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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大象去吧! Elephants Can Remember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文學聚餐

  奧利弗夫人照著鏡子。她自信地瞄了一眼壁爐架上的時鐘,她知道它已經慢了二十分鐘。然後她繼續擺弄著自己的頭髮。奧利弗夫人坦率地承認,令她煩惱的是經常要改變髮型。她差不多已把每種樣式都試過了。她先梳了一個莊重的,把頭髮從四面向上卷得又松又高;接著又梳了一種迎風式的,把發綹往後梳,修飾得看上去很有學者風度,至少她希望如此。她已經試了繃緊的整齊的卷髮,也試過一種很有藝術味道的淩亂的髮型。她得承認,今天她梳哪種髮型都沒關係,因為今天她準備改變以前的裝束:戴上一頂帽子。

  在奧利弗夫人的衣櫃最頂層的架子上放著四頂帽子,其中一頂絕對適合在婚禮上戴。當你去參加一場婚禮,一頂帽子就成了一種“必須”。但即使在那時奧利弗夫人也有兩頂。一頂是羽毛的,裝在一個圓形的硬紙匣裡。即使當你踏出轎車走進證券辦公大樓而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襲擊時,這頂帽子也仍會端端正正地緊貼在頭上。另外一頂帽子更是精心製作,戴著它去參加一場在夏天的星期六下午舉行的婚禮絕對適合。它飾有花朵和薄綢,還有一個用含羞草系起來的黃色網狀面罩。

  架子上的另外兩頂帽子則適合更多的場合。一頂被奧利弗夫人稱之為“農家帽”。它是用鞣料樹皮做成的,帽檐不固定,可以翻上翻下。這頂帽子配上幾乎任何一種式樣的花呢服裝都令人感覺非常得體。奧利弗夫人有一件在暖和的日子裡穿的羊絨衫和一件在熱天穿的薄套衫。這兩件衣服的顏色都適合戴這頂帽子。雖然套衫很快就穿壞了,但這頂帽子卻一點也沒有磨損。真的,有什麼必要戴上一頂帽子只不過是到鄉下去和你的朋友吃上一頓飯呢?

  最貴的是第四頂,它有一個好處就是特別耐用。奧利弗夫人有時候在想,可能這就是為什麼它會那麼貴吧。這頂無沿帽是用多種好看的淺色天鵝絨做的,很好配衣服。

  奧利弗夫人遲疑了一下,然後就喊人來幫忙。

  “瑪麗亞,”她叫著,然後又高聲些,“瑪麗亞,到這裡來一會兒。”

  瑪麗亞來了,她常常被叫過來替奧利弗夫人的穿衣打扮出主意。

  “您打算戴您那頂可愛又時髦的帽子嗎?”瑪麗亞問。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我想知道,你認為是這樣戴還是轉過來戴好看?”

  瑪麗亞站在背後看了看。

  “嗯,現在您把後面戴到前面來了,對嗎?”

  “對,我知道。”奧利弗夫人說,“我很清楚。但我不知為什麼覺得這樣更好看。”

  “噢,為什麼會是這樣?”瑪麗亞問。

  “嗯,我猜就是這樣。我賦予它的意義跟商店裡的一樣。”奧利弗夫人說。

  “為什麼您會認為這種轉過來的錯誤戴法更好呢?”

  “因為那樣會顯出可愛的、藍色和深褐色的陰影,我想比那種顯出綠色與紅色、巧克力色的要好看。”

  正說著,奧利弗夫人把帽子摘下來又重新戴上,試著把它反著戴,正著戴,又把它斜向一邊,無論哪一種都不能令她和瑪麗亞滿意。

  “您不能那樣兩邊寬地戴它。我的意思是,它不適合您的臉型。它不適合任何人的臉型。”

  “不,不會是那樣的。我想我還是把它戴正了吧。”

  “嗯,我想這樣總會保險些。”

  奧利弗夫人把帽子摘下來,瑪麗亞幫她穿上一條裁剪合體的淡紫褐色的薄毛裙。又幫她把帽子戴好。“您看上去總是那麼漂亮。”瑪麗亞說。

  這就是奧利弗夫人喜歡瑪麗亞的原因。只要有藉口,她就總是贊成,而且讚美你。

  “您準備在午餐上發言?”瑪麗亞問。

  “發言!”奧利弗夫人聽起來有點厭惡。“不,當然不。你知道我從來不發言。”

  “嗯,我想在那種文學午餐上人們總是要發言的。您不正是要去參加這樣的午餐嗎?一九七三年或我們現在任何一年的著名作家都在場。”

  “我不需要發言。”奧利弗夫人說,“再說那幾個喜歡發言的人會發言的,他們比我會說多了。”

  “我相信,如果您花些心思就能做一次精彩的發言。”瑪麗亞說道,把自己扮演成一個誘惑者。

  “不,我不會的。”奧利弗夫人說,“我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不會發言。我會焦慮不安,也許還會結結巴巴或把同樣的事說上兩遍。我不僅會讓人感到很蠢,看上去也會很蠢的。而對文字就好辦多了,我可以把它們寫下來或對著機器講出來或口述。我知道我能用文字來做事情就像我知道自己不能發言一樣清楚。”

  “那好吧,我希望一切順利。但我相信會的。多盛大的午餐呀!”

  “是的。”奧利弗夫人用一種強調的語氣說,“非常盛大的午餐。”

  為什麼?她想,但沒有說出來。究竟為什麼要去?她努力在頭腦中搜索一點原因,因為她總喜歡知道自己打算幹什麼,而不是先去做過了,過後卻奇怪地發現自己已經做了這件事。

  “我猜,”她又在對自己說,而不是對瑪麗亞,碰巧放在火爐上的果醬溢出來了,在那股氣味的召喚下,瑪麗亞已匆匆忙忙地趕回廚房去了,“我想看看它感覺如何。我老是被邀請去參加文學午餐或類似的沒去過的地方。”

  在那盛大的午餐的最後一道菜上來時奧利弗夫人才到。她顯出滿意的樣子撥弄著碟子裡剩下的蛋白甜餅。她對蛋白甜餅特別感興趣,並且它又是這非常可口的午餐中的最後一道可口的食物。不過,當一個人到了中年,就不得不對蛋白甜餅小心些了。牙齒嗎?它們看上去好好的,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痛,而且還那麼白,看上去非常順眼,就像是真的一樣。但千真萬確它們不是真牙齒,牙齒不是真的牙齒——或像奧利弗夫人所相信的那樣,不是真正的高級材料構成的。她一直都清楚,狗的牙齒才是真正的象牙質的,人類的牙齒只不過是骨質的。或者,如果它們是假牙,她猜那是塑膠的。不管怎樣,有一點是千萬別捲入那種相當難為情的事情中去,否則假牙有可能會令人難堪。萵苣吃起來很費勁,還有鹹杏仁和像巧克力那樣實心的東西、粘牙的硬糖果、可口的又粘又韌的蛋白甜餅。她顯出很滿意的樣子,吃完了最後一口。那真是一頓不錯的午餐,一頓很不錯的午餐。奧利弗夫人喜歡享受可口的食物,她喜歡這頓午餐,也喜歡那些同伴。很幸運,這頓為女作家們慶祝的午餐不只限於女作家。那兒還有另外一些作家和評論家。他們把那些書讀得就跟他們的作者一樣透。奧利弗夫人坐在兩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中間。愛德溫·奧賓,她一直都很喜歡他的詩,他是一個極有趣的人,有著各種有趣的關於國外旅行和各種有文學色彩的和有個性的冒險經歷。另外,他對餐館和食物也很感興趣。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食物,把文學的主體都擱到了腦後。衛斯理·肯特先生坐在她的另一邊,他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共進午餐的好夥伴。他說了許多關於她的書的好話,但又非常得體,不會令她感到窘迫。很多人都幾乎沒試過要得體地讚美別人,他們常常會令她感到難為情。而他會說出一兩個理由來說明為什麼喜歡她的書。這些理由又是那麼中肯,因此奧利弗夫人很喜歡他。男人的讚美總是受歡迎的,奧利弗夫人想,女人則過分熱情。她們在給她的信中寫的一些事情啊!真的!當然不總是婦女,有時候是一些在很遠的地方的易動感情的年輕男子。就在上周,她收到一封很有趣的信,信的開頭是,“看了您的書,我覺得你是一個高尚的女子。”看完《第二條金魚》後,他就陷入了一種對文學的強烈的癡迷,奧利弗夫人覺得這一點也不合適。她並不是過分謙虛,她認為她寫的偵探小說是同類小說中比較好的,有一些不怎麼好,而有一些比另外的要好得多。但就她所能理解的程度而言,沒有任何理由能令別人認為她是一個高尚的女人。她是一個幸運的女人,創造了一些關於寫作的令人愉快的小竅門,使很多人都喜歡讀她的書。多妙的運氣!奧利弗夫人暗想。好了,一切都考慮進去,她已很好地經受了這嚴峻的考驗。她非常愉快地和別人交談著,現在他們正打算移到有咖啡送上的地方去,在那兒可以變換著物件和人們閒聊。奧利弗夫人很清楚,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到了那兒另外那些女人就會過來向她進攻,用那些虛偽的讚美來攻擊她。她總感到給她們正確的回答既可悲又無用,因為你根本就不可能給出正確的回答。這真像一本出國旅行書教給你的那些正確用語那麼沒用。例如:“我必須告訴您,我多麼喜歡讀您的書。還有,我認為它們很精彩。”

  陶醉的作家的回答:“嗯,那太好了,我很高興。”

  “您必須明白,我為了要見您已等了幾個月了。這真是太妙了。”“噢,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談話就像這樣繼續下去,似乎你們倆都不可能談論此外任何有趣的事。談話的內容不得不全部是有關你的書,或者是其他女作家的書,如果你知道的話。你掉進了文學的網裡而又不擅長於說這種廢話。也許有些人能做到,可奧利弗夫人痛苦地意識到她恰恰沒有這種能力。當她在一個外國大使館停留的時候,她的一位外國朋友教她學完了一門課程。

  “我聽過您講話。”艾伯蒂娜用她那迷人的異國腔調低聲說,“我聽過您和一位元年輕的報紙記者的交談,你沒有表達出——不!你並沒有表達出對你的工作應有的驕傲。您應該說,‘是的,我寫的很好,我寫得比其他寫偵探小說的作者都好。’”

  “但是我不,”那時候奧利弗夫人說,“我是不差,但——”

  “啊哈,別像那樣說‘我不’。你一定要說你是,即使您並不這樣認為,您也應該說您是。”

  “我希望,艾伯蒂娜,”奧利弗夫人說,“你能接見那些來採訪的記者,你會做得很好的。有一天你能不能假裝成我,然後讓我在門後偷偷地聽?”

  “行,我猜我能做得到,那肯定會很有趣。不過,他們會知道我不是您,他們認識你的臉。但是您必須說‘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比其他人都好。’您必須對每個人都這樣說。他們應該知道這個,應該這樣發表文章。噢,真是——聽見您在那兒說著那些話真可怕,好像您在為您成為這樣的人而道歉似的,一定不要這樣了。”

  奧利弗夫人想,她好像是一個正在學習臺詞的未成熟的女演員,而導演已發現她在接受指導方面毫無希望了。好啦,不管怎麼說,困難並不很大。當他們從桌子旁站起來時已有幾位女性在等著了。實際上,她可以看出已有一兩位在起身了。那不會很麻煩的,她會微笑著走過去,友好地說:“你真好,我很高興。一個人知道人們喜歡他的書多高興啊!”都是些陳詞濫調,就像把手伸進一個盒子,取出幾個有用的、已經像珠鏈一樣拴在一起了的單詞一樣。然後,不久她就可以走開了。她環視桌子四周,因為她很可能會在那兒看見一些受人尊敬的朋友。是的,她確實看見了坐在遠處的莫林·格蘭特,那是一個很有趣的人。那個時刻到來了,那次文學女性們和用過午餐的騎士們都站了起來。他們向椅子、咖啡桌、沙發以及那些隱秘的角落擁去。這是個危險的時刻,奧利弗夫人常常這樣暗想,但是通常是在雞尾酒會而不是在文人的聚會上有這種感覺,因為她很少參加後者那樣的聚會。任何時刻都會發生危險,因為有些人記得你而你卻不記得他們,或有些人你根本就不想和他們交談卻發現不可避免。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先感到的是進退兩難。一個大個子女人,有著非常相稱的又大又白、咀嚼有聲的牙齒,這在法文裡可以稱為“unefemmeformidable(法文:一個奇怪的女人。)”。這肯定不僅僅在法文裡是可怕的,而在英文裡卻是極霸道的。雖然她不是認識奧利弗夫人就是打算要在那兒結識她。而後者是這樣開始的:

  “噢,奧利弗夫人,”她高聲說,“今天能見到您真高興。我很久以前就想見您了。我真喜歡您的書,我兒子也是。我丈夫過去經常堅持說不帶上至少兩本您的書就永遠不要去旅行。過來,請坐下,我有很多事情想問您。”

  唉,這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奧利弗夫人想,不過她和其他人也沒什麼兩樣。

  奧利弗夫人任由自己讓她像員警一樣無庸置疑地指揮著,她被帶到一個角落的長靠椅前。她的新朋友接過咖啡放到她面前。

  “哎,現在我們坐下來。我猜您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伯頓·考克斯夫人。”

  “噢,是的,”奧利弗夫人像通常那樣困窘地說。伯頓·考克斯夫人?她也著書嗎?不,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有關她的事,但又好像聽見過這名字。她腦子裡閃過一絲模糊的記憶,一本有關政治或類似的書?沒有虛構,沒有趣味,沒有犯罪,也許是帶有政治偏見的高高在上賣弄聰明的那種?這很容易,奧利弗夫人輕鬆地想,我可以讓她只是重複地說:“多有趣啊!”“真的,您會對我準備要說的話感到驚訝。”伯頓·考克斯夫人說,“但是通過讀您的書,我感覺到您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您對人性理解得很透徹。我覺得如果有一個人能對我想問的問題給出一個回答,這個人就是您。”

  “我不這樣認為,真的……”奧利弗夫人說著,努力想用幾個合適的詞來說明她覺得不一定能滿足如此高的要求。

  伯頓·考克斯夫人把一塊方糖放進咖啡裡,然後像吃肉一樣嘎吱嘎吱地大嚼著,好像那是一塊骨頭似的。象牙質的牙齒,也許,奧利弗夫人模糊地想著。象牙質的?狗的牙齒是象牙質的,海象的也是,當然大象的也是又長又大的象牙。伯頓·考克斯夫人正說著:

  “現在,我必須要問您的第一件事——雖然我敢肯定我是對的——您有個教女,對嗎?一個叫做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的教女?”

  “噢!”奧利弗夫人說,帶著令人愉快的驚訝。她覺得她也許能應付一個教女。問題是她有許多教女和教子。有時候,她不得不承認,當她慢慢上了年紀,就不能把他們全都想起來了。她已在適當的時候進了她的責任,作為教母,你的責任就是在教子們年幼的時候,在耶誕節送上玩具,去拜訪他們和他們的父母,或者在培育他們的過程中讓他們來拜訪你。也許還要把男孩們從學校接出來,女孩也一樣。然後,當這一切結束的那天到來時,那是二十一歲生日那天,在這一天教母必須做一些適合的事來獲得公認,要做得非常漂亮;要不就是結婚那天給他們一些同樣的禮物以及用錢或其它東西表示祝福。從那以後教子們離開了,他們結婚或到外國和駐外大使館去,或在外國的學校去教書,或從事各種社會工作。不管怎麼說,他們一點一點地從你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他們突然再次出現在你面前,你看到他們會很高興。不過,你一定要記住去想想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是什麼時候,他們是誰的女兒,是哪個環節使你被選為教母。

  “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奧利弗夫人盡她最大努力地說,“是的,是的,當然。是的,肯定是的。”

  她眼前並沒出現任何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的形象,時間太久了。那次洗禮。她去參加了西莉亞的洗禮,還送了一個非常好的安妮女王年代的銀濾器作為洗禮禮物。很好的濾器,用來過濾牛奶確實好極了,在教女需要現錢的時候,總可以賣個好價錢的那種東西。是的,她真的很清楚地記起了那個濾器。安妮女王——已經是一七一一年的事了。印有英國的商標。要記起一個銀咖啡壺或濾器或洗禮的大杯可比記起一個實實在在的孩子容易多了。

  “是的,”她說,“是的,當然。恐怕我已有很長時間沒見過西莉亞了。”

  “啊,是的。當然,她是一個愛衝動的姑娘,”伯頓·考克斯夫人說,“我是說,她常常改變主意。當然,她很聰明,在大學裡功課很好,但是——她的政治見解——我猜現在所有的年輕人都有政治見解——”

  “恐怕我對政治接觸得不多。”奧利弗夫人說。對她來說政治總是令人厭惡的。

  “你看,我正準備把我想的告訴您。我打算告訴您的正是我想知道的。我相信您不會介意,我聽過很多人說起您為人好,總是那麼好。”

  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正想向我借錢。奧利弗夫人想,她知道很多來訪者都是以這種方式開始的。

  “您知道,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真的覺得我必須找到答案。西莉亞準備結婚——或者說她要嫁給我的兒子——德斯蒙德。”

  “噢,真的呀!”奧利弗夫人說。

  “至少,那是他們目前的想法。當然,一個人必須瞭解別人。我非常想知道一些事情,這是一件特殊的事情需要去問別人。我不能去——嗯,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很坦然地去問一個陌生人。不過我覺得您不是陌生人,親愛的奧利弗夫人。”

  奧利弗夫人想,我倒希望你覺得我是。她現在變得不安起來。她想知道西莉亞是不是已經有了或將要有一個私生子?是否她,奧利弗夫人,被認為知道這件事的細節?那就太尷尬了。另一方面,奧利弗夫人想,我已有五六年沒見過她,她一定有二十五或二十六歲了,那麼就可以很輕易地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伯頓·考克斯夫人向前探著身子,困難地呼吸著。

  “我想告訴您是因為我肯定您一定知道這件事,或者對於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有個好的提法。是她母親殺了她父親,還是她父親殺了她母親?”

  無論奧利弗夫人預期的是什麼,肯定不會是這個。她難以置信地盯著伯頓·考克斯夫人。

  “但是我不——”她停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我是說——什麼原因——”

  “親愛的奧利弗夫人,您一定知道……我是說,這麼有名的案子……當然,我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嗯,我猜至少有十到十二年了,但當時是那麼引人注意。我敢肯定您會記得的,您一定還記得。”

  奧利弗夫人的大腦絕望地運轉著。西莉亞是她的教女,那確實是真的。西莉亞的母親——是的,當然,西莉亞的母親是莫利·普勒斯頓·格雷,是她的一個朋友,雖然不是特別親密。她嫁給了一個軍人,是的,他的名字是——什麼雷文斯克羅夫特爵士。或者他是一個大使?非同一般,一個人總記不起這些事情。她甚至記不起她自己是否做過莫利的女儐相,她想她是做過的。相當時髦的婚禮,在士兵教堂或別的類似這樣的地方舉行,但確實忘掉了。從那以後有好多年沒見過他們了——他們到了某個地方——在中東?在波斯?在伊拉克?有一次在埃及?馬來亞?當他們回到英國時,她非常偶然地再次見到了他們。但他們看上去就像一張照片,你模糊地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誰,但它已經褪色了,你又真的辨認不出他們,也記不起他們是誰。她現在想不起什麼雷文斯克羅夫特先生和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即原名為莫利·普勒斯頓·格雷的。此人對自己的生活沒有影響。然而……伯頓·考克斯夫人仍然在盯著她,似乎對她的缺乏savoir-faire(法文:機敏、圓滑。),對她想不起這件顯然是causecelebre(法文:轟動一時的案件。)感到失望。

  “殺死?你的意思是——一起事故?”

  “噢,不,不是一起事故。在一間海邊的房子裡。我想是在康沃爾,那兒有許多岩石。不管怎麼說,他們在那兒有一間房子。他們在懸崖上被發現,而且都是被槍殺的,你知道。但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員警辨別,到底是妻子殺了丈夫然後自殺;還是丈夫殺了妻子然後自殺。他們研究了那些證據——你知道——那些子彈和各種東西,但太困難了,他們認為可能是一個自殺的盟約——我忘記了當時的結論。可能是意外事故。當然大家知道事出有因,況且當時由有許多傳聞。”“也許每個人都造了一個。”奧利弗夫人滿懷希望地說,試著回想起其中一個故事,如果她能的話。

  “嗯,有可能,也許,那很難說,我知道。有一種假說是他們在那天或前一天曾經爭吵過。有的說是有另外一個男人。當然也有的說有另外某個女人。但人們無從知曉事情的究竟。我想,事情沉寂下來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的地位相當高。據說那年他在一間療養所裡,他很衰弱或別的什麼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恐怕,”奧利弗夫人堅定地說,“我必須說明關於這件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現在你提起它,我確實想起有這麼一件案子,想起了那些名字,想起了我認識的那些人,但我絕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關於這件事的任何情況。我確實一無所知。”99cswcom

  真的,奧利弗夫人希望自己有足夠的勇氣說:你竟敢這樣無禮地問我不知道的事情?

  “這是我應該知道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伯頓·考克斯夫人說。

  她的眼睛開始閃爍起來,好像堅硬的大理石。

  “它很重要,您知道,因為我的兒子,我親愛的兒子想娶西莉亞。”

  “恐怕我不能幫您。”奧利弗夫人說,“我一無所知。”

  “但是您肯定知道。”伯頓·考克斯夫人說,“我的意思是,您會寫那麼精彩的故事,您瞭解犯罪的一切。您知道誰犯了罪和他們為什麼要犯罪。我敢肯定各種人都會告訴您那些故事背後的故事,因為他們對這些事情有很多想法。”

  “我什麼都不知道。”奧利弗夫人說,她的聲音不再那麼有禮,語氣也肯定有點厭煩了。

  “但您肯定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問誰。我是說,經過這麼多年後總不能去問員警吧。我猜他們什麼也不會告訴我,因為顯然他們想把這件事情壓下去。但是我覺得知道真相非常重要。”“我只寫書。”奧利弗夫人冷淡地說,“它們完全是虛構的,我個人關於犯罪什麼也不懂,在犯罪學上也沒什麼研究。所以,恐怕我無法幫你。”

  “但你可以去問您的教女,可以去問西莉亞。”

  奧利弗夫人再次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我怎麼能那樣做。她是——我想這件慘案發生時她一定是個很小的孩子。”

  “噢,但是我希望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伯頓·考克斯夫人說,“孩子們總是什麼都知道,她會知道您的,我相信她會告訴您。”

  “我認為您最好親自去問她。”奧利弗夫人說。

  “我想我真的不能那樣做。”伯頓·考克斯夫人說,“我想,您知道,德斯蒙德會不喜歡的。您知道他相當——唉,在涉及西莉亞的地方他相當敏感。我真的不認為——不——我相信她會告訴您。”

  “我真的做夢都沒想過要問她。”奧利弗夫人說,她假裝看了一下手錶。“噢,天那,”她說,“我們這次愉快的午餐已結束好久了。我得趕快走了,我還有個非常重要的約會。再見,哦,貝得雷·考克斯夫人,非常抱歉我不能幫您,這些事情相當微妙。在您看來,知道與不知道沒有什麼區別吧?”

  “噢,我認為這可大不一樣。”

  這時,奧利弗夫人非常熟悉的一位文壇女友從面前經過。奧利弗夫人跳起來抓住她的手臂。

  “路易絲,親愛的,見到你真高興。我沒注意到你在這兒。”

  “噢,阿裡亞德娜,好久不見,你瘦了許多,是嗎?”

  “你總是對我說令人愉快的事情,”奧利弗夫人說,用手臂挽住她的朋友,離開座位,“我正打算離開,因為我還有個約會。”

  “我猜你是被那個可怕的女人困住了,是嗎?”她的朋友說著,回頭看了看考克斯夫人。

  “她正問我那些最特別的問題。”奧利弗夫人說。

  “噢,你不知道怎麼回答嗎?”

  “不,一點也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回答。”

  “是一些有趣的事嗎?”

  “我猜,”奧利弗夫人說著,頭腦裡閃出一個新念頭,“我猜可能很有趣,只不過——”

  “她起身追來了。來,我幫你出去。如果你的車不在這兒,我會用車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在倫敦我永遠不會把車開出來,停車太困難了。”

  “我知道,簡直要命。”

  奧利弗夫人恰當地告別了。帶著感謝和最愉快的話語,汽車一會兒就行駛在倫敦的一個廣場上了。

  “伊頓·特倫斯,是嗎?”好心的朋友問道。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但我現在要去——我想是懷特弗雷爾斯公寓那兒,名字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在哪兒。”

  “噢,相當現代的公寓,非常寬敞而且是幾何圖形的。”

  “對。”奧利弗夫人說。

第二章 第一次提到大象

  發現她的朋友赫爾克裡·白羅不在家,奧利弗夫人只好借助電話來詢問。

  “今晚你會在家嗎?”奧利弗夫人問。

  她坐在電話機旁,手指有點焦急地敲著桌子。

  “你是——”

  “阿裡亞德娜·奧利弗。”奧利弗夫人說。她總是驚奇地發現她不得不報上姓名,而她總希望她所有的朋友一接電話就知道是她的聲音。

  “是的,整晚我都在家。那是否意味著我將有幸得到你的光臨?”

  “你真會說話。”奧利弗夫人說,“我不知道它是否會令人愉快。”

  “見到你總是愉快的,chereMadame(法語:親愛的夫人。)。”“我不知道,”奧利弗夫人說,“我可能要——嗯,麻煩你。我想問一些事情,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總是樂意告訴你任何事情。”白羅說。

  “發生了一些事,”奧利弗夫人說,“一些令人厭煩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你想來見我。我不勝榮幸,太榮幸了。”

  “什麼時間合適呢?”奧利弗夫人問。

  “九點好嗎?也許我們還可以一起喝點咖啡,除非你喜歡石榴汁或SiropdeCassis(法語:黑茶鹿藿糖漿。)。不過不會的,你不喜歡,我記得。”

  “喬治,”白羅對他寶貴的男傭人說,“我們今晚將有幸見到奧利弗夫人。我想,咖啡,或某種甜酒,我永遠不敢肯定她喜歡什麼。”“我見過她喝櫻桃白蘭地,先生。”

  “我想她也喝cremedementhe(法語:奶油。),但她更喜歡櫻桃白蘭地。那麼很好。”白羅說,“就這樣。”

  奧利弗夫人準時到了。吃飯的時候白羅正在疑惑,是什麼驅使奧利弗夫人來拜訪他呢?為什麼她對自己要做的事那麼不肯定?難道她正要給他帶來一些難題或要告訴他一件罪案?就像白羅很清楚的那樣,奧利弗夫人可能有事,最平凡或最奇特的事。就像你可能會說的那樣,跟她很相似。她很著急,他想。噢,好啦,赫爾克裡·白羅想,他能應付奧利弗夫人。他一向都能應付奧利弗夫人。有時候她會惹惱他,同時也真的令他非常依戀。他們一起分享過許多體驗和實驗。就在今早的報紙上他看到一些關於她的東西——或者是在晚報上?他得在她到來之前把它記住。他剛看完報她就到了。她走進房間,白羅立刻推斷他的關於焦急的判斷千真萬確。她的頭髮——弄得相當精心,已被她不時狂亂地用手指弄亂了。他愉快地把她迎進來,讓她在一把椅子裡坐下,給她倒了杯咖啡,又遞給她一杯櫻桃白蘭地。

  “噢,”奧利弗夫人寬慰地歎道,“我想你准會認為我太傻,但仍然……”

  “我明白。我在報紙上看到你去參加一個文學午餐。著名女作家的。我想你從來不幹這樣的事。”

  “通常我是不去的。”奧利弗夫人說,“我再也不會去了。”

  “啊,它使你非常難受?”白羅同情地說。

  他知道奧利弗夫人什麼時候會感到窘迫。過分地稱讚她的書總是令她心煩意亂,因為就像她曾經告訴他的那樣,她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恰當地回答。

  “你不開心嗎?”

  “在某種程度上是開心的,”奧利弗夫人說,“接著發生了一些令人厭煩的事。”

  “啊哈,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對,但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是說,這與你毫不相干,我想這甚至不是你感興趣的事。我一點也不感興趣。至少,我本不想來瞭解你的想法,想知道——嗯,如果你是我會再怎麼做。”

  “那是個相當難的問題,最後這個。”白羅說,“我知道我,赫爾克裡·白羅,在任何事上會怎麼做,但我不知道你會怎麼做,雖然我很瞭解你。”

  “現在你一定會有主意了,”奧利弗夫人說,“你認識我的時間已足夠長了。”

  “大約——到現在有二十年了?”

  “噢,我不知道,我從來都不記得是哪些年,哪些日期。你知道,我弄混了。我記得一九三九年是因為在那一年戰爭爆發,我記得其它的日期是因為一些雜亂無章的怪事。”“不管怎麼說,你去參加了文學午餐,你很不開心。”

  “我喜歡那頓午餐,但後來”

  “有人對你說了一些事情。”白羅帶著醫生詢問病人的善意說。

  “嗯,他們正要對我說話,突然一個專橫的大個子女人向我襲來。她總是能支配每一個人,讓你覺得很不舒服。你知道,她就像個捉蝴蝶的,只是手裡沒拿網。她把我捕到,然後把我推進一把長靠椅裡,接著便從我的一個教女開始和我談起來。”

  “啊,你喜歡的一個教女?”

  “我已有好多年沒見過她了。”奧利弗夫人說,“我不可能掌握他們的一切情況。接著她便問我一個最令人擔憂的問題。她想要我——噢,天哪,我是多麼難以啟齒告訴你這——”“不,”白羅溫和地說,“這非常容易,每個人遲早都會告訴我每一件事。我只不過是個外國人,你知道,所以一點麻煩也沒有。這很容易,因為我是個外國人。”

  “嗯,告訴你一些事情是容易些,”奧利弗夫人說,“她問起我那姑娘的母親和父親,她問我到底是她母親殺死了她父親,還是她父親殺死了她母親。”

  “請你再說一遍。”白羅說。“噢,我知道這很荒唐。唉,我想也荒唐。”“你的教女的母親殺了她父親,或者她的父親殺了她的母親。”

  “對。”奧利弗夫人說。

  “但——這是一件真實的事嗎?她父親真的殺了她母親或者她母親殺了她父親?”

  “嗯,他們雙雙都被槍殺,”奧利弗夫人說,“在一個懸崖上面,我記不起是在康沃爾還是在科西嘉了。”

  “那麼這是真事。然後她說了什麼?”

  “噢,是的,其中那一部分是真的。這事發生在好多年以前。不過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她要來找我?”

  “都是因為你是一個寫關於犯罪的作家,”白羅說,“她肯定說你瞭解犯罪的一切。真的發生過這事嗎?”“噢,是的。這不是那種一個人該怎麼做——如果母親殺了父親或父親殺了母親劇情該怎樣發展。這可是件真事。這真的發生過。我想最好告訴你所有的一切。我的意思是,我想不起所有的一切,但那在當時人人都知道。那是大約——噢,我想那至少是大約十二年以前的事了。還有,我能記起那些人的名字,因為我確實認識他們。那妻子曾經和我是校友,我很瞭解她,我們是朋友。那是一件影響很大的案子,你知道,登載在所有的報紙和刊物上。阿利斯泰爾·雷文斯克羅夫特爵士和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一對非常幸福的夫婦。他是個上校或者將軍,她一直跟著他,他們走遍了全世界。那時他們在某個地方買了這幢房子——我想是在國外,但我記不起了。然後,報紙上突然報導了這個案件。或是別人殺了他們,或是他們被暗殺還是別的,或是他們相互殺死了對方。我想有一隻左輪手槍在房子裡已有多年了——好啦,我最好把我能想起的都告訴你。”

  奧利弗夫人打起精神,把她掌握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白羅先生。白羅先生也不時地打斷她的話核實一下細節。

  “但是為什麼?”他最後說道,“為什麼這個女人想知道這件事?”

  “嗯,這就是我想搞清楚的,”奧利弗夫人說,“我能找到西莉亞,我想。我是說,她仍然住在倫敦。也許她住在劍橋,或者牛津——我想她已取得了學位,不是在這兒講課就是在那兒教書。反正做著類似的事情。還有——非常現代,你知道,和一些留長頭髮、穿奇裝異服的人在一起。我想她沒有吸毒。她很正常——只是我很少收到她的信。我是說,她在耶誕節或別的節日給我寄卡片。唉,一個人總不能什麼時候都想起他的教女的,況且她已二十五六歲了。”“沒結婚?”

  “對,顯然她正準備結婚——或者這是——那個女人的名字是什麼?噢,是的,布裡特爾夫人——不——伯頓·考克斯夫人的兒子的主意。”

  “伯頓·考克斯夫人不希望他的兒子娶這位姑娘,因為她父親殺了她母親或她母親殺了她父親?”

  “嗯,我猜是這樣的。”奧利弗夫人說,“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緣由。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如果你父母的一個殺了另一個,會真的給準備和你結婚的那個男孩的母親帶來麻煩嗎?這繞到哪兒去了?”

  “一個人可能會不得不考慮這樣的事,”白羅說,“它是——是的,你知道這相當有趣。我的意思不是說阿利斯泰爾·雷文斯克羅夫特先生或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很有趣。我似乎模糊地記得——噢,某件像這樣的案件,或者可能不是同一件。但伯頓·考克斯夫人非常奇怪,可能她在打什麼主意。她是不是很喜歡她的兒子?”

  “有可能。”奧利弗夫人說,“可能她根本就不想讓他娶這個姑娘。”

  “因為她可能繼承了她母親氣質會謀殺她嫁的男子——或是某些那種事情?”

  “我怎麼知道?”奧利弗夫人說,“她似乎認為我能告訴她,但她真的沒有告訴我足夠多的東西,不是嗎?你看到底為了什麼?這後面隱藏著什麼?這意味著什麼?”

  “解這謎將會很有趣。”白羅說。

  “嗯,所以我來找你,”奧利弗夫人說,“你喜歡探清真相,那些你最初看不出理由的事情。我是說,沒有人能看得出理由的那種。”

  “你認為你瞭解伯頓·考克斯夫人的喜好嗎?”白羅說。

  “你是指她更希望丈夫殺了妻子,或者妻子殺了丈夫?我不那麼認為。”

  “好啦,”白羅說,“我明白你的窘境,那非常能引起人的好奇心。你從一個聚會回來,被要求做一些困難的,幾乎不可能的事,還有——你想知道用什麼恰當的方法來應付這事。”

  “嗯,你看什麼方法恰當?”奧利弗夫人說。

  “我不好說,”白羅說,“我不是女人。一個你並不認識、在聚會上遇到的女人把問題推給你,要你去回答,而又不給出清楚的理由。”

  “對,”奧利弗夫人說,“現在阿裡亞德娜該做些什麼?一個人該做什麼,換句話說,如果你在報紙上看到這個問題?”

  “嗯,我猜,”白羅說,“一個人可以做三件事情。第一,可以給伯頓·考克斯夫人寫張字條,說,‘非常抱歉,我真的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我無法幫你。’或寫上任何你喜歡的話。第二,你可以跟你的教女聯繫,告訴她那個男孩或年輕男子,或無論他是什麼,反正是她正在考慮要嫁的人的母親曾問過你什麼。你會瞭解到她是否真的想和這個年輕人結婚。如果她是要嫁給他,那麼她是否知道或者男孩是否告訴她他母親的想法。還有另外一點,即女孩對未婚夫的母親有什麼看法。你可以去做第三件事。”白羅說,“這才真的是我堅定地建議你去做的,是……”

  “我知道,”奧利弗夫人說,“一個詞。”

  “無為。”白羅說。

  “對極了,”奧利弗夫人說,“我知道這是要做的最簡單最恰當的事。無為。去告訴一個是我的教女的姑娘,對她說她未來的婆婆正到處去說、去向人們打聽的事情,那真是臉皮太厚了。不過——”

  “我知道,”白羅說,“這是人類的好奇心。”

  “我想知道為什麼那可惡的女人要來對我說那些事。”奧利弗夫人說,“從前我知道我會放鬆,然後忘掉所有的一切。可現在。”

  “是的,”白羅說,“你會睡不著。你會徹夜難眠。還有,如果我瞭解你的話,你會有最奇特、最誇張的念頭,最近你可能就會把這些念頭寫成一個非常吸引人的犯罪故事。一本偵探小說——一本恐怖小說,各種各樣的東西。”

  “嗯,我猜如果我想的話,我能寫出來。”奧利弗夫人說,眼睛微微閃了閃。

  “別管它,”白羅說,“這將會是一個很難著手去寫的情節,似乎沒理由這麼做。”

  “但我得肯定它沒有好的理由。”

  “人類的好奇心。”白羅說,“多有趣的事情。”他歎了一口氣:“整個歷史都歸功於它。好奇心。我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好奇心,據說通常與貓有關,好奇心把貓殺死了。不過真的應該說希臘人是好奇心的發明者,他們想知道。在他們之前,在我看來沒人想知道更多的東西。他們只想知道他們所生活的國家的法規是什麼,怎樣能夠避免腦袋被砍下來或者被釘在尖柱上或一些不愉快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不是服從就是不服從,他們不想知道為什麼。但自從很多人都想知道為什麼後,各種事情都因此而發生了。船,火車,飛行器,原子彈,青黴素,和對各種疾病的治療。一個小男孩看到他母親的水壺蓋被水蒸氣掀開,接下來我們知道的事情就是我們有了火車。在一定的時候又導致了鐵路工人罷工和所有那些事情,等等、等等。”

  “只要告訴我,”奧利弗夫人說,“你認為我是個可怕的愛管閒事的人嗎?”

