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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聖節派對 Halloween Party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阿裡阿德理·奧立佛夫人在朋友裘蒂絲·巴特勒家作客。一天德雷克夫人家准備給村裡的孩子們開個晚會,奧立佛夫人便跟朋友一道前去幫忙。

  德雷克夫人家熱鬧非凡.女人們一個個精神抖擻,進進出出地搬著椅子、小桌子、花瓶什麼的.還搬來許多老南瓜,有條不紊地放在選定的位置上。

  今天要舉行的是萬聖節前夜晚會,邀請了一群十至十七歲的孩子作客。

  奧立佛夫人避開人群,背靠著一處空牆壁,她捧起一隻大南瓜左瞧瞧右瞧瞧--“我上一回見到南瓜,”她說.一邊用手攏了攏散落在前頷的白發,“還是在美國。那是去年的事啦,有上千個,滿屋子都是。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南瓜。說真的,”她若有所思地又加上兩句,“我從來分不清南瓜和葫蘆,這是南瓜還是葫蘆呢?”

  “對不起,親愛的。”巴特勒夫人說道.她不小心踩了朋友一腳。

  奧立佛夫人的身體更貼近牆了。

  “都怪我。”她說,“我站在這裡老擋路.當時的確十分壯觀,那麼多南瓜,也許是葫蘆.管它是什麼呢。商店裡琳琅滿目,各家各戶也多的是,有的裡面點著蠟燭.有的在外面系上夜明燈。真是有意思極了.但那不是萬聖節.而是感恩節.現在我總是把南瓜跟萬聖節聯系在一起,是在十月底。感恩節晚一點,是吧?是不是在十一月,大約是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怎麼說呢,這裡的萬聖節前夜就是十月三十一日,是嗎?先是萬聖節前夜,接下來呢?是萬靈節?要是在巴黎,這一天你得去公墓給墳墓獻花.倒也不叫人傷感.我是說,孩子們也都去.玩得可開心了。你先去花市買許許多多美麗的鮮花.哪裡的鮮花都比不上巴黎花市上的好看。”

  忙碌的女人們不時撞到奧立佛夫人身上,但並沒有留神聽她在說什麼.她們太忙了。

  她們中大部分是母親,也有一兩個能幹的老姑娘;一些孩子們也幫忙。十六七歲的男孩們有的爬上梯子,有的站在椅子上裝飾房間,把南瓜呀、葫蘆呀以及色彩鮮艷的氣球放在合適的高度上,女孩們年齡在十一至十五歲不等.她們三五成群,四處走動.不停地格格直笑。

  “萬靈節參觀公墓之後,”奧立佛夫人繼續說道,肥胖的身子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就過萬聖節。我想應該不錯吧?”

  沒有人回答她的提問。舉辦晚會的德雷克夫人是個半老徐娘,她大聲說道:

  “盡管這是個萬聖節前夜晚會,我卻不想用這個名字.我想稱之為預試晚會。孩子們一般都在這個年齡段.大多數人都要離開榆樹小學去別處上中學了。”

  “這麼說不太準確吧,羅伊納?”惠特克小姐說道,一邊不滿地用手扶了扶夾鼻眼鏡。

  惠特克小姐是當地的小學教師,向來以講求準確性著稱。

  “因為我們廢除初中入學預考己經有一段時間了。”

  奧立佛夫人從靠椅上站起來,連連道歉說:“我沒幫什麼忙,還老坐在這兒胡說什麼南瓜、葫蘆的。”她有一點過意不去.心想.還在這兒歇腳呢,但她卻沒有大聲說出來。

  “那我該幹點什麼呢?”她問道,馬上又加上一句,“多可愛的蘋果啊!”

  有人剛端來一大缽蘋果.奧立佛夫人對蘋果情有獨鐘。

  “多好的紅蘋果。”她又說。

  “其實不太好吃”,羅伊納·德雷克答道,“看上去的確不錯.是為了玩咬蘋果准備的。很面,咬起來不費勁。把蘋果搬到書房去好嗎,比阿特麗斯?咬蘋果老是弄得到處都是水。不過書房的地毯舊,濕了沒關系。哦!謝謝你,喬伊斯。”

  十三歲的喬伊斯長得結結實實,她端起那缽蘋果.有兩個滾落下來,像是中了女巫的魔法似的,恰巧停在奧立佛夫人的雙腳旁邊。

  “您喜歡吃蘋果,是嗎?”喬伊斯問道,“我從哪兒看到的,也許是電視上.您就是寫謀殺故事的奧立佛夫人吧?”

  “是的。”奧立佛夫人答道。

  “我們應該讓您玩點有關謀殺的遊戲.要不晚會上來個謀殺案,讓人們判斷誰是兇手。”

  “不啦.多謝,”奧立佛夫人說,“永遠不要再發生這種事了。”

  “永遠不要再發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哦,我玩過一次.可是不太成功。”奧立佛夫人說。

  “但您寫了許多書,”喬伊斯說,“您肯定賺了不少錢吧?”

  ……可以這麼說,”奧立佛夫人答道,她的思緒飛向了英蘭德大街。

  “您有一個偵探是芬蘭人。”

  奧立佛夫人承認了.一個恐怕還不到參加入學預試年齡的愣頭愣腦的小男孩追問道“為什麼是芬蘭人呢?”

  “我也常常感到奇怪。”奧立佛夫人毫不掩飾地說。

  風琴師的妻子哈格裡夫斯夫人氣喘吁吁地走進來,扛著一個綠色的大塑科桶。

  “這是幹什麼用的。”她說,“咬蘋果?我想肯定挺好玩的。”

  藥劑師李小姐說"鐵皮桶更好一些,不容易打翻.這放哪兒,德雷克夫人?”

  “我覺得最好擱在書房.那裡的地毯舊,肯定會濺不少水吧。”

  “對,我們就拿過去吧。羅伊納,這裡還有一筐蘋果。”

  “我來幫忙。”奧立佛夫人說道。

  她拾起腳邊的兩只蘋果,不知不覺地她已經用牙啃了起來.德雷克夫人從她手裡狠狠地取走另一隻蘋果放回籃中。人們大聲地談起來。

  “對呀,可我們上哪兒玩火中取栗?”

  “應該在書房.那裡光線最暗。”

  “不,應該在餐廳。”

  “那我們得先舖點東西在桌子上。”

  “可以先舖綠毛毯再舖塑膠布。”

  “那照鏡子呢?我們真的能在裡面看見未來的丈夫嗎?”

  奧立佛夫人一邊輕輕咬著蘋果,一邊偷偷地脫了鞋坐到靠椅上,她審視著滿屋忙碌的人們。

  身為作家,她不免冒出一個念頭:“要是現在以在場的人為主人公寫本書,我該怎麼下筆呢?應該說,他們大抵都十分善良,但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她對這群人並非瞭若指掌.她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別有一番風味。他們都住在木蕾村,有些人她有點模糊印象.因為裘蒂斯跟她提到過.約翰遜小姐一好像跟教堂有什麼聯系,不是牧師的妹妹.對.是風琴師的妹妹.沒錯。羅伊納·德雷克像是在伍德利新村管事.那個女人搬了只桶進來,喘著氣。那桶真叫人討厭。奧立佛夫人對塑膠製成的東西沒有任何好感。屋裡還有不少孩子,年齡不等,一些算得上是少男少女啦。

  此時奧立佛夫人只知道幾個名字,對人都不太熟悉。她知道有叫南的、有比阿特麗斯、凱西,還有一個叫戴安娜,一個叫喬伊斯。喬伊斯就是那個愛炫耀、好問問題的姑娘。我不太喜歡喬伊斯,奧立佛夫人心想。有個女孩叫安.個子高高的,有點傲氣.兩個男孩子似乎是剛剛試著剪了不同的發型,效果很不理想。

  一個瘦小的男孩走過來,顯得很靦腆。

  “媽咪讓我把這些鏡子拿來看合不合適。”他似乎連氣都不敢喘。

  德雷克夫人從他手中接過鏡子。

  “非常感謝你,埃迪。”她說。

  “這都是些普通的鏡子,”名叫安的女孩問,“我們真的能在裡面看見未來的丈夫的臉嗎?”

  “有的能看見,有的人可能看不見。”巴特勒夫人答道。

  “您以前參加晚會時看見過您丈夫的臉嗎—我指的是這種晚會?”

  “她當然沒有看見過。”喬伊斯答道。

  “她也許看見了,”傲慢的比阿特麗斯說,“人們稱之為第六感官。”她說出這個時髦的新名詞不禁洋洋得意。

  “我讀過您的一本書,”安對奧立佛夫人說,“《垂死的金魚》.挺不錯的。”她友好地稱贊道。

  “我不喜歡那一本,”喬伊斯說,“血淋淋的場面太少。我喜歡血淋淋的謀殺案。”

  “有些叫人難受,”奧立佛夫人說,“你不覺得嗎?”

  “但是有刺激。”喬伊斯說。

  “也不見得。”奧立佛夫人答道。

  “我看見過一次謀殺。”喬伊斯說。

  “別傻啦,喬伊斯。”小學教師惠特克說。

  “真的。”喬伊斯說。

  “真的?”凱西瞪大眼睛盯著喬伊斯問,“你真的親眼見過一次謀殺?”

  “她當然沒看見。”德雷克夫人答道,“別說傻話,喬伊斯。”

  “我真的見過,”喬伊斯堅持說,“真見過。真的,真的。”

  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坐在梯子上,他饒有興致地向下看著。

  “什麼樣的謀殺?”他問。

  “我不信。”比阿特麗斯說。

  “當然沒那事,”凱西的媽媽說,“是她編的。”

  “我沒有編.我是看見了。”

  “那你當時幹嗎不叫員警?”凱西問。

  “因為我看見的時候並不知道是謀殺。我是說,過了好久之後我才意識到是謀殺.還是兩三個月以前誰說了句什麼話才讓我想起來.我見到的的確是一場謀殺案。”

  “看吧。”安說,“她全是編的。胡說八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比阿特麗斯問。

  “好多年前了。”喬伊斯說,“當時我還很小。”她又加上一句。

  “誰謀害了誰呢?”比阿特麗斯問。

  “你們我誰也不告訴,”喬伊斯說.“你們太無禮了。”

  李小姐搬來了一隻鐵桶。話題馬上就轉到了是鐵桶還是塑膠桶更適合於玩咬蘋果的遊戲.大多數來幫忙的人都去書房現場評估.孩子們急於表現自己的能耐,頭發弄濕了,水濺得四處都是,忙叫人弄了毛巾來擦拭.最後大家決定還是鐵桶好.塑膠桶好看,可是動不動就容易弄翻。

  奧立佛夫人端了一大碗蘋果走進來,她本是預備著明天吃的.她把蘋果擱在桌子上,順手拿了一個吃起來。

  “我在報紙上看見一篇文章說您喜歡吃蘋果。”叫安(或者蘇珊)的女孩子說,其實她心裡拿不准。

  “我老犯這毛病。”奧立佛夫人回答說。

  “要是愛吃甜瓜就更有意思了,”一個男孩反駁說,“那麼多的汁。想想看還不弄得一團槽?”他邊說邊幸災樂禍地往地毯上看。

  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那麼貪饞,奧立佛夫人十分難堪。她出去找某個地方,應該不難找的。

  她爬到樓梯的拐彎處,正巧碰見一個男孩和-個女孩擁抱著靠在一扇門上.奧立佛夫人斷定這就是她正急於要去的地方.沒錯.這對小情人根本就沒注意看她.他們歎息著,偎依著。奧立佛夫人心想,他們到底多大呢。男孩子約摸l5歲.女孩子12歲多點吧,雖然看胸脯發育得似乎挺成熟。

  蘋果林宅房子很大.她心想,有幾個角落還不錯。人們多麼自私啊,奧立佛夫人想。”不為別人考慮”這句老話在她的腦海裡響了起來.先是一位保姆.接下來是奶媽、家庭教師、她的祖母、兩位姑奶、她母親還有別人都說過這句話。

  “對不起。”奧立佛夫人的聲音又宏亮又清晰。

  男孩跟女孩擁抱得更緊了,嘴唇緊緊地貼在一起。

  “對不起,”奧立佛夫人又說了一遍,“能讓我過去嗎?我想進去。”

  這對小情人極不情願地分開了。他們瞪著她。奧立佛夫人走進去.砰地關上門,上了栓。

  門不很嚴.外面的談話隱約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這還像話嗎?”-個男高音響起來,似乎有點變聲,“明知道我們不願受打擾。”

  “人們太自私啦,”女孩子尖聲說道,“永遠只考慮自己的利益。”

  “不為別人考慮。”男孩子說。

第二章

  為孩子們准備晚會比招待成年人費事得多。一般來說.准備些好酒好菜.另外來點檸檬汁什麼的.開個晚會就足夠了。也許花錢多,但省事得多.阿裡阿德理·奧立佛和她的朋友裘蒂絲·巴特勒的看法完全一致。

  “那為青少年辦的晚會呢?”裘蒂絲問。

  “我不太清楚。”奧立佛夫人說。

  “怎麼說呢。”裘蒂絲說,“很可能一點也不麻煩.我是指,他們根本不讓我們大人管。還說他們要全部自己動手。”

  “他們行嗎?”

  “他們覺得行,”裘蒂絲說.“可他們往往忘買東西了,又買來許多誰也不想吃的東西。把我們攆出去.又抱怨說某些東西我們應該准備好,讓他們得到.他們摔了不少玻璃杯什麼的.總有大家都不喜歡的人不請自到.還有人帶來誰都不喜歡的朋友。這種事你清楚,還弄來些怪藥---他們管它叫什麼來著?—叫花盆還是紫大麻還是叫迷幻藥來著,這幾個名詞我以前總也沒弄清楚。”

  “肯定很貴吧?”阿裡阿德理·奧立佛問。

  “難喝死了,大麻有股怪味。”

  “聽起來叫人沒心情。”奧立佛夫人說。

  “不過,這次晚會肯定不錯.相信羅伊納·德雷克好了。她很善於組織.等著瞧吧。”

  “我甚至覺得連去都不想去參加晚會了。”奧立佛夫人歎了一口氣。

  “上樓躺一個小時吧.等著瞧,你去那兒就會喜歡的.米蘭達要是不發燒就好了一去不成她太失望了,可憐的孩子。”

  晚會七點鐘開始.阿裡阿德理·奧立佛不得不承認她的朋友是對的。客人到得十分准時。進展得相當顧利。晚會設計、組織得很好.進行得井井有條.樓梯上點綴著紅燈、藍燈,到處都是黃色的南瓜燈.參加晚會的男孩女孩們都手執裝飾過的笤帚來比賽.寒暄之後.羅伊納·德雷克夫人宣佈了晚會的程式廣首先開始笤帚比賽,決出一二三等獎。然後切粉糕.在小溫室中進行。然後咬蘋果一那邊牆上有名單.寫好了誰和誰配對一接下來舞會開始,燈一滅就交換舞伴。之後女孩子們去小書房取鏡子.再接下來吃晚餐,玩火中取栗.最後頒獎。”

  跟所有的晚會一樣,剛開始都有些尷尬.笤帚一一都亮出來了.都很小而且裝飾得都不盡人意.“這樣評獎起來容易些。”德雷克夫人站在一邊跟一個朋友說……這個比賽很有用,要知道總有一兩個孩子知道自己在別的任何一個項目中都無法獲獎,這場比賽時隨便就能混上個名次。”

  “你真缺德.羅伊納。”

  “也不是。我只想公平合理些.關鍵在於誰都想贏得點什麼。”

  “切粉糕是怎麼回事?”阿裡阿德理·奧立佛問。

  “哦,對了,剛才說這個遊戲時您不在,啊,就是裝一杯麵粉.用力壓緊,再倒在一個托盤裡.上面放一個六便士的硬幣.然後每個人都切下一片來.盡量不使硬幣掉下來。要是有人碰掉硬幣,他就被淘汰了。是一種淘汰賽。最後剩下的人自然就得到這六便士。來,我們走吧。”

  她們就一起走出去.書房裡傳出一陣陣歡呼聲,那是在玩咬蘋果的遊戲.出來的人頭發濕漉漉的,渾身是水。

  最受歡迎(至少是最受姑娘們歡迎的)的莫過于萬聖節前夜女巫的到來.女巫由古德博迪夫人扮演,她是當地的清潔女工,不僅天生長得鷹鉤鼻,鼻子和下巴差不多挨到一起.而且她善於模擬一種咕咕的聲音,聽起來叫人毛骨悚然,還能念不少神秘的咒語。

  “好了好了,過來.比阿特麗斯,是你嗎?啊,比阿特麗斯,多有趣的名字.哦.你想知道未來的丈夫長什麼模樣。哦,親愛的,坐在這兒.對,對,就在這盞燈下。坐在這兒,握緊這面小鏡子.燈一滅你就能見到他了。扭頭看他就出現.哦,抓牢你的鏡子。阿一布拉一卡-喀—布拉.做什麼?這個男人要娶我。比阿特麗斯.比阿特麗斯,快來看,你的心上人的臉。”

  屋裡突然閃過一道光,光線是從架在一幅螢幕後的梯子上發出的,射到某外角落,恰恰反射到激動的比阿特麗斯緊握的小鏡子上。

  “噢!”比阿特麗斯大叫起來.“我看見他了!我能在鏡子裡看見他!”

  光束滅了,所有的燈亮起來,貼在卡片上的一張彩色照片從天花板上飄落下來。比阿特麗斯興奮得手舞足蹈。

  “看見啦!看見啦!我看見他了,”她喊著,“啊,他長著漂亮的薑黃色的大鬍子。”

  她撲向離她最近的奧立佛夫人。

  “快看,快看。您覺得他帥不帥?他像流行歌手埃迪.普雷斯韋特.您說是不是?”

  奧立佛夫人真的覺得像晨報上的某個人的臉,因為天天都能看見,她簡直都煩透了。她覺得,那種大鬍子是故意留著的,想借此標榜自己是個天才。

  “這些東西都是哪兒來的?”她問。

  “哦.是羅伊納讓尼克弄的.他的朋友德斯蒙德給他幫忙,他練習攝影練了許多次,他跟幾個同伴一起化妝,戴上假發啦、絡腮胡啦、大鬍子等等的道具,然後光照在他身上,女孩子自然就樂得跳起來了。”

  “我老覺得,”阿裡阿德理·奧立佛夫人說,“現在的女孩子真太傻了。”

  “您不覺得向來都傻嗎?”羅伊納·德雷克問。

  奧立佛夫人沉思片刻。

  “我覺得您說得對。”她不得不承認。

  “好囉,”德雷克夫人大聲喊著—“開飯啦。”

  晚飯吃得很香。有奶油冰鎮蛋糕、鹹味小菜、大蝦、乳酪,還有果仁甜點.孩子們吃得太飽啦。

  “現在,”羅伊納宣佈,“進行今晚的最後一個遊戲,火中取栗.從那邊穿過去,穿過貯藏室。對,好。先到的發獎。”

  發完獎,傳來一聲哀鳴,如同預報死神來臨的幽靈的號叫。孩子們穿過大廳,跑回餐廳。

  食物已經撤去.桌上舖著綠色羊絨毯,擺著一大盤燃燒著的葡萄乾.每個人都尖叫著.沖上去抓起閃著火光的葡萄乾.喊道"噢.燙死我了!多可愛呀!”漸漸地火光熄滅了.燈亮起來.晚會結束了。

  “真是個極大的成功。”羅伊納說。

  “您費了不少心血才取得了這麼好的效果。”

  “真棒,”裘蒂絲忍不住贊歎,“棒極了。”

  她嚷道:“我們得打掃一下.不能全留給這些可憐的女人明天忙一早上。”

第三章

  倫敦一所公寓的電話鈴響了,驚動了坐在椅子上的主人赫丘勒·白羅。一陣失望之情襲上心頭,還沒接電話他就知道有什麼事。他的朋友索利本來答應今晚過來陪他的,他倆就坎甯路市政浴池謀殺案的真正兇手永遠爭個沒完。這電話鈴響.肯定意味著他不來了。白羅腦海裡找出了不少證據,不禁萬分失望.他覺得朋友索利不會接受他的意見的,然而無疑索利反過來說出一大堆荒誕不經的設想時,他自己,赫丘勒·白羅又會用理智、邏輯、前後次序、方法等等名詞輕而易舉地駁倒對方.索利今晚若不來,至少讓人心煩。不過這一天早些時候他倆見面時,索利咳嗽得渾身抖作一團,粘膜炎也非常嚴重。

  “他受風了,挺厲害的,”赫丘勒·白羅說……雖然我有些特效藥,但他很可能會傳染給我.他不來更好。盡管如此,”他歎息著又說,“也就是說我又要一個人度過沉悶的夜晚。”

  多少個晚上都那麼沉悶,赫丘勒·白羅心想。他的頭腦雖然相當卓絕(對此他從不懷疑),仍然需要外部的刺激。他的腦筋從來不是哲學思辨性的,有時他幾乎感到後悔當初沒有去研究神學而選擇了當員警,一根針尖上究竟能容多少個天使跳舞.這個問題相當重要,不遺餘力地去和同事們爭論也許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他的男僕喬治進了屋。

  “是所羅門.利維先生的電話,先生。”

  “是嗎?”赫丘勒·白羅說道。

  “他感到萬分遺憾,今晚不能到您這裡來.他得了重感冒臥床了。”

  “他不是患流行感冒,”赫丘勒·白羅說,“他只是受風,比較嚴重而已。人們常常以為自己感冒了,聽上去嚴重些,更能贏得別人的同情。要是說受風了就難以獲得朋友們那麼多的憐憫和關心。”

  “反正他是不來了,您說什麼都行,真的,”喬治說,“頭腦受風很容易傳染.您要是染上了就糟了。”

  “那就更讓人覺得煩悶了。”白羅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電話鈴又響起來。

  “又有誰感冒了!”他問.“我沒有約別人。”

  喬治向電話走過去。

  “我來接,”白羅說.“肯定也沒什麼意思。不過---”他聳聳肩,“—可以消磨一下時光.誰知道呢?”

  喬治回答說“很好,先生。”然後退出去。

  白羅伸手拿過聽筒,鈴聲戛然而止。

  “我是赫丘勒·白羅”他莊嚴地宣佈,想要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太好了,”一個聲音急切地說道。是個女人的聲音,有些喘不過氣來.“我還以為你肯定出門了不在家。”

  “為什麼?”白羅問。

  “我總覺得如今事事叫人沮喪。往往你迫切想找某個人,你覺得一分鐘也等不了了,可還是不得不等。我想要馬上找到你一急得要命。”

  “那您是誰?”赫丘勒·白羅問。

  那個聲音,那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吃驚。

  “你難道不知道?”口氣顯得難以置信。

  “啊,我聽出來了,”赫丘勒·白羅答道.“你是我的老朋友.阿裡阿德理。”

  “我的處境糟透了。”阿裡阿德理說。

  “嗯,嗯,我聽見了。你是不是跑步了?簡直上氣不接下氣,是嗎?”

  “沒有跑步.我太激動了.我能不能馬上來見你?”

  白羅等了幾秒鐘才回答.他的朋友奧立佛夫人聽起來情緒萬分激動。不管是發生了什麼事,她肯定要在這裡呆很長時間訴說她的悲傷、仇恨、沮喪及所有叫她難受的事。一旦進了白羅這方聖土.想要讓她回家是難上加難,不來點不禮貌的措施騙她出門是不行的.叫她激動的事不計其數,常常讓人無法預料,因而跟她討論起來不得不仔細點。

  “有事讓你感到不安?”

  “是的.我真的很不安,不知怎麼辦才好。我不知道—噢,我頭腦一片空白。我只覺得非要告訴你—告訴你發生的一切不可,因為你是惟一也許知道該怎麼辦的人.你也許知道我該怎麼辦.我來好嗎?”

  “當然囉,那當然囉.我很高興接待你。”

  對方重重地扔下話筒,白羅叫來喬治,思索了-會兒,然後叫他准備檸檬大麥茶、苦檸檬汁,又讓他給自己端杯白蘭地來。

  “奧立佛夫人大概十分鐘以後到。”他說。

  喬治退下.他端回來-杯白蘭地給白羅,白羅滿意地點點頭.喬治接著又端來不含酒精的飲料,別的奧立佛夫人可能都不喜歡。白羅輕輕地呷了一口白蘭地.在酷刑就要降臨之前趕緊給自己打打氣。

  他自言自語地說:“她那麼神經質真令人遺憾。不過她的想法常常有獨到之處.也許我對她要來跟我說的事情會感興趣的。也許—”他沉思片刻,“—今晚也許很帶勁.也許無聊透頂.那麼,還得冒冒險。”

  鈴響了.這次是門鈴.不是輕輕地摁一下,而是用力摁著不放,純粹在製造噪音。

  “她興奮得過了頭。”白羅說道。

  他聽見喬治走過去開門,沒等通報,起居室的門開了.阿裡阿德理·奧立佛闖了進來,喬治緊跟在她身後,抓著漁民戴的防水帽及油布衣之類的東西。

  “你穿的究竟什麼呀?”赫丘勒·白羅問,“讓喬治給你拿著。太濕了。”

  “是很濕,”奧立佛夫人說,“外面濕得很。我以前從沒有多想過水。想起來真可怕。”

  白羅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喝點檸檬大麥茶吧,”他說,“或者勸你來杯燒酒?”

  “我討厭水。”奧立佛夫人說。

  白羅吃了一驚。

  “我討厭。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水能用來做什麼。”

  “親愛的朋友,”赫丘勒·白羅說。喬治正為她脫去皺巴巴的還在滴水的雨衣。”來.坐這邊來.讓喬治給你脫下來-你穿的是什麼?”

  “我在康韋爾買的,”奧立佛夫人說,“是油布衣.真正的漁民穿的油布衣。”

  “他穿著它很管用,那當然,”洛說,“可是,我覺得你就不太合適。穿起來太沉。過來吧—坐下來跟我說說。”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奧立佛夫人說著,一屁股坐下來.“有時候,你知道.我覺得不是真的,可就是發生了,真的發生了。”

  “告訴我吧。”白羅說。

  “這正是我來的目的.可來了又覺得太難了,不知從何說起。”

  “起先?”白羅提示道,“這麼說開頭是不是有點落人俗套?”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不太清楚。也許是很久以前的事。”

  “平靜些。”白羅道,“理一理頭緒再告訴我,什麼事讓你這麼驚慌失措?”

  “你也會驚慌失措的.要是換了你的話,”奧立佛夫人說,“至少我覺得會。”她看上去滿腹狐疑,“有時候還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使自己不安。既然平靜地接受了那麼多事。”

  “平靜接受常常是最好的辦法。”白羅答道。

  “對,”奧立佛夫人說,“一開始是舉行了個晚會。”

  “是嗎,”白羅回答說,原來是個平常的晚會,他松了一口氣.“一個晚會。你去參加晚會,發生了一件事。”

  “你知道萬聖節前夜的晚會是什麼樣的嗎?”奧立佛夫人問。

  “我知道萬聖節前夕,”白羅說,“是在十月三十一日。”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說,”女巫騎著笤帚來。”

  “是有笤帚,”奧立佛夫人說,“還發獎呢。”

  “發獎?”

  “是的,誰帶來的笤帚裝飾得最美誰就得獎。”

  白羅滿腹狐疑地盯著她.—開始聽她說起晚會如釋重負,現在他又有些懷疑了。他知道奧立佛夫人滴酒未沾,卻又想不出任何別的可能性,換一種情況可能好辦得多。

  “是為孩子們准備的晚會,”奧立佛夫人說,“或者,稱為初中入學預試晚會。”

  “初中入學預試?”

  “對,以前學校裡是這麼稱呼的。我是指看看學生是否聰明,要是通過了,就進中學學習;要是沒通過,就上一種‘次現代’之類的學校.這名字太不高明了,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我不得不說,我實在是沒太弄懂你在說什麼?”白羅說。他們似乎已經告別晚會,進入教育領域了。

  奧立佛夫人做了個深呼吸,接著說下去。

  “事實上,”她說,“是以蘋果開始的。”

  “哦,是嗎,”白羅說道,“那當然。你總是跟蘋果分不開,是吧?”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小山上停著-輛很小的轎車,一個高大的女人鑽出來.裝蘋果的包裂開了,蘋果沿著山坡滾落下去。

  “對,”他鼓舞她說下去,“蘋果。”

  “咬蘋果,”奧立佛夫人說.“萬聖節前夜的晚會中人們總要玩這個遊戲。”

  “啊,對,我像是聽說過,沒錯。”

  “你知道,玩各種遊戲.咬蘋果啦,切粉糕啦,還有照鏡子—”

  “看愛人的臉?”白羅很在行地問。

  “啊,”奧立佛夫人說,“你終於開竅了。”

  “事實上跟不少民間傳說有關,”白羅說,“非常古老的民間傳說。你參加的晚會上都出現了。”

  “對.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最後玩火中取栗.你知道,一大盤燃燒著的葡萄乾。我想-”她的聲音顫抖著,‥-我想肯定是這時發生的。”

  “什麼事情發生了?”

  “謀殺.玩過火中取栗之後各自回家。”奧立佛夫人說,“要知道.就在這時他們發現怎麼也找不到她。”

  “找誰?”

  “一個女孩。一個叫喬伊斯的女孩。所有人都大聲叫她的名字四處找,問她是不是跟別人一起先回去了.她母親非常惱火,說喬伊斯肯定是覺得累.或者不舒服,或者怎麼的自己先走了.她也太不為別人著想,連個招呼都不打,遇到這種情況母親們總是要抱怨不停,她也毫不例外。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喬伊斯。”

  “她不是一個人先回去了?”

  “沒有,”奧立佛夫人說,“她沒有回家去……”她的聲音又顫抖著,“我們最後找到她一在書房裡.就是在那兒—有人下了手。咬蘋果遊戲,桶留在那兒.一隻大鐵皮桶.他們不想用塑膠桶。也許用塑膠桶的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不夠沉。興許就打翻了—”

  “發生了什麼事?”白羅問.他變得十分乾脆。

  “就是在那兒發現的,”奧立佛夫人說.“要知道,有人把她的頭摁進水裡的蘋果中.把她的頭一直摁著直到她死.淹死的.淹死的.不過是一隻還沒裝滿水的鐵皮桶.她跑在那兒,垂下頭去咬一隻蘋果.我討厭蘋果,”奧立佛夫人說,“我永遠不想再見到蘋果了。”

  白羅看著她.他伸手倒了一小杯白蘭地。

  “喝下去,”他說,“對你有好處。”

第四章

  奧立佛夫人放下酒杯.擦了擦嘴唇。

  “你說得對,”她說,“還真管用.我剛才有點歇斯底里。”

  “我明白了,你受了一場不小的驚嚇.是什麼時候出事的?”

  “昨晚.難道僅僅是昨天?是的,是的,沒錯。”

  “你就來找我了!”

  這句話不像在詢問什麼,而只是表明一種想要瞭解得更多的欲望。

  “你來找我一為什麼?”

  “我當時想,你會有辦法。”奧立佛夫人答道.“你知道,這—這不那麼簡單。”

  “也許簡單,也許不簡單,”白羅說,“很難說.你是不是跟我說得詳細一些.我想一定報警了.無疑叫了醫生。他怎麼說?”

  “需要調查。”奧立佛夫人回答。

  “那自然。”

  “明後天吧。”

  “那人叫喬伊斯的女孩子多大?”

  “具體我不很清楚.可能十二三歲吧。”

  “個頭小嗎?”

  “不,不是的,我覺得與同齡人比算成熟的,挺豐滿。”奧立佛夫人回答道。

  “發育良好?你是說看上去很性感?”

  “對,是的.不過我覺得不屬於那一類案件一要是那就簡單多了.對不對?”

  “那類案件每天報上都登載著.女孩子受到騷擾,中小學生被殺害—對,每天都登。但發生在私宅裡就不太一樣了,也許沒有多大差別.可我覺得你是不是還有些什麼沒告訴我。”

  “是的,還沒有,”奧立佛夫人說,“我還沒告訴你原因,我來找你的原因。”

  “你認識這個喬伊斯,跟她很熟?”

  “我根本不認識她。我最好解釋一下我為什麼去那兒了。”

  “是哪兒?”

  “哦.一個叫伍德利新村的地方。”

  “伍德利新村?”白羅思索了一陣,“最近一”他的話停住了。

  “離倫敦不遠.大約—嗯.三四十英里吧,我想.離曼徹斯特更近。那裡有一些挺好的房子.又在建一大批新建築,是個居民區.附近有一所不錯的學校.人們可以坐火車往返於倫敦或曼徹斯特.是一個有較好的收入的人住的很平常的地方。”

  “伍德利新村。”白羅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

  “我在那裡的一個朋友家小住.她叫裘蒂絲·巴特勒,是個寡婦。我今年乘船旅遊時遇見了裘蒂絲·巴特勒,我們成為朋友。她有個女兒.女孩子叫米蘭達.十二三歲的樣子.她請我去她那裡玩幾天,說有個朋友要給孩子們舉辦一個晚會.是萬聖節前夕的晚會。她說也許我能出些有趣的主意。”

  “啊。”白羅問.“這次她沒有讓你安排個謀殺案之類的遊戲吧?”

  “謝天謝地,沒有。”奧立佛夫人說,“你以為我會答應再幹一次這種事?”

  “我覺得也不太可能。”

  “可就是出事了,真是可怕,”奧立佛夫人說,“我是說,不可能僅僅因為我在那就出事了吧?”

  “我想不是.至少-在場的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嗎?”

  “有,”奧立佛夫人答道,“一個孩子提起我的書.還說他們喜歡看謀殺案。這就是-啊-這就是為什麼-我是說為什麼我來找你。”

  “你還沒有說清楚。”

  “嗯,你知道,我一開始沒想找過。沒有馬上想到.我是說,孩子們有時做事很古怪。我是說有些孩子很古怪,他們—嗯.我猜想也許他們在精神病院之類的地方呆過,但已經被送回家讓他們過普通生活,於是他們幹了這種事。”

  “晚會有青年嗎?”

  “有兩個男孩.或者說是青年吧,員警在報告中常這麼稱呼他們。大概十六到十八歲之間。”

  “也許是他們中的一個幹的.員警怎麼看?”

  “他們沒說。”奧立佛夫人答道,“但他們看上去像是這麼認為的。”

  ”喬伊斯的女孩很有魅力嗎?”

  “我不覺得,”奧立佛夫人說.“你是說對男孩子來說很有魅力吧?”

  “不。”白羅說,“我是指-嗯,就是字面意思。”

  “我覺得她不太可愛。”奧立佛夫人說.“你不會想多跟她說幾句話的。她愛炫耀,好吹牛。

  這個年齡挺討厭的,我覺得.我這麼說有點過分.不過-”

  “在分析謀殺案時說說被害人的性格沒什麼過分之處。”白羅答道,“這是非常、非常必要的.被害人的性格是許多謀殺案發生的原因.當時屋裡有多少人?”

  “你指的是參加晚會的?嗯,我記得有幾位母親,一位教師,一位醫生的妻子或者妹妹,還有幾個中年人,兩個男孩子約十六到十八歲之間,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另外兩三個十一二歲的女孩,還有五六個女人—差不多就這些了.一共可能是二十五到三十個左右。”

  “有陌生人嗎?”

  “我覺得他們互相都認識.有些更熟一些.有些不那麼熟罷了.好像女孩子們都在同一所學校上學。有幾個女人是來幫忙做飯准備食品之類的.晚會結束時,大部分母親都帶著孩子走了。我跟裘蒂絲·巴特勒還有另外幾個人留下來幫羅伊納·德雷克(主辦者)打掃一下,好使明天上午清潔女工來的時候不至於那麼狼藉.要知道,到處都是麵粉、餅幹包裝紙之類的東西。

  我們簡單地打掃了一下,最後來到書房。就在這時—我們發現了她。後來我記起了她說過的話。”

  “誰說過的話?”

  “喬伊斯。”

  “她說什麼了?我們現在來談談.好嗎?現在說說你為什麼來這裡?”

  “好。我想過告訴大夫或員警或者別的任何人可能都沒什麼意義,但我想告訴你也許就不一樣了。”

  “請告訴我吧。”白羅說,“是喬伊斯在晚會上說的什麼話嗎?”

  “不是的-是那天說的,但時間要早.是在下午我們幫忙做准備的時候.在他們談論完我的謀殺案故事之後,喬伊斯說.我看見過一次謀殺,她母親還是別人說‘別傻了,喬伊斯,怎麼說這種傻話.’一個年紀大點的女孩說‘你不過是編的罷了.’而喬伊斯說.我真的看見了。

  真的。我看見有人殺人。,但沒有誰相信她的話.他們都嘲笑她,她非常生氣。”

  “你當時相信嗎?”

  “不信.當然不會相信的。”

  “我聽懂了。”白羅答道,“對,我聽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陣.用一個指頭輕輕地敲著桌子。然後說,“我想問你—她沒有細說—沒有指出人名嗎?”

  “沒有.她繼續吹噓著、大聲叫著,別的女孩子都笑話她,她弄得十分氣憤。我覺得,母親們以及其他年紀大一些的人對她都很惱火.而女孩子們和男孩子們都嘲弄她!他們說什麼‘接著說吧,喬伊斯.是什麼時候?你以前怎麼從不告訴我們?’喬伊斯說.‘我全忘了,過了那麼久了.’”

  “啊哈!她說是多久以前?”

  “好多年以前,”她回答說,“要知道,說話可像個大人呢。”

  “‘那你當時怎麼不去告訴員警呢?,一個女孩子問.好像是安,或者比阿特麗斯.是個很高傲自大的女孩子。”

  “啊哈,她怎麼回答的?”

  “她回答說,“因為當時我不知道是在謀殺。”

  “這話很有意思。”白羅說,他坐得比先前更端正了。

  “這時她有點弄糊塗了,我認為,”奧立佛夫人說道.“大家都譏諷她,她努力地想解釋.同時還十分生氣。”

  “他們堅持問她為什麼不去報警,她老說.因為我當時不知道這是在謀殺。只是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我看到的一切。”

  “而沒有任何人顯出有絲毫相信她的樣子一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她一旦見到她死了,你突然覺得她說的也許是實話,是嗎?”

  “是的,一點不錯。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或者我能做什麼.後來我就想到了你。”

  白羅莊嚴地點點頭表示感謝.他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我必須向你提一個嚴肅的問題,你考慮一下再回答.你認為這個孩子真的見過一樁謀殺案嗎?或者你覺得她只是認為自己看見過?”

  “我覺得是前者,”奧立佛夫人說,“但當時不這麼認為。當時我只是猜測她模糊地記得曾經見過的某件事.然後添枝加葉使之聽上去很重要很刺激.她變得非常狂熱,說.我真的看見過,告訴你們。我的確親眼所見。”

  “於是……”

  “於是我來找你了。”奧立佛夫人說,“因她的死惟一能說明是真的出過一樁謀殺案,而她是見證人。”

  “那就涉及到一些事情。意味著參加晚會的某個人下了毒手。這個人那天早些時候一定也在,他聽見了喬伊斯的話。”

  “你不會覺得我只是在胡思亂想吧?”奧立佛夫人問。

  “你是不是覺得這些都是我異想天開?”

  “一個女孩被謀殺,”白羅說,“殺她的人有足夠的力氣把她的頭摁進一桶水.歹毒的兇手.而且怎麼說呢,看准時機,他就馬上下手。有人害怕了,一找到機會他就毫不遲疑。”

  “喬伊斯不會知道她看到的兇手是誰,”奧立佛夫人說,“我是說她要是知道當事人在屋裡她肯定不會說的。”

  “對,”白羅答道,“你說得對。她看見了一樁謀殺案,但她沒看見兇手的臉.我們也不能太拘泥。”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有可能那天白天有人聽見了喬伊斯的話,他知道誰是兇手,也許兇手與他有密切的關系。

  也許他一直以為惟有自己知道他的母親或者妻子、女兒或者兒子的所作所為。也許這是個女人.她清楚她丈夫或母親、女兒或兒子是兇手。她以為除了自己再沒有人知道.而這時喬伊斯說起來了……”

  “於是—”

  “喬伊斯非死不可?”

  “是的.你有什麼打算?”

  “我剛剛想起來了,”赫丘勒·白羅說,“為什麼伍德利新村聽起來那麼耳熟。”

第五章

  赫丘勒·白羅的目光越過大門,往松冠宅裡看去.這是一所新式的可愛的小房子、建得很不錯。赫丘勒·白羅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面前這所整潔的小房子與它的名字十分相稱。依山頂而建,山頂上稀疏地種著幾棵松樹。有一個佈置得井井有條的小花園,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推著一隻鐵皮水罐沿路澆水。

  警監斯彭斯先前只是兩鬢斑白.如今已是滿頭銀發。他腰圍不見變小。他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了門口的客人。赫丘勒·白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上帝保佑,”警監斯彭斯說道,“一定是他.他怎麼可能來呢.可就是他.對,一定是.是赫丘勒·白羅,到死我也不會弄錯。”

  “啊哈。”赫丘勒·白羅叫道,“您認出我了,真叫人高興。”

  “衷心祝福你的鬍子。”斯彭斯笑道。

  他放下水罐走到大門口。

  “邪惡的毒草,”他說.“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的?”

