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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無對證/啞證人 Dumb Witnes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一、小綠房子的女主人

  五月一日,阿倫德爾小姐去世了。這次她雖然病得時間不長,但她的死並沒有在馬克特·貝辛小鎮引起什麼驚動,她從十六歲起就住在此地了。艾蜜莉·阿倫德爾年已七十多歲,是家庭五個人中活得最長的一個。多年來,人民都知道她身體虛弱,大約十八個月前,她就得了一種和這次同樣的病,幾乎喪命。

  阿倫德爾小姐之死雖不使人驚奇,但另外一些事卻令人震驚。她遺囑中的條文引起人民情緒上的種種波動:驚異、喜悅、憤怒、絕望、氣憤等等,有的嚴厲譴責,有的散佈各種流言蜚語。這幾個星期,甚至這幾個月以來,在馬克特·貝辛小鄉鎮裡,人們什麼也不談,只議這事!每個人對這事都提出自己的看法,從開雜貨舖的瓊斯先生到郵局工作的蘭富瑞夫人見解各異。瓊斯先生認為:“還是親骨肉親”;蘭富瑞夫人令人作嘔地一再強調:“這裡有奧妙,其中必有緣故!你們記著我的話吧。”

  使人民對這問題的推測更增加興趣的是,遺囑遲至四月二十一日才寫出。還有一個事實,艾蜜莉的幾個親人在寫遺囑的前一天還和她一起過復活節。可以預料,將來會有人對遺囑提出最具誹謗性的看法,這使得馬克特·貝辛小鎮沉悶的日常生活變得有生氣了。

  有那麼一個人,大家都懷疑她對此事的瞭解遠比她現在願意承認的要多。那個人就是威廉明娜·勞森小姐,即阿倫德爾小姐的隨身女侍。然而,勞森小姐本人卻說,她和其他人一樣全然不知。她公開告訴大家,當她聽念遺囑時,也驚得目瞪口呆。

  當然,很多人不相信她所說的。勞森小姐知道也好,或者如她自己所說的不知道也哈哦,對此只有一個人知道事實的真相,而這個人就是死去的老婦人自己。艾蜜莉·阿倫德爾的習慣是不愛講自己幹什麼事的目的,即使對她的律師,她也不說自己做事的動機是什麼。只要把自己的希望清楚地表達出來,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艾蜜莉性格的突出特點從她的沉默寡言中也可以發現。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是她那一代人中的典型。她的性格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她獨斷專行,但心底深處為人非常熱情;她說話刻薄,但行事卻極為友善;表面上她感情易沖動,實際上她很機敏。很多侍奉過她的僕人,都受過她的無情淩辱,但具體對待他們時,她有是非常寬宏大量。對家規,她有高度的責任感。

  復活節前的星期五,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正站在小綠房子的客廳裡,命令勞森小姐幹這個,幹那個。

  艾蜜莉·阿倫德爾年輕時是個漂亮的姑娘,現在她還是個保養得很好的溫文爾雅的老婦人,腰背挺得直直的,動作幹淨利索。她略微發黃的皮膚對她是一個警告:不可隨便吃油膩的東西了。

  這時阿倫德爾小姐說:

  “喂,明尼,你把他們安置在哪裡了?”

  “嗯,我想——我希望我做得對——塔尼奧斯夫婦安置在有櫟木傢俱的屋子裡,特裡薩在蘭色牆壁的屋子裡,查爾斯在過去孩子們的游藝室……”

  阿倫德爾小姐打斷了她的話,說:

  “特裡薩住在孩子們的游藝室就行了。查爾斯住到蘭色牆壁的屋子裡去。”

  “哦,是的——真對不起——我原來想舊遊藝室很不方便……”

  “讓特裡薩住那屋子也就不錯了。”

  在阿倫德爾小姐的時代,婦女居第二位。男人才是家庭裡最重要的成員。

  “我真難過,可愛的孩子們沒來,”勞森小姐動感情地嘟噥著。她愛孩子,可是沒有管孩子的能力。

  “來四個客人就不少了,”阿倫德爾小姐說,“無論如何,貝拉是把孩子們給慣壞了。他們從不想做大人告訴他們做的事。”

  明尼·勞森小姐又嘟噥著說:

  “塔尼奧斯夫人可真是一個慈愛的母親。”

  阿倫德爾小姐表示同意,她鄭重地說:

  “貝拉是一個好女人。”

  勞森小姐歎了一口氣說:

  “她有時一定覺得太苦了——住在象士麥那那樣的窮鄉僻壤。”

  艾蜜莉·阿倫德爾回答說:

  “她這是作繭自縛。”

  說完了這句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名言,她有繼續說:

  “我現在到鎮裡去,跟他們交涉週末訂購的東西。”

  “哦,阿倫德爾小姐,還是讓我去吧。我的意思是……”

  “被廢話了。我地自己去。需要給羅傑斯這個人一些厲害的話。你的毛病是,明尼,你說話強調得不夠有力。鮑勃!這條狗哪兒去了?”

  一隻細毛小狗突然從樓梯上跑下來。它繞著女主人轉來轉去,不時發出幾聲短促的喜悅和期待的吠叫。

  女主人和小狗一同走出客廳的前門,通過小徑向大門走去。

  勞森小姐站在門口,嘴稍稍地張開,在他們後面傻笑。這時她身後傳來尖刻的話聲:

  “小姐,您給我的枕套不是一對。”

  “什麼?我真蠢……”

  明尼·勞森小姐又重新埋頭做起日常家務工作了。

  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身後跟著小狗鮑勃,氣派莊重地在馬克特·貝辛大街上走著。

  一路上,她真是氣派堂皇。不管進到哪個店,店主人都要趕快前來接待她。

  她是小綠房子的阿倫德爾小姐!她是本地“最老的主顧之一”。她是一個書香門第,如今象她這樣的人沒幾個了。

  “早安!小姐。能為您幹事,我感到很榮幸——這馬鞍子軟不軟?嗯,聽您這麼說我很遺憾。我想,這個小馬鞍還不錯——真的,確實不錯,阿倫德爾小姐。不過,如果您說不好,那肯定是不太好了——但是,我不會把坎特伯雷這匹烈馬讓您騎,阿倫德爾小姐——我一定想法給您弄一匹好馬騎,阿倫德爾小姐。”

  小狗鮑勃遇上了肉店老闆的狗斯波特,兩條狗你追我,我追你,慢慢地兜著圈子,脖子上的毛都豎起來了,不時發出幾聲輕吠。斯波特是一隻很壯的雜種狗。它知道不可以跟顧客的狗拼鬥,但它還是要狡獪地向它們顯示:要是給它自由,它肯定會把它們咬成碎肉。

  小狗鮑勃精神抖擻,也不示弱。

  艾蜜莉·阿倫德爾嚴厲地叫了一聲“鮑勃!”然後向前走去。

  在水果店裡,兩個超凡的人相遇了。

  這裡也有個老婦人,體型象個圓球,但也頗有神氣十足的派頭,她說:

  “早晨好,艾蜜莉。”

  “早晨好,卡羅琳。”

  卡羅琳·皮博迪說:

  “你家侄男弟女的都回來了?”

  “是的,都來了。特裡薩、查爾斯和貝拉。”

  “貝拉也來了,是嗎?她丈夫也來了嗎?”

  “來了。”

  回答很簡單,但兩個老婦人都知道是什麼寓意。

  因為貝拉·比格斯,即艾蜜莉·阿倫德爾的外甥女,嫁給一個希臘人。而艾蜜莉·阿倫德爾家裡的人被認為都是“講禮儀的人”,不能隨便嫁給希臘人的。

  為暗暗撫慰一下阿倫德爾小姐(當然,這事不可公開指明),皮博迪小姐說:

  “貝拉的丈夫人很聰明。他的舉止多討人喜歡!”

  “他的舉止令人喜歡。”阿倫德爾小姐表示同意說。

  兩個老婦人走出店舖到街上以後,皮博迪小姐問:

  “聽說特裡薩跟年輕的唐納森訂婚了,這是怎麼回事?”

  阿倫德爾小姐聳聳肩說:

  “現今,年輕人就是這麼隨便。我想,他們的婚期會拖得相當長——這就是說,要真的最後結婚的話。那個年輕人沒有錢。”

  “當然,可特裡薩自己有錢。”皮博迪小姐說。

  阿倫德爾小姐傲慢地說:

  “男人不會希望靠女人的錢過日子。”

  皮博迪小姐從喉嚨裡發出低沉的笑聲,說:

  “現在,他們不在乎靠誰過日子。你和我都是過時的人了,艾蜜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是這孩子看中了他什麼地方。這些輕浮的年輕人呀!”

  “他是一個聰明的醫生,我是這樣認為的。”

  “戴著一副夾鼻眼鏡——說話刻板極了!我年輕的時候,我們把這種醫生稱作木頭疙瘩。”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這時皮博迪小姐追憶起往事,又勾畫出那些莽撞、蓄連鬢胡須的年輕人的形象……

  她長歎了一口氣說:

  “讓那個年輕的小狗子查爾斯來看看我——要是他願意來的話。”

  “當然了,我會告訴他的。”

  兩個老婦人就此分手了。

  她們互相認識有五十多年了。皮博迪小姐瞭解艾蜜莉的父親阿倫德爾將軍生前的幾件令人遺憾的事。她完全知道托馬斯·阿倫德爾的婚姻使他的姐妹們多麼吃驚。皮博迪小姐很精明,她也知道這家年輕的一代所幹的一些麻煩事。

  但兩個老婦人對這些事全都持緘默態度。她們兩人都是家庭尊嚴、家庭團結的捍衛者,對家庭之事盡量避而不談。

  阿倫德爾小姐溜達著回家,小狗鮑勃默默地緊跟在老婦人的身後。有一件事,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從未向任何人承認過,這就是對她家中年青一代的不滿。

  以特裡薩為例:從特裡薩二十一歲自己掙錢起,她就管不了她了。從那時候以來,這姑娘聲名狼藉。她的照片經常登在報上。她在倫敦一夥年青、時髦、胡混的人中間——這夥人舉辦頹廢的晚會,有時因此被送進員警廳。對一個阿倫德爾家的人,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是不贊成這種聲名狼藉的事的。至於這女孩子的訂婚,她有些迷惑不解。一方面,她認為這自命不凡的唐納森醫生配不上阿倫德爾家的人;另一方面使她不安的是,她意識到特裡薩做這個喜歡安靜的農村醫生的妻子太不合適了。

  她歎了一口氣,思緒又轉向貝拉。挑不出貝拉什麼錯。她是一個好女人——一個賢妻良母,舉止堪稱楷模——就是太死板了!但即使貝拉也不完全使她滿意,因為她嫁給了一個外國人——而且竟是一個希臘人。在阿倫德爾偏見很深的心靈中,希臘人就和阿根廷人或土爾其人一樣不好。塔尼奧斯醫生舉止迷人,據說特別能幹,這更增加了老婦人對他的偏見。她最不相信舉止迷人、對人廉價恭維的人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發現很難使自己喜歡他們那兩個孩子。孩子們的長相極象他們的父親——在他們身上簡直看不到一點英國人的樣子。

  然後是查爾斯……

  是的,查爾斯……

  閉眼不看事實是沒有用的。查爾斯長得逗人喜愛,但也是個靠不住的人……

  艾蜜莉·阿倫德爾又歎了一口氣。她突然覺得疲倦了,老了,意氣消沉了……

  她猜想自己活不長了……

  她心裡又回想起幾年前她寫的遺囑。

  死後的遺物給僕人們——獻給慈善事業——但大部分財產平分給三個活著的親眷……

  在她看來,這件事她做得正確、做得公平。但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有沒有什麼辦法保證貝拉得到的遺產不讓她丈夫沾光……這她必須問一問珀維斯線。

  她走進小綠房子的大門。

  查爾斯和特裡薩是坐汽車來的——塔尼奧斯家是坐火車來的。

  這對兄妹先到。查爾斯個子高高的,相貌英俊,他用梢帶開玩笑的神氣說:

  “喂,艾蜜莉姑姑,怎麼樣?看起來您氣色很好啊。”

  然後,他親了親她。

  特裡薩這年輕人把她那無動於衷的面頰貼在姑姑枯癟的面頰上。

  “您好啊,艾蜜莉姑姑?”

  姑姑覺得特裡薩面色很不佳。透過那曾厚厚的化妝粉,她的臉微現憔悴的神色,雙眼周圍以有一道道皺紋了。

  他們一切在客廳用茶。貝拉·塔尼奧斯一綹綹頭發散亂地露在時髦的帽子下面,帽子的位置戴得挺不合適;她雙眼直瞪著堂妹特裡薩,以一種可憐而急切的心情把她衣服的式樣記在心裡,並想在以後模仿。可憐的貝拉,她生活的命運就是這樣:從感情上說她非常喜歡穿著,但對衣服沒有美感。特裡薩的衣服價錢都很昂貴,有點愛穿奇裝異服,她的身段確實很優美。

  貝拉從士麥那到英國後就迫不及待地想模仿特裡薩的漂亮服裝,但花錢要少,還不要找高級裁縫剪裁。

  塔尼奧斯醫生留著大鬍子,樣子很快活,他正跟阿倫德爾小姐閒談。他的聲音充滿熱情,音調飽滿——他的語氣是那樣動人,不管男女聽眾都情不自禁對他產生好感。甚至連阿倫德爾小姐也不由自主地陶醉了。

  勞森小姐非常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傳遞盤子,圍著茶桌忙;查爾斯舉止非常優雅,他不止一次地站起來幫助她,但她沒有表示謝意。

  吃完了茶點,當人們走初期到花園散步時,查爾斯輕聲地對他妹妹說:

  “勞森不喜歡我。是不是?怪哉!”

  特裡薩嘲笑道:

  “太怪了。居然也有一個人能夠頂得住你迷人的魅力。”

  查爾斯咧開嘴笑了——真是迷人的一笑,然後說:

  “很幸運只有勞森一個……”

  在花園裡,勞森小姐和塔尼奧斯夫人一起散步,她問了塔尼奧斯夫人一些關于孩子們的情況。貝拉·塔尼奧斯發黃的臉一下子變得容光煥發。她忘掉了該觀察特裡薩。她熱切地、生氣勃勃地談論著。她的瑪麗在船上說了一件離奇的事,等等……

  她發現明尼·勞森小姐是一個最富有同情新的聽眾。

  不一會兒,一個長著漂亮頭發的年輕人從房子裡走出來到花園裡。他面容莊重,戴著夾鼻眼鏡,看上去有些拘謹。阿倫德爾小姐客氣地向他打招呼。

  特裡薩說:“喂,雷克斯!”

  她挽住他的胳臂,他們漫步走去。

  查爾斯做了個鬼臉。談話也偷偷溜走,找那個老早就是他的夥伴的園丁聊天去了。

  當阿倫德爾小姐重新走進房子時,查爾斯正在很小狗鮑勃玩。小夠站在樓梯最上層,嘴裡銜著皮球,尾巴輕輕地搖晃著。

  “快,老夥計。”查爾斯說。

  鮑勃蹲下去,用鼻子頂著球,慢慢地接近樓梯邊。當她最後把球頂下去時,它竟高興地跳躍起來。球順著樓梯慢慢地滾下去。查爾斯抓住球,又向上扔給了小狗。鮑勃靈巧地用嘴接住球,又重複剛才的表演。

  “這是它的常規遊戲。”查爾斯說。

  艾蜜莉·阿倫德爾笑了。

  “它能一口氣玩好幾個小時。”她說。

  她走進客廳,查爾斯跟著他。鮑勃發出了失望的叫聲。

  查爾斯透過窗戶一般往外看一般說:

  “看特裡薩和那個年輕人。他們真是奇怪的一對!”

  “你認為特裡薩對這事真的很嚴肅嗎?”

  “哦,她愛他都愛得發瘋了!”查爾斯肯定地說,“真是怪事,但確實如此。我想,他一定把她看成是一個科學標本,而不是一個活著的女人。這對特裡薩相當新奇。很以後,這個年輕人這麼窮。而特裡薩花錢的胃口又那麼大。”

  阿倫德爾小姐冷淡地說:

  “我相信她能改變她的生活方式——如果她想改!不過她畢竟有自己的收入。”

  “啊?哦,是的,當然了。”

  查爾斯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當其他人都聚集在客廳裡等著去吃晚飯時,樓梯上發出急促的腳步聲,還聽見一聲罵人的話。然後,查爾斯紅著臉走了進來。

  “對不起,艾蜜莉姑姑,我來晚了吧?您的那只狗差一點讓我摔了一大跤,真嚇人。它把球留在樓梯上了。”

  “粗心的小狗,”勞森嚷道,同時向鮑勃彎下腰去。

  鮑勃傲慢地看著她,然後把頭轉開。

  “我知道,”阿倫德爾小姐說,“這太危險了。明尼,去把球找到,放一邊去。”

  勞森小姐趕忙出去了。

  飯桌旁吃飯說話時,大部分時間都讓塔尼奧斯醫生占去了。他講了在士麥那生活的有趣故事。

  不久,人們都睡覺去了。勞森小姐拿著毛線、眼鏡、一個大天鵝絨提包、還有一本書,陪著她的主人到臥室去,她們一邊有一邊高興地說著。

  “塔尼奧斯醫生說得真逗人。他真是一個好伴兒!不是說我自己會喜歡那種生活……人們不得不燒開水……煮羊奶喝,恐怕——這麼一種討厭的習慣太……”

  阿倫德爾小姐厲聲說:

  “別傻了,明尼。告訴埃倫明早六點半鐘叫我起床了嗎?”

  “哦,我告訴了,阿倫德爾小姐。我告訴她早上不要送茶了。不過,您是不是覺得早晨吃點東西更好些——您知道,南橋教區牧師——他是一個最誠實的人——他清楚地告訴我說,沒有規定早晨一定要禁食……”

  阿倫德爾小姐又一次打斷了她的話。

  “我從沒有在早上做禮拜之前吃過東西,現在我也不打算這樣做。你自己可以隨便。”

  “哦,不——我的意思不是——我肯定……”

  勞森小姐慌張了,她心煩意亂。

  “把鮑勃的圍脖解下來。”阿倫德爾小姐說。

  這個奴僕趕快照辦。

  她又想討主人的歡喜,說:

  “多麼愉快的一個晚上啊!他們看上去都很高興到這裡來。”

  “哼,”艾蜜莉·阿倫德爾說,“都是自己得到點東西才到這裡來的。”

  “哦,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

  “我的好明尼,不管怎麼樣,我可不是個傻瓜!我就是不知道他們當中誰先張口提出來。”

  沒過多久,她對這一點的疑問就有了答案了。九點剛過,她和明尼就做完禮拜回來了。塔尼奧斯夫婦正在餐室吃飯,但不見阿倫德爾兄妹的蹤影。早飯後,其他人都離開了,這時阿倫德爾小姐還坐在那兒,往一個小本子上記幾筆帳。

  十點鐘左右,查爾斯走了進來。

  “對不起,我晚了,艾蜜莉姑姑。可是特裡薩更糟糕。她還沒有睜眼呢。”

  “十點鐘早飯就要收拾走了。”阿倫德爾小姐說,“我知道,現在都講究做事不考慮僕人,可在我的房子裡不是那麼個情況。”

  “好,那才是真正的家風!”

  查爾斯坐在她旁邊,吃著炒腰肝。

  他嘻笑的樣子,象往常一樣,很動人。過了一會兒,艾蜜莉·阿倫德爾也不由得對他笑了笑。這一寵愛行動給了查爾斯勇氣,他連忙說:

  “艾蜜莉姑姑,您看,我又要給您添麻煩了。我處境困難,入不敷出,您能幫幫忙嗎?一百英鎊就行。”

  他姑姑沒給他好臉兒。她的表情顯然很嚴峻。

  艾蜜莉·阿倫德爾並不怕說出自己的想法。她談了自己的見解。

  勞森小姐匆忙地穿過大廳,差點和正離開餐室的查爾斯相碰。她驚異地看了看他。她有走進餐室,看到阿倫德爾小姐腰板筆直地坐在那裡,臉紅紅的。

二、親眷

  查爾斯潛聲躡足地跑上樓,敲另外敲他妹妹的屋門。她立刻說了聲“進來”,他便進了屋。

  特裡薩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哈欠。

  查爾斯在床邊坐下。

  他很贊賞地說:“你是一個多麼善於裝蒜的女人,特裡薩。”

  特裡薩狡獪地問:

  “出什麼事了嗎?”

  查爾斯露齒一笑,說:

  “你真狡猾,不對嗎?嗯,我比你先行了一步,我的好妹妹!我本來想,捷足先登,占點便宜。”

  “結果怎麼樣?”

  查爾斯攤開雙手,做出否定的樣子。

  “一事無成!艾蜜莉姑姑說了我一頓。她告訴我,對於她深深鐘愛的家庭中的人們為什麼都圍繞在他周圍這一點,她不抱幻想!她還說,這些她鐘愛的家庭中的人們會大失所望。除了鐘愛,她不會給他們什麼東西——不會比這更多了!”

  “你應該等一段時間再說就好了。”特裡薩冷冰冰地說。

  查爾斯又露齒一笑,說:

  “我怕你或者塔尼奧斯搶了我的先。我非常怕。特裡薩,我的好妹妹,這一回全完了。老艾蜜莉不是一個蠢人。”

  “我從來不認為她是個蠢人。”

  “我曾想嚇唬她一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妹妹厲聲問道。

  “我告訴她,說不定她會被人謀殺。她總不能把錢帶到天堂。何必不現在松鬆手呢?”

  “查爾斯,你是個笨蛋!”

  “不,我不是笨蛋。我是按心理學家行事。向這老女人討好決沒有用。她吃硬不吃軟。比較我講得有理。她死後,錢全會歸我們的——在他死之前,先分我們一點,也說得過去!現在該是誘導老太太明白這道理的時候了。”

  “她明白你的觀點了嗎?”特裡薩問道。她柔嫩的嘴巴向上翹起,顯出輕蔑的樣子。“我不能肯定。她沒表示。她只是對我的忠告表示謝意,但話說得不幹不淨。她說,她完全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嗯’,我對她說,‘我只是提醒您。’她說:‘我記住了。’”特裡薩憤怒地說:

  “查爾斯,你真是一個十足的笨蛋。”

  “特裡薩,我真該死,我有些太急噪了!這老太太還活著——之不過是活著而已。我敢打賭,她連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剩下的錢她怎麼花掉呢?是我們這一代——風華正茂,正是能享受美好生活的時候——倒楣的是她說不定能活一百歲……我現在多麼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你也是一樣……”

  特裡薩點點頭。

  她用低沉的語調,氣喘吁吁地說:

  “他們不瞭解我們——老人不瞭解我們……他們不可能瞭解我們……他們不知道什麼是生活!”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查爾斯最後站了起來。

  “嗯,我親愛的,我祝願你比較成功。不過,我有點懷疑。”

  特裡薩說:

  “我現在指望雷克斯想點辦法。如果我能使老艾蜜莉認識到他是一個多麼有才華的青年人,認識到他是多麼需要一個機會而不至於陷入一吧俗人之中……哦,查爾斯,現在我們只需要幾千英鎊的資本,就可以改變我們生活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得到這筆錢,不過,我看你得不到。在你一生放蕩的生活中,你花了相當大的一筆錢。特裡薩,你認為那個可憐的貝拉或者那個可疑的塔尼奧斯不會得到什麼東西,是不是?”

  “我看錢對貝拉沒什麼好處。她走來走去,穿的衣服看起來象個破布袋,她的喜好都完全集中在家務事上了。”

  “哦,這個,”查爾斯含含糊糊地說,“我想,她希望給她的一無所有的孩子弄點東西,供他們上學,給他們鑲上好牙托,受些音樂教育。但無論如何,這不是貝拉的主意——這是塔尼奧斯的主意。我肯定,他見錢眼紅!希臘人就是那樣。你知道他把貝來大部分的錢都抓了過去嗎?用這筆錢搞投機,輸了個精光。”

  “你認為他能從老艾蜜莉手裡得到這些錢嗎?”

  查爾斯惡狠狠地說:“我要阻止,他就得不到。”

  他離開了屋子,漫不經心地走下樓。鮑勃正在客廳裡。它趕忙高興地跑向查爾斯。狗很喜歡查爾斯。

  它跑到會客室門口,轉過頭看著查爾斯。

  “怎麼回事?”查爾斯問,緊跟在它後面。

  鮑勃慌忙跑進會客室,坐在一張小寫字太旁,好象期待著什麼。

  查爾斯大步走到它身旁。

  “到底是怎麼回事?”

  鮑勃搖晃著他的尾巴,兩眼緊盯著寫字台的抽屜,發出幾聲哀求的尖叫。

  “你想要抽屜裡的東西?”

  查爾斯拉開寫字台最上面的抽屜。他的眼眉都豎了起來。

  “親愛的。我親愛的。”他說。

  抽屜裡一邊放著一小疊鈔票。

  查爾斯拿起這一疊鈔票數了起來。他咧嘴一笑,抽出三張一英鎊的鈔票,兩張十先令鈔票,放進自己的口袋裡。他把剩下的錢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來他發現錢的地方。

  “鮑勃,你的主意不壞嘛,”他說,“你大叔查爾斯總算有錢花了。小錢常常有,真不錯。”

  當查爾斯推進抽屜時,小狗鮑勃發出幾聲不滿意的輕吠。

  “對不起,老夥計,”查爾斯向鮑勃道歉。他又打開下一個抽屜。鮑勃的球放在抽屜的一角。他把球拿了出來。

  “給你球,盡情地玩吧!”

  鮑勃銜著球,跑出室外,不一會兒就聽到樓下砰砰的球聲。

  查爾斯大步走出屋子,來到花園裡。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空氣中散發著紫丁香的芬芳。

  塔尼奧斯醫生正坐在阿倫德爾小姐身旁。他在談論英國教育的優越性——對孩子們來說是高尚的教育,他覺得非常遺憾,他花不起錢讓自己的孩子享受這種奢侈的教育。

  查爾斯微微一笑,笑中帶著一種得意的凶相。他快活地加入他們的談話,機敏地把話題轉到無邊無際的地方。

  艾蜜莉·阿倫德爾向他仁慈地笑了笑,他又想入非非了,一定是他的戰術使老人很開學。老人也在微妙地鼓舞著他們。

  查爾斯興致勃勃,也許在他離開之前……

  查爾斯是個不可救藥的額樂觀主義者。

  那天下午,唐納森開著汽車來找特裡薩,用車把她帶到沃斯木教堂,這是當地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他們徑直從教堂出發,走進叢林灌木之中。

  在那裡,雷克斯·唐納森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醫學理論和最新的實驗情況。她一點也不洞,但還是專心致志地聽他講,同時心裡想著:

  “雷克斯多麼聰明——多麼值得無限敬慕啊!”

  她的未婚夫停頓了一下,帶著懷疑的口吻說:

  “特裡薩,我想我講的這些對你太枯燥了。”

  “親愛的,你講得太動人了,”特裡薩肯定地說,“繼續講下去。你不是說從染病的老鼠身上取些血液……”

  唐納森醫生繼續講了下去。

  這次,特裡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

  “我親愛的,工作對你太重要了。”

  “自然是這樣。”唐納森醫生說。

  在特裡薩看來,這並不自然。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工作,而且假如他們工作,也沒碰上什麼好運氣。

  她在想,猶如她過去不只一次地想過一樣,她和雷克斯·唐納森戀愛是多麼不協調。為什麼這種事情,這種滑稽的狂愛竟發生了?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這事竟發生在她身上。

  她緊鎖雙眉,自己也不知道思緒漂在哪裡。她過去的一群夥伴們生活過得曾是那麼歡快——但也都是冷眼視人生!愛情當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但為什麼要那樣嚴肅地對待它?人們相愛,愛情逐漸淡薄、消失。

  但她對雷克斯·唐納森的感情可不同,這種感情越來越深厚。她本能地感到,他們的愛情不會淡薄、消失……她對他的需要單純而深厚,他身上的一切都使她心蕩神逸。他的冷靜、超然態度是那樣不同於她的過分熱情;他對生活的駕馭、他清晰、有邏輯性的科學頭腦,還有其他一些事情都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待人謙恭,流露出一點賣弄學問的舉止,但她本能地感覺和意識到這些了。

  雷克斯·唐納森是個天才——他的醫生職業占去了他生活中的主要部分,而她只是他生存中的一部分——雖然是必需的一部分——這一事實更使他對她富有吸引力。她發現,自己第一次同意讓她只追求歡樂的愛情生活的自私要求占第二位。未來的前途把她的心迷住了。為了雷克斯,她願做一切事——一切事!

  “沒錢是多麼令人煩惱,”她性急地說,“要是艾蜜莉姑姑現在死掉就好了,我們也許就可以馬上結婚,你也可以到倫敦去,建一個有實驗儀器、有實驗用豚鼠的實驗室,患腮腺炎的孩子和染肝炎的老人也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唐納森醫生說:“沒有任何理由說明你姑姑不能多活幾年——如果她自己保養好的話。”

  特裡薩感到沮喪,他說:“我知道……”

  在有櫟木老式傢俱的臥室裡,放著一張雙人床,塔尼奧斯醫生正在室內對他妻子說:

  “我想我個你打好了牢固的基礎,現在輪到你了,我親愛的。”

  他正把舊式銅罐裡的水倒進玫瑰花色的搪瓷盆裡。

  貝拉·塔尼奧斯坐在梳妝台前,正按照特裡薩的發型梳頭。但不知怎麼回事,竟梳不成特裡薩那種樣式的發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答說:“我想我不希望——向艾蜜莉姨媽要錢。”

  “又不是為你自己要錢,貝拉,這是為孩子們著想。我的投資這麼不走運。”

  他轉過身子,可他沒看到她曾向他掃了一眼——一種鬼鬼祟祟、畏難的目光。

  她軟中帶硬地說:

  “反正我想我還是不……這會使艾蜜莉姨媽很難辦。她為人慷慨,但她不喜歡別人向她要錢。”

  塔尼奧斯擦乾手,從洗臉架旁走過來,說:

  “真是這樣嗎?貝拉,你可不像是個固執的人。那麼,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呢?”

  她嘟噥著說:

  “我不是——我從來沒那意思——不是為要錢才來這裡……”

  “你也同樣過如果要使我們的孩子受到嚴格的教育,唯一的希望是你的姨媽能幫助我們。”

  貝拉·塔尼奧斯沒有回答。她不安地走來走去。

  她的面部表情溫順而頑固,這個機靈的丈夫知道要扭轉這蠢妻的表情需要很大力氣。

  她說:“也許艾蜜莉姨媽她自己會建議……”

  “這是可能的,但至今看不到這種跡象。”

  她又說:

  “假如這次我們把孩子們帶來就好了。艾蜜莉姨媽會情不自禁地喜歡我們的瑪麗。我們的愛德華也很聰明。”

  塔尼奧斯冷冰冰地說:

  “我覺得你姨媽不是一個很愛孩子的人。孩子們在不在這裡可能都差不多。”

  “哦,雅各,但是……”貝拉說。

  “是的,是的,我親愛的。我知道你的情感。可這些無情的英國老處女——呸!她們沒人性。為了我們的瑪麗和,我們真願意盡一切力量,不是嗎?對阿倫德爾小姐來說,幫我們這點忙一點不費勁。”

  塔尼奧斯夫人轉過身來,雙頰泛起紅暈,“哦,雅各,我求求你,求求你,這次不要談。我肯定。這次談是不明智的。我非常不願意這次談。”

  塔尼奧斯站在她身後,緊挨著她,他用胳臂摟著她的肩。她顫栗了一下,然後變得堅定了——幾乎是一動不動。

  他仍用歡快的語調說:

  “反正就是這樣,貝拉,我想你會按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你常常是這樣做的——最終你會……是的,我想你會按我說的去做……”

三、事故

  星期二下午。通向花園的旁門開著。阿倫德爾小姐站在門檻那兒,把鮑勃的球投到花園的路上。小狗馬上向球撲去。

  “再表演一次,鮑勃。”艾蜜莉·阿倫德爾說,“你的表演不錯。”

  皮球又一次在地少年宮快速滾動,鮑勃飛快地在後面追逐。

  阿倫德爾小姐彎下腰,拾起鮑勃放在她腳旁的皮球,走進房子,鮑勃緊跟在她身後。她關上旁門,進入會客室,鮑勃還緊跟著她,最後她把球放在抽屜裡。

  她看了一眼壁爐臺上的鬧鐘。已經六點半了。

  “鮑勃,我想飯前得休息一下。”

  她上了樓,走進臥室。鮑勃陪伴著她。阿倫德爾小姐躺在引花布外罩的大長沙發上。鮑勃在她的腳旁,她歎了口氣。她感到很高興,今天是星期二,明天她的客人就要走了。這倒不是說這週末她得知了一些她過去不知道的事情,更主要的是她不能不顧及自己。

  她自言自語地說:

  “我想我一天天在變老……”然後,她震驚了一下說,“我是老了……”

  她閉目躺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然後客廳老女僕埃倫送進來熱水,她站起來,准備吃晚飯。

  唐納森醫生今晚要同他們一切吃晚飯。艾蜜莉·阿倫德爾希望能在家裡找個機會好好瞭解一下他。與眾不同的特了薩竟想和這個刻板的、學究式的年輕人結婚,這件事看上去仍然使她難以置信。而這個刻板的、學究式的年輕人竟想娶特裡薩為妻,這看上去也有點滑稽。

  一晚上過去了,她覺得自己沒能更深入地瞭解唐納森醫生。他非常有禮貌,一本正經,這使她心裡很厭煩。她從內心同意皮博迪小姐的評價。這時,有一種想法掠過她的腦際:“在我們年輕的時代,這是好品德。”

  唐納森醫生沒呆到很晚。他十點鐘就走了。他離開以後,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宣佈自己也要睡覺了。她上了樓,那些年輕的親戚也上了樓。他們今晚的興致也就到此結實。勞森小姐留在樓下,做最後剩下的工作:把鮑勃小狗放出去,壓上爐火,放好爐門擋板,卷起爐前地毯,防止失火。

  大約五分鐘後,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女主人的屋子裡。

  “我想,我全都拿來了。”她一面說,一面放下毛線、工作袋和一本圖書館借來的書,“我希望這本書還可以。您單子上的書,她一本也沒有,不過她說,肯定您會喜歡這本書。”

  “那姑娘是個傻瓜,”艾蜜莉·阿倫德爾說,“她對書的鑒賞力是我所碰到的最差的了。”

  “哦,親愛的,我真遺憾——是不是我應該……”

  “無稽之談,這不是你的過錯。”艾蜜莉·阿倫德爾和氣地補充說,“我希望你今天下午玩得快樂。”

  勞森小姐臉上顯出喜悅的神色。她看起來態度熱切,也變得年輕了似的。

  “哦,是玩得很好,多謝您老。您寬宏大量,讓我玩了一下午。我下午過得有意思極了。我們玩了扶乩寫字板遊戲,真的——扶乩寫字板寫出了最有趣的東西。有幾個是神靈的啟示……當然每次都不完全一樣……朱莉婭·特裡普試了幾次,還真靈驗。有幾個神示是九泉之下的人們穿過來的。這——真使人感激——您能允許玩這種遊戲……”

  阿倫德爾小姐微微一笑,說:

  “最好被讓教區牧師聽見你講這神話。”

  “哦,確實是這樣的。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我確信——我完全相信——不可能有一次不靈驗。我只是希望親愛的朗斯德爾牧師也來言討這個事情。在我看來,譴責一件你還沒有調查過的事情,這是心胸非常狹窄的表現。”

  朱莉婭和伊莎貝爾·特裡普都是信唯靈論的女人。

  “搞得太虛無縹緲,就不真實了。”阿倫德爾小姐說。

  她不大喜歡特裡普姐妹,她覺得她們的服裝太荒唐可笑;她們吃素食和生菜的習慣荒謬;她們的舉止做作。從她們身上看不出家教傳統,家庭出身——事實上,是沒教養的女人!但是她們的一片誠摯使她感到樂趣,她心底無限仁慈,絕不妒忌她們之間的友情明顯地給可憐的明尼帶來的歡樂。

  可憐的明尼!艾蜜莉·阿倫德爾看著她的隨身侍女,慈愛和蔑視交織在一起。曾經有很多這種愚蠢的中年婦人服侍過她——她們差不多都一樣:為人和善,愛大驚小怪,阿諛奉承,幾乎毫無主見。

  可憐的明尼今夜看上去特別激動。她的雙眼閃爍著光芒。她在屋裡忙來忙去,漫無目的地摸摸這兒,碰碰那兒,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眼睛顯得格外明亮。

  她顯得很緊張,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真希望您當時在那兒……您知道,我覺得您還不是一個信奉這事的人。但今晚,扶乩寫字板劃出E.A.兩個字母——完全肯定是一個人名字的縮寫。這人是很多年前逝世的人——一個長得很好看的軍人——伊莎貝爾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出現了。這個人一定是阿倫德爾。這是多麼美好的神示,充滿眷戀和寬慰,耐心的忍受,你就能得到一切。

  “我爸爸沒有這種情感。”阿倫德爾小姐說。

  “哦,九泉之下的親人也在變——雖然他們現在不和我們在一起。愛就一切,相互瞭解就是一切。然後,扶乩寫字板勾畫出一把鑰匙的樣子——我想這是咱家伯勒櫥櫃上的鑰匙。”

  “是伯勒櫥櫃上的鑰匙嗎?”艾蜜莉·阿倫德爾的聲音急切,並聽得出對此很感興趣。

  “我想就是那把鑰匙。我想過,櫥櫃裡或許有什麼重要文件——或者類似的東西。有過一個令人信服的例子;有一個神示,要人們看看屋裡的桌子或櫃子等傢俱,結果你真那裡發現了一張遺囑。”

  “在伯勒櫥櫃裡沒有遺囑。”阿倫德爾小姐說。她馬上又加了一句:“明尼,你睡覺去把!你太累了。我也累了。過幾天我們就去請特裡普姐妹來這兒一塊玩一個晚上。”

  “嘔,那太好了!晚安,親愛的。今晚您滿意嗎?我希望您沒有因為今天來人多而疲倦。我一定告訴埃倫,叫她明天把客廳好好通通空氣,把窗簾整一整——屋裡煙氣太大。我敢說,我覺得您太好了,竟讓他們在客廳裡吸煙!”

  “對目前的時代潮流,我只得也退讓幾步。”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說,“明天見,明尼。”

  待明尼離開屋子後,艾蜜莉·阿倫德爾懷疑,是否剛才那些虛無縹緲的事對明尼也許有什麼好處。她的眼睛都瞪出來了,她看起來舉止不安,心情激動。

  艾蜜莉·阿倫德爾上床後還在想,伯勒櫥櫃太奇怪了。她獰笑了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的情景。父親死後,丟失的鑰匙找到了,櫥櫃竟讓人打開,空白蘭地酒瓶子也給碰倒了!象這樣一些小事情,肯定明尼·勞森不可能知道,伊莎貝爾和朱莉婭·特裡普也不知道,這事令人懷疑:剛才那虛無縹緲的事究竟有沒有道理……

  她躺在有四根大立柱的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現今,她發現比過去更難以入睡了。但她蔑視格蘭傑醫生要她吃安眠藥的建議。安眠藥是為意志脆弱的人准備的,有的人手指痛,牙有點痛,覺得不眠之夜乏味,不能忍受,只得服安眠藥片。

  她不能入睡時,就常常起來,靜靜地在紡織裡踱來踱去。有時拿起一本書讀讀,用手指摸摸裝飾品,重新整理一下花瓶中的花卉,或者坐下來寫一兩封信。在這午夜之際,她感到她所漫遊的房子裡同樣有生氣。夜間漫遊也是不錯的。似乎是鬼魂也同她並行,三個姐妹的鬼魂,即阿拉貝拉、馬蒂爾達和艾格尼斯,她兄弟托馬斯的鬼魂也來了。那個女人把他弄到手以前,他是個多好的年輕人!甚至查爾斯·萊沃頓·阿倫德爾將軍的鬼魂也在身邊,他曾是家中的暴君,他舉止迷人,但他常對女兒們咆哮,欺負她們。雖然如此,女兒們都為他感到驕傲,他經歷了印度兵變,並對世界有廣泛的瞭解。他的女兒們也曾躲躲閃閃地提過,父親真有三長兩短時,她們這個家可怎麼辦呢?

  她的思緒又轉向她侄女的未婚夫。阿倫德爾小姐一邊想著,一邊自言自語:“我認為他將來准不會酗酒!今天晚上他稱自己為男子漢,當卻喝大麥汁!喝大麥汁!我打開了爸爸留下的特製紅葡萄酒。”

  查爾斯痛飲了這葡萄酒。噢!要是查爾斯能受到信任就好了。要是人們不知道他幹的……就好了。

  她的思路中斷了……她又想到週末發生的事情……

  所有一切都似乎使她不平靜……

  她想把所有使她煩惱的事都倒出來。

  但沒有用。

  她雙肘支撐著,稍稍抬起身子,憑借小蠟燭盤裡長夜亮著的燭光,看了看時間。

  淩晨一點鐘了,她從沒象現在這樣不想睡覺。

  她坐起來,穿上拖鞋和她那件暖和的睡衣。她想下樓去,查一查明天就要付款的這周帳目。

  猶如一個鬼影,她溜出了屋子,沿著走廊走著,這裡有一盞小電燈終夜亮著。

  她走到樓梯邊,伸出一隻手去扶摸樓梯的欄杆,然後,不知怎麼回事,她絆倒了,她想恢復平衡,又沒成功,頭朝下滾下了樓梯。

  她滾下樓梯的聲音和她發出的尖叫聲使在房子裡沉睡的人全都醒來,各屋的門都打開了,電燈都亮了起來。

  勞森小姐從她那緊靠樓梯邊的屋子裡跑了出來。

  她一邊小聲哭泣著,一邊砰砰地跑下樓梯。其他人也相繼而來——查爾斯穿著華麗的睡衣,還在打呵欠。特裡薩裹著黑綢睡衣。貝拉穿著海軍藍女晨衣,頭發上插著梳子,使頭發“卷成波浪”。

  艾蜜莉·阿倫德爾躺在那裡,癱瘓成一堆,被嚇得昏頭昏腦。她的肩部受傷了,她的腳脖子——她全身都疼得要命。她意識到人們站在旁邊看著她,傻明尼·勞森在哭泣,並毫無意義地打著手勢;特裡薩的黑眼睛閃耀著驚嚇的神情;貝拉站在那裡,張著嘴,似乎早有所料;查爾斯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聽起來話聲似乎很遠……

  “准是那個該死的狗的球弄的!它一定把球仍到這兒,老人踩著了球滑倒了。你們看見了嗎?球在這兒!”

  然後,她意識到一個有權威的人過來了,把其他人推到一邊,跪在她身旁。他用敏捷、精確的雙手輕輕撫摸著她。

  她感到全身放鬆了。現在一切都好了。

  塔尼奧斯醫生用堅定的語調安慰大家說:

  “問題不大。沒傷著骨頭……只是驚嚇合很厲害,皮膚有腫塊——當然,她給嚇了一下。但很幸運,摔得並不嚴重。”

  然後,他叫其他人向後退了退,輕輕地將她扶起,又把她攙扶到臥室。在那裡,他握著她的手腕,量了一會兒脈搏,然後,他點點頭,叫明尼(她還在哭,確實叫人心煩!)出去拿點白蘭地酒並燒點開水灌暖瓶。

  阿倫德爾小姐迷迷糊糊,全身顫抖,疼痛難忍,這時她特別感激雅各·塔尼奧斯。著能幹的雙手使她感到輕松多了。他給你一種安慰感——一種信任感——也就是醫生應該給病人的東西。

  這裡有件事——一件她現在抓不著的事——一件隱隱約約使她不安的事——但現在她不願去想它。她要喝下給她的藥,然後象他們告訴的,很快入睡。

  但是,肯定有什麼東西不見了——也許是某個人。

  噢,好吧,她不願再想下去了……她感到肩部疼痛——她喝下了給她的藥。

  她聽到塔尼奧斯醫生說——以一種安慰的語調說——“現在她沒什麼關系了。”

  她閉上了眼睛。

  她醒後聽到了她熟悉的聲音——一種輕輕的低沉的狗叫聲。

  剎那間,她完全清醒了。

  鮑勃——討厭的鮑勃!它正在門外叫著——它的叫聲似乎在說:“主人,我整夜都在外面,我感到害羞。”這是一種壓低了嗓門的叫聲,但充滿希望似地叫個不停。

  阿倫德爾小姐豎起耳朵細聽。啊,對,沒錯。她聽見明尼走下樓去開門放小狗進來。她聽到開大門的響聲,幾句聽不清楚的低語——明尼的無用斥責——“哦,你這個討厭的小狗——你最討厭的小鮑勃……”她聽見廚房的門開了。鮑勃的床就在廚房裡的桌子下麵。

  這時,艾蜜莉認識到,在她出事的時刻,她模模糊糊意識到不見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了。就是鮑勃小狗!在那一片混亂的時刻——她倒下了,人們跑了過來——按正常規律,在廚房裡的鮑勃本應該配合大叫一場。所以,這就是使她心靈深處一直感到不安的事。可現在解釋清楚了——鮑勃昨晚被關在沒外,它毫不知恥地故意離開家在外邊玩了一夜。過去有時它夜裡也出去,行為欠佳——可是,事後它表現出歉意的樣子總是使人還感到滿意。

  所以,事情清楚了。但是,真的清楚了嗎?還有什麼事在使她煩惱,在腦際困擾著她?是她出的事故——是和她的事故相關的事情。

  啊,有人說——是查爾斯說的——鮑勃的球放在樓梯最上面,她踩到皮球,滑倒了……

  出事後,球還在那裡——查爾斯當時手裡舉著這個球……

  艾蜜莉·阿倫德爾感到頭痛。她的肩部也陣陣抽搐。身上腫起的部分使她很痛苦……

  雖然她處於肉體的痛苦之中,但她頭腦清楚,神志清醒。驚嚇不再使她糊塗了。她的記憶力徹底恢復了。

  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從昨天晚上六點起發生的每件事情……追憶起每一步……直到她走到樓梯頂端,摔下了樓梯……

  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穿透了她全身……

  肯定地說——肯定是她自己弄錯了嗎……在發生一件事後人們常愛胡思亂想。她盡力——認真嚴肅地——回想她腳下鮑勃玩的那個滑溜的皮球。

  但是她想不起這種事。

  要不就是……

  “全是神經質,”艾蜜莉·阿倫德爾說,“荒唐的想像。”

  但她那敏感的、機靈的、維多利亞式的心靈暫時也不能承認別人所說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人不是愚蠢的樂觀主義者。他們神態自若地相信最壞的事情。

  艾蜜莉·阿倫德爾相信最壞的事情。

四、阿倫德爾小姐寫了一封信

  這是星期五。

  親眷早都離開了。

  他們是按原計劃星期三離開的。他們所有的日呢曾提出要多呆些時候,但所有的人都遭到拒絕。阿倫德爾小姐陷入冥思苦想之中。明尼·勞森跟她說話,她也常聽不見。她雙眼瞪著她,讓她重說一遍她剛才講的話。

  “她這是受驚嚇了,真不幸。”勞森小姐說。

  她以一種大難臨頭、陰鬱的情調向別人誇張說,真能把死人都說活。

  “我敢說,她恢復不過了。”

  但格蘭傑老醫生卻竭盡全力幫助她恢復健康。

  他告訴她,到這週末她就可以下樓了,她的骨頭沒摔傷,這真使格蘭傑醫生掃興。對他這樣為生命奔波的醫生來說,她算一種什麼樣的病人?如果他的病人都象這老婦人一樣,他就非取下開業的牌子,關門不可!

  艾蜜莉·阿倫德爾滿有精神地回答——她和格蘭傑醫生是一對長壽的戰友。他恃強欺弱,她蔑視一切——(她)他們常常從相互陪伴中得到多麼大的樂趣啊!

  可現在,當老醫生步履沉重地離開後,老太太躺在那裡,緊鎖雙眉,想呀——想呀——漫不經心地聽著身邊的明尼·勞森在嘮叨,她話中有話——突然,她頭腦清醒了,聽清了勞森苛刻的話語。

  鮑勃趴在女主人床角的一塊小地毯上,勞森小姐正彎著腰一邊看著它,一邊嘁嘁喳喳地高聲說:“可憐的小鮑勃,要是我們的小鮑勃知道它對可憐的女主人幹的這事,她會向現在那麼高興嗎?”

  阿倫德爾小姐馬上搶過話來說:

  “明尼,你被犯傻氣了。你英國人的正義感哪裡去了?在這個國家裡,不論男女,任何一人,在沒有證據證明他們犯罪以前,都是無辜的。這你不知道嗎?”

  “哦,可我們的確知道……”

  艾蜜莉厲聲說:

  “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明尼。你一會兒動動這,一會兒又碰碰那,別讓我心煩了。你一點也不知道在病人房裡該責備們做事嗎?給我出去,把埃倫叫來!”

  勞森小姐恭恭敬敬地彎腰退出。

  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看著她走出的背影,也覺得自己梢該受點責備。明尼雖有些不正常,但她還是一個盡力工作的人。

  過了一會兒,她有皺起眉頭,愁容滿面了。

  她極不高興。著好勝心強的老婦人非常厭惡遇事無能。但是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她竟變得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有時,她不相信自己身上的器官,也不相信自己對事情的記憶力。她周圍確實沒有一個人是她可以信賴的。

  半小時後,門噶地一聲開了,勞森小姐潛聲躡足地走進來,手裡端著一杯肉汁,她看到女主人閉目躺在那裡就停在她旁邊,不知所措。這時艾蜜莉·阿倫德爾的嘴裡突然迸出幾個字,說時用力之大,如此斬釘截鐵,嚇得勞森小姐幾乎扔掉杯子。

  “瑪麗·福克斯。”阿倫德爾小姐說。

  “您要盒子,親愛的?”勞森小姐說,“您是要盒子嗎?”

  “你耳朵聾了,明尼。我沒好所盒子的事情。我是說瑪麗·福克斯。我去年在切爾特南見到的女人。她是埃克塞特大教堂牧師會中一個牧師的妹妹。遞給我那個杯子。你把杯子裡的肉汁都撒到小碟子裡了。以後進屋別用腳尖走路。你不知道,那樣子多讓人生氣。下樓去吧!把倫敦的電話本拿來。”

  “親愛的,我給您查一下電話號碼好嗎?或者查個地址?”

  “要是我想要你幹那事,我早就告訴你了。照我告訴你的去辦。把電話本拿到這兒來,把筆、墨水和文具放到我床邊。”

  勞森小姐遵命。

  她把老婦人所需的東西全拿了來,放好後正准備出屋時,艾蜜莉·阿倫德爾突然說:

  “明尼,你是一個老實的好人。不要理會我的叫罵。事情的內情比我的傷還要嚴重。你總是那樣耐心,對我也那樣好。”

  勞森小姐面紅耳赤地走出屋子,同時從雙唇迸出一串不連貫的話。

  阿倫德爾小姐坐在床上寫著信。她緩慢而又認真的寫著,因為思考而停了好幾次,在句子下面劃了很多橫線。在這篇信紙上她劃掉不合適的句子,劃了又劃——因為她是受教育長大的,學校教過她不可浪費紙張。最後,她滿意地長歎了一口氣,簽上名,把信放進信封裡。她在信封上寫上了名字。然後,她又另外拿出一張紙,寫第二封信。這次,她打可一張草稿,經過反復閱讀作了修改和刪除後,抄成正式的信。她仔細地通讀了寫好的信,感到格外滿意,信中表達了她要說的意思,隨即把信裝進信封,封好,寫上收信人姓名地址:哈徹斯特,珀維斯律師服務所,威廉·珀維斯先生收。

  她又拿起第一封信,收信人是赫丘勒·白羅先生。她打開有地址的電話號碼本,查到地址後把它寫上。

  一陣輕輕的叩門聲。

  阿倫德爾小姐慌忙將剛才寫好地址的信——給赫丘勒·白羅的信——塞進文具盒裡。

  她不想引起明尼的好奇。明尼太愛刨根問底了。

  她說了句“進來!”很快就躺在枕頭上,她松了一口氣。

  她已採取了隨機應變的措施。

五、赫丘勒·白羅收到一封信

  誠然,我上面所敘述的事情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知道的。我想,我描述得夠精確的了,因為我詳細詢問了阿倫德爾家庭中每一個成員。

  白羅和我只是在收到了阿倫德爾小姐的信後,才卷進了這一案件之中。

  這一天,我記得特別清楚。這是六月底的一個炎熱、無風的早晨。

  每天早晨當白羅打開送來的信件時,有一種獨特的習慣。他揀起每一封信,先認真地觀察一下,再用裁紙刀整齊地把信封裁開。然後逐字逐句地讀完信的內容,就把信放到離巧克力互較遠的四疊卷宗的一卷之中。(白羅早飯通常喝巧克力——一種反常的習慣。)他每天這樣做,就跟機器一樣,一絲不苟!

  因此,他的這一工作節奏有任何微小的變化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我坐在窗戶旁邊,朝街上看著來往的車輛。我剛從阿根廷來,又重新沉浸在倫敦的喧鬧之中,這使我很不平靜。

  我轉過頭去,笑了笑說:

  “白羅,我——鄙人華生·黑斯廷斯——妄自推論……”

  “很榮幸,我的朋友,你的推論是什麼?”

  我裝腔作勢,並帶誇張的語氣說:

  “今天早晨你收到了一封非常有趣的信!”

  “你很是歇洛克·福爾摩斯!你完全正確!”

