close

哪個聖誕布丁/雪地上的女屍 The Adventure of the Christmas Pudding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一、雪地上的女屍

1

  “非常抱歉……”赫丘勒·白羅先生答道。

  他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打斷得不魯莽,很委婉且富有技巧性,確切他說是說服,而不是製造矛盾與不和的打斷。

  “請不要馬上拒絕,白羅先生。這件事事關重大,對你的合作我們將感激不盡。”

  “你大熱情了。”赫丘勒·白羅擺了擺手,“但我實在不能答應你,一年的這個季節……”

  傑斯蒙德先生又一次打斷了他井耐心勸說道:“正值聖誕季節,在英格蘭鄉下過個極具傳統色彩的聖誕節不是件令人賞心悅目的事嗎?”

  赫丘勒·白羅哆嗦了一下,已感到英格蘭鄉下的那股寒氣。一年的這個季節英格蘭的鄉村實在引不起他的興趣。

  “一個相當有趣的老式聖誕節!”傑斯蒙德先生進一步誘惑道。

  “我……我不是英國人。”赫丘勒·白羅說,“在我的國家,聖誕節是孩子們的節日,新年才是我們成年人歡慶的節日。”

  “啊,”傑斯蒙德先生說,”聖誕節在英國是個熱鬧非凡的傳統節日。我向你保證在金斯萊西你會看到最有特色的聖誕節。那是座古老別致的房子,要知道,它的一座廂房建於十四世紀。”

  白羅隨即又感到一陣寒意。十四世紀莊園式的房屋讓他充滿了恐懼,因為他曾多次居住在英格蘭古老的鄉村別墅裡,其間遭了不少罪。他頗有欣賞意味地看了看他自己這套配備著暖氣和最先進的加濕器等現代設施的舒適的公寓。

  “冬天,”他不為所動地說,“我絕不離開倫敦。”

  “我想你意識不到這件事的重要性。”傑斯蒙德掃了一眼他的同伴。

  白羅的另一位客人到現在為止除了見面時一聲禮貌的問候之後一直緘默不語。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眼睛直瞪瞪地看著他那雙亮光光的皮鞋,棕色的臉上顯露著沮喪至極的神情。這位年輕人至多不超過二十三歲,看得出來,他處於極度的苦惱之中。

  “不,不。”赫丘勒·白羅說,“當然這件事的重要程度我很清楚,對此我深表同情。”

  “他處在進退維穀之中。”傑斯蒙德先生說。

  白羅把目光又轉向他。如果用一個詞來描述傑斯蒙德先生的話,那就是謹慎。他上上下下都透露出這一特色,他那考究卻不奢華的衣著、悅耳且訓練有素的平穩的語調、額頭略微削薄了點兒的淺棕色的頭發以及蒼白卻莊重的面孔元處不顯現出他謹小慎微的特點。而赫丘勒·白羅也處之泰然,似乎他早就預料到在他有生之年不僅僅是這一個傑斯蒙德先生,還有更多的傑斯蒙德之流的先生遲早都會以“此事事關重大”為藉口來說服他出山。

  “要知道,”赫丘勒·白羅說,“員警也能明察秋毫的。”

  傑斯蒙德先生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員警可辦不到。”他說,“要找出……嗯……我們想要的結果必然要通過很多繁瑣的法律程式,而對此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也只是猜測,但卻沒有確鑿的證據。”

  “我理解。”赫丘勒·白羅介面道。

  如果他認為他的兩位元客人所需要的是同情與理解,那麼就想錯了。他們不需要同情與理解,他們只需要他助一臂之力。傑斯蒙德又提起那令人神往的英格蘭聖誕節。

  “要知道這種傳統的方式已漸漸消亡。”他說,“我是說那種真正的老式聖誕節。現在人們通常在酒店裡過聖誕節,這把聖誕節已搞得面目全非了。你聽說過那種頗具地方特色的聖誕節吧:全家老老少少歡聚一堂,孩子們掛起長筒襪滿懷希望地等待聖誕老人的禮物;還有那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燈、琳琅滿目的禮物盒的聖誕樹;香噴噴的火雞、葡萄乾布丁;各式各樣精美的糕點;對了,還有那窗外胖胖的雪人……”

  善於邏輯思維的白羅這時插了話。

  “堆雪人必須有雪。”他鄭重其事他說,“而我們卻不能像買其它東西那樣訂購雪,即使在聖誕節也不行。”

  “就在今天我的一個在氣象臺工作的朋友告訴我,今年的聖誕節極有可能降雪。”

  聽到這兒,赫丘勒更堅定地拒絕了。

  “鄉村的雪天!”他說,“那更是糟糕透了,一座龐大的莊園空曠,寒冷,簡直難以想像。”

  “您這就錯了。”傑斯蒙德先生說,“這十年來那兒的變化大大了,那兒早已有集中供暖之類的現代化設施。”

  “在金斯萊西有集中供暖設備?”白羅驚詫地問道,他的心動了。

  傑斯蒙德先生敏銳地注意到這點,急忙抓住這一機會。“是的,的的確確是這樣。”他說,“還有妙不可言的熱水供應設備,每間臥室都配備了暖氣。我向你保證,親愛的白羅先生,金斯萊西的冬天安逸舒適,你也許會覺得房間裡太暖和了。”

  “這絕不可能。”白羅說道。

  老練機敏的傑斯蒙德先生話鋒一轉。

  “那我們就毫無辦法可言了,只好聽憑命運的擺布了?”他歎息道。

  白羅點了點頭,這事的確令人同情。

  一個年輕的未來君主,一個富有、顯赫的亞洲國家統治者的獨生子,幾個星期前抵達倫敦。他們的國家動蕩不安,盡管公眾對東方生活方式的父親忠實信賴,但對這位未來的君主卻心懷疑慮。因為他生活西方化,由此頗受非議。

  最近,他宣佈訂婚,未婚妻是同一家族的表妹。她盡管受教育於劍橋大學,但卻非常謹慎地避免在自己的國家裡顯露出任何西方社會的影響。婚期已定,年輕的王子便帶著一些需要重新鑲嵌的老式王室珠寶來到英國。珠寶中有一顆舉世聞名的紅寶石,它原來嵌在一串笨重的老式項鏈上,後來被取下來由數位著名的珠寶工藝大師重新雕琢,愈發顯得光彩奪目。故事發展到這兒卻出了意外的差錯。可以想像得出一個擁有萬貫家產且貪圖享樂的公子哥兒難免不做些公子哥兒式的傻事,但在一般人看來這無可非議,年輕的王子們常常以這種方式尋開心,這已成為不言而喻的規律。與他父親當年曾賞給一個舞女一輛豪華型卡迪拉克汽車相比,年輕的王子贈給陪他散步於邦德街的令人心悅的女孩子一個綠寶石手鐲或一枚鑽石胸針之類的飾物也不足為怪,這叫子秉父性。

  但這位王子的奢華與粗心大意達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

  一位小姐出於好奇,吹捧了他一番,他便給她看了那顆新鑲的紅寶石,而後愚蠢地答應她只戴一個晚上的進一步要求。

  傷感的故事也就隨之而發,那位姑娘藉口補妝離開了餐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卻還不見她的人影,原來她從那幢房子的另一個出口悄悄地溜掉了,消失得無影元蹤。當然故事的關鍵且最讓人痛心的是那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也隨之不見了。

  因為沒有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這種事還不能公佈於眾。那顆紅寶石不是一顆普普通通的寶石,它是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古物,其丟失的詳情如被不適當地公佈於眾,就會引發極為嚴重的政治後果。

  要知道,傑斯蒙德先生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把故事了結的人,他把故事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傑斯蒙德先生到底具有什麼身份呢?白羅對此一無所知,他在受理形形色色的案件中,曾與諸如此類的傑斯蒙德先生打過無數次的交道。他也許是外交大臣,也許是國內事務部或其它保密機構的人,他本人對此守口如瓶。他在為他的國家效勞,為了國家的安定團結必須找回那顆紅寶石。

  迫在眉睫之際,傑斯蒙德先生認定白羅先生是最佳人選,苦心勸說白羅助他一臂之力,受理此案。

  “您說得有道理。”白羅承認道,“但你所能提供給我的東西少得可憐,線索——疑點——都不充分,因此偵破工作很難有所進展。”

  “就這麼定了,白羅先生。什麼樣的案子會難倒您呢?就這麼定了!”

  “我可並非總是會成功的喲。”

  其實這只不過是白羅自謙之詞。從他說話的語氣裡不難聽出,他接了案子幾乎就等於勝券在握。

  “殿下還很年輕。”傑斯蒙德先生說,“您難道看著他只因為年輕時的一時風流要毀掉前程而坐視不管嗎?”

  白羅寬容地看了看那垂頭喪氣的年輕人。“年輕時都會有些荒唐之舉。”他安慰道,“對一個公子哥兒來說,這不算什麼,他仁慈慷慨的父親會為兒子包攬一切,請私人律師,為他打點一切‘不便’,他自己也會從中吸取教訓,結局就會很完美。但你這件事的確棘手,你的婚期將至……”

  “是啊,是的!”這個沉默不語的年輕人激動得把滿腔的憂慮都倒了出來。“你知道,她是個極正統、不苟言笑的人,她把生活也看得極其嚴肅認真。在劍橋大學就讀時,她就接受了很多先進的嚴肅思想教育。例如在我們的國家必須普及教育,應該為孩子們設立許多的學校,為了進步與民主當前還有許多亟待開創的事業。她還說我們的時代不能再像過去我父親統治的年代。自然她知道我會在倫敦消遣,但不會鬧出什麼絆聞,可事實卻井非她所想像。你知道那顆紅寶石是舉世聞名的寶物,它背後有悠久而複雜的歷史,那是血流成河——數以萬計的生命的歷史啊!”

  “數以萬計的生命!”白羅若有所思。他轉向傑斯蒙德先生說道:“也許它今天不會招致這樣的悲劇。你說呢?”

  傑斯蒙德先生怪叫了一聲,就像一隻母雞要下蛋卻改了主意要思量一番。

  “不,不至於此,”他說道,語氣於澀、單調/絕對沒有問題,我保證不會嚴重到如此地步。”

  “你怎能如此有把握?”白羅說,“不管誰拿了紅寶石,都會有眼紅的人想據為己有,那麼會有什麼手段使不出來呢?我的朋友。”

  “我認為,”傑斯蒙德說道,語氣越發幹澀單調了,“我們沒有必要對此深究,這對我們沒什麼好處。”

  “但我……”白羅語氣陡然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我,白羅,卻愛刨根問底。”

  傑斯蒙德滿面疑惑地看了看他,立即又恢復了常態,說道:“那麼我想此事就這麼決定了,白羅先生?你會去金斯萊西吧?”

  “那麼我以什麼身份到那兒去呢?”白羅答非所問。

  傑斯蒙德先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這個嗎,我想,很好辦。”他說:“我保證一切都會安排得合情合理。你會發現金斯萊西人開朗熱情,魅力無窮。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哎,那兒是集中供暖。你不是戲弄我吧?”

  “不,不,千真萬確。”傑斯蒙德先生似乎覺得受了傷害,“我向你保證,那兒會讓你滿意的。”

  “Tout confOrt moderne(法語:一切都是現代化的,很舒適;很好。——譯注),”白羅心中一動,自言自語道,“Eh bien。”他說:“我接受此案。”

2

  在金斯萊西長長的起居室裡,室內溫度在華氏68度,暖洋洋的。赫丘勒·白羅坐在大大的豎框窗前與萊西太太閒聊著。萊西太太邊聊邊忙手中的針線活。她既不是在綢布上刺細小的針腳也不是在繡繁亂複雜的花,而是在給擦盤子的布鑲邊。她看起來在認真地做著針線,其實是在饒有興趣地與白羅交談著。她的語調溫柔緩慢,非常動聽、迷人。

  “白羅先生,我希望你在這兒的聖誕聚會上玩得開心,要知道這是有很多人參加的家庭聚會。有我的孫女、孫子和他的一個朋友——布麗姬特,我可愛的外甥女——戴安娜,還有老朋友戴維·韋爾溫。這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聚會,沒有特別盛大的場面。但埃德溫娜·莫爾科姆說你就喜歡這種老式的聖誕聚會。也難怪,別處可沒有我們這樣傳統的聖誕節。我丈夫,你知道,完完全全生活在過去的時光裡。他喜歡周圍的一切,好像他還是十二歲男孩子時那樣。他過去常到這兒來度假。”她笑了笑接著說:“這兒的一切都遵照老式的樣子:巨大的聖誕樹、掛起的長筒襪、牡蠣湯,還有火雞——我們要吃兩道火雞呢,一道是清燉的,另一道是烤的,還有內包戒指、單身漢的鈕扣及很多很多其它東西的聖誕葡萄乾布丁。遺憾的是現在已弄不到真正的六便士了。過去的六便士都是純銀制的,要不我們就按這兒的風俗把六便士包在布丁裡。這兒所有的舊式糕點都有,什麼埃爾瓦布丁、卡爾斯巴德布丁,這兒還有杏仁、無核葡萄乾、裹糖屑的蜜餞、生薑。上帝啊!你聽聽,我倒像是在念福特納姆和梅森店的商品目錄似的!”

  “您勾起了我的食欲,夫人。”

  “我想明天晚上我們都會吃得太多而消化不良的。”萊西太太格格地笑道,“現在人們可不習慣吃那麼多了,您說呢

  這時窗外傳來了一陣嬉戲歡笑聲,她便向外望去。

  “我可不知道他們在外邊幹什麼呢,我想是在做遊戲吧。白羅先生,你知道我曾一直擔心這些年輕人會對我們這兒的聖誕節感到乏味、厭倦,但恰恰相反,他們一點兒也不。而我的兒子和女兒卻對這聖誕樹抱有偏見,說什麼聖誕節是胡鬧,亂哄哄的,還不如去什麼酒店跳跳舞。這些年輕人卻似乎對這樣的聖誕節很感興趣,幾乎是迷戀上了這聖誕節。另外,”萊西太太又補充道,“可能這些孩子們總是吃不飽,您說呢?我想學校一定是餓著這些孩子了。總之,這麼大的孩子卻有三個強壯男人的胃口.”

  聽到這兒,白羅笑了,說道:“很榮幸您和您的丈夫讓我參加這樣一個聖誕家庭聚會。”

  “哦,對您的參加我們倆都很高興.”萊西太太說,“如果您覺得賀瑞斯脾氣有些暴躁的話,請別介意,他就是這脾氣。”

  原來她的丈夫曾對此事發了一頓牢騷:“見鬼,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讓一個外國人攪亂我們的聖誕節?為什麼不能在別的什麼時候請他來呢?不要和外國人打什麼交道!好,好,好,你說埃德溫娜·莫爾科姆引薦的,我想知道這件事與她有什麼關系?為什麼她不邀請他上她家過聖誕?”

  “這你也清楚,”萊西太太當時說:“埃德溫娜一直都在克拉裡奇大飯店過聖誕。”

  她丈夫盯著她說:“就這些,說不定你有事瞞著我呢,埃姆。”

  “我?”埃姆吃驚地瞪著眼睛說:“當然沒有。我怎麼會?”

  老萊西上校嘿嘿笑了笑。“埃姆,你還是有事沒有告訴我,”他說,“你瞞不了我,你心裡有事時就會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萊西太太想到這兒接著說:“聽埃德溫娜說也許您會幫我們……我不知道您能幫多大的忙,但她說你的一個朋友曾求你幫忙了結了讓她困擾的一件事——與我們這件事差不多。我……哦,也許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白羅理解地看了看她。萊西太太已年近七旬,一頭花白頭發,但腰挺背直,紅潤的兩頰,藍眼睛,有趣的鼻子,有個性的下頜。

  “我將很高興為您效勞。”白羅說,“我明白,女孩子做了這樣的糊塗事是很讓人焦慮的。”

  萊西太太點點頭:“是這樣的,看樣子我的確應該——嗯,和你說說這事兒。反正,你是個地地道道的局外人……”

  “也是個外國人。”白羅理解地說。

  “是的,”萊西太太說:“這看來反倒容易些。不管怎麼說,埃德溫娜似乎認為您也許知道些什麼……怎麼說呢……就是有關這位年輕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事兒。”

  白羅沉默片刻,暗自贊歎傑斯蒙德先生神機妙算及利用莫爾科姆女士之名進行他的計劃的巧妙安排。

  “我知道這個年輕人,名聲不是很好吧?”他謹慎地展開了話題。

  “是的。他沒有什麼好名聲,而是聲名狼藉!但薩拉卻不管這些。男人們大都是玩世不恭的,女孩子應該警惕他們這些人。然而卻適得其反,搞得他們興奮得躍躍欲試。”

  “您說得太對了。”白羅說。

  “我年輕的時候,”萊西太太感慨道,“上帝,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常常被警告提防那種年輕的男人,但這反倒激起了女孩子的好奇,如果有人能設法和他們跳次舞或和他們單獨待在一個黑暗的暖和的屋子裡……”她笑了笑:“所以我決不讓賀瑞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告訴我,”白羅關切地問,“究竟什麼事使您這樣煩惱?”

  “我們的兒子戰死在戰場上。”萊西太大說,“我兒媳婦在生薩拉時死了。我們就撫養了薩拉,讓她長大成人。可也許我們太溺愛她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其實我們只是想讓她自由自在地成長。”

  “我想,這是符合時代潮流的。”白羅說,“人不能逆潮流而行。”

  “是的,”萊西大大說:“我也這麼想。當然現在的女孩子們也是這麼做事的。”

  白羅探詢地看了看她。

  “就拿薩拉來說,她和叫做咖啡酒吧派的人混在一起。她參加聚會從不按時回來,總要鬧到深更半夜,也不像初人社交界的靦腆小姑娘。她在河下游的切爾酉有兩間自己的房子,穿他們喜歡的古怪的衣裳,黑色或艷綠的襪子,很厚很厚的襪子。我看著就覺得刺眼,讓人受不了!還有她頭不梳就出門,有時長時間不洗頭,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Ca,c'est tout a fait naturele(法語:回歸自然。——譯注),”白羅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他們只是超前了些。”

  “是的,我也明白。”萊西太太說:“對這樣的事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她成天和這個聲名狼藉的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混在一起。他善於和富有的女孩子打交道,而她們為他都著了迷。也就在前一陣兒,他和霍普家的姑娘定了婚,但她們家人好像通過法律手段把她監護起來了。賀瑞斯也想這麼做的,他說他必須保護薩拉。但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好主意,白羅先生。我是怕如果這麼做了;他們會一塊私奔去蘇格蘭、愛爾蘭或者阿根廷之類的什麼地方結婚,也許就只是同居。這終究不是個辦法,而且這種做法不合法,尤其是萬一他們有了孩子。但人們總會因為孩子而原諒他們,允許他們結婚,然後,依我看來過一兩年她又會離婚,接著帶著孩子回娘家,通常一兩年之後再找個心地善良但極其木訥的人結婚成家。這種事的結局一般都是這樣令人傷心的。這樣,那個孩子就更可憐了,繼父再好,也不如親生父親。唉!我想要是像我們年輕時那樣就好了。一個姑娘的初戀情人終歸不會成為她的丈夫,我還記得我年輕時曾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年輕人,他叫……真奇怪,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蒂比特,好像是他的名字,小蒂比特。當然像很多父母那樣,我的父親時常拒絕他來訪,但他常被人邀請參加我常參加的舞會,我們就會在一起跳舞。有時我們會偷偷地溜出來,坐在外面談心。有時我們同時被邀請參加野餐會。當然這很刺激,年輕人都非常喜歡這樣。但那時的女孩子不會和男孩子有進一步的發展,不像現在的女孩子。於是,一段時間以後,蒂比特先生就消失了。而且你不知道,當四年之後我再一次見到他時,我驚訝地感到我怎麼曾經為這樣的人著迷呢!他看上去是那樣的乏味、浮華,我們之間也沒有太多的話題了。”

  “人們總是認為年輕時不管對錯總是最美好的。”白羅總結性他說道。

  “我明白。”萊西太太說,“這其實是很元聊的事,是吧?我當時也很無聊。但無論如何我也不同意薩拉,我可愛的孫女,嫁給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她和待在這兒的戴維·維爾溫以前是很談得來的朋友。我和賀瑞斯都希望他倆能相愛結婚,但她現在對他沒興趣了,她完全迷上了德斯蒙德。”

  “我有點不明白,夫人,”白羅說,“您怎麼邀請德斯蒙德·李-沃特利來過聖誕呢?”

  “這是我的主意。”萊西大大說,“賀瑞斯極力反對薩拉和他約會,有過密的交往。要是在賀瑞斯年輕時,父親或監護人會拿著馬鞭到那年輕男子的住處高聲叫罵的!賀瑞斯不允許這個傢伙踏進我們家半步,也禁止薩拉與他約會。我告訴他這種做法不對。‘這太不明智’,我當時說,‘請他來這兒,參加我們的聖誕家庭聚會。’可以想像,我丈夫聽後說我瘋了!但我爭辯道:‘親愛的,無論如何讓我們試一試,讓她在我們的家庭氛圍裡觀察他,我們要對他禮貌熱情,也許這樣她會明白他並不那麼出眾、令人著迷了!’”

  “我認為您是對的,夫人。”白羅說,“您的做法很明智,比您的丈夫要理智。”

  “哦,我希望是這樣。”萊西太太滿腹疑慮他說,“但這方法不是很見效。唉!我也太著急了,他在這兒還沒住多長時問呢。”她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白羅先生,我承認我自己都已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他,倒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但我能感到他的魅力。哦,是的,我能體會到薩拉愛上他的原因。盡管他令人很愉快,但憑我幾十年的經驗我知道他絕不是什麼好人。”萊西太太口氣一轉,若有所思的樣子,“但他並不是一無是處,你知道他曾問我們是否能把他的姐姐帶來,她剛剛在醫院裡做了手術。他說他不忍心讓她在醫院裡孤孤單單地過聖誕。可是帶她來,不知會不會添很多麻煩?他還說她的餐費他全包了。哦,仔細想一想,我認為他這人不壞。白羅先生,您說呢?”

  “從這件事看出他倒是很體貼人的。”白羅若有所思地說,“看起來這與他的性格很不相稱。”

  “哦,我設想過。我想一個人在追求一個富有的女孩子時也會多多少少讓家人沾些光吧。你知道薩拉會有錢的。不只我們會留給她——當然科林要繼承我們的大部分資產,所以給她的不會很多。但她的母親卻很富有,薩拉滿二十一歲時就有權利繼承她所有的財產。她現在二十歲,還有一年……不,我想德斯蒙德這樣關心他的姐姐是心地善良的,而且也很誠實,沒有說大話抬高他姐姐的身份。我猜她可能在倫敦做秘書之類的工作。他也信守諾言,給姐姐端茶倒水,當然不是每天,倒也經常這樣做。所以我認為他還是有好的一面。但無論如何,”萊西太太狠了狠心說,“我不同意薩拉嫁給他。”

  “據我所知還有您的講述,”白羅說,“他們的結合會很不幸。”

  “那您會想辦法幫助我們嗎?”萊西太太焦慮地問。

  “會的,我想我能做到。”赫丘勒·白羅說,“但我不希望誇大言辭。夫人,像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這種人很狡猾。但您不要喪失信心,我們也許能做些什麼。無論如何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您,以感謝您的盛情。”他看了看充滿聖誕氣氛的起居室。“現在能過這樣的聖誕真是不容易啊!”

  “不,您錯了。”萊西太太歎了口氣,向前探了探身說道,“白羅先生,您知道我真正夢想的——我喜歡的是什麼嗎?”

  “不知道。但是夫人,我可以知道嗎?”

  “我只想要一座小小的、現代化的平房。不,確切地說,不是平房,而是一座小巧玲瓏的、有現代化設備的容易收拾的房子,還帶一座漂亮的花園,我住在這樣的房子裡,裡面有最新式的廚房,而沒有長長的走廊。一切都是簡單舒適的。”

  “這很實際,夫人。”

  “唉!對我來說都不是很現實。”萊西太太說。“我丈夫非常愛這幢樓房,他喜歡住這兒。雖然不是很舒適,但他並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一些不便,而且他非常討厭住在花園裡的小型現代化房屋裡!”

  “於是您為他就作出了犧牲?”

  萊西太太馬上否認道:“我不認為這是犧牲,白羅先生。我嫁給我丈夫是為了使他幸福。他是個好丈夫,很愛我,我限幸福,我也希望能給他幸福!”

  “那麼您將繼續住在這兒?”白羅說。

  “這兒不是特別不舒適,只是有點兒不便。”萊西太太說。

  “不,不。”白羅馬上答道,”相反,這兒舒服極了,這兒的暖氣和洗澡水妙極了。”

  “為住得舒適些我們花了好多錢。”萊西太太說,“我們本要賣掉一些好地,可以開發的好地。我想他們是這麼說的,但幸運的是我們賣掉了花園另一邊的,這兒是看不到的、景致不太好的一塊地,而且賣了個好價錢,於是我們用這筆錢把房子盡可能地做了些改善。”

  “但平時的零活由誰做呢,夫人?”

  “哦,這個嗎,倒不像你想像的那麼難,當然現在不像過去那樣一切由傭人照料,但村裡幾個人經常來幫忙。上午有兩個人來收拾房間,中午另有兩個人來做飯、洗碗,晚上再請幾個人。有很多人都想過來做幾小時的工。你知道嗎?這個聖誕節我們會格外地幸運,親愛的萊西太太每個聖誕節都來幫忙,她是個極好的廚師,可以稱得上是一流的。十年前她就退休了,但每當忙不開時她都會過來幫忙。還有親愛的佩維裡爾。”

  “男管家?”

  “是的,他也退休了,我們定期給他養老金。他住在離大門不遠的一座小屋裡,一直忠心耿耿,這次執意在聖誕節服侍我們。我為此很擔心,白羅先生,他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我想如果讓他搬稍微重點兒的東西他保准會拿不住而摔倒在地上的。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就直讓人擔心,他心髒也不好,我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了。但如果不讓他來幫忙他會傷心難過的。他看到我們把聖誕用的銀器早早地拿進來井在之後的三天裡都堆放在這兒時會氣得直哼哼。說真的,他是個可愛忠實的朋友。”她微笑地看著白羅,“你看,我們都在急切地等待著一個快樂吉祥的聖誕節,也是一個白色的聖誕節。”她一邊向窗外望去一邊補充道:“看,開始下雪了。瞧,孩子們回來了,您最好見見他們,白羅先生。”

  白羅被格外正式地介紹給了大家。首先是科林和邁克爾,即在上學的孫子和他的朋友,都是十五歲上下的彬彬有禮的好孩子,一個金發碧眼,一個皮膚黝黑;然後是一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精力充沛、活潑開朗的黑發女孩子——布麗姬特。

  “這是我的孫女——薩拉。”萊西大太說。白羅頗有興趣地看了看薩拉,只見她一頭蓬亂的紅發,但很有魅力,舉止在他看來似乎有些莽撞,且帶有挑戰意味,不過看得出來她非常愛她的祖母。

  “嗯,這位是李-沃特利先生。”

  李-沃特利先生穿著漁夫穿的運動衫和一條緊身牛仔褲,梳著女孩子似的長發,而且看上去讓人懷疑他早晨是否刮了鬍子。與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叫戴維·韋爾溫的年輕人,這人斯斯文文的,臉上掛著一絲令人愉悅的微笑,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香皂味。還有漂亮、熱情、大方的戴安娜·米德爾頓。

  豐盛的茶點端了進來,年輕人歡呼雀躍著擁上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這時萊西上校走了進來,他無視屋內的氣氛平平淡淡他說:“嘿,茶點?哦,該吃茶點了。”

  他從妻子手中接過一杯茶,自己拿了兩塊烤甜餅,厭惡地看了一眼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然後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坐下。上校身材魁梧,眉毛濃重,一張臉黑裡透紅、飽經風霜,看起來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當地農場的工人,與他莊園主的身份極不相稱。

  “下雪了。”他說,“無疑我們要過個白色聖誕節。”

  吃完茶點,大家就散了。

  “我猜他們要去聽錄音機了。”萊西太太對白羅說道,同時憐愛地看著她的孫女走了出去,她柔柔的語調就好像在說:“孩子們玩他們的玩具士兵去了。”

  “他們很在行。”她說。

  可兩個男孩子和布麗姬特卻打算去湖邊看看是否可以滑冰。

  “我原以為今天上午我們可以滑冰的。”科林說,“但老霍奇金斯說不行,他總是那麼小心謹慎。”

  “散散步吧,戴維。”戴安娜·米德爾頓柔聲說道。

  戴維遲疑了一會兒,他在看著火紅頭發的薩拉,她正挎著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的胳膊,脈脈含情地看著他。

  “好吧,”戴維·韋爾溫說,“那咱們走吧。”

  戴安娜很自然地挽著他向花園那邊的門走去。這時薩拉說:“我們也去,好嗎?德斯蒙德,房間裡太悶了。”

  “散步?”德斯蒙德嘲笑道,“我們還是開車去花野豬酒吧喝點什麼吧。”

  薩拉猶豫片刻說:“還是去萊德伯裡商場的懷特哈特酒吧,那兒更熱鬧有趣。”

  盡管薩拉沒多說什麼,但她本能地討厭和德斯蒙德去當地的酒吧,因為在金斯萊西人們還沒有這個習慣,這兒的女人們沒人常光顧花野豬酒吧。她憑直覺感到去那兒會氣死老克勒內爾·萊西和他善良的妻子的。而這時德斯蒙德·李-沃特利會說:“為什麼不呢?”薩拉感到一陣惱怒,他應該知道為什麼不!一個人怎能讓這樣慈祥可愛的老祖父、老祖母傷心呢?除非萬不得已。他們是那樣的和藹可親,讓她擁有自由自在獨立的生活,盡管他們一直不理解她為什麼願意住在切爾西那個地方,但是卻默默地接受了,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那當然是祖母的緣故,否則祖父會吵得左鄰右舍都知道的。

  薩拉很清楚她祖父的態度。邀請德斯蒙德參加聖誕家庭聚會不可能是祖父的主意,祖母總是那麼寬厚仁慈。

  當德斯蒙德去取車時,薩拉又返回來探進頭說:

  “我們決定去萊德伯裡商場,”她說,“我們還想在懷特哈特酒吧喝點什麼。”

  她的口氣裡有一絲對抗的意味,而萊西太太似乎並沒意識到。

  “那好,親愛的。”她說,“我敢打賭那兒一定很有趣。戴維和戴安娜出去散步了,我明白了。我打心眼裡高興,我想邀請戴安娜來這兒再妙不過了。真可憐哪,二十二歲就守寡,希望她能早些找到意中人。”

  薩拉警覺地看了看她:“您在說什麼呢,祖母?”

  “這是我的一個小計劃,”萊西太大興致勃勃他說,“她對戴維來說很合適。當然我知道他深愛著你,親愛的薩拉,但你跟他不合適。我知道他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的人,但我也不希望他傻裡傻氣地愛著、痛苦著。我認為戴安娜真的很適合他!”

  “您怎麼像個媒婆一樣,祖母。”薩拉說。

  “是這樣的,”萊西太太說,“老太太們都願意做這樣的美事。我想戴安娜早就愛上他了,你不認為她很適合他嗎?”

  “我可不敢這麼說。”薩拉說,“我認為戴安娜太正統、古板,太一本正經、嚴肅了,我想戴維娶了她會感到乏味至極的。”

  “好了,好了,別亂說。那我們慢慢看看吧。”萊西太太說,“總之,你不愛他,親愛的,對嗎?”

  “是的,一點也不。”薩拉沖口說道,然後她突然問了一句,“你喜歡德斯蒙德,對吧?祖母?”

  “我想他的確很好。”萊西太太說。

  “祖父不喜歡他。”薩拉說。

  “嗯,你不能指望他,是吧?”萊西太太通情達理地說:“但我敢說他觀念改變之後會明白的,你不能太著急,親愛的薩拉。上了年紀的人改變觀念想法是需要時間的,況且你祖父很固執。”

  “我不在乎祖父怎麼想或怎麼說。”薩拉說,“如果我喜歡我就和德斯蒙德結婚。”

  “親愛的,我明白,我明白!但你需要試一試,而且要實際些,不要太感情用事。你祖父會給你惹很多麻煩的,這你也知道。你還沒到完全自主的年齡,再過一年,也就是明年,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我想賀瑞斯在這之前就會轉過彎來的。”

  “您站在我這邊,親愛的,是吧?”薩拉問道,像只小鳥一樣摟住祖母的脖子親密地吻了吻她。

  “我希望你幸福,”萊西太太說。“啊,你的心上人把車開過來了。要知道,我喜歡現在年輕人穿著緊身褲,看起來很瀟灑。只是,當然啦,腿看起來總是彎的,像有腿內翻症一樣。”

  果真如此,薩拉心裡說道。德斯蒙德腿是不直的,她以前怎麼從來沒注意到。

  “去吧,親愛的,希望你們玩得高興。”萊西太大說。

  她看著薩拉走出去上了車,突然記起還有一位外賓,便徑直向書房走去。然而來到書房門口向裡一看,她發現赫丘勒·白羅正甜甜地睡著。她暗自笑了笑,轉過身,穿過大廳走進廚房和羅斯太太聊了起來。

  “走吧,小美人。”德斯蒙德說。”你出來喝酒,你們家人肯定會發怒的吧?屋子裡的人落後於時代了,不是嗎?”

  “他們當然不會大驚小怪的。”薩拉厲聲說著上了車。

  “把那老外請到這兒來是什麼意思?他是個偵探,對嗎?這兒有什麼值得調查的事?”

  “哦,他可不是由於工作的緣故才到這兒來的。”薩拉說道,“是我的外祖母埃德溫娜·莫爾科姆提出來的。我想他早就退休洗手不幹了吧。”

  “照你這麼說他倒像頭落魄無用的老馬。”德斯蒙德充滿敵意地說。

  “我想他是想來看看老式英格蘭聖誕節的。”薩拉含糊地說。

  德斯蒙德輕蔑地笑了笑:“盡是些與我們格格不入的人。”他說,“我真不明白你怎麼能受得了。”

  薩拉火紅的頭發隨風飄著,她揚了揚倔強的下巴。

  “我喜歡這樣!”她對抗地說。

  “你不能這樣,寶貝兒。明天我們就把所有的事解決,去斯卡巴勒或其它的什麼地方。”

  “我不能那麼做。”

  “為什麼不能?”

  “哦,這會傷他們的心的。”

  “哦,得了吧!你自己也明白,你並不喜歡這種孩子氣十足的胡言亂語。”

  “嗯,也許並不全是,但……”薩拉突然住了口。她突然感到內疚起來,她所盼望的更多的是聖誕慶宴。她喜歡這一切,但她不好向德斯蒙德承認這一點。他既不喜歡聖誕節也不喜歡家庭聚會。一時,她倒希望德斯蒙德聖誕期間不在這兒就好了,她這種想法很強烈。在倫敦看到德斯蒙德比在這兒的家裡看到他更使她愉快。

  這時,兩個男孩和布麗姬特正從湖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吵吵嚷嚷地談論著滑冰的事兒。雪已下了一地。看樣子過不了多久會有大雪降臨。

  “雪不會停的,”科林說,“我敢打賭聖誕節的早晨地上的雪會有幾英尺深。”

  三個孩子都為這而感到興奮不已。

  “到時候我們堆雪人吧。”邁克爾說。

  “上帝,”科林喊道,“我記得自從我四歲起,就沒堆過雪人了。”

  “我覺著堆雪人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布麗姬特搶著說,“我是說你們得首先知道堆雪人的方法。,,

  “我們照白羅先生的樣兒堆個雪人。”科林胸有成竹他說,“我們可以給它安上兩撇大黑鬍子,正好化妝盒裡有一副。”

  “要知道,我有些不明白,”邁克爾若有所思他說,“白羅先生怎麼會是一個大偵探呢?我不明白他怎麼一點兒也不像個偵探呢?”

  “我知道,”布麗姬特炫耀他說,“只有當你看到他手裡拿著放大鏡到處尋找著每一條線索、不放過每一個腳印的時候才認為他是偵探,對嗎?”

  “我有個主意。”科林興奮他說,“我們給他弄個假像考考他!”

  “假像?你是說……”布麗姬特疑惑地看了看他。

  “嗯,就是說安排一場謀殺案讓他來調查。”

  “這主意太好了。”布麗姬特興奮得跳了起來,“你是說雪地上有一具屍體之類的謀殺案?”

  “是的,這將使他在這兒有在家的感覺,不是嗎?”

  布麗姬特聽了格格地笑了起來。

  “我的話倒給你出了主意。”

  “如果雪下得很大,”科林儼然像個資深偵探一樣分析道,“我們將安排一個無懈可擊的現場。一具屍體,一行腳印——我們必須安排得滴水不漏,把祖父的匕首偷來,然後到哪兒弄些血來。”

  話音剛落,三人興奮緊張得屏住了氣,全然忘記了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接著又開始了熱烈的討論。

  “在那廢棄的教室裡有顏料盒,我們可以把其中的紅色用來當鮮血。”

  “我認為紅色有些太淺了,”布麗姬特反駁道,“應該加點紅褐色。”

  “誰來扮演那具屍體呢?”邁克爾問道。

  “我來演吧。”布麗姬特急忙說。

  “哦,還是我吧,”科林說,“我早就想來著。”

  “哦,不,不。”布麗姬特搶著說,“必須由我來演。因為像這種情況屍體大多是女屍,這樣更刺激。美麗的女子無聲無息地躺在一片白雪中。”

  “啊,啊,美麗的女子。”邁克爾嘲笑道。

  “我的頭發還是黑的。”布麗姬特力爭道。

  “那有什麼呢?”

  “那是因為在白雪上黑色最醒目,我還要穿上我的那套紅睡衣。”

  “如果你穿紅睡衣,那麼斑斑血跡就不明顯了。”邁克爾老練地說。

  “但襯在雪地上很醒目。”布麗姬特爭辯說,“而且那套睡衣還鑲有白邊,你知道,這樣血滴上去會很顯眼的。哦,妙極了,你們說白羅先生會信以為真嗎?”

  “如果我們做得天衣無縫的話,那麼他會的。”邁克爾自信地說,“我們把你的腳印留在雪地上,還有另一行走向屍體的腳印——當然是男人的腳印。白羅要保護現場,因此他不會離得太近看出你是裝死。哎呀!”邁克爾說到這兒突然不言語了,他突然想到一個大家都沒想到的問題,科林和布麗姬特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你們想想他會不會生氣呢?”

  “哦,我想不會。”布麗姬特滿有把握地說,“我相信他會理解的,因為我們只是想玩個聖誕遊戲。”

  “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在聖誕節那天實行我們的計劃。”科林想了想說,“我想祖父不喜歡這樣的,他可能還會生氣的。”

  “那就在節禮日。”布麗姬特建議說。

  “就在節禮日吧。”邁克爾說。

  “這樣我們也會有充分的時間做些准備工作,”布麗姬特贊同道,“我們畢竟還有好多事要安排呢,我們去找找道具吧。”

  他們匆匆忙忙地進了屋。

3

  當晚大家都忙碌起來,很多的冬青和裝飾物都已拿了進來,聖誕樹擺在餐廳的一端。大家有的在裝點聖誕樹,有的在往畫框上掛冬青,有的在大廳找合適的地方掛聖誕裝飾物。

  “天哪,這麼原始的慶祝方式還在這現代文明社會中存在著。”德斯蒙德嘲諷地向薩拉嫡咕著。

  “我們一直是這樣做的。”薩拉反駁道。

  “毫無道理!”

  “哦,德斯蒙德,別不耐煩,我覺得這挺有趣的。”

  “我的心肝,你怎麼能這麼想!”

  “嗯,也許……不,不全是……但我還是有點喜歡這樣。”

  “誰願意冒著大雪去做午夜彌撒?”在差二十分十二點時萊西太太大聲問道。

  “我可不去。”德斯蒙德馬上表態說,“薩拉,走吧。”

  他摟著薩拉走進書房,擺弄起了磁帶。

  “親愛的,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德斯蒙德說,“午夜彌撒!”

  “是的。”薩拉說,“哦,是的。”

  大廳裡傳來一陣陣的笑聲,一陣穿衣、出門的腳步聲,大多數人都去做彌撒了。兩個男孩子、布麗姬特、戴維和戴安娜冒著紛飛的大雪向有十分鐘路程的教堂走去。他們的笑聲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黑夜裡。

  “午夜彌撒!”萊西上校哼哼幾句,“我年輕時從不去做午夜彌撒,彌撒,那是天主教的玩意!哦,真難為您了,白羅先生。”

  白羅擺了擺手:“這沒什麼,別管我。”

  “但我敢說晨禱對任何一個人都有益。”萊西上校說,“禮拜天的早晨去做褥告,聽唱詩班的孩子們歌唱,還有所有好聽的老聖誕聖歌,接著吃聖誕晚餐。多美啊,埃姆,難道不是嗎?”

  “是的,親愛的。”萊西太太說,“我們一直是這麼做的,但年輕人更喜歡午夜彌撒,他們有這願望就不錯了。”

  “薩拉和那傢伙就沒有去。”

  “嗯,親愛的,我想你錯了。”萊西太太說,“你知道薩拉其實是想去的,但她不想這麼說。”

  “她那麼在乎那個傢伙的話,真是不可思議。”

  “她大年輕了。”萊西太太寬容他說,“您該休息了,白羅先生,晚安。祝你做個好夢。”

  “您呢?夫人?你不打算休息?”

  “我再等一會兒。”萊西大太說,“要知道,我得把長筒襪都裝滿。哦,我明白他們都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們還是喜歡聖誕長筒襪這玩意。人們常把一些有趣的小東西放到裡面去,盡管是些不起眼的小東西,但大家會很開心的。”

  “您為大家過個快樂的聖誕真是忙壞了。”白羅說,“我很敬佩您。”

  說著他以宮廷的禮節彬彬有禮地捧起她的手畢恭畢敬地吻了一下。

  “哼。”看到白羅離開後,萊西上校咕噥道,“甜言蜜語的傢伙,但他的確很欣賞你。”

  萊西太太笑著看看他。“賀瑞斯,你注意到了嗎?我正站在聖誕槲寄生的下麵。”她像一個嫻靜的十九歲少女一樣甜甜地說。

  赫丘勒·白羅走進他的臥室。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裝備良好的暖氣片。當他走到古式的帶有欄杆的床前時,發現枕頭上放著一封信,他疑惑不解地拆開信,從中抽出一張紙條,上面用大寫字母歪歪扭扭地寫著這樣兩句話:

  不要吃那布丁,切記!好心的人。

  白羅盯著那紙條,眉頭緊鎖。“奇怪”,他低語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4

  聖誕盛宴在兩點開始了。巨大的圓木在龐大的壁爐裡伴著大家的歡笑聲僻哩叭啦地燃得更旺了。牡瀝湯已一掃而光,兩盤碩大的火雞端上來轉瞬間只剩了骨架不見了肉。現在到了午餐的高潮,聖誕布丁被端了進來,大家緊張地看著八十歲的老佩維裡爾哆哆嗦嗦地端著眾目矚望的布丁走來。他倔強地不讓任何人插手堅持親自端進來。萊西太太坐在那兒兩手緊張地握著,滿臉的擔心焦慮。她感到說不定哪個聖誕節佩維裡爾會摔倒在地死去的。但她這次不願傷他的心還是答應了他的懇求。因為他寧願死去也不願活著做無用的傢伙。偌大的布丁被放在一個閃閃發亮的銀盤子裡,放在桌上,足球場似的布丁上插著一枝冬青,像一面勝利的旗幟,周圍紅藍色的火焰還吐著小火舌,煞是好看。大家禁不住歡呼起來。

  按原先萊西太太的勸說,佩維裡爾把布丁放在她面前以便由她來分配給大家,省得佩維裡爾圍著餐桌一個個地服侍,如果是那樣,萊西太太心都會跳出來的。當布丁平安無事地放到她面前時,萊西太太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很快,盤子一個個地傳下去,每一塊布丁還都吐著火苗呢。

  “白羅先生,許個願吧。”布麗姬特叫道,“在火苗熄滅之前許個願,快點,親愛的,快點。”菜西太太靠在椅背上,滿意地舒了口氣,感謝上帝,一切進展順利,每人面前都有一份尚吐著火舌的布丁。餐桌上一片寂靜,大家都在認真地許著願。

  這時,沒人注意到白羅機警地察看了一下他面前的布丁時顯露出的奇怪表情。“不要吃那布丁。”這見鬼的警告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他的那份葡萄乾布丁與其他人的沒什麼兩樣!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要知道赫丘勒·白羅從來不喜歡承認自己被難住的。他拿起勺和叉子。

  “白羅先生,甜奶油汁?”

  白羅自己盛了一點兒香甜地吃了起來。

  “我們今天要喝個痛快,埃姆。這是不是最好的白蘭地?”萊西上校在餐桌的另一邊問道,他心情格外地好。萊西太太向他眨眨眼。

  “羅斯太太堅持上最好的白蘭地,親愛的。”她說,“她說這是什麼也比不了的。”

  “可惜啊,可惜。”萊西上校說,“每年聖誕就這麼一次,羅斯太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了不起的廚師。”

  “她的確是的,”科林說,“天下第一的布丁,哦。”他嘴裡塞了滿滿的布丁嘟噥著。

  輕輕地,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白羅向他的那塊布丁插了一刀,咬了一大口,太好吃了!他又吃了一大口,突然一聲輕微的丁當聲,什麼東西掉到他的盤子裡,他試探著用叉子叉了一下,坐在他左邊的布麗姬特也湊了過來。

  “白羅先生,我想知道您的布丁裡有什麼寶貝掉下來了。”

  白羅把沾在上面的葡萄乾剔開,仔細一看,發現是個小小的白銀製品。

  “哇,”布麗姬特說,“這是單身漢的紐扣!白羅先生得到的是單身漢的紐扣!”