  “不,我不這樣認為。”白羅說,“總的來說我不認為你是一個有著極大好奇心的女人。不過我很明白,你在一個文學聚會上處於一種極煩躁的狀態中,忙於保護著自己免受太多的讚美、太多的好意。你反而使自己進入了尷尬的、進退兩難的困境中,並且非常厭惡那些令你尷尬的人。”

  “是的,她是個非常令人厭煩的女人,一個令人很不愉快的女人。”

  “在過去的這起謀殺案中,據猜測丈夫和妻子相處得很融洽,沒發現有明顯的吵架跡象,沒有人真正看過有關起因的報導,據你所說是這樣的嗎?”

  “他們是被槍殺的。是的,他們是被槍殺的。那可能是一個自殺的盟約,我想員警首先是這麼認為的。當然,沒有人能知道後來這麼多年的事了。”

  “噢,是的。”白羅說,“我想我能發現相關的一些事情。”

  “你是說——通過你的那些令人興奮的朋友?”

  “嗯,也許我不認為他們是令人興奮的朋友。肯定有一些學識淵博的朋友,他們能獲得確鑿的紀錄,並查找關於那次犯罪的敘述。我有一些取得確鑿記載的管道。”

  “你能發現一些事情,”奧利弗夫人滿懷希望地說,“然後告訴我。”

  “行。”白羅說,“我想無論如何我都能讓你知道這件案子的全部事實。但是要花一些時間。”

  “我知道,假如你這麼做的話,這正是我要你去做的,我自己還得親自做些什麼。我得見這姑娘,我得瞭解她是否知道。問問她是否想讓我去嘲弄一下她未來的婆婆,或者我能用什麼方法來幫她。我還想見她將要嫁的那個男孩。”

  “對極了,”白羅說,“非常妙。”

  “我想,”奧利弗夫人說,“可能會有一些人——”她停下來,皺著眉頭。

  “我猜人們不會很好,”赫爾克裡·白羅說,“這是一件過去的事了,可能是那時的一件causecelebre(法語:著名的轟動一時的事件或案件。)。但是當然你開始去考察它時,什麼是一件causecelebre(法語:著名的轟動一時的事件或案件。)?除非它有一個其它案子所沒有的令人驚訝的denouement(法語:結局。)。沒有人會記得它。”

  “沒有,”奧利弗夫人說,“是的。那時報紙上有許多關於此事的報導,熱鬧了一段時間,然後便漸漸冷淡了。唉,就像現在的事情那樣。就像以前的那個姑娘。你知道,她離開家,他們在哪兒也找不到她。嗯,我是說,那是五六年前,突然一個在沙灘或沙坑或別的什麼旁邊玩的小男孩偶然發現了她的屍體。五年或六年以後。”http://www.99csw.com

  “是這樣。”白羅說,“從那具屍體可以知道她死了多長時間,知道在那個不尋常的日子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再回頭查閱那些書面紀錄中的各種事件,最後就有可能發現兇手。但你的問題會更難,由於看上去答案肯定是兩件事中的一件:丈夫不喜歡他的妻子,想擺脫她;或者妻子厭惡她的丈夫或有了情人。因此,這可能是一起感情犯罪或一些很不同的犯罪,不管怎麼說,會發現什麼動機也沒有。如果在那時員警不能把它查出來,那麼這個動機肯定是非常隱蔽的一個,不容易看出來。因此它就成為一件轟動一時,隨後便被遺忘的事情,就這樣。”

  “我想我可以去看看那女孩兒。也許這就是那可惡的女人想讓我去做的。她以為那姑娘知道——嗯,也許她知道。”奧利弗夫人說,“孩子們會知道,你明白,他們知道那些最特別的事情。”

  “你知道那時你的教女有多大了嗎?”

  “嗯,如果推算一下我會知道,但我不能立即說出來。我想她可能是九歲或十歲,不過也許還要大些,我不知道。我想那時她在學校。但那可能只是我回想起的看過報導時的假設。”

  “不過,你認為伯頓·考克斯夫人的願望是讓你從那個女孩兒那兒得到一些資訊?可能那個女孩兒知道一些東西,可能她對那兒子說了什麼,然後兒子又對母親說了些事情。我認為伯頓·考克斯夫人曾親自試著去問那姑娘並且遭到了拒絕。但是她想到了有名的奧利弗夫人,同時又是一個教母,有豐富的犯罪學知識,可能會獲得一些情況。但是此事與她有何相干?我還是不明白。”白羅說,“對我來說似乎那些你含糊地稱為‘人們’的人這時終究不能幫她,”他又加上一句,“誰會想的起來?”

  “嗯,我想他們可能會。”奧利弗夫人說。

  “你令我感到吃驚。”白羅說,帶有幾分迷惑地看著她,“人們真的還記得?”

  “嗯,”奧利弗夫人說,“我真的正想著大象。”

  “大象?”

  像他以前經常認為的那樣,白羅認為奧利弗夫人真的是最莫名其妙的女人。為什麼突然提起大象?

  “昨天在午餐上我在想大象。”奧利弗夫人說。

  “為什麼你會想起大象?”白羅好奇地問。

  “嗯,我實際上在想牙齒。你知道,一個人要想吃東西,如果你有某種假牙——嗯,你就不能做得很好。你知道,你已經知道你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

  “啊哈!”白羅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是的,是的。那些牙醫,他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情,但不是一切。”

  “很對。然後我想起了——你知道——我們的牙齒只不過是骨頭,並不那麼好。如果是狗就好了,狗有象牙質的牙。然後我想起了別的有象牙質的動物,如海象和——噢,諸如此類的動物。我想到了大象。當你想起象牙時當然會想起大象,是嗎?很大的象牙。”

  “千真萬確。”白羅說,他仍沒弄明白奧利弗夫人在說什麼。

  “所以我想我們現在真正要見的是那些像大象的人。據說大象的記憶力很強,不會忘記。”

  “對,我聽過這種說法。”白羅說。

  “大象不會忘記。”奧利弗夫人說,“你知道,一個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嗎?說的是一個人,一個印度裁縫怎麼用一根針或別的什麼刺戳進一頭大象的象牙裡。不,不是象牙,是它的象鼻。當然,是一頭大象的鼻子。然後,下一回大象經過那兒時,它含了滿滿一大口水,噴了裁縫滿身,雖然它已好多年沒見過他了。大象並沒有忘記,它記著呢。就是這點,你看,大象記著呢。我得做的是——我得與一些大象聯繫上。”

  “我仍然不明白你的話,”赫爾克裡·白羅說,“你把誰歸入了大象這一類?你聽起來好像是來瞭解動物園的情況似的。”

  “嗯,並非如此。”奧利弗夫人說,“不是大象,是像大象一樣,從某個角度看人們會類似於大象。有些人確實記得。實際上,人總會記得一些奇特的事情,我是說,有許多事情我還記得很牢。它們發生了——我記得我五歲生日的聚會和一個粉紅色的蛋糕——一個可愛的粉紅色的蛋糕,它的上面有一隻糖做的小鳥。我還記得那天我的金絲雀飛走了,我就哭起來。我還記得另外有一天我到田裡去,那兒有一頭公牛,一個人跟我說它會抵我,我害怕極了,只想往田外跑。嗯,我記得那麼清楚。那也是一個星期二。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記得是星期二,但它確實是星期二。我還記得一次精彩的采黑莓的郊遊,記得我被刺傷了,但采的黑莓比任何人都多。那太妙了!那時我是九歲,我想。但不必要回想得那麼遙遠。我是說,我一生中參加過成百次婚禮,但當我回想起時只有兩次我的印象特別深。一次是我做女儐相,婚禮在新福里斯特舉行,我記得,但我忘了是誰。我想是我的一個表姐結婚,我跟她不太熟,但是她想要很多女儐相。嗯,我順便就去了,我想。不過,我知道另外一場婚禮,那是我一個在海軍裡的朋友,他在一艘潛水艇裡幾乎被淹死。他被救上來,接著跟他訂婚的那位姑娘的家人不同意她嫁給他,但後來他真的娶了她,在婚禮上我是她的女儐相之一。好啦,我的意思是,總有一些事你會記得的。”

  “我明白你的觀點了。”白羅說,“我發現這很有趣。那麼你會去alarecherchedeselephants(法語:尋找大象。)?”

  “對,最好我能得到確切的日期。”

  “好吧。”白羅說,“希望我能幫你。”

  “接下來我要回想一下那時候我認識的人,那些也認識我的朋友的人。他們也許認識那個什麼將軍。那些人可能已經知道他們去了國外,但這我也知道,雖然我已好多年沒見過他們了。可以去尋找那些許久不見的人,因為人們看到某個人從過去向他們走來總是很高興的,即使他們不太能記起你了。然後你自然會談起你能記起的那時候發生的事情。”

  “非常有趣。”白羅說,“我想你對你的計畫準備得很充分。人們對雷文斯克羅夫特也許很瞭解也許不太瞭解,有些人住在事情發生的地方,而另外一些人可能曾經在那兒呆過。是挺困難的,但我想可能會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一個人會試著幹不同的事情。開始先聊一小會,然後轉入所發生的事。他們所認為發生的事、別人曾經告訴你的可能已發生過的事。談談關於那丈夫或妻子的風流韻事,關於某個人可能已經繼承了的遺產。我想能挖出很多東西來。”

  “噢,天哪。”奧利弗夫人說,“恐怕我真的成了管閒事的人了。”

  “你已被分派了一項任務,”白羅說,“不是你喜歡的人,也不是你願意幫助的人,而是某個你完全不喜歡的人。這沒關係。你還是在從事一項探索,對知識的探索,你在走自己的路,這就是大象之路。大象會記得。Bonvoyage(法語:旅途平安。)。”

  “請你再說一遍。”奧利弗夫人說。

  “我正送你踏上探索的旅程,”白羅說,“‘Alarecherchedeselephants’。”

  “我想我是瘋了。”奧利弗夫人難過地說,她又用手撥著頭髮,這使她看起來很像施特魯韋爾普特舊畫冊。“我在考慮開始寫《金色的回憶》,但開頭不太順利,你要知道我無法開始。”

  “那麼,放棄《金色的回憶》,一心只管大象的事吧。”

第三章 愛麗絲姨媽指點迷津

  “利文斯頓小姐,你能幫我找找那本通訊錄嗎?”

  “在您的桌子上,奧利弗夫人。在左邊的角落裡。”

  “我不是說那本,”奧利弗夫人說,“那是我現在正在用的,我是說上一本,去年的那本,或者可能是再前面一本。”

  “可能已經被扔掉了?”利文斯頓小姐說。

  “不,我不會扔掉通訊錄之類的東西,因為經常要用到它們。我是指一些沒有抄進新通訊錄的地址。我希望它是在高腳櫃的一個抽屜裡。”

  利文斯頓小姐是新來頂替塞奇威克小姐的,阿裡亞德娜·奧利弗非常想念塞奇威克小姐。塞奇威克知道很多事情,她知道奧利弗夫人有時候把東西放在哪兒,也知道奧利弗夫人把東西收在哪兒;她記得給奧利弗夫人寫過友好的信的人的名字,還記得那些令奧利弗夫人忍無可忍,寫了一些相當無禮的話的人的名字。她真是無價之寶,或者說,曾經是無價之寶。“她很像——那本書叫什麼名字來著?”奧利弗夫人說,她回想著。“噢,是的,我知道了——一本棕色的大書,所有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人都有這本書。《有求必應》,怎樣去掉亞麻織物上的鏽跡,怎樣處理凝結了的蛋黃醬,給主教寫一封非正式的信該怎麼開頭,很多很多事情,都可以在《有求必應》裡找到。偉大的愛麗絲姨媽偉大的旁觀者。”

  塞奇威克小姐過去就像愛麗絲姨媽的書一樣好。利文斯頓小姐就完全不是這樣了。她總是站在那兒,拉長了臉,皮膚灰黃灰黃的,有意識地使自己看上去很能幹。她臉上的每條線都在說:“我非常能幹。”但奧利弗夫人則並不這樣認為。她只知道她以前的雇主放東西的地方,只知道她自己認為奧利弗夫人應該把東西放在哪兒。

  “我想要的,”奧利弗夫人堅定地說,帶著那種被寵壞了的孩子的決心,“是我一九七零年的通訊錄,還有一九六九年的。請你儘快找到它,好嗎?”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利文斯頓小姐說。

  她環顧著她的周圍,臉上那茫然的表情就像在尋找一件從沒聽說過、然而靠某個意外的、幸運的轉機才可以產生的東西一樣。

  如果不把塞奇威克弄回來,我會發瘋的,奧利弗夫人想,如果沒有塞奇威克我就不能應付這件事情。

  利文斯頓小姐開始把奧利弗夫人的所謂書房裡的各種抽屜都打開。

  “這是去年的。”利文斯頓小姐高興地說,“這日期非常接近,不是嗎?一九七一年的。”

  “我不要一九七一年的。”奧利弗夫人說。

  一個模糊的想法和記憶在她腦子裡閃過。

  “看看那個茶几。”她說。

  利文斯頓小姐看著四周,看上去非常焦急。

  “那個桌子。”奧利弗夫人指著說。

  “一本案頭的書好像不可能在茶几裡。”利文斯頓小姐說,向雇主指出生活中的一般的事實。

  “是的,會的。”奧利弗夫人說,“我似乎想起來了。”

  她把利文斯頓小姐擠到一邊,走到茶几旁,揭開蓋子,看著裡面迷人的鑲嵌工藝品。“在這兒。”奧利弗夫人說著,揭開一個用papier-mache(法語:一種特殊的、有金屬表層的複合紙。)做的圓形茶葉罐,它專門用來裝中國的正山小種茶而非印度茶。只見罐子裡放了一本捲曲的棕色的小筆記本。

  “在這兒。”她說。

  “這只是一九六八年的,奧利弗夫人,是四年前的。”

  “大概就是這本了。”奧利弗夫人說著,抓著它回到書桌前。“這些都是近來的,利文斯頓小姐,不過你可以看看你是否能找到我那本生日書。”

  “我不知道……”

  “我最近沒用它,”奧利弗夫人說,“但是我曾有過一本,相當大的一本,你知道。她從我還是一個小孩時開始,延續了好多年。我想它會在樓上的頂層裡。你知道,就是那間我們用來做空餘房間的,有時候只有男孩子們來度假或那些不大講究的人會住進去。它可能在挨著床的箱子或寫字臺上。”

  “噢,要我去看看嗎?”

  “正是這樣。”奧利弗夫人說。

  當利文斯頓小姐走出房間時,她心情愉快了些,然後緊緊地把門關上,走回書桌前,開始看那些字跡褪色的、還夾著些茶葉的氣味的地址。

  “雷文斯克羅夫特。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是的,西南三區,菲什艾克繆斯14號。那麼過去她是住在那兒。但後面還有一個,這是在切爾西的位址。當時她住在那裡,後來又住到了基尤·布裡奇附近的格林河畔斯特蘭德。噢,是的,像是後面這個位址。我想是在這樣的某個地方。她有電話號碼嗎?差不多被磨掉了,但我想——對,就這樣——無論如何,我要試一試。”

  她向電話機走去,這時門開了,利文斯頓小姐往裡張望。

  “您認為也許——”

  “我找到了想要的地址。”奧利弗夫人說,“接著去找那本生日書吧,它很重要的。”

  “您認為您是否有可能把它留在了西利公寓?”

  “不,我沒有。”奧利弗夫人說,“接著找吧。”

  房門關上時,她嘟囔著:“隨你喜歡找多久吧。”

  她撥通了電話,邊等邊打開門朝樓上喊道:“你可以試著找一下那個西班牙櫃子,你知道,就是鑲黃銅的那個。現在我忘記它放在哪兒了,可能是在大廳的桌子底下。”

  奧利弗夫人撥的第一個電話沒有成功,接電話的是一個叫史密斯·波特夫人的,她似乎很不耐煩而又幫不了什麼忙,她一點也不知道以前住過這幢公寓的人的電話號碼。

  奧利弗夫人又把通訊錄認真地看了一遍。她發現有兩個倉促地亂塗上去的地址,蓋住了另外一些數字,但看起來不是很有用。然而,在第三次努力下,一個難以辨認的雷文斯克羅夫特似乎出現在那些交叉的首寫字母和位址中。

  一個聲音承認認識西莉亞。

  “噢,天哪,是的,她不住這兒已有好幾年了。我想最後一次收到她的信時她是在紐卡斯爾。”

  “噢,天哪。”奧利弗夫人說,“恐怕我沒有那個地址。”

  “我也沒有。”那個好心的姑娘說,“我想她做了一個獸醫站的外科醫生的秘書。”

  聽上去不是很有希望。奧利弗夫人又試了一兩次,她最近的兩本通訊錄上的位址都沒有用,所以她又往後翻,當她翻到最後一個,也就是1967年的位址時,就像人們說的那樣,她如獲至寶。

  “噢,你是說西莉亞,”一個聲音說,“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是嗎?或者是芬奇維爾?”

  奧利弗夫人及時地控制住自己才沒說出:“不,也不是只更鳥①。”

  “一個非常有能力的姑娘,”那個聲音說,“她為我工作了一年半多。噢,是的,非常能幹。如果她能呆長一些我會很高興的。我想她離開這兒後搬到哈利大街的某個地方,不過我有她的地址,讓我找找看。”X夫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在找的時候停了好一會。“我這兒有一個位址,好像是在伊斯林頓的某個地方,你認為這有可能嗎?”

  奧利弗夫人說,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然後她謝過X夫人,把位址記了下來。

  “想找一個人的地址真困難。平常他們確實是把地址寄給你了。你知道,就是寫在明信片之類的東西上也似乎總是弄丟了。”

  奧利弗夫人說在這方面她也有同樣的遭遇。她試了試伊斯林頓的電話號碼,一個濃重的外國口音回答了她。

  “你想找,是的——你在說什麼?是的,你找住在這兒的誰?”

  “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小姐?”

  “噢,是的,那是真的,她是住在這兒。她在二樓有一個房間,她現在出去了,還沒回來。”

  “今晚她在家嗎?”

  “噢,她很快就要回來了,我想。因為她回家換上禮服後再出去。”

  奧利弗夫人謝了她後掛了電話。

  “真是的。”奧利弗夫人有點煩惱地自言自語道。“這些姑娘們!”

  她努力回想著自上回見到她的教女西莉亞後有多長時間了。一個失去聯絡的人。總的來說是這樣的。她想,西莉亞現在在倫敦。是否她的男朋友也在倫敦,或者是她男朋友的母親在倫敦——或者他們都在。噢,天哪,奧利弗夫人想,這真讓我頭痛。“唔,是利文斯頓小姐嗎?”她轉過頭來。利文斯頓小姐看上去像換了個人,她渾身粘滿了蜘蛛網,衣服上全是灰塵,表情有點惱怒地站在走廊裡,手裡捧著一堆滿是灰塵的冊子。

  “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對您是否有用,奧利弗夫人。它們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她一副不贊成的樣子,“不知您是否能具體指明想讓我給您找什麼?”“我想不是這些。”奧利弗夫人說,“如果你願意把它們放在那兒的沙發角裡,今晚我可以看看。”

  利文斯頓小姐看上去什麼時候都是很不贊成的樣子,她說:“好極了,奧利弗夫人。我想我還是先把這些灰塵撣掉吧。”

  “那太好了。”奧利弗夫人說著,及時地止住自己才沒說出,“行行好,把你自己也撣一撣吧,你的左耳上足有六個蜘蛛網。”

  她瞥了一眼手錶,然後又撥通了伊斯林頓的電話號碼。這次是清脆的、純正的盎格魯-撒克遜語音,令奧利弗夫人感覺相當舒服。

  “是雷文斯克羅夫特小姐?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

  “對,我是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

  “嗯,我想你不太記得我了。我是奧利弗夫人。阿裡亞德娜·奧利弗。我們好久不見了,但實際上我是你的教母。”

  “噢,是的,當然,我知道。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很想知道能不能見見你,不知道你是否能來看我,或許你喜歡怎樣。你能不能來吃頓飯或”

  “嗯,現在不行,我正在上班。如果您樂意,今晚我可以過去。大約七點半或八點。之後我還有個約會,不過”

  “如果你能來我會非常高興。”奧利弗夫人說。

  “嗯,我當然會去。”

  “我把地址給你。”奧利弗夫人把地址告訴了她。

  “好的,我會去的。我很熟悉那一帶。”

  奧利弗夫人在電話本上寫了一個便條,她有點不高興地看著利文斯頓小姐,她正走進來,力氣不支地抱著本大冊子。

  “是這個嗎,奧利弗夫人?”

  “不。”奧利弗夫人說,“那裡面是一些烹調方法。”

  “噢,天哪!”利文斯頓小姐說,“是這樣。”

  “好啦,不管怎麼說我可能也會看一些的。”奧利弗夫人說著,不由分說地把那本冊子移開,“再去找一找,你知道,我想大概是在那個裝內衣的小櫥裡,在洗澡間的隔壁。你最好去看看洗澡巾上面的最頂層的架子。有時候我把紙和書放在那兒。等一下,我自己上去看。”

  十分鐘後,奧利弗夫人已經在翻閱一本褪色的大冊子了。利文斯頓小姐再也不堪忍受這種令人痛苦的景象了,奧利弗夫人說:

  “好啦,這兒沒什麼了。你可以去看一下餐室裡的桌子,那張舊桌子。你知道,就是有點破的那張。看你能不能找到另外一些通訊錄,早年的那些。十年前的任何東西都值得看一下。然後,”奧利弗夫人說,“我想我今天就再不會需要另外的東西了。”

  利文斯頓小姐走開了。

  “我想知道,”奧利弗夫人自言自語道,她一邊坐下來一邊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她流覽著那本生日書。“誰會更高興?是她走還是我看著她走?西莉亞來了又走之後,我就不得不忙一個晚上了。”

  從她放在書桌旁的小桌子上的書堆中拿起一個新練習本,她寫上各種日期和可能用得上的地址、姓名,接著從電話本裡查了一兩樣東西,然後開始給赫爾克裡·白羅先生打電話。

  “啊哈,是你嗎,白羅先生?”

  “是的,夫人,正是我。”

  “你做了一些事情沒有?”奧利弗夫人說。

  “請你再說一遍——我做了什麼?”

  “任何事情,”奧利弗夫人說,“昨天我問你的事。”

  “是的,當然做了。我已經使事情開始進行了,我已安排了某些查詢。”

  “但你還沒有去做。”奧利弗夫人說,她對男人做事的評價不高。

  “你呢,cheremadame(法語:親愛的夫人。)?”

  “我正在忙著。”奧利弗夫人說。

  “啊哈,你正在忙什麼呢,夫人?”

  “搜集大象。”奧利弗夫人說,“如果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些什麼的話。”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要回頭看過去真不容易,”奧利弗夫人說,“真令人驚訝,真的。當一個人去查找一些名字時,他能記起那麼多人。我是說,有時候人們把那些傻事也寫進生日書裡去了。不知為何在我十六歲或十七歲甚至三十歲時,我會讓人在我的生日書上寫東西。在那年的每個特殊日子上都摘有詩句。其中有些真傻的可怕。”

  “你的調查令你感到振奮嗎?”

  “不怎麼振奮。”奧利弗夫人說,“但我還是認為我走的路是對的。我已經給我的教女打過電話了。”

  “啊哈,你準備去看她?”

  “是的,她要來看我。如果她不失約的話就在今晚的七八點間。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年輕人很不可靠。”

  “你給她打電話時她高興嗎?”

  “不知道。”奧利弗夫人說,“不是特別高興。她的聲音非常尖,還有——我現在想起來了,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肯定是在大約六年前,那時候我想她挺令人害怕的。”

  “令人害怕?指哪一方面?”

  “我的意思是她威嚇我的可能性比我威嚇她的可能性要大。”

  “這可能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壞事。”

  “噢,你這麼認為嗎?”

  “如果人們已打定主意不願意再喜歡你,他們已相當肯定地不喜歡你,那麼他們就會從使你意識到這個事實中獲得快樂。那樣,他們就會向你透露更多的資訊,比他們試圖表現得友好和一致時透露的多。”

  “你是指奉承我?是的,你有點這個意思。那麼你是說,他們告訴你一些他們認為會令你高興的事。另一方面,如果他們厭煩你,他們就會說一些希望會讓你不高興的話。我不知道西莉亞是不是這樣的人。我清楚地記得她五歲時的事。她有一個保姆,過去她經常把她的靴子仍到她身上。”

  “是保姆把靴子扔到孩子身上,還是孩子把靴子扔到保姆身上?”

  “當然是扔到保姆身上。”奧利弗夫人說。

  她把話筒放好,然後走到沙發邊,翻檢著那成堆的過去的各種記錄。她低聲地念著一些名字。

  “瑪麗安娜·約瑟芬·龐塔利爾——當然是的,我好幾年都沒想起她了——我想她已經死了。安娜·佈雷斯比——是的,是的,她住在那個地區——我現在想知道——”

  她繼續看著,不覺時間已過去了——突然響起的門鈴聲令她吃了一驚。她親自去開門。

  注釋:

  ①“芬奇維爾”英文為Finchwell,其中finch的意思是雀科的鳴鳥,如燕雀等。故此處提到只更鳥。

第四章 西莉亞

  一個高個子姑娘站在門外的蹭鞋墊上,奧利弗夫人吃驚地看了她一會。這就是西莉亞。生命力和生活的印記真的太深了。奧利弗夫人懷著這種人們不常有的感覺。

  她想,眼前的這些意味著什麼?也許具有侵犯性,也許很難對付,很可能是個危險人物。她是那種負有使命感的姑娘,為了達到目的會投身於暴力。真有意思,肯定有趣。

  “進來,西莉亞。”她說,“這麼長時間沒見你了,我記得最近的一次是在一個婚禮上,你做女儐相。你穿一件杏黃色的薄綢衣。我記得,還有一大束——我記不起是什麼了,看上去好像是黃菊花。”

  “可能是黃菊花。”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說,“我們不停地打噴嚏——得了枯草熱。那真是一個可怕的婚禮。我知道,是瑪莎·萊格霍恩,對嗎?那是我見過的最難看的女儐相禮服,當然也是我穿過的最難看的!”

  “是的,那些禮服對任何人都不太適合。你比大多數人都好看,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

  “嗯,您這麼說真是太好了。”西莉亞說,“我總感覺不好。”

  奧利弗夫人讓她坐在椅子上,然後熟練地拿起一對細頸的酒瓶。

  “喜歡葡萄酒還是別的?”

  “不,我喜歡葡萄酒。”

  “給。我想這對你來說似乎有點奇怪。”奧利弗夫人說,“我突然這樣給你打電話。”“噢,不,我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

  “恐怕我不是一個認真的教母。”

  “您沒必要認真,我都這麼大了。”

  “對。”奧利弗夫人說,“一個人的責任和感情,在一個特定的時候就結束了。我曾經沒有真正履行我的義務,我記得沒有去參加你的按手禮。”

  “我相信,一個教母的責任就是讓你去學教義問答手冊和類似這樣的一些東西,不是嗎?為我驅魔避邪。”西莉亞說道,唇邊浮起一絲幽默的微笑。

  她很友好,奧利弗夫人想,但同時,在某些方面她是一個危險的姑娘。

  “好啦,我告訴你我為什麼要找你。”奧利弗夫人說,“整個事件很不尋常。我不經常去參加文學聚會,但前天我去了。”

  “是的,我知道。”西莉亞說,“我看到報紙上提到這件事,您的名字也在上面,阿裡亞德娜·奧利弗夫人。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我知道您通常是不去那種地方的。”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真希望我沒去過。”

  “您不高興嗎?”

  “不,在某一方面我很高興,因為我以前從沒參加過這樣的聚會。是這樣——嗯,第一次總會有一些令人開心的事。不過,”她又說,“通常也會有些不高興的事。”

  “發生了一些令您不快的事嗎?”“對,而且還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牽涉到你。我想——嗯,我想我應該將這件事告訴你,因為我不喜歡所發生的這些,一點也不喜歡。”99csw.com

  “聽上去挺讓人好奇的。”西莉亞說著,呷了一口葡萄酒。

  “那兒的一個女人走過來跟我說話。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

  “不過,我猜那經常發生在您身上。”西莉亞說。

  “是的,總是這樣。”奧利弗夫人說,“那是文人生活中一種——危險的事。人們走過來對你說‘我非常喜歡您的書,能見到您真高興’之類的話。”

  “我曾經給一位作家當過秘書,我很瞭解這類事情,也知道那是多麼難於應付。”“是的。好啦,那次也是這類事情,不過我已有所準備。然而那女人走過來對我說‘我相信您有個叫西莉亞的教女’。”

  “嗯,是有點奇怪。”西莉亞說,“特意走過來跟您說這些。我覺得她似乎應該慢慢地引出這個話題。您知道,她應該先談一談您的書,還有,她有多喜歡您最近寫的那本,或者類似這樣的話,然後慢慢轉到我身上來。她用什麼來攻擊我?”

  “據我所知她沒有攻擊你。”奧利弗夫人說。

  “她是我的朋友嗎?”

  “我不知道。”奧利弗夫人說。

  一陣沉默。西莉亞又喝了幾口葡萄酒,用一種探尋的目光看著奧利弗夫人。“您知道,”她說,“您弄得我非常好奇,我不太明白您要談些什麼。”

  “好吧,”奧利弗夫人說,“我希望你不會生氣。”

  “為什麼我會生氣?”

  “嗯,因為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或重提一些事情,你可能會說那不關我的事,或者會說對於這件事我應該保持沉默,不應提起它。”

  “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西莉亞說。

  “她想我提起她的名字,她是伯頓·考克斯夫人。”

  “噢!”西莉亞的這一聲“噢”相當地與眾不同。“噢。”

  “你認識她?”

  “是的,我認識她。”西莉亞說。

  “好啦,我想你肯定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她說的一些事情。”

  “什麼——關於我的?她認識我?”

  “她說她認為她的兒子可能要和你結婚。”

  西莉亞的表情變了,她的眉毛高高地揚起,又落了下來,她盯著奧利弗夫人。

  “你想知道這是否是真的?”

  “不。”奧利弗夫人說,“我不是特別想知道,我提起它僅僅是因為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件事。她說因為你是我的教女,我也許能夠問你一些情況。我推想她的意思是我得到那些消息後再告訴她。”

  “什麼消息?”

  “嗯,我猜你不會喜歡我要講的事情。”奧利弗夫人說,“我自己就不喜歡。實際上,它令我從頭到腳都感到骯髒極了,因為我認為這是——嗯,非常冒失,非常沒有禮貌,絕對不可原諒。她說,‘你能弄清楚是她父親謀殺了她母親還是她母親謀殺了她父親嗎?’”99csw.com

  “她對您說這些?她讓您這樣去做?”

  “是的。”

  “她不認識您?我是說,除了知道您是一個女作家以及您參加了聚會?”

  “她根本不認識我,她從來沒見過我,我也從來沒見過她。”

  “您不覺得這非同尋常嗎?”

  “我不知道那女人說的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地方,她打擊了我。”奧利弗夫人說,“如果我可以這麼說,她真是一個極可惡的女人。”

  “噢,是的,她是一個極可惡的女人。”

  “你正打算和她的兒子結婚?”

  “嗯,我們已考慮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您知道她對您談起的事嗎?”

  “嗯,我所知道的我想任何瞭解你家的人都會知道。”

  “那就是,我父親和母親,他從軍隊退休後,在鄉下買了一幢房子,有一天他們出去沿著懸崖一起散步。然後他們在那兒被發現,他們都被槍殺了。地上有一支左輪手槍,那是我父親的。好像他的房子裡有兩支左輪手槍。沒有什麼能說明這是一個自殺的盟約,還是我父親殺了我母親然後自殺,或者是我母親殺了我父親然後自殺。不過,你已經知道的可能就是這些。”

  “我大略知道此事。”奧利弗夫人說,“我想那大約是發生在十二年前。”

  “大約是這樣,是的。”

  “你當時十二三歲。”

  “是的……”

  “我不太瞭解。”奧利弗夫人說,“我本人當時不在英格蘭。我在美國講學,只是在報上看到這個消息。報上有多方面的報導,因為沒有事情的真相,也沒有什麼謀殺的動機。你父母是幸福的一對,一直關係很好,報上也提到了這一點。在學校時我是和你母親住在一起的。後來我們所走的路就分開了。我結婚後去了某個地方,她結婚後就出國了。據我能想起的,是去了馬來亞或類似這樣的地方,和她的軍人丈夫在一起。她讓我做她一個孩子的教母。自從你父母生活在國外後,我有好多年幾乎都沒見過他們。我偶爾見到你。”

  “是的,您過去常常把我從學校裡帶出來。我記得,您還給我一些好吃的,您給我的那些食物真可愛。”

  “你是個特別的孩子,你喜歡魚子醬。”

  “我現在還喜歡,”西莉亞說,“但我不經常吃。”

  “看到報紙上對這件事的報導我很震驚。這件事被說得很少,我猜這是一個死因未詳的事件。沒有特殊的動機,沒有顯示任何東西,沒有吵架的記錄,沒有受到外界襲擊的暗示。我非常震驚。”奧利弗夫人說,“然後我就把它忘了。我知道有一次還是兩次什麼東西涉及到這件事,但由於我不在國內——那時我正在美國旅行——整件事情就從我腦子裡消失了。幾年後我再遇到你時自然沒對你提起它。”

  “沒有。”西莉亞說,“我很感激。”

  “在一生中,”奧利弗夫人說,“一個人總會遇上一些發生在朋友或熟人身上的令人好奇的事。發生在朋友身上的,當然,你通常會知道一些起因——無論這事情可能是什麼。但是如果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你不再聽到人們討論或談起,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能向任何人顯示你對這偶然事件的太多的好奇心。”

  “您總是對我很好。”西莉亞說,“您過去送給我許多好禮物,我記得在我二十一歲時你送給我一件特別好的禮物。”

  “那正是姑娘們手頭上需要有一些額外的現金的時候。”奧利弗夫人說,“因為她們想去做那麼多的事情。”

  “是的,我一直認為您是個善解人意的人,而且不——嗯,您知道有些人是什麼樣的,他們總是帶著疑問,問一些事情、想知道你的一切。您從來不問問題。您過去經常帶我出去看戲,或者讓我吃好東西,就像——嗯,就像一切都很好,而且您是我家的遠親那樣對我說話。我非常感激這些,在我的一生中,我已經知道了有那麼多愛管閒事的人。”

  “是的,每個人遲早都會遇上那種人。”奧利弗夫人說,“但是現在你明白在這次特別的聚會上令我不安的是什麼,被一個像伯頓·考克斯夫人那樣完全陌生的人要求去做一件似乎非同尋常的事。我想不出她為什麼想要知道,那不關她的事,除非——”

  “你是想,除非和我要嫁給德斯蒙德有些關係。德斯蒙德是她的兒子。”

  “是的,我猜可能是這樣,但是我不明白怎樣或者與她有何關係。”

  “什麼都關她的事,她愛管閒事——實際上她就是你說的那樣,一個可惡的女人。”“但我猜德斯蒙德並不可惡。”

  “不,不,我很喜歡德斯蒙德。德斯蒙德也喜歡我。我不喜歡他母親。”

  “他喜歡他母親嗎?”

  “我真的不知道。”西莉亞說,“我猜他可能喜歡她——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不是嗎?不管怎麼說,目前我還不想結婚,我不喜歡。還有許多——噢,嗯,許多困難,您知道,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這肯定讓您覺得很好奇。”西莉亞說,“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多事的考克斯夫人會叫您試著從我這兒套出一些東西然後跑去告訴她——您正式問我那個特別的問題嗎?”“你是說,我正在問你是否認為或者知道你母親殺了你父親或你父親殺了你母親,或是否被懷疑為自殺。這是你的意思嗎?”