  我笑了起來,說:

  “你看,我知道你的工作方法,白羅。如果你把一封信讀兩遍,這就意味著你歲這封信有特殊的興趣。”

  “黑斯廷斯,你自己作出判斷吧!”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把信遞給了我。

  我滿有興趣地接過信,但立刻做了個鬼臉。信是用一種古老的細長手寫體字寫成的,而且在兩頁信紙上,劃了又劃。

  “白羅,我必須讀這封信嗎?”我有些埋怨地說。

  “嗯,不必,不勉強。確實不是必須讓你讀。”

  “你不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我願意讓你自己做出結論。不過,你要嫌麻煩,就不必費神了。”

  “不,我希望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些辯解似地說。

  我的朋友冷冰冰地回答:

  “你很難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實際上,這封信什麼也沒說。”

  我覺得他有些誇大其詞,也就不再多費唇舌。乾脆自己聚精會神地讀起這封信來。

  赫丘勒·白羅先生。

  親愛的先生:

  經過多次反復思考之後,我寫(“寫”這個字給劃掉了,信繼續寫道,)我很冒昧地給您寫信,希望您能在一件純屬私人性質的事情上幫助我一下。(她在“純屬私人”四個字的下面劃了三條線)我可以說,您的名字對我並不陌生。一個名叫福克斯小姐的向我提到過您。雖然福克斯小姐不直接認識您,但她說過她妹夫的姐姐——很遺憾我回憶不起她的名字了——以高度評價的言辭說過(這幾個字下麵又劃了線):您待人和善,分辨能力極強。放任,我沒問過您代她調查事情的性質(“性質”二字下又劃了線),但我從福克斯小姐那裡瞭解到,這是一件性質上使人痛苦,又不便公開的事。(這幾個字下麵重重地劃了四條黑線)

  拼讀出這些蜘蛛絲般的手跡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任務。我中斷了一會兒。

  “白羅,”我說,“我還要繼續讀下去嗎?她談到點子上了嗎?”

  “繼續讀下去吧!我的朋友,耐心點。”

  “耐心!”我埋怨地說,“信上的字真好象蜘蛛掉進墨水瓶裡,出來後又在紙上爬來爬去一樣!我記得我姑奶奶瑪麗過去寫的字就跟這一模一樣!”

  我又繼續讀起這封天書來。

  鑒於目前我所處的窘鏡,我想,您或許能代表我做必要的調查。您會理解的,此事需要非常謹慎。事實上,我——我無需多說,我是多麼真誠地希望並禱告——(“禱告”兩字下劃了兩條線)事情確實是那種情況——也許真的完全誤解了。人們有時總把很容易解釋的事情看得過於嚴重。

  “我沒漏掉一張信紙吧?”我迷惑不解地嘟噥著說。

  “沒有,沒丟。”

  “怎麼看不出信上寫的是什麼意思。她要談什麼?”

  “請你繼續讀下去。”

  事情是這樣的,您很快就會瞭解。——(不,我一點也不瞭解。哦!請看下文。)在目前情況下,我肯定,唯有您才能做出正確的評價,我不可能去請教馬克特·貝辛鎮上的任何其他人。(我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信箋上寫的地址,馬克特·貝辛鎮,小綠房子,貝克斯。)可同時,您也會很自然地瞭解,我感到不安(“不安”兩字下又劃了一條線)。過去的幾天中,我一直責怪自己毫無必要去冥想(“冥想”二字下劃了三條線),但我卻越發感到不安。也許我把一件瑣碎之事看地過於重要(“瑣碎之事”下劃了兩條線),可不安的心情仍然存在。我真的覺得,解決了這件事才能使我的心情平靜。實際上這件事在傷害著我的心靈,影響著我的健康。自然,我的處境困難,因為我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這幾個字下劃了一條重重的線)。當然,梢用一點您的智慧,您會好所,那個事情並不存在,只是我的虛幻。事實也許會做出完全是無辜的這種解釋(“無辜”兩字下又劃了線)。盡管事情看上去不大,可是從小狗的皮球事件以來,我的懷疑越來越大,也越發地驚覺起來。所以我歡迎您提出您的看法,並對此事交換意見。我肯定,這樣就能大大減輕壓在我心頭上的重擔。也許您能告訴我需要花多少錢,您建議我現在對此事應該做什麼呢?

  我必須再次提醒使您記住,這裡沒有一個人知道此事。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事實都微不足道,也不重要。但我的健康狀況不好,我的神經(“神經”下麵劃了三條線)也不象以前那樣了。我知道,心中積存的這種憂慮對我是很不好的,我越深思這件事,就越確信我的看法是完全正確的,不可能會有什麼偏見。當然,我從不想對任何人(劃了一條線)講這事(“這事”下麵劃了一條線)。

                     希望早日聽到您的忠告

            順致

         敬意

                        艾蜜莉·阿倫德爾

  我翻閱著信,仔細觀察了每一頁。

  “可是,白羅,”我帶著埋怨的口氣說,“這信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朋友聳聳肩說:

  “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有些不耐煩,輕輕地拍了拍信紙。

  “多麼奇怪的女人!為什麼阿倫德爾夫人……也許是位小姐……”

  “我想她是位小姐。這是一位典型的老處女的書信。”

  “是的,”我說,“真是位愛大驚小怪的老處女。為什麼她不講出要講的東西?”

  白羅歎了口氣說:

  “正如你所說,——很遺憾,她的思維失去了邏輯性,變得雜亂無章,黑斯廷斯……”

  “確實如此,”我趕緊接上去說,“她失去思維能力了。”

  “朋友,我不願那樣說。”

  “我要那樣說!寫這樣一封信是什麼意思?”

  “看不出什麼意思——這是事實。”白羅承認說。

  “一篇冗長的信,沒一點內容,”我繼續說,“是不是她寵愛的小肥狗病了使她不安——一只得了哮喘病的小哈巴狗,還是一隻中國種的狗!”我好奇地看著我朋友,說:“這封信你讀了兩遍。白羅,我很不理解你。”

  白羅笑了笑說:

  “黑斯廷斯,你是不是要把這封信扔進廢紙簍裡?”

  “我想我是要這樣做的。”我對著那封信皺了皺眉頭。“也許,我又象以往那樣固執,可我看不出這封信使人有多大興趣!”

  “然而這封信有一點使人很感興趣——這一點從一開始就吸引了我。”

  “等一等!”我叫了出來,“你別說,看我自己能不能發現!”

  或許是我太天真了。我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信,然後,我搖了搖頭。

  “不行,我看不出來。老婦人受到了驚嚇。這一點我認識到了——但是受驚嚇的老婦人多了!也許這是老婦人無事生非——也許真跟某件事有關,但我看你也說不出來。除非你的本能……”

  白羅舉起手,有些怒氣地說:

  “本能!你知道我是多麼不喜歡這詞。‘計從天來’——這是你推導出來的,我一生從不會這樣!我波落洛,用理性。我用我的大腦細胞,我發現這封信裡有一點很有趣,可你完全忽略了,黑斯廷斯。”

  “噢,好吧!”我沒精打埰地說,“我願領教。”

  “你領教?領教什麼?”

  “我的一種說法,意思是:我讓你自己得意地告訴我,在哪些方面我是一個笨蛋。”

  “黑斯廷斯,你不笨,只是不善於觀察。”

  “好吧,不談這個。有趣之點是什麼?我推測,‘夜間發生的小狗事件’這一點就是有趣之點吧!”

  白羅沒理會我說的俏皮話。他沉著、冷靜地對我說:

  “有趣之點是寫信的日期。”

  “日期?”

  我拿起信看。信紙上寫著日期,四月十七日。

  “是的,”我慢慢地說,“奇怪,怎麼會是四月十七日?”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這是很怪,不是嗎?這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

  我搖了搖頭,表示懷疑說:

  “也許這沒有什麼更多意思。只是手誤!她想寫六月,但錯寫成四月。”

  “即使是你說的那樣,信也晚了十到十一天——這也很怪。但你的判斷確實是錯了。從墨水的顏色看,說明信寫得比十天或十一天前要早得多。可以肯定,信是四月十七日寫的。但為什麼信沒發出?”

  我聳了聳肩說:

  “這很簡單,這位多事的老婦人改變可主意。”

  “那她為什麼不毀掉這封信?為什麼把信保存兩個月之久,而現在才寄出呢?”

  我不得不承認此題難解。實際上,我真想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案。我只是搖搖頭,閉口不言。

  白羅點點頭說:

  “你看——這是問題的關鍵。這是一貫決定性的有待探索的奧秘。”

  他走到寫字台那裡,拿起鋼筆。

  “你要寫回信嗎?”我問道。

  “是的,我的朋友。”

  除去白羅鋼筆沙沙的響聲外,屋裡一片寂靜。這是一個炎熱、無風的早晨。馬路上的塵土和瀝青味都從窗戶裡飄了進來。

  白羅從寫字台旁站了起來,手裡拿著寫完的信。他拉開一個抽屜,從中拿出一個小方盒,又從小方盒裡拿出一張郵票。他用一小塊濕海綿把帶膠的郵票沾濕,正准備把郵票貼在信封上。

  突然,他停了下來,郵票還拿在手裡,用力搖著頭。

  “不!”他叫了起來,“這件事我做錯了。”他把信橫腰撕掉,扔到廢紙簍裡。

  “我們不能這樣去出來這是!我的朋友,我們得去一趟!”

  “你的意思是去馬克特·貝辛鎮嗎?”

  “完全正確。為什麼不去?今天倫敦的熱天不使人悶得慌嗎?鄉村的空氣不是更清醒嗎?”

  “嗯!照你這樣說,”我說,“是不是我們開車去?”

  因為我已經買了輛舊奧斯汀牌小汽車。

  “好極了。今天天氣喜人,適合開車兜風。用不著圍圍巾了。可還得穿上春大衣,系上絲領帶……”

  “親愛的夥伴,你不是要到北極去吧!”我帶著抗議的口氣說。

  “可也得注意,不要著涼感冒了。”白羅一本正經地說。

  “象這樣的天氣會著涼感冒?”

  白羅不顧我的抗議,還是穿上了一件黃褐色的大衣,脖子上圍了條絲手帕。他認真地把那張沾濕了的郵票背面貼在吸水紙上吸幹,然後我們兩人就一切離開了房間。

六、我們到小綠房子去

  我不知道白羅穿著大衣系著手帕圍巾有何感覺,但在我們開出倫敦之前,我自己覺得向火烤似的。在這樣炎熱的夏天,開著敞篷車也一點不覺得涼快。

  然而,當我們的車開出倫敦,以較高的速度行駛在公路上時,我的興致就來了。

  我們驅車行駛了一個半小時,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到了馬克特·貝辛鎮。以前這個小鎮位於一條主要公路上,後來新修了一條現代化公路,使小鎮離北邊主要交通線三公里遠,這樣小城鎮便保持了古代尊嚴的風貌和寧靜。小鎮的一條寬闊的大街和壯觀的廣場似乎在向人們說:“過去這裡曾是一個重要的地方;對任何有理性和有教養的日呢來說,我仍跟過去一樣。讓這個顯得飛速發展的世界沿著它新式道路飛快地前進吧!我這個小鎮從建成那一天起還一直保持著完整和美麗。”

  廣場的重要有一個大停車場,但只有少數幾輛車停在那裡。我把奧斯汀車停好,白羅脫掉他那累贅的外衣。用手整理好他那左右對稱並發亮的兩撇小鬍子,然後,我們准備開始下一步行動。

  我們試著問路,而且也只問了一次。所得的回答不象往常問路時得到的那樣:“對不起,我在這個地方也是陌生人。”看來很可能在馬克特·貝辛鎮除我們輛之外沒有陌生人!表面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我早已感覺到:我和白羅,特別是白羅,在這裡很引人注意。在著美麗而富有傳統的英國小市鎮裡,我們兩人特別顯眼。

  “小綠房子?”一個身強力壯、長著一對象牛眼睛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把我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他接著說:“一直往前走到上街就找到了。在左邊,但門上沒名字,過了銀行的第一個大房子就是。”他又說了一句:“你們准能找到。”

  當我們出發向他指的方向和地點走時,他雙眼一直盯著我們。

  “哎呀,”我埋怨地說,“我覺得我們在這裡特別顯眼,特別是你——白羅,簡直完全象個外國人。”

  “你認為別人注意到我是一個外國人了——是嗎?”

  “太明顯了!”我肯定地告訴他。

  “我的衣服可是英國裁縫做的。”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衣服不能帶頭一切。”我說,“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你白羅有一種格外引人注意的個性,我常常覺得奇怪,這種個性竟然沒有影響你的職業生涯。”

  白羅歎了一口氣說:

  “那是因為有一種錯誤的想法深深地引在你的腦海裡,你覺得偵探准是一個帶著假鬍子,藏在大柱子後面盯梢的人!帶假鬍子,那是老把戲;隱蔽、盯梢那之是我職業中最低級的部分。我的朋友,我赫丘勒·白羅需要的只是坐在椅子上來思考。”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我們在這異常炎熱的早晨,沿著異常炎熱的街道行走。”

  “黑斯廷斯,你的話回答得幹淨俐落。這次我承認,你說得我無話可講。”

  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小綠房子,但使我吃驚的是——看到一塊房產經濟人的招牌豎在外面。

  正當我們盯著看招牌時,狗的吠叫聲驚動了我們。

  這只狗所在的地方灌木稀疏,因此我們很容易就看到了它。這是一隻獵狐狗,全身多毛,她的四爪緊緊地扒著地,重心略向一邊傾斜。它帶著滿意的表情和得意的神態吠叫著,顯示出它的吠叫是出於友善的動機。

  它好象是在向人們說:“我是一只好的看家狗,不是嗎?不要介意我的吠叫!這是我喜歡的運動!當然,吠叫也是我的職責。我就是讓人們知道,這裡有一條我這樣的狗!今天早晨多麼枯燥無味,我有點事幹還不錯!要進圍欄裡來嗎?我希望你們進來。真他媽的憋悶。我可以跟你們談談。”

  “喂,夥計!”我邊說邊伸出了拳頭。

  這只狗把脖子伸出木圍欄,用鼻子警覺地聞了聞,然後輕輕的搖著尾巴,斷斷續續地吠叫了幾聲,似乎在說:

  “沒人把你們介紹給我,當然我就得這樣!但是,我看你們是知道下一步該怎樣做。”

  “好夥計。”我說。

  “汪……”狗溫和地叫著。

  “噢,白羅,怎麼辦?”我不再和這只狗對話,而是轉向我的朋友問。

  我朋友臉上的表情異常奇特——一種難以揣測的表情。用最恰當的詞來描繪,似乎是一種有意壓抑下的激動情感。

  “狗的皮球事件,”他嘟噥著說,“好了,至少我們這裡有一條狗哦了。”

  “汪汪……”我的新朋友又在叫,然後它坐下,有氣無力地哼著,並充滿希望地看著我們。

  “下一步怎麼辦?”我問。

  狗似乎也正要這個同樣的問題。

  “當然,找那兩位先生——叫什麼名字——加布勒和斯特雷奇先生。”

  “這倒確實需要。”我表示同意。

  我們轉身沿著原來走過的路往回走,結識的那條狗在我們後面失望地叫了幾聲。

  加布勒和斯特雷奇先生的房子在馬克特廣場。我們走進一間靠外邊的辦公室,室內暗淡無光,在那爾我們受到一個兩眼無神的年輕婦人的接待。

  “早晨好。”白羅有禮貌地說。

  這位年輕的婦人此刻正在接電話,她指了指一把椅子,白羅就坐下了。我看到另一把椅子,把它搬到前面來。

  “我說不准,我不能肯定,”那婦人對著電話筒毫無表情地說,“不,我不知道利率是多少……什麼,請再說一遍?噢,自來水,我想應該有,不過我不能完全肯定……很對不起……你找他,他出去了……我說不准他什麼回來……是,我當然要他給你們……是的,你告訴我吧……電話是8135嗎?對不起,我沒聽清楚。噢,是……8935……什麼?是39……噢,是5135……好了,我讓他給您打電話……六點以後……噢,請原諒,是六點以前……非常感謝您。”

  她放下話筒,把電話號碼5319草草地寫在吸水本子上,然後轉過身來,雙眼盯著白羅,流露出想和氣地問他幹什麼,但又對他表示出沒什麼興趣的神情。

  白羅輕松地說:

  “我聽說就在小鎮的旁邊有一所房子要出賣,名字叫小綠方子。”

  “什麼,您再說一遍。”

  “有一所房子要出租或出賣,”白羅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名叫小綠房子。”

  “噢,小綠房子,”這年輕婦人含糊不清地重複著,“你說的是小綠房子?”

  “一點不錯。”

  “小綠房子。”年輕婦人絞盡腦汁想著,然後說,“噢,好吧!我想加布勒先生會知道這事。”

  “我能見加布勒先生嗎?”

  “他出去了。”這年輕婦人以一種略感滿足的口吻說,好象暗示我們:“這一點我還能回答。”

  “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我可真說不定。年輕婦人說。

  “你知道,我正在附近找一多房子。”白羅說。

  “噢,是的。”年輕婦人說,但仍無動於衷。

  “小綠房子看起來就是我要找的。你能介紹一下這所房子的詳細情況嗎?”

  “詳細情況?”看上去年輕婦人嚇了一跳。

  “對,小綠房子的詳細情況。”

  她很勉強地打開了一個抽屜,取出一疊雜亂無章的卷文。

  然後,她喊了一聲:“約翰。”

  坐在屋角的一個瘦瘦的年輕人抬起頭看了看說:

  “是,小姐。”

  “我們有詳細情況嗎,關於……你說的是什麼地方?”

  “小綠房子。”白羅一字一字地說。

  “你們牆上有一大張關于小綠房子的清單。”我指著牆上的那張清單說。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看上去她似乎在想:“三人玩牌,你們兩個人對付我一個人未免不公平。”她又呼叫她的援軍:

  “約翰,你一點也不知道小綠房子的事嗎?”

  “不知道,小姐,有關文件在卷宗裡。”

  “很遺憾,”年輕的婦人人說,其實她臉上沒一點遺憾的表情,“我想我們一定是把有關小綠房子詳細情況的文件送出去了。”

  “C'est domage.”白羅說。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年輕婦人問。

  “遺憾!”白羅回答。

  “赫米爾·思德處有一所很漂亮的帶走廊的平房,有兩間臥室,一個會客廳。”

  她冷冰冰地說著,但流露出一種願意完成老闆交給她任務的神態。

  “謝謝你,我不要那房子。”

  “還有一間與房子一側相連的溫室。我可以告訴你那所房子的詳細情況。”

  “謝謝你,不必了。我想知道你們出租小綠房子的租金是多少?”

  “那房子不出租,要整個賣出。”這年輕婦人回答說。這次她放棄了一點也不知道小綠房子事情的立場,對於能回答出這一點而沾沾自喜。

  “可你們的招牌寫著:‘出租或出賣。’”“這我也說不清楚了。不過,那房子只出賣。”

  舌戰進行到這個階段時,門開了,一個頭發灰白的中年人匆忙地早了進來。他雙目露出好鬥的神情,閃閃發光的眼睛把我們倆打量了一番。然後他眼眉一動,通過眼色問了他雇傭的年輕婦人一個問題。

  “這是加布勒先生。”年輕婦人說。

  加布勒神氣十足地打開一間私人內室,說:

  “先生,請進來。”他招呼我們進去,打手勢叫我們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一張折疊式的書桌對面,面對著我們。

  “現在,我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麼?”

  白羅又絲絲入扣地開始談起來了。

  “我希望知道一些關于小綠房子的詳細情況……”

  他沒能再往下說,加布勒先生就把話接過去了:

  “啊!小綠房子——是一筆財產。完全值得買。只是剛剛投入市場出賣。我可以告訴您,先生們!我們很少按這種價格出賣這種等級的房子。人們的愛好在變。人們討厭偷工減料的建築,希望有質地良好,美觀大方,不弄虛作假的建築。這是一所漂亮的房子——有建築風格——完全是喬治時代的。這是人們現今希望要的——人們感覺老一點的房子更結實,如果你們能懂我的意思。啊,是啊,小綠房子用不了太長時間就會賣出去。人們將搶著要這所房子,很快地搶走!上星期六就有一名國會議員看了這所房子。他非常喜歡這房子,這週末他還要來。還有一位股票商也要買。現今,人們到農村來,想圖個安靜的環境,離主要公路遠一些。對有些人來說,這房子太合適了。這所房子還吸引了很多有地位的人,這就是這所房子的價值。有地位!你們不得不承認,以前人們知道如何為紳士貴人建築房子。是的,這小綠房子登在我們登記本上的時間不會長了。”

  我發現加布勒先生混得不錯,他停下來喘了口氣。

  “最近幾年,這房子幾次易手嗎?”

  “恰恰相反,五十多年來一直住著一家人。這家姓阿倫德爾,在小鎮很受人尊敬,都是老派的小姐。”

  他站起來,打開門喊道:

  “詹金斯小姐,把小綠房子的詳細材料快一點拿來!”他又回到桌子那裡。

  “我需要在倫敦差不多是這麼個距離的地方找一所房子,”白羅說,“在農村,但不在荒僻的農村,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話……”

  “完全理解——完全理解。在太偏僻的農村不行。首先僕人就不喜歡。在這裡,您能享受農村的一切好處,而又避開了農村的一切不足。”詹金斯小姐很快地走進來,拿著一張列印好的紙,把它放在主人面前,主人點了點頭示意她離去。

  “這是詳細說明,”加布勒先生一邊說一邊用經過訓練的快速動作把說明看了一遍。“這幢古式房子的特點是:四間會客室,八間臥室和化妝室,還有辦公室,寬敞的廚房,外圍有車庫、馬廄等等,有自來水,古式花園,不用太多的維修費,整個面積有三英畝。還有兩個涼亭等等,價格兩千五百十英鎊左右。”

  “您能給我個允許參觀的書面通知嗎?”

  “沒問題,我親愛的先生。”加布勒先生揮動著筆開始寫,“您的姓名和地址?”

  使我略感驚奇的是,白羅告訴他名叫帕羅提。

  “我們的登記簿上還有兩處房子,也許會使您感興趣。”加布勒先生繼續說。

  白羅讓他在通知單上又加上這兩處。

  “小綠房子隨時都可以看嗎?”白羅問道。

  “當然了,親愛的先生。那裡還住著僕人。或許我先打電話說清楚。您馬上去還是午飯後去?”

  “恐怕,午飯後去好一些。”

  “當然,當然。我給他們掛電話,告訴他們兩點鐘左右等您去——哦,行嗎?”

  “謝謝你。你剛才說房產主是——叫阿倫德爾小姐的,是不是這樣說的?”

  “勞森,勞森小姐。這是現在房主的名字。我很遺憾地告訴您,阿倫德爾小姐不久前死了。這就是為什麼要把房子在市場上出賣。我向您擔保,這房子不久就會叫人搶著買走了。這一點毫無疑問。您與我之間,咱們是秘密交易,您想出個價買,我就很快定個價賣給您。您也知道,已經有兩個先生要賣了,說不定一、兩天后他們誰會出個價,這我毫不感到奇怪。他們互相知道對方都要買這所房子。競爭肯定會使一個人上鉤,哈!我不想讓您那時失望。”

  “我想,勞森小姐急於賣著所房子。”

  加布勒先生壓低嗓門,偷偷地說:

  “一點不錯。這所房子比她希望住的大了些——就她這麼一個中年女人住。她想變賣了它,到倫敦買所房子住。這完全可以立即。那就是為什麼這房子賣得這麼便宜。”

  “出價多少她都可以商量嗎?”

  “就是這樣,先生,出個價錢,這生意就算開始了。但是你通過我可以不難得到合理的價格。啊,真荒唐!您知道如今建這樣一所房子需六千英鎊,一分也不少,就更不用提地皮價格和房前那塊寶地了。”

  “阿倫德爾小姐死得很突然,是嗎?”

  “哦,我可不那麼說。人老朽了!不久前,她剛年過七十歲。疾病纏身好長時間了。她是他們家最後一個——也許您知道他們家一些事情?”

  “我認得一些和這裡有親戚關系的也姓這個姓的人。我猜想他們一定是一家人。”

  “完全可能!她們有姐妹四個。一個很晚才結婚,其餘三個未婚,一直住在這裡。她們都是老派的女子。艾蜜莉是她們中最後一個死的。她在小鎮裡很受人尊敬。”

  他向前傾了一下身子,把證明書交給白羅。

  “哎,您是不是再來一下,告訴我您考慮的如何沒,呃?當然,房子裡某些部分需要使其現代化一些,這是可以預料的。但我常對人說:‘您不是就要加一、兩個浴室嗎?那很容易。’”我們告辭了,我們最後聽到的是詹金斯小姐無表情的話聲:

  “塞繆爾夫人打電話來了。先生,她要您給她打個電話。電話是:荷蘭5391。”

  就我所記得的,這既不是詹金斯小姐草草地寫在本上電話號碼,也不是別人打電話告訴她的。

  我深信,這是詹金斯小姐因為加布勒先生強迫她找出小綠房子的詳細材料而對他的報複。

七、在喬治小旅店的午餐

  當我們又來到市場廣場是,我對白羅說:加布勒先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賭棍!白羅微笑著表示同意。

  “你不再回去見他,會使他非常失望的。”我說,“可能他覺得自己實際已經等於把房子賣給你了。”

  “確實是這樣。我擔心他懷有什麼詭計。”

  “我們回倫敦前是在這裡出午飯,還是在回去的路上找個地方吃呢?”

  “我親愛的黑斯廷斯,我沒對你說要趕快離開馬克特·貝辛呀?我們還沒完成到這裡來的任務呢。”

  我瞪了他一眼說:

  “你的意思是——可是,我親愛的夥伴,一切都完了。因為老太太死了。”

  “一點不錯。”

  他說這幾個字的腔調使我更狠狠地瞪著他。很明顯,他在冥思苦想那封意思不連貫的信。

  “但是,白羅,既然她都死了。”我輕聲地說,“信還有什麼用處?她現在不能告訴你任何事了。不管你費多麼大的力氣,一切都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你把這件事就這樣一擱了之,何其輕松,何其容易呀!讓我告訴你吧,只要我赫丘勒·白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絕不會讓它石沉大海。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

  我從過去的經驗甚至的,跟白羅辯論毫無用處。我漫不經心地繼續說:

  “但是,既然她已經死了……”

  “不錯,黑斯廷斯。正確——完全正確……你一直在重複這有重要意義的一點,然而對這一點卻反應如此遲鈍,並且給予忽略。你沒看到這一點的重要性嗎?阿倫德爾小姐死了。”

  “可是,我親愛的白羅,她的死完全是正常的自然死亡!沒有任何值得奇怪和不可解釋之點。老加布勒說的我們也聽到了。”

  “他跟我們說小綠房子議價是兩千八百五十英鎊。你也認為他的議價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真的。給我的印象是,加布勒想盡一切辦法要把這房子賣掉——或許房子需要整個翻修,使其現代化一下。但我敢打賭,他——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的委託人——願意出更低的價錢把房子賣出去。這座臨街的喬治式大房子,對他們來說,簡直象個魔鬼,他們非要拋掉它不可。”

  “很好,”白羅說,“不要再說‘加布勒這麼說的!’就好象他是一個有靈感的先知,而不會說謊似的。”

  我剛要進一步提出抗議,這時我們走進了喬治小旅店,白羅大聲“噓!”了一下,止住了我們的談話。

  我們被引進咖啡室,屋子裡佈置得還算整齊,但窗戶緊閉,室內有一股剩飯菜味。一個動作遲鈍、呼吸吃力的老招待員照應我們。看來我們是唯一在這裡吃午飯的人。我們吃了美味的羊肉,水泡過的大片元白菜和讓人掃興的土豆。然後又吃了些毫無味道的煮水果丁和牛奶蛋糊。吃完乳酪和餅幹後,老招待員端上兩杯讓人疑心是不是咖啡的飲料。

  這時,白羅拿出證明書看,並讓老招待員幫助一下。

  “是的,先生,這些地方我差不多都知道。赫米爾·唐離這裡三英里遠——在馬奇·本哈姆街——地方不大。內勒農場離這裡大約一英里,有一條小路通到那裡,在名叫國王頭那所房子後面不遠。你問比塞特·格蘭奇?我從沒聽到過這個名字。小綠房子離這裡不遠,用不了幾分鐘就走到了。”

  “啊,我在外面看到了。我想准是那幢。房子維護得挺好——是嗎?”

  “是的,先生。房子現在還挺好——房頂、下水道等一切都可以。當然,房子是老式的,從沒有現代化過。花園景色象一張圖畫那樣美。阿倫德爾小姐非常喜歡她的花園。”

  “我聽說這房子屬於一個叫勞森小姐的。”

  “對,先生,是屬于勞森小姐的,她是服侍阿倫德爾小姐的,老太太一死,一切東西都留給她了——房子和所以的一切。”

  “真是這樣?我想阿倫德爾小姐沒有親戚,沒法把財產留給他們。”

  “呃,不完全是那樣,先生。她侄女和侄子還活著。當然,勞森小姐一直跟著她;當然,阿倫德爾小姐是一個老太婆了——這個——事情就是這樣。”

  “不管怎樣,我想阿倫德爾小姐只留下了房產,是不是沒留下很多錢?”

  我常常看到有這種情況,在你直接向別人問個問題可能得不到回答的場合,你不要直接問,而要想出一個完全相反的問題,也許馬上得到答案。

  “遠不是這樣,先生,決非如此!老婦人留下的那一大筆錢,使這裡所有的人都大為震驚。有書面遺囑,錢和所有的東西都寫上了。很多年來,這老婦人所得收入,似乎沒花多少,因此,大約剩下有三、四十萬鎊的錢。”

  “你嚇了我一跳,”白羅叫了一聲,“這象一個神話故事——象不象?一個服侍人的窮女人一下子變成讓人難以置信的富小姐。勞森小姐很年輕嗎?新得到的這筆財富能使她感到幸福嗎?”

  “哦,不是的,先生。她是一個中年人。”

  他把“人”字說得非常清楚,完全是人為的表演。這清楚說明,做過服侍人的勞森小姐在馬克特·貝辛鎮人的心目中,不是什麼大人物。

  “她的侄子、侄女一定大失所望。”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先生。我相信這消息使他們大吃一驚,真是意想不到。馬克特·貝辛鎮裡的人也一直對這事有看法。這裡有的人認為:死後不把東西留給自己的親骨肉是不對的。但另有一些人認為:任何人都有權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當然,這兩種觀點都各有各的說道。

  “阿倫德爾小姐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了,對嗎”“是的,先生。她和她的姐妹都住在這爾,還有老將軍阿倫德爾,她們的父親,死於它們之前。並非因為別人提到他,我才自然想到他,但我相信他是一個有獨特性格的人。他曾參加過印度兵變。”

  “他有好幾個女兒吧?”

  “我記得有三個。可能還有一個是結過婚的。對,這三個女兒是馬蒂爾達小姐、艾格尼絲小姐和艾蜜莉小姐。馬蒂爾達小姐先死的,然後艾格尼絲小姐死了,艾蜜莉小姐是最後一個死的。”

  “最近死的?”

  “五月初死的——也許是四月末。”

  “她病了一段時間了吧?”

  “時好時壞。病的時候多。一年前差一點因黃疸病而死。從那以後,她的臉黃象蜜柑那樣黃。在她活著的最後五年裡,身體一直欠佳。”

  “我想你們這裡還是有好醫生的吧?”

  “嗯,有個叫格蘭傑醫生的,他住在這兒有四十年了,這裡大多數人都找他看病。他的脾氣有點古怪,富於幻想,但總還是一個難道的好醫生。他現在有一個年輕的夥伴,名字叫唐納森的醫生。他是一個比較新式的醫生。一些鄉親們願意找他看病。當然,還有哈丁醫生,但他不怎麼行醫了。”

  “我想,格蘭傑醫生是給阿倫德爾小姐看病的醫生吧?”

  “哦,是的。他多次使她轉危為安。他是這樣一種人:不管你願不願意活,他都硬讓你活下來。”

  白羅點點頭,詼諧地說:

  “人下九泉安息之前,應該先稍許瞭解一下那裡的情況,一個好醫生就是這樣一個最重要的人。”

  “您說的是實話,先生。”

  白羅叫他算帳,付錢時還另給了小費。

  “謝謝您,先生,多謝您,先生。我真希望您不久就在這裡定居,先生。”

  “我也這樣希望。”白羅假裝正經地說。

  我們從喬治小旅店走了出來。

  當我們走到街上時,我問道:“滿意了嗎,白羅?”

  “我的朋友,一點也不滿意。”

  他一轉身,向意想不到的方向走去。

  “你現在往哪裡去,白羅?”

  “到教堂去,我的朋友。那裡或許有有趣的東西。一些銅器皿——一座古老的紀念碑。”

  我搖搖頭表示懷疑。

  白羅很快地巡視了教堂的內部。雖然,旅遊指南書把它稱為吸引人的一瞥,但它是在維多利亞野蠻時代為良心所驅使而重建的,所以,現在沒有留下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然後,白羅在教堂院子裡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讀讀墓碑上的碑文,評論一番誰家死了多少人,對一些怪名怪姓的死者不時發出驚歎聲。

  他最後停了下來,對此我並不感到奇怪,我肯定他找到了他從一開始就在尋找的目標。

  一塊大理石墓碑上,刻印著碑文,但因風吹雨打看不他清楚了。

        約翰·萊弗頓·阿倫德爾將軍之墓

        西元一八八八年五月十九日逝世

        享年六十九歲

        “盡你平生之力為上帝而戰鬥”

        瑪蒂爾達·安·阿倫德爾之墓

        西元一九一二年三月十日逝世

        “我願重生去找我的父親”

        艾格尼絲·喬治娜·瑪麗·阿倫德爾之墓

        西元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實施

        “要求你能的的一切吧”

        接著,有一排顯然是新刻的字:

        艾蜜莉·哈裡特·萊弗頓·阿倫德爾之墓

        西元一九三六年五月一日逝世

        “你的願望定會實現”

  波落站在那而看了一會兒。

  他輕聲的嘟噥著說:

  “五月一日……而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了。我收到了她的信。黑斯廷斯,你沒有看到,必須把這一事實上解釋清楚嗎?”

  我意識到了,必須要把這解釋清楚。

  這就是說,我看到白羅下決心要解開這個謎。

八、小綠房子的內部情況

  一離開墓地,白羅就邁著輕快的步伐,徑直朝小綠房子方向走去。我想他扮演的角色還是那個要買房子的人。他手裡小心翼翼地拿著察看房子的各種許可證,把那張小綠房子的許可證放在最上面,他推開大門,順著通向房子前門的小路走去。

  這次我們沒看見我們那只狗朋友,可是卻聽到了它在房子裡的叫聲,雖然離我們有一頂距離——我猜它在廚房那裡。

  我們立刻聽到了穿過客廳的腳步聲,一個年約五、六十歲,面容聽好看的女人打開了門,她的衣著透著古色古香,現今根本看不到這種衣著的僕人了。

  白羅遞上證書。

  “是的,先生。房產經紀人打電話來了。請這邊走好嗎,先生?”

  我們第一次來看這座房子時,我注意到百葉窗都是關著的,而現在全都大開著,准備讓我們察看房子。我看到房內每一樣東西都收拾得非常幹淨、整齊。看來我們這位向導是個辦事極為認真的女人。

  “這是起居室,先生。”

  我贊許地往四周看了看。這是間舒適的房間,臨街有幾扇長窗戶。室內陳設著質地優良、結實的老式傢俱,大部分是維多利亞女王時期的樣式,但也有奇彭戴爾派的書櫃和一對很吸引人的海波惠特式的椅子。

  白羅和我的舉止與其他來看房子的人的樣子一模一樣,我們一動不動地站著,看上去有點不自然!有時低聲說一些“很好”,“挺舒適的房間”,“你說這是起居室嗎?”之類的話。

  女僕帶我們穿過客廳,走進另一邊和他對應的房間裡,這邊的房間大多了。

  “這是餐室,先生。”

  這間屋子肯定是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式樣。一張笨重的菲律賓紅木的餐桌;一個刻著一大簇水果花紋的紫色菲律賓木的大餐具櫃;結實的皮套餐椅。牆上掛著顯然是家裡人的相片。

  狗還在不遠的使命地方叫著。突然這聲音越來越大了。隨著吠叫聲的增大,可以聽到它正穿過客廳飛跑過來。

  “誰進到房子裡來了?我要把他撕裂。”這很象它反復吠叫時唱的歌詞。

  它到了門口,用鼻子使勁地聞著。

  “哦,鮑勃,你這只淘氣的狗。”我們的女向導大聲說,“別介意它,先生。它不會傷害你們。”

  確實,捌派勃發現了進來的人後,完全改變了態度。它連蹦帶跳地跑進來,好象挺通人性似地向我們做了自我介紹。

  “見到你們我真的很高興。”它一邊聞著我們的腳脖子,一邊似乎還在說,“請原諒我的吵嚷吧,這是我應該做的工作。你們知道我要留心看看讓誰進來了。這種生活很單調,但看見來個客人,我心裡也很高興。我想你們自己的狗也是這樣吧?”

  這最後一句話是對我說的,因為我蹲下來輕輕地拍了拍它。

  “挺可愛的東西,”我對那女人說,“可是需要拔拔毛了。”

  “是的,先生,它通常是一年拔三次毛。”

  “它是只老狗嗎?”

  “哦,不是,先生。鮑勃還不到六歲。有時它的舉止就象只小狗。它叼著廚師的拖鞋,神氣活現地四處走著。它非常溫柔,盡管有時候您聽到它叫的聲音後不會相信這一點,其實,它只追咬郵遞員,所以郵遞員怕它怕得要死。”

  鮑勃現在正用鼻子不停地嗅著白羅的褲腿。在瞭解它所能瞭解的一切後,它用鼻子使勁地長吸了口氣,好象說:“哼,人不太壞,但不是真正的養狗人。”它轉向我,歪著個頭,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

  “我真不懂為什麼狗總是追咬郵遞員。”我們的向導繼續說。

  “這是一種推理,”白羅說,“狗是通理性的。狗很聰明,它根據自己的觀點來推理。它通過觀察很快就瞭解到——有些人可以進到房子裡,而有些人就不可以。那麼,好吧,誰是那個一天兩、三次把門鈴按得丁零丁零響、最堅持要進來的人?——而誰又是從來都不允許進入的人呢?就是郵遞員。很明顯,從房主人的觀點看來,這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人們總是要他在外面做事,但他總堅持要進來,企圖闖入。很清楚,它的責任就是幫助主人把這個不受歡迎的人趕走,假如可能,就咬他一口。這好似個最合乎理性的推理過程。”

  他對鮑勃微笑著,然後說:

  “這是只非常聰明的狗。”

  “哦,是的,先生。鮑勃最通人性。”

  她打開另一扇門。

  “這是會客室,先生。”

  一看這會客室,就使人聯想到過去室內散發著一種輕微的百花香味。印花沙發罩顯得舊了些,圖案上的玫瑰花環已褪色。牆上掛著版畫和水彩畫。屋內有很多瓷器——一些矯健的牧羊人和牧羊女像。地上舖著刺繡坐墊。漂亮的銀框裡的照片也都退色了。還有很多鑲嵌細工的盒子和茶葉罐做擺設。而最最吸引我的是在玻璃台板下有一對薄絹紙精工剪制的女人。其中一個女子搖著手紡車;另一個女子的膝頭上有一隻貓。

  在我周圍又隱現出“公子小姐”昔日的良辰美景。那是多麼消閒、幽雅的日子呀!這是一間真正的“隱居室”。貴婦人門坐在這裡做刺繡活兒。就是家庭裡受寵的男人,在這裡吸支煙,也會破壞室內的古色古香,那就要把窗簾拉開,換換空氣。

  我的注意力讓鮑勃給吸引住了。它坐在精緻的小桌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的抽屜。

  當它看到我在注意它時,便發出短促的哀鳴聲,看看我,又看看桌子。

  “它要什麼?”我問。

  我們對鮑勃的興趣,顯然使女主人十分高興,無疑她也很喜歡它。

  “要它的球,先生。它的球過去常放在抽屜裡。所以它坐在那裡向人們請求。”

  她變了一下聲調,用假嗓子高聲對鮑勃說:

  “球不再在那兒了,漂亮的小鮑勃,球在廚房裡,我的鮑勃。”

  鮑勃不耐煩地把目光轉向白羅。

  “這女人是傻瓜。”它似乎在說,“可看上去你是個有頭腦的人。球是在某個地方——這抽屜就是其中一個放球的地方。這裡總是放著一個球。所以現在這裡衣服有個球。很明顯,這是我的邏輯,是不是?”

  “現在球不在這裡了,乖乖。”我說。

  它懷疑地看看我。然後,當我走出屋子時,它慢騰騰地跟在後面,流露出不相信的樣子。

  女僕人帶我們看了各種各樣的碗櫃、樓下的一個衣帽間,還有一個小餐具室。“女主人經常在這兒把花插在花瓶了。”

  “你跟你女主人一起很長時間了嗎?”白羅問。

  “二十二年了,先生。”

  “就你一個人在這兒照管嗎?”

  “我和廚師,先生。”

  “她跟阿倫德爾小姐也有很長時間了嗎?”

  “四年,先生。原來那個老廚師死了。”

  “假如我要買下這房子,你准備留下來嗎?”

  她臉上微現紅暈。

  “您太好了,先生,可我要退職了。您知道女主人留給我一筆不算少的錢,我准備到我兄弟那兒去,我現在呆在這裡只是為了勞森小姐的方便——照顧一下所有的事情。”

  白羅點點頭。

  在暫時出現的一剎那沉默之中,我們聽到另一種聲音。

  “砰,砰,砰。”

  這單調的聲響越來越強,好象從上面傳下來的。

  “是鮑勃,先生。”她微笑著說,“它得到了球,正把球順著樓梯扔下去。這是它喜歡的遊戲。”

  當我們到達樓梯底下時,一個黑色的橡皮球從最後一層階梯上,砰的一聲落了下來。我抓住球,往上看了看。鮑勃正躺在樓梯頂上,爪子張開,尾巴輕輕地搖擺著,我把球向上扔給它,它靈巧地接住球,津津有味地玩了一會兒,然後把球放在爪子之間,再用鼻子慢慢地把球往前頂,最後把球頂下來,球又一次順著樓梯滾下。鮑勃看著球往下滾,欣喜若狂地搖擺著尾巴。

  “它會一連好幾個小時地這樣玩耍,先生。這是它必玩的遊戲,整天這樣玩。現在行了,鮑勃。先生們還有別的事要做,不能總跟你玩。”

  狗是增加友好交往的了不起的促進者。我對鮑勃的興趣和喜愛,完全打破的這好心的女傭原來的生硬態度。當我們往樓下臥室那一層走去時,我們的向導喋喋不休地向我們講述鮑勃如何精靈,真使人驚奇。球留在樓梯底角處。我們走過鮑勃身邊時,它極其厭惡地看了我們一眼,然後風度翩翩地爬下樓梯去取球。當我們上樓往右轉是,我看到它嘴裡叼著球,又慢騰騰地爬上來了,這次,它有氣無力地爬著,猶如年邁的老人受不義之人的驅使,沒一點力氣了似的。

  當我們在臥室裡踱老踱去時,白羅開始慢慢套我們女向導的話。

  “曾經有四位阿倫德爾小姐住在這裡,是不是?”他問。

  “最早是四個,先生,但那是在我到這裡以前的事了。我來時只有艾格尼絲小姐和艾蜜莉小姐了,而我來後不久,艾格尼絲小姐也去世了。她是家庭裡最年輕的。真有些奇怪,她竟死在她姐姐之前。”

  “我想她不象她姐姐那麼健壯吧?”

  “不是那樣子,先生。這也是怪事。我的阿倫德爾小姐,也就是艾蜜莉小姐,她身體一直虛弱,一生總和醫生打交道。而艾格尼絲小姐一直健康強壯,可她先死了,而從小身體就虛弱的艾蜜莉小姐卻是全家活地最長的人。事情的發生就是這麼奇怪。”

  “說也奇怪,這種情況常常有。”

  白羅立刻乘機編造了(我肯定是編造)一個他叔叔得病的故事,在這裡,我就不費筆帽去重複它了。不消說,這故事真有效果。討論生死這一類事情,比其他題目更能使人談得津津有味。現在白羅處于可向女僕提問題的地位了,而二十分鐘前,如果他要提這些問題,肯定會受到女僕的懷疑和敵視。

  “阿倫德爾小姐這次病了很長時間,並且很痛苦,是嗎?”

  “不,我不願意那麼說,先生。也許您知道我的意思,她病了很長時間——前年冬天就開始病了。當時她病得很厲害——是黃疸病。臉色發黃,眼睛發白……”

  “噢,是的,確實是這樣……”(白羅又大談了他患過黃疸病的堂兄的軼事。)

  “對——就象您說的,先生。她病得很厲害,可憐哪,而且越來越厲害了。格蘭傑醫生認為她幾乎不能脫險了。但是,他對她採取的辦法妙極了——您知道,他用嚇唬的辦法。他對阿倫德爾小姐說:‘你就下決心躺著等死,等著給你做墓碑嗎?’而她說:‘我還有為活著而戰鬥的勇氣,醫生。’他說:‘對——這是我愛聽的話。’我們請了一個醫院的護士照看她,她肯定這老婦人活不了啦。——她甚至有一次對醫生說,她覺得最好不要給老婦人找麻煩,不要強迫她吃飯了——但是醫生反駁她。‘胡說,’他說,‘麻煩她?你得嚇唬她,讓她吃有營養的食品。要不時給她吃牛肉汁、白蘭地精——每頓一匙白蘭地。’最後他說了些我永遠都忘不了的話。‘你很年輕,我的姑娘。’他對女護士說,‘你沒有認識到上了年紀的人身上有一種多麼寶貴的戰勝疾病的素質。而年輕人,他們想一死了結,因為他們對生活沒有興趣。你介紹給我一個活過七十歲的老人,就等於介紹給我一個不屈的戰士——一個有生活意志的人!’是真的,先生——我們總是說老年人多麼了不起啊——指的是他們的生命力和他們保持活動能力的辦法——但是,正象醫生說的,那就是為什麼他們能活這麼久,活這麼老。”

  “你將得很深刻——非常深刻!可阿倫德爾小姐像是那樣的人嗎?她很有生命力嗎?也對生活充滿興趣嗎?”

  “哦,是的,一點不錯,先生。她身體不好,但頭腦非常清楚。我剛才說了,她戰勝了疾病——使護士大為驚訝。病好後,她象個傲慢的年輕人,穿著全是漿硬的領子和袖口的衣服,還外出拜訪朋友,每天只喝茶,不喝烈性飲料。”

  “她恢復得很好。”

  “是的,確實是這樣,先生。當然了,女主人最初必須在飲食上很注意,吃的東西都要煮和蒸,烹調中不用動物油,也不允許吃雞蛋。這種飲食,對阿來說,非常單調。”

  “可最主要的是她病好了。”

  “是的,先生。當然也有小曲折,我是說她有時患膽汁過多病,這是因為過了一段時間,她就不很注意自己的飲食了——但是,直到這次病之前,她的身體一直還算可以。”

  “她這次病和兩年前的病一樣嗎?”

  “是的,是一樣的病,先生。還是那討厭的黃疸病——臉色黃得可怕——病得很厲害,其他情況也都一樣,恐怕是她自己不注意引起的,可憐哪。她吃很多不該吃的東西,那天晚上她覺得不舒服,因為她晚飯時吃了咖喱食品,您是知道的,先生,咖喱含脂肪蛋白多,而且有點油膩。”

  “她是突然得的病,是嗎?”

  “呃,看上去是這樣,先生。但是格蘭傑醫生說,發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天氣變冷——前些日子氣候多變——加這吃過多的含脂肪蛋白的食物,都是發病的原因。”

  “她的隨身侍女——是勞森小姐,對不對——她不能勸她不要吃含脂肪蛋白的食物嗎?”

  “哦,我想勞森小姐說了也沒什麼用。阿倫德爾小姐不是樂于從命的人。”

  “勞森小姐在她上次病時,就和她在一起嗎?”

  “沒有,她是在她上次病後才來的。她和阿倫德爾小姐在一起也就一年左右。”

  “我想以前她有過好幾個隨身侍女吧!”

  “是的,有過好幾個,先生。”

  “她的侍女,不會象你們僕人那樣,能在這裡呆很長時間。”白羅微笑著說。

  那女人兩頰泛紅。

  “呃,先生,您知道情況不同。阿倫德爾小姐說話不多,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她就……”她停頓下來。

  白羅端詳了她一會兒,然後說:

  “我多少瞭解些老年婦女的心理。她們總渴望新奇的東西,恐怕她們到了快結束人生的地步。”

  “呃,您很聰明,先生。完全象您講的那樣。當來了個新侍女時,阿倫德爾小姐開始總是很有興趣地問——她的生平,她幼年時代的生活,她到過什麼地方,以及她對事物是如何考慮的,而當她全都瞭解了之後,她就變得——呃,我想厭倦是最合適的詞。”

  “一點不錯。只限咱倆這麼說,這些做隨身侍女的女人,一般都使人不感興趣——也不太討人喜歡。”

  “確實是這樣,先生。她們大多數都是精神世界貧乏的人。常常都是傻傻乎乎的。可以這麼說,阿倫德爾小姐很快就嫌棄她們了,然後她就來了變更,再換個新人。”

  “那她一定特別喜歡勞森小姐了?”

  “哦,我不這麼認為,先生。”

  “勞森小姐也不是個相貌非凡的女人吧?”

  “我不這麼說她,先生。她完全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你喜歡她,是嗎?”

  這女人輕輕地聳了聳肩。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她總是大驚小怪——一個標准的老侍女。她信神靈,一派胡言亂語。”

  “神靈?”白羅看上去警覺起來。

  “是的,先生,神靈。黑暗中圍著一張桌子坐著,死去的人就會回來對你說話。我稱這為毫無意義的迷信——好象我們不知道離去的靈魂都上了天堂,並且都不願意離開那裡似的。”

  “所以勞森小姐是個相信神靈的唯靈論者!那麼阿倫德爾小姐也相信神靈嗎?”

  “勞森小姐倒是想讓她相信呢!”她馬上接過來說,語調中流露出對自己怨恨勞森小姐這一點感到滿意的情緒。

  “阿倫德爾小姐不相信神靈吧?”白羅堅持說。

  “女主人有很強的理性。”她哼了一聲說,“您聽著,我不是說這種迷信不使她感到有趣。‘我願意將來信,’她對勞森說,但是她常看著勞森小姐好象在說:‘我可憐的人哪,你多傻呀,你大大受騙了!’”“我明白了。她不信這唯靈論,而只是從中取樂。”

  “對了,先生。有時我不知道她是信還是不信——可以說,她在尋找一種無聲的樂趣。黑暗中,她推推桌子,或做做其他小動作,而其他人就信以為真,嚇得要死。”

  “其他人?”

  “勞森小姐和特裡普姐妹。”

  “勞森小姐是個虔誠的唯靈論者嗎?”

  “對她來說,唯靈論就是真理,先生。”

  “而阿倫德爾小姐,當然是很喜歡勞森小姐的。”這是白羅第二次這麼說,這次他得到同樣的回答。

  “這很難說,先生。”

  “但肯定,”白羅說,“假如阿倫德爾小姐把一切都留給了她,是不是算喜歡她了呢?”

  這一問,使氣氛馬上發生了變化。人的本來面貌消失了,她又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僕人樣子。她腰板挺得筆直,說話語調平淡,但包含著對這種做法的責備。

  “女主人留下她金錢的方式不關我的事,先生!”

  我覺得白羅前功盡棄。本來已經使這個女人的態度很友好了,可現在他又失掉了他的優勢,不過,他還挺明智,沒有立即企圖恢復失去的底盤。在泛泛地談了一番關於臥室的大小和數量後,他往樓梯頂上走去。

  鮑勃不見了,但當我走到樓梯頂上時,我絆了一跤,幾乎摔倒。我抓住樓梯扶手穩住自己,往下一看,發現我不當心踩上了鮑勃留在樓梯頂上的那只橡皮球。

  那女人趕忙道歉說:

  “對不起,先生。這是鮑勃的過錯。它把球留在那裡了,因為是深色的地毯,所以您看不清球。總有一天會把人摔死。可憐的女主人就曾經讓球給絆倒,重重的摔了一跤。差點兒摔死。”

  白羅突然在樓梯上停下來。

  “你說她發生過一次摔傷事故?”

  “是的,先生。鮑勃把球留在那裡,它經常是那樣做的,女主人走出自己的臥室,踩上球,跌倒了,一直滾才、下樓梯,險些喪命。”

  “她傷得重嗎?”

  “不象您想得那麼重。格蘭傑醫生說,她很幸運,頭劃破了點,後背扭傷,當然有幾出皮下出血,可嚇得心驚肉跳。她臥床約一周,但不太嚴重。”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嗎?”

  “就是她死前一兩個星期的事。”

  白羅彎腰去找他掉的東西。

  “對不起——我的鋼筆——啊,是的,在這兒呢。“他又站了起來。

  “這個鮑勃先生,它太粗心了。”他說。

  “哦,好了,它知道是不對的,先生。”那女人用一種溺愛的語調說,“它有點通人性,但您不能讓它什麼都懂。女主人夜裡總是睡不著,她常起來到樓下走走,在房子四周轉轉。”

  “她常這樣做嗎?”

  “大多數夜裡都是這樣。但她不讓勞森小姐或其他人大驚小怪地跟在她後面轉。”

  白羅又走進客廳。

  “這屋子很漂亮。”他說,“不知道有沒有地方放我的書櫃?你覺得怎樣,黑斯廷斯?”

  我困惑不解,小心地回答道,這很難說。

  “是的,眼看大小靠不住。請你用我的木工折尺量量屋子的寬度,我來記尺碼。”

  我順從地接過白羅遞給我的折尺,在他指揮下量了各種尺寸,他把尺寸都寫在一貫信封的背面。

  我正感到奇怪:為什麼他不把尺寸工整地記在小本子上,而採用這種馬馬虎虎,毫無職業特點的方法,這時他把信封遞給我說:

  “量完了,是嗎?你是不是核對一下。”

  信封上根本沒有尺寸數字,背面卻寫著:“我們再到樓上時,你裝著想起了一個約會,你問是否可以打電話。讓這個女人和你一起去,盡量長時間地耽擱她。”

  “可以了,”我一邊說,一邊把信封裝進口袋,“我敢說,咱們的兩個書櫃都完全能放進去。”

  “不過有件事還需肯定一下。我想,假如不太麻煩的話,我要再看看那個主要臥室。我不太肯定牆的間距。”

  “當然可以了,先生。不麻煩。”

  我們又上了樓,白羅量了量牆不一部分,接著高談闊論,床、櫃子和寫字台各自應放在什麼位置。這時我看了看表,做出多少有點誇張的樣子,驚叫道:

  “啊,你知道已經三點鐘了嗎?安德森會怎麼想啊?我該給他打個電話。”我轉向女向導書,“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用一下電話,如果你們有的話。”

  “啊,當然可以了,先生。電話在客廳旁的小屋裡。我帶您去。”

  她同我一起匆忙地下了樓,指給我電話位置,而我讓她代我在電話簿上查號碼。最後我打了電話——打給靠近哈徹斯特的一個小鎮上叫安德森的先生。很幸運他出去了,這樣我能夠留言說不要緊,我以後再打電話!

