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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波小姐的完結篇 Miss Marple's Final Cases and Two Other Storie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一、瑪波小姐的故事

  我親愛的,我想我沒告訴過你們——你,雷蒙德,還有你,瓊——有關幾年前發生的一樁奇特的小案子。不管怎樣,我不想讓人們覺得我很自負——當然了,我也知道和你們年輕人比起來我根本算不上聰明——雷蒙德會寫那些關於令人討厭的男男女女們的非常現代的書——瓊會畫那些出眾的圖畫,上面全是一些四四方方的人,身上有的地方非常奇怪地凸了出來——你們都很聰明,我親愛的,只是像雷蒙德經常說的那樣(但是以非常親切的口氣說出的,因為他是天下最善良的侄子),我是不可救藥的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我羡慕艾瑪先生——塔德瑪還有福雷德里克·賴頓先生。我猜在你們看來他們簡直是一些不可救藥的老古董,現在讓我看看,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噢,對了——我不想給人一個自負的印象——可我又忍不住有那麼一丁丁點的自滿,因為我只憑著很少的一些常識就解決了那個令比我聰明的人都頭疼的問題,雖然從一開始我就覺得答案十分顯而易見……好了,我要給你們講講我的小故事,如果你們覺得我有一點兒自誇,千萬別忘了我真的幫助了一個可憐的傢伙從無盡的痛苦中解脫了出來。

  我第一次知曉這件事是在一天晚上九點鐘,格溫——你們還記得格溫嗎?我的那個長著紅色頭發的小女傭——格溫走進來告訴我波塞瑞克先生和另一位先生來見我,她已經帶他們進了客廳。當時我正呆在飯廳裡,因為已是早春,我覺得生兩處火很浪費。

  我叫格溫去取櫻桃白蘭地還有幾個玻璃杯來,我則匆忙趕到了客廳。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還記得波塞瑞克先生,他兩年前死了。我們曾經是多年的老朋友,我所有的法律事務都是由他處理的。他可是一個精明人,也是一個真正聰明的律師。現在我的法律事務由他的兒子辦理———個很不錯的小夥子,也很新潮——可我對他怎麼也不能像對波塞瑞克先生那樣放心。

  我向波塞瑞克先生解釋了一下生火的問題,他立刻就說他和他的朋友可以去飯廳和我談。然後他給我介紹了一下他的朋友——一位羅迪斯先生,一個年輕人——四十歲剛出頭——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一個極不正常的地方:他的態度極其特殊,如果人們不知道這可憐的傢伙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就很有可能會認為他粗野無禮。

  我們在飯廳裡坐下來,格溫早把櫻桃白蘭地拿來了,波塞瑞克先生說明瞭此次的來意。

  “瑪波小姐,”他說,“你一定要原諒一位老朋友的擅作主張,我這次是來向你請教的。”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於是就聽他繼續說下去:“人們生病時喜歡聽兩種意見———種是專家提出的,另一種是家庭醫生的,一般人們更看重前者,可我不敢苟同。專家只是在自己的領域內有一定的經驗——家庭醫生的醫學知識可能比不上專家——但卻有多方面的經驗。”

  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這還是因為不久以前發生的一件事:我的一個侄女沒徵求過家庭醫生的意見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一個皮膚病專家那兒去看病,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家庭醫生實在是太老了。那個專家給她開了很貴的處方,結果後來發現那孩子得的只是一種不太常見的麻疹而已。

  我提這個——雖然我極怕說話跑題——是想說明我很欣賞波塞瑞克先生的觀點——可我還是搞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番話。

  “如果羅迪斯先生病了——”我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這可憐的傢伙發出了一陣恐怖的笑聲。

  他說:“我想我幾個月後就要被處死了。”

  然後我就聽到了整個故事發生的經過。不久以前在班徹斯特——一座離這兒大約二十英里遠的小鎮——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我想那時我沒怎麼關心這個案子,因為村裡已經有很多令人興奮的人和事了,比如說我們區的護士。雖然與我們區的護士相比,發生在印度的一次地震,班徹斯特的一樁謀殺案這些村外的事情還是更重要一些——可它們還是不如村裡的人和事更讓人關注。我想恐怕所有的村子裡的情況都是如此。不過我仍記得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一篇報道———個女人在旅館的房間裡被人刺死了,可我卻記不得她的名字了。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女人就是羅迪斯先生的妻子——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不幸的是人們實際上懷疑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波塞瑞克先生把這些都跟我講得清清楚楚。雖然陪審團裁定這是一起謀殺案,兇手未知,可羅迪斯先生還是相信不出一兩天他就會被捕的,所以他去找波塞瑞克先生尋求幫助。波塞瑞克先生接著往下說,那天下午他們去請教了大律師馬可姆·歐德先生,並且,如果開庭審理此案馬可姆先生將為羅迪斯先生辯護。

  據波塞瑞克先生說,馬可姆先生很年輕,辯護的手法也很新潮,而且也為羅迪斯先生提出了一種辯護的方案,可對這一方案羅迪斯先生並不十分滿意。

  “你看,我親愛的小姐,”波塞瑞克先生說,“這個方案就有點兒像我所講的‘專家的意見’。你給馬可姆先生一個案子他就只看到一點——最可行的辯護方案。可在我看來,即使是最好的辯護方案也可能完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方案沒有把實際發生的事情考慮進去。”

  然後他又說了一些奉承我的話,無非是我多麼的明智,多麼有判斷力,多麼能夠洞察人的本性。他又請求我聽聽這個案子,希望我能給他們些建議。

  我能看得出來羅迪斯先生十分懷疑我的能力,對於波塞瑞克先生把他帶到我這兒來的這一舉動他也感到極其憤怒。然而對這一切波塞瑞克先生都視而不見,仍繼續給我講述三月八號晚上發生的事情。

  案發前羅迪斯夫婦已經在班徹斯特的皇冠旅館裡住了一段時間了。羅迪斯夫人是一個輕度的□想症患者,(我是從波塞瑞克先生小心的措辭中得出這一結論的。)吃過晚飯以後羅迪斯夫人就立即上床了。她和她的丈夫分別住在兩間相鄰的屋子,中間有一扇門相通。羅迪斯先生就在隔壁的房間裡寫一本關于史前隧石的書。在十一點鐘他把稿子整理了一下准備上床睡覺,但在臨上床前他向妻子的房間望了一眼,想看看她是不是還需要什麼,結果發現燈仍亮著,而他的妻子卻倒在床上,被人用刀刺穿了心髒。她死了至少已有一小時了,可能時間還要長一些。接下來就是一些細節。羅迪斯夫人的房間裡還有一扇門通向走廊,可它被人從裡面鎖上了,房間裡惟一的一扇窗戶也上了閂。而據羅迪斯先生回憶,除了一個來送熱水瓶的女侍者以外再沒有人從他的房間經過。兇器是羅迪斯夫人放在梳妝臺上的一把匕首,平常她把它用作裁紙刀。兇器上面沒有指紋。

  最後情況歸結成這樣——除了羅迪斯先生和女侍者以外再沒有什麼人進過死者的房間。

  我問了一下那個女侍者的情況。

  “那也正是我們調查的第一步,”波塞瑞克先生說,。‘瑪麗·希爾是當地人,她在皇冠旅館做女侍者已經有十年了。

  她根本就不可能突然對一個房客進行攻擊。你無論怎麼看她都是一個遲鈍的人,甚至都有點兒傻。她的口供也沒有一點兒出入:她給羅迪斯夫人送去了熱水瓶,看見她已經快睡著了——正在那兒打盹兒呢。坦白地講,我不相信她會是兇手,而且陪審團也不會相信。”

  波塞瑞克先生又提到另外一些細節。在皇冠旅館裡正對著樓梯是一間小休息室,房客們有時在裡面閒坐,喝喝咖啡。一條走廊通向右邊,走到拐彎處就是通往羅迪斯先生房間的門;在這兒走廊又向右拐,拐過去的第一扇門就是通向羅迪斯夫人房間的。在案發時這兩扇門人們都能看見。第一扇門——進羅迪斯先生的房間的,我們估且稱為A門,有四個人可以看見,兩個商人還有一對正在喝咖啡的老年夫婦。據他們講,只有羅迪斯先生和女侍者出入過A門。而走廊裡的另一扇門B門也有人能看見,有一個電工在那兒幹活,他發誓只有女侍者進出過B門。

  這真是一樁離奇而又有趣兒的案子。表面看來,一切證據都說明一定是羅迪斯先生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可我看得出波塞瑞克先生相信自己的雇主是清白的,而他可是個精明的人。

  在調查的時候羅迪斯先生吞吞吐吐地講出了一個女人,她曾給他的妻子寫過恐嚇信,我猜他的故事一定極不使人信服。在波塞瑞克先生的請求下,他給自己做了一番解釋。

  “說實在的,”他說,“我自己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這個故事。我覺得大部分都是阿咪自己編造出來的。”我猜想羅迪斯夫人是那種富於浪漫色彩的自欺欺人的人,生活在一個個編織起來的故事中。如果照她自己的說法,她一年之中的冒險經歷就多得讓人不敢相信了。她踩到一個香蕉皮滑了一下就說這是九死一生;她的頭罩著了火就非堅持說自己從燃燒著的房子裡被救出來並差一點兒被燒死,因此她丈夫已經學會了在聽她的話時打些折扣。所以當她告訴他她開車曾撞傷過一個孩子,而孩子的母親發誓要報仇時,他根本就沒把它當真,這件事發生在他們結婚以前,雖然她給他看了那些措辭瘋狂的信件,他還是懷疑是她自己編的。事實上,她以前曾幹過一兩次類似的事。她是那種歇斯底里的女人,總是不停地尋求刺激。

  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實際上,我們村裡也有一個如此行事的年輕女子。這種人面臨的危險就是當真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到她們身上時,往往沒有人會相信她們是在說真話。在我看來這樁案子就是這樣。我想警方只認為是羅迪斯先生在編故事,用以轉移人們對他的懷疑。

  我問了一下旅館裡是不是還有單身女人住宿。看起來有兩個——格蘭比夫人,一個有盎格魯血統的印度人的遺孀;另一個是卡羅色絲小姐,一個四肢發達,說話時總是省掉G的音的老處女,波塞瑞克又補充了一點:經過非常詳細的調查,發現根本沒人看見她們在犯罪現場附近出現過,而且無論如何你也想像不出她們倆和案子能有什麼聯系。

  我又讓他描述了一下她們兩人的長相。他說格蘭比夫人大約五十歲左右,長著一頭淺紅色的頭發而且很零亂,她面色微黃,略顯病態,她的衣著相當的奇特,大部分都是純絲製成的;卡羅色絲小姐大約四十歲左右,戴著一副夾鼻眼鏡,頭發像男人一樣剪得短短的,上身穿一件很男子氣的大衣,下著一條裙子。

  “啊呀,”我說,“這可就太難辦了。”

  波塞瑞克先生眼巴巴地看著我,可我那時不想多說話,所以就問他馬可姆·歐德先生都說了些什麼。

  馬可姆先生非常自信,他覺得自己能找出證據使屍檢的結果定為自殺,也能對兇器上沒留下指紋這一問題作出一個令人信眼的解釋。我又問羅迪斯先生怎麼想,他說醫生們都是傻瓜,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他的妻子會自殺。“她不是那種人,”他只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而我也同意他所說的,歇斯底里的人通常是不會自殺的。

  我考慮了一分鐘,然後又問羅迪斯夫人房間裡的門是不是直接通向走廊,羅迪斯先生回答說不是——還有一個小門廳,裡面是浴室和廁所。從裡面鎖上的是從臥室通往門廳的那扇門。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案子就再簡單不過了。”我說道。

  “而且你們也知道它的確很簡單……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了。只是還沒有人從那個角度來考慮這個案子罷了。”

  波塞瑞克先生和羅迪斯先生一齊瞪著我,這使我很不好意思。

  “可能是,”羅迪斯先生說,“是瑪波小姐還沒有完全理解案子的難度。”

  “不,”我說,“我想我理解了。不外乎四種可能:羅迪斯夫人或者是被她丈夫殺死的,或者是被那個女待者,再不就是自殺,最後一種可能是一個外人殺了她,而沒有人看到這個人出入羅迪斯夫人的房間。”

  “這不可能,”羅迪斯先生搶過了話頭,“沒有人能夠出入我的房間而又不被我看見,即使真的有人躲過了電工的視線進了我妻子的房間,他又怎麼能夠離開房間而又從裡面鎖上門呢?”

  波塞瑞克先生看著我說:“怎麼解釋,瑪波小姐?”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鼓勵。

  “我想間你一個問題,羅迪斯先生。”我說:“那個女侍者長得什麼樣?”

  他說他不能確定——他覺得她應該是個高個子女人——他記不起來她的膚色是白還是黑。我又問波塞瑞克先生這個相同的問題。

  他說她是中等身材,淡黃色的頭發,一雙藍眼睛,面色微紅。

  羅迪斯先生說:“波塞瑞克,你可比我善於觀察。”

  我很冒昧他說了一句表示不敢苟同,然後我問羅迪斯先生能不能描述一下我房間裡的女傭人,結果他和波塞瑞克先生都不能。

  “你們難道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我說,“你們到我這兒來腦子裡只想著自己的事,所以把你們帶進屋裡的就只是一個‘女傭人’。這也同樣適用於在旅館房間裡的羅迪斯先生,他看到的只是女侍者的制服和圍裙,因為他已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去了。而波塞瑞克先生卻是以一種不同的身份詢問了同一個侍者,他才是把她當作一個‘人’來看待的。”

  “而那個殺了人的女人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由於他們還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解釋了一下。

  “我認為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女侍者從A門進來,拿著熱水瓶經過羅迪斯先生的房間,然後進了羅迪斯夫人的房間,最後從門廳出去經B門到了走廊;X——我們的女謀殺者——從B門進來後藏在了門廳裡,一直等到女侍者出去,然後X進了羅迪斯夫人的房間,從梳妝臺上拿起了匕首(毫無疑問她在白天就對這房間進行了仔細的偵察),走到床邊,刺了這正在打盹兒的女人一刀,然後把刀柄上的指紋擦掉,將她進來的那扇門從裡面鎖上,最後從羅迪斯先生正在工作的房間裡走了出來。”

  羅迪斯先生禁不住叫了起來:“那我應該看見她,電工也應該看見她進來。”

  “不,”我說,“這就是你錯的地方。你不會看見她的——如果她裝扮成女侍者,你就認不出她了。”我等他們明白了這句話以後又接著說,“你正全神貫注地幹你的工作——你通過餘光看見一個女侍者進來了,又進了你妻子的房間,然後又經過你的房間出去了,‘衣服,是一樣的——可卻不是同一個人。這也是喝咖啡的人們所看到的——一個女侍者進去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女侍者又出來了。電工也是一樣。

  我敢說一個女恃者如果長得很漂亮的話,男人們大概會注意她的臉——人的本性就是這樣——可如果她只是一個長相一般的中年婦女——那麼你看到的就只是她的衣服,而不是這個女人本身。”

  羅迪斯先生大叫了起來:“她是誰?”

  “嗅,這就有點兒難了,不過肯定是格蘭比夫人與卡羅色絲小姐兩人中的一個。聽起來好像格蘭比夫人平時是戴著假發的——所以她可以摘下假發裝成一個女侍者。可另一方面,卡羅色絲小姐的頭發又是短短的,她也可以戴上假發裝成女侍者。不過我敢說你會很容易地找出兇手的,我個人傾向於是卡羅色絲小姐幹的。”

  我親愛的,故事真就這樣結束了。“卡羅色絲”是一個假名字,不過她就是兇手。她的家族有精神病史。羅迪斯夫人是個極粗心大意而又愛開飛車的人,結果就把她的小女孩兒給撞死了,結果這可憐的女人就精神失常了。不過她平常裝得就跟正常人一樣,要不是她不斷地給羅迪斯夫人寫瘋狂的恐嚇信,你根本不知道她已經瘋了。在謀殺前她跟蹤羅迪斯夫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並且做了周密的計劃,謀殺後的第二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假發和女侍者的衣服寄了出去。不過在員警的追問下她立刻就垮掉了,承認了殺人的罪行。這個可憐的傢伙現在在伯勞地摩,精神完全崩潰了,不過這起謀殺案卻是策劃得非常成功。

  波塞瑞克先生後來又來我這兒,帶來了羅迪斯先生一封措辭恭敬的信——真的,它都使我臉紅了。我的老朋友對我說:“還有一件事——你為什麼覺得更像是卡羅色絲幹的,而不是格蘭比呢?你從來沒見過她們。”

  “嗯,”我說,“是那個G的發音,你說她說話的時候老省掉G的音,只有書裡邊的獵人才那麼幹,我可沒見現實生活中有多少人這麼幹的——。即使有也沒有六十歲以下的人。你說她是四十歲左右,所以那些丟掉的G音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女人在演戲而又做得過頭了。”

  我不應該告訴你們波塞瑞克先生對我的回答都說了些什麼——不過他非常地贊許——我真的忍不住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的滿意。

  世界上的事情有時結局會這麼好,真是令人驚歎。羅迪斯先生又結婚了——和一個美麗善良的姑娘——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小寶寶——你們猜怎麼著?——他們讓我給小寶寶做教母,他們這樣做真是太讓我感動了。

  我真希望你們不會嫌我講得太長了……

二、軟尺謀殺案

  波利特小姐拿起門環禮貌地敲了一下農舍的門。隔了一會兒見沒有人答應就又敲了一下。當她敲門時左胳膊下面夾著的包裹滑了一下,於是她就又把它扶正了。包裹裡面裝的是為斯彭洛太太新做的綠色冬裝,就等著試穿了。波利特小姐的左手上掛著一個黑絲袋,裡面裝著一把軟尺,一個針墊,還有一把實用的大剪刀。

  波利特小姐高高的個子,骨瘦如柴,一個尖尖的鼻子,一雙撅起的嘴唇,還有一頭稀疏的鐵灰色的頭發。在第三次用門環叩門之前,她猶豫了一下。她向街的那一頭望了一眼,一個身影飛快地走了過來。哈特內爾小姐用她那一貫低沉的大嗓門喊道:“下午好啊,波利特小姐!”她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雖然炮經風霜卻仍不失樂觀的天性。

  女裁縫答道:“下午好,哈特內爾小姐。”她的方言聽起來極其尖細可又顯得那麼彬彬有禮,她生下來就是一位小姐的傭人。“對不起,”她接著說,“斯彭洛夫人是不是不在家呢?”

  “那我可不知道。”哈特內爾小姐說。

  “你看真是不巧,今天下午我是來給斯彭洛夫人試新衣服的,是她定的三點半鐘。”

  哈特內爾小姐看了看表:“現在已經過了三點半了。”

  “是呀,我已經敲過三次門了,可沒有人答應,所以我想是不是斯彭洛夫人把這件事忘了出門去了。可一般她是不會失約的,再說她還想在後天穿上這套衣服呢。”

  哈特內爾小姐進了大門沿著甬道走了過來,與波利特小姐一起站在了拉伯那姆農舍的門外。

  “為什麼葛萊蒂絲沒來開門?”她問了一句,“噢,不,當然了,今天是星期四——是葛萊蒂絲的休息日。我想斯彭洛夫人大概是睡著了,你門敲得還不夠響。”

  她抓起門環使勁兒敲了起來,叭叭的聲音簡直能把人耳朵震聾。她接著又敲起了門上的玻璃窗,並用極宏亮的嗓音喊道:“誰在裡面?”

  沒有人回答。

  波利特小姐喃喃說道:“噢,我想斯彭洛夫人一定是忘了出去了,我改日再來吧。”她開始慢慢地往回走。

  “胡說,”哈特內爾小姐肯定地說,“她不可能出去了。我剛才還遇到她了。我要從窗戶看看屋裡是不是還有活人。”

  她為自己的談笑爽朗地笑了起來,同時透過最近的一扇窗戶向屋裡隨便看了一眼——之所以只是隨便地看了一眼,完全是因為她太瞭解斯彭洛先生和太太了,他們很少使用前廳,通常都呆在後面的小客廳裡。

  雖然只是隨便地看了一眼,她卻真的看到了人。哈特內爾小姐真的沒有看到活人的跡象。相反地,透過窗戶她卻看見了斯彭洛夫人的屍體躺在爐前的地毯上。

  “當然了,”哈特內爾小姐事後對人們說,“我當時頭腦清醒極了,可那個波利特卻慌得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了。我對她說:‘我們一定要保持清醒,你呆在這兒,我去找保克警官來。’她當時說了一些不讓我離開之類的話,我可沒管她那套。對這種人你只有狠下心來,他們總是喜歡小題大作。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斯彭洛先生從房子的另一邊轉了過來。”

  哈特內爾小姐講到這兒故意停了一下,這使她的聽眾忙不迭地問道:“快告訴我,他當時看起來什麼樣?”

  哈特內爾小姐這時才繼續往下講:“說老實話,我當時立刻就起了疑心,他太鎮靜了,對於這個消息一點兒也不感到突然。你們願意怎麼說都行,可當一個男人聽說他的妻子死了卻無動於衷,這終究有點兒不對頭。”

  大家都同意這種說法。

  警官也同意。由於對斯彭洛先生的無動於衷感到非常的可疑,他們馬上調查了一下斯彭洛太太死後斯彭洛先生能夠得到些什麼。他們發現斯彭洛太太是一個富有的股東,而根據一份他們結婚後不久所立的遺囑,她的遺產將由她的丈夫來繼承。這使警官們更加懷疑斯彭洛先生了。

  住在教區牧師隔壁的瑪波小姐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處女。有些人說她是刀子嘴。案發後約半小時,保克警官就來到她家調查了。他一邊翻開一個筆記本一邊問道:“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有幾個問題要問您。”

  瑪波小姐說道:“是不是和斯彭洛夫人的謀殺案有關系?”

  保克吃了一驚:“女士,我能問一下您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嗎?”

  “是魚。”瑪波小姐回答說。

  這個回答使警官保克更是如墜五裡霧裡。不過他猜對了,是魚販子的小男孩把這條新聞和瑪波小姐的晚飯一起送了過來。

  瑪波小姐繼續柔聲說道:“躺在客廳的地板上,被人勒死的——可能是用一條細細的皮帶。不管用的是什麼,它已經被人拿走了。”

  保克看起來非常憤怒:“這個小福萊德怎麼什麼都知道……”瑪波小姐巧妙地岔開了話題,她說:“你的上衣上有一根針。”

  保克低下頭去不禁吃了一驚,他說:“人們說看到一根針把它拈起來,一整天你都會有好運氣。”

  “我希望那會成為現實。現在你想讓我告訴你些什麼?”

  保克警官清了清嗓子,看了看筆記本,擺起一副大人物的架子說道:“死者的丈夫,亞瑟·斯彭洛先生已對我做了陳述。他說大約在兩點三十分瑪波小姐打電話給他,問他能不能在三點十五分過來一下,她有急事要請教。夫人,現在我要問您,這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瑪波小姐說。

  “在兩點三十分你沒給斯彭洛先生打過電話?”

  “不光在兩點三十分沒打過,其它時間也沒打過。”

  “埃”保克警官帶著一種滿足感舐著自己的小鬍子。

  “斯彭洛先生還說了些什麼?”

  “斯彭洛先生說他三點十分從家裡出來,三點一刻准時到了您這兒,一到這女傭就告訴他瑪波小姐不在家。”

  “這部分倒是真的,”瑪波小姐說,“他確實來過這兒,可我當時在婦女協會開會。”

  保克又“氨了一聲。

  瑪波小姐大聲說道:“警官先生,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是不是懷疑斯彭洛先生?”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可不應該由我來說,不過在我看來某個人,暫且不提名字,想盡力掩蓋罪行。”

  瑪波小姐憂心忡忡地說:“斯彭洛先生?”

  瑪波小姐很喜歡斯彭洛先生。他身材矮小且消瘦,講話保守而謹慎,是極受人尊敬的一位先生。他來鄉下生活真是有點兒奇怪,因為很顯然以前他是一直住在城裡的。但他對瑪波小姐吐露了真情,他說:“從我還是一個孩子時起,我就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夠到鄉下來生活,有一個自己的花園。我一直很喜歡花,我的妻子有一家花店,這你知道。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見她的地方。”

  只是一段枯燥的敘述,但卻在你面前打開了一幅浪漫的畫卷:年輕漂亮的斯彭洛夫人站在鮮花叢中。

  其實斯彭洛先生對養花之道一竅不通。他分不清各種花籽,不懂得如何修剪,也不知道栽植嫁接,更是分不清一年生和多年生的花卉。他只是在頭腦裡有一幅圖畫——一個小小的農家花園,裡面種滿了芳香四溢、光彩照人的各種花卉。他曾經可憐兮兮地向瑪波小姐請教種花之道,並把她的回答都記在了一個小本子裡。

  他向來不喜歡聲張,或許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性格,當他的妻子被謀殺後警方才會對他這麼感興趣。他們經過耐心細致的調查,對死去的斯彭洛夫人有了很詳細的瞭解——不久以後,全聖瑪麗米德村也都知道了。

  死去的斯彭洛夫人早先是一個富人家的廚下女傭,後來她辭職不幹嫁給了花匠,他們一起在倫敦開了一家花店。

  花店日漸興旺,可花店主人卻沒這麼幸運,不久就得病死了。

  他的遺孀繼續經營這家花店,並不斷擴充店面,花店的生意也越來越興旺。後來她把花店賣了個很好的價錢又開始了第二次婚姻——和斯彭洛先生。他是一個中年珠寶商,繼承了一樁很小的,即將破產的生意。結婚後不久,他們把生意轉讓了,來到了聖瑪麗米德村。

  斯彭洛夫人可是很有錢。她在她賣出的花店裡的投資——就像她對所有人解釋的那樣,“有神的指引”。神贈給了她智慧去投資。

  她所有的投資都有收益,有些簡直大得驚人。同時她對招魂術的興趣也日漸增長。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她摒棄了一切社交活動,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項神秘的宗教之中。它與印度的宗教有一定的聯系,是建立在一系列不同形式的深呼吸之上的。當她來到聖瑪麗米德村後,又信奉上了傳統的英格蘭教義。她是教堂的忠實信徒,勤勤懇懇地參加教堂的各種服務性活動。通常她先去商店轉一圈,看看村裡有什麼事發生,然後就去打橋牌。

  這樣一種平淡乏味的生活——突然間——被人謀殺了。

  梅爾切特上校是本地的警察局長,他已經傳喚了斯雷克檢查官。

  斯雷克是那種獨斷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他會非常的自信。現在他就非常肯定:“局長,是她丈夫幹的。”他說道。

  “你這麼認為?”