  白羅把這個小銀紐扣浸到他的盤子旁邊盛著水的洗手指杯,把上面的布丁末洗掉。

  “它很漂亮。”他邊端詳邊說。

  “白羅先生,這說明你要成為單身漢了。”科林同情地說。

  “這正如我所料。”白羅莊重地說,“我已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單身漢了,而且看樣子現在我也不會有所改變。”

  “哦,不要那麼悲觀。”邁克爾說,“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九十五歲的老頭還娶了個二十二歲的姑娘呢?”

  “哦,謝謝,你的話鼓勵了我。”白羅說道。

  這時萊西上校卻突然驚叫了一聲,只見他的臉漲得通紅,手已伸進了嘴裡。

  “埃米林,見鬼!”他咆哮道:“你怎麼讓廚師把玻璃放進布丁裡了?”

  “玻璃?”萊西太太驚愕地重複道。

  萊西上校從嘴裡取出那使他發怒的東西。“差點兒把我的牙硌掉了,”他大聲叫道,“如果咽下這鬼東西肯定會得闌尾炎的。”

  他把那塊玻璃扔進洗手指的碗裡,涮了涮,又拿了出來。

  “上帝啊,”他突然叫道,“這是胸針上掉下的紅寶石。”他把它舉過頭頂端詳了半天。

  “你看准了嗎?”

  白羅敏捷地隔著布麗姬特從萊西上校的手裡拿過來全神貫注地看著。正如老紳土所說,這是一顆碩大的紅寶石。白羅左右轉動著寶石審看著,這顆寶石的各個側邊閃耀著奪目的光芒。這時坐在桌邊的不知什麼人的椅子被向後猛推了過去,發出刺耳的聲音,然後又被拉了回來。

  “喲,”邁克爾叫道,“它要是真的該多好啊!”

  “也許它就是真的。”布麗姬特心存希望地說。

  “哦,布麗姬特,別那麼傻了。這麼大個的紅寶石要值幾千,成千上萬英鎊呢。白羅先生,您說呢?”

  “確實是的。”白羅說。

  “但我不明白的是,”萊西太太說,“它怎麼會在布丁裡呢?”

  “哎唷,”科林在吃到最後一口時叫道,“我得到的是頭豬,這太不公平了。”

  布麗姬特馬上嚷了起來:“科林得了頭小豬!科林得了頭小豬!科林是個貪吃貪睡的小豬!”

  “我得到的是一枚戒指。”戴安娜抬高聲音清晰地說。

  “祝賀你,戴安娜,在我們所有人中你一定會最快結婚的。”

  “我得到個頂針。”布麗姬特沮喪地說。

  “布麗姬特將成為一個老侍女。”兩個男孩子嚷道,“看呀,布麗姬特以後是個老侍女。”

  “誰拿到了硬幣?”戴維問道,“這塊布丁裡有枚十先令的銀幣。”

  “我想我恰好是那幸運的人。”德斯蒙德·李-沃特利說。

  萊西上校旁邊的兩個人聽到他咕噥了一句:“是的,你運氣不錯。”

  “我也得到個戒指。”戴維說,他看了看對面的戴安娜。“真是巧合,不是嗎?”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沒人注意到白羅先生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隨手把紅寶石裝進了衣兜裡。

  吃完布丁又上了碎肉餡餅和聖誕甜點心。

  年紀大些的退到臥室午休去了,因為過會兒的下午茶時間還要有個點燃聖誕樹的節目。然而赫丘勒·白羅卻沒休息,他徑直向那寬敞老式的廚房走去。

  “可以嗎?”他邊問邊笑著四處打量了一下廚房,“我想向做了這頓美餐的廚師表示感謝,我們吃得好極了。”

  廚房裡的人一時都愣了,接著羅斯太太莊重地走過來接待了他。她是個身材高大的女人,上下透露出舞臺上公爵夫人的威嚴。另外有兩個瘦小的灰發女人在另一邊的碗池裡洗盤子,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姑娘在洗碗池與廚房之間來來回回地忙碌著,但她們顯然都只是些傭人,羅斯太太主管這兒的一切。

  “很高興您有那麼好的胃口,先生。”她彬彬有禮地答道。

  “棒極了。”白羅頗為欣賞地說。

  他誇張地向上擺了下手打個飛吻:“羅斯太大,您真是個天才,一個天才!我從來沒吃過這麼美妙的東西,‘牡蠣湯,……”他吹了聲口哨,“還有那餡兒,火雞裡的栗子餡,十分獨特。”

  “啊,您說得很對,先生。”羅斯太太禮貌地說。“火雞肚裡的餡的配料很特別,這是許多年前我從一個奧地利同行那兒學來的。但其它的,”她補充道,“只是好吃些而已,很普通的英國烹任。”

  “還有比這更好吃的嗎?”白羅贊歎道。

  “先生,您過獎了。當然了,您肯定比較喜歡大陸風味的菜肴。不過大陸風味的我還真是不拿手。”

  “我相信,羅斯太太,這些對您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因為英國菜——正宗的英國料理,很受大陸美食家們的青睞,在那些二流餐館、飯店是吃不到的。而且我要說的這件事也不是誇張。十九世紀早期,一支考察隊被派往倫敦並遞送回一份有關奇特的英格蘭布丁的報告:‘我們法國就沒有這種東西,’他們寫道,‘長途跋涉到倫敦來品嘗五花八門的英國布丁精品是值得的。’而且在所有布丁之中,”白羅喜形於色地接著說道,“首先要數聖誕葡萄乾布丁,例如我們今天剛剛吃過的,那是家制的,不是買的吧?”

  “是的,先生,我用自己的配方做的,我做了許多年了。我來幫忙時,萊西太太已從倫敦的一家商店訂購了一塊布丁,她說怕給我添太多的麻煩。我說,這可不行,夫人。非常感謝您想得這麼周到,但從商店買來的布丁怎能抵得上自家做的聖誕布丁呢?而且,”羅斯太太像個藝術家欣賞自己的作品那樣自豪地說,“店裡賣的一般是在聖誕節前幾天做出來的,做得晚了。絕好的聖誕布丁應該提前幾個星期就做出來放著,放的時間越長越好吃。我還記得,當我還是個小孩子時,我們每個星期天都要去教堂聽開始募捐時的那聲‘萬能的上帝啊,我們懇求您’。因為那個募捐是個信號,布丁在那個星期就得做出來。那時人們一直是這麼做的。星期天我們募捐,那一周我母親就會按時做起布丁來了。今年這兒也本該是這樣的。但事實上那塊布丁只是在聖誕節前三天做的,就是你到這兒的前一天,先生。然而,我還是堅持按老習慣辦,家裡所有的人都必須走進廚房攪拌攪拌,再許個願。這是老傳統,先生,而且多年來我一直堅持這麼做。”

  “太有趣了,”白羅說,“太有意思了。那麼說,所有的人都進了廚房?”

  “是的,先生。年輕的先生們,布麗姬特小姐,還有從倫敦來的那個先生,他的姐姐,戴維先生,戴安娜小姐,也就是米德爾頓大太。我要求這些人都要攪拌一下布丁,他們都照我的話做了。”

  “您做了多少布丁?就這一個嗎?”

  “不,先生,我做了四個,兩個大的和兩個小的。另一個大的我計劃在新年那天吃,小的是留給萊西上校和萊西太太的,他們非常喜歡吃布丁,而且家裡也沒多少人。”

  “噢,是這樣。”白羅說。

  “實際上,先生,”羅斯太太隨意說了一句,“本來今天讓你們吃的不是這塊布丁。”

  “不是這塊布丁?”白羅皺了皺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樣的,先生。我們有一個很大的聖誕布丁模子,一個瓷模子,頂部還有冬青和槲寄生的圖案。我們一直是把布丁放到模子裡再做。不幸的是,今天早晨,安妮爬上梯子從雜物架上拿模子時,不小心打了個趔趄,把模子摔到了地上。既然這樣,先生,我自然不會再用裡面的布丁料了。您說呢?裡面肯定會有碎渣的,於是我不得不改用另一個模子,新年要用的那個。這個只裝在很普通的碗裡,布丁的形狀倒是很圓,但都不像裝在聖誕布丁模子的那塊好看。天知道我們上哪兒能再弄到那樣一個模子,現在那麼大的模子很少見了。商店裡賣的都小得可憐。現在就連一個能裝八九個雞蛋再加熏肉的早餐盤子竟然都買不到。唉,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

  “是的,今不如昔。”白羅說,“但今天卻並不是這樣,這個聖誕就像以前的聖誕一樣,難道不是嗎?”

  羅斯太太歎了口氣說:“能聽您這麼說我很高興,先生。不過,當然了,我現在已沒有過去的那些好幫手了,那些手藝高的幫手沒有了,現在的姑娘們啊……”她壓低了嗓子說:“她們倒是很聽話,勤快,可卻沒受過什麼正規訓練。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歲月一去不復返啊!”白羅說,“我有時也感到很傷感。”

  “這座房子,先生,”羅斯太太說:“你知道,對于女主人和萊西上校來說太大了。女主人也知道這一點,兩個人住在這座大房子的一個角落裡,不一樣了。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有到聖誕全家人都回來了才讓人覺得又熱鬧起來,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日子裡。”

  “我想,李-沃特利先生和他的姐姐也是頭一次來這兒吧?”

  “是的,先生。”羅斯太太略微遲疑了一下說,“但他是個好人,我們覺得薩拉的這個朋友很有趣。倫敦的生活與我們這兒是天上地下般不同!他的姐姐很可憐啊,做了手術,第一天在這幾時還好好的,但就在我們攪拌完布丁的那天,她的病情又惡化了,從那時起就一直躺在床上。我想也許是因為手術之後活動得太早了。唉,現在的醫生真是心狠,在你勉勉強強能站立時就把你趕出醫院。你知道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嗎?因為我外甥的妻子……”接著羅斯太太絮絮叨叨地把現在醫院的劣質服務與從前醫院的慷慨饋贈大加比較了一番。

  白羅設身處地地同情了她一番。“總而言之要感謝您的這頓無以倫比的盛宴,您接受我的贊賞嗎?”他順勢俐落地把一張五英磅的鈔票塞迸羅斯太太的手裡,而羅斯太太半推半就地說:“您不必這麼客氣,先生。”

  “應該的,應該的。”

  “那好吧,非常感謝您,先生。”羅斯太太順水推舟接受了白羅的贊揚與贈與,“我也祝您聖誕快樂,新的一年走好運。”

5

  聖誕夜像大多數聖誕夜那樣,房間裡的聖誕樹像火樹一樣,一塊特大的聖誕蛋糕被端了進來,大家看到蛋糕都驚叫起來。但最終還是被均勻地切成了幾塊。晚餐冷冷清清地吃完了。男女主人和白羅都早早地各自回房睡了。

  “晚安,白羅先生。”萊西太太說,“但願您今天玩得高興。”

  “好極了,夫人,美妙的一天。”

  “你看起來好像心事重重。”萊西太太說。

  “我在想那個英格蘭布丁。”

  “也許你覺得它有點兒太膩了?”萊西太太關心地問道。

  “不,不,我不是說布丁的味道。我在想它包含的意義。”

  “當然,這是傳統。”萊西太太說,”好了,晚安,白羅先生。聖誕布丁、碎肉餡餅的夢不要做得太多了。”

  “是的,”白羅脫衣睡覺時自言自語道,“這裡面是有些問題。那個奇怪的葡萄乾布丁,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他苦惱地甩了甩頭。“那麼,我們就走著瞧吧。”

  睡前准備工作就緒後,白羅上了床,但卻沒有睡著。

  漫長的兩小時過去了,他的耐心終於得到了回報。這時他臥室的門輕輕地開了,他心中暗喜,正如他所料。他腦海裡飛快地掠過了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非常禮貌地遞給他一杯咖啡的情景,過了一會兒,當德斯蒙德背過去時,白羅把杯子放到桌子上,過了一會兒他又端了起來,德斯蒙德看著他一點不剩地喝完松了口氣。白羅隨便動了動,不易覺察地笑了笑,因為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今晚會一覺睡到天亮的。“那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戴維。”白羅當時自言自語道,“他悶悶不樂,滿腹心事,睡個好覺對他沒什麼害處。現在,讓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呼吸平穩,偶爾發出輕微的呼嗜聲。

  有人走到床前井俯身看了看他,然後滿意地回轉身走向梳妝台。借著閃著微弱光線的小手電筒,來訪者仔細地搜索著整齊地擺放在梳妝臺上的白羅的東西,他的手指翻了翻錢包,接著輕輕地拉開梳妝台的抽屜,然後又把白羅的衣服口袋翻了個遍。最後,這個來訪者又走回床邊,極為謹慎小心地把手伸到了枕頭底下摸了摸,又立即把手抽出來站了一會兒,似乎在遲疑著下一步做什麼。他在屋裡轉了一圈,看了看所有擺放的飾物,然後走進與臥室相連的洗手間,不一會兒他又走了出來,嘴裡輕輕地恨恨地罵了一句什麼,走出了房間。

  “啊,”白羅輕輕他說,“你失望了吧。是的,是的,大失所望。呸!白羅藏的東西你還能找得到!真是癡心妄想。”然後側轉過身,安靜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被一陣微弱而又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

  “Qui est la(法語:誰呀。——譯注)?進來,進來。”

  門開了。只見科林滿臉漲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門檻上,他身後站著邁克爾。

  “白羅先生,白羅先生。”

  “出了什麼事?”白羅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是該吃早餐了嗎?是你,科林,發生了什麼事?…

  科林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要說什麼,似乎被某種強烈的感情控制著,原來是赫丘勒·白羅戴的睡帽使他的言語器官出現了故障。他馬上又恢復了原狀,說:

  “我想……白羅先生,您能幫助我們嗎?這兒發生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

  “出了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

  “是……是布麗姬特,她躺在外面的雪裡,我想……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嗅,您最好快點去看看,我擔心……她也許死了.”

  “什麼?”白羅把被子扔到一邊,“布麗姬特小姐……死了?”

  “我想……她是被殺死的。那兒,那兒還有一大灘血呢……噢,快點來呀!”

  “當然,當然,我馬上就到!”

  白羅麻利老練地把腳插迸鞋裡,抓過一件毛巾外套披在睡衣上。

  “來了,”他說,“我馬上就到,你把整個房子裡的人都驚動了嗎?”

  “沒,沒有,到目前為止,除了您我沒對任何人說。我想這樣更穩妥些。祖父、祖母還沒起床,僕人們在樓下擺早餐,但我什麼都沒向佩維裡爾透露。她……布麗姬特……她在房子的另一邊,在陽台那邊,也就是書房的窗戶外面。”

  “我知道了。在前面帶路。”

  科林見計謀得逞,轉過身去掩飾著喜悅,領著白羅下了樓梯,從旁門走了出去。這時太陽剛剛跳出地平線,天已大亮了,雪停了,但由於昨晚的雪下得大,地上覆蓋著厚厚的雪,像厚厚的白色地毯,周圍是一片潔白的世界。

  “那兒!”科林氣喘吁吁,“在那兒!”他戲劇化地用手指點著。

  眼前的情景是很有戲劇性的。在幾碼遠處,布麗姬特躺在雪地上。她身穿紅色的睡衣,一條白色的毛披中散落在她的肩上,上面沾滿了鮮血,她頭轉向一邊,滿頭的黑發披散在她的臉上,一隻胳膊壓在身體下,另一隻摔在一邊。在血泊中插著明晃晃的庫爾德人的大彎刀(前一天晚上萊西上校給客人看的那把刀)。

  “Mon Dicu(法語:我的天哪。——譯注)!”白羅脫口喊道,“這怎麼像在舞臺上!”這時傳來邁克爾強憋住的笑聲,科林馬上掩飾著破綻說道:

  “我也感覺有點不像真的,不是嗎?您看到那些腳印了嗎?……我想咱們不能破壞現場。”

  “啊,是的,腳印。對,對,我們必須小心謹慎,要保護現場的腳印。”

  “我也這麼想。”科林說,“這也是我不告訴任何人而直接找到您的原因,我想您會有辦法的。”

  “一切照章辦。”白羅輕松地說,“首先,我們必須看看她是否還活著,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啊,是的,當然了。”邁克爾遲疑地說道,“但是您知道,我們想……我是說,我們不喜歡……”

  “啊,你們很謹慎。你們一定讀過偵探小說,不能動現場的任何東西是至關重要的,但我們還沒有確認它是不是屍體,是嗎?雖然謹慎是令人敬佩的,但我們應該把人道放在第一位,在想到叫員警之前應先想到醫生,不是嗎?”

  “哦,是的,當然了,”科林羞愧地說。

  “我們只是想……我是說……我們想最好找到您再作其它打算。”邁克爾急忙說道。

  “那麼你們倆都站在這兒別動。”白羅說,“我從另一邊過去,這樣不至於破壞了腳印。這麼出色的腳印,不是嗎?……非常清晰,一行男人的腳印和一排女孩子的腳印一直通向她躺著的地方,然後那個男人的腳印走了回來,而女孩子的卻沒有。”

  “那可能是謀殺者的腳印。”科林屏息著說道。

  “千真萬確,”白羅說,“謀殺者的腳印。可以看出他腳上穿著一隻奇怪的鞋,有只長長的瘦腳,很有意思,非常清晰。是的,那些腳印很重要。”

  這時,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和薩拉也走了出來。

  “你們在這兒究竟幹什麼呢?”他問道,頗帶有戲劇色彩,“我從臥室的窗戶看到你們在這兒,出了什麼事了?上帝,那是什麼?這怎麼好像是……”

  “的確是這樣,”白羅說,“謀殺,不是嗎?”

  薩拉驚叫了一聲,然後半信半疑地掃了一眼兩個男孩子。

  “你是說有人殺了那個姑娘……她叫什麼來著?布麗姬特?”德斯蒙德說,“有誰會想殺她呢?令人難以置信!”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讓人費解的,”白羅說,“尤其在早餐前,不是嗎?就像一部名著上說的,‘早餐前六件讓人不可思議的事。’”他補充道:“請你們大家在這兒等候片刻。”

  他小心翼翼地繞到布麗姬特身旁,彎下腰看了看她。這時,在那邊的科林和邁克爾極力忍住笑,薩拉也悄悄忍住笑問道:“你們倆在搞什麼名堂?”

  “好樣的,布麗姬特。”科林小聲說,“她表演得是不是很精彩?一動都沒動!”

  “我從沒看到過像布麗姬特那樣死得更像的了。”邁克爾小聲說道。

  白羅站起身。

  “這是件可怕的事情。”他語調所包含的感情與剛才頗不相同。

  邁克爾和科林欣喜若狂,只好轉過臉去,邁克爾強忍住笑說道:

  “我們,我們必須做些什麼呢?”

  “我們只有一件事可做。”白羅說,“我們得叫員警了,你們誰能打個電話或者我去也行。”

  “我認為,”科林說,“我認為……怎麼回事,邁克爾?”

  “是的,”邁克爾說,“我想……一切都該結束了。”他向前邁了一步。剛開始他似乎有點自責。“我非常非常地抱歉,”他說,“我希望你們別太介意。這……啊……這是聖誕節開的玩笑。剛才發生的一切,您知道,我們想,我門……嗯,給您安排一場謀殺案。”

  “你們想給我安排一場謀殺案?那麼這……”

  “這只是我們上演的一出戲。”科林解釋道,“為了讓您感到像在家一樣,您知道。”

  “啊,啊,”赫丘勒·白羅說,“我明白了,你們想讓我做四月的傻瓜,是嗎?但今天不是四月一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想我們確實不應該這麼做。”科林說。“但……但……你不是很介意這個,對吧,白羅先生?行了,布麗姬特,”他喊道,“起來吧,你一定快要凍僵了。”

  然而雪地上的人卻毫無反應。

  “奇怪,”赫丘勒·白羅說,“她好像沒聽見。”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這是個玩笑,是嗎?你們保證這只是你們開的玩笑?”

  “當然是了。”科林不安地說,“我們……我們沒有任何惡意。”

  “但是為什麼布麗姬特小姐還不起來呢?”

  “這就奇怪了。”科林說。

  “行了,布麗姬特,”薩拉不耐煩地嚷道,“不要裝了。我們又不是傻瓜。”

  “我們真的很抱歉,白羅先生。”科林惴惴不安地說,”我們真的很抱歉。”

  “你們不用道歉了。”白羅用一種奇怪的口氣說。

  “您是什麼意思?”科林瞪圓了眼睛。他又轉過身來,“布麗姬特!布麗姬特!怎麼回事?她怎麼不起來呢?她為什麼還躺在那兒?”

  白羅向德斯蒙德打了個手勢,“李-沃特利先生,你過來一下……”

  德斯蒙德走了過去。

  “摸摸她的脈。”白羅說。

  德斯蒙德·李-沃特利彎下腰,摸了摸胳膊……手腕。

  “沒有脈搏……”他驚訝地看著白羅。“她胳膊直挺挺的,上帝啊,她死了!”

  白羅點點頭:“是的,她死了。有人把喜劇變成了悲劇。”

  “有人……誰?”

  “這一堆到這兒來又離去的腳印。這些腳印和你到這兒來的腳印簡直一模一樣,李-沃特利先生。”

  德斯蒙德·李-沃特利飛快地轉過身。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在指控我?我是兇手?你簡直瘋了!我為什麼要殺這個姑娘?”

  “啊,為什麼?我也很想知道……我們看看吧……”

  他彎下身去,非常小心地掰開布麗姬特緊握的拳頭。

  德斯蒙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姑娘的手心裡是那塊紅寶石。

  “這是他媽的從布丁裡冒出來的那個東西!”他叫道。

  “是嗎?”白羅說,“你能肯定嗎?”

  “當然是的。”

  德斯蒙德飛快地彎下腰從布麗姬特手裡拿起那塊寶石。

  “你不應該那麼做。”白羅責備地說,“我們不能動現場的任何東西。”

  “我沒動這屍體,我動了嗎?但這東西丟了怎麼辦,它是證據。現在最要緊的是叫員警,我馬上去打電話。”

  他又轉了回去,飛快地跑回屋裡。薩拉飛快地跑到白羅身邊。

  “我不明白。”她輕聲地說,臉色慘白如紙。“我不明白。”她抓住白羅的胳膊,“你剛才說的腳印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想想吧,小姐。走到屍體旁又折回來的腳印和剛才跟隨我來到布麗姬特屍體旁又轉回去的一模一樣。”

  “您是說,是德斯蒙德?胡說?”

  突然,一聲尖厲的汽車聲劃破了原來的寂靜。他們繞回來,清楚地看到那輛車以瘋狂的速度駛下了車道,薩拉一眼就認出了車的主人。

  “是德斯蒙德,”她說,“是德斯蒙德的車,他……他沒打電話,一定是叫員警去了。”

  戴安娜·米德爾頓也跑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氣喘吁吁地大聲問道,“剛才德斯蒙德沖進房間,他說什麼布麗姬特被殺,然後打電話卻打不通。他說一定是電話線路壞了,只有開車去叫員警,為什麼叫員警……”

  白羅做了個手勢。

  “布麗姬特?”戴安娜盯著他,“但這……這……一定是開玩笑。我昨晚聽到了什麼,好像是說他們要和您開個玩笑,白羅先生。”

  “是的,”白羅說,“是這樣,他們想和我開個玩笑。但現在……我們進屋談,否則在這兒會凍死的,而且只能等李-沃特利先生帶員警回來我們才能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但看看這兒,”科林說,“我們不能……我們不能丟下布麗姬特不管。”

  “你留在這兒又有什麼用呢?”白羅柔聲勸慰道,“走吧,這是個令人傷心的,非常令人傷心的悲劇,但我們也無能為力,不可能讓她起死回生,所以進去暖和暖和,也許我們可以喝杯茶或咖啡什麼的。”

  他們順從地跟他進了房間,佩維裡爾正要敲響警鐘。他看到家裡很多人都跑到外面去了,白羅還罩著外套裡面穿著睡衣,一定是發生了很不尋常的事。他雖然已上了年紀,但還是個出色的僕人,他能注意到沒要求他留意的一切,大家走進起居室,坐下來,端起咖啡啄飲,白羅便拉開了話題。

  “我先給你們講段歷史故事,我不能給你們講述所有的細節,不能。但我可以把大致的情況跟你們說一下。這是有關一個國家年輕王子的故事。這個王子來到了英國,帶著需要重新打嵌的一件名貴的珠寶,這個珠寶是獻給他未婚妻的禮物。但不幸的是在這之前他卻結識了一位美麗的小姐,這位小姐並不傾心於他,而是對他的珠寶傾慕異常……就這樣有一天這位小姐和這個王子的傳家寶一同消失了。於是這位年輕人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這你們也明白,最難辦的是他不能有什麼醜聞,因此他不可能到警察局報案求助,於是他就找到了我,‘赫丘勒·白羅,幫我找到它,’他說,‘我的家傳寶石。’恰好,那位年輕小姐有個朋友,這個朋友曾經做過幾件很令人懷疑的交易,因為其問涉及到敲詐行為,而且他有到國外轉賣珠寶的嫌疑。這個人非常狡猾,可以說做事滴水不漏。他受到懷疑,是這樣的,但卻沒有證據指控他。我得到可靠消息說那個聰明的先生要在這所別墅裡過聖誕。而那個拿走珠寶的小姐必須避開傳媒過一段時間,以便人們把這件事忘了,不再追究她了。因此依照安排,她也來到金斯萊西,她公開的身份是這個聰明先生的姐姐……”

  薩拉倒吸了口涼氣。

  “哦,不,哦,不,不在這兒,不在我們這兒!”

  “但事實是這樣的。”白羅說,“做了個小手腳之後,我也成為到這兒過聖誕的客人。這位小姐謊稱剛出院,到這兒來時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幸的是當她知道我也要到這兒來立刻就緊張起來,把寶石藏到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然後;日病複發,臥床不起了。她不希望我見到她,毫無疑問我手裡有她的照片,這樣會認出她的。整天待在床上對她來說是件枯燥無聊的事,是的,但她不得不待在房間讓她的‘弟弟’服侍她。”

  “那麼那塊寶石呢?”邁克爾問道。

  “我想,”白羅說,“當聽說我要來的時候,那個年輕小姐和你們大家都在廚房裡說笑著攪拌布丁呢。聖誕布丁裝進了模子裡,這位小姐就靈機一動把寶石藏在其中的一個布丁裡。不是我們聖誕打算吃的那個,她知道放在一個很特別的模子裡的是聖誕布丁。她把它放到另一個裡,而那個是打算新年時吃的。在那之前,她會准備好離去的,而當她走時,那塊布丁她會帶走的。但命運之神往往會捉弄人,就在聖誕節的那天早晨出了件事,那個裝在精美模子裡的聖誕布丁掉到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怎麼辦呢?好心的羅斯太太用了另一塊布丁並把它端上了餐桌。”

  “上帝啊,”科林說,“你是說聖誕節那天,祖父吃的布丁吃出的東西是真的寶石?”

  “是的。”白羅說,“你們可以想像得到當德斯蒙德·李沃特利看到這情景時是什麼心情了。好了,接著又發生了什麼呢?寶石被傳看著。我看了看寶石之後就裝作無意識地順手放到衣兜裡。但至少有一個人觀察到了我的舉動,當我晚上躺在床上睡覺時,他搜查了我的房間,也搜查了我,他沒找到那塊寶石,為什麼?”

  “因為,”邁克爾屏住氣息說,“你給了布麗姬特,是吧?並且這就是為什麼……但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我是說……剛才的一切,又是怎麼回事呢?”

  白羅笑著看看他。

  “咱們到書房去,”他說,“向窗外看一看,我會給你們看個東西來解釋這個秘密。”

  他在前面帶路,大家在後面跟著。

  “讓我們再回憶回憶犯罪現場。”白羅說。

  他向窗外指了指,大家都同時驚叫了一聲,雪地上哪還有什麼屍體,沒有一絲悲劇的痕跡,只見一堆被踩亂的雪。

  “這不是在做夢吧?”科林恍恍憎餾他說,“天哪……有人搬走了屍體?”

  “啊,”白羅說,“你們明白嗎?屍體神秘地失蹤了。”他點了點頭,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上帝啊!”邁克爾喊道,“白羅先生,您是……您沒有……哦,大家看呀,他把我們蒙在鼓裡呢!”

  白羅又眨了眨眼睛。

  “是的,孩子們,我也開了個小玩笑,我早就知道你們的小計謀,於是我就安排了一個反計謀。啊,布麗姬特小姐,我希望你剛才沒有凍壞吧?要是你得了肺炎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這時只見布麗姬特站在門口,穿著一條厚厚的裙子和一件毛衣,格格地笑著。

  “我讓人把一杯藥茶送到你的房間了,”白羅嚴肅他說,。“你喝了嗎?”

  “一口就足夠了!”布麗姬特說,“我沒什麼事兒。我的任務完成得好嗎,白羅先生?上帝啊,您把止血帶系到我胳膊上,到現在還有些痛呢。”

  “你幹得太漂亮了,孩子。”白羅誇贊道,“非常出色。但其他人還蒙在鼓裡。我來解釋一下吧。昨晚我找到布麗姬特小姐,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你們的計劃,我讓她在其中為我也演一齣戲。她非常聰明地完成了,她用李一沃特利先生的鞋做了那些腳印。”

  薩拉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但這到底有什麼用呢?白羅先生。讓德斯蒙德去叫員警有什麼用呢?當他們發現這兒只是個騙局的話會很生氣的。”

  白羅輕輕地搖了搖頭。

  “但我認為,小姐,李-沃特利先生並沒有去叫員警。”他說,“李-沃特利先生肯定不想卷進謀殺案之類的事件中,但事實卻大大刺激了他,他千方百計想做的就是找個機會得到那塊寶石,這次他抓住了這個機會。他謊稱電話壞了,然後以叫員警為名瘋狂地攜寶石逃跑了。我個人認為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你會見不到他,他自有離開英國的辦法。他有私人飛機,不是嗎?小姐?”

  薩拉點點頭說:“是的,我們原本想……”她發現說漏了嘴,就馬上打住。

  “他想讓你和他坐飛機私奔,是不是?很好,這可是偷帶珠寶出國的絕妙辦法。和一個姑娘私奔,這事被公佈於眾,人們就不會懷疑他帶著這顆舉世聞名的珠寶。哦,是的,私奔是個多麼好的幌子啊。”

  “我不相信這些,”薩拉說,“一點兒也不相信。”

  “那麼就問她的‘姐姐’吧。”白羅說著向她身後略微點點頭,薩拉猛地轉過頭去。

  一個淡金黃色頭發的女人站在門邊。她穿了件皮衣,滿臉的氣急敗壞,顯然她快氣炸了肺。

  “見她個鬼‘姐姐’!”她冷笑了幾聲說道,“那頭豬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把我扔在這兒,自己跑了,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把我拉上說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弄到一大筆錢,因為他們絕不會為一件桃色事件而起訴,弄得天下皆知的。同時我也可以反咬一口說珠寶是阿裡給我的禮物。德斯蒙德和我計劃在巴黎分錢……可現在這頭豬他媽的丟下我跑了,我真想殺了他!”她粗魯地詛咒,“我想盡快離開這兒……誰能給我叫輛出租車嗎?”

  “門前有輛車正等著把你送到車站去呢!小姐!”白羅說。

  “你一切都想得很周到,不是嗎?”

  “幾乎是的。”白羅得意他說。

  但白羅不能這麼輕易就完了,把假李-沃特利小姐送上車後他又回到餐廳,科林正在那兒等他。

  他孩子氣的臉充滿了憂慮。

  “但瞧啊,白羅先生。寶石呢?您就這樣讓他帶著寶石溜掉了?”

  白羅的臉沉了下來,捋了捋鬍子,看起來很不自在。

  “我還要找它,”他有氣無力地說,“還有其它的辦法。我還將……”

  “當然,我也在想!”邁克爾說,“就這麼讓那頭豬把寶石帶走了!?”

  布麗姬特顯得更氣憤。

  “他又在兜圈子吧?不是嗎,白羅先生?”

  “我們最後變個魔術,好嗎?小姐,把手伸到我左邊的衣兜裡。”

  布麗姬特把手伸進去,接著她歡叫著把手伸出來。她手裡多了一枚碩大的寶石,閃著熠熠紅光的寶石。

  “你明白了吧。”白羅解釋道,“你當時攥在手裡的是一個仿製的人造寶石,我從倫敦帶來的,當時我想說不定會用它當個替代品,明白了嗎?我不想製造醜聞。德斯蒙德先生會試圖在巴黎、比利時或其它的他有門路的地方展示這塊寶石。然後人們會發現,這塊寶石是膺品!還有什麼結果比這更妙呢?一切都很完美,醜聞避免了,親愛的王子重新帶著他的寶石回到自己的國家嚴肅認真地生活,我們也祝他婚姻幸福美滿。這結局不是很精彩嗎?”

  “除了我之外。”薩拉輕聲嘟噥著。

  她聲音那麼小,除了白羅誰也沒聽到,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這麼說就錯了,薩拉小姐。你得到了經驗,所有的經驗都是珍貴的。我想你會很幸福的。”

  “您只是這麼說罷了。”薩拉說。

  “白羅先生,”科林皺著眉頭問,“您怎麼知道我們將給您上演的這出戲呢?”

  “洞察萬物是我的工作。”赫丘勒·白羅邊說邊捋了捋胡須。

  “這我明白,但您又怎麼導演了這出戲呢?是不是有人告了密?有人跑去把一切告訴您了?”

  “不,不,不是的。”

  “那麼是怎麼回事呢?告訴我們吧,好嗎?”

  “這不行。”白羅試圖拒絕回答,”這不行。如果我告訴你們我是怎樣推測出的,你們會不以為然的,這就像魔術師道明他的魔術的秘密所在一樣!”

  “告訴我們吧,白羅先生。快點告訴我們吧,求您了!”

  “你們真的想讓我把這最後一個秘密道出來嗎?”

  “是的。快點,您就說了吧。”

  “啊,我想我不說,你們會大大地失望的。”

  “行了,白羅先生,您就說吧。您是怎麼知道的?”

  “那好吧,我說。那天吃完飯我靠在書房窗邊的椅子上休息,我小睡了一會兒。等我醒來發現你們正在窗戶下面商量你們的計劃,窗戶的氣窗是開著的。”

  “就這些?”科林失望地叫道,“太簡單了!”

  “不是嗎?”白羅笑著說,“瞧瞧,你們大失所望了吧。”

  “噢,沒什麼。”邁克爾說,“畢竟我們現在弄清了一切。”

  “是嗎?”白羅先生自言自語道,“我卻不是啊,我的工作是洞察萬物。”

  他走進大廳,輕輕搖了搖頭。也許是第二十次從口袋裡掏出那張髒兮兮的紙條:“不要吃那布丁,切記!好心的人。”

  赫丘勒·白羅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能解釋一切的他卻解釋不了這張紙條!這真令人尷尬,誰寫的呢?為了什麼呢?不弄清楚就不會有片刻的安寧。他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喘息聲,他敏銳的目光陡然向下看去,地板上,一個穿著花外罩的人正低著頭拿著刷子和撮子瞪圓了眼睛盯著他手裡的那張紙條。

  “哦,先生,”她像個幽靈似的說道,“噢,先生,對不起,先生。”

  “你是什麼人,mon enfant(法語:我的孩子——譯注)?”白羅先生和藹地問道。

  “安妮·貝茨,先生。請您原諒,先生。我來這兒是幫羅斯太太的,我不是想,先生,我並不想……做我不該做的事情,但我是好心的,先生。我是說為您好。”

  白羅心中一動,展開那張髒兮兮的紙條。

  “是你寫的嗎?安妮?”

  “我沒任何惡意,先生。真的,我沒什麼惡意。”

  “當然你不會的,安妮。”他笑著看看她,“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寫了這紙條?”

  “嗯,是他們兩人,先生。李-沃特利先生和他的姐姐。我肯定她不是他的姐姐,我們都這麼想!而且她根本就沒病,這我們都看得出來。我們想……我們都在想……好像發生了什麼怪事。我就告訴您吧,先生。當時我恰好把幹淨的毛巾拿到她的洗澡間,隔著門聽到他在她的房間談著什麼。他們的聲音很小,我只聽到‘這個偵探,’他正說,‘白羅這傢伙要來這兒,我們必須想出對策把他盡早除掉。’接著他惡狠狠地壓低聲音問,‘你把它放哪兒了?’她回答說:‘放在布丁裡。’哦,先生,我的心格登一下,我以為它要停止跳動了。我猜他們想在布丁裡下毒害您,我不知道做什麼好!羅斯太太她不相信我的話。我就想出了個主意,給您寫張紙條提醒您。我把紙條放在您枕頭上,這樣您上床睡覺時准會看到的。”安妮氣喘吁吁地說完了。

  白羅嚴肅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兒,然後說道:“我想你可能看的恐怖片大多,安妮,或者是受電視的影響。不過你心地善良,還很機靈。我回到倫敦後會給你一份禮物的。”

  “哦,謝謝,先生。非常感謝,先生。”

  “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物呢?安妮。”

  “我喜歡什麼就給什麼嗎?先生?我能喜歡什麼就要什麼嗎?”

  “在可能的情況下,”赫丘勒·白羅謹慎地說,“是的”。

  “哦,先生,我能要個化妝盒嗎?一個真正時髦的、一流的化妝盒,像李-沃特利先生的假姐姐那樣的,可以嗎?”

  “好的,”白羅說,”好的。我想這能辦到。”

  “很有意思,”他笑著說道,“那天我在一家展覽館看到一些從巴比倫或者類似的地方挖掘出來的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小飾物——其中就有化妝盒,女人的這個喜好是亙古不變的。”

  “您說什麼,先生?”安妮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白羅說,“我在思考。你會得到你的化妝盒的,孩子。”

  “哦,謝謝.先生,哦,真是非常感謝您,先生。”

  安妮欣喜若狂地走了,白羅看了看她離去的背影,滿意地點點頭。

  “啊,”他自語道,”現在,我也該走了。這兒沒什麼我可以做的事了。”

  這時一個人意想不到地抱住了他的肩。“您喜歡站在槲寄生的下麵……”布麗姬特說。

  赫丘勒·白羅喜歡這些,他非常喜歡,他感到在這兒度過了一個快樂的聖誕。

二、格林肖的蠢物

1

  兩個男人繞過滿是濃密灌木叢的角落。

  “瞧,就在這兒。”雷蒙德·韋斯特說,“就是它。”

  賀瑞斯·賓德勒長長地舒了口氣。

  “天哪!”他叫道,“妙極了!”他由於興奮而尖叫起來,然後又是畏懼地壓低了聲音:“讓人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世紀的精品。”

  “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它的。”雷蒙德·韋斯特自鳴得意地說。

  “喜歡它?上帝藹—”賀瑞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解開照相機的帶子忙了起來。“這將是我收藏的珍寶之一。”

  他興奮地說,“我以為,收集些怪物也是很有趣的。你不這樣認為嗎?七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洗澡時想出了這個主意。我最欣賞的珍寶是在熱那亞的一塊墓地裡。但我想這個要勝過那個。它叫什麼?”

  “我也不知道。”雷蒙德說。

  “我想它應該有名字?”

  “應該有的。事實上這兒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格林肖是出資建造這座寶物的人?”

  “是的,大約是在十八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曾轟動一時。那個光腳的窮小子也因此而一夜成了富翁。對於他蓋的這幢房子的原因眾說紛紓有人說他是一夜間暴富起來建的,有人說他是想向貸方證明他的實力建的。當地輿論已為此炒得沸沸揚揚。如果是後者,那麼並不起什麼作用。他建這座建築物後,便破了產又被債主追得抱頭鼠竄,因此得了這個名字——格林肖的蠢物。”

  賀瑞斯的照相機快門“咋嗒”響了一下。“嘿,”他滿意他說,“你倒提醒了我,我給你看看我收藏的310號吧,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義大利式的大理石壁爐。”他看了看房子補充道:“我很難想像格林肖先生當時是怎麼想的。”

  “從某些方面看相當明顯。”雷蒙德說,“他參照了法國的別墅樣式,你不這樣認為嗎?那些閣樓似乎能證明這一點。接著不幸的是,他似乎又去了東方。泰姬陵的建築風格在此也有所體現。我更喜歡那摩爾式的側廳。”他又補充道:“某些地方還帶有威尼斯宮殿的痕跡。”

  “很奇怪他怎麼通過一個建築把這些思想傳遞出來的呢?”

  雷蒙德聳了聳肩。

  “我想這不難。”他說,“可能事後那個建築師從中撈了足夠他一生花銷的一大筆錢,而可憐的老格林肖卻破了產。”

  “我們能從另一個角度看看這座房子嗎?”賀瑞斯問道,“我們是不是有點私入民宅的味道!”

  “我們就是私入民宅。”雷蒙德說,“但我認為沒什麼。”

  他向屋角走去,賀瑞斯急忙快步跟上。

  “但誰住這兒呢?上帝,孤兒還是度假的遊客?這不可能是個學校,既沒有操場也沒有生氣勃勃的氛圍。”

  “哦,一個叫格林肖的還住在這兒。”雷蒙德在他前面說道,“這幢房子並沒有倒塌。老格林肖留給了他兒子。他兒子是個吝嗇鬼,住在這幢房子的一個角落裡,一便士都捨不得花,可能他就是沒有錢可花。他的女兒現在住在這兒。古怪的老處女……”雷蒙德沒有在意自己說什麼,倒是暗自為能把格林肖的蠢物當做一個取悅客人的笑料而自鳴得意呢。這些文學批評家總是宣稱渴望到鄉下度周未,但一到鄉下又覺得鄉下太枯燥。明天就要出星期日的報紙,雷蒙德·韋斯特暗喜自己出的這個主意豐富了賀瑞斯·賓德勒的怪物收藏,他又有了報道的好材料。

  他們轉過屋角來到一塊被廢棄的草坪上。草坪的一角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假山,賀瑞斯一眼看到山腳下的一尊雕像。”看到了嗎?”他興奮地抓住雷蒙德的胳膊。

  “天啊!”他驚歎道,“你看到她穿著什麼嗎?印花裙。就像一個女傭——那時候的女傭。我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就是我還是個小孩子時,住在鄉下的那種別墅裡,早晨一個真正穿著印花裙戴著花帽,走進來叫你起床時帶動花裙沙沙作響的女傭。真的,老夥計……一頂帽子,平紋細布做的,還帶著飄帶。一個真正的女傭。她拿進來一大銅壺的熱水。啊!

  那時的生活多麼美好!”

  穿著花裙的雕像突然動了起來,手裡拿著毛巾,轉向他們。雕像看起來栩栩如生。蓬亂的鐵灰色頭發披在她肩上,那頂草帽就像把義大利馬戴的帽子硬塞到她的頭上似的。

  艷麗的印花布裙一直垂到腳踝。那張飽經風霜、模糊的臉上一對狡黠的眼睛在審視著他們。

  “格林肖小姐,我們為貿然闖入您的住處感到很抱歉。”

  雷蒙德·韋斯特邊說邊向她走去,“這是和我一起來的賀瑞斯·賓德勒先生……”賀瑞斯摘下帽子很有風度地向她微微欠了欠身。

  “我對歷史古跡非常感興趣。這是一座建造精良、完好無損的建築。”

  雷蒙德·韋斯特帶著作家特有的優越感輕松、自信他說。

  格林肖小姐抬頭看了看他身後龐大豪華的建築。

  “是幢漂亮的房子。”她頗為欣賞地說,“我祖父建的……當然那時我還沒出生呢。據說他那時曾說過他要蓋一幢震驚全國的房子。”

  “讓我說他的確震驚了世人,嬤嬤。”賀瑞斯·賓德勒說。

  “賓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學批評家。”雷蒙德·韋斯特補充道。

  格林肖小姐顯然對文學批評家並不很看重,似乎沒聽到雷蒙德說什麼。

  “我想,”格林肖小姐當然是說這幢房子,“這證明我祖父是個天才。那些傻瓜們問我為什麼不賣掉它住到公寓裡。

  我住到公寓裡去幹什麼呢?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家裡。”格林肖小姐頗為自豪。“我一直住在這兒。”這不覺勾起她對往日的回憶,“那時父親有我們姐妹三個孩子。勞拉嫁給了副牧師,父親氣得沒有給她一分錢。他認為教士不諸世故。不久她就死了,當時還懷著孩子,未出世的孩子也死了。內蒂跟一個騎術教練私奔了,父親當然也把她排除在遺囑繼承人之外。那個小夥子叫亨利·弗萊徹,長得是一表人才,但不是什麼好人。內蒂跟他並不幸福。她也沒活多久。他們有個兒子,他有時給我來幾封信,但說到底他不是格林肖家族的一員。我是最後的格林肖人。”她驕做地端起她那已彎曲的雙眉,整理她那精巧的草帽角,然後,轉過身來厲聲說道:“克雷斯韋爾太太,怎麼回事?”

  從房子那邊走過來一個人,和格林肖小姐一般高,但兩人的穿著卻有著戲劇化的不同。克雷斯韋爾大大衣著誇張華麗,只見她頭戴一頂插著藍羽毛的帽子,長長的羽毛刻意地打了幾個彎兒,像一座塔似的聳立在藍天之下。她這身裝扮就像一個為去參加化妝舞會而精心梳妝的法國女侯爵。

  但不難看出她已人到中年了,應該穿那種相應華貴莊重的黑綢裙,但實際上卻是閃著刺眼亮光的低廉的人造絲黑裙。

  盡管她身材並不高大,但胸部豐滿挺拔,聲音出奇地低沉,用同華麗。只是發尾音“h”時有些許的笨拙,並帶出誇張的送氣音,這使人想到也許年輕時她為發這個音著實下了番功夫。

  “魚,夫人。”克雷斯韋爾大太說,“鰭魚條還沒到,我讓艾爾弗雷德去催催,他不去。”

  出人意料地,格林肖小姐格格地笑了起來。

  “他拒絕了?”

  “夫人,艾爾弗雷德是最不順從的下人。”

  格林肖小姐舉起兩個沾著泥土的手指放到唇邊,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厲口哨聲,同時大叫道:“艾爾弗雷德,艾爾弗雷德,過來。”

  立刻從房子的一角閃出一個年輕人,手裡拿著鐵鍬,魯莽中透著英浚他走到跟前,明目張膽地向克雷斯韋爾大太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姐,您叫我?”他畢恭畢敬地問道。

  “是的,艾爾弗雷德。我聽說您不想出去把魚弄來,怎麼回事,嗯?”

