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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俱樂部謀殺案/死亡草/十三個難題 The Thirteen Problems/The Tuesday Club Murder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星期二晚間俱樂部

  “不解之謎。”

  雷蒙德·韋思特吐出一圈煙雲,用一種自我欣賞,不緊不慢的腔調重複道:

  “不解之謎呀。”

  他很滿意地環顧著四周。這房子已經有些年頭了,屋頂的房梁已經變黑。房間裡陳設著屬於那個年代的傢俱,做工考究。雷蒙德·韋斯特露出了贊許的目光。作為一名作家,他喜歡完美。他在簡姑姑的房間裡總能找到那種舒適的感覺,因為她把房間佈置得很有個性。他一眼望過去,她直直地坐在壁爐邊祖父留下來的那把椅子上。瑪波小姐穿了件黑色的錦緞禮服,腰束得很緊,梅希林花邊沿著裙子的下擺像瀑布般地垂下。她沒戴黑色的露指手套,卻在盤起的雪白的頭發上戴了頂有花邊的黑帽子。她手裡正在編織一種白色的,軟軟的羊絨織物,並用她那上帝恩賜的藍眼睛慈愛地審視著她的侄子以及她侄子的朋友們。目光中帶一絲淺淺的喜悅。她的視線首先停留在雷蒙德身上,他溫文爾雅,有些靦腆。然後是喬伊斯·雷蒙皮埃爾,她是位畫家,頭發剪得短短的,有一雙奇特的淡褐中帶綠色的眼睛。最後是那位很注意修飾的亨利·克利瑟林爵士。屋裡還有另外兩個人:彭德博士,教區年長的牧師;派翠克先生,一位律師,身材癟乾瘦小,戴副眼睛,看人看東西的時候,不是穿過鏡片,而是從鏡架上去看。瑪波小姐只花了一會兒的功夫來觀察這些客人,很快地,她嘴角帶著微笑,又繼續她手中的活兒。

  派翠克乾咳了幾聲,通常,這是他要講話的前奏。

  “雷蒙德,你說什麼?不解之謎,啊?怎麼回事?”

  “不會有什麼的,”喬伊斯·雷蒙皮埃爾說,“雷蒙德只是喜歡自己說這幾個字時的聲音而已。”

  雷蒙德·韋斯特向她投去責備的眼光,而她卻笑著把頭轉向後面。

  “他在故弄玄虛。瑪波小姐,你肯定同意我的觀點,對吧?”她問道。

  瑪波小姐朝她友好地笑了笑,並不作回答。

  “生活本身就是一個解不開的謎。”牧師輕聲說道。

  雷蒙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一個很沖動的手勢扔掉煙頭。

  “那不是我要說的,我不是在談哲學問題,我是在說一件令人費解的真實的事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找到答案。”

  瑪波小姐說:“我也有一件你所說的那種怪事要告訴你們。卡羅爾斯太太昨天早上就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在埃裡特商店買了半品脫的精選蝦,隨後又去了另外兩家商店,等她到家的時候,她發現蝦不見了。她返回她去過的那兩家店去找,可蝦卻沒了蹤影,真是奇怪。”

  “一件值得懷疑的事情。”亨利·克利瑟林嘟噥著。

  瑪波小姐接著說:“當然了,可能有好多種解釋。”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兩頰由於激動微微有些泛紅,“比如,有人——”

  “我親愛的姑姑,”雷蒙德覺得很好笑,忍不住打斷她道:“我當然不是講那種發生在鄉下的小事情。我是在說謀殺案,而謀殺者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案子如果亨利爵士有興致的話,也許能為我們道出一二來的。”

  “啊,不,不,過獎了,”亨利爵士謙虛地說,“我也不是很內行。”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是大倫敦警察局的前任局長。

  喬伊斯·雷蒙皮埃爾說:“好多謀殺案員警都沒有能破案。”

  “我相信,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派翠克說。

  雷蒙德·韋斯特說:“我老在想,要具備什麼樣的智慧才能成功地解開這些迷團呢?人們都認為,想像力的缺乏延緩了員警調查的進展。”

  “那是外行人的觀點。”亨利爵士乾巴巴地說道。

  “你們需要一個委員會來作出裁決。”喬伊斯笑著說,“因為心理學和想像力是作家們的專利……”

  她帶著嘲弄的口吻,向雷蒙德點了點頭,認真地繼續道:“寫作的藝術就在於它能讓你洞察人的本性,作家能透視其他人容易忽略的動機。”她說這話時聲音不高。

  “我知道,親愛的,”瑪波小姐輕聲應道,“你的書很精彩,但你真的認為,人人都像你書中塑造的人物那樣鬱鬱寡歡嗎?”

  “親愛的姑姑。”雷蒙德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守著你的信仰吧!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冒犯了它的話,上帝寬恕我。”

  “我是說,”瑪波小姐解釋道,微微皺著眉頭,數著編織物的針數,“在我看來,大多數的人既不好也不壞,只是,你也知道,有些湖塗罷了。”

  派翠克再一次乾咳了幾聲。

  “雷蒙德,”他說,“難道你不認為你太看重想像力了嗎?我們這些門外漢都非常清楚,想像力是一種很危險的東西。不帶任何偏見地去看待每一個事件,找出證據,進而加以處理,對我來說,那才是獲得真相的惟一符合邏輯的方法。我應該說,就我的經驗而言,那是惟一獲得成功的方法。”

  “胡扯!”喬伊斯叫道,氣得把頭不停地向後仰,“我敢打賭,這回你輸定了。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我們女人有被你們男人所忽略的第六感覺。我不僅僅是個女人,我還是位藝術家,我能看到你所不能看到的東西。還有,作為一位藝術家我在不同的人群,不同的環境中體驗過生活,我瞭解那些瑪波小姐也不瞭解的生活。”

  瑪波小姐說:“親愛的,我並不瞭解那些發生在鄉村裡的所有的不幸。”

  “我能插一句嗎?”彭德博士笑著問,“我知道,貶損牧師在當今是一種時尚,但我們牧師用耳傾聽,我們瞭解人性的另一面。對外面的世界來說,這一面至今仍是一個未啟封的秘密。”

  “好!”喬伊斯說,“我看我們都是我們各自職業的代言人。既然我們聚在了一起,何不成立一個俱樂部,每個禮拜聚一次,每個人輪流講述一個自己親身經歷的謎,當然自己要有謎底。讓我看看,我們一共有多少人,一、二、三、四、五,我們一共六個人。”

  “親愛的,你把我給忘記了。”瑪波小姐說,笑得很燦爛。

  喬伊斯一時語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她說:

  “那太好了,瑪波小姐,我還以為你沒興趣呢。”

  “那一定會很有趣,”瑪波小姐說,“尤其是有這麼多睿智的先生參加。恐怕我不如各位那麼聰明,但這些年一直住在聖瑪麗米德,使我有機會洞察人性。”

  “我肯定,你的加盟一定會很有價值。”亨利殷勤地說。

  “那麼從誰開始呢?”喬伊斯說。

  彭德博士接道:“這根本就不成問題,既然我們有幸與像亨利爵士這樣的傑出人物聚在一起……”

  他停下來,向亨利爵士所在的方向恭敬地點了點頭。隨後是一陣沉默,終于亨利爵士歎了口氣,兩腿交叉著放好,開始了他的故事。

  “對於我來說,要挑一個正好是大家喜歡聽的,確實有些難度,但既然大家這麼定了,我剛好有一個適合現在這種場合敘述的案子。也許你們曾聽說過這案子,一年前的報紙登過,但因找不到謎底,曾被擱置起來,碰巧,幾天前,我掌握了答案。”

  “事情的經過非常簡單,三個人同桌共進晚餐,桌上除了別的東西外,還有罐裝的大螯蝦。夜裡三個都病了,一個醫生趕來急救,兩人恢復了健康,而第三個人卻死了。”

  “啊!”雷蒙德附和著。

  “正如我所說的,事情很簡單,死因是由食物中毒引起的,許多跡象表明了這一點,死者隨後就下葬了,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瑪波小姐點點頭。

  “我想,總該有個說法,”她說,“任何事情都是這樣的。”

  “現在我來描述這起悲劇的人物,我把那丈夫和妻子暫且稱作瓊斯先生和瓊斯太太,還有一位是瓊斯太太的陪伴克拉克小姐。瓊斯先生是一家化工製造公司的推銷員。五十多歲,穿著華麗,但很粗俗;他妻子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克拉克小姐已到花甲之年,胖胖的,一副樂天知命的樣子,笑容可掬。你們也許會說,這幾個人平淡得讓人覺得趣味索然。

  “然而,麻煩以一種很奇怪的方式出現了。就在出事的前一晚,瓊斯先生在伯明罕的一家旅館留宿。碰巧那天旅館調換信箋紙,女服務員閒著無聊,就以設法讀出舊的信紙上留下的字跡來打發時光。瓊斯先生頭天晚上剛好寫過一封信。因此,信紙上留下了一些字痕。幾天以後,報紙上刊登了瓊斯太太因食物中毒死亡的消息。女服務員就把她從信紙上辨認出來的那些字告訴她的同伴們——‘全部有賴于我妻子……當她死後,我將幾百……幾千……’

  “大家可能仍記得近來一宗有關丈夫毒死妻子的案件。只消星星之火就能點燃起這些服務員們的想像力:瓊斯先生想弄掉她的妻子,然後繼承幾百……幾千英鎊。碰巧了,那些女服務員中有一個剛好有親戚住在瓊斯一家住的小鎮上。她寫信告訴了他們她所知道的一切,他們又回信告訴她說,好像瓊斯先生傾情于當地一個醫生的女兒,她長得很漂亮,三十三歲。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們向內政部長請願,舉報信像雪片一樣飛到倫敦警察局,指控瓊斯先生謀殺了他妻子。我們一直認為在這些閒言碎語後面一定有點什麼,不管怎樣,為了平息這些謠言,當局准備開棺驗屍。這是由公眾毫無根據的懷疑而立案的案例之一,而事實卻驚人地證實了他們的懷疑是正確的。屍體解剖證明瞭已故的瓊斯太太是因砒霜中毒死亡的。於是,倫敦警察局和地方員警聯手調查,是誰下的毒,怎樣下的。”

  “啊哈!”喬伊斯說,“我喜歡這個,這是個真正的素材。”

  “第一嫌疑犯自然是她丈夫,他可從妻子的死亡中得到好處,雖不像女服務員想像的那麼多,但有據可查的是八千鎊。他不是一個有錢的人,除了每月掙的外,再沒有別的進賬,況且他還是一個喜好在女人堆裡混的男人。有關他與醫生女兒的誹聞,我們做了細致的調查。然而,事情卻很清楚,他們曾有過純友誼的關系,出事前的兩個月,他們突然鬧崩了。從那以後,似乎就沒再見過面。而那位老醫生,是一個從不對人生疑的正人君子,當他聽到屍體解剖報告時大吃一驚。三個人食物中毒的那天半夜,是他被喚去給三個人診治的。他一到瓊斯家,就立即發現瓊斯太太的情況很嚴重。馬上叫人到他的診所去取麻醉藥丸,以減輕她的痛苦。盡管醫生作了這些努力,她還是死了。他從未懷疑過,他有什麼處理不當的地方。他認為她的死是因為誤食了某種有肉毒的食物引起的。那天晚餐吃的是罐裝大蝦、沙拉、蛋糕、麵包以及乳酪。不巧的是罐裝大蝦一點沒剩下,全被吃光了,連罐子都給扔了。於是他去問那年輕的女廚,她慌了神,不停地哭,十分不安,他發現這女廚根本無法直接回答問題,只會一遍一遍地說,她發誓,那罐頭一點沒鼓起來,那蝦沒變質。

  “這就是我們瞭解到的全部情況,假設瓊斯先生想給他妻子下毒的話,很顯然,他不能在晚餐中做手腳,因為三個人都吃了同樣的食物。再者,瓊斯是那天晚餐都已擺上桌子的時候才從伯明罕趕回來的,所以他不可能事先在食物中搞鬼。”

  “那麼那個陪伴呢?”喬伊斯問道,“那個滿臉堆笑的胖女人呢?”

  亨利爵士點點頭。

  “我沒有忘記克拉克小姐,我向你們保證。但令人費解的是,她的動機是什麼呢?瓊斯太太沒有給她留下任何遺產,而她主人的死只會把她置於失業的境地。”

  “這樣的話,應該把她排除在外。”喬伊斯沉思道。

  “現在我的一個調查員發現了一個很關鍵的事實,”亨利爵士繼續道,“那天晚飯後,瓊斯先生曾下樓去過廚房,他太太說不太舒服,想喝一碗玉米粥,他在廚房等著,直到女廚葛萊蒂絲·林奇把玉米粥煮好,他親自端上樓去給他的妻子。我覺得,這可能是這個案子的‘案眼’。”

  律師點了點頭。

  “動機,”他說,把指間的煙頭彈了出去,“再加上機會,作為一個化工廠的推銷員,弄點毒藥不是什麼難事。”

  “一個歹徒。”牧師說。

  雷蒙德·韋斯特盯著亨利先生說:“這裡面一定有蹊蹺。你們為什麼不把他抓起來呢?”

  亨利爵士只是苦笑。

  “那正是案子讓人傷神的地方,迄今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然而我們卻碰到了麻煩。瓊斯至今尚未被捕,是因為在審問克拉克小姐時她告訴我們,瓊斯太太並沒有喝那碗玉米粥,是她喝的。”

  “是的,好像到瓊斯太太房間是她的習慣。她到主人房間的時候,她正坐在床上,那碗玉米粥就在她邊上。”

  “太太說:‘米莉,我覺得不太舒服,把我扶起來。我想可能是因為今晚吃了蝦的緣故。我叫阿爾貝特給我端了碗粥上來,但現在我一點兒也不想吃了。’

  “‘太可惜了,’克拉克小姐說,‘這粥做得很好,沒有結塊。葛萊蒂絲確實是一個好廚子。現今的女孩子很少能像她這樣煮出這麼好的粥,我都眼饞了。連我都覺得肚子餓了。’”

  “‘你又在幹蠢事了。’瓊斯太太說。”

  “我得說明一下。”亨利爵士說,“克拉克因為太胖正在節食減肥。”

  “‘米莉,你這樣節食可不好,真的。’瓊斯太太勸道,“如果主讓你胖,你是無法改變的,喝下那碗粥吧,它比世上任何東西對你都有好處。’

  “克拉克小姐一口氣喝完了那碗粥。你們瞧,這就完全否定了丈夫是殺人犯的推測。關於信紙上的那些字,他毫不費勁地解釋說,那信是給他弟弟的回信,他那在澳洲的弟弟向他借錢。他在信中告訴他弟弟,他們家的財權在他妻子手上,除非妻子去逝後,他才能控制財權。如果有可能的話,那時他會接濟他的,他很抱歉現在不能幫他,同時也告慰他說,這個世界上有數以百計、千計的人同他一樣處在貧困中。”

  “這樣說來這案子就沒有線索了?”彭德博士問。

  “案子的線索到此就斷了,”亨利爵士小聲說,“我們不能逮捕瓊斯先生,因為沒有證據。”

  一陣沉默。還是喬伊斯打破了沉默,她說:“完了?就沒辦法了?”

  “去年案子的調查到這一步就進行不下去了。現在這宗疑案的答案在倫敦警察局手中,過兩三天,你們就能從報紙上知道結果的。”

  “最終的答案,”喬伊斯若有所思地說,“我們每個人考慮五分鐘,然後再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

  雷蒙德·韋斯特點點頭,以示贊同,看著手腕上的表,五分鐘到了,他朝彭德博士望過去。

  “你先講好嗎?”他說。

  老頭搖著頭說:“我承認,我完全給弄糊塗了。我總覺得那丈夫有罪,但我想像不出他是怎麼幹的,我猜,他一定是以某種方式給他妻子下了毒,只不過是沒被發現罷了。同樣,我也想像不出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以後,這案子如今是怎樣真相大白的。”

  “喬伊斯,你呢?”

  “那陪伴,”喬伊斯堅決地說,“完全有可能是她。我們怎麼會知道她的動機呢?興許是因為她既老又醜也不排除她暗戀著瓊斯先生。想想吧,作為一個陪伴,不得不壓抑自己,把自己包起來。有一天她忍無可忍的時候就會爆發出來。她殺了她的主人,也許就是她把砒霜放進碗裡,她說是她喝了那粥,完全是編造的故事,她在撒謊。”

  “派翠克,你有何高見?”

  律師頗為職業化地把手指叉在一起:“很難作出判斷,就目前的證據,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總得說點什麼吧?派翠克先生,”喬伊斯說,“你也許無法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斷,但也得遵守我們的遊戲規則呀!”

  “就證據而言,沒什麼好說的。”派翠克說,“在我的辦案生涯中,我碰到過許多類似的案子,都是丈夫有罪。使大家看不清事實真相的惟一解釋,是由於某種原因克拉克小姐故意掩護瓊斯先生,也許是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于金錢方面的協議吧。他估計自己會被懷疑,而她,看到有一個富足的前程在等著她,就同意編造一個喝了那碗粥的故事。他則在私下裡給她相當數量的錢,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案子就太不尋常了,太少見了。”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雷蒙德說,“在這個案件中,你忘了一個最重要的事實——醫生的女兒。我來告訴你我對這個案件的看法。那罐裝的大蝦是壞的,它是引起中毒的東西。醫生被請了來,他發現瓊斯太太的症狀最嚴重,因為她比別人吃得多,然後,他派人去他的診所取麻醉藥丸。這些亨利爵士在前面已告訴過我們,不是大夫他自己親自去的,那麼誰會把藥丸給去取藥的人呢?當然是大夫的女兒。平時都是她為她父親發藥,她愛著瓊斯先生,這時候,她人性中所有陰險惡毒的一面都顯露了。她知道使他獲得自由的機會就掌握在她手中,在她給的藥丸中含有砒霜,這就是我的結論。”

  “亨利爵士,現在你該告訴我們謎底了吧?”喬伊斯迫不及待地說。

  “等一會兒,”亨利說,“瑪波小姐還沒有說話呢。”

  瑪波小姐黯然地搖了搖頭。

  “噢!噢,”她說,“我又掉了一針,這故事太有味道了,一個悲慘的故事,一個非常悲慘的案件。它讓我想起了住在山上的老哈格雷夫斯先生,他的妻子從沒有懷疑過他,直到他死後,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一個與他生活了很久的女人。他與這個女人生了五個孩子,這女人曾經做過他們家的管家,哈格雷夫斯太太常說,這女人還真不錯,完全可以把家務料理得很好。每天如此,當然除了星期五。後來,哈格雷夫斯先生把她安置在附近的一個小鎮上,他依然擔當教區委員,每禮拜日照常分發聖餐。”

  “親愛的簡姑姑,”雷蒙德有些不耐煩地說,“哈格雷夫斯先生的死與這個案子有什麼關系呢?”

  “這案子一開始就讓我想起了這件事。”瑪波小姐說,“事情是如此相似,難道不是嗎?我猜那女孩招供了,亨利爵士,你知道的謎底正是這樣,對嗎?”

  “哪個女孩?”雷蒙德問,“我親愛的姑姑,你在說些什麼呢?”

  “那苦命的孩子,葛萊蒂絲·林奇,就是醫生盤問她時顯得非常緊張的那個女孩。唉!可憐的東西,我真希望給那可惡的瓊斯上絞刑。他慫恿那女傭人成了謀殺犯。我想他們也會把她吊死的,真可憐啊!”

  “我認為,瑪波小姐,你可能有些弄擰了。”派翠克說。

  瑪波小姐固執地搖著頭,望著亨利爵士。

  “我是對了還是錯了?我覺得非常清楚。那些撒在蛋糕上的小蜜餞,那蛋糕……我認為,誰也不該忽略這些。”

  “那些小蜜餞(原文hundreds and thousands有兩種含義,一種是幾百、幾千。另—種是指撒在蛋糕上的小蜜餞。這幾個字出現在信紙上時其他人都按第一種含義去理解它,只有瑪波小姐取了第二意。——譯注。),那蛋糕怎麼了?”雷蒙德叫道。

  他姑姑轉向他,說:“廚師們總愛在蛋糕上放些小蜜餞。親愛的,一些粉紅色的,白色的甜玩意兒。我一聽到他們那天晚餐吃了蛋糕,做丈夫的曾給某人寫過小蜜餞之類的話,我就很自然地把兩件事聯系起來,砒霜放在這些小蜜餞裡面。他把毒藥給了那女傭,並讓她把下了毒的蜜餞撒在蛋糕上。”

  “但這不可能,”喬伊斯馬上說,“他們都吃了那蛋糕。”

  “噢,不。”瑪波小姐說,“那胖女人在節食減肥,還記得嗎?如果你在減肥的話,你是絕不吃蛋糕這類甜食的。我料想瓊斯先生定是把那些蜜餞刮下來,放在盤子一邊。好一個絕妙的主意!就是太殘忍了。”

  大家的眼光都落在了亨利爵士身上。

  “真是件難以理解的事情,”他慢吞吞地說道,“可瑪波小姐碰巧發現了真相。瓊斯讓林奇懷了孕,就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她陷入了絕望之中。他想擺脫他妻子,他答應她,如果他妻子死的話,他就娶她。他把蜜餞混上砒霜後交給了她,並告訴她怎麼用。可事成之後他卻撇下她,另謀新歡去了。林奇上禮拜剛死,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臨死前,她供出了真相。”

  好一會兒的沉默之後,雷蒙德說:

  “好吧,姑姑,有一個問題,我想不出來你是怎麼猜測出真相的,真是邪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廚房的小傭人會與這案子有關。”

  “噢,不,親愛的。”瑪波小姐說,“只是你對生活的瞭解不如我多罷了,像瓊斯那種粗俗的色鬼,我一聽到有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在他家裡,就相信他是不會放過她的。這非常不幸,令人痛心,這樣的事情不是談話的好題目。我難以形容哈格雷夫斯太太所受到的打擊,那團疑雲當時在村裡整整縈繞了九天呀。”

第二章 阿斯塔特神壇

  (阿斯塔特是古閃米特人神話中主管生育和愛情的女神。也譯作“亞斯他錄”。迦南宗教的大女神之一。也用來稱迦南地區的一般女神。以色列定居迦南後,敬拜者頗多,甚至把她當作耶和華的配偶.並在耶路撒冷築起了祭壇。《聖經》中視此為上帝的最大背叛。——譯注。)

  “那麼,現在,彭德博士,你給我們講點什麼呢?”

  這位老牧師很有禮貌地笑了笑。

  “我的一生都是在僻靜的小地方度過的,”他說,“像我這樣的人,生活中很少有什麼特別的經歷,不過,年輕的時候,倒是目睹了一次奇怪的、悲劇性的事件。”

  “哦?”喬伊斯·雷蒙皮埃爾以一種鼓勵他說下去的口吻說道。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件事,”牧師繼續說,“它深深地刻印在我腦海裡,就是今天,只要我把記憶的閘門掀開一條小縫,就又能看見那個被刺死的人,上帝也沒能幫了他,那種恐懼、戰栗的感覺頓時會向我襲來。”

  “你讓我毛骨悚然,彭德。”亨利爵士抱怨道。

  其他的人也附和道:“是的,的確如此。”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笑話那些動不動就用‘氣氛’一詞的人了。在這個世上,總有那麼些地方充斥、浸透著善良的或邪惡的魔力,讓人無法規避。”

  “那幢房子,拉切斯家的,真是一座風水不好的房子。”瑪波小姐說,“在那幢房子裡,老史密斯一家的錢全都不見了,他們不得不撤走。然後是卡斯萊克一家住進去,約翰尼·卡斯萊克又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斷了一條腿,卡斯萊克太太因為健康原因不得不到法國南方去療養。現在布登先生入主這座房子,可我聽說他剛搬進去就要動手術。”

  “這類事情老是給抹上一層迷信的色彩,”派翠克說,“這些毫無根據的臆說,給房主帶來許多名譽上的損害和經濟上的損失。”

  “我就知道一兩個這樣的鬼,他們都很厲害。”亨利爵士邊說邊抿著嘴笑。

  “嘿,各位,我想,我們應該讓彭德博士把他的故事講完。”雷蒙德說,

  喬伊斯站起來,把兩盞燈都關掉,只剩下壁爐裡的那膛火,火光搖曳不定。

  “氣氛,”她說,“好了,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

  彭德博士朝她笑笑,靠在椅背上,取下他的夾鼻眼鏡,用一種緩緩的語氣追憶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知道達特穆爾高原,我要講的故事就發生在達特穆爾的邊沿上,這是一處迷人的地產,盡管它在市場上幾年都沒賣出去。冬天的情境興許有點蕭瑟,然而它周圍有著奇特的自然景觀,風景依然非常優美。一個叫海頓,裡查德·海頓的爵士買下了這處地產。我在大學期間就認識他了,雖然我們已有好些年不見面,但我們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一天,我很高興接到他的邀請,約我到他的‘寂靜的小樹林’去,這是他給那地方取的名字。

  “那是一次小範圍的家庭聚會,有海頓爵士自己,他的堂弟埃利奧特·海頓;曼納林女勳爵帶著一位面色蒼白不起眼的女兒,叫維奧萊特;羅傑斯上校和夫人,這對夫婦酷愛騎射,臉曬得黑黑的,他們的全部生活就是馬和捕獵;還有一位年輕人西蒙茲醫生以及戴安娜·阿什利小姐。有關戴安娜小姐我倒有所耳聞,她的照片刊登在報紙的社會專欄上,是社交忙季中大名鼎鼎的美人。她確實很有魅力,高高的個子,黑頭發,奶油色的皮膚光滑如絲,半開半合的黑眼睛斜斜地嵌在臉上,給她的外貌平添了一種神秘的可愛的東方色彩,她還有一副好聽的嗓子,音色較低,悅耳如鈴。

  “我很快就發現我朋友裡查德·海頓完全被戴安娜吸引住了。而且,我猜,這個聚會是為她安排的,至於她本人的感覺我不得而知。她由著性子,反復無常。今天只跟裡查德說話,旁若無人,明天又會青睞他的堂弟埃利奧特,好像裡查德不存在似的;然後她又會把那迷人的笑送給那位安靜的靦腆的西蒙茲醫生。

  “我到的第二天早上,主人領我們參觀他的‘小樹林’。這房子本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是用德文郡產的花崗岩建造的,非常牢固,經受住了時間和風吹雨打的考驗,沒有一點兒浪漫色彩,卻很舒適。透過窗戶一眼望出去,達特穆爾高原盡收眼底,連綿不斷的山崗,裸露著被歲月洗刷過的岩石。

  “在離我們最近的斜坡上,有一片石頭的斷垣殘壁,呈環形狀,屬於石器時代晚期遺跡。最近,在另一個小山丘上剛發掘出一座古墓,裡面有許多青銅器,海頓就是喜歡文物,談起這些時眉飛色舞。他說,‘這塊不尋常的地方有著特別豐富的古代遺跡。新石器時代的居民,德魯伊德,羅馬甚至早期腓尼基人的遺址在這兒也能找到。’

  “‘然而,最有趣的還是我們現在腳下的這塊地方,你們都知道,我管它叫“寂靜的小樹林”,不難看出這名字的來源。’

  “他用手指著,接著說道:‘那邊那一部分全是岩石,有一片石南屬植物和歐洲蕨,但離這房子一百碼的地方,有一片濃密的小樹林。’

  “‘那是遠古時代留下來的。’海頓說,‘那些樹曾經死過,現在這些是重栽的,但總體上還是保持了原貌,也許是腓尼基人住在這兒的時候,照管過這片林子。’

  “我們都跟著他,一走進小樹林,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向我襲來。林子裡死一般地寂靜,樹上似乎連鳥巢都沒有,漫溢著荒涼和恐怖。我發現海頓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看著我。

  “‘對這地方有什麼感覺,彭德?’他問道,‘是反感還是不自在?’

  “‘我不太喜歡這兒。’我毫無表情地說道。

  “‘你應該是最有發言權的,這地方是你們的宗教裡古代敵人的一個要塞,阿斯塔特小樹林啊。’

  “‘阿斯塔特?’