  “這股風把我吹到過許多地方”,赫丘勒·白羅回答說.“它也曾經在很久很久以前把你吹得去找我。是謀殺案。”

  “我早就跟謀殺案不沾邊了,”斯彭斯說,“除了‘謀殺’雜草。我現在就幹這個。天天用剪草機。遠沒有你想像的簡單,總有地方不盡人意,通常是天氣。不能太濕,又不能太乾燥,如此等等.你怎麼知道上這兒來找我?”他一邊問一邊開了門,白羅走了進去。

  “你給我寄過一張聖誕賀卡.上面有你的新地址。”

  “哦.對,我是寄了.你看,我這人挺老派的.聖誕節的時候總喜歡給一些老朋友寄賀卡。”

  “我很喜歡。”白羅答道。

  斯彭斯感歎道;“我老囉。”

  “我們都不年輕了。”

  “你的白發還不多。”斯彭斯說。

  “我染過啦,”赫丘勒·白羅回答說,“沒有必要滿頭白發出現在公共場合,除了自己願意。”

  “嗯,我覺得烏黑的頭發跟我本人不太相稱。”斯彭斯說道。

  “我也覺得,”白羅答道.“滿頭銀發使你顯得更有名望、更傑出。”

  “我哪是什麼傑出的人物。”

  “我覺得是.你怎麼住到伍德利新村了?”

  “實際上我是來這裡與一個妹妹“會師”的。她丈夫去世了,孩子們都結婚了住在海外.一個在澳大利亞,另一個在南非。我就搬來了。如今退休金不太頂用.但兩個人住在一處就舒服得多.來.坐下談。”

  他帶白羅走到鑲著玻璃的小陽臺上.那裡放了幾把椅子,還有一兩張桌子。

  “來點什麼?”斯彭斯問,“恐怕沒有迷幻劑.沒有黑醋栗或薔薇果糖漿之類的你的專利產品。啤酒行嗎?要不我讓埃爾斯佩思給你沏杯茶?要不我可以給你弄杯混合飲料或者可樂。

  可哥茶?我妹妹埃爾斯佩思喜歡喝可哥茶。”

  “非常感謝。我就來杯混合的吧。是薑啤和啤酒混合而成的?對嗎?”

  “沒錯。”

  他回到屋裡,很快取來了兩只大玻璃杯。“我也來點。”他說。

  他搬了把椅子到桌子前坐下,把兩杯酒放在他和白羅面前。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他一邊說一邊舉起酒杯,“別人又提起案情了。我再也不管什麼案子啦.你說的大概是那樁案件吧.我猜你准是為它而來的,因為我想不起最近還發生過什麼案件了.我不喜歡本案的那種特殊形式。”

  “對。我知道你不會喜歡的。”

  “我們是在談論那個被人把頭摁進水桶的孩子吧?”

  “是的。”白羅說,“我說的正是這個案子。”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來找我,”斯彭斯說,“如今我跟警方毫無干係.很多年前就洗手不幹了。”

  “一朝當員警,”赫丘勒·白羅說.“永遠是員警。也就是說,你除了做一個普通人以外,還往往總會在一個員警的立場上看問題.我跟你說這話,自己也是有親身體會的。我在祖國最初也當過員警。”

  “對,沒錯.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嗯,我覺得一個人的看法有一定的傾向性.但是很久以來我跟他們都沒怎麼真正打交道了。”

  “但是據說,”白羅說,“你在老本行中有不少朋友。你能打聽到他們怎麼想的,對什麼產生懷疑以及他們所瞭解的情況究竟如何。”

  斯彭斯歎了口氣。

  “人們瞭解的東西太多了,”他說.“這是當今社會的一大問題。倘若出現了一個案件,作案的手段比較常見.那就意味著插手此案的員警知道得很清楚,作案者很可能是誰。他們不告訴報紙的記者.而自己進行調查.於是把案情弄清楚了.但是他們是否要繼續下去—不過,事實都不那麼簡單。”

  “你指的是那些太太、女朋友之類的?”

  “部分正確.最後,也許都能嫁出去.有時一兩年都過去了.我想說明一點,白羅.總的來說.如今更多的姑娘沒有嫁個正經人。我是與我們那個時候比。”

  赫丘勒·白羅撚著胡須沉思起來。

  “對,”他回答說,“我覺得可能是的.我懷疑,正如您所說的,姑娘們向來有些偏愛壞小子,但在過去有人保護監督她們”

  “完全正確。人們都照看她們.她們的母親監督著她們.嬸娘姨媽以及姐姐們都監督著她們.弟妹們也都知道一切情況.她們的父親也決不反對把一個不合適的年輕人踢出門外。當然囉,以前也出現過女孩子跟某個壞蛋私奔的情況.如今他們連私奔都沒有必要了。母親們根本不知道女兒出去跟誰約會,父親們也絕對沒人告知女兒跟誰出去了,兄弟們知道但他們想得更多的是‘叫她出醜’。要是父母不同意,這對戀人就可以找地方官設法獲得批准結婚,隨後,這位眾所周知的壞蛋重操舊業.向眾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充分證明自己就是個壞蛋,這就更糟了!可是愛情是愛情,女孩子不願承認她的得意郎君有些不良習氣,有過犯罪傾向等等.她會替他說謊、顛倒黑白.如此等等。是的.很難辦。我的意思是,讓我們很難辦。哦.老說過去比現在好有什麼用。興許我們只能想想而已。不過,白羅,你是怎麼沾上這些事的?

  這不是你的轄區吧?我以前一直以為你住在倫敦。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常住在那裡。”

  “我還住在倫教。我是應一個朋友奧立佛夫人的邀請才插手調查此案的。你記得奧立佛夫人嗎?”

  斯彭斯抬起頭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

  “奧立佛夫人?想不起來了。”

  “她是個作家.寫偵探小說的.仔細想想.你見過她的,就在你勸我調查麥金蒂夫人謀殺案的時候。你不會忘記麥金蒂夫人的吧?”

  “天啦,怎麼會呢.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幫了我個大忙,白羅,你當時真是給我幫了個大忙.我求助於你,你沒叫我失望。”

  “那時我不勝榮幸—簡直受寵若驚,沒想到你竟然來找我商量。”白羅說,“我得說有一兩次我都絕望了.我們不得不保護起來的那個人—在當時算是救他一命(多少年過去了)—是個極難侍候的人,不做任何對自己有益的事.典型得很。”

  “娶了那姑娘.是吧?怯生生的那個。不是那個把頭發染成淺黃色的潑辣姑娘.也不知他們過得怎麼樣了。聽說過嗎?”

  “沒有,”白羅答道,“我估計會過得不錯。”

  “不知她看上他什麼了。”

  “很難說。”白羅答道,“不過這就是最大的安慰.一個男人,無論他多麼沒有吸引力,也總有某個女人看中,覺得他有魅力。只能說或者只能希望他們婚後過得幸福。”

  “要是得跟母親住在一起就難說,誰知道從此能不能生活幸福。”

  “是啊.的確如此,”白羅說,“或者跟繼父生活在一起。”他又補充說。

  “你看。”斯彭斯說,“我們又談起過去了,都是舊事。我常常覺得那個人(現在記不起名字)應該是開殯儀店的。他那張臉、他的樣子真是再合適不過。可能就是幹這個的.那姑娘有些錢,是吧?對,他應該能當個很不錯的殯儀店主.我仿佛能看見他穿著一身黑,等著人訂殯葬用品。興許他還會滔滔不絕地告訴人家要用什麼樣的榆木(或者柚木之類的)做棺材.但他永遠也不會因為銷售良好而獲得保險,也沒有不動產.行啦.別再老調重彈了。”他突然話鋒一轉,“奧立佛夫人.阿裡阿德理·奧立佛.蘋果.她是因為這個才和案件牽連上的嗎?可憐的孩子讓人把頭摁進了漂浮著蘋果的水桶,她也參加了晚會吧?就是因此使她發生了興趣嗎?”

  “我覺得她發生興趣倒不是單單因為跟蘋果有關。”白羅答道,“但是她當時的確在場。”

  “你是說她家在這裡?”

  “不.她家不住在這裡.她是在一個朋友家小住。一位巴特勒夫人家。”

  “巴特勒?哦,我認識她。住在教堂下麵不遠的地方,是個寡婦.丈夫是個飛行員。有個女兒.相當出眾,很有禮貌。巴特勒夫人相當有魅力,是吧?”

  “我還沒見過她.但是,對,我覺得她非常有魅力。”

  “那這又跟你有什麼關系呢.白羅?當時你不在場吧?”

  “不.我不在.奧立佛夫人到倫敦來找我.她很不安,應該說是相當不安。她希望我能做點什麼。”

  警監斯彭斯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我明白了。驚人的相似。我也去找過你,因為希望你能做點什麼。”

  “而我更進了一步。”白羅說.“我又來找你。”

  “因為你希望我做點什麼?告訴你吧.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噢不,幫得上。你可以給我說說這些人:住在這兒的人,參加晚會的人,參加晚會的孩子們的父母.你還可以跟我介紹一下這所學校的老師,律師還有醫生。在晚會上,有人騙一個孩子跪在地上,也許在笑著說:我教你用牙咬住蘋果的最好辦法,我知道該怎麼做.,然後他或她一就是那個人一把一隻手放在女孩子的頭上.掙紮的時間不會很長,也不會有多大的聲音什麼的。”

  “真歹毒,”斯彭斯說,“我聽說後也想過.你想瞭解什麼?我來這裡一年了。我妹妹在這裡呆的時間要長些—兩三年了.這個地方人不太多,也不太固定,來來去去的.做丈夫的不是在曼徹斯特就是在大坎甯或周圍的某個地方上班。他們的孩子在本地上學.丈夫要是換了工作,他們也許就搬到別處去了.這裡人員不固定.有些人住了很久,像埃姆琳小姐(老師),還有弗格森醫生等。但總的來說都有所變動。”

  赫丘勒·白羅說:“你的話我非常贊成,這實在太歹毒.太卑鄙.不過我想請教你這裡是否有些十分卑鄙的人。”

  “是啊,”斯彭斯答道,“首先就會想到這一點,是吧.下一步就會問是否有這樣歹毒的青年。誰會想要掐死、淹死.或者用別的方式除掉一個僅僅十三歲的女孩子呢?沒有性攻擊之類的跡象(一般人首先會問的).如今在每一個小鎮或村莊裡都有不少那一類的事發生。我忍不住又要說,似乎比我年輕時發案率高多了。當年也有神經受刺激的人,但沒有現在這麼多。大概是有很多人本該嚴格看護卻被放出來了。我們的瘋人院人滿為患,於是醫生們說……

  讓他(或她)過正常人的生活,回去跟親戚住在一起吧。,如此這般的話.於是這些歹毒的人.你也可以稱他們為可憐人、受盡折磨的人(叫他們什麼都無所謂).再次沖動起來。而一個年輕女人出來散步.要麼在一個坑裡發現了屍首.要不她就傻乎乎地坐上別人的汽車.一些孩子放學後沒有回家,因為他們搭乘陌生人的車,盡管三番五次受到警告仍然照搭不誤.可不是,如今這種事太多了。”

  “我們所說的案件也屬於這一類嗎?”

  “嘿,人們首先就會問這個問題。”斯彭斯說,“可不可以這麼說,晚會上有人突然沖動起來。也許他以前有過前科.也許沒有。說不定有人曾經在某個地方向小孩子發動過襲擊。據我所知,還沒有誰有過這種經歷.我是說業已公開的,眾所周知的.晚會上有兩個人符合這個年齡段。尼克拉斯.蘭森長得很英俊.十七八歲樣子.他年齡比較適合.是從東海岸還是什麼地方來的,看上去沒什麼問題,顯得挺正常.可是誰知道呢?另一個是德斯蒙德,因為精神問題被關押過一次.但我並不想強調這會有多大關系.應該是參加晚會的某個人幹的,雖然我覺得任何人都有可能從外面進來.開晚會時門一般不上鎖。側門也許開著,也可能是側面落地長窗開著.說不定有哪位不正常的人來看熱鬧偷偷溜進來了。一個孩子去參加晚會.難道她會答應跟一個不熟悉的人一起去玩咬蘋果的遊戲嗎?我覺得這得冒很大的險.不過,白羅,你還沒有解釋你為什麼牽涉進來的。你說過是因為奧立佛夫人,她有什麼大膽的假設嗎?”

  “也不完全是一個大膽的假設,”白羅答道,“她是熱衷於大膽想像。也許,是些完全沒有可能性的假設.不過,這次只是她親耳聽見那女孩子說的。”

  “聽見誰說的,喬伊斯嗎?”

  “是的。”

  斯彭斯欠了欠身子看著白羅,急於知道究竟是什麼。

  “我告訴你。”白羅說。

  於是他簡潔地複述了一下奧立佛夫人所說的情況。

  “我明白了,”斯彭斯撚著鬍子說,“是那女孩子說的,是吧?說她看見過一次謀殺。她說了什麼時間或者作案的方式沒有?”

  “沒有。”白羅回答說。

  “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事呢?”

  “我想大概是關於奧立佛夫人書中的謀殺案的一番話引起的.似乎是一個孩子說她書中的場面還不夠血淋淋的.屍體還不夠多。隨後喬伊斯接過話題說,她目睹過一次謀殺。”

  “吹牛吧?怎麼給我留下這麼個印象呢?”

  “給奧立佛夫人留下的也是這個印象.對,她是在吹牛。”

  “不太可能是真的。”

  “對,根本不可能是真的。”白羅附和道。

  “孩子們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或者想要取得某種效果時,往往誇大其辭或者說這種荒誕不經的話.但從另一方面來講,也可能確有其事.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不清楚,”白羅說,“一個孩子誇口說目擊過一件謀殺案.僅僅在幾個小時之後.她就死了。我們不得不承認有理由相信是真的(也i午有點荒謬).有可能存在因果關系。真如此.那人真可謂當機立斷、毫不猶豫。”

  “完全正確,”斯彭斯說,“那個女孩子說起謀殺案的時候,在場的有多少人,你確切地知道嗎?”

  “奧立佛夫人只說大約有十四五個人,也許不止那麼多。四五個孩子,五六個幫忙的大人.但準確的資訊全都仰仗你了。”

  “哦,簡單得很,”斯彭斯說,“我目前還不知道,但很容易從當地人那裡打聽到.至於那天的晚會,我瞭解的已經不少.總的來說,主要是女人參加的.父親們一般不出席孩子們的晚會,但有時也去瞧瞧.或者去接孩子們回家。弗格森大夫在那兒,牧師也在。別的就是母親們、嬸子姨媽們、社會工作者。還有兩位學校教師。對,我可以給你列個名單一包括約十四個孩子.最小的不超過十歲—還稱不上是少年呢。”

  “我想你也會算出其中哪些人有可能性吧?”白羅問。

  “不過,要是你考慮的情況屬實的話就不太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不再把著重點放在誰有可能進行性攻擊上,而是在尋找一個曾經殺了人卻逃脫了懲罰的人,他從未料到會被人發現,這時大驚失色。”

  “上帝保佑,我要是能想得出是誰幹的就好了。無論著重點放在哪兒,”斯彭斯說。”我不該說起這一帶有什麼人有可能是殺人犯.而且殺人犯的行為舉止也沒有多少特別之處。”

  “被認為作案可能性大的人到處都有,”白羅答道.“看上去不像兇手的殺人犯也不少見.可他們仍是殺人犯.這種人不易受到懷疑,也很少留下什麼蛛絲馬跡,一旦得知原來還有人親眼目睹他的作案事實,他當然是異常震驚。”

  “喬伊斯當時為什麼不說呢?我很想知道.是有人籠絡她讓她保持沉默嗎?真有點太冒險了。”

  “沒有。”白羅回答說,“我從奧立佛夫人那裡聽來的是她親眼目睹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那是在謀殺。”

  “哦,那簡直不可能。”斯彭斯說。

  “不見得,”白羅答道,“說話者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她是在回憶過去發生的事。具體時間她們都不清楚。也許是三四年前.她看見了一件事在發生卻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意義.很多情形都是有可能的.親愛的.例如某次很蹊蹺的車禍,司機把車向一個人徑直開過去,那人受傷或被撞死了.當時小孩子也許沒有意識到那是蓄意謀殺,而一兩年後聽某人說了某句話,或者她的所見所聞也許突然打開了她記憶的大門,她興許會想:‘張三、李四或者王五是故意幹的.’也許不僅僅是場事故,事實上是一場謀殺案。,還有許多種別的可能性.我承認其中一些是我的朋友奧立佛夫人提出來的,隨便舉出一件事,她能輕易地想起十萬種不同的解釋方案,其中大部分可能性不太大,但每一種都有那麼一點像。在某人的茶中下藥啦之類的;也許是在一個危險的地點推某人一把.這一帶沒有懸崖,對於一個喜歡異想天開的人來說不能說不是一種遺憾。是的,我覺得也許有多種可能性.說不定是她看的某個謀殺故事讓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故.也許某個事故一直困擾著她.當她讀到那個故事時她可能會說:‘哦,原來說不定是這麼回事,我不知道他(或者她)是不是故意的?’是的,可能性不少。”

  “你就是來調查各種可能性的?”

  “這符合大家的心願,你覺得呢?”白羅說。

  “啊,我們是在維護公眾的利益。”

  “你至少可以給我提供一些資訊,”白羅說,“你瞭解這裡的居民。”

  “我盡最大的努力吧,”斯彭斯說.‥我也力勸埃爾斯佩思幫忙。關於這些人沒有什麼事她不知道。”

第六章

  白羅心滿意足地告別了朋友。

  他想要得到的信息會源源不斷而來-對此他深信不疑。斯彭斯這種人,只要認定一條路就會走下去,絕不打退堂鼓.他是犯罪偵察處退休的一名高級警官,赫赫有名,定會在當地相關的員警機構贏得不少朋友。

  下一步—白羅看了看表一正好在十分鐘之後他要去一幢叫蘋果林的房子外面等奧立佛夫人.是啊,這名字居然那麼巧,真是不可思議。

  白羅心想,可不是,好像跟蘋果永遠沒法分開.有什麼比一隻多汁的英格蘭蘋果更好的呢-而在這裡,蘋果卻與笤帚、女巫、古老的傳說以及一個被謀殺的孩子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沿著指給他的路,白羅准時來到一座喬治式的紅磚房子外邊。房子用整齊的山毛櫸籬笆護起來.還有一個漂亮的花園。

  他伸出手來一撥門栓進了鍛鐵的大門,門上寫著“蘋果林”幾個大字。一條小徑通向前門。

  看上去仿佛一隻瑞士鐘,數字自動地從鐘面頂上的一個小門上顯示出來.前門開了,奧立佛夫人出現在台階上。

  “你太准時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一直在透過窗戶看你。”

  白羅轉身小心地關上門.每次碰見奧立佛夫人,不論是事先約好或是偶然見到,幾乎每回都立即出現蘋果這個主題.她要麼是在吃蘋果,要麼剛吃完蘋果一寬闊的胸膛上安放著一個蘋果核-要麼拎著一袋蘋果。而今天沒有絲毫關於蘋果的跡象。這就對了,白羅暗暗表示滿意.要是在這裡大嚼而特嚼蘋果真叫人惡心.明知這裡發生了一起案件,一場悲劇。怎麼還可以這樣呢?白羅思索著。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的突然被害.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正因為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他的信念更加堅定了,他恰恰要仔細考慮,分析研究這個問題,直至採取某種措施或行動,使得雲開霧散,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上這裡來要看的一切。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來裘蒂絲·巴特勒家住。”奧立佛夫人說,“而偏要去住五等客房。”

  “因為這樣我看問題能更超脫些。”白羅答道,“你也知道那句話,‘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看不出你怎麼就可以不與他們聯系,”奧立佛夫人說,“你得去走訪每一個人並同他們談話,是嗎?”

  “那還用說?”白羅笑道。

  “你已經見過誰了?”

  “我的朋友,警監斯彭斯。”

  “他現在怎麼樣?”奧立佛夫人問。

  “比過去老多了。”白羅答。

  “那自然,”奧立佛夫人說,“還能年輕不成?他是不是耳朵聾了、眼睛也花了?比以前胖還是瘦?”

  白羅想了想說:

  “他稍微瘦了一點.看報的時候戴眼鏡。我沒覺得他聾,至少不明顯。”

  “他對這個問題怎麼看?”

  “你的話跟連珠炮似的。”白羅說。

  “你和他具體打算怎麼做呢?”

  “我的日程都已經安排好了,”白羅說,“第一步我去看了老朋友.跟他一起探討.我讓他給我搞點資訊來,用別的方法恐怕很困難。”

  “你是說當地的員警中有他的朋友,他能從內部弄來不少消息?”

  “啊,也不那麼確切。不過是的,我就是這麼考慮的。”

  “然後呢?”

  “我就來這裡見你,夫人。我得看看現場。”

  奧立佛夫人扭頭往房子上面看了看。

  “不像是會發生謀殺案的地方吧?”她問。

  白羅不禁感慨,她的直覺真是從不出錯!

  “是啊,”他答道,“壓根就不像.我看過現場後,就跟你去看望受害者的母親.聽聽她能告訴我什麼情況。下午我的朋友斯彭斯安排我在合適的時間跟本地警督談談。我也想跟這裡的大夫談一次.有可能的話還想找找學校校長.六點鐘我再去斯彭斯家,跟他們兄妹一起喝茶吃點香腸.一塊兒聊聊。”

  “你覺得他還會有什麼可告訴你的?”

  “我是想見他妹妹.她在這裡呆的時間比他長.她丈夫死了之後他才來住在這裡的。興許她對本地的人都十分瞭解。”

  “你知道你聽起來像什麼嗎?”奧立佛夫人問,“像台電腦。知道嗎?你在給自己編程式.他們是這麼說的吧?我是指你成天不停地輸入各種資訊,等著看結果。”

  “你說的還挺有道理,”白羅饒有興趣地答道.“對呀.對呀,我還真像是台電腦.你輸入信息—”

  “要是你出來的結果是錯的呢?”奧立佛夫人問。

  “那不可能,”赫丘勒·白羅答道,“電腦不會出錯的。”

  “應該說不會,”奧立佛夫人說,“但有時事情出乎意料。比如說我上次的電費單子。我知道有句諺語說‘人都會犯錯誤’,一旦出現萬一,電腦出的錯恐怕比一般人都大.過來見見德雷克夫人吧。”

  不必說,德雷克夫人是個人物,白羅心中暗想.她是個高挑個的俊俏女人.四十出頭,微帶灰白的金發,湛藍的眼睛.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能幹的氣息。她安排組織的任何一次晚會無疑都會獲得巨大的成功.客廳裡擺好了咖啡和兩盤甜餅幹,正在靜候他們的到來。

  他看得出來,蘋果林這所房子管理得相當棒.傢俱不錯,地毯質量上乘,處處一塵不染,而且每一樣值得注意的東西剎那間就已映人你的眼簾,根本無須細細地去搜尋.這一點可真出乎人的意料。窗簾及桌布之類的顏色都很好看,也很傳統.若是有房客肯出高價錢,隨時裝飾一下就成,完全不必要搬走什麼或者變換傢俱的擺設。

  德雷克夫人跟奧利弗夫人和白羅寒暄了幾句,白羅暗想她心中是不是非常惱火,卻努力地克制住了.她作為一次社會活動的舉辦者,活動中卻出現了謀殺之類的事情,不免叫她處境尷尬。然而,她的臉色幾乎絲毫沒有流露出來。白羅猜測,作為伍德利新村的呱呱叫的人物,弄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叫她非常難受。本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在別人家裡、落在別人頭上還行。但是在一個由她安排、組織、出資為孩子們舉辦的晚會上,這類的事萬萬不該發生。她本該採取某種措施防患於未然。白羅甚至懷疑她心底是不是在竭力地尋找一個理由。

  倒不是案件發生的理由,而是找出某個幫忙的人在某個方面不得力,因為安排的失誤或者缺乏先見之明,沒有料到會發生事情。

  “白羅先生,”德雷克夫人說.她的聲音十分動聽,白羅暗想若是在一間小教室或者鄉村禮堂裡效果一定好極了,“您能來這兒真讓我感到高興。奧立佛夫人一直在說,在這次危難之中,您會給我們提供莫大的幫助。”

  “請放心,夫人,我會盡力效勞。不過,通過親身經歷,您無疑地會意識到.這件事辦起來會相當棘手。”

  “棘手?”德雷克夫人說.“當然會很棘手.發生這樣一件可怕的事似乎不可思議.完全不可思議.我想,”她補充道,“警察局也許知道吧?拉格倫警督在本地名聲不錯.我堅信這一點。不知他們會不會找來蘇格蘭場。似乎是說什麼這個可憐的孩子之死在本地意義重大.不用我向您重複.白羅先生—畢竟您也跟我一樣經常看報一各地農村都發生了多起孩子們的不幸事件。似乎發案頻率越來越高了。精神不穩定的人在增加.然而母親們家長們一般來說.都不像過去那樣對孩子照顧得那麼多了。孩子們放學後在漆黑的夜裡獨自回家.清早又獨自上學.而孩子們呢,無論你警告他們多少遍。若是碰上一輛漂亮的小汽車.司機一旦表示願意搭乘,他們就不假思索地上了.別人說什麼他們都相信。我覺得像這樣的話.誰又管得了呢。”

  “可是夫人,這裡發生的事就大不相同了。”

  “噢,我懂—我懂,要不我怎麼說不可思議呢。我至今還簡直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德雷克夫人說.“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有條不紊。全是按計劃來的,進展十分順利。簡直讓人覺得一不可思議。私下裡我認為是不是有不速之客。某個人走進屋裡—在當時的情況下很容易做到—肯定是某個嚴重精神分裂的人,剛剛從精神病院放出來.放出來只是因為容不下他們(據我所知)。如今一直得給新病人騰地方.趴在窗戶上誰都看得見裡面是在為孩子們舉辦晚會.而這個可憐的傢伙(要是真同情這種人便會這麼稱呼他們,我有時卻無法可憐他們)不知怎麼著就把這孩子騙定殺掉了.沒法想像這種事後然會發生,可就是發生了。”

  “也許您會指給我看是在哪裡—”

  “當然可以.不再來點咖啡嗎?”

  “謝謝.不用。”

  德雷克夫人站起身說,“員警大概以為是在玩火中取栗的時候發生的.是在餐廳玩遊戲的。”

  她穿過大廳.開了餐廳的門.用手指著巨大的餐桌和深色天鵝絨的窗簾.那架勢似乎是一個顯赫家族的貴婦人在向一幫坐遊覽車來參觀的人盡地主之誼。

  “當時這裡一片漆黑,當然囉,除了熊熊燃燒的一盤葡萄乾。然後一”

  她帶著他們穿過大廳.她f丁開一間小屋的門.裡面有些扶手椅、體育版畫以及一些書架。

  “這是書房,”德雷克夫人說道,聲音有點顫抖,“水桶在這裡。下麵舖了一層塑膠布.當然囉一”

  奧立佛夫人沒有陪他們進去.她站在外面大廳裡。

  “我不能進去,”她對白羅說.“給我的聯想太多啦。”

  “現在沒什麼好看的了,”德雷克夫人說,“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把您帶來看看究竟是在哪兒。”

  “我想。”白羅說,“當時一定有水一有大量的水。”

  “桶裡當然有水。”德雷克夫人說。

  她看著白羅,似乎在想他是不是有點心不在焉。

  “塑膠布上肯定也有水.我的意思是.要是孩子的頭被摁在水裡.肯定會濺出許多水來。”

  “嗯,對.玩咬蘋果遊戲的時候,桶裡就加了一兩次水。”

  “是誰幹的呢?他身上一定弄濕了。”

  “對,對,我也這麼想。”

  “沒有人特別注意到嗎?”

  “沒有,沒有.警督也問起同樣的問題。要知道,到晚會結束時幾乎每個人都弄得衣衫不整,滿身濕透了,並且沾滿了麵粉。似乎沒有什麼有用的線索.我是說員警們覺得沒有有用的線索。”

  “不,”白羅答道,“我覺得惟一的線索在於這孩子本身。我希望您告訴我您所瞭解的關於她的一切。”

  “關于喬伊斯?”

  德雷克夫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吃驚.似乎在她心目中喬伊斯早已退到很遠很遠的角落,突然有人提起她,德雷克夫人嚇了一跳。

  “受害人通常都很重要。”白羅說,“因為受害人往往是案件發生的原因之所在。”

  “是嗎?哦,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德雷克夫人回答道(顯然她不明白),“我們回客廳談好嗎?”

  “去那兒您再跟我說說喬伊斯的情況吧。”白羅說道。

  他們回到客廳坐下來。

  德雷克夫人顯得很不舒服。

  “我真的不知道您希望我告訴您些什麼,白羅先生。”她說,“無疑所有的相關資訊都很容易從警察局或者從喬伊斯的媽媽那裡得到.可憐的人,她肯定會痛苦不堪,但是“但是我需要的,”白羅回答說,“不是一位母親對死去的女兒的評價。而是想從一位深諳人類本性的人那裡得到一種清晰、沒有任何偏見的評價.夫人,我聽說您一直積極參加許多慈善以及社會活動。我相信.沒有人比您更公正地作出對一個熟悉的人性情方面的評價了。”

  “噢—有點困難.我是說,這麼大的孩子-她十三歲了吧.十二三歲的樣子一同一個年齡段的孩子都差不多。”

  “哦不,真的不一樣-”白羅回答說.“在性情上差別大極了.您喜歡她嗎?”

  德雷克夫似乎覺得這個問題令人尷尬。

  “嘿,當然囉,我—我喜歡她。我是說,嘿,我愛所有的孩子。一般人都這樣。”

  “啊,我不同意您的說法,”白羅說,“有些孩子我覺得沒意思極了.根本不討人喜歡。”

  “這個嘛,我同意,現在家庭教育不太好.似乎一切責任都推到學校頭上,他們自然都給慣壞了。自己選擇朋友.還有—真的,白羅先生。”

  “她是個好孩子嗎?”白羅堅持問道。

  德雷克夫人不無譴責地盯著他。

  “白羅先生,您得意識到可憐的孩子已經死了。”

  “不管她是死是活,這都有關系。如果她是個好孩子.也許沒有人會想殺她;但是如果她不是個好孩子.興許有人就想殺她,而且真的這麼幹了-”

  “嗯,我想-肯定不僅僅是好不好的問題吧,對嗎?”

  “有可能。我也聽說她口口聲聲說看見過一樁謀殺案。”

  “哦.是說那個呀。”德雷克夫人不無鄙夷地說。

  “您沒有把那句話當真?”

  “嗯,當然不相信,全是蠢話。”

  “她為什麼要說這話呢?”

  “啊.可能因為奧立佛夫人在這兒.他們全都興奮不已.別忘了,您大名鼎鼎.親愛的。”德雷克夫人對著奧立佛夫人說。

  她最後說的“親愛的”一詞並不包含多大的熱情.聽上去冷冰冰的。

  “要不是這樣.怎麼也不會說起這個話題.可是見到了著名的大作家.孩子們太興奮了-”

  “於是喬伊斯說她目擊了一樁謀殺案。”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對,她是說了諸如此類的話。我沒怎麼注意聽。”

  “但您記得她的確說過是嗎?”

  “嗯對,她說了.可我不相信。”德雷克夫人說,“她姐姐馬上就要她閉嘴,做得對。”

  “而她很生氣,是嗎?”

  “是的,她繼續堅持她沒說假話。”

  “事實上她在吹牛。”

  “這麼說也可以。”

  “我覺得或許是真的。”白羅說。

  “胡說八道!我絲毫都不相信。”德雷克夫人回答說,“喬伊斯就愛說這種傻話。”

  她很傻嗎?”

  “啊,我覺得她就是愛炫耀。”德雷克夫人說,“您知道嗎,她向來喜歡表現得比別的女孩子見多識廣。”

  “這種性格不大討人喜歡。”白羅回答說。

  “一點不假。”德雷克夫人說,“這種孩子.真是不得不老叫她閉嘴。”

  “在場的別的孩子說什麼呢?他們相信嗎?”

  “他們嘲笑她,”德雷克夫人說,“因此,她自然就變本加厲了。”

  白羅站起身說道:“啊.我很高興您對這一點態度十分明確。”他很有禮貌地向她一鞠躬,“再見,夫人,非常感謝您允許我參觀了這樁不愉快的事情的發生地.希望不會勾起您過多不愉快的記憶。”

  德雷克夫人回答說:“想起這種事哪能不傷心呢?我太希望我們小小的晚會能獲得成功了.事實上進展確實不錯,大家都特別開心,哪知就發生了這件事.然而,現在惟一能做到的事就是努力地忘掉它.還是覺得很遺憾。喬伊斯怎麼就說起謀殺之類的傻話。”

  “您在伍德利新村聽說過謀殺案嗎?”

  “我記憶中沒有。”德雷克夫人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生活在一個作案率不斷不升的時代,”白羅說.“這還真是很少見的,是嗎?”

  “啊.我想起來有個卡車司機殺死了一個同伴—似乎是這樣的—還發現過一個小女孩被埋在十五英里外的石洞裡.不過都是許多年前的事。都很卑鄙.也沒什麼意思.主要是酗酒造成的吧。”

  “實際上,這類案件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見的可能性很小。”

  “應該說根本不可能。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白羅先生,那孩子的話純粹只是為了鎮住其他的孩子,也許還想引起這位名人的注意。”她冷冷地盯著奧立佛夫人。

  “說到底,”奧立佛夫人說,“都是我的錯,我真不該參加晚會。”

  “噢,當然不是,親愛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跟奧立佛夫人並肩走出屋子時,白羅歎了口氣。

  “太不像是個會發生謀殺案的地方了。”他們沿小路向大門口走去時他說道,“既沒有氣氛,又沒有驅之不散的悲劇色彩.也沒有值得謀殺的性格特徵.不過偶爾我禁不住設想興許有人想殺德雷克夫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有時候太令人生氣了,那麼自鳴得意、目中無人。”

  “她丈夫是什麼樣的?”

  “哦,她是個寡婦.丈夫一兩年前死的.他得了骨髓炎,跛了好多年。起先大概是個銀行家,很喜歡體育活動,殘疾了之後不得不放棄.他非常生氣。”

  “那是真的,”他回到喬伊斯的主題上來,“告訴我,有沒有人聽見喬伊斯的話當真了?”

  “我不知道。我覺得好像沒有。”

  “比如說別的孩子呢?”

  “啊,我剛剛正在想.不,我覺得他們都不相信喬伊斯的話,他們覺得她在編瞎話。”

  “你也這麼認為嗎?”

  “嗯,我真的這麼認為。”奧立佛夫人說,“當然囉,”她補充道,“德雷克夫人寧願相信謀殺案根本就沒有發生.可她又沒有辦法做到.是嗎?”

  “我覺得這件事可能很叫她傷心。”

  “我想也是,”奧立佛夫人說,“但我覺得到目前為止,你看,她實際上對此事津津樂道。

  我認為她不喜歡一直保持沉默。”

  “你喜歡她嗎?”白羅問.“你覺得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嗎?”

  “你的問題太難回答了,叫人尷尬。”奧立佛夫人說.“似乎惟一讓你感興趣的就是一個人是否善良.羅伊納·德雷克是個喜歡發號施令的人-好管事、好管人。應該說,她差不多支配著這整個地方.但是管得有條有理.這要看你喜歡不喜歡這種好發號施令的女人了.我不太ˉ”

  “我們馬上就要去看的喬伊斯的母親呢?”

  “她十分善良,不過挺笨的.我為她感到遺憾。女兒叫人謀殺了,太可怕了,是不?況且這裡大家都認為跟性犯罪有關,就更糟糕。”

  “但是沒有性攻擊的證據吧?”

  “沒有,但人們喜歡覺得發生了這類事,更刺激些。你知道人的天性。”

  “也是—不過有時候—啊—我們根本不太清楚。”

  “要是我的朋友裘蒂絲·巴特勒帶你去看雷諾茲夫人豈不更好?她跟她很熟.而我根本不認識她。”

  “我們按計劃行動。”

  “計算機程式在運轉。”奧立佛夫人憤憤地嘀咕道。

第七章

  雷諾茲太太和德雷克夫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她一點也不顯得精明強幹.似乎事實上也是如此。

  她穿著黑色的喪服,手中緊緊攥著一條濕漉漉的手絹.准備隨時擦拭滾落下來的淚滴。

  她對奧立佛夫人說廣您能帶個朋友來幫忙真是太好了。”她把濕漉漉的手伸向白羅.又疑惑地看著他說:“他要是能幫得上忙我真感激不盡,雖然我覺得誰也沒有回天之力.可憐的孩子,誰也不能把她弄活了。想起來真可怕.誰怎麼就會隨隨便便殺死這麼小一個孩子呢?要是她叫一聲就好了一不過我想那人是把她的頭直接塞進水裡一直摁在那兒,噢,想起來真受不了。我真不敢想像。”

  “夫人,我的確不想讓您難過,請不要再想了。我只想問您幾個問題,也許-也許有利於找到殺死您女兒的兇手。您自己大概不知道兇手可能是誰吧?”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是說,我想不起來住在本地的會有誰。這個地方那麼好.人又都那麼善良。我覺得可能就是有人一有卑鄙的人從視窗跳進來了.要不他就是吸了毒什麼的.他看見亮著燈.在開一個晚會,於是就溜進來了。”

  “您肯定兇手是男的?”

  “啊,應該是男的。”雷諾茲夫人似乎吃了一驚,“我相信是的.不可能是女的吧.怎麼可能呢?”

  “女人也有力氣大的。”

  “嗯,我好像聽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說如今婦女們比過去強壯些.但我相信她們不會幹這種事。喬伊斯還是個孩子—才十三歲。”

  “夫人.我不想打擾您太久,也不想問一些很難回答的問題.這些問題員警肯定也問過.我不希望讓您沉湎於痛苦的回憶之中.只是您女兒在晚會上說過一番話,您本人大概不在場吧?”

  “哦,沒有.我不在.最近我身體一直不太好,孩子們的晚會往往很耗精力。我開車把他們送去的,後來我又去接他們回家。您知道,三個孩子一塊兒去的.大的是安,十六歲了.利奧波德快十一歲了.您想要知道喬伊斯說什麼話了?”

  “奧立佛夫人在場,她可以證明您女兒確實說過這話.我想.她是說曾經目擊過一次謀殺案。”

  “喬伊斯?噢.她怎麼說這種話。她哪能親眼看到一樁什麼謀殺案呢?”

  “嘿.每個人似乎都覺得簡直不可能,”白羅說,“我只是想問您是否覺得有點可能。她有沒有向您提過?”

  “說看見謀殺案?喬伊斯說的?”

  “您千萬別忘了,”白羅說,“喬伊斯這個年齡的孩子常常濫用.謀殺,這個字眼.比如說有人被車撞了,或者一群孩子在一起打鬧.有人被推進河裡啦等等.這種事往往不是故意的,後果卻非常不幸。”

  “啊,我記不起發生過這類事恰巧會讓喬伊斯看見,她從未向我透露過半個字。她肯定是在開玩笑。”

  “她相當肯定。”奧立佛夫人說,“她一再堅持說是真的,她看得很真切。”

  “有人信嗎?”雷諾茲夫人問。

  “我不清楚。”白羅回答說。

  “我覺得他們不相信,”奧立佛夫人說,“或者他們可能不想—嗯.不想表示相信來使她說得更帶勁。”

  “他們都有點嘲諷她說全是瞎編的.〃白羅說著,他可沒有奧立佛夫人那麼善解人意。

  “天啦,他們怎麼能這樣,”雷諾茲夫人說,“好像喬伊斯連這種事都要撒謊似的。”她感到十分難堪,臉刷地紅了。

  “我明白.看上去是不太可能,”白羅說,“這樣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她興許弄錯了,她目睹了一件事讓她的確覺得像是謀殺案.興許是某個故事。”

  “若真的如此,她肯定會跟我說起吧?〃雷諾茲夫人仍然感到難為情。

  “是啊,”白羅說,“以前她從沒提起過?也許您忘了吧.特別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太容易忘了。”

  “什麼意思?”

  “我們也不知道,”白羅說,“這是難點之一.也許是三周之前_也許是三年之前發生的.她說當時她還‘很年輕’.一個十三歲的女孩說‘很年輕’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時候?您想不起這一帶有過什麼很轟動的事吧?”

  “不,沒有。我是說,聽說過不少.或者在報紙上也看見過.您知道.我指的是婦女受辱,或者某個姑娘和情人私奔之類的事。但我不記得有什麼重大的事,沒什麼好讓喬伊斯感興趣的。”

  “但要是喬伊斯堅持說她目擊過謀殺案,您覺得她真的這麼認為嗎?”

  “她要不是這麼認為,她怎麼會說呢?”雷諾茲夫人說,“我覺得她一定是弄混淆了。”

  “對,似乎有可能。我能不能,”他問道"我能不能向您參加晚會的另外兩個孩子也打聽打聽?”

  “當然啦,雖然我不清楚您希望從他們口中得到什麼。安在樓上做作業想拿優秀.利奧波德在花園裡裝飛機模型。”

  利奧波德長著結結實實的胖臉蛋.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機械構造之中。問了半天他才集中注意力聽聽到底問他什麼。

  “利奧波德,你當時在場是嗎?你聽見了姐姐的話.她說什麼了?”