  “嗯,我猜是這樣的,在某一方面。但我想,我也不得不問您,您是否想問我那件事?假如您從我這兒得到了消息您會不會告訴伯頓·考克斯夫人?”

  “不。”奧利弗夫人說,“肯定不會。我做夢也不會告訴那可惡的女人任何這種事情。我會很明確地告訴她,這不關她的事,也不關我的事。還有,我沒打算從你這兒得到一些消息,也沒打算告訴她。”

  “嗯,我也這樣想。”西莉亞說,“我想我對您的信任可以達到那種程度。我不介意告訴您我確實知道的東西。比如說這件事。”

  “你不必這樣,我並沒有要求你告訴我。”

  “是的,我很明白這點。但我還是會把答案給你。答案就是——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奧利弗夫人若有所思地說。

  “沒有。那時候我不在那兒。我是說,那時我不在那幢房子裡。現在我不太想得起我在哪兒了,我想我是在瑞士上學,或者是假期裡和我一個學校裡的朋友呆在一塊。您看,到現在我的腦子裡全弄混了。”

  “我猜,”奧利弗夫人懷疑地說,“你不太可能知道,想想那時你有多大?”

  “我很感興趣。”西莉亞說,“我想知道您是怎麼想的,您認為我很可能知道一切?或者是不知道?”

  “嗯,你說你不在房子裡。如果那時你在房子裡,十歲,我想你很可能會知道一些事情。孩子們總是知道的,少年們也知道。那個年齡的人知道很多東西,他們也看得很多,而且不經常說到這些。但他們確實知道許多外界不知道的事情。還有,他們的確知道一些他們不願意告訴警方調查人的事。”

  “不。您很聰明。我不會知道的。我不認為我知道,也沒有任何想法。警方是怎麼認為的?我希望您不會介意我問這個,因為我很感興趣。您知道,我從來沒看過任何審訊或調查之類的報導。”

  “我想他們認為有自殺嫌疑,但我認為他們沒有任何證據。”

  “您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不。如果你不想讓我知道的話。”奧利弗夫人說。

  “我想您會感興趣的。畢竟您寫的都是關於自殺或謀殺的推理小說。我認為您會感興趣的。”

  “是的,我承認。”奧利弗夫人說,“但絕不會向你打聽一些與我毫不相干的,並且會冒犯你的事。”

  “我不時地想為什麼?怎麼樣?”西莉亞說,“我是說家裡發生的一切。假期以前我離開英國去歐洲大陸學習,所以那時真的很少見到父母。有時他們到瑞士把我帶出學校一兩次,僅此而已。他們看上去和往常一樣,但更顯老了。我想父親病了,看上去較虛弱,不知道是心臟還是別的什麼毛病。一個人通常不願多想。母親看上去神經緊張,她沒有生病,而是對她的健康太擔心罷了。他們相處得不錯。我並沒注意到他們的事兒。只是,有時——嗯——有時一個人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認為他們不太真實,也沒必要那麼好,但人只想知道假如……”

  “我想我們最好別談這些了。”奧利弗夫人說,“我們沒必要知道或發現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了。結論也令人滿意。沒辦法解釋動機或別的什麼。沒有父親故意殺死母親還是母親故意殺死父親這種問題。”

  “讓我判斷哪種情況更可能。”西莉亞說,“我會認為是父親殺死了母親。因為,您看,男人開槍殺人更自然些,無論為了什麼理由。我想一個女人,一個像母親那樣的女人不可能殺害我父親。要是她想要他死,她會選擇別的方式。但我想他倆都不想對方死。”

  “所以有一個外來者。”

  “外來者是什麼意思?”西莉亞問道。

  “還有別的什麼人住在那房子裡呢?”

  “有個年老的,又瞎又聾的女管家,還有個外國女人。以前她曾當過我的家庭教師,人很好。母親生病住院時她還回來照顧母親。還有一個我從不喜歡的姨媽。但他們誰也不會對我父母懷恨在心。除了我和小我四歲的弟弟愛德華外,沒人能從父母的死中得到好處。我們繼承了他們有限的財產。當然,我父親有他的養老金,我母親自己也有一筆小小的收入。噢不,這些都不太重要。”

  “我很抱歉,”奧利弗夫人說,“問你令人難過的事。”

  “您沒使我難過,您使我想起了一些我感興趣的往事。因為,您瞧,我現在已長大,希望知道真相。我瞭解並且愛我的父母,不是充滿激情的,而是與常人一樣。但我知道我根本不瞭解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什麼對他們是重要的。我對這些一無所知,但我希望我知道。它就像一個錐子一樣刺著你,使人不可能撇下它不管。是的,我想知道。知道後,就不必掛念了。”

  “那麼你總惦記著此事?”

  西莉亞看了奧利弗夫人一會兒,似乎努力做出決定。

  “是的。”西莉亞說,“我幾乎一直在想這事,我真的在尋求一些關於這事兒的消息,您要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話。德斯蒙德也有同感。”

第五章 舊罪的陰影

  赫爾克裡·白羅走進旋轉門,他用手扶住門,進了小餐館。店裡沒多少人,這不是一天中生意興隆的時候。赫爾克裡·白羅一眼就看見了他要見的人,大塊頭斯彭斯警監從角落裡的桌子邊站起來。

  “好極了,”斯彭斯說,“你已到了。這裡不難找吧?”

  “對,您指的路線準確無誤。”

  “讓我介紹一下。這是加洛韋總警監,這是赫爾克裡·白羅先生。”

  加洛韋瘦高個兒,臉緊繃著,顯然是個禁欲主義者。中間光了一圈的灰頭髮像是禿頂,這使他與牧師有幾分相似。

  “這太好了。”白羅說道。

  “我現在退休了,”加洛韋說,“但我仍記得這案子。儘管往事逝去,公眾已想不起它了,但人總還記得些事的。”

  赫爾克裡·白羅差點又說出,“大象確實記得。”這話使他想起奧利弗夫人,在許多不適宜的場合,白羅都差點講出來。

  “我希望您保持耐性。”斯彭斯警監說道。

  斯彭斯拉出一把椅子來,三個人坐了下來。侍者送來了菜單。斯彭斯顯然經常光顧這個特別的餐館,他還提供了一些建議。加洛韋和白羅各自點了菜,接著一邊默默地審視著對方,一邊微靠在椅背上呷著雪利酒。

  白羅開口道:“我得向您道歉,因為我來找您是為了打聽一件已了結了的案子。”斯彭斯說道:“有事能引起了您的興趣這點也使我感興趣。您不是那種希望對過去刨根問底的人。一定是與最近發生的什麼事有關,或者是關於一個棘手的案件吧?”

  斯彭斯望著對面的白羅說道:“加洛韋那時負責調查雷文斯克羅夫特槍殺案。我和他是老朋友。同他聯絡沒什麼困難。”

  白羅接道:“您今天能來真是太好了,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我知道我無權打聽那件過去了並了結了的案子。”

  加洛韋說:“我可不那樣想,我們都對過去的某些案子感興趣。利齊·伯頓真的用斧子砍死了她的父母嗎?現在還有人以為不是那樣。是誰殺了查理斯·布拉沃,為什麼呢?對此有許多不同的看法,多數都沒根據,但人們總盡力去找其它解釋。”

  加洛韋尖銳、精明的眼睛看著白羅:“白羅先生,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您曾經兩次或三次調查過過去了結了的謀殺案吧。”

  斯彭斯說:“肯定是三次。有一次還是應一個加拿大女孩的請求。”

  “不錯,”白羅說,“一個強烈的,充滿激情的,很有個性的加拿大女孩。她是為調查她母親被判死刑的謀殺案而來。儘管後來她母親在死刑前就死了,但女兒堅信母親是無罪的。”

  “您同意了嗎?”加洛韋問道。

  白羅說:“最初她告訴我這件事時,我不同意,但她確實很熱情,很有把握。”

  “女兒總是希望母親是清白的,試圖推翻所有有罪的證據,這很自然。”斯彭斯說道。

  白羅說:“還不止這些呢!她向我證明她母親是那種人。”

  “是那種不可能謀殺的人嗎?”

  “不,”白羅說,“我想你們都贊成這個觀點,但是在這個特別的案子裡,那母親從沒申訴她是無罪的,她似乎情願去死。事情一開始就很奇怪。那母親是失敗主義者嗎?好像不是。當我開始詢問情況時,很明顯她不是個失敗主義者。我可以說,恰恰相反。”

  加洛韋很有興趣地聽著。他傾身探出桌子撕了一塊麵包放在盤子上。

  加洛韋問道:“她無罪嗎?”

  “無罪。”白羅說道。

  “這使你驚奇嗎?”

  “直到我意識到某些事情時才感到驚奇。”白羅說,“有一兩件事——特別是其中一件——證明她不可能有罪。這個事實當時無人關心,要知道一個人只需查查菜單。”

  這時,烤鱒魚送到了他們面前。

  “還有另一件案子,也是調查舊案子,但不太一樣。”斯彭斯接著說道,“一個女孩在一次聚會上說她親眼目睹了一起謀殺。”

  “那女孩真的目睹謀殺了嗎?”

  “沒有,因為她搞錯了。這鱒魚的味道不錯。”白羅稱讚道。

  “這兒的魚都做得不錯。”斯彭斯說道,“調味汁真好!”

  此後三分鐘三人都在享受美味。

  加洛韋說:“當斯彭斯來找我,問我是否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案時,我馬上產生了興趣,並且很高興。”

  “您還沒忘記嗎?”白羅問道。

  “沒有,雷文斯克羅夫特案沒那麼容易忘記。”

  白羅說:“您認為這案子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缺乏證據,缺乏解釋嗎?”

  “對。”加洛韋說,“所有的證據都證實了顯而易見的事實,過去也曾有過類似的案例,一切正常,但——”

  “什麼?”白羅說道。

  “但一切都不對頭。”加洛韋說。

  “噢。”斯彭斯興致勃勃地聽著。

  “這就是您的感覺,對吧。”白羅轉過來對斯彭斯說。

  “是的,在麥金蒂夫人謀殺案中。”

  白羅說:“當那個特別難纏的年輕人被抓後,您還不滿意。他有充分的理由作案,他看上去像兇手。人們都認為是他幹的。但您知道他沒有幹,您非常肯定並且來找我,讓我一起去調查。”

  斯彭斯說:“我想要幫助,結果您真的幫了我一把,對嗎?”

  白羅籲了一口氣,說道:“是的,那次很走運。那個年輕人真討厭。假如那年輕人被判死刑的話,並不是因為他殺了人,而是因為他不讓別人幫他證明他無辜。好了,現在咱們談談雷文斯克羅夫特案吧。加洛韋,你說有些地方不對頭?”

  “是的,我非常肯定,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加洛韋說道。

  白羅說:“我明白,斯彭斯也明白。這種事有時也會發生。有證據,有動機,有作案時間,有線索。案件就此了結。但是不管怎樣,職業化的偵探卻知道全錯了,就像一位藝術界的評論家能看出一幅畫全錯了一樣。他能辨別贗品和真品。”

  “但我對案子也一籌莫展。”加洛韋說,“正如您講的,我深入調查案子,四處探訪,但一無所獲。看起來像是自殺,所有跡象都表明是自殺。當然,也許是丈夫槍殺妻子後自殺,或妻子槍殺丈夫後自殺。當一個人偶爾想起此事,他知道發生的一切。多數情況下人們大體上知道為什麼。”

  白羅問:“但在這案子裡,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對嗎?”

  “對。您看,一旦你接手一件案子,開始調查時,通常你對他們的生活狀況要有很詳細的瞭解。這是一對中年夫婦,丈夫有很好的記錄,一個快樂的,熱情的妻子,兩人關係很融洽。這些你都能很快找出來。他們生活幸福,一起散步,一塊兒玩撲克,傍晚很耐心地相互依偎。孩子們不讓他們操心。一個兒子在英國的一所學校上學,一個女兒寄讀在瑞士一所學校,沒人能講他們的生活有什麼不正常。從能收集到的病理證據來看,他們沒什麼大的健康問題:丈夫有時犯高血壓,但用了降血壓的合適藥後,他的健康狀況良好。妻子有輕度耳聾和輕微心臟病,但都不值得擔心。當然也有可能——有時的確發生——他們中一個對他們的健康狀況感到恐懼。有許多人身體很不錯,卻以為自己患了癌症,活不過幾年了。有時也因此結束自己的生命。但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不像這種人,他們心態平衡,心情平靜。”

  白羅問道:“您到底是怎樣想的呢?”

  “問題在於我想不出來。追溯過去,我對自己說這是自殺,也只可能是自殺。因為某種原因,他們感到生活不可忍受,但不是健康問題,不是經濟問題,也不是因為不開心。您瞧,在這兒我止步不前。這案子有一切自殺跡象,除了自殺,我想不出其它可能。他們外出散步,隨身帶了一支左輪手槍,手槍放在兩具屍體之間,上面有兩人模糊的指紋,兩人都曾拿過此槍,但沒有誰最後開槍的痕跡。人們往往容易認為是丈夫殺死了妻子,然後再自殺。看起來如此。嗯,為什麼呢?許多年過去了。當我偶爾在報紙上看見報導在某處發現一對夫婦的死屍,明顯是自殺,我就會想起雷文斯克羅夫特案子。十二或十四年過去了,我仍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案子,並不停地想,還是那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妻子真恨她丈夫,想除掉他嗎?他們一直互相仇視直到忍無可忍了嗎?”

  加洛韋撕下一塊麵包嚼了起來。“白羅先生,您有些想法吧。是不是有人找過您,說了些什麼,提起了您對此事的興趣吧,也許您知道些可以解釋‘為什麼’的事?”

  “不,我也同您一樣。”白羅說道,“您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說說看,您一定有一套理論。”

  “您說得不錯,人們確實有自己的理論。期望它們或至少其中的一個來解釋答案,但通常都不是這樣。我想我的想法到頭了,您得接著尋找原因,因為一個人能知道的遠遠不夠。關於他們的事,我知道什麼呢?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快六十歲了,他妻子三十五歲。嚴格地講,我所知道的他們的事只是他們死前最後五六年的情況。將軍退休了,領著退休金,他倆從國外回到英國。我知道的所有證據,所有情況只發生在這個短短的時期。這期間,他倆在伯恩第斯有一幢房子,然後搬到悲劇發生的地方。他倆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孩子們假期便回來住。那是段平靜的生活。我知道他退役後在英國的家庭生活狀況。沒有金錢的動機,沒有仇恨的動機,沒有第三者插足。都沒有。但在此之前還有一大段時間,對此我知道些什麼呢?我只知道他們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國外,偶爾回一兩次家。丈夫有良好的記錄,朋友們有關於妻子生活愉快的記憶。沒有人們知道的明顯的悲劇或爭吵。但有可能我不知道,因為人們確實不瞭解,有這麼一段時間,從童年到結婚,可能二十年到三十年,他們生活在馬來亞或別的什麼地方,很可能悲劇的根源就在那裡。我的國家有一句老話:‘舊的罪過有長長的陰影’。死亡的原因會不會是長久的陰影,過去長久的陰影?那不太容易找出來。你可能在丈夫朋友或熟人的記錄中找,但你找不著更進一步的細節。這想法在我腦中一天天成熟起來,如果要再尋找的話,國外就是我們該尋訪之處。一些事可能在國外發生了,可能被遺忘,不留痕跡了,但說不定仍存在。過去的一件不在英國而在別的國家發生的不為人知的某件事產生的憎惡可能仍在那個地方。要是該知道去哪兒找這個地方就好了。”http://www99csw.com

  白羅說:“你是說會有人記得,我的意思是現在還記得連他們英國的朋友也不曾知道的事。”

  “儘管我想他的老朋友會不時來拜訪他們,但多數在英國的朋友是他在退役後結識的。人們沒聽說過他們過去的事,人的忘性很大。”

  “不錯,”白羅沉思道,“人的忘性很大。”

  加洛韋笑著說:“人不像大象,人們總說,大象能記住每件事。”白羅說:“您這樣講太奇怪了。”

  “是我說的長長的陰影嗎?”

  “不是那個。剛才提起的大象很有意思。”

  加洛韋略帶驚奇地看著白羅,似乎在等更多的話。斯彭斯瞥了老友一眼。

  斯彭斯說:“可能是在東方發生的一些事。我的意思是,嗯,那兒不是有大象嗎,要不來自非洲,不過誰和你說起過大象呢?”

  白羅說:“我的一個朋友碰巧提到過,您認識的。”他轉向斯彭斯,“是奧利弗夫人。”

  斯彭斯叫了一聲:“噢,是阿裡亞德娜·奧利弗夫人,哎呀!”

  “怎麼?”白羅問道。

  “啊,那麼她知道些什麼嗎?”

  “我想她現在還不知道。”白羅說,“但不久將會知道一些情況。”他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她是那種人,她會四處活動找線索的,要是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是的。”斯彭斯說,“是的,我明白。她有什麼想法嗎?”

  “您指得是不是阿裡亞德娜·奧利弗夫人,那位作家?”加洛韋很有興趣地問道。

  斯彭斯說:“正是她。”

  “她知道很多有關犯罪的事嗎?我知道她寫犯罪小說。她能從哪兒搞來她的想法或事實呢?”

  “她的想法是她用腦子想出來的,至於事實就不好說了。”白羅停了一會兒。

  “你在想什麼?白羅,想什麼特別的事嗎?”

  “是的。”白羅說道,“我曾毀了她的一個故事,是這樣說的。她剛好想到了關於一個事實的絕妙構思,是關於長袖羊毛背心的,我那時打了個電話問她什麼事兒,然後這絕妙的情節也就被趕出了她的腦海。後來她就因為我的打擾責怪我。”

  “天哪,”斯彭斯說道,“聽起來好像大熱天香菜掉入了黃油裡。您知道歇洛克·福爾摩斯和他那條夜間不幹活的狗吧?”

  “他們有狗嗎?”白羅問道。

  “對不起,您再說一遍好嗎?”

  “我說他們有狗嗎?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他們自殺那天帶了狗去散步嗎?”

  “是的,他們有條狗。”加洛韋說道,“我猜他們通常都帶著狗去散步的。”

  斯彭斯說:“如果這是奧利弗夫人的一個故事的話,你該發現這條狗在兩個屍體旁吠叫,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加洛韋搖了搖頭。

  白羅說:“我想知道那條狗現在在哪兒?”

  加洛維說,“我想,它埋在什麼人的花園裡了,已經有十四年了。”

  “那麼我們不能去問那條狗了?”白羅說,又沉思地接著說,“一個遺著,那條狗所看到的一定很令人驚訝。在那幢房子裡還有誰呢?我指的是事發當天。”

  “我帶了一張名單給您,”加洛韋說道,“以便您查詢。惠特克夫人,老廚師兼管家。那天她外出了,因此從她那兒得不到有説明的資訊。我想,有一位客人呆過,她曾當過雷文斯克羅夫特家兩個孩子的家庭教師。惠特克夫人有點耳聾,眼睛也不大好使。她當時告訴我們前不久雷文斯克羅夫特曾住過醫院或療養院什麼地方,是因神經緊張,不是疾病。剩下的話沒什麼用。那兒還有個花匠。”

  “不過可能有一個陌生人來自遠方,來自過去。加洛韋總警監,您是這樣想的吧?”

  “與其說是想,不如說是推測。”

  白羅沉默了。他想起了一次查詢過去的案子,調查了以前的五個人。這五個人使他想起了那首叫“五隻小豬”的兒歌。那是件有意思的案子,最後他仍然得到了回報,他查明了案子的真相。

第六章 一位老友的記憶

  第二天早上,當奧利弗夫人回到家時,利文斯頓小姐正在等她。

  “奧利弗夫人,來了兩個電話。”

  “是嗎?”奧利弗夫人說道。

  “第一個電話是克賴頓和史密斯兩人打來的。他們想知道您是要灰綠色的還是淺藍色的緞子。”

  “我還沒決定。”奧利弗夫人說,“你明早提醒我好嗎?我想在夜光下看看那段子。”

  “另一個電話是位元叫赫爾克裡·白羅的外國先生打來的。”

  “噢,他說了些什麼?”奧利弗夫人問道。

  “她問您能否今天下午給他回個電話並去拜訪他。”

  “看來不行。”奧利弗夫人說道,“你給他回個電話好嗎?事實上我馬上就得出去。他留下電話號碼了嗎?”

  “是的,留了。”

  “那太好了,我們也不用查了。好吧,你給他回電話,告訴他我很抱歉去不成,因為我得出去追捕一頭‘大象’。”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好嗎?”利文斯頓小姐問道。

  “告訴他我正在追捕一頭‘大象’。”

  “噢,好的。”利文斯頓小姐答道。她很明智地看著她的雇主。雖然奧利弗夫人是位成功的小說家,但利文斯頓覺得她有時頭腦不大正常。

  “我以前從沒獵過‘大象’,”奧利弗夫人說,“儘管那會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奧利弗夫人走進起居室,翻開了沙發上各種混亂的書中的最上面一本。這些書大部分看上去因被壓過而有許多皺褶,因為夫人在前一天傍晚埋在書裡找東西,最後抄了滿滿一張紙的位址。

  “嗯,得找個突破口。”奧利弗夫人說,“從全域來看,我想要是朱麗亞直到現在還沒離開她的搖椅的話,我該從她開始。她總是有些想法的,畢竟,她曾經住在那個鄉村附近,也瞭解那片地方。嗯,我就從朱麗亞開始。”

  “這兒有四封信要您簽名。”利文斯頓小姐說道。

  “現在別拿這些事來煩我。”奧利弗夫人說,“我真無暇顧及。我得趕到漢普頓法院,這段路可真夠長的。”

  受人尊敬的朱麗亞·卡斯泰爾斯有點吃力地從她的搖椅裡撐起來,在長時間休息,甚至打盹後起身時,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都會吃力。她向前走了一步,仔細辨認著那位由她的忠實的與她共用她的“特權之家”房子的侍從通報的來訪者。由於有點耳聾,她沒聽清楚名字,是奧利弗夫人嗎?她卻不記得什麼奧利弗夫人。卡斯泰爾斯夫人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幾步,仔細辨認著。

  “分開這麼多年了,您不記得我啦?”

  像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卡斯泰爾斯夫人更能記得聲音,而不是相貌。“噢,天啊,是,是阿裡亞德娜!親愛的,見到你多令人高興呀。”她們互相致以問候。

  “我剛好路過這地方,”奧利弗夫人解釋道,“我來看一個住在離這兒不遠的人。我想起昨晚看通訊本時知道您就住在這附近。這兒挺好的,是嗎?”她邊問邊四下看了看。

  “還不壞,”卡斯泰爾斯夫人說道,“不完全是像廣告上的那樣。但也有很多好處。一個人能自由自在地擺弄他自己的傢俱之類的東西。你還可以在中心飯店吃飯,要麼,你當然自己也可以做東西吃。啊,是的,真的不錯。花園很迷人,保養得也不錯。坐下吧,阿裡亞德娜,快坐下。你看起來很好。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你參加了一個文學聚餐。真奇怪,你前一天還在報上讀到某人,過一天你就見到了她。真是怪事。”

  “我明白。”奧利弗夫人邊坐邊說,“事情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你還住在倫敦嗎?”

  奧利弗夫人告訴她還在倫敦,就開始在腦中思考著一些事情,她模糊地回憶起童年時上舞蹈課,第一次跳蘭謝舞時的情景。進一步,退一步,伸手,轉身兩次,再轉一圈。

  奧利弗夫人問起卡斯泰爾斯夫人的一個女兒及兩個外孫。接著她又問起了另一個女兒在做什麼。卡斯泰爾斯夫人好像不能肯定這個女兒在紐西蘭幹什麼,某種社會調查吧。卡斯泰爾斯按了一下她椅子扶手上的一個電鈴,叫艾瑪上茶。奧利弗夫人叫她別麻煩了。朱麗亞·卡斯泰爾斯說道:“當然要,阿裡亞德娜,你得喝茶。”

  兩位夫人都靠著椅背,談起了第二次、第三次跳蘭謝舞的情形,談起了老朋友、別人的孩子、朋友的去世等。

  卡斯泰爾斯夫人說:“自從上次見你後,好些年不見了。”

  “最後一次,我想是在盧埃林夫婦的婚禮上,”奧利弗夫人說道,“嗯,肯定是的。伴娘莫伊拉看起來可真嚇人。盧埃林夫婦穿著杏黃色的、極不合身的衣服。”

  “我知道,那衣服不適合他們。”

  “我覺得現在的婚禮不像以前那樣好看了。有些人穿著奇裝異服。有一次,我的一個朋友去參加一個婚禮,她說新郎穿著一種被子樣的綢緞衣服,把脖子勒得很深。我想可能是用瓦朗謝訥的花邊做的,特別奇怪。新娘則穿著奇怪的褲裝,也是白色的,但全身都印上了酢漿草圖案。”

  “嗯,親愛的阿裡亞德娜,你想像不到的,真的不同尋常。在教堂也是這樣,如果我是牧師,我決不會主持這樣的婚禮的。”

  茶上來了,談話繼續。

  “有一天,我見到了我的教女,西莉亞·雷文斯克羅夫特。”奧利弗夫人說,“您還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一家嗎?當然了,好多年了。”

  “雷文斯克羅夫特一家?等一等。是發生了非常悲慘的事件的雷文斯克羅夫特嗎?夫妻雙雙自殺,人們是這樣說的吧?是在離他們住所不遠的懸崖上吧?”

  奧利弗夫人說:“朱裡婭,你的記性真好。”

  “一直不錯,不過有時我記不清名字。那的確很慘,對吧?”

  “確實很慘。”

  “我的一個表弟在馬來亞時同他們很熟,是羅迪·福斯特,你也認識的。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有一段很著名的職業生涯。他退休時有點兒耳聾。他常不能聽清別人的話。”

  “您還能清楚地記得他們夫婦嗎?”

  “是的,人不會忘記往事,對嗎?我想他們在伯恩第斯住了五六年。”奧利弗夫人說:“我現在不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的教名了。”

  “我想是瑪格麗特,不過人們都叫她莫利。不錯,是瑪格麗特。那時很多人都這樣叫她,不是嗎?你還記不記得,她習慣戴假髮。”

  “噢,是的。”奧利弗夫人說,“記得不太清楚,但我想我還記得這麼回事。”

  “我記得她曾勸我戴假髮。她說出國或旅遊時很方便。她有四個不同的假髮,一個是晚上戴的,一個是旅遊時戴的,還有一個——很奇特,你可以戴上帽子也不會弄壞它。”

  “我不像您瞭解地那樣清楚。”奧利弗夫人說道,“槍殺案發生時,我正在美國旅行。所以我不知道什麼細節。”

  “嗯,當然,那是個很大的秘密。”朱麗亞·卡斯泰爾斯說道,“我的意思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關於那秘密有許多不同的說法。”

  “調查案子時,那些員警怎麼說的?我想他們的事情一定被調查過吧?”

  “噢,是的,調查過了。員警去調查了,這是件不好判斷的事,死亡由左輪手槍造成的。員警也斷定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看起來好像是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殺了他妻子後自殺。但也有可能是夫人殺了她丈夫後自殺。我想說這是自殺似乎更有可能。但沒人能肯定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沒有人懷疑是謀殺案嗎?”

  “據說顯然沒有謀殺的跡象。我是說沒有任何腳印或顯示有人走近他們的痕跡。茶點後,他們出去散步,是與往常一樣的。他們沒回來吃晚飯,於是男僕或花匠——管他是誰呢——出去找他們,發現左輪手槍放在兩人之間,他們倆都死了。”

  “那左輪手槍是將軍的,對嗎?”

  “嗯。將軍有兩支左輪手槍在屋裡,這些退伍軍人經常這樣做,對嗎?我的意思是,他們會對現今發生的一切感到安全些。另一支手槍仍在屋裡的抽屜中,所以他——嗯,他肯定故意帶著手槍出去的。這是有可能的。我想將軍夫人是不太可能帶上手槍去散步的。”

  “不,不。不會這麼容易肯定吧?”

  “但是沒有任何明顯的證據表明這對夫婦之間有任何不快或爭吵,或者有引起他們自殺的原因。當然沒人會知道別人生活中的不幸。”

  奧利弗夫人說:“是的,從沒人知道,朱麗亞,千真萬確。你怎麼看呢?”

  “噢,親愛的,人總愛刨根問底。”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人總是這樣。”

  “有可能是——當然你也知道——將軍得了什麼病。我想也許別人告訴他他將死於癌症。不過根據屍體檢查,他不會死於癌症。我是說,他很健康,他患過——我想以前患過——人們叫他什麼來著?冠狀動脈栓塞症,是這意思嗎?聽起來像是關於管狀花邊的事呢?但那的確是一種心臟病,對嗎?將軍曾犯過這種病,但已康復了。將軍夫人呢,呃,她有些緊張,總是神經過敏。”

  “是的,我依稀記得些,”奧利弗夫人說,“當然我不是很瞭解他們。不過——”她突然問道,“將軍夫人是不是經常戴假髮?”

  “噢,我記不太清楚。她總是戴假髮的,我是說,其中的一個。”

  “我挺納悶兒的。”奧利弗夫人說道,“不知怎的我想如果你要自殺,甚至想槍殺丈夫,沒有必要還戴著假髮,對吧?”

  兩位夫人很有興趣地談著這個問題。

  “朱麗亞,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嗯,正如我所說的,親愛的,人總愛刨根問底。有一些傳聞,一直流傳著。”

  “是關於將軍還是夫人的?”

  “呃,人們議論的是個年輕的女人,我想是將軍的秘書。將軍在寫關於他國外生涯的回憶錄——是應一個出版商的約稿——秘書常常幫他作筆錄。但有些人說——嗯,人們有時會說三道四的——他們說可能將軍——呃——和這個女人有曖昧關係。那女人也不是很年輕,三十歲以上,相貌平平,我認為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的,但還是沒人能說清楚。人們以為將軍可能殺了妻子,因為他想,嗯,也許他想要娶這個女人。我真的不相信人們講的那類傳聞,我從來也沒相信過。”

  “那您怎麼想呢?”

  “嗯,我倒是對夫人有些懷疑。”

  “您是說涉及到另一個男人?”

  “我相信在馬來亞發生過一些事情。我聽過關于夫人的一些事。夫人與一個比她小得多的年輕人攪在一塊兒。將軍不喜歡她那樣做,並且弄出一些不好的傳聞。我忘了是在哪兒了。但不管怎麼說,事情過去很久了,而且我想此後也沒發生過由這事引出的結果。”

  “就在他們家附近,沒有什麼傳聞嗎?在鄰里之間,她沒與什麼人有特殊關係嗎?他們沒有爭吵的跡象或不快嗎?”

  “是的,我想沒有。當然,我當時是知道那一切的。每個人都在議論,人們不禁想到也許是——嗯——很悲慘的愛情故事與之相關。”

  “但您認為沒有?他們有孩子,不是嗎?有一個是我的教女。”

  “噢,是的,還有個兒子。我想當時他還很小,在什麼地方念書。女兒只有十二歲。噢,不止。她住在瑞士的一個人家裡。”

  “我猜,在他們家庭中有沒有精神問題?”

  “噢,你指的是那男孩,是的,當然可能有。你肯定聽到過些怪事兒。有個男孩想殺他的父親,好像就在紐卡斯爾不遠的地方。在這事發生的幾年前,他非常消沉,最早據說他在上大學時曾企圖上吊自殺,然後回到家開槍殺了他父親,沒人知道是為什麼。但不管怎麼說,雷文斯克羅夫特一家沒有這種情況。我覺得沒有,實際上我很肯定沒有。但在別的方面,我禁不住想——”

  “什麼?朱麗亞?”

  “呃,我禁不住想可能有一個男人與這事有關。”

  “您是說夫人她——”

  “是的,呃——我想這很有可能。你瞧,四副假髮,只可能為了一件事。”

  “我不明白怎麼又扯上了假髮呢?”

  “嗯,夫人想使自己更漂亮。”

  “我想她三十五歲了吧?”

  “不止,是三十六歲。有一天她給我看她的假髮,其中的一兩頂使她很迷人,而且她用大量的化妝品。她這樣做只是在她搬到這兒住後才開始的。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女人。”

  “你是說,她可能遇上了某個人,一個男人。”

  “嗯,我一直都這樣想。”卡斯泰爾斯夫人說道,“你看,要是一個男人同一個姑娘勾搭上了,人們通常比較容易看出來,因為男人不善於掩藏自己。但是女人,就有可能。嗯,我是說她可能遇上某個男人,而別人卻不知道。”

  “噢,朱麗亞,您真的這麼想嗎?”

  “不,也不是。”朱麗亞說道,“因為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是嗎?僕人們會知道,或者花匠或者司機會知道的,鄰居可能知道的。他們知道後會議論。還有可能,是將軍自己發現了這情況……”

  “你是說這是場由嫉妒引起的謀殺案?”

  “嗯,我是這麼想的。”

  “所以你以為將軍殺死妻子後自殺的可能性比夫人殺死將軍後自殺的可能性要大。”

  “嗯,我應該這樣想,因為我想要是夫人想除掉將軍的話——嗯,他們不會一起散步而且夫人還把手槍裝在手提包裡。要是這樣的話,那包一定比較大。人會用別的更實際的方法去幹這種事兒的。”

  “我明白。”奧利弗夫人說,“是這樣的,很有趣。”

  “對你來說肯定很有趣,親愛的,因為你寫的是這類偵探小說。所以我期望你會有更好的想法。你應該知道什麼更有可能發生。”

  “我不知道哪種事更可能發生,”奧利弗夫人說道,“因為,你瞧,在我所寫的偵探故事中,一切都是憑空想像出的。我想發生的事就在我的故事裡發生了,這不是實際發生的也不能發生,所以我最沒資格談案子。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因為你很瞭解那些人。朱麗亞,你也瞭解將軍夫婦。我想某一天夫人可能對你說過什麼,也許是將軍自己。”

  “是的,是的。等一等,你所說的好像使我想起一些事。”

  卡斯泰爾斯夫人靠在她的椅子上,疑惑地搖搖頭,半閉著眼,有點兒昏睡的感覺。奧利弗夫人沒有說話,用一種女人等一壺水燒開的眼光看著卡斯泰爾斯夫人的臉。

  “有一次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說過什麼的,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還納悶兒她什麼意思呢。”卡斯泰爾斯說道,“說好像是開始一種新生活,與聖·特雷薩有關,是阿維拉的聖·特雷薩……”

  奧利弗夫人看上去有點吃驚。問道:

  “但怎麼又扯上了阿維拉的聖·特雷薩呢?”

  “嗯,不知道。我想將軍夫人一定在讀特雷薩的傳記。總之,夫人說重新振作起來是件多美好的事呀。她原話不是那樣的,但就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當女人們到了四五十歲左右的年紀,就會突然想過一種新的生活。阿維拉的特雷薩是這樣的。除了是個修女,特雷薩就沒做過別的什麼很特別的事,直到後來她不甘平凡,改革了所有的修道院,是吧,她一舉成名並被看成一個聖人。”

  “是的,不過看起來她倆的情況有所不同。”

  “嗯,不同。”卡斯泰爾斯說道,“但女人們有時總愛說些傻話,一般她們談論自己生活中遇上的風流韻事時都這樣。”

第七章 回到了幼稚園

  奧利弗夫人猶豫不決地看著路旁的三級臺階,以及那年久失修的村舍的前門。村屋的窗戶下種著一些鱗莖植物,大多是鬱金香。

  奧利弗夫人停了下來,打開了手中的通訊本,確定了這就是自己所要找的地方。她試著按了按那個可能是電鈴的東西,但屋裡卻沒什麼反應,沒什麼響動。她又敲了敲門。這次屋裡有了響動,是拖動腳步的聲音,沉重的呼吸和伸手開門的聲響。這些聲響引起了信箱振動和回聲。

  “噢,真討厭,又亂響了,這個蠢貨。”

  終於,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門被慢慢地拉開來。一個滿臉皺紋、塌肩、步履蹣跚的老婦看著來訪者。老婦好像不歡迎來客。她不害怕,也沒有對那些來敲一個英國婦人的房門的人有什麼厭惡之情。婦人應該有七十或八十歲了,但仍是房子的強有力的保護者。

  “我不知道你來幹什麼,而且——”婦人停下來,“啊,是阿裡亞德娜小姐。太好了,是你,阿裡亞德娜小姐。”

  “您能還記得我真太好了。”奧利弗夫人說,“您好嗎?瑪恰姆夫人?”