  “千真萬確。你只要看他一眼就能斷定他有罪。他從未顯示出一絲悲傷或什麼感情。他返回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死了。”

  “他難道都沒盡力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

  “他沒有,局長。他太沾沾自喜了。一些人是不會演戲的,笨得像塊木頭。”

  “在他的生活中還有其他的女人嗎?”梅爾切特上校問。

  “我還沒有發現。當然了,他是很狡猾的,一定把自己的行為掩蓋了起來。在我看來,他一定是已經厭倦了自己的妻子。她很有錢,令人難以忍受——總是信這個教那個教的。

  他殘忍地下定決心要除掉她,好自己過舒服日子。”

  “對,我猜案子可能就是這樣。”

  “絕對沒錯,案子就是這樣。他精心策劃了整個謀殺過程,假裝接到了一個電話——”梅爾切特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沒有跟蹤到任何電話嗎?”

  “沒有,局長。可這只能意味著兩件事情:第一,他撒謊了;第二,他是從公用電話亭打的電話。村裡僅有兩部公用電話,一部在火車站,另一部在郵局,顯然他沒有用郵局的電話,因為伯雷德夫人對打過電話的人瞭若指掌。他用的可能是火車站的那部電話,火車兩點二十六分到站,那時秩序就會有一些混亂。但關鍵的事情是他說是瑪波小姐給他打的電話,而這顯然是假的。電話不是從她家打出來的,瑪波小姐本人也還在協會裡呢。”

  “你大概忽略了一種可能:死者的丈夫被某個人故意支開了——而這個人想要殺死斯彭洛夫人。”

  “你是說那個年輕的泰德·傑拉德嗎?我已經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時間——我們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作案動機,因為他什麼也得不到。”

  “不過,他可不是個好人,也有過侵吞公款的記錄。”

  “我並不是說他沒犯過罪,可是他自己去找老闆承認侵吞公款的事,而他們當時並不知曉他的勾當。”

  “他是‘道德重整運動’中的一員。”梅爾切特說。

  “是的,局長。但後來他脫離了‘道德重整運動,組織去幹正事,後來又承認自己偷了錢。請注意,我並不排除他是由於精明才去自首的可能性。他可能認為自己已經被人懷疑上了,因此就用自首的方式來賭上一把。”

  “你有一顆懷疑的頭腦,斯雷克。”梅爾切特上校說,“順便問一下,你和瑪波小姐談過了嗎?”

  “局長,她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嗅,沒有任何關系。但你知道她聽到了一些事情,你為什麼不去和她談一談?她可是一個頭腦機敏的老太太。”

  斯雷克換了一個話題:“局長,有一件事我要問你。死者是從當羅伯特·阿伯克姆比先生家的女傭開始做起的,而就在那兒發生了一起珠寶盜竊案,被盜的全是祖母綠,值很大一筆錢。案子一直未破。據我調查,案發時斯彭洛夫人一定在那兒,雖然她那時只是一個小姑娘。你不認為她和這案子有關嗎?你知道,斯彭洛是那種毫無價值的珠寶商——可卻是一個很好的幌子。”

  梅爾切特搖了搖頭:“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那時她還不認識斯彭洛呢。我也記得這個案子,警方當時的意見是他們家中的一個兒子與此案有關——他叫吉姆·阿伯克姆比,一個揮霍無度的傢伙,欠了一屁股的債,可就在盜竊案發生後,這些債都還清了——他們說是一個有錢的女人幹的,可我並不知道。老阿伯克姆比竭力想把案子敷衍過去。”

  “我的話只是個建議,局長。”斯雷克說。

  瑪波小姐熱情地接待了斯雷克檢察官,當她聽說是梅爾切特上校讓他來的之後,瑪波小姐對他更加熱情了。

  “真是的,梅爾切特上校真是大好了,沒想到他現在還記著我。”

  “他當然記著你。他告訴我你掌握的關於聖瑪麗米德所發生的一切的消息很值得一聽。”

  “他真是太好了,可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是說關於這樁謀殺案。”

  “你知道人們都談些什麼。”

  “嗅,那當然了——可重複一些無聊的談話又有什麼用呢?”

  斯雷克盡量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道:“你知道,這不是一次官方的正式談話,可以說只是一次談心。”

  “你真想知道人們都說些什麼,不管裡面有沒有真實的情況?”

  “就是這樣。”

  “那好吧。人們有很多種猜測,大致上可分為兩個陣營:有的人認為是丈夫殺了妻子,丈夫或妻子在某種意義上是很容易受人懷疑的,那很自然,你不這麼認為嗎?”

  “有可能。”檢察官謹慎地說。

  “如此狹小的住所,你知道。再有就是謀財的動機,我聽說斯彭洛夫人很有錢,而斯彭洛先生確實能從她的死亡中得到好處。在這邪惡的世界,往往最無情的猜測都會找到很好的理由。”

  “他會得到很大一筆錢。”

  “正因為這樣,他就很有可能把她勒死,然後從後門離開家,再穿過田地到我家來找我,假裝他接到了我的電話。

  然後回家,發現自己的妻子在他不在時被人殺了——他當然希望責任會被推到流浪漢或是竊賊身上。”

  檢察官點了點頭:“為什麼是由於謀財的動機——如果他們最近吵架了——”瑪波小姐將他的話打斷:“噢,可他們沒有吵架。”

  “你敢肯定?”

  “如果他們吵架了,那麼每個人都會知道的!他們家的傭人,葛萊蒂絲·布蘭特會很快把消息傳遍全村的。”

  檢察官元力他說:“她可能不知道——”瑪波小姐微笑了一下對他表示同情。

  瑪波小姐繼續往下說:“還有另外一種想法,認為是泰德·傑拉德幹的,他可是一個相貌英俊的小夥子。你知道,好的容貌能使~個人更具影響力。我們的倒數第二任助理牧師就是一例——簡直是一種魔力!所有的女孩兒都去教堂——無論是晚祈禱還是早祈禱。一些老年婦女對教區的工作變得異常熱心——她們還為他做了很多的拖鞋和圍巾!太讓這個年輕人尷尬了。

  “讓我想想,我說到哪兒了?噢,對,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泰德·傑拉德。當然了,人們是對他有一些議論的。他去斯彭洛夫人那兒拜訪得太頻繁了。斯彭洛夫人曾親口對我說他是一個宗教組織‘道德重整運動’的一員。我敢肯定他們都很虔誠,這一點深深地打動了斯彭洛夫人。”

  瑪波小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往下說:“我敢肯定他們兩個絕沒有什麼苟且之事,可你知道人是怎樣的一種動物,很多人都相信斯彭洛夫人被這個小夥子迷住了,並借給他很多錢。而案發當天人們又確實在車站看見他上了兩點二十七分南下的火車。可是從火車的另一邊溜下去也是十分簡單的事,然後他可以再穿過路塹,翻過圍牆,繞過籬笆,這樣人們就不會看到他從火車站的出口出來了,因而也就不會有人看見他去了農舍。當然,人們認為斯彭洛夫人穿的太特別了。”

  “特別?”

  “一件和服,並不是一身衣服。”瑪波小姐的臉紅了,“那種東西,你知道,對某些人來說很富挑逗性。”

  “你認為它有挑逗性?”

  “噢,不,我可不這麼認為,我覺得它再正常不過了。”

  “你認為它很正常?”

  “在那種情況下是的。”瑪波小姐的眼神中透著冷靜與沉著。

  斯雷克檢察官說:“這可能為我們提供了她丈夫作案的又一動機:嫉妒。”

  “噢,不,斯彭洛先生永遠不會嫉妒的。他可不是那種察顏觀色的人。只有當他的妻子跟別人跑了並在他的針墊上留一個條子時,他才會知道有那種事。”

  瑪波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斯雷克檢察官,斯雷克被她看得有些糊塗了。他感到她的話似乎在暗示他什麼,而他又恰恰不能理解。現在瑪波小姐又問了他一句:“檢察官先生,在案發現場你難道就沒發現任何線索?”

  “瑪波小姐,人們現在作案可不會留下指紋或是煙灰之類的東西了。”

  “可這個,我認為,”她暗示道,“是一樁老式的案子——”斯雷克憤怒地問:“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瑪波小姐不緊不慢地答道:“我想你知道保克警官能幫你,他是第一個到達‘案發現朝的人。”

  斯彭洛先生現在正坐在一把輕便的折疊躺椅上,看起來他非常困惑。他用尖細清晰的嗓音說道:“當然,這可能只是我的想像。雖然我的聽力不如以前好了,可我分明聽見一個小孩兒在我後面喊:‘呀!誰是殺人犯?’這句話——這句話給我的感覺就是他認為是我殺了我的妻子。”

  瑪波小姐極輕柔地掐掉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毫無疑問,這正是他要說的。”

  “可什麼能使一個小孩子的腦子裡有這種想法呢?”

  瑪波小姐咳嗽了一聲:“毫無疑問,是從他的長輩那兒聽來的。”

  “你——你真的是說別人也這麼想嗎?”

  “聖瑪麗米德的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

  “可是——我親愛的小姐——是什麼使人們有這種想法的呢?我是真心喜歡我的妻子。她並不如我所希望的那樣喜歡在鄉村生活,但對於每個問題兩個人的意見都絕對一致本來就不可能。我可以向你保證,她的突然離去使我感到無比悲傷。”

  “也許。但是請原諒我這麼說,你聽起來似乎並不十分悲傷。”

  身材瘦小的斯彭洛先生站了起來:“我親愛的小姐,許多年前我曾讀到過一位中國哲學家的事,當他所深愛著的妻子去世的時候他仍平靜地繼續在街上敲自己的鑼——我猜那大概是一種中國傳統的娛樂活動——就和平常一樣。

  城裡的人們對他的堅毅充滿了敬意。”

  “可是,”瑪波小姐說,“聖瑪麗米德村的人們的反應卻截然不同。中國的哲學對他們並不適用。”

  “可你是理解的。”

  瑪波小姐點了點頭:“我的叔叔亨利就是一個有很強自製力的人。”她解釋道,“他的座右銘是‘永遠不顯露感情’。他也很喜歡花。”

  “我正在想,”斯彭洛先生的話音中透出一種渴望,“我可以在房子的西側建一個花棚,種上粉紅色的玫瑰或是紫藤。還有一種白色的帶有星狀斑點的花,我一時把它的名字忘了——”瑪波小姐用平時對她三歲的侄外孫說話的口氣說道:“我這裡有一份很好的目錄,裡面還有圖片。可能你會有興趣看看它的——噢,現在我不得不出去一趟。”

  瑪波小姐將斯彭洛先生留在了花園裡讓他盡情地翻閱那份目錄。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用一張牛皮紙匆匆忙忙地卷起一件衣服,然後出了家門,歡快地向郵局走去。波利特小姐,就是那個裁縫,住在郵局上面的房間裡。

  但瑪波小姐到那兒後並沒有立即進門上樓。她到達時剛好是兩點三十分。一分鐘之後,馬奇·貝勒姆的公共汽車在郵局門口停了下來,這是聖瑪麗米德村每日的大事之一。郵遞員小姐拿著包裹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那包裹裡裝滿了經營這商店所需的各種貨物——郵局除了辦理業務外還出售糖果、廉價書和兒童玩具。

  大約有四分鐘的時間瑪波小姐一個人呆在郵局裡。

  直到郵遞員小姐回到她的崗位上,瑪波小姐才上了樓。她對波利特小姐說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想請她把那件舊的灰色縐綢衣改得時髦一些。波利特小姐答應她看看能為她做些什麼。

  當有人通報瑪波小姐來訪時,警察局長顯得十分驚奇。瑪波小姐忙不迭地道歉:“真是對不起——打攪了你我真感到抱歉。我知道你很忙,可我也知道你向來都很和善,梅爾切特上校。所以我寧願來找你也不去斯雷克檢察官那兒。你知道,我不希望保克警官遇上什麼麻煩,更確切他說,我希望他沒碰過任何東西。”

  梅爾切特局長有些摸不著邊際,他問瑪波小姐:“保克?就是聖瑪麗米德村的警官?他幹了些什麼?”

  “你知道,他拾起了一根針。針就別在他的上衣上,我當時覺得很有可能他是在斯彭洛夫人的房裡拾起來的。”

  “當然,當然。可你也該知道,一根針又有什麼用呢?實際上,他就是在斯彭洛夫人的屍體旁拾起這根針的,昨天他還來找斯雷克談了這件事一一我猜是你讓他來的,對嗎?當然了,他不應該碰任何東西,可像我所說的,一根針又有什麼用呢?那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針,一根任何女人都可能用的針。”

  “嗅,不,梅爾切特上校,這你就不對了。在一個男人看來,那大概是一根極普通的針,可實際上它並不是。它是一種特殊的針,非常的細,人們一般都成盒的買,大多數情況下只有裁縫才用這種針。”

  梅爾切特眼睛緊盯著瑪波小姐,顯然他有點兒明白了。瑪波小姐急切地把頭點了又點。

  “是的,當然了,事情在我看來是這麼顯而易見:她穿著和服是因為要試穿新做的衣服。她去了前廳,然後波利特小姐要量取她的尺寸,於是就把軟尺圍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後她所需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把軟尺交叉一下並用力勒——十分的簡單。之後她走出房間把門關上,並站在那兒敲門就好像她剛到一樣。可這根針卻表明她已經進過房間了。”

  “是波利特小姐給斯彭洛先生打的電話?”

  “是的,是在兩點三十分從郵局打的——那時汽車來了,郵局裡一個人也沒有。”

  梅爾切特說:“可是我親愛的瑪波小姐,這是為了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這是為什麼?殺人總得有個動機吧。”

  “嗅,我想你明白,梅爾切特上校,從我所聽到的來看,這案子要從很久以前的事說起。你知道,它使我想起了我的兩個表兄安東尼和高登。無論做什麼事情安東尼都會成功,但可憐的高登卻恰恰相反:賽馬破腳,股票下跌,地產貶值。

  在我看來這兩個女人一起幹了那件事。”

  “什麼事?”

  “盜竊案,發生在很久以前,是非常值錢的祖母綠,我就是這麼聽說的,是小姐的女傭和廚下女傭一起幹的。因為有一件事一直無法解釋——當廚下女傭與花匠結婚後,他們怎麼會有足夠的錢來開一家花店呢?

  “答案就是靠著她的——一份贓物,我想這是正確的表述。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順利,於是錢生錢。可另一個人,小姐的女傭,一定是個倒楣的傢伙,她只做了一個村裡的裁縫。然後她們又相遇了,我猜剛開始的時候她們還很好,直到泰德·傑拉德先生的出現。

  “你知道,斯彭洛夫人已經受到了良心的譴責,因此在感情上就寄託於宗教。毫無疑問那個年輕人泰德勸說她要面對現實,要‘改過’。我敢說她也已經決定這樣做了。可波利特小姐並不這麼看。她只看到了她會因為多年前的盜竊案而去坐牢。所以她就下定決心讓這一切都結束。你知道,我想她恐怕一直就是一個險惡的女人。我相信即使那可愛的、愚蠢的斯彭洛先生被絞死了她也會無動於衷的。”

  梅爾切特上校慢慢說道:“我們能夠——呃——證明你的推測——從某種程度上,波利特小姐曾在阿伯克姆比家當小姐的傭人,但是——”瑪波小姐安慰他道:“這很簡單,她是那種一聽到事實就會立刻精神崩潰的女僕。你看,我已經拿到了她的軟尺。我——呃——昨天用它的時候把它偷了出來。她把它丟了就會認為警官拿到了它——嗅,她相當無知,她會認為在某個方面它能證明她的罪行。”

  她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你不會有麻煩的,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最喜愛的姨媽曾用這種口氣保證過他不會在桑特哈斯特的入學考試中失敗的。

  而他也真的通過了。

三、避難之所

  牧師的妻子從她家住宅的一角轉了過來,臂彎裡抱著很多菊花。她的厚底皮鞋上沾滿了肥沃的花園裡的泥上,還有一些上居然沾在了她的鼻子上,但對於這一點她卻一無所知。

  她在開大門的時候稍微費了些力氣,那扇門已經生銹了,半掛在鉸鏈上。一陣風吹歪了她那頂本已破舊的氈帽。

  “真討厭!”邦奇罵了一句。

  哈蒙夫人在很小的時候,由於某種顯而易見的原因,被她那樂觀的母親戴安娜賜予教名邦奇。而她也就一直這樣被人們稱呼著。她緊緊地抱著那些菊花,穿過了大門、教堂的墓地,最後到了教堂門口。

  十一月的空氣溫和而又濕潤,雲彩在天空中飛快地飄過,留下這一塊那一塊藍色的天。教堂裡面又暗又冷,因為只有在禮拜的時候才生火取暖。

  “啊!”邦奇動情地說著,“我最好盡快把這事幹完,我可不想被凍死。”

  她用從平常的實踐中得來的敏捷很快就找齊了必要的用具:花瓶、水、花夾子。“要是我們有水仙花就好了。”邦奇默默地想,“我已經厭倦了這些瘦弱的菊花。”她用那靈巧的手指把花安置在花夾子裡。

  這種裝飾沒有一點兒新奇或藝術感,因為邦奇(哈蒙本人就一點兒也不新奇和藝術,但這裝飾卻產生一種家的氛圍,一種使人愉快的感覺。邦奇非常小心地拿著花瓶,走上甬道,向祭壇一步步走去,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太陽慢慢地升了起來。

  東面的窗戶上裝的是簡陋的有色玻璃,大部分是藍色和紅色的——這是一位富有的維多利亞時代常來教堂做禮拜的人的禮物。陽光就透過這些玻璃直射進來,一瞬間光芒四射。這種效果令人震驚。“就像珠寶一樣。”邦奇這麼想著。

  突然間,她停住了腳步,兩眼直視前方,在聖壇的台階上有一個縮成一團的黑影。

  邦奇小心地放下了花,走上前去彎下腰來。那是一個男人趴在那裡,已縮成了一團。邦奇跪在了他的旁邊,慢慢地、極其小心地將他翻了過來。她的手指觸到了他的脈搏——它是那麼的微弱,加上他那蒼白的略顯綠色的臉,一切都已不言而喻了。“毫無疑問,”邦奇想,“這個男人快要死了。”

  他大約四十五歲的樣子,穿了一套寒酸的黑色西服。她放下了剛才托起的那只無力的手,又看了看另外一隻。這只手蜷成拳狀放在他的胸脯上。再近一點兒看,她發現他的手緊握著一大塊軟軟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塊手帕。他把它緊緊地貼在胸口上,在他緊握著的手周圍布滿了一種已幹了的褐色液體濺的汙點,邦奇想那大概是幹了的血。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緊鎖著眉頭。

  這個男人的眼睛一直是閉著的,但就在這一刻它們突然問睜開了,並且直盯著邦奇的臉。這雙眼睛既不給人一種恍惚的感覺,也不使人覺得遊移。它們看起來是那麼地充滿活力而又機敏。他的嘴唇動了動,邦奇向前挪了挪以便聽清他的話,更確切他說,是他說的一個詞。他只說了一個詞:“聖堂”。

  她覺得在他說出這個詞的時候有一個淺淺的微笑在他的臉上浮現出來。一點兒也沒錯,因為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一遍:“聖堂。”

  然後,伴著一聲微弱的長長的歎息聲他又閉上了眼睛。

  邦奇又一次伸手去摸他的脈搏。它仍在跳動,但更加微弱,問隔的時間更長了。她站了起來,拿定了主意。

  “不要動。”她說,“也別想去動,我這就去找幫手。”

  這個男人的眼睛又一次睜開了,但他看起來正在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從東面的窗戶射進來的彩色的光線上。他用低低的聲音說了一些話,但邦奇沒有完全聽清。非常恐懼地,她感覺那可能是她丈夫的名字。

  “朱利安?”她說,“你是來找朱利安的嗎?”但是沒有回答。

  他躺在那兒緊閉著雙眼,他的呼吸已變得緩慢而微弱。

  邦奇轉身迅速離開了教堂。她看了看表,帶著幾分滿足點了點頭,格里菲斯醫生現在應該仍在診所裡。診所離教堂只幾分鐘的路程。她走了進去,既沒等候,也沒有敲門或是按鈴,穿過候診室直接就進了醫生的診所。

  “你必須馬上就去,”邦奇說,“教堂裡有一個男人快要死了。”

  幾分鐘後,經過一番簡要的檢查,格里菲斯醫生站了起來。

  “我們能他從這裡移到您家裡嗎?在那兒我能更好地照顧他——這並不是說他有救。”

  “當然可以,”邦奇說,“我一起去並把東西都准備好,我要把哈勃和瓊斯叫來嗎?來幫你抬他。”

  “謝謝。我能從您家裡打電話叫一輛救護車來,但是我擔心——救護車來時……”他沒有把話說完。

  邦奇問:“內出血?”

  格里菲斯醫生點點頭,問道:“他到底是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我想他一定已經在這兒呆了一整夜了。”邦奇答道,“哈勃在早晨打開教堂的鎖去工作,但他並不經常進裡面來。”

  五分鐘以後,格里菲斯醫生放下了電話的聽筒回到了晨用起居室,那個受了傷的男人就躺在暫時舖在沙發上的一條毯子上。邦奇正在挪動一盆火,在醫生檢查過以後她要清洗一下。

  “對,就是那樣,”格里菲斯說,“我已叫了救護車並通知了員警。”他站在那兒,皺著眉頭,俯視著那個緊閉著雙眼躺著的病人,他的左手在他的身邊抽搐著。

  “他是被人用槍打的,”格里菲斯說,“從相當近的距離被人射了一槍。他把他的手帕卷成了一個球堵住了傷口,以便止血。”

  “在那發生以後他還能走遠嗎?”邦奇問。

  “噢,當然。那很有可能。人們知道一個受了致命傷的人可以自己站起來沿著街道走,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然後在五分鐘或者十分鐘以後突然倒下。所以他並不一定是在教堂裡被人用槍打傷的。噢,對,他可能被人在遠一些的地方打傷。當然了,他也有可能自己給了自己一槍,然後丟下槍盲目地向教堂瞞珊而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來教堂而不去牧師家。”

  “噢,我知道那是為什麼。”邦奇說,“他說了:‘聖堂’。”

  醫生盯著她:“聖堂?”

  “朱利安來了,”邦奇說,一聽到她丈夫在大廳裡的腳步聲,邦奇就轉過頭去,“朱利安,到這兒來。”

  朱利安·哈蒙牧師進了房間。他身上隱約流露出來的學者氣質總使他看起來要比他的實際年齡老成得多。“我的天哪!”朱利安·哈蒙說道,用一種溫柔的、疑惑的目光看著這些外科手術器械和俯臥在沙發上的那個人。

  邦奇以她那慣有的簡捷解釋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他正在教堂裡,快要死了,他被人打了一槍。你認識他嗎,朱利安?我想他提到了你的名字。”

  牧師來到沙發前看了看這個快要死的人。“可憐的傢伙,”他搖了搖頭說,“不,我不認識他。我幾乎能確信我以前從沒見過他。”

  就在這時,這個垂死的人眼睛又一次睜開了。目光從醫生身上移向朱利安·哈蒙,又從他那兒移向他的妻子。目光就停在了那兒,這雙眼睛直瞪著邦奇的臉。格里菲斯走上前來。

  “如果你能告訴我們……”他非常焦急地說。

  但是雙眼仍緊緊盯著邦奇,這個男人用微弱的聲音說道:“請——請——”就在這一刻,隨著一個輕微的顫動,他死了。

  海斯警佐敵著他的鉛筆,把筆記本翻過了一頁。

  “那麼說這就是您所能告訴我的全部情況了,哈蒙夫人?”

  “對,就這麼多,”邦奇說,“這些是他大衣口袋裡的東西。”

  在海斯警佐身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錢包,一塊已經破舊的手錶,上面有名字的縮寫W.S,還有一張去倫敦的車票的票根。除了這些,再也沒有其它的東西了。

  “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是嗎?”邦奇問。

  “一對叫埃克爾斯的夫婦給警察局打了電話。他是埃克爾斯夫人的兄弟,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的名字叫桑德勃恩,他已經有一段時間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不是很好,近來他的健康狀況又進一步惡化了。前天他從家裡出來就再也沒有回去,出來”,他的身上帶了一把左輪手槍。”

  “那麼是他來到這兒井給了自己一槍?”邦奇問,“可這是為什麼呢?”

  “噢,你知道,他一直感到很壓抑……”邦奇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為什麼單單選這兒?”

  顯然海斯警佐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因此他繞了個彎子:“他是乘五點十分的汽車到這兒的。”

  “嗯,”邦奇又問了一句,“可是為什麼呢?”

  “我可不知道,哈蒙夫人,”海斯警佐說,“這可不好說,如果一個人的神經不正常——”邦奇替他說完了這句話:“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給自己一槍,但在我看來乘車到我們這樣一個小鄉村來了結一生仍有些多餘。他在這兒沒有任何熟人,不是嗎?”

  “到目前為止還不能確定。”海斯警佐說。他一咳嗽起來就趕緊向邦奇擺手道歉。他站起來,說:“埃克爾斯先生和夫人有可能來拜訪您,哈蒙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就是那樣了。”

  “當然不介意,”邦奇說,“那很合情理,我只希望我能告訴他們一些事情。”

  “我這就走。”海斯警佐說。

  邦奇一邊陪著他向前門走去一邊說:“如果這不是一樁謀殺案我就謝天謝地了。”

  一輛汽車停在了牧師住宅的大門前,海斯警佐盯著它說了一句:“夫人,看起來埃克爾斯夫婦已經來拜訪您了。”

  邦奇強打起精神去承受她意料中就要到來的一段痛苦的經歷。“可是,”她想,“我總能找朱利安來幫我。當人們悲傷的時候,牧師會給予他們極大的幫助。”

  盡管邦奇不能確切地描繪出她料想中的埃克爾斯夫婦究竟是什麼樣子,但當她迎接這對夫婦的時候,仍感到了一絲驚詫。埃克爾斯先生長得胖胖的,面色紅潤,他天生的性格應該是幽默而又樂觀;埃克爾斯太太身上帶著一股隱隱的俗麗之氣,長著一張又瘦又小而且上翹的嘴,嗓音又細又尖。

  “真是個天大的打擊,哈蒙夫人。您能想像得到。”她說。

  “噢,我知道。”邦奇說,“那一定是個天大的打擊,快請坐,我能給你們——噢,可能現在喝茶還早了一點兒——”埃克爾斯先生擺了擺他短胖的小手,“不,不,我們什麼也不要。”他說,“我相信您一定是位心地善良的夫人,我只是想……噢……可憐的威廉說了些什麼,您知道嗎?”