  “‘阿斯塔特,伊師塔(伊師塔:巴比倫和亞述神話中司愛情、生育及戰爭的女神。——譯注。),阿什脫雷思(阿什脫雷思:古代腓尼基的敘利亞主管愛情與生殖的女神。——譯注。)或者還有什麼別的名字。我喜歡腓尼基人的叫法,阿斯塔特,我相信在這坐落於哭牆北面的鄉間裡,肯定有人知道阿斯塔特的故事。我沒法證明這一點,但我寧肯相信這兒才是真正的阿斯塔特小樹林的所在地。就是在這兒,這片稠密的樹林裡舉行了那神聖的儀式。’

  “‘神聖的儀式?’戴安娜小聲地說,帶著一種恍恍惚惚的眼神看著遠方,‘是一種什麼樣的儀式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根據各種傳說來看,也沒什麼特別神聖的東西,不過是一些莽漢的聚會而已,’羅傑斯上校說,發出一陣毫無意義的空洞的笑聲。

  “海頓絲毫也不理會他。

  “‘在這樹林的中央應該有一座神壇,我沒法證明這一點,但直覺告訴我這林子中央有一座神壇。’

  “這時,我們來到了樹林中的一小塊空地,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座石頭建築,顯然不是避暑別墅。戴安娜好奇地望著海頓。

  “‘我把它叫做聖壇!’他說,‘它就是阿斯塔特聖壇。’“他帶著我們走上廢墟,裡面有一根烏木柱子,柱子上有一幅圖像,畫的是一個女人握著新月狀的尖鉤坐在獅子身上。

  “‘腓尼基人的阿斯塔特,’海頓說,‘月亮女神。’

  “‘月亮女神!’戴安娜叫道,‘啊,讓我們今晚來一次野外祭祀,我們每個人都化裝,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們都來這裡,舉行一次阿斯塔特的儀式。’

  “我做了一個很突然的動作,埃利奧特·海頓——裡查德·海頓的堂弟馬上轉過身來對我說:

  “‘你不喜歡所有這一切,對吧,牧師?’

  “‘是的,’我小聲說,‘我不喜歡。’

  “他奇怪地看著我,繼續說:‘這只是一些夢囈,狄克怎麼會知道,這就是真正的神壇的所在地呢?想像罷了,他就喜歡弄些小把戲,再說了,如果它是……’

  “‘如果它是什麼?’

  “‘得了,’他很尷尬地笑了笑,‘作為一個牧師,你總不至於相信他的那些胡說八道吧!’

  “‘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都結束了。’

  “‘這可說不定,’我若有所思地說。‘我不屬于那種對周圍的環境和氣氛很敏感的人,但從我一走進這片密林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被一種奇怪的、可怕的、罪惡的氣氛籠罩著。’”

  “他心神不定地扭頭從他自己的肩頭望出去。

  “‘是的,’他說,‘是有點古怪,我明白你的意思。都是我們的想像讓我們產生了那種感覺,你說呢?西蒙茲?’

  “一兩分鐘的沉默之後,大夫才慢吞吞地回答說:‘我不喜歡這兒,我說不出所以然,反正就是不喜歡。

  “就在這時候,維奧萊特·曼納林朝我跑來。

  “‘我恨這地方,’她叫道,‘我恨這地方,我們離開這兒吧!’

  “我們開始往回走,其他人跟在我們後面,只有戴安娜遲遲不動。我轉過頭去,看見她正站在聖壇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面的那幅圖像。

  “那天的天氣格外熱,也特別美,大家很樂意地采納了戴安娜的建議,晚上開個化裝舞會。於是,隨著笑聲和竊竊私語聲,准備工作悄悄地進行著。當我們都打扮好了去進晚餐時,當然免不了一場鬧哄哄的喝彩聲。羅吉斯先生和太太打扮成新石器時代的狩獵者,難怪壁爐前的那塊小地毯忽然不見了。裡查德·海頓把他自己稱作腓尼基的航海者,他堂弟裝扮成綠林頭子,西蒙茲大夫成了一個廚師,曼納林女勳爵扮成一位醫院的護士,她女兒把自己打扮成切爾凱西亞的奴隸。我則把自己裝扮成一位修道士。戴安娜·阿什利最後一個下來,她令我們大失所望,只穿了一套化裝舞會常見的那種帶有面具、帽子的黑外衣。

  “‘那不知名的人就是我,’她輕松地說,‘看在上帝的份上,開飯吧!’

  “晚飯後,我們都到外面去,那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暖風習習,天空掛著一輪明月。

  “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著,談著,時間過得很快,大約一小時之後,才注意到戴安娜沒與我們在一起。

  “她肯定不會上床睡覺了吧!’裡查德·海頓說。

  “維奧萊特·曼納林搖了搖頭,‘噢,不!’她說。‘一刻鐘之前,我看見她往那個方向去了。’她邊說邊用手指著密林的方向。月光下,小樹林籠罩在黑暗中,朦朦朧朧。

  “我弄不明白,她去那裡幹什麼?’理查·海頓說,‘肯定是個惡作劇,我敢打賭,不信讓我們去看看。’

  “我們一個跟著一個地向阿什利小姐去了的地方走去,想探個究竟。只有我,不願意走進那片暗伏凶相的密林中去,好像有什麼詭異的力量拉著我,阻止我進去。我比任何時候都堅信,林中那塊空地上,一定有某種罪惡存在。我想其他人也與我有同感,只是他們不願意承認罷了。林子裡的樹稠密得連月光都透不進來,四周的聲音似有似無,像是低語,像是歎息,大家害怕極了,本能地互相靠得更緊。

  “我們在驚懼中來到了林中的那塊空地。突然,大家都驚呆了,腳像是被釘住似的,那兒,在那神壇的門檻上,站著一位全身都用透明的薄紗裹得緊緊的人,從她的黑頭發上升起兩鉤明晃晃的彎月。

  “天啊!’裡查德·海頓叫道,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維奧萊特·曼納林尖叫道:‘那不是戴安娜嗎?她在幹什麼呢?太怪了。’

  “門檻上的那人高舉著雙手,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種甘美的高音唱著贊美詩。

  “我是阿斯塔特的女神。’她低聲唱道,‘當心,別靠近我,我手握死神之劍。’

  “‘別這樣,親愛的。’曼納林女勳爵責怪著,‘你把我們嚇得汗毛都立了起來,真的。’

  “裡查德突然直直地向她走去。‘上帝啊,戴安娜!’他叫道,‘你太棒了!’現在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這月光,我可以把她看得更清楚了,維奧萊特說得對,看上去她確實很不同尋常,臉上的東方神秘色彩更濃,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帶著一種凶光,嘴角上掛著我從未見過的怪怪的微笑。“‘當心!’她警告道,‘別靠近女神,如果有人把手放在我身上,他必死無疑。’

  “‘你真是太絕了,戴安娜,’裡查德·海頓叫道,‘行了,畢竟我……我不太喜歡這個。’

  “他穿過草地,繼續向她走去,她伸出一隻手,指著他說:‘你站住!’她喊道,‘再走近一步,我就要用阿斯塔特的咒語懲罰你。’

  “裡查德笑著,加快了步子。突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遲疑了一會兒,像是給絆了一下,頭朝地倒了下去。他沒有再站起來,就躺在他倒下去的地方,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忽然,戴安娜發出了一陣淒厲的歇斯底里的笑聲,打破了林間的寂靜。

  “埃利奧特罵了一句,飛快地跑了過去。‘我受不了了!’他喊道,‘起來!迪克。起來呀!男子漢。’

  “然而,裡查德·海頓還是躺在那兒。埃利奧特走到他邊上,跪下,輕輕地把他翻轉過來。他俯身凝視著他的臉。

  “他猛地站了起來,有些搖晃。

  “‘大夫,’他喊道,‘大夫,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過來,我……我想他是死了?’

  “西蒙茲跑了過去,埃利奧特拖著沉重的步子又回到了我們這邊。他用那種我不太明白的神態看著他的手。

  “就在這時,傳來了戴安娜失控的尖叫:‘我殺了他!哦,上帝啊!我不是存心的,但我卻殺了他。’

  “她昏了過去,扭成一團,倒在草地上。

  “羅傑斯太太哭了起來,‘噢,快帶我們離開這鬼地方吧!’她嗚咽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太可怕了!’

  “埃利奧特抓住了我肩膀,‘這不可能,’他聲音很低,‘我說,這不可能,一個人是不可能被那樣殺死的,這太邪門了。’

  “我盡量安慰他,使他平靜下來。

  “‘一定有某種解釋的,’我說,‘你堂兄一定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髒方面的疾病,這一驚嚇,激動……’

  “他打斷我,‘你不明白,’他說著,把手抬起來給我看,我看見他手上有塊紅色的汙跡。‘迪克不是死於驚嚇,他是被刺死的,刺穿了心髒,而身上沒有任何兇器。’

  “我以疑懼的目光盯著他。就在這時,西蒙茲檢查完屍體,站起來,朝我們走來,他臉色蒼白,渾身發抖。

  “‘我們全都瘋了嗎?’他說,‘這是什麼鬼地方呀!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確實是發生了。’我說。

  “他點了點頭。

  “‘從傷口上看,是一把長而薄的匕首所為,但屍體上卻沒有匕首。’

  “我們都面面相覷。

  “‘它肯定就在那兒,’埃利奧特·海頓叫道,‘那匕首肯定從他身上掉了下來,落在了草地上的什麼地方,讓我們來找找看。’

  “我們徒勞地在地上找著,忽然,維奧萊特·曼納林說:‘戴安娜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我看像一把匕首。當她在威脅他的時候,我看見那匕首在閃閃發光。’

  “埃利奧特·海頓搖搖頭,‘他離她最少也有三碼。’他反駁道。

  “曼納林女勳爵向倒在地上的戴安娜俯下身去。

  “‘她手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宣佈,‘地上什麼也沒有。維奧萊特,你肯定看到過那匕首嗎?我可什麼也沒找到。’

  “西蒙茲來到了戴安娜身邊,‘我們必須把她弄到屋裡去’他說,‘羅傑斯,你來幫幫我好嗎?’

  “我們把人事不省的戴安娜抬了回去,然後我們又去搬裡查德的屍體。”

  彭德博士突然停了下來,朝四周看看。

  “由於偵探小說的普及,處理類似的事情,今天的人們要比以前的人懂得多。現而今,連街上的孩童都知道屍體應放在原來的地方,但那時候我們不懂得這一點,所以我們把屍體搬回石屋他的房間裡,再派男管家騎車去找員警。從石屋到警察局有幾英里路。

  “這時,埃利奧特把我拉到一邊說:‘我要回到林子裡去,一定能找到兇器。’

  “‘除非真有兇器。’我懷疑地說。

  “他抓住我的手,猛烈地搖著。‘你滿腦子的迷信,你認為他的死是超自然的力量造成的。好吧,我回到林子裡,去看看是不是這樣。’

  “我反對他這樣做,使出渾身解數勸他不要去,但毫無結果。一想到那片密不透風的林子我就覺得惡心。我有一種預感,還有災難要發生。可埃利奧特是個十足的死腦筋,我想,他自己也給嚇壞了,卻不承認。帶著一定要找到謎底的決心,又一次,他進了那片密林。

  “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我們誰也睡不著,也不想睡,員警來了,很顯然他們根本不相信我們所說的一切。堅持要詢問阿什利小姐,遭到西蒙茲大夫的強烈反對。阿什利小姐剛從昏迷中蘇醒,大夫給了她安眠藥,明早以前,誰也不能打擾她。

  “直到第二天上午七點鐘,還是西蒙茲,突然問埃利奧特那裡去了,人們才想起他。我告訴他們埃利奧特的去向。西蒙茲陰沉著的臉變得更陰沉了。‘但願他不致於……太……太莽撞了。’他說。

  “‘你總不會是在暗示,他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希望不會。我想,彭德,你和我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對的,但我仍然鼓足了勇氣才接受了這一差事。我們一起出發,又一次進入那倒楣的林子,我們喊了兩聲,但沒有回應。一兩分鐘後.我們來到那塊空地,在晨光中它看來更慘白,陰氣更重。西蒙茲抓住我的胳膊,我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叫,昨晚我們已經目睹了一個面朝下倒下去的人死了。眼下,我們面前又出現了同樣的情景,埃利奧特·海頓正好躺在昨天晚上他堂兄倒下去的地方。

  “‘上帝啊!’西蒙茲說,‘您又把他帶走了!’

  “我們一起跑過去。埃利奧特已不省人事,但還有微弱的呼吸。致傷的原因一目了然,一把長長的,薄薄的青銅制的兇器留在了傷口上。

  “‘匕首刺穿了他的肩膀,而不是心髒,太幸運了。’大夫說道,‘天啊!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上帝保佑,他沒死,他能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那正是埃利奧持沒能做到的。他的描述什麼也說明不了。他四處搜尋那把匕首,可什麼也沒找到。最後,他放棄了,在神壇附近站了一會兒,也就是那會兒,他覺得有人在林子邊盯著他,他盡力想打消這念頭,卻怎麼也甩不掉。一股詭異的冷風開始向他吹來,這風不是從樹林中,而是從聖壇裡吹出來的。他轉過身,向裡面窺視。他看見一位小個子女神,眼前一片恍惚,那女神好像變得越來越大,忽然他覺得兩邊的太陽穴被擊了一拳,把他打昏了。在他倒下的時候,他覺得他的左肩像炸開一樣地疼。

  “經鑒定,那把匕首是從山上那古墓裡控出來的。裡查德·海頓買下了它,然而,他把它放哪兒呢?是在石屋,還是在聖壇裡呢?沒人知道。

  “警方認為,他們通常都是這樣認為的,是阿什利小姐刺死了裡查德·海頓,但我們大家都證明當時阿什利離他有三碼那麼遠。因此,他們無法指控她,就這樣,事情又擱了下來,成了一個謎。”

  一陣沉默。

  “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喬伊斯·雷蒙皮埃爾終於忍不住問道,“一切都是那麼的可怕,那麼不可思議。你沒什麼要補充了嗎?彭德博士。”

  老先生點了點頭說:“有一點我想說明一下,也算是一種說明吧。很奇怪,在我腦子裡,一直有一種推測,只是無從得到證實。”

  “我參加過降神會,”喬伊斯說,“就是那些難以解釋的事,我認為在催眠術中都能找到解釋。那位把自己打扮成阿斯塔特女神的女人,我總覺得是她刺死了裡查德·海頓。也許是她把匕首擲過去的。曼納林小姐見過她手中確實是有把匕首。”

  “也許是長矛。”雷蒙德·韋斯特說,“畢竟,月光不是太亮,也許她手裡拿了支長矛,在遠處刺死了他,然後是催眠術,我是說,你們一開始就認為他是被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擊倒的,因此,你們一直認為他的死歸咎於這種超自然的力量。”

  “我在戲裡看到過許多用刀、匕首幹出來的好事。”亨利爵士說,“我猜,有人躲在樹林後面,從那兒他能很準確地把刀或匕首擲出去,當然了,他一定是位職業殺手。我承認,這是有些牽強,但也不完全沒有可能。還記得另一個海頓說,有人在樹後面盯著他嗎?曼納林小姐說阿什利手中有一把匕首,而其他人卻說沒有。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如果你們有我這樣的經歷,就會知道五個人對同一件事的看法,有時會天懸地隔。”

  派翠克乾咳了幾聲。“在所有的推測中,我們好像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兇器。阿什利站在空地的中央,她不可能把長矛藏起來。如果是一個隱藏的兇手扔出的匕首,那麼當屍體被翻過來的時候,匕首應該在傷口上。我認為,應該拋棄那些牽強的推測,回到事實上來。”

  “那麼事實在什麼地方呢?”

  “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他被擊倒時沒有人在他的近旁。那麼,惟一能刺死他的人只能是他自己,實際上是自殺。”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他非自殺不可呢?”雷蒙德·韋斯特不相信地問。

  律師再一次乾咳了幾聲。“啊!又是一次推測的問題了。”他說,“現在先不去猜測他為何自殺。在我看來,應該排除那種所謂的超自然的力量,我從來就不相信這些。就發生的一切,只有一種解釋,他自己殺了自己。就在他倒下的一剎那,他飛快地從傷口上把匕首拔出來,扔到樹林裡去了。盡管有些靠不住,但事情的經過只能如此。”

  “我可不這樣認為。”瑪波小姐說,“這件事是讓人感到迷惘,但它確實是發生了。去年,在夏普萊太太的一次聚會上,那位高爾夫球記分員無意間絆倒了一位打高爾夫球的客人,這位客人足足有五分鐘都沒能醒過來。”

  “沒錯,親愛的姑姑。”雷蒙德說,“可這位客人沒有殺死自己,不是嗎?”

  “當然沒有,親愛的。”瑪波小姐說,“那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很顯然,只有一種方法能刺死可憐的裡查德先生。要是我能知道他一開始是給什麼絆倒的就好了,也許是樹根吧。他徑直向阿什利小姐走去,眼睛一直盯著她,月光下,一不留神就會被什麼東西絆倒。”

  “你說只有一種方法能把裡查德置於死地,是這樣嗎?瑪波小姐?”牧師帶著滿臉的好奇問道。

  “是的,很不幸,我甚至不願去想它。兇手慣用右手,對不對?我是說,傷口在左肩,說明他慣用右手。我真為貝尼斯在戰爭中的表現感到遺憾。你們還記他曾向自己的腳開過槍吧?事後,我去醫院探望他,他向我道出了這件事,並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希望埃利奧特·海頓沒能從他的罪惡勾當中獲得太多的好處。但願他會因他的罪惡而時常受到良心的譴責。”

  “埃利奧特·海頓!”雷蒙德叫道,“你認為是他殺的人?”

  “我看不出還會有其他人。”瑪波小姐說,“我說,如果我們都能遵循派翠克的教導,注重事實的話,就不會被那些裝神弄鬼的表像所迷惑。我不認為那是上乘的表演。埃利奧特是第一個向查理走去的人,是他給他翻的身,他背對著大家,他做了什麼別人是看不見的,他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綠林中的頭子,腰間肯定佩有某種武器。我仍記得年輕的時候與一位打扮成綠林頭子的人跳舞時的情景,他有五種刀和匕首,簡直難以形容做他舞伴的那種尷尬和不安。”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彭德博士身上。

  “我有答案,”他說,“那場悲劇發生的第五年,我收到一封埃利奧特·海頓寄來的信。在信中他說他認為我一直在懷疑他,說一切都是一瞬間的念頭引起的。他太愛戴安娜·阿什利了,但他只是一位苦苦掙紮的小律師,如果裡查德死了,他就可以承襲他的封號和遺產,前景會有很大的改觀。他跪下去的時候就抽出匕首,來不及細想,就把匕首插進了他堂兄的胸膛,趕快又把匕首放回腰間。後來他自己刺傷自己以消除別人的懷疑。在去南極探險之前,他給我寫了這封信。以防萬一,照他的說法,他可能回不來了。我也不認為他還會回來,正如瑪波小姐說的那樣,他確實沒能從他堂兄的死中得到什麼好處。‘五年來,’他說,‘我一直生活在地獄中。我希望,至少我能用一種有價值的死來補償我的罪孽。’”

  大家都沒出聲。

  “他的確死得很光榮。”亨利爵士說,“在你的故事中,你換了個名字,彭德,但我想我知道此人。”

  “我說過,”老牧師接著說,“我不認為有關埃利奧特殺人動機的解釋是能使大家心悅誠服。我一直認為那密林裡有某種罪惡的氣氛。正是這種無形的魔力驅使埃利奧特產生了殺人的念頭。直到今天,一想起阿斯塔特的神壇,我就會悚然而栗。”

第三章 金條

  “我不敢保證我下面要講的故事能符合大家的要求,”雷蒙德·韋斯特說,“因為我不知道結局。然而,所發生的一切是如此的有趣、離奇,我想,把這樣一個未找到答案的問題講給大家聽,說不定我們當中會有人找到一個符合邏輯的解釋。”

  “事情發生在兩年前,其時我與一個叫約翰·紐曼的人在康沃爾郡一起過聖靈降臨節。”

  “康沃爾郡?”喬伊斯急切地問。

  “是的,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有點奇怪,我要講的故事也是發生在康沃爾郡,一個叫拉托爾的小漁村裡,你講的該不會也是這地方發生的事吧?”

  “不是的,我要講的事發生在一個叫波爾佩羅的村子裡,它位於康沃爾郡西面,是一個蒼涼的多岩石地區。就在啟程的前幾個星期,有人把我介紹給這個叫紐曼的人。我發現他非常有趣,聰穎,而且極有個性,滿腦子羅曼蒂克想法。他最近沉溺於沉船的打撈上,為此,他租下了波浪屋。在伊麗莎白時代,他曾是一名專家。他繪聲繪色地給我講述西班牙艦隊的潰敗,講得那樣的投入,你還以為他曾親眼目睹了那一幕呢。我很懷疑是不是當年那些英靈的亡魂降附在了他體內,我真的很懷疑。”

  “親愛的雷蒙德,你真的太羅曼蒂克了。”瑪波小姐說,慈祥地看著他。

  “羅曼蒂克是我最缺乏的東西。”雷蒙德·韋斯特說,有些不悅。“但紐曼這傢伙卻滿腦子的浪漫。他讓我感興趣的地方是他似乎像是過去時代的倖存者。據說一艘屬於西班牙艦隊的船在康沃爾的海岸撞上了著名的魔鬼暗礁沉入了海底,船上載著西班牙艦隊的大量黃金。紐曼告訴我說,許多年以來,一直有人想把這艘船打撈上來,找到那些金子。這類故事早已屬老生常談。只是這艘船特別的大,大得讓人相信這肯定是一艘運金船。有人為此組建了一家打撈公司,但很快就破了產。紐曼買下了這玩意兒,你們怎麼稱呼它都可以。沒什麼證據表明確實有黃金,除了一首歌詞有所提及外。然而他卻向它傾注了大量的熱情,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現代科技和新式機械的問題,金子仍在那兒,他從不懷疑撈出來的還能是別的什麼。”

  “聽著他的敘述,我好像覺得事情本來如此。像紐曼這樣的有錢人,他們想弄成點事情簡直是易如反掌。因而,財富的發現對他們來說十有八九沒什麼意義,或意義很小。我必須承認他的熱情感染了我。我曾見過西班牙的大帆船向岸邊駛來的情景,在暴風雨中顛簸,被黑色的礁石撞得粉碎。光是西班牙大帆船一詞讀起來就很浪漫,‘西班牙金子,’不但讓學童們激動不已,連大人們也為之心動。加上我正在構思一部小說,其中的某些場景就發生在十六世紀,我希望能從當地採集到一些有價值的風土人情。

  “那個星期五早晨,我滿懷激情地離開了帕丁頓,踏上了這次期盼已久的旅途。車廂裡除了我和另一個人外,空空蕩蕩的,這個人坐在我對面的一個角落裡,他個子高高的,像是當過兵的人。我總覺得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終於想起來了,我的旅伴是巴傑沃思警督。我是在寫有關埃弗森失蹤案的報道時偶然認識他的。

  “我告訴了他我是誰,我們曾在哪兒見過等等。很快我們就談得很投機。當我告訴他我要去波爾佩羅的時候,他說,這簡直是驚人的巧合,因為他也要到那兒去。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好打聽,因此盡量不去問他為什麼要去。相反,我卻大談我對這地方的濃厚興趣,談那艘沉船。讓我感到吃驚的是,他知道這艘船的許多情況。‘那將是胡安·費爾南德斯,’他說。‘你朋友不是第一個為了從它身上獲得財富而往水裡扔錢的人,這只是一個浪漫的傳奇而已。’

  “‘也許只是一個神話,”我說,‘根本就沒什麼沉船在那兒。’

  “‘不,那艘船確實是在那兒下沉的。’警督說,‘還好有好些船也是在那兒遇難的,你要是知道那一帶海底有多少暗礁的話,你准會大吃一驚的。事實上,我是為此才到那兒去的,六個月前奧特朗托號在那兒遇了難。’

  “‘我曾經看到過這個報道。’我說,‘沒有人喪生,對吧?’

  “‘是的。’警督說,‘但卻丟了些別的東西,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奧特朗托號裝有金條。’

  “‘是嗎?’我好奇地問。

  “‘確實如此,我們有潛水員在進行打撈,但金條失蹤了,韋斯特先生。’

  “‘失蹤?’我說,瞪著雙眼盯著他。‘這怎麼可能呢?’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警督說,‘礁石把船上的保險庫撞開了一個洞,潛水員很容易就能進入保險庫,可他們卻發現保險庫是空的。問題就來了,那些金條是在船沉之前就被偷走了呢?還是沉船以後?或者是保險庫裡根本就不曾有過金條。’

  “‘看來這是一樁奇案。’我說。

  “‘當你想到丟失的是金條的時候,就的確是一樁奇案了。就算是一條鑽石項鏈,想把它裝進口袋裡也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何況那些很沉的金條呢?總之,整個事情似乎是那麼的不可思議,這艘船啟航前肯定有人做了手腳。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沉船後的六個月中讓人給搬走了。我就是來調查此事的。’

  “我發現紐曼在車站迎候我。他很抱歉他沒能開著他的車來,它被送去修理了,但他開了一輛農場用的貨車來接我。

  “我爬上車,在他的邊上坐好。我們沿著這個小漁村狹小的街道繞出繞進,上了一個斜坡,再沿著彎彎拐拐的小巷走了一段之後,轉入了他的波浪屋的大門,大門的門柱是用花崗岩建造的。

  “那是一個迷人的地方,它座落在高高的懸崖上,擁有看海的最佳角度。房子的主體已有三四百年的歷史,側翼較現代化的房子是後來加上去的。後面是一片農場,有六七英畝那麼大,一直延伸到島內。

  “‘歡迎到波浪屋來。’紐曼說,‘歡迎參觀西班牙寶船。’他邊說邊用手指著前門,那兒掛著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複製品,各種航海裝備應有盡有。

  “第一晚上我過得很好且獲益匪淺。我的主人給我看與胡安·費爾南德斯有關的舊手稿,為我打開航海圖,用虛線指點著位置,告訴我他打算製造新的打撈設備的計劃,可以說,我完全被他迷住了。

  “我告訴他說我在車上遇到過巴傑沃思警督,他對此很感興趣。

  “‘這一帶總是聚集著形形色色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說,‘他們終日裡滿腦子的沉船呀,走私呀,一聽到有船在這一帶遇難,他們就會認為發財的機會到了,且把這看成是合理合法的事。我想給你介紹這裡的一個人,他就是一個倖存者,十分有趣。’

  “第二天黎明時分,天高氣爽,主人開車把我帶到鎮上,把我介紹給了他的潛水員。他叫希金斯,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整個談話中,他發出的只是些單音節的詞。他們談了一會兒高技術問題後,我們去了三錨酒店,那是一處能讓人的舌頭守不住秘密的地方。

  “‘倫敦的偵探到這兒了。’他咕噥道,‘他們說,那……那艘去年十一月在這兒下沉的船……船裡有金條。我說,它不是第一艘在這兒下沉的船,也不會是最後一艘。’

  “‘聽見了?聽見了?’酒店老闆單調地重複道,‘比爾·希金斯你說對了。’

  “‘我料到會這樣的,凱爾文先生。’希金斯說。

  “我好奇地打量著酒店老闆,他長得怪模怪樣的,皮膚油黑,肩膀特寬,兩眼充血,用一種奇怪的鬼鬼祟祟的方式避開別人的目光,我懷疑他就是紐曼提到的那位有趣的倖存者。

  “‘我們不想招惹這兒的任何外國人。’他說道,帶著好鬥的口吻。

  “‘你是指員警嗎?’紐曼笑著問。

  “‘是指員警,還有其他人,’凱爾文故意說,‘難道你忘了不成,先生?’

