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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鐘 The Clock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序幕

  九月九日的下午,一如平常的下午,沒有兩樣。任何人對於那天即將發生的不幸,毫無一絲預感。(除了一人例外,那就是住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四十七號的巴克太太,她對於預感特別有一套,每次她心頭覺得一陣怪異之後,總要將那種不安的感覺,詳詳細細地描述一番。但是巴克太太住在四十七號,離開十九號甚遠,那兒會發生什麼事,與她無幹,所以她覺得似乎沒有必要去做什麼預感)。

  “加文狄希秘書打字社”社長K·瑪汀戴小姐。九月九日是個沉悶的日子,和平常一樣。電話聲和打字聲交錯或相疊,今天的工作平平,不緩不急,也沒有什麼特別有趣的事發生。

  一直到二點三十五分,九月九日還和平常的日子一般,沒有兩樣。

  二點三十五分,瑪汀戴小姐接了對講機的通話訊號,外面辦公室裡的伊娜·布蘭特將口裡的太妃糖推到頰側,以她慣有的濃重的呼吸聲,外加一點鼻音回答:

  “什麼事?瑪汀戴小姐。”

  “哦,伊娜——我跟你說過的。不要這樣子接電話,說話時聲音要清晰,呼吸要均勻,壓低。”

  “對不起,瑪汀戴小姐。”

  “這樣聽起來好多啦,只要你肯試,就可以做到的。請叫雪拉·威伯進來。”

  “她出去吃中飯還沒有回來,瑪汀戴小姐。”

  “喔”瑪汀戴小姐的眼睛掃了桌面的時鐘一下。二點三十六分,整整遲到了六分鐘。雪拉·威伯這一向愈來愈松怠了。“她一回來就叫她進來。”

  “好的,瑪汀戴小姐。”

  伊娜將太妃糖卷問舌頭中央,愉快地吸吮著,然後繼續打字。那是亞蒙·列文先生所寫的“裸愛”。硬邦邦的煽情故事,一點也擦不起她的興趣——一如列文先生大多數讀者的感覺一樣,盡管他寫得非常賣力,舉世再也沒有比沉悶的色情文學更令人沉悶的了,他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封面雖然艷麗,書名雖然惹人想入非非,售賣的情況卻是一年比一年差。上次的打字費已經催過三次了。’”雪拉。成怕打開門,進來,微微地喘著氣。

  “紅毛貓在找你。”伊娜說。

  雪拉·威伯扮了個鬼臉。

  昂“運氣真好——偏偏挑上我遲到的日子!”

  她將頭發摩挲平滑,拾起拍紙簿和鉛筆,輕輕敲著社長的門。

  瑪汀戴小姐從桌上抬起頭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一眼看得出是個講求工作效率的人。淡紅色的頭發,前頭高高的梳起,又因為教名叫“凱瑟琳”(KATHERINE),便得了“紅毛貓,的綽號。1

  ——

  1KATHERINE 和Cat 諧音

  ——

  “你遲到了,威伯小姐。”

  “抱歉,瑪汀戴小姐。因為碰到路上交通擁擠的緣故。”

  “每天的這個時候,交通都是擁擠的,你自己應該把握好。”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拍紙簿。“一個叫做佩瑪繻小姐打電話來,三點鐘的時候需要速記員。她特別指名要你,你以前替她做過嗎?”

  “我記不得,瑪汀戴小姐,至少最近沒有。”

  “住址是威爾布朗姆胡同。”她表示質問地停頓半晌,但雪拉·威伯搖搖頭。

  “我記不得曾經去過那兒。”

  瑪汀戴小姐瞥了一下時鐘。

  “三點鐘。你可以從容應付的。下午還有別的約會嗎?”她垂下眼睛,看看肘底下的約會簿。“普迪教授五點鐘在麻鷸旅館,在此之前你一定要趕回來,如果趕不及,我會派婕妮去。”

  她微微點頭示意,雪拉便退出,回到外面的辦公室。

  “有什麼趣聞嗎?雪拉?”

  “還不是像這些天一樣的沉悶,沒有變化。威爾布朗姆胡同有個老小姐要我去,五點鐘還有普迪教授——都是一些老古董!真希望有時候來點什麼令人興奮的事。”

  瑪汀戴小姐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雪拉,我忘了告訴你佩瑪繻小姐的留話。如果你到那兒時,她還沒有回來,你就直接進去,門沒有上閂。進去後,在廊道右側的房間裡等候。你記得吧?還是要我給你寫在紙條上?”

  “我記得住,瑪汀戴小姐”瑪汀戴小姐折問她的私人辦公室裡。

  伊娜·布蘭特從椅子下換起一隻俗麗的鞋子,細細的鞋跟已經悄悄地脫落了——

  “喔,我怎麼回家呢?”她傷心地說。

  “啊,不要大驚小怪,我們會幫你想法子。”一個女孩子說著,又繼續打她的字。

  伊娜歎了一口氣,換上新的一頁:欲望緊緊地將他攫在手掌中。他的手指狂亂地撕裂她胸前的薄紗,然後將她推倒在沙發上。

  “該死!”伊娜說著伸手去取橡皮擦。

  雪拉拎取手皮包走了出去。

  威爾布朗姆胡同是由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一位維多利亞建築師所設計的,宛如人間幻境一般、,彎彎地呈半月形,兩排花園洋房,背對背。這種格局,若非熟稔這裡地理環境的人,是十分麻煩的事。如果你先找到外面一整排的房子,便找不著門牌號碼較小的在哪裡,但如果你先撞進內側的房子,你又找不著號碼較大的。每個人家都有設計精巧、幹淨整齊的陽台,看起來挺體面的。表面上看來。它們尚未受到現代化的侵染,然而一旦走進廚房和浴室,便可感覺到像風一般急速的變化。

  十九號並沒有任何特異之處。整潔的窗簾,擦得閃亮的銅門手把,門前小徑兩側就著平常的玫瑰。

  雪拉·威伯推開草坪前的鐵柵,走到前門口,按鈴。無人應聲,等了一、兩分鐘之後,她依照指示扭轉門把。門打開了,她走進去。廊道右手邊的房門半掩著,她敲了幾聲,等待,然後推門而入。那是一間相當舒適而平凡的客廳。只是對現代的口味而言,似乎佈置稍嫌繁瑣。室內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琳琅滿目的時鐘:一座老爺鐘兀自在角落裡滴答響著;一隻德國瓷鐘擺在爐架上;一隻旅行攜帶用的銀鐘立在書桌上;

  靠近壁爐的書架上則擺著一隻鍍金的小鐘,窗邊桌上則是一隻褪色的皮革制鬧鐘,鐘的一角有“ROSEMARY”幾個字1,鍍金的字母已經剝落。

  ——

  1“迷迭香”,西俗用以象徵忠實、貞操、記憶等。

  ——

  雪拉·威伯看見書桌上的時鐘,心頭不禁一愣。鐘面的時間正是四點十分過一點。她的眼光凝落在壁爐的那只時鐘上,也是一樣的時間。”

  突然雪拉的頭頂上就咻地發出喀嚓一聲,使她嚇了一跳。牆壁上掛著一隻木刻時鐘,一隻布穀鳥從小洞裡探出身子,大聲而果斷地向外宣佈:布咕。布咕,布咕。刺耳的聲調仿佛帶著威脅。而後,啪嗒一聲,布穀鳥又消失了。

  雪拉·威伯勉強地牽出一絲微笑,繞過沙發的一頭,突然,她整個人宛如觸電一般地抽僵起來。

  地板上躺著一個男人,雙目半合,眸子若死魚之珠。在他深灰色西裝的正面,有塊濃濃黑黑的潰印。雪拉僵著身子,機械似地彎下來;摸摸他的臉頰——冰冷——手,也是一樣……再摸觸那濕濕的一塊,猛地把手抽回,倒抽一口大氣,眼睛睜得滾圓瞪著自己的手。

  就在那時,最外面的鐵門味略出聲,她情個自禁地扭過頭,從窗子望出去,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匆匆自小徑走進來。

  雪拉木然地咽下口水——她的喉嚨好幹。她愣愣地站在原處,呆若木雞,嘴裡叫不出聲音……只是失神的凝視前方。

  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婦女走進來,手中拎著購物袋。她的頭發灰濛濛的,呈波浪狀,自前額向後梳,一雙藍眼睛,大大的,很美。眼神凝落在雪拉的後方,仿佛看不見似的。

  雪拉模模糊糊地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咽啞得幾乎聽不見。那雙大藍眼扭向著她。那女人厲聲問道:“誰啊?”

  “是——是我——”當那婦人旋風般地繞過沙發背後向她走來時,雪拉勉強擠出了這兩個字。

  然後,她失聲嘶叫:

  “啊——不要,不要…你會踩到了他,他…·他死了……”

第一章

柯林·藍姆的敘述

  根據警方的記錄:九月九日下午兩點五十九分,我沿著威爾布朗姆胡同,向西而行,我是第一次到那地方去,說實在的,我被搞得頭昏腦轉。

  好幾天來我心裡一直有種異樣的感覺,而且一天比一天強烈,似乎無法清除。我當時的心情就是那樣——

  我要找的門號是六十一,然而卻追尋不著。我仔細地從一找到三十五,到了三十五號,威爾布朗姆胡同便終止了,橫在前面的是一條叫做阿爾巴尼的大道。我又回頭。北方沒有房屋,只有一堵牆,牆那邊是現代化的高樓,顯然入口處在另一條路,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我一邊走著,一邊抬頭注意門牌: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二十一,“戴安娜寄宿舍”(大概就是二十號罷,大門品的門柱上有只橘色的貓正在添著臉),十九——

  十九號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少女,神色倉皇地奔馳於小徑上,仿佛天空落下炸彈,夾著驚心動魄的尖叫聲,其狀甚慘。那少女沖出鐵門,與我撞個正著,幾乎把我撞出人行道。她不僅撞我,還緊緊揪著我——瘋狂地拼命揪著我。

  “鎮靜一點。”我恢復了平衡,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的搖晃著她:“不要慌,冷靜下來。”

  那少女好不容易鎮定了下來,雖然仍舊揪著我,但已不再尖叫,只是喘著氣——嗚咽又啜泣起來。

  我必得承認,我那時候的反應不夠機敏,我問她是否有什麼問題,話說出口,才省悟到問得實在沒力氣,立即改口。

  “出了什麼事情?”

  那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裡面……她指指身後。

  “怎樣?”

  “有個男人躺在地板上…死了……她會踩到他。”

  “誰會踩他?為什麼呢?”

  “我想——她是個瞎子。’那人身上有血。”她垂下頭,松開一隻手,“我身上也有血,瞧,就在這兒。”

  “啊,是血,”我說著,注視著衣袖上的污痕,“我也沾上了。”我發出一聲歎息。考慮著情況。“你最好帶我進去看看。”

  我說。

  然而她卻渾身顫抖得厲害。

  “不行,不行……我不要再過去。”

  “也許你說得對。”我環顧四周,看不見適合安置這半癱的女孩的地方,只好緩緩地扶她坐下,讓她背靠著鐵欄杆。

  “你在這裡等我,”我說,“我馬上回來。倘若你覺得頭暈不舒服,不妨把頭擱在兩膝間。”

  “我——我想現在沒有關系了。”

  她雖然這麼說,似乎沒有十分的把握,但我不能再和她多施磋,便在她的肩頭上鼓勵地拍了一下,然後疾步走上小徑。我經過前門,進入屋內,在廊道裡趑趄片刻後,先探視左邊的房間,發現是一間空餐室,便返身走進對面的客廳裡。

  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灰發中年婦人坐在椅子上。當我踏入室內時,她立即扭過頭問道:“誰?”

  我當即發覺那婦人的眼睛是瞎的。她的眼睛雖然直接向我這邊看來,焦點卻落在我的左耳後方。

  我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說:

  “有個年輕女人奔上街頭,說這兒死了一個人。”

  我把話說了出去,覺得有些荒唐。這樣幹淨整齊的房間,一個坦然冷靜的婦女兩手交疊地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似乎不可能會有死人。

  但她立即回答:

  “就在沙發後面。”

  我繞過沙發的一端,赫然看見——張開的手臂——呆滯的眼睛——凝結的血漬。

  “事情怎麼發生的?”我發覺自己的唐突。

  “我不知道。”

  “那麼——這人是誰呢?”

  “我不清楚。”

  “我們得通知員警。”我環視四周問:“電話在哪裡呢?”

  “我沒有裝電話。”

  我向前走上一步,盯視著她。

  “你住在這裡?這是你的房子?”

  “是的。”

  “你能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嗎?”

  “當然可以。我從外面買東西回來——”我發現靠近門口的一張椅子上擱著一個購物袋。“我走進這裡,立即發覺室內有人。瞎眼的人,對這種事是十分敏銳的。我問是誰,沒有回答。只聽見急促的呼吸聲,於是我便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然後不知是誰尖聲叫道,大約是說有人死了,我快要踩到他。然後那人擦過我的身邊,一邊尖叫地奪門而出。”

  我點點頭,她們兩人所說的並無沖突。

  “然後你做了什麼呢。”

  “我小心地摸著路,直到腳下碰到了什麼東西。”

  “然後呢?”

  “我跪下來,摸到一樣東西——一隻男人的手,冰冷的——沒有脈搏……我站起身,走過來這裡,坐下——等待。我想,及時就會有人來的。那年輕女人,不論她是誰,她會去向人求救示警的,我最好不要離開這房子。”

  這婦人的冷靜留給我很深刻的印象。她沒有尖叫,也沒有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奔出房子。一她冷靜地坐著等待,這是明智的舉動,但我們仍然必須採取行動。

  她聲音中帶著質疑;“你究竟是什麼人呢?”

  “我叫柯林·藍姆,剛巧經過這裡。”

  “那年輕女人在何處?”

  “我讓她靠著大門邊的欄杆坐著,她被嚇得六神無主。最近的電話在哪裡?”

  “走下街大約五十碼處,就在轉角前方。那裡有個公共電話亭。”

  “是啦,我記得經過它。我這就去打電話報警,你會……”我遲疑半晌。

  我不曉得要如何措辭才好,要說“你會留在這裡吧?”或是“你覺得還好嗎?”

  倒是她為我解決了難題。

  “你最好把那女孩帶進屋子裡來。”她果斷地說。

  “不知道她肯不肯。”我沒有把握。

  “當然不是叫她進這房間來,你把她安置在對面的餐室,告訴她我正在替她沏茶。”

  她起身,向我走來。

  “可是——你做得來嗎?——”

  她的臉上綻出微笑,微微帶著冷峻的神色。

  “親愛的年輕人,十四年前——從我搬進這房子的第一天,我便在自己的廚房裡為自己准備三餐。眼睛瞎了,並不必然表示沒有用。”

  “對不起,是我愚蠢。也許我可請教大名……”

  “蜜勒莘·佩瑪繻——小姐。”

  我走出大門,踏上小徑。那女孩抬頭望著我,掙紮地想要站起來。”

  “我——我想現在好多了。”

  我扶她起來,一邊高興地說;“好極了。”

  “那——那屋子死了一個人,是不是?”

  我隨即點頭。

  “一點不錯。我正要去打電話報警,如果我是你,我會在屋子裡等一等。”我把說話聲提高,似防她馬上反駁,“到餐室去罷——進去時左手邊的那房間。佩瑪繻小姐正在為你徹茶。”

  “那個人就是佩瑪繻小姐啊?她是瞎子?”

  “是的,這件事對她也是十分可怕,但她表現得十分冷靜、明智。來罷,我帶你進去。在你等待員警來到之前,喝杯熱茶是有益的。”

  我摟著她的肩膀,半推地拌著她踏上小徑。我把她安置在餐桌邊,妥當之後,立即又趕著去打電話。

  一個冷冷的聲音說:“克羅町警察局。”

  “請問哈卡斯特探長在嗎?”那聲音謹慎地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請問貴姓大名?”

  “告訴他,我是柯林·藍姆。”

  “請稍候”我等著,然後迪克·哈卡斯特的聲音響了起來。

  “柯林嗎?好久不見了。你在哪裡?”

  “克羅町。說精確一點,我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房子的地板上躺著一個死人,我看是被刺死的,死了大概有半小時之久。”

  “誰發現的?你嗎?”

  “不是,我只是無意間路過而已,突然有個女孩沒命地飛奔出來,幾乎把我撞倒。她說地板上躺著一具死屍。一個瞎眼婦人就要踩到他。”

  “你不是在尋我消遣吧?”迪克懷疑地問我。

  “這事聽起來確是令人難以相信,但事實如此。那瞎眼婦人是蜜勒莘·佩瑪繻小姐,房子是她的。”

  “要踩到屍體的人就是她嗎?”

  “其實情況並非所說的這個意思,事情大概是這樣,因為眼睛瞎了看不見東西,所以不知道他躺在那兒。”

  “我馬上就把一切准備好,你在那裡等我。你把那女孩怎麼處置了?”

  “佩瑪繻小姐正在為她沏茶。”

  迪克說:“聽起來似乎蠻舒適的嘛。”

第二章

  警方工作人員正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工作,有法醫、照相師、指紋采證人,各人忙著各人的事。

  最後,哈卡斯特探長也來了,一個身材高大、撲克臉孔的人,然而眉毛卻是很有表情,看來頗為威嚴。他看到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進行,對著屍體看了一眼,和法醫簡短地交換了幾句話之後,便走往對面的餐室。裡面有三個人,每人面前的茶杯都是空的。佩瑪繻小姐。何林·藍姆,以及一個個子高挑、卷發的小姐,受驚的眼睛睜得好大。“好漂亮。”探長像平日一般地打趣。

  佩瑪繻小姐自我介紹,“我是哈卡斯特探長。”

  他認得佩瑪繻小姐一點,雖然他們的行業之間並無相關之處,但是他與她曾有數面之緣,知道她以前是個教師,在亞倫堡殘障兒童學院教育人點字法。這樣明淨、一絲不苟的房子裡竟然出了人命,任誰也想不到的,然而最難相信的事往往最常發生。

  “這真是一件駭人的事,佩瑪繻小姐,”他說,“你一定受了很大的打擊。我需要你們三位元對這件事的經過作一個詳細的說明。真正發現死者的是這位——”他迅速地瞥了警官剛才送交給他的筆記本一眼——“雷拉·威伯小姐。請允許我使用你的廚房,佩瑪繻小姐。我想帶威伯小姐過去那兒,以免旁人的干擾。”

  他打開連接廚房和餐室的那扇門,讓那少女通過。一個年輕的便衣警探早已在廚房裡,正專心埋首在一張塑膠檯面的小桌子上寫字。

  “這張椅子看起來蠻舒服。”一哈卡斯特探長說著,向前拉過一把現代化的“溫莎椅”1。

  ——

  1一種高背科腿的木椅,流行於十八世紀的英國。

  ——

  雪拉·威伯惴惴不安地坐下來,睜著害怕的大眼睛瞪著他。

  哈卡斯特幾乎要說“親愛的,我不會把你吃掉的。”但是他克制了下來,改口說,“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只是要把事情弄個清楚。好啦,你的名字叫雷拉·威伯——住址呢?”

  “帕麥斯頓路十四號,煤氣廠再過去。”

  “哦,是的。那麼,我想你有工作吧?”

  “有的,我是速記打字員,在瑪汀戴小姐的秘書社上班。”

  “全名是加文波希秘書打字社吧?”

  “對的”“你在那裡上班多久了?”

  “大約一年。哦,確切的時間是十個月。”

  “我知道了。現在你就用你自己的話,說明你今天是如何到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來的。”

  “瞎,事情是這樣的。”雪拉·威伯說話比剛才有信心,“這位佩瑪繻小姐打電話到社裡,要一位速記小姐在三點鐘到這裡;所以我於吃完中飯回到社內,瑪汀戴小姐便要我去。”

  “這是例行輪班吧?我是說按照輪班表,這回輪到你——

  或者,你們是如何安排這類的工作?”

  “事實上,佩瑪繻小姐特別指定我。”

  “佩瑪繻小姐特別指定你?”哈卡斯特的眉毛顯出驚訝的樣子,“我知道了,…因為你以前曾經為她做過?”

  “沒有啊!”雪拉立即回答。

  “沒有?確定嗎?”

  “喔,絕對沒有。我的意思是說,她不是那種令人容易忘記的人,事情怪就怪在這裡。”

  “確實十分奇怪。哦,我們目前不討論這事。你何時到達這裡?”

  “我敢肯定正好三點鐘的前一分鐘,因為布穀鐘‘布咕’地叫著——”她突然停止不語,眼睛張得好大。“奇怪,多麼奇怪啊!我當時沒有好好仔細注意時間。”

  “你沒注意什麼呢?威伯小姐。”

  “嘎——那些時鐘?”

  “時鐘怎樣啦?”

  “那布穀鐘是叫了三響沒錯,但是其他的時鐘都快了近乎一個鐘頭。真是奇怪的事!”

  “確實奇怪,“探長表示同意地問,“那麼你第一次發現屍體是在什麼時候?”

  “直到我繞過沙發後才發現。他,他就躺在那裡——太可,太可怕啦。”

  “這種事確實可怕。你可認識這個人?以前見過嗎?”

  “喔,沒有。”

  “肯定嗎?也許那時他跟平常看起來不一樣,這種事你是‘知道的。仔細地想一想,真的肯定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嗎?”

  “十分肯定。”

  “好罷,就這樣說,那麼你當時做了些什麼事?”

  “我做了什麼事?”

  “是的。”

  “嘎——沒有……“什麼也沒做。我沒辦法做什麼。”

  “是這樣子的哦。你一點也沒碰他嗎?”

  “有——有,我碰過他。只是為了看看——我是說——只是看看——但是他的身體——異常冰冷——而且——還有——還有我的手沾到了血。‘真是可怕——稠調、粘粘的。”

  她開始發抖。

  “啊,放心,”哈卡斯特接出一副長輩的神氣說,“事情過去了,不耍再擔心。再下來,一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啊,是啦,她回來了。”

  “你是說佩瑪繻小姐?”

  “是的,只是當時我不知道她就是佩瑪繻小姐。她剛巧提一著購物籃進來。”她特別加重購物籃三個字的音調,顯得很不協調,仿佛是件無干係之物。

  “你當時說些什麼?”

  “我想我沒有說話……我想開口,但發不出聲音。我覺得這裡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她指著自己的喉嚨。

  探長點點頭。

  “然後——然後她說:‘誰啊?接著,她繞過沙發。我當時以為——我以為她要踩——踩到那屍體。於是我尖聲高叫……然後我又開始尖叫,我制止不住。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房間,奔出前門——”

  “一副沒命的樣子。”探長想起了何林的描述。

  雪拉·威伯一雙受驚的眼睛淒慘地望著他,出乎意外地說道:“實在抱歉。”

  “你沒什麼好抱歉的啊!你說得很好。不要再去想這件事了。哦,只是有個問題,你怎麼會在那房間裡?”

  “我?”她一臉惶惑的樣子。

  “是的。你當時抵達這裡,大概早到了幾分鐘罷,我想你一定先接了門鈴。但是既然沒人,你怎麼進來呢?”

  “啥,這個。因為她告訴我這麼做的。”

  “誰說的?”

  “佩瑪繻小姐。”

  “但是我以為你一直沒和她說過話。”

  “我是沒有。是瑪汀戴小姐這麼吩咐——耍我進去後在廊道右邊的客室等候。”

  “原來如此。”哈卡斯特若有所思。

  雪拉·威伯怯怯問道。“就——就是這些吧?”

  “我想是的。但是請你再多持留十分鐘,萬一有什麼問題,我好向你請教。。之後,我會用警車送你回去。你的家人如何——你有家人吧?”

  “我父母都已過世,我和姑媽住在一起。”

  “她叫什麼名字?”

  “洛頓太太。”

  探長起身,伸出手。

  “非常感謝你,威伯小姐,”他說,“今晚盡最好好休息罷經過這一番折騰,一定很需要的。”

  當她穿過門口,走進餐室時,怯怯地對他微笑。

  “柯林,好好照顧威伯小姐,”探長說,“現在,佩瑪繻小姐,可否麻煩你進來一下?”

  哈卡斯特伸出半隻手,想要引導佩瑪繻小組,她卻逕直進入,用手指摸明瞭一把靠牆的椅子,向前拉出一步,坐下。

  哈卡斯特關上門。他尚未開口,蜜勒莘·佩瑪繻卻突然問道:“那年輕人是誰?”

  “他叫柯林·藍姆。”

  “他跟我說過他的名字,但他是什麼人?為何到這裡來?”

  哈卡斯特看著她,微微有些驚訝。

  “當威伯小姐尖叫謀殺,奔出房子時,他剛巧路過這裡。

  之後,他進入這屋子裡,想探個明白,他打電話給我。我要他回來侍候。”

  “你在呼他的名字柯林。”

  “佩瑪繻小姐,你的觀察非常細微——(觀察?其實用得很不妥當,然而有什麼比這字更適合呢?)——柯林·藍姆是我的朋友,但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又加了一句。“他是一位海洋生物學家。”

  “喔,原來如此!”

  “好啦,佩瑪繻小姐,如果你能將這樁令人震驚的事件,詳細地告訴我,我將十分高興。”

  “我很樂意,但恐怕可以報告的很少。““我相信你住在這裡有段日子了吧。”

  “從一九五0年開始。我是——從前是一位職業教師。後來醫生告訴我,我的視力日漸衰退,不久就要全盲,醫生也沒有辦法挽救,於是我便專心學習盲人點字法,以及各種幫助盲人的技術,成為一個專家。我在此地的亞倫堡殘障兒童學院工作。”

  “謝謝你。現在談談下午所發生的事。你今天下午是否有客人要來?”

  “沒有。”

  “我會為你描述死者的容貌,看看是否可以使你想起什麼特殊的人。此人身高五呎九或十時,大概六十歲,黑頭發,但已開始變白,褐眼,沒有蓄胡,臉孔削瘦,方下巴”。營養不錯,但不算胖,雙手白淨,穿深灰色西裝,大概是在銀行工作,或是會計師,或是律師,或是什麼專門行業的人。你可想起是哪個人來嗎?”

  蜜勒莘·佩瑪繻很用心地思考著,沒有立即回答。

  “實在是說不上來,這樣的描述太平常,適用的人很多。

  也許是我曾經見過或認識的人,但無法確定是哪一位。”

  “最近有沒有人寫信,一說要來拜訪你?”

  “絕對沒有。”

  “很好。那麼,你曾經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秘書打字社,要求速記服務——-”她打斷他的話。

  “對不起,我沒做過這種事。”

  “你沒有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秘書打字社,要求——”哈卡斯特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家沒有電話。”

  “但是街角有公用電話亭。”哈卡斯特探長指明出來。

  “是的,不錯。但我只能鄭重地向你宣告,哈卡斯特探長,我用不著速記員,我無此需要;而且我也沒有——我再說一次,我沒有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社要求這種服務。”

  “你沒有特別指名要雪拉·威伯小姐嗎?”

  “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哈卡斯特驚愕地瞪著她。

  “你的前門沒有上鎖。”他強調說。

  “白天我經常如此。”

  “隨便任何人都有可能進來。”

  “隨便任何人都可能做這案子。”佩瑪繻小姐冷冷地說。

  “佩瑪繻小組,根據法醫的報告。這個人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一點半至二點四十五分之間,訪問那時候你人在哪裡產佩瑪繻小姐想了一想。

  “一點半時刻,我若非已經離開,便是正准備出去。我得上街買東西。”

  “可否請你說出你確實去過哪些地方?”

  “讓我想一想。我先到郵局,阿爾巴尼路的那一家,寄了一個包裹,買了一些郵票,然後再去買了一些日常用品,對啦,我在布店裡買了些扣子和安全別針,店名叫做‘費德&阮恩’。之後,我就回來了。我可以告訴你回家時的正確時間。

  當我推開最外頭的鐵門時,我的布穀鐘叫了三聲‘布咕’。它的聲音從街道上便可聽見。”

  “其他的鐘你怎麼說呢?”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的話。”

  “你其他的鐘似乎都快了一個鐘頭。”

  “快?你指的是角落裡的那座老爺鐘嗎?”

  “不只是那只——客廳裡所有其他的鐘也都一樣。”

  “我不明白你說的‘其他的鐘’是何意思。客廳裡並沒有別的鐘。”

第三章

  哈卡斯特愕然。

  “啊,佩瑪編小姐。火爐架上那只漂亮的德勒斯登1瓷鐘,你怎麼說?還有一隻法國小鐘——鍍金的,以及旅行用的銀鐘,還有——哦,還有就是鐘面一角鑄有“Rosemary”(迷迭香)幾個字的一隻。”

  ——

  1德國的德勒斯登(Dresden)以產陶瓷而聞名。

  ——

  這回是輪到佩瑪蠕小姐一臉的驚愕。

  “探長,不是你就是我瘋了。我肯定地說,我沒有什麼德勒斯登瓷鐘——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一有‘迷迭香’標記的鐘——我也沒有什麼鍍金的法國鐘——你說還有什麼鐘呢?”

  “旅行用的銀鐘,”哈卡斯特木然回答。

  “我也沒有那只鐘。倘若你不信,可以問那替我打掃房間的婦人,她叫柯亭太太。”

  哈卡斯特探長心裡一愣,佩瑪蠕小姐的話說得那麼肯定,叫人難以不相信。他在心底翻騰了半晌,然後站起來。

  “佩瑪蠕小姐,不知可否請你陪我到另一個房間去?”

  “當然。坦白說,我自己也想看看那些鐘。”

  “看?”哈卡斯特立即對這個字提出質疑。

  “說‘審驗’或許比較恰當,”佩瑪蠕小姐說:“然而,探長,即使是瞎眼的人,當他們跟一般人一樣說話,使用一般的字眼時,倒不必然就是一般的意思。當我說我想‘看’那些時鐘時,意思是說我想審驗,以我的手指去‘感覺’它們。”

  佩瑪蠕跟著哈卡斯特,走出廚房,經過小廊道,進入客廳。指紋采證人員抬起頭看他。

  “我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探長,”他說。“你現在可以隨意觸摸,沒有關系。”

  哈卡斯特點點頭,拿起鐘面鑄有“Rosemary”字樣的小鐘,放在佩瑪縮小姐的手裡。她仔細地摸撫著。

  “它似乎只是一隻平常的旅行鐘,”她說:“包著皮革的那一種。這不是我的,哈卡斯特探長,而且,我十分肯定,當我一點半離開房子時,它並不在這房間裡。”

  “謝謝。”

  探長從她手裡把鐘接過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拿下爐架上的那只德勒斯登小鐘。

  “小心這只,”當他把鐘放到她手裡時這麼叮嚀著,“摔了會破的。”

  蜜勒芽·佩瑪蠕纖長的指頭,仔細觸摸著這只小瓷鐘,之後,搖搖頭。“一定是一隻很可愛的鐘,”她說,“但不是我的。

  你說,它是擺在哪兒?”

  “爐架的右上方。”

  “那裡原來應該擺著一對瓷做的蠟燭台才是,”佩瑪蠕小姐說。

  “是的,”哈卡斯特說:“那裡是有一對燭台,但是被推到邊邊去了。”

  “你說還有別的鐘?”

  “還有兩只。”

  哈卡斯特拿回德勒斯登瓷鐘,交給她那只鍍金的法國小鐘。她很快地摸遍,然後遞還給他。

  “不,這只也不是我的。”

  他再遞給她銀鐘,她也還了他。

  “平常這房間裡唯一的鐘是窗邊角落裡的那座老爺鐘——”

  “不錯。”

  “以及房門附近牆上的布穀鐘。”

  哈卡斯特不知要說什麼才好。他的眼睛放心而仔細地搜視著眼前這個女人,他知道她不會目瞪他。她的額頭微微一蹙,露出困惑的顏色,突然說道:“奇怪,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她伸出手,毫無困難地便找到椅子坐下來。哈卡斯特看看站在門口的指紋采證員。

  “這些鐘你都采過指紋了罷?”他問。

  “每一樣東西都采過了,鍍金的那只,粉撲不上去,鐘面沾不住。瓷鐘也是一樣。但是那只旅行皮鐘或是銀鐘也打不上粉就奇怪了,一般情況應該沾得上才是——還有,每只鐘的發條都沒有上緊,而且都停在同一個時間——四點十三分。”

  “其他的呢?”

  “我一共采得四組不同的指紋,根據判斷,應該都是女人的。死者袋裡的東西都在桌上。”

  隨著那人的頭點指的方向,他看見桌上堆著一小堆東西。

  哈卡斯特走過去,看了一看。有一隻皮夾子,裡頭有七英鎊和一些零錢;一條絲質手帕,沒有標記;一小盒消化藥錠,以及一張名片。

  哈卡斯特彎下腰。

        都會和地方保險有限公司

        R.H.寇裡先生

           倫敦西區二,丹弗街七號

  哈卡斯特回到佩瑪蠕小組坐著的沙發前。

  “你是否可能和保險公司的人約好要見面?”

  “保險公司?沒有,絕對沒有。”

  “一家叫‘都會和地方保險公司’的,”哈卡斯特說。

  佩瑪蠕小姐搖搖頭。“我不曾聽過這名字。”

  “你沒打算過申請任何種類的保險嗎?”

  “不,沒有。我已在‘木星保險公司’投了火災及竊盜險,他們在本地設有分公司。我沒有投人身保險;我既無家人,也無近親,沒有必要投人壽保險。”

  “我明白了,”哈卡斯特說。“寇裡這個名字對你可有任何意義?R·H.寇裡先生?”他趨前注視著她,但不見她有任何反應。

  “寇裡,”她把那名字重複了一次。然後搖搖頭。“‘這名字不常見_是吧?沒有,我沒聽過,認識的人中也沒有姓寇裡的。這是死者的姓名吧?”

  “有這可能,”哈卡斯特說。

  佩瑪編小姐猶豫半晌,然後說:“你要我去——去——摸那——”

  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麻煩你好嗎?佩瑪編小姐。如果你不認為要求過份的話?我不善於描述,你的指頭也許比我的形容更能使你把握住那人的長相。”

  “確實如此,”佩瑪編小姐說。“我同意這件事做來的確不舒服,但如果你認為會有幫助的話,我願意去做。”

  “謝謝,”哈卡斯特說。“請讓我引導你——”

  他領著她繞過沙發,指示她跪下去,而後緩緩地引導她的手接近死者的臉部。她非常的鎮靜,臉上沒有表情。她的指頭循頭發、耳朵摸下去,在左耳後側越趄了一會,又續滑下鼻脊、嘴巴、下顎。之後,她搖頭,起身。

  “我摸不出他長得像什麼樣子,”她說,“但我十分肯定,這個人我一點也不認識。”

  指紋采證人員已經收拾工具,離開了房間,又把頭伸了進來。

  “他們要來將他搬走了,”他說,指著屍體。“可以搬走嗎?”

  “就搬走吧。”哈卡斯特探長說。“佩瑪編小姐,請你過來這裡坐好嗎?”

  他將她安置在角落裡的椅子上。兩個人進入房間,熟練而迅速地將已故的寇裡先生移走。哈卡斯特走到屋外的鐵柵門,然後又回到客廳裡,在佩瑪編的旁邊坐下來。

  “這是一樁非常之事,佩瑪編小姐,”他說。“我把重點對你重述一次,看看是否正確,倘若有錯,就請更正。你今天並沒有等待什麼人要來,你也沒有查問過任何種類的保險,也不曾接過任何信,說今天有某家公司的代表要來拜訪你。對不對?”

  “完全正確。”

  “你並不需要速記員的服務,也沒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社,或是要求他們在三點鐘時派人來這裡。”

  “再次正確。”

  “大約一點半鐘,你離開房子時,這房間裡只有兩只鐘,一隻布穀鐘,一隻老爺鐘。除此,沒有別的鐘。”

  佩瑪編幾乎要開口回答時,又頓了一下。

  “如果說得更嚴謹一點,我不能對這句話發誓,因為我的眼睛看不見東西,我無法常常去注意屋內是否短缺或增添了什麼,這房間裡有什麼東西,我最後一次有把握是在今天大清早我清掃灰塵的時候。當時一切井然有序。通常這房間的打掃工作都是我自己來的,因為清潔婦人對裝飾品比較粗心。”

  “今天早晨你曾經離開房子過嗎?”

  “有的,十點時候,我像往常一般到亞倫堡學院,一直上課到十二點十五分。我大約在差十五分一點時回到家裡,在廚房裡炒了一個蛋,喝了杯茶,之後,如我說過的,我在一點半時又出門了。順便向你提起,我當時在廚房裡用餐,不曾進過這房間。”

  “我知道了,”哈卡斯特說。“既然你肯定認為,今早十點鐘以前這裡沒有多出來的時鐘,那麼它們可能是在之後的那段時間裡出現的。”

  “既然如此,你就得去問柯亭太太罷。她通常十點鐘來,十二點離開。她住在迪波街十七號。”

  “謝謝你,佩瑪蠕小姐。好啦,現在我們只剩下下面的幾點事實,希望你能提供你的看法或建議。就在今天的某個時候,有人進到這房間裡擺了四隻鐘,而且每只鐘的時間都定在四點十三分。這個時間,提否使你想起什麼呢?”

  “四點十三分。”佩瑪縮小姐搖搖頭。“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嗯,我們暫時不提鐘的事,談談死者罷。替你打掃的那位柯亭太太,是不會讓他進來,更不可能讓他留在屋裡,除非你有過吩咐,說你和這人有約,不過這件事我們自會問她。

  讓我們假設,他到這裡來看你是有原因的,無論是為公事或私事。就在一點半至二點四十五分之間,他被人刺死了。如果說他是來此赴約,但你又說你對此一無所知;倘若假設他和保險公司有關——這點你也一樣無法幫忙我們。因為門沒有上鎖,所以他能進來,坐下等你——可是為何呢?”

  “信口開河,”佩瑪編太太不耐煩地說。“那麼你是認為這些鐘是這個——叫什麼寇裡的帶來的羅?”

  “我們四處都看過,沒有看見什麼袋子,”哈卡斯特說。

  “他的衣袋恐怕也裝不下這四隻鐘。不知你的心裡可曾聯想起任何與這些鐘有關的事,譬如時間?四點十三分?”

  她搖搖頭。

  “我心底一直在想,也許這是哪個瘋子幹的,或是有人走錯了房子,但似乎又沒有什麼道理。探長,我實在幫不上忙。”

  一個年輕員警探頭進來,哈卡斯特走出去,在廊道裡和他晤面,然後一齊走到外面的大門口。他和那人說了幾分鐘的話。

  “你現在可以送這位小姐回家了,”他說。“住址是帕麥斯頓路十四號。”

  他返身人屋,走進餐室。通往廚房的門沒有關,他聽得見佩瑪績小姐在水槽邊忙碌的聲音。他站在門口。

  “我想帶走這些鐘,佩瑪編小姐。我會開一份收據給你。”

  “那無所謂,探長——那些鐘並不是我的——”

  哈卡斯特轉過來對著雪拉·威伯。

  “你可以回家了,威伯小姐。你可以搭乘警車。”

  雪拉和柯林一齊起身。

  “柯林,請送她上車好嗎?”哈卡斯特一邊說著,一邊拖過一把椅子,在桌子上寫起收據。

  柯林和雪拉走出去,步下小徑。雪拉驀地停步。

  “我的手套——我忘了——”

  “我替你拿。”

  “不必啦,我知道自己放在哪裡。我現在不再覺得害怕——他們已經把‘它’移走了。”

  她奔回屋內,不一會兒便出來了。

  “對不起,我那時候的行為一定很可笑的。”

  “誰都會這樣,”柯林說。

  當雪拉進入車內時,哈卡斯特也走了過來。車子駛離之後,他轉身對那年輕的員警說:

  “把客廳裡的鐘,除了牆上的布穀鐘和那大老爺鐘之外,都包紮起來。”

  然後又吩咐了一些事,便轉對他的朋友。

  “我要到幾個地方去,要不要一起來?”

  “好啊!”柯林說。

第四章

柯林·藍姆的敘述

  “你要到哪裡去?”我問迪克·哈卡斯特。

  他對司機說:

  “加文狄希社,在皇宮街,往艾斯蘭德方向,在右邊。”

  “是的,探長。”

  車子開上路。這時候大門前已聚集了幾個好奇的人,探頭伸腦地。那只橘色貓,仍然坐在隔壁“戴安娜寄宿舍”的門柱上。它已不再舔洗臉孔,坐得直挺地,微微搖著尾巴,以鄙夷的眼神凝視人群之頭。

  “先到秘書社,再去找那清潔婦,”哈卡斯特說,“因為時間已經不早了。”他瞥了腕表一眼。“四點多了。”頓了一下,然後又說,“很迷人的小姐罷?”

  “非常動人,”我說。

  他笑笑地看著我。

  “但是她所說的故事值得注意,早一點查證早一點好。”

  “你認為她——”

  他打斷我的話。

  “我一向對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特別有興趣。”

  “但是那個女孩已經給嚇得半瘋了!如果你親眼目睹她一邊尖叫一邊奔跑的樣子…”

  他給我另一個戲弄的顏色,又加了一句說,她是個很動人的女孩。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跑到威爾布朗姆胡同來呢?是不是仰慕我們嫻雅的維多利亞建築?還是另有什麼目的?”

  “我來是有目的的。我在找六十一號房子——但是找不著。也許沒有這號碼吧?”

  “有的。門號總共有——八十四號罷,我想。”

  “但聽我說,迪克,當我找到二十八號時,路便沒有了。”

  “我知道,這點總是教陌生人迷惑不解,其實你只要向右轉進阿爾巴尼路,再右轉,便會發現威爾布朗姆胡同的另一半,它是背對著背建築的,這一家的後花園對著另一家的後花園。”

  “原來如此,”當他把地理環境說明之後,我說。“就像倫敦的那些廣場和花園一樣。譬如翁斯陸廣場,或是卡多岡,是不是?你原來是循著廣場的一邊走,卻突然有座房子或花園梗在前面,即使計程車也常常搞迷糊了。總之,有六十一號就是了。知不知道誰住那兒?”

  “六十一號?我想想看……是啦,一個姓布蘭德的營造商。”

  “噢,真糟糕。”我說。

  “你不是在找營造商?”

  “不,我想的不是營造商。除非——也許他是最近才搬來的——剛剛才開始的?”

  “我想布蘭德是本地出生的,他當然是本地人,已經做了好幾年的生意。”

  “真失望。”

  “他是個壞透了的營造商,”哈卡斯特說。“他造房子都是偷工減料,表面上看起來不錯,然而一旦你住進去了,便發現毛病百出,有時候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一般,可是他就是能夠逃避法律的懲罰。”

  “這樣不好,迪克。我需要的是一個品性正直的人。”

  “大概一年前,布蘭德獲得一大筆錢,或者應該說是他太太得的。她是加拿大人,大戰時候來到英國,邂逅了布蘭德。她家人反對她嫁給他,後來便差不多和她斷絕了來往。去年,她的伯祖去世,唯一的兒子又死于空難,而其他的人也—一因為戰爭或其他原因而喪生,布蘭德太太成了家族裡唯一的生存者,所以她便將所有財產都留給了他,正好挽救了布蘭德免於破產。”

  “你對布蘭德似乎知道得不少。”

  “啊,這個——是這樣的,國稅局的人對於暴發戶一向最關心。他們怕他動了什麼手腳,把錢掩藏了,所以便著手調查。結果找不出什麼破綻。”

  “不管如何,”我說,“我對于突然致富的人沒有興趣,我要的不是這種‘不勞而獲’。”

  “不是嗎?你以前曾經有過吧?”

  我點點頭。

  “結束了嗎?或是——關系尚未終止?”

  “說來話長,”我回避地說。“今晚是否依照原來的計劃一起吃飯——還是取消了?”

  “哦,不礙事的、目前要做的,就是發動工作人員,務必找出寇裡先生的一切,一旦知道他是誰,幹什麼的,便有希望找出是誰殺害他。”他瞧瞧車窗外。“到了。”

  “加文狄希秘書打字社”就在商業中心的大街上,街名甚為堂至,叫“皇宮街”。猶如其他多數建築一樣,房子也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修訂版。右側是一棟類似的房子,掛著一塊銅牌,上書“藝術攝影師艾德漢·艾蘭,兒童像和結婚照專家”,為了證明這句廣告,櫥窗裡面或掛或擺著各種尺寸的兒童放大照,從嬰兒到六歲皆有,大概是用來招徐母親。除此,也掛了幾對新人的照片,新郎看起來羞赧,新娘卻微笑滿面。

  另一邊則是一家古老的煤商辦公室。再過去,則是一家新建的三層樓嶄新的‘東方’飯店兼咖啡廳。

  哈卡斯特和我,步上四級台階,穿過敞開的大門.遵循裡面一扇門上所寫的“請進”兩個字,走了進去。那是一個相當寬敞的房間,三個年輕小姐正專心在打字,兩個依舊只顧打字,毫不注意我們,第三個正對著門口,桌上有架電話,停了下來,抬頭,以質詢的眼光看著我們。她的嘴裡似乎含著糖果,待把糖果推到方便的位置之後,略帶重音地問道:

  “有什麼貴事嗎?”

  “瑪汀戴小姐呢?”

  “我想她此刻正在接電話——”這時只聽卡擦一聲,那小姐拿起電話聽筒,摁鍵後說道:“有兩位先生要見你,瑪汀戴小姐。”她看著我們問:“請問貴姓?”

  “哈卡斯特,”迪克說。

  “是哈卡斯特先生,瑪汀戴小姐。”她擱下聽筒,起身。

  “請這邊走。”說著,走向一扇掛有瑪汀戴小姐姓名銅牌的門。

  她打開門,緊貼門板以讓我們經過,然後說聲“哈卡斯特先生”,便關上門。

  瑪汀戴小姐坐在一張大桌子後面,抬起頭看著我們。眼光炯炯有神,看起來是個頗為精幹的婦人,大概有五十歲,淡紅色的頭發,前頭高梳。

  她—一打量我們。

  “哈卡斯特先生嗎?”

  迪克掏出名片遞給她。我站在門邊一張高背椅之後,退隱起來。

  瑪汀戴小姐挑起淡茶色的眉毛,驚訝中含著幾分不悅。

  “哈卡斯特探長?有何貴幹?探長。”

  “我來此是要向你探聽一點消息,瑪汀戴小姐,我想你也許能幫助我。”

  從他的聲調,我判斷他是想施展媚力,采迂回戰術。我很懷疑瑪汀戴小姐會為之所動,她正是法國人所謂的那種“難以克服的女人”我一邊別覽著室內的佈置。瑪燈戴小姐桌子背後的牆上,掛滿一些簽名照片。我認得其中一幀是偵探小說家阿萊妮·奧利弗,粗黑的筆跡橫過像片;我和她有數面之緣。還有一幀是逝世於十六年前的恐怖小說家蓋瑞·格瑞森,另一幀是擅寫愛情小說的女作家米蕾·雷格。一幀光頭的男人,面有羞怯之意,細小的筆跡簽著“阿蒙·勒漢”。這些紀念照都有一個共同點:男的多半拿著煙鬥,穿蘇格蘭粗呢服,女的則表情嚴肅,幾乎埋沒在皮毛衣裡。

  當我的眼睛四處忙碌的時候,哈卡斯特則進行探詢。

  “我相信你雇有一個叫雪拉·威伯的小姐吧?”