  當我從小屋裡出來時,白羅已下了樓,正站在客廳裡。他的眼睛閃著光亮,我看出他很興奮,但不知什麼原因。

  白羅說:

  “你的女主人那次從樓梯頂上摔下來,一定把她嚇壞了。發生事故後,她是不是對鮑勃和它的球感到不安呢?”

  “您這是看玩笑吧,先生。這件事使她夠煩惱的。噢,就在她快去世時,她的神志已經昏迷,可她黑斷斷續續念叨著鮑勃和它的球。並好所有一張半打開的畫。”

  “一張半打開的畫。”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當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先生,可她一直這麼斷斷續續念叨。”

  “等一等,我必須再到客廳去一下。”

  他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觀看著室內的裝飾品。看來一個有蓋的大壇子深深地吸引了他。我看這一是一件特別好的瓷器。這是一件維多利亞女王時期的幽默製品——壇子上畫有一幅質地粗糙的畫,畫上面有一隻哈巴狗坐在前門外,臉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畫下麵寫著:“一整夜在外面,沒有鑰匙。”

  我一向很佩服白羅的藝術鑒賞力,可有些太中產階級情調,現在他完全對這瓷器著了迷。

  “一整夜在外面,沒有鑰匙。”他嘟噥著說,“這太有趣了!我們的鮑勃先生不也是這樣嗎?它不是有時一整夜也呆在外面嗎?”

  “偶然呆在外面,先生。噢,非常偶然,鮑勃是只很好的狗。”

  “它的確是只好狗。但即使是最好的狗……”

  “哦,確實是這樣,先生。有那麼一兩回鮑勃晚上出去了,差不多是早上四點回的家。然後它就坐在台階上大聲吠叫,一直到放它進屋。”

  “誰放它進來——是勞森小姐嗎?”

  “哦,誰聽見它叫誰就放它進來,先生。最後這一回是勞森小解放他進來的,先生。就是女主人出事的那天夜晚。鮑勃早晨五點回到家的,勞森小姐趕忙下樓,在它還沒有大聲吠叫之前就把它放進了屋。勞森小姐怕這狗把女主人吵醒,在這之前她也沒有告訴女主人說鮑勃不見了,怕使她焦慮。”

  “我明白了。她是不是認為最好不要把小狗不在的事告訴阿倫德爾小姐?”

  “她是那麼說的,先生。她說,‘它肯定要回來。它總是會回來的。但是如果告訴了阿倫德爾小姐,她就會焦急,那絕對不行。’所以,我們也就沒說什麼了。”

  “鮑勃喜歡勞森小姐嗎?”

  “哦,它看不起她,也許您瞭解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先生。狗仗人勢,勞森小姐對它挺好,叫它好小狗,漂亮的小狗,但它總是用藐視的眼光看著她,它根本不理財她叫它做的事。”

  白羅點點頭。“我明白了。”他說。

  突然他做了一件事使得我大吃一驚。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封信——就是他今天早上收到的信。

  “埃倫,”他說,“你知道這封信的事嗎?”

  埃倫臉部表情明顯地發生了變化。

  她的下頜直往下移動,以幾乎是一種手足無措的滑稽表情凝視著白羅。

  “哦,”她突然喊道,“我從來也不知道!”

  她說的話或許在邏輯上缺乏一致性,但是它卻無疑地表達出了埃倫的意思。

  恢復理智後,她慢慢地說:

  “那麼您就是收信的那位先生嗎?”

  “是的,我是赫丘勒·白羅。”

  象大多數人一樣,埃倫起初根本沒看一眼白羅剛到時遞給她的名片。她慢條斯理地點點頭。

  “就是那個赫丘勒斯·白羅特呀。”她給他名字多加了“斯”和“特”兩個字。

  “哎呀!”她叫起來,“廚師要感到吃驚了。”

  白羅立刻說:

  “你看我們到廚房去,在那兒陪著你的朋友,一起談談這件事好不好?““好吧——假如您不介意,先生。“埃倫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很明顯,她是首次處於這麼個特殊的進退維穀的境地。但是白羅若無其事的樣子,消除了她的顧慮。我們馬上就到了廚房,埃倫向一個女人說了說情況,這女人長得討人喜歡,個子很大,她正把一隻水壺從煤氣爐上拿下來。

  “你絕不會相信,安妮,這就是收到信的那位先生。你知道,就是我在公文夾裡發現的那封信。”

  “你們該知道我還蒙在鼓裡呢,”白羅說,“或許你能告訴我那封信怎麼這麼晚才寄出的。”

  “哦,先生,跟您說實話吧,發現這封信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們倆都不知道怎麼辦,是不是,安妮?”

  “是的,我們確實不知道怎麼辦。”廚師承認。

  “你看,先生,勞森小姐在女主人死後,清理東西的時候,把很多東西都給別人了,或者給扔了。這當中有一貫小硬紙板夾,我記得他們把它叫做公文夾。這小夾子很漂亮,上面有鈴蘭圖案。女主人在床上寫東西時,總是用她。啊,勞森小姐不想要它,就不它同其他很多屬于女主人的東西一起給了我。我把它放在抽屜裡,昨天才拿了出來。我打算往小夾子裡放一些新吸水紙備用。這時,我發現夾子裡面有個紙口袋,我就把手伸進去,發現了一封女主人的親筆信,我趕快把信藏了起來。

  “哦,我剛才說過了,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確實是女主人的筆跡,我看她准是寫好信後,把信塞進了口袋,等著第二天發出去,但後來把這事給忘了,她經常是這個樣子,可憐啊。有一次,誰也想不起她把一張銀行領取股息通知單放在哪裡了最後是在書桌分層格架的最後邊找到的。”

  “她做事不俐落嗎?”

  “哦,先生,正相反。她總是把東西收拾起來,整理好。但這倒添了麻煩。如果她亂放東西,那倒要好一些。她把東西收拾走了,可又忘了放在什麼地方,這種事常發生。”

  “比如象鮑勃的球那些東西,她也收拾嗎?”白羅微笑著問。

  伶俐的小狗剛剛從門外小跑進來,它用非常友好的態度,再次向我們打招呼。

  “是的,先生。鮑勃一玩完了球,她就把球收走。但這件事倒沒什麼問題,球放在固定的地方——就放在我指給您看的那個抽屜裡。”

  “我明白了。原諒我打斷了你的講話。請繼續將吧。你是在硬紙夾裡發現那封信的嗎?”

  “是的,先生,是那麼個情況,我問安妮,她認為我怎麼做比較好。我不願意把信放到火裡燒掉——當然,我不能擅自打開信。安妮和我都看不出這事和勞森小姐有什麼相干,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後,我就貼了張郵票,跑到郵局那把信寄出去。”

  白羅把身子略微地轉向我。

  “是這樣。”他嘟噥著說。

  我情不自禁地帶著挖苦的強調說:

  “解釋如此簡單,令人感到驚奇!”

  我看他有點兒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希望我不要這樣快就去觸人痛處。

  他又轉向埃倫,說:

  “正象我朋友說的那樣:解釋多麼簡單啊!你知道,當我接到這封兩個月前寫的信時,我多少有點驚奇。”

  “是的,我猜您一定會驚奇的,先生。可我們當時沒考慮到這一點。”

  “而且——”白羅咳嗽一聲,“我現在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你看,這封信——是阿倫德爾小姐希望委託我代辦的一件事情,是一種多少有點私人性質的事情。”他挺有派頭地潤了一下喉嚨,“既然阿倫德爾小姐已去世了,我拿不准該怎麼辦,在這種情況下,阿倫德爾小姐希望我承擔還是不承擔她這一委託呢?這事難辦,非常難辦。”

  兩個女人都用尊敬的目光看著他,他又說:

  “我想我不得不去請教阿倫德爾小姐的律師。她有一位律師,是不是?”

  埃倫很快回答:

  “哦,是的,先生。從哈徹斯特來的珀維斯先生。”

  “他知道她的全部事情嗎?”

  “我想是這樣,先生。自從我能記事以來,他就一直為她辦事。她摔倒後,派人把他請來過。”

  “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一次嗎?”

  “是的,先生。”

  “現在讓我算算,確切說來是哪一天?”

  廚師插嘴說:

  “那是公假日後的一天,我清楚地記得,我在公假日這天留下來盡義務,因為看到她有這麼多客人都住在這爾,我換成星期三休息了。”

  白羅拿出袖珍日歷。

  “一點不錯——一點不錯,今年復活節後的公假日是十三號。那麼,阿倫德爾小姐是十四號摔倒的。這封給我的信是三天之後寫的。遺憾的是信沒發出去。然而現在可能還不太玩……”他停頓了一下。“我猜想——呃——她希望委託我完成的事,是和一個——一個——你剛剛提到的客人有關系。”

  這一說法猶如黑暗中空放了一槍,立即引起了反響。埃倫臉上迅速掠過一種心領神會的神情。她轉向廚師,廚師用一種不言而喻的目光,作為回答。

  “那就是查爾斯先生。”她說。

  “你能否告訴我當時誰在那裡……白羅誠懇地說。

  “塔尼奧斯醫生和他的夫人貝拉小姐,還有特裡薩小姐和查爾斯先生。”

  “他們都是阿倫德爾小姐的侄子、侄女嗎?”

  “對,先生。塔尼奧斯醫生當然和女主人沒有直接的親戚關系。事實上他是個外國人,我想他是個希臘人,他娶了阿倫德爾小姐的外甥女貝拉小姐,那是阿倫德爾小姐妹妹的孩子。查爾斯先生和特裡薩小姐是兄妹。”

  “噢,我明白了。這是一次家庭團聚。他們是什麼時間離開的?”

  “星期三早上,先生。塔尼奧斯醫生和貝拉小姐在那個週末有來了,因為他們擔心阿倫德爾小姐的身體。”

  “查爾斯先生和特裡薩小姐呢?”

  “他們是在這以後,又一個週末來的。在她死前的一個週末。”

  我覺得白羅的好奇心用不知足。我看不出繼續問這些問題有什麼意義,而他感到神秘不解的謎已經被揭穿了,在我看來,他越是早些不失身份的告辭越好。

  這種想法好象從我的頭腦中,通過腦電波一下子傳到了他的腦子裡去了。

  “好吧,”他說,“你介紹給我的情況很有幫助。我應當請教珀維斯先生去。我記得你是說叫珀維斯先生吧?謝謝你的幫助。”

  他彎下腰,拍拍鮑勃。

  “誠實的小狗,好啊!你愛你的女主人。”

  鮑勃友好地做了回答。它很希望表演一下,於是,跑出去銜來一塊煤。為此,它受到責備,只得把煤扔掉了。它向我瞥了一眼以尋求同情。

  “這些女人,”看上去它在說,“給食物很大方,但不喜歡運動。”

九、設想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

  “喂,白羅,”小綠房子的門在我們身後關上了,這時我對白羅說,“我想你現在該感到滿意了吧?”

  “是的,朋友,我滿足了。”

  “感謝上帝!所有的謎都解答清楚了!有關那邪惡的侍女和闊老婦人的神奇說法,都得以澄清。這封耽擱的信,甚至小狗的球引起的有名事件,也都真相大白。一切都令人滿意地解決了,無可非議!”

  白羅小聲乾咳了一下說:

  “我不願意用令人滿意這個字眼,黑斯廷斯。”

  “你一分鐘前還這麼說了呢。”

  “不。我並沒說事情令人滿意。我是說就我自己而言,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我知道了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真相。”

  “這件事非常簡單!”

  “但並不象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他一連點了好幾次頭,然後繼續說,“你瞧,我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小事。”

  “那是什麼事?”我有點懷疑地問。

  “我知道在樓梯上面壁腳板裡釘進了一根釘子。”

  我盯著他看,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嚴峻。

  “好吧,”過了一會兒,我說,“為什麼那地方不應該有釘子呢?”

  “黑斯廷斯,問題是為什麼那裡應該有釘子呢?”

  “我怎麼知道。或許是由於家裡某種需要,這有什麼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我想不出有什麼家庭需要,非要把一個釘子釘在壁腳板上面哪個特別的地方不可。並且釘子小心地塗了漆,為了不讓人看出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白羅?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我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出來。假如你要在樓梯頂上離地一英尺的高度拉一根結實的線或鐵絲,你可以把一端系在樓梯欄杆上,但在牆壁那邊,你就需要有個象釘子一類的東西,好把線的另一端系在上面。”

  “白羅!”我叫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我親愛的朋友,我在設想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你想聽聽我的設想嗎?”

  “你說吧。”

  “好吧,是這樣的。有人注意到鮑勃有把球留在樓梯頂上的習慣。這是件危險的事——可能會導致一次事故。”白羅停頓了一下,然後用有點滿不在乎的語調說,“假如你想要殺一個人,黑斯廷斯,你怎麼著手幹呢?”

  “我——真的——我不知道。我可以想法製造我當時不在肇事現場的假像。”

  “這樣一種做法,我向你擔保,既困難又危險。要這樣做,兇手必須心狠手辣,作案謹慎。而你不是這種人。你是否想到過,利用事故來除掉你要除掉的人,不是最簡單的方法嗎?事故無論何時都在發生。而且有時——黑斯廷斯——可以想辦法讓事故發生!”

  他停了一小會兒,然後繼續說:

  “我想,小狗的球有時被留在了樓梯頂上,這使我們的兇手產生了一種想法。阿倫德爾小姐有在夜間走出自己臥室散步的習慣——她的視力也不好,這樣她就很有可能踩在球上摔倒,頭朝下滾下樓梯。但是一個細心的兇手不會聽任命運。從樓梯上拉一條線是一種好辦法。這會使她頭向前摔倒滾下樓梯,然後,當家裡的人跑出來——就會很清楚地看到事故的原因——鮑勃的球。”

  “太可怕了!”我叫道。

  白羅嚴肅地說:

  “是的,是可怕……而且也不成功……阿倫德爾小姐幾乎沒有傷著。雖然她可能很容易就折頸致死。這使我們這位匿名的朋友很失望!但是阿倫德爾小姐是個很機敏的老婦人。大家都告訴她,說她是讓球給滑倒了,而且現場有球為證,但是她自己回想當時發生的情況後,覺得事故起因和大家講的不同。她不是讓球給滑倒的。另外她還記得一些別的情況。她記得第二天早上五點鐘,聽見鮑勃要求進房子裡的吠叫聲。

  “我承認這是我推測出來的,但他相信我是正確的。阿倫德爾小姐前一天晚上,親自把鮑勃的球拿走放在抽屜裡。後來,小狗出去了,沒有再回來。既然是那樣,就不是鮑勃把球丟在樓梯頂上的。”

  “你這完全是猜測,白羅。”我反駁說。

  他表示異議,說:

  “不全是猜測,我的朋友。當阿倫德爾小姐處于昏迷狀態時,她說過有重要意義的話——關於鮑勃的球和一張‘半開的畫’,你看出問題來了嗎?”

  “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真奇怪。我很瞭解你們英國人的語言,我知道人們不說一張半打開的畫,人們說門半開著。人們也可以說畫掛斜了。”

  “或者說歪了。”

  “或者象你說的歪了。所以我立刻認識到,埃倫沒理解她聽到的這句話的意思。阿倫德爾小姐不是說ajar,即‘半開’這個英文單字,而是說a jar,即‘一個壇子’的意思。現在,客廳裡正好有一個引人注目的瓷壇子。我早就看到壇子上畫著一幅畫。上面畫著一隻狗,依據阿倫德爾小姐說的那些斷斷續續的話,我就到那裡更仔細地觀察了一番。我發現這涉及到小狗整夜在室外這件事情,你看出這個發燒的老婦人的意思了嗎?鮑勃就象壇子上畫的小狗——它整夜在外面——所以不是它把球留在樓梯頂上的。”

  我驚叫了起來,不由地對白羅感到欽佩。

  “你這傢伙真聰明,白羅!你怎麼想到這些事的,真使我吃驚!”

  “不是我‘想到這些事。’而是這些事就在此——非常清楚——大家都可以看到。好吧,你認清了這種局面了嗎?阿倫德爾小姐摔倒後,躺在床上,變得多疑。她覺得的她的多疑或許是不切實際的、荒謬的,但這種懷疑總在她頭腦中出現。‘自從小狗的皮球事件以來,我感到越來越不安。’所以——所以她給我寫了信,不幸的是來年感個月以後我才接到她的信,你說一說,她的信不是完全符合這些事實嗎?”

  “是的,”我承認說,“是符合。”

  白羅繼續說: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勞森小姐特別擔心,鮑勃整夜在外這個事實會穿到阿倫德爾小姐的耳朵裡。”

  “你認為她……”

  “我認為應當重視這個事實。”

  我把他說這件事情想了一想。

  “好吧,“我最後歎了口氣說,“這一切很有趣——就象智力練習。我向你致敬。這是一篇設想的傑作。但是老婦人死了,確實令人感到遺憾。”

  “遺憾——是的。她寫信給我說,有人企圖要謀害她(那畢竟就等於謀殺),事後不久她就死了。”

  “是的,”我說,“你覺得非常遺憾的是,她是自然死亡,是不是?請,承認吧。”

  白羅聳聳肩,不予回答“或者你認為她是中毒而死?”我挖苦地說。

  白羅多少有點沮喪地搖搖頭。

  他承認道:“看上去阿倫德爾小姐確實像是自然死亡。”

  “因此,”我說,“我們夾著尾巴回倫敦去吧。”

  “請原諒,我的朋友,我們不回倫敦。”

  “你是什麼意思,白羅?”我問道。

  “假如你把兔子給狗看,我的朋友,狗還回倫敦嗎?不,它要追到兔子洞了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

  “狗追逐兔子。赫丘勒·撥賂要追逐謀殺犯,是的,或許他這次沒成功,但還是個謀殺犯。而我,我的朋友,我要把他一直追到洞穴——也許作案的是個女人。”

  他馬上又向一家門口走去。

  “你上拿兒去,白羅?”

  “到洞穴去,我的朋友。這是格蘭傑醫生的宅邸,他在阿倫德爾小姐最後生病期間,一直護理她。”

  格蘭傑醫生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他的臉龐消瘦而憔悴,長著咄咄逼人的下巴和一副濃眉,灰溜溜的眼睛十分敏銳。他用銳利的目光看我又看看白羅。

  “有什麼事嗎?”他出其不意地問道。

  白羅以最浮誇的手法,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我應該道歉,格蘭傑醫生,打擾您了。我必須對您直言不諱,我不是來找您看病。”

  格蘭傑醫生冷冰冰地說: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你看上去夠健康的!”

  “我應該解釋一下我來訪的目的,”白羅說,“事實是,我在寫一本書——一本關于已故的阿倫德爾將軍的書,我知道他死前,在馬克特·貝辛住了幾年。”

  看上去醫生相當吃驚。

  “是的,阿倫德爾將軍死前一直住在這裡。就住在小綠房子——過了銀行的那條街上——或許你們到那兒去過了?”白羅點點頭表示肯定,“但你知道這是上輩子的事了。我是一九一九年來到這裡的。”

  “但您認得他的女兒,已故的阿倫德爾小姐嗎?”

  “我和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很熟。”

  “您知道,得知阿倫德爾小姐最近去世的消息,對我是個多麼沉重的打擊。”

  “她是四月底死的。”

  “我知道了。您看,我原指望她能告訴我關於她個人的各種詳細情況和她父親的往事。”

  “是啊。可我看我幫不了你什麼。”

  白羅問道:“阿倫德爾將軍現在還沒有活著的兒女?”

  “沒有。他兒女不少,可全都死了。”

  “有幾個?”

  “有五個,四個女兒,一個兒子。”

  “再下一代呢?”

  “查爾斯·阿倫德爾和他妹妹特裡薩。你可以和他們談談。不過,我懷疑這對你會有多大用處,年輕的一代,對他們的祖父沒什麼興趣。還有他尼奧斯夫人,但是,我也懷疑你們從她那裡能得到多少情況。”

  “他們或許會有什麼家庭文件——契約資料?”

  “可能有。不過我懷疑。據我所知,艾蜜莉小姐死後,清掃出很多東西,全都給燒了。”

  白羅發出一聲非常惋惜、痛苦的呻吟。

  格蘭傑好奇地看著他。

  “對老阿倫德爾你有什麼可感興趣的?我從沒聽說他在哪方面是個知名的大人物。”

  “我親愛的先生,”白羅由於狂熱、激動、眼睛睜地更大、更有神,“不是有一種說法,歷史不瞭解它的偉人嗎?最近,有些報紙報道,透露出對印度兵變問題持完全不同看法,其中定有秘史。在秘史中,約翰·阿倫德爾將軍起著很大作用。整個事情令人銷魂奪魄!讓我告訴您,我親愛的先生,目前人們對這個問題特別有興起。印度——有關英國對它的政策——是當前熱烈討論的問題。”

  “呃,”醫生說,“我聽說阿倫德爾老將軍過去常常大談兵變問題。事實上,人們認為他在這個問題上最有發言權了。”

  “誰告訴您的?”

  “一位叫皮博迪的小姐。順便說一下,你們可以去訪問她。她是這裡的老住戶——很瞭解阿倫德爾家的情況。說閒話是她的主要消遣。單憑她本人,也值得去看看——是個知名人物。”

  “謝謝您。這是個很好的主意。或許您也能告訴我已故的阿倫德爾將軍的孫子,年輕的阿倫德爾先生的地址。”

  “查爾斯?好吧,我可以幫你同他聯系上。但他是個傲慢無理的傢伙,家庭歷史跟他好象沒什麼關系。”

  “他挺年輕嗎?”

  “象我這樣的老保守說他年輕,”醫生說,眼睛閃爍著光芒,“他三十歲出頭,是那種生來就只給家裡添麻煩和增加負擔的年輕人。外貌迷人,只此而已。他坐船到過世界各地,到哪兒也沒幹什麼好事。”

  “他姑姑無疑很喜歡他了?”白羅大著膽子問,“一般做姑姑的都是這樣的。”

  “呃,——我不知道。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不是傻瓜。就我所知,他從來沒有從他姑姑那裡搞到錢。那老婦人有點難對付。我喜歡她,也尊敬她。完全象個社會經驗豐富的老人。”

  “她死得突然嗎?”

  “是,有點突然。你知道,很多年來她身體一直不好,但她都從九死一生中脫險了。”

  “有些內情——對不起,我要重複這些閒話……”白羅攤開雙手表示不贊成的樣子,“說她同家裡的人吵過架了?”

  “確切地說,她沒有同他們吵架,”格蘭傑醫生慢條斯理地說,“沒有,據我所知,沒有公開地吵過。”

  “請原諒,或許我輕率了。”

  “不。畢竟,消息是公共的財富。”

  “我聽說,她沒有把錢留給家裡的人,是不是?”

  “是的,全都留給象一個受驚而發抖的母雞的侍女。這事做得奇怪。我自己也不理解。不像是艾蜜莉小姐幹的事。”

  “噢,好了,”白羅沉思地說,“人們可以想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個老婦人,體弱、多病,完全依賴於服侍和照顧她的人。這樣,有點個性的聰明女人,一定會贏得絕對優勢的。”

  “優勢”這個字眼,看上去象用紅布逗公牛,一下子把格蘭傑醫生激怒了。

  格蘭傑醫生哼了一聲說:

  “優勢?決非如此!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對明尼的態度,還不如對一條狗呢。這是她那一帶人的性格!無論如何,靠服侍人來謀生的女人,一般都是傻瓜。假如她們聰明的話,就會另想好辦法謀士去了。艾蜜莉小姐不高興長時間和傻瓜在一起。她經常是一年就得換一個傻傢伙。優勢?沒那回事兒。”

  白羅趕快離開這個有暗藏危險的問題,他轉了話題。

  “或許,有可能,”他推測說,“在勞森——哦——勞森小姐手裡有過去的家信或其他材料?”

  “可能有,”格蘭傑表示同意,“一般總有好多東西藏在老處女的屋子裡,我想勞森小姐現在連一半也沒有看過。”

  白羅站起身來說:

  “非常感謝您,格蘭傑醫生,您真是太好了。”

  “別客氣,”醫生說,“很遺憾,我幫不了你忙。你們到皮博迪小姐那兒,一定有可能得到些情況。她住在莫頓莊園——離這兒一英里。”

  白羅用鼻子聞了聞醫生桌子上的一大束玫瑰花。

  “好香啊。”他贊歎著說。

  “是啊,我想是挺香的。我自己聞不出味來了。四年前我得了流感。這是一個醫生有趣的自白,對嗎?‘作為醫生,給自己治病。’這真討厭。我不能象我過去那樣,享受抽煙的樂趣了。”

  “實在不幸。順便問一下,您能告訴我年輕的阿倫德爾的地址嗎?”

  “我可以幫你們弄到他的位址。”他把我們帶到會客廳裡,叫道,“唐納森!”

  “他是我的同事,”他解釋說,“沒問題,他肯定知道,他和查爾斯的妹妹訂婚了。”

  他又喊道:“唐納森!”

  一個年輕人從房子後面的一見屋裡走出來。他中等身材,面無血色,舉止呆板。他和格蘭傑醫生形成了難以相信的、鮮明的對照。

  格蘭傑醫生向他解釋了叫他來的目的。

  唐納森醫生的眼睛呈淡蘭色,有點突出,他把我們掃視了一下,好象對我們做估價一樣。他講話時,樣子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

  “我不知道到哪裡可以找到查爾斯,”他說,“但我可以告訴你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的地址。無疑,她能幫助你們和她哥哥取得聯系。”

  白羅對他說,這種幫助就足夠了。

  醫生在筆記本的一頁上寫下了地址,撕下這張紙,遞給了白羅。

  白羅對他表示感謝,並和兩位醫生告別。當我們走出門口時,我意識到唐納森醫生正站在會客廳裡盯著我們看,臉上多少流露出有點驚異的神色。

十、訪問皮博迪小姐

  “精心編造這樣的謊話真有必要嗎,白羅?”當我們離開兩位醫生時,我問他。

  白羅聳聳肩膀,說:

  “人既然打算說謊——順便說一下,我注意到你的本性是很討厭說謊的——我呢,我說謊一點不感到內疚……”

  “這我注意到了。”我插話。

  “……象我剛才說的,人既然打算說謊,那就要說得有藝術性,富有浪漫色彩,使人非信不可!”

  “你認為你說的謊話使人信服嗎?你認為唐納森醫生相信了嗎?”

  “那個年輕人生性多疑。”白羅若有所思地承認道。

  “他那樣子使我對他特別懷疑。”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竟受到你的懷疑。笨人每天都在編寫另一些笨人的生活故事。這就象你說的,我也是這樣做的。”

  “我第一次聽到你把自己叫做笨人。”我一邊說,一邊咧開嘴笑了。

  “我希望我扮演的角色,能和其他人扮演的一樣好。”白羅冷冰冰地說,“很遺憾,你認為我這個小小的謊言編造得不好,可我自己對這個謊言卻相當滿意。”

  我改換了話題:“下一步我們做什麼?”

  “那很容易。我們坐上你的車,去訪問莫頓莊園。”

  莫頓莊園實際是一座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建築,房子醜陋但堅固。一位年老提弱的管事出來見我們,但他有點懷疑,因此,立刻轉回來問,是否我們已事先有約。

  “請告訴皮博迪小姐,我們從格蘭傑醫生那裡來。”白羅說。

  等了幾分鐘後,門開了,一個矮胖的女人搖搖擺擺地走進屋來。她稀疏的白發整齊地從中間分開。身上穿著黑色天鵝絨的衣服,有幾處絨毛已磨得完全脫落了,脖子上系著美麗的針織花帶,胸前別著一個大玉石別針。

  她穿過房間,象近視眼人那樣凝視著我們,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人多少有點吃驚。

  “有什麼東西要賣嗎?”

  “沒有,夫人。”白羅說。

  “真沒有嗎?”

  “確實沒有。”

  “沒有吸塵器要賣嗎?”

  “沒有。”

  “沒有襪子要賣嗎?”

  “沒有。”

  “沒有地毯要賣嗎?”

  “沒有。”

  “噢,好吧,”皮博迪小姐一邊說著,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我想可以了,你們最好坐下吧!”

  我們順從地坐了下來。

  “請原諒我問你們,”皮博迪小姐說,神態中流露出一絲歉意,“我不得不小心,誰都不好相信到這裡來的人。僕人不行,他們也弄不清,分辨不出誰是好人。這也不能責怪他們。那些來這裡的人,聲音、衣著和名字都看不出有問題。僕人怎麼能分辨出呢?他們自稱是什麼裡奇韋司令、斯科特·埃傑頓先生、達奇·菲茨赫伯特船長,他們有的長得還挺漂亮,但是,在你要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之前,他們就當著你的面把我家一台製作奶油的機器推走了。”

  白羅非常認真地說:“我向您擔保,小姐,我們可不是那種人。”

  “可是,你們應該知道,確有此事。”皮博迪小姐說。

  白羅一下子又把自己編的故事講了出來。皮博迪小姐不加評論地聽他說,小眼睛眨了一兩次。白羅講完時,她說:

  “打算寫一本書嗎?”

  “是的。”

  “用英文寫?”

  “當然——用英文。”

  “但你是外國人,嗯?你說說,你是外國人,不是嗎?”

  “是的。”

  她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想你是他的秘書吧?”

  “噢——是的。”我含含糊糊地說。

  “你能寫優雅的英文嗎?”

  “我希望我能寫。”

  “你是在哪兒上的學?”

  “伊頓。”

  “那你不行。”

  皮博迪小姐如此非難這古老神聖的教育中心,我真想反駁。但因為她又一次把注意力轉向了白羅,我因此沒能同她進行爭辯。

  “打算寫阿倫德爾將軍的生平嗎?”

  “是的,我想您認識他。”

  “是呀,我認識約翰·阿倫德爾,他愛喝酒。”

  稍停片刻後,皮博迪小姐繼續沉思地說:

  “寫印度之亂,嗯?在我看來有點白費勁。不過,那是你們的事。”

  “您知道,小姐,這些事情很時興。目前表現印度的事時髦。”

  “也許是這樣,有些事情又回到原先那樣了。瞧,現在衣服的袖子又做成和以前一樣了。”

  我們有禮貌地保持著沉默。

  “象羊腿的袖子,總是很難看,”皮博迪小姐說,“但是在主教眼裡,我穿這種式樣的衣服卻看上去挺好看。”她用明亮的眼睛盯著波落,“噢,你想知道些什麼?”

  白羅攤開雙手說:

  “什麼都想知道!家庭歷史,軼事趣聞,家庭生活。”

  “我告訴不了你有關印度的事,”皮博迪小姐說,“說真的,有關這事我沒聽說什麼。但這些老人和他們的軼事使人很討厭。他是一個很傻的人——但我敢說,將軍還是不壞的。我常常聽人說,才智不能使你在軍隊裡高升。要多關照你上校的夫人,洗兒恭聽你上司的吩咐,你就能官運亨通——這就是我父親過去常說的。”

  白羅對這一格言表示尊重,過了一小會兒,他才說:

  “您和阿倫德爾家庭的關系很密切,是嗎?”

  “他們家的人我全認得,”皮博迪小姐說,“瑪蒂爾達是老大,這姑娘臉上盡是雀斑。她過去在教會學校教書,愛上過一個牧師。再就是艾蜜莉,她擅長騎馬。她父親喝醉酒時,她是唯一對父親什麼都能幹得出的人。喝完的酒瓶子一車一車拉出屋外,夜間她們把瓶子埋起來。讓我想想,下麵該誰了,是阿拉貝拉還是托馬斯?我想下一個該是托馬斯。我總是替托馬斯感到遺憾。這家裡共有一個男人,四個女人。在這群女人中,這個男人就象個傻瓜。托馬斯自己有點象個老婦人,誰也想不到他會結婚。因此,當他結婚時,大家感到有點震驚。”

  她抿著嘴輕聲地笑起來——一種圓潤的、維多利亞時代女人的笑聲。

  很明顯,皮博迪小姐在孤芳自賞。她幾乎完全忘記我們是她的聽眾,而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再就是阿拉貝拉,一個很普通的姑娘。臉長得象烤餅。盡管她是家裡長得最不好看的,她還是結了婚,嫁給劍橋大學的一位教授,那時這人的年紀就不小了,肯定有六十歲。他來這裡講了幾次課——我記得講的是關於現代化學的奇跡。我也聽了幾次。我記得,他留著鬍子,話也不清楚,他講的大部分我都聽不清,阿拉貝拉常常在他講完後,留下來問他問題。她自己那時也不年輕了,已是快四十歲的人了。好啦,他們現在都死了。這是一樁相當美滿的婚姻。娶一個長得不好看的女人,總要招致別人議論——你立刻就知道這是最糟糕的了,不過這女人不輕浮。下面就是艾格尼絲。她是最小的——長得挺漂亮。我們都覺得她太愛尋歡作樂,簡直是生活放蕩!你想,如果他們姐妹當中有人要結婚的話,那肯定是艾格尼絲。奇怪的是她並沒結婚。戰後不久她就死了。”

  白羅低聲說:“你說托馬斯結婚有點意想不到。”

  皮博迪小姐又一次從喉嚨裡發出圓潤的咯咯笑聲。

  “意想不到!我要說這完全意想不到!九天之內就辦了件醜事。你根本就想不到他會幹這事——他是一個多麼沉靜、靦腆、恭謙的男人,是那樣鐘、愛他的姐妹。”

  她停了一下,然後說:

  “你記得十九世紀末期,有一起轟動一時的案件嗎?記得偶一個瓦利夫人的嗎?她被告說用砒霜毒死了她的丈夫。這女人長得挺好看。那個案子費了很大的勁才解決。最後她被無罪釋放。這個女人使托馬斯·阿倫德爾昏了頭,他收集所有的報紙,閱讀了有關這案件的報道,並把瓦裡夫人的相片從報紙上剪下保存起來。當審判一結束,他就到了倫敦,竟去向她求婚,這事你信嗎?一個沉靜、閉門不出的男人,這個托馬斯呀!誰也琢磨不透男人的心理,你能琢磨嗎?男人的感情太容易突然迸發出來了。”

  “後來怎麼樣了?”

  “哦,她嫁給了他。”

  “他的姐妹們對次感到很震驚吧?”

  “我認為是這樣!她們不願意見她。在考慮了這一切只好,我也不知道該責備誰。托馬斯氣壞了。他離開家到英倫海峽島嶼上居住去了,再沒有人聽到關於他的情況。我不知道瓦利是否把第一個丈夫毒死了,反正她沒有毒死托馬斯。她死後他還活了三年。他們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這對孩子長得很漂亮——象他們的母親。”

  “我想他們長到這裡來看他們的姑姑吧?”

  “他們父母死後,才來這裡。他們都上學,父母去世後差不多都大了。他們常到這裡來度假。艾蜜莉那時是世上唯一活著的人,他們倆和貝拉·比格斯是她僅有的親人。”

  “比格斯?”

  “阿拉貝拉的女兒,一個反應遲鈍的女孩子——比特裡薩大幾歲。她自己幹了件蠢事,嫁給了一個叫戴鴿的大學畢業聲,現在是個希臘醫生。雖然我承認他長得讓人討厭——但舉止迷人。我認為可憐的貝拉在婚姻上沒有很多選擇的機會。她的時間都用在八面光子她父親,或者替她母親繞毛線上了,這男人是外國人,完全是異國情調,投合她的心意。”

  “他們的婚姻美滿嗎?”

  皮博迪小姐突然改變了態度:

  “我不願意對任何婚姻做出肯定評價!看上去他們很幸福。婚後生了兩個黃皮膚的孩子。他們住在士麥那。”

  “但他們現在在英國,是嗎?”

  “是的,他們是三月份來的。我想他們很快還會回去的。”

  “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喜歡她的外甥女嗎?”

  “你問喜歡貝拉嗎?唉,挺喜歡。可她是一個反應遲鈍的女人——每天都讓孩子和家務事纏住了。”

  “她對自己的丈夫滿意嗎?”

  皮博迪小姐咯咯地笑了笑。

  “她對自己的丈夫不滿意,但我想她相當喜歡這個傢伙。你知道,他有腦子。你要問我的話,我得說他對她很會使手腕。這傢伙貪財。”

  白羅咳嗽了一聲。

  “我聽說,阿倫德爾小姐死時很有錢吧?”他低聲說。

  皮博迪小姐使自己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她說:

  “是的,這就是阿倫德爾小姐之死引起議論紛紛的原因!人們做夢也想不到她死時會留下這麼多錢。事情是這樣的:老阿倫德爾將軍留下了相當一筆錢——平均分給了他的兒子和女兒們。其中一部分又重新投資,我認為每筆投資都很成功。家中原來存有莫陶爾公司的股票。當托馬斯、阿拉貝拉兄妹二人結婚時,當然就把他們那份股票拿走了。另外那三姐妹仍住在這裡,她們平日連三人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象以前一樣,花不了的錢就再投資。當瑪蒂爾達去世時,她把自己的錢,分給了艾蜜莉和艾格尼絲,而當艾格尼絲去世時,她有把自己的錢全給了艾蜜莉。艾蜜莉省吃儉用過日子。結果,她死時,就成了一個很富有的女人了——但這筆錢全讓勞森女人得手了!”

  皮博迪小姐說這最後一句話時,就象達到了勝利的頂峰。

  “這件事不使你吃驚嗎,皮博迪小姐?”

  “說實話,使我很吃驚!艾蜜莉死前常公開對大家說,她死後要把錢分給特裡薩、查爾斯和貝拉。還說遺物要分給用人等等。我的上帝呀,在艾蜜莉死後,准備按遺囑上說的去做時,發現她又重新寫了遺囑,竟把全部財產給了可憐的勞森小姐!”

  “這新遺囑一定是她死前不久寫的!”

  皮博迪銳利的眼光射向白羅。

  “我也考慮這老婦人是不是受了什麼不正當的影響。但又覺得恐怕不會,我認為可憐的勞森不會有那種頭腦或膽量,去企圖做這種事。老實說吧,她看上去也象其他人一樣感到驚奇——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說的!”

  白羅聽帶最後一句話是,微微笑了笑。

  “新遺囑是她死前十天寫的,”皮博迪小姐繼續說,“律師說沒有問題,好啦——也許是沒問題。”

  “您的意思是……”白羅身子微向前傾。

  “詐騙術,這就是我說的,”皮博迪小姐說,“這裡面有鬼。”

  “您確切的想法是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我怎麼能知道具體是什麼詐騙?我又不是律師。但是這件事有點蹊蹺,擰你記住我的話。”

  白羅慢慢地說:“沒有人對遺囑提出質疑、爭辯嗎?”

  “我相信特裡薩請教了法律顧問。這會給她帶來很大好處!一個律師十有九次的意見是什麼呢?就是告訴你:‘不要申訴了!’從前有一次,有五個律師都勸我不要採取行動。而我怎麼做的呢?不予理財!結果這個案子我贏了。他們讓我站在證人席上,一個倫敦來的聰明但妄自尊大的年輕人,設法讓我做證時自相矛盾。他沒成功。他在法庭上對我說:‘您肯定辨認不出這些皮貨是誰的,皮博迪小姐。皮子上沒有記號。’”“‘可能是這樣。’我說,‘但是在襯裡上有一塊織補處,如果今天有誰能織補得和那一塊一樣,我就把我的傘吃進肚子裡。’他完全垮臺了。”

  皮博迪小姐盡情地嘻嘻笑起來。

  “我想,”白羅謹慎地說,“那種——不服氣的感情在勞森小姐和阿倫德爾小姐家庭成員之間相當強烈吧?”

  “你期望會有什麼結果呢?你知道人的本性是什麼。一個人死後總跟著要出現麻煩事。一個男人或女人的屍體,在棺材裡幾乎還沒涼以前,大部分送葬人就已經在相互撕打,抓對方的眼睛了。”

  白羅歎了口氣:

  “說得太對了。”

  “這就是人的本性。”皮博迪小姐說,好象很寬容人的這種特性。

  白羅改換另一個話題。

  “阿倫德爾小姐是真想從唯靈論中尋求樂趣嗎?”

  皮博迪小姐用尖銳的目光,狠狠地盯著白羅。

  “假如你認為,”她說,“約翰·阿倫德爾的靈魂又回到人世間,命令艾蜜莉把錢全給明尼·勞森,而艾蜜莉聽從了他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完全錯了。艾蜜莉可不是那樣的一個傻瓜。假如你要我回答你,我可以告訴你,她發現唯靈論比玩紙牌更有樂趣。你們見到特利普姐妹了嗎?”

  “沒有。”

  “假如你見過的話,你就會認識到她們幹的事是多麼蠢。那是專門刺激女人的。總是給你一些你死去的一兩個親人的資訊——而又總是自相矛盾。她們全相信這一套。明尼·勞森也相信。噢,好了,我想,這和其他辦法一樣,是一種消磨晚上時光的好辦法。”

  然而,白羅又想法改變了話題。

  “您熟悉年輕人查爾斯·阿倫德爾吧?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不是好東西。人倒挺可愛的。可總是缺錢——總是欠債——每次從世界各地回來時,就象窮光蛋。他知道怎樣誘騙女人。”她咯咯地笑了笑又說,“這樣的人見多了,騙不了我。不過我得說,托馬斯竟有這麼個有趣的兒子。托馬斯穩重而保守,一個典型的正直人。可總是惹人厭惡。你聽著,我倒喜歡這個小淘氣——但他是那種為一兩個先令,而欣然殺死自己祖母的日呢。他沒有道德觀念。竟有人生來就沒有道德觀念,這真奇怪。”

  “他妹妹呢?”

  “特裡薩?”皮博迪小姐搖搖頭,慢慢地說,“我不知道。她是個喜歡異國情調的人,與眾不同。她和這裡的一個毫無生氣的醫生訂了婚。或許你們見到過他了?”

  “是唐納森醫生?”

  “是的。他們都說,他在醫生職務方面很聰明。但在其他方面是個可憐的,呆頭呆腦的日呢。我要是個年青姑娘,不會愛上這種人。不過,特裡薩有自己的主意,她有生活經驗,這一點我擔保。”

  “唐納森醫生不給阿倫德爾小姐看病嗎?”

  “格蘭傑醫生度假不在的時候,他就來給看病。”

  “但這次阿倫德爾小姐臨終病危時,他沒有來吧!”

  “我想他沒來。”

  白羅笑著說:

  “我推測,皮博迪小姐,您不把他當成個醫生看吧?”

  “我從來沒這麼說。事實上。你錯了。他夠精明的,在他專業方面也夠聰明的——但我看著不順眼。比如:在過去,要是一個孩子吃了太多的青蘋果,就會得肝氣不和,醫生看完後也會說這病,他讓你回家後,去醫院取幾個藥丸也就行了。現在,醫生告訴你說孩子得了酸中毒,要注意他的飲食,也給你和過去一樣的藥,只是做成了挺漂亮的小白藥片,由化學藥品商配製而成。可是,你要比過去多花三倍的錢!唐納森醫生屬於這個學派。你知道,大多數年輕的母親都更喜歡這種醫療方法。聽上去顯赫子新方法是好些。這個年輕人將不會長時間在這裡給麻疹和肝氣不和病人看病了,他的眼睛看上了倫敦,他有抱負,他想成為專家。”

  “要成為哪一方面的專家呢?”

  “血清治療學。我想我沒說錯。假使你得了病,不管你感覺如何,討厭的皮下注射針頭就紮進你的皮肉。我自己可受不了這些討厭的注射。”

  “唐納森醫生正在試著治其他什麼特別的疾病嗎?”

  “別問我。我所知道的只是,普通醫生的實踐對他來說還不夠。他想在倫敦開業。但那樣做就需要錢,而他象教堂裡的老鼠一樣窮,不管教堂裡的老鼠是什麼樣。”

  白羅小聲自語說:

  “因為缺錢而使真正的才能發揮受到阻礙,這真使人喪氣。然而也有的人連自己收入的四分之一都花不了。”

  “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就花不了。”皮博迪小姐說,“當宣讀遺囑時,有些人感到相當驚奇。我說的是這筆錢使人驚奇,而不是這筆錢留給誰的具體辦法。”

  “您認為她自己家庭的其他成員,也感到驚奇嗎?”

  “那就難說了,”由於興奮,皮博迪小姐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不肯定,也不否定。他們當中有一個人想出了一個相當機靈的點子。”

  “哪一個人?”

  “查爾斯,他把自己的錢做了一番計算。他不是個傻瓜,這個查爾斯。”

  “但有點遊手好閒,嗯?”

  “無論如何,他不是個呆頭呆腦的人。”皮博迪小姐狡獪地說。

  她停了一下,然後問道:

  “打算見見他嗎?”

  “我是這麼打算的。”白羅莊重地說,“在我看來,他手裡可能有關于他祖父的家庭材料吧?”

  “很有可能他把這些材料都燒了,這個年輕人對他的長輩毫不尊敬。”

  “所有的管道都該試試。”

  “看來是得這樣。”皮博迪小姐冷冰冰地說。

  她蘭色的眼睛,剎那間出現了閃光,看上去使白羅很不愉快。他站了起來。

  “我不應該在佔用您更多的時間了,小姐。我非常感謝你能夠告訴我這一切。”

  “我盡了力,”皮博迪小姐說,“看上去我們離開印度之亂的話題相當遠了,是不是?”

  她同我們倆握手告別。

  “書出版時告訴我,”這是她同我們分手時說的話,“我會對這本書非常感興趣。”

  我們離開屋子,最後聽到的是一陣圓潤的咯咯笑聲。

十一、訪問特利普姐妹

  “喂,”當我們重新坐進車裡時,白羅問:“下一步我們幹什麼?”

  鑒於以前的經驗,這次我沒建議回城。既然白羅很欣賞他自己的方案,我為什麼要反對呢?

  我建議去喝茶。

  “黑斯廷斯,喝茶?多怪的念頭啊!你考慮考慮時間。”

  “我考慮了——我的意思是我看過時間了。現在是五點半。很明顯,該喝茶了。”

  白羅歎了口氣。

  “你們英國人總是要午後喝茶!不,我的朋友,我們不喝茶。前幾天我看了一本講禮儀的書,書中說六點鐘以後就不該進行午後訪問了,不然就是失禮。因此,我們只剩下半個小時去完成我們的計劃了。”

  “今天你多麼喜歡社交呀,白羅!那現在我們去拜訪誰?”

  “特利普姐妹。”

  “現在你在寫一本關於唯靈論的書嗎?還是仍然寫關于阿倫德爾將軍生平的書?”

  “比那些都簡單,我的朋友。但我們必須打聽一下這些女士們住在哪裡。”

  打聽路的方向很容易,但有時使人迷惑難找的是一連串的小路很難辨認。特利普姐妹的閨宅原來是一座封建如畫的農舍——建築如此的古老和象畫一般的美麗,以至於看上去好象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一個大約十四歲左右的孩子打開了門,她費勁地將自己的身子緊貼著牆,讓出足夠的地方好讓我們進去。

  屋子內部結構全是古老的櫟木梁——裡面有一個大壁爐,窗戶很小,小到透過窗戶很難看得清楚外面的東西。傢俱有意識地做得很簡單——這家的主人只用櫟木製品——木碗裡放有很多水果,牆上掛著很多照片——我注意到,大部分照片都是兩個人的,但拍照的姿勢不同——常常是鮮花緊貼胸部或者拿著義大利麥稈編的大花草帽的姿勢。

  准許我們進屋的那孩子嘟噥了幾句就不見了,但可以清楚地聽到她在樓上講話的聲音。

  “有兩位先生要見您,小姐。”

  一陣嘁嘁喳喳的女人說話聲,接著又聽到開門聲和裙子拖地的沙沙聲,一貫婦人下了樓,泰然自若地向我們走來。

  她四十多歲,快五十了。她的頭發從中間分開,梳成聖母瑪利亞的發型;褐色的大眼睛稍有點突出。身穿有枝葉花紋的平紋細布衣服,使人聯想到那奇特的化裝服飾。

  白羅迎上前去,舉止瀟灑。他說:

  “很抱歉,打擾你了,小姐,但我目前處境確實很難辦。我到這裡來找一位婦人,可她已經離開馬克特·貝辛鎮了。別人告訴我說,你肯定知道她現在的地址。”

  “真的嗎?那是誰呢?”

  “勞森小姐。”“哦,明尼·勞森。當然啦!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坐下吧,先——生——,你們怎麼稱呼?”

  “我叫白羅提——他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特利普小姐對介紹表示感謝,然後就開始忙亂開了。

  “請坐在這吧——不,你們請——真的,我自己總是喜歡坐直靠背椅子。現在你們坐得舒服嗎?我親愛的明尼·勞森——哦,我妹妹來了。”

  一陣開門聲和沙沙的響聲後,又一個婦人加入到我們之中。她身穿綠色方格花布衣,這身衣著給十六歲的女孩穿倒滿合適!

  “這是我妹妹伊莎貝爾——這是白羅特先生——和——霍金斯上尉。伊莎貝爾,親愛的,這兩位先生是明尼·勞森的朋友。”

  伊莎貝爾·特利普小姐可沒有她姐姐那麼豐滿。實際上,可以把她描繪成骨瘦如柴。她把美麗的頭發梳成很多淩亂的發卷。舉止象受過薰陶的女孩子,很容易便可以認出她就是相片上那個拿花的人。現在,她雙手緊握,十指交叉,向一個感情激動的姑娘似的,她說:

  “多麼令人高興啊!我親愛的明尼!你們最近見到她了?”

  “好幾年沒見了,”白羅解釋說,“我們出版的失去了聯系。我一直早旅行。這就是為什麼當我聽到我的老朋友洪福降身時,感到又驚奇,又高興。”

  “是的,確實如此。她應該受到這種報答!明尼這種人太少有了。她那樣單純——又那樣誠摯。”

  “朱莉婭。”伊莎貝爾叫道。

  “怎麼了,伊莎貝爾?”

  “那個字母P多清楚呀!你記得昨天晚上扶乩寫字板,總是劃出P字。這預示著准有一個客人從遠方來,他的第一個字母是P。”

  “是這樣的。”朱莉婭贊同地說。

  兩個女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白羅,又高興,又驚愕。

  “寫字板不說謊。”朱莉婭小姐輕聲地說。

  “你對神鬼之事感興趣嗎,白羅特先生?”

  “我沒什麼經驗,小姐們,但——象任何常在東方旅行的人一樣,我不得不承認,有許多事人們不理解,而且也不能用自然法則來解釋。”

  “太對了,”朱莉婭說,“實在太對了。”

  “東方,”伊莎貝爾嘟噥著說,“那是神秘和神鬼之鄉。”

  白羅的東方之行,就我所知,是從敘利亞到伊拉克的旅行,大約只用了幾個星期。然而聽他現在的談話,人們會發誓說,他的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准是在叢林裡和東方各地的集市上度過的,他一定和伊斯蘭教教徒、行僧以及印度教的大聖都有過密切的交往。

  我看得出:特利普姐妹是素食主義者、唯靈論者、英國的猶太人、基督教科學派信仰者、唯神論者,同時也是熱心的業餘攝影師。

  “人們有時覺得,”朱莉婭歎了口氣說,“馬克特·貝辛鎮是個不宜住人的地方。這地方一點也不美——這裡沒有靈魂。人應該有靈魂,你不這麼認為嗎,霍金斯上尉?”

  “確是這樣,”我多少有點為難的樣子說,“噢,確是這樣。”

  “沒有幻想的地方人類就要毀滅,”伊莎貝爾引用了這句話,同時歎了口氣,“我常同教區牧師一起討論問題,但發現他心胸狹窄得讓人難受。你是否認為,白羅特先生,任何確定的信條一定是狹窄的呢?”

  “一切事物都是簡單的,真是這樣。”她姐姐插話道,“也向我們所熟知的,歡樂和美好就是一切!”

  “言之有理。”白羅說,“多麼遺憾呀,人們之間竟出現誤解和爭吵——特別是為了錢。”

  “金錢是如此地肮髒。”朱莉婭歎了口氣說。

  “我推測,已故的阿倫德爾小姐是一個你們使其改變了信仰的人吧?”

  兩姐妹互相對看了一下。

  “我不知道。”伊莎貝爾說。

  “我們一直不能斷定,她信還是不信,”朱莉婭低聲說,“有時看上去她是相信的,可過一會兒,她又說一些話——那樣——那樣下流的話。”

  “哦,你記得上一次神奇現象吧。”朱莉婭說,“那可真是最奇特的了。”她又轉向白羅,“事情出在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病倒的那天晚上。我和我妹妹吃過晚飯到她那裡去了,我們坐在一起——就我們四個人。你知道,我們都看見了——,我指我們三個人——看得特別清楚,環繞著阿倫德爾小姐的頭。”

  “你有什麼看法嗎?”

  “是的。那是一種發光的霧。”她轉向她妹妹,“伊莎貝爾,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來描繪它?”

  “是的,就是那樣的。一種發光的霧逐漸地圍繞著阿倫德爾小姐的頭出現——一種表明她即將到另一個世界去的徵兆。”

  “太奇怪了,”白羅用一種受了感動的語調說,“屋子裡很黑,是嗎?”

  “哦,是的,我們常常早黑暗中得到更好的啟示。那天晚上很暖和,所以我們沒有生火。”

  “一個最有趣的神靈曾對我們說,”伊莎貝爾說,“她的名字叫費蒂瑪。她告訴我們說她經歷過十字軍東征時代,她送給我們一句最沒的詞句。”

  “她實際上是對你們說話了嗎?”

  “不,不是直接對我們說,是鬼用鼓聲通知的。意思是:美好、希望、生活,多美的詞句!”

  “阿倫德爾小姐就是在那天你們聚會後病倒的嗎?”

  “就在那之後病倒的。送上來一些三明治和紅葡萄酒,可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說她覺得不太舒服,她不吃了。那就是她病的開始。老天仁慈,沒有要她長久地去受那極度的苦痛。”

  “四天之後她就死了。”伊莎貝爾說。

  “現在我們早就從她那裡得到資訊了,”朱莉婭煞有介事地說,“她說她在那裡很幸福,一切都是美好的。她還說,她希望她所有的親人之間,要友愛和睦。”

  白羅咳嗽了一聲,說:

  “恐怕現在的情況不是那樣吧?”

  “阿倫德爾小姐的親戚們對可憐的明尼的行為是可恥的。”伊莎貝爾說。她的臉由於氣憤而變紅。

  “明尼是世上最少有的人了。”朱莉婭插話說。

  “有人散佈說一些話,說些最不道德的話——說她策劃這筆錢留給了她自己!”