  “哦,你是說謀殺案吧?”他聽上去一點也提不起興趣。

  “是的,沒錯,”白羅回答說,“她說她看見過一樁謀殺案.是真的嗎?”

  “不,當然不是真的。”利奧波德說,“她見到的被殺的究竟是誰呢?喬伊斯就是這樣的。”

  “喬伊斯就是這樣的?什麼樣的?”

  “吹牛,”利奧波德說,他一邊繞著線,一邊鼻孔裡喘著粗氣.“她傻得要命,”他又說,“要知道,她說話專門唬人,引起別人的注意。”

  “你的確覺得她全是編的嗎?”

  利奧波德轉臉盯著奧立佛夫人。

  “我覺得她是想要給您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說.“您寫偵探小說,是嗎?我認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她讓您更注意她而不是別人。”

  “她一貫這麼做,是嗎?”白羅問。

  “嘿,她什麼都敢說,”利奧波德說,“不過我敢打賭沒人信她。”

  “你注意聽了嗎?你覺得有人信不?”

  “啊,我聽見她的話,不過沒太在意。比阿特麗斯笑她啦,凱西也是.他們說.全是胡說,還有什麼的。”

  看來從利奧波德口中打聽不出更多的東西.他們上樓去找安。安看上去遠不止十六歲,她正趴在桌上,面前展開著好幾本書。

  “是的,我參加了晚會。”她說。

  “你聽到妹妹說什麼謀殺案了嗎?”

  “嗯對.聽見了。不過,我沒太留心。”

  “你覺得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這兒幾個世紀都沒有發生謀殺案。我覺得好多年都沒有發生過一起真正的謀殺案了。”

  “那你覺得她為什麼要說呢?”

  “吹牛噢.她以前總愛炫耀.她編過一個去印度旅行的精彩的故事.我叔叔曾經去過,她假裝是跟他一塊兒去的。學校裡許多女孩子還真的相信了。”

  “那麼,你不記得過去三四年裡這一帶發生過什麼你們稱之為謀殺案的事嗎?”

  “沒有,只是些普通的事,”安回答說,“我說的是天天在報上能看見的消息。而且也不是真發生在本地,一直都在曼徹斯特,我覺得。”

  “你覺得誰會殺死你妹妹呢,安?你肯定瞭解她的朋友是誰,有誰不喜歡她。”

  “我想像不出誰會要殺她.我覺得肯定是哪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別人都不會的,是吧?”

  “沒有誰—跟她吵過架.或者跟她不和?”

  “您是說她有沒有敵人?我覺得這問題問得太傻。誰會有什麼真正的敵人呢?只會有人你不喜歡。”

  他倆走出房間時,安說:“我不想說喬伊斯的壞話.因為她死了,這樣做不好.可是要知道,她的確太愛撒謊了。說她壞話我很抱歉,可這是實話。”

  “我們取得什麼進展了嗎?”離開時,奧立佛夫人問。

  “雖然沒有,”赫丘勒·白羅說,“可還挺有意思。”他沉思著說。

  奧立佛夫人似乎不敢苟同。

第八章

  六點鐘。在松冠宅。赫丘勒·白羅送了一片香腸進嘴裡,緊跟著又呼了一口茶。茶很濃,很不合他的口味,而香腸卻非常可口,做得好極了.他飽含感激的目光落到桌子對面手執棕色大茶壺的麥凱夫人身上。

  埃爾斯佩思.麥凱與其兄斯彭斯警監要多不像就有多不像。他高大魁梧,她卻瘦骨嶙峋.她的臉又瘦又尖,顯得精明強幹,似乎在時時審視著周圍的一切。她瘦得簡直無法形容。不過,他倆之間還有某種相似之處。主要是眼睛,以及輪廓分明的下巴.不論他還是她都很有眼力,見多識廣.只不過表達的方式不同,僅此而已.斯彭斯警監經過深思熟慮才會開口,一板一眼、字斟句酌.麥凱夫人卻伶牙俐齒,反應之靈敏如同貓向老鼠飛撲而去。

  “跟這孩子的性格,”白羅說,“關系很大.喬伊斯.雷諾茲,真令我迷惑不解。”

  他用詢問的目光打量著斯彭斯。

  “別問我,”斯彭斯說,“我呆在這裡時間不長。最好問埃爾斯佩思。”

  白羅看看桌子對面,眉頭上揚.麥凱夫人照例果斷地說:

  “應該說她是個十足的小騙子。”

  “她說的話你都無法相信?”

  埃爾斯佩思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是的.完全無法叫人相信。很會編故事,而且編得天衣無縫。可我從不相信她。”

  “編故事的目的就是為了賣弄?”

  “沒錯.有人跟你說了她去印度的謊言吧?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說是全家人去度假.到國外某個地方去了。我也搞不清是她父母還是叔叔嬸嬸去了那裡,過完假期她就說她跟著一塊兒去了.編得繪聲繪色。見到了土邦主啦,射死了一隻虎啦還有許多大象等等---簡直像極了.許多人都信以為真。但我一聽完就說她添枝加葉,我原以為她只不過有點誇張.可是每講一回.數目就增加一回,打死的老虎越來越多,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吧?多得有些讓人難以置信。而且,大象數目也越來越多.我以前也知道她愛編謊言。”

  “總能吸引注意力?”

  “啊.你說對了.她太擅長抓住別人的注意力啦。”

  “僅僅因為一個孩子編了一個沒有去過的旅途的故事,”斯彭斯警監說,“你不能說她每一句聽上去不太叫人信服的話都是謊言。”

  “也許不是,”埃爾斯佩思說,“但我覺得都有這種可能性。”

  “所以你覺得喬伊斯.雷諾茲要是說她見過一起謀殺事件.那她很可能是撒謊,你根本不相信是真的,對嗎?”

  “對。”麥凱夫人回答道。

  “也許你弄錯了。”其兄說。

  “是啊。”麥凱夫人回答.“誰都有出錯的時候。就像那個說了許多許多遍的.狼來啦,的故事似的,小男孩老是說‘狼來啦’,等狼真來了大家卻都已經不相信他了,他落得了被狼吞食的下場。”

  “因此你的意思是-”

  “我還是要說存在她說謊的可能性.不過我這人很公正,也許她沒說謊,興許她看見什麼啦,不完全像她所說的,但還是確有其事。”

  “所以她被害了。”斯彭斯警監說,“你別忘了,埃爾斯佩思.她落得個被害的下場。”

  “當然沒錯。”麥凱夫人回答說,“要不我怎麼說也許我看錯了她.果真如此,我不得不表示遺憾。向任何一個瞭解她的人打聽打聽.他們肯定會說她一天要撒好幾個謊。記住,她是在參加一場晚會,十分興奮.她想弄出點意想不到的效果。”

  “的確沒人相信她。”白羅說。

  埃爾斯佩思.麥凱疑惑不解地搖搖頭。

  “她會看見誰被謀害了呢?”白羅問。

  他看著這對兄妹。

  “沒有誰。”麥凱夫人斬釘截鐵地說。

  “過去三年裡.這一帶肯定有人去世吧?”

  “哦,那還用說。”斯彭斯回答說,"不過都很平常—老人啦,病人啦什麼的一也許有人開摩托車把人撞死就溜了—”

  “沒有不尋常、出乎意料的死?”

  “嗯—”埃爾斯佩思遲疑了片刻,“我想—”

  斯彭斯插話道:

  “我記了幾個名字在這兒。”他遞了一張紙給白羅,“省得你到處找人打聽。”

  “有可能是被害人?”

  “不至於,只是給你一個範圍。”

  白羅大聲念起來:

  “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夏洛特.本菲爾德。珍妮特.懷特。萊斯利.費裡爾—”他停下來,看看桌子對面,又念了一遍第一個名字:“盧埃林-斯邁思夫人。”

  “有可能,”麥凱夫人說,“對,也許這裡有戲。”她又說什麼聽上去像唱悲劇。

  “唱戲?”白羅大惑不解.他不明白唱戲跟這有什麼關系。

  “有天晚上出去了,”埃爾斯佩思說,“後來再也沒聽說啦。”

  盧埃林-斯邁思夫人?”

  “不,不是的.是那個外國女孩。她要是放點什麼進藥裡易如反掌.而且她得到所有的財產,難道她沒有—或者說想都沒想過?”

  白羅看看斯彭斯,想得到一點啟示。

  “從此再也杳無音訊啦。”麥凱夫人說,“這些外國姑娘都一樣。”

  白羅恍然大悟。

  一個aupair(法語.即以授課、協助家務等換取膳宿的姑娘。)女孩。”他說。

  “對.陪伴老太太的.老太太才死一兩周,這姑娘就失蹤了。”

  “恐怕是跟哪個男人私奔啦。”斯彭斯說。

  “不過,誰也不認識他是誰呀?”埃爾斯佩思說,“要是那樣的話,風言風語一定很多.一般都知道誰要跟誰走。”

  “有人覺得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死有什麼蹊蹺之處嗎?”白羅問。

  “沒有。她有心髒病.常常看大夫。”

  “但你為什麼把她放在名單之首呢,老朋友?”

  “喋.她很有錢,非常有錢。她的死並非出乎意料,但有些突然.比方說弗格森大夫就吃了一驚,雖然只是略微感到吃驚.可能他以為她能活得更長一些吧.但是做大夫的也有吃驚的時候.她不遵醫囑.讓她不要太勞累,她卻一意孤行.比方說,她熱衷於種園子,這對她的心髒可沒什麼好處。”

  埃爾斯佩思接過話茬:

  “她身體完全垮了之後才跟到這裡來的。以前住在海外.來這裡是為了跟侄兒侄媳德雷克夫婦住在一起。她買下了石礦宅,是一所維多利亞時代建的大房子.還有一個廢棄的採石礦.就是這個石礦吸引了她.她覺得大有可為.她花了上萬英鎊把采礦場變成了一個地下花園.請了個園林家來設計的,也不知是從懷斯利還是從其他地方請的。對啦,還真有可看的。”

  “我會去看看的,”白羅說,“誰知道呢—興許就能獲得_點靈感。”

  “是啊.我要是你也會去的,值得一看。”

  “她很富有,是嗎?”白羅問。

  “是一個大船舶建造商的遺孀。她有成袋成袋的錢。”

  “她心髒不好,因而她的死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太突然。”斯彭斯說.“沒有人懷疑死因,是自然死亡,說是心力衰竭,或是大夫們說的一大長串的冠心病什麼的。”

  “從來沒有調查過?”

  斯彭斯搖搖頭。

  “這類事情屢見不鮮,”白羅說.“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別人讓她小心些.不要老上樓下樓,別幹太重的園丁活什麼的。可偏偏遇上這個人精力充沛,一輩子酷愛種園子.而且做事隨心所欲,自然她不會把別人的忠告聽進耳裡。”

  “一點不假。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把那個採石場弄得棒極了一哦.應該說是園林家弄的.他和他的雇主一起幹了三四年.她見過不少園林,大概是在愛爾蘭.當時她參加一次全國組織的熱愛自然旅行,參觀了許多園林。以此為基礎,他們把採石場大大變樣了.對,眼見為實,看見了才會相信的。”

  “那這就是自然死亡啦,”白羅說,“得到了本地大夫的證實。是現在呆在這的同一個大夫嗎?就是我馬上要去拜訪的?”

  “弗格森大夫—沒錯.他將近六十了,醫術高明.深受愛戴。”

  “可是你還是懷疑她有可能死於謀殺?出於某種你還未告訴我的原因?”

  “比方說.那個外國女孩。”埃爾斯佩思說。

  “為什麼?”

  “啊,肯定是她偽造了遺囑。要不是她,又會是誰幹的呢?”

  “你還沒給我講過,”白羅說,“偽造遺囑,究竟是怎麼回事?”

  “哦,是公證時出了點麻煩,我是說老太太的遺囑。”

  “是一份新遺囑?”

  “是他們所說的—聽上去像是魚似的(英文中的附加條款(codiciI)跟鱈魚(cod)發音較接近。→譯注)—是—附加條款。”

  埃爾斯佩思看著白羅,他忙著點頭。

  “她以前也立過遺囑。”斯彭斯說.“每次都差不多。哪些贈給慈善機構啦,哪些分給老僕人啦.但主要部分通常是留給侄兒侄媳,他們是最親的親人。”

  “那這個特別的附加條款呢?”

  “把所有遺產都留給這個互稗女孩啦。”埃爾斯佩思說,“‘因為她悉心照料我。’好像是這麼說的。”

  “再跟我說說那個外國女孩。”

  “她是從中歐某個國家來的.名字很長。”

  ‥她陪伴老太太多久?”

  “一年多吧。”

  “你口口聲聲說老太太,她究竟有多大年紀?”

  “六十好幾啦,六十五六吧。”

  “也不是太老。”白羅有點激動。

  “算起來.她立過兩三個遺囑啦。”埃爾斯佩思說,“像伯特說的那樣.都相差無幾.留了些錢給一兩個慈善機構,然後興許換了這個慈善機構的名字.也許還變動一下留給老僕人的東西等等,主要遺產都留給侄兒侄媳;我想也許還打算過留點給某個老表妹,不過她去世之前人家已經先她而去了。她把她建的平房留給了園林家,讓他愛住多久就住多久.還給他一筆固定收人來維修花園.讓眾人賞玩.似乎是這樣的。”

  “我想她家的人肯定說有某種意想不到的事使她突然失去心理平衡而導致死亡吧?”

  “也許提到過吧,”斯彭斯說.“但是律師們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偽造的遺囑上了.偽造得不太到家.他們幾乎一眼就看出來啦。”

  “有證據表明那個外國女孩做到這一點易如反掌。”埃爾斯佩思說,“知道嗎,她為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寫了大量的信件,盧埃林_斯邁思夫人似乎很不喜歡用打字機給朋友寫信什麼的。只要不是公文,她就會說:‘你代替我寫吧,模仿得越像越好,弄完了代我簽名.’清潔工明登夫人有一天就聽她這麼說。因而我覺得女孩子習慣了替她寫信、模仿她的筆跡.後來她突然想到可以這麼做而不被發現,於是她就這麼幹啦。不過我說過.律師們眼睛太尖了,一眼就看出來啦。”

  “是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私人律師?”

  “是的。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事務所.這家律師事務所在曼徹斯特享有盛譽.他們一向為她處理各種法律事務。反正他們是內行.提出不少質疑,女孩子不得不回答許多問題.弄得提心吊膽的,有一天就出去了,一半的東西都沒有帶走。他們本來准備進一步詢問她的,她可不想坐以待斃,於是溜之大吉。事實上要想出境並不難,只要選准了時間。怎麼說呢.你不需要護照就能坐繞大洲一日遊的客車,只要在那邊和某人稍作安排就能辦妥,不會惹來多大麻煩.很可能她是回國或者隱姓埋名了,藏在哪個朋友那裡了也說不准。”

  “而每個人都認為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屬于正常死亡嗎?”白羅問。

  “對,好像從來沒有詢問過這件事.我只是說有某種非正常死亡的可能性.因為曾經發生過這類事而醫生一點也沒有產生懷疑。會不會喬伊斯聽見過什麼話,聽見那個外國女孩端藥給盧埃林—斯邁思夫人,而老太太說.今天的藥味道跟平常不同,或者‘這藥苦多啦’或者‘味道怪怪的’”

  “這麼說你當時在場囉,埃爾斯佩思。”警監斯彭斯說,“都只不過是你的想像而已。”

  “她是什麼時間死的?”白羅問.“上午還是晚上?是在屋裡、屋外或者離家很遠的地方?”

  “哦.是在屋裡。有一天她在花園幹活回來時.呼吸十分急促.她說太累啦,想上床躺著.長話短說吧,她再也沒有醒過來啦.從醫學角度上來講.似乎相當正常。”

  白羅取出一個小筆記本。本上早已寫著“受害人”幾個字。他接著寫道廣第一可能性,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下麵的幾頁紙上他分別寫上斯彭斯告訴他的其他幾個的名字。他問道:

  “夏洛特.本菲爾德是什麼人?”

  斯彭斯馬上答道:“是個十六歲的商店售貨員。頭部多處受傷,在採石礦樹林附近的一條小路上發現的屍體。有兩個年輕人成為懷疑的對象.他兩都偶爾陪她出去散步.沒有證據。”

  “在調查中他們配合警方嗎?”白羅問。

  “他們不太配合,簡直嚇壞了,編了一些謊言,不能自圓其說。沒有判定他們是兇手。但也說不定二者之一就是。”

  “他們是什麼樣的?”

  “彼得.戈登,二十一歲。失業。有過一兩份工作但都沒幹多久就被辭退了.懶惰。長得十分英俊。有一兩次因為小偷小摸被處緩刑。沒有施暴的記錄。大法不犯,小錯不斷。”

  “另外一個呢?”

  “是托馬斯.赫德.二十歲.說話結巴。害羞,有點神經質。想當一名教師,成績卻不合格。

  母親是個寡婦,寵孩子寵得有點過分.不喜歡讓他交女朋友,千方百計把他拴在身邊.他在一家文具店工作。沒有前科.但似乎心理上有作案的可能性。那姑娘弄得他十分痛苦。嫉妒很可能是作案的動機,但是沒有證據.兩個人都有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赫德在母親那裡.她對天發誓說那一整晚他都沒有離開家,而且沒有人能證明他不在,也沒人在別處見過他.年輕的戈登有些狐朋狗友替他作證說不在現場.他們的話誰知道是真是假.可誰能反駁呢。”

  “發生在什麼時候?”

  “十八個月以前。”

  “在哪兒?”

  “離伍德利新村不遠的一處田間小道上。”

  “四分之三英里開外。”埃爾斯佩思說。

  “離喬伊斯家-雷諾茲家的房子很近嗎?”

  “不,是在村莊的另一邊。”

  “好像不太可能是喬伊斯所說的謀殺。”白羅若有所思地說,“要是你看見一個年輕人猛擊一個姑娘的頭部,你馬上就會想到這是謀殺,不會過上一年半載才明白過來。”

  白羅又念了-個名字;“萊斯利.費裡爾。”

  斯彭斯說:“律師事務所的辦事員,二十八歲,受聘於曼徹斯特的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律師事務所。”

  “那幾個人是盧埃林_斯邁思夫人的私人律師吧,我記得你說過。”

  “正是。就是他們。”

  “萊斯利.費裡爾出什麼事啦?”

  “他背上被捅了幾刀。在離綠天鵝酒店不遠的地方.據說與房東的妻子哈裡.格裡芬有私情。

  她可真是個尤物,至今還風韻猶存。可能牙有點變長啦.比他年紀大五六歲,但是她就愛招惹年輕的。”

  “那兇器呢?”

  “匕首沒有找到。萊斯利據說是跟她分手又找了個姑娘.但究竟是誰一直沒太弄清楚。”

  “哦,此案中誰是嫌疑人呢?是房東還是他的妻子?”

  “你說得對,”斯彭斯說,“說不定就是他倆中的一個.妻子似乎可能性更大。她有一半吉普賽血統,脾氣不小。但也許是別人幹的.我們的萊斯利算不上品行端正,二十剛出頭時就闖禍了,在某個地方工作時做假賬,被查出偽造行為。據說他生長在一個破裂的家庭中,如此等等。雇主們替他求情。他沒有判多久,出獄後就被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事務所錄用啦。”

  “後來他就走正道了嗎?”

  “啊,那誰知道.他看上去挺老實,對上司們言聽計從,但他的確跟朋友們一起染指過幾筆不清不楚的交易。他是問題青年,還比較小心。”

  “那麼還有哪種可能呢?”

  “也許是某個狐朋狗友幹的.一旦你加入了一個流氓團夥,你若讓他們失望了,保不准就有人拿著刀子向你逼來。”

  “別的呢?”

  “嗯,他在銀行的賬戶有許多錢.人家付的是現鈔,沒有絲毫線索表明是誰給他的.這本身就值得懷疑。”

  “也許是從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律師事務所偷的?”白羅提示道。

  “他們說沒有.他們有一位特許會計師負責賬目並進行監督。”

  “而警方也不清楚還有可能是從哪里弄來的嗎?”

  “對。”

  “這個,”白羅說,“也不像喬伊斯目睹的謀殺。”

  他念了最後一個名字:“珍妮特.懷特。”

  “發現被扼死在從校舍到她的宿舍的一條捷徑上.她和另一位教師諾拉.安布羅斯合住一套房子.據諾拉.安布羅斯說,珍妮特.懷特常常感到十分緊張,不時告訴她一年前被她甩掉的某個男人總給她寄恐嚇信。關於那個人什麼也沒查出來.諾拉.安布羅斯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具體住在什麼地方。”

  “啊,”白羅說,“這倒有點像。”

  他在珍妮特.懷特的名字旁重重地打了個勾。

  “為什麼?”斯彭斯問。

  “這更像是一個喬伊斯那麼大的女孩子可能目睹的謀殺案。她可能認出了受害者是自己學校的老師,興許還教過她.可能她不認識兇手.興許她看見兩人在搏鬥,聽到了一個她熟悉的女人同一個陌生的男人之間的爭吵.但當時她沒有多想。珍妮特.懷特是什麼時候被害的?”

  “兩年半以前。”

  “對啦,”白羅說.“時間也符合.主要是沒有意識到把兩只手放在珍妮特.懷特的脖子上除了愛撫她之外還有可能是要掐死她.但當她慢慢長大時.就漸漸找到了正確答案。”

  他看了一眼埃爾斯佩思.“你同意我的推理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埃爾斯佩思回答說.“但你這不是繞冤枉路嗎?不找三天前在伍德利新村殺害孩子的兇手而找什麼幾年前的兇手?”

  “我們從過去一直追查至未來,”白羅回答說,“也就是說,從兩年半以前查到三天前.因此,我們得考慮—毫無疑問,你們已經反復考慮過一在本村參加晚會的人中究竟是誰與一樁舊案有牽連?”

  “那麼現在我們的目標範圍可以縮小一些啦,”斯彭斯說,“要是我們沒有弄錯,喬伊斯之死的確與那天早些時候她聲稱目睹過一場謀殺案有關的話。她是在准備晚會的過程中說那番話的。注意,我們把這當做作案動機有可能是錯誤的.但我不認為我們弄錯了.因此我們可以說,她當時聲稱親眼目睹過一樁謀殺案,而那天下午幫忙准備晚會的人當中某個人聽見啦,並且一有機會就下了毒手。”

  “在場的都有誰呢?”白羅問。

  “喏,我給你列了個名單。”

  “你已經反復核查過了?”

  “對,我檢查過好幾遍,但是挺難的。列了十八個人。”

  萬聖節前夜晚會准備期間在場人員名單:

  德雷克夫人(主人)巴特勒夫人奧立佛夫人惠特克小姐(小學教師)查爾斯.科特雷爾牧師(教區牧師)西蒙.蘭普頃(副牧師)李小姐(弗格森大失的藥劑師)安.雷諾茲喬伊斯.雷諾茲利奧波德.雷諾茲尼克拉斯.蘭森德斯蒙德.霍蘭比阿特麗斯.阿德利凱西.格蘭特戴安娜.布倫特加爾頓夫人(幫廚)明登失人(請潔工)古德博夫人(幫工)“你確信就這些嗎?”

  “不,”斯彭斯說,“不敢打包票,沒法真正弄清楚.誰能弄明白呢。要知道,不時有人送東西來.有人送了些彩燈,又有人送來—些鏡子.還有端著盤子來的。有個人借給他們一隻塑膠桶.這些人把東西送過來,寒暄幾句就走啦,沒有留下來幫忙。因而可能會忽視掉其中的某個人,忘了他也在場.而那個人,即使只把桶擱在大廳裡的那一會兒功夫,也有可能聽見喬伊斯在起居室裡說話.你知道嗎,她是在大叫著。我們不能僅僅局限於這個名單,但我們也只能如此啦。給你.看看吧,名字旁邊我都作了簡要說明。”

  “非常感謝。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肯定詢問過名單上的某些人,他們也許也出席了晚會.有沒有誰提起過喬伊斯說起目擊謀殺案的事?”

  “我覺得沒有。沒有正式記錄。你告訴我時我才第一次聽說。”

  “有意思,”白羅說,"也可以說真是妙絕。”

  “顯然沒有人當真。”斯彭斯說。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得去和弗格森大夫會面啦.他想必手術已做完了。”他說。

  他折好斯彭斯列給他的名單裝進口袋裡。

第九章

  弗格森大夫六十上下.具有蘇格蘭血統,性情魯莽。他又粗又密的眉毛下面一雙機敏的眼睛打量著白羅.他說:

  “啊,有何貴幹?請坐。留神椅子腿,輪子有點松了。”

  “我也許應該事先說明一下,”弗格森大夫說,“像這樣一個地方任何一點小事也會馬上傳開啦。帶您來這兒的女作家簡直把您當成天底下最傑出的偵探來嚇唬這裡的警官們。這多少也對,是嗎?”

  白羅回答說:“我一半是來拜訪一位老朋友,前警監斯彭斯,他跟他妹妹一起住在這裡。”

  “斯彭斯?嗯,好樣的,斯彭斯。虎背熊腰,有膽識.老式的優秀警官,不貪財,不用暴力,也不笨。絕對可靠。”

  “您表揚得恰如其分。”

  “啊,”弗格森大夫說,“您跟他說了什麼,他又怎麼跟您說的呢?”

  “他跟警督拉格倫對我一直都不錯.我希望您也能如此。”

  “我能有什麼好不好的呢,”弗格森說.“我對案情一無所知。晚會還在進行,就有一個孩子讓人把頭摁在水桶中淹死了.好狠毒.不過跟您說,如今殺死孩子的事已是屢見不鮮啦。過去這七到十年中,我已經有多次被叫去看被謀殺的孩子啦,次數太多啦.許多本該嚴加看管的精神病人都沒有人管.瘋人院都爆滿啦.他們出來啦.說話、行為舉止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卻在尋找著獵物,自得其樂。不過一般不在晚會上作案.我覺得他們下手的機會太多啦,不過即使精神分裂的殺人犯也會愛新鮮。”

  “是誰殺死她的,您是否有見解?”

  “您真認為我能回答這樣一個問題?我總得有證據才行吧?沒弄明白哪有發言權。”

  “您可以猜測一下。”白羅說。

  “誰都可以猜測.要是請我看病,我得猜測此人是否會得麻疹,或者看是吃牡蠣中毒呢還是睡羽毛枕頭過敏.我得問些問題,弄清他們吃什麼啦,喝什麼啦,枕了什麼樣的枕頭,跟哪些孩子們一塊玩過。看他們是不是在擁擠不堪的車上和史密斯夫人或者羅賓遜夫人的孩子們站在一起,這幾個孩子都得了麻疹;如此等等。然後我說大概是怎麼回事,當然只是一種可能性。跟您說吧.看病就是這麼看的,不能操之過急.得搞清楚了才行。”

  “您認識這個孩子嗎?”

  “當然認識,她是我的病人.這裡有兩個大夫;我自己,還有莫拉爾。恰好我是雷諾茲家的家庭醫生.喬伊斯嘛,是個很健康的孩子。得過孩子們常得的小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吃得太多,也說得太多啦.話多對她沒什麼危害.吃得太多使她患上以前稱為膽汁病的一種病,偶爾發作。她得過腮腺炎和水痘。別的就沒有了。”

  “您說過她有這種嗜好.興許在某個場合她又多嘴啦?”

  “您就是為這個而來的?我聽人說起過,您的意思是她多嘴招來了殺身之禍?”

  “可以成為一種動機,一種理由。”

  “哦.是啊,就算對吧.可是還有不少別的理由。如今一般都把神經受刺激作為答案.怎麼說呢,法庭上往往這麼宣佈.她死了誰又能得到什麼呢,也沒有人恨她.不過我覺得如今您用不著在孩子本人身上找原因,原因在別的地方,原因在兇手的心中.在於他的精神錯亂.或者生性歹毒.或者孤僻乖張.怎麼說都行.我不是精神病醫生,有時候我都聽膩了這句話:‘要求出具精神病醫生的報告。’-個小夥子偷偷溜進某個地方、打碎了玻璃、偷威士卡或者銀器、把老婦人頭部擊傷等等,都會有人提出這一要求。如今事實是什麼樣的已不重要啦,就是要求精神病醫生出具證明。”

  “但在這樁案件中,您覺得誰有可能需要精神病醫生出具報告呢?”

  “您是指那天晚上作案時在屋裡的人中?”

  “對。”

  “兇手一定在場.是吧?要不也不會出謀殺案,對吧?他在客人當中,在幫忙的人之中,或者事先已起了歹心從窗戶鑽進去的.說不定以前去過那裡,四處探察過一番.興許把那屋裡的門栓的情況摸熟了.好好看看你的孩子.他想殺人,司空見慣啦。在曼徹斯特就有一起.六七年之後才真相大白。那男孩子才十三歲,想要殺人,他就殺了個九歲的孩子,偷了輛車開到七八英里外的一片小樹林中,把她的屍體燒掉,然後溜掉啦。據我們所知,從那以後到他年滿二十一歲他沒有再幹過壞事.告訴您吧,我們只是聽他自己這麼說,說不定還繼續幹過這類事呢.很可能幹過,說不定他就是有殺人的癖好。也別以為他已經殺了許多人,或者有員警已經找過他啦。但是不時他就湧起這種沖動.精神病醫生的報告說是精神錯亂期間犯的謀殺罪,我是想要說明這樁案件就是其中一例.反正就是這種事。謝天謝地我不是精神病大夫,我有一些朋友是精神病大夫,他們中有些還挺理智;有一些呢—我不客氣地說,他們自己都該找個精神病大夫診斷診斷啦。殺害喬伊斯的傢伙很可能出身於體面人家、舉止文雅、相貌堂堂。人們做夢也想像不到他會有什麼問題.抓起一個又甜汁又多的紅蘋果,一口咬到核,突然邪惡之心驟起,宛如一隻猛獸向你搖頭擺尾而來?許多人都有這種傾向。應該說如今這種人比過去多多啦。”

  “而您沒有懷疑對象?”

  “我總不能伸長了脖子,沒有證據隨隨便便就認定誰是兇手。”

  “不過,您還是承認肯定是參加晚會的某個人下的手.沒有兇手哪來什麼謀殺案呢。”

  “有一些偵探小說中當然比比皆是.興許您那位可愛的作家女士就是這麼描寫的。而在本案中我承認,兇手一定去過現場.可能是某位客人.某位幫忙的人,或者從窗戶跳進去的什麼人.只要事先細細研究過窗戶有沒有栓上就很容易辦到.說不定哪位瘋子突然覺得在萬聖節前夜的晚會上殺個人挺新鮮挺來勁兒呢。您得從這兒入手是吧?看看參加晚會的都有誰。”

  濃密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對准白羅不停地眨著。

  “我本人當時也在,”他說,“去晚了一步,只是隨便瞧瞧。”

  他使勁地一點頭。

  “這是個問題,是嗎?就跟報紙上的公告似的:

  ‘在場的人之中---有一位是兇手。’”

第十章

  白羅抬頭看著榆樹小學,禁不住心中連聲稱贊。

  他估計請他進門並把他帶進校長的書房的可能是位秘書。校長埃姆林小姐從桌旁站起來歡迎他。

  “久仰大名,白羅先生。見到您真高興。”

  “您太客氣啦。”白羅說。

  “我從一位老朋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那裡聽說過您.她是草坪壩中學的前任校長.也許您還記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吧?”

  “誰會忘了她呢.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對,”埃姆林小姐說.“是她使草坪壩中學名聲大振。”她微微歎了口氣說.“如今學校稍微有些改變.宗旨不同,方法也不同啦,不過還是一個很有特色,既在不斷進步又保持了傳統的學校。哦,對啦,別老提這些陳年往事吧。不用說,您是為喬伊斯.雷諾茲之死來找我的。我不知您是否對此案有什麼特殊興趣.我覺得您平時好像不大負責這類事情。您大概是認識她或者她家的人吧?”,“不,”白羅回答說,“我是應一位老朋友阿裡阿德理·奧立佛夫人之邀請來的.她在這裡小住了幾日,參加了那天的晚會。”

  “她的書娛樂性很強。”埃姆林小姐說,“我也碰見過她一兩次.哦,如此說來,討論起來就簡單多啦。既然沒有個人感情的因素在裡面,我們就開門見山吧.發生這種事實在可怕極了.照說發生這種事簡直不可能,相關的孩子們都半大不小的,沒法歸入哪個特別的類型.說明跟兇手的心理狀態有失。您說呢?”

  “不,”白羅回答說,“我覺得是一場謀殺,跟一般謀殺案沒什麼兩樣.有作案動機,也許動機還很卑鄙。”

  “的確如此。那麼是為什麼呢?”

  “因為喬伊斯的話.我聽說她不是在晚會上說的,而是那天早些時候一些大孩子和幫忙者幫著做准備的時候說的。她大聲宣告她曾經目擊過一場謀殺。”

  “有人相信她嗎?”

  “總的來說,沒有人相信。”

  “八成是這樣的。喬伊斯一坦白地跟您講吧,白羅先生,我們也不想讓不必要的感傷混淆視聽-她是個非常一般的孩子.既不太笨也不怎麼聰明。坦率地說,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老撒謊.我並不是說她特別狡詐、不誠實.她並沒有故意避免報複,也不管別人看不看得出來.她只是吹牛,胡謅些從未發生過的事,借此鎮住那些聽她吹牛的朋友們.結果呢.他們當然漸漸都不相信她那些離奇的故事啦。”

  “您是說她吹牛說目睹過一場謀殺案,想借此顯得很了不起,來引起某個人的興趣一?”

  “沒錯.而且無疑她想引起阿裡阿德理·奧立佛的注意……”

  “看來您覺得喬伊斯根本沒有目睹過什麼謀殺案?”

  “我非常懷疑。”

  “您的意思是全是她瞎編的?”

  “也不是。也可能她真的目擊過一場車禍,或者有人在高爾夫球場上被球擊傷了—她可以添油加醋地把它加工成一個很令人震驚的事件,一樁早有預謀的謀殺案。”

  “因此我們惟一能肯定的是兇手參加了萬聖節前夜的晚會。”

  “那當然,”埃姆林小姐鎮定自若地說,“那當然.從邏輯上講.理當如此,您說呢?”

  “您覺得誰會是兇手呢?”

  “這是個十分敏感的問題,”埃姆林小姐回答說,“怎麼說呢,參加晚會的孩子們大多數在九至十五歲之間,我想他們都是或者曾經是我校的學生.對他f門我應該有所瞭解。同樣,對他們的家庭背景也有所瞭解。”

  “我聽說貴校有位教師一兩年前被掐死了.兇手沒有找到”

  “您是指珍妮特.懷特嗎?大約二十四歲.是個多愁善感的姑娘.據我所知.她獨自出門,也許是安排好了跟某個年輕人約會.她挺有魅力,追求她的男人不少。兇手沒有查出來。警方詢問了許多年輕人,採取了各種辦法調查,卻找不到任何證據起訴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從他們的角度講很不滿意.應該說,從我的角度講也是的。”

  “您同我的原則一致.我們都對謀殺持堅決反對意見。”

  埃姆林小姐盯著白羅看了半晌.她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但白羅覺得她在仔細打量他,心中在掂量著什麼。

  “您的話正合我意,”她說,“從報紙上看到的也好.聽說的也好,似乎謀殺已經漸漸地確確實實地被一大部分人默認。”

  她沉默半晌,白羅也沒有說話。他想,她是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站起身按了按鈴。

  “我想。”她說,“您最好跟惠特克小姐談談。”

  埃姆林小姐出去大約五分鐘之後門打開了,一位四十上下的婦女走進來。她赤褐色的頭發剪得短短的,走起路來大步流星。

  “白羅先生嗎?”她說.“我能幫助您嗎?埃姆林小姐似乎覺得我能夠。”

  “要是埃姆林小姐認為如此,那無疑您就能幫我.她的話我完全相信。”

  “您跟她很熟嗎?”

  “我今天下午才第一次見到她。”

  “可您對她一見如故,馬上就完全信賴她啦。”

  “我希望您會說我眼力不錯。”

  伊麗莎白.惠特克輕輕歎了口氣。

  “嗯.是的.您真的沒看錯人。我猜大概是有關喬伊斯.雷諾茲之死吧,我不知道您究竟是怎麼插手此事的.是警方請的?”她有點不相信,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是通過警方.是一個朋友私下請的。”

  她坐下來,把椅子往後推了推,好面對他。

  “那好。您想知道什麼?”

  “我覺得沒有必要細說,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那天晚會上發生的事大抵就是我應當瞭解的.對吧?”

  “對。”

  “您也參加晚會啦?”

  “我參加了。”她回憶了片刻,“晚會辦得不錯。組織得相當好.算上各種幫忙的人,一共約有三十餘人.有孩子一青少年一成人一還有些在一邊做清潔、准備飯菜什麼的人。”

  “您參加了那天上午或者下午的准備工作了嗎?”

  “事實上沒多少忙好幫的。德雷克夫人非常能幹,用不了幾個人幫忙就能把各種准備工作做好。實際上更需要的是幫助幹點家務活。”

  “我明白了.不過,您是被邀請去參加晚會的嗎?”

  “那自然。”

  “出了什麼事?”

  “晚會的進程無疑您早已弄清啦。您是想問我有沒有注意到什麼,或有沒有我覺得很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我不願意白白浪費您的時間。”

  “我敢打包票您不會是在白白浪費我的時間。對啦.惠特克小姐,簡要地跟我說說吧。”

  “那天晚上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最後一項活動實質上是聖誕節遊戲,而不是在萬聖節前夜玩的.火中取栗,即點燃一盤葡萄乾,上面澆了白蘭地,大家圍在一旁從火中取出葡萄乾一驚呼聲、笑聲不絕於耳.葡萄乾熊熊燃燒,大家歡呼著.不一會兒.屋裡就變得很熱。我走了出去,站在大廳裡.正在這時我看見德雷克夫人從廁所出來站在二樓樓梯上.她端著一大瓶秋天的紅葉以及花朵.她在樓梯拐角處停了一會兒才下來。她越過樓梯向下看.不是朝我這邊.她是在看大廳的另一端,那裡有門通向書房,在通往餐廳的門的正對面。她眼睛盯著那邊看看,停了一會兒才下褸。她用手輕輕地轉動著花瓶的角度,似乎很沉、很費勁,我猜一定是裝滿了水。她仔細地調整了一下花瓶的位置好一手端穩,另一隻手則扶著樓梯的拐彎下來.她在那裡站了一會,眼睛仍舊不看手裡的花瓶,而是盯著大廳裡。她突然動了一下一我想一定是吃了一驚—對,肯定是讓什麼嚇了一大跳,嚇得手一哆嗦花瓶掉到地上去了,水濺了她一身.花瓶滾落到樓下的大廳裡摔得粉碎.弄得滿地都是。”

  “我明白了,”白羅說。他注視著她,沉默了片刻。他注意到,她的雙眼十分機警,顯得十分睿智,似乎在詢問對她的話是否應該發表一點意見.“您覺得發生了什麼事會使她嚇著了呢?”

  “後來回憶起來時,我覺得她看見了什麼。”

  “您覺得她是看見了什麼,”白羅重複著她的話,“會是什麼呢?”

  “我說過她的眼睛是在看著書房的門.我猜測她是不是有可能看見門開了,或者門把手轉動了一下,或者實際上她看見的還不止這些。也許是看見誰開了門打算出來.她興許是看見了一個相當出乎意料的人。”

  “您也朝那邊看了嗎?”

  “沒有.我只是向上盯著樓梯上的德雷克夫人。”

  “您確實覺得是看見了什麼才使她嚇了一跳嗎?”

  “對.也許是只看見門開了。一個人,一個不知怎麼混進院子的人從門裡進去了.就在一瞬間使她攥緊花瓶的手一哆嗦.裝著水和花的沉重的花瓶一下子就跌落下去啦。”

  “您看見有誰從門裡出來嗎?”

  “沒有.我沒有朝那邊看.我覺得沒有人真的從門裡出來走進大廳,倒有可能是又縮回書房去啦。”

  “接下來德雷克夫人幹什麼啦?”

  “她惱怒地尖叫了一聲,下了樓梯對我說:“看我都幹了些什麼!弄得一團槽!,她把幾塊碎片踢到一邊.我幫著她掃成一堆,堆在牆角裡。當時不可能徹底清掃。孩子們開始從玩火中取栗的屋裡跑出來。我取了塊擦玻璃的布隨便給;她擦了擦身上的水,很快晚會就結束啦。”

  “德雷克夫人沒有解釋一下她是嚇著啦,也沒說起是什麼使她大驚失色嗎?”

  “沒有。隻字未提。”

  “而您覺得她的確嚇著啦。”

  “白羅先生,您是否覺得這只不過是完全不重要的小事,我卻太小題大作啦?”

  “不。”白羅回答道,“我壓根兒沒這麼想過.我只見過德雷克夫人一面。”他若有所思地接著說,“是在我跟我的朋友奧立佛夫人一道去拜訪她的時候一也就是,在察看作案現場的時候。在這短短的一次會面中.我觀察了一下,她似乎不是一個很容易被嚇著的女人。您同意我的觀點嗎?”

  “一點不假。這就是我為什麼一直納悶的原因。”

  “當時您也沒有問一句嗎?”