  “不錯。但恐怕現在不在——至少——”

  她摁了一下鈴,對外頭的辦公室說道。

  “伊娜,雪拉·威伯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瑪汀戴小姐。”

  瑪汀戴小姐關閉開關。

  “今天下午她很早就出差去了,”她解釋著。“我以為她已經回來,也許她彎到麻鷸旅館去了,五點鐘她在那裡有個約會。”

  “原來如此,”哈卡斯特說。“可否告訴我一些有關雪拉·威伯小姐的事?”

  “我知道的不多”,瑪汀戴小姐說。“她來我這裡只有——

  讓我想一想。是啦,大概不滿一年。她的工作還令人滿意。”

  “你知道她以前在哪裡工作嗎?”

  “如果你特別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找出來,哈卡斯特探長。她的推薦函我們有存檔、據我所知,她從前是在倫敦做事,她的雇主在推薦函裡將她寫得很好。我想是家公司,但我不敢十分確定,可能是買賣房地產的罷。”

  “你說她的工作能力不錯?”

  “還算令人滿意,”瑪汀戴小姐顯然不是那種隨便嘉許別人的人。

  “不是第一流的?”

  “不,我應該說不是。她的速度中上,教養還很不錯,是一個小心而精確的打字員。”

  “除了公事之外,你還知道她的私人事情嗎?”

  “我只知道她和她姑媽住在一起。”瑪汀戴小姐說到這裡似乎有點猶疑。“哈卡斯特探長,可否請教你為何問這些問題?

  是不是那女孩出了什麼事?”

  “還不能這樣說,瑪汀戴小姐。你認得一位蜜勒莘·佩瑪編小姐嗎?”

  “佩瑪編,”.瑪汀戴小姐皺起談茶色的眉毛,“哦一是啦,今天下午雪拉去的就是佩瑪縮小姐的家,約定的時間是三點鐘。”

  “瑪汀戴小姐,這約是如何定的?”

  “打電話的。佩瑪編小姐曾經打過電話來,說需要一位元速記員,並且指定要我派威伯,小姐去。”

  “她特別指名雪拉·威怕嗎?”

  “是的”“她是何時打電話來的?”

  瑪汀戴小姐思索了一會兒。

  “電話是直接由我接的,也就是說是在午餐那段時間裡,我想一點五十分大概錯不了。總之,是在兩點鐘之前。呵,對了,我的拍紙簿上有記載,一點四十九分。”

  “跟你說話的是佩瑪繕小姐本人嗎?”

  瑪汀戴小姐似乎愣了一下。

  “我想是罷。”

  “但你並不熟悉她的聲音,是不是?你與她並不相識?”

  “不,我不認識她。她說她是蜜勒宰‘佩瑪編小姐,然後,給了我住址號碼,如我所說過的,她指名雪拉·威伯,要她如果有空,三點鐘時到她家。”

  這些話說得明白麵肯定,我心裡想瑪汀戴小姐將必是一個很好的證人。

  “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嗎?”瑪汀戴小姐有點不耐煩了。

  “哦,瑪汀戴小姐,是這樣的,那佩瑪編小姐本人否認打過這樣的電話。”

  瑪汀戴小姐瞪起眼睛。

  “嘎?這就怪啦。”

  “是的,但話說回來,就算有這麼個電話,你也無法肯定那打電話的人就是佩瑪繞小姐。”

  “是的,當然是不能肯定。我並不認識這女人。但說真的,我實在不明白這樣做的道理何在,是有人惡作劇嗎?”

  “不僅如此而已,”哈卡斯特說。“那個佩瑪編小姐——

  姑且不論她是誰——可曾說明她為何特別指名雪拉·威伯小姐嗎?”

  瑪汀戴小姐想了一會。

  “我想她說雪拉·威伯曾經替她做過。”

  “那麼,事實是否如此呢?”

  “雪拉說她記不得曾經替佩瑪編小姐做過什麼,但這也不能說是絕對的,探長。我們的小姐經常外出,各種地方都去,各種人都做,如果是幾個月前的事,恐怕很難記得。雪拉自己也不十分肯定,她只說記不得曾經去過那兒。但說真的,探長,就算這是一出惡作劇,我不明白怎會引起你的興趣?”

  “我馬上就要告訴你。威伯小姐到達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之後,走進屋內,進入客廳。她說這是你的指示,對嗎?”

  “不錯,”瑪汀戴小姐說:“佩瑪績小姐說她也許會遲一點才回家,要雪拉進屋內等候。”

  “當威伯小姐走進客廳之後,”哈卡斯特繼續說:“發現地板上躺著一個死人。”

  瑪汀戴小姐把眼睛睜得滾大,瞪視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說‘一個死人’嗎?探長。”

  “一個被謀殺的人,”哈卡斯特說。“說正確一點,是被刀子戳死的。”

  “天,老天爺!”瑪汀戴小姐說。“那孩子一定難過極了。”

  想來瑪汀戴小姐是那種用辭含蓄的人。

  “瑪汀戴小姐,寇裡這個姓氏對你有何意義嗎?R.H.寇裡先生?”

  “沒有,我想沒有。”

  “在‘都會和地方保險公司’做事?”

  瑪汀戴小姐仍然搖頭。

  “真是令人為難,”探長說。“你說佩瑪績打電話給你,要求雪拉·威伯在三點鐘到她家去,佩瑪練小姐卻否認這件事。

  雪拉·威伯到達後,發現了一具屍體。”他懷著希望地等待。

  瑪汀戴小姐茫然地看著他。

  “簡直不可信。”她表示不贊同地說。

  迪克·哈卡斯特歎口氣,起身。

  “你這地方不錯,”他客氣地說。“你大概經營許多年了罷?”

  “十五年了,我們一直做得很好。開始時規模很小,直到人手足夠後才擴充營業,目前我雇有八名小姐,工作幾乎做不完。”

  “我看你們做了不少的文學作品。”哈卡斯特端詳著牆上的照片。

  “是的,剛開始時,接的都是作家的生意。我曾為著名的恐怖小說家蓋瑞·格瑞森當了許多年的秘書。事實上,我是得他之助才開創這服務社,我認得不少他的同行作家,並且獲得他們的推薦。我對作家所需要的特別知識非常豐富,在必要的研究上,我提供相當有用的服務——日期、引文、法律常識、警方辦案的程式、詳細的毒藥一覽表等等這一類事物。還有,當他們的小說背景涉及異國時,我也提供一些外國飯店的名字和住址。從前的讀者並不十分在意正確的描述,但今天讀者的要求就不同了,他們往往會直接寫信給作者,指出任何可能的錯誤,甚至小小的瑕疵也不忽略。”

  瑪汀戴小姐停頓下來。哈卡斯特禮貌地說:“我相信你有十分的理由自豪。”

  他向門口走去,我為他開門。

  外面辦公室裡的三位小姐正准備要下班。打字機都覆上了罩子。接待小姐伊娜,一手拿著鞋跟,一手持著鞋子,可憐兮兮地站著。

  “我才買了一個月而已,”她哭喪著臉說。“而且價錢昂貴,都是那討厭的鐵柵——就是離此不遠那家蛋糕店轉角的鐵柵,勾掉了我的鞋跟。我無法走路,只好脫掉鞋子,挾著麵包走回來,可是現在我如何回家,如何搭公共汽車呢?我真的不知道——”

  說到這裡,伊娜發現我們走過來,趕緊將高跟鞋藏起來,怯怯地瞥了瑪汀戴小姐一眼。我們的瑪小姐是不喜歡高跟鞋的人,她自一己穿的就是軟皮的平底鞋。

  “謝謝你,瑪汀戴小姐,”哈卡斯特說。“抱歉打擾你這麼久,如果有什麼事發生——”

  “一定的,”瑪汀戴小姐唐突地打斷他的話。

  當我們坐進車子時,我說:“你曾經懷疑雪拉·威伯的話,但事實證明她所講的並不假。”

  “好啦,好啦,”迪克說。“算你贏了。”

第五章

  “媽!”厄尼·柯亭拿著一隻小模型火箭,在玻璃窗上上下下地爬著,嘴裡一邊呼嘯,模仿火箭升空奔向金星的聲音。

  突然,他停了下來。“媽,你看是什麼事呢?”

  柯亭太太是個臉孔嚴峻的婦人,正忙著在水槽裡洗碗,沒有理他。

  “媽.有輛警車停在我們家門口了。”

  “厄尼,不要再亂說話啊。”柯亭太太一邊將杯盤重重地覆蓋在碗籃裡,一邊說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我從來沒有亂說話,”厄尼一副受委屈的樣子c“確實有一輛警車在外面,而且車裡走出了兩個人。”

  柯亭太太霍地轉過身,對著兒子。

  “這次你又幹了啥啦?”她責問道。“獻醜嗎?你就是只想丟臉?”

  “我沒做什麼啊!什麼也沒做。”厄尼說。

  “‘都是阿福他們那幫人,”柯亭太太說。“臭味相同!我告訴過你,你父親也說過,這幫人不是好東西,到頭來是要倒楣的。先是少年法庭,再來就要被送入感化院,毀了前途。

  我不要你變成那樣,聽到了沒有?”

  “他們走上我們家前門了。”厄尼大聲地說。

  柯亭太太丟下水槽,跑到窗口邊。

  “嗐,”她哼了一聲。

  就在那時候,門上響起敲門聲。柯亭太太匆匆拿起茶巾抹手,穿過廊道,打開門。她以挑釁的眼色瞪著站在門階上的兩個人。

  “柯亭太太嗎?”較高的那一位和顏悅色地問。

  “是的,”柯亭太太說。

  “可以進來一會嗎?”我是哈卡斯特探長。”

  柯亭太太不情願地退後一步,用力拉開門。探長走進來。

  房子雖小,但很整潔,讓人覺得這房子很少有人光臨的樣子,事實也確是如此。

  厄尼禁不住好奇,走出廚房,來到廊道,然後閃入門裡。

  “是你兒子嗎?”哈卡斯特探長說。

  “是的,”柯亭太太說罷,好似准備吵架似地加了一句,“不管你要說什麼,他是個好孩子。”

  “當然,當然,”哈卡斯特探長客客氣氣地說。

  柯亭太太的顏色緩和了許多。

  “我來這裡是想向你請教幾個有關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的問題;我知道你在那裡工作。”

  “我沒說我沒有,”柯亭太太先前的口氣還在。

  “替蜜勒莘·佩瑪編小姐工作。”

  “是的,我替佩瑪編小姐工作。一個好人。”

  “眼睛失明,”哈卡斯特探長說。

  “是啊,真可憐。但是別人看不出來的,她只要伸手一摸,便能來去行動自如,真了不起。她也能夠自己上街,過馬路。她不像我認識的某些人喜歡大驚小怪。”

  “你是上午工作的?”

  “對的。我大概在九點半到十點之間到那裡,十二點或者做完了便離開。”說著說著突然叫道:“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啊?”

  “正好想問你,”探長想起那四隻鐘。

  柯亭不解地望著他。

  “出了什麼事嗎?”她問。

  “今天下午,有人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的客廳裡發現一具屍體。”

  柯亭太太瞪圓眼睛。厄尼忘形地蠕動了一下身子,堪堪想張開口喊叫時,想起這樣引人注意不妥,便又閉起。

  “死了?”柯亭太太不相信,更不相信就在客廳裡。

  “是的,被人戳死的。”

  “你意思是說被人謀殺?”

  “是的,謀殺。”

  “誰謀殺的?”柯亭太太詰問道。

  “目前為止,我們尚未查出來,”哈卡斯特說。“我們想你也許可以幫助我們。”

  “我對這樁謀殺一無所知,”柯亭太太說得斬釘截鐵。

  “這我知道,只是有幾個疑問需要向你請教。譬如說,今早有沒有人來敲門?”

  “我記得沒有。今天沒有。那人是個什麼樣子?”

  “年紀大概有六十,穿著很體面的暗色西裝。他可能自稱是某家保險的代表。”

  “我不會讓他進來的,”柯亭太太說。“不論是拉保險的,或是推銷吸塵器,或是大英百科全書,都沒有來。佩瑪編小姐不喜歡人家上門推銷東西,我也是。”

  “根據他身上的一張名片,那人的姓名是寇裡,你聽過嗎?”

  “寇裡?寇裡?”柯亭太太搖搖頭。“聽起來像是印度人,”她表示懷疑地說。

  “噢,不,”哈卡斯特探長說:“他不是印度人。”

  “誰發現的——佩瑪編小姐?”

  “一位年輕小姐,她是個速記員,由於誤會以為佩瑪績小姐需要她去工作,才到她家去的。發現屍體的是她。佩瑪編小姐大概就在那時候回來。”

  柯亭太太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要命的事,”她說:“真是要命!”

  “什麼時候,我們可能需要你去認屍,告訴我們你是否曾經在威爾布朗姆胡同看見過這個人,或是這個人以前曾經拜訪過佩瑪編小姐。佩瑪繞小姐很肯定他不曾去過她家。現在,我有幾個小問題想要知道。你能想一想客廳裡有幾隻鐘嗎?”

  柯亭太太想也不想,立即介面道:

  “角落裡有座大鐘,大家稱它做老爺鐘,還有就是牆上的布穀鐘!有只鳥會蹦出來,發出‘布咕’的聲音,有時候會把人嚇一跳。”她又緊緊加了一句,“這兩只鐘,我都沒有觸動。從來沒有。佩瑪蠕小姐喜歡自己上發條。”

  “這兩只鐘沒有問題,”探長向她保證說。“你確定今天早上房間裡只有這兩只鐘嗎?”

  “當然,還會有別的嗎?”

  “譬如說,你有沒有看見一隻四方型的小銀鐘,人們所謂的旅行鐘,或是一隻鍍金的小鐘——放在火爐架上的,或是一隻瓷鐘,上面繪有花卉——或是一隻皮鐘,鐘面一角有‘Rosemary’幾個字?”

  “當然沒有,沒見過這些東西。”

  “如果有的話,你一定會注意到,是吧?”

  “當然。”

  “這四隻鐘的時間,都比布穀鐘和老爺鐘快了大約一小時。”

  “那一定是外國鐘,”柯亭太太說。“有次,我和我丈夫坐飛機到瑞士和義大利遊玩,那裡的時間就整整快了一小時。

  一定是和共同市場有什麼關系罷。我不喜歡共同市場,我先生也一樣。對我而言,英國已經夠好了。”

  哈卡斯特探長不願捲入政治中。

  “你能否告訴我你離開佩瑪編小姐家的正確時間?”

  “十二點十五分。”柯亭太太說。

  “佩瑪練小姐當時在家嗎?”

  “沒有,她尚未回來。通常她都是在十二點和十二點半之間回來,時間不一定。”

  “那麼——她是何時出門的?”

  “在我到那裡之前。我的時間是十點。”

  “峨,謝謝你,柯亭太太。”

  “這些鐘似乎怪得很,”柯亭太太說。“也許佩瑪縮小姐曾經去過拍賣場。它們是古董嗎?聽你說的,好像是。”

  “佩瑪蠕小姐經常到拍賣場去嗎?”

  “大概四個月前,她買了一張長毛地毯,蠻新的。她告訴我說,非常便宜。此外,還買天鵝絨窗簾,需要裁剪一番,但就跟新的一樣。”

  “‘但是她很少在拍賣場買小古玩,或者圖書瓷器這類東西吧?”

  柯亭太太搖搖頭。

  “據我所知沒有,可是說實在的,拍賣場的東西沒啥好的,是不是?我是說,當你辛辛苦苦搬回家後,常常會自言自語:‘我買這東西幹啥用呢?’有一次,我就買了六罐果醬,每次想起來,都有受騙的感覺。還有那些杯子、碟子也是一樣。我在星期三的市集上可以買到更好的。”

  她慢悠悠地搖搖頭。哈卡斯特探長覺得再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便離開了。厄尼這時才出了聲。

  “謀殺哩!哇賽!”厄尼說。

  一瞬之間,外太空的征服已遠不如現實中恐怖的謀殺案來得有趣了。

  “不會是佩瑪績小姐幹的吧?”他渴望地表示道。

  “小孩子不要亂說,”母親說著,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不知道我是否應該告訴他——”

  “告訴他什麼,媽?”

  “沒你的事,”柯亭太太說。“其實也沒什麼。”

第六章

柯林·藍姆的敘述

  我們在外面吃了兩大塊美味的半生牛排,往肚子裡灌下生啤酒之後,迪克·哈卡斯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說覺得好多了。“暫且把那已死的保險員,那些別致的鐘和那尖叫的女孩,撇開一邊!讓我們談談你罷,柯林。我原以為你從這世界消逝了,你卻在克羅町的後街上溜達。海洋生物學家在克羅叮是沒有發揮的餘地,我可以向你保證。”

  “不要鄙夷海洋生物學,迪克,這是一門很有用的學問,但只要提起一點點,人家就會覺得厭煩,生怕你談多了,所以你便無須再做進一步的自我解釋。”

  “嗐,三句不離本行?”

  “你忘了,”我淡然地說:“我是個海洋生物學家,我的”學位是在劍橋拿的。雖不是什麼好學位,但總是一個學位。這是一門很有趣的學問,將來有一天我還要回去繼續念下去。”

  “我知道你目前在做什麼,”哈卡斯特說。“恭喜你,賴金的審判將於下個月舉行,是不是?”

  “是的。”

  “他陸陸續續將資料偷運出去的方法,真叫人禁不住拍案驚奇。這麼久了,竟然沒有人起疑。”

  “確實沒有人懷疑。如果你先認定一個人是個徹底的好人時,便不會對他的行為有所懷疑。”

  “他一定是個聰明的傢伙,”迪克批評說。

  我搖搖頭。

  “不,我不以為然。我想他只不過是聽別人的話行事而已。他先設法接近極重要文件,隨身夾帶出去,交給他們拍照後,再於當天歸返原位。一切安排極為縝密。他故意每天選擇不一樣的地方吃午飯。他讓我們以為他的外套永遠掛在一個地方,事實上並非同一件,只是一模一樣而已——而穿另一件外套的人也並非永遠同一個人。有人將外套掉包了,但掉換外套的人從來不和賴金交談,賴金也從來不和他說話。我們很想多瞭解其中的奧妙,設計得實在太好了,時間也算計得極為緊密。不知是誰有這樣的頭腦。”

  “這就是為何你一直在波特伯雷海軍基地流連的原因吧?”

  “是的,我們知道在海軍基地和倫敦他們各設有一‘點’,但我們僅知道賴金如何及何時拿到報酬而已,其餘仍然一大片空白。在這兩點之間,有一極精小的組織,我們想多瞭解的就是這一部分,因為那就是他們的頭腦所在。他們總部就在兩點之間的某處,他們的路線不僅只有一條,至少有七、八條,把你搞得迷迷糊糊的,實在是一流的策劃。”

  “賴金怎會淌進這檔子事呢?”哈卡斯特好奇地問。“為了政治理想?提高自我?還是為了容易賺錢?”

  “他不是理想主義者,”我說:“我認為只是為了錢。”

  “如果你們從那方向著手,不就可以及早發現他?他把錢花掉了嗎?他沒有把錢就起吧?”

  “噢,不,他把一切都掩飾得很好。事實上,我對他下手嫌早了一點。”

  哈卡斯特明白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你們先是栽了一個筋斗,然後稍微地利用了他。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在我們下手逮捕他之前,他已經偷到不少極有價值的情報,所以我們便讓他再輸到一些,當然也是顯然有價值的情報。在我服務的單位裡,有時我們必須使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一樣。”

  “這種工作,我想我不會喜歡,柯林。”哈卡斯特若有所思地說。

  “這種工作,不如人們所想像的那般刺激,”我說。“事實上.通常都是非常乏味的。但也非一兩句話可以概括得了。

  今天,大家都有個共同的感覺,天底下並無真正的秘密。我們知道‘他們’的秘密.‘他們’也知道我們的秘密。我們的情報員常常就是‘他們’的情報員,‘他們’的情報員也常常就是我們的情報員。到頭來,誰是雙重間諜,誰就變成一種夢露3有時候.我覺得人人都知道人人的秘密,只是結果人人都在締造陰謀.假裝自己不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迪克關切地說。

  然後他以古怪的眼光看著我。

  “我瞭解你為何仍然在波特伯雷徘徊,可是克羅見離開波特伯雷有一十英里遠哩!”

  “其實我真正尋找的是,”我說:“半月形。”1——

  1威爾布朗姆胡同呈半月形。

  ——

  “半月形?”哈卡斯特滿臉惑色。

  “是的,或者是說,月亮。新月,剛升起的月亮等等。這個問題起于波特伯雷,那裡有家酒店,名叫‘新月’。我為了這個耗了不少時間,那完全只是一種想法而已。然後再來是‘月亮和星星’、‘升月’、‘快樂的鐮刀’以及‘十字架和新月’——這家在一個叫做希姆德的小地方,皆一無所獲。於是我便放棄了月亮,把重點改在半月形的街道。這種街道在波特伯雷有幾條,有蘭斯伯雷、阿德端奇、利弗米德、維多利亞。”

  我瞥見迪克迷惑的臉孔,不禁笑了出來。

  “不要把臉色擺得像是墮在五裡霧中,迪克,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我掏出皮夾子,抽出一張紙遞給他。那是一張旅館的信箋,上頭粗略地繪了幾筆。

  “這是從一個叫漢柏雷的皮夾子裡找出來的,他在賴金案子裡出了不少力,一個好人——非常好的人。他在倫敦被車子撞死,肇事者跑掉了,沒有人看見車號,這是漢伯雷繪的,或是抄下來的,因為他認為重要,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知他的意思何在?這是他聽來的,還是看見的呢?和月亮或半月形有關系,那數目字六十一,以及縮寫字母W又代表什麼?漢柏雷死後,這張紙落到我手裡。目前,我尚不知道要找的是什麼,但我十分肯定,其中必有蹊蹺。我不明白六十一是什麼意思,也不明白w指的是什麼。我以波特伯雷為圓心,向外逐一探索,三個星期來只是枉費一番工夫,毫無收獲。克羅叮包括在我的預訂範圍之內,事情就是這樣。說實在的,迪克,我對克羅町並不抱太大的希望。這裡只有一條半月形胡同,那便是威爾布朗姆,它的第一個字母倒是配上了‘w’這個字,不是嗎?於是,我想再去找你,問你可有什麼情報幫助我之前,先到威爾布朗姆胡同走一趟,這就是今天下午我所做的事——但是我找不到六十一號房子。”

  “我跟你說過,住在六十一號的是本地的一個營造商。”

  “那不是我要找的。他們有沒有獲得什麼外國資助一類的?”

  “可能罷。這種年頭很多人這樣做的。果真如此,他一定要注冊,明天我幫你查查。”

  “謝了,迪克。”

  “明天我將對十九號左右兩側的房子作例行的查詢,問他們是否曾經看見有人到那房子裡,這一類的問題。很可能我也要走一趟後面的那戶人家,也就是它的後花園與十九號的後花園相毗鄰的那一家。根據我的印象,六十一號很像就是在十九號的背後。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帶你一起去。”

  我迫不及待地點頭說要。

  “我當做警佐藍姆,負責速記。”

  我們約好翌日早晨九點半在警察局會合。

  第二天早晨,我依照所約時間趕到,正巧我的朋友正在發怒喝斥。

  待他遣返那不幸的部下之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一會兒,哈卡斯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口水激濺地迸出:“就是那些要命的時鐘!”

  “又是時鐘?出了何事?”

  “掉了一隻。”

  “掉了?哪一隻?”

  “旅行用的皮鐘,鐘角有‘Rosemary’幾個字的那一隻。”

  我嘬了一聲口哨。

  “似乎太離奇了。怎麼會呢?”

  “一群笨蛋——我也是其中一個——”(迪克是個非常坦白的人)——“做事一定要防著萬一,否則就要遭殃。哈,那些鐘昨天還好端端地在客廳裡。我請佩瑪練小姐將它們都摸過一次,看看是否熟悉。她幫不上忙。後來有人來將屍體移走。”

  “然後呢?”

  “我走到外面大門口吩咐幾句話,然後返回屋內,到廚房裡和佩瑪縮小姐說話,說我得把鐘帶走,我會給她收據。”

  “我記得,我聽見了。”

  “然後我告訴那小姐,說我會用警車送她回家,並要求你送她上車。”

  “沒錯。”

  “雖然佩瑪縮小姐說那些鐘並非她的,無需收據,但我還是開了一張給她。然後我便和你會合。我吩咐愛德華,要他把客廳裡的鐘小心包好送到這裡。全部的鐘,除了布穀鐘和老爺鐘之外,都要包起來。錯就錯在這裡,我寫好了‘犬’字,卻忘了點一點。我當時應該特別叮嚀,一共有四隻。

  愛德華說,他當時立即進屋,照我所說的去做,但他堅持除了那兩只固定的鐘外,一共只有三隻。”

  “這一出一進之間並沒有多少時間,”我說。“那麼表示——”

  “可能是佩瑪編那女人幹的。她可能趁我離開房間後,隨手拿起,直接到廚房去了。”

  “極為可能,但是為什麼呢?”

  “我們想知道的事對多羅。還有別人嗎?會不會是那個女孩?”

  我想了一下,“我想不會罷。我——”我住口不說,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那麼是她幹的了,”哈卡斯特說。“說下去啊!是啥時候?”

  “那時我們正走出門外要上車去,”我悶悶不樂地說:

  “她把手套留忘在屋內。我說:‘我替你去拿。’她說:‘噢,我知道我放在哪裡,現在我已不怕,屍體已經移走了。’然後她便奔進屋裡。但她只去了一分鐘——”

  當她回來時,手上是否戴著手套,或者拿在手裡?”

  我遲疑了一下。“是的——有的,我想她有的。”

  “顯然沒有,”哈卡斯特說:“否則你用不著踟躕”也許她是塞在口袋裡。”

  “問題是,”哈卡斯特以責難的口吻說:“你給那小妞迷上了。”

  “不要那麼笨啦,”我振振反駁。“昨天下午我才第一次看見她,何況更非你所謂的浪漫的邂逅。”

  “這點我可沒把握,”哈卡斯特說。“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姐,以維多利亞的古典姿態,在尖叫聲中撲入年輕人的懷裡,這種事不是每天都有的,使男人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一個英勇的保護者。你不要再保護那女孩子了。就是這樣。你自己也知道,那女孩涉及這樁謀殺案也許已經沒及頸部。”

  “你是否在說,一個女孩輕松地向一個男人激了一刀,然後把兇器小心地藏好,讓你的部下一個也找不著,然後故意地奔出屋子外,在我面前尖叫演戲?”

  “如果你是我,就不會覺得意外,”哈卡斯特沉聲說道。

  “你難道不知道,”我憤憤諸問他,“我的生活中充滿各國的美麗間諜嗎?她們害人的數目可以令美國人勝目結舌。對於一切女性的誘惑,我是有免疫力的。”

  “人總是有遇到滑鐵盧的時候,”哈卡斯特說。“那要看是哪一型。雪拉·威伯就是你的那一型。”

  “總之,你算定是她了。”

  哈卡斯特歎了一口氣。

  “我不是算定了是她——我總得要找個起點罷。屍體是在佩瑪統的房子裡發現的,事情就牽涉到了她。發現屍體的是那威伯女孩——我用不著告訴你,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常常是最後一個看見他活著的人。除非有進一步的發現。這兩個女人是脫不了干係的。”

  “我是在剛過三點時候進入室內,死者已經氣閉有半個小時,也許還要久。這要怎麼說?”

  “雪拉·威伯從一點半至二點半在外吃飯。”

  我看著他,十分惱火。

  “寇裡的事你查得如何?”

  出乎意料地,哈卡斯特沉痛地說:“什麼也沒有!”

  “什麼意思?什麼也沒有?”

  “就是說他是不存在,根本就沒這個人。”

  “都會和地方保險公司’怎麼說呢?”

  “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因為根本就沒這公司。‘都會和地方保險公司’是虛構的,丹弗街是假的,寇裡也是假的。”

  “這可有意思了,”我說。“照你這麼說,他拿的只是一張印著假地址、假公司行號、假姓名的假名片而已?”

  “大抵如此。”

  “你的看法如何?”

  哈卡斯特聳聳肩。

  “目前只是猜測而已。也許他在製造假像,也許那是他進入人家屋子的一種方法,一種取得別人信任的詭計。也許他是個騙子,專門串門子,到處招搖撞騙。也許他是個私人調查員。我們不知道、”“但你會查出來的。”

  “懊,是的,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們已經送出他的指紋,查看他是否有前科。如果有,事情就明朗多了。如果沒有,辦起來就要增加困難。”

  “私家偵探,”我陷於沉思中。“這個,我看可能性很大——”

  “目前我們所知道的都只是可能而已。”

  “何時舉行偵訊會議?”

  “後天。純粹是個形式而已,真正的勢必要延後。”

  “驗屍結果如何呢?”

  “哦,兇器是把利刃,像是普通廚房用的菜刀那一類。”

  “這下佩瑪繞小姐可脫嫌了,是不是?”我關切地說。

  “一個瞎眼的女人,幾乎是不可能拿刀子戳人的。她是真的瞎眼罷?”

  “噢,是的,她的眼睛看不見。她從前是北村小學的數學老師,大概十六年前雙目失明,後來接受盲人點字訓練,最後在本地的亞倫堡學院找到了一個工作。”

  “她的精神會不會有些失常?”

  “你是說對時鐘和保險員有偏執狂?”

  “聽起來也許不切實際,”我禁不住一腔的熱心說。“譬如阿萊妮·奧利弗在她處境最惡劣的時候,或是已故的蓋瑞·格瑞森走到了頂點之際——”

  “你自己說給自己聽罷2你不是刑事調查組的那個可憐負責人,你無需應付你的上司,或是警察局長,或是任何人。”

  “嗯,也許我們可以從鄰居找著一點線索。”

  “我看不可能,”哈卡斯特苦澀澀地說。“如果那個人是被刺死在前面花園裡,而後由兩個戴面罩的人抬進屋子裡——不會有半個人看見的,這裡不是小村莊。威爾布朗姆胡同是個高級住宅區,一點鐘時候,那些可能有機會目擊的做上午工的婦人,都已經回家,路上連一輛手推車也不會有——”

  “不可能有病人整天坐在窗口嗎?”

  “這正是我們在找的——但也是我們所找不到的。”

  “十八號和二十號如何?”

  “住在十八號的是華特豪斯先生,蓋思福特和史威坦哈姆兩位法律官的總錄事,她的姊姊有空便過來照顧他。至於二十號,我所知道的是女主人養了大約二十只的貓。我討厭貓——”

  我對他說,員警這一行可不是好幹的,然後我們便出發了。

第七章

  華特豪斯先生站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十八號的台階上,踟躕無措,焦慮地回頭望著他姊姊。

  “你確定沒事嗎?”華特豪斯先生說。

  華特豪斯的姊姊憤憤地表示不耐煩。

  “我真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詹姆士。”

  華特豪斯先生面露歉意。他一定是個經常把抱歉掛在嘴上的人,難怪臉色看起來老是有那麼一點意思。

  “噢,親愛的,我只是說—…·想起昨天隔壁發生的事…”

  華特豪斯先生正准備離家上班。他是一個外表整潔、一絲不苟的人,一頭灰發,雙肩微駝,臉色不見得不健康,但灰白總是多於紅潤。

  華特豪斯先生的姊姊,身材高大瘦瘠,是個非常講理,而頗不能容忍別人無理的婦人。

  “你說說看有什麼道理,詹姆士,因為鄰居昨天有人被謀殺了,我今天就會被謀殺嗎?”

  “嗯,艾地絲,”華特豪斯先生說:“這要看兇手是個怎樣的人?”

  “你以為有人會沒事跑到威爾布朗姆胡同來,打每家挑出一個犧牲者嗎?詹姆士,說真的,那真是太看不起上帝了。”

  “看不起上帝?”華特豪斯先生活活地吃了一驚,他一生從來沒這樣說過話。

  “‘逾越節的回憶,’”華特豪斯的姊姊說:“讓我提醒你,那是聖經。”

  “艾地絲,我想這有點牽強了。”

  “我倒真想瞧瞧誰會到這裡來謀殺我,”華特豪斯的姊姊精神抖擻地說。

  華特豪斯自己心裡想想,似乎也覺得不可能。如果他自己要選一個人來殺害,決不會選他姊姊的。如果別人企圖如此,一定會被投火鐵棒或是門閂擊昏,滿身鮮血,狼狽地被送交員警。

  “我只是說,”他臉上的歉意更濃了,“顯然地——這附近有—一有歹徒出現。”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們知道得並不多,”華特豪斯的姊姊說。“謠言難免會有的,郝德太太今早就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故事。”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華特豪斯先生說。他看看手錶。

  池實在很不喜歡他們的清潔婦郝德太太的饒舌,他姊姊從來不浪費時間去反駁這些聳人聽聞的幻想,但也並非完全的不喜歡。

  “有人說,”華特豪斯的姊姊說:“這人是亞倫堡學院的財務或董事,因為帳目有誤,他來找佩瑪縮小姐問一些問題。”

  “那麼是佩瑪蠕小姐把他殺害了嗎?”華特豪斯先生似乎覺得有幾分興趣。“一個失明的女人?真的——”

  “用一根細鐵絲繞住他的脖子,就這樣勒斃了他,”華特豪斯的姊姊說。“他一定是沒有提防的,你知道,誰會去提防一個失明的人?但我是不相信那故事的,”她又說。“我確信佩瑪蠕小姐是個人品很不錯的人。我和她對事物的看法並不完全相同,但我不會因此而認為她是凶嫌。我只是認為她對事物的看法過份偏頗,過份固執。總之,僅靠教育是不夠的。

  你看那些新建的,外貌古怪的小學,尤其是以玻璃建築的,人家還以為他們要在裡面種植小黃瓜或番茄。我尤其認為夏天時候,對于小孩子很不好。郝德太太對我說,她的女兒蘇珊不喜歡新教室,說教室裡那麼多玻璃窗,很難不為外面的事物所分心,便無法專心聽講。”

  “噢,糟糕,”華特豪斯先生一邊看表,一邊說。“這下子我要遲到了,而且恐怕要晚許多。再見啦,親愛的。好好照顧自己,最好把門上鎖。”

  華特豪斯的姊姊又哼了一聲,隨手關上門,正准備上樓時,若有所思地遲疑了片刻,走到高爾夫球袋旁邊,挑出一支九號鐵頭球棍,擺好在前門附近。“好啦,就這樣,”華特豪斯的姊姊滿意地說。當然,詹姆士的話一點道理也沒有。不過,有所防備總是好的。這年頭,精神病院的患者輕易地便被釋放出來,他們希望病人及早過正常的生活,在她看來卻是充滿危險,因為她認為這些人都是不講道理。

  華特豪斯的姊姊在她的臥室裡,郝德太太慌慌忙忙地奔上樓來。郝德太太人生得矮小、滾圓,宛如橡皮球一般——

  身邊一有風吹草動,是最叫她興奮不過的事。

  “有兩位紳士要見你,”她的兩顆眼珠睜得好大。“我想——”她頓了一下,又說:“他們是員警。”

  說罷她遞上一張名片。華特豪斯先生的姊姊瞄了一眼。

  “哈卡斯特探長,”她讀著。“請他們到客廳去了嗎?”

  “沒有,我將他們安置在餐室裡。我已經把桌面的早餐收拾好了,我想那地方比較適合。我的意思是說,終究,他們只是員警而已。”

  華特豪斯先生的姊姊不十分聽得懂她的意思,但是說:

  “我馬上就下去。”

  “我猜他們是要向你打聽佩瑪縮小姐的事,”郝德太太說。

  “想知道你是否曾經注意到她的舉止有異常之處。據說這種癲狂往往突然而發,事前幾乎沒有什麼預兆。雖然如此,只要仔細觀察,一還是可發現一點蛛絲馬跡,譬如說,講話的態度啊;或是眼神的祥子啊!哦,這點對瞎子就沒有用啦,不是嗎?嚇——”她搖搖頭。

  華特豪斯先生的姊姊步下樓梯,進入客廳裡,臉上除了平腎慣有的好戰神氣之外,還帶著幾分愉悅的好奇。

  “哈卡斯特探長?”

  “早安,華特豪斯小姐。”哈卡斯特站起來。隨他來的是個高個子,皮膚黝黑的年輕人,華特豪斯小姐並未向他打招呼,甚至在他低聲說“藍姆警佐”時,也沒有任何表示。

  “希望我沒有來得太早,打擾了你,”哈卡斯特說,“我想你必已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你一定聽說過昨天你家隔壁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家的隔壁發生了謀殺案,不會有人不知道的,”華特豪斯小姐說。“我甚至拒絕了兩個來打聽消息的記者。”

  “你拒絕了他們?”

  “當然。”

  “你做得真對,”哈卡斯特說。“自然他們不會就此罷休,必得千方百計再來刺探,我相信你對這類事情必能處理得十分得宜。”

  華特豪斯小姐對這番恭維話,禁不住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我們想向你請教幾個相同的問題,希望你不會介意,”哈卡斯特說:“如果你能將你所看見的,而可能有所幫助的事賜告,我們將不勝感激。據我推斷,你當時人在屋子裡罷。”

  “我不知道命案發生在何時,”華特豪斯小姐說。

  “我們認為是在一點半至二點半之間。”

  “不錯,那時間我是在屋子裡。”

  “還有你弟弟?”

  “他中午不回家吃飯。到底是誰被謀殺了?本地報紙似乎沒有提起。”

  “我們尚且不知道他是何人。”哈卡斯特說。

  “一個外地人?”

  “大概是罷。”

  “你的意思是說,佩瑪績小姐也不認得他?”

  “佩瑪編小姐十分肯定地說,她和這人沒有約會,她很本不認得這人是誰。”

  “她如何可以如此肯定,”華特豪斯小姐說。“她看不見東西。”

  “我們曾把那人的相貌詳細地描述給她聽。”

  “這人長得什麼樣子?”

  哈卡斯特從信封袋裡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她。

  華特豪斯小姐端詳著照片。“不,不……我確定從來沒見過他。老天,他看起來是個蠻體面的人。”

  “他的外表確實十分高尚,”探長說。“看起來像是律師,或是企業家。”

  “確實如此。照片上一點也看不出慘狀,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哈卡斯特沒有告訴她,這是從各種死者照片中,挑選出來較不“刺眼”的一張。

  “死亡可以說是一種最安靜的行業,”他說。“我看這個人臨死那一剎那,都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佩瑪編小姐對這一切怎麼說呢?”華特豪斯小姐諸問道。

  “她完全迷糊了。”

  “這就怪啦!”華特豪斯小姐批評道。

  “嗯,你能給我們任何幫助嗎?華特豪斯小姐?想想昨天那時候,你是不是正看著窗外,或者你正巧在花園裡?從一點半到二點半之間?”

  華特豪斯小姐回想著。

  “是的,我當時在花園裡—…·讓我想一想。那時候一定是一點鐘之前,我大概在差十分一點時進入屋內,洗好手,坐下用餐。”

  “你有沒有看見佩瑪蠕小姐進入或離開房子?”

  “我想她是回來——我聽見鐵柵門吱地一聲——是的,那是十二點半之後。”

  “你沒和她說話?”

  “噢,沒有。是因為聽見了鐵門吱呀的聲音,我才抬起頭。她通常都是在這時候回來,我想是上完了課罷。你大概知道她在盲人學校教課。”

  “根據佩瑪儒小姐自己說的,她大約一點半時候又出門了。你認為如何?”

  “這個,我記不得正確時間是什麼時候——但我記得她經過我家鐵柵門,是錯不了的。”

  “對不起,華特豪斯小姐,你是說‘經過鐵柵門’罷。”

  “是啊。我那時正在靠街的起居室裡,我們現在所坐的餐室則是靠著後院,如你所見的。我吃完飯後,拿著咖啡到起居堂裡,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閱讀《泰晤士報》,當我正。

  翻過報紙時,看見了佩瑪絡小姐經過鐵柵門前。探長,有何異樣嗎?”

  “沒有,沒有任何異樣,”探長微笑著。“只是據我所知,佩瑪蠕小姐是要外出購物並到郵局去,我在想,最近商店和郵局的路應該是走胡同的另一方向罷。”

  “這要看你到哪家商店,”華特豪斯小姐說。“當然最近的商店是在那邊。阿爾巴尼路有一家郵局——”

  “佩瑪編小姐通常都是在這時候經過鐵柵門的吧?”

  “嗯,說真的,我並不清楚佩瑪編小姐通常是在什麼時間出門,往什麼方向去。我從來不去窺視鄰居的動靜,探長。

  我是個忙碌的人,自己的事都做不完。我知道有些人,成天只是守著視窗,注意別人的動靜,還有更多的人,或是病弱者,或是無事可做的人,不但看而且喜歡瞎猜,李家長張家短地到處饒舌。”

  華特豪斯小姐說得如此尖刻,探長直覺得她一定在特指某一個人。“確實如此,確實如此。”他又接著說:“既然佩瑪編經過你家門前,也許她是要去打電話?公用電話是往那邊去的吧?”

  “是的,就在十五號的對面。”

  “有個重要的問題,我一定要問你,華特豪斯小姐,你是否看見這個人到達這裡——這個報紙上所稱的神秘客?”

  華特豪斯小姐搖搖頭。“沒有,我沒看見他,或者任何其他訪客。”

  “一點半至三點之間,你在做什麼事呢?”

  “我大約玩了半小時報紙上的字迷,總之,玩到我不想玩為止,然後到廚房洗碗盤。讓我想想,我寫了幾封信,開了幾張准備付賬的支票,然後上樓,整理了一些要送洗的衣物。我想,就在我的房間裡,我注意到隔壁似乎發生了騷亂,我很清楚地聽到有人尖叫的聲音,很自然地便走到窗邊,看見鐵柵門邊有個年輕人和一個女孩,那年輕人似乎被女孩抱住了。”

  警佐藍姆交換了兩腿,但華特豪斯小姐並沒有看著他,而且也不知道他就是她所說的那個年輕人。

  “我只看見那年輕人的腦背,似乎和那女孩在爭說什麼,最後他讓那女孩靠著門柱坐下來。真是怪得很。然後他大步地走進屋內。”

  “在此不久之前,你沒看見佩瑪編小姐回來嗎?”

  華特豪斯小姐搖搖頭。“沒有,一直到聽見那不平常的尖叫聲之後,我才走到窗邊探望。然而,我也沒有太去注意。年輕人常常如此——若非失聲怪叫,你推我擠,便是格格傻笑,製造噪音——我當時沒有想到那是件嚴重的事。後來警車來了,我才明白發生事情了。”

  “那時候你做什麼呢?”

  “啊,很自然地走出房子,站在台階上,然後繞到後院,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何事,但從後院那邊看不出什麼。當我又回到前面時,發現已經聚集了一些人。有人說屋子裡出了命案。真是駭人啊!”華特豪斯小姐猛猛搖頭。

  “還有別的你想得起來的嗎?可以告訴我們的?”

  “說真的,想不起還有別的了。”

  “最近有沒有人向你推銷保險,或是來拜訪你,或是說要來拜訪你?”

  “沒有,都沒有。詹姆士和我早就向‘互助保險社’投保。當然平常是經常收倒一些廣告推銷信,但我想不起有任何你所說的那種事。”

  “有沒有署名寇裡的信?”

  “寇裡?沒有,確實沒有。”

  “那麼,寇裡這個姓名,你是一無所知?”

  “是的。你認為我知道嗎?”

  哈卡斯特微笑。“不,我沒這個意思。”他說。“只是那被謀殺的人使甲了這個姓名。”

  “那不會是他的真名吧?”

  “我們發現,那確實不是他的真名。”

  “嗯,是個騙子羅?”華特豪斯小姐說。

  “目前還沒有證據這麼說。”

  “‘當然沒有,當然沒有。你們一定要謹慎。”華特豪斯小姐說。‘哦知道這裡就有人不是這樣,他們隨時喜歡扣別人帽一於。’”“誹謗,”藍姆警佐更正道,他第一次開口說話。

  華特豪斯小姐幾分驚訝地看著他,仿佛在此之前,竟不知他還會發表意見,以為他只不過是陪襯哈卡斯特探長的一個下屬而已。

  “真對不起,幫不上什麼忙,”華特豪斯小姐說。

  “我也覺得遺憾,”哈卡斯特說。“像你這樣有知識,有判斷力,而且觀察敏銳的人,如果能為我們做證人,一定大有幫助。”

  “但願我會看見什麼的,”華特豪斯小姐說。

  她的聲音忽然間宛如少女一般,充滿憂思。

  “你的弟弟,詹姆士·華特豪斯先生如何呢?”

  “他啊,他什麼也不知道。”華特豪斯小姐譏笑著他。

  “他永遠一無所知。總之,那時間他在海爾街的‘蓋恩福特&史威坦哈姆事務所’。噢,不,詹姆士不可能給你們任何幫忙的。我剛才說過了,他中午是不回來吃飯的。”

  “通常他都去哪裡吃中飯?”

  “他通常都到‘三根羽毛’吃三明治,喝咖啡,那地方很不錯,以速食出名。”

  “謝謝你,華特豪斯小姐。啊,我們不再打擾你了。”

  他站起身,走出廊道。華特豪斯小姐也跟著送出來。柯林·藍姆拿起門邊的高爾夫球棍。

  “這根球棍不錯,”他說。“棍頭蠻沉重的。”他放在手上掂了一掂。“我看你是有所准備嘛,華特豪斯小姐。”

  華特豪斯小姐微微吃了一驚。

  “說真的,”她說:“我也不知道這根球棍怎會跑到這裡來。”

  她迅速地搶過球棍,插進球袋裡。

  “虧你想出這樣一個好方法,”哈卡斯特說。

  華特豪斯小姐打開大門,讓他們出去。;

  “唉、”柯林·藍姆歎了一口氣,“雖然你從頭便下功夫討好她,也沒打聽出多少。那是你經常不變的手腕吧?”

  “像她這類型的人,有時候這招很管用。對付這種挺得硬邦邦的人,只有拍馬屁。”

  “她像是終於獲得一碟乳酪的小貓一樣,歡喜得咪咪叫,”柯林說。“不幸,我們什麼也沒得到。”

  “沒有嗎?”哈卡斯特說。

  何林迅速地瞪著他。“你心裡有什麼鬼?”

  “只是一個很微末的細節,也許毫不重要。佩瑪練小姐上街購物並到郵局去,但她沒有向右卻向左轉,根據瑪汀戴所敘述的,那電話大約是在一點五十八分打來。”

  柯林奇怪地瞪著他。

  “盡管她否認了,你仍然認為那電話可能是她打的?她說得很肯定的啊。”

  “是的,”哈卡斯特說:“她是說得很肯定。”

  他的聲調顯得曖昧。

  “如果是她打的,那是為了什麼呢?”

  “啊,都是‘為什麼’,”哈卡斯特不耐煩地說。“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盡是這種無聊事?如果電話是佩瑪績打的,她為什麼要那女孩到那裡去?如果電話是別人打的,又為什麼要把佩瑪編小姐拖進來?我們什麼線索也沒有。如果那個瑪汀戴和佩瑪蠕小姐是相識的,必然知道那打電話的人是不是她,或者至少聽起來知道像不像她的聲音。噢,十八號的收獲不多,看看二十號是否運氣會好些罷。”

第八章

  威爾布朗姆胡同二十號又叫做“戴安娜寄宿舍”。鐵柵門上纏有密密的鐵刺,大概是用來防阻不速之客。幾棵月桂樹懨懨無生氣,枝丫蔓橫地擋在門口,使得想要進去的人更加困難。

  “這家房子應該叫做‘月桂之家’,”柯林·藍姆嘟囔著。

  “真不知道何以取名‘戴安娜寄宿舍’?”