  “阿裡亞德娜小姐!真是不可思議。”

  奧利弗夫人想,自己被稱為阿裡亞德娜小姐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但儘管老婦的聲音隨著年紀已變沙啞了,她的音調仍是那麼熟悉。

  “親愛的,進來吧。”老婦說道,“快進來,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呀。我記不清有多少年沒見你了,至少有十五年了吧。”

  其實遠遠不止十五年,但奧利弗夫人沒有糾正她。奧利弗夫人進了屋,瑪恰姆夫人抖動著雙手,她的雙手似乎不太聽使喚。瑪恰姆夫人費勁地關上門,拖著步子蹣跚地走進一件小屋。很顯然,這是瑪恰姆夫人用來接待她期待的或不期而至的客人的房間。屋裡有很多照片,有嬰孩的,也有成人的,有些照片還用皮像框框著,雖然已經乾枯了卻還不至於裂成碎片。一個失去光澤的銀像框的照片上,一個年輕女人穿著法庭服,頭上飄著羽毛。還有兩個海軍軍官和兩個陸軍軍官。還有一些光著屁股的嬰孩在毛毯上爬的照片。屋裡有一個沙發,兩張椅子。奧利弗夫人按照吩咐坐在了一張椅子上。瑪恰姆夫人坐在沙發上,有些費力地拿了一個靠墊塞在身後。

  “親愛的,見到你真高興。你還在寫那些可愛的故事嗎?”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道。她表示同意,卻有些不明白有關罪犯及罪行的偵探故事怎麼能叫做“可愛的故事”呢?不過她想到這正是瑪恰姆夫人的習慣。

  “我現在一個人住。”瑪恰姆夫人說道,“你還記得我姐姐格蕾西嗎?她去年秋天死了,是癌症。醫生們給她動了手術,但太晚了。”

  “噢,天哪,真遺憾。”奧利弗夫人說道。

  兩人又談了十分鐘,一個接一個地談誰死了,誰還活著,直到瑪恰姆夫人的年紀最大的還活著的親戚。

  “你還好吧?一切都還順利?結婚了?噢,我想起來了,你丈夫去世幾年了,對嗎?是什麼事使你來到了這小小的索爾滕·邁納來的?”

  “我只是碰巧路過附近。”奧利弗夫人說道,“又在我的通訊本裡看見您的地址,所以我來看看您以及這兒的一切。”

  “啊,可能還想與我談談過去,敘敘舊吧。回憶過去總是令人愉快的,對嗎?”

  “是的,的確是。”奧利弗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氣。她來這兒的目的被瑪恰姆夫人先引了出來。“您有這麼多照片呀!”

  “噢,是我的,還有那些。你知道的,當我在那個家——傻傻的名字,叫幸福夕陽養老院,好像是這個名字,我在那兒住了一年零三個月,然後再不能忍受了,那些人很可惡,居然說不準保留個人的任何東西,都得歸養老院。我不是說那兒不舒適,你知道我喜歡個人的東西擺在身邊,我的照片啦還有我的傢俱。那時有一個來自於一個委員會什麼的機構的善良姑娘,她告訴我有另一個什麼地方,可以有自己的家,可以帶上自己喜歡的東西。而且每天有一個志願者來照看是否過得好。啊,我在這兒很舒服。真的,我擁有我自己所有的東西。”

  “這些東西來自於各個地方吧?”奧利弗夫人問道。

  “是的。那張桌子——黃銅的那張——是威爾遜船長從新加坡或什麼地方帶來送給我的。還有貝納爾斯送的東西。也是黃銅的,很漂亮吧?放在煙灰缸上很好玩,那是埃及的,叫蜣螂石,也許叫別的什麼名字。這名字聽起來像是抓撓病似的,但它不是病。這是一種蟲子,由某種石頭做的。人們都叫它寶石,是很亮的藍色的。”

  “是天青石。”奧利弗夫人說道。

  “對,很漂亮吧,那是我學考古的兒子貝納爾斯挖出來送給我的。”

  “所有這些都是您過去留下來的可愛的照片吧。”奧利弗夫人問道。

  “是的,那是我兒子和女兒的照片。有一些是嬰孩時照的,一些是滿月或更大一點時照的。還有一些是我一次去印度,一次去暹羅(泰國的舊稱)照的。噢,那是莫亞小姐穿著她的法庭服照的。她很漂亮,離過兩次婚。第一次是因為丈夫的專橫。後來她與一個流行歌手結了婚,當然這種婚姻是維持不了的。接著她又在加利福尼亞又結了婚。他們夫婦有一艘快艇,我想他們總是四處遊玩。她兩三年前死掉了,只有六十二歲,這麼年輕就死了真可惜。”

  “您自己也去過世界很多地方吧?”奧利弗夫人說道,“印度,香港,埃及,南非,對吧?”

  “噢,我是去過些地方。”

  奧利弗夫人說:“我記得當我在馬來亞時,你那時是同一個官員家庭住在一起,對嗎?一個什麼將軍,是——等一等,我能想起來的——是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夫婦,對不對?”

  “不,不,不,你記錯名字了。你說的那時候我是在巴納比家。沒錯,你也來同他們住過,還記得嗎?你在旅行,來到了巴納比家。你是巴納比夫人的老朋友。巴納比先生是個法官。”

  “噢,是的。”奧利弗夫人說,“有點兒麻煩,人老是把名字弄混。”

  “他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瑪恰姆夫人說道,“當然兩個孩子都去了英國念書。兒子去了哈羅,女兒在羅迪安,我想是這樣的。後來我搬到另一家去了。啊,現在情況已變了。現在甚至沒以前那麼多女傭了。注意啊,女傭以前常常有點兒小麻煩的。我在巴納比家時同我們的女傭處得不錯的。你剛才說到誰?雷文斯克羅夫特一家?哦,我還記得他們。嗯,但我忘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了,離這兒不遠吧。你瞧,大家都認識他們。是啊,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但我還記得一切。那時我還同巴納比一家住在一起,當孩子們上學的時候,我留在那兒照顧巴納比夫人。實際上是照看她的東西,幹些修修補補之類的活。噢,是的,當那件可怕的悲劇發生時,我在那兒。我不是指巴納比家,我是在雷文斯克羅夫特家。噢,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指的是聽到的事。自然我自己沒有捲進去,但那真的很恐怖,不是嗎?”

  “我的確這麼想。”奧利弗夫人說道。

  “那事發生在你回英國以後,我想是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是很好的一對夫妻,非常和諧,那對他們真是個打擊。”

  “我真的記不得了。”奧利弗夫人說道。

  “我知道,人會遺忘的,我可不。據說她一直有些古怪,從孩提時起就這樣。有一些老的故事說,她把嬰兒從搖籃裡抱出來扔進河裡,人們說是出於嫉妒。還有人說她想讓那嬰兒不用等待而直接進入天堂。”

  “您是不是,是不是在說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

  “不,當然不是。啊,你沒有我記得清楚,我說的是她姐姐。”

  “夫人的姐姐?”

  “我現在也不能肯定是將軍的姐姐還是夫人的姐姐。據說她在一個精神病醫院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從大約十一二歲開始的吧。人們把她留在精神病院裡,後來據說康復後出院了,並同一個軍人結了婚。後來又出麻煩了。我想人們聽說的下一件事便是她又被帶回了精神病院。他們待病人特別好,你知道,他們有一班手下,漂亮的房間和別的一切東西。他們也常去看她。我是在說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夫婦。她的孩子是由別人帶大的。因為將軍夫婦怕他們像父母。但是,將軍夫婦最後又說姐姐病好了。然後她又回來同丈夫住在一起,後來她丈夫死了還是怎麼的。我想是因為高血壓或心臟病吧。不管怎樣,這姐姐很消沉。然後就同她的弟弟或妹妹——不管是誰——住在一起,她在將軍家住得很開心,一切都好,而且她很喜歡孩子們。我想不是那個男孩兒,他在學校裡,是那個小女孩,還有另一個,那天下午和她一塊兒玩的小女孩。噢,我記不清細節了,時間太久了。人們議論紛紛。有些人說根本不是她而是女傭與孩子們一塊兒玩。但那女傭很愛他們,那姐姐也因此不高興。那姐姐想帶他們離開那所房子,說他們在那裡不安全,以及諸如此類的話。但,當然,別人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結果事情發生了。我猜想他們可能以為是她——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我記不得了。總之,就是那樣。”

  “不管是將軍的還是夫人的,那姐姐後來怎樣了?”

  “嗯,她被一個醫生帶走了,送到了某個地方,我想她最後還是回了英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去了原來那家醫院,但她在什麼地方被照顧得很好。你知道,反正有很多錢,她丈夫的家庭很有錢。可能她又被治好了。不過,嗯,直到你來問我關於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夫婦的事時,我已經很多年沒再想那事兒了。不知他們現在在哪兒,他們肯定退休多年了。”

  “嗯,事情很令人傷心。”奧利弗夫人說,“可能您已從報上知道了?”

  “知道什麼?”

  “呃,他們在英國買了幢房子,然後——”

  “噢,我想起來了,我記得在報上看到過的。是的,我只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這名字,但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們墜了崖,對嗎?就是那類事。”

  “嗯,是那類的事。”奧利弗夫人說道。

  “瞧這兒,親愛的,見到你真高興,你得在我這兒喝杯茶。”

  “不,”奧利弗夫人說道,“我不想喝,真的不想。”

  “你當然要喝,要是不介意的話,到我廚房去好嗎?現在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那兒,那兒很容易打發時間。但我總是把客人帶到這間房,因為我為我自己擁有的這些東西感到驕傲,還為所有的孩子們和別的人而驕傲。”

  “我想,”奧利弗夫人說道,“像您這樣的人,一定與那些被您照顧的孩子們有過美好的生活。”

  “是的,我還記得你只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很喜歡聽我講故事。有一個關於一隻老虎的,還有一個是關於猴子——樹上的猴子。”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道,“我還記得那些,已過去好多年了。”

  奧利弗夫人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時她還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穿著一雙很緊的紐扣靴子走在英國的小路上,聽著一塊走著的南尼講的關於印度和埃及的故事。這就是南尼,瑪恰姆夫人就是南尼。奧利弗夫人跟著女主人出了門,邊走邊掃視著屋子。照片中的姑娘們,小夥子以及許多中年人照像時穿著他們最好的衣服,戴上最好的裝飾品,因為他們都沒有忘記過南尼。很可能就是這些人使南尼有富足、舒適的晚年。奧利弗夫人突然有一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但她沒有這樣做,她能用意志克制住自己。奧利弗夫人跟著瑪恰姆夫人進了廚房。在廚房裡瑪恰姆夫人開始用她拿來的茶葉沏茶。

  “噢,一小罐很好的泰散姆茶葉。我總是很喜歡這種茶葉,真你高興你還記得,現在這種茶葉已不太容易得到了。它是我最喜歡的茶葉。你真是個不記往事的人。他們原來叫你什麼來著——那兩個找你玩的小男孩——有一個叫你大象小姐,另一個叫你天鵝小姐吧。叫你大象小姐的小孩長騎在你的背上,而你就趴在地上馱著他四處亂爬,還假裝有一個能卷東西的大長鼻子呢。”

  “您從不忘記事情嗎?南尼?”

  “啊,”瑪恰姆夫人說道,“大象從不忘事兒,這是句老話呀。”

第八章 奧利弗夫人的探訪

  奧利弗夫人走進了威廉斯與巴尼特的店鋪,這是間名聲很好的藥鋪,也兼賣些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她在一個啞巴一樣的服務生前站住了,那服務生賣的是各種治雞眼病的藥;她又在一堆山似的橡皮海綿前猶豫了一會;向處方台走去,接著又從陳列得很漂亮的櫃檯前走過。這些櫃檯的商品是由伊莉莎白·阿登、海倫娜·魯賓斯坦、馬克斯·法克特和別的一些廠商為婦女提供的理想的美容產品,她走了過來。

  奧利弗夫人最後在一個豐滿的女店員前停了下來,要了某種唇膏,然後她發出了一聲短暫的驚呼:“噢,馬林,這不是馬林嗎?”

  “噢,沒想到,是奧利弗夫人。見到你可真高興,太妙了,對嗎?當我告訴其他姑娘您在這兒買過東西時,她們都會激動不已的。”

  “沒必要告訴她們了。”奧利弗夫人說道。

  “噢,我敢肯定她們會拿出簽名簿來。”

  “我情願她們別那樣,”奧利弗夫人說道,“馬林,你好嗎?”

  “噢,馬馬虎虎,還過得去。”馬林說道。

  “我不知道你還在這兒工作。”

  “我想這兒和其他地方一樣,而且這兒待我很不錯,你知道的。去年我加薪了,現在我多多少少還管著這個化妝品櫃檯。”

  “你媽媽呢?她身體好嗎?”

  “噢,很好。媽媽聽說我見到過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媽媽還在去醫院的那條路上嗎?”

  “是的,我們還住在那。爸爸的身體不太好,不時要住陣子醫院。可媽媽的身體很健康,聽說我見到了您,她一定很高興,您是碰巧到這兒的嗎?”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道,“事實上我剛好路過這兒。我去看了一個老朋友,現在我想——”她看了看她的手錶說,“你媽媽這會兒在家嗎?馬林,我想現在可以去看看她,在我離開之前可以同她聊兩句。”

  “噢,快去吧。”馬林說道,“她肯定高興極了。很抱歉我不能同您一塊兒去。我想——呃——我可能會被人看見的,我不能離開一個半小時的,這您知道。”

  “噢,好的,下次吧。”奧利弗夫人說道,“我記不太清房子是17號呢?還是有個名字?”

  “我們家叫月桂樹小屋。”

  “噢,是的,我真笨。見到你真高興。”

  奧利弗夫人急匆匆地帶著那只根本不想要的唇膏離開了商店,驅車行駛在奇平·巴特拉姆的大路上,轉了個彎,經過了車庫和醫院,開進了一條較窄的,兩邊有舒適的房子的道路。

  奧利弗夫人在月桂樹小屋前把車子停下,然後上前敲了敲門。一個五十歲左右、滿頭銀髮的清瘦而有精神的婦人開了門,仔細辨認著來客。

  “啊,是你,奧利弗夫人,噢,我已好多年沒見過你了。”

  “是的,很久不見了。”

  “進來吧,快進來。來一杯香茶吧?”

  “我想不用了。”奧利弗夫人說,“我剛同一個朋友在她那兒喝過茶,而且我得趕回倫敦。事情是這樣的,我走進一家化妝品商店想買點兒東西,結果在那兒碰見了馬林。”

  “噢,是的,她在那兒有份好工作,老闆覺得她幹的不壞,還說她有經營才幹。”

  “噢,真好。您身體怎麼樣?巴克爾夫人?你看起來身體不錯,跟我上次見您時一樣,沒什麼變化。”

  “噢,我可不這麼覺得。頭髮變白了,體重也減輕了許多。”

  “今天我遇上許多以前的老朋友。”奧利弗夫人進了屋子,被領進了一間小小的,很亂的客廳。“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卡斯泰爾斯夫人,朱麗亞·卡斯泰爾斯夫人?”

  “噢,當然記得,她肯定過得不錯。”

  “的確是這樣,我們談起了過去的事,事實上,我們甚至連以前發生的悲劇也談了。那時我正在美國,所以我所知道的不多,就是人們所說的雷文斯克羅夫特案。”

  “噢,我記得很清楚。”

  “巴克爾夫人,您曾經幫他們工作過,對嗎?”

  “是的,通常我每個星期去三個上午。他們人很好。你知道,他是真正的軍人。將軍和夫人正如你可能說的,他們是出自於舊式的學校。”

  “發生那樣的事太悲慘了。”

  “嗯,確實很慘。”

  “慘案發生時您還在為他們工作嗎?”

  “不,事實上,我已不再去了。我的老姑媽艾瑪來和我住在一塊,她眼睛,身體又不好。我真騰不出更多的時間來工作。不過直到悲劇發生的前一兩個月,我還幫他們工作。”

  “發生那樣的事真是可怕。”奧利弗夫人說道,“我記得據說他們是自殺。”

  “我不信。”巴克爾夫人說道,“我敢肯定他們不可能一起自殺。他們不是人們想像的那種人。他們一起快樂地生活,當然,他們並沒在那個地方住多久。”

  “是的,我想他們沒住多久。”奧利弗夫人說道,“他們第一次來英國時,住在伯恩第斯附近的什麼地方,不是嗎?”

  “是的,但他們認為離倫敦太遠了,所以搬到了奇平·巴特拉姆。房子和花園都很漂亮。”

  “當您最後一次幫他們幹活時,他們的身體都還好吧?”

  “嗯,同許多人一樣,他覺得歲月不饒人,將軍的心臟有些毛病,也有些中風。你知道,就那一類的病。他們吃藥,呃,有時也住住院治療。”

  “那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呢?”

  “嗯,我想她很懷念在國外的生活。你知道,在這兒,他們不認識多少人,儘管也認識許多家族。當然,他們自己也是那階層的人。我想在馬來亞就不一樣了,那兒你會有許多僕人,有快樂的舞會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

  “你認為她很懷念她的快樂的舞會?”

  “呃,我也不太清楚。”

  “據說她還戴假髮。”

  “噢,她有好幾副假髮。”巴克爾夫人笑了。“非常精巧也非常昂貴,她時常送一個回倫敦的店中,他們會為她重新設計,梳理假髮,然後送還給她。她有各式各樣的假髮。有一副是褐色的,有一副是灰色的小毛卷髮。將軍夫人戴上那頂的時候的確很迷人。還有兩副——嗯,不是很漂亮,但很實用——颳風的日子,可能會下雨,你就會想在頭上戴點什麼。夫人很為她的相貌操心,在衣服上也花了不少錢。”

  “您以為這悲劇的原因是什麼?”奧利弗夫人說道,“您瞧,因為那時我在美國,不在這兒,也沒見到過任何朋友,所以我沒聽到過這件事。而且,嗯,又不好在信中問及或直接問及這種事情。我記得用的是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自己的左輪手槍。”

  “噢,是的,將軍有兩支槍放在屋子裡面,因為他說沒槍的房子不太安全,也許他是對的。就我所知,這之前他們一直沒什麼麻煩。一天下午,一個令人討厭的人徑直來到將軍家裡,我不喜歡他的樣子。他想見將軍,說他年輕時,曾是將軍團裡的兵。將軍問了他幾個問題,我想將軍認為這個人不對頭——嗯,這個人不可信,就讓他走了。”

  “您認為會是外來者幹的嗎?”

  “嗯,我想是的,我看不出有其它原因了。我很不喜歡那個花匠。他的名聲不好,我猜他原來坐過牢。不過將軍接受了他的自薦,想給他一個機會。”

  “那麼你以為花匠可能殺了他們?”

  “嗯,我——我一直都這麼想,不過有可能我錯了。對我來說——我的意思是,要我說,那些關於人們議論的將軍和夫人的傳聞:或是將軍殺了夫人,或是夫人殺了將軍的說法,全是胡編亂造的。要我說,一定是個外來者幹的。這些人不像現在的人那樣壞,你得明白,他們不是早有預謀的。我想這個外來人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看看你現在每天讀的報吧,年輕人,實際上還只是孩子,吸毒,發瘋,橫衝直撞,莫名其妙地殺人。在酒吧裡他們邀請女孩子一塊喝酒,然後送她回家。第二天便在陰溝裡發現了那女孩的屍體;他們把搖籃裡的嬰孩從母親身邊帶走;他們帶女孩去舞會,然後在回來的路上殺死或勒死她。你會覺得人人都可以為所欲為。總之,那是很好的一對夫婦,將軍和夫人傍晚悠閒地去散步,然後兩人都被子彈穿腦而死。”

  “是穿過腦部嗎?”

  “嗯,我現在記得不太清楚了,當然我自己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切。不管怎麼回事,他們同平常一樣,是出去散步。”

  “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不愉快嗎?”

  “嗯,他們有時要爭吵,可哪家不吵呢?”

  “他們各自有沒有情人吧?”

  “噢,如果你能把那個字眼用於他們這種年紀的話,我的意思是,到處都有一些議論,但全是胡說,根本沒這回事。人們總是愛談論那種事的。”

  “是不是他們中的一個——病了呢?”

  “嗯,將軍夫人曾去過倫敦一兩次,去看了醫生。我以為她是去住院,或在醫院裡做個手術,雖然她從未確切告訴過我。但我想醫生們治好了她——她只在醫院裡住了很短一段時間,我想沒動過手術。當她從倫敦回來後,她看起來年輕了不少。總之,她一定做了美容。你看,她戴上這些假髮看起來多漂亮呀。仿佛她又獲得了嶄新而具有活力的生活。”

  “那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呢?”

  “他是個很正派的紳士。我沒聽說過他有過什麼醜聞,我想也沒有吧。人們議論紛紛,任何悲劇發生時,他們都會議論的。我覺得在馬來亞或那些地方時,他的腦部似乎受過打擊。我有一個叔叔,可能是個伯父。有一次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撞在了一門大炮或什麼東西上,以後他就變得很古怪了。開始六個月他還很正常,後來他整天想殺他的妻子,就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他說他妻子想謀殺他,跟蹤他,又說他妻子是什麼國家派來的間諜。唉!清官難斷家務事呀。”“總之,在我碰巧聽到的關於將軍夫婦的故事中沒有什麼真實情況。他們之間沒有因感情不好導致的一個殺死另一個然後自殺的成分吧。”

  “嗯,是的,我想沒有。”

  “慘案發生時,他們的孩子在家嗎?”

  “沒有,小姐她——呃——她叫什麼名字來著,羅西嗎?不對,潘娜洛普嗎?”

  “是西莉亞,”奧利弗夫人說道,“她是我的教女。”

  “噢,是的,我想起來了,我還記得有一次你來帶她出去玩。西莉亞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在某些方面有點壞脾氣,不過我想她是很愛她的父母的。很慶倖地說,悲劇發生時,她正在一個瑞士的學校裡念書,因為如果她當時在家並看到了所發生的一切,那一定會是一個很重大的打擊。”

  “他們還有個兒子,是吧?”

  “是的,是馬斯特·愛德華。將軍有點兒為他擔憂,我想他看起來也不喜歡他的父親。”

  “噢,那沒什麼的,男孩子都有這種時期。愛德華很喜歡他母親嗎?”

  “嗯,我想夫人對他太急躁,小題大做了,這令人感到厭煩。你知道,男孩子們不喜歡母親嘮嘮叨叨地告訴他們穿厚點兒毛衣或多加些衣服的。將軍不喜歡他的髮型,那是種——呃,反正不是現在這種樣式的,但已有點兒相似了,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悲劇發生時,愛德華也不在家嗎?”

  “是的。”

  “我想這對他一定是個震驚吧?”

  “嗯,肯定是。當然我沒聽到過多少,因為我沒再去過他們家。要是你來問的話,我告訴你我不喜歡那個花匠。我想他現在叫——呃,弗雷德,弗雷德·韋澤爾,好像是這個名字。他似乎做了一些——嗯——一些諸如欺騙之類的事,將軍把他查了出來,要解雇他,我很懷疑他。”

  “槍殺了將軍夫婦?”

  “嗯,我想,更有可能他只殺了將軍。要是他殺了將軍,而夫人又一塊來了,那麼他得把夫人也殺了。就像人們從書上的故事中看到的一樣。”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道,“人們是在書上讀到各種各樣的事情。”

  “還有一個男家庭教師我也不喜歡。”

  “什麼教師?”

  “嗯,以前愛德華有一個男家庭教師,他通不過考試以及舊式學校裡的一些考核。他當時在學前班之類的學校。所以將軍夫婦就幫他找了個家庭教師。他教了大概一年。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很喜歡他。夫人很喜歡音樂,那家庭教師也是。我想他的名字叫愛德蒙茲先生吧。他是個傷感得令人發笑的人。我自己這麼認為的,將軍不怎麼喜歡他。”

  “但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喜歡呀。”

  “噢,我想他們有很多共同點,而且夫人才是選愛德蒙茲的決定者,將軍並不是。愛德蒙茲舉止優雅,語言得體。所有這些都——”

  “那個——叫什麼來著——”

  “你是說愛德華嗎?噢,他很喜歡這老師,我想簡直有點兒英雄崇拜了。總之,不要聽信那些家庭醜聞了,就是那些說夫人與某人有關係或是將軍與那個幫他作記錄的年輕姑娘糾纏不清之類的話。不管那個罪惡的謀殺者是誰,他都是外來人。員警沒有查清誰是隱藏的兇手。現場附近曾有一輛車,但在車上卻沒查到更有用的線索。不管怎樣,我認為應該去找那些在馬來亞、國外或別的什麼地方認識將軍夫婦的人,甚至該找將軍夫婦認識的人。沒有人知道。”

  “對這事兒,您丈夫是怎麼想的?”奧利弗夫人問道,“也許他沒您瞭解的多,但他也可能聽到過許多的。”

  “當然了,我丈夫也聽到了很多傳言。一天晚上在喬治旗酒館時,他聽見了人們對各種事情的議論。說夫人喝了酒,一箱箱的空酒瓶搬出了屋外。那絕對是假的,我知道那事情的真相。他們有一個侄子有時來看看他們。那天不知怎麼地同員警出了麻煩,他就——但我認為這與將軍之死沒什麼關係。員警也認為沒什麼關係。不管怎麼說,這事不是慘案時發生的。”

  “事實上,除了將軍和夫人外,沒別的人住在那屋子裡,對嗎?”

  “嗯,夫人有個姐姐經常過來。我想她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吧,好像是那種關係吧,兩人長得很像。我過去一直覺得當那姐姐過來時總在將軍與夫人間弄些小麻煩。那姐姐是喜歡瞎攪和的人,喜歡說些什麼去惹惱別人。”

  “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喜歡她嗎?”

  “嗯,如果問我的話,我覺得她不很喜歡。我覺得那姐姐或多或少希望她自己與他們在一起,她不喜歡沒有夫人。但我認為夫人覺得留下她有點糟。她很會玩牌,將軍因此很喜歡她,他與她下棋什麼的很高興。從某種角度說那姐姐是個挺逗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傑裡博伊夫人什麼的。我想她是個寡婦,還經常向將軍夫婦借錢。”

  “您喜歡她嗎?”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這樣說的話,夫人,我不喜歡她,非常不喜歡。我覺得她是那種製造麻煩的人。她沒離開多久,慘案就發生了。我不太記得她長得什麼樣了,她的兒子也跟她來過一兩次,我也很不喜歡他,我認為這兒子也不可靠。”

  “嗯,”奧利弗夫人說,“我猜沒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現在沒人知道,但不會一直沒有的。有一天我遇見了我的教女。”

  “真的嗎?奧利弗,我對西利亞小姐的近況很關心,她怎麼樣?很好吧?”

  “是的,她看起來很好。我想她可能正在考慮結婚。無論如何,她已經有了一個——”

  “有了一個固定的男友,對嗎?”巴克爾夫人說道,“啊,我們都經歷過的。我們並不是都嫁給第一次選定的人。就算你不是這樣,十有八九也是這樣。”

  奧利弗夫人問道:“您認識一個叫伯頓·考克斯夫人的嗎?”

  “伯頓·考克斯?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不,噢,不太清楚。沒在這兒住過,要不,來同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住過還是別的什麼?不,不,不,記不太清了。但我還是聽到過關於她的一些事情,我想她好像是將軍在馬來亞認識的一個朋友吧。但我不認識這個人。”巴克爾夫人搖了搖頭。

  “好了。”奧利弗夫人說道,“我不能再在這兒同您閒聊了,夫人,見到您和馬林的確讓人很高興。”

第九章 追尋大象的結果

  赫爾克裡·白羅的男僕喬治告訴他奧利弗夫人打了電話來。

  “啊,喬治,她說了些什麼?”

  “她想在今天晚飯後過來見見您,先生。”

  白羅說:“好極了,今天我真累,見奧利弗夫人會使我振作些。她總能說些出人意料、卻令人高興的事。她也說些讓人很難預料的事。她提到過大象嗎?”

  “大象?好像沒有,先生。”

  “啊,看起來可能是大象令人失望。”

  喬治疑惑不解地看著主人,有時候他聽不懂主人所說的話前後有什麼聯繫。

  白羅說:“回電話說我很高興見她。”

  喬治去打電話。一會兒他回來告訴主人奧利弗夫人大概八點四十五分到。白羅說:“咖啡,準備好咖啡和SiropdeCassis,我記得最近從弗特那姆和梅森那兒買了些。”

  “先生,要甜酒嗎?”

  “不用,我自己喝黑茶鹿藿糖漿就行了。”

  “好的,先生。”

  奧利弗夫人很準時地到了,白羅滿心歡喜地接待她。“您好嗎,可愛的女士?”

  “筋疲力盡。”奧利弗夫人在白羅示意的椅子裡坐下,“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噢,Quivaalachasse(法語:誰去追趕。)——我記不清這俗話了。”

  “我記得。”奧利弗夫人說道,“小時候就知道了,‘Quivaalachasseperdsaplace.(法語:誰去那裡追趕。)’”

  “我想一直逼著您調查搜尋是不太合適的。我指的是對大象的追尋,除非這搜尋只是一個比喻而已。”

  “根本不是,”奧利弗夫人說,“我一直瘋狂地找尋大象,這兒,那兒,四處找尋。我大量地用著汽油,不停地趕火車,寫一遝遝的信,拍一封封電報。你不知道,這有多累人。”

  “那就休息一會兒,喝杯咖啡吧。”

  “香濃可口的黑咖啡,正是我想喝的,來一杯吧。”

  “可以問問有什麼結果嗎?”

  “很多,”奧利弗夫人說道,“但問題是我不知道這些是否有用。”

  “總之,你得到了事實?”

  “不,沒有。我得到的是人們以為的事實,但我十分懷疑它們是不是事實。”

  “那些只是傳聞嗎?”

  “不。我覺得不是傳聞,只是回憶罷了。人們都有回憶。問題是,你不能都正確地回憶過去,對不對?”

  “對,但它們仍是你描述的可能的結果,不是嗎?”

  “您做了些什麼呢?”奧利弗夫人說道。

  白羅說:“您總是這麼嚴厲,夫人。您要求我四處尋找。我也在做事的。”

  “噢,您四處找了嗎?”

  “我沒有四處跑,但我向同行們詢問了這案子的情況。”

  “那好像比我做的平和得多呀。”奧利弗夫人說道,“噢,咖啡很棒,味兒濃。你不可能知道我現在有多累,生活有多混亂。”

  “來吧,告訴我期待以久的事情吧。你追尋的結果,我想你肯定有什麼要說。”

  “我聽到了許多不同的故事和主觀猜想。我不知道它們是否是真的。”

  “這些故事可能不太真實,但還是有用的。”白羅說道。

  “啊,我懂你的意思,那也正是我想的。”奧利弗夫人說道,“當我四處查訪時就是這麼想的。當人們回憶過去,告訴你某事時,也許事情本不是那樣的,但他們自己卻以為如此。”

  白羅說:“但他們一定得有所根據。”

  “我帶了一張單子來。”奧利弗夫人說道,“我不想詳細地說,在哪兒,我說了些什麼,為什麼。我是有意去搜尋——嗯,搜尋人們不可能在本國能搜尋到的資訊。但這些資訊全來自一些認識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的人,儘管這些人也可能不很清楚。”

  “你是指,從國外你找到了一些資訊?”

  “大部分是來自國外,剩下的是從本地的一些對將軍夫婦知道不多的人那兒瞭解的,他們或是姨媽或是表姐或是好朋友,以前很瞭解將軍夫婦的。”

  “你記下的每件事都有一些故事,一些關於那慘劇或捲入其中的人和事兒吧?”

  “正是如此。”奧利弗夫人說,“我直接告訴你吧,好嗎?”

  “好吧。先來些小甜餅吧。”

  “謝謝。”奧利弗夫人說道。

  奧利弗夫人拿了一塊特別甜,看上去卻很苦的,使勁嚼了起來。“很甜,我一直認為是它給你帶來的活力。好吧,告訴你我得到的主觀猜想吧。這些通常是以‘噢,是的,當然’、‘整個事情多令人傷心呀’、‘當然了,我想每個人都知道真相的’之類的話開頭。”

  “嗯。”

  “這些人以為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沒有真正好的理由。要不就是朋友告訴他們的,或是從朋友、僕人、親戚之類的人那兒聽來的。這些主觀猜測,當然,你知道會有各種樣兒的。第一個猜測是:雷文斯克羅夫特將軍在寫他的馬來亞生活的回憶錄。一個年輕的女人當他的秘書,給他做筆錄、列印東西等等。那是個漂亮的女人,毫無疑問這兒有些不正常的關係。事情的結果——呃——好像有兩種說法,第一種是因為將軍想娶那位姑娘,所以殺了妻子。當他做了這件事之後,他立刻被他所幹的嚇壞了,然後就自殺了”

  白羅說:“的確是個很浪漫的解釋。”

  “另一個猜測是:因為他們的兒子生病輟學在家呆了六個月左右,於是,他們便請了一位家庭教師給兒子補課,而那教師又是個英俊的年輕的男子。”

  “啊,然後妻子便愛上了這個家庭教師,可能還同他有了曖昧關係,對吧?”

  奧利弗夫人說:“正是這樣,但無憑證,這只是個浪漫的猜測而已。”

  “還有呢?”

  “還有就是將軍很可能殺了妻子後,極其悔恨而自殺了。還有一個故事也講將軍有了外遇,被妻子發現了。她便殺了將軍後自殺。每次都有細微的不同之處。但沒人真正知道事實,我的意思是,每次他們講的只是可能發生的事。我指的是,要麼是將軍可能同一個或多個女子或已婚少婦發生婚外情,要麼是妻子同某個人有婚外情。在我聽到的故事中,每次這個男人都不同。沒什麼確定的事,也沒有證據,那些只是十二三年前的流言蜚語罷了。人們很可能已經忘了。但他們能回憶出一些名字或是一些不大走樣的事。有一個憤怒的花匠當時恰好住在那裡。還有一個很好的廚娘,耳朵、眼睛都不太好使,沒人懷疑她會牽扯上這事的。還有很多,我把所有的名字和作案可能性全記下了,其中一些名字是對的,另一些不對。事情的確很難辦。我想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曾病了一段時間,可能是發燒一類的病吧。她一定是掉了許多頭髮,因此她買了四副假髮。在她的遺物中發現了四副新的假髮。”

  “噢,是的,我也聽說了這事。”白羅說道。

  “你是從哪兒聽說的?”

  “警局的一個朋友。他翻出了當時的驗屍報告和房子裡的遺物記錄,四副假髮。夫人,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不認為四副假髮太多了些嗎?”

  “呃,是的。”奧利弗夫人說道,“我的一個姨媽有一副假髮,還有副備用假髮。當她把那副假髮送回店裡修補的時候就戴另一副。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有四副假髮的。”

  奧利弗夫人從她的包裡抽出一個小筆記本,快速地翻起來,尋找著摘錄的話。“卡斯泰爾斯夫人,七十七歲也許更老,她說:‘是的,是的。我的確清楚地記得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啊,他們是幸福的一對兒。不幸的是,我想,得了癌症。’我問她是誰得癌症了,”奧利弗夫人說道,“但卡斯泰爾斯夫人記不起來了。她認為將軍夫人去倫敦看了一個大夫,並做了手術,然後回了家,很可憐,她的丈夫很為她難過。所以他就殺了妻子後自殺了。”

  “這是她的想法呢還是她有證據?”

  “就我從調查中的所見所聞來看,這完全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奧利弗夫人說道,“當某人聽說自己不太熟的一個朋友突然病了去看醫生。她總以為是得了癌症。我想人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另外有一個人——我記不清叫什麼名字了,好像是以‘T’開頭的吧——她說是丈夫得了癌症,兩人都鬱鬱不歡,他們在一起談論了這病,並再也不能忍受癌症了,於是便決定自殺。”

  “悲傷而浪漫。”白羅說道。

  “是的,我認為這些不是真實的。”奧利弗夫人說道,“這很讓人煩惱,對吧?我是說,人們記得那麼多,就像是他們自己編出來的一樣。”

  “他們為自己所知道的事編個解釋。”白羅說,“也就是說,他們知道有個人去了倫敦看大夫,或是有人住了兩三個月的醫院。這就是他們所知道的事實。”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然後,他們繼續往後講情況的時候就為這事編了個解釋。這根本就毫無幫助,對嗎?”