  “我也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呀。要是您在某家作客,女主人不幸摔碎了她最好的一隻玻璃花瓶,作為客人,您要是問.你怎麼搞的弄成這樣啦,似乎也不太禮貌吧?我敢肯定要是說她笨拙她一定會大發雷霆。”

  “您剛說過,隨後晚會就結束啦。孩子們跟著母親或朋友們紛紛告辭,單單不見了喬伊斯。

  這時我們知道喬伊斯死在了書房裡.有沒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一個人正想從書房裡出來,就聽見了大廳裡的聲音,他重新關好書房門,後來趁人們在大廳裡告別、穿大衣等的時候偷偷溜走了?惠特克小姐,我想直到找到屍體您才有時間回憶剛才的一幕吧?”

  “是的,”惠特克小姐站起身來,“恐怕只能告訴您這些了,甚至連這些也無關緊要。”

  “不,很值得注意.凡是值得注意的都值得銘記在心,順便我還想問您一個問題.實際上是兩個問題。”

  伊麗莎白.惠特克重新落座。“說吧,”她回答道.“想問就問吧。”

  “您清楚地記得各個遊戲的先後順序嗎?”

  “應該是的。”伊麗莎白.惠特克回憶了片刻,“首先是笤帚比賽.-裝飾過的笤帚.有三四個不同的小獎品。接下來有氣球比賽.就是用手或用球拍打著玩。鬧著玩讓孩子們活躍起來。

  後來女孩子進了一間小屋玩照鏡子遊戲,她們手執一面小鏡子,男孩子的臉反映到鏡子上。”

  “這是怎麼弄的呢?”

  “哦,簡單極了.門櫥拆了.不同的臉往裡面看,反映到姑娘們的鏡子中自然也不同。”

  “姑娘們知道在鏡子裡看見的是誰嗎?”

  “我猜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男孩子們事先化了妝,再加上一些道具,比如說帶上面具、假發、絡腮鬍子,還有大鬍子,再加上油彩效果,很有意思。大多數男孩子女孩們早已認識,也許還來了一兩個不認識的.反正她們高興地格格直笑。”惠特克小姐說著.顯得有些輕蔑,“後來有障礙賽跑,接著把一個杯子裝滿麵粉壓緊,反扣過來,在頂上放一枚六便士的硬幣,每個人切下一片粉糕.粉糕若是全都垮了,這個人就被淘汰出比賽,別的人繼續進行,直至最後一個人得到這枚硬幣.再往後就是跳舞、吃飯。最後的高潮是玩火中取栗的遊戲。”

  “您最後見到喬伊斯是在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伊麗莎白.惠特克答道,“我跟她不太熟,她不在我班上.她不是一個很有趣的孩子,因此我沒太留心她.不過我記得她切了粉糕,她太笨了,一下子就被淘汰啦.看來那時她至少還活著—但那還早呢。”

  “您沒看見她跟誰一道進書房嗎?”

  “當然沒有.要是我看見了早就會告訴您的.我肯定知道那至少是很重要的。”

  “那好,”白羅說,“第二個問題.也可以說是一系列問題.您在這所學校呆了多久啦?”

  “到秋天就滿六年啦。”

  “您教—?”

  “數學和拉丁文。”

  “您記得兩年前在此任教的一位姑娘嗎?她叫珍妮特.懷特。”

  伊麗莎白.惠特克驚呆了.她欠欠身子.又坐下去了。

  “可是-那跟這肯定沒什麼關系吧?”

  “可能有關系。”白羅說。

  “怎麼會呢?有什麼關系?”

  教育界消息沒有鄉村的閒話傳得快,白羅暗自思忖著。

  “有證人稱喬伊斯說她幾年前目睹過一樁謀殺案。您覺得有可能是珍妮特.懷特之死嗎?珍妮特.懷特是怎麼死的?”

  “有天夜裡她從學校回家,走在路上被人掐死啦。”

  “一個人?”

  “很可能不是。”

  “不是跟諾拉.安布羅斯一起?”

  “您知道諾拉.安布羅斯什麼嗎?”

  “現在還不知道,”白羅說,“但我想知道,珍妮特.懷特和諾拉.安布羅斯都是什麼樣的?”

  “太輕佻,”伊麗莎白.惠特克說.“不過兩人還不太一樣.喬伊斯怎麼會見到這種事,又怎麼可能瞭解呢?是在離石礦森林不遠的一條小路上出事的.當時她不過十一二歲。”

  “誰有男朋友?”白羅問,“是諾拉還是珍妮特?”

  “別翻這些陳芝麻爛穀子啦。”

  “舊惡影長。”白羅說.“從生活中我們體會到這句話是真理。諾拉.安布羅斯現在在哪兒?”

  “她離開學校去英格蘭北部任教去了-自然她感到十分不安。她倆—很要好。”

  “警方一直未能破案?”

  惠特克小姐搖搖頭.她起身看看表。

  “我得走啦。”

  “謝謝您告訴我這麼多情況。”

第十一章

  赫丘勒·白羅抬頭看了看石礦宅的正面。這是維多利亞時代中期建築的一個很好的典範。

  他想像得出來.屋裡有一個桃花心木的餐具架.正中間擺著一張沉重的桃花心木的長方形大桌子;有一個檯球室。說不定有一個大廚房帶一個盥洗間,地板上雕刻著石頭旗子.還有一個笨重的煤爐,如今肯定早改成電爐或者煤氣灶了。

  他注意到樓上的窗簾仍然緊閉。他摁了門鈴.一個瘦削、滿頭銀發的老太太應聲而來,告訴他韋斯頓上校和夫人去了倫敦,下周才回來。

  他問能不能去石礦森林。老太太回答說誰都可以進去,不收費.沿路症大約五分鐘就到了人口處,大鐵門上有一個告示牌。

  他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大鐵門.進去之後有一條小路向下通往樹林及灌木叢。

  他很快就停下腳步.站在那裡浮想聯翩.在他腦海中想到的不是眼前以及他身邊的景象,而是在細細地琢磨一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一兩件事。拿他的話說是,不得不狂想起來。偽造遺囑,一份偽造的遺囑和一個姑娘。一個失蹤的女孩,偽造的遺囑上把財產都留給了她。

  一個年輕藝術家來到這裡,把一個亂石林立的廢採石場建成了個地下花園。白羅定了定神,環顧四周,又滿意地點了點頭。什麼石礦花園,真難聽,讓人聯想起砸石塊的嘈雜聲,想起大卡車裝著許許多多的石頭去修路,是出於工業需要。而一個地下花園就截然不同啦.他的回憶被喚醒了,只不過有些模糊.看來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真是去愛爾蘭參觀過園林.他記得自己五六年前去過愛爾蘭,他去那兒調查一樁銀餐具古董被盜案.那樁案子有幾處很有意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跟平常一樣,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並且得閒遊玩觀光了幾天。

  他現在想不起來去的究竟是哪一個花園。似乎是離科克不遠。是基拉裡嗎?不,不是的,是離班特里灣不遠的一處。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個花園與當今最令人稱道的園林大相徑庭,如法國城堡園林以及凡爾賽宮的莊重之美。還記得自己是跟幾個人一起上的小船。要不是兩個健壯果敢的船夫把他舉起來再接上去,他還真無法上船。他朝一個小島劃過去,白羅當時覺得島上沒意思透啦。他雙腳浸濕了,冷得出奇.風從雨衣的縫隙處直往裡灌。他當時心中疑惑不解,這麼一個樹木稀疏、遍地石頭的小島上,會有什麼樣的美景,有什麼樣莊嚴肅穆、結構對稱的偉大之美呢?一個錯誤一完全犯了個大錯誤.真不該來。

  他們在一個小碼頭邊靠岸了。船夫技術嫻熟地把他們送上岸去。一行人邊走邊談笑著。白羅整理好雨衣,重新系好鞋帶,跟上他們沿著小路向前走,兩邊是灌木叢和幾株稀疏的樹木,非常單調。這個花園太沒意思啦,他心想。

  剎那間他們走出了矮樹林,來到一處斜坡上,無數級台階通往底部。低頭一看,眼前出現了一片奇跡,簡直是愛爾蘭詩歌中常常描繪的景致的再現,根本看不出是人們辛苦勞動創造出來的,而像是由魔術師一揮魔杖即展現在眼前.各種景致如花朵、灌木叢、人工噴泉、彎彎曲曲的小路,都像是施了魔法似的,令人心曠神怡.以前這裡是怎樣的呢.太對稱啦,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是個採石場。這是島嶼中的一個凹陷處.仰望能看見海水,還有海灣的另一側的山巒.山頂煙霧繚繞,恍若仙境.他猜想准是這個花園給了盧埃林—斯邁思夫人靈感,參觀之後她萌發了念頭想自己建一個。於是她興致勃勃地買下了這個空曠的採石場,想在英格蘭這片傳統而樸素的鄉村地帶創造一個奇跡。

  之後她付高薪把自己的設想變成了現實。她找到技藝超群的小夥子米切爾.加菲爾德,把他帶了回來。自然給了他一大筆錢,還給他建了一所房子.白羅暗想,米切爾.加菲爾德沒有辜負她的一片苦心。

  走著走著,白羅在一條長椅上坐下來歇腳。他設想著花園的春天是什麼樣的景象.許許多多的山毛櫸和樺樹都銀光閃閃.有帶刺的灌木叢、白玫瑰和小杜松樹等等。而現在是秋天。這裡的秋天也不冷清。層林盡染、色彩紛呈,冷不丁鑽出一兩只鸚鵡;沿著小道往前走,真是曲徑通幽。荊豆正在怒放(也許是西班牙金雀花吧)—白羅對花草的名字不甚精通,只認得出玫瑰和鬱金香。

  園中的植物似乎都在自由自在地生長著,看不出半點人工的約束,仿佛根本不是由人設計而成的花園。不過白羅心中明白,事實上肯定不然。全都是精心安排好的,無論是一棵小草還是掛滿了金黃色、紅色葉子的高大的樹叢,無一例外都經過精心的策劃,甚至可以說是嚴格按照計劃安排好的。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遵照誰的意願建成的。是盧埃林-斯邁思夫人還是米切爾.加菲爾德?白羅自言自語道,兩者之間差距大得很.大得很。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學識淵博,這一點白羅毫不懷疑,她有多年種植園林的經驗.還是皇家植物研究會的成員。她看過不少展覽,參閱了植物目錄,又參觀過許多園林,她甚至還為觀賞植物而出國旅行。她不會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她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來.這就夠了嗎?白羅覺得還遠遠不夠。她可能曾向園丁發號施令,還確保這些命令得以執行.但是她是否知道,是否真正知道,在腦海中是否真正明白按照她的意願行事的話,在實踐中該怎麼做呢?她能想像得出來的不是頭一年或者第二年的樣子.而是兩年、三年之後,甚至是六七年之後的情形.白羅心想,米切爾.加菲爾德瞭解她究竟想耍什麼,因為她告訴過他自己的心願.而他知曉如倆讓光禿禿的採石場開出美麗的花朵.如同讓沙漠綻放出花朵.他精心策劃,並且變成了現實;在此過程中.像任何一個得到了巨額酬金的藝術家一樣,心中充滿了無比的歡樂.他心目中的仙境將誕生在一個平凡而單調的小山之側。有些灌木叢得花一大筆錢去買,一些珍奇樹種、花種只有由朋友贈予才能弄到,而花園中同樣也需要一些幾乎不用花錢的最最普通的品種。看見高處的綠葉就能判斷春天一定開滿了櫻草花。

  白羅自言自語道:“在英國,人們熱衷於請你參觀苗圃。帶你去看玫瑰,無休止地講他們的花園,說是五彩繽紛,是英國的最佳景致之一。他們挑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去看枝繁葉茂的山毛櫸,樹底下開滿了小鐘似的花朵.對,的確很美.不過,他們帶我看得夠多啦,也夠頻繁的啦。我寧願—”到底寧願做什麼呢?開車從德文郡的小巷裡穿過.道路彎彎曲曲,兩旁高高的路堤上滿是美麗的櫻草花,淡黃色的、白色的,一團團、一簇簇散發出馨香,沁人心脾,那種香氣才真正是春天的氣息。而這裡不應該栽種什麼稀有的樹種.既要考慮到春天,也要考慮到秋天,因而不僅要種櫻草,也要種番紅花.真美啊。

  他也很想對石礦宅現在的主人有進一步的瞭解。他只聽說了他們的名字.是退休的老上校夫婦住在那兒。相信斯彭斯會給他提供更多的資訊。不知為什麼他覺得無論現在擁有這一切的人是誰,他都會與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志趣相投.白羅起身沿著小路向前走。這條路走起來毫不吃力,修得平平整整。他想,是專為老太太設計的,她想上哪兒都很方便,沒有陡峭的台階,隔不多遠就有一把椅子,看上去土裡土氣的.實際上卻不然.椅子背、還有放腳的地方都特別舒服。白羅真想見見這位米切爾.加菲爾德。他幹得漂亮,對這項工作他瞭若指掌,是個不錯的設計師;同時他又找到了經驗豐富的人來完成他的設計.他把自己的庇護人的想法變成了現實,讓她覺得一切設計都是她本人的功勞,但白羅不認為這僅僅是她的功勞。差不多該算是他(加菲爾德)的。對,我真想見見他。他應該還住在小屋裡(或者說,給他建的小平房裡).白羅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他盯著腳下的一片凹地.小路從凹地的另一側蜿蜒而出。他盯著的是—叢金黃色的枝葉茂盛的灌木.枝葉交錯,形成了一幅圖畫—時白羅分不出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光與影形成的特定效果。

  這是真是幻?白羅暗自納悶。是不是誰在施魔法?很有可能.在這種地方極有可能.我看見的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是---會是什麼呢?他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的一次次歷險,他稱之為“赫丘勒的勞役”.不知怎麼的他覺得自己並非置身于一個英國花園之中。有某種氛圍。他試圖去弄清到底是一種什麼氛圍。像是中了魔法,是的,毫無疑問,有一種美,一種羞羞答答的美,卻又帶一種野性.要是你把這當成了戲院中上演的一幕.你定會聯想起樹精、牧神,能享受到希臘的美景,同時心中又倍感恐懼.對,他覺得這個地下花園叫人恐懼,斯彭斯的妹妹說了句什麼話?許多年前在採石場裡發生過一起謀殺案?血濺在岩石上,後來人們淡忘了,一切都被掩蓋住啦。米切爾.加菲爾德來到這裡,他設計出、建造出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地下花園。一個垂暮的老婦付給了他一大筆酬金。

  此時他看見一個年輕人站在凹地的另一邊,在金黃色的樹枝的掩映之下,他發現那個年輕人具有驚人之美。如今人們不再這樣誇小夥子了,只說他們性感、有魅力,這種評價似乎也很公平.長著粗糙的臉、亂蓬蓬的頭發,五官遠遠說不上端正.人們根本不再考究小夥子漂亮。

  倘若說起來,也只是帶著愧疚之意,似乎自己太跟不上時代,在表揚一種早已不被人稱道的品質.性感的女孩子們如今不喜歡吹笛子的俄菲甫斯,她們鐘情的是嗓子沙啞的流行歌手的顧盼神氣,一頭亂發。

  白羅沿著小路走過去.等走到陡峭的斜坡的另一側,年輕人從樹叢中鑽出來跟他打招呼。年輕似乎是他最重要的特徵,盡管白羅看得出他並非真的很年輕。他已年過三旬,甚至快到不惑之年啦,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表示歡迎,而像在暗示著彼此早已相識。他個頭很高,身材勻稱,五官十分完美,如同一尊古典雕像;黑眼睛,烏黑的頭發好似精心編成的頭盔,又像是頂帽子.剎那間白羅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和這位年輕人在排練某個盛大的演出.果真如此的話,白羅心想,看自己還穿著橡皮套靴呢,啊哈,我是不是得找管服裝的太太換雙像樣的呢。

  “我是不是私自闖入禁地啦。真抱歉,我對這一帶還很陌生,昨天剛到的。”

  “我不認為您闖入私人禁地。”回答得很輕,彬彬有禮,然而奇怪的是顯得十分漠然,仿佛他正神游於千里之外.“確切地說,花園沒有開放,但常有人來散步。老韋斯頓上校夫婦不在乎。他們只關心有沒有人搞破壞。而一般沒有人這麼做。”

  “沒有人蓄意破壞,”白羅環顧四周說,“沒有誰亂扔東西。然而連一個小垃圾筐也見不到。真是不尋常,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似的,太奇怪啦。不免讓人覺得。”他接著說,“戀人們常成雙成對來散步吧。”

  “戀人們不來,”年輕人回答說.“他們覺得來這兒不吉利。”

  “您大概是花園的建築師吧?興許我猜錯了。”

  “我叫米切爾.加菲爾德。”年輕人說。

  “我猜您就是,”白羅用手指著周圍說,“是您修的?”

  “是的。”米切爾.加菲爾德回答說。

  “很美。”白羅說.“在英格蘭的這一片-啊,怎麼說呢--一這一片單調的地帶建出點美景來,誰都會覺得極不尋常。”

  “祝賀您。”他說.“對自己在這裡幹出的成績,您一定非常滿意吧?”

  “人會滿意嗎?我不知道。”

  “您大概是為一位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建的吧?我聽說她已過世。住這兒的是韋斯頓上校夫婦,是吧?是他們買下來了嗎?”

  “是的。他們買得很便宜。房子又大又難看—操作起來不容易一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好。她在遺囑中留給了我。”

  “您把它賣掉啦?”

  “我把房子賣了。”

  “沒有賣石礦花園?”

  “哦,也賣啦.花園一塊兒賣掉啦,也可以說是白送。”

  “那又為什麼呢?”白羅問,“怪有趣的.我有點好奇心切,您不介意吧?”

  “您的問題不太尋常。”米切爾.加菲爾德說。

  “我不太間是怎麼回事.而愛問為什麼。張三為什麼這麼做?而李四為什麼不這麼做?王五為什麼跟張三、李四都不同?”

  “您應該對科學家說這些,”米切爾說,跟基因和染色體有關一如今是這麼說的。它們的排列類型,等等。”

  “您剛剛說您不太滿意,因為人都不會滿意的.那您的雇主—她滿意嗎?這麼美麗的景致?”

  “總的來說,”米切爾說,“我做到了使她滿意.她很容易滿足。”

  “應該沒有問題,”赫丘勒·白羅說,“我聽說她60多啦,至少65歲。這個年齡的人常常感到滿足吧?”

  “我讓她放心我是一絲不苟地按照她的指示、她的想法和意圖行事的。”

  “確實如此嗎?”

  “您是在很嚴肅地問這個問題嗎?”

  “不,”白羅回答說,“不,坦率地說,不是。”

  “在生活中想要獲得成功,”米切爾.加菲爾德說,“一個人既要追求自己所熱衷的事業、滿足自己的藝術偏好,還要當好-個商人.你不得不學會銷售自己的產品,否則你就註定要看別人的眼色行事,而別人的想法與自己的往往格格不入。我主要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然後把做成的東西賣掉,說得好聽一些就是推向市場,賣給雇傭我的客戶.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完全照她的計劃、安排去做的.這跟賣給一個孩子棕色的雞蛋而不是白色的差不多.一定得使顧客相信他買的是最好的雞蛋,他作出的是明智的選擇.簡直是鄉間的精品.假若我們問那只母雞有什麼偏好呢?只不過就是棕色的、農莊裡生的、鄉間的雞蛋而已。要是你說.它們只不過是雞蛋而已。但凡雞蛋只有一個區別,是新下的還是陳的。”

  “您這個年輕人真是不同凡響,”白羅說,“相當自負。”他若有所思地說。

  “也許吧。”

  “您把這裡建設得真美。您有計劃地把這片亂石堆變成了美景,為了工業目的而採掘的石場本是沒有考慮過有沒有美感的。您加上了自己的想像力.用自己心靈的眼睛去探索,而又成功地弄到錢去實現自己的構想。祝賀您.向您致敬,請接受一位行將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退休的老人的致敬。”

  “而此時您還在繼續幹著自己的工作?”

  “這麼說,您認識我?”

  白羅心裡美滋滋的。他樂於別人知道他是誰.如今他有些擔心,大多數人不知他是誰啦。

  “您追蹤血跡而來……早就婦孺皆知啦。這裡地方小,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另外一個名人帶您來的吧?”

  “啊,您指的是阿裡阿德理·奧立佛。”

  “阿裡阿德理·奧立佛,暢銷書作家。人們都想采訪她.問她對諸如學生運動、社會主義、女孩子的服裝打扮、性開放之類的問題的看法,還有許許多多跟她毫不相干的問題。”

  “對,對,”白羅說,“真可悲,我覺得.我發現他們不是真的瞭解奧立佛夫人。他們只知道她愛吃蘋果.至少流傳了二十年啦,而她還是微笑著重複自己有這種嗜好。不過現在,恐怕她再也不會喜歡吃蘋果啦。”

  “是蘋果吸引您來的,是嗎?”

  “是萬聖節前夜晚會上的蘋果。”白羅說,“您參加晚會了嗎?”

  “沒有。”

  “真幸運。”

  “幸運?”米切爾.加菲爾德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語氣中似乎稍稍有些吃驚的成分。

  “晚會上發生了謀殺案,對客人們來說這種經歷恐怕不會太痛快.興許您沒有經歷過,但我可以告訴您,您很幸運,因為—”白羅變得越發像個外國人了,“-i1y.duuis.vouscomprenez?(法語:意為.煩心的事,您懂嗎?”—譯注.)人們會問您時間啦、日期啦以及一些無禮的問題。”他接著問道,“您認識那孩子嗎?”

  “嗯,認識,雷諾茲家在這一帶無人不知。周圍的人大部分我都認識.在這個村子裡人們彼此都認識,只不過瞭解的程度不同,有的關系親密.有的也算朋友,有的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喬伊斯這孩子怎麼樣?”

  “她-怎麼說呢?-無關緊要.她聲音怪難聽的,尖叫著似的。真的.關於她我就記得這麼多。

  我不太喜歡孩子.大多數都叫我心煩.喬伊斯就叫我心煩.她一開口,就說自己怎麼樣怎麼樣。”

  “她沒什麼意思?”

  米切爾.加菲爾德有點詫異。

  “我覺得沒什麼意思,”他說,“她幹嗎非得有意思才行?”

  “我的觀點是沒什麼意思的人被謀殺的可能性很小.人們被謀殺一般是出於想得到什麼,擔心或者愛慕.各人有各人的選擇.但一般都得有個前提一”

  他停下來看看表。

  “我必須走了.還有個約會。再次向您表示祝賀。”

  他沿著小徑十分謹慎地向下走去。他暗自慶幸今天總算沒有穿那雙夾腳的漆皮鞋。

  米切爾.加菲爾德不是那天他在地下花園裡遇見的惟一的人.到達花園底部時,他注意到有三條小路,延伸的方向略有不同。在正中間那條小路路口處有一個樹樁,上面坐著一個孩子在等他.她馬上就說明瞭自己的來意。

  “我想您一定是赫布克裡·白羅先生吧?”她問。

  她的聲音清晰,語調猶如銀鈴-般。她弱不禁風,與地下花園有某種相匹配之處.簡直像個小樹神,像個小精靈。

  “對,我就是。”白羅回答說。

  “我是來接您的,”孩子說,“您是來跟我們一塊喝茶的,是嗎?”

  “跟巴特勒夫人和奧立佛夫人?是的。”

  “那就對啦.她倆一個是我媽媽,一個是阿裡阿德理阿姨。”她嗔怪道,“您來得太晚啦。”

  “真抱歉,我路上停下來跟人說話去啦。”

  “嗯,我看見啦.您是跟米切爾說話,對嗎?”

  “你認識他?”

  “那當然。我們在這兒住了很久啦。我誰都認識。”

  白羅不知她幾歲啦,就問她。她回答說,“我十二歲.明年就要上寄宿學校了。”

  “你高興嗎?”

  “到那兒才知道.我覺得不太喜歡這個地方啦,不像過去那樣喜歡。”她又說道,“我想您最好跟著我走,請。”

  “當然囉。當然囉.我來晚啦,真抱歉。”

  “哦.其實也沒關系。”

  “你叫什麼?”

  “米蘭達。”

  “這名字挺適合你的。”白羅回答道。

  “您是想起了莎士比亞的作品吧?”

  “對。你在課文中學到過嗎?”

  “對,埃姆林小姐給我們朗誦了一部分.我又讓媽媽朗誦了一些.我很喜歡,聽起來美極了.一個勇敢的新世界.現實生活沒有那麼美好,是嗎?”

  “你不相信是真的?”

  “您相信嗎?”

  “總是有一個勇敢的新世界的。”白羅說.“但是.你知道嗎,只是對於相當特別的人存在.是那些幸運的人,那些人的心靈深處藏著這麼一個世界。”

  “哦,我明白啦。”米蘭達回答說.她顯得不費吹灰之力就弄懂了,至於弄懂了什麼白羅卻疑惑不解。

  她轉過身去,沿著路一邊往前走一邊說。

  “我們走這條路,沒多遠,可以從花園的籬笆牆裡鑽出去。”

  她接著又扭過頭向後看,用手指著說。

  “那邊那中間從前有噴泉。”

  “噴泉?”

  “對,好多年前有.我想可能還在.在灌木叢跟杜鵑花什麼的下麵。都弄壞了,您知道嗎.人們一點一點都拿走了.可從來沒見誰拿點新的來。”

  “真有點遺憾。”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您非常喜歡噴泉嗎?”

  “dM.(法語.意為.依具體情況而定”。—譯注)”白羅回答說。

  “我學了一點點法語,”米蘭達說,“意思是說依具體情況而定,對嗎?”

  “完全正確,你好像學得挺不錯的。”

  “大家都說埃姆林小姐教得好。她是我們的校長。她嚴格得要命,也有點厲害.但是有時候教給我們某些東西,她眉飛色舞。”

  “這說明她真是-個好老師,”赫丘勒·白羅說,“你對這裡挺熟悉的—似乎每一條小道都瞭若指掌。你常來嗎?”

  “嗯,是的,我最喜歡來這兒散步,您知道嗎,我要是來這兒.沒人知道我在哪兒。我爬上樹—坐在樹枝上,看下麵的動靜。我喜歡這樣,觀察各種動靜。”

  “什麼樣的動靜?”

  “主要是鳥兒和松鼠。鳥兒老吵架,是嗎?不像詩裡所說的‘小中的鳥兒相親相愛.,事實上不是那麼回事,對嗎?我還觀察松鼠。”

  “那你也看人嗎?”

  “有時,也看。但是很少有人來這兒。”

  “為什麼呢?”

  “我猜他們是害怕。”

  “為什麼要害怕呢?”

  “因為很久以前在這兒有人被害啦。我是指這裡建成花園之前.以前是個採石場,有一個大石堆還是沙堆,就是在那兒找到她的.在裡面埋著.您覺得那句老話是真的嗎—說有的人生來就註定要被絞死或者註定要淹死?”

  “現在沒有人生來註定要被絞死啦。在這個國度裡不再絞死人了。”

  “但是有的國家還有絞刑,他們在大街上把人絞死,在報紙上看到的。”

  “嘿。你覺得是好事還是壞事?”

  米蘭達的回答似乎答非所問,但白羅覺得她可能是要作出回答。

  “喬伊斯淹死啦。”她說,“媽媽不想讓我知道,但我覺得她這麼做太愚蠢,您說呢?我是說.我都12歲啦。”

  “喬伊斯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可以說是非常好的朋友。有時她給我講相當有趣的事。全是關於大象啊,邦主之類的。她去過一次印度我要是去過印度就好啦。喬伊斯和我老是互相講自己的秘密。我沒有媽媽那麼多好講的。媽媽去過希臘,您知道嗎她就是在那兒認識阿裡阿德理阿姨的,可她沒有帶我去”

  “誰告訴你喬伊斯的事的?”

  “佩林夫人.是我們的廚師.她跟來做清潔的明登夫人談起來,有人把她的頭摁進了一桶水中。”

  “知道那人是誰嗎?”

  “我哪裡知道.她倆好像也不知道,但她們都挺笨的”

  “你知道嗎,米蘭達?”

  “我不在場.我那天喉嚨疼,還發燒,因此媽媽沒帶我參加晚會。但我想我能弄清楚。因為她被淹死啦。要不我怎麼問您是不是覺得有人註定是要淹死的.我們從這兒籬笆裡鑽過去.當心您的衣服。”

  白羅緊跟在她身後.從石場花園穿越籬笆對於小精靈一般苗條的小向導來說倒不難.—實則是寬敞得很。然而她卻擔心白羅過不去,警告他當心有刺,又替他拉著籬笆上容易掛衣服的邊緣.他們從花園的一堆混合肥旁邊鑽過去.轉個彎繞過一個坍塌的黃瓜架,就看見了兩個垃圾箱。外面是一片整齊的小花園。種的多是玫瑰.從這裡沒費多大勁就到了一幢小平房前面.米蘭達帶路從一扇開著的落地長窗走進去。就像一位收集到了一種稀有的蟋蟀的昆蟲學家那樣驕傲地大聲說道:

  “我把他帶來啦。”

  “米蘭達,你不是帶他鑽籬笆的吧?你應該繞道從旁門進來的。”

  “這條路不更好嗎,”米蘭達回答說,“又快又近。”

  “我懷疑也難受得多。”

  “我忘了,”奧立佛夫人說,“我給你介紹過我的朋友巴特勒夫人吧?”

  “當然哪,在郵局裡。”

  所說的介紹相識實則是在櫃檯前排隊的時候,只不過一會兒功夫.現在離得這麼近,白羅可以好好打量一下奧立佛夫人的這位朋友啦。上次看見的只是一個戴著頭巾,身披雨衣的苗條女人。裘蒂絲·巴特勒約莫35歲,若是把她女兒比作小樹精、小精靈的話,裘蒂絲本人則像是一個水精。甚至像是一個萊茵河女神。她弱不禁風,長長的金色秀發婆婆在肩頭,鵝蛋臉,顴骨略微有些突出,長長的睫毛下一雙大眼顏色恰似大海。

  “很高興能當面向您致謝,白羅先生。”巴特勒夫人說。

  “阿裡阿德理一請您就來啦,您真是太好啦。”

  “只要我的朋友奧立佛夫人請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幹呀。”白羅答道。

  “胡說些什麼呀。”奧立佛夫人嗔怪道。

  “她相信,十分確信.您能把這樁殘忍的事查個水落石出。米蘭達,親愛的,你去一下廚房好嗎?烤餅在爐子上托盤裡。”

  米蘭達轉眼就不見了,離開的時候沖著母親微笑著.微笑分明像是在說“她想把我支開-會兒。”

  “我盡量不讓她知道,”米蘭達的母親說,“知道這件可怕的事。但我想從一開始就幾乎沒有這種可能。”

  “的確如此,”白羅回答說,“在居民區中沒有什麼比災禍降臨的消息傳得更快的了,尤其是一些叫人惡心的災禍不過,”他接著說,“誰也不能生活在真空中,與周圍的一隔絕.而孩子們似乎特別善於瞭解這種事。”

  “我不記得到底是彭斯還是沃爾特.司各脫爵士曾說過.記筆記的人中藏著—個孩子,”奧立佛夫人說,“而說話的時候她心裡完全明白。”

  “喬伊斯.雷諾茲的確像是目睹過-樁謀殺案,”巴特勒夫人說.“簡直叫人無法相信。”

  “你相信喬伊斯真的目睹啦?”

  “我是說無法相信目睹了這樣一件事喬伊斯早些怎麼沒說.這似乎不像喬伊斯的性格。”

  “這裡每個人見到我,”白羅平靜地說,“似乎都說喬伊斯.雷諾茲這孩子盡撒謊。”

  “我想是否有這種可能,”裘蒂絲·巴特勒說,“某個孩子編了個故事最後這個故事卻變成真的啦?”

  “這自然是我們的出發點。”白羅回答說。

  “喬伊斯.雷諾茲毫無疑問是被謀殺的。”

  “你早已經開始啦,說不定已經查清楚了。”奧立佛夫人說。

  “夫人,我哪裡生得出三頭六臂來呢?你總是那麼心急。”

  “誰說不是呢?”奧立佛夫人說,”如今要是不著急,誰也幹不成什麼。”

  這時米蘭達端上來一盤烤餅。

  “放在這兒可以嗎?”她問道,“我想你們已經談完啦,是吧?還有什麼需要我去廚房拿的嗎?”

  她的語調中略帶著怨氣。巴特勒夫人把喬治式的銀茶壺放在壁爐的圍欄上,打開電水壺的開關(這開關是在水即將沸騰時關上的)。她沏了茶,給大家斟上.米蘭達莊重而優雅地分發了熱烤餅和黃瓜三明治。

  “我和阿裡阿德理是在希臘相遇的。”裘蒂絲說。

  “從一個島嶼返回時,”奧立佛夫人說,“我掉進了海中。地勢十分險要,水手們往往沖你喊.跳下來’。當然,他們常常在船離得最遠時喊跳,等你跳下去時就正好,而你會覺得這不可能,於是你一再猶豫.嚇壞啦,看上去離得最近時你就跳啦,而此時船離得最遠。”她喘了口氣,“裘蒂絲幫著把我撈了上來,從此我倆就結下了不解之緣,對嗎?”

  “嗯,沒錯。”巴特勒夫人說,“另外.我還挺喜歡你的名字。”她補充說.“怎麼說呢,跟人很相配。”

  “哦,大概是個希臘名字,”奧立佛夫人回答說,“是我自己取的,知道嗎.我並不是出於什麼文學上的意義.但阿裡阿德理的遭遇從來沒有降臨到我頭上.我從來沒有被心愛的人拋棄在一個希臘島嶼上。”

  白羅想像著奧立佛夫人若是一個被拋棄的希臘少女.那會是什麼樣子呢.想著想著忍不住笑了.他舉起一隻手到短髭上掩飾著不讓人看見。

  “我們不可能跟名字一模一樣。”巴特勒夫人說。

  “對呀.我想像不出來你會砍下情人的頭顱.裘蒂絲和荷羅孚尼之間就發生了這種事,對嗎?”

  “她是出於愛國之心,”巴特勒夫人說,“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她因此獲得了很高的評價.得到了很多獎賞。”

  “我不太熟悉裘蒂絲和荷羅孚尼.是在《次經》中,是嗎?要是這麼去考察的話,不少人給別人—他們的孩子--取了不少怪怪的名字,是嗎?把釘子打進別人腦袋裡的究竟是誰呀?是雅億還是西西拉?我永遠也記不清楚哪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哪個是那女人的名字.我想是雅億.好像不記得有哪個孩子取名雅億。”

  “她給他端上美味佳餚。”米蘭達正要撤掉茶盤,她突然停下來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別看著我。”裘蒂絲·巴特勒對著她的朋友說,“不是我向米蘭達介紹《次經》的。是她在學校學的。”

  “在如今的學校中顯得很不尋常.是嗎?”奧立佛夫人說.“他們反而向孩子們傳授神學知識啦?”

  “埃姆林小姐本意不是這樣的。”米蘭達說,“她說現在我們去教堂,聽到的是用當今的語言講的道理以及故事,失去了原有的文學精髓,我們至少應該對欽定本的優美的散文體和無韻詩有所瞭解才行.我特別喜歡雅億和西西拉的故事,”她補充道,“我永遠也不會想到,”她沉思著說道,“去做這樣一件事.我是說,趁別人人睡時拿錘子釘釘子到人家腦袋裡去。”

  “千萬別這麼幹。”她媽媽回答說。

  “那你會怎麼處置你的敵人呢,米蘭達?”白羅問。

  “我會對他們友好。”米蘭達_邊思索一邊輕輕地說,“做起來很困難,我卻還是寧願這樣.因為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人、任何東西。說不定我會用藥讓他們安樂死。他們漸漸人睡進入甜美的夢鄉永不再醒來。”她收好茶杯和放麵包黃油的盤子說,“媽媽,要是您帶白羅先生去花園看看的話我來洗吧。花圃的後面還有一些伊麗莎白女王玫瑰。”

  她端著茶盤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米蘭達這孩子真叫人稱奇。”奧立佛夫人說。

  “夫人.您有個非常美麗的女兒。”白羅說。

  “嗯,我覺得她目前還算好看。可誰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呢。有的孩子長大了變得又粗又胖,活像是只喂飽了的豬.不過現在一現在她像個小精靈。”

  “不用說她是特別喜歡去附近的石礦花園。”

  “有時我真希望她不要那麼喜歡去就好啦。老去沒人的地方閒逛怪嚇人的,哪怕離村子再近也不行。如今一如今大家成天都提心吊膽。沖著這一點,白羅先生,您也得查清喬伊斯為什麼會死得這麼慘。因為一天不知道實情,我們就一刻也不得安寧—主要是對孩子們不放心。

  阿裡阿德理,你帶白羅先生去花園好嗎?我一會兒就來。”

  她拿著剩下的兩個茶杯、一個盤子進了廚房。白羅跟著奧立佛夫人從落地長窗走出去。秋日裡的這個小花園很普通,倖存著幾枝秋麟麟草,花床上還開著幾朵紫苑,伊麗莎白玫瑰驕傲地頂著粉色的花朵。奧立佛夫人疾步走到一處石凳前坐下.讓白羅也坐了下來。

  “你說你覺得米蘭達像個小樹精,”她問.“你覺得裘蒂絲像什麼呢?”

  “我認為裘蒂絲應該叫烏迪拉才好。”白羅答道。

  “一個水精?對。對,她看上去就像剛從萊茵河或者哪一片海水中出來似的.她的秀發似乎還水淋淋的,可又絲毫不蓬亂,是嗎?”

  “她也非常可愛。”白羅回答說。

  “你對她怎麼看?”

  “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呢。我只覺得她很漂亮很有魅力,似乎有什麼事令她憂心忡忡。”

  “哦,那當然,哪能不憂鬱呢。”

  “夫人,我希望你能給我講講有關她的事。”

  “嗯,我在旅途中跟她漸漸熟啦。你知道,還真有投緣的,這樣的微乎其微。至於其餘的人呢,旅行一結束就分道揚鑣,不再打交道啦.但偶爾有例外的.我和裘蒂絲就是例外,我們還想保持聯系。”

  “那次旅行之前你不認識她?”

  “不認識。”

  “你對她有一定的瞭解吧?”

  “嘿.只是些很平常的事。她是個寡婦,”奧立佛夫人說,“丈夫死了好多年-他是個飛行員,在車禍中喪生的.大概是一天晚上在這附近什麼地方從高速公路下到普通公路時好幾輛車相擅。我覺得他好像沒給她留下什麼錢。她對他的死傷心透啦,不願意提起他。”

  “她只有米蘭達一個孩子嗎?”

  “是的.裘蒂絲在附近找點零活幹幹,沒有固定工作。”

  “她認識住在石礦宅的人嗎?”

  “你說的是韋斯頓上校夫婦?”

  “我說的是前任主人,是盧埃林ˉ斯邁思夫人吧?”

  “好像是的,我聽說這個名字.但是死了兩三年啦,就沒多少人提起她.那麼多活人還不夠嗎?”奧立佛夫人憤憤地說。

  “當然不夠。”白羅答道,“我還得調查一下這一帶死去的以及失蹤的人。”

  “誰失蹤了?”

  “一位姑娘。”白羅回答說。

  “哦.是這樣,”奧立佛夫人說,“這種人經常失蹤吧?我是說,她們來這拿一份工錢,轉身就去醫院.因為懷孕啦.生個孩子叫奧古斯特、漢斯或者鮑裡斯什麼的。要麼她們就嫁人啦.或者跟哪個相好的私奔。朋友們跟我講的多啦.簡直難以置信!這些女孩子,要麼成為不堪重負的母親們難得的好幫手,要麼偷襪子—或者弄得讓人謀害啦—”她停下來,”天啊!”

  她叫道。

  “安靜點,夫人,”白羅說道。”似乎沒有理由相信那個外國女孩被謀殺啦-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什麼意思?聽不懂。”

  “很可能不是.不過—”

  他取出筆記本記下一條。

  “你寫什麼呢?”

  “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

  “過去過去,你就知道過去。”

  “昨日是今日之父。”白羅簡潔地說。

  他把筆記本遞給她。

  “你想看看我寫的是什麼嗎?”

  “當然想。我敢打包票我不感興趣。你覺得重要記下來的,我永遠覺得無關緊要。”

  他翻開小筆記本。

  “死亡名單.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有錢人)。珍妮特.懷特(學校老師)。律師的助理員-被人用刀捅死,從前被控偽造證件。”

  下麵寫著“唱悲劇的女孩失蹤。”

  “什麼唱悲劇的女孩?”

  “是我的朋友斯彭斯的妹妹用來稱呼那個‘互稗’女孩的詞。”

  “她為什麼失蹤?”

  “因為她有可能惹了法律上的麻煩。”

  白羅的手指指向下一條.只寫著“偽造”二字,後面打了兩個引號。

  “偽造?”奧立佛夫人問,“為什麼要偽造?”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要偽造呢?”

  “偽造什麼?”