  “他在國外呆了很長時間,”埃克爾斯夫人說,“我總覺得他一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經歷。自打他回家來,他就一直顯得很壓抑,也不愛說話。他曾經說這個世界不適合人生活,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期望。可憐的比爾,他總是這樣憂憂鬱鬱的。”

  邦奇盯著這對夫婦看了有一會兒,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偷了我丈夫的左輪手槍,”埃克爾斯夫人繼續說道,“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然後他好像是坐汽車到這兒的。我猜對他來說那一定是一種很好的感覺,他不會喜歡在我們的房子裡自殺的。”

  “可憐的傢伙,可憐的傢伙,”埃克爾斯夫人歎了口氣說,“下判斷已經無濟於事了。”

  又是一次短暫的沉默,然後埃克爾斯先生說:“他留下什麼話了嗎?臨終遺言什麼的,難道一句也沒有嗎?”

  他那明亮的,更確切些說,像豬一樣的眼睛謹慎地審視著邦奇。埃克爾斯夫人的身子也向前傾著,好像急切地要得到答覆。

  “沒有。”邦奇平靜地回答,“當他快要死的時候就來到教堂尋求庇護。”

  埃克爾斯夫人用一種疑惑的語氣說:“庇護?我想我不是十分……”埃克爾斯先生打斷了她的話:“聖所,我親愛的,”他不耐煩地說,“那才是牧師夫人的意思,它是一種罪——自殺,你知道的。我認為他是想贖罪。”

  “在他臨死前他是很想說出一些東西的,”邦奇說,“但他只說了一個‘請’字就再也沒有繼續下去。”

  埃克爾斯夫人一邊抽鼻子一邊用手帕將眼睛蓋祝“噢,親愛的,”她說,“這太讓人受不了了,不是嗎”“好了好了,帕姆。”她丈夫說道,“別再難過了。這種事情是誰也沒有辦法的。可憐的威利。但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終於安息了。非常感謝您,哈蒙夫人。我希望我們沒有打攪您,我們知道,牧師的妻子一定很忙。”

  他們夫婦兩人分別跟邦奇握了手。就在要出門時,他們又突然都轉過身來,說:“噢,對了,我想還有一件事情。你們留下了他的大衣是嗎?”

  “他的大衣?”邦奇皺了皺眉頭。

  埃克爾斯夫人接著說:“您知道,我們想要他的所有東西,出於感傷的緣故。”

  “他有一塊手錶,一個錢包,在他兜裡還有一張火車票。”邦奇說,“我把它們都交給了海斯警佐。”

  “那沒關系,”埃克爾斯先生說,“我想,他會把這些東西轉交給我們。他的私人信件應該在那個錢包裡。”

  “錢包裡有一張一鎊的鈔票,”邦奇說,“其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沒有信?沒有像那樣的東西?”

  邦奇搖了搖頭。

  “噢,再一次感謝您,哈蒙夫人。他穿的那件大衣——可能警佐也把它拿走了,對嗎?”

  邦奇皺著眉頭盡力地回憶著。

  “沒有,”她說,“我想沒有。讓我想想,格里菲斯醫生和我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檢查傷口。”她大略地環顧了一下房間,“我一定把它和毛巾還有盆一起拿到樓上去了。”

  “現在我想,哈蒙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想要他的大衣,您知道,這是他的遺物。我太大對這件衣服相當動感情。”

  “當然可以了,”邦奇說,“要我先讓人把它洗一下嗎?我恐怕它很——噢——很髒。”

  “噢,不,不,不,那沒關系。”

  邦奇皺了皺眉,“現在我不知道在哪兒……我一會兒就回來。”她上了樓,過了幾分鐘才回來。

  “真是抱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女傭人一定把它和其他要送去洗的衣服放在一起了。我花了好一會兒才我到它,在這兒呢,我用牛皮紙給你包起來吧。”

  盡管埃克爾斯夫婦一再推辭,她還是把大衣包了起來。

  然後他們夫婦倆帶著千恩萬謝再次與邦奇道別,便離開了。

  邦奇慢慢地走過大廳,進了書房。朱利安·哈蒙牧師抬頭看了看,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他正在准備一場佈道,可是老擔心在賽魯士國王的統治下,約旦與波斯兩國之間政治關系的重要性已將他引錯了方向。

  “一切都順利嗎,親愛的?”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朱利安,”邦奇說,“聖堂到底是什麼?”

  朱利安·哈蒙愉快地放下了佈道的講稿。

  “噢,”他說,“在古羅馬和古希臘的寺廟裡聖堂指的就是內有神像的內殿,拉丁文的單詞祭壇‘ara’也有保護的意思。”他帶著學者氣繼續說道:“在西元三百九十九年,聖堂在基督教教堂裡的地位才被最終確立下來。在英國,關於聖堂權利的最早記載見於西元六百年由艾思爾伯特制定的《法的章程》……”他又繼續解釋了一會兒,但和往常一樣,被他妻子對他博學的講解的反應搞得心神不定。

  “親愛的,”她說,“你真好。”

  她彎下腰去在他的鼻尖兒上親了一下。朱利安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因耍了聰明的把戲而受到獎賞的狗。

  “埃克爾斯夫婦已經來過這兒了。”邦奇說。

  牧師皺了皺眉:“埃克爾斯夫婦,我好像不記得……”“你不認識他們。他們是躺在教堂裡的那個人的姐姐和姐夫。”

  “親愛的,你當時應該叫我一聲。”

  “一點兒也沒有必要,”邦奇說,“他們並不需要安慰。我猜現在……”她皺起了眉頭,“朱利安,如果明天我把飯菜都放在爐子上,你自己能做好嗎?我想我該去倫敦看看這次展銷。”

  “展銷?”她丈夫茫然地望著她,“你是說一艘遊艇還是一條船,或是其它的什麼東西?”

  邦奇笑了:“不,親愛的,在柏遼茲和賓特曼店有一次針織品的特別展銷。你知道,有床單、桌布、毛巾,還有擦玻璃布——當擦玻璃布磨穿的時候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並且,”她慢條斯理地又加了一句,“我想我應該去看看簡姨媽了。”

  簡·瑪波小姐是一位和善的老太太,現在正獨自一人安逸地住在她侄兒的小型公寓裡,享受著倫敦這座大都市的歡樂,她可以享受兩周呢。

  “雷蒙德真是好極了,”她念叨著,“他和瓊一起去美國了,要去兩個星期呢。他們非要我到這兒來享受一下,邦奇寶貝兒,現在告訴我是什麼使你憂心忡忡的?”

  邦奇是瑪波小姐最喜歡的教女。邦奇把氈帽向腦後一推便開始講述她自己的經歷。這時老太太就用一種極其關切的目光望著她。

  邦奇的敘述簡單明瞭,當她講完以後,瑪波小姐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她說,“是的,我知道了。”

  “這就是我為什麼來見您的原因。”邦奇說,“您知道,我不太聰明——”“誰說你不聰明,我的寶貝兒。”

  “是的,我是不聰明,至少不像朱利安那樣。”

  “當然了,朱利安很有學問。”瑪波小姐說。

  “事情就是這樣,”邦奇說,“朱利安有學問,可我也不差,我有辨別力。”

  “邦奇,你不光有很多常識,也很聰明。”

  “您看,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也不能問朱利安,因為——噢,我的意思是朱利安太誠實了。”

  看起來瑪波小姐完全理解了這番話,因為她說:“我懂你的意思,寶貝兒。我們女人——是不同的。”她接著說,“邦奇,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但最好先告訴我你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都亂了套了。”邦奇說,“在教堂裡的那個要死的男人,他對聖堂是一清二楚的;他和朱利安講話的方式一模一樣,我是說,他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如果他真是給了自己一槍的話,那後來他就不會來到教堂還說什麼‘聖堂’了。聖堂的意思就是當你被人追捕時,聖堂就是你的避難所。一旦你進入了教堂,追殺你的人就不能動你一根汗毛。曾經有一個時期即使是法律在教堂面前也是無能為力的。”

  她用眼睛向瑪波小姐徵求意見。老太太點了點頭,她就繼續講下去:“埃克爾斯夫婦完全是另一種人,無知而又粗野。還有一件事,就是那塊手錶——那死了的人的手錶。

  在表的後蓋上印有字母W·S;我打開它,發現裡面用很小的字寫著:‘爸爸送給華爾特’,上面還有一個日期。他叫華爾特,可埃克爾斯夫婦卻一直叫他威廉還是比爾什麼的。”

  瑪波小姐看起來是想說點兒什麼,可邦奇緊接著說道:“噢,我知道人們並不總是叫你的教名。我是說我能理解你被賜予教名威廉但人們卻叫你‘寶吉’、‘胡蘿蔔’或其他什麼東西。但如果你真叫華爾特,你的姐姐絕不應該叫你咸廉或比爾。”

  “你是說她不是他的姐姐?”

  “我敢肯定她不是。他們討厭透頂——他們兩個都是。

  他們到我家來取回他的東西,並千方百計想知道他在臨死前都說了些什麼。當我告訴他們他什麼也沒說時,他們松了口氣。至少我這麼看。”邦奇以這樣的話來結尾,“是埃克爾斯夫婦殺了他。”

  “謀殺?”瑪波小姐問。

  “對,就是謀殺。這也是為什麼我要來見您的緣故,親愛的簡姨。”邦奇答道。

  邦奇的話對於一個愚蠢的聽眾來說可能是對牛彈琴,但瑪波小姐在附近卻因處理過謀殺案而享有盛譽。

  “他在臨死前曾對我說‘請’,”邦奇說,“他想讓我替他辦一件事情,可這該死的事是什麼我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瑪波小姐考慮了一會兒,突然間問了一個邦奇曾想到過的問題,“可他為什麼非要去你們的教堂呢?”

  “你是說,”邦奇說,“如果你只是想找一個避難的地方,你可以去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座教堂,根本就沒有必要到我們這樣一所一天只有四次班車來回的偏僻的教堂來。”

  “他去你們那兒一定另有目的,”瑪波小姐說,“他一定是去看一個人的,奇平克裡格霍恩可不是個大地方,邦奇,你一定知道他去看誰。”

  邦奇把她的鄰居一個一個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在某種意義上,”她說,“任何人都有可能。”

  “他就沒提到過一個名字?”

  “他說過朱利安,我不敢肯定,不過我想是說過。不過也有可能是朱麗婭,可就我所知道的,在我們村子裡可沒有一個叫朱麗婭的。”

  她閉上眼睛回想那天的情景:那個男人躺在聖壇的台階上,陽光透過教堂的玻璃射進來,折射出珠寶般的紅色與藍色的光。

  “珠寶。”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

  “現在我要說最最重要的事了。”邦奇說,“這才是我今天來這兒的真正原因。您知道,埃克爾斯夫婦要回他的大衣完全是小題大作。醫生檢查他的傷口時我們把它脫了下來。

  那大衣已經很舊了,簡直有點兒寒酸——他們怎麼會想要它呢?他們假裝說它會使他們想起已死去的兄弟,可這顯然是胡說八道。

  “不管怎樣,我還是上樓去取它了。可就在我上樓時我清楚地回想起死者曾做了個從大衣中取東西的手勢。所以我找到大衣時就仔細地看了看。還真發現了特別的地方:大衣的襯裡有一處是用另一種線重新縫過的。我把它挑開,結果在裡面發現了一張小紙條,我把那紙條取了出來,又用和原來做工一樣的線把襯裡縫了起來。我是非常小心的,埃克爾斯夫婦不可能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麼。我想是這樣的,但我不能確定。我把大衣拿給他們,又為耽誤的時間編了個藉口。”

  “那張紙條呢?”瑪波小姐問。

  邦奇打開了提包,“我沒給朱利安看,”她說,“要不然他就會勸我把它交給埃克爾斯夫婦了。但我寧願把它交給您。”

  “一張衣帽間的存物收據,”瑪波小姐看了看說,“帕丁頓車站。”

  “他的口袋裡還有一張回帕丁頓的車票呢。”邦奇說。

  她們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我們應該採取行動了,”瑪波小姐歡快地說,“但是小心謹慎一點還是有必要的。邦奇寶貝兒,今天來倫敦時你有沒有注意是否有人跟蹤您?”

  “被人跟蹤!”邦奇叫了起來,“你不是以為——”“我想有這個可能,”瑪波小姐說,“當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時候,我們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兒。”她輕快地站了起來,“你來這兒表面上是為了去展銷會,因此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去展銷會。但在出發以前我們可以帶上一兩件東西。”瑪波小姐含糊地加了一句,“現在我想我還用不著那件舊的海狸領上有斑點的花呢大衣。”

  大約一個半小時以後,這兩位衣著破舊,外表寒酸的女士在一家叫做“蘋果枝”的僻靜的小旅館裡坐了下來,每人手裡都緊握著一些好不容易才買到的手織床單、桌布之類的東西。為了補充體力,她們要了豬排、腰子布盯蘋果餡餅還有牛奶蛋糊。

  “真是一條好毛巾,質量就和戰前的一樣好。”瑪波小姐喘著氣說,“上面還有一個字母‘J’,多巧雷蒙德的妻子就叫瓊,現在我要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等我非用不可的時候再拿出來。這樣如果我比自己預計的死得早的話,瓊就可以用它們了。”

  “我實在需要這些擦玻璃布,”邦奇說,“雖然那個有薑黃色頭發的女人從我這兒偷走的那一塊更便宜些,但它們還是夠便宜的了。”

  這時一個時髦的女郎進了“蘋果枝”旅店,她的臉上塗著厚厚的胭脂,嘴上的口紅濃得有點兒嚇人。她先是漫無目的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匆匆忙忙地走到了她們的桌前,把一個信封放在了瑪波小姐的肘邊。

  “這是給您的,老太太。”她的嗓音非常清脆。

  “嗅,謝謝你,葛萊蒂絲,”瑪波小姐說,“太感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願意為您效勞。”葛萊蒂絲說,“艾妮總是對我說,‘你為瑪波小姐做的每一件事都會使你受益匪淺的’。我也總是願意為您效勞。”

  “真是一個好姑娘,總是這麼樂於助人,這麼熱心。”葛萊蒂絲離開的時候瑪波小姐又說了一遍。

  她看了看信封裡面就把它遞給了邦奇。“親愛的,現在我們一定要非常小心。”她說,“順便問一下,我認識的那個挺不錯的年輕檢察官還在梅爾徹斯特工作嗎?”

  “我不知道,”邦奇說,“不過我想還在。”

  “如果他不在的話,”瑪波小姐小心地說,“我可以給警長打電話,我想他應該還記得我。”

  “當然了,”邦奇說,“每一個人都記得您,您是這麼的與眾不同。”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

  到了帕丁頓車站,邦奇取出了那張收據,過了一會兒她就拿到了一個破舊的手提箱,她拎著它向月臺走去。

  回家的路上什麼事也沒發生。當車抵達奇平克裡格霍恩時邦奇站了起來,拿起了手提箱。她剛走出車廂,一個男人沿著月臺發瘋似地跑了過來,突然間一下子搶了她的手提箱跑開了。

  “抓住他!”邦奇叫了起來,“抓住他,抓住他,他搶了我的手提箱。”

  這個鄉村小站的檢票員是個慢性子,他剛說道:“你看在這兒你不能那麼幹。”那人就當胸一拳把他打到了一邊,沖出了車站。他向一輛等候著的小轎車跑去。他先把箱子扔進了車裡,當他要跟著上車時,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緊跟著是警士艾貝爾的聲音:“這是幹什麼?”

  邦奇也從車站追了過來,喘著粗氣說:“他搶了我的箱子,我拿著它剛下火車。”

  “胡說。”那個男人說,“我不知道這位小姐在說什麼,這是我的箱子,我剛拿著它下火車。”

  艾貝爾警士用一種局外人的眼神看了邦奇一眼,沒人能猜到他曾和這位哈蒙夫人在下班時間裡討論了很多次肥料和骨粉對玫瑰花叢的好處。

  “夫人,你說這箱子是你的,對嗎?”警士艾貝爾問道。

  “是的,”邦奇說,“一點兒沒錯。”

  “您呢,先生?”

  “我說這箱子是我的。”

  那個男人高高的個子,黝黑的皮膚,穿著很好,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說起話來就像在吵架。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車裡傳出來:“當然它是你的箱子,埃德溫,我不明白這位女士是什麼意思。”

  “那我們就必須把這件事搞清楚。”艾貝爾警士說,“夫人,如果這箱子是你的,你說裡面都有些什麼?”

  “衣服,”邦奇說,“一件海狸領有斑點的大衣,兩件羊毛衫和一雙鞋。”

  “嗯,這夠清楚了。”艾貝爾說道,然後轉向那個男人。

  “我是劇院的服裝師,”那個黑皮膚的男人故弄玄虛地說,“這個箱子裡面裝的都是我為這兒的一次業餘演出而買的道具。”

  “好的,先生。”艾貝爾說,“嗯,那我們就把它打開看看怎麼樣?我們可以一起去警察局,如果你著急的話,我們可以把箱子拿回車站在那兒打開它。”

  “我同意。”那個男人說,“我的名字叫摩斯,埃德溫·摩斯。”

  警士拿著箱子走回了車站,“喬治,把這個拿到行李辦公室去。”他對檢票員說。

  警士艾貝爾把手提箱放在了行李辦公室的櫃檯上,拉開了掛鉤,這箱子居然沒有上鎖。邦奇和埃德溫·摩斯先生分別站在艾貝爾警士的兩側,他們互相怒視著對方。

  “啊!”艾貝爾警士打開箱子蓋兒時叫了一聲。

  裡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一件有些過時的海狸領花呢大衣,還有兩件羊毛衫和一雙鄉下人穿的鞋。

  “夫人,和您說的一模一樣。”艾貝爾警士轉過來對邦奇說。

  沒有人會說埃德溫·摩斯先生幹過見不得人的事,他的窘迫與慚愧是那樣地真實。

  “我向您道歉,”他說,“真是太對不起了。請相信我,夫人,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不可原諒一我的行為真是不可原諒。”他看了看表,“現在我必須走了,我的箱子可能還在火車上呢。”他舉了一下帽子向邦奇表示友好,極溫和地說:“一定要原諒我。”然後匆忙跑出了行李辦公室。

  “你是要放他走嗎?”邦奇用一種同謀者之間說話的口氣低聲問艾貝爾警士。

  艾貝爾警士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他走不遠的,夫人,”他說,“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是有人跟蹤他的。”

  “噢。”邦奇這才舒了一口氣。

  “那老太太打過一個電話來,”艾貝爾警士說,“她幾年前曾來過這兒。現在她還那麼精明是嗎?今天編造的事我們幹得太多了,看來檢察官或是警佐只好明天早晨再見你了。”

  來的正是瑪波小姐認識的克萊德克檢察官。他對邦奇笑了笑,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

  “奇平克裡格霍恩的又一樁案子。”他興奮地說,“你們這兒總也少不了引起轟動的事兒,是不是,哈蒙夫人?”

  “我寧願少一點兒這樣的事兒。”邦奇說,“你來是問我問題還是告訴我一些事情呢?”

  “首先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檢察官說,“就從埃克爾斯夫婦開始吧,他們已經被我們監視了一段時間了。我們已有證據證明他們與本地區的幾件搶劫案有關系。還有,埃克爾斯夫人是有個叫桑德伯恩的弟弟剛從國外回來,但昨天死在教堂裡的那個人絕不是他。”

  “我知道他不是,”邦奇說,“他叫華爾特,不叫威廉。”

  檢察官點了點頭:“他的名字是華爾特·聖·約翰,四十八小時以前剛從查雲頓監獄逃出來。”

  “一定是這樣,”邦奇輕聲地自言自語,“他被法律追捕,所以才尋求避難所。”然後她問道,“他犯了什麼罪?”

  “那我就不得不從很久以前說起了。這可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故事。幾年前曾有一個舞蹈演員在音樂廳裡作巡迴演出,我想你可能沒聽說過她,她跳的是‘阿拉伯之夜’那一類的,人們都叫它‘阿拉丁在珠寶的洞窟裡’。她的身上掛了很多小鑽石。

  “她的舞跳得並不怎麼好,但長得相當迷人。總之一個亞洲皇室成員大大為之傾倒,他送給她很多東西,其中有一件是一串極其精美的祖母綠項鏈。”

  “一定是歷史上某位王公的珠寶。”邦奇非常羡慕地低聲說道。

  克萊德克檢察官咳嗽了一聲:“那可是相當現代的式樣,哈蒙夫人。可這段關系不久就結束了,我們這位王室成員又被一位電影明星給迷住了,她的胃口可比跳舞的大得多了。”

  “卓貝達,就是那個跳舞的,這是她的藝名,不願放棄那串項鏈。於是就在一個適當的時候,那串項鏈被人偷走了,是在劇院裡她的化妝室裡被人偷走的。當局懷疑是她自己導演了這出戲,人們管這種事叫宣傳性的惡作劇,可是實際上卻是出於一種不可告人的動機。

  “這串項鏈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可是在調查過程中,警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這個華爾特·聖·約翰的身上。

  他是一個受過教育有教養的人,但在社會上卻沒有地位,一家不出名的公司雇用他做一名珠寶商。我們懷疑這家店只是一個幌子,實際上幹的卻是珠寶搶劫之類的事。

  “有證據表明他曾經手過這串項鏈,但他卻是因其它珠寶盜竊案而被判入獄的。他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釋放的。

  所以他的越獄有點兒讓人不能理解。”

  “可他為什麼來這兒呢?”邦奇問。

  “哈蒙夫人,我們也很想弄明白。據他的行蹤,他好像先去了倫敦,以前的熟人他一個也沒去看,而是去拜訪了一位老太太——賈卡茲夫人,她過去曾經是一個劇院的發型師。

  對於他去她那兒的目的,她守口如瓶。但據她的鄰居們說他走的時候拿了一個手提箱。”

  “我知道了,”邦奇說,“他把箱子放在帕丁頓的寄存處裡,然後來了這裡。”

  “到那時,”克萊德克檢察官說,“埃克爾斯夫婦和那個自稱為埃德溫·摩斯的男子已經跟蹤上他了。他們想得到那只箱子。他們看著他上了汽車,然後他們一定開了一輛小轎車先到了這裡。當他下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等著他了。”

  “他是被謀殺的嗎?”邦奇問。

  “對。”克萊德克說,“他被打了一槍。那是埃克爾斯夫婦的槍,但是我更相信是摩斯開的槍。現在,哈蒙夫人,我們想知道的就是華爾特·聖·約翰存在帕丁頓車站的那只箱子到哪裡去了。”

  邦奇笑了,“我想簡姨現在已經拿到它了,”她說,“我是說瑪波小姐,那是她的主意。她叫一個她以前的傭人把一隻箱子存到了帕丁頓車站的寄存處,裡面裝的都是她的東西,然後我們兩個把票換了一下。我拿了她的箱子並坐火車把它帶到這兒來了。看來她已預計到有人會搶我的箱子。”

  現在輪到克萊德克檢察官笑了:“所以她打電話來說了這件事。我現在就開車去倫敦看她,你不想跟著去嗎,哈蒙夫人?”

  “嗯,”邦奇想了想說,“好吧。實際上真是巧極了,昨天晚上我的牙就疼,我真應該去倫敦看看牙醫,難道不是嗎?”

  “一點兒不假。”克萊德克檢察官說。

  瑪波小姐看了看克萊德克檢察官的臉,又看了看邦奇·哈蒙那急切的表情。手提箱就放在桌子上,“當然了,我還沒有打開過它,”老太太說道,“沒有官方的人來,我連想都不敢想去這樣做。還有,”她又加了一句,臉上帶著一個矜持而又頑皮的維多利亞式的微笑,“它上了鎖了。”

  “瑪波小姐,願不願意猜猜裡面是什麼?”檢察官問了一句。

  “我猜嘛,你知道,”瑪波小姐說,“應該是卓貝達的演出服。您需要一把鑿子嗎,檢察官先生?”

  鑿子很快就發揮了作用。當蓋子彈起來的時候兩個女人都輕輕地噓了一聲,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照耀著箱子裡一筆無價的財富:全是紅的、藍的、綠的、橙色的閃閃發光的珠寶。

  “阿拉丁的洞窟,”瑪波小姐說,“這些閃光的珠寶都是那個姑娘跳舞時戴的。”

  “啊,”克萊德克檢察官說,“現在你們看,一個被謀殺了的人拿到了它,可有什麼用呢?”

  “我想她是個精明的姑娘,”瑪波小姐想了一會兒說,“她已經死了是嗎,檢察官先生?”

  “是的,三年前死的。”

  “她有了這串貴重的祖母綠項鏈,”瑪波小姐沉思了一會兒說,“她讓人把寶石一顆顆地從項鏈上取了下來,再固定在她的演出服上,人們以為那只是一些彩色的假鑽石。然後她又讓人做了一個真項鏈的仿製品,就是被盜的那串。很顯然它從未在市場上出現過,因為竊賊不久就發現寶石都是假的。”

  “這兒有一個信封。”邦奇說著把一些閃光的寶石推到了一邊兒。

  克萊德克檢察官從她手裡接過信封,從裡面拿出兩份官方檔。他大聲地念了出來:“華爾特·艾德曼德·聖·約翰與瑪麗·摩斯之結婚證明。”這是卓貝達的真名。

  “那麼他們是夫妻了,我懂了。”瑪波小姐說。

  “另一個是什麼?”邦奇問。

  “一個女孩兒的出生證,名字是朱爾。”

  “朱爾?”邦奇叫了起來,“為什麼,當然,朱爾!吉爾!這就對了!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來奇平克裡格霍恩了,‘朱爾’就是他想要告訴我的。曼迪夫婦,你知道,在拉伯那姆小屋。他們為別人照看一個小女孩兒,他們非常愛她,就像愛他們的親孫女一樣。是的,現在我記起來了,她的名字是朱爾,只是他們叫她吉爾罷了。

  “曼迪夫人一周前得了中風,曼迪先生也有嚴重的肺炎。他們都要進醫院的。我一直想幫吉爾找一個好的家庭。

  我可不想讓她去孤兒院。

  “我猜一定是她的父親在監獄裡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就逃了出來,從那個老發型師那兒把他和他妻子當初放在那兒的箱子取了出來。我想這些寶石如果真的屬於她母親的話,現在就可以給這個孩子了。”

  “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我想他們也會這樣做的,哈蒙夫人”。

  “噢,它們在這兒會安然元恙的。”瑪波小姐歡快地說。

  “親愛的,感謝上帝你終於回來了。”朱利安·哈蒙牧師滿足地歎了口氣,無限深情地說,“你不在的時候伯特夫人總是想盡力來幫我,午飯她給我吃非常奇特的魚餅,我不想吃又不想傷她的心,所以就把它們都給了提格拉思,可它都不吃,我只好把它們從窗戶扔了出去。”

  “提格拉思,”邦奇一邊撫摩趴在她膝邊的貓一邊說,“它吃魚可是很挑剔的,我經常說它有一個了不起的胃口。”

  “親愛的,你的牙怎麼樣了?你去看牙醫了嗎?”