  他以品評的眼光環顧四周,只見一片雜蕪邋遢。低矮的灌木,張牙舞爪地糾纏在一起,還民著刺鼻的貓的尿騷味。房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屋簷的承溜多年失修,唯、一看得出最近有人照顧的是新的前門,耀目的青藍色,把屋子的其餘部分和花園,形容得更加憔悴。門上沒有門鈴,但有一隻圓環,顯然是給訪客拉扯用的。探長伸手扯了一下,聽見屋內響起一陣模糊的鈴聲。

  “好像鄉間的莊園。”柯林說。

  等了片刻,屋內傳出聲響。很奇怪的聲音。一種高調的呼聲,像是唱歌,又像說話。

  “搞什麼鬼嘛——-”哈卡斯特忍不住開了口。

  不管那人是在唱歌抑是說話,他愈來愈接近門口,聲音也比較能辨認。

  “不行,甜心。進去,小可愛。嚇——嚇,咪咪。克麗——克麗佩脫拉。啊,嘟啦。啊,嚕——嚕。”

  先聽見裡面幾聲關門聲,然後,前門終於開了。一個穿著一件茶色絨袍的婦人站在他們的面前,袍子皺蹙蹙的。松蓬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講究地卷成三十年前的那種發型。她的脖頸上圍著一條橘色毛皮圍巾。哈卡斯特探長略為遲疑地問道:“黑姆太太嗎?”

  “我就是。嘿,乖乖的,‘陽光’,乖,淘氣鬼!”

  這時候探長才恍然看清那條橘色毛皮,竟是一隻真貓。而且不僅這一條.廊道裡還有三隻,其中兩只咪咪地鳴叫。它們各自占好位置,卷貼在主人的裙邊,凝視著訪客。就在這時候,一股刺鼻的貓腥味沖進兩人的鼻子。

  “我是哈卡斯特探長。”

  “你是為了‘虐待動物防止協會’的那個討厭的人的事而來的罷。”黑姆太太說。“實在可恥!我曾經寫過信告發他。

  他說我的貓既不健康也不快樂,真是可恥!探長,我的貓就是我的生命,我生活中唯一的喜悅與安慰。我一切都是為了它們。嚇——嚇——咪——咪。不要這樣,甜心。”

  嚇——嚇——咪咪並不理睬主人抑止的手,逕自跳上了桌子。它坐下來,舔洗著自己的臉,瞪視著陌生人。

  “請進,”黑姆太太說。“噢,不是那個房間,我忘了。”

  她推開左邊的一扇門,裡頭的氣味更是教人難受。

  “來,可愛的下來啊!”

  房間裡,椅子上,桌子上,到處都是沾著貓毛的梳子和刷子。褪色而肮髒的坐墊上,少說還有六隻貓。

  “這些親愛的貓便是我的生命,”黑姆太太說。“它們懂得我說的每句話。”

  探長毅然走進去,很不幸地,他是個對貓敏感的人。正如從前所碰見的,所有的貓立即纏上了他。有的躍上他的膝頭,有的感情豐富地摩拳他的褲子、哈卡斯特探長是個勇敢的人,緊抿嘴巴,忍耐著。

  “黑姆太太,不知可否向你請教幾個問題,關於——”

  “請盡管問,”黑姆太太岔了進來。“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可以把它們吃的食物拿給你看,你也可以看一看它們的睡窩,五隻在我房間,七隻在這裡。它們吃的是最好的魚,而且由我親自煮的。”

  “我要問的不是貓的事,”哈卡斯特提高嗓音,“我來是要和你談談隔壁發生的不幸事情,你也許聽說了。”

  “隔壁?你是說喬斯華先生的狗?”

  “不是的,”哈卡斯特說:“我指的是十九號,昨天發生了命案。”

  “真的啊?”黑姆太太說著,只是禮貌上的表示而已,眼光仍然流連在她的寵物上。

  “可不可以請問一下,昨天下午你在家嗎?差不多一點半至三點半之間?”

  “哦,是的,我在家。通常我很早就出門,好早些回來為我的貓兒准備午餐,然後梳毛。”

  “那麼你沒注意到隔壁的任何動靜羅?警車——救護車——任何這一類的事?”

  “咳,我恐怕沒有到前面的窗前觀看,因為我的阿拉貝拉不見了,我從後門出去找它。它是只小貓,爬上了樹頭,我怕它下不來,拿一小碟的魚引誘它,但它太害怕了,可憐的寶貝。最後我只好放棄,回到屋裡來。說來你大概不會相信,我剛剛進門,它便從樹上下來了,跟著我進來。”她看看哈卡斯特,又看看柯林,仿佛要瞧出他們是否相信。

  “這個我相信,”柯林再也忍不住,開口說道。

  “你說什麼?”黑姆太太看著他,有些吃驚。

  “我很喜歡貓,”柯林說:“我曾經研究過貓性。你剛才所說的,正是貓典型的行為,它們的習性正是如此。同樣的,你的貓一齊聚集在我那不喜歡貓的朋友身邊,而不管我如何引誘,卻都不過來。”

  如果柯林這一番話一點也不像是一個警佐應該說的,黑姆太太的臉上倒瞧不出有這個意思,她只是模模糊糊地自言自語:“看,人家就知道,親愛的貓兒,是不是?”

  一隻美麗的波斯貓,雙掌搭在哈卡斯特探長的膝頭上,以狂喜的神色看著他,腳爪僵直地伸出,仿佛探長是塊針墊一樣。哈卡斯特再也忍受不住,舉起雙腿。

  “夫人,”他說:“可否借看一下你的後院?”

  柯林忍不住,微微一笑。

  “哦,當然可以。請隨意。”黑姆太太站起身。

  那只橘色貓自動離開了黑姆太太的脖頸。她隨手又抓起灰色的波斯貓,圍了上去。她領前走出房間,哈卡斯特和柯林在後頭跟著。

  “我們見過面的,”柯林對那橘色貓說道,接著又對坐在桌上一盞中國台燈旁邊,輕輕搖著尾巴的波斯貓說:“你啊,你是個大美人,不是嗎?”柯林摸摸它,搔搔它的耳後根,灰貓低低地哼嗚,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

  “那個——先生,你出來的時候,請隨手將門關上,黑姆太太在廊裡說著。“今天風刮得冷,我不希望我那些寶貝感冒了。再說,這附近有壞孩子——讓我這些寶貝獨個兒跑到外頭,真的太不安全了。”

  說著,她走向廊的盡頭,打開側門。

  “什麼壞孩子?”哈卡斯特問。

  “賴姆塞太太的那兩個男孩。他們住在胡同的南側,他們家的後院差不多與我的相對。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野得很。他們有只彈弓,現在大概沒有了。這種東西真應該沒收。

  他們一向神山鬼沒,夏天時候就打蘋果。”

  “太無恥了,”柯林說。

  後院和前院的樣子一樣.但情況更糟糕。莠草叢生,灌木糾葛,月桂樹種得比前院多,但是斑斑駁駁。幾棵不知名的樹結了果子,瘦瘠得可憐。何林心裡想,這回他們是白跑了。密匝匝的月桂,夾著各種矮樹,從這裡根本看不見佩瑪練小姐的花園。“戴安娜寄宿舍”可以說是一間孤立的房子,就住在裡頭的人而言,根本沒有所謂的鄰居。

  “你是說十九號吧?”黑姆太太站在後院中央,躊躇不定。

  “那屋子裡只住著一個人罷,一個眼睛失明的女人。”

  “被謀殺的人並非住在屋子裡的人,”探長說。

  “噢,原來如此,”黑姆太太仍舊面無表情。“真是怪事,他跑到這裡來被謀殺。”

  柯林在心裡想著:“真是形容得好極了。”

第九章

  他們沿著威爾布朗姆胡同驅車前進,右轉開上阿爾巴尼路,然後再有轉進入威爾布朗姆胡同的另一半。

  “就這麼簡單。”哈卡斯特說。

  “只要知道的話。”柯林回答。

  “六十一號正在黑姆太太的房子後面——但是有一角和十九號相接觸,這就好了,這下你有機會看看你的布蘭德先生。順便提醒你,沒有外國援助的。”

  “那是個漂亮的理論。”車子靠邊停下,兩人下車。

  “哇,”柯林歎道,“好美的花園”‘就郊區小型花園說,確實是個完美的典型。一圃圃的天竺葵,四周襯著山梗菜,秋海棠不但葉大而且新脆映鮮;隨處都是點綴花園的裝飾品——有青蛙、蕈、趣味盎然的小精靈和小仙子。

  “我相信布蘭德先生一定是個不平常的人,”柯林聳了聳肩說,“否則不會有這些不平常的念頭。”當哈卡斯特扭著門鈴時,他又說:“你想早上這時候他會在嗎?”

  “我打過電話,”哈卡斯特解釋道,“問他是否方便。”

  就在這時候,一輛時髦的小型旅行車開過來,轉向車庫,顯然是這家主人新添增之物。布蘭德先生下了車,砰地關上門,向他們走來,布蘭德先生身材中等,光頂光禿,有一對藍色小眼睛,態度非常熱忱。

  “哈卡斯特探長嗎?請進,請進!”

  他帶頭進入客廳,裡頭的陳設,可以看出主人的富裕。豪華講究的台燈,法國革命時期款式的寫字桌,一對金色黃銅的爐架裝飾品,細工鑲嵌的櫥櫃,窗臺上花朵滿盆的架子。椅子是現代的,一切裝潢得非常豪華。

  “請坐,”布蘭德先生熱切地說,“抽煙?工作時不能抽煙嗎?”

  “不,謝謝。”哈卡斯特說。

  “我想,也不喝酒吧?”布蘭德先生說,“啊,這樣對大家都好。好啦,今天來此有何貴事?我猜是關於十九號的事吧?

  我們兩家的花園雖然有一角相毗鄰,但是除非從樓上,否則著不見什麼。真是一樁怪案——至少根據今早本地報紙的報導是如此。我很高興接到你的電話,這是一個獲得正確消息的好機會。你不知道那些四處散播的謠言及把我的內人弄得神經兮兮的——總以為那兇手隨時會再出現。問題在於今天的精神療養院把一些輕度病人都放到街上來了,或是送他們回家,或是所謂的假釋。等他們再犯錯了,再鏗鏘一聲送回去。說起那些謠言!唉,我的意思是指我們的清潔婦、送牛奶的人和報童,你要吃驚的。有的說他是被吊畫的繩子勒斃,有的說是被刀子捅死,又有的說他是被人用棍敲死的。總之,被害者是個男的吧?我是說,死的不是年紀大的女人吧?報紙說是個無名男人。”

  布蘭德先生終于停了下來。

  哈卡斯特露出微笑,略帶駁意地說:“這個,說他無名亦不然,他的口袋裡有一張名片。”

  “那麼那篇報導可是胡扯了,”布蘭德說,“你知道人就是這個樣子,不知道是誰編出來的。”

  “既然談起受害者,”哈卡斯特說,“也許你願意看看這個。”

  他再次掏出警方的照片。

  “這就是他了,是不是?”布蘭德說,“一個平常人嘛,就像你我一樣。不知他被謀殺有什麼特殊理由沒有?”

  “談這個太早了,”哈卡斯特說,“布蘭德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你以前曾經見過此人沒有。”

  布蘭德搖搖頭。

  “我確信沒有。我對于人的臉孔,一向記憶很好。”

  “他不曾為特殊的目的來拜訪過你嗎?——比如推銷保險。或是吸塵器、或是洗衣機諸如此類的東西?”

  “沒有,絕對沒有。”

  “我們也許應該請教你夫人,”哈卡斯特說,“畢竟,如果他曾經來過你家,接見他的一定是你的夫人。”

  “是的,你說得一點不錯,但是我不知道…維莉驪的身體一向不好,我不願意令她覺得不舒服。這個,我的意思是說,這是那人死後的照片吧?

  “是的,”哈卡斯特說,“不錯,但不是一張悲慘的照片。”

  “是的,照得很好,看起來真像是睡著似地。”

  “你們正在談我嗎?喬塞亞。”

  通往隔壁房間的一扇門被推開,一位中年婦人走進來。哈卡斯特肯定她必然在隔壁留神地聽他們談話,“啥,親愛的,”布蘭德說,“我以為你在小寐。哈卡斯特探長,這是內人。”

  “好可怕的謀殺,”布蘭德太太喃喃而言,“每次想起來,就渾身發寒。”

  她輕輕歎了口氣,在沙發上坐下來。

  “親愛的,把腳抬高。”布蘭德說。

  布蘭德太太聽她丈夫的活照做。她的頭發淡茶色,說起話有氣無力,臉色蒼白,仿佛帶幾分喜悅地接受自己身體的羸弱,哈卡斯特看著她;想起她和某個人十分相近,但就是記不起那人是誰。那暗弱哀愁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的身體不好,探長,所以我先生自然總是設法不要讓我受到驚嚇或煩擾。我是個非常敏感的人。你們剛才在談照片的事,我想——是那被謀殺的人的照片。噢,親愛的,多可怕的事。我不知道是否承受得住!”

  “其實想看得很哩。”哈卡斯特心裡暗想著。

  他的聲音裡有些惡意,說:“那麼,布蘭德太太,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看。我只是以為如果這個人曾經來過貴宅,也許你可以幫助我們。”

  “我必得盡一分良己的責任,不是嗎?”盧布蘭德太太說著,露出勇敢而甜蜜的微笑,伸出她的手。

  “你會覺得不舒服的;驪!”

  “沒關系的,喬塞亞,我不能不看的。”

  她滿懷興趣地瞧著照片,然而——也許是探長自己這樣想——大為失望。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死了一樣,真的,”她說,“一點也不像是被人謀殺。他是——他不是被絞死的嗎?”

  “被刀子捅死的。”深長說。

  布蘭德太太闔起眼睛,發抖。

  “噢,老天,”她說,“太恐怖了。”

  “你以前看過他嗎?布蘭德太太?”

  “不,”布蘭德太太顯然勉強地說,“不,不,不曾見過。

  他是那種——登門推銷東西的人嗎?”

  “他似乎是個推銷保險的人。”探長謹慎地回答。

  “哦,是這樣子的啊。不,我沒見過那類的人,我肯定。

  喬塞亞,你聽過我提起這類事情嗎?”

  “一點也沒有。”布蘭德先生說。

  “他和佩瑪繻小姐有任何關系嗎?”布蘭德太太問。

  “沒有,”探長說,“她與他毫不相識。”

  “真是奇怪。”布蘭德太太說。

  “你認識佩瑪繻小姐?”

  “哦,是啊,當然我的意思是說,我認得她是我們的鄰居。

  有時候她向我先生請教一些園藝的事。”

  “你們的園丁可真行。”探長說。

  “那裡,那裡,”布蘭德似乎不太服氣地說,“當然,我自己是懂得一些,但實在沒時間,所以請了園丁,每週來兩次,做得很不錯,接接枝,把院子里弄整齊。我敢說這附近幾家,沒有人可以勝得過我們,但我們還不像某個鄰居,那才是真正懂得園藝。”

  “是賴姆塞太太嗎?”哈卡斯特有點啥驚。

  “不,不,再過去一些。六十二號。馬克諾頓先生。他好像只為花園而活著一樣,整天泡在園子裡做堆肥。說真的,談堆肥實在是個煞風景的題目——我想你今天來不是談這個罷——”

  “也不盡然,”探長說,“我只是想知道,你們——你或者夫人——昨天可曾在花園裡。反正,如你所說,你們家園子和十九號的相接,也許昨天你們正巧看到什麼有趣的事發生——或者聽見什麼的?”

  “中午時候,是不是?我是說謀殺案發生在那時候吧?”

  “大概是在一點至三點鐘之間。”

  布蘭德搖搖頭說;“那時候我們沒看見什麼。我在這裡,維莉驪也是;但我們正在用餐,餐室的窗口又是開向馬路,花園裡發生什麼事,我們就看不見了。”

  “你們平常何時用餐?”

  “一點左右,有時候一點半。”

  “之後你們整個下午都沒到花園裡去?”

  布蘭德搖搖頭。

  “事實上,”他說,“內人通常在飯後便上樓休憩,如果事情不忙,我就在那張椅子上小睡片刻。我是在——呵,大概差十五分三點的時候出門,但很不巧的,我沒有到花園去。”

  “噢,是這樣的,”哈卡斯特歎了一口氣說,“每個人我們都要問一問。”

  “當然,當然。但願我能多幫一點忙。”

  “你們家真不錯。”探長說,“恐怕花了不少錢吧。”

  布蘭德笑得挺和氣。

  “啊,我們喜歡好的東西,內人的品味比較講究。一年前,我們有一筆意外的的收獲。維莉驪有一位二十五年未曾見過面的舅舅,留給了她一一一大筆財產,實在是料想不到的事,使得我們的生活從此改觀,不再像從前那般拮据,我們還想今年參加幾個旅行團,我相信必將頗有收益,譬如像希臘這樣的地方,許多學者在演講裡都提起。啊,當然,我是個白手起家的人,沒有什麼時間去做那種事,但我一直非常有興趣。

  據說把特洛伊1挖掘出來的那個人,是個雜貨商。挺有意思的!坦白說,我很喜歡到外國去——不是像平常那樣,偶然到巴黎度個週末而已,我心裡不時有個念頭,但也只是想著好玩罷了,哪天真把這裡賣了,然後搬到西班牙,或者葡萄牙,甚至西印度群島去住。許多人都是這麼做的,可以省下不少的所得稅,但是內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

  1位於小亞細亞西北部的一座古城,荷馬的《伊利亞德》曾描述其被毀滅的故事。

  ——

  “我喜歡旅行,但不喜歡住在英國之外,”布蘭德太太說,“我們的朋友都在這裡——我妹妹也住在此地,大家都認識我們,如果搬到國外去,人生地疏,日子難過。再說,我這兒有個很好的大夫,十分瞭解我的健康,我不喜歡外國醫生,我對他們沒有信心。”

  “等著瞧好啦!”布蘭德先生興致勃勃地說,“等我們去玩一趟,你可能就會愛上希臘島。”

  布蘭德太太的臉色仿佛不以為然的樣子。

  “船上一定要有位可靠的英國醫生啦!有沒有呢?”

  “當然會有。”她的丈夫說。

  他送哈卡斯特和柯林走到門口,再次說他是多麼抱歉沒有幫上忙。

  “如何?”哈卡斯特說,“你認為他怎樣?”

  “我不會讓這種人替我蓋房子,”何林說,“我要的是那種有奉獻精神的人,不是這種不誠實的小建築商。說到你。你也算是碰錯了案子。假設說,布蘭德為了繼承他太太的財富,再娶上一個金發美女,陰謀讓他太太吃了砒霜,或是將她推落愛琴海——”

  “等這件事真發生了,我們自會處理,”哈卡斯特探長說,“目前我們是要操心的是‘這件’案子。”

第十章

  威爾布朗姆胡同六十二號的賴姆塞太太,正對自己鼓勵地說;“兩天,只要再兩天!”

  她掠一掠額前的濕發。廚房傳來一聲巨響。賴姆塞太太真不想去探究那碰撞聲。噢,啊——只有兩天。她踱過廊道,猝然推開廚房的門,聲音比三周前要溫和許多:“看你幹的什麼好事?”

  “對不起,媽。”她兒子畢爾說,“我們只是拿這些錫罐當保齡球玩;沒想到它們竟滾進放瓷器的櫃子底下。”

  “我們不是故意的。——畢爾的弟弟泰德跟著說。

  “啊,把那些東西拾起來;放回櫃子裡,然後把摔破的掃起來;倒在垃圾筒裡。”

  “噢,媽,不是現在罷。”

  “就是現在”“叫泰德去做。”畢爾說。

  “說得真好聽,”泰德說,“有事情總是往我身上推,如果你不做,我也不做。”

  “你要做。”

  “我不做。”

  “要我修理你。”

  “你敢!”

  兩個孩子扭在一起,泰德被逼到桌子邊,桌上一碗蛋搖搖欲墜。

  “嗐,到廚房外面去!”賴姆塞太太一邊喊道。一邊將孩子們推進去,關上門,然後撿拾地上的錫罐,清掃破瓷。

  “只要再兩天。”她心裡想;他們就要回學校去,想一想就叫做母親的覺得如登天堂。

  她依稀記得一位女專欄作家說過這樣的謔言:女人一年裡頭只有六個快樂的日子,每逢假期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賴姆塞太太手裡掃著心愛的餐具碎片,心頭禁不住為這句話點頭。想想五個禮拜之前,她是以多麼喜悅的心情期待兒子們回家,現在呢?“啊,明天,”她每次對著自己說;“明天畢爾和泰德就要問學校去了。簡直讓我等不及了!”

  五個禮拜前,她在車站迎接他們時的心情是多麼歡欣。孩子們的感情又是多麼的激動!他們興奮地在屋子裡和花園裡,又跑又跳。她還特別烤了一個蛋糕給他們配茶。而如今——

  她所期待的又是什麼呢?一個完全平靜的日子。無需忙著煮飯,也沒有做不完的雜事。她愛孩子——他們是好孩子,那是不用多說的。她為他們感到驕傲,但他們也真累人,一會吵著喝,一會兒吵著吃,精力旺盛,鬧聲不絕於耳。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沙啞的叫聲,警覺地扭過頭,沒事。

  他們到外面園子裡去了。這樣子好些,那兒有的是空間讓他們活動,可是他們可能會干擾到鄰居,她祈禱他們不要去招意黑姆太太的貓。她這樣擔心,坦白說,並非為了貓的緣故,而是因為黑姆太太園子周圍的鐵絲很容易鉤破衣服。她匆匆對早已准備好在化妝臺上的急救箱瞥了一眼,這倒不是她對精力旺盛的兒童期的自然意外過分的大驚小怪.事實上,意外發生後她不變的第一句話永遠是:“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啦!

  叫你們不要在客廳裡流血,要流就到廚房去,那裡有塑膠地板,我可以清洗。”

  驀然一聲尖叫半途停了下來,跟著闃然無聲,賴姆塞太太心頭一提,這樣寂靜太不自然了。她踟躇地立在那裡,手中拿著掃起碎瓷的備箕。廚房的門打開了,畢爾站著,十一歲的臉孔上露出一種不尋常的興奮表情。

  “媽,”他說,“外面有探長和另一個。”

  “噢,”賴姆塞太太松了一口氣說,“親愛的,他有什麼事嗎?”

  “他要找你,”畢爾說,“我看一定是關於謀殺的事。你知道,佩瑪繻小姐的家,昨天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他為何來找我。”賴姆塞太太的聲音裡有些許懊惱。

  生活就是這樣,一事未了又一事,她心裡想著。偏偏探長選在這尷尬的時候,讓她如何來得及弄好馬鈴薯准備愛爾蘭燉肉?

  “嗐,好吧,”她歎了一聲說,“我就來了。”

  她將碎瓷投入水槽下的垃圾筒裡,洗洗手,把頭發掠順,正准備跟畢爾出去,畢爾早已不耐煩地說;“噢,快啊!媽。”

  賴姆塞太大走進起居室,畢爾緊緊貼在旁邊。室裡站著兩個男人。小兒子泰德招呼著他們,瞪著兩只欽慕的大眼睛。

  “賴姆塞太太嗎?”

  “早安。”

  “孩子們一定告訴過你,我是哈卡斯特探長。”

  “實在抱歉,”賴姆塞太太說;“非常不湊巧。今早特別忙碌。需要很多時間嗎?”

  “不要,幾分鐘就好了,”哈卡斯特探長保證地說,“我們可以坐下來嗎?”

  “哦,是的,請坐,請坐。”

  賴姆塞太太坐在一張高背椅上,不耐煩地看著他們。她心裡懷疑,恐怕不只幾分鐘吧。

  “你們兩個可以不必留在這裡。”哈卡斯特堆著笑臉。

  “咦,我們才不走。”畢爾說。

  “我們不走。”泰德回響著。

  “我們要聽你說。“畢爾說。

  “是啊!”泰德又加了一句。

  “流了好多血吧?”畢爾說。

  “那人是小偷嗎?”泰德說。

  “不要說話,孩子們,”賴姆塞太太說,“你們沒聽見——

  哈卡斯特先生的話嗎?他並不需要你們。”

  “我們不走,”畢爾說,“我們要聽。”

  哈卡斯特走到門口,打開門,望著孩子們。

  “出去。”

  只有兩個字,平靜地說出來,卻具有莫大的權威。兩個孩子乖乖地站起來,拖著腳步,走出房間。

  “實在不簡單,”賴姆塞太太打從心底佩服地說,可是我為什麼做不來呢?”

  但她再一想,她是孩子們的母親。她聽說過,她的孩子到了外面就和在家裡完全不一樣。做母親的總是比較縱容孩子,然而別人畢竟不是自己,不願意看見不聽話的孩子。但是孩子在家彬彬有禮,出外卻惹是生非,引人告議,恐怕更糟糕吧——是的,一定更糟糕。當哈卡斯特探長折回來坐下時,她想起來他們今天來訪的目的。

  “如果你們想知道十九號昨天發生的事,”她緊張不安地說;“我真地無法幫上什麼忙,探長。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甚至不認得住在那屋子裡的人。”

  “住在那房子裡的是一位佩瑪繻小姐,她眼睛失明,在亞倫堡學院工作。”

  “噢,是這樣子啊,”賴姆寒太太說,“胡同那一邊的人,我恐怕一個也不認得。”

  “昨天下午十二點半至三點鐘之間,你本人在家嗎?”

  “哦,在的,”賴姆塞太太說,“我得煮飯,但是三點鐘之前我出門了,我帶孩子們去看電影。”

  探長從口袋裡抽出照片,遞給她——

  “請你告訴我,過去看見過這個人嗎?”

  賴姆塞略示興趣地瞧著照片。

  “沒有,”她說,“沒有,我想沒見過。我不記得我是否確實見過這個人。”

  “他不會來過你家——推銷保險,或諸如此類的事?”

  賴姆塞太太比先前更肯定地搖頭。

  “沒有,沒有,我確定沒有。”

  “他的名字——我們握有一點線索——叫寇裡。R·H·寇裡。”

  他期待地看著她。賴姆塞太太再度搖搖頭。

  “孩子放假的期間,我實在沒有空閒去留意別的事。”她表示抱歉地說。

  “啊,假日總是最忙的時候,是個是?”探長說,“你家孩子很好,蠻有精神的,有時不免會野了一些。”

  賴姆塞太太不加否定地笑了一笑。

  “就是說喲,”她說,“把人搞得累死了,不過他們到底還是好孩子。”

  “我看也是如此,”探長說,“兩個人都很乖,很聰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在離開之前,我想和他們說幾句話。孩子有時候會注意到大人不會去注意的事。”

  “我看不會罷,”賴姆塞太太說,“我們兩家又非毗鄰而居。”

  “可是你們兩家的後花園卻是相對的。”

  “嗯,不錯;”賴姆塞太太同意地說,“但還是隔離著。”

  “你認識住在二十號的黑姆大大嗎?”

  “可以說是認識,”賴姆塞太太回答,“為了貓和其他事情的緣故。”

  “你喜歡貓?”

  “不,不,”賴姆塞太太說,“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指抱怨。”

  “哦,我明白了。有人在說話。抱怨什麼呢?”

  賴姆塞太太臉上一紅。

  “問題出在——”她略為提高嗓音說,“一個人這樣子養貓——十四隻,不是怪人便是瘋子。我喜歡貓,以前我們自己也養了一隻虎班貓,很善於捕鼠。可是那女人卻是神經兮兮的,自己特別弄食物給它們吃不說,還讓那些可憐的東西失去自己的生活,貓當然永遠想要逃走,如果我也是她養的貓,我也會逃走。說真的,孩子實在挺乖的,他們根本不舍去欺侮小貓。我是說,貓自然能夠好好照顧自己,它們是非常敏感的動物,你得合理對待它們。”

  “你說得很對。”探長說,“這些假日,你要照顧他們,一定忙極了。他們何時回學校去呢?”

  “後天。“賴姆塞太太回答。

  “希望那時候你能好好地休息。”

  “我一定要讓自己好好地懶一陣子。”她說。

  一直默默地在旁邊作筆記的年輕人,突然開了口,教她嚇了一跳。“你應該找個外國女孩來你們家做事,”他說,“所謂‘attp air’(互惠的),她到你們家來做些零工,然後你教她英文。”

  “這倒是可以試試看的,”賴姆塞太太盤算著。她又說;

  “可是我總覺得外國人不易相處。我先生常常笑我,當然羅,他懂得比我多!我不如他那樣經常出國旅行。”

  “他現在不在家吧?”哈卡斯特說。

  “是的——他在八月初便去瑞典。他是個建築工程師。真遺憾”孩子剛放假;他就得離開。他對待孩子很好,比孩子還喜歡玩電動火車。廊道和房間裡有時候到處散落著玩具,常常要叫人跌倒。”她又搖搖頭說,“男人就像小孩子。”口氣裡透露著幾分寵愛。

  “他何時回來,賴姆塞太太?”

  “我從來不知道。”她歎了一口氣說,“很難說得准——”

  聲音有點顫抖。柯林敏銳地看著她。

  “我們不能再耽擱你的時間了。”

  哈卡斯特站起來。

  “或許你的孩子可以帶我們看看你們家的花園?”

  畢爾和泰德一直等在廊道裡,立刻發出聲音。

  “當然,”華爾抱歉地說,“但我們家花園不算大。”

  威爾布朗姆胡同六十二號的花園,可以看得出來從前曾花過力氣佈置過。園子的一邊種了一長方條的大麗花和紫菀,然後是一塊剪得不整齊的草坪,小徑上的草已經長得夠剪除兩次了,代表現代科學的飛機和太空梭模型拋散各處,看起來已經用壞了。園子的盡頭有一株蘋果樹,結著好看的紅蘋果,旁邊則是一株梨樹。

  “就是那家。”泰德指著兩棵果樹之間的空間,佩瑪繻小姐房子的後面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就是發生謀殺案的十九號。”

  “這兒的視界很好,”探長說,“可是我想,如果從樓上看一定更佳。”

  “不錯,”畢爾說,“昨天我們要是在樓上探望的話就好了,可惜沒有。”

  “我們去看電影。”泰德說。

  “有沒有找到指紋?”畢爾問。

  “有,但沒有什麼用處。你們昨天有沒有到過園子裡?”

  “噢,有的,進進出出的,”畢爾說,“但是一整個早上,我們沒聽見,也沒看見什麼。”

  “昨天下午如果我們在家的話,就會聽見尖叫聲,”泰德露出失望的神情,“好可怕的叫聲啊!”

  “你們認得佩瑪繻小姐嗎?就是住在那房子裡的婦人。”

  孩子們互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

  “她是個瞎子。”泰德說;“但是她在花園裡來去自如,如常人一樣,甩不著手杖。有一次她把球丟還給我們,丟得很不錯。”

  “你們昨天都沒見過她?”

  孩子們搖搖頭。

  “早上看不見她的,她早上都不在家,”畢爾解釋說,“通常她都在喝了下午茶之後才到園子裡來。”

  柯林正在察看沿著小徑躺在地上的水管,水管一端接著屋內的龍頭,另一端就垂在梨樹附近的角落裡。

  “我從來不知道梨樹需要澆水。”他說。

  “噢,那個……”畢爾看起來有點尷尬。

  “若非如此,便是……”柯林說,“如果你們爬上這棵樹-一”他盯著孩子們,突然露齒而笑地說,“你們便可以用水射著貓玩,對不對?”

  孩子們的腳磨著地上的碎石,眼睛轉向別處。

  “你們是不是這樣幹的?”柯林問。

  “啊,這個,”畢爾說,“但這是不會傷它們,這不像彈弓一樣。”他露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看你們以前一定用過彈弓”“只玩一下而已,”泰德說,“我們並未真地用它去打任何東西。”

  “總之,你們玩水管可玩得快樂,”柯林說,“後來黑姆太太便過來抱怨了,是不是?”

  “她一向喜歡責怨別人。”畢爾說。

  “我猜,謀殺案發生之後,你們一定企圖尋找線索吧?”哈卡斯特說。

  兩個男孩面面相覷。

  “你們看完電影回來之後,聽說發生凶殺案,八成一定穿過籬笆,進入十九號的花園,四處瞧個痛快。”

  “呃——”畢爾謹慎地停住口。

  “事情總是這麼發生的,”哈卡斯特認真地說,“也許你們發現了我們所疏忽的東西。倘若你們——呃——把撿拾到的什麼東西,拿給我們看,我將十分感激。”

  畢爾下定決心。

  “泰德,你去把它拿來。”他說。

  泰德聽話地跑開了。

  “恐怕我們所找到的並不是什麼真正有用的東西,”畢爾坦白說,“我們——只是自以為重要罷了。”

  他不安地望著哈卡斯特。

  “這個我十分瞭解,”探長說,“警方的大部分工作都是這樣的,常常令人失望的較多。”

  畢爾仿佛放心了許多。

  泰德跑著回來,遞上一條又破又髒,打了結的手伯。哈卡斯將解開結,攤開裡面包紮的東西。兩個男孩站在他身邊,一邊一個。

  一截斷裂的杯子的把手,一片柳條狀瓷器的破片,一輛破饅子,一隻生銹的叉子,一個硬幣,一個曬衣夾,一小塊紅色玻璃,半支剪刀。

  “很有意思的一些東西。”探長嚴肅地說。

  他看著孩子們渴望的臉孔,心裡覺得同情,隨手拉起那片玻璃。

  “這個我要了,也許可以找出一點線索來。”

  柯林拿起硬幣端詳研究。

  “那不是英國錢。”泰德說。

  “是的,”柯林說,“不是英國錢幣。”他瞧瞧哈卡斯特。

  “把這個也拿了吧。”他建議道。

  “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哈卡斯特故作神秘地說。

  孩子們高興地一口答應。

第十一章

  “賴姆塞。”柯林若有所思。

  “他怎麼啦?”

  “我覺得這個人有問題,如此而已。他經常出國——這點值得注意。他的妻子說他是個建築工程師,仿佛她所知道的就是這一點。”

  “她是個好女人。”哈卡斯特說。

  “是的——但不是一個快樂的女人。”

  “就是因為疲倦的關系吧。小孩子是很累人的。”

  “恐怕不只這樣。”

  “你要找的人,絕不會是有家累的那種人。”哈卡斯特表示懷疑。

  “很難講,”樹林說,“孩子有時候事實上是一種掩飾,如果你知道,必然覺得驚奇。一個寡婦帶著孩子,生活艱苦,總是願意有人能夠照顧她的。”

  “我看她不是那類人。”哈卡斯特一本正經地說。

  “我不是說生活在罪之中,親愛的朋友。我指的是,她曾同意做‘賴姆塞太太’,提供背景。當然,他得向她編造故事,譬如說,他是我方間諜活動的一點。橫豎高唱愛國大調就是。”

  哈卡斯特搖搖頭。

  “柯林,你們所生存的世界真是古怪。”他說。

  “是的,我們確實如此。我想,你是知道的。有一天我會離開的……有人根本忘掉了什麼是什麼,誰是誰。這些人有一半是兩邊工作的,到頭來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站在哪一邊。

  各種標准都黏在一起了——啊,不談這個,辦事罷!”

  “我們最好拜訪一下馬克諾頓家。”哈卡斯特停在六十三號門口又說:“他家花園有一角和十九號的相接——和布蘭德一樣。”

  “你對馬家知道多少?”

  “不多——他們大概是一年前搬來的。夫婦年紀都很大——我想是退休教授,他喜歡園藝。”

  前面花園植了許多玫瑰樹,窗口下密密地種了一床番紅花。

  一位臉色愉悅,穿著色彩明亮、印花罩衫的年輕女人出來開門;“請問,有何貴事嗎?”

  “終於找到了有外國人幫助的。”哈卡斯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遞上名片。

  “員警!”年輕女人說著,向後退了兩步,看著哈卡斯特,仿佛他是監獄裡的惡人。

  “馬克諾頓太太在家嗎?”

  “在。”

  她領著他們進入客廳,客廳俯望著花園。廳裡沒有半個人。

  “她在樓上。”年輕女人的臉上不再堆著笑意。她走進廊道,大聲呼喊:“馬克諾頓夫人,馬克諾頓夫人。”

  一個聲音在另一回應著:“什麼事啊?葛蕾特。”

  “員警來找你——兩個。我把他們安置在客廳了。”

  樓上傳來一陣模糊的疾走聲音:“噢,天啊,噢,天啊,發生了什麼事?”接著是腳步的啪嗒聲,而後馬克諾頓太太帶著憂慮的表情走進來,哈卡斯特立即感覺得到,馬太太平日一定是經常掛著這到憂慮的神情。

  “噢,天啊,”她再度呼道,“噢,天啊。探長——怎麼回事——哦,是哈卡斯特探長。”她看著名片。“有何貴事嗎?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我是說那件謀殺案,我想是為了這事吧?我是說,不會是為了電視執照的事吧?”

  哈卡斯特對她說明瞭來意。

  “真是令人驚異的事。”馬克諾頓太太說著;喘了一口氣,又說,“光天白日裡,竟然闖入人家房子行竊,竟然是趁著有人在家的時候。可是這種事今天是經常可以聽到的,都是發生在大白天裡的。啊,我有幾個朋友——中午外出吃飯,有人開來一輛傢俱搬運車,將房子裡大小傢俱一律搬個精光。同一條街的人都看到了,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那是‘闖空門’。昨天我確實聽到有人尖叫的聲音,但是安格斯說那是賴姆塞太太的孩子在鬼叫。他們常常在園子裡模仿太空船,或是火箭,或是原子彈的噪音,有時候聽起來真怕人。”

  哈卡斯特再次掏出照片。

  “馬克諾頓太太,你見過這個人嗎?”

  馬克諾頓太太吞人似地瞪著照片。

  “我想我見過這個人。是的,是的,我敢肯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說是來我們家向我推銷十四卷百科全書的那個吧?或是來推銷新型吸塵器的人吧?我和他沒談什麼,他便到前面花園去纏我先生。安格斯正在埋種球莖,不喜歡人家打擾他,然而那人卻不停地說他所推銷的東西有什麼好處,說它可以吸窗簾上的塵埃,也可以清除樓梯台階,以及各種椅墊坐褥。安格斯只是看著他說:‘它會種球莖嗎?”那人愣了一下便掉頭走了,真教我笑死了。”

  “那麼你確定他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人?”

  “嗯,這個,我沒有十分把握,”馬克諾頓太太說,“因為那個人看起來年輕多了,讓我想想看,但不管怎樣,我是見過這張臉孔的。是的,我愈著愈覺得他曾經來過我們家推銷東西。”

  “是保險罷?”

  “不,不,不是保險。這類事情都是由我先生照料的,所有的險我們都保過了。不是的。然而無論如何——我愈看這張照片——”

  但是哈卡斯特的心裡並未獲得什麼鼓勵,也許更糟。經驗告訴他,馬克諾頓太太是那種容易莫名地興奮的人,尤其地極希望自己曾經看見和謀殺案有關的人。她把照片看得愈久,愈自以為自己看過這樣的人。

  他歎了一口氣。

  “我想,他開的是一輛貨車,”馬克諾頓太太說,“但我就是想不起何時見過他。是一輛麵包店的貨車吧,我想。”

  “你昨天沒有看見他吧,有嗎?”

  馬克諾頓太太的臉有些黯然。她掠一掠蓬亂如浪的灰發。

  “不,不,不是昨天,”她說,“至少——”她頓了半晌又說:“我想不是咱。”然後她的臉孔亮了一些接著說;“也許我先生會記得。““他在家嗎?”

  “噢,他在外面園子裡。”她指指窗外,這時有一位年紀稍大的男人正在小徑上推著獨輪手車。

  “或許我們可以到外面和他談談。”

  她領著他們穿過側門,進入花園。”馬克諾頓先生滿臉汗水。

  “安格斯,這兩位先生是警察局來的,”他的太太喘著氣說,“是為佩瑪繻小姐的謀殺案而來的。他們有一張死者的照片。你知道嗎?我確實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他是不是就是上周來我們家問有沒有古董要賣的那個人?”

  “讓我瞧瞧,”馬克諾頓先生說,“請你拿著好嗎?”他對哈卡斯特說,“我手上沾著泥土,不方便。”

  他瞥了照片一眼,“從來沒見過這傢伙。”

  “你的鄰居說你很喜歡園藝。”哈卡斯特說。

  “誰說的——不是賴姆塞太太把?”

  “不,是布蘭德先生。”

  安格斯·馬克諾頓嗤了一聲。

  “布蘭德不懂什麼叫園藝,”他說,“他只會挖洞,然後把秋海棠、天竺葵和山梗菜填植下去,裝飾裝飾而已。那不是園藝,那種花公園裡一樣可以活。你對灌木有興趣嗎?探長。

  當然現在不是栽種的時候,可是我這兒有一兩株,卻是活下來了,令人驚奇罷2他們說這種灌木只有在丹奉和康瓦才栽得成。”

  “我恐怕算不得是一個園丁。”哈卡斯特說。

  馬克諾頓看著他,仿佛一個藝術家看著一個說他不懂得藝術,但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嗯,現在我恐怕得和你談一些比較沒趣的事。”哈卡斯特說。

  “沒關系,是關於昨天的事罷,昨天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正在花園裡。”

  “真的?”

  “這個,我是說當那女孩尖叫的時候,我人在園子裡。”

  “當時你做了什麼?”

  “嗯,”馬克諾頓十分靦腆地說,“我什麼也沒做,我以為那是賴姆塞家的孩子在鬼叫。那兩個小鬼真討厭,總是又鬧又吵,吵個沒停。”

  “但是這個尖叫聲傳來的方向不一樣啊?”

  “是不錯,如果這些討厭的小鬼留在他們家園子裡的話,但是你知道,他們不是。他們經常穿越別人的籬笆,攀過矮牆,到處追逐著黑姆太太那些可憐的小貓。問題就出在誰也不出面講一聲,他們的母親也無力管教,只要父親不在家,孩子便野起來一”“我知道賴姆塞先生經常出國。”

  “據我所知,是個建築工程師,”馬克諾頓先生曖昧地說,“人經常在國外,做水壩的1。我不是在罵人,親愛的,”他對妻子保證說,“我是指他的工作而言,或者有時候建油管這一類的工程。我也不十分清楚。他到瑞典去了,恐怕要待好一陣子,留給孩子的媽一堆的工作——煮飯洗衣——瞎,難怪孩子會變野。他們不是壞孩子,只是需要一點管教。”

  “除了聽見尖叫聲,你還看見什麼沒有?何時的事呢?”

  在英文裡水壩(dam )和咒罵(damn)兩字發音一樣。

  “我不知道,”馬克諾頓先生說,“每次到園子裡來,我都先除掉手錶。前幾天水管被輾壞了,花了好大工夫才修理好。

  親愛的,那時候是幾點鐘呢?你聽到了,不是嗎?”

  “一定是兩點半的時候,也許罷——至少在我們飯後半個小時。”

  “哦,是這樣,那麼你們何時吃午餐?”

  “一點半——“馬克諾頓太太說:“如果運氣不錯的話。那個丹麥女孩一點時間概念也沒有。”

  “餐後——你有沒有午睡呢?”

  “有時候有,今天沒有。我得把做了一半的事情了結,我在整理一些東西,添加堆肥。”

  “真是不簡單,做堆肥。”哈卡斯特一本正經地說。

  馬克諾頓先生的臉上立刻亮了起來。

  “確實不簡單。瞎,我糾正不少人的觀念。他們都是用化學肥料!不要命啦!你來看看。”

  他熱烈地拉著哈卡斯特的手臂,推著手車,沿著小徑,來到與十九號花園分隔的籬笆邊。一堆混合肥料,大大方方地堆在太陽下,四周以紫丁香圍得著。馬克諾頓先生把手車推進旁邊的小棚子裡,椰子裡整齊地放著各種工具。

  “你把東西整理得井然有序。”哈卡斯特贊美道。

  “工具一定要愛惜的。”馬克諾頓說。

  哈卡斯特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十九號。籬笆的另一邊,是玫瑰交植的小徑,一直通到屋角。

  “當你在這兒做堆肥的時候,可曾看見有人在十九號花園裡,或是在室內窗邊張望,或是任何諸如此類的事?”

  馬克諾頓搖搖頭。

  “什麼也沒看見,”他說,“抱歉,不能幫上什麼忙,探長。”

  “你知道的,安格斯,”他的妻子說,“我相信我確實看見個人影藏匿在十九號的花園裡。”

  “親愛的,我認為你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她的丈夫堅決地說,“我也沒有。”

  “那女人不斷地說她看見那個,又看見這個。”當他們回到車內時,哈卡斯特喃喃地抱怨著。

  “你不以為她認得照片裡的人吧?”

  哈卡斯特搖搖頭說;“我很懷疑。她只是想把自己想成那樣子而已,這種證人我太瞭解了。如果我再盯間下去,她什麼也說不出來的。”

  “是的。”

  “當然,她可以說在公共汽車上,或是什麼地方,那人就坐在她對面,那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認為如何?”

  “我也是這麼想。”

  “沒有什麼收獲,”哈卡斯特歎了一,一口氣說,“當然;有些事情實在古怪得很。譬如說,那黑姆大大盡管全神貫注於她的貓咪,然而對于鄰居的事卻幾乎一無所知,未免太不可能;

  而且,對於謀殺竟然那般不在意。”

  “她就是那種含含糊糊的女人。”

  一沒有心的女人!”哈卡斯特說,“當你碰到這種女人?/P>啊,什麼失火、竊盜、殺人,就是發生在她的身邊,她也不會去注意。”

  “那些鐵絲網以及維多利亞式的灌木叢,把她圍得其為緊密,你難以看見什麼。”

  他們回到了警察局。哈卡斯特對他的朋友露齒笑道:“哦,藍姆警佐,你可以卸職了。”

  “不再去訪問了嗎?”

  目前不需要,但過些時候我還得再走一趟,可是不帶你去”“那麼,今天早上謝謝你啦。我這些筆記,你能不能找人把它抄下來?”他遞上筆記。

  “你說偵訊是在後天吧?什麼時間?”

  “十一點。”

  “好,我到時再來。”

  “你要走了嗎?”

  “明天我得上倫敦——報告。”

  “我猜得到是誰。”

  “不能亂說的。”

  哈卡斯特咧齒而笑地說:“代我向那老孩子問好。”

  “此外,我還要去看個專家。”柯林說。

  “專家?為什麼?你哪裡不對勁?”

  “沒有——除了腦袋太笨之外。我指的不是那種專家,他也是你們這一行的。”

  “蘇格蘭場?”

  “不,是個私家偵探一我父親的一位朋友一也是我的朋友。你這樁迷案正對上了他的路子,他聽到了一定要雀躍不已。”

  “他叫什麼名字?”