  “偽造了一個遺囑,或者說是遺囑的附加條款.這一條對互稗女孩有利。”

  “施了不正當壓力?”奧立佛夫人試探道。

  “偽造比施不正當壓力嚴重得多。”白羅回答說。

  “我不明白這跟可憐的喬伊斯之死有什麼聯系。”

  “我也不知道,”白羅說,“不過,正因為如此。就很有意思”

  “下一個詞是什麼?我看不清。”

  “大象。”

  “這跟什麼都聯系不起來呀。”

  “也許有聯系,相信我,”白羅回答說,“相信我吧,也許就有。”

  他站起身。

  “我得跟你分手啦。”他說,“我不辭而別,請代我向女主人道歉.我能見到她和她美麗而出色的女兒感到非常高興。告訴她留神那孩子。”

  “媽媽天天告誡我,不要在樹林裡把迷藏捉。”奧立佛夫人引了句童謠,“好吧.再見。你非要弄得神秘兮兮的,那就繼續保持神秘吧。你連說都不說一聲要去幹什麼。”

  “我約好了明天上午同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先生在曼徹斯特見面。”

  “幹什麼?”

  “討論偽造證件以及相關事宜。”

  “然後呢?”

  “然後我想詢問當時在場的人。”

  “出席晚會的?”

  “不一準備晚會的。”

第十二章

  富勒頓、哈里森和利德貝特律師事務所享有盛譽,那幢樓是典型的老式建築。時光飛逝,如今事務所再也沒有誰姓哈里森或者利德貝特啦。除了一位阿特金森先生,一位年輕的科爾先生之外,還有一位是傑瑞米.富勒頓先生.當年事務所的創辦人之一。

  富勒頓先生是個乾瘦的老人,面無表情,聲音嚴肅而冷峻,目光出奇地敏銳.他的手放在一張信箋上,這信他剛剛讀過。他低頭又讀了一遍,仔細地品味著其中的含義.然後他抬起頭,打量著信上介紹的這個人。

  “赫丘勒·白羅先生?”他面前的這個人上了年紀,是個外國人,衣著十分瀟灑,只是腳上的漆皮鞋不太相配.富勒頓先生心中瞎想.那鞋恐怕太緊了點吧,從他的眼角隱約地能看出他在忍痛。-個好打扮的外國人。而大家都說他的好話讓他來找我,像犯罪偵察處的亨利.拉格倫警督,連大倫敦員警廳總部退休的警監斯彭斯也替他擔保。

  “斯彭斯警監,是嗎?”富勒頓先生說。

  富勒頓認識斯彭斯。在任時工作幹得漂亮,比他職位高的人都十分賞識他。他腦海中隱約還記得一些。有樁案子辦得轟動一時.婦孺皆知;從表面上看似乎沒什麼了不得的,像是老套路,事實上不然。那還用說!他記起他的侄子羅伯特插手過那樁案了.是助理律師.兇手心理變態,似乎懶得為自己申辯.給人的感覺是只求受絞刑(當時按罪量刑應處以絞刑).哪像現在只判十五年監禁.或者若干年有期徒刑。完全不是一回事.殺人償命--真可惜絞刑已經廢除。

  富勒頓心中暗自思忖著.如今的暴徒們覺得殺個人沒什麼了不得.一旦把人殺死了,沒人認得出你來。

  斯彭斯負責此案的調查,他話不多,頑強地堅持他們抓錯了人.結果他們真的抓錯了人,找到證據證明他們抓錯人的是個外國人.是個比利時警方退休的一名警探。年紀肯定不小。現在很可能已經老糊塗啦.富勒頓心想,不過我還是謹慎為好.他想要得到的是一些資訊.給他提供資訊肯定錯不了.因為他幾乎沒有對這件案子有用的任何資訊。這是一樁兒童被害案。

  富勒頓先生也許覺得自己能把作案者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他又沒那麼確信.因為至少有三個嫌疑人。三個遊手好閒的年輕人中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兇手。他耳邊回響起“心理不健全”、“精神病醫生的報告”之類的話來.毫無疑問.案件會以這樣的話告終。不過.在晚會上淹死一個孩子—還是比較奇特。雖然有過學生不聽警告,乘搭陌生人的車,沒有回到家中,反而在附近礫石堆中找到了屍體。兩樁案子大不相同。礫石堆。是哪年的事喲?都過去好多年啦。

  思索了四分鐘左右.富勒頓先生滑了清嗓子(聽得出他得了哮喘病),開口說話。

  “赫丘勒·白羅先生,”他又喊了一句,“我能幫您什麼忙?我想您是為喬伊斯.雷諾茲這位小姑娘的事來的吧?好歹毒的勾當。真是歹毒.我不知道能幫您什麼忙.對此案我知之甚少。”

  “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您是德雷克家的法律顧問吧?”

  “嗯,是的,是的。可憐的雨果.德雷克。人真不賴.從他們買下蘋果林宅定居下來我就認識他們啦,過了好些年啦.叫人傷心的是,有一年他們門在海外度假時他患了骨髓灰質炎。他的心理健康並未受到什麼損害。不過,他一向是個優秀的運動員,擅長多種運動項目,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真讓人傷心。得知自己終生殘疾了哪能不叫人傷心呢!”

  “您似乎還負責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法律事務吧?”

  “對,是他的姑母。她身體垮了之後搬到這裡來的,好住得離侄兒侄媳更近一些。買下了中看不中用的石礦宅。花了大價錢,值不了那麼多—不過她不缺錢。闊得很。她本來可以找到一所更漂亮的房子的,但是吸引她叫她著迷的是採石場。她請來了個園藝家,我相信那人有兩下子。英俊瀟灑,留著長發.卻還真有能耐。他在石場花園裡埋頭苦幹,最終贏得了榮譽,《家居與園林》雜志等還介紹了他。對,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善於用人。不僅僅因為小夥子英俊就栽培他.有些老太太老糊塗了,常常這麼做。但這個小夥子在他那一行中卻是數一數二的.我有點扯遠啦,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死了快兩年啦。”

  “死得十分突然。”

  富勒頓瞪了白羅一眼。

  “噢,不,我不覺得。她心髒不好.大夫們盡量勸她不要多活動.可她不受人支配。她也從不為自己的健康狀況擔憂。”咳了幾聲嗽他接著說,“我們好像沒有在談您來時說的事。”

  “也未見得。”白羅回答道,“要是您不反對的話,我想就另一件事問幾個問題.您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您的一個叫萊斯利.費裡爾的職員的事。”

  富勒頓先生吃了一驚。“萊斯利.費裡爾,”他說,“萊斯利.費裡爾.讓我想想.您看找還真差點忘了他叫什麼。對,對,沒錯。讓人用刀砍死啦,對吧?”

  “我說的就是他。”

  “啊,不能說我能告訴您很多情況,畢竟過了那麼多年了。是在一天深夜在綠天鵝酒店附近讓人砍死的。沒抓住!兇手.我敢說警方不是沒有嫌疑對象,只不過主要是未能取得證據而已。”

  “作案動機是出於感情糾葛?”白羅問道。

  “是的,我覺得一定是的,出於嫉妒.他和一位有夫之婦一直有來往。她丈夫開了家酒店,就是伍德利新村的綠天鵝酒店.很不起眼。後來小萊斯利跟別的女人勾搭上了—據說還不止一個女人.他挺能博得姑娘們的好感,闖過一次禍。”

  “作為您的雇員,您對他滿意嗎?”

  “總的來說不太滿意。他有他的優點,對待客戶很有禮貌,簽約見習期間也很好學.要是他能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而不到處拈花惹草的話情況就會好多啦.用我這種老眼光看,那些女孩子都配不上他。有天晚上在綠天鵝酒店發生了爭執,萊斯利.費裡爾在回家的途中被殺。”

  “您覺得應該是某個女孩子,還是綠天鵝酒店的女東家該負責任呢?”

  “事實上,這樁案子誰也弄不清.我覺得警方的觀點是說出於嫉妒—但是—”他聳了聳肩。

  “可您有些懷疑?”

  “啊,懷疑過。”富勒頓先生回答道。

  “我覺得您似乎認為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嗯,我寧願相信證據.警方也寧願有更多的證據。我記得檢察宮認為不成立。”

  “有可能大相徑庭?”

  “對,可以列出幾種理由。小費裡爾性格不太穩定,出身不錯,慈愛的母親—是個寡婦。父親不太盡人意,讓妻子吃盡了苦頭。我們的小夥子有點像父親.有一兩回他跟一幫可疑的人混在一起.我假定他無罪,他還年輕,但我警告他別跟壞人糾纏在一起,別與一些不法行為聯系太緊密。坦率地說,要不是為了他母親,我不會留他幹下去。他年輕,也有能力.於是我警告了他一兩次,以為可以奏效。但是如今風氣太壞了,十年來一直有增無減。”

  “您認為可能有人把他拉下水了,是嗎?”

  “很有可能.跟這種人一旦糾纏上了,就有危險.一旦想洩密.背上讓人捅幾刀早己屢見不鮮啦。”

  “沒有目擊者?”

  “沒有。誰也沒看見。怎麼可能看見呢?幹這種事,人家早已安排妥貼.讓人證明作案時不在現場,諸如此類的。”

  “說不定還是有目擊者。一般人想不到她會在現場,比如說一個孩子。”,“在深夜?在綠天鵝酒店附近?幾乎不可能,白羅先生。”

  “興許,”白羅堅持著自己的觀點,“那孩子也許還記得.孩子從朋友家回來,說不定離自己家不遠啦.她可能是抄小道從籬笆後面看見什麼啦。”

  “白羅先生,您的想像力太豐富啦.您所說的我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覺得,”白羅答道,“有些事情還真是讓孩子們瞧見了。人們常常沒料到他們會在場。”

  “但他們肯定會一回到家就講起自己的所見所聞吧?”

  “也許不會,”白羅說,“也許他們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要是見到的事很恐怖的話尤其如此。孩子們回到家裡一般不會講起看見了一起車禍或者某種暴力事件。他們守口如瓶,從不對人講起,卻不斷地回味著。有時他們感到十分開心;因為自己知道某個秘密.一個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們總該對自己的母親講吧?”富勒頓先生說。

  “我不清楚,”白羅答道,“從我的親身經歷來看,有很多事情孩子們都不願對母親講。”

  “您能否告訴我,您對萊斯利.費裡爾一案為什麼如此感興趣?這個年輕人喪生刀下實在可借,但是如今這類事情早已屢見不鮮啦。”

  “我對他一無所知.我之所以想要瞭解他,是因為他死於非命,並且時間不太久.說不定其中有重要線索。”

  “白羅先生,”富勒頓先生語氣有點尖刻,“我實在有些弄不懂您為什麼要來找我,也不知道您感興趣的到底是什麼.您總不能懷疑喬伊斯.雷諾茲之死與這位有能力卻犯過不少小錯的年輕人幾年前的死有什麼聯系吧?”

  “人可以懷疑一切,”白羅反駁道,“從而瞭解得更多。”

  “很抱歉,破案就是得找證據。”

  “您大概聽說過,好幾個證人都聽見死者喬伊斯這姑娘說過她親眼目睹過一樁謀殺案。”

  “像這種地方,”富勒頓先生說,“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傳遍了。而且,傳的過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根本不值得去相信它。”

  “您說的也有道理。”白羅說,“我調查過,喬伊斯才十三歲。九歲的孩子有可能會記得自己所目擊的事一有人開車撞人後溜走啦,在漆黑的夜裡有人持刀搏鬥啦,或者一位女教師被人掐死啦,等等-這些興許在孩子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時,她對具體發生的是什麼事又不甚清楚,於是她守口如瓶,腦海中不停地回味著.後來慢慢淡忘了.突然發生的某件事或許能喚醒她的記憶.您覺得這有可能嗎?”

  “嘿.對,對.但是—但是我覺得還是有點牽強。”

  “我聽說,這裡還有一名外國姑娘失蹤了。她是叫奧爾加還是索尼亞-姓什麼我不知道。”

  “奧爾加.塞米諾娃.對,沒錯。”

  “恐怕.不太值得信賴吧?”

  “對。”

  “她是不是伺候您剛說過的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就是德雷克夫人的姑母—”

  “對.她請過幾個女孩子伺候她-其中還有兩個外國姑娘。我記得.一個剛來就跟她鬧翻了;另一個心腸還好,可就是太笨。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無法容忍蠢人.最後她請到了奧爾加,這最後一次冒險卻很成功,那姑娘很合她的意.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她不太漂亮,”富勒頓先生說,“她個子不高.矮胖矮胖的,不苟言笑,鄰居們不太喜歡她。”

  “但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卻喜歡她。”白羅提醒他說。

  “她一步都離不開她-這麼依賴她,很不明智。”

  “嗯,的確如此。”

  “我敢肯定,”富勒頓先生說,“我告訴您的這些您早就聽說過啦,這些早都傳遍啦。”

  “我聽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給女孩子留了一大筆錢。”

  “簡直令人震驚,”富勒頓先生說,“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遺囑許多年裡都基本未變,只是增添了一些慈善機構的名稱,或者有些財產繼承者死了,於是劃掉他們的名字,我似乎又在跟您說起一些您已經打聽到了的事,不知您還感興趣不.她主要的財產一般都指定由她的侄子雨果.德雷克夫婦繼承。德雷克夫人也是他的表妹,就是說,她是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外甥女.他們二人中誰先過世財產就由活著的一方繼承.遺囑上給慈善機構以及幾個老僕人也留了不少東西。但她最後一次對遺囑進行更改是在她死之前三周,不是由我們事務所起草的檔,是她手寫的一個補充條款.其中提到了一兩家慈善機構—沒有以前那麼多—老僕人們什麼也得不到.全部財產幾乎都由奧爾加.塞米諾娃一人繼承,說是為了感謝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和體貼。簡直太令人震驚了,根本不像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以前的所作所為。”

  “後來呢?”白羅問。

  “您大概也聽說過啦.根據專家鑒定,這個附加條款純屬偽造,只是有一點像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字體,如此而已.斯邁思夫人不喜歡用打字機,常常叫奧爾加替她寫私人信件,盡量模仿她本人的字體,有時還讓她簽上自己的名字。奧爾加這樣做過許多次.據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去世後.奧爾加變本加厲,甚至覺得自己模仿老夫人的字體簡直可以亂真啦.但是瞞不過專家的眼睛。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你們當時還准備採取更多的行動來辨別這個檔的真偽吧?”

  “沒錯。然而在此期間那姑娘不耐煩了,正如您剛才所說的,她—失蹤了。”

第十三章

  赫丘勒·白羅起身告辭之後,傑瑞米.富勒頓坐在書桌前.用指尖輕輕地敲打著桌面.然而,他的眼睛卻在看著遠方-他陷入了沉思。

  他拿起一份文件,垂下眼睛,可還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電話鈴響了,他抓起話筒。

  “邁爾斯小姐嗎?”

  “先生,霍爾登先生在等您。”

  “我知道了.對,和他約好是三刻鐘之前會面的吧.他說了為什麼來得這麼晚嗎?……好,好,我明白啦。上次他也是這個原因來晚了.請告訴他我剛才在跟另一個客戶談話,現在時間不夠了.你約他下周再來,好嗎?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繼續下去啦。”

  “是,富勒頓先生。”

  他放下話筒,目光落在文件上,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當中.他還是看不下去。腦海中浮現出過去的事.過了兩年啦—差不多整整兩年.今天上午這位古怪的、穿著漆皮鞋、留著大鬍子的小老頭問起各種問題,喚醒了自己的記憶。

  他耳邊響起了兩年前的一次談話。

  他仿佛又看見那個矮胖的身影,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棕色的皮膚、暗紅色的大嘴巴、高顴骨、濃黑的眉毛下一雙藍色的眼睛緊盯著自己。那張臉上充滿了感情,充滿了活力,那是一張經歷了不少苦難的臉一也許從來都承受著磨難一卻從來沒有學會向苦難低頭.這種人會抗爭到最後。可她現在在哪兒呢?他心中暗想.她還是想辦法逃脫了-她是想什麼辦法逃走的呢?有誰幫她呢?會有人幫她嗎?肯定還是有人幫了她一把。

  他想她大概是回到了中歐的某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她生在那裡長在那裡,最終不得不回到那裡去,否則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她沒什麼可幹的啦。

  傑瑞米.富勒頓堅決維護法律的尊嚴.他相信法律,瞧不起如今很多法官對犯人從輕發落,接受學術界的影響。像學生偷書、年輕的女人從超級市場上偷東西、女孩子們從雇主那裡偷錢、男孩子們偷電話箱中的硬幣等等,他們根本不是走投無路,大多數也並不是真的需要,只是從小被慣壞了,覺得凡是買不起的東西都可以伸手去拿。然而,盡管他堅信應該嚴格執法,富勒頓先生還是很有同情心的,他常常對人充滿了同情.雖然奧爾加的自我辯護沒有改變他的主意,他還是對她充滿了憐惜之情。

  “我來求您幫忙,我覺得您會幫助我的.去年您很友好,您幫我填了表格.好讓我在英國再呆一年.他們跟我說:‘你不想回答的問題都可以不回答.律師可以代表你說話。’於是我來找您啦。”

  “您說的情況—”富勒頓先生記得自己的話多麼冷漠無情,因為他心中充滿了憐惜之情,話語倒顯得越發冷漠,“—不存在。這次我不能為您辯護,我已經代表了德雷克家。您清楚.我以前是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私人律師。”

  “可她死了,她死了就不需要私人律師了。”

  “她很喜歡您。”富勒頓先生說。

  “是的,她喜歡我.我想跟您說的就是這一點。這就是她想把錢留給我的原因。”

  “她所有的錢?”

  “是啊,為什麼不行呢?她不喜歡她的親戚。”

  “您錯了。她很喜歡她的外甥女和侄兒。”

  “嗯,她也許喜歡德雷克先生,但她不喜歡德雷克太太.她覺得她很討厭.德雷克太太總干涉她,不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也不讓她吃她愛吃的東西。”

  “她對老夫人負責,想努力地讓她遵從醫囑.比如說忌口啊,少運動之類的。”

  “一般人們都不喜歡遵從醫囑.他們不希望親戚橫加干涉,他們希望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她很有錢,她想要什麼都能買得起。只要她喜歡,每一樣東西她都買得起,她相當相當有錢,花自己的錢她買什麼都行。德雷克夫婦本身就很富裕,他們有幢好房子,還有好衣服以及兩輛汽車.他們好過得很,為什麼還要給他們呢?”

  “他們是她僅有的親戚。”

  “她希望把錢留給我.她同情我,知道我飽嘗了艱辛.她知道我父親被捕後,我母親和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她知道我母親後來是怎麼死的。全家人都死了.我忍受住了可怕的一切。您不會知道生活在一個員警控制的國家裡是什麼滋味.我以前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國家裡。您在替警方說話.您根本沒有站在我這一邊。”

  “對,”富勒頓先生說,“我是沒有站在您這一邊.我很遺憾這件事發生在您身上.但這一切都是您自己造成的。”

  “不對!我沒有做過不該做的事!我做什麼了?我待她好,她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給她弄來許多他們不讓她吃的東西,巧克力啦.黃油啦等等.一直只讓她吃菜油,她不喜歡菜油.她想要吃點黃油.她喜歡放很多黃油。”

  “這不僅僅是黃油的問題。”富勒頓先生說。

  “我侍奉她.我對她如同親人!於是她感激我。於是她死後我發現她大發慈悲,把所有的錢都留給我了,還讓人在公文上簽了字.而德雷克家的人過來對我說我不能繼承.他們什麼話都說得出來.說是我逼著她寫的遺囑.還說了些更不像樣子的話.太不像話啦.他們說遺囑是我自己寫的.簡直一派胡言。是她寫的。她寫的.然後把我支開。她叫清潔工,還有吉姆,還有園丁進來。她說要讓他們在公文上簽字,不要我簽字.因為錢是留給我的.為什麼我就不該得到這筆錢?為什麼我在生活中就不能有點好運氣,就不能有點歡樂?當我得知消息之後我憧憬著去做許多事情。簡直妙不可言。”

  “我絲毫也不懷疑,真的不懷疑。”

  “我怎麼就不能有自己的憧憬呢?為什麼就不能開心呢?我將過上幸福、富裕的生活,要什麼就能有什麼.我做錯什麼啦?沒有.告訴您,我什麼也沒做錯,什麼也沒有。”

  “我努力地向您解釋過了。”富勒頓說。

  “全都是謊言。您說我在撒謊。您說是我自己寫的那份公文。我自己沒有寫。是她寫的。誰也無法說不是的。”

  “有人說起了很多事,”富勒頓先生說,“聽著.別再辯解了,聽我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寫信時.常常讓您代筆,並讓您模仿她的筆跡,模仿得越像越好,有這回事吧?因為她覺得用打字機給親戚朋友寫信十分不禮貌,這種老觀念是維多利亞時代的遺風。如今誰也不在乎信是手寫的還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而盧埃林-斯邁思夫人不這樣認為。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嗯,明白。她是常常讓我這麼做.她會說,奧爾加,這四封信你來回,照我跟你說的以及你速記下來的回吧.你用筆來寫,字體寫得跟我的越像越好.,她讓我練習模仿她的字體,注意每一個字母她是如何下筆的……只要看上去差不多跟我寫的—樣就行了,她說,然後簽上我的名字.我不希望讓人知道我連信都寫不了啦.你知道,患了風濕病,我的手腕越來越不靈便了,盡管這樣我還是不願用打字機寫私人信件。”

  “您完全可以用您平常的字體來寫,”富勒頓先生說,“然後在末尾寫上由秘書代筆,不就行了嗎?”

  “她不想讓我這麼做.她希望別人認為是她本人動筆寫的。”

  富勒頓先生心想,這肯定是實情,像路易絲.盧埃林—斯邁思一貫的作風。她深深厭惡提及自己上了年紀、今不如昔的事實,比如說以前會做的一些事現在做不了啦,走不了那麼遠或者爬山沒以前快啦,手沒有以前靈活(尤其是右手)等等.她希望能跟別人說:“我身體棒極了,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我想幹都能幹成。”是的,奧爾加說的是實話。正因為如此.再加上別的-些因素,一開始路易絲.盧埃林-斯邁思起草並簽字的附加條款才沒有受到懷疑.富勒頓先生回憶起來,是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他們漸漸起了疑心,因為他和他年輕的合夥人都十分熟悉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字體。是年輕的科爾先開口的。

  “我真沒法相信附加條款出自路易絲.盧埃林-斯邁思的手筆。我聽說她最近患了關節炎。看看這些她親筆寫的東西吧,這是我從她的公文中挑出來的。這附加條款不太對頭。”

  富勒頓先生也覺得不大對頭。他說要請專家鑒定.結果十分明確.各位專家都一致認為附加條款不是出自路易絲.盧埃林—斯邁思的手筆。要是奧爾加不那麼貪心,富勒頓先生心想,要是滿足於在附加條款一開始寫上(如這份公文的開頭一樣)—“因為她無微不至關心我、對我體貼耐心,我留給她一”也只能這樣開頭,接下去說明給這位姑娘留下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但是把所有的親屬全部撇開,特別是她的侄兒,以前近二十年中立的四份遺囑中他一直是她的剩餘財產繼承人,把他也撇開,而把一切都留給外人奧爾加.塞米諾娃—這不像路易絲.盧埃林-斯邁思能做得出來的。事實上,只要藉口存在過分的壓力就可能推翻這樣一份檔.不行.這個急脾氣的孩子太貪心了。也許盧埃林—斯邁思夫人說過要給她留點錢,因為她無微不至地關心她.因為她心地善良,因為她滿足了老太太的一切要求而得到了老太太的寵愛。

  由此奧爾加便憧憬著她會得到一切,老太太會把一切都留給她,她會得到所有的錢。所有的錢,還有房子、首飾.-切的一切。貪心的姑娘.現在遭報應啦。

  富勒頓先生違背了自己的意願,無法堅持住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應有的立場,忍不住憐惜起她來,對她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自從呱呱落地之日起,她就飽嘗了艱辛,領略到了一個由秘密員警控制的國家的暴力,失去了雙親,又失去了姐姐和哥哥,受到了種種不公正的待遇,時時在恐懼中度過,這一切造成了她的個性。無疑自她出生之日就形成,然而從前都沒有機會顯露出來。這就是一種孩子氣的貪婪之心。

  “誰都跟我過不去,”奧爾加說,“誰都是.你們都與我作對。你們這麼做不公平,僅僅因為我是個外國人,因為我不屬於這個國度,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我能做些什麼呢?您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真的覺得您沒有多少可做的。”富勒頓先生說,“您最好的機會在於講明實情。”

  “要是我按照你們希望的去講,那純粹是撒謊,不是真的。她寫下的遺囑。她在那兒寫的。

  別人簽字時她讓我出去了。”

  “您知道嗎?存在於您不利的證據。有人會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經常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檔上面簽字。她有好幾種公文需要簽字,簽字前她一股不再瀏覽放在面前的究竟是哪一種。”

  “那她連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

  “親愛的孩子,”富勒頓先生說,“您最大的指望在於您是初犯,而且您是外國人,您只是粗通英文。於是您也許會被從輕發落一或者還真能緩刑。”

  “嗯,只不過說說而己.說的好聽。我會被投入大牢永遠不會放出來。”

  “看,您又在胡說啦。”富勒頓先生說。

  “我要是能逃走就好多了,要是我能逃走藏起來讓誰也找不著的話。”

  “一旦發了通緝令,在哪兒都能把您找到。”

  “要是我跑得快就不至於.要是我馬上離開,有人幫我的話就不會。我能逃走,逃離英國,乘船或者坐飛機都行.我可以找人偽造護照簽證以及一切必須的證件.有人會幫我。我有一些朋友.有些喜歡我的人.有人會幫我逃走.從此消失.我需要的就是這些。我可以戴假發,也可以拄著雙拐走路。”

  “聽著,”富勒頓先生嚴肅地說.“我很同情您。我可以給您推薦一位律師,他會盡全力幫助您。您不能指望逃走。您說起話來簡直像個三歲孩子。”

  “我有足夠的錢。我攢了不少錢。”接著她又說,“您努力地想對我友好些.是的,我相信。但是您不會採取任何行動,因為這全跟法律有關.但有人會幫我的.有個人會.我要逃到一個任何人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富勒頓先生心想,沒有人找到過她.他想知道—是的;他很想知道-她一直呆在哪裡?現在又在哪裡?

第十四章

  走進蘋果林宅.僕人請赫丘勒·白羅在客廳就坐,告訴他德雷克夫人隨後就到。

  穿過大廳時.白羅聽見女人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他估計大約是從餐廳裡傳出來的。

  白羅走到窗前看著外面整齊而美麗的花園。佈局不錯,管理得也很好。紫苑還在怒放,菊花亦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甚至還有一兩枝玫瑰傲視著冬天的漸漸來臨。

  白羅看不出這裡有園藝家的半點功勞.一切都遵循著傳統,只是培育得相當不錯。他心想德雷克夫人是否有些令米切爾.加菲爾德招架不住。他布下各種誘餌.可全都是枉費心機.一眼就能看出這只不過是一個精心護理的郊區的普通花園。

  門開了。

  “真抱歉,讓您久等了,白羅先生。”德雷克夫人說。

  大廳外嘰嘰喳喳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人們不斷離去。

  “是為了在教堂舉辦聖誕慶典的事。”德雷克夫人解釋說,“籌委會成員們在我這裡開會商量一下究竟該怎麼安排。這種會一開起來就沒個完。總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或者說有好主意,而好主意往往根本行不通。”

  她的語氣略顯得憤憤不平.白羅完全想像得出,德雷克夫人會毫不留情地指出一些事情的荒謬之處.從斯彭斯的妹妹的話以及別人的暗示中,還通過各種途徑,他瞭解到羅伊納·德雷克獨斷專行,大家都指望著她挑大樑,卻又都不感激她。他也想像得出來,她雖然盡職盡責,卻不會受到跟她個性相當的上了年紀的親戚的寵愛.他聽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之所以搬到這裡,是為了離侄兒侄媳近一些,於是雖然不住在同一所房子裡,侄媳實際上早已作好打算照顧老太太的飲食起居.很可能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心底也十分感激羅伊納·德雷克,但與此同時,無疑對她的專斷極為,不滿。

  聽到大廳的門終於關上了,羅伊納·德雷克說道:“好了,終於都走啦.您找我有什麼事?還是關於那次可怕的晚會嗎?但願我沒有在家裡舉辦那次晚會才好。可是別的房子似乎又都不合適.奧立佛夫人還呆在裘蒂絲·巴特勒家嗎?”

  “是的.我想她一兩天后要回倫敦去了.您以前沒有見過她吧?”

  “沒有。不過我很喜歡看她的作品。”

  “是啊,大家公認她是個一流作家。”白羅說道。

  “嗯,她是個一流作家,毫無疑問。她本人也很有意思.她有自己的看法吧—是說她大概知道是誰下的毒手吧?”

  “我看她不知道。您呢,夫人?”

  “我已經跟您說過啦,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您也許只是這麼說說,而事實上—興許您已經有了,興許沒有一怎麼說呢,僅僅有個輪廓,是個很有價值的看法,還不太成熟而已.您的猜測有可能就是真的。”

  “您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好奇地打量著他。

  “您是不是看見什麼了一一件很小很不起眼的事,但是越想越覺得興許不像當初認為的那樣沒有任何意義。”

  “白羅先生,您肯定是有所指吧,是某件事故?”

  “嘿,我承認.是因為有人跟我提起過。”

  “果然如此.是誰呢?”

  “一位惠特克女士,小學教師。”

  “哦,原來是她.伊麗莎白.惠特克。是榆樹小學的數學老師,是她吧?我記得開晚會時她在。她看見什麼了嗎?”

  “與其說她看見了什麼,不如說她覺得您也許看見什麼啦。”

  德雷克夫人詫異地搖搖頭。

  “我可能會看見什麼了呢?現在一點也想不起來啦。”德雷克夫人說,“可是誰知道呢。”

  “跟花瓶有關。”白羅說,“一個裝滿花的花瓶。”

  “一瓶花?”羅伊納·德雷克迷惑不解地問.接著她的眉頭舒展開了.“哦,對。我記起來啦。是的,樓梯角的桌上插著滿滿一花瓶的菊花和樹枝。是一隻漂亮的玻璃花瓶,我結婚時收的賀禮.插的樹葉有幾片耷拉下來了,幾朵花也蔫了.我記得是穿過大廳時發現的-那時晚會大概要結束了吧,我也記不太清楚-我心中暗自納悶怎麼會弄成這樣,於是我上樓把手伸了進去.原來不知哪個蠢貨把它擺好之後居然忘了加水.我很惱火,後來就端著花瓶進洗手間灌水去了.我在洗手間能看見什麼呢?裡面又沒有人.我清楚得很.不排除晚會期間有-兩個大一點的姑娘小夥去過那裡,拿美國人的話講叫摟摟抱抱親熱了一下。但我端著花瓶進去時絕對沒有一個人。”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白羅說.“但我聽說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花瓶從您手中滑落,滾下客廳摔碎了。”

  “哦,是的,”羅伊納說.“摔了個粉碎.我慌了神,因為我說過,那花瓶還是我結婚時別人送的賀禮,而且質量上乘,插滿一束花完全沒有問題。我太笨了,手指竟然滑啦,花瓶從我手中掉下去,砸在大廳的地板上摔碎了。伊麗莎白.惠特克恰好站在那兒。她幫我拾起碎片.把玻璃渣掃到一邊,生怕有人踩上啦.我們就掃到大座鐘旁的角落裡,等晚會結束後再清除。”

  她審視著白羅。

  “這就是您說的意想不到的事?”她問。

  “對。”白羅答道.“我猜惠特克小姐是感到奇怪,您怎麼會把花瓶摔了呢。她覺得您是受了驚嚇。”

  “我受了驚嚇?”羅伊納·德雷克看著白羅,又皺起眉頭思索了一陣,“不.我覺得我根本沒有受驚嚇.有時候一不小心東西就掉下去了,比方說洗東西的時候。我覺得是因為太累了。

  當時我已經精疲力竭,為晚會做准備啦.主持晚會啦.忙得不可開交。應該說進展很順利.我覺得是因為—啊,累了就沒辦法,保不准就幹蠢事。”

  “您確信沒有什麼事情嚇著您了嗎?比如說看見了根本沒有料到的一幕?”

  “看見什麼了?在哪兒呢?樓下大廳裡?大廳裡我什麼也沒看見.當時大家都在玩火中取栗的遊戲,大廳裡空蕩蕩的,對啦,只有惠特克小姐一個人在.但直到她過來給我幫助為止,我幾乎沒有注意到她。”

  “您有沒有看見誰從書房裡出來?”

  “書房……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對,我應該能看見。”她停頓了好一陣,然後緊盯著白羅說:

  “我沒看見任何人從書房裡出來,”她說,“根本沒有……”

  他不相信,她越是這樣說他心中越是懷疑.她沒有說實話.實際上她看見了某個人,或者看見門開了一條縫.或者瞥見了書房裡的那個人.但她否認得十分乾脆.他想知道她為什麼那麼乾脆呢?是因為她不願意把那個人同謀殺案相聯系嗎?是不是她十分關心那個人-或者更有可能是—她想保護那個人.說不定那個人尚未成年,她覺得他還不清楚自己幹了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他覺得她雖然厲害但還是很正直的.像她這種女人常常從事管理工作,主持一個委員會或者某項慈善事業,關心對公眾有利的各項事務.同時她f門又過分強調情有可原,常常為年輕的罪犯尋找各種藉口,例如未成年的男孩子或者智力發展遲緩的女孩子,興許他們已經是管教的對象了,可還往往博得她們的同情.若是看見這類人從書房出來的話,他覺得她很可能出於本能想保護他們.如今作案的孩子一般都很小,在哪個年齡段還不可知。7歲?9歲?他們一般在青少年法庭受審,看來很難弄清應該如何杜絕青少年犯罪.常常給他們找出不少藉口,比如說家庭破裂、父母照顧不周等。然而最最賣力為他們說話、為他們找出每一個藉口的恰恰是羅伊納·德雷克這種人.而她們平時總是那麼嚴厲,那麼吹毛求疵。

  白羅本人不贊成她們的作法。他第一步想到的永遠是正義。他向來對慈悲為懷持懷疑態度一也就是說過多的慈悲。從他在比利時以及這個國家的經歷看.他覺得濫用慈悲往往釀成大禍.要是把正義放在首位.其次才是慈悲的話,許多無辜的犧牲者就不會白白送命了。

  “我明白了,”白羅說,“我明白了。”

  “您覺得惠特克小姐會不會看見誰進了書房?”德雷克夫人提醒道。

  白羅饒有興致地問:

  “啊,您認為有可能?”

  “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性。比如說五分鐘或者更早以前,她見到有人進書房。我不小心砸了花瓶時,她說不定以為我是瞥見了那個人,興許我看清了他是誰。有可能她因為沒太看清楚而不願意說出覺得那人是誰,怕引起誤會.也許看見的是一個孩子、或者某個年輕人的背影。”

  “夫人,您是覺得她見到的人僅僅是個孩子,或者說他還未成年?您認為我們門正在探尋的案件肇事者極有可能是這類人?”

  她思索再三才說:

  “是的,我的確這麼認為,不過也還沒有想明白。在我看來,如今案件往往與年輕人有關.誰也弄不清他們究竟在幹些什麼,有的只是想復仇,有的是想要毀滅一切。甚至那些砸電話匣子、刺破汽車輪胎以及進行種種破壞活動害人的人,他們這麼做只是出於仇恨-倒不見得是恨某個人,而是恨整個世界.時代病.於是看到一個孩子無緣無故地在晚會上被淹死之類的事,人們自然會聯想起幹這事的人還不能完全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您是否也覺得-覺得在這樁案子中這種可能性很大?”

  “員警跟您觀點一致-至少以前是,我覺得。”

  “哦.他們會查清楚的。我們這一帶員警十分得力。好幾樁案子他們都處理得很漂亮.他們兢兢業業,從不輕易放棄.這樁案子他們八成能破,不過可能要一段時間,得花好一陣取證。”

  “夫人,本案取證工作相當困難。”

  “對.就是.我丈夫被害時-他腿腳不方便一他在過馬路,一輛小汽車從他後面駛來把他撞倒在地。-直沒有找到肇事者。也許您不知道,我丈夫身患骨髓灰質炎.他六年前患上的,身體部分癱瘓.後來稍有好轉,但腿還是不方便。車向他飛駛而來他躲避不及。我甚至覺得責任全在我.他出門從來不讓我跟著,也不讓任何人攙他,因為他討厭有人侍奉他,妻子也不行。而且他過馬路一向很小心.可是一旦事故發生了,我還是深深地自責。”

  “事故發生在您的姑母過世之後嗎?”,“不是.沒過多久她就去世了.人們不是常說.禍不單行,嗎.我覺得就是。”

  “對,的確如此。”赫丘勒·白羅說.他又問道:“警方也沒有找到肇事車輛嗎?”

  “我記得是一輛蚱蜢七型的車.要知道路上跑的每三輛小汽車中就有一輛是蚱蜢七型的一或者說當時是這樣.他們告訴我說是市場上最暢銷的一種.他們相信是從曼徹斯特的一家停車場偷來的。主人姓沃特豪斯,是曼徹斯特的一位老商人,經營種子生意。顯然他不是肇事者。

  車無疑是被不負責的年輕人偷走的.這些不負責任的年輕人,或者說殘酷無情的年輕人如今受到的懲罰太輕啦。”

  “應該多蹲幾年大牢。只是罰款,而且罰款還是溺愛他們的親屬交的,完全沒有用。”

  “我們不能忘記,”羅伊納·德雷克說.“他們這個年齡非常關鍵,如果不讓他們繼續學業的話.就別指望他們這輩子能做什麼好事啦。”

  “神聖的教育事業。”赫丘勒·白羅說,“這種說法我是聽學術界的權威人士說的。我覺得大家都應該重視教育。”

  “教育也不是萬應靈藥,比方說對於一個家庭破裂的孩子來說。”

  “您覺得對他們應該有別的處罰措施而不是蹲大牢?”

  “採取恰當的補救措施。”羅伊納·德雷克堅定地說。

  “這樣就能.用母豬的耳朵做出絲質錢袋,來?您不相信這個格言.每個人的命運都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德雷克夫人顯得大惑不解,又有點不悅。

  “是-句伊斯蘭格言,”白羅說.德雷克夫人似乎並沒有在意。

  她回答說:“我們不要照搬中東的觀點或者說空想才好。”

  “我們必須接受事實。”白羅說,“現代生物學家-西方生物學家指出一”他猶豫了片刻,又接著說,“一個人行動的根源在於基因構成.也就是說一個人在二十四歲時殺人,實際上兩三歲、三四歲時就已有了苗頭.或者說數學家、音樂天才都是從小就跟旁人不一樣。”

  “我們討論的不是謀殺,”德雷克夫人說,“我丈夫死于車禍.一個莽撞而不負責任的人造成的車禍。不管肇事者是個孩子或者是個年輕人,都還有希望最終接受這樣一種信念,人應該多為別人著想,在不經意中要了別人的性命是絕對不容許的,即使不是故意的,只是過失犯罪。”

  “如此看來,您肯定肇事者不是故意的?”

  “我還是應該有所懷疑才好,”德雷克夫人有點吃驚,“警方好像也沒有真正考慮過這種可能性。我還真沒想過.只當是個事故.一場悲慘的事故改變了許多人的生活,包括我自己的。”

  “您說我們討論的不是謀殺,”白羅說,“但喬伊斯一案是我們討論的對象.這根本不是事故。一雙手故意把她的頭部摁人水中,等淹死了才松開.蓄意謀殺。”

  “我知道,我知道。太可怕啦.我連想都不願想起,不願提這事。”

  她站起身不停地踱來踱去.白羅不理睬她的話,繼續說道:

  “我f口還面臨著一種選擇,還得找出作案的動機。”

  “我覺得這種案件似乎沒什麼動機。”

  “您指的是兇手精神嚴重錯亂,甚至以殺人為樂?就想殺未成年人?”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耳聞.真正的原因很難查明,甚至精神病專家也都沒有定論。”

  “您不打算接受一個簡單的解釋?”

  她迷惑不解地問廣簡單的?”

  “兇手沒有精神錯亂,根本不是精神病專家眾說紛壇的那種案件.有可能兇手只是想獲得安全感。”

  “安全感?哦,您是指—”

  “就在那天.幾個小時之前那孩子還誇口說她親眼目睹過某人殺了人。”

  “喬伊斯。”德雷克夫人不慌不忙地說,“真是個傻丫頭.恐怕常常說謊話。”

  “別人也都這麼說,”赫丘勒·白羅答道.“您看,我也漸漸相信既然每個人都這麼說,那肯定就是的。”他歎了口氣。

  他站了起來,態度也變了。

  “夫人,真對不起.我在您面前提起了那麼多的傷心事.而這些事又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但據惠特克小姐說—”

  “您為什麼不再找她談談?”

  “您是說—”

  “她是老師。她所教的孩子們都有哪些潛在的可能性(照您的話說),她比我要瞭解得清楚得多。”

  過了一會兒她說:

  “還有埃姆林小姐。”

  “校長?”白羅很是吃驚。

  “對.她很有判斷力.我是說,她簡直是個心理學家。您說我也許知道誰殺了喬伊斯—或者說只是不成熟的觀點.我其實不知道—但埃姆林小姐也許知道。”

  “真有意思……”

  “我不是說她有證據,不是說她就是知道.她可以告訴您一不過我覺得她不會。”

  “我現在感覺到,”白羅說,“我的路還長著呢.有些人知道—可就是不願意對我說。”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羅伊納·德雷克。

  “您的姑母曾經有位外國女孩子侍候她吧?”