  “去了,”邦奇說,“它不那麼疼了,我就去看了簡姨,還……”“可愛的老傢伙,”朱利安說,“我希望她一點兒也沒衰老。”

  “一點兒也沒有。”邦奇笑著說。

  第二天早晨,邦奇給教堂新換了菊花,陽光又一次從東面的窗戶射進來。邦奇就站在聖壇的台階上,沐浴在這如珍似寶的陽光裡。她非常輕柔地說:“你的小女孩兒會好的。我答應你照看她。”

  她把教堂整理了一下,然後走到聖壇前,在作禮拜的凳子中間跪了下來,做了一會兒禱告,然後回到家裡去幹那兩天沒做已經成堆的家務去了。

四、裁縫的洋娃娃

  那個洋娃娃靜靜地躺在一把天鵝絨面的椅子上。屋裡的光線很暗,倫敦的天總是陰沉沉的。在這幽暗的房間裡,一切都融合得如此完美:灰綠色的椅罩、窗簾還有地毯,使灰綠色成為這房間的主色調。一切都這麼和諧——那個洋娃娃也融了進去。她身穿綠色天鵝絨的衣裙,頭上戴著天鵝絨質地的帽子,著了漆的臉色彩鮮明,四肢舒展開來,鬆弛地躺在那兒。她是個木偶玩具,是那些貴夫人一時來了興致買回來放在電話旁或是沙發上的那一種。她躺在那兒,總保持著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然而又帶著一種令人說不清的靈氣。看上去她是一個已過時的二十世紀的奢侈品。

  西比爾·福克斯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草圖和幾個紙樣。她帶著一絲驚奇與困惑瞥了那洋娃娃一眼。她有點兒奇怪——可不管什麼令她奇怪的東西都不能在她的頭腦裡占首要地位。實際上,此時她正在想:“那個藍色天鵝絨的樣板哪去了,我把它放在哪兒了?我確信剛才我還拿著它。”她走到樓梯口,向工作間喊道:“埃爾斯佩思!埃爾斯佩思!你拿了那個藍色的紙樣了嗎?費洛斯·布朗太太馬上就要來了。”

  她又走回屋裡,把燈打開,又一次看了看那個娃娃。“它究竟會在哪呢?啊,在這兒呢!”她把紙樣從它掉落的地方撿了起來。像往常一樣,每當電梯停開的時候,樓梯就開始咯吱作響。一兩分鐘以後,費洛斯·布朗夫人喘著粗氣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她的哈巴狗,她的到來就像一列擁擠喧鬧的地方列車噴著氣進站一般。

  “將要下傾盆大雨了!”她說道,“簡直就是傾倒下來。”

  她摘下手套,脫下皮大衣。艾麗西亞·庫姆走了進來。這些天她不經常來,除非有特殊的顧客登門,而這位費洛斯·布朗太太就是一位。

  埃爾斯佩思,工作間的女工監督,拿著一件衣服走進來。西爾比把它給布朗夫人從頭套了上去。

  “看哪,”她說,“我認為它很合身,是的,這無疑是個成功之作。”

  費洛斯·布朗大太側過身來,向鏡子裡看了看。

  “我必須承認,你做的衣服真的令我的臀部看上去不同了。”她說。

  “你比三個月前瘦多了。”西爾比進一步使她確信。

  “但實際上我並沒有瘦,”布朗夫人說,“盡管看上去是這樣。這與你的裁剪方法有關。它使我的臀部看上去小多了。看起來我都沒有臀部了——我是指一般人們發胖時很顯眼的那種。”她一邊撫摸著那個令她傷腦筋的部位,一邊繼續說道,“我的臀部一直讓我很心煩,當然,多年以來我一直使它看起來不那麼顯眼,你知道,只要把肚子向前挺就可以了。可現在我不能再那樣做了,因為我又長了肚子。噢,我是說,不管怎樣,你不能同時把兩個都藏起來,不是嗎?”

  艾麗西亞·庫姆說:“你應該看看我的一些顧客。”

  布朗夫人一會兒收腹,一會兒又挺出試了試。

  “長了肚子比起臀部發胖要糟得多。”她說,“這更容易顯出來。或者你感覺它是這樣的。因為,你知道,在你和別人談話的時候你總是面對著他們,而在那時人們看不到你的屁股卻會注意到你的肚子。不管怎樣,我已將它視為定律,就是要收腹,而不用去管你從後面看起來如何。”說著,她將脖子伸得更長了,然後突然冒出一句:“噢,看看你那個洋娃娃,她讓我感到毛骨悚然,你有她有多長時間了?”

  西比爾遲疑地看了艾麗西亞·庫姆。艾麗西亞顯得十分困惑,而且還有些不耐煩。

  “我不能確定,……有些時間了吧,我想——我的記憶力一直不好。這些日子很糟糕——我就是記不住事情。西比爾,我們有她多長時間了?”

  西比爾簡單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總之,她讓我起雞皮疙瘩。”布朗太太說:“很怪異。你知道,她看上去好像在看著我們每一個人,也許還在暗暗地笑我們呢。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把它扔掉。”她抖了一下,接著又開始談論裁衣的細節。她該不該把袖子改短一寸,身長要多少……當所有這些重要問題都滿意地解決後,費洛斯·布朗夫人穿上了大衣准備離開。當她經過那個娃娃時,又回過頭來說:“不,我不喜歡這個娃娃,看上去好像她才是這兒的主人,這可不太對勁兒。”

  布朗夫人下樓後,西比爾問:“她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文麗西亞·庫姆還沒來得及回答,布朗夫人又回來了,她從門口探頭進來,“噢,上帝,我把富林給忘了。你在哪兒,寶貝兒?噢,從沒見過這樣的事!”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兩個女人也看著:那只哈巴狗正蹲在綠天鵝絨椅旁,仰著脖子盯著懶懶地躺在上面的洋娃娃。它那長有突出的眼睛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高興,也沒厭倦。它只是盯著她看。

  “來吧,我的寶貝兒。”費洛斯·布朗叫道。

  可她的寶貝卻對她不加任何理睬。

  “它一天比一天不聽話了。”布朗太太數落著,“來吧,富林,我的心肝兒。”

  富林把頭稍稍轉向了它的女主人,但立即又轉了回去,繼續欣賞那個洋娃娃。

  “她一定引起它的注意了。”布朗太太說。“我想它以前從未注意過她,我也沒注意她。上次我來的時候她在這兒嗎?”

  另兩個女人對視了一下,西比爾皺了皺眉,艾麗西亞·庫姆皺起眉頭說:“我已經告訴你了,我現在就是記不起事兒來了。我們有她有多久了,西比爾?”

  “她是從哪兒來的?”布朗太太問,“你們買了她?”

  “噢,不。”艾麗西亞·庫姆披這話嚇了一跳,“噢,不。我想,我想是別人給我的吧。”她搖了搖頭,“真是見鬼,”她叫了起來,“見鬼,真見鬼,事情過後,你總是把它忘得一干二淨。”

  “別再犯傻了,富林!”布朗夫人嚴厲地說,“看來我得把你抱起來了!”

  她將它抱了起來,富林不滿地叫了幾聲以示抗議。她向外走,而富林仍回頭緊盯著椅子上的那個洋娃娃。

  “那個洋娃娃,那邊那個,”格羅夫斯夫人說,“讓我覺得有點兒不自在。”

  格羅夫斯是打掃房間的女傭。她剛剛掃完地,現在正拿著撣子在屋裡拭塵土。

  “真有意思,”格羅夫斯夫人說,“我以前從來沒注意到它直到昨天。她十足地嚇了我一跳,真的。”

  “你不喜歡她?”西比爾問。

  “我告訴你,福克斯夫人,她使我感到毛骨悚然,”女傭說,“她很不一般,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看她那長長的腿,看她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可她的眼睛卻透著詭秘。我只能說她看上去不大對勁。”

  “你以前從來沒評論過她。”西比爾說。

  “我說過了,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注意她。”女傭接著說,“當然,我知道她在那兒已經有些日子了,可——”她停頓了一下,臉上顯出迷惑的神情,“她是你會在夢裡遇見的那一種。”她邊說邊收拾她幹活的工具,接著走出了試衣室,穿過樓道到了對面的屋子。

  西比爾看了看這個懶洋洋的娃娃。漸漸地,她的臉上顯出困惑。艾麗西亞·庫姆走了進來,西比爾突然回過頭來問:“庫姆小姐,你有這傢伙多長時間了?”

  “什麼,那個娃娃?噢,天哪,你知道我想不起來了,昨天——怎麼了,這很荒誕——我去聽報告,當我還沒走到一半時,突然發現我想不起我要去幹什麼了。我想了又想,最後對自己說:我一定是要去福特姆,我知道我想在那兒買些東西。也許你不會相信,直到回家端起茶杯喝茶時,我才想起聽報告這件事。當然了,我經常聽人們說人老了記性就差了,可我的忘性長得太快了。現在我又忘記我把手提包放在什麼地方了,還有我的眼鏡,我的眼鏡在哪兒?剛才看《時報》的時候我還戴著它。”

  “它在你的大衣上。”西比爾說著將眼鏡遞給了她,“你是怎麼得到這娃娃的,誰給你的?”

  “這也是一片空白,”艾麗西亞·庫姆說,“有人把她給了我或寄給了我,我想——可她確實和這屋子很匹配,不是嗎?”

  “太匹配了。”西比爾說,“有趣的是我記不起我是什麼時候注意到她在這兒的了。”

  “你這不是跟我一樣了嗎!”艾麗西亞·庫姆責怪道,“可你還年輕呀!”

  “可是庫姆小姐,我記不起來了,我是說,昨天我看見她覺得她有點兒——格羅夫斯是對的——她是有點詭秘。我覺得我早已有這種感覺了,可當我試圖回憶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時,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在某種意義上,我好像一直沒注意到她——只是感覺上並不是這樣,就好像她一直呆在那兒而我剛剛才發現她一樣。”

  “也許某一天她騎著掃把從窗戶飛了進來,”艾麗西亞·庫姆說,“不管怎樣,她屬于這兒,”她向左右看了看,“你想像得出這裡沒有她會是什麼樣子嗎?”

  “想像不出。”西比爾回答說,她的身子稍稍顫了一下,“可我寧願我能。”

  “能幹什麼?”

  “能想像出這間屋子如果沒有她是什麼樣。”

  “我們是不是因為這個洋娃娃而變得有些精神失常了?”艾麗西亞·庫姆煩躁地說,“那可憐的小傢伙怎麼了,對我來說她就像一顆腐爛的捲心菜那樣平常。也許是因為我沒戴眼鏡。”她添了一句,戴上了眼鏡,“是的,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是有點兒怪異,看上去很傷心——可是又很詭秘,而且很堅決。”

  “真有意思,”西比爾說,“費洛斯·布朗太太這麼討厭她。”

  “她是那種什麼話都說的人。”艾麗西亞·庫姆說。

  “但這很奇怪,那個洋娃娃這麼讓她在意。”西比爾說。

  “嗯,人們有時是會突然覺得一些東西討厭的。”

  “也許吧。”西比爾笑了笑,“那個娃娃跟本就不存在,直到昨天。也許她剛從窗戶飛進來,像你說的。”

  “不。”艾麗西亞·庫姆說,“我敢肯定她一直在這兒,……也許她到昨天才變得可以被人看見。”

  “我也是這麼想的。”西比爾說,“就是她已有一段時間在這兒了……可我就是想不起在昨天以前見到過她。”

  “好了,親愛的,不要再談它了。”艾麗西亞·庫姆輕快他說,“你的話令我毛骨悚然。你不想小題大作把她說成什麼超自然的生靈吧?”她拿起那個娃娃,抖了抖塵土,重新將她的衣服弄整齊,讓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可她立即順著椅背滑了下來,懶懶地躺了下來。

  “她有點兒像活的,”艾麗西亞·庫姆說,她的眼睛盯著那個娃娃,“很有趣兒,她真的像是有生命,不是嗎?”

  “噢,它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格羅夫斯邊說邊走進了陳列間開始拂塵土,“嚇了我一大跳,我甚至不想再進試衣間了。”

  “什麼嚇了你一跳?”庫姆小姐問,此時她正坐在屋角的寫字台前忙著整理各類賬單。“這個女人,”她仿佛在自言自語,“認為她可以每年做兩件晚禮服,三件燕尾服還有一套西裝而不付給我一分錢,這種人,真是!”

  “是那個洋娃娃。”格羅夫斯回答說。

  “什麼,又是我們的娃娃?”

  “是的,她像個人一樣坐在書桌前。唉,她真的嚇了我一跳。”

  “你說什麼?”

  艾麗西亞·庫姆站了起來,大步穿過房間又穿過了樓道,來到對面的試衣間。一張雪裡頓式的小書桌放在房間的角落,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前,就在那兒,那個娃娃坐在桌子前面,兩只長長的手臂搭在桌子上。

  “一定是有人想開玩笑。”艾麗西亞·庫姆說,“想起來把她放在那兒。真的,她看上去挺自然的。”

  這時西比爾從樓上下來,手裡拿著一件當天上午就要試穿的衣服。

  “過來,西比爾,看看我們的娃娃,她正坐在我的私人書桌前寫信呢!”

  兩個女人都盯著那娃娃。

  “真的,”艾麗西亞·庫姆說,“這太荒唐了,是誰把她放在這兒的,是你嗎?”

  “不,我沒有。”西比爾說,“一定是樓上那些女孩當中的一個。”

  “真是個荒唐的玩笑。”艾麗西亞·庫姆說著拿起了娃娃,把她扔回到沙發上。

  西比爾將那件衣服小心翼翼地搭在椅子上,然後上樓回到了工作間。

  “你們都知道那個娃娃吧?”西比爾說,“那個穿天鵝絨衣服的,在樓下庫姆小姐房裡也就是試衣間的那個。”

  女工頭和三個女孩都抬起了頭。

  “是的,小姐,我們都知道。”

  “是誰想開個玩笑讓她坐在了書桌前?”

  三個女孩看著她,然後女工頭埃爾斯佩思說:“讓她坐在書桌前?我沒有。”

  “我也沒有。”一個女孩說,“是你嗎,瑪琳?”瑪琳搖了搖頭。

  “這是你的傑作吧,埃爾斯佩思?”

  “不,真的不是。”這個女工頭不苟言笑地說:“我有很多比把一個娃娃放在書桌前更重要的事要做。”

  “噢,”西比爾說,她發顫的聲音令她自己驚訝,“這是一個——一個很有趣兒的玩笑,我只是想知道是誰幹的。”

  無疑,三個女孩感到很氣憤。

  “我們已經告訴您了,福克斯夫人,我們誰也沒幹,不是嗎,瑪琳?”

  “我沒幹。”瑪琳說,“如果瑪格麗特和內麗說她們也沒這樣做,那麼我們誰也沒做。”

  “您聽到我們的話了吧,福克斯夫人。”埃爾斯佩思說,“這究竟是怎麼了?”

  “也許是格羅夫斯夫人幹的?”瑪琳說。

  西比爾搖了搖頭,“不可能是格羅夫斯,她確實被嚇著了。”

  “我要下樓親眼看看。”埃爾斯佩思說。

  “她現在已經不在那兒了。庫姆小姐把她拿下來放回了沙發上。”西比爾停了停,“我是說一定有人把她放在了書桌前,覺得那很有意思,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意承認。”

  “我們已經跟您說過兩次了,福克斯小姐,”瑪格麗特說,“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認定我們在說謊?我們當中沒有任何人會去幹那樣的蠢事。”

  “對不起,我並不想讓你們不愉快。”西比爾說,“可……可還有誰會這麼做呢?”

  “可能是她自己走過去的。”瑪琳竊笑著說。

  不知為什麼,西比爾並不喜歡這一提示。

  “噢,真是胡說八道。”她說道,然後便下了樓。

  艾麗西亞·庫姆正開心地哼著歌。她在房間裡左看看,右看看。

  “我又把眼鏡弄丟了。”她說道,“但這無關緊要,反正今天早上我也不想看什麼。可問題是,如果你像我這麼瞎,而你又丟了眼鏡,除非你戴上另一副,否則你永遠也找不到它,因為你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來幫你找。”西比爾說“你剛才還戴著。”

  “剛才你上樓以後我去對面的屋裡走了一趟,也許我把眼鏡放在那兒了。”

  她走進另一問屋子。

  “噢,真討厭!”艾麗西亞·庫姆說,“我想接著把這些賬單看完,可如果沒有眼鏡我能幹什麼!”

  “我去樓上的臥室給你拿另一副來。”西比爾說。

  “我現在沒有另一副了。”艾麗西亞·庫姆說。

  “怎麼回事,第二副到哪兒去了?”

  “我想昨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把它忘在那兒了。我已經打過電話了,還給我昨天去過的兩個商店也打了電話。”

  “噢,天哪,我想你該准備三副眼鏡。”

  “如果我有三副眼鏡,”艾麗西亞·庫姆說,“那我的一生就會在找眼鏡中度過,不是找這副就是找那副。所以我想最好的辦法還是只配一副。這樣你就會堅持找下去直到找到它為止。”

  “可眼鏡一定在什麼地方,”西比爾說,“你說過你沒有出這兩個房間,它不在這兒就一定在試衣間。”

  西比爾回到試衣間,轉了一圈,仔細地看過每一個角落。最後,盡管她覺得可能性很小,但還是試了試。她把娃娃從沙發上拿了起來。

  “我找到它了。”西比爾喊道。

  “是嗎,在哪兒,西比爾?”

  “在這可愛的娃娃的身下。我想你一定是在把娃娃放在沙發上時壓住了眼鏡。”

  “不,沒有,我敢肯定我沒有。”

  “噢!”西比爾頗為氣憤地說,“我認為是那個娃娃拿了你的眼鏡並把它藏起來。”

  “是的。”艾麗西亞若有所思地說,她的眼睛看著那個娃娃,“我沒有把她放在眼鏡上。你知道,她看上去挺聰明,你不這麼認為嗎,西比爾?”

  “我想我不喜歡她那副表情。”西比爾說,“她看起來好像知道一些事情,而我們卻不知道。”

  “你不覺得她顯得有點傷感而且長得挺甜的?”艾麗西亞問,語氣中帶著懇求卻又不勉強。

  “不,我一點也不認為她長得甜。”

  “不,也許你是對的。噢,讓我們開始工作吧,李女士再過十分鐘就要來了,我想在她來以前把這些發票、賬單整理好寄出去。”

  “福克斯夫人,福克斯夫人!”

  “怎麼了,瑪格麗特?”

  西比爾正伏在桌子上裁一塊緞料。

  “噢,福克斯夫人,又是那個娃娃。我按您說的把搭在椅子上的那件棕色衣服拿了下來,結果看見那個娃娃又坐在了書桌前。這可不是我,我們誰也沒幹,請相信我們,我們真的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西比爾的剪子抖了一下。

  “行了!”她生氣地說,“看看你都讓我幹了什麼!噢,好了,我想一切都會好的。現在,告訴我,那娃娃她怎麼啦?”

  “她又坐在了書桌前。”

  西比爾下樓來到了試衣間,就在那兒,和上次一模一樣,那個娃娃正坐在書桌前。

  “你很固執,是不是?”西比爾對那娃娃說。

  她不客氣地拿起娃娃把她放回到沙發上。

  “這才是你的位子,我的小姑娘。”她說,“你就呆在這兒。”

  她走進另一個房間。

  “庫姆小姐?”

  “幹什麼,西比爾?”

  “有人又在跟我們開玩笑,你知道,那個娃娃又坐在了書桌前。”

  “你認為會是誰幹的?”

  “一定是樓上那三個中的一個。”西比爾說,“我想她們大概認為這很好玩兒。當然她們都發誓說不是她們幹的。”

  “你覺得是哪個幹的——瑪格麗特?”

  “不,我覺得不是她。今早她進來告訴我這件事時看上去很嚴肅,我猜是那個總愛竊笑的瑪琳。”

  “不管怎麼說,這樣幹很傻。”

  “當然了,這——這是愚蠢!”西比爾堅決地說,“元論如何,我要制止這一行為。”

  “你打算怎樣辦?”

  “你會知道的。”

  那天晚上臨走時,西比爾將試衣間的門從外面鎖上了。

  “把門鎖好,然後把鑰匙帶在我身上。”

  “噢,我明白了。”艾麗西亞說,她似乎感到很愉快,“你開始懷疑我了,是吧?你認為我非常心不在焉,走到書桌前想寫東西,卻把娃娃放在那兒叫她替我寫?是這個想法吧?

  然後我就把一切都忘了。”

  “嗯,有這個可能。”西比爾承認,“不管怎樣,我要確信這出愚蠢的惡作劇今晚不再上演。”

  第二天一早,西比爾緊繃著臉來了。她一到第一件事就是將試衣間的門打開。她走了進去。格羅夫斯夫人站在樓道裡等著,她手裡拿著拖把和撣子,一副惱怒的樣子。

  “現在讓我們看看……”

  接著西比爾目瞪口呆地退了出來。

  那洋娃娃正坐在書桌前。

  “噢,”站在她身後的格羅夫斯夫人說,“這個娃娃很不尋常,她是這麼……噢!你怎麼了,福克斯夫人?你看上去很蒼白,像是感覺眩暈。你該喝點兒什麼。你知道庫姆小姐樓上有什麼喝的嗎?”

  “不,我很好。”西比爾說。

  她走了過去,小心地把娃娃拿起來,帶著她走出了房間。

  “有人又在捉弄你。”格羅夫斯說。

  “可我不明白他是怎麼幹的,”西比爾緩慢地說,昨晚我鎖了門,你知道沒人能進來。”

  “也許有誰還有一把鑰匙。”格羅夫斯試圖幫忙。

  “我覺得這不可能。”西比爾說,“這道門我們以前從來不鎖,而且這是一把老式的鑰匙,只有一把。”

  “也許別的鑰匙也能開,比如對面那間的。”

  不久,她們就將店裡所有的鑰匙都試了一遍,但是沒有一把能開試衣間的門。

  “這太奇怪了,庫姆小姐。”過後在吃午飯時西比爾對庫姆小姐說。

  艾麗西亞·庫姆看上去很高興。

  “親愛的,”她說,“我想這大不尋常了。我覺得我們應該寫信將這件事告訴心靈研究人員,你知道,他們也許會派調查員來看看———台什麼儀器或者是什麼人員——看看這房間是不是有什麼奇特的地方。”

  “看來你一點兒也不在乎。”西比爾說。

  “從某個角度上講,我覺得這很有意思,”艾麗西亞·庫姆說,“我的意思是,我是說像我這麼大年紀的人,遇見這些事覺得很有趣兒,不管怎樣,不,”她沉思了片刻說,“我想我並不很喜歡她。我是說,那個娃娃太趾高氣揚了,不是嗎?”

  那天晚上,庫姆小姐和西比爾又從外面把試衣問的門鎖上了。

  “我還是認為是有人搞惡作劇,”西比爾說,“雖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你認為她明天早晨還會坐在書桌前嗎?”艾麗西亞問。

  “我想會的。”

  但是她們錯了。那娃娃井沒有坐在書桌前,而是坐在了窗臺上,望著外面的大街,她的姿勢又是那麼自然。

  “這真是太荒唐了,不是嗎?”下午她們趁空喝茶時艾麗西亞·庫姆說。通常,她們是在試衣間喝茶的,而今天,她們達成一致,搬到了對面艾麗西亞·庫姆的房間。

  “怎麼個荒唐法?”

  “嗯,我是說,你不能控制任何事,只是一個總是出現在不同的地方的洋娃娃。”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那個洋娃娃的舉動更明目張膽了。

  她不僅僅在夜間行動,白天也如此。有時她們在試衣問裡,臨時出去幾分鐘再回來,就發現那娃娃又到了別的地方。她們把她放在沙發上,卻發現她坐在了椅子上,一會幾,她又會坐到另一把椅子上;有時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有時又坐在書桌前。

  “她簡直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艾麗西亞·庫姆說,“而且我覺得這令她感到十分快樂。”

  兩個人都打量著這個裹在柔軟的天鵝絨衣服裡,懶懶地躺在那兒的有著一張絲質的著了漆的臉的娃娃。

  “一塊天鵝絨布頭、一點絲線和一點兒漆,她就是用這些做成的。”艾麗西亞·庫姆說,她的聲音有點兒沙啞,“我想——你知道,我們可以——嗯,我們可以把她處理掉。”

  “你是什麼意思?處理掉?”西比爾問,她的話音裡透出驚奇。

  “嗯,如果有爐火我們就可以把她燒了,我是說就像燒巫婆那樣。或者,當然了,”她就事論事地加了一句,“我們也可以把她放在垃圾箱裡就行了。”

  “我認為那可不行。”西比爾說,“很有可能會有人把她撿起來再還給我們。”

  “或許我們可以把她送走,”艾麗西亞說,“你知道,我們可以把她送給一些經常寫信要東西的什麼機構、組織之類的——比如說舊貨市場或是廉價商店,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我不知道……”西比爾說,“那樣做我有點兒害怕。”

  “怕?”

  “是的,我怕她再回來。”西比爾說。

  “你是說她會回到這裡來?”