  他毫不遲疑他說:

  “小姐,如果您想吃魚,我就去。您只管吩咐。”

  “我晚餐需要魚。”

  “好的,小姐,我馬上去。”

  他又目空一切地掃了克雷斯韋爾大大一眼,克雷斯韋爾大太一陣面紅耳赤,小聲說道:“豈有此理!太不像話啦!”

  “哎,還有,”格林肖小姐想起什麼似的說,“我們還有幾個陌生的來訪者,不是嗎,克雷斯韋爾太太?”

  克雷斯韋爾不解地看看她。

  “對不起,小姐,您是說……”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點點頭說,“遺囑的受益人不能做遺囑的簽署人,不是嗎?”她轉向雷蒙德·韋斯特。

  “您說得很對。”雷蒙德說。

  “這些法律我還懂。”格林肖小姐說,“你們兩人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泥鏟扔到除草籃子裡。

  “你們介意和我一起到書房休息片刻嗎?”

  “很高興。”賀瑞斯心中一喜,高興地答應著。

  她在前面帶路,越過一排排法式玻璃窗,穿過牆上掛滿褪色的錦緞、傢俱覆蓋著防塵布的一間寬敞的起居室,接著又穿過光線昏暗的大廳,登上了一座樓梯,走進二樓的一個房間。

  “我祖父的書房。”她說道。

  賀瑞斯帶著敏銳的喜悅打量著房間的陳設佈局。以行家眼光看,這裡到處是稀奇古怪的東西。斯芬克斯的頭出現在與之風格迎異的傢俱上;巨大的青銅製品,代表著(他認為)保羅(保羅:猶太人,曾參與迫害基督徒,後成為向非猶太人傳教的基督教使徒。——譯注)和弗吉尼亞(弗吉尼亞:[羅馬神話]弗吉尼亞貞女(為免受執政官侮辱而由親父殺死的少女。——譯注);一座碩大的刻有古典花紋的落地鐘。

  他很想拍張照片。

  “很多藏書。”格林肖小姐說道。

  雷蒙德的目光已轉到書上,他粗略地掃了一眼,沒有什麼真正有趣味的。看起來好像從未有人翻閱過。是那種九十年前裝飾紳士的書房的一套套的古典作品。其中有些消遣小說,但似乎也沒人翻閱過。

  格林肖小姐在一張巨大的寫字台的幾個抽屜裡翻來倒去地找著什麼,終於她找出一份用上等紙寫的文件。

  “我的遺囑,”她解釋道,“把錢留給……像他們說的那樣。如果我死後沒留下遺囑,那麼我想那個馬販子的兒子會得到這份財產的。亨利·弗萊徹是個英俊的小夥子,但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絕不能讓他的兒子繼承這份地產,決不能!”她接著說道,似乎在反駁什麼人:“我打定了主意,把它留給克雷斯韋爾。”

  “你的管家?”

  “是的,我已經和她說了。我寫了份遺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給她。這樣我就不必付她工資了。我省了不少錢,現在雇一個人要花不少錢。這也使她盡職盡責。她沒有做過任何使我不滿意的事,時時刻刻聽候我的吩咐,像個淑女,不是嗎?但她的父親好像是個管道工。她沒什麼值得擺架子的。”

  她把那張紙打開,拿起一支蘸水筆,在墨水臺上蘸了蘸,簽上了名:凱瑟琳·多蘿西·格林肖。

  “就這樣。”她說道,“你們看到我簽了名,你們再簽上。

  這樣就有法律效力了。”後者猶豫了片刻,對這事有些意外地反感。然後飛快地簽了那家喻戶曉的名字,他每天早晨至少要收到六封要他簽名留念的信。

  賀瑞斯從他手裡接過筆,也簽上自己的名字,字寫得很校“這就妥了。”格林肖小姐說。

  她走到書架前,站在那兒猶豫不定地看著他們,然後拉開架上的玻璃門,拿出一本書,把疊好的遺囑插到裡面。

  “我有我自己放東西的地方。”她說。

  “《奧德利女士的秘密》。”當她把書放回書架時雷蒙德·韋斯特掃了一眼書名隨即讀道。

  格林肖小姐又格格地笑了起來。

  “在當時是暢銷書,”她說道,“不像你寫的那些書,嗯?”

  她突然老朋友似的用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雷蒙德感到驚訝不已,她竟然知道他寫的書。盡管雷蒙德在文學界久負盛名,但他不能說是暢銷書作家。盡管他現在的作品由於他已步人中年而寫得柔和些,但還是把社會生活的陰暗面赤裸裸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我想知道,”賀瑞斯緊張而興奮他說,“是否可以讓我給這座鐘拍張照片?”

  “當然可以。”格林肖小姐說,“我相信它是從巴黎的展覽館買來的。”

  “很有可能。”賀瑞斯說著拍了照。

  “這間房從我祖父那時起就沒怎麼用過。”格林肖小姐說,“這張寫字台的抽屜裡都是他的日記。我老了眼睛不太好,不能讀這些東西,我想找人把它們整理出版,但我想這工作並不輕松。”

  “您可以雇個人為您做這事。”雷蒙德·韋斯特說。

  “真的可以嗎?要知道,這是個好主意,我會考慮的。”

  雷蒙德·韋斯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錶。

  “我們不能再久留冒犯您的好意了。”他說道。

  “見到你們很高興。”格林肖小姐禮貌他說,“剛才看到你們從房子那邊拐過來我還以為是員警呢。”

  “為什麼是員警呢?”賀瑞斯問道,他從不介意向人問問題。

  “如果你想知道時間的話,問員警。”她愉快地唱起來,顯露出維多利亞式的睿智。她用肘推了推賀瑞斯的胳膊,接著放聲大笑起來。

  “多麼美妙的一個下午啊!”賀瑞斯回家時感歎道,“那個地方什麼都有,書房裡缺的就是一具屍體——那些古老的偵探小說有很多是關于書房謀殺案之類的事件……偵探小說家所想像的書房肯定就是咱們剛才看過的樣子。”

  “如果你想探討謀殺問題,”雷蒙德說,“你可以和我的簡姨媽談一談。”

  “你的簡姨媽?你是說馬普爾小姐嗎?”他不解地問道。

  那個富有魅力又很正統的女士他前一天晚上才剛剛結識。他怎麼也不能把她和謀殺案之類的事情聯系起來。

  “噢,是的。”雷蒙德說,“偵破謀殺案是她的專長。”

  “可是,天哪!太刺激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雷蒙德說。他又解釋道:“有些人製造謀殺案,有些人卷迸謀殺案,有些人偵破謀殺案。我的簡姨媽屬于第三類人。”

  “您在開玩笑。”

  “絕沒有。如果你在這方面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給你引薦幾個警察局長,CID的一兩個精明能幹的警督。”

  賀瑞斯感慨奇跡的層出不窮。在餐桌上,他們向瓊·韋斯特——雷蒙德的妻子,盧·奧克斯利——她的侄女,還有老小姐馬普爾講述了下午發生的事,尤其詳詳細細講述了格林肖小姐說的一切。

  “但我還是認為,”賀瑞斯說,“整個事件有點蹊蹺。那個女伯爵似的人物——管家,也許會在茶壺裡放砒霜什麼的,因為她知道女主人已立下遺囑把財產全部遺贈給她。”

  “簡姨媽,您說會有謀殺之類的事發生嗎?您怎樣看這件事?”雷蒙德問道。

  “我認為,”馬普爾小姐邊纏毛線邊嚴肅他說,“你不應該拿這些事開玩笑,雷蒙德。砒霜之類的事是可能的。這東西很容易搞得到,也許會被當作除草劑放在工具棚裡。”

  “噢,真的嗎?上帝啊!”瓊·韋斯特柔聲叫道,“那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嗎?”

  “立個遺囑倒沒什麼,”雷蒙德說,“我猜那個可憐的老婦除了那幢白象似的累贅房子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人繼承的,那座房子又有誰會要呢?”

  “也許電影公司會要,”賀瑞斯說,“或者旅館、學校。”

  “他們說不定會低價買去。”雷蒙德說。但馬普爾小姐卻搖搖頭。

  “要知道,親愛的雷蒙德,我可不同意你這麼說。我是說在錢的方面。她的祖父顯然是個賺錢不費吹灰之力但卻又花錢如流水,沒有什麼積蓄的人。他可能像你說的那樣破產了,但卻不會一無所有,否則他的兒子不會繼承到這幢房子的。事實往往是這樣,父與子雖一脈相承卻截然不同,兒子是個一便士都捨不得花的吝嗇鬼。我想他有生之年一定攢了一大筆錢,這個似乎繼承了他這一特點的格林肖小姐也不喜歡花錢。我想她很可能也有不少的積蓄卻不聲張。”

  “如果是這樣,”瓊·韋斯特說,“那麼……”他們看了看盧,只見她靜靜地坐在火爐邊。

  盧是瓊·韋斯特的侄女。她的婚姻很不幸,最近用她的話說是“斷了線”,兩個年幼的孩子判給了她,生活費也少得可憐,只夠三個人糊口。

  “我是說,”瓊說,“如果這個格林肖小姐真的想找個人整理他祖父的日記並出版成書……”“好主意。”雷蒙德說。

  盧輕聲說:

  “這份工作我能做……而且我也喜歡。”

  “我給她寫封信問一下。”雷蒙德說。

  “我在想,”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他說,“那個老婦人為什麼提到員警呢?”

  “哦,那只不過是個玩笑。”

  “這提醒了我。”馬普爾小姐興奮地點點頭說,“是的,這使我恰恰想起內史密斯先生。”

  “內史密斯先生是誰?”雷蒙德好奇地問道。

  “他從前是個詩人,”馬普爾小姐說,“經常在星期日的報紙上發些離合詩。而且喜歡編造故事取樂,但有時卻給自己招來不少麻煩。”

  大家一陣沉默,都在想著內史密斯先生。但因為格林肖小姐和他之間似乎並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便以為簡姨媽也許由於上了歲數有點兒胡亂聯系。

2

  賀瑞斯·賓德勒沒有收集到更多的收藏品便回到了倫敦,雷蒙德·韋斯特給格林肖小姐去了封信,告訴她他知道一個叫做路易莎·奧克斯利的太太能夠勝任整理日記的工作。事隔幾日他收到了回信,字寫得細長且是舊體字。格林肖小姐說她急切地需要雇傭奧克斯利太大並寫明瞭見面時間。

  盧如約而至,受到熱情接待,第二天便開始了工作。

  “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才好。”她對雷蒙德說,“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帶孩子去學校,然後到格林肖家上班,回來時再順路把孩子接回來,這一切,太妙了!那個老婦人是值得信賴的。”

  她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回來時說起了那一天的經歷。

  “我很難看到管家。”她說,“十一點半她把咖啡和餅於端進來,撅著嘴,顯出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幾乎不怎麼和我說話。我想她對雇傭我很反感。”她接著說:“看起來她和園丟—艾爾弗雷德極為不和。他是從當地雇來的,很懶惰。我想他和管家彼此如果沒有必要從不交談。格林肖小姐習以為常地說‘我從記事起就知道園丁和屋內的傭人之間不和。我祖父在時也是這樣。那時候花園裡有三個男傭和一個跑腿的男孩子,屋裡是八個女傭,他們之間總是別別扭扭的’。”

  第二天,盧又帶來條新聞。

  “很奇怪,”她說,“今天上午,格林肖小姐讓我給她的外甥打了個電話。”

  “格林肖小姐的外甥?”

  “是的。好像他在劇團當演員。現在在博勒姆海邊演出。

  我往那兒打了電話,他不在,便留下口信讓他明天來吃午飯。很有趣,真的。老姑娘不想讓管家知道。我想克雷斯韋爾可能做了什麼事惹惱了她。”

  “明天是令人興奮的連續劇中的又一集。”雷蒙德咕噥著。

  “這的確像個連續劇,不是嗎?和外甥和解,血濃于水……遺囑要修改,舊的遺囑將被銷毀。”

  “簡姨媽,您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是嗎,寶貝兒?你聽到她提起過員警的事嗎?”

  盧迷惑不解地問道:“什麼員警的事?”

  “她曾無意中提起的,寶貝兒。”馬普爾小姐說,“這其中一定有些蹊蹺。”

  第二天盧懷著愉快的心情去上班。她穿過敞開的前門——這幢房屋的門和窗戶總是開著的。格林肖小姐好像不怕竊賊似的,也確實有道理,因為房子裡的大多數東西都有幾噸重,拿到市場上也沒人肯買。

  盧在車道上看到了艾爾弗雷德。他正靠在一棵樹上吸煙,但一看到她,便馬上抓起一把掃帚,勤勤懇懇地掃起落葉來。“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她想道,”但很英浚”他的背影使她想起了什麼人。當她穿過大廳去樓上的書房時,她掃了一眼掛在壁爐上的一張納撒尼爾·格林肖的巨幅畫像,從中可看出維多利亞時代的鼎盛繁華。他坐靠在一把巨大的安樂椅上,胖胖的雙手放在他那肥胖的肚子上,絲制背心口袋上掛出一串金表鏈。當她把目光從腹部移到圓鼓鼓的臉上那對刷子似的濃眉、密密的胡須時,她馬上想到納撒尼爾·格林肖年輕時一定非常英俊瀟灑。他看起來有點兒像艾爾弗雷德……她走進書房,隨手關上門,打開打字機,從寫字台一邊的抽屜裡拿出日記。透過敞開的窗戶,她一眼瞥見格林肖小姐穿著一件紫褐色有枝葉花紋的裙子俯身在假山上賣力地除草。前兩天一直下雨,雜草又長出很多。

  在城市裡長大的姑娘盧想,如果她有座花園,那麼她絕不會建座只能人工除草的假山,接著她便坐下來聚精會神地工作起來。

  十一點半,克雷斯韋爾太太端著咖啡盤走了進來,看樣子她火氣很大。她“砰”地把盤子放在桌上,發起了牢騷:“請人吃午餐……家裡卻什麼都沒有!我想知道我是幹什麼的?艾爾弗雷德跑哪兒去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我來時看到他在車道上掃落葉。”盧答腔道。

  “我敢說、他的那份工作輕巧著呢。”

  克雷斯韋爾太太一陣風似的又走了出去。“光當”一聲關上了門,盧暗自笑了笑。她好奇地想,這個外甥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喝完咖啡又開始了工作。她聚精會神於手頭的工作。

  不知不覺時間已飛快地過去了。納撒尼爾·格林肖的日記寫得很坦率。盧讀到他與鄰近城鎮裡的一個漂亮的酒吧女招待的隱私一章時感到在措詞上需要作較大的改動。

  她正想著,突然聽到花園裡傳來一聲驚叫,她跳了起來跑到窗前。只見格林肖小姐從假山那邊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來,雙手緊緊抓住胸前一根帶羽毛的箭杆。盧頭腦登時一陣麻木,認出那是一支箭。

  格林肖小姐的戴著破舊草帽的頭耷拉到胸前,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向盧喊道:“……射……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盧沖到門口,擰了一下門把手,但門卻紋絲不動。她拼命地搖晃著也沒打開,這才意識到她被反鎖在屋內。她沖到窗前。

  “我被鎖在屋裡了。”

  這時格林肖小姐背對著盧,搖搖晃晃地朝遠處管家的那扇窗戶喊道:“報告員警……電話……”接著像個醉鬼似的搖搖晃晃地在樓下起居室的窗前從盧的視野中消失了。不一會兒,盧聽到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重重的落地聲,之後是一片沉寂。她想一定是格林肖小姐迷迷糊糊地撞到放有瓷茶具的小桌上了。

  盧歇斯底里地“咚咚”敲著門,叫著,喊著。窗外沒有爬山虎和排水管,她還是出不去。

  她已敲得精疲力盡了,便又回到窗前。那邊起居室的窗戶閃出管家的頭。

  “奧克斯利太太,快過來開門讓我出去,我被鎖在屋裡了。”

  “我也被鎖在屋裡了。”

  “哦,天哪!太糟糕了!我給員警打了電話。這間屋裡有個分機,但我不明白,奧克斯利大太,我們是怎麼被反鎖在房間裡的。我怎麼沒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哦,上帝啊!我們該怎麼辦呢?

  也許艾爾弗雷德還在。”盧放開嗓門喊了起來:“艾爾弗雷德!艾爾弗雷德!”

  “他一定是去吃飯了。幾點了。”

  盧看了看手錶。

  “十二點二十五分。”

  “他一般十二點半才去,但他一有機會就會偷偷地提前溜掉。”

  “你認為……你認為……”

  盧是想說:你認為她死了嗎?但話卻塞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她沒有辦法只能等來人再說。她坐在窗臺上,等了不知多久,時間好像也停滯了。這時才見員警戴著呆頭呆腦的頭盔從房子的拐角處轉過來。她把身子探出窗外,他看了看她,用手搭在額前擋住刺眼的陽光。劈頭蓋臉地質問道:“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盧和克雷斯韋爾在高高的窗前一口氣把這恐怖的消息告訴給下麵昂著頭的員警。

  員警掏出一個筆記本和鉛筆:“你們兩位女士跑上樓,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裡?請報一下你們的名字。”

  “不,是別人把我們鎖在屋裡的。快上來讓我們出去。”

  員警反駁道:“適當的時候會放你們出來的。”然後就消失在下面的窗前。

  時間又一次顯得那麼漫長難熬,盧聽到一聲尖厲的汽車剎車聲。似乎過了一個小時,但其實是三分鐘,來了位警佐。看起來比前一個更機警些,他把克雷斯韋爾太太放了出來,然後又放了盧。

  “格林肖小姐呢?”盧顫抖著聲音,“發……發生了什麼事?”

  警佐清了清嗓子。

  “夫人,很遺憾地告訴您,”他說,“我已經告訴了克雷斯韋爾太太。格林肖小姐死了。”

  “被謀殺的。”克雷斯韋爾太太說:“謀殺事件。”

  警佐含糊他說:

  “也許是個偶然事件——可能是帶弓箭的鄉村小夥子誤傷了她。”

  接著又聽到一陣剎車聲,警佐說:“一定是醫生。”接著便下了樓。

  但來人卻不是醫生。盧和克雷斯韋爾跑下樓,看到一個年輕人猶豫不決地穿過前門停住了腳步,迷惑地環顧著四周。

  然後用一種甜甜的聲音開了口——也許和格林肖小姐的聲音有些血緣上的相似——他問道:“對不起,格……格林肖小姐住在這兒嗎?”

  “我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警佐走到他跟前。

  “弗萊徹,”年輕人說,“納特·弗萊徹。事實上我是格林肖小姐的外甥。”

  “真的,先生。嗯……對不起……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納特·弗萊徹問道。

  “這兒發生了意外……你的姨媽被箭射中了……刺穿了頸靜脈……”克雷斯韋爾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完全失去了她平日的文雅):“你的姨媽被謀殺了,這就是發生的事實。你的姨媽被謀殺了。”

3

  韋爾奇警督把椅子又向桌邊拉了拉,把房間裡的四個人一個個審視了一遍。這發生在當天晚上。他又拜訪了韋斯特家,以錄取盧·奧克斯利的證詞。

  “你肯定聽清她說‘射……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

  盧點了點頭。

  “那時是幾點?”

  “……兩分鐘後我看了看手錶……那時是十二點二十五分。”

  “你的手錶准嗎?”

  “我也看了鐘。”

  警督轉向雷蒙德·韋斯特。

  “先生,好像一星期前您和一位叫賀瑞斯·賓德勒的先生做了格林肖小姐的遺囑見證人。”

  雷蒙德把那天下午他和賀瑞斯·賓德勒探訪“格林肖的蠢物”的事進行了簡要敘述。

  “你的證言很重要。”韋爾奇說,“格林肖小姐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你,她立遺囑的受益者是克雷斯韋爾夫人,那個管家。她沒付給克雷斯韋爾太太工資,以她死後克雷斯韋爾太太繼承財產為條件,對嗎?”

  “她是這麼說的……是的。”

  “你是說克雷斯韋爾太太也清楚此事?”

  “這毫無疑問。格林肖小姐當我面立的遺囑。但受益人是無權看遺囑的。克雷斯韋爾太太也很清楚。”

  “因此克雷斯韋爾太太完全知道她是遺囑的受益者。其作案動機很明顯,我敢說如果她不是牢牢地被鎖在房間裡的話會是我們的主要嫌疑對象。而且格林肖小姐確定無疑他說過是個男人射中她的……”“她確實被鎖在房間裡了嗎?”

  “哦,是的。卡利警佐給她開了鎖。鎖是巨大的古式鎖,鑰匙是老式的。鑰匙在鎖裡,裡面的人不可能打開鎖,也沒什麼其它的辦法可以出去,沒有。你可以完全相信克雷斯韋爾太太是被鎖在那問屋裡的。房間裡也沒有弓和箭,況且格林肖小姐無論如何不可能被從窗戶那邊射來的箭射中……角度就不對……不,應該排除克雷斯韋爾太太作案的可能性。”

  他頓了頓說:

  “你曾說過格林肖小姐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馬普爾小姐目光變得犀利起來。

  “因此遺囑的受益者不是克雷斯韋爾太太?”她不容置疑地問道。

  韋爾奇警督吃驚地看著她。

  “夫人,您的猜測很有道理。”他說,“是的,克雷斯韋爾太太並不是財產的繼承人。”

  “就像內史密斯先生一樣。”馬普爾小姐點點頭說,“格林肖小姐告訴克雷斯韋爾太太她打算把她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她而不付給她工錢,可實際上她卻把錢留給了別人。毫無疑問她自鳴得意,難怪當她把遺囑夾到《奧德利女士的秘密》裡時哈哈大笑。”

  “幸運的是奧克斯利太太能告訴我們遺囑的詳細情況及存放地,”警督說,“否則我門要費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維多利亞式的幽默。”雷蒙德·韋斯特咕噥道。

  “因此她最後把財產留給了她的外甥。”盧說。

  警督搖了搖頭。

  “不,”他說,“她沒有留給納特·弗萊徹。這兒有段小插曲……當然我對這一帶並不熟,只是聽到些流言蜚語……好像很久以前格林肖小姐和她的姐姐同時愛上了年輕英俊的馬術教練,最後姐姐如願以償得到了心上人。這樣她決不會把財產留給她的外甥……”他頓了頓,摸摸腮幫說道:“她留給了艾爾弗雷德。”

  “艾爾弗雷德……那個園丁?”瓊驚訝地反問道。

  “是的,韋斯特太太。艾爾弗雷德·白羅克。”

  “但為什麼?”盧叫道。

  馬普爾小姐咳嗽一聲咕噥道:

  “我想他們之間一定有血緣關系。”

  “您可以這麼說。”警督贊同道,“村裡的人都傳說托馬斯。白羅克——艾爾弗雷德的祖父,是老格林肖的一個私生子。”

  “是的。”盧叫道,“像極了!今天早晨我看到的。”

  她又提起早晨在車道看到艾爾弗雷德,走進大廳看到老格林肖畫像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敢說!”馬普爾小姐說,“她以為艾爾弗雷德·白羅克會以這幢房子為榮,肯定會住進去,而她的外甥卻不會,如果給他,他很有可能會馬上賣掉它。他是個演員,是嗎?現在他正演什麼劇呢?”

  韋爾奇警督覺得老婦人離題太遠了,但他還是彬彬有禮地答道:“夫人,他們在作詹姆斯·巴里戲劇的巡迴演出。”

  “巴里,”馬普爾若有所思他說。

  “就是《女人知道》。”韋爾奇警督說,說完臉紅了。他又急忙解釋道:“這是劇名,我倒不常看戲。但我妻子常去,她上個星期看的這出劇。聽說演得很成功。”

  “巴里寫了一些感人的劇本。”馬普爾小姐說,“但有一次我和我的老朋友伊斯特利將軍去看巴里的《小瑪麗》,”她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們都覺得不知往哪瞧好。”

  警督由於對於《小瑪麗》的劇情一無所知,面露迷惑之色。

  馬普爾小姐便解釋道:

  “警督,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沒人說什麼‘肚子’這樣不雅的詞。”

  警督看起來更加迷惑不解。馬普爾小姐自言自語道:“《尊敬的克賴頓》構思精巧;《瑪麗·羅斯》情節動人,我還記得當時我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標准大街》倒沒多大意思。哦,當然還有《灰姑娘之吻》。”

  韋爾奇警督沒有時間閒聊戲劇,他把話題又轉到案子上。

  “問題是,”他說,“艾爾弗雷德知不知道老婦人把財產留給了他呢?她告訴他了嗎?”他又補充道:“要知道……在博雷姆拉弗爾有個箭術俱樂部,艾爾弗雷德·白羅克是俱樂部成員之一,他是個好射手。”

  “照這麼說案件不是很清楚了嗎?”雷蒙德·韋斯特反問道,“這就和兩個婦女被鎖在屋裡的事實相吻合——他知道她們的房間。”

  警督看著他,憂鬱低沉他說:

  “他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我認為不在現場的證明並不是很可靠的。”

  “也許是的,先生。”韋爾奇警督說,”你的口氣像個作家。”

  “我不寫偵探小說。”雷蒙德·韋斯特說,隨即被這個想法嚇壞了。

  “不在現場的證明並不可靠。說是這麼說,”韋爾奇警督接著說:“但我們要的是事實。”

  他歎了口氣。

  “我們一共有三個懷疑對象。”他說,“當時三個人在案發現場附近。但奇怪的是似乎三個人又都不具備作案的可能性。管家剛才已排除在外;外甥納特·弗萊徹在格林肖小姐被殺時正在幾英里外的加油站加油並打聽路線;而艾爾弗雷德白羅克,有六個人發誓證明他在十二點半走進臨近的餐館,像往常一樣吃了一小時的麵包、乳酪和啤酒。”

  “有意編造的不在現場的證明。”雷蒙德·韋斯特心頭陡地浮現出一絲希望,不禁喊道。

  “也許是。”韋爾奇警督說,“但事實無可辯駁。”

  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雷蒙德把頭轉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陷入沉思中的馬普爾小姐。

  “該您了,簡姨媽。”他說,“警督糊塗了,警佐,我,瓊,盧都糊塗了。但您,簡姨媽一定心如明鏡,我說得對吧?”

  “我不敢這麼說,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倒不是那麼清楚明白。謀殺,親愛的雷蒙德,並不是遊戲。我想可憐的格林肖小姐並不想死,但這卻是殘酷的現實。謀殺計劃周密而狠毒。這不是開玩笑!”

  “對不起。”雷蒙德羞愧地說,“我倒不是像我說的那樣無情,只是以輕松的態度驅趕恐懼。”

  “我明白,這是現代的一種心理趨勢。”馬普爾小姐說,“戰爭中人們也拿葬禮開玩笑。是的,也許我說你有時是元心的。”

  “不是。”瓊說,“其實我們似乎對她並不瞭解。”

  “說得很對,”馬普爾小姐說,“親愛的瓊,你根本就不認識她。我也不認識她。雷蒙德只是從一個下午的交談中對她有些印象。盧也才認識她兩天。”

  “簡姨媽,別繞圈子了。”雷蒙德說,“談談您的看法。您不介意吧,警督。”

  “一點也不。”警督禮貌他說。

  “嗯,親愛的。看起來我們有三個懷疑對象,只有這三個人有作案動機。然而我們又有三個很簡單的理由排除了這三人作案的可能性。管家不可能作案,因為她被鎖在房間裡,而且格林肖小姐肯定是一個男人殺了她;園丁也沒有可能作案,因為案發時他在餐館吃飯。外甥也沒有可能作案,因為案發時他還在距案發現場很遠的車裡。”

  “是這樣的,夫人。”警督說。

  “而且外來人也不可能有機會作案,那麼我們從何處著手呢?”

  “這也是警督想弄清楚的。”雷蒙德·韋斯特說。

  “人們的思維常常會被眼前的事實固定祝”馬普爾小姐歉意他說道,”如果我們不能改變這三個人在案發時的各自舉動或是所在地點,那麼我們能不能改變一下發生謀殺的時間呢?”

  “你是說我的手錶和鐘都不准嗎?”盧問道。

  “不是的,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當你以為謀殺發生時其實它並沒有發生。”

  “但我看到了。”盧叫道。

  “嗯,親愛的,我在想的就是你是否看得仔細。你知道,我一直在問自己寫書是否是你被雇傭的真正原因。”

  “那為什麼,簡姨媽?”

  “嗯,親愛的,這似乎很奇怪。格林肖小姐不喜歡花錢,然而她卻雇傭了你,而且答應了你的條件。在我看來她或許是想讓你在二樓書房裡做主要的目擊證人——找個忠實可靠的外人做確定謀殺的時間、地點的證人。”

  “但你不是在說……”盧不相信地問道:“格林肖小姐是被蓄意謀殺的吧?”

  “親愛的,我的意思是,”馬普爾小姐說,“你其實並不認識格林肖小姐。沒有真實可靠的理由,不是嗎?你去那兒見到的格林肖小姐就一定是雷蒙德幾天前看到的格林肖小姐嗎?哦,是的,我明白了。”她制止了盧接著說:“案發時她穿著奇特的老式印花布裙和一頂奇怪的草帽,頭發淩亂。這和上周未雷蒙德描述的格林肖小姐吻合。但要知道那兩個女人年紀相仿,身高體重都相似。我是說管家和格林肖小姐。”

  “但管家很胖!”盧叫道,“她的胸部很豐滿。”

  馬普爾小姐咳了一聲。

  “但親愛的,現在的年代,我看到商店裡擺了很多那種胸罩,任何形狀、大小的都應有盡有。”

  “您是說……”雷蒙德問道。

  “親愛的,我在想盧在那兒工作的兩天或者說三天裡,一個女人有可能扮演兩個角色。盧,你說你很少看到管家,只是上午她給你端咖啡時才能見到。舞臺上的演員也是這樣的,走下舞臺不出一兩分鐘會換張面孔重新登場,我想換裝很容易。女伯爵的頭飾也許只是個假發可隨時摘戴。”

  “簡姨媽,你是說那天當我開始工作時格林肖小姐已經死了?”

  “沒有死,而是昏迷,我斷定。管家這種無恥的女人是會幹得出來的。之後她安排你給外甥打個電話,讓他按時來吃午飯。惟一知道這個格林肖小姐不是真正的格林肖小姐的人是艾爾弗雷德,你還記得嗎?你在那兒工作的頭兩天正在下雨,格林肖小姐待在房裡。艾爾弗雷德因為和管家不和從不走進房裡來。而那天上午艾爾弗雷德在車道上,格林肖小姐在假山上除草——我倒想看看那座假山。”

  “你是說克雷斯韋爾夫人殺了格林肖小姐?”

  “是的,在給你送咖啡後,這個女人出去時有意把門鎖上了,然後把昏迷不醒的格林肖小姐搬到起居室,接著又裝成格林肖小姐的模樣在假山上除草,以便你能在窗前看到她。到了計劃好的時間,她就尖叫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屋裡走去,抓著箭杆好像它已穿透喉嚨。她喊著救命時慎重地說了句‘他射的我’,這樣就排除了對管家的懷疑。她還沖著管家的窗戶喊叫似乎她看到管家在房間裡。接著走進起居室推倒了擺有瓷器的桌子……然後快步跑到樓上,戴上她的女侯爵假發,不一會兒就從窗口探出頭,告訴你她也被鎖在房裡了。”

  “但她的確被鎖在房裡了。”盧說。

  “我知道,那就是那個員警的事了。”

  “什麼員警?”

  “是的……什麼員警?警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給我們講講你到達現場的前後經過好嗎?”

  警督看起來有些不解。

  “在十二點二十九分,我們接到克雷斯韋爾太太——格林肖小姐的管家打來的電話,說她的主人被箭射傷了。卡利警佐和我便立刻開車於十二點三十五分到達事發現場,我們發現格林肖小姐死了,兩位女士被鎖在各自的房間裡。”

  “親愛的,你明白了吧。”馬普爾對盧說。“你看到的員警並不是真正的員警。你也沒有再多想……一般人不會……不會對另外出現的穿制服的人產生懷疑。”

  “但那是誰呢——為什麼?”

  “如果問是誰——那麼,如果他們在上演《灰姑娘之吻》的話,員警是其中的主角。納特·弗萊徹只需換上舞臺上穿的戲裝就行。他在加油站問了時間以便讓人有個十二點二十五分的時間概念,然後飛速行駛,把車停在拐角處,穿上員警制服扮演起他的另一個角色來。”

  “但,為什麼?……為什麼?”

  “必須有人在外面鎖上管家的門,必須有人拿箭刺穿格林肖小姐的喉嚨。你可以用一支箭刺殺一個人就像射殺的一樣——但它需要一定的力量。”

  “你是說他們倆都參與了此事。”

  “哦,是的,我想是的。很可能是母子倆。”

  “但格林肖小姐的姐姐早就死了。”

  “是的,但我確信弗萊徹先生一定又娶了一位太太,似乎他是那種人。我想那個孩子也死了,這個所謂的外甥其實是他第二個妻子的孩子,與格林肖小姐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這個女人弄到了當管家的職位做內應,然後他假稱她的外甥寫了信,要求拜訪她……當時他也許穿著員警制服來的,想開個玩笑……或者請她去看劇,但我想她起了疑心井拒絕見他。如果她死後沒留遺囑,那麼他將是她財產的繼承人——但當然她曾立了有益於管家的遺囑。像他們期待的那樣。這樣萬事俱備,只差這最後一步棋。”

  “但為什麼兇器是一支箭呢?”瓊反問道,“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不是多此一舉,親愛的,艾爾弗雷德是一家箭術俱樂部的成員——一切嫌疑會轉到他頭上。但他十二點二十分在餐館這一事實對他們來說是不幸的,艾爾弗雷德總是提前停工,這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她搖了搖頭。“他們的計劃被破壞了,艾爾弗雷德的懶惰救了他自己的命。”

  警督清了清嗓子。

  “嗯,夫人,您的這番推斷很有意思,但我還必須要進行調查……”4馬普爾小姐和雷蒙德·韋斯特站在假山邊,看了看地上那個裝滿枯草、蔬菜的籃子。

  馬普爾小姐咕噥道:

  “庭薺(庭芥:據說此種植物有治療狂犬病的功效。——譯注)、虎耳草、風鈴草……是的,這些是我需要的證據。昨天上午在這兒除草的人決不是常侍弄園子的人……那個人把蔬菜都當草拔了,現在我知道我是正確的。謝謝你帶我來這兒,親愛的雷蒙德,我想親眼看看現常”她和雷蒙德仰頭看了看那宏偉壯觀的“格林肖的蠢物”。

  這時傳來一陣咳嗽聲。他們轉過身,看到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在看著這幢樓房。

  “龐然大物,”他說,“現在可找不著這麼大的房子了……別人都這麼說。我不大清楚。如果我賭贏一場球賽賺了很多的錢,那麼我想蓋的房子就是這樣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現在我可以承認……這幢房子是我曾祖父建造的。”

  艾爾弗雷德·白羅克說,“是幢好房子!雖然人們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三、夢境

  赫丘勒·白羅頗為欣賞地打量著這幢樓房,接著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右邊是一家工廠大樓和一排琳琅滿目的商店,對面是簡陋的公寓房。

  他的目光又轉回這幢叫做諾思韋的私人住宅,這像座古老的歷史遺物——氣勢宏偉卻又舒適宜人。一塊塊修剪整齊的綠油油的草坪環抱著這威嚴的樓房。這個讓人仿佛回到中古時代的建築早已被現代化的倫敦城市的喧囂嘈雜所淹沒遺忘了,五十歲上下的老倫敦人也說不清這幢房子的確切位置。

  盡管房子的主人是世界首富之一但卻鮮為人知。金錢可以在公眾中大肆宣揚,也可以堵住公眾的嘴。本尼迪克特·法利,這幢房子的主人,行為古怪的百萬富翁用金錢選擇了後者。他本人也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但他頻繁出現在董事會上。他那瘦削的身材,鷹鉤鼻子,刺耳的聲音使所有的董事會成員都俯首貼耳,除此之外他又是出了名的不可恩議的人物。人們知道他吝嗇得出奇,但有時又令人難以置信地慷慨,甚而還知道他私人生活的小節——他喜歡穿那件縫縫補補已有二十八年歷史的晨衣;每頓必吃白菜湯和魚子醬;對貓討厭之極。總而言之,在公眾眼裡他是個令人費解的人物。

  赫丘勒·白羅也聽說過這些,這是他對他即將拜訪的人瞭解的全部。裝在他衣袋裡的那封邀請信並沒有使他對這一人物瞭解得更多一些。

  他默默地審視著這個充滿了浪漫傷感色彩的舊時代的標志後上了前門的台階,按響了門鈴,掃了一眼小巧玲瓏的手錶——要在以前還是那種大掛鐘似的笨重手錶呢。表上指針正好指向九點三十分,赫丘勒·白羅的時間觀念向來很強,一分也不會差。

  片刻間門開了,一個畢恭畢敬的男傭出現在他面前,其身後是燈火輝煌的大廳。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在家嗎?”白羅問道。

  男傭客氣地上下打量了下白羅,不帶有任何挑釁的意味,但卻很威嚴。

  “En gros et en detail,(法語:適度得體。

  ——譯注)”白羅暗自贊歎道。

  “您預約了嗎?先生。”語氣溫文爾雅。

  “是的。”

  “您的姓名,先生?”

  “赫丘勒·白羅。”

  男傭鞠了一躬,站到一邊。白羅走了進去,男傭在他身後輕輕地把門關上。

  這時男傭沒有從來客手中接過禮帽和手杖,而是多了一道程式。

  “對不起,先生。主人吩咐我看一下給您的邀請信。”

  白羅小心謹慎地從衣袋裡拿出那封折疊的信遞給男傭,後者掃了一眼便又鞠一躬還給了白羅。白羅把信放回口袋裡。信寫得很簡單。

  諾思韋別墅,w。8

  赫丘勒·白羅先生

  親愛的先生: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要聆聽您的建議與指導。如果方便的話請于明天(星期四)晚九點三十分按上面地址來訪。

  忠誠的

  雨果·康沃西

  (秘書)

  附言:來時清隨身攜帶此信。

  男傭極其嫻熟地接過白羅的禮帽、手杖及大衣掛起來,然後他說道:“請您到康沃西先生的辦公室。”

  他領著白羅上了寬寬的樓梯,白羅跟在後面頗為欣賞地看著周圍繽紛絢麗的藝術品。他在藝術上的品味並不是很挑剔。

  在二樓,男傭敲了敲一扇門。

  白羅的眉毛輕輕地揚了揚,覺得有些意外。因為據他所知一流的男傭進主人房前是不用敲門的——毫無疑問這是位一級男傭。

  或許這是和這個古怪的百萬富翁打交道的第一個信號。

  裡面傳出的聲音不知在嚷什麼。男傭推開了門,大聲說道(白羅又一次感到與正統規定的微妙偏差):“先生,您約的人來了。”

  白羅走進房間,房間面積很大,佈置得卻很簡樸,有點像普通工作人員的房間。屋內有檔案櫃,參考書,幾把安樂椅,一張醒目的特大號寫字台,上面擺放著一摞整齊地附著標簽的文件。房間的四角昏暗,屋內只開了一盞放在一張小桌子上的台燈,旁邊有把安樂椅,雪亮的燈頭擰向門口,這樣進來的人會被照得格外清晰。白羅眨了眨眼睛,意識到燈泡至少也有一百五十瓦。安樂椅上坐著一個穿著帶補丁晨衣的瘦削的人——本尼迪克特·法利。他的頭向前傾著,透露出與眾不同的個性;他那突出於臉部之上的鷹鉤鼻子像只小烏;額前的一縷白發像飛起的白鸚鵡。他不信任地審視著他的客人,厚厚的眼鏡片反射著光芒,似乎光源來自於鏡片後閃閃發光的那對眼睛。

  “晦,”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尖厲得有點兒刺激人的神經。“晦,你就是赫丘勒·白羅?”

  “願意為您效勞。”白羅禮貌地探了探身,隨即把一隻手放在椅背上。

  “坐,坐。”老頭煩躁他說。

  白羅就了座——他頓時籠罩在一片燈光中,台燈後的那個老人似乎在聚精會神地觀察著他。

  “晦,我怎麼能知道你是赫丘勒·白羅呢?”他粗聲粗氣質問道,“告訴我,嗨?”

  白羅又一次從口袋裡掏出那封信遞給法利。

  “是的。”百萬富翁敷衍他說道,“是的,這是我讓康沃西寫的。”他把信疊起來又遞給白羅:“那麼你就是那個傢伙,是吧?”

  白羅擺了下手說道,

  “我向您保證我就是赫丘勒·白羅!”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笑了起來。

  “魔術師從帽子裡變出金魚時常常這麼說!這麼說實質上就是欺騙,你要知道!”

  白羅沒有回答。法利突然說道:

  “你可能認為我是個疑神疑鬼的老傢伙,嗨?我是的。不要相信任何人!這是我的格言。你有了錢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不,不,絕不能。”

  “您想,”白羅試探地問道,“諮詢諮詢?”

  老人點點頭。

  “找一流的專家,不管多少錢。白羅先生你會注意到我沒有讓你開個價錢,我不會這樣做!事後給我寄張收據。我對這種事從不馬虎。牛奶場的那些傻瓜笨蛋們想抬高價錢從我這兒賺一筆,一磅雞蛋比市場價高兩便士。他們騙人的手段多著呢!我可不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身居高位的人卻不能與這種小人相提並論,他們富有睿智,並不用這種雕蟲小技賺錢。我就屬於這一類人,在這一點上我很自信。”

  白羅沒做聲,他歪著頭認真地聽著。

  但他平靜的面容下卻隱藏著極大的失望。他不能坦率他說出自己的這種奇怪的感覺。面前這人慷慨陳同一番似乎在證實公眾對他的印象,白羅感到很失望。

  “這個人,”他心裡厭惡地想,“倒像是個江湖騙子———個徹頭徹尾的江湖騙子!”

  他結識過許多百萬富翁,其中也不乏古怪之人,但在他們面前他都會感到一種威懾力,他們自身散發出的那種內在力量使他油然產生敬意。如果他們穿帶補丁的晨衣,那是因為他們有這種癖好。但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晨衣在白羅看來簡直就像是舞臺上的戲裝,而且這人也像是舞臺上的木偶。他說出的每一句話白羅都確信是故意裝出來嚇人的。

  他又淡淡地問道:“您希望諮詢諮詢,法利先生?”

  百萬富翁的舉止馬上又變了。

  他身體向前探了探,聲音低了八度,嘶啞他說:“是的,是的……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的意見……什麼都要最好的!這是我做事的原則!一流的醫生……一流的偵探——我擇優而行。”

  “但我有些不明白,先生。”

  “那是自然的,”法利厲聲說道,“我還沒告訴你呢?”

  他身體又向前傾了傾,突然蹦出一個問題:“白羅先生,你對夢有研究嗎?”

  白羅眉頭揚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問題。

  “這個嘛,法利先生,我建議您讀一讀拿破侖寫的《夢》這本書,或者向住在哈利大街(哈利大街:英國倫敦一街道。

  許多著名的內外科醫生居住於此。——譯注)年輕的應用心理學權威諮詢一下。”

  本尼迪克特嚴肅他說:“我找過他們……”過了一會兒他又開了口,起先是低語而後聲調越來越高。

  “同樣的夢……夜夜相同。告訴你,我擔心……我擔心……同樣的夢:我坐在這間屋的隔壁,坐在桌前辦公。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指針正好指向三點二十八分。一直是那個時間,要知道。

  “當我看到這個時刻,白羅先生,我就知道我要行動了,我不想那麼做……我也討厭那麼做……但我卻不由自主地他的聲音變得極其刺耳。

  白羅泰然自若地問道:“那麼你要做的是什麼呢?”

  “三點二十八分,”本尼迪克特·法利聲音嘶啞他說,“我拉開寫字台右手第二個抽屜,拿出放在那兒的左輪手槍,把子彈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後……然後就……””什麼?”

  本尼迪克特·法利低聲說道:

  “然後我就開槍打死了自己……”

  頓時屋內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接著白羅打破了這沉靜問道:“這就是你做的夢?”

  “是的。”

  “夜夜如此?”

  “是的。”

  “你打死自己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登時就醒了。”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出於興趣,我問一下你確實在那個抽屜裡放有左輪手槍嗎?”

  “是的。”

  “為什麼?”

  “以防不測。”

  “什麼不測?”

  法利惱怒他說:“處在我這種地位的人都會對自己嚴加保護的。有錢的人總是樹敵很多。”

  白羅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想了想說道:

  “那麼您找我來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想告訴你,我向醫生諮詢了這個奇怪的夢——三個醫生,應該說是無誤的了。”

  “是的。那麼?”

  “第一位醫生告訴我這是飲食問題。他是上了歲數的人。第二位醫生是現代醫學院畢業的年輕人,他說這是由於童年時代某一天這個時間發生了對我刺激很大的事。我相信了。他告訴我不要再去想這件事,否則會毀掉自己的。這是他的解釋。”

  “那麼第三個醫生呢?”白羅問。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聲音又變得尖厲且充滿了憤慨。

  “他也是個年輕人。他的診斷聽起來十分荒謬!他斷定我本人厭倦了生活,我無法忍受這現實生活以至於想借槍來了此一生!但如果承認這一事實就等於承認我是生活的失敗者。我清醒時拒絕面對現實,但在睡夢中卻拋掉了所有的顧慮,我做著我想做的事——結束我的生命。”

  “他的看法是你下意識地想自殺?”白羅問道。

  本尼迪克特·法利尖厲地叫道:

  “但那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我幸福快樂!我應有盡有……金錢能力我買到一切!這真是無稽之談……這樣的事我應該想都不會想到!”

  “先生,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又鎮靜下來,手指重重地敲著旁邊的桌子。

  “還有一種可能,而且如果正確的話,你就是知道這一切的人!久仰你的大名,聽說你曾經辦過幾百件怪誕難解的案子!如果有人作案你就會知道。”

  “知道什麼?”