  “赫丘勒·白羅。”

  “我聽過,我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並沒有死,然而恐怕日子過得十分無聊,那比死還糟糕。”

  哈卡斯特好奇地望著他。

  “你是個怪人,柯林。你交的朋友也都是怪怪的。”

  “包括你在內。”柯林咧嘴而笑。

第十二章

  柯林走了之後,哈卡斯特看著筆記本上字跡整潔的住址,一邊點點頭。然後把簿子插回袋裡。開始處理堆積在桌上的例行公事。

  今天可是個忙碌的日子;他派人出去替他買回咖啡和三明治,收到克雷警佐的報告——沒有什麼重要的幫助。火車站和巴士站的人,誰都不認得照片上的那位寇裡先生,化驗室的報告也只是在零上添加一個零而且,死者身上所穿的那一套衣服,剪裁甚佳,可是服裝店的名字已經被割掉。想要掩匿的是寇裡先生的身分,還是兇手的身分?死者牙齒的詳細報告,已經分發到各處,大概是最有希望的一一個期待——

  雖然需要一段時間,但多半有結果的。當然,除非寇裡先生是外國人。死者有可能是個法國人——但是他的衣服卻非法國制,也沒有洗衣店的標記可以查尋。

  哈卡斯特並非沒有耐性。確定身分常是一件緩慢的工作,但最後總會水落石出的,一定有人出面——也許是洗衣店的老闆,也許是牙醫、醫生、親屬(通常是妻子或母親),或者都不是,而是女房東。死者的照片將會分發到每個警察局,刊登在報紙上。遲早寇裡先生的身分便可確定。

  在此同時,還有別的工作要做,不止寇裡一案的。哈卡斯特一直埋首工作,直到五點半。他再次看著手錶,認為要去拜訪的時間到了。

  根據克雷警佐的報告,雪拉·威伯已經回到加文狄希秘書社工作了,五點鐘她和普迪教授在麻鷸旅館有約,六點之前是不會離開的。

  那位姑媽姓什麼來看?洛頓——洛頓太太。帕麥斯頓路十四號。他沒有開警車,代以步行走捷徑。

  帕麥斯頓路據說從前是一條沒有生氣的街道,哈卡斯特注意到房子都已改為樓房或公寓。當轉過街角時,有個女孩正沿著人行道向他走來。似乎有點趑趄。探長因為心頭有事,一時以為她想過來問路,然而那女孩微頓一下,繼續擦身而過。他不知道心底為何突然想起鞋子。鞋子……一隻鞋子,女孩子似乎面熟,是誰呢?——最近才見過的……也許她認得他,想和他說話?

  他停下來,回頭看著她。她現在走得甚快。他想,問題出在她的臉孔並無特殊之處,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才教他記得的。藍眼,一般的膚色,微啟的嘴巴。這使他想起了什麼。她用嘴巴做了什麼?說話?搽口紅?不。他覺得有點懊惱。哈卡斯特一向對自己記認臉孔的能力很得意,他常說,被告席或證人席上的臉孔,只要他看過一次使不會遺忘。可是他的生活所接觸的並不僅是這一面,譬如說,他不可能記得每個女侍,也不可能記得所有女車掌的臉孔,他把心裡的這個問題擱置一旁。

  他到達了十四號,門半掩著,門邊有四個鈴,鈴下注有姓名。洛頓太太住在底層。他踏進屋內,摁接廊道左邊門上的鈴,終於,他聽到裡面傳來腳步聲,一個高高瘦瘦,一頭散亂的黑發,穿著罩衫的女人,略為喘氣的女人打開了門。一股洋蔥味道,顯然是從廚房的那個方向飄過來。

  “洛頓太太嗎?”

  “什麼事?”她帶著懷疑的眼光看著他,有點懊惱。

  他想,她大概是四十五歲的人,外表有吉普賽人的味道。

  “有何貴幹?”

  “可不可以打擾你幾分鐘談談?”

  “哦,談什麼,我現在很忙。”她機警地說,“你是記者,是不是?”

  哈卡斯特聲音裡露出同情地說:“我想你一定被記者煩死了。”

  “確實如此,一會敲門,一會摁鈴,盡問一些愚蠢問題。”

  “真的很煩人,我知道,”探長說,“我希望我們不會給你帶來這種麻煩,洛頓太太,我是哈卡斯待探長,負責記者們煩擾你的那個案件。我們原應該阻止記者來吵你,可是這種事我們沒有權力,你知道,那是報紙的權利。”

  “他們實在不應該那樣煩擾別人,”洛頓太太說,“口口聲聲說他們必須為大眾報導消息,然而我看他們印出來的,卻是胡言亂請一篇,我看他們只會捏造事實而已,請進來吧。”

  她退後一步,探長跨過門檻,她把門關上。門墊上落著幾封信,洛頓太太向前彎身想要撿起,探長禮貌地搶先了一步,在他交給她之前、,掃了最上頭的位址一眼。

  “謝了。”

  她將它們擱置在桌子上。

  “請到客廳好嗎?——你坐一下,我爐子上正在煮東西。”

  她匆匆返回廚房。哈卡斯特再仔細把桌上的信瞧了一眼。

  一封寫給洛頓太太,兩封給威伯小姐。他走進洛頓太太所指的房間,房間不大,雜亂不整,傢俱擺設也很簡單,而且到處是汙漬和說不出的東西。有一隻威尼斯精美玻璃血,色彩一典雅,造形抽象,頗為吸引人,但也許很貴;兩個色彩鮮活的絨墊;以及一隻異國造型的大陶盤。他想,也許是姑媽或是侄女,兩人之中有一人還蠻有氣質。

  洛頓太太折回來,比剛才還喘氣。

  “我想現在沒問題了罷。”她雖然這麼說,但似乎沒有什麼把握。

  探長再度表示歉意。

  “真是抱歉,來得不是時候,”他說,“我剛巧到這附近來。

  順道想查證幾個問題,你侄女不幸牽連到這案子裡,但願她沒有受到嚴重的打擊,任何一個女孩子碰到這種事都免不了受驚的。”

  “是的,誠然如此,”洛頓太太說,“雪拉回來時幾乎不像個人樣,今早已經沒事,又回去工作了。”

  “噢,是的,我知道,”探長說,“她現在還在為某位客戶工作,我不想擾亂她,所以想到她家裡來和她談談也許比較好,她還沒回來吧,是不是?”

  “今天她大概要很晚才回來,”洛頓太太說,“和她見面的那位客戶是普迪教授,聽雪拉說,這個人沒有什麼時間觀念,常常說:‘這件事不再需要十分鐘,所以我想我們還是把它做完吧。’事實上,總是花了將近四十五分鐘的時間。他是個好人,而且肯認錯。有一兩次,他堅持留她下來吃晚飯,因為他發現耽擱的時間比他所想的還長,覺得不好意思。然而,有時候也很惱人的。萬一雪拉回來晚了,我能幫你什麼忙嗎?探長“哦,也許吧,”探長微笑著說,“那一天,我們只是大概作了一點筆記,也不曉得有沒有錯誤的地方。”他表示查看筆記本的樣子說:“讓我看看。雪拉·威伯——這是她的名字,抑是另有別的教名呢?這種事我們必須弄得很清楚,你知道偵訊時用得著。”

  “是後天偵訊吧?她接到了通知單。”

  “是的,教她不用擔心,”哈卡斯特說,“她只要敘述如何發現屍體的經過就好了。”

  “你們還不知道死者的身分吧?”

  “還沒有,我想還早。他的口袋裡有一張名片,我們原以為他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然而後來發現,那名片很可能是別人給他的,也許他自己打算投保哩。”

  “噢,是這樣子啊。”洛頓太太看起來並不熱心。

  “好啦;我必須把名字弄清楚,“探長說,“你侄女是叫雪拉·R·威伯,我記不得那R字的全名。是不是羅莎莉?”

  “羅絲瑪莉(rosemary),”洛頓太太說,“她的教名叫羅絲瑪莉·雪拉,但雪拉總是認為羅絲瑪莉這個名字太虛幻了,所以只用雷拉。”

  “原來如此。”哈卡斯特的聲音並沒有洩露高興的信號:他心中的一個疑惑已經獲得答案。他在簿子上記下新的一筆。

  “羅絲瑪莉”這個名字並未引起洛頓太太的焦慮,因為對她來說,“羅絲瑪莉”雪拉不再使用的一個教名而已。

  “好啦,名字算是弄清楚了,”探長笑著說,“據我所知,你的侄女是從倫敦來的,在加文狄希社做了大約十個月。你不知道正確的日期罷,我想。”

  “哦,我現在一時也答不上來,是去年十月的事,我想大概是近月底的時候。”

  “大概如此,沒有關系。她在加文狄希社工作之前,沒和你住在一起?”

  “沒有。在那之前,她住在倫敦。”

  “你有沒有她的倫敦地址?”

  “有的,只是不曉得放在哪裡。”洛頓太太四處翻尋著,平日便是這般雜亂慣了。“我的記憶不好,”她說,“好像是阿靈頓園罷,我想——由福哈姆路岔出去。她和另外兩個女孩合租了一層。對於女孩子而言,倫敦的房子可貴得驚人。”

  “你記得她在那裡工作的公司名字吧?”

  “噢,記得。霍普古德&泰蘭特。一家房地產公司,在福哈姆路上。”

  “謝謝。啊;一切似乎非常清楚。我知道,威伯小姐是孤兒?”

  “是的。”洛頓太太說。她不安地動了一下,眼睛望著地板又說;“對不起,我得再去廚房看一趟。”

  “請使。”

  他替她開門。她走出去。他心裡不禁懷疑,剛才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否攪擾了洛頓太太,他這樣想對嗎?她的回答仿佛早已准備好了。他一直思考著這問題,直到洛頓太太回來。

  “實在非常抱歉,”她表示歉意地說,“你知道——煮東西就是這樣子。現在沒事啦!你還有別的事要問我嗎?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不是阿靈頓園,是嘉林頓園,十七號。”

  “謝了,”深長說,“剛才我曾訪問你,威伯小姐是個孤兒吧。”

  “是的,她的父母告已過世。”

  “很早?”

  “那時她還只是個小孩子。”語氣裡顯然有著不悅。

  “她是你姊姊還是你哥的孩子7”“我姊姊的”“哦,那麼威伯小姐的父親是做什麼的呢?”

  洛頓太太咬著嘴唇沉默了半晌,然後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說,時隔太久;我已不記得了。”

  哈卡斯特等著,沒有接腔,他知道她會再說下去。她說了。

  “訪問這一切和謀殺案有何關聯——我是說,誰是她的父母,她父親的職業是什麼,她是哪裡來的,像這類的問題和案子扯上什麼關系呢?”

  “洛頓太太,也許在你看來,這些是無關緊要的事,然而,這案子的情況不比尋常。”

  “什麼意思——情況不比尋常?”

  “這個,我們有理由相信,威伯小姐昨天所以到發生命案的現場,是因為有人向加文狄希社特別指名要她,看來似乎有人故意要陷害她,也許——”他觶踟躕一下——“也許她和人有怨”“我無法想像有任何人會和雪拉結怨,她是個非常甜的女孩子,待人極其友善。”

  “是的,”哈卡斯特和悅地說;“我應該想到這點。”

  “我不喜歡別人作相反的暗示。”洛頓太太擺出一副挑釁的樣子。

  “你說得極是,”哈卡斯特繼續心平氣和地笑道,“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很顯然,有人惡毒地故意設計陷害你的侄女。安排她進入一棟躺著死人的房子。”

  “你是說——有人想讓雷拉看起來像是殺人的人?哦,不,我不相信。”

  “這種事要你相信確實不容易,”探長同意地說,“但我們必得把事情弄個清楚。不知道,譬如說,有沒有某個男人愛著你的侄女,但是她也許並不喜歡他?年輕人做事容易走極端,尤其是在心裡失去平衡的時候,”“我看不會是這種事。”洛頓太太皺眉蹙額,陷入沉思中。

  她接著又說;“雪拉曾經有過一兩個男朋友,但並沒有十分認真,對方也一樣沒有什麼積極的表現。”

  “也許她在倫敦時有?”探長建議道,“然而我看你對她在倫敦與朋友交往的情形,恐怕也不十分明瞭吧。”

  “是的,是的,也許……嗐,你最好自己問她看看,哈卡斯特探長。只是我從來沒聽她提起這類的事情來。”

  “或者是另外一個女孩,”哈卡斯特暗示道,“也許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女孩了中,有人嫉妒她?”

  “據我猜想,”洛頓太太沒有十分把握地說:“好像有個女孩揚言要向她報複,但絕對不會嚴重到殺人。”

  哈卡斯特發覺洛頓太太絕不是個迷糊的人。他很快地說;

  “我知道這種事聽起來不太可能,然而整個案件更是荒謬了。”

  “一定是瘋子幹的,”洛頓太太說。

  “即使是瘋子,”哈卡斯特說,“在發瘋的背後也有一個清楚的念頭,一個令人發瘋的念頭,這就是我為何向你請教雷拉·威伯的父母親的緣故,你一定會感到吃驚,因為人的行為動機往往可以從過去追尋到它的根。既然威伯小姐的雙親過世時,威伯小姐還只是個很小的孩子,她的記憶便有限,所以我才向你請教。”

  “嗐,這個——啊……”

  他注意到疑慮又返回她的聲音裡。

  “他們是否在一次意外中,或是類似的事件裡同時死亡的?”

  “不,不是意外。”

  “那麼他們是死于自然的原因了?”

  “我——一嗯,是的,我的意思是說——我並不十分清楚。”

  “我想你知道的一定比你告訴我的還多,洛頓太太。”他冒險地猜測說,“或者,他們離婚了——諸如此類的事?”

  “沒有,他們並未離婚。”

  “呵,洛頓太太,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你姊姊死亡的原因?”

  “我不明白——我是說,我是說不上來——耙出埋藏已久的事,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將它耙出來。”她的目光裡閃爍著絕望的困惑。

  哈卡斯特冷峻地盯著她,但溫和地說:“或者雪拉·威伯是個——槼繳䇊櫻俊?/P>他隨即看見她的臉孔,驚愕中攙著舒解的顏色。

  “她不是我的孩子。”她說。

  “她是你姊姊的私立子?”

  “是的。但她自己並不知道,我從來沒對她提起過,只告訴她說她父母親很早便去世了,這就是為什麼——啊,你知道……”

  “噢,我明白了,”探長說,“我向你保證,除非必要,我絕不會向威伯小姐問起這方面的事。”

  “你的意思是說,你沒有需要告訴她?”

  “除非和案子有關,然而據我看來,似乎不可能。但我需要你所知道的一切事實,洛頓太太,我向你保證,你所說的一切,我將盡力不讓第三者知道。”

  “這種事總是不光彩,”洛頓太太說,“我一直為此覺得痛苦,我姊姊是我們家裡聰明的一個,她從前是老師,聲譽不錯,極受人尊敬,想不到——”

  “嗐,”探長委婉地說,“事情常常是這樣的,那個人就是這個威伯——”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洛頓太太說,“我從未見過他。然而,有天她跑來看我,告訴我一切經過,說她已經懷孕,但那個男的,不知是不能還是不願娶她,我也不知道。

  她是個有野心的人,如果事情洩露了,她就得辭職,所以——

  我,我便說我願幫助她。”

  “洛頓太太,你姊姊現在何處?”

  “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她鄭重地說。

  “可是她還活著吧?”

  “我想大概是。”

  “你沒有和她保持聯系?”

  “是她要求這樣的,她認為這樣子的完全斷絕,對于孩子和她是最好的。事情就是如此。我們的母親留有一些錢給我們姊妹,她把她的那一份交給我,要我作為孩子的贍養費。她說她仍舊要繼續教書,但想換個學校,我想,她後來好像到國外作交換老師去了,也許是澳洲或什麼地方。哈卡斯特探長,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全都告訴你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這真的是她所知道的一切?要回答這個問題可不簡單。這一切當然是她願意講出來的一切,但也可能她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雖然對威伯的母親所知不多,哈卡斯特卻覺得她是一個個性非常強烈的女人;就是屬於那種絕不為一次的錯誤而毀掉自己一生的女人。她冷酷地離開孩子,以為孩子這樣才是幸福,而後自己隨風飄流,開始另一段生活。

  他想,她對孩子的感覺是可以想像的。但是對她妹妹呢?

  他溫和地說:“真是奇怪,她竟然連一封信也沒寫給你,她不想知道孩子成長的事嗎?”

  洛頓太太搖搖頭。

  “如果你認識安,就不會覺得奇怪,”她說,“她一向對自己的決定非常清楚,而且我們兩人也並沒有十分的親近。她比我大許多——十二歲。如我所說的,我們一直沒有十分親近過。”

  “你認養你的侄女,你先生覺得如何?”

  “那時候我是個寡婦,”洛頓太太說,“我結婚得早,我先生在大戰時戰死了。當時我經營著一爿糖果店。”

  “這些事都發生在何處?不是在克羅盯本地吧。”

  “不,那時候我們住在林肯郡,有次我到這裡度假,很是喜歡;便將糖果店賣了搬來此地住。後來,雪拉長大可以上學了。我便在本地的一家大布商‘羅斯柯&威斯特’公司做事,直到今天。那裡的人很好。”

  “啊,”哈卡斯特站起來說,“非常謝謝你,洛頓太太,謝謝你坦白告訴我這些事情。”

  “你不跟雪拉談話了?”

  “不啦,除非有此必要。如果這樣,那一定是發現過去某些事情和十九號的謀殺案有關,然而我想是不大可能的。”他從袋裡掏出那張拿給好多人看過了的照片,顯示給洛頓太太看。“你不認得這個人吧?”

  “已經有人拿給我看過了。”洛頓太太說。

  她接過來仔細地辨認。

  “不,我十分肯定,我從未見過這個人。我想他不是本地附近的人,否則我會記得見過他。當然——”她仔細地看著,半晌沒有說話,然後突然冒出一句:“他看起來像個好人,一個紳土,是不是?”

  在探長的經驗裡,“好人”這個名詞已經有些過時,然而卻從洛頓太太的嘴裡很自然地吐出來。“鄉下長大的人,”他心裡想著,“仍然是這樣的想法。”他自己把那照片再看了一次,想了一下,微微有些驚愕,何以他以前沒有這麼想過。他是個好人?他一直認定這個人是個壞人。也許是因為無意識,也許是因為受著一個事實的影響;這個人的口袋裡有張顯然是假的名片。然而他給予洛頓大大的解釋,如今卻也許是真的。死者身上所發現的那張名片所印著的保險公司,根本是假的,而且這張名片也不是他們放的。哈卡斯特扭著臉沉思,這樣一來,事情更加複雜困難了。他再次瞥了一下手錶。

  “我不能再耽擱你煮飯的時間了,”他說,“你侄女尚未回來——”

  洛頓太太回頭看看壁爐架上的時鐘說;“謝謝老天,這房間裡只有一個鐘,”探長在心裡輕輕說道。

  “是啊,她晚了,”她說著,“還好伊娜沒有等她。”

  哈卡斯特的臉上浮上一層薄薄的困惑,洛頓太太便對他解釋說:

  “她是辦公室裡的一位女孩,來看雪拉,等了一會兒之後,她說她和人有約不能再等,明天或改天再來。”

  探長頓時恍然大悟。在街上與他擦身而過的那個女孩!他終于明白她為何使他想起鞋子。她就是在加文狄希社裡接待他的那個小姐,也就是當他離開時,手裡正提著一隻斷了跟的高跟鞋,愁眉苦臉,不知如何回家的那個小姐。他記起來,她是難以描述的女孩,不算很迷人,說話時候嘴裡含著糖果。

  當他們在街上錯身而過時,雖然他並不認得她,她卻認得他。

  她趑趄了一下,似乎有話要和他說。他失神地想著,不知她要跟他說什麼。她是想解釋她來著雷拉·威怕的原因,還是她以為他要和她說話?他問:“她是你侄女的好朋友嗎?”

  “哦,不算是什麼特殊的朋友,”洛頓太太說,“我是說,她們只是同事而且,那女孩不怎麼靈光,她和雪拉算不得什麼特殊的朋友。事實上,我真想知道今晚她為何這般急切地想和雪拉見面。她說她有些事不明白,想要請問雪拉。”

  “她沒有告訴你是什麼事吧?”

  “沒有。她說不是什麼急要的事。”

  “哦,原來如此,”我得走了。”

  “奇怪,”洛頓太太說,“雪拉沒有打電話回來。通常她如果晚回家都會這麼做,因為那教授有時候留她吃晚飯。啊,希望她現在就快回來了。有時候,等車的人排得好長,麻鷸旅館又在艾斯蘭德路的尾段。你有沒有什麼話□灰𠍾□𤅀?/P>拉?”

  “我想沒有。”探長說。

  當他走出門口時,他問道:“順便請問一下,你侄女的教名是誰取的?你的姊姊,還是你自己?”

  “雪拉是我們母親的名字,羅絲瑪莉則是我姊姊命取的。

  怪裡怪氣的名字,聽起來玄玄的。然而我姊姊卻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啊,晚安,洛頓太太。”

  探長一邊轉出鐵柵門,進入街道,心裡一邊想著;羅絲瑪莉……羅絲瑪莉,浪漫的回憶?或者——

  另有別的意義?

第十三章

  我走上夏齡克羅斯街,轉入新牛津街和柯汶特花園之間,縱橫錯綜宛如迷宮的街道。那兒,只要你想得到,各式各樣的商店都有:有古董商店、有洋娃娃醫院、芭蕾鞋店、外國熟菜店。

  我忍住了洋娃娃醫院一雙雙或藍或禍的玻璃眼珠的誘惑,終於來到了我的目的地。那是小巷子裡一家昏暗的小書店,離開大英博物館不遠。店舖外擺滿各種書籍,有古代小說。舊教科書,以及各種零星雜書,分別標明售價,甚至有些年代湮遠的古書,書頁和裝訂還十分完整。

  我側身穿過門口,因為入口兩側的書堆得一天比一天高,看起來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所以不得不側身而入。店舖內,不用說,到處都是書,或躺或靠,或疊或傾,顯然地一觸便要僕倒的。書架之間的距離非常狹窄,就是走過都不容易。每個書架,每張桌子,都是高堆著書籍。角落裡的一張圓凳上,有個老人,戴著尖頂卷邊圓帽;臉孔大而平,宛如一條標本魚,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放棄了強弱懸殊掙紮的人。他想控制書,但顯然地書控制了他。他仿佛書世界中的喀紐特王1,在如浪排來的書潮裡往後抽退。他就是店主人,索洛曼先生。

  他認出是我,冷淡的眼光轉為溫柔,點點頭。

  “有沒有我要的書?”我問。

  “你得自己上去看,柯林先生。仍然在搞什麼海藻一類的東西嗎?”

  “是的”“嗐,你自己知道它們擺在那裡。海洋生物學,化石——

  南極洲在三樓。前天進來一包包裹,我打開了,但還沒有整理好,就在角落裡,你自己看看。”

  我點點頭,側身走向舖子後面,那裡有條晃晃欲墜、又小又髒的樓梯。二樓都是東方文物、藝術書籍、醫藥,以及法國經典名著。這一樓每個角落用窗簾圍起來。一般顧客並不知曉,只有熟人才能進去,那裡就是所謂“精本雅槧”貯放之處。

  我經過那裡,繼續爬上三樓。

  三樓是考古學、自然歷史,以及其他高雅的書籍,雖然略有分類,卻是不夠認真。我擠過學生、上校和牧師,繞過書架的一角,跨過地上已被打開的包裹,發現前面的路被一對緊緊摟抱在一起的男女堵住了。他們站在那兒,左右搖動,我說了一聲;“對不起!”便用力地扳開他們,撩起遮住一扇門的窗簾,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插進鎖中轉了一下,推門而入。我發覺自己很不協調地處在一間像是玄關的小室裡,四面牆上淩亂地掛著一些描繪高地牛群的書,門上裝著光亮的一0一六至三五年間的英國國王,一度曾兼任丹麥和挪威國王。

  門環。我小心地叩敲門環,一位灰發中年婦人應聲出來開門,她戴著一副奇特的老式眼鏡,穿著一條黑裙,一件出人意料的紅條短褂。

  “是你,是不是?”她沒有任何客套寒暄的話,“他昨天才問起你來。他覺得不高興。”她對著我搖搖頭,宛如一個女家庭教師對著令人失望的小孩搖頭一樣。她又說,“以後要小心些,把事情做好一點。”

  “嗐,得了,娜妮。”我說。

  “不要叫我娜妮,”那中年婦人說,“我跟你說過了,這樣子無禮。”

  “那是你的錯,”我說,一你不應該把我當做小孩子一樣地講話。”

  “我看你是長大了。。你最好快進去,好好幹吧。”

  她摁了一下電鈴,拿起桌上的電話,說;“柯林先生,……

  是的,我就叫他進去。”她放下電話,向我點點頭。

  我穿過盡頭的一扇門,走入另一個房間裡,裡頭雪茄煙彌漫,難以看見什麼東西,直到被熏痛的眼睛能夠睜開之後,才瞧見組長大半的身影,坐在一張古舊、沒有人要的老爺椅子上,靠手旁邊是一張老式的旋轉寫字桌。

  貝克上校放下眼鏡,推開放著一本大書的旋轉桌,不大高興地看著我。

  “終於看見你了?”他說。

  “是的,長官。”我說。

  “有沒有什麼收獲?”

  “沒有,長官。”

  “嗐!沒有用的,柯林,跟你說過了,沒有用的。半月形,真是的!”

  “我仍然在想。”

  “好啊,你仍然在想,可是我們不能老等著你想。”

  “我承認這只是一個預感。”

  “這是無害。”貝克上校說。

  他是個喜好爭辯的人。

  “我辦得最好的幾件案子都是由預感而起的。只是,這次你的預感似乎不管用。公共酒吧已經調查完畢了嗎?”

  “是的,長官。我告訴過你,我已開始著手於‘半月形’,我是指半月形胡同的房屋。”

  “我沒認為你指的是賣法國麵包的麵包店,然而話說回來,也不能說完全不可能的。有些麵包店盲目地崇拜法國式的新月形麵包,事實上,做出來的並無真正的法國味道。這種年頭,什麼都是冰凍的,連這種麵包也不例外,這就是為什麼今天的任何東西嘗起來都不對味的原因。”

  我等著看這老孩子是否會把這論題繼續扯下去,那是他的嗜好之一。可是看見我一臉期待的神色,貝克上校使抑制了自己。

  “都清過了一遍?”他詢問道。

  “差不多了,還剩下一點點而已。”

  “你需要多一點的時間,是不是?”

  “是的,我需要多一點時間,”我說,“但是目前我沒有行動的打算,那裡發生了一件巧合,可能——只是可能而且,有一點意義。”

  “不要天馬行空,給我事實,”“調查題目:威爾布朗姆胡同。”

  “可是你一無所獲,或是你有?”

  “我說不上來。”

  “把話說清楚,把話說清楚,孩子。”

  “有人在威爾布朗姆胡同被謀殺了。”

  “誰?”

  “身分尚未查明。他的口袋裡有張名片,名片上印著姓名和地址,但是假的。”

  “嗯,頗有意思。怎麼,受到阻礙?”

  “我看不見得,長官,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啊,你來有什麼事?”請求允准在威爾布朗姆胡同繼續偵查嗎?”

  “它是在一個叫做克羅町的地方,離開波特伯雷十哩。”

  “哦,哦,好地方。可是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平常不是很少向上級請求允准?你不是常常硬頭硬腦地直闖嗎?”

  “是的,長官,我想是的。”

  “嗯,那麼你有什麼事?”

  “有一兩人我需要調查一下。”

  貝克上校歎了一口氣,把旋轉桌拉回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圓珠筆,吹吹氣,看著我。

  “說啊?”

  “一棟叫做‘戴安娜寄宿舍’的房子,實際是威爾布朗姆胡同二十號,住著一位叫黑姆太太的婦人和大約十八隻的貓。”

  “戴安娜?哼,”貝克上校說,“月神!戴安娜寄宿舍。好啦,這位黑姆太太做了什麼事?”

  “沒事,”我說,“她的心只放在她的貓身上。”

  “實在是很好的掩護,”貝克欣賞地說,“很有可能。就是這樣”“不,”我說,“有一個叫做賴姆塞的男人,住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六十二號,據說是個建築工程師,無論如何,他經常出國。”

  “嗯;聽起來不錯,”貝克上校說,“聽起來很不錯。你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沒問題。”

  “他有個太太,”我說,“很好的一個太太,兩個吵吵鬧鬧的孩子——男的。”

  “這也沒有什麼奇怪,”貝克上校說,“這種事我們以前也遇見過,還記得潘德列敦嗎?他也有家室,妻子人很好,是我所遇見過的最愚蠢的女人,一點也不知道她丈夫根本不是什麼銷售東方書籍的可敬人物。說到這件事,我記起來了,潘德列敦還有一個德國太太,幾個女兒,同時在瑞士也有太太。

  我不曉得這些太太是什麼——是他私人沒有節制,抑是一種掩飾。當然,他說是掩飾。呵,總之,你想知道賴姆塞先生的事。還有別的嗎?”

  “有件事我不十分肯定。六十三號有一對夫婦,姓馬克諾頓,退休教授,蘇格蘭人,年事已高,平日便以園藝打發時間。說不出理由認為他們夫婦有問題——但是——”

  “沒問題,我們會加以調查,然後確定。再說,這些都是什麼人?”

  “這些人的花園和凶宅的花園若非毗鄰便是有一部分相接。”

  “十九號本身如何呢?”

  “屋主是位瞎眼婦人,以前當過老師,她在一所盲人學院工作,當地員警已對她作過徹底的調查。”

  “她自己一個人住?”

  “是的”“你對其他的這些人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是,”我說,“如果兇手是其他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而且凶殺是發生在我剛才對你提起的這些房子的任何一家,光天化日下要把屍體搬移到十九號裡頭,雖然有點冒險,卻是十分容易。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這兒有樣東西要請你看看。喏,就是這個。”

  貝克接過我遞給他的那枚沾上的硬幣。

  “捷克硬幣?你哪裡發現的?”,“不是我發現的。是在十九號的後花園裡找到的。”

  “有趣。你對新月如此換而不舍地追摳,畢竟有些收獲了。”他若有所思地又加了一句,“有家酒店,店名叫‘上升之月’,”就在隔壁一條街。你何不去碰碰運氣?”

  “我已經去過了。”我說。

  “別人的問題,你總是有答案,是不是?”貝克上校說,“來根雪茄?”

  我搖搖頭說;“謝謝你——今天沒有時間。”

  “要回克羅町去?”

  “是的,我要去參加偵訊會。““一定會延期的。不是到那兒追女孩子吧?”

  “當然不是。”我機警地說。

  貝克上校突然咯咯笑起來。

  “你要當心,孩子!不要沖昏了頭。你認識她有多久了?”

  “我哪裡來的——我是說——啊,這個——有個女孩,是她發現了屍體。”

  “當她發現屍體時,她做了什麼事?”

  “尖叫”“很好,”上校說。“她向你奔過來,伏在你的肩頭上哭泣,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冷靜地說,“請你看看這個。”

  我把警方的照片拿給他。

  “這人是誰?”貝克上校詢問道。

  “死者。”

  “八成是那個讓你失魂落魄的女孩殺了他。整個故事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

  “你並沒有聽我敘述這個故事。”我說,“我沒有跟你說過。”

  “不要你來說,我便知道。”貝克上校揮一揮他的雪茄說,“去參加你的偵訊會吧,孩子,小心那個女孩子。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戴安娜,或是雅提蜜絲,或是任何跟新月有關的名字?”

  “不是,都不是。”

  “哦,記住,很可能是!”

第十四章

  許久沒有來到白天堂大廈了,幾年前,它是一棟相當出色的現代建築,然而今天它的左右不知添加了多少更加宏偉、更加現代、高聳入雲的大廈了。走進裡面,但覺煥然一新,四周重新漆上淡黃和淡綠。

  我搭電梯而上,摁下二O三號的門鈴,來開門的是那禮貌周到的僕人喬治,臉上掛著歡迎的微笑。

  “柯林先生,好久不見啦。”

  “就是啊!你好嗎?喬治。”

  “身體挺不錯的,謝謝你的關懷。”

  我放低聲音問;“他如何呢?”

  喬治也壓低嗓子,事實上並無必要,因為從一開始他便很謹慎地說話。

  “有時候看他沒精打采的樣子。”

  我會意地點點頭。

  “請這邊走,先生——”他接過我的帽子。

  “報名時請說柯林,藍姆先生。”

  “好的,先生。”他打開門,音正腔園地說,“柯林·藍姆先生來看你,主人。”

  他退後半步,讓我進入。

  我的朋友,赫丘勒·白羅,正坐在火爐前他慣坐的那張方方大大的有扶手的椅子上。我注意到長方形的電火爐正燒得熾紅,此時才不過九月初挑,”天氣還是溫暖的,但是白羅已經感覺秋意的蕭瑟,及早採取了預防的措施。在他左右兩側的地板上,整齊地堆著書;左邊書桌上的書更多。他右手拿著杯子,杯子還冒著熱氣。我想,那是草藥茶。這是他的嗜好,而且經常慫恿我也唱。然而我卻不敢領教那種刺鼻的氣味,喝起來更是想吐。

  “請不用起來。”我說。但白羅已經起身,張開雙臂,向我走來。

  “啊,是你,朋友,是你!我年輕的朋友,柯林。然而你為何自稱藍姆呢?讓我想想看,有句格言或諺語說,明明是羊肉,卻硬說是羔羊1。那是比喻年紀大的女人打扮如豆蔻年華,可不適用於你。啊,有了。你是披著羊皮的狼,是不是?”

  “一點也不是,”我說,“只是因為我于這一行,使用真名不妥,說不定還連累了我父親。所以,使用‘藍姆’,簡單,易記,也挺適合的——自己恭維自己,請勿見怪。”

  “最後一點,我倒不敢十分確定,”白羅說,“你父親近況如何呢?”

  “老人家無恙,”我說,“一天到晚只忙著他的蜀葵——或是叫做菊花?四季膻遞,只是一眨眼的事,我也沒清楚那是什麼季節。”

  “那麼,他是沉迷在園藝裡了?”

  Lamb一字,大寫是姓氏,小寫則指羔羊之意。

  “似乎大家老來都是這樣。”我說。

  “不包括我在內,”赫丘勒,白羅說,“以前是生龍活虎——他已經不在了。如果你要最好的花卉,何不到花店去?我想,那個好督察開始要寫回憶錄了吧?”

  “他已經開始了,”我說,“但他發覺有許多事必須刪略,最後他得到一個結論,保留下來反而常常是最乏味,最不值得寫的。”

  “是的,人一定要有一個決定。真是不幸。”白羅說,“你父親能言善道,我一向非常軟佩他。你知道,他的方法非常有趣,而且做人非常正直。他的陷阱常常是非常明顯,一看便知,從來沒人像他這樣大方地設陷講,因此他所要逮捕的人常常說。‘這樣的陷阱太明顯了,不可能是真的。’於是他們便墜入了!”

  我大笑。“嗐,“我說,“這年頭最不作興兒子欽佩父親的。

  他們大半坐下來,以筆宣洩怨恨,回憶一切卑劣的勾當,而後滿足地記載下來。然而,對我個人來說,我十分尊敬我的父親。我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好,但並不是說我一定要和他幹同樣的職業。”

  “可是也非常相近了,”白羅說,“當然就某方面來說,你是躲在幕後工作,而他就不必了。”他輕輕地咬了幾聲。“我想我要向你說聲恭喜,道賀你最近了不起的成就。賴金事件,不是嗎?”

  “到目前為止進行得還算順利,”我說,“然而我的目標當然不僅止於此。再說,我今天來此並非為了跟你談這個。”

  “當然,當然。”白羅揮手叫我坐下,遞上一杯草藥茶,我連連拒絕。

  這時喬治進來得正是時候,他端進威士卡和酒杯,放在我的肘邊。

  “那麼你自己最近如何呢?”我問白羅。

  我向他身邊各式各樣的書籍投了一眼說;“看起來你好像在做什麼研究?”

  白羅歎了一口氣說。“可以這麼說。是啊,也許就某方面而言,確是如此。最近,我常渴望有個問題,什麼樣的問題都沒關系,就像福爾摩斯一樣,奶油需要蕪菜菜調味,只要是個‘問題’就可以。我需要鍛煉的不是肌肉,而是腦細胞”“這個我瞭解,問題只在合適不合適。”

  “如你所說的,”他歎了一口氣說,“可是,親愛的,問題並非那麼容易獲得。曾如說,上星期二有人便給了我一個問題。三片桔子的橘子皮不知如何跑到了我的雨傘架子裡。它們是如何跑來的呢?它們怎麼會跑到那裡去?我是不吃橘子的,喬治則從來不會把枯乾的橘子皮拿到雨傘架裡,來訪的客人也不可能隨身帶著三片橘子皮。嗐,真是個問題。”

  “你解出來沒有?”

  “解出來了。”白羅說。

  他的聲音裡哀愁多於驕傲。

  “結果並非十分有趣。問題是原來的清潔婦找人替代,新來的違反規定,帶著她的孩子一齊來。雖然聽起來沒啥趣味,但需要鍥而不舍的追求精神,揭開各種謊言和掩飾。這個問題還算個人滿意,但不是什麼大問題。”

  “真是令人失望。”我說。

  “總說一句,”白羅說:“我這個人為人謙遜,但說真的,實在大可不必殺雞用牛刀。”,我嚴肅地搖搖頭。白羅繼續說;“最近我讀了不少各式各樣。實際生活中的未解之謎,我應用自己的解決方法去解這些問題。”

  “你是說像布拉夫案、巴特雷特案,諸如此類的案子?”

  “正是。但就某方面來說,太簡單了。我一下子便知道是誰謀殺了查理·布拉夫。那些隱藏在謀殺之後的真正動機,也許令人困惑,於我卻不然,當我讀著這些案子,我的心裡立即有了答案。嗐,這些人恐怕現在都已經去世了。”

  一如往常一樣,我在心底想著,謙遜確實不是赫丘勒·白羅的優點。

  “知道我下一步做什麼嗎?”白羅繼續說。”。

  我猜想最近很少有人跟他說話,因此他對自己的聲音很是陶醉。

  “我將實際生活轉變為虛構的小說。你看我的左右堆放著各式各樣的犯罪小說,我是倒著做回去的。瞧——”他抬起原來放在扶手上的那本書——“喏,親愛的柯林,這是李江華斯案。”他把書遞給我。

  “這樁案子發生在好久以前。”我說,“我記得我父親說過他小時候曾經讀過,我相信我自己也讀過,現在讀來一定覺得非常古老了。”

  “實在棒極了,”白羅說,“你可以慢慢品嘗那一時代的氣氛,享受它精心編織的故事。艾麗勒的美,被它描寫得沉魚落雁,瑪莉的美宛如月之光!”

  “我一定要再讀一次,”我說,“關於美麗的女孩那一部分,我已忘掉了。

  “女僕人漢娜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至於兇手,簡直是最佳的心理研究。”

  我知道這下子我可要聽他演講了。於是我便靜下心來聆聽。

  “現在談談《魯賓冒險記》,”白羅繼續說,“多麼迷人,多麼不真實,然而卻是多麼的有活力,有生氣,充滿了生命,故事可以說是荒謬的,但燦爛無比。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幽默。”‘他擱下《魯賓冒險記》,抬起另一本書說;“喏,這是《黃室的秘密》。這個——啊,真是一本經典之作,從頭至尾,令人喝彩不止,推理之縝密,幾乎天衣無縫!我記得有些人批評這本書寫得偏頗。。親愛的柯林,一點也不。不,不,就算是,也不是十分。這種不同,細如發絲。不,全書所闡揚的是真理,只是以狡詐美麗的文字細心地包紮起來。就在那一剎那,當你走到三條走廊的交叉點時,一切必將清晰無疑。”

  他恭敬地把書放下,接著說;“實在是一部巨著,我想我幾乎忘光了”白羅一下又挑回二十多年後晚近的作家。

  “我也讀了幾本奧利弗夫人早期的作品,”他說,“我想,她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跟你說,我並不十分贊許她的作品。故事的描述令人難以置信,‘巧合’用得太濫了。還有,她那時候太年輕了,笨得意把她筆下的偵探賦以芬蘭人的身分,顯然地她對芬蘭或芬蘭人,除了西伯密斯的作品之外,一無所知。然而,她倒是個進取的人,後來學了不少從前不知道的事。譬如,員警偵查案件的程式,對於輕武器的描述,也比以前可靠一些。“他放下奧利弗夫人的作品,撿起另一本書。

  “這位是魁恩先生。啊,他是不在場證明大師。”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是一個非常沉悶的作家。”我說。

  “不錯,”白羅說,“他的書裡沒有令人顫抖的場面,只有一具屍體,有時不只一具。但是整個關鍵永遠是不在場證明,火車時刻表、公車路線,橫越全國的計劃圖。坦白說,我喜歡這種錯綜複雜,這樣精心設計的不在場證明。我喜歡戳破魁恩先生的設計。”

  “我看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吧。”我說。

  白羅是誠實的人。

  “不是每次,”他承認道,“是的,不是每次。當然,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你就會發現他的書每一本都非常的相似。每個不在場證明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十分的類似。親愛的柯林,我想像魁恩坐在他的房間裡,一如他照片上的一樣,抽著煙鬥,四邊散放著各種火車時刻表、航空公司的小冊子,以及各式各樣的時間表,甚至是定期班輪的調動表。魁恩自有他的一套。”他放下魁恩先生的書,拿起另一本書。

  “這位蓋瑞·各瑞森先生是恐怖小說的能手,產量驚人,至少已經有六十四部。他的類型和魁恩先生幾乎正好相對。魁恩的作品劇情平淡,蓋瑞·格瑞森的作品則高潮迭起,不但令人難以置信,而且昏頭轉向。噱頭一大籮筐,十足的鬧劇一場。流血——屍體一線索——刺激,堆得如山一般高。從頭至尾是驚人的恐怖,一點也不像現實。如你所常說的,好比唱起來不像茶的茶。事實上,它根本不是一杯茶,毋寧說是美國的雞尾酒,你不知它的成分是什麼?”

  白羅停了一下,歎口氣,然後繼續他的演講;“現在讓我們來談談美國的。”他從左手堆里拉出一本,“艾克絲的,她的作品也是講究方法,場面熱鬧。是的,什麼都有。五光十色,生動活潑。她這個人腦筋靈活,只是像許多美國作家一樣;對於杯中物似乎有癖好。你知道,我是個品酒行家。故事裡若能加一點當地而且年份夠的紅葡萄酒或是勃艮地葡萄酒,那實在是令人喜悅的事,然而若像美國恐怖小說中的偵探,每一頁都要喝定量的裸麥酒和波本威士卡,就令人覺得沒趣。不論他飲一品脫或半品脫的酒,我都覺得對故事沒有影響。然而美國書裡的這種飲酒動機,卻是到處可見,隨手可拾”“你認為暴力派的又如何?”

  白羅揮一揮手,仿佛在揮趕一隻闖入的蒼蠅或蚊子一樣。

  “為暴力而暴力?從什麼時候起才對它關心呢?我年輕時幹員警,生活中便充滿了暴力。哼,你也許讀過一本醫學教科書。總之,整體而論,我認為美國的警匪小說水準甚高;比英國的更有獨創性,更有想像力,而且不若法國作家那樣刻意裝飾,講究氣氛。喏,譬如露易莎,歐瑪列。”

  他以此分了一個段落。

  “她的作品實在是一流學者的典型,然而讀來叫人十分興奮,刺激。瞧,紐約那些用褐石建築的高尚住宅區。然而,什麼是褐石呢——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那些禁止別人擅自入內的公寓。宛如一條圖上沒有標明的河流,潛入地底深處,悄悄地奔流。事實上也是如此。這個露易莎·歐瑪列實在了不起,真的不了起。”

  他歎了一聲,往後傾靠,搖搖頭,把剩下的草藥茶飲光。

  “再來的是——永遠少不了的苦味。”

  他再度俯身撿書。

  “福爾摩斯探案,”自言自語中,帶著無盡的愛意和恭敬“一代大師!”

  “福爾摩斯?”我問道。

  “啊,不,不,不是福爾摩斯,我致敬的是作者柯南道爾爵士。在現實生活中,福爾摩斯的故事不免逞強,充滿謬論做作而不自然。但是它的寫作藝術——啊,那是完全不同的那種令人喜悅的文字;尤其是那位令人永遠難忘的華森醫生啊,那才是一種真正的勝利。”

  他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前南地低語,顯然他心底一定正澎湃著一大串的念頭。

  “那個可愛的海斯亭,你常聽我談起的我的朋友海斯亭;

  好久沒有他的消息了。真是荒唐,意跑到南美洲把自己埋藏起來,那兒經常鬧革命,鬧個沒停。”

  “革命的事並非只有南美洲才有,”我指明道,“這個年頭,世界到處都有革命。”

  “這是爆炸性的問題,我們不談它。”赫丘勒,白羅說。

  “事實上,”我說,“我今天來是要和你談論完全不同的事情”“啊!你要結婚了,是不是?我太高興了,親愛的,太高興了。”

  “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呢?白羅。”我說,“不是這種事。”

  “這種事每天都會發生。”白羅說。

  “也許是吧,”我堅決地說,“但不會是我。事實上,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遇上一件小小的謀殺案。““真的?你是說,一個變有趣的謀殺案?而你帶來給我了,為什麼?”

  “這個,“——我有點尷尬地說,“我——我以為你會喜歡。”

  白羅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輕輕地換撫他的髭,然後說道:

  “有個人養了一條狗,一向對它非常好。他走出室外,扔球給狗玩,而狗對它的主人也很好。狗會捕殺野兔或田鼠,銜放在主人的跟前。再來狗會做什麼呢?它會搖尾巴。”,我禁不住笑出來說;“我在搖尾巴嗎?”

  “我想你是的,朋友。是的,我想你是的。”

  “好吧。”我說,“那麼主人怎麼說呢?他要看看狗與他捕來的田鼠嗎?他想知道一切嗎?”

  “當然羅!你以為我對這件案子會有興趣,對不對?”

  “這個案子怎麼想就是沒道理。”我說。

  “不可能,”白羅說,“凡事都有道理,沒有一樣例外。”

  “好啊,你來試試看,找出它的道理來。我沒辦法。事實上,這案子和我並沒有關系,只是偶然碰上了。你要注意,一旦死者的身分查明了,也許就不那麼有趣。”

  “你的話缺乏方法和條理,”白羅認真地說,“現在請把事實告訴我。你說這是一件謀殺案,是吧?”

  “這是件謀殺案,沒錯,”我向他肯定地說,“好啦,聽著。”

  我把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所發生的事,無分巨細地都告訴他。白羅背靠著椅子,閉著眼睛,一邊聽著我的細述,食指一邊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擊著,當我終於說完了,他半晌沒有說話。然後他開口問道,眼睛仍然閉著;“不是開玩笑的?”

  “哦,絕對不是。”我說。

  “令人驚奇,”赫丘勒·白羅說。他的舌頭盡情地享受著這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安複著:“令——人——驚——奇——”說罷,指頭繼續在扶手上敲擊著,緩緩地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我忍不住說道:“你怎麼不說話啊?”

  “你要我說什麼?”

  “我要你給我解答。我從你身上十分瞭解,只要背靠著椅子,想一想,起來的時候使有答案了,根本不需要忙著問人,東奔西跑地找線索。”

  “我一向就是這麼說的。”

  “啊,我說你吹牛,”我心裡想,“我已經把事實給你,現在我要答案。”

  “就只是這些情況啊?親愛的,還需要知道的可多啦。我們才知道最初的事實而已。不是嗎?”