  “是的。”

  “就像信鴿?”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我們還沒有瘋吧?”艾麗西亞說,“也許我是真的老糊塗了,也許是你在哄我,對不對,西比爾?”

  “不是的,”西比爾說,“我確實有種可怕的感覺,就是——就是她比我們要強大。”

  “什麼?那堆破布?”

  “是的,就是那軟綿綿的一堆布頭。因為,你知道,她那麼意志堅定。”

  “意志堅定?”

  “是的,她完全為所欲為,我是說,這裡現在是她的房間!”

  “是的。”艾麗西亞·庫姆環視了一下房間,“這房間是她的,不是嗎?當然,它一直是她的。你想一想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這房間的色調……我認為她與這房間很配,不,是這房間與她很配,我必須承認這些。”她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補充了一句:“這太荒唐了,一個洋娃娃在操縱一切,你知道,格羅夫斯夫人不肯再來這兒打掃衛生了。”

  “她說她怕這娃娃嗎?”

  “沒有。她只是找了些別的理由。”艾麗西亞的聲音中突然又顯出恐慌,“我們該怎麼辦,西比爾?這讓我感到很煩心。你知道,我已經幾個星期沒心情搞設計了。”

  “我裁衣料時總是不能集中精力,”西比爾坦白說,“我犯各種各樣的錯兒,也許,”她的口氣不很肯定,“你的建議會起作用,我們該給心靈研究人員寫封信。”

  “那只會讓我們看起來像兩個地地道道的傻瓜!”艾麗西亞·庫姆說,“我並不真的想那麼做。不,我想我們只能如此直到——”“直到什麼?”

  “噢,我不知道。”艾麗西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第二天到店裡,西比爾發現試衣間的門上了鎖。

  “庫姆小姐,你有鑰匙嗎?是你昨晚鎖的門?”

  “是的。”艾麗西亞·庫姆說,“我鎖了門,而且要讓它一直那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再要那間屋子了,讓那洋娃娃佔有它吧。我們不需要兩間,在這間也可以試衣服。”

  “但這是你自己的起居室!”

  “我不想再要它了。我有一個很不錯的臥室,我可以把它弄成兩用的,既當臥房又當起居室。““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再也不進試衣間了?”西比爾帶著懷疑的口吻說。

  “這正是我的意思。”

  “可打掃衛生的問題呢?那房間將變得亂糟糟的!”

  “讓它去吧!”艾麗西亞說,“如果一個房間是由一個娃娃佔有的,那麼好吧,讓她去管,讓她自己打掃房間吧!”她又補充了一句:“你知道,她恨我們。”

  “什麼意思?”西比爾間,“那娃娃恨我們?”

  “是的。你不知道嗎?你一定知道,你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

  “是的,我想我知道。”西比爾說,“我想我一直有這種感覺——她恨我們,想把我們都趕出去。”

  “她是個心懷惡意的小東西。”艾麗西亞·庫姆得出結論,“不管怎樣,她現在該滿意了。”

  從那以後,事情平靜了下來。艾麗西亞·庫姆向她的員工宣佈,她暫時不用那個試衣間,並解釋說這是因為需要打掃的房間太多了。

  可是當天晚上她就無意間聽見了幾個女工的談話。“現在庫姆小姐真的有點兒精神不正常,我一直認為她有些古怪——她總是丟東西,忘事情的。但現在不只是這些了,不是嗎?她對樓下那個娃娃疑神疑鬼的。”

  “噢,你不會真認為她腦子有毛病吧?”另一個女工說,“她不會用刀殺了我們或是幹些其它的什麼吧?”

  她們走了過去,繼續談著。艾麗西亞·庫姆惱怒地坐在她的椅子上。“真的是我腦子出了毛病!”她苦笑著自言自語道,“我想要是沒有西比爾,連我都會認為自己瘋了,但還有西比爾和格羅夫斯,她們也瘋了。看起來這裡面是有點兒蹊蹺,可我不知道這事到底將怎樣結束。”

  三個星期過去了。西比爾對艾麗西亞·庫姆說:“我們哪天應該去那間屋子看看了。”

  “為什麼?”

  “我想裡面一定髒亂不堪了,蛾子會飛到衣服上,諸如此類,我們應該把房間清理一下然後再鎖上。”

  “我寧願鎖著它再也不進去了。”庫姆小姐說。

  西比爾說:“真的,你知道,你甚至比我還迷信。”

  “我想是的。”艾麗西亞·庫姆說,“比起你來我更容易相信這一切。剛開始,你知道,在某些令人費解的意義上,我覺得這很刺激。我不知道後來……我只是被嚇著了,我寧可再也不進那間屋子。”

  “可我想。”西比爾說,“而且我現在就要去。”

  “你知道你怎麼了嗎?”艾麗西亞·庫姆說,“你只是好奇罷了,就是這樣。”

  “好吧,我只是好奇,我想看看那洋娃娃又幹了些什麼。”

  “我還是認為我們最好不要去管她。現在我們離開了那個房間,她滿意了,你最好讓她繼續滿意下去。”艾麗西亞惱怒地歎息道,“我們在說些什麼胡話!”

  “是的,我知道。我們是在說胡話,但如果你能教我怎樣不說胡話——好了,現在把鑰匙給我吧。”

  “好吧,好吧。”

  “我想你是怕我把她放出來或是怎樣,可我想她是能穿過門窗的那種。”

  西比爾打開門鎖走了進去。

  “多奇怪呀!”西比爾驚歎道。

  “什麼多奇怪?”艾麗西亞·庫姆說,從她肩上偷偷往裡看。

  “房間一點兒也不顯得髒亂,是不是?你想想,這間屋子已經關了這麼長時間了。”

  “是的,這很奇怪。”

  “她在這兒。”西比爾說。

  那娃娃坐在沙發上。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懶懶地躺著,而是直直地坐著,身後靠著個軟墊,嚴然一副女主人的神情,仿佛正等著接待來賓。

  “她看上去像是在自己家裡,不是嗎?我甚至覺得我應為自己的闖入而向她道歉。”艾麗西亞·庫姆說。

  “咱們走吧。”西比爾說。

  她退了出來,帶上門,把它鎖上了。

  兩個女人對視著。

  “我希望我能弄明白為什麼她讓我們這麼害怕。”艾麗西亞·庫姆說。

  “我的上帝,誰會不害怕呢?”

  “我是說,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其實沒什麼——只是一個會在房間裡走動的木偶。我想那不是那娃娃自己——是吵鬧頑皮的鬼。”

  “現在這是個很不錯的解釋。”

  “是的,可我不大相信這個,我想是——是那個娃娃。”

  “你肯定你的確不知道她從哪兒來?”

  “我一點也不知道。”艾麗西亞·庫姆說,“而且我越想越覺得我沒有買她,而且也沒有人把她送給我,我想——嗯,她就是來了。”

  “那你認為她會——她會走嗎?”

  “是啊,”艾麗西亞·庫姆說,“可我認為她不會——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但看起來那娃娃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第二天,當西比爾走到陳列室門口時,她突然屏住了呼吸。她轉身朝樓上叫道:“庫姆小姐!庫姆小姐!你快下來!”

  “出了什麼事?”

  艾麗西亞·庫姆起得很晚,她從樓梯走下來,由於右膝患有風濕症,她下樓時一瘸一拐的。

  “你怎麼啦,西比爾?”

  “看看現在發生了什麼?”

  她們站在陳列室的門口。

  在陳列室的沙發上,那個娃娃鬆弛地躺著,一隻胳臂搭在沙發扶手上。

  “她出來了。”西比爾說,“她從那個房間裡出來了,她還要這一間。”

  艾麗西亞·庫姆在門口坐下,“到最後,我想她會要整個這店舖。”

  “她會的。”西比爾說。

  “你這個討厭的,狡猾的,邪惡的傢伙!”艾麗西亞這樣稱呼這洋娃娃,“你為什麼要來糾纏我們?我們不想要你。”

  她感到那娃娃輕微地動了一下,西比爾也覺察到了。她好像更放鬆了,身子又往下滑了一點兒,長長的胳臂將她那張小臉遮住了一半,那雙眼睛正從胳膊下偷偷往外看,一副狡猾,惡意的表情。

  “可怕的傢伙!”艾麗西亞說,“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能容忍她了。”

  突然間,完全出乎西比爾的意料,艾麗西亞沖進屋裡,抓起那個娃娃,跑到窗前,打開窗戶,一下子將她扔到了大街上。

  西比爾先是呆呆地看著,接著恐懼地叫了起來:“噢,艾麗西亞,你不該那樣做,我敢肯定你不該那樣做!”

  “可我必須做點什麼,我就是不能忍受了。”

  西比爾來到窗前站在艾麗西亞旁邊,在下麵的人行道上,那個娃娃正臉朝下趴著。

  “你把她殺死了。”西比爾說。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會把用絨布和絲線做的東西殺死,她沒有生命。”

  “可怕的是,她有生命。”西比爾說。

  艾麗西亞屏住了氣:

  “天哪,那個孩子!”

  一個衣著襤樓的小姑娘正站在人行道上,她腳下是那個洋娃娃。小女孩兒在街上左右看看——此時是上午,雖然有些過往的車輛,但交通並不擁擠。然後,好像很滿意似的,小女孩兒彎下腰撿起了娃娃,接著向馬路對面跑去。

  “停下來,停下來!”艾麗西亞喊道。

  她轉向西比爾:

  “那孩子不能要那娃娃,她不能把她帶走,那娃娃很危險——她是邪惡的。我們必須制止她。”

  她們並沒有使她停下來,而是過往的車輛使她不得不停了下來。三輛出租車從一邊開來,兩輛卡車從對面駛來,小女孩被困在了馬路中央的安全島上。西比爾飛奔下樓,艾麗西亞·庫姆緊隨其後。就在小姑娘剛剛可以過馬路到對面去時,西比爾避開了一輛卡車和一輛小汽車,趕到了安全島,艾麗西亞隨後也趕到了。

  “你不能要那娃娃,把她還給我。”艾麗西亞·庫姆說。

  小女孩抬起頭來眯著眼睛打量艾麗西亞,她長得很瘦小,八歲左右,有點斜視,臉上帶著公然不從的神情。

  “為什麼我應該把她還給你?我看見了,你把她從窗戶扔下來,就是你幹的。如果你把她扔下來,那麼說明你不要她了,所以現在她是我的。”

  “我再給你買一個。”艾麗西亞·庫姆焦急地說,“我們去玩具店,去哪家都行,我給你買一個最好的娃娃,但你得把這個還給我。”

  “我不!”小女孩兒說。

  她用胳膊緊緊地護著那個穿天鵝絨衣的洋娃娃。

  “你必須把她還給我,”西比爾說,“她不是你的。”

  西比爾伸手從女孩兒那兒拿那個娃娃,小女孩兒急得直跺腳,轉過身向她們喊道:“不!不!不!她就是我的,我喜歡她,可你們不,你們恨她。如果不是這樣你們為什麼把她扔下來?我告訴你們了,我愛她,而這正是她想要得到的,她想被人愛。”

  然後,像一條鰻魚一樣,小姑娘穿梭于車輛之間,不一會兒到了對面,鑽進一條小胡同。等到西比爾和艾麗西亞想起去追時,她已跑得無影無蹤。

  “她走了。”艾麗西亞·庫姆說。

  “她說那娃娃想被人愛。”西比爾說。

  “也許吧。也許她一直想要得到的就是……就是能有人愛她。”

  在倫敦城的馬路中央,兩個受了驚的女人面面相覷。

五、看房人之謎

  “嗨,”海德克醫生問他的病人,“你今天怎麼樣了?”

  瑪波小姐躺在枕頭上無力地對他笑了笑。

  “我想我真的好點兒了,”她說,“可就是感覺特別壓抑,我總是禁不住想要是自己死了那該有多好,畢竟我已經老了,沒有人需要我,也沒有人關心我。”

  海德克醫生像往常一樣魯莽地插了一句,“對,對,這種感冒的典型後遺症,你需要某種東西幫你解悶散心,一種精神滋養品。”

  瑪波小姐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而且,”海德克醫生繼續說下去,“我今天已經把藥帶來了!”

  他把一個長信封拋到了床上。

  “就是給你的,這個謎剛好發生在你們這條街上。”

  “一個謎?”看起來瑪波小姐對它已經發生了興趣。

  “這是我的大作。”醫生微紅著臉說,“我用了‘他說’,‘她說’,‘那個姑娘認為’這樣的句子使它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故事一樣,不過故事裡面的情節可都是真的。”

  “可為什麼又是一個謎呢?”瑪波小姐問。

  海德克醫生咧開嘴笑了,“這解釋可就是你的事了,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像你一向聲稱的那樣聰明。”

  說完這句話海德克醫生就離開了。

  瑪波小姐拿起手稿讀了起來。

  “新娘在哪兒?”哈蒙小姐柔聲問道。

  全村人都急切想看看哈瑞·萊克斯頓從國外帶回來的年輕、美貌而又富有的妻子。大多數人都寬容地認為哈瑞——一個可惡的惹是生非的年輕人——交上好運了,人們對哈瑞一向都很寬容,就連曾被他用彈弓打碎窗戶的那家房子的主人,在他低三下四地悔過之後也變得心平氣和了。

  他打破過窗子,搶過果園的果子,偷殺過人家的兔子,後來債台高築,又和當地煙草商的女兒糾纏不清——人家在將他的糾纏解決之後就把他送到非洲去了——村裡人,特別是幾個老處女仍縱容地說:“啊,這個浪蕩子!他會安定下來的!”

  現在毫無疑問這個浪蕩子已經回來了——不是飽嘗痛苦,而是凱旋而歸了。就像俗語說的那樣,哈瑞·萊克斯頓已經“發達了”。他重新振作了起來,努力地工作,最後遇見並成功地追到了一位有盎格魯血統的法國姑娘,而且她有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哈瑞本來可以在倫敦住下,也可以在某些有錢人常去的狩獵村買一處地產,可他卻寧願回到村裡來,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這裡還是他的家。最富浪漫色彩的是他買下了那已經荒蕪的寡婦的莊園,他在裡面曾度過自己的兒童時代。

  昆士丁家的房子已經有將近七十年沒人住了,房屋慢慢破舊,後來就被人遺棄了。一個年老的看房人和他的老伴就在這所房子裡還算完好的一角住了下來。這是一座浮華卻並不討人喜歡的大宅院,花園裡的花草過于繁茂,四周的樹木將它團團籠罩,使它看上去就像魔法師陰暗的洞穴。

  寡婦的房子樸素而又不失舒適,於是哈瑞的父親萊克斯頓少校就把它長期租了下來。在哈瑞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遊遍了昆土丁莊園,那錯綜複雜的樹林他也瞭若指掌,那所老房子也深深地吸引著他。

  菜克斯頓少校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所以人們認為哈瑞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牽掛的了——可哈瑞卻帶他的新娘回到了他少年時的家。殘破的昆士丁老屋被拆了,一群建築工人及承包商突然到來,過了不久,時間短得有點兒不可思議——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幢白色的房子拔地而起,在樹林之中閃閃發光。

  接著又來了一批園藝工人,再後來就是一長串搬運傢俱的卡車。

  房子已裝修完畢,傭人也到齊了。最後,一輛豪華大轎車將哈瑞和他的夫人送到了門前。

  村裡人都爭先恐後地去拜訪哈瑞夫婦。普瑞斯夫人家的房子是村裡最大的,她也認為自己是村裡的頭面人物,所以就發了請柬要開個晚會來“迎接新娘”。

  這在村裡可是件大事情,有幾位小姐為此還專門做了新衣服。每一個人都是既興奮又好奇,急著要見見這位絕色佳人。他們說整個晚會就像一個童話故事。

  哈蒙小姐是一位飽經風霜,非常熱心的老處女。她從擁擠的客廳裡擠出來問了一下布蘭特小姐,一個長得又瘦又小可說起話來卻尖酸刻薄的女人。

  “嗅,我親愛的,她長得太迷人了。舉止大方,人又年輕,真的,你知道,看到這樣的人真讓人嫉妒,年輕美貌,富有而又有教養——多麼的與眾不同!她身上沒有任何一點平庸之處——可愛的哈瑞是如此的陶醉!”

  “啊,”哈蒙小姐說,“現在還剛結婚嘛!”

  布蘭特小姐抽了一下鼻子表示贊同,“噢,我親愛的,你真的認為——”“我們都知道哈瑞是什麼東西。”哈蒙小姐說。

  “我們知道他的過去,可是我想現在——”“啊,”哈蒙小姐說,“男人們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就像狗改不了吃屎,我可知道他們。”

  “嗅,可憐的小東西,”布蘭特小姐看起來興奮多了,“是的,我想她和他會有麻煩的,應該有人警告她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否聽說過以前所發生的事。”

  “真是不公平,”布蘭特小姐說道,“她竟會對以前的事一無所知,太別扭了,特別是村裡只有那一家藥店。”

  煙草商的女兒現在已經成為了藥劑師愛格先生的夫人。

  布蘭特小姐說:“如果萊克斯頓夫人要和馬奇·貝勒姆的布慈打交道那就更好了。”

  “我敢說,”哈蒙小姐說,“哈瑞·萊克斯頓會建議去的。”

  她們彼此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

  “可我覺得她應該知道。”哈蒙小姐說。

  “野獸!”克萊瑞斯·瓦娜跟她叔叔海德克醫生憤怒地說道,“那些人真是野獸!”

  他好奇地看著她。

  克萊瑞斯高高的個子,皮膚黝黑,人長得很漂亮。她心地善良,但又有點好沖動。現在她那雙褐色的大眼睛閃著憤怒的光芒,她說道:“這些惡婦!散佈謠言,搬弄是非!”

  “有關哈瑞·萊克斯頓?”

  “是的,是關於他和煙草商女兒之間的事。”

  “嗅,那件事。”醫生聳了聳肩,“許多年輕人都有過那樣的經歷。”

  “這當然了。而且這件事早已結束了,為什麼還要反反復複地提它呢?為什麼這麼多年以後又舊事重提呢?這種行為就像食屍鬼吃人的屍體一樣。”

  “親愛的,我敢說你的確這樣認為。”

  “可你知道,在村子裡她們沒什麼別的可以談論的,所以她們就靠議論過去發生的醜聞來打發日子。不過我想知道這為什麼使你如此不安呢?”

  克萊瑞斯·瓦娜咬著嘴唇臉紅了,她用一種含混不清的聲音說:“他們——他們看起來是那麼的幸福,我是說萊克斯頓夫婦。他們年輕又彼此相愛,所有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那麼的美好。每每想到這些美好的東西將被人們的含沙射影之詞毀掉,我就禁不住要氣憤。”

  “嗯,我明白了。”

  克萊瑞斯繼續說下去:“他剛才還對我說他有多麼的幸福,心懷渴望而又非常激動——對了,激動不已——因為他得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又重建了昆士叮他談起這些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還有她——我猜想她從小到大還從未經歷過任何不幸,她總是什麼也不缺。你已經見到過她了,你覺得她怎麼樣?”

  醫生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在別人看來,路易莎·萊克斯頓這麼一個幸運的寵兒可能很值得嫉妒,但對他來講,她卻只讓他想起了好多年以前聽過的一首流行歌曲中反復吟唱的一句:可憐的富有的小姑娘——嬌小的身材,淡黃色的鬈發僵硬地圍著面頰,一雙大大的充滿了渴望的藍眼睛。

  路易莎正低著頭休息,人們接連不斷的祝賀已使她疲倦不堪。她期望著不久以後就可以回家了。說不定哈瑞現在就會提議回家呢!她側過身去看了看哈瑞——高高的個兒,寬肩膀——即使在這樣一個可怕而又無聊的晚會上他仍是那麼快樂。

  可憐的富有的小姑娘——

  “哎!”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哈瑞轉過頭去欣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現在他們正在開車回家的路上。

  路易莎說:“親愛的,多麼可怕的晚會!”

  哈瑞笑了,“是的,相當的可怕。千萬別把它放在心上,我的寶貝。你知道,這種晚會是不得不參加的。當我還是個孩子時這些老傢伙們就認識我,如果不把你看個仔細他們會失望死的。”

  路易莎露出一副苦相。她問道:“我們必須見很多這樣的人嗎?”

  “什麼?噢,當然不用。他們會到我們家來送上一張張名片,作為禮節性的拜訪,而你只要再回訪就行了。你可以結交自己的朋友,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過了一兩分鐘,路易莎問道:“這裡有沒有比較風趣的人呢?”

  “噢,當然有了,是一些英國紳士。你可能會發現他們太愚鈍。他們大都喜歡種花、養狗或養馬。當然了,你也會騎馬的,並且會喜歡上它的。我想讓你看看在愛格林頓的一匹馬,它非常漂亮,又很溫順,一點壞脾氣也沒有,特別精神。”

  汽車慢了下來拐進昆士丁的大門。這時突然從路中間冒出一個裝束怪異的人,哈瑞急打方向盤才避開了她,他禁不住罵了一句。她就站在路中間,揮著拳頭在他們後面大喊大叫。

  路易莎緊緊抓住哈瑞的手臂,“她是誰——那個可怕的老太婆是誰?”

  哈瑞緊繃著臉,“她是那個老不死的摩哥喬依。她和她丈夫是這老房子的看護人,他們在這住了將近三十年。”

  “她為什麼對你揮拳頭?”

  哈瑞臉紅了,“她——嗯,我們把房子拆了,她恨極了,而且她還被解雇了。她丈夫已經死了兩年了。人們都說她死了丈夫以後就變得非常古怪。”

  “她是——她不是——在挨餓吧?”

  路易莎的想法不是十分的清晰,倒有幾分戲劇性。財富總使人遠離現實。

  哈瑞被激怒了,“我的天哪,路易莎,多麼愚蠢的想法!

  我讓她退了休——給了她很大一筆養老金呢!還給她找了一所新房子,為她備齊了一切所需的物品。”

  路易莎顯然是被搞糊塗了,她問道:“那她幹嘛這樣?”

  哈瑞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結,“噢,我怎麼會知道?瘋了!

  她太愛那老房子了。”

  “可那是一所破宅子,不是嗎?”

  “它當然很破了——都快成碎片了——房頂也漏了——多少也有點兒不安全。可我猜不管怎樣那老房子對她都有些特殊的意義。她在那裡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嗅,我不知道!我想這可惡的老傢伙准是瘋了。”

  路易莎不安他說:“她——我看她是在詛咒我們,唉,哈瑞,我但願她沒有。”

  對于路易莎來說,新家的氣氛已完全被那個瘋老太婆的惡毒相給破壞了。無論她坐車外出,騎馬遊玩或是遇狗取樂,那個老太婆總是在門口等著她。她就蹲在地上,一頭鐵灰色的頭發,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帽子,嘴裡不停地嘟噥著一些詛咒的話。

  路易莎漸漸開始相信哈瑞是對的——那個老太婆是個瘋子。可這並沒有使事情有任何好轉。實際上摩哥喬依夫人從未接近過房子,也沒公開地表示威脅,更沒有任何暴力行為。她總是蹲在大門外不遠的地方,你叫員警來也是白費,而且哈瑞·萊克斯頓也很討厭與員警打交道。他說叫員警來只會使人們同情那個老傢伙。他並不像路易莎那樣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親愛的,不用擔心,她會停止那些愚蠢的詛咒的。或許她只是想看看人們對她這種行為到底能容忍到什麼程度。”

  “她決不是這樣的,哈瑞。她——她恨我們!這我能感覺到。她希望我們倒楣。”

  “親愛的,她雖然看起來像個巫師,可她卻沒有巫師的法力,對這件事你不必太過敏了。”

  路易莎不再提及這件事了。現在新安家的那股興奮勁兒早已蹤影全無,她整日無所事事,感到出奇的孤獨。她早已經習慣了倫敦與海濱兩地的城市生活,而對于英國的鄉村生活她是既不瞭解也不感興趣。她對園藝除了最後一個步驟“插花”以外一竅不通;她也並不真的喜歡養狗。她見到的鄰居們也使她感到心煩。相比之下,她還是比較喜歡騎馬,有時她和哈瑞一起去;如果他忙於在莊園裡的事,她就一個人獨行。她信馬由疆,穿過森林和窄巷,盡情享受馬兒那輕快的“舞步”。這匹馬是哈瑞為她買的,名字叫豪王子。

  是一匹敏感的栗色馬,就連它帶著路易莎從那惡毒的縮成一團的老太婆身邊經過時,也會禁不住打響鼻,這是馬受了驚嚇的表現。

  一天路易莎終於鼓足了勇氣。她一個人走出了大門,在經過摩哥喬依夫人身旁時她先假裝沒有看見她,然後突然轉過身來徑直走到老太婆的面前,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有什麼事嗎?你到底想要什麼?”

  老太婆對她眨了眨眼睛。她長著一張典型的吉普賽人的黑色臉盤,面露狡黠之色。她一絡一絡的頭發已變成了鐵灰色,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井露著幾分懷疑。路易莎想她是不是喝醉了?

  她的語氣既充滿哀怨又透出威脅:“你問我要什麼?真是的,我要什麼呢?!我要別人從我手裡奪走的一切。是誰把我趕出了昆士丁的老宅?當我還是一個姑娘的時候就住在那兒,出嫁了還住在那兒,都快有四十年了。你們把我從那兒趕出來真是惡毒極了,它遲早會帶給你們惡運的?”

  路易莎說:“可你現在已經有了一所漂亮的房子,還有——”她不得不停了下來。老太婆揮舞著手臂大喊大叫:“那所房子對我有什麼好處?我要的是這些年來我生火做飯的地方。至於你和哈瑞,我現在告訴你,你們的新房子裡是不會有幸福的,降臨到你們頭上的只能是無盡的悲哀!悲哀、死亡還有我的詛咒。讓你那白淨的臉蛋生蛆腐爛!”

  路易莎轉身跌跌撞撞地跑開了。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遠離她!我們一定要把房子賣掉!我們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

  在那種情況下,這樣一種解決辦法對她來說是最簡單的了。可哈瑞對這一想法卻一點兒也不能理解,這使她吃了一驚。哈瑞對她大聲說道:“離開這兒?賣掉房子?就因為一個瘋老太婆的威脅?你一定是瘋了。”

  “不,我沒瘋,可她——她讓我感到害怕,我知道遲早會出事的。”

  哈瑞·萊克斯頓冷冷地說:“把摩哥喬依夫人交給我吧,我會處理她的!”