  法利壓低了聲音。

  “假設有人想殺我……他不會這麼做嗎?他不能使我夜夜都做這種夢嗎?”

  “催眠術,你是說?”

  “是的。”

  赫丘勒·白羅想了想說道。

  “我想不排除這種可能。但醫生解釋這樣的問題更合適些。”

  “你沒有辦過類似的案件?”

  “確切地說沒有,不,沒有。”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有人使我夜夜做同樣的惡夢……然後……一天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就依夢而行。我照夢裡的樣子做了——開槍殺死了自己!”

  白羅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認為這不可能?”法利問道。

  “可能?”白羅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認為。”

  “你認為這不可能?”

  “極不可能。”

  本尼迪克特·法利咕噥道:“醫生也這麼說……”接著又尖厲地喊道:“但我為什麼做這樣的夢?為什麼?為什麼?”

  白羅搖了搖頭。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說道:“你肯定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案子?”

  “從來沒有。”

  “這是我想知道的。”

  白羅略微清了清嗓子說道:

  “請允許我提個問題,好嗎。”

  “什麼,什麼問題?說吧。”

  “您懷疑誰想殺你呢?”

  法利粗聲粗氣他說:“沒人,我沒有懷疑任何人。”

  “但你頭腦裡卻有這樣的想法。”白羅堅持道。

  “我想知道……如果有這種可能的話。”

  “以我的經驗,我應該說沒有。順便問一下,你曾被施過催眠術嗎?”

  “當然沒有。你認為我會讓自己做這種無聊之舉嗎?”

  “那麼我認為你的擔心是絕不可能的。”

  “但那個夢,你這個傻瓜,那個夢。”

  “那個夢當然很奇特。”白羅若有所思他說。他頓了頓接著說:“我應該看看這出戲的場景——寫字台,掛鐘,左輪手槍。”

  “好的,我帶你去隔壁。”

  老人理了理他晨衣的皺褶便要起身,然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坐回到椅子上。

  “不。”他說,“那兒沒什麼可看的。我該說的都說了。”

  “但我還是應該親自去看一看………

  “沒這必要。”法利粗聲粗氣他說,“你談了你的看法,就這樣吧。”

  白羅聳了聳肩。“隨您便。”他站起來,“對不起,法利先生,我不能夠幫助你。”

  本尼迪克特·法利目不斜視,看也不看白羅一眼。

  “不要在這兒耍什麼花招。”他咆哮道,“我把事實都告訴了你……你卻無能為力。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你回去以後給我寄份這次諮詢的收據。”

  “我不會忘記的。”白羅於澀他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富翁把他叫住,“請把那封信給我。”

  “你秘書寫的那封信?”

  “是的。”

  白羅的眉毛揚了起來。他把手伸進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老人。老人掃了一眼點點頭把信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白羅又轉身向外走去。他感到一陣迷惑。他的腦子在一刻不停地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事情,隱隱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是他的……而不是本尼迪克特·法利的。

  當他把手放在門的環形把手上時猛然醒悟過來。他,赫丘勒·白羅,其實是為自己犯的小錯誤內疚!他又一次轉身走了回去。

  “非常抱歉!由於對您的問題過於感興趣使得我做了件蠢事!我遞給您的那封信……不巧我把手伸進右邊的口袋而不是左邊的……”“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遞給您的……是洗衣工弄壞了我的襯衫領子寫給我的道歉信。”白羅歉意地笑了笑,把手伸進左邊的口袋,“這是您的信。”

  本尼迪克特·法利一把抓了過來吼道:“見鬼,你怎麼就沒注意!”

  白羅拿回洗衣工寫給他的紙條,又一次優雅地道了歉,然後離開了房間。

  他在外面樓梯平臺上停住了腳步。平臺很大,對面是一件古老而笨重的櫟木傢俱,旁邊擺有一張狹長的餐桌,桌上散放著幾本雜志。旁邊還有兩把安樂椅和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插有鮮花的花瓶。這使他感到有點兒像在牙醫的候診室裡。

  男傭正在下面的大廳裡等著他。

  “先生,我能給您叫輛出租車嗎?”

  “不,謝謝!今晚夜色不錯,我還是慢慢走回去吧。”

  街道邊霓虹燈閃爍,街道上車水馬龍難以穿越,白羅只好在人行道上停住了腳步。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他自言自語道,“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沒有道理。

  很遺憾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赫丘勒·白羅完完全全糊塗了。”

  這可以說是一場戲劇的第一幕。第二幕發生在一周之後。一個叫做約翰·斯蒂林弗利特的醫學博士打來的電話奏響了這一幕的序曲。

  只聽他滿不在乎他說:

  “晦,白羅,老兄?我是斯蒂林弗利特。”

  “啊,老朋友,什麼事兒?”

  “我是從諾思韋別墅——本尼迪克特·法利的家打的電話。”

  “啊,是嗎?”白羅一震馬上問道:“法利先生怎麼樣?”

  “法利死了。今天下午開槍自殺的。”

  電話裡一陣沉默,之後白羅說:

  “是的……”

  “我想你對此並不感到驚訝。知道些什麼情況,老兄?”

  “為什麼這麼說?”

  “嗯,不是我神機妙算,也不是心靈感應。我們在這兒發現了一封一星期前法利約見你的信。”

  “我明白了。”

  “我們的警督……十分小心謹慎,你知道,因為百萬富翁把自己崩了。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些線索可以提供。如果有,也許你能過來一趟。”

  “我馬上就去。”

  “過十字路口時小心點兒,老傢伙。”

  白羅只是強調了一下他馬上過去。

  “不要在電話上洩露秘密。好了,再見。”

  一刻鐘後白羅已坐在書房裡,這是諾思韋一層樓後面低矮狹長的房間。房間裡坐著五個人——巴尼特警督,斯蒂林弗利特博士,百萬富翁的遺孀,喬安娜·法利,他的獨生女,雨果·康沃西——他的私人秘書。

  其中,巴尼特警督是個古怪的軍人模樣的人;斯蒂林弗利特博士,處于工作狀態的他與電話裡的風格截然不同,他高個,長臉,三十歲上下;法利太大顯然要比她丈夫年輕得多,她長著一頭黑發,很漂亮,她嘴唇緊閉,神情木然;喬安娜·法利長著一頭漂亮的金發,但臉上卻有不少雀斑,她突出的鼻子和下巴顯得很倔強,目光聰慧狡黠;雨果·康沃西長相英俊,穿著得體,看起來聰明能幹。

  一陣寒暄之後,白羅簡單但清晰他講述了他那次來訪的大體情況以及本尼迪克特·法利給他講述的故事。他當然省略了其當時無聊之極的心情。

  “這是我聽過的最離奇的故事!”警督說,“一場夢,啊?

  法利太太,您知道這事兒嗎?”

  她點點頭。

  “我丈夫跟我提到過。他為此焦慮不安,我……我告訴他這是由於消化不良引起的。你知道,他的飲食習慣與一般人不一樣……然後我建議他去斯蒂林弗利特醫生那兒諮詢一下。”

  年輕的醫生搖了搖頭。

  “他並沒向我諮詢。根據白羅的陳述我想他是去了哈利大街。”

  “醫生,我想聽聽你的看法。”白羅說,“法利先生告訴我他曾向三位專家諮詢過,你對他們的診斷有什麼看法?”

  斯蒂林弗利特皺了皺眉頭。

  “這很難說。他轉述的並不一定就是醫生的診斷,而只是外行人自己的理解。”

  “你是說他措辭上會有些出入?”

  “不全是。我是說可能法利先生會曲解醫生用的某些術語,然後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轉述。”

  “因此他告訴我的並不一定就是醫生的確切診斷。”

  “是的,他只是理解錯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知道他向誰諮詢了嗎?”他問道。

  法利太太搖了搖頭。喬安娜開口說道:

  “我們沒聽說他找過什麼醫生諮詢。”

  “他向你提過他做的夢了嗎?”白羅問。

  姑娘搖搖頭。

  “那你呢?康沃西先生。”

  “不,他什麼也沒對我說。他只讓我給您寫了那封信,但我不知道他想向你諮詢什麼。我當時想可能是生意上的事。”

  白羅便轉移了話題說道:“那麼我們來談談法利先生的死,好嗎?”

  巴尼特警督用探詢的目光看了看法利太太、斯蒂林弗利特醫生,然後便充當了發言人。

  “法利先生有每天下午在一樓自己房間裡辦公的習慣。

  他那幾天正忙於公司合併的事。”

  這時雨果·康沃西補充道:“長途公共汽車業務合併的事。”

  “與此有關,”巴尼特警督看了看他接著說,“法利先生同意接受兩位記者的采訪。我想他很少這樣做,五年能有一次吧?兩位分別來自聯合報社和統一報社的記者說,他們是在三點過一刻如約到達的,而後在一樓法利先生的辦公室門外等候——這是他歷來的習慣。三點二十分鐵路集團公司來了位聯系人,帶著一些緊急文件。他馬上被帶到法利的房間把文件交給了法利。法利把他送出了辦公室。看到兩位記者便說道:“非常抱歉,先生們,讓你們久等了。但我必須先處理一份緊急商務文件,我會盡快處理完的。”

  這兩位記者,亞當斯和斯托達特先生對此表示理解並答應耐心等待。法利先生便走回房間,關上門……從此就沒再見他出來!”

  “說下去。”白羅說。

  “四點多,”警督接著說,“這位康沃西先生從法利先生隔壁的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他驚訝地發現兩位記者還在外面等候。恰好他也要去讓法利先生在幾份檔上簽字,他想最好提醒法利先生與兩位記者的約會,便推門走進法利先生的房間。奇怪的是似乎房間裡沒人,接著他看到窗前的桌子後露出一隻靴子,他快步走了過去,發現法利先生倒在地上,…動不動,旁邊還放著一支左輪手槍。

  “康沃西先生慌慌張張地從屋裡跑出來讓男傭給斯蒂林弗利特醫生打個電話,根據醫生的建議,他又報告了員警。”

  “聽到槍聲了嗎?”白羅問道。

  “沒有。這兒緊挨著一條街道,很吵鬧,樓梯平臺的窗戶開著。如果有汽車駛過的轟鳴聲,槍聲是絕對聽不到的。”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死亡時間大約是幾點?”他問道。

  斯蒂林弗利特說:

  “我到這兒後馬上驗了屍體……當時是四點三十二分。

  法利先生已死了至少有一個小時。”

  白羅面色凝重起來。

  “因此他的死亡時間和他向我提到的時間是相同的——即三點二十分。”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說。

  “左輪手槍上有指紋嗎?”

  “有,是他自己的。”

  “左輪手槍也是他自己的?”

  警督接過了話題。

  “他曾告訴你左輪手槍放在他的寫字台的右手第二個抽屜裡,法利太太確認了這一點。還有,你知道那間房只有一個出口——通向樓梯平臺的那扇門。兩位記者就坐在門對面,他們發誓沒有人在法利先生送走聯系人後到康沃西先生走進房間這段時間裡出入過。”

  “因此一切都證明法利先生是自殺。”

  巴尼特警督微微笑了笑。

  “只有一個疑點。”

  “什麼?”

  “寫給你的那封信。”

  白羅也笑了。

  “我明白!一旦有赫丘勒·白羅介人……馬上就會有謀殺的嫌疑!”

  “是這樣的。”警督幹澀他說,“但只有你澄清了事實之後……”白羅打斷了他。“請等一下。”他轉向法利太太,“你的丈夫曾被施過催眠術嗎?”

  “從來沒有。”

  “他研究過催眠術嗎?他對這方面感興趣嗎?”

  她搖了搖頭:“我不這樣認為。”

  突然間她崩潰了似的哭道:“那個可怕的夢!太離奇了!

  他夜夜都做這可怕的夢……然後似乎被施了魔法一般見上帝去了!”

  白羅想起本尼迪克特·法利說過:“我做著我想做的事——結束我的生命。”

  他問道,“你知道你丈夫有自殺傾向嗎?”

  “沒有……至少……有時他行為怪異……”喬安娜·法利輕蔑地打斷了她的話:“父親絕不會自殺的。他對自己的健康謹慎得很。”

  斯蒂林弗利特說:“但是,法利小姐,你要知道,並不是口口聲聲要自殺的人才會那麼做。就是自殺有時也是不可思議的。”

  白羅站起來問道:“能允許我看一下悲劇的現場嗎?”

  “當然可以。斯蒂林弗利特醫生……”

  醫生領白羅到了樓上。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間比隔壁秘書的房間要大得多。室內裝飾豪華,擺有高背皮制安樂椅,厚厚的大地毯,還有一張巨大華麗的寫字台。

  白羅走過寫字台站到窗前地毯上一大塊黑斑旁。他又記起百萬富翁說過:“三點二十八分,我拉開寫字台右手第二個抽屜,拿出放在那兒的左輪手槍,把子彈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後……然後就……然後我開槍打死了自己……”他慢慢點了點頭說道:“窗戶是這樣開著的?”

  “是的,但沒人能從那兒進來。”

  白羅探出頭,窗戶沒有窗臺或欄稈,附近也沒有管子。

  即使是一隻貓也不會從這兒跳進來。對面是高高聳立的光禿禿的工廠圍牆,上面也沒有窗戶及任何可攀援物。

  斯蒂林弗利特說:“一個有錢人選擇這樣的房間做書房,很有意思。向窗外望去就好像看到的是監獄的高牆。”

  “是的。”白羅說。他把頭伸回來,盯著那堵高大堅實的圍牆看了一會兒。“我想,”他說,“那堵牆很重要。”

  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了看他:“你是說……從心理學角度?”

  白羅走到桌前,看似無聊地拿起桌上的一把鉗子。他試了試,很好用。他小心地用它把椅子旁邊幾英尺遠的一根燃過的火柴梗夾起扔到廢紙簍裡。

  “你玩完了吧……”斯蒂林弗利特有些惱怒他說。赫丘勒·白羅咕噥道:“巧妙的發明。”然後把鉗子放回原處。

  接著問道:

  “事發時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在哪兒?”

  “法利太太在自己的房間休息,她的房間就在這屋的樓上。法利小姐在房頂的畫室裡作畫。”

  赫丘勒·白羅無聊地用手指敲著桌面,接著他說:“我想見見法利小姐。你能把她叫來談一談嗎?”

  “只要你願意。”

  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看他,然後走出了房間。不一會兒門開了,喬安娜·法利走了進來。

  “小姐,你不介意我問你一些問題吧?”

  她直視著他說道:“請問吧。”

  “你知道你父親在他的寫字台裡放了一枝左輪手槍嗎?”

  “不知道。”

  “當時你和你母親在哪兒……也就是說你的繼母……是嗎?”

  “是的,露易絲是我父親的第二個妻子,她只比我大八歲。你是想說……”“上週四你和她在哪兒?我是說星期四的晚上。”

  她想了想,遲疑他說:

  “星期四?讓我想想。哦,是的,我們去看劇了,劇名是《小狗笑了》。”

  “你的父親沒有說過陪你們一塊去嗎?”

  “他從不出去看劇。”

  “他晚上通常做什麼?”

  “他就坐在這兒讀書。”

  “他交際並不很廣?”

  姑娘直視著他。“我父親,”她說,“性格怪僻,和他有密切關系的人沒有一個喜歡他。”

  “小姐你很直言不諱。”

  “我在節省你的時間,白羅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繼母為了我父親的錢嫁給了他,我住在這兒是因為我沒錢住其它的地方。有一個男人,我想嫁給他——一個窮人,我父親幹預了這件事,他設法讓他丟掉了他的工作。你也明白他想讓我嫁個有錢人——很簡單,因為我是他的繼承人!”

  “你父親的財產傳給了你?”

  “是的。他留給露易絲——我的繼母,二十五萬,免稅的,還有一些其它的財產,但剩餘的都要遺留給我。”她突然笑了笑,“因此你看,白羅先生,我沒有理由不希望我父親死掉!”

  “我明白,小姐,你也繼承了你父親的聰明才智。”

  她若有所思他說:“父親很聰明……和他在一起使人感到他有一種威懾力……但這一切都變成了悲劇與痛苦……沒有什麼仁慈、博愛……。”

  赫丘勒·白羅柔聲說道:“Grand Dieu(法語:上帝。——譯注)我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喬安娜·法利至此便要向門口走去:“還有什麼事?”

  “還有兩個問題。這個鉗子,”他拿起鉗子,“總是放在桌子上的嗎?”

  “是的。父親常用它來拾東西,他不喜歡彎腰。”

  “還有一個問題。你父親視力很好嗎?”

  她不解地瞪了瞪他。

  “哦,不……他什麼也看不清……我是說不戴眼鏡他什麼也看不清。還在他小的時候視力就很差。”

  “但如果戴上眼鏡呢?”

  “哦,他當然看得清楚。”

  “他能看報紙上那種小號印刷字嗎?”

  “哦,是的。”

  “就這些,小姐。”

  她走出了房間。

  白羅咕噥道:“我真蠢,就在我眼皮底下卻由於離我太近而沒看到。”

  他又把頭探出窗外。下面,在這座樓房和工廠之間的一條狹窄的路上,他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赫丘勒·白羅點點頭,好像滿意的樣子。然後走下樓去。

  其他人都在書房裡。白羅對秘書說:

  “康沃西先生,我想讓您詳細地給我講一下當時法利先生邀請我諮詢的情況,我是說……法利先生口授的那封信及其時間。”

  “星期三的下午……記得是在五點三十分。”

  “他告訴你寄信的方式了嗎?”

  “他讓我自己寄出去。”

  “那麼你就依言而行。”

  “是的。”

  “他和男傭打過招呼說我要來嗎?”

  “是的,他讓我轉告霍姆斯(男傭)有位先生要在九點三十分來訪,要他問一下來人姓名再查看一下那封信。”

  “相當奇怪的謹慎,你不這樣認為嗎?”

  康沃西聳了聳肩。

  “法利先生,”他小心地找著恰當的詞,“是相當古怪的人。”

  “他還有其它的吩咐嗎?”

  “是的,他讓我把晚上打發掉。”

  “你也這樣做了?”

  “是的,吃過晚飯我馬上去看了電影。”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回來時大約是一點一刻。”

  “你回來後看見法利先生了嗎?”

  “沒有。”

  “他第二天早晨沒有向你提起這事?”

  “沒有。”

  白羅頓了頓說:“我來時法利先生沒讓人帶我去他自己的房間。”

  “是的。他吩咐我告訴霍姆斯帶你去我的房間。”

  “這是為什麼?你知道嗎?”

  康沃西搖了搖頭。“我從不對法利先生的命令提出質疑。”他幹澀他說,“我總是遵命行事,否則他會反感的。”

  “他通常在他自己的房間接待客人嗎?”

  “通常是這樣,但也有例外。有時他也在我的房間接待客人。”

  “有什麼原因嗎?”

  雨果·康沃西想了想。

  “沒有……我想沒什麼原因……我從未想過。”

  白羅又轉向法利太太問道:

  “能允許我叫一下男傭嗎?”

  “當然可以,白羅先生。”

  霍姆斯聽到鈴聲後馬上就到了。

  “您有事吩咐,夫人?”

  法利太太向白羅點點頭。霍姆斯禮貌地問道:“什麼事,先生?”

  “霍姆斯,星期四晚上,就是我來的那天,你接到的吩咐是什麼?”

  霍姆斯清了清嗓子說道:

  “晚餐後,康沃西先生告訴我九點三十分法利先生要見一個叫做赫丘勒·白羅的先生,讓我到時確認一下先生的名字,還有那封信,然後把他領到康沃西的房間。”

  “也要求你帶我進房間前先敲一下門嗎?”

  男傭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這是法利先生的要求之一。引見客人時我總是要先敲一下門的……是生意上的客人。”他補充道。

  “啊,我這就糊塗了!關於我的到來你還得到其它吩咐沒有?”

  “沒有,先生。康沃西先生告訴我這些後便出去了。”

  “那是幾點鐘?”

  “差十分九點,先生。”

  “那之後你看到法利先生了嗎?”

  “是的,先生。按慣例,九點鐘我要給他端上一杯開水暖手。”

  “他那時在自己的房間還是在康沃西先生的房間?”

  “他在自己的房間,先生。”

  “你沒有注意到當時房間裡有什麼異常嗎?”

  “異常?沒有,先生。”

  “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在哪兒?”

  “她們去了劇院,先生。”

  “謝謝你,霍姆斯,這就夠了。”

  霍姆斯欠了欠身便離開了房間。白羅轉向百萬富翁的遺孀。

  “我還有個問題,法利大太。你的丈夫視力怎麼樣?”

  “很糟糕,除非戴上眼鏡。”

  “他的眼鏡度數很高嗎?”

  “哦,是的。他不戴眼鏡什麼也做不成。”

  “他配有多副眼鏡嗎?”

  “是的。”

  “啊,”白羅似乎從中得到了結論,他向後靠了靠滿意他說,“我想這個案子就能了結了……”頓時房間裡一片沉寂。大家都呆呆地盯著這個矮小的人。他坐在那兒,得意洋洋地捋著胡須。警督滿臉迷惑之色,斯蒂林弗利特皺著眉頭;康沃西不解地盯著他;法利太太目瞪口呆;喬安娜·法利急切地看著他。

  法利太太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明白,白羅先生,”她煩躁他說,“那個夢……”“是的。”白羅說,“那個夢很重要。”

  法利太太哆嗦著說:

  “我以前從不相信超自然的東西……但現在……夜夜、在夢中預演著……”“不簡單,”斯蒂林弗利特說,“不同凡響!如果沒有你的分析,白羅,如果不從你的馬嘴裡套出來……”他馬上意識到這特定的場合這樣說不太合適,他尷尬地咳嗽著,然後一本正經他說:“對不起,法利太太,如果講述這故事的不是法利先生本人的話……”“恰恰如此,”白羅說,他微合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發著幽暗的綠光。“如果本尼迪克特·法利並沒有給我……”他頓了頓,看看周圍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

  “要知道那晚發生的幾件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一,為什麼讓我帶著那封邀請信?”

  “一種證明。”康沃西提醒道。

  “不,不,我親愛的年輕人。這種推測太荒唐可笑。應該有更充分的理由。因為法利先生不僅要看看那封信,而且還要求我走時把信留下來。而且更為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處理掉!今天下午這封信是從他的檔裡找出來的,他為什麼留這封信呢?”

  喬安娜·法利突然插言道:“因為他想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他那奇特的夢的故事就會被公佈出來。”

  白羅贊許地點點頭。

  “你很聰明,小姐。那一定是……那只能是……把信保存下來。法利先生死後,這個奇怪的夢的故事就會由那聽故事的人說出來!那個夢很重要。那個夢,小姐,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我現在再談談第二個疑點。”他接著說,“聽完他的講述,我讓法利先生帶我去看看他夢中那張寫字台和左輪手槍。他似乎准備起來帶我去,可又突然拒絕了這一要求。他為什麼突然拒絕了這一合乎情理的要求呢?”

  這一次沒人提出什麼推斷,都在靜靜地等待他的分析。

  “換一種說法,隔壁那間房究竟有什麼使法利先生不想讓我看到呢?”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是的,”白羅說,“那很難。但卻有某種原因……某種緊急且難以道明的原因使法利先生在他秘書的房間裡接待了我並且拒絕帶我去他自己的房間。那間房裡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我們再看看那晚發生的第三件怪事。法利先生就在我起身要離開時突然想起了那圭,信。由於疏忽,我給了他我的洗衣工給我的致歉信。他掃了一眼便放在桌上。我走到門口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調換了這兩封信。之後我離開了這個地方——我承認我當時完完全全被罩在雲霧中。整個事件,尤其是那第三件事令人費解。”

  他探詢地看了看每個人。

  “你們還不明白?”

  斯蒂林弗利特說:“白羅,我不明白你的洗衣工跟這件事有什麼聯系?”

  “我的洗衣工,”白羅說,“很重要,那個把我衣領洗壞的糟糕的女人平生第一次做了件有用的事。難道這還不清楚?

  法利先生掃了一眼那封致歉信……他一眼就應該看出那不是他要的那封信……但他當時卻沒看出來。為什麼,因為他看不清!”

  巴尼特警督馬上反問道:“難道他沒戴眼鏡嗎?”

  赫丘勒·白羅笑了笑:“不,他戴著眼鏡。這就使這件事越發地有趣。”

  他向前傾了傾。

  “法利先生的夢很重要。他夢到他自殺了。不久他便真的自殺了。就是說他獨自一人在屋裡,發現他時左輪手槍放在屍體旁邊,事發期間沒人進出,這又說明瞭什麼呢?這一切說明法利先生是自殺!”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說。

  赫丘勒·白羅搖了搖頭。

  “不,恰恰相反。”他沉重他說,“這是起謀殺!不同尋常的經過周密計劃的謀殺。”

  他身體又向前傾了傾,敲了敲桌子,雙眼閃著綠幽幽的光。

  “那晚法利先生為什麼不讓我進他自己的房間?那究竟有什麼秘密而不能向我這個‘解夢人’透露呢?我想,朋友們,那間房裡……坐著真正的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

  他微笑地看著周圍一張張茫然的面孔。

  “是的,的確是這樣。我並沒有胡亂猜測。為什麼我見到的法利先生分不清兩封截然不同的信件?因為,朋友們,他視力正常卻戴了副高度近視眼鏡。一個視力正常的人戴上一副高度近視鏡會像盲人一樣什麼也看不清。不是這樣嗎,醫生?”

  斯蒂林弗利特咕噥道:“是這樣……當然是這樣!”

  “為什麼說在和法利先生談話時,我感到面前的人像個騙子,或者說是一個扮演著什麼角色的演員呢?那麼就看看當時的場景吧:昏暗的房間,罩著綠色燈罩的台燈被轉了頭,沒有照在旁邊椅子上的那個身影;我看到了什麼——那個傳聞中的帶補丁的晨衣,假鷹鉤鼻子,隆起的白發,藏在高度近視眼鏡後的一雙眼睛。法利先生做過這樣奇特的夢誰能證明呢?只有我聽說的那個故事和法利太太這個證人;本尼迪克特·法利在寫字台抽屜裡放有手槍又有誰能證明呢?還是我聽到的故事和法利太太這個證人。兩個人編造了這一騙局——法利太太和康沃西。康沃西給我寫了那封信,吩咐男傭做接待工作,接著又謊稱去了電影院。但卻馬上又轉了回來,用鑰匙開了門,走進自己的房間,化了裝,扮演起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角色。

  “然後我們再來看看今天下午的這出戲。康沃西先生等待已久的時機終於到了。樓梯平臺上有兩個證人證明無人從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間出入過。在他的房間裡,他身體探出窗外,用從隔壁房間偷來的鉗子把一個東西舉到隔壁法利先生的窗前,本尼迪克特·法利來到窗前,康沃西用准備好的左輪手槍朝他的太陽穴開了一槍。你們還記得嗎?窗戶對面是堵光禿禿的牆,當然就不可能有犯罪的目擊者。康沃西等了約半個多小時便找了些文件,把鉗子隨身藏好,左輪手槍夾在文件當中。一切准備好後,就像我們聽到的那樣拿著幾份要簽署的文件來到法利先生門前,看到兩位新聞記者還在門外等候,便推門走了進去。他把鉗子重新放回桌上,把槍放在屋裡那個死屍的手裡,擺出握槍的姿勢,然後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大聲叫喊著法利先生“自殺”的消息。

  “在他的周密計劃下,那封寄給我的邀請信就會被發現。那麼我會來講述我聽來的故事——法利先生親口講述的故事——關於他那奇特的“夢”的故事——那奇怪的不可抗拒的自殺的念頭!一些半信半疑的人會探討一番催眠術這一另人費解的現象……但最終的結論會是本尼迪克特·法利用左輪手槍殺死了自己。”

  赫丘勒·白羅的目光向法利先生的遺孀看去:不出他所料,那張臉顯現出驚愕……紙灰般的蒼白……茫然的恐懼……“幸福美滿的結局會如期而至。二十五萬英鎊,兩顆跳動如一的心……”約翰·斯蒂林弗利特和赫丘勒·白羅在諾思韋房旁的街道上走著。他們的右邊是高高聳立的工廠圍牆,左邊頭上是本尼迪克特·法利和雨果·康沃西的房間。白羅停住腳步,撿起一個小東西——一隻黑乎乎的玩具貓。

  “嘿,”他說,“這就是康沃西用鉗子舉到法利窗前的東西。你還記得他平生最討厭的是貓嗎?自然他看到貓就沖到了窗前。”

  “那康沃西為什麼沒有設法把他扔的貓撿起來而留在現場附近呢?”

  “他怎麼能這麼做呢?如果這麼做了他馬上會受到懷疑的。反之,如果有人發現了它會怎麼想……只會以為是哪個孩子來這邊玩耍時隨手扔掉的。”

  “是的。”斯蒂林弗利特感慨道,“一般人都會這樣想的。

  但老赫丘勒不會!你知道嗎,老兄?到最後我還以為你要從心理學的角度大談一番這場早已預見的自殺。我敢打賭那兩個人也是這麼想的!法利太太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感謝上帝,聽了你的推斷後,她立刻就崩潰了。如果她不歇斯底里張牙舞爪地撲向你的話,康沃西會狡辯脫身的。我當時恰好及時攔住了她,否則不知她會在你臉上留下什麼紀念物呢。”

  他頓了頓又說道:

  “我倒是很喜歡那個姑娘。要知道,她很有頭腦。我想如果我的丘比特箭射中了她,那麼我就成了億萬財產的擁有者。”

  “太遲了,朋友。有人已捷足先登了。她父親的死為兩個年輕人啟開了幸福之門。”

  “話又說回來,她有除掉她那令人不愉快的父親的動機。”

  “動機和時機都不足以構成犯罪,”白羅說,“還要有犯罪氣質!”

  “白羅,我想知道你是否有犯罪經歷?”斯蒂林弗利特說,“我打賭你毫無疑問會做得滴水不漏。事實上,這對你來說再簡單不過——我是說人們會不了了之。”

  “這,”白羅笑了笑說,“是典型的英國人的想法。”

四、二十四隻黑畫眉

  赫丘勒·白羅在切爾西國王大街的加蘭特恩德沃餐館和他的朋友亨利·博寧頓愜意地吃著晚餐。

  博甯頓先生很喜歡這家餐館,他喜歡這兒宜人的氛圍還有這兒的英國料理。英國料理以清淡著稱,這兒的萊肴可謂原汁原味,不是那種吃起來不知是哪國風味的非正宗品。

  他喜歡給和他共餐的人指出藝術家奧古斯塔斯,約翰曾經坐過的位置,再讓他看看顧客意見本上著名藝術家的簽名。

  博甯頓先生本人沒有一點藝術氣質,但他卻自稱藝術愛好者,常帶欣賞意味地談論藝術家們的軼事,並為此洋洋得莫利,可愛的女侍者,老朋友似的和博甯頓先生打了聲招呼。她有驚人的記憶力,對每一位主顧的飲食愛好都瞭若指掌。

  “晚上好!先生。”她看到兩人在角落裡的一張餐桌邊入座後便走過來。“您們今天運氣不錯,我們剛剛進了栗子火雞——那是您最喜歡吃的,不是嗎?還有我們從來沒進過這麼好的斯蒂爾頓乾酪(斯蒂爾頓乾酪:英國一種有青黴的優質白乳酪。——譯注)!你們先來道湯還是魚呢?”

  博甯頓先生急忙對認真看菜譜的白羅警告道:“不要點任何你們法國的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只點精心烹製的英國菜。”

  “我的朋友,”赫丘勒·白羅擺了擺手,“我不挑剔什麼!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啊,好極了。”博甯頓先生說著便內行地點起菜來。

  點好之後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氣,拿起餐巾。莫利飛快地拿著萊單走了。

  “是個好女人。”他贊歎道,”曾是個美人,還做過藝術家的模特呢,她精通餐飲……這更令人喜愛。一般說女人對食物井沒有多大興趣,許多女人和她傾慕的男人出去就餐時並不在乎吃什麼,她們在菜譜上看到什麼就點什麼。”

  赫丘勒·白羅搖了搖頭。

  “這太可怕了。”

  “感謝上帝!男人並不這樣!”博寧頓洋洋得意他說。

  “一個沒有?”赫丘勒·白羅眨了貶眼睛。

  “嗯……也許年輕人會這樣。”博寧頓不得不承認道,“男人年輕時都是任人擺布的木偶!現在的年輕人也是這樣……沒有勇氣……沒有耐心。年輕人說我不中用了,我……”他煞有介事地說,“我也覺得他們不可理喻,也許他們是對的!但聽有些年輕人說話的口氣你會覺得沒人有權利活過六十歲!這樣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老年人被拋棄。”

  “很有可能。”白羅說,“他們也許會這樣無情無義。”

  “很高興你能理解,白羅。你這偵探工作已把你不現實的理想主義吞噬了。”

  赫丘勒·白羅笑了笑。

  “此外,”他接著說道,”如果統計一下年齡在六十歲以上突然死亡的人數會很有意思。我敢打賭你會感到很不舒服的。”

  “你的麻煩在於你在尋找罪犯而不是等待罪犯。”

  “對不起。”白羅說。“你一定深有感觸。朋友,給我講講你的一些事情,現在的生活,好嗎?”

  “一團糟!”博寧頓說,“當今的世界就是這樣雜亂無章。

  再加上大多的虛偽,虛偽又掩蓋了這糟糕的一切。就像香噴噴的調味汁掩蓋了下麵已近腐爛的魚一樣!我吃魚從不加什麼調味汁。”

  這時莫利上了一盤烤鰨魚,他看了看大加贊賞。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孩子。”他說。

  “謝謝!您常來這兒,先生,不是嗎?我應該知道您喜歡什麼。”

  白羅插言道:

  “有人總是喜歡千篇一律地吃一樣菜,不是嗎?為什麼不換換口味?”

  “男士們不這樣,先生。女士們喜歡變著花樣吃……男士們總是喜歡吃同樣的菜。”

  “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博寧頓咕噥道,”女人對吃的根本就不在意!”

  他看了看周圍用餐的人。

  “這個地方很有趣。看到那邊角落裡那個留著絡腮鬍子,長相奇特的老傢伙了嗎?莫利會告訴你他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都來這兒用餐,風雨不誤。他這習慣已保持了十年……他就是這兒的一個標志。但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幹什麼的。如果想到這些你不覺得這世界無奇不有嗎?”

  女侍者端上了火雞,他問道。

  “老人家老時間又坐在那兒了?……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是他的時間。但他這個星期一來這兒了,這讓我很吃驚!我以為我記錯了日期,以為是星期二!但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因此星期一可能是次例外吧。”

  “有趣的習慣偏差。”白羅咕噥道,”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嗯,先生,如果讓我說,我想他一定有什麼煩惱或者不愉快的事兒。”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從他的舉止看出來的?”

  “不,先生……倒不是他的舉止。他總是很平靜。除了來、走時的招呼,他從不多說一句話。不說的,這是他的習慣。”

  “他的習慣?”

  “我敢說你們一定笑話我了。”莫利臉紅了,“但如果有一位先生在這兒來來往往十年,你會瞭解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的。他從不吃板油布丁或者黑刺毒果,我也從沒看到他喝濃湯……但星期一的晚上他卻要了一碗濃濃的西紅柿湯,牛排,腰子布盯黑刺莓果!好像根本就沒在意這些東西!”

  “你知道嗎?”白羅說,“我發現這很有意思。”

  莫利面露滿意之色離去了。

  “那麼,白羅,”亨利·博寧頓笑了笑,“讓我聽聽你對這一令人費解的現象的推斷,顯出你的最佳本領。”

  “我想先聽聽你的。”

  “把我當成了華生,啊?好吧,依我看那個老傢伙去了醫院,醫生改變了他的飲食。”

  “想想西紅柿湯,牛排,腰子布丁,黑刺莓果?我想沒有哪個醫生會讓病人這麼吃的。”

  “別太想當然,老弟。醫生什麼事不會想出來。”

  “那麼沒有別的假設,只此一種?”

  亨利·博寧頓說:

  “嗯,我想還有這一種可能。我們這個不知姓名的朋友處于一種強烈的感情中,他為之焦慮,痛苦,以至於根本就沒注意點的什麼,吃起來味同嚼蠟。”

  他頓了頓又說:

  “你會告訴我你知道他當時腦子裡究竟想著什麼。你也許會說他痛下決心殺人。”

  說完他不禁為自己的幽默笑起來。

  白羅沒吭聲。

  看得出來他很焦慮。他說他隱隱約約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

  他的朋友馬上反駁他,說這想法荒誕離奇。

  大約在三個星期後,白羅又見到了博寧頓——這次見面的地點是在一節擁擠的地鐵車廂裡。

  他們看到對方,彼此點了點頭,各自抓住扶手隨車搖擺著。車到了皮卡迪利廣場站,大量乘客都湧下了車廂。兩人在車廂前部找到了座位——那地方不靠車門,沒有出出進進的乘客,很安靜。

  “現在舒服多了,”博甯頓先生舒了口氣說道,“一群自私自利的人!你怎麼叫他們往裡動一動也不聽!”

  白羅聳了聳肩。

  “你能怎樣呢?”他說,“生活太多變化。”

  “是這樣,來去不定。”博寧頓略帶悲哀的口吻說道,“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件事,你還記得我們在加蘭特思德沃餐館談論的那個老傢伙嗎?我不該這麼想,但他可能上極樂世界去了。他有一周沒去那兒了。莫利好像很難過。”

  赫丘勒·白羅陡然坐直了,綠色的眼睛閃了閃。

  “真的?”他連忙問道,“真的?”

  博寧頓說:

  “你還記得我說他可能去看了醫生在調整飲食?調整飲食純粹是胡扯——盡管我不該這樣想,但他有可能向醫生諮詢了健康方面的一些問題,結果醫生的解答使他萬分震驚。這可能是他毫無意識地亂點一氣的原因。很有可能他受刺激太大而提前離開了這個世界。醫生們遇到上了歲數的病人說話真應該謹慎些。”

  “他們通常是的。”白羅說。

  “我到站了。”博甯頓先生說,“再見。我們對那個傢伙一無所知,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卻一再談到他。這世界無奇不有,很有意思。”

  他匆忙下了車。

  白羅坐在那兒緊鎖眉頭,似乎並不認為這很有趣。

  他回到家中立即吩咐他忠實的僕人喬治把一份資料找出來。

  白羅在一張名單上查找著,該名單是這個地區的死亡記錄。

  白羅手指在一個名字旁停住了。

  “亨利·蓋斯科因,六十四歲。我先從這人入手。”

  那一天晚些時候,白羅坐在國王大街麥克安德魯大夫的診所裡。麥克安德魯是蘇格蘭人,高高的個子,紅頭發,看上去博學多才。

  “蓋斯科因?”他問道。“是的,是這樣的。這個行為古怪的老鳥,一個人住在那幢被廢棄的老房子裡,那些老房子就要被推倒了,因為那兒要蓋現代化的公寓。我沒給他看過病,但我見過他,知道他的一些情況。當時送奶工覺得很奇怪,門外的奶瓶堆成了小山,便和鄰居說了。鄰居立刻報告了員警。員警破門而入才發現他已經死了,從樓梯上摔死的。他穿著破舊的晨衣,上面的腰帶已破舊不堪,很可能是腰帶把他絆倒的。”

  “我明白了。”白羅說,“很簡單——意外死亡。”

  “是的。”

  “他還有親人嗎?”

  “有個侄子。過去通常每個月過來一次。他的名字叫洛裡默,喬治·洛裡默,是個醫生,在溫布爾登祝”“他對叔叔的死感到很悲傷嗎?”

  “倒不能這麼說。我是說他愛那老頭,但他並不很瞭解他。”

  “你看到蓋斯科因先生時,他已死了多久?”

  “啊,”麥克安德魯醫生說,“驗屍結果證明死亡時間大約在四十八小時到七十二小時之間。屍體是在六日早晨被發現的。死亡時間比那要早些。他晨衣口袋裡有一封信……三日寫的……是那天下午從溫布爾登發的……可能是在晚上九點二十分左右送到的。這就是說死亡時間是在三日晚上九點二十分之後。這和他胃裡食物的消化程度相一致。他在死前兩小時吃了頓飯。我是在六日早晨驗的屍體,結果證明死亡時間在六十小時之前——大約在三日晚十點。”

  “天衣無縫。告訴我最後一次有人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那天晚上七點左右有人在國王大街看到過他。三日,星期四,他七點半在加蘭特恩德沃餐館吃的飯。似乎他每個星期四都去那兒吃飯。他被看作是落魄的藝術家。”

  “他沒有別的親屬,只有一個侄子?”

  “整個故事聽起來很奇特。他有一個孿生兄弟,彼此不常來往。後來聽說他的兄弟娶了一位富有的女人便放棄了藝術……兩兄弟便為此鬧翻了,我想從此不相往來。但奇怪的是,他們的死亡日期卻是相同的。他的兄弟也死于三日。

  我以前知道類似的事情……同一天在不同的地點死亡!也許這只是一種巧合……但這種巧合未免大多了。”

  “他那個兄弟的妻子還活著?”

  “不,她幾年前就死了。”

  “安東尼·蓋斯科因住在哪兒?”

  ,‘他在金斯頓山有座別墅。根據洛裡默醫生告訴我的情況,我想他一定是一人獨居。”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個蘇格蘭人用銳利的目光看了看他。

  “白羅先生,您在想什麼?”他直率地問道,“我回答了你所有的問題……看到你的證件,我便履行職責,但我卻不明白您來此的真正目的。”

  白羅想了想說道:

  “你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偶然死亡事件,我的推斷也很簡單——外力推而致死。”

  麥克安德魯醫生吃了一驚。

  “換句話說是謀殺!你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白羅說,“只是一種猜測。”

  “想來其中必有原因……”醫生便思考起來。

  白羅沒出聲。麥克安德魯說:

  “如果你懷疑是他的侄子所為的話,那麼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你,你錯了。調查結果證明洛裡默在當晚八點半到十點之間在溫布爾登玩牌。”

  白羅咕噥道:

  “假設這一點被證實了,那麼員警還是謹慎的。”

  醫生問道。

  “也許你掌握了一些於他不利的證據?”

  “直到你提到他我才知道有這麼個人。”

  “那麼你懷疑另有其人?”

  “不,不,絕對不是。這是一起與人的飲食習慣有關的案件。飲食習慣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死去的蓋斯科因先生有一天這一習慣有了偏差。這非同小可,你明白吧。”

  “我不太明白。”

  赫丘勒·白羅咕噥道:

  “疑點在於爛魚上撒了太多的調味汁。”

  “天啊!”

  白羅笑了笑。

  “你是不是要把我當作瘋子鎖在房間裡,醫生先生?但我腦子並沒出問題,我只是一個喜歡循規蹈矩,萬事井井有序,如果日常規律被擾亂就會焦慮不安的人。請原諒我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他站了起來,醫生也隨即站起。

  “要知道,”麥克安德魯說,“老實說,對於亨利·蓋斯科因的死我一點破綻也沒看出來。我認為是他自己滾下樓的,而你說是有人把他推下樓去的,這真是荒唐可笑。”

  白羅歎了口氣。

  “是的。”他說,“看起來是內行人于的,幹得幾乎滴水不漏!”

  “你還是認為……”

  這個瘦小的男人攤開手。

  “我這人很固執……有一點兒疑問就要弄個水落石出……盡管沒有任何證據!順便問一下,亨利·蓋斯科因的牙是假牙嗎?”

  “不,不是。他的牙很好,對於他這種年齡的人來說是少見的。

  “他牙齒保護得很好……潔白如玉?”

  “是的。我特意看了看他的牙齒。人老了牙會變黃的,但他的牙齒卻狀況良好。”

  “沒有一點兒變色?”

  “沒有。我想他不是你說的那種嗜煙如命的人。”

  “確切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突發奇想……也許不會成功!再見,麥克安德魯醫生,謝謝你的幫助!”

  他握了握醫生的手便走了。

  “現在,”他說,“從突發奇想著手。”

  在加蘭特恩德沃他又在上次和博寧頓共同進餐的桌旁坐下。服務小姐不是莫利,她告訴他莫利休假去了。

  才只有七點鐘,客人不多,白羅便和姑娘聊起老蓋斯科因先生。

  “是的。”她說,“他定時來這兒用餐已多年了。但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我們看了報紙才知道他死了,因為那上面有他的照片。‘快看那,’我當時對莫利說,‘這不是我們的老人家老時間嗎?’我們以前常這樣叫他。”

  “他死去的當晚還在這兒用了餐,是吧?”

  “是的,三日,星期四。他每星期四總要來這兒。星期二和星期四他都來這兒——像時鐘一樣準確無誤。”

  “我想你不記得他吃什麼了吧?”

  “讓我想想。咖哩肉湯,是的,牛排布丁或者是豬肉?不,是布丁,黑刺莓果,蘋果餡餅,乳酪。想想他那晚回到家裡從樓梯上摔下來,多麼可怕啊!據說是他晨衣上破舊的腰帶絆的。當然,他的衣服總是那麼糟糕——破舊,隨便,但他自己卻感覺是個重要人物!哦,我們這兒什麼樣的顧客都有。”

  她走了。

  白羅吃著魚片。眼睛閃著幽幽的綠光。

  “很奇怪。”他自言自語道,“聰明絕頂的人怎能忽視這樣的細節。博寧頓一定會感興趣的。”

  但時間卻不容許他和博寧頓坐下來漫談。

  他從一個誠實可信的居民那兒打聽到了一些資訊後便毫不費力地找到了當地的驗屍官。

  “已故的蓋斯科因是個古怪的人。”他想想說,“一個孤僻的老傢伙。難道他的孤僻反倒引起了人們的興趣?”

  他說著奇怪地看了看他的來訪者。

  赫丘勒·白羅字斟句酌地說道:

  “先生,所有與此有關的事對調查都非常有用。”

  “好吧,你需要什麼幫助呢?”