  “可實際上,這對她是一件最最震驚的事……”

  “律師宣讀遺囑事,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親口對我們這麼說的,‘朱莉婭’,她對我說,‘我親愛的,當時你用一根羽毛就可以把我打倒。就給了僕人們幾件遺物,而小綠房子和剩餘的財產都給威廉明娜·勞森。’她嚇得目瞪口呆。等她能開口說話後,她問有多少錢——她想,也許有幾千鎊吧——珀維斯先生結結巴巴地談了些大家都聽不懂的動產淨值一類的話後,宣佈說:大約剩下三十七萬五千英鎊。可憐的明尼告訴我們,她聽到這話後幾乎暈過去。”

  “她一點也沒想到,”她妹妹反復說,“她從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是她對你說的,是?”

  “哦,是的,她重複說了好幾遍。阿倫德爾小姐的親戚,實在是居心險惡。他們還繼續象以前那樣想要這筆錢——他們疏遠她,懷疑她。畢竟,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

  “看上去英國人在吃誤解的苦頭。”白羅嘟噥著說。

  “我倒希望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完全按他們自己的意願來支配遺產!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很明智的。很明顯,她不相信自己的親人,我敢說,事出有因。”

  “噢?”白羅感興趣地把身子向前傾了一下,“真的嗎?”

  白羅表現出注意力更加集中,更加討人喜歡的樣子,這更促使伊莎貝爾增加繼續往下說的興趣:

  “是的,確實如此。她的侄子查爾斯·阿倫德爾,完全是個壞傢伙。這是眾所周知的!我相信一些外國員警甚至要捉拿他。根本不是個稱心如意的人。至於他妹妹,我實際並沒有和她講過話,她是個打扮得很妖裡妖氣的女孩子。時髦過分,真的,臉上的胭脂、粉,擦得多得可怕。看一眼她的紅嘴唇,就能使我差不多病倒。那嘴唇看上去就象沾了血,我的確懷疑她是不是吸毒——有時,她的舉止很怪。她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唐納森醫生訂了婚,但我覺得甚至他看到她那樣子也有些厭惡。當然,她的舉止媚人,可我希望他早晚能恢復理性,去娶一個喜歡農村生活的能在室外幹活的漂亮英國姑娘。”

  “其它親人呢?”

  “嗯,我再繼續說給你。非常令人不滿意。並不是說我要講塔尼奧斯夫人的壞話——她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女人——但她確實是個白癡,完全受她丈夫的支配。而他是一個土耳其人——一個英國姑娘嫁給一個土耳其人,是相當可怕的事。我認為是這樣,你不這麼看嗎?這說明這姑娘沒有挑剔。當然,塔尼奧斯夫人是一位慈母,可孩子們都不招人喜歡,這些可憐的小東西。”

  “總而言之,你是否認為勞森小姐更值得領受阿倫德爾小姐的遺產呢?”

  朱莉婭心平氣和地說:

  “明尼·勞森是個好女人。世上少有。這不是說她好象從沒有想到過金錢,但她從不貪婪。”

  “可她還從沒有想拒絕接受這筆遺產吧?”

  伊莎貝爾身子往回縮了縮,說:

  “這個——任何人都不會那樣做的。”

  白羅笑了,說:

  “不會的,恐怕不會……”

  “你瞧,白羅特先生,”朱莉婭插話道,“她把這看做是對她的信任——一種神聖的信任。”

  “她挺願意給塔尼奧斯夫人或者她的孩子們些東西,”伊莎貝爾繼續說,“只是她不想要塔尼奧斯先生控制所有權。”

  “她甚至說她可以考慮給特裡薩生活費。”

  “我認為她這樣做是很寬宏大量的——考慮到那姑娘對她總是那麼不尊敬。”

  “確實是這樣,白羅特先生,明尼是最塔尼奧斯的人。我不多說了,你當然是瞭解她的嘍?”

  “是的,”白羅說,“我瞭解她。可我還不是不知道——她現在的地址。”

  “當然你還不知道!我多傻呀!要我把地址給你寫下來嗎?”

  “我可以自己寫。”

  白羅拿出他那本一直用的筆記本。

  “克蘭羅伊登公寓,17號,W2,離懷特利房子不遠。請你代我們問她好,行嗎?我們最近一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白羅站了起來,我也跟著起身。

  “我應該謝謝你們二位,”白羅說,“謝謝你們最動人的談話和善意地告訴了我們我朋友的地址。”

  “我想准是綠房子那的人沒告訴你們地址,”伊莎貝爾大聲說,“一定是那個埃倫!僕人總是那麼妒忌,那麼鼠肚雞腸。他們對明尼總是那麼刻薄。”

  朱莉婭象個貴婦人似地和我們握了握手。

  “對你們的來訪很高興,”她很有禮貌地說,“我不知道……”

  她向她妹妹投了一個詢問的顏色。

  “你們原因,或許——”伊莎貝爾臉色微現紅暈,“就是說,你們願意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很簡單的晚飯——一些切碎的生菜,黑麵包和黃油,還有水果。”

  “聽上去還挺好吃的,”白羅趕快說,“可是對不起,我和我的朋友還得趕回倫敦。”

十二、我和白羅討論案情

  “感謝上帝,白羅,”我熱情地說,“你使我們沒有吃上她們晚飯的生胡蘿蔔;多麼古怪的女人啊!”

  “她們也許能給我們吃一塊好牛排——外加油炸土豆——也許再給一瓶好酒。我不知道我們在那裡能喝上些什麼。”

  “我想我們在那裡只能喝井水,”說這話時我也直打冷戰,“或者能喝點沒有酒精的蘋果酒。那兒真是個鬼地方!我打賭那裡出來花園裡有一個廁所外,沒有浴室,也沒有衛生設備!”

  “奇怪,女人怎麼會喜歡過這種不舒服的日子,”白羅若有所思地說,“雖然她們很善於精打細算,以應付不太富裕的日子,但不是窮酸到那種地步。”

  我在彎曲的小路上開著車,轉過最後一個彎,又重新出現在同往馬克特·貝辛的大道上。這時,我問白羅:“現在你命令我這個司機幹什麼?我們下麵該訪問哪一家了?或者我們再回喬治小旅店,問問那個有氣喘病的老招待員嗎?”

  “黑斯廷斯,你會高興地聽到我說,我們已經完成了對馬克特·貝辛的調查了……”

  “好極了。”

  “但這只是暫時的。我還要再回來!”

  “還是來調查那起未遂的謀殺案嗎?”

  “一點不錯。”

  “你從我們剛剛聽到的那些胡言亂語中瞭解了些什麼?”

  白羅明確地說,“有幾點值得注意。在我們這場劇中,不同角色都開始更清晰地露面了。某種程度上說,它類似一篇古代幻想小說,是不是?人們一度看不起的、低賤的侍女,現在富有了,並在扮演著慷慨濟貧的貴婦人的角色。”

  “我想這樣一副恩人的氣派一定會使那些認為自己是合法繼承者的人非常惱怒!”

  “黑斯廷斯,你說的,確實如此。”

  我們默默地看著車,向前行駛了幾分鐘。汽車穿過了馬克特·貝辛鎮,我們又一次飛馳在大道上。我輕聲的哼起了小調:“小矮人,你忙了一整天。”

  “你今天過得快樂吧,波落?”最後我問道。

  白羅冷冰冰地說,“我不太明白你說的‘快樂’指的是什麼,黑斯廷斯?”

  我回答:“我看,你是在盡情享受坐車兜風的閒暇。”

  “你認為我不夠認真嚴肅嗎?”

  “噢,你夠嚴肅認真的,但現在這項工作像是學術研究。你處理這一問題,完全是為了使自己精神上得到滿足。我的意思是——你這樣做是不實際的。”

  “相反,它是非常實際的。”

  “我的表達能力很差。我的意思是,假如老婦人還活著,需要我們幫助她,保護她免受進一步的迫害——那麼,還會有點意思。我不能不承認,現在的情況是她已經死了,那我們還要焦慮什麼呢?”

  “要是那種情況,我的朋友,人們就根本不必去調查謀殺案了!”

  “不。那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要是那種情況,你就會友誼具被謀殺的屍體……噯,真他媽的!我說不清了。”

  “別發怒。我完全瞭解你的意思。你把一具被謀殺的屍體和只是由於一種疾病致死,這兩種情況分開了。例如:如果阿倫德爾小姐突然死于令人驚恐的暴力,而不是由於長期患病而死——那麼,你就不會隊我要發現真情的努力無動於衷,是不是?”

  “當然了,要是那樣,我不會無動於衷。”

  “但不管怎麼樣,不是確實有人企圖要謀殺她嗎?”

  “是的,可他們沒成功。這就使得問題全然不同了。”

  “誰企圖要殺害她,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引起你的興趣嗎?”

  “呃,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事使我感興趣。”

  “我們考慮這一問題的範圍是有限的。”白羅若有所思地說,“那條線……”

  “那條線只是你根據壁角板上的那根釘子推斷出來的!”我打斷他的話,“而那根釘子可能在那上面有好多年了!”

  “不,釘子上的漆是新刷的。”

  “好了,可我還是認為這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解釋。”

  “你說一種吧。”

  當時,我想不出足夠有理的解釋。白羅趁我沉默的有利時機,以破竹之勢發表了他的論述。

  “是的,我們考慮這個問題的範圍很有限。那條線只能是在大家都去睡覺之後,才從樓梯上拉過去。因此,只是住在房子裡的人是我們考慮的對象,那就是說,兇手只能在這七個人之中。他們是塔尼奧斯先生,塔尼奧斯夫人,特裡薩·阿倫德爾,查爾斯,勞森小姐,埃倫的廚師。”

  “肯定你可以把僕人排在受懷疑之外。”

  “僕人也接受了遺產,我親愛的。另外,還可能有其他謀殺原因——由於惡意——爭吵——欺詐——因此不能肯定說他們無嫌疑。”

  “我看這非常不可能。”

  “未必可能,我同意。但應該考慮到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既然是這樣,那兇手就應該是八個人中的一個,而不是七個人。”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我覺得這次我要比白羅高明些,我說:

  “你應該把阿倫德爾小姐自己也包括進去。你怎麼這點她不會拉條線過樓梯,來絆倒家裡其他人呢?”

  白羅聳聳肩。

  “你在說傻話,我的朋友。假如阿倫德爾小姐設下這條絆繩,她就會小心而不至將自己絆倒。你記住,是她被絆倒在樓梯上。”

  我垂頭喪氣認輸了。

  白羅用一種沉思的聲音繼續說:

  “整個事件的先後次序相當清楚——絆倒——給我寫信——律師的來訪——但這裡有一個疑點:阿倫德爾小姐是故意扣住那封寫給我的信,對發不發這封信猶豫不決呢,還是她寫完信後誤認為已經寄出了?”

  “這我們很難知道。”我說。

  “是不容易知道。我們只能設想一下。我推測,她是誤認為信已經寄出。她對於沒有收到回信一定會感到很驚奇……”

  這時,我正從另一個角度考慮著問題。

  “你認為唯靈論的一派胡言有一定價值嗎?”我問,“我的意思是,不管皮博迪小姐的說法是多麼荒謬,你是否認為在一次降神會上,真的下了命令,要阿倫德爾小姐修改遺囑,把錢留給了勞森這個女人?”

  白羅疑惑不解地搖搖頭說:

  “看上去不符合阿倫德爾小姐的性格,她在我心目中形成的形象不是這樣。”

  “特利普姐妹好所,當宣讀遺囑時,勞森小姐也大吃一驚。”我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這是她告訴她們的。”白羅表示同意。

  “但是,你不相信?”

  “我的朋友——你多麼瞭解我多疑的性格!我不相信任何人說的,除非他說的能夠得到確認或者證實。”

  “對,老夥計,”我深情地說,“這完全是一種美好的、可信賴的天性。”

  “什麼‘他說的’,‘她說的’,‘他們說的’——呸!那都是什麼意思呢?毫無意義!可能所說的完全是真實的,也可能是別有用心的編造。而我白羅只和事實打交道。”

  “那麼事實又是什麼呢?”

  “事實是阿倫德爾小姐摔倒了。這一點沒有人爭論。那不是自然而然摔的一跤——那是有人策劃的。”

  “證據就是赫丘勒·白羅這麼說的!”

  “根本不對。因為有釘子為證;有阿倫德爾小姐寫給我的信為證;有小狗那天晚上一直在房外為證;還有阿倫德爾小姐說的關於那個罐子和上面的畫以及鮑勃的秋為證。所有這一切都是事實。”

  “請問下一個事實呢?”

  “下一個事實是回答我們一般情況下所提出的疑問。誰最後從阿倫德爾小姐之死得到好處。那次事故阿倫德爾小姐如果摔死,他們也會得益的。”

  “你說這事可疑嗎?”

  “一點也不。我只是注意到了這一點。這可能很自然是處於對老婦人的關心,避免驚動她安靜的心靈。這是至今最恰當的一種解釋。”

  我斜視了白羅一下。他太難以琢磨了。

  “皮博迪小姐說遺囑有鬼,”我說,“你認為她指的是什麼?”

  “我認為這是她對某事有懷疑,但又摸不清說不出所以然的一種表達方式。”

  “看來,可以排除阿倫德爾小姐曾受外部影響,”我沉思般地說,“艾蜜莉·阿倫德爾那樣聰明,她決不會相信任何象唯靈論那樣的愚蠢之事。”

  “是什麼使得你說唯靈論是愚蠢之事,黑斯廷斯?”

  我驚奇地注視著他,說:

  “我親愛的白羅——我們見過的那些可怕的女人。……”

  他笑了笑。

  “我同意你對特利普姐妹所做的估價。特利普姐妹滿懷熱情,信奉基督教科學派,素食主義,神智學和唯靈論,但不能由於這個事實,就對以上這些學科構成起訴!因為一個傻女人會告訴你很多關於刻有聖甲蟲寶石的胡言,那是她從一個無賴商人那裡買來的假貨,但這沒有必要使你對一般埃及學學科進行懷疑!”

  “對這一學科我很虛心。我從未研究過她的神秘跡象。但應該承認,很多科學家和學者宣佈:確實存在一些不能解釋的現象——所以,我們能說這是輕信特利普小姐嗎?”

  “那麼,你相信關於圍繞著阿倫德爾小姐頭上的光環的胡言亂語嗎?”

  白羅擺擺手,說:

  “我是一般地說說而已——相當不理智的懷疑主義該受斥責。我可以說,我對特利普小姐和她妹妹已形成了一定的看法,我要非常仔細地研究她們提供給我的每一事實。傻女人,我的朋友,總是傻女人,不管她們談論唯靈論還是政治,談論性還是對佛教信仰的信條。”

  “然而你很注意地聽她們講。”

  “聽是我今天的任務——聽每一個人給我講關於這七個人的事——當然主要上關於受牽連的五個人。我們已經瞭解了這些人的某些方面的情況。以勞森小姐為例:從特裡普姐妹那裡,我們瞭解到她忠實、無私、超脫世俗之外,總而言之,是一個完美的人。從皮博迪小姐那裡,我們得知她老實、有點傻笨,沒有企圖犯罪的膽量和智謀。從格蘭傑醫生那裡,我們得知她是受氣的,她的地位是不穩定的,她是個可憐的‘嚇壞了的發抖的母雞’,我想這是他用的詞。從我們那個招待員瞭解到,勞森小姐是個普通‘人’;從埃倫那兒得知,鮑勃小狗竟藐視她!你看,每個人都從多少有點不同的角度來看她。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在說到查爾斯·阿倫德爾的時候,看上去都認為他道德不好。但盡管如此,他們在談論他時,對他的舉止和態度上又多少不同。格蘭傑醫生寬容地把他叫做‘一個無禮的小惡棍’。皮博迪小姐說他會為了兩個辯士,而謀害他祖母。很明顯,她認為他是條惡棍,而不是‘呆頭呆腦的人’。特裡普小姐暗示,他不僅會有犯罪的行動,而且已經幹了一回——或者說好幾回。這些從側面瞭解的情況,很有價值,也很有趣。他們導致我們做下一件事。”

  “什麼事?”

  “我們自己去觀察,我的朋友。”

十三、特裡薩·阿倫德爾

  第二天早上,我們照唐鈉森醫生告訴的地址去找特裡薩。

  開始,我曾向白羅建議,最好先拜訪一下律師珀維斯先生,可白羅強烈地否定了我的想法。

  “不行,我的朋友,絕對不行。我們到他那裡能說什麼呢——為了瞭解情況,我們向他提出什麼理由呢?”

  “你的理由經常是現成的,白羅!任何過去用過的謊話都可做為理由,不是嗎?”

  “相反,我的朋友,象你說的‘任何過去用過的謊話’都不行了。對一個律師說那些謊話不靈。我們會讓他——你怎麼說的——趕出來,並受到尖刻的責難。”

  “噢,好吧,”我說,“那我們就別冒那個險了!”

  所以,我剛才說了,我們一早就到特裡薩·阿倫德爾住的地方去了。

  特裡薩小姐的宅邸位於切爾斯區,可俯瞰小河的地方。室內佈置是現代式樣,相當豪華,有閃爍的鍍鉻傢俱和集合圖形的厚地毯。

  我們等了幾分鐘厚,一個姑娘走進屋子,好奇地大量著我們。

  特裡薩·阿倫德爾看上去有爾十八、九歲。個子高高的,身材苗條,一眼看上去頗象用黑、白顏色繪出的一幅誇張的素描畫。她的頭發烏黑發亮——臉上抹了厚厚的一層粉,使她的臉死人般蒼白。她拔了眉,又異想天開地修飾了一番,這樣,她的模樣顯得又奇特,又滑稽。只有嘴唇是唯一又顏色的地方,在白臉襯托下,紅得發紫、耀眼。她也給人這種印象——我不知道是怎麼給的這種印象,因為她對人實在冷淡,使人厭惡——她精力旺盛,遠遠超過大多數人。她身上蘊藏著一種沒釋放出的能量,象揚氣起鞭子一樣,一旦落下,定會使這種能量迸發出來。

  她以冷若冰霜的神態和詢問的目光,打量完我,又打量白羅。

  白羅厭倦了騙人的把戲(我希望如此)。這次,他遞上自己的名片。她用手指夾著名片,把它轉來轉去。

  “我想,”她說,“您是白羅先生?”

  白羅彬彬有禮地向她鞠了一躬。

  “聽候你的吩咐,小姐。你能允許我佔用你幾分鐘寶貴的時間嗎?”

  她微微模仿白羅的樣子,回答說:

  “很高興,白羅先生,您請坐。”

  白羅小心翼翼地在一張較矮的方形安樂椅上坐下來。我搬了一把鍍鉻的直背椅坐下。特裡薩隨便坐在壁爐前一個矮凳子上,她遞給我們兩人香煙,我們謝絕了,她自己便點燃了一支。

  “你可能早知道我的名字了吧,小姐?”

  她點點頭,說:

  “倫敦員警廳的小矮人,是不是?”

  我認為白羅不喜歡特裡薩對他的這一描述。他以一種加重的語氣說:

  “我關心犯罪問題,小姐。”

  “真讓人毛骨悚然,”特裡薩·阿倫德爾以厭倦的聲調說,“我想起來我丟了一本親筆簽名的紀念冊。”

  “我現在關心的事是,”白羅繼續說,“昨天我收到你姑姑的一封信。”

  她的眼睛——細長的杏仁眼——微微睜大了點,她的嘴裡噴出一縷青煙。

  “從我姑姑那裡收到一封信,白羅先生?”

  “小姐,我是這麼說的。”

  她嘟噥著:

  “很對不起,我讓您掃興了。可說真的,您知道世上沒有您說的這個人了!我的姑姑全都死了。最後一個姑姑是兩個月前去世的。”

  “是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嗎?”

  “是的,是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白羅先生,您不會從死屍那裡收到信,對吧?”

  “有時我也從死屍那裡收到信,小姐。”

  “這多可怕啊!”

  她的聲音鐘出現了一種新的音色—一種突然警覺和留心的音色。

  “白羅先生,我姑姑信中說什麼了?”

  “這個,小姐,目前我還不能告訴你。你明白嗎,這是一件有點兒,”——他咳嗽了一聲——“微妙的事。”

  室內一片沉靜。特裡薩·阿倫德爾抽著煙。過了一會兒,她說:

  “這一切聽起來還極為秘密,有意思。但具體說來,我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呢?”

  “我希望,小姐,你同意回答我幾個問題。”

  “問題?關於什麼方面的問題?”

  “有關家庭方面的問題。”

  我又一次看見她的眼睛睜大了。

  “聽上去誇大其詞!您能不能舉個例子。”

  “當然可以了。你能告訴我你哥哥查爾斯現在的住址嗎?”

  她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她潛伏的能量不見了。好象縮進了一個個貝殼裡。

  “恐怕我告訴不了您。我們互相通信不多。我想他已經離開英國了。”

  “我明白了。”

  白羅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講話。

  “這就是您要瞭解的一切嗎?”

  “噢,我還有其他一些問題。一個問題是——你對你姑姑分配她遺產的辦法滿意嗎?再一個問題是——你同唐納森醫生訂婚有多長時間了?”

  “您一會兒問這,一會又問那,您說是不是?”

  “Eh bien(這是法文。意思是:那不好嗎?——譯注)?”

  “Eh bien(這是法文。意思是:呃,好。——譯注)——既然我們是如此陌生!——我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是:這不關您的事!赫丘勒·白羅先生。Cane vousregarde pas(這是法文。意思是:別再管這事情了。——譯注)。”

  白羅認真地觀察了她一會兒,然後站了起來,一點也沒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這樣!噢,好吧,或許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小姐,請允許我祝賀你法國音發得那麼準確。也祝你早上好。走,黑斯廷斯。”

  我們走到門口時,姑娘又開口了。我又想起吧她比做高懸的鞭子的比喻了。她沒有離開她原來的位置,但她說出的兩個字卻象輕輕地揚了一下鞭子。

  “回來!”她說。

  白羅慢慢地走回來。他重新坐下,用探詢的目光盯著她。

  “我們別再演戲了。”她說,“可能您會對我有用,赫丘勒·白羅先生。”

  “聽到你這麼講,我很榮幸,小姐——我能有什麼用?”

  在噴出兩縷香煙的煙霧間,她非常平心靜氣地說:

  “告訴我,怎樣才能使遺囑失效。”

  “你要找一個律師……”

  “是的,要找一個律師,或許——假如我認得這樣一個有用的律師就好了。而我所認得的律師都是很正派的體面人!他們告訴我說,我姑姑的遺囑符合法律手續,任何要辯駁的企圖,都是徒勞的,白花錢!”

  “你不相信他們講的?”

  “我相信任何事情總會找到一個解決辦法——只要您不理會講不講道德,並准備花錢。我准備花錢。”

  “你想當然地認為只要給我錢,我就准備不講道德了?”

  “我發現大多數人是這樣!我看不出為什麼您會是個例外。當然,人們總是主張堅守自己的貞節,而且首先是保持自己的正直,絕不會輕易接受賄賂。”

  “你說的對極了,那是我所演的戲的一部分,是不是?但是,假如我准備好——不講道德了——你認為我能幹什麼呢?”

  “我不知道。但大街都知道您是個聰明人。您可以想出一些計謀來。”

  “什麼樣的計謀?”

  特裡薩·阿倫德爾聳聳肩。

  “那是您的事。您可以把原來那份遺囑偷走,再用一個偽造的遺囑來代替……也可以綁架勞森,並恐嚇她,讓她承認是她威嚇艾蜜莉小姐,使她寫了新遺囑。然後再拿出一份過去勞艾蜜莉在病榻上寫的遺囑。”

  “你豐富的想像使我大吃一驚,小姐。”

  “好吧,現在您怎麼回答呢?我夠直率的了。假如您一本正經地拒絕的話,這裡是門,您可以走。”

  “現在倒不是一本正經地拒絕——然而……”白羅說。

  特裡薩·阿倫德爾笑起來。她看看我。

  “您的朋友,”她說,“看來嚇得目瞪口呆。我們是不是讓他出去,到街上走一走?”

  白羅有點生氣地對我說:

  “我求求你,控制一下你那美好、正直的本性,黑斯廷斯。”他又對特裡薩說:“我請求你原諒我的朋友,小姐。正如你看到的,他對人誠實,也很守信義。他對我無限忠誠。可是,在任何情況下,我都要強調一點,”——他使勁地盯著她看——“不管我們幹什麼事,都要嚴格地限制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

  她略微揚起眉毛。

  “不過,法律,”白羅沉思地說,“有很大的幅度。”

  “我明白,”她微微一笑,“好了,這一點我們都領會了。您是否想討論一下分給您多少錢呢——假如最後我們成功了,得到了錢的話?”

  “這一點也可以達成協議。給我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兒——這就是我所要的,行嗎?”

  “一言為定,”特裡薩說。

  白羅向前傾了傾身子,說:

  “小姐,你聽著,通常——一百個案子中有九十九個我是按法律辦的。第一百個——呃,這第一百個就不同了。簡單說,這第一百個案子通常大有油水……但不得不秘密地幹,你懂吧——要非常秘密地幹。我的名譽不能因此受損。我不得不小心。”

  特裡薩·阿倫德爾點點頭。

  “所以,我應該掌握案件中全部事實!我應該掌握真情!你很清楚:人一旦掌握了真情,那就比較容易知道該說什麼謊話了!”

  “看上去非常合乎情理。”

  “那麼很好。現在告訴我,你姑姑的遺囑是什麼時候寫的?”

  “四月二十一日。”

  “前一個遺囑是什麼時候寫的?”

  “艾蜜莉姑姑五年前寫過一個遺囑。”

  “它的條文是……”

  “一部分遺物給埃倫,另一部分給以前在這兒的那個廚師,她的全部財產分給她弟弟托馬斯和她妹妹阿拉貝拉的孩子們。”

  “這筆錢委託給別人代管嗎?”

  “不,是無條件地留給我們的。”

  “現在講仔細一點。以前你知道這個遺囑的條文嗎?”

  “噢,知道。查爾斯和我都知道——貝拉也知道。艾蜜莉姑姑對此毫不隱瞞。事實上,假如我們有人向她借錢,她經常說:‘我死了以後,你們就會得到我全部的錢。你們應該同意我的安排。’”“假如因生病或者發生任何其他不幸而急需用錢時,你姑姑會拒絕借給你們錢嗎?”

  “不,我想她不會的,”特裡薩慢條斯理地說。

  “但她認為現在你們全都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

  “她是這樣認為的——是的。”

  她的聲音中飽含辛酸。

  “但是你——你的錢不夠嗎?”

  特裡薩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她說:

  “我父親留給我們兄妹每人三萬英鎊。保險投資利息每年大約一千二百英鎊。所得稅抽走一部分,靠這樣一筆不算少的收入,我們可以過得相當不錯。但是我……”她的聲音變了,她苗條的身軀挺得直直的,腦袋向後仰著——我感到她身上蘊藏著的驚人的活力都湧現出來了——“但是我不滿足,我需要更好的生活!我想要世界上一切最好的東西!最好吃的食物,穿最漂亮的衣服——一切都要第一流的——最美的東西——一般的流行式樣的的都不行!我要生活和享樂——到地中海去,躺在夏天溫暖的海水裡——我要賭博,為圍著桌子坐著,和那些賭徒一起數一疊一疊的激人心弦的鈔票——我要舉行宴會——瘋狂的、荒唐的、奢華的宴會——我要這腐朽世界上流行的一切——我不是想將來某一天有這一切——我要現在享受!”

  她的聲音驚人的激動、熱烈,她是那樣振奮,完全處於自我陶醉之中。

  白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我想,你現在已經得到了吧?”

  “是的,赫丘勒——我得到了!”

  “三萬英鎊還剩下多少?”

  她突然笑了起來,說:

  “還剩下二百二十一英鎊十四先令七便士。這是精確的餘額。所以,你瞧,小矮人,辦成了才能付給你錢,要是辦不成——就沒有錢。”

  “既然是這樣,”白羅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肯定能辦成。”

  “你是個偉大的小矮人,赫丘勒。我很高興我們能在一起合作。”

  白羅象搞交易的人那樣繼續說:

  “還有幾件事,我確實有必要瞭解一下。你服麻醉劑嗎?”

  “不,從來不服。”

  “喝酒嗎?”

  “喝得挺多——但不是因為喜歡喝酒。我的朋友們喝,我就和他們一塊兒喝,但我明天就可以戒掉。”

  “這很令人滿意。”

  她大笑著說:

  “我不會在酒後吐真言的,赫丘勒。”

  白羅繼續說:

  “有什麼風流韻事?”

  “過去很多。”

  “現在呢?”

  “只有雷克斯。”

  “那就是唐納森醫生了?”

  “是的。”

  “他看上去同你所提到的那種生活多少有點格格不入。”

  “噢,您問是什麼原因嗎?那麼我問您,為什麼朱麗葉愛上了羅米歐?”

  “好吧,尊重莎士比亞的看法,原因之一是,因為羅米歐碰巧是朱麗葉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一見鐘情。”

  特裡薩慢慢地說:“雷克斯不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男人——我曾遇到很多男人。”她低聲地加了一句,“但是我想——我感到——他將是我所看上的最後一個男人。”

  “他是個窮人,小姐。”

  她點點頭。

  “他也需要錢嗎?”

  “需要得都快發瘋了。噢,不過他不是因為我說的那些原因而需要錢。他不想要奢華——或者美——或者刺激——或者任何這類東西。他會穿著一件衣服,一直到穿破出同為止——他會相當高興地每頓午餐都吃冷凍的排骨,早晚在破錫盆裡洗澡。如果他有錢,就全都用來買試管和試驗室裡其他設備。他有抱負。專業對於他就是一切。專業對於他更重要——比我對他還重要。”

  “他知道阿倫德爾小姐死後你會有錢嗎?”

  “我告訴過他。噢!是在我們訂婚後,如果這是您要查明的,他倒不是為了我的錢而要娶我。”

  “你們還訂著婚?”

  “當然了。”

  白羅沒有回答。他的沉默看上去倒使她感到不安。

  “當然我們還訂著婚,“她提高了嗓門重複道。然後又加上一句,”您——您見到他了?”

  “我昨天見到他了——在馬克特·貝辛鎮見到的?”

  “那您對他說什麼了?”

  “我什麼也沒說。我們指示向他問你哥哥的地址。”

  “查爾斯?”她是聲音又升高了。“您想找查爾斯做什麼?”

  “查爾斯?誰想找查爾斯?”

  這是一個新的聲音——一種令人愉快的男聲。

  一個臉曬得黝黑的年青人,笑眯眯地走進屋裡。

  “誰在談論我?”他問道,“我在客廳裡聽到說我的名字,但我沒偷聽。在青少年犯教養感化院,他們對偷聽的規定是很嚴的。喂,特裡薩,親愛的,是怎麼回事?趕快告訴我。”

十四、查爾斯·阿倫德爾

  我必須承認,我第一眼看見查爾斯·阿倫德爾就對他產生了難以消除的喜愛心情。他是那樣的快活。那樣的無憂無慮。他的眼睛閃爍這討人喜歡和幽默的神色,他嘻嘻的笑聲是我曾聽到的最能使人消除敵意的聲音。

  他穿過房間,坐在一張寬大的沙發扶手上。

  “是怎麼回事呀?妹妹?”他問。

  “查爾斯,這位是赫丘勒·白羅先生。他准備,呃,為我們幹一些不正當的事,以換取一些報酬。”

  “我抗議,”白羅叫道,“這是不正當的事——我們應該說是幹些某種無惡意的欺騙——這樣可以使立遺囑人的原來意願得以實現,難道這不應該嗎?請讓我們這樣來表達。”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查爾斯無反駁地說:“我不知道特裡薩怎麼會想到了你?”

  “她沒有想到我,”白羅趕快說,“我是自願來的。”

  “來幫助我們嗎?”

  “不完全是那樣。我是來打聽你的。你妹妹告訴我說,你已經到國外去了。”

  查爾斯說:“我妹妹特裡薩是個非常仔細的人。她辦事幾乎從沒出過差錯。事實上,她象鬼一樣多疑。”

  他深情地對她笑了笑。可她並沒有理他。看上去她正在沉思,又有些憂慮。

  查爾斯說:“我們把事情弄錯了吧?白羅先生不是以追查出罪犯而出名嗎?他肯定不會支持和教唆犯罪吧?”

  “我們不是罪犯,”特裡薩厲聲說。

  “但是我倒願意當罪犯。”查爾斯和藹可親地說,“我自己曾幹過作弊的醜事——那是我的愛好。我曾經在一張支票上搞了點鬼而被開除出牛津大學。那種做法非常幼稚,非常簡單——只是在支票的錢數上加了個零的問題。後來我和艾蜜莉姑姑,還有一個地方銀行為了錢的事也爭吵過。當然,我太傻了。我應當早就認識到這個老婦人象針一樣尖刻。可這幾次都只是為了一小點錢——五英鎊、十英鎊——也就那麼多。但要在臨終遺囑上做文章誰都承認是很危險的事。要想成功就必須首先把頑固、刻板的埃倫控制在自己手裡,並且無論如何要誘導她,‘唆使’這個詞更合適吧?——讓她做假證。恐怕還要採取些行動,或許我得娶她,那樣,她以後就不會作證反對我了。”

  他親切地對白羅嘻嘻一笑。

  “我敢肯定你們偷偷地安裝了一台竊聽器,倫敦員警廳正在監聽呢,”他說。

  “你談的這些使我感興趣。”白羅說,神態種流露出一絲譴責。“自然,我不能縱容任何違法的事情。但是要使遺囑失效,不止有一個辦法……”他意味深長的不往下說了。

  查爾斯·阿倫德爾聳了聳肩膀,樣子討人喜歡。

  “我不懷疑,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也同樣可以選擇不正當的辦法,”他快活地說,“這你也知道。”

  “誰是那份遺囑的見證人?我指的是你姑姑四月二十一日寫的那份遺囑。”

  “珀維斯帶來了他的秘書做見證人。另一個見證人就是園丁。”

  “遺囑簽字時珀維斯先生在場嗎?”

  “在場。”

  “我想珀維斯先生是受尊敬的吧?”

  “珀維斯·查爾斯沃斯律師服務所就象英國銀行一樣受人尊敬,沒有出過錯,”查爾斯說。

  “當時他不願意替艾蜜莉姑姑寫那個遺囑,”特裡薩說,“他甚至設法勸阻艾蜜莉姑姑,不願寫,他這樣做完全正確。”

  查爾斯厲聲說:

  “他告訴你了,特莉薩?”

  “是的,昨天我去找他,他跟我這麼說的。”

  “你不該去找他,我親愛的——你應該認識到這一點。那樣做只是白白花去六個先令八個便士,一點也沒用。”

  特裡薩聳聳肩。

  白羅說:

  “我請你盡可能多地告訴我關于阿倫德爾小姐最後幾個星期的生活情況。現在,我知道,你和你哥哥,還有塔尼奧斯醫生及其夫人曾在那裡過復活節,是吧?”

  “是的,我們在那兒過的節。”

  “在那個週末發生了什麼有重要意義的事情嗎?”

  “我想沒發生。”

  “沒有發生什麼事?可我覺得……”

  這時查爾斯插話說:

  “你完全以我為核心,特裡薩。對你說來是沒發生什麼有重要意義的事情!你沉醉在年青人愛情的幻夢中!我告訴你,白羅先生,特裡薩在馬克特·貝辛鎮有一個藍眼睛的男朋友。他是當地的醫生。因為她讓愛情纏住了,所以她產生了錯誤的看法。不是沒有發生重要的事情,事實上,我尊敬的姑姑頭朝前地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差點摔死。我真希望她摔死就好了。那樣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事了。”

  “她摔倒在樓梯上了?”

  “是的,讓小狗的球絆倒了。那只聰明的小畜生把球留在樓梯頂上,夜裡她頭朝前地摔倒了。”

  “這是——什麼時間?”

  “讓我算算——星期二——是我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

  “你姑姑傷得很重吧?”

  “不幸的是她沒摔著頭。假如她摔著了頭,我們就可以辯護,說她當時神志不清,不管科學上叫什麼吧。可相反,她幾乎根本沒傷著。”

  白羅冷淡淡地說:“你覺得很失望吧!”

  “嗯?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正象你說的,我非常失望。這老太太真難對付。”

  “你們是星期三早上離開的?”

  “完全正確。”

  “那是星期三,十五號。你們什麼時候又見到你們的姑姑?”

  “這個,不是那個週末,而是在那以後的又一個週末。”

  “那就是——讓我算一算——二十五號,對不對?”

  “對,我想是那個日子。”

  “而你們的姑姑死于——什麼時間?”

  “又下一個星期五。”

  “她是星期一晚上開始病倒的嗎?”

  “是的。”

  “在她生病期間你們沒再回來看看她?”

  “沒有,一直到星期五才來看。我們沒想到她真的病得那麼厲害。”

  “你們再趕回來的時候,她還活著嗎?”

  “沒有,在我們到之前她就死去了。”

  白羅把目光移向特裡薩·阿倫德爾身上。

  “這兩次你都是陪你哥哥一起去的吧?”

  “是的。”

  “在那次週末,你們在那裡時,沒有人談到寫了一個新遺囑嗎?”

  “沒有,”特裡薩說。

  然而查爾斯卻與特裡薩同時回答了白羅的問題。

  “噢,是的,”他說,“談到新遺囑的事了。”

  他象往常一樣輕松地講著,但稍有點不自然。

  “談到新遺囑的事了?”白羅問。

  “查爾斯!”特裡薩叫起來。

  查爾斯急忙避開他妹妹的目光。

  他對她說話,但眼睛卻看著別處:

  “親愛的,你真記不得了嗎?我告訴過你。艾蜜莉姑姑曾經對我做了一次最後通牒式的談話。她象法庭上的法官一樣坐在那裡。她是這麼講的:她對自己所有的親戚都不滿意——那就是說,對我和特裡薩不滿意。她承認對貝拉沒有什麼反感,但另一方面,她不喜歡也不信任貝拉的丈夫。收買英國人,是艾蜜莉姑姑的格言。她說,假如貝拉繼承了一大筆錢,那她相信塔尼奧斯一定回想方設法把這筆錢據為己有。她相信希臘人會這麼幹的!‘她不繼承這筆錢更好。’她說。她還說把錢留給我和特裡薩都不合適。我們只會把錢賭光,揮霍掉。因此她最後告訴我,她寫了個新遺囑,把全部遺產留給勞森小姐。‘她是個傻瓜,’艾蜜莉姑姑說,‘但她是個忠實可靠的人。我相信她對我很忠誠。她對自己長著個笨腦袋沒辦法。我想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你比較好,查爾斯,因為這樣你就會認識到,你不可能期望從我這裡得到錢了。’這事真讓人不愉快。你知道,我一直打算從她那里弄點錢。”

  “為什麼你不把這件事告訴我,查爾斯?”特裡薩強行責問。

  “我想我告訴過你了,”查爾斯又避開了她的目光。

  白羅問道:“阿倫德爾先生,你姑姑說完後,你說什麼了?”

  “我?”查爾斯快活地說,“噢,我只是付之一笑。那時發脾氣不好。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您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辦吧,艾蜜莉姑姑,’我對她說,這事對我或許是個打擊,但畢竟這錢是您自己的。您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願去辦。”

  “你姑姑對此有何反應?”

  “噢,我們都很滿意——實際上她很高興。她說:‘你是一個有運動家道德的人,查爾斯。’我說:‘我既能享樂,也能吃苦。現在既然我沒有繼承您遺產的希望了,您能不能給我一張十英鎊的鈔票?’她說我真是一個厚臉皮的傢伙,後來,她給了我一張五英鎊的鈔票,我就離去了。”

  “你把自己的真實感情掩飾起來了,你這樣做很聰明。”

  “這個,事實上,我對這件事很不認真。”

  “你不認真?”

  “不認真。我想這只是老人做的一種姿態,或許你也這樣說吧。她想嚇唬我們一下。我覺得我很精明,我想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後,她會把這份遺書撕掉。我的艾蜜莉姑姑對家裡的親人挺親切的。我完全相信,她要不是這麼突然就死掉的話,她一定會這樣做的。”

  “噢!”白羅說,“這事個有趣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

  “有什麼人,比如勞森小姐,聽到你們的談話了嗎?”

  “當然。我們當時說話聲音不低。事實上,當我出去的時候,發現勞森這只鳥正在門外盤旋。我看她是在偷聽。”

  白羅沉思地看了特裡薩一眼,說:

  “他說的這些事你一點都不知道?”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查爾斯就插話道:

  “特裡薩,親愛的,我肯定告訴過你——或者是對你暗示過,是不是?”

  出現了一下奇怪的停頓。查爾斯目不轉睛地盯著特裡薩。目光裡流露出焦慮和固執,看上去似乎有些反常。

  特裡薩慢條斯理地說:

  “假如你告訴了我——我認為——我不會忘掉,你說呢,白羅先生?”

  她那雙黑黑的眼睛轉向了他。

  白羅也慢條斯理地說:

  “是的,我認為你不會忘掉。”

  然後他驀地轉向查爾斯:

  “讓我澄清一點。阿倫德爾小姐跟你說,她要修改遺囑,還是她明確告訴你她已經修改了遺囑呢?”

  查爾斯很快地說:

  “噢,她說得很肯定,事實是,她給了我看了那份遺囑。”

  白羅身向前傾,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非常重要。你說,阿倫德爾小姐真的給你看了那份遺囑了嗎?”

  查爾斯突然象小學生一樣扭動了一下身子——一種泄了氣的舉動。白羅的嚴肅使他很不安。

  “是的,”他說,“她讓我看了遺囑。”

  “你能發誓肯定看到了遺囑了嗎?”

  “當然我能發誓,”查爾斯膽怯地看著白羅,“我看不出這件事怎麼會這麼重要。”

  特裡薩突然莽撞地動了一下,她站了起來,靠壁爐站著。她很快地又點燃了一支煙。

  “小姐,你?”白羅突然轉身看著她。“在那個週末你姑姑沒有對你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我想沒有。她——對我和藹可親,象往常一樣那麼仁慈。她對我的生活方式及其他的事教訓了一番。但她過去也總是這樣。她看上去或許比平日更神經質些。”

  白羅邊走邊笑:

  “小姐,我認為,你對你男朋友的興趣更大些。”

  特裡薩厲聲說:

  “他不在那兒。他上別處去了。他去參加一個醫學會議去了。”

  “自從復活節週末以來,你一直沒再見著他?那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嗎?”

  “是的——在我們離別的前一天晚上,他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

  “你沒有——原諒我——你那時沒有同他吵架嗎?”

  “當然沒有。”

  “我這麼說是因為考慮到你們第二次到小綠房子去時他沒計劃去。我們是一時沖動就去了。”

  “是真的嗎?”

  “噢,說實話,”特裡薩不耐煩地說,“你知道,貝拉和他丈夫前個週末去了——他們利用艾蜜莉姑姑發生的事故,而想乘機大做文章。我們想他們可能會偷偷地搶在我們之前……”

  “當時,我們想,”查爾斯笑嘻嘻地說,“我們最好也關心一下挨米莉姑姑的健康。雖然我們知道著老太太非常機敏,絕不會被那種孝順和關心的伎倆所欺騙。她清楚地知道這種關心有多大價值。挨米莉姑姑可不是傻瓜。”

  特裡薩突然笑了起來。

  “這是個有趣的故事,是不是?我們全都對她的錢垂涎三尺。”

  “你堂姐和她丈夫也是這樣嗎?”

  “噢,是的。貝拉一向缺錢。她想花很少的錢仿做我的衣服,她這種做法真可憐。我相信,塔尼奧斯計算過她的錢,他們很困難,收支不能平衡。他們想讓自己的兩個孩子在英國受教育,這也需要一大筆錢。”

  “你能告訴我他們的住址嗎?”白羅說。

  “他們現在住在布魯姆茲伯瑞區(Bloomsbury是倫敦市內英國博物館所在地區。原為上層階級住宅區,後為文化設施集中地。——譯注)的德哈姆旅館。”

  “你的堂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你問被拉嗎?呃,她是個陰郁型的女人。嗯,查爾斯,你說是不是那樣?”

  “嗯,就是那樣,是個陰郁型的女人。很象一隻蠼□。她是一個良母。我相信蠼□也是一樣,很愛自己的孩子。”

  “她丈夫呢?”

  “塔尼奧斯?噢,他看上去有點怪,但確實是個好人,聰明、風趣,很討人喜歡。”

  “你同意這種看法嗎,小姐?”

  “這個,我應當承認,我覺得他比貝拉好。我相信他是個非常聰明的醫生。盡管如此,我還是不很信任他。”

  查爾斯說:“特裡薩誰都不相信。”

  他伸處一隻胳臂摟住她。

  “她不信任我。”

  “誰要是信任你,我親愛的,那他就神經不健全,”特裡薩溫和地說。

  兄妹倆分開了,兩個人都看著白羅。

  白羅鞠了一躬,向門口走去。

  “我——象你說的——正忙著!這件事難辦,但小姐說得對,總有解決的辦法。噢,順便問一下,這個勞森小姐要是在法庭上受到盤問,會慌亂得不知所措嗎?”

  查爾斯和特裡薩交換了一下眼色。

  “我敢說,”查爾斯說,“只有一個真正第一流的英國王室法律顧問可以使她把黑的說成是白的!”

  “那,”白羅說,“可能會很有用。”

  他匆匆離開屋子,我跟在他後面。在客廳裡,他拿起帽子走到門前,剛一開門又砰的一聲快速地把門關上。然後他踏著腳尖又走回到起居室的門口,一點也不害臊地將耳朵貼在門縫上。不管白羅是在哪個學校受的教育,很明顯那裡肯定有不准偷聽的規章制度。我很害怕,但感到無能為力,我急切地對白羅打個手勢,但他絲毫不予注意。

  然後我們聽到特裡薩·阿倫德爾用深沉顫動的聲音說出了幾個字:

  “你這個傻瓜!”

  通道上傳來了腳步聲,白羅趕快抓住我的胳臂,打開前門,走出門去,然後一點沒出聲音地順手把門關好。

十五、勞森小姐

  “白羅,”我說,“我們非得在門口偷聽不可嗎?”

  “鎮靜一下,我的朋友。只是我偷聽了!你並沒有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偷聽。相反,你象一個士兵那樣筆直地站在外面。”

  “可我也一樣聽見了。”

  “那倒是真的。小姐講話的聲音真夠高的。”

  “因為她認為我們已經離開她的住處了。”

  “是啊,我們在她那裡搞了點騙人的把戲。”

  “我不喜歡搞這種騙人的把戲。”

  “你的道德觀念端正,無可指責!但是,讓我們別再反復講這些了。以前,我們曾談過幾次了,你說這種行動不光明正大。而我的回答是:謀殺不是兒戲。”

  “但這裡不存在有謀殺。”

  “你別說地那麼肯定。”

  “或許有謀殺企圖。但謀殺和企圖謀殺畢竟不是一回事。”

  “從道德上看完全是一樣的。我的意思是,你能肯定我們關注的只是企圖謀殺嗎?”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說:

  “可老阿倫德爾小姐完全是自然死亡。”

  “我再重問一遍——你肯定嗎?”

  “大家都這麼說的!”

  “大家?嗯,làlà(法語:好啦,好啦——譯注)!”

  “醫生是這麼說的,”我指出,“是格蘭傑醫生,他應該知道。”

  “是的,他應該知道”白羅的聲音中流露出不滿意,“但是,你記得,黑斯廷斯,人們在破案工作中,一次又一次地掘墓驗屍——而每一起案件中都有和案子有關的醫生簽字,證明其沒有問題。”

  “是的,但在這個案件中,阿倫德爾小姐是由於長期患病而死。”

  “看上去是這樣——不錯。”

  白羅的聲音中還是流露出不滿意。我用銳利的眼光注視著他。

  “白羅,”我說,“我也用‘你肯定嗎’做開頭說一句!你肯定你不是被職業的熱情沖昏了頭腦嗎?因為你希望這是謀殺,所以你就認為這一定是謀殺。”

  他的眉毛更緊緊地皺在一起了。他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說:

  “黑斯廷斯,你說得真妙。你正確地指出了我性格上的弱點。偵緝謀殺案是我的職業。我象一個有名的外科醫生,他擅長——比如說——做闌尾或一些罕見的手術。一個病人到他那兒看病,他完全從自己的特殊觀點來觀察這個病人,他總是先想:是不是因為某種原因病人患有那種病呢?我,我也是那樣。我在出來案件種總對自己說:‘這可能是謀殺吧/’你瞧,我的朋友,謀殺的可能性總是存在的。”

  “我要說,這一次案件種沒有多大可能性,”我對他說。

  “但是她死了,黑斯廷斯,這個事實你不能回避。她確實是死了!”

  “她是七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一直不佳。這一切在我看來非常自然。”

  “在你看來,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的反應也很有意思,他們的爭論對我頗有啟發——頗有啟發。”

  “嗯,”我迷惘地應了一聲。

  “他們的話為我們進一步探討開辟了兩條明確的思路。”

  “他們像是一對騙子。”我說,“他們什麼都幹得出。那姑娘長得倒是粉腸漂亮。至於查爾斯,他肯定是個會迷惑人的惡棍。”

  白羅叫了一輛出租車。車停在路邊,白羅告訴了司機要去的地址。

  “貝斯瓦特·克蘭羅伊登公寓十七號。”

  “現在十去拜訪勞森。”我說,“然後——該去拜訪塔尼奧斯了吧?”

  “完全正確,黑斯廷斯。”

  “在這裡你打算扮演什麼角色呢?”出租車在克蘭羅伊登公寓停了下來,這時我問白羅,“是扮演阿倫德爾將軍傳記的作者,還是扮演小綠房子的未來繼承人,或者扮演什麼別的更神秘的角色?”

  “這次我以赫丘勒·白羅出現。”

  “多麼讓人失望呀!”我嘲笑他說。

  白羅知道瞅了我一眼,然後付了出租車費。

  十七號在第三層。一個神態活潑的女僕打開門,把我們帶進一間屋子。因為我們剛剛離開了特裡薩那個房間,所以這間屋子看起來實在荒唐可笑。

  特裡薩·阿倫德爾住的那個單元,屋子裡什麼擺設也沒有,顯得空蕩蕩的。而勞森小姐的屋內卻塞滿了傢俱什物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由於擔心會把東西碰倒,以致於人不能來回走動。

  門打開了,一位肥胖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勞森小姐和我想像種的樣子非常相似。一副熱切的、但有點傻乎乎的面孔,蓬亂的灰發,夾鼻眼鏡歪戴在鼻樑上。她說起話來總要痙攣性間歇,上氣不接下氣,她說:

  “早上——好——呃——我覺得我不……”

  “你是威廉明娜·勞森小姐嗎?”

  “是——是的——這是我的名字……”

  “我叫白羅——赫丘勒·白羅。昨天我看了一下小綠房子。”

  “哦,是嗎?”

  勞森小姐的嘴張大了些,她用手壓了壓那蓬亂的頭發,但沒起什麼作用。

  “請坐下好嗎?”她繼續說,“坐在這兒行嗎?哦,天呀,恐怕這桌子擋著你們的路了。我這裡有點擁擠。真困難呀!瞧這些小單元!這裡的屋子很窄小。但是這地方位於鎮中心!我喜歡住在中心,你們呢?”

  她喘了口氣,然後坐在一張看起來並不舒服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老式椅子上,夾鼻眼鏡仍然還歪戴著。她向前傾著身子,喘著氣,滿懷希望地望著白羅。

  “我裝成買房人到小綠房子去了一趟,”白羅繼續說,“但我現在告訴你——這可是絕對秘密……”

  “哦,是的,”勞森小姐喘著氣,很明顯,她變得又興奮又激動。

  “這是絕對秘密,”白羅繼續說,“我到那兒去另有目的……你或許知道,也許不知道,阿倫德爾小姐死前不久給我寫了一封信……”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

  “我是個著名的私人偵探。”

  這時,勞森小姐微現紅暈的臉部表情簡直是瞬息萬變,我不知道白羅認為哪一種表情和他的詢問有關,驚恐、激動、詫異、困惑……

  “哦……”她說。停頓了一下後,她又說了一遍:

  “哦。”

  然後,她完全出乎意料地問道:

  “阿倫德爾小姐對您談了關於錢的事吧?”

  這個問題甚至使白羅也略吃一驚。他試探著問:

  “你指的錢是……”

  “是的,是的。就是從抽屜裡拿走的錢吧?”

  白羅從容地說:

  “阿倫德爾小姐沒有告訴你她給我寫了封關於那筆錢的信嗎?”

  “沒有,真沒有。我不知道——呃,我真不知道。應該說,聽您這麼講,我很驚奇……”

  “你認為她也沒有對其他任何人提到過這事嗎?”

  “我想她肯定沒有。您瞧,她清楚地知道……”

  她又停下來不說了。白羅很快地說:

  “她清楚地知道誰拿走了錢。這是你要說的話,對嗎?”

  勞森小姐點了點頭,氣喘喘地說:

  “我想她並不希望——我的意思是她說過,她似乎覺得這是……”

  白羅又一次在這些不連貫的句子中間巧妙地插了一句:

  “這是家庭內部的事,是嗎?”

  “一點不錯。”

  “但是我,”白羅說,“擅長處理家庭內部的事。你看,我對這事的處理是非常非常慎重的。”

  勞森小姐用力地點點頭,說:

  “哦!當然了——這就是區別,您不象員警那樣。”

  “對的,對的。我一點也不象員警。我要是象員警,阿倫德爾小姐就不會給我寫信了。”

  “哦,是的。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是個非常驕傲的女人。當然,以前她和查爾斯有過爭執,但都給遮掩過去了。我記得,有一次因為爭執,他不得不到澳大利亞去!”

  “是這樣的,”白羅說,“現在這個案件是不是也是這樣子?阿倫德爾小姐抽屜裡放著一筆錢……”

  他停頓下來,而勞森小姐趕忙同意他的說法,說:

  “是的——這筆錢是從銀行取回來的。是發工資用的錢,您知道,還有一部分是用來買書的。”

  “具體丟了多少錢?”

  “四張一英鎊的鈔票。不對,不對,我說錯了,是三張一英鎊的鈔票,還有兩張十先令的鈔票。人說話要準確。錢這件事,我記得最准了。”勞森小姐熱切地看著他,漫不經心地碰了碰夾鼻眼鏡,眼鏡更歪了。她那雙相當突出的眼鏡還在瞪著他。

  “謝謝你,勞森小姐。我看你有很強的工作責任感。”

  勞森小姐微微仰起頭,笑了起來,覺得白羅對她過獎了。

  “無疑,阿倫德爾小姐懷疑的是她的侄子查爾斯偷的錢,”白羅繼續說。

  “是的。”

  “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到底是誰偷走的吧?”

