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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假成真 Dead Man's Folly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1

  接聽電話的是白羅的能幹秘書萊蒙小姐。

  她把速記簿擺到一邊去,拎起話筒,平淡的說,“特拉法加8137號。”

  赫丘勒·白羅躺回直立的椅背上,閉起雙眼。他的手指在桌緣上輕敲著,腦子裡繼續構思著原先正在口述的信文的優美段落。

  萊蒙小姐手掩話筒,低聲問說:“你要不要接聽德文郡納瑟坎伯打來的叫人電話?”

  白羅皺起眉頭。這個地名對他毫無意義。

  “打電話的人叫什麼名字?”他謹慎地問。

  萊蒙小姐對著話筒講話。

  “空襲?”她懷疑地問說。“噢,是的——再說一遍姓什麼?”

  她再度轉向赫丘勒·白羅。“艾爾瑞德妮·奧立佛太太。”(“艾爾瑞德妮”與“空襲”音近似)

  赫丘勒·白羅雙眉豎起。一項記憶在心中興起:一頭被風吹散的灰發……老鷹一般的輪廓……

  他站起來,接過萊蒙小姐手中的話筒。

  “我是赫丘勒·白羅。”他浮誇的宣稱。

  “是赫丘勒·白羅先生本人嗎?”電話接線生用懷疑的話聲問說。

  白羅向她保證是他本人沒錯。

  “白羅先生接通了。”接線生的聲音說。

  她纖細的口音被壯麗的女低音所取代,白羅急忙把聽筒移離耳朵一些。

  “白羅先生,真的是你嗎?”奧立佛太太問說。

  “是我本人,太太。”

  “我是奧立佛,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

  “我當然記得你,太太。誰能忘得了你?”

  “呃,有時候是有人不記得,”奧立佛太太說。“事實上,經常如此。我不認為我有非常獨特的個性。或者也許是因為我經常換發型。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我希望,我沒在你非常忙的時候打擾你吧?”

  “沒有,沒有,你一點都沒擾亂到我。”

  “哎呀——我確信我並不想擾亂你的心思。事實上是,我需要你。”

  “需要我?”

  “是的,馬上。你能不能搭飛機來?”

  “我從不搭飛機,飛機令我惡心。”

  “我也是。無論如何,我想飛機並不比火車快,因為我想這附近唯一的機場是幾裡路外的艾塞特機場。所以,搭火車來吧,十二點從派丁敦開往納瑟坎伯。你可以趕上這一班。你有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如果我的表準確的話——盡管它通常都不准。”

  “可是,你人在什麼地方,太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納瑟坎伯,‘納瑟屋’。會有一部轎車或是計程車在納瑟坎伯車站等你。”

  “可是,你為什麼要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白羅瘋狂似的重複問道。

  “電話機都裝在這麼不方便的地方。”奧立佛太太說,“這部電話是在大廳裡……人來人往的談話聲……害得我聽不太清楚。不過我期待你來,大家都會感到非常緊張刺激,再見。”

  對方的話筒猛然嚓的一聲掛斷。電話線傳來輕柔的嗡嗡聲。

  白羅困惑而不知所措地放回聽筒,低聲嘀咕著什麼。萊蒙小姐漠不關心地拿著筆,正襟危坐。她以低悶的聲音複述著口述的信件在被打斷之前的最後一句。

  “……容我向你保證,我親愛的先生,你所提出的假定……”

  白羅揮手打斷她的複述。

  “是奧立佛太太打來的,”他說。“艾爾瑞德妮·奧立佛,偵探小說家。你可能讀過……”他停了下來,想起萊蒙小姐只讀一些進修方面的書籍,對於犯罪小說這一類無聊的書籍不屑一顧。“她要我今天到德文郡去,立刻過去,”——他瞄著時鐘——“在三十五分鐘之內。”

  萊蒙小姐不依為然地揚起雙眉。

  “那會有點倉促,”她說,“為什麼?”

  “你問得好!她並沒有告訴我。”

  “真是非常奇特,為什麼沒告訴你?”

  “因為,”赫丘勒·白羅若有所思地說,“她怕被別人偷聽到。不錯,這一點她表示地相當清楚。”

  “呃,真是的,”萊蒙為她的雇主打抱不平地說,“人們期望的一些事。妄想要你這樣沒頭沒腦的匆匆上路!一個象你這麼重要的人物。我總是注意到這些藝術家和作家都非常不平衡——沒有均衡感。要不要我打電話去郵局發一封電報:‘遺憾無法離開倫敦’?”

  她的手伸向電話機。白羅的話止住了她的動作。

  “不!”他說。“恰恰相反。請立刻叫一部計程車來。”他提高聲音。“喬治!收拾一點洗漱用具裝進我的小手提箱。快,趕快,我要趕火車。”

  高速駛完全程兩百一十二裡中一百八十多裡的火車,輕緩而歉然地駛完最後三十裡路,進入納瑟坎伯車站。只有一個人下車,那就是赫丘勒·白羅。他小心地越過車廂台階和月臺之間的大間隙,朝四周望望。一個搬夫在火車遠遠的一頭一個行李車廂裡忙著。白羅拎起手提箱,沿著月臺往回走向出口。他繳回票根,從售票室走出去。

  一部大轎車停在外面,穿著制服的司機走向前來。

  “赫丘勒·白羅先生?”他恭敬地詢問。

  他接過白羅的手提箱,打開車門。他們驅車離開車站,越過鐵道橋,轉入兩旁都是高樹籬的鄉間小路。隨即右側的樹籬消失,露出一條很美的河流,以及遠處蒙著一層藍氳的山丘。司機把車子挨近樹籬,停了下來。

  “舵河,先生,”他說,“遠處是達特木丘陵地。”

  顯然必要贊美一番。白羅發出必要的話聲,喃喃地說了幾聲“壯麗!”實際上,自然界對他的訴求作用非常少。一座精心培育整理出來的菜園子還比較有可能讓白羅的雙唇吐出贊賞的話語。兩個女孩經過他們的車旁,辛勞地慢慢爬上山坡,她們的背上背著重重的背包,穿著短衣褲,頭上包著彩色頭巾。

  “我們隔壁有一家青年招待所,先生。”顯然自願想當起白羅的德文郡向導的司機說。“胡丘大花園,以前是福烈契先生的地方,這家青年招待所公司把它買下來,夏天時相當客滿。一晚上容下超過一百位的住客。住宿時間不能超過兩個晚上——然後就得繼續上路。男女青年都有而且大部分是外籍青年。”

  白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正在想著——並非第一次——從背後看起來,短衣褲很不適合女性穿著。他痛苦地閉上雙眼。為什麼,噢,為什麼年輕婦女得如此穿著?那些緋紅色的大腿特別不吸引人?

  “她們似乎負擔沉重。”他喃喃地說道。

  “是的,先生,而且離車站或公車站牌有長長的一段路。到胡丘大花園有兩裡半路程。”他猶豫了一下。“如果你不反對,先生,我們可以讓她們搭一下便車吧?”

  “當然,當然,”白羅慈悲地說。他自己奢侈地坐在一部幾乎是空的大汽車裡,而兩個年輕婦女卻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背著沉重的背包行走,而且一點都不知道如何穿著才能對異性產生吸引力。司機發動車子,到兩個女孩身旁暫停下來。她們泛紅汗濕的臉孔充滿希望地抬起來。

  白羅打開車門,女孩爬進車子裡。

  “真好心,拜託,”其中一個白皙的女孩帶著外國口音說,“這趟路比我想像的遠,是的。”

  另外一個女孩,有著一張日曬深紅的臉,一頭栗褐色卷發隱隱在頭巾下露出來,她僅僅點點頭,閃著一口白牙,喃喃稱謝。皮膚白皙的女孩繼續爽朗地談著。

  “我到英格蘭來度兩個星期的假,我從荷蘭來。我非常喜歡英格蘭,我已經去過莎士比亞的出生地,莎士比亞劇院和華維克城堡,後來我去過克羅維裡,現在我看過了艾塞特大教堂和多港——非常美——我來這裡聞名的勝地而明天我過河到普利茅斯,新大陸的發現者是從普利茅斯出發的。”

  “而你呢,小姐?”白羅轉向另一個女孩。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搖動一頭卷發。

  “她英語講不多,”荷蘭女孩好心地說。“我們兩人講一點法語——所以我們在火車上交談。她來自米蘭附近,有親戚在英格蘭嫁給一個雜貨店的紳士。她昨天跟一位朋友來艾塞特,可是朋友在艾塞特一家店裡吃了不好的牛肉餡餅生病了,不得不留在那裡。”

  這時司機在道路交叉處減速下來。女孩下車,用兩種語言稱謝,然後往左手邊的道路走去。司機暫時把他氣派十足的超然架勢擺到一邊去,同情地對白羅說:

  “不只是牛肉餡餅——還要小心康恩威爾郡來的麵食。他們把一切都包在餡餅裡,假期的時候!”

  他重新發動車子,沿著右手邊的道路駛下去,不久便駛進濃密的樹林子裡。他繼續發表對胡丘大花園青年招待所的住客的最後一項評論。

  “在那家招待所有一些夠好的一些女孩。”他說,“不過難以讓她們明白侵入私宅的意義。她們侵入的方式完全叫人感到震驚,好象不明白這裡紳士的住地是私秘的。老是穿過我們的樹林,她們,裝作不懂你對她們說什麼。”他黯然的搖搖頭。

  他們繼續前進,穿過樹林,下了一道陡峭的山坡,然後穿過大鐵門,沿著車刀,最後在一幢俯視河流的喬治王時代白色大房子前停下來。

  司機打開車門,一個黑發高個子的主僕出現在台階上。

  “赫丘勒·白羅先生?”後者喃喃說道。

  “是的。”

  “奧立佛太太在等你,先生。你會在炮臺那裡找到她,我來告訴你到那裡去的路。”

  白羅被指引上一條沿著樹林子過去,可以窺見底下河流的蜿蜒小道。小道逐漸沿坡而下,直到最後來到一塊圓形開闊地,有著一道低矮的城牆堞口胸牆。奧立佛太太正坐在胸牆上。

  她起身會他,幾個蘋果從她膝部掉下,四處滾動。蘋果似乎是會見奧立佛太太不可避免的特色。

  “我想不透為什麼我總是掉東西。”奧立佛太太有點含糊不清地說,因為她滿嘴都是蘋果,“你好嗎,白羅先生?”

  “好,太太,”白羅禮貌地回答。“你呢?”

  奧立佛太太看起來跟白羅上次見到她時有些不同,原因是,如同她在電話中已經暗示過的,她又再度試驗了一種發型。今天,她的頭發染成深藍色,向上堆簇成多樣有點造作的小卷,做成仿侯爵式的發型。那侯爵式的效果到她的脖子為止,其餘部分可以標明為“實用鄉間型”,包含著一件強烈蛋黃色粗呢斜紋外套和裙子,以及一件膽汁一般的芥菜色上衣。

  “我就知道你會來。”奧立佛太太歡欣地說。

  “你不可能知道。”白羅一本正經地說。

  “噢,我知道。”

  “我還在問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

  “呃,我知道答案,好奇心。”

  白羅看著她,兩眼有點閃爍。“你那聞名的女性直覺,”他說,“或許一度沒有把你引導地太離譜。”

  “不要取笑我的女性直覺。我不是每次都馬上辨認出兇手來嗎?”

  白羅懇切地沉默下來。要不然他可能會回答:“在第五次企圖再殺人時,或許吧,而且並非每一次!”

  相反地,他看看周圍,說:

  “你這裡真是個風景優美的地方。”

  “這裡?可是這裡並不是我的,白羅先生。你以為是嗎?噢,不,這地方是某個叫史達斯的人的。”

  “是誰?”

  “噢,其實是無名小卒,”奧立佛太太含糊地說。“只是有錢。不,我來這裡是為了正事,來工作。”

  “啊,你是來為你的傑作尋找地方色彩?”

  “不,不。只是如同我說的,我在工作,我被約來安排一件謀殺案。”

  白羅睜大眼睛凝視著她。

  “噢,不是真的謀殺案,”奧立佛太太保證說。“明天有一次大遊園會,將舉辦‘尋凶’活動作為新奇的項目。由我安排,就象尋寶一樣,你知道;只是他們經常舉辦尋寶,因此認為這會是一項新奇的活動。所以他們就付給我一筆非常可觀的費用來這裡籌劃設想出來。相當好玩,真的——跟一般乏味的老套不同,換換口味。”

  “怎麼個進行法?”

  “呃,有一個被害人,當然。還有一些線索,還有涉嫌人,一切有點因襲慣例——你知道,淫婦、勒索者、年輕的情人和邪惡的主僕等等。花兩先令半的錢買門票進園,就先給你看第一個線索,然後你就得找出被害人、兇器,而且說出是誰幹的,動機何在,備有一些獎品。”

  “不尋常。”赫丘勒·白羅說。

  “實際上,”奧立佛太太悲傷地說,“比你所想的難安排多了,因為得考慮到真正的人相當聰明,而在我的書裡頭他們不需要如此。”

  “那麼你找我來是要我幫助你安排這項活動?”

  白羅不必太費勁就在他的話聲中帶著遭受冒犯的憤慨之情。

  “噢,不,”奧立佛太太說。當然不是!那一切我已經完成了,一切都已安排好明天開始舉行。不,我要你來是為了另一個相當不同的原因。”

  “什麼原因?”

  奧立佛太太雙手舉向頭去。她正要以熟悉的老動作狂亂地抓頭發時,想起了它發型的繁複性。取而代之地,她拉拉她的耳垂來宣洩她內心的感受。

  “或許我是個傻瓜,”她說。“但是我認為是有什麼不對勁。”

2

  白羅在一陣沉默中凝視著她,然後他猛然問道:“有什麼不對勁?怎麼不對勁?”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要你來查明。不過我感到——越來越感到——我正在被人——噢!

  ——操縱……一直被操縱……你大可以說我是傻瓜,不過我只能說如果明天的謀殺會是真的而不是假的,那我不會感到驚異!”

  白羅凝視著她,而她抗邈的回看著他。

  “非常有意思。”白羅說。

  “我想你大概認為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奧立佛太太防禦地說。

  “我從不認為你是個傻瓜。”白羅說。

  “而且我知道你一向對直覺的——看法——或是說法。”

  “同樣一件事有各種不同的說法,”白羅說。“我相當相信你所注意到或是聽說到的確實引起你焦慮不安的事。我想有可能你自己甚至不知道你已經看見、注意或是聽說過的是些什麼。你只察覺到結果。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你並不知道你知道的是什麼。如果你喜歡,你可以稱之為直覺。”

  “讓人感到自己好傻,”奧立佛太太悲傷地說,“不能確定。”

  “我們會確定的,”白羅鼓舞的說。你說你有一種感覺,覺得——你是怎麼說的——被人操縱?

  你能不能說明白點,你這是什麼意思?”

  “呃,這倒是難……你知道,這是我的謀殺案,換句話說,是我設想出來,計劃出來的,而一切都切合——絲毫不差。呃,如果你瞭解作家,你句知道他們受不了暗示。別人說‘妙,可是如果是某某人做某某事不是會好一點嗎?’我的意思是讓人想說:‘好吧,如果你想要那樣,那麼年自己去寫吧!”

  白羅點點頭.“那麼目前事情就是這樣?”

  “不盡然……有人提出那種可笑的建議,後來我冒火了,他們就放棄了,不過還是有一些細微的暗示偷偷滲進我的想法裡,因為我拒絕了其他一些大處的暗示,而在不太注意之下,接受了一些下暗示。”

  “我明白,”白羅說,“呃,這是一直方法……提出一些有點粗糙悖理的建議——可是這其實並非重點所在。一些小小的改變才是真正的目標所在。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正是這個意思,”奧立佛太太說,“而且,當然,可能是我想像出來的,不過我不認為是——而且反正那些事似乎都無關緊要。但是這令我擔憂——還有一種——呃——氣氛。”

  “誰向你提出這些改變的建議的?”

  “不同的人,”奧立佛太太說。“如果只是一個人,那我就比較確信我的擔憂原因所在了。可是不只是一個人盡管我認為其實是。我的意思是說有一個人透過其他相當令人不起疑心的人在進行。”

  “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奧立佛太太搖搖頭。

  “是某個非常聰明、非常小心的人,”她說,“有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有些什麼人?”白羅問。“人物一定相當有限吧?”

  “呃,”奧立佛太太說。“有這個地方的主人喬治·史達斯爵士。有錢,俗氣而且在生意之外非常愚蠢,我想,但是或許在生意上精明的要命。還有史達斯爵士夫人——海蒂——大約比他小二十歲,有點漂亮,不過愚蠢的很——事實上,我想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為了他的錢而嫁給他,當然,除了衣服和珠寶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想。再有麥克·威曼——他是個建築師,相當年輕,帶著藝術家那種嶙嶙峋峋的帥氣。他在為喬治爵士設計一座網球館和修補荒唐的怪建築。”

  “荒唐的怪建築?那是什麼——化裝舞會館?”

  “不是,是設計荒唐昂貴的大建築。那種像廟宇一樣的東西,白色的,有圓柱子的。你或許在倫敦郊區的國立博物館裡見過的那種。還有布魯伊德小姐,她是秘書兼管家,管理大小事務和書信——非常冷峻能幹。再就是一些住在附近過來幫忙的人。一對住在河邊一幢小平房的年輕夫婦——亞力克·雷奇和他的妻子莎莉。還有華伯頓上尉,他是馬斯特頓夫婦的手下。還有馬斯特頓夫婦,當然,和住在以前是門房住的小木屋裡的福裡亞特太太。她丈夫家原先是‘納瑟屋’的所有人。但是他們都去世了,或是在戰爭中遇害,多次的遺產稅使得最後一個繼承人把這個地方賣掉。”

  白羅思考著這些人物,但是目前對他來說他們只不過是一些人名而已,他回到主要問題上。

  “尋凶活動是誰提出的主意?”

  “馬斯特頓太太的,我想,她是本地國會議員的妻子,很有組織能力,是她說服喬治爵士在這裡舉辦遊園會的。你知道這個地方已經好幾年沒有人住了,因而她認為人們會樂于付錢進來看看。”

  “這一切似乎夠明白的了。”白羅說。

  “一切似乎是明白的,”奧立佛太太頑固地說,“但是並不然,我告訴你,白羅先生,是有什麼不對勁。”

  白羅看著奧立佛太太,而奧立佛太太回看白羅。

  “你怎麼交代我出現在這裡的事?還有你接我來的事?”白羅問。

  “那容易,”奧立佛太太說,“你是來為‘尋凶’比賽頒獎的。大家都感到非常刺激。我說我認識你,或許可以說服你來,而且我相信你的大名會是一大吸引力——當然,是會如此。”奧立佛太太圓滑地加上一句說。

  “而這個提議被接受了——沒有異議?”

  “我告訴你,當時大家都感到很興奮。”

  奧立佛太太心想沒有必要提到當時在年輕一輩當中有一兩個人問說“赫丘勒·白羅是誰?”

  “大家?沒有人提出異議?”

  奧立佛太太搖頭。

  “可惜。”赫丘勒·白羅說。

  “你的意思是這可能給我們一條線索?”

  “幾乎不可能指望心懷不軌的歹徒歡迎我的出現。”

  “我想你大概以為這全是我想像出來的,”奧立佛太太悲傷的說。“我必須承認,在我開始跟你談之前,我並不瞭解我能據以行動的是多麼的少。”

  “冷靜下來,”白羅仁慈地說。“我感到好奇而有興趣。我們從什麼地方開始?”

  奧立佛太太看看她的表。

  “現在正好是午茶時間,我們回屋子去,然後你就可以跟大家見見面。”

  她走上一條跟白羅過來是所走的不同的小道。這條小道似乎是通往相反的方向。

  “我們走這條路經過船庫。”奧立佛太太解釋說。

  她正說著,船庫就映入眼簾。它突出河面上,茅草屋頂,美如畫船。

  “那是屍體將會出現的地方,”奧立佛太太說,“我是指‘尋凶’活動裡的屍體。”

  “那麼,會被殺害的人是誰?”

  “噢,一個徒步旅行的女孩,她其實是一個年輕原子科學家的第一任南斯拉夫籍太太。”奧立佛太太流暢地說。

  白羅眨眨眼。

  “當然看起來好象是這個原子科學家殺了她——不過自然不是那麼單純。”

  “自然不是——既然構想的人是你……”

  奧立佛太太揮揮手接受他的恭維。

  “實際上,”她說,“她是被鄉紳所殺的——而動機真的相當精巧——我不相信有多少人會找得出來——盡管在第五個線索裡有十分明白的指示。”

  白羅舍棄奧立佛太太情節上的微妙性而改問一個實際的問題:

  “可是你如何安排一個適當的屍體?”

  “少女團的團員,”奧立佛太太說,“本來莎莉·雷奇要當屍體——可是現在他們要她包上頭巾替人算命。所以就改由一個叫瑪蓮·塔克的少女團團員擔任。有點笨笨的,有自以為是。”她解說地加上一句。“這相當容易——只要農夫的圍巾和背包——她在聽見有人來的時,躺倒在地上,把繩子繞在脖子上就行了。對那可憐的孩子來說這有點乏味——悶守在船庫裡頭一直到她被人發現,不過我已經安排好一堆好看的漫畫書給她看——事實上有一條兇手的線索塗寫在其中一本漫畫書上——所以一切切合。”

  “你的巧思把我給迷住了!你想出來的這些東西!”

  “要想出這些東西從來就不難,”奧立佛太太說,“麻煩的是你想的太多了,後來的一切變得太過於複雜了,因此你得刪掉一些,而這有點叫人感到苦惱。現在我們從這條路上去。”

  他們開始走上一條陡峭彎曲的小路,在較高的地面上沿著河流往回走。盤旋穿過樹林,他們來到承載著一座白色壁柱小廟宇的空地上。一個穿著破舊的法蘭絨褲子和綠襯衫的年輕人往後站著,皺起眉頭看著它。他猛一轉身向他們。

  “麥克·威曼先生,赫丘勒·白羅先生。”奧立佛太太說。

  年輕人在她的引介之下漫不經心地點下頭。

  “不尋常,”他諷刺地說,“人們蓋東西的地方!比如說,這裡的這個東西。大約一年前才蓋起來的——就它這種東西來說是相當好,而且相當配合房子的年代。可是,為什麼蓋在這裡?

  這些東西是要給人看到——‘位居要津’——他們是這樣說的——有著如茵的草地和水仙花等等。

  可是這可憐的小東西,卻卡在樹林中間——從任何地方看都安康內不見——你得砍下二十棵樹左右才能從河流那邊看見它。”

  “或許是沒有任何其他的地方可蓋吧?”奧立佛太太說。

  麥克·威曼哼了一聲。

  “房子旁邊的草堤上——完美的自然藝術背景。可是不,這些企業大亨全都一樣——沒有藝術感。喜愛怪誕的建築,就找人來,隨便找個地方蓋上去。後來,我瞭解,是有一棵很大的橡木被暴風吹倒。留下一塊難看的大疤痕。‘噢,我們在那裡蓋一座怪誕的建築把它掩飾起來,’那個笨蛋說。他們就只會這樣想,把它弄整齊掩飾起來,這些有錢的城市佬!我奇怪他怎麼沒在房子四周種下一床床的紅天竺葵和荷包草!像那種人,就不應該讓他擁有像這樣的地方!”

  他說得慷慨激昂。

  “這個年輕人,”白羅對自己說,“一定不喜歡喬治·史達斯爵士。”

  “這是水泥地基,”威曼說。“而底下泥土松動——因此下陷。這裡全部都裂開了——不久就會有危險……最好全部拆下來,改建到房子旁邊的草堤上去。這是我的忠告,可是那頑固的老傻瓜不聽。”

  “網球館呢?”奧立佛太太問。

  年輕人更顯鬱悶。

  “他想要中國寺塔型的。”他悶哼一聲說,“要有龍的,拜託!就因為史達斯的夫人喜愛戴中國苦力的那種帽子,誰想當建築師?想要蓋高尚東西的人沒有錢,而那些有錢的人卻蓋了糟糕透了的東西!”

  “我同情你的感受。”白羅莊重的說。

  “喬治·史達斯,”建築師不屑地說。“他以為他是誰?戰時在威爾斯安全的地底下做些輕松舒服的海事法庭工作——弄出一把鬍子來暗示人家說他參加過活躍的護航任務——或者這是他們說的,銅臭——滿身銅臭!”

  “呃,你們建築師總得要有個有錢可花的人,要不然你們就永遠沒工作了。”奧立佛太太夠合理的指出來。她朝向屋子挪動腳步,白羅和無精打采的建築師准備跟隨她去。

  “這些企業大亨,”後者辛辣地說,“無法瞭解基本原理。”他最後踢了那傾斜的建築物一腳。“如果基礎爛了——一切都爛了。”

  “你說的這句話深奧,”白羅說。“不錯,是深奧。”

  他們沿著小路出來樹林,房子在背後陰暗的樹林襯托下白閃閃、漂亮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真是美,是的。”白羅喃喃說道。

  “他想要一間撞球室。”威曼先生憤恨地說。

  在他們底下的堤坡上,一個矮小的老婦人在忙著修剪一團矮樹叢。她爬上坡來跟他們打招呼,有點喘不過氣來,。

  “一切都荒廢多年了,”她說,“而且時下要找個懂得矮樹的人很難。這片坡地在三四月裡應該是色彩斑斕,可是今年非常叫人失望——所有這些枯木都應該在去年秋天就剪掉——”

  “赫丘勒·白羅先生,福裡亞特太太。”奧立佛太太說。

  老婦人微微一笑。

  “原來這位就是偉大的白羅先生!你來幫我們明天的忙真好。這位聰明的太太已經想出了一個非常令人困惑的難題——這將是一大新奇的活動。”

  白羅微微被這個小婦人的高雅所迷惑住。他想,這可能是他的女主人。

  他禮貌地說:

  “奧立佛太太是我的老朋友。我很高興能應她之邀而來。這的確是個美麗的地方,多麼高貴、壯麗的府落。”

  福裡亞特太太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是的,這房子上我先生的曾祖父在一七九零年建的。原先是一幢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房子,後來破舊的無法修復。在大約在一七零零年燒毀。我們家自從一五九八年以來就一直住在這裡。”

  她的聲音平靜、正式。白羅更加專注的看著她。他看見一個非常矮小、簡潔,穿著就斜紋呢服的人。她最惹人注目的特徵是她那清澈的藍眼睛。她一頭灰發罩在發網裡。盡管顯然不注重她的外表,她具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風味。

  當他們一起走向屋子時,白羅客客氣氣地說:“讓陌生人住在這裡一定讓你覺得很難受。”

  福裡亞特太太在回答他之前有一陣子的停頓。她的聲音清明、精確而且出奇地不帶感情。

  “難受的事情太多了,白羅先生。”她說。

3

  帶頭進屋子的人是福裡亞特太太,白羅跟隨在她身後。這是一幢高尚的房子,格局美。福裡亞特太太穿過左側一道門,走進一間裝潢考究的小起居室,繼續向前進入一間大客廳,裡頭充滿了好象一時全都在說話的人。

  “喬治,”福裡亞特太太說,“這位是好意來幫助我們的白羅先生。喬治·史達斯爵士。”

  原本高聲談話的喬治爵士猛一轉身過來。他是個大塊頭,有一張微微過於鮮麗的紅臉和有點出人意料的鬍子,給人一種有點不調和的感覺,好象是一個不太確定他究竟是演鄉紳角色還是演來自大英國自治領地的‘要人’角色的演員。正如麥克@威曼所說,他確實沒有海軍的架勢,。他的態度,話聲都愉悅,不過他的眼睛小而精明,是特別具有穿透力的淡藍色。

  他熱情地迎接白羅。

  “我們很高興你的朋友奧立佛太太說動你來。”他說。“多虧她的靈感,你將是一大吸引力。”

  他有點曖昧地看看四周。

  “海蒂?”他有點尖銳地重複這個名字,“海蒂!”

  史達斯夫人正斜倚在離他人有點距離的一張大扶手椅子裡。她似乎對周圍的一切不予理會。她正對著她一隻張開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笑。她左右移動著那只手,好讓中指上的一顆大翡翠在燈光下映出深厚的綠。

  現在她有點像受驚的孩子般抬起頭來說,“你好。”

  白羅俯首親吻她的手。

  喬治爵士繼續介紹。

  “馬斯特頓太太。”

  馬斯特頓太太是個令白羅微微想起獵犬的有點龐大的女人。她有個十分突出的下巴和悲傷、有點充血的大眼睛。

  她一鞠躬後以低沉的聲音回復她的談話,那聲音令白羅再度想起了獵犬的吠叫聲。

  “關於茶棚子的可笑爭執得解決一下,積母。”她有力地說。“她們很明白道理。我們不能因為這些蠢女人的宿怨而使得整個場面被破壞了。”

  “噢,的確。”她提到的男人說。

  “華伯頓上尉。”喬治爵士說。

  穿著一件格子運動外套,有點騎士風度的華伯頓上尉,露出一口白牙,有點象狼一般的微微一笑,然後繼續他的談話。

  “你不要操心,我會解決的,”他說。“我去好好跟她們談談。算命棚子呢?設在木蘭樹旁的空地上?或是設在石楠花叢旁的草坪上?”

  喬治爵士繼續介紹。

  “雷奇先生和太太。”

  一個臉被太陽曬得嚴重脫皮的高個子年輕人親切地露齒一笑。他太太,一個長著雀斑,迷人的紅發女人,友善地點點頭,然後投入跟馬斯特頓太太的談話中,她愉人的女高音與馬奇特頓太太的吠叫形成了一種二重奏。

  “——不要在木蘭樹旁——太狹窄——”“——要分散開來——但是如果大排長龍——”“——涼快多了,我是說,陽光正照在屋子上——”“——而且丟椰子的場地不能太靠近屋子了——男孩子丟椰子時很野——”“這位是,”喬治爵士說,“布魯伊絲小姐——她是我們大家的總管。”

  布魯伊絲小姐坐在銀制的大茶盤後面。

  她是個四十開外,看起來十足能幹的女人,態度活潑,怡人。

  “你好,白羅先生,”她說,“我衷心希望你一路上車子裡不會太擠吧?在這時節裡坐火車有時候太可怕了。我來幫你倒杯茶。要不要加牛奶?糖?”

  “一點點牛奶,小姐,還有四塊糖。”當布魯伊絲小姐照他的要求倒茶時,他又加上一句說,“我知道你們的大忙特忙。”

  “的確。總是有這麼多最後一分鐘的事要處理。而時下的人叫人失望得出奇。在天幕、布棚、桌子和餐飲設備方面出問題。得盯著他們。我半個上午都在忙著打電話。”

  “這些木樁呢。阿曼妲?”喬治爵士說,“還有高爾夫球輕打比賽用的多餘的推杆呢?”

  “那一些都安排好了。喬治爵士。高爾夫俱樂部的班森先生非常好心幫忙。”

  她把杯子端給白羅。

  “來塊三明治吧,白羅先生?那些是番茄的而這些是肉醬的。不過,”布魯伊絲小姐想到那四塊糖,說:“或許你寧可來一塊奶油蛋糕?”

  白羅是寧可要一塊奶油蛋糕。而且自己動手拿了特別甜的一塊。

  然後,小心到把它擱在托盤上,走過去坐在女主人的一旁。她任舊在對著燈光玩弄手中的珠寶,抬起頭來對他露出孩子般怡人的微笑。

  “看,”她說,“漂亮吧?”

  他原先一直仔細地研究著她。她戴著一頂紫紅色麥秸做的苦力型大帽子。在帽子底下,她死白的皮膚映出她淡紅的臉。她化著濃濃的異國妝。死白、無光澤的皮膚,鮮明的櫻桃唇,眼睛上塗滿了眉膏。她的頭發在帽子底下顯露出來,黑色平順,像一頂天鵝絨小帽一般服帖。一張臉具有一種非英國式的慵怠美。她是熱帶陽光下的動物,偶然陷身在一個英國人家的客廳裡。然而令白羅吃驚的是她的眼睛。它們具有孩子一般,幾乎空洞的眼神。

  她問那句話是用孩子般說悄悄話的方式,而白羅也像對孩子一般回答。

  “這是一隻非常可愛的戒指。”他說。

  她顯得很高興。

  “喬治昨天給我的。”她說,聲音低落仿佛她在跟他分享一個秘密一般。“他給我很多東西,他非常好。”

  白羅再度低頭看看那只戒指以及張開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指甲非常長,而且塗滿深褐色蔻丹。

  一句詩句在他心中閃現:“她們不用下田,不用織布……”

  他確實無法想像史達斯夫人下田或是織布。然而他又幾乎無法把她描述成是田中的一朵百合花。

  她是一種不自然多了的東西。

  “你這個房間真美,太太。”他贊賞的四周看看說。

  “大概吧。”史達斯夫人含糊地說。

  她的注意力仍舊在她的戒指上,她的頭偏向一邊,望著她的手移動時戒指發出的綠色光芒。

  她機密地低聲說:“你知道嗎?它在對我眨眼睛。”

  他突然笑出聲來,而白羅突然感到震驚,是一聲不加控制的大笑聲。

  喬治爵士在另一頭說,“海蒂。”

  他的聲音相當仁慈,不過帶著微微告誡的意味,史達斯夫人止住笑聲。

  白羅老套地說:“德文郡是非常可愛的一郡,你不認為嗎?”

  “白天時候很好,”史達斯夫人說。“不下雨的時候。”她悲傷地加上依據。“可是連一家夜總會都沒有。”

  “啊,我明白,你喜歡夜總會?”

  “噢,是的。”史達斯夫人熱誠地說。

  “那麼為什麼你這麼喜歡夜總會?”

  “那裡有音樂而你可以跳舞,而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戴上我最好的手鐲和戒指。而所有其他的女人也都穿上很好的衣服,戴上很好的珠寶,不過沒有我的那樣好。”

  她非常滿意地微笑起來,白羅微微感到一陣憐憫心疼。

  “而那一切令你非常開心?”

  “是的,我也喜歡娛樂場,為什麼英格蘭一家娛樂場都沒有?”

  “我常感到奇怪,”白羅歎一口氣說,“我不認為它會符合英國人的個性。”

  她不明了的看著他,然後微微傾身向他。

  “我有一次在蒙地卡羅贏了六萬法郎,我押在二十七的數字上,結果贏了。”

  “那一定非常刺激,太太。”

  “噢,是非常刺激。喬治給錢去玩——可是我通常都輸掉。”

  她顯得憂悶。

  “那真糟。”

  “噢,其實無所謂,喬治非常有錢,有錢真是好,你不認為嗎?”

  “非常好。”白羅和氣地說。

  “如果我不是有錢,或許我會看起來像阿曼妲一樣。”她的目光移向茶桌旁的布魯伊絲小姐,冷靜地凝視著她,“她非常醜,你不認為嗎?”

  布魯伊絲小姐這時正抬頭望向他們坐的地方。史達斯夫人並沒有大聲講,不過白羅懷疑阿曼妲·布魯伊絲小姐是否聽見了。

  當他收回視線時,他的眼睛正好遇上了華伯頓上尉的眼光。上尉的眼光帶著反諷、好玩的意味。

  白羅盡力改變話題。

  “你是不是一直非常忙著准備遊園會?”他問道。

  海蒂·史達斯搖頭。

  “噢,不,我認為這一切非常乏味——非常愚蠢。有的是僕人和園丁。為什麼不讓他們去准備?”

  “噢,天哪。”講話的是福裡亞特太太。她已經過來坐在附近的沙發上。“那些是你在島上莊園裡耳濡目染的觀念。可是現在英格蘭的生活並不象那樣子。我真希望是那樣。”她歎了一聲。“時下幾乎所有的事情艘不得不自己動手。”

  史達斯夫人聳聳肩。

  “我認為這是愚蠢的事。如果什麼事情都得自己動手,那麼有錢又有什麼好處?”

  “有錢人覺得有趣。”福裡亞特太太對她微微笑說。“我就真的覺得。不是所有的事情,而是有些事情。我自己喜歡園藝而且我喜歡為像明天一樣的慶祝活動做准備工作。”

  “會像是宴會一樣嗎?”史達斯夫人滿懷希望地問道。

  “就像宴會一樣——有很多很多人。”

  “會像是伯克郡大賽馬一樣嗎?每個人都戴著大帽子,非常帥?”

  “呃,不太像伯克郡大賽馬。”福裡亞特太太說。她溫和地又說,“不過你必須試著欣賞鄉下的東西。海蒂,你今天上午應該幫幫我們。而不是躺在床上直到喝下午茶時才起床。”

  “我頭疼。”海蒂悶悶不樂地說。然後她的情緒改變了,她溫情地對福裡亞特太太微笑。

  “不過我明天就好了,我會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一件事。”

  “這才非常可愛,親愛的。”

  “我有一件新衣服。上午才送來的,跟我上樓去看看。”

  福裡亞特太太猶豫著,史達斯夫人站起來,堅持說:“你一定要來,拜託,是一件可愛的衣服現在就去吧!”

