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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柏的哀歌 Sad Cypres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序章

   「埃莉諾.凱瑟琳.卡萊爾,你被指控於今年七月二十七日殺害了瑪麗.傑勒德。你是否承認自己有罪?」

  埃莉諾.卡萊爾筆直且揚頭站立著,她那有如時裝模特兒般輪廓分明的面容上,有一雙靈巧湛藍的眼睛,兩道追隨時尚修剪的細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使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優雅的氣質。

  法庭正籠罩在一片沉悶而緊張的寂靜中。

  辯護律師艾德溫.布默先生心中沮喪而不安:

  「我的天哪,她該不會是要承認自己有罪……恐怕她是支持不住了……」

  埃莉諾開口了:

  「我沒罪。」

  辯護律師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水,心裏很清楚這件案子差點就將以悲劇收場。

  檢察官山姆.艾頓博先生站起來說道:

  「敬愛的法官先生和各位陪審團員們,今年七月二十七日下午三時三十分,瑪麗.傑勒德在曼登佛德的杭特伯利莊園中死去……」

  檢察官說話時提高分貝,響亮且悅耳的聲音直達每人耳中。他單調的敘述著事件經過,聽得埃莉諾神志恍惚,幾乎忘了周圍的一切,能進入她心中的只有一些零星片段。

  「就其本質而言,該事件可以說是出人意外地簡單……原告方面的責任是證明被告犯罪的動機和可能性……

  「從所有證據上來看,除被告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存有殺害這不幸女孩瑪麗.傑勒德的動機了。她年輕善良,人緣甚佳,我可以斷言,在這個世界上,她不曾有任何仇敵。」

  瑪麗,瑪麗.傑勒德!這一切是那麼地遙遠,猶如一場夢似的不真實……

  「我認為本人有責任提醒諸位注意以下幾點:第一,被告曾有過哪些致死者於非命的機會?第二,她是因著什麼動機而做案的?我會秉職責所在而盡可能提供證人,以幫助諸位做出正確的結論……

  「對於瑪麗.傑勒德被害這一事實,我將盡力證明只有被告才有做案的動機和可能性……」

  埃莉諾覺得自己好像在濃霧中迷了路,一個個獨立不相關的字眼在迷霧中無意義地飄浮著。

  「……三明治……魚肉餡……空屋……」

  這幾個字刺穿了埃莉諾沉重的思緒,戳破那重重包覆著的黑暗面紗……

  法庭內一排排陌生的臉孔,其中有一張臉特別引人注意,那上面嵌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兩撇烏黑濃密的鬍子。赫丘勒.白羅,他微微歪著頭,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埃莉諾心裏想:他想了解我為什麼要下毒……他想看穿我的心思,想知道我有什麼樣的感覺……

  感覺?一片模糊,一點驚恐……羅迪的面孔……多麼可愛而親切的面孔啊!修長的鼻子,柔軟的嘴唇……羅迪,全是羅迪!從她懂事的時候開始,從在杭特伯利莊的木莓園、養兔場、小河邊……羅迪,羅迪,羅迪……

  接著是一些別的面孔,奧布萊護士正微張著嘴,長著雀斑、氣色良好的臉專注地向前傾。荷普金護士一副得意而冷酷的神情。彼得.洛德的臉……彼得.洛德總是那麼親切、感性,那麼……溫暖!可是他現在看來,卻是一臉——怎麼說呢,失落嗎?對,就是失落!一副憂心如焚的樣子。然而身為當事人的自己,這齣戲的主角,對眼前的這一切,卻已無動於衷了。

  她只是異常冷靜地站著,站在被指控為殺人犯的被告席。

  此時好像有什麼在埃莉諾的心中甦醒了;那纏繞在她腦海內的烏雲逐漸消散了。她在法庭之中!四周都是人……

  人們都專注地向前傾,嘴巴微張,瞪大眼睛,幸災樂禍地打量著她埃莉諾,並一派稱心如意地聆聽身材高大、有著猶太人豐鼻的檢查官在說話。

  「本案的事實既簡單又無可置辯。接下來我將就事實向諸位簡略地陳述。本案從一開始……」

  一開始……一開始?就是接到那封可怕匿名信的那一天!這就是開始……

第一章

1

  匿名信!埃莉諾.卡萊爾手裡拿著一封拆開的信,張惶失措地看著。她從來沒遇到過這類事兒。討厭的玩意兒:難看的字體,文理不通的語句,廉價的粉紅色信紙。

  寫這封信是為了提醒您。我不願說出自己的姓名。有一個人像螞蝗一樣叮住了您的姑媽。您不當心,就會失掉一切。年輕的女人更狡猾,她們對上了年紀的太太們溜須拍馬,太太們就上鉤兒。最好您自己來這裡親眼看一看發生的事兒吧。您和您的未婚夫失掉這份家產是太不應該了。而這個姑娘詭計多端,況且您的姑媽又隨時都會去見上帝。

  同情者

  埃莉諾厭惡地看著這封信,正在這時,女僕開門來報告說,“羅迪先生來了。”——羅迪進屋了。

  羅迪:埃莉諾像往常見到羅迪時一樣百感交集:她感到意外的快樂,同時又想到不應當喜形於色,因為她清楚,羅迪雖然愛她,但遠不及她愛他那樣強烈。一看見他,埃莉諾的心就急促地跳動起來,整個身子都沉浸在一種柔情蜜意的旋渦之中。真是荒唐:一個毫不出眾的青年男子竟有這麼大的使人降伏的魅力,看他一眼你就會頭暈目眩,產生一種奇怪的不自覺的願望……甚至想哭……然而愛情帶來的畢竟是歡樂,而不是痛苦……但如果愛戀之情過於強烈的話……有一點她是清楚的:她應當謹慎從事,同時又要做得自然得體,顯得落落大方。男人是不喜歡別人過分贊賞和崇拜他的,這反而會使人陷入苦悶,至少羅迪不喜歡這個。

  埃莉諾溫柔而快活地向羅迪打著招呼:

  “你好,羅迪!”

  “親愛的,你好!你臉色很難看。這是什麼?沒付款的帳單?”

  埃莉諾搖著頭說道:

  “不是。你看,這是一封匿名信。”

  羅迪的眉毛向上一揚。他那表情豐富的面容一瞬間變得木然了。

  埃莉諾向寫字台走去,然後說道:

  “看來,最好是撕掉……”

  她完全可以這樣做,羅迪也不會阻止她,因為羅迪對此類事情厭惡之感勝過好奇心。可是埃莉諾卻改變了主意,她說道:

  “或許,你最好還是先看看,然後我們再燒掉它。這上面寫的事與勞拉姑母有關。”

  羅迪的眉毛揚得更高了,他問道:

  “與我的勞拉嬸母有關?”

  他拿過信,看了一遍,全身抽搐了一下,又把信還給了埃莉諾。

  “是呀,”他說,“燒掉就算完事了:世上競有這樣的怪人!”

  “你認為這會不會是哪個僕人寫的?”埃莉諾問道。

  “可能是。”他沒有把握地說道。“有意思,這裡提到的姑娘指的是誰呢?”

  埃莉諾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

  “一定是指瑪麗。”

  羅迪皺起眉頭,極力想記憶起瑪麗是誰。他打聽道:

  “瑪麗?她是誰?”

  “更房裡的那個小姑娘。你不記得了?勞拉姑母一向喜歡這個孩子,對她十分優待,甚至替她付學費……付音樂課和法語課的學費。”

  “哦,記起來了,就是那個長著一頭淡色亂發的瘦弱的小姑娘吧?”

  埃莉諾點點頭。

  “自從媽媽爸爸到國外去的那個夏天以後,你大概再沒見過她。是呀,你到H莊園去的次數比我少,又加上最近一個時期她在德國做事,好像幹女伴一類的差事。小時候我們經常在一塊兒玩。”

  “她現在長成什麼樣子啦?”羅迪頗感興趣的地問道。

  ‘‘面龐和悅可親,身腰窈窕裊娜,不知道的話,誰也不會認為她是更夫老傑勒德的女兒。”

  “這麼說,像一位大家閨秀嘍?”

  “是的。正因為這樣,我看她現在再住在打更人的房子裡,伯有些難為情了。她母親傑勒德太大死去不幾年,她就和父親合不來了。老頭兒抱怨說女兒念完書看不起人了。”

  羅迪氣憤地說道,“人們從來不考慮,他們使人受到所謂教育的同時,也會使人受到折磨:這往往不是仁慈,相反,是殘酷。”

  此時,埃莉諾想的是另外的事情,“據瞭解,她確實經常呆在姑媽家裡。我知道,在姑媽得了腦溢血以後,她經常給姑媽朗讀書報。”

  “怎麼,護土不能給她讀嗎?”

  “奧布賴恩護土?”埃莉諾微笑著說道,“一口愛爾蘭腔,聽了會使人發瘋!難怪姑媽喜歡瑪麗的聲調。”

  羅迪神經質地在屋裡來回走了有兩分鐘,然後說道:

  “埃莉諾,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到H莊園走一趟。”

  埃莉諾不悅地反問道:

  “就因為這件事嗎?”

  “不,不,完全不是。可是……見鬼,還是讓我們說老實話吧:是因為這個:這是一封卑鄙的短信,然而其中說的可能是真事,我指的是老太大病人膏盲,而……”羅迪承認人的本性有陰暗的一面,他臉上帶著令人迷醉的微笑看了一眼埃莉諾,然後結束了自己的話:“……而金錢無論對你還是對我都是有意義的,埃莉諾。”

  “噢,是的。”埃莉諾急忙答話表示同意。

  羅迪又認真地說下去:

  “請不要認為我小氣愛財,嬸母自己不是經常說,我們是她惟一的親屬嘛。你是她弟弟的女兒,是她的侄女,我是她丈夫的侄兒。她經常暗示我們,說她死後一切財產不是歸你就是歸我,很可能歸我們兩個。這可是一筆鉅款哪,埃莉諾。”

  “是呀。”埃莉諾沉思地附和著。

  “H莊園的開銷相當大,亨利叔父與勞拉嬸母相處的時候,是個有萬貫家私的財主。勞拉嬸母本人也是富有的繼承人。她和你的父親在他們的父母雙亡之後,都得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可惜,你父親迷上了交易所的投機買賣。”

  埃莉諾歎口氣說道:

  “可憐的爸爸,他從來沒有管理錢財的能力,也不會看行情。一直到死,錢財上的事兒還使他不得安寧。”

  “是呀。勞拉嬸母倒是個有能力的人。她嫁給我叔父亨利之後,他們買下了H莊園。有一次她對我說,她搞投資總是財運亨通。”

  “亨利姑父把所有的家產都遺留給她了,是這樣吧?”

  羅迪點頭說道:

  “是的。真遺憾,他故世太早了,而她始終沒改嫁。沒什麼說的,是個守貞節的人。她對我們情深義厚。對我就像對她親侄兒一樣看待。我手頭緊的時候,她總是幫助我擺脫困境。可是我不經常讓她這樣做。”

  “她對我也是慷慨好施的。”埃莉諾很感動地插了一句。

  “勞拉嬸母真行。”羅迪以贊同的口氣說道,“埃莉諾,你要知道,我們倆的生活可能過於闊氣了……工作也是……

  就說現在,譬如說我在‘劉易斯和休姆’公司工作。這個地方對我很合適,活兒不累,卻又很體面。因為不管怎麼說,我總在做事。何況,我對未來也不擔憂,因為我把希望寄託在勞拉嬸母身上了。”

  埃莉諾歎息了一聲,“也可以把我們叫做螞蝗了。”

  “別說傻話了!我只是說,將來我們會有一筆錢。這自然要影響我們的生活,牽涉日常的言談。”

  埃莉諾在思索著什麼。

  “可是姑媽從來沒具體談過,她將如何處理自己的錢財。”

  “這有什麼關系。我們不是已經准備結婚了嗎,所以,她的財產給我們兩個人平分也好,或是留給我們當中的誰也好,反正都是一樣。”

  他溫情地微笑著,又補充道:

  “我們相愛,這多麼好啊。你不是很愛我嗎,埃莉諾?”

  “是呀。”她冷漠地回答著。

  “是呀。”羅迪扮出一副滑稽相,摹仿著她的口吻說道。

  “你太迷人了,埃莉諾。你是白雪女王,冰冷得難於靠近。大概,正因為這樣我才愛你。”

  埃莉諾突然感到呼吸困難,然而她依然平靜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

  “是的,”羅迪皺起了眉頭說道,“有些女人纏住你就不放,厚顏無恥簡直到了令人作嘔的程度……或者表示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愛慕,而且一點兒不講分寸,這種愛讓人喘不過氣兒來,我簡直不能容忍:可和你在一起,相反,我又太不踏實了,你那冷淡孤獨的目光隨時都可能使我感到壓抑,你還會隨時宣佈你改變了主意,並且,你這樣做的時候甚至連眼睛都不眨動一下。你真了不起,埃莉諾,你是這樣超群而絕倫,文雅而高尚,仿佛是一件藝術珍品:……我想我們的結合將是非常幸福的。……我們相愛,但又不過分。我們是好朋友,情同手足。我們的興趣在很多方面是一致的。你永遠不會使我感到厭倦,因為你是這樣的變幻莫測,這樣的難以捉摸。我倒會使你膩煩,因為,我確實是個平庸無奇的凡夫俗子。”

  埃莉諾搖著說道:

  “你永遠不會使我膩煩,羅迪,永遠不會的!”

  羅迪親吻了她,又接著說道:

  “勞拉嬸母不糊塗,她大概已經猜到了我們相處到了什麼程度。雖然自從我們決定了婚事之後再沒到她那兒去過。

  看來,這倒是我們上她那兒去的一個蠻好的藉口呢!”

  “是的,我正好想過……”

  羅迪替她說完了這句話:

  “……我們去她那兒的次數太少了,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她初患腦溢血時,我們每週都去,可現在已經有兩個月沒去探望她了……”

  “如果她叫我們去,我們會立即去的。”

  “那當然了。就因為我們知道,那兒對她照料得很周到。

  她又很喜歡奧布賴恩護土。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有些不夠關心她。我方才說的這些與錢財可毫無關系呀。”

  埃莉諾點一下頭說,“我知道。”

  “這封可惡的信倒有幾分好處。我們到她那兒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除此之外,還因為我們確實喜歡這位令人敬愛的老太婆!”

  他劃了一根火柴,點著了信,思索著說道:

  “有意思,這封信出於誰的手呢?……是像我們小時候常說的,有人‘向著’我們嗎?沒什麼,世上的事真是無奇不有……就拿吉姆.帕延頓的媽媽來說吧,她到裡維艾拉去了,在那兒愛上了一個年輕的義大利醫生,她對他一片癡情,後來她把自己所有的財產,直到最後一個銅板都送給了這個醫生,吉姆和她的幾個姊妹設法對遺書提出異議,可是毫無用處……”

  埃莉諾笑了。

  “勞拉姑母很喜歡新來的醫生,他是接替蘭塞姆醫生的,可是也沒到這種程度啊2還有這封討厭的信裡提到的姑娘,指的准是瑪麗。”

  “我們到那兒去,就會親眼看個明白。”

  羅迪以此結束了他們的談話。

2

  奧布賴恩護士從韋爾曼太大的臥室裡出來到洗澡間去,她身著漿洗過的衣服,因此走起路來發出沙沙的響聲。

  她邊走邊回過頭來對霍普金斯護士說:

  “我馬上燒水。您不會拒絕喝一小杯茶吧?”

  霍普金斯護士欣然同意了:

  “親愛的,我從來不反對喝茶。要是有好喝的濃茶就更好了!”

  奧布賴恩接滿一壺水,放到爐子上說道:

  “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個櫃櫥裡——沏茶的小壺、茶碗、沙糖。埃德娜每天還給我送兩次鮮牛奶。幹嗎要沒完沒了地按鈴麻煩僕人呢,這兒的爐子又很快,一壺水一會兒就燒開了。”

  奧布賴恩護士個子很高,頭發是金黃色的,有30歲左右,長著一口耀眼的白牙齒,臉上有雀斑,總是笑眯眯的,給人一種親切感。患者因為她爽朗、熱情都喜歡她。霍普金斯護士是個外表溫厚的中年婦女,給人一種手腳利索、辦事機靈的印象。她每天早晨來幫助護理老年體質特徵突出的病婦韋爾曼太太。

  霍普金斯稱贊地說道:

  “這所樓房蓋得真不錯呀。”

  奧布賴恩點頭表示同意地說道:

  “有些地方的樣式已經不時興了,沒有暖氣設備,可是壁爐倒完全夠用。女僕都很勤快。管家畢曉普太太對僕人們看管得很嚴厲。”

  霍普金斯不滿地說道:

  “現在的這些姑娘們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想幹些什麼,至於說到幹活兒……”

  “瑪麗可是個好姑娘。”奧布賴恩辯解地說,“我簡直想像不到,要是沒有她,韋爾曼太大會是什麼樣。你聽見韋爾曼太太今天是怎樣叮囑她的嗎?總之,小姑娘確實是溫順可愛,就連她的名字也是悅耳動聽的。”

  霍普金斯為誇獎瑪麗也盡了一份力:

  “我可憐的瑪麗。她爸爸這個討厭的老頭子變著法兒不讓她過好日子。”

  “就是嘛,從這個老鬼的嘴裡你聽不到一句好話。”奧布賴恩表示有同感。“你看,水開了。”

  不一會兒,濃茶已經沏好。兩位護士在韋爾曼太大臥室隔壁房間裡的一張桌旁坐好了,這是奧布賴恩護士暫用的屋子。

  “羅迪先生和埃莉諾小姐今天到。”奧布賴恩告訴對方說道。“早晨來電報了。”

  “我就看出來了嘛。”霍普金斯活躍起來,“韋爾曼太大可興奮了。他們好久沒來了,是吧?”

  “有兩個多月了。羅迪先生是個可愛的紳士,就是舉止太傲慢了。”

  霍普金斯說道:

  “我前些時候看到過埃莉諾的一張照片,是和女友在紐城照的。”

  “她可是社交界的紅人,對吧?”奧布賴恩感興趣地說道,“她的裝束打扮總是與眾不同,你認為她確實很美嗎?”

  “很難說,這些上流社會的小姐太大們服粉搽得太多了,你簡直看不出她們本來的模樣兒了。我個人認為,看外表她遠不如瑪麗。”

  奧布賴恩把嘴唇一癟,歪著頭說道:

  “你看的也可能對,可是瑪麗缺乏那種風度。”

  霍普金斯用教訓的口吻說道:

  “要是有穿戴,風度也就有了。”

  兩個女人品著芳香的飲料,挨得很近地坐著談天說地。

  奧布賴恩講道:

  “昨天夜裡出了一件怪事兒。我和往常一樣,兩點鐘走進韋爾曼太太的房間,想幫她躺得舒服一點,可是可憐的老太大還沒睡。一看見我就說:‘相片,給我相片。’我回答說:

  ‘好吧,韋爾曼太大,可是能不能最好等到早晨再說?’她堅持說:‘不,我現在就要看一眼。’於是我就問:‘相片在哪兒?

  您是不是想看一張羅迪的相片?’可是老太婆神態反常地說:‘誰的?羅迪的?不,是劉易斯的。’說完,頭就從枕頭上一點點往上抬,抬得那麼費勁……我幫她坐起來,她從床旁小桌子上放著的一個小匣裡取出了鑰匙,讓我打開斜面寫字台的第二個抽屜。裡面果真有一張鑲著銀框的大相片。您知道,真是一個美男子呀!相片上橫寫著‘劉易斯’,當然相片全是舊式的,因為是好多年前照的。我把相片遞給了她,她左看右看,看了好長時間。然後歎了口氣,讓我放起來。您信不信,當我放好相片回過頭來一看,她睡著了,睡得像個嬰兒一樣的香甜。”

  “您認為這是她的丈夫?”霍普金斯好奇地問道。

  “根本不是!今天早晨我隨便問了問畢曉普太太,已故的韋爾曼先生叫什麼名字,她說叫亨利。”

  兩個女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霍普金斯的鼻子很長,這會兒她的鼻尖兒由於興奮而痙攣性地輕輕扯動著。她凝神思索著說道:

  “劉易斯,劉易斯……我怎麼想不起來這裡有這麼個人呢?”

  “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親愛的。”奧布賴思提醒她說,“是呀,我來這兒的時間不久。可是總能……”

  奧布賴恩沉入幻想似地說道:

  “這麼漂亮的男人。您知道,真像一個騎兵軍官。”

  霍普金斯呷了一口茶說道:

  “這可倒很有意思。”

  然後深深歎一口氣說道:

  “可能他在戰場上陣亡了。”

3

  香茶和談論愛情的話題使霍普金斯護土精神煥發。當地走出韋爾曼太太的家門時,瑪麗趕上了她。

  “護土,我可以和您一起回村子嗎?”

  “當然可以啦,親愛的。”

  瑪麗氣喘吁吁地說道:

  “我需要和您談一談。我很擔心,非常擔心……”

  這位年歲稍大的婦女溫和地打量瑪麗一眼。21歲的瑪麗是個迷人的妙齡女郎。她的外貌宛如一朵野瑰玫花:項長而柔韌的脖子,淡黃色的頭發和閃閃發亮的藍眼睛。

  “出什麼事兒了?”霍普金斯深表同情地問道。

  “沒什麼特殊的事。我只是覺得時間在不停地流逝,可我卻碌碌無為。韋爾曼太大非常善良,她拿出了一大筆錢讓我接受教育。我想,現在我該自謀生路了。應當學會點真本領。”

  對方點點頭,瑪麗繼續說下去:

  “我幾次試著把我的想法講給韋爾曼太大聽,可是太費勁了……她好像一點不理解我,總是說時間還多著呢。”

  “別忘了,她的病情很重。”護士插嘴說道。

  瑪麗的臉上泛起了紅暈,說道:

  “噢,我知道。看來不應當糾纏她。可是我多麼不安啊,又加上父親總是找我的碴兒,沒完沒了地嘮叨,說我硬裝小姐。我實在想做些事情:糟糕的是,要想學會點什麼總是要花好多錢。我的德語還算不錯,也許這對我還有點兒用。我總想當護士,我喜歡護理病人。”

  “幹這個得像匹馬一樣有力氣。”

  “可我有勁呀!而且我真正喜歡這一行。我那個沒見過面的姨媽,就是去新西蘭的那個,她是護土,所以我生來就有這個癖好。”

  “你要搞按摩嗎?”霍普金斯說道,“這個行當可不少掙錢。”

  瑪麗躊躇著。

  “可是要學成個按摩師需要花好多錢,是不?我指望……可是我這麼貪求真不好意思……她已經為我付出不少代價啦。”

  “您說的是韋爾曼太大嗎?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有責任幫助您。她讓您受到了最上等的教育,可是只靠這一點還做不成什麼事。您真的不想當教師嗎?”

  “當教師我的才智不夠。”

  “才智與才智不同。您聽我的勸告吧,瑪麗:您先別忙。

  我覺得韋爾曼太太在您開始生活的最初階段應當幫助您,而且我一點兒不懷疑,她正是准備這樣做的。可是問題在於她喜歡您,不想和您分開,半身癱瘓的可憐老太婆,在自己身邊看到一個可愛的年輕姑娘心神會感到愜意,加之您在病人身邊的確善於行事,這點沒說的。”

  “如果您真的這樣認為,”瑪麗低聲說道,“我也就不羞于遊手好閒了。親愛的韋爾曼太太……我非常非常愛她。她對我總是那樣寬厚,我要為她做到世間的一切。”

  霍普金斯護士冷淡地說道:

  “那麼您能做到的最好一點就是留在老夫人身邊,不要再閒溜達了,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的。她現在還很好,可是……她將要第二次發病,隨後還會有第三次。我算看夠這類事兒了。需要耐心啊,親愛的。如果您能在老夫人彌留的日子裡減輕她的痛苦,那將是從您這方面為她做了一件好事。

  事情過後會有時間去考慮其它一切的。”

  他們來到沉重的大鐵門跟前。一個老態龍鐘的駝背男人步履艱難地邁過更房的門坎走了出來。霍普金斯高興地向他打招呼:

  “早晨好,傑勒德先生:您看,天氣好得出奇呀。”

  “好天氣也不是為我的。”傑勒德老頭說道,不友好地斜眼看著兩個女人。“要是讓你們得上這個腰痛病,你們“我想這是由於上星期太潮濕了。如果現在有太陽而且乾燥,那您的疼痛會一下子無影無蹤的。”

  然而這些獻殷勤的話好像更加激怒了老人。

  “哈,你們這些護土全都一個樣兒。你們對別人的痛苦就是滿不在乎。你看,瑪麗也老是說這一套:‘我要當護土,我要當護士。’這都是去那個法國、德國去的……”

  瑪麗態度有些生硬地說道:

  “醫院裡的工作對我完全合適!”

  “可是什麼也不幹對你更合適,不是嗎?你就知道翹鼻子,趕時髦。還裝小姐呢:你是個懶蛋,再就什麼也不是了。”

  瑪麗由於受了委屈而流下了眼淚。

  “你說得不對,爸爸!你沒有權力這樣說。”

  霍普金斯用招人喜歡的寬容態度勸慰道:

  “好了,好了,這些話都是身體不舒服引起的。實際上您不是這樣想的,傑勒德。瑪麗是個好姑娘,是個好女兒。”

  老頭兒用近乎兇狠的眼光看了瑪麗一眼說道:

  “她現在不是我的女兒了,讓她和她那個法語、還有那個歷史,鬼知道還有什麼,一塊兒去吧。呸!”