  “有幫助的。”白羅說道,“您對我說的那些情況裡,您是十分正確的。”

  “關於那些‘大象’的?”奧利弗夫人疑惑不解地問道。

  “是的。”白羅說道,“瞭解纏繞在人們記憶中的事是重要的,儘管他們也許並不知道真相是什麼,為什麼發生或是什麼導致的。但他們可能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或我們無法得知的事兒。這樣由記憶引出了他們的猜測——那些夫妻不忠,得癌症,自殺,嫉妒等等的想法,並且都告訴了你。我們可以做更深入的探索來看看這些猜測哪個最有可能。”

  “人們總喜歡談論過去的事兒。”奧利弗夫人說道,“比起現在正在發生的或就在去年發生的事兒來,他們似乎更愛談以前的事,這能使他們回憶過去。他們想告訴你。當然,先是你不想聽的事,接著你就聽他們說起別的一個他們認識的人知道的另外一個他們不認識、但聽說過的人的事情。你瞧,這樣你聽到的將軍和他夫人的事實際上轉移了一次,就像家庭親戚關係一樣。”奧利弗夫人說道,“你瞧,第一個表親關係遠了一層,而表親的表親關係又遠了一層,其餘的也是如此。所以,我想我聽到的實在沒什麼幫助。”www99csw.com

  “千萬別那麼想。”白羅說道,“我敢肯定,在你那能令人高興的紫色筆記本上,你會找到一些關於過去那慘案的事實的。從我自己調查的員警關於兩人死亡的報告來看,我可以告訴你,事實仍是個謎。員警的結論是:他們感情很好,沒有關於風流韻事的流言蜚語,也沒有足以致死的病症。我現在說的是時間,你明白嗎?那只是悲劇發生前緊挨著的一段時間的情況,但在這以前還有一段時間,更早的一段時間。”

  “我明白你的意思。”奧利弗夫人說道,“我從老南尼那兒得知了一些事情。她現在——不清楚——可能有一百歲了吧,也可能只有八十歲。從童年時起我就認識她。她以前常常給我們講在國外的政府機構工作人員的故事,有在印度、埃及、暹羅、香港或別的地方的。”

  “她講的有什麼引起您興趣了嗎?”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道,“她講過一個悲慘的故事,但對內容似乎不是很肯定。我不知道,那是否與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有關。也可能是關於別的什麼人的,因為她對姓名和事情記得不是太清楚。那是一起家族內的精神病案。夫妻中一個的嫂子——可能是將軍的,也可能是夫人的——在精神病院呆了幾年。我聽南尼說她很早的時候殺了——也許是想殺——自己的親生孩子。然後呢,應該是被治好了或是暫時回家什麼的,她出院並去了埃及或是馬來亞之類的地方。她外出同人們一塊兒生活,接著她好像又牽扯進別的某件慘事當中。我想是同孩子之類什麼的有關。不管怎麼說,這件事被掩蓋過去了。但我想知道,我是指這個家族中是否有什麼精神問題,要麼是在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的家族中,要麼在將軍的家族中。我想這個病人不一定得像姐妹般近的血緣關係。可能是表親之類的。但是——噢,對我來說可能是一排該調查的人。”

  “不錯。”白羅說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等待多年的真相從過去的某個地方落入了它應該在的地方。這就是某個人給我講的。久遠的過去會有長時間的陰影。”

  奧利弗夫人說:“對我來說,事情好像並不是那樣,甚至老南尼的回憶也不正確,或者不存在她所說的那個人。但這可能符合在文學聚餐上的那個女人說的話。”

  “你是指她想知道”

  “對,那時她要我從那個女兒——我的教女身上問出是她媽媽殺了她爸爸還是她爸爸殺了她媽媽。”

  “她以為那個女兒知道嗎?”

  “嗯,她似乎很有可能知道,我並不是說她當時就瞭解了——當時她可能被瞞過了——但她也許知道一些能引起她意識到父母生活的情形,誰更有可能殺害了她父母的事情,儘管她從沒提到過或同任何人講過。”

  “你說那個女人——那個什麼夫人——”

  “噢,我現在不記得她的名字了,好像叫伯頓夫人什麼的。她說她兒子有了女朋友並且想結婚,我明白那夫人可能很想知道是兒子女友的父親還是母親的家族中有這樣的犯罪聯繫,或是說有這種瘋子血統。她很可能以為如果是兒子女友的母親殺了父親的話,讓她兒子娶這個女孩就太不明智了,如果是她父親殺了母親的話,那夫人就不會太在意的。”

  “你的意思是那夫人以為遺傳會隨母親?”

  “嗯,這不是個聰明的女人,愛管線事,”奧利弗夫人說道,“以為自己懂得很多,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如果你是女人的話也會這麼想的。”

  “有意思的看法,不過很有可能,”白羅歎道,“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事該做。”

  “我也聽說了另一條關於此事的間接的說法。同一件事,但又被傳過了一次,您明白我的意思嗎?您看,有個人說:‘雷文斯克羅夫特夫婦?是不是那對領養了個孩子的夫婦?那孩子被收養後,夫婦倆的關心一直放在孩子身上。他們好像很喜歡那孩子。他們自己的孩子在馬來亞時死掉了。我想,無論如何,夫婦倆收養了那個孩子。然後呢,孩子的生母又想把他要回去。雙方上了法庭,法庭把那孩子的監護權判給了夫婦倆。那孩子的生母便企圖奪回她的孩子。’”

  白羅說:“您記下的記錄以外,出現了更簡單的疑點,我更有興趣的疑點。”

  “例如”

  “假髮,那四副假髮。”

  奧利弗夫人說:“噢,我想那些是很有意思,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有意思。那好像並不意味著什麼呀。另外一個故事只是個關於某個精神病人的事。有一些精神病人被送入瘋人院,因為他們殺了自己或是別人的孩子,只是因為某種完全不正常且根本沒有理智的原因。但我不明白這事兒怎麼會使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想自殺呢?”

  “除非他們中的一個牽扯進去了。”白羅說。

  “你的意思是將軍可能殺了某個人,一個孩子,一個可能是他妻子或是他自己的私生子。不,不。我想我們有點兒編鬧劇的感覺了。要不就是妻子可能殺了丈夫的或者自己的孩子。”

  “人們通常不是他們表面顯出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

  “他們表面上是一對深情的夫婦,沒有爭吵而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他們好像沒有過要動手術的病史,就像癌症啦,血癌啦這種病。沒有什麼使他們不能面對未來生活的事情。然而,不知怎地我們聽到的頂多只是‘有可能’而不是‘很有可能’的情況。如果當時還有別的人在屋子裡的話——員警,也就是我的那個朋友,知道這個調查情況——他說,那些人講的都符合以上事實,沒什麼衝突。但某種原因使夫婦倆都不願意再繼續活下去了,這原因是什麼呢?”

  奧利弗夫人說:“二戰期間,我認識一對夫婦,他們以為德國人將侵入英國。他們決定,要真是那樣的話,就自殺。我對他們說這種想法是很愚蠢的,而他們說的是英國淪陷的話,他們將不可能活下去的。我還認為這種想法是很愚蠢的。對某些難以忍受的事情,你必須要有足夠的勇氣才能繼續生活。我的意思是,你的死好像對別人是沒什麼好處的。我很想知道”

  “嗯,你想知道什麼呢?”

  “啊,剛才我說的是我突然想知道將軍夫婦的死是否對某個人有什麼好處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從他們的死中繼承了錢財?”

  “不錯,也可能不是那麼明顯的好處。可能會使某人的生活過得好一些。將軍夫婦的生活中的某些事情可能是不想讓任何一個孩子聽到或看到的。”

  白羅歎道:“你的問題是,你常以為某件事可能發生了。你告訴我了許多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這些事好像都有可能發生。不過為什麼呢?為什麼兩人都非得去死呢?為什麼會這樣?在人們眼中,他們無痛無病,幸福地生活著。那麼為什麼在那美麗的傍晚,他們帶著條狗去懸崖邊散步”

  奧利弗夫人問道:“那條狗與此事有什麼關係呢?”

  “嗯,我也疑惑了一陣子。是他們帶著狗呢還是那條狗跟著他們去的?這條狗怎麼也被扯進來了呢?”

  “我想同那些假髮一樣,”奧利弗夫人說道,“只不過又多了一件你不瞭解也解釋不了的東西而已。一頭‘大象’說過那條狗很喜歡雷文斯克羅夫特夫人,而另一頭卻說它咬傷過夫人。”

  “人回憶的總還是同樣的東西。”白羅歎道,“人總想更深入地瞭解別人,但過了許多年了,你怎麼可能對一個以前的人瞭解得更多呢?”

  奧利弗夫人說道:“你這樣做過一兩次吧,不是嗎?就是去探查槍殺或是毒死一個漆匠的案件。那地方就在海邊一個備戰工事之類的地方,儘管您一個當事人都不認識,您還是查出了是誰殺了那漆匠。”

  “不錯,我一個當事人也不認識,但我從那工事附近別的人那兒瞭解了這幫人。”

  “噢,那就是我盡力做的。”奧利弗夫人說道,“只是我沒瞭解到更深一層的答案,我沒找到一個真正知道真相或本身被捲入其中的人,您覺得我是不是該放棄了?”

  “我想放棄是很明智的。”白羅說道,“但人有時候就是不明智,他想探查到更多的情況。我現在對那對和藹的夫婦產生了興趣。我想,他們的兩個孩子肯定很可愛吧?”

  “那個兒子我不太清楚,我沒見過他。”奧利弗夫人說道,“你見過我的教女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叫她來見見你。”

  “嗯,我想在別的什麼地方見見她,可能她不想來這兒,我可以在外邊見見她。她一定很有意思。我還想見另一個人。”

  “是誰?”

  “舞會上的那個女人,那個愛管閒事的女人,你的朋友。”

  “她不是我的朋友,”奧利弗夫人說,“她只是過來同我談了一會兒話,就那樣。”

  “你應該繼續同她交往。”

  “那很容易。我想她會因此而跳起來呢!”

  “我想見她,我想瞭解她為什麼想知道這些事兒。”

  “好的,我想見見她也許有用。”奧利弗歎道,“總之,能從追捕‘大象’的工作上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很高興。南尼——你瞧,就是我剛說過的老南尼——她說到過大象,還說大象不忘事兒。啊,您得去尋找更多的大象了。輪到你了!”

  “那麼你呢?”

  “可能我要去找天鵝吧。”

  “你怎麼又扯上天鵝了呢?”

  “那只是南尼使我回憶起的東西。小時候,我常同兩個小男孩一塊兒玩。他們一個叫我大象小姐,另一個叫我天鵝小姐。當我是天鵝小姐時,我趴在地板上假裝四處遊動;當我是大象小姐時,他們便騎在我背上。在這慘案中,沒什麼天鵝。”

  “那可是件好事。”白羅說道,“大象已足夠了。”

第十章 德斯蒙德

  兩天以後,赫丘勒·白羅收到了一堆回信,他一邊喝著早茶,一邊讀著其中的一封,這已經是第二次讀它了。字跡還說的過去,但信封上的郵戳卻相當模糊。

  親愛的白羅先生:

  恐怕您對於接到我的信會感到有些意外,但是在我向您提起您的一位朋友以後,我想您就會覺得很自然了。我跟她聯繫過,問她是否能為我安排一次和您見面的機會,不過,顯然她已經出門了。她的秘書——我指的是小說家阿裡丁·奧利弗夫人的秘書好像是說她去東非作一次旅行。如果是這樣,我將在一段時問之內不可能見到她,但是我敢肯定她會幫助我的。我真的希望能去拜訪您,因為眼前我迫切地需要得到您的仁慈的忠告。我知道奧利弗夫人和我的母親認識,她們是在一個文學聚會上相識的。如果您能答應某一天接待我的來訪,我將不勝感激,就我這一方來說,我是隨時恭候您的召喚。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否有補於事,但是奧利弗夫人的秘書確實提到了‘大象’這個詞,我以為它和奧利弗夫人的此次東非之行不無關係。秘書說它好像是某種口令,對此我一點兒也不能理解,但是,也許您能理解。我現在是心急如焚,憂心忡忡,並再次懇求您答應我的冒昧的請求。

  您忠誠的

  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

  “Nomd'unnepetitbonhomme!(法語:以一個紳士的名義。)”赫丘勒·白羅說。

  “您說什麼了先生?”喬治不解地問道。

  “哦,沒什麼,隨便說說。”白羅說,“有些事,嗯,一旦它們侵入了你的生活,你會發現要擺脫它們是很困難的。在我看來,這次好像是大象的問題。”

  他離開飯桌,叫來了他的忠實的秘書,萊曼小姐,他把德斯蒙德的信交給了她,並吩咐她為他們的會見作一個安排。

  “我現在不太忙,”他說,“不過安排在明天更好。”

  萊曼小姐提醒他事先已排好了兩個約會,但她仍然答應再為他擠出一段時間,她總是根據他的需要把事情安排妥當。

  “是要去動物園幹什麼嗎?”她問道。

  “怎麼說呢7”白羅輕輕一笑,“不,你別在信裡提到大象,有很多別的東西可以提。大象是巨型動物,它們已經獲取了很多榮耀。是啊,我們可以把大象放到一邊,因為在我即將和德斯蒙德·伯頓一考克斯舉行的會談中無疑地還會再提到它們。”

  “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先生到,”喬治一邊通報,一邊把這位被期待的客人引了進來。

  白羅站在壁爐架旁,他有好一陣沒有說話。然後他向客人走去,腦子裡理了一遍自己所得到的印象:這是一個有些緊張,但卻充滿著生氣的人。這太正常了,白羅想到,雖有些敵意,卻很成功地被掩飾過去。他先伸出了手。

  “是赫丘勒·白羅先生?”

  “對,”白羅說,“你就是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了,請坐吧。告訴我,我能為你做點什麼?你為什麼要來見我?”

  “這件事說起來很難解釋,”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說。

  “很多事說起來都很難解釋,”赫丘勒·白羅說,“不過我們有充足的時間,請坐吧。”

  德斯蒙德充滿狐疑地審度著他面前的這個人,他想,這是一個頗富戲劇性的形象,蛋形腦袋,上唇一大把鬍鬚,這有些使他出乎意料,事實上,這壓根就不是他所想像的人物。

  “你——你是一名偵探,是嗎?”他在斟酌合適的字眼,“我是說,你——搞調查。人們來找你就是為了要求你去調查,是這樣嗎?”

  “是這樣,”白羅說,“那是我的工作。”

  “我不敢指望你對我瞭解甚多,以及明瞭我來這兒的目的。”

  “我多少知道一些,”白羅說。

  “你是說奧利弗夫人,你的朋友奧利弗夫人,已經跟你提起過一些事?”

  “她跟我說過她曾看望過她的一個教女,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小姐,事實如此,不是嗎?”

  “對對對,西莉亞跟我說了。這個奧利弗夫人,她是——她也認識我的母親——我是說她很瞭解我的母親,是嗎?”

  “不,我想不是,根據奧利弗夫人的說法,她是在前不久的一次文學聚會上認識你母親的,後者還向她說了些什麼。我敢肯定是你母親要求她回答某一個問題。”

  “她沒有權利這麼做,”這小夥子說。

  他的眉毛耷拉下來,一臉怒氣,差不多已經怒不可遏了。

  “真的,”他說,“母親是——我是說——”

  “我能理解,”白羅說,“這些天你情緒不好,也許事情總是那樣,當母親的總是一味去做一些她的兒子並不願意她做的事,我說得對嗎?”

  “對極了。但是,我的母親——我是說,她干涉的是一件跟她沒有關係的事情。”

  “我知道你和西莉亞小姐是很親密的朋友,奧利弗夫人已經從你母親那兒瞭解到你們還打算結婚,是在不久的將來吧?”

  “沒錯。但是我母親確實沒有必要問這問那,其實這些事——嗯,跟她沒有關係。”

  “母親們總是那樣,”白羅說,他的嘴角隱隱約約帶著笑意,他又說道:“也許,你很向著你的母親?”

  “才不呢,”德斯蒙德說,“不,我肯定不會那樣子的,你瞧——嗯,我最好直截了當地跟你說,她不是我真正的母親。”

  “哦,真的?我不明白。”

  “我是過繼的。”德斯蒙德說,“她自己有一個兒子,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後來她希望領養一個,我就被過繼給了她。她待我像親生兒子一樣,把我撫養成人,但我確實不是她的親兒子,我們倆長得一點兒也不像,而且也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不管是在什麼方面上。”

  “這是很好理解的,”白羅說。

  “我好像有些離題了,”德斯蒙德說,“我來這兒的目的不是為了談這些。”

  “你希望我去做什麼事,去發現什麼,去掩蓋某條特定的調查線索,對嗎?”

  “是這樣。我不知道你對整件事瞭解了多少。”

  “我只知道一點點,”白羅說,“而且很粗略。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雷溫斯克羅特小姐,我都知道得很少,後者我還沒有見過哩,我想見見她。”

  “是嗎?這很好,我也正想帶她來見你,不過我還是認為我最好自己先跟你談談。”

  “哦,這看起來不難理解。”白羅說,“你正為某件事苦惱,是嗎?或者說著急?你有什麼困難嗎?”

  “不完全是,不,不,不會有什麼困難,真的沒有。發生事情的時候,西莉亞還只是一個孩子,至多不過是個上中學的女孩,那件不幸事件就是在那時發生的——哦,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你所知道的那兩個人,他們為了某個原因自殺了,那是一種‘協約自殺’,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又是為什麼。”他停了一下,“是的。它確實發生了,但卻沒有理由讓他們的孩子牽扯進去,我是說,他們已經知道了事實,這就夠了,我還要說,這一切都跟我母親沒有關係。”

  “許多人熱衷於跟他們無關的事,”白羅說,“還有更多的人甚至拋開自己的事而去關心那些跟自己無關的事。”

  “但是這一切都結束了。沒人知道那事,你瞧,我母親就是要刨根究底,她已經把西莉亞拖進來了,把她拖進了一種甚至連是否應該跟我結婚都不知道的境地。”

  “那麼你呢?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我是說我當然想和她結婚,我是非常堅定的。但她現在心神不定,她要把問題搞清楚,她要知道原因。她想——我敢肯定她正在著急——她認為我母親知道點兒什麼,而她自己也聽說了些什麼。”

  “噢,我很同情你,”白羅說,“在我看來,如果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年輕人,而且還想和她結婚的話,那麼,你的想法無可非議。我已經從對那起悲劇的調查中瞭解到了一些情況,就像你所說的,那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從來戲沒有什麼圓滿的解釋。但是在生活中,一個人並不總是能對所有不幸的事情都做出圓滿的解釋的。”

  “那是一起‘協約自殺’,”這小夥子說,“不可能是別的,不過——嗯……”

  “你也希望知道原因,是嗎?”

  “哦,是的,那是西莉亞關心的事,現在我也關心起來了。我說過,我母親肯定也是關心的,但這事卻和她無關。我認為任何人都沒有錯,我是說,關於那對死者沒有任何口角或是別的,問題是,當然了,我們並不知道。嗯,我是說我不可能知道什麼,因為我並不在場。”

  “你瞭解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夫婦嗎?”

  “我只瞭解西莉亞。我只是放假才回家,而我的家和她的家緊挨著,我們倆很要好,那都是我們小時候的事了。在那以後,我有很長時間沒再見到西莉亞。是這樣的,她的雙親去了馬來半島,我的雙親也去了那兒,他們在那兒又相遇了。順便說一下,我父親已經去世。我想,當那事發生的時候,我母親在印度,她聽說了,而現在又想起了它,並且感到很激動。她多少有點兒——有點兒不相信過去的結論,我也是,但是她卻很執著地去追問西莉亞。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西莉亞也一樣,為什麼發生,又是怎樣發生的,而不僅僅是人們的流言蜚語。”99csw.com

  “是啊,”白羅說,“你們倆這麼想很正常,對西莉亞來說,就更好理解了。但是,也許我會說,這事真那麼重要嗎?眼前要緊的是什麼?我是說眼前,你想跟這個姑娘結婚,她也一樣——過去的事又跟你們有何關係呢?她的父母雙雙自殺,或者是死於飛機失事,或者是其中一人死於某個偶然的事故,而另一人因此自殺了,或者是在他們的生活中有過某起桃色事件,等等等等,這一切和你們要結婚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呢?”

  “是的,”德斯蒙德·伯頓一考克斯說,“我認為你說的很在理。不過——嗯,事情已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就必須讓西莉亞感到滿意,她很在乎,雖然她不說出來。”

  “你沒有想過,”白羅說,“要弄清真相,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話,也是很困難的?”

  “你是說他們倆誰殺了另一方,又是為什麼,或者是一個殺了另一個然後再自殺這些問題?不可能——不可能是別的什麼嗎?”

  “是啊,即使是別的什麼,那也是過去的事,跟現在有什麼關係呢?”

  “這不應該有什麼關係——也不會有什麼關係,如果我的母親不干涉、不查究的話,我不猜測什麼。但西莉亞卻想得很多。我認為當時西莉亞在瑞士的某所學校上學,沒有人跟她說過多少關於那件事的情況。你想想,當你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或者說你還很年輕的時候,你僅僅是接受生活中的事實,卻無法改變它們。”

  “那麼,你不認為要查清這事是不可能的嗎?”

  “我希望你去查出真相,”德斯蒙德說,“也許這不是你能做到的,或者說你願意——”

  “我沒理由這麼做,”白羅說,“事實上,我曾經有過——好奇心,你想想,悲劇,悲慘的事情,它們讓人感到驚訝、震驚、苦痛——它們是人類的悲劇,人類的事情,如果有誰去注意它們的話,那是很自然的。但我要說的是,有必要重提往事嗎?這明智嗎?”

  “也許不明智,”德斯蒙德,“不過你明白……”

  “還有,”白羅打斷了他的話,“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要想弄清是不可能的了?”

  “是的,”德斯蒙德說,“這正是我不同意的,我認為可能。”

  “非常有意思,”白羅說,“為什麼你認為它是可能的呢?”

  “因為——”

  “什麼?你有一個理由。”

  “我想有人瞭解情況,有人會告訴你,如果她們願意的話。她們可能不願意告訴我,也不願意告訴西莉亞,但是你也許能從她們嘴裡瞭解到什麼。”

  “太有意思了,”白羅說。

  “事情發生在,”德斯蒙德說,“事情發生在過去。我——我多少聽到了一些,雖然是模模糊糊的。好像是關於精神病。有一個人,我不知道究竟是誰,我想也許是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吧——我想她住在精神病院有幾年了。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就發生過什麼慘痛的事情,一個孩子死了,或是出了一起事故,諸如此類——嗯,這事在某些方面跟他有關係。”

  “我猜想,這不可能是你自己知道的吧?”

  “是的,大概是從我母親那兒聽來的,而她又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我想她是在印度時由人們的閒聊中聽來的吧。誰都知道那些傭人們是怎麼聚在一塊兒的,還有——Memsahib(太太:當時印度人對歐洲已婚婦女的稱呼。)——也不例外,成天在一起來拉西扯,有時扯的是壓根就沒影的事。”

  “所以你想知道它們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是的,但我自己卻無能為力,我是說我不知道該去問誰,該去找誰。但是,除非我們能發現真相,又是為什麼……”

  “你是說,”白羅說,“至少就我自己的猜測而言,就認為我是對的:除非我們能證明西莉亞的母親並沒有任何精神方面的毛病遺傳給她,否則她是不會同意和你結婚。是那樣嗎?”

  “我想在她的腦子裡盤旋的念頭就是這個,而這是我母親把它放進她的腦子裡的,這也正是我母親要去確證的。我認為西莉亞根本就沒必要去相信它,因為那不過是粗魯的怨恨和惡意的流言罷了。”

  “這事要調查起來可不容易,”白羅說。

  “是這樣。不過我已經聽人們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他們說你是非常聰明的,你擅長於查清事情的真相,你知道怎樣向人們提出問題,並且有辦法讓他們說出你想知道的東西。”

  “你暗示我應該去問的人是誰?當你提到印度的時候,我猜想你不是指的印度當地人,你提到了‘Memsahib’的時代,那個時代在印度有‘僕人會’,你還提到了當時在那兒的英國人和在她們中間流傳的閑言。”

  “也許我所說的並沒有什麼價值,事實上我想不管流言出於何人之口,是誰說的——我是說,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們自己也都可能忘了,甚至這些人可能都已去世。我想我母親所聽到的事情本身就不正確,而她聽來之後。又加油添醋,於是乎自己胡思亂想起來。”

  “而你仍繼續認為我能夠——”

  “哦,我不是說我希望你到印度去一趟,去做實地調查,不,其實沒有人還留在那兒。”

  “所以你認為你不可能給我提供一些名字?”

  “沒有那種人的名字,”德斯蒙德說。www.99csw.com

  “但是某幾個人的呢?”

  “哦,我應該說得更明白一些,我想有兩個人確實知道更隱秘的事,因為她們當時就在那兒,她們知道,真正知道,而不是道聼塗説。”

  “你自己不願意去找她們?”

  “哦,就某一點而言我可以去問她們,但是我不會那麼做,因為——西莉亞不會同意。她們是很好的人,這就是她們知道的原因,而不是因為她們是卑鄙的人,不是因為她們愛搬弄是非,更不是因為她們曾經促成過那事的發生。恰恰相反,他們也許阻止過,至少她們想這麼做,只是做不到而已,哦,我沒法準確地表達我的意思。”

  “不,”白羅說,“你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我很感興趣,而且我認為你已經有明確的看法,告訴我,西莉亞也同意你的看法嗎?”

  “我沒有跟她說過太多,你要知道,她是很喜歡馬迪和澤莉的。”

  “馬迪和澤莉?”

  “哦,對,這就是她們倆的名字,對不起,我應該解釋一下。當西莉亞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也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像我說過的,我們是鄰居——她有一個法國的——嗯,我想我們今天稱之為anpairgirl(法語:指不取報酬,吃住在雇主家的家務女工。),不過當時卻叫家庭女教師,也可以叫mademolsna(法語:家庭女教師。),她是一個很可愛的人,她跟我們這些孩子一塊兒玩兒,西莉亞總是叫她瑪迪——一家人也都這麼叫她了。”

  “啊,是的,mademoiselle。”

  “是的,你懂法語。我想——也許她能告訴你一些她知道的事,她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啊,那麼你提到的另一個呢?”

  “澤莉。跟瑪迪一樣,她也是一個法國家庭女教師。我想馬迪在那兒呆了兩三年,然後回法國去了,也可能是瑞士吧,於是澤莉就來了。她比瑪迪年輕,我們不叫他瑪迪,西莉亞叫她澤莉,於是家裡人也都叫她澤莉。她非常年輕、漂亮,而且十分有趣,我們大家都非常喜歡她,她跟我們一塊兒玩各種各樣的遊戲,我們都愛她,家裡也都喜愛她,雷溫斯克羅特將軍也常常叫上她一起玩布哨遊戲什麼的。”

  “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呢?”

  “她也特別喜歡澤莉,後者對她也一樣,這就是為什麼她離開他們家以後又回來的緣故。”

  “回來?”

  “是的,在雷溫斯克羅特夫人住院期間,澤莉又回來了,陪伴她和照料她,當那起不幸的事件發生的時候,她就在那裡。所以,你瞧,她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有她的地址嗎?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

  “我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我有她的地址,她們倆的位址我都有,我想你可以去見見她,或者見見她們倆。我知道有很多可問的——”他突然停住了。

  白羅盯著他片刻,然後他說:“是的,有可能——當然了——僅僅是有可能。”

第十一章 警察局長和白羅研討案情

  加爾威局長和白羅坐在一張桌子旁,這會兒他正看著白羅,眼睛一眨一眨的。在他旁邊,喬治正在為他倒上杯加蘇打的威士卡,然後又為白羅倒上一杯深褐色的飲料。

  “你喝的是什麼飲料?”加爾威局長有些感興趣地問道。

  “一種黑色無核葡萄乾汁,”白羅說。

  “好,好,”加爾威局長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史賓思跟我怎麼說的?他說你常常喝一種叫做大麥茶的東西,那是什麼?是一種法國鋼琴的別稱吧?”

  “不,”白羅說,“那玩意兒對退燒效果良好。”

  “啊,病人服的藥劑。”他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好吧,”他說,“現在來說說那起自殺案。”“它是自殺嗎?”白羅問道。

  “那還可能是別的什麼?”加爾威局長說,“瞧你正在調查的案子!”他搖搖頭,臉上明顯地浮起了笑容。

  “我很抱歉,”白羅說,“給你找了這麼多麻煩,我很喜歡齊伯林先生寫的關於你的一個故事中的動物和小孩,我忍受著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的折磨。”

  “不可遏制的好奇心,”加爾成局長說,“他寫的故事多好啊,他對自己的作品有深刻的認識。他們對我說,那個人只要繞著一艘驅逐艦轉一圈,就能比皇家海軍中一流的工程師更加瞭解這艘驅逐艦。”“哎喲!”白羅說,“我可不是什麼都知道,因此,你瞧,我不得不問許多的問題,說不定我送給你的是一份很長的問題清單。”

  “引起我興趣的,”加爾威局長說,“是你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的方式:精神病醫生;醫生的報告;多少錢被留了下來,誰有錢,誰得到了錢,誰想得到錢和誰沒有得到錢;女士髮型的特殊性,假髮,高級假髮的名稱;嘿,順便說一下,現在又添了迷人的、玫瑰色的紙盒。”

  “你知道所有這些東西,”白羅說,“我可以向你發誓,這讓我覺得很驚奇。”

  “啊,得了,這不是一個明瞭的案件。當然了,我們作過全部記錄,但沒有什麼是有用的,不過,我們還是把這些檔保留了下來。”他把一張紙從桌上推了過去。

  “你自己看吧。女理髮師,邦德街,收費昂貴的商號,它的名字是‘尤金和羅森特拉’,後來它遷到了思婁恩街,幹的還是老本行,不過現在不像當年最氣了,最初經營這商號的兩個人已經在幾年前退休,當時這兩個人可是一流的,雷溫斯克羅特夫人總是找她們倆。羅森特拉現在住在恰登哈姆,她稱自己為‘髮型藝術家’——那是流行的詞——會使你的儀錶增添光彩,同一個男人,不同的帽子,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常聽說的那樣。”

  “啊哈!”白羅說。

  “什麼意思?”加爾威問道。

  “我是太感激你了,”赫丘勒·白羅說,“你已經給了我一個主意,一個人的頭腦中會產生這樣的主意,真是太奇妙了。”

  “你自己的腦子裡就有許多主意,”局長說,“你的問題就在這兒——你不再需要任何主意。哦,行了。現在我告訴你,我已經盡我所能對這個家庭的歷史作了一番調查——沒什麼值得注意的。阿裡斯特·雷溫斯克羅特是蘇格蘭血統,父親是個牧師,兩個叔叔是軍人——兩個都是很有特色的人,他的妻子,瑪格麗特·普勒斯通——格雷,出身世家,無論他還是她,絲毫沒有家族史上的不清白。你的消息是正確的,雷溫斯克羅特夫人是雙胞胎中的一個,天曉得你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這雙胞的名字是多諾琪和瑪格麗特——大家都叫她們多莉和莫莉,她們倆住在薩塞克斯的哈特斯——格林。雙胞胎——通常有相同的經歷,同一天開始換牙——同一個月得了猩紅熱——穿同樣的衣服——同時愛上了同一種男人——差不多同時結婚——兩個人的丈夫同是軍人。她們倆小時候的家庭醫生幾年前死了,所以不可能從他那裡瞭解到什麼,但即使這樣,仍然有一件早期的慘事和她們倆中的一個有關係。”

  “雷溫斯克羅特夫人?”

  “不,是另一個——她和一個叫做傑婁的上尉結了婚,有兩個孩子,小的一個,只有四歲,被一輛在花園中供孩子們玩耍用的手推車一類的東西砸倒了——或者是一把鏟子吧,正好砸在頭上,他掉進池塘淹死了。表面上看來,肯定是另外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幹的,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她和她的弟弟在一起玩兒,爭吵起來,孩子們常常那樣,不足為怪。可是有另外一種傳說,某個人說是孩子的母親幹的——她恨他,於是就拿東西砸他——還有人說是一個住在隔壁的婦人幹的。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似乎並沒有對若干年後發生的這個小孩的姨媽和姨父的‘約定自殺’產生什麼影響。”“是的,”白羅說,“看起來沒有,但我喜歡瞭解背景。”“是啊,”加爾威說,“就像我說過的,一個人必須往回看。我不敢說我們已經想到必須回溯得這麼遠,這事畢竟發生在‘約定自殺’的二十年前。”

  “關於這件事當時有什麼記載嗎?”

  “有,報上有過各式各樣的報導,當然了,其中也不乏某些疑點。據說這件事對孩子的母親有很深的影響,她完全崩潰了,而且從那時以後,她再也沒有很好地恢復。”

  “他們認為是她幹的?”

  “嗯,那是醫生的想法,不過沒有證據。多諾琪自己說她從窗戶裡看見那個九歲的女孩拿東西砸了她的弟弟。然後又把他推到池塘裡。但是她的敘述——嗯,我認為他們當時不相信她的話,她的敘述是那麼含糊不清。”

  “我猜想有一些精神病的證據?”

  “是的,她曾去過護理院或者醫院一類的地方,她確實有一些精神方面的問題,在經過洽療以後,有過幾次很好的康復,我相信她曾得到倫敦聖·安德魯醫院的特別護理,最後她表現出治癒的樣子,在大約三年的觀察以後,她被送回家裡,開始過正常的生活。”

  “那麼她正常嗎?”

  “她總是神經過敏,我相信——”

  “發生那起自殺案的時候,她在哪兒?她和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夫婦在一起嗎?”“不——她在那之前的三個星期左右已經死了,那時她正和他們一塊兒住在奧弗克裡福。這事看起來好像又是一幅證明孿生姐妹共同性的圖解。她夢遊——好像已經有一年以上的歷史,並由此導致了一兩起小小的事故。有時她服用大量的安眠藥,其結果卻是在半夜繞著房子轉圈,有一天在裡,她沿著懸崖邊的小徑走去,不小心滾過了懸崖,當場。就死了。他們直到第二天才發現她的屍體,她的妹妹,雷溫斯克羅特夫人,神經受到了嚴重的挫傷,要知道她們倆可是相當要好的,就這樣,她經受不起這個打擊而被送進了醫院。”http://www.99cswcom

  “這起慘事有可能導致雷溫斯克羅特夫婦在幾個月後的雙雙自殺嗎?”“沒有任何這樣的線索。”

  “雙胞胎之間的事真是奇怪啊,就像你說的,雷溫斯克羅特夫人也許因為她的孿生姐妹死了,因而自殺身亡,然後這個當丈夫的又因為覺得自己有罪也自殺了——”

  加爾威局長說:“你有太多的見解,白羅先生。阿裡斯特·雷溫斯克羅特不可能跟他的大姨子之間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而不讓人知道,根本沒有那種事——如果這就是你的猜想的話。”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這是奧利弗夫人。

  “白羅先生,明天你肯賞光來喝一杯茶或是雪麗酒嗎?我約了西莉亞來,然後是那討厭的婦人,她們都是你想見的人,不是嗎?”白羅說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我現在必須再作一次衝刺,”奧利弗夫人說,“去見一匹老戰馬——是我的一號大象——朱莉亞·卡斯特爾斯提供的。我想她把他的名字搞錯了——她總是這樣——但我希望至少地址是對的。”

第十二章 西莉亞見到白羅

  “啊,夫人,”白羅說,“你的雨果·福斯特先生的進展如何?”

  “剛剛開始。他的名字不是福斯特——是福瑟季爾。肯定是朱莉亞搞錯了,她總是那樣。”

  “所以大象也會把人的名字弄錯。”

  “別提大象——我跟大象的事已經結束了。”

  “現在是戰馬?”

  “一匹相當老的、可愛的戰馬——但是作為情報的來源卻是一點用也沒有。他不停地說著一起在印度的事件,在那起事件中,一個叫做馬倉特的人確實殺死了一個孩子,不過這件事跟雷溫斯克羅特夫婦一案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告訴你,我跟大象的事已經結束了——”“夫人,你已經成了最不屈不撓、最令人起敬的人。”

  “西莉亞大約一個半小時後到,你不是想見她嗎?我對她說你是——嗯,在這件事情中幫助我的人。也許你更願意她直接去見你?”

  “哪裡,”白羅說,“我想我喜歡你安排的這種方式。”

  “我看她不會逗留很長時間,如果她在一個小時後就離開的話,那一切都會順利進行,給我們一點思考的時間,然後伯頓—考克斯太太就要來。”

  “啊,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奧利弗夫人突然“唉”了一聲,“哦,親愛的,即使這樣,仍然沒什麼可高興的,”她又說道,“我們已經收集了不少素材,難道不是嗎?”“確實如此,”白羅說,“我們不知道我們要找什麼,我們所知道的一切仍然只是‘可能’。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婦雙雙自殺,我們必須去查明原因,我們所做的一切——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從現在走到過去,又從過去回到現在——都是為了知道原因是什麼?”