  “謝謝!我相信,在你們的郡法庭要銷毀的檔案中,或者說沒收的物件中……不知怎麼說合適,有一封從亨利·蓋斯科因的晨衣口袋裡找出的一封信,是有這麼一回事吧?”

  “是的。”

  “一封他侄子喬治·洛裡默醫生寫給他的信?”

  “非常正確。這封信證明瞭死亡的確切時間。”

  “也做了技術檢驗?”

  “毫無疑問。”

  “那封信還在嗎?”

  赫丘勒·白羅緊張地等待著回答。

  當他聽說這封信還在有待于進一步檢驗時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拿到信後仔細地看了看。信是用鋼筆寫的,字寫得很潦草。

  內容是這樣的:

  亨利叔叔:

  很抱歉,安東尼叔叔的那件事我沒有辦好。他對您去拜訪他的願望沒有顯示出任何的興趣,對於您所說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予理睬。他已病入膏育,思維混亂。我想他離開我們的日子已不遠了。他似乎記不清您是誰。

  很遺憾沒幫您多大忙,但我保證已盡了我最大的努力。

        愛您的侄子

                        喬治·洛裡默

  落款是十一月三日,白羅掃了一眼郵戳——十一月三日下午四點半。

  他咕噥道:

  “一切接合得如此完美,不是嗎?”

  金斯頓希爾是他的下一個目標。稍費了些周折後,他以令人感動的執著得到了會見阿米莉亞·希爾,已故安東尼·蓋斯科因的廚師兼女傭的機會。

  希爾太太起初還很冷淡,不是很合作。但這個長相奇特卻有著讓人折服的和顏悅色的態度的外國人巧舌如簧,他具有連石頭都能說得動的本事。阿米莉亞開始放鬆下來。

  似乎她面對的是許多同她一樣的女人,把滿腹的苦水頃刻問倒給了她認為與她有同感的忠實的聽眾。

  她料理蓋斯科因先生的家務已有十四年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工作!不,的確不容易!換了別人早就為這需要忍受的壓力而退縮了!這位可憐的先生性情古怪,這是眾所周知沒什麼可隱瞞的!他嗜財如命——他的財產是個未知數!但希爾大太忠實地服侍他,容忍著他古怪的生活習慣。

  她想按理說無論如何也會給她留點什麼作紀念,但什麼也沒有!按老遺囑他把財產全部遺贈給他的妻子,如果她先他而去,就把一切留給他的兄弟亨利。好幾年前的老遺囑了。

  這似乎對她很不公平!

  白羅逐漸把話題從她那貪心的憤慨上引開。這其實是無心的不公正!希爾大大感到傷心、憤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蓋斯科因先生嗜財如命已是盡人皆知的秘密。據說他拒絕了他惟一的兄弟的幫助。希爾太大可能對此事瞭若指掌。

  “您是問洛裡默醫生來找他的那件事?”希爾大大問道。

  “我知道有關他兄弟的事。我想是他的兄弟想和好。幾年前他們大吵了一架之後就沒有來往過。”

  “我知道。”白羅說,“是不是蓋斯科因先生一口回絕了?”

  “是這麼回事,”希爾太太點點頭說,“‘亨利?’他咕噥著,‘什麼亨利?好多年沒見了,不想見。亨利,愛吵架的傢伙。’就說了這些。”

  接著她又談起她自己的不滿以及已故蓋斯科因的律師對她的冷淡態度。

  白羅費勁地想了個辦法,不顯唐突地打斷了她,然後離開了。

  吃過晚餐,他又去了溫布爾登多塞特大街喬治·洛裡默醫生家。

  醫生在家。赫丘勒·白羅被領進外科診室。他立即看到喬治·洛裡默醫生迎了出來,顯然他在吃晚飯。

  “醫生,我不是病人。”白羅解釋道,“我到這兒來也許有些不合適……我歲數大了,喜歡直來直去,我看不上律師們那套繞彎子的方法。”

  這一番開場白果然引起了洛裡默的興趣。這位醫生中等身材,鬍子刮得幹幹淨淨,棕色的頭發,眼睫毛幾乎是白色的,因此眼睛看起來明亮有神。他舉止大方得體。

  “律師們?”他揚了揚眉毛說,“是很討厭!您的話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親愛的先生。請坐。,’白羅坐了下來,拿出他的工作證遞給醫生。

  喬治·洛裡默的白睫毛動了動。

  白羅身體向前傾,故作神秘他說:“我的許多主顧都是女人。”

  “這不足為怪。”喬治·洛裡默醫生眨了眨眼睛說道。

  “正像你說的不足為怪。”白羅點點頭,“女人不信任警方,她們更信任私人偵探。她們不希望把她們的事公佈於眾。幾天前有位上了歲數的女人去我那兒諮詢。她對許多年前曾和她吵翻的丈夫的突然死亡感到很難過。她丈夫就是你的叔叔——死去的蓋斯科因先生。”喬治·洛裡默臉漲得通紅。

  “我的叔叔?胡說!他的妻子許多年前就死了。”

  “不是你叔叔安東尼·蓋斯科因先生,而是你的亨利。

  蓋斯科因叔叔。”

  “亨利叔叔?但他從沒結過婚啊!”

  “哦,不,他結過婚。”赫丘勒·白羅不動聲色地扯著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這位女士還帶了她和你叔叔的結婚證書。”

  “謊言!”喬治·洛裡默歇斯底里地叫道。他的臉像梅果一樣紅。“我不相信。你厚顏無恥一派胡言。”

  “這太糟糕了,是不是?”白羅說,“你殺了人卻什麼也得不到。”

  “殺人?”洛裡默聲音顫抖地反問道,他慘白的眼睛充滿了恐懼。

  “順便說一下,”白羅說,“我又看到你吃黑刺莓果了。多麼愚蠢的習慣。據說黑刺莓果富含維生素,但有時它會是致命的。我想這個東西會讓人上絞刑架的——那就是你,洛裡默醫生。”

  “我的朋友,你知道嗎?你的錯誤在於你想當然的假設。”爾克裡·白羅像個演說家一樣揮著手,直視著桌子對面的那個人。“一個處於極度悲哀的人不會去嘗試他未做過的事情,他只會機械地遵循以住的習慣。處於極度悲哀的人是會穿著睡衣出去吃飯一……但睡衣應該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的,一個不喜歡濃湯、板油布盯黑刺莓果的人一天晚上卻把這幾樣都點了。你會說因為他當時神情恍餾,心不在焉。但我要說這種人只會機械地遵照以往的習慣點食物。

  “好了,你還有什麼其它的解釋嗎?我實在想不出其它更充分的解釋。當時我很焦慮!整件事情都不大對勁兒,不符合常規!我喜歡井井有條,喜歡凡事都符合規律。蓋斯科因的晚餐點法使我坐立不安。

  “接著聽說這人不知為什麼多年來頭一次打破了星期二、星期四去就餐的習慣,而且從此不見了蹤影。我不喜歡失蹤這個解釋。我心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人一定是死了。我作了調查證實了他的死亡。他死時衣著整潔,換句話說是爛魚上抹了太多的調味汁!

  “三日那天有人七點鐘在國王大街看到了他,他七點半在餐館吃的飯,兩小時後死亡。沒有任何他殺的疑點,胃裡的食物化驗也證明瞭死亡時間,還有那封再巧不過的信,大多的調味汁!讓人根本看不到魚!

  “親愛的侄子寫了這封信,親愛的侄子有不在現場的可靠的證據。很簡單的死亡——從樓梯上摔下來致死。究竟是簡單的意外事故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謀殺?人們會確信無疑他說是前者。

  “親愛的侄子是惟一在世的親人,親愛的侄子會繼承……但有什麼可以繼承的嗎?叔叔窮得出了名。

  “但叔叔有個兄弟,這個兄弟娶了個有錢的女人。他注在金斯頓希爾一幢富麗豪華的別墅裡。這樣看來他那有錢的妻子死後會留給他她全部的財產。看看這個有趣的鏈條——富有的妻子把錢留給安東尼,安東尼再留給亨利,亨利最後給喬治———個合乎情理的完美的鏈條。”

  “理論上毫無破綻可言。”博寧頓說,“但你都做了什麼工作呢?”

  “一旦你知道……你就會達到目的。亨利用餐後兩小時死去,這就是問題之所在。但假設這頓飯不是晚餐而是午餐,站在喬治的角度想一想,喬治需要錢……迫切地需要。

  安東尼·蓋斯科因已經奄奄一息,但他的死對喬治沒什麼好處,他的財產要留給亨利,而亨利·蓋斯科因不知會活多少年,因此亨利也必須死……越早越好……但必須死在安東尼之後。同時喬治必須有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據。亨利有每週兩晚去一家餐館就餐的習慣,這啟發了喬治,他很謹慎,首先嘗試了一下。他喬裝成他的叔叔星期一出現在餐館,沒有任何破綻,那兒的人都把他當成了他的叔叔,他滿意了。接著他等待著安東尼叔叔死去。時機一到,就在十一月二日下午給他叔叔寫了封信落款日是三日。當天下午他去市區拜訪他的叔叔,實施了他的計劃。猛地一推,亨利叔叔滾下樓梯,接著又翻遍房間找出他寫的那封信塞到叔叔的晨衣口袋裡。七點半他出現在加蘭特恩德沃餐館,胳腮胡須,濃濃的眉毛,這樣人們會認為亨利·蓋斯科因先生在七點三十分還活著。然後他在洗手間魔術般換了裝,瘋狂地開著車趕回溫布爾登,玩了一晚上橋牌——絕妙的不在現場的證據。”

  博甯頓先生看著他。

  “但如何解釋信封上的郵戳呢?”

  “哦,很簡單,郵戳模糊不清,為什麼?有人用燈煙把十一月二日改成了十一月三日,除非特意去看否則不會發現的。最後還有黑畫眉。”

  “黑畫眉?”

  “餡餅裡的二十四隻黑畫眉,正式些說是黑刺莓果!你明白嗎?喬治終究不是個優秀的演員。你還記得那個渾身塗得黑黑的演奧賽羅的傢伙嗎?喬治也是這樣,他長得像他叔叔,走路姿勢像他叔叔,說起話來像他叔叔,臉上還有他叔叔那樣的胡須和眉毛,但他卻忘記了吃也要像他的叔叔。

  他按自己的飲食習慣點了自己喜歡吃的菜,黑刺莓果染黑了他的牙齒……但屍體的牙齒卻沒有一絲黑刺莓果染黑的痕跡,解剖屍體時也沒有黑刺莓果。我今天問了,喬治很愚蠢,還留著胡須和所有那天用的化妝品。哦,如果你仔細尋找會發現很多線索、證據。我拜訪了喬治,他亂了手腳,這就夠了。當時他還在吃黑刺莓果,貪吃的傢伙,對食物極其講究。如果我說的沒錯的話,貪吃會讓他上絞刑架的。”

  一個女侍者端上兩份黑刺莓果和蘋果餡餅。

  “把它拿走!”博寧頓說,“人不能太認真。來一小份西米布叮”

五、西班牙箱子之謎

1

  像往常一樣,赫丘勒·白羅准時走進那間小屋,他那精明能幹的秘書雷蒙小姐正等待著這一天的工作安排。

  一眼看去,雷蒙似乎從上到下棱角極為分明——這也符合白羅“對稱”的要求。

  但並不是說赫丘勒·白羅那份對幾何圖形精確的熱愛會擴展到女人身上。相反,在這方面他是很傳統的。他有著大陸人所共有的對曲線的偏愛——或者說是對妖燒曲線的偏愛,他覺得女人就該有女人的味道,他喜歡花哨的、濃妝艷抹且極具魅力的女人。曾經有位俄羅斯伯爵夫人……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年輕時的一些可笑之舉。

  但他從來沒把雷蒙小姐當做女人來看待。她像台機器——一台精密的機器。工作效率之高達到了讓人吃驚的程度。

  她今年四個八歲,值得慶幸的是她還沒有什麼浪漫的打算。

  “早晨好,雷蒙小姐。”

  “早晨好,白羅先生。”

  白羅在辦公桌前坐下後,雷蒙小姐就把一大早送來的郵件分門別類地擺放在他面前,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手中已備好了記事簿和紙。

  但今天白羅卻稍稍打破了常規。他帶來一份早報,正饒有興趣地瀏覽著。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條極為醒目的新聞標題上:西班牙箱子之謎“我想你讀過早報吧?雷蒙小姐。”

  “是的,白羅先生。日內瓦方面沒什麼好消息。”

  白羅擺了擺手避開了這個話題。

  “西班牙箱子,”他調侃道,“雷蒙小姐,你能告訴我究竟什麼是西班牙箱子嗎?”

  “我想它大概是起源於西班牙的一種箱子,先生。”

  “一般人都會這麼想。你有沒有什麼獨到見解呢?”

  “我想這大約是在伊麗莎白時期發明的。箱子碩大且帶有大量的銅飾物,如果保存完好且精心擦拭的話倒像是裝飾品。我的妹妹買了個降價的箱子當衣櫃用,很好看。”

  “我想在你任何一個姐妹家,傢俱一定都保存得很好。”

  白羅邊說邊略帶恭敬地向前欠了欠身。

  雷蒙小姐悲哀他說現在的僕人們似乎不知道什麼叫“使勁兒擦拭”。白羅一愣,但決定不再進一步詢問那個古怪的詞“使勁兒擦拭”的含義。

  他又低頭看起了報紙,研讀著幾個名字:裡奇上校,克萊頓先生和夫人,麥克拉倫將軍,斯彭斯先生和太太,對他來說從這些名字裡根本看不出來什麼,只是包含著人性的普遍特點:仇恨、熱愛、膽怯、嫉妒。這些展現在白羅面前就像一幕劇,他自己是觀眾,而不是其中的演員,他還真想在其中演一個角色。六人參加晚宴,舉辦晚宴的廳裡擺著一個西班牙箱子。他們興致勃勃地聊著當前的熱門話題,吃著豐盛的自助餐,伴隨著留聲機傳出的美妙樂曲翩翩起舞。第六個人卻死了,死在那個西班牙箱子中……“啊,”白羅想,“我親愛的朋友——赫斯廷斯一定會感興趣的!他對這會有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推斷呢?他會說些什麼不倫不類的不合身份的話呢?啊,這個老赫斯廷斯,我倒想他了……不過……”他看看雷蒙小姐,歎了口氣。雷蒙小姐機敏地看出白羅並沒有口述指示的心情,就打開打字機隨時聽命打些未複的信件。沒有什麼事情能使她感興趣,即使裝有屍體,令人恐懼的西班牙箱子這樣的事件也無法引起她的興趣。

  白羅又歎了口氣,低頭看看報紙上登出的那張臉。報紙的製版技術還不是很高,這張相片模糊不清——但這張臉……克萊頓太太——被殺者之妻……白羅的心陡地一動,他把報紙推給雷蒙小姐。

  “看,”他說。“看這張臉。”

  雷蒙小姐順從地看了看,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著白羅。

  “雷蒙小姐,你認識她嗎?這是克萊頓太太。”

  雷蒙小姐拿起報紙,隨意掃了一眼報紙上的照片,然後說道:“她有點像我住在克羅伊登希思時我們銀行經理的妻子。”

  “很有意思。”白羅說。“如不冒昧的話,給我講講你們銀行經理妻子的故事。”

  “好吧。但這並不是一個讓人聽起來愉快的故事,白羅先生。”

  “我想它也不能是。請講吧。”

  “那時有很多關於亞當斯太大和一位年輕藝術家的流言蜚語。後來聽說亞當斯先生開槍自殺了,但亞當斯大太並不想嫁給那個藝術家,這個藝術家就喝了毒藥……但還是被搶救過來了。亞當斯太太最終嫁給了一個年輕的律師。我敢斷定那之後麻煩也不少,只是我們不久離開了克羅伊登希思,從此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赫丘勒·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漂亮嗎?”

  “嗯……倒不是你說的那種漂亮……但她卻很有魅力,有某種……”“說得好。她們這種人所具有的魅力是什麼呢……這些迷惑世人的美人——特洛伊的海倫、埃及女王克婁巴特拉等等。”

  雷蒙小姐在打字機上插了一張紙說道。

  “白羅先生,說真的,我從來未想過這類的事。對我來說這愚蠢可笑。如果人們都恪盡職守而不去無聊地為這些事傷腦筋的話會感覺更好些。”

  就這樣發泄完人性的弱點與怒氣,雷蒙小姐的手指在打字機上飛快地跳躍著,不耐煩地等待著她的工作。

  “你這麼想。”白羅說,“在這個時候你渴望工作。但是你的工作,雷蒙小姐,不只是記錄我的信件,整理資料,處理我的電話,給我打回復信件……所有這些你做得很出色,我很滿意,也很尊重你的勞動。但我個人認為,我不僅需要處理檔,更重要的是和人打交道。因此,在這方面我也需要幫助。”

  “好的,白羅先生。”雷蒙小姐恢復常態說道,“您需要我做什麼呢?”

  “我對這個案件很感興趣。如果你能把今天早晨所有報紙對這件事的報道還有晚報簡訊匯總一下,把大體情況寫下來,我會感到很高興的。”

  “好的,白羅先生。”

  白羅回到起居室,苦笑了一下。

  “這真是個可笑的反差,”他自語道,“在我親愛的朋友赫斯廷斯走後來了雷蒙小姐,這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哪,簡直不敢相信。親愛的赫斯廷斯把工作看成樂趣,他會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地高談闊論,給每個細節都加以豐富的聯想與推測,相信報紙上寫的每一句話都是福音。而我可憐的雷蒙小姐,卻對此毫無興趣!”

  恰好此時雷蒙小姐拿著打出來的一頁紙走了過來。

  “白羅先生,我弄到了你要的資訊。但恐怕並不十分可信,各家報紙在論述時說法不一,其準確性最多只能有百分之六十。”

  “這可能是個保守的估計。”白羅咕噥著,“謝謝你,雷蒙小姐,給你添了麻煩。”

  有關事實雖帶有很強的感情色彩,但情節卻很清晰。查爾斯·裡奇上校,一個富有的單身漢,邀請他的一些朋友到他的公寓參加晚宴,這些朋友包括克萊頓先生和大太、斯彭斯先生和大太還有麥克拉倫將軍,麥克拉倫將軍是裡奇和克萊頓夫婦的老朋友了,而稍年輕的一對斯彭斯先生和大太是新結識的,阿諾德·克萊頓在財政部工作,傑瑞米·斯彭斯是個小公務員。裡奇上校四十八歲,阿諾德·克萊頓五十五歲,麥克拉倫將軍四十六歲,傑瑞米·斯彭斯三十六歲。據說克萊頓太太比她的丈夫小幾歲。其中有一個人沒能參加宴會。克萊頓先生接到電話要去蘇格主辦理緊急公務,大約乘八點十五分的火車離開國王十字街。

  晚宴像所有的宴會那樣進行著,大家好像玩得很開心。

  這既不是瘋狂的晚會也不是醉生夢死的狂宴。大約在十一點四十五分宴會結束,四位客人一同離去井搭乘了同一輛出租車,麥克拉倫將軍第一個在他的俱樂部門前下了車,接著瑪格麗特·克菜頓在離斯隆街下遠的卡迪根公園下了豐,斯彭斯夫婦徑直回了切爾西的家。

  第二天早晨,裡奇上校的男僕威廉·伯吉斯發現了那令人可怕的一幕,他並不住在上校家。他一大早就趕到了上校的住處以便收拾起居室,然後叫裡奇上校吃早餐。在清掃時,伯吉斯吃驚地發現西班牙箱於下淺色的墊子上有一大塊浸髒了。好像髒物是從箱子裡流出來的。他就掀開箱蓋向裡面看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看到了克萊頓的屍體。克萊頓的脖子被刺中,血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伯吉斯定了定神,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後便沖出房間跑到街上,叫過來附近的一名員警。

  這就是整個事件的大致情況,但還有一些細枝末節的報道·警察局馬上把這一消息告知克萊頓太太,聽到這一消息,克萊頓太太暈死過去。她萬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她最後一次見到丈夫是在前一天晚上六點多鐘。他氣哼哼地回到家裡,一問才知道因為他要去蘇格蘭處理有關他的財產的緊急事務。他告訴妻子自己去參加宴會,然後接了電話去了趟俱樂部和麥克拉倫見了面,兩人喝了點酒。克萊頓又提起那件使他不愉快的事,後來他看了看表說在他去庭斯克羅斯時順路去裡奇上校家解釋一下,他打過電話,但電話線路好像出了故障。

  據威廉·伯吉斯說克萊頓先生大約七點五十五分到達上校家,不巧裡奇上校出去了。伯吉斯說主人一會兒就回來。建議克萊頓先生進來等一會兒。克萊頓說他沒時間了。

  但可以進去留張條子。他解釋說他要去國王十字街趕火車剛好路過這兒。伯吉斯把他領進起居室就回到廚房為晚宴做准備。他沒聽到主人回來的聲音,但十分鐘後裡奇上校到廚房裡看了看,讓伯吉斯快去買盒土耳其香煙,這是斯彭斯太太最愛抽的煙,伯吉斯出去買回煙送到起居室。發現克萊頓先生不在,也沒有多想,以為他一定是去趕火車了。

  裡奇上校的敘述很簡單。當他回到家中時並沒有看到克萊頓先生,也不知道克萊頓先生曾來過,也沒有見到紙條,他得知克萊頓先生去了蘇格蘭是在克萊頓太太和其他人來到後聽說的。

  晚報上還添加了兩條消息報道:克來頓太太醒過來後就離開了卡迪根加登的家。有人看到她在朋友家。

  第二條報道還插入最新消息:查爾斯·裡奇被指控謀殺阿諾德·克菜頓,已被拘留。

  “事情就是這樣的。”白羅抬頭看了看雷蒙小姐說。“裡奇上校被捕是意料之中的,但這個案件可謂精彩之極,很精彩!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想這類事是時有發生的,白羅先生。”雷蒙小姐毫無興趣地敷衍道。

  “哦,當然了!每大部有這類事發生,或者說幾乎每天。

  但通常這類事都一目了然……盡管都很不幸。”

  “這自然是個不幸的事件。”

  “被一刀殺死並被藏到西班牙箱子裡。這對于死者來說是不幸的……的確是這樣。但我說這案件很精彩,是指裡奇上校精彩的表演。”

  雷蒙小姐略帶厭惡他說道:“可以看出裡奇上校和克萊頓大太是很親密的朋友……這只是一種猜測而沒有被證實,因此不包括在我的報告中。”

  “‘你說得很對。但這是第六感覺。就這些?”

  雷蒙小姐毫無表情。白羅歎息著想起他那聯想極為豐富的朋友赫斯廷斯。和雷蒙小姐討論案情比登天還難。

  “讓我們想想這個裡奇上校,假設他愛上了克萊頓太太想除掉她的丈夫……如果克萊頓太太也愛上了他的話,他們應是同謀。為什麼下此毒手呢?也許克萊頓不想和妻子離婚了但我說的不是這個,裡奇上校是個退休的軍人,有的人說軍人頭腦簡單。但這個裡奇上校會愚蠢到這種地步嗎?”

  雷蒙小姐沒作回答,她把白羅的話看成是他自問自答了。

  “嗯,”白羅只好問道,“你怎麼看呢?”

  “怎麼看?”雷蒙小姐驚愕了。

  “是的……你的看法是……”

  雷蒙小姐不得不調整了一蔔思緒認真地考慮起來。她只有在被要求用腦時才開動大腦。剛才她正在設想一個完美無缺的歸檔系統,她的腦力創造只有這個。

  “嗯——”她開口道,接著又停住了。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你認為那晚發生了什麼。克萊頓先生在起居室寫條子,裡奇上校回來了——然後呢?”

  “他發現克萊頓先生在房間裡時,他們……我想他們可能爭吵起來,裡奇上校給了他……刀,接著他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麼,他……他就把屍體放到箱子裡,因為客人隨時會到來的。”

  “是的,是的。客人到來了!屍體藏在箱子裡。那一晚平安無事,客人們走了,然後……,,“嗯,然後我想裡奇上校上床睡覺了……噢!”

  “啊!”白羅說,“現在你明白了吧,他殺了人把屍體藏到箱子裡,然後安安靜靜地人睡,泰然自若地等待著第二天早晨僕人來發現這一罪行。”

  “我想很有可能那個僕人沒有打開箱子蓋?”

  “墊子上的斑斑血跡呢?”

  “也許裡奇上校不知道血會滲出來。,’“他是有些粗心而沒有去查看。”

  “我敢說他當時很沮喪。”雷蒙小姐說。

  白羅毫無辦法地舉起雙手。

  雷蒙小姐趁機從房間裡溜了出去。

2

  按理說,西班牙箱子之謎不關白羅的事。他目前正忙於為一家大石油公司處理一個錯綜複雜的事件。這家公司的一位高級職員涉嫌參與了幾筆可疑的交易,這件事事關重大且要嚴守秘密。這是筆大買賣,白羅不得不接受此案。而且此事有一大優勢,就是幾乎不需要奔波之苦。但案情撲朔迷離,沒有流血傷亡事件,是一流的犯罪。

  西班牙箱子之謎卻帶有強烈的感情和戲劇色彩——這是白羅對赫斯廷斯提及的一般案件的兩個特點。這對於這個案件來說不免有些誇大其詞,因為一般案件往往只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他曾警告親愛的赫斯廷斯嚴禁把感情帶到案件中去,但他現在也像他那樣為美麗的女人、犯罪的沖動、嫉妒、仇恨及所有導致謀殺的其它感情動機而著迷!他想知道這一切,他想徹底瞭解裡奇上校,他的僕人伯吉斯,還有瑪格麗塔·克萊頓(盡管他想他也能猜到幾分),還有己故的阿諾德·克萊頓(因為他認為被害者在這謀殺案中是關鍵的人物〕,甚至還有麥克拉倫將軍——這個忠實的朋友、斯彭斯先生和太太——新近結識的朋友等等所有與此案有關的人。

  他不明白怎樣才能滿足自己的那份強烈的好奇心!

  他冥思苦想了一天。

  為什麼這一切引起他如此濃厚的興趣呢?他經過深恩熟慮,結論是因為所有的事實像鎖鏈一樣一環扣一環緊密相連。但整個事件或多或少又是不可能的,是的,這事帶有點數學推理的味道。

  根據常規思維,兩個男人可能因為女人有了爭執,其中一人氣憤己極失去了理智殺了另一個男人。是的,事情應該是這樣——盡管丈夫殺死情人會更容易讓人接受,然而事實卻是情人殺死了丈夫,兇器可能是匕首——一個沖動時不可能隨手抓到的兇器。也許裡奇上校的母親是義大利人?

  其中應該有他選擇兇器類別的理由。下管怎樣人們必須接受匕首是兇器的事實(有的報紙上說是短劍〕。匕首上有案犯自下的指紋,屍體藏在箱子裡,這是常識且不可避免地會讓人這麼推理。這一事件看似沒有預謀,因為僕人會隨時過來的,四位客人不久也會到來,這一點是確定元疑的。

  宴會開始,進行,結束,客人離去,僕人離開,裡奇上校上床睡覺!

  要想弄清上校隨後便上床睡覺的可能性,只有見到上校本人才能明白什麼樣的人會這樣行事。

  也許會是這樣的,他試圖克服恐懼,一整夜輾轉反側,難以人睡,便吃了片安眠藥或鎮靜劑之類的藥沉睡不醒?很有可能,或者從心理學的角度說,裡奇上校在自責有罪的潛意識下有意讓人們發現他的罪行?如果是這樣的活,也只能見到裡奇上校本人才能得到答案。所有的問題都集結在……這時傳來了電話鈴聲,白羅等了一會兒,才想起雷蒙小姐等他在打好的信上簽了名後就回家去了,喬治可能也出去了。

  他只好自己接了電話。

  “白羅先生嗎?”

  “說吧!”

  “哦,太好了。”白羅聽到一個熱情洋溢、極富魅力的女人的聲音,便眨了眨眼猜到是阿比·查特頓。

  “啊,查特頓女士,我能力您效勞嗎?”

  “你馬上過來到我這兒來,這兒有個熱鬧非凡的雞尾酒會,越快越好。不只是喝酒,還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事非常重要。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說你不能來。”

  白羅本也不想這麼說。查特頓議員與王室關系甚密,而且時不時在上議院做些乏味的演說,這個人倒是沒什麼特別的。而查特頓夫人卻是白羅所說的上流社會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她所做所說的一切都是新聞,這個女人貌美且有頭腦及獨創性,而且精力旺盛,能夠把火箭送上月球。

  她接著說:

  “我需要你,好好梳理一下你那可愛的鬍子過來吧。”

  白羅卻不能那麼迅速,他先謹慎地收拾了一下,然後捋了捋胡須出發了。

  切裡頓大街上查特頓夫人的宅第裡燈火輝煌。門微開著,裡面傳來好似動物園裡的動物互相爭鬥的嘈雜聲。查特頓大人正挽著兩位外交官,一位像是國際橄欖球選手,另一位像是美園戲劇中的傳道士。當她看到白羅走進來時,手一滑極其嫻熟地擺脫了他們,轉眼已來到白羅身邊。

  “白羅先生,見到您我高興極了!不,不要喝那討厭的馬丁尼。我給您留了一樣特別的東西——摩洛哥酋長喝的飲品,在樓上我自己的小房間裡。”

  她帶著白羅上樓,一邊回過頭來說:

  “我不能把這些人打發走,因為不讓任何人知道這兒發生的事兒是絕對必要的。我叮囑僕人們不要洩漏一點風聲,做得好會有重賞。誰願意自己的房子被那幫討厭的記者圍得水泄下通呢?而且可憐的人兒,她經受的打擊已經夠多的了。”

  查特頓夫人沒有在二樓樓梯口停下,而是徑直上了三樓。

  赫丘勒有點氣喘吁吁,迷惑不解地跟在她後面。

  查特頓夫人停下來隔著欄杆向下飛快地掃了一眼,然後推開了一扇門叫道:“他來了,瑪格麗塔!他來了,在這兒呢!,,她得意洋洋地站在一邊請白羅走了進去,接著給雙方作了簡單的介紹。

  “這是瑪格麗塔·克萊頓,我的閨中密友,您會幫助她的,是嗎?瑪格麗塔,這就是富有傳奇色彩的赫丘勒,白羅,他會盡全力幫助你的。是吧,親愛的白羅先生。”

  還沒等白羅回答,她已想當然地給了回答。查特頓夫人並不是個無所事事嬌生慣養的人。她匆匆走出了房門下了樓,滿不在乎地回頭喊了句:“我得回去照應那群討厭的傢伙了……”坐在窗邊椅子上的那個女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即使查特頓夫人沒有提及她的名字,他也會認出她的:寬寬的額頭,一頭瀑布般的黑發,兩只間距稍大的灰色的眼睛,穿著一件緊身的高領純黑長外衣,這恰好襯出她玲瓏的身段和木蘭花似的肌膚。那張臉很特別,不是漂亮……而是像人們有時會看到的義大利文藝複興前的藝術作品中奇怪組合的臉蛋。她渾身上下透露出中世紀的那種純真——很奇怪的天真。白羅暗想道:“比任何妖饒浮華都更具有懾人心魄的魅力。”她說起話來頗具孩子氣的坦率。

  “阿比說您能幫助我……”

  她緊張且詢問似的看了看他。

  他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他的舉動絕元冒犯之意,他只不過像一個心理專家在仔細審視他的病人一樣。

  “夫人,你能肯定,”他終於說,”我會幫您嗎?”

  她的臉頓時緋紅。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夫人,您想讓我做什麼呢?”

  “哦,”她似乎很驚訝,“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您是誰,你的丈夫被殺——是刺死的,一個叫裡奇的上校被捕並被指控謀殺。”

  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裡奇上校沒殺我的丈夫。”

  白羅閃電般問道:

  “為什麼沒有?”

  她瞪著眼睛迷惑不解他說:“什,什麼?”

  “我把你搞糊塗了——因為我問的問題不是員警和律師所問的那個問題……裡奇上校為什麼殺阿諾德·克萊頓呢?但我所問的恰恰相反,夫人,我問你,你為什麼確信裡奇上校沒殺他呢?”

  “因為,”她沉吟了片刻,“因為我非常瞭解他。”

  “你對裡奇上校非常瞭解。”白羅不動聲色地重複了一他停了停追問道:“有多深?”

  她是否明白他的意思,他無從知道。他心裡想:這個女人天真之極,也敏感之極……許多人也一定會這麼認為“有多深?”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五年……不,將近六年。”

  “確切他說這不是我想問的……你必須明白,夫人,我問的是稍微令人尷尬的問題,也許你會說真話,也許會撒謊。女人撒謊有時是必要的,因為女人必須保護她們自己。

  而謊言是最好的防禦武器。但面對三種人,女人必須講真話,那就是對她的懺悔神父、美發師、私人偵探……但有個先決條件——信任。你相信我嗎?夫人。”

  瑪格麗塔·克萊頓深深歎了口氣。

  “是的。”她說,“我信任,我也必須信任。”

  “那很好,你想讓我做什麼呢?查出殺你丈夫的真正兇手。”

  “我想是這樣的。”

  “但你也想讓我證明裡奇上校是清白的?”

  她急忙感激地點了點頭。

  “就這個——就只是這個?”

  在他看來,這是個不必要的問題。瑪格麗塔·克萊頓是那種不會同時想到其它事務的女人。

  “那麼,”他說,“雖然這問題不合適,但我還是要問的。

  裡奇上校和你,你們是情人,對嗎?”

  “你是不是說我們是同謀?不是。”

  “但他愛你?”

  “是的。”

  “而你……也愛他?”

  “我想是的。”

  “你似乎不是很確信?”

  “現在我確信。”

  “啊!那麼你不愛你的丈夫?”

  “不。”

  “您回答得簡單明瞭,大多數女人卻希望把自己的真實感受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解釋一番。生伯漏掉什麼以至於別人不理解,可你卻不同。你結婚多久了?”

  “十一年。”

  “你能向我談談你的丈夫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皺了皺眉頭。

  “很難說,我無法說清阿諾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喜歡安靜,不愛說話,很孤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當然他很聰明……人人說他才智過人……當然是指工作上……他不……怎麼說呢……他從不與人交流思想……”“他愛你嗎?”

  “哦,是的,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這麼介意……”她突然打住了。

  “介意別的男人?這是你要說的嗎?他嫉妒了?”

  她又說道。

  “他一定是的。”接著似乎因沒解釋清楚又補充道:“有時幾天他都不說一句話……”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類暴行……走進你生活中的這類事,是你所知道的第一次嗎?”

  “暴行?”她皺了皺眉頭,接著臉又紅了,“你是說……那,那個拿槍自殺的可憐的男孩子嗎?”

  “是的。”白羅說,“我想我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他那麼難過……對此我感到很遺憾……記得他很害羞……也很孤獨,我想他一定是神經過敏,曾經還有兩人進行決鬥……很荒唐!不過還好,感謝上帝沒有出現流血事件……而且老實說,我並沒在想他們兩人!甚至從未裝作在意。”

  “不,你就是你!但正是因為你才發生了這些事!我見過這類事情。正是因為你不在意,那兩人才做出這瘋狂的事。但你在乎裡奇上校,因此……我們必須盡可能……”他沉默了片刻。

  而她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他。

  “我們從現場的目擊者開始吧。這對澄清事實非常重要。我所知道的只是些從報紙上得來的。根據報上的陳述,看來只有兩個人有機會殺死你的丈夫,裡奇上校和他的男僕。”

  她固執他說。

  “我知道查爾斯沒殺他。”

  “那麼就是男僕了,你同意嗎?”

  她疑惑他說:

  “我明白,你是說……”

  “但你對此表示懷疑?”

  “聽起來很荒唐。”

  “但是有這種可能的。你的丈夫毫無疑問地來過公寓,因為他的屍體是在那兒被發現的。如果僕人的講述是確切的,那麼就是裡奇上校殺了他,但如果僕人所講述的純屬謊言?那麼就是僕人殺了他井在主人回來之前把屍體藏到箱子裡,這是不讓主人看到屍體的最好辦法。他只要第二天早晨發現血跡然後再發現屍體,就可以為自己開脫罪行了。這樣嫌疑馬上集中到了裡奇上校頭上。”

  “但他為什麼要殺阿諾德呢?”

  “啊,為什麼?動機並不很明顯——否則員警會調查出來的。很可能你的丈夫發現了僕人的什麼秘密,想告訴裡奇上校。你的丈夫和你談起過這個叫做伯吉斯的僕人嗎?”

  她搖搖頭。

  “你認為他會告訴你嗎?如果事實確實如此的話?”

  她皺了皺眉頭。

  “很難說,可能不會,阿諾德從不愛談論人。我說過他很孤僻。他不是……他絕不是……愛閒聊的人。”

  “他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是的,你對伯吉斯的印象如何呢?”

  “他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男人,但卻是非常好的僕人很稱職但不精明。”

  “多大年紀?”

  “大約三十七八歲,我想。他在戰爭中當過勤務兵,但他不是常備兵。”

  “他跟裡奇上校多久了?”

  “時間不長,我想大約一年半吧。”

  “你從未注意到他對你丈夫有什麼奇怪的舉止嗎?”

  “我們不常去那兒,沒有,我什麼也沒注意到。”

  “把那晚的情況給我講一下。晚宴幾點開始的?”

  “八點四十五分。”

  “那是個什麼樣的宴會?”

  “嗯,有酒的自助晚餐……很豐盛。有肥美的肝,熱乎乎的土司,熏蛙魚,還有熱氣騰騰的米飯……查爾斯在近東學了一套獨特的食譜,在冬天這卻算很本盛了。接著我們聽音樂……查爾斯買了一台雙聲道留聲機。我丈夫和麥克拉倫都非常喜愛古典音樂。我們還放些舞曲……斯彭斯夫婦喜歡跳舞。總之就是這樣一個晚宴——一個安靜隨便的自助晚宴。查爾斯是個相當不錯的主人。”

  “那天你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象——不對勁的地“不對勁的地方?”她皺了皺眉頭想了想。”你……說起我倒……不,忘了。好像有件事……”她又搖了搖頭。”下,那晚根本沒什麼可疑的事兒,我們玩得很高興,大家似乎都很輕松愉快。”她哆嗦了一下,“自始至終都是……”白羅馬上換了話題。

  “不要多想。你對你丈夫去蘇格蘭處理業務的事兒知道多少?”

  “不很多,好像我丈夫要賣的那塊地意外地出了些問題,在協議上有些爭議。”

  “你丈人告訴你一些什麼?請你詳細講講。”

  “他手裡拿著電報走進屋。大概是這樣的,他說:‘這太令人氣憤了,我得乘夜車去愛丁堡見約翰斯頓……糟糕透了。本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可到了緊要關頭卻……’然後他又說,‘我用不用給約克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你?”我當時說,‘胡說!我自己坐出租車去。’接著他說他讓約克或斯彭斯夫婦送我回家。我問他要不要打點一下東西。他說他把幾樣東西塞進包裡就行了,然後再去俱樂部吃點兒東西就上午。說完就走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這時她的聲音略帶些哭腔。

  白羅嚴肅地看著她。

  “他給你看了那封電報嗎?”

  “沒有。”

  “很遺憾。”

  “為什麼這麼說?”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快他說:

  “現在我們談談當前的事。誰是裡奇上校的辯護律師?”

  她告訴了他,他把地址記了下來。

  “你能給他們寫個便條讓我帶過去嗎?我想見見裡奇上校。”

  “他……已經被關押了一星期了。”

  “這是很自然的事,是一般的程式。你能給麥克拉倫將軍,還有你的朋友斯彭斯夫婦寫張便條嗎?我想他們三個人看到便條會請我進屋談的。”

  當她從寫字台邊站起身時,他說:

  “還有一件事,我對麥克拉倫和斯彭斯夫婦初步有點印象,但還想聽您談談您對他們的印象。”

  “約克是我們的老朋友。在我還是個小孩子時就認識他,他看起來很嚴厲,其實很和藹可親……他一直是這樣的,一直是可以信賴的人。他並不開朗、幽默,但卻像力大無比的鐵培……我和阿諾德都很尊重他的意見。”

  “而他,也毫無疑問地愛上了你?”白羅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

  “哦,是的。”瑪格麗塔笑了,說道,”他一直愛我……但現在只成了一種習慣。”

  “那斯彭斯夫婦呢?”

  “他們很風趣……和他們在一起讓人覺得很快樂,琳達·斯彭斯是個相當聰明的女人,阿諾德很喜歡和她交談。

  她也很有魅力。”

  “你們是朋友嗎?”

  “她和我?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我並不知道我是否很喜歡她,她大工於心計了!”

  “那麼她的丈夫呢?”

  “哦,傑瑞米是個樂天派,精通音樂,對油畫也很有研究。我和他經常去看畫展……”“啊,好吧,我再仔細想一想。”他握了握她的手,“夫人,我希望你不會後悔找我幫忙的。”

  “我為什麼後悔呢?”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白羅眨眨眼。

  當他走下樓時自言自語道:“我……我也不明白。”雞尾酒會還在熱熱鬧鬧地進行著。他悄悄避開了人群以免被人圍住,然後來到街上。

  “不。”他重複道,“我不明白。”

  他在想著瑪格麗塔·克萊頓。

  那孩子般的天真、坦率——就這些嗎?或者這些隱藏了別的什麼?在中世紀確實有過這樣的女人……他想起瑪麗,斯圖亞特——蘇格蘭女王。他知道那晚在柯克·奧菲爾茲要發生的事嗎?或者她完完全全地很天真?同謀者沒向她透露什麼?她是那種像孩子一樣單純,用一句“我不知道,,就可以欺騙自己的人嗎?他感到了瑪格麗塔·克萊頓的魔力,但他卻不能完完全全地斷定……這樣的女人,盡管很單純,但卻會是罪惡的起因。

  這樣的女人,可以計劃安排犯罪過程,但不會親自採取行動的。

  他們決不是那種會手執匕首殺人的人……就瑪格麗塔·克萊頓來說……不……他不明白!

3

  赫丘勒·白羅發現裡奇上校的幾個律師並沒多大用處,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們試圖暗示,盡管沒有這麼說,如果克萊頓太太為了他不介人此案中會對他們的當事人大有好處。

  他拜訪他們是想推翻原案。他和內政部還有CID(英國倫敦員警廳刑事調查部。一譯注。)“進行了多次聯系力圖安排他和在押嫌疑犯見面。

  掌管克萊頓案件的米勒警督不是白羅喜歡的那種人。

  但他也井非充滿敵意,只是有點傲慢。

  “別在那老頭那兒浪費大多的時間。”在白羅被引進之前他對他的助理檢察官說道,“但我們還是要禮貌些。”

  “白羅先生,如果你要插手管這個案件的話,你會把幾隻野兔趕出窩的。”他哈哈大笑道,“只有裡奇有可能殺死那傢伙。”

  “除了那個僕人?”

  “哦,我也同意!是有這種可能性,但你井沒有證據。也查不出任何動機。”

  “您不能完全否定這一點,動機是個很有趣的東西。”

  “好吧,他和克萊頓根本就不熟,他的歷史很清白,而且他精神正常。我不明白你還想幹什麼?”

  “我想證明裡奇並沒有犯罪。”

  “想討那位夫人的歡心,啊?”米勒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想她一定找過你了。她不同尋常,不是嗎?帶著一顆復仇的心找到了你,如果她有機會的話,你知道,她自己會幹掉她丈大的,”“絕不會是這樣!”

  “你受不了了。我記得有這樣的一個女人,先後把幾個丈夫幹掉。她那天真無邪的眼睛眨都不眨。每一次都傷心欲絕。如果陪審團有決定權的活,他們會宣佈無罪釋放她的……但他們卻不能,因為鐵證如山,誰也賴不掉。”

  “好吧,我的朋友,我們不要爭執了,讓我鬥膽質疑的是事件發生中的幾個可靠的細節。報紙報道的是新聞而並不總是事實!”

  “他們也要自娛呀。你想要怎樣?”

  “死亡時間下長?”

  “不可能很短,因為第三天早晨驗的屍體。據估計死亡時間是在差十三分十點之前。就是說在前一天晚上的七點到十點之間……頸前脈被刺穿……當場死亡。”

  “那麼兇器呢?”

  “一種義大利短劍……很小的……但像剃須刀一樣鋒利。沒人曾見到過這柄短劍,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但最終我們會調查出來的……這只是時間和耐心的問題。”

  “總不可能是在爭吵中隨意抓起來的。”

  “不是的。僕人說在公寓裡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我對那封電報很感興趣。”白羅說,“那封讓阿諾德·克萊頓去蘇格蘭的電報……像是一張傳票。”

  “不,這一點沒什麼疑問,地球在運轉,萬事萬物都在發展變化,出現這種意外也是情理中的事。”

  “那麼是誰發的電報呢?我懷疑是否真有什麼電報?”

  “一定是有的……我們下一定要相信克萊頓太太的話,但克萊頓先生的話總要相信。他曾告訴僕人他被電召去蘇格蘭,而且他也對麥克拉倫將軍說起過此事。”

  “他是什麼時候與麥克拉倫見面的?”

  “他們在俱樂部一同吃的飯,那是七點過一刻。然後克萊頓乘出租車在八點之前到了裡奇公寓,那之後……”他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那晚上有人注意到裡奇的舉止有些異常嗎?”

  “哦,你也知道那些人。一旦有什麼事發生就認為他們注意到許多事情。我敢打賭他們根本什麼也沒看到。斯彭斯夫人說他整個晚上心不在焉,指東道西,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我打賭他是心裡有鬼,想想看他在箱子裡臧了具屍體!

  一直在想他該怎麼擺脫它!”

  “他為什麼沒把它弄走呢?”

  “這倒難住了我,也許他失去了理智,但留到第二天就是精神不正常了,那晚他有絕好的機會的,晚間沒有僕人。

  他可以把車開過來把屍體放到行李箱裡……那種很大的行李箱……開出城外停在某地。可能會有人看到他把屍體裝進車裡,但公寓是在一條偏僻的街上,而且還有一個可行駛轎車的庭院,這又排除了這種可能性。大約在淩晨三點,他一下醒來,做什麼呢?睡覺,接著睡到日頭高照,醒來時發現員警己拿著手銬站在他面前!”