  他轉過身,又回到更房裡。瑪麗的眼裡哈著淚花。

  “您看,和他在一起日子多難過呀。他從來沒有真正愛撫過我,甚至在我小的時候也沒有。只有媽媽袒護我。”

  護士忙著要看病人,於是對瑪麗說幾句毫無用處的寬心話就匆匆地和她分手了。剩下瑪麗一個人,她感到心情更加沉重鬱悶。

第二章

1

  韋爾曼太大躺在拍松的枕頭上。眼睛——和她的侄女埃莉諾的眼睛一樣,瞳孔很大而且發藍——凝視著天花板。

  這是個身材高大、體態豐盈的婦女。她的面容傲然不遜,堅定果敢,面子L的側面輪廓很漂亮,可以說還帶幾分粗獷的美。

  病人的目光緩緩地掃視著房間,終於在倚宙而站的姑娘身上停住了,目光也頓時變得溫存柔和了。屋於裡一片沉寂,過了很長時間,病人叫著:

  “瑪麗……”

  姑娘急忙轉過身來。

  “噢,您還沒睡。韋爾曼太大!”

  “我早就醒了。我在考慮……好多事情。比方說,關於你的事兒。你對我體貼入微,我喜歡你。”

  “哎呀,韋爾曼太大,您為我做了多少事呀!您給了我一切,我真不知道,要是沒有您我會怎麼樣了。”

  “不知道,不知道……”

  病人不安地微微活動起來。她的右手抽搐著,左手則一動不動,毫無知覺地放著。

  “人們總是盡量把所有的事做得如意,可是很難猜想到什麼是如意。我這一輩子太自傳了……”

  “不,不。”瑪麗急忙說,“我堅信,您的所作所為總是正確的。”

  “你不知道,姑娘……我有個大毛病,瑪麗,我高傲自負。這會變成災難。我們全家人都有這個惡魔般的傲氣,埃莉諾也有。”

  瑪麗盡量要使病人擺脫自己的思路,因此趕忙說道:

  “您見到埃莉諾小姐和羅迪先生一定會高興的,您的精神一定會更振作。他們好久沒到這兒來了。”

  “他們好,是好孩子,兩個人都愛我。我知道,只要我一去信,他們頃刻間就能來到。可是我不願意隨便這麼做。他們年輕而幸福,美好的生活剛剛開始。沒有必要讓他們過早地看到疾病的折磨和緩慢的死亡……我總是希望他們能結婚,可是一次也沒談起過這個事兒。年輕人就是任性。這只能使他們互相疏遠。還是在他們小的時候,我就看出埃莉諾對羅迪抱有好感。可是對羅迪我不太相信。他這個人很怪。

  亨利也是這樣的人——矜持而靦腆。”

  韋爾曼太大不作聲了,她在懷念死去的丈夫。過了一會兒。她又接著說道:

  “這是很久遠的事了……到他死,我們共同生活了五年。當然我們是幸福的,可是現在甚至覺得這個幸福是虛幻的……”

  “您一定感覺自己非常孤獨吧?以後呢?”瑪麗吞吞吐吐地問道。

  “以後?是呀,孤獨極了……那時我才二十六歲,可是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度過了多麼漫長的光陰啊2唉,現在這個……”

  “您指的是您的病嗎?”

  “是呀。我經常擔心的就是腦溢血和癱瘓。別人給你洗臉,喂你飯吃,像服侍吃奶的孩子一樣。多麼討厭,多麼不體面!沒有自理生活的能力——這是最讓我惱火的事。奧布賴思護士倒是個熱心腸的人,我跟她發脾氣,她從來不生氣。可是在我身邊看到你,瑪麗,還是比看到任何人都使我高興。”

  “真的嗎?”姑娘高興得漲紅了臉,“我……我太高興了,韋爾曼太太。”

  韋爾曼用銳利的目光凝視著瑪麗。

  “你擔心未來,是不?你把它交給我吧,親愛的,我要對你負責,讓你有自己的財產,有職業。可是你要再稍微忍耐一陣,現在我需要你在我的身邊,這對我太重要了。”

  “哦,韋爾曼太太,當然了,當然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扔下您走掉。如果您需要我……’’“我非常需要你。”老夫人的聲音異常深沉而響亮,“你.就像我的女兒一樣,瑪麗。我眼看著你在這兒,在H莊園,由一個剛學邁步、令人發笑的小孩于,成長為討人喜歡的大姑娘。我為你驕傲,我的孩子。我只希望在我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你安排得更好一些。”

  瑪麗語無倫次地說道:

  “如果您認為我還感到不滿足,那您就錯了……多虧您我才受到了教育……受到了與我這樣的人——像父親說的——不配擺闊綽派頭的人不相稱的教育……我對您感恩戴德。我現在想掙錢只是為了不讓別人以為,好像是為了金錢我才叮住您不放……”

  韋爾曼太大突然用劇烈的聲調像發號施令似地打斷了瑪麗的話,“這就是傑勒德強迫你牢記在腦子裡的話嗎?不要管你的父親,瑪麗。根本談不上你‘叮住我不放’。我請求你為了我,在我的身邊再呆上一段不長的時間。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的。”

  “噢,韋爾曼太大:洛德醫生說您還能活好多年,好多年!”

  “謝謝,我不願意!最近這兩天我對他說過,在這個文明體面的國度裡應當有一種方法能幫助人——如果這個人願意的話,就讓他不知痛苦地離開人世吧。我還對他說:‘如果您不是懦夫,醫生,您現在就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他怎麼回答的?”瑪麗恐懼地問道。

  “這個不恭順的孩子只是付之一笑。他不願為我而上絞架。他說:‘如果您把所有的錢財遺贈給我,韋爾曼太太,那當然就另當別論了。’無恥的醫生:可我還是很喜歡他。他的出診比他的藥物對我更有效力。”

  “是呀,他很可愛。”瑪麗說,“奧布賴恩非常崇拜他,霍普金斯也是。”

  “霍普金斯按照她的年齡來說應當更聰明些,而奧布賴恩……這是什麼聲音,汽車來了?”

  瑪麗向窗外望一眼說道:

  “是,是汽車。埃莉諾小姐和羅迪先生來了。”

2

  韋爾曼太大在和侄女談話。

  “我為你和羅迪高興,埃莉諾。”

  埃莉諾向她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姑媽,您會高興的。”

  病人遲疑了一下,問道:

  “你……愛他嗎,埃莉諾?”

  姑娘細細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揚,說道:

  “當然愛了。”

  韋爾曼太太忙說道:

  “原諒我,親愛的。我知道,你是個審慎的人。很難讓別人看出來你在想什麼,有什麼感受。你和羅迪還小的時候,我覺得那時你過於眷戀羅迪了,我認為有些缺乏理性。後來你去國外學習,我很高興。你回來以後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看得出,你對羅迪十分冷淡,真怪,這又使我傷起心來。

  我是個吹毛求疵的老太婆,你怎麼也不能使我滿意,對吧?

  可是我一向認為,你有一個充滿激情的性格。在我們家族中這樣的人不少,但這些人的生活都不夠幸福……你從國外回來後對羅迪那麼缺乏熱情,這不合我的心意。好了,現在,謝天謝地,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你還是沒對我說:你確實愛他嗎?”

  埃莉諾平靜而認真地回答道:

  “我很愛他,但不十分強烈。”

  韋爾曼太大贊同地點一點頭。

  “我想,你會幸福的。羅迪需要愛情,然而他討厭熾烈的激情,同時也厭惡女人身上外露的那種威風。如果他能對你比你對他愛得更深一些.那結局將是美好的。”

  她聚精會神地看著侄女,突然急切地問道:

  “怎麼啦,埃莉諾?你的樣子有些怪。有什麼不順心朗事嗎?”

  一會兒,她的情緒緩和下來,於是又問道:

  “我的小姑娘,你怎麼啦,不走運了?”

  “哦,沒有,姑媽。您這是突然想起什麼啦?”

  埃莉諾站起來,踱到窗前,站在那兒主動地問道:

  “您告訴我實話,姑媽,您認為愛情始終是幸福的嗎?”

  韋爾曼太大的臉色陰暗了。

  “在你所指的這個意義上,可能不是。當你的愛情極其熱烈的時候,往往是給你帶來的痛苦多於歡樂。可是不管怎麼樣,埃莉諾,總要通過這一關。誰要是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愛情,可以說,他就沒有生活過。”

  門開了,奧布賴恩護士進來說道:

  “韋爾曼太太,大夫來了。”

3

  三十二歲的洛德大夫並不漂亮,但很迷人,頭發是沙土色的,長著滿臉雀斑,方形的下巴標志著他執拗果斷的性格。

  “早晨好,韋爾曼太大:“他向患者問候道。

  “早晨好,大夫。和我的侄女埃莉諾小姐認識一下吧。”

  醫生的臉上毫不掩飾地表現出贊賞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捏碎了似地握了握伸向他的手。

  韋爾曼太太繼續說道:

  “埃莉諾和我侄兒來到這裡是為了讓我高興高興。”

  “太好了!”醫生高聲說道,“這正是您所需要的。”說話間他的目光一直沒從埃莉諾身上移開。

  埃莉諾走到門口,轉過身來問道:

  “您走之前我可以和您談談嗎,醫生?”

  “可以呀……當然可以啦……”

  醫生和患者談論了一會兒疾病和醫學之後,韋爾曼太大突然改換了話題:

  “據我的理解,我的侄女想和您談一談。隨便問一問,您喜歡她嗎?您過去並沒和她見過面呀?”

  洛德醫生的臉像塊大紅布,甚至他那發亮的眼眉好像也紅起來。

  他訥訥回答說:

  “令人……令人迷醉的女郎,我想,她是個聰明人……”

  這段對話顯然使病人很開心。她心想:

  “其實,他太年輕了。”——可是嘴上卻說道:

  “您該結婚了,大夫。”

4

  羅迪走進花園,穿過一片平坦的草地,沿著用石塊舖成的小路信步走進了精心蒔弄的菜園。此時此地勾起了他對未來生活的值慣:不能排除,他和埃莉諾總有一天會在這裡——H莊園生活。他本人倒是喜歡農村生活,可是埃莉諾……相比之下,她可能更願意在倫敦定居吧?說真的,他贊歎地想道,埃莉諾簡直是美的化身:看著她就令人心曠神恰,和她談話叫你樂而不倦。她是這樣的姻靜,這樣的驕種……在他眼前勾畫出的未來的絢麗色彩,叫人心馳神往。他和埃莉諾快要結婚了。在婚後的最初日子裡,看來,他們會困難些,但是也沒有特別值得擔心的理由。他由衷地希望嬸母能多活些年……她一向關心他,讓他來這兒度假,對他的一切,事無巨細都感興趣。他丟開了嬸母註定要死去的想法(羅迪忍受不了令人不快的思想和感受)。可是嬸母一死……以後他將在這裡過舒服生活了,特別是如果有足夠的錢經營莊園的話。他很想知道,嬸母將如何處置她的全部財產?不過這不會成為問題的。不錯,很多事常常取決於誰有錢——丈夫還是妻子。可是埃莉諾不會那樣行事,她行止有度,對錢財一向不大介意。不,不,無論如何,沒有必要對這個事兒牽腸掛肚。羅迪滿意地想著。於是他穿過用籬笆圍著的花園小門走進小樹林,繼續悠然自得地散步了。可惜,這兒的水仙花已經凋敗了,然而太陽的光點照射在翠綠的小草上,是多麼美妙動人啊2一瞬間,一種莫名其妙的煩擾向羅迪襲來,好像一片烏雲遮住了他那一秒鐘前還是閒適的、萬事如意的心境。他模模糊糊地想到,甚至不是想到,而是感覺到:我缺少點什麼,我需要點什麼,可是究竟是什麼,是什麼呢?……

  透過枝葉茂密的綠蔭灑落下來的金色陽光,溫馨的空氣——這一切驀地使他產生了一種惶恐、煩躁的情緒。羅迪覺得他血管中的血流速加快了,心髒跳動得更猛烈了。

  正在這時,從茂密的樹叢中走出來一位姑娘,淺金黃色的卷發熠熠發光,雙頰泛起淡淡的柔和的紅暈,宛如野薔薇花的顏色。姑娘徑直向他走來。

  羅迪心想:“多麼美,超群絕倫,令人震驚的美。”他像著了魔一樣站在那兒,沒有力氣挪動一下腳步,連喘口氣也無能為力了。他只感到四周像旋轉的木馬一樣轉動搖晃起來,一切都混雜在五顏六色而又七顛八倒的雜亂無章之中了。

  姑娘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踟躕地走到他跟前,試探著說道:

  “您不記得我了吧,羅迪先生?難怪,這麼久……我叫瑪麗.傑勒德,在更房住。”

  像被雷擊中而站在那裡發呆的羅迪漸漸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您就是瑪麗.傑勒德?”

  “我和過去您看見我的時候自然不一樣了。”

  “是呀。”年輕人說道,“您變得很厲害。我真認不出來了。”

  他仍然看著她,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連身後的腳步聲也沒覺察到。可是瑪麗聽到了,她舉目望去,原來是埃莉諾。

  埃莉諾仁立片刻,然後說道:

  “喂,瑪麗。”

  “您好,埃莉諾小姐。又看到您了,真高興。韋爾曼太大可想念您了。”

  “我們好長時間沒見面了,瑪麗。喚,奧布賴恩護士讓我來找您。她想讓您幫忙扶起韋爾曼太太。”

  瑪麗忙回答說:

  “好,我馬上去。”

  她立即跑回屋去。埃莉諾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瑪麗跑得那麼輕盈,姿態那麼優美。她的每一個動作天生就是裊裊婷婷的。

  羅迪輕聲說道:

  “絕代佳人,女性之王……”

  假如他在等待埃莉諾的附和,那只能是大失所望:姑娘一聲沒吭。

5

  “喂,瑪麗,走吧,多好的電影啊。”

  “謝謝,特德。可我不想去。”

  特德不悅地說道:

  “我不理解你,瑪麗。你變了。”

  “沒有。特德。”

  “變了、我看到了。我認為這是因為你在講究的學校裡念過書,然後又去德國。我們配不上你了,你差不多是個小姐了,瑪麗。”

  姑娘有些惱怒地說:

  “差不多——一這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可是誰現在挑剔這個呢:“身著黑色緊身裙的畢曉普太太出人意外地出現在年輕人的眼前。特德後退了幾步,恭敬地打著招呼:

  “晚上好,畢曉普太大。”

  畢曉普太太和善地點點頭回敬道:

  “晚上好,特德。晚上好,瑪麗。”

  她像張滿風帆的護航船一樣不停步地從旁邊走過去了。

  瑪麗像有心事似地目送著她說道:

  “她不喜歡我。”

  “這是又羡慕又嫉爐,再不能是別的。”特德板著面孔說道。

  “可能你是對的。”瑪麗慢吞吞地說道。“對不起,特德,我該走了,已經晚了。”

  “你上哪兒去?”

  “去霍普金斯護士那兒。”

  特德做了個鬼臉。

  “我不明白,你從她身上得到了什麼。她是村子裡最可怕的搬弄是非的女人,到處管閒事。”

  “她對我一向很好。”

  “我沒說這個,一般地說她不算壞,就是好扯閒話。”

  “再見,特德。”

  姑娘急匆匆地走開了。特德看著她,在他的目光裡含混著疑慮、悲戚和惋惜。

6

  霍普金斯住在村子盡頭的一所單獨的小房子裡。瑪麗進屋的時候,她剛剛回來。

  “啊,您來啦!我回來晚了一點。老考爾德科特太太又不大好了。噢,我看見您和特德在一起……”

  “是的。”瑪麗的回答很不熱情。

  “我明白,”霍普金斯趕忙說道,“他當然是個好小夥子,他們汽車房裡的那些人都說他很好,再說他父親也比附近許多其他的農場主更富有些。可是,親愛的,我覺得您可以砍倒這棵樹,找一個更好的。您才貌雙全……我要是您的話就搞按摩。這是個有趣的職業,能和各種人接觸,而且閒暇時間也多。”

  “我再想想。”瑪麗說道,“最近兩天韋爾曼太大和我談過。您上次說得對:韋爾曼太太說,她離不開我。她不讓我為未來擔憂,她將在各方面關照我。”

  霍普金斯的話裡流露出不信任:

  “我們希望她能在白紙上寫上黑字。您知道、病人們有時言行可古怪啦。”

  瑪麗問道:

  “您怎麼看,畢曉普太太真的不喜歡我,還是我的錯覺?”

  “她不喜歡看到年輕人高興或者別人對他們好。大概她認為韋爾曼太大對您過分親密了。這對她就像有根骨頭卡在嗓子眼兒裡一樣。”

  她笑起來了。

  “我要是處在您的地位,我才不費這個腦筋呢,親愛的瑪麗。來,把這個紙包打開好嗎?裡面是喝茶時用的甜麵包。”

第三章

1

  電文:

  昨天夜裡您姑母舊病複發,對生命暫無直接威脅,不過,如果方便,請回來一趟為盼。

                       洛德

2

  埃莉諾接到電報後,馬上給羅迪打了電話。這會兒他們兩人已搭上火車前往H莊園了。

  來到H莊園一周了。這期間埃莉諾很少看見羅迪,他們只見過兩次面,而且,每次見面雙方總是感到很不自然。

  羅迪派人給埃莉諾送來了鮮花,這是過去沒有過的事兒。還有一次,當他們共進午餐時,羅迪對埃莉諾比以往顯得更關心,更殷勤,埃莉諾覺得他好像是在竭力扮演一齣戲中的一個熱戀著的未婚夫的角色。不過她又馬上糾正了自己:“別發傻……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這只不過是你的錯覺而已。”

  她本人對羅迪的態度變得更冷漠了,幾乎到了傲慢的程度。

  然而,被不幸的消息驚動的埃莉諾和羅迪現在仍和往常一樣,在無拘無束地閒談著。

  羅迪說:

  “老太太真可憐。我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自我感覺還不這樣糟糕。”

  “我真替她難受。”埃莉諾開始說,“這次犯病以後她更要癱瘓得厲害了,這對她這個性格剛強的人來說簡直是個折磨。說實在的,羅迪,應當設法使處在這種狀態的人脫離苦海,如果他們願意的話。”

  “你說得對。不是經常有人藥死動物嗎?但是,對人可不能採取這種辦法,因為這樣一來誰都會謀財害命,甚至在親屬病得不重的情況下對他們下毒手,把有錢的親屬幹掉。”

  “不會的,這樣的事只有醫生才能決定。”

  “您不要忘記,醫生也可能是惡棍。”

  “像洛德這樣的醫生,我想,還是可以信賴的。”

  羅迪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道:

  “是啊,他是個相當正派而又可愛的人。”

3

  洛德醫生俯下身子站在韋爾曼太太慶前,他身後站著奧布賴恩護土。病人吃力地抖動著嘴唇,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醫生則由於太緊張而皺著眉頭。他在極力想捉摸出病人發出的聲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他說:

  “好了,好了。您不要激動,也不要著急。如果您想說‘是’.就稍抬一下右手。有些事使您不放心嗎?”

  韋爾曼太大抬起了右手。

  “是急事嗎?是。您想派人去請誰來呢?請埃莉諾小姐和羅迪先生?他們正在途中。”

  韋爾曼太太又動著不聽使喚的舌頭想說什麼。洛德注意地聽著,“您是讓他們回來,但問題還不在這?您還想看到什麼人嗎?親屬?嗅,不。有些事情要辦?我懂了。是與錢財有關的事?律師?您想見到您的律師嗎?對他有所囑咐?好了,好了,一切都很順利。請放心、時間還夠用。您說的是埃莉諾嗎?”與其說他聽懂了含糊不清的名字、不如說他猜出了病人說的是誰。“埃莉諾認識您的律師,能和他商量?好啦。再過半小時埃莉諾小姐就到了。我和她一起來,我們會把—一切安排妥當的。這事兒您就交給我吧。”

  醫生望著床上松軟下來的病體,停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樓梯口的小平臺上。奧布賴恩護士跟在他後面。這時霍普金斯護士恰好上樓。她氣喘吁吁地說道:

  “晚上好,醫生。”

  “您好,護士。”

  醫生對霍普金斯護士做了必要的指示:霍普金斯應當接替奧布賴恩護士留下來值夜班。洛德醫生急忙結束了與護士們的談話,下樓去迎接病人的親屬。根據他的估計,他們馬上就要到了。

  在客廳裡他看到面色蒼白、焦急不安的瑪麗。瑪麗問道:

  “她不見好嗎?”

  “我可以保證她今晚一夜平安。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瑪麗聲音顫抖地說道;

  “這太殘酷,太不公平了……”

  醫生同情地點點頭.說道:

  “是啊,事情常常是這樣。我想……是什麼聲音,是汽車咀?”

  洛德朝大門迅速走去。瑪麗跑上樓去。

  埃莉諾下車後走進客廳,立刻問道:

  “她病情很重嗎?”

  醫生簡單而鄭重地答道:

  “恐怕是這樣。我想這對您是個突加其來的打擊。她嚴重癱瘓,說話含糊不清。順便說一句,她要求派人去請律師。

  您知道,她提的是誰嗎,埃莉諾小姐?”

  埃莉諾毫不猶豫地答道:

  “是在布盧姆斯伯裡廣場辦公的塞登先生。可是,現在天已經黑了,他肯定不在那兒,我又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洛德鼓勵地說道:

  “這些事可以明天去辦。不過,不要使病人著急。如果您——埃莉諾小姐,同我一起到樓上去一趟,那麼,我想,我們能使她得到安慰。”

  醫生和埃莉諾上樓去了。羅迪留在樓下,顯然,他極為滿意,因為他避免了去病人的房間作一次令人難受的拜訪。

  勞拉.韋爾曼太大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木然不動地躺在床上。埃莉諾俯下身子站在姑媽面前,她吃驚地看著姑媽那副變得令人難認的、走了樣的面孔。突然韋爾曼太太的右眼臉略微一動。她認出了侄女,看樣子想說些什麼。可是,埃莉諾急忙先開口說道:

  “我在這兒,勞拉姑媽。您惦念什麼事嗎?您想讓我派人去請塞登先生嗎?”

  代替回答的是一陣含糊不清的咕嚕聲。然而,埃莉諾猜出了這聲音的含意。

  “瑪麗.傑勒德?”

  病人顫抖的右手遲緩地略微抬了—‘下,從她那不聽使喚的嘴裡又發出一陣呼哧呼哧的聲音。洛德和埃莉諾全神貫注地聽著,設法能聽出來說的是什麼。埃莉諾突然聽清了一句。

  “關照?您想在您的遺囑中關照一下瑪麗?要留給她一些錢?我懂了,親愛的姑媽。這很簡單。塞登先生明天來,一切都會按著您的願望去辦的。”

  奄奄一息的病人松了一口氣,隨之絕望的神色就從她那懇求的目光中消失了。埃莉諾拉起姑媽的手,她感到病人的手輕輕握了一下,然後極度艱難地說道:

  “你……全由你……”

  “好,好,親愛的,您就相信我吧。我會按照您的願望安排好一切。”

  埃莉諾又一次感到病人的手輕輕一握又松開了,眼簾顫動一下垂了下來。洛德醫生把姑娘領出房間。值班的奧布賴恩護士在床邊坐了下來。瑪麗站在樓梯口的小平臺上正與霍普金斯護士談什麼。看見醫生走過來,她沖動地向醫生問道:

  “我懇求您,大夫,請允許我進屋吧。”

  醫生點點頭說道:

  “不過要輕點,不要驚動病人。”

  瑪麗走進病人房間。

  洛德與埃莉諾開始交談了:

  “您坐的列車誤點了,您……”突然他沉默了。

  埃莉諾目送著瑪麗走進去。她忽然明白了醫生沉默的含意。她把頭轉向醫生,狐疑地朝他望了一眼,發現醫生一直在看著她,而且臉上現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埃莉諾窘迫得臉紅了,慌忙說道:

  “請原諒,大夫。您說什麼啦?”

  洛德慢聲慢語地回答道:

  “我說什麼啦?不記得了。不過您……您在那兒……”

  他偏頭點了一下病人的房門,“舉止叫人吃驚,您是那樣的沉著鎮定……”

  埃莉諾緊咬嘴唇,然後不大情願地說道:

  “我學會了……不顯露自己的情感。”

  醫生沉思地說道:

  “假面具有時也會滑落下去的……”

  姑娘霍地轉過臉朝樓下走去。洛德還是帶著那副嚴肅而疑慮的表情跟隨在她後面。在羅迪等著他們的那間樓下的客廳裡,醫生對埃莉諾說道:

  “現在我該走啦,能做到的都做了。明天——早我就來。再見吧,埃莉諾小姐,希望您盡可能不要太激動。”

  他握著埃莉諾的手,沒有立即放開,握得是那樣親切,那樣使人快慰。“他這樣奇怪地望著我。”埃莉諾頭腦裡閃過——個念頭,“他好像可憐我。”

  醫生走後,羅迪向埃莉諾提了一大堆問題。埃莉諾解釋道:

  “有一件事……使姑媽不安。我答應她,讓塞登先生明天來。一定要早些打電話給他。”

  “她想重新寫一份遺囑?”羅迪問道。

  “她沒說過這些事。”

  “那麼,為什麼……”他沒說完就停下了。

  瑪麗跑下樓來。她急速穿過客廳,在廚房的門裡消失了。埃莉諾聲音有些嘶啞地開口說道:

  “什麼?那麼,你想問什麼?”

  羅迪想著心事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我忘記啦。是無關緊要的……”

  羅迪還是望著瑪麗走進去的廚房門。埃莉諾的手握成了拳頭,她握得是那樣緊,甚至感覺到剪得根鋒利的長指甲刺得手掌發痛。各種念頭在她頭腦中迴旋:“我忍受不了這個,忍受不了……這不是我的錯覺,是真的。羅迪,羅迪,我不能失去你!為什麼醫生在樓上那樣看著我?他猜到了什麼……噢,天啊,這太可怕了……怎麼辦啊,怎麼辦?”

第四章

1

  第二天早晨,叫醒埃莉諾的不是女僕,而是畢曉普太大本人,她身穿沙沙作響的舊式服裝,滿臉淚痕:

  “噢,埃莉諾小姐,她死了!”

  “什麼?!”

  “您敬愛的姑媽,我善良的女主人……她在睡夢中死去了。您想想,多少年啦!我在這兒已經18年了!”