  “對極了,”奧利弗夫人說,“我們哪兒都去了,就是沒去北極,”她又補充道。

  “也沒到南極,”白羅說。

  “那又怎麼樣?有什麼結果呢?”

  “五花八門,”白羅說,“我已經列了一份清單,你想看看嗎?”

  奧利弗夫人走過來,在他的旁邊坐下,從他的肩膀上方看著他手裡的紙。

  “假髮,”她說,指著紙上的第一項,“為什麼假髮是第一項?”

  “四頂假髮,”白羅說,“非常有趣,但很難解釋。”

  “我相信當初賣這些假髮的商店現在已經改行了,時代變了,人們現在只是去國外時才戴假髮,因為這樣可以省掉許多麻煩。”

  “是啊,是啊。總之,這是一件讓我感興趣的事。接下來就是關於其他的傳說了,比如,關於在這個家庭中的精神失調的傳說;關於這對孿生姐妹中的一個由於精神失調而在精神病院度過了許多年的傳說。”

  “這好像並沒有給我們什麼幫助,”奧利弗夫人說,“我是說,我猜想有可能就是她開槍殺死了他們倆,但我並不真正明白為什麼。”

  “不,”白羅說,“槍上的指紋是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夫婦的,這一點我很清楚。那麼,還有關於一個孩子的傳說,一個孩子在印度時被殺了,有可能就是雷溫斯克羅特夫人的孿生姐姐幹的,當然,也可能是某個保姆或是僕人幹的。還有關鍵的一點,你對錢知道得太少。”

  “怎麼又冒出錢的問題來了?”奧利弗夫人有些驚訝地問道。

  “不是又冒出來了,”白羅說,“那就是所以有趣的緣故。這是一個很普遍的問題,自殺的結果可能使某個人獲得錢,也可能使某個人失掉錢,錢引發了許多困難,許多麻煩,錢引發了貪婪和覬覦……當然了,在這起案件中,沒有更多的關於錢的說法,卻有很多關於男女之事的說法。有吸引丈夫的女人,也有讓妻子動心的男人,無論哪一方的愛情糾紛都有可能導致自殺或是謀殺,這也是經常發生的事。那麼,我們就來到了我最感興趣的時刻,這也正是我急於想見到伯頓—考克斯太太的原因。”

  “哦,那可怕的女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認為她是重要的,她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愛饒舌的人,並且希望我能為她去發現什麼。”

  “不錯。但是為什麼她希望你去發現什麼呢?在我看來這是很奇怪的,這也正是應該弄清的。她是一個環節。”

  “環節?”

  “是的,我們不知道這環節是什麼,它在哪裡,它是什麼樣的,我們只知道她不顧一切地想瞭解這起自殺案。作為一個環節。她聯繫著你的教女,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還聯繫著那個兒子——並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你說什麼?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他是過繼來的,”白羅說,“她領養的孩子,而她自己的親生兒子死了。”

  “她自己的親生兒子死了?為什麼?什麼時候?”

  “我也問我自己這些問題。她可能是個情感的環節。一種復仇的願望——因為恨;因為某一樁愛情事件。不管怎麼說,我必須見她,我必須作好心理準備,是的,我不能不認為那是重要的。”

  門鈴響了起來,奧利弗夫人出去開門。

  “我想是西莉亞,”她說,“你說呢?”

  “我嗎?哦,是的,”白羅說。

  幾分鐘以後,奧利弗夫人回來了,西莉亞和她在一起,一臉的緊張和狐疑。

  “我不知道,”她說,“是否我——”她停住了,兩眼盯著赫丘勒·白羅。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奧利弗夫人說,“這就是正在幫助我的人,我希望他也正在幫助你,幫助你去發現你想知道的事,這是赫丘勒·白羅,他在探查未知的事情上具有特殊的天才。”

  “噢,”西莉亞說。

  她很懷疑地端詳著那蛋形的腦袋,奇形怪狀的鬍鬚和矮矮的身材。

  “我想。”她仍然充滿狐疑地說,“我聽說過他。”

  赫丘勒·白羅費了點勁兒才阻止自己沒有脫口而出“幾乎所有的人都聽說過我”。事實上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那些聽說過和知道他的人都已經帶上一塊合適的墓碑在教堂的墓地裡靜靜地休息去了。他說:

  “請坐,小姐,我將對我自己作更多的介紹。我一旦開始調查,就將追蹤到底,找到真相——你想要的真正的真相,然後我再把細節逐一向你敘述。也許你需要消除疑慮,不過,那和真相卻是兩碼事,當然了,我可以從許多方面打消你的疑慮,這樣滿意了嗎?”

  西莉亞坐進了他為她椎過來的椅子裡,非常虔誠地看著他,然後她說:

  “你認為我害怕真相,是嗎?”

  “我認為,”白羅說,“那真相也許是——一個震動,一個憂傷,因此你也許會說‘為什麼我不把這一切扔在一邊?為什麼我要去探究?結果卻讓自己感到絕望?這是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的雙雙自殺,他們是我所愛的,而愛自己的父母親卻是一件很不妙的事。’”

  “這種新信仰的觀念,”奧利弗夫人說,“即使在今天聽起來也是絕無僅有。”

  “我一直在過著這樣一種生活,”西莉亞說,“開始是感到驚奇,以後就聽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人們拿憐憫的眼光看我,不,不只是憐憫,我開始注意周圍的人,我是說那些我碰到的人,我認識的人,還有那些過去和我們家熟悉的人。我不想再過這種生活,我想要……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想——我想要真相,我可以面對真相,真的,跟我談談吧。”

  情形發生了很大的轉變,現在是西莉亞盯住白羅。她猛地向他提出一個和剛才的談話不相干的問題,是啊,有些問題早就盤旋在她的腦子裡。

  “你見過德斯蒙德吧?”她說,“他說他已經見過你了。”

  “是的,他來過。你不希望他這麼做嗎?”

  “他事先並沒有徵求我的意見。”

  “如果他徵求你的意見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否我會阻止他這麼做,或者相反。”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小姐,我想知道是否有一個很明確的東西佔據了你的心,相形之下,它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

  “哦?那是什麼?”

  “就像你說的,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來見過我,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討人喜歡的年輕人,他的人比他說的話還要誠實。那麼好,我們就來說說那真正重要的事,那就是:是否你和他真的想結婚——因為這是很嚴肅的,這是——雖然今天的年輕人並不總是這樣認為——一種共同的生活,你希望進人這個階段嗎?這事很要緊。無論他們兩人是自殺,或者完全不同的事實,哪一樣會對你或是對德斯蒙德產生區別呢?”

  “你說的‘完全不同的事實’會是什麼?”

  “我還不知道呢,”白羅說,“我有理由相信它也許是——有一些肯定的事實是和自殺不一致的。但就我所知,員警的看法——員警是很靠得住的,西莉亞小姐,非常靠得住——他們綜合分析了案情,他們認為自殺是很明顯的事,而不能是任何別的什麼。”

  “但是他們沒有發現原因,你是想說這個嗎?”

  “是的,”白羅說,“這正是我的意思。”

  “而你也還不知道原因,不管你已經做過什麼,是這樣嗎?”

  “啊,我不能肯定,”白羅說,“我想有些事是很費解的。我正要問你,是否你會很明智地說:‘過去是過去,這兒是一個我關心的年輕人,他也關心我,我們要在一塊兒過的是未來,而不是過去。’”99csw.com

  “他告訴過你他是一個過繼來的孩子嗎?”

  “是的,他說過。”

  “你瞧,到底有什麼事是跟他母親有關係呢?為什麼她要去打擾奧利弗夫人,設法使她到我這兒探聽消息?她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很關心她嗎?”

  “不,”西莉亞說,“總的說來,我將說他不喜歡她,我想他一直都是那樣。”

  “她為他花錢,送他上學,為他買衣服,等等,等等。你認為她關心他嗎?”

  “我不知道,我猜想他只是希望有一個孩子來替補她自己失掉的兒子的位置。她自己的孩子死于一次事故,這就是她要過繼一個孩子的緣故,她的丈夫在那以後不久也死了,而那種日子是不好過的。”

  “我明白,我明白。我還想知道一件事。”

  “關於她還是他?”

  “他有自己的財產嗎?”

  “我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有可能幫助我——幫助他的妻子,就我所知當他被過繼的時候,她為他存上了一筆錢,數目不小,但那並不意味著財產。”

  “她不能做任何事——比如說扣留?”

  “什麼?你是說如果他和我結婚的話,她會收回她的錢?我不記得她曾這樣恐嚇過,或者說她真的會這麼幹。我認為律師或是當初辦理過繼法律手續的人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我是說那些辦理過繼法律手續的組織忙乎過一陣,至少我聽說是這樣。”

  “我希望問你一件別的、也許除你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的事,當然了,可以假定伯頓一考克斯大大也知道這件事:你知道誰是他的生母嗎?”

  “你認為這可能就是這個繼母無事自擾的一個原因嗎?就像你說的,這也許跟他到底是誰的兒子有關係,不過我不知道,我猜想他是一個私生子,被過繼的孩子往往是私生子,不是嗎?她也許知道一些關於他的生母或是生父的事,如果是這樣,那她並沒有告訴他。我只知道她僅僅跟他說一些人們經常建議你說的蠢話,比如‘過繼是好事,因為它表明人們真正需要你。’有很多這一類的廢話。”

  “你把一些觀點抨擊得一無是處,可能這是你的風格。嗯,你們倆誰比較清楚德斯蒙德的血緣親屬?”

  “我不清楚,我想他也一樣,但我覺得他對這個並不著急,他不是那種愛著急的人。”

  “你知道伯頓—考克斯太太是否是你們家的朋友?你母親的?或者你父親的?就你所能記得的,你小時候見過她嗎?”

  “我想沒有。我認為伯頓·考克斯太大曾經去過馬來半島,也許她丈夫就死在那邊。當她離開那裡的時候,德斯蒙德已被送回英國上學,和他的一些堂表親以及在放假期間照料他們生活的人一塊兒在學校過寄宿生活。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們倆成了朋友,我對他印象很深,我是個崇拜英雄的人,他在攀樹方面有傑出的本領,他還教我許多關於鳥巢和鳥蛋的知識。所以,當我後來在大學裡又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們倆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我們談論那些我們曾在一塊兒生活的地方,然後他就問起我的名字,他說‘我只知道你的教名’,再以後,我們在一起回憶起了更多的往事,也許你會說這就是我們關係密切的原因。但我對他的某些事,可以說一無所知,我想知道。如果你對那些確實發生過、並且正在影響你現在的生活的事不瞭解,你怎麼能安排你的生活呢?你又將怎樣去生活呢?”

  “所以你要我把調查繼續進行下去?”

  “是的,即使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因為就某一方面來說,嗯,德斯蒙德和我嘗試過想發現點什麼,但沒成功,看起來就像又回到了平平常常的事實——不是真正活人的故事,是死人的故事,兩個人死亡的故事。這就是說,無論是一個人的自殺,還是兩個人的雙雙自殺,都可以認為就是一個死亡的故事,引用莎士比亞或是什麼人的話就是:他們在死亡中不會被分開。是這樣嗎?”她轉向白羅又說道:“是的,繼續吧,繼續尋找吧繼續告訴奧利弗夫人,或是直接告訴我,我更希望直接告訴我。”她又轉向奧利弗夫人,“我並不是說不信任你,教母,你一直是非常好的教母,但是——但是我更願意馬臉是筆直的。恐怕我這麼說非常無禮,請原諒,白羅先生,但我沒有任何惡意。”

  “啊,是的,看得出。”白羅說,“我很樂意自己有一個筆直的馬臉。”

  “你認為你能做得到?”

  “我總是很自信。”

  “是真的嗎?”

  “通常是真的,”白羅說,“我不會把話說得太過份。”

第十三章 伯頓—考克斯夫人

  “嘿,”奧利弗夫人說,她剛送走西莉亞。“你對她怎麼想?”

  “她是個很有個性的姑娘,”白羅說,“一個很有意思的姑娘。非常明顯,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她就是她,而不是隨便一個什麼人。”

  “是的,確實如此,”奧利弗夫人說。

  “我希望你告訴我一些事。”

  “關於她?我對她並不很瞭解,我是說一個人不可能對自己的教子、教女非常瞭解,因為你和他們相隔很久才能見上一面。”

  “我不是指她。請跟我說說她的母親。”

  “哦,我明白了。”

  “你認識她母親?”

  “是的,我們在巴黎肘過的是同一種‘寄宿生活’,那個時代人們常把姑娘送到巴黎去完成最後的教育,”奧利弗夫人說,“這聽起來更像是在介紹公墓,而不是介紹社交界。你想知道她什麼?”

  “你記得她嗎?你記得她是什麼樣嗎?”

  “當然了,我說過一個人不會完全忘記往事。”

  “她給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她很漂亮,”奧利弗夫人說,“這我確實記得,不光是在她大約十三四歲的時候。那時她就開始顯得豐滿了,我想我們大家都是那樣。”她沉吟著說。

  “她是一個性格鮮明的人嗎?”

  “這我記不清了,因為,嗯,她不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說我們幾個朋友在一塊兒——一個小小的團體,也許你會這麼說。我們大家的興趣愛好相近,我們熱衷於網球,很喜歡有人帶我們去聽歌劇,但是我們對看畫展卻感到索然無味。我真的只能給你一些一般性的看法。”“莫莉·普勒斯通—格雷,這就是她的名字,對嗎?她有一些男朋友嗎?”

  “我想我們有幾個相當有激情的男朋友,當然不是流行樂歌手,那會幾還沒有他們哩。通常是男演員,其中一個是很有活力、多才多藝的演員。有一個姑娘——我們這些人中的一個——有一天跟他一塊兒躺在她的床上,結果被梅得莫依莎莉·吉尼德看見了,她是法國人,我們的女房東,她說‘Cen'estPasconvenable’(法語:這是不合適的。)。事實上是那個姑娘沒告訴她那人是自己的父親,我們大家捧腹大笑,”奧利弗夫人接著說道,“是的,我們捧腹大笑。”

  “好吧再說一些關於莫莉,也就是瑪格麗特·普勒斯通一格雷的事,剛才見到西莉亞。這使你重新記起了什麼嗎?”

  “不,我想沒有。她們倆並不相像,我認為莫莉是更加——比這個姑娘更有激情。”

  “她有一個孿生姐姐,她也是過寄宿生活嗎?”

  “不,她沒有,她本應該在一塊兒。因為她們倆年齡相仿。我想她是住在英國的某個完全不同的地方,我說不準。我很同情這個孿生姐姐,多莉,我只是湊巧見過她一兩次,她當時看起來確實和莫莉很相像——我是說她們倆從來不想變得不一樣,她們有同樣的髮型,同樣的……雙胞胎總是那樣,我認為莫莉很愛她的姐姐多莉,但她很少談到她,我有一種感覺——我是說今天,而不是當時——也許她的這個姐姐有些不對勁,我記得有過一兩次人們說她得了病,到一個什麼地方去做治療,大概是這樣吧。我記得有一次我還覺得奇怪她是否是跛子,她曾一度被她的一個姨媽帶到海上作恢復健康的旅行,”她搖了搖頭,“我真的記不清了,但即使這樣,我還是覺得莫莉對她非常好,在某些方面對她非常好,在某些方面總是保護她,這一切你聽起來是否覺得都是沒用的廢話?”99cswcom

  “哪裡。”赫丘勒·白羅說。

  “莫莉雖然不常談到她,但有幾次她談起了父母,總的說起來她很喜歡他們。有一次她母親來到巴黎,她們一塊兒出去了,我記得她是一個很好的婦人,不是那種長相漂亮、瘋瘋癲癲的女人,她安靜、仁慈。”

  “我明白。那麼關於男朋友方面,你是說不出什麼啦?”

  “當時我們沒有多少男朋友,”奧利弗夫人說,“那可不像今天,一對男女剛剛回到家裡就又匆匆忙忙地離去。我想,莫莉和她的雙親到國外什麼地方去了,印度?或是埃及?現在我認為是在駐外機構,有一次在瑞典,後來是在百慕大群島或是西印度群島什麼的,我想她的父親大概是官員吧,但這些事沒法記得清楚。而那些無關緊要的蠢話倒是能記得一大堆。我記得我當時迷戀我的小提琴老師,莫莉卻很喜愛她的音樂教師,他總是滿足我們倆的願望。今夭看來,那要比男朋友麻煩少得多,我是說,你讚美——你一直崇敬他們,很久以後他們再次來教你的時候,他們依然是同一個人,對此我毫不懷疑。但是你會在夜間夢見他們,我記得我曾作過一次白日夢,在夢裡,我侍候我的可愛的阿道爾夫先生,他得了霍亂,我為救他的命而把自己的血輸給他。人有多蠢哪,想想那些你做過的種種荒唐的事。我有一次想去當尼姑,後來又想當護士,得了,我想伯頓—考克斯太太該來了,我拿不准她對你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白羅盯著他的表。

  “一會兒我們就能見到了。”

  “我們應該先說些什麼呢?”

  “我想我們可以就已經瞭解的事作一番比較,就像我說的,我們可以做一兩件跟調查有關的事,可以這麼說嗎?你來做大象的調查,我呢?當候補隊員。”

  “有一件特別的事應該說明,”奧利弗夫人說,“我告訴過你我和大象的聯繫完結了。”

  “啊,”白羅說,“但是大象也許沒有跟你完結。”

  門鈴再次響了起來,白羅和奧利弗夫人對視了一眼。

  “好吧,”奧利弗夫人說,“我去開門。”

  她再次離開房間,白羅聽到在外面的問候聲,一會兒奧利弗夫人回轉來了,後面跟著的是伯頓—考克斯那肥胖的身影。

  “你這房子太漂亮了,”伯頓·考克斯太太說。“太感謝你為我擠出時間——你的寶貴的時間。我敢肯定——你要我來見你……”她的眼睛盯上了在一旁的赫丘勒·白羅,一絲驚訝的表情掠過她的臉,片刻以後,她就把眼光從他身上移到了立在窗戶邊的小型鋼琴上,這使奧利弗夫人意識到她是把白羅當成了鋼琴師,她趕緊消除這個誤會。

  “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她說,“這是赫丘勒·白羅先生。”

  白羅向前移動身子,彎下腰吻了一下她的手。

  “我想這是在某一方面唯一能夠幫助你的人,就是你那天要求我從我的教女,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身上瞭解情況的事。”

  “喲,謝謝你還能記得,我確實希望你能為我提供一些有關事情真相的情況。”

  “恐怕我沒有成功,”奧利弗夫人說,“這就是為什麼我請白羅先生來的原因,他是一個奇妙的人,在收集情報方面,可以說是一流的,我沒法告訴你他已經幫助過我的多少朋友,有多少——哦,得了,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闡明過的神秘的事件本身。這次我們面對的又是一起多麼悲慘的事啊。”

  “是這樣,”伯頓—考克斯太太說,她的眼睛裡仍然充滿了懷疑,奧利弗夫人為她讓了座,又接著說道:

  “你要喝點兒什麼?一杯雪麗酒?現在喝茶太晚了。或許你願意喝一杯雞尾酒?”

  “哦,雪麗酒吧,謝謝。”

  “白羅先生呢?”

  “我嗎?也一樣,”白羅說。

  奧利弗夫人暗暗感激他沒有提出要嘉西糖漿或是其他什麼果料,她拿出一些杯子和一個細頸瓶。

  “我已經把你想要瞭解的問題向白羅先生作了一個大致介紹。”

  “哦,是嗎?”伯頓—考克斯太太說。

  她充滿了深深的疑慮,那根本不是她以往那種張牙舞爪的樣子。

  “這些年輕人,”她向白羅說道,“現在變得這麼難以理解,我的兒子,那麼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們都希望他將來有出息,可是來了這個姑娘,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可能奧利弗夫人已經跟你說過,她是她的教女,而且——嗯,當然了,誰也不知道,我是說,這些友誼一旦生成,常常是不會失掉的,它們是我們稱之為童年時的戀情。我認為至少應該知道一些人們的家族歷史,這很重要,他們出身在什麼樣的家庭?哦,當然了,我知道西莉亞出身又好,但確實有過悲劇一共同的自殺,我相信是這樣,雖然從沒有人向我解釋清楚究竟是為什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場悲劇。也許我應該說,事實上我不認識這樣的一些人,他們既是我的朋友,又是雷溫斯克羅特夫婦的朋友,因此,我不可能得到什麼見解,我知道西莉亞是個迷人的姑娘,僅此而已,但我想知道……想知道更多的東西。”

  “我已經從我的朋友,奧利弗夫人,瞭解到了這一點,你想瞭解一些特別的事,你想知道,事實上——”

  “你說你想知道,”奧利弗夫人說,她躊躇了一下,然後又堅定地說,“是否西莉亞的父親殺死了她的母親然後自殺,或者正好相反。”

  “我覺得這二者有區別,”伯頓—考克斯太太說,“是的,我確實認為這有區別。”

  “一種很有意思的觀點,”白羅說。

  他的聲音裡聽不出多少贊同的意思。

  “哦,有不平靜的背景,我會這麼說,是不平靜的背景導致了不尋常的事件,在一起婚姻中,你會同意我的話。一個人必須想到孩子,孩子是遲早要來的,我是說,遺傳,我想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到了遺傳無處不在,通過遺傳,後代保留了先輩的性格特徵,甚至是一些危險的性格特徵,人們對此無能為力。”

  “真的,”白羅說,“從事冒險的人,是那些要做決定的人。你的兒子和這個年輕的女士,就要看他們作何選擇了。”

  “我知道,我知道,雙親不是自己選擇的,甚至沒有人給他提出忠告,但我還是願意知道更多一些。如果你認為你可以進行——我猜想你會用調查這個字眼,但也許——也許我是一個傻透頂的母親,是吧?過份擔憂我的兒子,母親們總是這樣。”

  她朝他輕輕一笑,然後把頭微微轉向一邊。

  “也許,”她說,一邊又喝了一口雪麗酒,“你會去想想這個問題。以後我會讓你知道,也許在關鍵的某一點上我是很在乎的。”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表。

  “哎喲,親愛的,我還有一個約會,必須馬上就走。非常抱歉,親愛的奧利弗夫人,瞧我這急急忙忙地要走,可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天下午找計程車真是困難,一輛又一輛從我面前急馳而過,司機們連頭都不帶歪一下,真難哪,不是嗎?”她又轉向白羅,“我想奧利弗夫人有你的地址,對嗎?”

  “我把地址給你,”白羅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哦,好,好,我瞧見了,赫丘勒·白羅先生,你是法國人,對嗎?”

  “比利時人,”白羅說。

  “對,對,比利時人,是啊,是啊,我能理解,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而且我覺得充滿了希望。好啦,親愛的,我必須馬上走。”

  她非常親切地和奧利弗夫人握了手,然後又向白羅伸過手去。她離開了房間,大廳裡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總算完了,你有什麼想法?”奧利弗夫人問道。

  “你呢?”白羅反問她。

  “她跑了,”奧利弗夫人說,“你在某些方面嚇壞了她。”

  “是的,”白羅說,“你判斷得相當正確。”

  “她希望我從西莉亞那裡瞭解情況,希望從西莉亞那裡瞭解到她認為一定有的秘密,但她並不希望一個真正的調查,不是嗎?”

  “我想是的,”白羅說,“這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她是個衣著講究的人,你覺得呢?”

  “我也這麼看,她的衣服都是很昂貴的,可以說是生活在奢侈之中。她是——怎麼說呢?她是一個敢打敢沖的、討厭的女人,她在很多委員會中有職務,我是說她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已經問過一些人,沒有人喜歡她,但是她是那種熱心公共事業的女人,她參加政治活動等等。”

  “那麼她有什麼問題?”白羅說。

  “你認為她有什麼問題?或者你僅僅是不喜歡她?”

  “我想她隱瞞了什麼事沒說出來,”白羅說。

  “哦?你打算去弄清楚嗎?”

  “當然了,如果我能弄清的話,”白羅說,“這也許不容易,她在退卻,當她離我們而去的時候,她是在退卻,她害怕我將要問到她什麼問題,是的,這是很有意思的。”他歎了口氣,“一個人應該往回看,甚至要往回看到沒想到的地方。”

  “什麼?再一次回到過去?”

  “是的,在大量的案件中都需要回顧過去。有些東西是一個人早在我們能夠再次回顧過去——距今十五年或二十年吧,在一幢叫做奧弗克裡指的房子裡發生的事——之前就應該知道的。是的,一個人應當再次往回看。”

  “好吧,就算那樣,”奧利弗夫人說,“那麼現在,我們該幹什麼?你的清單上還有什麼?”

  “我已經從員警那裡獲取了一定數量的情報——關於在那所房子裡發現了什麼,你應該記得在那些物品中有四項假髮。”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你說過四頂假髮是太多了。”

  “這看起來有些過份。”白羅說。“我還得到一些有用的位址,其中有一個醫生的位址,這會對我們有幫助的。”

  “醫生?你是說家庭醫生?”

  “不,不是家庭醫生,是一個能為那起因偶然事故——或者是被某個大孩子,某個別人推倒致死的孩子的案件提供證據的醫生。”

  “你是說那可能是他母親幹的?”

  “有可能,也可能是某個當時在那所房子裡的什麼人幹的。我對那個地方還比較熟悉,加爾威局長有可能是通過第一手的調查,有可能是通過我的那些從事新聞工作的朋友——他們對此案有濃厚的興趣——得到了有關這個醫生的情況。”

  “你打算見他?他現在一定很老了。”

  “我不是要去見他,是去見他的兒子,他也是一個享有盛名的精神病大夫,我有一張給他的引薦信,因此,他有可能告訴我一些有趣的事,還有可能是一起跟錢有關係的案件呢。”

  “你是說由錢引起的?”

  “啊,在許多的罪惡中,有一件就是,錢!有人會因為某件事的發生而失掉它,有人恰恰相反,這就是我們應當去調查的。”

  “好吧,他們一定在這起雷溫斯克羅特的案件中發現了類似的事情。”

  “是的,看起來這很自然,雷溫斯克羅特夫婦也像其他人那樣立過遺囑。在每一個案件中,錢總是歸於另一方,妻子把錢留給她的丈夫,丈夫把錢留給他的妻子,但是在這個案件中卻不是,他們雙方都死了,因此,能得到財產的是他們的子女,西莉亞,還有一個年輕人,愛德華,就我所知,他現在國外的一所大學。”

  “哦,那沒用,當時孩子們既不在身邊,當然也就不可能去做什麼。”

  “啊,不,雖然是這樣,但我們必須走得更遠——回得更遠,而且還要左顧右盼,去看看是否在什麼地方還有金錢上的動機——好吧,我們將要說:耐人尋味。”

  “得了,別要求我做這種事,”奧利弗夫人說,“我勝任不了這個工作,這要求太高了,我想,非常合適我幹的是——嗯,我已經說過大象。”

  “不,我認為你應該去做的最好的事情是:瞄準假髮?”

  “假髮?”

  “在員警的檔案裡很容易查到是誰提供的那些假髮,那一定是倫敦邦德街上的一家高檔髮廊或是假髮製造商,後來它遷到了別處,仍然由最初的兩個創辦者共同經營,但是現在她們已經退休了。我這兒有她們兩人中一個人的地址,我想如果由一名婦女出面去向她瞭解情況的話,最為妥當。”

  “啊,”奧利弗夫人說,“我?”

  “是的,你。”

  “好吧,你想要我幹什麼?”

  “去恰登哈姆,我將給你一個位址,你去那兒作一次拜訪,在那兒你會找到羅森特拉女士,一個上了年紀、但在製作女士髮型上頗有造詣的女人,她嫁給了一個同行,他專為禿頂的男士們服務。”

  “哦,天哪,”奧利弗夫人說,“瞧你給我派的是個什麼樣的差事,你認為他們會記得什麼嗎?”

  “大象總是記得,”赫丘勒·白羅說。

  “噢!那麼你又將去找誰呢?你剛才提到的那個醫生?”

  “只是其中的一個。”

  “你認為他能記得?”

  “不很多,”白羅說,“可是在我看來,他也許確實聽說過某起特定的事件,而且,應該有關於這個事件的記錄。”

  “你是指那個孿生姐姐?”

  “是的,就我聽到的,有兩個案件都跟她有關,一個是,當她還是一個年輕母親的時候,住在——我想是哈特斯—格林,後來是在印度,無論是在哪兒,總是伴隨著一個孩子的死亡事件。我已經知道了一些——”

  “你是指她們是雙胞胎,那個莫莉——‘我的莫莉’,我是說——也許也會有某種精神病?我一點兒也不相信,她很吸引人,很可愛,也很漂亮,而且還是一個很熱情的人——哦,她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是啊,是啊,所以她應該是一個很幸福的人,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是的,她是一個幸福的人,一個非常幸福的人。我承認我後來再也沒有聽到關於她的生活,她住在國外,只是很偶然的機會才能收到她一封信或者去看望她,我仍然覺得她是一個幸福的人。”

  “而你對她的孿生姐姐確實不知道什麼嗎?”

  “不,怎麼說呢?我想她是……嗯,就我有限的幾次見到莫莉時,她也在那兒,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地道的墨守成規、一成不變的人。她沒有參加莫莉的婚禮,甚至也沒有當她的女儐相。”

  “那本身就是一件古怪的事。”

  “我還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從這些事情中瞭解到什麼。”

  “都是線索啊,”白羅說。

第十四章 威勞比醫生

  赫丘勒·白羅鑽出了計程車,付了車費和小費後,再次證實了他來到的地方確實就是通訊本上所記的地址,然後從口袋裡小心地摸出一封給成勞比醫生的信,這才登上門前的臺階並按了門鈴,一個僕人開了門,他問了白羅的名字後說醫生正在等他。

  他被領進一個舒適的小房間,四周盡是書,火爐旁有兩把躺椅,一個盤子上放著一些杯子和兩個細頸瓶。威勞比醫生站起來歡迎他。醫生大約五十來歲,身材瘦削,背有些駝,高高的額頭,黑色的頭髮,一雙非常敏銳的灰眼睛,他同白羅握握手,請他坐下,白羅把手裡的信遞給他。

  “啊,好的。”醫生接過了信,讀完後放在一邊,他有些感興趣地等著白羅。

  “我已經聽說了,”他說,“是從加爾威局長那兒聽說的。我的一個在內政部工作的朋友也要求我幫助你。”

  “能向你提出這個要求,真是莫大的榮幸,”白羅說,“在我來說,確實有一些很重要的理由。”

  “過去了這麼多年的事依然對你很重要?”

  “是的。不過當然了,如果你說你對過去了的這些不尋常的事件已經全部遺忘,我是十分理解的。”

  “我不能說事情是那樣,我對自己的專業的某個特殊分支——你已經聽說過——有相當濃厚的興趣,這已經持續了很多年。”“我知道你的父親是一個在精神病方面很傑出的專家。”

  “是的。他的一生幾乎都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他有很多理論,其中有些後來被證明是對的,有些卻被否定了。我想你現在感興趣的是一個精神病的案件吧?”

  “一個女人,她的名字是多諾琪·普勒斯通—格雷。”

  “我明白,當時我還是一個年輕人,我對父親的思路感興趣,雖然我不一定都贊成。他從事的工作是很有意思的,我作為助手同樣有著滿腔熱情。我不知道你對多諾琪·普勒斯通一格雷——婚後是傑婁夫人——的什麼方面感興趣?”

  “就我所知,她是雙胞胎中的一個。”“是的。在那個時候,對雙胞胎的研究是我父親的一個課題,當時就有一對雙胞胎是他病理跟蹤的對象。他(她)們有的在同一環境中長大,有的則相反,有各自完全不同的經歷。通過這種研究,你可以發現他(她)們有多麼相像。兩個姐妹或是兩個兄弟,他(她)們根本不在一塊生活,但仍然在同一的時間發生同樣的事情。這一切——真是不可思議。但不管怎麼說,就我所知這並不是你感興趣的事。”

  “是啊,”白羅說,“但現在卻有一個案件——一個孩子的偶然事件。”

  “不錯,我想那事發生在沙利,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離肯伯利不遠。傑婁夫人那時已經守寡,並且帶著兩個很小的孩子,她的丈夫死于一次事故,其後果是——”“她的神經錯亂了?”白羅問。

  “不,還沒到那種程度。她丈夫的死對她是個很大的震動,並且使她產生了強烈的失落感。從為她治療的醫生的觀點看,她當時並沒有恢復得很好。醫生不贊成她恢復健康的方式,她也沒有如醫生所指望的那樣儘快擺脫喪失親人的悲哀,相反,這事好像對她產生了極其特殊的影響。總之,這個醫生希望聽聽權威的意見,於是就找到了我父親。父親認為病人的情形饒有趣味,同時他肯定存在一種危險。他認為把她放在精神病院的嚴密照料下也許會好得多。而在發生了那起孩子的事件後,情形變得更加糟糕。有兩個孩子——根據傑婁夫人對事件的敘述,是那個大孩子,女孩,向比她小的,只有四歲或五歲的弟弟發起攻擊,用一把鏟子或是鋤頭砸了他,他掉進花園中人工砌的小池塘中淹死了。嗯,你也知道,這種事在孩子們中間是經常發生的。據說這件事的原因,是由於忌妒——‘如果沒有愛德華,或者唐納德,或者不管叫什麼的,媽媽就會少許多麻煩’‘或者是舊樣對媽媽更好’——這一切都是由於忌妒在作怪。雖然在這個案件中好像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也沒有發現任何忌妒的證據,那孩子沒有對她新出生的弟弟表示不滿。另一方面,傑婁夫人倒是不希望有這第二個孩子,雖然她的丈夫喜歡,但她不喜歡。她找過兩個大夫,想做流產,但沒有人答應為她做這個當時是違法的手術。據當時的一個僕人,也許是一個送電報到他們家的小夥子說,是一個婦人向那孩子發起的攻擊。而不是一個大孩子。另一個僕人很明確地說,她從窗戶裡看見是她的女主人,她說,‘我認為那可憐的東西不知道自己當時正在幹什麼,只是因為她正處於失掉丈夫的悲痛之中。’好啦,就像我已經說過的,我不知道你想從這個事件中瞭解的究竟是什麼,反正當時的結論是偶然事件,或者說被當作偶然事件來考慮。整個事件被說成是孩子們在一塊玩兒,互相推推搡搡,等等、等等,毫無疑問最後釀成了一起悲劇。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但是我的父親經過再三斟酌,決定和傑婁夫人進行一次會談。他在向她表示深切的同情之時,也向她詢問了一些問題。最後他斷定她對這起事件負有責任,根據他的報告,他認為顯而易見的是她需要接受精神治療。”“你父親確實斷定她對此事負有責任,是嗎?”

  “是的。當時有一種流行的治療方法,那也是我父親同意採用的,就是病人在一個有效的療程後即可放鬆治療,讓其自身通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一年或者更長,自行恢復正常。這是出於為病人的利益著想才這麼做。之後他們就可以回家,再輔以合適的照顧——一邊繼續服藥,一邊通過那些——一般是近親對他們的仔細觀察——就能過上一種正常人的生活。我認為,這種治療方法在起初的幾個病例中是成功的,但後來卻發生了明顯地差別,有幾起病例證明最後的結局是不幸的。病人們表現出明顯治癒的徵象後,被送回家,回到了他們從前的生活環境,他們的家人,無論丈夫,母親和父親慢慢地放了心,然而常常在這個時候,悲劇或是類似悲劇的慘事就發生了。我父親對一個病例是很感沮喪的——在他的醫學生涯中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病例——這是一個女人,她回家以後一切正常,跟她的朋友們相處一如既往,一切看起來都那麼令人愜意、快活。可是五六個月以後,她氣急敗壞地讓人叫醫生來。當醫生到來的時候,她說,‘我應該帶你上樓去,因為你會對我所做的事感到非常憤怒,我怕你將不得不通知人叫員警來,我知道事情一定會這樣,但是你瞧,我是受命這樣做的,我看見魔鬼從希爾達的眼睛裡走出來,我確實在那兒看見了魔鬼,所以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我知道我應該殺了他。’那女人死了,死在一把椅子裡,是被扼死的,而且在她死後,眼睛還被狠狠地傷害過。兇手最後死在瘋人院,直到那時她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犯罪行為,仍然執著地認為她是受命這麼幹的,而毀滅魔鬼則是她的使命。”白羅悲傷地搖搖頭。

  醫生繼續說著:“是啊,我認為在一種平靜的方式下,多諾琪·普勒斯通一格雷忍受著一種精神錯亂的痛苦,而這種精神錯亂是危險的,然而人們卻認為只要悉心照料就會很安全。我要說,這種觀點在我是難以接受的,我父親在當時就看到了後來為人注意的事實,她曾不止一次對為她治療並護理她的精神病院犯下了罪行。後來,她又一次顯現出完全恢復健康的樣子並離開了精神病院,一個討人喜歡的護士和她一塊兒生活並負責照管她,這護士看上去就像是她的女僕。傑婁夫人四處走動,還結識了許多朋友,不久以後,她就去國外了。”“去印度。”白羅說。

  “是的。我知道你已經掌握了一些準確的情況,不錯,她去印度她的孿生妹妹那裡。”

  “接下來就有了另一起悲劇?”