  克萊瑞斯·瓦娜和年輕的萊克斯頓夫人之間漸漸產生了友誼。這兩個姑娘年齡相仿,雖然她們的性格與愛好都不相同,但路易莎還是在克萊瑞斯的陪伴下找到了些安慰。克萊瑞斯是那種自立能力很強而且充滿自信的人。當路易莎把摩哥喬依夫人還有她威脅她的事都告訴了克萊瑞斯之後,她只覺得這事很令人討厭而談不上什麼恐怖。

  “這種事真是愚蠢極了,”她說,“而且對你來說這事確實很討厭。”

  “你知道,克萊瑞斯,我——我有時感到害怕極了,心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荒唐,你可千萬別讓那愚蠢的想法把自己搞垮。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對自己的做法失去興趣的。”

  路易莎有一兩分鐘沒有說話。克萊瑞斯問她:“你怎麼了?”

  路易莎又沉默了一分鐘左右,然後她的話像決堤的海水一般湧了出來:“我恨這個地方!我恨在這裡生活,我恨這樹林,這新房子,這裡一到晚上那死一般的寂靜,還有那貓頭鷹不時發出的奇怪的叫聲,還有這兒的人,我討厭這兒的一切!”

  “這兒的人,什麼人?”

  “村裡的人,那些四處打探,整天說閒話的老處女。”

  克萊瑞斯尖聲問道:“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她們有的淨是一些卑鄙的想法。和她們談過話以後你就會發現你不再相信任何人——誰也不相信。”

  克萊瑞斯的聲音尖得刺耳:“忘了她們。她們除了說閒話以外什麼事也不幹,而她們所講的又十有八九是她們自己憑空想出來的。”

  路易莎說:“我真希望我們從來沒來過這裡,可哈瑞又是那麼地喜愛這裡。”說到這兒,她的語氣變得緩和了下來。

  克萊瑞斯不禁想,她是多麼地愛他埃她突然說道:“現在我得走了。”

  “我開車送你回去,過兩天再來呀!”

  克萊瑞斯點了點頭。路易莎從她的新朋友的來訪中得到了安慰,而當哈瑞看到她比以前快活時也是倍感欣慰,所以他就老催她再把克萊瑞斯請到家裡來。

  一天他對她說:“親愛的,有一條好消息。”

  “噢,是什麼?”

  “我已經擺平了摩哥喬依。你知道,她在美洲有一個兒子,我已經安排好了讓她和兒子團聚,我包她的路費。”

  “噢,這太好了,哈瑞。我相信我會變得愛上昆士丁的。”

  “變得愛上它?為什麼,它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路易莎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對她來說擺脫那迷信的恐懼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聖瑪麗米德村的長舌婦們打算從告訴路易莎她丈夫的舊事中獲得樂趣的話,那麼她們的計劃可就落空了,因為哈瑞·萊克斯頓迅速的行動使她們無話可說。

  那天哈蒙小姐和克萊瑞斯·瓦娜都在愛格先生的店裡,她們兩人一個買樟腦球,一個買硼砂,這時哈瑞·萊克斯頓和他的妻子走了進來。

  和這兩位小姐打過招呼以後,哈瑞轉向櫃檯正打算買一把牙刷,他話剛說了一半就開心地大叫了起來:“看看,看看,看看這是誰呀!貝拉,哇!”

  愛格夫人剛從後廳趕過來幫著賣貨,她沖著哈瑞開心地笑了,露出兩排大白牙。她過去可是一位“黑馬”公主,現在也稱得上是一個漂亮的婦人,雖然她比過去胖了,臉上的皮膚也比原來粗糙了。當她回復哈瑞的問候時一雙褐色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溫情,“貝拉,是的,哈瑞先生。過了這麼些年又見到你真是高興。”

  哈瑞轉向他的妻子,“路易莎,貝拉是我的舊情人,”他說道,“我和她曾沉浸於愛河之中,難道不是嗎,貝拉?”

  “那可是你說的。”愛格夫人說。

  路易莎笑了,她說:“又見到所有的老朋友,我丈夫非常高興。”

  “啊,”愛格夫人說,“我們也一直沒忘了你,哈瑞先生。

  一想起你結了婚又新建了昆士丁莊園我就覺得這一切就像是個童話。”

  “你看起來仍像一朵花兒一樣。”哈瑞說。愛格夫人笑著對他說她一直過得很好並問他那支牙刷怎麼樣。

  克萊瑞斯看著哈蒙小姐那滿臉困惑的樣子,歡快地自言自語道:“噢,幹得好極了,哈瑞,你已經堵住了她們的嘴。”

  海德克醫生突然對他的侄女說:“老摩哥喬依夫人游蕩于昆土丁,揮著拳頭詛咒這對新婚夫婦,所有這些胡說八道又怎樣呢?”

  “這可不是胡說,是千真萬確的。這使路易莎感到非常的不安。”

  “告訴她不必擔心——當摩哥喬依夫婦還是看房人的時候他們就抱怨那房子,而且從未間斷過——他們之所以呆在那是因為摩哥喬依是個酒鬼,他找不到其它的工作。”

  “我會告訴她的,”克萊瑞斯疑慮重重地說,“可我覺得她不會相信你的話的,那個老太婆光明正大地大喊大叫表示憤怒。”

  “她過去可是很喜歡小哈瑞的,我真不明白她現在為什麼要這麼做。”

  克萊瑞斯說:“噢,不過——過不了多久他們就看不見她了,因為哈瑞為她付了去美洲的路費。”

  三天以後,路易莎從馬上摔下來死了。

  坐在麵包師的卡車裡的兩個男人是這一事件的目擊者。他們看見路易莎從大門騎著馬出來,那個老太婆突然跳起來站在路當中揮舞著胳膊大喊大叫,馬驚了,轉了一個彎,便沿著小路像瘋了一般落荒而逃,結果路易莎被它從頭頂上拋了出去。

  他們兩個中有一個就站在昏迷不醒的路易莎身旁,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倒是另一個跑到昆上丁去喊人幫忙。

  哈瑞·萊克斯頓飛奔了出來,他的臉色恐怖極了。他們拆下了卡車的一扇門,把她抬進了屋裡。醫生還沒有趕來,路易莎就這樣昏昏沉沉地死去了。

  (海德克醫生的手稿結束。)

  第二天海德克醫生來時看到瑪波小姐的面頰上有了一絲紅潤,顯得精神好多了,這使他很高興。

  “我說,瑪波小姐,有答案了嗎?”他問道。

  “可問題是什麼,海德克醫生?”瑪波小姐反問了一句。

  “噢,我親愛的小姐,難道你還要我再講一遍嗎?”

  “我猜是看房人奇怪的舉動吧。”瑪波小姐說,“問題是她為什麼要那麼做?被人從老家裡趕了出來,人們是會很在意這種事的。可那並不是她的家。實際上她住在那兒的時候還時常抱怨呢。這看起來是有些可疑。順便問一下,她後來怎麼樣了?”

  “跑到利物浦去了。路易莎的死嚇著她了。我想她大概是在那兒等船去美洲。”

  “所有這一切對某些人來說真是大方便了,”瑪波小姐說,“對,我覺得這個‘看房人的舉動問題’再簡單不過了。

  賄賂,不是嗎?”

  “這就是你的答案?”

  “你瞧,如果她的所作所為是不正常,不合常理的,那麼她一定是像人們說的那樣,只是‘做做樣子’罷了,而這就意味著是有人忖了錢讓她這麼幹的。”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噢,我想我知道。恐怕又是由錢而起。而我長久以來發現男人們都總是喜歡同一類型的女人。”

  “現在我可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不,不,這一切都是相互聯系著的。哈瑞·萊克斯頓喜歡貝拉·愛格,那種黑色皮膚、開朗活潑的女人。你的侄女也是這一類型的。可那可憐的小新娘卻是完全不同的一類——金黃色的頭發,依賴心理很強——這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那種。他之所以娶她一定是因為看中了她的錢,而他謀殺了她也一定是為了錢!”

  “你用‘謀殺’這個詞?”

  “對,他像是那種人,能吸引女人而又不擇手段。我猜他是想先佔有自己妻子的錢財再來娶你的侄女。人們可能看見他與愛格夫人談話,可我認為現在他不會還喜歡她。不過我敢說他一定讓那個可憐的女人覺得他仍舊愛著她,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我猜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你認為他究竟是怎樣謀殺她的呢?”

  瑪波小姐那雙藍眼睛盯著前方看了足足有幾分鐘。

  “謀殺的時間選擇得十分恰當——讓坐在麵包師的卡車裡的人來做目擊證人。他們能夠看見那個老太婆,於是,他們便認為馬驚是那個老太婆引起的。可我自己卻更情願相信那是一枝汽槍或是一把彈弓的功勞。是的,剛好在馬出大門的時候,馬脫疆而逃。自然萊克斯頓夫人被摔了下來。”

  她停了下來,皺起了眉頭。

  “這一下可能已經把她摔死了,可他不敢確信。他看來是周密計劃,絕不靠碰運氣做事的那一類人。別忘了,愛格夫人,能夠背著她丈夫給哈瑞搞來一些能派上用場的東西,要不然哈瑞和她套什麼交情?是的,我覺得他手裡一定有某種藥性很強的毒藥,可以在你趕到之前給她注射進去。如果一個女人從馬上摔了下來而且傷得很重,結果在昏迷之中死去了,這畢竟很合常理,通常情況下醫生是不會懷疑的,不是嗎?醫生會將死因歸結為休克或是什麼其它的原因。”

  海德克醫生點了點頭。

  “可你為什麼會起疑心呢?”瑪波小姐問他。

  “這可不是因為我特別聰明,”海德克醫生說,“完全歸功於那個人們都知曉的事實:殺人兇手總為自己的聰明而自豪,卻往往忘記採取謹慎的措施預防露出蛛絲馬跡。我當時正對這位死了妻子的先生說一些話來安慰他——其實我也真的很為這傢伙感到難過——這時他非要撲向小沙發去故作悲傷,結果一支皮下注射器就從他的口袋裡掉了出來。”

  “他迅速地把它撿了起來,他看上去顯得非常緊張而且很害怕。於是我就開始想了:哈瑞·萊克斯頓不吸毒;他身體也很健康,什麼病也沒有,那他拿注射器幹什麼?我想我是有了新發現,於是我就去做驗屍工作,結果就發現了羊角拗質,一種有劇毒的藥品。剩下的問題就簡單了。萊克斯頓手上有羊角拗質,在員警的盤問下貝拉·愛格也承認了是她給他搞到的羊角拗質。最後摩哥喬依夫人也供認了是哈瑞·萊克斯頓唆使她演那出詛咒的戲的。”

  “你的侄女能接受這一事實嗎?”

  “是的,她雖然被那個傢伙給迷住了,可他們並沒有往深發展下去。”

  醫生拿起了自己的手稿。

  “好了,給你打滿分,瑪波小姐——當然也給我開的方子打滿分。你現在看起來已經完全好了。”

六、模範人物

  “嗯,如果可以的話,女主人,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這一請求聽起來有點兒荒唐,因為埃德娜,——瑪波小姐的小女傭,實際上是在和她的女主人講話。

  瑪波小姐知道這是她的口頭禪,所以立刻回答道:“當然可以了,埃德娜,進來把門關上,是什麼事情?”

  埃德娜很聽話地進了房間,關上了門,站在那兒兩只手擺弄著圍裙的一角。有一兩次,她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什麼事呀,埃德娜?”瑪波小姐鼓勵她說。

  “噢,女主人,是我的表妹格拉迪。”

  “我的天,”瑪波小姐一下子就想到了最糟的情況——唉,可那也是最正常的結論,“沒有——沒有什麼麻煩吧?”

  埃德娜趕緊寬慰她,“噢,不是,女主人,根本不是那種事,格拉迪可不是那種姑娘,只不過她現在感到很不安,因為她丟了自己的工作。”

  “天哪,我真為她難過。她過去是在歐府上為斯金納——噢,兩個斯金納小姐幹活,是嗎?”

  “是的,女主人。可現在被解雇了,她感到非常難受——真的非常難受。”

  “格拉迪以前不是經常換工作嗎?”

  “嗅,是的,女主人。她是那種喜歡變化的人,看上去永遠也不會真正安定下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可每次都是她提出不幹的!”

  “是不是這一次被人家給辭退了?”瑪波小姐不動聲色地問。

  “是的,女主人,而且是因為一件使格拉迪很難堪的事。”

  瑪波小姐看起來有一點兒吃驚。在她的印象裡,格拉迪是一個胖胖的,愛說愛笑的姑娘,性格異常活潑。她有時在休息日來瑪波小姐家喝杯茶。

  埃德娜繼續說:“你看,女主人,是因為這事發生的方式——還有斯金納小姐對這事的看法。”

  “斯金納小姐是怎麼看的?”瑪波小姐耐心地問。

  這次埃德娜把話說得有條有理:

  “噢,女主人,這件事對格拉迪來說真是一個打擊。艾蜜莉小姐的一個胸針丟了,然後就開始了從未有過的大張旗鼓的搜尋工作。當然沒有人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它讓人不安,夫人,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格拉迪也幫著找遍了每一個角落。拉維尼姬小姐說要找員警來幫忙,然後這胸針就又找著了,就在梳妝台的一個抽屜的最裡面。格拉迪也是高興極了。

  “第二天格拉迪打碎了一個盤子——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拉維尼姬小姐立刻就蹦了出來,告訴格拉迪一個月以後離職。格拉迪覺得這不可能是為了一個盤子,拉維尼恤小姐只不過是在借題發揮。她們一定認為是格拉迪拿了胸針,而在聽說要找員警之後又把它放了回去。可格拉迪不會幹這種事,永遠也不會的。她覺得這件事一定會傳開,而且是針對她的。女主人,你知道,這對一個姑娘來說可是一件嚴重的事情。”

  瑪波小姐點了點頭。雖然她對這個健壯的,自負的格拉迪沒有什麼特殊的好感,可卻絕對相信這姑娘誠實的本性。她也能想像得出這種事會讓她多麼的不安。

  埃德娜滿懷希望地說:“我猜,女主人,你大概對此事是無能為力吧?格拉迪現在可是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告訴她別犯傻,”瑪波小姐很乾脆地說,“如果她沒拿胸針——這一點我敢肯定——那她就沒有必要感到不安。”

  “我會告訴她的。”埃德娜失望地說。

  瑪波小姐說:“我——呃——今天下午我要去那兒一趟,跟斯金納小姐們談一談。”

  “嗅,太感謝您了,女主人!”埃德娜說。

  歐府是一所很大的維多利亞時代式的宅子,四周是樹林和歐府的土地。這所宅子既不適合出租,也不容易出售,因此一位富有創業精神的投機者就把它分成了四套公寓,共用一個中央熱水系統,而房屋四周的空地的使用權則歸住戶共同享有。他的這個做法十分成功。一個富有但卻性情古怪的老太婆和她的女傭住了一套。這個老太婆愛鳥如命,整天以喂鳥為樂;一位退了休的印度法官和他的妻子租了第二套;一對新婚夫婦佔據了第三套;而第四套兩個月前才被兩個姓斯金納的老處女租了下來。四家房客之間關系都很冷漠,因為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相似之處。據說房東認為這是一種很好的現象,他最害怕的就是房客間產生友誼後又發生矛盾糾紛,然後再向他申訴。

  這幾家人瑪波小姐都認識,但對任何一家她都不熟悉。老一點兒的斯金納,也就是拉維尼碰小姐是家裡的主事人;而年輕的斯金納,就是艾蜜莉小姐則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在大部分都被聖瑪麗米德村的村民認為是虛構的各種抱怨中煎熬。只有拉維尼婭衷心相信自己的妹妹,相信她是在忍受著痛苦和折磨。她也願意為她跑腿兒,到村子裡買這樣或那樣“我妹妹突然間想起的”東西。

  聖瑪麗米德村裡的人認為,如果艾蜜莉小姐真有像她自己所描述的一半那麼痛苦,那她早就會去請海德克醫生了。可當你向她暗示這一點時,她總是非常不屑地閉上眼睛嘟噥著說她的病可沒有那麼簡單易治——就連倫敦最好的專家也束手無策——現在一個頂好的極現代的醫生給她用了一種最新發明的治療方法,她也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因此而一天天地好起來。一般的全科醫生根本無法理解像她這樣的病例。

  “在我看來,”直爽的哈特內爾小姐說,“她沒請海德克醫生真是明智,他會輕快地告訴她,‘你根本就沒有玻你應當起床了,別再小題大作了!𢒋舛運𧬸□嗆苡幸媧Φ模*

  可艾蜜莉小姐並沒接受這武斷的治療,她仍舊躺在沙發上,身邊堆滿了奇形異狀的小藥盒。她幾乎從來都不吃別人給她做的東西,而非要其它一些東西——通常都是很難搞到的。

  格拉迪為瑪波小姐開了門,看上去她比瑪波小姐想像的要壓抑得多。在客廳裡(原來客廳的一角,以前的客廳已經被隔成飯廳、客廳、浴室和女傭用的小櫥),拉維尼姬小姐站起來和瑪波小姐打招呼。

  拉維尼姬·斯金納今年五十歲,高高的個子,骨瘦如柴,形容憔悴。她的嗓音很粗,態度也不甚禮貌。

  “見到你很高興,”她說,“艾蜜莉躺下了——今天她情緒不好,可憐的寶貝兒。希望她能看見你,這會使她振作起來的,可有時她不想見任何人。可憐的寶貝兒,她是那麼的堅強。”

  瑪波小姐禮貌地與她交談著。在聖瑪麗米德村人們談論的主要內容經常是關于傭人的,所以把話題向那個方向引一點兒也不難。瑪波小姐說她聽說那個可愛的姑娘格拉迪·霍姆斯就要離開了。

  拉維尼婭小姐點了點頭,“上星期三她打碎了東西,你知道,不能要那樣的傭人。”

  瑪波小姐歎了口氣對她說:“如今我們都不得不容忍一些事情,要姑娘到鄉下來工作是相當困難的。斯金納小姐難道真的認為辭掉格拉迪是明智的嗎?”

  “我也知道找傭人不容易。”拉維尼婭小姐承認道,“德弗羅家一直就沒找到——可後來我就不感到奇怪了——他們總是在吵架,整天整夜地聽爵士樂——一天沒遍數地吃飯——那姑娘對家務一竅不通,我真可憐她丈夫!而拉金家的傭人剛剛走掉,一半是因為法官的印度脾氣,早上六點就要吃茶點,另一半是因為拉金夫人總是大驚小怪的。對這我也不感到奇怪。卡邁克爾夫人家的珍妮特的工作已經固定下來了——雖然她是那種最不受人歡迎的女人,而且在我看來她絕對欺負卡邁克爾夫人。”

  “那你不覺得有必要重新考慮辭退格拉迪的決定嗎?她可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她的家裡人我都認識,非常誠實,品質也好。”

  拉維尼婭小姐搖了搖頭。

  “我有我的原因。”她非常嚴肅地說。

  瑪波小姐小聲說道:“你丟了一枚胸針,我明白了——”“誰說的閒話?我猜是格拉迪。坦白他講,我幾乎敢確信就是她拿了胸針,後來被嚇住了又把它放了回去——可當然了,人是不能說話沒有把握的。”她換了個話題,“瑪波小姐,你一定要看看艾蜜莉,我敢肯定這會對她有好處。”

  瑪波小姐溫順地跟著拉維尼婭到了一扇門前,她敲了一下門,裡面的人說了聲“請進”,她就把瑪波小姐引進了這所公寓中最好的一間屋子。外面的光線大部分都被半掩的百葉窗給擋住了,艾蜜莉小姐就躺在床上,顯然她正在享受這半明半暗的光線和屋子中的氛圍,還有她自己無盡的痛苦。

  在朦朧的光線下她看起來很瘦,一頭暗黃色的頭發零亂不堪,未端都打了卷,臉上一副憂鬱寡歡的表情。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像一個鳥窩,可任何一只有自尊的鳥都不會以它為榮的。一股混雜的氣味彌漫于整個房間,裡面有科龍香水的氣味,不新鮮的餅幹發出的異味,還有樟腦球味兒。

  艾蜜莉·斯金納半閉著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解釋說這是“她不幸的一天”。

  “最嚴重的病就是,”艾蜜莉憂鬱地說,“你知道你對周圍的人是一個負擔。”

  “拉維尼婭對我很好,親愛的拉維,我真的不願添麻煩,可你打的熱水總不符合我的要求——裝得太滿了我就提不動——另一方面,如果裝得不滿,水就會立刻變涼!”

  “對不起,親愛的。交給我去辦,我會倒出一點兒的。”

  “或許,當你這麼幹的時候它又被裝滿了。我猜屋裡沒餅幹了——不,不,這沒關系,沒有它我也能行,一些清茶再來一片檸檬——沒有檸檬?是的,沒有檸檬我真喝不下茶去。我覺得今天早晨的牛奶有點兒酸了,它使我討厭往茶里加牛奶,這不要緊,沒有茶我也能行。只是我真的感到很虛弱。他們說牡蠣很有營養,我想我是不是能嘗幾個?不,不,這麼晚了還去買它太麻煩了,我能不吃東西撐到明天。”

  拉維尼婭離開房間時嘴裡嘟噥著一些互不相關的事,好像是要騎自行車到村裡去。

  艾蜜莉非常虛弱地對她的客人笑了笑,說她真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

  那天晚上,瑪波小姐告訴埃德娜恐怕這一次她是白去了。

  當她發現關於格拉迪不誠實的謠言已經在村裡傳開了時,她相當的苦惱。

  在郵局裡,韋瑟比小姐說到了她:“我親愛的簡,他們為她寫了一份書面介紹信,說她對工作認真負責,值得人尊重,但對誠實的問題卻隻字未提,可在我看來那才是最重要的!我聽說有一件關於胸針的麻煩事,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文章。你知道,如今除非是由於一些極其嚴重的事情,人們一般是不會解雇傭人的,因為再找一個實在是大困難了。姑娘們就是不願意去歐府,她們對休息日能回家感到很興奮。

  你會看到的,斯金納姐倆不會找到傭人的,那麼有可能那個可怕的□想症患者斯金納就不得不從床上起來幹點兒事情了!”

  結果人們發現斯金納姐妹通過一家代理公司又找到一個女傭,而且種種記錄還表明她是一個模範女傭。這使人們失望極了。

  “一分‘三年工作經歷’的介紹信,對她極盡贊美之詞,她喜歡鄉村生活,而且要的工資比格拉迪的低。我覺得我們真是太幸運了。”

  拉維尼婭小姐在魚店裡對瑪波小姐透露了這些細節,瑪波小姐說:“噢,真的,不過它好得有點兒不能讓人相信。”

  而聖瑪麗米德村的人們也認為這模範人物會在最後一刻打退堂鼓的,所以她根本就不會來歐府。

  所有這些預言都沒有變成現實,相反,人們卻看到了這個叫瑪麗·希金斯的理家能手,坐著瑞德的出租車穿過村子去了歐府。人們不得不承認她看起來很好,一副讓人肅然起敬的長相,衣著整齊幹淨。

  為了給教堂的遊樂會找擺攤兒的人,瑪波小姐又一次拜訪了歐府,這次是瑪麗·希金斯開的門。她四十歲左右,一副嬌好的模樣,一頭黑發梳得整整齊齊,玫瑰色的面頰,豐滿的身段,穿著一身黑衣服,系著一條白圍裙,頭戴一頂白帽子——“是那種很好的,老式的傭人。”瑪波小姐事後如是說,她那種對人充滿敬意非常恰當得體的輕柔話語,與格拉迪聲音大而且鼻音濃重的方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拉維尼婭小姐看起來比以前省心多了,雖然她因為要照顧妹妹而不能在遊樂會上擺個攤,她還是捐了很大一筆錢,而且答應托運來一批鋼筆擦和嬰兒襪。

  瑪波小姐說她看上去很快樂。

  “我真的覺得我欠瑪麗很多,我也很慶幸自己把另一個姑娘解雇了。瑪麗真是一個無價之寶:烹飪手藝高超,伺候人無微不至,把我們的小公寓打掃得一塵不染——床墊都要每天翻一遍。而且她對艾蜜莉真是好極了!”

  瑪波小姐趕緊詢問艾蜜莉的健康情況。

  “嗅,可憐的寶貝兒,最近她一直在生病,當然了,她忍不住那樣,可有時她真的把事情搞得很糟。比如說她想吃某樣東西,可當你給她做得了,她又說不想吃了——而半小時以後她又要吃,這時食物已經壞了,只好重做。這給我們找了很多事幹——但幸運的是瑪麗看起來根本就不在意,她說她已經習慣了伺候病人,並且也能理解她們。這真是莫大的安慰。”

  “天哪,”瑪波小姐說,“你們可真幸運。”

  “真的,我真的認為瑪麗是上帝對我們祈禱的回報。”

  “在我聽來她似乎不是那麼的真實可靠,”瑪波小姐說,“我會——嗯,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會小心一點兒的。”

  拉維尼婭顯然沒有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她說:“噢!我向你保證我已盡了一切努力使她感到舒服,如果她離開了,我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她不准備好是不會離開的。”瑪波小姐狠狠地盯著拉維尼婭說。

  拉維尼婭說:“如果一個人家裡沒什麼麻煩事,那他可就輕松多了,不是嗎?你的小埃德娜表現怎麼樣?”

  “她幹得不錯。當然不像你的瑪麗,她不會為將來做打算。但我對她卻是完全瞭解的,畢竟是一個村裡的姑娘嘛。”

  當她出來走到大廳時,就聽見那個病人煩躁地提高了嗓門:“這個繃帶難道可以變幹嗎——阿勒頓醫生特別強調要保持溫度。好啦,好啦,就這樣吧。我要一杯茶還有一個煮雞蛋——只能煮三分半鐘,記住!把拉維尼婭小姐給我叫來。”

  能幹的瑪麗從臥室裡出來了,她對拉維尼婭說:“艾蜜莉小姐正叫您呢,女主人。”然後為瑪波小姐開了門,又幫她穿上大衣,拿過她的雨傘,所有這一切都做得令人無可挑剔。

  瑪波小姐接過雨傘,又把它扔在地上,然後做出要撿它的樣子,卻又把手提袋扔在了地上,手提袋都摔開了。瑪麗很有禮貌地幫著撿起一樣一樣零碎的小東西——一塊手帕,一個記事本,一個老式的皮革錢包,兩個先令,三個便士,還有一塊剝了糖紙的薄荷硬糖。

  瑪波小姐接到薄荷硬糖時好像有點糊塗了。

  “噢,天哪,一定是克萊門特夫人的小男孩兒幹的。我記起來了,他拿著那塊糖在吮吸,然後又拿了我的包去玩兒,一定是他把糖放在包裡了。糖粘糊糊的,不是嗎?”