  “哦,但一定是查爾斯!塔尼奧斯夫人不會幹這種事。她丈夫是個生人,不會知道錢放在什麼地方——因此,他倆都不會偷。我認為特裡薩·阿倫德爾做夢也不會想幹這事。她有很多錢,總是穿戴得那麼漂亮。”

  “也許是僕人幹的,”白羅暗示。

  勞森小姐被這種想法嚇壞了,說:

  “不,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挨倫和安妮做夢都不會想到去幹這種事。她們都是最好的人,完全靠得住。這一點我肯定。”

  過了一會兒,白羅說: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肯定你能告訴我,因為假如還有人掌握阿倫德爾小姐的秘密的話,那只有你……”

  勞森小姐顯得有點慌亂,她低聲說:

  “哦,那些事我也不知道,我肯定……”很明顯,她內心感到很得意。

  “我想你能幫我的忙。”

  “哦,假如我能,我肯定會——可我能做什麼……”

  白羅繼續說:

  “這是秘密……”

  勞森小姐的臉上呈現一種嚴肅的表情。魔術般的詞“秘密”看上去是秘訣(OpenSesame是秘訣,原出“一千零一夜”這個故事。——譯注)。白羅問:

  “你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得阿倫德爾小姐更改了她的遺囑嗎?”

  “她的遺囑?哦——她的遺囑?”

  勞森小姐好象吃了一驚。

  白羅緊緊地盯著她,說:

  “她死前不久寫了個新遺囑,把財產全都留給了你,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但我事前什麼都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勞森小姐尖聲叫喊表示抗議。“這對於我真是最最意想不到的事!當然這使我異常驚訝!一點暗示也沒給過!當珀維斯先生宣讀遺囑時,我大吃一驚,我不知道往哪兒看好,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我向您擔保,白羅先生,這真是使人震驚——您知道,真使人震驚。好心腸呀——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真是太好了。當然,我也曾經希望得到點東西——也許只是一點點遺產——當然就是這一點點東西,我也沒有理由一定要她留給我,因為我侍侯她時間不長。但是這——好象——好象是個神話故事!甚至現在我都不怎麼相信,假如您知道我的意思。有時候——有時候——我覺得不安。我的意思是——這個,我的意思是……”

  她碰掉了夾鼻眼鏡,又把它拾裡秒毫,笨手笨腳地擦著,更加不連貫地繼續說:

  “有時我感到——親骨肉畢竟是親骨肉,阿倫德爾小姐沒把錢留給她的親人,對這件事我總覺得不安。我的意思是這麼做好象不對,是不是?不是全不對。可她留下這樣一大筆錢,誰都沒想到!但是——這——這確實使人覺得不安。大家都在討論。您知道——我根本不是個心懷惡意的女人!我的意思使我做夢也想不到要用什麼辦法去影響阿倫德爾小姐!再說,我也影響不了她。說真話,我總是有點怕她!她是那麼嚴厲,您知道,是那麼喜歡斥責人。有時可以說是相當粗暴!‘別那麼傻頭傻腦了,’她怒氣沖沖地對我說過。真的,畢竟我有自己的感情,有時我感到讓她罵得心煩意亂……而後來,我發現她一直真的喜歡我——啊,這太奇妙了,是不是?當然我剛才說了,她有點太心狠了,使人覺得——我的意思是,她對人有點太冷酷無情了,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放棄這筆錢?”白羅問道。

  剎那間,我覺得勞森小姐那呆滯、淡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異樣的神采。此刻坐在那裡的是一個機敏的聰明的女人,而不是昔日的那個和藹可親的傻女人了。

  她輕輕笑了一聲說:

  “這個——當然了,也有另外一面……我的意思是每個問題都有兩個方面。我要說的是,阿倫德爾小姐的本意是要我得到這筆錢。假如我不收下這筆錢,那我就違背了她的意願。那也就不對了,是不是?”

  “這是個難題,”白羅一邊說,一邊搖搖頭。

  “是的,確實是個難題。我為這事很傷腦筋,塔尼奧斯夫人——就是貝拉——她是個好人——還有那些可愛的小孩子們!我的意思是阿倫德爾小姐肯定不願意她——我覺得您能理解,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打算要我斟酌處理。她不願意把錢直接留給貝拉,因為她害怕那個人會佔有這筆財產。”

  “哪個人?”

  “她丈夫。您知道,白羅先生。那可憐的姑娘完全受他支配。他告訴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我敢說,假如他叫她去謀殺人,她也會去!她怕他。我完全肯定,她是怕他。我有一兩回看到她簡直嚇壞了。既然那不對,白羅先生——您總不能說它正確吧。”

  白羅沒說什麼,而是問道:

  “塔尼奧斯醫生是怎麼樣一個人?”

  “這個,”勞森小姐由猶豫不決地說,“他是個非常套人喜歡的男人。”

  她停了下來,好象有些懷疑。

  “但你不信任他?”白羅問。

  “嗯,是的,我不信任,”勞森小姐繼續含含糊糊地說,“我知道,我不相信任何男人!人們聽到過多少可怕的事情!他們可憐的妻子都受盡他們的折磨!真是太可怕了!當然,塔尼奧斯醫生裝著非常愛自己的妻子,對她好極了。他的樣子也確實使人喜歡。但我不相信外國人。他們都善於做戲。我肯定,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不願意讓她的錢落到他手裡!”

  “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和查爾斯·阿倫德爾先生也喪失了遺產繼承權,這對他們未免有點冷酷無情吧?”白羅說。

  勞森小姐的臉上泛起一朵紅雲。

  “我想特裡薩手裡錢不少,足夠她花的了,”她厲聲地說,“她花了好幾百英鎊來做衣服。可她內心世界——肮髒!人們只要想想,有很多有教養的女子不得不自己去謀生,而她……”

  白羅從容地說完了她沒說完的話:

  “你認為她自己去謀生對她沒什麼壞處?”

  勞森小姐莊重地看著他。

  “那可能對她大有好處,”她說,“使她也許回覺醒過來。苦難教會了我們很多東西。”

  白羅慢慢地點點頭。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那麼查爾斯呢?”

  “一個便士也不該給查爾斯,”勞森小姐厲聲說,“假如阿倫德爾小姐在遺囑上剝奪了他的財產繼承權,那大有原因——那是在他惡毒的威脅阿倫德爾小姐之後,她才這麼做的。”

  “威脅?”白羅的眉毛向上揚了一下。

  “是的,威脅。”

  “什麼威脅?他什麼時候威脅了她?”

  “讓我想想,那是——是的,是在復活節,沒錯兒。實際上在復活節禮拜那天——這使得事情更糟了!”

  “他說什麼了?”

  “他向她要錢,她拒絕了他!然後他說,她的做法是不明智的,他說,如果她堅持這種態度,他就——他說的那個短語是什麼了——是一個很粗俗的美國短語——哦,是的,他說他要殺死她!”

  “他威脅說要殺死她?”

  “是的。”

  “那阿倫德爾小姐說什麼了?”

  “她說:‘查爾斯,我想你會發現我能照顧自己。’”“那時你在屋裡嗎?”

  “確切地說我沒在屋裡,”勞森小姐稍停片刻後回答。

  “是啊,是啊,”白羅趕緊說,“後來查爾斯又說什麼了?”

  “他說:‘別那麼肯定。’”白羅慢慢地說:“阿倫德爾小姐對這個威嚇認真嗎?”

  “哦,我不知道……她一點也沒有向我說過這件事……但是無論如何,她不給他錢。”

  白羅輕聲地說:“當然你以前就知道阿倫德爾小姐立了個新遺囑的事?”

  “不,我不知道新遺囑的內容。但你知道這個事實——阿倫德爾小姐立了個新遺囑?”

  “哦——我懷疑過——我的意思是她病倒在床上時,派人請來了律師……”

  “確實如此。那是在她摔倒之後,是不是?”

  “是的,鮑勃——鮑勃是那條狗的名字——它把球留在樓梯頂上——她被球絆倒了,摔了一跤。”

  “真是一起倒楣事故,”白羅說。

  “哦,是的,她很可能會摔壞腿或胳膊。醫生這麼說的。”

  “她也很可能摔死。”

  “是的,很可能摔死。”

  她的回答看上去很自然,並且直率。

  白羅笑著說:“我在小綠房子那裡看到了鮑勃少爺。”

  “哦,是的。我想您見到它了。它是條可愛的小巴狗。”

  沒有什麼比聽到把一隻運動型狗稱做可愛的小巴狗更使我煩惱的了。我想,難怪鮑勃瞧不起勞森小姐,而且拒絕她要它做的事。

  “它很聰明吧?”白羅繼續說。

  “噢,是的,非常聰明。”

  “假使它知道它差一點把它的女主人摔死,那它一定會很不安吧?”

  勞森小姐沒有回答。她只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白羅問道:“你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否可能由於那次摔倒事故的影響而重新立了遺囑呢?”

  我感覺我們越來越危險地接近於實質性的問題了,但是,勞森小姐回答問題仍很自然。

  “您知道,”她說,“您的看法不太正確,不過這沒什麼。這次事件使她震驚了一下——這一點我肯定。老年人不願意想到自己可能要死。而這樣一次事故會使老人去這麼想。也許她預感到死期不遠了。”

  白羅漫不經心地說:“她身體還算可以,是不是?”

  “哦,是的,還不錯。”

  “那她一定病得很突然吧?”

  “哦,是很突然。使人很震驚。那天晚上,我們這裡來了幾個朋友……”勞森小姐停下來不說了。

  “是你的朋友,特利普姐妹。我見到她們了。她們很討人喜歡。”

  勞森小姐由於興奮臉都發紅了,她說:

  “是的,她們討人喜歡嗎?她們是些有教養的婦女!她們的愛好又是那樣廣泛!如此超俗!她們或許告訴了您——我們那次聚會的事了?我想您是個無神論者——但真的,我希望我能告訴您同這些九泉之下的人接觸是多麼令人高興,真是無法形容啊!”

  “這一點我肯定,我肯定。”

  “您知道,白羅先生,我母親對我說——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知道自己親愛的人還在想這自己,在密切注意這自己,這是多麼令人高興啊。”

  “是的,是的,我很理解,”白羅輕聲地說,“阿倫德爾小姐也是個信神者吧?”

  勞森小姐的臉色有點陰沉。

  “她倒樂意相信,”她含含糊糊地說,“但我覺得她對待這件事心底有時不夠虔誠。她多疑,不相信是真的——有一兩次,她的這種態度招引來了最不受歡迎的神魂!這個神魂說了一些很下流的話——我相信全都是因為阿倫德爾小姐的態度不好。”

  “我想很可能真是因為阿倫德爾小姐的態度,”白羅同意道。

  “但是那最後一個晚上……”勞森小姐繼續說,“或許伊莎貝爾和朱莉婭告訴您了?——出現了一種特別現象。實際是鬼魂開始顯靈。神靈附體還魂——或許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是才,是的,我熟悉它的特性。”

  “您知道,開始是從神靈附體的嘴裡吐出的一種帶狀物,然後形成一種形狀。白羅先生,現在我相信,阿倫德爾小姐本人不知道神靈附在了她身上。那天晚上,我清楚地看到從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的嘴裡吐出一條發光的飄帶!然後她的頭被包圍在發光的薄霧中。”

  “太有趣了!”

  “然後,阿倫德爾小姐不幸突然病倒,我們的聚會不得不停止。”

  “你們派人去請了醫生——那是什麼時候?”

  “第二天早上,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請醫生。”

  “醫生認為她病得嚴重嗎?”

  “第二天晚上,他派來了一名護士,但我認為他希望我的女主人能恢復健康。”

  “對不起——你們沒有請她的親人來嗎?”

  勞森小姐臉上泛起紅暈,說:

  “我們盡快地通知了她的親人——那就是說,當格蘭傑醫生一宣佈她很危險時,我們就通知了他們。”

  “這次病因是什麼?她吃了什麼東西了嗎?”

  “沒有,我認為沒有什麼特別的病因。格蘭傑醫生說,她一直遵照醫囑,對飲食非常注意。我想,他認為她的病可能是由於受寒而引起的。這些日子天氣一直是變化無常。”

  “特裡薩和查爾斯·阿倫德爾那個週末都來了,是不是?”

  勞森小姐噘起了嘴,說:

  “他們來了。”

  “這次他們來探望並不成功,”白羅一邊說一邊盯著她。

  “是沒有什麼收獲。”她又惡狠狠地加了一句,“阿倫德爾小姐知道他們為什麼來!”

  “為什麼來?”白羅問道,眼睛還盯著她。

  “為了錢!”勞森小姐怒氣沖沖地說,“可他們沒得到。”

  “沒得到錢嗎?”白羅說。

  “我相信那也是塔尼奧斯醫生來的目的,”她繼續說。

  “你說塔尼奧斯醫生,他那個週末沒有來,對嗎?”

  “他來了,他星期天來的。只呆了大約一小時。”

  “看來大家都追求阿倫德爾小姐的錢,”白羅隨便說道。

  “我知道這麼想不好,是不是?”

  “不好,確實不好。”白羅說,“那個週末查爾斯和特裡薩得知阿倫德爾小姐肯定剝奪了他們的財產繼承權,他們一定很震驚吧!”

  勞森小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白羅說:“是不是這樣?她沒有明確告訴他們這件事嗎?”

  “關於這個,我說不出什麼。我沒聽道這方面的事!就我所知,他們當時沒什麼驚動,也沒發生什麼別的情況。查爾斯和他妹妹離開時好象都很高興。”

  “唉!可能我聽到的情況不正確。阿倫德爾小姐把她的遺囑就存放在房子裡,是不是?”

  勞森小姐的夾鼻眼鏡掉了,她彎下腰撿起來。

  “我真的說不出。不,我想,她的遺囑放在珀維斯顯示那裡。”

  “誰是遺囑執行人?”

  “珀維斯先生。”

  “阿倫德爾小姐死後,他到這裡來查看過她的文件了嗎?”

  “是的,他來看過。”

  白羅使勁地看著她,向她提出了一個完全意外的問題:

  “尼喜歡珀維死先生嗎?”

  勞森小姐慌了,說:

  “您問我喜歡珀維死先生嗎?這個,真的,很難說,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肯定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是個聰明的律師,但他舉止粗暴!這是我的看法,要是有人對你講話時,好象——這個,也許我解釋的不夠清楚——他貌似有禮貌,實際上卻很粗魯,這常使人感到不愉快,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的處境確實困難,”白羅同情地說。

  “使的,確實是困難。”

  勞森小姐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白羅站起來,說:

  “謝謝你,小姐,謝謝你的好意和幫助。”

  勞森小姐也站了起來。聽她講話的聲音好象有點激動,她說:

  “沒什麼要謝我的——一點也沒有!假如我能幫您幹點什麼,那太高興了——我還有什麼能幫助您做的……”

  白羅又從門口走了回來。他壓低了聲音說:

  “勞森小姐,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件事:查爾斯和特裡薩·阿倫德爾想要推翻這個遺囑。”

  勞森小姐的兩頰明顯地泛起紅暈。

  “他們不能這麼做,”她高聲地說,“我的律師這麼說的。”

  “噢,”白羅說,“那麼說你請了個律師了?”

  “當然了。為什麼我不該請?”

  “完全該請。你這麼做很聰明。再見了,小姐。”

  我們從克蘭羅伊登公寓來到街上,白羅深深地吸了口氣。

  “黑斯廷斯,我的朋友,那個女人要麼完全象看上去的那樣,要麼就是個好演員。”

  “她不相信阿倫德爾小姐是自然死亡。你可以看得出,”我說。

  白羅沒有回答我。有時他依情況的需要而裝聾。他叫了輛出租車。

  “到布魯姆茲伯瑞的德哈姆旅館,”他告訴司機。

十六、塔尼奧斯夫人

  “夫人,有位先生要見您。”

  在德哈姆旅館一間書房裡的桌旁,有一個女人正坐在那裡寫信,她轉過頭,然後站了起來,猶豫不決地向我們走過來。

  塔尼奧斯夫人已經年過三十歲了。她是一個身材高高的瘦女人,頭發黑黑的,有一雙突出的像是“煮熟了的醋栗”那樣大的眼睛和一副憂愁的面孔。她頭上戴著一頂時髦的帽子,但帽子的角度放的卻不時髦,她穿著一件布上衣,但顏色暗淡,使人不快。

  “我想,我不……”她一開始就說得含糊不清。

  白羅略彎了一下腰。

  “我剛從你的堂妹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那裡來。”

  “噢!從特裡薩那裡來?是嗎?”

  “也許我能單獨跟你談幾分鐘話嗎?”

  塔尼奧斯夫人漫不經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白羅向她示意屋子一端的長沙發。

  我們向沙發處走過去時,聽到一個孩子的高聲喊叫:

  “媽媽,您上哪兒去?”

  “我一會兒就回來,繼續寫吧,好寶貝。”

  這女孩七歲左右,樣子瘦弱。現在,她又坐下來,顯然要做一種艱苦的工作。她雙唇微張,伸出舌尖,在盡力構思文章。

  屋子了這一端顯得很空曠。塔尼奧斯夫人坐下來,我們也跟著就坐。她帶著疑問的神情瞧著白羅。白羅先開口說:

  “今天要跟你談談你姑姑,即已故的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的事。”

  是我在想入非非,還是她那雙突出而慘白的雙眼突然顯出警覺的神情?!

  “是這事?”

  “阿倫德爾小姐,”白羅說,“死前不久修改了她的遺囑。根據新遺囑,一切財產都給了勞森小姐。塔尼奧斯夫人,我想知道的是,你想不想和你的堂弟查爾斯先生,堂妹特裡薩小姐一起對這遺囑提出異議?”

  “噢!”塔尼奧斯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我的意思是,我丈夫請教了律師,他好象是認為最好不要這麼做。”

  “夫人,尼知道律師都是謹慎的人。他們的忠告常常是不惜一切要你不要再提出訴訟。無疑,他們是對的。但有時他們有很大不同。特裡薩小姐——我是指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她准備要幹一場,你怎麼樣?”

  “我——噢!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好。”她緊張地把手指擰到一起,說,“我還要跟我丈夫商量一下。”

  “當然,在做任何決定之前,你必須要和你丈夫商量。但是,你自己對這事情看法如何?”

  “噯,我真不知道。”塔尼奧斯夫人看起來比以前更顯得憂鬱,“這都取決于我的丈夫。”

  “但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塔尼奧斯夫人皺了皺眉頭,然後慢悠悠地說:

  “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想法。這種想法看起來——看起來太不近人情了,不是嗎?”

  “你是這樣看,夫人?”

  “是的。如果艾蜜莉姑姑偏要這樣做,不給自己的親屬留錢,我想我們也只得忍受。”

  “這事情不使你氣憤嗎?”

  “噢,我是生氣的。”她的面頰馬上變紅了。“我認為這最不公平了,最不公平了!可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這不象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做的?”

  “我覺得她很反常!”

  “那麼,是不是可能她做這事時,不是出於自願?你是不是認為她可能會受了什麼影響?”

  塔尼奧斯夫人又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她幾乎是非常勉強地說:“困難的是,我看不出有任何人會影響她!她是一個有主意的老人。”

  白羅點點頭表示同意。

  “是的,你說的是事實,而勞森小姐很難說是有那種頑強性格的人。”

  “是的。她可真是一個好人——她相當笨,也許是這樣——但她心地非常善良。這就是我覺得……”

  她停了下來不往下說了,白羅說:

  “是的,夫人,你?”

  塔尼奧斯夫人又緊張地把手指擰在一起,她回答道:

  “嗯,這意味著要推翻這遺囑。我肯定地認為,勞森小姐在這件事上沒幹什麼——我可以肯定,她沒有搞這種陰謀詭計的能力……”

  “夫人,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到法庭裁決是——不高尚的,是卑劣的。此外,花費也很高,不是嗎?”

  “是的,要花很多錢。”

  “而這樣做也可能會徒勞無益。但你必須找我丈夫談談這事。在事情的處理上,我丈夫的腦袋比我好使。”

  白羅等了一兩分鐘,然後說:

  “你認為寫那個遺囑的原因是什麼?”

  塔尼奧斯夫人兩頰又略泛紅暈,她嘟噥說:“我一點也不知道。”

  “夫人,我已經告訴你了,我不是一個律師。你還沒問我我是幹什麼的呢?”

  她向他投出詢問的眼光。

  “我是偵探。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死前不久給我寫過一封信。”

  塔尼奧斯夫人向前傾了一下身子,雙手緊握在一起。

  “一封信?”她突然問道:“關于我丈夫的事?”

  白羅看了她一兩分鐘,然後慢吞吞地說:

  “我恐怕不能隨便回答尼的問題。”

  “那准是關于我丈夫的事。”她略微抬高了點嗓音說,“她說什麼了?我向你保證,先生——呃——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名叫白羅。全名是赫丘勒·白羅。”

  “我可以向你保證,白羅先生,要是信中說了我丈夫的壞話,那都不是事實!我知道是誰鼓動寫那封信!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跟特裡薩和查爾斯一起採取行動的道理!特裡薩從來不喜歡我丈夫。她說了一些壞話!我知道她說了。艾蜜莉姑姑對我丈夫有偏見。因為他不是一個英國人,所以她也許就相信了特裡薩說他的一些壞話。但那些話都不是事實。白羅先生,你可以記著我的話!”

  “媽媽,我寫完信了。”

  塔尼奧斯夫人很快地轉過身。她親切地笑了笑,把女孩遞給她的那封信接過去。

  “寶貝,信寫得很好,真的,非常好。那兒是一張好看的米老鼠圖畫。”

  “媽媽,還要我幹什麼?”

  “你是不是給我買了一張帶圖畫片的明信片。你到大廳裡那個先生那兒去,挑一張明信片。然後寄到斯利木。”

  孩子走了。我想起查爾斯說的話,塔尼奧斯夫人真是一個忠誠的妻子和母親。同時也正象查爾斯所說的,她很善於哄孩子。

  “你就有這一個孩子,夫人?”

  “不,我還有一個男孩。現在跟他爸爸出去了。”

  “那麼你們到小綠房子去拜訪時,孩子們不跟你們去嗎?”

  “噢,有時候去。但你是知道的,我姑姑年紀大了,孩子們常使她煩惱。可老人是很仁慈的。每年聖誕節都給我的孩子一些精緻的禮品。”

  “我想知道你最後見到阿倫德爾小姐是在什麼時候?”

  “我想,最後一次正好是在她去世之前十天。”

  “你們夫妻,還有你的堂弟、堂妹也都在那裡,對嗎?”

  “不對,那是在前一個週末——是在復活節的時候。”

  “那你和你的丈夫在復活節後的週末也到那裡去了。”

  “是的。”

  “那時阿倫德爾小姐身體和精神還好吧?”

  “是的,看上去和往常一樣。”

  “她沒有因病臥床不起?”

  “她因為跌了一跤餓曾臥床不起。但我們到那裡的時候,她又下樓來了。”

  “她跟你說起重新寫遺囑的事了嗎?”

  “沒有,一點也沒替。”

  “她的態度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嗎?”

  這次塔尼奧斯夫人沉默了較長一段時間,然後回答:“沒有變化。”

  我肯定此時白羅和我都同樣確信:

  塔尼奧斯夫人在說謊!

  白羅停了一下,然後說:“或許我應該解釋一下,當我問你阿倫德爾小姐的態度又沒有變化,我不是指你們而言,而是指對你本人?”

  塔尼奧斯夫人很快地回答:

  “噢!我明白了。艾蜜莉姑姑對我非常好。她給了我一個小珍珠和一個鑽石胸針,還給了每個孩子十先令的錢。”

  現在她不那麼拘謹了,一下子把話都倒出來了。

  “對于你的丈夫——她對他的態度也沒有改變嗎?”

  塔尼奧斯夫人又拘謹起來。她避開白羅的目光,回答說:

  “沒有,當然沒有——為什麼要改變呢?”

  “但是,你曾提到你的堂妹特裡薩向你姑姑進讒言,毒化這老人的心靈……”

  “她這樣幹了!我肯定是這樣!”塔尼奧斯夫人熱切地向前傾了傾身子說,“你完全正確。我姑姑又變化。她突然疏遠了我的丈夫,舉止也變得古怪。他向她推薦了一種特殊的開胃藥,他甚至不辭辛苦地給她弄到了些,到藥店買了藥並親自給她配好。她謝了謝他。只此而已——但板著面孔,後來我看見她把配的藥水都倒到污水池裡!”

  她極度憤懣。

  白羅的眼睛閃了閃。

  “事情的過程非常奇特,”白羅說。他注意使自己的說話聲音很冷靜。

  “我認為這事辦的最不近人情了,”塔尼奧斯夫人憤懣地說。

  “你不是常說,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有時不相信外國人,”白羅說,“我可以肯定,她們這些老人總認為世界上只有英國醫生才稱得上醫生。這都是偏見造成的。”

  “對,我想是這樣。”看上去塔尼奧斯夫人的態度緩和了一些。

  “夫人,你什麼時候回士密那?”

  “過幾個星期。我丈夫——噢!我丈夫和小兒子愛德華回來了!”

十七、塔尼奧斯醫生

  應該說,我第一眼看見塔尼奧斯醫生時,大吃了一驚。因為我心裡一直把他想像成是個渾身浸透了各種邪惡的人,我想像中的他是個大黑鬍子的外國人,皮膚黝黑,長著一副陰險的面孔。

  但相反,我看到的是一個圓胖胖的、快活的、長著棕色頭發和棕色眼睛的人。雖然他有鬍子,但那棕色鬍子很優雅,使他看上去更象一個藝術家。

  他英文講得很流利。聲音中帶有一種爽朗的音色,這和他臉上樂觀的表情正好相配。

  “我們到了,”他一邊說,一邊對他妻子笑了笑。“愛德華第一次坐地鐵,心情異常激動。以前他一直都是坐汽車。”

  愛德華外貌象他父親,肯定他和他妹妹都長得極象外國人。我現在明白了,當皮博迪小姐把他們說成是黃膚色的孩子時,她指的是什麼了。

  塔尼奧斯在場,看上去使得他夫人不安。她有點口吃地把白羅介紹給他,但卻忘了介紹我。

  塔尼奧斯醫生一聽到白羅這個名字,便高聲說:

  “白羅?您是赫丘勒·白羅先生?我久仰大名!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兒來的,白羅先生?”

  “是為了最近死去的一位婦人的事。她是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白羅回答。

  “是我妻子的姨吧?是的,是她——為她的什麼事?”

  白羅慢慢地說:“是和她的死有關的一些事情……”

  塔尼奧斯夫人突然插話:

  “是關于我姨發遺囑,雅各。白羅先生已經和特裡薩、查爾斯交換了意見。”

  塔尼奧斯醫生的神態中流露出緊張的情緒。他坐到一張椅子上。

  “啊,那個遺囑!那是一個不公正的遺囑——但我想那不關我的事。”

  白羅概略地敘述了他同阿倫德爾兄妹的會見,(要我說,他講的差不多都不是真實的情況。)他小心謹慎地暗示出有可能要為推翻這個遺囑而打官司。

  “您講的使我感興趣,撥;先生,非常感興趣。我同意您的看法。可以做點事情。實際上為這事我已請教了律師,但那個律師的意見使人失望。因此……”他聳聳肩膀。

  “我剛才對你妻子講了,律師都使謹小慎微的人,他們不喜歡碰運氣。可我,我就不同了!你呢?”

  塔尼奧斯醫生笑了起來——逢場作戲般的嘻笑。

  “噢,我也來碰碰運氣!貝拉,親愛的,我經常是這樣,是不是?”他向她投之一笑,她也報以一笑——但我認為她的這一舉動很做作。

  他又把注意力轉向白羅。

  “我不是律師,”他說,“但在我看來,事情很清楚:老太太是在神志昏迷、不能自控時寫的這個遺囑。那個勞森女人既聰明又狡猾。”

  塔尼奧斯夫人不安地動了動。白羅馬上看了看她,說:“你不同意他說的嗎,夫人?”

  她用微弱的聲音說:“她總是那麼河山。可我說她並不聰明。”

  “她對你是河山,”塔尼奧斯醫生說,“因為她沒有什麼怕尼的,我親愛的貝拉,你很容易上當!”

  他說話有點詼諧,可他妻子的臉讓他給說紅了。

  “對我就不同了,”他繼續說,“她不喜歡我。她對此毫不掩飾!我給你舉個例子:我們住在那裡的時候,老太太從樓梯上跌下來,我堅持要在週末來看看她怎麼樣了,可勞森小姐竭盡全力阻止我們。但她沒成功。然而,我看得出她心裡很惱火。這原因很清楚:她想把老太太占為己有。”

  白羅又一次轉向他妻子。

  “你同意他說的嗎,夫人?”

  她丈夫沒有給她回答的時間。

  “貝拉太好心了,”他說,“您不會使她相信別人有不良的動機。但我肯定我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我要告訴您另外一件事。白羅。勞森女人博得老阿倫德爾小姐喜愛的秘密就是唯靈論!就是那麼回事,您相信我好了!”

  “你這麼認為嗎?”

  “這一點我肯定,我親愛的朋友。我看到過好多這種事情。它能迷住人。您聽了會大為驚異的!特別是阿倫德爾小姐這麼大年紀了。我敢打賭我知道是怎麼向阿倫德爾小姐暗示的。一個幽靈——可能是她死去的父親——命令她更改遺囑,把錢留給勞森女人。老阿倫德爾小姐身體不好——容易相信別人說的……”塔尼奧斯夫人輕輕地動了動。白羅轉向她,說:

  “你認為有這種可能——是吧?”

  “說呀,貝拉,”塔尼奧斯醫生說,“說說你的看法。”

  他用鼓勵的眼光看著她。她很快地回了他一眼,眼色奇特。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

  “我不怎麼清楚這些事。但你說得對,雅各。”

  “沒錯兒,我是對的,您說呢,白羅先生?”

  白羅點點頭。說:

  “也許——是這樣。”然後他又說,“我想,在阿倫德爾小姐死前的週末,你到馬克特·貝辛去了吧?”

  “我們在復活節的時候到那兒去了,在那以後的週末又去了一次——就是這樣。”

  “不,不。我指的是在復活節後第二個週末——在二十六日。我想你是星期日去的吧?”

  “噢,雅各,你星期日也去了嗎?”塔尼奧斯夫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很快轉過身來。

  “是的,你不記得了嗎?我是那天下午去的。我告訴過你。”

  白羅和我兩個人都注視著她。她不安第把帽子往腦後推了推。

  “你肯定記得,被拉,”她丈夫繼續說,“你的記憶力多差呀!”

  “當然記得了!”她表示歉意,同時臉上現出一絲笑容。“真的,我的記憶力差得令人吃驚。這是大約兩個月之前的事了。”

  “我想特裡薩小姐和查爾斯·阿倫德爾先生也去了吧?”白羅問。

  “他們可能也去了,”塔尼奧斯毫不猶豫第說,“可我沒見著他們。”

  “那麼你在那裡呆的時間不長吧?”

  “噢,不長——我在那兒只呆了大約半個小時。”

  看上去白羅詢問的目光使他有點不安。

  “承認了也好,”他眨眨眼睛說,“我到那兒是想借錢去——但沒借著。恐怕我妻子她姨不那麼喜歡我。這真遺憾,因為我倒挺喜歡她。她是個很正派的老婦人。”

  “我可以很直率地問你個問題嗎,塔尼奧斯醫生?”

  剎那間,塔尼奧斯的眼裡似乎流露出一種恐懼。

  “當然可以了,白羅先生。”

  “你對查爾斯和特裡薩·阿倫德爾怎麼看?”

  看上去醫生的表情稍放鬆了些。

  “您問查爾斯和特裡薩嗎?”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對她充滿感情地微笑了一下,“貝拉,我親愛的,我想你不介意我直率地談談對你家裡人的看法吧?”

  她搖搖頭,微微一笑。

  “那麼我的看法是:他們倆都壞到骨子裡了。兩個人都是這樣!滑稽的是我卻最喜歡查爾斯。他是個淘氣鬼,但是個可愛的淘氣鬼。他沒有道德感,可他對這一點也沒辦法。人生來就是那個樣子,怎麼辦呢?”

  “特裡薩呢?”

  他猶豫了一下,說:

  “我不知道。她是個特別能吸引男人的年輕女子。但我說她無情。只要對她合適,她回殘忍地謀殺任何人。至少這是我的看法。您或許聽到過她母親因為被控謀殺而受審判的事吧?”

  “可後來選派無罪釋放了,”白羅說。

  “如您所說,是宣判無罪,”塔尼奧斯趕快說,“但總會使人——有時產生懷疑。”

  “你見到過和她訂婚的那個年輕人嗎?”

  “是唐納森吧?見到過,有一天晚上他來吃過晚飯。”

  “你覺得他怎麼樣?”

  “一個很聰明的小夥子。我想他前途無量——假如他得著機會。但要成為專家,沒錢不行。”

  “你說的是他在他的專業方面很聰明。”

  “我是著個意思,是的。他有個特別好使的腦袋。”他笑了笑,然後繼續說,“然而現在還不使個社會知名人士。舉止有點刻板、拘謹。他和特裡薩形成很可笑的一對。對立性格的相互吸引。她是個社會上的交際花,而他是個隱士。”

  兩個孩子正在向他們的母親連珠炮似地發問:

  “媽媽,我們不去吃午飯嗎?我餓極了。我們要晚了。”

  白羅看看表,驚叫了一聲。

  “太對不起了!我耽誤你們吃午飯了。”

  塔尼奧斯婦人看了她丈夫一眼,含含糊糊地說:

  “或許我們請你們……”

  白羅趕快說:

  “你們太友好了,夫人,但我已經約好了個午宴,現在我已經就晚了。”

  他同塔尼奧斯和孩子們握握手。我也和他們握了握手。

  我們在前廳裡耽誤了一會兒。白羅想打個電話。握在前廳服務台旁邊等著他。我站在那裡,看到塔尼奧斯夫人從房間來到前廳,向四周看了看,她臉上顯出一種急於找人,並帶些煩惱的表情。她看見我,便很快走到我跟前。

  “您的朋友——白羅先生——他已經走了嗎?”

  “沒有,他在電話室裡打電話。”

  “噢。”

  “你想同他談話?”

  她點點頭,神態越來越不安了。

  就在這時,白羅從電話室裡走出來,看見我們站在一起。他很快走到我們面前。

  “白羅先生,”她趕快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有一些事我要說——我應該告訴您……”

  “好的,夫人。”

  “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您知道……”

  她停了下來。塔尼奧斯醫生和兩個孩子正好從屋子裡走出來。他走過來,站到我們面前說:

  “你還有話要同白羅先生談嗎,貝拉?”

  他說話語調顯得興致很高,臉上顯現出令人愉快的笑容。

  “是的……”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好了,真的就這麼多了,白羅先生。我只是想讓您告訴特裡薩。不管她決定怎麼幹,我們都支持她。我明白家裡的人應該站在一起。”

  她歡快地朝我們點點頭,然後挎上她丈夫的胳膊朝餐廳方向走去。

  我抓住白羅的肩膀。

  “那不是她開始要說的話,白羅!”

  他慢慢地搖搖頭,看著這走遠的一對夫婦。

  “她改變了主意,”我繼續說。

  “是的,mon ami,她改變了主意。”

  “為什麼呢?”

  “我希望我能知道,”他嘟噥著說。

  “她會在另外一個時機告訴我們的,”我滿懷希望地說。

  “我不知道。我到覺得——她未必會……”

十八、事件明朗化了

  我們在離德哈姆旅館不遠的一個小餐館裡吃午飯,我急於知道白羅是怎麼看待阿倫德爾一家人的。

  “嘿,怎麼樣啊,白羅?”我不耐煩地問道。

  白羅用責備的眼光看了我一下,然後把全部注意力轉向菜單。他訂完菜,就靠在椅背上,把一塊麵包掰成兩半,然後用有點嘲弄的語氣說:

  “嘿,怎麼樣啊,黑斯廷斯?”

  “現在阿倫德爾家裡的人你都見到了,你是怎樣看待他們的呢?”

  白羅慢慢地回答:

  “Ma foi(法語:我的朋友——譯注),我想他們是一幫有趣的傢伙!這個案子真讓人著迷!這真象一個驚人的魔術盒子,你是這麼說的吧?你看,每次只要我一說:‘我收到阿倫德爾小姐死前寫給我的一封信’,就會出現一些情況。從勞森小姐那裡,我知道了丟錢的事。塔尼奧斯夫人聽到我講這句話後立刻說:是關于我丈夫的事嗎?這和她丈夫有什麼關聯呢?為什麼阿倫德爾小姐要給我赫丘勒·白羅寫信,談塔尼奧斯醫生的情況呢?”

  “那女人有心事,”我說。

  “是的,她知道一些事情。但她知道的是什麼事情呢?皮博迪小姐告訴我們:查爾斯·阿倫德爾為了兩個便士就會殺死他祖母。勞森小姐說:假如她丈夫叫她去殺人,塔尼奧斯夫人就會聽命去殺。塔尼奧斯醫生說:查爾斯和特裡薩都壞到骨子裡了,他還暗示他們的母親就是個謀殺犯。並很明顯是隨便地說起特裡薩會蓄意殺人。”

  “他們相互間也都說了不少壞話,這幫傢伙!塔尼奧斯醫生認為,或者他說他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受到威脅才寫了這個遺囑。他夫人肯定不這麼看,只是他進屋後她才變了。最初她不想對遺囑進行爭辯。可後來她改變了態度。你看,黑斯廷斯——這好象是一壺燒開了沸騰的水,不時都會有一個很有意義的事實浮到表面,讓人看得見。而在壺底,藏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是的,一定有情況!我赫丘勒·白羅發誓,我擔保准有緣故!”

  我不由得被他的真摯情感所感動。

  過了一會兒,我說:

  “或許你是對的,可看上去事情還不清楚——現在是模模糊糊。”

  “但是你同意我的一定有情況的看法。是嗎?”

  “是的,”我躊躇地說,“我想我同意你的看法了。”

  白羅把身子探過餐桌,雙眼緊盯著我的眼睛。

  “是啊——你改變了看法。你不再那麼高傲,拿我取樂了——說我縱情享受我學術上的樂趣。然而是什麼使你深信我的看法了呢?我想不是因為我卓越的推理——non,cen'est pas ca(法語:不是,不是這個原因。——譯注)而是某些具體的事情——一些明顯的事——對你產生了影響。告訴我,我的朋友,是什麼突然導致你對這件事採取了嚴肅認真的態度?”

  “我想,”我慢慢地說,“是塔尼奧斯夫人使我改變了看法。她看上去——她看上去——害怕……”

  “怕我?”

  “不——不,不是怕你。是另一種情況。她開始談話時,態度是那麼文靜和明白事理——談到遺囑,她的憤懣是很自然的。但另一方面,她似乎不想再爭辯,情願順從這即成的事實。這看上去象個有教養的、然而又相當無感情的女人所持的態度。後來,她的態度突然變了——她特別熱切地同意了塔尼奧斯醫生的觀點。最後,她跟在我們後面來前廳。當時她那種樣子——幾乎是鬼鬼祟祟……”

  白羅點點頭,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件小事可能你沒有注意到……”

  “我全注意到了!”

  “我指的是她丈夫在阿倫德爾小姐死前的星期天去小綠房子的事。我發誓塔尼奧斯夫人不知道這件事——因為這件事使她大吃一驚——然而她很快明白了對她的暗示——同意了她丈夫說的;他把這事告訴過她,而她忘掉了。我——我不喜歡她這種態度,白羅。”

  “你說的很對,黑斯廷斯——這很有重要意義——這事情有意思。”

  “她這樣做給我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害怕。”

  白羅慢慢地點點頭。

  “你是否有同感?”我問道。

  “是的——她的神態肯定給人留下這種印象。”他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你喜歡塔尼奧斯,是不是?你覺得他是個令人愉快的人,直率、溫厚、使人感到親切。盡管你對阿根廷人、葡萄牙人和希臘人有保守的偏見,但他還是很有迷惑力——和你志趣相投,是不是?”

  “是的,”我承認,“我是這麼看的。”

  隨後出現了一陣沉默,我看著白羅。過了一會兒,我說:

  “你在想什麼,白羅?”

  “我在回憶各種各樣的人,年輕漂亮的諾曼·蓋爾,坦率、熱誠的伊芙琳·霍華德,愉快的謝潑德醫生,文靜並可信賴的奈頓。”

  當時我不理解他為什麼提到過去一些案件中的人物。

  “你回想他們什麼?”我問。

  “他們都是令人愉快的人……”

  “我的上帝,白羅,你真的認為塔尼奧斯……”

  “不,不,不要急於下結論,黑斯廷斯。我要指出:憑人們對某些人的個人看法而下結論是很不可靠的。人不能憑感情,而是要根據事實來下結論。”

  “哼,”我說,“我們有的事實還不充分。不,不,白羅,別再從頭把這些事數落一遍了!”

  “我扼要地說說,我的朋友,別怕。首先,我們肯定有一起企圖謀殺案。這你承認,是不是?”

  “是的,”我慢慢地說,“我承認。”

  到目前為止,我一直認為白羅(我是這麼想的)對復活節星期二晚上所發生事件的再次設想多少是一種空想。然而我被迫承認他的推論完全符合邏輯。

  “Trés bien(法語:很好。——譯注)。可是沒有謀殺犯就不能企圖去謀殺。那天晚上在場的某個人就是謀殺犯——是蓄意謀殺。如果說事實上謀殺不成功的話。”

  “我同意你的推理。”

  “那麼這就是我們分析這件事的起點——有一個謀殺犯。我們詢問了幾個人——我們,象你說的——捅了馬蜂窩——我們得到什麼了——我們聽到幾起很有趣的指控,而這些,很明顯是在談話過程中隨便說出來的。”

  “你認為是他們隨便說出來的?”

  “目前還不好說!勞森小姐表面看上去傻乎乎的,把查爾斯威脅他姑姑的事講了出來。她可能真是傻乎乎的,但也可能不是。塔尼奧斯醫生談到特裡薩·阿倫德爾的話可能完全沒有惡意,而只是醫生的一種看法。你們英國人有一種說法:在白人群中,一個黑人很顯眼,是不是?Eh bien,這正是我在這裡所發現的。現在不是一個黑人,而是一個謀殺犯已經很明顯地存在了。”

  “我要知道的是,白羅,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黑斯廷斯——黑斯廷斯——我不允許自己‘想’,我說的想不是你用的這個字眼的意思。目前我在進行思考。”

  “你能舉個例子說說嗎?”

  “我考慮了動機的問題,謀殺阿倫德爾小姐的動機是什麼?很清楚,最明顯的動機就是獲得利益。阿倫德爾小姐的死會使誰得到利益呢——如果她是在復活節星期二死去的話?”

  “每個人都能獲利——但勞森小姐除外。”

  “正確。”

  “這樣,就有一個人被排除在受懷疑之外了。”

  “是的,”白羅沉思地說,“看上去是這樣。可是,如果阿倫德爾小姐在復活節星期二死去的話,這個什麼也得不到的人,竟然在她兩個星期後死去時得到了全部財產,這真有趣。”

  “你講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點迷惑不解地問。

  “動機和效果,我的朋友。動機和效果。”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繼續說:

  “按邏輯往下說!在那次事故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我恨白羅用這種語氣說話。不管別人說什麼,好象都肯定是錯的!我小心謹慎地說:

  “事故後阿倫德爾小姐病倒在床上。”

  “完全正確。這樣她就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再往後呢?”

  “她給你寫了信。”

  白羅點點頭。

  “是的,她給我寫信。可是信沒有發出去。這真是太遺憾了。”

  “你懷疑信沒有發出去這件事有鬼嗎?”

  白羅皺著眉頭。

  “這個,黑斯廷斯,我得坦白地說,這一點我不知道。按事情的一般規律,我肯定——這封信真的是放錯了地方。我相信——但我不能肯定——沒有人看見她寫這封信。那麼往下說——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思考著。

  “請來了律師,”我回答。

  “是的——她派人請了律師,他及時趕來了。”

  “後來她寫了個新遺囑,”我接著說。

  “完全正確。她寫了個新的意想不到的遺囑。現在,鑒於這個遺囑,我們不得不非常仔細地考慮一下埃倫的說法。是否你還記得埃倫曾說:勞森小姐特別擔心鮑勃整夜在外這件事傳到阿倫德爾小姐的耳朵裡。”

  “但是——噢,我明白了——不,我不明白。是不是可以說我開始明白你暗示的是什麼了……?”

  “我懷疑你真的明白了!”白羅說,“但是,如果你真明白了,那我希望你認識到埃倫說的極為重要。”

  他用嚴厲的眼光盯著我。

  “當然。當然很重要,”我趕忙說。

  “後來,”白羅繼續說,“又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查爾斯和特裡薩來度週末,阿倫德爾小姐把新遺囑給查爾斯看——他是這麼說的。”

  “你不相信他說的?”

  “我只相信經過驗證的話。阿倫德爾小姐沒有把新遺囑給特裡薩看。”

  “因為她想查爾斯會告訴她。”

  “但查爾斯沒有告訴她。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可查爾斯自己說,他確實告訴了她。”

  “特裡薩很明確地說他沒告訴她——這一分歧很有趣,也很有啟發性。當我們離開她家的時候,聽見她罵他傻瓜。”

  “我越來越糊塗了,白羅,”我用猶豫的調子說。

  “讓我們還按事情發生的先後次序來談。後來塔尼奧斯醫生星期日來了——可能他夫人不知道。”

  “我要說她肯定不知道。”

  “讓我們說可能。我們再往下說!查爾斯和特裡薩星期日離開的。那時阿倫德爾小姐身體和精神都很好。她晚飯吃得不錯,飯後還同特利普姐妹和勞森坐在一起在黑暗中聚會。聚會快結束時,她病了。然後她回床休息,四天后死了,勞森小姐繼承了她全部錢財,可黑斯廷斯上尉卻說她是自然死亡!”

  “可赫丘勒·白羅毫無證據地說是由於飯裡放了毒藥。”

  “我有證據,黑斯廷斯。你好好想想我們同特利普姐妹的談話。再回憶一下勞森小姐斷斷續續的談話中談到的事情。”

  “你指的是她晚飯吃了咖喱食品的事嗎?咖喱會遮住藥味。這是你的意思嗎?”

  白羅慢慢地說:

  “是的,或許吃咖喱食品是關鍵。”

  “但是,”我說,“假如你說的是對的(不管醫生出示的證明),那只有勞森小姐或其中一個女僕人會把她謀殺死。”

  “我不知道。”

  “或者是特利普女人把她給謀害了?可這完全是胡說八道。我決不相信!這些人都是無辜的。”

  白羅聳聳肩膀。

  “黑斯廷斯,你記住:愚蠢——甚至呆傻常常可以和高度的狡詐連在一起的。不要忘掉最初的謀殺企圖。那不是一個特別聰明或者頭腦複雜的人幹的。那是非常簡單的小謀殺伎倆,是從鮑勃常把它的球留在樓梯頂上的這一習慣聯想起來的。把一條線拉過樓梯的想法既簡單又容易——一個小孩子都會想到!”

  我緊鎖雙眉說: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在這裡發現的只有一件事——即一個人想要進行謀殺,也就是這麼多。”

  “但下毒藥這件事一定是幹得很漂亮,沒有留下一點痕跡,”我爭論說,“這是最初企圖謀殺的那個人很難辦到的,噢,真他媽的,白羅,現在我簡直不能相信這件事。你也什麼都不能知道!一切都是謎。”

  “你錯了,我的朋友。我們今天早上的談話,使我現在掌握了一些確實可作為依據的素材。當然,這些跡象很不明顯,但肯定不會錯。只有一件事——使我害怕。”

  “害怕?怕什麼?”

  他嚴肅地說:

  “我怕打攪了正在睡覺的狗。那是你的一句格言,是不是?讓睡著的狗躺在那兒吧!這是目前我們那個謀殺犯正做的事情——兇手正躺在陽光下高興地睡著覺……黑斯廷斯,兇手的信心被打亂時,他常會狗急跳牆去殺第二個人——或者進行第三次謀殺,這都是我們難以預料的!”

  “你怕發生這種情況嗎?”

  他點點頭。

  “是的。假如兇手在這些人中間——我想,黑斯廷斯,會有可能……”

十九、拜訪珀維斯先生

  白羅要來菜單,然後付了錢。

  “下麵我們幹什麼?”我問。

  “我們按今天早晨你建議的去做,到哈徹斯特去拜訪珀維斯先生。這就是為什麼我從德哈姆旅館打了個電話。”

  “你給珀維斯打電話了?”

  “沒有。我給特裡薩·阿倫德爾打了個電話。我請她給我寫一封介紹信。要想成功地和這個律師打交道,我們必須得到阿倫德爾家庭的拜託才行。她答應把信直接送到我的住處。現在可能已經把信送來了。”

  我們回到住處,看到的卻是查爾斯·阿倫德爾,他親自把信送了來。

  “你們住的地方還不錯呀,白羅先生,”他一邊說一邊環視我們那個單元的會客室。

  這時,我突然看到書桌的一個抽屜沒關緊。一片紙卡住了抽屜,使它沒關嚴。

  白羅關抽屜竟會這樣粗心,真讓人不可想像!我若有所思地看著查爾斯。他一直是一個人在房間裡等著我們。在這段時間裡他肯定偷偷地翻看了白羅的檔。這傢伙多麼奸詐!我真是怒火填胸,氣憤之極。

  可查爾斯卻非常高興。

  “信在這兒,”他邊說邊把信交給白羅,“該寫的都寫在信上了,一字不差——我希望你們同珀維斯打交道運氣會比我們好。”

  “我想珀維斯先生認為對遺囑進行爭辯成功的希望不大吧?”

  “非常讓人掃興……在他看來,很明顯,勞森這只鳥已經撈到這筆遺產了。”

  “你和你妹妹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懇求那個女人發點慈悲嗎?”

  查爾斯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說:

  “我考慮過——是的,也那樣做了,但沒見效果。我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也沒用。我把自己描繪成一個失去財產繼承權的可憐的黑羔羊——但總是裝不象——(可我至少是盡力裝成這樣子)——但都沒能感動這女人!你知道,她特別不喜歡我!而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他笑了起來,“大多數老年婦女都很容易就對我產生同情。她們認為人們對我的看法不合適,對我不公平!”

  “你這一觀點很有用。”

  “噢,以前這個觀點一直特別有用。但我剛才說了,對勞森不起作用。我覺得她是反對男人的女人,恐怕她象大戰前的婦女那樣,是一個拼命鼓吹婦女參政、爭取婦女權利的女人。”

  “啊,好吧,”白羅搖了搖頭說,“假如簡單的辦法不能奏效……”

  “我們就該採取犯罪的手法,”查爾斯快活地說。

  “啊哈,”白羅說,“說到犯罪,年青人,你真的威脅過你姑姑嗎——你說過你要殺死她或者類似這意思的話嗎?”

  查爾斯坐在一張椅子上,雙腳攤開,緊緊地盯著白羅。

  “誰告訴你的?”他問。

  “這沒什麼關系。真有這事嗎?”

  “有些真實成分。”

  “喂,讓我聽聽你真實的故事——請注意,要講真實的故事。”

  “噢,我講給你聽,先生。不過沒有什麼驚人的事情。我確實想試一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可事情沒按我原來的計劃進行。艾蜜莉姑姑暗示說:要她分錢那完全是白費勁!我聽後並沒發脾氣,而是對她講清楚。‘那麼好吧,您瞧,艾蜜莉姑姑,’我說,‘您知道您這樣辦事早晚會讓人暗算!’她輕蔑地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是這意思,’我說,‘您的朋友和親屬全都張著嘴聚集在您身旁,全都象教堂裡老鼠那麼可憐——不管教堂裡的什麼老鼠——都在希望您分給些錢。而您是怎麼做的呢?您死抱著錢不放,死也不分給別人。很多人就是因為這樣做而被謀殺死的。聽我說吧,假如您被謀殺,只能責怪您自己了!’”“然後她斜眼看著我,樣子很凶。‘噢,’她冷冰冰地說,‘那麼,這是你的看法了,是不是?’我說:‘是的,您松鬆手吧,這是我對您的忠告。’她說:‘謝謝你好心的忠告,但我相信,你會看到我可以很好地照顧自己。’‘那您請便吧,艾蜜莉姑姑,’我說。我面帶喜色地咧開嘴笑了——我心裡想,她不會象她裝出來的那樣冷酷無情,我又說:‘別說我沒警告過您。’她回答說:‘我會記住的。’”他停了下來,說:

  “這就是全部情況。”

  “所以,”白羅說,“你在抽屜裡發現的那幾個英鎊就使你滿足了。”

  查爾斯凝視著他,然後突然大笑起來。

  “我向你致敬,”他說,“你真是個名不虛傳的偵探!你是怎麼知道那件事的?”

  “那麼確有其事?”

  “噢,千真萬確!那時我他媽的困難極了。無論如何得弄到點錢。我發現抽屜裡有好多鈔票,我就順手拿了幾張。我很有節制,就拿了幾張。想不到會有人注意我拿了這麼一點錢。而且我想,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許會認為是僕人拿走的。”

  白羅冷冰冰地說:“假如這種想法成立,那麼對僕人來說問題就嚴重多了。”

  查爾斯聳聳肩。

  “人不為己——”他嘟噥著說。

  “天誅地滅。”白羅說,“這是你的格言,是不是?”

  查爾斯好奇地看著他。

  “我知道老婦人不會發現我幹的這事。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還有那次我說的要殺死她的談話?”

  “是勞森小姐告訴我的。”

  “這只狡猾的老貓!”他看上去情緒有點不安。“她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特裡薩。”他立刻說,“你認為——她暗地裡不會有什麼更多的打算吧?”

  “噢,我不知道,只是她給我的印象是,她是個狠毒的老妖婆。”他停了一下,然後又加了一句,“她恨特裡薩……”

  “阿倫德爾先生,你知道塔尼奧斯醫生在你姑姑死前的星期日去看她這件事媽?”

  “什麼——是我們在我姑姑那兒的那個星期日媽?”

  “是的。你們沒看見他?”

  “沒有。下午我和特裡薩出去散步了。我想他一定是那個時候來的。艾蜜莉姑姑沒有對我們提起他來的事情,真有點怪。是誰告訴你的?”