  埃莉諾侵吞吞地說道:

  “那麼,我姑媽在睡夢中死去了……沒感到痛苦,這是她的造化。”

  畢曉普太大傷心地大哭起來:

  “死得這麼突然,醫生昨天還說。他今天一早就來,一切……一切跟平常一樣……”

  姑娘打斷了畢曉普太大的話:

  “還不能算是突然。畢竟她病了很長時間啦。”

  埃莉諾披上睡衣急忙去羅迪的房間。剛邁進門檻就說:

  “勞拉姑媽死了,羅迪。她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羅迪欠起身子長歎口氣,說道:

  “可憐的嬸母J感謝上帝,她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想到她可能還得忍受長時間的折磨,像昨天晚上那樣,就使人感到可怕。”

  埃莉諾有些驚奇地問道:

  “這麼說你還是進去看過她了?當時,你好像是留在樓下的。”

  羅迪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道:

  “你知道,埃莉諾,我感到慚愧,在嬸母病危時……我卻不敢看她一眼。我昨天晚上去過嬸母的房間。正趕上那個胖胖的護土出去辦事,因此她不知道我去過。我溜進去,看嬸母一眼就出來了。她的樣子很可怕。現在她的一切痛苦和折磨都結束了,你我也輕松了,不是嗎?”

  埃莉諾默默地點點頭。

2

  “出什麼事了,霍普金斯護士?丟什麼東西啦?”奧布賴恩護士問道。

  霍普金斯護士紅著臉在藥箱裡翻來翻去地找什麼,昨天晚上她把這個藥箱忘在客廳裡了。

  “真是奇怪,我這是怎麼啦。”

  “出什麼事啦?”

  霍普金斯護土口齒不大清楚地回答道:

  “您認識患惡性腫瘤病的伊萊紮.賴金吧?每天早晚我要給她注射嗎啡。昨天晚上我到這兒來的時候,順路給她用舊玻璃管裡的最後一片嗎啡打了針。我可以發誓,那個裝滿嗎啡的新玻璃管兒也在藥箱裡。”

  “您再找找看,這些玻璃管兒太小啦。”

  霍普金斯護土又翻檢了一遺藥箱裡的東西。

  “藥箱裡沒有。大概我還是把它忘在家裡的櫥櫃裡了。

  真不得了,這種記憶讓人多麼難堪!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是把它帶來了。”

  “您在來這兒的半路上,是不是隨手把藥箱放在什麼地方了?”

  “決不會!”霍普金斯護士斬釘截鐵地說道。

  “沒關系,會找到的。”對方安慰霍普金斯護士說。

  “當然會找到的。我經常放藥箱的惟一地方就是客廳,誰也不會從這兒拿走什麼的。可我就是想不起來了。真糟糕,我還得回家一趟,走這麼遠的路,然後再拖著步於走回來。”

  奧布賴恩護土同情地說道:

  “您忙碌一夜了,希望您白天不要過於勞累……。可憐的韋爾曼太太!不過,我早就想到了,她不會拖延太長的時間。”

  “我也這樣想過,但是大夫大概會感到很意外。”

  奧布賴恩護土不太贊同地補充說道:

  “大夫總是指望有個順利的結局。”

  已經准備走的霍普金斯護士不想再談下去了,她說道:

  “洛德大夫還年輕,他沒有我們這樣的經驗。”護士說完這句不太受聽的話,隨手關上門走了。

3

  洛德醫生異常驚奇地問道:

  “這麼說,韋爾曼太大死啦?”

  “是的,大夫。”

  醫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突然喊了一聲:

  “拿點開水來!”

  奧布賴恩護士嚇了一跳,同時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職責不是提問題,而是完成交給她的任務。如果醫生指令她去扒掉鱷魚的皮.她也只能低聲機械地說“是,大夫。”於是去扒鱷魚皮。

4

  羅迪疑懼地又問了一遍:

  “您是說,我嬸母死後沒留下遺囑嗎?”

  塞登先生細心地擦著眼鏡片,肯定地說道:

  “看來,是這樣。”

  “真奇怪:“律師小心地咳嗽了一聲說道:

  “不像您想的那樣奇怪。這裡有點類似迷信的東西。人們總是以為自己還能活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止一次地與您嬸母談過,勸她早點寫下遺囑,可她很固執,現在……”律師無能為力地攤開了雙手。

  “可是,毫無疑問,在第一次發病以後……”埃莉諾插話說道,塞登搖搖頭,“病情惡化後,她更不願意聽到這類內容的話了。”

  埃莉諾若有所思地慢慢說道:

  “所以,姑媽昨天晚上才那樣不安,那麼急於派人快些把您找來……”

  “完全正確。”律師證實說。

  羅迪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他神情緊張地問道:

  “現在該怎麼力、呢?”

  “您說的是韋爾曼太太的財產嗎?”塞登又咳嗽一聲說道,“既然她已經死了,又沒留下遺囑,那麼她所有的財產,應由她的近親來繼承。也就是埃莉諾小姐。雖說要付出一大筆遺產稅,但還會剩下一筆數量可觀的錢財。”

  “可是,羅迪……”埃莉諾開口說道。

  律師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歉意地說道:

  “羅迪先生只不過是韋爾曼太大的丈夫的侄子,不存在血緣關系。”

  “正是這樣。”羅迪心平氣和地表示同意。

  埃莉諾慢條斯理地說道:

  “當然,這沒什麼大關系。因為我們已經准備結婚了。”

  輪到塞登先生說話了:

  “正是這樣。”

5

  塞登先生走後,埃莉諾又回到結婚的話題上來:

  “怎麼樣,羅迪?”埃莉諾問,她竭力使聲音平和一些。

  “什麼怎麼樣?”

  “我們打不打算結婚?”

  “我們不是好像說好了嗎:“羅迪很冷淡,甚至有些生氣地回答了一句。

  姑娘耐不住了,她說:

  “哦,羅迪,難道你不能把一切都如實地說出來嗎?”

  羅迪有點難於啟齒,過了一會兒,他含混不清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麼啦……”

  “可是,我知道。”埃莉諾蠕動著發幹的嘴唇,低聲地喃喃自語。

  羅迪好像醒悟過來了。他說:

  “大概是我不喜歡靠妻子的錢財過日子。”

  埃莉諾的臉色蒼白了,她說:

  “問題不在這兒……”說著又突然不作聲了,然後終於下了決心,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都是由於瑪麗,是吧?”

  羅迪顯得心慌意亂,樣子很尷尬。

  “好像是這樣,不過,你怎麼猜到的?”

  一瞬間,他那平靜的心情忽然消失了。

  “啊,埃莉諾,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怎麼啦。可能我發瘋了。這事發生在我第一次在樹林裡看到瑪麗的那一天,當時周圍的一切都好像翻了個兒……你不可能理解這個。”

  “為什麼呢?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繼續說下去吧……”

  “請你相信,我並沒想去愛她,我和你在一起有多麼幸福!親愛的,我多卑鄙,對你說這些……”

  “這算不得什麼,你全都對我講了吧。”

  “你是不尋常的人,埃莉諾。我全都對你講出來了,現在我感到如釋重負。請相信我,對我來說,你是多麼親切!至於說到我愛上了瑪麗,那只不過是……種魔力。它改變了一切,改變了我的想法和觀點,你看……”

  埃莉諾聲音顫抖地問道:

  “你對瑪麗說過什麼沒有。”

  “說過,今天早晨說的。我這個蠢貨,神魂顛倒了。當然,瑪麗馬上叫我走開,這是由於勞拉嬸母,也由於你。”

  姑娘摘下了訂婚的鑽石戒指說道:

  “我看,你還是把它拿回去的好。”

  羅迪接過戒指,避開埃莉諾的視線,憂愁地說:

  “我已經感覺到自己是個很壞的人了,你如果能瞭解到這點就好了。”

  埃莉諾的音調仍然異常平靜,她說:

  “你以為,瑪麗會嫁給你嗎?”

  羅迪搖了搖頭說:

  “當然,現在還不可能……她還不愛我,不過,可能以後“很可能你是對的。你給瑪麗一段時間,讓她冷靜下來,暫時不要和她見面,然後,不妨再試試看。”

  羅迪極度感動地說道:

  “埃莉諾,親愛的!你是我多麼奸的朋友啊!”他感情沖動地拉起埃莉諾的手,吻了一下,“你知道嗎,埃莉諾,我現在對你的愛一點不減當年。有時候我覺得瑪麗像夢中的幻影。有時我又因為遇到她而感到懊悔……假如沒有她……

  我們在一起會多好啊,親愛的。”

  姑娘在心裡默默地重複著羅迪的話:

  “假如沒有她……”

第五章

1

  “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的出殯儀式。”霍普金斯護士無限感慨地評論道。

  奧布賴恩護土十分贊同霍普金斯的看法,她說:

  “那還用說!花兒也很美。尤其是用白百合花做的豎琴、用月季花做的十字架更好看。真是美得再找不出第二份兒來!”

  霍普金斯護士歎口氣,又揀了一塊蛋糕放在自己的茶碟裡。兩個好朋友坐在咖啡店裡,帶有欣賞性質地議論著剛剛結束的葬禮。霍普金斯護士又接著說道:

  “埃莉諾小姐這個人心腸真好。她送了我一件很好的禮物,雖然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當然啦,她繼承了這麼一大筆財產……”

  “奇怪,老太太沒留下遺囑。”另一個護士說。

  霍普金斯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韋爾曼太大不留遺囑是不應該的。生前就應該強迫人們去寫遺囑……不這樣做,就免不了要發生些不愉快的事情。”

  “有意思,假如有遺囑,那麼錢財會歸誰呢?”奧布賴恩護士要接下去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只知道一件事,一部分會歸瑪麗。”霍普金斯護士蠻有把握地宣佈說。

  奧布賴恩護士非常興奮,她憑借自己豐富的愛爾蘭人的想像力,隨聲附和地說道:

  “您說得對,霍普金斯護士:我甚至想,如果韋爾曼太太寫出遺囑,會使所有的人大吃一驚。誰知道,她也許會把所有的財產一文不差地留給瑪麗。”

  “未必。”顯然霍普金斯護士不相信會有這種可能,“可是,我認為,把自己所有的財產留給親骨肉才是體面的事。”

  “親骨肉也有遠近之分。”愛爾蘭女人含混地說了這一句之後,突然又轉換了話題:“順便問一下,那天您找到嗎啡了嗎?還記得嗎,丟失的那個?”

  霍普金斯護土現出慍色,勉強地回答說:

  “沒有。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嗎啡究竟丟到哪兒去了。很可能,我把裝嗎啡的玻璃管兒放在壁爐台邊上了,當我關櫥櫃門的時候,玻璃管兒滾到紙簍裡去了。”

  “很清楚。”奧布賴恩護士說道,“除了莊園的客廳外,您不是再沒往別處放過藥箱嗎?因此……”

  “正是這樣。”霍普金斯接過奧布賴恩的話茬兒說,”別的情況是不會有的,對吧?”

  埃莉諾身穿黑色孝服,顯得特別年輕。她神色莊重地坐在已故姑媽書房的大寫字台旁。她剛與女僕及女管家畢曉普太大談完話。此刻,瑪麗正步履遲疑地走進屋來。

  “您找我嗎,埃莉諾小姐?”瑪麗問。

  埃莉諾把目光從放在寫字臺上的文件上移開,拾起頭向瑪麗說道:

  “是的,瑪麗。請過來坐吧。”

  瑪麗坐在埃莉諾指過的沙發上。從窗外射進來的燦爛的陽光,使瑪麗潔白的皮膚和金光閃爍的頭發顯得更加耀眼。埃莉諾為擋住射來的光線,用手掌輕輕地遮著臉,同時偷覷著瑪麗的臉色。她想:“難道她能像我仇視她一樣再仇視另一個人,而又不表現出這種仇視的感情嗎?”

  埃莉諾用她那不大響亮但悅耳動聽的嗓音說道:

  “您可能也知道,瑪麗,我姑媽始終對您很關心,並且考慮了您的未來?”

  瑪麗的心情十分激動,她感謝地說道:

  “韋爾曼太太對我的關懷是無微不至的。”

  埃莉諾認真地繼續說下去:

  “雖然姑媽臨終前幾乎不能說話了,但我還是弄清楚了,她想關照您的未來。為了履行她的遺願,當我正式取得繼承權後,我就立即把兩千英鎊轉到您的帳目上,您可以隨意支配這筆錢。”

  瑪麗雙頰變得更加緋紅,她說:

  “兩千!噢,埃莉諾小姐,您太好了,我甚至不知說什麼才好……”

  埃莉諾的聲音尖利而響亮,她說道:

  “我根本不需要您說什麼。不過我倒想知道,您有什麼打算沒有?”

  瑪麗毫不遲疑地說道:

  “啊,有。我想去學按摩。霍普金斯護士也這樣勸過我。”

  “好,這個想法很聰明。我請塞登先生快些拔給您一筆錢,如果可能的話馬上就給您。”

  “您實在太好了。”瑪麗感激地說道。

  “我只不過是履行勞拉姑媽的遺願。”埃莉諾簡捷地說。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看就談到這兒吧。”

  瑪麗懂了,在這裡沒人再想見到她了。於是她站起來,小聲地又說了幾句感激的話,就走出了房間。

  埃莉諾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睛直望著前方,在她那毫無表情、呆滯的面孔上,誰也揣測不出,她在想什麼……

3

  埃莉諾終于恢復了理智,她站起身來去找羅迪。在客廳裡她找到了羅迪,向他說道:

  “這件事總算完了!給畢曉普太太五百英鎊,廚娘一百英鎊,兩個女僕各五十英鎊。就剩下更房裡的傑勒德了。大概需要給他一些類似養老金的東西吧。”

  她稍加停頓,又繼續說道:

  “我給瑪麗小姐兩千英鎊。我想姑媽也會這樣做的,您是怎麼想的?”

  羅迪把臉轉向窗戶,避開她的目光回答說:

  “您做得完全對,埃莉諾。您辦事總是這樣明智得體。”

  埃莉諾片刻之間屏住了呼吸,然後她急促地說起來,話像連珠炮一樣滔滔不絕。

  “還有一件事,羅迪。我想讓您也得到一份兒。這樣做才是公平的。”

  羅迪把身子轉向埃莉諾,他那帶有貴族血統特徵的臉龐由於激憤而變得蒼白。他悻悻地說:

  “我不需要這些臭錢!依照法律這些錢是歸您的。算了吧!您的一分錢我也不要,我不需要您的恩賜。”

  “羅迪!”

  年輕人冷靜下來。

  “請原諒我,親愛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我腦袋裡亂極了。”

  沉默片刻之後,他支支吾吾地問道:

  “您知道不,瑪麗……准備做什麼?”

  “聽她說,想學按摩。”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埃莉諾仰起頭,堅定而迅速地說道:

  “您聽我的勸告吧,羅迪。我知道您現在的心情是很沉鬱的。您先這麼辦吧,到國外去,譬如說,去上三個月,對您來說這很容易辦到。您現在認為您愛瑪麗。可能是這樣。然而現在和她談這個還不是時候。我們的婚約徹底解除了,您現在是個自由的人了,不受任何約束,您走吧,這三個月您清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如果確認自己實在愛戀瑪麗,那麼您就回來對她說,您堅信自己是愛她的。到那時候,她可能會以另一種態度聽取您的話了。”

  羅迪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雙手。

  “您真好,埃莉諾!您的頭腦多麼清醒,心胸多麼坦蕩。

  您甚至想像不到,我是如何地欽佩您。我遵照您的勸告,到國外去,而且盡量搞明白,是不是沒有她我就活不下去,還是我像一個最卑劣的白癡在自欺欺人。噢,埃莉諾,您總是比我高尚千倍。感謝您這一切!”他順從了一時的感情沖動,親吻了她的面頰,隨後幾乎是跑出了客廳。好在他沒有回頭,也就無法看到埃莉諾當時的臉色。

4

  幾天後,瑪麗向霍普金斯護士講述了展示在她面前的美好未來。這個八面玲瓏、見機行事的女人熱情地祝賀了她,同時也沒忘記對埃莉諾的慷慨大方報以幾句奉承話。

  “我還是感覺,”瑪麗若有所思地說道,“她不太喜歡我。”

  “怎麼能這樣想呢?”護士笑著說道,“您不要裝作無辜受屈的小綿羊啦,瑪麗。羅迪先生對您一見鐘情,可是您對他呢,我的孩子?”

  瑪麗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不覺得特別喜歡他。當然他還是很可愛的。”姑娘急忙轉了話題:“您怎麼想的,護士,我應當怎麼對付我爸爸。他想讓我分給他一部分錢。”

  霍普金斯立即果斷地回答道:

  “別發傻了,瑪麗。要是韋爾曼太太活著,她肯定不贊成這個做法。我看,假如沒有您,她早把這個老懶貨辭退了。”

  “說起來很奇怪,”姑娘思索著說道,“韋爾曼太太最終都沒有寫遺囑。”

  霍普金斯只是搖搖頭說,“人就是這樣,他們總是在這個事兒上拖延時間,唯恐招來死神。”

  “多麼荒謬的迷信!”

  對方狡猾地眯縫起眼睛。

  “瑪麗,您寫遺囑了嗎?”

  瑪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過去我沒什麼可寫的。可是現在……咳,著什麼急呀。”

  “您瞧瞧,”護土用冷淡而帶有責備的口吻評論說,“您也講起迷信了。您現在雖然是個年輕體壯的姑娘,可是這不意味著明天您不會被汽車撞著。”

  瑪麗笑了。

  “我甚至還不知道該怎麼寫遺囑呢。”

  “最簡單不過了。到郵局就可以拿來遺囑用紙,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馬上就可以去一趟。”

  他們在霍普金斯家裡的一張桌子上攤開了遺囑用紙,並且認真地研究了如何填寫它。顯然,護士因為自己成功地施展了詭計,而自得其樂了。

  瑪麗興致勃勃的問道:

  “如果我不寫遺囑,那麼誰能得到這筆錢?”

  “可能是您的父親。”霍普金斯不太肯定地說。

  “不。”姑娘皺起了眉頭,“最好還是留給我那個僑居在新西蘭的姨媽。我記不得她的住址了,她有好幾年沒有音訊了。”

  “這倒沒什麼關系。”霍普金斯安慰她說。“你不是知道她的的姓名嗎?”

  “她叫瑪麗,瑪麗.賴利。”

  “這就妥了。您在遺囑上就寫您把所有的財產留給瑪麗.賴利,也就是你已故的母親伊萊紮.傑勒德的妹妹。”

  瑪麗俯下身子,在遺囑用紙上填寫起來。驀地她哆嗦了一下,因不知道是誰的影子遮住了太陽光。她抬起頭,發現埃莉諾正在憑宙往屋裡看著。埃莉諾問道:

  “您在忙什麼呢,瑪麗?”

  霍普金斯笑著回答說:

  “她在寫遺囑。”

  “遺囑?”埃莉諾突然笑起來,她笑得很怪,近乎歇斯底里般地狂笑。然後,笑聲一下子中斷了,她又問道:

  “這麼說,您真是在寫遺囑了,瑪麗?多有意思……”

  埃莉諾笑著離開了宙子,沿著小路急步走去,兩個女人驚奇地望著她的背影。

5

  埃莉諾不住地笑著。她剛走了幾步,突然有人從後面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猛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原來是洛德醫生。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直視著她。

  “您笑什麼?”醫生不太禮貌地問道。

  埃莉諾漲紅了臉,回答說: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剛才從宙子向您的護土住的房間裡看了一眼,發現瑪麗在寫遺囑,不知為什麼,這件事使我發笑……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啦。”

  醫生沒有把目光從埃莉諾的臉上移開,他感興趣地問道:

  “您在這兒還要呆很久嗎?”

  “明天就走。”

  她說話的腔調很冷淡同時把手伸給洛德,顯然她想快些結束這個偶然的會面。醫生沒有立刻放開她的手,板著面孔固執地問道‘“埃莉諾小姐,請您告訴我,您剛才笑的時候想了些什麼?”

  埃莉諾不耐煩地抽回了手說道:

  “我只不過感到滑稽可笑:““是指瑪麗寫遺囑嗎?可是為什麼呢?這是擺脫一系列麻煩事的一種非常明智的做法。”

  看樣子埃莉諾失去了最後的一點耐性。

  “當然每個人都應當寫遺囑。我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洛德醫生突然問道:

  “您怎麼樣呢?”

  “我嗎?”

  “您剛才不是說,每個人都應該寫遺囑嗎。您也寫了嗎?”

  她向醫生膘了一眼,然後又大笑起來。

  “多奇怪呀:“姑娘感歎地說道。“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可是,醫生,您提醒了我。我馬上給塞登先生寫信。”

  “您做得很對。”洛德贊許地說道。

6

  埃莉諾坐在書房裡,看了一通自己剛剛寫好的信。

  尊敬的塞登先生,希望您為我寫一份遺囑並寄給我簽字。我的遺囑很簡單。我要把我所有的財產毫無條件地留給羅迪.韋爾曼。

  哀心感謝您的埃莉諾.卡菜爾埃莉諾忽然想起來,她手頭的郵票全用光了。不過好像樓上的臥室裡還有幾張。她上樓了。當她手裡拿著郵票回到書房時,羅迪站在窗旁。他說:

  “那麼我們明天就走了。再見了,古老幽靜的莊園。我們在這兒度過了美妙的時光。”

  “我打算賣掉這個莊園,您不反對吧?”

  “不,不!看來,這是上策。”

  雙方都開始沉默不語了。這時埃莉諾把信放進信封,封好了口,貼上了郵票。

第六章

  奧布賴恩護土給霍普金斯護士的信中的片斷:

  七月十四日,拉巴勒考特

  親愛的霍普金斯:

  終於抽出空來給您寫信了。這兒的房子倒不壞,但是與H莊園的房子相比不那麼舒適方便。

  我想給您講一件非同尋常的巧事,您一定感興趣。

  在這兒的客廳裡有一架鋼琴,上面放著一張鑲在銀框裡的照片。您信不信,這就是那張簽有“劉易斯”名字的照片;您還記得嗎,也就是韋爾曼太太曾經想看一眼的那張照片。我當然對它很感興趣,然而誰處在我的地位能對它不感興趣呢?我問過管家,這是誰。管家說這是女主人的哥哥,也就是我現在服侍的患者(可憐的人,他得了肺炎)妻子的哥哥。他叫劉易斯.裡克羅夫特。他住的地方好像離這兒不遠,他是在戰場上陣亡的。我問,他是否結過婚。管家說結過婚,可是結婚不久,裡克羅夫特大大就被送進精神病院了。據管家說,這個女人還活著。有意思,是嗎?劉易斯和韋爾曼太太大概相愛過,但沒能結婚,因為他的妻子還住在精神病院裡,不允許他離婚。真像一部電影……韋爾曼太太多少年來一直想念著他,正巧她在臨終前看了一眼他的相片。

  霍普金斯護士給奧布賴恩護士的信中的片斷:

  七月十四日,玫瑰別墅

  我們這兒的一切基本照舊。H莊園正在拍賣。最近我遇見了畢曉普太太,她當然心情不好。

  可見,她一直堅信埃莉諾小姐會嫁給羅迪先生,並住在這兒。可是現在埃莉諾小姐去倫敦了。埃莉諾小姐有時很怪,使我難於捉摸她。瑪麗也去倫敦了,她打算學按摩。

  您還記得您給我講過在韋爾曼太大那裡看見的那張簽有“劉易斯”名字的照片嗎?我在這兒和老斯萊特裡太大閒聊天,她熟悉周圍所有的貴族。

  當提到貴族的名字時,我說劉易斯這個名字在這一帶沒聽見過,可是她馬上記起了住在福布斯花園的劉易斯.裡克羅夫特先生。他是在戰爭臨結束的時候陣亡的。當時我說:“她是韋爾曼太太的摯友,對吧?”她好像很奇怪地看我一限說道:“是呀,他們非常要好,聽人說,他們不單是要好。”開始她不想多說什麼,可是後來她說:“韋爾曼太大是個寡婦,但他們沒能結婚,因為男方的妻子住在精神病院。”

  您看,現在離婚多麼容易,可是當時,處於這種情況還不許人家離婚!您還記得那個儀表堂堂、一味追求瑪麗的名叫特德.比格蘭的小夥子嗎?

  他到過我的家,問瑪麗在倫敦的地址,我沒給他。

  我認為瑪麗會找到一個比他強百倍的人。不管怎麼樣,羅迪先生為了瑪麗已是神魂顛倒了。你記住我的話好了,就因為這個,羅迪和埃莉諾解除了婚約。我看埃莉諾會報複他們兩個的。

  老傑勒德身體日漸衰弱,可是,照舊那樣粗暴,嘮叨不休。他甚至說瑪麗不是他的女兒。我馬上反駁了他,這您可以相信我。好像他的妻子是韋爾曼太太的女僕。

  洛德醫生於七月二十四日寫給埃莉諾的信:

  親愛的埃莉諾小姐,老傑勒德於今日故世。如果能助您一臂之力,我將很高興。

  您的洛德

  埃莉諾於七月二十五日寫給瑪麗的信:

  親愛的瑪麗,知悉您父親逝世的噩耗,我萬分悲痛。H莊園現已賣給薩默維爾少校。他想盡快遷至此地。我將親自去清理已故姑媽的檔,處理未盡事宜。您是否能快些搬走更房裡您父親的遺物?祝您一切順利。

  您的誠摯的埃莉諾

  瑪麗於七月二十五日寫給霍普金斯護士的信:

  親愛的霍普金斯護士,感謝您寫信告知關于我父親病故一事。他臨終未受折磨,這使我感到欣慰。埃莉諾小姐寫信說莊園已經賣掉,需要立即騰出更房。如果我明日前去奔喪,您可否為我備下下榻之處?

  您的瑪麗

第七章

1

  七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早晨,埃莉諾從國王紋章旅館出來,站在門口,向梅登斯福德的主要大街的兩頭張望。突然她驚喜地喊了一聲,急匆匆地穿過了馬路。

  “畢曉普太太!”