  “要我把它拿走嗎,女主人?”

  “噢,你願意嗎?太感謝你了。”

  瑪麗彎下腰去撿起了最後一樣東西,一面小鏡子。瑪波小姐接過鏡子時禁不住叫了起來,“多麼幸運,它居然沒有碎。”

  然後她就離開了,而瑪麗則站在門旁,手裡捏著那塊糖,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將近有十天的時間,聖瑪麗米德村的人們不得不忍受著斯金納姐妹對瑪麗的溢美之詞。

  在第十一天的早晨,整個村子都被震驚了。

  瑪麗,那個模範人物,居然失蹤了!她前天晚上根本就沒有上床,前門也是虛掩著的,她是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溜出去的。

  而且不單是瑪麗一個人失蹤了!還有拉維尼婭小姐的兩枚胸針,五枚戒指;艾蜜莉小姐的三枚戒指,一副耳環,一個手鐲,還有四枚胸針!

  這只是一連串災難的序幕而已。

  年輕的德弗羅夫人的鑽石不見了,它們是放在一個未上鎖的抽屜裡的;還有幾件珍貴的皮裝,都是人們送她的結婚禮物;法官和她的妻子也丟了珠寶和一些錢;卡邁克爾夫人丟的最多,不光是一些非常珍貴的珠寶,而且還有一大筆現金。珍妮特這天晚上休息,而卡邁克爾夫人則于黃昏時分在花園中漫步,呼喚著鳥兒,往地上撒著麵包渣。看起來很明顯,瑪麗,那個模範女傭,一定有所有公寓的鑰匙。

  不過我們得承認聖瑪麗米德村裡有一些人是幸災樂禍的,誰讓拉維尼婭小姐把她的瑪麗都吹到天上去了呢。

  “我的天,她一直就是一個賊!”

  接下來的發現更加有趣。不僅瑪麗消失得元影無蹤,而且介紹她來並為她擔保的那家公司也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向他們申請並遞交了介紹信的那個瑪麗·希金斯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瑪麗·希金斯是一個誠實的傭人,與一個副主教的妹妹一起住在康瓦爾。

  “整個事情該死的聰明,”斯雷克檢察官不得不承認,“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認為那個女人是和一個團夥一起幹的。一年以前在諾森伯蘭曾發生過一起很相似的案子。東西再也沒找回來,他們也沒有把她捉祝不過我們會比馬奇·貝勒姆的那些傢伙幹得好的!”

  斯雷克檢察官總是那麼自信。

  可是幾星期過去了,瑪麗·希金斯仍舊逍遙法外。這多少有辱斯雷克檢察官的名聲。他只好又空發了幾句議論。

  拉維尼婭小姐一直是淚眼汪汪的。艾蜜莉小姐也異常不安,對自己的狀況很不放心,結果終於去請海德克醫生了。

  整個村子都急切地想知道他對艾蜜莉小姐聲稱的疾病是怎麼看的,可又不便問他。但人們還是得到了比較滿意的資訊,是米克先生,藥劑師的助手,在和普賴斯——裡德利夫人的女傭人克拉拉一起散步的時候說的。海德克醫生開了一種阿魏和拔地麻根的混和物的藥方,據米克先生說那是軍隊裡治逃兵用的湯藥!

  不久以後,人們得知艾蜜莉小姐並不喜歡這種治療方法,她說為了自己的健康,她應該住得離倫敦的專家近一些,因為他明白她的病情,而且只有這樣才算對拉維尼姬公平。

  公寓就這樣空了下來,等著再有人來租。

  幾天以後瑪波小姐面色微紅,異常興奮地來到了馬奇·貝勒姆的警察局,要求見斯雷克檢察官。

  斯雷克檢察官並不喜歡瑪波小姐,不過他知道局長梅爾切特上校很欣賞她,所以他相當勉強地接待了她。

  “下午好,瑪波小姐,我能為您做點什麼?”

  “噢,親愛的,”瑪波小姐說,“我恐怕你現在很忙吧。”

  “有很多工作,”斯雷克檢察官說,“可我能騰出一些時間來。”

  “噢,親愛的,”瑪波小姐說,“我希望我的話能夠很得體,你知道,說明自己的想法是很困難的,不是嗎?不,可能你不覺得。可你看,我沒有受過現代教育——只有一個家庭教師,你知道,她只是教英王的生卒年代還有一些一般性的知識——布魯爾醫生——三種小麥勃—枯萎病,黴病——第三種是什麼來著——黑粉玻”“你是想談黑粉病嗎?”斯雷克檢察官問完這句話,臉不禁紅了。

  “噢,不,不。”瑪波小姐趕緊否認了他這種想法,“這只是一個例子,你知道。針是如何製造的,諸如此類。東拉西扯,並不教人扣住主題。這就是我想幹的。我這次來是為了斯金納小姐的女傭格拉迪,你認識的。”

  “瑪麗·希金斯。”斯雷克檢察官說。

  “噢,是的,她是第二個。可我說的是格拉迪·霍姆斯——是一個魯莽而又沾沾自喜的姑娘,可絕對的誠實,人們應當認識到這一點是相當重要的。”

  “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接到對她的控訴。”檢察官說。

  “是的,我知道沒有控訴——可這使事情更糟。因為你知道人們仍繼續憑空猜想。噢,天哪——我就知道自己會說砸的。我實際上是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瑪麗·希金斯。”

  “當然了,”斯雷克檢察官說,“你對這案子有什麼想法嗎?”

  “嗯,說實話我確實有。”瑪波小姐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指紋對你們來說是沒有用的嗎?”

  “啊,”斯雷克檢察官說,“這就是她的狡猾之處。看來她作案時戴的不是橡皮手套就是傭人用的那種手套,她還非常謹慎——把臥室和水槽裡留下的指紋擦得幹幹淨淨。在那兒根本就找不到指紋!”

  “如果你真有了指紋,會對你有幫助嗎?”

  “很有可能,女主人。在蘇格蘭場可能有她指紋的檔案,我敢說這不是她幹的第一樁案子!”

  瑪波小姐很高興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手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紙盒,裡面是一層脫脂棉,上面有一塊小鏡子。

  “從我的手提袋裡掉出來的,”瑪波小姐說,“瑪麗的指紋就在上面,我想這指紋會令你滿意的——她在拿小鏡子之前手碰了一種極粘的東西。”

  斯雷克檢察官睜大了眼睛:“你是有意取下她的指紋的嗎?”

  “當然了。”

  “你那時就懷疑她了?”

  “嗯,你知道,她給我的印象就是太好了而有點兒不真實。我也是這麼告訴拉維尼婭小姐的,可她就是不接受我的暗示!我恐怕,你知道,檢察官先生,我根本就不相信有什麼模範人物,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缺點——而家務勞動很快就使它們顯現出來!”

  “嗯,”斯雷克檢察官又恢復了常態,“我真的很感謝您,我們會把這些東西送到蘇格蘭場去,看看他們能有什麼結論。”

  他停了下來,因為瑪波小姐正歪著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我想,檢察官先生,你不會考慮在我們的身邊展開調查吧!”

  “瑪波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很難解釋,可當你遇到一件特別的事情時你就會注意它。但通常情況下最特別的事情也就是最瑣碎的小事,這一點我是深有感觸;我是說關於格拉迪還有那胸針。她是一個誠實的姑娘,她並沒有拿胸針,可為什麼斯金納小姐認為她拿了?斯金納小姐可不是一個傻瓜,遠遠不是!可為什麼當傭人非常難找而格拉迪又是一個好姑娘時,她要急著解雇她呢?你知道這很不可理解。所以我就想知道是為什麼,我問了自己很多問題,然後我就又注意到一件特別的事情:艾蜜莉小姐是一個□想症患者,可她卻是第一個犯病時不叫醫生的□想症患者;□想症患者是喜愛醫生的,可艾蜜莉小姐卻不是!”

  “你在暗示什麼,瑪波小姐?”

  “嗯,我是說,你知道,拉維尼姬小姐和艾蜜莉小姐是奇怪的人。艾蜜莉小姐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一間黑屋子裡度過的,如果她的頭發不是假發——我就把我自己腦後的假發吃了!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很有可能一個瘦弱、蒼白、滿頭灰發、整天抱怨的女人和一個黑頭發、面色紅潤、體態豐滿的女人根本就是一個人。到現在我還沒發現有誰同時看見過艾蜜莉小姐和瑪麗·希金斯。”

  “有足夠的時間得到別人家房門鑰匙的模子,有足夠的時間瞭解其他住戶的情況,然後——解雇格拉迪。在一天夜裡艾蜜莉小姐邁著輕快的步子穿過村子,第二天以瑪麗·希金斯的身份出現在車站。然後在合適的時候瑪麗·希金斯就消失了,而對她的叫囂也跟著消失了。我將告訴你在哪兒能找到她,檢察官先生。就在艾蜜莉·斯金納小姐的沙發上!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取下她的指紋驗證,可你會發現我是對的!一對聰明的賊,那就是斯金納姐妹倆——而且毫無疑問她們還有同夥,為她們做幌子井幫差窩藏贓物的,反正不管你怎麼叫,他們就幹的是那一類的勾當。可這次他們逃不掉了!我決不允許自己村裡姑娘的誠實聲譽就那樣給毀掉了!格拉迪·霍姆斯的誠實天日可鑒,這一點每一個人都會知道的!再見!”

  斯雷克檢察官還沒醒過神來,瑪波小姐已經大踏步走了出去。

  “喲?”他嘟噥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對的?”

  不久他就發現瑪波小姐又是對的。

  梅爾切特上校對斯雷克這麼快就結了案表示祝賀,而瑪波小姐則把格拉迪叫來和埃德娜一起喝茶,並且很嚴肅地告訴她,如果找到一個很好的位置,她就應該安定下來了!

七、奇特的玩笑

  “這就是瑪波小姐!”簡·赫利爾以這句話結束了她的介紹。

  她是一名演員,所以總有辦法使自己的話產生預期的效果。這顯然是一個高潮,一個成功的收場,她的語氣中流露出一層敬畏與喜悅。

  在簡的盡力安排下,兩個年輕人與瑪波小姐見了面。可奇怪的是那被簡吹噓了半天的人只是一位和藹可親,穿著講究的老太太。年輕人的臉上透出了不信任,他們甚至還有點兒沮喪。他們兩人長得都很好看,女孩兒叫查米安·史僑德,身材苗條,皮膚黝黑;小夥子叫愛德華德·羅西特,一頭金黃色的頭發,性情溫順,高高的個子。

  查米安首先開了口:“噢,見到您我們真是太高興了。”但分明她的眼神中透著不信任。她又以詢問的眼神飛快地瞥了簡·赫利爾一眼。

  “親愛的,”簡回答了她,“她絕對是一個奇跡。把這事兒交給她好了。我許諾過把她請來,現在我已經辦到了。”她又對瑪波小姐說:“我知道您會為他們解決問題的,對您來說這大簡單了。”

  瑪波小姐用她那透出寧靜的藍眼睛望著羅西特,“你能告訴我這是一件什麼事嗎?”

  “簡是我們的一個朋友,”查米安有些不耐煩地插話說,“愛德華德和我現在是實在沒有辦法了。簡說如果我們能來參加她的晚會,她就會給我們介紹一個人,他是——他將——他能——”

  愛德華德把話接了過去:“簡告訴我們您是一個絕對全新型的偵探,瑪波小姐。”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謙虛地說:“不,不,不!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只是像我一樣居住在村子裡,你就會對人的本性有很清楚的瞭解。不過你們真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定要把你們的問題告訴我。”

  “我恐怕它太普遍了——只是埋藏的珍寶。”愛德華德說。

  “真的嗎?這太讓人興奮了!”

  “我知道,假如是像《金銀島》描述的那樣。但我們的問題可與那個不同:既沒有用頭骨與交叉的骨頭標出藏寶地點的藏寶圖,也沒有‘向左四步,西偏北,這樣的提示。我們的問題再簡單、再清楚不過了,就是我們應該去哪兒挖寶。”

  “你們已經試過了嗎?”

  “我想我們大概已經挖了整整有兩英畝那麼大的地方了。整塊地都快變成菜園了,剛才我們還在商量是種葫蘆還是種土豆呢。”

  查米安突然說了一句:“您真的想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了,我親愛的。”

  “那我們就找個安靜的地方。過來,愛德華德。”她領路走出了這間煙霧鐐繞、異常擁擠的屋子,接著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小起居室。

  他們剛一坐下,查米安便開了口:“好了,現在聽著:這個故事是由馬休叔叔引起的。他是我們兩個的叔叔,不,應該是叔叔的叔叔的叔叔,總之他已經很大年紀了,愛德華德和我是他惟一的親人。他非常愛我們,總是說他死後要把錢全留給我們。去年三月他死了,他所有的東西都分成相等的兩份給了愛德華德和我。剛才我說的聽起來有點兒不近人情——我並不是說他應該死——實際上我們也很喜歡他。可他生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關鍵的問題在於他留下所有的東西實際上就等於什麼也沒有。老實講,這對我們兩人來說是個打擊,不是嗎,愛德華德?”

  溫順的愛德華德表示同意,“您知道,”他說,“我們是有點兒指望著它的。我的意思是,當你知道你將有很大一筆錢,你不會——嗯——全力以赴去賺錢的。我在軍隊服役,除了工資以外什麼也沒有:查米安也是身無分文。她在一家定期換演節目的劇院裡做舞臺監督——工作很有意思,她也很喜歡——但就是沒錢可賺。我們曾想過結婚,對於錢的問題我們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我們知道有一天我們會非常富有。”

  “但現在你看,我們並沒有富起來!”查米安說,“而且,安斯蒂斯——家裡的那塊土地,愛德華德和我都非常喜歡——可能不得不賣給別人。這是我們所不能忍受的!但如果我們找不到馬休叔叔的錢,我們也只有走這條路了。”

  愛德華德說話了:“你知道,查米安,我們還沒說到最關鍵的地方。”

  “那麼你說吧。”

  愛德華德轉過身去對瑪波小姐說:“事情是這樣的:您知道,馬休叔叔一天天地老了,對什麼都疑神疑鬼的,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這樣做很明智,”瑪波小姐,“他是不應該相信這邪惡的人性的。”

  “嗯,您可能是對的。不管怎樣,馬休叔叔就是這麼想的。他有一個朋友因為銀行倒閉失去了所有的積蓄,還有一個朋友被一個潛逃的律師弄得傾家蕩產,他本人也被一家詐騙公司騙了些錢去。從那以後,他就羅羅唆唆地說個沒完沒了:最明智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把錢都換成金條埋起來。”

  “啊,”瑪波小姐說,“我現在開始明白了。”

  “是的。朋友們就和他爭論,告訴他那樣做是得不到利息的,可他認為那沒關系。他說你的錢就應該‘放在床底下的盒子裡或是埋在花園裡’。這就是他的話。”

  查米安接著說下去:“他很有錢,可死的時候卻一張證券也沒留下。所以我們想他真的把錢都埋了起來。”愛德華德解釋說:“我們發現他把證券都賣了,並不斷地從銀行取出大筆大筆的現款,沒人知道他用這些錢都幹了什麼。但看起來他是照自己的准則生活的,確實買了金條並埋了起來。”,“臨死前沒說什麼嗎,留下什麼檔了嗎,沒有信嗎?”

  “這就是讓人發瘋的地方,他什麼也沒留下。他昏迷了幾天了,但在臨死之前又醒了過來。他看著我們兩個笑了——一種極其微弱的笑聲。他說:‘你們會好的,我可愛的鴿子。’然後他拍了一下眼睛——他的右眼——並對我們眨了眨眼,然後——他死了,可憐的馬休叔叔。”

  “他拍了一下眼睛。”瑪波小姐想了想說。

  愛德華德急切地說:“那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麼?它使我想起了一個阿西·魯濱的故事,在一個人的玻璃眼球裡藏了一件什麼東西。可馬休叔叔是沒有玻璃眼球的。”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不,現在我還什麼也想不出來。”

  查米安失望地說道:“簡說你能馬上告訴我們到哪兒去挖。”

  瑪波小姐笑了:“你知道,我可不是魔術師,我不認識你們的叔叔,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種人,我也不知道那房子或是那塊地。”

  查米安說:“如果你知道了又會怎樣?”

  “那就一定十分簡單了。真的,難道不是?”瑪波小姐說。

  “簡單!”查米安說,“你來安斯蒂斯看看是不是簡單!”

  她可能並不是真的想請瑪波小姐去她家,可瑪波小姐卻歡快地說:“嗯,真的,我親愛的,你真是太好了。我總盼著能有機會去尋找埋藏的寶物。”帶著一個後維多利亞式的微笑,她望著他們又加了一句,“還有對愛的好奇!”

  “你已經全看過了!”查米安說,雙手交叉著,一副可笑的模樣。

  他們剛剛觀察了一下安斯蒂斯。菜園裡溝壕縱橫;小樹林裡每一根顯要的樹木周圍都被挖了一遍;那一度平整的草坪現在也已是凹凸不平了;閣樓裡的箱子櫃子早就被翻了個底兒朝天;地下室裡舖地的旗形石板也被撬了起來;牆壁也被敲通了。他們讓瑪波小姐一件件地看了帶有秘密抽屜或可能帶有秘密抽屜的古傢俱。

  在起居室的一張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檔一一都是去世不久的馬休·史僑德留下來的。檔完好元損,查米安和愛德華德一次又一次閱讀這些賬單、請帖,還有商業信件,希望能發現一些被忽視了的線索。

  “你還能想出有什麼地方我們沒有看過嗎?”查米安滿懷希望地問道。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看起來你們已經相當仔細了,我親愛的。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可能是你們太仔細了。我總認為,你知道,人應該有個計劃。像我的朋友愛爾德里奇小姐,她有一個極好的女傭,能把舖在地上的油氈擦得晶亮,她幹活是那麼的細致,細得連浴室地板也擦得晶亮。結果當愛爾德里奇小姐從浴盆裡出來時,腳下的小墊就滑了起來,結果她摔了個仰面朝天,腿也斷了。更糟的是,由於浴室的門是鎖上的,所以花匠不得不弄來一架梯子從窗戶爬了進去——對愛爾德里奇小姐這樣一個一向行為檢點的人來說,這真是太不幸了。”

  愛德華德有些不安地四處走動。

  瑪波小姐趕緊說:“實在對不起,我說話老是跑題,但一件事總會使人聯想起另一件,有時這很有用。我想要說的就是如果我們動動腦筋想出一個可能的地方——”

  愛德華德憤怒地說:“你想一個出來,瑪波小姐。查米安和我的腦子裡現在只剩下了一片美麗的空白!”

  “親愛的,親愛的,當然了——你們都很累了,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看看這些東西。”她指了指桌上那些文件,“不過那得是在沒有任何個人隱私的情況下——我可不想讓人覺得我是一個多事婆。”

  “嗅,那沒關系,不過恐怕你什麼也不會找到的。”

  她坐在了桌邊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這堆檔。等她看完了,文件也被分門別類地放成了一堆一堆的。她雙眼盯著前方出了一會兒神。

  愛德華德不懷好意地問道:“好了嗎,瑪波小姐?”

  瑪波小姐突然回過神來:“能再說一遍嗎?不勝感激。”

  “你發現一些相關的東西了嗎?”

  “嗅,沒有,一點兒也沒有,但我肯定已經知道你們的馬休叔叔是怎樣的一個人。就像我的叔叔亨利一樣,喜歡開玩笑。一個單身漢,很明顯的——我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年輕時受過什麼挫折?做任何事都是有條不紊的,並不喜歡被人管制——幾乎所有的單身漢都這樣。”

  查米安在瑪波小姐的身後向愛德華德做了個手勢,示意這老太太有點兒心智衰弱。

  瑪波小姐繼續饒有興趣地談論著她那已去世的叔叔亨利:“他很喜歡說兩面話,但對某些人來講雙關語簡直讓他們頭疼。一個小小的文字遊戲很可能會使人發怒。他也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人,總認為他的傭人在偷他的東西。有時他們的確偷他的東西,可並不總是。可這想法卻在他腦子裡生根了,可憐的亨利叔叔。等他快要死的時候,他又懷疑有人在他吃的東西上做手腳,最後就只吃煮雞蛋了!他還說沒有人能隔著蛋殼兒做手腳。可愛的亨利叔叔,他以前曾經是那麼的開朗——非常喜歡飯後的咖啡,他總是說:‘這咖啡太摩爾了!’就是說,你知道,他還要再來一點兒。”

  愛德華德覺得如果他再聽到一句關于亨利叔叔的話,他就一定會發瘋。

  “他也喜歡年輕人,”瑪波小姐繼續往下說,“但總喜歡逗一逗他們,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他總是把糖果袋子放到孩子們夠不著的地方。”

  查米安將什麼禮貌呀都拋到了腦後說:“我想他聽起來恐怖極了。”

  “噢,不,親愛的,只是一個老單身漢,你知道,不習慣孩子們。可他一點兒也不愚蠢,真的。他在房間裡放了很多錢,還放了一個保險櫃。他老是吹噓保險櫃是多麼的安全可靠。他這樣多話的直接後果就是一天晚上竊賊破門而入,用一種化學工具在保險櫃上切了個洞。”

  “他是自找的。”愛德華德說。

  “可保險櫃裡什麼也沒有,”瑪波小姐說,“你們看,他實際上把錢放在了別的什麼地方——夾在了書房裡有關佈道的幾本書裡,他說人們是永遠也不會看那種書的。”

  愛德華德打斷了瑪波小姐的話,興奮地說:“我說,這可是個主意,我們看過書房了嗎?”

  但查米安輕蔑地搖了搖頭:“你認為我沒想到這主意嗎:上週二我已經把所有的書都翻了一遍,那時你去了樸資茅斯。我把書從書架上取下來,一本一本地抖,可什麼也沒有。”

  愛德華德歎口氣,然後站了起來。他要盡量委婉地請這位令人失望的客人出去:“您來我們兒並盡力幫我們,您真是太好了。這是一項苦差事,我們浪費了您不少時間。不過——我會開車送您,好讓您能趕上三點三十的車。”

  “噢,”瑪波小姐說,“可我們一定要找到這筆錢,不是嗎,你千萬不要洩氣,羅西特先生。如果第一次沒有成功,那麼再來,再來。”

  “你是說你要——繼續幹下去?”

  “嚴格地說,”瑪波小姐說,“我還沒開始呢。‘首先要捉住你的兔子,——就像比頓夫人在她的烹飪書中說的那樣———本好書可是貴得嚇人;大多數食譜都是這樣開頭的:‘取一誇脫奶油和一打雞蛋。’讓我看看,我說到哪兒了?噢,對。到目前為止我們可以說已經捉住了兔子——這兔子當然是你的叔叔馬休了。現在我要做的就只剩下判斷他把錢放在哪兒了。這應當很簡單。”

  “簡單?”查米安問。

  “噢,對,親愛的。我敢肯定他把錢放在容易我的地方了。一個秘密的抽屜——這就是我的答案。”

  愛德華德冷漠他說:“你不可能把金條放在秘密抽屜裡的。”

  “對,當然不能。可我們有什麼理由確信錢已換成金條了?”

  “他過去總是說——”

  “我的叔叔亨利也總是這樣說他的保險櫃的!所以我非常懷疑那只是個掩飾而已。鑽石——現在它們可以很輕松地放在秘密抽屜裡。”

  “但我們已經檢查過了所有的秘密抽屜,我們請了一個木匠把所有的傢俱都檢查了一遍。”

  “真的嗎,親愛的?你們可真聰明。我覺得你叔叔他自己的桌子是最可能的地方。那邊靠牆的高高的寫字台是嗎?”

  “是的,我會讓你看看。”查米安說完走了過去,把桌蓋拿了下來。裡面是文件格和小的抽屜。她把中間的一扇門打了開來,用手碰了一下左手邊抽屜裡的一個彈簧,中部壁凹的底板咋的一聲向前滑去。查米安把底板抽了出來,在下麵露出一個很淺的夾層,裡面是空的。

  “這難道不是巧合?”瑪波小姐叫了出來,“亨利叔叔也有一個這樣的書桌,只是他的是核桃木的,而這個是桃花心木的。”

  “可不管怎樣,”查米安說,“你都看到了那什麼也沒有。”

  “我想,”瑪波小姐說,“你們請的木匠是一個年輕人。他並不是什麼都知道。在過去人們造藏東西的地方是非常巧妙的。有一種叫抽屜的連環套。”

  她從腦後灰白的發舍上取下一個別針,把它弄直,將尖端伸進了秘密壁凹上一個看起來像蟲子洞的小孔裡。她費了些勁兒又拉出一個小的抽屜,裡面有一捆已經褪色的信和一張折起來的紙。

  愛德華德和查米安一起抓住了這一新發現。愛德華德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那張紙,厭惡地叫了一聲就把它扔到了地上。

  “一張該死的菜譜,烤火腿?”

  查米安把那捆信打開,從中拿了一封看了看:“情書?”