  “我仍然希望你能想出一點什麼來。”

  “這個。”他沉思了一會。“有件事可以確定,“他斷言道,“這一定是一件非常單純的案子。”

  “單純?”我把眼睛睜得好大。

  “當然羅。”

  “為什麼說它一定單純?”

  “因為表面上它看起來非常複雜,如果它需要這般複雜,那它一定是單純的。你明白了吧?”

  “不十分明白。”

  “實在有趣,”白羅沉思著。他又說;“你剛才所告訴我的——我想——嗐,仿佛似曾相識。啊,是何地——何時——

  我遇見過……”他沉默了半晌。

  “你的記憶,”我說,“仍然是個貯存罪案的大水庫,可是你不可能全都記得吧?能嗎?”

  “很不幸地不能,”白羅說,“但有時候這些回憶很有幫助。

  記得從前在列格有個肥皂製造商,他為了娶個美麗的金發速記員而將妻子毒死。這次的犯罪立下了一個典型。後來。很久以後,同樣的犯罪型式又出現了。我認了出來。這次是一樁綁架一條狗的案子,但型式一模一樣。我找出它和肥皂製造商案子相同的地方,哈,萬歲!它們是一個樣子的。現在你告訴我的這個故事,我也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時鐘?”我滿懷希望地提醒他,“假冒的保險業務人員?”

  “不,不是。”白羅搖搖頭。

  “瞎眼婦人?”

  “不,不,不,不要岔混了。”

  “白羅,你讓我失望,”我說,“我以為你會直接給我答案。”

  “可是”,朋友,目前你提供給我的只是一種型式,尚待查明的事還有許多。大抵這個人的身分終究會被查出來的,警方對這種事十分在行,他們存有犯罪記錄,他們可以刊登死者的照片,他們可以翻檢失蹤人口的名單,利用科學方法檢驗死者的衣物等等,除此之外,還有千百種方法可以使用。無疑地,這個人的身分一定會被查出來的。”

  “所以目前就無事可做。你是不是這麼想?”

  “如果要做,永遠有事可做的。”赫丘勒·白羅認真地說。

  “譬如說什麼?”

  他以食指直直指著我。

  “和鄰居談一談”。他說。

  “已經談過了,”我說,“我和哈卡斯特一起去的,他們知道的都沒有什麼用處。”

  “啊,啊,那是你自己這麼認為。我向你保證,不可能如此的。你去找他們,問他們說;‘你有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事?’他們說沒有,而你以為事情也就是那樣。然而我要你去找鄰居談談並不是這個意思。我說去找他們談談,讓他們自己說話,從他們的談話中,一向可以發現線索。他們也許踉你談他們的花園、或是他們的寵物、或是他們的美容師或裁縫師、或是朋友、或是談他們喜歡的食物。無論怎樣,但終有一句話或一個字會洩露消息。你說那些談話都沒有什麼用處,我說不可能如此的。倘若你能把他們說過的話一句一句重複給我聽……”

  “啊,那正是我能做的事情,”我說,“我充當警佐,以速記符號記下了每句話,我已經找人翻譯出來,並且打了字,喏,這份就是要帶來給你的。”

  “哦,你是個好孩子。你實在是個好孩子!你做得對極了。

  太感謝你。”

  我覺得十分困窘。

  “還有沒有別的建議?”我問。

  “是的,有的是建議。這個女孩子啊,你可以去和她談談。

  去看看她。你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在她在驚怖中從屋子裡飛奔出來時,你不是緊緊抱住了她嗎?”

  “你看多了蓋瑞·格瑞森的作品,受了他的影響,也胡鬧起來。

  “也許你說得對,”白羅承認道,“誠然,人難免會受他所閱讀的東西影響。”

  “關於這女孩子——”我說了一半使住口。

  白羅帶著探詢的眼光看看我。

  “怎麼了?”他說。

  “我不應該——我不要……”

  “啊,原來是這回事,你的心底認為她和這案子有某種的關連。”

  “不,我不以為如此。她所以在那裡,絕對只是一個巧合。”

  “不,不,親愛的,並非純粹的偶然。你心底十分明白。

  你自己也曾經這麼說。有人在電話裡特別指名要她,人家是專別指名她的。”

  “但她並不知道為什麼?”

  “你並無法確定她不知道,很可能她就知道,但隱藏不說。”

  “我不認為如此。”我固執地說。

  “甚至於也許你跟她談過之後已經發現原因,只是她自己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可以——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以說根本就不認識她。”

  赫丘勒·白羅再度闔起眼睛。

  “異性相吸,原是無可厚非,只是往往難免使人不敢而對現實。我猜;那女孩一定很迷人吧?”

  “這個——是的,”我說,“非常迷人。”

  “你要去找她談話,”白羅命令道,“因為你們算是朋友了。

  此外,你還要找籍口再去見那瞎眼婦人,跟她談談。還有,你要假裝,就說有稿子要打字吧,到那家打字社去,想辦法和那兒的小姐做朋友,和這些人都談過之後,你再來看我,告訴我她們說了些什麼?”

  “饒了我吧?”我說。

  “才不呢,”白羅說,“你會喜歡這工作的。”

  “你似乎不瞭解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呀。”

  “你如果能夠有一點輕松的時間,相信你的工作會做得要好。”白羅向我保證道。

  我起身,笑道;

  “嗐,你是個醫生!有沒有什麼智慧的話要送我?你對這樁時鐘怪案有何感想?”

  白羅再度向後傾靠,閉起眼睛,冒出幾句出人意料的話:

  “‘時間終於到了。’海象說,‘談如此多的東西:

  談鞋子——談船——還有封蠟——

  甘藍菜——以及國王——

  以及海水為何沸騰——

  以及獵有沒有翅膀’”他再度睜開眼睛,點點頭。

  “明白嗎?”他說。

  “這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一段話。”

  “不錯,這是我目前能給你的最好贈語,親愛的,好好想一想吧。”

第十五章

  這次開庭偵訊,參加的民眾甚多。就在他們之間發生如此一樁駭人的謀殺案,難怪克羅町的人十分激動。然而,偵訊過程卻進行得不如想像中那般生動。雪拉·威伯無需為那痛苦的經驗而覺害怕,因為只是十幾分鐘的時間,偵訊便結束了。

  加文狄希社接到電話,指名她到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去。她去了,依照指示進入客廳。她發現了屍體,驚叫地奔出屋外求救。這一節輕松異常,沒有疑問。瑪汀戴小組出庭作證,受詢的時間甚至更短。她接到一個自稱是佩瑪繻小姐打來的電話,希望派個速記打字小姐,最好是雪拉·威伯小姐,到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並吩咐了一些事情。她在記事本上曾記下電話打來的時間是一點四十九分。這件事是由瑪汀戴小姐處理的。

  下一個應詢的是佩瑪繻小姐,她絕對地否認那一天她曾經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社。要他們派一個打字小姐來。哈卡斯特做了一個簡短、職業性的陳述。她在接到電話之後,便趕到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發現那裡有具屍體。

  驗屍官子是同他說;“你認得出這人是誰嗎?”

  “還沒有查出來。為此,我希望偵訊會能夠延期。”

  “嗯,可以的”再來是醫學證明。代表警方的外科醫生裡格醫生,先陳述自己和自己的資格。而後說明他到達威爾布朗姆胡同十大號以及他對死者的檢驗。

  “醫生,你能否告訴我們大約的死亡時間嗎?”

  “我是在三點半時檢驗死者。根據我的看法,死者死于一點半至二點半之間”“你能否說得更精確一些嗎?”

  “如果是我,我就不敢這樣。但據我臆測,最可能的時間是在二點鐘或早一些,然而尚有許多因素要列入考慮,譬如年齡,健康情況等等。”

  “你驗過屍體?”

  “是的”“死亡的原因是什麼?”

  “那人是被一柄薄而銳利的刀子戳死的。兇器是日常生活中的用品,也許是把法國水果刀,刀刃是逐漸尖細的,刀尖戳入……”醫生非常專門地描述刀尖戳人心髒的正確部位所在。

  “那人是否隨即死亡?”

  “前後只是一兩分鐘的事情。”

  “那人沒有喊叫或掙紮?”

  “根據他被刺的情況來判斷,沒有。”

  “醫生,請把你的話解釋一下好嗎?”

  “我曾就他的某些器官做過測驗,我敢說他是在受藥物控制的昏厥情況下被殺害的。”

  “你能說出是什麼藥嗎?”

  “是的,那是水合三氯乙醛。”

  “你能告訴我們它是如何被施用的?”

  “我只能猜測,大概是混在酒精一類的東西裡一起喝下去的。水合三氯乙醛的作用產生非常迅速。”

  “有的地方稱它為‘迷其魂’,我想。”驗屍官喃喃自語。

  “你說得不錯,”裡格醫生說,“他一定是毫無懷疑地喝下那杯飲料,不一會之後使昏倒過去。”

  “根據你的看法,他是在無意識之下被戳死的?”

  “我相信如此。沒有掙紮的跡象,以及他面呈安詳的狀況,可以作為說明。”

  “他失去意識之後多久才遭殺害的?”

  “這個我無法說得准,那要看個人的體質,但絕不會少了半個鐘頭,而且恐怕要比半個鐘頭多許多。”

  “謝謝,裡格醫生。你可有證據證明死者最後一次進餐是何時?”

  “他沒有進食午餐,如果你的意思是如此的話。他至少有四小時之久沒有食下固體食物。”

  “謝謝,裡格先生。我想就是這些問題。”

  然後驗屍官環顧四周,說;“偵訊會將延後兩個星期,也就是九月二十八日再舉行。”

  偵訊會結束了,人群開始離開法庭。加文狄希社裡的小姐大都來參加了,伊娜·布蘭特要從側門走出去時,略為遲疑了一下。加文狄希社今日上午不必上班,同來的另一個小姐摩琳·威斯特對她說;

  “怎麼啦,伊娜?要不要一起到藍鳥吃中飯?時間多得很哩。你一定有的是時間。”

  “我的時間沒你多,”伊娜的聲音有點委屈地說,“‘紅毛貓’要我輪第一班吃飯。真是卑鄙。我還以為我能多出時間逛街。”

  “就像一隻真的貓一樣,”摩琳說,“實在卑鄙,是不是?

  下午兩點開始上班,每個人都要到。你在找人嗎?”

  “我在找雪拉,但我沒見她出來。”

  “她早些時候離開了”摩琳說,“她做完了證便走了,和一個年輕人一起——我沒看清楚他是推。你來不來?”

  伊娜仍然拿不定主意地說:“你先走吧——我無論如何得上街買東西。”

  摩琳和其他的女孩子一齊離開了。伊娜流連了一陣子,終於鼓起勇氣,緊張地向站在入口處的一位年輕員警問道。

  “我能再進去嗎?”她怯怯然地說,“我想和——和那個到我們辦公室的——叫什麼探長的人說話。”

  “哈卡斯特探長?”

  “對,就是出庭作證的那一個。”

  “這個——”年輕員警把頭探入法庭,看見探長正和驗屍官和郡裡的員警首長在商討事情。

  “小姐,他現在好像很忙的樣子,”他說,“等一下你再到局裡來好嗎?或者你要留個話……有要緊的事?”

  “哦,不是什麼真的重要的事,”伊娜說,“這個——啊——

  只是我認為她的話不真實,因為我的意思是說……”她蹙起不解的眉頭,轉身走開。

  她茫然離開穀市場,沿著“高街”而行,雙眉仍然緊蹙,努力地苦思。伊娜一向不是個擅於思考的人,她愈是想把事情想清楚,心裡愈是模糊不清。

  她猛然大聲道,“不可能是那樣的……事情不可能像她所說的那樣……”

  驀地,仿佛下定了決心,她轉出“高街”,沿著阿爾巴尼路向威爾布朗姆胡同的方向走去。

  自從報紙報導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發生命案之後,每天總有許多人聚在房子前面,想看個究竟。第一天,警方曾派人在那裡站崗,疏導群眾,人數因此減少了許多,但仍是未完全絕跡。車子經過,總會放慢下來,推著嬰兒車的婦人一定少不了在對面的人行道上駐足四、五分鐘,睜著大眼,仿佛在注視佩瑪繻小姐整潔的住宅。上街購物的主婦,攜著籃了,張著貪婪的眼睛,停下來,彼此交換著欣喜的閒話。

  “那棟房子——一有人被……。

  “屍體在客廳裡……不,我認為客廳在前面,左邊的那一階……”

  “雜貨店的人告訴我說是右邊那一間。”

  “嗐,也許是罷,我曾去過十九號那一家,我記得很清楚,飯廳是在右邊,客廳在左邊…”

  “一點也看不出曾經發生了命案嘛……是不是?”

  “我相信,那女孩從屋子裡奔出來。一路尖叫,魂一定都嚇掉了…”

  “據說她因為驚駭過度,精神有點……”

  “大家都說,那人是由後面破窗而入的。當時他正忙著把銀器放進袋子裡,那女孩子撞進來發現他……”

  “可憐的屋主是個瞎眼的人,可憐。所以,她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嗐,她那時候是不在家裡……”

  “哦,我以為她在。我以為她是在樓上,聽見了聲音,啊,糟糕,我得上街去了。”

  諸如此類的對話不斷地隨時可以聽見。仿佛被磁鐵吸來似地,各式各樣的人都來到威爾布朗姆胡同,駐足,瞪眼,而後走開。人的內心必需獲得某種滿足。

  伊娜的心裡仍是一團團感——走著,走著,發現自己竟夾在五六個人群中,他們正在享受觀看區宅的樂趣。

  伊娜一向跟著人家慣了,也跟著看起來。

  這就是發生命案的房子羅!整潔的窗簾垂落窗前,看起來那般的美好,然而竟有個男人被殺死在那裡面。用廚房的刀子殺死的。一把平常的刀子。幾乎家家都有的廚刀……

  伊娜被周圍人的行為迷住了,她也瞪著眼睛,停止了思考……

  她差不多已經忘掉她為何來這裡……

  突地她的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令她嚇了一跳。

  她扭過頭,一看,露出滿臉的驚愕。

第十六章

  當雪拉·威伯悄悄地溜出法庭時,我發覺了。她的證辭做得很好。她看起來緊張,但不是非常的緊張,而是自然的緊張。(貝克會怎麼說呢?“表演得很好。”我幾乎可以聽見他的聲音!)

  “我聽完了裡格醫生驚人的證辭之後(迪克·哈卡斯特沒有告訴我這個,但他一定知道的),然後追出去。

  “沒有想像中那樣糟糕吧?”當我趕上她之後說。

  “是的,事實上很輕松。驗屍官人很好,”她遲疑了一下。

  “再來會有什麼事?”

  “偵訊會將延期——為了進一步搜集證據。也許會延後兩個星期,或者直到他們能夠認出死者的身分。”

  “你想他們會查出他的身分嗎?”

  “噢,是的,”我說,“他們一定會查出他的身分的,沒有問題的。”

  她打了一個顫。“今天好冷。”

  其實並沒有很冷,我還認為相當溫暖。

  “一起吃個早午餐如何?”我向她建議道,“你不必趕回社裡去吧?要嗎?”

  “不,下午二點才上班。”

  “那麼走罷。你對中國菜反應如何?這條街下去一點,我知道有家中國小餐館。”

  她似乎猶豫難決。

  “我得上街買些東西。”

  “你可以吃完飯再去。”

  “不行的,有的商店於一點到兩點之間是不開門的。”

  “那就算了。那麼待會再見好嗎?半小時之內?”

  她說可以。

  我走到海邊,坐在一個棚子下。海風迎面直接吹來。

  我需要思考。想起別人瞭解自己比自己所瞭解的還多。實在是教人氣憤的事。但是,貝克、赫丘勒·白羅和迪克·哈卡斯特,他們對我現在所不得不承認的,確實看得極為清楚。

  我關心這女孩——那是一種我對別的女孩從未有過的關心。

  並非因為她的漂亮——她很美,一種不平常的美——也非因為性的吸引——那種事我遇見得多了,也受夠了。

  一切只是因為——幾乎從第一次見面起,我便認為她是“我的”然而我對她卻什麼也不知道!

  剛過兩點五時,我走進警察局找迪克。他坐在辦公桌後桌上堆著一大堆東西。他抬起頭來問我認為偵訊會如何。

  我跟他說,我認為進行得很好。

  “這種事這個國家做得非常好。”

  “你認為醫學證明如何?”

  “太突然了,你為何事先沒告訴我?”

  “你人不在啊!你和你的專家談過了沒有?”

  “談過了。”

  “他的樣子我記得不太清楚了。留著一大撮胡須吧。”

  “像個叢林一樣,他自己對此覺得非常驕傲。”

  “他一定很老老了。”

  “老,但並不傻。”我說。

  “你去看他真正的原因是什麼?真的純粹是慈悲的心腸?”

  “你的心真是一顆多疑的員警心,迪克!主要原因是那個,但我承認好奇也是部分原因。我想聽他對我們所採取的行動看法如何。你可知道,他說他只要坐在椅子上,把指尖並攏,閉上眼睛沉思。便可輕易破案。我真想說他唬人。”

  “你把事情發生的經過都告訴他了嗎?”

  “他都知道。”

  “他怎麼說?”迪克有些好奇。

  “他說;”我告訴他,“這必然是件單純的命案。”

  “單純,我的天!”迪克站了起來說,“怎麼說呢?”

  “據我所瞭解,”我說;“因為整個案子被安排得這般複雜。”

  哈卡斯特搖搖頭。“我不明白,”他說,“聽起來像是住在埆樂西1的那些年輕人說的話,可是我不懂。還有別的?”

  ——

  1Cheflsea指倫敦市著名的文化區,在市的西南部,‘泰晤士河北岸;藝術家和作家多居於此。

  ——

  “嗐,他要我跟四鄰談談。我說我們已經做過了。”

  “鑒於醫學上的證據,現在領人更重要了。”

  “你是不是推定,他先被人在別處下了藥,然後移到十九號把他殺了?”

  這些話聽起來似曾聽過;使我愕然。

  “就是那個叫什麼名字的養貓女人說過類似的話,當時使我愣了一卞,覺得她的話很有意思。”

  “那些貓啊!”迪克不禁打了一個顫抖。他繼續說:“順便跟你說,我們找到兇器了,昨天。”

  “真的?哪裡找到的?”

  “在養貓人家的地方。可能是兇手于行兇之後扔在那兒的。”

  “沒有指紋吧,我想?”

  “揩拭得極細心。可能是別人的刀子——才用過不久——

  最近才磨利過。”

  “那麼事情大概是這樣罷。他被人麻醉了——然後被帶到十九號——用車子?如何呢?”

  “‘可能’是由與十九號的花園相毗連的幾間房子中的一間搬運過去的。”

  “這不是太冒險了嗎?”

  “確實大膽,”哈卡斯特同意道,“而且對於四鄰的習性一定要有非常的認識。用車子運載也許比較可能。”

  “也是一樣要冒險,車子惹人注意。”

  “沒有人看到,但我同意兇手不可能知道他們不會被人撞見。那天,一定有過路人注意到十九號門前停了一輛車。”

  “我看不會有人去注意的,”我說,“大家對於車子已經習以為常。當然,除非它是一輛與眾不同的車子——然倒又不可能——”

  “時間當然是中午大家吃飯的時俟。柯林,你明白了嗎?

  這下子又要扯到蜜勒莘·佩瑪繻小姐。想想一個壯漢被瞎眼婦人戳死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被麻醉了的話——”

  “換句話說,一如黑姆太太說的‘他是到這兒來赴死的’,他在毫無懷疑的情況下,應約來到這裡,喝了一杯雪利酒或是雞尾酒——‘迷其魂’產生作用後,佩瑪繻小姐便動手。然後她把杯子洗淨,把屍體俐落地擺在地板上,把刀子扔到鄰居的花園裡,最後和往常一樣地出門。”

  “半路上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社——”

  “可是她為什麼要那樣做?並且特別指名雪拉·威伯?”

  “但願我們知道。”哈卡斯特看看我問,“她知道?那女孩自己知道嗎?”

  “她說她不知道。”

  “她說她不知道,”哈卡斯特聲音平板地說,“我是在問你,‘你’認為如何?”

  我半晌沒有說話。我認為如何?現在我必須下定決心。真相終會露白。如果雪拉正如我所想的那樣一個人,她並不會受到傷害。

  突然地,我從口袋裡抽出一張明信片,搡到哈卡斯特的面前。

  “這是寄給雪拉的。”

  哈卡斯特掃了一眼,那是一系列倫敦建築物明信片中的一張——中央刑事法庭。哈卡斯特翻了過來,右邊是住址——

  字跡端正。R·S·威伯小姐。薩謝克斯,克羅町,帕麥斯頓路十四號。左邊,字跡一樣端正,寫著“記住”兩個字,底下則寫四點十三分。

  “四點十三分,“哈卡斯特說,“那是那一天鐘面上所顯現的時間。”哈卡斯特搖搖頭又說;“一張中央法庭的照片,兩個字‘記住’,時間——”四點十三分。一定和什麼有關聯。”

  “她說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隨即我又加了一句,“我相信她”哈卡斯特點點頭說;“繼續就此偵察下去,也許可以找出點什麼”“但願如此。”

  為了打破我們兩人之間的尷尬場面,我說:“你的‘公文’不少嘛。”

  “都是通常的,大多沒有什麼用。死者無前科;檔案裡沒有他的指紋,這裡的資料都是那些以為認得他的人提供的。”

  他念著:

  “親愛的先生,報上所刊載的那個人,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就是前幾天在威爾斯登火車站登上火車的那個人。他獨個自言自語,神情猛然興奮,我當時看見了,就覺得這個人不對勁。”

  “親愛的先生,我想這個人看起來很像我先生的堂兄約翰。他到南非去,但也許又回來了。他出國時原來留著髭,但是他當然也可以剃除。”

  “親愛的先生,、昨晚我在地下鐵看見報上所報導的這個人,當時就覺得他有點奇怪。”

  “有些女人常以為認得自己的丈夫,其實不然!有的母親和兒子分別二十載,仍然信心十足地自以為還認得兒子。”

  “喏,這是失蹤人口名單,但沒有什麼用處。‘喬治·巴羅。六十五歲,離家失見他的妻子認為他必然喪失了記憶。’下麵有個注腳則說;‘因為涉及大筆金錢。有人看見他和一個紅發寡婦四處遊蕩,而且還騙了人家一次。”

  “下一個是:‘哈格列弗教授”原來說定於上星期二發表演講,但沒有出現,既沒打電話也無寫信來說明原因。’”哈卡斯特似乎並不看重哈格列弗教授的失蹤。

  “他大概以為演講是一星期前或一星期後,”他說,“也許他以為眼管家說過了他那天有約,但管家給忘了。這種事我們遇見過很多。”

  哈卡斯特桌上的鈴響了起來。他拿起聽筒。

  “喂?……什麼……誰發現她的?她說出名字沒有?……

  我明白了,繼續辦吧。”他放下聽筒。當他轉過臉來時,臉色凝重。

  “有人在威爾布朗姆胡同的一個公共電話亭裡發現一個女孩死了。”他說。

  “死了?”我瞪大眼睛問,“怎麼死的?”

  “被人絞死的。用她的圍巾!”

  我突然渾身發冷。

  “怎樣的女孩子?不會是……”

  哈卡斯特以一種我不喜歡的冰冷的、評估的眼光瞅了我一眼。

  “不是你的女朋友,”他說,“如果你擔心的是她的活。員警似乎認得死者,他說她是和雪拉同一個辦公室的女孩,叫伊娜·布蘭特。”

  “誰發現她的,員警?”

  “十八號的華特蒙斯小姐發現的。大概是她家裡的電話故障,到公用電話亭時,發現那女孩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有個員警打開門說;“報告長官,裡格先生打電話來說,他已經上路了。他會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和你相會。”

第十七章

  一個半小時之後。哈卡斯特探長在辦公桌後坐下來,偷閒喝著咖啡,然而臉孔舊繃得很緊。

  “對不起,長官,皮爾斯想和你說話。”

  哈卡斯特站起來。

  “皮爾斯?噢,好罷,請他進來。”

  一個神色緊張的年輕員警進入。”

  “打擾你,長官。我想我也許應該告訴你。”

  “是的?告訴我什麼?”

  “事情是發生在偵訊會之後,長官。我當時在門口當班,這個女孩——這個被殺的女孩——過來跟我說話。”

  “她跟你說話?說什麼?”

  “她想和你談談。”

  哈卡斯特霍然坐直身子。”

  “她要和我談談?有沒有說為什麼?”

  “沒有,長官,真是抱歉——如果當時我……。我曾問她要不要留話或者稍後請她到局裡來。你知道,當時你正忙著和員警首長和驗屍官講話,我以為——。”

  “該死!”哈卡斯特輕聲說道,“你為什麼不請她稍等一下,等我忙完了?”

  “對不起,長官。”年輕人深紅著臉說,“當時我沒想到,我以為大概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覺得她自己也以為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她說只是心裡有些困惑而且。”

  “困惑?”哈卡斯特說罷,半晌沒有再開口,心思轉到一些事實上。當他到洛頓太大家時,在路上和他擦身而過的就是這個女孩;那個想要見雪拉·威伯的女孩就是她。這女孩在路上遇見她,踟躇了一下,似乎決定不下要不要阻攔我。她心裡有事。是啦,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心中一定懷有什麼疑慮。他失算了,他不夠機敏,警覺性不足,一心只計算著要多知道一些雪拉·威伯的背景,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個線索。這女孩子為啥在困惑?為什麼呢?如今,這個問題可能永遠也找不到答案了。

  “繼續說下去,皮爾斯,”他說,“把你所記得的都告訴我。”

  他畢竟是個講道理的人,“那時候你根本無法知道那是件重要的事。”

  他知道,將自己的怒氣和挫折發泄到這年輕人的身上,徒然無益。這年輕人怎會知道呢?維持紀律乃是他的一部分訓練;他不得讓別人在不適當的地方,不適當的時間打擾他的上司。如果那女孩說這是件重要或緊急的事,那就不一樣了,可是她沒有。他想起第一次在她們社裡看見她的情形,她就是那種女孩,反應緩慢,對自己的思考似乎沒有信心。

  “你還記得事情的確實經過和她所說的每句話嗎?皮爾斯。”他問道——

  皮爾斯仍以急切的感激看著他.“哦,長官,當大家都離去之後,她向我這邊走過來,態度有些踟躇,東張西望地,好像在找人。長官,我想不是找你。而是別人。然後趨上來問我要和警官說話,她說是那位出庭作證的警官。所以,如我說過的,我看見你和局長正忙著,便對她解釋說你現在有事,問她要不要留話,或是待會到局裡來見你。我想她說過‘這樣也好。’我說又有沒有什麼特別的……”

  “她怎麼說?”哈卡斯特向前傾身。

  “她說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不知她怎麼會這麼說。”

  “她不明白她怎麼會那樣子說?”哈卡斯特重複道。

  “不錯,長官。我沒把握說對她所用的宇,大概是這樣;

  “我不明白她所說的怎會是真的。’她蹙額皺眉,一臉困惑。但是當我問她時,她又說並非是什麼真正重要的事。”

  那女孩說,並非是什麼真正重要的事。同樣的這個女孩,于不久之後發現被人絞死於電話亭內……。

  “當她跟你說話時,旁邊是否有別人在?“他問。

  “嗯,你知道,人潮魚貫而出,來旁聽偵訊會的人很多。

  這件命案經過報紙的大事報導之後,引起不小的騷動。”

  “你不記得當時旁邊有什麼一特別的人——譬如說出庭的證人?”

  “恐怕沒有,長官。““嗐,”哈卡斯特說,“沒有什麼用處。好啦,皮爾斯,萬一你再記起什麼的,趕緊來見我。”

  探長努力地抑制冒升的怒氣和自責。那個女孩。那個看起來如兔子的女孩,知道一些事情。不,也許不能說“知道”,但她一定看見了什麼,一聽到了什麼,使她覺得困惑;而且在聽過偵訊會之後,更覺困惑。那會是什麼呢?和證辭有關?很可能與雪拉·威伯的證辭有關吧?兩天前她曾去過雪拉姑媽的家。如有什麼事,她大可在辦公室裡和雪拉談啊?她為何要和她私下見面?她知道了雪拉的什麼,而使她覺得困,惑?她想找雪拉解釋——但她要私下,兩個要其他的女孩子在面前,事情看起來似乎如此。一定是這樣的。

  他差走皮爾斯,然後下了一些指示給克雷曾住。

  “你對到威爾布朗姆胡同的那個女孩看法如何?”克雷警住問道。

  “我剛才就一直在想這件事,”哈卡斯特說,“極可能,她是因為好奇而遭害的——她想看看那地方是個什麼樣子。那也沒有什麼個尋常——克羅町有一半的人都一樣想看。”

  “很難說吧。”克雷警住著有所感地說。”

  “然而,從另一面來看。”哈卡斯特緩緩地道,“她到那兒也許是為了想看住在那兒的人……”

  克雷警住再度高去之後,哈卡斯特在他的拍紙簿上寫下二個號碼。

  “二十,”他寫著,跟著塗上一個問號。然後“十九?”和“十八月他又把每戶人家的姓名寫上去。黑姆、佩瑪繻、華特豪斯。

  哈卡斯特研究著這三個的可能性。

  他最先研究二十號。兇器便是在那裡發現的。看起來刀子是比較可能由十九號的花園扔過去_但是無法確知。它也可能是二十號的主人自己扔到樹叢下的。當問起這個問題時,黑姆太太的反應只是憤憤不平。“竟然有人用刀子這樣子擲我的貓,太可惡啦!”伊娜·布蘭特和黑姆太太有什麼關聯嗎?

  哈卡斯特探長的決定是沒有。他繼續考慮佩瑪繻小姐。

  難道說,伊娜·布蘭特到威爾布朗姆胡同是要拜訪佩瑪繻小姐?佩瑪繻曾經出庭作證。難道伊娜對她的證辭有所懷疑?但是她的疑惑是在偵訊會之前便有了。難道她早已對佩瑪繻小姐另有所知?譬如說,她獲悉佩瑪繻小姐和雪拉·威伯之間有某種關系存在?那麼便可印證對皮爾斯所說的話:

  “她所說的話並不實在。”

  “臆測,一切都只是臆測而且。”他生氣地想。

  那麼十八號呢?發現屍體的是華特蒙斯小姐。哈卡斯特探長對於發現屍體的人特別有偏見。發現屍體者可以避免被視為兇手的危險——他可以免除安排不在場證明的危險;辦案者也往往忽視了他的指紋。他在各方面可以說是高枕無憂——只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仍得沒有明顯的動機,而華特豪斯小姐謀殺小伊娜便無明顯的動機。華特豪斯小姐並沒有出庭作證;但她可能也去旁聽了。難道說,伊娜有什麼理由知道,或相信,華特蒙斯小姐化名佩瑪繻小姐,打電話要求派一個速記打字小姐到十九號去?

  仍然是臆測,更多的臆測。

  當然,還有雪拉·成伯本人……

  哈卡斯特的手伸向電話。他打電話到柯林·藍姆下榻的旅館。

  “我是哈卡斯特——你今天何時和雪拉·威怕共進午餐?”

  柯林頓了一下才回答;“你怎麼知道我們一起吃飯?”

  “只是猜想罷了。有沒有,沒有嗎?”

  “俄不該和她一起吃飯嗎?”

  “當然可以。我只是問你時間。你們是否離開偵詢會便直接去吃飯了?”

  “不是。她先上街賣些東西。我們於一點鐘時在市場街的一家中國餐館見面。”

  “我知道了。”

  哈卡斯特低著頭看他的記事本。伊娜·布蘭特死於十二點半至一點之間。

  “你要不要知道我們吃些什麼?”

  “不要動氣,我只是想知道正確的時間,作記錄用。”

  “原來如此,就是這樣啦。”

  半晌,哈卡斯特想緩和氣氛地說;“如果你今晚沒有事情?”

  對方岔了進來。

  “我要走了,正在整理行李。我接到消息,我得到國外一趟。”

  “何時回來?”

  “很難說。至少一個星期——也許更久——也可能永遠不回來!”

  “那太糟糕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柯林說罷,掛斷電話。

第十八章

  哈卡斯特抵達威爾布朗姆十九號時,佩瑪繻小姐正巧走出家門。

  “清等一下,佩瑪繻小姐。”

  “哦,是——哈卡斯特深長吧?”

  “是的,能夠和你談一下嗎?”

  “我得趕去上課,不想遲到。要很久嗎?”

  “只要三、四分鐘。”

  她進入屋內,他跟著。

  “你聽到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吧?”他說。

  “發生了事?”

  “我以為你聽人說了。有個女孩就在過去一點的電話亭內被人殺死了。”

  “被殺了?何時”“兩個小時四十五分鐘之前”他看看老爺鐘。

  “我沒聽人說起,什麼也沒有。”佩瑪繻小姐說,聲音裡有些慍意,似乎她的不幸使她覺得心裡難受。又說;“一個女孩……被殺!哪個女孩?”

  “她的名字叫伊娜·布蘭特,在加文狄希秘書社工作。”

  “又是另一個來自那兒的女孩!她也是像這個叫什麼雪拉的女孩一樣被社裡差來的?”

  “我想不是,”探長說;“她沒有來你家拜訪你?”

  “來這裡?沒有,當然沒有。”

  “如果她來這裡,那時你在嗎?”

  “我不確知,你說是什麼時間?”

  “大概十二點三十,或是晚一點。”

  “在的;”佩瑪繻小姐說,“那時候我在家。”

  “偵訊會之後;你到哪裡去了?”

  “我直接回來這裡。”她停了一下,然後問道,“你為何認為那女孩子可能來找我?”

  “哦,她今早去過偵訊會,也看見過你在場,她到威爾布朗姆胡同來一定有原因。據我所知,她在這地方並無熟人。”

  “但為什麼只因為她在偵訊會上看見我,便會來找我產?”

  “這個……”探長輕輕一笑,然後趕緊試著把笑意放進聲音裡。因為他明白佩瑪繻小姐不會喜歡這種會打消別人介意的笑。接著,他又說。“女孩子的心很難瞭解,也許她想請你簽名,諸如此類的事。”

  “簽名!”佩瑪繻小姐的聲音充滿了輕蔑,而後她說,“是的……是的,我想你說得對,那種事確實發生過。”說罷猛猛搖頭。“我只能跟你肯定地說,哈卡斯特探長,今天沒有發生這事。我從偵訊會問來後,從沒有人來找過我。”

  “哦,謝謝你,佩瑪繻小姐。我們以為任何可能最好都查一下”“她有多大?”佩瑪繻小姐問_“十九歲。”

  “十九歲?非常年輕。”她的聲音有些改變地說;“很年輕……可憐的孩子。誰會殺害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呢?”

  “可是事實發生了。”哈卡斯特說。

  “她漂亮——迷人——性感嗎?”

  “不,”哈卡斯特說,“她很希望自己如此,可是我想,她不是。”

  “那麼就不是為了這個緣故了,”她再度搖搖頭說,“我真難過,我無法說出我有多難過,哈卡斯特探長,抱歉幫不上忙。”

  他走到屋外,一如往常一樣;佩瑪繻小姐的人格給他極深刻的印象。

  華特豪斯小姐也在家。她依舊是那個樣子,突然地把門打開,似乎有意引誘人做出他不該做的動作。

  “嗐,是你!她說,“說真的,我已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的人了。”

  “我想信你會如此,”哈卡斯特說,“但是問題無法一口氣問到底的,你知道,我們得把問題分成幾個細目。”

  “這個我可不明白。這一整件事情,真是一件最恐怖的震撼。”華特蒙斯小姐一邊說著,一邊以非難的神情盯著他,仿佛這都是他幹的。“請進,請進。你不能在門墊上站一整天啊!

  進來吧,請坐,你要問什麼就盡管問,雖然我知道再向也是那些老問題。如我所說的,我到外面打電話,推開電話亭的門時,發現裡頭有個女孩。我一生裡從來沒如此驚駭過。我立即在附近找來一個員警。之後——如果你想知道——我便回來這裡,眼下一小杯的白蘭地,剛好是當做藥的份量而已,”華特豪斯小姐說。

  “夫人,實在聰明。”哈卡斯特探長說。

  “事情就是那樣。”華特豪斯小姐把話說完了。

  “我想知道你是否確定以前從未見過這個女孩?”

  “也許見過好幾十次,”華特豪斯小姐說,“但是不記得了。

  我的意思是說,她也許曾經在溫爾華茨1服務過我,或者在巴士裡坐在我的旁邊,或者在電影院賣票給我。”

  “她是加文秋希社的速記打字小姐。”

  “我不曾有過機會用到速記,也許她曾經到我弟弟的公司‘盛思福特&史威坦哈姆’工作過。你在追尋的是這個嗎?”

  “哦,不,”哈卡斯特探長說,“我查的不是這個,我只是想知道她今早在被殺之前,是否來找過你。”

  “來找我?沒有,當然沒有。她為什麼要找我?”

  “這個,我們就不知道,”哈卡斯特探長說,“但是有人今日看見她推開院子前的鐵柵門,來到門口,你說這是看錯了嗎?”他以一到天真的樣子看著她。

  “有人看見她推開鐵柵門?亂說,”華特豪斯小姐說。半晌,她嚅嚅而言:“除非——”

  “怎麼樣?”哈卡斯特不敢洩露警覺的訊息。”

  “哦,我想她也許由門底塞進傳單或是什麼的……中午吃飯時候有人塞進一份傳單,大概是講核子裁軍會議的事,這年頭天天都會有事的。我猜想:她大概來過了,由信箱把東西投進來。但你不能拿這個怪我吧?”

  “當然不能。至於電話——你說你的電話壞掉了,但是根據交換局所說,並無這回事。”

  “交換局一向都隨便說話!;我撥了號碼之後,聲音甚是奇Wooiworth是英國著名的百貨公司,猶如美國的sears一樣。

  怪,不是接通的訊號,所以我便到外面的電話亭去。”

  哈卡斯特起身。

  “抱歉,華特豪斯小姐,這樣子打擾你。不過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女孩子到這胡同來,是要找某個人,那人住在這附近。”

  “所以你得沿街挨戶地查詢了,”華特豪斯小姐說,“我認為她最可能進去的房子是隔壁——我是說佩瑪繻小姐。”

  “你為何如此認為?”

  “你說那女孩是個速記打字員,在加文狄希社工。真的,倘若我沒記錯的話,聽說在那男人遇害之前幾天,佩瑪繻小姐請過一個速記打字員。”

  “是有人如此說,但她否認了。”

  “嗐,如果你早些問我,”華特豪斯小姐說,“人總是要等到來不及了才要聽我說。我說她這個人有些古怪。我是指佩瑪繻小姐。我想,也許她曾打過電話給秘書社,要求找一個速記打字小姐,然後,她可能完全忘掉了。”

  “你不會認為兇手是她吧?”

  “我從來不亂臆測或暗示准是兇手這種事,我知道她的屋內發生了命案,但我從來不曾想佩瑪繻小姐和命案有任何關系。沒有。我只是認為她像有些人一樣,帶著好奇的偏執。我知道以前有個女人,常常打電話給糕餅店,訂購成打的糕餅,等人家送上門來;卻說她沒有打電話訂購。就是那種事情。”

  “當然,什麼都有可能的,”哈卡斯特說罷,和華特豪斯小姐道聲再見,便離開了。

  他心裡想他最後的提示幾乎可以說是高招,換句話說,如果她相信有人看見那女孩進入她家,在這種情況下,她暗示那女孩曾進入十九號確是一個機巧的回答。

  哈卡斯特瞥了手錶一眼,認為還有時間跑一趟加文狄希社。他知道,她們下午二點才上班,也許他可以從那些女孩子身上獲得一點幫助,而且他還可以找雪拉·威伯。

  當他進入辦公室時,有個女孩立刻站起來。

  “你是哈卡斯特探長吧,”她說,“瑪汀戴小姐正在等候機”她引導他進入裡面的辦公室。瑪汀戴小姐迫不及待地便對他發動攻擊。

  “丟臉,哈卡斯特探長。實在太丟臉了!你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馬上把案子破了,不要再三心二意浪費時間。員警的責任就是保護,我們這個辦公室現在需要的就是這個。保護。我要我的女孩們有所保護,我可是說得認真。”

  “當然,瑪汀戴小姐,我——”

  “你想否認我的兩個女孩不是犧牲者?很顯然地,有人發狂,對速記打字員或秘書有著人家所謂的偏執狂或者什麼情結的。他們有意找我們作犧牲的對象。先是雪拉·威伯被人殘忍地誑去發現一具屍體——那種事可以教個弱女子神經錯亂——現在又發生這件事。一個連螞蟻都傷害不了的女孩竟然在電話亭裡被人謀殺了。你一定要趕緊查個究竟,探長。”

  “這件事我一定拼命,瑪汀戴小姐。我個大來找你就是看你是否能給我一點幫忙。”

  “幫忙!我能幫你什麼忙!難道你以為我以前有忙不幫?

  你一定要找出殺害可憐的伊那、愚弄雪拉的人。我一向對這些女孩管理嚴格,探長,我不許她們遲到偷懶,但我不能忍受她們被殺害,被犧牲,我立意要保護她們,我立意要看看那些領國家薪餉的人如何保護她們。”她含怒瞅著他,好比一隻母老虎。

  “給我們時間,、瑪汀戴小姐。”他說。

  “時間?正因為那傻孩子死了,我猜你以為你擁有全世界的時間。再來,不知哪一個女孩又要被謀殺。”

  “我想你無需害怕那個,瑪汀戴小姐。”

  “我不以為你曾想過,今早當你起床時,這個女孩會被殺害,探長。如果曾經想過,你一定會有所防備,設法保護她。

  整件事情實在太反常,莫名其妙!你必得承認。誠如報紙上所說的。譬如有關鐘的事,今早偵訊會上竟然一個字也沒提起。”

  “今早的偵訊會盡量不提問題,瑪汀戴小姐,你知道,偵訊會延期了。”

  “總之,我要說的是,”瑪汀戴小姐再度瞅了他一眼說,“你一定要採取行動。”

  “你沒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吧;伊娜沒有給你任何提示嗎?她沒有顯露過煩惱的樣子?她沒有找你商量?”

  “她們倘若有事,我看也不會找我商量的,”瑪汀戴小姐說,“她心裡有什麼困惑嗎?”

  這正是哈卡斯特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如今他知道瑪汀戴小姐是不可能給他答案的”。他改口說。“我希望盡可能和社裡的每個小姐都談談話,我看伊娜·布蘭詩是不會把心裡的恐懼和憂慮對你說,但她極可能和同事談起。”

  “我看,非常可能、,”瑪汀戴小姐說,“她們一有時間便嘰嘰喳喳——這些女孩子,真是的。只要我的腳步聲響起,外婆的打字機立刻篤篤作響,但是一秒鐘之前,她們在幹什麼呢?說話,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稍為冷靜了一些之後,她說,“辦公室裡現在只有三個小姐,你要不要先跟她們談談多其他的都出差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她們的姓名和地址給8你。”

  “謝謝,瑪汀戴小姐。”

  “我想你要和她們單獨談話吧,”瑪汀戴小姐說,“如果我站在旁邊,她們會覺得不自在的。”

  她站起來,打開通往外面辦公室的門。

  “女孩子們,她說,“哈卡斯特探長想和你們談談,你們暫時停止工作,把你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探長,好找出殺害伊娜·布蘭特的兇手。”

  她反身進入自己的辦公室。把門關緊。三張稚氣未脫的臉孔,睜著眼睛望著探長。他在心裡迅速而有效地把環境打量了一下。戴眼鏡的那個,臉蛋純淨,可靠但不算很聰明。另一個看起來俏皮,頭發和瞳眸都是褐色的,她的發型讓人以為她是剛在大風裡走過的。人雖然在此,心也許不知道逍遙到何處了,她的記憶恐怕不太可信,要特別注意處理。第三個,則是一個天生的愛笑的女孩,他相信這種女孩,不論別人說什麼,她都同意的。

  他靜靜地說,不拘禮儀地。

  “我想你們都已聽到伊娜·布蘭特的事吧?”

  三個人用力地點著頭。

  “你們聽人怎麼說的?”

  她們三人面面相覷,仿佛在決定由誰來當發言人。看清形,顯然是那位戴眼鏡的金發小姐,她的名字似乎叫婕妮。

  “伊娜沒有和平常一樣,在兩點鐘時刻來上班。”她解釋著。

  “紅毛貓非常氣惱。”叫摩琳的黑發女郎開口說道,然後又停下來說:“我指的是瑪汀戴小姐。”

  第三個女孩格格笑著。“紅毛貓是她的別名。”她解釋說,“取得還不壞。“探長想。

  “她凶起來的時候真是可怕,“摩琳說,“一下子迎面向你撲來。她問說伊娜有沒有說她今天下午不來上班,又說她應該清個假才是。”

  金發女孩說;“我跟瑪汀戴小姐說,她和大夥兒一起去聽偵訊會,但是後來沒看見她,也不知道她到哪裡去。”

  “是這樣子嗎?”哈卡斯特間,“你們不曉得她在偵訊會之後到哪裡去了?”

  “我曾經建議她和我一起吃午飯,”摩琳說,“但她心裡似乎有事,她說她無心上館子,只想買點東西在辦公室裡吃。”

  “那麼她是想再回辦公室裡來了?”

  “噢,是的,當然。我們都知道她一定要回來。”“你們有無人注意到這幾天伊娜·布蘭特有什麼異常之處?如果有,求你們一定要告訴我。”

  她們面面相覷,但是無陰謀之意,只是在猜測而且。

  “她經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摩琳說,“事情到她手裡常常一團糟,她的反應一向比別人慢半拍。”

  “她是那種好像什麼事都會發生到她身上的人,”愛笑的女孩說,“記得她的高跟鞋鞋跟脫落的那天嗎?就是那類事情經常發生在伊娜的身上。”

  “我記得。”哈卡斯特說。

  他記得那女孩如何悲哀地站著,低頭垂視手上的鞋子。

  “你知道,當伊娜沒有在兩點鐘來上班時,我心裡便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婕妮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哈卡斯特看著她,不大喜歡。他一向不喜歡那種在事情發生之後變得聰明起來的人。

  “你們何時獲知這件事?”他再次問道。

  三個女孩你看我,我看你。愛笑的女孩漲紅著臉,眼睛斜斜地瞟著瑪汀戴小姐的辦公室。

  “嗯,我——呢——我只是溜出去了幾分鐘,”她說,“我想買幾個餅帶回家去,如果等到下班再買就買不到了。當我到店是時——餅店就在轉角地方,那裡的人和我很熟——那女人說:‘她和你在同一地方上班吧,是不是?小姐。’我說:

  “你在說什麼產於是她說:‘這個女孩剛剛被人發現死在電話亭裡。’噢,我一陣目眩頭暈,立刻奔回來,把事情告訴她們,最後我們決定應該把這件事告訴瑪汀戴小姐,就在這時候,她從她的辦公室走出來,一邊說著:‘你們在幹什麼呢?一架打字機也沒動。”

  金發女孩接著說:

  “於是我說:‘這不是我們的錯,我們剛剛聽到有關伊娜的可怕消息,瑪汀戴小姐。’”“嗐,起先她不肯相信,”褐眼的女孩說,“她說:‘胡扯。

  你們只是道聽途說罷了,那是別人,不會是她。怎麼會是伊娜呢?’然後她折回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給警察局,證實那是事實。”

  “可是我個明白,”捷妮朦朦朧朧地說,“我真不明白為何有人要殺害伊娜。”

  “事情不像是因為男朋友的緣故,她似乎沒有什麼男朋友。”褐發的女孩說。

  於是三個人滿懷希望地望著哈卡斯特,仿佛他能夠為她們解答問題。他歎了一口氣。她們沒有指望了。也許其他的女孩中能有一個可以幫助他,是雪拉·威伯本人吧。

  “雪拉·威伯和伊娜·布蘭特是不是好朋友?”他問。

  大家曖昧地互相看著。

  “不算是什麼特別的朋友,我想不是。”

  “哦,順便問一下,威怕小姐在哪裡呢?”