  “噢,好吧。”福裡亞特太太半歎一聲,站起身子。

  當她走出房間時,她矮小的身子跟隨著海蒂高高的身子,白羅看見她的臉,驚奇地發現她上的微笑已被厭倦的神色取代。仿佛一時鬆懈下來,解除警戒,她已不再費心保持社交的假面具。然而——似乎不只是那樣。或許她是為某種她像很多夫人一樣從粗說出來的病痛所苦。他想,她不是一個喜歡邀人可憐或同情的人。

  華伯頓上尉落座在海蒂·史達斯剛剛空出來的椅子裡。他也看著兩個女人剛通過的那道門,但是他說的不是那個年紀較大的女人。他微微咧咧嘴,懶洋洋地說:

  “美麗的動物,可不是嗎?”他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喬治爵士在馬斯特頓太太和奧立佛太太的陪同之下從一道法國式落地門窗出去。“是把老喬治·史達斯克得死死的沒錯。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東西是太好的!珠寶、貂皮大衣等等一切。他究竟是否瞭解她有點智力不足,我從不知道。或許認為這無所謂。畢竟,這些有錢的花花大少並不要求有智慧的伴侶。”

  “她是什麼國籍?”白羅好奇地問。

  “看起來像是南美洲人,我一向認為。不過我相信她是來自西印度群島。那些出產蔗糖、甜酒等等一切東西的小島之一。那裡的老家族之一——我指的是在當地生長的法國或西班牙人,不是混血兒。

  在這些島上,很近的近親之間都通婚。我相信,這是智能不足的原因。”

  年輕的雷奇太太過來加入他們。

  “聽我說,積姆,”她說,“你得站在我這一邊,那個棚子得設在我們大家決定的地方——在草坪那端石楠花叢前面,這是唯一可能的地方。”

  “瑪·馬斯特頓不這樣認為。”

  “呃,你得去說服她。”

  他對她露出了狡猾的微笑。

  “馬斯特頓太太是我的老闆。”

  “威爾夫烈·馬斯特頓才是你的老闆,他才是國會議員。”

  “也許吧,不過她應該是。她把她丈夫克得死死的——我清楚的很。”

  喬治爵士從窗門進來。

  “噢,你在這裡,莎莉。”他說,”我們需要你,你不會想到竟然大家會為了誰為麵包塗奶油,誰供應蛋糕,還有為什麼菜園產品攤位設到原先說好擺新奇毛織品的地方去而激動起來。亞美·福裡亞特到哪裡去了?她能對付這些人——差不多是唯一能對付的人。”

  “她跟海蒂上樓去了。”

  “噢,是嗎?——”喬治爵士曖昧,無助的四周觀望,布魯伊絲小姐從她原先正在填寫門票的地方跳出來,說,“我幫你去找她來,喬治爵士。”

  “謝謝你,阿曼妲。”

  布魯伊絲小姐走出門去。

  “必須多找些鐵絲網。”喬治爵士喃喃地說道。

  “遊園會要用的?”

  “不,不是。是要架設在我們跟胡丘大花園在樹林子裡交接的地方的。舊的已經爛掉了,而那是他們穿越過來的地方。”

  “誰越過來?”

  “侵入私宅的人!”喬治爵士大叫說。

  “你說得叫人聽起來好象是貝姬·崔若伍德在對付驢子一般。”

  “貝姬·崔若伍德?她是誰?”喬治爵士不加思考的問說。

  “狄更斯。”

  “噢,狄更斯。我曾讀過他的《廉價雪茄煙紙》。不錯。真不錯——令我感到驚訝。不過,說正經的自從他們開了這家無聊的青年招待所,侵入私宅的人就一直是一項威脅。他們隨時隨地穿著最最叫人難以置信的襯衫突然在你面前冒出來——上午有一個男孩穿著一件,上面滿滿都是爬行的烏龜等等——讓我以為喝醉了酒了或什麼的他們大半不會說英語——只對著你嘰裡呱啦地……”他模仿說,“‘喔,拜託——對了,你有沒——告訴我——這路到渡口?’我說,不是,對他們吼叫,叫他們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可是他們大半只是眨眨眼睛,瞪著你,聽不懂。而女孩子們則吃吃笑。各種國籍的都有,義大利的、南斯拉夫的、荷蘭的、芬蘭的——”他黯然結束話語。

  “好了,”雷奇太太說,“我去幫你對付那些倔強的女人。”

  她帶他跨出窗門,然後回頭喊說:“來吧,積姆,來為正義粉身碎骨吧。”

  “好吧,不過我想讓白羅先生明白‘尋凶’比賽活動,既然他要頒發獎品。”

  “你可以稍後再告訴他。”

  “我會在這裡等你。”白羅欣然說。

  在隨即而起的沉默中,亞力克·雷奇在椅子裡伸伸懶腰,歎了一聲。

  “女人!”他說,“就像一群蜜蜂。”

  他轉頭望出窗外。

  “這一切是在幹什麼?對任何人都無關緊要的什麼遊園會。”

  “不過,”白羅指出,“顯然對某些人來說是重要的。”

  “為什麼就不能有點腦筋?為什麼他們不能想一想?想想這整個世界亂成什麼樣子了。難道他們不瞭解這地球上的居民正忙著自殺?”

  白羅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的判斷正確,他只是懷疑地搖搖頭。

  “除非我們能在來不及之前想想辦法做點什麼……”亞力克·雷齊中斷下來。他的臉上掠過氣憤的神色。“喔,不錯。”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認為我緊張、神經質——等等一切。就像那些該死的醫生一樣,要我休息,換個環境,呼吸海邊的空氣。好了,莎莉和我來到這裡,租下‘磨房’三個月,而我已經依照他們的處方辦理。我釣魚、游泳、散步、作日光浴——”“我是注意到你作過日光浴,是的。”白羅禮貌地說。

  “喔,這?”亞力克一手伸向發痛的臉。“這可以說是英國僅有的一次美好夏日的結果。但是這到底有什麼好處?你無法只靠逃避來躲開現實。”

  “是的,逃避從來就沒有任何好處。”

  “而置身在像這樣的鄉村氣息裡只讓你更加倆機一些事情——我剛剛說的以及這個國家的人民令人難以置信的麻木不仁。甚至夠聰明瞭的莎莉,也是完全一樣。為什麼要去操那個心?她這樣說的。

  這簡直令我發瘋!為什麼要去操那個心?”

  “恕我感興趣一問,你為什麼要操心?”

  “天啊,你也一樣?”

  “不,我這不是忠告,只不過是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難道你不明白,總得要有個人想辦法做點什麼事。”

  “而那個人就是你?”

  “不,不,不是我個人。在像這樣的時代裡一個人無法是‘個人’。”

  “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即使如同你所說的‘這樣的時代裡’,一個人仍然是一個人。”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在緊張的時代裡,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人不能想到自己的一些無意義的病痛或是個人一些比什麼都緊要的事務。”

  “我向你保證,你的想法相當錯誤。在大戰的末期,一次猛烈的空襲中,我心中盤踞的想法是我小趾上的一個雞眼的疼痛多於我對死亡的恐懼。這在當時令我感到驚訝怎麼會是這樣。我對自己說,‘想想看,現在任何一個時刻,死亡都可能來臨。’可是我仍然覺察到我腳趾上雞眼的疼痛——真的,我為我自己得忍受那種疼痛以及死亡的恐懼而感到受傷害。就因為我可能死掉而使得我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情備增重要性。我看過一個女人在一次街上的意外事件中被擊倒在地,斷了一條腿,而她放聲大哭起來因為她看見她的襪子上有一條線脫掉抽絲。”

  “那正是向你顯示女人是多麼的傻!”

  “那向你顯示人是什麼樣子的,或許,就是哪個對個人生活的專注引導人類倖存下去的。”

  亞力克·雷奇發出不屑的笑聲。

  “有時候,”他說,“我想他們倖存下去真是可能。”

  “你知道,”白羅堅持說,“這是一種謙卑的形式,而謙卑是可貴的。我記得戰時在你們這裡的地下鐵道裡有一個口號寫著:‘一切全靠你了。’我想,這句口號是某個聖賢想出來的——不過依我的觀點,這是一個危險而令人生厭的教條。因為它並不真實。一切並非全靠——比如說,某某太太一個人而已。如果她被人引導而認為是的話,那麼這對她個人來說並不好。在她想著她能在世界事務中扮演的角色時,她的小寶寶卻拉倒了熱水瓶。”

  “你的觀念相當古板,我想,說出你的口號會是怎麼樣的來聽聽。”

  “我不需要擬訂我自己的口號,在這個國家就有一個更老的口號令我非常滿意。”

  “那是什麼?”

  “‘信任上帝,同時准備萬一。’”

  “哎,哎……”亞力克·雷奇似乎覺得好玩,“真想不到你會這樣說,你知不知道我想看到這個國家裡做出什麼事來?”

  “無疑的,一定是某件強烈而令人不愉快的事。”白羅微笑著說。

  亞力克·雷奇保持嚴肅。

  “我想看到沒一個低能的人被除掉——馬上除掉!不要讓他們繁殖。如果,有一代的人,只有智慧高的人才讓他們生育後代的話,想想看結果會是怎麼樣。”

  “或許,精神病院裡的病人會大量增加。”白羅冷淡地說,“植物需要根也需要花,何況是人,雷奇先生。不管花再怎麼大怎麼美,如果底下的根被摧毀了,那就不再有花了。”他以聊天似的口吻加上一句說,“你會不會把史達斯夫人考慮作為進無痛屠殺室的候選人?”

  “會,真的。像那種女人有什麼好處?她對社會有過什麼貢獻?她的腦子裡除了衣服珠寶之外還想過什麼?如同我所說的,她有什麼好處?”

  “你和我,”白羅溫和地說,“確實比史達斯夫人智能高多了。但是——”他悲傷地搖搖頭——“恐怕我們都沒有她那麼具有裝飾性,這是事實。”

  “有裝飾性……”亞力克·雷奇激烈地哼了一聲,然而他的話被又從窗門進來的奧立佛太太和華伯頓上尉打斷。

4

  “你必須來看看‘尋凶’比賽的線索和一些東西,白羅先生。”奧立佛太太喘不過氣說。

  白羅起身順從隨跟他們而去。

  他們三人越過大廳,進入一間裝潢象辦公室一樣樸素的小房間。

  “你左手邊是一些致命的武器,”華伯頓上尉手揮向一張呢布面小牌桌說,“上面擺著一把小手槍、一截上面有邪惡的銹跡的鋁管、一個標明‘毒藥’的藍色瓶子、一截曬衣繩和一具皮下注射器。”

  “那些是兇器,”奧立佛太太解釋說,“而這些是涉嫌人。”

  她遞給他一張印製的卡片,他感興趣地看著。

  涉嫌人

  艾絲特兒·葛林——一個美麗、神秘的年輕女人,布朗特上校的客人。

  布朗特上校——當地鄉紳,他的女兒瓊·布朗特——嫁給彼得·蓋伊——一個年輕的原子科學家。

  威林小姐——管家。

  懷爾特——主僕。

  瑪亞·史達維斯基——一個徒步旅行的女孩。

  伊斯特邦·羅右拉——一個未受邀請的客人。

  白羅眨眨眼,不解的默默望向奧立佛太太。

  “優秀的一些人物,”他禮貌地說。“不過容我一問,太太,參加比賽的人要做什麼?”

  “把卡片翻過去。”華伯頓上尉說。

  白羅照做。

  卡片的另一面印著:

  姓名地址:

  解答:

  兇手名字:

  兇器:

  動機:

  時間和地點:

  你得到結論的理由:

  “每一個進場的人都有一張,”華伯頓上尉快速地說,“還有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供抄錄線索用。有六條線索。像‘尋寶’一樣逐一追尋下去,而這些兇器藏在一些可疑的地方。這是第一條線索,一張快照,每個人都從這張快照開始。”

  白羅接過那張印製的快照,皺起眉頭仔細看著。然後把照片顛倒過來,他仍然是迷惑不解,華伯頓笑出聲來。

  “巧妙、迷惑人的一張照片,可不是嗎?”他得意地說,“一旦你知道那是什麼就相當簡單了。”

  不知道照片裡頭是什麼的白羅,越發感到困惑。

  “裝鐵條的窗子?”他試探說。

  “看起來有點像,我承認。不,是網球網的一部分。”

  “啊。”白羅再度看著那張快照,“呃,是像你所說的東西——別人告訴你是什麼東西後就相當明顯了!”

  “這大都看你是怎麼看的。”華伯頓笑著說。

  “這是非常深奧的真理。”

  “第二條線索會在網球網中央下方的一個盒子裡被找到。盒子裡裝的是這個空毒藥瓶——這個,還有一個松脫的軟木塞。”

  “只是,你知道,”奧立佛太太快速地說:“這是一個螺旋瓶蓋的瓶子,因此這個軟木塞子才是真正的線索。”

  “我知道,太太,你一向充滿巧思,不過我不太明白……”

  奧立佛太太打斷他的話。

  “噢,可是,當然。”她說,“有一個故事,就像雜志上的連載小說——一份綱要。”她轉向華伯頓:“你拿到說明書沒有?”

  “印刷廠的人還沒有送來。”

  “可是他們答應過了!”

  “我知道,我知道,每個人都總是答應,今天下午六點就印好了,我打算開車去拿回來。”

  “噢,好。”

  奧立佛太太深深歎了一口氣,轉向白羅。

  “呃,這麼一來,我得親口告訴你了。只是我口才不太好,我是說如果我寫東西,我寫得十分清楚,可是如果我講話,總是讓人聽起來非常混淆,所以我從來不跟任何人討論我小說的情節。我學會了不這樣做,因為如果我跟他們討論,他們就會茫然地看著我說——呃——是的,可是——我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而且當然那樣不可能寫出一本書來,這麼令人感到沮喪,而且不是真的,因為當我寫的時候就成一本書了!”

  奧立佛太太停頓下來呼吸,然後繼續。

  “呃,是像這樣的。有一個彼得·蓋伊,他是一個年輕的原子科學家,而他娶了這個女孩,瓊·布朗特,而他的第一任太太死了,可是她並沒有死,而她出現了因為她是一個情報員,或者或許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她可能真的是個徒步旅行的女孩——而做太太的有了外遇,而這個人羅右拉出現,不是要跟瑪亞會面,就是要監視她,而有一封勒索信可能是管家寫的,或者可能是主僕,而左輪手槍失蹤了,而由於你不知道那封勒索信是寫給誰的,而那皮下注射器在吃飯時掉出來,後來就不見了……”

  奧立佛太太完全停止下來,正確預測出白羅的反應。

  “我知道,”她同情地說。“聽起來一塌糊塗,可是其實並不然——在我腦子裡不會——而且當你看到綱要說明書時,就會發現相當清晰。”

  “而且,無論如何,”她作結論說,“故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嗎?我的意思是說,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你只要頒獎就可以了——非常好的獎品,首獎是一個形狀象一把手槍的銀煙盒——上面寫著破案的人是多麼的聰明過人。”

  白羅心想破案的人的確非常聰明。事實上,他非常懷疑會有人破得了案。整個“尋凶”的情節和行動在他看來就好象被蒙在一層穿不透的霧裡。

  “呃,”華伯頓上尉瞄了一眼腕表,歡欣地說:“我還是出發到印刷廠去拿回來的好。”

  奧立佛太太悶吼了一聲。

  “如果還沒有印好——”

  “噢,會印好的,我打過電話了,再見。”

  他離開房間。

  奧立佛太太立即抓住白羅的手臂,粗聲粗氣的低聲問說: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查出什麼來沒有?或是認出了任何人來?”

  白羅以微帶責備的口吻回答說:

  “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在我看來都十分正常。”

  “正常?”

  “呃,或許這個字眼不太正確,史達斯夫人,如同你所說的,確實是低能,而雷奇先生顯得有點不正常。”

  “噢,他沒問題,”奧立佛太太不斷地說,“他神經崩潰過。”

  白羅並沒有追問有點令人起疑的這句話的用詞,而接受了他表面上的意義。

  “每個人都顯出預料中的緊張不安、高度興奮、普遍疲倦,以及強烈的煩躁,這些都是准備這種活動時心理上的特徵。如果你能指出……”

  “噓!”奧立佛太太再度抓住他的手臂,“有人來了。”

  這就像一出糟糕的通俗劇,白羅感到他自己的煩躁感提升。

  布魯伊絲小姐一張怡人、溫順的臉出現在門口。

  “噢,你在這裡,白羅先生。我一直在找你要帶你去看你的房間。”她帶他上樓,沿著走廊,來到一間空氣流通,可以展望河流的大房間。

  “浴室就在正對面,喬治爵士說要增加浴室,可是那樣一來會嚴重破壞房間的格局,我希望你會覺得一切相當舒適才好。”

  “的確,”白羅具有欣賞力的眼光掃過一座小書架、書燈和床邊標明“餅幹”的小盒子。”你們這屋子裡好象一切都案板的十全十美。我是要向你道賀,或是向迷人的女主人?“

  “史達斯夫人的時間都完全花在‘迷人’的功夫上去了。”布魯伊絲小姐說,聲音中微微帶著酸溜溜的味道。

  “一個非常具有裝飾性的女人。”白羅感慨地說。

  “如你所說的。”

  “可是在其他方面她不是,或許……”他中斷下來,“對不起,我說話欠考慮,我作了或許我不該提起的批評。”

  布魯伊絲小姐平穩地看了他一眼,她冷淡地說:

  “史達斯夫人十分清楚她自己是在幹什麼,除了如同你所說的,是一個非常具有裝飾性的女人之外,她還是一個非常精明的女人。”

  她在白羅的雙眉驚訝地完全揚起之前轉身離開房間。原來這就是能幹的布魯伊絲小姐心裡所想的,是嗎?或是她這樣說僅僅是為了她自己的某種理由?還有為什麼她對他——一個陌生人這樣說?或許,就因為他是個陌生人?而且因為他是個外國人。赫丘勒·白羅從經驗中發現,有許多英國人認為對外國人說什麼話並不重要!

  他困惑地皺起眉頭,出神地凝視著布魯伊絲小姐走出去的那道門,然後他漫步到窗前,站在那裡向外看。他看見史達斯夫人跟福裡亞特太太走出屋子,她們在木蘭樹旁站著談了一會兒。然後福裡亞特太太點頭道別,拎起園藝籃和手套,快步沿著車道走下去。史達斯夫人站在那裡望了她一會兒,然後心不在焉地摘下一朵木蘭花,聞了聞,開始慢慢走上穿越樹林通往河邊去的小徑。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前,她只回頭看過一次。麥克·威曼悄悄從木蘭樹後冒了出來,猶豫不決地停頓了一下,然後隨著那高挑、苗條的身影進入樹林子裡。

  一個英俊、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白羅心想。無疑的,比喬治·史達斯爵士更具有迷人的個性……

  可是如果是這樣,那又有什麼?這種模式在生活中永遠會出現。缺乏魅力的有錢中年丈夫,年輕貌美,缺乏足夠智慧發展的妻子,具有魅力、善感的年輕人。這其中有什麼好讓奧立佛太太打電話對他下緊急召集令的?奧立佛太太無疑的是具有鮮明的想像力,可是……

  “可是畢竟,”赫丘勒·白羅喃喃自語,“我並不是通姦方面的顧問——或是初期的通姦。”

  奧立佛太太所說的有什麼不對勁可能真有什麼嗎?奧立佛太太是個心思特別混淆的女人,而她到底怎麼能寫出條理一貫的偵探小說,那是他無法理解的。然而,盡管她頭腦混淆,她還是經常令他感到驚訝地突然悟出事實真相。

  “時間短促——短促,”他喃喃自語。“是不是這裡真有什麼不對勁,如同奧立佛太太所相信的?我偏向於相信是有什麼不對勁。可是,是有什麼不對勁?有誰能啟發我?我需要知道多一點,更多一點,關於這屋子裡的人,有誰能提供我資料?”

  在一陣思索之後,他抓起他的帽子(白羅從不冒險光著頭出去到傍晚的空氣中),匆匆走出他的房間下樓去。他聽見遠處馬斯特頓太太低沉、獨斷的吠叫聲。喬治爵士的聲音帶著戀慕的腔調在近處揚起。

  “那層面紗跟你相配極了,真希望我能娶你為妾,莎莉,我明天會過去找你好好算算命,你會告訴我些什麼,啊?”

  一陣輕微的扭打,莎莉·雷奇喘不過氣的聲音說:

  “喬治,你不該這樣。”

  白羅揚起眉頭,從鄰近方便的一道邊門悄悄溜出去。他全速往他的方位感使他預料出會跟前車道相會合的後車道走去。

  他的行動成功,使得他——輕微喘氣——來到福裡亞特太太的身旁,殷勤地要幫她提她的園藝籃。

  “我來吧,太太?”

  “噢,謝謝你,白羅先生,你真好,不過這並不重。”

  “讓我幫你提到你家去,你住在附近?”

  “實際上我就住在前門旁的門房小木屋裡。喬治爵士非常好心地把它租給我了。”

  她以前的家的前門旁的小木屋……白羅懷疑她對此有什麼真正的感受。他的態度是如此的泰然自若,令他對她的感受毫無線索可循,他改變話題說:

  “史達斯夫人比她的丈夫年紀小多了,不是嗎?”

  “小二十三歲。”

  “就肉體上來說,她非常有魅力。”

  福裡亞特太太平靜地說:

  “海蒂是個可愛的好孩子。”

  這並不是他期待的回答,福裡亞特太太繼續說:

  “我非常瞭解她,你知道。有一段段時期,她是在我的照顧之下。”

  “這我並不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就這一方面來說是個傷心的故事。她的家人在西印度群島有產業、糖產。在一次地震之後,那裡的房子被燒毀了,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喪生了。海蒂自己當時在巴黎一家女修道院,因此而突然毫無近親的被留在世上。她家的遺囑執行人認為海蒂在海外度過了一段時期之後應該找個人陪伴她、引導她步入社會。我接受了照顧她的責任。”福裡亞特太太帶著冷淡的微笑接著又說:“我必要時能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的,而且自然,我有必要的社會關系——事實上,前郡長就是我一個親近的朋友。”

  “自然,太太,這一切我明白。”

  “這非常適合我——我當時正歷經困難時期。我先生就在大戰爆發前去世。我在海軍服役的大兒子跟他的軍艦一起沉到海底去了,我在肯亞的小兒子回來加入突擊隊,在義大利遇害。這表示有三次遺產稅,而這幢房子不得不拍賣出去。我自己當時非常不好過,我很高興有個年輕人來讓我照顧,一起出去旅行,分散一下心思。我變得非常喜歡海蒂,越來越喜歡,或許是因為我不久便瞭解到她是——我們姑且說——是一個不能完全保護她自己的人?聽懂我的話,白羅先生,海蒂並不是智慧不足,而是鄉下人所謂的‘天真’。她容易受人哄騙,太過溫順,完全沒有心機。我個人認為實際上她家人並沒有留給她財產倒是一個福氣。如果他是個女繼承人,那麼她的情況可能就艱險多了。她對男人有吸引力而且生性多情,容易受人影響——他確實需要受人照顧。在她父母的產業最後清算之後,發現農園全毀,負債高過資產,我只能感謝喬治爵士這樣的人愛上了她,想要娶她。”

  “可能——是的——這是個辦法。”

  “喬治爵士。”福裡亞特太太說:“盡管他是個靠自己努力成功的人,而且——讓我們面對現實——是個十足的俗不可耐的暴發戶,可是心地好,基本上是個高尚的人,除了極為有錢之外。我不認為他想要一個作為精神上伴侶的妻子,這正好。海蒂是他想要的一切。她把衣服珠寶展現得十全十美,熱情,樂意,而且跟他在一起十分快樂。坦白說我非常慶幸結果如此,因為,我承認我曾蓄意影響她接受他,如果結果不好”——她的聲音有點顫搖——“那會是我的錯,我敦促她嫁給一個比她大這麼多歲的人。你知道,如同我所告訴你的,海蒂十分容易受人教唆,任何跟她在的人都可以支配她。”

  “在我看來,”白羅贊同的說:“你已經為她安排了一項非常謹慎的婚姻。我並不像英國人一樣浪漫,要實現一項好婚姻,除了浪漫之外還必須考慮到其他的。”

  他接著又說。

  “至於這個地方,‘納瑟屋’,是非常美麗的地方。套句話說,是相當與世隔絕。”

  “既然‘納瑟屋’不得不出售,”福裡亞特太太聲音有點顫抖地說,“我得慶幸喬治爵士買下來了,戰時被軍方徵用過,後來可能被人買去改成旅館或學校,房間被分割隔開,破壞原有的自然美。我們的鄰居,胡丘大花園的福烈契家人,不得不把他們的地方賣掉,而現在成了青年招待所。年輕人是應該享受他們的樂趣,這是叫人感到高興的事——幸好胡丘大花園是維多利亞晚期的建築,沒有偉大的建築價值,因此改變並無所謂。恐怕有些年輕人侵入了我們的地方。這讓喬治爵士非常生氣,他們是真的有時候破壞了稀有的灌木——他們穿越過來,想從這裡找出到河流渡口去的捷徑。”

  他們現在正站在前門旁。那間小門房,白色的小平房,坐落在離車道一點距離的土地上,四周環繞著圍上欄杆的小花園。

  福裡亞特太太道了聲謝從白羅手中拿回籃子。

  “我一向非常喜歡這間門房,”她深情地看著它說。“莫多,我們三十年的主園丁,以前住在這裡。我喜歡它勝過於那間給主園丁住的小平房,雖然那間小平房已經擴建,而且喬治爵士把它的內部現代化了。不得不這樣,我們現在找了一個年輕人當主園丁,有個年輕的太太——而這些年輕的女人必須有電器、現代的廚房用具和電視等等。人必須跟上時代……”她歎了一聲。“這地方以前留下來的人幾乎一個都沒有——全都是新面孔。”

  “我很高興,太太,”白羅說:“至少你已經找到了一個避風港。”

  “你知道史賓塞寫的那些句子嗎?‘勞苦之後的睡眠,海上風暴之後的港口,戰爭之後的安定,生命之後的死亡,確實非常令人歡喜……”

  她停頓下來,以毫無改變的語氣說:“這是個非常邪惡的世界,白羅先生。而且這世界上的有非常邪惡的人。這你或許跟我一樣清楚。我不在年輕人面前這樣說,這可能令他們感到洩氣,但是這是事實……是的,這是個非常邪惡的世界……”

  她微微地向他一點頭,然後轉身走進門房裡。白羅靜靜地站在那裡,凝視著閉上的門。

5

  白羅在探究的心情之下,走出前面大鐵門,沿著陡峭、盤旋的大路走了下去,隨即來到一處小碼頭。一個有條鐵鏈的大鈴上寫著一張告示:“渡河搖鈴。”碼頭邊停泊著各種船隻。一個原本靠在系船柱上,兩眼黏濕的老人拖著腳步走向白羅。

  “你想渡河嗎,先生?”

  “謝謝你,不是,我只是從‘納瑟屋’過來散一下步。”

  “啊,你住在‘納瑟屋’?小時候在那裡工作過,我,還有我兒子——他以前是那裡的主園丁。不過我以前是照顧船。老福裡亞特鄉紳,他相當迷船。任何天氣都出航,他。少校,他的兒子,他不喜歡航海。馬,那才是他喜歡的。而且在它們身上輸了不少錢。賭馬還有喝酒——跟他在一起有過艱難的時期。他太太,你見過她吧,也許——現在住在門房裡,她。”

  “是的,我剛剛才跟她在那裡分手。”

  “她也是福裡亞特家族的人,來自狄佛頓的遠房堂親。搞園藝很有一手,她,那裡所有開花的矮樹全都是她種起來的。甚至在戰時房子被徵用時,還有兩個年輕的少爺去參戰,她仍然照顧那些矮樹,免得它們長得他過于茂盛。”

  “真苦了她,她兩個兒子都遇難了。”

  “啊,她是命苦,接二連三的。她丈夫方面的煩惱,還有少爺方面的苦惱。不是亨利先生方面的。他是一個你所能期望的好紳士,照顧他的祖父,喜歡航海,後來加入了海軍,可是詹姆士先生,他就給她惹了很多麻煩。負債,女人,而且他脾氣真是凶。天生一個無法走正路的人。不過戰爭適合他,可以說是——給了他機會。啊!多的是平時無法走正路的戰時卻能英勇犧牲的人。”

  “因此現在,”白羅說:“‘納瑟屋’裡不再有福裡亞特家的人了。”

  老人滔滔的話語猛然消失。

  “正如你所說的,先生。”

  白羅好奇地看著這位老人。

  “取而代之的是喬治·史達斯爵士。本地人對他的看法怎麼樣?”

  “我們知道,”老人說,“他是個非常有錢的人。”

  他的語氣顯得冷淡,近乎好玩。

  “那麼他太太呢?”

  “啊,她是倫敦來的好小姐。園藝方面不行,而且據說,她這上頭少了些東西。”

  他意味深長地輕敲自己的太陽穴。

  “並不是說大家一直說她壞話對她不友善。他們來這裡剛過了一年。買下這個地方而且整修得全像新的一樣。我記得好象他們是昨天才來的一樣。傍晚的時候來的。我所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暴風過後的那一天。左右的樹木都倒了——有一棵倒在車道上,我們不得不急忙把它鋸掉好將車道清理出來給車子過,而上頭那棵大橡樹,倒下來把其他很多樹也壓倒下來,搞得亂七八糟。”

  老人轉向一旁,厭惡地吐了一口口水。

  “怪建築就真是怪建築——新奇無聊的怪東西。那是夫人出的主意。他們來這裡不到三星期就建起來了,我相信一定是她說動喬治爵士建的。它卡在那些樹中間實在可笑極了,就象一座異教徒的廟,現在又蓋了一幢很好的涼亭,用彩色玻璃好象滿有鄉土味的。這我沒什麼好反對的。”

  白羅微微一笑。

  “倫敦的小姐們,”他說:“它們一定有她們的喜好。令人傷心的是福裡亞特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這你可決不要相信,先生,”老人嘲笑了一聲。“‘納瑟屋’裡總是有福裡亞特家的人在。”

  “可是房子是喬治·史達斯爵士的。”

  “話是這樣說——不過還是有福裡亞特家的人在。啊!福裡亞特的人是罕見精明的人!”

  “你這句話怎麼說?”

  老人狡猾地側瞄他一眼。

  “福裡亞特太太住在門房裡不是嗎?”

  “是,”白羅慢吞吞地說。“福裡亞特太太是住在門房裡,而這個世界非常邪惡,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非常邪惡。”

  老人睜大眼睛凝視著他。

  “啊,”他說:“你這句話有幾分真理在,可能。”

  他又拖著腳步離去。

  “可是,我說的話有什麼真理在?”當白羅慢慢爬上山坡走回屋子去時,煩躁地自問。

  赫丘勒·白羅仔細地打扮了一番,在他的鬍子上抹上香油,同時把它們撚出氣勢兇猛的兩撇。他往後站,對他在鏡子裡所看到的感到滿意。

  鑼聲在屋子裡回蕩,他下樓去。

  剛剛完成一次非常藝術性的敲鑼表演——漸次加強、強、漸弱、漸緩——的主僕,正把鑼棒放回掛鉤上。他一張哀傷微黑的臉露出愉快的神色。

  白羅心想:“管家寫的一封勒索信——或者可能是主僕。”這位主僕看起來好象大有能力寫出勒索信。白羅懷疑奧立佛太太是否從生活中選取角色。

  布魯伊絲小姐穿著一件不配稱的薄紗花衣服走過大廳,他趕上她,問道:

  “你們這裡有管家吧?”

  “噢,沒有,白羅先生。恐怕時下沒有人家這麼高尚,除了一些真正的大戶人家,當然。實際上,有時候——我就是管家,我在這屋子的地位比較像是管家,而不是秘書。”

  她酸溜溜地短笑一聲。

  “這麼說你就是管家?”白羅深深考慮著她。

  他看不出布魯伊絲小姐會寫出勒索信來。若是匿名信——那就不同了。他知道一些像布魯伊絲小姐一樣的女人寫出匿名信——堅強可靠的女人,完全不受它們周圍的人懷疑。

  “你們的主僕叫什麼名字?”他問到。

  “漢登。”布魯伊絲小姐顯得有點驚愕。

  白羅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很快地解釋說。

  “我問你是因為我覺得我以前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非常有可能。”布魯伊絲小姐說:“這些人好象從不會在任何地方待上超過四個月的時間。他們一定不久就會把全英格蘭所有可能的工作機會都嘗試一下。畢竟,時下請得起主僕和廚子的人家並不多。”

  他們走進客廳,穿著晚餐外套、不知道為什麼總叫人感到有點不自然的喬治爵士,正在那裡供應雪利酒。穿著鐵灰色緞子的奧立佛太太,看起來像是一艘廢戰艦,而史達斯夫人則低俯著一顆烏黑平順的頭,研究著雜志上的流行時裝。

  亞力克和莎莉·雷奇在嘮叨著,還有積姆·華伯頓。

  “我們有很多事要做,”他警告他們:“今晚不打橋牌。所有人都加入工作。有大量的標示要印,還有算命用的大卡片。我們要取什麼名字?朱莉卡?艾爾瑪瑞妲?或是羅曼莉·雷格,吉普塞皇后?”

  “要有東方味道的,”莎莉說:“農業地區的人都討厭吉普塞人。朱莉卡聽起來不錯。我把我的畫箱帶過來了,我想麥克可以替我們畫一條蜷縮的蛇裝飾一下標示牌。”

  “那麼,與其用朱莉卡不如用克莉奧派屈拉吧?”

  漢登出現在門口。

  “晚餐准備好了,夫人。”

  他們進入餐廳,長桌上擺著蠟燭,餐廳裡充滿了陰影。

  華伯頓和亞力克·雷奇坐在女主人兩旁。白羅坐在奧立佛太太和布魯伊絲小姐中間。後者活躍地泛談著明天活動准備工作的進一步細節。

  奧立佛太太沉思默想恍恍惚惚地坐著,幾乎沒有開口說話。

  當她終於打破沉默時,說的是一句有點矛盾的解釋話語。

  “不要管我,”她對白羅說:“我只是在回想我是否忘了什麼。”

  喬治爵士衷心的笑出聲來。

  “重大的缺點,是吧?”他說。

  “正是,”奧立佛太太說:“總是有個重大的缺點。有時候要到書印出來了才發現。那時真叫人氣悶!”她的臉反映出這個感受。她歎了一聲。“奇怪的是大多數人從沒注意到。我對自己說,‘可是廚子勢必會注意到那兩塊炸肉排沒有人說過。’可是別人根本沒想到。”

  “你可把我給迷住了。”麥克·威曼傾身向前。“‘第二塊炸肉排的秘密’。拜託,拜託,千萬不要說明。我好在浴缸裡仔細推敲一番。”

  奧立佛太太心不在焉地對他微微一笑,回到她的默想中。

  史達斯夫人也是默默無語。她不時的打哈欠。華伯頓、亞力克·雷奇和布魯伊絲小姐隔著她在交談。

  當他們走出餐廳時,史達斯夫人在樓梯旁停住腳步。

  “我要上床去了,”她宣稱:“我很困。”

  “噢,史達斯夫人,”布魯伊絲小姐叫說,“有這麼多事情要做。我們一直都指望著你幫我們。”

  “是的,我知道。”史達斯夫人說:“不過我要上床去了。”

  她帶著小孩子一般心滿意足的口吻說。

  當喬治爵士從餐廳裡出來時,她回過頭。

  “我累了,喬治。我要上床去了。你不會介意吧?”

  他走向她溫情地輕拍她的肩膀。

  “你去好好睡一覺,海蒂。為明天養足精神。”

  他輕吻她一下,她上樓,揮揮手喊道:

  “大家晚安。”

  喬治爵士抬頭對她微笑。布魯伊絲小姐猛吹一大口氣,突然轉身離去。

  “大家來吧,”她強裝愉快地說。“我們得開始工作了。”

  隨即大家都分頭去工作。由於布魯伊絲小姐不可能同時在每一個地方關照,不久就有些人開溜了。麥克·威曼在一塊招牌上添加了一條兇猛的大蛇和“朱莉卡夫人會算出你的命”幾個字,然後悄悄地開溜。亞力克·雷奇隨便打打雜,然後公然出去丈量投環遊戲的場地,然後就沒有再出現過。女人就像是女人,賣力而老實的工作著。赫丘勒·白羅學女主人一樣,早早就上床去了。

  白羅第二天早上九點三十分下樓吃早餐。早餐是站前的式樣。一排熱騰騰的盤子擱在電熱器上。喬治爵士正吃著一份英式早餐,有炒蛋、熏肉和腰子。奧立佛太太和布魯伊絲小姐吃的跟他一樣,不過分量較少。麥克·威曼吃著一整盤的冷火腿。只有史達斯夫人不吃肉食,細咬著薄薄的吐司麵包,啜飲著濃濃的咖啡。

  郵件剛剛送到。布魯伊絲小姐面前有一大堆信件,她正迅速地一堆堆分開。任何標明“親啟”的信件她都遞過去給喬治爵士。其他的她自己拆開,同時分類。

  史達斯夫人有三封信。她拆了兩封顯然是帳單的信件,把它們丟到一邊去。然後打開了第三封,突然清晰地說了一聲:“噢!”

  這個叫聲是如此的驚人,使得所有的人頭都轉向她。

  “是伊亭尼寄來的,”她說:“我堂哥伊亭尼。他要坐遊艇到這裡來。”

  “我看看,海蒂,”喬治爵士伸出手。她把那封信遞過桌面。他攤平信紙看著。

  “這位伊亭尼·狄索沙是誰?堂哥,你說?”

  “我想是,遠房堂哥,我不太記得他——幾乎完全不記得。他是……”

  “是什麼,親愛的?”

  她聳聳肩

  “這不重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是個小孩子。”

  “我想你大概不記得他,不過我們必須讓他覺得受歡迎,當然,”喬治爵士衷心的說:“可惜今天有遊園會,不過我們會請他吃晚飯。或許我們可以留他過一兩夜——帶他看看鄉下的風景?”