  “‘你知道嗎?紐曼。我聽他那話像是在威脅你。’回去的路上我說道。

  “我的朋友笑著說:‘胡扯!我又不傷害任何人。’

  “我懷疑地搖了搖了頭,我覺得凱爾文有些凶蠻,他的思維方式很奇怪,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想就是從那一刻起,我開始變得有些緊張,第一天晚上我睡得很好,第二天晚上我的睡眠變得斷斷續續。星期天的黎明到來的時候,天氣陰沉沉的,天空烏雲密佈,打著悶雷。我一點兒也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情感,紐曼看出了我的變化。

  “‘你怎麼了,韋斯特?你好像很緊張。’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我承認,我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是這天氣的原因。’

  “‘也許吧。’

  “我不再說什麼。下午我們乘紐曼的摩托艇出海,但老天下起了傾盆大雨,我樂得返回岸上,換上幹衣服。

  “那天晚上,我的緊張情緒有增無減。狂風怒號,到十點鐘的時候,風暴停息下來。紐曼眺望窗外。

  “‘現在好了,如果接下來的半小時天氣不那麼糟的話,我想出去散會兒步。’

  “我打著哈欠。‘我困得要死,’我說,‘昨晚我睡得太少,今晚我想早點上床。’

  “我上樓去睡覺。因為頭天晚上睡得太少,所以那晚睡得很沉,但腦子似乎並未得到休息,我被那種不祥的預感困擾著,做了一些很可怕的夢,夢見深淵,大陷阱,我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就必死無疑。等我醒來的時候,手錶上的指針已指向八點。我的頭疼得厲害,夢中的一幕幕場景仍在我眼前晃動。

  “恍恍惚惚地我走到窗前,拉開窗子,我立刻又陷入了新的恐懼中,我第一眼看到的或者說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外面有一個人正在挖一個墓坑。

  “好一會兒我才把眼前所見的與夢中所見的一切分離開來。接著我認出挖墓的人是紐曼的花匠,所謂的‘墓坑’實際上是為栽種躺在草地上的三棵玫瑰樹而准備的。

  “那花匠抬起頭看見了我,用手碰了碰他的帽子向我致意。

  “‘早上好,先生。真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也許吧,’我帶著無所謂的口吻說,仍未從壓抑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其實,花匠所言即是,天氣確實不錯,陽光明媚,天高雲淡。我哼著小調下樓去吃早飯。紐曼家沒有傭人,他的兩個已到中年的妹妹每天來照顧他的起居,她們就住在附近的農場裡。我一進去,她們中的一個就把咖啡壺放在了桌子上。

  “‘早上好,伊麗莎白,’我說,‘紐曼還沒下來嗎?’

  “‘他准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先生。’她答道,‘我們來的時候他就不在屋裡。’

  “我馬上又緊張起來。前兩天早上,紐曼也是很晚才下來吃飯的。我從不認為他是一個早起的人,但被那種不祥的預感驅使著,我跑上樓向他的臥室奔去。對房間一陣翻尋後,我發現如果紐曼出去散步的話,他肯定是穿著夜禮服。因為房間裡找不到那套衣服。

  “現在我肯定我那不祥的預感得了證實。紐曼出去了,就像他昨晚說的,他要出去走走。由於某種原因他沒再回來,是什麼原因呢?出事了?還是墜落懸崖?必須馬上出去找人。

  “幾分鐘之後,我召集了一大幫人。我們沿著懸崖的各個方向在下面和岩石叢中尋找,毫無結果。最後我們失望了。我找來了巴傑沃思警督。他一聽,臉色變得鐵灰。

  “‘在我看來,凶多吉少,這一帶有不少刁民。你見過凱文嗎?那個三錨酒店的老闆。’

  “我告訴他說我見過此人。

  “‘你知道他四年前曾經蹲過監獄嗎?打架鬥毆。’

  “‘我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我說。

  “‘這兒的人都說你朋友太愛打探與他無關的事,但願他沒出什麼事情。’

  “大家加倍努力繼續尋找,直到那天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我們的勞動才有了回報。我們在他領地上一個角落的一條深溝裡找到了他。他的手腳都被人用繩子牢牢地捆著,嘴裡塞著毛巾,無法叫出聲來。

  “他已精疲力盡,疼痛難忍,活動了手腳並喝了一大口威士卡之後,他才緩過神來,給我們講述事情的經過。

  “昨晚的暴雨停歇後,大約十一點光景,他想出去走走。他漫不經心地順著峭壁就來到了人們稱之為‘海盜灣’的地方,這裡到處都是山洞。他看見有些人正從一隻小船上往岸上卸東西。他悄悄地溜下去想看個究竟。不管他們搬的是什麼,反正很沉,這些東西被搬進了灣裡最遠的一個山洞裡。

  “雖然這也沒有什麼不對,但紐曼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他躡手躡腳往前再靠近些,突然有人叫了起來,他被發現了,兩個全副武裝的水手馬上向他襲來,把他打得失去了知覺。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一輛貨車上,貨車砰砰地顛簸著,他估摸車正從海邊往村子裡開。然而,使他感到驚訝的是,貨車拐進了通往他房子的大門,那些人嘀咕了一通之後,把他從貨車上拉了下來,扔進了一條深溝裡,這溝好像是幾星期前才發現的。車開走了,他想,那車是從另一門出去的,從這門出去到村裡要近四分之一的路程。至於襲擊他的人,除了知道他們是水手,操著康沃爾郡口音外,他就一無所知了。”

  “巴傑沃思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毫無疑問,那些金條就藏在那兒,’他說,‘這些金條從沉船中被撈了上來,藏在某個山洞裡。大家都知道我們已經搜遍了‘海盜灣’的每一個山洞,下一步我們會去更遠的地方搜尋。很顯然他們是在把這些金條轉移到我們已經搜過的,而且不會再搜的某個山洞裡。不過,他們至少需要十八個小時去處理那些沉甸甸的金條。他們是昨晚發現紐曼的,我想我們現在還可以在那兒找到一些線索。”’

  “警督立即前去搜查,他發現的種種跡像證實了他的推測。金條曾經在那兒藏過,但金條又一次被挪走。至於新的藏匿之地,卻毫無線索。

  “然而,第二天早上,警督指給我看了可能是惟一的一條線索。

  “‘很少有車走這條道,’他說,‘有一兩個地方車輪留下的印痕很清晰,有一隻輪胎的外側有一個帶三隻角的片狀傷痕。因此,它留在地上的痕跡與其他車的痕跡是不會混淆的,從這些地上的痕跡可以看出,車是從大門進來,從另一個門出去的。毫無疑問這就是我們要找的車。為什麼這些人要把車從離村子近的門開出去呢?很顯然,那貨車是從村裡開出來的。現在村裡沒有多少人有這樣的貨車,不會多於三部。三錨酒店的老闆凱爾文就有一輛。’

  “‘凱爾文早先是幹什麼的?’紐曼問。

  “‘你竟然會問這樣的問題,紐曼先生,他年輕的時候可是個職業潛水員呀。’

  “紐曼和我面面相覷。所有的疑點好像一點一點地串了起來。

  “‘你不知道凱爾文在這個島上是個人物嗎?’警督問。

  “紐曼搖了搖頭。

  “‘我恐怕我不能對這個人妄加評論。’他不無遺憾地說,‘我確實還沒來得及瞭解他。’

  警督很友好地邀請我跟他一起去三錨酒店,車庫在沿街的一面,大門緊閉,但沿著街邊的一條小巷往上走一點,我們就發現了一道小門可以通到車庫裡面。小門開著,警督立即檢查輪胎,發現正是他要找的那輛車,在車的左輪胎上有無法抹掉的標記,好吧,凱爾文,這次你再怎麼滑頭也沒法脫身了。”

  雷蒙德·韋斯特突然停了下來。

  “就完了?”喬伊斯問,“到現在我也沒發現這案子有什麼問題沒解決的,除非他們根本沒找到那些金條。”

  “他們當然沒找到金條。”雷蒙德說,“而且他們也沒法逮捕凱爾文。凱爾文太狡猾了,他們抓不到他的把柄。解釋不通的是,他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在地上留下那些帶有明顯標記的車輪印呢?不僅如此,還有一件怪事,就在車庫大門的對面,有一幢小別墅,是一位女畫家租下來避暑的。”

  “噢,這些女畫家們!”喬伊斯邊說邊笑。

  “正像你說的那樣——‘噢!這些女畫家們!’——這位很特別的畫家已經病了好幾個星期了,有兩個醫院護士在看護她。那天值班的護士把坐在輪椅上的她推到窗前,窗簾是開著的,那護士宣稱,如果對面的貨車離開車庫的話,是不能逃離她的視線的,而且她發誓那輛貨車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那間車庫。”

  “我想那不是問題。”喬伊斯說,“護士可能睡著了,他們經常這樣。”

  “那……呃……也有可能。”派翠克審慎地說。

  “不經過仔細的推敲,就相信這些證據是不明智的。在接受那位護士的證詞之前,我們應該先考察她的可信度有多少。那輛車不在現場的證詞令人生疑。”

  “那位女畫家也作了證。”雷蒙德說,“她說她疼得很厲害,一晚上未入睡。那輛破車的聲音那麼大,它要開走的話,她不可能聽不到聲音。況且暴風雨後的夜晚又格外地寧靜。”

  “嗯,”牧師說,“那確實是一個旁證。凱爾文先生有不在場的證據嗎?”

  “他聲稱從十點鐘起他一直在家裡睡覺,但沒有證人證實這一點。”

  “那護士睡著了,”喬伊斯說,“那個畫家也睡著了。病人總是認為他們整晚都醒著。”

  雷蒙德帶著詢問的眼光望著彭德博士。

  “你們知道嗎?我實在為凱爾文抱屈,這可真是一朝背惡名,終身難洗掉。凱爾文是有過前科,但在這個案子中,除了那個有特別明顯標記的車輪之外,沒有什麼證據可指控他。”

  “亨利爵士,你看呢?”

  亨利爵士搖搖頭。

  “碰巧了,”他笑著說,“我知道一些與這個案子有關的情況,我一旦說出來,答案也就出來了,因此,我不想現在就講出來。”

  “那麼,簡姑姑,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等一會兒,親愛的。”瑪波小姐說,“我想是把針數錯了,兩針反針,三針正針,滑一針,噢,對了,剛才你說什麼,親愛的?”

  “你有什麼看法?”

  “你不會喜歡的,親愛的,年輕人是不會喜歡我的看法的。我注意到了,最好是什麼都別說。”

  “別賣關子了。姑姑,快說出來吧。”

  “好吧,親愛的雷蒙德。”瑪波小姐說,放下她手中的織物,盯著她侄兒。“我實在覺得你應該仔細挑選你的朋友。你太輕信,太容易上當受騙了。我想作家都這樣,想像力太豐富了。如果你們有我這把年紀,有那麼多生活經歷的話,一聽到這類有關的西班牙帆船的故事,一個幾星期前剛認識的人,馬上就會警惕起來。”

  亨利爵士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打斷了瑪波小姐。

  “雷蒙德,這下你可要惱火了。”他說,“瑪波小姐,你太絕了。年輕人,你朋友紐曼有另一個名字,實際上有好幾個化名。眼下,他不在康沃爾郡而在達特穆爾的德文郡,說得再準確點,是在普林斯頓監獄服刑。我們抓他不但因為他偷了運金船上的金條,而且搶劫倫敦一家銀行的金庫。我們在調查中發現他把部分偷來的金條埋在了波浪屋的花園裡。真是個絕妙的計劃:康沃爾郡沿岸到處都能聽到藏寶沉船的故事。潛水員,搬運金條等都是事先設計好的。僅有這些還不夠,他還需一個替罪羊,凱爾文就成了最佳人選。紐曼把他的戲演得非常好。我們這位鼎鼎大名的作家呢,就被導演成了一個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的目擊證人。”

  “那麼車輪上的記號呢?”喬伊斯問。

  “噢,我很快發現了這一點,親愛的,盡管我對車的事情不太瞭解。”瑪波小姐說,“大家都知道車胎是可以換的,他們從凱爾文的車上卸下車胎,從車庫的小門出來,經過小巷,把車胎裝在紐曼的車上,從一個門開出去,再到海邊,裝上金條,再從另一個門開上來,然後他們又把車胎重新裝在凱爾文的車上,我猜,其他人再把紐曼捆起來,扔進溝裡。被捆著的滋味當然難受,而那麼晚人們才把他從溝裡解救出來,也是他不曾想到的。看來,那個自稱是花匠的人肯定也參與了這一勾當。”

  “自稱是花匠?這是什麼意思?簡姑姑。”雷蒙德好奇地問。

  “你大概從未雇過真正的花匠吧?”瑪波小姐說,“大家都知道,花匠在聖靈降臨節的星期一是不幹活的。”

  她微笑著,重新拿起她的織物。

  “還真是這一疑點把我的思路引入正軌的。”她說。看著對面的雷蒙德,“有朝一日你自己當家,有了你自己的花匠之後,你就會知道這些常規的。”

第四章 行道上的血跡

  “真不願意舊事重提,”喬伊斯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確切地說已有五年了,但它一直像幽靈一樣纏著我,絢爛的笑容下麵卻藏著罪惡。說來也怪,我那時畫的那幅畫居然也籠罩著這種氣氛。每次我第一眼看那幅畫的時候,看到的是康沃爾郡坡度舒緩的街道,陽光灑了一地,但凝視一段時間後,一種冷森森的情緒就從畫中冒了出來。我既沒把這幅畫賣掉,也不想再看到它,就把它放在畫室的一個角落裡,面對著牆。

  “事情發生在一個叫拉托爾的地方,隸屬于康沃爾郡,一個不尋常的小漁村。景色迷人,能上畫的地方比比皆是,到處都彌漫著‘康沃爾老茶館’的氣息,各種各樣的商店隨處可見,店裡的姑娘都剪著短發,穿著罩衫,正往羊皮紙上印著‘甜格言’。雖然這小地方緊湊玲瓏,古樸雅致,但在我看來,總有些地方不協調。”

  “我想起了那句咒語,”雷蒙德幽憂地說,“無論通向村子的路有多窄,沒有一個風景如畫的村子會平安無事的。”

  喬伊斯點了點頭說:“是有許多小路通往拉托爾,而且這些小路的坡都很陡,差不多有屋頂的側面那樣的角度。為了讓大家便於理解,我想簡單地描述一下故事發生的地方。在拉托爾有一個很古老的小旅館,叫‘波哈維思紋章’,有人推測,這個小旅店是西班牙人在一五□□年前掠奪這塊土地時修造的房子中僅存的一座。”

  “不是掠奪,”雷蒙德皺著眉頭說,“敘述歷史的時候,用詞要準確,喬伊斯。”

  “好吧,不管你用什麼詞,反正他們帶著槍上了岸,向岸上的居民開火,房屋倒塌,啊!我扯遠了,還是回到主題上來吧。那小旅店門前是一個遊廊,由四根柱子支撐著。我在它的對面選了一個非常好的角度,打開畫夾准備工作。這時候,一輛小車從小山上婉蜒地向這邊徐徐開來,停在旅店前面,可停的位置讓我覺得很別扭。從車裡下來一男一女,我沒有特別留意他們,只看到那女的穿了一套亞麻布的紫紅色套裝,戴一頂紫色的帽子。

  “一會兒,那男的又重新走了出來,讓我舒了一口氣的是,他把車開到碼頭,並把它停在那兒。他信步走了回來,從我邊上徑直走向旅店。就在這時,又有一輛該死的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向這邊開來。車裡下來的那女的穿了一件很耀眼的擦光印花布做的上衣。我從沒見過這種顏色的衣服,一種如一品紅那樣的猩紅色,戴一頂古巴產的大草帽,也是猩紅色的。

  “這女人沒把車停在旅店前,而是把車開到了街另一頭的一家旅館。她下了車,那個一隻腳剛跨進旅店大門的男人一眼就認出了她,驚喜地喊了出來。‘卡羅爾,嗨!真是太好了,能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見到你,可真是沒想到,好多年沒見你了。馬傑裡也在這兒,我妻子,你知道的,你得去見見她。’

  “他們肩並肩地沿著上坡的路向波哈維思紋章旅店走去。另一個女的則從門裡出來,走下去迎向他們。那個叫卡羅爾的女人從我身邊過的時候,我瞟了她一眼,只看見她那塗滿了白粉的下巴和刺眼的猩紅色的嘴唇。我的確懷疑馬傑裡會高興見到她。我不知道近處的馬傑裡是什麼樣子,但從遠處看,她算不上漂亮,但整潔得體。

  “當然,這些都不關我的事,但生活中總是有許多奇怪的一瞥能讓你的大腦為此不停地轉動。他們的談話斷斷續續地飄到我耳邊,我能聽到只言片語,他們在討論去游泳的事,那丈夫,好像叫鄧尼斯,想租一條船,沿著岸轉一圈,有一個很有名的山洞值得一看,他是這樣說的。卡羅爾也想去看看那洞,但她建議沿著海邊的岩壁走,從陸路上去,她說她討厭船。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卡羅爾沿著岩壁小路走,鄧尼斯和馬傑裡划船過去,在山洞那兒會合。

  “聽他們談游泳,勾起了我的游泳的欲望。這是一個悶熱的早晨,我的畫又畫得不怎麼順利。我估計下午的太陽會更迷人,因此,我收拾好畫具,去了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小海灘,跟山洞的方向正好相反,這是我的一個小小的發現。我遊得十分暢快,午餐我吃了一罐蛇肉,兩個西紅柿。下午我興高采烈地返回旅館,准備繼續畫我的畫。

  “整個拉托爾像是睡著了似的。我的估計沒錯,下午的陽光確實很美,陽光投射下的陰影妙不可言。波哈維思紋章旅店是這幅畫的主體,一縷陽光斜照在廊前的地上,產生一種奇特的效果。那三個去游泳的人好像都回來了,因為有兩件泳衣,一件猩紅色的,一件深藍色的曬在陽臺上。

  “我畫的一個角上出了點問題,我俯下身去想把它弄好,只是一會兒的功夫,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有一個人斜靠在波哈維思紋章旅館的一根柱子上。這人好像是從地裡鑽出來似的,穿了一件只有在海上作業的人才穿的衣服。我猜,他可能是漁民,滿臉長著黝黑的絡腮鬍子,如果我要找一個西班牙海盜船船長的模特的話,我想不出有誰比他更合適。我興奮地趕快拿起畫筆,想在他離開之前把他畫下來,盡管,看起來他好像是要世世代代支撐著那根柱子。”

  “他還是挪動了地方,慶幸的是,在他離開之前我已把我想畫的畫了下來。噢,那人終於開了口。

  “‘拉托爾,’他說,‘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

  “這兒的確很美,我前面已經說過,但這終究不能把我從那種陰影中解脫出來。我的腦子裡滿是侵略史,我指的是這個小村的毀滅。波哈維思紋章店的老闆是最後一個被殺害的人。他在跨出自家門檻的時候被西班牙人的劍刺穿了胸膛,人行道上,他的血噴濺了一地,一百多年來沒有人能把這地上的血跡洗幹淨。

  “那天下午,這沉寂的小村興許與一百年前的氣氛相符,那人說話的語氣中有些討好的成分,我感覺到這種討好的語氣下面潛藏著某種威脅。表面上他態度十分謙卑,但我覺得這謙卑的背後是殘忍。他讓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切實體會到西班牙人的種種暴虐行徑。

  “他與我交談時我一直在畫畫。我猛然發現在聽他說話的過程中,我竟往畫布上畫了一些本不該畫的東西。在陽光斜照下的波哈維思紋章店前的白色行道上,我畫上了血跡!這完全是大腦對手開的玩笑,但當我再次朝旅店看去的時候,我更是大吃一驚,我畫的正是我所看見的——白色的行道上的鮮血。

  “我瞪大了雙眼凝視了一兩分鐘,最後把眼睛閉上,對自己說:‘別傻了,事實上什麼也沒有。’我又睜開雙眼,那血跡仍舊在那兒。

  “我無法忍受這一切,打斷了那個說個沒完的漁民。

  “‘請告訴我,’我說,‘我的眼睛不太好,那邊的行道上真有血跡嗎?’

  “他友好、寬容地看著我。

  “‘現在不會有血跡了,我跟你說的是五百年前的故事。’

  “‘是的,’我說,‘但現在……行道上……’話卡在了喉嚨裡,我明白,很明白他不可能看到我所看到的東西,我站起來與他握了握手,收拾起我的畫具。我正忙著收拾的時候,早晨開車來的那個男子從旅店裡走了出來,茫然地向街的兩頭張望著,他妻子在陽臺上收起曬乾的泳衣。

  “他沿街而下,先走到他停車的地方,突然一轉身,穿過街道,向那漁民跑去。

  “‘請問,先生,你有沒有看見那邊第二輛車裡的女士回來過?’

  “‘那個全身都穿著花衣服的女士嗎?沒有,先生,我沒見到她回來過,今天早晨,她順著岩石上的小路朝山洞方向去了。’

  “‘知道,知道,我們一起游泳過,後來她說她要走著回來,之後我就再沒有見到過她。不致於這麼久了還沒走回來吧?那附近的峭壁不是很危險,對嗎?’

  “‘這要看走哪條路了,先生,你最好找一個熟識路的人帶你去。’

  “這人很聰明,他自己想帶那年輕人去。於是他開始為達到這一目的而大費口舌,那年輕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向旅店跑來,朝陽臺上他的妻子喊道:

  “‘馬傑裡,卡羅爾到現在還沒回來,你說怪不怪?’

  “我聽不清馬傑裡的答話,丈夫繼續說:‘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得繼續趕路,去澎萊塔。你准備好了嗎?我去發動車。’

  “他去把車開了過來,不一會兒,他們雙雙離開了村子。剛才我一直被自己的那種幻覺搞得神經緊張,現在我想證實這有多可笑。等那小車在視線中消失之後,我走到旅店前,仔細地檢查了行道。當然,那兒是不會有任何血跡的,沒有,什麼也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荒誕的想像而已。正因為此,事情才變得更□人。我正站在那兒發楞的時候,傳來了那漁民的聲音。

  “他奇怪地看著我,‘你真的看見這兒有血跡了,嗯,女士?’

  “我點點頭。

  “‘這太奇怪,太奇怪了。我們這兒有種迷信的說法,女士,如果有人看見這兒有血跡……’

  “他收住了話頭。

  “‘怎樣呢?’我說。

  “他說話的時候帶著很濃的康沃爾口音,但語調自然流暢,完全沒有康沃爾郡人說話時那種做作的腔調。他用一種緩和的語氣繼續說:

  “‘他們說,如果有人看見這地上的血跡的話,那麼二十四小時內定會有人要去見上帝。’

  “太恐怖了!一種悚然的感覺順著我的脊樑骨往下沉。

  “他繼續勸說道:‘教堂裡有一塊有趣的牌子,是關於死亡的……’

  “‘不了,謝謝。’我果斷地說,一抬腳沿著上坡的路直奔我租下的小屋。我剛到小屋,恰好看見那位叫卡羅爾的女人沿著岩壁邊的小路走來,她慌慌張張的,在灰色的岩石的映襯下,她猶如一朵鮮紅的毒花,那帽子的顏色像殷紅的鮮血。

  “我不寒而慄,真的,滿腦子的血。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發動車子的聲音,我在想她是否也要去澎萊塔,但她卻把車開上了左邊那條路,完全是反方向,我看著那車爬上山,直到沒了影。我長舒了一口氣,拉托爾又恢復了沉靜。”

  喬伊斯剛停下來,雷蒙德·韋斯特就迫不及待地問:

  “就完了?我這就告訴你我對此的看法、難點和感到困惑的地方。”

  “還沒完呢,”喬伊斯說,“你們該聽聽後來的故事。兩天后,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標題為‘下海游泳不幸身亡’的消息,上面說德克太太,鄧尼斯·德克的妻子在附近的藍地灣不幸身亡,當時,她與丈夫一起住在那兒的一家旅店裡;說他們本打算去游泳,但一陣冷風吹了起來,德克上校說天太冷,就與住在店裡的其他一些人去了附近的高爾夫球場;德克太太不覺得冷,她獨自去了海灣,這一去就沒再回來;她丈夫開始覺得有些不對頭,就與他的幾個朋友一起去了海邊,他們在一塊岩石邊上發現她的衣服,就是怎麼也找不到這位不幸的太太的蹤跡;一星期以後才發現她的屍體,屍體被海水沖到不太遠的岸上,她的頭上有道重擊的痕跡,當然是死亡之前留下的。理論上講,她可能是跳入水中的時候撞上了岩石。我算了算她死亡的時間,剛好是在我看到血跡的二十四小時之內。”

  “我抗議,”亨利爵士說,“這裡根本沒有需要我們去找答案的問題,不過是一個鬼故事而已。很明顯,雷蒙皮埃爾小姐在扮演巫師的角色。”

  派翠克像經常一樣咳了一聲。

  “有一點讓我感興趣,”他說,“就是頭上的一擊。我認為,我們不能排除謀殺的可能,但找不到任何證據。雷蒙皮埃爾小姐的幻覺或者說是視覺確實很有意思,但我不清楚她想讓我們分析些什麼呢?”

  “那些不可理解的事和那些巧合。”雷蒙德說,“再說了,你並不能肯定,報上說的那個人就是你所見到的那個人。況且,那些咒語也只能對當地的居民起作用。”

  “我認為,”亨利爵士說,“那個一臉凶相的漁民所講的故事裡一定暗示著什麼,我贊同派翠克的觀點,雷蒙皮埃爾小姐的確沒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素材。”

  喬伊斯轉向彭德博士,他只是笑著搖搖頭。

  “這是個很有趣的故事。”他說,“但我也只能同意亨利爵士和派翠克的看法,我們能進行推測的依據太少了。”

  隨後喬伊斯又轉向瑪波小姐,好奇地看著她,瑪波小姐回她一笑。

  “我倒是認為你有些不公平,親愛的喬伊斯。”她說,“當然了,對你我來說就不一樣了。我是說,我們倆,作為女人,對服飾有著特殊的敏感,但把這樣的問題擺在先生們面前,就不太公平了,這需要許多快速的轉換。一個惡毒的女人,加上一個更惡毒的男人。”

  喬伊斯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簡姑姑。”她說,“我是說,瑪波小姐,我完全相信你已猜到了真相。”

  “哦,親愛的。”瑪波小姐說,“我坐在這兒聚精會神地聽你講,比你更容易接近事實。作為一個藝術家,你更容易受環境的影響,是不是?靜靜地坐在這兒,手中編織著東西,更容易發現事情的真相。你所看到的血跡是從掛在陽臺上的泳衣上滴下來的,罪犯沒想到從泳衣滴下來的會是血,因為泳衣是紅色的。可憐的東西!”

  “打斷一下,瑪波小姐,”亨利爵士說,“你肯定明白我們還被蒙在鼓裡。你說的這些你和雷蒙皮埃爾小姐都明白,可我們這些男人們好像墜入了五裡霧中。”

  “現在我來告訴你們這故事的結尾。”喬伊斯說,“一年後,我去了西海岸的一處海濱勝地。我正在畫畫,那種似曾相似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眼前。我前面的行道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正與另一個女子寒喧,其中一個女的穿著一件像一品紅那樣的猩紅色衣服。‘卡羅爾,真是太好了!這麼多年後能在這兒見到你,真是難得。你還認識我妻子吧?瓊,這是我的老朋友哈丁小姐。’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的,就是我在拉托爾見過的那個叫鄧尼斯的人。做妻子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不是馬傑裡,這個新妻子叫瓊。名字雖不一樣,可她們是同一類型的人,年輕,相貌平平,不引人注目。有那麼一兩分鐘,我簡直覺得我快瘋了。他們開始談游泳的事。我告訴你們我做了些什麼。我徑直朝警察局走去,他們也許會以為我神經出了毛病,但我不在乎。事情的進展卻很順利,警察局裡有一位專程趕來的蘇格蘭場的人,他正為此案而來。警察局盯上了鄧尼斯·德克,那不是他的真名。他根據不同的職業取不同的化名。他到處物色女孩子,特別是那些不起眼的,內向的,沒有什麼親人朋友的年輕姑娘,與她們結婚。給她們買巨額人身保險。噢,太可怕了!那個叫卡羅爾的才是他真正的老婆。他們採用的是同一計劃,正是這一點給員警留下了線索,他們順藤摸瓜,追蹤到了這裡。保險公司也開始懷疑。每次他都是帶著他的新太太,來到僻靜的海邊,另一個女人就會好像偶然似地出現。他們一起去游泳,把新太太殺死之後,卡羅爾穿上死者的衣服回到船上,無論在什麼地方,當他們離開的時候,他說要向別人打聽那位‘卡羅爾’的下落。他們一離開,卡羅爾馬上換上那套艷麗的衣服,仔細地換過妝之後,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開著她的車離開。他們摸清水的流向,計劃中的下一幕‘妻子不幸溺死’地點就是順流而下的下一個海濱泳場。卡羅爾再扮回新太太,去某個無人的海灘,把身上那套衣服脫下來,放在岩石上,再穿上她那猩紅色的外裝在一邊靜靜地等候著,等她的丈夫與她會合。”

  “我猜,他們在謀殺可憐的馬傑裡的時候,血濺到了卡羅爾的泳衣上,而泳衣恰好是紅色的,因而他們沒注意到。正如瑪波小姐說的那樣,他們把泳衣掛在陽臺上的時候,血滴了下來。絲……”她哆嗦了一下,“我現在好像又看見了那血。”

  “現在,我想起來了。”亨利爵士說,“戴維斯是他的真名,我怎麼忘了,在他的許多化名中,有一個是叫德克。真是一對狡猾透頂的搭檔!讓我感到吃驚的是,居然沒有人認出她的身份的變化,可能像瑪波小姐所說的那樣,衣服比臉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不管怎麼樣,他們的計劃還是很周密的。盡管我們也懷疑戴維斯,但每一次他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據,所以要把他繩之以法並非易事。”

  “簡姑姑,”雷蒙德說,好奇地看著她,“你是怎麼發現那些可疑的線索的?你過著平靜的生活,也沒有什麼特別讓你感到吃驚的事發生過。”

  “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瑪波小姐,“你們知道那個格林太太吧,她葬了五個孩子,而每一個孩子都買了保險。人家當然要懷疑她了。”

  她搖了搖頭。

  “鄉村生活中也有許多罪惡。我真希望你們這些可愛的年輕人,永遠也不要看到這世界罪惡的一面。”

第五章 機會與動機

  派翠克比平時更誇張地清了清嗓子。

  “聽完那麼多聳人聽聞的故事之後,恐怕我要講的小問題會讓大家覺得沒勁。”他帶著歉意說,“我的故事裡沒有血腥味,但在我看來,作案的手法巧妙且有趣。有幸的是,我剛好知道問題的答案。”

  “該不是那些枯燥乏味的法律問題吧?”喬伊斯·雷蒙皮埃爾問,“我是指那些法律條文,一八八一年巴納比和斯金納的觀點等等諸如此類的事。”

  派翠克先生滿臉堆笑,從鏡框上方欣賞地看著她。

  “噢,不,不,我親愛的小姐,你不用擔心,我要講的故事簡潔明瞭,不是幹我們這行的人都能理解。”

  “最好不要有律師們慣用的那種詭辯在裡面。”瑪波小姐用毛線針指著他說。

  “放心好了。”派翠克說,“不過,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感興趣,還是讓我們來聽聽這故事吧!”