  她們告訴他說,雷拉·威伯到麻鷸旅館去了。

第十九章

  普迪教授停止口授,拿起電話聽筒。

  “誰?什麼事?你說他人在這裡了?嗯,問他明天可不可以?——噢,好吧——好吧——教他上來。”

  “總是有事情,”他不大高興地說,“如何教人能辦好事呢。”他對雪拉·威伯說;“親愛的,我們說到哪裡了?”

  雪拉剛要開口回答,門上響起敲門聲。普迪教授費力地把自己從三十多年前拉回現實來。

  “誰啊?”他暴躁地問,“哦,進來,什麼事嗎?我跟他們說過今天下午不要讓人來打擾。”

  “非常抱歉,先生;然而實在是迫不得已。晚安,威伯小姐。”

  雪拉·威伯站起來,放下記事簿。哈卡斯特懷疑自己是否出於想像,他看見她的眼裡閃現一絲憂懼。

  “嗐,什麼事?”教授冷冷地說。

  “我是哈卡斯特探長。”

  “嗯。”

  “希望能和威伯小姐說幾句話。”

  “能不能等一下?來得實在是太不湊巧了,我們正做到重要的地方.再大約十五分鐘就可解決了——哦,也許半個鐘頭吧。大概如此,啊,糟糕,已經六點拉?”

  “非常抱歉,普迪教授。”哈卡斯特的聲調堅硬。

  “嗐,好吧,好吧。什麼事呢?——是不是車子違規?這些交通警察未免太殷勤些了。前幾夭,有一個堅持說我有四個半小時沒有投幣。我肯定那是不可能的事。”

  “先生,這事要比違規停車嚴重。”

  “噢,是的。噢,是的。你沒有車子,有嗎?親愛的。”他曖昧地看著雪拉。威伯說,“是啦,我想起來了,你是搭公車來的。嗯,探長。什麼事呢?”

  “是關於一個叫伊娜·布蘭特女孩的事。“他轉向雪拉·威伯說,“我想你大概聽說了。”

  她瞪著他。美麗的眼睛,橘藍色的眸於。使他想起了某個人。

  “你是說伊娜·布蘭特?”她揚起眉毛道,“哦,我當然認得她。她怎麼啦?”

  “我看你還不知道。中午你在哪裡吃飯呢?威伯小姐?”

  紅暈飛上她的雙頰。

  “飯後你沒有回辦公室吧?”

  “你是說回加文狄希社?我曾打電話回去,她們告訴我說普迪教授有事,要我在兩點半直接過來。”

  “不錯,”教授點點頭說,“兩點半,我們從那時一直工作到現在。老天,一直工作到現在,我應該叫茶上來,威伯小姐,非常抱歉,讓你錯過了下午茶,你應該提醒我。”

  “哦,沒關系,請不必介意。”

  “真是糊塗,”教授說,“糊塗!啊,我不該打斷你們的談話,探長還有問題要問你。”

  “那麼,你不知道伊娜·布蘭特出事啦?”

  “她出事了?”雪拉不禁提高了嗓音說,“她出事了?你是什麼意思呢?她發生了意外;還是——被車下輾到了?”

  “真是危險,車子開得這麼快。”教授岔了進來。

  “是的,”哈卡斯特說,“她出事了。”他頓了一下,然後直截了當地說,“大約十二點半時刻,她被人絞死在電話亭裡。”

  “電話亭裡?”教授露出興趣的樣子。

  雪拉·威伯沒有說話,只是瞪著他。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睜得好大“你是真沒聽過這件事,還是你善於演戲?”哈卡斯特心底想著。

  “我的天,”教授說,“被人絞死在電話亭裡,太可怕啦,實在怪哉!如果是我,我不會選擇這種地方。絕對不會的,噢,可憐的女孩。太不幸了。”

  “伊娜——被殺了!為什麼呢?”

  “你知道嗎?威伯小姐,前天伊娜·布蘭特急著要見你,便跑到你姑媽家,等你等了一些時候。”

  “又是我的錯,”教授歉咎地說,“那晚.我把威伯小姐留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實在很報歉。親愛的,你一定要常常提醒我。一定要。”

  “我姑媽跟我說過,”雪拉說,“但我不知她來找我是有要緊的事。難道伊娜遇上了什麼麻煩?”

  “我們不知道,”探長說。“恐怕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除非你告訴我們?”

  “我告訴你?我怎麼會知道?”

  “你也許知道一點,為何伊娜·布蘭特要見你。”

  她搖搖頭說:“我什麼也不知道——點也不知道。”

  “她沒跟你提起什麼,沒有在辦公室裡給你任何暗示嗎?”

  “沒有。她沒有——沒有——昨天一整日我都不在辦公室裡,我到蘭地斯灣區的一位客戶那裡。”

  “你不知道她最近心裡有煩惱嗎?”

  “哦,伊娜一句就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非常的——

  怎麼說呢?——缺乏自信,一向心猿意馬。我是說,她從來沒有把握自己所想的或所做的是否對或錯。有一次,她把勒汶的書漏打了兩整頁。等槁子寄出去之後,她才想起,害她擔心得不得了,不知如何才好。”

  “我明白了。於是她向你請教應該怎麼辦?”

  “是的,我告訴她最好趕緊通知他,因為一般人都沒有馬上那麼快念校槁。她可以寫信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並請求他不要向瑪汀戴小姐抱怨。但是她沒有,她不喜歡那樣做。”

  “通常她有問題便來找你,’是不是?”

  “噢。是的,然而問題是她並非每次都采納我的意見,因此她又迷糊了。”

  “因為她一有問題便去找你,是很自然的事?這種事常常發生嗎?”

  “是的,常常發生。”

  “你看這次會小會是比較嚴重的事?”

  “我想不會罷,她會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呢?”

  探長心裡暗忖,難道雪拉·威伯真如她表面所顯示的那樣單純。

  “我不知道她要跟我談什麼。”她繼續說,比剛才說得更快。而且喘著氣說;“我不知道,而且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到我姑媽家找我談話”“我想,會不會是因為這件事她不願意和你在社會裡談?

  會不會是因為那裡還有別的女孩?或者,她認為這件事是你和她之間的秘密?可能是和那案子有關的事吧?”

  “我想這不太可能。我確定不會是這樣子的。”她氣喘得更快。

  “所以你無法幫我了,威伯小姐?““沒辦法,很抱歉。伊娜的事我很難過,但我所知道的卻幫不上你的忙?”

  “也許和九月九日所發生的事有關聯吧?”

  “你是說——那個男人——威爾布朗姆胡同的那個人”“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怎麼會呢?伊娜對那件事知道什麼呢?”

  “也許並非很重要的事,”探長說,“但總是有關系,而且有幫助。任何事情,無論是多麼的細小。’他停了一下又說;

  “她遇害的那個電話亭就在威爾布朗姆胡同。你明白嗎,威伯小姐?”

  “我什麼也不明白、”“你今天有沒有到威爾布朗姆胡同去?”

  “沒有,我沒有,”她激烈地說,“我沒去。那地方我愈來愈覺得恐怖,我真希望我從來沒去過,希望沒和這一切攪和在一起。那天他們為何特別指名要我去?為何伊娜在那附近被人殺害?你一定要找出來,探長,你一定要。一定要!”

  “我們一定要找出兇手,威伯小姐,”探長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向你保證。”

  “親愛的,你在發抖,”普迪教授說;“我看,我看你真的需要喝一杯雪利酒。”

第二十章

  我一到倫敦立刻向貝克報到。

  他拿著雪茄向我揮手。

  “你所說的那條半月形笨胡同也許有點蹊蹺。”他承認道。

  “我終於挖出一點東西來了吧?”

  “說這個還早,只能說‘大概’而已。那個建築工程師,威爾布朗姆胡同六十二號的賴姆塞先生和他表面不大一樣。

  最近,他接受了一些非常奇怪的工作。公司都是真實的,但沒有深厚的歷史背景,有的話也是非常奇怪。大概五個禮拜之前,他接到臨時通知,到羅馬尼亞去了。”

  “這跟他妻子所說的不一樣。”

  “也許不一樣,但他所去的地方是那裡,而且目前人還在那裡。我還得設法多瞭解他。所以,你可以即刻動身去幹了。

  我已為你准備好一切的簽證,以及一本嶄新的護照,這一次你用尼格·田奇這個名字。把巴爾幹半島的稀有植物溫習一下吧,你的身分是一位植物學家。”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指示?”

  “沒有。你領取證件資料時,我們告訴你聯絡人是誰,盡量挖掘這位賴姆塞先生吧。”他尖銳地盯著我,“你似乎並不怎麼興奮嘛。”他在煙霧後窺視著我。

  “只要我的預感成真,我會很快樂的。”我顧左右而言他。

  “同一個胡同,但號碼弄錯了。位在六十一號的是一個完美無跡的建築商。可憐的老漢柏雷搞錯了號碼,還好他沒有錯得太深。”

  “你還有沒有查別的?還是只有賴姆塞而已?”

  “戴安娜寄宿舍似乎和戴安娜一樣的純潔,她領養貓有好長的歷史,馬克諾頓先生,似乎有點意思,他是一個退休教授,這個你知道,教數學的。似乎很聰明。突然以身體不健康為理由而辭掉了他的講座。也許是真的吧——但他看起來十分健壯,精神矍鑠。他似乎和他的老朋友都不再來往了,這點很奇怪。”

  “問題是,”我說;“我們對每個人所做的每件事都要抱著懷疑的態度。”

  “你到那邊去也許可以有點收獲,”貝克上校說。

  我的飛機晚上十點起飛。我先去見赫丘勒·白羅。這一次他正在喝黑葡萄糖漿。他請我也吃一點。我拒絕了。喬治為我端來一杯威士卡,一切如昔。

  “你看起來無精打采!”白羅說。

  “哪裡的話,我就要出國了。”

  他看著我,我點點頭。

  “是這樣子啊?”

  “是的,就是這樣。”

  “祝你成功。”

  “謝了。你呢?白羅,你的功課做得如何啦?”

  “對不起,’”“克羅町時鐘謀殺案——你有沒有闔上眼睛,背靠著椅子,起來的時候使有了“答案?”

  “我很認真地讀過你留下來的東西。”他說。

  “沒什麼發現吧?我跟你說過,沒有用的——”

  “正好相反。這些人之中;至少有兩個人的話發人深省”“哪兩個?他們說了什麼話?”

  白羅激動地對我說,我應該把我的筆記再讀一次。

  “你自己就自然會看出來——現在要做的事是再找一些鄰居談談。”

  “沒有了”“一定還有的。一定有人看見什麼的。若有人不知除非已英為,這是定理。”

  “它是定理,但在這樁案子裡不是。我另外有消息給你。

  又有人被謀殺了。”

  “真的?這麼快?有意思,告訴我。”

  我告訴了他。他問了我許多問題,直到他掌握了每個細節。此外,我也把交給哈卡斯特的那張明信片的事說給他聽。

  “記住——四,一,三——或者是四點十三,”他重複道,“是的——是同一個模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羅閉起眼睛。

  “那張明信片唯一缺少的一樣東西是——沾著血的指紋。”

  我不解地望著他。

  “你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事情漸漸明朗起來了——兇手是逃不掉的。”

  “誰是兇手?”

  白羅狡黠地沒有回答。

  “當你出國時,你允許我做一些調查嗎?”

  “譬如說什麼?”

  “明天我將叫李蒙小姐寫信給我的一位老朋友,恩德比先生。此外我要她到索美塞特去查一宗婚姻記錄,並為我打幾通海外電報。”

  “我想這不大妥當把,”我反對道,“你這樣做可不只是坐著想而已。”

  “這正是我正在做的,李蒙小姐所做的,只是證實我已獲得的答案而已。我不是在尋求消息,而是在求證。”

  “我不相信,白羅!你在裝腔作勢。啊,沒有人知道死者是誰——”

  “我知道。”

  “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並不重要,如果你能明白,我知道的不是他叫什麼,而是他是何人。”

  “勒索者?”

  白羅閉上眼睛。

  “私家偵探產白羅張開雙眼。

  “我跟你引一段話,如我上次所做的,只說這一段,其他的都不說。”

  他以最嚴肅的表情講道:

  “奇妙;奇妙,真奇妙——老遠來送死。”

第二十一章

  哈卡斯特探長瞧著桌子上的日歷,九月二十日,已經過了十天。案情的進展不如他所預期的那般順利。因為從開始便一直膠著在最初的困難上:死者的身分仍舊是個謎。料不到花費的時間比預想的還多,一切的努力似乎皆徒勞無功。化驗室檢驗衣服的結果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幫助,找不出任何線索。死者所穿的衣服質料甚佳,是出口貨,雖然不很新但保管得很好。牙醫幫不上忙,洗衣店也幫不上忙。死者依然是一團謎,可是哈卡斯特卻不作如此想,他絕不是“一團謎’,只是尚未被認出來罷了,這種事一向如此。哈卡斯特歎了一口氣,想起報上登出“誰認識這個人”的照片之後,電話和信函紛紛湧進,自以為認識這個人的竟然如此多,叫他不禁愕然。許多做女兒的都滿懷希望;以為這人就是她們多年不見的父親。有位九十高齡的老婦,確信照片上的人就是三十年前離家出走的兒子。更多的妻子,指認這人便是她們失蹤的丈夫;做姊妹的就沒這般焦急地更指認兄弟。也許,做姊妹的人比較沒有那般懷著強烈的希望。

  但是今天,哈卡斯特似乎覺得較有一點希望的樣子,他再次看看桌上的信。麥琳娜·裡瓦。他很小喜歡這教名。他想,明理的人是不會把孩子取名麥琳娜的。無疑地,那是這位女士自己取的一個喜愛的名字。但是他喜歡這封信的感覺,既不濫情亦無過度自信。寫信的人只是在信上說,這個人也許是她的丈夫,她有七年沒和他見過面了。今早她要親自來局裡一趟,哈卡斯特摁了對講機的訊號,克雷警住進來。

  “那位裡瓦太太還沒到嗎?”

  “剛來,”克雷說,“我正要進來告訴你。”

  “她長得什麼樣子?”

  “有一點戲劇化,”克雷說,想了一會他又說;“濃妝——

  但打扮得並不好。大體上來講,蠻可靠的樣子。”

  “她有沒有看起來難過的樣子?”

  “沒有。看不出來。”

  “好吧,”哈卡斯特說,“請她進來。”

  克雷退下,又返回,依例宣稱。“長官,裡瓦太太來了。”

  探長起身,和她握手。大約五十出頭的人,他判斷,然而實際上應該沒有這麼大——大概三十多歲的年齡吧。因為化妝得很隨便,再加上近看,使得她看起來比五十歲還老。原來黑色的頭發染成了紅褐色,沒有戴帽,中等身材,身穿白色襯衫、黑外套和黑裙,攜一隻格子呢大皮包。手上戴著指環,腕上佩著一兩個手鐲。大體而言,根據他的經驗,她是個好人,不會吹毛求疵,容易相處,為人慷慨,心地也許還不錯。可靠?這就不知道。反正,這種事他是個想依賴的,而且也依賴不起。

  “非常高興看到你,裡瓦太太;”他說,“很希望你能幫助我們……

  “我不敢說一定有把握,”她略帶歉意地說,“但是看起來確實像哈雷,非常的像。當然我心裡也有作不是的准備,果真如此,希望不會因此讓你覺得浪費了時間。”

  她對此似乎相當在意。

  “請千萬不要這樣想。”探長說,“這件案子,我們非常需要別人的幫忙。”

  “嗯,我明白,希望我能確定。你知道,我好久沒見過他了。”

  “請先告訴我幾件事情好嗎?你最後一次見你先生是在何時?”

  “我一直想找出確切的答案,”裡瓦太太說,“嗐,記憶一牽涉到時間,想起來就讓人害怕。我在信裡說過大約是十年前,其實不止。你不知道吧,我想近乎十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她又加了一句:“人總是把它想得少些,以為如此自己就年輕了。你說是不是對?”

  “我想大概是吧,”探長說,“總之,你認為大概有十五年啦?你們是何時結婚的?”

  “是在分離前三年。”裡瓦太太說。

  “那麼,你住在哪裡呢?”,“在沙弗克一個西普敦波尹斯的地方,不錯的一個小鎮。

  你知道吧,就是那種小鎮。”

  “你先生以前是做什麼的?”

  “保險業務員,至少——”她頓了一下說,“他是那麼區我說的。”

  探長的眼睛一亮。

  “你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呃,這個,……不是如此,只是從那時候起,我想他說的也許不是真的吧。男人說這種話易如反掌,不是嗎了”“在某些情況下確是如此。”

  “我的意思是說,它給男人作為經常離家的好藉口。”

  “你的先生經常不在家嗎?裡瓦太太,”“是的,起先我一直沒去想它——”

  “後來呢?”

  她沒有立即回答,半晌才說:“不要談了好嗎?要是那人並非哈雷……”

  他懷疑她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她的聲音裡透著緊張,也許是激動把?他沒有把握。

  “我能瞭解,”他說,“我們現在走吧”他起身,伴著她走到外面等待的車子。當她來到他們要來的地方時,她和他帶來過的其他人一樣緊張,他說了一些安慰的話。

  “不要緊的。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只要一兩分鐘就好。”

  屍櫃被拉了出來,管理員掀開被單。她站立著,俯視良久。呼吸加快。她輕輕吐了一聲,而後突然扭過頭,說;“是哈雷,沒錯。、他老了許多”看起來不一樣……但那是哈雷。”

  探長向管理員點了點頭,然後手扶著她的臂膀,走出外面,重返警局。他沒有開口,任她自己度過難關。當他們回到他的辦公室之後,立即有個員警端進茶盤。

  “喏,裡瓦太太,喝杯茶吧,等你振作一些,我們再談。”

  “謝謝。”

  她加糖入茶,加了許多,然後一口呷下。

  “好多啦,”她說,“我並非十分在意那個,只是——只是那個令人覺得有點難過,是不是?”

  “你肯定這個人就是你先生?”

  “我敢肯定。當然,他比以前看了許多,但是並無改變多少。他一向看起來就是——幹幹淨淨的、體面的樣子。”

  是的,哈卡斯特想,描述得甚佳。體面。說不定,哈雷其實並非像他外表那般體面入流。有些人確實如此,往往因為不錯的外表使他們得以達到某些特別的目的。

  裡瓦太太說,“他一向對衣服以及一切,非常講究。我想,就是因為這樣——別人很容易上他的當,從來不曾懷疑過他什麼。”

  “誰上他的當,裡瓦太太?”哈卡斯特溫柔的聲音,充滿了同情。

  “女人,”裡瓦太太說,“女人。他大半的時間都和女人在一起。”

  “我明白”“啊,我——我很懷疑。我的意思是說,他認識的女人很多。當然,我對男人是有所瞭解的。我猜想經常有個女人和他一起,但是這種事問男人是沒有用的,他們只會跟你撒謊而且。我當時不以為——我真的不以為他是認真的。”。

  “他是認真的嗎?”

  她點點頭。

  “你如何發現的?”

  她聳聳肩。““有一天他出外旅行回來。他說,到新堡去。總之。他回來了,說他得趕緊設法脫身。他說遊戲結束了。有些女人曾經給他惹來麻煩。他說,一這回是位女教師,也許事情鬧壞了。

  我當時間了他一些問題,他都坦然地告訴我,也許他以為我知道的比他所想的還多。你知道,女人很容易上他的當,正如我一樣,他給她一隻戒指,然後訂婚——然後他會說他想替她們投資做生意,她們通常很容易便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

  “他對你也玩了同樣的手法吧?”

  “不瞞你說,是的,只是我沒有給他任何東西。”

  “為什麼沒有?。難道你那時候就不信任他了?”

  “嗯,我不是那種隨便就相信人的人。你知道,我曾經有過一點經驗,我瞭解男人黑暗的一面,總之,我不要他拿我的錢去為我投資,我有錢我自會投資。永遠不要把錢隨便交給他人,錢才是你的!當大傻瓜的女人,我看得可多了。”

  “他在何時要你出錢投資?在你結婚之前或結婚之後?”

  “我想他事前曾提過一下,但我沒有反應,他立即避開這個話題。之後,我們結婚了,他告訴我,說他達到了絕好的機會,我說‘免談’。不止因為我不信任他,也因為我聽過太多的男人說他們有什麼好事,結果不過是誑人罷了。”

  “你的先生曾經和員警打過交道嗎?”

  “恐怕沒有,”裡瓦太太說,“女有受騙了,總是不肯宣揚出去的。但是這次顯然不同,這個女孩或是婦女,是個受過教育的人,她不像其他人一樣容易受騙。”

  “她懷孕了?”

  “是的”“以前也有過這種情形嗎?”

  “我想應該有。”她說,“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會變成這種人——如他所說的,那是一種生活方式——抑或他原本就是那種少不了女人的人,而且認為女人從他身上獲取歡欣就應該付錢。”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裡飽含難過。

  哈卡斯特溫柔地說;“你喜歡他吧?裡瓦太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許在某方面把,我真不應該嫁給他……”

  “你們——對不起——結婚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否算是結婚了,”裡瓦太太坦白地說,“我們是結婚了,在教堂裡舉行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使用另外一個姓名,也和別的女人結了婚,我嫁給他的時候,他叫卡斯特頓,我想那不是他的真名。”

  “哈雷·卡斯特頓。對不對?”

  “是的。”

  “你們結婚後是不是就住在西普敦波尹斯這個地方——

  多久啦?”

  “我們在那兒住了大約兩年。在此之前,我們住在鄧卡斯特附近。當他那天回來對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我並不真的覺得驚訝,我知道他有時候是個壞傢伙,我只是不能相信罷了。

  因為他是那麼一個體面的人。如此的一個君子!”

  “然後怎樣呢?”

  “他說他得趕緊離開那裡,我說他可以走,我樂得離開他多我受不了!”她若有所思地又加了一句,“我拿了十鎊給他,那是我屋子裡所有的錢_他說他沒有錢用……從那時候起,我便再也沒有見過或聽過他,直到今天,或者說,直到我在報上看見他的照片。”

  “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記?疤痕?開過刀——或者骨折——諸如此類?”

  她搖搖頭。

  “我想沒有。”

  “他曾經用過寇裡這個姓嗎?”

  “寇裡?沒有,我想沒有。總之,就我所知沒有。”

  哈卡斯特橫過桌面送給她那張名片。

  “這是在他的口袋裡發現的。”他說。

  “嗐,仍然說他是個保險業務員,”他說,“我看他的化名不少。”

  “你說這十五年來一直沒再聽說過他?”

  “他從來沒寄過一張聖誕卡給我,如果你指的是這個意思,”裡瓦太太突然閃出一個幽默說,“總之,我看他也不知道我住在哪裡。我們分手後不久,我曾經回過那裡。想起來那段日子真不是日子,我便會棄了卡斯特頓這個姓,恢復原來的名字麥琳娜·裡瓦。”

  “安琳娜——呃——不是你的真名吧?”

  她搖搖頭,臉上綻出一朵淺淺的笑容。

  “我自己想出來的,很奇特吧,我的真名是弗蘿首·嘉普。

  我想原來的教名應是弗蘿倫絲,但人人都叫我弗蘿費或弗夢。拉弗蘿首·嘉普,一點也不浪漫,不是嗎?”

  “你現在做什麼?仍然在演戲嗎?裡瓦太太?”

  “偶然演演,”裡瓦太太然後沉默半晌說,“斷斷續續的。”

  哈卡斯特很機伶。

  “我到處打零工,”她說,“人家開派對,我幫忙,做一點女主人的工作,諸如此類的事。這種生活還不壞,經常和人群在一起。日子似乎愈來愈不好混了。”

  “從你們分手後,你便沒再和哈雷·卡斯特頓有任何聯系——也沒聽人說起他?”

  “沒有、我以為他到國外去了——或是已經死了。”

  “另有一件我可以問你的事是,你可想得出哈雷·卡斯特頓為何跑到這附近來?”

  “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我根本不曉得他這幾年來在做什麼”“可不可能他一直在做騙人的保險生意——這一類的事?”

  “我實在不知道,但我想不大可能,我的意思是說,哈雷一向是個非常小心的人,他不會者是把脖子伸得長長的,盡做等人斥責的事。我想他八成又是和女人攪在一起,惹出了什麼亂子。”

  “裡瓦太太,你看這會不會是一種敲詐?”

  “這個,我不知道……也許在某方面可以這麼說。也許,那個女人不願她的過去再被耙出來。我想,他覺得這樣做很安全。請注意,我並沒說事情一定如此,只是可能罷了。我想他不會逼人太甚,只是嚇嚇人而且。”她點點頭表示肯定。

  “女人喜歡他,是不是?”

  “是的,她們一向很容易上他的當。我想,主要因為他的外表看起來很體面,有身分。能夠征服這種人,令她們覺得驕傲。她們和他在一起,覺得前途安全而美好。這是我所能描述的最真切的一種感覺,我自己也是過來人。”裡瓦太太很坦白地又說了出來。

  “還有一件小事就沒了。”哈卡斯特對屬下說,“請把那些鐘拿進來好嗎?”

  鐘放在盤子裡,用布蓋著。哈卡斯特撤掉布巾,讓裡瓦太太瞧個仔細。裡瓦太太看得很有興趣,不斷地點頭贊許。

  “好漂亮啊!我喜歡這個。”她摸摸鍍金的那一隻。

  “這些時鐘你以前看過嗎?對你有何意義?”

  “沒有。她們和我有關系嗎?”

  “你想得起你先生和‘羅絲瑪莉’這個名字有什麼關系嗎?”

  “羅絲瑪莉?讓我想想看。以前有個紅發女人——不,她的名字叫蘿沙莉,我恐怕想不起有誰叫這個名字。也許有,但我不知道,哈雷一向把他的事守得很緊。”

  “如果你看見一隻鐘,針臂指向四點十三分——”哈卡斯特停了下來。”

  裡瓦太太高興地咯咯輕笑。

  “我一定想到下午茶的時間快到了。”

  哈卡斯特歎了一口氣。

  “啊,裡瓦太太,”他說,“非常謝謝你。如我告訴過你的,偵訊會將於後天舉行,你不介意出庭作證吧?”

  “不,不,沒問題的。我只要說他是誰就好了,是不是?

  不必說出其他的事吧?我不必扯起他的生活方式——任何諸如此類的事?”

  “目前尚無此需要。你只要有答說,這個人,哈雷·卡斯特頓,就是你曾經嫁給他的那個人,正確的日期可以在證婚廳查出來。我們在何處結婚的?還記得嗎?”

  “一個叫唐布魯克的地方——教堂的名字,我想是聖米迦勒。但願不會是超過二十年的時間,那會使我覺得我的一腳已經踏入了墳墓。”裡瓦太太說。

  她站起身,伸出手,哈卡斯特說再見。他返回自己的座位,以鉛筆敲打著桌子,突然克雷曾住進來。

  “收獲滿意把?”他問道。

  “大概是吧,”探長說,“名叫哈雷·卡斯特頓——可能是個假名,等著瞧,看我們能找出這個傢伙的什麼來。看情形恐怕不止一個女人蓄意要對他報複。”

  “看起來是那麼一個可敬的人。”克雷說。

  “這個恐怕是他最大的本錢。”哈卡斯特說。

  他再度思考著那只寫有“rosemary”的鐘。紀念物?

第二十二章

  “你回來啦。”赫丘勒·白羅說。

  他拿了一張書簽,小心地夾在書裡頭。這一次,他的肘邊擺著的是一杯熱巧克力。白羅實在真會喝東西。但這次他沒有招呼我一起喝。

  “你好嗎?”我問。

  “很吵,吵死人。這一層樓在整修,敲敲打打的。”

  “他們不會改進嗎?”-棧?/P>“會吧,我想——但是我實在煩極,把我的一切都弄紊亂了。還有油漆味!”他憤怒地看著我。

  然後他揮揮手,揮掉這些煩惱,問道:“成功了沒有?”

  我緩緩地說;“我不知道。”

  “啊——就是這回事。”-“我發現了他們要我發現的,但我沒找到那個人。我不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情報?或是一具屍體?”

  “說起屍體,我讀了克羅町這次延期偵訊會的報導,說那案子是由一人或數名未知者的蓄意謀殺。死者的姓名終於查出來了。”

  我點點頭。

  “哈雷·卡斯特頓,什麼人都可能是吧。”

  “是他的妻子認出來的,你去過克羅町了?”

  “還沒有。我打算明天去。”

  “還沒有哪。我仍然有任務在身,我的任務在那兒——”

  我沉默片刻,然後說,“我出國這段時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大清楚——只知道認屍的一些事實而已,你對此看法如何?”

  白羅聳聳肩。

  “等著瞧吧。”

  “是的——警方蠻有一手的嘛。”

  “做妻子的功勞。”

  “麥琳娜·裡瓦太太!不錯的名字!”

  “它使我想起了什麼著,”白羅說,“讓我想想那是什麼……”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但我無法幫助他。我瞭解白羅,這名字一定教他想起了什麼。

  “我去拜訪一個朋友——在鄉下的房子,“白羅努力思索著,而後搖搖頭說,“不——那件事太久了。”

  “等我下次回到倫敦之後,我會將從哈卡斯特那裡所得知的有關安琳娜·裡瓦太太的一切都告訴你。”我答應他說。

  白羅揮揮手;“那倒不必。”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事不要人家說,你都已經知道了?”

  “不,我的意思是我對她沒有興趣。”

  “你沒有興趣——為什麼?我不明白。”我搖搖頭。

  “辦事情一定要集中要點,你不如告訴我伊娜——那個死在威爾布朗姆胡同電話亭內的女孩的事。”

  “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我對這女孩一無所知。”

  “那麼,你所知道的,”白蘿責難地說,“或你所能告訴我的,就是你在打字社裡看見的鞋跟撞到鐵欄柵而折斷的可憐人就是這個女孩——”他話沒說完,突然問道:“那鐵欄柵在哪裡?”

  “說真的,白羅,我怎會知道?”

  “如果你當時間了,你就會知道。倘若你不懂得提出適當的問題,如何搜集情報?”

  “但是鞋跟在哪裡折斷與事何干?”

  “也許無關。但話說回來,我們應當知道那女孩確實到過哪個地方——或者那地方發生什麼事。”

  “你扯得太勉強了。不過,我知道是離辦公室不遠的地方,因為她是這麼說,她還說她買了圓麵包,穿著絲襪一拐一拐地走回辦公室,最後她說這樣子如何回家呢?”

  “啊,那麼她怎麼回家的??由羅滿杯興趣地說。

  我瞪著他。

  “我不曉得。”

  “啊——你從來沒問對過問題!結果重要的事你都不知道。”

  “你最好自己跑一趟克羅町,自己問。”我真的生氣了。

  “哦,目前沒辦法。下周將有次最有意思的作家原稿人拍賣。”

  “你仍然沒放棄你的嗜好?”

  “啊,說的是。”他兩眼一亮接著說,“有約翰·狄更生·卡爾,他偶爾自稱卡特。逖更生的作品——”

  在他還沒繼續下去之前,我匆匆逃離,趕著去一個重要的約會。我沒有心情聽他數說過去的偵探小說大師。

  我坐在哈卡斯特家的門階上,心情沉鬱,等他回來時,我站起身跟他打招呼。。

  “哈羅,柯林?是你嗎?你又無聲無息的突然出現了。”

  “我正在氣頭上呢。”

  “你在我家門階上坐多久啦?”

  “哦,大概有半個鐘頭。”

  “抱歉你沒辦法進我房子。”

  “要進入你房子還不容易!”我生氣地說,“你可知道我們所受的訓練。”

  “那你為何不進去?”

  “我不想讓你難堪,”我解釋道,“探長的家讓人輕易地便進去了,傳出去總是丟臉的事。”

  哈卡斯特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門。

  “請進來,”他說,“不要胡扯了。”

  他領先進入客室,並且准備著飲料。

  “何時回來的呢?”

  我說沒多久,然後我們各自拿著飲料坐下來。

  “案情終于有了進展,”哈卡斯特說,“死者的身分已經認出來了。”

  “我知道,我讀過報紙樊矦𣲛住□ㄋ固囟偈嗆渦砣耍俊薄?/P>“這個人外表體面,專靠騙婚為生,或是誑人訂婚。那些女人看他頗具財經知識;再加上原本對他一片傾心,都把積蓄交給了他,然後不久,他便溜之大吉,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人“。”我一邊說著,腦海裡一邊回憶。

  “那就是他最大的本錢。”

  “從來沒有人告過他?”

  “沒有——我們調查過了,然而情報搜集不易。他經常化名。雖然蘇格蘭場的人知道,哈雷·卡斯特頓、雷蒙·巴拉爾、勞倫斯·達頓、羅傑·拜倫,都是同一個人,只是苦無證明。你知道,那些女人不願說。她們寧願損失金錢。這個人真是善於變名,到處收獲,手法永遠不變,但是狡猾非常。

  譬如說,羅傑·拜倫在南角1消失了,但是一個叫勞倫斯·達頓的便在新堡2開始作業。他裝作害羞拍照——以避那些女人將他拍照。他這樣子已經好久了,有十五或二十年,大約在那時候,他似乎真的消失了。有人謠傳他已經過世,也有人說他出國。”

  “總之,直到他死在佩瑪繻小姐客廳的地毯上,人們一直沒聽過他的消息,是不是?”我說。

  “正是如此。”

  “而他的死亡有許多可能。”

  “當然”“女人被騙了,永遠也忘不掉吧?”

  “你知道,是有這種事的。有的女人甚至記了一輩子。”

  “而如果這個女人後來眼睛又失明了——舊仇米泯又添新恨?”

  “那只是臆測而已。一切尚待證明。”

  “他的太太長得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的……麥琳娜·裡瓦?很美的名字!不可能是她的吧。”

  “她的真名叫弗蘿茜·嘉普。這一個是她自己杜撰的,比較適合她的生活方式。”

  “她是做什麼的?妓女?”

  “不是專業的。”

  “這種人宛轉地說,以前我們叫做‘不貞的淑女’吧?”

  “我覺得她本性不壞,對朋友還講義氣。自稱為‘過氣票友’,偶然替人做點‘女主人’的工作,蠻可愛的人。”

  “可靠嗎?”

  “十足可信。她的辨認非常肯定,毫無猶豫。”

  “那太好啦。”

  “是的。我本來開始感到絕望了。你看到我桌上尋找丈夫的妻子堆積如山!我現在有個感觸,能認識自己丈夫的女人才是聰明的女人。還有,我告訴你,我看裡瓦太太對她先生的瞭解比她說出來的還多。”

  “她本人曾經涉及過犯罪事件嗎?”

  “沒有記錄。我想也許有過,也許目前還有幾個問題,朋友。個是什麼嚴重的——只是冶蕩,諸如此類的問題。”

  “那些時鐘呢?”

  “對她沒有什麼意義。我想她說的是實話。我們曾經追查鍍金的那只和德勒斯登的磁鐘追到波特貝洛市場。沒有什麼用!你知道那地方在禮拜六是什麼樣子。攤子的老闆說,大概是賣給一個美國婦人——但我看那只是一個猜測而已。波特貝洛市場隨處都是美國來的觀光客。他的妻子說是一個男人買去的,但記不得那人的長相。銀鐘則是來自波茅斯3的一位銀匠。一個身材高人的女士買來送給她小女孩當禮物的!

  她只記得那女上戴著一頂綠帽子。”

  “第四只鐘呢?掉了的那一隻?”

  “沒話說。”哈卡斯特說。

  我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識。

  ——

  1英格蘭東南部泰晤土河口的一個城市。

  2英格蘭北的一個城市。

  3英格蘭南部一個城市

第二十三章

柯林·藍姆的敘述

  我投宿的旅館是破舊的,就在警察局附近。他們賣有一種燒烤食品,而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只有這一樣菜,還有,當然價錢便宜。

  第二天早上十點,我打電話給加文狄希社,說我需要一位元速記打字小姐,速記我的信並重打一份商業合同。我的姓名是道格拉斯·威瑞比,住在卡蘭敦旅館(愈是簡陋的旅館名字愈是耀眼)。雪拉·威伯小姐有空嗎?我有個朋友說她很有效率。

  我運氣不錯。雪拉能夠立即過來,但她十二點有約。我說我能讓她在十二點鐘之前把工作做完,因為我自己也有一個約會。

  “道格拉斯·威瑞比先生聽你吩咐。”我說。

  “電話是你打的?”

  “是的”“你不能做這種事。”她看起來很憤慨。

  “為什麼不能?我打算向加文狄希社付費的。我將你寶貴且昂貴的時間用在街對面的咖啡店裡,而非讓你記述令人厭煩的書函,這跟她們有何關系?來吧,讓我們找個安寧的環境喝杯清靜的咖啡。”

  金鳳花咖啡屋憑它那強烈耀眼的黃,真是各副其實的“金鳳花”、無論是桌圍、椅墊、一杯子和碟子,都是清一色的淡黃。

  我點了兩份咖啡和圓餅。

  女侍走後,我們隔著桌子對視。

  “好嗎?雪拉”“什麼意思——我好嗎?”

  她的眼睛下有兩片黑圈,看起來紫勝於藍。

  “你這一陣子吃了不少的苦吧?”

  “是的——不——我不知道。我以為你走了。”

  “是的,但我回來了。”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

  她的眼睛垂視下來。

  “我怕他。”她足足有一分鐘沒有說話,那是好長的一段時間。”

  “你怕誰?”

  “你的那個朋友——那個探長。他以為……他以為我殺了那個人,也殺死了伊娜……”

  “噢,他就是那種樣子,”我向她打氣地說,“他辦起案子,仿佛每個人都是嫌疑犯一樣。”

  “不,柯林。不是那樣子的、你想說些話使我打起精神,沒有用的。從一開始,他便認定我和命案有瓜葛。”

  “好女孩,並無對你不利的證據啊!只是因為那天你在場,因為有人設計……”

  她打斷我的話。

  “他認為是我自己設計的。他認為這一切是一個捏造的故事。他認為伊娜一定知道了什麼。他以為伊娜認出是我在電話中假借佩瑪繻小姐的聲音。”

  “那是你的聲音嗎?”我問。

  “不,當然個是。我沒打那電話。我一直是跟你這樣說的。”

  “聽著,雪拉,”我說,“不論你對別人怎麼說,你都要跟我說實話。”

  “那麼你是不相信我的話。”

  “不,我相信。那天你也許自己也不知何故打了那通電話。

  也許有人要你這麼做,告訴你說這是開玩笑,後來你嚇著了,你既然已經說謊,只有繼續說下去。是不是這樣子?”

  “不,不,不!我到底要對你說多少次?”

  “這個沒關系,雪拉,只是有些事你一直沒告訴我。我要你信任我。如果哈卡斯特握有一些對你不利的事實,某些他沒有對我提起的——”

  她再度打斷我的話。

  “你期望他什麼都告訴你?”

  “呃,他沒有理由不告訴我。我們所幹的幾乎是相同的行業。”

  就在這時候,女侍端上咖啡和圓餅。咖啡的味道談得仿佛最近流行的貂皮衣的色澤。

  “我不知道你和員警有何關系。”雪拉一邊說,一邊慢慢攪動杯裡的咖啡。

  “我不是員警,我幹的完全是不一樣的另一行。我要說的是,如果迪克知道你的事而不告訴我的話,一定有其特殊的理由。那是因為他認為我對你有興趣。啊,我是對你有興趣,而且不止於此。我是‘為’你,雪拉,不論你做了什麼事。那天你從屋子裡沖出來。嚇得要死。你真的給嚇著了。你不是裝的,你那樣子絕對無法裝出來。”

  “我是嚇著了!我真的嚇死了。”

  “你是不是只因為發現屍體而嚇著了?還是因為別的事?”

  “哪裡還會有什麼別的?”

  我攢足勇氣。

  “你為什麼要偷走那只鑄有‘Rosemary’字樣的鐘?”

  “什麼意思?我為什麼要偷它?”

  “我在問你為什麼。”

  “我從未碰過它。”

  “你後來又回到屋裡,因為你說把手套給忘了。那天你並未戴手套啊。九月的好天氣。我從未見你戴過手套。你那時候回到屋裡;偷走了那只鐘。不要想瞞我。是你拿的,是不是?”

  她沉默半晌,搗碎了盤子裡的圓餅。

  “好吧,”她以幾乎耳語的聲音悄悄地說;“好吧,是我偷的。我拿起來後立即放在手提袋裡,然後再走出去。

  “你為何耍那麼做?”

  “因為我的名字——‘Rosemary’——那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叫‘Rosemary’,不是雪拉?”

  “兩者都是。”

  “就只因為這個?因為鐘上的字和你的名字一樣?”

  她聽到我並不相信,但仍然堅持。

  “我跟你說過,我嚇著了。”

  我瞪著她。雪拉是“我的”女孩——我要的女孩——教終身夢想的女孩。但我不能欺騙自己。雪拉撒謊。而且恐怕要永遠成為一個說謊的人。那是她求生存的方法——口齒伶俐,直接而容易地否認。那是孩子的武器——而她恐怕永遠也甩脫不掉。如果我要雪拉,我便得接受她的一切——眼前我下定決心攻擊。只有這個方法。

  “那是你的時鐘,是不是?”我說,“它是屬於你的?”

  她喘了一口氣。

  “你怎麼知道?”

  “告訴我吧。”

  故事慌慌張張地崩塌了下來。這只鐘差不多跟她跟了一輩子。她在六歲之前一直用的是羅絲瑪莉這個名字——但她厭憎它,堅持人家叫她雪拉。。近來這只鐘很是不順。她把它帶著,想拿到打字社附近的一家鐘表店去修理,但給弄丟了。

  ——也許是在公車上,或是中午吃三明治的牛奶舖。

  “這事發生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命案之前多久?”

  她想,大概一星期。她並不覺得十分懊惱,因為這只鐘實在是老了,走起來並不准。真該買只新的。

  “起先我並沒有去注意,”她說,“當我走進客廳裡,我並沒有注意到。而後我發現了屍體。我渾身癱瘓。我在摸過他後站起身來,愕在那兒,而我的鐘在靠近壁爐的一張桌上正面對著我——我的鐘——我的手上又是沾著血——然後她走進來了,我嚇得忘掉了一切。因為她就要踩到了他。而——

  於是——我便猝然驚叫。奪門而逃——當時我只想到這個。”

  我點點頭。

  “後來呢?”

  “我開始想。她說她沒有打電話找我,那麼會是誰呢?是誰把我騙到那裡,並把我的鐘擺在那兒?我——我便說我掉了手套——然後把它塞進我的皮包裡。我想我——真笨。”

  “你所做的再也沒有比這更傻了,”我告訴她說,“在某些方面。雪拉,你實在一點道理也沒有。”

  _“但是有人要陷害我。那張明信片。一定是知道我偷走了鐘的人寄來的。明信片上——那棟建築物。如果我父親是個犯人——。

  “你對你父母的瞭解有多少?”

  “我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因為發生意外而喪生。這是我姑媽告訴我的,她一直跟我這樣說。但她從來不曾對我說過他們的事(從來沒有。有時候,我問過她一兩次。兩次所說的都不一樣。所以我知道,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所以。我想我父親也許犯過罪——甚而是個殺人犯。或者,犯罪的人是我母親。如果別人對你談起你的雙親,徐非有什麼特別的理占——有什麼特別可怕的事不要你知道,否則不會說你的雙親死了,或者不願告訴你他們的事。”

  “這一切都只是你個人的猜測而已,也許事情很簡單,你只是個私生子而且。”

  “這點我也想過,人們有時候把這種事瞞著孩子,不讓他們知道,實在愚蠢之極。其實不如把事實公開,反而要好得多。時代不同了,這種事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然而整個問題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件事背後的真相。為何給我取名羅絲瑪莉?它並個是家族的名字。它是緬懷或記憶的意思,不是嗎?”

  “它可能是個好的意思。”我指明道。

  “是的,可能……但我不覺得如此。總之,自從那天探長問了我一些問題之後,我開始想,為何有人要設計我到那裡?

  教我到那裡碰上一個死人?或者是那已死的人要我到那裡和他相見?難道,他是——我的父親,他要我為他做什麼事?於是,來了一個人將他殺死了。或者,從一開始那個人便處心積慮要陷害我為兇手?噢,我方寸已失,我好害怕。總之,不知何故,事情總是對著我來。把我騙到那兒,一個死人,鐘上有我的名字——羅絲瑪莉——然而鐘本來不在那裡。我心裡惶恐,所以做出了你所說的笨事。”

  我對著她搖搖頭。

  “你讀了太多的恐怖偵探小說,或者是說這類作品打字打得太多。”我責備她說,“伊娜?你知道她的心事有什麼事嗎?

  她每天和你在辦公室見面,為何卻又跑到你家要和你說話?”

  “我一點也不知道。她不可能以為我和兇手有什麼關系。

  不可能的。”

  “會不會她偶爾聽到了什麼,而產生了誤會?”

  “沒有的,我告訴你,沒有的!”

  我心裡懷疑。我禁不往懷疑……甚至就在這一刻,我不相信雪拉是在說實話。

  “你有沒有敵人?懷恨的年輕人,嫉妒的女孩子,或是某個心理不太平衡而有可能找你麻煩的人?”

  我自己聽著自己的聲音都覺得沒什麼信心。

  “當然沒有。”

  事情就是這樣。即使現在我對於那只鐘也不確然。這故事可真玄。四點十三分,這數字有什麼意義呢?明信片上除了這數字,還寫著“記住”兩個字,為什麼呢?除非它們對發信人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我歎了一聲,付清帳,起身。

  “不要擔心。”我說。(那是英語或者任何其他語言裡最愚昧的話。)“柯林·藍姆私人服務社將盡職到底。你會沒事的,我們將會結婚,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知道,如果就此打住,讓那浪漫作為休止符,一定要好多了,然而我實在壓抑不下柯林·藍姆的好奇,於是添加了一句;“那只鐘你到底如何處理了,藏在抽屜裡?”

  她沉默片刻,然後說;“我把它扔進了隔壁的垃圾箱。”

  我聽了不禁訝然。幹淨俐落!真虧她想得出來。也許,我低估了雪拉。

第二十四章

柯林·藍姆的敘述

  雪拉走了之後,我過街回到卡蘭敦旅館,收拾好行李袋,交給侍者。這種旅館尤其在意你是否在中午之前退房。

  然後我便出發了。我的路線經過警察局,我躊躇了片刻之後才進去。我告訴他們我要找哈卡斯特。他在。我看見他眉頭緊鎖,低頭看著手上的一封信。

  “我今晚又要走了,迪克,”我說,“回倫敦去。”

  他抬頭看我,若有所思。

  “我給你一個勸告如何?”