  喬治爵士此時是熱心的鄉紳。

  史達斯夫人沒說什麼,她低頭凝視著她的咖啡杯。

  話題不可避免的轉到了遊園會上,只有白羅保持超然,望著主位上苗條、具有異國風味的身影。他心想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眼睛抬起來,快速地瞄了他坐的地方一眼。那是非常精明、帶著評量意味的眼光,令他嚇了一跳。當他們目光相遇時,那精明的眼神消失——回復成空洞。但是另外一種眼神還在,冷靜、打量、警覺……

  或者這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無論如何,有點智慧不足的人經常具有一種有時候甚至會令最瞭解他們的人吃驚的天賦精明性,這倒是真的。

  他心想史達斯夫人確實是個迷,人們似乎保留一些對她恰恰相反的看法。布魯伊絲小姐暗示過,史達斯夫人非常清楚她自己在幹什麼。然而奧立佛太太確實認為她癡呆,而長久跟她親近、瞭解她的福裡亞特太太說她是一個不太正常,需要人家照顧、看護的人。

  布魯伊絲小姐或許存有偏見,她不喜歡史達斯夫人的懶惰和冷淡,白羅懷疑布魯伊絲小姐是否在喬治爵士婚前就一直是他的秘書。如果是,她可能容易對新政權的來臨感到憤慨。

  白羅原本會全心同意福裡亞特太太和奧立佛太太的說法——直到今天早上。然而,他終究是否能真的依賴僅僅是一閃而過的印象?

  史達斯夫人突然站起來。

  “我頭痛,”她說。“我要回房裡去躺一下。”

  喬治爵士焦急地跳起來。

  “我親愛的女孩。你沒事吧?”

  “只是有點頭痛而已。”

  “你今天下午會好起來吧?”

  “我想是會的。”

  “吃一點阿司匹林,史達斯夫人。”布魯伊絲小姐敏捷地說:“你有沒有或是要我去拿給你?”

  “我有一些。”

  她向門口走去,在她走動時,她原先在手指間扭擰著的一條手帕掉落在地上。悄悄移向前去的白羅在沒有人注意地之下把它撿了起來。

  正要隨他太太去的喬治爵士被布魯伊絲小姐阻擋下來。

  “關於今天下午停車的事,喬治爵士,我正要交代麥克。你認為最好的計劃是,如你所說的——?”

  走出門去的白羅沒聽見。

  他在樓梯上趕上女主人。

  “太太,你掉了這個。”

  他一鞠躬把手帕遞過去。

  她不加注意的接過去。

  “是嗎?謝謝你。”

  “我很遺憾,太太,你身體不舒服,尤其是在你堂哥要來的時候。”

  她快速地,幾乎猛烈地回答。

  “我不要見伊亭尼,我不喜歡他。他壞,他一向都壞。我怕他,他會做壞事。”

  餐廳的門打開,喬治爵士越過大廳上樓梯。

  “海蒂,我親愛的小可憐,我來幫你蓋被子。”

  他們一起上樓去。他的手臂輕柔地擁著她,表情擔憂、專注。

  白羅抬頭看著他們,然後轉身遇見布魯伊絲小姐快步走著,手上抓著些文件。

  “史達斯夫人的頭痛……”他說。

  “頭痛個屁!”布魯伊絲小姐生氣地說,然後她消失在她的辦公室裡,隨手把門關上。

  白羅歎了一聲,走出前門到陽臺上。馬斯特頓太太正開著一部小汽車過來,指導著工人搭茶棚,精神旺盛地吠叫著下達命令。

  她轉身跟白羅打招呼。

  “真煩人,這些事情,”她說:“他們老是把東西放錯地方。不,羅傑!靠左邊一點——左邊——不是右邊!你認為天氣怎麼樣,白羅先生?在我看來不可靠,下雨會把一切破壞掉,當然。而我們今年換了這麼一個大好的夏天。喬治爵士在哪裡?我要跟他談談停車的事。”

  “他太太頭痛,去躺下來了。”

  “她下午就會沒事的,”馬斯特頓太太自信地說:“她喜歡大場面,你知道。她會精心打扮一番,高興得象小孩子一樣。幫我把那堆木樁拿過來好嗎?我想標出高爾夫球輕擊比賽的場地。”

  因此而被強迫服務的白羅,成了無情的馬斯特頓太太一個有用的學徒。她在辛苦的工作歇下來時,紆尊降貴的跟他交談。

  “凡事都得自己動手,我發現。唯一的辦法……對了,你是愛略特的朋友吧,我相信。”

  長久旅居英格蘭的白羅知道這是社交上的攀交情之語。馬斯特頓太太實際上的意思是說:“雖然你是個外國人,可是我知道你是‘我們的人之一’。”她繼續親切地說著。

  “‘納瑟屋’再度有人住真好。我們都很怕會變成旅館,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樣子的;開車經過鄉間,到處看到的是一些招牌寫著‘客房’或是‘私人旅館’或是‘特級旅館’。所有小時候住過的房子——或去參加舞會的,非常令人傷心,是的,我非常為‘納瑟屋’感到慶幸,當然,親愛、可憐的亞美·福裡亞特也一樣。她的命真苦——可是從不抱怨,我說。喬治爵士為‘納瑟屋’創造了奇跡——而且沒有讓它低俗化。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亞美·福裡亞特影響的結果——或是他自己天生的好品味。他的品味相當好,你知道。象他那樣一個人,真叫人感到驚訝。”

  “據我瞭解,他並不是擁有封地的紳士階級吧?”他謹慎地問。

  “他甚至其實並不是喬治爵士——是自封的爵士,我瞭解。是從喬治·山格伯爵馬戲團得來的主意,我懷疑。真的非常好玩,當然我們從不透露出去,有錢人是該讓他們稍微充充紳士氣派,你不同意嗎?好玩的是不管他的出身如何,喬治·史達斯不管到任何地方都會十分吃得開。他是個‘返祖現象’。純粹的十八世紀鄉紳類型。血統‘好’,我相信。父親是個假紳士而母親是個酒吧女侍,我猜想。”

  馬斯特頓太太中斷下來對一個園丁喊叫。

  “不要靠近那些石楠花。你必須留下空間給右邊的九柱遊戲場。右邊——不是左邊!”

  她繼續說:“真奇怪他們分不清左右。那個叫布魯伊絲的女人能幹,雖然不喜歡可憐的海蒂,有時候看她的表情好像是想把她謀殺掉。很多這些好秘書都愛上她們的老闆。你想積姆·華伯頓可能到哪裡去了?他那樣堅持自稱是‘上尉’真可笑。不是正規軍人而且從沒在德軍幾哩的範圍之內待過。當然,時下不得不忍受你所能找到的人手——而且他工作努力——不過我覺得也有幾分靠不住。啊!雷奇夫婦來了。”

  穿著寬松的家常褲和套頭衫的莎莉快樂地說:“我們過來幫忙。”

  “有很多事要做,”馬斯特頓太太大聲說:“讓我想想看……”

  白羅趁她不注意溜走,當他繞過屋角到前面陽臺上時,他成了一出新戲的觀眾。

  兩個年輕的女人,穿著短褲,鮮艷的上衣,從樹林裡出來,正站在那裡不安地抬起頭看著屋子。他想他在她們之中認出了一個是昨天搭便車的義大利女孩。喬治爵士身體傾出史達斯夫人的臥室視窗,憤怒地對她們說話。

  “你們侵入私人住宅了。”他大吼。

  “什麼?”圍著綠色頭巾的女孩說。

  “你們不能經過這裡,私人的。”

  另外一個圍著蘭色頭巾的女孩快樂的說:

  “拜託?納瑟坎伯碼頭……”她小心翼翼地咬音:“是這條路?拜託。”

  “你們侵入私人住宅了。”喬治爵士怒吼。

  “拜託?”

  “侵入私人住宅!沒有路可過,你們得回去。回去!回到你們來的地方。”

  當他用手勢表達時,她們看傻了眼,然後她們一起用外國話磋商。最後,圍藍頭巾的女孩懷疑地說:“回去!回招待所?”

  “不錯,然後你們走大路……大路……繞過那一邊。”

  她們不情願的退回去,喬治爵士皺起眉頭,俯視著白羅。

  “把我的時間花在趕人上。”他說:“經常由上頭的鐵門過來,那道門我上了掛鎖。現在他們從樹林子裡邊,越過籬笆,以為他們可以從這裡輕易地到達河邊和碼頭去。呃,當然,他們從這裡去快多了。不過沒有通行權,從來就沒有。而她們全都是外國人——聽不懂你說什麼,就只是用荷蘭語或什麼的吱吱喳喳回你的話。

  “這兩個,一個是德國人,另外一個是義大利人,我想——我昨天見過那義大利女孩從車站過來。”

  “她們說各種語言……什麼事,海蒂?你說什麼?”他退回去。

  白羅轉身發現奧立佛太太和一個十四歲,穿著少女團衣服、發育良好的女孩緊站在他身後。

  “這是瑪蓮。”奧立佛太太說。

  瑪蓮在她的引介下發出一聲鼻音,白羅禮貌的一鞠躬。

  “她是‘被害人’。”奧立佛太太說。

  瑪蓮咯咯的發笑。

  “我是那恐怖的屍體。”她說:“不過我身上不會有血跡。”她的語氣表現出失望。

  “沒有?”

  “沒有。只是被繩子勒住,如此而已。我喜歡被刺死——有大量的血紅色料。”

  “華伯頓上尉認為那樣可能看起來太過於像真的一樣。”奧立佛太太說。

  “在謀殺案中,我想應該要有血。”瑪蓮悶悶不樂地說,她極感興趣地看著白羅。“你見過很多謀殺案吧?她這樣說的。”

  “一兩件。”白羅謙虛地說道。

  他警覺到奧立佛太太正在離他們而去。

  “有沒有色情狂的?”瑪蓮渴望地問道。

  “當然沒有。”

  “我喜歡色情狂。”瑪蓮津津有味地說:“我是說,在書本上讀過。”

  “你或許不會喜歡遇上一個。”

  “噢,我是不喜歡。你知道嗎?我相信我們這附近就有一個色情狂。我外公有一次在樹林裡看見一具屍體。他嚇得跑開了,而當他再回去時卻不見了,是一個女人的屍體。不過當然他頭腦有問題,我外公,所以沒有人聽信他所說的。”

  白羅設法套開了,迂回走進屋子,躲在他的臥室裡,他感到需要休息一下。

6

  午餐是快速、提早供應的簡便冷食。一個小電影明星兩點三十分要為園遊會剪綵開幕,原本看起來不妙,像是要下雨的天氣開始轉好了。不到下午三點,園遊會便會在熱頭上。大量的人付兩先令半的門票費,車子在長長的車道一旁排長龍。青年招待所的學生成群結隊地過來,大聲地用外國語交談。馬斯特頓太太的預測沒錯,史達斯夫人正好在兩點半之前從她的臥房出來,穿著一件櫻草色的衣服,戴著一頂黑色麥秸的苦力型大帽子,她戴著大量的鑽石。

  布魯伊絲小姐嘲諷地喃喃說道:“必定以為這是伯克郡皇家賽馬場!”

  然而白羅莊重地向她稱贊:

  “你穿的著套新型的服裝真美,太太。”

  “很好看吧,”海蒂快樂地說:“我一切在伯克郡的皇家賽馬場穿過。”

  小電影明星來了,海蒂向前迎接她。

  白羅退居到幕後,他憂悶地四處閒逛——一切似乎都如正常的遊園會一般進行這。有一個丟椰子遊戲場,由全心全意的喬治爵士主持,一個九柱遊戲場和一個投環遊戲場。有許多攤位展示這土產的水果、蔬菜、果醬和蛋糕——其他的一些攤位展示著“新奇的東西”。有蛋糕和水果的彩券;甚至,好象還有豬的彩券;還有給孩子玩的“摸彩箱”,一次兩便士。

  現在人很多了,一項兒童舞蹈表演開場,白羅見不到奧立佛太太的人影,不過史達斯夫人櫻草般淡紅的身影在人群裡有點無所適從地閒蕩著時顯現出來。然而,大家注意力的焦點似乎是福裡亞特太太。她的外表相當改觀——穿著一件水仙花藍的薄綢連衣裙,戴頂時髦的灰帽子,她顯得是在主持遊園會的進行,跟剛到的人打招呼,指導人們到各個場地去。

  白羅閒蕩到她附近,聽到了一些對話。

  “亞美,我親愛的,你好嗎?”

  “噢,潘蜜拉,你和愛德華來了真好,從狄佛頓過來這麼遠的路。”

  “天氣為你不變,記得大戰前那一年吧?四點左右就烏雲密佈,把整個節目都破壞掉了。”

  “可是今年夏天天氣好極了。朵瑞西!好幾年沒見到你了。”

  “我們感到得過來看看得意時期中的‘納瑟屋’。我看到你把堤坡上的雜樹修剪掉了。”

  “是的,讓水仙花更顯眼一些,你不認為嗎?”

  “它們看起來是多麼的美妙。多麼美的蘭色啊!不過,我親愛的,你在去年中創造了奇跡。‘納瑟屋’真的開始看起來再度像以前一樣了。”

  朵瑞西的丈夫低沉的聲音說:

  “戰時過來這裡見過司令官,看到當時這裡的景象幾乎令我心碎。”

  福裡亞特太太轉身跟一個較謙遜的來客打招呼。

  “納普太太,很高興見到你,這位是露西嗎?看她長地多好啊!”

  “她明年就畢業了,很高興見到你氣色這麼好,夫人。”

  “我是很好,謝謝你。你一定要去投環場地試試你的運氣,露西待回兒在茶棚裡見,納普太太,我會去茶棚裡幫忙。”

  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想必是納普先生,客客氣氣地說:

  “很高興見到你回到‘納瑟屋’,夫人。就象以前的老日子一樣。”

  福裡亞特太太的回答聲被匆匆向她走過來的兩個女人和一個健壯魁梧的男人所淹沒。

  “亞美,親愛的,這麼多年了。這看起來是個極大的成功!務必告訴我你把那玫瑰花園怎麼了,繆麗兒告訴我說你在重新整理栽種新品種的花。”

  健壯的男人插進來說。

  “瑪瑞琳·蓋兒在什麼地方——?”

  “瑞吉渴望見到她,他看過她的上一部電影。”

  “戴頂大帽子的那個是她?哎呀,那身打扮可真有幾分奇異。”

  “別傻了,親愛的,那是海蒂·史達斯。你知道,亞美,你實在不該讓她像個服裝模特兒一樣到處走動。”

  “亞美?”另一個朋友惹人注意地說:“這是羅傑·愛德華的孩子。我親愛的,你回到‘納瑟屋’來了真是好。”

  白羅慢慢的走開,心不在焉地投資一先令買下一張可能為他贏得一隻豬的彩券。

  他仍然聽見身後“你來了真好”的話語,他不知道福裡亞特太太是否瞭解她完全悄悄取代了女主人的角色或者這完全是無意的舉動。她今天下午,非常確定的是“納瑟屋”的福裡亞特太太的身份。

  他正站在標示著“花二先令六便士朱莉卡夫人就會為你算命”的帳篷旁邊。茶點剛剛開始供應,不再有人排長龍等待算命。白羅低頭走進帳篷裡,心甘情願地付了錢,舒舒服服地躺進一張椅子裡,讓他發痛的腳休息一下。

  朱莉卡夫人穿著一件平滑的黑袍,頭上圍著一條金光閃閃的頭巾,罩著她下半部臉孔的面紗使得她的聲音略顯不清晰。當她抓起白羅的手替她快速的看手相時,一個掛著一些幸運符的金鐲子叮當作響,財運亨通,美女相隨,得神相助,逃過一劫。

  “你說的都非常令人歡喜,雷奇太太,但願都能實現。”

  “噢!”莎莉說:“原來你認識我,是嗎?”

  “我事先知道了——奧立佛太太告訴我說原先是由你擔任‘被害人’,但是被人搶過來搞占星術了。”

  “我真希望去擔當‘屍體’,”莎莉說:“比較安寧多了,都是積姆·華伯頓的錯。到四點沒有?我想喝茶。我四點到四點半休息。”

  “還有十分鐘,”白羅看看他老式的大表說:“要不要我去幫你端一杯茶進來?”

  “不,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這帳篷真悶,是不是還有很多人在等?”

  “沒有,我想他們去排隊等喝茶了。”

  “好。”

  白羅出了帳篷立刻有一個女人堅決向他挑戰,要他付六便士猜一塊蛋糕的重量。一個主持一座投環遊戲場的胖女人要他試試運氣,而令他十分困窘的,他立即贏得了一個大洋娃娃,帶著大洋娃娃羞怯怯的走著,他遇上了憂鬱地站在外圍一條直通碼頭的小徑附近的麥克·威曼。

  “你好像玩的很開心,白羅先生。”他嘲諷地咧嘴一笑說。

  白羅注視著他的獎品。

  “這真是可怕,不是嗎?”他悲傷的說。

  他附近的一個小孩子突然大哭,白羅迅速俯身把洋娃娃賽進孩子的臂膀。

  “乖,這個給你。”

  眼淚霎時止住了。

  “看——懷娥麗特——這位先生多好!說謝謝——”

  “兒童服裝表演!”華伯頓上尉透過擴音器大喊:“一流的——三歲到五歲,請快過來。”

  白羅走向屋子去,被一個後退瞄準椰子的年輕人撞了一下。年輕人一臉不高興,白羅道歉,眼睛機械似的被年輕人襯衫的樣式迷惑住。他認出了這就是喬治爵士所描述的“烏龜襯衫”。各種龜類,陸龜,海龜爬滿在襯衫上。

  白羅眨眨眼睛,前一天搭他便車的荷蘭女孩跟他打招呼。

  “原來你也來參加遊園會了!”他說:“和你的朋友?”

  “哦,是的,她,今天下午也來這裡。我還沒見到她,不幹我們會一起坐五點十五分從前面大鐵門出發的巴士離開。我們到多港去,然後我在那裡換車到普利茅斯,這樣方便。”

  這說明瞭令白羅感到困惑的事實,那就是這個荷蘭女孩在背包的重量下流著汗。

  他說:“我今天上午見過你的朋友。”

  “哦,是的,愛莎,一個德國女孩,跟她在一起,她告訴我說她們想穿過樹林到碼頭去,而這房子的先生非常生氣,趕她們回去。”

  她頭轉向正在催促丟椰子遊戲場裡的比賽者的喬治爵士。加上一句話。

  “不過現在——今天下午,他非常有禮貌。”

  白羅考慮要想她說明侵入私宅女孩和付了兩先令半入場費,合法參觀‘納瑟屋’的女孩之間的不同。但是華伯頓上尉帶著他的擴音器突然向他逼近過來。上尉顯得憤怒、煩躁。

  “你有沒有見到史達斯夫人?她應該來為這服裝表演評分的,而我卻到處都找不到她。”

  “我見過她,我想想看——哦,大約半小時之前,不過後來我就算命去了。”

  “天殺的女人。”華伯頓氣憤地說:“他可能死到哪裡去了?孩子們在等著,而我們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

  他四周看著。

  “阿曼妲·布魯伊絲呢?”

  布魯伊絲小姐也是不見人影。

  “這真是太糟了。”華伯頓說:“要想舉辦活動就得多少合作一點。海蒂可能在什麼地方?或許她進屋子裡去了。”

  白羅擠向用繩索圈起來供茶的大天幕裡去,可是哪裡大排長龍,他決定放棄。

  他去參觀新奇物品攤位,一個堅決的老女人幾乎賣給他一個塑膠衣領箱,最後繞過遊園會的外圍,來到一個他可以保持安全距離觀賞活動的地方。

  他不知道奧立佛太太到哪裡去了。

  他身後的腳步聲令他回過頭,一個年輕人正從碼頭過來的那條小徑走上來,一個皮膚很黑的年輕人,穿著完美無暇的遊艇裝。他停頓下來,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困惑住。

  然後他猶豫著向白羅開口:

  “對不起,這是喬治·史達斯爵士的住家嗎?”

  “確實是,”白羅頓了頓,然後冒險一猜:“你,或許史達斯夫人的堂兄吧”

  “我是伊亭尼·狄索沙——”

  “我叫赫丘裡·白羅。”

  他們彼此鞠躬。白羅把遊園會的情況說明給他聽。當他說完時,喬治爵士丟椰子的場地向他們走過來。

  “狄索沙嗎?很高興見到你,海蒂今天早上收到你的信,你的遊艇在什麼地方?”

  “停靠在舵口,我駕小汽艇沿河來到這裡的小碼頭。”

  “我們必須找海蒂來。她在這附近……你今天晚上會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希望。”

  “你真客氣。”

  “我們能留你過夜嗎?”

  “這也真是客氣,不過我要睡在我的遊艇上,這樣比較方便些。”

  “你要在這裡停留久嗎?”

  “兩三天,或許吧,這要看情形。”狄索沙聳動優雅的肩膀。

  “海蒂會高興,我確信。”喬治爵士禮貌地說:“她現在人呢?我不久前才看過她。”

  他困惑地四處看著。

  “她應該是在為兒童服裝表演評分,我不明白,失陪一下,我去問問布魯伊絲小姐。”

  他急忙離去會,狄索沙望著他的背影,白羅看著狄索沙。

  “你從上次見到你的堂妹到現在已經有段時間了吧?”他問道。

  狄索沙有一次聳聳肩。

  “我從她十五歲以後就一直美見過她,她滿十五歲不久就被送出國——到法國一家女修道院學校去念書,他小時候就看得出來一定會長的好看。”

  他以征詢的眼光看著白羅。

  “她是個美女。”白羅說。

  “那麼那位就是她丈夫?他看起來似乎是所謂的‘好好先生’,不過或許不十分優雅?可是,對海蒂來說,或許有點難以找到合適的丈夫。”

  白羅臉上保持禮貌、征詢的表情。

  “哦,這不是什麼秘密。海蒂十五歲時就智力不發達,所謂的低能,不是嗎?她現在還一樣?”

  “好像是這樣——是的。”白羅謹慎地說。

  狄索沙聳聳肩。

  “哦,這沒什麼!何必要求一個女人——智能高呢?這沒有必要。”

  喬治爵士回來,勃然大怒。布魯伊絲小姐跟他在一起,有點喘不過氣地說著: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喬治爵士。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她從算命的帳篷那裡過去,可是那至少是二十分鐘或半個小時之前的事了,她並沒有在屋子裡。”

  “沒有可能是。”白羅問道:“她去觀察奧立佛太太的‘尋凶’比賽進展情況嗎?”

  喬治爵士眉頭舒展開來。

  “有可能。聽我說,我無法放下這裡的節目不管。我是負責人,而阿曼妲又沒空,你能不能去找一找,白羅?你知道路線。”

  然而,白羅並不知道路線。不過布魯伊絲小姐給了他粗略的指導。布魯伊絲小姐敏捷地負責招待狄索沙,而白羅像念咒一樣,喃喃自語地離去:“網球場、山茶花園、怪屋子、上苗圃、船庫……”

  當他經過丟椰子場地時,決定好玩地注意到喬治爵士政以迷人的微笑提供木球給今天上午被他趕走的同一個義大利女孩,而她顯然被他態度的改變所迷惑住。

  他繼續前進來到網球場,可是那裡沒有人,只有一個軍人模樣的老紳士在一張涼椅熟睡,帽子蓋住眼睛。白羅退回來走向屋子,繼續向山茶花園走去。

  在山茶花園裡,白羅發現穿著一身華麗紫色衣服的奧立佛太太沉思默想的坐在一張涼椅上,看起來有點像是席登思太太,她請他在她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這只是第二條線索,”她噓聲說道。“我想是我弄得太難了。還沒有人過來。”這時,一個穿著短衣褲、有個大喉結的年輕人,走進花園。他滿意的叫了一聲,急急走向角落的一棵樹,他禁不住地跟人家說出他的得意。

  “很多人不懂軟木樹,”他自信地說。“精巧的照片,第一條線索,不過我辨認出那是什麼——網球網的一部分。那裡有一個毒藥瓶,空的還有一個軟木塞。他們大都會循著瓶子的線索找下去——我猜那是擾亂注意力的東西。非常纖弱,軟木樹,只有在這地區才耐得住寒冬長下去。我對吸引的矮樹木感興趣,再來不知道要怎麼做?”

  他對著他攜帶的筆記本皺眉頭。

  “我抄下了下一個線索,可是似乎沒有道理。”他懷疑地看著他們。“你們參加比賽嗎?”

  “哦,不,”奧立佛太太說。“我們只是——旁觀。”

  “對!……‘在可愛的女子委身愚行時。’……我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句話。”

  “這是一句眾所周知的句子,”白羅說。

  “英文的‘愚行’也可以是‘建築’的意思,”奧立佛太太有所幫助的說。“白色——有圓柱子的,”她加上一句說。

  “這是個主意!多謝。據說艾爾瑞德妮·奧立佛太太本人在這附近。我想要她的簽名。你們沒見到她吧?”

  “沒有。”奧立佛太太斷然說。

  “我想見見她,她寫的小說好。”他壓低聲音:“不過據說她酒喝得很凶。”

  他匆匆離去,而奧立佛太太憤慨地說:“真是的!這非常不公平,我只喜歡檸檬汁而已!”

  “你自己剛剛不就非常不公平地幫助那年輕人向下一個線索找去嗎?”

  “姑念他是到目前為止唯一找到這裡來的人,我想他是應該受到鼓勵。”

  “可是你不願意給他親筆簽名。”

  “那不同,”奧立佛太太說。“噓!又有人來了。”

  然而來的並不是找線索的人,她們是兩個付了門票錢決心要徹底參觀一番撈回老本的年輕女人。

  她們氣憤而不滿意。

  “還以為他們會有一些漂亮的花床,”其中之一對另外一個說。“除了樹還是樹,這根本不是什麼花園嘛。”

  奧立佛太太用手肘輕推一下白羅,他們悄悄溜開。

  “假使,”奧立佛太太困惱地說,“都沒有人著到我的屍體呢?”

  “要有耐心,太太,振作起來,”白羅說。“下午的時光還早呢。”

  “對,”奧立佛太太開朗起來說。“而且四點半以後門票半價,因此可能很多人會擁進來。我們去看看瑪蓮那孩子情況怎麼樣,我並不真的信任那小女孩,你知道,沒有責任感。難保她不會偷偷溜開,不當屍體,而跑去喝茶,你知道人們一到喝午茶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他們繼續友好地沿林間小道前進,白羅批評著‘納瑟屋’的地理環境。

  “我發現非常令人混淆,”他說。“這麼多小路,讓人從來就不確定是通往那裡去。還有樹,到處都是樹。”

  “你說得讓人聽起來就像我們剛離開的那個不滿的女人一樣。”

  他們經過那幢怪建築,沿著蜿蜒的小路到河邊,船庫的輪廓在他們底下顯現出來。

  白羅說如果‘尋凶’的人偶然來到船庫,無意中發現了‘屍體’,那就麻煩了。

  “比如說抄小路?這我想過。所以最後一個線索才定為只是一把鑰匙,沒有它開不了門,是耶魯鎖。只能從裡面開。”

  一道短斜坡通往突出河面上的船庫門前,有個小碼頭和給底下的船隻儲放的地方。奧立佛太太從隱藏在紫色衣帽間的一個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把門打開。

  “我們來替你打打氣,瑪蓮,”她進門時快樂地說。

  她為她不公平的懷疑瑪蓮的忠實而微感後悔,因為被藝術地安排成‘屍體’的瑪蓮,正高尚的扮演著她的角色,四肢攤開躺在窗子旁的地板上。

  瑪蓮沒有反應,她十分安靜地躺著,從敞開的窗口輕吹進來的風,拂動著散置在桌上的一堆漫畫書。

  “沒關系,”奧立佛太太不耐地說。“只是我和白羅先生,還沒有人循線索找過來。”

  白羅皺著眉頭,他非常輕柔地把奧立佛太太推到一邊,過去查看躺在地板上的女孩。他的雙唇發出壓抑住的叫聲,他抬起頭看著奧立佛太太。

  “這麼一來……”他說。“你說預料的是發生了。”

  “你不會是說……”奧立佛太太兩眼驚怖地大張。她抓住一把籃椅坐了下去。“你不可能是說……她不是死了吧?”

  白羅點點頭。

  “哦,是的,”他說。“她死了,雖然死了不太久。”

  “可是怎麼——”

  他掀開女孩華美的頭巾一角,好讓奧立佛太太看見曬衣繩的兩端。

  “正如我的謀殺案一般,”奧立佛太太聲音不平穩地說。“可是,是誰?還有,為什麼?”

  “這正是問題所在。”白羅說。

  他忍住沒進一步說這也正是她在‘尋凶’活動卡片上提出的問題。

  而問題的答案,不可能是她原先的答案,因為被害人不是年輕原子科學家的南斯拉夫籍第一任太太,而是瑪蓮·,一個根據所知,在這世界上沒有仇人的十四歲鄉下女孩。

7

  刑警督察布朗德坐在書房的一張桌子後面,喬治爵士在他來到時便與他見面,帶他去過船庫,而現在又根他一起回到屋子裡來。在船庫那邊,一組攝影人影現在正在忙著,而指紋組的人影和醫學方面的官員剛剛抵達。

  “這個地方讓你們工作可以吧?”喬治爵士問道。

  “很好,謝謝你,先生。”

  “外面正在進行的節目要怎麼辦?告訴他們發生的事,停止節目,或是怎麼辦?”

  布朗德督察考慮了一會兒。

  “到目前為止你作了什麼,喬治爵士?”他問道。

  “什麼都沒說,外頭的人猜想是出了件意外,僅此而已,我不認為有任何人懷疑到是……呃……謀殺。”

  “那麼目前就保持這樣,”布朗德下決定說:“消息會傳得夠快的,我敢說。”他憤世嫉俗地加上一句。他再度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問說,“你想有多少人來參加這項活動?”

  “一點有幾百個人,”喬治爵士回答,“而且隨時有更多的人湧進來,人們似乎都不辭遠道而來,事實上這項活動非常成功,不幸極了。”

  布朗德督察正確地推斷出喬治爵士最後一句話指的是謀殺案而不是遊園會的成功。

  “幾百個人,”他沉思默想地說,“而其中任何一個,我想大觀都有可能是兇手。”他歎了一口氣。

  “難處理,”喬治爵士同情地說,“不過我看不出他們任何一個有理由要出手,這整個事情似乎相當希奇——不明白誰會想要謀殺那樣一個女孩子。”

  “關于這個女孩,你能告訴我多少?據我的瞭解,她是本地的一個女孩?”

  “是的,她的家人住在碼頭附近的一幢小農舍裡,她父親在本地的一座農場工作——派特生農場,我想是。”他接著又說,“母親今天下午過來遊園會這裡,布魯伊絲小姐——我的秘書,她比我更能告訴你有關的一切——布魯伊絲小姐找出了那個女人,把她帶到某個地方去喝茶了。”

  “的確,”督察贊同地說。“喬治爵士,關于這一切的情況,我還不太清楚。這個女孩在船庫那裡幹什麼?我知道有什麼‘尋凶’比賽活動的——或是尋寶活動。”

  喬治爵士點點頭。

  “是的。我們全都認為這是個相當高明的主要,現在看來好像並不那麼高明了,我想布魯伊絲小姐或許能比我更清楚地把這一切說明給你聽,我去找她來見你,好嗎?其他還有什麼你想先知道一下的。”

  “目前沒有,喬治爵士,稍後我可能還有問題問你,有些人我想見一見你、史達斯夫人,以及發現屍體的人,其中之一,我猜,是設計這項你所謂的’尋凶‘比賽的女小說家。”

  “不錯,奧立佛太太。艾爾瑞德妮·奧立佛太太。”

  督察雙眉微微上揚。

  “哦——她!”他說,“小說相當暢銷,我本人就看過她很多小說。”

  “她目前有點困惱,”喬治爵士說,“自然的現象,我想。我去告訴她說你在等著見她,好嗎?我不知道我太太在什麼地方,她好像完全不見人影了,大概混在兩三百個人中間,我想——並非她能告訴你多少,我是說關于那個女孩等等,你想先見誰?”

  “我想或許先見見你的秘書,布魯伊絲小姐,然後見女孩的母親。”

  喬治爵士點點頭,然後離開書房。

  本地的警官羅伯·賀斯金替他們開門,同時在他出面之後把門關上。然後他自動開口,顯然有意為喬治爵士的某些話作注腳。

  “史達斯夫人有點欠缺,”他說,“在這上頭。”他拍拍額頭。“所以他說她不會有多大的幫助,愚蠢,她。”

  “他娶的是本地女孩?”

  “不,外國女孩,黑人,有些人說,不過我自己不認為。”

  布朗德點點頭,他沉默了一會兒,用一支筆在面前一張紙上塗鴉,然後他文了一個顯然不列入記錄的問題。

  “誰幹的,賀斯金?”他說。

  布朗德心想,如果有任何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那麼那個人會是賀斯金警官。賀斯金是個好追根究底的人,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有很大新區。他有個碎嘴子的太太,這對身為本地警官的他來說,提供了他大量的私人消息。

  “外國人,如果你問我的話,不會是本地任何人,塔克一家人沒問題,可敬的好家庭,一共九個人,大的兩個女兒都出家了,一個男孩在海軍,另外一個在服國民兵役,另外一個女兒在多港的一家美容院工作,有三個較小的在家裡,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停頓一下,考慮著。“沒有一個是稱得上聰明的,不過塔克太太家理得很好,幹淨得很——他是是一個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個,他的老爸爸跟她住在一起。”

  布朗德默默接受這些清兵,就賀斯金的作風來說,這是塔克社會地位的大要。

  “所以我說是外國人幹的,”賀斯金繼續說。“住在胡丘大花園青年招待所的那些年輕人之一,說不定是。他們中有一些古古怪怪的——而且有很多不良行為,說出來你會吃驚,我所看見的他們在矮樹林裡所做的事!完全像公然地停下來的車子裡那些勾當一樣惡劣。”

  賀斯金警官現在是全然“不良性行為”方面的專家。這方面的事是他下班一會去喝啤酒時的主要話題。

  布朗德說:“我不認為是——呃,那方面的。當然,一聲在完成檢驗以後會告訴我們。”

  “是的,長官,那要靠他檢驗了,不過我的意思是,外國人從來就教人摸不透,他們會突然之間起壞心眼。”

  布朗德督察想到這不可能這麼單純而歎了一聲,賀斯金警官怪到“外國人”頭上去倒是方便省事。門打開來,醫生走進來。

  “完成我分內工作了,”他說,“現在要不要她們把她帶走?其他的組員也都把公斤收拾好了。”

  “寇瑞爾巡佐會處理,”布朗德說。“怎麼樣,醫生,發現了什麼?”

  “簡單明瞭得很,”醫生說。“毫無複雜性,被一條曬衣繩絞死,再簡單不過的了,死前沒有任何掙紮,我想這孩子事前一點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有沒有任何強暴的跡象?”

  “沒有。完全沒有暴力、強奸和任何沖突的跡象。”

  “那麼,相比不是色情罪案?”

  “我想不是。”醫生接著又說,“我不認為她是個特別吸引人的女孩。”

  “男孩子喜歡她嗎?”

  布朗德對賀斯金警官發問。

  “我不認為他們喜歡她,”賀斯金警官說,“雖然如果他們看得上她的話可能會喜歡。”

  “可能,”布朗德同意說。他的心思轉回船庫裡的那堆漫畫書上去,以及書緣上胡亂塗寫的一些字句。“強尼跟凱特要好。”,“喬治·波吉在樹林裡吻徒步旅行的女孩”。他認為其中有點渴望羡慕的意味在。盡管,大體上來說,瑪蓮·塔克之死似乎不可能有性方面的因素在。雖然,當然啦,這很難說是一點……總是有一些怪異的罪犯,有著秘密淫念的男人,特別對不成熟的女性下手的歹徒。其中有一個可能在這度假季節裡來到這裡。他幾乎相信一點是這樣——因為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這麼沒有道理的罪案會有其他什麼原因。然而,他想,我們才剛起步而已,我還是看看所有這些人會告訴我些什麼的好。

  “死亡時間呢?”他問道。

  醫生看看時鐘和他自己的手錶。

  “現在是五點三十分剛過,”他說。“我見到她時是大約五點過二十分——當時她死了大約一個小時。這也就是說,大略上來看,就說是四點到四點四十分之間吧。驗屍之後如果還發現什麼再告訴你吧。”他接著又說:“到時候你會受到我一些長長字眼的正式報告的。現在我要作了,我還有些病人要看。”

  他離開房間,布朗德督察要賀斯金去找布魯伊絲小姐來。當布魯伊絲小姐走進房間來時,他的精神提升了一點,他立即看出她是個能幹的女人,他會得到清晰的答案,確切的時間,毫不含糊。

  “塔克太太在我的起居室裡,”布魯伊絲小姐坐下來時說,“我向她透露了消息,同時給她喝了些茶,她非常煩亂,自然,她想要看屍體,不過我告訴她最好是不要。塔克先生六點下班,要過來這裡陪他太太。我告訴他們出去等他,他一到就帶他過來,較小的孩子還在游園會場裡,有人在留意他們。”

  “好極了,”布朗德督察贊許地說,“我想在我見塔克太太之前,我要聽聽你和史達斯夫人能告訴我什麼。”

  “我不知道史達斯夫人在什麼地方,”布魯伊絲小姐不悅地說。“我想她可能對遊園會感到厭煩,逛到什麼地方去了,不過我不認為她能比我更能告訴你什麼,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我想先知道這尋凶比賽很多的詳細情形,還有這個女孩,瑪蓮·塔克,是怎麼會來參加的。”

  “這相當容易。”

  布魯伊絲小姐簡明地說明尋凶比賽很多是用力吸引人家來參加遊園會的,有著名的小說家奧立佛太太策劃安排等等,同時說明情節大要。

  “原先,”布魯伊絲小姐說明,“要扮演被害人角色的是亞力克·雷奇太太。”

  “亞力克·雷奇太太?”督察說道。

  賀斯金警官插嘴進來說明。

  “她和雷奇先生租下羅德家的小平房,克瑞克磨房旁粉紅色的那一幢。他們一個月前來這裡,他們租兩三個月。”

  “我明白。你說雷奇太太本來是要當被害人?為什麼換了人?”