  瑪波小姐卻表現出一種維多利亞式的熱情:“多有趣兒呀!這可能就是你們的叔叔一直沒有結婚的原因。”

  查米安大聲念了起來:

  “我親愛的馬休,我必須承認自打上次收到你的信,時間過得太慢了。我盡量用各種各樣的工作填滿了自己的空閒時間,並且經常自言自語能夠看到這麼多的地方我是多麼的幸運,雖然在我去美洲的時候幾乎沒想過會坐船到這麼遠的島上來!”查米安頓了一下,“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噢,夏威夷!”她繼續念道:

  “真主啊,這些土著居民仍然處於黑暗之中,他們還處於一種赤身裸體野蠻的狀態,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跳舞、游泳、用花環來打扮自己。格雷先生已改變了他們當中一部分人的宗教信仰,但這是一項吃力的工作。他和夫人已快失去信心了。我盡自己所能去鼓勵他,但我也為你能猜到的原因而經常感到憂傷,馬休。真主啊,對於一個戀愛的人來說,分離真是一種殘酷的考驗。不過你的誓言和愛意使我感到極大的安慰。現在直到永遠我的心都是你的,親愛的馬休。

                     你永遠的真愛   貝蒂·馬丁謹上。

  再者——像往常一樣,我把信寄給了我們共同的朋友馬蒂爾達·格瑞烏茲,讓她轉給你。我希望上帝會寬恕我這小小的陰謀。”

  愛德華德打了個口哨:“一個女傳教士!這就是馬休叔叔的羅曼史了。我猜不出他們為什麼沒結婚。”

  “她好像已遊遍了全世界,”查米安看了看信說,“模里西斯——各式各樣的地方,大概死於黃熱病之類的惡疾。”

  一個細小的笑聲嚇了他們一跳,瑪波小姐顯然感到有意思極了,“行了,行了,”她說,“現在想想這個。”

  她正在讀那張烤火腿的菜譜。看到他們詢問的眼神她便讀了出來:“烤火腿加菠菜。取一塊熏豬腿,用丁香填制,再撒上一層棕糖,在爐子裡用慢火烤制。上菜時再加上一圈兒菠菜泥。現在你們覺得這道菜怎麼樣?”

  “我覺得有點兒惡心。”愛德華德說。

  “不,不,實際上這是很好的一道菜——但你對整個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愛德華德激動得臉上發出了光彩:“你是說這是一種密碼——某種暗號?”他搶過了菜譜,“看這兒,查米安,很有可能是密碼,你知道!要不然就沒法解釋為什麼會把一張菜譜放在一個秘密抽屜裡了。”

  “正是這樣,”瑪波小姐說,“非常非常重要。”

  查米安說:“我知道它可能是什麼——無色墨水!讓我們給菜譜加熱一下,把電爐打開。”

  愛德華德照著辦了,可經過一番處理一點兒書寫的跡象也沒出現。

  瑪波小姐咳嗽了一聲:“我真的認為,你知道,你們把它搞得太複雜了。這麼說吧,這張菜譜可以說只是一種暗示。我想真正重要的還是這些信件。”

  “信?”

  “特別是,”瑪波小姐說,“這個簽名。”

  但愛德華德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他激動地叫了起來:“查米安,到這兒來!她是對的。你看——這些信封都有些年頭了,可這些信顯然是後來才寫的。”

  “太對了。”瑪波小姐說道。

  “他們只是經人偽造過才顯得陳舊的。我敢賭任何東西,這是馬休叔叔自己偽造的。”

  “一點兒不差。”瑪波小姐說。

  “整件事就是一個騙局,從來就沒有一個什麼女傳教士,它一定是一個暗號。”

  “我親愛的孩子們,——真的沒有必要把事情槁得這麼複雜。你們的叔叔真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只是想開開自己的小玩笑,再沒其它的目的了。”

  他們第一次全神貫注地聽瑪波小姐的話。

  “您到底是什麼意思,瑪波小姐?”杳米安問道。

  “我是說,親愛的,實際上現在錢就在你的手上。”

  查米安低頭看了看。

  查米安:“不是我們瘋了就是你瘋了。”

  “一定的,親愛的,你一定聽說過一句話意思是說一切都是胡說八道,‘我的眼睛還有貝蒂·馬丁’,難道現在這句話已過時了嗎?”

  愛德華德張大了嘴巴,眼睛直盯著手裡的信,“貝蒂·馬丁——”

  “對我來說可不是。”愛德華德說。

  “噢,當然了,”瑪波小姐說,“我敢說要不是我的曾外甥利奧耐爾,我也不會知道的。他是一個極其可愛的男孩子,而且是個集郵迷。他知道所有關於郵票的事。是他經常告訴我一些珍稀昂貴的郵票和新發現的幾枚已上市拍賣。我清楚地記得他曾提到過一枚郵票——一張一八五一年的兩分票,我記得它大概賣了二萬五千美元。想想看吧!我猜那年其它的郵票一定也是稀有而昂貴的。毫無疑問,你叔叔通過中間商買了這些郵票,並且小心翼翼地‘掩蓋蛛絲馬跡’,就像人們在偵探小說中描述的一樣。”

  愛德華德呻吟了一聲,坐下來用雙手遮住了臉。

  “你怎麼了?”查米安問。

  “沒什麼。我只是想到要不是瑪波小姐,我們可能已經像紳士一樣把這些信給燒掉了!”

  “啊,”瑪波小姐說,“這恰恰是那些喜歡開玩笑的老紳士們所預料不到的。我記得有一年的聖誕節,亨利叔叔給了一個他最喜歡的外甥女一張五鎊的鈔票作為禮物。他把鈔票夾在了聖誕卡裡,然後把卡粘在了一起,在上面寫道:‘獻上我的愛以及最美好的祝願。恐怕今年我只能送這張卡了。”

  “可憐的女孩兒對他的吝嗇感到非常的氣憤,結果把卡片扔迸火裡燒了。然後,當然了,他只好又給了她五英鎊。”

  愛德華德對亨利叔叔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瑪波小姐,”他說,“我要取一瓶香擯來,讓我們為你的亨利叔叔的健康幹一杯。”

八、奇特的玩笑

  “這就是瑪波小姐!”簡·赫利爾以這句話結束了她的介紹。

  她是一名演員,所以總有辦法使自己的話產生預期的效果。這顯然是一個高潮,一個成功的收場,她的語氣中流露出一層敬畏與喜悅。

  在簡的盡力安排下,兩個年輕人與瑪波小姐見了面。可奇怪的是那被簡吹噓了半天的人只是一位和藹可親,穿著講究的老太太。年輕人的臉上透出了不信任,他們甚至還有點兒沮喪。他們兩人長得都很好看,女孩兒叫查米安·史僑德,身材苗條,皮膚黝黑;小夥子叫愛德華德·羅西特,一頭金黃色的頭發,性情溫順,高高的個子。

  查米安首先開了口:“噢,見到您我們真是太高興了。”但分明她的眼神中透著不信任。她又以詢問的眼神飛快地瞥了簡·赫利爾一眼。

  “親愛的,”簡回答了她,“她絕對是一個奇跡。把這事兒交給她好了。我許諾過把她請來,現在我已經辦到了。”她又對瑪波小姐說:“我知道您會為他們解決問題的,對您來說這大簡單了。”

  瑪波小姐用她那透出寧靜的藍眼睛望著羅西特,“你能告訴我這是一件什麼事嗎?”

  “簡是我們的一個朋友,”查米安有些不耐煩地插話說,“愛德華德和我現在是實在沒有辦法了。簡說如果我們能來參加她的晚會,她就會給我們介紹一個人,他是——他將——他能——”

  愛德華德把話接了過去:“簡告訴我們您是一個絕對全新型的偵探,瑪波小姐。”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謙虛地說:“不,不,不!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只是像我一樣居住在村子裡,你就會對人的本性有很清楚的瞭解。不過你們真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定要把你們的問題告訴我。”

  “我恐怕它太普遍了——只是埋藏的珍寶。”愛德華德說。

  “真的嗎?這太讓人興奮了!”

  “我知道,假如是像《金銀島》描述的那樣。但我們的問題可與那個不同:既沒有用頭骨與交叉的骨頭標出藏寶地點的藏寶圖,也沒有‘向左四步,西偏北,這樣的提示。我們的問題再簡單、再清楚不過了,就是我們應該去哪兒挖寶。”

  “你們已經試過了嗎?”

  “我想我們大概已經挖了整整有兩英畝那麼大的地方了。整塊地都快變成菜園了,剛才我們還在商量是種葫蘆還是種土豆呢。”

  查米安突然說了一句:“您真的想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了,我親愛的。”

  “那我們就找個安靜的地方。過來,愛德華德。”她領路走出了這間煙霧鐐繞、異常擁擠的屋子,接著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小起居室。

  他們剛一坐下,查米安便開了口:“好了,現在聽著:這個故事是由馬休叔叔引起的。他是我們兩個的叔叔,不,應該是叔叔的叔叔的叔叔,總之他已經很大年紀了,愛德華德和我是他惟一的親人。他非常愛我們,總是說他死後要把錢全留給我們。去年三月他死了,他所有的東西都分成相等的兩份給了愛德華德和我。剛才我說的聽起來有點兒不近人情——我並不是說他應該死——實際上我們也很喜歡他。可他生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關鍵的問題在於他留下所有的東西實際上就等於什麼也沒有。老實講,這對我們兩人來說是個打擊,不是嗎,愛德華德?”

  溫順的愛德華德表示同意,“您知道,”他說,“我們是有點兒指望著它的。我的意思是,當你知道你將有很大一筆錢,你不會——嗯——全力以赴去賺錢的。我在軍隊服役,除了工資以外什麼也沒有:查米安也是身無分文。她在一家定期換演節目的劇院裡做舞臺監督——工作很有意思,她也很喜歡——但就是沒錢可賺。我們曾想過結婚,對於錢的問題我們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我們知道有一天我們會非常富有。”

  “但現在你看,我們並沒有富起來!”查米安說,“而且,安斯蒂斯——家裡的那塊土地,愛德華德和我都非常喜歡——可能不得不賣給別人。這是我們所不能忍受的!但如果我們找不到馬休叔叔的錢,我們也只有走這條路了。”

  愛德華德說話了:“你知道,查米安,我們還沒說到最關鍵的地方。”

  “那麼你說吧。”

  愛德華德轉過身去對瑪波小姐說:“事情是這樣的:您知道,馬休叔叔一天天地老了,對什麼都疑神疑鬼的,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這樣做很明智,”瑪波小姐,“他是不應該相信這邪惡的人性的。”

  “嗯,您可能是對的。不管怎樣,馬休叔叔就是這麼想的。他有一個朋友因為銀行倒閉失去了所有的積蓄,還有一個朋友被一個潛逃的律師弄得傾家蕩產,他本人也被一家詐騙公司騙了些錢去。從那以後,他就羅羅唆唆地說個沒完沒了:最明智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把錢都換成金條埋起來。”

  “啊,”瑪波小姐說,“我現在開始明白了。”

  “是的。朋友們就和他爭論,告訴他那樣做是得不到利息的,可他認為那沒關系。他說你的錢就應該‘放在床底下的盒子裡或是埋在花園裡’。這就是他的話。”

  查米安接著說下去:“他很有錢,可死的時候卻一張證券也沒留下。所以我們想他真的把錢都埋了起來。”愛德華德解釋說:“我們發現他把證券都賣了,並不斷地從銀行取出大筆大筆的現款,沒人知道他用這些錢都幹了什麼。但看起來他是照自己的准則生活的,確實買了金條並埋了起來。”,“臨死前沒說什麼嗎,留下什麼檔了嗎,沒有信嗎?”

  “這就是讓人發瘋的地方,他什麼也沒留下。他昏迷了幾天了,但在臨死之前又醒了過來。他看著我們兩個笑了——一種極其微弱的笑聲。他說:‘你們會好的,我可愛的鴿子。’然後他拍了一下眼睛——他的右眼——並對我們眨了眨眼,然後——他死了,可憐的馬休叔叔。”

  “他拍了一下眼睛。”瑪波小姐想了想說。

  愛德華德急切地說:“那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麼?它使我想起了一個阿西·魯濱的故事,在一個人的玻璃眼球裡藏了一件什麼東西。可馬休叔叔是沒有玻璃眼球的。”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不,現在我還什麼也想不出來。”

  查米安失望地說道:“簡說你能馬上告訴我們到哪兒去挖。”

  瑪波小姐笑了:“你知道,我可不是魔術師,我不認識你們的叔叔,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種人,我也不知道那房子或是那塊地。”

  查米安說:“如果你知道了又會怎樣?”

  “那就一定十分簡單了。真的,難道不是?”瑪波小姐說。

  “簡單!”查米安說,“你來安斯蒂斯看看是不是簡單!”

  她可能並不是真的想請瑪波小姐去她家,可瑪波小姐卻歡快地說:“嗯,真的,我親愛的,你真是太好了。我總盼著能有機會去尋找埋藏的寶物。”帶著一個後維多利亞式的微笑,她望著他們又加了一句,“還有對愛的好奇!”

  “你已經全看過了!”查米安說,雙手交叉著,一副可笑的模樣。

  他們剛剛觀察了一下安斯蒂斯。菜園裡溝壕縱橫;小樹林裡每一根顯要的樹木周圍都被挖了一遍;那一度平整的草坪現在也已是凹凸不平了;閣樓裡的箱子櫃子早就被翻了個底兒朝天;地下室裡舖地的旗形石板也被撬了起來;牆壁也被敲通了。他們讓瑪波小姐一件件地看了帶有秘密抽屜或可能帶有秘密抽屜的古傢俱。

  在起居室的一張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檔一一都是去世不久的馬休·史僑德留下來的。檔完好元損,查米安和愛德華德一次又一次閱讀這些賬單、請帖,還有商業信件,希望能發現一些被忽視了的線索。

  “你還能想出有什麼地方我們沒有看過嗎?”查米安滿懷希望地問道。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看起來你們已經相當仔細了,我親愛的。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可能是你們太仔細了。我總認為,你知道,人應該有個計劃。像我的朋友愛爾德里奇小姐,她有一個極好的女傭,能把舖在地上的油氈擦得晶亮,她幹活是那麼的細致,細得連浴室地板也擦得晶亮。結果當愛爾德里奇小姐從浴盆裡出來時,腳下的小墊就滑了起來,結果她摔了個仰面朝天,腿也斷了。更糟的是,由於浴室的門是鎖上的,所以花匠不得不弄來一架梯子從窗戶爬了進去——對愛爾德里奇小姐這樣一個一向行為檢點的人來說,這真是太不幸了。”

  愛德華德有些不安地四處走動。

  瑪波小姐趕緊說:“實在對不起,我說話老是跑題,但一件事總會使人聯想起另一件,有時這很有用。我想要說的就是如果我們動動腦筋想出一個可能的地方——”

  愛德華德憤怒地說:“你想一個出來,瑪波小姐。查米安和我的腦子裡現在只剩下了一片美麗的空白!”

  “親愛的,親愛的,當然了——你們都很累了,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看看這些東西。”她指了指桌上那些文件,“不過那得是在沒有任何個人隱私的情況下——我可不想讓人覺得我是一個多事婆。”

  “嗅,那沒關系,不過恐怕你什麼也不會找到的。”

  她坐在了桌邊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這堆檔。等她看完了,文件也被分門別類地放成了一堆一堆的。她雙眼盯著前方出了一會兒神。

  愛德華德不懷好意地問道:“好了嗎,瑪波小姐?”

  瑪波小姐突然回過神來:“能再說一遍嗎?不勝感激。”

  “你發現一些相關的東西了嗎?”

  “嗅,沒有,一點兒也沒有,但我肯定已經知道你們的馬休叔叔是怎樣的一個人。就像我的叔叔亨利一樣,喜歡開玩笑。一個單身漢,很明顯的——我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年輕時受過什麼挫折?做任何事都是有條不紊的,並不喜歡被人管制——幾乎所有的單身漢都這樣。”

  查米安在瑪波小姐的身後向愛德華德做了個手勢,示意這老太太有點兒心智衰弱。

  瑪波小姐繼續饒有興趣地談論著她那已去世的叔叔亨利:“他很喜歡說兩面話,但對某些人來講雙關語簡直讓他們頭疼。一個小小的文字遊戲很可能會使人發怒。他也是一個疑神疑鬼的人,總認為他的傭人在偷他的東西。有時他們的確偷他的東西,可並不總是。可這想法卻在他腦子裡生根了,可憐的亨利叔叔。等他快要死的時候,他又懷疑有人在他吃的東西上做手腳,最後就只吃煮雞蛋了!他還說沒有人能隔著蛋殼兒做手腳。可愛的亨利叔叔,他以前曾經是那麼的開朗——非常喜歡飯後的咖啡,他總是說:‘這咖啡太摩爾了!’就是說,你知道,他還要再來一點兒。”

  愛德華德覺得如果他再聽到一句關于亨利叔叔的話,他就一定會發瘋。

  “他也喜歡年輕人,”瑪波小姐繼續往下說,“但總喜歡逗一逗他們,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他總是把糖果袋子放到孩子們夠不著的地方。”

  查米安將什麼禮貌呀都拋到了腦後說:“我想他聽起來恐怖極了。”

  “噢,不,親愛的,只是一個老單身漢,你知道,不習慣孩子們。可他一點兒也不愚蠢,真的。他在房間裡放了很多錢,還放了一個保險櫃。他老是吹噓保險櫃是多麼的安全可靠。他這樣多話的直接後果就是一天晚上竊賊破門而入,用一種化學工具在保險櫃上切了個洞。”

  “他是自找的。”愛德華德說。

  “可保險櫃裡什麼也沒有,”瑪波小姐說,“你們看,他實際上把錢放在了別的什麼地方——夾在了書房裡有關佈道的幾本書裡,他說人們是永遠也不會看那種書的。”

  愛德華德打斷了瑪波小姐的話,興奮地說:“我說,這可是個主意,我們看過書房了嗎?”

  但查米安輕蔑地搖了搖頭:“你認為我沒想到這主意嗎:上週二我已經把所有的書都翻了一遍,那時你去了樸資茅斯。我把書從書架上取下來,一本一本地抖,可什麼也沒有。”

  愛德華德歎口氣,然後站了起來。他要盡量委婉地請這位令人失望的客人出去:“您來我們兒並盡力幫我們,您真是太好了。這是一項苦差事,我們浪費了您不少時間。不過——我會開車送您,好讓您能趕上三點三十的車。”

  “噢,”瑪波小姐說,“可我們一定要找到這筆錢,不是嗎,你千萬不要洩氣,羅西特先生。如果第一次沒有成功,那麼再來,再來。”

  “你是說你要——繼續幹下去?”

  “嚴格地說,”瑪波小姐說,“我還沒開始呢。‘首先要捉住你的兔子,——就像比頓夫人在她的烹飪書中說的那樣———本好書可是貴得嚇人;大多數食譜都是這樣開頭的:‘取一誇脫奶油和一打雞蛋。’讓我看看,我說到哪兒了?噢,對。到目前為止我們可以說已經捉住了兔子——這兔子當然是你的叔叔馬休了。現在我要做的就只剩下判斷他把錢放在哪兒了。這應當很簡單。”

  “簡單?”查米安問。

  “噢,對,親愛的。我敢肯定他把錢放在容易我的地方了。一個秘密的抽屜——這就是我的答案。”

  愛德華德冷漠他說:“你不可能把金條放在秘密抽屜裡的。”

  “對,當然不能。可我們有什麼理由確信錢已換成金條了?”

  “他過去總是說——”

  “我的叔叔亨利也總是這樣說他的保險櫃的!所以我非常懷疑那只是個掩飾而已。鑽石——現在它們可以很輕松地放在秘密抽屜裡。”

  “但我們已經檢查過了所有的秘密抽屜,我們請了一個木匠把所有的傢俱都檢查了一遍。”

  “真的嗎,親愛的?你們可真聰明。我覺得你叔叔他自己的桌子是最可能的地方。那邊靠牆的高高的寫字台是嗎?”

  “是的,我會讓你看看。”查米安說完走了過去,把桌蓋拿了下來。裡面是文件格和小的抽屜。她把中間的一扇門打了開來,用手碰了一下左手邊抽屜裡的一個彈簧,中部壁凹的底板咋的一聲向前滑去。查米安把底板抽了出來,在下麵露出一個很淺的夾層,裡面是空的。

  “這難道不是巧合?”瑪波小姐叫了出來,“亨利叔叔也有一個這樣的書桌,只是他的是核桃木的,而這個是桃花心木的。”

  “可不管怎樣,”查米安說,“你都看到了那什麼也沒有。”

  “我想,”瑪波小姐說,“你們請的木匠是一個年輕人。他並不是什麼都知道。在過去人們造藏東西的地方是非常巧妙的。有一種叫抽屜的連環套。”

  她從腦後灰白的發舍上取下一個別針,把它弄直,將尖端伸進了秘密壁凹上一個看起來像蟲子洞的小孔裡。她費了些勁兒又拉出一個小的抽屜,裡面有一捆已經褪色的信和一張折起來的紙。

  愛德華德和查米安一起抓住了這一新發現。愛德華德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那張紙,厭惡地叫了一聲就把它扔到了地上。

  “一張該死的菜譜,烤火腿?”

  查米安把那捆信打開,從中拿了一封看了看:“情書?”

  瑪波小姐卻表現出一種維多利亞式的熱情:“多有趣兒呀!這可能就是你們的叔叔一直沒有結婚的原因。”

  查米安大聲念了起來:

  “我親愛的馬休,我必須承認自打上次收到你的信,時間過得太慢了。我盡量用各種各樣的工作填滿了自己的空閒時間,並且經常自言自語能夠看到這麼多的地方我是多麼的幸運,雖然在我去美洲的時候幾乎沒想過會坐船到這麼遠的島上來!”查米安頓了一下,“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噢,夏威夷!”她繼續念道:

  “真主啊,這些土著居民仍然處於黑暗之中,他們還處於一種赤身裸體野蠻的狀態,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跳舞、游泳、用花環來打扮自己。格雷先生已改變了他們當中一部分人的宗教信仰,但這是一項吃力的工作。他和夫人已快失去信心了。我盡自己所能去鼓勵他,但我也為你能猜到的原因而經常感到憂傷,馬休。真主啊,對於一個戀愛的人來說,分離真是一種殘酷的考驗。不過你的誓言和愛意使我感到極大的安慰。現在直到永遠我的心都是你的,親愛的馬休。

                     你永遠的真愛   貝蒂·馬丁謹上。

  再者——像往常一樣,我把信寄給了我們共同的朋友馬蒂爾達·格瑞烏茲,讓她轉給你。我希望上帝會寬恕我這小小的陰謀。”

  愛德華德打了個口哨:“一個女傳教士!這就是馬休叔叔的羅曼史了。我猜不出他們為什麼沒結婚。”

  “她好像已遊遍了全世界,”查米安看了看信說,“模里西斯——各式各樣的地方,大概死於黃熱病之類的惡疾。”

  一個細小的笑聲嚇了他們一跳,瑪波小姐顯然感到有意思極了,“行了,行了,”她說,“現在想想這個。”

  她正在讀那張烤火腿的菜譜。看到他們詢問的眼神她便讀了出來:“烤火腿加菠菜。取一塊熏豬腿,用丁香填制,再撒上一層棕糖,在爐子裡用慢火烤制。上菜時再加上一圈兒菠菜泥。現在你們覺得這道菜怎麼樣?”

  “我覺得有點兒惡心。”愛德華德說。

  “不,不,實際上這是很好的一道菜——但你對整個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愛德華德激動得臉上發出了光彩:“你是說這是一種密碼——某種暗號?”他搶過了菜譜,“看這兒,查米安,很有可能是密碼,你知道!要不然就沒法解釋為什麼會把一張菜譜放在一個秘密抽屜裡了。”

  “正是這樣,”瑪波小姐說,“非常非常重要。”

  查米安說:“我知道它可能是什麼——無色墨水!讓我們給菜譜加熱一下,把電爐打開。”

  愛德華德照著辦了,可經過一番處理一點兒書寫的跡象也沒出現。

  瑪波小姐咳嗽了一聲:“我真的認為,你知道,你們把它搞得太複雜了。這麼說吧,這張菜譜可以說只是一種暗示。我想真正重要的還是這些信件。”

  “信?”

  “特別是,”瑪波小姐說,“這個簽名。”

  但愛德華德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他激動地叫了起來:“查米安,到這兒來!她是對的。你看——這些信封都有些年頭了,可這些信顯然是後來才寫的。”

  “太對了。”瑪波小姐說道。

  “他們只是經人偽造過才顯得陳舊的。我敢賭任何東西,這是馬休叔叔自己偽造的。”

  “一點兒不差。”瑪波小姐說。

  “整件事就是一個騙局,從來就沒有一個什麼女傳教士,它一定是一個暗號。”

  “我親愛的孩子們,——真的沒有必要把事情槁得這麼複雜。你們的叔叔真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只是想開開自己的小玩笑,再沒其它的目的了。”

  他們第一次全神貫注地聽瑪波小姐的話。

  “您到底是什麼意思,瑪波小姐?”杳米安問道。

  “我是說,親愛的,實際上現在錢就在你的手上。”

  查米安低頭看了看。

  查米安:“不是我們瘋了就是你瘋了。”

  “一定的,親愛的,你一定聽說過一句話意思是說一切都是胡說八道,‘我的眼睛還有貝蒂·馬丁’,難道現在這句話已過時了嗎?”

  愛德華德張大了嘴巴,眼睛直盯著手裡的信,“貝蒂·馬丁——”

  “對我來說可不是。”愛德華德說。

  “噢,當然了,”瑪波小姐說,“我敢說要不是我的曾外甥利奧耐爾,我也不會知道的。他是一個極其可愛的男孩子,而且是個集郵迷。他知道所有關於郵票的事。是他經常告訴我一些珍稀昂貴的郵票和新發現的幾枚已上市拍賣。我清楚地記得他曾提到過一枚郵票——一張一八五一年的兩分票,我記得它大概賣了二萬五千美元。想想看吧!我猜那年其它的郵票一定也是稀有而昂貴的。毫無疑問,你叔叔通過中間商買了這些郵票,並且小心翼翼地‘掩蓋蛛絲馬跡’,就像人們在偵探小說中描述的一樣。”

  愛德華德呻吟了一聲,坐下來用雙手遮住了臉。

  “你怎麼了?”查米安問。

  “沒什麼。我只是想到要不是瑪波小姐,我們可能已經像紳士一樣把這些信給燒掉了!”

  “啊,”瑪波小姐說,“這恰恰是那些喜歡開玩笑的老紳士們所預料不到的。我記得有一年的聖誕節,亨利叔叔給了一個他最喜歡的外甥女一張五鎊的鈔票作為禮物。他把鈔票夾在了聖誕卡裡,然後把卡粘在了一起,在上面寫道:‘獻上我的愛以及最美好的祝願。恐怕今年我只能送這張卡了。”

  “可憐的女孩兒對他的吝嗇感到非常的氣憤,結果把卡片扔迸火裡燒了。然後,當然了,他只好又給了她五英鎊。”

  愛德華德對亨利叔叔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瑪波小姐,”他說,“我要取一瓶香擯來,讓我們為你的亨利叔叔的健康幹一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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