  “勞森小姐。”

  “又是勞森媽?她好象是個情報發源地。”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知道,塔尼奧斯是個好人。我喜歡他。他是個快活、總帶笑臉的傢伙。”

  “他是個很富有吸引力的人,對吧,”白羅說。

  查爾斯站了起來,說:

  “假如我要是他,幾年前我就會把討厭的貝拉殺死了!你有沒有這種印象:她是那種命運註定是受害者的女人,你說是不是?你知道,要是在瑪格特或者其他什麼地方的鐵箱裡找到她的肢體,我也決不會感到驚奇!”

  “你認為她丈夫是這麼好的一個醫生,不會幹出這種事吧?”

  “我認為不會,”查爾斯沉思後說,“實際上我認為塔尼奧斯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傷害。他太好心了。”

  “你怎麼樣?如果你覺得值得的話,你會去謀殺嗎?”

  查爾斯笑了——響亮的,出自內心的笑聲。

  “想搞一點訛詐嗎,白羅先生?我從沒幹過這種事。我向你擔保我沒有放……”他突然停頓下來,然後繼續說,“我沒有把士的寧放在艾蜜莉姑姑的湯裡。”

  他隨便揮了一下手就離開了。

  他走後我問道:“白羅,你想嚇唬他嗎?假如你是這樣打算的,我認為你沒成功。他一點也沒流露出犯罪的樣子。”

  “沒有嗎?”

  “沒有。他看上去很平靜。”

  “他講話中間的那個停頓令人奇怪,”白羅說。

  “哪個停頓?”

  “他在講士的寧這個詞前面停了一下。好象他本來打算說另外一個詞,想了一下又改了。”

  我聳了聳肩。

  “他可能當時想的是一種高效、劇毒的毒藥。”

  “有可能,有可能。我們出發吧。我想我們要在馬克特·貝辛小鎮的喬治小旅店過夜了。”

  十分鐘後,我們穿過倫敦,再次到鄉村去。

  大約下午四點鐘左右,我們到了哈徹斯特,然後直奔珀維斯辦公室,也就是珀維斯·查爾斯沃斯律師服務所。

  珀維斯先生是位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老人。他已白發蒼蒼,但膚色紅潤。他樣子有點象鄉村紳士,舉止客氣但拘謹。

  他看了看我們帶來的介紹信,然後站在辦公室桌子的對面,看了看我們。他看起來很機敏,善於洞察事物。

  “當然,我久仰你的大名,白羅先生。”他有禮貌地說,“我想阿倫德爾小姐和她哥哥聘請了你來幫助處理這件事,但我不知道你到底能幫他們什麼忙?”

  “珀維斯先生,我們可不可以對發生的事情進行一次更全面地調查呢?”

  律師冷冰冰地說:

  “我早就對阿倫德爾小姐和她哥哥說過關於合法繼承權問題了。情況很清楚,不容許任何誣告。”

  “是的,是這樣,”白羅緊接著說,“但我肯定您不反對把情況再對我們說一說,這樣我就能清楚地估量一下局勢了。”

  律師點了一下頭。

  “聽你吩咐。”

  白羅開始問:

  “阿倫德爾小姐在四月十七日給您寫過信,我想是這樣吧?”

  珀維斯先生查看了放在面前桌子上的文件。

  “是的,你說的對。”

  “你能告訴我她寫了什麼嗎?”

  “她要我給她起草個遺囑。把一些遺物分贈給僕人和三、四個慈善團體。其他資產全部留給威廉明鈉·勞森。”

  “請原諒我,珀維斯先生,您當時是否感到驚奇呢?”

  “我承認——是這樣,我感到驚奇。”

  “阿倫德爾小姐以前立過遺囑嗎?”

  “她五年前寫過一個遺囑。”

  “那個遺囑說除了給出一些小件遺物外,她的財產都留給她的侄子、侄女和外甥女,是不是?”

  “她主要的資產都要平分給她兄弟托馬斯的兒子、女兒和她妹妹阿拉貝拉·比格斯的女兒。”

  “那個遺囑怎麼樣了?”

  “根據阿倫德爾小姐的請求,我於四月二十一日到小綠房子去時,把那個遺囑帶了去。”

  “珀維斯先生,如果您能詳細告訴我那時發生的一切,我將不勝感激。”

  律師停了一會兒。然後他非常明確地說:

  “我下午三點鐘到了小綠房子。我是由一個職員陪著去的。阿倫德爾小姐在客廳裡會見了我們。”

  “您看那時她身體怎麼樣?”

  “我看她身體挺好,盡管她走路要拄著拐杖。我知道那是因為不久前她摔了一跤。總的看來,她的健康狀況挺好,這我剛才說了。她給我留下的印象是,精神有點緊張和情緒過分激動。”

  “那時勞森小姐和她在一起馬?”

  “我們剛到的時候,她們倆在一起。但勞森小姐馬上就離開了。”

  “後來呢?”

  “阿倫德爾小姐問我,是否按她要我做的那樣做了,並問我是否帶來了新遺囑,以便讓她簽字。”

  “我說我是那樣做了。我——呃……”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有點不自然地繼續說,“也可以說我是盡了我的能力,恰如其分地勸告了阿倫德爾小姐。我向她指出:人們可能會認為這個新遺囑對她的親人很不公正,他們畢竟是她的親骨肉。”

  “她怎麼回答的?”

  “她問我,對這筆錢她是不是可以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我說當然是這樣的。‘那很好,’她說。我提醒她,她和勞森小姐相處的時間很短,同時我問道,她是否一定要使對自己親人的不公正做法合法化。她回答:‘我親愛的朋友,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事。’”“您說她當時很激動。”

  “肯定是這樣。但是,白羅先生,請相信我,雖然她很激動,但神志清楚,完全能控制自己。無論怎麼說,她都完全有能力處置自己的事情。我很同情阿倫德爾小姐的親人,但在法庭上,我卻要維護這個遺囑。”

  “這完全可以理解。請您繼續說。”

  “阿倫德爾小姐仔細地看了一遍原來的遺囑。然後伸手要我新寫的遺囑。我原想給她看看草稿,可她已告訴我,要把新遺囑寫好帶來讓她簽字。她看完後,點了點頭說她馬上就簽字。這時我感到有責任向她最後抗議一次。她耐心地聽我說完,然後說她已打定了主意。我把我的職員叫了進來,他和園丁是她簽字的見證人。僕人們當然都不夠做見證人的資格,因為根據遺囑,他們都是受益者。”

  “後來,她是否委託您來保存這份遺囑呢?”

  “沒有,她把遺囑放進書桌的抽屜裡,鎖了起來。”

  “原來那個遺囑怎麼辦了?她把它銷毀了嗎?”

  “沒有,她把那個舊遺囑同新遺囑鎖在一起了。”

  “她死後,在哪裡找到遺囑的?”

  “就在原來那個抽屜裡。作為遺囑執行人,我有她的鑰匙,我仔細檢查了她的文件和資料。”

  “兩個遺囑都在那個抽屜裡嗎?”

  “是的,完全和她原來放置的一樣。”

  “您問過她這種令人吃驚的做法的動機是什麼了嗎?”

  “我問過。但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回答。她只是向我保證‘她知道她在幹什麼。’”“盡管如此,您對這種做法還是感到很驚奇的,是嗎?”

  “非常驚奇。你知道阿倫德爾小姐對她的親人一直很有感情。”

  白羅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

  “我想您從來沒有同勞森小姐談過這件事吧?”

  “當然沒有。那樣做是很不合適的。”

  律師看上去對這種提法很反感。

  “阿倫德爾小姐有沒有說過什麼話,暗示出勞森小姐知道她正在寫一個對她有利的遺囑呢?”

  “沒有。我問過她,勞森小姐是否知道她正在做的這件事,阿倫德爾小姐厲聲說勞森不知道!”

  “那時我想,不要讓勞森小姐知道發生的這些事比較好。我也竭力暗示這一點,而阿倫德爾小姐看上去完全同意我的看法。”

  “那您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呢,珀維斯先生?”

  老先生莊重地回敬了白羅一眼。

  “我看最好不要討論這件事。因為將來可能會使某些人失望。”

  “噢,”白羅長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您當時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有朝一日會有可能改變主意,是不是?”

  律師低下了頭,說:

  “是這樣。我想阿倫德爾小姐當時同家裡的親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而當她冷靜下來時,可能會對自己這輕率的決定後悔。”

  “如果她後悔了,那她怎麼辦呢?”

  “那她就要叫我再准備個新遺囑。”

  “或許她可以採用比較簡單的辦法,即只需銷毀新立的那個遺囑,這樣,原來的那個遺囑不就生效了嗎?”

  “那要引起爭論的。你知道,所有原來寫的遺囑肯定都由於新立的遺囑而廢除了。”

  “但阿倫德爾小姐不會有這方面的法律知識,她一定不瞭解這一點吧。她可能認為銷毀了新近寫的遺囑,原來那個遺囑就生效了。”

  “這完全可能。”

  “實際上,假如她沒寫這個新遺囑,她的錢是不是就會都留給她的親人呢?”

  “是的,一半分給塔尼奧斯婦人,另一半分給查爾斯和特裡薩·阿倫德爾。然而事實是她沒有改變主意!她一直到死沒有改變決定!”

  “但那,”白羅說,“正是我有疑問的地方。”

  律師好奇地看著他。

  白羅向前傾了傾身子。

  “假如,”他說,“阿倫德爾小姐在臨終時確實想要銷毀新遺囑,而她又相信自己已經把它銷毀了——可事實上,她只是把舊遺囑銷毀了。”

  珀維斯先生搖搖頭,說:

  “不對,現在兩個遺囑都完整無缺。”

  “那麼,假設她銷毀的是一個假遺囑——而她認為銷毀的是真的。要知道,她當時病得很厲害,要欺騙她是很容易的。”

  “你必須拿出這方面的證據來!”律師嚴厲地說。

  “噢!那是肯定的——毫無疑問……”

  “我要問你:你有什麼理由使人相信發生了這種事情?”

  白羅有點往回收。

  “在目前階段,我不願意連累自己……”

  “那自然了,那自然了,”珀維斯先生說出他常常愛用的這句話。

  “但我告訴您,希望您嚴守秘密,這事肯定有些蹊蹺!”白羅說。

  “真的嗎?不至於吧?”

  珀維斯先生兩只手在一起搓著,看上去很高興,好象早有所料。

  “從我希望從您那裡得到的情況,和現在我已經從您這裡得到的情況看,”白羅繼續說,“您是認為阿倫德爾小姐遲早會改變主意,會變得對她的親人寬厚。”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律師指出。

  “我親愛的先生,我完全理解您。您不會做勞森小姐的辯護律師吧?”

  “我勸勞森小姐請教一位與這事無關的律師,”珀維斯先生說,但他的語調毫無表情。

  白羅和他握手告別,感謝他的好意和他提供給我們的情況。

二十、第二次來到小綠房子

  從哈徹斯特到馬克特·貝辛鎮大約有十英里路程,路上我和白羅把情況討論了一下。

  “白羅,你拋出那種見解有什麼根據嗎?”

  “你的意思是關于阿倫德爾小姐會相信她已經把那個新遺囑銷毀了嗎?mon ami,——坦白告訴你,我沒有根據。但是,你應該看到,我的責任是提出某些看法!珀維斯先生是個機敏的人,我要不拋出一些象我已經提出的那種看法,他就會懷疑我在這件事中幹不了什麼。”

  “你知道,你這麼說使我想起什麼來了麼,白羅?”我問。

  “不知道,mon ami。”

  “我想起了用各種不同顏色的球變戲法的人!剎那間,所有的球全都拋到了空中。”

  “不同顏色的球就是我說的各種不同的謊話——你是不是這意思?”

  “差不多是一回事。”

  “你認為有一天這些球全都會爆裂嗎?”

  “可你不能使它們永遠保持在空中,”我指出。

  “那倒是真的。但我相信一定會有那麼個重大的時刻,那時我把球一個接一個地抓住,然後向觀眾鞠躬、謝幕,退出舞臺。”

  “你要答謝觀眾雷鳴般的掌聲嘍。”

  白羅頗為懷疑地看著我,說:

  “很可能是那樣,是的。”

  “我們從珀維斯先生那裡瞭解的情況不太多。”我把話題轉開了,避開去談剛才那危險之點。

  “是不太多,只是進一步證實了我們的一般看法。”

  “他進一步證實了勞森小姐關于她只是在老婦人死後才知道遺囑的說法。”

  “可我看不出他證實了這一點。”

  “珀維斯勸阿倫德爾小姐不要告訴勞森,而阿倫德而小姐回答說她沒打算這麼做。”

  “是的,這事辦得很好,也很清楚。但是我的朋友,遺囑放在抽屜裡,而抽屜有鎖,人們可以用鑰匙插進鎖眼裡,打開那鎖著的抽屜。”

  “你真的認為勞森小姐會偷聽別人談話並到處打聽消息嗎?”我有點驚奇地問他。

  白羅笑了,說:

  “勞森小姐——她不是一個受過教養的人,mon cher(法語:我親愛的),我們知道她曾偷聽到過一次別人的談話,而人們本來想不到她會偷聽的——我指的是那次查爾斯和他姑姑的談話,談起那些愛財如命的親人如何被謀殺的事。”

  我承認這是事實。

  “所以你看,黑斯廷斯,她也會很容易就偷聽珀維斯先生和阿倫德爾小姐之間的談話。珀維斯先生聲音洪亮,很容易聽到。”

  “至於到處打聽的習慣,”白羅繼續說,“你根本想不到有很多人都是這麼幹的。象勞森小姐那種膽小如鼠並且喜歡大驚小怪的人,常常有些不好的習慣,幹那種事對他們是莫大的安慰和樂趣。”

  “真的嗎?白羅!”我表示異議地說。

  他頻頻點頭說:

  “這是真的,是真的。”

  我們到達喬治小旅店後,租了兩間房子。然後就漫步到小綠房子去了。

  我們一按門鈴,鮑勃就立刻對這一挑戰做出回答。它狂叫著,猛沖過大廳,撲向前門。

  “我要掏出你們的心肝和肺髒!”它咆哮著,好象這樣說著,“我要扯開你們的肢體!叫你們敢進這房子!等著我來咬你們吧。”

  夾雜在狗的叫喊聲中,我們聽到一聲安慰小狗的低語。

  “好了,乖乖,好了,真是一只好小狗,進來吧。”

  鮑勃被扯著脖子,關進了起居室,它當然很不願意。

  “這多麼讓我掃興,”它好象在發牢騷說,“這麼長時間我第一次有機會跟人好好地幹一架。我真想用我的牙咬進他們的褲腿。現在沒有我保護你,主人,你自己注意吧。”

  起居室的門關上了,埃倫拉開前門的門閂和橫棍,打開了前門。

  “噢,是您呀,先生,”她喊了起來。

  她把門完全拉開了,臉上顯出特別高興,特別激動的神情。

  “請進吧,先生。”

  我們走進會客廳。從左面起居室門下邊縫隙間傳來很強的呼吸聲,偶爾還有幾聲吠叫。鮑勃正想竭力正確地“判斷”出我們到底是誰。

  “你可以把它放出來,”我建議。

  “好,我把它放出來,先生。沒什麼關系,真的,只是它嚎嚎叫叫,愛向人身上撲過去,嚇人一大跳。不過,它是條非常好的看家狗。”

  她打開了起居室的門,鮑勃象突然發射的炮彈一樣沖了出來。

  “是誰來了?他們在哪兒,噢,在這兒呀!哎呀,我怎麼不記得……”它使勁聞呀,聞呀——然後發出一陣拖長音的鼻息聲。“當然我記得了!我們見過面!”

  “喂,老夥計,”我說,“你怎麼樣啊?”

  鮑勃隨便搖了搖尾巴。

  “很好,謝謝你。讓我再聞聞您。”它又重新探查起我來,並且好象在說,“您最近同一只長毛垂耳狗談過話。我聞出您身上帶著那傻狗的味兒來了。這又是什麼味?是貓味嗎?真有趣。我真希望讓那只貓到我們這兒來,我們很少一起玩。嗯——您身上還有一股狗味,那是只挺好的猛犬。”

  它正確地判斷出了我新近到一些愛玩狗的朋友那兒去過了。然後它把注意力轉向白羅,可它吸了一鼻子汽油味,它帶著責備的神情走開了。

  “鮑勃,”我喊道。

  它回過頭瞅了我一眼,似乎對我說:

  “嗯,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我馬上就回來。”

  “屋子裡的百葉窗全都關著。我希望您原諒……”埃倫趕快到起居室打開百葉窗。

  “好,好極了,”白羅邊說邊跟她走了進去,然後坐下。

  當我剛要跟著他進屋時,鮑勃從一個神秘的地方鑽了出來,嘴裡銜著球。它沖上樓梯,伸開四肢。趴在最上層的階梯上,用爪子夾著球,慢慢地搖晃著尾巴。

  “來,”它好象在對我說,“來,咱們一塊玩一玩。”

  我對探案的興趣瞬間消失了,我同鮑勃一起玩了一會兒,後來我感到內疚,便急忙跑進起居室。

  白羅和埃倫好象已經就疾病和醫生的事談了好一會兒了。

  “一些小白藥丸,先生,那是她過去常服用的藥。每次飯後服兩三丸。那是格蘭傑醫生吩咐的。是的,她都按醫囑服用了。這些藥丸很小。另外她還服用一種勞森小姐很信賴的藥,那是一種膠囊藥。洛夫巴羅醫生發明的治療肝炎的膠囊藥。您可以在各地方的招貼板上看到這種廣告。”

  “她也服這種藥嗎?”

  “是的,開始是勞森小姐讓她服的,因為她感到這種藥對女主人挺有效。”

  “格蘭傑醫生知道這個情況嗎?”

  “哦,先生,他不介意。‘假如你認為這種藥有效,你就服吧。’他對女主人這麼說過。她回答:‘嗯,你可能會笑話我,可服用這種藥確實使我覺得挺好。比任何你給我開的藥都好多了。’格蘭傑醫生聽她說完後大笑起來,他說,精神上對藥物的信仰比發明出來的各種好藥都更有療效。”

  “她還服其他的藥嗎?”

  “不服。貝拉小姐的丈夫,那個外國醫生給她弄來了一瓶藥,雖然她很有禮貌地對他表示謝意,但她後來還是把藥給倒掉了,這件事我知道!我認為她這樣做得對。您不知道服外國藥效果會怎麼樣。”

  “塔尼奧斯夫人看見她把藥倒掉了,是不是?”

  “是的,恐怕她對這一點感到痛心,這個可憐的女人。我也感到很遺憾,因為塔尼奧斯醫生肯定是出於好意。”

  “是的,他肯定是好意。我想阿倫德爾小姐死後,剩下的藥全給扔掉了吧?”

  埃倫對這一問題感到有點驚奇,說:

  “哦,是的,先生。護士扔掉了一些藥,勞森小姐把盥洗室藥櫥裡那些陳舊的藥也全給扔了。”

  “洛夫巴羅醫生治療肝炎的膠囊藥——呃——也曾保存在那裡嗎?”

  “不是的,那些藥放在餐廳碗碟櫃裡,這樣遵照醫囑飯後服用時方便。”

  “哪位護士護理阿倫德爾小姐?你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和地址嗎?”

  埃倫立刻把護士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白羅。

  白羅又問了一些有關阿倫德爾小姐最後病情方面的問題。

  埃倫津津有味地詳談著,她描述了阿倫德爾小姐的疾病、病情、黃疸病突然發作以及最後神志昏迷的情況。我不知道白羅從她的談話中是否得到了一些令他滿意的情況。他很耐心地聽她講,不時提出一些有關的小問題,一般是問問勞森小姐在女主人屋內呆了多長時間。他對病人的飲食也特別感興趣,並同他自己幾個死去的親戚(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親戚)的飲食進行比較。

  我看到他們談得這麼投機,就又偷偷溜到客廳去了。鮑勃已在樓梯平臺上睡著了,球放在它的下巴下面。我對它吹了聲口哨,它驚跳起來,立刻處於警覺狀態。這一次,無疑是觸犯了它的尊嚴,再把球傳給我就不那麼容易了,好幾次就在球要滾下來的一剎那,它又把球抓了回去。

  “您感到失望了,是不是?嗯,這一回我會把球扔給您的,”它好象對我這麼說。

  當我又回到起居室時,白羅正談論著塔尼奧斯醫生在老婦人死前的星期日到小綠房子突然訪問這件事。

  “是的,先生,當時查爾斯先生和特裡薩小姐出去散步了,我們沒有料到塔尼奧斯醫生會來。女主人正躺在床上,我告訴她來人是誰時,她很驚奇。她說:‘是塔尼奧斯醫生嗎?塔尼奧斯夫人和他一塊來了嗎?’我告訴她沒有,先生是單獨一人來的。她要我告訴他說,她馬上就下樓來。”

  “他在這裡呆的時間很長嗎?”

  “不超過一個小時,先生。他離開時看上去不太高興。”

  “你知道——呃——他來的目的嗎?”

  埃倫的臉突然紅了起來,說:

  “沒有,我沒聽到,先生,我從來沒有在門口偷聽過別人的談話,不管有些人怎麼做——人們會知道得清清楚楚!”

  “噢,你誤解了我的意思。”白羅誠懇地表示歉意。“我只是偶然想:或許塔尼奧斯醫生在屋內時,你進去送茶,假如是這樣的話,你就自然會聽到他和你女主人談話的內容。”

  埃倫這回平靜了,她說:

  “對不起,先生,我誤解了您的意思。沒有,塔尼奧斯醫生沒有在這兒喝茶。”

  白羅抬頭看著她,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假如我要知道他為什麼到這裡來——那麼,勞森小姐可能會知道,是不是?”

  “她要是不知道,先生,那就沒人知道了,”埃倫輕蔑地說。

  “讓我想想,”白羅皺著眉頭,好象在努力思考什麼似的,他說,“勞森小姐的臥室——是在阿倫德爾小姐臥室的隔壁嗎?”

  “不對,先生。勞森小姐的屋子正好在樓梯頂上。我可以帶您去看看,先生。”

  白羅接受了這一建議。當上樓時,他緊貼著牆邊走,就在剛剛到達樓梯頂上時,他發出一聲驚叫,彎腰拉動了一下褲腳。

  “噢——好象有一根線絆著我了——啊,在壁角板上有一個釘子。”

  “是的,確實有一個釘子,先生。我想這釘子大概松了。有一兩次我衣服也讓它給鉤住了。”

  “這釘子釘在那兒有很長時間了嗎?”

  “嗯,我想有一段時間了,先生。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女主人病倒在床上的時候——也就是在她發生那次事故後,先生——當時我想把釘子拉出來,可我拉不動。”

  “我想以前曾經從釘子上拉過一條線吧?”

  “是的,先生,我記得釘子上面有一小圈線。我想不出幹什麼用,真的想不出。”

  從埃倫的聲音中聽不出對此有絲毫懷疑。對她來說,這僅僅是家裡發生的一件小事情,人們不會費神去解釋這樣一件事情。

  白羅走進樓梯頂上的屋子裡。這間屋子中等大小。正對著門,有兩扇窗戶。牆角放著一個梳妝台,兩扇窗戶之間立著個鑲著長長的穿衣鏡的大立櫃。床放在右門後邊,對著窗戶,貼著屋左面牆邊放著一個菲律賓木制的大五斗櫃和一個大理石面的盥洗盆。

  白羅沉思地向室內四周看了看,然後來到樓梯平臺上。他沿著走廊走,經過另外兩間臥室,最後來到艾蜜莉·阿倫德爾的一間大臥室。

  “護士住在隔壁的小房間裡,”埃倫解釋道。

  白羅沉思般地點點頭。

  我們下樓的時候,他問可不可以在花園裡隨便走一走。

  “哦,先生,當然可以了。現在花園正好看啦。”

  “還雇著那個園丁嗎?”

  “你是說安格斯嗎?哦,是的,安格斯還在那裡。勞森小姐想使這所房子裡的一切都保持得很好,因為她想那樣就可以賣個好價。”

  “我看她很聰明。要是一個地方變得亂七八糟,那就不好了。”

  花園裡寧靜而美麗。寬闊的花壇裡種滿了白羽扇豆花、飛燕草和鮮紅鮮紅的罌粟花。還有牡丹正含苞欲放。我們在花園裡漫步,來到一個放置花盆的涼棚下,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皺紋的老人正在那兒忙著。他很有禮貌地向我們問好,白羅和他攀談起來。白羅提起我們不久前見到了查爾斯先生,這一說使得老頭兒對我們很友善,他變得喋喋不休,嘮叨個沒完。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我知道,有一回他到這兒來,手裡拿著半塊醋栗餡糕點,而廚師正到處尋找那半塊糕點,不知到哪兒去了!可他走回屋後,臉上顯出若無其事的神情,以至使得他們詛咒說,一定是貓把醋栗餡糕點吃了。盡管我從沒聽說過貓吃醋栗餡糕點之事!哦,查爾斯先生他就是這麼個人!”

  “他四月份到這裡來了,是不是!”

  “是的,那兩個週末他都來了,就在女主人死前來的。”

  “你見到他的時候多嗎?”

  “我見到他的時候不少。因為一個年青人在這地方真沒多少事可幹的,所以他常常到喬治小旅店去,喝得個爛醉。然後就到這兒來閒逛,問問這事兒,問問那事兒。”

  “他問過關於鮮花的事嗎?”

  “是的——問過鮮花的事情——也問過雜草的事情,”老頭兒抿著嘴輕聲笑了。

  “關於雜草的事情?”

  白羅的問題問得很突然,語調中帶有一種試探性的口氣。他轉過頭,眼睛順著放花的架子搜索,最後目光停在一個鐵皮盒子上。

  “或許他想知道你是怎樣除雜草的吧?”

  “他是問這個問題了!”

  “我想這是你用的除草劑吧。”

  白羅輕輕轉動著鐵皮盒,讀著盒子上的商標。

  “是我用的,”安格斯說,“這東西使起來挺方便。”

  “這種東西危險嗎?”

  “如果您使用正確就不危險。當然,這是砒霜。關於這點,還有一個玩笑呢,是我和查爾斯先生開的玩笑。他說要是他娶了個老婆,可又不喜歡她,那他就到我這裡來,要一點砒霜,去把她毒死!我說,如果她是那個想要先把你幹掉的人呢!哦,我這麼一說,使他哈哈大笑了一陣,這是真的,我們這玩笑開的不錯吧!”

  我們不得不跟著笑了笑。白羅撬開了鐵盒蓋。

  “差不多空了,”他嘟噥著。

  老頭往盒內瞧了一眼,說:

  “唉,都沒有了,我真沒想到。我還不知道已經用掉了這麼多了。還得再訂購些。”

  “是的,”白羅笑著說,“恐怕你給我剩下的這一點兒,去毒死我夫人不夠吧!”

  我們又都為這個玩笑而大笑了一番。

  “我想您沒有結婚,先生?”

  “沒有,”白羅回答。

  “哦,總是沒結婚的人才開這種玩笑。沒結婚的人不知道結婚也是麻煩事!”

  “我想,你的夫人……?”白羅考慮到照顧老人的情緒,而停下來沒往下說。

  “她活得很好——非常好。”

  安格斯看上去對此有點沮喪。

  我們贊揚了他花園收拾得不錯後,就和他告別了。

二十一、藥劑師—護士—醫生

  除草劑鐵皮盒在我心裡勾起了一連串新的聯想。這是我至今遇到的第一個非常可疑的情況。查爾斯對除草劑的興趣,老園丁發現盒子差不多空了時所表現出的明顯的詫異——這一切好象都向我指出了一個應該如何進行思考的正確方向。

  我心情激動,然而白羅一如既往,態度很不明朗。

  “即使除草劑讓人用了,可還是沒有證據說明就是查爾斯拿走用了,黑斯廷斯。”

  “但是他和園丁談了那麼多關於除草劑的事情!”

  “如果他打算拿走它,那他大談特談的做法就很不明智了。”

  然後他繼續說:

  “假如要你很快就說出一種毒藥的名字,你首先想到的最普通的毒藥是什麼?”

  “我想就是砒霜。”

  “是的。那麼查爾斯今天在對我們講到士的寧這個詞前,他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你明白他為什麼要停頓了吧!”

  “你的意思是……?”

  “他當時想說‘湯裡放了砒霜’。可他沒說出來。”

  “唉!”我說,“他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就是呀,究竟為什麼呢!黑斯廷斯,我就是為了找除那個‘為什麼’的答案,才到花園裡去的,我是去搜尋有關除草劑的材料。”

  “你終於明白了!”

  “我明白了。”

  我搖搖頭說:

  “這事對年輕的查爾斯可有點不妙了。你和埃倫詳細談了老婦人的病情。你看她的症狀和砒霜中毒相似嗎?”

  白羅摸了摸鼻子,說:

  “很難說。她腹痛——嘔吐。”

  “當然了——砒霜中毒就是那種症狀。”

  “哼,我可不那麼肯定。”

  “那你說她象什麼中毒?”

  “Eh bien,我的朋友,我說她的病狀和中毒不那麼相似,而是更象肝病,並由於肝病而死亡。”

  “噢,白羅,”我叫起來,“她不可能是自然死亡!一定是謀殺!”

  “噢,得了,得了,看上去你和我好象換了個位置。”

  他突然走進一個藥店裡。白羅和藥劑師談了好半天關於他肚子不舒服的事情,然後他買了一小盒消化不良的藥片。當藥劑師把他買的藥盒包好後,就要離開藥店時,一包裝潢很精緻的洛夫巴羅醫生的肝炎膠囊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的,先生,這是一種很好的備用藥。”藥劑師是個愛嘮叨的中年人。“您會發現這種藥療效很好。”

  “我記得阿倫德爾小姐過去常買這種藥。我說的是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

  “她確實買過這種藥,先生。小綠房子的阿倫德爾小姐,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太太,是個守舊派。我過去常供應她這種藥。”

  “她服很多成藥嗎?”

  “不多,先生。我可以說出很多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的名字,她們服的藥要比她多得多。現在,勞森小姐就是一個,過去是她的隨身侍女,她是得到她全部遺產的人……”

  白羅點了點頭。

  “她就是一個服各種各樣藥的人。她服丸藥、片劑,服治消化不良的藥片、助消化的混合劑和補血混合劑等等。她覺得在藥瓶當中生活是一種樂趣。”他苦笑了一下,“我希望有更多象勞森那樣的人,可現在人們不象以前那樣買那麼多的藥了。不過,我們賣出很多化妝品,來彌補賣藥少的損失。”

  “阿倫德爾小姐定期來買這種肝炎藥嗎?”

  “是的,我記得她死前已經連續服用三個月了。”

  “她有一個親屬,叫塔尼奧斯醫生的,有一天到這裡來配製一種混合劑,是不是?”

  “是的,就是那個娶了阿倫德爾小姐外甥女的希臘人。那是一種非常有趣的混合劑。我以前不瞭解這種混合劑。”

  藥劑師談論這種混合劑就象談到一種珍貴的植物性藥材標本一樣。

  “先生,當您配上新的東西,藥就產生變化。我記得那是一種非常有趣的藥物混合。當然,那位先生是個醫生。他人很好——樣子令人喜歡。”

  “他的夫人來這裡買過藥嗎?”

  “您問的是最近嗎?我記不得了。噢,來過,她來買過安眠藥——買的是氯醛。藥方上開的是雙倍的劑量。對我們來說安眠藥片常常不輕易售出。您知道,大多數醫生都不會一次開這麼大劑量。”

  “那個藥方是哪個醫生開的?”

  “我想是她丈夫的。唉,當然了,藥方沒什麼問題——可您知道,現在我們不得不小心點。或許您不知道這個情況:假如一個醫生開錯了藥方,而我們按藥方配製,要是出了問題,我們要受到責備——而不是醫生。”

  “這似乎很不公平!”

  “我承認這事真讓人提心吊膽。噢,不過,我也沒什麼可埋怨的。幸好,我還沒碰到這種麻煩——總算幸運。”

  他用手指關節輕快地敲著櫃檯。

  白羅決定買一包洛夫巴羅肝炎藥。

  “謝謝,先生,您要多少丸一包的?25丸、50丸還是100丸的?”

  “我想大包的比較劃得來——但還是……”

  “買50丸一包的吧,先生。阿倫德爾小姐過去就是買這種的。八先令六便士。”

  白羅同意了,按數付給他錢,接過藥。

  然後我們離開了藥店。

  我們從藥店出來,走到街上,這時,我高興地大聲說:“塔尼奧斯夫人買過安眠藥。過量的安眠藥會使人致命,是不是?”

  “那是最容易不過了。”

  “你認為老阿倫德爾小姐……”

  我記起勞森小姐的話:“我敢說假如他讓她去殺人,她就會去殺!”

  白羅搖搖頭,說:

  “氯醛是一種麻醉劑,一種催眠藥,它用來減輕疼痛,並做為安眠藥。它可以使人變成一種習慣而經常要服用它。”

  “你認為塔尼奧斯夫人有這種習慣嗎?”

  白羅困惑地搖搖頭。

  “不,我還沒這麼想。但是很奇怪。我想到有一種解釋,不過那就意味著……”

  他停下來不說了,然後看了看自己的表。

  “來,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到卡拉瑟思護士,她在阿倫德爾小姐患病後期一直同她在一起。”

  卡拉瑟思護士是個明白事理的中年婦女。

  現在白羅又以另一種角色出現,他虛構了一個親屬有病的故事。他說他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母,他急著要為她找一個富有同情心的護士。

  “您能理解——我非常坦率地對您講:我母親這個人很難辦。我們曾經請過一些很好的護士,一些年輕的女護士,完全能勝任工作,但她們年輕這一點對她們不利。我母親不喜歡年輕女人,她瞧不起她們。她對她們的態度粗魯、暴躁。她反對開窗戶,反對衛生學。非常難辦啊。”

  他歎了口氣,顯得有些沮喪。

  “我知道,”卡拉瑟思護士同情地說,“這種事情有時真讓人惱火。可是人必須要用智謀。弄得病人心慌意亂不行。最好是盡可能地向病人讓步。一旦他們感到你不是在企圖強迫他們幹這幹那,他們的態度就會緩和下來,象小羊羔一樣聽你的擺布了。”

  “噢,我看您在這方面倒是一個理想的人。您理解老年婦女。”

  “我一生曾和幾個這樣的老婦人打過交道了,”卡拉瑟思笑著說,“只要有耐心,又和氣,就能幹得好。”

  “您說的這辦法很明智,我想您護理過阿倫德爾小姐。她可能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老太太吧!”

  “噢,我不知道。她性格倔強,但我覺得她並不難對付。當然,我在她那裡的時間不長。在我到她那裡的第四天她就去世了。”

  “我昨天同她的侄女特裡薩·阿倫德爾談了話。”

  “真的嗎?真沒想到!我常跟人們說——整個世界只是一塊小地方!”

  “我想您認得她吧?”

  “當然認得她了。她在她姑姑死後來這裡參加葬禮。當然,以前她到這裡來的時候,我也見到過她。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是的,她確實很漂亮——但是太瘦了——實在太瘦了。”

  卡拉瑟死護士意識到她自己豐滿的身材,有點誇耀似地說:

  “當然了,人不該太瘦。”

  “可憐的姑娘,”白羅繼續說,“我真為她難過。Entre nous(法語:咱們倆這麼說。——譯注),”他向前探著身子,表示出這件事很神秘,“她姑姑的遺囑對她是個很大的打擊。”

  “我想一定會是這樣的,”卡拉瑟思護士說,“我知道,這個遺囑使人眾說紛紜。”

  “我想不出什麼理由,使阿倫德爾小姐要剝奪她家中親人的財產繼承權。看上去這種做法太古怪了。”

  “我同意您的看法,這太古怪了。所以,人們說這背後必有奧妙。”

  “您知道是什麼原因嗎?阿倫德爾小姐沒有說過什麼嗎?”

  “沒有。我是說她沒有對我說過。”

  “她對別人說了?”

  “這個,我似乎記得她對勞森小姐提過什麼事,因為我聽到勞森小姐說:‘是的,親愛的,您知道它在律師哪裡。’而阿倫德爾小姐說:‘我肯定是放在樓下抽屜裡了。’勞森小姐說:‘不,您寄給珀維斯先生了。您不記得了嗎?’後來,我的病人又惡心嘔吐起來。我去護理她時,勞森小姐便離開了。但我一直懷疑她們是不是在談遺囑的事。”

  “看上去非常可能。”

  卡拉瑟思護士繼續說:

  “假如是這樣,我想阿倫德爾小姐那時很焦慮,或許她想要更改遺囑——但是您瞧,她病得很厲害,真可憐。後來——她就想別的事情去了。”

  “勞森小姐參加了對阿倫德爾小姐的護理工作了嗎?”白羅問。

  “噢,親愛的,沒有。她態度不好!您知道,她有點神經質。她只能把病人惹惱。”

  “那麼,您一個人負責全部護理工作嗎?C'est formidable ca(法語:這是不可思議的。——譯注)。”

  “那個女僕人——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叫埃倫,她幫助我。埃倫人很好。她照看過病人,過去也經常照看老年婦女。我們倆相處得很好。事實上,格蘭傑醫生打算在星期五派一名夜班護士來,但是,阿倫德爾小姐在夜班護士到來之前就去世了。”

  “或許勞森小姐也幫助准備一些病人的食品?”

  “不,她什麼都不幹。確實也沒有什麼要准備的東西。我對阿倫德爾小姐講些甜蜜的、安慰的話,給她白蘭地喝——有白蘭地和葡萄糖以及其他一些諸如此類的東西,也就足夠了。勞森小姐只是在屋裡走來走去,大聲叫著,影響別人幹活兒。”

  護士說話語調顯得異常尖刻。

  “我看得出,”白羅微笑著說,“您認為勞森小姐用處不大。”

  “我認為服侍人的人通常都是窮人。這些人都沒受過訓練,只是非專業性人員。一般都是些幹不了什麼其他事情的女人。”

  “您認為勞森小姐很喜歡阿倫德爾小姐嗎?”

  “她好象挺喜歡。老婦人死時,她很不平靜,異常激動。我看她比阿倫德爾小姐的親人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卡拉瑟思護士說完這句話時,嗤之以鼻。

  “那麼,或許,”白羅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阿倫德爾小姐決定要把錢留給勞森小姐的時候,她是清楚她自己的所作所為的。”

  “她是個非常精明的老婦人,”護士說,“我敢說,她很清楚她幹的事。”

  “她提到過小狗鮑勃了嗎?”

  “您問這問題,真有意思!她在神志昏迷的時候,談了很多關於小狗的事。有時她談它的球,有時談她摔的那一跤。鮑勃是只好狗——我很喜歡狗,女主人死的時候。這可憐的傢伙,它的樣子很悲慘。狗都好極了,是不是?它們很通人性。”

  談完狗通人性後,我們和護士告辭。

  “很明顯,這個人什麼也不懷疑,”我們離開後白羅說。

  他說這句話時顯得有點沮喪。

  我們在喬治小旅店吃晚飯,飯實在淡而無味,白羅大為埋怨,特別是對湯很不滿意。他說:

  “黑斯廷斯,做點好湯多容易啊。Le pot au feu(法語:把砂鍋放在爐子上。——譯注)……”

  我好容易才把話題岔開,不去探討烹調術。

  晚飯後,我們遇到了一件事,把我們嚇了一跳。

  我們正坐在休息室裡。晚飯時還有另一個人也在這裡吃飯——從外表上看,是一個商業推銷員——但飯後,他就走了。我閒著沒事,翻閱著一本過了時的牲畜飼養人雜志或者類似這方面的期刊,突然,我聽到有人提到白羅的名字。

  話音是從屋外某個地方傳來的。

  “他在哪兒?在這裡面嗎?好——我能找到他。”

  屋門猛地被沖開。格蘭傑醫生大步跨進了屋,由於激動,滿臉通紅,眉毛都豎起來了。他停下來,關上門,然後邁著穩健的步子向我們走來。

  “噢,你在這兒啊!赫丘勒·白羅先生,你那天看我,對我講了一大堆謊話,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那是魔術師拋出的一個球吧?”我譏諷地嘟噥著。

  白羅用圓滑的強調說:

  “我親愛的醫生,您應當允許我解釋……”

  “允許你解釋?允許你?他媽的,我要強迫你解釋!你是個偵探,這是你的本來面目!你是一個愛打聽事,到處搜集情報的探子!你到我家去,說了一大堆要寫老阿倫德爾將軍傳記的謊話!可我這個傻瓜,竟他媽的輕信了你這愚弄人的故事。”

  “是誰告訴了你我的身份?”白羅問。

  “是誰告訴我的?是皮博迪小姐告訴我的。她看穿了你!”

  “皮博迪小姐——是的,”白羅好象在思考,“我想……”

  格蘭傑醫生氣憤地插話,說“喂,先生,我等著你的解釋呢!”

  “當然了。我的解釋很簡單,這是有意謀殺。”

  “什麼?你說是什麼?”

  白羅輕聲說:

  “阿倫德爾小姐摔了一跤,是不是?她是不是在死前不久摔倒在樓梯上了?”

  “是的,那怎麼了?她讓那該死的小狗的球給滑倒了。”

  白羅搖搖頭,說:

  “不,醫生,她不是讓小狗的球給滑倒的。樓梯頂上橫拉著一條線,目的是要把她給絆倒。”

  格蘭傑醫生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白羅。

  “那麼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盤問,“關於這一點,她從未對我吐露過一個字。”

  “那或許是可以理解的——假如是她家裡的一個成員在那里拉的線,她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

  “嗯——明白了。”格蘭傑向白羅投了一個敏銳的目光,然後撲通一下坐在一把椅子上。“喂?”他說,“你怎麼捲入這件事裡了?”

  “阿倫德爾小姐給我寫信,強調了這件最秘密的事。不幸,信給耽擱了。”

  白羅接著告訴他一些精心編選的詳細情況,並向他解釋是怎麼發現了釘在壁角板上的那顆釘子的事。

  醫生聽白羅講著,他面色陰沉,怒氣消失了。

  “您可以理解我的處境何等困難,”白羅結束時說,“您看,我是被雇用的,是被一個死了的老婦人雇用的。但是,雖然是處於這種情況,我也同樣有責任要辦好這件事情。”

  格蘭傑醫生緊鎖雙眉,他在沉思。

  “你知道是誰在樓梯頂上拉的那條線媽?”他問。

  “我還沒有掌握是誰拉那條線的證據。但不等於我不知道。”

  “這是件討厭的事,”格蘭傑醫生說,他的面孔嚴峻。

  “是的。現在您能理解了媽?開始時,我不能肯定這件事有沒有結果,所以就要說點謊話。”

  “呃?這話怎麼講?”

  “無論從哪一點看,阿倫德爾小姐都像是自然死亡,但是,我們因此就能肯定她是自然死亡媽?曾經發生過一次事故,有人企圖要謀害她。那麼,我怎麼能肯定就不會有第二次呢?而這第二次是成功地把她謀殺了!”

  格蘭傑醫生沉思地點了點頭。

  “格蘭傑醫生,請別生氣——您肯定阿倫德爾小姐是自然死亡媽?今天我無意中發現了一些證據……”

  他詳細地敘述了他和老安格斯的談話,查爾斯·阿倫德爾對除草藥劑的興趣,最後他又講到老人在發現罐子空了時的驚愕。

  格蘭傑醫生著迷地聽著。當白羅講完時,他輕聲地說:

  “我明白你的觀點了。許多砒霜中毒症狀被診斷為急性腸胃炎,於是就給開了一個診斷書——尤其是在沒有什麼特別可疑的情況下。總之,診斷砒霜中毒有一定的困難——它有那麼多不同的症狀。可能是急性的、亞急性的、神經質的或慢性的,可能會嘔吐和腹痛——也可能完全沒有這些症狀——病人可能會突然癱倒在地上,然後不久就斷了氣——也可能不省人事和癱瘓,症狀極不相同。”

  白羅說:“Eh bien,考慮到這些事實,您的意見是什麼呢?”

  格蘭傑醫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慢慢地說:

  “考慮倒這一切,不帶任何偏見,我的意見是,阿倫德爾小姐的病症和任何一種砒霜中毒的病症都不同。我相信她是死於黃疸性萎縮。你知道,我護理她好多年了。她以前就得過這次使她喪命的病。白羅先生,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看法。”

  問題到此只得放一放了。

  白羅這時拿出在藥劑師那裡買來的一包肝炎藥,這樣一來真有點虎頭蛇尾,高潮變低潮了。

  “我相信阿倫德爾小姐服過這些藥,是不是?”他說,“我想這種藥無論如何不會對她有害吧?”

  “這種藥媽?沒有害。藥中含蘆薈——鬼臼樹脂——全都很柔和,沒有害,”格蘭傑說,“她愛服這種藥。我不介意。”

  他說完站了氣來。

  “您也給她配些藥吃媽?”白羅問。

  “是的——我給她配了一種飯後服用的柔和的肝炎藥丸。”他的眼睛閃著光說,“這種藥她服一盒也不會有害。我不會讓我的病人服藥中毒,白羅先生。”

  然後,他微笑著同我們倆握手告別。

  白羅打開他從藥店買來的那包藥。這種藥裝在透明的膠囊裡面,其中四分之三全是棕黑色的粉末。

  “看上去象我曾經服過的一種暈船藥,”我說。

  白羅打開一個膠囊,仔細檢查它的成分,用舌頭小心謹慎地品嘗著。他做了個怪相。

  “嗯,”我一邊說,一邊撲通一下坐在一把椅子上,打了個打呵欠。“每一樣東西看上去都沒有害。洛夫巴羅醫生完全否定了砒霜中毒的理論。你最後信服了吧,我固執的白羅。”

  “我真是固執——我想這是你對我的評價吧?——是的,我肯定是長了個花崗岩腦袋,”我的朋友沉思地說。

  “那麼,盡管藥劑師、護士和醫生都不同意你的看法,你還是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被謀殺的媽?”

  白羅輕聲地說:

  “我相信她是被謀殺的。不——不只是相信。我肯定是謀殺,黑斯廷斯。”

  “我想有一種辦法可以證實是否是謀殺,”我慢慢地說,“那就是掘墓開棺。”

  白羅點點頭。

  “那麼我們下一步是不是要這麼做呢?”

  “我的朋友,我必須小心從事。”

  “為什麼?”

  “因為,”白羅壓低了聲音說,“我怕出現第二起慘案。”

  “你的意思是……”

  “我怕,黑斯廷斯,我怕。讓我們就談到這裡吧。”

二十二、樓梯上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們收到一張手寫的便條。筆跡很輕,字體歪歪扭扭向上斜。

  親愛的白羅先生:

  我從埃倫那兒聽到,您昨天到小綠房子來了。如果您今天什麼時候能來見見我,我將不勝感激。

  威廉明娜·勞森謹啟“她到這裡來了,”我說。

  “是的。”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白羅笑了笑說:

  “我認為沒有什麼不祥之兆。現在那所房子畢竟已經屬於她所有了。”

  “這倒是真話。可你知道,白羅,這就是我們這場戲中最糟糕的一部分了。任何人幹的每件細小的事情,都可能懷有不良的動機。”

  “我確實很欣賞你的格言‘懷疑每一個人’。”

  “你是否還是懷疑每一個人呢?”

  “不——對我來說,事情已經歸結到一點上:我只懷疑一個特別的人。”

  “哪一個?”

  “既然目前還只是懷疑,又沒有確鑿證據,我想我應該留給你去推演出結論,黑斯廷斯。不要忽略了心理學——那很重要。謀殺的性質——它能暗示出謀殺犯一定的性格——

  這是破案的一個基本線索。”

  “假如我不知道謀殺犯是誰,我也就不能考慮謀殺犯的性格!”

  “不,不,你沒有注意我剛剛講的。假如你充分考慮了這個人的性格——這個謀殺犯必備的性格——那麼你就會認清誰是謀殺犯了!”

  “你真的知道誰是兇手了嗎,白羅?”我好奇地問。

  “我還不能說我知道,因為我沒有證據。這就是為什麼目前我不可多說的原因。但我肯定告訴你——我的朋友,在我心裡已經清楚這兇手到底是誰了。”

  “啊,”我邊說邊笑,“當心不要讓兇手再把你殺死!那將是一場悲劇!”

  白羅有點吃驚。他沒把我說的當成笑話。相反,他嘟噥著:“你說的對。我必須小心——必須特別小心。”

  “你應該穿一件鎧甲,”我打趣地說,“雇一個試食侍從,以防中毒!事實上你應當雇一幫槍手來保鏢!”

  “Merci(法語:謝謝。——譯注)黑斯廷斯,我將依賴我的智謀。”

  然後,他給勞森小姐寫了個便條,說他將於十一點鐘到小綠房子去。

  我們吃完早飯後,漫步到廣場。這時大約是十點一刻,那是個炎熱的使人困乏的早晨。

  我正向一個古玩店的櫥窗裡看,欣賞著一對非常漂亮的赫普爾式(赫普爾為十八世紀末葉英國傢俱商店名。——譯注)椅子,這時,有人朝我肋部戳了一下,我覺得還挺痛,同時聽到一聲高興的尖叫:“嗨!”

  我生氣地轉過身來,發現自己和皮博迪小姐面對著面。她手裡拿著一把很大的帶尖的雨傘(戳我的工具)。

  很明顯,她毫不同情給我造成的疼痛。她得意洋洋地對我說:

  “哈!我想就是你。一般我是不會認錯人的。”

  我冷淡地回答:“呃——早晨——好。有什麼事嗎?”

  “你告訴我,你朋友的那本書寫得怎麼樣了——那本關于阿倫德爾將軍生平的書?”

  “實際上他還沒有開始寫呢,”我說。

  皮博迪小姐縱情地笑了起來,聲音雖低,但很明顯感到心滿意足。她象海蟄一樣搖擺著。恢復常態後,她說:

  “你說他沒有開始寫,我認為他根本不會動筆寫的。”

  我笑著說:“這麼說,您看穿了我們編的這個小小的謊言了?”

  “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當成一個傻瓜嗎?”皮博迪小姐問,“我很快就看出你那狡猾的朋友要幹什麼了!想要套我的話!這個,我不在乎。我喜歡談。現在我很難找到聽眾了。那天下午我過得挺愉快。”

  她用機敏的目光斜視著我,說: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我正在猶豫,不知怎麼回答才好,這時正好白羅過來了。他熱誠地向皮博迪小姐鞠了一躬。

  “早安,小姐。見到您甚感榮幸。”

  “早上好,”皮博迪小姐說,“你今天早上裝成幹什麼的了,是叫白羅提還是叫白羅特——呃?”

  “您這麼快就看穿了我的偽裝,真聰明。”白羅笑著說。

  “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偽裝要看穿的!象你這樣的人在我們這兒不多,是不是?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很難說。”

  “我喜歡與眾不同,小姐。”

  “我要說你已經如願已償了,”皮博迪小姐冷冷地說,“白羅先生,既然那天我告訴了你要打聽的一切,現在輪到我來問你些問題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您不是在問一個您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吧?”

  “我不知道,”她向他投了一個敏銳的目光。“那個遺囑可疑嗎?還有什麼其他問題?

  要掘墓開棺嗎?是不是這樣?”

  白羅沒有回答。

  皮博迪小姐慢慢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象得到了回答似的。

  “我常懷疑,”她不連貫地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我看報紙的時候——我懷疑在馬克特·貝辛會不會有一個墳墓要被掘開……我沒想到竟會是艾蜜莉·阿倫德爾……”

  她突然又用敏銳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並說:

  “她是不喜歡你們這樣做的。我想你考慮到這一點了——是嗎?”

  “是的,我考慮到了。”

  “我想你會考慮的——你不是傻瓜!同時我想,你是願為私人辦事的。”

  白羅鞠了一躬,說:

  “謝謝您,小姐。”

  “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這麼說的——喂!瞧瞧你的鬍子,為什麼你要留這樣的鬍子呢?

  你喜歡這樣的鬍子嗎?”

  我轉過身去,笑得前仰後合。

  “在英國,人們已不再崇拜鬍子了,這令人痛惜。”白羅說。同時他用手偷偷地撫摸了一下鬍子。

  “噢,我明白了!真滑稽,”皮博迪小姐說,“我曾認得一個女人,她患甲狀腺腫,可她為此感到驕傲!人們不會相信竟有這樣的事,可這確實是真事!嗯,我說,要是你對上帝所賜予你的一切感到高興,這是幸運。可事情經常是相反的。”

  她搖搖頭,歎了口氣。

  “我從沒想到在這個世外桃園的地方會出現謀殺。”她又一次向白羅投去快速、敏銳的目光。“是誰謀殺的?”

  “您要我在大街上高聲告訴您嗎?”

  “這可能說明你不知道。也許你知道?嗯,好了——這事真可恨——可恨,我想知道,瓦莉女人是不是毒死了她丈夫。這也許有些關系。”

  “您相信遺傳?”

  皮博迪小姐突然說:

  “我倒希望這是塔尼奧斯干的。他是外來人!但是願望不等於事實,實在太不走運了。

  嗯,我要走了。我看得出你們什麼也不打算告訴我……順便問一下,你們是受誰的委託?”

  白羅嚴肅地回答:

  “是受死者的委託,小姐。”

  我很遺憾地告訴讀者:皮博迪小姐聽到白羅這麼說之後,突然尖笑了一聲。但她很快抑制了笑聲,說道:

  “對不起。聽起來象伊莎貝爾·特利普說的——就這樣吧!她是個多麼讓人厭惡的女人啊!朱莉婭更差勁。她們太幼稚了,真讓人討厭。現今很少有年紀大的婦人打扮得那個樣子,好了,再見吧。你們見到格蘭傑醫生了嗎?”

  “小姐,我要埋怨您了,您出賣了我的秘密。”

  皮博迪小姐沉醉在自己特別豐潤的咯咯的笑聲裡,她說:

  “男人頭腦簡單!他輕信了你們告訴他的那套謊話。我告訴他的時候,他氣得都要發瘋了。離開時他氣得直哼哼!他在找你呢。”

  “他昨天晚上找到我了。”

  “噢,我希望當時我在場就好了。”

  “我也希望,小姐,”白羅隨聲附和地說。

  皮博迪小姐大笑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開了。可她立刻又回過頭來對我說:

  “再見了,年輕人。你們不要買那些椅子。那是假貨。”

  她一邊咯咯地笑,一邊走了。

  白羅說:“她是位非常機靈的老太太。”

  “盡管她不愛你的鬍子?”