  “哦,有一條晚上雷奇太太替我們大家算命,算得很好,所以我就決定設一個算命攤位作為吸引來客的項目之一,要雷奇太太穿著東方的衣服,當朱莉卡夫人,替人家算命,一次兩先令辦。我不認為這其實有什麼不合法,有嗎?督察先生?我的意思是在這種遊園會上通常都這樣做?”

  布朗德督察微微一笑。

  “算命和銷售彩券總是不太被當作一回事,布魯伊絲小姐,”他說。“我們時常不得不——呃——做做樣子,懲一儆百一下。”

  “不過通常你們都放人一馬?呃事前就是這樣。雷奇太太同意那樣幫助我們,因此我們得找其他人當屍體。本地的少女團幫忙我們辦遊園會,我想是某個人建議說找個少女團的女孩當一下就相當好了。”

  “到底是說建議的,布魯伊絲小姐?”

  “說真的,我不太知道……我想可能是馬斯特頓太太,國會議員的太太。不,或許是華伯頓上尉,真的,我無法確定。不過,反正有人建議就是了。”

  “有沒有任何理由挑選這個女孩?”

  “沒——沒有,我不認為有。她的家人是這片產業的佃戶,而她母親,塔克太太,有時候過來廚房裡幫忙。我不太知道為什麼我們選上她,或許是先想到她吧。我們問她,她好像相當樂意。”

  “她確實想要做?”

  “哦,是的,我想她是受寵若驚,她是個非常低能的女孩,”布魯伊絲小姐繼續說,“她演不來什麼角色。不過這非常簡單,而且她被選中覺得高興。”

  “她到底得做些什麼?”

  “她停留在船庫裡,當她聽見有人走到門口時,就躺在地板上,把繩子繞在她脖子上裝死。”布魯伊絲小姐的語氣平靜,一本正經。那女孩裝死的結果變成真死的事實當時似乎並美影響到她的情緒。

  “對那女孩來說相當無聊吧,在她大可到遊園會上去是,卻的把整個下午花在船庫裡。”布朗德督察說。

  “我想就一方面來說大概是吧,”布魯伊絲小姐說,“不過總無法盡如人意吧?再說瑪蓮真的很喜歡當屍體,這令她感到了不起,她有一堆書報可以消遣。”

  “還有東西可以吃吧?”督察說,“我主意到那裡有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個盤子和杯子。”

  “哦,是的,她有一大盤蛋糕,和一杯覆盆子果汁,我親自送去給她的。”

  布朗德猛然抬起頭。

  “你送去給她?什麼時間的事?”

  “大約三四點的時候。”

  “確切是什麼時候?你記得嗎?”

  布魯伊絲小姐考慮了一會兒。

  “我想想看,評判兒童服裝表演,有點拖延——找不到史達斯夫人,不過福裡亞特太太代替了她,所以那沒有問題……對了,一點是——我幾乎可以確定——我那蛋糕和果汁是大約是四點過五分。”

  “而你親自送到船庫去給她,你到達那裡是什麼時間?”

  “哦,到船庫去大約只要五分鐘時間——大約四點過一刻,我想。”

  “而在四點過一刻是瑪蓮·塔克還好好地活著?”

  “是的,當然,”布魯伊絲小姐說,“而且非常渴望知道參加’尋凶‘比賽的人進展怎麼樣。我恐怕無法告訴她,我在草坪上太忙了,不過我確實知道有很多人參加。據我所知有二三十個人,或許多得多。”

  “當你到達船庫是,你發現瑪蓮怎麼樣?”

  “我剛剛告訴過你了。”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當你打開門時她是不是躺在地上裝死?”

  “哦,不,”布魯伊絲小姐說,“因為我快到時就喊叫,所以她打開門,而我把托盤端進去放置在桌上。”

  “在四點過一刻時,”布朗德說著記了下來,“瑪蓮·塔克還好好活著,我相信,布魯伊絲小姐,你會瞭解到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對你所說的時間相當確定吧?”

  “我無法完全確定,因為我並沒有看表,不過我在那以前不久看過一次表,而那是我所能說的最接近的時間了。”她突然瞭解到督察話中的重點,接著又說,“你的意思是不是在那之後不久——?”

  “不可能在那之後太久,布魯伊絲小姐。”

  “天啊!”布魯伊絲小姐說。

  這是有幾分不恰當的表示,不過它夠確切的傳達出布魯伊絲小姐的沮喪和憂慮。

  “布魯伊絲小姐,在你到船庫去或是回物質的路上,你有沒有遇見或是看見船庫附近的任何人?”

  布魯伊絲小姐想了一下。

  “沒有,”她說,“我並沒有遇見任何人。我可能遇見,當然,因為今天下午這個地方對每一個人開放。不過大致上人們都留在草坪和各個遊戲場上,他們喜歡去逛逛菜園子和暖房,可是他們並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穿過樹林子散步,在這種活動裡人們很喜歡成群結隊的,你不認為嗎,督察先生?”

  督察說:“或許是這樣吧。”

  “雖然,我想,”布魯伊絲小姐突然記起來地說,“有某個人在怪屋子裡。”

  “怪屋子?”

  “是的,一幢白色小廟般的建築。一兩年前才剛建起來的,是在到船庫去的小路右側,裡面有某個人在。一對戀人,我懷疑。有一個大笑然後有一個說,‘噓——’。”

  “你不知道這對戀人是誰?”

  “我不知道,從小路看不見怪屋子的前面,兩側和後面都是封閉的。”

  督察想了一會兒,不過對他來說這對戀人——不管是誰——似乎不可能有什麼重要性。或許還是查明一下他們是誰的好,因為他們可能看見某人到船庫去或是從船庫那裡上來。

  “其他沒有任何人在小路上?完全沒有人?”他堅持問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當然,”布魯伊絲小姐說,“我只能向你保證我沒遇見任何人。不過,你知道,我不一定會遇見。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任何人在小路上不想讓我看見,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只要溜到石楠華叢後面去就成了。那條小路兩旁都是矮樹和石楠花叢,如果任何不該在那裡的人聽見有人走過去,他們可以力克躲起來。”

  督察改變方針。

  “關于這個女孩,你自己還有沒有知道任何可能對我們有所幫助的?”他問道。

  “我真的對她一無所知,”布魯伊絲小姐說,“我甚至不認為在這件事之前我曾經跟她所過話。她是我見過的女孩子之一——我隱隱約約看見她時記得她,可是就這樣而已。”

  “而你對他一無所知——沒有任何可能幫得上忙的?”

  “我不知道任何人為什麼會想要謀殺她,”布魯伊絲小姐說,“事實上,依我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發生這種事實在相當不可能。我只能想,對某些心理不平衡的人來說,她擔當北謀殺的人的角色,可能誘發出讓她成為真正被害人的意願不過即使這個聽起來也非常可笑而牽強。”

  布朗德歎了一聲。

  “哦,好了,我想我還是見見那位母親的好。”

  塔克太太是個瘦瘦、臉形瘦削的女人、粗糙的金發、尖銳的鼻子。她的兩眼哭得紅腫,不過她現在已經平靜下來,准備回答督察的問題。

  “象這種事竟然發生好象是不對的,”她說,“在報紙上看過這種事情,可是發生在我們瑪蓮身上——”

  “我感到非常難過,”布朗德督察輕柔地說,“我想要你盡可能用心想一想,告訴我有沒有任何人可能有任何理由傷害這個女孩?”

  “我已經一直在想了,”塔克太太突然擤了一下鼻涕說,“我想了又想,可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瑪蓮時常說過的有關學校老師的話,還有她不時跟個女孩或是男孩吵架,可是沒有任何嚴重的事,沒有一個人真的恨她,沒有人會加害她。”

  “她從來沒跟你談過任何可能是她的仇人或什麼的?”

  “她講話經常可笑,瑪蓮,不過沒說過那一方面的,說的都是化裝和發型的話,還有她想在臉上和身上幹些什麼的。你知道女孩子是什麼樣子的。要擦口紅亂塗亂畫的她都還太小了,她爸爸這樣跟她說,我也是。可是她一有錢就是會那樣做,買些香水和唇膏偷偷藏藏起來。”

  布朗德點點頭,沒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一個正值青春期,有點愚蠢的女孩,她的腦袋裡裝滿了電影明星和迷人的魅力——多的是瑪蓮一樣的女孩。

  “她爸爸會說什麼,我不知道,”塔克太太說,“他隨時都會過來這裡,期望好好玩一下。他椰子丟的很准,他。”她突然自製不了,開始哭泣起來。

  “如果你問我,”她說,“我說是招待所的那些壞心眼的外國人之一。外國人從來就靠不住,雖然他們大部分說起話來都客客氣氣的,有些穿的襯衫簡直不能相信,印著穿著他們所謂‘比基尼’的女孩的襯衫。而且他們都光著上身到處曬太陽——這全都惹起麻煩。我說的。”

  仍然哭泣著的塔克太太,由賀斯金警官陪同著離去。布朗德回想著本地人的判斷似乎是令人欣慰,而且或許是長年以往的,那就是每一悲劇事件都歸罪到泛泛的外國人身上去。

8

  “嘴巴很厲害,她,”賀斯金回來時說,“對她丈夫嘮叨還有欺壓她的老爸爸,也許她對那女孩凶過一兩次,現在感到良心不安,並不是那些女孩在意她們的母親對她們說什麼,左耳聽進去右耳就出來了,像鴨子把背上的水珠甩掉一樣容易。”

  布朗德督察判斷這些泛泛之詞,叫賀斯金去找奧立佛太太來。

  督察見到奧立佛太太的樣子,微感吃驚,他美料到會是那麼紫紅,情緒那麼煩亂的一個胖女人。

  “我感到糟透了,”奧立佛太太說著坐進他前面的一張椅子裡,像一團和著牛奶和洋膠的紫紅色面團一般。“糟——透——了,”她又加重語氣說了一聲。

  督察作了幾聲含糊的聲響,奧立佛太太快速的接下去。

  “因為,你知道,這是我的謀殺案,我幹的好事。”

  在一陣吃驚中,布朗德督察以為奧立佛太太是在控訴自己的罪行。

  “為什麼我要那原子科學家的南斯拉夫籍太太做被害人,我實在無法想像,”奧利弗太太說,看來有點喝醉了似的用雙手狂亂的猛抓著精心設計的發型。“我是十足的蠢驢,讓跟表面上看起來不一樣的那個第二園丁做被害人一樣可以——而那會比較沒關系多了。因為,畢竟,男人大多能照顧他們自己。如果他們不能像他們應該能照顧自己那樣去照顧他們自己,那麼我也不會這麼在意。男人被殺了沒有人在意——我的意思是,除了他們的妻子,愛人和子女等等之外。”

  這時督察心想對奧利弗太太的懷疑是沒有價值的,陣陣飄向他的淡淡的白蘭地香氣加強了這個想法,在他們一回到屋子裡來的時候,白羅便堅決開給他朋友這劑治療受驚的極有效藥方。“我沒有瘋,而且沒有醉,”奧利弗太太直覺地猜中他的想法說,“雖然有個人認為我酒喝的很凶而且說每個人都這樣說,或許你也這樣以為。”

  “什麼人?”督察問道,他的心思由出乎意料出場的第二園丁轉到了進一步引出來的一個非特定的男人。

  “臉長雀斑,帶著約克郡口音,”奧利弗太太說,“不過如我所說的,我沒有瘋,而且沒有醉,我只是心情煩亂。十足的煩……亂。”她再次重複強調說。

  “我相信,太太,這一定非常令人煩惱。”督察說。

  “可怕的是,”奧利弗太太說,“她想要做色情狂的受害人,而現在我想她大概……”

  “沒有色情狂的問題。”督察說。

  “沒有嗎?”奧利弗太太說,“這要感謝上帝。或是,至少,我不知道。或許她寧可要那樣子,可是如果不是色情狂,為什麼有任何人要謀殺她呢,督察?”

  “我正希望,”督察說,“你能幫我想出為什麼來。”

  他想,奧利弗太太無疑觸及了重點所在,為什麼有任何人要謀殺瑪蓮呢?

  “我幫不上你,”奧利弗太太說,“我想像不出是誰幹的。至少,當然,我可以想像——我可以想像出任何事情來!這正是我的麻煩之處,我現在就可以想像——立刻,我甚至可以讓我想像出來的顯的合理,可是當然沒有一樣是真有其事的。我的意思是說,她可能是被某個喜歡謀殺女孩的人殺掉的,可是這太簡單了——而且,反正某個想要謀殺女孩的人正好在這遊園會上也太過于巧合了。而且他怎麼會知道瑪蓮在船庫裡?或是她可能知道某人外遇的秘密,或是她可能看見某人在夜晚偷埋屍體,或是她可能認出某個隱藏身份的人——或是她可能知道戰時埋藏的某項寶藏的秘密。或是汽艇上的男人可能把某人丟進河裡而她從船庫的視窗看見了——或是她甚至有可能保有某種用密碼寫成的非常重要的情報而自己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拜託,”督察抬起手,他的頭團團轉。

  奧利弗太太順從地停下來,顯然她可以繼續再想像下去,雖然在督察看來,她已經把每一種可能性都想像出來了。在這麼豐富的資料當中,他抓住了一個句子。

  “奧利弗太太,你說的‘汽艇上的男人’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純粹只是你想像出來的?”

  “有人告訴我說他坐小汽艇過來,”奧利弗太太說。“我不記得是誰,我是指,我們在早餐桌上談到的那個人。”她又接著說。

  “拜託。”督察的語氣現在是真正的懇求,他以前不知道偵探小說家是什麼樣子的。他知道奧利弗太太寫過四十多本書,此時在他看來,她沒寫出一百四十本書來倒是令人感到驚奇,他突然厲聲發出一個強制性的問題。“這早餐時候什麼一個人坐小汽艇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他並不是在早餐時候坐小汽艇過來,”奧利弗太太說,“是遊艇,至少,我確切不能夠不是那個意思,是一封信。”

  “呃,到底是什麼?”布朗德問道,“是遊艇或是信?”

  “是一封信,”奧利弗太太說,“寫給史達斯夫人的,遊艇上的一位堂兄寫的,而她害怕。”她結束話語。

  “害怕,害怕什麼?”

  “怕他,我想大概是吧,”奧利弗太太說,“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怕他,他她不想要他來,我想這就是她現在躲起來的原因。”

  “躲起來?”督察說。

  “呃,她不見人影,”奧利弗太太說,“每個人都在找她,而我想她是躲起來因為她怕他不想見到他。”

  “這個人是誰?”督察問道。

  “你還是問白羅先生的好,”奧利弗太太說,“因為他跟他講過話而我沒有。他的名字是伊斯特邦——不,不是,這是我的情節中的人名。狄索沙,這才是他的名字,伊亭尼·狄索沙。”

  然而另外一個人名引起了督察的注意。

  “你說誰?”他問道。“白羅先生?”

  “是的。赫丘裡·白羅,我們發現屍體時他跟我在一起。”

  “赫丘裡·白羅……這可奇怪。可能是同一個人嗎?一個比利時人,矮矮的,留著一大把鬍子的?”

  “一大把鬍子,”奧利弗太太同意說,“是的,你認識他?”

  “上次我見到他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是個年輕的巡佐。”

  “你是在辦謀殺案時見到他的?”

  “是的,他來這裡幹什麼?”

  “他來頒獎。”奧利弗太太說。

  她在作此回答之前猶豫了一下,然而督察並沒有發現。

  “而他跟你一起發現屍體的,”布朗德說,“嗯,我想跟他談談。”

  “要不要我去找他來?”奧利弗團團滿懷希望地提起她的一身紫紅色布幔。

  “你沒有什麼能增加的嗎,太太?沒有任何你認為可能在任何方面幫得上我們的?”

  “我想是沒有,”奧利弗太太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如同我所說的,我可以想像出一些原因——”

  督察打斷她的話,他不想再聽奧利弗太太想像出來的解答,它們太過於令人困惑了。

  “非常謝謝你,太太,”他敏捷地說,“如果你要白羅先生來這裡跟我說話我會很感激你。”

  奧利弗太太離開房間。賀斯金警官感興趣地問說:

  “這位白羅先生是什麼人物,長官?”

  “你或許會把他描述成一個極為可笑的人,”布朗德督察說。“像是劇院裡模仿法國人的詼諧角色,不過實際上他是比利時人。可是不管他的荒謬,他有的是腦筋,他現在一定年紀一大把了。”

  “這位狄索沙呢?”警官問道,“你認為其中有什麼吧,長官?”

  布朗德沒聽進這句問話,他警覺到一個雖然他聽人說過了數次,現在才開始留意到的事實。

  先是喬治爵士,煩躁而警覺地說:“我太太好像失蹤了,我想不出她到那裡去了。”然後是布魯伊絲小姐,輕蔑地說:“找不到史達斯夫人,她對節目感到厭煩了。”而現在又是奧利弗太太的假定說史達斯夫人躲起來了。

  “啊?什麼?”他心不在焉地說。

  賀斯金警官清清喉嚨。

  “我在問你,長官,你是否認為狄索沙——不管他是什麼人物——這件事之中有什麼?”

  賀斯金顯然為了有一個特定的外國人而不是泛泛的大量外國人介入這個案子而感到高興,然而布朗德督察的心思不同。

  “我要見史達斯夫人,”他簡略地說,“去找她來,如果她不在附近,就去找。”

  賀斯金警官顯得有點困惑,不過他順從地離去。他在門口停了一下,微微退回讓赫丘裡·白羅進門。他在隨手關上門之前,帶著幾分興趣回頭觀看。

  “我想,”布朗德起身,伸出手,“你大概不記得我了,白羅先生。”

  “的確,”白羅說。“你是——給我一分鐘,只要一分鐘,是年輕的巡佐——對了,布朗德巡佐,我十四年——不,十五年前見過的。”

  “不錯,多麼驚人的記憶力!”

  “哪裡,既然你記得我,為什麼我不該記得你?”

  布朗德心想,要忘記赫丘裡·白羅並不簡單,而且這並非完全是恭維。

  “原來你在這裡,白羅先生,”他說,“再度協助辦理謀殺案。”

  “你說的沒錯,”白羅說,“我是被召來這裡協助。”

  “召來協助?”布朗德顯得困惑,白羅快速的說:“我是說,我被請來這裡為‘尋凶’比賽頒獎。”

  “奧利弗太太是這樣告訴我的。”

  “她沒告訴你其他的?”白羅顯然漫不經心地說,他急著想知道奧利弗太太究竟是否給了督察使得她堅持要白羅來德文郡的真正動機任何暗示。

  “沒告訴我其他的。她一直都在不停告訴我,每一個可能或不可能的女孩被謀殺的動機,她把我的腦袋搞得團團轉。咻!多麼驚人的想像力!”

  “她是靠她的想像力吃飯的,朋友。”白羅冷淡地說。

  “她提到一個叫狄索沙的男人——是她想像出來的嗎?”

  “不,那是事實。”

  “還有什麼早餐時候的一封信和遊艇以及坐小汽艇沿河過來的,我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白羅開口說明,他說到早餐桌上的情形、那封信,和史達斯夫人的頭疼。

  “奧利弗太太說史達斯夫人嚇著了,你也認為她嚇著了嗎?”

  “她是給我害怕的印象沒錯。”

  “怕她的這位堂兄?為什麼?”

  白羅聳聳肩。

  “我不知道,她只告訴過我說他壞——一個壞人。你知道,她有點單純,低能。”

  “是的,好像這附近的人對這一點都相當清楚,她沒說為什麼她怕這位狄索沙?”

  “沒有。”

  “但是你認為她是真的害怕?”

  “如果不是,那麼她便是各位非常聰明的演員。”白羅冷淡地說。

  “我對這個案子開始有了一些古怪的想法,”布朗德說,他站起來,不安地來回走動,“是那該殺的女人的錯,我相信。”

  “奧利弗太太的錯?”

  “是的,她把很多戲劇化的想法灌輸進我腦袋裡。”

  “而你認為那些想法可能是真的?”

  “並非全部——自然——不過有一兩個可能不像聽起來那樣離譜,這全要看情形而定……”他在門被打開,賀斯金警官又進來是中斷下來。

  “好像找不到夫人,長官,”他說。“房間任何地方都見不到她的人影。”

  “這我已經知道,”布朗德煩躁地說,“我叫你去找她。”

  “寇瑞兒巡佐和羅瑞莫警官正在四處搜查,長官,”賀斯金說,“她不再屋子裡。”他加上一句。

  “去問問那個在大門口收門票的人看看她有沒有離開這個地方,不管是徒步或是坐車子。”

  “是的,長官。”

  賀斯金離去。

  “還有查查看她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布朗德在他身後大吼。

  “原來你的心思是放在這方面。”白羅說。

  “還沒在任何一方面開始,”布朗德說,“不過我剛剛才醒悟到應該在這家園裡的夫人不再這家園裡的事實!我想知道是為什麼,多告訴我一些你所瞭解的這位叫什麼狄索沙的好嗎?”

  白羅描述他跟從碼頭上來的年輕人相逢的情形。

  “他或許孩子游園會場裡,”他說,“去無跟喬治爵士說你想見他好嗎?”

  “暫時先不要,”布朗德說,“我想先多知道一些。你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史達斯夫人是在什麼時候?”

  白羅回想,他發現難以記得準確,他回想到隱隱約約瞥見她穿著櫻草色衣服的高高身影,戴著那低垂的黑帽子,到處閒逛,偶爾他聽見她那奇怪的笑聲,在其他各種混淆的聲響中突顯出來。

  “我想,”他懷疑地說,“一定是四點之前不久。”

  “那麼當時她在什麼地方,跟誰在一起?”

  “她是在屋子附近一群人當中。”

  “狄索沙來到時她是不是在那裡?”

  “我不記得了,我想是不在,至少我並沒有看見她,喬治爵士告訴狄索沙說他太太在附近什麼地方。我記得,他好象對她沒去為兒童服裝表演評分感到驚訝,她應該去才對。”

  “狄索沙抵達時是什麼時間?”

  “一定是大約四點半左右,我想,我並沒有看表,所以我無法告訴你確定的時間。”

  “那麼史達斯夫人在他抵達之前就不見了?”

  “好像是這樣。”

  “她可能跑開了好不要見到他。”督察猜測說。

  “可能。”白羅同意說。

  “呃,她不可能走遠,”布朗德說,”我們應該能相當容易就找到她,而當我們找到時……“他中斷下來。

  “假如你們找不到呢?”白羅語氣有點奇特地問道。

  “那沒道理,”督察強而有力的說,“為什麼,你認為她怎麼啦?”

  白羅聳聳肩。

  “問得好,不知道。只知道她……不見了!”

  “去你的,白羅先生,你說得令人聽起來相當邪門。”

  “或許就是邪門。”

  “我們在調查的可是瑪蓮·塔克被謀殺的案子。”督察激烈地說。

  “的確是,那麼——為什麼對狄索沙感興趣?你認為是他殺了瑪蓮·塔克?”

  布朗德督察不相干地回答:“都是那個女人!”

  白羅微微一笑。

  “你是指,奧利弗太太?”

  “是的,你知道們,白羅先生,瑪蓮·塔克被謀殺沒有道理,根本沒有道理,一個沒有什麼特徵,有點低能的小女孩被人發現被勒死,而一點可能的動機線索都沒有。”

  “而奧利弗太太給了你動機?”

  “至少有一打!其中她假設瑪蓮可能知道某人的秘密外遇事件,或是瑪蓮可能目睹某人被謀殺,或是她知道寶藏埋藏的地方,或是她可能從船庫的視窗看見狄索沙坐小汽艇沿河過來時的某項行動。”

  “啊,那麼這些假設中你看上了那一個,朋友?”

  “我不知道,不管我禁不住一直在想著它們,聽我說,白羅先生,仔細回想一下,根據你的印象,你認為史達斯夫人今天早上對你說她怕她堂兄要來,是因為他可能知道她什麼她不想讓她丈夫知道的事,或是你認為那是直接對那個男人本身的害怕?”

  白羅回答得毫不猶豫。

  “我認為是直接對那個男人本身的害怕。”

  “嗯,”布朗德督察說,“我還是跟這位年輕人談一下的好,如果他人還在這裡的話。”

9

  雖然布朗德督察沒有賀斯金警官一樣對外國人的偏見,但是他還是馬上就不喜歡伊亭尼·狄索沙。這年輕人的優美高雅,他衣著的完美,他擦著發油的頭發上濃濃的花香味,全都令督察感到討厭。

  狄索沙非常自信,非常安閒自在。他孩子彬彬有禮的外貌掩飾下,透出一些冷淡、暗自覺得有趣的意味。

  “必須承認,”他說,“生活是充滿了驚奇,我航海度假來到這裡,欣賞美景,我來跟我多年不見的小堂妹供度一個下午——而結果出來什麼事?先是捲入像嘉年華會億元的狂歡活動中,椰子從我頭上呼嘯而過,然後馬上就由喜劇轉入悲劇,我被捲入一件謀殺案中。”

  他點燃一根香煙,深吸一口,說:

  “並沒跟我有任何關系,這件謀殺案,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你會想要接見我。”

  “你是來到這裡的陌生人,狄索沙先生——”

  狄索沙插嘴說,“而陌生人必定是可疑的,是嗎?”

  “不,不,完全不是,先生。不,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據我的瞭解,你的遊艇是停在舵口?”

  “是這樣沒錯。”

  “而你今天下午坐小汽艇沿河過來?”

  “又是沒錯。”

  “當你沿河過來時,你有沒有注意到你的右方有一間小船庫,屋頂是茅草蓋的,底下有一個泊船的小碼頭?”

  狄索沙英俊的黑頭顱往後一仰,皺起眉頭想著。

  “我想想看,有一個小港灣,和一幢灰瓦的小屋子。”

  “再過來一定的,狄索沙先生,座落在樹林中的。”

  “啊,是的,我現在想起來了,一個非常美的地點,我不自動那是附屬于這幢房子的船庫,要是我知道了,我就會把我的船靠在那裡上岸來。當我向人問路時,他們告訴我到渡口去,然後從都會那邊的小碼頭上岸。”

  “的確,而你正是那樣做?”

  “我正是那樣。”

  “你並沒有靠在,或是接近那間船庫?”

  狄索沙搖頭。

  “當你經過時,你有沒有看見任何人在那間船庫裡?”

  “看見任何人?沒有,我該看見任何人嗎?”

  “這只是一個可能,你知道,狄索沙先生,被謀殺的女孩今天下午是在那船庫裡。她在那裡被殺,而且她一定是在裡你經過不久的時間內被殺的。”

  狄索沙再度揚起眉頭。

  “你認為我可能是這件謀殺案的目擊者?”

  “謀殺是在船庫裡發生的,不過你可能看見那個女孩——她可能從視窗向外看或是出去到陽臺上。如何你看見過她,那麼就多少可以縮短我們猜測的死亡時間差距。如果,當你經過時,她還活著——”

  “啊,我明白,是的,我明白。可是為什麼特別問我?多的是船從舵口來來去去的,遊樂的汽艇,他們時時經過,為什麼不問他們?”

  “我們會問他們,”督察說,“不要擔心,我們會問他們。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沒看見船庫那裡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完全沒有,沒有任何人在那裡的任何跡象。當然我並沒有特別注意去看,而且我經過的地方也沒有非常靠近。可能有人像你所提示的一樣從視窗向外看,可是如果是這樣,我並沒有看見那個人。”他禮貌地加上一句說:“非常抱歉我無法協助你。”

  “噢,沒什麼,”布朗德督察友善地說,“我們不能抱太多希望。只是還有汽艇一些小事我想先知道一下,狄索沙先生。”

  “什麼事?”

  “你是單獨來這裡,或是有朋友在一起航海?”

  “我本來是有朋友在一起,直到最近,不過前三天我都自己一個人——跟水手,當然。”

  “那麼你的遊艇名稱呢,狄索沙先生?”

  “世界號。”

  “據我瞭解,史達斯夫人是你的堂妹?”

  狄索沙聳聳肩。

  “遠房堂妹,不太親近。在那些小島上,你一定知道近親聯姻很多,我們相互之間全都設計堂親。我自從她還是個小小女孩時就沒見過她了,十四歲——和十五歲起。”

  “而你想今天過來拜訪她給她一個驚喜?”

  “算不上是驚喜,督察先生,我已經寫信告訴過她了。”

  “我知道她今天早上收到你一封信,可是她知道你在這個國家裡是感到驚訝。”

  “噢,可是你這就錯了,督察先生。在這一起,我給我堂妹寫過信——我想想看,三個星期以前就在我渡海來到這個國家之前從法國寫給她的。”

  督察感到驚訝。

  “你從法國寫信告訴她你打算來拜訪她?”

  “是的,我告訴她我坐遊艇航海,而我們可能在鏡頭左右抵達多港或是舵口,而我會再告訴她我抵達的確切日期。”

  布朗德督察睜大雙眼凝視著他,這完全跟他聽說的有關伊亭尼·狄索沙的信在吃早餐時寄達的事不相符合,不只一個目擊者證明說史達斯夫人當時警覺起來,感到煩亂而且非常明顯的對信的內容感到驚嚇,狄索沙平靜地回瞪著他,他微微一笑,輕輕拂去他膝頭上的一絲灰塵。

  “史達斯夫人有沒有回你的第一封信?”督察問道。

  狄索沙由於了一下,然後他回答說:

  “這很難記得……不,我想是沒有。不過也沒有必要回信,我到處跑,沒有固定地址。再說,我不認為我堂妹,海蒂,多會寫信。”他接著又說,“你知道,她的智能不太高,雖然據我瞭解,她已經長大成為一個非常美的女人。”

  “你還沒見過她?”布朗德以問話的形式說出這句,而狄索沙露出他的牙齒,認同地微微一笑。

  “她似乎非常不負責任地失蹤了,”他說,“無疑的這個遊園會一定令她感到乏味。”

  “你有沒有任何理由相信,狄索沙先生,你堂妹可能有某種理由想要避開你?”

  “海蒂想要避開我?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可能有什麼理由呢?”

  “這正是我在問你的,狄索沙先生。”

  “你認為海蒂不在這遊園會裡是為了避開我?多麼荒謬的想法。”

  “就你所知,她沒有任何理由——我們姑且說是——怕你?”

  “怕——我?”狄索沙與其懷疑而且感到好笑,“可是恕我這麼一說,督察先生,這是多麼稀奇的想法啊!”

  “你跟她的關系一直相當友好?”

  “如同我所告訴你的,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麼關系,我從她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子起就一直沒見過她了。”

  “可是你來英格蘭時還是來找她?”

  “哦,至於這一點,我在你們一份社交新聞報上看過有關她的一段報道。提到她的閨名,說她嫁給了這位有錢的英國人,而我想‘我必須看看小海蒂變成什麼樣子了。究竟她的頭腦現在是否比以前管用些。’”他再度聳聳肩。“這只不過是堂兄妹之誼,無傷大雅的好奇心——如此而已。”

  督察再度盯著狄索沙。他不知道,在那嘲弄、平靜的外表之後,正在想些什麼?他採用比較親密的態度。

  “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多告訴我一點有關你堂妹的事?她的個性、她的反應等等?”

  狄索沙顯出溫文的驚訝樣子。

  “真是的——這跟我所知你真正在辦的女孩在船庫裡被謀殺的案子有任何關聯嗎?”

  “可能有關聯。”布朗德督察說。

  狄索沙默默審視了他一會兒,然後他微微一聳肩說:

  “我向來就不太瞭解我堂妹,她是一個大家庭的一份子,而且並不特別令我感興趣。不過為了回答你的問題,我願意對你說,盡管智能上低弱,據我所知,她並沒有任何殺人的性向。”

  “真是的,狄索沙先生,我並沒有那方面的暗示。”

  “沒有嗎?我懷疑,我看不出你的問題有任何其他的原因。不,除非海蒂已經變了很多,她不是殺人犯!”他站了起來。“我相信你不可能想再進一步問我話了,督察先生,我只能祝福你成功逮到兇手。”

  “你沒打算一兩天之內離開舵口吧,我希望,狄索沙先生?”

  “你說得非常有禮,督察先生。這是命令嗎?”

  “只是請求,先生。”

  “謝謝你,我打算在舵口停留兩天,喬治爵士非常誠意要我住到這屋子裡來,不過我寧可留在‘世界號’上如果你想進一步問我任何問題那是你會找到我的地方。”

  他禮貌地一鞠躬。

  賀斯金警官為他開門,他走了出去。

  “令人厭煩的傢伙。”督察喃喃自語。

  “啊!”賀斯金警官完全同意地說。

  “即使說她有殺人的性向,”督察繼續自言自語,“她為什麼要攻擊一個說不上來的女孩子?這沒有什麼道理。”

  “頭腦不正常的人從來就叫人想不透。”賀斯金說。

  “真正的問題是,她的頭腦有多不正常?”

  賀斯金裝出一副聰明相地搖搖頭。

  “智商低,我想。”他說。

  “不要扯出這些最新流行的術語來,我才不過她智商高或智商低。我關心的只是,她是不是那種認為把一條繩子繞在一個女孩子脖子上面而把她勒死是好玩、必要或是想要做的事的女人?無論如何,這女人到什麼鬼地方去了?出去看看法蘭克進展如何。”

  賀斯金服從地離去,不一會跟寇瑞兒巡佐一起回來,他是一個活潑的年輕人,看重自己,總是有辦法惹惱他的上級長官。布朗德督察比較喜歡賀斯金的鄉下人智慧多了,而而是法蘭克·寇瑞兒那萬事通的精明態度。

  “還在全面搜索,長官,”寇瑞兒說,“夫人並沒有由大門出去,這一點我們相當確定,在那裡賣門票收錢的是第二園丁,他發誓說她沒離開。”

  “除了大門之外還有其他的路可以出去吧,我想?”

  “哦,是的,長官。有一條下通渡口的小路,不過在那裡的老頭子——莫德爾,他的名字——也相當肯定的說她從那裡離開,他大約有一百歲,不過相當可靠,我想。他相當清晰地描述那位外國先生怎麼坐小汽艇到達那裡,還有問說到‘納瑟屋’的路怎麼走。老頭子告訴他必須由大路上來,到大門買票。不過他說那位先生好像不知道游園會的事,說他是這家人的親戚。因此老頭子就告訴他從渡口上來穿過樹林的小路,莫德爾好像整個下午都在小碼頭附近,因此他相當確信如果夫人走那條路的話,他應該會看見她。再來是越過田野到胡丘大花園去的上鐵門,不過那已經因為侵入私宅的人而圍上鐵絲網了,因此她並沒有從那裡出去,看來好像她一定還在這裡,不是嗎?”

  “可能是這樣,”督察說,“不過沒有什麼能阻止她從籬笆底下溜出去然後越過田野走掉吧?喬治爵士仍然在抱怨從隔壁招待所私自闖進來的這裡的人,據我所知。如果有人能私自闖進來,我想大概同樣有人可以循同樣路徑溜出去吧。”

  “噢,是的,長官,這是無疑的,長官不過我跟她的婢女談過,長官,她穿著”——寇瑞兒看看手上的一張紙——“一件櫻草色縐紗極薄的透明衣服(不管它叫什麼),一頂黑色大帽子,四吋跟的黑色禮鞋,不是在越野跑步時會穿戴的東西。”

  “她沒有換掉衣服?”

  “沒有。我跟婢女查證過了,沒有少掉任何東西——一樣都沒少,她並沒有帶皮箱或什麼的走,她甚至沒有換鞋子,她的鞋子一雙雙都還在,數得清清楚楚的。”

  布朗德督察皺起眉頭,令人不悅的一些可能性在他心頭湧現。他簡略地說:

  “再把那女秘書找來——布魯……絲——管她叫什麼名字的。”

  布魯伊絲小姐顯得有點比往常焦急,而且有點喘不過氣地走過來。

  “什麼事,督察先生?”她說,“你想見我?如果不急的話,喬治爵士他正在可怕的情況中——”

  “為了什麼事?”

  “他剛剛才路徑到史達斯夫人——呃,真的失蹤了。我告訴他說她或許只是到樹林裡去散步或什麼的,可是他認為是她出事了,相當荒唐。”

  “可能並沒有那麼荒唐,布魯伊絲小姐。畢竟,我們今天下午有了一件——凶殺案。”

  “你當然不會是認為史達斯夫人——?可是,那太可笑了!史達斯夫人照顧得了她自己。”

  “她能嗎?”

  “當然能!她是個成年女人,不是嗎?”