  “他睡得和無辜的人一樣安穩。”

  “如果你喜歡就這樣想吧,但你自己相信嗎?”

  “我想見到那個人再回答這個問題。”

  “你認為你從……個人的外觀上能看出他犯罪與否嗎?這不是很容易的。”

  “我知道不容易,我也不敢說有這般才能。我只是想看看這人是否像我們猜測的那麼愚蠢。”

4

  白羅打定主意在見過其他人之後再見裡奇上校。

  他首先見到了麥克拉倫將軍。

  麥克拉倫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面容粗曠但很和藹,不善言辭。他人很羞怯不容易接近,但白羅卻要試一試。

  看到瑪格麗塔的條子,麥克拉倫幾乎不情願他說:“好吧。如果瑪格麗塔希望我盡力給您提供線索的話。

  我當然願意效勞。但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這件事你一定也聽說了。但只要是瑪格麗塔希望的……我總是會滿足她的……早在她十六歲起就一直是這樣,她很有辦法,你知道。”

  “這我明白。”白羅說。接著問道:“首先我希望您坦率地回答我幾個問題。你認為裡奇上校有罪嗎?”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如果瑪格麗塔認為他是無辜的,我就不會這麼說了,但事實如此,我也沒有其它的辦法,管它呢,那個傢伙罪有應得。”

  “他和克萊頓先生有什麼仇恨嗎?”

  “沒有。阿諾德和查爾斯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出了這樣的事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也許裡奇上校與克萊頓太太的友誼……”他的話馬上被打斷了。

  “呸!一派胡言。所有的報紙都閃爍其詞地暗示……含沙射影!克萊頓大大和裡奇是好朋友,就這些!瑪格麗塔有很多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了,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查爾斯和瑪格麗塔也是這樣的。”

  “那麼你認為他們彼此並不是情有獨鐘嗎?”

  “當然不是!”麥克拉倫憤慨他說,”不要去聽那該死的女人斯彭斯的話,她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但也許克萊頓先生懷疑他妻子和裡奇上校之間有曖昧關系。”

  “你可以相信我,他不會那樣想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會告訴我的,阿諾德和我無話不談。”

  “他是什麼樣的人呢?如果你知道的話,別人對他的評價也可以談談。”

  “嗯,阿諾德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我相信他很聰明……才智過人。他們都叫他一流的金融腦瓜,要知道,他在上議院德高望重。”

  “我也聽說了。”

  “他博覽群書,也愛集郵,而且極其喜愛音樂,但他不愛跳舞,也不愛出門。”

  “你認為他們的婚姻幸福嗎?”

  麥克拉倫將軍沒有馬上回答,他遲疑了片刻說道:“這付事是很難說……是的,我想他們是幸福的。他以他那種平靜的方式深深地愛著瑪格麗塔,我也確信她愛他。

  他們也不可能離婚,如果你這樣想的話。但也許他們的其同之處少一些。”

  白羅點點頭,這是他得到的最多的資訊。他說:“現在您談談那天晚宴的前後經過。克萊頓先生和你在俱樂部吃了飯,他當時說了什麼?”

  “他告訴我他要去蘇格蘭,他看起來很惱人。順便說一下,我們井沒有吃晚餐,時間很緊,他只吃了三明治,喝了點兒酒。我只喝了點兒酒,因為我還記得要上參加自助餐晚宴。”

  “克萊頓先生提到過一封電報,對嗎?”

  “是的。”

  “但沒有給您看那封電報,對嗎?”

  “沒有。”

  “他說過他要去看裡奇、’

  “絕對沒有。他說他擔心沒時間了。他說:‘瑪格麗塔可以替我解釋,你也可以。’接著他又說:‘把她安全送回家,好嗎?’然後他就走了。這很自然。”

  “他一點也沒有懷疑那封電報的真實性嗎?”

  “難逍那封電報不是真的?”麥克拉倫將軍目瞪口呆。

  “當然,當然不是。”

  “很奇怪……”麥克拉倫將軍迷惑地想著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突然說道。

  “但那確實很奇怪,我是說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有人讓他去蘇格蘭呢?”

  “這當然是有待于進一步調查才能弄清的。”

  赫丘勒·白羅起身走了,而將軍顯然還在呆呆地冥思苦想著。

5

  斯彭斯夫婦住在切爾西一座小巧玲瓏的房子裡。

  琳達·斯彭斯興高采烈地接待了白羅。

  “快告訴我,”她說,“告訴我瑪格麗塔的一切,她現在在哪兒?”

  “夫人,我沒有權力回答這樣的問題。”

  “她藏起來了,誰也找不到她。瑪格麗塔善於此道。但我想她終究要在法庭上露面的,這她是逃脫不掉的。”

  白羅審視著她,他不得了承認她很吸引人,渾身上下洋溢著現代氣息(倒有點像未喂飽的孤兒〕。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只見她一頭蓬鬆的經修剪的參差不齊的頭發高高懸於頭上,那張因鮮紅小巧的嘴唇缺少補妝而略給人留下不幹淨印象,臉上閃爍著一對狡黠的眼睛在上下打量著他。

  她穿了件又肥又大長到膝蓋的淺黃色的毛衣,一條緊身黑褲。

  “你是來幹什麼的?與這件事有什麼關系?”斯彭斯太大好奇地問道,“想為男朋友洗清罪行,是嗎?真是癡心妄想!”

  “那麼你認為他是有罪的嗎?”

  “當然了,如果不是他,會是誰呢?”

  白羅想的確是這樣,他避開了這個話題,問道:“那個晚上你感覺裡奇上校和往常一樣呢,還是表現得異常?”

  琳達·斯彭斯煞有介事地眯縫著眼睛。

  “不,他舉止極為反常。他是與平常不同。”

  “怎麼不同呢,能說說嗎?”

  “嗯,好吧,如果你剛剛把一個人殺死在血泊中……”“但當時你還不知道他剛剛把一個人殺死在血泊中,不是嗎?”

  “是的,當然不知道。”

  “那麼你看到他在哪些方面顯得反常呢?”

  “嗯……心不在焉。哦,我也不知道。但事後想一想,我感到一定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

  白羅歎了口氣。

  “那晚誰先到的?”

  “我們,傑瑞米和我。然後是約克,最後是瑪格麗塔。”

  “克萊頓先生動身去蘇格蘭是什麼時候被提起的?”

  “當瑪格麗塔到那兒後就對查爾斯說:‘阿諾德非常抱歉,他不得不趕夜車去愛丁堡。’接著查爾斯說,‘哦,這太糟糕了。’接著約克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早知道了。’然後我們就喝酒了。”

  “裡奇上校那晚沒提起見過克萊頓先生的事嗎?他一點也沒提克萊頓在去車站的路上來過嗎?”

  “我沒聽到。”

  “很奇怪,不是嗎?”白羅說,“那封電報。”

  “奇怪什麼?”

  “那是封假電報。愛丁堡那兒沒人發過這樣的電報。”

  “噢,是這樣的,當時我也曾想過。”

  “原來你也想過那封電報嗎?”

  “只是心裡閃了一下這個念頭。”

  “您究竟想什麼呢?”

  “親愛的,”琳達說,“不要捉弄無辜的人,不知是哪個騙子把丈夫除掉了。事實明擺著。”

  “你是說裡奇上校和克萊頓大太計劃共度良宵。”

  “你聽說過這事,是嗎?”琳達揶榆地看了看他。

  “你是說這封電報是他們其中一人發的?”

  “這不足為怪。”

  “你認為裡奇和克萊頓大方有暖昧之舉嗎?”

  “要我說如果他們確有其事,我不會感到意外。但我並不知道是否確有其事。”

  “克萊頓先生懷疑過嗎?”

  “阿諾德是個超凡脫俗的人。他強壓怒氣,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我想他知道。但他不是那種快言快語的人,大家都認為他是個沒有感情的幹木棍,但我相信他內心深處並非如此。如果是阿諾德刺死查爾斯我倒不會那麼吃驚。

  事實卻截然相反。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知道阿諾德是個有強烈嫉妒心的人。”

  “很有意思。”

  “盡管他有可能對瑪格麗塔這樣做,奧賽羅……那樣的事。要知道,瑪格麗塔對男人非常有誘惑力。”

  “她很漂亮。”白羅輕描淡寫他說應。

  “不只是這些,她很有一套,她能使男人瘋狂地圍著她轉……然後一轉身卻天真、驚奇、不解地看著他們,這使他們都癡傻異常。”

  “Une femme fatale(法語:致命的女人。……譯注)”“在法語裡可能這麼說吧。”

  “你很瞭解她嗎?”

  “天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我對她根本就不信任!”

  “埃”白羅說著把話題轉到了麥克拉倫將軍。

  “約克?老實忠誠的朋友?他很討人喜歡,天生就是這家的朋友。他和阿諾德是無所不談的密友。當然他也是瑪格麗塔馴化的一隻貓。多年來他一直癡心不改愛著她。”

  “而克萊頓先生也嫉妒他嗎?”

  “嫉妒約克?根本沒這回事!瑪格麗塔表面上喜歡約束,但她只把他當成好朋友。我認為沒人會……我不知道為什麼……很可憐,他是個好人。”

  白羅想再談談男僕,但當他含糊地提到他時,琳達似乎對伯吉斯沒什麼印象,而且根本就沒注意過他。

  但她反應很快。

  “我猜你是說,有可能是他殺了阿諾德?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我認為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性。”

  “這使我很失望,夫人,但我認為,盡管你可能不同意?

  倒不是說裡奇上權殺死阿諾德·克萊頓是決不可能的……而是說他那種作案方式是決不可能的。”

  “短劍派?是的,就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會這麼做。但從兇器上卻能判斷出是他所為,他可能是掐死阿諾德的?”

  白羅歎了口氣。

  “我們又回到奧賽羅劇中了,是的,奧賽羅……你啟發了我……”“是嗎?什麼?”這時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響,隨之門開了。

  “哦,這是傑瑞米,你不想和他談談嗎?”

  傑瑞米·斯彭斯三十多歲,外貌悅人,打扮得整潔得體,過於謹慎,讓人覺得他是在炫耀他的這一品質。斯彭斯太大說她還是去看看廚房裡的蒸鍋,便走開了,房間裡只剩下兩個男人。

  傑瑞米絲毫也沒有他妻子那種可愛的坦率、很明顯地看出他非常不喜歡卷進這個案件裡。他謹慎地提供了一些資訊,卻毫無用處。他們結識克萊頓夫婦己有一段時間了。

  和裡奇卻不是那麼熟。在他的記憶中裡奇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根據他所能記得的,裡奇那天晚上和平常絕對一樣……絕對沒有什麼異樣,克萊頓和裡奇似乎關系一直都很好,整件事情讓人不可思議。

  在談話中,傑瑞米·斯彭斯始終明顯地表現出希望白羅盡快離去,但很客氣,僅此而已。

  “恐怕,”白羅說,“你並不喜歡這些問題?”

  “嗯,員警已和我們打過幾次交道了,我想這就夠了。我們提供了我們知道的和看到的一切。現在……我只想忘掉這件事。”

  “我很同情你,卷到這樣的事裡是很令人不愉快,而且被三番五次地盤問不但是你們知道的,而且看到的,甚至是你們頭腦裡想的。”

  “最好不去想。”

  “但有誰能回避呢?你認為克萊頓太太也參與了此事?

  和裡奇一起密謀暗害了她的丈夫?”

  “上帝啊,當然不。”斯彭斯驚愕他說,”我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問題!”

  “你的妻子也沒透露出一點這樣的可能性嗎?”

  “哦,這個琳達!你是知道女人的……總是互相殘殺。瑪格麗塔從不利用自己的魁力招惹是非——只怪她自身散發的魁力令人無怯招架,但裡奇和瑪格麗塔共謀殺夫的說法當然是異想天開了!”

  “但有人這樣認為。兇器是女人可以佩帶的飾物,而不是男人。”

  “你是說員警已懷疑到她了嗎?……他們不可能!我是說……”“我對此一無所知。”白羅實事求是地說,然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從斯彭斯驚愕的臉上,他判斷出自己走後這位先生不得不又要冥思苦想一番。

6

  “請您原諒,白羅先生。我相信您不可能幫我洗脫罪名的。”

  白羅沒作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被指控謀殺朋友阿諾德·克萊頓的人。

  他長著倔強的下頜,窄窄的額頭,修長身材,棕色的皮膚,運動員的體格,看起來精力充沛,像只靈猿。他表情淡然,態度也很冷淡。

  “我非常理解克萊頓大大好心好意地讓你來看我,但但率他說,我想她並不很明智,這種做法對她對我都不明智。”

  裡奇緊張地回頭看看,獄吏按規定站在遠處,裡奇便壓低聲音說:“他們在為這荒唐的指控尋找動機,他們想證明克萊頓夫人和我之間有不清白的關系。我知道克萊頓夫人可能已跟您說清了,這不是事實,我們只是朋友關系,就這些。她為了我能不採取任何行動方是明智之舉。”

  赫丘勒·白羅略過這一情節,他抓住了其中的一個“你說這是‘荒唐的指控’。但這並不是,你要知道。”

  “我沒殺阿諾德·克萊頓。”

  “那就叫它錯誤的指控。這指控與事實不符,但這不是荒唐的,相反,這是極有可能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我只能告訴你它太荒唐了。”

  “如果這麼說對你是沒有什麼幫助的。我們必須想個比較有效的辦法。”

  “我請律師代理這一案件,他們已聘請了著名的辯護律師為我辯護。我不能接受您用‘我們’這個字眼。”

  出乎意料的是白羅笑了。

  “啊,”他無動幹衷他說,“你說的話就像我耳朵裡的跳蚤。很好,我可以走了。我如願以償見到了你。我已查閱了你的履歷。你上了大學,然後一步步進入上層社會,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今天我對你也有了我個人的判斷,你並不蠢。”

  “這又證明瞭什麼呢?”

  “證明瞭一切!像您這樣一個有才幹的人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作案。很好,你是無辜的。現在給我講講你的那個男僕伯吉斯吧。”

  “伯吉斯?”

  “是的。如果你沒殺克萊頓,那一定是伯吉斯干的。結論是不容置疑的。但為什麼?必須證明為什麼。只有你最瞭解伯古斯,也能做出些猜測。為什麼?裡奇上校,為什麼?”

  “令人難以置信。我只是不明白。哦,依照您的推導,是的,伯吉斯有機會……除了我只有他,問題是我不相信他會做出謀殺之類的事。他不是那種人。”

  “津師怎麼認為?”

  他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不承認對我的指控,他們就一再追問我是不是我曾經喪失過記憶以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白羅說,“嗯,也許我們也會發現伯吉斯也喪失了記憶。這是個辦法。兇器呢,他們給你看的兇器是你的嗎?”

  “不是我的,我從未見過那東西。”

  “它不是你的,不是。但你就這麼確信從未見過嗎?”

  “沒有。”他帶著令人難以察覺的遲疑。

  “那是一種裝飾品——是這樣的——那種擺在房間裡的裝飾物!也許是放在女人的臥室裡的,也許在克萊頓太太的臥室裡?”

  “絕不是!”

  裡奇吼了起來,看守員抬頭往這邊看了看。

  “很好。絕不是……那就不值得喊叫了,但也許你曾在哪兒見過這樣的東西。我說的對嗎?”

  “不……也許……在什麼古玩店裡見過。”

  “啊,很有可能。”白羅站起身,“我要走了。”

7

  “那麼現在,”白羅說,“找伯吉斯,是的,終于到了見伯吉斯的時候了。”

  他從這些人中及對彼此的評價中已瞭解了當時案發現場的所有人,但沒人對伯吉斯有更多的評述,因此白羅對他難以構想出一個哪怕是籠統的印象。

  當地見到伯吉斯時才知道原因。

  僕人正在裡奇上校的公寓裡等待著他,麥克拉倫將軍電話通知他白羅要來見他。

  “我是赫丘勒·白羅。”

  “是的,先生,我在等您。”

  伯吉斯恭恭敬敬地把門拉開讓白羅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個方方正正的門廳,左邊有扇門開著,通向起居室,伯吉斯幫白羅把大衣、禮帽掛好,就把他領進了起居室。

  “啊,”白羅四周看了看,“就是在這兒發生了那事?”

  “是的,先生。”

  伯吉斯是個文靜的傢伙,白皙的臉略顯瘦弱,難看的肩和時,語調平淡,帶有某種白羅下知道的口音,也許是東海岸的,舉止小心謹慎……除此之外看下出什麼其它的特點。

  很難和他作直面交談,有誰忍心斷定這樣一個俯首貼耳的人是個殺人犯呢?

  他的灰藍色的眼睛躲躲閃閃,以至於不瞭解他的人往往把這與不誠實等同起來。其實說慌者倒會用勇敢的、信心百倍的雙眼直視你。

  “公寓收拾得這麼幹淨?”白羅問道。

  “我還在料理,先生。裡奇上校付了我工錢讓我保持它幹淨整潔直到……直到……”那雙眼睛不安地躲閃著。

  “直到……”白羅明白地點點頭。

  他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我想裡奇上校會被送上法庭的,大概一個月內就會結案。”

  伯吉斯搖搖頭,不是否認,只是困惑瞭解。

  “這似乎是絕不可能的事。”他說。

  “裡奇上校不可能是殺人犯?”

  “整件事情,那個箱子……”

  他的眼睛向房間的另一邊看去。

  “啊,那就是那個出了名的箱子?”

  箱子是用黑木做的,刨了光,點綴著銅搭扣和古式的鎖。

  “很漂亮。”白羅走到近前看了看。

  箱子倚牆而立,離窗很近,旁邊是放唱片的櫃子,另一邊是一扇門,微開著。上面掛著一張油畫幾乎把門遮住了。

  “這扇門通向裡奇上校的臥室。”伯吉斯解釋道。

  白羅點點頭。他的目光轉向室內的另一邊,那兒有兩部立體聲唱機,分別放在兩張低矮的桌子上,旁邊是幾張安樂椅和一張大桌子,牆上是一組日本畫。室內裝飾講究、舒適。

  但並不奢侈。

  他又看看威廉·伯吉斯。

  “那天的發現,”他溫和他說,“一定把你嚇壞了。”

  “哦,是的,先生。我永遠也下會忘記。”僕人頓時話如泉湧,也許他感到只有反反復複他講述那一幕,才會徹底把它從記憶中抹掉。

  “我在房間裡清掃,先生,擦拭玻璃杯之類的活兒,當我彎腰去拾掉在地板上的幾個橄欖時,我看到了,在墊布上,一團暗黑的斑漬,現在看不到了,墊布已拿出去讓人情洗了,員警已檢驗過。那到底是什麼呢?當時我想。我仔細地又看了看,開玩笑地想道,‘那一定是血!但是從哪兒流出來的呢?什麼東西碎了呢?,然後我看到是從箱子裡流出來的……‘這條裂縫’,我還是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東西呢?’接著我像這樣把蓋子打開!”他比劃了一下。“我立即看到一個男人的屍體蜷曲著躺在裡面……好像在睡覺似的,還有那把可怕的外國刀或短劍之類的東西插在他脖子上。我永遠也忘下掉這一幕……永遠不能!直到死!這是出人意料的驚嚇,您明白……”他深吸了口氣。

  “我失手把蓋子掉在地上,跑出公寓到街上去叫員警……幸運的是在街的拐角處遇到了一個員警。”

  白羅沉吟地看著他。這表演,如果是表演的話,非常精彩。他開始懷疑這不是表演……而是事實。

  “你沒有想到應該先去叫醒裡奇上校嗎?”他問道。

  “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先生。太讓人震驚了。我,我只是想逃出去……”他呼吸急促起來,“然後,然後求救。”

  白羅點了點頭。

  “當時你意識到那具屍體是克萊頓先生了嗎?”他問道。

  “我應該,先生,但你知道,我一定沒認出來。當然,當我和警官回來時,我說:’天哪,是克萊頓先生!他問:‘克萊頓先生是誰?’我說:‘他昨晚在這兒。’”“啊,”白羅說,“昨晚……你還確切記得克萊頓先生在這兒的時候嗎?”

  “不是很精確。但肯定是在七點四十五分之前……”“你很熟悉他?”

  “我在這兒幫忙的一年半裡,他和太太經常上這兒來。”

  “那天他看起來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嗎?”

  “我想是的,當時有點氣喘……但我想是由於著急的緣故。他還說要趕火車什麼的。”

  “他手裡拿個包,我想,去蘇格蘭?”

  “沒有,先生,我想他讓出租車在下麵等他。”

  “他發現裡奇上校不在感到很失望嗎?”

  “不太清楚。他只說要寫個條,我就把他請到客廳,轉身回廚房了。否則鰥魚子要糊了。廚房在走廊的那一頭,從那兒你聽不清這兒的動靜。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主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然後呢?”

  “裡奇上校叫我。他站在這兒的門口,說他忘了買斯彭斯太太喜歡的土耳其香煙,我急忙出去買。之後,我把買回來的香煙放在這兒的桌子上時發現克萊頓先生不在房間裡。我以為他已經走了。”

  “在裡奇上校出去而你在廚房時再沒別人進來嗎?”

  “是的,先生。沒有。”

  “你能肯定嗎?”

  “怎麼會有人呢,先生?要是有人來,會按門鈴的。”

  白羅搖了搖頭。怎麼會有人進來呢?斯彭斯夫婦、麥克拉倫,還有克萊頓夫人會的。他是知道的,也能把他們活動的時間說得很精確,麥克拉倫在俱樂部與朋友在一起;斯彭斯夫人在動身前曾接待了幾位朋友;而恰好在那時瑪格麗塔給一個朋友打電話;這些就排除了他們犯罪的可能性,應該有人跟蹤克萊頓先生來到公寓,但僕人在家中,主人隨時會返回。應該有比這更好的機會的。不,他想是不是有個“神秘的陌生人”!可能是克萊頓以前認識的,在街上遇見了他,跟到這兒未,用短劍殺了他並把屍體扔到箱子裡逃跑了。完全是情節劇,沒有任何根據和可能性!像一部浪漫歷史小說——和西班牙箱子同出一轍。

  他走到箱子旁,毫不費力地掀開了蓋子,而且悄無聲息地。

  伯吉斯囁懦他說:“那已經徹底擦洗過了,先生,我請人做的。”

  白羅探下身,輕輕地驚歎了一聲,用手指摸了摸箱子的內壁。

  “那些洞……後面的和這邊的,看起來,好像是新近弄的。”

  “洞,先生?”僕人也彎下腰去看,”我也不知道,我從來留意過。”

  “它們不是很明顯就能看出來的,但確實存在。你說那是幹什麼用的呢?”

  “我也不知道,先生,也許什麼動物……我是說甲殼蟲之類的東西啃的?”

  “某種動物?”白羅說,“我倒想知道是什麼動物。……他起身走到門邊問道:“當你拿著買來的香煙回來時發現房間裡有什麼異樣嗎?什麼都行?比如椅子桌子被移動過什麼的?”

  “會有什麼呢?先生……哦,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邊那個遮擋臥室裡的乾燥空氣的屏風,好像被人往左邊移動了一點。”

  “像這樣?”彼洛飛快地行動起來。

  “再偏左一點……對對。”

  屏風本已遮擋了半個箱子,如果是現在這樣,會把整個箱子遮住的。

  “你為什麼認定它被移動過呢?”

  “我沒想過,先生。”

  (另一個雷蒙小姐!)

  伯吉斯遲疑地說:

  “我想它恰好給通向臥室提供了方便……如果夫人們想放披肩、外衣的話。”

  “也許是的。但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伯吉斯不解地看了看他。“現在屏風把箱子擋住了,也擋住了下麵的墊子。如果裡奇上校殺了克萊頓先生,血會馬上從箱子底部的裂縫流出來的。這樣就會有人發現……就像你第二天早晨發現的那樣。於是……屏風被移動了。”

  “我從未想過這個,先生。”

  “這兒的光線怎麼樣,強還是弱?”

  “我給您看看,先生。”

  很快,僕人拉上窗簾,點亮了幾盞燈。頓時房間沐浴在一片柔光中,光線很弱,幾乎不能看書。白羅抬頭掃了一眼正中央的燈。

  “那沒開,先生。我們不怎麼用它。”

  白羅在柔光中四處看了看。

  僕人說:

  “我不相信你會看到血斑,先生,這兒太暗了。”

  “我想你是對的。那麼屏風為什麼被移開了呢?”

  伯吉斯哆嗦了一下。

  “想起來真是可怕……像裡奇上校那樣心慈面善的紳士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你毫不懷疑是他幹的嗎?他為什麼那麼做呢,怕吉斯?”

  “嗯,當然他經歷過戰爭,可能有頭傷,不可能嗎?他們說幾年之後這種傷會突然發作的,他們會突然神經錯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他們常說這種症狀發作之後就成了家常便飯。”

  彼洛盯著他,他歎了口氣轉過臉去。

  “不,”他說,“不是這樣的。”

  像魔術師一樣,一個紙團似的東西塞到伯吉斯手裡。

  “哦,謝謝你,先生,但我真的不……”“你幫助了我,”白羅說,“給我看了這房間裡的東西,講述了那晚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永遠不可能!記住這句話。

  我說過只有兩種可能性……但我錯了。還有第三種可能性。”他又看了看房間,感到一陣寒意。“把窗簾拉開,讓陽光和空氣進來,這房間需要它們,需要淨化。我想房間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從腐朽中淨化出來……纏綿的積蓄已久的仇恨。”

  伯吉斯傻愣愣而機械地將帽子和大衣遞給白羅,感到一一陣迷惑不解。喜歡講一些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話的白羅已輕快地走下了樓梯。

  白羅回到家中,他給米勒警督打了個電話。

  “克萊頓的那個包呢?他的妻子說他走時拿了個包。”

  “在俱樂部,他交給侍者,然後他一定是忘了拿它就走了。”

  “裡面有什麼?”

  “你想能有什麼?睡衣,換洗的襯衫,香皂什麼的。”

  “很徹底?”

  “你覺得裡面會有什麼呢?”

  白羅避而不答,說道:

  “有關那把短劍的事,我建議你查找給斯彭斯太太洗衣服的女工,問一下她是否曾看到房間裡擺放的類似這樣的東西。”

  “斯彭斯太太?”米勒吹了聲口哨,“這是你大腦工作的方式嗎?斯彭斯夫婦看過那兇器,他們說從沒見過!”

  “再問問他們。”

  “你是說……”

  “然後告訴我他們說了什麼……”

  “真不明白,你要幹什麼!”

  “讀讀《奧賽羅》,米勒。想想《奧賽羅》裡的人物,我們放掉了其中的一個人物。”

  他掛斷了電話,接著又打給查特頓夫人,電話占線。

  過了一會兒他又打了過去,還是沒通,他把喬治——他的僕人叫來,告訴他繼續打直到打通為止。他知道查特頓夫人是個電話忙人。

  他坐在椅子上,把新穿的皮鞋帶兒拉松,伸了伸腳趾、躺靠在椅背上。

  “我老了。”赫丘勒·白羅說:“我很容易疲勞……”但他又精神一振,“但細胞——它們還在運轉,慢慢地……但它們在運轉……《奧賽羅》,是的。是准跟我說過的?啊,是的,斯彭斯太太。那個皮包……屏風……屍體,就像睡著的人。非常狡猾的謀殺,有預謀的,周密計劃的……我想,共謀的……”喬洽終於告訴他查特頓夫人的電話接通了。

  “赫丘勒;白羅,夫人,我能和你的客人說句話嗎?”

  “啊,當然可以!哦,白羅先生,案件有什麼突破嗎?”

  “還沒有,”白羅說,“但有些進展。”

  這時馬上傳來瑪格麗塔平靜溫柔的聲音。

  “夫人,當我問你是否注意到那晚宴會上有什麼異常時,您曾皺了皺同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然而卻想不起。

  是那個屏風嗎?”

  “屏風?啊,是的,是的。它好像不在原來的地方。”

  “那晚你們跳舞了嗎?”

  “跳了一會兒。”

  “你和誰跳得多一些?”

  “傑瑞米·斯彭斯。他是個跳舞高手,查爾斯舞跳得也很好,但不是特別好。他和琳達眺。我們有時交換舞伴,約克·麥克拉倫沒跳舞,他拿出唱片、分好類,供我們挑眩”“之後你們聽了古典音樂?”

  “是的。”

  對方沉默片刻,瑪格麗塔接著說。

  “白羅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已經……有希望嗎?”

  “夫人,你知道你周圍的人的內心感受嗎?”

  她的聲音略顯驚訝地說。

  “我想……是的。”

  “我想不是,我想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恕這也是你生活中的悲劇,但悲劇發生在其他人身上——而不是您。”

  “今天有人向我提及《奧賽羅》。我問你你的丈夫是否嫉爐了,你說你想一定是的。但你是輕描淡寫他說的,就像苔絲狄蒙娜”說的那樣,卻還沒意識到危險。她也承認嫉妒這一感情,但她不明白,因為她自己從未有過這種感覺,而且也永遠不可能體會到嫉妒。我想,她沒有意識到微妙的人的感情的力量,她像崇拜英雄那樣浪漫地愛著自己的丈夫。她天真地愛著她的朋友凱西歐,把他當作知心朋友……我想正因為她對另從感情的麻木,把男人都逼瘋了……夫人,您明白嗎?”

  電話裡一陣沉默……然後傳來瑪格麗塔的聲音,冷冷的,甜甜的,略微的迷惑不解:“我不太……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麼……”白羅歎息著,他公事公辦地說:“今晚,”他說,“我去拜訪您。”

9

  米勒先生不是個能輕易被說服的人,但白羅也不是好打發的人。米勒警督抱怨著,但還是讓步了。

  “盡管查特頓夫人插手此事……”

  “她與此無關,她庇護了一個朋友,就這些。”

  “至於斯彭斯他們倆——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把短劍是從哪兒來的?這只是個猜測。我從傑瑞米,斯彭斯那兒得到的啟發。我說短劍是瑪格麗塔·克萊頓的,他堅決否認了這點。”他頓了頓。“他們說了些什麼?”

  他好奇地問。

  “承認它有點像他們曾經有的一把玩具短劍,但幾星期前就不見了,他們已把它忘得一干二淨,我猜是裡奇偷走了吧。”

  “傑瑞米·斯彭斯先生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又自語道,“幾星期前……哦,是的,這個計劃已醞釀了好長時間。”

  “啊,怎麼回事?”

  “我們到了。”出租車停在切裡頓大街查特頓夫人的府邸前,白羅付了車費。

  瑪格麗塔。克萊頓正在樓上的房間裡等著他們,當她看到米勒時,她的臉僵住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要帶的朋友是惟?”

  “米勒警督不是我的朋友。”

  “那就要看你是否想讓正義得到伸張了,克萊頓夫人你的丈夫是被謀殺的……”“現在我們不得不談談誰是兇手。”白羅馬上說道,“夫人,我們可以坐下嗎?”

  瑪格麗塔慢慢地面對他們在長靠椅上坐下。

  白羅對他的兩個聽眾說:“請耐心聽我說。我想我現在搞明白了那晚在裡奇上校的公寓發生的一切……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我們是想到有兩個人有機會把屍體放到箱於裡……即裡奇上校或是威廉·伯吉斯。但我們想錯了……那天晚上在公寓還有第三個人有絕好的機會動手。”

  “那是准呢?”米勒懷疑地問道,“開電梯的小夥子?”

  “不,阿諾德·克萊頓。”

  “什麼?他把自己的屍體藏起來?你瘋啦!”

  “事實上那不是具屍體……是一個活人,這很容易,他藏到箱子裡。這種事情歷史上也出現不少。《懈寄生花瓶》裡死去的新娘,雅奇莫計劃驗證伊莫金的品德等等,當我看到箱子裡的一些小洞就想起這故事。為什麼?因為這樣箱子裡就有足夠的氧氣。為什麼那晚屏風被移動了?為了避開屋裡所有人的視線。這樣這人就可以時常把蓋子掀開;一是避免肌肉痙攣,二是更好地聽清外面的動靜。”

  “但是為什麼呢?”瑪格麗塔惱怒地瞪大了雙眼。“阿諾德為什麼要藏進箱子裡呢?”

  “夫人,您還問這樣的問題?你的丈夫嫉妒心很強。他也不善言辭,有怒而不露,像你的朋友斯彭斯說的,他的嫉妒漸漸增強了,這像枷鎖一樣折磨著他!你是不是裡奇的情人?他不知道!他必須瞭解,於是……出現了一封從蘇格蘭來的電報,一封無人發送無人看到的電報!隨身攜帶的包打好了,然後適宜地忘在俱樂部。他在斷定裡奇不在家的時候來到公寓……他告訴僕人他要留個條兒。僕人走後便剩下他一人在房問裡,他在箱子裡鑽了幾個洞,然後爬了進去。

  今晚他將得知真相,也許他的妻子會在別人走後再待一會。

  也許她回去後再折回來。那晚,這個不顧一切的嫉妒狂會知道一切。”

  “你不是說他殺死了自己吧?”米勒譏諷道,“鬼才相信。”

  “哦,不,別人殺了他。知道他在那兒的人殺了他。這是個謀殺,經過周密考慮,長期醞釀的謀殺。想想《奧賽羅》裡其他的人物。我們還記得埃古(埃古:莎士比亞悲劇《奧賽羅》中狡猾殘忍的反面人物,暗使毒計誘使奧賽羅出於嫉妒和猜疑將無辜的妻子苔絲狄蒙娜殺死。譯注)吧。不露痕跡地毒害阿諾德·克萊頓的思想……用一些線索,疑點。誠實的‘埃古’,忠誠的朋友,你一直信賴的人!阿諾德信任他。阿諾德往由他的嫉妒燃燒,升騰。藏到箱子裡是阿諾德自己的主意嗎?

  也許是……大概他是這麼想的!於是場景佈置好了,把幾星期前悄悄地偷來的短劍准備好了。夜晚降臨,燈光昏暗,留聲機裡流淌出和緩的音樂,四個人在跳著舞,第五個人正在唱片櫃前忙碌著,離西班牙箱子和屏風很近,他溜到屏風後,開蓋猛刺下去……很危險,卻也很容易!”

  “克萊頓會喊叫的!”

  “如果麻醉了就不會。”白羅說,“據僕人說,那具屍體像睡著了似的躺在那兒。”克萊頓睡著了,被有機會能麻醉他的人麻醉了,這個人就是在俱樂部陪他喝酒的人。”

  “約克?”瑪格麗塔孩子似的驚叫了一聲,“約克?不可能是親愛的老約克。為什麼?我非常瞭解約克!約克怎麼會白羅轉向她。

  “為什麼兩個義大利人要決鬥?為什麼一個年輕人要自殺?約克·麥克拉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許自動放棄,成力你和你丈夫的忠實朋友,可後來又出現了裡奇上校,這就無法再讓人忍受了!心中的仇恨妒嫉的陰影已蒙住了他那顆心,他計劃了一個絕好的謀殺——一石二鳥,因為裡奇一定會受到懷疑。除掉了裡奇和你的丈夫……他認為這下你就會投入他的懷抱。也許,夫人,你會這樣做的……啊?”

  她瞪大了眼睛盯著他,眼裡一片恐懼……幾乎是本能地,她輕聲說:“也許……我不……明白……”米勒警督權威性地發話道:“很好,白羅,這只是推論,並不能證明什麼,根本就沒有證據。也許沒有一句話是事實。”

  “這千真萬確。”

  “但沒有證據。這不能讓我採取行動。”

  “您錯了,我認為如果麥克拉倫聽了這故事他會承認的。就是說,如果讓他明白瑪格麗塔·克萊頓知道……”白羅頓了頓接著說:“因為,一旦他知道,他已失去了……這場處心積慮的謀殺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六、弱者的憤怒

  莉莉瑪格雷夫緊張地抽掉手套放在膝上,飛快地瞥了一眼對面圈椅上坐著的人。

  她聽說過著名的偵探赫丘勒白羅,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眼前這帶有喜劇色彩,近乎滑稽的偵探擾亂了她對他固有的印象。這個長著雞蛋似扁長的頭、一大把鬍子、瘦小乾枯的男人會創造出傳說中的奇跡嗎?他這時孩子似的舉動更使她震驚,只見他在一塊一塊地摞著小木塊,似乎對故事的結局的興趣大大超過了她的講述。

  她突然停住了,以為他並沒有在聽,但他卻馬上抬頭看了看她。

  “小姐,請繼續講下去!我求你了。我不是不在聽,我是在非常認真地聽。我向你保證。”

  他又開始一塊一塊地摞木塊,而姑娘就繼續講起她的故事來。這是個可怕的故事,可以說是暴力慘劇。但講述者的語氣卻很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簡明扼要。

  終於,故事敘述完了。

  “我希望,”她焦慮地說,“我講得很清楚。”

  白羅承認似的一再點頭,然後一抬手,木塊堆“嘩啦”倒塌在桌子上,接著又整齊地把木塊擺在桌子上,然後靠在椅背上,雙手指尖交叉著,眼睛盯著屋頂,開始了扼要的重述。

  “根據你的講述,魯本阿斯特韋爾先生十天前被害。

  星期三,也就是前天,他外甥查爾斯萊弗森被警方逮捕。

  小姐,如果我有講錯了的地方你可以糾正。魯本先生于深夜在自己奇特的書房塔屋辦公,萊弗森先生用萬能鑰匙開了大門後徑直來到舅舅的房間。住在塔屋下面的僕人聽到他和他的舅舅爭吵著什麼,猛然間又聽到“砰”的一聲,好像椅子被扔到地上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毛骨驚然的喊叫。

  “僕人一驚,想起床上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但幾秒種後聽到萊弗森先生高興地吹著口哨離開了房間,他就沒再多想。然而第二天早晨,一個女僕去收拾那個房間時發現魯本先生躺在桌邊已死去多時了,看上去是被什麼重物擊中而死。據我推測那個僕人沒有馬上把這件事報告給員警。我想,這是很自然的事,啊,小姐?”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莉莉瑪格雷夫一震。

  “您說什麼?”她問道。

  “不是嗎?”這個瘦小的男人說,“而從你簡明扼要的講述中我感到好像此事與你無關你把這些人講得像是戲劇或者說是木偶演員。而我呢。總是喜歡洞察人性。在我看來,這個僕人,這個你說他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他的名字叫帕森斯。”

  “這個叫帕森斯的人具有他這個階層的特點,他對員警很反感,不會向他們報告得太多,而且決不會說些對家裡人不利的話。遇到入室搶劫或偷竊他會拼了命去保護這個家。

  是的,僕人階層的忠誠是很值得研究的。”

  他笑著靠在椅背上。

  “同時,”他接著說,“家裡每個人都說了案發時不在現場的理由。萊弗森先生也在其中,他說他很晚才回家,隨即便上樓睡覺去了,沒看到他的舅舅。”

  “他是那麼說的。”

  “而且也沒有人懷疑他的話。”白羅調侃道,“當然除了帕森斯。之後從蘇格蘭場來了個警督,你說是米勒警督,是吧?我認識他,從前我和他打過兩次交道。人們說他精明,機警,料事如神。”

  “是的,我知道他!這個精明的米勒警督,他一直明察秋毫,當時他覺察到帕森斯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他馬上就著手把帕森斯做為突破口。據調查那晚沒人闖入別墅,兇犯一定是內部的人而不是外人。帕森斯惴惴不安地把心中的秘密吐露出來,之後當然還是感到很寬慰。”

  “他已盡力避免把家醜外揚,事到如今也是不得己而為之。於是米勒警督認真聽了帕森斯的敘說,問了一兩個問題,獨自進行了調查。然後對這一嚴重事件下了結論。

  “塔屋櫃子的一角印著血跡斑斑的手指櫻指印是查爾斯萊弗森的。早晨女僕在他房間裡發現了一大盆血水,他對她解釋說是他把手指劃破了,還給她看了看,哦,是的,但只是很小的劃傷!他晚上穿的襯衫的袖口曾經洗過了。但他大衣袖子上還留有血跡。他沒多少錢,只等著繼承魯本先生的大筆遺產。哦,是的,人證、物證、動機都存在,這是牽扯到人命的重案,小姐。”他頓了頓。

  “今天你來我這兒是……”

  莉莉瑪格雷夫聳了聳肩。

  “白羅先生,我剛才說,是阿斯特韋爾夫人派我來的。”

  “你是受命來的,啊?”

  這個瘦小的人狡黠地瞥了她一眼,姑娘沒吱聲。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莉莉瑪格雷夫又開始擺弄她的手套。

  “這對我來說很難回答,白羅先生。我要忠於阿斯特韋爾夫人,因為我是她花錢雇來的陪伴。她心地善良,對我像自己的女兒或外甥女一樣,不管她有什麼錯,我都不願意稍加指出,或……嗯,阻攔您受理這一案件。”

  “沒人能夠阻止赫丘勒白羅,絕不能。”他笑著說,“我猜你一定認為阿斯特韋爾女士頭腦不太清醒,是吧?”

  “如果讓我說的話……”

  “說吧,小姐。”

  “我認為整件事愚蠢之極。”

  “它給你這種印象,啊?”

  “我不想說阿斯特韋爾夫人的壞話……”“我明白,”白羅溫和地說,“我非常理解。”他的目光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她是個好人,非常善良,但她沒……怎麼說呢?她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你知道當魯本先生娶她時,她是個演員。她有很多古怪的偏見和迷信。她說一不二,她從不理智地聽聽別人的意見。警督對她也沒講究方法,這把她惹怒了,她說懷疑萊弗森先生簡直是胡鬧,員警都是些蠢貨,什麼……親愛的查爾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但她並沒有什麼證據,啊?”

  “根本就沒有。”

  “啊!是這樣嗎?真的?”

  “我告訴她,”莉莉說,“空口無憑,不做些什麼是毫無用處的。”

  “你這麼對她說的,”白羅說,“是嗎?很有意思。”

  他再一次打量了一下莉莉瑪格雷夫,仔細地看了看她那整潔的黑外套,鑲了白邊的衣領,還有那雅致的小黑帽。他發現她很典雅,漂亮的臉蛋,略尖的下巴,還有那藍黑色的細長的眼睛。他的態度不知不覺地改變了,現在他對案件沒太大的興趣,倒對坐在他對面的姑娘有了濃厚的興趣。

  “小姐,阿斯特韋爾夫人有點神經錯亂?歇斯底里?”

  莉莉瑪格雷夫急忙點點頭。

  “您用詞很恰當。正像我跟您說的,她心地善良,但決不能和她爭辯或是讓她理智地看問題。”

  “可能她自己懷疑什麼人。”白羅說,“很奇怪的一個人,啊!”

  “她是這麼想的,”莉莉叫道,“她極其討厭魯本先生的秘書,那個可憐的人。她說她知道是他幹的,但後來證明可憐的歐文特裡富西斯沒有作案時間。”

  “她沒有什麼證據。”

  “當然沒有,她只是憑感覺。”

  莉莉瑪格雷夫一副不以為然的口氣。

  “小姐,我斷定,”白羅笑著說,“你不相信直覺。”

  “我認為相信直覺是愚蠢的。”莉莉回答說。

  白羅向後靠了靠。

  “女人,”他咕噥著,“她們喜歡認為直覺是仁慈的上帝賜給她們的特殊武器。而它卻只有百分之十的命中率,剩餘的百分之九十的不可能性往往使她們誤人歧途。”

  “我知道。”莉莉說,“但你知道阿斯特韋爾夫人的性格,你根本說服不了她。”

  “於是小姐你明智地按她的要求來到我這兒,讓我來權衡定奪。”

  他異樣的口吻使她警覺地看了看他。

  “當然,我知道。”莉莉歉意他說道,“您的時間很寶貴。”

  “承蒙您誇獎,小姐。”白羅說,“但確實是這樣是的,此時我手頭就有許多案件要處理。”

  “恐怕我也是這麼想的。”莉莉說著站了起來,“我會告訴阿斯特韋爾夫人……”但白羅卻沒有動。他靠在椅背上沉穩地看著這位姑娘。

  “你著急走了,小姐?再坐一小會兒,我懇求您。”

  他看到她一臉絆紅又漸漸褪去,她不情願地又坐下來。

  “小姐機敏果斷,”白羅說,“您得原諒我這把年紀作出決定來要很遲緩。你誤解了我,小姐,我沒說不去拜訪阿斯特韋爾夫人。”

  “那麼你會來?”

  姑娘的語氣很平淡。她沒有看白羅而是低著頭,而白羅卻在敏銳地觀察著她。

  “小姐,請轉告阿斯特韋爾夫人,我很高興為她效勞。今天下午我會去蒙裡波斯宅第,這個地點對嗎?”

  不等回答他就站起身來,姑娘也隨之站起。

  “我……我會轉告她的。很高興您能光臨,白羅先生。盡管我擔心您最終會發現您在打野鴨(多此一舉)。”

  “很有可能,但……誰知道呢?”

  他畢恭畢敬地目送她到門口,然後回到起居室,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不時地點點頭,接著打開門把僕人叫進來。

  “我親愛的喬治,請你給我准備個小旅行包。今天下午我去趟鄉下。”

  “好的,先生。”喬治答應著走了出去。

  他是典型的英國人,高高的個子,蒼白的臉,不苟言笑。

  “年輕的姑娘是很有意思的,喬治,”白羅又一次坐進他那舒適的靠背椅,接著點燃一支香煙。“尤其是,你明白嗎?

  她很有頭腦。請求別人幫忙的同時又極力勸阻,很有手段,這需要機敏。她很機警……哦,聰明過人……但赫丘勒白羅,親愛的喬治,是聰明絕頂的。”

  “我聽您說過,先生。”

  “她所想的不是她做秘書份內的工作。”白羅笑著說,“她蔑視阿斯特韋爾夫人的指控,同時又過于焦慮地希望沒人去打擾那已成定局之勢。親愛的喬治,我倒要去打擾他們了,我去讓那兒的狗爭鬥!現在蒙裡波斯宅第有一出好戲,一出活生生的戲,它使我興奮。那個小東西,她聰明機敏,但還不夠老練。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在那兒會發現什麼呢?”