  “怎麼,是埃莉諾小姐嗎?2想都沒想到您會在這兒。誰在H莊園侍奉您呢?”

  埃莉諾搖搖頭說:

  “我住在G旅館,沒在H莊園。我來這兒是為了清理檔和遺物,只是小住兩天。您知道嗎,畢曉普太大,我賣掉莊園丁。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宅子太曠費了。”

  女管家咬咽起來。埃莉諾趕緊轉了話題,開始談論這位可尊敬的太大感到高興的事情。埃莉諾問畢曉普太大是否願意拿些H莊園的傢俱做紀念,如果願意的話,想拿些什麼?

  畢曉普太太不勝感激,然後說道:

  “我暫時住在姐姐這兒。我能幫助您做點什麼嗎,埃莉諾小姐?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陪您去門莊園。”

  “謝謝您,畢曉普太太,不必了。有些事我想獨自一個人處理。”

  畢曉普太大有些見怪了。

  “那就隨您的便吧,埃莉諾小姐。”接著她又補充說:“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我記不得了,就是老傑勒德的女兒,她在這兒,住在霍普金斯護士家裡。我聽說今天早晨她們去莊園的更房了。”

  埃莉諾點了一下頭解釋道:

  “是的,我讓瑪麗整理一下那兒的東西。H莊園新主人薩默維爾少校想盡快遷入新居。”

  兩位女人道別之後分手了。埃莉諾來到麵包舖買了新鮮麵包,之後又到另一家商店買了半磅奶油和一些牛奶,最後進了副食店。

  “我想買點魚肉糜。”

  “好的,埃莉諾小姐。”商店主人艾博特先生用胳膊推開了女售貨員,急忙上前殷勤地問買主:

  “您還想買點什麼?我們這兒有鮭魚蝦罐頭、火雞牛口條罐頭、鮭魚沙丁魚罐頭,還有火腿口條罐頭。”他邊說邊把這些罐頭的樣品一盒一盒地擺到櫃檯上。

  埃莉諾說:

  “現在簡直害怕吃魚肉糜,它常常引起中毒,不是這樣嗎?”

  艾博特先生感到有失體面,趕忙說道:

  “我擔保,這都是上等品,絕對可靠。敝店的貨物從來沒人抱怨。”

  “那麼我買一個鮭魚和安抽魚罐頭,再買一個鮭魚蝦罐頭,不要別的了,謝謝您。”

2

  這是一個陽光絢麗的夏日。在H莊園迎接埃莉諾的是留守在這兒的年輕園丁霍利克。他想繼續在H莊園做事兒,埃莉諾答應在新主人面前替他說情。

  “謝謝您,小姐。”園丁說道,“您看,我們大家都指望莊園能保留在你們家族的手裡呢。再次感謝您,小姐。”

  埃莉諾朝房舍的方向走去。突然,一股不可遏制的委屈和憤怒的情緒如浪潮一般淹沒了她。她自言自語地重複著:

  “我們大家都指望莊園能繼續掌管在你們家族的手裡。”

  她和羅迪本來可以住在這兒!她和羅迪!羅迪過去也把門莊園看做是自己的家。埃莉諾和他本來完全可以一起生活在這裡。如果不是發生鬼使神差的偶然事件:羅迪遇上了像一朵野玫瑰花似的漂亮姑娘,那現在就不是准備賣掉莊園,而是准備在這兒度過幸福的一生了。羅迪瞭解瑪麗什麼呢?一無所知。他愛的是真正的瑪麗嗎?瑪麗完全可能具有高貴的品德,可是羅迪發現了嗎?不,這不過是再次蒙受生活的捉弄罷了——輕率而又殘酷的捉弄。羅迪本人不也是說過這是一種“魔力”嗎?可能在他心靈深處也不反對擺脫掉這個“魔力”。如果瑪麗死去,能否有一天羅迪會承認說:“這樣的結局很好。現在我看清了,我和瑪麗之間沒什麼共同之處……”同時他還會不無惋惜地補充說:“天哪,她是多麼美呀。”

  如果瑪麗發生什麼意外,羅迪一定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這點她深信不疑,如果瑪麗發生什麼意外……

  埃莉諾轉動一下邊門的把手。她從太陽光的暖流裡走進遮滿了陰影的屋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這裡的一切都使人感到淒涼、暗淡。姑娘感覺在這間屋子裡好像有誰在窺視著她。

  埃莉諾從客廳來到了餐室。屋子裡有一種發黴的氣味兒,她推開了窗子,把奶油、麵包、一小瓶牛奶放到桌子上。

  她突然想起來:“我還忘記買咖啡了。”在隔板上的茶盒裡只剩下一點兒茶葉了,可是沒有咖啡。“這倒無關緊要。”埃莉諾想著。

  她又把兩個魚肉糜玻璃瓶罐頭的包裝打開了,看了一眼,然後走出餐室上樓去了。埃莉諾打開了韋爾曼房間裡的所有櫥櫃和抽屜,麻利地清理著衣物,把它們整整齊齊地疊放好。

3

  瑪麗在更房裡束手無策地四下打量著。她沒想到這裡會亂到這種地步:又舊又破的東西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屋子。

  此時此刻,童年的回憶湧上了她的心頭。當時父親極好動怒,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喜愛她。

  “爸爸死前什麼也沒說?”瑪麗突然問霍普金斯護士,“什麼也沒讓轉交給我嗎?”

  “噢,沒有,他臨死前有一個月昏迷不醒。”

  姑娘慢吞吞地說道: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應當來照料他。他畢竟還是我的父親。”

  霍普金斯有些舉止失常地回答道:

  “這無關緊要。現在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系不比從前了。”

  她對這個話題羅嗦了好一會兒。之後兩個女人商量了如何處理傢俱,並開始整理東西。首先清理了死者的衣服,接著把一個裝滿了文件的大紙箱子放到桌子上。

  “看來,這些文件都得查看一下。”瑪麗不悅地說道。

  她倆面對面地坐下了。

  “人們總是愛把什麼都留著。”護土抓起一把紙張慨歎著,“剪裁下來的報紙、信件……都是些廢物!……”

  瑪麗翻開一個文件說道:

  “這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證書。是一九一九年在聖奧爾本斯發的……”突然她的聲音中斷了,眼神裡露出恐懼和驚疑。

  “護士……”

  “怎麼啦?”

  瑪麗聲音顫抖地說:

  “難道你沒看見嗎?現在是一九三九年,我二十一歲。一九一九年我是一歲。這就是說,爸爸和媽媽是在生了我之後結婚的。”

  霍普金斯皺起眉頭說:

  “這有什麼呢,好多夫婦去教堂的時間比應當去的時間晚得多。可是如果他們最後結成了夫妻,那誰也管不著。”

  但是姑娘還是平靜不下來。

  “您不認為就是由於這個,父親才不喜歡我嗎?可能是母親強迫父親娶她的?”

  霍普金斯輕輕地咬著嘴唇支吾地說道:

  “我想不完全是這樣。”護士稍加停頓,然後拿定了主意說:“好吧,如果您為這個難過,那我就把真情告訴您。傑勒德根本就不是您的親生父親。”

  瑪麗驚恐地看著她。

  “怪不得他這樣對待我!”

  “可能。”對方避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瑪麗臉紅了。

  “可能這有失我的體面,然而我還是很高興2過去我總是因為不喜歡父親而覺得慚愧。可是如果他根本不是我的父親……您怎麼知道的?”

  “傑勒德臨死之前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事兒。當然,若不是您看到了這個結婚證書,那我什麼也不想告訴您。”

  瑪麗沉思起來。

  “有意思。”她思忖著說,“誰是我真正的父親呢?”

  霍普金斯左恩右想。委實不便啟口。她張開了嘴又閉上了。看來她不知如何是好了。突然一個人影照落在地板上。

  瑪麗和霍普金斯轉過臉去,發現埃莉諾站在門口。埃莉諾打招呼說:

  “你們好:“霍普金斯護士回敬說:

  “您好,埃莉諾小姐。多麼美好的天氣呀,不是嗎?”

  埃莉諾繼續說:

  “我准備了三明治。你們不想和我一起吃點什麼嗎?現在正是中午1點鐘,為了一頓午飯你們還得回家走那麼遠的路。我這兒的東西夠咱們吃啦。”

  霍普金斯高興極了。

  “您太好了,埃莉諾小姐。我確實不想沒清理完東西就跑回家去。我本來打算今天早晨我們清理完,所以才提前看望病人,可是沒有想到在這兒耽擱住了。”

  瑪麗也感激地說道:

  “謝謝您,埃莉諾小姐,您的心腸真好。”

  她們三個人向埃莉諾出來時沒關上門的大廳走去。大廳裡涼颼颼的,瑪麗打了個寒戰。埃莉諾瞧她一眼問道:

  “怎麼啦?”

  “噢,沒什麼。從亮處進到這裡覺得不舒服。”

  埃莉諾輕聲說道:

  “奇怪,今天早晨我也有過同樣感覺。”

  可是霍普金斯護士笑著說:

  “嘿,你們還要說屋子裡有鬼呢,可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埃莉諾微笑了。她從正門的右側把客人領到客廳。客廳的窗子開著,室內的氣溫舒適宜人。埃莉諾穿過大廳來到餐室,端起一大盤三明治立刻又回到了客廳。她把盤子遞給瑪麗說:

  “吃吧。”

  瑪麗拿一份三明治。埃莉諾在一瞬間留意到瑪麗潔白整齊的牙齒咬住了麵包。埃莉諾把盤子緊貼在自己的胸口,輕輕地歎了口氣,沉思地站在那裡,可是當她發現霍普金斯用不加掩飾的貪婪的目光瞧著三明治時,她臉紅了,便趕忙將盤子遞給了霍普金斯,然後自己也拿了一份,並抱歉地說:

  “我想煮點咖啡,可惜忘買了……可是還有些啤酒“如果我想到拿點兒茶來就好了。”霍普金斯說道。

  埃莉諾提醒說:

  “在櫥櫃的鐵盒裡還剩一點。”

  護士的臉馬上現出高興的樣子。

  “我馬上燒開水。牛奶可能沒有了吧?”

  “有一點。”埃莉諾說。

  “那就好了:“霍普金斯高聲說道,同時急忙走出房門。

  剩下兩位姑娘了。氣氛頓時變得使人透不過氣來的緊張,話也不投機。在埃莉諾審視的目光下,瑪麗路縮起身子。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鼓起勇氣,打破了沉寂:

  “埃莉諾小姐,您不應當想……”

  埃莉諾敏捷而傲慢的目光逼視著瑪麗,她把話停下了。

  “我不應當想什麼?”埃莉諾的語調宛如一塊生鐵。

  “我……我忘記想說什麼了。”瑪麗吞吞吐吐地說道。

  霍普金斯拿著裝有褐色小茶壺、三個茶杯、還有牛奶的托盤走進了客廳。她沒注意到不和諧的氣氛,高興地說:

  “茶好了!”

  霍普金斯把托盤放到埃莉諾面前,但埃莉諾搖搖頭說道:

  “我不想喝。”

  她把托盤推到瑪麗面前。姑娘倒了兩杯茶。護士心滿意足地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新沏的濃茶。”

  埃莉諾站起來走到窗前。霍普金斯關心地勸她道:

  “您還是喝一小杯吧,埃莉諾小姐。這對您是有益處的。”

  可是埃莉諾只是說:

  “不,謝謝您。”

  霍普金斯喝完了一杯茶,把杯子放在小盤上說道:

  “我去把茶壺從爐子上拿下來。我尋思我們還得需要開水,所以把壺放在爐子上了。”

  她很有精神地走出去了。埃莉諾從窗於那兒轉過身子,她開口了,但話聲中帶有悲觀失望的懇求語調:

  “瑪麗……”

  瑪麗忙問道:

  “什麼事,埃莉諾小姐?”

  懇求的眼神從埃莉諾的臉上漸漸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極不自然的呆板的神態。

  “不,沒什麼。”

  屋於裡又是一陣使人難堪的沉寂。瑪麗想:“今天的一切是這麼奇特,好像我們都在等待著什麼。”

  埃莉諾終於離開了窗子,她把盛過三明治的空盤子放到托盤上。瑪麗立刻站起身來說道:

  “我來拿吧,埃莉諾小姐。”

  埃莉諾斷斷續續地回答道:

  “不,你……你留在這兒吧……我自己來。”

  埃莉諾拿著托盤往外走,同時回過頭來把目光投向這個年輕俊俏、充滿了青春活力的瑪麗姑娘。

4

  在餐室裡,霍普金斯用手帕擦著臉。在埃莉諾走進屋於時,她說,“說實在的.這兒有點熱。”

  埃莉諾機械地回答道:

  “是呀,餐室朝陽。”

  霍普金斯接過了托盤。

  “讓我洗吧,埃莉諾小姐。您好像不舒服。”

  “噢,我很好。”

  埃莉諾拿起抹布說道:

  “我來擦。”

  霍普金斯卷起袖子,從水壺裡往盆裡倒些熱水。埃莉諾看著護士的手腕,順口問道:

  “您紮到什麼上了吧?”

  護士笑了。

  “碰到更房旁邊的玫瑰花上了。玫瑰刺把手腕子紮了。

  不要緊,呆會兒我把刺兒弄出來就好了。”

  更房旁邊的玫瑰……對往事的回憶又佔據了埃莉諾的腦海。小時候她和羅迪經常分成白玫瑰和紅玫瑰兩夥打仗,有時還吵起來,可是過後總能言歸於好。啊,天真無邪、歡樂幸福的童年時代……一陣厭惡自己的心情控制了埃莉諾。

  如今她到了這種地步2她競讓自己滑到多麼黑暗的仇恨與激憤的深淵裡。她的身子晃動一下,心想:“我剛才瘋了,簡直是個瘋子……”

  霍普金斯好奇地看著她。

  “當時埃莉諾悵然若失,不能自持。她連自己都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眼睛閃著光,奇怪地望著什麼。”事後霍普金斯護土這樣回憶說。

  茶碗和小碟在盆裡碰撞著叮當作響。埃莉諾從桌子上拿起那個裝過魚肉糜的玻璃罐頭空瓶放到盆裡。然後她說起話來,聲音非常冰冷生硬,連她自己都感到驚奇。

  “我在樓上清理出一些衣服。護士,您去看一看,然後告訴我,村子裡誰能穿這些衣服?”

  霍普金斯心甘情願效勞了。她和埃莉諾收拾好餐具後,一起來到樓上,她們在這兒逗留了將近一小時。當她們包好了衣服以後,霍普金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問道:

  “瑪麗在哪兒?”

  “她不是留在客廳裡了嗎?”

  “她不能在那兒呆這麼久呀。回更房去了吧?”

  霍普金斯急忙下樓,埃莉諾隨後也下去了。她們進到客廳。護士驚叫了一聲:

  “您看,她睡著了!”

  瑪麗癱軟地坐在宙旁的安樂椅上。屋裡回響著奇怪的聲音:這是瑪麗艱難的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護士走近姑娘,搖晃著她的肩膀說:

  “醒醒,親愛的……”

  她突然不作聲了,俯下身子,仔細看著……然後臉色陰沉地開始使勁地搖晃著瑪麗。接著向埃莉諾轉過身去,用嚴厲的口吻問道: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埃莉諾不知所措地回答說:

  “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麼。她怎麼啦?她不舒服嗎?”

  護士急速而果決地問道:

  “這兒的電話在哪兒?趕緊請洛德醫生來。”

  埃莉諾莫名其妙。

  “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姑娘不好了,她要死了!”

  埃莉諾後退了一步問道:

  “要死?”

  霍普金斯慢騰騰地說:

  “她中毒了……”

  護士嚴酷地審視著埃莉諾,在她的目光中顯露出強烈的懷疑。

第二部

第一章

  白羅鵝卵形的腦袋微微歪向肩頭,他詢問地揚起眉毛,審視著在屋子裡焦急地踱來踱去的年輕人,年輕人那可愛的面孔此刻是陰沉、黯淡的。

  “究竟發生什麼事啦,我的朋友?”白羅終於開口問道。

  洛德醫生紋絲不動地站住了。

  “白羅先生,世界上只有您能幫助我。關於您,我是從斯蒂靈弗利特那兒聽到的。他給我講了一件事:在分析一個案情時所有人都深信是自殺,而您證明瞭是他殺。”

  “在您的患者中是否發生過使您不安的自殺事件?”白羅問道。

  洛德否定地搖搖頭,他坐在白羅的對面開始講了:

  “一個年輕姑娘被捕了,說她殺了人,要審判她。我想讓您找到她無罪的證據。”

  白羅的眉毛揚得更高了,他客氣地問道:

  “您和這位年輕小姐訂婚了嗎?你們相愛?”

  洛德發出很不愉快的笑聲。

  “沒有的事!她的鑒賞力很差,竟然喜愛上一個長鼻子、長著一副陰沉沉的馬臉、妄自尊大的混蛋。很不高明,然而是事實。”

  “啊。”白羅說,“我理解。”

  年輕的醫生毫不掩飾內心的痛苦,說道:

  “您理解得很對。幹嗎要半吞半吐呢?說實話吧。第一眼我就被她征服了……再沒有什麼比當前的事實所說明的問題對她更不利了。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證明她有罪。我請求您動用起您所有的聰明才智,找到一個讓她擺脫困境的出路。她確實有一個辯護人叫布爾默,可是一點也別指望他。他有一張巧嘴,想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感化法官,可是法官的心,用這個辦法是打動不了的。不,靠辯護毫無指望。”

  “譬如說假設她確實有罪,”白羅說,“您還想判她無罪嗎?”

  洛德毫不動搖地回答說:

  “是的。”

  白羅坐在安樂椅上挪動著身子,說道:

  “您這個人很有意思。好吧,您就詳細地講一講這件事吧。”

  洛德開始講了:

  “一切都非常簡單,驚人的簡單。埃莉諾小姐剛剛繼承了姑媽留下的一筆財產:H莊園和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財。

  生前她姑媽沒有寫下遺囑。姑媽的丈夫有一個侄子叫羅迪。

  他和埃莉諾很久以前就訂婚了。他們彼此從小就瞭解。在莊園這兒還有一個姑娘叫瑪麗,是更夫的女兒。老韋爾曼太大對她溺愛得不得了,替她支付教養費和其它一切費用。因此表面上看瑪麗和正脾兒的小姐一樣。羅迪看來被她迷住了,因此羅迪與埃莉諾的婚約解除了。

  “現在的事實是:埃莉諾決定賣掉莊園,一個叫薩默維爾的人買去了。埃莉諾到姑媽這兒來是為了清理遺物。剛剛死去父親的瑪麗也正在為騰出更房而整理東西。這些事把我們帶回到七月二十七日的早晨。埃莉諾住在當地的一個飯店裡。她在街上遇見了管家畢曉普太太,後者表示願意幫助埃莉諾整理遺物,可是埃莉諾當時可能不太客氣地拒絕了。後來她到商店買了魚肉糜,並在商店裡說了些有關食物中毒的話。這種議論是無可指責的。然而它卻成了小姐的罪過。她回到家以後,1點鐘左右到更房去了。正趕上瑪麗在當地護士霍普金斯的幫助下整理東西,順便插一句,這個護士是個詭計多端的婆娘。當時埃莉諾讓她倆和她一起用點兒三明治。於是三人一同走進客廳進餐。可是過了大約一小時,或者更長一些時間,打電話叫我去。當我趕到的時候,瑪麗已經失去了知覺。我盡了一切努力,可是,唉,毫無效果。解剖後發現,在她的肌體裡有大量嗎啡。員警在埃莉諾准備三明治的那個地方發現一小片紙,是上面寫有‘鹽酸……嗎啡’字樣的制藥廠的商標。”

  “瑪麗還吃了些或者喝了些別的什麼東西嗎?”

  “她和霍普金斯喝了茶。霍普金斯煮的茶,瑪麗倒的茶。

  茶裡什麼也不可能有。我知道,辯護人要強調說三明治是三個人一起吃的,因此不可能毒死其中的某一個人。”

  白羅搖搖頭說,“不過這也完全可能。您擺好三明治,其中有一份是有毒的,您把盤遞給一個人。這個人很可能要拿靠近他的那一份三明治。您不是說,埃莉諾先遞給瑪麗的嗎?”’“是。”

  “不過屋子裡不是還有一個歲數比瑪麗大的護士嗎?”

  “是。”

  “這事做得不太漂亮。”

  “在臨時安排的一頓午餐上,先給誰後給誰有什麼關系?”

  “誰准備的三明治?”

  “埃莉諾。”

  “屋裡還有別人嗎?”

  “誰也沒有。”

  白羅又搖搖頭說:

  “糟糕。姑娘除了茶和三明治之外,再沒吃別的吧?”

  “沒有。胃裡的存物證明這是確鑿無疑的。”

  白羅繼續盤問道:

  “假如說,埃莉諾想用食物中毒來解釋姑娘死亡的原因,那麼她打算如何解釋這個事實,即受害者只是其中的一個人?”

  “這種情況是有的。譬如說有兩盒外表完全相同的魚肉糜罐頭。可能其中之一是質量好的,而另一個是變質的,恰好讓瑪麗碰上了。”

  “可是如果她想用食物中毒掩蓋真相,那她為什麼不選擇另一種毒藥?嗎啡中毒與食物中毒的症狀截然不同。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用阿托品。”

  醫生緩慢地說道:

  “是這樣。還有一個細節。這個鬼護士發誓說,她丟了一管兒片劑嗎啡。”

  “什麼時候?”

  “這個事件發生的前幾周,在老韋爾曼太大死去的那個夜晚,護土說她的小藥箱忘在大廳裡了,第二天早晨發現缺了一管兒嗎啡。我想這是胡說。很可能,在這之前她在家打碎了一管兒嗎啡,後來把這件事忘了。”

  “瑪麗死後她才記起這件事?”

  洛德勉強回答道:

  “她是在和值班護士談話的時候,提起這件事的。”

  ———白羅感興趣地瞧著醫生,同時委婉地說道:

  “我覺得,我的朋友,您還隱瞞著什麼沒說出來。”

  他沒否認。

  “好吧,那就都告訴您吧:官方要求掘墳檢驗老韋爾曼太太的屍體。”

  “那又能怎麼樣呢?”

  “怎麼樣?他們很可能發現他們要尋找的東西一一嗎啡。”

  “您知道這個?”

  “我懷疑……可是我想會是老太太自己服了嗎啡,因為她忍受不了疾病和臥床不起的折磨,這個決心不用別人替她下。”

  他停了一會兒接著補充說:

  “她的死使我感到驚奇,出乎我的預料。當時我讓護土出去了,然後做了盡可能詳細的檢查。當然,在解剖之前不可能準確地說出什麼。再說既然她是出於自願,那麼還有什麼必要聲張呢?最好是在死亡證書上簽個字,讓她安息算了。對這點我始終沒有把握,但是我也沒去想這裡會不會有人搞鬼。我一直相信她是自殺的。”

  白羅問道:

  “據您看,她怎麼弄到的嗎啡?”

  “一無所知。可是,像我對您說過的,這是一個果敢而聰明過人的婦女。”

  “她能不能從護士那兒弄到?”

  洛德搖搖頭說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從自己的親屬那兒呢?”

  “如果老太大使他們動了感情就有可能。”

  白羅轉向另一個話題:

  “您不是說韋爾曼太大沒有留下遺囑嗎?如果她再多活幾天,她能寫嗎?”

  對方冷笑一聲說道:

  “好一個魔鬼般的洞察力呀,白羅先生:是的,她准備寫遺囑了。她說話已經不清楚了,可是她還能表示出來這個願望。埃莉諾應當在第二天早晨給律師去緊急電話。”

  “那麼說,埃莉諾知道她姑媽要寫遺囑?並且知道,如果沒有遺囑,她將繼承所有財產?”

  醫生激動地急忙說道:

  “埃莉諾說她不知道這個。根本不知道沒有遺囑。”

  “她是這麼說的,我的朋友,可是實際上她能夠知道。說點別的吧。埃莉諾能夠從護士的小藥箱裡取出嗎啡嗎?”

  “能,就像其他任何一個人一樣,譬如羅迪、奧布賴恩護士或者其他哪個僕人。”

  白羅把身子向椅背上一仰,說:

  “我們假設埃莉諾拿了嗎啡,並給了她姑媽,那麼有過關於丟失嗎啡的議論嗎?”

  “家裡人誰也不知道。只有護士之間談論過這件事。”

  “據您所見,如果在韋爾曼太大的屍體裡發現嗎啡,那麼負責這一案件的檢察員將如何行事呢?”

  洛德心情沉重地回答說:

  “即使根據現有的指控理由,可以宣告埃莉諾無罪,那她也還會第二次被逮捕,起訴她謀害了自己的姑媽。”

  洛波沉思起來。

  “那動機可就不同了。殺害韋爾曼太大的動機是為了中飽私囊,而殺害瑪麗則完全是出於嫉妒。不知打算選擇哪方面進行辯護?”

  洛德說道:

  “埃德溫想強調沒有犯罪的動機。他想證實訂婚的這個舉動完全是為了滿足韋爾曼太太的願望,而韋爾曼太太剛一死去,埃莉諾就主動解除了婚約。羅迪將按著這個意思提出供詞。我認為,他本人大概也相信這一點。”

  “他相信埃莉諾對他沒有什麼感情嗎?”

  “是的。”

  “這麼說,她就沒有殺害瑪麗的理由了。”

  “正是這樣。”

  “那麼是誰殺害了這個姑娘呢?”

  “難題就在這兒2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誰呢?就拿茶來說吧,瑪麗喝了,霍普金斯也喝了。辯護人試圖提出一種說法,就是在其他兩個人從屋裡出去的時候,瑪麗自己服了嗎啡,因此是自殺。”

  “她有服毒自殺的理由嗎?”