  “對。一個鄰居的孩子遭到了襲擊。最初受到懷疑的是一個保姆,後來是一個當地僕人,一個抬轎人,但是從精神方面尋找原因,此事無疑是傑婁夫人所為。當然,我知道沒有發現任何對她不利的證據,但我想將軍——我已忘了他的名字——”

  “雷溫斯克羅特?”白羅提示道。

  “對,對,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同意安排她回英國再次作精神治療,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嗎?”

  “是的,”白羅說,“關於這事我已經聽說過一部分。但我應該說,我所聽說的本身幾乎也都是‘聽說’,並沒有什麼依據。我想問你的是,這是一個跟雙胞胎有關的案件,那雙胞胎中的另一個呢?也就是瑪格麗特·普勒斯通—格雷,後來成了雷溫斯克羅特將軍的妻子,她像是那種受同一瘋癲病影響的人嗎?”

  “她從來沒有任何這方面的醫療記錄,恰恰相反,她絕對正常。我父親對此很感興趣,曾經拜訪過她一兩回,並向她說明他常常發現在一對早期親密無間的雙胞胎中會發生同樣的疾病或受同一種精神困擾。”“你是說,僅僅是早期生活?”

  “是的,在一定情況下,一種仇恨的情緒會在雙胞胎之間滋生,它是由於最初僅為一方所有的愛情,爾後又倒向另一方所致,移情的結果有可能使愛的情感蛻化為接近恨的情感,而這種轉化過的情感在平時隱藏得很深,只有當情緒處於極度緊張或是當情感出現危機時,才有可能觸發或是喚醒它。”

  “我想問題就在這兒,雷溫斯克羅特將軍當時還只是一名中尉或是上尉,或者不管是什麼,總之他還年輕,他和羅諾琪·普勒斯通——格雷墜入了情網。她當時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事實上她比她的孿生妹妹漂亮,他們倆並沒有正式訂婚,沒過多久,雷溫斯克羅特上尉就將注意力完全轉到了姐妹倆中的另外一個身上,也就是瑪格麗特,或叫莫莉——人們這麼叫她。他愛上了她,並向她求婚,她回應了他的愛,很快兩個人就結婚了,並對此有很好的解釋——他有公務在身。我父親對孿生姐妹中的另一個——就是多莉深深嫉恨她的妹妹的婚姻這一點毫不懷疑,她仍然深深地愛著阿裡斯特·雷溫斯克羅特。但不管怎麼說,她忍過來了,隔不多久就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了——一個完全幸福的婚姻——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婚後她很頻繁地去拜訪雷溫斯克羅特夫婦,不僅是當後者住在馬來半島的時候,就是在他們後來遷到另一個國家以及回國定居以後,仍然沒有間斷這種拜訪,那時她很明顯地是再次康復了,沒有任何情緒方面的困擾,她正和一個很稱職的護理人員一塊兒生活。我相信——我父親也總是那麼跟我說的,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就是莫莉,仍然對她忠誠不二,她關心她、照顧她、愛她,我想她希望經常去看望她,比她來看她的次數還要多,但是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對此事並不熱心。我認為這事多少有些使多莉——傑婁夫人感到不平衡,要知道她仍然深深地依戀著他,然而依我看,雷溫斯克羅特將軍也一直處在苦惱之中,並且感到十分棘手,雖然我相信他的妻子則完全確信她的姐姐已經擺脫了忌妒和怨恨的情感。”“我知道,在悲劇發生前的三個星期左右,傑婁夫人正和他們夫婦倆住在一起。”

  “是的,確有此事,她自己就在那個時候悲慘地死去。她是個眾所周知的夢遊者。一天夜裡她離開了房子,結果出事了,她走上一條小徑,前面沒有去路,於是她就從懸崖邊掉了下去。直到第二天,人們才發現她躺在那兒,並且把她送進了醫院,但是再也沒有恢復過知覺。她的妹妹精神崩潰了,終日愁眉不展。但我要說的是,嗯,也許這也正是你想知道的,我不認為就是這件事導致了繼之而來的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夫婦的雙雙自殺——他們可是真正幸福的一對,妻子對親姐姐以及丈夫對大姨子不幸身亡的悲哀是很難讓他們雙方決心自殺的,尤其可以肯定的是,決不會由此導致雙雙自殺。”“除非…也許—…·”赫丘勒·白羅說:“瑪格麗特·雷溫斯克羅特對她姐姐的死負有責任。”

  “天哪!”威勞比醫生說:“你一定不是在暗示——”

  “是瑪格麗特跟蹤她的夢游者姐姐,正是她的手把多諾琪推下懸崖?”

  “我完全拒絕接受任何這樣的推理,”威勞比醫生大聲叫道。

  “天哪,”赫丘勒·白羅說,“誰說得准呢?”

第十五章 一個女理髮師

  奧利弗夫人看著“恰登哈姆”這幾個字點點頭,這可是她第一回到恰登哈姆來。這兒多好啊,奧利弗夫人對自己說道,看看這些房屋,這才叫作房屋,名符其實的房屋。

  她的思緒回到了青年時代,她想起了她認識的人,至少想起了親戚們,他們都住在這兒,恰登哈姆。在正常情況下,許多人都已經從陸軍或海軍退休了。她覺得這是那種人們在國外住了許多年後願意重新回來定居的地方,這是英國老家,只有在這兒才有安全感,才有心曠神怡的體驗以及令人愉快的聊天或是別的什麼談話。

  她的目光從兩家令人眼花繚亂的古玩店前掠過,終於找著了她要去的地方——或者說是白羅希望她去的地方——“玫瑰髮屋”。她走進去,四處打量一番,這裡有四五個正在理髮的顧客,他們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個胖乎乎的年輕姑娘停下手中的活兒,帶著詢問的表情向她走來。“羅森特拉夫人在嗎?”奧利弗夫人問道,又瞥了一眼手裡拿著的名片,“她說過如果我今天上午來的話,她可以見我。我不是來做頭髮的,”她又補充道,“我是要和她談點兒事,我跟她電話有約,她說我可以在十一點半來,那樣她就可以為我騰出點兒時間。”99cswcom

  “哦,是的,”這姑娘說,“我想夫人是在等人。”

  她帶路穿過了一條走廊,又下了幾級陡直的階梯,然後她推開一扇轉門,這裡完全不同於上面的營業廳,顯然是羅森特拉的住處。胖姑娘在一扇門上輕輕敲了敲,“有位夫人想見您,”她恭敬地等待著裡面的答覆,然後又轉過頭緊張地問道:“您說您叫什麼?”

  “奧利弗夫人。”

  奧利弗夫人走了進去,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兒似乎是又一間陳列室,在貼著牆紙的牆壁上掛著玫瑰色的網狀壁毯。她粗看之下覺得羅森特拉比自己年輕許多,這會兒她剛喝完早咖啡。

  “是羅森特拉夫人嗎?”奧利弗夫人說。

  “你是……”

  “你是在等我嗎?”

  “哦,是的。我還沒搞清楚究竟為了什麼事,電話的線路極其糟糕,所以我沒聽清。我現在有一個半小時的空餘時間,你要來點兒咖啡嗎?”

  “不,謝謝,”奧利弗夫人說,“我不想耽擱你太多時間,就只想向你打聽一些也許你還記得的事,我知道你從事這一行有好些年頭了。”

  “啊,不錯,我非常高興現在有幾個姑娘來接我的班,這些日子我自己已經不做什麼事了。”

  “也許你仍在指導他們?”

  “是的,”羅森特拉夫人笑著說。

  她有一張漂亮、聰明的臉,棕色的頭髮著意梳理過,中間還夾雜著幾處灰白的頭髮。

  “好啦,你說吧。”“是這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是關於假髮方面的。”

  “現在我們不怎麼做假髮了。”

  “你過去在倫敦也有一家這樣的商店,對嗎?”

  “是的。剛開始是在邦德街上,後來遷到思婁恩大街不過在鄉村住是最好的,哦,真的,我丈夫和我都對這兒很滿意。我們只做一些小買賣,但現在假髮做得很少了,”

  她說,“雖然我丈夫還是覺得應該做,他還為那些禿頭的男人設計假髮,這確實能使一些人改變外表,他們在工作中需要形象,如果太老了,有時連找份工作都很困難。”

  “我能理解那種情形,”奧利弗夫人表示贊同。

  話說到目前為止,奧利弗夫人一直都很緊張,交談的還都只是一些不著邊際的閒言碎語,她不知道如何開始把話題引入正事。這時,羅森特拉夫人突然向她問道,“你是阿裡丁·奧利弗,一個小說家?”她感到有些吃驚。

  “是的,”奧和弗夫人說,“事實上——”那過去常有的尷尬表情又來到了她的臉上,“啊是的,我的確在寫小說。”99csw.com

  “我非常喜歡你的作品,而且我讀過很多部,真是這樣的。現在告訴我,我能在什麼方面幫助你?”

  “好吧,我想談談假髮和在許多年前發生的事情,也許你不記得了。”

  “嗯,我不明白——你是說多年以前流行的服裝?”“不,是一個女人,我的一個朋友——實際上她是我的同學——結婚以後她去了印度,後來又回到英國,之後,就發生了一起悲劇。我想人們對一件事感到很奇怪,那就是她有那麼多的假髮,而就我所知,那些假髮都是你為她提供的,我是說是由你的商店提供的。”

  “哦,一起悲劇!她叫什麼?”

  “嗯,我認識她那會兒,她姓普勒斯通一格雷,但是後來她姓雷溫斯克羅特。”

  “噢,你是說她?是的,我記得雷溫斯克羅特夫人,我記得很清楚,她人是那麼好,而且非常、非常漂亮。她的丈夫是上校或是將軍吧,他們退休了;住在——我忘了叫——”“有人猜測是雙雙自殺,”奧利弗夫人說。

  “是的,是的,我記得在報上讀過,我還說呢,‘噢,那就是我們的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報上還登出了他們倆的照片,我一看果然是。當然了,我從未見過他,但是她卻錯不了。這事讓人覺得悲傷,讓人痛心。我聽說她得了癌症,但他們倆該不會自殺的。不過,我好多細節都沒有聽說過。”

  “噢,那當然,”奧利弗夫人說。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呢?”

  “你為她做了假髮,我知道人們調查過這事,我猜警方認為四頂假髮是顯得太多了。不過,人們也許會有同時備上四頂假髮的?”“嗯,絕大多數人至少備有兩頂,”羅森特拉說,“當一頂被送回去重新梳理的時候,就可以戴另一頂。”

  “你記得雷溫斯克羅特夫人訂過那另外兩頂嗎?”

  “她本人沒來,我想她已經——病倒了,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是一個法國姑娘來訂的,好像是她的女伴吧,她心地善良,講一口純正的英語,她為要訂的兩頂假髮作了詳細的指示,包括顏色、尺寸以及風格等等,唉,要是我能記得再清楚些多好。大約在——哦,應該是一個月以後——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三個星期——我就在報紙上看到了他們倆自殺的報導。恐怕是她從醫院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得到了關於自己病情惡化的消息,所以她沒有勇氣繼續生活下去,而她丈夫則不能忍受沒有她——”

  奧利弗夫人悲傷地搖搖頭,接著問道:

  “我猜想那些假髮都是不一樣的,是嗎?”

  “是的,其中一頂摻進了一些白髮,一頂是參加聚會戴的,一頂是晚上戴的,還有一頂是剪得很短的卷髮,非常漂亮,你可以戴上它再戴一頂帽子,而不致弄亂卷髮。在她生病期間,我只探望過她一次,對此我覺得愧疚,那時她正為剛死去的姐姐感到很悲傷,可不是嗎,一個孿生姐姐。”

  “是啊,雙胞胎總是親密無間,”奧利弗夫人說。

  “她以前看上去總是那麼一個快樂的女人,”羅森特拉夫人說。

  兩個女人都歎了口氣。奧利弗夫人改變了話題。

  “你覺得我應該做一頂假髮嗎?”她問道。

  這做假髮的行家伸出一隻手放在她的頭上,審度著摸摸這兒,又看看那兒,最後說:

  “我不想做這樣的建議——你自己的頭髮就相當好,很柔軟又很厚實,我猜——”她臉上泛起了一絲模糊的笑容——“體會體會戴上假髮的感覺吧?”

  “你真是太聰明了,確實是——我想體驗一下,這很有意思。”

  “什麼樣的生活你都想體驗一下,對嗎?”

  “是這樣,我猜這就是那種一個人總惦著下一刻將怎麼樣的心情。”

  “而且還是,”羅森特拉夫人說,“絕對無法讓人停止忐忑不安的心情。”

第十六章 古比先生的報告

  古比先生走進房間,白羅請他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他環視了一下四周,他要看看這房間裡的哪件傢俱或是哪個部份可以選擇作為他要發表談話的物件。按照慣例,他在椅子裡把自己安頓好,因為每年的這個時候,電取暖器總還沒有打開。古比先生從不知道應該先向他為之工作的人說活,他總是先和物打招呼,比如說房子的上楣柱、散熱器、電視機、鬧鐘,有時甚至是地毯或者一個蒲團。這會兒他拿出了一個小本子。

  “好吧,”赫丘勒·白羅說,“你有什麼要給我的?”

  “我已經收集到各種各樣的細節,”古比先生說。

  古比先生在倫敦可是聞名遺跡,事實上,作為情報出售商,他在整個英格蘭,甚至在英格蘭以外的地區,都是很有名氣的。但是他如何創造這個奇跡,從來沒有人知道。他雇了幾個人為他工作,有時候他也抱怨他的腿,他會這麼說:腿不像從前那樣好使了,但他的工作成效每回總讓他的委託人非常吃驚。

  “伯頓—考克斯太太,”他說這名字時,那聲調就像當地的教會執事在佈道,他的下一句話應該就是:“以賽亞書,第四章,第三節。”

  “伯頓—考克斯太太,”他再次說道,“已婚,她的丈夫,凱西·阿德伯利先生,是一家規模巨大的紐扣廠老闆,非常富有,他還是小斯坦末爾的議員。凱西·阿德伯利在婚後四年死於一場車禍,這次婚姻的唯一碩果——一個兒子,也在不久之後死於另一次事故,所以,阿德伯利先生的財產就由他妻子繼承了,但並不像期望的那麼多,因為在他死之前的幾年裡,生意已經很慘澹。阿德伯利先生也為凱瑟玲·芬留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看起來,阿德伯利先生一直和她保持密切的關係,但他的妻子並不知道。伯頓—考克斯太太仍然從事她的政洽生涯,大約三年以後,她過繼了凱瑟玲·芬的兒子,後者堅持說他是阿德伯利先生的遺腹子,從我調查中所瞭解的情況看,這是很難讓人接受的,”古比先生接著說;“芬小姐有很多關係,通常是一些出手大方的男士,畢竟好些人都有自己的價值,難道不是嗎?恐怕我這兒要跟你說的,都是非常嚴肅的事。”“繼續說吧,”白羅說。

  “阿德伯利夫人當時同意過繼這個孩子,沒隔多久,她就又嫁給了伯頓—考克斯少校。凱瑟玲·芬小姐後來成了名噪一時的女演員和流行樂歌手,積蓄了一大筆錢。然後她又給伯頓一考克斯大大寫信,說她想重新要回那個孩子,伯頓—考克斯太太拒絕了。她那時日子過得很不錯,因為伯頓—考克斯少校在馬來半島被殺了,他給她留下了一筆不太多、可也不太少的財產。還有,凱瑟玲·芬小姐前不久死了——我想大約十八個月以前吧——在她的遺囑中將其所有的財產,為數可不小哩——全數留給那個本來就是她親生的兒子,德斯蒙德,現在知道他叫德斯蒙德·伯頓一考克斯。”“非常慷慨,”白羅說,“芬小姐是怎麼死的?”

  “我得到的消息是,她得了敗血症。”

  “那孩子繼承了她的財產嗎?”

  “還沒有,遺囑裡寫明要到他二十五歲時才能正式繼承。”

  “所以說他在此之前仍然是無依靠的。伯頓一考克斯太太的財產狀況怎樣?”

  “她在搞投資上並不順利,她節省開支,可也不過份。”

  “德斯蒙德那孩子立遺囑了嗎?”白羅問道。

  “這個我還不知道,”古比先生說,“但我肯定會探聽到的,一有消息我就馬上通知你。”

  古比先生在離開時,心不在焉地向電取暖器點頭告別。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電話鈴響了。

  赫丘勒·白羅正在一張紙上記著什麼,他不時地皺皺眉,用手撫著鬍鬚,在紙上劃掉一些字,又添上一些,接著再手不停揮地一氣寫下去。電話鈴一響,他立刻拿起話筒。

  “謝謝,”他說,“真是快,是的……是的,我很感激,有時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弄到這些的……是的,那把問題闡述得十分清楚,……是的,就我所知……我正聽著呢……你十分肯定就是那起案件。他知道自己是被過繼的,……但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誰是他的生母……對,對,我明白……非常好,你也會弄清另外一點的?謝謝。”

  他放下聽筒,再次在紙上不停地寫起來,又過了一個半小時,電話鈴再次響了,他仍然立即抓起話筒。

  “我從恰登哈姆回來了,”聲音一傳來,白羅馬上就聽出是誰。

  “啊,親愛的夫人,你回來了?你見過了羅森特拉夫人?”

  “見過了。她很友好,非常友好。你是對的,她是另一頭大象。”

  “什麼意思,親愛的夫人?”

  “我是說她記得莫莉·雷溫斯克羅特。”

  “她還記得她的假髮嗎?”

  “是的。”

  她簡單描述了一下那退休理髮師跟她說的關於假髮的事。

  “啊,”白羅說,“那正是加爾威局長向我提到的。員警發現了四頂假髮,一頂是卷髮的,一頂是晚上戴的。另外兩頂是普通的假髮,一共四頂。”

  “那麼說我告訴你的都是你已經知道的?”

  “不,你告訴我的要多。她說——你剛才告訴我的——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在她已經有兩頂假髮的情況下,又於死前的三個星期左右訂了另外兩頂,唔,這是很有意思的,不是嗎?”

  “這有什麼,”奧利弗夫人不屑地說,“你當然知道,女人們有時會做出蠢得要命的事,比如說弄假髮等等。如果原有的假髮無法重新修整;如果它們因為不小心被燒壞了或是染上了什麼而洗不掉;如果她僅僅是覺得不喜歡它們了,等等——那麼,她當然會去買兩頂新的,就是那麼回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這事如此興奮。”“不完全是興奮,”白羅說,“不,這是關鍵的一點,還有一些重要的情況是你剛才補充的、是那個法國姑娘把那兩頂假髮送去訂樣或是修整,是嗎?”

  “是的。就我所知,她是莫莉的女伴,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可能當時因為健康不佳而住在醫院裡,因此她沒能親自去。”“我明白。”

  “所以她的法國女伴代她去了。”

  “你打聽到這女伴的名字了嗎?”

  “沒有。我想羅森特拉夫人沒有提起過,事實上我認為她也不知道。我猜想是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定的這件事,那個法國姑娘只是把舊假髮送去訂樣並重新修整。”

  “好吧,”白羅說,“你還要幫我做更多的事。”

  “你瞭解到了什麼?”奧利弗夫人說,“你都幹了些什麼?”

  “你總是那麼性急,”白羅說,“你總以為我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椅子上養神。”

  “得了吧,我只是認為你坐在椅子上動腦筋,”奧利弗夫人說,“但我十分肯定你不經常走出去並且做點什麼。”

  “我想我很快就要出去做點什麼了,”白羅說,“那樣你就會高興了,我甚至可能要跨過英吉利海峽,當然不是坐船,我想飛機票是已經訂上了。”

  “哦?”奧利弗夫人說,“你要我一塊兒去嗎?”

  “不,”白羅說,“我想這次還是我自己單槍匹馬去更好。”

  “你真的要去嗎?”

  “那還有假。我將去到處走走,要行動,所以,我想你會高興了,夫人。”

  他放下了話筒,又重新撥了另外一個號碼,這會兒,他正在電話裡和某個人談著:

  “我親愛的加爾威局長,我是赫丘勒。白羅,但願我沒太打攪你,你這會兒很忙嗎?”“不,不忙,”加爾威局長說,“我正在修剪我的玫瑰,僅此而已。”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是關於‘我們’的雙雙自殺一案?”

  “說得對。你說當時在將軍家有一條狗,你還說那條狗跟著主人出去散步了,還記得嗎?”

  “是的,是提到過狗。我想不是管家就是別的什麼人說過那天他們帶著狗出去散步。就像往常一樣。”

  “在驗屍的時候,雷溫斯克羅特夫人身上有被狗咬過的痕跡嗎?不是陳跡,是新的,或者說就是那天咬的?”

  “喂,你這麼說真是古怪。要不是你提到這事,我是想不起來了。是的,有兩處傷疤,不是舊傷疤,管家提到過那條狗曾不止一次地咬過它的女主人,雖然並不很嚴重。你瞧,白羅先生,沒得狂犬病,如果這就是你所認為的話。不可能有任何那一類的事,畢竟她是被槍打死的——他們都是被槍打死的。沒有發現因中毒死亡而引起的屍體腐爛或破傷風的症狀。”“我並不是要嫁禍於狗,”白羅說,“這僅僅是我想知道的某件事。”

  “有一處狗咬過的新傷疤,我想大約是死前的一個星期或兩個星期,有人說,沒有打過預防針一類的東西,傷口很快就好了。那麼是怎麼樣的一件事?”加爾威局長接著說道,“‘這條狗是已經死了的那條狗’我不記得它從哪裡來,但是——”“總之,問題不在於那條死了的狗,”波格說,“那並不是我的問題之所在。但我願意瞭解那條狗,它也許是條很聰明的狗哩。”

  在他說了謝謝並放下聽筒後,他自言自語道:“一條聰明的狗,一條比員警要聰明的狗。”

第十七章 白羅宣佈啟程

  利文斯通小姐帶客人走了進來,“赫丘勒斯·白羅先生。”

  利文斯通小姐出去後,白羅在她身後關上門,然後在奧利弗夫人身邊坐下。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說:“我要出發了。”

  “你要幹什麼?”奧利弗夫人說,她總是為白羅向她傳遞資訊的方式感到吃驚。

  “我要出發了,我要出門去了,我要乘飛機去日內瓦。”

  “聽起來好像你要上聯合國組織或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之類的地方。”

  “哪裡,我僅僅是去做一次私人拜訪。”

  “你在日內瓦也有一頭大象?”

  “哈哈,我猜你也許會那麼看的,說不定是兩頭大象。”

  “我再沒有新的發現,”奧利弗夫人怏怏地說道,“老實說,我不知道還應該去找誰瞭解更多的情況。”

  “我確信是你,或是某個別人提起過,你的教女,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有一個弟弟。”

  “不錯,我想他叫愛德華,我難得見到他,好像有一次我曾到學校接他出來,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現在在哪兒?”

  “他在上大學,我想是在加拿大,或許正在那兒攻讀工程學吧,你想找他問什麼事嗎?”

  “不,不是這個時刻,我只想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但是,據我所知,他當時並不在家,是嗎?”

  “你不是正在想著——你沒有產生過這個念頭——是他幹的吧了就是說,開槍打死他的父母?”奧利弗夫人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我知道有些孩子會那麼幹,說起來簡直不敢相信,他們還只是乳臭未乾的毛孩子。”

  “他當時不在家,”白羅否認道,“我從員警的報告裡知道的。”

  “你發現了別的什麼有意思的情況嗎?你看上去相當興奮。”

  “從某個方面說,是很興奮,我剛掌握了一些事實,它們使得某件事變得——亮堂起來。”

  “咦?什麼把什麼照亮了?”

  “現在看來,我是有可能理解伯頓一考克斯太太為什麼要向你靠攏,希望你去為她探聽雷溫斯克羅特夫婦的死因了。”

  “你是說她不僅僅是個饒舌鬼?”

  “是這個意思,我想後面隱藏著某種動機,也許這是……錢!”

  “錢?那跟錢有什麼關係?她不是過得不錯嗎?”

  “對,她有足夠的錢生活。但問題在於那過繼的兒子——她待他就像親生兒子一樣——他知道自己是被過繼的,但卻對自己的生身家庭一無所知。這樣看來,一且他到達法定年齡,他就會被他繼母慫恿、或者由他的某些朋友,比如律師暗示:他應該立遺囑。總之,到了那個時候,他也許就會發現他將立遺囑讓所有的一切(事實上他有——他的生母為他留下了一大筆財產)由他繼母繼承,由此可以推測,到那個時候他還會發現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給別人了。”“我仍然不明白,這跟我們要想瞭解的那起自殺案有何關係。”

  “不明白嗎?她希望阻止她兒子的婚姻。想想看,如果德斯蒙德有一個女朋友,並且打算很快就結婚——這是今天的年輕人常這麼幹的,他們不會反復再三地考慮——伯頓—考克斯太太就將不可能繼承到他的遺產了,因為婚姻將使以前的任何遺囑失效。同時我們還可以推想,一旦他和這個姑娘結了婚,他將立新的遺囑——把一切都留給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母親。”“你是說伯頓—考克斯太太因此反對?”

  “她希望能找到阻止這場婚姻的有力理由,她希望,也許她真的相信事情就像傳說的那樣:西莉亞的母親殺死了丈夫,然後又自殺。這種事足以讓一個小夥子打消結婚的念頭,即使是父親殺了母親,也仍然有效。”www99cswcom

  “你是說德斯蒙德會想到如果西莉亞的父親或母親是一個兇手,那麼她也一定具有嗜殺的秉性?”

  “不會一模一樣,但大體上差不多。”

  “但是他並不富有,不是嗎?一個過繼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叫什麼。不過看起來他的生母——一個女演員兼流行樂歌手——在死前積攢了一大筆錢,她曾一度想重新要回她的親生兒子,然而伯頓—考克斯太太不同意。我猜想這女演員很想念她的這個兒子,她決定將一切財產全部留給他,他將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正式繼承這筆錢。所以,伯頓—考克斯太太並不希望她的兒子結婚,或者只能和她贊成並且能夠加以控制的女人結婚。”“嗯,這是合情合理的。但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是一個好女人,不是嗎?”

  “是啊,”白羅說,“我也認為她不是一個很好的女人。”

  “這樣也就解釋了她為什麼要避開你,她怕你攪了她的事,怕你發現她的目的。”

  “可能,”白羅說。“你還瞭解到別的什麼?”

  “是的,我還瞭解到——那是,事實上僅僅是幾個小時以前——加爾威局長正好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一些別的小事。我沒問他,是他自己說的,他說那個老管家的視力極差。”

  “那又怎麼了?”

  “也許,”白羅說,他看了看表,“我想,”他說,“我該走了。”

  “你要趕飛機嗎?”

  “不,我要到明天早晨才飛,但我今天必須去某處拜訪——那是一個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的地方,一輛汽車正在外面等著我呢。”

  “你要去看什麼?”奧利弗夫人感到有些好奇。

  “不光是去看,嗯,是去——感覺,對,這個詞才是準確的——去感覺和識別我以前感覺到的究竟是什麼。”

第十八章 小插曲

  赫丘勒·白羅穿過教堂的大門,走上一條小徑,現在,他在一堵長滿苔蘚的牆前站住,眼睛盯著面前的一座墳墓,他足足盯了幾分鐘,然後把目光移上了道恩(“奧弗克裡福”這所房子後來的名字),大海就在它的對面。一會兒他的目光又移回到墓地,那兒放著新近採集的鮮花,一束小小的、但經過歸類的野花,也許是一個孩子放的,但白羅可不這麼想,他看著墓碑上的字:

  緬懷

  多諾琪·傑婁逝於1952.9.15

  以及

  瑪格麗特·雷溫斯克羅特逝於1952.10.3

  妹妹

  阿裡斯特·雷溫斯克羅特逝於1952.10.3

  妹夫

  永遠相依相伴

  原諒我們的侵擾

  就像我們原諒那些侵擾我們的人

  主啊,寬恕我們

  基督,寬恕我們

  聖母瑪麗亞,寬恕我們

  白羅在那兒站了一會,他再次點點頭,然後他離開教堂,走上一條步行小路,這小路一直延伸到懸崖頂。他又一次停下來,望著大海,他對自己說:

  “現在我敢肯定我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又是為什麼發生的,我已經理解了這齣悲劇。一個人必須回顧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遠。‘我的結束即是我的開始’或者應該反過來說,‘我的開始即是我的悲慘的結束’?那個瑞士姑娘一定知道——但是她會告訴我嗎?那孩子相信她會的,她會看在他們的面上——那姑娘和那小夥子,他們除非知道真相,否則沒有勇氣面對生活。”

第十九章 瑪迪和澤莉

  “盧瑟拉小姐嗎?”赫丘勒·白羅說,他向她鞠躬問候。

  盧瑟拉小姐伸出手,她大約五十歲,一個十分傲慢的女人。瞧她那樣,聰明、理智、滿足,他暗暗想到,她就是那樣生活著,她能從可悲的生活中發現許多樂趣。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她說,“你知道,你有兩個朋友也在這兒的鄉村裡,在法國。雖然你已經在信裡解釋過你來訪的原因,但我仍不敢肯定我能為你做點什麼。那是一起過去的愛情事件,茫無頭緒,事情往往那樣,不過仍有許多線索可尋。請坐吧,我希望那把椅子很舒服,桌上有水杯,還有糕點。”

  她很安詳,有條不紊,和藹可親。

  “你曾經在雷溫斯克羅特家當過家庭教師,”白羅說,“也許你現在很難想起了。”

  “哦,不,青年時代的事忘不了。我去的時候,她們家有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大約四五歲吧,很好的孩子,他們的父親是陸軍將軍。”

  “還有另一個姐妹。”

  “噢,我記得,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她不在那裡,我想她是很嬌嫩的,她的健康狀況不佳,當時正在某處治療。”

  “你記得他們母親的教名嗎?”

  “我想是瑪格麗特。另一個我現在記不清了。”

  “多諾琪。”

  “對,對,一個我不常想起的名字。她們互相用的是簡稱,莫莉和多莉,她們是雙胞胎,嗯,出奇地像,她們倆都是美人。”“她們倆互相喜歡嗎?”

  “非常忠誠。我們剛才好像弄混了,孩子們不叫普勒斯通—格雷。多諾琪·普勒斯通—格雷跟一個少校結了婚,他叫——嗯,我現在想不起他的名字,其婁,不,傑婁。”

  “雷溫斯克羅特呢?”白羅說。

  “啊,他呀,是啊,真奇怪,一個人怎麼就記不住名字,普勒斯通一格雷倆是上一代。瑪格麗特·普勒斯通—格雷當時是這兒一所學校的寄宿生,後來曾寫信問過貝娜特夫人——就是後者為她辦理的寄宿生手續——是否她知道有什麼人可以來當她兩個孩子的家庭教師,我被推薦上了。在我任職期間,剛才你提起的那另一個姐妹。也就是多諾琪,正好也在那兒。我教的是一個小姑娘,大約六七歲吧,她的名字就像莎翁筆下的某個人名,我記得是羅莎琳或者是西莉亞。”“西莉亞,”白羅說。

  “那男孩僅三四歲,他叫愛德華,他很淘氣,但也討人喜歡,我跟他們在一起很幸福。”

  “我聽說他們跟你在一起也是很幸福的,他們喜歡跟你在一塊兒玩兒,你對他們很仁慈。”

  “Moi,j'aimelesenfats(法語:我,喜歡孩子),”盧瑟拉小姐說。

  “我相信他們叫你瑪迪。”

  她笑了。

  “哦,我喜歡聽到這個字眼,它把我帶回到過去。”

  “你知道一個叫德斯蒙德的孩子嗎?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

  “唔,我想,他住在我們旁邊,也可能是附近,我們周圍有些鄰居,孩子們總在一塊兒玩兒,他叫德斯蒙德?對,我記得。”

  “你在那兒很久嗎?小姐?”

  “不,我最多在那裡呆了三四年,以後我就回這兒來了,我母親病倒,我回來護理她,雖然我知道這不需要很長時間,確實如此,她在我回來一年半或兩年以後就去世了。之後我又到外面開始工作,有些已經長大的姑娘希望學習語言和別的東西,我就教她們。我沒再去英國,雖然我在一兩年的時間裡總和他們保持書信往來,那兩個孩子總會在耶誕節給我寄明信片。”

  “雷溫斯克羅特將軍和他的妻子給你的印象是一對幸福的夫婦嗎?”

  “非常幸福,他們也喜歡他們的孩子。”

  “他們相互很般配?”

  “是的,在我看來,他們雙方都具備了結合的素質。”

  “你說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對她的姐姐很忠誠,那麼她姐姐對她呢?”

  “嗯,我沒有很多機會作這種評斷,坦率地說,我認為她姐姐——多莉,就像他們叫她的——一定有精神病,有一兩次她的行動非常古怪。我想她是一個愛忌妒的女人,我知道她曾經訂過婚,或者說打算訂婚,和雷溫斯克羅特少校,就我的看法,他起先也愛過她,後來……總之,他愛上了她的妹妹——那是很幸運的,因為莫莉·雷溫斯克羅特是一個平衡感很好、很可愛的女人,而多莉——有時我認為她很羡慕莫莉,有時又恨她,她是一個很會忌妒的女人,她決心給孩子們施加更大的影響。有一個人能比我說得更清楚,米歐沃莉特小姐,她住在洛桑①,她大約在我離開一年半或兩年後到那裡,跟他們生活了好幾年。我聽說,在西莉亞去國外以後,她還回去陪伴雷溫斯克羅特夫人。”

  “我打算去見她,我有她的地址,”白羅說。

  “她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她很迷人。又是個靠得住的人。後來發生的事真是太慘了,真有誰引起了那場災難的話,她一定知道,她是很細心的人,她什麼也沒有告訴過我,她是否會告訴你,我說不準,也許會,也許不會。”

  白羅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他看著米歐沃莉特小姐。由於盧瑟拉小姐的介紹,他對她已有了印象,他還從她本人——現在正站在這兒準備接待他——得到新的印象。她並不那麼可怕,她看上去要比自己的歲數年輕,至少年輕十歲,生氣勃勃,那雙聰明的眼睛與其說是在看著你,倒不如說是在審視你,她待人友善,但並不顯出過份的溫柔,白羅暗暗想著,這不是一個容易讓人忘記的女人。

  “小姐,我是赫丘勒·白羅。”

  “我知道,我正等著你呢,我知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一定會來的。”

  “啊,你收到我的信了?”

  “不,無疑地信還在郵局裡,這兒的郵局不定期送信。但我收到了別人的一封信。”

  “是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來的?”

  “不,是一個和西莉亞有密切關係的人來的,一個男孩,一個年輕人,反正是一個我們願意幫助他的人,他叫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是他通知我你要來。”

  “啊,我明白了,他很聰明,沒有浪費時間,他極力敦促我來找你。”

  “那麼就我所知,一定是麻煩事,他想解決的麻煩事,西莉亞也一樣,他們認為你可以幫助他們?”

  “是的,而且他們認為你可以幫助我。”

  “他們正在戀愛,而且希望結婚。”

  “但在他們的這條道路上攔著難題。”

  “啊,我猜想那是德斯蒙德的母親,這是他告訴我的。”

  “因為某些發生過的事情使西莉亞產生了偏見,以致於她認定是德斯蒙德的母親反對他們——自己的兒子和她這個不同尋常的姑娘——的過於倉促的婚姻。”

  “我明白,因為一個過去了的悲劇。確實是一個悲劇。”

  “是的,是因為那已經過去了的悲劇,西莉亞有一個教母,德斯蒙德的母親要求她從西莉亞身上套出真情——究竟那出悲劇是如何發生的。”

  “其實西莉亞一無所知,”米歐沃莉特小姐說,她擰著自己的手,“坐吧,請坐吧,我希望我們作一場小小的談話。是的,西莉亞不可能告訴她的教母什麼——她叫阿裡丁·奧利弗,是一個小說家吧?——因為西莉亞自己還什麼都不知道哩。”

  “當時她不在家,以後也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對嗎?”

  “是啊,人們覺得還是不告訴她為好。”

  “啊,那麼你同意還是不同意那最終的結論呢?”