  “不要。”我立即回答。

  他沒有理睬。人若要給人家勸告,都是如此的。

  “你應該離開——離得遠遠的——如果你知道什麼對你最好。”

  “沒有人可以替別人判斷什麼對他是最好的。”

  “我懷疑。”

  “我要告訴你,迪克。等我了給目前這項任務,我便要辭職。至少——我想如此。”

  “為什麼?”

  “我覺得自己像個維多利亞時代老式的牧師。我太多疑了。”

  “你太急躁了。”

  我不太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我問他為何看起來這般煩惱。

  “你讀讀看。”他把那封信送給我。

  親愛的先生:

  我剛剛想起一件事情。你問過我,我的先生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標記沒有,我說沒有。我弄錯了。事實上,他的左耳後方有個疤痕。似前我們養的一條狗向他撲去,他被剃刀刮到,縫了幾針,因為傷口不算大,後來便把它忘記了。

    順頌祺安

                   麥琳娜·裡瓦

  “她的字蠻漂亮的,”我說,“雖然我不喜歡紫色的墨水。

  死者身上有疤嗎?”

  “他是有個疤痕,就在她所說的地方。”

  “她認屍的時候,難道沒有看到嗎?”

  哈卡斯特搖搖頭。

  “給耳朵蓋住了。必得把耳朵向前掀才看得到。”

  “那就好了。這是一個很好的加強證據。你怎麼啦?”

  哈卡斯特哀傷地說,這件案子可是邪得很!他要我去看看我在倫敦的那個法國或比利時朋友。

  “也許吧。為什麼呢?”

  “我曾經向局長提起他,局長說他還記得這個人——導游小姐那樁謀殺案。如果他肯來一趟的話,我非常熱誠地歡迎他。”

  “恐怕不行,”我說,“這個人不輕易行動。”

  當我摁著威爾布朗姆胡同六十二號的門鈴時,時間是十二點十五分。賴姆塞太太來開門。她幾乎沒抬頭看我。

  “什麼事?”她說。

  “我能和你談一下嗎?大約十天前我來過這裡。你大概忘了。”

  這時她才拾起眼瞼把我看個仔細。雙眉微蹙。

  “你是——你是和探長一起來的那位吧?”

  “對的,賴姆塞太太。我能進來嗎?”

  “你要進來就進來吧,你是員警。”

  她領前進入客廳,唐突地面對著我坐下來。從前她的聲音有點尖酸,今天的樣子卻是以前我沒發覺的無精打采。

  我說;“今天好像很靜……你的孩子回學校去了吧?”

  “是的,整個都不一樣了。”她繼續說,“我猜你是要問些有關最近的凶案的事?那個女孩被人殺死在電話亭裡。”

  “不,不然。我並非真正在警察局工作。”

  她的樣子有點驚愕。

  “我原以為你是藍姆警佐,不是嗎?”

  “我是叫藍姆,不錯,只是我服務於另一個部門。”

  賴姆塞太太臉上的倦怠一掃而光。她直直地逼視著我。

  “嗐,”她說,“那麼,有什麼事嗎?”

  “你先生還在國外?”

  “是的。”

  “他去好久了吧,賴姆塞太太,是不是?而且去很遠的地方?”

  “你知道了什麼?”

  “嗯,他到鐵幕裡去了吧?”

  點不錯”“他去前你知道嗎?”

  “隱隱約約地知道。”她停了一下再說,“你要我到那裡與他會合。”

  “這件事他是不是想了很久?”

  “我想是。最近才告訴了我。”

  “你並不贊同他的想法吧?”

  “以前我是同意的,但你們須瞭解那已經···你查得蠻徹底,不是嗎?”

  “你也許能夠提供一些消息給我們,對我們將一定有很大的幫助。”我說。

  她搖搖頭。

  “不;我做不到。我不是說我不願意、你知道,他從來不曾跟我講明任何事情。我不想知道。對於這一切,我已感到厭倦!當麥可告訴我他要離開這個國家,到莫斯科去,永遠不再回來時,我一點也不覺驚訝。於是,我必須決定我要的是什麼。”

  “於是你決定,你對你先生的企圖並不十分贊同?”

  “不,我不願這樣說!我的看法完全是個人的。我相信事情最後終必和女人有關系,除非我是十足的狂熱者。而女人可能是這種樣子,但我不是。我一向只是個溫和的左翼。”

  “你的先生和賴金案有牽連吧?”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有。他從來不曾對我提起這件事。。

  她突然精神抖擻地看著我。

  “我們最好把事情講明白,藍姆先生,或是披羊皮的狼先生,不管你是誰,我深愛我的丈夫。也許我應該跟他一起到莫斯科去,無論我是杏贊同他的政治立場。他要我把孩子一齊帶去,我不要!事情就這麼簡單,所以我便留下來和孩子在一起。我不知道將來是否還能和麥可見面。他必須選擇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我也必須選擇我自己的。但有一件事會是十分肯定的。在他和我談過這件事之後。我決定讓孩子生長在他們的國家裡。他們是英國人。我希望他們做個平凡的英國孩子。

  “我瞭解。”

  “我想就是這一些。”賴姆塞太太說著站起來。

  她的態度突然堅決許多。

  “那一定是個艱難的抉擇,”我輕柔地說,“我為你覺得難過。”

  “我也是。”也許我聲音裡真正的同情傳達給了她,她淡淡地一笑。

  “也許你真的是……我想你們幹這行的,必須挖進人的皮膚底下,知道他們的感覺和想法。這件事於我確實是個打擊所幸我已度過最壞的···如今,我們須有所計劃,做什麼,到何處,留在此地抑或搬往他處。他將得找個工作。我曾經做過秘書工作,也許我要去上課,把速記和打字溫習一下。”

  “嗯,不要到加文狄希社工作。”我說。

  “為什麼”“在那裡上班的女孩似乎壞運連連。”

  “如果你以為我對那事有所知,你就錯了。我不知道。”

  我祝她好運後。便離開了,什麼收獲也沒有,其實本來也沒這打算。然而鬆散的蠅頭總得把它打個結。

  走出鐵柵門時,我幾乎撞上馬克諾頓太太,她正拎著一個購物裝,步履搖晃不足。

  “讓我來。”我說著把它接過來。起先她想把它攫回去,後來頭向前傾,偷偷看了我一眼,才把手放開。

  “你是警察局的那個年輕人,”她說,“起初我沒認出是你。”

  我拎著購物袋來到她家門前,她在我旁邊搖搖欲墜。袋子出乎意料之外地重,不知道裡頭是什麼。好幾磅的馬鈴薯?

  “不要按鈴,”她說,一各門沒有鎖。”

  威爾布朗姆胡同的人家,大門似乎都不上鎖。

  “事情辦得如何?”她和我閒談時間起,“他在世的時候似乎結了好多婚。”

  我不知道她在說誰。

  “誰啊?——我這一陣子不在。”我解釋道。

  “哦,我知道了,是在跟蹤某人吧。我是說裡瓦太太。我聽過偵訊會。一個容貌平凡的女人。我得說她對她丈夫的死似乎並不十分難過。”

  “她有十五年沒見過他的面。”我解釋說。

  “客格斯和我結婚有二十年。”她歎了口氣說,“好久啦。

  如今他不再教書。盡搞園藝……人要知道忍受自己實在不容易。”

  就在這時候,馬克諾頓先生手裡拿著圓鍬,從屋角轉出來。

  “哦,親愛的,你回來了。來,東西我來拿——”

  “就放在廚房裡。”馬克諾頓太太突然扭過身——以肘輕觸我,“只是一些玉蜀黍片、蛋和一個西瓜。”她笑著跟她丈夫說。

  我把袋子擱在廚房的桌子上。叮當一聲。

  什麼玉蜀黍片!間諜的本能擺住了我。在一張膠布的掩蓋下是三瓶威士卡。

  我明白了為何馬克諾頓太太有時候那麼愛嘮叨,有時候步履不穩。也許因此馬克諾頓才辭去講座。

  對于鄰居而言,此時還是清晨。當我沿著威爾布朗姆向阿爾巴尼路走去時,遇到了布蘭德先生。布蘭德先生看起來精神不錯。他一眼便認出了我。。

  “你好?案子調查得如何?死者的身分認出來了吧。生前對他妻子似乎很不好。哦,對不起,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避開正面說我是從倫敦來的。

  “原來蘇格蘭場也有興趣?”

  “嗯——”我不置可否地回答。

  “我明白,不能向外人道的。然而,偵訊會你並沒有參加。”

  我說到國外去了。

  “我就知道,哈,’孩子,我就知道!”他向我眨眨眼。

  “你去過巴里歡樂區啦?”我也向他眨眨眼。

  “但願去過。沒有;只到過一天旅程的布倫。1”他用肘刺入我的脅下。(一如馬克諾頓太太一樣!)

  “我沒帶太太去。和一個金發女郎配對組團出去,真刺、1法國北部的一個海港激。”

  “因公出國?”我說。我倆縱聲大笑。

  他走向六十一號,我則繼續向阿爾巴尼路走去。

  我對自己並不覺得滿意。誠如白羅所說的,鄰居們所知道的應該更多才是。竟然沒有半個人目睹過什麼,實在太奇怪了!也許哈卡斯特沒有問對問題。但我能問得更好嗎?當我轉入阿爾巴尼路之後,我在心裡擬了一些問題,大概如下:

  寇裡(卡斯特頓)先生被下了麻藥——何時?

  同上被殺——何處?

  寇裡(卡斯特頓)先生被移到十九號——如何?

  一定有人看見什麼!——誰看見?

  同上——看見什麼?

  我再次向左轉。現在,我走在威爾布朗姆胡同了,正如九月九日那一天。我要不要去拜訪一下佩瑪繻小姐?按門鈴,然後說——嗯,我該說什麼?

  拜訪華特豪斯小姐?但我能對她說什麼?

  也許,黑姆太太?對於她,要說什麼比較沒有關系,她根本沒在聽,但她出口隨便,風馬牛不相及,反而也許能得到什麼。

  我一邊走著,一邊像從前一樣,注意著號碼。寇裡先生生前來到這裡,是否也是這樣找著門牌號碼,直到找到他們要拜訪的那一家?

  威爾布朗姆胡同從未讓人感到如此重要。我發覺自己幾乎以維多利亞時代的口氣想要喊道:“噢,但願這些石頭會說話!”這是當時人們很喜歡的一句話,今日似乎不然。但是石頭不會張口,磚頭灰泥也不會。威爾布朗姆胡同依然寂靜如昔。古老、遙遠、寒酸,閉口無言,仿佛很不贊同我這個徘徊者,連買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街上幾乎沒有人,一兩個孩子騎著自行車從我身邊經過,還有兩個提著購物袋的婦人。我知道為什麼,因為此時已經是,或摟近英國傳統所認可的不可侵犯的時間:午餐。有一兩戶人家,從拉開窗簾的窗戶看進去,可以看見一些人圍坐在餐桌旁,但即使那個也極其稀少。大部分在家的人,因循六十年代的習慣,都在“現代的”廚房裡進餐。

  我心裡想,這真是一個謀殺的好時間。兇手是不是也這樣想過呢?這也是兇手計劃的一部分?終於,我來到了十九號。

  像個癡人一樣,我佇立著,瞪視。此刻,視野之內,不見一個人。“不見半個鄰居。”我黯然說道。

  我覺得肩頭一陣劇痛。我錯了。有個“鄰居”就在這兒,只是這個鄰居不會說話。我依靠著二十號的門柱,以前見過的那只大橘色貓正蹲坐在門柱上。我彎下腰和它說話,我先移開它的腳爪。

  “可惜貓不會說話。”

  橘色貓張開口,有韻律地咪咪叫。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你正和我一樣,也會說話。只是你說的話和我不一樣。那天你就坐在這裡嗎?你看見誰進入或從那房子裡出來嗎?你知道事情的經過?乖啊。”

  貓對我的一番話似乎不解情。它把身體扭過去,搖搖尾巴。

  “對不起,陛下。”我說。

  它轉過頭冷冷地看我一眼。而後開始勤快地舔洗自己來。

  什麼鄰居嘛,我心底覺得難過!無疑地,威爾布朗姆胡同是沒有所謂的“鄰居”。我所需要的——哈卡斯特所需要的——

  是令人愉快的閒談,多管閒事,和老太婆的窺伺,她們永遠希望看看窗外,看人的”隱私”。問題是這個年頭,這種老人漸漸凋零了。他們如今都聚坐在舒適的老人之家,或是擠在醫院裡,佔據著真正急病者所需的床舖。對于罪犯的調查,這是一個嚴重的挫折。

  我看過街對面。為何沒有半個鄰居的影子呢?“為何那裡個是一排整齊的洋房,卻是一棟巨大。冷漠的水泥塊?一個人口麇集的蜂窩,住滿著早出晚歸,回來後匆匆刷洗打扮一番又趕著出去約會的工蜂。和那鋼筋水泥大樓的無人性相比,對於威爾布朗姆褪色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優雅,我開始有一種親切感。

  我的眼睛突然感到大樓的中央閃過一道亮光。我覺得奇怪,抬頭觀看。啊,又來了。有扇窗戶打開了,有人望著外面,手上舉著什麼東西,把臉孔遮掉了一點。亮光又問了一下。我把手深入口袋裡。我的口袋裡一向放著許多東西,也許有用的東西。它們的用處,有時令人驚訝。一點膠帶;幾樣看起來不起眼卻能打開各種門鎖的工具,一小罐粉末,貼著不相干的標簽,以及用來吹它的吹管。還有一兩件一般人認不出的設計精巧的小機械。除此,我尚有一具觀鳥的望遠鏡,倍數雖然不很高,但足夠派上用場了,我掏出來,舉上眼睛。

  是一個小孩子。我可以看見她長長的辮子裡落在肩頭。她有一隻著歌劇用的望遠鏡,正專心地在觀察我,因為四月並無別的可看。然而就在那時候,威爾布朗姆胡同出現了另一樣干擾物。

  一個年紀頗大的老司機開著一輛羅斯勞埃斯老爺車過來了,他看起來頗為威嚴,但對生命似乎非常嫌惡,臉色嚴肅地開過我的前面。我發現那小孩子正在追望他。我佇立在那裡,想著。

  我一向相信,只要肯等待,總會有好運氣來敲門的。有時候那時是無法計算,無法料及的,但它就是來了。這會是我的好運氣嗎?我再次抬頭望著那巨大的方塊積木,小心地注意那扇窗戶的位置,仔細地數著它的層次。三樓。然後我沿街走下去,來到樓房的入口。建築物四周有一條私人車道,車道旁邊的草地上還有精心設計的花圃。

  平常大半時間,我一定認為有門房在,但在一點至兩點這段“不可侵犯”的時間裡,入口處大廳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隻鈴,貼著“請呼叫門房”的標簽,但我沒有去動它。我進入電梯內,按了三樓的鈕。

  從外面看,要到那房間似乎極其簡單,其實一進到裡面卻叫人頭昏眼花。所幸,我在心底早已演練並計算了許多次,我有十分的把握找對了門。門上的號碼,不偏不倚,正是七七。”啊,”我心裡想;“七是幸運的號碼,這兒就是啦。”我接了門鈴,退後一步等待。

第二十五章

柯林·藍姆的敘述

  我等了一兩分鐘,門才打開。

  一個身材高大。金發的北歐年輕女人,紅潤的臉孔,穿著一件色彩活潑的衣服,以質詢的眼光看著我。她的手剛剛匆匆擦過,但仍留著麵粉的痕跡,同時鼻頭上邊也沾著一小撮麵粉,我很容易使猜到她剛才在做什麼。

  “對不起,”我說,“我想你有個小女孩吧,她從窗口掉了東西下來。”

  她對我笑笑,大概還不善於講英語。

  “對不起,你說什麼?”

  “這裡有個小孩子——小女孩。”

  “是的,是的。”她點點頭。

  “從視窗——掉了東西下去。”

  我比了一下手勢。二“我把它撿起,拿上來。”

  我伸出一隻張開的手,手上一把銀色水果刀。她看著,但不認得”“我想不是——我沒見過···”“你正忙著煮飯。”我說。

  “哦,是的,我在煮飯。是的。”她用力地點點頭。

  “我無意打擾你,”我說,“但請你讓我把這東西拿給她就好。”

  “對不起。”

  她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領我經過廊道,打開一扇門。門內是一間可愛的客廳。一張沙發被拉近商邊,上面站著一個大約九或十歲的女孩,一條腿上敷著石膏。

  “這位先中說——你掉了……”

  就在這時候,很幸運地,廚房裡傳來一陣強烈的燒焦味。

  我的引路人發出驚慌的叫聲。

  “對不起,真對不起。”

  “你快去吧,”我誠心誠意地說,“我自己來’。”

  她飛也似地向廚房奔去,我走進客廳,並上門,向沙發走去。

  “你好?”我說。

  小女孩說;“你好?”然後投給我稅利的一瞥,使我幾乎失去了鎮靜力。她是“個非常樸素的孩子,額頭突出,下巴尖削,有一雙聰明的灰眼睛。

  “我是柯林·藍姆,”我說。“你叫什麼名字?”

  “格蘭汀·瑪麗·亞歷山卓·布朗。”

  她隨即回答我。

  “格蘭汀·瑪麗·亞歷山卓·布朗。”

  “乖乖,”我說,“好長的一個名字,不簡單。人家叫你什麼?”

  “格蘭汀。有時叫格莉,可是我不喜歡,而且我爹也不贊成用簡稱”和小孩子打交道,最大的一個有利之處是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邏輯。若是換了成人,則會立即問你要什麼。格蘭汀已經完全准備好與我交談,而無需求助於那些笨問題。她一個人孤單單的,沒有伴,正覺無聊,任何訪客都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新鮮事。除非我自己表現得沉悶無味,否則她會和我談下去的。

  “我想你多不在家吧。”我說。

  她的回答和先前一樣的快速而且詳細。

  “他在海狸橋的卡町賀汶機械工廠上班,”她說,“離開這裡的正確裡數是十四又四分之三哩。”

  “你母親呢?”

  “媽咪過世了。”格蘭汀說著,並沒有減少她的歡愉。接著又說;“我兩個月大的時候她便去世了。她從法國搭飛機來,飛機墜地,機上的人都死了。”

  “原來如此,”我說,“所以你有——”我前門口看一看。

  “她叫英格麗,從挪威來的。她到此地只有兩個星期,還不大會說英語。我正在教她”“她教你挪威話嗎?”

  “教不多。”格蘭汀說。

  “你喜歡她?”

  “是的,她很好,只是有時候煮的東西甚是古怪。你知道嗎?她喜歡吃生魚。”

  “我在挪威也吃過生魚,”我說,“偶爾覺得還不錯。”

  格蘭汀似乎個相信。

  “今天她試著在做一種糖蜜糕。”她說。

  “聽起來不錯嘛。”

  “嗯——是的,我喜歡吃。”她很有禮貌地又加了一句:

  “你是來吃中飯的嗎?”

  “不然。事實上,我從外面經過,我想你從窗上掉下了東西。”

  “我?”

  “是的。”我送上那把銀色水果刀。

  格蘭汀起先以懷疑的眼光看著它,而後贊許地歎息。

  “好棒哦。”她說,“這是什麼?”

  “水果刀。”

  我打開刀子。

  “噢,我知道了。你是說可以用它來削蘋果。”

  “不錯。”

  格蘭汀歎了一口氣。。

  “這不是我的。我沒有掉。你怎麼會以為是我掉的?”

  “哦,你剛才在觀望窗外,而……”

  “我常常望著窗外,”格蘭汀說,“我摔倒過,折斷了腿骨,你看。”

  “運氣不好。”

  “是的。那次摔得沒什麼意思。我從公車上下來,突然跌倒了,起先覺得好痛,現在不會了。”

  “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我說。

  “是的。但爹給我買了許多東西。有塑膠、粘土、書本、,粉蠟筆、拼圖等等,可是玩久了也會膩,所以我大半時間都拿這個來看外面。”

  她驕傲地把那只小望遠鏡拿給我看。

  “我可以看一下嗎?”我說。

  我把它接過來,調好焦距,向窗外望出去。

  “很不錯。”我稱贊道。

  這副望遠鏡確實非常好。如果這是格蘭汀的父親買的,一定花了不少錢。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以及鄰近的房子,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清楚得令人驚訝。我把望遠鏡交還給她。

  “太棒了,”我說,“一流的。”

  “這是一般人用的,”格蘭汀驕傲地說,“不是玩具。”

  “是的……我看得出來。”

  “我有本小記事本。”格蘭汀說。

  她拿給我看。

  “我在上面記載事情和時間,就如火車觀察記事本一樣。

  我有位表兄叫迪克,他就這樣做。有時候我們也用來觀測摩托車的車牌號碼,看你最遠可以辨認到多遠。”

  “很不錯嘛,挺有意思。”我說。

  “是的,可惜這條街上沒有什麼車子來往,所以有時候只有放棄了。”

  “我想下面那些房子你一定都很熟悉——誰住在裡面,以及各式各樣的事。”

  我說得很小心,但格蘭汀卻立即回應。

  “噢,是的。但,我當然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名字,所以只好自己給他們取名字。”

  “那一定非常有趣。”我說。

  “那一家就是卡拉巴斯女侯爵,”格蘭汀指著說,“就是樹木淩亂的那一家。她養了許多許多的貓。”

  “我剛剛還在和其中的一隻講話。”我說,“橘色的那一隻。”

  “是的,我看見了你。”格蘭汀說。

  “你的觀察一定非常敏銳,”我說,“希望你沒遺漏了什麼。”

  格蘭汀愉快地笑著。英格麗打開了門,氣喘喘地進來。

  “你們談得如何?”

  “沒事的,”格蘭汀堅定地說“你不要擔心,英格麗。”

  她用力地點點頭,比了一個手勢。

  “你回去,你去煮飯。”

  “好吧,我走。很高興你有客人。”

  “她每次進廚房就好緊張,”格蘭汀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當她想試做新菜的時候。因此有時候我們便很晚才吃飯。我很高興你來,有人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你便不會想到肚子餓。”

  “多告訴我那些屋子裡的人的事,”我說,“以及你所見的。

  隔壁那家房子——幹淨整潔的那一家——是誰住的。”

  “噢,一個瞎眼的婦人。她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然而走起路來卻似沒有失明的人。門房跟我說的。他叫哈瑞,人很好。他告訴我許多事,謀殺案的事就是他告訴我的。”

  “謀殺案?”我裝出適當的驚訝聲。

  格蘭汀點點頭,眼睛露出嚴肅的光彩。

  “那棟房子出了命案。我真的‘看見’了。”

  “好有意思啊。”

  “就是啊。我從來沒見過謀殺,我是說,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發生謀殺的地方。”

  “你看見了什——什麼?”

  “嗐,那時候四處沒有什麼動靜。。你知道,那是一段真空時間。令人興奮的是,有人高聲尖叫地從那屋子裡跑出來,當時我便知道,一定發生事情了。”

  “誰在尖叫”“一個女人,很年輕,也很漂亮。她走出門外,尖聲高叫,聲音好尖。有個年輕人正沿街走過來,她跑出鐵柵門,緊緊地揪住他——像這樣。”她用手臂做了個樣子,共然凝視著我。

  “他看起來很像你。”

  “一定有人抄襲了我,”我輕松地說道,“然後呢?好刺激“哦,他忽然叫她坐下來,坐在地上、,然後自己走進那屋子。而‘皇帝’——那只橘色貓,我叫它“皇帝’,因為它看起來一到高傲的樣子——停止了舔洗,十分訝然,然後每‘矛杆’小姐從她家裡走出來——就是那一家。十八號——她站在台階上注視著”“因為她是一眼便可著穿的人”。所以我叫她‘矛杆”小姐她有個弟弟,‘她經常欺侮他”“還有呢?”我覺得十分有趣。

  “然後各種事都發生了。那人又從屋子裡出來——你確實不是那個人?”

  “我的相貌極為平常、長得像我的人很多”“是時,我想你說得不錯”格蘭汀並無貶降的意思說:

  “嗐,總之,這個人走下街道,到電話亭裡打電話,不久,員警就陸陸續續趕到。她的眼睛發亮,有說/:“好多員警,然後救護車載走了屍體。然後,當時圍觀的人不少,我看見貝哈瑞也在人群裡頭。後來他跟我說了。”

  “他有沒有說是誰被殺了?”

  “他只說是個男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你說的這一切很有意思。”我說。

  我祈禱英格麗千萬不要在這時候闖進來。

  “但是再早一點,告訴我再早一點時候發生的事。你看見這個人——這個被謀殺的人——你看見他進入屋子裡嗎?”

  “沒有,我沒看見一我想他一定在那裡好久了。”

  “你是說他住在那裡?”

  “不,不,除了佩瑪繻小姐之外,沒有別人住那兒。”

  “你知道她的真名?”

  “噢,是的,報紙上寫的。謀殺案報導。尖叫的女孩是雪拉·威伯。哈瑞告訴我,被謀殺的人叫寇裡。很好玩的名字,是不是?好像是可以吃的東酉。還有,又發生了第二宗謀殺案,你知道,不是同一天——晚一點——發生在街下頭的電話亭裡。我從這兒可以看得見,只是得把頭伸出窗外。當然我並非真的看見,我是說我並未看見它的發生。那天早上一大堆人站在街上,觀望對面的房子,真是愚蠢,你說是不是?”

  “是的,”我說,“非常笨。”

  英格麗又出現了。

  “馬上就來了,”她保證道,“很快就好啦。”

  她又離開了。格蘭汀說,“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她。她只要擔心她的糕點。除了早餐,她只須照顧這一頓就好。晚上爹都上館子吃,然後為我帶點東西回來,有時是魚,有時其他的。不算是真正的一餐。”她的聲音裡有些悵惘。

  “你通常何時吃午飯,格蘭汀?”

  “你是說我的正餐?這是我的正餐。我晚間沒有正餐。這個嘛,英格麗什麼時候煮好,我什麼時候吃。她的時間觀念很好玩。早餐因為有爹在,一定準時,但是中午這一頓就沒有固定的時間。有時候十二點吃。有時候要到二點才吃。英格麗說,准備好了就吃,沒有什麼一定的時間。”

  “嗯,這樣想倒是很悠哉,”我說,“發生謀殺案那天,你是什麼時候吃午餐——我是說正餐?”

  “那天是十二點吃的。你知道,那天英格麗有事外出,她去看電影或是做頭發,由裴裡太大陪伴我,她好可怕,真的。

  她喜歡拍撫人家。”

  “拍撫人家?”我有點迷惑。

  “拍撫人家的頭,口裡一邊說著‘親愛的小寶貝’這一類的話。”格蘭汀說,“她不是那種可以好好交談的人,但她常常拿糖果給我。”

  “你多大啦?格蘭汀?”

  “十歲。十歲又三個月。”

  “我看你的言談很伶俐。”我說。

  “那是因為我常常和爹談話的關系。”格蘭汀認真地說。

  “那麼發生凶殺案的那天,你吃得很早啦?”

  “是的,英格麗把碗盤洗好、趕在一點鐘出門。”

  “那麼,那天早晨你都在窗邊瞄望,觀察人們吧。”

  “噢,是的。只看了一段時間。早一點時候,大約十點鐘,我在玩字謎。”

  “我一直在想,你是否有可能看見寇裡先生來到那棟房子?”

  格蘭汀搖搖頭。

  “不,我沒有。我是覺得很奇怪。”

  “也許,他一大早就到那兒了。”

  “他一定是沒有走前門,摁門鈴,不然我就可能看見了”“或許他是穿過花園過去的。我的意思是說,由房子的另一邊。”

  “噢,不會的”,格蘭汀說,“花間背對著另外的房子,沒有人會高興讓陌生人穿過自己家的花園的。”

  “是的,我想他們不會”“但願我知道他長得怎麼樣。”,格蘭汀說。

  “噢,他年紀根大,大約有六十歲。面容白淨,沒有留前髭,穿一套暗色西裝。”

  格蘭汀搖搖頭。

  “聽起來樣子很平凡嘛。”她有點失望。

  “總之,”我說,“你經常依靠這裡觀望,要你記得而且分清不同的日子,我想不太容易。”

  “一點也不困難。”她挺起身接受挑戰。又說;“我可以告訴你那天早上發生的每件事。我知道。‘蟹太太。何時來,何時離開。”

  “就是每天來打掃約那個婦人,是不是?”

  “是的。她走起路來非常快,就像螃蟹一樣。她有個小男孩,有時候會一起帶來,但是那天沒有。然後佩瑪繻小姐大約十點鐘時出來,到盲人學校教書。‘蟹太太’大概在十二點鐘時離開。有時,她會帶一小包東西離開,她來時沒有這東西,我想是奶油和乾酪,因為佩瑪繻小姐著不見、那天發生的事我特別清楚,因為我和英格麗吵架,她賭氣不和我說話。

  我教她英文,她想知道‘直到我們再見面’這句話英文怎麼講。她不得不和我說德文。aufwiedersehen。我去過瑞士,那裡的人這樣說,所以我知道、他們也說cruss gott。”

  “那麼你跟英格麗怎麼說?”

  格蘭汀大笑,笑得很邪。她想開口說話,但是笑得嗆得說不出來,好不容易她開口了。

  “我教她說‘該死,滾蛋!’,於是她便拿去對隔壁的布斯姥德太太這麼說,布斯姥德太太氣得不得了。英格麗知道真相後,賭氣和我不再做朋友。直到第二天將近下午茶的時候,我們才和好。”

  “所以你便專心玩你的望遠鏡了。”

  格蘭汀點點頭。

  “因為這樣,我才知道寇裡先生未由前門進去。我想,他不知用什麼方法,也許在夜裡潛了進去,藏在閣樓裡。你想可能嗎?”

  “我想什麼事都有可能,”我說,“就這件事而言,我看不太可能吧。”

  “是不可能,”格蘭汀說,“他那樣要餓肚子的,是不是?

  而且,如果他是躲著佩瑪繻小姐,就沒法向她要早餐吃。”

  “那麼,沒有人到那屋子去?”我說,“什麼人也沒有?沒人坐車子來——做生意的——或是來拜訪的?”

  “雜貨店的人每個禮拜一和禮拜四才來,”格蘭汀說,“送牛奶的每天早晨八點半送達。”

  這孩子真是部百科全書。

  “像花棚菜這類東西,佩瑪繻小姐都是自己買的。除了洗衣店之外,沒有人來、那是一家新的洗衣店。”她說。

  “新的洗衣店?”

  “是的,通常是南唐洗衣店。大多數人的衣服都是給南唐洗的。那天來的是一家新的——雪花洗衣店。我以前從未見過雪花洗衣店,一定是剛開業的。”

  我努力抑制自己,不讓自己異樣的聲音刺激她的興奮而說話誇大。

  “他們是送衣服來的,還是來收衣服”我問。

  “送衣服,“格蘭汀說,“籃子好大,比一般的要大許多。”

  “佩瑪繻小姐收下來了嗎?”

  “沒有,當然沒有,她又出去了。”

  “那是什麼時候,格蘭汀?”

  “一點三十五分,正確無誤,”格蘭汀說,“我寫下來了。”

  她神氣地又加了一句。

  她指向一本小記事本,打開它,以肮髒的食指指著一行字:一點三十五分,洗衣店到十九號。

  “蘇格蘭場應該請你去。”我說。

  “他們有女偵探嗎?我很喜歡。我指的不是員警,我覺得員警都很笨。”

  “你沒告訴我洗衣店的人來的時候,發生了些什麼事。”

  “沒發生什麼事,”格蘭汀說,“司機下車,打開車門,取出籃子,搖搖晃晃地繞過屋側,到後門去。我猜他進不去的。

  佩瑪繻小姐大概把門鎖上了,所以他可能就把籃子放在那兒,然後回來。”

  “他長的什麼樣子?”

  “跟普通人一樣。”格蘭汀說。

  “像我?”我問。

  “噢,不,比你老多了。”格蘭汀說,“我沒有看清楚,因為他是靠著——這邊開近十九號。“她指著街道的右側。“他開錯過了,但是像這種街道是沒關系的。而且,當時他扛著籃子,彎著身子,我只看見他的頭部背後,當他又走出來時,正抹著臉。我想是因為大氣熱,又扛著重物的關系吧。”

  “然後他就走開了?”

  “是的。你怎麼對這個那麼感興趣?”

  “呃,我也不知道,”我說,“我想他也許可能看見什麼有趣的事。”

  英格麗突然推開門,推著一輛手推車。

  “可以吃飯啦。”她輕快地點點頭。

  “好極了,”格蘭汀說,“我正餓哩。”

  我站起來。

  “我得走了,”我說,“再見,格蘭汀。”

  “再見。這東西怎麼辦?”她拾起水果刀說,“它不是我的。”

  她的聲音悵然,又說;“但願它是。”

  “看來好像沒人的,是不是?”

  “好像是上天送的?”

  “大概是這樣,“我說,“我想你最好把它保留下來,就這麼辦,直到有人來領取。但依我看是不會有人這麼做的。”我說的是真話。

  “給我一個蘋果,英格麗。”格蘭汀說。

  “蘋果?”

  “Pomine !Apfel!”

第二十六章

  裡瓦太太推開“孔雀徽”的門,步履有些不穩地走向酒吧,低聲咕濃著。她不是這家客棧的生客,、酒保很熱絡地招呼著她。

  “你好,弗蘿茜,”“他說,“客人怎麼樣?”

  “那樣不對,”裡瓦太太說,“那樣不公平。不,那樣不對。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福瑞德,我說,那樣不對。”

  “那樣當然不對,”福瑞德安慰道,“什麼事,我想知道?

  踉平常一樣的吧,親愛的?”

  裡瓦太太點點頭。她付了錢,開始輟呷起來福瑞德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喝下肚子之後,裡瓦太太覺得心情好些,雖然仍舊低聲嘀咕著,但氣消了許多。當福瑞德回頭過來時,她的說話態度也溫和許多。

  “不管怎樣,我不想再忍耐了。”她說。

  “不,我不要了。如果有叫人難以忍受的,那便是欺騙。

  我受不了人家欺騙我。”

  “當然。”福瑞德說。

  他老練的眼睛瞄了她一眼。“雖然有過好幾次了”他在心底想著;“然而我想她還可以忍受一兩次的,大概是什麼事讓她覺得難過了。”

  “欺騙,”裡瓦太太說,“搪塞——遁辭——嗐,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當然明白。”福瑞德說。

  他轉過去招呼另一個熟人。裡瓦太太繼續咕噥著。

  “我不喜歡那樣,我不願忍受。我要這樣說。人們不能以為他們可以那樣對待我。不,絕對不可以。我是說,那樣是不對的。如果你自己不挺身抗拒,誰會為你抗拒?老福,再來一杯。”她把聲音提高了一些。

  福瑞德聽她吩咐。

  “如果我是你,喝了這杯就回家去。”他勸告她。

  他不知道是什麼叫這老小姐如此難過。平常她的脾氣挺順的,和和氣氣的。

  “這會害了我,福瑞德,你知道吧?”。她說,“要人家做事,就應該把事情說明白。他們應該把意思說清,說明他們究竟在做什麼。騙子,不要臉的騙子!我就是要這樣說、我不想忍受了。”

  “如果我是你,便放下杯子回去了。”福瑞德看見她滴下一滴眼淚。

  “回去吧,快下雨啦,雨下起來就會很大,你漂亮的帽子就要糟蹋了。”

  裡瓦太太微微露出感激的笑容。

  “我一向喜歡矢車菊。”她說,“噢。天啊!我真的不知怎麼辦”“我會回家睡個覺。”酒保親切地說。

  “啊,也許把,但是——”

  “噢,回去吧,不要糟蹋了你的帽子。”

  “那倒是真的,”裡瓦太太說,”是的,那倒是真的。那是一個非常深——深——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什麼呢?”

  “非常謝謝你,福瑞德。”

  “哪裡的話。”

  裡瓦太太從高椅上酒下來,步履不穩地向門口走去。

  “今晚一定是有什麼事教老弗蘿茜難過。”有個客人說。

  “平常她是一隻快樂的鳥——然而人總是有不如意的事。”另一個臉孔憂鬱的人說。

  裡瓦太太走出“孔雀徽”,猶豫地抬起頭望著天空。是的,也許快下雨了。她沿街而走,腳步加緊了一些,向左轉,向右轉,而後駐足在一棟非常肮髒的房子前面。當她掏出鑰匙,步上門階時,下麵有人發出聲音,門後探出一顆頭,向上看著她。

  “有個紳士在樓上等著你。”

  “等我?”

  裡瓦太太似乎有些驚訝。

  “嗯,你可以說他是個紳士,穿戴什麼的都挺不錯,但就是有點怪怪的。”

  裡瓦太太終于找到鎖孔,轉動鑰匙,進去。

  屋子裡充滿了甘藍、魚和油加利樹的味道,門廊處尤其濃重。裡瓦太太一手扶著欄幹,爬上樓梯。她推開二樓的房門,進去,隨即愣愣地站著,退後一步。

  “噢,”她說,“是你。”

  哈卡斯特探長從椅子上站起來。

  “晚安,裡瓦太太。”

  “你有什麼事?”裡瓦太太的態度不若平日那般優雅。

  “我有公務必得到倫敦來,”哈卡斯特探長說,“因為我有些事情和你再談談,所以便碰運氣來找你。嗯——樓下那個婦人似乎認為你不久就會回來。”

  “噢,”裡瓦太太說,“我,我不知道——這個——”

  哈卡斯特探長向前推過一把椅子。

  “請坐下,”他很有禮貌地說。

  他們的身分仿佛對調了;他成了主人,她成了客人,裡瓦太太坐下,用心地看著他。

  “你說有事情要和我談?”她說。

  “幾件小事,”哈卡斯特探長說,“只是幾個小問題而已。”

  “你是說——關于哈雷?”

  “對的”“嘎,你聽著,”裡瓦太太微微擺出應戰的姿態,同時哈卡斯特探長嗅到一股酒氣說,“我和哈雷是過去的事,我不要再談起他。當我看到報紙上的照片後便去找你,不是嗎?我跟你說過他的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啦,我不要再想起來。我沒有什麼別的好給你說。我記得的我都告訴了你,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聽。”

  “只是一個很小的問題。”哈卡斯特深長帶著歉意,和氣地說。

  “嗐,好吧,”裡瓦太太頗為無禮,“什麼事,你說吧。”

  “你承認那人是你的丈夫,或者說,你說那個人十五年前就有了婚姻的形式。是不是這樣?”

  “我想這一次你應該知道究竟正確的有多少年了。”

  “比我想的還要精確,”哈卡斯特探長先是對自己說,而後接著說,“是的,這點你說得不錯。我樣查過了,你是在一九四八年五月十五日結婚的。”

  “人家說,五月新娘總是沒好運,”裡瓦太太黯然道,“它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好運。”

  “盡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能夠輕易地便認出了他。”

  裡瓦太太有些不安地動了一下。

  “他沒有老很多,”她說,“哈雷一向很小心保養自己。”

  “而且,你還給我們補添辨認的記號。你寫信給我,告訴我們疤痕的事。”

  “對的,就在他的左耳後。這裡。”裡瓦大大舉起手指著那地方。

  “在‘左耳’後?”哈卡斯特強調道。

  “這個——”她似乎躊躇了片刻,“是的。嗯,我想是的。是的,我確定是。有時候,左右一下子會讓人弄糊塗了,不是嗎?是的,就在他頸子左側。這裡。”她再次把手指著同一點。

  “而且你說他正在剃臉,是不是?”

  “是的,狗向他撲過去。我們那時養的一條狗,很喜歡動。

  它向哈雷撲上去,哈雷手上拿著剃刀,就這樣割下去了,流了好多血,也留下了永久的疤痕。”現在她的口氣比較有信心。

  “這一點非常重要,裡瓦太太,一有些人長得非常相似,尤其是分別多年,常會有認錯人的事。但要找到另一個和你丈夫在同一地方有相似疤痕的人——呢,這個。這個辨認實在很有價值而且無失誤之虞,不是吧?案情看起來更進一步了。”

  “很為你們高興。”裡瓦太太說。

  “這件剃傷的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大概一噢,大概是在我們結婚六個月之後,是的,就在那時候。我記得,我們是在夏天才開始養狗。”

  “那麼,大概就是在一九四八年的十或十一月時候。對不對?”

  “然後你先生在一九五一年離開了你……”

  “不是他離開我,是我趕他走了”裡瓦太太昂然說道。

  “原來如此。隨你高興說。總之,從一九五一年你攆走你丈夫後,便沒有再見過他,直到最近才在報紙上看到他的照片?”

  “你確定是這樣的嗎?裡瓦太太?”

  “當然是。直到那天我才看到他的遺照,以前我一直沒見過哈雷·卡斯特頓。”

  “那就奇怪了,你知道,”哈卡斯特探長說,“那就非常奇怪了。”

  “為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嗯,那疤痕的細胞組織卻是奇怪的事。當然,疤就是痕,你我看來都是一樣的,但是醫生卻能夠說出許多道理來。他們可以說出,這個疤大約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哦,很簡單的,裡瓦太太。根據法醫以及其他醫生會商結果,你丈夫耳後疤痕的組織,顯然地表示受傷時不會超過六年前。”

  “沒有道理,”裡瓦太太說,“我不信。我——沒有人可以這麼說。總之,不是……”

  “所以,你知道,”哈卡斯特以溫和的聲音繼續說下去,“如果那刀疤是六年前留下來的,便表示說,如果這個人‘是’你的丈夫,他在一九五一年離開你時並沒有疤痕。”

  “也許沒有,但無論如何,他是哈雷沒錯。”

  “但是從分手後你便沒見過他,裡瓦太太。如果你一直沒見過他,你如何知道他在五、六年前留了一個傷疤?”

  “你把我搞糊塗了,”裡瓦太太說,“你把我搞得迷迷糊糊。

  也許沒有像一九四八年那樣早——人無法每件事都記得的。

  無論如何,我知道哈雷有那個疤。”

  “我知道,”哈卡斯特深長說著,站起來又說;“我想你最好把你所說的仔細地想過一次,裡瓦太太,你並不想惹麻煩的,你自己知道。”

  “什麼意思,惹麻煩?”

  “這個,”哈卡斯特探長帶著歉意說,“偽證。”

  “偽證。我!”

  “是的。你知道,這是嚴重犯法。你會惹來麻煩,甚而坐牢。當然,你尚未在驗屍法庭上發誓,但你可能需要在一般開庭時發誓作證。那時——啊,我希望你能仔細想一想,裡瓦太太。也許是有人——建議你告訴我們這個疤的故事?”

  裡瓦太太站起來,站得高高的,眼睛睜得閃亮,一副不可犯的樣子。

  “我一生裡從沒聽過這般可笑的事,”她說,“實在可笑。

  我只是盡我的責任,我去見你,幫助你,告訴你我所記得的,如果我有錯誤的地方,那是很自然的事。畢竟,我認識的——

  嗯,紳士朋友很多,記錯是難免的。但我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那個人是哈雷,而哈雷左耳後有塊疤。我十分確定。而如今,你,哈卡斯特探長跑到這裡來暗示我在說謊。”

  哈卡斯特突然站起來。

  “晚安,裡瓦大太,”他說,“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下,如此而且。”

  裡瓦太太昂起頭。哈卡斯特走出門外,離開了。突然,裡瓦太太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原來的抗辯遽然崩塌了,模樣看起來害怕而憂慮。

  “使我陷進去,”她喃喃自語道,“使我陷進去。我——我才不要。我——我——我不要為別人給自己找麻煩。跟我說了許多事,騙我,欺騙我。卑鄙,真是卑鄙!”

  她晃顛顛地來回走著,然後終於下定決心,拿起屋角的雨傘,再度出門。她一直走到街的盡端,在電話亭前踟躇片刻,然後走到一家郵局,進去換了零錢,進入其中一個電話亭裡。她投了電話台,說出對方的號碼。她站著等候。

  “接通了,請說話。”

  她開口說道:

  “喂……哦,是你。我是弗蘿茜。不,我知道你跟我說過,但我不得不。你一直沒跟我說實話。你沒告訴我,我可能陷入的處境。你只是說,如果這個人被認出來,會使你困窘。我作夢都沒想到竟涉入命案……啊,你當然那樣說,但是不管怎樣,你跟我說的不是這樣……是的,我是。我想你把事情扯混在一起……啊,我不想可忍受了,我跟你說……事情出了問題,呢,這個,從犯——大概是這樣,你明白這個名詞的意義。雖然,我一向以為那是人造珠寶,總之,我害怕,我告訴你!……要我寫信,要我跟他們說疤的事。如今,那刀疤似乎只是一兩年前才有,而我卻硬說是他多年前離開我時留下來……那是偽證,我要坐牢的。啊,不要哄我,沒有用的……不……守信是一回事……這個我知道……我知道你付我錢,再說也沒有多少···啊,好吧,我聽你的,但是我不再……好吧,好吧,我不說……你說什麼?···多少?···不少的錢。我如何知道你拿到了···啊,是的,當然這就不同啦。你發誓你和這事沒有關系?。——我的意思是說殺人···不,啊,我相信你不會。當然,這個我明白……因為接觸的人多,弄混了是難免的事,、那不是我的錯···你總是能把事情說得仿佛很合理……你…你一向如此。···啊,好的,我會考慮,但一定要快…明天?什麼時間?……是,是,我會來,但不要支票,也許會退票……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定會扯進這件事……好吧。啊,如果你這樣說。···嗯,我無意威脅……好吧”她走出郵局,在人行道上迂回行進,臉露笑意。

  為了那筆錢,值得和員警冒一點險。以後日子可以好過得多,何況也並不真需要很冒險。她只要說她忘掉或記不得了就好。許多女人連發生還不到一年的事都無法記得的。她只要說她把哈雷和其他的男人混在一起了。啊;她可以說的多得是——一裡瓦太太自然是個機伶的人。她先前有多麼沮喪。現在就有多大的快樂。她開始認真思考,盤算著錢到手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麼?……

第二十七章

  “你從賴姆塞太太那裡所獲取的似乎不多。”貝克上校責怪地說。

  “她無多大助益”“肯定嗎?”

  “是的。”

  “她不是其中一分子?”

  “不。”

  貝克瞅了我一眼。

  “找到了答案?”他問。

  “不能說是如此。”

  “你希望更多?”

  “還沒填滿呢。”

  “啊——我們得看看別處……放棄半月形了吧——嗯?”

  “是的”“怎麼說話盡是這一兩上字?沒有結果就結束啦?”

  “這工作我不行。”我緩緩地說道。

  “要不要我摸摸你的頭說‘好啦,好啦’?”

  我禁不住笑了出來。

  “這樣好多了,”貝克說,“好啦,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女朋友的問題,我想。”

  我搖搖頭說;“這事開始已有一段時間。”

  “說真的,我沒有留意到。”貝克出乎意料地說,“這個年頭,世界一片混亂,問題愈來愈模糊。一旦覺得氣餒,世界便像是乾枯了一樣。巨大的蕈狀雲沖穿了所有的牆壁!果真如此,你對我們的益處也就結束了。你確實做了幾件一流的工作,孩子。你要滿足的。回到你那該死的海藻裡去吧。”

  他推了我一把說;“你真‘喜歡’那種惡心的事,不是嗎?”