  “事情與我的一個委託人有關,我且把他叫做克洛德,西蒙·克洛德。他是一位相當有錢的人,住在離這兒不遠的一所大房子裡。他有個兒子在戰爭中犧牲了,留下了一個遺孤,一個小女孩,她母親一生下她就死了。父親犧牲後,她祖父收養了她,老人非常喜歡她,對她倍加呵護,視為掌上明珠。小克裡斯也願意與爺爺一起做任何事情。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完全沉溺於一個小孩的人。不幸的是,這孩子在十一歲的時候染上了肺病,死了。我無法形容這給他帶來的打擊以及他的那種絕望。

  “可憐的西蒙·克洛德悲傷到了極點。最近,他的一個弟弟死于貧困。西蒙·克洛德給他弟弟的孩子們提供了一個家。兩個侄女,一個叫格雷斯,另一個叫瑪麗,還有一個侄兒,叫喬治。盡管慷慨地給了他們住處,但對他們並沒有像對他的孫女那樣傾注他全部的愛。喬治·克洛德在附近的一家銀行裡找了份工作;格雷斯嫁了一位年輕聰明的藥劑師,他叫菲力浦·加羅德;文靜且沉默寡言的瑪麗則留下來照顧她的伯伯。我想,她是以她那含蓄的方式愛著她的伯伯。一切看來似乎都很平靜。小克裡斯死後,西蒙·克洛德來找過我,提出改寫他的遺囑,根據新的遺囑,那些幸運的人是他的侄兒侄女們,他們可平均各得三分之一的財產。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一天我偶然碰到喬治·克洛德,我向他打聽他伯伯的情況,我好久沒見到這老頭了。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喬治的臉上頓時烏雲密佈。‘我真希望你能讓西蒙伯伯恢復理智。’他沮喪地說,他那誠實、漂亮的臉上滿是困惑和焦慮。‘這種招魂騙錢術越演越烈了。’

  “‘什麼招魂術?’我問,好不吃驚。

  “喬治一五一十地給我講了克洛德先生是怎麼對通靈術感興趣的,巧遇一位美國巫師後這種興趣又是怎樣達到頂峰的。這位女巫師叫尤蕾迪斯·斯普拉格,喬治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女人描繪成一個地地道道的騙子。她完全控制了西蒙·克洛德。事實上,她經常呆在他的大房子裡,搞她的通靈術。這時,克裡斯就會現身在溺愛她的爺爺眼前。

  “我不屬於那種嘲笑和鄙薄通靈術的人,但我只相信有根據的東西,這點我已經說過。而且,當我們以不偏不倚的態度,從通靈術自身的角度去看待它的存在的可能性的時候,有許多東西並不能籠統地都歸為騙術;或者是把它簡單地棄置一邊。所以,我既不信也不完全不信,因為確實也有過一些事例是令人信服的。

  “另一方面,巫師也有冒牌貨。從喬治·克洛德告訴我的這個尤蕾迪斯·斯普拉格的情況來看,我感到西蒙·克洛德的情況不妙,這個斯普拉格太太很可能是個冒牌貨。那老先生是個很敏感的人,在有關他摯愛的孫女的問題上是很容易上當的。

  “越想越覺得情況不妙。我喜歡這些姓克洛德的年輕人,瑪麗還有喬治。我意識到那個斯普拉格太太以及她對他們伯伯的影響准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我盡快找了一個藉口去拜望西蒙·克洛德。我發現斯普拉格太太像一個有身份的客人一樣住在克洛德先生家裡。一看見她,一種厭惡的恐懼感就充斥腦際。她已過中年,碩實的身軀,穿得很艷。‘我們已過世的親愛的人們’等等諸如此類的行話隨時掛在嘴邊。”

  “她的男人,阿布索倫·斯普拉格也住在這房子裡。他瘦高個兒,表情憂鬱,賊眉鼠眼。機會一來,我馬上把克洛德拉到一邊,很委婉地提起招魂術的問題。他馬上表現出極大的熱誠——尤蕾迪斯·斯普拉格真是棒極了,她直接把他祈禱的回復轉給了他;她不求金錢的回報,能拯救一顆苦難的心使她倍感快樂;對小克裡斯她懷有一種母親的感情,她開始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等等。隨後他繼續向我講起一些細節,如:他是怎樣聽到小克裡斯的聲音的,與她的父母在一起,她感到很快樂等等。還跟我講了一些克裡斯的行為和表現等等。在我的記憶裡,不像是小克裡斯的言行。他還提到她一再強調,‘父母都愛親愛的斯普拉格太太。’

  “當然了,’老頭突然停了下來,‘你們會認為我是個嘲弄者。’

  “‘不,其實不然。正相反,那些就通靈術寫文章的人,只要他們言而有信,我會坦然地接受。而且我會相信並尊重他們推薦的巫師,但誰能擔保這個斯普拉格太太的動機呢?’

  “西蒙對斯普拉格太太已經到了心醉神迷的地步。她是上帝派到他身邊來的。他是在一處海濱勝地邂逅她的,那年夏天中有兩個月的時間,他是在那兒度過的。一次偶然的巧遇,卻帶來了如此妙不可言的結果。

  “我帶著未達目的的憂慮離開他家,我的擔心是顯而易見的,但我卻無能為力。經一段時間審慎的思考之後,我決定給菲力浦·加羅德寫封信,這位菲力浦·加羅德,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位娶了格雷斯·克洛德的先生。我把問題擺在他的面前,當然了,措辭上字斟句酌。我在信中指出,這個女人控制了老人的思想,以及由此會帶來的危險。我建議,如果可能的話,盡可能安排老克洛德先生與某個聲譽良好的通靈術圈子中的人接觸,我認為,這對菲力浦不是件難事。

  “加羅德立即投入行動,他意識到西蒙·克洛德的健康狀態令人擔憂,這一點我沒意識到。作為一個務實的人,他不想讓已屬于他妻子以及小姨妹、小舅子的遺產被別人奪走。一周以後,他回到了克洛德的大房子,帶來了位客人,實際上是大名鼎鼎的朗曼教授。教授是一流的科學家,他與巫師們的交往使巫師們得到公眾的尊重。他不僅是一名傑出的科學家,也是一位非常正直的人。

  “這次拜訪的結果讓人沮喪。拜訪期間,他話說得很少,共施行了兩次通靈術,我不知道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進行的。朗曼教授在克洛德家的時候不表態。然而,他回去之後立即給菲力浦寫了一封信,信中他說他看不出斯普拉格有什麼欺詐行為,只不過覺得整個氣氛不太對勁。他還說,如果加羅德覺得沒什麼不妥的話可把他的信出示給他的伯伯。他建議加羅德親自安排他伯伯與一個真正的巫師接觸。

  “菲力浦把信轉給他伯父,但結果卻大出意料。老人大為光火,他認為懷疑斯普拉格太太是陰謀,是對一個聖人的誹謗和陷害;她曾跟他提起過這裡的人們對她的忌恨;老人指出,教授也在信中說他看不出有什麼欺詐行為,尤蕾蒂斯在他生活中最黑暗的時候來到他身邊,給他幫助和安慰,他准備贊助她的事業,盡管這會引起他與家裡其他成員間的爭吵,對他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斯普拉格太太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

  “菲力浦·加羅德以很克制的態度離開了那所大房子。這次大怒的結果是克洛德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最後的一個月裡,他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靜候死神把他解脫出來。菲力浦離開後的第二天,有人帶來一個口信,我馬上趕了過去。克洛德躺在床上,呼吸困難,就我這個外行人看來他已病入膏肓。

  “‘我已時日不多了。’他說,‘我認為,別跟我爭,派翠克,在我死之前,我有責任對那個在這世上比任何人都關心我的人做點什麼,我想重新立個遺囑。’

  “‘當然,’我說,‘如果你現在就能告訴我你的想法,我會重新起草一份新遺囑送給你的。’

  “‘那不行,’他說,‘我是活不過今天晚上的,我已把我的想法寫了下來。’他在枕頭下面摸索著,‘你看看它是否妥當。’

  “他拿出一張紙,上面用鉛筆草草地塗了幾行,過於簡單,但十分明瞭。他給每一個侄兒侄女留了五千鎊,剩下的一大筆財產都給了尤蕾迪斯·斯普拉格,以表示他的感謝和崇敬之情。

  “我不喜歡這份遺囑,但木已成舟,也不存在神智不清的問題,老頭的頭腦與健康人的頭腦一樣清醒。他搖鈴喚來了兩個僕人。管家埃瑪·岡特,一個高個子的中年婦女,她在這個家裡已有好多年了,克洛德生病期間,她盡心盡力地照顧他。與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廚子,一位精力充沛的胖女人,三十來歲。西蒙·克洛德濃眉下的眼睛看著她倆。

  “‘我想讓你們作我遺囑的見證人。埃瑪,把我的自來水筆給我。’

  “埃瑪順從地走向書桌。

  “‘不是左邊的那個抽屜,小姐,’老西蒙不耐煩地說,‘你怎麼會忘了呢?在右邊的抽屜裡。’

  “‘不,是在左邊的抽屜裡,先生,’埃瑪說,把筆拿出來給他看。

  “‘那一定是你上次放錯了地方。’老頭抱怨道,‘我不能容忍東西沒按它們原來的地方放好。’

  “一邊抱怨,一邊從她手上拿過筆來,重新把那幾個字抄在另一張紙上,我在一旁給他修正,然後他簽上名。埃瑪·岡特和廚子露茜·戴維德也在上面簽了字。我把遺囑折起來,放進一隻長形藍色信封裡。大家都知道,遺囑是應該寫在正規的專用紙上的。

  “就在兩個僕人剛要離開房間的時候,克洛德倒在枕頭上喘著氣,臉都扭曲了。我急忙俯下身去,埃瑪·岡特立即跑了回來。終於,老頭恢復了過來,臉上露出了一絲虛弱的微笑。

  “‘沒事了,派翠克,別緊張,不管怎樣,我現在可以放心地去了,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埃瑪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好像是問我她是否可以離開房間,我肯定地點點頭。她開始朝外走,先停下來撿起我在慌忙中掉在地上的藍信封,把它遞給我,我隨手把它放進外套的口袋裡,之後她離開了房間。

  “‘你有些生氣,派翠克先生,’西蒙·克洛德說,‘跟其他人一樣,你也有偏見。’

  “‘這不是偏見的問題,’我說,‘斯普拉格太太可能確實如她稱言的那麼無私。我並不反對你給她留點財產作紀念,以示感謝。但恕我直言,克洛德,把遺產留給一個陌生人而不給自己的血肉親人,是欠考慮的。’

  “說完這話,我起身告辭,我做了我能做的,也提出了我的反對意見。

  “瑪麗·克洛德從客廳中走出來,在過廳裡攔住我。

  “‘喝了午茶再走好嗎?這邊請。’她把我帶到客廳裡。

  “壁爐裡燒著火,火光使房間溫暖愜意,她接過我的外套,這時她哥哥喬治走了過來,他從她手上接過外套,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把外套掛在那兒的一把椅子背上,然後到壁爐旁,我們在那兒喝茶。在喝茶的過程中談到一個與遺囑有關的問題——西蒙·克洛德說他不想讓人就遺囑的問題來打擾他,讓喬治全權處理他的遺產。喬治很緊張,怕自己出錯。在我的提議下,喝完茶後我們一起到書房,研究可能會出現問題的有關檔。瑪麗·克洛德一直陪著我們。

  “大約一刻鐘之後,我准備離去,想起我的外套還在客廳裡,我回去拿。房間裡只有斯普拉格太太一個人,她正跪在放衣服的椅子邊上,好像在整理椅套的樣子,有些不自然。我們進去的時候,她紅著臉站了起來。

  “‘那套子從來就沒有套好過。’她抱怨道,‘我……我把它整理好。’

  “我拿起衣服穿上。穿衣服的時候,我發現那只裝著遺囑的信封已從口袋裡掉了出來,躺在地上,我把它重新放回口袋。與大家道別後,我離開了那所大房子。

  “我得把我作的一系列動作都給你們仔細地描述一下。一回到辦公室,我把外套脫下來,從口袋裡拿出那只裝有遺囑的信封,攥在手裡,站在桌子旁。這時我的秘書走了進來,告訴我有電話找我,我桌子上的分機壞了,因而只能跟著他到外面的辦公室去聽電話。那電話打了有五分鐘左右。

  “我剛放下電話,秘書對我說:‘斯普拉格要見你,先生,我把他領進了你的辦公里。’

  “我回到我的辦公室,發現斯普拉格先生正坐在桌邊的椅子上,他站起來,裝腔作勢地向我問好,然後就進入了東拉西扯的無聊的談話。大意是說: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和他妻子想要獲得公正的評價是件很難的事,他擔心人們會說三道四;大家都知道他妻子還在孩提時就是一個心地純潔、行為端正的孩子……我得承認,我當時對他是有些無禮。最後,他認識到他的來訪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怏怏離去。這時我想起了放在桌上的遺囑,我把它拿過來,把信封的口封上。在信封上標明內容就把它鎖進了保險櫃。

  “好了,現在到了問題的關鍵了。兩個月之後,西蒙·克洛德先生去世。圍繞著遺囑的問題用不著進行冗長的討論,我只需宣讀那張紙上的字即可。請大家注意我下面要說的話。當那只裝有遺囑的信封打開以後,裡面只是白紙一張。”

  他打住話頭,朝四周那一張張充滿興趣的臉看看,流露出滿足的微笑。

  “大家都覺得這很有趣,對吧?兩個月來,那封信一直鎖在我的保險櫃裡,不可能有人動過它,不,不太可能。從簽好遺囑到我把它鎖進保險櫃,中間相隔的時間那樣短,那麼誰最有機會調換信封?動機又是什麼呢?

  “現在我來提綱挈領地總結一下。

  “克洛德簽了那份遺囑,是我親自把它放在信封裡的,完好無損,又是我親手把信封放在我外套的口袋裡的。瑪麗從我手中接過外套,又把外套遞給了喬治,他完全是在我的注視下把衣服掛在椅子上的。在我與喬治,瑪麗討論問題時,尤蕾迪斯·斯普拉格太太有充裕的時間從我的外套口袋裡把信封拿出來,瀏覽上面的內容。事實上,信封不在我口袋裡,掉在了地上,這一點就說明她確實這麼做了。但問題是,斯普拉格太太雖有機會把一張白紙放進信封,可她沒有動機。遺囑對她是有利的。假如真是她調了包,她就會失去夢寐以求的遺產。斯普拉格先生也是有機會的,他一人單獨在我辦公室裡至少耽了兩三分鐘,那裝有遺囑的信封就在桌子上,偷換遺囑對他同樣一點好處也沒有。因此,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是:兩個有機會偷換遺囑的人沒有動機,而兩個有動機的人卻沒有機會。順便提一下,我並不排除女管家——埃瑪·岡特——作為懷疑對象。她忠於她年輕的主人,厭恨斯普拉格太太,她同樣有調包的機會,如果她這麼做的話,雖然是她從地板上撿起信封,交到我手上,然而,要在那麼一眨眼的功夫內換信封內裝的東西可能性極小。重新拿一個信封把那裝有遺囑的信封換下來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信封是我帶去的,那兒不可能有人會有同樣的信封。”

  他微笑著看大家。

  “好了,這就是我要給大家講的我碰到的小小的問題。我希望,我的表達是清楚的,我很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瑪波小姐突然咯咯地笑個不停,大家都吃了一驚,看來是有什麼讓她覺得非常好笑的事情。

  “怎麼了,簡姑姑,是什麼好笑東西讓你樂成那樣子,講給我們聽聽,讓我們也樂一樂。”雷蒙德說。

  “我想起了小湯米·西蒙茲,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有時卻很討人喜歡。他是那種滿臉稚氣,底下卻常調皮搗蛋的小鬼。上禮拜在星期日學校上課時他問老師:‘雞蛋黃是白的還是雞蛋黃都是白的?(yolk of eggs is white or yolk ofeggs are white?)(小湯米是想知道這個句子中動詞是該用單數還是複數。——譯注。)德斯頓小姐解釋說:‘一堆雞蛋的蛋黃是白的,(yolk of eggs are white.)動詞用複數;雞蛋的蛋黃是白的,(yolk of eggs is white.)動詞用單數。’那調皮的小湯米說:‘好吧,可我必須說雞蛋的蛋黃是黃的(I should say yolk of egg is yellow.)。’真是個搗蛋鬼!當然,這是老文字遊戲了,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這種遊戲。”

  “確實很好玩,親愛的姑姑。”雷蒙德說,“可這與派翠克給我們講的問題沒什麼聯系。”

  “噢,不,有聯系的。”瑪波小姐說,“這裡面有個圈套,派翠克先生的故事裡也有個圈套。律師們都愛設圈套,對吧?我親愛的老朋友。”她不贊成地向律師搖了搖頭。

  “我懷疑你是否真的知道答案。”律師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發亮。

  瑪波小姐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折好轉過去給他。

  派翠克打開紙條,瞟了一眼上面寫的字,很欣賞地看著瑪波小姐。

  “親愛的朋友,你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

  “我小時候就知道這種遊戲,”瑪波小姐說,“而且還經常玩。”

  “我有些迷惑了,”亨利爵士說,“派翠克先生肯定耍了什麼法律花招。”

  “絕對沒有,”派翠克先生說,“這是一個一點兒彎都沒繞的問題。你們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瑪波小姐所說的文字遊戲上,她有她自己看問題的方法。”

  “我們早該接近事實真相的。”雷蒙德·韋斯特說,有些惱火。“事情再簡單不過了。有五個人接觸過那信封。斯普拉格夫婦可能與此事有染。但雖然他們沒理由那麼幹。那麼就只剩下三個人了。一想那些變戲法的人是怎樣在人們的眼皮底下把東西變走的精湛技藝,我就覺得是喬治·克洛德在把衣服拿到房間另一頭的過程中,把遺囑從信封中取出來換掉了。”

  “我認為是那女孩幹的。”喬伊斯說,“我猜,那女管家跑去告訴她所發生的一切,她找來一隻藍信封,暗中進行了對調。”

  亨利爵士搖搖頭。“你們兩位的意見我都不贊同,”他慢吞吞地說,“你們所說的那種方法只有魔術師才做得出來,而且是在舞臺上或者在小說裡,在真正的生活中未必可行,特別是在像派翠克先生這樣的人的眼皮底下。我倒有個想法,只是個想法而已。我們都知道朗曼教授曾經到過那所大房子,而且話說得很少。有理由推測,斯普拉格夫婦對他訪問的結果十分不安,如果西蒙·克洛德沒把他們視作知己,沒把訪問的結果透露給他們,這是很有可能的,他們可能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派翠克先生的到來。他們相信克羅特已立了一份對尤蕾蒂斯·斯普拉格有利的遺囑,朗曼教授可能會在西蒙·克洛德前面揭露他們。因而,老頭要立份新的遺囑,把她淘汰出局。或者還有一種可能,就像律師你說過的那樣,菲力浦用親情說服了克洛德,這樣的話,就意味著斯普拉格有偷換遺囑的動機,她確實也這樣做了。然而派翠克進來得不是時候,她來不及看遺囑和內容,就把它扔進火裡燒了。以防萬一律師會重新找到它。”

  喬伊斯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看都沒看,她是不會把它付之一炬的。”

  “這種說法確實有些牽強。”亨利爵士也承認,“我猜……嗯……派翠克先生總不會親自替天行道吧?”

  這只是個玩笑,但這位身材瘦小的律師騰地站了起來,要捍衛他的尊嚴。

  “太離譜了。”他厲聲說道。

  “彭德博士有什麼高見嗎?”亨利爵士問。

  “我沒什麼特別好的想法。我認為偷換遺囑的人不是斯普拉格太太就是其丈夫。可能是基於亨利爵士剛才說的那種動機吧。如果在派翠克離開前她沒機會看到那份遺囑的話,那她就處在一種兩難的境地,又想看遺囑,又不能讓人知道她想偷看遺囑。於是乾脆把遺囑從信封中抽出來,塞進去一張白紙。看完遺囑後,確信對自己有利,就把遺囑混在克洛德的文件中,保證克洛德死後有人能找到它。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還沒找到那份遺囑。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埃瑪·岡特偶然發現了那份遺囑,出於對主人的忠心,她把它毀掉了。”

  “我認為彭德博士的推斷最好,對吧,派翠克先生?”喬伊斯說。

  律師搖了搖頭。

  “現在我來把故事講完,發現信封裡是一張白紙,我傻眼了。和你們一樣,我也不知所措。我想我是永遠也找不到真相了。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事確實做得很漂亮。

  “一個月以後,有一天我與菲力浦一起吃飯,在飯後的交談中,他提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派翠克,但你要保密。’

  “‘當然。’我答道。

  “‘我的一個朋友,可以從他的一位親戚那兒繼承一筆遺產,不幸的是,他發現他的這位親戚想把遺產給一完全不相干的人。我的朋友,採取了一種也許是不太道德的手段。那朋友家裡有一位女管家,她堅決站在我把它稱之為‘合法’的這一邊。我朋友給她作了簡單的指示,隨後給了她一枝裝滿墨水的筆,要她把這枝筆放在主人房間裡書桌的一個抽屜裡,但不是通常放筆的那個抽屜。如果主人喚她去充當簽署遺囑的證人,並要她拿筆的話,就把這枝筆給他,這筆在外形上跟主人的那枝毫無二致。她所要做的就是這些。我朋友無須作更多的解釋,她是一個忠順的管家。她一點不差地完成了年輕人的吩咐。’

  “他打住話頭,並說道:

  “‘希望沒有使你感到厭煩,派翠克。’

  “‘哪兒的話,’我說,‘我覺得非常有趣。’

  “我們的眼光碰到了一起。

  “‘當然了,你是不認識我的這位朋友的。’他說。

  “‘完全不認識。’我答道。

  “‘這就好。’菲力浦·加羅德說。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笑著說:‘你明白了嗎?那枝筆裡裝的是隱形墨水,在澱粉里加幾滴碘,就形成了一種深藍色的液體,寫在紙上的字跡,過四五天就會消隱。’”

  瑪波小姐哈哈地笑著。

  “會消失的墨水,”她說,“我見過,孩提時我就經常玩這種墨水。”

  她對著四周的幾位笑著,停下手裡的活,用一個指頭再次指著派翠克說:

  “到底還是個圈套,派翠克,你可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律師。”

第六章 聖彼得的拇指印

  “現在,簡姑姑,輪到你了。”雷蒙德·韋斯特說。

  “是的,簡姑姑,我們都在恭候你給我們講點兒真正有味道的東西。”喬伊斯·雷蒙皮埃爾附和道。

  “親愛的朋友們,你們在笑話我,你們之所以那麼想,想必是以為我一直住在偏僻的小鎮,不會有什麼有趣的經歷吧。”瑪波小姐心平氣和地說。

  “如果我認為鄉村的生活風平浪靜的話連上帝也不會答應的。更何況你以你的經歷推斷出了那麼多疑案的謎底。與聖瑪麗米德比起來,世界上所有的地方似乎都是寧靜的、和平的所在。”

  “確實如此,親愛的,”瑪波小姐說,“無論在哪兒,人的本性是相同的。當然了,生活在鄉村裡,更能近距離地觀察人性。”

  “你確實與眾不同,簡姑姑,”喬伊斯說,“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叫你簡姑姑吧?”她接著補充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想這麼叫你。”

  “是嗎?親愛的。”瑪波小姐說。

  她抬起頭來看著喬伊斯,目光裡帶著探問,只那麼一小會兒的功夫,那姑娘的兩頰就飛起一片紅暈。雷蒙德·韋斯特有些坐不住了,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瑪波小姐看著他倆,微笑又重新泛上嘴角,隨著又埋頭去織她的東西。

  “我一直過著平淡的生活,這是事實,但我有解決一些小問題的經驗,有些問題確實也很費腦筋,不過沒必要講給你們聽,因為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們不會有興趣的。比如像誰把瓊斯太太的網袋割破了,為什麼西蒙斯太太的新皮大衣只穿過一次啦,等等。對於剛開始研習人性這一課的學生來說可能有趣,對你們就沒有多少意義了。在我的一生中,有一件事至今我仍記得很清楚,是關於我可憐的侄女梅布爾的丈夫的,這件事你們也許會有點興趣。”

  “大約是十年甚或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慶幸的是,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且有了圓滿的結局。人人都把它忘記了。人類的記憶有時是那樣的短暫,我想,這也許是件好事。”

  瑪波小姐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

  “我得數數這一排,這一排裡的減針有點麻煩。一針,兩針,三針,四針,五針,然後是三針反針,這下對了。我說到哪兒啦?噢,關于可憐的梅布爾。

  “梅布爾是我侄女,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真正的好女孩,但有點傻氣,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覺得心煩,她就會誇大其辭。二十二歲時,她嫁給了一個叫登曼的先生。很難說這是一樁美滿的婚姻,我曾希望這樁婚姻不會節外生枝。因為登曼先生是一個脾氣非常暴躁的人,他是不會有耐性去忍受梅布爾的那小小的怪癖的。我還瞭解到登曼家有精神病史。然而,那時的女孩子與現在的女孩子一樣地固執,而且將來的女孩們也不會遜色的。梅布爾還是嫁給了登曼先生。

  “婚後,我很少見到她,她大概到這兒住過一兩次,他們好幾次邀請我到他們那兒去住,但實際上,我不喜歡住在外人家裡,就找了些藉口推辭了。當登曼先生突然去世的時候,他們結婚已有十個年頭。他們沒有孩子,他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梅布爾。我給梅布爾寫了封信。告訴她如果她需要我的話,我隨時都可以過去。她給我回了一封很理智的信,大意是說她沒被悲痛所壓倒。我認為這很正常,因為我知道他們合不來已有一段時間了,可三個月之後,梅布爾給我寄來了一封很神經質的信,求我到她那兒去,還說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於是,”瑪波小姐繼續說,“我給了克拉拉工錢,把她送上船,把家裡的盤子、查爾斯王子的酒杯等值錢的東西送到銀行去保管。之後,我立即動身。到那兒之後,我發現梅布爾非常緊張。那座房子叫藤蔓穀,是一座很大的房子,裝修得很舒適。家裡有一個廚子,一個客廳女傭,還有一個護士負責照顧梅布爾丈夫的父親老登曼先生。老先生很安靜,舉止得體,但顯然有些古怪,屬於人們稱之為‘腦子有毛病’的類型。我前面說過,他們家族中有精神病史。

  “看到梅布爾的變化,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她極度緊張,渾身都在發抖。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讓她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就只好繞道而行。多數人在碰到這種情況時都採用此法。我向她提起她的一些朋友,在給我的信中,她經常提到這些人的名字,例如加拉赫夫婦。讓我不解的是,她說她近來根本沒見過他們。我還提到一些其他人的名字,結果都一樣,我告訴她把自己封閉起來與朋友們疏遠有多傻……之後,她終於說出了實情。

  “不是我要這麼做的,是他們把我與外界隔離了起來。這地方現在沒人跟我說話,當我在漢高街上走的時候,他們都繞道而行避開我,以免跟我打招呼,好像我是一個麻風病人似的。太糟了,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要把房子賣掉,遠走他鄉。我為什麼要這樣被逐出家門?我什麼也沒做呀!’