  “愛好是一回事,”白羅冷冰冰地說,“頭腦是另一回事。”

  我們走進商店,在店裡興致勃勃地逛了二十分鐘。出來時,沒花半文錢,然後我們就往小綠房子去了。

  埃倫的臉比平常還紅,她請我們進去,把我們帶進客廳。剛進客廳,就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勞森小姐進來了。她似乎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還有點慌慌張張。她的頭發用絲手帕紮了起來。

  “請原諒我這個樣子就下來了,白羅先生。我在查看幾個鎖著的小櫥櫃——這麼多東西——我想老年人都喜歡珍藏東西——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也不例外——瞧,我頭發上搞了這麼多土——您知道,人們竟會搜集這麼多東西,真讓人驚奇——您相信我說的吧,她有兩打書形針盒——整整是兩打!”

  “你是說阿倫德爾小姐買了兩打針盒嗎?”

  “是的,她把這些針盒放在一邊,然後就忘掉了——當然,現在針全銹了——多遺憾啊。她過去總是把她們作為聖誕節的禮物分給僕人。”

  “她很健忘——是嗎?”

  “哦,她是很健忘。特別容易忘掉把東西放在什麼地方。您知道,就象一隻銜著骨頭的狗一樣健忘,我們常這麼說她。我也常對她說:‘別象小狗那樣,銜著骨頭到處跑,總忘了把骨頭放在什麼地方。’”她說著說著笑起來,然後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小手帕,捂著鼻子突然開始抽噎起來。

  “哦,天哪,”她又眼淚汪汪地說,“別看我笑,我心酸極了。”

  “你太神經過敏,”白羅說,“太愛動感情了。”

  “我母親過去也總是對我這麼說,白羅先生。她總是對我說:‘你太愛動感情,對事情太上心了,明尼。’神經過敏是個大缺點,白羅先生,特別是當人要自己謀生時更是如此。”

  “噢,是的,確實是這樣,但這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你是女主人了。你可以盡情地享樂——到處去旅行——完全用不著憂慮和擔心。”

  “我想你說的對,”勞森小姐這麼說,可同時又顯得很疑慮。

  “我確信這是真的。現在談到阿倫德爾小姐的健忘,我才明白我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收到她寫給我的信。”

  他向勞森小姐解釋發現那封信的情況。勞森小姐的面頰顯得發紅。她高聲說:

  “埃倫應該告訴我!她把信發給您可沒對我說,這很不禮貌!她應該先和我商量一下,這樣做太無禮了,我就這麼說!這件事我一無所聞。太不象話了!”

  “噢,我親愛的小姐,我相信,埃倫這樣做完全是誠心誠意。”

  “嗯,我覺得她這麼做有點怪!是很怪!僕人盡做怪事。埃倫應該記得我現在是這所房子的女主人了!”

  她挺直了身子,顯出很了不起的樣子。

  “埃倫對她的女主人很忠誠,是不是?”白羅問。

  “沒錯兒,是這樣,但情況沒什麼不一樣。她應該告訴我!”

  “重要的事情是——我收到了信,”白羅說。

  “哦,我同意你的看法,事情發生後大驚小怪沒什麼用處,但我還是認為埃倫應該告訴我,而不應當不先問一下就自作主張地把信寄出。”

  她停下來不說了,兩頰出現了紅斑。

  白羅沉沒了一會兒,然後問:

  “你今天要見我?我能在哪方面幫你的忙呢?”

  勞森小姐剛才那種驚恐的神態很快消失了,她又開始莽莽撞撞、語無倫次地繼續談論:

  “這個——您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該……說實話,白羅先生。我昨天來到這裡後埃倫告訴我,你們到這裡來過了,事前我不知道——哦,因為你們原來沒和我提到要來的事——哦,這事也挺怪——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們到這兒幹什麼?”白羅代她說完這句話。

  “哦,我——是不明白,就是這樣。”

  她注視著他,她的臉漲得通紅,顯出很好奇。

  “我應該向你承認,”白羅說,“恐怕我讓你產生了一種誤解。你認為阿倫德爾小姐給我的信是關於被偷的那一小筆錢的問題——你認為完全可能——是查爾斯·阿倫德爾偷的。”

  勞森小姐點點頭。

  “你看,信的內容可不是那麼回事……事實上,我是頭一次從你口裡聽到偷錢的事……

  阿倫德爾小姐給我的信,是談關於她發生的那起事故。”

  “她發生的那起事故?”

  “是的,我知道她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哦,不錯——不錯……”勞森小姐好象變得茫然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看著白羅。過了一會兒,她繼續說:“對不起——我太傻了——可她為什麼要給您寫信?我理解這是——

  我想正如您說過的——您是個偵探。同時,您還是——醫生吧?或許您是信神能治病的人吧?”

  “不,我不是醫生——也不會托神治病。但是象醫生一樣,我有時關心所謂偶然的死亡。”

  “關心偶然的死亡?”

  “我是指所謂的偶然的死亡。那次阿倫德爾小姐沒有死——但她完全可能因為那起事故而死!”

  “哦,天哪,是的,醫生也這麼說,但我不明白……”

  勞森小姐好象還是不知所措。

  “你認為那起事故是由於小鮑勃的球造成的,是不是?”

  “是的,是的,就是這個原因。是鮑勃的球造成的。”

  “不對,不是鮑勃的球造成的。”

  “但是,對不起,白羅先生,我親眼看到了鮑勃的球——當我們跑下樓的時候看到了。”

  “你看到了球——是的,或許是事實。但那不是事故的原因。勞森小姐,事故的原因是一根拉在樓梯上面離地一英尺的一條黑線!”

  “可——可狗不會……”

  “當然狗不會了,”白羅立刻說,“狗不會幹那事——它不會那麼聰明——可以說它也不會有那種邪惡念頭……是有人在那個為扯上拉的線……”

  勞森小姐的面色變得死一般的蒼白。她用一隻顫抖的手捂著臉,說:

  “哦,白羅先生——我不相信——您的意思是——但那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這麼幹的嗎?”

  “是的,是有人故意幹的。”

  “但是那太可怕了。那差不多象——象殺人一樣。”

  “假如成功了的話,就會殺死人!換句話說——那就是謀殺!”

  勞森小姐尖叫了一聲。

  白羅用同樣嚴峻的語調繼續說:

  “有人把一根釘子釘到壁角板上,這樣就可以系上那根線。釘子上塗了漆,看不出來。

  告訴我,你是否記得曾經聞到過不知道哪兒來的漆味嗎?”

  勞森小姐又叫了一聲。

  “哦,多離奇啊!讓我想一想吧!哎呀,當然了!可我從沒想到——做夢也沒想到——那時,我怎麼能想到呢?然而,那時我確實覺得奇怪。”

  白羅向前傾了傾身子,說:

  “所以——你能幫助我們,小姐。你又一次可以幫助我們了。C'estépatant(法語:這太好了。——譯注)!”

  “我想起來了,就是這麼回事!哦,全都符合。”

  “我求求你,告訴我,你聞到過漆味——是嗎?”

  “是的,我當然聞到過,可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當時想——天哪——是油漆味嗎——不,更象地板蠟味,後來,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幻想吧。”

  “那是什麼時間?”

  “讓我想想——那是什麼時間?”

  “是在復活節週末房子裡住滿客人的時候嗎?”

  “對,就是那時候——我是在回憶具體是哪一天……噢,那不是星期日,也不是星期二——那是唐納森醫生來吃晚飯的日子。星期三,他們全都離開了。當然也不是星期三,那就是星期一——是銀行公假日。那天夜裡,我躺在床上,還沒睡著——您知道,我當時很憂慮。我總認為銀行公假日是個令人煩惱的日子!晚飯只有冷牛肉還夠吃,我怕阿倫德爾小姐會為這事生氣。您知道,我星期六訂了帶骨肉,當然我應當訂七英磅,可我想五英鎊就夠了。但如果東西不夠吃,阿倫德爾小姐總是很生氣——她是那樣好客……”

  勞森小姐停下來,深吸了口氣,然後又說下去:

  “所以我沒睡著,我不知道她第二天會不會因為東西不夠吃而說什麼。我心裡一會兒想著這件事,一會兒又想著那件事。我很長時間才入睡——可就在我剛睡著的時候,好象有什麼聲音把我給弄醒了——一種敲東西的聲音,或者是輕輕敲東西的聲音——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我聞了聞。當然,我總擔心失火——有時,我覺得那一夜我聞到了兩三回著火的味道——(人要是中了邪,什麼怪事都會出。)那股味總是不散,我使勁聞了聞,發現那不是著火的煙氣味兒,也不是類似著火的味兒,我自己對自己說:這像是油漆或者地板蠟的味兒。可是,人在深夜時是不該聞到這種味道的。但是,那氣味很強,我坐了起來,聞呀聞,然後我從鏡子裡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你看到誰了?”

  “您知道,我從鏡子裡看東西最方便不過了。我總是讓我的屋門稍稍開一點,這樣,假如阿倫德爾小姐要叫我,我能聽得見;假如她上下樓,我能看到她。走廊裡有一盞通宵開著的燈。這就使我能看到她蹲在樓梯上——我說的是看到了特裡薩。她蹲在大約是樓梯的第三層階梯上,低頭正幹什麼事,我想:‘多奇怪呀,她是不是病了?’後來,她站起來,走開了,所以我想她可能是滑倒了,或者她是彎腰撿什麼東西。但是,後來,我一點也沒再想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

  “把你驚醒的那個敲東西的聲音,可能是用錘子敲釘子的聲音,”白羅沉思地說。

  “是的,我想可能是。但是,哦。白羅先生,多可怕呀——真的,多可怕呀。我總覺得特裡薩或許有點瘋了,她竟幹出這樣的事。”

  “你肯定是特裡薩嗎?”

  “哦,天哪,就是她。”

  “比方說,會不會是塔尼奧斯夫人或者一個女僕人呢?”

  “哦,不會是別人,就是特裡薩。”

  勞森小姐一邊搖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哦,天哪!哦,天哪!”她一連說了好幾遍。

  白羅用一種我很難理解的目光凝視著她。

  他突然說:“請允許我做個實驗。讓我們到樓上去,盡力把當時的情況重新表演一下。”

  “要表演當時的情況嗎?哦,說真的——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明白……”

  白羅說:“我做給你看。”他以權威者的姿態打斷了她的懷疑。

  勞森小姐有點慌張,她率先上了樓。

  “我願意屋子整潔些——但因為有這麼多事要做——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她語無倫次、吞吞吐吐地說。

  房間確實讓五花八門的東西搞得亂七八糟。很明顯,這是勞森小姐把小櫃櫥裡的東西翻倒出來的結果。勞森小姐象往常一樣,語無倫次地說出她自己當時所在的位置,白羅自己進行驗證,使樓梯的一部分映在她臥室牆上的鏡子裡。

  “現在,小姐,”他提議,“請你到屋外把你看到的情況表演一下。”

  勞森小姐還在嘟噥:“哦,天哪……”,她奔忙著去完成自己扮演的角色。白羅充當觀察者。

  表演結束了,他走出來,到了樓梯平臺上,他問夜裡是哪一盞電燈開著。

  白羅伸手把燈泡摘了下來,查看了一番。

  “我看這是四十瓦的燈泡,不太亮。”

  “是不太亮,只是為了使走廊上不至於太黑。”

  白羅又回到樓梯頂上。

  “請原諒,小姐,由於燈光很暗,這樣你就不太可能看得清投射出來的影子。那麼,你能肯定就是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而不是另一個穿著晨衣的女人嗎?”

  勞森小姐生氣了。

  “確實不是別人,白羅先生!這一點我完全肯定!我完全瞭解特裡薩!哦,沒問題,就是她。她穿著黑色晨衣,胸前掛著那有縮寫字母的閃光大胸針,縮寫字母代表她的名字——我看得很清楚。”

  “所以說,你肯定是她了。你看見縮寫字母了?”

  “是的,我看見T A兩個字母(特裡薩的全名為Theresa Arundell,縮寫為T A。——

  譯注。),我知道她有那枚胸針。特裡薩常常戴著它。哦,是的,我可以發誓,就是特裡薩——如果需要,我可以發誓!”

  她最後兩句話說得很堅定、果斷,這同她平常的樣子很不相同。

  白羅看著她,他的目光又一次使人感到有些奇怪。一種非常冷漠,好似在進行估價的眼神——同時也是最後下結論的樣子。

  “你可以發誓,是嗎?”他說。

  “假如——假如——需要的話。但是我想這——這有必要嗎?”

  白羅又看了她一眼,對她又做了一次估量,說:

  “這要看掘墓開棺的結果了,”他說。

  “您要掘——掘墓開棺嗎?”

  白羅伸出手拉住她。勞森小姐太激動了,幾乎差一點栽下樓梯去。

  “可能這是個要掘墓開棺的問題,”他說。

  “哦,但是肯定——那會使人非常不愉快!我的意思是,家裡的人肯定要強烈反對這種想法——肯定會強烈反對的。”

  “可能會反對。”

  “我肯定他們不會同意。”

  “噢,但假如這是內政部的命令。”

  “但是,白羅先生——為什麼要那樣做呢?我的意思是不象——不象……”

  “不象什麼?”

  “不象有什麼事——錯了。”

  “你認為沒什麼事錯了嗎?”

  “是的,當然不會有什麼事錯了。嘿,不會的!我的意思是醫生,護士全都……”

  “不要心煩意亂,”白羅鎮靜地安慰她。

  “哦,但我沒辦法不心煩意亂呀!可憐的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她死的時候好象特裡薩也沒在這兒。”

  “沒在,她是在她姑姑病倒之前,於星期一走的,是不是?”

  “她早上很早就走了。所以您看,她同這件事不會有什麼關系呀!”

  “讓我們希望沒有什麼關系吧,”白羅說。

  “哦,天哪,”勞森小姐把兩只手握在一起。“我從來不知道會有這樣可怕的事!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腳朝地還是腳朝天了。”

  白羅看了看表。

  “我們該走了。我們要回倫敦去。小姐,你還要在這裡呆一段時間吧?”

  “不——不……我還沒有呆在這裡的計劃。實際上,我今天也要回去……我到這裡來,只打算呆一夜——做點安排。”

  “我明白了。好吧——再見,小姐,如果我使你不安了,請你原諒。”

  “哦,白羅先生。您使我不安了嗎?我確實覺得很不舒服了!哦,天哪。這個世界充滿邪惡!多麼可怕的邪惡的世界!”

  白羅堅定地握住她的手,減輕了她的悲傷。

  “正是這樣。你還打算發誓說,你在復活節銀行公假日那天晚上看見特裡薩·阿倫德爾跪在樓梯上了嗎?”

  “是的,我能發誓。”

  “你能發誓,在你們晚上聚會時,曾經看到有一輪光環繞著阿倫德爾小姐的頭嗎?”

  勞森小姐張嘴結舌。

  “哦,白羅先生,不——不要開這些玩笑。”

  “我沒在開玩笑。我很嚴肅認真。”

  勞森小姐舉止莊重地說:

  “確切地說那不是個光環。它更象一種神秘現象的開始。顯示一條發光物質的彩帶。

  我想這是開始顯靈了。”

  “太有趣了。Au revoir(法語:再見。——譯注),小姐,請你保密。”

  “哦,當然了——當然。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去洩密。”

  我們最後看到勞森小姐,是她站在前門台階上盯著我們,臉色疲憊不堪。

二十三、塔尼奧斯醫生拜訪我們

  我們剛一離開小綠房子,白羅的態度就改變了。他臉色變得嚴峻、呆板。

  “Dépêchons nous(法語:我們趕快。——譯注),黑斯廷斯,”他說,“我們必須盡快返回倫敦。”

  “我很願意,”我加快了腳步,跟他並排走著。我偷看了一眼他那陰沉的臉。

  “你懷疑的誰,白羅?”我問,“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相信是特裡薩·阿倫德爾跪在樓梯上,還是不相信是她呢?”

  白羅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相反,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這種印象——你想好再回答——勞森小姐的談話中有錯誤的地方?”

  “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錯了?”

  “我要知道,就不會問你了!”

  “是的,但你是怎麼感到有錯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能確定。但她在談話時,我不知怎麼的,感到她說的有點不真實……好象有些微小之點她說的不對——這是我的感覺——我覺得有一些事不可能……”

  “好象她肯定認為那就是特裡薩!”

  “是的,是的。”

  “那電燈的光線也不太好。我不明白她怎麼能夠這麼肯定。”

  “不,不是的,黑斯廷斯,你沒有幫我的忙。是一個微小之點——我肯定——是同臥室有關的事情。”

  “同臥室有關?”我重複說了一遍,努力回憶臥室的詳細情況。“不行,”最後我說,“我幫不了你忙了。”

  白羅苦惱地搖了搖頭。

  “你為什麼又提出那個唯靈論的事情?”我問。

  “因為它很重要。”

  “重要在哪裡?是勞森小姐說的關於那發亮的‘飄帶’的事重要嗎?”

  “你還記得特利普姐妹關于聚會的描述嗎?”

  “我知道她們看到老太太頭頂周圍有一輪光環,”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無論如何,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不是聖徒!看來勞森小姐是讓她給嚇壞了。她描述自己躺在床上睡不著覺,愁得要死,因為她可能會因為訂的牛肉太少而招致責罰,她講這件事時,我真為她難過。”

  “是的,她講得滿有意思,很動人。”

  我們走進喬治小旅店,白羅要帳單准備付錢時,我問白羅:

  “我們到倫敦後幹什麼?”

  “我們必須馬上去見特裡薩·阿倫德爾。”

  “去查明真相嗎?但是她會不會抵觸這一切呢?”

  “Mon cher(法語:我親愛的。——譯注),跪在樓梯上又不犯法!可能她碰巧在撿一枚胸針——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那麼怎麼解釋油漆味兒呢?”

  這時招待員拿來了帳單,我們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在返回倫敦的路上,我們很少說話。我不喜歡開車交談,而白羅正在忙著用圍巾保護他那鬍子,不讓風給吹變形,所以也根本不能說話。

  大約一點四十分,我們回到住所。

  喬治為我們打開門,他是白羅的英國籍的男僕,辦事從沒出過差錯。

  “一個叫塔尼奧斯醫生的人正等著要見您,先生。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

  “塔尼奧斯醫生?他在哪兒?”

  “他在會客室,先生。一個女人也曾來過,要見您。她得知您不在家,感到很沮喪。先生,那是在我接到您電話之前,所以我不能告訴她您什麼時候回倫敦。”

  “你說說那個女人的樣子。”

  “她大約有五英尺高,先生,黑頭發,淡藍色的眼睛。穿著灰色外套和裙子,帽子戴在後腦勺上,戴得很不順眼。”

  “是塔尼奧斯夫人,”我突然低聲說出。

  “當時她特別神經質,很激動。她說她必須趕快找到您,她說這重要極了。”

  “那是什麼時間?”

  “大約十點半鐘,先生。”

  白羅一邊往會客室走,一邊搖了搖頭。

  “這是我們第二次失掉了聽聽塔尼奧斯夫人要說什麼的機會,你怎麼說呢,黑斯廷斯?是不是命裡註定?”

  “第三次會走運,”我安慰他說。

  白羅懷疑地搖搖頭。

  “會有第三次嗎?這我很懷疑。來,讓我們聽聽她丈夫要說什麼吧。”

  塔尼奧斯醫生正坐在安樂椅上,翻看著白羅的一本關于心理學的書。他跳起來歡迎我們。

  “你們一定會原諒我打擾了你們。我希望你們不介意我強行闖入,在這兒等你們吧。”

  “Du tout,du tout(法語:一點也不,一點也不。——譯注),請坐。我給你倒一杯雪利酒喝吧。”

  “謝謝,我有一件事,白羅先生,我擔心,我很為我妻子擔心。”

  “為你妻子?我很遺憾。是怎麼一回事?”

  塔尼奧斯說:“你可能見到她了,剛見到的嗎?”

  看上去這是個很自然的問題,但是伴隨它的敏捷目光卻不是那麼自然。

  白羅實事求是地回答:

  “沒有,從昨天我在旅館裡看到你和她之後,沒再見到她。”

  “噢,——我以為她或許來拜訪過你。”

  白羅正忙著給我們三個人倒雪利酒。

  他有點心不在焉地說:

  “沒有。有什麼——原因使她非要見我嗎?”

  “沒有,沒有。”塔尼奧斯醫生接過雪利酒杯。“謝謝。非常感謝。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但是坦率地說,我非常擔心我妻子的健康狀況。”

  “啊,她身體不好嗎?”

  “她的身體,”塔尼奧斯慢慢地說,“不錯。我希望她的頭腦也健康。”

  “噢?”

  “白羅先生,我怕她接近於神經分裂了。”

  “我親愛的塔尼奧斯醫生,聽你這麼說使我非常難過。”

  “她這種狀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最近的兩個月裡,她對我的態度完全改變了。她精神不安,很容易受驚嚇,她有奇怪的幻想——實際上不只是幻想——是妄想。”

  “真的?”

  “是的。她得了一種通常稱為壓抑型的瘋狂症——這是一種很有名的病。”

  白羅用舌頭發出一種同情的聲響。

  “你可以理解我的憂慮了!”

  “自然,自然了。但我不太理解的是你幹什麼到我這裡來。我能幫什麼忙呢?”

  塔尼奧斯醫生看上去有點發窘,他說:

  “我想到我的妻子或許——或者可能——到你這裡來講什麼離奇的事來了。我想,她可能會說,她處於我給她帶來的危險之中——說一些類似的話。”

  “但是她幹麼要到我這裡來呢?”

  塔尼奧斯醫生笑了——真是迷人的微笑——親切然而若有所思似的。

  “你是個著名的偵探,白羅先生。我看得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妻子昨天對你印象深刻。她在目前的狀況下,能見到一個偵探,這會給她留下強烈的印象。我看她很可能會找你——而且——她相信你。這些神經質的人會這麼做的!她會向你說她最靠近、最親密的人的壞話。”

  “這事真令人苦惱。”

  “是的,確實是。我很愛我的妻子。”他的聲音中帶有豐富的溫柔的感情。“我總覺得她嫁給了我,這麼做很勇敢——嫁給了另一種族的人——到一個很遠的國家去——離開她所有的朋友和她熟悉的周圍的事物。最近幾天我一直心神不定……我看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叫她完全休息,安靜——這是對她適合的心理療法。我知道一個很好的地方,一個由上等人經營的住所。我想帶她到那裡去——那是在諾福克——我們馬上就去。完全休息並與外界影響隔絕——這對她是必要的。我相信,一旦她在那兒住上一兩個月,加上精心治療,一定會好轉。”

  “我明白了,”白羅說。

  他平平淡淡地說出這幾個字,竟絲毫沒有流露出他心中湧起的激動感情。

  塔尼奧斯又敏銳地看了他一眼,說:

  “所以,假如她到你這裡來,你能及時告訴我,我將不勝感激。”

  “當然我會這麼做的。我會給你打電話。你還住在德哈姆旅館嗎?”

  “是的。我現在就回那裡去。”

  “你妻子不在那兒嗎?”

  “她早飯後就出去了。”

  “沒告訴你她到哪兒去嗎?”

  “她什麼也沒說,這很反常。”

  “孩子們呢?”

  “她帶走了。”

  “我明白了。”

  塔尼奧斯站起來,說:

  “非常感謝,白羅先生。如果她向你講什麼她受了威脅和迫害等等無稽之談,請別理會她。這是她的一種病症,很不幸。”

  “太讓人苦惱了,”白羅同情地說。

  “確實是讓人苦惱。雖然從醫學上說,人們知道這是一種公認的精神病,但是當你的親人反對起你來,喜歡變成厭惡,你怎不感到痛心呢。”

  “我對你表示最深切的同情,”白羅同他的客人握手時說。

  “順便問一下……”就在塔尼奧斯剛剛走到門口時,白羅把他叫住。

  “什麼事?”

  “你為你妻子開過催眠靈這種藥方嗎?”

  塔尼奧斯大吃一驚。

  “我——沒有——也可能以前我開過。但不是最近。現在她好象對各種安眠藥都很厭惡。”

  “噢!我想這是因為她不信任你吧?”

  “白羅先生!”

  塔尼奧斯氣憤地大步向前走著。

  “那是她的病造成的,”白羅討好地說。

  塔尼奧斯停下來,說:

  “對的,對的,當然是了。”

  “她可能對你給她吃的、喝的東西很懷疑。是不是懷疑你想要毒死她吧?”

  “天哪,白羅先生,你說得真對。那麼,你瞭解一些這種病症了吧?”

  “幹我這種職業,經常會自然而然地遇到這種病例。但是別讓我耽誤你了。你可能會發現她正在旅館裡等著你呢。”

  “真的,我希望如此。我現在感到太擔心了。”

  他趕忙走出屋去。

  白羅很快走到電話機旁,急速地翻看著電話號碼本,要了個電話:

  “喂——喂——是德哈姆旅館嗎?你能告訴我塔尼奧斯夫人現在還在旅館嗎?什麼?叫塔尼奧斯。是的,對。什麼?她不在了?噢,我明白了……”他放回耳機。說:

  “塔尼奧斯夫人今天一早就離開旅館。十一點鐘回來,坐在出租車裡,有人把行李給她搬下樓,然後車把行李帶走了。”

  “塔尼奧斯先生知道她把行李都帶走了嗎?”

  “我想現在他還不知道。”

  “她到哪兒去了呢?”

  “不可能知道。”

  “你認為她還會到這兒來嗎?”

  “可能。但我說不准。”

  “或許她會寫信來。”

  “可能。”

  “我們能幹什麼呢?”

  白羅搖搖頭。他看上去很憂慮,很沮喪。

  “現在我們什麼也幹不了。趕快吃午飯,然後去見特裡薩·阿倫德爾。”

  “你相信會是她跪在樓梯上嗎?”

  “無可奉告。但我肯定一點——勞森小姐當時沒看到她的臉。她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晨服的高個子身影,她就看到這麼多。”

  “她還看到了胸針。”

  “我親愛的朋友,胸針不是人體的一部分!它是可以同人體分開的。可以丟失——或者借來——甚至被偷。”

  “換句話說,你不願意相信是特裡薩·阿倫德爾犯罪。”

  “我想聽聽她對這件事會說什麼。”

  “假如塔尼奧斯夫人回來了呢?”

  “這我來安排。”

  喬治端來煎蛋捲。

  “喬治,你聽著,”白羅說,“假如那個女人又回到這兒,你就叫她等著。假如塔尼奧斯醫生來了,她正在這裡等候,無論如何別讓他進來。假如他問他妻子在不在這裡,你告訴他沒在。明白了嗎?”

  “完全明白,先生。”

  白羅吃起煎蛋捲。

  “事情很複雜,”他說,“我們每一步都要倍加小心。稍有疏忽,謀殺犯還會再次作案。”

  “假如他作案,你就會抓住他。”

  “很可能會抓住他。但是同罪犯的服罪相比,我要優先考慮無辜者的生命。所以,我們應該非常、非常小心從事。”

二十四、特裡薩否認

  我們找到特裡薩·阿倫德爾時,她正准備外出。

  她的樣子太迷人了。一頂時髦得出奇的小帽子,斜蓋在一隻眼上邊的前額上,看起來真漂亮。在這迷人的瞬息間,我想起貝拉·塔尼奧斯昨天也戴著一頂仿造這樣式的便宜的帽子,而她所戴的位置是——象喬治描述的那樣——在後腦勺上,而不是戴在前上方。我清楚記得她是怎麼把帽子越來越推到她那蓬亂頭發的後邊。

  白羅彬彬有禮地說:

  “小姐,我能佔用你一點兒時間嗎?這不會太耽誤你的事吧?”

  特裡薩笑了笑說:

  “噢,沒關系。不管去幹什麼事,我總要遲到四五十分鐘。所以,這次晚到一個小時也關系不大。”

  她把他帶到會客室。使我感到驚奇的是,我看到了唐納森醫生,他正從靠窗戶的一把椅子上站了起來。

  “瑞克斯,你早見到過白羅先生了,是不是?”

  “我們在馬克特·貝辛鎮見過面,”唐納森拘謹地說。

  “你裝成要撰寫我那個愛喝酒的祖父的生平,我理解你的動機。”特裡薩說,“瑞克斯,我的天使,你能離開我們一會兒嗎?”

  “謝謝你,特裡薩,但無論如何,我想這次會見,我在場比較合適。”

  他倆相互很快地對了個眼色。特裡薩目光威嚴,逼人;唐納森無動於衷。她生氣了,說:

  “好吧,你呆在這兒吧,該死的!”

  唐納森醫生看上去泰然自若。

  他又回到靠窗戶的那張椅子上坐下,把書放在椅子扶手上。我注意到那是本關於腦下腺的書。

  特裡薩坐在她特別喜歡的那個矮凳子上,不耐煩地看著白羅。

  “嗯,你們見到珀維斯先生了嗎?那事怎麼樣了?”

  白羅很圓滑地回答:

  “有……可能性,小姐。”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白羅。然後她非常膽怯地朝醫生的方向瞥了一眼。這一瞥是警告白羅,要他不要深談。

  白羅接著說:“我想,等我的計劃更完善些,再向你報告比較好。”

  特裡薩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絲笑容。

  白羅又說:

  “今天我從馬克特·貝辛鎮來,在那裡我同勞森小姐談了話。請告訴我,小姐,四月十三日夜裡,即復活節銀行公假日的夜晚,在大家都去睡之後,你是否曾經跪在樓梯上了?”

  “我親愛的赫丘勒·白羅,這是個多麼離奇的問題呀!我為什麼要跪在樓梯上呢?”

  “小姐,問題不是你為什麼要跪在樓梯上,而是你有沒有跪在樓梯上。”

  “肯定我沒有。我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小姐,勞森小姐說你跪在樓梯上了。”

  特裡薩聳了聳她那迷人的肩膀,說:“這有關系嗎?”

  “大有關系。”

  她凝視著他,樣子非常親熱。白羅回敬了她一眼。

  “瘋了!”特裡薩說。

  “對不起,你說什麼?”

  “肯定是瘋了!”特裡薩說,“瑞克斯,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

  唐納森咳嗽了一聲。

  “對不起,白羅先生,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問這問題?”

  我的朋友攤開雙手,說:

  “這最簡單不過了!有人把釘子釘到樓梯頂上一個有利的位置上。釘子上塗著棕色的漆,和壁角板的顏色一樣。”

  “這是一種新的魔術嗎?”特裡薩問。

  “不,小姐,比那要簡單得多。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星期二,有人把一條線或者一條繩子,從釘子上拉到樓梯扶手的欄杆上,結果當阿倫德爾小姐走出臥室,就絆住了她的腳,她頭朝下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特裡薩突然吸了口氣,說:

  “她是讓鮑勃的球給絆倒的!”

  “對不起,不是鮑勃的球給絆倒的。”

  屋內暫時一片沉靜。唐納森打破了這種沉靜氣氛,他用平靜而清晰的聲音說:

  “對不起,你這樣說有什麼證據嗎?”

  白羅平靜地說:

  “有釘子為證,有阿倫德爾小姐自己寫的字句為證,最後還有勞森小姐的眼睛為證!”

  特裡薩接過來說:

  “她說我跪在樓梯上了,是嗎?”

  白羅沒有回答,只是低下了頭。

  “這,這是說謊!我同這事沒有關系!”

  “你是不是曾經因為完全另外一種原因跪在樓梯上過?”

  “我根本沒有跪在樓梯上!”

  “再仔細想想,小姐。”

  “我根本沒在樓梯那兒!我在小綠房子住的那幾個晚上,從沒有在睡覺後又走出臥室。”

  “可勞森小姐認出是你。”

  “很可能她看到的是貝拉·塔尼奧斯,或者是另一個女僕。”

  “可她說是你。”

  “她真是個討厭的說謊的人!”

  “她認出來你的晨服和你戴的胸針。”

  “胸針——什麼胸針?”

  “鑲有你名字縮寫字母的胸針。”

  “噢,我知道那個胸針了!她說謊說得多麼圓滑,多麼逼真啊!”

  “你還否認是你嗎?”

  “假如我要說她的壞話……”

  “那你就比她還會說謊,是嗎?”

  特裡薩鎮靜地說:

  “那完全可能。但是就這件事,我說的是真話。我沒有在樓梯上設圈套,也沒跪在那兒祈禱,或者拾金條、銀子,或者幹別的事。”

  “你有她說的那枚胸針嗎?”

  “可能有。你想看看嗎?”

  “請拿給我看看吧,小姐。”

  特裡薩站起來,走出了屋子。室內又是一陣使人尷尬的寂靜。唐納森醫生眼睛盯著白羅,那副眼神就象在看一具解剖過的標本。

  特裡薩回來了。

  “在這兒。”

  她幾乎是把那裝飾品扔給了白羅。這是個挺大、引人注目的圓形胸針,不是鍍鉻的,就是不銹鋼材料做的,上面有TA兩個字母。我不得不承認這枚胸針真夠大的,夠顯眼的,在勞森小姐的鏡子裡是很容易看得清楚的。

  “現在我不再別這枚胸針了。我對它厭煩了,”特裡薩說,“倫敦到處都充斥著這種胸針。每個小女僕都別著一個。”

  “可是你買它的時候,這東西相當貴吧?”

  “噢,是的。最初這種胸針很時髦。”

  “那是什麼時候?”

  “我想那是在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是的,大約是那時候。”

  “你把它借給別人過嗎?”

  “沒有。”

  “你住在小綠房子的時候別著它嗎?”

  “我想我別著它。是的,我別著它,我記起來了。”

  “你曾經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了嗎?你在小綠房子的時候,這胸針有沒有離開過你?”

  “沒有,沒有。我記得我把它別在一件無袖罩衫上。我每天都穿著這件罩衫。”

  “晚上呢?”

  “它還在罩衫上。”

  “罩衫放在哪兒呢?”

  “噯,罩衫他媽的就放在椅子上!”

  “你肯定沒有人把胸針取走過,第二天又把它放回嗎?”

  “如果你高興的話,我會在法庭上這麼說——假如你認為我說的是彌天大謊!我肯定,真的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這是有人要陷害我,而想出的妙計——但我認為這不是事實。”

  白羅皺了皺眉。然後,他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胸針別在他的外衣翻領上,他走到屋子另一端,站在放在桌上的一面鏡子前。他面對鏡子站好,然後慢慢後退,從遠處往鏡子裡看,看會是怎麼個結果。

  然後他哼了一聲,“我真笨!當然是這樣了!”

  他回過來,向特裡薩鞠了一躬,把胸針遞給了她。

  “你說的對,小姐。胸針沒有離開過你!我愚蠢得可憐。”

  “我確實很喜歡謙虛的人,”特裡薩說。她漫不經心地把胸針扣好。

  她抬頭看了看白羅,說:

  “還有什麼事嗎?我該走了。”

  “事情以後再談吧。”

  特裡薩向門口走去。這時,白羅用平靜的語調繼續說:

  “有掘墓開棺的問題。這是真的……”

  特裡薩站住了,她呆若木雞。胸針從她手中掉在地上。

  “你說什麼?”

  白羅一字一句地說:

  “可能要從墓裡掘出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的屍體。”

  特裡薩站在那一動也不動,雙手擰在一起。她用低沉、憤怒的聲音說:

  “這就是你要幹的嗎?沒有家庭的申請不能這麼幹!”

  “你錯了,小姐。有內政部的命令就可以。”

  “我的上帝!”

  她轉過身來,來回疾走。

  唐納森平靜地說:

  “我看你沒必要這樣不安,特裡薩。我敢說,對於一個旁觀者來說,這種想法也令人很不愉快,但是……”

  她打斷了他的話:“別傻了,瑞克斯!”

  白羅問:“這種想法使你不安嗎,小姐?”

  “當然使我不安嘍!真不象話。可憐的老艾蜜莉姑姑。究竟為什麼要掘出她的屍體呢?”

  “我想,”唐納森說,“是對死因有懷疑吧?”他用試探的眼光看著白羅。他繼續說,“我承認這消息使我感到驚奇。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是由於長期患病自然而死。”

  “有一次,你給我講了兔子和肝病的故事。”特裡薩說,“詳細情況我現在忘掉了。但我記得你把患黃疸性肝萎縮病人的血注射到兔子身上,使這只兔子患了肝病。你又把這只病兔的血注射到另一隻兔子上,再把這第二隻兔子的血注射到一個人身上,那個人就得了肝病。大概意思就是這樣。”

  “那是個比喻,藉以說明什麼是血清療法,”唐納森耐心地解釋說。

  “遺憾的是故事中有這麼多兔子!”特裡薩一面說,一面哈哈大笑,“我們誰都沒養兔子。”然後,她轉向白羅,改變了聲調。

  “白羅先生,是真的要掘墓開棺嗎?”她問。

  “是真的,但是——有避免這樣做的辦法,小姐。”

  “那麼就避免吧!”她的聲音低到差不多是耳語。但聲音顯得很急迫,非逼人同意似的。“請你不惜一切代價避免它!”

  白羅站了起來。

  “這是你的旨意嗎?”他莊重地問。

  “是我的旨意。”

  “但是,特裡薩……”唐納森打斷了她的話。

  她急轉過身,面對著她的未婚夫,說:

  “住嘴!她是我的姑姑,對不對?為什麼要把我姑姑的屍體掘出來呢?你不知道會登報,還會有許多閒話,引起大家都不愉快嗎?”她又轉過身來對著白羅,說:

  “你應該阻止它!我全權委託你。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要阻止它。”

  白羅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我將盡力去做。Au revoir,mademoiselle,au revoir,doctor(法語:再見,小姐,再見,醫生。——譯注)。”

  “噢,走吧!”特裡薩叫起來。“請把你的聖·倫納德(原名:St.Leonards英國著名法理學家,生於一七八一年,死於一八七五年。他以修改有關遺囑和託管財產的法律而聞名。特裡薩把黑斯廷斯比做聖·倫納德是對他的諷刺。)帶走吧,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們倆任何一個人了。”

  我們離開了屋子。白羅這次沒有故意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但是他停下聽了一會兒——是的,他停下聽了一會兒。

  他沒白停下,他聽到了特裡薩清楚而帶蔑視的話語:

  “別象那樣看著我,瑞克斯。”

  然後話音突然斷了,只聽見說了一聲——“親愛的。”

  接著唐納森醫生用清晰的聲音回答了她,他非常清楚地說:

  “那個人詭計多端。”

  白羅突然咧開嘴笑了。他拉著我走出前門。

  “來,聖·倫納德,”他說,“這傢伙真可笑!我個人認為白羅開這麼個玩笑太不合適了。”

二十五、我坐在椅子上思考

  當我緊跟在白羅身後走的時候,襖想,現在這件事確定無疑了:阿倫德爾小姐是被謀殺的,而特裡薩瞭解底細。但是,她就是兇手呢,還是另有一種解釋?

  她害怕——是的。但她是為自己還是為另一個人而害怕呢?那另一個人會是那個沉默寡言,舉止鎮靜自若的年輕醫生嗎?

  那老婦人是不是純粹由於人為造成的疾病而死亡的呢?

  有一點能解釋得通——唐納森的野心,他相信特裡薩的姑姑一死,她就可以繼承一筆遺產。甚至在出事那天晚上,他還來小綠房子吃了晚飯。他很容易那天晚上虛掩一扇窗戶,然後,等夜深人靜時推開窗戶,把謀殺人的線拉過樓梯再回來。但是,又如何解釋把釘子釘到壁角板上這件事呢?

  那一定是特裡薩幹的。特裡薩是他的未婚妻和同謀。他倆合謀幹,看上去整個事件就清楚了。要是那樣的話,也很可能就是特裡薩把線拉到那個位置上的。第一次作案,沒有成功,那是她的大作。第二次作案,成功了,這次是唐納森的科學的傑作。

  是的——全都解釋得通。

  然而,還有漏洞。為什麼特裡薩脫口說出人為地使人體感染肝病的事呢?好象她沒有認識到這樣說會……那樣看來——我覺得我心裡越來越糊塗了,我中斷了思索,問道:

  “白羅,我們到哪兒去?”

  “回到我住的地方。可能我們會發現塔尼奧斯夫人在家等著我們。”

  我的思緒又轉向另一個不同的方向。

  塔尼奧斯夫人怎麼樣!那又是一個謎!假如唐納森和特裡薩犯了罪,那麼,塔尼奧斯夫人和她那笑容可掬的丈夫和這起案件有什麼關系呢?那女人要告訴白羅什麼事?為什麼塔尼奧斯要急於阻止她去說呢?

  “白羅,”我謙卑地說,“我是越來越糊塗了。他們不會全都和這起案件有牽連,是不是?”

  “你說這是一個犯罪集團的謀殺嗎?是一個家庭犯罪集團?不是,這次不是。從跡象上看是一個人想出來的,是這一個人幹的。從心理學上看非常清楚。”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特裡薩幹的,就是唐納森幹的——而不是兩人共同幹的嗎?那麼會不會是他以某種完全無關的藉口,要她釘上了那顆釘子呢?”

  “我親愛的朋友,從我聽到勞森小姐講述的時候起,我就認識到存在三種可能性:一、勞森小姐講的完全屬實。二、勞森小姐因為她自己的原因而編造了謊話。三、勞森小姐確實相信她自己講的,但她是根據那枚胸針而認出來的——而我早已對你指出過了——胸針是很容易同它的主人分開的。”

  “是的,但是特裡薩一口咬定胸針沒離開過她。”

  “她這麼說完全正確。我忽略了一個微小但極為重要的事實。”

  “你這麼說很不象你,白羅,”我莊重地說。

  “不象嗎?但誰都會有疏忽。”

  “是因為上了年紀嗎?”

  “年紀和疏忽沒有關系,”白羅冷冷地說。

  “好了,那你忽略的重要的事實是什麼呢?”當我們轉進公寓入口時,我問道。

  “我一會兒給你看。”

  我們到了白羅那套單元的門口。

  喬治給我們打開了門。他搖搖頭,回答了白羅那急切的問題。

  “沒有,先生。塔尼奧斯夫人沒有來,也沒有打電話。”

  白羅走進會客室。他在屋裡踱來踱去,過了一會兒,他拿起電話聽筒,叫通德哈姆旅館。

  “是的——是的,請。啊,塔尼奧斯醫生,我是赫丘勒·白羅。你夫人回來了嗎?噢,沒有回來。天哪……你說她把行李都搬走了……還有孩子也帶走了……你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是的,不錯……噢,好極了……從我職業上看,我能不能對你有什麼用處呢?這些事我有點經驗……這種事要謹慎處理……不,當然不會……是的,當然會是這樣……一定,一定。我會尊重你在這件事上的請求。”

  他掛上了聽筒,沉思了一會兒。

  “他竟不知道她在哪兒,”他想了想後說,“我想這是真的。他的聲音確確實實地流露出著急的情緒。他不想去找員警,這是可以理解的。是的,我理解。他也不想要我幫忙。這或許不那麼好理解了……他想找到她——但不想要我找到她……是啊,他肯定不想要我找到她……他看上去有信心,相信自己能處理好這事情。他認為她不會長期躲藏,因為她身上沒帶多少錢。另外,她還帶著孩子。是的,我想不久他就會找到她。但是,黑斯廷斯,我想我們動作要比他快一點兒才行。這很重要,我認為我們要行動得快一點兒。”

  “你認為她真的有點瘋了嗎?”我問。

  “我想她處於神經過度緊張的狀態。”

  “但是沒到該進瘋人院的程度。”

  “肯定還沒到那程度。”

  “你知道,白羅,我真不太理解發生的這一切。”

  “黑斯廷斯,請原諒我這麼說:你是根本一點都不理解。”

  “看上去有這麼多——呃——枝節問題。”

  “有枝節問題,這很自然。條理清楚的人,其首要任務就是把主要問題同枝節問題分開。”

  “告訴我,白羅,你是否一直就認為有八個人,而不是七個人是懷疑的對象呢?”

  白羅冷冰冰地回答:

  “從特裡薩·阿倫德爾提到她最後一次見到唐納森是在四月十四日在小綠房子吃晚飯的時候起,我就在考慮這個事實了。”

  “我弄不明白……”我打斷了他的話。

  “你弄不明白什麼?”

  “啊,假如唐納森計劃用科學的辦法——用接種注射的辦法搞掉阿倫德爾小姐,那麼——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採用在樓梯上拉線這樣一種笨方法。”

  “Eh Verité(法語:老實說。——譯注),黑斯廷斯,有時我真對你不耐煩了!有一種方法是高度科學性的,完全需要專業方面的知識。就是這麼回事,對吧?”

  “是的。”

  “而另一種方法是個很簡單的辦法——‘是婦人想出的辦法’——象廣告上媽媽哄小孩那樣簡單。對不對?”

  “是的,確實如此。”

  “那麼,你想想,黑斯廷斯——請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用腦筋好好想想。”

  我遵命。那就是說,我仰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努力貫徹白羅的第三點指示——用用我的腦筋,然而,結果並沒有把事情澄清多少。

  我睜開眼睛,看到白羅正注視著我,他善意的目光,象一個保育員對她所照管的孩子那樣親切。

  “Eh bien?”

  我竭力效仿白羅的樣子。

  “好吧,”我說,“在我看來,最初設圈套的人,不是那個用科學方法來謀殺的人。”

  “一點不錯。”

  “一個受過科學訓練,思維複雜的人,想到用這種幼稚的圈套製造那次事故,對這點我有所懷疑——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你的推論很清楚。”

  我受到鼓勵,膽子大了點,繼續說道:

  “因此,看上去這個案件唯一合乎邏輯的解釋是——兩次謀殺的企圖是兩個不同的人策劃的。我們要對付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策劃的謀殺。”

  “你認為這不是太巧合了嗎?”

  “你有一次說過,謀殺案中幾乎總會發現巧合。”

  “是的,那是真的,我不得不承認。”

  “就是這樣嘛。”

  “那你說誰是兇手?”白羅問。

  “唐納森和特裡薩·阿倫德爾。最後成功地進行謀殺很明顯需要個醫生。另一方面,我們知道,特裡薩·阿倫德爾和第一次謀殺未遂有關。我想,有可能他們是單獨行動的。互不相關。”

  “你這麼喜歡說:‘我們知道,’我們代表誰?黑斯廷斯。我向你擔保,不管你怎麼看,我知道特裡薩和這個案子無關。”

  “但是勞森小姐說了。”

  “勞森小姐說的就是勞森小姐說的。只此而已。”

  “但是她說……”

  “她說——她說……你總是想把人們說的當作經過證明瞭的、可以接受的事實。現在你聽著,我親愛的,我那時就告訴過你:我發現勞森小姐說的有錯的地方。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告訴了,我記得你這麼說過。但你不知道錯在哪裡。”

  “好了,我現在發現了。我這個人多愚蠢啊,過一會兒我就讓你看,我應該當時就明白這事。”

  他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拿出一張硬紙板,他用一把剪刀剪這張硬紙板,向我示意不要看他在幹什麼。

  “耐心點,黑斯廷斯,我們一會兒就進行實驗。”

  我有禮貌地把眼睛轉到別處去。

  過了一小會兒,白羅發出滿意的叫聲。他把剪刀放在一邊,把碎紙片扔進廢紙簍,然後穿過屋子走到我面前。

  “現在還不要看,我要把一樣東西別在你的外衣翻領上,請你繼續把頭轉過去。”

  我按照他說的做了。白羅滿意地結束了這一段工作,然後,他輕輕地拉著我穿過這屋子,把我帶到隔壁的那間臥室裡。

  “現在,黑斯廷斯,你對著鏡子看看自己。你是不是別著一枚鑲有你名字縮寫字母的時髦的胸針——只是,bien entendu(法語:當然了。——譯注),胸針不是鍍鉻製品,也不是不銹鋼的,也不是金的或者白金的——而是用不值錢的硬紙片做的!”

  我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微笑了。白羅的手真是罕見的靈巧。我別著一枚和特裡薩·阿倫德爾的那枚非常相似的胸針——是用硬紙板做的一個圓,往鏡子裡看,上面是我的姓名的縮寫字母A.H.。

  “Eh bien,”白羅說,“你滿意嗎?你是不是有了一枚鑲有你姓名縮寫字母的非常漂亮的胸針了?”

  “是個最漂亮的東西,”我表示同意。

  “雖然它不閃光,也不反光,但你同樣會承認從遠處可以清楚地看到鏡子裡這枚胸針吧?”

  “這一點我不懷疑。”

  “說的對。懷疑不是你的特點。簡單的輕信倒更是你的特性。現在,黑斯廷斯,請脫下你的外衣。”

  我感到有點奇怪,但還是這麼做了。白羅脫去自己的上衣,穿上了我的,他一邊這樣做,一邊轉身走開了一點。

  “現在,”他說,“你看著胸針,別看鏡子了——有你姓名縮寫字母的胸針——怎麼樣變成我的了。”

  他突然向四周晃動了幾下。我盯著他看——當時我還不理解。後來我恍然大悟!

  “我多傻呀!你看,胸針上的字母是H.A.而根本不是A.H.。”

  白羅重新穿上他的衣服,把我的外衣遞給我,這時他微笑著,說:

  “你現在看到我發現勞森小姐說的錯在什麼地方了吧。她說她清楚地看到特裡薩別的一枚胸針上有特裡薩名字的縮寫字母。但她是從鏡子裡看到特裡薩的。所以,假如她真的從鏡子裡看到了名字的縮寫字母,她看到的兩個字母是顛倒過來的。”

  “呃,”我爭辯說,“或許她看到了鏡子裡名字的縮寫字母,知道是倒過來的。”

  “我親愛的朋友,你是現在才想到這一點吧?要是你早想到,你就會叫道,‘嗨!白羅,你弄錯了。胸針上的字母是H.A.,真的——不是A.H.’可你當時沒有叫。而且要我說,你比勞森小姐聰明多了。你想,勞森那樣一個笨拙的女人,半夜突然醒來,睡意未消,迷迷糊糊的,她能夠辨認出鏡子裡字母A.T.實際是T.A.嗎。不,她辨認不出。那同勞森小姐的智力是根本不符的。”

  “她一口咬定是特裡薩,”我慢慢地說。

  “你越來越接近問題的實質了,我的朋友。你記得,我向她暗示說,她沒看清樓梯上那人的面孔,她立刻——說什麼了?”

  “我記得她硬扯到特裡薩的胸針上——她忘掉了她提供的在鏡子裡看到的這一事實,卻暴露了她講的是謊話。”

  電話鈴急速地響起來。白羅走過去接電話。

  “誰呀?是的……當然。可以,我很方便。我想下午吧。好,兩點,好極了。”

  他把電話筒放回原處,微笑著把頭轉向我,說:

  “唐納森醫生急於要和我談談。他明天下午兩點鐘來。我們的探案工作取得了進展,mon ami,我們取得了進展!”

二十六、塔尼奧斯夫人拒絕道出真情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後,我來到白羅屋子裡,看到他正伏在寫字臺上忙著寫什麼東西。

  他舉起一隻手,向我打了個招呼,繼續幹他的工作。他很快把寫好的一張張紙收攏起來,裝進一個信封裡,細心地封好。

  “嗨,老朋友,你在幹什麼呢?”我開玩笑地問他,“是在寫這一案件的報道,封藏起來,以防有人在大白天把你殺死嗎?”

  “你知道,黑斯廷斯,這回你算是對了。”

  他的表情非常嚴肅。

  “我們的兇手現在真的很危險嗎?”

  “兇手總是危險的,”白羅莊重地說,“奇怪的是,人們經常忽略這樣一個事實。”

  “有什麼消息嗎?”

  “塔尼奧斯醫生打電話來了。”

  “他還不知道他妻子在哪兒嗎?”

  “不知道。”

  “那沒關系。”

  “這很難說。”

  “他媽的,白羅,你認為她會不會讓人給謀殺了?”白羅懷疑地搖搖頭。

  “我承認,”他低聲說,“我也想知道她在哪兒。”

  “噢,好了,”我說。“她會出現的。”

  “你這種令人愉快的樂觀主義一向使我很高興,黑斯廷斯!”

  “我的天哪,白羅,你認為不會發現她在一個大包裹裡,或者解肢後裝在一個大皮箱裡被送來吧?”

  白羅慢慢地說:

  “我覺得塔尼奧斯醫生的焦急有點過分——但也只是過分而已。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去見勞森小姐。”

  “你是去指出關於胸針的小誤會嗎?”

  “當然不是。談這件小事的時機未到,還要暫時保密。”

  “那麼你要對她說什麼呢?”

  “Mon ami,到時候你就聽著吧。”

  “你還打算說謊吧?”

  “你有時真是很討厭,黑斯廷斯。聽你這麼說,別人會認為我喜歡說謊呢。”

  “我認為你就是喜歡說謊。事實上,這已是無可非議的。”

  “是的,我有時就得靠我的足智多謀來彌補自己的不足,”白羅天真地承認。

  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白羅用責備的眼光看著我。然後我們出發去克蘭諾伊頓公寓。

  我們被帶進那間擁擠的起居室,勞森小姐忙忙迭迭地走進來,她說起話來比以往更加語無倫次。

  “哦,親愛的,白羅先生,早上好。你看,有這麼多事要做——我想屋裡太不整潔了。在早上六、七點種就幹事了。自從貝拉到這裡……”

  “你說什麼?貝拉?”

  “是的,貝拉·塔尼奧斯來了。她半個小時以前到了這兒——還有孩子們——都給累壞了,可憐呀!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你明白,她離開她丈夫了。”

  “離開他了?”

  “她這麼說。當然,我想她這麼做完全正當,真可憐呀!”

  “她相信你嗎?”

  “呃——不能完全這麼講。事實上,她根本什麼也不願意談。她只是反復說她離開了他,她說什麼也不回到他那兒去了!”

  “她是非常嚴肅地採取了這一步驟嗎?”

  “當然是了!事實上,假如他是個英國人,我就會勸她——但是,他不是英國人……而她看上去這麼奇怪,真可憐呀——呃,她嚇壞了。他對她幹什麼了呢?我相信土耳其人有時是非常殘忍兇狠的。”

  “可塔尼奧斯醫生是希臘人。”

  “是的,他是希臘人,我是說另一種情況——我的意思是,他們經常受土耳其人的殘殺——或者是阿美尼亞人常遭殘殺吧?但是反正都一樣,我不願意想這些事了。我認為她不應該再回到他那裡去了,你說呢,白羅?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樣,她說她不願意回去了……她甚至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哪裡。”

  “有這麼糟糕嗎?”

  “是的,你明白她是考慮孩子們。她非常害怕他會把他們帶回士麥那。可憐哪,她的處境真是糟糕透了。你看,她沒有錢——一點錢都沒有。她不知道到哪兒去,也不知道幹什麼。她想試試自己去謀生,可說真的,你知道,白羅先生,那可不象聽上去那麼容易。我知道不那麼容易。如果她要是受過什麼專門訓練還會好一些。”

  “她是什麼時候離開她丈夫的?”