  “什麼理由也沒有。”

  白羅繼續耐心地問道:

  “瑪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方思忖著說道:

  “她有很多稚氣,是個可愛的孩子……長得也漂亮。”

  白羅沉思片刻之後又接著問道:

  “據羅迪說,他和埃莉諾彼此很親近,也只限於此。您同意這個說法嗎?”

  “見鬼,我怎麼會知道呢?”

  白羅搖搖頭。

  “您進屋後曾經對我說過,埃莉諾喜歡上一個長鼻子、妄自尊大的混蛋,這點證明她的鑒賞力很糟糕。根據我的理解,這個混蛋您指的是羅迪。這麼說她是愛他的。”

  年輕人露出痛苦和絕望的神色低聲回答道:

  “該死的,她愛他,愛到發狂的程度。”

  “就是說,”白羅斷定說,“犯罪的動機還是存在的。”

  洛德把由於激憤而漲紅了的臉急速地轉向白羅。

  “那又怎麼樣?可能她這麼做了。這不會使我恐慌。我跟您說,我不願意讓人把她絞死!如果有人逼著她幹的呢?

  愛情能夠使人步入歧途。假設,這是她幹的,難道您對她一點不憐憫嗎?”

  “我不支持殺人。”白羅冷冷地說道。

  洛德使勁瞧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別處,然後又重新看著對方,驟然哈哈大笑起來。

  “哎呀,多麼高尚,多麼自負啊:誰請求您的支持啦?我不要求您說慌。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嗎?如果您發現有利於被告的線索,您不會因為這個人是犯人而加以隱瞞,對吧?”

  “一定不隱瞞。”

  “見鬼,那麼我請求的,您為什麼不能做到呢?”

  “我的朋友,”白羅平靜地說道,“我准備按您的請求去做。”

第二章

  洛德一聲不吭地看著白羅,然後掏出手帕,擦乾滿臉的汗水,一下於就癱倒在沙發上了。

  “咳:“他喘口氣說道,“你簡直叫我冒汗了。我怎麼也弄不清,您到底傾向哪面。”

  白羅欣然地解釋說:

  “我是在瞭解說明埃莉諾犯罪的事實。現在我搞清楚了。據我的理解,毒死瑪麗的嗎啡只能含在麵包裡。除埃莉諾之外,誰也沒碰過三明治。埃莉諾有殺害瑪麗的宿怨。根據您的看法,她能夠搞這個謀殺,而且很可能,事實上她也作了案。我看不出有另做考慮的理由。這是問題的一面,我的朋友。再看一看問題的另一面。我們變換個角度看看這個案件。如果埃莉諾沒有殺害瑪麗,那麼是誰殺的呢?或者說瑪麗是自殺的?”

  洛德坐直了身子。在他的額頭上出現一道皺紋。他打斷了白羅的分析:

  “您不完全對。”

  “我?!”白羅在心情頗佳的情況下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不完全……正確?!”

  醫生堅持己見說道:

  “是的。您方才說除了埃莉諾以外,任何人也沒碰過三明治。這點您不可能知道。”

  “可是當時房子裡沒有別人。”

  “這我清楚。可是我們忽略了埃莉諾走出屋門到更房去的這段時間,這期間三明治是放在餐室裡的一個盤子裡。任何人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白羅深探吸進一口氣。

  “我承認,您是正確的。確實有一個空隙,某某可能乘此時機把毒藥放到三明治上。我們應當竭力把這個‘某某’查出來。”

  他停了一會繼續說道:

  “不是埃莉諾而是另外一個人希望瑪麗死。為什麼呢?

  她的死對這個人有利嗎?瑪麗有什麼財物可繼承的嗎?”

  洛德搖搖頭。

  “現在還不行。再過一個月她就會得到兩幹英磅。埃莉諾打算把這筆錢轉到瑪麗的戶頭上,因為埃莉諾認為這是姑媽的遺願。但是有關遺產的種種事宜還沒有最後處理完畢。”

  “那麼,困財害命這一動機就不存在了。”白羅做出結論說,“您說過瑪麗很漂亮。這總是能引起一系列麻煩事。有追求過她的男人嗎?”

  “可能有。我不太瞭解。”

  “誰瞭解這個情況?”

  洛德得意地微笑了。

  “最好讓您和霍普金斯護士相識。她是個梅登斯福德的‘萬事通’。”

  “那您就給我講一講兩位護士吧。”

  “奧布賴恩是愛爾蘭人,是個有經驗的護士。她有點傻氣,有時還說謊話,但沒有惡意,只是為了說幾句俏皮話。”

  白羅點點頭。

  “霍普金斯,”醫生繼續說道,“是個隨機應變,比較機靈的中年婦女,心眼兒挺好、辦事俐落,可是喜歡多管閒事。”

  “如果這個案件牽扯到農村的那個小夥子,霍普金斯護士能瞭解這件事嗎?”

  “這您不必懷疑。可是這未必能給我們提供什麼。瑪麗長期不在家,她在德國呆了兩年。我的天哪:“突如其來的新想法使醫生驚叫起來,“可能這是從德國來的小夥子和她算總賬了?”

  白羅對這個想法持懷疑態度,而洛德卻抓住不放。

  “您想得太離奇了。”白羅使他冷靜下來。“但是確實存在這個可能性。”

  “什麼樣的可能性?”

  “六月的一個晚上,不知是誰從霍普金斯護士的小藥箱裡拿走了一管兒嗎啡。可能瑪麗看到了。”

  “她會說出來的。”

  “不,不,我親愛的。您要合乎邏輯地想一想。隨便哪個人,當他看到某人,比方說埃莉諾、羅迪、奧布賴恩護土或者其他僕人打開了小藥箱,從中拿出一管兒藥,他能有什麼想法呢?只能想到這個人是替護士拿藥。就說瑪麗吧,她會馬上忘掉這件事,也許過些時候,瑪麗可能偶然和拿藥的那個人提起這件事。在這種情況下,她本人不會有一點懷疑,可是您想像一下,毒死韋爾曼太太的那個人會作何想法?噢,你瑪麗看見了,這樣就必須不惜任何代價迫使瑪麗沉默。請相信,我的朋友,誰搞過一次謀殺,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再搞第二次。”

  白羅思索片刻,然後繼續說道:

  “我們好像又回到談話的起點上來了。誰拿走嗎啡的可能性更大些?埃莉諾。我們可以假設,她是要保證自己攫取大筆遺產。我們還可以寬宏大量一些來設想:她這樣做是出於憐憫,是為了讓姑媽擺脫疾病的折磨。不管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總之是她拿了嗎啡,而被瑪麗看見了。這樣,我們就又重新談起空屋子和埃莉諾。只是這次涉及的是她另外的一個作案動機:從危亡中拯救自己。順便問一句,埃莉諾是否有親屬,如父親、母親、姐妹、表姐妹?”

  “沒有,她是孤兒——孤孤伶伶的一個人。”

  “多動人啊:辯護人一定要借這個話題,胸有成竹地替她辯護。如果埃莉諾死去,誰能繼承她這筆錢呢?”

  “說不上,沒考慮這件事。”

  “遺憾。”白羅不贊同地說道,“對這一類事情應當經常考慮。譬如說,她是否寫了遺囑?”

  洛德漲紅了臉,躊躇地回答道:

  “我……我不知道。”

  他的躊躇沒有瞞過白羅的眼睛,白羅終於還是從他嘴裡得知了埃莉諾如何向霍普金斯家的窗子裡張望,過後這件被她看到的事兒又是如何引起了她一陣大笑。

  白羅思索地說道:

  “那麼,當時她就說:‘您在寫遺囑,瑪麗?有趣,真有趣。’而您完全清楚當時埃莉諾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她想的是瑪麗活不長了。”

  洛德打斷他的話說:

  “我只不過是這樣猜想。較起真來我可什麼也說不准。”

  “不,我的朋友,這不是簡單的猜想。”白羅說道。

第三章

  白羅坐在霍普金斯家裡。是洛德醫生領他到這兒來的,並介紹給了霍普金斯。進屋後白羅向醫生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領悟地告辭了。屋裡只剩下白羅和女主人。一開始,霍普金斯護士被這位外國模樣的客人窘住了,可是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甚至為有機會閒談而高興起來。她沉痛地說道:

  “是呀,是件駭人聽聞的事。瑪麗是個多麼可愛的姑娘呀,是個美人兒,像位真正的電影明星,同時又多麼樸素文雅。雖然她各方面都很優越,她並不自命不凡。”

  洛波巧妙地插進一個問題:

  “您指的是韋爾曼太太對瑪麗的關照嗎?您對這個不感到奇怪?”

  “誰知道呢……可能恰恰相反,這是很自然的,我想說……”霍普金斯有點失去常態了……“我想說瑪麗很可愛,上了年紀的人就喜歡在自己的身邊看到這樣的年輕人。”

  “我估計埃莉諾小姐常來探望她姑媽吧?”白羅插問一句。

  霍普金斯的答話中充滿了毒汁。

  “埃莉諾小姐是無利不登姑媽家的門哪。”

  “您不喜歡埃莉諾小姐?”白羅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探詢著。

  對方怒氣大發地說道:

  “您算說對了!下毒的人:沒良心的殺人犯!”

  接著她又誇獎一番瑪麗。白羅找了個機會問道:

  “在鄉下是否有追求她的人?”

  “有的,譬如,特德。”她告訴白羅。“他對瑪麗追求得可厲害了,瑪麗不想和他接觸,他很惱火。您看看,他倒埋怨起我來了!好像我沒有資格給一個沒有生活經驗的女孩子出主意似的。我不想讓瑪麗吃虧。”

  白羅提出了一個新問題:

  “說實在的,您為什麼要參與瑪麗的事呢?”

  “不知道……”霍普金斯猶豫不決地說,“是因為瑪麗身上有浪漫主義的味道還是怎麼的……”

  “可她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更夫的女兒呀,不是嗎?”

  “是呀……當然是啦。不過……”她神思恍惚地瞧著白羅,後者向她投以同情和理解的目光。“本來,”霍普金斯喜好搬弄是非的老脾氣又發作了,終於脫口而出:“瑪麗本來不是傑勒德老頭兒的女兒。這可是老頭兒親口告訴我的。她的父親是個紳士呢。”

  白羅說道:

  “我懂了。她母親是誰?”

  對方猶豫了。停了一陣兒才說道:

  “她的母親是韋爾曼太太的女僕。她是生過瑪麗之後嫁給傑勒德的。”

  “多麼神秘而浪漫呀。”白羅拿出與談話氣氛很融洽的神情回應著霍普金斯護士說道。

  霍普金斯也十分欣賞她與白羅之間的交談。

  “我完全是由於某個偶然的機會才知道了這件事的一些內情。老實說,是奧布賴恩護士向我透露了一點隱情,可這又是另一碼事兒了。”

  白羅冒然問了一句:

  “您可能知道誰是瑪麗的生父吧?”

  護土不情願地回答說:

  “算是知道,也可算不知道。常言道,父親的罪過往往落到孩子們身上。我不是那種好傳瞎話的人,一句話我也不再多說了。”

  白羅明智地感到該退回來轉向其他話題了。

  “還有個微妙的情況,但是我完全有把握信賴您的為人和生活經驗。”

  霍普金斯那熱情的面孔泛起了滿意的微笑。

  “我指的是羅迪先生。我聽說,他被瑪麗迷住了。”

  “都神不守舍啦!”

  “是瑪麗引誘他這樣獻殷勤的嗎?”

  霍普金斯不滿意地回答道:

  “瑪麗的舉止是穩重的。誰也不能說她引誘了他。”

  “可是我認為,如果瑪麗不死的話,將來他們可能會結合的。”

  “可能。”霍普金斯承認道,“可是瑪麗不會操之過急的。

  她在這兒說過,在羅迪沒和埃莉諾解除婚約之前,他不應當向她表白愛情。當羅迪去倫敦找她時,她也是這樣說的。”

  白羅頗感興趣地問道:

  “您對羅迪是怎麼看的?比方說,他很喜歡他的嬸母嗎?

  嬸母病重時,他是否花費很多時間照料她了?”

  “您指的是在他嬸母第二次發病的時候?也就是她死的那天夜裡?依我看,他連嬸母的屋子都沒進去。”

  “是這樣?”

  霍普金斯急忙補充說道:

  “她沒叫他。再說我們也不知道她快要咽氣兒了。您知道,有好多男人都怕走進病人的屋子。這不是沒情沒義,只是他們不願過於傷感。”

  然而白羅堅持說:

  “您有把握說羅迪先生在他嬸母臨終之前沒進屋嗎?他是不是,譬如說,正好您不在場的時候進去啦?”

  霍普金斯立刻惱怒起來。

  “我可從來沒有扔下患者不管過,白羅先生。”

  “請您多加原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您可能下過樓去燒開水或取什麼藥去了……”

  聽到白羅的道歉,霍普金斯態度緩和下來,她說:

  “我下樓只是換暖水袋裡的水。這最多不過五分鐘左右。”

  “噢,那麼羅迪先生在這個時間就可能進屋去……好了,不談這些了。關於瑪麗,您再沒什麼可說的啦?”

  較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霍普金斯回答說:

  “我什麼也不知道了。”

  “您確信這點嗎?”

  護士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

  “您不明白……我喜歡瑪麗。”

  “這就是您能對我說的一切?”

  “是的,就這些了——這是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四章

  在莊重的、身穿絲綢料緊身連衣裙的畢曉普太大面前,白羅保持著一個無足輕重的外國人應當有的謙恭態度。可取得這位可敬太大的信任是件不容易的事。第一,她看不起所有的外國人;第二,她把給她介紹白羅的洛德醫生看得一文不值。她認為醫生是個不負責任的乳臭未乾的孩子和不講禮貌的風頭主義者。

  白羅在言談話語中,需要巧妙地暗示出他是著名的偵探,能夠出入於上流社會(畢曉普太大對上流社會欽慕得五體投地),其目的是使這位元舊管家談及到他所感興趣的話題。其中之一就是關於埃莉諾。

  “我想,”白羅說,“韋爾曼太太生前就想安置好侄女吧?”

  畢曉普太太點一下頭說道:

  “當然啦,我的女主人對埃莉諾小姐與羅迪先生訂婚的事很高興。她一直希望他們能成親。他們倆也彼此相愛。”

  “可是婚約終究還是解除了。”

  畢曉普太大激動了,她粗聲大氣地說道:

  “這都怪隱藏在草叢裡的那條毒蛇所施的詭計,白羅先生,是的,就是這麼回事。”

  白羅恰到好處地裝出一副震驚和好奇的樣子。畢曉普太大興致勃勃地繼續說:

  “在我們國家裡,按老規矩不應當說死人的壞話……可是這個姑娘……白羅先生……噢,這是個罕見的狐狸精。不管是誰她都能哄騙住,比方說霍普金斯護土,還有我那可憐的女主人。可憐的人哪,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惡化,而這個黃毛丫頭巧取了她的信任。我們的女主人把她視為掌上明珠,為她花什麼錢都捨得了。高貴的學校、去國外留學——

  這一切都是為了老傑勒德的女兒!可是,我敢向您擔保,這些並不合老傑勒德的口味。我告訴您吧,瑪麗手伸得太長了,伸的不是地方。”

  白羅點著頭,發出表示有同感的嗯嗯聲。

  “她多麼能在羅迪先生面前賣弄風騷呀: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路貨!貪圖治媚,喜歡漂亮的臉蛋兒。要知道,她還有個特德呢,這是個值得尊敬的好小夥子。可是那怎麼行呢?我們這位高貴的小姐,配他不是太可惜了嘛:“輪到白羅說話了。

  “您講的事使我很感興趣,畢曉普太大,”白羅甜言蜜語地柔聲說道,“您有非凡的口才,幾句話就能準確地描述出一個人的性格,現在我的眼前清楚地浮現出了瑪麗的形象。

  真有趣兒,所有這一切怎樣結束呢?”

  “是呀!”畢曉普太太歎息著說道,“我現在看明白了,我這位女主人故世了倒是件好事兒。不然,最後她可能把所有錢財一文不剩地留給瑪麗,而瑪麗正是要達到這個目的……謝天謝地,邪惡並非總能得逞,世間還有正義。”

  “是呀,”白羅說,“瑪麗死了,她死亡的情況,看來還沒弄清。”

  管家揮揮手說道:

  “唉,這些員警們盡出些時髦的點子2簡直不可想像。像埃莉諾這樣一個溫文爾雅、學識廣博的年輕小姐會毒死人?!咳,出事兒的那天早晨,縱然她不願意,我還是應當和她一起去H莊園就好啦。”

  “可是,”白羅恭敬地說道,“當時您可能有重要的事情。”

  “沒有,沒什麼特別的事兒。我只是上墓地去了一趟。您明白嗎,為了表示我對韋爾曼太太的悼念,在她墳上放了一些鮮花。”

  白羅敬佩地看著她說道:

  “我敬佩您,畢曉普太大。多好哇,您對死者做到了一切,無可非議;我相信,每當羅迪先生想到他沒能與自己的嬸母訣別——雖然他不知道嬸母會這樣突然地離開人世——他總會感到內疚的。”

  “可是您錯了。”畢曉普太太立刻打斷了他的話,“羅迪先生去過她嬸母的房間。當時我恰好在樓梯口的小平臺上站著。我聽見霍普金斯護士下樓去了,於是想到應當出來看看女主人是否需要什麼。您知道這些護士是什麼人……就在我走到樓梯口的小平臺上時,羅迪先生進到他嬸母的房間去了。我不知道,韋爾曼太大是否認出了他,可是不管怎麼說,他是問心無愧的。”

  “畢曉普太太,我看您是一位頭腦清楚的女人,可以相信您的判斷。”白羅柔聲細語地說,“您看,瑪麗是怎麼死的?”

  畢曉普太大“噗嗤”一聲笑了。

  “好像真是一個秘密呢!肯定是吃了從艾博特那兒買的魚肉糜中了毒。他那兒賣的罐頭都是放了好幾個月的陳貨。”

  “可是嗎啡……”白羅小心翼翼地提醒說。

  “有關嗎啡的事兒我可一點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這些大夫,不管你讓他們找出什麼,他們都能找到。爛魚肉皮不合他們的心思,對他們來說,你看到沒有,這太一般了!”

  “您不認為瑪麗是自殺嗎?”

  “她?自殺?在她拿定主意要嫁給羅迪先生的時候?這是世上沒有的事兒!”

第五章

  白羅沒費吹灰之力就使特德說出了真情。他甚至為有機會談談死去的姑娘而感到高興。

  “這麼說,先生,您想查詢出是誰殺害了瑪麗?這是件難事。”

  “那麼您不相信是埃莉諾小姐殺害了她?”

  特德像小孩子一樣皺起了眉頭,慢騰騰地回答說:

  “埃莉諾是位真正的小姐。很難想像,她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白羅堅持說道,“瑪麗死了,而且不是自殺。請您好好想一想,我的朋友,您知道哪些有助於我們找到殺人犯的線索?”

  年輕人緩緩地搖著頭說道:

  “瑪麗被人殺害了,這仿佛不是真的。她像……像一朵花。”

  白羅馬上就另眼看待死去的姑娘了。聽著特德斷斷續續的哀歎聲,白羅仿佛覺得死者伴著她那全部的青春魅力在一瞬間復活了。在白羅的記憶中,對瑪麗的評語接通而至:洛德說,瑪麗是個可愛的孩子;霍普金斯護土說,她是個電影名星;畢曉普太大說,她是個少有的狐狸精;“她像一朵花”,這最後一句對瑪麗發自肺腑的評價好像勾銷了對她的一切品評。

  白羅擺脫了這些想法所引起的短暫的沉思,繼續盤問道:

  “您不是在車庫工作嗎?是吧?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您在班兒上嗎?”

  “是的,我在檢查一位先生的汽車。車出了一點故障。為了找出毛病,不得不開著這輛車走好長一段路。這天風和日麗,牆上爬滿了金銀花。瑪麗喜歡這種花……”

  白羅換了話題。

  “您說,霍普金斯護士喜歡瑪麗嗎?”

  “總的來說是喜歡的。可是霍普金斯是個好給人家出主意,好為人師的那種人。”

  白羅不慌不忙地接著說:

  “假如,霍普金斯知道什麼對瑪麗不利的事,您看她會不會閉口不向任何人洩露。”

  特德好奇地看他一眼回答道:

  “我懷疑,狗肚子裡裝不了二兩油。村子裡老幼皆知,她是個好扯閒話的人。如果說她能為誰保守秘密,也只能是為瑪麗了。您問這個做什麼?”

  白羅沒有回避對方提出的問題。

  “您知道,對人的一定印象往往是通過談話形成的。霍普金斯護士給人的印象是非常誠懇和坦率。可是我感覺.她隱瞞著一些事。這些事倒不一定是很重要的,可能與案子毫不相關。可是她沒把她所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我還感到,霍普金斯隱瞞的一些事——不管是什麼事——對瑪麗來說是不光彩的。”

  特德無能為力地攤開了雙手。白羅歎口氣說道:

  “先把這個事放一放。慢慢我會知道真情的。”

第六章

  白羅神情專注地瞧著羅迪那張陰暗不定的長臉,在心裡馬上給他下了一個恰當的評語:神經過敏。的確,羅迪的神經處在極度的病態中:他的雙手直打哆嚏,眼裡充滿了血絲,聲音嘶啞而煩躁。他對偵探的來訪絲毫不歡迎。然而,白羅卻表現出極大的耐性。

  “我要幫助埃莉諾小姐,我想您不會不高興吧?”

  “不,當然不會的,可是……”

  “您想問我能做些什麼嗎?我能夠設法弄清真情,可能找到有利於被告的事實。”

  在羅迪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歎息著說道:

  “咳,要是能找到……”

  白羅繼續說:

  “如果您能說出您對這一案件的想法,您一定能夠對我有所幫助。”

  羅迪站起身來,心神不安地在屋裡踱起步來。

  “我能說什麼呢?所有這一切是這樣荒誕離奇。埃莉諾,在孩提時代我就熟識的埃莉諾能把誰毒死!而且還是為了嫉妒!想到這兒甚至都覺得可笑,可是如何才能使陪審員們相信呢?他們只相信事實,而事實對她是不利的。”

  白羅思付地點一下頭。

  “您,羅迪先生,是個有頭腦的好心人。現有的事實證明埃莉諾小姐有罪。您瞭解她的性格,所以您為她辯解。那麼根據您的看法,實際上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羅迪完全束手無策了。

  “這事太蹊蹺,鬼才能弄清!我想,護士不能做出這種事吧?”

  “她沒接近三明治,這點已被證實,她不可能往茶裡下毒,服毒自殺。對這點我堅信不疑。此外,她有什麼理由要殺害瑪麗呢?”

  羅迪高聲說道:

  “那麼別的人誰有理由一定要殺害瑪麗呢?”

  白羅表示同意地說道:

  “問題難於猜測的一面就在於此,誰也沒有殺害瑪麗的理由(他心裡補充說:“埃莉諾除外”)。那麼,按著事物的邏輯可以說瑪麗沒有被害,但是,咳,她被害了。我首先請您原諒,羅迪先生:做一個偵探,同時又要做一個真正有禮貌的人是很難的,因為不得不談及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向人們提出涉及到他們私生活的問題,甚至是有關他們感情的問題。您要理解我的處境,羅迪先生。那麼我們就快點兒結束這個令人傷心的話題吧,再也不談它了。羅迪先生,請您告訴我,您追求過瑪麗,這是真的嗎?”

  羅迪站在窗旁,機械地擺弄著窗簾的繩穗兒回答說:

  “是。”

  “您愛上她了?”

  “我認為是這樣。”

  “這麼說您還不太敢相信這點?”

  對方難以啟齒地說道:

  “不知道……她是那麼美麗動人,像幻影,像夢境。這一切都好像不是現實。當我初次看見她時,我的神經都錯亂了……簡直喪失了理智,可是現在一切都消逝了,好像根本什麼也沒發生過。”

  白羅點頭說道:

  “我理解您的心情。她死的時候您沒在英國吧?”

  “沒有。我七月九日去國外了,八月一日回來的。埃莉諾給我拍了電報,得到這個消息後,就馬上趕回來了。”

  白羅再沒提出問題,而是自己說起來:

  “是呀,生活就是這樣。春天的早晨,姑娘的笑臉兒——

  已經安排妥妥當當的、有條有理的全部生活一下子翻了個個兒。可是,您對瑪麗瞭解些什麼,羅迪先生?”

  羅迪口吃地說道:

  “現在我明白了,我對她瞭解得很不夠。我覺得她善良可愛,可是實際上我什麼也不瞭解,完全不瞭解。大概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感到這是個重大的不幸……是呀,她很可愛,但是不特別聰明……可是她具有她這個階級的姑娘所不具備的雍容文雅。”

  “她不是那種無意中為自己樹敵的人吧?”

  “不,不是。”羅迪趕忙搖頭說,“我想像不出有誰真正與她為敵。可是當然也發生過引起敵意的事,有封信證明瞭這點。”

  白羅淬然一震問道:

  “什麼信?”

  羅迪臉紅了,看樣於是後悔自己由於不慎而脫口說錯了話。

  “無關緊要的。”

  白羅執意地重複問道:

  “什麼信,羅迪先生?”

  “匿名信。”羅迪不情願地回答說。

  “什麼時候寄來的?給誰的?”

  羅迪很勉強地做了必要的解釋。

  “有意思。”白羅喃喃地說道,“我可以看一眼這封信嗎?”

  “燒掉了。不值得一留。”

  白羅遺憾地繼續問道:

  “接到達封信後您和埃莉諾小姐就趕到H莊園去了?”

  “是的,我們到那兒去了。可是我不認為當時我們特別著急。”

  “你們有些不安,是吧?這是很自然的:應許給你們的遺產受到了威脅嘛。錢財還是有著重大意義的。”

  “不像您認為的那麼有意義。”羅迪不自然地插嘴說道。

  “是這樣:真是無私呀。”

  年輕人臉紅了。

  “當然啦,錢對我們來說是起著某種作用的。可是我們到那兒去的主要目的是看望嬸母,並想知道她是否一切都正常。”

  “於是,您和埃莉諾小姐就啟程了。”白羅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似地繼續說道,“那時您的嬸母還沒寫下遺囑。不久她的病情就惡化了。她想對遺產做一下安排,但是可能韋爾曼太大沒有來得及作出安排就與世長辭了,這對埃莉諾小姐是有利的。”

  羅迪的臉色陰暗了。

  “喂,您說些什麼呀?”