  “本地的流言蜚語您似乎句句都聽見了。”她面無表情地說,“沒錯,是有過。姑母沒死幾天,她就突然走了。”

  “似乎不是無緣無故的吧。”

  “不知道這樣說算不算誹謗她-但是天疑她像是偽造了我姑母遺囑中的一個附加條款—也許是有人幫她偽造的。”

  “誰?”

  “她同在曼徹斯特一家事務所工作的一個小夥子很熟.他以前偽造過證件.還上了法庭.因為女孩子的失蹤,這樁案子一直沒有審理.她意識到了那份遺囑認證時通不過,還會打官司,於是她走了,再也沒有消息啦。”

  “聽說她也生在一個破裂的家庭,”白羅說。

  羅伊納·德雷克狠狠地瞪著他,他卻一臉微笑。

  “謝謝您告訴我這麼多,夫人。”他說。

  出了德雷克夫人家,白羅看見大路旁邊有條小道.標牌上寫著“公墓路”,他就沿著小道信步走去。大約走了十分鐘,公墓就出現在他眼前.顯然這座公墓建成不過十年,可能是伍德利居民區發展起來之後的配套設施。教堂的規模屬於中等,有兩三百年的歷史,院子不大,早已經葬滿了。於是就在兩片田野之間修了新公墓,有小道同教堂相連.白羅眼中的新公墓井然有序.大理石或者花崗石板上銘文寫得恰到好處;墓前都有雙耳瓶、小雕塑,種了些灌木和花.沒有舊式的墓誌銘。古玩家對這裡不會有多大的興趣.整整齊齊、幹幹淨淨,表達出親人們的哀思。

  他停下來看著幾個兩三年前修的墳墓,其中一塊豎起的墓碑上寫著“羅伊納.阿拉貝娜.德雷克之夫雨果.艾德蒙德.德雷克之墓,故於一九……年三月二十日。”

  墓誌銘是:

  他給了親愛的人睡眠白羅對渾身洋溢著活力的羅伊納·德雷克記憶猶新,不禁心中暗想故去的德雷克先生說不定只在睡眠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個雪花石膏製成的花瓶一半埋在土裡,裡面插著一些花.一位年老的園丁顯然是受雇看護已離開這個世界的有錢的公民之墓的,他朝白羅走過來,把鋤頭和笤帚放在一邊,想跟白羅搭上幾句話。

  “第一次來這裡吧,”他說,“是嗎,先生?”

  “一點沒錯,”白羅說,“我們從未謀面,這些死者也一個不認識。”

  “啊,對。”他接著說,“您看那邊角落裡,死者是個善良的人,德雷克先生.他腿瘸了。他得的是小兒麻痹症,人們都這麼說,盡管得病的常常不是嬰兒.成人也得這種病.男人女人得病的都有.我老伴有個姨媽在西班牙染上的就是這種病.她去那兒旅遊,在某條河裡洗了個澡。後來人們說是水感染的,不過我覺得他們也只是猜測。大夫們也不同意這種說法.不過,如今不同了,他們給孩子接種疫苗之類的,發病的比過去少多了。嘿,他這人不賴,一聲也沒有抱怨,盡管腿瘸了他心裡也怪難受的.他以前是個了不起的運動員,過去常在村棒球隊效力。他球技高超,立下了汗馬功勞.嗯.好人啊。”

  “他死於車禍,是嗎?”

  “是的。穿過馬路,快到深夜啦.一輛車開過來,車上兩個小夥子鬍子都快留到耳朵邊上了。我聽他們說的.連停都沒停一下,一溜煙跑了,連看都不看一眼,在二十英里外的一個停車場把車扔下啦.這不是他們自己的車,從某個停車場裡偷來的.唉.真可怕.如今車禍多啦。

  員警總是沒有辦法。他妻子對他非常好.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她幾乎每週都來這裡看他,帶來鮮花插在這兒.嗯,他倆十分恩愛。她在這裡呆不了多久啦。”

  “是嗎?她不是有幢很漂亮的房子嗎?”

  “嗯,對.她在村子裡辦了不少事.您知道嗎,什麼婦女協會啦,茶會啦.以及各種團體的活動,總是她主持.有些人覺得她管得太多,有點專橫。有人說她獨斷專行,還愛管閒事。但牧師信賴她。她有號召力。像婦女集會什麼的都少不了她。還組織出去旅遊、遠足。還真是。我不愛跟老伴說,但心裡常想,女人們熱衷于這些有益的活動並不見得讓人覺得她們更可愛。她們倒是挺精通,老是告訴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點自由都沒有。如今就是沒什麼自由。”

  “您覺得德雷克夫人要離開這兒?”

  “她要是離開這兒出國呆呆我也不覺得奇怪。他們喜歡呆在國外,以前常出去度假。”

  “她為什麼要走呢?”

  老人臉上剎那間浮現出椰愉的笑。

  “嗯,怎麼說呢,這裡她能做的事都做完啦。用經書上的話來說,她需要另辟一片葡萄園來耕種。她需要更多的社會工作。這裡再沒多少好幹的了。她全幹完啦,甚至已經超額完成了(有人這麼想).就是的。”

  “她需要一片新的土地來開墾?”白羅提示道。

  “您說對啦。最好換個地方住下來,可以轟轟烈烈地幹一番,還可以唬住一大批人。這裡她把我們已經調教得差不多啦,還有什麼好做的呢?”

  “也許是吧。”白羅回答。

  “甚至連丈夫都不需要照顧了.她照料了他好幾年,也算是人生的一個目標吧.有這樁事,再在外面搞些活動,她就可以成天忙個不停。她這種人就喜歡忙忙碌碌。她沒有孩子,就更遺憾啦.所以我覺得她換個地方可以從頭開始。”

  “您說的還真在理。她要上哪兒去呢?”

  “我也說不准.不外乎是旅遊避暑的勝地中的一個—或者去西班牙、葡萄牙,或者希臘一我聽她說起過希臘的島嶼.巴特勒夫人去那兒旅遊過。”

  白羅笑了。

  “希臘諸島,”他喃喃地說.接著他問:“您喜歡她嗎?”

  “德雷克夫人?也說不上來我真的喜歡她。她人不錯。對鄰居盡職盡責一旦與此同時她總想讓鄰居覺得她有權威一其實這種人大家都不是特別喜歡.教我怎麼修剪玫瑰枝,而我本來就很擅長啦。總勸我種點新品種的蔬菜,我覺得白菜已夠好了.我就愛吃白菜。”

  白羅微笑著說:“我該走了,您能告訴我尼克拉斯.蘭森和德斯蒙德.霍蘭住哪兒嗎?”

  “過了教堂,左邊第三幢就是.他們在布蘭德夫人家吃住,每天去曼徹斯特工業大學上學。

  現在應該到家了。”

  他饒有興致地瞥了白羅一眼。

  “您也是這麼想的?有些人已經這麼覺得了。”

  “不.我現在還沒什麼想法。但他們當時在場一僅此而已。”

  沒走多遠他就暗自思忖:“在場的人-我差不多都見到了。”

第十五章

  兩雙眼睛不安地看著白羅。

  “別的再沒什麼好跟您說的.員警已經盤問過我們了,白羅先生。”

  白羅的視線從一個男孩移到另一個男孩身上.他們肯定不把自己當成男孩了;他們仔細地裝得像大人.還真挺像的,倘若閉上眼睛,別人還會當是兩位老俱樂部會員在交談呢.尼克拉斯才十八歲.德斯蒙德十六歲。

  “應朋友之命,我走訪在場的所有的人.倒不是開晚會時--而是准備晚會時在場的人。你倆聽說都挺活躍的。”

  “對,是的。”

  “到現在為止,”白羅說,“我已經拜訪過清潔工.聽取過警方的意見,還跟驗屍的大夫談過,也見過了在場的一位女教師以及學校的校長,還有痛不欲生的死者家屬.村子裡的流言蜚語也聽了不少一順便問一下.本地有個女巫嗎?”

  兩位年輕人看著他大笑起來。

  “您指的是古德博迪太太吧.對,她是裝扮成女巫參加晚會的。”

  “現在我來拜訪你們年輕一代,”白羅說,“你們眼睛尖、耳朵靈,又掌握先進科學知識.才思敏銳.我很想聽聽—很渴望聽聽你們對這件事的看法。”

  看著面前的兩個男孩,他心中思索著,十八歲,十六歲,員警稱他們青年,他覺得他們還是孩子,報社記者管他們叫青少年。叫他們什麼都可以。時代的產物.為了好引起話題,他奉承了他們半天.不過即使他們沒有他吹捧的那麼聰明,也不會笨到哪裡去。他們參加了晚會。那天早些時候他們還在德雷克夫人家給她幫了不少忙。

  他們爬上梯子,把南瓜放在選好的位置,給彩燈通上電。他倆中不知道誰還製作了一大疊照片.效果不賴,用來騙那群小姑娘說是她們未來的丈夫的幻影。他們還恰恰處在這個年齡,讓警督拉格倫以及老園丁起疑心。最近幾年這個年齡段的作案率大大上升.白羅本人倒沒有真的懷疑他們二人,但是,哪一種可能性都存在。甚至兩三年前那場事故的肇事者也可能是個男孩,或者青少年,十二歲十四歲都可能.近來新聞報道中比比皆是。

  白羅時刻記著這種種可能,卻暫時不想細想.只是集中精力試圖去評價兩位年輕人,打量他們的面容、服裝、神態,聽他們的聲音.用赫丘勒·白羅特有的方式把自己偽裝成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外國人.如同戴上一個面具不停地奉承他們.好使他們消除戒心,甚至有點小瞧他.盡管他們努力隱藏起不屑之情,兩個人都很有禮貌.十八歲的尼克拉斯長發披肩,留著絡腮鬍子,穿著一身黑衣服.簡直像是喪服。倒不是因為前幾天的悲劇,顯然出於他對時裝的個人偏好.年紀小點的那位穿著玫瑰色的天鵝絨上衣,淡紫色長褲,襯衫鑲著絲邊.不用說.兩人在著裝上花了大價錢,看得出不是當地買的,很可能也不是父母或監護人而是他們自己添置的。

  德斯蒙德頭發呈薑黃色.有不少的絨毛。

  “晚會那天上午或者下午,你們幫著作了不少准備是嗎?”

  “那天下午,還挺早的。”尼克拉斯糾正他的話。

  “你們幫著幹些什麼呢?我聽好幾個人說過,可還是沒弄清楚.他們說的也不一致。”

  “其中之一是安了許多燈。”

  “太高的就爬上梯子去安。”

  “聽說照相效果很不錯。”

  德斯蒙德把手仲進口袋掏出一疊東西來,從中間他不無驕傲地抽出幾張卡片。

  “我們事先都弄好啦,”他說,“假裝成姑娘的丈夫。”他解釋道,“她們都差不多,人都這樣,都想時髦點的。這些都不賴吧?”

  他遞了幾張給白羅,白羅興致盎然地看著那些模模糊糊的照片,上面一個年輕人長著黃鬍子,另一個頭發像一輪光環,第三個的頭發幾乎垂到膝蓋上.還有幾個留著短髭,臉上還有別的裝飾品。

  “每張都不同。怎麼樣,還可以吧?”

  “們大概請了模特吧?”

  “哦,就是我倆,僅僅是化化裝而已.尼克和我一塊弄的。有的是他拍的我,有的是我拍的他.只是用毛發造成了不同效果。”

  “真聰明。”白羅說。

  “我們故意拍得模糊一點,覺得這樣看上去更像是幻像了。”

  另一個男孩子說:

  “德雷克夫人高興極啦.她向我們表示祝賀。把她也遁笑了。我們在那裡主要是弄電燈.裝一兩個燈泡在合適的位置,等手執鏡子的女孩坐好.我們就把照片往螢幕上一掠而過,那女孩就在鏡子裡看見一張臉.還有頭發、鬍子之類的也能看見。”

  “她們知道那是你倆嗎?”

  “啊.當時可能不知道。晚會上她們都蒙在鼓裡。她們知道我們在那兒幫忙,但不知道鏡子裡就是我們.她們都不太聰明。另外,我倆還化了裝.不大能看出來.先是我,然後是尼克拉斯.姑娘們尖叫著,好玩死啦。”

  “那天下午有哪些人在場?我好像沒問過你們吧?”

  “晚會上肯定有三十個左右.我也沒太留意.下午有德雷克夫人(當然囉),巴特勒夫人,一位小學教師,大概是姓惠特克.還有一位可能是弗萊特巴特太太.不知是風琴師的妻子還是妹妹。還有弗格森大夫的藥劑師李小姐,那天下午她休息就過來幫忙了.還有幾個孩子也來盡量幫點忙。不過我覺得他們什麼也幹不了.女孩子們四處閒逛,格格地笑個不停。”

  “嘿.你記得哪幾個女孩子嗎?”

  “啊.有雷諾茲家的孩子.可憐的喬伊斯自然在,就是遇害的那個,還有她的姐姐安。安真可怕.傲氣得不得了,自以為聰明絕頂.門門得優,沒有問題。她的小弟弟利奧波德討厭死啦,”德斯蒙德說,他鬼鬼祟祟的,偷聽別人的秘密,還撒謊,真叫人煩透了。還有比阿特麗斯.阿德里和凱西.格蘭特。另外有幾位是真正幫忙的.我是指清潔工.還有女作家一就是請您來的那位。”

  “男的有嗎?”

  “有.牧師來看了看。一個稀裡糊塗的好老頭。以及新來的副牧師。他一緊張就結巴,來這裡還沒幾天.別的都記不起來了。”

  “聽說你們聽見喬伊斯.雷諾茲提起目睹過一樁謀殺案?”

  “我沒聽到,”德斯蒙德說,“她真說了嗎?”

  “對,他們都這麼說。”尼克拉斯說.“我也沒聽見她的話.當時我可能不在屋裡。她在什麼地方一什麼時候說的呢?”

  “在客廳。”

  “哦.對.大部分人都在客廳,只有個別除外。”德斯蒙德說.“尼克和我自然主要在女孩子們玩鏡子遊戲看未來的戀人的那個房間裡。我們在繞線,幹這類的活兒。要不我們就在樓梯上裝彩燈.我倆進過客廳一兩次,擺放好南瓜,把幾個掏空的掛起來,在裡面裝上電燈.但我們在的時候我壓根就沒聽見她說這些.尼克.你呢?”

  “我也沒有。”尼克回答說。他覺得很有趣,便又說:“喬伊斯真的說了她看見過一樁謀殺案嗎?要是真的看見過,那就太神奇了!”

  “為什麼那麼神奇?”德斯蒙德問。

  “嘿,是第六感官,是吧?我覺得就是.她看見了一樁謀殺案,過了一兩個小時自己就被謀害了.恐怕她是出現了幻覺。挺叫人深思的。最近的一些實驗似乎表明還能避免,用電極或者什麼別的東西修復頸部動脈.我在雜志裡看到的。”

  “第六感官一直沒研究出什麼名堂。”尼克拉斯不無譏諷地說,“人們坐在屋子裡看一疊卡片.或者是幾句話.旁邊配有幾何圖形.但從來沒有人真正看對了.或者說看對的微乎其微。”

  “不過得讓非常年輕的人看才行。青少年比老人強。”

  赫丘勒·白羅不想讓這高科技的對話繼續進行下去,就插話說。

  “你們是否記得,當時有沒有令人恐怖或者很特別的事發生?也許別人都沒有注意到你們卻注意到了?”

  尼克拉斯和德斯蒙德都使勁皺著眉頭.不用說是在絞盡腦汁想找出點重要線索。

  “沒有.就是嘰嘰喳喳地說話,搬東西.幹活兒。”

  “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推測?”白羅對著尼克拉斯說。

  “什麼,關於是誰殺害了喬伊斯?”

  “對。我是指也許你注意到了什麼,使你純粹從心理學的角度產生了懷疑。”

  “哦,我懂了.說不定還真有呢。”

  “我敢打賭是惠特克幹的。”德斯蒙德打斷了尼克拉斯的沉思。

  “小學教師?”白羅問。

  “是的。地道的老處女,性變態,_輩子教書,成天在女人堆裡。你還記得嗎,一兩年前有位老師被人掐死了。人們說她很怪。”

  “同性戀?”尼克拉斯的聲音顯得老於世故。

  “那還用說.你還記得跟她住在一起的諾拉.安布羅斯嗎?那姑娘長得不賴.聽人說她有一兩個男朋友,跟她住在一處的那個女的快氣病啦。有人說她養了個私生子。她曾經得了某種病請了兩個學期假.後來才回來的。說什麼閒話的都有。”

  “對,可不是,惠特克那天幾乎都呆在客廳。她八成聽見喬伊斯的話了。准是牢牢地印在腦海裡了,你說呢?”

  “你瞧,”尼克拉斯說,“若是惠特克—她多大歲數?四十出頭?快五十了吧-這個年紀的女人就是有點怪。”

  他倆都看看白羅.臉上的表情活像一隻狗為主人做了點事便邀功請賞的樣子。

  “要是真的.我敢打賭艾姆林小姐准知道.她學校裡的事沒有能瞞得過她的。”

  “那她怎麼不說呢?”

  “可能是覺得應該保護她吧。”

  “不.我覺得她不會.要是她想到伊麗莎白.惠特克發瘋了許多學生准會遭殃的.她就不會保持沉默。”

  “那副牧師呢?”德斯蒙德滿懷希望地問,“說不定他有點瘋癲。你看,水、蘋果,如此等等,原罪-我想起了一個好主意了。假設他頭腦不太清醒,假設火中取栗的遊戲刺激了他,地獄之火!火焰升起來啦!然後,他抓住喬伊斯的手說:跟我來.有樣東西給你看.接著把她帶到有蘋果的屋裡,他說,跪下,他又說,我給你施洗,就把她的頭摁進去了.都挺像的。

  亞當、夏娃、蘋果、地獄之火、火中取栗,然後再次受洗禮來除去罪惡。”

  “興許他先脫光了衣服。”尼克拉斯越想越覺得真有其事,“這種事一般都與性有關。”

  他倆得意地看著白羅。

  “嗯,”白羅說.“你們給我提供了一條新思路。”

第十六章

  赫丘勒·白羅看著古德博迪夫人那張臉.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她扮女巫簡直不用化妝.雖然她性情開朗、和藹可親,可人們一見到她,還是自然而然地聯想起女巫來。她笑哈哈地說:

  “是的,我參加了晚會,一點不錯.我常在這一帶扮演巫婆的角色。去年牧師誇獎了我,說我在慶典上演得太出色了.他還送給我一頂新的尖帽子.別以為巫婆的帽子用不壞。沒錯,那天我去那兒啦。我會編順口溜,您知道吧。用女孩子的名字編.給比阿特麗斯編了一個,給安編了一個反正給大家都編了.我告訴模仿神靈說話的人.她再高聲告訴執鏡子的女孩子.同時.尼克拉斯少爺和小德斯蒙德就讓照片飄落下來。有些照片簡直把我肚皮都笑破了。這兩個男孩子滿臉粘上毛.輪流給對方拍照.看看都照成什麼樣啦!看他們的打扮!那天我見到德斯蒙德少爺啦,他穿的衣服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玫瑰色的上衣,別著淡黃色的胸針,比女孩子穿得還花哨.女孩子們都只想著把裙子弄得短些、更短些.可沒多大用處,因為她們裡面得多裹著點。穿上什麼連褲襪、緊身襪褲什麼的.我年輕時只有合唱團的女孩子才穿,別的就沒人穿了。她們把錢全花在上面啦。而男孩子們—我看他們像是魚狗.又像孔雀,還像天堂鳥.啊,我倒喜歡顏色鮮艷點,看畫片覺得古時候也怪有趣的.人人都鑲花邊、留卷發、戴著武士帽什麼的。讓女孩們大開眼界,真的。還有緊身衣、緊身褲._想起古時候,女孩們想到的全是身穿大燈籠褲,脖子上繞著一大圈褶皺!我的祖母老愛給我講起她的小姐們—您知道嗎.她在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富豪家裡當傭人—她那些小姐們(我想應該是維多利亞女王當政之前)-那時在位的是腦袋圓得像顆珍珠似的那位國王-啊.傻比利,威廉四世,對吧一那時候,她的小姐們,我是說我祖母侍候的小姐們,總穿長度到踝骨的薄紗袍子.非常飄逸,可她們不時地往紗袍上撣水,好使它貼身,緊貼在身上,線條就全顯出來了.她們顯得舉止文雅十分謹慎,可是把男人們迷得神魂顛倒,一點也不錯。

  “我把我的玻璃球借給德雷克夫人開晚會用.還是一次在慈善義賣時買的.現在就掛在煙囪邊上,您看見了嗎?深藍色的,顏色多棒。我常常把它放在門上頭。”

  “您預言未來嗎?”

  “我肯定不能說是的.對吧?”她樂出了聲,“員警不喜歡。他們根本不在意我的預言.不值一提.可以這麼說。這種地方大家彼此都熟悉得很,因此預言起來簡單得很。”

  “您能透過您的玻璃球看出誰是殺害小喬伊斯的兇手嗎?”

  “您弄錯了,”古德博迪夫人說,“是透過水晶球看幻象,不是玻璃球.若是我告訴您我覺得是誰幹的,您也不會滿意,您會說不符合情理.但很多事情都不合常情。”

  “您說的也在理。”

  “總的來說,住在這個地方還不錯.大多數都是正經人,不過無論你走到哪,總有些人被魔鬼纏上。生來如此。”

  “您指的是一妖術?是鬼魂附體?”

  “不.不是這個意思。”古德博迪夫人譏諷地說.“那純粹是胡說。那是愛化裝了辦壞事的人編的。如強奸之類的。不,我指的是那種天性就如此的人,魔鬼的子孫.正因為秉性如此,他們覺得殺人不過頭點地,只要能獲得好處便去幹。他們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不得到決不罷休。他們有的看上去簡直美得像天使.我認識一個小姑娘,當時只有七歲,把小弟弟小妹妹都弄死了。一對雙胞胎,最多才不過五六個月.她把他們悶死在嬰兒車裡了。”

  “這件事發生在本地嗎?”

  “不,不是的,不在本地。我記得好像是在約克郡。真是傷天害理.小東西長得真漂亮,耍是在她的衣服上加上兩個翅膀讓她上臺唱聖歌.她一定勝任.可是她不配.壞透啦。您能明白我的意思,您不是不懂事的年輕人.世上總有些邪惡之處。”

  “啊.對!”白羅說,“您說得好極了。我再清楚不過了。要是喬伊斯真的看見過一起謀殺案-”

  “誰說她看見啦?”古德博迪夫人問。

  “她自己說的。”

  “幹嘛相信她的話.她老撒謊。”她瞪了白羅一眼.“您不至於相信她吧?”

  “不,”白羅說.“我真的相信.盡管每個人都說她撒謊,可我還是相信。”

  “一家人還真有不像一家人的。”古德博迪夫人說,“拿雷諾茲家來說吧,先說雷諾茲先生,幹房地產生意的.總也幹不太好,也賺不了多少錢。他也不像能幹好的樣子.而雷諾茲夫人呢,成天愁眉苦臉.不是擔心這個就是擔心那個。三個孩子沒有一個像父母.安挺聰明.成績不錯.她上大學沒問題,沒准還能當老師呢.她可傲氣啦,傲得沒有誰願意搭理她。男孩子們連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喬伊斯呢,她沒安聰明,甚至還不如弟弟利奧波德.她總想比別人見多識廣、做得也比大夥都強,她為了吸引注意力什麼話都敢說。可用相信她.十句中有九句是謊話。”

  “那個兒子呢?”

  “利奧波德?啊.他才九歲.可能十歲了吧.他可真機靈,手也巧.他想學什麼物理之類的.數學成績也不賴,在學校裡引起了轟動。對.他就是聰明.我覺得他沒准能成科學家呢。依我看.要是真當了科學家他會制出一沒什麼好東西.還不是像原子彈之類的!他好學,又聰明.可想的卻是怎樣把半個地球毀滅掉.連同我們這些可伶人一塊毀掉.對科奧波德千萬別掉以輕心。

  您知道嗎,他對人耍花招.還偷聽別人的秘密.我看他的零花錢就是這麼來的,不會是父母給的.他們給不了他多少錢.他手頭總有不少錢,藏在抽屜裡,擱在襪子底下.他三天兩頭買東西.許多挺貴的機械裝置.他上哪兒弄的那麼多錢呢?我覺得納悶。肯定是偷聽別的人的秘密.然後要他們付錢好封住他的嘴。”

  她停下來喘口氣。

  “啊,恐怕我幫不了您什麼忙。”

  “您說的對我深有啟發。”白羅說,“人們都說逃走了的那個外國女孩怎麼啦?”

  “我覺得沒走遠。‘泉水叮咚叮.貓咪落人井.’我一直這麼想。”

第十七章

  “打擾您啦.夫人,我能跟您說幾句話嗎?”

  奧立佛夫人站在朋友家的陽臺上四處張望,看赫丘勒·白羅是不是來了。他打電話告訴過她大約一會兒就到.一位穿得幹幹淨淨的中年婦女站在她面前,戴著棉手套的手不安地來回搓動著。“什麼事?”奧立佛夫人問道.“打擾您我真抱歉.夫人.可是我想-啊.我想……”

  奧立佛夫人不願打斷她,她暗自納悶這個女人為什麼那麼緊張呢。

  “您是寫故事書的那位太太吧?寫謀殺案之類的故事的對嗎?”

  “對,”奧立佛夫人回答道,“正是。”

  這女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說這些話是為了要她簽名留念呢,還是想索要一張有她親筆簽名的照片?誰知道呢.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我覺得找您最合適,您能告訴我該怎麼辦。”那女人說。

  “您坐下談吧。”奧立佛夫人說。

  她預感到面前的這位××太太(她手上也戴著戒指,無疑是位太太)-時半會兒談不到正題.那女人坐了下來,戴著手套的手繼續來回搓動著。

  “您有操心的事?”奧立佛夫人努力地引導她談正題。

  “嗯,我是想讓您幫我拿個主意。這事發生在很久以前,當時我倒沒怎麼擔心.可是事情就是這樣的,越想越覺得希望跟哪位熟人聊聊,請他拿個主意。”

  “我明白啦。”奧立佛夫人想給對方信心,就這麼回答說。

  “看看最近都出了些什麼事,真讓人意想不到啊。”

  “您是說—”

  “我說的是萬聖節前夜晚會上發生的事。這說明這一帶有不可靠的人,是嗎?說明以前發生的有些事並不像想像的那樣.我是說,也許有些事與想像的有出人,也不知您聽明白了沒有。”

  “哦?”奧立佛夫人加重了詢問的語氣,“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我姓利曼。利曼太太.我在這一帶給太太們做清潔工.我丈夫死後開始幹的,五年啦.以前我給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幫傭.韋斯頓上校夫婦搬來之前就是她住在石礦宅。不知您是否認識她。”

  “不,”.奧立佛夫人回答說,“我們素不相識。我這是第一次來這裡。”

  “是吧.那您就不大瞭解當時的事啦,那些傳言您也不知道。”

  “這汰來這裡我聽說了一點。”奧立佛夫人答道。

  “我對法律一竅不通,我常常著急,恐怕跟法律有關.我是說,得見律師,他們可以管這事.我可不想去報警.應該跟警方無關.是合法的,對吧?”

  “也未必吧。”奧立佛夫人小心翼翼地說。

  “您也許聽他們說起附加,附加-”

  “遺囑的附加條款?”奧立佛夫人提醒她說。

  “對,對的.我說的就是這個。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寫了一個附加一附加條款.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侍奉她的外國女孩子.真令人吃驚,因為她本地有親戚,她搬到這裡住就是為了離他們近些.她疼愛他們.特別是德雷克先生.人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接著律師們也開口了.他們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根本就沒寫這個附加條款,是那個外國女孩寫的,要不怎麼把錢都留給她呢?他們還說得打官司。德雷克夫人要推翻遺囑—不知是不是這個詞。”

  “律師們要辨別遺囑的真偽。對.我記得聽人說起過,”

  奧立佛夫人鼓勵她繼續說下去,“您也許有所瞭解吧?”

  “也不是什麼好事。”利曼夫人輕輕地歎息說。這種歎息、或者說哀歎,奧立佛夫人以前不止一次聽到過。

  她猜測這位利曼太太是不是不太值得信賴,說不定喜歡站在門外偷聽人談話。

  “當時我什麼都沒說,”利曼太太說,“因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覺得蹊蹺。您見多識廣,我承認,當時我實在想弄出個究竟.我替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當過傭人,我真想弄個水落石出。”

  “沒錯。”奧立佛夫人回答道。

  “若是我覺得做了不該做的事,倒也罷了。可是,您知道嗎,我並不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至少當時這麼認為。”她說。

  “哦,對,”奧立佛夫人說,“我肯定會理解您的.說下去。關於附加條款,怎麼呢?”

  “有一天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她覺得身體不爽,就把我們叫進屋裡,有我,還有吉姆,他幫著種花園、搬磚、搬煤什麼的.我們就進了她的房間.她面前攤開著一些文件。然後她扭頭對那個外國女孩子一我們叫她奧爾加小姐—說:“出去,親愛的,因為這一部分你必須回避。好像是這麼說的。於是奧爾加小姐出去了.盧埃林-斯邁思夫人讓我倆都到她跟前來,她說:看,這是我的遺囑。她拿了點吸墨紙放在紙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還是空白的.她說:我要在這張紙上寫點東西並簽字,希望你倆做個見證入.她開始寫起來。她向來都用蘸水筆,她不喜歡用別的筆。寫了兩三行字她簽上名,然後對我說:喏,利曼太太,把你的名字寫這兒.你的名字,以及地址。”接著又對吉姆說:你把名字寫在下面.還有地址.這兒.行了.現在你們都看見我寫的這個.看見我簽的名,你們自己也簽了名.對吧.,然後她說.就這事兒。謝謝你們,我們就出去了。嘿,我當時沒多想,不過還是有一點好奇.您知道.門一般都不太容易關嚴,得推一下,聽到響聲才算關嚴了.我正關的時候一也不是故意看.我是說-”

  “我懂您的意思。”奧立佛夫人含含糊糊地說。

  “我看見盧埃林-斯邁思夫人費力地站起身來-她患了風濕,有時渾身疼-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把剛簽字的那份檔(裝在一個信封裡)塞進了書裡。一本又寬又大的書,放在最底層。她把書插回了書架.嗯.像您說的,我再也沒多想什麼,真的沒有.但等出了這些事之後,我當然覺得,至少.我—”她戛然而止。

  奧立佛夫人來了靈感。

  “不過,”她說,“您一定沒等多久就—”

  “是的,說實話,是的。我承認我十分好奇。畢竟在上面簽字了,還不知道那檔是什麼內容呢,對吧?這是人的天性。”

  “對,”奧立佛夫人說.“是人的天性。”

  她心想,好奇心是利曼太太天性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第二天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去了曼徹斯特.我照例給她打掃臥室一事實上是臥室兼起居室,因為她不時需要上床休息。我心想,“嗯,簽字的時候應該看看是什麼內容的。他們常說買東西、簽合同什麼的連小字也得看清楚。”

  “這次是手寫體吧。”奧立佛夫人說。

  “於是我覺得沒關系-又不是偷東西.我想的是,既然我不得不在上面簽名.我應該有權力知道究竟是什麼檔.接著我在書架上搜尋起來。本來書架也該撣灰的。我找到了.在最低一層的架子上.書很舊.大概是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我找到了信封.裡面的紙折疊著,書名是《世間奧秘盡在其中》.這名字還真巧了.您說呢?”

  “對,”奧立佛夫人說,“真巧.您就拿出那份文件看了起來。”

  “是的,夫人。我是否做錯了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了.的確是法律檔.最

上是她頭天早晨寫的.墨跡很新,蘸水筆也是新的,認起來毫不費勁,盡管字跡有點歪歪斜斜。”

  “上面寫著什麼呢?”奧立佛夫人十分好奇,不亞于當初的利曼太太。

  “啊,好像是關於-具體詞句我不太記得啦—附加條款.說她在遺囑中列舉了每一項遺產,她把全部遺產都留給奧爾加一她姓什麼我不記得,大概是什麼斯.塞米諾娃,這之類的一因為她在生病期間得到了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下麵她簽了名.也有我和吉姆的簽名.我看完就放回原處了,怕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看出我動過她的東西。

  “當時我心中暗想,真叫人大吃一驚.那個外國女孩居然得到了她所有的錢!大家都知道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相當富有。她丈夫以前幹造船這一行.給她留下了大筆財產.我想,有些人運氣就是好.告訴您吧,我並不太喜歡奧爾加小姐.她有時挺敏感,脾氣很壞。不過我得說她對老太太卻彬彬有禮.非常耐心。她倒挺會用心眼的.還真得了好處呢。我又一轉念,一分錢都不留給親屬,說不定跟他們吵翻了,興許用不了多久雨過天晴她會把它撕了,再立-份遺囑或者再寫上一個附加條款.反正我把它放回去了,也就淡忘了此事。

  “當遺囑糾紛鬧起來時,有人說是如何如何偽造的,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絕對不可能親筆寫那個附加條款一他們就是那麼說的,說根本不是老太太寫的,而是別人一”

  “我明白了。”奧立佛夫人回答說,“那您又是怎麼做的呢?”

  “我什麼也沒做.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我一時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後來思來想去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我想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律師們跟大家一樣,都不喜歡外國人。我自己也不太喜歡外國人,我承認.怎麼說呢,那姑娘洋洋得意、神氣活現.我覺得這是法律上的事,他們會說她沒有權利得這筆遺產,因為她不是親屬.事實上也差不多.他們放棄了起訴.根本沒有開庭,大家都知道奧爾加逃走了,回到中歐某個地方去了,她出生在那兒.看來.她八成心裡有鬼.說不定她脅迫老太太寫的。誰又說得清呢?我有個侄子就要當醫生啦,他說用催眠術可以幹很多奇妙的事我猜她是不是對老太太施了催眠術。”

  “離現在多長時間了?”

  “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死了一我想想,快兩年了。”

  “您沒擔心過?”

  “對.沒有.當時沒有。因為您要知道我當時不覺得這有什麼要緊的。一切都平安無事.奧爾加小姐又沒有攜款私逃,於是我覺得根本不會傳喚我--”

  “您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就因為可怕的謀殺—那孩子讓人摁進了蘋果桶.她說起什麼謀殺案.說她目睹過一樁謀殺案.我猜說不定指奧爾加謀害了老太太,因為她知道遺產都會歸她.後來出了麻煩.驚動了律師和警方.她害怕起來.就逃跑了.因此我想我也許應該-我應該告訴某個人,我覺得您合適.您在法律部門會有不少朋友,也許警方也有朋友.您可以向他們解釋我只是撣了撣書架上的灰.這份文件藏在一本書裡,我把它放回原處了。我沒有拿走,也沒有幹什麼壞事。”

  “但事實上當時您取出來了.對吧?您看見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給她的遺囑寫了個附加條款.您看見她簽名.您自己和吉姆兩人都在場,而且都簽了名。對嗎?”

  “對。”

  “既然你們兩人都看見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簽上自己的名字.那麼簽名下可能是偽造的.是嗎?要是你一個人看見的就不一定啦。”

  “我看見她親自簽名的,我說的絕對是實話.吉姆也會這麼說的,只是他已經搬到澳大利亞去了.走了一年多了.我不知道他的地址.他也不是本地人。”

  “那麼您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呢?”

  “啊,我想問問您我需不需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我是說現在。跟您說吧.從來沒有人向我打聽過.從來沒人問我是否知道遺囑的事。”

  “您姓利曼.叫什麼呢?”

  “哈麗雅特。”

  “哈麗雅特.利曼.吉姆姓什麼?”

  “啊,姓什麼來著?詹金斯.沒錯。詹姆斯.詹金斯.您若能幫助我.我實在是感激不盡,因為我太擔心了。麻煩都來了.要是奧爾加小姐害死了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話,而喬伊斯看見她下毒手……聽律師們說她要得到很多錢之後.奧爾加小姐那麼得意.可當員警詢問她時就不同了,她突然溜走了.沒人問過我什麼.一個人也沒有。而現在我卻納悶當初是否應該說出來。”

  “我覺得。”奧立佛夫人說.“您很可能得把這些跟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當時的律師說一說.我相信一個好律師會理解您的感情、您的動機的。”

  “嗯.我相信要是您肯替我說句話.告訴他們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不是故意的—您見多識廣—告訴他們我不是故意要做不誠實的事。我是說,我所做的一切—”

  “您所做的一切就是保持緘默。”奧立佛夫人說,“這似乎是個很合適的解釋。”

  “要是您能夠—先替我說句話,解釋一下.我會感激不盡的。”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的。”奧立佛夫人說。

  她瞥了一眼花園的小徑.看見一個衣裝筆挺的人走了過來。

  “那就太感謝您哪。他們說過您心地善良,我肯定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她站起身來.重新戴好手套(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不停地搓手把手套全搓掉了),屈膝行了禮,就快步離去了。

  奧立佛夫人靜候白羅的到來。

第十八章

  “過來,”奧立佛夫人說,“坐下。你怎麼了?好像很難受。”

  “我的雙腳痛死啦。”赫丘勒·白羅說。

  “就怪你那雙該死的漆皮鞋,”奧立佛夫人回答說.“坐下.跟我說說有什麼要告訴我的,然後我要告訴你點事情,你聽了沒准大吃一驚!”

  白羅坐下來,舒展了一下腿說:“啊!好多啦!”

  “把鞋脫了吧。”奧立佛夫人說,“把你的腳解放出來。”

  “不,不,那怎麼行呢。”白羅顯然覺得這樣太過分了。

  “哎呀.都是老朋友啦,”奧立佛夫人說.“要是裘蒂絲從屋裡出來也不會介意的。不是我說你,在鄉下穿什麼漆皮鞋呀。幹嗎不買雙好皮鞋呢?那些看上去像嬉皮士的男孩子穿的那種鞋也成啊。你知道嗎.那種鞋一蹬就穿上了,又從不需要擦—看樣子有一種特別的自淨過程。多省事。”

  “我根本不會喜歡那種東西的。”白羅—本正經地說,“真的不會!”

  “你的毛病在於,”奧立佛夫人一邊說一邊拆桌上的一小袋東西,一看就知道才買了不久,“你的毛病在於你一味地追求風度.心思全放在衣服呀、鬍子呀、姿勢呀什麼的,完全不顧舒服不舒服.如今舒適可是一個大問題。人一過了五十,舒服不舒服就是第一位的啦。”

  “夫人,親愛的夫人,我不敢苟同。”

  “是嗎.你最好聽我的,”奧立佛夫人說,“不然,就是自找苦吃。一歲年紀一歲人,不服老不行。”

  奧立佛夫人從紙袋中掏出一個漂亮的盒子,揭開蓋,她用兩個手指夾了一點裡面裝的東西送入口中,然後舔舔手指,又拿手帕擦了擦,順口小聲嘟囔了一句。

  “太粘了。”

  “你不再吃蘋果啦?從前老看見你手上拎著一袋蘋果.要不就是正在電.有時候袋子破了.蘋果滾得滿地都是。”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奧立佛夫人說,“我跟你說過我連看也不願意再看一眼蘋果了。

  不看。我討厭蘋果.興許有一天我會克服這種心理又吃起蘋果來—可是蘋果給我的聯想太糟糕了。”

  “你吃的是什麼?”白羅拿起顏色鮮艷的盒蓋,上面畫著一棵椰棗樹。“啊,改吃棗啦。”

  “沒錯,”奧立佛夫人答道,“是棗。”

  她又拿起一枚棗放人口中,去了核,扔到樹叢中滾了好幾下。

  “棗(早),”白羅說,“很不尋常。”

  “吃棗有什麼不尋常的?吃的人多著呢。”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吃棗.是你說‘早’字讓我聽著覺得不尋常。”

  “為什麼?”奧立佛夫人追問道。

  “因為。”白羅說,“你一再給我指路,告訴該怎麼辦.你指明了方向.我願意聽你的.早晚.時間.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事情發生的日期多麼重要。”

  “我不明白早晚跟這裡發生的事有什麼關系。沒牽涉到什麼具體的時間。整個事情也不過發生在—僅僅五天之前。”

  “那件事發生在四天前.對.沒錯。但是對於發生的每一件事來說都有一個過去.過去與現在並非沒有任何關系.過去可以是昨天.也可以是上個月、去年.今天總是植根於昨天.-年、兩年,甚至三年前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一個孩子目睹了這次謀殺.正因為那個孩子在過去的某一天目睹了這起謀殺案.她才會在四天前喪命.對吧?”

  “嘿,是的.至少我覺得沒錯。也許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興許就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幹的,他以殺人為樂.-玩水就想把某人的腦袋摁在那兒不動。可以說成是一個心理變態者在晚會上盡情娛樂了一番。”

  “你當初請我來這兒不是出於這種想法吧.夫人。”

  “不是。”奧立佛夫人說.“當然不是。當時我不願意憑感覺辦事。現在我還是不願意跟著感覺走。”

  “我贊成。你說得對.要是不喜歡跟著感覺走,就得把事實弄個水落石出。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想弄個明白,不過你也許不這麼認為。”

  “就憑這裡走走那裡走走,跟人們聊幾句天.看他們是不是好人,然後問幾個問題?”