  說完,他突然頓了頓,喬治歉意地插話道:“先生,要帶禮服嗎?”

  白羅沮喪地看看他。

  “你總是很認真,盡職盡責。你太好了,喬治。”

  火車四點五十五分抵達艾博茨十字街車站。赫丘勒白羅從車上走下來,只見他身著整潔的服裝,鬍子修剪得很整齊,像一座倒立的山峰。他出示車票,穿過檢票口,這時迎面走來一個個子高高的司機。

  “白羅先生?”

  這個瘦小的人眼睛一亮,笑著看著他。

  “是的。”

  “如果您願意的話,請這邊走,先生。”

  他來到一輛豪華型勞斯萊斯汽車旁把車門打開。

  三分鐘之後就到了目的地。司機又走下來,畢恭畢敬地開了車門,白羅走下車,僕人已把前門打開了。

  白羅用贊賞的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這幢房子。這是座宏偉、堅實的紅磚房,沒有一絲奢華,但卻安穩舒適。

  白羅走進大廳,僕人熟練地幫他摘下帽子,脫下外衣,然後用一種只有一流的僕人才具有的恭敬的語調低聲說:“先生,尊敬的夫人已在恭候您的光臨。”

  嗽洛隨僕人沿著舖著柔軟地毯的樓梯上了樓。毫無疑問這個人是帕森斯,一個訓練有素的僕人,舉止雖不帶感情卻很適宜。到了樓梯口,他便向左拐沿著一條長廊走去,穿過一道門走進一問小接待室,裡面有兩扇門。他開了左邊的那扇門,報告道:“白羅先生到,夫人。”

  房間不大,擺滿了傢俱和小擺設。一個身著一襲黑裝的婦女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迎向白羅。

  “白羅先生。”她伸出手,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打扮得花花公子似的人物。她頓了頓,這個瘦小的人俯下身去輕輕道了聲“夫人!”又突然用力按了按她的手,隨即又松開。

  她沒有理會,叫道:

  “我信任短小精悍的男人!他們絕頂聰明。”

  “米勒警督,”白羅輕聲說,“我想,是個高個子?”

  “他是個自以為是的白癡。”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坐在我身邊好嗎?白羅先生?”

  她給他指指旁邊的沙發,接著說:

  “莉莉極力勸說我打消找您的念頭,但我還沒老到不知道自己在於什麼的地步。”

  “她才智超群。”白羅邊說邊隨她走到長靠椅邊。

  阿斯特韋爾夫人舒適地坐在那堆靠墊中,然後向他說:“莉莉是個可愛的姑娘,但她總是自以為是。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他們往往並不是總是對的。我不聰明,白羅先生,一直是這樣,但當許多人荒唐愚蠢時,我卻很清醒。我們信直覺。現在你想讓我告訴您誰是兇手嗎?這種事情女人知道,白羅先生。”

  “瑪格麗塔小姐知道嗎?”

  “她都跟您說了些什麼?”阿斯特韋爾夫人厲聲問道。

  “她向我陳述了事實。”

  “事實?哦,當然他們都拼命指控查爾斯。但我告訴您,白羅先生,不是他幹的。我知道不是他幹的!”她急切地靠近他解釋著,距離之近幾乎要讓白羅感到為難了。

  “你對此確信無疑嗎,阿斯特韋爾夫人?”

  “我敢肯定是特裡富西斯殺了我丈夫,白羅先生。”

  “為什麼?”

  “你是說為什麼他殺了我丈夫,還是為什麼我那麼確信?我告訴您我就是知道!我想了很久,然後得出這個結論而且對此堅信不疑。”

  “魯本先生死後特裡富西斯會受益嗎?”

  “一個子兒都不留給他。”阿斯特韋爾夫人直率地回答,“親愛的魯本不喜歡、也不信任他。”

  “那麼他跟隨魯本先生多久了?”

  “將近九年。”

  “時間很長。”白羅輕輕地說,“這時間對於這雇傭與被雇傭的關系來說不短埃是的,特裡富西斯先生,他一定非常瞭解他的雇主。”

  阿斯特韋爾盯著他看了看。

  “你說什麼呢?我不明白這與案件有什麼關系。”

  “我有個想法,”白羅說,“一個小小的想法,也不是很有趣,但卻很有效。”

  阿斯特韋爾夫人瞪大了雙眼,還是不明白。

  “你聰明絕頂,不是嗎?”她懷疑地說,“人人都這麼說。”

  赫丘勒白羅笑了笑。

  “也許你也要這樣贊揚我呢,夫人,就在這幾天。但還是讓我們再想想動機,給我講講你家裡的這些人,所有事發當天在家的人。”

  “查爾斯當然在。”

  “他是你丈夫的外甥,我明白,不是你那邊的。”

  “是的,查爾斯是魯本姐姐的獨生子。她嫁給了一個相當有錢的人,但不幸的事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於是查爾斯搬過來和我們一起祝那時他二十三歲,本來會成為一名律師。但當他的家出了這事後,魯本就讓他幫自己做事。”

  “查爾斯先生人很勤快?”

  “我喜歡您這樣反應機敏的人。”阿斯特韋爾夫人贊許地點點頭,“不,問題就在這兒,查爾斯並不勤快。他經常和他的舅舅為他幹的那些糊塗事爭吵。可憐的魯本也不是容易相處的人。我和他說過多少次他變了。他年輕時不是這個樣子,白羅先生。”

  阿斯特韋爾夫人懷舊似的歎了口氣。

  “萬事萬物都在變化,夫人。”白羅勸慰道,“這是自然規律。”

  “但是,”阿斯特韋爾夫人補充道,“他從不對我粗魯。如果偶爾那麼做了,事後總是會道歉的……可憐的魯本。”

  “他很難相處,是嗎?”白羅說。

  “但我總是能管住他!”阿斯特韋爾夫人帶著一個成功的馴獅師的口吻說,“可有時他對僕人大發雷霆時卻很令人尷尬。對僕人應該管教,但魯本的方式不對。”

  “魯本先生的遺囑是怎麼處理他的遺產的呢,阿斯特韋爾夫人?”

  “我和查爾斯各繼承一半。”她直率他說,“律師並不這麼看,但事實是這樣的。”

  白羅點點頭。

  “我明白……我明白。”他輕聲說,“現在,阿斯特韋爾夫人,我想讓您講一講家裡的人。當時家裡有你,魯本先生的外甥查爾斯萊弗森先生,秘書歐文特裡富西斯先生,還有莉莉瑪格雷夫小姐。也許您能和我談談這位年輕的小姐。”

  “你想瞭解莉莉?”

  “是的,她跟隨您有一段時間了吧?”

  “快一年了。你知道我曾經雇了很多秘書兼陪伴,但她們總是在某些方面讓我神經緊張,莉莉卻不同。她聰明,博學多才,而且很漂亮。我喜歡漂亮的陪伴,白羅先生。我這個人很怪,喜歡或不喜歡都是那麼直率。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個姑娘,就決定了:‘她能做我的陪伴。’”“她是通過朋友推薦給您的嗎?”

  “我想她看到了廣告。是的當時是這樣的。”

  “你瞭解與她有關的人嗎?她從哪兒來的您知道嗎?”

  “我想她的父母去了印度。我不太瞭解他們,但你會一眼看出莉莉是個淑女。不是嗎,白羅先生?”

  “哦,絕對是標准的淑女。”

  “當然。”阿斯特韋爾夫人接著說,“我自己不是淑女,我知道,僕人們也知道,但我這人不壞。我欣賞真實,而且沒人對莉莉像我那麼好。我把那個姑娘幾乎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白羅先生,是的,的確是這樣。”

  白羅伸出右手擺弄著旁邊桌上的幾個小東西。

  “魯本先生與你有同感嗎?”他問道。

  他在看著桌上的小擺設,但無疑他覺察到阿斯特韋爾夫人回答前的片刻遲疑。

  “和一個男人,有些困難。當然他們……他們相處融洽。”

  “謝謝您,夫人。”白羅說。他禁不住笑了笑。

  “那晚就這些人在家?”他問道,“當然除了僕人之外。”

  “哦,還有維克多。”

  “維克多?”

  “是的,我丈夫的弟弟,你知道,他的合夥人。”

  “他和你們住在一起?”

  “不,他只是來看看。幾年前他一直在西非。”

  “西非。”白羅輕聲重複道。

  他漸漸瞭解到阿斯特韋爾夫人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會自己就著話題侃侃而談,而不用去提示。

  “他們說那兒很美,但我想這是個使人變壞的地方。他們嗜酒如命,喜怒無常。阿斯特韋爾家族的人脾氣都不好,而維克多,自從他從非洲回來,變得簡直使人震驚。有幾次他把我都嚇壞了。”

  “他嚇壞了瑪格麗塔小姐嗎?”白羅輕聲問道。

  “莉莉?哦,我想他並不能常見到莉莉。”白羅時不時地在一個巴掌大的小本上記著什麼,然後他把鉛筆放回筆筒。

  把筆記本放回口袋裡。

  “非常感謝您,阿斯特韋爾夫人。現在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帕森斯,可以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按了按桌邊的鈴,白羅馬上制止了她。

  “不,不,千萬別,我下去找他。”

  “如果你覺得這樣更好的話……”

  阿斯特韋爾夫人顯然對不能介入而感到很失望。白羅顯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態。

  “這很必要。”他說著便走了出去,阿斯特韋爾夫人則坐在那兒發呆。

  他在餐具室找到了帕森斯,他正在擦拭銀器。白羅瘦小的身體有趣地向前欠了欠說道:“我做一下自我介紹,我是受理這一案件的私人偵探。”

  “是的,先生。”帕森斯說,“我們已經知道了。”

  他語調恭敬但很冷淡。

  “阿斯特韋爾夫人讓我來的。”白羅接著說道,“她很不滿意,不,一點兒也不滿意。”

  “我聽夫人說過。”帕森斯說。

  “那麼,”白羅說,”給我講述一下你已經知道的一些事情,嗯……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如果你願意的話,領我到你的臥室看一看,告訴我案發當晚你聽到了什麼。”這個僕人的房間在一樓,和僕人們用的大廳相連。窗戶安著鐵柵欄,一個角落裡擺放著保險櫃。帕森斯指了指那狹窄的床說:“十一點時,我已經准備休息了,先生。瑪格麗塔小姐也回去睡覺了,阿斯特韋爾夫人和魯本先生在塔屋裡!”

  “阿斯特韋爾夫人和魯本先生在一起?啊,說下去。”

  “先生,塔屋就在這屋的上面。如果裡面有人說話這兒會聽到的,但聽不清說些什麼。我大約在十一點半鐘睡著的。當時我被一陣開門聲驚醒。知道是萊弗森先生回來了。

  那時恰好是十二點鐘。接著我聽到了樓上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就聽見菜弗森先生和魯本先生的聲音。

  “那時我也迷迷糊糊的,先生,我恍惚聽出萊弗森先生不能說是喝醉,而是有點兒吵鬧。他大聲地對他舅舅喊叫著。偶爾能聽清一兩個詞,但聽不明白上面發生了什麼,接著傳出一聲尖厲的叫喊聲和‘砰’的一聲。”

  帕森斯頓了頓又重複了最後一句。

  “重重的‘砰’的一聲。”他記憶猶新地說。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是多數傳奇小說裡說的沉悶的‘砰’的一聲。”白羅咕噥著。

  “也許是吧,先生。”帕森斯嚴肅地說,“我聽到是重重的‘砰’的一聲。”

  “謝謝。”白羅說。

  “沒關系,先生。‘砰’的一聲後是一陣沉寂,然後聽到萊弗森先生大叫了聲:‘上帝啊!𣫛䔃擔骸𤨣系邸槡夢駝庋𤇢浱壬𡍶!*

  帕森斯剛開始還不願說什麼,現在已經講得繪聲繪色。

  他把自己想像成目擊者。白羅時不時地搭訕幾句。

  “天啊,”他咕噥道,“你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啊!”

  “是的,的確是這樣,先生。”帕森斯說,“正像您說的,先生。當時我沒想那麼多,但我確實有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該不該上去看看的念頭。我急忙去開燈,不幸的是把椅子撞倒了。

  “我打開門,穿過大廳,打開那扇通向走廊的門。後面的樓梯通向樓上,當我猶豫地站在樓梯下不知該不該上去時,聽到上面傳來萊弗森先生的聲音,發自內心高興他說了聲:‘好在沒出什麼事兒。’他又說:‘晚安,’然後我聽到他吹著口哨順著走廊走進他自己的房間。

  “當然我馬上就回去睡覺了。可能只是有什麼東西被撞倒了。我當時是這麼認為的,先生,我怎麼能想到魯本先生被謀殺了呢?因為萊弗森先生道了聲晚安。”

  “你確信你聽到的是萊弗森先生的聲音嗎?”

  從帕森斯略帶歉意的目光中,白羅清楚地知道,不管對錯,帕森斯已對此毫無疑義了,因為這是事實。

  “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先生。”

  “還有一件事,”白羅說,“你喜歡萊弗森先生嗎?”

  “先生,您……您說什麼?”

  “這問題很簡單,你喜歡萊弗森先生嗎?”

  帕森斯一開始很驚訝,而後似乎尷尬起來。

  “僕人中的普遍印象嗎,先生?”他說著頓了頓。

  “隨便,”白羅說,“如果你願意這麼說也可以。”

  “先生,大家的印象是萊弗森先生是一個慷慨的年輕紳士,但……如果讓我說的話,他不是很有頭腦,先生。”

  “啊!”白羅說,“帕森斯,你知道嗎?我雖沒見過他,但這也是我對他的印象。”

  “是的,先生。”

  “你能談談僕人們對那個秘書的看法嗎?”

  “他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先生。謹小慎微,從不製造麻煩。”

  “Vraiment(法語:真的。譯注)!”白羅說。

  僕人咳嗽了一聲。

  “先生,尊敬的夫人,”他低聲說,“在判斷上過於草率。”

  “那麼,僕人們都認為兇手是萊弗森先生?”

  “我們都不希望是這樣。”帕森斯說,“嗯……嗯,坦白地說,他心地善良,先生。”

  “但他脾氣暴躁,不是嗎?”白羅說。

  帕森斯走近他。

  “如果你問我這個家裡誰的脾氣最暴躁的話……”白羅擺了擺手。

  “啊!但那不是我的問題。”他柔聲說道,“我的問題是誰的脾氣最好?”帕森斯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白羅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他和藹地稍欠了欠身,他總是那麼平易近人。他離開房間信步走進蒙裡波斯宅第的大廳,他站在那兒沉思片刻,像只敏捷的知更烏那樣側耳聽到輕微的響動,便悄無聲息地向廳裡的一扇門走去。

  他站在門口向屋裡看去,從屋裡的擺設可以看出這是間書房。在一張大寫字台的另一端,一個清瘦蒼白的年輕人正伏在桌子上忙著寫什麼。他下巴向後削,帶著夾鼻眼鏡。

  白羅細細地觀察了他幾分鐘,然後乾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靜。

  “啊哼!”赫丘勒白羅咳嗽了一聲。

  桌邊的年輕人停下筆,抬起頭。他看到白羅並不感到驚訝,而只是顯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白羅向前欠了欠身。

  “有機會和特裡富西斯先生談話我感到很榮幸,您是吧?啊!我是白羅,赫丘勒白羅。您也許聽說過我。”

  “哦……哦……是的,當然。”年輕人說。

  白羅關注地看著他。

  歐文特裡富西斯三十三歲左右。白羅一眼就感覺到為什麼沒人把阿斯特韋爾夫人對他的指控當真。歐文特裡富西斯看起來端正大方,舉止得體,但逆來順受,是那種容易被人欺辱也常被人欺辱的人,很顯然他天生就不會對外來的欺辱表現出不滿與忿慨。

  “是阿斯特韋爾夫人派人找的您。”這個秘書說,“我聽她說過,我能幫助您嗎?”

  他舉止恭敬適度。白羅坐下後,輕聲說:“阿斯特韋爾夫人曾跟您說過她對這個案件的看法嗎?……歐文特裡富西斯笑了笑。

  “如果您這麼問的話,”他說:“我相信她懷疑是我殺了魯本先生。這很荒唐,但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從魯本先生死後她幾乎見面也不和我打招呼,當我從她身邊走過時,她躲靠在牆邊發抖。”

  他的舉止言談非常自然,語氣裡包含的更多的是嘲笑而不是不滿。白羅也很同情地點點頭並說道:“她給我講了她對你的懷疑。我沒和她爭論……我,我遵守從不和過于武斷的女士爭論的原則,您也明白,這是浪費時間。”

  “哦,您說得對極了。”

  “我說:‘是的,夫人……哦,非常正確,夫人……不差分毫。’雖然這些話並不意味著什麼,但卻起到了安慰的作用。

  我自己做了調查,盡管除了萊弗森先生之外幾乎沒人有可能作案,然而……嗯,我也處理過一些與此類似的案件。”

  “我非常理解您的處境。”秘書說,“我願意為您效勞,隨叫隨到。”

  “好極了!”白羅說,“我們相互理解。現在跟我講講那晚發生的事吧,最好從晚餐說起。”

  “吃飯時萊弗森不在。您也知道,”秘書說,“他和他的舅舅爭吵得很厲害,所以出去到高爾夫俱樂部吃飯去了,魯本先生也氣得不得了。”

  “這位先生不大和藹可親?”白羅有意插了一句。

  特裡富西斯哈哈笑了。

  “噢!他是個脾氣暴躁的韃靼人!如果我不熟悉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怪癖,不會為他工作九年的。他是個極難相處的人,白羅先生。他會孩子似的發怒撒潑,不管誰勸他都會被他罵得狗血噴頭。

  “我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對他說的不聞不睬,就當我是聾子。他心腸倒不壞,但他會勃然大怒,幹出一些蠢事來,最明智之舉是別理他。”

  “在這一方面其他人也和你一樣明智嗎?”

  特裡富西斯聳了聳肩。

  “阿斯特韋爾夫人感受會頗深。”他說,“她一定不怕魯本先生,經常理直氣壯地走到他面前任意發泄不滿與憤怒,之後他們總會和解,魯本先生非常愛她。”

  “那晚他們爭吵過嗎?”

  秘書斜眼看了看他,猶豫片刻說:

  “我想一定是的,您怎麼會問起這個問題呢?”

  “突發奇想,就這些。”

  “當然我不知道,”秘書解釋說,“但種種事實卻證明他們當時爭吵過。”

  白羅沒有再追問。

  “晚餐桌上還有誰呢?”

  “瑪格雷夫小姐,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和我。”

  “那之後呢?……

  “我們去了起居室。魯本先生沒去,大約十分鐘後他走進來,為一封信這樣的小事大聲指責我,我便和他一起去了塔屋,把事情處理好。接著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走進來說要和他哥哥談一談,於是我下了樓,回到起居室。

  “一刻鐘後,我聽到魯本先生辦公桌的呼叫鈴響個不停,接著帕森斯過來讓我馬上上樓去見魯本先生。當我走進房間時,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正從裡面走出來,差點把我撞倒了。不知什麼事使他很生氣,他當時怒氣沖沖。他一定是沒看到我。”

  “魯本先生對那事說過什麼嗎?”

  “他說:‘維克托是個瘋子,總有一天他會殺人的’。”

  “啊!”白羅說,“你能猜到他們之間為什麼事爭吵嗎?”

  “我不能說。”

  白羅慢慢轉過臉看著秘書,從那脫口而出的最後一句話他斷定特裡富西斯知道的比這要多。但白羅又一次把問題壓祝“然後呢?請繼續說。”

  “我和魯本先生工作了近一個半小時。十一點鐘阿斯特韋爾夫人走進來,魯本先生便讓我回去睡覺。”

  “那你就走了?”

  “是的。”

  “你知道她和他待了多久?”

  “無法知道。她的房間在一樓,而我的在二樓,因此我不可能聽到她什麼時候回房。”

  “我明白了。”

  白羅時不時點點頭,隨即站起身來。

  “現在,先生,請帶我去塔屋看看吧。”

  他跟隨秘書上了主樓梯,來到第一個樓梯口,穿過走廊,來到盡頭的一個門口,這兒可通向僕人用的樓梯間,和一條木走廊。他們又穿過小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就來到了案發現常這間屋子的棚頂比其它房間高出一倍,面積大約是三十平方英尺,牆上掛著刀、劍、木槍之類的裝飾品,幾張桌子上擺著古董。在房間的另一頭窗於的斜面牆邊有一張巨大的寫字台。白羅徑直走到寫字台前。

  “魯本先生的屍體是在這兒發現的嗎?”

  特裡富西斯點點頭。

  “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他是從後面被擊中的。”

  秘書又點點頭。

  “兇器是土著人用的木棒。”他解釋道,“木棒很沉,導致當場死亡。”

  “這證明凶案是沒有預謀的。激烈的爭吵中兇器被隨手抓了過來。”

  “是的,可憐的萊弗森看著它不順眼。”

  “屍體被發現時是伏在桌子上的?”

  “不,發現時是在地上。”

  “啊!”白羅說,“這很奇怪。”

  “為什麼?”秘書問。

  “因為這個。”

  白羅用手指了指光亮的桌面上一塊不規則的圓形斑跡。

  “那是血斑,我的朋友。”

  “可能是濺到那兒的。”特裡富西斯提示說,“或者是搬屍體時弄上去的。”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瘦小精明的白羅附和道,“這問屋只有一扇門嗎?”

  “這兒有個樓梯間。”

  特裡富西斯把門邊的天鵝絨窗簾拉開,只見一個小螺旋形樓梯通向樓上。

  “這個地方原來是一位天文學家設計的,這個樓梯通向裝有天文望遠鏡的塔頂。魯本先生把這個地方改成了臥室,有時如果工作到深夜就睡在那兒。”

  白羅敏捷地攀上樓梯。樓上圓形的房間佈置得很簡單,只見一張行軍床,一把椅子,還有一個梳妝台。白羅欣慰地發現這兒沒有別的出口,便又走下來。特裡富西斯還站在那兒等他呢。

  “你當時聽見萊弗森先生走進來了嗎?”他問道。

  特裡富西斯搖了搖頭。

  “那時我睡得正香呢。”

  白羅點點頭。他慢慢打量著這間屋。

  “很好!”他終於說,“我想這兒再沒什麼了,除非……你不介意的話再拉上窗簾。”

  特裡富西斯順從地把那厚重的黑窗簾拉到房間的另一頭。白羅打開燈雪花石吊燈。

  “有台燈嗎?”他問。

  秘書便擰亮了桌上一盞帶綠罩的台燈,白羅把吊燈開了關,關了又開。

  “很好!就到這兒吧。”

  “七點半吃晚餐。”秘書輕聲說。

  “謝謝您的幫助,特裡富西斯先生。”

  “沒什麼。”

  白羅若有所思地沿著走廊向特裡富西斯告訴他的房間走去,出乎意料地發現喬治已在那兒擺放著主人的東西。

  “天哪,是你,喬治。”他馬上叫道,“我告訴你,我希望餐桌上見到讓我吃驚的某位先生,一個剛剛從熱帶回到家中的,帶著熱帶人的溫情像人們說的那樣,僕人帕森斯提到的,莉莉瑪格雷夫沒提及的人。喬治,死去的魯本先生脾氣暴躁,想想這樣一個人與一個來自熱帶的比他脾氣更暴躁的人相處……你想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一定會鬧得烏煙瘴氣,啊?”

  “是雞犬不甯,先生。事實也井非總是如此,先生,不總是。””“不是?”

  “不,先生。我那伶牙俐齒的姨媽傑邁瑪常欺負和她住在一起的一個可憐的妹妹。她做的事簡直令人震驚。這一點幾乎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但如果有人能夠與她針鋒相對,又是另一番景象。她不能忍受的是軟弱。”

  “啊!”白羅說,“這對人是很有啟發的。”

  喬治抱歉地咳嗽一聲。

  “我能做些什麼嗎?”他小心地問道,“幫,幫助您,先生?”

  “當然。”白羅馬上答道,“你幫我查一下那天晚上莉莉瑪格雷夫小姐穿的晚禮服是什麼顏色的,哪個女傭幫她穿的,好嗎?”

  喬治像平常一樣呆頭呆腦地接受了命令。

  “好的,先生。明天早晨我報告給您!”

  白羅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那兒盯著壁爐裡的火苗發呆。

  “你的幫助很大,喬治。”他咕噥道,“你知道嗎?我不會忘記你那位姨媽傑邁瑪的。”

  那晚白羅沒有看到維克托阿斯特韋爾,他從倫敦來電話說他有事不回來了。

  “他現在照看你丈夫的生意,是嗎?”白羅問阿斯特韋爾夫人。

  “維克托是合夥人。”她解釋說,“他一直在非洲為公司管理一個礦常正在開采,是吧,莉莉?”

  “是的,阿斯特韋爾夫人。”

  “我想是金礦,或者銅礦,錫礦?你應該知道,莉莉,在這方面你總是喜歡向魯本刨根問底。噢,小心,親愛的,你會把那花瓶弄倒的!”

  “這兒真熱,火燒得大旺了。”這個姑娘說,“我可以……可以稍微開下窗戶嗎?”

  “如果你願意,親愛的。”阿斯特韋爾夫人溫和地說。

  姑娘走到窗前把窗打開,而白羅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她倚窗而立,呼吸著夜晚清爽的空氣。過了一會兒她轉身走過來坐下,白羅禮貌地說:“這麼說小姐一定對礦物很感興趣?”

  “噢,不是的。”她淡淡地說,“我聽魯本先生時常談起,但我對此一竅不通。”

  “可你當時卻裝得很內行埃”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可憐的魯本以為你問這些問題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白羅的目光並沒從火堆移開,還在定定地看著,但他的眼角卻沒丟掉莉莉瑪格雷夫臉上一陣慍怒的表情。他不露痕跡地換了話題。到道晚安的時間了,白羅對女主人說:“我能和您聊兩句嗎,夫人?”

  莉莉瑪格雷夫知趣地走開了。阿斯特韋爾夫人疑惑地看著白羅。

  “那晚你是最後一個看到魯本先生的人嗎?”

  她點點頭,頓時淚水湧上眼眶,她急忙拿出塊花邊手帕擦拭著。

  “啊,不要太悲傷,請您保重身體。”

  “沒什麼,白羅先生,但我控制不了。”

  “我太愚蠢,以至於讓您為難了。”

  “不,不。說吧,你想問什麼?”

  “我想大約在十一點鐘,當你走進塔屋時,魯本先生已把特裡富西斯先生打發走了,是這樣的嗎?”

  “一定是那時候出的事。”

  “你和他待了多久?”

  “我出來回到我的房間時是差一刻十二點,我記得當時還看了一眼牆上的鐘。”

  “阿斯特韋爾夫人,能告訴我你和丈夫談了些什麼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縮進沙發裡失聲痛哭起來,她劇烈地抽泣著。

  “我們……吵……吵……吵架了!”她嗚咽著。

  “為什麼爭吵?”白羅近乎溫柔地哄勸著她。

  “很……很……很多事情。事情是由莉莉引起的。魯本無緣無故就不喜歡她……說他發現她翻過他的文件,他想把她打發走。我說她是個可愛的姑娘,我不同意讓她走。然後他就……就……就怒吼著讓我下去。我不聽,還把他大罵了一通。

  “我說的都是氣話,白羅先生。他說他把我從貧民窟中拯救出來井娶了我。我說……唉!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呢?

  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您也能明白,白羅先生,我這人快人快語。我怎麼會知道那晚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他活生生的人了呢,可憐的魯本。”

  白羅同情地聽著阿斯特韋爾夫人痛苦的傾瀉。

  “很遺憾,我勾起了您的傷心事。”他說,“現在我們公事公辦……實際些,確切些。你還堅持懷疑特裡富西斯殺了你的丈夫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止住了哭泣。

  “一個女人的直覺,白羅先生!”她嚴肅地說,“決不是謊言。”

  “是的,的確如此!”白羅說,“但他的作案時間呢?”

  “時間?當然是在我走後。”

  “你在差一刻十二點離開魯本先生,差五分十二點萊弗森走進來,你是說他在這十分鐘內從臥室走來下了毒手。”

  “這非常有可能。”

  “很多事情都是有可能的。”白羅說,“十分鐘內作案,哦,是的,但有可能嗎?”

  “當然他說他躺在床上已進入了夢鄉。”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但誰知道他是睡了還是醒著呢?”

  “沒人看到過他嗎?”白羅提醒她。

  “大家都睡了。”阿斯特韋爾夫人理直氣壯地說,“所以沒人看到他。”

  “我想知道……”白羅自語道。

  “很好,阿斯特韋爾夫人,晚安。”

  喬治把一盤早餐端到床頭桌上。

  “先生,瑪格雷夫小姐在案發當晚穿一件淡綠色的雪紡綢裙。”

  “謝謝你,喬治,你是最可靠的。”

  “服侍瑪格雷夫小姐的女傭叫葛萊蒂絲,先生。”

  “謝謝你,喬治。你提供的資訊對我很有價值!”

  “沒什麼,先生。”

  “陽光明媚的早晨!”白羅向窗外看了看說道,“沒人願意一大清早就被吵醒。我想,喬治,我們應該親自到塔屋去探查探查。”

  “你需要我去,先生?”

  “探查,”白羅道,“並不是苦差事。”

  當他們到達塔屋時,窗簾還拉著。喬治正要拉開,這時白羅制止了他。

  “不要動它,就像不曾有人來過一樣。把台燈擰開。”

  僕人依言而行。

  “現在,親愛的喬治,坐在那把椅子上,擺出在寫字的樣子。很好。我呢,我抓起一根木棍從後面偷偷地,就這樣擊中了你的後腦。”

  “是的,先生。”喬治說。

  “啊!”白羅說,“但當我擊中你時,不要繼續寫。你明白我不能現場示範。像殺魯本先生那樣使那麼大的勁兒,但我們盡量做得逼真些,我擊中了你的頭。你倒了下去就這樣。胳膊鬆懈著,身體是軟弱元力的。請等一下允許我給你擺一下姿勢,四肢不要彎曲。”

  他歎了口氣。

  “喬治,你怕壓壞了你的褲子。”他說,“但假定你沒穿它。你起來,我來表演一下。”

  白羅在寫字台邊坐下。

  “我在寫,”他說,“我在忙著寫東西,你從我後面偷襲,用木棍打在我頭上,我立刻趴下!鋼筆從手中滑落,我向前倒去,但不是很遠,因為椅子低,桌子高,還有我的兩臂也支撐著我。天哪,喬治,快回到門口,站在那兒,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上帝!”

  “嗯,喬治?”催促道。

  “先生,我看見您,坐在桌子邊。”

  “坐在桌邊?”

  “很難看清楚,先生,燈罩很低。我去把這燈打開,先生?”

  他把手伸向開關。

  “千萬別。”白羅急忙阻止道,“這樣就可以。我在這兒趴在桌上,你在那兒站在門邊。現在向前走。喬治,走,撞一下我的肩。”

  喬治照做。

  “輕輕靠著我,喬治,但腳站穩,就是這樣,啊!太妙了。”

  赫丘勒白羅軟塌塌的身體示範性地向旁邊倒去。

  “我倒下去……這樣!”他觀察道,“是的,這假設很有道理。現在我們要做件至關重要的事。”

  “真的嗎,先生?”僕人說。

  “是的,我必須美餐一頓。”

  他發自內心地為自己的幽默開懷大笑。

  “我的胃,喬治,它被冷落了。”

  喬治不贊同地緘默著。白羅笑著下了樓。他為剛才的一幕感到欣喜異常。早餐後,他找到了葛萊蒂絲,那個女傭,不一會兒就混熟了。她興致勃勃地講著她對案件的看法,她很同情查爾斯,盡管她也毫不懷疑他的罪行。

  “可憐的人兒,先生。很殘酷,他當時肯定失去了理智。”

  “他和瑪格雷夫小姐本應該相處得很好的,”白羅提了一句,“因為家裡只有他倆是年輕人。”

  葛萊蒂絲搖了搖頭。

  “莉莉小姐對他很冷淡。她不一定就沒有輕率的行為,她深藏不露。”

  “他很喜歡她,是嗎?”

  “哦,只是點頭之交。沒什麼,先生。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和莉莉小姐倒是性情相投。”

  她格格地笑了。

  “真的!”

  葛萊蒂絲又格格地笑笑。

  “他非常喜歡她。莉莉小姐就像朵百合,不是嗎?先生,高挑的身材,一頭惹人喜愛的金發。”

  “她應再穿件綠色的上衣。”白羅笑道,“她有一件綠色的……”“是的,先生,她有一件。”葛萊蒂絲說,“當然她現在不能穿,現在是喪期。但魯本先生死去的那晚她還穿來著。”

  “應該是淺綠色,而不是深綠色的吧?”白羅說道。

  “是淺綠色的,先生。如果您能等一會兒,我就拿來給您看。莉莉小姐出去溜狗去了。”

  白羅點點頭,他對此也很清楚。因為他是親眼看到莉莉小姐出去後才來找女傭的。葛萊蒂絲急忙去取衣服,幾分鐘後她把那件綠色晚禮服和衣架一起拿了來。

  “Exquis(法語:很精緻。譯注)!”白羅咕噥著,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請允許我拿到亮處看一看。”

  他從葛萊蒂絲手中把衣服接過來,背對著她。快步走到窗前。俯下身看了看,然後又抖開看了看。

  “製作精美!”他最後說道,“很迷人。非常非常感謝您。”

  “您太客氣了,先生。”葛萊蒂絲說,“我們都知道法國男人對女士服裝很感興趣。”

  “你心腸真好。”白羅輕聲道。

  他看她匆忙拿著衣服走了,便低頭看了看他的一雙手,他禁不住笑了。右手中是一把剪指甲的小刀,左手是一塊綠色的布頭。

  “現在,”他輕聲道,“該試一試了。”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把喬治叫來。

  “喬治,在梳妝臺上你會看到一個金領帶別針。”

  “是的,先生。”

  “洗臉池上是酚溶液,請把別針頭浸在酚溶液中。”

  喬治照著做了。他早已對他主人稀奇古怪的做法習以為常了。

  “做完了,先生。”

  “很好!現在過來,把針頭插進我的大拇指裡。”

  “請原諒先生,您是說讓我刺您?先生。”

  “啊,是的,你猜得很對。你必須刺出血,明白嗎?但不要太多。”

  喬治托住主人的手指,白羅閉上眼睛。

  僕人用領帶針刺了一下手指,白羅哼了一聲。

  “Je vous remercie(法語:再一次感謝你。譯注),喬治。”他說,“你對我幫助很大。”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塊綠色的布頭,小心謹慎地把手指在上面擦拭了一下。

  “我們做的簡直是個奇跡。”他盯著布頭看了一會說道,“喬治你不覺得好奇,這很好。”

  僕人正小心地向窗外看了看。

  “對不起,先生。”他輕聲說,“一位先生開一輛汽車過來了。”

  “啊!啊!”白羅說,他急忙站起來,“還沒見過這位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現在我倒要見見他。”

  白羅未見其人已先聞其聲。大廳裡傳來一陣怒罵聲。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該死的自癡!箱子裡有玻璃杯,該死的,帕森斯,滾開!放下,你這個蠢貨!”

  白羅悄元聲息地下了樓,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站在大廳裡,便禮貌地向他欠了欠身。

  “見鬼!你是誰?”他咆哮著。

  白羅又欠了欠身。

  “我是赫丘勒白羅。”

  “上帝!”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說,“是南茜把你找來的!

  是吧?”

  他拍了拍白羅的肩,把他摟進了書房。

  “你就是那個讓他們驚慌失措的傢伙。”他上下打量著白羅說道,“很抱歉,我的司機是頭笨驢,帕森斯又總是讓我不順心,這個大傻瓜。”

  “你知道,我倒不是虐待傻瓜。”他抱歉似的說道,“但您決不是傻瓜,啊,白羅先生?”

  他快活地大笑著。

  “這麼想的人就錯了。”白羅溫和地說。

  “是嗎?嗯,於是南茜就把您請了來……向你說了她對秘書的懷疑。這沒什麼值得懷疑的,特裡富西斯像奶牛一樣溫順……但他也喝奶。我想,這個傢伙是絕對戒酒主義者,您在他身上一無所獲吧?”

  “如果我們有機會去透視人性,那就不能說是浪費時間與精力。”白羅平靜地說。

  “人性,哦?”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盯著他,然後大大咧咧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嗎?”

  “謝謝,你能講講那晚和你哥哥吵了些什麼嗎?”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搖了搖頭。

  “與案件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斷然說道。

  “您不能太自信。”白羅說。

  “跟查爾斯菜弗森一點關系也沒有。”

  “阿斯特韋爾夫人認為查爾斯與案件一點關系也沒有。”

  “哦,南茜!”

  “帕森斯說那晚查爾斯萊弗森先生去過案發現場,但他沒看到他。記住,沒人看到。”

  “很簡單。魯本把年輕的查爾斯臭罵了一頓,我敢斷定他又是無事生非。之後,他又想欺負我。我把幾件家醜抖了出來,只是想惹惱他。我是不吃他那一套的,而且我決定和那傢伙對抗到底,那晚我跟他實話實說了。我回房後沒有上床睡覺,我半開著門,坐在椅子上吸煙。我的房間在二樓,白羅先生,查爾斯的就在我隔壁。”

  “對不起,打斷一下……特裡富西斯的房間也在二樓?”

  阿斯特韋爾點點頭。

  “是的,他的房間離我們遠一點兒。”

  “在樓梯旁邊。”

  “不,另一方向。”

  白羅面露奇異之色,但對方卻沒發現,接著說:“那時我在等查爾斯。我聽到大門開動的聲音,我想大約是差五分十二點吧,但過了十分鐘查爾斯也沒出現。當他上樓來時我發現和他談是談不了了。”

  他煞有介事地舉起胳膊。

  “我明白。”白羅輕聲道。

  “可憐的惡魔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間。”阿斯特韋爾說,“他看起來像鬼一樣臉色蒼白。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當然,現在我意識到那是他剛剛殺了人。”

  白羅馬上追問道:

  “你沒聽到塔屋有什麼動靜嗎?”

  “沒有。但你要記住我是在這棟樓的另一邊。牆壁很厚,我想甚至那兒的槍響你都聽不到。”

  白羅點點頭。

  “我問他需不需要幫助。”阿斯特韋爾接著說,“他說他沒什麼,就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砰’地把門關上了。我也只好上床睡覺了。”

  白羅盯著地毯陷入了沉思……

  “你意識到沒有,阿斯特韋爾先生,”他終於說,“你的證明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是的,至少……你是什麼意思?”

  “你的證據是從開大門聲到萊弗森出現在樓上之間過了十分鐘。但他自己說,我是這樣理解的,他開了門徑直回房睡了。但事情沒這麼簡單。我承認阿斯特韋爾夫人對秘書的指控很離奇,但至今也不能證明是不可能的。但你的證詞證明他不在作案現常”“這是怎麼回事?”

  “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她是在差一刻十二點離開她的丈夫的,而秘書是在十一點去睡覺的,他能作案的時間是在差一刻十二點到查爾斯萊弗森回來之間。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你坐在屋裡開著門,他不可能從他自己屋裡出來而不被你看到。”

  “是這樣。”對方同意道。

  “再沒有別的樓梯?”

  “沒有,去塔樓他必須從我門前經過,而他沒有,這一點我敢確定。怎麼說呢,白羅先生,像我剛才說的,這個人溫順得像個牧師。我向你保證。”

  “但……是的,是的。”他似覺意外地說,“我明白了一切。”他頓了頓,“你不想告訴我你和魯本先生爭吵的原因?”

  對方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您在我這兒不會得到什麼的。”

  白羅看著屋頂。

  “我總是很謹慎的,”他咕噥著,“如果涉及到女士。”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騰地站了起來。

  “該死的!你,你怎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在想,”白羅說,“莉莉瑪格雷夫小姐。”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遲疑地站了一會兒,之後怒氣稍有平息又坐了下來。

  “你很聰明,白羅先生。是的,我們爭吵是與莉莉有關。

  魯本連她也不放過,他查出那姑娘的什麼事情……純粹是編造的,我根本就不相信。

  “然後他又說了些他無權說的話。說她晚上偷偷下樓到外面與什麼男人約會,上帝!我回敬了他,我告訴他,比他話少得多的人都因為話多而被殺了,他便住了口。魯本把我惹火了,他當時還真有些怕我了。”

  “我從未想過這個!”白羅禮貌地說。

  “我想,莉莉瑪格雷夫,”維克托換了一種口氣說,“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姑娘。”

  白羅沒有做聲,他直瞪瞪地看著前面,想出了神。他突然從那間棕色的書房走了出來。

  “我必須,我想,獨自散散步。這附近有家旅館,是嗎?”

  “有兩個。”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說,“河道拐彎處有一個高爾夫旅館,火車站附近有個米特爾旅館。”

  “謝謝你!”白羅說,“是的,我必須出去散散步,鬆弛一下。”

  高爾夫旅館,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座落在河灣處的高爾夫球場旁,與俱樂部毗鄰。白羅本就想到這個旅館轉一轉。

  這個瘦小的男人有他自己獨特的做事方式。他走進高爾夫旅館三分鐘後,就和這兒的女經理蘭登小姐攀談起來。

  “小姐,很抱歉要打擾您一下。”白羅說,“但你知道,我是偵探。”

  他做事喜歡直來直去,簡單俐落。這種情況下,這個方法顯然立即生效。

  “偵探!”蘭登小姐驚歎道,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不是從蘇格蘭場來的。”白羅向她保證,“實際上……你可能注意到了吧,我不是英國人,不是。我是來調查一個叫魯本阿斯特韋爾先生被殺的案件。”

  “在這你不能說!”蘭登小姐期待地瞪眼看了看他。

  “正是這樣。”白羅微笑著說。“我也只向您這樣謹慎的人透露。我想,小姐,你也許能幫助我。你能告訴我有哪位住在這兒的先生案發時不在旅館,隨後在大約十二點或十二點半回來的。”

  蘭登小姐雙眼瞪得溜圓。

  “你認為不是……”她屏住了呼吸。

  “而兇手在這兒?不,但我斷定在這住的一位客人那晚曾在蒙勒波宅第附近散步。如果確有其事,那麼他可能不經意地看到一些對他毫無意義而對我卻格外重要的事情。”

  女經理自以為很聰明地點了點頭,看上去頗像一個資歷深厚的老偵探。

  “這我明白。讓我想想,我們這兒都有哪些客人。”

  她皺了皺眉頭,顯然在頭腦裡回憶著這些名字,同時偶爾用筆寫著。

  “斯旺上尉,埃爾金斯先生,布萊昂特上校,老本森先生。不,真的,先生,我想那晚沒人出去。”

  “如果他們出去了,您會注意到的,是嗎?”

  “哦,是的,先生,這非同尋常,你明白。我是說是否有人出去吃晚餐什麼的,但他們晚餐後不出去,因為……嗯,這兒也沒地方去,不是嗎?艾博茨十字街吸引人之處是高爾夫球,就只有高爾夫球。”

  “是這樣。”白羅點點頭,“那麼小姐,據你記得那晚沒人從這兒出去過?”

  “英格蘭上尉和他的妻子出去吃的飯。”

  白羅搖搖頭。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去看看另一家旅館。米特爾旅館,是這個名字吧?”

  “哦,米特爾。”蘭登小姐說,“當然,那兒誰都可以出去散步。”

  她語氣之中的輕蔑雖然很委婉,但卻很明顯,白羅借機溜掉了。

  十分鐘後,剛才的一幕又複現了。這次是和科爾小姐魯莽的米特爾旅館女經理。這是一家價格稍低不太奢華的旅館,就在車站附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深夜是有一位先生出去了,回來時大約是十二點半。他有晚上那個時候出去散步的習慣。以前也曾經有過一兩次類似的事。讓我想一想,他叫什麼名字來著?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她把一個登記本拿過來,一頁一頁地翻查著。

  “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啊,就是他。內勒,漢弗萊內勒。”

  “他以前就在這兒住嗎?你和他熟嗎?”

  “以前曾住過一次。”科爾小姐說,“大約在兩星期前的晚上他出去了,我記得很清楚。”

  “他是來打高爾夫球的嗎?”

  “我想是的。”科爾小姐說,“大多數先生都是因為這個才來的。”

  “那當然。”白羅說,“小姐,非常感謝您,祝您愉快。”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蒙勒波宅第。他不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看看。

  “有機會的話,必須立即行動。”他咕噥著。

  他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問帕森斯哪能找到瑪格雷夫小姐。帕森斯告訴他她正在小書房裡處理阿斯特韋爾夫人的信件。這個消息似乎使他很滿意。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小書房。莉莉瑪格雷夫小姐正坐在窗戶旁邊的桌子旁寫著什麼。屋裡沒別人。白羅小心翼翼地隨手把門關上,走到姑娘跟前。

  “打擾你幾分鐘,小姐,可以嗎?”

  “當然可以。”

  莉莉瑪格雷夫把文件放到一邊,轉向他。

  “我能為您做什麼呢?”

  “慘劇發生當晚,小姐,我知道當阿斯特韋爾夫人在他丈夫那幾時你直接回房休息去了,是這樣嗎?”

  莉莉瑪格雷夫點了點頭。

  “你沒有再下過樓。”

  姑娘搖了搖頭。

  “我想你曾說過,小姐,那晚你沒去過塔屋?”

  “我不記得這樣說過,但事實是這樣的,我那晚不在塔屋。”

  白羅揚了揚眉毛。

  “奇怪!”他咕噥著。

  “您是什麼意思?”

  “很奇怪!”赫丘勒白羅又咕噥道,“那你怎麼解釋這個呢?”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塊浸髒的綠色布頭,舉起讓姑娘看了看。

  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但他感到而不是聽到了姑娘沉重的呼吸。

  “我不明白,白羅先生。”

  “我明白你那晚穿了件綠色的雪紡綢禮服,小姐。這……”他彈了彈手裡夾的布頭,”是從上面刮下來的。”

  “那麼你是在塔屋發現的?”姑娘厲聲問道,“在哪裡?”