  “昨天。她昨晚在佩丁頓附近的一個小旅館過了夜。她想不出還能到誰家去,所以就到我這裡來了。真可憐哪!”

  “你打算幫助她嗎?那你可太好了。”

  “哦,你看,白羅先生。我真的覺得我有責任幫助她。但是,當然了,一切全都很困難。這個單元很小,沒有住房——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目前很困難。”

  “你可以讓她住到小綠房子去嗎?”

  “我想是可以——但你看,她丈夫可能會想到那個地方。暫時我在皇后路威靈頓旅館給她租了房間。她化名彼得夫人住在那裡。”

  “我明白了,”白羅說。停了一會兒,他又說:

  “我想見見塔尼奧斯夫人。你看,她昨天到我住的地方去找我,可我正好出去了。”

  “哦,她找你去了嗎?她沒有告訴我。我就去告訴她,好不好?”

  “那就謝謝你了。”

  勞森小姐趕忙走出屋子。我們聽見她說話的聲音。

  “貝拉——貝拉——我親愛的。你來見見白羅先生好嗎?”

  我們沒有聽見塔尼奧斯夫人的回答,但過了一會兒就見她進屋來了。

  看到她的樣子真使我大吃一驚。她雙眼下邊出現了黑圈。兩頰完全沒有血色,而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她那很明顯的恐懼神態。她對最小的動靜也要吃驚,看上去她在豎耳靜聽。

  白羅用最使人得以安慰的態度向她打招呼。他走向前來,和她握了握手,給她找了把椅子,並遞給她靠墊。他對待這面色蒼白、嚇壞了的女人就象對待皇后一樣。

  “現在,夫人,讓我們談一談。我想昨天你去找我了吧?”

  她點了點頭。

  “非常遺憾,我不在家。”

  “是的——你是不在家,我希望你在家。”

  “你去找我是因為你想要告訴我什麼事嗎?”

  “是的,我——我打算……”

  “那麼好吧,現在,我在這裡,聽你吩咐。”

  塔尼奧斯夫人沒有做出回答。她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把戴在手指上的戒指轉來轉去。

  “夫人,怎麼樣啊?”

  她慢慢地、幾乎是勉強地搖了搖頭。

  “不,”她說,“我不敢。”

  “你不敢,夫人?”

  “不敢。我——假如他知道了——他就會——哦,我就要出事的!”

  “得了,得了,夫人——你這麼說有點太荒唐了。”

  “哦,不荒唐——根本不荒唐。你不瞭解他……”

  “他,你指的是你丈夫嗎,夫人?”

  “是的,當然是他。”

  白羅停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丈夫昨天來找我了,夫人。”

  她臉上突然很快顯露出一種驚恐的表情。

  “哦,不!你沒告訴他——當然你沒有!你不可能告訴!因為你不知道我在哪裡。他——他說我瘋了嗎?”

  白羅小心謹慎地回答:

  “他說你——神經高度緊張。”

  但她搖搖頭,沒有受騙。

  “不,他說我瘋了——或者說我就要瘋了!他想把我關起來,這樣我就再不能告訴別人了。”

  “告訴別人——告訴什麼?”

  她搖了搖頭。緊張不安地擰動著自己的手指,她嘟噥著:

  “我怕……”

  “但是,夫人,一旦你告訴了我——你就安全了!你秘密地講出來吧!這樣,事實上就自然保護了你。”

  但她沒有回答。她繼續擰動——擰動她的戒指。

  “你自己應當看到,”白羅低聲說。

  她喘息了一下,說:

  “我怎麼知道……哦,天哪,太可怕了。他多麼善於花言巧語!而且他是個醫生!人們會相信他而不是我。我知道他們會相信他。我應該講出來,但沒人會相信我。他們怎麼能相信我呢?”

  “你甚至不打算給我個機會,讓我看看該相信誰嗎?”

  她不安地看了白羅一眼。

  “我怎麼知道呢?或許你是站在他那一邊。”

  “我誰的一邊都不站,夫人,我——總是——站在真理的一邊。”

  “我不知道,”塔尼奧斯夫人絕望地說,“哦,我不知道。”

  她繼續說。她說個沒完,翻來覆去地說:

  “多可怕呀——這麼多年了。我看到事情一再發生。我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我要考慮孩子們。這象一場冗長的噩夢。現在……我決不回到他那裡去了。我不讓孩子們跟著他!我要到一個他找不到我的地方去。明尼·勞森願意幫助我。她人這麼好——真是太好了。沒有人會比她再好了。”她沒再往下說,而是很快地看了一眼白羅,然後問道:

  “他說我什麼了?他說我胡思亂想嗎?”

  “他說——夫人,他說你——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她點點頭,說:

  “而且他說我胡思亂想,他說了,是不是?”

  “夫人,直說吧,他是這麼說了。”

  “就是那麼回事,你看,聽上去就是這樣。我沒有證據——沒有確鑿的證據。”

  白羅靠在椅背上,當他又開始說話時,他的樣子完全改了。

  白羅敘事般地講話,不帶感情,公事公辦,就象討論什麼枯燥無味的事務似的。

  “你懷疑是你丈夫害死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的嗎?”

  她很快地回答——猶如閃電:

  “我毫不懷疑地說——我知道。”

  “那麼,夫人——你有責任把一切說出來。”

  “哦,不那麼容易——可不那麼容易呀。”

  “他是怎麼殺死她的呢?”

  “確切情況我不知道——但他確實把她害死了。”

  “你不知道他用的什麼辦法嗎?”

  “不知道——但是用了一種東西——他是最後那個星期天幹的這事。”

  “就是他去看她的那個星期天嗎?”

  “是的。”

  “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不知道。”

  “那麼,對不起,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肯定呢?”

  “因為他……”她停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我肯定是這樣!”

  “對不起,小姐,你隱瞞了一些事。你還有些事沒告訴我吧?”

  “是的。”

  “那麼說吧。”

  貝拉·塔尼奧斯突然站了起來。

  “不,不。我不能那麼做。要考慮孩子們,他是他們的父親。我不能說。我不能……”

  “但是夫人……”

  “我告訴你我不能說!”

  她提高了嗓門,幾乎是尖叫。門開了,勞森小姐走了進來,她歪著頭,顯出很興奮的樣子。

  “我可以進來嗎?你們談完了嗎?貝拉,我親愛的,你是不是想要喝杯茶,或者喝點湯,或者要點白蘭地?”

  塔尼奧斯夫人搖搖頭。

  “我挺好的。”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應當回到孩子們那兒去。我還沒有打開包裹呢?”

  “那兩個可愛的小傢伙,”勞森小姐說,“我特別喜愛孩子。”

  塔尼奧斯夫人突然轉過臉去對著她,說:

  “我不知道沒有你我怎麼活。你——你太好了。”

  “好啦,好啦,親愛的,別哭。事情都會好起來的。你來見見我的律師——他是個好人,非常富有同情心,他會給你指出最好的離婚辦法。大家不都是這麼講,現在離婚很簡單,不是嗎?噢,天哪,門鈴響了。我不知道是誰來了。”

  她趕忙離開屋子。客廳裡傳來低語聲。過了一會兒,勞森小姐又回來了。她踮著腳走進來,小心地把身後的門關上。她激動地、言過其實地對我們耳語:

  “噢,親愛的,貝啦,是你丈夫來了。我不知道……”

  塔尼奧斯夫人向著屋子另一端的一道門逃奔過去。勞森小姐使勁地點了點頭。

  “對,親愛的,你先進到那邊去,然後在我把他帶進來的時候,你就溜出去。”

  塔尼奧斯夫人低聲說:

  “別告訴他我在這兒。也別說你見到我了。”

  “不,不,我當然不會說。”

  塔尼奧斯夫人從門口溜了出去。白羅和我趕忙也跟著溜走了。我們發現自己進到一間小餐室。

  白羅穿過房間,走到通往客廳的一個門,他推開點門縫,聽著。然後他招了招手,輕聲對我說:

  “全都清楚了。勞森小姐把他帶到另一間屋子去了。”

  我們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從前門走出去。白羅盡可能不發出響聲地隨手關上了門。

  塔尼奧斯夫人開始跑下臺階,差點兒絆了一跤,總算抓住了扶手。白羅用一隻手托住她的胳膊,穩住了她。

  “鎮靜點——鎮靜點。全都好了。”

  我們到了前門廳。

  “跟我一起來一下,”塔尼奧斯夫人令人可憐地說。看上去她好象就要暈倒似的。

  “當然,我跟你去,”白羅向她保證。

  我們穿過馬路,轉過一個拐角,來到皇后路。惠靈頓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公寓式小旅館。

  我們剛一進到旅館,塔尼奧似夫人就一下字坐到一張豪華的沙發上。她的手按在那跳動的心口上。

  白羅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放心,說:

  “真是九死一生的脫險——是的。夫人,現在你要仔細聽我說。”

  “我不能告訴你更多的事情了,白羅先生。再多說,那就不對了。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相信什麼。你應該對此感到滿意了。”

  “我請你聽著,夫人。假設——這僅僅是假設——我早已知道案情的真相了。假設你能告訴我的我早已猜到了——那情況就不同了,是不是?”

  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強烈的目光中飽含著痛苦。

  “噢,相信我,夫人,我不是套你說出你不願意說的事。但那樣情況就可能不同了——是吧?”

  “我——我想可能會不同的。”

  “好。那麼讓我說一下。我,赫兒克裡·白羅瞭解事實真相。我不打算現在要你承認我講的是事實,請拿著這個。”他把早上我看到他封好的那個大信封塞給了她。“你看完之後,如果信中寫的東西使你滿意,你就打電話給我。我的電話號碼寫在信紙上。”

  她幾乎是極其勉強地接過了這封信。

  白羅繼續輕快地說:

  “現在,還有一點,你應該立刻離開這個旅館。”

  “為什麼?”

  “你到靠近尤斯頓的康尼斯頓旅館去。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到哪兒去了。”

  “但是肯定——這裡——明尼·勞森不會告訴我丈夫我在這裡的。”

  “你認為不會嗎?”

  “噢,不會的——她完全站在我這一邊。”

  “是的,但是小姐,你丈夫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會很容易把一個中年婦女心裡的事套出來。你懂得,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你丈夫不該知道你藏在哪裡。”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白羅拿出一張紙條。

  “這是地址。盡快收拾一下東西,帶孩子們一起坐車到那裡去。你懂嗎?”

  她點點頭。

  “我懂。”

  “你應當考慮孩子們,夫人,而不是你自己。你愛孩子。”

  他觸到了點子上。

  她的兩頰微現紅暈,抬起了頭。她看上去不再是那個驚恐的、受苦的女人,而是個傲慢的,挺神氣的女人。

  “那麼就這麼安排了,”白羅說。

  他和她握了握手,我和白羅就這樣一起離開了。但是我們沒走遠。從一個便於瞭望的咖啡館的亭子裡,我們一邊啜飲咖啡,一邊看著旅館的入口處。大約五分鐘後,我們看到塔尼奧斯醫生沿街走來。他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惠靈頓。他走過旅館,低著頭在沉思,然後他轉進地鐵車站。

  又過了十分鐘,我們看見塔尼奧斯夫人和孩子們帶著行李坐進一輛出租車裡,然後車開走了。

  “好!”白羅說。他站起來,腦子還在思考似的。“我們已經盡了自己的職責。可現在事情還未最後定案。”

二十七、唐納森醫生來訪

  唐納森醫生准時兩點到的。他象以往那樣鎮靜、拘泥。

  唐納森的個性開始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剛認得他時,把他看做是一個很難形容的年輕人。我不明白,象特裡薩那樣一個活潑的讓人愛慕的女子怎麼會看上了他。可現在我開始認識到他絕不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那學究式的神態裡蘊藏著力量。

  我們相互見面打招呼之後,唐納森說:

  “我來拜訪的原因是這樣:我不能完全理解您在這一事件中的地位,白羅先生。”

  白羅小心謹慎地回答:“我想你知道我是什麼職業吧?”

  “當然。但我可以告訴您,我不辭辛苦地瞭解到了您的情況。”

  “你是個心細的人,醫生。”

  唐納森醫生冷冰冰地說:“我喜歡對我掌握的事實加以證實。”

  “你有科學的頭腦!”

  “可以說,所有有關您的情況的報道都相同。很明顯您在您職業方面是個很聰明的人。您也享有嚴格認真和為人誠實的聲譽。”

  “你太誇獎了,”白羅低聲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解釋不了您同這一事件有什麼牽連。”

  “然而,這很簡單。”

  “不那麼簡單吧。”唐納森說,“您最初是以一個傳記作者的身份出現的。”

  “你認為這個騙術不可原諒嗎?人是不可以以偵探的身份公開到處活動的,雖然有時說出身份也有用。”

  “這我想到了,”唐納森的語調又變得冰冷了,他繼續說:“然後,您去找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向她指出可能有希望會宣佈她姑姑的遺囑無效。”

  白羅只是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那當然是荒謬的。”唐納森的聲音很尖刻,“您清楚地知道那個遺囑在法律上是有效的,根本沒有辦法否定。”

  “你認為是這樣一個情況嗎?”

  “我不是傻瓜,白羅先生……”

  “對的,唐納森醫生,你當然不是個傻瓜。”

  “我瞭解一些有關法律的事情——不敢說瞭解很多,但也足夠了。那個遺囑當然不能推翻。可為什麼您要裝成可以將它宣佈無效呢?很明顯是為了您自己的原因——而特裡薩·阿倫德爾小姐暫時還沒有領會這些原因。”

  “看上去你確信她會有些反應。”

  一絲微笑掠過這年青人的面頰。

  他出人意料地說:

  “我對特裡薩的瞭解要比她所認為的多得多。我不懷疑,她和查爾斯都認為,在一些可疑的事情裡能指望得到您的幫助。查爾斯沒有什麼道德。特裡薩沒接受好的傳統,她的成長過程很不幸。”

  “你就這樣來談你的未婚妻——好象她是個豚鼠一樣?”

  唐納森的雙眼透過夾鼻眼鏡凝視著白羅。

  “我看沒有必要否認事實。我愛特裡薩·阿倫德爾,我是愛她這個人,而不是愛她那種品德。”

  “你知道特裡薩·阿倫德爾對你一片忠心嗎?而且她對錢的欲望主要是為了滿足你的雄心呀!”

  “這我當然知道。我早就告訴您了,我不是傻瓜。但我不打算讓特裡薩為我而捲入任何可疑的境地。特裡薩在很多方面還是個孩子。我完全可以自力更生來發展我的專業。我不是說不可以去接受一大筆遺產。完全可以接受。但那只能在一個短時間內補補缺。”

  “事實上,你對自己的能力充滿信心嘍?”

  “這聽上去可能覺得我有點自負,但是我有信心,”唐納森鎮靜自若地說。

  “那麼讓我們繼續說下去。我承認我耍了個花招,博得了特裡薩小姐的信任。我使她認為,我將——替她做點不老實的事——為了弄點錢。而她相信了,覺得這事一點也不難。”

  “特裡薩相信有了錢,人什麼事都幹得出。”年輕的醫生用了人們常說的而不需要證明的真理,語調平淡而客觀。

  “確實如此。她是那種態度——她哥哥也是那樣。”

  “查爾斯為了錢可能什麼事都幹得出!”

  “我看你對你未來的妻兄不抱任何幻想。”

  “是的。我覺得他是個很有趣的研究對象。我想,他患一種頑固的神經病——我三句話不離本行。我們還是回到我們討論的問題上吧。我問自己為什麼你要採取象你現在這樣的行動,我發現答案只有一個:很明顯,你懷疑特裡薩或者查爾斯一手造成了阿倫德爾小姐之死。不,請不要反駁我!我想你提出掘墓開棺僅僅是一種策略,你目的是要看能有什麼反應。實際上,你採取了什麼具體步驟去得到內政部關於掘墓開棺的命令呢?”

  “我對你直說吧。目前,我還沒有採取什麼步驟。”

  唐納森點了點頭,說:

  “我早就這麼想了。我想你認為阿倫德爾小姐有可能是由於自然原因而死亡。”

  “我考慮到事實可能是這樣——是的。”

  “但您對這件事拿定了主意了嗎?”

  “我非常肯定是拿定了主意。假如你有個病例——比如說——看某人象患肺結核,病症也象肺結核,而且血液呈陽性反應——那麼好吧,你會認為這一定是肺結核的,是不是?”

  “你是這樣看法嗎?我明白了。那麼你現在究竟還等什麼呢?”

  “我在等最後一份證據。”

  電話鈴響了。我看見白羅給我打了個手勢,我就趕忙站起來去接電話。我聽出是誰的聲音了。

  “你是黑斯廷斯上尉嗎?我是塔尼奧斯夫人。請你告訴白羅先生,他完全正確。假如他明天上午十點種能到我這裡來,我就把他想要的東西給他。”

  “是明天早上十點種嗎?”

  “對。”

  “好吧。我告訴他。”

  白羅用眼睛向我發問。我點點頭。

  他轉向唐納森。這時他的神情變了。他顯得很輕快——感到很有把握了。

  “請讓我講清楚,”他說,“經過我診斷,我這個案子是起謀殺案。案情看上去象謀殺,具有全部謀殺案的反應特點——事實上,這就是一起謀殺案!就這一點而言,沒有任何可懷疑的了。”

  “我看出你還有懷疑的地方——你還對什麼懷疑呢?”

  “懷疑存在於識別出誰是謀殺犯——但這也不再是疑問了。”

  “真的嗎?您知道誰是謀殺犯了?”

  “明天我手中就會掌握確鑿的證據了。”

  唐納森的眉毛向上一挑,多少有點諷刺的樣子。

  “噢,”他說,“明天!白羅,有時明天離現在遠著呢。”

  “相反,”白羅說,“我總是發現,到不了明天就會成功,這具有一成不變的規律性。”

  唐納森醫生微笑了。他站起來。

  “恐怕我耽誤了您的時間,白羅。”

  “沒關系。互相瞭解一下總還是好的嘛!”

  唐納森醫生微鞠一躬後,就離開了屋子。

二十八、又一個受害者

  “他是一個聰明人,”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你很難知道他是什麼打算。”

  “是的,他有點不通人情,可他確實很精明。”

  “剛才的電話是塔尼奧斯夫人打來的。”

  “我猜就是她。”

  我把通話內容重複了一遍,白羅點點頭表示同意。

  “好的,一切進行得順利。我想,黑斯廷斯,二十四小時之內我們將見分曉。”

  “我現在還有點迷惑不解。我們到底懷疑的是誰?”

  “我可真說不出你懷疑的是誰,黑斯廷斯!我輪流考慮每一個人,我必須用我的想像力!”

  “有時候我想,你總喜歡使我處於這種境地。”

  “不是,絕不是。我可不願意這樣來取樂。”

  “你使我打消不了這個想法。”

  白羅有點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我仔細地觀察他。

  “要出什麼事嗎?”我問。

  “我的朋友,每當案件快結束時,我總有些神經緊張。如果有一件事辦錯……”

  “可能要出什麼錯嗎?”

  “我不這樣想。”他停頓下來——皺著眉頭,然後又接著說,“我已經做了防止不測事件的准備。”

  “那麼,是不是我們暫時忘掉犯罪案件去看看戲呢?”

  “Ma foi(法語:我的朋友。——譯注)黑斯廷斯,這是個好主意!”

  雖然我犯了一個小錯誤,帶他看了一場犯罪偵探話劇,但是我們還是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在這裡,我想向讀者提一點建議:不可帶士兵看打仗的戲劇;不可帶海員看航海的戲劇;不可帶蘇格蘭人看蘇格蘭話劇;不可帶偵探看驚險戲劇——更不可帶演員看任何戲劇!上面任何一種情況出現時,他們那些傾盆大雨式的破壞性批評,對演出都是災難性的。白羅不斷埋怨劇中有缺陷的心理學,戲中偵探英雄是多麼缺乏規律性和方法,這幾乎使他發瘋。那天晚上我們看完戲分別時,白羅還仍然在抱怨說,整個劇情本來在第一幕前半部分就可以全都說清楚。

  “但如果是那樣,白羅,戲就不用演了,”我向他指出。

  白羅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如此。

  第二天早晨剛過九點,我進到起居室裡,白羅正坐在早餐桌前——象往常一樣,用刀子整整齊齊地把信拆開。

  電話鈴響了,我去接電話。

  一個大聲喘氣的女人聲音:

  “您是白羅先生嗎?哦,是您呀,黑斯廷斯上尉。”

  接著是一陣哭泣、喘氣的聲音。

  “你是勞森小姐嗎?”我問道。

  “對,對。出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緊緊抓著話筒問:

  “什麼事?”

  “她離開了威靈頓旅店,您知道——我說的是貝拉。昨天下午,我去晚了,旅店人告訴我她離開了。竟沒給我留句話!這太離奇了!這一切使我覺得或許塔尼奧斯醫生是對的。他是那麼和藹地談到她,他好象很沮喪,要從現在的情況看,他似乎真是正確的。”

  “可現在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勞森小姐?是不是就是塔尼奧斯小姐離開旅店沒告訴你一聲嗎?”

  “哦,不是,不是那樣。哦,我的天呀,不是。要一切真是那樣,那也就沒事了。當然我也會覺得事情奇怪,這你是知道的,塔尼奧斯醫生曾說過,他怕她不太——不太……,如果您能瞭解我的意思是什麼。他把這種病稱為‘受壓抑性狂躁病。’”“是的。”(真他媽的是個羅嗦女人!)“可到底出了什麼事?”

  “哦,天呀——太可怕了。她睡死過去了。她服了過量的安眠藥!留下了可憐的孩子!這一切簡直太晦氣了!從我聽到這消息後,我什麼事也做不了,只是哭。”

  “你怎麼聽到的?把情況詳細告訴我。”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白羅停止拆信。他正聽我跟她談話。我不願意把我的位置讓給他。假如我讓他接了電話,很可能勞森小姐又會開始悲傷和痛哭。

  “旅店裡的人給我打的電話。旅店的名字是康尼斯頓。好象他們從她的包裡發現了我的名字和地址。哦,天呀,白羅先生——不,黑斯廷斯先生,這不可怕嗎?這些可憐的孩子沒有了母親。”

  “你聽著,”我說,“你肯定這是一件偶然事故嗎?他們認為不是自殺嗎?”

  “哦,黑斯廷斯,這是多麼可怕的想法!哦,天呀,這我可不知道。您認為會是自殺嗎?那可太可怕了!當然,死前她看起來確實很憂慮。但是,她沒有必要自殺嘛。我的意思是,有關錢的事她不會有什麼困難。我正要和她分享這筆錢——真的,我就要那樣做了,這也許是親愛的阿倫德爾小姐生前的希望。我可以肯定這一點!想到她自己結果了自己的生命真是太可怕了——也許她沒有……,旅店裡的人似乎認為這是偶然的事故吧?”

  “她吃了什麼?”

  “一種催眠的東西。我想是佛羅那。不是,是催眠靈。對,就是催眠靈。哦,天呀,黑斯廷斯上尉,您覺得……”

  我也顧不得客氣了,把電話掛上。然後轉向白羅,說:

  “塔尼奧斯夫人她……”

  他抬起手,然後說: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死了,對不對?”

  “是的,服了過量的安眠藥——催眠靈。”

  白羅站起來。

  “黑斯廷斯,我們必須馬上趕到那裡。”

  “這就是你所害怕的——我指的是昨天夜裡?這就是你昨天夜裡說的:每當案件快結束時,你總感到神經緊張?”

  “是的——我當時怕還會死人。”

  白羅繃著臉,面色嚴峻。在驅車往尤斯頓的路上,我們很少說話,白羅只是搖了一兩次頭。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認為不是……?會是偶然事故嘛?”

  “不是的,黑斯廷斯——不是。這決不是偶然事故。”

  “他怎麼會發現她到那裡去了呢?”

  白羅只是搖搖頭,不做回答。

  威尼斯頓旅店離尤斯頓火車站很近,外觀也不好看。白羅拿著身份證,突然,面貌變得很凶,他迅速地沖進了經理辦公室。

  事情經過很簡單:

  她自稱為彼得夫人,帶著兩個孩子于十二點半到了這裡,一點鐘吃的午飯。下午四點來了一個男人,他到這裡給彼得夫人送了一張便條。便條由別人送給了她。過了幾分鐘,她帶著兩個孩子提著一個箱子走下樓來。然後兩個孩子跟來客走了。彼得夫人到經理辦公室解釋說,她只要一間屋子就可以了。當時看不出她有什麼特別沮喪或不安。她顯得非常鎮靜自若。大約七點三十分她吃晚飯,飯後很快回到她自己屋內。

  早晨女招待員叫她起來時,發現她死了。

  請來了一位醫生,醫生認為她已經死了幾個鐘頭了。床旁邊的桌子上發現有一個空杯子。很明顯,她服了安眠藥,可能錯服過量造成死亡。醫生說,催眠靈是一種非烈性麻醉劑。沒有跡象說明她是自殺的,她沒有留下信。在尋找如何通知她親眷的辦法時,找到了勞森小姐的名字和地址,已經用電話通知了她。

  白羅問道:找沒找到其他書信和寫的東西,例如:到這裡來把孩子領走的那位客人的信。

  那位經理回答:沒發現任何這類東西,但在壁爐裡發現有一堆燒過的紙灰燼。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每個人所知道的而言,沒有人訪問過彼得夫人,也沒人到她屋子去過——除了來領人的人外觀如何,可他也記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了。一個中等身材的人——他記得是金黃色頭發——體格健壯——很難描繪出那個人的外貌。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人沒鬍子。

  我低聲對白羅說:“這個人不是塔尼奧斯。”

  “我親愛的黑斯廷斯!你真的相信,塔尼奧斯夫人花九牛二虎之力帶著孩子離開了他們的父親,竟會溫順地把孩子又交還給他而不吭一聲,一點也不反抗嗎?哦,這不可能!”

  “可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很清楚,一定是塔尼奧斯夫人信賴的人,或者是第三者派來的人,而塔尼奧斯夫人對這第三者充分信賴。”

  “一個中等身材的人……”我沉思地說。

  “你不必費勁想那個人的外貌了,黑斯廷斯。我可以肯定,到這裡要孩子的那個人是一個很不重要的人物。真正的牽線人藏在幕後!”

  “那張便條是第三者寫的嗎?”

  “不錯。”

  “這個人是塔尼奧斯夫人信賴的嗎?”

  “這非常明顯。”

  “便條燒掉了?”

  “是的,第三者叫她燒掉的。”

  “你給她的關於這個案件梗概的信箋怎麼樣了?”

  白羅的面孔顯得不尋常的嚴峻。

  “那東西也燒掉了,但沒關系!”

  “沒關系?”

  “是的,沒關系。你看——東西都記在我白羅的腦子裡。”

  他抓著我的胳臂說:

  “走吧!黑斯廷斯,讓我們離開這裡。現在我們擔心的不是死人,而是活著的人。我現在要對付的是活著的人。”

二十九、小綠房子裡的審問

  這是第二天早晨十一點。

  七個人聚集在小綠房子裡。

  赫丘勒·白羅站在壁爐旁邊。查爾斯和特裡薩·阿倫德爾坐在長沙發上。查爾斯一隻手放在沙發扶手上,另一隻手搭在特裡薩的肩上。塔尼奧斯醫生坐在外祖父的椅子上,他的眼圈發紅,胳臂上系著黑紗。

  坐在圓桌旁邊直背椅子上的是房子的主人,勞森小姐。她的眼睛也發紅,頭發比以前更鬆散。唐納森醫生坐在白羅的對面,面部毫無表情。

  我依次看了每個人的臉,頓時興趣大增。

  在和白羅一起合作的日子裡,我作為他的助手經理了許多這樣的場面:一小群人,表面上看來,人人臉上都戴著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具。我曾看到白羅撕掉一個人臉上的假面具,使其現出本來面目——一副殺人的嘴臉!

  是的,這次在這裡也毫無疑問是這樣。這些人之中有一個是謀殺犯!可究竟是誰呢?就是現在,我也不能肯定。

  白羅清了清嗓子——他的一個小小的習慣性誇張動作——然後開始講話:

  “先生們,女士們;

  我們今天聚集在一起,調查艾蜜莉·阿倫德爾於五月一日去世的事件。這裡有四種可能性——她可能是自然死亡——她可能死於偶然事故——她可能自尋短見——最後,她也可能死於人們知道的或者可能不知道的某個人之手。

  她死時並沒有人對這案子進行審查,因為人們認為她是自然死亡,並且格蘭傑醫生也提供了自然死亡的醫學證明書。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死者埋葬後人們發生了懷疑,一般就要掘墓開棺,重新驗屍。對此案,我有充分的道理說明為什麼我不主張這樣做。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我的委託人不喜歡這樣做。”

  唐納森首先打斷他的話,對他說:

  “您的委託人?”

  白羅轉向他說:

  “我的委託人是艾蜜莉·阿倫德爾小姐。我在為她工作。她的最大願望是家醜千萬不可外揚。”

  我省略了白羅下面十分鐘的講話,以免不必要的重複。白羅講述了他收到的那封信,並拿出來大聲宣讀了一遍。他又說明瞭他到馬克特·貝辛鎮的過程和發現把老太太絆倒的手段。

  然後他停了停,又清了清嗓子說:

  “我現在將把你們諸位帶到我曾走過的探求真理之地。我要向你們說明這案件事實的本來面目。”

  “首先,有必要確切描繪一下阿倫德爾小姐的心理狀況。我想這很容易。她跌倒過,人們認為是小狗玩的球湊巧把她絆倒的,但是這事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她躺在病榻上,用那善於活動和機敏的心靈回顧了她跌倒的環境,她自己做出了肯定的結論:有一個人存心要傷害她——或許想害死她。”

  “基於這一理論,她又進一步思考那一個人是誰。這座房子裡共有七個人——四個人是新到的客人,一個是她的隨身女侍,另外兩個是傭人。這七個人中,只有一個人完全免於受懷疑——因為對於這個人來說,她不會從中得到任何好處。她也不太懷疑那兩個傭人,這倆人跟她多年了,她知道她們對她是忠誠的。剩下的四個人中,三個算是她家裡的親人,一個是攀親拉上的關系。她的死使四個人都會從中得到好處,三個直接受利,一個間接受利。”

  “她處境很困難,因為她是一個具有強烈家庭尊嚴感的婦女。俗話說,她是一個主張家醜不可外揚的人。另一方面,她也不是一個乖乖地屈服於企圖謀殺她的人。”

  “於是她下決心給我寫信。她也採取了進一步防範措施。我相信,她的進一步措施由兩個動機所驅使。第一,對她全家所有的人懷恨!她無一例外地懷疑他們所有的人,她下決心不惜一切清算他們!第二個動機更有些道理,那就是她希望保護自己,並想辦法實現這一願望。正如你們知道的,她給律師珀維斯寫了信,指示他起草一份只對這房子裡一個人有利的遺囑,她深信這個人和這一事件毫無關系。”

  “現在我進一步要說的是,從她給我信中所談的條件和她以後的行動看,我完全可以肯定,阿倫德爾小姐從對四個人的普遍懷疑轉向只懷疑四個人中的一個。她給我信中的中心大意是始終堅持這件事要嚴格保密,因為這牽涉到整個家庭的榮譽。”

  “從維多利亞時代的觀點看問題,我想這意味著,她指出了一個姓她自己姓的人——肯定是個男人。如果她懷疑是塔尼奧斯夫人幹的,她會更急於保障她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不必過多擔心家庭的榮譽,因為她是嫁出去的人了。對特利薩·阿倫德爾,她也有同樣的感覺,而不象對查爾斯感覺那樣強烈。”

  “查爾斯是阿倫德爾家的繼承人。他永遠姓這個家庭的姓!她懷疑他的理由非常清楚。首先,她對查爾斯早已不抱幻想。他過去就曾使這家庭名聲掃地。這就是說,她瞭解他不但是一個潛在的,而且是一個真正的罪犯!他有一次曾在一張支票上假造過她的名字。偽造、作弊再進一步——就是謀殺!”

  “而就在她出事的前兩天,她和他有過一次發人深思的談話。他向她要錢,她不給他,而他借機說——哦,他說的夠輕快的——她不久就會被人暗殺。她回答他說,她自己會照顧自己的!人們告訴我,她的侄子又說,可別太自信了。而兩天以後,這件可憎的事故發生了。”

  “毫無疑問,阿倫德爾小姐臥床深思發生的事件後,她得出了肯定的結論:就是查爾斯·阿倫德爾企圖要害死她。”

  “事情發展的次序非常清楚:跟查爾斯的談話;出事;她心情極度沮喪時給我寫了信;給律師的信;在出事後的星期天,即四月二十一日,珀維斯先生帶來了新遺囑;她簽了字。”

  “週末,查爾斯和特裡薩來時,阿倫德爾小姐馬上採取了必要的措施來保衛自己。她告訴了查爾斯她寫了個新遺囑。她不但對他說了而且真的給他看了!我看,這是絕計!她向一個可能的謀殺犯清楚表明,謀殺她,再也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好處了!”

  “她也許想,查爾斯會把這消息告訴他的妹妹特裡薩。但是,查爾斯沒有這做。為什麼?我猜想他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覺得他有罪!他相信就是因為他惡劣的行為才使這份新遺囑出世。為什麼他感到有罪?是因為他真有過謀殺的念頭嗎?還是由於他自己偷了一小筆現金?他不願告訴的理由,可能是意識到他自己嚴重的罪行,或者也可能是那件小事。他閉口不再談此事,而是希望他姑姑發慈悲,回心轉意。”

  “就阿倫德爾小姐的心理狀況而言,我覺得我已經把事情設想得夠正確的了。下面,我自己判斷一下她的懷疑是否真正有道理。”

  “和她的做法一樣,我的懷疑也局限在一個小圈子裡——準確點說,我懷疑七個人:查爾斯和特裡薩·阿倫德爾,塔尼奧斯夫婦,兩個傭人,勞森小姐。這裡還有第八個人,也必須考慮進去的——這就是唐納森,他那天晚上在這裡吃了晚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

  “我所考慮的這個人可以分成兩類。七個人中的六個人會從阿倫德爾小姐之死多少得些好處。如果六個人中的任何一個犯有謀殺罪,理由很簡單,就是為了得利。第二類只包括一個人——勞森小姐。勞森小姐不會由阿倫德爾小姐摔死而得利,但是由於那件事故的結果,她後來確實得了大利!”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是勞森小姐導演了這場所謂的事故……”

  “我從來沒幹那種事情!”勞森小姐打斷他的話,“不要臉!站在那裡,說出這種事情!”

  “請耐心一點,小姐,請你不要打斷我講話,”白羅說。

  勞森小姐憤怒地把頭向後一仰。

  “我堅持我的抗議!不要臉,就是這樣!不要臉!”

  白羅不理會她說的,繼續說:

  “我是說如果勞森小姐導演了這場事故,那是出於完全不同的目的——這就是說,她這樣做,為的是使阿倫德爾小姐很自然去懷疑自己家的人並和他們疏遠,這是可能的!我查尋有無事實可以確證這一點或者正相反,而我找到了一件確鑿的事實。如果勞森小姐希望阿倫德爾小姐對她家裡的人產生懷疑,她也許就應該一再強調狗的事情,即鮑勃那天夜裡在外面的事實。但恰恰相反,勞森小姐想盡辦法不讓阿倫德爾小姐聽到這件事。所以,我要替勞森小姐爭辯:她一定是無罪的!”

  勞森小姐厲聲地說:“我希望如此!”

  “我下一步考慮了阿倫德爾小姐之死的問題。如果謀殺者殺人一計未成,一般將會又生一計。我看有意義的事是,就在第一次企圖謀殺後的兩個星期內,阿倫德爾小姐竟死掉了。我開始做調查。”

  “格蘭傑醫生似乎認為他的病人之死沒什麼異常現象。這對我的理論是一個小小的挫折。但是在我調查了她得病的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時,我發現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事實。伊莎貝爾·特利普小姐提到,繞著阿倫德爾的頭上出現過一輪光環。她的妹妹證實了她的說法。當然,這有可能是她們自己想像的——具有一種浪漫精神——但是我認為這件小事的發生不是無緣無故的。當我問勞森小姐時,她也向我介紹了些有趣的情況。她提到一條閃閃發光的彩帶從阿倫德爾小姐嘴裡噴出,並形成一輪發光的煙霧圍繞著她的頭。”

  “很明顯,雖然兩個觀察者敘述的略有不同,但具體事實是一樣的。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讓我們剝去招魂迷信的色彩,這是因為:出事的那天晚上,阿倫德爾小姐呼吸時吐出了磷光體!”

  唐納森在椅子上移動了一下。

  白羅向他點了點頭。

  “是的,你們開始看清楚了。世上磷光體物質並不多。最常見的一種就是我找到的那一種。我給你們讀一段,這是從一篇關於磷中毒的文章上節選下來的。”

  “在他感覺到不舒服之前,此人呼吸時會吐出磷光。這就是勞森小姐和特利普小姐在夜間看到的——阿倫德爾小姐呼出的磷光體——即‘閃閃發光的霧’。”

  我再往下讀下去:“黃疸已傳遍全身的病人,全身症狀不僅會受磷中毒作用的影響,還會受伴隨血液種膽汁分泌停滯的並發症的影響;從這一點看,人們分辨不出是磷中毒,還是肝病的影響——例如,象肝黃色萎縮那樣。”

  “你們看到這事故做得多聰明瞭嗎?阿倫德爾小姐患肝病已經多年了,磷中毒的病症看起來似乎只不過是肝病複發而已。這沒什麼新鮮的,沒什麼讓人吃驚的。”

  “哦!計劃得很妙!外國火柴上有磷——殺蟲劑也有吧?得到磷並不困難,很小劑量就能殺死人。醫藥劑量一般從1/100到1/30谷(英美最小的重量單位,等於64.8毫克。——譯注)。”

  “是這樣,整個事情是何等清楚——何等清楚呀!但醫生也受了蒙蔽——不過,我特別指出:他覺出來有一種味——即呼出的大蒜味,這是磷中毒的一種明顯徵兆。他沒懷疑到這一點——可為什麼他要懷疑呢?這裡沒有使他引起懷疑的環境,有一個唯一使他產生懷疑的線索,但他從沒聽到——即使他聽到了,他也會把它歸納為迷信的唯靈論——胡言亂語。”

  “根據勞森小姐和特利普兩位小姐的證據,我肯定這就是謀殺。問題仍然是:誰是兇手?我排除了傭人——從她們心理狀態看,顯然很難幹出這種事。我排除了勞森小姐謀殺的可能性,因為,如果她和謀殺有關系,她就不會天真地談論起顯靈的閃閃發光的東西。我排除查爾斯·阿倫德爾謀殺的可能性,因為他看到了遺囑,他知道他姑姑早死不會使他得到什麼東西。”

  “現在就剩下他的妹妹特裡薩,塔尼奧斯醫生和塔尼奧斯夫人,還有我後來發現在狗的皮球事件那天晚上,也在小綠房子吃晚飯的唐納森醫生。”

  “至此,沒有更多證據能幫助我了。我不得不依賴犯罪心理學和對兇手個性的分析!兩次犯罪幾乎是同樣的手法。兩次做法都很簡單。罪犯狡猾、幹事俐落。幹這事需要一定的知識,但不用太多。磷中毒的事很容易聽到,正如我說過的,磷很容易弄到,特別是在國外。”

  “我首先想到的是兩個男人。他們兩人都是醫生,都很聰明。他們兩人都會想到磷,想到在這種特殊情況下用磷是合適的,但是狗的皮球事件似乎不是男人想出來的。我看狗的皮球事件似乎是一個女人的主意。”

  “兩個女人中,我首先想到特裡薩·阿倫德爾,她具有潛在的可能性。她大膽、潑辣,不是過分謹小慎微的人。她過著一種自私、貪婪的生活。她總是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東西,她拼命想得到錢,這已經使她到了瘋狂的地步——她要錢是為了她自己和她所愛的男人。從她的舉止看,她知道她姑姑是被謀害的。”

  “她和她哥哥之間發生過一小段有趣的事。我的想法是,他(她)們兩人互相懷疑對方是有罪的。查爾斯想盡辦法使她說出她知道有新遺囑的存在。為什麼?很清楚,因為如果她知道有新遺囑,她也就不會被懷疑是兇手了。另一方面,很清楚,她也不相信查爾斯的說法,即阿倫德爾小姐竟給他看了新遺囑!她認為這純粹是他企圖轉移人們懷疑他的笨拙伎倆。”

  “還有一點具有重要意義。查爾斯忌諱用‘砒霜’二字。我後來發現他曾長時間盤問老園丁關於除草劑的效力。他心裡到底想要什麼,這很清楚。”

  查爾斯·阿倫德爾稍稍動了動。

  “我想過要殺人,”他說,“但是——嗯,我覺得神經受不了。”

  白羅對他點點頭,說:

  “完全正確。你還到不了要殺人的心理狀態。你的犯罪行為總是一種懦夫的犯罪。你去偷,去做假——這是最容易的辦法——但是,去殺人,你不敢!殺人需要有一種迷了心竅的膽量來驅使。”

  他還做著講學的姿勢說:

  “特裡薩·阿倫德爾的心底有足夠的膽量幹這事,但我們要考慮其他一些事實。她沒受過什麼挫折,生活過得滿不錯,完全為自己而生活——這種類型的人不是殺人的類型——但是,突然發怒時除外。然而——我肯定——是特裡薩從小鐵罐中取出了除草劑。”

  特裡薩馬上接話說:

  “說老實話。我想過殺人。我從這小綠房子裡的一個小鐵罐中取出了除草劑。但是我下不了毒手——不能去結果別人的生命……,或許我很壞,自私自利,但也有我幹不了的事!我不能殺死一個還在呼吸的活人!”

  白羅點點頭,說:

  “對的,這是事實。小姐,你不象你自己描繪得那樣壞。你只是很年輕——有些放縱自己。”

  他繼續說:

  “就剩下塔尼奧斯夫人了。我一見到她就意識到她有點害怕。她看出來我意識到這一點,而她很快地利用了暴露出來的這一點做資本。她把自己描繪成一個使人深信她是個為丈夫而害怕的女人。沒多久,她就改變了戰術。這事幹得很聰明——可是她的改變欺騙不了我。一個女人可能因為她丈夫而感到害怕或者是怕她丈夫。——但是,她不可能是兩者。塔尼奧斯夫人決定扮演後一種角色——她扮演得很聰明——她甚至跟著我來到旅館前廳,佯裝她要告訴我什麼事。當她丈夫跟過來時,她知道他會跟過來的,她假裝她不能在他面前談。”

  “我當時立刻意識到,她並不怕她丈夫,而是討厭他。我馬上把事情歸納起來,我深信這就是我所尋找的人物。這不是一個放縱自己的女人——而是一個受過挫折的女人。一個一般長相的女人。她的人生單調無味,吸引不著她想吸引的男人,最後只得接受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以避免終身成為一個老處女。我可以察覺出她對生活的日益不滿,她在士麥那的生活等於流放,使她不能享受生活中所喜歡的一切。不久她生了孩子,她的所有情感都給了他們。”

  “他的丈夫對她一片忠心,可她暗暗地越來越討厭他。他曾用她的錢搞投機買賣,結果虧了本,——這使她更討厭他。”

  “只有一件事會使她單調的生活增添光彩,即期待她姑姑艾蜜莉去世。那時她就會有錢了,會有自由,會有錢教育她的孩子,這都是她的希望——請記住,受教育對她意義重大——她是一個教授的女兒!”

  “可能在她到英國來以前早就計劃好這次犯罪,或者心中早想好了。她在實驗室裡做過她父親的助手,因此掌握一些化學知識。她知道阿倫德爾小姐病情的性質,她完全清楚,磷是她達到殺人目的的理想物質。”

  “她到小綠房子後,發現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狗的皮球——用一根線或繩橫拉過樓梯上面。女人的簡單、天真的想法。”

  “她試了試——失敗了。我想:她認為阿倫德爾小姐不會知道事實的真相。阿倫德爾小姐的懷疑全都對准了查爾斯。這個有主意的,不幸的但野心十足的女人,悄悄地下定決心使原計劃付諸實施。她發現了一個極好的放毒媒介物,即阿倫德爾小姐常常在飯後服用的成藥丸。她把藥丸外殼打開,把磷放到裡面,再閉合上,這好象孩子們玩的遊戲一樣。”

  “這個藥丸混在了其他藥丸之中。早晚阿倫德爾小姐要吞服下這一丸。人們不可能懷疑裡面有毒藥。而且即使很偶然的機會被人發現,那時她自己也不在馬克特·貝辛這個地方了。”

  “她也採取了一個預防萬一的措施。她以她丈夫的名義假造了一個處方,用這個處方從藥店買了雙倍的水合氯醛即安眠靈。我完全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要將它保存起來,以備出差錯時用。”

  “正如我說的,從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起,我深信她就是我要尋找的人,但我沒有一點事實來證明。我不得不小心處事。如果塔尼奧斯夫人想到我可能懷疑了她,我想她就會繼續犯罪去害別人。進一步說,我相信她已經想過了要再害別人。她生活中的一個希望就是擺脫她丈夫,使她自己自由。”

  “首次謀殺結果使她大失所望。那些錢,那些令人陶醉的美好金錢竟都歸為勞森小姐所有,這是一個打擊,但她極精明地進行下一步工作。她開始對勞森小姐做工作,觸動她的良心,而我懷疑勞森小姐的良心也已經感到不舒服了。”

  突然爆發了一陣哭泣聲。勞森小姐掏出手帕,捂著嘴大哭。

  “這太可怕了,”她嗚咽著說,“我缺德,我太缺德了!你們知道,我對那遺囑非常好奇——我的意思是為什麼阿倫德爾小姐要重新寫個新遺囑。有一天,在阿倫德爾小姐休息時,我想法打開了桌子的抽屜,我發現她在遺囑中寫著,把一切東西都留給了我!當然,我做夢也沒想到有那麼多錢。只不過幾千英鎊——這就是我當時想到的。我沒有資格得到這筆錢嗎?要知道她自己的親眷從沒有真正照顧過她!但後來,當她病情加重時,她曾要過這遺囑。我看出來了——我可以肯定——她要毀掉這個遺囑……這就是我太缺德了。我告訴她,她已經把遺囑送還了珀維斯先生。可憐的老太太,她太健忘了。她總是記不住她幹的事情。她相信我的話了!她說我必須寫封信把遺囑要回來,我說我就去做。”

  “哦,天呀——天呀——她病得越來越重。到後來什麼事也不能想了。她死去了!當眾宣讀遺囑時,這筆錢簡直使我感到顫栗,一共是三十七萬五千英鎊。我從來沒想到過這樣的事情,早知如此我不會幹這種事情。”

  “我覺得似乎是我侵吞了這筆錢——我不知怎麼辦好。有一天,貝拉來看我,我對她說她應該得一半錢。我覺得從那以後我又感到愉快了。”

  “你們看到了嗎?”白羅說,“塔尼奧斯夫人正成功地達到了她的目的。這就是為什麼她反對對遺囑提出質疑。她有自己的計劃,她最終希望的就是激起勞森小姐對其他人的不滿。當然,她假裝過她和丈夫的希望完全一致,但人們很清楚地看出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她當時有兩個目的,第一:她和她孩子盡快同塔尼奧斯醫生分開,第二:得到她那份錢。那樣,她將得到她希望的一切——和她的孩子們一起在倫敦過富有的陶醉的生活。”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不能再隱瞞對她丈夫的反感了。事實上,她不想再隱瞞了。因為她的行為使他非常不理解。實際上,這完全合乎邏輯。她正扮演一個受驚嚇的女人的角色。如果我有什麼懷疑——她知道我肯定有懷疑——她希望我相信她丈夫是兇手。她心中早已計劃好的再一次謀殺隨時都可能發生,對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我知道,她手裡還有一劑可致命的安眠靈。我害怕她再製造一起她丈夫畏罪自殺的假案。”

  “但是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她犯罪!就在我幾乎處於絕望時,我終於找到了證據!勞森小姐告訴我,復活節後的星期一那天夜裡,她看見特裡薩·阿倫德爾跪在樓梯上。不久我發現勞森小姐根本不可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特裡薩小姐——沒能很清楚地認出她的面孔。可她卻肯定說沒認錯。在緊緊追問之下,她說特裡薩別著一枚胸針,上面的兩個大寫英文字母是——T.A.,在我的要求之下,特裡薩小姐給我看了看這枚別針。同時,她只承認曾在所說的那個時間到樓梯上去過。最初我想,可能有人向她借了胸針,但是當我從鏡子裡看那枚胸針時,我馬上明白了事實的真相。剛剛醒來的勞森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帶著胸針,上面的兩個字母T.A.閃閃發光。她立刻得出這是特裡薩的結論。”

  “但是,假如她在鏡子裡看到的字母是T.A.——那麼原來的字母就應該是A.T.,因為鏡子成像會自然地把原字順序顛倒。”

  “塔尼奧斯夫人的母親叫阿拉貝拉·阿倫德爾,貝拉只是阿拉貝拉的縮寫。A.T.兩字母中,A代表阿拉貝拉,T代表遝塔尼奧斯,A.T.就是指塔尼奧斯夫人。塔尼奧斯夫人有一個幾乎和特裡薩完全一樣的胸針,這也毫不奇怪。去年聖誕節時,帶這種胸針的人極少,可今年春天這種胸針就非常盛行了。我已經觀察到,塔尼奧斯夫人只要經濟許可就學她堂妹特裡薩的帽子和衣服式樣。”

  “在我看來,不管怎樣,我這案件有了事實的證明。”

  “現在——下一步做什麼?得到民政部的允許,掘墓開棺驗屍?無疑可以這樣做。那樣我或許就能證明阿倫德爾小姐是磷中毒,雖然也會產生一點懷疑。因為屍體已經掩埋兩個多月了,我知道有些磷中毒案件在書本上是找不到的,對死者的表面檢查更起不了決定性作用。那麼,我能否找到證據,證明塔尼奧斯夫人買過或者她自己保存著磷?但因為她可能是在國外買的,所以找到證據的可能性令人懷疑。”

  “這時我深信,除非我先動手,否則她丈夫將是下一個受害者。我採取了一些步驟,藉口為了她的安全使他們互相隔離開。她當然不能完全反對。我當時心裡真正惦記的是他的安全。而然後——然後……”

  白羅停了下來不說了——一陣長時間的停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

  “那只不過是暫時的措施。我必須想法使兇手不再殺人。我必須保障無辜人的生命安全。”

  “所以我寫了一封對此案真相看法的信,並且給了塔尼奧斯夫人。”

  一陣長時間的沉沒。

  塔尼奧斯醫生哭泣著說:“噢,上帝,這就是為什麼她自殺了。”

  白羅輕聲說:“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嗎?她自己認為是這樣的。要為孩子著想。”

  塔尼奧斯醫生雙手捂著臉。

  白羅向前走了幾步,將一隻手搭在他肩上。

  “事情只得這樣辦。請相信我,必須這樣做,否則還會死人。你是第一個——可能下一個說不定是勞森,往下還會繼續下去。”

  他停頓了一下。

  塔尼奧斯醫生話不成聲地說:

  “有一天晚上,她要我——吃一種安眠藥……我看她臉色不正——我把藥扔了。從那時起我開始覺得她的心在……”

  “就這樣想下去吧。你想的確實有一部分是對的。要從壞的方面去想一想。她懂得她行動的意義……”

  塔尼奧斯醫生沉思般地說:“她對我是那樣好——總是那樣好。”

  這真是對一個自我暴露的女兇手的不可思議的結論!

三十、尾聲

  沒有更多的要說了。

  事後不久特裡薩就同那醫生結了婚。現在我對他們很熟悉,而且我學會了正確評價唐納森——他有清晰的洞察力,內心深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是個有人情味的男子。可他的舉止仍和以前那樣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特裡薩常常當著他的面模仿他的動作。我想她現在感到無比幸福,正全神貫注于她丈夫的事業中。他早已成名,是內分泌腺方面的權威。

  勞森小姐受到良心的嚴厲譴責,被迫不再獨自佔有全部遺產。珀維斯先生制訂了一個各方面都同意的解決辦法,根據這個辦法,阿倫德爾小姐的遺產平分給了勞森小姐、阿倫德爾兄妹以及塔尼奧斯的孩子們。

  查爾斯在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裡就把分給他的錢全花光了,我想現在他住在英屬的哥倫比亞。

  碰巧有兩件事還要說說。

  有一天,當我們從小綠房子門口出來的時候,皮博迪小姐攔住我們說:“你是個狡猾的傢伙,不是嗎?你設法把一切都包下來,秘而不宣1沒有掘墓開棺。事情幹得挺不錯。”

  “看上去,阿倫德爾小姐肯定是死於黃疸性肝炎,”白羅有禮貌地說。

  “非常令人滿意。”皮博迪小姐說,“我聽說貝拉·塔尼奧斯是服了過量的安眠藥片死的。”

  “是的,非常令人痛心。”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總想得到她沒有的東西。有時就變得有點古怪。過去我有個廚師,和貝拉一樣,是個非常純朴的姑娘。我瞭解她。可後來開始寫匿名信。這種怪人!噢,好了,我敢說全都是利慾薰心所致!”

  “總是希望得到最好的東西的人,小姐,總是這樣的。”

  “呃,”皮博迪小姐打算繼續散步前說,“我還要說幾句,你們把事情遮掩得非常好。幹得太漂亮了!”說完她繼續去散步。

  我身後響起“汪”的一聲哀吠。

  我轉過身,打開大門。

  “來吧,老夥計。”

  鮑勃跳出來。嘴裡銜著球。

  “你可不能帶著球去散步。”

  鮑勃歎了口氣,轉過身,慢慢地把球推進門裡。它焦急地望著球滾進去,然後走出門來。

  它抬起頭看著我,似乎對我說:

  “假如您這麼說,主人,我想您說的對。”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說:

  “哎呀,白羅,我又有了一隻狗,真是太好了。”

  “這是戰利品。”白羅說,“但是我提醒你,我的朋友,勞森小姐是把鮑勃送給我的,而不是送給你的。”

  “可能是這樣。”我說,“但是你和狗搞不到一塊兒,白羅。你不懂狗的心理學!現在我和鮑勃相互完全瞭解了,是不是?”

  “汪,”鮑勃精神飽滿地叫了一聲,表示完全同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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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