  “可是,據大家所說的,是有點無助的一個。”

  “胡說,”布魯伊絲小姐說,“史達斯夫人如果不想傲然後事情,她隨時高興都可以扮演無助的白癡角色,這騙的了她丈夫,或許,可是卻騙不了我。”

  “你不太喜歡她吧,布魯伊絲小姐?”布朗德溫文地表示興趣說。

  布魯伊絲小姐緊抿雙唇。

  “喜歡或不喜歡她不是我的事。”她說。

  門猛然被打開,喬治爵士走進來。

  “聽著,”他激烈地說,“你得想想辦法做點什麼事,海蒂在那裡?你得找到海蒂,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這可惡的遊園會——某個可惡的殺人狂混進來了,付了兩先令半的門票錢,看起來像其他每一個人一樣,整個下午卻用來到處殺人,在我看來好像是這樣。”

  “我不認為我們需要採取這麼誇張的看法,喬治爵士。”

  “你倒是好,坐在桌子後面,寫寫記記的,我要的是我太太。”

  “我正在叫人全面搜查,喬治爵士。”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她失蹤了?看來她到現在已經失蹤幾個小時了,她沒去為兒童服裝表演評分我就感到古怪,可是就沒有人告訴過我說她真的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督察說。

  “呃,總應該有人知道,總應該有人注意到。”

  他轉向布魯伊絲小姐。

  “你應該早就知道,阿曼妲,是你在留意事情的。”

  “我沒辦法無所不在,”布魯伊絲小姐說。她突然聲音顯得幾乎要哭出來一樣,“我有那麼多事要辦,如果史達斯夫人想要走開……”

  “走開?為什麼她要走開?她沒有理由要走開,除非她想要避開那個西班牙種的傢伙。”

  布朗德抓住機會。

  “有件事我想問你,”他說,“你太太有沒有收到一封狄索沙先生三個星期前寫給她的信,告訴她說他要來這個國家?”

  喬治爵士顯得驚愕。

  “沒有,當然沒有。”

  “你確定?”

  “噢,相當確定。如果有,海蒂會告訴我。啊呀,她今天早上收到他的信時,十分驚嚇、煩亂。那多少令她承受不了,她大半個上午都頭疼躺在床上。”

  “她私下對她堂兄的來訪跟你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她這麼怕見他?”

  喬治爵士顯得有點難堪。

  “要是我真知道就好了,”他說。“她只是一直說他壞。”

  “壞?什麼方面?”

  “她說得不太明白,只是一直有點像小孩子地說他是個壞人。壞,還有說她真希望他不要來這裡,她說他做過壞事。”

  “噢,很久一起,我想這位伊亭尼·狄索沙一定是個敗家子,而海蒂小時候零零碎碎聽說了他一些什麼她當時不太瞭解的事,結果她對他產生了恐懼感,我個人認為這只是兒時記憶的殘留,我太太有時候有點幼稚,有她喜歡的有她不喜歡的,卻解釋不出來。”

  “你確定她沒特別說出任何一方面來嗎,喬治爵士?”

  喬治爵士顯得不自在。

  “我不想要你——呃——聽信她所說的。”

  “那麼她是說了什麼?”

  “好吧。我就告訴你吧,她說的是——而且她說過了幾次——‘他殺人。’”

10

  “他殺人。”布朗德督察重複說。

  “我認為你不應該太當真,”喬治爵士說,“她一直重複說,‘他殺人’,可是她卻無法告訴我他殺過誰、什麼時候或是什麼原因。我個人認為這只是某種怪異、孩子氣的記憶——跟土著之間的沖突——這一類的。”

  “你說她法告訴你任何確定的事——你的意思是‘無法’,喬治爵士——或者可能是‘不願意’?”

  “我不認為……”他中斷下來,“我不知道,你把我搞糊塗了,如同我所說的,我都不把她的話當真,我想或許這位堂兄在她小時候開過玩笑——這一類的。難以向你解釋,因為你不瞭解我太太,我很愛她,可是我大半都不聽信她所說的,因為根本就沒道理。反正,這位狄索沙不可能跟這一切有任何關聯——可別跟我說是他坐遊艇到這裡上岸,直接穿過樹林去殺掉一個可憐的少女團團員!為什麼他要那樣?”

  “我並沒有那種意思,”布朗德督察說,“不管你必須瞭解,喬治爵士,要找出謀殺瑪蓮·塔克的兇手,范圍是比剛開始可能覺得的有限。”

  “有限!”喬治爵士瞪大眼睛,“你得從整個可惡的遊園會中去挑選,不是嗎?兩百——三百人?他們任何一個都有可能下手。”

  “是的,我剛開始是這樣認為,不管根據我現在所知道的,差不多並非如此。船庫門上有一道耶魯鎖,沒有鑰匙就沒有人能從外面進去。”

  “呃,有三把鑰匙。”

  “正是。有一把鑰匙是‘尋凶’比賽的最後線索。它仍然藏在上花園的水仙花莖裡,第二把鑰匙在奧利弗太太手上,‘尋凶’比賽的策劃人,第三把鑰匙呢,喬治爵士?”

  “應該是在你現在坐著的那書桌抽屜裡。不,右邊有很多權狀副本的那個抽屜。”

  他過去在抽屜裡翻尋著。

  “不錯。是在這裡沒錯。”

  “那麼你知道。”布朗德督察說,“這表示什麼吧?唯一能進入船庫的人是,第一、完成了‘尋凶”過程找到鑰匙的人(這就我們所知,並沒有發生)。第二、奧利弗太太或是她可能把鑰匙借出去的家人,還有,第三、某個瑪蓮自己讓他進去的人。”

  “呃,最後一點幾乎含蓋了每一個人,可不是嗎?”

  “錯了,”布朗德督察說。“如果我對尋凶活動的安排瞭解正確的話,當那女孩聽到任何人接近門邊時就要躺下去扮演被害人的角色,等著讓那個已經找到最後一條線索——鑰匙——的人找到她。因此,正如你自己一定也明白的,唯一她會讓他進去的人,如果他從外面叫喊要她讓他進去,是實際上參與安排‘尋凶’比賽活動的人。那也就是,這屋子裡任何親近的人——也就是說,你自己、史達斯夫人、布魯伊絲小姐、奧利弗太太——可能還有白羅先生,我相信她今天早上已經跟他見過面了,其他還有誰,喬治爵士?”

  喬治爵士想了一下。

  “雷奇夫婦,當然,”他說。“亞力克和莎莉·雷奇,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參與,還有麥克·威曼,他是住在屋子裡來設計網球館的建築師,還有華伯頓,馬斯特頓夫婦——哦,當然還有福裡亞特太太。”

  “就這些——沒有其他人了?”

  “全部就這些了。”

  “所有,年知道,喬治爵士,這個範圍並不很廣。”

  喬治爵士臉色轉紅。

  “我認為你在胡說八道——完全胡說!你這是在暗示說——你這是在暗示什麼?”

  “我只是在提示說,”布朗德督察說,“我們不知道的還很多。比如說瑪蓮有可能為了某種願意,走到船庫外面。他甚至可能是在別的地方北人勒死的,然後屍體被帶回去安置在地板上。不過即使是這樣,這個人有是徹底立即尋凶比賽活動一切細節的人。我們總是會到這一點上。”他稍微改變聲音接著又說,“我可以向你保證,喬治爵士,我們正在盡全力尋找史達斯夫人,現在我想跟亞力克·雷奇先生和太太,還有麥克·威曼先生談一下。”

  “阿曼妲。”

  “我會盡量找他們來,督察先生,”布魯伊絲小姐說。“我想雷奇太太一定還在帳篷裡算命,五點以後很多人半價進來,所有的活動場地都在忙著。我或許能找到雷奇先生或是威曼先生來見你——看你想先見哪一位?”

  “先見誰都無所謂。”布朗德督察說。

  布魯伊絲小姐點點頭離去。喬治爵士跟在後面,他的聲音悲哀地揚起。

  “聽著,阿曼妲,你得……”

  布朗德督察瞭解喬治爵士很依賴能幹的布魯伊絲小姐。在這種時候,布朗德發現這屋子的主人確實有點像是個小男孩一樣。

  布朗德督察在等著時,拿起電話,要求接到舵口的警察局去,跟他們做了一些有關‘世界號’遊艇的安排。

  “你大概瞭解,我想,”他對顯然相當無法瞭解的賀斯金說,“和該死的女人可能只有一個十分可能的地方可去——那就是到狄索沙的遊艇上去吧?”

  “你這是怎麼想出來的,長官?”

  “呃,這女人沒有被人看見從任何一般的出口離去,她又一身不可能徒步穿越田野或樹林的打扮但是就是有可能她跟狄索沙約好在船庫那裡會面,然後他帶她坐小汽艇到他的遊艇上去,事後他再回到遊園會上來。”

  “那麼為什麼他要那樣做,長官?”賀斯金困惑地問道。

  “我不知道,”督察說,“而且他非常不可能那樣做,不過這總是一個可能性,而如果她是在‘世界號’上,我要想辦法不讓她在不被人看見的情況下離開那裡。”

  “可是如果她相當討厭看見他……”賀斯金用方言說。

  “我們只知道她說她討厭看見他。女人,”督察富有警示意味地說,“很會說謊,時時記住這句話,賀斯金。”

  “啊!”賀斯金警官會意地說。

  進一步的談話在門被一個外表曖昧的高個子年輕人打開時結束。他穿著一件整潔的灰色法蘭絨外套,但是他的襯衫衣領打皺,領帶歪斜,頭發不聽使喚的豎起。

  “亞力克·雷奇先生?”督察抬起頭說。

  “不是。”年輕人說,“我是麥克·威曼。你找我,我知道。”

  “不錯,先生,”布朗德督察說。“你不坐下?”他指著桌子對面的一張椅子。

  “我不喜歡坐,”麥克·威曼說,“我喜歡走動,你們員警到底了這裡幹什麼?出了什麼事?”

  布朗德督察驚訝地看著他。

  “喬治爵士沒告訴你嗎,先生?”他問道。

  “沒有人告訴我什麼,我並沒有老跟著喬治爵士走。出什麼事了?”

  “據我瞭解,你住在這屋子裡?”

  “當然我住在這屋子裡,這有什麼相干?”

  “只不過是我想所有住在這屋子裡的人到現在應該都已經知道了今天下午發生的悲劇。”

  “悲劇?什麼悲劇?”

  “扮演謀殺案被害人角色的女孩被人殺死了。”

  “不!”麥克·威曼顯得十分驚訝。“你是說真的被殺了?不是假裝的?”

  “我不明白你說的假裝是什麼意思,那女孩是死了。”

  “她怎麼被殺的?”

  “用一條繩子勒死的。”

  麥克·威曼吹了聲口哨。

  “正如腳本一樣?哎呀呀,那真的給了人念頭。”他踱到門口,快速轉過身來,說,“這麼說我們全都有嫌疑,是嗎?或是本地的一個男孩幹的?”

  “我們看不出怎麼可能會害死本地的一個男孩,如同你所說的。”督察說。

  “我其實也不明白,”麥克·威曼說。“呃,督察先生,我的一些朋友叫我瘋子,但是我可不是那種瘋子。我不會在鄉下到處亂逛,勒死發育不全的少女。”

  “據我瞭解,威曼先生,你是來這裡為喬治爵士設計網球館的吧?”

  “沒有罪過的職業,”麥克說。“這也就是,就犯罪上來說,就建築上來說,我就不這麼確定了。完成的作品或許代表品味上的一項罪過。不過你對這沒有興趣,督察先生,令你感興趣的是什麼?”

  “呃,我想知道,威曼先生,今天下午四點一刻到五點之間你確實是在什麼地方。”

  “你怎麼定出這個世界的——醫學上的證明嗎?”

  “不完全是,先生。有一個目擊者四點過一刻時看過那女孩還活著。”

  “什麼目擊——我可以一問嗎?”

  “布魯伊絲小姐。史達斯夫人要她帶一托盤奶油蛋糕和一些果汁去給那個女孩。”

  “我們的海蒂要她帶去?我一點也不相信。”

  “為什麼你不相信,威曼先生?”

  “這不像是她。不是那種她會想到或費心去做的事。親愛的史達斯夫人的心思完全圍繞著她自己轉。”

  “我仍然在等你回到我的問題,威曼先生。”

  “我四點十五分到五點之間在什麼地方?呃,真的督察先生,我無法馬上說出來。我在附近—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什麼地方附近?”

  “噢,這裡那裡的。我在草坪上混了一陣子,看本地人在自得其樂,跟那小電影明星說幾句話。然後,當我對這一切感到厭煩時,我就到網球場去,在那裡思考網球館的設計。同時我也想到,不知道要多久才會有人認出那尋凶比賽的第一條線索的照片是網球館的一部分。”

  “有人認出了嗎?”

  “有,我相信有個人確實去過那裡,不過我當時並沒有真正注意。我想出了設計網球館的一個新主意——一直中和兩個世界的好辦法,我的世界和喬治爵士的。”

  “然後呢?”

  “然後?呃,我四處逛逛,然後回到屋子。我逛到小碼頭去,跟老莫德爾聊天,然後回來。我無法說出任何精確的時間。如同我所說的,我就在這附近!就這樣。”

  “呃,威曼先生,”督察敏捷地說,“我想我們一定可以對這一切作一些確認。”

  “莫德爾會告訴你我跟他在碼頭上聊過天。不過當然那會比你幹興趣的時間晚一些,我到那邊一定是五點過後了,非常不令人滿意,是吧,督察先生?”

  “我們一定能把時間差距縮短下來的,我想,威曼先生。”

  督察的語氣和悅,不過其中頑固的意味並沒有逃過年輕建築師的注意,他在一張椅子扶手上坐下來。

  “說正經的,”他說:“有誰可能想要謀殺那個女孩?”

  “你自己沒有任何看法嗎?威曼先生?”

  “呃,隨口一說,我想是我們多產的女作家,‘紫禍’女士。你有沒有見過她那一身堂堂紫色的打扮?我猜是她有點精神不正常,認為‘尋凶’比賽活動裡如果有一具真的屍體那該有多好,這個看法怎麼樣?”

  “你這個猜測是正經的嗎,威曼先生?”

  “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威曼先生。你今天下午有沒有看見過史達斯夫人?”

  “我當然看見過她,誰可能錯過她?打扮得就像傑克斯·法斯或克力西安·迪奧的模特一樣。”

  “你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什麼時候?”

  “最後一次?我不知道。在草坪上裝模作樣的,大約是三點半——或是差十五分四點時,或許吧。”

  “然後你就沒再看見過她?”

  “沒有,為什麼?”

  “我覺得奇怪——因為四點過後好像就沒有人再看見過她了。史達斯夫人——不見了,威曼先生。”

  “不見了!我們的海蒂?”

  “這令你感到驚訝?”

  “是的,是有點……奇怪,她在幹什麼?”

  “你跟史達斯夫人熟嗎,威曼先生?”

  “在我四五天前來到這裡以前從沒見過她。”

  “你對她有沒有任何看法?”

  “我想她比大部分人都更清楚她自己的利益所在,”麥克·威曼冷淡地說:“一個非常具有裝飾性的年輕女人,而且懂得如何充分加以利用。”

  “但是智力上並不十分活躍,對嗎?”

  “這要看你說的‘智力上’指的是什麼而定,”麥克·威曼說。“我不會說她是個知識分子,不過如果你在認為她頭腦不清醒,那你就錯了。”他的語氣變得銳利。“我說他頭腦非常清醒,沒有人比她更清醒。”

  督察雙眉上揚。

  “這不是一般人都接受的看法。”

  “為了某種原因,她喜歡扮演傻子。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依我看,她頭腦非常清醒。”

  督察凝視了他一下,然後說:

  “你真的無法對我所提到的那段時間內的行蹤交代得更清楚一店嗎?”

  “抱歉。”威曼心血來潮地說。“恐怕是沒有辦法。記憶力很差,從來就記不住時間。”他接著又說,“你問完了吧?”

  當督察點頭時,他快速地離開。

  “我想知道,”督察半對他自己,半對賀斯金說,“他和夫人之間有什麼,要不是他追求它而她拒絕了,就是他們之間有某種吵鬧。”他繼續說,“你想這附近一帶對喬治爵士和他的夫人一般的看法怎麼樣?”

  “她是個傻瓜。”賀斯金警官說。

  “我知道你是這樣認為,賀斯金。一般都這樣認為嗎?”

  “我想是。”

  “那麼喬治爵士——他受人喜歡嗎?”

  “夠受人喜歡的了,他是個有風度的人,而且他懂一點農事,老夫人幫了不少忙。”

  “什麼老夫人?”

  “住在這裡門房裡的福裡亞特太太。”

  “噢,當然。以前這個地方一直是福裡亞特家人的,不是嗎?”

  “是的,而且由於老夫人,喬治爵士和史達斯夫人才有今天這個地位。她讓他們跟各地的大人物親近。”

  “有代價的吧,你想?”

  “噢,不,福裡亞特太太不是那種人。”賀斯金顯得大感吃驚。“我瞭解她在史達斯夫人出嫁前就認識她了,而且是她勸喬治爵士買下這個地方的。”

  “我得跟福裡亞特太太談談。”督察說。

  “啊,她是個精明的老婦人。如果有什麼事,她會知道的。”

  “我必須跟她談談,”督察說,“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11

  福裡亞特談談當時正在大客廳裡,赫丘勒·白羅正在跟她談。他發現她躺在角落裡的一張椅子裡,他進門時她緊張地嚇了一跳。然後她躺回椅子裡,喃喃說道:

  “噢,是你,白羅先生。”

  “對不起,太太,打擾了你。”

  “沒有,沒有。你並能夠沒有打擾到我,我只是在休息而已,我已經不年輕了。震驚——讓我難以承受。”

  “我瞭解,”白羅說,“的確,我瞭解。”

  小小的手上抓住一條手帕的福裡亞特太太,兩眼瞪著天花板,她以半哽咽的聲音說。

  “想起來我就幾乎受不了,那可憐的女孩,那可憐、可憐的女孩——”

  “我知道,”白羅說,“我知道。”

  “那麼年輕,”福裡亞特太太說,“正在生命的開頭上。”他再度說,“想起來我就幾乎受不了。”

  白羅好奇地看著她。他想,她似乎比下午稍早的時候老了差不多十歲,那時候的她,是在歡迎賓客的高雅的女主人。現在她的臉似乎憔悴了起來,皺紋一條條清晰地浮現出來。

  “你昨天才跟我說過,太太,這是個非常邪惡的世界。”

  “我那樣說過嗎?”福裡亞特太太顯得驚訝。“是真的……噢,是的,我政開始瞭解這是多麼的真實。”她接著又低聲說,“不過我從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再度好奇得看著她。

  “那麼你原以為會發生什麼事?什麼事?”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羅堅持。

  “可是你確實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不尋常的什麼事。”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白羅先生。我只是說想不到在這樣的遊園會裡,半途會出這種事。”

  “史達斯夫人今天早上也說到邪惡的事。”

  “海蒂說的?噢,不要跟我提到她——不要提到她,我不想想到她。”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她說什麼——什麼邪惡的事?”

  “她當時說到她堂兄。伊亭尼·狄索沙,她說他壞,說他是個壞人。她還說,她怕他。”

  他仔細看著她,但是她僅不相信地搖搖頭。

  “伊亭尼·狄索沙——他是誰?”

  “當然,你當時沒在早餐桌上。我忘了,福裡亞特太太。史達斯夫人收到她這位自從她十五歲以來便一直沒見過的堂兄一封信。他告訴她說他打算今天來拜訪她,今天下午。”

  “那麼他來了嗎?”

  “來了,他大約四點半抵達。”

  “當然——你是說從渡口小路上來的那個有點英俊、皮膚黑黑的年輕人?我當時還奇怪不知道他是誰。”

  “是的,太太,那就是狄索沙先生。”

  福裡亞特太太有力地說: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去理會海蒂所說的事。”她在白羅驚訝地看她時臉紅起來,然後繼續,“她像個小孩子——我是說,她用的字眼像小孩子——壞、好。沒有半好半壞的。我不會去注意她所告訴你的關于這位伊亭尼·狄索沙的話。”

  白羅再度感到奇怪。他緩緩地說道:“你非常瞭解史達斯夫人,不是嗎?福裡亞特太太?”

  “或許跟任何瞭解她的人一樣瞭解,甚至比她丈夫更瞭解她。”

  “她真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太太?”

  “多麼古怪的問題,白羅先生?”

  “你知道,可不是嗎?太太,到處都找不到史達斯夫人。”

  她的回答再度令他感到驚訝,她沒有表示任何憂慮或驚愕。她說:

  “這麼說她已經跑走了,是嗎?我明白。”

  “在你看來好像是相當自然的事?”

  “自然?噢,我不知道,海蒂有點不可思議。”

  “你認為她跑走是因為她良心不安?”

  “你這話怎麼說,白羅先生?”

  “她堂兄今天下午談到她,他不經意提到她一向低能。我想你一定知道,太太,精神上低能的人向來行動都不可思議的。”

  “你想說什麼,白羅先生?”

  “這樣的人,如同你所說的,非常單純——就像小孩子一樣。在突如其來的憤怒之下,他們甚至可能殺人。”

  福裡亞特太太怒氣突生地轉向他。

  “海蒂從來就不像那樣!我不許你說這種話。她是一個溫順、熱心腸的女孩,即使她——頭腦有點單純。海蒂決不會殺害任何人。”

  她面對他,呼吸緊促,仍然氣憤。

  白羅懷疑,他非常懷疑。

  這時,賀斯金警官闖了進來。

  他歉然說:“我們一直在找你,太太。”

  “你好,賀斯金。”福裡亞特太太恢復鎮定,重新當起“納瑟屋”的女主人。“什麼事?”

  “督察要我問候你,他想跟你談幾句話——也就是說,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賀斯金急急地加上一句,像赫丘勒·白羅一樣注意到她受了驚。

  “當然我覺得合適。”福裡亞特太太站起來,她隨著賀斯金走出去,禮貌站起來的白羅,再度坐下去,皺起眉頭,困惑地望著天花板。

  督察在福裡亞特太太進門時站起來,警官替她拉開椅子讓她坐下。

  “對不起打擾到你,福裡亞特太太,”布朗德說。“不過我想你認識這附近所有的人,我想你可能可以幫幫我們的忙。”

  福裡亞特太太微微地一笑。“我想,”她說,“我是認識這附近的每一個人,你想知道些什麼,督察先生?”

  “你認識塔克家吧?那一家人和那個女孩?”

  “噢,認識,當然,他們一直都是這裡的佃戶。塔克太太是一個大家庭的老麼,她的大哥是我們的主園丁,她嫁給了阿夫瑞·塔克,一個農場工人——人笨笨的,不過很好。塔克太太有點像個潑婦,一個好的家庭主婦,你知道,而且屋子裡非常幹淨,不過從來不准塔克穿著鞋子走到超過洗滌台的任何地方。那一類的事,她對孩子有點嘮叨。他們現在大多成家而且有了工作,只有這可憐的孩子,瑪蓮,和其他三個較小的孩子留在家裡。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還在上學。”

  “像你這麼瞭解這家人,福裡亞特太太,你能不能想出任何原因為什麼瑪蓮今天會被人殺死?”

  “我真的想不出來。這相當、相當叫人難以置信,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督察先生。沒有男朋友或什麼的,或者我不認為有。反正我從沒有聽說過有。”

  “那麼參與這項‘尋凶’比賽活動的人呢?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

  “呃,奧利弗太太我以前從沒見過。她相當不像是我觀念中的犯罪小說作家。她對發生的事感到非常煩亂,可憐的人兒——這是那麼自然的事。”

  “那麼其他來幫忙的人呢——比如說,華伯頓上尉?”

  “我看不出他有任何理由要謀殺瑪蓮·塔克,如果你是問我這個的話,”福裡亞特太太沉著地說。“我不太喜歡他。他是我所謂狡猾的那種人,不過我想要當政治人物的話,就得用上一切政治手腕等等。他確實精力充沛而且對這次遊園會非常賣力。反正我不認為他可能殺害那個女孩,因為他整個下午都在草坪上。”

  督察點點頭。

  “雷奇夫婦呢?你對雷奇夫婦有什麼瞭解?”

  “呃,他看起來是非常好的一對年輕夫婦。他傾向於我所謂的——情緒不穩定。我對他不太瞭解,女的在結婚前是卡斯提士家的人,我跟她一家親戚很熟。他們租下磨房小屋兩個月,我希望他們在這裡的假期愉快,我們大家在一起都非常友善。”

  “她是個迷人的女孩,我瞭解。”

  “噢,是的,非常迷人。”

  “你認不認為喬治爵士曾經感受過她的迷人?”

  福裡亞特太太顯得有點驚愕。

  “噢,不,我確信沒有那種事。喬治爵士真的專心在他的事業上,而且非常喜歡他太太,他根本不是個好色的男人。”

  “那麼,你認為,史達斯夫人和雷奇先生之間沒有什麼?”

  “噢,不,絕對沒有。”

  督察堅持。

  “據你所知,喬治爵士和他太太之間沒有過任何問題?”

  “我確信是沒有,”福裡亞特太太強調說,“如果有的話我會知道。”

  “那麼,史達斯夫人離家出走不會是任何夫妻間不合的結果?”

  “噢,不會。”他接著又輕淡地說,“我知道,這傻女孩不想見到她這位堂兄。某種孩子氣的恐懼症,所以她就像個小孩子可能做的那樣逃走了。”

  “據我所知,他已經回他的遊艇上去了。”

  “是在舵口吧?”

  “是的,在舵口。”

  “我明白,”福裡亞特太太說。“呃,這有點不幸——海蒂表現得這麼幼稚。然而,如果他要在這裡停留一兩天,我們會讓她明白她必須有得體的表現。”

  督察心想,這是句問話,但是他雖然注意到了,卻並不回答。

  “你或許在想,”他說,“這一切有點離譜,但是你確實瞭解,可不是嗎,福裡亞特太太,我們的調查範圍有點廣。比方說,布魯伊絲小姐。你對布魯伊絲小姐有什麼瞭解?”

  “呃,她是個優秀的秘書,不只是個秘書,她實際上是這裡的管家。事實上,我不知道他們沒有她要怎麼辦。”

  “她是不是在喬治爵士婚前就是他的秘書?”

  “我想是,我不太確定,我只在她跟他們來這裡以後才認識的。”

  “她不太喜歡史達斯夫人吧?”

  “是的,”福裡亞特太太說,“恐怕是不太喜歡,我不認為這些好秘書有人曾經多喜歡過雇主的太太,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或許這是自然的。”

  “要布魯伊絲小姐帶著蛋糕和果汁去給船庫裡的那個女孩的人是你或是史達斯夫人?”

  福裡亞特太太顯得有點驚訝。

  “我記得布魯伊絲小姐拿了些蛋糕和其他東西,說她要帶去給瑪蓮。我不知道有任何人特別要她那樣做,或是作那項安排,確實不是我。”

  “我明白,年說年從四點開始就一直在茶棚裡,我相信雷奇太太那個時候也在茶棚裡喝茶。”

  “雷奇太太?不,我想是沒有。至少我不記得在那裡見過她。事實上,我相當確信她並沒有在那裡。有一大群人從多港坐巴士過來,我記得我四處看看茶棚子,心想他們一定全都是夏季的遊客,幾乎沒有一張面孔是我認得的,我想雷奇太太一定是稍後才去喝茶的。”

  “哦,好吧,”督察說,“這不重要。”他接著有平順地說,“呃,我想就這些了。謝謝你,福裡亞特太太,你真好,我們只能希望史達斯夫人很快會回來。”

  “我也希望如此,”福裡亞特太太說。“那孩子真是欠缺考慮,讓我們大家這麼焦急。”她輕快地說,然而話聲中的活潑意味並不太自然。“我確信,”福裡亞特太太接著說,“她相當沒事,相當沒事。”

  這時門被打開,一個紅發雀斑臉的迷人年輕女人走進來,說:

  “我聽說你一直在找我?”

  “這位是雷奇太太,督察,”福裡亞特太太說,“莎莉,親愛的,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這裡發生的可怕的事?”

  “噢,聽說過了!可怕,不是嗎?”雷奇太太說。她長籲一聲,在福裡亞特太太離去時,坐進一張椅子裡。

  “我對這一切感到非常難過,”她說。“看來好像真的叫人難以置信,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恐怕幫不上你們任何忙。你知道,我整個下午都在替人算命,因此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雷奇太太。不過我們只是不得不問每一個人同樣一些例行的問題,比方說,在四點十五分到五點之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呃,我四點鐘時去喝茶。”

  “在茶棚裡?”

  “是的。”

  “那裡非常擁擠吧?我相信。”

  “噢,擠死人了。”

  “你有沒有在那裡見到任何你認識的人?”

  “噢,一些熟人,有。沒有跟任何人講話。天啊,當時我是多麼的想喝那杯茶!那是四點的時候,如同我所說的。我四點三十分時回到算命棚子裡去繼續我的工作。天曉得我在對那些女人扯什麼好運。百萬丈夫、好萊塢電影大明星——天曉得還有什麼。”

  “你不在的那半個小時怎麼辦——我的意思是,假使有人想要算命呢?”

  “哦,我在棚外吊一張卡片。‘四點半再來’。”

  督察在紙上記了下來。

  “你最後一次見到史達斯夫人是什麼時候?”

  “海蒂?我不太知道。我走出算命棚去喝茶時,她在相當靠近的地方,不過我沒跟她說話,我不記得後來再見到她。有人剛告訴我說她失蹤了,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

  “哦,”莎莉·雷奇愉快地說,“她的頭腦有點古怪,你知道,也許發生謀殺案把她給嚇著了。”

  “呃,謝謝你,雷奇太太。”

  雷奇太太迅速接受辭退,她走出去,在門口跟赫丘勒·白羅擦身而過。

  督察看著天花板說話。

  “雷奇太太說她自己四點到四點半時在茶棚裡,福裡亞特太太說她自己從四點開始在茶棚裡幫忙,但是雷奇太太不在那裡頭。”他頓了頓,然後繼續,“布魯伊絲小姐說史達斯夫人要她帶一盤蛋糕和果汁去給瑪蓮·塔克。麥克·威曼說史達斯夫人相當不可能做這種事情——跟她的個性非常不合。”

  “啊,”白羅說,“互相矛盾的說辭!不錯,總是會這樣。”

  “而且要澄清它們是多麼的令人討厭,”督察說。“有時候它們有關系,可是十之八九是無關緊要的。呃,我們有得累了,這是明顯的事。”

  “那麼你現在認為怎麼樣,朋友?最新的想法是什麼?”

  “我想,”督察莊重的說,“瑪蓮·塔克看見了她不應該看見的什麼。我想是因為瑪蓮·塔克看見了所以她不得不被殺掉。”

  “我不跟你唱反調,”白羅說。‘問題是她看見了什麼?”

  “她可能看見了一件凶殺案,”督察說,“或是她可能看見了兇手。”

  “凶殺案?”白羅說,“殺的是誰呢?”

  “你想呢,白羅?史達斯夫人還活著或是死了?”

  白羅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他說:

  “我想,朋友,史達斯夫人死了。而且我會告訴你為什麼我這樣想,那是因為福裡亞特太太認為她死了,不錯,不管她現在說什麼,或裝作認為怎麼樣,福裡亞特太太相信海蒂·史達斯夫人已經死了,福裡亞特太太,”他接著又說,“知道很多我們不知道的。”

12

  赫丘勒·白羅第二天早上下樓來到人數減少的早餐桌上,仍然因為昨天所發生的事而在震驚狀態中的奧利弗太太在她床上吃早餐。麥克·威曼喝了杯咖啡早早就出去了。只有喬治爵士和忠實的布魯伊絲小姐在早餐桌上,喬治爵士正以無法吃下任何早餐來證明他的精神狀態,他的餐盤裡的東西幾乎動都沒動過的擺在他面前。他推開一小堆布魯伊絲小姐拆過之後擺在他前面的信件,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地喝著咖啡。他說:

  “早,白羅先生。”敷敷衍衍地,然後又陷入他的心事中,他不時發出感歎嘀咕聲。

  “這麼難以置信,這該死的事情,她可能在哪裡?”

  “調查庭將在星期四舉行,”布魯伊絲小姐說。“他們打電話過來告訴我們。”

  她的雇主看看她,仿佛聽不懂。

  “調查庭?”他說。“噢,是的,當然。”他聲音顯得迷惑,不感興趣,吸了一口咖啡後,他說,“女人叫人難以預料,她以為她在幹什麼?”

  布魯伊絲小姐抿起雙唇,白羅夠精明地注意到她正處於神經繃緊的狀態中。

  “賀吉生今天上午要來見你,”他說,“有關農場擠奶棚電氣化的事。還有十二點時有……”

  喬治爵士打斷她的話。

  “我無法見任何人,把他們都推辭掉!當一個男人在為他太太擔心個半死的時候,你想他怎麼可能辦事?”

  “鑰匙你怎麼說的話,喬治爵士。”布魯伊絲小姐說得像是高等法院上出庭的律師說“遵照法官大人的意思。”一樣,她的不滿是明顯的。

  “從不知道,”喬治爵士說,“女人腦子裡想些什麼,或是他們可能幹出什麼傻事來!你同意吧。啊?”他的最後一個問題對准白羅發射。

  “女人?她們是叫人難以預料。”白羅揚起雙眉,雙手像法國人一樣激動地說,布魯伊絲小姐惱火地擤著鼻子。

  “她看起來好好的,”喬治爵士說,“對她的新戒指高興死了,打扮著要在遊園會好好玩一下。一切就像平常一樣,並不是我們吵了架或什麼的,一句話都沒有就走了。”

  “關於那些信,喬治爵士……”布魯伊絲小姐說了個頭。

  “去它的什麼鬼信。”喬治爵士說著把咖啡杯推到一邊去。

  他撿起餐盤旁的信件,把它們丟給她。

  “隨你高興去會吧!我沒有心情。”他以受傷害的口氣,多少像是對自己家說地繼續下去,“好像沒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事……甚至不知道那個員警傢伙有沒有用,講起話來客客氣氣的。”

  “我相信,員警,”布魯伊絲小姐說,“非常能幹,他們有很大的能耐查出失蹤的人。”

  “有時候要好幾天,”喬治爵士說,“才找到某個離家出走躲乾草堆裡的可憐女孩。”

  “我不認為史達斯夫人可能躲在乾草堆裡,喬治爵士。”

  “要是我能做點什麼事就好了,”不快樂的丈夫重複說。“我想,你們知道,我要在報紙是登個廣告。記下來,阿曼妲,好嗎?”他停頓一下,想著。“‘海蒂,請回家來,為你傷心欲絕。喬治。’,所有的報紙都登,阿曼妲。”

  布魯伊絲小姐不悅地說。

  “史達斯夫人不常看報紙,喬治爵士。她對一切世事、時事都沒有興趣。”他接著有說,有點陰險地,然而喬治爵士沒有心情去管她陰不陰險,“當然你可以在時裝雜志上登廣告,那她可能就會看到。”

  喬治爵士不加思索地說:

  “你認為什麼地方可以就在什麼地方登,只要登出去就是了。”

  他站起來,走向門去。他的手在門把上停頓下來,走回來幾步,直接向白羅開口。

  “聽著,白羅,”他說,“你不會認為她已經死了吧?”

  白羅兩眼注視著咖啡杯回答:

  “我認為作這種斷定還太早了,喬治爵士,還沒有理由作這種想法。”

  “原來你真這麼認為,”喬治爵士沉重的說,“呃,”他氣沖沖地接著又說,“我不認為!我說她相當沒事。”他更加氣沖沖地連點了幾次頭,走出去砰的一聲把門帶上。

  白羅若有所思地在一片吐司上塗奶油,在有任何一點懷疑說做太太的被謀殺的案子裡,阿總是機械式地懷疑做丈夫的(同樣地,死的是做丈夫的,他就懷疑做妻子的)。但是在這個案子裡,他並不懷疑是喬治爵士幹掉了史達斯夫人。從他跟他們的簡短交談中,他深信喬治爵士深愛他太太。再說,就他優越的記憶來說,喬治爵士整個下午都在草坪上,一直到他自己和奧利弗太太離開去船庫發現了屍體。他們回來時他還在草坪上。不,喬治爵士不是該為海蒂之死負責的人。這也就是說,如果海蒂死了的話。畢竟,白羅告訴自己,還沒有理由這樣相信。他剛剛對喬治爵士所說的話是夠真實的了,但是在他自己心裡,這項謀殺是不可改變的。這模式,他想,是謀殺的模式——雙重謀殺。

  布魯伊絲小姐以惡狠狠幾乎帶著眼淚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思路。

  “男人是這麼的傻,”她說,“真是傻透了!他們在各方面大多是相當精明,然而卻完全娶錯了女人。”

  白羅一向樂意讓別人講話。別人對他講的越多,他們說的越多,越好。在穀糠裡幾乎總是能找到一兩粒穀子。

  “你認為這是一項不幸的婚姻?”他問道。

  “悲慘——相當悲慘。”

  “你是說——他們在一起不快樂?”

  “她在各方面都對他有徹底的不良影響。”

  “我發現這非常有意思。什麼樣的不良影響?”

  “讓他隨她呼來喚去的,向他索取昂貴的禮物——珠寶多得一個女人不可能戴得下,還有皮毛大衣,她有兩件貂皮大衣和一件俄羅斯貂皮大衣。我倒想知道,一個女人要兩件貂皮大衣幹什麼?”

  白羅搖搖頭。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說。

  “狡猾,”布魯伊絲小姐繼續說,“虛偽!總是假裝傻瓜——尤其是有人在的時候,我想大概是因為她以為他喜歡她那樣!”

  “那麼他喜歡她那樣嗎?”