  “完全正確。”

  “那弄出什麼結果了嗎?”

  “弄清了一些事實,”白羅說,“這些事實到一定的時候按時間先後順序一排列就能說明問題。”

  “就這些嗎?別的還弄清什麼了嗎?”

  “沒有人相信喬伊斯.雷諾茲會說實話。”

  “是指她說目睹過一樁謀殺案?可我親耳聽見她說了。”

  “對,她是說了,但沒有人相信是真的.因此,有可能不是實話。”

  “我怎麼覺得。”奧立佛夫人說.“你那些事實像是引你倒退了,沒有堅持你的立場,更談不上有什麼進展啦。”

  “事情要前後一致才行。比方說偽造遺囑的事,大家都說那個外國女孩博得了上了年紀的富孀的歡心,老太太留下一份遺囑(或者說遺囑的一個附加條款),把全部財產留給了這個女孩.這遺囑是女孩子本人還是別人偽造的呢?”

  “還會有誰偽造遺囑?”

  “村子裡還有一個偽造文件的人.他曾經被指控過.但是因為是初犯.並且情有可原.就被放過了。”

  “是一個新角色嗎?還是我早已知道的?”

  “你不知道他。他死了。”

  “哦?什麼時候死的?”

  “大約兩年前.具體日期我不得而知.但我會查清的.他偽造過證件.而且住在本地。僅僅因為交女朋友招來嫉妒.在一天深夜被人用刀殺死。我有一個想法.這些事故似乎比我們想像的聯系更緊密。有一些我們想像不出來.興許不是全都有聯系,而是有兩三樁。”

  “聽起來倒挺有意思,”奧立佛夫人說.“不過我不明白”

  “目前我也是,”白羅回答說.“不過我認為日期可以對我們有幫助。具體事件發生的日期,發生的地點,究竟發生了什麼.當時他們都在幹什麼。每個人都認為那個外國女孩偽造遺囑,也許,”白羅說,“也許大家都是對的。她不是直接受益人嗎?等一下—等一下—”

  “等什麼?”奧立佛夫人問。

  “我突然有個主意。”白羅說。

  奧立佛夫人歎了口氣,又拿起了一枚棗。

  “夫人.你回倫敦嗎?你還耍在這裡呆好長時間嗎?”

  “後天走,”奧立佛夫人回答說,“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還有好多事要辦呢。”

  “那.—你家裡,你搬了那麼多次,我都記不住是在哪兒啦,你家裡有客房嗎?”

  “我從來不肯說有。”奧立佛夫人說.“要是你一說在倫敦有一間空的客房.馬上就有人想租用.所有的朋友,還不僅僅朋友,有的只是熟人,或者熟人的遠房親戚都會寫信問,讓他們暫住一晚上我是否介意.我真的介意。他們門一來,又是換床單啊、枕頭啊、洗衣呀,還要送早茶,還得供飯。所以我不告訴別人我有一間空房.我的朋友們來了才可以住在那兒。是我真正想見的,而不是別人一不行,我幫不了你的忙,我不喜歡受人利用。”

  “誰會喜歡呢?”赫丘勒·白羅說,“你可真精明。”

  “不過,究竟是什麼事?”

  “如果有必要,你能留一兩位客人住下嗎?”

  “也許可以吧,”奧立佛夫人回答說,“你想讓誰住在我那裡?不是你自己吧.你自己的房子那麼漂亮,超現代派的.那麼抽象,全是什麼正方形、菱形之類的東西。”

  “只不過是也許有必要採取明智的保護措施。”

  “保護誰?又有人會被殺害嗎?”

  “但願不會,可是這種可能性尚存在。”

  “誰呀?是誰呢?我不懂。”

  “你對你的朋友瞭解多少?”

  “對她?不十分瞭解.我只是在旅途中與她相識的,後來我們總是一塊出去.她挺叫人-怎麼說呢?—挺有意思的.跟別人不一樣。”

  “你覺得會把她寫進你的書中嗎?”

  “我實在討厭別人這麼說.人們總這麼說,可這怎麼會呢。我並不把我認識的人寫人書中。”

  “夫人.可不可以說你有時真的把某些人寫入書中?我是說你碰見過的人,而不是你認識的人.我同意寫認識的人沒有意思。”。

  “你算說對了,”奧立佛夫人說,“有時候你還真善解人意呢。就是那麼回事。比方說,在公共汽車上你看見一個胖胖的女人吃葡萄乾麵包.她一邊吃嘴唇一邊不停地動著,你會覺得她要麼在跟誰講話.要麼在想該打某個電話.也許是想起了該寫封信.你看著她,打量著她的鞋子、她穿的裙子.猜測著她的年齡,還看她是否戴著結婚戒指.然後你下車了.你不想再見到她.但你的腦海中編出了一個故事,一位卡納比太太坐在公共汽車上回家去,她剛剛在某處赴了一個奇怪的約會,在那裡一家點心店裡她看見了一個人.她以為那人早死了.可是顯然他還活著.天啊,”奧立佛夫人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就是這樣的.我離開倫敦之前在公共汽車上是見過一個人,現在我腦海中就編成了這樣一個故事。馬上完整的故事就出來啦.像她將會說什麼,她是否會陷入危險.或者別人會陷人危險什麼的。我甚至還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宇是康斯坦斯.卡納比。只有一件事能毀了這一切。”

  “什麼事?”

  “要是我在另一輛公共汽車上又遇見她,和她搭話,對她有所瞭解的話,一切都毀了,毫無疑問。”

  “對,對。故事必須屬於你自己,角色也是你自己的。她就像是你的孩子.你創造了她.開始懂得她,知道她的感覺,知道她住在何處,在幹什麼.可是若是換成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人的話.要是你知道了這個人的本來面目-那麼,故事就不存在了.對嗎?”

  “你又說對了。”奧立佛夫人回答說,“我覺得你剛剛問起裘蒂絲也有道理。我是說在旅途中我們常在一塊兒,但事實上我並不太瞭解她。她丈夫死了,留下個孩子.可沒給她留什麼錢.米蘭達你見過.我還真的對她們有一種很有趣的感覺.覺得她們挺重要,就像是與一場很有意思的戲劇有什麼關聯似的.我不想知道那是一場什麼戲.不希望她們告訴我.我倒願意把那場戲想像成適合她們演的。”

  “對,對.看得出來—嘿.她們會成為阿裡阿德理·奧立佛的另一部暢銷書中的角色。”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奧立佛夫人嗔怪道.她停下來靜靜地思索了一陣說:“不過也說不准。”

  “這哪是什麼俗不可耐的話呢。是人的天性。”

  “你想讓我邀請裘蒂絲和米蘭達到我倫敦的寓所裡作客?”

  “還不忙,”白羅回答說.“等我能夠肯定我的想法是對的時候再說。”

  “又是什麼想法?我剛得來了條消息要告訴你。”

  “夫人.我真高興。”

  “別高興得太早啦.恐怕要把你那些想法全部推翻了.設想一下吧,要是我告訴你,你談了半天的偽造證件根本不是偽造的。你怎麼辦?”

  “你說什麼?”

  “那位叫阿.瓊斯.斯邁思還是什麼的太太的的確確給她的遺囑寫了個附加條款,把所有的錢都留給那個侍奉她的女孩.有兩個見證人親眼看見她簽字,這兩個見證人也當場並簽了字。

  好好想想吧。”

第十九章

  “利曼夫人。”白羅一邊念一邊記下了這個名字。

  “對.哈麗雅特.利曼。另外一個證人好像叫詹姆斯.詹金斯.自從去了澳大利亞就再沒有消息了.奧爾加.塞米洛夫小姐似乎只聽說回了捷克斯洛伐克或者別的地方.她的家鄉.看來人都走了。”

  “你覺得利曼夫人可靠嗎?”

  “我覺得她不會全是編造的,你問的是這個吧。我想她簽了字之後感到十分好奇,於是一有機會她就把它找出來看看。”

  “她能讀書寫字?”

  “大概是吧.但我認為有時讀老太太的手書很困難,歪歪斜斜的挺難辨別.要是說起後來關於附加條款的流言四.起時,她說不定覺得是因為太難認.所以她給認錯了。”

  “真有這麼一份檔,”白羅說,“但是確實有一份偽造的。”

  “誰告訴你的?”

  “律師們。”

  “也許根本不是偽造的。”

  “律師們對這些事是很仔細的.他們作好了准備,開庭時請專家作證。”

  “哦,那麼,”奧立佛夫人說,“看來很容易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容易?是怎麼回事?”

  “啊,第二天,也許幾天之後,甚至一周之後,盧埃林-斯邁思夫人要麼是和對她忠心耿耿的姑娘發生了口角.要麼是同她的侄子雨果或者侄媳羅伊納完全和好如初了,她就撕掉了遺囑,要不就是撤掉了附加條款,或者全燒毀了。”

  “後來呢?”

  “後來.我想,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死了,女孩子抓住機會照原來的詞句模仿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筆跡重寫了-份附加條款,還盡可能模仿兩位元證人的字體簽上他們的名字。興許她不太熟悉利曼太太的筆跡.健康卡或者別的東西上面也許有利曼太太的簽名,她照著寫在上面。弄好之後.她心想會有人承認自己是這份遺囑的見證人,於是就萬事大吉了.可是她偽造得不太像,引起了麻煩。”

  “夫人,能允許我用你的電話嗎?”

  “我批准你使用裘蒂絲·巴特勒的電話。”

  “你的朋友哪兒去了?”

  “哦.她做頭發去了。米蘭達在散步.去吧,穿過落地長窗,就在那間房子裡。”

  白羅進了屋.十分鐘之後回來了。

  “回來啦?你給誰打電話?”

  “回來啦?你給誰打電話?”

  “律師富勒頓先生.告訴你吧,那份附加條款,偽造的那一份證人不是哈麗雅特.利曼,是一位名叫瑪麗.多爾帝的女子,已經過世.從前在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家幫傭,死了沒多久。另外一位見證是詹姆斯.詹金斯,正如你的朋友利曼太太所說的,他去了澳大利亞。”

  “看來有一份是偽造的,”奧立佛夫人說,“同時似乎還有一份是真實的。白羅,你瞧,是不是弄得有點太複雜啦?”

  “太複雜了,簡直不可思議。”赫丘勒·白羅說,“可以說.偽造的文件泛濫成災。”

  “說不定原件還在石礦宅的書房中,在那本《世間奧秘盡在其中》裡頭呢。”

  “據我所知,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死後,石場宅連同所有的東西一起賣了,只留了幾件傢俱以及照片。”

  “我們現在所需要的。”奧立佛夫人說.“恰恰是像《世間奧秘盡在其中》這一類的書來指點迷津.這書名不錯,對嗎?我記得我的祖母就有一本。幾乎什麼事都能在中間查出答案。一些法律知識呀、菜譜呀、怎樣洗去衣服的墨漬呀等等還有怎樣自製粉餅而不傷皮膚,數也數不過來。此刻你是不是希望有這樣一本書呀?”

  “那還用說。”赫丘勒·白羅說,“它會告訴我治腳疼。”

  “肯定方法多的是。不過你幹嗎不穿適合在鄉間行走的鞋呢?”

  “夫人,我想顯得體面些。”

  “那,你活該穿這種鞋.疼得呲牙咧嘴的,你忍著吧。”奧立佛夫人回答道.“我還是不明白,剛剛利曼夫人告訴我的是不是全是謊言?”

  “可能性總是存在的。”

  “會不會有誰讓她撒謊呢?”

  “也有可能。”

  “會不會有人給她錢叫她撒謊呢?”

  “說下去,”白羅答道,“說下去。有道理。”

  “我設想,”奧立佛夫人說,“盧埃林-斯邁思夫人跟許多別的富有的老太太一樣,熱衷於立遺囑。我看她一生中立過不少遺囑.你知道,有時對這個有利,有時又對那個有利。換來換去.不過德雷克家也很有錢。我猜她常常是給他們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至於別的人她會不會留那麼多就值得懷疑了,比如像利曼太太和偽造的附加條款上留給奧爾加的那些.我得說我想進一步瞭解一下那個女孩.看樣子,她成功地溜掉啦。”

  “我希望能迅速地對她有進一步的瞭解。”赫丘勒·白羅說。

  “怎樣去瞭解?”

  “不久我就會得到消息。”

  “我知道你一直在這裡打探消息。”

  “不僅僅在這裡.我有一位助手在倫敦,他負責給我弄國內外的資料。不久我可能就會得到從黑塞哥維那傳來的消息。”

  “你能弄清她是否回國了嗎?”

  “這是我要瞭解的情況之一,但我更有可能弄到的資訊與此不同一也許有她在這裡逗留時寫回去的信件,上面可能提到她在這裡交了哪些朋友.跟誰比較熟。”

  “那個小學教師呢?”奧立佛夫人問。“你說的是哪一個?”

  “我指的是被掐死的那一個一伊麗莎白.惠特克跟你說起過吧?”她又補充道,“我不太喜歡伊麗莎白.惠特克.挺煩人的,不過也很聰明。”她迷迷糊糊地又說,“我腦海中出現了一起謀殺案,兇手是她。”

  “掐死了另外一個老師,對嗎?”

  “我得窮盡各種可能性才行。”

  “跟往常一樣,我要按你的直覺行事.夫人。”

  奧立佛夫人一邊沉思,一邊又往嘴中送進一枚棗。

第二十章

  一份又一份的遺囑,她們在遺囑中不斷地撒謊,她們常把遺囑藏在某個地方,等等.他努力地把思緒集中在偽造者身上,拿去公證的遺囑無疑是偽造的.富勒頓先生既細心又能,作為律師,他沒有十足的證據和勝訴的理由,他絕對不會輕易讓客戶去打官司。

  拐了個彎,他突然回味過來.他不應該任思緒馳騁.而應該留意自己的腳下。這是去斯彭斯警監家的捷徑嗎?從直線距離看興許是的,但走大路腳肯定會好受得多。這條小道上不長草,也不滑,但全都布滿了硬石塊.他停了下來。

  他前面有兩個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是米切爾.加菲爾德,他膝上擱著一張畫板.他正在全神貫注地畫著素描.離他不遠處,有一條纖細的潺潺流水,旁邊站著米蘭達.巴特勒.赫丘勒·白羅忘記了疼痛的雙腳.完全被人之美吸引住了。米切爾.加菲爾德無疑是個美男子.他覺得很難弄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米切爾.加菲爾德.想要弄清自己喜不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總是不容易。女人當然可以長得很漂亮.至於喜歡漂亮的男人不,他實在不大清楚。他至少不希望自己是個美男子。不過沒有問題,他自己壓根不可能。惟一叫他得意的是自己的鬍子,梳洗修剪得儈到好處棒極了。他知道的人中沒有任何人的鬍子有那麼好,一半好也未見有。他從來都不英俊不好看,當然從來不能用漂亮字來形容。

  而米蘭達呢?他又一次覺得她吸引人之處在於她的端莊.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麼,這種時候也太多了。她輕易不會說出自己在想什麼.他懷疑即使間她也不一定會知道。他認為,她的想法很新穎奇特.她又好冥思。他還覺得她太脆弱,非常地脆弱.關於她,他瞭解的似乎還不止這些,也許只是覺得瞭解得更多.目前只是一種猜測,但他覺得可能性很大。

  米切爾.加菲爾德抬頭看了看,他說:

  “哈!鬍子老先生,下午好。”

  “我能看看您的大作嗎?不會打擾您吧?我不想太冒犯您。”

  “看吧,”米切爾.加菲爾德回答說,“對我沒有任何影響。”他輕輕地又說,“我畫得正高興呢。”

  白羅站在他身後。他點點頭。這張鉛筆畫畫得很輕,線條幾乎難以分辨。他還真畫得不賴呢,白羅心想。不只會設汁園林.他驚歎道:

  “妙絕!”

  “英雄所見略同。”米切爾.加菲爾德道。

  從他的話中很難聽出他到底是稱贊畫,還是模特。

  “為什麼?”白羅問。

  “我為什麼要畫?您覺得我有原因嗎?”

  “興許有。”

  “沒錯。要是離開這,有一兩樣東西我不願忘卻.其中就有米蘭達。”

  “你會輕易地忘了她嗎?”

  “非常容易忘。我就是這樣的.可是,要是忘了某件事、某個人,不能牢牢記住一張臉、一顰一笑、—棵樹、一朵花、一處風景.只記住從前目睹時的感覺,卻怎麼也不能在眼前浮現出那些形象,怎麼說呢,有時令人痛苦不堪。於是,把它記錄下來一轉眼間稍縱即逝。”

  “而石場花園不會的.這兒會一直保存下去。”

  “是嗎?很快也會變的.沒有人在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啦,它會被自然的力量控制住.它需要愛護需要照料需要技術.要是某個委員會接管的話(常常是這樣的),那就會.發展下去,。在這裡栽上最流行的灌木叢,多辟些小道,隔一定距離加上幾排凳子,甚至還豎起一些垃圾箱。噢,他們如此悉心地保待著花園的風景.可是保留不住這種美景.這裡的景色是原始的,具有野性的.保持這種野性比單純不讓花園荒蕪難多啦。”

  “白羅先生。”從溪流對面傳來米蘭達的聲音。

  白羅向前走了幾步,以便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哦,你在這兒.你是來讓人畫像的,是嗎?”

  她搖搖頭。

  “我不是特意來畫像的,只是碰巧。”

  “對,”米切爾.加菲爾德說,“是的,只是碰巧。有時候你就能有這種運氣。”

  “你剛剛是在你最喜歡的花園裡散步嗎?”

  “實際上我是在尋找那口井。”米蘭達說。

  “一口井?”

  “以前這片林子裡有一眼許願泉。”

  “在從前的採石場中?我不知道採石場中還會打井呢。”

  “過去在採石場周圍有一片樹林。這一片都有樹。米切爾知道那口井在哪兒,他戴是不告訴我。”

  “那樣不更有趣嗎,”米切爾.加菲爾德說,“繼續找吧.特別是連有沒有都不清楚,那就更好玩了。”

  “古德博迪老太太都知道。”

  她又說;“她是女巫。”

  “對,”米切爾說,“她是本地的女巫,白羅先生。許多地方都有女巫的.她們很少說自己是巫婆,但大家都知道.她們要麼預言未來,要麼給你的秋海棠施咒,或者弄蔫了你的牡丹花,有時還讓農夫的奶牛擠不出奶,甚至有時還給人春藥呢。”

  “是一眼許願井,”米蘭達說.“以前人們都來這裡許願。他們得倒著退繞井三圈。井是在山坡上,因此繞起來不容易。”她的目光落到白羅後面的米切爾身上,“我總有一天能找到的,”她說,“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古德博迪太太說就在這附近,只不過封起來啦.哦!

  好多年啦。據說很危險才封上的。好多年前有小孩掉進去了,叫基蒂,姓什麼我忘了。也可能還有別人掉進去啦。”

  “那你就相信好了,”米切爾.加菲爾德說,“是本地的傳說,不過在小鐘村那邊還真有一眼許願泉。”

  “那當然喂,”米蘭達說,“那口井我知道.再平常不過了,”她說,“誰都知道那裡,沒勁透啦.大家都把硬幣往裡投,裡面早幹了,扔進去連濺水的聲音都沒有。”

  “啊,真遺憾。”

  “等我找到了再告訴你。”米蘭達說。

  “別總信巫婆的話。我不信有小孩或者別的人掉進去,倒有可能是貓掉進去淹死啦。”

  “泉水盯咚叮.貓咪落入井。”米蘭達說。她站起身來。

  “我得走啦,”她說.“媽媽在等我呢。”

  她小心地繞過亂石堆,沖這兩位笑笑,沿小溪那一側一條更窄的路走了。

  “泉水叮咚叮。”白羅若有所思地問,“信則有,米切爾.加菲爾德.她弄錯了嗎?”

  米切爾.加菲爾德凝視了他半晌,然後笑了。

  “她沒弄錯,”他說,“是有一眼井,像她所說的,給封起來啦。我覺得可能挺危險的.但我不認為那是一眼希望之泉。古德博迪太太八成是瞎說.倒是有一棵許願樹,應該說是曾經有過。半山腰上有一棵山毛櫸樹.人們以前倒去那兒倒退三圈再許願。”

  “現在呢?人們還去那兒嗎?”

  “不去了。六年前樹讓雷電劈死了,劈成了兩半。就不再有許願靈驗一說啦。”

  “您告訴過米蘭達嗎?”

  “沒有,我倒是寧願她相信有一眼許願泉。一棵枯樹不會引起她的興趣的,對嗎?”

  “我得走啦。”白羅說。

  “回到員警朋友家去?”

  “對。”

  “您好像很累。”

  “我是累啦,”赫丘勒·白羅說,“我累極了。”

  “要是穿帆布鞋或者輕便鞋會好受得多。”

  “嗯,對,可那哪行。”

  “我懂了。您穿衣服還真講究.Th(1法語,意為-從整體上看”.-譯注),您的鬍子很有特色,非常罕見。”

  “承蒙誇獎。”白羅說。

  “太打眼了,還能有誰會不多看兩眼呢?”

  白羅把頭歪向一邊,他說,“您剛剛說您作畫是為了記錄米蘭達。這麼說,您是要離開這兒嗎?”

  “我考慮過,是的。”

  “我覺得您binpl.ii(2法語,意為-住在這裡不錯”.一譯注.)

  “哦,對,完全正確.我有房子住,雖然小點,卻是由我自己設計的。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不過不像過去那樣叫我滿意啦.於是我就不安分了。”

  “為什麼工作不像以前那樣叫您滿意呢?”

  “因為人們希望我去做我最不願做的事。有些人想叫我幫助修整他們的花園,有些人買了些地一邊蓋房子一邊叫我設計花園。”

  “您是不是在替德霄克夫人管理花園?”

  “對,她希望我幹。我提過一些建議。她也似乎同意啦.不過,我覺得,”他若有所思地又說,“我信不過她。”

  “您是說她不會讓您隨心所欲地去幹?”

  “我是說她有主見.雖然她被我的觀點所吸引,但她突然又會提些完全不同的要求。有時候只講求實用,又昂貴又花哨。她說不定會威脅我,堅持要按她的意思辦.我要是不聽.我們就會吵架。所以最好在吵架之前我先走了為好.不僅僅跟德雷克夫人一個人,還有不少鄰居。

  我也算小有名氣,沒有必要水遠呆在一個地方.我可以離開這裡在英格蘭的另一角落或者諾曼底等某個地方再尋一個棲身之所。”

  “找一個改造自然之處?去那裡做實驗,可以種些從未種過的花草.太陽曬不死,霜也打不蔫?找片未開墾的處女地,您可以過上亞當那樣的自在生活?您是否一向不安分?”

  “我在一個地方從來呆不長。”

  “您去過希臘嗎?”

  “去過。我真想能再去希臘。對,您讓我想起來了,在希臘某個山邊有個花園,好像只有些柏樹,裸露的岩石。可是只要想幹,弄戚什麼樣的不行田?”

  “一個神抵們散步的花園—”

  “對.您還真能猜中人的心思呢,白羅先生。”

  “倒希望如此.有許多事我都想知道,可就是弄不清楚。”

  “您是在閒扯.是嗎?”

  “是的.被您不幸言中了。”

  “想調查殺人放火還是突然死亡?”

  “差不多吧.我好像沒想過放火.請告訴我,加菲爾德先生,您到此地有一段時間了,您認識一位叫萊斯利.費裡爾的年輕人嗎?”

  “認識,我還記得他。他是在曼徹斯特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吧?是富勒頓、哈裡遜和利德貝特事務所。是個小職員,長得挺帥的。”

  “他死得很突然.是嗎?”

  “是的.一天晚上叫人捅死了。聽說是跟女人纏出來的禍。大家好像覺得警方很清楚是誰幹的,可是弄不到證據。他跟一個叫桑德拉的女人勾勾搭搭,姓什麼我忘啦。她丈夫在本地開了個小酒館.她跟萊斯利有姦情,後來萊斯利又跟另一個女孩子好上了.聽說是這麼回事。”

  “桑德拉很不高興?”

  “她當然不會高興.您不知道,女孩子們都迷上他了,有兩三個跟他來往密切。”

  “她們都是英國人嗎?”

  “您幹嘛問這個?當然不僅僅限於英國女子啊,只要她們能說點英語,多少能聽懂他在說什麼,而他也能聽懂對方就行了。”

  “這一帶一定經常有些外國女孩子吧?”

  “那當然.哪兒又沒有呢?小保姆-隨處可見.醜的、俊的,誠實的、不誠實的.有些給母親們幫了大忙,有的一點用也沒有,還有的徑自走了。”

  “就像奧爾加似的?”

  “是啊,就像奧爾加。”

  “萊斯利是奧爾加的朋友嗎?”

  “哦,原來您是這麼想的。對,是的。我覺得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八成不知道。奧爾加挺謹慎的,我想。有一天,她嚴肅地說她想要跟某個人回祖國結婚。我不知道究竟是真的還是她編的.萊斯利挺吸引女孩子的.我不知道他怎麼看上奧爾加了—她不太好看。不過—”他思忖了片刻,“—她非常重感情,也許英國小夥子覺得很有魅力。反正萊斯利喜歡上她了.他其他的女朋友都不高興。”

  “挺有意思的。”白羅說,“我以為您會告訴我一些我想要的資訊。”

  米切爾.加菲爾德好奇地看看他。

  “是嗎?您問這些幹嘛?怎麼說起萊斯利了?幹嘛提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

  “哦.就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來龍去脈。我還想瞭解從前的事.比奧爾加.塞米諾娃和萊斯利.費裡爾背著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秘密約會更早的事。”

  “那我不太清楚,只是我的一個人想法.我倒是常看見他們在一起,但奧爾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至於萊斯利.費裡爾,我幾乎不瞭解他。”

  “我想瞭解更早的事。聽說他有過一段不大光彩的過去。”

  “聽說是的,不過都是本地的傳言。富勒頓先生收下了他,想讓他改過自新.老富勒頓真是個善人。”

  “聽說.他犯的是偽造證件罪?”

  “對。”

  “是初犯,據說還情有可原.他母親長年臥病,父親是個酒鬼。反正,他被從輕發落。”

  “詳細情況我從不知道.好像是他才開始做手腳.會計們就馬上發現了。我印象不深.只是道聽途說.偽造證件,對.是被指控偽造證件”

  “而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死後.她的遺囑送去公證時被發現是偽造的。”

  “哦,我明白您的思路了.您覺得兩件事之間有聯系。”

  “這個男人有過成功地偽造證件的經歷,他同一位姑娘成為戀人.而一旦遺囑被接受得到公證,這位姑娘就能得到一筆可觀的遺產的主要部分。”

  “是的,是的。”

  “而這姑娘和犯過偽造罪的人情投意合.他離開了自己的女友,而投向這名外國姑娘的懷抱。”

  “您是暗指偽造遺囑者是萊斯利.費裡爾。”

  “好像有可能吧,您說呢?”

  “據說奧爾加善於模仿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的字體,但我一直覺得懷疑.她的確替盧埃林-斯邁思夫人代寫書信,但我認為字跡不會太像,達不到亂真的程度.但若是她與萊斯利一起,情況就不同啦.我敢說他幹得漂亮,他也完全相信會通過公證.可當時他完全應該明白,他初犯時被查出來了.這一次同樣會.一旦醜行被揭穿,律師們開始找麻煩,叫來專家驗證筆跡,並詢問各種問題時,她很可能失去理智跟萊斯利大吵一架.後來她就溜之大吉.把罪責全讓他來承擔。”

  他猛地搖搖頭廣您為什麼要在我美麗的森林裡跟我談這些?”

  “我只是想瞭解情況。”

  “最好不要瞭解.最好永遠都不瞭解.最好任其發展,不要刨根問底,不要推波助瀾。”

  “您追求的是美,”赫丘勒·白羅說,“不借任何代價.而我追求的是真理,向來都是真理。”

  米切爾.加菲爾德大笑:“回您的員警朋友們那裡去吧,讓我呆在我的天堂裡.離我遠遠的.魔鬼撒旦。”

第二十一章

  白羅沿著山坡向上爬去,他一時忘了腳疼。一個念頭佔據了他的整個腦海.以前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些事情都相互關聯,但一直沒能弄清到底有什麼聯系,這回終於理清頭緒啦。他分明地感到潛在著一種危險—不及早採取防範措施的話有人危在旦夕.情況十分嚴唆。

  埃爾斯佩思.麥凱走到門口迎接他:“累壞了吧,”她說,“快進屋坐下。”

  “你哥哥在家嗎?”

  “不在.他去警察局啦。我猜是出事了。”

  “出事了?”他吃了一驚.“這麼快?不可能。”

  “啊!”埃爾斯佩思回答道.“什麼意思?”

  “沒什麼.沒什麼.你是說有人出事啦?”

  “對,但具體倩況我不清楚。反正是蒂姆.拉格倫來把他叫走的.給你來杯茶吧?”

  “不用了。”白羅說,“非常感謝。不過我想-我想回旅館。”他一想到濃濃的苦茶就受不了。他得編個理由,以免顯得太不禮貌.“你看我的腳,”他解釋道.“我的腳受不了.我這鞋在鄉間行走太費勁了.得換雙鞋才行。”

  埃爾斯佩思低頭看著白羅的雙腳,“這怎麼行呢,”她說,“漆皮鞋打腳。順便告訴你.有你一封信。郵票是外國的。從外國寄來,托警監斯彭斯轉交的.我去給你拿來。”

  過了一會兒她拿著信回來遞到他手上。

  “信封你還要嗎?如果不要我想替侄子要.他喜歡集郵。”

  “沒問題。”白羅拆開信.把信封遞給她.她道了謝就進了屋。

  白羅展開信讀了起來.戈比先生的海外服務業務與本土業務開辦得一樣好。他不費吹灰之力很快就得出了結果。

  說實在的.這些結果也沒有什麼大用途—白羅也不指望會有多少幫助。

  奧爾加.塞米諾娃沒回家鄉。她的家人無一倖存.她倒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朋友.她常給她寫信,這位朋友知道一些她在英國的消息.她與雇主的關系不錯,這位雇主有時十分嚴厲.但同時非常慷慨大方。

  奧爾加.塞米諾娃最後幾封信是在一年半之前.信中提到一位男青年。她隱約地說起婚事.男方的名字她沒有透露;不過出於他那方面的某種考慮.婚事一時還沒定下來.最後一封信中她滿懷希望地展望著美好的未來。後來再沒有去信,這位上了年紀的朋友認為她大約已與她的英國男友成婚,並且換了住址。女孩子一旦出國往往這樣,只要組織了美滿的家庭便不再寫信。

  她一點也不為奧爾加擔心。

  都挺符合.白羅心想。萊斯利說過要結婚.不過不知是真是假。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據說“慷慨大方”.有人給了萊斯利一大筆錢,也許就是奧爾加給的(本來是雇主給她的).來引誘他為她偽造文件。

  埃爾斯佩思.麥凱再次走上陽台.白羅問她奧爾加和萊斯利是否打得火熱。

  她考慮了片刻,然後對白羅的問話予以否定。

  “要真是那樣的話,他們還真能保密。從來沒人議論過他倆,在這種小地方什麼都瞞不過去的。”

  “年輕的費裡爾跟一位有夫之婦有一段私情。興許他讓那女孩子不要對她的雇主透露半個字。”

  “很可能是的。斯邁思夫人一定知道萊斯利.費裡爾品行不端,因此會警告那女孩子不耍跟他有任何來往。”

  白羅疊起信裝進口袋。

  “我還是給你沖一壺茶吧。”

  “不,不用啦—我得馬上回旅館換鞋去,你不知道你哥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吧?”

  “我不知道。他們沒說找他去幹什麼。”

  白羅向旅館走去.離斯彭斯家不過才幾百碼,走到門口他發現大門敞開著.他的房東.一個三十出頭的少婦笑盈盈地向他走來。

  “來了一位夫人要見您,”她說,“等了好半天啦.我告訴她我不知道您去哪兒了.也不知道您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可她說她等您。”她接著說,“是德雷克夫人.我看她十分焦急.平時她向來從容自若,我猜她一定是受了驚嚇。她在客廳裡。要我給您端點茶什麼的嗎?”

  “不用啦,”白羅說,“最好別端.我先聽聽她會說什麼。”

  他推開門進了客廳.羅伊納姑在窗戶邊。這扇窗戶看不見大門口,因此她沒看見白羅回來了。聽到門開了,她猛地回過頭來。

  “白羅先生,您終於回來了。我等得好苦。”

  “夫人,真是抱歉。我去石場森林了,又跟我的朋友奧立佛夫人聊了聊天。後來我又跟兩個男孩子談了話,是尼克拉斯和德斯蒙德。”

  “尼古拉斯和德斯蒙德?哦.我認識。我想問一天啦,腦袋裡亂七八槽的!”

  “您有些緊張。”白羅輕聲說道。

  白羅沒想到會見到這種場面。羅伊納·德雷克居然也會緊張,她那鎮定自若的樣子不復存在.她不再忙碌地張羅著.不再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別人身上。

  “您聽說了嗎?”她問,“哦,不對,您可能還沒有聽說。”

  “聽說什麼?”

  “可怕的事。他—他死啦。叫人殺死了。”

  “誰死了,夫人?”

  “看來您沒聽說.他也還僅僅是個孩子.我想—哦.我真是個傻瓜。我應該告訴您的.您問我的時候我應該告訴您才對.所以我才覺得特別—特別過意不去,因為我知道我最清楚,覺得一不過我純粹是出於好意,白羅先生,真的。”

  “請坐,夫人。坐下采說,平靜一點.告訴我事情的原委.死了個孩子—又死了一個?”

  “她弟弟,”德雷克夫人說,“是利奧波德。”

  “利奧波德.雷諾茲?”

  “是的。他們在一條田間小道上發現了他的屍體。他一定是從學校回來後一個人到小溪旁玩去了.有人把他摁進溪流中-讓人把頭摁進水裡了。”

  “跟她姐姐喬伊斯一模一樣?”

  “對,對。我知道怎麼回事啦—一定是瘋了。可是不知道是誰瘋了,真糟糕。一點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有所瞭解.我真覺得一真是太歹毒了。”

  “夫人,請您告訴我吧。”

  “好,我是想告訴您,我來就是想要告訴您的。因為,您跟惠特克小姐談完之後就來找過我。她跟您說起我被什麼東西嚇了一跳,我一定看見什麼啦。在大廳裡,在我家的大廳裡看見什麼啦。我說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有嚇著我,因為,您知道,我當時想—”她停下來。

  “您真的看見什麼了?”

  “當時我應該告訴您才是。我看見書房的門開了,小心翼翼地推開了—然後他走出來了。至少,他不是大大方方地走出來的.他只在門口站了一下.然後飛快地關上門縮回安了。”

  “是誰呢?”

  “利奧波德。利奧波德.就是現在被害的這個孩子.而您看,我當時以為-哦.犯了多大的錯誤啊,鑄成了大錯.要是我當初告訴您了一要是您弄清了內幕該有多好。”

  “您當時以為?”白羅說.“您當時以為利奧波德殺死了他的姐姐,是嗎?”

  “對,我是那麼認為的。當然不是在當時,因為我還不知道她死了,不過他臉上的表情相當古怪。他這孩子一向怪怪的。有時您會覺得有些怕他,因為您會覺得他不太—不太對勁。他非常聰明,智商相當高.不過總是心不在焉。”

  “我當時心想,利奧波德怎麼不玩火中取栗的遊戲卻跑到這裡來了?,我又想,他在幹什麼呢一看上去那麼怪?後來我沒有再考慮這個間題了.不過,他的神情讓我吃了一驚.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摔碎了花瓶.伊利莎白幫我撿起了碎片,我又回到了玩火中取栗遊戲的屋中,再也沒想了。直到我們找到了喬伊斯才想起來。可是我以為—”

  “您以為是利奧波德幹的?”

  “對。是的,我就是那麼想的.我覺得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看上去那麼怪.我以為我知道為什麼。我喜歡思考間題—一輩子考慮得太多了,以為我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會弄錯.可我也會大錯而特錯。因為,您知道,他被殺了,說明事情肯定不是我所想像的。他一定是進去後發現她在那兒—死了—他大吃一驚,簡直嚇壞了。於是他想趁四周沒人偷偷地溜出來,當時他抬頭淮是看見我了.就縮了回去,關上門,等大廳裡沒人了再出來的.而不是因為他殺了喬伊斯.不是的,只是因為看見她死了而嚇壞啦。”

  “您一直隻字未提?您甚至在發現她死了之後也一直沒有說過您看見誰了嗎?”

  “沒有.我一怎麼說呢,我不能提這事.他還—您知道.他還太小。才十歲吧.差不多快十一歲了,我是說—我當時覺得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會造成什麼後果,不可能完全是他的錯.從道義上講,他不應該負責任.他一向很怪,我那時覺得應該對他手下留情.不要全告訴員警,不要把他送到眾所周知的地方去.我覺得有必要的話,應該送他去做特殊的心理治療.我_我是出於好意,您一定要相信,相信我是出於好意。”

  說得多麼傷心啊.白羅心想,簡直是天底下最傷心的話啊.德雷克夫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是啊,”她說,“說什麼我是出於好意,我完全是出於好意,人們常常以為自己知道怎麼樣做才對別人最有利,事實上卻不知道.因為,您知道.他如此吃驚的原因八成是他看見了兇手,要不就是發現了有關線索。這樣兇手感覺到不安全,於是—於是他一直等待時機,直到終於能在他一個人的時候把他淹死在小溪中,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告密.想說也說不了啦。要是我那時告訴您了,或者告訴員警或者告訴誰該有多好,可是我以為我全弄清楚了。”

  “到今天,”白羅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看著德雷克夫人拼命抑制住抽泣,“我才聽說利奧波德最近花錢如流水.肯定有人付給他錢堵他嘴。”

  “可會是誰—誰呢?”

  “我們會弄清楚的,”白羅說.“用不了多久啦。”

第二十二章

  白羅並非是個喜歡聽取別人意見的人,他常常對自己的判斷感到相當滿意.不過,也有例外。這一次就是個例外.他和斯彭斯簡要地交換了一下意見後,就聯系好了一家出租汽車公司,又跟他的朋友以及警督拉格倫談了幾句後,他就坐上車走了.他說好讓車送他回倫敦的,不過路上他要暫停一會兒.先去榆樹小學。

  他向司機交代說他只下去約摸一刻鐘就回來,趁此機會他拜訪了艾姆林小姐。

  “這個時候來打擾您,實在太抱歉了。您一定該吃晚飯了。”

  “曬,白羅先生,至少算得上表揚您吧,我想沒有急事您不會來打擾我吃晚飯吧?”

  “非常感謝.說實話,我想聽聽您的建議。”

  “真的?”

  艾姆林小姐略感吃驚.她看上去還不是太吃驚,而是一臉譏諷的表情。

  “今天太陽怎麼從西邊出來了.白羅先生?您一向不是對自己的結論感到相當滿意嗎?”

  “對,我對自己的結論感到滿意,不過,要是有某位值得尊敬的人所持的意見與我一致的話,我豈不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與支持?”

  她沒有開口,只是用詢問的目光打量著他。

  “我知道殺死喬伊斯.雷諾茲的兇手是誰。”他說,“我相信您也知道。”

  “我並沒有說過我知道。”艾姆林小姐說。

  “對,您沒有說過.不過我覺得您有自己的觀點。”

  “猜測?”艾姆林小姐問,她的聲調越發嚴峻了。

  “這個詞不確切。應該說您的觀點十分明確。”

  “那好.我錄認自己觀點十分明確.可這並不等於我會把我的觀點告訴您。”

  “小姐,我想要在一張紙上寫幾個字.寫完我再問您同意不同意。”

  艾姆林小姐站起身,走到書桌旁,取出一張紙遞給白羅。

  “這倒有意思,”她說,“寫幾個字吧。”

  白羅從口袋取出一枝筆.他在紙上刷刷地寫了幾個字,疊好後交給她。她接過來展開捧在手中看著。

  “怎麼樣?”白羅問。

  “前面幾個嘛,我同意.不過後面的就難說了。我沒有證據.真的,我連想都沒想到過。”

  “而前面幾個字.您有明確的證據嗎?”

  “我覺得有。”

  “水。”白羅一邊思索一邊說,“您一聽說就明白了.我—聽說也明白啦。您敢肯定,我也敢.而現在,”白羅說,“一個男孩子被淹死在溪流中了。您聽說了嗎?”

  “聽說了,有人打電話告訴我了。那男孩子是喬伊斯的弟弟.他跟案件有什麼關聯呢?”

  “他想要錢,”白羅答道,“他得到了。於是,等合適的機會到了,他就叫人淹死在溪流中了。”

  他的聲音一點都沒變,要說變的話.只是變得更加刺耳了。

  “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他說,“對這孩子充滿了同情,感到非常的不安。不過我不一樣。他還小,是死掉的第二個孩子.但他的死不是偶然事故,而是由他自已的行為招致的.他想要錢,就敢於冒險.他很聰明,不會不知道這要冒多大的險.可他還是想要錢。他才十歲.可是即使在這個年齡也是會遭報複的,跟三十歲、甚至五十歲、九十歲的人都沒有區別。您知道這種案件讓我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嗎?”