  “我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那會兒我正在替海太太織一條圍巾,心緒不寧到居然沒發覺掉了兩針,很久以後才發現這掉的兩針。

  “‘親愛的梅布爾,’我說,‘你讓我感到驚詫,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呢?’

  “‘還是在孩提時代,梅布爾在語言表達上就有困難。我費了很大勁才讓她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她含混不清地向我訴說那些飽食終日的無聊之徒的饒舌,那些不懷好意的小人的中傷,還有那些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別人的人。

  “‘再清楚不過了,’我說,‘圍繞著你有些故事。你是否知道,大家說長道短的是些什麼呢?你得告訴我。’

  “‘那太惡毒了。’梅布爾呻吟道。

  “‘當然是惡毒的,’我尖刻地附和道,‘無論你告訴我什麼有關這些人的所作所為,都不會令我感到意外。好了,現在你能簡單地告訴我這些人都說了些什麼嗎?’

  “終於,所有的事情都給倒了出來。

  “傑佛瑞·登曼的死似乎有些突然和意外,於是謠言四起。簡單點說,就是有人說她毒死了她丈夫。

  “你們都知道,沒有什麼比謠言更可怕的了,你根本無法反擊。人家在背後指責你,你無法駁斥更無法否認。這樣謠言繼續擴散且越滾越大,沒有人能阻止。有一樣我是敢肯定的,梅布爾是沒有能力去毒害任何人的。僅僅是因為她平時做點小小的傻事,生活就要拋棄她嗎?

  “‘無風不起浪,’我說,‘梅布爾,現在你來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人們開始說閒話的,准有點什麼由頭讓他們能說三道四。’

  “梅布爾語無倫次,一再聲明沒什麼事,根本就沒什麼,當然除了傑佛瑞·登曼的突然死亡之外。那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他都是好好的,夜裡卻突然病得很厲害。大夫被請了來,可大夫來後不幾分鐘他就死了。死因是誤食了有毒的蘑菇。

  “‘是的,’我說,‘突如其來的死亡當然會引起人們的非議,閒言碎語也不完全就是憑空捏造的,沒有無煙的火。你是否與傑佛瑞吵過架或者有過諸如此類的事?’

  “她承認前一天早晨,在進早餐的時候,她是與傑佛瑞吵過一架。

  “‘我猜,那些傭人聽見了,對嗎?’我問。

  “他們當時都不在飯廳裡。

  “‘噢,親愛的,’我說,‘他們肯定就在門外豎起耳朵聽呢。’

  “我太瞭解梅布爾那誇張的音高強度了,還有傑佛瑞·登曼,發起火來嗓門也是無比的大。

  “‘你們吵些什麼呢?’我問。

  “‘唉,都是些小事,每次都是這樣,一點點小事就能吵起來。隨後,傑佛瑞變得無法控制。盡說些讓人生氣的話。再後來,我就告訴他我是怎麼看他的。’

  “‘你們經常都這樣吵嗎?’我問她。

  “‘是我的錯……’

  “‘我的孩子,’我說,‘誰的錯已經無關緊要了,那不是我們要討論的。在這種地方,個人已經沒有多少隱私可言。你與丈夫經常吵架,某天早上你又與丈夫大吵一架,當晚丈夫就突然死去,且死得有些曖昧。就這些了?或者還有點什麼別的?’

  “‘你什麼意思?’梅布爾繃著臉說。

  “‘親愛的,如果你做了什麼蠢事的話,看在上帝的份上,別瞞我,我只是想盡量地幫助你。’

  “‘沒人能幫得了我,’梅布爾憤怒地說,‘除了死。’

  “‘相信上帝吧,他能幫你的,親愛的。’我說,‘告訴我,我知道你還有些東西沒說出來。’

  “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什麼時候沒把該說的都說出來。這時候,我總要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讓她和盤托出。那天早上,她去了趟藥店,買了些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自然,藥方上有她的簽字。毫無疑問,藥店老闆把這一情況說了出來。

  “‘你的大夫是誰?’我問。

  “‘羅林森大大。’

  “此人我見過,有一次在遠處梅布爾指給我看過,是一個走路有些蹣跚的老頭。在我的生活中,無數次的經歷告訴我不能相信這些大夫。他們中有的聰明,有的卻不怎麼樣。連那些聰明的醫生都有一半的時間不知道你到底得了什麼病。我本人與他們以及他們的藥沒什麼交道。

  “我想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如此了。我戴上帽子,立即去拜訪羅林森大夫。他正是我想像中的那種人,一個好老頭,善良,面無表情,眼睛近視得令人同情,耳背,然而卻非常地敏感。我一提到傑佛瑞·登曼的死,他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我們談了好一陣各種各樣的食用菌以及其他一些問題。他曾問過廚子,她也感到有那麼兩朵菌子不大對勁,可她想,商店既然出售這些菌子,應該沒問題。後來,她越想越覺得這兩朵菌子不對頭。

  “她當然會有這種感覺了。開初這些菌子的外觀並無異樣,可煮到後來,他們會變成橙黃色的,且帶有一些紫色的斑點。只要稍作努力,他們這類人是沒什麼記不住的。

  “我還瞭解到,登曼沒留下什麼話,醫生到的時候,他已經不能吞咽,幾分鐘後就死了。羅林森大夫很欣賞自己下的結論.但我不敢說在他的結論中固執和真實的成份各有多少。

  “我回到梅布爾那兒,直截了當地問她為什麼要買砒霜。

  “‘你肯定有某種念頭。’

  “梅布爾放聲痛哭起來,‘我想自己了斷,’她哭著說,‘我太不幸了,我想擺脫所有的一切。’

  “‘砒霜還在嗎?’我問。

  “‘不在了。我把它扔了。’

  “我坐在那兒思前想後。

  “‘他發病後做過什麼?他叫過你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他急促地搖鈴,准是搖了好幾次。最後,多羅茜,那個客廳女僕聽到了鈴聲。她叫醒廚子,一起去了登曼的房間,看到登曼的樣子,多羅茜頓時給嚇呆了,他神志不清,說話斷斷續續,她撇下廚子跑到我房間叫醒我,我翻身下床與她一起奔過去,一看就知道他病得很厲害,不巧的是,布魯斯特,那個護理老登曼的護士剛好那天晚上不在,因此沒人知道該怎麼辦,我讓多羅茜去請大夫,我和廚子留下來陪著他。但幾分鐘後,我忍受不了那慘痛的情景,跑回我的房間,把門鎖上。’

  “‘你太自私,太狠心了。’我說,‘你該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那廚子會把這一切十遍百遍地到處去講。哎,看你幹的好事!’

  “接下來,我找到那兩個傭人,那廚子想跟我談菌子的事,但我阻止了她,我根本就不想再談菌子的問題,我只是詳細詢問了那天晚上她們主人的情形,她倆都說那天晚上登曼先生極度地痛苦,簡直不能吞咽,只能用一種好像是嗓子給勒住的聲音說話,說出來的僅是一些斷斷續續的詞,沒有完整的意義。

  “‘那麼他不連貫地講出來的都是些什麼呢?’我好奇地問。

  “‘好像是關於什麼魚,對嗎?’廚娘轉身問多羅茜。

  “多羅茜表示同意,且補充道:

  “‘一大堆魚,一些諸如此類毫無意義的話。一看見他,我馬上就意識到他的腦子已經不頂用了,可憐的主人。’

  “這些都不說明什麼問題,作為最後一點希望,我上去找布魯斯特,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面容憔悴。

  “‘很遺憾,那天晚上我不在。’她說,‘大夫來之前,在場的人都束手無策。’

  “‘我想當時他處於昏迷狀態中,’我滿懷疑慮地說,‘但不是屍鹼中毒(食物中毒)的症狀,對吧?’

  “‘這要看情況了。’布魯斯特說。

  “我問起老登曼的病情。

  “她搖搖頭說:‘不太妙。’

  “‘虛弱?’

  “‘噢,不,他身體很好,只是視力下降得厲害,就體質而言會比我們都活得長,但他的大腦衰老得很快。我給年輕的登曼夫婦講過問題的嚴重性,建議送他去醫院治療,可他們就是不聽。’

  “‘我從不懷疑梅布爾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事已到此,我把問題的方方面面都考慮過了,只有一件事好做。面對沸沸揚揚的謠言,只好開棺驗屍,只有驗屍報告才能堵住這些人的嘴。起初,梅布爾不同意這麼做,有些感情用事,她認為這樣做會打擾死者在墳墓裡的安寧等等,但我態度堅決。

  “其間的過程我就不贅述了。在獲得許可後,開棺驗了屍,但結果不盡如人意。沒有砒霜的痕跡,這當然是最有力的證明,但驗屍報告說:‘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的死因是什麼。’

  “好了,這下你看,我們根本沒擺脫麻煩,人們照舊議論,說少量的毒藥是檢查不出來的等等諸如此類的廢話。我去拜訪了那位做驗屍報告的病理專家,請教了一些問題,他盡心盡力地進行了回答。從他的回答中我瞭解到,他認為毒菌不太像是登曼先生致死的原因,一個想法在我腦中慢慢地形成。我問他,如果中毒的話,哪一種毒會引起登曼先生死前的那種症狀,他給我作了一長串的解釋。我得承認,大多數的解釋我是聽不懂的,但他大概是說,死因可能是一種很強的蔬菜生物鹼造成的。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假設傑佛瑞·登曼中了毒的話,為什麼他自己沒有把它清除掉呢?有一段時間他研究過藥,對毒藥以及中毒反應應該有豐富的知識。

  “我也知道這種想法有些牽強,但我只能這麼想。說起來,你們這些現代的年輕人會笑話我,但當我碰到大麻煩的時候,我就做禱告,無論是走在街上還是在超市買東西,而且我總能得到答覆。有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看起來與事件風馬牛不相及,其實不然,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就把這樣的一句話釘在床頭的牆上——‘祈禱吧,你會得到答覆的。’那天早上,我走在漢高街上,閉上眼睛,一遍一遍地祈禱,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們猜猜我第一眼看見了什麼?”

  五張面孔帶著不同程度的興致轉向瑪波小姐,這是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可沒人答對。

  “我看見了……”瑪波小姐激動地說,“魚店的櫥窗。裡面只有一樣東西——一條活的黑線鱈。”

  她得意地環顧四周。

  “哦,上帝啊!”雷蒙德·韋斯特說,“祈禱的答覆——一條黑線鱈,啊?”

  “是的,雷蒙德。”瑪波小姐嚴肅地說,“沒理由去褻瀆它,上帝仁慈的手無處不在。我首先看見的是那魚身上的黑斑——人們把它稱為聖彼德的拇指印,當然,那只是傳說而已,然而正是這一點使我豁然開朗。我需要信仰,特別是對聖彼德的信仰。我把兩件事聯系起來,信仰——魚。”

  亨利爵士有些急促地揉了揉鼻子,喬伊斯則緊咬雙唇。

  “那麼,這讓我想起了什麼呢?當然是登曼先生臨終時說的話。那個廚子和客廳女傭都說登曼先生斷斷續續地說過魚之類的詞。我相信,完全相信,在這些不成句的詞裡能找到謎底。我回到登曼家,決心搞個水落石出。”

  她稍作停頓,隨後繼續說。

  “你們是否想過,在多大程度上我們需要依據上下文才能判斷一詞的含義?達特穆爾高原有一處地方叫灰色的韋勒。如果你與當地的農民交談,並提到灰色的韋勒的話,他會以為你講的是那座石頭小城,而你講的可能是天氣。(在英文中“天氣(weather)”的發音與“韋勒”相近。——譯注。)同樣的,如果你在談論那座石頭小城,一個局外人半道上聽到你們的談話,他就會以為你們是在談天氣。因此,每當有人要重述灰色的韋勒時,已經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則,一般都不一字不漏地重複這幾個字,而是用意思相同的另一個字來代替。

  “我分別找廚子和多羅茜談話。我問她是否肯定她的主人確實提到過什麼‘一堆魚’這類的,她說她肯定。

  “‘他就說這些嗎?’我問她,‘他還提到過什麼魚的名字嗎?’

  “‘是的,’那廚子說,‘是某種魚,可我現在想不起來是什麼魚了。一堆……什麼魚來著?不是通常那些餐桌的魚。河鱸(perch)還是狗魚(pike)不,好像不是P打頭的。”

  “多羅茜也回憶起,他的主人曾提到某種魚‘一種希奇古怪的魚,’她說,‘一摞……什麼呢?’”

  “‘他說的是堆(heap)還是摞(pile)?’我問道。

  “‘我想他說的是摞,但我也不敢完全肯定,一字不差地想起他說的話確實沒那簡單,你說對吧,瑪波小姐?特別是當這些詞不表達什麼連貫的意思的時候。啊!我總算想起來了,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說的是摞,而且這種魚的打頭字母是c,但不是鱈(code)或者小龍蝦(crayfish)。’

  “接下來的故事是我最得意的部分,雖說我對那些我認為是危險的、難聞的藥材知之甚少,但我知道一個老方子,祖母留下來的,是關於菊花茶的配製的。這裡所稱的藥材‘菊花’是不限量的,多點兒少點兒都無所謂。我家裡有幾本醫藥書,其中有一本是有關藥目的,我的推測是傑佛瑞中了某種毒,他想把名稱說出來。

  “因此,我從H打頭的字查起,沒有找到發音相似的詞。繼而我又查P開頭的字。很快就查到了。你們猜是什麼?”

  她得意洋洋地收住話頭,向四周看看。

  “匹魯卡品(pilocarpine)(匹魯卡品:一種眼科縮瞳藥。——譯注。)現在大家不難理解一個連話都快說不出來的人,要吐出這詞有多難了吧。那廚子當然從未聽到過這個詞,因此才有好像是‘一摞鯉魚(pile of carp)的印象。”

  “啊!”亨利爵士表贊同。

  “我永遠也不會往那上面想的。”彭德說。

  “太有趣了,”派翠克先生說,“太有趣了。”

  “我立即翻看這一條目的解釋。上面介紹了匹魯卡品對眼睛的作用以及其他一些好像與此案無關的東西。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令我心跳不已的一句話:‘此藥臨床驗證可成功地作為阿托品中毒的解毒藥。’

  “我簡直無法形容當時那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我從來都不相信傑佛瑞·登曼會自殺。這一新發現,我相信是對整個事情惟一正確的解釋。因為所有的線索串起來都是那麼符合邏輯。”

  “我不想去猜了。”雷蒙德說,“說下去,簡姑姑,告訴我們,你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的確不懂藥,”瑪波小姐說,“但我碰巧知道這種藥。我的視力曾一度下降,大夫給我滴了幾滴含有硫酸鹽的阿托品。我上樓徑直朝老登曼的房間走去,我沒跟他繞彎子,直入主題。

  “‘登曼先生,’我說,‘我都知道了。你為什麼要毒死自己的兒子?’

  “他盯著我看了一兩分鐘,就他那個年紀,他還算是英俊,隨後他爆發出一陣笑聲。這是我聽過的最邪惡的笑聲,讓我不寒而慄。我以前也聽到過類似的笑聲,那是當瓊斯太太精神失常的時候。

  “‘是的,’他說,‘我是在跟傑佛瑞算賬。我比傑佛瑞聰明得多。想擺脫我,啊?想把我送進瘋人院,啊?我聽到他們談論過這件事。梅布爾是個好孩子,她為我辯解,可又有什麼用呢?她是拗不過傑佛瑞的,最終,還是他說了算,從來如此。但我解決了他,解決了我那善良可愛的兒子!哈哈!夜裡,我悄悄地下了樓,這一點也不難,布魯斯特不在。我可愛的兒子正在酣睡呢,他的床邊放著一杯水,他有半夜醒來喝杯水的習慣。我把水倒掉一些,哈,哈!把一瓶眼藥水倒了進去。他醒過來的時候,想都不想就會一口把它喝掉。眼藥水其實只有一湯匙那麼多,但已綽綽有餘了。早晨他們來到我房間,很委婉地告訴我他的死訊,怕我傷心,哈!哈!哈!……’”

  “好了,故事講完了。”瑪波小姐說,“自然,那可憐的老頭被送進了瘋人院,他確實不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真相大白了。每個人都向梅布爾道歉,並盡可能彌補他們曾對她的不公。但倘若不是傑佛瑞發現自己已中毒,並想讓人盡快去找解毒藥的話,這案子將永遠是個謎。阿托品這種能使瞳孔放大的藥的中毒症狀一定很明顯,但前面我已說過,羅林森大夫的視力太差,可憐的老頭,因此他也沒發現真正的死因。更有趣的是,藥書上還說,食物中毒的症狀與阿托品中毒的症狀完全不同。但我向你們保證,每次看到黑線鱈,我就會情不自禁地聯想到聖彼得的拇指印。”

  一陣良久的沉默。

  “親愛的朋友們,”派翠克先生說,“我最親愛的朋友們,你們確實給這個故事震住了。”

  “瑪波小姐,我將向倫敦警察局推薦你當顧問。”亨利爵士說。

  “不過,簡姑姑,無論如何,有一件事你是不知道的。”雷蒙德說。

  “噢,是的,親愛的,是沒人告訴我。”瑪波小姐說,“晚飯前剛發生的,對嗎?你帶喬伊斯出去看日落。那是看落日的好地方,茉莉花叢旁,那兒正是送奶人向安妮求婚的地方。”

  “打住,打住,簡姑姑,”雷蒙德說,“你把那麼富有詩意的浪漫氣氛破壞了,喬伊斯和我可不是送奶人和安妮。”

  “這就是你不對了,親愛的。”瑪波小姐說,“人的本性是相同的,真的,但幸好,大多數人也許都還沒認識到這一點。”

第七章 藍色的天竺葵

  “去年我到這兒的時候……”亨利·克利瑟林說完這話之後停了下來。

  女主人班特里太太滿臉期待地看著他,這位倫敦警察局前任局長此時正住在他的老朋友班特里夫婦家裡。他們也住在聖瑪麗米德附近。

  班特里太太手裡拿著筆,她准備搞一個六人晚餐會,正在征詢他的意見,看請哪些人合適。

  “噢?”班特里太太帶點鼓勵的語氣說,“你去年來這兒的時候……”

  “告訴我,”亨利爵士說,“你認識一個叫瑪波小姐的人嗎?”

  班特里太太愣了一愣,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瑪波小姐嗎?誰不認識她,一位典型的舊小說中的老小姐,非常可愛,但遠離這個時代,簡直是無可救藥,你該不會是讓我邀請她吧?”

  “你覺得有些意外,對吧?”

  “我得承認,是有點兒。無論如何沒想到你會……想必你會有某種解釋的。”

  “解釋再簡單不過了。去年我來這兒的時候,我們有一個習慣——聚在一起討論一些謎案。我們五六個人,每人講一個故事,除了講故事的人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答案。由那位作家雷蒙德·韋斯特開場。這好像是一種推理能力的訓練。猜猜看,誰的推測最接近實情。”

  “誰?”

  “跟那些老故事裡的情節一樣.我們絲毫也沒有意識到瑪波小姐會參加我們的遊戲。但我們還是很禮貌地接納了她,為的是不傷這位可愛的老小姐的感情。結果,這場遊戲最精彩之處是這位老小姐每次都贏了我們。”

  “什麼?”

  “我向你保證——她都直奔真相,就像一隻家鴿認識回家的路一樣。”

  “可這也太離奇了。親愛的瑪波小姐甚至從未離開過聖瑪麗米德。”

  “沒錯,可根據瑪波小姐的說法,這恰好為她提供了在顯微鏡下觀察人性的源源不斷的機會。”

  “鄉村生活中確實有些不尋常的東西。”班特里太太也承認,“你至少可以瞭解到人性中不幸的一面,但我不認為會存在那種真正意義上的犯罪。也罷,晚飯後我們可以讓亞瑟拿他那鬼故事去試試她,如果她能找到答案的話,我會不勝感激的。”

  “我怎麼不知道亞瑟還信鬼?”

  “噢,他當然不信這世上會有鬼,那正是讓他倍感困擾的地方。事情發生在他的——一個朋友身上,此人叫喬治·普裡查德,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小人物,對喬治來說,真是場噩夢,不管這鬼故事中是否真的有鬼,還是……”

  “還是什麼?”

  班特里太太沒有回答,一兩分鐘之後,她話鋒一轉說:

  “你也知道,我喜歡喬治,人人都喜歡他,大家很難相信他會……但人們都在或多或少地幹著一些旁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亨利爵士點點頭,他比班特里太太更瞭解人們幹的那些有悖情理的事情。

  就這樣,那天的晚餐會如期舉行。班特里太太望著她的客人們,她有些哆嗦,因為大多數英國人的飯廳都特別的冷,她把目光停在了那位在她丈夫右手位上坐得筆直的老姑娘身上。瑪波小姐今天戴了一雙網眼露指手套,肩上披一條老式的三角薄披肩,雪白的頭發四周系了一條飾帶。她正興致勃勃地與那位上了年紀的勞埃德大夫談話。話題是關於養老院以及那些地區護理人員讓人生疑的毛病。

  班特里太太又一次感到意外,她曾經懷疑亨利爵士是在跟她開一個精心編織的玩笑,現在看來,一點這種跡象都沒有,說不定他說的都是真的。

  她的目光繼續在每個人的身上巡移,最後停在了她那紅臉、闊肩的丈夫身上,他正與珍妮·赫利爾,一個漂亮的人見人愛的女演員說賽馬的事。這位珍妮在台下(如果可能的話)比在臺上更靚。睜著她的藍眼睛,用一種得體的口氣不時地插道,“是嗎?”“噢,太有趣了!”“太不尋常了!”她根本不懂馬經,也不想為此花費心思。

  “亞瑟,”班特里太太說,“你別再拿賽馬的事去煩珍妮小姐了,還是給她講講你那鬼故事吧……喬治·普裡查德。”

  “嗯?多莉,是的,但我不知道……”

  “亨利爵士也想聽聽,今天早上我跟他提起過。現在來聽聽在座各位對這事的看法。會很有意思的。”

  “噢,說吧!”珍妮說,“我喜歡聽鬼故事。”

  “好吧,”上校有些猶豫地說道,“我是不信鬼的,但這次——

  “我想你們都不認識喬治·普裡查德吧,他是那種最好的人之一。他的妻子,一個可憐的女人,已經去世了。關於她,我想多說幾句。她還在世的時候,沒少折騰喬治。她是一個半殘廢的人,我不懷疑她確實有病,但不管是什麼病,反正她是裝足了的,反復無常,苛刻,不可理解,一天到晚怨天尤人。喬治時刻守護在她身邊,可無論喬治怎麼做,她都覺得不對,只會招來一頓臭罵。我相信,這事放在其他男人身上,早就把她劈成兩半了,沒錯吧,多莉?”

  “她真是個魔鬼,”班特里太太證實道,“如果喬治真把她的腦漿打出來的話,即便是陪審團有女陪審員,喬治也會被判無罪的。”

  “我不知道這種情形是如何開始的,喬治在談起此事的時候也含糊其辭。我估計他太太有算命、看手相、信服超自然力的嗜好,喬治也不管她,只要她覺得高興,但他拒絕參與,這又成了他的另一個不是。

  “家裡的護士像走馬燈似的不停調換,一個護士來幾周,普裡查德太太就開始對人家不滿。曾有一個年輕護士也相信算命先生的話,她就特別地喜歡這小護士。可有一天她突然跟這小護士吵翻了,一定要這小護士滾蛋。她把以前曾經護理過她的一個老護士請了回來,這是一位在對付精神病患者方面很有經驗的老護士。據喬治說,科普林護士是位可與之進行理性交談的人。她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容忍普裡查德太太的暴躁和神經質。

  “普裡查德太太通常在樓上用午餐,喬治和護士也在午餐時討論下午由誰來照顧病人。嚴格地說,護士在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是不當班的,但有時她也被迫放棄她的休息時間,假如那天下午喬治想幹別的事的話。那天又碰到這種情況,但護士說她下午要去看望住在戈登格林的一個姐姐,可能要晚些回來。喬治一聽,臉立即沉了下來,因為他已跟人約好,下午要去打高爾夫球。最後,科普林向他保證說:‘我們倆誰都誤不了。’喬治的眼裡閃爍著喜悅的目光。‘今天下午太太將會有一個人與她作伴,她比我倆都更能讓她高興。’

  “‘她是誰?’

  “‘等等,’科普林護士的眼裡閃動著更加喜悅的光芒,‘讓我來把它說清楚些,紮雷達,一位能預知未來的女巫。’

  “‘哦!上帝啊!’喬治呻吟道,‘又是一個新的,對吧?’

  “‘是的,沒人認識她,是我的前任卡斯特爾斯護士介紹的。太太沒見過她,太太讓我給這位巫師寫了封信,約她今天下午來。’

  “‘好吧,不管怎樣安排,反正今天下午我要去打高爾夫球。’喬治說,然後帶著對這位叫紮雷達巫師的感激之情離開了家。

  “等他一回到家,就發現他太太格外躁動不安。她像往常一樣躺在輪椅上,不時嗅著手裡拿著的嗅鹽。

  “‘喬治,’她大聲吼道,‘關于這房子,我跟你說過什麼來著,嗯?打搬進這所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不對頭,我跟你說過沒有,呃?’

  “喬治按奈著性子說:‘你也許說過,可我不記得了。’

  “‘與我有關的事你是從來記不住的。男人都沒有同情心,你是他們中最冷酷的一個。’

  “‘得了,瑪麗,親愛的,這不公平。’

  “‘我說的沒錯,這女巫一進門就說她感覺到這家裡有凶兆,有危險。’

  “喬治很不明智地大聲笑了出來。

  “‘這麼說,你今天下午花的錢很值囉?’

  “他太太閉上眼睛,拿起她的嗅瓶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到底有多恨我?如果我死掉的話,你一定會喜滋滋地嘲笑我,對嗎?’

  “喬治趕緊聲明他不會的,一兩分鐘後,她接著說:

  “‘你可以嘲笑我,可我得把話說完。這房子對我來說確實危險,那女巫是這麼說的。’

  “喬治對紮雷德的感激之情這會兒蕩然無存,他知道他太太一旦較起勁來,是一定要搬到別處去住的。

  “‘她還說了些什麼?’他問。

  “‘她不能什麼都告訴我,她非常的不安。她倒是說了一件事,說我的一個花瓶裡有紫羅蘭,並指著這些紫羅蘭大聲叫道:

  “‘趕快把這些扔掉,這家裡不能有藍色的花,永遠也不要有,記住藍色的花會給你帶來惡運。’

  “‘你也知道,’他太太接著說,‘我不止一次地跟你說過,藍色是我的剋星,我天生反感藍色。’

  “這次喬治很明智,沒有說‘以前沒聽她說過……’這類的話,而是問她這神秘的女巫師長得什麼樣,他太太興致勃勃地給他作了一番描述。

  “‘黑頭發,在耳後盤成髻,眼睛半閉著,黑色的眼圈,一塊黑色的面紗罩著她的嘴和下巴,說話時像是在唱歌,帶著明顯的外國口音,我想是西班牙口音。’

  “這都是女巫們的慣用的伎倆。’他笑道說。

  “他太太馬上閉上了眼睛。

  “‘我感到特別的不舒服,’她說,‘叫護士來,不被理解讓我感到很不好,這你是知道的。’

  就在兩天之後,科普林護士來找喬治,臉色鐵灰。

  “‘你去看看太太吧,她收到一封信,這信使她煩惱不安。’

  “太太手裡拿著一封信,一見到他,她把信封抽了出來。

  “‘看看這封信。’她說。

  “喬治開始看那封信,信封散發出很濃的香水味,字寫得很大,信紙上墨跡斑斑。

  “‘我看到了未來,在還來得及之前要小心防備——留神滿月,藍色的報春花預示警告,藍色的蜀葵表示危險,藍色的天竺葵代表死亡……’

  “喬治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科普林飛快地給他使了個眼神,於是,他有些尷尬地說道:‘那女巫可能是想嚇唬你。再說,哪兒有藍色的報春花和藍色的蜀葵呢?’