  “噢,男人!”布魯伊絲小姐說,她的聲音顫抖,瀕臨歇斯底里。“他們不欣賞能幹或是不自私,或是忠心,或任何這一類品德的女人!要是有個聰明、能幹的太太,喬治爵士今天就會有成就了。”

  “有什麼成就?”白羅問道。

  “呃,他可以在本地的事務中擔當顯要的角色,或是當國會議員,他是個比可憐的馬斯特頓先生能幹多了的人,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馬斯特頓先生上臺演講——一個最最沒有靈感,最最猶豫的演講者。他的地位完全是他太太的功勞。幕後掌權的人是馬斯特頓太太,她具有一切精力和進取心以及敏銳的政治洞察力。”

  白羅在內心裡暗暗為想到娶馬斯特頓太太這樣一個女人而顫抖,不過他相當真誠地同意布魯伊絲小姐所說的話。“是的,”他說,“她是完全如你所說的,一位難以輕視的女性。”他喃喃自語說。

  “喬治爵士好像沒有野心,”布魯伊絲小姐繼續說,“他好像住在這裡,到處閒逛,當當鄉紳,偶爾上倫敦去開開董事會等等就相當滿足了,但是依他的能力他可以比這樣更自我發揮一下。他真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人,白羅先生。那個女人從來就不瞭解他。她只是把他看作是一種會滾出毛皮大衣、珠寶和昂貴衣服的機器,如果他娶個真正賞識他能力的女人……”她中斷下來,聲音震顫不定。

  白羅真正同情的看著她。布魯伊絲小姐愛上了她的老闆,她忠實、忠貞、深情地愛上他,而他或許不太知道,而且他確實不會感興趣。對喬治爵士而言,阿曼妲·布魯伊絲是一部為他承擔日常生活的苦差事、接聽電話、寫信、管理僕人、訂餐食,還有為他把生活中的一切理得平平順順的效率十足的機器。白羅懷疑他是否曾經把她當女人想過,而這是有它的威脅性在的,他想女人會在對方不注意之下被她們熱愛的男性惹得慢慢行動起來,達到失去理智的最高警戒線。

  “一個狡猾、陰險、精明的爛女人,那就是她。”布魯伊絲小姐淚汪汪地說。

  “我注意到,你用的是‘現在式’,不是‘過去式’。”白羅說。

  “當然她沒有死!”布魯伊絲小姐不屑地說。“跟個男人跑了,這就是她幹的好事!她是那種類型。”

  “這有可能,總是有可能。”白羅說。他拿起另外一片麵包,發愁地查看桔子果醬瓶,再望望桌面,看看有沒有其他任何一種果醬。結果沒有,所以他就認命地又抹起奶油。

  “這是唯一的解釋,“布魯伊絲小姐說,”當然他不會想到。”

  “有沒有過——任何——男人方面的麻煩?”白羅微妙地問道。

  “噢,她一直非常聰明。”布魯伊絲小姐說。

  “你的意思是說你沒發現過那種人?”

  “她小心不讓我發現。”布魯伊絲小姐說。

  “但是你認為可能有過——我該怎麼說?——偷偷摸摸的勾當?”

  “她盡可能玩弄麥克·威曼,”布魯伊絲小姐說。“這種季節裡帶他到小茶花園去看花!裝作她對網球館非常感興趣。”

  “畢竟,那是他來這裡的工作所在,而且據我瞭解喬治爵士要建它主要是為了讓他太太高興。”

  “她網球根本不行,”布魯伊絲小姐說。“她任何運動都不行。只是想要有個迷人的場所坐一坐,看著其他人累個半死。噢,是的,她是盡可能玩弄麥克·威曼沒錯,如果不是他‘另有要事’的話,她或許就得逞了。”

  “啊,”白羅說著自己動手抹了很少一點桔子果醬,抹在一片麵包的角落上,然後懷疑地咬了一口。“原來他‘另有要事’,威曼先生!”

  “是雷奇太太把他推薦給喬治爵士的,”布魯伊絲小姐說。“她在婚前就認識他,倫敦西南區和那一切的,我知道,她以前常畫畫,你知道。”

  “她看來好像是個非常迷人而且智慧非常高的年輕女人。”白羅試探性的說。

  “噢,是的,她的智慧是非常高,”布魯伊絲小姐說,“她擁有大學學位,而且我敢說能創出她自己一番事業,如果她沒結婚的話。”

  “她結婚久嗎?”

  “大約有三年了,我相信,我不認為她的婚姻結果很好。”

  “有——不相容之處?”

  “他是一個古怪的年輕人,情緒非常不穩定,經常自己出外流浪,而且我聽說他有時候對她脾氣非常不好。”

  “啊,”白羅說,“這沒什麼,吵吵合合的,這是早期婚姻生活的一部分,沒有這樣的吵吵合合的,生活可能就單調乏味了。”

  “自從麥克·威曼來這裡,她就經常跟他在一起,”布魯伊絲小姐說,“我想他在她嫁給亞力克·雷奇之前就已愛上她,也許在她那方面,只不過是調調情而已。”

  “可是雷奇先生或許會不高興吧?”

  “從來就不瞭解他,他那麼曖昧,不過我看他近來比往常情緒更不穩定。”

  “他愛慕史達斯夫人嗎,或許吧?”

  “也許她這樣認為,她認為她只要對任何男人勾勾手指,他們就會愛上她。”

  “無論如何,如果她是跟一個男生跑了,如同年所猜測的,那麼並不是威曼先生,因為威曼先生人還在這裡。”

  “是某個她暗中幽會的男人,我毫不懷疑,”布魯伊絲小姐說。“她經常偷偷溜出門,自己一個人進樹林子裡去,她前天晚上就出去過,打著呵欠說她要上床去,我不到半個小時後看見她圍著條頭巾從側門溜出去。”

  白羅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對面的這個女人,他不知道是否能信賴布魯伊絲小姐所說的有關史達斯夫人的話,或是這完全是她個人一相情願的想法。他確信,福裡亞特太太的看法跟布魯伊絲小姐不同,而福裡亞特太太比布魯伊絲小姐更瞭解海蒂,如果史達斯夫人是跟情夫跑了,這顯然正合了布魯伊絲小姐的心意,她會留下來安慰失妻的丈夫,效率十足地為他安排離婚的細節。然而這並不是真的,甚至不可能。如果海蒂·史達斯是跟情夫跑了,那麼她是選上了一個非常奇特的時機,白羅心想,他個人並不相信她那樣。

  布魯伊絲小姐鼻子吸了一口氣,收拾著散落的信件。

  “如果喬治真的想登廣告,我想我還是去辦一下的好,”她說,“完全是無聊之舉,浪費時間。噢,早安,馬斯特頓太太。”當門被打開,馬斯特頓威嚴地走進來時她加上一句話。

  “調查庭定在星期四,我聽說。”她聲音震耳地說。“早,白羅先生。”

  布魯伊絲小姐停頓下來,滿手信件。

  “有什麼我能為你效勞的嗎,馬斯特頓太太?”她問道。

  “沒有,謝謝你,布魯伊絲小姐。我想你今天上午一定有很多事要辦,不過我真想要謝謝你昨天優越的工作表現。你是這麼一個有組織能力的人,這麼一個賣力工作的人,我們都非常感激。”

  “謝謝你,馬斯特頓太太。”

  “不要讓我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只是要坐下來跟白羅先生說幾句話。”

  “我的榮幸,太太。”白羅說。他已經站起來,一鞠躬。

  馬斯特頓太太拉出一張椅子坐下。布魯伊絲小姐離開房間,相當恢復她往常能幹的模樣。

  “了不起的女人,那個,”馬斯特頓太太說。“不知道沒有她史達斯夫婦亞怎麼辦,時下要管理一個家不簡單。可憐的海蒂不可能應付得來,不尋常的事,這,白羅先生,我來問你有什麼想法。”

  “你自己有什麼想法,太太?”

  “呃,這是件不好面對的事情,不過我想是我們這裡有某個病態的人物,不是本地人,我希望,或許是從收容所放出來的——他們時下老是還沒把他們全醫治好就放出來了,我的意思是,沒有人會想要勒死那個塔克女孩。不可能有任何動機,我是說,除了一些不正常的。而且如果這個人,管他是誰,是不正常的,那麼我想他或許連那可憐的女孩海蒂·史達斯也勒死了,她不太有腦筋你知道,可憐的孩子。如果她遇上一個外表普通的男人,要她進樹林裡去看什麼,她或許就乖乖的跟去,相當不懷疑,而且溫順得像羔羊一樣。”

  “你認為她的屍體是在這莊園的某個地方?”

  “是的,白羅先生,我是這樣認為。他一旦搜查完畢就會找到。記住,這裡大約六十五畝地的樹林,找起來要花一番功夫,如果屍體被拖進矮樹林裡,或是被從斜坡上推進樹林裡去的話,我們需要獵犬。”馬斯特頓太太說,當她說著時,她自己看起來正如一頭獵犬一般。“獵犬!我要打電話親自跟員警署長這麼說。”

  “你說的非常可能是正確的,太太”白羅說。這顯然是唯一能對馬斯特頓太太說的一句話。

  “當然我說的對,”馬斯特頓太太說,“不過我必須說,你知道,這令我非常不安的因為這個傢伙在這附近,我離開這裡後要去召集村子裡的人,告訴做母親的人要非常小心看著她們的女兒——不要讓她們單獨出門,想到有個殺手混在我們裡頭,這可不妙,白羅先生。”

  “一個小問題,太太。一個陌生人怎麼可能進得了船庫?那需要一把鑰匙才行。”

  “噢,那個,”馬斯特頓太太說,“那夠容易的了,是她走出來,當然。”

  “走出船庫?”

  “是的,我想她一定厭煩了,像一般女孩子一樣,也許出來走走看看。最可能的事,我想,是她實際上看見海蒂·史達斯被人殺害,聽見掙紮的聲音或什麼的,走過去看,而那個人,解決了史達斯夫人之後,自然不得不把她也殺掉,他要把她帶回到船庫裡去是夠容易的事了,把她丟在那裡,出來把門帶上,那是耶魯鎖,帶上就鎖住了。”

  白羅輕輕點頭,他的目的不在於跟馬斯特頓太太爭論或是向她指出她顯然完全忽略掉的有趣事實,如果瑪蓮·塔克是在船庫外北殺,那麼那個人一點對“尋凶”比賽的活動夠瞭解的了,才會把她放回確切的地方,而且死相也完全跟原先安排的“被害人”一樣,他反而溫和地說:

  “喬治·史達斯爵士自信他太太還活著。”

  “那是他說的,老兄,因為他想要那樣相信。他對她非常鐘愛,你知道。”她接著有有點出人意料地說,“不管喬治·史達斯的出身背景等等一切,我還是喜歡他,他在郡裡面很得人緣,唯一能說他的壞話是他有點勢利眼,而社交上勢利派頭畢竟無傷大雅。”

  白羅有點憤世嫉俗的說:

  “在今天這種時代,太太,當然金錢已經變得像出身良好一樣被人接受。”

  “我親愛的老兄,我再同意不過的了。他不需要是什麼紳士出身——只要買下這個地方,把他的錢丟下去,我們就全都會來登門拜訪!不過實際上,他是受人喜歡。這不只是因為他的錢,當然亞美·福裡亞特跟這有關,她贊助她們,而你記住,她在這一地帶很有影響力。啊,自從都德王朝以來,這裡一直就有福裡亞特家族的人。”

  “‘納瑟屋’裡總是有福裡亞特家的人在。”白羅喃喃自語。

  “是的,”馬斯特頓太太歎一口氣,“說來傷心,戰爭惹的禍,年輕的死在戰場——遺產稅等等,後來沒有錢維持下去,不得不賣掉——”

  “可是福裡亞特太太,雖然失去了她的家,還住在這莊園上。”

  “是的。而且她把門房整理得相當迷人,你進去過嗎?”

  “沒有,我們在門口分手。”

  “不會每個人都喜歡,”馬斯特頓太太說。“住在老家的門房裡,看著外人擁有自己的老家,不過公平評判亞美·福裡亞特,我不認為她感到怨恨。事實上,這整個事情是她策動的。無疑的是她鼓動海蒂住到這裡來的,而且讓她說服喬治·史達斯。我想,亞美·福裡亞特無法忍受的事,是看到這個地方變成招待所或會館,或遭到分割改建。”她站起身子。“呃,我得走了,我是個忙碌的女人。”

  “當然,你得跟員警署長談談獵犬的事。”

  馬斯特頓太太突然低沉的吠笑,“曾經養過它們,”她說。“人家告訴我說我自己就有點像頭獵犬。”

  白羅微微吃驚,而她夠快就看出來了。

  “我猜你一定也這樣想,白羅先生。”她說。

13

  馬斯特頓太太離開後,白羅走出去,逛進樹林子裡。他的神經不太像正常時候一樣,他感到不可抗拒地想看一看每一叢矮樹後面,同時想著每一處石楠花叢都有可能是藏屍之處。他最後來到怪建築前,走了進去,坐在石板凳上,讓他習慣穿著緊緊的尖頭皮鞋的腳休息一下。

  透過樹林,他隱隱可以窺見河流的閃光,以及對岸的樹堤。他發覺自己同意那年輕建築師的說法,這不是建築這種奇屋的地方。當然,可以砍下一些樹來,可是即使那樣視界也不恰當。如同麥克·威曼說過的,建在屋子附近的綠草地上,就可以欣賞到河流一路到舵口去的美景。白羅的思緒突然轉變。舵口,“世界號”遊艇,以及伊亭尼·狄索沙。這整個事情一定有某種模式,但是他看不清是何種模式,只有一些零星顯露出來的誘人線索而已。

  某個發亮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俯身把它撿起來,它是掉在水泥基礎上一個小裂縫裡的東西。他把它放在手掌心裡,似曾相識地看著它。是一個小小的飛機型黃金飾物,當他對著它皺眉頭時,一幕景象閃入心頭。一隻手鐲,一隻黃金手鐲吊著晃來晃去的護身符和裝飾物,他再度坐在帳篷裡而朱莉卡夫人的聲音,也就是莎莉·雷奇,正在談著他的手相。是的,她是戴著一隻吊著各種黃金飾物的手鐲。那種模仿白羅年輕時候見過的模式,或許就因為這樣才命讓他印象深刻。想必是雷奇太太某個時候曾經坐在這裡,而有一個飾物從她手鐲上掉下來了。或許她甚至沒注意到。這可能是幾天以前的事——或許幾個星期。或者,可能就是昨天下午。

  白羅考慮著最後一點,然後他聽見外面的腳步聲,猛然抬起頭。一個人影來到怪建築前,停了下來,見到白羅而嚇了一跳。白羅打量著那穿了一件印滿各種龜類的襯衫,瘦長、金發白皮膚的年輕人。這件襯衫是錯不了的,他昨天在那穿著的人丟椰子時就仔細地觀察過。

  他注意到這年輕人幾乎不尋常的慌亂,他以外國口音快速說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

  白羅溫和地對他微笑,不過帶著責備的意味。

  “恐怕,”他說,“你是闖入了私人住地。”

  “是的,對不起。”

  “你從招待所來的?”

  “是的,是的。我以為也許可以從這樹林子到碼頭上去。”

  “恐怕,”白羅溫和地說,“你得走原路回去,此路不通。”

  年輕人露出一口牙齒表示和善地微微一笑,再度說:“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他一鞠躬,轉身離去。

  白羅走出怪建築,回到小路上,望著退下去的男孩。當他走到小路盡頭時,他回過頭看,看見白羅在看他,他便加快腳步,消失在拐角處。

  “啊,”白羅對自己說,“這是不是兇手?”

  年輕人昨天確實出現在遊園會裡,在跟白羅碰撞時一臉不高興,因此他確實一定相當清楚這樹林子並沒有小路通往渡口。如果,他真的是在找通往渡口去的小路,那麼他就不會走怪建築旁的這條小路,而是會沿著靠近河流的較低地勢走。再說,他來到怪建築前的模樣像是來跟某人會合,結果發現在會合地點上的人不對而嚇了一大跳。

  “看來像是這樣沒錯,”白羅自言自語。“他是來這裡跟某人會面,他來跟誰會面?”他事後想到又加上一句,“還有,為什麼?”

  他逛到小路拐角處,看著小路蜿蜒通進樹林子的地方。現在沒有了那個穿著烏龜襯衫的年輕人影子。想必是他認為盡快退回去為妙。白羅搖搖頭,往回走。

  他在沉思中悄悄來到怪建築一旁,在台階上停住腳步,輪到他嚇了一跳。莎莉·雷奇跪在那裡,低頭向著地上的裂縫,她跳了起來,嚇了一跳。

  “噢,白羅先生,你嚇死我了,我沒聽見你來的聲音。”

  “你是在找什麼東西吧,太太?”

  “我……不是,其實不是。”

  “你丟了什麼東西,或許吧,”白羅說。“掉了東西。或者也許……”他採取大膽無賴的態度,“或者,太太,也許這是個幽會地點。很不幸的,我不是你要會見的人?”

  現在她已經恢復了沉著。

  “有人在這上午十點左右跟人幽會嗎?”她質疑地問道。

  “有時候,”白羅說,“得在唯一可能得到的時機跟人家幽會,做丈夫的。”他富有警示意味地說,“有時候會嫉妒。”

  “我懷疑我的丈夫是不是會。”莎莉·雷奇說。

  她說得夠輕淡了,不過白羅聽出了其中怨恨的意味。

  “他那麼全神貫注在他自己的事業上。”

  “所有的女人都這樣抱怨丈夫。”白羅說。“尤其是英國丈夫。”他加上一句。

  “你們外國人比較殷勤。”

  “我們知道。”白羅說,“每個星期至少一次,最好是三四次,告訴女人說我們愛她是必要的,而且帶一束花回去給她,恭維她幾句,告訴她她穿的新衣服戴的新帽子很好看,這也是聰明之舉。”

  “你是這樣做的嗎?”

  “我,太太,不是人家的丈夫。”赫丘勒·白羅說。“哎呀!”他加上一句。

  “我確信這沒有什麼好哎呀的,我確信你相當慶幸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單身漢。”

  “不,不,太太,我的生活中失去了這一切是很糟糕的事。”

  “我認為結婚的人是傻瓜。”莎莉·雷奇說。

  “你為你在倫敦西南區的畫室作畫的那段日子感到遺憾嗎?”

  “你好像對我什麼事都知道,白羅先生?”

  “我是個喜歡聊天的人。”赫丘勒·白羅說。“我喜歡聽所以人的事。”他繼續說,“你真的後悔嗎,太太?”

  “噢,我不知道。”她不耐煩地坐在座位上,白羅坐在她身旁。

  他再度親眼見到他漸漸習慣的現象。這位迷人、紅發的女孩正要跟他說一些她對英國人會考慮再三後才會說的事。

  “我原本希望。”她說,“我們離開一切來這裡度假時,事情會再象一切一樣……可是結果並不然。”

  “不然?”

  “是的亞力克還是一樣情緒不穩定,而且——噢,我不知道——自我封閉起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他這麼緊張不安。誘人打電話留下了奇奇怪怪的話奧我轉告他,而他又什麼都不告訴我,這正是叫我發瘋的原因。他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起初意味是有另外的女人,可是我又認為不是。真的不是……”

  然而她的話聲帶著某些懷疑的意味,白羅很快就注意到了。

  “你昨天下午的茶喝得愉快吧,太太?”他問道。

  “喝得愉快?”她對著他皺眉頭,她的思緒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繞回來。然後她連忙說:“噢,是的。你不知道那有多累人,全身包裹著坐在那帳篷裡,閉死人了。”

  “茶棚裡一定也有點悶人吧?”

  “噢,是的。不過,沒有什麼比得上一杯茶,是吧?”

  “你剛剛是在找什麼東西吧,太太可不可能,是找這個?”他遞出那小小的黃金飾物。

  “我——噢,十點。噢,謝謝你,白羅先生。你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在這裡,在地板上,那邊那到裂縫裡。”

  “我一定是什麼時候掉的。”

  “昨天?”

  “噢,不,不是昨天,是昨天以前。”

  “可是,當然,太太,我記得你在幫我算命是,我看見這個飾物在你的手腕。”

  沒有人能比赫丘勒·白羅更能說出這樣微妙的謊言。他說得十分確定,而在那種確定之下,莎莉·雷奇的眼皮低垂下去。

  “我並非真的記得。”她說。“我今天上午才注意到它不見了。”

  “那麼我高興。”白羅獻殷勤地說,“能把它還給你。”

  她的手指緊張地轉動著那小飾物,她站了起來。

  “呃,謝謝你,白羅先生,非常謝謝你。”她說。她的呼吸有點不均勻,眼神緊張。

  她匆匆走出怪建築,白羅靠回椅背上,緩緩點了下頭。

  不,他對自己說,不,你昨天下午並沒有去茶棚。你那麼急著想知道是不是四點了,並不是因為你想去茶棚喝茶,你昨天下午是來這裡。這裡,到這怪建築裡來,到船庫的中途,你來這裡會見某個人。

  他再度聽見腳步聲接近。快速、不耐的腳步聲。“來人或許——”白羅預期地微笑著說,“是雷奇太太來這裡要見的人。”

  然而,當亞力克·雷奇從怪建築的轉角處出現時,白羅囔著:

  “又錯了。”

  “啊!什麼?”亞力克·雷奇嚇了一跳。

  “我說。”白羅解釋說,“我又錯了,我並不經常錯。”他解釋,“這叫我感到生氣,我預料會見到的人不是你。”

  “那麼你預料會見到誰?”亞力克·雷奇問道。

  白羅快速回答。

  “一個年輕人——差不多像小男孩那樣——穿著一件樣式華麗有烏龜在上頭的襯衫。”

  他對他這句話產生的效果感到滿意,亞力克·雷奇向前一步。他有點不著邊際地說:

  “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通靈人。”赫丘勒·白羅說著閉上雙眼。

  亞力克·雷奇又向前靠近幾步,白羅察覺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非常氣憤的人。

  “你這到底是什麼鬼意思?”他問道。

  “你的朋友,我想。”白羅說,“已經回青年招待所去了,如果你想見他,你得到那裡去找他。”

  “原來是這樣。”亞力克·雷奇喃喃說道。

  他在石板凳的另一頭跌坐下去。

  “原來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並不是什麼來頒獎的,我應該早就知道。”他轉身面向白羅,他的臉憔悴,不快樂。“我知道一定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他說。“我知道這整個事情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並不像你所認為的那樣,我在做犧牲品。我告訴你,一旦你落入這些人手中,要脫身並不是那麼容易,我想擺脫他們。你絕望,你知道,你覺得想要採取不顧一切的手段。你覺得你就像掉進陷阱裡的一隻老鼠,無計可施。噢,算了吧,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現在大概已經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了。我想,你找到了證據。”

  他站起來,有點踉蹌,仿佛他幾乎看不清路一樣,然後毫不回顧地急急離去。

  赫丘勒·白羅兩眼圓睜,雙眉齊揚地留在原位。

  “這一切非常奇怪。”他喃喃說道。“奇怪而且有趣,我找到了我需要的證據,是嗎?什麼的證據?謀殺?”

14

  布朗德督察坐在舵口的警察局裡。巴德文督察長,一個大塊頭,外表順眼的人,坐在桌子的另一邊。在這兩個人之間,在桌面上,是濕得不成樣子的黑色一團東西,布朗德督察小心地用指頭戳它。

  “這是她的帽子沒錯。”他說。“這我確定,雖然我想我大概無法發誓說是。她喜愛這種樣式,好像是。她的婢女這樣告訴過我,她有一兩頂這種樣式的,一頂淡粉紅色的和一種深褐色的,不過昨天她戴的是黑色的。不錯,是這一頂。是從河裡撈出來的?這使得事情看起來好像如我們所想的一樣。”

  “還沒確定。”巴德文說,“畢竟,”他接著又說,“任何人都可能把帽子丟進河裡。”

  “是的。”布朗德說,“他們可以從船庫丟進去,或者可以從遊艇上丟進去。”

  “那遊艇被嚴密監視住,沒問題。”巴德文說。“如果她是在那裡,是活是死,她都還在那裡。”

  “他今天還沒上岸來?”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他在遊艇上,他一直坐在甲板椅上抽雪茄。”

  布朗德督察看看時鐘。

  “差不多上船去的時候了。”他說。

  “你想你會找到她?”巴德文問道。

  “我不敢打包票。”布朗德說。“我有個感覺,你知道,他是個聰明的小子。”他陷入沉思一會兒,再度戳戳帽子,然後他說,“屍體呢——如果有屍體的話?有沒有任何想法?”

  “有,”巴德文說,“我今天上午跟歐特威談過,以前的海防人員,我一向向他請教有關潮汐的問題,差不多是哪位夫人進舵口的時候了,如果她進了舵口,那潮水正在退。現在是滿月,會流得很快,料想她會被帶出海去,然後被潮水帶到康威爾海岸去。沒有把握屍體會從什麼地方撈到,或是根本就撈不到。我們這裡發生過一兩次溺水事件,從沒找到過屍體。而且還會在岩石上撞個粉碎。這裡,在始岬上。就另一方面來說,可能任何一天撈上來。”

  “如果撈不到,那就難了。”布朗德說。

  “你自己心裡確定她確實是掉進河裡去了?”

  “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可能。”布朗德督察森森地說。“我們查過了,你知道,公共汽車還有火車,這地方是個死胡同。她當時穿著顯眼的衣服,而且她並沒有帶任何衣服,所以我認為她沒離開過納瑟。她的屍體要不是在海裡就是藏在莊園裡什麼地方,我現在需要的,”他沉重地繼續說,“是動機,還有屍體,當然。”他事後又加上一句。“在找到屍體以前,什麼都展不開來。”

  “另外一個女孩呢?”

  “她看見了凶案——或是她看見了什麼。我們最後會查出事實來的,不過這不會是容易的事。”

  輪到巴德文抬頭看鐘。

  “時候到了。”他說。

  兩位警官在狄索沙迷人的禮貌招待之下上了“世界號”。他請他們喝一杯而他們拒絕了,他繼續對他們的行動表示好意的興趣。

  “關於那位小女孩死掉的事你們的調查有了進展吧?”

  “我們是有了進展。”布朗德督察告訴他。

  督察長接著用手非常微妙地表示出他們此行的目的。

  “你們想搜‘世界號’?”狄索沙並沒顯出不高興,他反而顯得有點感到好玩。“可是為什麼?你們以為我隱藏兇手或是你們以為我自己就是兇手?”

  “這是必要的,狄索沙先生,我相信你瞭解。搜查令……”

  狄索沙舉起雙手。

  “可是我急於合作——熱切合作!就算看作朋友分上好了,歡迎你們隨便搜我的船。啊,或許你們以為我堂妹史達斯夫人在我這裡?你們以為,或許,她逃離她的丈夫,躲到我這裡來了?不過搜吧,先生們,盡管搜吧。”

  搜查工作充分展開,這是一次徹底的搜查。最後,盡力掩飾住他們的懊惱,兩位警官向狄索沙先生告別。

  “你們什麼都沒找到?多麼令人失望,不過我已告訴過你們了。你們現在或許想喝點什麼提神了吧。不要?”

  他陪他們靠在一旁的船邊。

  “那麼我呢?”他問道。“我可以自由離開了吧?你們知道在這裡有點無聊了,天氣很好,我很想繼續前行到普利茅斯去。”

  “如果你好心的話,先生,留下來等調查庭開完——那是在明天——以防萬一驗屍官想問你什麼。”

  “啊,確實,我想盡力而為。可是在那之後呢?”

  “在那之後,先生。”巴德文督察長一臉木頭相地說,“你當然可以自由前往你要去的地方。”

  當汽艇離開遊艇時,他們最後看見的是狄索沙一張微笑的臉在俯視他們。

  調查庭幾乎無趣味,除開醫學上的證明和身份證明,沒什麼可以滿足旁觀者的好奇心的,延期召開的請求照準,整個過程十分形式化。

  然而,調查庭過後,接下去的就不怎麼形式化了,布朗德調查當天下午搭上了聞名的觀光其他——“德文美女”號。大約三點時離開布列克斯維爾,繞過海岬,繼續繞著海岸前進,進入舵口,沿河而上。除了布朗德督察職務,汽艇大約還有兩百三十個人。他坐在右舷邊,仔細查看著森林海岸。他們繞過河曲處,經過孤立的灰瓦船庫,那是屬于胡丘大花園的,布朗德調查暗自看看手錶,剛好四點過一刻,他們現在來到靠近納瑟船庫的地方,船庫遠遠地在樹木間忽隱忽現,有著小小的陽台,和底下小小的碼頭。沒有任何明顯的跡象顯示船庫裡有人,雖然事實上,根據布朗德督察所確知的,是有個人在裡面,賀斯金警官奉命在那裡執勤。

  離船庫不遠處有一艘小汽艇,汽艇上有個一身度假打扮的男人和一個女孩,他們正縱情地動手動腳大聲笑鬧著。女孩子在尖叫,男人鬧著玩似的假裝把她推下船去,在此同時,擴音器裡傳來一陣大聲音。

  “各位先生小姐。”聲音震耳,“你們現在正接近聞名的記佳村,我們將在那裡停留四十五分鐘,你們可以去吃點螃蟹或龍蝦點心,還有嘗一嘗德文郡的奶油,在你們右手邊是‘納瑟屋’的莊園,兩三分鐘之內你們就會警官屋子本身,透過樹林正好看得見。原先是吉維士·福裡亞特爵士的家,法蘭西絲·狄瑞克爵士曾經和他一起航行到新世界,現在是喬治·史達斯爵士的家園,在你們左手邊是著名的鵝墓岩。各位先生小姐,有一個習俗是把嘮叨的太太在退潮時候放在那裡,直到海水淹到她們的脖子為止。”

  “德文美女”號上每一個人都入迷的注視著那鵝墓岩,玩笑話語夾雜著吃吃笑聲和傻笑聲爆起。

  就在這個時候,那船上的遊客,隨著最後一陣扭打,真的把他的女朋友推下船去。他傾身把她浸在海水裡,大笑說,“不,我不把她拉上來,直到你答應乖乖的為止。”

  然而,除了布朗德督察之外,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他們全都在傾聽擴音器傳出的導遊話聲,透過樹林注視著“納瑟屋”的第一幕景象,還有凝視著鵝墓岩。

  遊客把女孩放開,她沉入海水裡,幾分鐘後出現在船的另一邊。她遊過去,爬上去,技巧純熟地翻身上船,艾麗絲·瓊斯女警是個熟練的泳者。

  布朗德督察跟其他兩百三十個遊客在紀佳村上了岸,喝了一杯龍蝦茶,嘗了一些德文郡奶油和圓餅,他自言自語說。“這麼說是可能的了,沒有人會注意到!”

  當布朗德督察在舵口進行實驗時,赫丘勒·白羅正在“納瑟屋”的草坪上一座帳篷裡實驗,這千真萬確的是朱莉卡夫人替人算命的同一座帳篷,在其他的帳篷攤位都被拆除時,白羅要求留下這一座。

  他走進帳篷,把布門關上,走到後頭去。他靈巧地解開後頭的布門,溜出去,再把不滿系上,然後快速鑽進緊靠在帳篷後面的石楠花叢。在幾處矮樹叢之間悄悄前行,他不久便來到一座門關著像涼亭一般的建築前,白羅打開門,走了進去。

  裡面光線非常暗,因為四周都是石楠花叢。有一個箱子裡頭裝著一些槌球,還有一些生銹的舊鐵罐。有一兩根斷掉的曲棍球棒,很多蜘蛛,地板上有一個圓圓不規則的痕跡,白羅注視這個痕跡一段時候。他蹲下去,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小嗎尺,仔細地丈量著那塊痕跡的尺寸,然後他滿意地點點頭。

  他快速地溜出去,隨手關上門,然後歪歪斜斜地穿過石楠花叢前進。他吃力地上了山坡,不久之後便出了矮樹叢來到通往怪建築和從那裡下同船庫的小路上。

  這次他並沒有進怪建築裡去,而是直接沿著蜿蜒的小路走下去,直到他抵達船庫。他帶著鑰匙,把門打開,進去。

  除了屍體和托盤上的杯盤不見了外,其他的一切正如他記憶中的一樣,警方已經把一切拍下照片作了記錄,他走近那張堆著漫畫書報的桌子。他翻動著漫畫書報,而他的表情跟布朗德督察注意到瑪蓮生前在上頭塗塗寫寫的字跡時的表情不同。“傑克·佈雷跟蘇珊·布朗要好。”“彼得在看電影時捏女孩子。”“喬治·波奇在樹林裡吻徒步旅行的女孩。”“貝蒂·福克斯喜歡男孩。”“阿伯特跟杜琳要好。”

  他發現這些字句帶著不成熟的感傷意味,他想起了瑪蓮平凡、有點雀斑的臉,他懷疑沒有男孩子在看電影時偷捏過瑪蓮,受挫的瑪蓮從窺探她年輕同輩的一些言行中得到補償性的刺激感。他窺探他人的言行,而她看見了一些事情。一些她不該看見的事情——一些通常都不太重要的事情,可是或許有一次看見了比較重大的事情?她自己並不知道其重大性的什麼事情。

  這全是推測,白羅懷疑地搖搖頭。他把那堆漫畫書報整整齊齊地放回桌上,他一向都有高度的整潔習慣。當他這樣做的時,他突然感到少掉了什麼。什麼——是什麼?應該在那裡的什麼東西……什麼東西——當這隱隱約約的印象消退時,他搖搖頭。

  他悶悶不樂,對自己不滿意地慢慢走出船庫。他,赫丘勒·白羅,被招來預防一次謀殺案——而他卻沒預防到謀殺案已經發生了。更令他感到羞恥的是甚至到現在他還並不真正知道實際上是怎麼一回事。這真是可恥,而明天他必須受挫敗的返回倫敦去,他的自尊心嚴重受到打擊——甚至他的鬍子也垂落下來。

15

  兩個星期後,布朗德督察和郡員警署長有過一次不滿意的長談。

  馬羅少校有對暴躁簇生的眉毛,看起來有點像一隻生氣的狗一般。不過他的部下都喜歡他而且敬重他的判斷力。

  “好了,好了,好了,”馬羅少校說,“我們得到了什麼?沒有什麼可以據以行動的。這位叫狄索沙的小子?我們無法把他跟少女團扯上任何關系,如果史達斯夫人的屍體出現了,那就不同了。”他雙眉下垂,盯著布朗德看,“你認為是有屍體,不是嗎?”

  “你想呢,長官?”

  “噢,我同意你的看法。否則,我們現在應該已經找到她了。除非,當然,她的幾乎非常嚴密。而我看不出有任何這種跡象,她沒有錢,你知道,我們已經在財務方面徹底查過。有錢的是喬治爵士,他給她一份非常慷慨的零用金,但是她自己名下一毛錢都沒有。而且也沒有什麼情夫的跡象,沒有任何謠傳和閒話——而你注意,像這樣的鄉下地方,是會有的。”

  他來回走動。

  “明白的事實是,我們不知道。我們以為狄索沙為了某個不明的原因幹掉了他堂妹,最可能的是他讓她到船庫去跟他見面,帶她上汽艇,然後把她推下海,你已經試驗國這可能發生。”

  “天啊,長官!你可以在度假期間把一整船人淹死在河裡或海裡。沒有人會想到有什麼不對勁,每個人都把時間花在尖叫笑鬧,互相把對方推下船或什麼的。但是狄索沙不知道的是,那個女孩當時在船庫裡,沒事做無聊得要死,八成正在看窗外。”

  “賀斯金看出窗外,望見你安排的表演,而你卻看不見他?”

  “是的,長官。你不知道有人在那船庫裡,除非他走出去到陽臺上自己暴露出來——”

  “或許那個女孩是出去到陽臺上,狄索沙知道她看見了他在幹什麼,所以他就上岸對付她,問她在那裡幹什麼,要她讓他進去。她因為很高興她在‘尋凶’比賽中扮演的角色而告訴了他,他開玩笑地把繩子繞在她脖子上——然後嗎……”馬羅少校雙手作了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動作。“就是那樣!好,布朗德,好。我們姑且說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純粹是猜測。我們毫無證據。我們沒有找到屍體,而如果我們企圖把狄索沙扣押在這國家裡,那我們可就惹起各種麻煩了,我們不得不讓他走。”

  “他要走了嗎,長官?”

  “從現在算起,他的遊艇進船塢保養一個星期,然後要回他那天殺的小島上去。”

  “所以我們時間不多。”布朗德督察鬱鬱地說。

  “大概有其他可能性吧,我想?”

  “噢,有長官,有幾個可能性。我仍然堅持認為她一定是被某個瞭解‘尋凶’比賽活動細節的人殺死的。我們可以完全排除兩個人。史達斯爵士和華伯頓上尉。他們整個下午都在草坪上主持節目料理事情,有幾打以上的人替他們發誓作證。馬斯特頓太太也是一樣,如果能把她也包括在內的話。"

  “每個人都包括在內,”馬羅少校說。“她一直不斷為獵犬的事打電話給我,在偵探小說裡,”他渴望地說,“讓她正是下手的女人。不過去它的,我對康尼·馬斯特頓非常瞭解。我看不出她會去勒死少女團團員,或是幹掉神秘的異國美女,再來,還有誰?”

  “奧利弗太太,”布朗德說,“‘尋凶’比賽是她設計的。她有點怪異而且那天下午大部分時間她都是自己一個人,再來還有亞力克·雷奇先生。”

  “住在粉紅色小屋的小子,是嗎?”

  “是的。他相當早就離開遊園會場,或是沒有人見到他在那裡。他說他受夠了,回他的小屋子去。另一方面,老莫德爾——在小碼頭上幫人家看船幫忙停船的老頭——他說亞力克·雷奇大約五點時經過他那裡回小屋子去,不會早過五點,這使得他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沒有交代清楚。當然,他說莫德爾不知道時間而所說的關於看見他的時間相當錯誤。畢竟,那老頭子已經九十二歲了。”

  “有點令人不滿意,”馬羅少校說。“沒有任何動機或什麼可以套住他的?”