  回話迅速而且無情:

  “您剛跟我說過,羅迪先生,出於嫉妒而謀害人是與埃莉諾小姐的性格相矛盾的。但是,也可能有另一種說法。您自己想一想:埃莉諾有理由擔憂她繼承遺產的權利會被另外一個外姓人家的姑娘所取代。匿名信提醒了她注意這個問題,她姑媽含糊不清的話語也證實了這一點。在樓下的客廳裡放著護士的小藥箱,從藥箱裡拿出一管兒嗎啡是片刻之間的事兒。而後,據我所知,她曾一個人呆在病人的房間裡。”

  羅迪高聲說道:

  “天哪,您這是在影射什麼,白羅先生?是埃莉諾謀害了勞拉姑媽嗎?您瘋了?!”

  “您不是知道嗎?”白羅說,“不是已經請求掘墳檢驗已故韋爾曼太大的屍體了嗎?”

  “我知道,同時我還知道他們什麼也找不到。”

  白羅搖搖頭說:

  “我不完全相信這點。您自己也明白,韋爾曼太太在那個時刻死去,對一個人、只對一個人有好處。誰能給病人嗎啡呢?您應當正視事實並承認,只有埃莉諾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

  “護士又如何呢?”

  “當然,每個護士都有這種可能性。可是霍普金斯護士丟失一管兒嗎啡以後非常不安,並且立刻就提出了這件事兒。任何人也沒有強迫她這樣做。死亡證書順利地簽了字。

  如果是她毒死了韋爾曼太太,為什麼她還要把注意力引向丟失嗎啡這件事上呢?韋爾曼太太去世會給她帶來什麼好處呢?一點好處沒有。奧布賴恩護士也是如此。她可以從別的護士藥箱裡拿出嗎啡毒死病人,可是她這樣做有什麼必要呢?還有一種說法:您本人。”

  羅迪驚愕不已。

  “我?!”

  “當然了。您可以拿到嗎啡,把它給韋爾曼太大。因為在那個夜裡有一段時間,雖然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只有您和韋爾曼太大兩個人在房間裡。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您又為什麼呢?如果她能活長一點時間,她會寫下遺囑,而且在遺囑裡可能會提到您的名字。這樣一來,您也沒有殺害她的動機。這個動機只能有兩個人有。”

  “兩個人?”

  “是的。第一個是埃莉諾。”

  “那麼第二個是誰?”

  “第二個是寫匿名信的人,”白羅一字一板地說出來,“某人寫了這封信,這個人仇視、至少是不喜歡瑪麗。這個人不想讓瑪麗從韋爾曼太太的死亡中得到好處。誰可能是這封匿名信的炮製者呢?對這點,您是怎麼推測的,羅迪先生?”

  羅迪搖搖頭說:

  “無從推測。這是一封文理不適的信。”

  白羅擺了一下手。

  “這說明不了什麼。為了遮掩真情,有文化的人也可能寫出這樣的信來。很遺憾,您把信銷毀了。有文化的人偽裝沒有文化總會露出蛛絲馬跡的。”

  羅迪遲疑不決地說道:

  “我和埃莉諾認為這可能是哪個僕人寫的……我真的百思不解,究竟是誰寫的呢?”

  “管家畢曉普太太怎麼樣?”

  年輕人不以為然地說:

  “噢,不可能,這是一個可尊可敬的人。她寫信的筆跡帶雲于卷兒,而且喜歡長句……”這時,在他的頭腦中閃出了一個新想法:“您不認為,白羅先生,是我的嬸母自己喝了嗎啡嗎?”

  白羅疑問地瞧他一眼。

  “她對臥床不起的病症厭煩透了。”羅迪解釋道,“她常說,不如死了,好結束這癱瘓的生活。”

  “是呀,但是癱瘓得這樣厲害的韋爾曼太大可需要起床下樓去取嗎啡喲。”

  羅迪慢慢地說道:

  “有人能夠為她做這件事。”

  “是誰?”

  “譬如說,護士當中的某個人。”

  “絕對不可能。她們最明白,做這種事將會召來什麼樣的後果。”

  “那麼……可能是另外的人……”

  羅迪欲說又止了。

  白羅安詳地問道:

  “您好像記起什麼了?”

  年輕人遲疑地說:

  “不……我……確實不知道。”

  奇怪的微笑浮現在白羅的臉上。

  “那麼埃莉諾小姐是在什麼時候說的?”

  羅迪深深歎口氣,用迷信式的恐懼目光望著白羅。

  “你簡直是個未卜先知的聖人,白羅先生。這是在我們得知嬸母犯病後去H莊園的火車上。埃莉諾說,姑媽讓疾病折磨得絕望了。她非常可憐姑媽。埃莉諾還說,如果病人自己願意的話,應當幫助她解脫不必要的折磨。”

  “您呢?”

  “我同意她的說法。”

  白羅說得認真而又嚴肅:

  “您剛才——羅迪先生。排除了埃莉諾為錢財而謀害自己姑媽的可能性。您是否也排除了埃莉諾出於憐憫而殺死韋爾曼太大的可能性?”

  年輕人心情矛盾地回答說:

  “我……不,這個我不排除。”

  白羅點點頭。

  “我一直堅信您會這樣回答的。”

第七章

  在塞登律師辦事處,塞登極其戒備地接待了白羅。

  “久仰,久仰,白羅先生。”塞登先生說道,同時吹毛求疵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可我實在不明白您與這個案件有什麼關系?”

  “我是在採取對被您保護的人有利的行動,先生。”

  “原來如此?那麼,對不起,是誰預先請您為此提供幫助的?”

  “我到這兒來是應洛德醫生的請求,不過我還有羅迪先生的介紹信。我來打擾您為的是請您回答一些問題。”

  塞登先生警告說:

  “沒有我的當事人埃莉諾的同意,對您提出的某些問題,我當然不能保證給予回答。”

  “自然囉。那麼就言歸正傳吧。埃莉諾有近敵嗎?”

  律師微感吃驚。

  “據我所知沒有。”

  “死去的韋爾曼太太寫過遺囑嗎?”

  “沒有。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了這件事。”

  “埃莉諾寫遺囑了嗎?”

  “寫了。”

  “是在她姑媽去世以後?那麼誰是她的繼承人呢?”

  “對這個問題,白羅先生,沒有我的當事人的允許我不能回答。”

  白羅說:

  “那麼我不得不和您的當事人談了。”

  塞登先生冷笑著回敬說:

  “恐伯這是很難的。”

  對方站起身來,很神氣地挺起了胸脯。

  “一切對白羅都是輕而易舉的。”白羅躊躇滿志地宣佈說。

第八章

  總警督馬斯登十分殷勤客氣。

  “喚,白羅先生,您光臨是要給我指點一條辦案的正路嗎?”

  “不,不,我只不過是出於好奇心。”

  “能為您效勞,我深感榮幸。那麼談的是誰呢?”

  “埃莉諾。”

  “嗅,是毒死瑪麗的那個姑娘?是個有趣的事件。順便提一句,她把老太婆也打發到陰間去了。最後的結論還沒出來,可是,看來是確定無疑了。嗎啡。冷血動物。逮捕的時候,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什麼也沒承認。但是,不管怎麼樣她的好時光是過去了。”

  “您相信她有罪嗎?”

  “百分之百地相信。”

  白羅歎口氣說道:

  “我能不能見見她?”

  總警督諒解地微笑了。

  “您是內政大臣的寵兒,您要辦這件事一點不犯難。”

第九章

  “怎麼樣?”洛德焦急地問道。

  白羅搖搖頭。

  “埃莉諾出於嫉爐謀害瑪麗……埃莉諾為繼承錢財害死了自己的姑媽……埃莉諾出於憐憫心害死了自己的姑媽……您瞧,選擇的餘地很廣。迄今為止我所瞭解到的情況都是一個趨向。除埃莉諾外,誰也沒從瑪麗的死亡中獲得什麼,誰也不仇視瑪麗。只有一個問題我們有理由給自己提出:是否有人仇視埃莉諾?”

  洛德沮喪了。

  “據我所知,沒有。您想說有人作了案,然後嫁禍於埃莉諾?”

  白羅點點頭說:

  “這是爭議很大的推測。大量不利於埃莉諾的罪證或許對這個推測是有利的。我總不能擺脫這麼個想法,我覺得有個沒搞清楚的環節,這是牽涉到瑪麗的一個難解的迷。我的朋友,您能聽到各種流言蜚語……您聽到有損於瑪麗聲譽的什麼事了嗎?比方說,吵架的事,懷疑她行為失檢了,總之,什麼都行,但一定是不利於她的話。”

  醫生慢聲地說道:

  “希望您不要走這個路子。設法在離開人世而無法自衛的可憐姑娘身上找到什麼汙點是有失體面的。我也不相信您能從中得到什麼線索。”

  “您不要以為,我的朋友,”白羅溫和地解釋說,“我想在沒有髒東西的地方企圖找到髒東西。可是好心的霍普金斯護士的特點,就是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感。她喜歡瑪麗,而我覺得,在這個姑娘的經歷中有點兒疑竇,霍普金斯護士知道但卻極力隱瞞。霍普金斯護士不認為這與謀殺案有什麼關系。可是,我應當知道一切詳情。不能排除,瑪麗危害了第三者,因此這個第三者會有謀害瑪麗的理由。”

  “可是,”醫生反駁說,“霍普金斯護士一定也明白這一點。”

  “霍普金斯護士是個聰明的女人,然而她的智力未必能與我的相媲美。她可能看不到的,可我白羅無疑能看得到。

  總之,應當弄清我剛才提到的那個不清楚的環節。今天我還要拜訪另一位護士——奧布賴恩。她也許能幫我的忙。”

  “未必……奧布賴恩護士在這兒還不過一兩個月。”

  “這我知道。可是霍普金斯的舌頭很長。她在莊子裡沒講過瑪麗的壞話,因為她伯損傷瑪麗。但我不相信,她能板得住而不對別人流露點什麼,何況是對同行。不,不,我的朋友,還是有點希望的。”

第十章

  白羅與奧布賴恩的談話一帆風順:護士喜歡閒聊的勁頭兒絲毫不亞於自己的好朋友霍普金斯護士。

  “那麼,”白羅問道,“你不懷疑是埃莉諾殺害了瑪麗?”

  “除了她還有誰?那天晚上老韋爾曼太大不是當著我的面吃力地對埃莉諾小姐說了些什麼,然後埃莉諾小姐答應一切都照她的願望辦嗎?難道我沒看見,有一天埃莉諾盯著瑪麗的背影時是什麼樣的臉子?仇恨的臉,殺人的心,您就相信我說的話吧,白羅先生。據說,准備掘墳檢驗老韋爾曼太大的屍體,說埃莉諾小姐還毒死了她。”

  “如果這是事實,她出於什麼目的才這樣做呢?”

  “當然是為了錢財啦。至少二十萬英磅,這就是她得到的錢財。算計這些她的腦袋瓜兒夠用。”

  白羅問道:

  “如果韋爾曼太太來得及寫遺囑,那麼,據您所見,錢財能歸誰所有?”

  “啊,這不是我應該說的。”奧布賴恩雖然這樣回答,但她整個的神態卻明白表示她正准備談論這件事兒。“我認為,全部財產一分不差地歸屬瑪麗。”

  “為什麼?”

  這個看來十分簡單的問題卻難住了護土。

  白羅這時繼續盤問道:

  “瑪麗是個心眼兒多而又小氣的姑娘嗎?”

  “我不那麼認為……她,您知道,不是這種人。有時人們做一些事,誰也猜不到是出於什麼原因。”

  白羅盯著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您是不是和霍普金斯護土商量好了,有些事不讓任何人知道,認為這樣做比較好?”

  對方警覺起來。

  “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噢,是和案件沒有什麼關系的事。”白羅急忙安撫她說,“我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奧布賴思點一點頭。

  “過去的事還提它幹什麼呢?韋爾曼太大是個德高望重的人,對她的死大家都感到哀傷。”

  白羅點頭表示同意。談話頓時有了轉機,但他的臉上卻未顯露出驚奇,奧布賴恩接下去說道: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本人,您知道,也是羅曼蒂克式的人,所以我同情一個不幸的男人的處境,他的妻子住在精神病院,只有妻子死了才能使他擺脫婚約的約束。”

  白羅至此還不明白奧布賴恩談的是哪樁事,但他仍應酬著說道:

  “是呀,您說得對,這是可怕……”

  奧布賴恩問道:

  “霍普金斯護士對您講過嗎?我們互相寫信談過這件事,而且我們的信又都是同時投寄的。”

  “沒有,她沒講過這些。”白羅誠實地答道。

  “您看,我在另一家有一天看到了那張照片,而霍普金斯護士在同一天從醫生的管家那兒也聽說了這件事兒!”

  “這很有趣兒。”白羅插話說,然後又試探地問道:“瑪麗她知道……這個事嗎?”

  “誰能對她講呢?當然我不能,霍普金斯也不能。知道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呢?”

  “您說得對。”白羅歎息地應和著說道,“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第十一章

  埃莉諾……

  白羅坐在埃莉諾的對面,用探詢的目光望著她。如果不算隔著玻璃牆監視著他們的看守,那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白羅看到的是一副皮膚白皙、前額突出的清秀聰穎的臉龐,端正的鼻子和一對兒勻稱的耳朵。美麗動人的臉形表現出了高傲、矜持和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激情。

  他說:

  “我叫白羅,洛德醫生派我來的。我想我會對您有所幫助。”

  埃莉諾像在回憶什麼似地說道:

  “洛德……”在她臉上掠過了一絲微笑,馬上又消逝了。

  她客氣而冷淡地點著頭說道:“他很熱情。可是我想,您同樣也會是無濟於事的。”

  白羅沒感到難為情。

  “那也請您回答我提出的幾個問題好嗎?”

  埃莉諾終於抬起她那炯炯有神的藍色眼睛,把直率、求助的目光投向白羅。

  “您相信我是無罪的嗎?”

  白羅反問道:

  “您確實無罪嗎?”

  她譏諷地微笑了。

  “這就是您提出問題的一貫方式?這樣很容易回答成‘是’或‘不’,是這樣嗎?”

  坐在她對面的白羅突然說道:

  “你不耐煩了,是嗎?”

  她睜大了眼睛回答說:

  “是呀……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將是高興的。”

  白羅默默地望了她一會兒,然後說道:

  “我見過……為方便起見我將稱他為您的表哥……羅迪先生。”

  她那高傲白嫩的面孔泛起了紅暈,於是白羅明白了,他用不著再詢問,就已經得到了對一個問題的答案。

  埃莉諾重複地問道:

  “您看見……羅迪了嗎?”

  “看見了。他在為您想盡一切辦法。順便問一下,羅迪先生很有錢嗎?”

  “他自己的錢不多。”

  “他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對吧?”

  姑娘仿佛在想別的事兒,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我們花錢不在乎。我們知道總有一天……”她猛然停住不說了,白羅接下去說道:

  “你們指望遺產嗎?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然後,他又繼續說:

  ‘‘可能您聽到檢驗您姑媽遺體的結果了吧?她死於嗎啡中毒。”

  “我沒害她。”

  “也沒幫助姑媽服毒吧?”

  “幫助服毒?!……噢,我明白了。沒有,沒幫她。”

  “您過去知道,您姑媽沒寫遺囑嗎?”

  “不,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心不在焉地機械地回答道。

  “那您本人寫遺囑了嗎?”

  “寫了。”

  “就是在洛德醫生和您談過這件事兒的那天嗎?”

  “是的。”

  姑娘的臉又紅了。

  “請問,您的財產想遺留給誰,埃莉諾小姐?”

  “羅迪。”

  “他知道這個嗎?”

  “當然不知道了。”

  “遺囑是塞登先生替您寫的嗎?”

  “是的。我給他寫過信。”

  “是您自己寄出的信嗎?”

  “不是,這封信是和別的信一起寄出的。”

  “那麼就是說您寫完了信,把它放進信封裡,封上了口,貼上郵票,扔進了郵筒,然後郵差從那兒取出來,不是這樣嗎?您反復思考這封信該如何寫嗎?您寫完信又看過一遍沒有?”

  埃莉諾驚奇地看著他。

  “我取了郵票回來後又看了一遍,檢查是否寫清楚了。”

  “當時屋子裡還有別人嗎?”

  “只有羅迪。”

  “他知道您做了什麼嗎?”

  “我對您說過了,他不知道。”

  “當您去取郵票的時候,會不會有人看信?具體點說,羅迪能否偷看了這封信?”

  埃莉諾說話時聲音響亮而且帶有一種嘲弄的意味。

  “我可以使您相信,白羅先生,我表哥從來不看別人的信。”

  “應當這麼想。可是您要知道,人們常常做出他們不應當做的事。”

  姑娘只是聳聳肩頭。白羅好像是隨隨便便地又提出了一個新問題:

  “您不是就在那一天第一次產生殺害瑪麗的念頭嗎?”

  埃莉諾的臉第三次漲紅了。

  “這是洛德告訴您的嗎?”

  白羅沒覺到有壓力,他溫和地說:

  “就是說這事發生在那一天?也就是您向窗子裡張望,看見瑪麗寫遺囑的那天?那時您突然想到如果瑪麗突然死去,那將是恰當而有趣的事兒。”

  埃莉諾氣喘吁吁地說道:

  “洛德知道了……他瞧我一眼,猜到了。”

  “是呀,”白羅同意道,“洛德醫生知道很多事。噢,這個滿臉雀斑、棕色頭發的年輕人不是傻瓜。”

  “他請您來幫助,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小姐。”

  姑娘歎口氣。

  “我不理解,不理解他。”

  白羅稍帶命令口吻說道:

  “聽我說,埃莉諾小姐,您應當把瑪麗死去的那天發生的事兒全告訴我。您上哪兒去過,做些什麼,我甚至還想知道,您還想些什麼了。”

  她默默地看著他,在她的嘴角浮現出古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後說道:

  “您一定是個不可思議的幼稚的人。難道您不明白,我能輕易地向您說謊?”

  白羅滿不在乎地回答說:

  “這無關緊要。”

  姑娘困惑不解地望著白羅,於是他闡明自己的想法說:

  “謊言不比說真話揭露的事情少,小姐,有時甚至還多。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事情發生的那天早晨,您在路上遇到了您的善良的女管家畢曉普太大。她想和您一塊兒去莊園裡幫助您處理一些事情,可是您拒絕了,這為什麼?”

  “我想獨自一人呆一呆……考慮些事情。”

  “清楚了。然後您到哪兒去了?”

  埃莉諾挑釁地揚起頭答道:

  “我買了吃三明治用的魚肉糜。”

  “兩瓶嗎?”

  “是。”

  “然後您回莊園丁。您在那兒做什麼了?”

  “我到樓上姑媽的房間去整理遺物。然後下樓去餐室,當我准備好三明治,把它放到盤子裡之後,我就去更房了。

  瑪麗和霍普金斯護士在那兒。我邀請她們到我這兒吃茶點。

  我們一起來到客廳,用了三明治。”

  “以後呢?”

  “以後嗎?”埃莉諾凝神注視著白羅,“我到餐室去了。當時我的心情很怪,好像在夢中。是護土洗的餐具。”

  “是呀,是呀,可是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您想什麼啦?”

  “在護士的手腕上有一個針紮的痕跡,我問她是怎麼回事,她解釋說,是更房附近的玫瑰刺兒紮的。更房附近的玫瑰……這使我想起我和羅迪小時候分成紅、白玫瑰兩夥玩打仗……於是往事又湧上了我的心頭,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纏繞在我頭腦中的令人厭惡的仇恨的迷霧,像施了妖術似的又消失了,我已經不恨瑪麗了,也不希望她死了……”

  她稍停一會兒又說道:“可是當我們回到客廳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又是一陣沉默。白羅一直凝視著對方。她面紅耳赤地問道:

  “怎麼啦?您還是要問我,是不是我殺害了瑪麗?”

  “我什麼也不問您了。有些事情我並不想知道。”

第十二章

1

  洛德醫生按照約定的時間接站了。他細心地觀察著從車廂裡走出來的白羅,可是什麼也沒看出來。年輕的醫生歎了口氣道:

  “對您所感興趣的問題,我已經找到了答案。第一,瑪麗是七月十日從這兒去倫敦的。第二,我是單身漢,沒有管家。

  您說的一定是我的前任醫生的管家斯萊特裡太太。如果您願意的話,今天早晨我就可以領您到那兒去。然後,您不是還想去H莊園嗎?這很容易辦到。說實話,我很吃驚,您至今一次還沒去過那兒呢。要知道,只有在現場才能發現揭開秘密的鑰匙。”

  白羅溫順地微笑了。

  “您對偵探小說著迷了。在機靈的員警們搜巡了莊園之後,再想到那裡尋找什麼就是多餘的了。”

  “可是您現在不是又想去那裡了麼?”洛德反問說。

  “是呀,現在去是必要的。因為我現在知道了我要尋找什麼。首先應當開動腦筋,然後再啟用視覺。”

  “那麼,您認為那裡還可能留下有什麼有趣兒的東西嗎?”

  白羅安靜地回答說,“是呀,我覺得我們在那兒能找到點什麼。”

  “找到能證明埃莉諾是無罪的什麼東西嗎?”

  “我並沒有說這個呀。”

  洛德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站著。

  “怎麼?您想說您還認為她有罪嗎?”

  “我的朋友,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您還得等一等。”白羅嚴肅地說道。

2

  白羅在醫生家裡一問很舒適的、窗子朝向花園的方形房間裡與醫生共進早餐,“您從斯萊特裡老太太嘴裡,掏出點您想知道的東西沒有?”好客的主人感興趣地問,白羅點一下頭。主人繼續問道,“您指望從她那兒聽到什麼呢?”

  “流言蜚語和對往事的談論。某些犯罪的根源有時應當到往事中去尋找。我們所遇到的恰巧是一起這種案件。”

  對方帶點怒氣說道,“我不明白您的用意何在?對我保密有什麼必要?”

  白羅搖搖頭。

  “暫時還是一片漆黑,連一點亮光還沒透出來呢。除了埃莉諾之外,再無別人有殺害瑪麗的理由,這點至今我仍然百思不解。”

  “您不能相信這一點。您不要忘記埃莉諾有一段時間去國外了。”

  “記得,記得……我做了一些調查,我有自己的偵探。”

  “您能信得過別人嗎?”

  “當然能了。這樣我就不必親自到處跑,以致累得喘不過氣來,也不用搞那些技術上強我所難的事情了,這類事花不了多少錢,專職人員就能完成得很漂亮。請您相信,朋友,我有一些很得力的助手,其中一個是撬門開鎖的賊。”

  “天哪:他對您有什麼用?”

  “最近,我委託他仔細地搜查了羅迪先生的房間。”

  “他在那兒搜著什麼了?”

  白羅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神秘地說道:

  “總應該確切地知道,人們在哪些事情上對你說了謊。”

  “羅迪先生對您說謊了?”

  “無疑是這樣的。”

  “還有誰對您說謊了?”

  “我認為每個人都說了謊:奧布賴恩護士出於她所固有的羅曼蒂克性格而說了謊;霍普金斯護士出於固執;畢曉普太太是由於不懷好意;您自己……”

  “見鬼!”對方不客氣地打斷了白羅的話,“您是不是認為我也在對您說謊?”

  “暫時還沒有。”白羅眼裡閃著狡黠的目光辯解說。

  他們是步行去H莊園的。在那兒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年輕的外表討人喜歡的園丁。他彬彬有禮地向洛德醫生問了好。

  “早晨好。白羅,這是園丁霍利克。出事那天他在這兒。”

  “當時您在哪兒幹活呢?”

  “主要是在菜地裡,先生。”

  “從那兒看不見房子嗎?”

  “看不見,先生。”

  “那麼如果有人走到房子跟前,比方說,到餐室窗前,您能看見嗎?”

  “不,看不見,先生。”

  洛德醫生參與了他們的談話。

  “您難道沒看見誰也沒看見什麼?比方說,在莊園附近走動的人,或者是在門口停著的汽車?”

  “先生,汽車?在後門那兒停的是您的車,再什麼也沒見到了。”

  洛德吃驚地喊道,“我的車?!這完全不可能。我在那天早晨去維森伯裡了,直到下午兩點才回來。”

  霍利克不好意思了。

  “可是我當時認為看到的是您的車。”他疑慮地說。

  醫生匆忙地結束了談話。

  “這沒關系。再見吧,霍利克。”

  當他們離開園丁時,洛德先生激動地說:

  “到底找到了點什麼!那天早晨是誰的車停在後門口了?”

  “您相信不是您的車?您沒把日期搞錯嗎?”

  醫生向白羅發誓說絕不會錯。

  “那麼,我的朋友,我們好像確實碰上實質性的東西了。

  讓我們調查調查,有誰能夠偷偷地走到房前。”

  順著林蔭道到房舍去的半路上,有一條穿過灌木叢的小路。他們沿著這條小路走去,走了幾分鐘後,洛德抓住了同伴的手,指著房舍的一扇窗子說:

  “這就是餐室的窗子,埃莉諾就是在這裡准備的三明治。”

  “從這兒,”白羅接過去說道,“任何人都能看見她在屋裡的行動。我記得,窗子當時好像開著?”

  “窗子是大敞著的,因為那天非常熱。”

  白羅思索地說: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想偷看裡面在做什麼,他一定要在這兒為自己找到一個方便的觀察地點。”

  兩個人開始仔細地觀察周圍。洛德突然大聲呼喊,讓離他僅幾步遠的白羅快點過去。

  “您看這兒,樹叢的後面。不久前有人在這兒站過,而且站了很長時間。您看,和周圍的地方比,這兒的土被踩實了吧?”