  “普裡查德太太還是開始哭了起來,說她的日子屈指可數。科普林護士與喬治一起離開她的房間,走到樓梯轉彎處的時候,喬治再也忍不住,終於說了出來:‘荒唐之極。’

  “‘也許吧。’

  “科普林說這話的語氣讓喬治大為吃驚,他疑惑地看著她。

  “‘蠢透了,哎,你總不會也相信……’

  “‘不,不,普裡查德先生。我不是相信算命,那全是些鬼話。讓我感到困惑的是,一般來說,算命的人是不會白給人算的,總是你出多少錢他給你算多少,可這女巫明顯是在嚇唬太太,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呢?我不知道她圖的是什麼?還有……’

  “‘還有什麼?’

  “‘太太說,她好像覺得這個紮雷達有些面熟。’

  “‘是嗎?’

  “‘是的,我不太喜歡這一切,普裡查德先生,就這些。’

  “‘我倒是沒想到你還這麼迷信。’

  “‘我不迷信,但當事情有詐的時候,我總能知道。’

  “這次談話的五天之後,第一件怪事就出現了。為了便於敘述,我得先把普裡查德太太的房間描述一下。”

  “這讓我來說會更好,親愛的。”班特里太太打斷他道,“她的房間用的是一種新型的貼牆紙,每個牆面的四周都用各種各樣的花把邊圍起來,讓人感到若置身於花園中。當然這些花本身就不對頭。我指的是那麼多品種的花是不可能在同一時期開放的。”

  “別讓你對園藝的專業眼光打亂你的敘述,多莉。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對園藝有特殊的熱情。”她丈夫說。

  “本來就荒謬嘛,”班特里太太反駁道,“把風鈴草、黃水仙、白羽扁豆、蜀葵、紫菀全放在一起。”

  “是太不科學了。”亨利爵士說,“不過你還是接著講下去。”

  “在這些用來圍邊的花叢中有黃色的報春花,粉紅色的櫻草花,和……噢,該你講了,亞瑟。”

  班特里上校接過來,繼續這段故事。

  “一天清晨,普裡查德太太急促地搖鈴,管家立即跑了去,以為她又是在發神經,然而不是那麼回事,她極度地躁動,指著牆紙,那兒,那些花中間,真的出現了一朵藍色的花。”

  “啊!”瑪波小姐說,“太可怕了!”

  “問題是,那朵藍色的報春花是否原本就在那兒?喬治和那護士持肯定的看法。可普裡查德太太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不會讓那朵藍色的花那麼長時間地呆在那兒的。那天早晨以前,她從沒注意到那兒有藍花,況且第二天晚上就是滿月,這快讓她崩潰了。”

  “也就是在同一天,我碰到喬治,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班特里太太接著說,“於是我就去看普裡查德太太,盡我所能向她解釋這整個事情有多麼荒唐,但毫無結果。我憂心忡忡地離開了她。我記得那天我還碰到了珍妮·英斯托爾,我跟她談起此事。珍妮真是個古怪女孩,她問:‘普裡查德太太確實非常害怕嗎?’我告訴她說,我認為這女人是終要給嚇死的,她太迷信了。”

  “珍妮接下來的話讓我吃驚不小。她說,‘如果真那樣的話,倒是最好的結局,對吧?’她說話時的語氣是那麼地冷靜,那種乾巴巴的語調讓我目瞪口呆。我知道今天的人說話都直截了當,不留情面,但我還是不太習慣這種說話的方式。珍妮奇怪地看著我,笑著說:‘你肯定不喜歡我這樣說,但事實就是如此。普裡查德太太的生活對她自己有什麼意義呢?毫無意義。可普裡查德先生卻像是生活在地獄裡。他妻子被嚇死,對他來說再好不過了。’我說喬治一直對她很好。她說:‘是的,他為此應該獲得一枚獎章,可憐的人。喬治·普裡查德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剛被趕走的那護士,那個頂可愛的女孩,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卡斯特爾斯,是這麼認為的,他們夫婦倆還為此爭吵過。’

  “我不想聽這位珍妮小姐再嘮叨下去了。當然了,任何人都會懷疑……”

  班特里太太有意停了下來。

  “沒錯,親愛的,”瑪波小姐平靜地說,“人們總是這樣,英斯托爾小姐漂亮嗎?我猜她也打高爾夫球吧!”

  “是的,她什麼運動都在行,模樣兒也不錯,很有吸引力,健康的膚色,一對漂亮的穩重的藍眼睛。要不是現在這種情況的話,大家都認為他們是很好的一對。”

  “他們是朋友嗎?”瑪波小姐問。

  “是的,他們是非常好的朋友。”

  上校說:“多莉,能讓我把故事講完嗎?”

  “亞瑟想繼續他的鬼故事。”班特里太太順從地說。

  “這之後發生的事是喬治親口告訴我的。”上校接著說,“毫無疑問,在後來的一個月裡普裡查德太太每天都在擔驚受怕。她在日歷上把日子一天一天地塗掉,直到又一個滿月的來臨。滿月的那天晚上,她把喬治和科普林護士都叫到她的房間,讓他們仔細地在牆紙上找有沒有藍色的花,結果是只有粉紅色和黃色的蜀葵,沒有藍花。喬治一離開她的房間,她立即把門鎖上……”

  “第二天早上就出現了一朵藍色的蜀葵。”赫利爾小姐興奮地說。

  “太對了,”班特里上校說,“她頭頂牆上的一朵蜀葵變成了藍色的。這讓喬治感到震驚,他越是感到吃驚越是不願把它當成一件嚴肅的事來看待,反而堅持認為整件事純屬是一出惡作劇。門是鎖著的,是他太太第一個發現這種變化的。在此之前,連護士在內,任何人都沒進過她的房間。就連這些事實,他也不予理會。”

  “他完全被弄昏了頭,喪失了理智。他妻子要離開這房子,他執意不讓她走。他第一次開始有點相信這種‘超自然力’了,但又不肯承認,平時他對太太百依百順,可這一次他決不讓步。‘瑪麗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說,‘都怪那些該死的胡說八道。’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普裡查德太太也沒太堅持要離開,這倒是在大夥的意料之外。我想她可能認為自己在劫難逃了。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藍色的報春花——警告;藍色的蜀葵——危險;藍色的天竺葵——死亡。’看著床四周牆上簇簇粉紅色的天竺葵,她就像是在說夢話。

  “整個氣氛讓人精神緊張,連護士也受到了感染。快到滿月的前兩天,護士來找喬治,求他把太太帶到別的地方去。喬治一聽又火了。

  “‘就算那該死的牆上的每一朵花都變成了藍色的魔鬼,又會傷害得了誰呢?’他大叫道。

  “‘會的,有人給嚇死過。’

  “‘一派胡言。’喬治說。

  “喬治有時真是強得要命。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猜他一定有這種念頭,認為是他太太搞的鬼,是她的歇斯底里症的結果。

  “不幸的夜晚終於來臨,普裡查德太太像往常一樣把門鎖上,非常的平靜,處在一種臨危不懼的狀態中。護士站在她邊上,很焦急,想給她打一針士的寧,但普裡查德太太拒絕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似乎樂在其中。’喬治是這樣說她的。”

  “怎麼可能呢?”班特里太太說,“在整個事件中一定有某種奇怪的魔力存在。”

  “次日清晨,沒聽到那急促的鈴聲,普裡查德太太通常是八點左右醒來。到了八點半還沒有動靜,護士砰砰地敲門,沒人應聲,她找來喬治,堅持要把門砸開,他們用一把鏨刀把門撬開。一看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太太,科普林護士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讓喬治去打電話請醫生,可太晚了。大夫說,她大約在八小時前就死了。她的嗅鹽瓶子躺在她身邊,在靠床頭這面牆上,一朵粉紅色的天竺葵變成了鮮亮的深藍色。”

  “太可怕了。”赫利爾小姐哆嗦著說。

  亨利爵士皺著眉頭。

  “沒有更多的細節了?”

  班特里上校搖搖頭,但班特里太太急忙說:“那氣味。”

  “什麼氣味?”亨利爵士問。

  “當醫生到達的時候,聞到房裡有點異樣的氣味,他發現那氣味是從壁爐那兒來的,像是煤氣,就那麼一點點,根本不足以致死。”

  “普裡查德先生和護士進去的時候,沒注意到有煤氣的味道嗎?”

  “護士說,她是聞到了某種氣味;喬治說,他根本沒注意到什麼氣味,但是有什麼東西讓他感到不舒服和壓抑,他把這些都看成是受驚的結果。據我看,無論如何,不是煤氣中毒,那煤氣小得幾乎聞不到。”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還沒有,隨之而來的是各種說法。家裡的僕人——這些愛偷聽的人,曾經聽到比如像普裡查德太太對她丈夫說他恨她,如果她死了他一定很高興,以及一些近來的談話等等。有一天她想離開這房子,與喬治爭吵時,她就說過,‘很好,哪天我死了,我希望每個人都知道是你殺了我。’這人倒楣的時候也真是的,喬治在他妻子去世前一天剛好為花園的小路配了些除草劑准備除草,一個僕人目睹了這一切。還看見他給他太太端了杯牛奶。

  “閒話在擴散,且越傳越厲害。其實大夫已經給過定論,說她是死於某種他不太肯定的驚嚇、暈厥、心力衰竭,以及別的什麼醫學上的說法。無論用什麼術語,意義都不大,反正是自然死亡。那可憐的人在墳墓裡安睡還沒到一個月,開棺驗屍的命令一到,就被從地下挖了出來。”

  “我記得,驗屍報告毫無結果,”亨利爵士沉重地說,“就這一次,一宗有煙無火的案子。”

  “這件事自始至終都很離奇,”班特里太太說,“那個算命的是叫紮雷達吧?照她留下的地址去找她,可當地人說,從未聽說過此人。”

  “為了藍色,她出現過一次,”班特里先生說,“以後就完全消失了。為了藍色——太妙了!”

  “還有,”班特里太太接著說,“那位據說是介紹女巫來的護士卡斯特爾絲說,她從未聽說過有這麼個人。”

  班特里夫婦四目相對。

  “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勞埃德大夫說,“人們只能做出各種猜測,僅此而已。”他搖搖頭。

  “普裡查德與英斯托爾小姐結婚了嗎?”瑪波小姐問,聲音柔和。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亨利爵士問。

  瑪波小姐微微地睜開她的藍眼睛,“這很重要,”她說,“他們結婚了嗎?”

  上校搖搖頭說:“我們倒是希望他們喜結連理,可是現在已經十八個月了,我相信他們連面都很少見了。”

  “這很重要。”瑪波小姐說,“非常重要。”

  “那麼你與我的看法相同囉?”班特里太太說,“你認為——”

  “得了,多莉,”丈夫說,“你要說的是不合理的,你不能什麼證據也沒有就無端指責一個人。”

  “別那麼……那麼大男子主義。亞瑟,男人因為瞻前顧後而什麼也不敢說,這是我們女人間的事,只是一個想法而已。可能,只是可能。珍妮·英斯托爾扮成了算命的女巫。請注意,她可能是鬧著玩的,我從來也沒懷疑過她會有什麼惡意,然而,如果她真的那麼做了,愚昧的普裡查德太太也確實給嚇死了。瑪波小姐的意思是這樣的,對嗎?”

  ”不,親愛的,不完全。”瑪波小姐說,“你們想想看,我如果想謀殺一個人,當然,我做夢也不會有這種念頭,因為這太可惡了,我也不喜歡謀殺,哪怕是一隻黃蜂,盡管我也覺得黃蜂該殺,但我認為花匠會有更人道的辦法處理它的。讓我想想,我說到哪兒啦?”

  “如果你想殺人的話。”亨利爵士迅速答道。

  “噢,是的。如果我想那麼做的話,僅僅依靠讓人產生恐懼而致死,這樣的計劃是不周全的,大家可能從報紙上看到過有人給嚇死的報道,但這種事是十分沒把握的,神經過敏的人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勇敢。我情願選擇一些把握更大的方式,再做一個周密的計劃。”

  “瑪波小姐。”亨利爵士說,“別,千萬別……你該不是想讓我辭職吧,你的計劃會天衣無縫的。”

  瑪波小姐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他。

  “我想我已經講得夠清楚的,我從沒打算過要幹那些罪惡勾當,”她說,“永遠也不會,我只是想把自己放在……某種位置上來想問題。”

  “你是指喬治·普裡查德?”班特里上校問,“我從來不相信是喬治幹的,請大家注意,盡管護士認為喬治有可能……一個月之後,在開棺驗屍時,我去看她,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實際上,她也說不出什麼,但明擺著,她相信喬治在某種程度上應對他妻子的死負責,她堅持自己的看法。”

  “哎……”勞埃德大夫說,“護士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我提請大家注意,護士們總有自己的判斷,她們不能說什麼,是因為沒有證據,但她們有自己的看法。”

  亨利爵士向前傾了傾身子。

  “接著說,瑪波小姐,”他用鼓勵的口吻說,“你已迷失在你的思緒中,能給我們說點什麼嗎?”

  瑪波小姐從沉思中被拉了回來,臉一紅。

  “對不起,你說什麼?”她說,“我正在想關於那些地區護士的問題,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

  “比藍色的天竺葵還要棘手嗎?”

  “這要看那些報春花了,”瑪波小姐說,“我是說,班特里太太說那些花是粉紅色和黃色的,如果變成藍色的是粉紅色的,就對了,如果是黃的……”

  “是粉紅色的變藍了。”班特里太太說。

  她瞪大了眼睛,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盯著瑪波小姐。

  “那麼,問題就有答案了。”瑪波小姐說,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出馬蜂的季節以及一切的一切……當然了,罪魁禍首是氣味。”

  “我猜,這讓你想起了數不清的鄉村悲劇,對吧?”亨利爵士說。

  “不是悲劇,”瑪波小姐說,“更談不上犯罪,但它讓我想起了在與地區護士打交道時碰到的一個小麻煩。說到底,護士也是人,身穿不舒服的硬領衣服,又須處處小心行事,還要經常與她所服務的這家人發生糾紛,你能相信他們就不會弄出點兒什麼事來嗎?”

  亨利爵士眼睛一亮。

  “你是指卡斯特爾斯護士嗎?”

  “哦,不是的,不是卡斯特爾斯,是科普林。你們看,她曾在那房子裡呆過,且經常與普裡查德吵架。男主人是一位頗有吸引力的男人,我敢說這可憐的東西想……哎,我們不去深究它也罷了。我猜她不知道有一位英斯托爾小姐,後來當她瞭解到有這麼一位小姐存在的時候,她就回過頭來跟普裡查德作對,她盡其所能去傷害這家人,最終,還是那封信出賣了她,對嗎?”

  “哪封信?”

  “應普裡查德太太的要求給算命女巫寫了封信,後來算命女巫來了,像是對那封信的回復,但後來的調查發現,那個地址根本就沒有這麼個人。這一點足以說明科普林護士與此事有牽連。她寫了封假信……其實她自己就是那算命女巫,還有什麼比這更合理的推測呢?”

  “我從未想到過這封信裡有文章,”亨利爵士說,“當然,這一點相當重要。”

  “這是一步險棋,”瑪波小姐說,“盡管她作了精心的裝飾,普裡查德太太還是有可能把她認出來的。當然了,如果被認出來,她就會說是開個玩笑而已。”

  “當你說,‘如果我想那麼做,只做一個嚇死人的計劃是不周全的。’這話是什麼意思?”亨利爵士問。

  “那種謀殺方式是否奏效是最不能肯定的,”瑪波小姐說,“不,我認為那些警告,諸如藍色的花等等不過是……借用軍事術語來說就是……”她得意地笑了笑,‘偽裝。”

  “那麼這偽裝下面是什麼呢?”

  “我頭腦裡一直有黃蜂在飛動,”瑪波小姐說,“這些小東西如果有成千上萬的話,那就是災難了。特別是在這樣美麗的夏天。當我看到花匠把氰化鉀加上水在瓶子裡上下搖動的時候,就覺得它太像嗅鹽了。如果這些氰化鉀被裝進一隻嗅瓶裡,與普裡查德太太的嗅瓶調換——可憐的女人,有用嗅鹽的習慣,而且你說,在死者的手邊發現了嗅鹽的瓶子——可以這樣推斷,當喬治去打電話叫醫生的時候,科普林護士偷偷地換掉了瓶子。再把煤氣開一點點,讓煤氣與氰化鉀的氣味混合,產生一種有點像杏仁的味道,因此,誰都說不出是什麼氣味。我曾聽說過氰化物在人體內過一段時間後是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任何痕跡的。當然,我也許完全錯了,瓶子裡可能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但不管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對吧?”

  瑪波小姐停了下來,有些接不上氣來。

  珍妮·赫利爾向前湊了湊問:“可是那些藍色的天竺葵,還有那些花怎麼解釋呢?”

  “護士們手邊都有些石蕊試紙,對吧。做實驗用的,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想細說它,我以前也幹過一點兒護士工作。”瑪波小姐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臉紅。“藍色的試紙遇酸就會變成紅色,紅色的遇鹼就會變成藍色。在紅花上再粘些紅色石蕊試紙不是什麼難事,當然要在靠近床的地方。這樣,當那可憐的女人用她的嗅瓶時,強烈的氨氣就會把它變成藍色的,確實是機關算盡。當然了,那些天竺葵剛糊上牆的時候,不會是藍色的,在出事前,根本就沒有人注意過它。那護士在調換瓶子的時候,肯定花一兩分鐘的時間把裝有嗅鹽的瓶口對著牆,我是這樣想的。”

  “你好像是親眼目睹似的,瑪波小姐。”亨利爵士說。

  “讓我感到不安的是,”瑪波小姐說,“可憐的喬治和那可愛的好姑娘英斯托爾小姐,這對年輕人卻因互相猜疑而彼此疏遠,可生命是如此的短暫。”

  她搖了搖頭。

  “你不必為此操心。”亨利爵士說,“事實上我暗中已有打算。我們抓了一個護士,指控她謀殺了她上了年紀的病人。因為死者給她留了一筆遺產。她就是把裝有氰化鉀的瓶子調換了嗅鹽瓶。普裡查德先生和英斯托爾小姐沒必要再互相猜疑了。”

  “這再好不過了,”瑪波小姐說,“我當然不是指謀殺,那太糟糕了。它讓我們看到了世間的罪惡,你只要有一次屈服和……噢,想起來了,我跟勞埃德大夫有關地區護士的談話還沒完呢……”

第八章 陪伴

  “那麼,勞埃德大夫,”赫利爾小姐說,“你有沒有什麼離奇的故事講給我們聽呢?”

  她直視著他,微笑著,是那種能煽起觀眾激情的微笑。珍妮·赫利爾一度被認為是全倫敦最美麗的女人,那些圈內嫉妒她的人常說:“珍妮不是個演員,她根本不會演戲,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她全憑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這雙眼睛此時正頗富誘惑力地盯著這位頭發灰白的年長的單身大夫。近五年來,大夫一直在聖瑪麗米德,照顧那些輕度精神病患者。

  一個無意識的手勢之後,他脫下馬夾,近來這馬夾有些緊,讓他覺得不大舒服。這會兒他正苦苦思索,絞盡腦汁。赫利爾小姐的話語間對他充滿了信心,他總不能讓這位美人大失所望,對吧。

  “今天晚上,我想把自己扔進犯罪小說中。”珍妮說道,像是夢囈。

  “妙極了。”班特里上校,這家的男主人說,“太妙了,真是妙不可言。”隨即發出一種中氣十足的軍人般的大笑,“嗯,多莉?”

  他妻子馬上恢復了她社交生活中的應變能力(她一直忙於籌備一個春天的聚會),熱情地附和道:

  “奇妙無比,”她說得很熱切,可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我也一直有這種念頭。”

  “是嗎?親愛的,”瑪波小姐說,眼睛一閃一閃的。

  “赫利爾小姐,你也知道,在聖瑪麗米德這樣的地方,很少有那種離奇的事發生,更不用說犯罪了。”勞埃德說。

  “此言差矣,”亨利·克利瑟林說,這位前任大倫敦警察局局長轉向瑪波小姐,“我不止一次從我們這位朋友這兒瞭解到聖瑪麗米德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滋生罪惡的溫床。”

  “噢,亨利爵士,”瑪波小姐辯解道,一片紅暈飛上她的兩頰,“我從沒說過那樣的話,我說過的惟一一句話是:‘我認為人的本性在哪兒都是一樣的,無論是在鄉間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住在聖瑪麗米德讓人能有更多的機會近距離地觀察人性。’”

  “但你並沒有一直住在那兒,”珍妮·赫利爾始終針對這位大夫,“你到過世界各地,這些地方會有些不同尋常的事發生吧!”

  “是這樣,”勞埃德大夫說,仍然在費力地思索,“是的,當然了……是的……啊!有了!”

  他終於松了口氣。

  “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幾乎都忘了,事情很奇怪,可以說非常奇怪,而最後讓我得到問題答案的那種巧合更是神奇。”

  赫利爾小姐把椅子挪了挪,靠他更近,補了些口紅,期盼著。其餘的人也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我不知道各位是否聽說過加那利群島(加那利群島:北大西洋東部的火山群島,居民多為西班牙人和當地人的混血種。——譯注。)?”

  大夫開始了他的故事。

  “這些島嶼一定很美,”珍妮·赫利爾說,“他們是不是在南邊的海上?還是地中海?”

  “我是在去南非的途中,順道去過那兒,”上校說,“日落時,特內裡費島上的特德峰的景觀壯麗極了。”

  “我要講的這次意外發生在大加那利島上,不是特內裡費島,離現在已有好多年了。那時我的健康狀況很糟,不得不停歇我在英國的診所到海外去療養。我在拉斯帕耳馬斯,大加那利島的一個港口城市開了家診所。在那兒,我的生活非常愉快,氣候溫和,陽光充足。那兒還有一種絕妙的沖浪遊泳,要知道我是一個游泳愛好者,海濱生活讓我著迷,來自世界各地的船舶在港口拋錨靠岸。每天清晨我都沿著防波堤散步,其興趣遠遠超過任何一個婦女對帽子一條街的興趣。”

  “我剛才講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都在這兒停靠,有時他們停上數小時,有時一兩天。在這城裡的主要旅館米提波羅裡,你可以看到各種不同國籍、漂泊不定的人,即便是去特內裡費島的人也都願意在這兒呆上幾天,然後再過島去。

  “我的故事就從米提波羅旅館開始。一月的一個星期四的晚上,旅館正在舉行一場舞會。我與一位朋友一直在一張小桌邊坐著,觀賞著舞會。只有幾個英國人和其他國家的人在跳舞,但這些舞者的主角卻是個西班牙人。當樂隊奏起探戈舞曲的時候,只有五六對西班牙人在舞池中曼舞。他們跳得非常好,我們都在一旁觀看,羡慕不已。特別是一位女的,高高的個兒,漂亮、動作柔軟,她以一種半馴化的母豹似的優雅步子移動著,渾身散發著某種危險的信號。我把這種想法告訴我朋友,他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像這樣的女人,’他說,‘肯定都有段歷史,生活是不會與她們擦肩而過的。’

  “‘美麗本身可能就是危險。’我說。

  “‘還不止是美麗,’他堅持說,‘還有別的,多看那女人幾眼,你總會覺得有事情要發生在她身上,或是因她而起。正像我所說的,生活是不會忘記她的,各種離奇的,讓人激動的事圍繞著她,看到她,你就會明白一切的。’

  “他停了下來,隨後又笑著加了幾句。

  “‘再看看那邊那兩個女人,就知道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在她們身上。只是為了平凡、安全,她們才來到這世上的。’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他所指的那兩個女人是剛到的兩位遊客。那天晚上,一艘荷蘭籍的勞埃德號進港,乘客們剛到。

  “一看到她們,馬上就領會了我朋友的意思。兩位英國女士,你在海外隨處都見到的那種有教養的英國遊客。我估計她們的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一個很美,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的豐盈,另一個黑皮膚,有一點點,也只是一點點的清瘦。兩個人都保養得很好,穿的是一套不引人注目的裁剪得體的粗花呢套裝,性格單純,讓人感覺到她們是那種生來就具備良好素質的英國女人。她們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與她們許許多多的姐妹一樣,在旅遊指南的指引下,去參觀她們想看的東西,對其他一切則視而不見。她們無論到哪裡,一有機會就去英國圖書館和英國教堂。她們中的一個,也許是兩個像在寫點小東西。正如我朋友說的,圍繞她們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讓人激動的事發生,盡管她們像是已經周遊了半個世界。看看她倆再看看那位動作柔軟,半閉著那雙冒火的眼睛的西班牙女郎,我笑了。”

  “可憐的人兒,”珍妮·赫利爾說著,歎了口氣,“她們不會充分利用自己,真是傻。瓦倫泰恩的邦德街上的那女人真棒,她叫奧德麗·登曼,你看過她演的《下行台階》嗎?在第一幕中她演一個中學生,演得惟妙惟肖,而她實際上早就滿了五十歲,事實上,我碰巧知道她那時已快六十歲了。”

  “請繼續,”班特里太太對勞埃德大夫說,“動作柔軟的西班牙舞者,這讓我忘記了我的年齡和這臃腫的身體。”

  “讓你失望了,”勞埃德大夫抱歉地說,“其實這故事與那位西班牙女郎無關。”

  “是嗎?”

  “是的,事態的發展證明我和我朋友都錯了。圍繞這位西班牙女郎沒有發生什麼讓人激動的事,她嫁給了船員雇用管理處的一位律師,到我離開那個島的時候,她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了,而且成了一個胖婦。”

  “就像那個叫伊斯雷爾·彼得斯的女孩。”瑪波小姐說,“因為腿長得漂亮而上了舞臺,並在舞劇中演主角,大家都說日後她准會變壞,然而她卻嫁了一個旅行推銷員,安安穩穩地過著平常的日子。”

  “鄉村裡的類似事件。”亨利爵士嘟囔著。

  “我要講的故事恰好與那兩位英國女士有關。”

  “事情出在她倆身上?”赫利爾小姐小聲地問。

  “是的,事情就發生在她倆身上,而且就在她們到達的第二天。”

  “是嗎?”班特里太太說。

  “只是出於好奇,那天晚上我出去的時候,看了一眼旅館的登記名冊,很快就找到了她們的名字——瑪麗·巴頓小姐和艾米·達蘭特小姐,來自巴克科頓韋爾的一個小牧場。當時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與這兩位女士再次相逢。且在那種讓人傷心的情景下。

  “次日我與一些朋友計劃一起出去野餐,我們准備駕車到另一個島上去,這島大概叫拉斯尼威,時間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楚。在那兒吃午餐,那兒有一處保護得很好的海灣,如果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在那兒暢遊一番。野餐活動如期進行,只是我們出發得晚了些,不得不在途中停下來,吃過午餐後繼續前進,想趕在午茶前到達拉斯尼威島,游會兒泳。我們剛到海邊,立刻就感受到一種極大的騷動,整個村子的人都聚集在海邊,他們一看到我們的車就立即跑向我們,七嘴八舌地向我們說著什麼。我們的西班牙語不太好,好一會兒,我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這兩個昏了頭的英國女人下海去游泳,一個遊得太遠,感到不適,另一個緊隨其後,想把她拖回島上,但又體力不支,要不是有一個男的駕著小船去找救生員來搭救的話,恐怕後者必被淹死了。

  “我明白過來之後,立刻扒開人群向海邊奔去。一開始我沒認出她們。那位胖點的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彈力泳衣,戴一頂綠色的橡膠泳帽。她抬起頭來焦慮地看著我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喚起我的記憶。她跪在朋友的身旁,有些外行地做著人工呼吸。當我告訴她我是大夫時,她松了口氣,我命令她趕緊到最近的農舍去擦乾身子換上幹衣服,我邊上的一個女人與她一起去了。我竭盡全力搶救那個溺水的女人,一點用也沒有,生命之火顯然是熄滅了。最終,我無奈地放棄了努力。

  “我走進漁民的小屋,很謹慎地給大家報告了這個壞消息。那位倖存者已經穿上她自己的衣服,我一眼認出了她,正是昨晚到達的那兩個女士中的一個。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噩耗。很顯然,這可怕的事件把她給擊呆了,再強烈的個人感情都被淹沒了。

  “‘可憐的艾米,可憐的……可憐的艾米,她一直盼望著到這兒來游泳,她是一個游泳好手。我真不明白,大夫,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也許是抽筋,你能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我們一直在向前遊,大概有二十分鐘吧,我想往回游,但艾米還想再遊遠些,向海的深處遊去。突然我聽見她的叫聲,仔細一聽,她在求救,我鼓足了勁向她游去,遊到她那兒的時候,她仍浮在水面,她猛地抓住我不肯鬆手。我倆都了沉下去,如果不是那位男人駕船及時召來救生員把我救上來的話,我肯定也淹死了。’

  “‘那是常有的事,’我說,‘要救一個行將被淹死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是難以置信,我們昨天剛到,’巴頓小姐繼續說,‘我們都沉浸在享受這兒的陽光和我們小小的假期裡,而現在……現在卻發生了這樣悲慘的事。’

  “我詳細地向她詢問了有關那個死去的女人的情況,告訴她,我願意盡可能地幫助她,因為西班牙當局肯定要她提供情況的。

  “被淹死的那位叫艾米·達蘭特,是她的陪伴,五個月前才應的聘。她們一直相處得很融洽,只是達蘭特小姐很少提及她的家人。她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是她的一個叔叔把她帶大的,二十一歲就開始自謀生路。”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大夫停了下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帶著結束的語氣說:“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沒搞懂,”珍妮·赫利爾說,“就沒什麼下文了?我是說,這確實是一齣悲劇,不過這無論如何夠不上‘恐怖’吧?”