  “應該說,”艾姆林小姐說,“您更關心的是正義而不是同情。”

  “同情。”白羅說.“我覺得完全救不了利奧波德。他沒有希望了。而正義,要是我們能仲張正義,我指的是您與我,因為我覺得我們的想法一致—應該說,正義也救不了利奧波德。不過.可以救別的利奧波德,也許能保住其他孩子的性命.要是我們能夠迅速伸張正義的話.根本不安全,殺手已經殺了不止一個人,對於他來說殺人才能使他感到安全.我正要回倫敦跟幾個人談談該怎麼去做。也許,勸他們接受我的意見。”

  “不太容易吧。”艾姆林小姐說。

  “不,我不覺得。作案手段,作案方式也許很難弄清,但我想我能說服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們能懂得作案心理。我想聽聽您的意見.這次只是您的意見,而不是要您出示證據。

  問的是尼克拉斯.蘭森和德斯蒙德.霍蘭品行如何。您說我能相信他們嗎?”

  “我認為他倆完全值得信賴.我的看法就是這樣的。他們在有些方面顯得十分愚蠢.可是人就是這樣的。從根本上來講,他們很好,就像沒有被蟲蛀過的蘋果一樣。”

  “又說起蘋果了,”赫丘勒·白羅悲哀地說,“我必須走了.車在等著呢.我還得去拜訪一個人。”

第二十三章

1

  “你聽說他們在石場森林幹什麼了嗎?”卡特賴特夫人一邊把一袋袋食品裝人購物筐一邊問道。

  “石場森林?”埃爾斯佩思.麥凱回答說,“沒有,我沒聽說在幹什麼。”她挑了一袋燕麥片.兩個女人上午在新開張的超級市場買東西。

  “他們說那裡的樹很危險,一早來了幾個林務官.是在有個陡坡、一棵歪脖子樹的那一側.是不是那兒有棵樹要倒了。去年冬天倒有棵樹叫雷劈死了,不過我覺得離那兒還遠呢。反正他們在挖樹根,在那下邊.可借,他們把那裡准要弄得亂七八糟。”

  “哦,不過,”埃爾斯佩思說.“我想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八成有人請他們來的。”

  “他們還叫來了幾個員警,不讓人走近,確保不讓人摻合,他們說什麼先要找到那些有問題的樹。”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埃爾斯佩思.麥凱答道。

  她可能真的明白呢,倒不是有人告訴過她了,不過當時埃爾斯佩思根本不需要別人告訴。

2

  阿裡阿德理·奧立佛打開她剛剛從門縫接到的電報.她習慣於從電話中接電報.聽到鈴響趕緊找枝鉛筆記錄下來,同時堅持要別人送一份列印好的給她送來好核實一下.因此今天接到了一份“真實的電報”倒叫她嚇了眺。

  請速帶巴特勒夫人和米蘭達到你家.時不我待.緊急請大夫做手術。

  她奔進廚房,裘蒂絲·巴特勒正在裡面做甜醬。

  “裘蒂絲。”奧立佛夫人喊道,“快去收拾東西。我就回倫敦去,你也去,還有米蘭達。”

  “謝謝你的好意,阿裡阿德理,不過我在家還有好多事耍做.而且,你也沒有必要今天匆匆就走,你說呢?”

  “不,我必須走.有人讓我回去。”奧立佛夫人回答說。

  “誰讓您回去一您的管家?”

  “不是,”奧立佛夫人說,“是別人,這個人的話我必須照辦.去吧,快點。”

  “現在我還不想離開家。我不能。”

  “你必須去,”奧立佛夫人回答說,“車己經備好了。我讓它停在大門口啦。我們馬上就可以動身。”

  “我不想帶上米蘭達.我可以把她托誰照看一下.雷諾茲家也行,交給羅伊納·德雷克也行。”

  “米蘭達也要去。”奧立佛夫人馬上打斷了她的話,“別出難題了.裘蒂絲。情況很嚴峻.我不知道您怎麼會想到把她交給雷諾茲家照看。他們家有兩個孩子被殺了.對嗎?”

  “對,對,還真是的.叫人覺得那家有問題。我是說他家有誰—噢,我說什麼來著?”

  “我們說的太多了。”奧立佛夫人說,“不過。”她又說道。

  “要是還會有人被害的話,我看下一個最有可能的是安.雷諾茲。”

  “他們家到底怎麼啦!為什麼會一個一個地被人殺了呢?哦,阿裡阿德理,太嚇人啦!”

  “對。”奧立佛夫人說.“不過有時感到嚇人很正常。我剛接到了電報,我就是按上面的指示行事的。”

  “是嗎,我沒聽見來電報呀。”

  “不是從電話中接到的,是從門縫塞進來的。”

  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把電報交給了朋友。

  “這是什麼意思?做手術?”

  “扁桃腺炎.大概是的,”奧立佛夫人說,“米蘭達上周不是嗓子疼得厲害嗎?那是不是說更可能的是帶她去倫敦看個喉科專家?”

  “你瘋了嗎,阿裡阿德理?”

  “也許是急瘋了,”奧立佛夫人答道.“去吧.米蘭達會非常喜歡倫敦的.你不必操心,她什麼手術也不需要做。在間諜小說中,這叫幌子,我們可以帶她去看戲,看話劇或者芭蕾,她想看什麼就去看什麼.總的來說我覺得帶她去看芭蕾舞演出最好。”

  “我嚇壞了。”裘蒂絲說。

  阿裡阿德理看見朋友在輕輕地顫抖著,奧立佛夫人心想.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水精,像是脫離了塵世。

  “去吧,”奧立佛夫人說,“我許諾過赫丘勒·白羅先生,他一發話我就把你帶去。喏,他發話了。”

  “這裡到底怎麼了?”裘蒂絲說,“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搬到這裡來。”

  “我有時候也奇怪你怎麼選擇了這裡。”奧立佛夫人答道,“不過也沒有什麼定規要住在什麼地方。我有一個朋友搬到沼澤地帶去了.我問他為什麼要去那兒住。他說他一直想去.總想去。他一退休就真去了。我說我從未去過那兒,不過我猜肯定潮乎乎的.實際情況怎麼樣呢?他說他自己也從未去過,是什麼樣他根本不知道。可他就是一直想去.他頭腦也清醒得很。”

  “他真去了嗎?”

  ‥去了。”

  “去了之後他喜歡嗎?”

  “啊.我還沒有聽到消息。”奧立佛夫人說,“不過人都挺怪的.對嗎?有些事他們想做,有些事非做不可……”她走進花園叫道,“米蘭達,我們上倫敦去。”

  米蘭達慢慢地走過來。

  “去倫敦?”

  “阿裡阿德理開車帶我們去,”她母親說.“我們去看戲去。奧立佛夫人覺得她可能買得到芭啻舞栗.你想看芭蕾嗎?”

  “太好了,”米蘭達回答說,她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我得先去跟一個朋友告別。”

  “我們馬上就走。”

  “哦,我要不了多久,可我得告訴一聲,我許過諾言的。”

  她沿著花園跑下去,消失在門口。

  “米蘭達的朋友是誰呢?”奧立佛夫人好奇地間。

  “我從來都不知道,”裘蒂絲說,“她從來不跟我提起.我有時覺得她只把她在樹林中看見的鳥兒當朋友,或者松鼠什麼的.可不見她有什麼特別好的朋友。她從不帶女孩子回來喝茶什麼的,不像別的女孩子樣.說起她真正的朋友,應該是喬伊斯.雷諾茲。”她又閃爍其辭地說,“喬伊斯總告訴她關於大象、老虎之類的故事。”她提醒道:“啊,我該上樓打點行裝了,既然你一定要我去的話。不過我真不想離開這裡,好多事都沒做完,像這醬—”

  “你們一定得去。”奧立佛夫人答道.她的語氣斬釘截鐵。

  裘蒂絲拎了幾隻箱子下褸來,米蘭達上氣不接下氣地從旁門進來。

  “我們吃完飯再走嗎?”她問。

  雖然她長得像小樹精,可她仍然是個愛吃東西的健康的孩子。

  “我們在路上吃,”奧立佛夫人說,“我們在哈弗沙姆的黑孩子餐廳吃飯.去那兒比較合適.離這裡只不過三刻鐘的路,他們菜做得不錯。快,米蘭達,我們就走。”

  “我沒時間告訴凱西我明天不能跟她一起去照相了.哦,我也許可以打個電話給她。”

  “那快去快回。”她媽媽說。

  米蘭達跑進客廳,電話就在那裡。裘蒂絲和奧立佛夫人將箱子搬進了汽車。米蘭達從客廳跑出來。

  “我告訴她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現在可以啦。”

  “你簡直瘋了,阿裡阿德理,”她們鑽進汽車時裘蒂絲說,“真是瘋了。這究寬是為什麼呢?”

  “我們到時侯就知道了,我猜是的,”奧立佛夫人說,“不知道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他?是誰?”

  “赫丘勒·白羅。”奧立佛夫人答道。

3

  倫敦。赫丘勒·白羅和另外四個人坐在一間屋裡.四人中有警督蒂莫西.拉格倫,跟往常遇見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一樣,一臉的崇敬和仰慕;第二位是警監斯彭斯;第三位是郡警察局長艾爾弗雷德.裡士滿;第四位是檢察官,尖尖的臉,一看就知道是搞法律這行的。他們全都看著白羅,神情各異,也可以說都面無表情。

  “白羅先生,您似乎很有把握。”

  “我的確很有把握,”赫丘勒·白羅回答說,“如果事情本身就是這樣發生的,人們意識到很可能如此,這時只須找出反證來;若找不到反證,那麼自己的信念就得到增強。”

  “動機似乎有點複雜,這是我的一家之言。”

  “不。”白羅說,“並不真的很複雜.只是太簡單,簡單得讓人難以分辨。”

  檢察官先生一臉譏諷之情。

  “很快我們就能得到一個明確的證據,”警督拉格倫說,“當然囉.要是在這一點上出了差錯……”

  “泉水盯咚叮,貓咪沒有掉進井?”赫丘勒·白羅說,“你是這個意思?”

  “唔,你必須承認那只是你的假設。”

  “己經有了明確的證據了。一個女孩失蹤了,理由往往不很多,首先是她跟某個男人走了.第二點是她死了,其它的就太牽強,根本不可能。”

  “您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特別重視的關鍵吧,白羅先生?”

  “有。我和-個著名的房地產經紀人事務所取得了聯系。他們中有我的朋友,專門從事西印度群島、愛琴海地區、亞得裡亞海、地中海沿岸及其他地區的地產業務。他們的客戶一殷都是巨富。這裡有一筆近期的交易,興許你們會感興趣的。”

  他遞過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您覺得這跟本案有關?”

  “我敢肯定。”

  “我覺得買賣島嶼應該是該國明令禁止的吧?”

  “錢能通神。”

  “別的您都不想提及嗎?”

  “也許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我能讓你們多少弄清事實。”

  “什麼?”

  “有個證人。她親眼目睹的。”

  “您是說—”

  “她親眼目睹了一樁謀殺案。”

  檢察官先生打量著白羅,滿臉狐疑。

  “證人現在在哪兒?”

  “我希望,我相信.她在來倫敦的路上。”

  “聽起來有點—天方夜譚。”

  “真的.我盡了努力採取保護措施,可我必須承認,我還是很擔心.對,我仍舊富怕出岔子,盡管我採取了保護措施.因為,你們都知道,我們正—怎麼形容才好呢?—我們的對手放蕩形骸,反應速度相當之快,貪婪之心己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許—我不能肯定.但覺得有可能—可不可以說他簡直有些發瘋了?並非生來如此,而是後天慢慢養成的惡習。邪惡的種子一旦播下,就生根發芽,茁壯地成長起來。此刻興許己經完全控制了他,使他對生活待一種非人的態度,泯滅了人性。”

  “我們還得聽取別的意見,”檢察官說,“不能草率從事。當然.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嘿—偽造檔方面.要是的確如此.我們就不得不重新考慮。”

  赫丘勒·白羅站起來。

  “我要走了,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我所擔心的以及我所預想到的事情都告訴你們了,我還會跟你們保持聯系的。”

  他跟眾人一一握手,然後走出門去。

  “這人有點像個江湖騙子,”檢察官說,“他一點都沒觸及要害.你們覺得呢?他自以為了不得.不過,他年紀不小了.我不知道該不該信賴這個年紀的老朽。”

  “我覺得可以信賴他。”警察局長說,“至少,他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斯彭斯,我倆是多年的老交倩,你又是他的朋友,你覺得他頭腦是不是有點問題?”

  “不,我覺得沒問題,”警監斯彭斯答道,“你覺得呢,拉格倫?”

  “我是最近才認識他的,先生.一開始我覺得他的—嗯,他說的話,他的想法有點荒誕不經.但總的來說我被他說服了,我認為事實最終會證明他是對的。”

第二十四章

1

  奧立佛夫人靜靜地坐在黑孩子餐廳臨窗的一張桌子旁.時間還早,餐廳人不太多。裘蒂絲·巴特勒從洗手間回來,在她對面坐下,顧手拿起菜單看著。

  “米蘭達喜歡吃什麼?”奧立佛夫人問,“我們替她也點上吧。她也該回來了。”

  “她喜歡吃炸雞塊。”

  “哦,那好辦.你來點什麼?”

  “跟她一樣。”

  “三份炸雞塊。”奧立佛夫人對侍者說。

  她往座位上-靠,仔細地審視著她的朋友。

  “你怎麼這樣盯著我?”

  “我在思考問題。”奧立佛夫人說。

  “什麼問題?”

  “我在想事實上我對你瞭解得多麼少啊。”

  “嗯,大家都這樣,對嗎?”

  “你是說.一個人永遠不可能完全瞭解另一個人。”

  “我應該不這麼想才對。”

  “也許你是對的。”奧立佛夫人回答說。

  兩人靜靜地對坐了一陣。

  “這裡上菜真慢。”

  “我想該上了。”奧立佛夫人說。

  一個女招待托了滿滿一盤走過來。

  “米蘭達去了這麼久了。她知道餐廳在哪邊嗎?”

  “她知道.來的路上我們看到過了。”裘蒂絲有點不耐煩,“我去叫她。”

  “不知她是不是暈車了。”

  “她小時候總暈。”

  過了四五分鐘她回來了。

  “她不在廁所,”她說,“廁所外面有道門通往花園。興許她從那條路走到花園看鳥去了。

  她總是這樣的。”

  “今天可沒有時間看鳥去,”奧立佛夫人說,“去找找她吧,我們還得趕路呢。”

2

  埃爾斯佩思.麥凱用叉子叉了一些香腸放進碟子中,又把碟子擱進冰箱,然後開始削土豆。

  電話鈴響了。

  “麥凱夫人嗎?我是古德溫大夫.您哥哥在家嗎?”

  “不在,他今天去倫敦了。”

  “我往那邊打過電話了—他已經走了。等他回來告訴他,我們得到的結果與預想的一致。”

  “您是說在井中發現了屍體嗎?”

  “想保密也沒多大用了,早就傳揚開來啦。”

  “是誰的?那個外國女孩子?”

  “好像是的。”

  “可憐的孩子,”埃爾斯佩思說,“她是自己投井的,還是-”

  “不是自殺-她被人用刀砍死的,是謀殺。”

3

  母親出了廁所後,米蘭達等了一兩分鐘,然後她開了門,輕手輕腳地溜出去,開了附近通往花園的側門就順著花園中的小道跑過去,小路繞到了後院,那裡曾經是停放馬車用的,現在變成了車庫。她從一個供行人進出的小門鑽出去,進了外面的一條小巷子.巷外停著一輛車.一個須發斑白、眉毛突出的人坐在車中看報紙.米蘭達拉開車門爬進去坐在司機的座位旁邊.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看上去可真逗。”

  “好好笑個痛快吧。”

  車開動了,沿著小巷子駛下去,-會兒向右轉,一會兒向左轉,又再向右轉,最後到了一條車輛比較少的公路上。

  “我們時間安排得正好,”白鬍子的人說.“你會正趕上那一刻看到雙刃斧,還有基爾特伯裡高地,景色美極了。”

  一輛汽車從他們旁邊一掠而過.差點沒把他們的車擠到路邊的柵欄上。

  “冒失鬼。”白鬍子的人說。

  這輛車中一位年輕人長發齊肩,戴著大大的圓眼鏡。另一個長著絡腮胡,很像西班牙人。

  “你說媽咪不會為我擔心吧?”米蘭達問。

  “她沒有時間擔心你。等她開始擔心了,你早就到了你想去的地方啦。”

4

  倫敦。赫丘勒·白羅抓起話筒.傳來了奧立佛夫人的聲音。

  “我們把米蘭達丟了。”

  “什麼,丟了?”

  “我們在黑孩子餐廳吃飯.她去上廁所,沒有再回來。有人說看見她坐上一個老人的車走了.但也不-定就是她。可能是別人,這—”

  “應該有人陪著她才行.你們都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我告訴了你有危險。巴特勒夫人著急嗎?”

  “她哪能不著急呢?你說怎麼辦?她都快瘋了.堅持要報警。”

  “對,自然應該報警,我也給他們打電話。”

  “可米蘭達怎麼會有危險呢?”

  “你還不知道吧?現在應該知道了,”他又說,“屍體已經找到了。我剛聽說—”

  “什麼屍體?”

  “井裡有具屍體。”

第二十五章

  “真美。”米蘭達環顧四周感歎道。

  基爾特伯裡競技場是當地的-個景點,不過遺跡並非特別出名.幾百年上幹年前就已經拆掉了.然而四處還有花崗石柱佇立在那裡,向人們講述著許久以前的儀式崇拜。

  米蘭達問道:

  “這裡為什麼有這麼多石頭?”

  “為儀式而准備的。儀式崇拜,獻祭用的。你知道獻祭是怎麼回事,米蘭達?”

  “我知道。”

  “要知道,非那樣做不可。事關重大。”

  “你是說,不是一種懲罰?而是別的?”

  “對,是別的,你死了別人才能活下去,你死了美才能存在下去.才能形成美。這一點相當重要。”

  “我原以為—”

  “什麼,米蘭達?”

  “我原以為你也許應該死去才好,因為你的行為招致了別人被殺。”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我當時考慮的是喬伊斯。我要是不告訴她那件事,她興許還活著,對嗎?”

  “可能吧。”

  “喬伊斯一死我就開始難過了。我沒有必要告訴她的.我告訴她,只是因為希望告訴她一點有價值的東西。她去過印度,一直講著她的經歷—講老虎呀、大象呀,還講他們的金飾物等等。我也想—突然我希望別人知道,因為你知道以前我並沒有怎麼想起來過。”她補充道:

  “那時也是獻祭嗎?”

  “也算是的。”

  米蘭達沉思著,過了好久她才問.“時間到了嗎?”

  “太陽還沒有到那兒。再等五分鐘,可能就會正照在石頭上。”

  他們又靜靜地在車旁坐著。

  “好了,”米蘭達的同伴看著天空說,太陽正向地平線移去.“此刻太棒了.沒有別人。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爬到基爾特伯裡高地頂上來參觀競技場。十一月裡太冷了,黑莓也己經采過了。我先把雙刃斧指給你看。雙刃斧在石頭上.上千年前他們從邁錫尼或者克裡特來的時候刻在石頭上的.妙極了.米蘭達,對嗎?”

  “對.真是妙極了,”米蘭達說,“指給我看看。”

  他們走到最高處的石頭旁。旁邊地上躺著一塊石頭,斜坡下稍遠處還有一塊傾斜著,似乎歲月的滄桑使它累彎了腰。

  “你高興嗎.米蘭達?”

  “我非常高興。”

  “印跡就在這裡。”

  “真的是雙刃斧嗎?”

  “對,歲月流逝,它漸漸被抹去了,不過就是在這兒。是一種象徵。把你的手擱在上面.現在—現在我向過去與未來.向美乾杯。”

  “哦,多美呀。”米蘭達說。

  一隻金色的酒杯放在她手上.她的同伴從瓶子裡倒出了金色的液體。

  “這酒是果味的,桃味的.喝吧,米蘭達,喝了你會更加幸福。”

  米蘭達抓住鑲著金邊的酒杯。她打了個噴嚏。

  “對,對,聞著是桃味的.哦.看太陽.真是橙紅色的—就像躺在世界的邊緣似的。”

  他推了推她,讓她面向太陽。

  “抓好酒杯.喝吧。”

  她聽話地轉過身去,一隻手仍然放在花崗石上若隱若現的印跡上.她的同伴站在她身後.從山下傾斜的石柱底下鑽出了兩個人影.彎著腰。山頂上的兩位背對著他們,毫不覺察.他們很快偷偷地摸上了山頂。

  “為美而乾杯,米蘭達。”

  “這個惡魔!”他們身後響起了一聲大叫。

  一件玫瑰色天鵝絨的上衣從某人頭上擲過來,一把刀從緩緩舉起的手上落下來。尼克拉斯.蘭森抓住米蘭達,死死地把她抱緊,把她從搏鬥中的另外兩個人身邊拖走。

  “你這個討厭的小傻瓜,”尼克拉斯.蘭森說,“跟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跑到這裡來了。

  你應該知道你在幹什麼。”

  “我知道。”米蘭達說.“我覺得我應該成為祭品.因為你知道,全是我的錯.就是因為我,喬伊斯才被人殺了。因此我應該當祭品,對嗎?會成為一種獻祭儀式。”

  “別胡說什麼殺人儀式了.他們發現了那個女孩子。你知道那個外國女孩失蹤很久了,兩年了吧。大家都以為她因為偽造遺囑而逃走了。她沒有逃走。在井裡發現了她的屍體。”

  “噢!”米蘭達突然痛苦地大叫起來,“不是在許願井裡?不是在我一直渴望找到的許願井中?噢,我不希望她在許願井裡.誰一誰把她弄進去的?”

  “把你帶到這裡來的這個人。”

第二十六章

  四人再次坐在一起看著白羅.蒂莫西.拉格倫,警監斯彭斯和曹察局長都喜形於色,知道勝利在望。第四個人卻仍是將信將疑。

  “啊,白羅先生,”警察局長主持今天的會議,請檢察官先生做記錄.“我們全都在這兒—”

  白羅做了個手勢。拉格倫警督出了門.他帶來一位三十出頭的女人,一個小姑娘以及兩個小夥子。

  他向警察局長介紹道:“這是巴特勒夫人、米蘭達.巴特勒小姐、尼克拉斯.蘭森戈先生和德斯蒙德.霍蘭先生。”

  白羅站起來拉著米蘭達的手:“坐在你媽媽旁邊,米蘭達.這位是裡士滿先生,他是警察局長,他想問你幾個問題,他希望你能回答.是有關你見到過的事—離現在一年多以前發生的,快兩年了吧.你對一個人說過,我聽說你只跟一個人說過。對嗎?”

  “我告訴了喬伊斯。”

  “你具體是怎麼對她說的?”

  “說我目睹了一次謀殺。”

  “你跟別人也說了嗎?”

  “沒有,不過利奧波德可能猜到了,他偷聽了,躲在門口,好像是的.他特別喜歡打聽別人的秘密。”

  “你聽說過這件事吧,在舉行萬聖節前夜晚會的那天下午,喬伊斯.雷諾茲聲稱她親眼目睹過一樁謀殺案,她說的是真的嗎?”

  “不是.她只是在重複我對她說過的話—只不過裝作是她自己看見的。”

  “能不能告訴我們你究竟看見什麼了?”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是一起謀殺案,我以為出了事故,以為她從高處掉下來了。”

  “在什麼地方?”

  “在石場花園—在那個坑裡,以前那兒有噴泉。我坐在樹上。我本來是在觀察一隻松鼠,要想觀察松鼠就得十分安靜才行,要不然它們就跑了.松鼠跑得可快啦。”

  “請告訴我們你看見什麼了。”

  “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抬著她沿著小路向上走.我以為他們是送她去醫院或者回石礦宅.這時女人停下來突然說道.‘有人在看著我們.’還盯著我那棵樹看.不知怎麼的我有些害怕。但我一動也沒動。男人說,瞎說。他們就繼續往前走了.我看見絲巾上有血.上面還有一把帶血的刀—我以為是誰想自殺—但我一直一動都沒動。”

  “因為你害怕?”

  “對,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害怕。”

  “你沒有告訴媽媽?”

  “沒有.我想也許我不該坐在那兒偷看的。第二天誰也沒有說起出事了,我就忘了。後來我從沒想起過,直到有一天—”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警察局長嘴巴動了動—又閉上了.他看了白羅一眼,做了個不易覺察的手勢。

  “嗯,米蘭達,”白羅問,“直到什麼時候?”

  “那天的事好像又出現在我眼前。這次是在觀察一隻綠啄木鳥,我一動不動地蹲在灌木叢後面.那兩個人坐在那談話—說的是一個島嶼—一個希臘島嶼.她像是在說:‘簽好了.是我們的了,我們什麼時候想去都可以。不過最好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正巧啄木鳥飛了,我就動了一下.她說一‘噓—輕點—有人在看我們.’跟上次說話時一模一樣,臉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樣,我又嚇壞了.於是我記起來了。這一次我明白了.我明白我上次見到的是一場謀殺,他們是抬著一具死屍埋在什麼地方。您知道,我再也不是個孩子了.我明白—應該是怎麼一回事—血跡、刀、還有死屍—”

  “什麼時候發生的?”警察局長問,“多久以前?”

  米蘭達想了一下。

  “去年三月—就在復活節之後。”

  “你完全能看清這兩個人嗎,米蘭達?”

  “當然能看清。”米蘭達有點迷惑不解。

  “你看見他們的臉了?”

  “那當然。”

  “他們是誰?”

  “德雷克夫人和米切爾……”

  她輕輕地說著,語調平靜,其中隱約含著點好奇.卻十分肯定。

  警察局長問:“你從未告訴任何人,為什麼呢?”

  “我以為—我以為可能是一種獻祭。”

  “誰告訴你的?”

  “米切爾告訴我的—他說獻祭很有必要。”

  白羅輕聲問道:“你愛米切爾嗎?”

  “嘿,對。”米蘭達答道,“我非常愛他。”

第二十七章

  “終於把你請來了,”奧立佛夫人說,“我想弄清楚來龍去脈。”

  她看著白羅,態度顯得十分堅決.她嚴肅地說:

  “你怎麼不早點過來?”

  “對不起.夫人.我一直在幫員警調查呢。”

  “只要罪犯回答問題不就行了?你怎麼會想到羅伊納·德雷克會是兇手呢?別人恐怕連做夢也想不到吧?”

  “我一得到關鍵線索就一目了然了。”

  “關鍵線索是什麼?”

  “水.我想要找的是晚會上哪個人身上是濕的,而他本不該弄濕衣服.殺害喬伊斯.雷諾茲的人勢必會全身濕透了.想想看,把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摁人水桶中,她肯定會掙紮,水濺得到處都是.兇手肯定弄濕了.於是得想辦法提供全身濕透的理由。大家都擠到餐廳玩火中取栗的遊戲時,德雷克夫人把喬伊斯帶進了書房。女主人讓去,她自然會跟著走的.而且喬伊斯自然不會對德雷克夫人起疑心.米蘭達只告訴她自己目睹過一樁謀殺,僅此而已.於是喬伊斯被富,兇手不用說全身透濕,必須得有個理由.她開始製造一個藉口,她還得有證人看見她全身弄濕了.她手執巨大的花瓶站在樓梯上等待時機,花瓶裡灌滿了水。正巧惠特克小姐從玩火中取栗遊戲的屋裡出來—裡面太熱。德雷克夫人假裝開始感到緊張,讓花瓶跌落.確保它掉下去時讓水灑到自己身上.她跑下樓梯,惠特克小姐拾起碎片,而德雷克夫人不停地抱怨自已把這麼漂亮的花瓶打碎了.她力圖給惠特克小姐留下這樣一個印象,她是因為看見了什麼,看見有人從作案現場出來。惠特克小姐當真了,而當她對艾姆林小姐說起時,艾姆林小姐明白其中有文章,於是她讓惠特克小姐告訴了我。”

  “於是,”白羅撫摩著鬍子說.“我也知道了到底誰是殺害喬伊斯的兇手。”

  “可喬伊斯根本沒有目睹過什麼謀殺案!”

  “德雷克夫人並不知道呀。她一直懷疑她跟米切爾殺害奧爾加.塞米諾娃的時候有人在石場花園看見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明白是米蘭達而不是喬伊斯?”

  “當我聽到所有的人都說喬伊斯撒謊時,我不得不接受事實.那麼明擺著會是米蘭達.她常去石場花園觀察鳥、松鼠等等.米蘭達告訴我說.喬伊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說:‘我們無話不談.’米蘭達沒有參加晚會.於是小騙子喬伊斯就可以用她的朋友告訴她的故事來吹噓自己目睹過一起謀殺案—很可能是想要給你,夫人,大偵探小說作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是的,都怪我。”

  “不.別這樣說。”

  “羅伊納·德雷克,”奧立佛夫人沉吟道,“我還是沒法相信她會幹這種事。”

  “她各種條件都符合.我一直不明白。”他又說,“麥克白夫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在生活中要是能遇見她,她會是什麼樣的呢?嘿.我看我是碰見她了。”

  “那米切爾.加菲爾德呢?他們真不般配。”

  “有意思—麥克白夫人和那喀索斯,這一對可真不同尋常。”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精明強幹—天生就是個管事的好材料—還出人意料地是個好演員。你要是聽見了她哀悼小利奧波德之死就好了,她拿著手絹,哭得跟淚人一般。”

  “叫人作嘔。”

  “你還記得我問過你,哪些是好人,哪些不是嗎?”

  “米切爾.加菲爾德愛上她了?”

  “我懷疑除了愛自己,米切爾.加菲爾德還有沒有愛過別人.他想要錢一大量的錢.也許一開始他寄希望於給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留下好印象.從而讓她在遺囑中把財產留給他—可盧埃林-斯邁思夫人不會輕易上當。”

  “那偽造的文件呢?我至今還弄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一開始很迷惑人.應該說,偽造得太多了.不過只要好好想一下.目的很明白.只要好好考慮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行了。”

  “盧埃林-斯邁思夫人的全部遺產歸羅伊納·德雷克所有。附加條款顯然是偽造的,哪個律師都能看出來.附加條款首先要經過檢驗,專家會提供證據推翻這一條款,那麼原來的遺囑就會生效.既然羅伊納·德雷克的丈夫死了.她會繼承全部財產。”

  “那麼那位女清潔工作見證人的附加條款又作何解釋?”

  “我的假設是盧埃林一斯邁思夫人發現米切爾.加菲爾德和羅伊納關系不正常—說不定在她丈夫死之前就發現了。盛怒之下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在遺囑中加了一條,要把全部財產留給她的外國侍女.這女孩子准是告訴了米切爾-她想要嫁給他。”

  “我還以為是費裡爾呢。”

  “那是米切爾編的,還挺能迷惑人的.沒有證實。”

  “要是知道附加條款真有其事,他為什麼不娶奧爾加好得到那筆錢呢?”

  “因為他懷疑她是否真的能得到遺產.法律中有一條是關於過分的影響的.盧埃林—斯邁思夫人年老多病。她以前的遺囑都是把財產留給親屬—法庭覺得這些遺囑才有說服力。這個外國女孩子她才認識一年—而且無親無故的。即使附加條款是真實的也很容易推翻.另外.我懷疑奧爾加是否有能力買下希臘的島嶼—甚至也不會答應去做.她沒有有權勢的朋友,也不懂生意場上的合同之類的。她迷上了米切爾.但她只想到要嫁給他.好使她能呆在英國—她想要的就是這個。”

  “而羅伊納·德雷克呢?”

  “她迷上了他。她的丈夫殘疾了好多年。她正值中年,熱情奔放,恰恰身邊來了個小夥子.出奇地英俊瀟灑。女人很容易迷上他—可他需要的—不是女人的姿色—而是實現他創造美的沖動。這就是為什麼他需要錢—大量的錢.至於說愛—他只愛自己.他是那喀索斯.許多年前我聽過一首法國老歌—”

  他輕輕地哼著:

  看吧.那索喀斯,看水中看吧,那索喀斯.你多麼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美貌和青春啊!和青春……

  看吧,那索喀斯……

  看水中……

  “難以置信—我實在無法相信有人會僅僅為了在某個希臘島嶼上建個花園而去殺人。”奧立佛夫人不肯相信。

  “你不信?你不能設想一下他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嗎?裸露的岩石,興許能塑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在裸露的岩石上舖上土,舖上厚厚一層沃土—然後種上各種植物、灌木叢、樹木.也許他在報紙上看見某位造船行業的百萬富翁為他心愛的女人在島嶼上建了個花園,他於是想—他要建一個花園,不是為哪個女人—而是為他自已。”

  “我還是覺得太荒唐。”

  “對.確實有點.我懷疑他是否覺得自己的動機十分卑鄙.他惟一能想剩的是為了創造更多的美景,只能這麼幹.他為了創造簡直發了瘋。他創造了石場花園以及其他花園的美景—如今他眼前浮現出更多的美景—整個島嶼處處是美景.而羅伊納·德雷克迷上了他.對於他來說,她只不過是能讓他創造美的財源而已。對—他可能真是瘋了.神要毀滅誰,首先就把他逼瘋。”

  “他真的那麼想要得到他的島嶼?甚至被羅伊納·德雷克這種女人牽住脖子他也在所不惜?

  總讓她管得死死的?”

  “還可以出事故嘛.我想到時候說不定就會在羅伊納·德雷克身上降臨。”

  “另一次謀殺?”

  “對。最初很簡單.必須除掉奧爾加.因為她對附加條款有所瞭解—而且她還得成為替罪羊,背上偽造文件的黑鍋。盧埃林-斯邁思夫人把原件藏了起來.於是我猜他給了年輕的費裡爾一筆錢讓他偽造一個類似的文件。十分明顯是偽造的,因而馬上會引起懷疑.這註定要以他的死來滅口.我很快瞭解到,萊斯利.費裡爾跟奧爾加沒什麼來往.只是米切爾.加菲爾德向我暗示過他們關系密切,我認為付錢給費裡爾的是米切爾.而獲得外國女孩芳心的正是米切爾.加菲爾德.他警告女孩子不要說出去,尤其不要告訴她的雇主.一方面許諾將來娶她,另一方面卻為了和德雷克夫人一起得到巨大的遺產,不惜冷酷地把她作為犧牲品.沒有必要讓奧爾加.塞米諾娃受指控犯了偽造罪,只要讓她受到懷疑足矣。偽造的文件顯然對她有利.她輕而易舉就能做到,因為有證據表明她常代雇主寫信,善於模仿其字體。若是她突然失蹤,人們會以為她不僅偽造檔,而且有可能對雇主的猝死負有責任。這樣在一個恰當的時候奧爾加.塞米諾夫一命嗚呼。萊斯利.費裡爾被殺,給人的假像是幫派內訌致死,或者是被嫉妒心強的某個女人砍死.可是並中發現的刀跟他所受的刀傷十分吻合。我知道奧爾加的屍首一定藏在附近,但苦於找不到地方,直到有一天聽到米蘭達問起一口許願井,催米切爾.加菲爾德帶她去看.而遭到拒絕,這時我才有了線索。不久跟古德博迪太太談起來,我說不知道那個失蹤的女孩不知上哪兒去了,她回答說.泉水叮咚叮,貓咪落人井.於是我敢肯定女孩的屍首在許願井裡.我在石場花園的樹林中找到了那口井,是在離米切爾.加菲爾德的小屋不遠處的一個斜坡上。我想要麼米蘭達目擊了謀殺事件的過程,要麼她看見了處理屍體.德雷克夫人和米切爾害怕有人看見了—但他們不知道到底是誰—既然平安無事他們就漸漸放心了.他們制定了計劃—並不慌張,但已經著手行動了.她說起在國外買土地—給大家一個印象她想要離開伍德利新村,因為這個地方太叫她傷感了,當然她哀傷之源是丈夫的早逝.一切都顧利地進行.突然在萬聖節前喬伊斯宣稱目睹過一樁謀殺案.簡直是一個睛天霹霹.此時羅伊納明白.也可以說以為她明白,那天在林中的原來是喬伊斯.她沒有貽誤時機,立即下手了.然而,事情沒有就此了結。小利奧波德來索要錢—他說他想買點東西。他到底猜測到或知道了多少不知道,但他畢竟是喬伊斯的弟弟.於是他們很可能以為他比實際知道的要多得多。因此-他也死了。”

  “你懷疑她是因為有水這條重要線索,”奧立佛夫人說,“那你怎麼懷疑起米切爾.加菲爾德的呢?”

  “他從各方面看都是最合適的人選,”白羅簡單地說,“後來—最後一次與米切爾.加菲爾德談話時,我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他笑著對我說—離我遠點,魔鬼撒旦。找你的員警朋友們去吧.,於是我就全明白了。反過來說也成立.我自言語道,我正離你越來越遠,魔鬼撒旦.這麼年輕英俊的魔鬼,簡直是人間的撒旦……”

  屋裡還坐著一位婦女,她一直沒有開口,這時她坐在椅子上按捺不住了。

  “這個惡魔。”她說.“對.我現在明白了.他從來都是這樣的。”

  “他非常英俊。”白羅說.“他也熱愛美.熱愛他用他的頭腦、他的想像以及他的雙手創造出來的美。為之他寧願奉獻一切。我想.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米蘭達這個孩子一他卻打算用她來獻祭—來拯救他自己。他周密地安排好計劃—把它按一種儀式來進行,也可以說向米蘭達灌輸了這種觀念.她將告訴他自己什麼時候離開伍德利新村—他教她怎樣在您和奧立佛夫人用午餐的飯館會面.人們會發現她在基爾特伯裡競技場—有雙刃斧的印跡旁邊.身邊放著一個金色的酒杯—一種獻祭的儀式。”

  “瘋了。”裘蒂絲·巴特勒說.“他一定是瘋了。”

  “夫人,您的女兒得救了一不過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白羅先生,您想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您。”

  “她是您的女兒—她是否也是米切爾.加菲爾德的女兒?”

  裘蒂絲沉默了片刻,然後她說;“是的。”

  “而她自己並不知道?”

  “是的.她一點也不知道。在這裡與他重逢純屬巧合.我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他.我瘋狂地愛著他,後來—後來我感到恐懼。”

  “恐懼?”

  “是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倒不是他做了什麼事叫我害怕,只是對他的本性產生了恐懼.他表面上溫文爾雅,而在這層面紗下麵.卻是冷酷、放蕩不矚。我更害怕的是他對美、對創造的熱情.我沒有跟他說我懷了孩子。我離開了他—我換了地方,孩子降生了.我編了個謊言,說丈夫是個飛行員,不幸喪生。我不停地搬家.來伍德利新村也是很偶然。我在曼徹斯特簽了合同做秘書工作。”

  “後來有一天米切爾.加菲爾德來了,他在石場森林工作.我覺得自己並不在意.他也是.一切都過去太久.但是後來,雖然我不知道米蘭達常去森林裡玩,我卻真的擔心”

  “是啊,”白羅說,“他們兩人有一種聯系,一種自然的親情.我看出了他們很相像—只不過米切爾.加菲爾德,美麗的撒旦的追隨者充滿了邪惡,而您的女兒純潔智慧,天真無邪。”

  他走到桌子旁邊取出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了一張精美的鉛筆畫。

  “是您的女兒。”他說。

  裘蒂絲看了一眼。簽名是“米切爾.加菲爾德。”

  “他是在石場森林的小溪旁畫的。”白羅說,“他說,他畫這幅畫的目的是為了不忘掉。他害怕會忘了。然而,這並沒有阻止住他舉起屠刀。”

  他指了指左上角的鉛筆字。

  “您能看清嗎?”

  她慢慢地拼出來。

  “依菲琴尼亞。”

  “對。”白羅說.“是依菲琴尼亞。阿枷門依用自己的女兒獻祭,以換取送他去特洛伊的海風.米切爾願用親生女兒獻祭,好得到-個新的伊甸園。”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裘蒂絲說,“我不知道—他是否有過悔恨?”

  白羅沒有回答。他的頭腦中展現著一幅畫面.一個美貌絕倫的年輕人躺在刻有雙刃斧的花崗石邊,僵硬的手指仍緊攥著一隻金色的酒杯,正當他伸手抓酒杯的時候突然遭了報應,他的犧牲品得救了,他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米切爾.加菲爾德就是這麼死的,罪有應得.白羅心想,不過.在希臘海中就不會有一處鮮花盛開的島嶼啦……

  那裡會有米蘭達—年輕美貌、朝氣蓬勃。

  他舉起裘蒂絲的手吻了一下。

  “再見,夫人,請代我向您的女兒問好。”

  “她應該永遠記住您、感謝您。”

  “最好不要—有些記憶最好埋藏起來。”

  他走向奧立佛夫人。

  “晚安,親愛的夫人。麥克白夫人和那索喀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得向你表示感謝.謝謝請我來—”

  “對了,”奧立佛夫人怒氣沖沖地說,“每回都要怪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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