  白羅走到他跟前。

  “是呀,這是個合適的地點。從林蔭路上看不到他,可是他能通過敞開的窗子觀察到餐室裡的動靜。那麼我們這個不相識的朋友站在這兒做什麼了?可能吸煙了?”

  兩個人彎下腰,撥開落在地上的殘枝敗葉,仔細地瞧著腳下。白羅突然嘶啞地喊了一聲,年輕醫生隨聲跑了過去。

  “什麼事?”

  “空火柴盒,我的朋友。是一個潮濕的踩壞了的空火柴合”白羅小心地撿起了火柴盒。

  “您看,火柴盒的商標上寫的是外國字!”洛德驚訝地說道,“這不是德文嗎?”

  “瑪麗不久前去德國了。”

  年輕人興奮起來。

  “到底找到了!您不能否認現在我仍手頭有點具體的東西了。您自己分析一下本地人中誰能有外國的火柴呢?”

  然而白羅並沒有分享醫生的快樂。在他的目光中反映出不安的神色。

  “這一切不像您想像的那麼簡單。”他說道,“這裡有個重大的‘異議’,難道您自己沒看見嗎?”

  “我沒看見,您告訴我吧……”

  白羅歎口氣說道:

  “如果這個沒引起您注意的話……那就算了,我們進屋g巴。”

  洛德醫生用鑰匙打開了後門,把同伴領進餐室。他們在屋裡四下環視一遍,醫生介紹說:

  “就在這張桌子上,埃莉諾准備的三明治。那塊兒制藥廠商標的碎片就是在排水池下面的地板縫裡發現的。”醫生遇到了白羅冷靜的目光、他著急了。“沒有任何證據說明埃莉諾接觸過這個裝著嗎啡的該死的玻璃管兒。我跟您說,有人在外面從小樹叢那兒窺視她。當她去更房的時候,這個人溜進來了,打開玻璃管兒,弄碎了幾片嗎啡,塞進三明治裡了。他甚至沒留意到,玻璃管兒上的商標有一小塊掉進了地板縫。然後這個人急忙出去,坐上自己的汽車就逃之夭夭了。”

  白羅又歎了口氣,說道:

  “您還是什麼也沒看見嗎?聰明人有時也會遲鈍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洛德勉強抑制住憤怒。

  “怎麼?您不相信有人站在樹叢那兒往窗子裡看?”

  “不,我相信這個。”

  “那麼,我們應當把這個人找出來:“白羅神秘地喃喃說道:

  “我認為,要找到這個人,我們不必遠走。好了,我們巡視一下房舍吧。”

3

  他們站在瑪麗死去的房間裡,洛德打開了一扇窗子,輕輕打個寒戰說:

  “在這兒像在墳墓裡一樣……”

  白羅想著心事。

  “唉,如果牆能說話麼!應當在這兒,在這個房間裡尋找這個謀殺奇案的起源。”

  他在房間裡默不作聲地停留了幾分鐘,然後全身抖動一下說道:

  “我們環視了整個房舍,能看的全看見了。現在您領我到更房去吧,我的朋友。”

  更房裡面也像主人的住宅裡一樣井井有條,房裡空蕩蕩的,雖然落了些灰塵,但還算收拾得整潔。他們在那兒呆了幾分鐘。當他們重新走到灑滿陽光的台階上時,白羅用手溫柔地模了一下爬在柵欄上的玫瑰。

  “您知道嗎,親愛的醫生,這種玫瑰叫什麼?它的名字叫‘澤菲蓮.德魯芬’……”

  玫瑰沒引起醫生的興趣,他只是性急地嘟囔著說:

  “從這個玫瑰能看出什麼來?”

  白羅繼續說:

  “在我探望埃莉諾的時候,她曾對我提起過有關玫瑰的事兒。正是在那一剎那,我開始看見了,不,不,還不是白晝的亮光,只不過是它的微微閃光,就像當您接近隧道的出口時那種透進來的一絲微光。”

  洛德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她還對您說了些什麼?”

  “她談了自己的童年,談了在這個花園裡的遊戲,還談了當她和羅迪玩紅白玫瑰戰時爭吵的情景。羅迪喜歡白玫瑰,它清爽、冷淡,而埃莉諾,據她自己講,喜歡紅玫瑰……

  它飄散著濃郁的芳香,飽含著溫暖和生機。埃莉諾和羅迪之間的區別,我的朋友,就在於此。”

  “難道這也能說明什麼問題嗎?”

  白羅點點頭說道:

  “這能使我們瞭解埃莉諾,瞭解這個性格熱烈而傲慢的女性,她狂熱地愛上了一個不可能愛她的男人……現在我們回到樹叢裡的那個地方呆一會兒吧。”

  他們默然無語地走著。洛德醫生的面容更加陰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當他們來到樹叢中時,白羅沉浸在思考中,醫生目不轉睛地瞧著他。白羅突然懊喪而且憤怒地說:

  “實際上,這最簡單不過了。難道您沒看到您在理論上的弱點嗎?依照您的分析,是在德國有一個認識瑪麗的人來到了這裡企圖殺害她。可是,請您看一看,我的朋友,看一看吧!如果您的智力對您已無能為力,那就請您運用自己的眼睛吧,您從這兒看到了什麼?窗子,是嗎?您憑窗看見了一位正在准備三明治的姑娘這就是埃莉諾。請允許我向您發問:一個窺視埃莉諾的人怎麼會知道這些三明治是給瑪麗吃的呢?除了埃莉諾之外再沒有別人,絕對沒有別人知道這一點。無論是瑪麗,還是霍普金斯護士都不知道。那麼,如果這個人站在這兒監視著埃莉諾,後來又從窗子爬進去,把藥撒到三明治上,那麼這會得出什麼結論呢?這個人能考慮什麼,有什麼打算呢?只有一個:埃莉諾將吃掉這些三明治……”

第十三章

  白羅按了霍普金斯護土家的門鈴,霍普金斯護士對客人的迎接不太熱情,但還是讓他邁進了門坎兒。白羅進屋後,毫未遲疑,立即談起了正事。

  “您知道我為什麼來這兒嗎?我想讓您把實情講給我聽。”

  霍普金斯怒氣沖沖地說道:

  “我倒想知道,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說的全是真話。雖然很多人要是處在我的地位對丟失嗎啡的事兒會避而不談,但在審訊時我還是講了,我也知道人們會責備我的疏忽大意,責怪我不該把藥箱放在樓下,果然不出所料。請您相信,這對評價我的工作很不利。可是我不在乎這個,我知道的與案情有關的一些事,我都講出來了。

  因此請您就收起您的暗示吧,白羅先生:關於瑪麗死亡的事兒,凡是我知道的我全都講了,沒有任何隱瞞,這點我可以發誓!”

  白羅不想打斷她,以便讓這個激怒的女人把話講完。她講累了,不再吭聲了,這時白羅和善地平心靜氣地說道:

  “我根本沒肯定您隱瞞了與案件有關聯的什麼事兒。我請您對我講一講不是關於瑪麗死亡的情況,而是關於她的生活。”

  聽到這番話之後,對方疑惑不解了,她不大好意思地說道:

  “我不知道您究竟指的是什麼……”

  “我來幫助您。我給您講一講我瞭解到的事情。有一些是從奧布賴思護士那兒聽來的,有一些是從老斯萊特裡太大的談話中瞭解到的,這位老太大對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是這樣的,二十多年前有兩個人相愛,其中一個人在他們相愛的幾年前就成了寡婦,這就是韋爾曼太太,她是情感熱烈而深沉的婦女。另一個是劉易斯,他不幸娶了一個婚後不久就失去了理智,而且是無法治癒的女人。當時的法律不允許他們離婚,而劉易斯太大除了理智不健全外,身體異常健壯,可以活到九十歲。我認為當時人們都揣測到了這兩個人之間的暖昧關系,可是表面上大家都遵守禮節,言行極為謹慎。後來,劉易斯在戰場上陣亡了。”

  “這又怎樣呢?”霍普金斯護士問道。

  “我估計,”白羅繼續說,“他死後韋爾曼太大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是瑪麗。如果說從我這方面來看這只是一個估計,那麼您可能有確鑿的證據,是這樣嗎?”

  霍普金斯皺起了眉頭,不作聲地坐著,過一會兒,她霍地站了起來,走到對面的寫字台前,打開了抽屜,拿出一封信,遞給了白羅,同時說道:

  “我向您解釋,這封信是怎麼到我手的。瑪麗死後,我繼續整理更房,就在整理的過程中,發現了這封信。您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白羅看到了用褪了色的墨水寫的字跡……“我死後轉寄給瑪麗。”

  “這不是老傑勒德寫的。”霍普金斯護士解釋說,“是14年前去世的瑪麗的母親寫的。她是寫給小姑娘的,可是老頭子給扣下了,所以瑪麗沒能看到這封信。謝天謝地!多虧她沒看到,才一直到死,她都能昂著頭,沒什麼事可使她感到丟人的。”

  停了一會兒,她又繼續說道:

  “信是封著的,我發現後,老實說,我給折開了,因為瑪麗已經死了,再說我過去就已經猜到一些什麼了。除了她以外這封信與任何人沒關系,但不知為什麼我不想毀掉它。您最好親自讀讀這封信。”

  白羅從信封裡取出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三角形的小字:

  我把事情的真情寫出來以備什麼時候能用得著。我在H莊園給韋爾曼太太當女僕,韋爾曼太太對我好極了。有一年我不幸懷孕了,可是她沒有辭退我,事情過後,她又讓我到她家去當女僕。後來我的孩子死了。女主人和劉易斯兩人相愛,可是不能結婚,因為劉易斯先生有妻子,當時住在精神病院。他是個真正的紳士,非常愛韋爾曼太大。他在戰場上被打死了。不久韋爾曼太太對我說她懷孕了。後來她去蘇格蘭,把我也帶去了。她的孩子就生在那兒。我懷孕時遺棄我的傑勒德又開始給我寫信了。後來我們決定結婚,婚後住在更房,韋爾曼太大生下的孩子給我們做養女。如果我們住在這兒,韋爾曼太太關心、親近小女孩就不會引起別人懷疑了。韋爾曼太太認為最好永遠不讓瑪麗知道真情。她給了我們好多錢,就是不給錢,我也會幫助她的。

  我和傑勒德生活很幸福,可是他對瑪麗始終沒有感情。我對這些事一直保密,對任何人沒透出一句口風,可是我認為應當把真情寫出來,以防萬一我死去。

  伊萊紮.傑勒德(娘家姓)

  伊萊紮.賴利

  白羅深深歎了口氣,重新把信疊好。霍普金斯護士不安地問道:

  “您對這個事兒想怎麼辦呢。當事人都死了。沒有必要翻舊帳。讓死者們在自己的墳墓裡安息吧。我看應當這樣。”

  白羅回答道:

  “需要為活著的人著想啊!”

  “可是,這對謀殺案一點關系也沒有。”

  白羅嚴肅地說道:

  “您錯了,可能這與案子有直接的關系。”

  他走出了住宅,霍普金斯護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白羅凝神沉思著沿著馬路向前走,突然他聽到猶豫不決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見了H莊園的年輕園丁霍利克。

  年青人不好意思地揉搓著手裡的帽子說:

  “請原諒,先生,我可以和您談一談嗎?”

  “當然可以,我的朋友,什麼事兒?”

  霍利克雙手更使勁兒地揉起自己的帽子來。

  “是關於那輛汽車的事。”

  “是關於那天早晨在莊園後門停的那輛車嗎?”

  “是的,先生。今天洛德先生說那不是他的汽車,可這不是事實。是他的車,我敢發誓。”

  波波微笑著提醒說:

  “可是洛德醫生說那天早晨他去維森伯裡了。”

  霍利克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呀,先生,我聽見他說了。可是這輛車反正是他的,我敢發誓。”

  “謝謝您,霍利克。”白羅和藹地說道,“看起來,還得走這一步。”

第三部

第一章

1

  法庭的屋子裡是熱還是冷,埃莉諾說不上來。她時而熱得如大火烤身,時而冷得渾身發抖。她沒聽見原告發言的結尾部分。因為她又回憶起從接到那封該死的信那天起,到被捕的那一刻止所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她的心煩亂如麻。當時,檢查官是這樣宣佈的:“埃莉諾,這是您的逮捕證。根據指控,您于本年七月二十七日毒死了瑪麗。我有責任警告您,您的一切口供將以書面形式記錄下來,並在審訊您的過程中可能被用做證據。”

  現在她站在法官的面前,上百雙眼睛懷著無情的好奇心注視著她。

  只有陪審員不看她,盡量把目光移到別處。埃莉諾想道:“這是因為他們知道將要做出什麼樣的判決了。”

2

  洛德醫生提出供詞。這就是那個精力旺盛的年輕醫生洛德嗎?他在莊園時是那樣的善良而和藹可親,可是現在他舉止冷淡、完全是一種例行公事的態度。他語氣單調地回答向他提出的所有問題:“是,有人打電話叫我去H莊園;太遲了,已無法搶救;我來到幾分鐘後,瑪麗就死了;死亡的原因,據我看,是嗎啡中毒。”

  辯護人埃德溫先生站起來提出質問道:

  “您是已故韋爾曼太大的醫生嗎?”

  “是。”

  “六月間,您到H莊園出診時,看見過被告和瑪麗在一起嗎?”

  “看見過好幾次。”

  “被告對待瑪麗的態度如何?”

  “非常自然而有禮貌。”

  “您從來沒發現法庭上多次提到的所謂被告有出自于嫉妒的仇恨心理嗎?”

  洛德抬起頭斷然地回答道:

  “沒有,從來沒有。”

  埃莉諾想:“可是他發現過,發現過……他為了我在說謊。他知道……”

3

  休息過後又開庭了。

  著名的病理解剖學家阿倫醫生一個細節不漏地講起死者胃裡的存留物:麵包、魚肉糜、茶水、嗎啡的成分。他說,大約有四分之一克嗎啡進人了肌體,而十六分之一克嗎啡的藥量就可以致人死命。

  情緒亢奮的辯護人站起身來說道:

  “沒有任何能證明嗎啡就是含在魚肉糜裡而不是通過其他途徑進入被害人肌體的跡象嗎?”

  “沒有。”

  “這麼說嗎啡完全有可能像藥片一樣是被吞服下去的?”

  “理論上是這樣的。”

  為了交互訊問.公訴人塞繆爾發言:

  “您認為嗎啡是隨飲食和茶吃下去的嗎?”

  “我堅信這點。”

  “謝謝您。”

4

  警督布裡爾宣誓後,靠他在長期執行公務中練出來的口才,熟練地提出了證言:

  “報案……被告說的話:‘這可能是腐爛的魚肉糜吧,……搜查……一個魚肉糜罐頭瓶已經洗幹淨了,另一個還剩半瓶魚肉糜……繼續在餐室裡搜查……”

  “您究竟發現了什麼?”

  “在地板縫裡,我發現了一塊小紙片兒。”

  小紙片遞給了陪審員們傳閱。

  片劑

  鹽酸

  嗎啡1/2

  “依您看,這是什麼?”

  “這是貼在裝有嗎啡的玻璃管兒上的商標。”

  辯護人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問道:

  “這紙片,您是在地板縫裡的找到的嗎?”

  “是。”

  “您沒發現玻璃瓶或者是玻璃管兒上貼的這個商標的其餘部分嗎?”

  “沒有。”

  “您發現這個紙片時它是什麼樣子?”

  “若不是沾上了一些地板上的灰塵,那這個紙片是很幹淨的。由此可見,紙片掉在地板縫裡的時間不長。”

  “您要說這個紙片是在您發現的當天而不能早於這天掉在地上的?”

  “是這樣。”

  辯護人不滿意地嘟囔著坐下了。

5

  霍普金斯坐在證人席上。她的臉通紅,嘴唇緊閉著。

  “您叫傑西.霍普金斯嗎?”

  “是。”

  “您是有畢業證書的區護土,居住在梅登斯福德的羅斯住宅嗎?”

  “是的。”

  “本年六月二十八日,您在什麼地方呢?”

  “我在H莊園的大廳。韋爾曼太大犯病,我去那裡協助奧布賴恩護理病人。”

  “您隨身帶著一個小藥箱嗎?”

  “是的。”

  “請您向陪審員陳述一下裡面裝著什麼。”

  “繃帶、注射器,還有一些藥品,其中包括一個裝有片劑嗎啡的玻璃管兒。”

  “您把小藥箱放在什麼地方了?”

  “在樓下大廳裡。”

  “這是二十八日晚上。您又在什麼時候開的藥箱?”

  “第二天早晨,正好是臨走之前。”

  “那裡缺少什麼嗎?”

  “缺了,缺一管兒嗎啡。”

  “您和誰說過這件事嗎?”

  “說過,我和護理病人的奧布賴恩護士說過。”

  “您的藥箱是放在人們經常來往的大廳裡了嗎?”

  “是的。”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接通而至的是一個一個的回答。霍普金斯護士如何伴隨瑪麗來到更房;埃莉諾來到更房;埃莉諾邀請瑪麗和霍普金斯共進午餐;埃莉諾首先遞給瑪麗一盤三明治;埃莉諾提出洗食具,接著她請霍普金斯護士幫助整理樓上的衣物。

  埃莉諾想:“是的,這一切都符合實際。霍普金斯護士也是這樣認為的。因此她堅信我是有罪的。她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這是最令人可怕的。”

  埃莉諾又抬起了頭。她在法庭的另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以沉思、善良和同情的目光望著她的白羅。

  就在這個時候,貼著那一小塊商標的硬板紙傳到女證人霍普金斯的手裡。

  “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是制藥廠的商標。”

  “您能告訴陪審員這是什麼商標嗎?”

  “這是裝嗎啡的玻璃管兒上貼的商標,和我丟失的那個相類似。”

  “您相信是這樣嗎?”

  “我完全相信是這樣。”

  法庭宣佈休庭。

第二章

1

  次日,辯護人得到了交相訊問女證人的發言機會。他尖銳激烈地提出一系列問題、這時,他那寬容的態度——掃而光。

  “對於這個人所共知的小藥箱,我想提出一個問題:六月二十八日,這個藥箱是否在H莊園的大廳放了一夜?”

  “是的。”霍普金斯確認說。

  “您是否習慣把危險藥品亂放在別人順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當然沒有。”

  “哦,當然沒有。可是偏偏只有這次發生了這樣的事?”

  “一般來說是這樣。”

  “這就是說,屋子裡的任何——個人只要願意就能拿到嗎四月?”

  “我估計是這樣……”

  “不要估計,是‘是’還是‘不是’?”

  “是。”

  “有人知道您的藥箱裡有嗎啡嗎?”

  “我不清楚。”

  “您對誰說過這個嗎?”

  “沒有。”

  “這麼說,埃莉諾小姐不會知道那裡有嗎啡啦?”

  “她可以打開藥箱看一看。”

  “這個可能性很小,是吧?”

  “我……我不知道。”

  “可是有人能夠更準確地知道藥箱裡有嗎啡,比方說洛德醫生。您不是按照他的吩咐用的嗎啡嗎?”

  “當然是啦。”

  “瑪麗也知道您那裡有嗎啡嗎?”

  “不,她不知道。”

  “她常到您家去吧?”

  “不常去。”

  “真的嗎?可是我可以斷言她常到您家去,而且她比任何人更清楚您的藥箱裡有嗎啡。”

  “我不同意您的說法。”

  埃德溫停了一會兒。

  “早晨您對奧布賴恩護土說過丟失嗎啡的事了嗎?”

  “說過。”

  “我確認,根據當時的情況,您對她說了下麵的話:‘我把嗎啡忘在家裡了。我得回去取。”’“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難道您沒推測說嗎啡放在您家的壁爐臺上了嗎?”

  “就是因為我找不到嗎啡了,我才推測一定是放在爐臺上了。”

  “實際上連您自己也不清楚這管兒嗎啡的下落。”

  “不,我知道,我放到藥箱裡了。”

  “那麼,您為什麼推測說您忘在家裡了?”

  “因為我當時想,有可能是這麼回事。”

  “我應當對您說,您做事太不經心了。”

  “完全不對!”

  “您說話也是這樣。”

  “根本不是這樣。我從來是不經過思考不說話。”

  “您說過,七月二十七日那天,也就是瑪麗死的那一天,您讓玫瑰刺兒紮了?”

  “我看不出這與案件有什麼關系。”

  法官插話問道:

  “這對審理案件確實重要嗎,埃德溫先生?”

  “是的,閣下,這是我辯護的一個重要方面:我想證實該證人的證言是不可信的,”他重提了上面的問題:

  “就是說,您仍然肯定您在七月二十七日那天讓玫瑰刺兒紮了?”

  “是呀。”霍普金斯挑釁地回答道。

  “這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是在我們出更房去客廳之前。”

  “這是什麼樣的玫瑰樹?”

  “是爬在更房附近柵欄上的開著粉花的玫瑰。”

  “您能肯定這點?”

  “完全肯定。”

  辯護人突然從另一方面襲擊證人:

  “死去的瑪麗姑娘確實在七月六日寫了遺囑嗎?”

  “是的。”

  “她寫遺囑不是因為她心情沮喪,也不是因為她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信心,您相信這點嗎?”

  “無稽之談:““這就是瑪麗寫的,由服裝商店售貨員艾蜜莉.比格斯和羅傑.韋德作證的那份遺囑嗎?也就是決定把所有財產遺留給伊萊紮.賴利的妹妹瑪麗.賴利的那份遺囑嗎?”

  “完全正確。”

  陪審員仍傳閱了遺囑。

2

  奧布賴恩出庭作證。

  “六月二十九日早晨,霍普金斯護土向您說什麼了?”

  “她說有一管兒鹽酸嗎啡從藥箱裡丟失了。”

  “據您所知:藥箱在夜裡是放在大廳裡嗎?”

  “是。”

  “羅迪先生和被告在韋爾曼太太臨終時,也就是六月二十八日的夜裡,都在H莊園嗎?”

  “是這樣。”

  “請講一講、在韋爾曼太大死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九日,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見羅迪先生和瑪麗在一起。他向她傾訴了愛情並吻了她。”

  “那時他與被告訂婚了吧?”

  “是的。”

  “後來又發生什麼事了?”

  “瑪麗提醒羅迪說,他與埃莉諾小姐已經訂了婚,這使羅迪很狼狽。”

  “您認為被告對瑪麗態度如何?”

  “她恨死瑪麗啦。”證人肯定地說道。

第三章

1

  辯護人陳述的前言:

  “公訴人斷定,似乎除了埃莉諾再無他人可能謀害瑪麗。可是事實是這樣嗎?不,不,不是這樣2不能排除瑪麗是自殺。也不能排除當埃莉諾去更房時,有人往三明治裡下了毒。並且最後還會有第三種可能。審理的基本原則之—。

  內載如下:如果可以證實其中的,種說法與現存的事實相符,那麼就應當宣判被告無罪。我想向你們證實還有一個人,他不僅有毒死瑪麗的時機,而且還有作案的極其重要的原因。同時我還要請某些人出庭作證,證實原告的證人之一提供了預謀好的假證言。可是首先我要請被告本人向你們陳述這一切,使你們能夠判斷,對被告提出的指控是無根據的。”

2

  埃莉諾宣誓後,根據事先記牢的內容,開始回答和藹可親的辯護人向她提出的問題。

  是的,她和羅迪經雙方同意已解除了婚約;不,她沒從霍普金斯護士的藥箱裡拿過嗎啡;是的,她為了不讓兩個女人在大熱天疲勞往返,邀請了她們與她共進午餐;是的,當她不在餐室的時候,隨便哪個人都可能進去。

  下面的問題也是她所熟悉的。

  “你們來到客廳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到了客廳,然後我去餐室拿來一盤三明治請她們兩個人用午餐。”

  “您和她們一起喝了些什麼呢?”

  “我喝了開水。餐室裡有啤酒,可是霍普金斯護土和瑪麗喜歡喝茶。霍普金斯護土到餐室去煮茶。她用茶盤端來了茶,瑪麗倒了兩碗茶。”

  “您沒喝茶嗎?”

  “沒有。”

  “那麼瑪麗和霍普金斯護士兩個人喝了?”

  “是的。”

  “後來怎麼樣了?”

  “霍普金斯護士出去關上了煤氣。幾分鐘後我收拾好餐具,放到茶盤上,然後送到餐室。霍普金斯護士在那兒,於是我們一塊兒洗刷了餐具。”

  “霍普金斯護士的衣袖當時是挽起來的嗎?”

  “是的。當時是她洗的餐具,我擦的。”

  “您對她手腕上的那個痕跡說了些什麼嗎?”

  “說了,我問她這是不是劃破的痕跡。”

  “她怎麼回答的?”

  “她說:‘是更房附近玫瑰樹上的刺兒紮進去了。一會兒我把它拔出來。’”“這時她的表情和舉止如何?”

  “我覺得她熱得不好受。她滿臉都是汗珠兒,臉色蠟黃。”

  “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上樓了,她幫助我整理姑媽的遺物。當我們過一小時後回到客廳時,瑪麗已失去了知覺。霍普金斯護土讓我給醫生打電話。醫生正好是在瑪麗咽氣之前趕到的。”

  埃德溫先生故作姿態地挺起胸脯。

  “埃莉諾小姐,是您殺害了瑪麗嗎?”

  埃德溫心想:“現在該輪到她挺胸抬頭直視前方了。”

  “沒有。”

3

  公訴人開始了交相訊問。注意!現在她面臨著和敵方交鋒。再沒有她預先記熟了答案的問題了。不過開頭倒是相當和緩,“您說您和羅迪先生訂過婚?”

  “是的。”

  “您對他很好嗎?”