  “我認為肯定還有下文的。”亨利爵士說。

  “是的,”勞埃德大夫說,“下文還長著呢,當時出現了一件可疑的事情。事情發生後,我自然要向在場的漁民提出一些問題,諸如他們看見了什麼啦等等,畢竟他們是目擊證人。有一個女人說得更滑稽,她所說的話在當時並未引起我的注意,後來卻不時地在我耳邊響起。她堅持認為,達蘭特在呼救的時候根本不是碰到了什麼麻煩,而是另一個女的故意把她的頭往水下摁,我說了,當時我確實沒在意她的話。我認為這是她想像出來的。從岸上看,那麼遠的距離,完全可能有偏差,巴頓小姐意識到後者死死抓住她會使她倆同歸於盡後,完全有可能採取使她的朋友失去知覺的行動。照那個西班牙婦女的說法,看上去就像是巴頓小姐故意……故意把她的朋友溺死。

  “我再說一遍,當時我一點兒也沒把這種胡言亂語放在心上,是後來才想起這件事的。我們碰到的最大困難是查出死者的個人情況,艾米·達蘭特好像沒有什麼親人。巴頓小姐和我一起清理她的遺物,發現了一個地址並按該地址寫了封信去,可房東太太什麼也不知道。艾米租下那間房子只是用來存放東西的,只在她搬進來的時候,房東太太見過她一面。這也許就是死者曾經說過的一個屬於她自己的隨時可以回去的地方了。房間裡只有兩件像樣的舊傢俱和一大堆學校的照片,一箱子削價時買回來的物件。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能證明其身份的私人物品。她告訴房東說,她的父母死在印度,那時她還很小,是一個當牧師的叔叔把她帶大的,但她沒說清楚是舅舅還是叔叔,因此無從查起。”

  “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只是讓人覺得有些失望。總有那麼些可愛的女人,性情驕傲,少言寡語,僅此而已。在她遺留在拉斯帕爾馬斯的個人物品中有些照片,已經舊得有些褪色,而且為了裝進影集中已被裁剪過。因此沒留下任何姓名。有一張還是用達蓋爾銀版法拍攝的,可能是她母親,也許是祖母。

  “巴頓小姐還提供了另外兩條線索。在她之前,艾米還陪過另外兩個人,有一個她實在想不起來了,費了好大的勁她終於想起了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可查下來,這位女士現在正在國外,去了澳大利亞。我們給她去了封信,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來了封信。我得說,信是來了,可幫不了什麼忙。信中說,達蘭特小姐曾經做過她的陪伴,很盡力,是個很迷人的女孩,她一點兒不瞭解她個人以及家庭的情況。

  “到此為止,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一切都平淡無奇。只有兩件事情讓我覺得不安。一是沒有任何人認識艾米·達蘭特,另一件是那個西班牙女人講的那些可怕的話。是的,我還得補充第三點,那就是當我剛彎下身去檢查一動不動的艾米時,巴頓小姐朝漁民的小屋走去,她回過頭來張望,臉上帶著一種我只能稱為極度焦慮,忐忑不安的表情,這種表情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當時,我也認為這很正常。她有那種表情是因為一場災難落到了她朋友身上。然而,後來我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深厚的友情。不是悲痛,只是由於巴頓小姐喜歡艾米·達蘭特,被她的死嚇傻了,僅此而已。

  “但為什麼會有那種極度焦慮的表情呢?這問題一直纏繞著我。我一點兒也沒有誤讀她的表情,我也不願意往別處想,然而,一種答案在我腦子中形成:假設那個西班牙女人說的是事實,瑪麗·巴頓果真冷血到故意淹死艾米·達蘭特,她成功地把她拉下水且裝成救她的樣子,她被救上了船,而她們所在的海灘前不靠村後不靠店,我們的出現是她不希望看到的——來了一個醫生,而且還是一個英國醫生。她知道有人比艾米·達蘭特溺水的時間更長卻被用人工呼吸的方法救活的例子。但她得扮演好她的角色,把她的犧牲品單獨留給我,她最後回過頭來看一眼她朋友的時候,臉上帶著那種可疑的焦慮。是不是怕艾米·達蘭特會醒過來,說出真相?”

  “噢!”珍妮·赫利爾說,“這下我覺得有些恐怖了。”

  “這樣一想,整個事情就有些可怕了,艾米·達蘭特的身份更顯得撲朔迷離。艾米·達蘭特是誰?為什麼這麼個小人物,一個雇來的陪伴,要被其主人謀殺呢?她是幾個月前才應聘來陪巴頓小姐的。瑪麗·巴頓把她帶到海外,在她們登島的第二天就發生了這種悲劇。她們倆都是有教養的,普普通通的,矜持的英國人。整個事件都非常離奇,我這樣提醒自己,並讓我的想像在空中馳騁。”

  “你沒有採取什麼行動嗎?”赫利爾小姐問。

  “親愛的小姐,我能做什麼呢?沒有任何證據。我的懷疑完全是建立在一個瞬間的印象上的,有可能只是我的想像。我惟一能做的,而且已經做了的事是去尋找死者的親人。當我再回到倫敦時,我去拜訪了那位租房子給死者的房東太太,那次會面的結果我已經在前面跟你們說了。”

  “然而你是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對頭的呀?”瑪波小姐說。

  勞埃德大夫點點頭。

  “有一半的時間,我為自己居然會有這種想法而感到羞愧,這麼個舉止得體的英國女士怎麼會跟一樁罪惡的、凶殘的殺人案連在一起呢?她在島上的短短的時間裡,我熱情地盡可能地幫助她,協助她與西班牙當局周旋,總之,我盡到一位英國紳士的責任,在異國他鄉幫助一位自己的同胞。然而,我想,她知道我懷疑她,並且不喜歡她。”

  “她在那兒住了多久?”瑪波小姐問。

  “大約有兩周吧,達蘭特小姐就葬在了那兒。十天之後她才啟程回國。這場災難讓她感到很難受,她不能再在那兒呆下去了。她本來打算在那兒過冬的,她就是這麼說的。”

  “她朋友的死真的讓她很難過嗎?”瑪波小姐問。

  大夫有些猶豫。

  “從表面上看是不太看得出來。”他很謹慎地說。

  “她有沒有,比如說,長胖了些?”瑪波小姐問。

  “真奇怪,你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不過……我想起來了,我想你是對的,她……是的……她的體重是有所增加。”

  “太恐怖了,”珍妮·赫利爾說著,有些戰栗,“這就像……就像是朋友的血養肥了她。”

  “然而,從另一方面,我可能有些冤枉她,”勞埃德大夫繼續說,“在她離開之前,她說了幾句話,這些話似乎與此案風馬牛不相及,我相信可能是她良知的蘇醒,盡管時間較長,但最終她承認了她犯的罪行。

  “在她離開加那利島的前一天晚上,她請我到她那兒去,非常感謝我為她所做的一切,我當然告訴說,那是我該做的,我只是做了在那種情形下任何人都會做的事情,如此等等。這之後是一陣沉默,然後,她突然問我這樣一個問題。

  “‘你認為,’她問,‘不通法律自行解決是合法的嗎?’

  “我告訴她說那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但總的來說,我認為是不合法的,法律畢竟是法律,任何人都只能遵守它。

  “‘即便是在它無能為力的時候嗎?’

  “‘我不懂你意思。’

  “‘這很難說清楚,一個人可能會做出完全錯誤的事情,也許是犯罪,雖然他有充分的理由那麼做。’

  “我冷冰冰地答道:‘可能有些罪犯當時會有那種想法。’她立即縮了回去。

  “‘太可怕了,’她小聲嘟囔著,‘太可怕了。’

  “然後,她換了一種口氣,問我能否給她一些能讓她入睡的藥片。‘自從,’她有些猶豫,‘自從那可怕的事情發生後,我一直不能安穩地睡好。’

  “‘是嗎?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腦子裡是不是一直在想著什麼?’

  “‘腦子裡?你認為我腦子裡該有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中帶著懷疑和冷酷。

  “她細想了一會兒之後說,‘你是指對未來的憂慮還是對過去的焦慮。這兩者中哪一個不能改變呢?’

  “‘兩者都不能改變。’

  “‘但是過去的已經過去,你無法挽回,焦慮又有何用?人不必沉溺於過去,毫無必要。’

  “我給她開了些比較溫和的安眠藥,就告辭了。在我離開的時候,我不停地想她剛說過的那些話,‘你不能挽回……’是指人還是指物呢?

  “這最後一次會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讓我對以後所發生的事情有了思想准備,我當然不希望發生什麼事,如果一旦發生了,我也不會感到意外,你瞧,瑪麗·巴頓在我心目中是一位天良未泯的女人,而不是兇狠的悍婦,她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也願意遵從這些原則,只要她還相信原則,她就不會去弱化它們,從與她的最後一次談話中,我猜想她定是開始對自己的原則產生了懷疑,她的那些話是向我暗示一種深刻的良心上的反省。她後悔了。

  “接下來的故事發生在康沃爾郡的一個小小的海濱浴場,那是一年中的旅遊淡季。我想想,大概是在三月下旬,我是從報紙上知道的。報上說,一位住在那兒的一家小旅店的女士巴頓小姐,行為怪異,特別引人注意,一到晚上就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喃喃自語,根本不讓她周圍的人安睡。有一天,她喚來了牧師,自稱有極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她說她要認罪。等牧師來了,事情進行到一半,她突然站起來說,改天再談。牧師認為這是輕度的精神不正常引起的。沒有把她的悔過看得很認真。

  “第二天,有人發現她失蹤了,有一張字條留給了驗屍官,上面寫道:

  ‘昨天我試圖跟牧師坦白,招認一切,但被阻止了,她在冥冥之中不讓我那麼做。我只能用這種惟一的方式來贖罪,那就是以命抵命。我應該以同樣的方式——溺死於深海中——回到上帝那兒去。我原本相信我已受到審判,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我要是期望艾米原諒我的話,只有隨她而去,任何人都與我的死無關——瑪麗·巴頓。

  “在附近一處僻靜的海灘上發現她的衣服,很顯然她是在這兒換的衣服,然後義無反顧地向深海遊去,當時的深海是很危險的,風大得能把人吹離海岸。

  “屍體一直沒找到,但人失蹤到一定的時候,就被認定為死亡。她是一位富姐,有十萬英鎊的遺產,由於她沒有留下任何遺囑,這筆遺產就自然留給了她最親的親屬,在澳大利亞的表兄妹一家。報紙上還謹慎地提到發生在加那利島的悲劇,是想說明達蘭特小姐的死使她朋友的精神受到嚴重的打擊。陪審團的最後裁決是:‘一時的精神錯亂導致的自殺。’

  “這場悲劇以艾米·達蘭特和瑪麗·巴頓的死而落下帷幕。”

  好一陣的沉默之後,珍妮·赫利爾小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哎,你不能在最精彩的地方打住了,繼續講呀。”

  “不過,你看,赫利爾小姐,這不是故事連載,這是真實的生活。現實生活往往會在它選定的地方停下來。”

  “但我不想它停下來,我想知道……”

  “這就是需要我們去思考的地方了,赫利爾小姐。”亨利爵士解釋說,“為什麼瑪麗·巴頓要殺害她的陪伴?這就是勞埃德大夫給我們提出的問題。”

  “噢,得了,”赫利爾小姐說,“她可能有許多理由要害她,我的意思是說——嗯,我也搞不清楚。死者也許讓她煩了,也許是嫉妒死者,雖然勞埃德大夫沒提到過任何男人,但在那只救她上來的船上……大家都知道,人們對船以及對海上航行的各種說法。”

  赫利爾小姐停了下來,因為說得太急而有些氣喘。她的觀眾更多的是喜歡她那迷人的面孔,它顯然要比裡面的腦子優越得多。

  “我有多種猜測,”班特里太太說,“但我只說一種,我想可能是巴頓小姐的父親以毀掉艾米父親為代價而聚集起了他的財富。因此,艾米決定報複。噢,不,完全弄反了,真討厭,有錢的主人為什麼要殺害一文不名的陪伴呢?啊,有了,巴頓小姐有個年輕的弟弟愛上了艾米·達蘭特,示愛未果而開槍自殺。巴頓小姐等候時機,待艾米小姐家道敗落後就雇了她,把她帶到加那利島,完成了她的報複計劃,這推測怎麼樣?”

  “妙極了,”亨利爵士說,“只是我們不知道巴頓小姐還有個弟弟。”

  “我們只能推測她有個弟弟,”班特里太太說,“否則她就沒有殺人動機,你說對吧,沃森?”

  “沒錯,多莉,”她丈夫說,“但那只是一種猜測。”

  “當然是猜測,”班特里太太說,“我們所能做的只能是——猜測,我們又沒有什麼線索,親愛的,你接著講,給我們講講你的猜測。”

  “我的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我覺得赫利爾的分析好像有點道理。她們肯定是為了某個男人而鬧翻的。多莉,想想看,此人有可能是某個高教會的牧師,她們都給他做了件長袍或者其他什麼。他先穿了達蘭特小姐給的那一件。根據這種思路推測,事情就有些頭緒了,再想想她是怎麼去找牧師的。在一位英俊的牧師面前,這些女人都會昏了頭的,這方面的故事不絕於耳。”

  “盡管只是猜測,”亨利爵士說,“我也盡可能地讓它周密些。我們假設巴頓小姐精神上有問題,由精神錯亂引起的案件遠比你們想像的要多,她的狀況越來越糟,她開始相信她有義務解除世上某些人的生命——也許是那些生來就不幸的女人。沒有人知道達蘭特小姐的過去,但是她確實有過去——不幸的過去。巴頓小姐知道了她的不幸,決定履行她的‘義務’。後來她的‘正義’行為開始讓她不安,她甚至完全被這種悔恨淹沒了。她的結局證明瞭她精神上的錯亂。現在,瑪波小姐,你同意我的推測,對嗎?”

  “恐怕我不能同意你的觀點,亨利爵士。”瑪波小姐說,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我認為最後結局說明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足智多謀的女人。”

  珍妮·赫利爾發出一小聲尖叫打斷了瑪波小姐。

  “哦!我真笨,我能再猜一次嗎?這肯定是——敲詐,那陪伴想敲詐巴頓小姐。我只是不懂為什麼瑪波小姐說她很聰明地讓自己也死掉。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啊哈!”亨利爵士說,“你瞧,瑪波小姐肯定會給我們講一個發生在聖瑪麗米德的類似的案子。”

  “你老在嘲笑我,亨利爵士,”瑪波小姐責備地說道,“我得承認,這是讓我想起了特路特太太,有三個老太太在不同的教區死去,她領了她們的養老金。”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高智商的犯罪行為。”亨利爵士說,“但我看不出來這對解決我們現在的問題有何幫助。”

  “當然沒有,”瑪波小姐說,“對你倒沒什麼,但對於一些很窮的家庭來說,養老金就是這些家庭中孩子們的命根子。我知道,局外人是很難理解這一點的。我想說的只是,之所以有這樣的事發生,是因為一個老人看上去與另一個很相像而引起。”

  “噢?”亨利爵士迷惑不解地說。

  “我總是把事情越說越糊塗。我是說當勞埃德大夫一開始描述那兩位女士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誰是誰,我想旅店裡的人也分不清她們倆,當然了,一兩天之後,大家都能分辯清楚,但剛好是第二天,其中的一個就死了。如果活著的那位說她是巴頓小姐,我想沒人會提出異議的。”

  “你認為……啊!我明白了。”亨利爵士一字一頓地說。

  “只能這麼想,親愛的,班特里太太剛才也提出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有錢的雇主要殺害地位低下的的陪伴呢?事情該倒過來才是,我是說,只有這樣才合理。”

  “是嗎?”亨利爵士說,“你真讓我吃驚。”

  “當然,”瑪波小姐接著說,“她不得不穿上巴頓小姐的衣服,這些衣服穿在身上肯定有些緊。因此,一般人從表面上看她是長胖了點,那就是為什麼我前面要提那樣的問題的原因。男人們肯定認為這位女士長胖了,他們不會想到是衣服小了,這才是正確的解釋。”

  “但如果艾米·達蘭特殺了巴頓小姐,她能得到什麼好處呢?”班特里太太問,“她不可能永遠欺蒙下去呀。”

  “這個角色她只需要扮演一個月左右就行了。”瑪波小姐指出,“在此期間,我猜她定是到處旅行,遠離那些認識她的人。我前面說過,年齡相仿的兩人女人相貌上差別不會很大的。護照上的照片與真人的差異肯定沒人注意,大家都知道護照上的照片是怎麼回事。然後,在三月,她來康沃爾,開始裝瘋賣傻來引起旁人的注意。於是,當人們在海灘上發現她的衣服,看到她的最後的字條以後,不可能再去思考一些常識性的推論。”

  “什麼推論?”亨利爵士問。

  “沒有人淹死,”瑪波小姐堅決地說,“那是明擺著的事情。如果沒有這麼多不相干的東西分散注意力的話,包括那些反省、後悔的表演都是障眼法。根本就沒人淹死,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你的意思是說……”班特里太太說,“你是說根本不存在什麼悔恨,她……她根本就沒死嗎?”

  “她還活著,”瑪波小姐說,“又一個特路特太太,她特別擅長障眼法,但她碰到了我這個對手。我一眼就看穿了那位悔恨交織的巴頓小姐。自己把自己淹死?要我猜呀,她定是去了澳大利亞。”

  “太對了!瑪波小姐。”勞埃德大夫說,“沒錯,你是對的。事情總是在我的料想之外。要是我早知道你的這種結論,那麼那天我在墨爾本所遇到的事就不會令我吃驚了。”

  “那就是你說的神奇的巧合?”

  “是的,對于巴頓小姐或者是艾米·達蘭特小姐——隨你們怎麼稱呼她——來說,確實是夠倒楣的了。有一段時間,我在船上當醫生,有一次船在墨爾本靠岸,我下船在岸上溜達,一眼就看到我認為已在康沃爾郡被淹死的那位女士。看到我,她肯定認為一切都完了,於是她採取了一項很冒險的行動——把我當成知己。這真是一個奇特的完全缺乏理性的人。她生活在一個九口之家,是家裡的長女,一家人窮得叮當響。他們曾求助於英國的那位有錢的堂姐,遭到拒絕。為此,巴頓小姐與父親大吵了一架。家裡實在太缺錢了,因為最小的三個孩子體弱多病,需要支付昂貴的醫療費。於是,艾米·巴頓決定施行她的謀殺計劃。她啟程前往英國,在船上當保育員以充作船費。她得到了給瑪麗·巴頓小姐作陪伴的這份工作,改名為艾米·達蘭特,並租了房子,往裡放些東西以證明她的存在。淹死她堂姐的方案純屬即興之作。接下來,她一直在等待現身的機會,她導演了這場悲劇的最後一幕,然後回到到澳大利亞。在這期間,她的家人作為巴頓小姐的合法繼承人繼承了她的遺產。”

  “一樁非常冒險且計劃周密的犯罪。”亨利爵士說,“簡直是天衣無縫,假如在加那利島死亡的是瑪麗·巴頓小姐的話,人們就會懷疑艾米·達蘭特,那麼她與死者的親戚關系就會被查出來,但身份的交換以及‘雙重死亡’有效地排除了人們的懷疑。是的,計劃得太周到了。”

  “她最後的下場怎樣?”班特里太太問,“你是如何處置這件事的,勞埃德大夫?”

  “我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班特里太太。就法律所要求的證據而言,我拿不出,但作為一個醫生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些事情,且具有說服力。然而,人死了不能複生,對不對?於是,我與她一起去了她的家,看到她家的其他成員。真是一個可愛的家,弟妹們都敬重這位大姐,他們壓根兒不會想到他們的大姐會是殺人犯。她的認罪除了我之外沒有別的人知道,我也只好順其自然。艾米·巴頓小姐在我們那次會面的六個月後死了。我不知道她是否一直到最後都不感到內疚,認為她沒錯。”

  “肯定內疚。”班特里太太說。

  “希望如此。”瑪波小姐說,“特路特太太就從來都覺得心安理得。”

  珍妮·赫利爾打了個哆嗦。

  “這太……太可怕了,到現在我也沒搞清楚是誰淹死了誰。這個叫特路特的太太怎麼會與此事有關呢?”

  “她與此案無關,親愛的。”瑪波小姐說,“特路特太太只是住在我們這兒的一個人,一個不太好的人。”

  “噢!”珍妮說,“在村裡,但沒有什麼事是發生在村裡的呀?”她歎了口氣,“我要是生活在一個小村子裡的話,我肯定什麼都不知道。”

第九章 四個嫌疑犯

  談話的內容一直圍繞著那些未被發現的和未受懲罰的犯罪行為,每個人都輪流著發表自己的看法,班特里上校,他那胖胖的和藹可親的太大,珍妮·赫利爾,勞埃德大夫,還有年長的瑪波小姐,那位至今還沒開腔的人正是大家都認為在這種場合下最有發言權的亨利·克利瑟林爵土,倫敦警察局的前任局長,他靜靜地坐在那兒,撚著他的鬍子,確切點說是拎著他的鬍子,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著什麼有趣的東西。

  “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大終於開了口,“如果你什麼都不說的話,我要向你表示抗議,是有許多的犯罪行為未受懲罰還是根本就沒有?”

  “你像是想起了報紙上的標題,班特里太大,‘蘇格蘭場又一次失去了嗅跡,’隨後是一系列未揭開的謎。”

  “我想,這類案子畢竟是少數。”勞埃德大夫說。

  “是的,正是如此。數百宗案子揭案,受罰的罪犯很少被傳媒大事渲染,但這還不是問題的所在,對吧?當我們在談及未被發現的犯罪和未受懲罰的罪犯時,它涉及的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未被發現的犯罪屬于倫敦員警廳不知情的,也就是沒人來報案的那一類。”

  “我想,這類案子為數不會很多。”班特里太太說。

  “是嗎?”

  “我認為,”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道,“數量不會少。”

  這位可愛的老小姐,用她那種過時的語言,使她的結論聽起來十分地肯定。

  “親愛的瑪波小姐。”班特里上校說。

  “明擺著的嘛。”瑪波小姐說,“大多數人都不夠聰明,笨人無論做什麼都會被發現,但也有那麼些聰明的人,除非你天生就有很好的心理素質,否則一想到他們可能幹的事你就會渾身發抖。”

  “是的,確實有很多人一點兒不笨。大多數的罪案被偵破都是因為一點點的拙笨,每一次罪犯們都對自己說,要不是出那麼一丁點兒的差錯,誰會知道呢?”

  “這就很嚴重了,克利瑟林。”班特里上校說,“真正很嚴重。”

  “是嗎?”

  “什麼意思?當然是的,是很嚴重。”

  “你們說未受懲罰,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可能如此,但法律之外還有因果報應,雖說散播罪孽的人終收惡果有些老生常談,然而,依我之見,沒什麼比這更正確的了。”

  “也許,也許吧,”班特里上校說,“但那並不能改變問題的嚴重性,呃……嚴重性。”他停了一下,有些接不上氣來。亨利·克利瑟林爵士笑了笑,說:

  “一百個人中有九十九個毫無疑問都跟你的想法一樣,然而,你們知道嗎?重要的不是誰有罪,而是那些無辜的人,很少有人認識到這一點。”

  “我不明白。”珍妮·赫利爾說。

  “我理解,”瑪波小姐說,“當特倫特太太發現錢袋裡少了兩個半先令的時候,最值得懷疑的是每天都來打掃衛生的那個女人,亞瑟太大。特倫特一家自然認為是她拿了錢,但這家人很善良,亞瑟太太又有一大家人要供養,丈夫還酗酒。因此,他們不想把事情搞大,但他們對她的態度與以往不一樣了。當他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不再把房子交給她管理,這對她來說確實不正常,其他人也開始察覺到這種變化。突然有一天發現是家庭女教師幹的,特倫特大太親眼看見她溜進了房間,這純屬巧合,我把它叫做天意。我想亨利爵士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大多數人只對誰偷了錢感興趣,而最終被抓出來的往往是人們不曾想到的人,就像偵探小說裡描寫的那樣,而那位視名譽為生存第一條件的亞瑟太大卻什麼也沒幹。你說的就是這意思,對吧?亨利爵土。”

  “是的,你準確地詮解了我的意思。你提到的那位打雜女工還算走運,她的無辜終被認識,而有些人則不得不終承受那些毫無依據的懷疑。”

  “這是不是讓你想起了某個案子,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太馬上問。

  “我確實想起了一樁案子,班特里太太,一樁很懸的案子,我們都知道兇手是誰,就是找不到證據。”

  “我猜用的是毒藥,”珍妮喘著氣,“不留任何痕跡。”勞埃德大夫不停地動著,亨利爵士搖搖頭。

  “不,親愛的小姐,不是那種美國南方印第安人神秘的毒箭,我倒希望如此。我們碰到的問題比這要平常得多,平常得無法證明罪犯有罪。一個老人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了脖子,這種不幸的事故每天都有發生。”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亨利爵土聳聳肩,“也許是有人從後面推他下去的,也許是樓梯間拴了一根繩子什麼的,事後又仔細地把繩子收了起來。我們永遠不得而知。”

  “這麼說你認為那……那不是一次意外,對吧:可理由是什麼呢?”大夫問。

  “說來話長,但……是的,我們肯定那不是一場意外,我已經說了,根本無法讓誰對此負責,所有的證據都站不住腳,但事情還有另外一面,這就是我下面要講的。有四個人與此有牽連,其中只有一人有罪,另外三個則是無辜的,除非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於天下,否則的話,這三個人將一輩子生活在可怕的被人懷疑的陰影中。”

  “我看,”班特里太太說,“你最好給我們說說是怎麼回事。”

  “長話短說,”亨利爵士繼續道,“省掉開始那一段,因為那涉及到德國的一個秘密社會——黑手黨,克莫拉1陣線之後的一個組織,人們通常把他們看成是與克莫拉類似的組織。他們有組織地進行敲詐和從事恐怖活動。戰後,好像一夜之間冒出了許多這樣的組織,而且以驚人的速度蔓延,無數的人成了他們的犧牲品,官方的打擊行動收效不大,因為組織內的秘密防範很嚴,幾乎無法找到敢於背叛的人。”

  (1克莫拉:1820年前後在義大利那不勒斯組成的——個秘密團體.一度發展成頗有勢力的政治組織。後因從容詐騙、搶劫而被取締。——譯注。)

  “在英國很少有人知道有關這一組織的情況,但在德國,人們都給嚇呆了,然而,該組織最終還是土崩瓦解了,原因是由於一個人的不懈努力。此人就是羅森博士,他曾經是一個很有前途的秘密工作者。他打入該組織,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並滲透到了他們的核心成員中,在搗毀這一組織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結果是他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最明智的辦法是讓他離開德國,至少得離開一段時間。於是,他來到英國,柏林方面給我們來了封信。我們進行了一次私人會晤。他的態度很平靜,且安之若素,他知道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他們肯定能找到我,亨利爵士,’他說,‘我絲毫不懷疑這一點。’他身材魁梧,頭腦清晰,聲音低沉,只是那一點點喉音能讓你判斷出他的國籍。‘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已經無所謂了。我有准備,接受這差事本身就是冒險,任務已經完成,這一組織已無法再建立起來了,但組織中還有許多成員仍然逍遙法外,他們會採取他們惟一的報複手段,那就是要我的命,這僅僅是個時間問題。我只希望時間拉長點。你也知道我正在收集編纂一些非常有趣的材料——我生命的結晶。我想,如果可能的話,完成這項工作。’