  “他可能跟史達斯夫人有染,”布朗德懷疑地說,“而他可以威脅說要告訴他太太,而他可能就把她幹掉,而那個女孩可能看見了——”

  “而他把史達斯夫人的屍體藏在某個地方?”

  “是的。不過要是我知道是怎麼幹掉的或藏在什麼地方那就走運了。我的手下已經搜遍了那六十五畝地,沒有任何被動過的跡象,而且我想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連每一處矮樹叢的根部都掀開來查過了。不過,就說是他設法藏住了屍體,他也可能把她的帽子丟進河裡作為掩飾。而瑪蓮·塔克看見了他,所以他把她幹掉?這一部分一直還是一樣。”布朗德督察停頓下來,然後說,“當然,還有雷奇太太——”

  “有什麼對她不利的?”

  “她並沒像她自己所說的四點到四點半之間在茶棚裡,”布朗德督察緩緩說道。“我一跟她還有福裡亞特太太談過之後就判斷出來了,有證據支持福裡亞特太太的說辭,而那是特別重要的半個小時。”他再度停頓下來。“再來是那建築師,年輕的麥克·威曼。各方面都難以套住他,不過他是我所謂的可能兇手——那種自大、緊張的年輕小夥子之一,會殺掉任何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活放蕩不羈,我不懷疑。”

  “你真是可佩,布朗德,”馬羅少校說。“他對自己的行蹤怎麼交代?”

  “非常含糊,長官,真的非常含糊。”

  “那證明他是一個真正的建築師,”馬羅少校頗有感觸地說。他最近在海濱蓋了一幢房子,“他們是那麼含糊,我有時候就覺得奇怪他們怎麼會活著的。”

  “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而且似乎沒有人看見過他,有某項證據證明史達斯夫人很喜歡他。”

  “我想你大概是在暗示是性謀殺吧?”

  “我只是在盡力偵查,長官,”布朗德督察神氣十足地說。“再來是布魯伊絲小姐……”他停頓下來,長長的停頓。

  “就是那個秘書吧?”

  “是的,長官,非常能幹的女人。”

  再度停頓下來,馬羅少校緊盯著他的屬下。

  “你對他有些什麼想法,是吧?”

  “是的,長官,你知道,她相當公開地承認說她在差不多是凶案發生的時候,在那船庫裡。”

  “如果她有罪,她會那樣做嗎?”

  “可能,”布朗德督察緩緩說道。“實際上,這是她最好的辦法。你知道,如果她帶了一托盤蛋糕和果汁告訴人家說她要帶去給那裡的孩子吃——呃,那麼,她的行蹤就有了交代。她到那裡去,回來說那個女孩那時候還活著。我們相信了她所說的話。不過如果你記得的話,長官,再看看醫生的證明,庫克醫生推斷的死亡時間是四點到四點四十五分之間。我們只有布魯伊絲小姐所說的話證明瑪蓮四點十五分的時候還活著,而且她的證詞有一點怪怪的。她告訴我說是史達斯夫人要她帶蛋糕和果汁去給瑪蓮的。可是另外一位證人相當確定地說史達斯夫人不會想到那種事。而我認為,你知道,他們說的對。這不像是史達斯夫人,史達斯夫人是個專注在自己外表上的笨美人。她似乎從來不安排餐飲,或是對家務管理感興趣,或是想到其他任何人,除了她漂亮的自己以外。我越想,就越覺得她非常不可能叫布魯伊絲小姐拿任何東西去給一個少女團團員吃。”

  “你知道,布朗德,”馬羅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她的動機是什麼,如果是這樣的話?”

  “沒有殺害那個女孩的動機,”布朗德說,“不過我真的認為,你知道,她可能有殺死史達斯夫人的動機。根據我所告訴過你的白羅先生說,她全心全意愛上的她的雇主。假使她跟蹤史達斯夫人到樹林裡,然後殺掉她,而在船庫裡覺得無聊的瑪蓮·塔克,走出去正好看到呢?那麼她當然就不得不把瑪蓮也殺掉。再下去她會做什麼呢?把那女孩的屍體放進船庫裡,會屋子那邊去,拿個托盤再到船庫去。然後她掩飾了不在遊園會的原因,而我們得到她的證詞,我們唯一可靠的表面證詞,瑪蓮·塔克四點十五分時還活著。”

  “呃,”馬羅少校歎了一口氣說,“繼續追查下去,布朗德。繼續追查下去,如果兇手是她的話,你認為她把史達斯夫人的屍體怎麼啦?”

  “把它藏在樹林裡,埋起來,或是把它丟進河裡。”

  “最後一項有點困難,不會嗎?”

  “這要看凶案是在什麼地方發生的,”督察說,“她是個肌肉發達的女人。如果是離船庫不遠,她可以把她帶下去,從小碼頭邊把她丟下去。”

  “在舵河上有觀光汽艇看著的時候?”

  “人家會以為又是在鬧著玩的。冒險,不過有可能,但是我個人認為更有可能的是她把屍體藏在某個地方,而只把帽子丟進河裡。這有可能,你知道,她熟悉屋子和安一帶地區,可能知道某個可以藏屍的地方。她可能事後才設法把它丟進河裡。誰知道?當然,這也就是說,如果她那樣做的話,”布朗德馬後炮地加上一句,“不過,長官,我堅持認為是狄索沙——”

  馬羅少校正在看著紙上記的一些要點,他抬起頭,清清喉嚨。

  “那麼,結論是這樣,我們可以摘要如下:我們有六個可能殺死瑪蓮·塔克的人。其中有一些比另外一些更可能,不過目前我們進展只到這個地步。大致上來說,我們知道她是為什麼被殺害的,她被殺害是因為她看見了什麼。但是我們確切知道她看見的是什麼之前——我們不知道是誰殺害了她。”

  “經你這麼一說,聽起來好像有點難了,長官。”

  “噢,是難。不過我們會查出來的——到頭來。”

  “而同時那個小子會已經離開英格蘭了——暗自大笑——殺了兩個人卻什麼事都沒有。”

  “你相當確信是他,不是嗎?我不說你錯了。可是……”

  員警署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聳聳肩說:

  “無論如何,這總比遇上個精神病的兇手好,或許現在第三次謀殺就要發生了。”

  “他們的確說過事情會接二連三發生的。”督察鬱鬱地說。

  第二天上午當他聽說老莫德爾從河的對岸紀佳村一家他最喜歡的酒館回家來時,一定喝過了頭,在上岸時掉進河裡,他重複說了這句話。他的船被人發現在河上漂著,而他的屍體在那天晚上才找到。

  調查庭簡短單純。那天晚上天色暗而且是陰天,老莫德爾喝了三品脫啤酒,而且,畢竟他已經九十二歲了。

  調查結果判定為意外死亡。

16

  赫丘勒·白羅坐在他倫敦寓所裡一間方方正正的房間裡一座方方正正的壁爐前的一張方方正正的椅子裡。在他面前是一些不方不正的東西:一些歪七扭八到極點的東西,個別加以細看,它們每一樣看起來都似乎不可能在理智的世界裡有任何可以理解的作用。它們顯得不可能、不負責任,而且完全是偶然。實際上,當然,它們並非如此。

  正確加以評估,它們每一樣都在特定的宇宙中有它特定的位置。聚集在它們特定的宇宙中特定的位置上,它們不但有道理,而且還成一幅畫。換句話說,赫丘勒·白羅是在拼一幅拼圖。

  他低頭看著一處仍然空著不可能填補上去的長方形地方。他發現玩拼圖是件怡人、撫慰人心的事。它把混亂帶入秩序中,他想,這跟他自己的職業有某些程度的相似性。在面上看起來似乎相互之間沒有任何關系,然而它們在整體的拼湊上都各自有它恰當的平衡地位。他的手指靈巧地撿起暗灰色看起來不可能正確的一片,把它拼進藍色的天空中。現在他理解到,它是一架飛機的一部分。

  “是的,”白羅喃喃自語,“是必須那樣做,這裡一片不可能,那裡一片不可能,表面上看起來沒有道理但事實上很有道理的一片,這些全都有它們指定的位置,一旦把它們都拼上了,好啦,事情就了結了!一切都清清楚楚的了。一切都——如同他們時下所說的——在畫中。”

  他接著喲快速地拼上尖塔的一小塊,另一塊看起來好像是條紋帳篷的一部分而實際上是一隻貓的背面的,還有突然由橘黃轉變成淡紅的落日少掉的一片。

  如果知道要找什麼,那就很容易了,赫丘勒·白羅自言自語,但是事實上並不知道要找什麼。所以就找錯了地方找錯了東西。他焦急地歎了一口氣,他的目光有拼圖飄向壁爐另一邊的椅子上。不到半小時前,布朗德督察坐在那張椅子上喝茶吃煎餅(方方正正的煎餅)悲傷地談著。他來倫敦出差,辦完公事後來拜訪白羅。他解釋說,他不知道白羅有沒有想法,然後他接著說明他自己的想法,他列舉出來的每一點,白羅都同意。白羅當時心想,布朗德督察是已經對案子作了一番公正的調查。

  “納瑟屋”事件到現在已經一個月,將近五個星期了。五個星期來一直膠著沉滯。史達斯夫人的屍體還沒找到,史達斯夫人,如果還活著的話,還沒有見到蹤影。布朗德督察指出,她還活著的可能性很小。白羅同意他的看法。

  “當然,”布朗德說,“屍體可能還沒有被海水沖上岸來,屍體一旦落入水裡那就難說了,它可能還會出現,雖然它出現時將會難以辨認了。”

  “還有第三種可能。”白羅指出。

  布朗德點點頭。

  “是的,”他說,“那我想過了,事實上,我一直在想,你的意思是屍體在那裡——在納瑟屋,藏在某個我們想不到的地方,這有可能,你知道,就是有可能。那麼一幢老房子,那麼大一片地方,多的是你想不到的地方——你永遠不知道有的地方。”

  他停頓一下,沉思著,然後說:

  “我最近有一天才到過一幢屋子。他們蓋了一間空襲避難所,你知道,在大戰的時候。在花園裡多多少少是自己蓋的那種不堅固的東西,靠近屋子的牆邊,而且從那裡修了一條通道通往屋子裡——地窖裡。呃,戰爭結束,避難所破破爛爛的,他們把它堆成一處不規則的土塚,而把它做成一處假山似的東西。現在你走進花園,絕對想不到那地方曾經是一處空襲避難所而且底下還有一個房間。看起來好像那裡一直就是座假山一樣,而在地窖裡某個酒桶子背後,一直就有一條通道通進裡面去,我的意思就是這樣,那種東西,某種通道通往外人不知道的某種地方。我想大概不會實際上真的有什麼宗教迫害時期教士躲藏的地窖之類的地方吧?”

  “幾乎不可能——那個時期沒有。”

  “威曼先生也是這樣說的——他說那房子是一七九零年左右建的,那時期教士沒有理由要躲藏起來。不過,你知道,可能有——某個地方,某個結構改變的地方——某種那家人可能有一個知道的地方。你認為呢,白羅先生?”

  “有可能,是的,”白羅說,“朋友,這確實是個想法。如果我們接受這個可能性,那麼再下去的是——誰知道?大概那屋子裡住的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吧,我想?”

  “是的,當然這樣一來狄索沙就沒有瓜葛了。”督察顯得不滿意,狄索沙仍然是他看中的涉嫌人,“如同你所說的,任何一個住在那屋子裡的人,比如僕人或是那家人中的一個,可能知道喲那麼一個地方,只是暫時住在那屋子裡的人比較不可能知道,只是從外頭去的人,像雷奇夫婦,那就更不可能了。”

  “確實會知道這種地方的人,而且你問她的話她會告訴你的人,是福裡亞特太太,”白羅說。

  福裡亞特太太,他想,知道“納瑟屋”的一切。福裡亞特太太知道很多……福裡亞特太太馬上就知道海蒂·史達斯死了。福裡亞特太太在瑪蓮和海蒂·史達斯死前,就知道這是個非常邪惡的世界而在這世界上有非常邪惡的人。福裡亞特太太,白羅焦急地想著,是整個事件的關鍵,是啟開秘密的鑰匙。可是福裡亞特太太,他回想著,是一把不容易在鎖孔裡轉動的鑰匙。

  “我跟那位太太談過幾次,”督察說,“她一切都非常好,感到很怡人,好像為她自己無法作任何有效的建議而感到非常沮喪。”

  是無法或是不願意?白羅心想,布朗德或許也正有此想法。

  “是有一種類型的女人,”他說,“是你無法強迫的。你嚇不了她們,也說服不了、欺騙不了她們。”

  是的。白羅心想,你無法嚇唬、說服或是欺騙福裡亞特太太。

  督察喝完了茶,歎了一口氣走了,而白羅則拿出拼圖玩具拉舒緩他逐漸提升的憤怒。他是感到憤怒,憤怒而且羞辱,奧利弗太太召他,赫丘勒·白羅,去解開一個迷,她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而真的是已經有什麼不對勁了。她滿懷信心地仰仗赫丘勒·白羅,先是指望他預防——而他沒有預防到——再來是指望他找出兇手,而他又沒找到。他置身霧中,一種縷縷光線惱人地時時忽隱忽現的霧中。他不時窺見一縷光線,或是他自以為如此,而每一次他都無法進一步透視。他無法評估他所認為的,或是一時看出來的價值。

  白羅站起來,走到壁爐另一邊去,重新把第二張方方正正的椅子擺在確切的幾何角度上,然後坐進去。他已經由彩色鋸木拼圖傳到謀殺問題的拼圖上去,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本記事本,用小小整齊的字體寫著:

  “伊亭尼·狄索沙、阿曼妲·布魯伊絲、亞力克·雷奇、莎莉·雷奇、麥克·威曼。”

  喬治爵士或是吉姆·華伯頓實際上都不可能殺了瑪蓮·塔克。由於奧利弗太太並非不可能,他空了一格把她的名字加上去,他也把馬斯特頓太太的名字加上去,因為他不記得曾經看見馬斯特頓太太從四點到四點四十五分之間一直都在草坪上。他還加上主僕漢登的名字;或許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對那黑發的敲鑼藝術家有任何懷疑,而是因為奧利弗太太的‘尋凶’比賽人物裡有一個邪惡的主僕。他還寫下“穿烏龜襯衫的男孩”,後面加了個問號,然後他微微一笑,搖搖頭,從外套翻領上拿下一根針,閉上眼睛,用針戳著筆記簿。這個方法跟其他的一樣好,他想。

  當他發現那根針刺穿最後一項記載時,他感到懊惱,而他的懊惱是有道理的。

  “我真是白癡,”赫丘勒·白羅說,“一個穿烏龜襯衫的男孩跟這有什麼關系?”

  然而他也瞭解他一定有某個理由把這位迷一樣的人物包括在他列出的表上。他再度回想到那天他坐在怪建築物裡,那個男孩見到他在那裡時臉上吃驚的表情。不太討人喜歡的一張臉,盡管年輕好看。一張自傲、無情的臉。那年輕人到那裡去是有某種目的的。他去跟一個人見面,而這位“某一個人”時他不能或是不願意在一般情況下相見的人。事實上,那是一側必須不能引起人家注意的會面,一次見不得人的會面。

  白羅繼續回想,住在青年招待所裡的一個男孩——這也就是說,最多只能在附近停留兩個晚上的一個男孩。他是偶然到那裡去的?許多到英國的年輕學生之一?或是他到那裡去有特殊的目的,去見某個特殊的人?看了似乎有可能在遊園會那天有過不期而遇——有可能。

  我知道不少,赫丘勒·白羅自言自語。我手中有好幾片拼圖。我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罪案——但是一定是我看的不對。

  他翻過一頁記事本,寫著:史達斯夫人是不是叫布魯伊絲小姐端茶點去給瑪蓮?如果不是,為什麼布魯伊絲小姐要那樣說?

  他考慮著這一點,布魯伊絲小姐本人可能相當容易想到帶蛋糕和果汁去給那個女孩。但是如果這樣為什麼她不乾脆就這樣說?為什麼騙說是史達斯夫人要她那樣做的?這可不可能是因為布魯伊絲小姐到船庫去發現瑪蓮死了?除非布魯伊絲小姐本身是兇手,這似乎非常不可能。她不是一個緊張的女人,也不是個富有想像力的女人,如果她發現那個女孩子死了,她當然會立刻發出警報吧?

  他注視他寫下的兩個問題一段時間,他不禁感到他漏掉了這些字眼中某一指向真相的重點,想了四五分鐘之後,他又寫下了一些。

  伊亭尼·狄索沙宣稱他在抵達“納瑟屋”之前三個星期寫過信給他堂妹,這項聲明是真是假?

  白羅幾乎感到確定這是假話,他想起早餐桌上的一幕。似乎沒有道理讓喬治爵士或史達斯夫人要假裝吃驚,而且後者還感到恐慌,他看不出那樣做能達到什麼目的。然而,就算是伊亭尼·狄索沙說謊,他為什麼說謊?為了給人一個印象他的造訪是事先通知過而且受到歡迎的?可能是這樣,不過這似乎是個非常可疑的理由。確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有這麼一封信。是不是狄索沙企圖借此建立他的真實性——使得他的造訪顯得自然甚至是受到期待的?喬治爵士確實是夠友善地歡迎他,盡管他並不認識他。

  白羅停頓下來,他的思緒停止下來。喬治爵士並不認識狄索沙,認識狄索沙的只是他的太太,卻一直沒見過他。這其中或許有什麼吧?可不可能是那天抵達會場的伊亭尼·狄索沙不是真正的伊亭尼·狄索沙?他在心裡一再想著,然而他再度看不出任何道理來。如果那人不是伊亭尼·狄索沙,那麼他過去自稱是伊亭尼·狄索沙能得到什麼好處?不管怎麼說,海蒂死掉對狄索沙一無好處,海蒂,如同警方查證過的,在她的名下沒有錢,除了她丈夫給她的零用金外。

  白羅試著確切記起她那天早上對他說過的話。“他是個壞人,他做壞事。”還有,根據布朗德所說的,她對她丈夫說過:“他殺人。”

  這中間有什麼有點意味深長,在檢討所有的事實之後。他殺人。

  伊亭尼·狄索沙到“納瑟屋”去的那一天,確實有一個,可能是兩個人,被殺。福裡亞特太太說過不必去理會海蒂那些戲劇化的話語,她說得非常堅定。福裡亞特太太……

  赫丘勒·白羅皺起眉頭,然後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

  “老是,老是——回到福裡亞特太太身上,她是整個事情的關鍵,如果我知道了她知道的……我不能再光坐在這裡想了。不行,我必須搭火車再到德文郡去拜訪一下福裡亞特太太。”

  赫丘勒·白羅在“納瑟屋”的大鐵門外停頓了一下。他沿著眼前蜿蜒的車道看過去。夏天已經過去了,褐黃的樹葉輕輕地從樹上飄落,附近的綠草堤上染著一片小小的淡紫色櫻草花。白羅歎了一口氣,“納瑟屋”之美不禁感染到他,他不是一個多麼欣賞野外大自然的人,他喜歡經過修理,有條不紊的東西,然而他還是不禁地贊賞大量矮樹花叢輕柔野性的美。

  他的左手邊是那白色具有門廊的小門房,這是個晴朗的下午,或許福裡亞特太太不會在家,她會提著她的園藝籃到什麼地方去,要不然就是去附近拜訪一些朋友,她有不少朋友。這是她的家,多年以來就一直是她的家。小碼頭上的那個老人說過什麼?“‘納瑟屋’裡一向就有福裡亞特家的人。”

  白羅輕敲著門房的門,過了幾分鐘,他聽見裡面的腳步聲。聽在他耳裡顯得緩慢和過於猶豫,然後門打開,福裡亞特太太站在門口,他見到她顯得那麼蒼老脆弱,吃了一驚,她難以相信地睜大眼睛看了他一陣,然後說:

  “白羅先生?是你!”

  他一時覺得他看見她的眼中出現恐懼的神色,不過這或許純粹是他自己的想像,他禮貌地說:

  “我可以進去嗎。太太?”

  “當然可以。”

  現在她已完全恢復鎮定,作勢請他進去,帶他進入她的小客廳裡。壁爐架上有一些精細的倫敦西南區藝術家雕塑人物作品,幾張舖著精細刺繡椅套的椅子,一個德貝茶杯擺在小桌子上。福裡亞特太太說:“我再去端一杯來。”

  白羅抬起一隻微表抗議的手,但是她把他的異議揮開。

  “當然你必須喝點茶。”

  她走出房間,他再度四周觀看。一件針繡手工品,一塊精細刺繡的椅墊套,擺在一張桌子上,上面插著一根針。靠牆是一座放書的書架,牆上掛著一排小畫和一張鑲著銀框的照片,照片裡頭是一個穿著制服的,留著呆板的鬍子,下巴軟弱的男人。

  福裡亞特太太手上端著一杯茶和一塊茶杯托回到房間裡來。

  白羅說,“你先生嗎,太太?”

  “是的。”

  她注意到白羅的目光掃過書架上頭仿佛在找其他的照片,她突兀地說:

  “我不喜歡照片,它們讓人太過於活在過去了。人必須學習忘記,必須把枯枝砍斷。”

  白羅記得他第一次見到福裡亞特太太時,她正在修剪堤上的矮樹。他記得她當時說過什麼枯枝的。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評量著她的個性。一個迷一般的女人,他想,而且是一個盡管外表溫柔脆弱,可能有她無情一面的女人。一個不僅會把樹上的枯枝剪掉而且會把她自己生命中的枯枝砍掉的女人……

  她坐下來倒出一杯茶,問道:“牛奶?糖?”

  “三塊糖,好嗎,太太?”

  她把茶遞給他,聊天式地說:

  “見到你令我感到驚訝,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不到你會再路過這一地帶。”

  “我不全是路過這裡。”白羅說。

  “不是嗎?”她雙眉微微上揚地問他。

  “我到這裡來是有意的。”

  她仍然以詢問的眼光看著他。

  “我到這裡來部分是為了見你,太太。”

  “真的?”

  “首先——一直沒有年輕的史達斯夫人的消息?”

  福裡亞特太太搖搖頭。

  “那天有具屍體在康華爾浮上岸,”她說。“喬治到那裡去看看認不認得除了,但是不是她。”她接著又說:“我替喬治感到非常難過,那種壓力非常大。”

  “他仍然相信他太太可能還活著嗎?”

  福裡亞特太太緩緩搖搖頭。

  “我想,”她說,“他已經不抱希望了。畢竟,如果海蒂還活著,她不可能成功躲過所有的記者和找她的員警。即使她失去了記憶或什麼的——呃,當然到現在警方也該找到她了吧?”

  “似乎是這樣沒錯,”白羅說,“警方還在搜查嗎?”

  “我想大概吧,我並不真的知道。”

  “但是喬治爵士已經不抱希望了。”

  “他並沒這麼說,”福裡亞特太太說,“當然我近來一直沒見過他,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倫敦。”

  “那個被謀殺的女孩呢?沒有什麼進展?”

  “我知道的是沒有。”她又加上一句說,“似乎是沒道理的罪案——完全沒有道理,可憐的孩子——”

  “想到她仍然令你感到煩亂不安,我知道,太太。”

  福裡亞特太太一陣子沒回答,然後她說:

  “我想當一個人老了時,任何年輕人的死掉都會令他感到煩亂不安。我們老年人期待死,但是那孩子的生命才剛開始。”

  “可能不是非常有趣的生命。”

  “從我們的觀點來看不是,或許吧,不過對她自己來說可能是有趣。”

  “而盡管,如同你所說的,我們老年人得期待死,”白羅說,“我們並不真的想死,至少我就不想,我發現生命還是非常有趣的。”

  “我不認為我覺得像你那樣。”

  她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對他說,她的雙肩更加垂落。

  “我非常累,白羅先生,我不但准備好要死,而且感謝上帝讓這個時辰來到。”

  他快速地瞄了她一眼,他懷疑,正如他以前懷疑過的一樣,不知道坐在那裡跟他談話的是不是一個生病的女人,一個或許知道自己將死甚至確定將死的女人。否則他無法說明她那強烈厭倦怠惰的態度。那種懶散疲倦,他感到,其實並不是這個女人的個性。亞美·福裡亞特,他感到,是一個有個性的女人,精力充沛、意志堅強。她歷經了許多難題,失去她的家,失去財富,失去兒子。這一切,他感到,她都活過來了,她把“枯枝”剪掉了,如同她自己所說的。但是現在在她的生命中有什麼她無法砍掉的,也沒有人能幫她砍掉的。如果這不是身體上的病,他看不出還可能是什麼。她如同微微一笑,仿佛她看穿了他心裡所想的。

  “真的,你知道,我沒多少可活的,白羅先生,”她說。“我有許多朋友可是沒有近親,沒有家人。”

  “你有你的家。”白羅沖動之下說。

  “你之指‘納瑟屋’?是的……”

  “它是你的家,不是嗎,盡管法律上它是喬治·史達斯爵士的財產?現在喬治·史達斯爵士到倫敦去了,你代他掌權。”

  他再度看出她眼中尖銳的恐懼神色,當她開口時,她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意味。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白羅先生。我感激喬治爵士租給我這間門房,不過我真的是租的,我一年付給他一筆數目取得到莊園裡去走動的權利。”

  白羅攤開雙手。

  “我道歉,太太,我並無意冒犯你。”

  “無疑的是我誤會你了。”福裡亞特太太冷冷地說。

  “這是個美麗的地方,”白羅說,“美麗的房子,美麗的莊園,非常祥和,非常平靜。”

  “是的,”她的臉色明亮起來,“我們一直那樣感受到,我小時候一來到這裡就感受到了。”

  “但是,現在還有一樣的平靜祥和嗎,太太?”

  “為什麼沒有?”

  “含冤而死,”白羅說。“無辜飛濺的血。在這層陰影揭開之前,是不會有安寧的。”他接著有說,“這我想你跟我一樣知道吧,太太。”

  福裡亞特太太並沒有回答,她既沒動也沒說話,她相當靜的坐在那裡,而白羅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微傾身向前,再度開口。

  “太太,關于這件謀殺案——你知道很多——或許知道一切。你知道誰殺了海蒂·史達斯,你知道,或許她的屍體現在在哪裡。”

  這時福裡亞特太太開口了,她的聲音高大,幾近於粗嘎。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什麼都不知道。”

  “或許我用錯了字眼,你不知道,不過我想你猜得出來,太太,我相當確信你猜出來了。”

  “你這可真是荒唐……對不起……荒唐。”

  “這並不荒唐——而是相當不同的——這是危險的。”

  “危險?對誰?”

  “對你,太太。只要你保守你自己知道的秘密你就有危險。我比你更瞭解殺人兇手多了。太太。”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麼,懷疑……”

  “我沒有懷疑。”

  “對不起,這不是實話,太太。”

  “說出僅僅是個人的懷疑是不對的——真的,是邪惡的。”

  白羅傾身向前。“像這裡剛剛過一個月前發生的事一樣邪惡嗎?”

  她縮回她的座椅裡,縮成一團。她半耳語地說:“不要跟我談起它。”然後令人毛骨悚然地長歎了一口氣,“反正,現在已經過去了。結束了……一了百了了。”

  “你怎麼能這樣說,太太?我告訴你我自己所知道的,兇手決不會結束的。”

  她搖搖頭。

  “不。不,結束了。而且,反正我也無能做什麼,什麼都沒辦法做。”

  他站起來,低頭看著她,她幾乎焦躁地說:

  “啊呀,連警方都已經放棄了。”

  白羅搖搖頭。

  “噢,不,太太,你這就錯了,警方並沒有放棄,而且我,”他加上一句說,“也沒有放棄,你記住,太太,我,赫丘勒·白羅,並沒有放棄。”

  這是一句非常典型的退場辭。

17

  離開“納瑟屋”之後,白羅到村子裡去,詢問之下,找到了塔克家住的農舍。他敲敲有一陣子沒有人回應的門,因為他的敲門聲被裡頭塔克太太尖銳的聲音所淹沒了。

  “……而你在想什麼,吉姆·塔克,你穿著靴子怎麼上我的油耗布?我告訴過你一千次了。我整個上午都在擦洗,而現在你看看。”

  幾聲微弱低沉的響聲表示出塔克兇手對這些話的反應,整體上聽來是安撫的隆隆聲。

  “你沒有理由一直忘記,都是你急著聽收音機的體育新聞。啊呀,脫下靴子要不了你兩分鐘的時間。還有你,葛瑞,你小心你那根棒棒糖,粘粘的手指頭可不要碰到我最好的銀茶壺。瑪瑞蓮,有人在敲門,有人,你去看看是誰。”

  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小孩狐疑地探頭出來看著白羅,一邊腮幫子鼓起來含著糖,她是個胖小孩,有對藍色小眼睛,有點小豬般的可愛相。

  “是位先生,媽。”她叫喊。

  幾縷頭發垂在有點怒氣的臉上,塔克太太走到門口。

  “什麼事?”她尖聲問道。“我們不需要……”她停頓下來,一陣微微相識的表情掠過她臉上。“啊呀,我想想看,我那天不是看見你和警方的人在一起嗎?”

  “啊呀,太太我把痛苦的回憶帶回來了。”白羅說著堅決地跨進門。

  塔克太太以苦惱的眼光快速瞄了他雙腳一眼,然而白羅尖頭的亮漆皮鞋只走過乾路,沒有泥巴落在塔克太太擦得發亮的油耗布上。

  “進來吧,先生。”她說著退回屋子裡,推開右手邊一個房間的門。

  白羅被引進一整潔得惹禍的小房間裡,裡頭有一股傢俱擦拭劑的味道,一組黑橡木大沙發,一張圓桌,兩盆天竺葵,一座精巧的銅制壁爐炭圍,和大量的各式陶瓷裝飾品。

  “坐,先生,坐。我不記得名字,真的,我不認為我會聽過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赫丘勒·白羅。”白羅快速說。“我發現我再度來到這裡,就過來拜訪一下,向你表示我的哀悼之意,同時問問你是否有任何進展,我相信殺害你女兒的兇手已經被發現了。”

  “沒有他的聲影。”塔克太太帶著些怨恨說。“這真是可恥到極點。如果你問我,我的看法是這種事如果發生在我們這種人家警方根本就不費心,警方到底是什麼?如果他們全都像巴比·賀斯金那樣,整個國際不到處都是罪案那才怪了。巴比·賀斯金只會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偷看停在公地上的那些車子裡。”

  這時候,已經脫掉靴子的塔克兇手,出現在門口,穿著襪子走路。他是個大塊頭、紅臉的男人,帶著溫和的表情。

  “警方沒問題。”他以粗嘎的聲音說。“像其他任何人一樣有他們的麻煩,這些瘋子不那麼容易找到,看起來跟你我一樣,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他加上一句,直接對白羅說。

  替白羅開門的小女孩出現在她父親背後,而一個大約八歲的小男孩探頭國她的肩膀,他們都極感興趣的盯著白羅看。

  “這位大概是你們的小女兒吧,我想。”白羅說。

  “那是瑪瑞蓮,那是。”塔克太太說,“而那是葛瑞,過了說你好,葛瑞,還有注意你的禮貌。”

  葛瑞退了回去。

  “害羞,他。”塔克太太說。

  “非常有禮,我相信,先生。”塔克先生說,“你過來問關於瑪蓮的事。啊,那是件可怕的事,絕對是。”

  “我剛剛去拜訪了福裡亞特太太。”白羅說,“她好像也深深這樣感到。”

  “從那以來,她就一直心情惡劣。”塔克太太說。“她年紀大了又受了驚,那樣發生在她自己的地方上。”

  白羅再度注意到每個人都不自覺地假定“納瑟屋”仍然是屬於福裡亞特太太的。

  “讓她感到在這一方面負有責任。”塔克先生說,“並不是那件事跟她直接相關。”

  “實際上提議瑪蓮扮演受害人的是誰?”白羅問道。

  “來自倫敦寫書的那位太太。”塔克太太很快地說。

  白羅溫和地說。

  “可是她在這裡是陌生人,她甚至不認識瑪蓮。”

  “是馬斯特頓太太把女孩子們集合在一起的。”塔克太太說,“而且我想大概是馬斯特頓太太說要瑪蓮擔任的。而我必須說,瑪蓮感到夠高興的了。”

  白羅感到,他再度面對一面白牆,不過他現在知道了奧利弗太太當初找他來時的感受,某人在暗中操縱,某人透過其他確認的人遂行他自己的心願。奧利弗太太、馬斯特頓太太,她們都是傀儡頭子。他說:

  “我一直在想,塔克太太,不知道瑪蓮是不是原先就認識這個……呃……殺人狂。”

  “她不會認識那些人。”塔克太太高潔地說。

  “啊,”白羅說,“不過如同你先生剛剛所說的,這些瘋子很難辨認出來。她們看起來就像……呃……你我一樣。可能有人在遊園會上跟瑪蓮說過話,或者甚至在這之前。以十分無害的態度跟她做朋友,送給她禮物,或許吧。”

  “噢,不,先生,沒有那種事。瑪蓮不會接受陌生人的禮物,我給她的教養不至於如此。”

  “可是她可能看不出其中有什麼害處。”白羅堅持說。“假設給她東西的是某個好太太。”

  “你的意思是說,像住在磨房小屋的年輕雷奇太太。”

  “是的。”白羅說。“像她那樣的某一個人。”

  “曾經給過瑪蓮一支唇膏,她。”塔克太太說。“非常生氣,我。‘我不准你把那髒東西塗在你臉上,瑪蓮,’我說。‘想想看你爸爸怎麼說。’呃,她說,神氣活現地,是住在羅德家小平房的那位太太送給我的。說些我聽得進去的話,她。呃,我說,‘年不要聽信倫敦來到太太們說的話。她們可好,在臉上塗塗抹抹的,把眼睫毛塗得黑黑的等等,那是她們的事。但是你是個高尚的女孩,我說,你給我好好用肥皂和清水來洗臉,直到你再多長大一些再說。’”

  “可是她並不同意你的話,我想。”白羅微笑著說。

  “我說話算話。”塔克太太說。

  胖乎乎的瑪瑞蓮突然覺得好玩地吃吃笑了起來。白羅以銳利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雷奇太太是不是還給了瑪蓮其他任何東西?”他問道。

  “相信她還給了她一條圍巾或什麼的——她不再用得上了的。一種俗麗的東西,不過品質不太好,我看得出品質來。”塔克太太點點頭說。“年輕時在‘納瑟屋’做過事,我。在那些日子裡太太們都穿戴得體的東西,沒有顏色俗麗的東西或是這一切什麼尼龍和人造絲的;真正的好絲。啊,她們有些波紋皺絲衣服本身就夠突出了。”

  “女孩子喜歡鮮艷一點的衣服。”塔克先生縱容地說。“我自己就不在意一些鮮艷的色彩,不過我不喜歡那些髒兮兮的唇膏。”

  “我對她有點凶。”塔克太太說,眼睛突然蒙朧起來,“而她就那樣可怕地走了,事後想想真希望我沒對她講話那麼凶。啊,近來好像是除了麻煩事和葬禮之外什麼都沒有。禍不單行,他們這樣說的,這句話夠真實的了。”

  “你們另外又失去了親人?”白羅禮貌地問道。

  “我太太的父親。”塔克先生解釋說。“深夜坐他的船渡河從‘三犬’酒館回來,一定是上碼頭時失足掉進河裡去了。當然他那種年紀的人應該乖乖待在家裡,可是老人家你拿他沒辦法,總是在碼頭上閒逛,他。”

  “父親一向對船很內行。”塔克太太說。“以前常為福裡亞特先生看船,那是好幾年好幾年以前了。”她接著又開朗地說,“並不是父親去世多叫人傷心。你可能也會這樣說。九十多歲了,他,而且很多方面都惹人生氣。總是胡言亂語地說些荒唐的話,是他走的時候了。不過當然,我們得好好埋葬他——人兩次葬禮接踵而來花費很多錢。”

  白羅略過這些經濟上的問題沒聽進去——一項記憶隱隱浮現。

  “一個老人——在小碼頭上?我記得跟他說過話。他是不是叫——?”

  “莫德爾,先生,那是我娘家的姓。”

  “你父親,如果我記的沒錯,以前是‘納瑟屋’的主園丁吧?”

  “不,那是我大哥,我是家裡排行最小的——我們一共有十一個。”她有點驕傲地加上一句,“納瑟這地方有莫德爾家族的人已經好幾年了,不過現在都分散了,父親是我們家族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個。”

  “‘納瑟屋’裡總是有福裡亞特家族的人在。”

  “對不起你說什麼,先生?”

  “我在重述你父親在碼頭上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啊,說一大堆荒唐的話,父親,我得不時相當凶的叫他閉嘴。”

  “這麼說瑪蓮是莫德爾的孫女。”白羅說。“嗯,我開始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下,內心極感興奮。“你說,你父親淹死在河裡?”

  “是的,先生。喝太多了一點,他。他從哪里弄到的錢,我不知道。當然他在碼頭上幫人看船停船的不時拿到小費,他非常精明把錢藏起來不讓我知道是的,恐怕他是喝太多了一點。失足,我想是,在離開他的船上碼頭時。所以他就掉進去被淹死了,他的屍體第二天浮上舵口。你可能說,以前沒出過事真是奇怪,他九十二歲了,而且眼睛已經瞎掉了一半。”

  “事實上還是以前的確沒這樣出過事……”

  “啊,算了吧,意外遲早會發生的……”

  “意外,”白羅深思地所。“我感到可疑。”

  他起身。他喃喃說道:

  “我該早就猜測出來,很久以前就猜測出來,那孩子實際告訴過我……”

  “對不起你在說什麼,先生?”