  “非常好。”

  “可是我認為您不只是對他好,而是愛他,並且當羅迪愛上瑪麗之後,您萬分地嫉妒。”

  “不:““我還認為您是有意識決定把瑪麗姑娘作為障礙掃除,以此期望羅迪重新回到您的身邊。”

  “完全不是這樣。”

  可怕而詭鷸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她對其中一些問題早有准備,可是另外一些問題卻使她措手不及。多麼折磨人哪,你必須時刻想著你是什麼角色,哪怕是一次你也不能說:“是,我恨死她了……是,我希望她死。當我切三明治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她死掉,該多好。”

  然而應當沉著冷靜,回答問題要盡量簡短,不露聲色,因為她的性命就下在這個賭注上了。

4

  羅迪出庭作證。可憐的埃莉諾,一下子就看出來,他討厭這一切。他好像是在現實中不存在的人了……

  本來現實的東西早已什麼都不存在了。一切都顛倒了:

  白變成了黑,上變成了下,東變成了西。我也已經不是埃莉諾了,而成了“被告”。無論是我被絞死還是被釋放,一切都將不同於從前。唉,如果能有哪伯是一點明智可靠、可供攀援的東西,使我不致在空虛恐怖的深淵中越陷越深那該多好哇。埃德溫先生訊問到什麼地方啦2“您是否能勞駕談一談埃莉諾小姐對您的態度?”

  羅迪沉著地說道:

  “依我看,她對我的感情很深,但還談不上是熾烈的愛情。”

  “請您談一談您與瑪麗的關系。”

  “我認為她非常美麗誘人。”

  “您愛她嗎?”

  “有一點兒。”

  “您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看到她的?”

  “大概是七月五日或六日。”

  埃德溫先生:

  “我認為您在這之後還看見過她。”

  “沒有,以後我去國外了。”

  “您什麼時候回到英國的?”

  “接到電報後……讓我想一想……八月一日。”

  “可是根據我所知,您於七月二十五日就到達英國了。”

  “不對。”

  “韋爾曼先生,您不要忘記您是宣過誓的。您的護照上的記載明確地說明您是七月二十五日返回英國,七月二十七日夜裡又離開了。”

  埃莉諾突然回到了現實。她皺起眉頭想,為什麼辯護人攻擊起自己的證人了呢?羅迪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他停了一會兒,然後勉強地擠出幾個字:

  “是……是這樣……”

  “總之,您回來了並於七月二十五日這天在倫敦拜訪了瑪麗,是嗎?”

  “是。”

  “您去拜訪的目的是什麼?”

  “我再次請求她嫁給我……”

  “她怎麼回答的?”

  “她拒絕了我。”

  “您是不太富有的人,是嗎,韋爾曼先生?”

  “是,我不富有。”

  “您還欠好多債,是吧?”

  “您管這些幹什麼?”

  “您知道埃莉諾小姐在遺囑裡聲明把一切財產都遺留給您了嗎?”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

  “七月二十七日早晨您是在梅登斯福德嗎?”

  “沒有。”

  “謝謝您。就這些啦。”

5

  “艾爾弗雷德先生,您是玫瑰花圃的佔有者並住在埃姆斯沃思嗎?”

  “是。”

  “您十月二十日去過梅登斯福德參觀H莊園更房附近的玫瑰樹叢了嗎?”

  “去過。”

  “您能描述一下這個樹叢嗎?”

  “這是一種著名的爬蔓玫瑰,叫澤菲蓮.德魯芬玫瑰,它開放時芳香四溢,而且沒有刺兒。”

  “這麼說,它不可能刺著人吧?”

  “絕對不可能。這種玫瑰不長刺兒。”

  交相詢問暫時停止了。

6

  “您叫吉姆嗎?您是有畢業證書的藥劑師,在詹姆斯藥品批發公司工作嗎?”

  “一點兒不錯。”

  “您能告訴我,這個小紙片是什麼嗎?”

  小紙片傳給了證人。

  “這是我們公司的商標。”

  “什麼商標?”

  “是我們貼在裝片劑藥品的玻璃管兒上的商標。”

  “您能否根據這個不完整的商標,判斷出貼著這種商標的玻璃管兒裝的是什麼藥品嗎?”

  “能。我確信我們所說的這種玻璃管兒裡裝的是注射用的片劑鹽酸阿撲嗎啡。每片的含量為三毫克。”

  “不是鹽酸嗎啡嗎?”

  “絕對不是。”

  “為什麼?”

  “在鹽酸嗎啡的商標上,‘嗎啡’這個字開頭是大寫,而拾到的這個商標雖然已經撕壞了,但就像用放大鏡來看似的一清二楚,‘嗎啡’是小寫。所以說‘嗎啡’這個字是不完全的,它只是‘阿撲嗎啡’的一部分。”

  撕毀的商標和藥劑師拿來供比較用的完好的商標,一起傳遞給陪審員們。

  埃德溫先生又開始訊問了:

  “鹽酸嗎啡是什麼東西?”

  “它的化學公式是:C17H17O2。這是由嗎啡和稀釋鹽酸在密封的容器裡,加熱提煉出來的嗎啡衍化物。在這種情況下嗎啡失去了一個水分子。

  “到目前為止,阿撲嗎啡是所有催吐劑中最有效的快速催吐劑。把它注射到機體裡後,幾分鐘就可生效。”

  “那麼有人吃了致命的嗎啡量,而在幾分鐘內再注射上阿撲嗎啡注射劑,那會產生什麼後果呢?”

  “幾乎立刻就會引起強烈的嘔吐,這樣,嗎啡就從機體中排出去了。”

  “比方說,兩個人吃了相同的三明治,喝了同一茶壺裡的茶,然後其中的一個人注射了阿撲嗎啡。如果在食物或飲料裡摻有嗎啡,那會產生什麼後果呢?”

  “注射阿撲嗎啡的人,會立刻把摻有嗎啡的食物或飲料吐出來。”

  “那麼這個人就不會發生意外嗎?”

  “不會。”

  法庭上突然響起人們激昂的喧嘩聲和法官要求安靜下來的吆喝聲。

7

  “您是定居在查理大街17號的阿米莉亞.塞德利嗎?”

  “是。”

  “您知道有一個德雷珀太太嗎?”

  “知道。我認識她有二十年了。”

  “您知道她的娘家姓嗎?”

  “知道,我參加了她的婚禮。她那時叫瑪麗.賴利。”

  “她是生在新西蘭嗎?”

  “不,她生在英國。”

  “您是從訴訟程式一開始就出席法庭了嗎?”

  “是的。”

  “您在法庭上看見過這個瑪麗.賴利或者叫德雷伯的人嗎?”

  “看見了。”

  “在哪兒?”

  “在證人席上,她提供過證言。”

  “她用的是什麼名字?”

  “傑西.霍普金斯。”

  “您完全相信,這個傑西.霍普金斯就是您所認識的瑪麗.賴利或者是還叫德雷珀的那個女人嗎?”

  “我確信不疑。”

  “迄今為止您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見到她的?”

  “五年前,她從新西蘭回到英國的時候。”

  埃德溫先生向公訴人鞠了一躬說道:

  “輪到您訊問了。”

  塞繆爾先生有些慌了手腳,他說:

  “您……塞迪太大,可能錯了。”

  “我沒錯。”

  “偶然的相似使您看錯人了吧?”

  “我對瑪麗.德雷珀相當熟悉。”

  “傑西.霍普金斯是有證書的護士。”

  “瑪麗.德雷珀結婚前是某個醫院的護士。”

  “您明白嗎。您是在指控公訴人的證人提供假證言?”

  “我非常明白我在做什麼。”

8

  “艾德華先生,您曾在新西蘭的奧克蘭市住過一些年。

  現在您的住址是雷恩大街14號,對嗎?”

  “是這樣。”

  “您認識瑪麗.德雷珀嗎?”

  “我是在新西蘭的那些年認識她的。”

  “您今天在法庭上看見她了嗎?”

  “看見了。她稱自己為霍普金斯,可她是德雷珀太太,這點您不必懷疑。”

  法官抬起了頭。他說話了,聲音不高但很清晰:

  “我認為現在重新傳證人傑西.霍普金斯是合適的。”

  法庭上鴉雀無聲。過一會兒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

  “法官閣下,傑西.霍普金斯幾分鐘前離開了法庭。”

9

  “赫丘勒.白羅!”

  白羅來到證人席,宣了誓,而後他撚撚鬍子,稍歪著頭等待著提出證言,“白羅,您認得這個文件嗎?”

  “當然認得。”

  “它是如何到您手裡的?”

  “區護土霍普金斯給我的。”

  辯護人轉向法官說:

  “閣下,請允許我高聲宣讀一下這個檔,然後可以交給陪審員先生們。”

第四章

1

  辯護人的結束語:

  “陪審員先生們,案情與開始時迥然不同了,對這點現在你們可能信服了。昨天,在白羅先生提供令人震驚的證言之後,我請了其他證人出庭。他們清楚地證實了瑪麗.傑勒德是勞拉.韋爾曼太大的私生女。因此韋爾曼太太的近親不是她的侄女埃莉諾.卡萊爾,而是她的私生女瑪麗。這就是說,韋爾曼太太死後,瑪麗應當繼承這一大筆遺產。陪審員先生們,這是整個案件的症結所在。瑪麗將能繼承價值二十萬英鎊的家產。但是,瑪麗本人對這點是一無所知的。她更不知道稱為霍普金斯的女人實際上是誰。先生們,你們可能想到瑪麗.賴利或者是德雷珀完全有合法的理由改名為霍普金斯。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她不來法院作必要的解釋呢?

  “我們瞭解到的情況證實了以下的事實:瑪麗.傑勒德鑒于霍普金斯的一再督勸寫了遺囑,決定把她所有的錢財留給‘伊萊紮.賴利的妹妹瑪麗.賴利’。我們知道,霍普金斯護士所從事的職業,使她有可能接觸到嗎啡和阿撲嗎啡,並且懂得這些藥的性能。除此而外,事實證明:霍普金斯肯定她的手腕被無刺的玫瑰樹紮了,這是謊言。如果不是為了急忙解釋注射後留下的針眼,為什麼要對埃莉諾說謊?你們回想一下,被告宣誓後說在她走進餐室的時候,發現霍普金斯護土好像不舒服,臉色蠟黃。如果設想在這之前,她嘔吐得很厲害,那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我還想提醒大家一點:如果韋爾曼太大再多話一晝夜,她就會寫遺囑,毫無疑問,她要適當地關照瑪麗.傑勒德,可是不會把所有的家產全留給瑪麗。她希望自己的私生女兒最好還是生活在上流社會圈子之外。

  “放過被告去評定另外一個人的罪證,這不是我應當做的事。我的責任只是證實,這個人有極其強烈的使其作案的動機和可能性。”

2

  法官賈斯蒂斯.貝丁菲爾德在向陪審員們所做的結束語中說道,“如果原告方面使你們信服,被告,只有被告一個人作了案,那麼你們的責任就是宣判她有罪。”

  “如果辯護人所提出的那種說法是成立的,是與事實相等的,那麼就應當宣判被告無罪。”

  “我懇切請求諸位排除干擾,依據引起你們重視的事實來慎重而全面地考慮判決。”

3

  埃莉諾再次被帶進法庭。

  “陪審員先生們,你們判決了嗎?”

  “判決了。”

  “你們看一看被告,宣佈她有罪,或者無罪。”

  “她是無罪的。”

第五章

  埃莉諾從側門出去了。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向她報以愉快微笑的人們……羅迪……大鬍子偵探……

  然而,她轉向洛德說:

  “我想離開倫敦。”

  於是他們兩人坐上汽車,飛快地駛出倫敦。醫生緘默不語,而埃莉諾好像在享受無上的幸福一樣,享受著這個沉寂,突然,她先開口說道,“我想去一個沒有人煙的僻靜地方……”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現在就是去療養院。那是一個綠樹環繞的僻靜地方。誰也不會打擾您的。”

  姑娘感謝地點一下頭。她想忘掉一切往事,以往的全部生活和舊時的情感全都過去了,消失了,化為烏有了。她變成了一個受驚後尋求保護的人,一切從頭開始的新人。

  他們已經過了郊區。

  埃莉諾又說道:

  “所有這一切都是您,您……”

  “不,這是白羅。他真是個機靈透頂的能人。”

  埃莉諾固執地搖了搖頭。

  “這是您,您讓他做的。”

  洛德笑了。

  “也可以說是我讓他做的。”

  姑娘問道:

  “您知道我沒作案,還是……?”

  他回答得很簡單:

  “我到最後也沒有把握說您沒作案。”

  “這是因為一開頭我差點說出‘我有罪’的緣故吧?可是,您知道嗎,我是想過這個……當我買魚肉糜和准備三明治的時候,我好像自己和自己假裝著玩一種危險的遊戲,心想,‘我這是在往三明治裡下毒,她吃了就會死掉的,那時羅迪將回到我的身邊。”’醫生理解地微笑了。

  “有這種情況。這不算什麼壞事,因為您在這種假裝的遊戲中發泄了自己的情感,這樣就能避免惹出亂子。”

  埃莉諾承認說:

  “確實是這樣。我好像突然從身上抖掉了什麼妖術。當霍普金斯提起更房附近的玫瑰時,我清醒了,神志又恢復正常了。”

  “您看,”醫生解釋說,“想殺人和蓄意殺人是完全不同的。假如說,您總是在考慮謀殺的事情,我相信您身上人道主義的優秀品德肯定能占上風,那時您一定會覺悟到,這一切實際上是多麼愚蠢。”

  埃莉諾的眼睛裡噙滿了淚花。

  “您知道,在法庭上只要我看您幾眼,就使我的勇氣倍增。您當時的樣子是這麼……這麼平常。哦,請原諒,我好像開始說失禮的話了……”

  他又微笑了。

  “我明白。當可怕的災禍不幸地降臨到您的頭上時,您惟一的希望是能有什麼平常的東西可以攀援。一般地講,我認為最平常的東西也是最好的。”

  在乘車的一路上,埃莉諾第一次轉過頭來,親切地看一眼自己的同伴。

  “他的臉蛋兒是多麼可愛,”她想道,“可愛,有趣而又可以信賴……”

  他們到了療養院。在小山坡上聳立著一幢佈局恰當、色調和諧的樓房。

  “您在這兒心情會好的。”洛德說道,“誰也不會惹您煩惱。”

  她突然把手放在醫生的手.上說:

  “您來看我嗎?”

  “當然啦。”

  “經常?”

  “我會滿足您的願望。”

  “那麼請您盡量常來。”

第六章

  “我的朋友,現在您看到了吧,人們對您說的謊話也能像真話一樣有用。”白羅以教導的口氣說。

  “難道人人都向您說謊了嗎?”洛德驚奇地問道。

  白羅點了一下頭。

  “是呀!有一個視真理高於一切的人比其他所有的人更使我慌亂不知所措。”

  “是埃莉諾本人嗎?……”醫生吞吞吐吐地說。

  “就是她。當時的所有情況都說明她是殺人犯,而她雖然沒有承認謀害瑪麗,但承認有這種企圖,因此准備放棄她認為有失尊嚴的鬥爭,承擔她事實上沒有犯下的罪行。她給自己做出了有罪的判決,因為她對自己的責難頗為嚴厲,多數人處在她的地位都不可能這樣做。”

  “是呀,她是這樣的人。”洛德肯定地說道。

  白羅繼續說下去:

  “我剛剛開始調查的時候,確實覺得埃莉諾有犯罪的可能性。但是,我記住了向您作的保證,於是隨著調查的深入,我又發現了另一個人的罪證。”

  “霍普金斯護士的罪證。”

  “開始不是。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羅迪。這是因為他說了謊話。他對我說,他於七月九日離開英國,八月一日回來的。可是霍普金斯護士無意中提到了瑪麗兩次拒絕羅迪的求婚,一次在梅登斯福德,另一次在倫敦。您告訴我,瑪麗七月十日去倫敦,也就是羅迪離開英國的第二天。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瑪麗什麼時候與羅迪在倫敦相見的?我在撬門開鎖的那位朋友的幫助下,看到了羅迪的出國護照,這樣才調查明白,原來羅迪從七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在英國。由此可見,他在這件事上有意識地說了謊。

  “我一秒鐘也沒忘記,埃莉諾把三明治放在餐室裡自己去更房的這段可作案的時間。但我明白,在這種情況下,預謀的受害者應當是埃莉諾而不是瑪麗。羅迪有殺害埃莉諾的犯罪理由嗎?有,有很重要的理由,埃莉諾在遺囑中,確定了羅迪是她全部財產的繼承人。並且,我從調查的事實中得知,羅迪可能知道埃莉諾遺囑的內容。”

  “那麼您又為什麼斷定他不可能是罪犯呢?”

  “一個謊言,而且是小小的愚蠢的謊言幫助了我。霍普金斯護士說,玫瑰刺兒紮進了她的手腕,可是,我查看了玫瑰園,弄明白了那裡的玫瑰沒長刺兒……這就是說,霍普金斯護土說謊了,她編造謊言似乎是毫無目的的,而且是如此愚蠢,可是這就足以引起我對她的注意了。我在心裡再一次地分析了她的證言,並且明白了過去我沒有想到的一點:霍普金斯護士瞭解關於瑪麗的一些事,並且非常願意把這些事情暴露出來。”

  洛德吃驚了。

  “我認為事情恰恰相反。”

  “這只是您的感覺。她極其出色地扮演了知道一些事情但又想隱瞞這樣一個角色。我動了腦筋之後,看到她說的每句話的背後都隱藏著相反的目的。我和奧布賴恩護士的談話證實了這個看法,很清楚,霍普金斯護士在玩弄某種遊戲。我對比了她和羅迪的謊言,心裡琢磨,能否對其中一個人的謊言做出完全無罪的解釋?

  “在羅迪身上發生的一件事情,幫助我找到了這個問題肯定的答案。像他這樣自尊心很強的人,承認由於意志力薄弱而不能在國外逗留一段時間,提前回到英國並再次使曾經拒絕過他的姑娘厭煩,那是多麼不體面的事啊。因此,他才閉口不提從國外回來的這一短暫的時間,而用謊言遮掩了事實。

  “但是,霍普金斯扯謊是否也是出於類似無辜的原因呢?我越想越覺得是個怪事。為什麼霍普金斯要對手腕上的痕跡說謊呢?這痕跡有什麼特殊的嗎?

  “我開始給自己提出一些問題:竊走的嗎啡是誰的呢?

  是霍普金斯護士的。誰能把嗎啡給老韋爾曼太大送去呢?是霍普金斯護士。可是,為什麼她要吸引大家去注意丟失嗎啡的事呢?如果霍普金斯護士是殺人兇手,那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只能有一個:是另一起謀殺,也就是對瑪麗的謀殺是蓄謀已久的了,並且已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替罪羊,但是必須讓人看出這個替罪羊有預先拿到嗎啡的可能。

  “讓我們對寄給埃莉諾的匿名信再說幾句。這封信的後果必然引起兩位姑娘之間的糾葛。無疑霍普金斯指望埃莉諾接到信後來梅登斯福德竭力阻止瑪麗對韋爾曼太大的影響。羅迪對瑪麗一見鐘情,這是霍普金斯沒有忘記利用的意外條件。這樣一來,還可以給替罪羊添加一個作案理由:爭風吃醋。

  “這兩次謀殺罪行追求的目的是什麼呢?霍普金斯為什麼要殺害瑪麗?我開始在隧道的盡頭——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看見了一絲微光。霍普金斯護土在瑪麗心目中有一定的威望,她利用了這一點促使瑪麗寫了遺囑。但是遺囑對霍普金斯無利,它有利於住在新西蘭的瑪麗的姨媽。於是我立刻記起了村子裡有個人曾偶然提過瑪麗的姨媽是護士,在醫院裡工作過。於是,這一絲微光更亮了,犯罪的計謀隨之顯露出來。我又一次拜訪了霍普金斯。我們雙方表演了一出精彩的喜劇。未了,她終於說出了她一直渴望擺出的事實,可能她說的比她預計的要稍早一些。但是,機會很好,她一下子就上了鉤。話又說回來了,反正事情早晚應當揭曉的。霍普金斯假裝勉強地拿出了一封信。這時,我的朋友,我的猜測便立即被信心所代替2這封信使霍普金斯暴露無遺。”

  洛德皺著眉頭問道:

  “怎麼回事?”

  “哦。我的朋友,這簡單極了!信封上寫著:‘我死後轉寄給瑪麗’。可是,信裡清楚地寫著不能讓瑪麗.傑勒德知道真情。信封上寫的是‘轉寄’,而不是‘轉交’。這說明很多問題。這封信不是寫給瑪麗.傑勒德的,而是寫給另一個叫瑪麗的人。這就是伊萊紮.賴利僑居在新西蘭的妹妹瑪麗.賴利。伊萊紮向她透露了真情。這封信根本不是瑪麗死後霍普金斯在更房裡找到的,而是好多年前她在新西蘭收到的,這是在她姐姐死後寄給她的。”

  “可能您錯了。”洛德說道,“霍普金斯和瑪麗.德雷珀完全是兩個人吧?”

  白羅冷冷地回答說:

  “我從來沒錯過。”

  對方笑了。白羅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知道一些有關瑪麗.賴利或者說德雷珀的事了。新西蘭警察局沒能搜集到可指控她的足夠罪證,可是在她突然離開新西蘭之前,對她已經監視一段時間了。據瞭解,她有一個患者是位老婦,這位老人把一大筆遺產留給了自己‘親愛的妹妹賴利’。老婦突然去世了,這使她的私人保健醫生大為驚疑。瑪麗.德雷珀的丈夫為自己的妻子做了人壽保險。他也突然死了,而且死因不明。可能其他的人命也應當歸罪于德雷珀。這是一個陰險毒辣的女人。看樣子,她姐姐的來信促使她嘗試一次新的冒險。當她在新西蘭站不住腳的時候,就回到了英國,更名換姓為霍普金斯並開始重操舊業當護士。順便提一句,‘霍普金斯’是她過去死在國外的一個同事的名字。她的目標是梅登斯福德。不排除她是在作敲詐的打算。可是,老韋爾曼太太不是隨便讓人白白敲詐的那種人,霍普金斯無奈,只好明智地放棄了這個打算。毫無疑問,她打聽到了韋爾曼太大是個宮豪,而且韋爾曼太太某一次偶然的談話使她知道了太太還沒寫下遺囑。

  這樣,在那個七月的夜晚,當奧布賴恩護士告訴霍普金斯說韋爾曼太太要請律師來,霍普金斯於是開始行動了。為了讓私生女瑪麗得到全部遺產,韋爾曼太太必須不寫遺囑就死去:霍普金斯已經結交下了瑪麗,並取得了姑娘的信任。她只剩下說服瑪麗寫遺囑並同意把所有的錢財留給自己已故母親的妹妹了。請注意,遺囑寫得多麼精心:沒提任何親屬的名字,只寫了‘已故母親的妹妹瑪麗.賴利’。瑪麗.傑勒德在遺囑上簽了字,這等於宣判了自己的死刑。這麼一來,這個女人只需要有一個可下手的機會了。為避免嫌疑,我認為她早已決定採取隨毒藥之後可使用阿撲嗎啡的謀殺手段。也許霍普金斯准備設法引誘埃莉諾和瑪麗.傑勒德去自己家,可是埃莉諾這一突然邀請減輕了她的負擔,而且自然形成的情況不能不使人們承認埃莉諾是罪犯。”

  “如果不是您,她會被判有罪的。”洛德慢聲慢語地說。

  “不,我的朋友,她免遭判刑應歸功於您。”

  “歸功於我?可我什麼也沒做呀。我只想盡辦法……”

  他閉口不說了。

  白羅取笑他說道:

  “是呀,您使出了所有的力氣,簡直是吃奶的勁兒都使光了。您認為我行動不十分積極,因此急躁到了苦惱不堪的程度,甚至您膽敢對我赫丘勒.白羅說謊:哦,我親愛的,你還不明白。我勸你將來只管醫治麻疹和百日咳等,好好當你的醫生,不要搞您一竊不通的偵探工作了。”

  洛德面紅耳赤了。

  “這麼說您全知道了?”

  白羅嚴肅地說道:

  “您拉著我的手把我領到了淄木叢的一塊空地上,並且幫助我找到了您自己剛剛扔在那兒的火柴盒。這簡直是幼稚可笑到了極點!您和園丁談話的目的,是想讓他說在莊園的後門看見了您的汽車,可是後來您又突然肯定說這輛汽車根本不是您的。”

  “當時我真意。”醫生承認道。

  “您那天早晨在H莊園做什麼了?”

  洛德臉紅得叫人不好意思去看他。

  “那是蠢妄的行為……我聽見了埃莉諾的聲音,於是就向餐室的方向走去,希望能看到她。我不准備和她說話。我只想看她一眼。透過灌木叢的縫隙、我看見她在切三明治……我望著她,一直到她走出餐室。”

  白羅聲音不大地問道:

  “您看第一眼就愛上埃莉諾了,是吧?”

  “應當認為是這樣。”

  久久的沉默。最後還是年輕人先開口了:

  “唉,有什麼好說的呢!現在她和這個……羅迪將長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羅迪和瑪麗的一段插曲。她會原諒的,這確實是一種魔力。”

  白羅搖頭說道:

  “不,不……過去和未來之間有一個漆黑的死亡深淵,當有人步入漆黑的死亡深淵之中,而後來又從中走進陽光燦爛的世界時,他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了。埃莉諾應當為得到新生活而感謝您,因為是您給了她新的生活。她感謝您,對吧?”

  洛德勉強地回答說:

  “是,她現在感謝我。可是,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他。”

  白羅又搖著頭說道:

  “您錯了,她從來沒需要過羅迪。埃莉諾愛過他,是的,但只是狂熱的單相思。”

  洛德的臉好像馬上瘦了下來。他嘶啞地說道:

  “她什麼時候也不會這樣愛我。”

  “可能不會。然而她需要您,我的朋友,因為只有和您在一起,她才能重新開始生活。”

  醫生不說話了。

  赫丘勒.白羅異常溫和地說道:

  “最後您要明白……她愛過羅迪。可是又怎樣呢?這樁愛情,除了痛苦沒給她帶來任何東西。可是和您在一起,她是幸福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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