  “我發覺整個案情極其有趣。”

  “我覺得應該是令人討厭才是。本質上是種非常的變異,不是嗎?我指的是‘品味’。你專利的那件謀殺案怎樣了?我敢說是那女孩子的。”

  “你錯了。”我說。

  貝克以一種訓誡的、叔伯的態度搖搖他的手指。

  “我要踉你說的是;‘凡事要有准備’,但卻不是指那種童子軍的意義。”

  我走下夏齡克羅斯街,陷入沉思之中。

  我在地下火車站買了一份報紙。

  我看到一則報導,說有個婦人昨天在維多利亞火車站墜車,被人送到醫院。到達醫院之後才發現是被人刺激了。她一直沒有清醒過來便去世了。

  她的名字叫安琳娜·裡瓦。

  我打電話給哈卡斯特。

  “是的,”他在電話裡回答我說,“正如報紙所報導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生硬而難受。

  “前天晚上我去見過她。我告訴她關於刀痕的事恐怕尚未定論。疤痕的組織顯示刀疤是最近才有的。人們常是栽得多麼愚蠢!只為了多那麼一點。有人付錢給那女人,要她出面認屍,說那人是她多年前分手的丈夫。

  “好啊,她做了!我相信她做得個錯,只是她自以為聰明瞭一點。她以為如果把那刀疤當做‘事後才想起來’,比較能說服人,她的認屍證據會更有力。如果她一開始便直接說出來,人家也許會以為她的話未免說得太順。”

  “那麼麥琳娜·裡瓦涉入極深了?”

  “告訴你,我很懷疑這點。假設有個老朋友或以前認識的人找到她,跟她說:‘你瞧,我有了困難,一個和我有關系的傢伙被人謀殺了,如果他被認出來,揭露了我們的關系,事情就糟了。但是如果由你出面,說那人是你的丈夫,哈雷·卡斯特頓,許多年前溜走了,那麼這案子就會消掉。”

  “她一定會逡巡不前——認為太危險了?”

  “如果這樣,那人一定會說:‘有什麼危險?最多你只是記錯而已,經過這許多年,任何女人都會記錯的。’而也許就在那時候,會提起一筆數目不錯的錢,於是她說好,便幹了。”

  “毫無懷疑?”

  “她不是那種多疑的女人。啊,柯林,每次我們逮捕的兇手,常是許多人所認識,而大家都不相信他會是做那種事的人!”

  “你去看她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我嚇了她一下。我離開後,她做了我期望她會做的事——企圖和那拖她進來的女人或男人聯系。我當然在後面跟蹤她。她進入一家郵局,撥通了電話。很不幸地,她沒有使用她住的那條街尾的電話。她得換零錢。她從電話亭裡出來的時候,一面露笑容。她一直在我們的監視下,但直到昨天增晚才發生事情。她到維多利亞火車站,買了一張到克羅町的車票。時間是六點半,正是交通最擁擠的時候。她心裡未有半點戒意。她以為她正要去與克羅町的某人見面。趁著擁擠的人群,擠上某人的身後,把刀子戳進……那是世界上最容易不過的事。不要以為她知道被刺了,你知道,人就是這樣。

  記得列維堤幫搶劫案中的巴頓嗎?走了一條街才僕倒絕氣。只要狠狠的突然一痛——你以為等下就沒事,其實不然,不知不覺中你已站著死去了。”

  最後他說:“他媽的,該死!”

  “你調查過誰沒有?”

  我禁不住問他。

  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佩瑪繻昨天在倫敦。她為學院到那裡辦點事,搭七點四十的火車贏回克羅町。”他停了一下又說,‘雪拉·威伯拿打好的稿子和一位前往紐約,駐足在倫敦的外國作家校對。她大約在五點二十分離開裡茲旅館。於返家之前——獨自一人去看了一場電影。”

  “聽著,哈卡斯特。”我說:“有樣東西給你,有證人可以擔保。九月九日那天,有輛洗衣店的貨車在一點三十五分時間來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門前。司機從車上取下一個大籃子,送到後面去。這籃子特別的大。”

  “洗衣店?哪家洗衣店,”“雪花洗衣店,所過嗎?”

  “不敢肯定。經常有新的洗衣店開幕,這個名字又很平常。”

  “哦——你查一下。那人開車子——把大籃子送去屋內——”

  哈卡斯特突然懷疑道。

  “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柯林?”

  “不,我踉你說過我有證人。查一下,迪克。”

  我趁他沒來得及鬧下去便把電話掛斷了。

  我走出電話亭,看看表。我有許多事要辦——而當我辦事時,我不希望哈卡斯特來干擾我。我要為自己未來的生活安排。

第二十八章

  五天之後,晚上十一點,我抵達克羅町。到卡蘭敦大飯店要個房間。然後蒙頭大睡。由於前一天晚上太累,所以睡過頭了。等我睜開惺松的睡眼——已經九點四十五分!

  我請侍者幫我送來上司、咖啡和當日的報紙。當他送來這些我要的東西時,出乎意料地,還多了一份正方開的大信封,左上角題著:“煩交柯林·藍姆先生啟”的字樣。

  我驚異地察看這個不明之物,紙質很好,不是便宜貨,而且字跡整潔。

  把它玩了一會兒,看不出所以然。我終於打開它。裡面有一張信紙,上頭只有幾個大字;

  麻鷸飯店□唬喝

  四一三室

  (敲三下!)

  哈玩意兒嗎?沒頭沒尾的!

  但是,我注意到了房問號碼——四一三——與謀殺案現場中鐘上的時間一模一樣。這是巧合,抑或故意安排?

  。我馬上想到,打個電話到麻鷸飯店查查究竟怎麼回事,繼而,又閃過一個念頭,打電話給迪克·哈卡斯特:結果,我什麼都沒做。

  那時,已無睡意。我起床,整裝妥當,信步到外頭逛逛,十一點半准時抵達麻鷸飯店。

  街頭上已看不出夏天的氣息,飯店裡也不似旅遊盛季時那樣人聲喧嘩。

  我未至櫃檯查詢,逕自坐電梯到四樓,沿著走廊找到四一三室。

  在門口呆一、兩分鐘,想起那張兒戲似的信紙,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但,“既來之,則安之”,總要碰碰運氣,我舉起手,慢慢地敲三下……

  裡面有個聲音:“請來吧!”

  試著扭動把手——門沒鎖,我小心翼翼地閃進門內,卻當場愣住!

  裡面是這輩子我最願意再看到的人!

  邱裡·白羅正坐在椅上微笑地看著我。

  “很意外吧?”他笑著說,“希望對你而言,是個驚喜!”

  “白羅,你這個老狐狸!”我忍不住大叫,“你怎麼來的?”

  “我坐著舒適的轎車來的——而且是最豪華的那種!”他慢條斯理地說。

  “噯!說起這個,我就生氣!他們堅持要整修我的房子,爭執半天——唉!有啥辦法呢!瞧瞧我這模樣,我能怎樣,我又能去哪裡?”

  “世界上多的是地方可以去!”我冷冷地道。

  “也許。但我的醫生建議,海邊的空氣有益於我的健康,所以,我就來啦!”

  “哼!你那些拍馬屁的醫生!他們只是知道你想來,做個順水人情罷了。”我揚著手裡的信,“這是你的傑作?”

  “當然,還會有誰呢?”

  “你這個房間號碼——四一三,是巧合嗎?”

  “不!是我特別指定的!”

  “為什麼呢?”

  白羅把頭偏向一邊,對我眨眨眼說:。“我覺得這樣很貼切。”

  “那,敲三下又是什麼意思?”

  “啊,只是好玩而巳!你不覺得,這樣更具神秘色彩?本來,我還想附上一朵迷迭香,可惜找不到,我又想,咬傷手指;在門外印幾個血手印,又怕萬一傷口發炎……”

  “我看,你是愈來愈返老還童了,”我冷冷瞅著他說,“待會兒,我給你買些汽球和免寶寶玩具!”

  “看來,你並不滿意我的傑作,一副不樂意看到我的模樣”“很讓你失望,是不是?”我仍舊不放鬆地諷刺他。

  “算了,算了,來來來,讓我們言歸正傳。我有一些愚見,希望能對你們有所幫助。我已經拜訪過那位和藹可親的局長,而現在;你那位探長朋友——迪克。哈卡斯特也該快到了。”

  “你打算告訴他什麼?”我感到訝異。

  “啊?我不打算演講。待會兒,只不過是我們三個人聊天而已。”

  我瞪視著他。一終於大笑起來。他可說得好聽——聊聊天而已,但,我知道,說話的只有一人。

  赫丘勒·白羅!

  哈卡斯特來了。彼此介紹後。大家隨和地坐下寒喧。迪克不時偷偷地瞅著白羅,仿佛看著動物園裡新奇的動物。我不禁暗笑。他大概未曾遇過像白羅這種人吧。

  話過家常,哈卡斯特開始清清喉嚨,轉入正題。

  “白羅先生,他慎重地開場白:“關於你所想要瞭解的——咳,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老實說,實在是一言難盡。”

  他頓了一頓又說:“雖然局長交付我,盡可能地把細節告訴你,可是,這當中實在有太多離奇,令人百思不解的疑竇。但,既然你特別撥空駕臨此地,我——”

  白羅冷冷地打斷他。

  “我來這裡,一只是因為倫敦的房子正在整修。”.我忍不住爆笑出來,白羅以責備的眼光瞪我一眼。。_。

  “白羅先生向來不親自出馬察看案件的。他一直認為坐在椅子上即能洞察一切。”。我又轉向白羅說,“但也不盡然。對不對,白羅?否則你幹麼跑這一趟?”

  不理我的戲謔,白羅嚴肅地說:

  “我一直認為不需要有一大堆獵狗、警犬,又是味道、又是許血的,來來回回地忙碌著。我只認同一條性能優越的追蹤狗,你們知道嗎?能忠實地帶回線索的獵狗。”

  他轉向探長,一隻手撫著髭,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告訴你,”他說,“我不像英國佬,過分迷信狗兒。但,卻不反對你們與狗之間忠誠的關系。人們愛狗。寵狗;不但縱容它,也樂于和朋友們彼此吹噓著自己的狗兒有多聰明、多能幹。有時候,明明自己不想上街。但為了狗兒想逛逛,只好鼓起精神,陪著心愛的狗兒四處溜達溜達。同樣的道理,我們換個角度推測。狗兒喜歡它的主人,崇拜它的主人,一旦知道他有所渴望,也一定舍盡力去滿足他的需求。”

  “我與這位親愛的忘年之交——柯林,就是這種關系。他帶著這個案件來找我,我想,並非要求幫助——我相信,他應該有能力去解決;啊,不,我親愛的朋友,他只是體貼地可憐我寂寞、無聊,替我找些有趣的事兒做做罷了!同時,他可能企圖借此機會考驗我——看我是否真能不出門,光坐在椅上就能解決問題!”他繼而把眼光轉向我。

  “是不是?你這淘氣的小鬼!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的小詭計?但,不怪你,我只想說,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了!”白羅身體向前傾,手還是不停地撫著髭。

  還是老樣子,賣了半天關子,尚未導人正題!我愛憐地望著他。

  “好啦!”我誘他進入核心,“如果你已找出答案,就告訴我們吧!故意拖延時間,莫非尚未分曉?”

  “誰說的!當然,我胸中自有成竹!”白羅果然吹鬍子,瞪眼睛。

  哈卡斯特聞言,不由精神一振,但,仍懷疑地看著白羅。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誰是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凶殺案的兇手?”

  “是的!”白羅仰起頭。

  “那,你也知道誰殺了伊娜·布蘭特小姐?”

  “那還用問?”

  “你知道死者的身分?”探長緊迫著問。

  “我……可以查得到。”

  哈卡斯特眼中充滿了疑慮,但憶及局長的再三叮嚀,也就禮貌地保持風度。卻仍無法掩飾聲音中的狐疑:

  “白羅先生,請原諒我的失禮,容我冒昧地再請教一次你剛剛是不是宣佈你確實知道誰是兇手?”

  “是的,沒有錯!”

  “這麼說,你把案子破了?”

  “這……倒沒有。”

  “說了半天,你也只不過是靠預感推測而已!”我也開始沉不住氣。

  “我不願和你在無意義的字眼上斤斤計較,柯林,我只強調,我知道答案!”他固執著。

  哈卡斯特無奈地歎口氣。

  “但是,白羅先生;我們必須擁有真實的證據,才能宣佈破案。”

  “當然!只要你耐心地聽我分析,然後善加處理,保證你毫不費力地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不敢太樂觀”“別老是這副德性!我的探長,總得一步一步來麼!急什麼?”

  “怎麼不急?”哈卡斯特又歎氣說,“眼睛睜地看著兇手逍遙法外,我們心裡明白,兇手也在一旁竊笑。““總是少數麼,並非街道上每個快樂的人都是壞人!”白羅存心逗他。

  “好了,好了,白羅,“我打岔說,“行行好,別兜圈了!

  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吧!”

  “我瞭解你們依然不相信我。哼!沒關系!但是,在解開謎底之前,我要先教你們一個觀念。所謂‘有把握’,就是除了這種假設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可能了……”

  “看在上帝的面子,”我央求道,“別說教了!”我都同意你所說的,可以了吧?”

  白羅換個舒適的角度,要哈卡斯特再管他斟杯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的朋友們,解決任何案件,首先最需要的就是搜集事實。也因此,才需獵狗,一條性能優越的獵犬,能忠實地把真實的資料一個一個地···”“帶回來給它的主人。”我性急地替他說完。

  “一個人不可能坐在椅上光靠報紙的消息搜集資料。因為,我們需要的是真實的資料,而報紙的報導,通常是不實的——即使偶爾難得有可靠的資料,也是不夠的。他們很可能把一件四點十五分發生的事情指導成四點正發生;也可能把某人的小妻子愛琳娜小姐說成他的妹子伊利莎白小姐……,諸如此類可笑的蠢事,不勝枚舉。但慶幸的是,這位可敬的小柯林——有個特殊的長處,就是他那了不起的記憶力,我相信,這個優點對他將來的發展很有助益。啊!對不起,又扯遠了。話說,由於他出色的記憶力——你知道嗎?他可以把幾夭前發生的事,絲毫不差地覆誦出來:也就是說,他可以把所經歷的過程,不增不減、次序不變地告訴你。這點很重要,非常重要!這一點表示,即使我不在現場,只要聽了柯林的報告,我就可以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

  “只可惜,這忠實的狗無能從中推論出答案?”我不禁苦笑。

  “很遺憾,到目前為止,好像是的!”接著說,“我有了這些真實的資料,就好像已身歷其境。當柯林重述這個故事時,第一個震撼我的,就是它這個奇怪的特點——現場的四個鐘。

  每個都比正常時間快一小時,而且現場的人都‘說’不曉得是誰的。說到這裡,我們得記住一個原則:千萬不可輕易相信別人的話,除非已多方面得到證實。”

  “你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樣。”哈卡斯特贊同地附議。

  “地上突然躺了個死人——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士。大家都‘說’不認識他。在他的口袋裡,只有一張名片:‘R·H·寇裡先生,丹弗街七號,都會和地方保險公司’。警方多次查證,根本沒有科弗街、都會和地方保險公司,以此類推,可能根本就沒有‘寇裡先生’這個人。由此可知,這張名片是假的——是兇手故意掩人耳目的手法。但;嘿,不必洩氣!

  相對地,這也是我方掌握的第一個有力的線索。好,我們繼續看下去——好像一場有趣而吸引人的電影,不是嗎?現在鏡頭轉到‘加文狄希秘書打字社’,一點五十分,電話響了,一位叫佩瑪繻小姐要求該社派個速記打字員在三點鐘以前到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去,奇怪的是,她特別指定要雪拉·威伯小姐。於是,這位威伯小姐依約在下午三點以前抵達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一踏入房間,看到地上躺了個死人,她馬上尖叫著沖出屋外,驚惶地撞入一位英俊的年輕人懷裡——”

  白羅停下來,瞅著我。

  我不由起身鞠躬說:“是的。碰到我這個年輕的英雄——

  正好趕上英雄教美人。”

  “你看看!”白羅溺愛地瞪我一眼說,“連你都愛湊上一腳兒,戲劇性地誇張它!好了,好了,有歸正傳吧!到此為止,整件事情充滿了戲劇性,簡直不可思議,而且很不真實!老實說,這種事只可能發生在某些偵探小說裡面——比方說,已故的偵探小說泰斗蓋端·格瑞森先生的故事裡。在此順便一提,當柯林來告訴我這個奇怪的案件時,我正埋首研究一些著名的偵探小說,讀到某些作家精心安排的一些情節,真是令我拍案叫絕!但,最有趣的是,我發現——你們注意聽!往往人們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才是案情的症結!所謂,最危險的才是最安全的!你們懂嗎?人們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看來’反常的一面:明明狗兒在該吠的時候,為什麼不叫?明明是密閉的房子,怎麼可能憑空來個死屍?搞得你團團轉,一頭露水。如果,這是一本小說,你必會不屑地甩在一旁,‘不可能有這種事!’卻不去花腦筋想它!但,無知道!現在有個事實擺在眼前,有個男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地橫死在威爾布朗姆胡同,縱使你們滿心憤怒地想不通,卻不得不賣力地去追查,畢竟,這不是小說,而是個活生生的事實,對不對?”

  雖然,哈卡斯特被白羅一會兒東、一會地西地搞得心神不寧,但,他最後一句話卻一針見血地點出目前大家的心態,哈卡斯特不得不用力地猛點頭。

  白羅滿意地又開始漫天胡扯道:

  “套句小說上的對白,‘到哪兒去藏片葉子呀?——到樹林裡!到哪兒去藏個小鵝卵石呀?——到海灘去!’如果,讓我也學學這位作家的口吻:‘到哪兒去藏女人逝去的青春呀?’我絕不會說:‘藏在所有失去青春的女人堆裡去!’那太戲劇化了!因為,真實的生活不是這個樣子。我會說,藏在一堆五顏六色的胭脂、口紅、化妝品、名貴的貂皮大衣,以及俗氣的珠光寶氣裡!你懂得我意思?”

  “啊——”探長看著口沫橫飛的他,不知該點頭,或抑坦白地搖頭。

  白羅不理會,啟顧自地說下去:

  “因為,人們會被耀眼的偽裝所迷惑,而忽略這些女人的真面目。他們絕想像不到,靜夜孤燈下,洗淨鉛華,這些女人竟是沒有眉毛;雞皮鶴發的!說到這裡,我腦海不禁浮出愚蠢的男人眼見真象,那種大吃一驚的樣子。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啊——咳,咳,我說到哪兒了?喔,——所以,我告訴自己,也告訴柯林,因為這個案件如此撲朔迷離,錯綜複雜,所以,它必是個非常單純的案件。是不是?柯林,我是不是這樣說過?”

  “是的!”我點頭說。“但,你還未提出讓我信服的關鍵出來!”

  “啊,這個,你放心,別急,我們慢慢來。”他搖頭晃腦地說,“現在,我們抽絲利繭,丟掉討厭的偽裝,來到問題核心。一個男人被殺了——為什麼被殺,他到底是誰?我們只要找出這兩個答案,問題就好解決了。顯然,第二個答案關系到第一個答案。所以,我們先來探討第二個問題,‘他到底是誰?’這個男人可能是個勒索者,可能是個成功的魔術師,也可能是個惹人厭的丈夫——他的存在對太太是種可僧、危險的威脅……太多、太多的可能,範圍太廣了!但是——”他咽下口水,“每一個看到死者的人都說;‘可惜啊,這個人看來家境不錯、挺體面的!”突然,我問自己,‘你不是說,這是個單純的凶殺案?’那麼,就把它簡單化吧!”白羅又看看探長問;”你瞭解了嗎?”

  “啊——?”本來正期待曙光出現的哈卡斯特,突然被人一問,再次傻愣地地張口,不知如何作答。繞了這麼個大圈子,重點根本還沒說出來呀!問這問題未免太早了。

  “好啦!就這麼簡單!一個正常、快樂的男人被殺死了,而附近居民沒有人認識他。顯然,他是來這裡找人,或與某人約在此地碰面。到此,我們已縮小了範圍。好了,找人!那麼,找誰?佩瑪繻小姐,或秘書打字社的威伯小姐?當然她們都‘說’不知道。記得,我曾建議柯林,‘找附近鄰居聊聊天,視察他們的背景與生活習慣’。因為,透過官方的正式查詢,人們往往因保護自己而隱瞞實情;只有在毫無防備的家常閒話中,才會無意地露出蛛絲馬跡,而這珍貴的點滴就是扭轉整個案情,使其化睹為明的重要關鍵。”

  “偉大的高見!”我嗤之以鼻,“只可借,在這個案件中,絲毫不見功效。”

  “不,你錯了!我親愛的朋友!你忽略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

  “是嗎?”我不信,“哪一句話,誰說的,什麼時候?”故事都是我重述的,我自己都模不清門路,他怎麼可能從我的話裡獲取決定性的關鍵?我就不信邪?!”

  “慢點來,慢點來,我親愛的朋友!”

  “由羅先生,請您明示!”哈卡斯特禮貌地催他。

  “我們把範圍圈在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附近,這個圈內的居民都可能是殺害死者的兇手;黑姆太太,布蘭德夫婦、馬克諾頓夫婦,以及華特豪斯小姐。但我們不可遺漏:佩瑪繻與威伯小姐這兩個關鍵人物。雖然佩瑪繻指出,她在一點三十五分之前即已離開威爾布朗姆胡同,但她可能殺死他之後才從容離去,同樣地,威怕小姐也可能行兇之後,才故意花容失色地沖出來。”,“啊,有點兒眉目了!”探長終於說。

  “還有,”白羅滑動著他的輪椅說。“柯林,我親愛的朋友,你也不能脫離嫌疑!”

  “啊?!”我可真沒想到,“你有完沒完?”

  “當然還不可能完,戲還沒落幕呢!”

  我冷笑一聲說;“我還傻得急急忙忙跑去告訴你這樁天大新聞?!”

  “兇手總是自以為聰明,能滿天過海!”白羅指出,“如果得逞,豈不是剛好滿足你欲嘲笑我無能的目的?”

  “再說下去,我可真相信自己是兇手了!”我勉強陪笑,開始坐立不安。

  白羅又轉向哈卡斯特。

  “我們再從頭整理一下。現場有四個似乎不相干的鐘,每個都快一小時;有個應顧客要求的小姐依約前往。卻碰巧發現屍體……這一切似乎都事先經過巧妙的安排。好,我們再回到死者這邊,有人設計要殺害他。如果我們能查出死者身分,必能把箭頭指向凶嫌。如果他是個勒索者,我們必然會查詢被勒索的人,如果他是個私家偵探,我們可能會懷疑與他曾有過節的罪犯;如果他是一個家財萬貫的人,我們可能會聯想到那些急欲繼承財產的家屬。但,頭痛的是——查不出死者究竟是什麼身分,所以,要找出兇手,簡直難上加難!”

  “除了佩瑪繻小姐,似乎沒有人與此案有任何關聯。”白羅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根據我們柯林的報告,仿佛每個鄰人都是清白的。布蘭德是有名的建築師,馬克諾頓是劍橋大學的客座教授,黑姆太太是規規矩矩的雜貨商,華特豪斯一家則是世居此地的老好人!層層過濾,我們洩氣地回到這位所謂的‘寇裡先生’,他到底是誰,從哪裡來,為什麼來——

  威爾布朗姆胡同十九號。現在!我們開始回想每個鄰人的談話,其中,最惹我注意的是,黑姆太太無心的一句玩笑——

  當我們聊及搞不懂寇裡先生為何來威爾布朗姆胡同時,她說,‘啊!我知道,他是到這兒來赴死的!’你們知道嗎?她給我一個很珍貴的禮物,寇裡先生就是老遠趕來這裡受死的!”他又強調;“就是這麼簡單!”

  “我也對她那句話印象很深刻!”我討好似地說。

  白羅充耳不聞,搖頭擺腦地唱起歌來;“奇妙,奇妙,真奇妙!老遠趕來送死!”接著說,“但是,問題依舊存在呀!

  我們還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誰——沒有皮夾。沒有證件,連西裝上的裁縫店號都拆下來。不僅如此;兇手還耍了我們一把,一張假名片,讓大家東奔西跑,如喪家之犬。我可以想像。他那得意萬分,幸災樂禍的模樣!”

  “這兒,有一點深值推敲的是——憑什麼兇手那麼有把握,我們無法找出死者的真正身分?就算他不住在附近,就算他沒有家屬——但,總該有一點兒人際關系,比如,總該有房東啦、同學啦、同事……等等。遲早有人來認屍——我曾等待著,結果卻真的沒有。因此,我做了一個假設——無人察覺他的失蹤。接著,我又假設——他根本不是英國人,只是來此遊覽的觀光客。這個就可以解開你們另一個疑竇,死者明明有假牙,為何變遍各大小牙科診所,找不出他的相片和病例片。

  “確定這一基點,我對兇手、死者,以及整個案件,已整理出概括的輪廓。啊哈!——絕錯不了的裡雖然這案顯然經過聰明的設計,而且執行得幾乎天衣無縫,但是呀,但是,卻被我捉到了尾巴,哈哈!兇手恐怕連做夢都想不到吧!”

  “什麼尾巴?哈卡斯特緊緊追問。

  我也屏氣凝神期待下文,沒想到,白羅這傢伙居然在這節骨眼兒,無關痛癢地吟起詩來:

  為了找個釘子,卻掉了鞋子;

  為了補個鞋子,卻跑了馬匹;

  為了找匹馬兒,卻掉了士兵;

  為了補個士兵,卻輸了戰役;

  為了贏回戰役,卻失了王國;

  噯呀呀,噯呀呀,——

  一切只為了一個馬鞋上的釘子!

  他戲劇性的吟弄一番之後,又自顧自地轉入別的話題。

  “殺害寇裡先生的嫌犯也許有許多個,但是,殺死伊娜小姐的卻一定只有一個!”

  我們都被他突來的單刀直入嚇一下,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我們再把鏡頭轉向加文秋希秘書打字社,在那兒工作的有八位小姐。九月九日第發當天,有四位小姐應邀外出到較遠處工作。也就是說,她們不回來吃午餐。四個人平常是分配為第一批午餐者,即十二點半到一點半。剩下來的雪拉·威伯、伊娜·布蘭特和兩個女孩,捷妮與摩琳,則屬一點半到二點半用餐的第二批。但是那一大,伊娜在離開辦公室不久之後,卻發生意久,斷了鞋跟。她無法那樣走路,便在附近買了麵包,返回辦公室。”

  白羅搖搖手指,要我們注意。

  “你們是否記得。她的同事說,案發之後,伊娜顯得心神不定,好像有心事,她一直想找雪拉在辦公室之外談話,結果突然死了!她的死,使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轉向威伯,認為她們之間必有啥秘密,關系著這個離奇的連續命案——如果是我,我不會花這麼多心力去研究他們究竟有啥秘密,女孩子麼,搞不好只是伊娜個人的私事找威伯商量而已!但是,我注意一個重點:她要找威伯‘到外頭’說話——為什麼不能在公司裡說?”

  “我又想起,你所說的,伊娜在審訊時對員警說:‘我不明白她所說的怎會是真的。’這又是個非常重要的關鍵!伊娜說的‘她’是指誰。那天出庭作證的有三個女人:當然,最可疑的是威伯小姐;也可能是佩瑪繻;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不太在意最後一個可能:瑪汀戴小姐。”

  “瑪汀戴小組?她所做的見證只有短短幾分鐘而已。”哈卡斯特認為她是最不相千的人。

  “不錯!她只是出庭說明她接到佩瑪繻小姐的電話而已!”

  “你的意思是,‘伊娜認為電話不是佩瑪繻小姐打的?”

  “不!可能更簡單!我認為根本沒有這個電話!”

  白羅繼續道““我猜想,案發當天,伊娜的鞋跟掉了只好轉回辦公室。

  但是瑪汀戴小姐在她私人的辦公室內,並不知道伊娜悄然回來,以為整個公司只有她一個人。於是,她偽造一點四十九分有個電話,然後,指派威伯出去。案發前,伊娜並不知道這些情節,因為威伯是被叫進瑪汀戴的私人辦公室內的。然後,凶殺案發生了,各方爭相報導:‘……佩瑪繻小姐打電話要威怕小姐去……但,佩瑪繻否認她打過電話,···加文狄希的瑪汀戴小姐卻堅持佩瑪繻確實在一點四十九分打電話來……’可憐的伊娜開始不安,因為那個時間,她人在公司,並沒聽到有啥電話,為何瑪汀戴堅持有電話則她一定搞錯了!

  可是,伊娜不敢貿然行事,急著私底下先和威伯談談。

  “然後,偵訊會回來了,所有的小姐都跑去聽。瑪汀戴小姐還是理直氣壯地堅持她的見證;而伊娜卻很清楚。瑪汀戴所指出的明確時間,甚至佩瑪繻小姐,都是騙人的。於是她請問員警,要求和探長談話。不幸的是,這個請求被人群中的瑪汀戴小姐無意中聽到了,或者她是聽到女孩子們聊起伊娜折斷鞋跟的意外事情,而明白節外生枝。總之,她跟隨那女孩來到威爾布朗姆胡同。我不知道,伊娜為何到哪裡去?”

  “我想,只是好奇地去看看團案現場吧?”哈卡斯特微微歎了一口氣說,“人們總是如此的!”

  “這倒是很可能。也許瑪汀戴小姐在那裡和她說起話來,沒有心機的伊娜終於忍不住進出心中的疑念——這會兒,她們剛好走到電話亭邊,瑪汀戴立即當機立斷,馬上採取行動——唉!我真不忍再想下去!伊娜本不該直接問瑪汀戴的;更不該一錯再錯,走進電話亭裡。我不願去想這個女人怎麼把她騙過去,……可能,瑪汀戴小姐說這是很要緊的事,你一定要立刻打電話給員警,告訴他們說我們兩人現在就到局裡去。伊娜毫無戒心,轉身進入亭內,拿起電話筒,……瑪汀戴亦緊跟上前,拉緊伊娜的圍巾,絞死了她。”

  “有人看到嗎?”

  白羅聳聳肩。

  “我也希望有人看到,事實上,可惜沒有!那時正是中午一點鐘,午餐時間,街上的人也忙著在十九號前東張西望。我不禁暗歎,的確是一個膽大心細女狂徒下手的大好機會!”

  哈卡斯特聽完,大搖其頭,“雖然很有道理,但是,我仍然無法想像瑪汀戴小姐怎麼會和此案扯上關聯?”

  “當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既然殺死伊娜的瑪汀戴小姐——嘿,是的——只有她才會殺死伊娜,那麼,與此案就一定有關系。”白羅想起啥似的頓了頓,“殘忍啊!好一個馬克白夫人!只可惜——缺乏想像力!”

  “缺乏想像力?”哈卡斯特懷疑道。

  “哦,是的,十分的沒有想像力。但很有效率,善於計劃。”

  “但是為什麼?動機何在?”

  白羅轉向我說;“你剛剛說,鄰人的聊天在此案不起任何功效,啊?”他權威地揚了揚眉毛又說;“我卻找到一句破案的真正關鍵性的話!”他炯然地眼光來來回回地掃視我們,接著說;“你們是否說得,當聊到旅居海外時,布蘭德太太說了一句話;‘我很喜歡住在克羅町,因為我親生妹妹也住這兒。’但是——我親愛的朋友們!布蘭德太太不應該有個妹妹!大家都知道,布蘭德太太一年前才從一位富有的加拿大舅舅處繼承了一大筆財產,只因為她是娘家親旅中唯一生存的嫡親!

  既然如此,她那兒來的親生妹妹?”

  哈卡斯特一下機警地挺直腰杆。

  “你的意思是——”

  白羅又更換坐姿,無意義地玩弄指甲,沉吟一會兒,才眯著眼,以夢般的音調緩緩地說道;

  “現在,假如你是一個平凡而粗枝大葉的男人,剛好財務上有點周轉不靈。有一夭,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紂陌生的信,一位律師通知你,你的太太即將從加拿大的舅舅處繼承一筆可觀的財產。信上指名繼承者是布蘭德太太,本來,這是天大的驚喜,問題是:現在的布蘭德太太非那個富翁的侄女,她是第二任布蘭德太太。想想看,想想看,在這份驚喜之後的遺憾!是多麼可惜!多麼叫人生氣!於是,有個點子出現了!

  誰知道呢?——在克羅町,沒有人知道布蘭德先生結過兩次婚。第一次結婚時,正值戰爭期間,他在海外服役,不久,太太死了,他幾乎馬上又結婚。雖然,第一任布蘭德太太死了,但是他還存著他們的結婚證書。照片和其他文件。即使相片上的布蘭德太太與現任的有些不同,但事隔多年,而且唯一能指認的加拿大那位舅舅也去世了,那麼——如果他們冒領,也無人能變得出來!這事兒只有夭知、地知、他知、他太太知,豈不萬無一失!考慮的結果,他們決定冒這個險。幸運地,他們成功了。經過了合法的手續,他們領了那筆遺產。於是,看看今日的布蘭德夫婦,-下子變成了富豪,所有的財務困難都迎刃而解!““但是,一年後,發生了一件他們始料未及的事情。一位前任布蘭德太太的朋友從加拿大遠道來拜訪她。他可能是她以前的街坊鄰居,或是她們的家族醫生、律師什麼的……不管他究竟是誰,他可能會識破現住這位布蘭德太太的身分。因此,布蘭德夫婦開始動腦筋想如何避開他。布蘭德太太可以作裝生病,也可以假裝碰巧出外旅行……但,無論如何安排,只有引起懷疑而已!因為,這個朋友早已通知她,將要專程來看她——”

  “所以——就謀殺他?!”

  “是的!而且,據我推測,布蘭德太太的妹妹才是幕後主謀者!她提出這個意見,且策劃了這個幾乎無懈可擊的謀殺案。”

  “所以,你認為布蘭德太太與瑪汀戴小姐是姊妹?”

  “只有這一可能?”。。

  “的確,當我第一次看到布蘭德太太時,就有種面熟的感覺。”哈卡斯特說,“她們兩人——仔細回想,的確有點像,雖然氣質上很不相同。但是,他們怎能如此鎮定?!“縱使我們查不出來,加拿大方面——他的親戚朋友也會奇怪,怎麼一去就沒下落?”

  “如果一個人遠赴重洋宏觀光旅行,他的行程就不似商務考察那麼固定。他可能久久才偶爾寄張風景明信片回鄉——

  即使寫著甲地住址卻蓋著乙地郵戳,——人們也不易察況異樣。等到他們開始感到不對勁對。可能已過一段很長時間。縱然,加拿大方面查詢到克羅町……已是日換星移,徒喚奈何?人們總是健忘的,天長日久,誰會把孤魂野鬼與這位富有的加拿大觀光客聯想在一起?如果我是兇手,我會找個藉口到法國、比利時玩玩,順便把死者的護照隨手去在火車或電車上;那麼,加拿大方面就會從該國查起,時間愈拖長,則愈對我有利啊——”

  白羅話中有話,我才想起自己又忽略一條線索,“布蘭德先生透露最近曾偷偷帶一位金發美女到法國布倫玩,那時我只以為——”

  “很正常啊——哪只貓兒不偷腥?何況,這本來就是布蘭德先生的興趣之一。”白羅存心臭我。

  “但這一切,從頭至尾,只是推測。”哈卡斯特仍然反對。

  “你可以開始調查了!”白羅說著從架上取出一張飯店的便條紙遞給他。

  “你可以寫封信給恩德比先生,位址是加拿大xXXx。

  他是聞名國際的大律師,已經答應幫我這個忙。”

  “那麼,現場的四個鐘又是怎麼回事兒?”

  “喔!鐘,這四個了不起的鐘!”白羅神秘兮兮地急著接下去說。

  “這就是瑪汀戴用來攪局的道具。一開始我就說過,這必是個單純的謀殺案,只是裝模作樣地佈局成撲朔迷離的大案件。其中那個迷途香鐘是雪拉·威伯的,本來要送修,卻不慎在公司裡遺失,被瑪汀戴取來派上用場:其實,這也是倒楣的威伯被扯入這個漩渦的原因。”

  哈卡斯特終於恍然大悟,不同意地嚷道:“如此巧妙的佈局,而你居然說她缺乏想像力?!難以想像,要花多少時間籌劃呢?”

  “用不了太多時間,因為根本不是她策劃的!這才是本案最有趣、最傳神之處!甫自偵察本案件開始,我老覺得很熟悉——一種很熟的做案方式。因為,我才剛剛讀過類似的劇情。我一直是很幸運的——這個禮拜,我參加一個專售作家手稿的拍賣會,其中,有一些是蓋瑞·格瑞森先生的。雖然不敢抱太大希望,但,幸運之神很照顧我。你們看——”他變魔法似的,打開書桌的抽屜取出兩本破舊的筆記本,“全在這裡面!這兩本筆記本記載著他預備寫小說的各種情節大綱。

  可惜,有些令人贊歎的大綱來不及連串成冊,這位泰斗就去世了。但是,他的秘書——瑪汀戴小姐,知道部分情節,擅自盜用,以達到她殺人滅口的目的。”

  “但是,那些鐘在原來格瑞森先生的情節裡,一定有其涵義。”

  “喔,是的!他原來設計三隻鐘,一隻時間定在5:01,第二隻5:04,第三只5:07,把這三個數字放在一起。515457——

  保險箱的暗碼。保險箱被藏在複製的蒙納莉莎畫像背後,裡面……”白羅不悅地接下去,“藏著俄國皇室的皇冠和珠寶。

  好啦,電影播映到此為止,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我們可以稱之為‘一個貪心妄想女人的故事’!當然,對編劇兼導演的瑪汀戴小姐而言,這個任務太容易,只要挑幾個具體方色彩的重點換到原來的劇本上就好,太輕而易舉了!但,”她自作主張安排的角色:威伯、佩瑪繻小姐,甚至那四隻鐘,除了在熒幕上亮亮相,湊湊熱鬧外,下文如何?當然不會有下文了!啊哈——所以,我說麼,一個缺乏想像力,卻行動快速、有工作效率的女人!我不得不說,偉大的蓋瑞·格瑞森先生贈給她一筆豐富的遺產,是不是?——但,話說回來,我們這位偉大的偵探泰斗怎麼會死呢?他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死的?一嗯——我很懷疑……”

  哈卡斯特對過去的歷史不感興趣。他敏捷地收好格瑞森的兩本筆記本,並在便條抵上了草地塗寫思德比律師的地址。短短的一、兩分鐘,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快速揮動的筆,真不可思議!飯店名稱與地址顛倒在便條紙的左下方,顯然,這位大探長把紙張拿倒了。

  盯著這紙條,剎那間,我才體會過去自己的愚蠢!

  “白羅先生,非常謝謝您,”哈卡斯特站起身說;“今天真是受益非淺!同時,很感謝您的協助。”

  “哪兒話?噯,談不上什麼幫忙。”又來了,故作謙虛狀。

  “這會兒,我該趕緊去辦事。”

  “自然,自然,請使——”

  互道再見,哈卡斯特轉身離古。

  白羅轉過頭來看我,表情豐富地說;

  “啊哈,我親愛的朋友,請容我問。你怎麼啦?見鬼了?

  怎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沒什麼,只是,猛然瞭解自己的愚蠢。”

  “啊,沒關系!凡人麼,難免如此!”

  但白羅似乎就不會!我一定要打擊打擊他。

  “親愛的白羅,再請教一件事情,——你所一向強調的:

  “坐觀大勢’,你只要坐在倫敦家中的椅子上即能洞察一切,也能把我和哈卡斯特叫你家裡去,那……為什麼,你要破例跑到這兒來呢?”

  “我已經說過兩次,他們正整修我的房子。”

  “他們可以暫時租給你另一個房子;否則,你也可以趁此機會到一流的裡茲飯店去。保證有更豪華、更舒適的享受,為什麼跑到這名不見經傳的麻鷸飯店呢?”

  “毫無疑問,”白羅說;“咖啡!我親愛的朋友,因為這兒的咖啡!”

  “咖啡?什麼意思?”

  赫丘勒·白羅大為冒火。

  “嗐,既然你那麼笨於猜測,我告訴你。我是人,是個是?

  如果需要,我可以變成機器。我可以躺靠著椅子,沉思。我可以如此解決問題。但我告訴你,我是人,而那些問題是和人有關的。”

  “是又怎麼樣?”

  “我的解釋一如那樁謀殺一般地簡單。我是憑著人類的好奇心。”赫丘勒·白羅想要保住尊嚴地說。

第二十九章

  再一次的,我又身在威爾布朗姆胡同,朝西面行。

  我駐足在十九號的鐵柵門前,這一次沒有人高聲尖叫跑出來。一切都那般整潔,那般平靜。

  我來到大門前,摁鈴。

  蜜勒莘·佩瑪繻小姐出來開門。

  “是我,柯林·藍姆,”我說,“我能進來和你談談嗎?”

  “當然”她先讓我走進客室。

  “你在這裡似乎很久了,藍姆先生。我知道你和本地的員警設有關系——”

  “你說得對。真的,我想從第一次你對我說話以來,你便一點不錯地知道了我是誰。”‘“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實在蠢極了,佩瑪繻小姐。我到這地方來是為了找你。我第一天在此地遇到了你——但我不知道我已找到了你!”

  “也許是謀殺案使你分了心。”

  “誠如你所說。我還笨得把一張紙看錯了。”

  “你說這些的用意何在?”

  “我只是說遊戲結束了,佩瑪繻小姐。我已經找出負責策劃的重心。那些重要的記錄和備忘錄都由你以盲人點字法保存下來。賴金在波特伯雷所偷取的情報傳遞給你,再從這兒由賴姆塞送到目的地。需要的時候,他便在夜裡從花園裡來到你的房子。有一天,他在你的園子裡遺落了一枚捷克硬幣-——”

  “那是他的疏忽。”

  “人難免有疏忽的時候,你的掩護做得很好,你雙目失明,在一家學院為殘廢兒童服務,你的屋子裡有盲人點字的兒童書籍是很自然的事——你有不尋常的才智和人格,我不知道驅動你的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我奉獻了我自己。”

  “是的,我想也是如此。”

  “你為何告訴我這個?似乎別有用意。”

  我看看我的表。

  “你還有兩個小時,佩瑪繻小姐。兩小時之內,特勤人員將來這裡接辦一切——”

  “我不明白,你為何比你們的人早先到這裡來,好似在給我警告——”

  “我是來警告你。我是自己來的,我將留在這裡,直到我方的人員到達。例外的是你,如果你選擇離開,還有兩個小時。”

  “為什麼?為什麼呢?”

  我緩緩地說道。“因為我想你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成為我的岳母……我也許是想錯了。”

  她和我都沒有開口。蜜勒莘·佩瑪繻站起來,走到窗邊。

  我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她。我對蜜勒莘·佩瑪繻並沒有任何幻想,我絲毫不信任她。她雙目失明,然而如果你一不留神,即使一個瞎眼婦人也能逮住你。她的失明並不使她受到障礙,一旦讓逮住機會,我使要陷入險境。

  她靜靜地說;“我不告訴你是對或是錯。是什麼使你認為——這樣?”

  “眼睛。”

  “然而我們的個性並不一樣。”

  “是的”她幾乎是挑釁地說。

  “為了她。我已盡我最大的努力。”

  “那是意見問題。你首先要有個理由。”

  “如它所應該的。”

  “我不同意。”

  寂靜又落了下來。然後我問道:“你知道她是誰——那一天?”

  “直到我聽到她的名字……我一直不讓她知道我的存在——一直如此。”

  “你並不是那樣一個硬心腸的人。”

  “不要胡說了。”

  我再次看看我的表。

  “時間不斷地過去了。”我說。

  她從窗邊走回來,走向桌旁。

  “我這兒有一幀她小時候的照片……”

  當她拉開抽屜時,我站在她身後。不是手槍,是一把致命的小刀……”

  我的手貼近她的手,將它拿走。

  “我也許心軟,但不是傻瓜。”我說。

  她摸到一張椅子,坐下。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想領你的情。有什麼用呢?我將在這裡等待——他們來到。機會總是有的——即使在監獄裡。”

  “你是說——信仰灌輸?““如果你喜歡這麼說。”

  我們坐在那裡,雖然互為敵人,但互相瞭解。

  “我已經辭職,”我對她說,“我將回到我原來的工作——

  海洋生物學。澳洲有所大學提供我一個教席。”

  “我認為你這樣做是明智之舉。你在這行業裡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你就像羅絲瑪莉的父親一樣。他不懂列寧的一句金言:敗在性格軟弱。”

  我想起赫丘勒·白羅的話。

  “我滿足於,”我說,“做一個人……”

  我們靜靜地坐著,各自以為對方的觀點是錯的。

     哈卡斯深長寫給白羅的信

  親愛的白羅先生;

  我們現在握有幾個事實,也許你有興趣聽聽。

  大概兩周前。魁北克的一位昆丁·道古斯林先生離開了加拿大,前往歐洲。他無親無故,何時回來並無一定。布倫一家小飯店主人撿到他的護照,交給了員警。到目前為止仍然無人領回。

  道古斯林先生是魁北克蒙特索家的終身朋友。那一家的主人,亨利·蒙特索先生于十八個月前辭世,留下一大筆可觀的財富給他唯一尚存的親戚,他的孫侄女維莉驪,也就是英國波特伯雷的喬塞亞一布蘭德的妻子。布蘭德太太和她加拿大的家人自從結婚之後便不再往來,因為她的家人不贊成她的婚姻。道古斯林先生曾經向一位朋友提起,他在英國有意去探訪布蘭德一家人,因為他一向很喜愛維莉驪。

  原來被認為是哈雷·卡斯特頓的死者,其實是昆丁·道古斯林。

  我們在布蘭德堆積建材的院子裡的角落;找到幾片被藏起來的木板,雖然有人匆匆以油漆漆刷過。但是經過專家處理之後,可以清晰看出‘雪花洗衣店’幾個字。

  更詳細的細節,我就不說給你聽,免你厭煩。檢查後考慮簽發拘票,逮捕喬塞亞·布蘭德。如你所臆測時,瑪汀戴小姐和布蘭德太太是姊妹,但是雖然我和你看法一致,認為她有參與犯罪之嫌,只是滿意的證據尚難以獲得。無疑地,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

  布蘭德的第一任妻子是由於敵方在法國的活動而死亡的,他再娶希達·瑪汀戴(她是屬於N·A·A·F·I的人)

  也是在法國,我想,很顯然地是可以確定,雖然許多記錄在那時候都被毀掉了。

  那天和你見面,實在非常高興,我一定要感謝你給我的指點。希望你在倫敦的寓所的修建一切滿意。

    你真誠的朋友

                   理查·哈卡斯特1

   哈卡斯特深長寫給白羅的另一封信

  1迪克(Dick)是理查(Richard)的昵稱。

  那個布蘭德女人崩潰了!供認了一切!!!將一切責怪在她姊妹和她先生的身上。她“一直到後來才明白他們要幹什麼,但為時已晚!”她以為他們只是要“將麻醉而已。以免他認出她並非他所要探訪的女人!”這是可能的!我充分相信她不是主謀者。

  波特貝洛市場的人已經指認,瑪汀戴小姐就是那個買了兩只鐘的“美國”婦人。

  馬克諾頓太太如今說她看見道古斯林坐在布蘭德的貨車裡,被載過布蘭德的車庫裡。她真的看見了嗎?

  我們的朋友和那位小姐結婚了。如果你問我,我要說他瘋了。祝你一切順利。

                   理查·哈卡斯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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