  “沒什麼,”白羅說。“我再次為你女兒和你父親的死向你致上我的哀悼之意。”

  他跟他倆握握手,離開了農舍。他自言自語:

  “我笨——真笨,我看每一件事情的角度都錯了。”

  “嗨——先生。”

  一聲謹慎的輕喚,白羅回過頭看,那胖乎乎的孩子瑪瑞蓮正站在農舍牆壁的陰影下。她召他過去,輕聲細語地開口講話。

  “媽媽不時什麼都知道。”她說。“瑪蓮那條圍巾不是小平房的那個太太給她的。”

  “那麼她是從哪裡得到的?”

  “在多港買的,還買了一些唇膏和香水——巴黎的牌子——好笑的名字。還有一罐打底乳霜,她在廣告上看到的。”瑪瑞蓮吃吃的笑著。“媽媽不知道,藏在她的抽屜後頭,瑪蓮,在她的冬季內衣底下,經常進公車站的洗手間裡去打扮自己,在她去看電影的時候。”

  瑪瑞蓮再度吃吃的笑起來。

  “媽媽從來都不知道。”

  “你媽媽在你姐姐死後沒有發現這些東西嗎?”

  瑪瑞蓮搖搖她金黃蓬鬆的頭。

  “沒有。”她說,“它們現在在我那裡——在我的抽屜裡,媽媽不知道。”

  白羅看著她,心裡考慮著,說:

  “你好像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瑪瑞蓮。”

  瑪瑞蓮有點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

  “伯德小姐說我再怎麼用功都上不了公立中學的。”

  “公立中學並不是一切。”白羅說,“告訴我,瑪蓮是怎麼弄到錢買這些東西的?”

  瑪瑞蓮專注地看著一根排水管。

  “不知道。”她喃喃說。

  “我想你一定知道。”白羅說。

  他不覺可恥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兩先令半的硬幣,再加上另外一枚。

  “我相信,”他說,“有一種非常吸引人的新式唇膏叫‘洋紅吻’。”

  “聽起來好像很棒,”瑪瑞蓮說,她的手伸向那五先令。她快速低聲說:“她常常到處窺探,瑪蓮。常常看見一些行為——你知道是什麼。瑪蓮答應不告訴別人,他們就給她一件禮物,知道吧?”

  白羅放開那五先令。

  “我明白。”他說。

  他朝瑪瑞蓮點點頭,轉身離去。他再度喃喃自語,不過這次意義加強:

  “我明白。”

  這麼多的事現在都歸入其位元了,並不時全部,還沒有明朗——不過他走對了路線。一直都有一條十分明顯的路線在,要是他早有那份腦筋看出來就好了。跟奧利弗太太的初次交談,麥克·威曼一些不經心的話,在碼頭上跟老莫德爾的意味深長的交談,布魯伊絲小姐一句啟發的話——伊亭尼·狄索沙的來到。

  一座公用電話亭緊臨著村子裡的郵局,他走進去撥了個號碼,幾分鐘後他在跟布朗德督察通話。

  “呃,白羅先生,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在納瑟坎伯。”

  “可是你昨天下午還在倫敦?”

  “到這裡來搭上一班好的火車只要三個半小時的時間。”白羅說,“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麼問題?”

  “伊亭尼·狄索沙的遊艇是什麼樣子的?”

  “我可能猜得出來你在想什麼,白羅先生,不過,我向你保證沒有那種事。並不是用來走私的,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沒有什麼隱藏隔間或是密室之類的,如果有的話我們會查出來的,上頭沒有任何可藏屍的地方。”

  “你錯了,朋友,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問你那一種遊艇,大或小?”

  “噢,非常新奇,一定值很多錢,一切都非常帥氣,嶄新的油漆,豪華的設備。”

  “正是。”白羅說。他的聲音顯得那麼滿意,令布朗德督察感到相當驚異。

  “你在想什麼,白羅先生?”他問道。

  “伊亭尼·狄索沙。”白羅說,“是個有錢人,這一點,朋友,非常具有意義。”

  “為什麼?”布朗德督察問道。

  “這跟我最近的想法相合。”白羅說。

  “那麼,你有了想法?”

  “是的,我終於有了想法,直到現在我都一直很笨。”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全都一直很笨。”

  “不,”白羅說,“我是特別指我自己,我運氣好一直有一條十分明顯的路線擺在我面前,而我卻沒看出來。”

  “但是現在你確實是在追查什麼吧?”

  “我想是這樣。”

  “聽我說,白羅先生……”

  然而白羅已經掛斷了,在搜出口袋裡所有的零錢之後,他又掛了個叫人長途電話給倫敦的奧利弗太太。

  “不過。”當他告訴接線生電話號碼及他的要求之後,他又加上一句,“如果她在忙就不要打擾她叫她聽電話。”

  他記得有一次奧利弗太太是多麼痛恨地責備他,說他打斷了她的創作靈感,結果使得世人失去了一個環繞著一件老式長袖毛背心的神秘有趣故事。然而接線生不瞭解他的顧忌。

  “呃。”她說,“你是要叫人還是不要?”

  “要。”白羅所,在他自己的不耐之下犧牲掉奧利弗太太的創作靈感。當奧利弗太太的話聲傳過來時,他松了一口氣,她打斷他致歉的話語。

  “你打電話過來真是好極了。”她說。“我正要出去上‘我如何寫作’的電視節目,現在我就可以叫我的秘書打電話去說我有要事不能去了。”

  “可是,太太,你不要讓我耽誤了……”

  “不是耽誤。”奧利弗太太歡欣地說。“我自己太傻了。我是說,你能說什麼你是怎麼寫作的?我的意思是,你得先想到什麼,而當你想到時你就得強迫自己坐下來把它想出來,就這樣而已。這只要花三分鐘的時間就說明完了,任何談話節目就結束了,而大家都會非常厭倦,我想不透為什麼每個人都總是這麼熱衷要作家去談寫作,我認為一個作家的工作是寫作,不是談話。”

  “可是我想要問你的差不多就是你是怎麼寫作的。”

  “你可以問。”奧利弗太太說,“不過我或許不知道答案。我是說,只要坐下來寫就是了。你等我半分鐘,我為了上節目戴著一頂非常可笑的帽子——我得把它脫下來,它把我的額頭搔得癢癢的,”停頓了一下,任何奧利弗太太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再度傳過來,“時下帽子其實只是個象徵,可不是嗎?我是說,不再是為了合理的原因而戴它們,保持頭部溫暖,或是遮太陽,或是把臉藏起來不讓不想看見的人看見。對不起,白羅先生,你在說什麼嗎?”

  “只是驚歎了一聲,奇怪。”白羅說,聲音中帶著敬畏。“你總是給我一些想法,我好多年不見了的朋友海斯亭也一樣,你現在就給了我另外一個問題的線索。不過不要再談那些了,讓我來問你問題吧,你認不認識一個原子科學家,太太?”

  “我認不認識一個原子科學家?”奧利弗以驚訝的聲音說。“我不知道,我想可能認識吧,我是說,我認識一些教授之類的,我從來就不太確定他們實際上在做些什麼。”

  “可是你在你的‘尋凶’比賽中把一個原子科學家列為涉嫌人之一?”

  “噢,那個!那只是趕時髦。我是說,我去年聖誕節去買給我侄兒的禮物時,除了科幻小說、太空和超聲波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當我開始構想‘尋凶’比賽時,我想,‘最好找個原子科學家當主要涉嫌人,時髦一點。’畢竟,如果我需要一點專業上的玩意時,我總可以從亞力克·雷奇那裡得到。”

  “亞力克·雷奇——莎莉·雷奇的丈夫?他是原子科學家嗎?”

  “是的,他是。不是哈維爾的。威爾斯某個地方,卡迪夫,或是布列斯托,是嗎?他們租住的小平房只是去度假的。是的,這麼說,當然,我的確還是認識一個原子科學家。”

  “或許就是在‘納瑟屋’遇見他才讓你想到原子科學家的吧?可是他太太並不是南斯拉夫人。”

  “噢,不是,”奧利弗太太說,“莎莉是純正的英國人,這你當然知道吧?”

  “那麼你怎麼想到南斯拉夫籍太太的?”

  “我真的不知道……難民,或許吧?學生?住在招待所從樹林闖過去說些破英語的那些外國女孩?”

  “我明白……是的,現在我明白了很多事。”

  “也該是時候了。”奧利弗太太說。

  “對不起?”

  “我說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奧利弗太太說,“我是說,差不多是你真明白的時候了,直到現在,你好像什麼事都沒做。”她的聲音帶著責備的意味。

  “一個人不可能一下子什麼事都想出來,”白羅自我防衛說。“警方,”他加上一句話,“完全被困住了。”

  “噢,警方,”奧利弗太太說。“要是蘇格蘭警場的頭子是個女人……”

  白羅認出這句聞名的話語,連忙打斷。

  “事情複雜,”他說。“極為複雜。不過現在——我私下告訴你——現在我想出來了!”

  奧利弗太太保持平靜。

  “也許吧,”她說:“可是已經有兩條人命不見了。”

  “三條。”白羅更正地說。

  “三條人命?第三個是誰?”

  “一個叫莫德爾的老人。”赫丘勒·白羅說。

  “那我還沒聽說過,”奧利弗太太說,“報紙上有嗎?”

  “沒有,”白羅說,“直到現在,除了看作是意外死亡外還沒有人懷疑過什麼。”

  “不是意外嗎?”

  “不是,”白羅說,“不是意外。”

  “呃,告訴我是誰幹的——我是指,這三件謀殺案——或是在電話中你不能說?”

  “這種事不在電話中說。”白羅說。

  “那麼我要掛斷了,”奧利弗太太說。“我受不了。”

  “等一等,”白羅說,“我還有事要問你。哎呀,是什麼事?”

  “這就是上了年紀的跡象,”奧利弗太太說。“我也一樣,忘掉一些事情——”

  “有件事,小小的一點——令我煩惱。我當時在船庫裡……”

  他回想,那堆漫畫書報。瑪蓮塗寫在邊緣上的字句。“阿爾伯特跟杜琳要好。”他當時感到缺了什麼——他必須問奧利弗太太的什麼。

  “你還在嗎,白羅先生?”奧利弗太太問道,在此同時接線生要求再投錢。

  再投過錢後,白羅再度開口。

  “你還在嗎,太太?”

  “我還在,”奧利弗太太說。“我們不要再浪費錢在彼此間說在不在上,是什麼事?”

  “是非常重要的事,你記得你的‘尋凶’比賽過程吧?”

  “呃,當然我記得。實際上這正是我們目前正在談的,不是嗎?”

  “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白羅說。“我沒看你發給參加比賽者的情節大綱。認真來說,那對查出凶案似乎並不重要。我錯了,是重要,你是個敏感的人,太太。你被你周圍的氣氛所感染了,被你所遇見的人的個性所感染。而這些都轉入你的情節大綱中,你自己並不知道,不過你富有創造力的頭腦從它們得到了靈感。”

  “你說得真美,”奧利弗太太說,“不過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比你自己所瞭解到的更瞭解這件罪案。現在來說我想問的那個問題——實際上是兩個問題,不過第一個問題非常重要,當你開始計劃‘尋凶’比賽活動時,你有沒有指定屍體要在船庫裡被發現?”

  “不,沒有。”

  “你本來打算安排在什麼地方?”

  “在那夾在屋旁石楠花叢裡的可笑小涼亭裡,我想那是恰當的地方,可是後來有個人,我不記得到底是誰,堅持數應該安排在那幢怪建築裡。呃,當然那是個可笑的主意!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都可能相當不經意得逛到那裡去,不必根據線索就能發現屍體,竟然有人這麼笨。當然我無法同意。”

  “所以,你就接受了安排在船庫的建議?”

  “是的,就是這樣。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反對安排在船庫裡的,盡管我仍然認為安排在那小涼亭裡比較好一些。”

  “是的,這是你在我們見面的第一天大致跟我說過的技巧。還有一件事,你記不記得告訴過我說有一條最後的線索寫在給瑪蓮消遣的漫畫書報上?”

  “當然記得。”

  “告訴我,那一條線索是不是象(他極力回想他當時站在那裡所看見的那些塗寫的字句):阿爾伯特跟杜琳要好;喬治·波奇在樹林裡吻徒步旅行的女孩;彼得在看電影時吻女孩子,這一些字句?”

  “老天爺,不是,”奧利弗太太以有點震驚的聲音說。“不是像這樣可笑的字句。不,我寫的是十分直率的線索。”她壓低嗓聲,以神秘兮兮的口吻說,“‘找找徒步旅行者的背包’。”

  “對了!”白羅叫起來。“對了!當然,寫著這句話的那本漫畫不得不被拿走,那可能讓某人起了念頭!”

  “那個背包,當然是在屍體旁邊地板上——”

  “啊,可是我想的是另外一個背包。”

  “你這可把我給搞糊塗了,”奧利弗太太埋怨說。“在我的謀殺故事裡只有一個背包,你不想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嗎?”

  “一點也不,”白羅說,“也就是說,”他禮貌地加上一句說,“我很想一聽,當然,不過——”

  奧利弗太太很快打斷他的“不過”。

  “非常巧妙,我想,”她說,聲音中帶著作家的驕傲意味。“你知道,在瑪蓮的背包裡,那應該是那個南斯拉夫籍太太的背包,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是的,是的,”白羅說,准備再度墜入五裡霧中。

  “呃,在裡頭是一個裝著那個鄉紳毒死他太太的毒藥的藥瓶,你知道,那個南斯拉夫女孩曾經來這裡接受護士訓練,而布朗德上校為了錢毒死他太太時她在屋子裡。而且她,這個護士,拿到那個藥瓶把它帶走,然後回去向他勒索。那,當然,就是他殺害她的原因。這符合吧,白羅先生?”

  “符合什麼?”

  “符合你的想法。”奧利弗太太說。

  “一點也不,”白羅說,不過連忙接著又說,“不過,我還是向你表示敬賀,太太。我確信你設計的‘尋凶’比賽那麼巧妙,沒有人贏得獎品。”

  “可是他們有人贏得了,”奧利弗太太說,“相當晚,大約七點。一個非常自大的老太太,看起來相當愚蠢,她找到了所有的線索,成功地到達船庫,可是當然警方人員在那裡,所以她那是就聽說了謀殺的事,我想,她一定是全遊園會最後一個聽說的。不管怎麼樣,他們把獎品給了她。”她滿意地接著又說,“那個說我喝酒像魚喝水一樣的可怕年輕人只找到山茶花園為止。”

  “有一天,太太,”白羅說,“你要把你這整個故事告訴我。”

  “實際上,”奧利弗太太說,“我正想把它寫成一本書,把它浪費掉了可惜。”

  或許可以在此順便一提,大約三年後赫丘勒·白羅讀到了艾爾瑞德妮·奧利弗寫的“樹林裡的女人”,他覺得奇怪為什麼書裡的一些人物和事件令他感到似曾相識。

18

  當白羅來到那幢粉紅色的磨房小屋時已是日漸西沉時分。他敲敲門,門突然應聲而開,令他嚇得倒退一步。門口的年輕人怒氣滿面地瞪著他看,一時認不出他來,然後他短笑一聲。

  “喂,”他說。“是偵探先生。進來,白羅先生,我正在收拾行李。”

  白羅接受邀請,跨步進門。室內裝潢簡樸,有點糟。而亞力克·雷奇個人的東西當時正占了室內不成比例的位置。書本、檔以及散置的衣物到處都是,一口打開的皮箱躺在地板上。

  “家庭最後破裂,”亞力克·雷奇說。“莎莉已經突然出走了,我想這你一定知道。”

  “我並不知道,不。”

  亞力克·雷奇短笑一聲。

  “我很高興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不錯,她已經受夠了婚姻生活,要去跟那溫順的建築師共同生活。”

  “我聽了感到很難過。”白羅說。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好難過的。”

  “我難過,”白羅說著清除掉角落沙發上的兩本書和一件襯衫,“因為我不認為她跟他在一起會像跟你在一起那樣快樂。”

  “她這六個月跟我在一起並不特別快樂。”

  “六個月並不是一輩子,”白羅說,“是有可能快樂的長期婚姻生活很短暫的一部分而已。”

  “你說得有點像個牧師,不是嗎?”

  “可能,我可不可以說,雷奇先生,如果你太太跟你在一起不快樂,那或許多半是你的錯,而不是她的錯。”

  “她確實是這樣認為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想大概是吧。”

  “不是一切,而是某些事情。”

  “噢,一切都怪我吧,我可能還是自己跳河一了百了的好。”

  白羅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我很高興地注意到,”他說,“你現在受到你自己的麻煩的困擾比外界的世界性的麻煩多。”

  “全世界都死光好了,”雷奇先生說,他恨恨地接著又說,“看來我一直是個大笨蛋。”

  “不錯,”白羅說,“我認為你的行為不幸的成分比該受譴責的成分多。”

  亞力克·雷奇睜大眼睛看著他。

  “誰雇用你來調查我的?”他問道,“是莎莉嗎?”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呃,官方上沒有什麼事發生。所以我判定你一定是受到私人雇用來追蹤調查我的。”

  “你錯了,”白羅回答說。“我根本就沒有在調查你,我來這裡時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裡。”

  “那麼你怎麼知道我究竟是不幸或是自己笨什麼的?”

  “根據觀察和思考的結果,”白羅說,“我來猜一下,你告訴我對不對好嗎?”

  “你大可隨你高興去猜,”亞力克·雷奇說,“不過不要指望我跟你玩這一套。”

  “我想,”白羅說,“幾年前你對某一政治團體感興趣而且產生同情,就像其他許多喜好科學的年輕人一樣。依你的行業來說,這種同情和趨向自然是帶著懷疑的成分。我不認為你認真妥協過,不過我確實認為你受到壓力要你接受你不想接受的地位。你試著要退出而你面臨到威脅,你被要求跟某人會合。我懷疑我是否會知道那個年輕人的姓名,他對我來說會永遠是‘穿烏龜襯衫的年輕人’。”

  亞力克·雷奇突然大笑。

  “我想那件襯衫是有點可笑,我當時並沒看出事情非常可笑。”

  赫丘勒·白羅繼續說下去。

  “由於對世界命運的擔憂,還有對你自己困境的擔憂,你變成,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一個幾乎任何女人都不不開跟你快樂相處的男人。你沒有把你的心事告訴你太太,這你的不幸之處,因為我認為你太太是個忠貞的女人,如果她知道了你是多麼的不快樂,多麼的絕望,她會全心全意的站在你這一邊,結果她反而只是開始拿你跟她以前的一個朋友麥克·威曼相比,把你給比了下去。”

  他站起來。

  “我該忠告你,雷奇先生,盡快收拾好你的行李,隨你太太到倫敦去,要她原諒你,告訴她你所經歷過的一切。”

  “原來這就是你的忠告,”亞力克·雷奇說,“這到底關你什麼事?”

  “不關我的事,”赫丘勒·白羅說。他退向門口去,“不過我一向都是對的。”

  一陣沉默,然後亞力克·雷奇突然爆出一串狂笑。

  “你知不知道,”他說,“我想我會聽從你的忠告,離婚他媽的太花錢了,無論如何,如果你擁有了你想要的女人,後來卻又無能保有她,那就有點丟臉,你不認為嗎?我要到她在倫敦西南區的公寓去,如果我發現麥克在那裡,我會扯住他那條手織的脂粉氣領帶,把他的命給扯出來,我會很高興那樣做。不錯,我會非常高興。”

  他的臉上突然亮出非常迷人的微笑。

  “我為我醜惡的脾氣感到抱歉,”他說,“同時多謝你。”

  他拍了白羅的肩膀一下,白羅隨著這一下的力道搖搖晃晃的就差一點沒跌倒。

  雷奇先生的友誼確實比他的憎恨更加叫人感到痛苦。

  “現在,”白羅離開磨房小屋,雙腳疼痛,抬頭看著轉暗的天空說,“我上哪裡去的好?”

19

  當赫丘勒·白羅被人引進來時,員警署長和布朗德督察十分好奇地抬起頭來。員警署長的脾氣正不怎麼好,布朗德平靜的堅持使得他才剛取消了當晚的約會。

  “我知道,布朗德,我知道,”他煩躁地說。“或許他是他那一時代的一個小小的比利時男巫——可是當然,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老兄,他幾歲了?”

  布朗德巧妙地避開這個他本身反正也不知道的問題,白羅自己一向對他的年紀保持沉默。

  “問題是,長官,他當時人在那裡——在出事現場,而我們其他辦法都毫無進展。到處碰上白牆,我們。”

  員警署長煩躁地擤擤鼻子。

  “我知道,我知道,讓我開始相信馬斯特頓太太所說的是變態殺人狂幹的。我甚至會用上獵犬,要是有任何用得上它們的地方的話。”

  “獵犬不可能追蹤出水上的異味。”

  “是的,我知道你一直所認為的,布朗德。而且我偏向同意你的想法,但是完全沒有動機,你知道,一點點動機也沒有。”

  “動機可能是在那些小島上。”

  “意思是海蒂·史達斯在那小島上知道了狄索沙什麼事?我想這大概合理可能,就她的智慧狀態來說,她單純,大家都同意這一點,她可能隨時對任何人洩露出她所知道的,你的看法是不是這樣?”

  “差不多是這樣。”

  “如果這樣,那麼他未免等得太久了才渡海來處理。”

  “呃,長官,可能他並不知道她後來的去向,他自己說是他在某份社團期刊上看到有關‘納瑟屋’的報道,還有美麗的女主人,如同我所說的,這是他說的,而或許他說的是真話,他並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或是嫁給了誰,直到他看到了那則報道。”

  “可是一旦他知道了,他就坐上遊艇以特快的速度渡海過來謀殺她?這太牽強了,布朗德,非常牽強。”

  “但是這有可能,長官。”

  “那麼那個女人到底可能知道他什麼秘密?”

  “記住她對丈夫說過的話:‘他殺人’。”

  “記住的凶案?她十五歲時發生的?再說這想必只是她自己說的吧?當然他會一笑置之吧?”

  “我們並不知道事實,”布朗德頑固地說。“你自己也知道,長官,一旦知道誰做了什麼事,就可以去找證據而且找的到。”

  “嗯,我們調查狄索沙——謹慎地——透過慣常的管道——結果一無所獲。”

  “就因為這樣,長官,這個可笑的老比利時人才可能已經誤打誤撞的發現了什麼。他當時在那屋子裡——這是重要的一點。史達斯夫人跟他談過話,她零零星星說過的一些事可能在他心中串連了起來,而且有了道理。不管可能是怎麼樣,他這一天大部分時間一直都在納瑟坎伯。”

  “而他打電話問你狄索沙的遊艇是什麼樣的遊艇?”

  “他第一次打給我的時候,是的,第二次是要我安排這次會面。”

  “呃。”員警署長看看手錶,“如果他五分鐘之內不來……”

  然而赫丘勒·白羅正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的外表不像往常一樣整潔,他的鬍子軟弱無力,受到了德文郡空氣的影響,他的亮漆皮鞋蒙著厚厚一層泥土,他本人無精打采,頭發蓬亂。

  “呃,你來了,白羅先生。”員警署長跟他握握手。“我們都洗耳以待,准備聽聽你要告訴我們什麼。”

  這句話有點反諷的意味,然而身體受寒的白羅,沒有心情讓精神上也受寒。

  “我無法想像。”他說,“我怎麼以前沒看出真相來。”

  員警署長對這句話反應有點冷淡。

  “你是說你現在知道真相了?”

  “是的,還有一些細節——不過大要都明朗了。”

  “我們要的不只是大要。”員警署長冷淡地說。“我們要的是證據,你找到證據了嗎,白羅先生?”

  “我可以告訴你們到哪裡去找證據。”

  布朗德督察開口了。“比如說?”

  白羅轉向他,問了個問題。

  “我想,伊亭尼·狄索沙大概已經離開這個國家了吧?”

  “兩個星期以前。”布朗德恨恨地接著說,“要找他回來可不容易。”

  “可能說得動他。”

  “說動?那麼是沒有足夠的證據引渡他回來?”

  “不是引不引渡的問題,如果跟他說明事實……”

  “可是,什麼事實,白羅先生?”員警署長有點煩躁地說。“你說得這麼流暢的是什麼事實?”

  “伊亭尼·狄索沙坐著豪華遊艇到這裡來顯示出他家有錢的事實,老莫德爾是瑪蓮·塔克的外公(這一點我今天才知道)的事實,史達斯夫人喜歡戴苦力型帽子的事實,奧利弗太太,不管她有不可靠、漫無邊際的想像力,在不自知之下,是個對個性的判斷非常精明的女人的事實,瑪蓮·塔克在她的衣櫃抽屜裡藏有唇膏和香水的事實,布魯伊絲堅持說史達斯夫人要她帶一托盤點心去給船庫裡的瑪蓮的事實。”

  “事實?”員警署長睜大雙眼。“你把這些叫做事實?可是這些根本就不新鮮了。”

  “你寧可要證據——確實的證據——比如——史達斯夫人的屍體?”

  現在睜大雙眼的是布朗德。

  “你找到史達斯夫人的屍體了?”

  “並沒實際找到——不過我知道它藏在什麼地方。你們到那地方去,而當你們找到時,那麼——那麼你們就有證據了——所有你們需要的證據,因為只有一個人可能把它藏在那裡。”

  “那是誰?”

  赫丘勒·白羅微微一笑——像一隻舐過一碟奶油的心滿意足的貓一樣的微笑。

  “這個人經常是,”他柔聲說道,“作丈夫的,喬治史達斯爵士殺死了他太太。”

  “可是這不可能,白羅先生,我們知道這不可能。”

  “噢,不。”白羅說,“根本就不是不可能!聽好,我來告訴你們。”

20

  赫丘勒·白羅在大鑄鐵門前停頓了一下,他沿著前頭蜿蜒的車道看過去,樹上殘留的金褐色的枯葉緩緩落下,櫻草花季已經過去了。

  白羅歎了一聲,他轉向一旁,輕敲著白色小門房的門。

  過了幾分鐘,他聽見裡頭的腳步聲,那種慢吞吞,猶豫的腳步聲,福裡亞特太太打開門,這次他看見她那蒼老脆弱的樣子並沒感到吃驚。

  她說,“白羅先生?又是你?”

  “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

  他隨她進去。

  她請他喝茶而他謝絕了,然後她以平靜的聲音問道:

  “你為什麼來?”

  “我想你猜得出來,太太。”

  她的回答轉彎抹角。

  “我非常累。”

  “我知道。”他繼續說,“到現在已經有三個人死了,海蒂·史達斯,瑪蓮·塔克,老莫德爾。”

  她猛然說道:

  “莫德爾?那是意外事件,他從碼頭掉下去了,他非常老了,眼睛瞎了一半,而且他在酒館喝酒。”

  “不是意外事件,莫德爾知道得太多了。”

  “他知道什麼?”

  “他認得一張臉,或是走路的樣子,或是一個聲音——這一類的,我第一天來這裡的時候跟他談過話,他告訴我有關福裡亞特家族的一切——關于你的公公和你丈夫,還有你在戰爭中遇害的兒子。只是他們並沒有兩個都喪生,是嗎?你的兒子亨利跟他的船一起沉入海裡,但是你的第二個兒子,詹姆士,並沒有喪生,他逃亡了。他起初或許被報道為‘失蹤相信已死’,而後來你告訴大家說他喪生了。這不關別人的事,沒有人不相信。為什麼他們要不相信。”

  白羅停頓一下,然後繼續:

  “不要以為我對你沒有同情心,太太。生活對你來說一直很艱苦,我知道。你可以對你較小的兒子不存在任何妄想,但是他終究是你的兒子,而且你愛他。機盡你一切所能給他新生。你當時照顧一個年輕女孩,一個低能但卻非常有錢的女孩。噢,是的,她是有錢。你對外界說她父母親失掉了他們所有的財產,說她窮,說你忠告她嫁給一個比她大好幾歲的有錢男人。為什麼該有人不相信你說的故事?這又是不關別人的事,她的雙親和近親都死了,巴黎的一家法律公司聽從聖麥威爾的律師指示行事。在她結婚時,她即掌握她的財產控制權。她,如同你所告訴過我的,溫順、熱情、容易受人左右。她丈夫要她簽名的任何文件她都簽,有價證券或許都變更轉賣了好幾次,但是到頭來所需求的財務結果還是達到了。喬治·史達斯爵士,你的兒子的新身份,變成了一個有錢人而他太太變成了一個窮人。自稱‘爵士’並不違法,除非是為了騙財,頭銜帶來了信心——它暗示著,如果不是出身,就一定是財富。所以有錢的喬治·史達斯爵士,老了一些,外表也改變了,留了一把鬍子,買下‘納瑟屋’,過來住在屬於他的地方,盡管他從小時候起就一直不住在這裡。在戰爭摧殘之後,沒有任何一個留下來的人可能認出他來,但是老莫德爾認得。他保守秘密,可是當時他狡猾地對我說‘總是有福裡亞特家的人住在納瑟屋’裡時,那是他自己私下的一個笑話。”

  “這麼一來一切都很順利,或者你自以為這樣。你的計劃,我完全相信,到此為止。你的兒子擁有了財富,他祖先的房子,而且盡管他的妻子智能不足,但她是個美麗溫順的女孩,而你希望他會待她好,希望她會快樂。”

  福裡亞特太太以低沉的聲音說:

  “我是以為會那樣——我會照顧海蒂,愛護她。我絕沒有想到……”

  “你絕沒有想到——而且你的兒子小心不告訴你,在跟她結婚的時候他已經是使君有妻了。噢,是的——我們已經找遍了我們知道一定存在的記錄。你的兒子在義大利的裡亞斯德娶了一個女孩,一個他在逃亡之後藏身的黑社會裡的女孩。她不想離開他,他也不打算跟她分離。他把海蒂當作取得財富的手段而答應了婚事,但是他自己內心裡,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不,不,我不相信!我無法相信……是那個女……那個邪惡的女人。”

  白羅不理會地繼續說下去:

  “他決心謀殺,海蒂沒有親戚,朋友少。他們一回到英格蘭,他就把她帶來這裡。僕人在那第一個晚上幾乎沒見到她,而他們第二田早上見到的女人不是海蒂,而是化妝成海蒂而且舉止行為大致跟海蒂一樣的他的義大利妻子。事情又可能到此為止,假海蒂會一輩子想真海蒂一樣過下去,盡管她的智力無疑的會出人意料地增進,由於曖昧的所謂‘新治療方法’。那個秘書,布魯伊絲小姐,已經瞭解到史達斯夫人的智力並沒什麼不對勁。”

  “可是後來一件完全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海蒂的一個堂兄寫信說他要坐遊艇旅行到英格蘭來,盡管那位堂兄好幾年沒見過她的面,但是他不可能被一個冒牌貨騙過。”

  “奇怪。”白羅中斷他的敘述說,“雖然我想過狄索沙可能不是真正的狄索沙,卻從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在另一方面——也就是說,海蒂不是真正的海蒂。”

  他繼續:

  “應付那種狀況可能有幾個不同的方法,史達斯夫人可能稱病避開會面,但是如果狄索沙長期留在英格蘭她就計劃無法一直避開跟她會面。而且已經有了另外一個麻煩。老莫德爾,年紀大了多嘴,時常跟他孫女聊天。她或許是唯一費心去聽他講話的人,而且甚至她也不相信他講的大部分話,因為她認為他‘瘋瘋癲癲的’。不過他說的一些什麼看見‘一些個女人的屍體在樹林裡’,還有‘喬治·史達斯爵士其實就是詹姆士先生’卻令她印象深刻,使得她試驗性地向喬治爵士暗示過。這樣做,當然,她是簽上了她自己的死亡書。喬治爵士和他的妻子不能冒險讓這種話傳出去,我想他給了她小數目的金額叫她不要說出去,進而擬定他的計劃。

  “他們非常謹慎地擬出計劃,他們已經知道了狄索沙要抵達舵口的日期,正好跟遊園會選定的日期一致,他們安排好他們的計劃好讓瑪蓮被殺掉而史達斯夫人‘失蹤’,讓嫌疑隱隱落在狄索沙身上。因此才提到他是個‘壞人’還有指控:‘他殺人’。史達斯夫人計劃好永久失蹤(可能便利地有具無法辨認的屍體在某個時候出現由喬治爵士辨認),然後她換成一個新的身份。實際上,‘海蒂’只是恢復她自己的義大利身份。她只需要在二十四小時多一點的時間內扮演雙重角色就成了,在喬治爵士的共謀之下,這容易。在我抵達的那一天,‘史達斯夫人’被認為是留在她的房裡直到正好要喝午茶之前。除了喬治爵士之外沒有人見過她在她房裡。實際上,她偷偷溜出去,搭上公車或火車到艾賽特無,然後在另外一個女學生(在這季節裡天天都有幾個)陪伴之下從艾賽特過來,她對她說她朋友吃了不好的火腿牛肉餡餅的故事。她來到招待所,訂了床位,出去‘探險’,到喝午茶的時候,史達斯夫人就在客廳裡了,吃過晚飯後,史達斯夫人早早上床——但是布魯伊絲小姐瞥見她事後不久溜出門去。她在招待所裡過夜,但是提早出門,回到‘納瑟屋’變成史達斯夫人吃早餐。她再度整個上午‘頭痛’待在她房裡,這次設法裝成是個‘闖入者’,被喬治爵士從他太太的房間窗口斥罵,他假裝退回去跟他在房裡的太太講話。服裝改變並不難——短褲和圓領衫穿在史達斯夫人喜歡穿的那種精巧的衣服下。當史達斯夫人時就化厚厚的白色調妝,戴一頂苦力型的大帽子遮住臉;當義大利女孩時就圍一條鮮艷的農婦頭巾,日曬的面孔,褐紅色的卷發,沒有人會想得到那兩個是同一個女人。

  “這麼一來,最後一幕戲就上演了。就在快要四點時,史達斯夫人叫布魯伊絲小姐帶一托盤茶點去給瑪蓮。那是因為她怕布魯伊絲小姐自己可能會那樣做,而如果布魯伊絲小姐在不對的時機出現那就要命了。或許她惡意安排布魯伊絲小姐在大約是凶案發生的時間在現場。然後,她選擇恰當的時候,偷偷進入沒有人在的算命棚裡,從後面出去,進入矮樹林裡的涼亭,她原先已把要換的衣物裝在一個徒步旅行者的背包裡,藏在那個地方。她悄悄穿越樹林,叫瑪蓮讓她進去,然後當場勒死那不起疑心的女孩。她把那苦力型大帽子丟進河裡,然後換上徒步旅行者的衣服和打扮,把她櫻草色透明細紗衣服和高跟鞋收進背包裡——不久一個從青年招待所過來的義大利學生便和她的荷蘭朋友一起在草坪上的遊園會場裡,然後按照計劃跟她一起塔公車離去,她現在人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我懷疑是在蘇活區,她無疑的在那裡有她同國籍的黑社會成員可以提供她必要的證件。無論如何,警方找的不是一個義大利女孩,而是單純、低能、有異國風味的海蒂·史達斯。

  “可是可憐的海蒂·史達斯已經死了,太太,如同你自己也十分清楚的。當我在遊園會那天,在客廳裡跟你講話時你透露了出來。瑪蓮之死對你是一大震驚——你一點也不知道他們幾乎做什麼;可是你非常清晰地透露出來,盡管我當時笨得沒有聽出來,當你說到‘海蒂’,你說的是兩個不同的人——一個是你不喜歡的,‘死掉的好’的女人,對她你警告我說‘不要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句話’——另外一個女孩你提到時用的是過去式,對她,你熱情地為她辯護。我想,太太,你非常喜歡可憐的海蒂·史達斯……”

  長長的一陣停頓。

  福裡亞特太太相當靜止地坐在她的椅子裡,終於她站起來開口,她的話聲冰冷。

  “你這整個故事相當捕風捉影,白羅先生。我真的認為你一定是瘋了……這一切完全是你想像出來的,你沒有任何證據。”

  白羅走向一扇窗子,把它打開。

  “仔細聽,太太,你聽見了什麼。”

  “鶴嘴鋤的敲擊聲……他們正在挖掉那幢怪建築的水泥地基……多麼好的一個藏屍體的地方——一棵樹被挖掉地面已經受到破壞的地方。稍後,為了一切安全起見,在埋屍的地面上舖上水泥,而在水泥地上,蓋一幢怪建築……”他溫和地接著又說:“喬治爵士的怪建築(有“愚行”之意)‘納瑟屋’主人的怪建築。”

  福裡亞特太太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長歎。

  “這麼美的一個地方,”白羅說。“只有一樣是邪惡的……擁有這個地方的男人……”

  “我知道。”她的話聲粗嘎,“我一直都知道……甚至他小時候,就令我感到害怕……冷酷無情……沒有憐憫心……而且沒有良心……但是他是我的兒子而我愛他……我在海蒂死後就應該講出來……可是他是我的兒子。我怎麼能出賣他?因此,就因為我的沉默——那可憐的傻女孩就被殺害了……而在她智慧,親愛的老莫德爾……要到什麼地步才會罷休?”

  “對一個兇手來說,是不會罷休的。”白羅說。

  她垂下頭。有一陣子,她一直保持這樣,雙手蒙住眼睛。

  然後“納瑟屋”的福裡亞特太太,一長串英勇人物的後代,挺立起來。她兩眼直視白羅,聲音正式而遙遠。

  “謝謝你。白羅先生。”她說,“謝謝你親自來告訴我這些。現在你走好嗎?有些事是不得不自己單獨面對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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