  赫丘勒白羅仰頭看著天棚。

  “目前就說是……在塔屋!”

  第一次,姑娘的雙眼掠過一絲恐懼。她開始辯解,然後又糾正自己,白羅看到她放在桌邊的白皙的雙手攥得緊緊的。

  “真奇怪,那天晚上我是去了塔屋?”她說道,”晚餐前,我是說……我不這樣認為……代幾乎肯定我沒有……如果那塊布頭這個時候還在塔屋,那麼我想,員警當時竟然沒發現?真是不可思議!”

  “員警?”這個瘦小的人輕蔑地說,“赫丘勒白羅想到的他們不會想到。”

  “就在晚餐前我可能到那兒待了一會兒,”莉莉瑪格雷夫說道,“或者是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也穿了那套禮服。

  是的,我幾乎能肯定是那一天的前一天晚上。”

  “我不這麼認為。”白羅不動聲色地說。

  “為什麼?”

  他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您是什麼意思?”姑娘輕聲問道。

  她身體微微向前傾著,盯著他,臉色蒼白。

  “小姐,你沒有注意到那是塊浸髒了的布頭嗎?毫無疑問那色斑是人的血。”

  “你是說……”

  “我是說,小姐,案發之後,而不是之前,你曾去過塔昆我想,如果你如實相告對你必有益處,否則將對你非常不利。”

  他站了起來,用食指指著姑娘異常嚴厲地說道,瘦小的身影卻讓人不寒而慄。

  “你是怎麼發現的?”莉莉屏住呼吸問道。

  “這很容易,小姐。我告訴你什麼也逃不過赫丘勒。

  白羅的眼睛。我也知道漢弗萊內勒上尉的一切,你那晚出去和他約會。”

  莉莉突然頭伏在胳膊上失聲痛哭起來。白羅馬上又轉變了態度。

  “好了,好了,我親愛的孩子。”他說著拍了拍姑娘的肩頭,“不要偽裝自己,這騙不了赫丘勒白羅。一旦你明白這一點,你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的。現在你給我講講你所看到的一切,好嗎?你會告訴老爸爸白羅的。”

  “這不像你說的那樣,不是的,真的。漢弗萊……我的哥哥……連他的一根頭發都沒動。”

  “你的哥哥?”白羅說,“啊,這就好。嗯,如果你想澄清他的嫌疑,你現在必須把一切告訴我,毫無保留地,知道嗎?”

  莉莉坐了起來,她把額前頭發向後捋了捋。然後低聲但很清晰地說起來。

  “白羅先生,我告訴你事實。我現在知道做任何其它的事都是徒勞的。我的真名叫莉莉內勒,漢弗萊是我惟一的哥哥。幾年前他在非洲發現了一個金礦,或者說是發現了潛在的金礦。我無法準確地告訴您這方面的情況,因為我不懂得那些技術細節,但後來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這件事似乎是一個大騙局。漢弗萊帶著寫給魯本先生的信回到家裡,他希望魯本先生可能對這事感興趣。到現在我也不明白這件事的利害關系,但我打聽出,魯本先生曾派了一名專家去探查再寫個報告,之後他告訴我的哥哥專家的報告很令人失望。他,漢弗萊犯了一個大錯誤。我哥哥便返回非洲組織了一支考察隊深入內地考察,從此便失去了音信。據說他和考察隊沒什麼生還的希望了。

  “這之後不久,就有一家公司勘探姆帕拉金礦。這時我的哥哥沒有死,又回到了英國,他得知此事後馬上發現這金礦像他曾經發現的那座金礦,哥哥又進行了調查得知魯本先生似乎和這家公司沒任何關系,他們似乎是自己發現的。

  但我的哥哥並不就此罷休,他相信魯本先生把他給耍了。

  “這事使他瘋狂、愁苦。我們倆在這世上孤零零的,一個親人也沒有,白羅先生。當我必須出去找份工作維持生計時,我就想出了混入這家的主意,從中調查魯本先生和姆帕拉金礦之間的關系。當然我要隱姓埋名,我承認我用了假證明。

  “這個職位有很多競爭者,他們的條件都比我好,於是我精心寫了一封落款是佩思郡公爵夫人的熱情洋溢的信。

  當時我知道這位公爵夫人去了美洲,我想公爵夫人會左右阿斯特韋爾夫人的選擇。事實正如我所料,她錄用了我。

  自從那時起,我就幹起了那討厭的事當了間諜,但一直沒什麼收獲。魯本先生對他的商業秘密守口如瓶。但當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從非洲回來時,他在談話中放鬆了警惕,我便開始相信,漢弗萊的判斷是對的。凶案前兩周我哥哥來了這裡。我晚上偷偷地出去與他會面,把魯本先生和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所談之事全部告訴了他,他聽了很興奮並告訴我絕對對路。

  但那之後又出了問題,可能有人看到我偷偷地溜出大門就報告了魯本先生。這引起了他的懷疑便開始查看了我的履歷證明,發現是偽造的。沖突是在案發當天發生的。我認為他以為我瞄上了他妻子的珠寶。不管他懷疑什麼,他不想讓我再在蒙勒波宅第待下去了,盡管他答應不指控我偽造證件。阿斯特韋爾夫人完全站在我這一邊,站起來勇敢地和魯本先生理論。”

  她頓了頓。白羅面容凝重嚴肅。

  “現在,小姐,”他說,“我們談談事發當晚。”

  莉莉艱難地喘息著,點點頭。

  “說之前,白羅先生,我必須告訴你我的哥哥那天晚上約好和我見面。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我沒有上床睡覺。

  我在等待,我猜所有人都睡著了便又偷偷地下了樓,從偏門出去了。見到漢弗萊匆忙把發生的事向他簡單他說了。我告訴他他想得到的文件就在塔屋魯本先生的保險櫃裡,我們商量好作最後一次冒險在那晚取出檔。

  “我在前面探路。當我從偏門回來時聽到教堂的鐘敲了十二下。我徑直去了塔屋。剛上樓梯,我就聽到‘砰’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摔倒在地上,接著聽到一聲驚叫:‘我的天哪!’不一會兒,塔屋的門開了,查爾斯萊弗森走了出來。月光下他的臉我看得很清楚,但我在樓梯的暗處蹲伏著,他沒有看到我。

  “他站在那兒,搖搖晃晃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他側耳聽著什麼,然後振作起來,推開門又走了進去,隨意喊叫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他的聲音輕松自然,但臉上卻是驚慌恐懼。他又等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上了樓,不見了。

  他走後,我等了一二分鐘,見周圍寂靜無聲便偷偷地走進塔屋。我感覺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吊燈沒有開,但台燈卻亮著。借著燈光,我看到魯本先生躺在桌邊的地板上。我不知道當時怎麼壯的膽,抖抖索索地走過去蹲下去看,發現他死了,是被人從後面擊中的。好像沒死多長時間,我摸了摸他的手,還溫熱。太可怕了,白羅先生,太可怕了!”

  她想著又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然後呢?”白羅說著用犀利的目光看著她。

  莉莉瑪格雷夫點點頭。

  “是的,白羅先生,我知道您在想什麼。我為什麼不喊醒家裡的人?我本應該這麼做,我知道,但我蹲在那兒,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和魯本先生的爭吵,我偷偷出去見漢弗萊,他打算第二天把我趕走,再加上他的死。如果我在案發現場,後果會不堪設想。他們會說是我讓漢弗萊進來,然後漢弗萊出於報複殺了魯本先生。如果我說我曾看到查爾斯萊弗森從塔屋裡走出來,准會相信呢?

  “太可怕了,白羅先生!我跪在那兒,越想越害怕,一低頭看到魯本先生倒在地上時從他衣袋裡滑落出來的鑰匙,其中有保險櫃的鑰匙。我早就知道了保險櫃的密碼,因為我曾聽阿斯特韋爾夫人說過。我走到保險櫃前,開了保險櫃門,在裡面的文件裡翻找著。

  最後我找到了。漢弗萊猜得很對,魯本先生是姆帕拉金礦的幕後指使者,他巧妙地把漢弗萊耍了,這就更糟糕了,因為別人會把這個當做是漢弗萊作案的動機,我們會更難澄清了。我把檔放回保險櫃,鑰匙沒取出,徑直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二天早晨,當女傭人發現屍體時,我裝做既驚訝又恐懼的樣子,像其他的人一樣。”

  她站起來,可憐兮兮地看著白羅。

  “相信我。白羅先生,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孩子。”白羅說,“你解開了許多令我迷惑不解的謎。一個是查爾斯萊弗森作的案,另一個是你極力阻撓我來這兒。”

  莉莉點了點頭。

  “我怕您。”她直率地承認,“我知道阿斯特韋爾夫人不知道查爾斯有罪,但我卻什麼也不能說。我很矛盾。我希望同時又不希望您拒絕接受這個案件。”

  “如果我處於你這種處境也會這樣做的。”白羅艱澀地說。

  莉莉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她的嘴唇動了動。

  “現在,白羅先生,您下一步做什麼呢?”

  “不要擔心,小姐。我相信你說的這些,也理解你的處境。下一步是去倫敦找米勒警督。”

  “然後呢?”莉莉問。

  “然後,”白羅說:“我們走著瞧吧。”

  走出書房。他又看了看手裡的那塊浸髒的綠色雪紡綢布頭。

  “很神奇!”他自鳴得意地咕噥著,“赫丘勒白羅是個天才。”

  警督米勒卻並不很欣賞白羅。他不屬於蘇格蘭場裡喜歡和這個小個子比利時人合作的那群人,他覺得赫丘勒白羅有點被誇得神乎其神了。他也自命不凡。他趾高氣揚地接見了白羅。

  “是為阿斯特韋爾夫人而來的,不是嗎?你聽信了她那海市蜃樓般的假想。”

  “那麼在你看來這個案件就沒有值得懷疑的?”

  米勒眨眨眼:“再沒有比這更清楚的,就差沒當場捉住了。”

  “萊弗森先生也有他的理由,是嗎?”

  “他最好閉嘴!”警督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申辯說他徑直回房了,根本就沒見著他的舅舅。這顯然是騙傻瓜的把戲。”

  “這當然違背事實!”白羅咕噥說,“這個年輕的萊弗森先生是怎樣反駁你的?”

  “見鬼,這個小傻瓜。”

  “說性情軟弱的人不會做這樣的事!”

  警督點點頭。

  “一般人會很難相信那種年輕人會……怎麼說呢……有殺人的膽量。”

  “表面上看,不能。”警督贊同道,“但,我的天哪,這類事我也遇到過好多,把文弱、浪蕩的傢伙擠到角落裡灌醉,不一會兒你就會讓他脾氣暴躁起來。這種人走投無路時比一個強壯的人都危險。”

  “是這樣的,是的。你說的對極了。”

  米勒放鬆了些。

  “當然,你說得對。白羅先生,”他說,“你也同樣從中受益,自然你要裝作檢驗證據來敷衍,這我很理解。”

  “你對這方面很感興趣。”白羅咕噥著便起身走了。

  他下一個拜訪對像是查爾斯萊弗森的律師。梅修先生是個乾瘦、纖弱、小心謹慎的人。他客氣地接待了白羅。然而白羅自會讓人暢所欲言。十分鐘之後兩人便親切地交談起來。

  “你也明白,”白羅說,“我主要是為萊弗森先生的利益而來。這也是阿斯特韋爾夫人的願望,她相信他沒罪。”

  “是的,是的,確實是這樣。”梅修先生不感興趣地說。

  白羅眨了眨眼。“你也許對阿斯特韋爾夫人的看法很重視?”他試探著說。

  “她明天說不定就相信他是有罪的了。”律師幹澀地說。

  “她的直覺當然不能證明什麼。”白羅同意道,“表面上看這個案件對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很不利。”

  “遺憾的是他在員警面前還那麼固執。”律師說,“他堅持他的說法對他無一益處。”

  “他對你也一再堅持他的說法?”白羅問道。

  梅修點點頭:“沒什麼不同,他就像只鸚鵡。”

  “這就使你對他失去了信心!”白羅說,“啊,不要否認這一點。”他做出舉手投降的動作急忙補充道:“我看得出來你內心裡相信他有罪。但聽我說,聽我說,我赫丘勒白羅給你講講事情的原委。”

  “這個年輕人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他渾身顯示出,怎麼說呢,荷蘭人的勇氣。在這種情緒下,他用鑰匙開了門,跌跌撞撞地去了塔屋。他朝房間裡看了看,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他的舅舅伏在桌上。

  “就像我們剛才說的。萊弗森先生有荷蘭人似的暴躁脾氣。他隨心所欲,向他舅舅發泄了一通不滿。他公然蔑視他、侮辱他,他的舅舅卻不吭聲,他越說越來勁,嗓門也越來越大。最後他看到舅舅一直沒反應便有些醒悟。走過去推了推舅舅。誰知他舅舅整個身體就倒了下去,癱成一團。

  “萊弗森先生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慌亂中踢翻了椅子,他俯身看了看魯本先生,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看到他的手沾滿熱乎乎的紅色的東西,當時就害怕了,嚇得驚叫了一聲,驚動了僕人。他機械地扶好椅子,然後急忙跑出房門,仔細傾聽著。他以為屋外有人,但四周卻寂靜無聲,便佯裝什麼事也沒發生,滿不在乎地喊了幾句。

  “之後慌忙潛回自己的房間。想到謊稱沒見過舅舅會對他更有利些,於是他編造了謊言。那時帕森斯說他什麼也沒聽到,但改已來不及了。他固執且愚蠢,堅持他那漏洞百出的口供。告訴我,先生,這不可能嗎廣“是的。”律師說,“如果你這麼說,那是可能的。”

  白羅站起身。

  “你有見萊弗森先生的特權。”他說,“告訴他我剛才講的故事,問他是不是這麼回事。”

  在律師事務所門外,白羅叫了輛出租車。

  “哈利大街348號。”他對司機說。

  白羅動身去了倫敦。阿斯特韋爾夫人很驚訝,因為這個瘦小精悍的人連提都沒提。二十四小時之後,他回來了,帕森斯馬上便告訴他阿斯特韋爾夫人想立刻見他。白羅在阿斯特韋爾夫人自己的房間見到了她。她躺在長沙發上,枕著靠墊,面容令人吃驚地憔悴,比白羅到達的第一天更為嚴重。

  “白羅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我回來了,夫人。”

  “你去了倫敦?”

  白羅點點頭。

  “你沒告訴我你要去。”阿斯特韋爾夫人慍怒地說道。

  “非常抱歉,夫人,我應該事先通知您。La prochainefois(法語:等下一次譯注)。”

  “你還會這樣做。”阿斯特韋爾夫人機敏地說,“先做後說是你的辦事風格。”

  “這也許也是夫人的?”他眨了眨眼睛。

  “總之,”對方點點頭說,“白羅先生,您為什麼去倫敦?

  我想您現在能告訴我吧。”

  “我和那個優秀的警督米勒談了談,還見了出色的梅修先生。”

  阿斯特韋爾夫人在他臉上搜尋著。

  “那麼現在你認為……”她緩慢地說。

  白羅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有查爾斯萊弗森無罪的可能。”他嚴肅地說。

  “啊!”阿斯特韋爾夫人幾乎跳了起來,兩個靠墊滾到了地上。“我是對的,那麼我是對的!”

  “夫人,我說的只是可能。”

  他的語氣使她心中一動,她撐著胳膊肘坐起來,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

  “我能做什麼嗎?”她問道。

  “是的,”他點了點頭。“阿斯特韋爾夫人,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懷疑歐文特裡富西斯嗎?”

  “我告訴過你我知道……就這些。”

  “不幸的是這不足以翻案。”白羅艱澀地說,“再回憶回憶那晚,夫人,不要漏掉一個細節,你注意到秘書有什麼異常舉動?我,赫丘勒白羅,告訴你肯定有什麼事。”

  阿斯特韋爾夫人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我幾乎沒注意他。”她說,”我當然也沒想起他。”

  “你想別的事來著?”

  “是的。”

  “是有關你丈夫對莉莉瑪格雷夫小姐的敵意?”

  “是的。”阿斯特韋爾夫人點點頭說,“你好像都知道,白羅先生。”

  “我,我什麼都知道,”這個瘦小的男人帶著令人發笑的浮誇語氣說道。

  “我很喜歡莉莉,白羅先生,你也看得出來。魯本為她的什麼證明而大吵大鬧。我並不是說她很誠實,她做了假。但是上帝,我年輕時做過比這還嚴重的壞事,那時你必須使出各種手段和劇院老闆周旋。我這一輩子什麼沒寫過、說過、做過呀。

  “莉莉想得到這份工作。你知道,她聰明伶俐,工作做得非常好。男人做這樣的工作是不行的。莉莉也許真有可能是個銀行職員,會趁他把家裡鬧得雞犬不寧時攜鉅款潛逃。

  整個晚上我都在為這件事煩惱。盡管我通常最終可以制服魯本,但他有時卻固執得要命,可憐的人兒。因此我當然顧不上去注意那個秘書,而且平時也不會有人過多地注意特裡富西斯的。他在和不在幾乎是一回事。”

  “我也注意到特裡富西斯先生的這個特點。”白羅說,“他不是那種愛表現、嘩眾取寵、愛誇大其詞的人。”

  “不,”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他不像維克托。”

  “我看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脾氣暴躁。”

  “的確是這樣。”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他發起脾氣來會震動全家人,就像那僻哩啪啦響的爆竹。”

  “他是個急性子,我想。”白羅理解地說。

  “哦,他被惹火了會像個惡魔。”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但告訴你,我不怕他。他只會亂喊亂叫但不會把人怎樣。”

  白羅看著天棚。

  “你不知道秘書在那晚的舉動?”他柔聲問道。

  “我告訴你,白羅先生,我知道,是憑直覺,一個女人的直覺。”

  “直覺不可能讓一個人上絞刑架。”白羅說,“而且最為關鍵的是它不可能從絞刑架上拯救一個人。阿斯特韋爾夫人,如果你有把握證明萊弗森先生是無辜的,你對秘書的懷疑是有根有據的,那麼就配合我做個試驗,好嗎?”

  “什麼樣的試驗?”阿斯特韋爾夫人猜疑道。

  “你能允許我們給你施催眠術嗎?”

  “為什麼?”

  白羅向前傾了傾。

  “如果我告訴您,夫人,您的直覺是建立在潛意識裡記住的某些事實上,您可能不相信。但如果我說我建議的這個試驗對那個不幸的年輕人查爾斯萊弗森非常重要,那麼您就不會拒絕吧?”

  “誰施催眠術呢?”阿斯特韋爾夫人半信半疑地問:“你?”

  “我的一個朋友,夫人。如果沒弄錯的話,他這時候該到了。我聽到了外面的車輪聲。”

  “他是誰?”

  “一個來自哈利大街的卡紮勒特博士。”

  “他……正常嗎?”阿斯特韋爾夫人擔心地問。

  “他不是騙子,夫人。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你可以完全放心。”

  “好吧。”阿斯特韋爾夫人歎了口氣,“我不相信這個,但如果您想讓我這麼做那就試試吧。免得別人說我阻撓你辦案。”

  “謝謝,夫人。”

  白羅匆忙走了出去。幾分鐘後他帶回來一個長著圓圓的娃娃臉,戴副高度近視鏡的矮個子男人。他的長相使阿斯特韋爾夫人很失望,因為她想像中的催眠師不應該是這樣的。白羅給兩人作了介紹。

  “好吧。”阿斯特韋爾夫人爽快地答應著,“我們怎麼開始這件蠢事呢?”

  “很簡單,夫人,很簡單。”矮博士說道,“向後仰靠,嗯,就這樣,很好,放鬆!”

  “我一點兒也沒緊張。”阿斯特韋爾夫人說,“我倒要看看他怎樣違背我的意願催眠。”

  卡紮勒特博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啊啊,但如果您願意,這不會與您的意願相矛盾的,不是嗎?”他高興他說,“好。把那盞燈打開,好嗎,白羅先生?就人睡了,阿斯特韋爾夫人。”

  他變換了一下位置。

  “天漸漸黑了。你很困很困。你的眼皮感到有些沉重,它們閉上了……閉上了……閉上了。不久你就會睡著……”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漸漸單調了。他向前探身看了看,輕輕扒開阿斯特韋爾夫人的右眼皮。然後他轉向白羅,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他低聲說,“繼續嗎?”

  “如果你願意。”

  醫生厲聲而威嚴地說道:“你睡著了,夫人。但你聽我說,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沙發上的身體一動也沒動,連眼皮也沒抬,用一種低沉而毫無感情的語氣回答:“我聽你的。我能回答你的問題。”

  “阿斯特韋爾夫人,我想讓你回到你丈夫被害的那個夜晚。你還記得那個夜晚嗎?”

  “是的”

  “你在吃晚飯。向我描述一切你看到了什麼,有什麼感覺。”

  阿斯特韋爾夫人仰躺的身體略微不安地動了動。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我為莉莉擔心。”

  “我們知道這個。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麼?”

  “維克托正狼吞虎嚥地吃著醃杏仁,他很貪吃。明天我要告訴帕森斯不要把那道萊放在他那邊。”

  “接著說,夫人。”

  “魯本晚上脾氣壞透了。我認為不只是因為莉莉。可能還有生意上的事。維克托奇怪地看著他。”

  “給我們講講特裡富西斯先生,阿斯特韋爾夫人。”

  “他左邊襯衫袖口磨破了。頭上搽了好多頭油。我討厭男人這樣,因為會把臥室的床弄髒的。”

  卡紮勒特看了看白羅,白羅搖搖頭。

  “晚餐結束後,夫人,你們在喝咖啡。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況。”

  “今天的咖啡很好喝。每天的咖啡味道都不一樣。廚師煮的咖啡時好時壞。莉莉不停地看著窗外,我不知道為什麼。魯本走了進來。他火爆的脾氣又來了,破口大罵起可憐的特裡富西斯先生。特裡富西斯先生的手拿起了紙刀,那把像真刀一樣鋒利的大紙刀。他把刀攝得緊緊的,手指慘白。

  他把刀猛地紮在桌子上,刀尖都折斷了。他拿它的姿勢就像拿一把匕首殺人的樣子。瞧,他們一塊兒出去了。莉莉穿上了她那件綠色的晚禮服,綠色很適合她,她看起來可愛極了,像朵嬌嫩的百合花。下周我必須讓人把床單,床罩、枕巾洗一下。”

  “等一下,夫人。”

  醫生湊到白羅跟前。

  “我們得到了我們想知道的。我認為,”他咕噥道,“那個拿紙刀的動作,使她認定是秘書幹的。”

  “我們現在再談一下塔屋的事。”

  醫生點了點頭,然後又用宏亮、威嚴的語調向阿斯特韋爾夫人提起問題來。

  “已是深夜了,你和丈夫在塔屋。你和他吵得很凶,是吧?”

  阿斯特韋爾夫人又不安地動了動。

  “是的……很可怕……非常可怕。我們都說了些嚇人的話……我們兩個人。”

  “不要太在意。你可以看清整個房間。窗簾拉著,燈開著。”

  “吊燈沒開,只有台燈是開著的。”

  “你離開了丈夫,你向他道了聲晚安。”

  “不,沒有。我太生氣了。”

  “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不久他就被謀殺了。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嗎?夫人?”

  “是的,特裡富西斯先生。”

  “為什麼這樣說呢?”

  “因為我看到窗簾凸出一塊。”

  “窗簾凸出一塊?”

  “是的。”

  “你親眼看到的嗎?”

  “是的。我差點沒去查看。”

  “那兒藏著一個人特裡富西斯先生?”

  “是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突然,她平淡的聲音猶豫了片刻,失去了信心。

  “我……我,因為那把紙刀。”

  白羅和醫生飛快地交換了眼色。

  “我不明白,夫人。你說窗簾凸出了一塊?有人藏在那兒,你沒看到那個人?”

  “不,沒有。”

  “因為你早些時候看到特裡富西斯握刀的姿勢所以認為是特裡富西斯先生?”

  “是的。”

  “但特裡富西斯先生上床睡覺了,不是嗎?”

  “是的是的,很正確,他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麼他不可能在窗簾後面?”

  “不不,當然不能,他不在那兒。”

  “那之前他向你丈夫道了晚安,是吧?”

  “是的。”

  “然後你再也沒看到他?”

  “沒有。”

  她動了動,翻轉著。用微弱的聲音哼哼著。

  “她要醒過來了。”醫生說,“我想我們也有所收獲,不是嗎?”

  白羅點點頭。醫生俯下身去看看阿斯特韋爾夫人。

  “你就要醒了。”他柔聲說,“你現在要醒過來了。不一會兒你就會睜開眼睛。”

  他倆等了一會兒,只見阿斯特韋爾夫人坐起來,直瞪瞪地看著他們兩人。

  “我剛才睡了一覺嗎?”

  “是的,夫人,睡了一小覺。”醫生說。

  她看了看他。

  “你們在搞騙人的把戲。”

  “我希望您感覺不壞。”他說。

  阿斯特韋爾夫人打了個哈欠。

  “我感到很疲勞,想去休息一下。”

  醫生站了起來。

  “我已吩咐他們給您端杯咖啡。”他說完和白羅走向門口。

  “我說了什麼嗎?”當他們走到門口時她叫住他們。

  白羅回頭笑著看看她。

  “沒什麼太重要的,夫人。你告訴我們餐桌布需要清洗。”

  “是的。”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你們沒必要弄這把戲讓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她開心地笑了笑,“還有什麼嗎?”

  “你還記得特裡富西斯先生那天晚上在餐桌上拿起了一把紙刀嗎?”白羅說。

  “我不知道,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他可能是這樣做的。”

  “窗簾凸起一塊使你想到了什麼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皺了皺眉頭。

  “我似乎記得,”她慢慢他說,“不,忘了,但……”“不要為自己難過,夫人。”白羅急忙說道,“這並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醫生和白羅去了白羅的房間。

  “好的。”卡紮勒特說,“我認為這清楚地解釋了一切。毫無疑問魯本先生把秘書惹火了,秘書抓起一把紙刀,卻不得不強抑制住沖動。阿斯特韋爾夫人想的只是莉莉瑪格雷夫的問題;但她在潛意識裡注意到特裡富西斯的這一舉動。

  曲解了這一行為。

  “她相信是特裡富西斯殺害了魯本先生。這思想已根深蒂固。還有窗簾凸出一塊,這很有趣。聽你說塔屋裡的桌子在窗邊,窗戶上拉著窗簾,是嗎?”

  “是的,我的朋友,黑色天鵝絨窗簾。”

  “窗戶的斜面牆有足夠的空間藏個人嗎?”

  “只能容一個人,我想。”

  “至少有一種可能性,”醫生慢吞吞地說,”就是有人事先藏在屋內,但如果是這樣,也不可能是秘書,,因為他們兩個都看到他離開了房間。也不能是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因為特裡富西斯看到他出去了,也不能是莉莉瑪格雷夫,不管是誰,那人一定是在魯本先生進入房間之前就藏在那兒了。你給我詳細講講房間的位置。那麼內勒上尉呢,會不會是他藏在那兒了呢?”

  “也有可能的。”白羅同意道,“他當然在旅館吃了飯,但他多久後出去的還沒確定。他大約是十二點半回去的。”

  “那麼也許就是他!”醫生說,“作了案。他有動機,還有隨手可拿的兇器。你似乎對我這推斷不滿意?”

  “我,我有其它的看法。”白羅承認,“告訴我,醫生先生,想想如果是阿斯特韋爾夫人自己作案,她有必要在昏睡中隱瞞事實嗎?”

  醫生吹了聲口哨。

  “這就是你的看法?阿斯特韋爾夫人是兇手,是吧?當然……這很有可能,我還從未想過。她是最後一個和他在一起的,至此沒人再看見他。對你這種假設我不大同意。阿斯特韋爾夫人會強制頭腦在昏睡狀態中對她的罪行不透一點兒風聲的。她會誠實地回答我的問題,但在這一點上她會保持沉默。然而這樣她不應執著地指控特裡富西斯。”

  “我明白。”白羅說,“但我沒說對阿斯特韋爾夫人作案確信無疑,這只是個猜想。”

  “這個案件很有意思。”醫生想了想說,“想證明查爾斯萊弗森無罪,那麼就會有其它的嫌疑犯,漢弗萊內勒,阿斯特韋爾夫人,甚至莉莉瑪格霄夫。”

  “你還忘了一個人,”白羅不露聲色地說,“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根據他自己的講述,他坐在房間裡,開著門在等候查爾斯萊弗森回來。但這是他的一面之詞,你明白嗎?”

  “那個脾氣暴躁的傢伙,是不是?”醫生問道,“你剛才告訴我的。”

  “是的。”白羅點點頭。

  醫生站起身。

  “好吧,我必須趕回城裡。你會告訴我結果的,是吧?”

  醫生走後,白羅按鈴把喬治叫了來。

  “來杯大麥茶,喬治。我腦子亂極了。”

  “好的,先生。”喬治說,“我馬上去准備。”

  十分鐘後,他端來熱氣騰騰的茶杯。白羅愜意地吸了一口那難聞的氣味。他邊喝邊自言自語道:“追捕獵物的方法無所不有。追捕狐狸,你必須帶幾條狗,騎著馬沒命地追趕。你喊著,跑著,這要講求速度。我沒捕過牡鹿,但我想你要趴在地上潛伏漫長的幾個小時,我的朋友赫斯廷斯給我講過。但我們這兒的方法不同於這兩個。

  我們拿家貓打個比方。它要打持久戰。長時間地、耐心地守在老鼠洞旁,它不主動出擊,不暴露實力,但……也不走開。”

  他喝了最後一口茶,滿意地舒了口氣,把空杯子放回盤裡。

  “我告訴你打點十二天用的東西。明天,好喬治,你去趟倫敦,帶過來兩周用的必需品。”

  “好的,先生。”喬治答道。像往常一樣,他並不感到驚訝,只是奉命行事。

  赫丘勒白羅在蒙勒波宅第住了這麼長的時間而一無所獲不免使家裡許多人感到一陣陣的煩擾。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和阿斯特韋爾夫人也說起這事。

  “很顯然,南茜,你不瞭解這種人。他發現這是個安樂窩,肯定要在這裡舒舒服服地長住幾個月,一天要花掉你幾幾尼。”

  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她心裡有數,維克托便沒再多說什麼。

  莉莉瑪格雷夫極力隱藏她的不安。她原來確信白羅是信任她的,但現在她卻有些擔心了。

  白羅卻沒有玩什麼不動聲色的遊戲。在他停留的第五天,晚餐時他帶了個袖珍影集,以便不露聲色地弄到大家的指紋。這似乎是個相當笨拙的方法,但也許不像想像的那麼笨拙,因為用這種方法沒人會拒絕留下指紋。當他瘦小的身影離開房間去歇息時,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又開始抱怨起來。

  “南茜,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他要對我們每個人都進行調查。”

  “不要胡說,維克托。”

  “那他那閃閃發亮的冊子有什麼其它的含義呢?”

  “白羅先生明白他在做什麼。”南茜阿斯特韋爾得意他說著並充滿敵意地瞟了瞟歐文特裡富西斯。

  另一次,白羅又用一張紙搞了個采腳印的遊戲。第二天早晨,白羅踱著貓步悄無聲息地踏進書房,倒把歐文特裡富西斯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就好像被電擊了一樣。

  “白羅先生,你必須原諒我。”他拘謹地說,“但你的確把我嚇了一跳。”

  “是嗎?怎麼會呢?”這個瘦小的人天真地問。

  “我想,”秘書說,“查爾斯萊弗森與凶案有關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您顯然也感到很意外。”

  白羅站在那兒向窗外望著,他突然轉向特裡富西斯。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特裡富西斯先生。”

  “什麼事?”

  白羅似乎沒有急著說,他頓了頓,猶豫著。突然他開了口,宏亮的聲音恰好與一陣開門關門聲混成了一片。他說道:“特裡富西斯先生,我要告訴你的是,又有了新的線索,證明查爾斯萊弗森在案發那晚走進塔屋時,魯本先生已經死了。”

  秘書吃驚地看著他。

  “但是什麼線索?為什麼我們沒聽說?”

  “你會知道的。”這個瘦小的男人神秘地說,“同時只有你和我知道這個秘密。”

  他靜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在外面的大廳裡幾乎和維克托撞了個滿懷。

  “你剛進來,先生。”

  阿斯特韋爾點點頭。

  “這鬼天氣。”他氣喘吁吁地說,“風很大,冷得要命。”

  “啊,”白羅說,“今天我不出去散步了……我,倒要像只貓似的坐在火爐邊暖和暖和。”

  “有進展,喬治。”那晚他對這忠誠的僕人說著搓了搓手。“他已如坐針氈,心神不定了。喬治,玩抓老鼠的遊戲真不容易,必須耐心等待時機,老鼠終究會行動的。明天我們將會更有進展。”

  第二天,特裡富西斯被叫到城裡去了。他和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同乘一輛車。他們一動身,白羅就像觸了電似的活躍起來。

  “喬治,來吧,我們抓緊時間工作。如果女傭要進來的話,設法拖住她,說些無傷大雅的漂亮話。喬治,把她堵在走廊裡。”

  他首先進了秘書的房間,開始徹底搜查,無一遺漏。然後匆匆忙忙物歸原位,告訴喬治搜完了。在走廊放哨的喬治恭敬地乾咳了一聲。

  “對不起,先生。”

  “什麼事兒,喬治。”

  “鞋,先生。這雙棕色鞋是在架子的二層,而那雙打光皮鞋是在底層。您把這兩雙鞋放錯了。”

  “好極了!”白羅舉起手叫道,“但不要為這擔心。這無足輕重。我向你保證,喬治,特裡富西斯先生不會注意這樣的小事的。”

  “隨您怎麼想,先生。”喬治說。

  “你認真、細心。”白羅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很忠誠。”

  僕人沒做聲。那天晚些時候,白羅又在維克托的房間搜了一遍。當他看到白羅沒有按原樣把阿斯特韋爾的內衣不露痕跡地放回抽屜時,就沒出聲。但這件事卻證明僕人是對的,而白羅是錯的。維克托阿斯特韋爾那晚咆哮著走進起居室。

  “瞧啊,你這個幹癟的比利時猴子,瞧你幹了些什麼?你搜查我的房間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查找什麼?我這兒沒有,你聽到了嗎?這就是把一個白鼬似的小間諜招來的結果。”

  白羅攤開雙手,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他變得笨拙,過分殷勤,他不知所措了。他做了沒經許可的事,最後這個怒氣沖沖的紳士被制止住了,但仍憤憤不平的。

  那天晚上白羅呷著大麥茶,向喬治咕噥道:“事情在進展,喬治,是的……在進展。”

  “星期日,”白羅若有所思地說,“是我的幸運日。”

  “是的,先生。”

  “也許你不迷信,喬治。”

  “先生,我不願坐在桌邊的13號位置,不想……倒著走過梯子。但我對星期日卻沒什麼迷信的,先生。”

  “那好,”白羅說,“等著瞧,今天我們要進行滑鐵盧之戰。”

  “真的,先生?”

  “你有這麼高的熱情。喬治,你甚至還沒問我打算做什麼呢。”

  “您打算做什麼呢,先生?”

  “今天,喬治,我對塔屋進行了徹底的搜查。”

  事實確實如此,早餐後,白羅經阿斯特韋爾夫人同意,去了案發現常在那兒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全家人都看到他爬來爬去的,仔細檢查著黑天鵝絨窗簾,然後站在稍高的椅子上查看著牆上的畫框。阿斯特韋爾夫人開始顯露出不安了。

  “我不得不承認,”她說,“他使我神經緊張了。他暗中早有打算,我不知道是什麼。他像條狗似的在地板上亂爬使我渾身發抖。我想知道,他在找什麼呢?莉莉,親愛的,我希望你上去看看他在於什麼。不,你還是陪著我吧。”

  “我可以去嗎,阿斯特韋爾夫人?”秘書從桌邊站起問道。

  “如果你願意,特裡富西斯先生。”

  歐文特裡富西斯離開房間上樓梯到了塔屋。他向屋裡看了一眼,以為屋裡沒人。他沒看到白羅在。他正要轉身下樓,這時聽到一聲響動,他看到白羅矮小的身影在通向上面臥室的螺旋形樓梯上。

  他趴在地上,左手拿著一個微型放大鏡,在仔細地查看著樓梯地毯邊的木板。

  他咕噥了一聲,隨手把放大鏡裝進口袋裡,然後站起身來,大拇指和食指夾著什麼東西。這時他才看到了秘書。

  “啊啊!特裡富西斯先生!我沒聽到你進來了。”這時候他簡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臉上洋溢著勝利與喜悅。使得特裡富西斯驚訝地看著他。

  “怎麼回事?白羅先生,您看起來很高興。”

  這個小個子男人挺了挺胸。

  “是的,是的。我終於找到了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我手中夾的是能夠查出兇手的物證。”

  “那麼,”秘書眉頭跳了跳,“不是查爾斯萊弗森?”

  “不是查爾斯。萊弗森。”白羅說,“到現在為止,盡管我知道罪犯,但我還不能確定,但終歸要水落石出的。”

  他走下樓梯,拍了拍秘書的肩。

  “我要馬上去趟倫敦。請轉告阿斯特韋爾夫人一聲。再告訴她今晚九點鐘把大家都集中到塔屋來,好嗎?我要披露事實。啊,我,我很滿意。”

  接著,他突然跳舞似的扭了幾下,從塔屋溜了出去。而特裡富西斯在他身後卻呆呆地看著他。

  幾分鐘後白羅出現在書房,他想要一個卡片盒那麼大的盒子。

  “不巧,我沒帶。”他解釋道,“我這兒有極為珍貴的東西需要裝起來。”

  特裡富西斯從寫字台的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白羅顯得很高興。

  他帶著他的重大發現上了樓,在樓梯口遇到了喬治,他把盒子給了他。

  “裡面的東西極為重要。”他解釋道,“放好,喬治,放到我桌子的第二個抽屜裡,我的珠寶盒的旁邊。”

  “好的,先生。”喬治說。

  “不要打壞了。”白羅說,“小心,盒子裡的東西能讓一個人上絞刑架!”

  “不要說了,先生。”喬治連忙制止道。

  白羅又急忙跑下樓,抓起禮帽,沖出房門。

  他的到達卻沒有驚動全家大校忠實的喬治根據指示。

  在偏門等著他。

  “他們都在塔屋?”白羅問道。

  “是的,先生。”

  他倆悄悄咕噥了幾句,接著白羅邁著勝利者的步伐向不到一個月前凶案發生的塔屋走去。他掃了一眼房間,他們都在那兒。阿斯特韋爾夫人,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莉莉。

  瑪格雷夫、秘書、帕森斯

  男傭,後者在門旁不安地走來

  走去。

  “先生,喬治說需要我在這兒。”當白羅走進房間時帕森斯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先生?”

  “很正確!”白羅說,“請你留下來。”

  他走到屋子中央。

  “這是個非常有趣的案子。”他緩慢地若有所思地說,“說有趣是說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殺害魯本先生的兇手。誰繼承他的遺產?查爾斯萊弗森和阿斯特韋爾夫人,那晚誰單獨和他在一起?阿斯特韋爾夫人。誰和他激烈地爭吵過?還是阿斯特韋爾夫人。”

  “你在說什麼?”阿斯特韋爾夫人驚叫道,“我不明白,我“但還有人與魯本先生爭吵過。”白羅帶著沉思的語氣說,“那晚還有人氣得火冒三丈。假設阿斯特韋爾夫人在那晚差一刻十二點離開她丈夫,離查爾斯萊弗森先生進來之前有十分鐘時間。十分鐘之間可能有人從二樓悄悄下來乍了案,然後再返回房間。”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呼地站了起來。

  “該死的,什麼?”他氣得張口結舌。

  “一怒之下,阿斯特韋爾先生,你曾在西非殺過一個人。”

  “我不相信!”莉莉瑪格雷夫叫道。

  她向前邁了一步,手握得緊緊的,臉頰現出一片紅暈。

  “我不相信!”這個姑娘又喊了一聲。她站在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旁邊。

  “這是真的,莉莉。”阿斯特韋爾說,“但還有一些內情他並不知道,我殺死的那個傢伙是個屠殺了十五個孩子的巫醫,我認為我是為了正義。”

  莉莉走到白羅跟前。

  “白羅先生,”她急切地說:“您錯了。只因為他脾氣暴躁喜歡大喊大叫,什麼都說並不證明他會殺人的。我知道,我告訴您……阿斯特韋爾先生不會幹這樣的事的。”

  白羅看了看她,臉上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微笑。然後他握起她的手,慈愛地拍了拍。

  “你看,小姐,”他柔聲說,“你也有直覺,因此你信任阿斯特韋爾先生,不是嗎?”

  莉莉平靜他說。

  “阿斯特韋爾先生是個好人。”她說,“他很誠實,他和姆帕拉金礦的內部事務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是徹頭徹尾的好人,而且我答應嫁給他。”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走到她身邊,拿起她的另一隻手。

  “向上帝起誓,白羅先生,”他說,“我沒殺我哥哥。”

  “我知道你沒有。”白羅說。

  他的目光掃了大家一眼。

  “聽著,朋友們,在一次催眠狀態中,阿斯特韋爾夫人提到那晚看到窗簾凸出一塊。”

  大家的目光刷地都掃向窗戶。

  “你是說有個竊賊藏在那兒?”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叫道,“多麼妙的解決方法埃”“啊,”白羅柔聲說,“但不是那個窗簾。”

  他轉過身指向擋住小樓梯的窗簾。

  “魯本先生在被殺的前一天晚上,用過這間臥室。他在床上用了早餐,然後把特裡富西斯叫到上面給了他指示。我不知道特裡富西斯先生在那間屋裡落了什麼東西,但確實落了東西。當他和魯本先生、阿斯特韋爾夫人道晚安時,他想起這個東西,便跑到樓上去齲我想丈夫、妻子都沒有注意到他,因為他們已吵得不可開交。當特裡富西斯下樓時,他們正吵得厲害。

  “他們互相指責的是各自的穩私,特裡富西斯先生感到進退兩難,很尷尬。顯然他們認為他已離開多時了,由於懼怕魯本先生把怒火移到他頭上,他就躲在窗簾後。當阿斯特韋爾夫人離開房間時,她潛意識裡注意到他藏在窗簾後的輪廓。

  “當阿斯特韋爾夫人走後,特晨富西斯試圖溜走。恰好魯本先生轉過頭馬上意識到秘書在常本已火冒三丈的魯本先生便轉而破口辱罵起他的秘書,罵他是蓄意偷聽,是個間諜。

  “先生們,女士們,我是學心理學的。在調查這個案件的整個過程中,我尋找的對象不是脾氣暴躁的男人或女人。因為具有這個特點的人一般不會做這樣的事。能大喊大叫的人不會傷人,不會的。我所尋找的是有耐心、有自製力、脾氣溫和的人。九年來一直扮演受歧視虐待的倒楣的人。煎熬了幾年的過度緊張已使他無法忍受。再也沒有什麼不滿比這一點一點逐漸積累的怨恨更可怕了。

  “九年來,動輒惡語傷人的魯本先生隨意侮辱他的秘書。九年來,這個人默默地忍受了,但終於有這麼一天,過度的緊張、壓抑使容忍已到了臨近崩潰的極點,終於這種怨恨頃刻間發泄出來!就在那個晚上,魯本先生又坐在桌邊,但這個秘書沒有卑躬屈膝地繼續忍受,而是拿起一個沉重的木棍把這個欺他太甚的人擊倒。”

  他轉向特裡富西斯,特裡富西斯像個石頭人一樣一動不動直瞪瞪地看著他。

  “你不在現場的藉口很簡單。阿斯特韋爾先生認為你在房間裡,但沒人親眼看到你回到了房間。在你擊倒魯本先生後正要悄悄地溜走,這時你聽到什麼聲響,便急忙又藏回到窗簾後。當查爾斯萊弗森走進來時,你在那兒。當莉莉瑪格雷夫走進來時,你也在那幾。這之後你才沒有驚動任何人靜悄悄地溜回房間。你能否認這一切嗎?”

  特裡富西斯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從來……”

  “啊!我們先不說這個。兩周來,我沒有驚動任何人但卻元形中把網悄悄地緊緊地罩住了你。指紋,腳印,搜查你的房間後故意留下一些痕跡。所有這些使你心驚肉跳,徹夜難眠。你在苦苦思慮是不是在房間裡留下了指紋或腳印什麼的。

  “你反反復複回憶著那天晚上的情景,極力回憶著你做過的一切,回憶著是否有疏忽之處。因此我就試探了一下,你又中了圈套。當我從你那晚藏身處揀起一樣東西時,看到你眼裡充滿了恐懼。然後我又進了一步,要了小盒子,把它交給喬治,便走了。”

  白羅走到門邊。

  “喬治?”

  “我在這兒,先生。”

  僕人走了過去。

  “你能告訴這些先生和女士們,我當時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先生,你告訴我把盒子放好後藏到你房間的抽屜裡。

  今天下午三點多,特裡富西斯先生進入房間,他拉開抽屜把那個盒子取了出來。”

  “其實那盒子裡,”白羅說,“是一枚普通的別針。我,我說實話,那天早晨我確實在樓梯上撿到了東西。你們英國是不是有句諺語‘無意撿到的別針會帶來好運的。’我,我的運氣很不錯,我找到了真正的兇手。”

  他轉向秘書。

  “你明白嗎?”他柔聲說,“你暴露了自己。”

  突然特裡富西斯崩潰了,他縮到一把椅子上抱頭抽泣起來。

  “我瘋了,”他嗚咽著說,“我瘋了!可是,哦,上帝,他歧視、侮辱我,我實在受不了了。多年來,我討厭他,仇恨他。”

  “我早就知道!”阿斯特韋爾女士叫道。

  她跳了起來,臉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我知道是他幹的。”

  她站在那兒,恨恨地,得意地說。

  “是的,你的判斷是正確的。”白羅說,“人們賦予同一事物不同的名稱,但事實卻只有一個,你的直覺,夫人,證明是對的。我祝賀你!”

  ——The En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