  “這很難說,非常難說,幾年來我一直都不能肯定,因為那事太複雜了。就我所知,西莉亞從來沒有為此事著急過,我是說對事情的原因。她接受了自殺這個事實,你就跟她說是一起飛機失事或汽車事故,她也會接受的,她一直在國外生活。”

  “事實上我認為她在國外的寄宿生活是由你安排的,米歐沃莉特小姐。”

  “是這樣。當時我剛退休,我的一個同事接替了我。當西莉亞被送來的時候,我被要求為地尋找更好的地方以繼續完成她的學業,許多姑娘都為了這個目的來瑞士,我可能為她推薦了幾個地方,最後我決定自己帶她。”

  “西莉亞並沒向你問過什麼,沒有要求你解釋過什麼,是嗎?”

  “沒有,這是在悲劇發生之前的事。”

  “哦?我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西莉亞是在悲劇發生之前的幾個星期到我這兒來的,當時我自己並不在這兒,我仍然在她家,我不再作為西莉亞的家庭教師,但仍然回那兒去陪伴雷溫斯克羅特夫人,照料她的生活。是突然決定把西莉亞送到瑞士來的。”

  “雷溫斯克羅特夫人當時身體很不好嗎?”

  “不,不嚴重,不像她有一次覺得的那樣。但她的精神狀態可不好,她一直忍受著緊張和焦慮的煎熬。”

  “你留下來陪她?”

  “我在洛桑的一個妹妹去接的西莉亞,把她安排進一個只有十五六個姑娘的學校,她在那裡學習並等著我回去,我在大約四個星期後回去了。”

  “悲劇發生的時候,你在奧弗克裡福?”

  “對,我是在那兒。將軍和妻子出去散步,跟往常沒兩樣,但他們沒再回來,發現他們的時候已經死了,被槍打死了。手槍還扔在一邊,它是將軍的槍,平時總是放在他書房的抽屜裡,槍上有他們倆的指紋,但看不出最後握槍的是誰,明顯地是雙雙自殺。”

  www.99csw.com“你覺得沒有可疑之處?”

  “我相信員警認為沒什麼可懷疑的。”

  “啊!”白羅停住了。

  “什麼?”米歐沃莉特小姐問道。

  “哦,沒什麼。只是在我腦子裡閃現出什麼東西。”

  白羅注視著她,她的褐色的頭髮還看不出有轉白的趨勢,她的嘴唇緊緊抿著,還有那灰色的眼睛,沒有表情的臉,這一切都表明她是在控制自己。

  “那麼,你再沒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了?”

  “恐怕沒有了,太久了。”

  “但你很清楚地記得那個時間。”

  “當然,一個人不可能徹底忘掉這樣一樁悲慘的往事。”

  “你同意西莉亞沒必要知道詳細過程這種說法嗎?”

  “難道我沒跟你說過,我自己也不清楚嗎?”

  “在悲劇發生之前的那段時間,你就在那兒,都在奧弗克裡福,不是嗎?有四五個星期,或者六個星期。”

  “比那還長,我只是中途回家一趟,在西莉亞上學去了以後,我又回去了,這次是為了照料雷溫斯克羅特夫人。”

  “那時她的姐姐也在那裡,對嗎?”

  “是的,那時她已經從醫院裡出來,她已經被專家確證——我是說精神病專家——完全康復,可以回到家中和家人一起過正常的生活了。再說,西莉亞已去學校,因此,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就邀請她來和她一塊兒住。”

  “她們倆彼此感情融洽嗎?”

  “這是外人很難知道的,”米歐沃莉特小姐說,她的眉毛緊擰在一起,就好像白羅的話使她回想起什麼似的。“我當時覺得奇怪,你看,我曾覺得非常奇怪,她們是雙胞胎,在她們之間有一條共同的紐帶,在許多方面她們都是很相像的,但是,也有不像的地方。”

  “你指的是什麼?我恰恰很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噢,這跟悲劇沒關係,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但是我要說,一定有一個生理上或是精神上的瑕疵——無論你說是哪一方面都行。現在有一種理論,認為是一些生理上的原因致使精神方面產生紊亂。我相信從醫學上說,完全可以認定雙胞胎之間有共同的紐帶,他(她)們在性格上具有很多相同性,即使他(她)們是在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中長大,也可能發生同樣的事,他(她)們會有同樣的傾向。作為醫學上的幾個引證例子是很不尋常的,兩個姐妹,一個生活在歐洲,也有說是在法國,另一個生活在英國,但是她們倆在同一時間選擇了同一種狗;她們所嫁的兩個男人也是極其相似的;幾乎在同一個月生孩子;等等,似乎她們是在同一個模式中生活,不管她們住在哪兒、互相並不知道對方正在幹什麼,但最後的結果卻不謀而合。不過也會發生突變,會突然產生一種近乎仇恨的感情,於是其中的一個離開了,這時,他們都要懇求從‘同一’、從‘相似’、從他們共有的知識中分開。而這會導致非常奇怪的結果。”

  “我懂,”白羅說,“我聽說過這種情況,我也見過一兩次,愛可以很容易地變為恨,恨一個你曾經愛過的人,總是要比繼續愛這個人容易得多。”99csw.com

  “啊,你也知道這個,”米歐沃莉特小姐說。

  “我見過這種情形不止一次。那麼雷溫斯克羅特夫人的姐姐是很喜歡她的妹妹嗎?”

  “我想她在表面上仍然很喜歡她的妹妹,但我要說,即使這樣,她臉上的神情卻依然有異,她處在極度緊張中,她對孩子有一種厭惡感,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許她在早年曾作過墮胎手術?也許她渴望要一個孩子,但始終沒有如願?反正她憎恨孩子,很不喜歡他們。”

  “那已經導致了一兩起很嚴重的事件,是這樣嗎?”白羅說。

  “有人跟你說過了?”

  “我從那些在印度時就認識她們兩姐妹的人瞭解到一些情況,雷溫斯克羅特夫人和丈夫以及這個姐姐曾一塊兒在那兒生活過,那時,發生過一起孩子的意外事件,據說多莉應負部份責任。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就我所知,莫莉的丈夫把他的大姨子帶回了英國,而她早在此之前就進過一回精神病院。”

  “我相信那是正確的說法,我當然並不是自己知道的。”

  “是啊,但我認為有些事確實是你自己知道的。”

  “就算是這樣,我也認為沒有理由重提舊事,尤其是在人們已經接受了現實以後,為什麼不讓它們就遺留在記憶之中呢?”

  “那天在奧弗克裡福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就我們知道的那起案件而言,可能是雙雙自殺,也可能是一起謀殺,或是別的什麼,但我想你該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這是做點小小的判斷就能知道的。你恰好是說你通過你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還認為在發生之前你就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我們可以這麼說嗎?那時,西莉亞去瑞士了,而你仍然留在奧弗克裡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就想聽聽你對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這不是一個聽來或是需要瞭解的問題,而是一個你對它深信不疑的問題:將軍對那兩個孿生姐妹的感情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頭一次稍為改變了一下態度。她不再那麼戒心重重了,她向前靠了靠身子,那神態似乎在表明她將從這場談話裡獲得某種解脫。

  “她們倆都很漂亮,”她說,“我從許多人那裡聽說,雷溫斯克羅特將軍愛過多莉,雖然她的性格讓人討厭,仍不失為一個非常吸引人的姑娘—異性的吸引,他曾經非常愛她,後來我不知道是否他發現了她性格中的可怕因素,也許是某種跡象警示他,或者是他感覺到了一種排斥力,也許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精神錯亂的影子——危險正和她聯在一起,總之,他的注意力轉向了她的妹妹,他愛上了她,並且和她結了婚。”

  “你是說他愛過她們兩個,只是不在同時,但每一次都是真的?”

  “哦,是的,他對莫莉非常忠誠,他依賴她,她也一樣,他是一個很可愛的人。”

  “請原諒,”白羅說,“你,也愛他,我說的對嗎?”

  “你——你怎麼竟敢對我說這種話?”

  “是的,我敢說,因為這是事實。我並不是說你和他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愛情故事,不,沒有那樣的事,我僅僅是說你愛他。”

  “http://www99csw.com是的,”米歐沃莉特小姐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愛他,僅僅是在心裡,我現在仍然愛他,這沒什麼丟人的。他相信我,依賴我,但他從來不曾愛過我。一個人可以僅僅付出愛和服務,仍然會覺得很幸福,我不企求更多的,只要信任我,同情我就足夠了——”

  “你為他幹了什麼?”白羅說,“在他出現危機的時候,你能做什麼去幫助他呢?有些事你不想告訴我,而有些事是我要說給你聽的。我從不同管道瞭解到的情況使我知道一些事。在我來找你之前,我已經從其他人——那些不僅認識雷溫斯克羅特夫人,而且也認識多莉的人那裡聽到了一些情況。我對多莉以及她那悲劇性的一生是瞭解的,悲哀,不幸,怨恨,一連串的罪惡以及愛的毀滅,這一切都可能在家庭中被延續下來。如果她仍然愛著曾和她訂過婚的那個男子,她也許會在他結婚以後把恨對準她的妹妹,也許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原諒過她。但是莫莉呢?她也討厭她嗎?恨她嗎?”

  “哦,不,”澤莉·米歐沃莉特說,“她愛她的姐姐。那種愛很深,而且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我確實知道她總是邀她的姐姐來和她一塊兒住,她希望能幫助她擺脫不幸,擺脫危險。她有時感到很害怕,因為她的姐姐經常使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哦,行了,你已經知道了很多,你已經說過多莉有一種奇怪的、對孩子的厭煩。”

  “是的,”白羅說,“我能理解。現在,我將說說假髮的事。假髮,戴的假髮,四頂假髮,對一個女人來說同時擁有四頂假髮是太多了。我知道那些假髮是什麼樣,我也知道它們看上去怎麼樣,我還知道什麼時候才需要這麼多。一個法國女人去倫敦的一家商店訂購了它們;還有一條狗,一條那天和雷溫斯克羅特夫婦一塊兒出去散步的狗。而在此之前不久,那條狗曾咬過它的女主人——莫莉·雷溫斯克羅特。”

  “狗就是那樣,”澤莉·米歐沃莉特說,“不能太信任它們,我確信這一點。”

  “我將告訴你在那天和那天以前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我不聽呢?”

  “你會聽的,你也許會說我的推論錯誤。是的,你也許會的,但我不希望那樣,現在需要的是真相,而不僅僅是假設,不僅僅是推敲。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夥子相互愛戀著,但他們卻不敢去面對未來,因為有一個讓他們不安的過去——也許一個父親或母親的邪惡會傳給他們的孩子。我正在想著這個姑娘,西莉亞,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姑娘,現在正感到一籌莫展。她有聰明的腦子、善良的心,有可能會幸福,有可能會有勇氣,但是需要——有人需要——真相。他們可以面對真相而不畏懼,他們可以勇敢地接受它,如果這是命中註定的話。她愛那個小夥子,那小夥子也愛她。你願意聽我說了嗎?”

  “好吧,”澤莉·米歐沃莉特說,“我要聽。我想你理解了很多事,你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要多得多。說吧,我聽著。”

  注釋:

  ①瑞士西部一城市。

第二十章 特別法庭

  赫丘勒·白羅再次爬上懸崖,俯瞰著下面的岩石,海浪兇猛地拍打著它們,那兒,就是發現那對夫婦屍體的地方,也是在這齣悲劇發生的三個星期之前,另一個女人在夢游中掉下去摔死的地方。

  “為什麼發生了這些事?”那是加爾威局長曾經問過的問題。

  為什麼?是什麼引起的?

  開始是一起事故——三個星期以後一對夫婦雙雙自殺。古老的罪惡已經留下了長長的陰影,一個簡單的開始,卻在多年以後導致了悲慘的結局。

  今天,將會有一些人在這兒聚集,一個男孩和一個姑娘,他們要真相,有兩個人知道真相。

  赫丘勒·白羅轉過身,走向那條通向一座曾經叫做奧弗克裡福的房子的小徑。

  這兒離房子不遠,他看到了對著牆停著的車,他看到了蒼天映襯下的房子的輪廓,那房子現在空著,需要重新粉刷,房產代理人在它前面懸起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稱心的房子”,正等待再次出售,原來的“奧弗克裡福”字樣已經被刮去,現在是“道恩山莊”。他迎向那兩個正向他走過來的人,一個是德斯蒙德·伯頓—考克斯,另一個是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

  “房產代理人約我們來,”德斯蒙德先開口,“說我們想重新拜訪這座房子什麼的,我已經拿到了鑰匙,因為我們想進裡邊去。這棟房子在最近的五年裡已經被改變過兩次,但現在一定不會有什麼可看的了。對嗎?”“我不這麼想,”西莉亞說,“畢竟它屬於過很多人,某個叫阿切爾的人最初買了它,第二個主人我想是福婁菲爾德,他們說這兒太孤單了。現在,最後的一任主人也正在賣它,也許他們真的疑心這是一棟幽靈出沒的房子。”

  “你也相信?”德斯蒙德問道。

  “得了,我當然不信,”西莉亞說,“不過他們說的也許是真的,誰知道呢?我是說這兒畢竟發生了許多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啊,一切……”

  “我不這麼想,”白羅說,“這兒有過悲哀和死亡,但也有過愛。”一輛計程車沿著公路駛來。

  “但願這是奧利弗夫人,”西莉亞說,“她說她要坐火車來,然後從車站再換乘計程車。”

  車裡走出兩個女人,一個是奧利弗夫人,跟她在一起的是一個瘦瘦的,服飾高雅的女人。因為白羅事先知道她要來,所以未感到驚訝,他想看看西莉亞是否有什麼反應。

  “噢!”西莉亞跳起來跑了過去。

  她跑向這個女人,後者抬起了頭。

  “澤莉,”她說,“是澤莉嗎?真是澤莉!哦,我太高興了,我不知道你也會來。”

  “赫丘勒·白羅先生要求我來。”

  “我明白,”西莉亞說,“是的,是的,我想我明白,但是我——我不——”她停住了,她轉過頭看著她那英俊的男朋友,他就站在她的旁邊,“德斯蒙德,不是——不是你吧?”“是的,我寫信給米歐沃莉特小姐——給澤莉,如果我仍然可以這樣稱呼她的話。”

  “你一直可以這樣稱呼我,你們倆都一樣,”澤莉說,“我不能肯定我是否想來,我捉摸不定我來是否明智。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但我希望是的。”

  “我想知道,”西莉亞說,“我們倆都想知道,德斯蒙德認為你能告訴我們點兒什麼。”

  “白羅先生來看我,”澤莉說,“他說服我今天來這兒。”西莉亞挽起奧利弗夫人的手臂。

  “我也希望你來,因為你也出了不少力,是你找的白羅先生,而你自己也有一些發現,對嗎?”

  “人們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奧利弗夫人說,“有些人確實記得一些事情,當然了,有的人記得對,有的人弄錯了,可它們都攪在一起,但是白羅先生說那沒關係。”

  “是這樣,”白羅說,“重要的是區分哪些是聽說,哪些是肯定的消息。因為你從一個人那裡瞭解到的情況有可能並不完全正確,也有可能只是你認為它們含糊不清。你帶著這些情況來找我,從那些你稱作大象——”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大象?”澤莉·米歐沃莉特問。

  “這是她的說法。”白羅說。

  “大象不會遺忘,”奧利弗夫人解釋道,“那就是我開始時的觀點。人們可以記住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就像大象一樣,當然不是所有的人,不過通常人們能記得某些事,很多人是這樣。我把很多聽來的事複述給白羅先生,而他——他來做一種——哦,如果他是一個醫生,我將稱它是一種診斷。”

  “我列了一份單子,”白羅說,“一份看來會指明這起多年以前發生的事的清單。我把每一項的標題讀給你們聽,看看你們是否能從這些標題中意識到什麼,也許你們意識不到什麼,也許你們會覺得很簡單。”“人們想知道,”西莉亞說,“是自殺?還是謀殺?是某個人——某個外來的人——殺了我父親嗎?為了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理由?某種動機?我總認為有那一類的事,或是別的什麼。我知道這很難,但是——”

  “我想我們就在這兒呆著,”白羅說,“我們先不走進房子,因為其他人曾在裡面住過,那裡的環境改變了。我們也許還要進去,不過那是我們結束了這個特別法庭之後。”

  “這是一個特別法庭嗎?”德斯蒙德問。

  “是的,是針對已發生事件的特別法庭。”

  他從房子附近一大叢木蘭花旁邊的小茅棚裡搬來幾把鐵架椅子,然後又從箱子裡拿出那張擬好的清單對西莉亞說:“對你來說,只能是一種明確的選擇:自殺或謀殺。”

  “非此即彼。”西莉亞說。

  “我將要對你說,兩個都是真的,而且還不止就兩個。根據我的觀點,不僅是一個謀殺,也是一個自殺。我們會看到也許我將稱作成功的作品,同時我們也就看到了一幕悲劇,一幕兩個人相愛卻為了愛而死去的悲劇,一幕不僅僅屬於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的悲劇。不是只有年輕人忍受愛的痛苦並作好了為愛去死的準備,不,比這還要豐富。”

  “我不理解。”西莉亞說。

  “還沒到時候哩。”“我會理解嗎?”西莉亞問道。

  “我想會的,”白羅說,“我將告訴你我認為發生的事,我還將說明我的看法有何根據。首先震動了我的,並不是員警已經掌握的證據,有些東西是很平常的,壓根兒談不上是證據。在已故的瑪格麗特·雷溫斯克羅特的遺物中有四頂假髮,”他重複了一下,“四頂假髮,”他盯著澤莉。

  “她並不是一直戴著同一頂假髮,”澤莉說,“完全是根據場合而定,如果她旅行或是出門去,回來以後她就要急匆匆地重新梳理,而晚上呢,有時也要換一頂。”

  “是的,”白羅說,“那個時期時尚如此。人們在旅行期間總要備上一兩項假髮。問題是,她有四頂假髮,這在我看來是太多了,我一直迷惑不解為什麼她需要四頂。根據我向之打聽的員警的說法,她並沒有禿髮的趨勢,她有在她那個年歲的女人正常的頭髮。因此我感到不解。後來我又瞭解到,一頂假髮上還特地製作了一些白髮夾在中間,我知道那是她的理髮師為她製作的,另一頂則帶著卷髮,她死的時候成的就是這一頂。”“那又意味著什麼呢?”西莉亞問道,“反正她會戴著某一頂。”

  “也許是吧。我還瞭解到老管家曾對員警說過,在她死前的最後幾個星期,她一直戴的都是這頂帶卷髮的假髮,這表明這一頂是她最喜愛的。”“我不明白——”

  “也有一種說法,是加爾威局長向我引述的,‘同一個男人——不同的帽子。’這使我不得不去想——”

  西莉亞重複道:“我不明白——”

  白羅說:“還有狗的證據——”

  “狗——狗做了什麼?”

  “狗咬過她,那條狗據說對它的女主人非常忠誠,但是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周,它卻不止一次地咬過她,這太奇怪了。”

  “你是說它知道她要準備自殺?”德斯蒙德眼睛都圓了。

  “不,要比那簡單得多——”

  “我不——”

  白羅繼續說道——“不,它知道一件別人都不知道的事。它知道她不是它的女主人,她只是看上去像它的女主人。老管家的視力不好,而且又聾,她看到的是一個穿著莫莉·雷溫斯克羅特衣服的女人,而且還帶著誰也不會弄錯的莫莉·雷溫斯克羅特的假髮——帶卷毛的那頂。管家只是說她的女主人在生命的最後幾周態度有些異樣。‘同一個男人——不同的帽子’,是加爾威局長說的,而這個念頭——確信的念頭——那時也跳進我的腦子,‘同一項假髮——不同的女人’,狗知道——通過它的鼻子它知道,這不是同一個女人,不是那個它喜歡的女人,相反,這是一個它不喜歡和懼怕的女人。我認為,我設想那個女人不是莫莉·雷溫斯克羅特——那麼可能是誰呢?可能是多莉——這孿生姐姐?”“但那是不可能的,”西莉亞說。www.99csw.com

  “不,這不是不可能的。畢竟,你們還記得,她們倆是雙胞胎。我現在應該說說那些最初是奧利弗夫人讓我注意的事,這些事是人們告訴她的,或者是暗示她的,是這樣的一些說法:雷溫斯克羅特夫人最近住院了,住在一所醫院或是護理院,她正忍受著事實上的或是臆想的癌症的痛苦,而醫生的看法恰好相反。但不管怎麼說,她也許固執己見,即使事實情況卻根本不是這樣。然後我一點一點地知道了她早期的歷史和她的胞姐,她們互相很忠誠,就像雙胞胎之間常有的那樣,做同樣的事,穿同樣的衣服,同時得病,同時或是相近的時間結婚。然而,也正像雙胞胎常有的另外一面,那就是盡力去顯示她們的不一樣,甚至在她們之間產生了相互的嫌怨。還不止這些,早年時代就有一種東西埋藏在她們之間。阿裡斯特·雷溫斯克羅特年輕的時候,愛上了多莉·普勒斯通—格雷,雙胞胎中的姐姐,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愛轉移了,轉移到另一個身上,瑪格麗特·普勒斯通—格雷,並且和她結了婚,無疑地,嫉妒產生了,這導致了她們倆的疏遠。瑪格麗特對她的姐姐仍然一往情深,但是多莉卻變了。在我看來這解釋了許多事。多莉是一個悲劇人物,但這不是她的錯,是某種遺傳上的基因在作怪,她的精神狀態總是不適宜,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有一種——原因是我們現在不可能搞清的了——對孩子的厭惡,完全有理由相信一個孩子是因她而死。證據雖不明確,但由醫生建議她再次進行精神治療這一點上看,事實非常明顯。她在醫院又住了好幾年,當醫生認為她已痊癒後,她被送回家裡,重新開始過正常的生活,她還去印度和她的妹妹一塊兒住。在那裡又一次發生了事故,這次是一個鄰居的孩子,當然了,同樣沒有證據,不過,看起來這次事故仍然應該由多莉負責。雷溫斯克羅特將軍把她帶回英國,她再次被送回醫院,但又再一次痊癒,據說又可以開始正常生活了。瑪格麗特這一次堅信她已徹底康復,認為她應該來和他們共同生活,以便就近視察。我不認為雷溫斯克羅特對此同意,我想他也有這種信念:有些人天生就有殘疾——大腦上的或是肢體上的。而多莉,他認為是大腦上的毛病,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復發,她應該被嚴密地看管以避免其他悲劇發生。”“你是說,”德斯蒙德問道,“多莉開槍打死了雷溫斯克羅特夫婦嗎?”“不,”白羅說,“那不是我的結論。我認為是多莉殺死了她的妹妹——瑪格麗特。有一天她們倆出去散步,多莉把她從懸崖上推了下去,那潛伏著的、不能擺脫的仇恨——雖然她妹妹對她如此之好——仇恨、嫉妒以及要殺死她的企圖湧上她的心頭,使她不能自已。我認為有人知道這事,她當時就在這兒,我想是你,澤莉小姐。”“是的,”澤莉·米歐沃莉特說,“我當時就在這兒。雷溫斯克羅特將軍一直很著急,當他們看到她要傷害他們的兒子——愛德華的時候,他被送回學校去了,而我則安排西莉亞到瑞士去,之後,我才回到這裡,這樣,就剩了我、雷溫斯克羅特夫婦以及多莉。我們認為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接著……就出事了。兩姐妹一塊兒出去,回來的時候只有多莉一個人,她看上去相當異樣,非常緊張。她走進屋子坐在茶桌旁,雷溫斯克羅特將軍注意到她的右手上帶著血,他問她是否跌了一跤,她說,‘哦,不,沒什麼,什麼事也沒有,我被玫瑰刺掛了一下。’但是在奧弗克裡福沒有玫瑰,這是愚蠢的謊話。我們大家開始擔憂起來,如果她說是荊豆刺什麼的,也許我們就不會注意了。雷溫斯克羅特將軍走出去,我跟著他,在路上他一直這麼說,‘瑪格麗特一定出了什麼事!我敢肯定瑪格麗特出事了。’我們在懸崖下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找到了她,她傷得很重,但還沒死,只是失血過多,有那麼一會兒我們兩個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幹什麼,我們不敢去動她,我們覺得必須馬上找個醫生來,但在我們正要做什麼時,她搭上她丈夫的胳膊,顯然遊絲若斷,她說:‘是的,是多莉幹的。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麼,記住,她不知道,阿裡斯特,你一定不要讓她因此感到痛苦,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做的和為什麼做,她只是情不自禁,你答應我,阿裡斯特,我想我就要死了,不——不,我們沒有時間找醫生了,找來也無濟於事。我會因流血過多而死,快了,我知道,但是答應我,答應找你要救她,答應找你不會讓員警逮捕她,別把她當做罪犯關起來。請把我的屍體藏好,別讓人發現,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我愛你勝過世上的一切,如果我能和你一起生活,我會的,但現在不行了,我能感覺到這一點,我爬了一陣,那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答應我,還有你,澤莉,我知道你也愛我,你對我很好,總是在照料我,你也愛孩子們,所以你應該救多莉,可憐的多莉,請看在愛的份上,一定要救多莉。’”“然後,”白羅說,“你幹了什麼?在我看來,你一定處在你和——”http://www

  “是的,她死了,說完那些話的十分鐘內她死了,我幫助他把屍體藏了起來。那是在山坡那邊更遠的地方,我們把她抱到那裡,用石頭和泥沙將她埋起來,我們已經盡力了,沒有路通到那裡,人只能爬上去。從頭至尾,阿裡斯特總是翻來覆去說著同一句話——‘我答應過她,我。必須實現諾言,我不知道怎麼做,我不知道任何人怎麼救她,我不知道,但是——’不過,我們的確照死者的話做了。多莉留在家裡,她恐懼極了,歇斯底里,但同時卻有一種快樂的滿足,她說,‘我總是知道,好幾年了,我一直知道莫莉是真正的魔鬼,她把你從我身邊帶走,阿裡斯特,你屬於我——但是她把你搶走了,使你和她結婚,我一直知道總有一天我要對她動手,我一向知道。現在我很害怕,他們要對我怎麼樣——他們要說些什麼?我不能再被關起來,我不能,我不能,我要瘋了,你不會讓我被關起來的。他們要把我帶走,他們要說我是兇手,這不是謀殺,我只是不得不幹,有時我就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我想看見血,我不能等著莫莉自己死去。雖然這樣,我還是跑開了,但是我知道她要死的,我僅僅希望你不會找到她,她只是從懸崖上掉了下去,人們會說那是一起事故。’”“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故事。”德斯蒙德驚呆了。

  “是的,”西莉亞說,“這是一個可怕的故事,但最好還是知道,我甚至不為她覺得難過。我是說我的母親,我知道她一直很迷人,在她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邪惡,她一直是很善良的。我能理解為什麼我父親不願意和多莉結婚,而和我母親結婚了,因為他愛她,而且在那時,他就已經認識到多莉是個骯髒、而且被扭曲的人。好吧——後來呢?”“我們編了一個很像樣的謊話,”澤莉說,“我們希望屍體不會被發現,以便過些日子可以找個機會,夜裡或是別的什麼時候,再把她轉到別的地方,使別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山上摔下來並掉進了海裡。那時我們想到了夢遊這種說法,我們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阿裡斯特說,‘這讓我感到恐懼,但我答應過——我向莫莉發過警,要按她的意願辦。有一個辦法,一個可能的辦法可以救多莉,只要多莉能演好她自己那部份的戲,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做得到。’我說,‘做什麼?’他說,‘讓她偽裝成莫莉,那樣就可以說是多莉在夢遊中摔死了。’”“我們把多莉帶到一個空著的屋子裡,我在那裡和她呆了幾天,阿裡斯特則對外宣稱莫莉因為她姐姐的死受到極大的震動,已經被送到醫院去了。幾天後我們把多莉領回來——她穿著莫莉的衣服,戴著莫莉的假髮,是我安排的假髮——那種帶卷毛的假髮,它把她偽裝得很像莫莉。那可愛的老管家,姬尼特,不可能看得清楚,多莉和莫莉本來就很相像,說話聲也差不多,每個人都會認為那是莫莉,再加上由多莉的死帶來的慌亂,一切就顯得那麼自然,這就是我要說的一個部份——”

  “但是她怎麼堅持得住?”西莉亞問道,“那一定很不容易。”

  “不——她並不覺得難,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她做夢也想得到的,她得到了阿裡斯特——”

  “但是阿裡斯特——他怎麼能忍受?”

  “那天他安排我回瑞士,並在我臨行之前,他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我。”

  “他說:‘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我答應過莫莉不把多莉交給員警,所以我決不會讓人知道她是兇手,也決不會讓孩子們知道他們有一個兇手姨媽,誰也沒必要知道她是兇手。她已經在夢遊中摔死了——一起可悲的事故,她將以她自己的名字被埋在這兒的教堂裡。’

  “‘你怎麼能做到這一點呢?’我問他,我在發抖。他說:‘因為我打算做一你應該瞭解。你聽著,多莉不應該再活下去。如果在她的周圍還有孩子們的話,她會奪走更多的生命——可憐的靈魂,她沒權利再活下去。你應該理解我將要做的事,我也因此要搭上我自己的生命。我將和多莉一起在這兒生活幾個星期,這是我生命的最後一個部份——之後會有另一起悲劇——’

  “我不理解他的話的意思,我說:‘另外一起事故?又一次夜遊?’他說:‘不——人們將說我和莫莉是雙雙自殺。我想不會有人知道原因,他們也許會說是因莫莉確信自己得了癌症——或者是我這麼想——各種各樣的假設都會產生。但是你知道真相——你應該幫助我。澤莉,你是唯一真正愛我和莫莉以及孩子們的人,如果多莉必須死的話,那只能由我一個人去做這件事。她不會覺得不幸或是恐懼。我將把她打死,然後再自殺,她和我的指紋都會留在槍上。判決必須得到執行。而我則必須充當這個執行者。有一件事我應該告訴你——我過去是,現在仍然是愛她們倆的,莫莉勝過我的生命,而多莉,我非常可憐她,可憐她與生俱來的不幸。我總記得——’”澤莉站起來走向西莉亞。“現在你知道了真相,”她說,“我答應過你父親決不讓你知道,我已經粉碎了自己的諾言。我從來沒想過要向你或是任何人吐露真情。但是白羅先生使我改變了。不過——這是多麼可怕的故事——”“我理解你的心情,”西莉亞說,“也許從你的觀點看是對的,但是我——我很高興知道了真相,因為現在我好像卸掉了一副重擔——”

  “現在,”德斯蒙德說,“我們倆都知道了真相,而我們決不會因此在意,它是一齣悲劇,就像白羅先生在這兒說的,這是真正的一對戀人的悲劇,但是他們並沒有互相殘殺,因為他們相互愛戀著。一個被殺死了,另一個則看在人類的份上充當了懲處兇手的角色,以便讓更多的孩子免遭不幸。如果他做錯了的話,人們可以原諒他,而我認為他沒做錯。”“多莉一直是個可怕的女人,”西莉亞說,“甚至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對她感到恐懼,只是我不知道我怕什麼,現在我知道了。我認為父親是一個勇敢的人,他做了我母親臨死前希望他、懇求他做的事,他救了她姐姐——我母親深愛的姐姐。我寧可認為——哦,看來我這麼說很可笑——”她懷疑地看著赫丘勒·白羅,“也許你不會這麼認為,我真希望你是一個天主教徒,看那墓碑上的話‘永遠相依相伴’,似乎並不意味著‘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亡’,不過我就是願意這麼想。而我那可憐的姨媽——我會盡力去理解她,同情她——不必再為自己難以自製做出的事感到痛苦。請注意,”西莉亞的聲調突然恢復了正常,“她不是一個好人,你沒法讓自己喜歡你認為不是好人的人。如果她努力的話,也許她可以有所改變,但也許不能,那就應該把她看做是一個病人——比如說某個得了瘟疫的人,村裡的人就不會讓她四處走動,也不會有人給她送吃的,因為全村人都怕被她連累死,就是那麼回事,但我仍要竭力去可憐她。至於我的父母親——我再也不會為他們感到焦慮了,他們愛得那麼深,而且還愛那個可憐的、不幸的、恨她的多莉。”“我認為,西莉亞,”德斯蒙德說,“我們最好儘快結婚,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母親是決不打算聽到這些事的,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也決不是可以信守這些秘密的人。”“你的繼母,德斯蒙德,”白羅說,“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在你們倆中間橫插一杠,試圖用某些關於西莉亞父母親聳人聽聞的傳說來影響你。不管你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告訴你:你將從你生母那裡繼承到一筆遺產,她在不久前去世,她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你,那可是一大筆錢,當然要等到你二十五歲的時候。”

  “如果我和西莉亞結婚,我們當然需要錢,”德斯蒙德說,“我十分理解這一點,我知道我現在的母親對錢看得很重,而我到現在為止還常常向她惜錢。她有一天建議我去找一名律師,因為她說我都二十一歲了,還沒有立過遺囑,這很不妙。我猜想她的用意是很明顯的,也許我曾經也想過要把所有的錢都留給她,不過,當然啦,我現在要和西莉亞結婚,我要把錢留給西莉亞——我不喜歡我母親把我放在西莉亞對立面的作法。”“我認為你的懷疑相當正確,”白羅說,“我敢肯定她會對自己說她的原意完全是好意:西莉亞的出身有問題,你要娶她是危險的,而——”

  “好了,”德斯蒙德說,“我知道我要做一個不孝的人。她畢竟是我的繼母,她養育了我,我想我會留給她相當數目的一筆錢,其餘的足夠我和西莉亞過幸福的生活。不錯,是有很多讓我們感到傷心的事,但這一切都會過去,我們再用不著擔驚受怕了,是嗎?西莉亞?”“是這樣,”西莉亞說,“我們再用不著擔驚受怕了。我認為我父親和我母親都是相當傑出的人。母親一生都對她的姐姐關懷備至,即使這一切都沒有結果。”

  “哦,親愛的孩子,”澤莉說,“原諒我還叫你們孩子,因為你們已經長大成人了,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們,也很高興我所做的一切沒有傷害你們。”

  “你一點兒也沒有傷害我們,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親愛的澤莉,”西莉亞走向她和她擁抱。“我總是那麼喜歡你。”她說。“我也一樣,打我認識你起,”德斯蒙德說,“當時我就住在隔壁,你和我們玩的遊戲真是太棒了。”

  兩個年輕人轉過身來。

  “謝謝你,奧利弗夫人!”德斯蒙德說,“你真是個好人,你做了那麼多事,這是我親眼所見。也謝謝你,白羅先生。”

  “是的,謝謝你,”西莉亞說,“我真是太感激了。”

  大家目送他們離去。

  “好吧,”澤莉說,“我也要走了,”她對白羅說,“你呢?你必須把這一切告訴別人嗎?”

  “也許只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是一個退休的前警官,他已經完全卸職了。我想他不會認為有責任去干涉已被時間勾銷了的事情。如果他仍然在職的話,也許就會不一樣。”“這是一個可怕的故事,”奧利弗夫人說,“可怕。所有那些同我談過話的人——是的,我現在明白了,他們都記得一些事,一些能為我們顯示真相的事,雖然把它們聯繫起來很困難,但白羅先生做到了。誰又能把那些最不尋常的事情聯繫起來呢?比如說假髮和雙胞胎。”

  澤莉站在那兒望著遠處的什麼地方,白羅朝她走過去。

  “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他說,“因為我請你來,要求你做這些事?”

  “不,我很高興。你是對的,那兩個孩子很討人喜歡,他們是很好的一對兒,他們會很幸福的。我們正站在這兒,兩個戀人站過的地方,他們死了,我一點兒也不為他難堪,他也許做錯了,我覺得是這樣,但我不生他的氣,我認為這是一個勇敢的人的行動,即使是錯誤的行動。”“你也愛他,不是嗎?”赫丘勒·白羅說。

  “是的,一直是。我一來到這所房子就愛上了他,我不認為他覺察到了,我們倆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他信任我,喜歡我,而我愛他們倆——他和瑪格麗特。”

  “還有件事我想問你,他像愛莫莉那樣愛多莉,是嗎?”

  “從開始到結束,他一直愛她們倆,那就是為什麼他救多莉的緣故,也是為什麼莫莉希望他救她的緣故。要說他更愛哪一個,我也琢磨不透,這也許是我永遠不會知道的事,”澤莉說,“我過去不知道——也許永遠不知道。”白羅凝視她片刻,然後轉身和奧利弗夫人一同離去。

  “我們回倫敦,我們必須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忘掉悲劇和愛情故事。”

  “大象不會忘記,”奧利弗夫人說,“但我們是人類,而人類的最大長處就是能夠忘記過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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