  “他說得簡單明瞭,語氣間充滿了莊嚴,我只有歎服的份兒,我告訴他說我們會嚴加防範的.然而他對我的話卻不屑一顧。

  “‘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我的。’他重複道,‘這天來臨的時候,你用不著自責,我相信你已竭盡全力了。’

  “隨後,他談了他的計劃,這計劃再簡單不過了,他打算住在鄉下不受打擾,繼續他的工作。他選了薩默西特的一個小村子,叫金斯格納頓,離那兒七英里外有個火車站,除此之外,它與世隔絕。他買下了一座迷人的房子,做了大量的改造之後,他非常滿意地住了進去。同他一起住進這房子的人還有他的侄女格裡塔,一位秘書,一個已忠心耿耿地跟了他近四十年的德國女傭,一個幹外面雜活兼花匠的本地男人。”

  “四個嫌疑犯。”勞埃德大夫輕聲地說。

  “完全正確,四個人都有嫌疑,這無須多言。過了五個月平靜的生活之後,災禍終於發生了。一天早晨,羅森博士從樓梯摔了下來,半小時後才被發現,發現時他已經斷了氣。事故發生的當時,格特魯德太太正在廚房裡,門關著,她什麼也沒聽見,她是這麼說的;弗羅萊因·格裡塔正在花園裡種某種鱗莖植物,這也是她自己說的;那個花匠多布斯正在花園中的小屋裡喝著他的早茶,他是這麼說的;秘書外出散步去了,同樣,也是他自己說的。沒有人在出事現場,也沒人能作對方不在現場的證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外面來的人是無法得手的,在像金斯格納頓這樣的小村子裡,陌生人絕對要被發現。前後門都是鎖著的,家裡的每個人各自都有一套鑰匙。因此,範圍就縮小到這四個人身上。每個人都無可懷疑——格裡塔,他親哥哥的女兒;格特魯德,四十年忠實的僕人;多布斯,一個從未離開過金斯格納頓的人;還有查爾斯·坦普爾頓,那個秘書……”

  “對了,”班特里上校說,“他有可能嗎?在我腦子裡,他是最值得懷疑的人,你瞭解他嗎?”:

  “正是因為我瞭解他,才把他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的,至少當時是這樣的。”亨利爵士低沉地說,“查爾斯·坦普爾頓是我們的人。”

  “哦!”班特里上校說,有些吃驚。

  “是的,我要派人保護羅森博士,但又不能太惹眼,羅森也確實需要一位元秘書,我讓坦普爾頓去擔任這一工作。他是位紳士,德語說得很流利,是一位很幹練的人。”

  “那麼,你懷疑誰呢?”班特里太太迷惑不解地問,“每個人似乎都……都不可能。”

  “是的,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你也可以從另一角度來看待這件事。弗羅萊因·格裡塔是他的侄女,且非常可愛。但戰爭讓我們無數次地看到兄妹之間、父子之間反目為仇的例子。那些可愛的弱女子的所作所為,你連想都不敢想,同樣的情形也適用於格特魯特,誰知道導致她與主人反目為仇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也許是一場爭吵。四十年的忠誠積下的宿怨,那個階層年紀大的婦女有時有著驚人的怨恨。多布斯呢?能不能因為他與這家裡的人沒有聯系就把他排除在外?有錢能使鬼推磨,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最容易接近且被收買。”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從外面傳來了某個口信或命令。否則怎麼會有五個月的豁免?這個組織的成員一刻也沒有停止活動,他們只不過還沒有完全肯定是不是羅森背叛了他們,他們一直等待著,直到排除所有可能疑點證明瞭他的背叛行為的時候,一切都清楚了。於是他們給門下的臥底人員下了命令——‘殺’。”

  “太險惡了!”珍妮·赫利爾說道,打了個寒顫。

  “但這個密殺令是怎麼進來的呢?我試圖找到答案,那是惟一解決我的難題的希望,這四人中肯定有人以某種方式與外界有聯系。我很瞭解他們的規矩,命令一來,就不能延緩,必須馬上執行,這是黑手黨的慣例。

  “我開始做深入的調查。調查的方法你們可能會認為仔細得有些可笑。那天早上有誰到過那房子,我任何人也沒放過,這兒是名單。”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信封,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紙。賣肉的送一些羊頸肉來。經調查沒問題。

  雜貨商的送貨員送來一袋玉米粉,兩磅糖,一磅黃油,一磅咖啡。經調查,沒問題。

  郵遞員給弗羅萊因送來兩份通知;格特魯德的一封來自本地的信;羅森博士三封信,其中有一封上蓋的是外國的郵戳;兩封坦普爾頓的信,其中有一封也是外國郵戳。

  亨利爵士停了下來,從信封裡抽出一紮檔。

  “你們一定有興趣親眼看看這些東西,有關人員把他們交給了我,有些是從廢紙簍裡找到的。無須說,我已找專家鑒定過是否用了隱形墨水,如此等等。沒有類似那種令人激動的事存在。”

  大家圍攏在一起看這些信。那兩份通知來自一個苗木培養工和倫敦一家有名的毛皮公司。羅森的三封信有兩份是賬單,一份是本地購花木種子的,另一份是在倫敦購玩具的。那封外國郵戳的信這樣寫道:

  親愛的羅森:我剛從黑爾默思·斯帕思家回來。前幾天我碰到了愛德格·傑克遜,他與阿莫斯·佩里剛從齊陶(Tsingtau)回來。說實話,我真有些嫉妒他們。我告訴他有關你的事。我以前就服你說過,要提防某個人,你知道我指的是誰,盡管你不同意的看法。’

  喬治(Georgine)敬上

  “坦普爾頓的兩封信中有一封也是賬單,你們已看到了,是他的裁縫寄來的。另一封是一位德國的朋友寄來的。”亨利爵土繼續說,“不幸的是,他是在出去散步的時候拆開信的,看完後當即就把它撕碎扔掉了。最後,我們來看看格特魯德的信。”

  親愛的斯沃茨太太:我希望你迫切能來參加禮拜五的聯歡會。牧師說歡迎你來非常,一個人或者家人。你送我的火腿,好的非常,謝多了,希望你好好的。提醒你再次,星期五見。1

  埃瑪·格林

  勞埃德覺得這信寫得有些好笑,班特里太太也有同感。1注:因為寫信的人文化不高.字裡行間有許多語法錯誤。——譯注。

  “我認為這最後一封信可以排除在外。”勞埃德大夫說。

  “我也這樣想,”亨利爵士說,“但為防萬一,我查證了是否有一個叫格林的太大和一次教堂聯歡會。不得不仔細點。”

  “我們的朋友瑪波小姐就經常這樣講,”勞埃德大夫笑著說,“你走神了,瑪波小姐,在想什麼呢?”

  “我真是不中用了,我一直感到納悶,給羅森那封信裡

  “說實話‘(Honesty)’中‘實’字的H為什麼要大寫?”班特里太太接過話頭。

  “確實是的,哦!”

  “親愛的,”瑪波小姐說,“我想你們也許注意到這一點。”

  “在那封落款是喬治的信中有某種警告的暗示,”班特里上校說,“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還注意到喬治是在警告他提防某人,可這人是誰呢?”

  “這封信是有些怪。”亨利爵士說,“據坦普爾頓講,羅森博士早飯時打開的信,看完後,把信扔給桌那頭的坦普爾頓說,他根本就連這小於的模樣都不知道。”

  “但不是什麼小於,”珍妮·赫利爾說,“最後的落款是喬治娜(Georgina)呀!”

  “不一定,也許是喬治伊(Georgey),但看上去確實像是喬治娜,給我的印象反正是男人的筆跡。”勞埃德大夫說。

  “瞧,這就有趣了。”班特里上校說,“羅森從桌子的這一頭把信扔給了那一頭的坦普爾頓,裝著不知情的樣子,是想看看這些人的表情,誰的表情呢?女人的?還是男人的?”

  “或許就是想看看那廚娘的表情。”班特里太大說,“她那天早上說不定就在餐廳裡侍候早餐呢,但我沒搞懂的是……太怪了。”她看著信皺起眉頭。瑪波小姐坐在她旁邊,伸出手與班特里太大一起拿著信在那兒輕聲交談。

  “為什麼坦普爾頓要把他的那封信撕掉呢?”珍妮·赫利爾小姐突然問,“好像……噢!我不知道……好像不太正常。他怎麼會有從德國來的信呢?當然了,他不是懷疑對象,你前面已說過他是你們的人。”

  “但亨利爵土並沒說不能懷疑他。”瑪波小姐馬上說,停止了與班特里太大的交談,抬起頭來,“他說了,有四個嫌疑犯,這裡就包括了坦普爾頓先生,是這樣吧,亨利爵士?”

  “是的,瑪波小姐。多年的經驗告訴我,永遠也不要說某人不值得懷疑。我剛才給你們說了這四人中只有三人可能有罪,實際上這種想法靠不住。當時,我把坦普爾頓與其他三位區別對待,但通過反省我剛才說的那條規則後,我把他列入了嫌疑犯中,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無論在軍隊裡,還是在員警隊伍中,內部總有一定數量的叛逆者,盡管他們痛恨承認這一點。因此,我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開始調查查爾斯·坦普爾頓。

  “剛才赫利爾小姐提的問題,我也同樣問過自己。這家裡為什麼唯獨只有他不能出示那封信呢?還有,那封信的郵‘戳是德國的。他為什麼會有從德國來的信呢?

  “這最後一個問題確實有些天真。我問他的時候,他的回答再簡單不過了。他母親的妹妹嫁給了一個德國人,信是德國的表妹寄來的。這下,我瞭解到了以前我不知道的情況,查爾斯·坦普爾頓與德國人有聯系。這使他上了嫌疑犯的名單,事實就是這樣。他是我的人,一個我喜歡和信賴的小夥子。公正點講,我得承認,他的嫌疑最大。”

  “但事實終究是事實。不知道,不知道呀……十有八九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了。這不單是懲治一個罪犯的問題,對我來說這比懲治一個罪犯重要一百倍,這也許就此毀了一個正直青年的前程……只是因為懷疑,那種我不得不面對的懷疑。”

  瑪波小姐咳了幾聲,輕聲說道:

  “那麼,亨利爵士,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腦子裡一直想著的是坦普爾頓幹的,對嗎?”

  “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的。從理論上講,四個人都同樣有嫌疑,但事實上卻有差別。比如說吧,多布斯,我也懷疑他,他這並不影響他繼續當他的花匠,村裡的人都認為羅森的死是場意外。格特魯德也不會受到什麼影響,最多只會改變弗羅萊因·羅森對她的態度,就算是這樣,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至於弗羅萊因·格裡塔·羅森嘛……現在,我們到了案子的關鍵部分。格裡塔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坦普爾頓又是位相貌英俊的小生。五個月來,他們一同被扔進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且沒有什麼娛樂,不可避免地,雙雙墮入愛河。盡管他們口頭上沒說出來。

  “之後災難降臨。在我返回倫敦後的頭天還是第二天,離現在大約有三個月吧,格裡塔·羅森來探望我。她正在處理她叔叔的種種後事,賣掉了房子,打算回德國。那時我已退休,她知道的,她來造訪我完全是為了私事。一開始她有些閃爍其詞,但後來還是和盤托了出來。她想聽聽我的看法。那封有德國郵戳且被坦普爾頓撕掉的信一次又一次地困擾著她。那信是否與此事無關呢?她要是知道就好了,這樣也就能肯定他與此事是否有牽連。”

  “看見了嗎?與我的感受一樣,想要相信,但可怕的潛在的懷疑把這種信任沖擊到腦後,然而這種信任又頑強地存在著,我對她直言不諱,也請她跟我說實話,我問她是否真正地喜歡查爾斯,查爾斯也喜歡她。

  “‘我想是的,’她說,‘哦,是的,我知道我們彼此都喜歡對方。我們在一起時是那樣的快樂,每天都過得那麼好。我們知道,我倆都知道,用不著急,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他會對我說他愛我,我也會告訴他我愛他。一切的一切,你猜都猜得到,但現在一切都變了,我們之間出現了陰影,關系變得緊張。當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想他也有同感,我們彼此都對自己說,要是我能確定對方是無辜的就好了。這就是我來我你的原因,求你對我說:請你相信無論是誰殺了你叔叔,但決不會是查爾斯。坦普爾頓。說呀,哦:跟我說呀,求你,求你了!”

  “真該死,”亨利爵士說著,彭地一聲往桌子上擊了一拳,“我無法對她那麼講,他們會越來越疏遠,他們彼此懷疑,這種懷疑像幽靈一樣飄移在他們之間,永遠也無法驅散。”

  他倒在椅背上,臉色鐵灰,十分的疲倦,沮喪地搖了搖頭。

  “我們已經無計可施……除非……”他重新坐了起來,一絲異想天開的微笑掠過他的臉,“除非瑪波小姐能幫我們,你不會拒絕吧,瑪波小姐?我有一種感覺,你肯定能從那封提到教堂聯歡會的信中看出些名堂來的。這封信是否也讓你想起了什麼人或什麼事,能使這案子真相大白,你能幫幫這兩個不幸的年輕人嗎?他們是如此地渴望幸福。”在他那異想天開的微笑下麵是誠心誠意的求助,對這位柔弱的過時的老處女的心智他的評價越來越高,他帶著期望的目光看著她。

  瑪波小姐咳了幾聲,理了理她的花邊。

  “這是讓我想起了安妮·波爾特尼。”她承認,“當然了,那封信在我和班特里太太看來再清楚不過了,我不是指教堂聯歡會的那封信,而是另一封。你們一直住在倫敦,從來沒做過園藝方面的話兒。亨利爵士,不知你是否注意到

  “嗯?”亨利爵士說,“注意到什麼?”班特里太太拿出那份花種清單打開,興致勃勃地讀了起來。

  “Dr.Helmuth Spatll,一種極好的純正的丁香花,花莖很長,尤其適於花園裝飾和剪花,非常的漂亮。

  “Edgar Jackson,一種花像菊花一樣的漂亮植物,花呈磚紅色,

  “AmosPerry,花特別紅,最好的裝飾用花。”

  “Tsingtau 絕妙的桔紅色花朵,花園花卉中最耀眼的植物,也是剪花的最佳品種。

  “Honesty……”

  “還記得這個詞打頭的字母是大寫的嗎?”瑪波小姐小聲說道。

  “Honesty,一種形態完美的花卉,有玫瑰色和各種白色。”

  班特里太太丟下這張花卉目錄,用強烈的口氣說:

  “Dahlias!”

  “這些花名的首寫字母拼起來就是‘死亡(DEATH)’。”瑪波小姐解釋說。

  “但這封信是給羅森博士自己的呀!”亨利先生反駁道。

  “這就是整個事件中最高明的部分。”瑪波小姐說,

  “警報正是在這裡面,收到一封陌生人的來信,裡面全是他弄不借的名字,他會怎麼做?他只能把信遞給他的秘書。”

  “然後,總之……”

  “噢,不,”瑪波小姐說,“不是秘書,你們想想,如果是秘書幹的,我們永遠也別想找到這封信,就沖這點也說明不是他幹的。他怎麼會把這封信留下來,而把另一封蓋有德國郵戳的信撕掉呢?他的無辜是——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用這個詞——毋庸置疑的。”

  “那麼是誰幹的呢?”

  “只有一種必然,就像世界上許多的必然一樣,早餐時還有另外一個人,她必定——在那種情況下是很自然的事——伸手接過那封信。事情就是這樣,還記得同一天她也同樣收到一份苗木清單嗎?”

  “格裡塔·羅森,”亨利爵士一字一頓地說,“那麼她對我的探訪……”

  “先生們是永遠也看不透這類事的,”瑪波小姐說,

  “而且恐怕他們常常會想我們這些老女人都是……都是貓。我們以我們的方式去觀察問題,但事實就是如此:同一性別的人對自己的同類最為瞭解。我從來認為兩性之間在理解上是有差異的,年輕的坦普爾頓對格裡塔·羅森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他懷疑她,僅僅是通過直覺,且無法把這種懷疑掩藏起來。我認為那位女士探望你純粹是出於惡意。她已經完全安全了,她特地來找你,是想把你的懷疑栽在坦普爾頓的頭上,在她找你之前你也吃不准是不是他幹的。”

  “我肯定她沒那麼說……”亨利爵士說。

  “先生們永遠也看不透這些女人的小把戲的。”瑪波小姐平靜地說。

  “那姑娘,”他頓了頓,“犯了謀殺罪,卻沒有遭到警方的逮捕。”

  “不!不,亨利爵土。”瑪波小姐說,“她逃不掉的,你我都堅信這一點。還記得你前面說過的話嗎?不會的,格裡塔·羅森逃不脫懲罰的。首先,她肯定結交了一幫可疑的人。這些人專門從事敲詐和恐怖活動,與他們為伍決不會有好下場,最後的結果會更悲慘。正如你所說,人最好不要起犯罪的念頭。我們應該去關心那位無辜的坦普爾頓先生,我敢說他正准備跟他的德國表妹結婚呢。他把她給他的那封信撕掉了,這的確值得‘懷疑’,今天晚上我們一直都在用這個詞,但在這兒的含義卻完全不同。看起來他是伯另一個姑娘會看到或者問他要這封信看。我毫不懷疑他們之間是有段浪漫史的。現在我們再來看看多布斯,我敢說,他與此事沒多少聯系,他惟一想的就是十一點鐘的早茶。再說說那位可憐的老格特魯特太太,她讓我想起了安妮·波爾特尼,可憐的安妮,五十年的忠誠換來的卻是懷疑她偷了蘭姆小姐的遺囑,盡管毫無依據,但那顆忠誠的心破碎了。她死後,在一個秘密的抽屜裡的一個茶葉盒裡發現了那份遺囑,是蘭姆太大為了安全起見,自己把它藏在那兒的,但這對安妮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

  “正是為此,我才特別關心那位德國老太太,一個人老了以後,特別容易受到傷害。比起坦普爾頓來,我更為同情她。坦普爾頓年輕漂亮,深得女人的青睞。你要給她寫信的,對吧,亨利先生?告訴她,她的清白已得到證實,主人死了,她會認為自己也是嫌疑犯。噢,再往下想,我會受不了的。”

  “我一定給她寫信,瑪波小姐。”亨利爵士說,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你知道,我一直沒完全瞭解你,你的外表與我想像的不一樣。”

  “我的外表,我得說,一定跟不上時代。”瑪波小姐說,

  “我從未離開過聖瑪麗米德。”

  “但你卻解開了可以稱得上是跨國的謎案。”亨利先生說,“我對你是心悅誠服。”

  瑪波小姐臉有些紅,但只維持了一小會兒。

  “我們那個時代,我們受的是正統的教育。我姐姐和我有一位德國教師,她叫弗羅萊因,一位多愁善感的生靈。她教我們許多花的語匯,現在已忘得一干二淨了,很迷人。比如,黃色的鬱金香代表沒有希望的愛情,翠菊表示我因嫉妒而死於你的腳下等等。那封信的落款是喬治(Georgine),用德語說則是Dahlia。知道此詞的含義,整個事情就清楚了。要是能想起這詞的意思就好了,哎,怎麼就想不起來呢?我這記憶力是大不如以前了。”

  “不管它是什麼,但肯定不是‘死亡’。”

  “不是的,糟透了,不是嗎,這世上有許許多多悲慘的事。”

  “是這樣的,”班特里太大說著,歎了口氣,“所幸我們還有花,還有朋友。”

  “你們注意到了嗎?她把我們這些朋友排到了花的後面。”勞埃德大夫說。

  “有個男人每晚都往劇院裡給我送紫色的蘭花。”珍妮夢囈般地說道。

  “這表示‘我等待你的恩寵。”’瑪波小姐興高采烈地說。

  亨利爵士發出一陣特別的咳嗽聲,把頭轉向一邊。

  瑪波小姐突然大聲說:

  “想起來了,Dahlias的意思是‘背信棄義,歪曲。’”

  “太對了,”亨利爵士說,“一點沒錯。”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第十章 聖誕節謀殺案

  “我抗議了。”亨利·克利瑟林先生輕輕地眨動雙眼,看著在座的人說,班特里上校雙腿伸得直直的,對著壁爐台皺著雙眉,仿佛一位遊行中懈怠的士兵。他太太正悄悄地掃視著剛寄來的一些球莖植物的目錄。勞埃德大夫則用一種不加掩飾的欣賞的目光盯著珍妮·赫利爾。這位漂亮的女演員卻在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打磨得光光亮亮的粉紅色指甲。只有那位年長的老處女瑪波小姐筆直地坐著,她那天生的藍眼睛眨著與亨利先生的目光相遇,算是回應。

  “抗議?”她低聲說道。

  “一個很嚴肅的抗議。我們一共六個人,男女各占一半,我要代表在座的這幾位受壓制的男性公民提出抗議。今晚我們共講了三個故事,這三個故事都是三個男人分別講的,我抗議女士們沒有承擔起她們應該完成的那一份。”

  “哦!”班特里太太憤怒地說道,“我們已經做了我們該做的。帶著我們的智慧,我們傾聽、判斷,女性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不指望把我們自己置於引人注目的中心位置。”

  “絕妙的藉口,”亨利爵士說,“但行不通,《一千零一夜》就是一個很好的先例。因此,繼續下去吧,山魯佐德1。”

  “你是指我嗎?”班特里太太說,“但我真的是沒什麼好講的,我周圍從未有過血腥事件或什麼解不開的謎。”

  1山魯佐德:Schehernzade《一千零一夜》中蘇丹新娘的名字.以一夜複一夜地給蘇丹講述有趣的故事而免於一死。—譯注。

  “我並沒有堅持非要講什麼血案,”亨利爵士接下她的話頭說,“但我肯定你們三位女士中會有人能講一個她認為最精彩的案子。好了,瑪波小姐,這次是講‘發生在女傭身上奇怪的事故’還是‘母親會之謎’呢?別讓我們對聖瑪麗米德失望。”

  瑪波小姐搖搖頭說:

  “沒有你感興趣的東西,亨利爵士。令我們迷惑不解的事常有,諸如前面我講過的某某太太的袋裝蝦莫明其妙地不見了,如此等等,你不會感興趣的,因為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盡管這些小事能映射出人的本性。”

  “你已經教會我們重視人性了。”亨利爵士很認真地說。

  “赫利爾小姐,你怎麼樣?”班特里上校問,“你肯定有一些有趣的經歷。”

  “是的,肯定有。”勞埃德大夫說。

  “我嗎?”珍妮說,“你們是要我給你們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嗎?”

  “或者是你朋友的。”亨利爵士糾正道。

  “哦!”珍妮有些含含糊糊,“我想沒有什麼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是說你們指的那類事。鮮花,當然還有形形色色的便條,但那些只是男人們的游戲,對嗎?”她停住,陷入了沉思。

  “我看我們還是聽聽有關蝦的的傳奇吧!”亨利爵士說,

  “請吧,瑪波小姐。”

  “你真能說笑,亨利爵士,蝦的事只是信口說說而已。但我倒是想起了一件往事——起碼不是件小事,實際上是場悲劇,我本人在某種程度上也卷了進去。我對自己做的事從不後悔,不,一點兒也不後悔,只可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聖瑪麗米德。”

  “這讓我有些失望,”亨利爵士說,“但我會盡量接受的,我們都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使瑪波小姐感到有些臉紅。

  “但願我能完整地講述這故事。”她不無憂慮地說,“我擔心講得不連貫,人在離題的時候,是意識不到的,我很難記清每一個事件的先後順序,如果我在敘述上出了什麼問題的話,請大家包涵,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說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地不在聖瑪麗米德,而是在一所水療院裡1。”

  1水療院:hydro.指有水療設備的旅館、水療所、水療醫院等等;此詞的另一個意思是水上飛機。一一譯注。

  “你是說發生在水上飛機上嗎?”珍妮問,睜大了雙眼。

  “恐怕你搞錯了,親愛的。”班特里太太說,並給她解釋這詞的兩種含義。這時她丈夫插了進來說:

  “令人生厭的地方,糟透了。早上得早早地起床,喝那些不幹淨的水。老嫗們坐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地說個沒完。上帝啊,我一想到……”

  “得了,亞瑟,”班特里太太溫和地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你最好。”

  “是有許多老婦人坐在一起閒扯各種醜聞。”班特里上校咕噥道。

  “沒錯,”瑪波小姐說,“我自己……”

  “親愛的瑪波小姐,”上校叫道,一副慌亂的表情,“我壓根兒不是指……”

  瑪波小姐有些臉紅,以一個很小的手勢止住了他:

  “但事實就是如此,班特里上校先生,我想跟大家講的也正是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讓我理理思緒,是的,就像你說的,她們聚在一起談些排聞,她們確實沒少談這類事情。大家都看不起她們的這種行為,特別是年輕人。我侄子,那位寫書的,也是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曾經用更嚴厲的詞句指責這種行為。說她們平白無故地奪去了人們的品德,簡直太惡劣了,如此等等。但我想說的是,沒有一個年輕人肯停止批評,用腦去思考思考。他們並沒有真正瞭解情況,關鍵在於這些閒扯中真實的部分有多少。如果他們作些認真的調查的話,我想,他們會發現這些閒扯十有八九倒是真的。讓人真正惱火的正是這點。”

  “令人鼓舞的猜測。”亨利爵士說。

  “不,不是猜測,根本不是,是實踐與經驗的問題。我曾聽說過有一個古埃及文物研究者,只要你給他一隻那些奇妙的小甲蟲,一摸一看他就能告訴你它是屬於西元前哪一年的,或者是伯明罕的仿製品,他從來也說不清這裡面有什麼規律可循,但就是能識別,他的一生都與這些東西打交道。

  “我盡力要表達的正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這些我侄子稱之為‘多餘的女人’們有著充裕的時間,她們最感興趣的是人,在這方面,她們快成為‘專家’了。現在的年輕人用不著像我們年輕時那樣受眾多的限制,他們可以自由地談論任何話題,而他們的頭腦卻簡單得可怕。他們輕信,如果有人要去告誡他們,即便是輕言細語,他們也會對你說你的頭腦已過時了,說這些老太太們聚集的地方像是一個洗滌槽。”

  “那麼,”亨利爵士說,“洗滌槽有什麼不妥嗎?”

  “是的,”瑪波小姐有些激動。“在任何房子裡,它都是必不可少的部分,雖然不像臥室那麼羅曼蒂克。我得承認,我是有些情緒,其他人也會這樣的。那些不動腦筋的不加思索的評論深深地傷害了我。我知道先生們對家務事毫無興趣,但我還是得說說我那位侍女埃塞爾,一位外貌姣好,處處顯得有禮貌的女孩。我一見到她,就知道她與安妮·韋布以及可憐的布魯特的女孩是一類人,時機一到,對她來講,我的東西,你的東西就都變成她的東西了。當月我就把她辭退了,給她寫了封推薦信,說她誠實、莊重,但私下我卻警告老愛德華太太不要收留她。我侄子雷蒙德為此感到極大的憤慨,說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此可惡的事,是的,可惡。後來,她又找到艾什頓小姐那兒去,我覺得我沒有義務提醒這位小姐。猜猜怎麼著?所有內衣的花邊都被剪了下來,兩枚鑽石胸針被拿走,而這位女僕趁黑夜離開了她家。此後,再也聽不到她的消息。”

  瑪波小姐停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繼續道:

  “你們會說,這與發生在凱斯頓斯帕水療院的事毫不相干,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是有關系的。這正好能說明,為什麼從我第一眼看到桑德斯,就知道他想擺脫她太大的原因。”

  “噢?”亨利爵士說著,向前傾了傾身子。瑪波小姐以一種平靜的面容對著他。

  “我剛說了,亨利爵士,我毫不懷疑他要甩掉她。桑德斯是個大塊頭,英俊,臉色紅潤,精神飽滿,與周圍的人都合得來。他妻子就不像他那麼討人喜歡了。我知道,他是要甩掉她的。”

  “親愛的瑪波小姐……”

  “知道,知道,我侄子雷蒙德·韋斯特也是這麼說的,他說我是捕風捉影。但我忘不了沃爾特·霍思利,格林曼的老闆,一天晚上在與太大回家的路上,太大掉進了河裡,而他卻拿了太大的人壽保險。時至今日,還有另外兩個人沒被收進法網。有一個與我生活在同一階層,與太大一起到瑞士去避暑,他們想爬山,我警告那位太大不要去,這位可憐蟲沒有像平時那樣沖我大喊大叫,只是笑笑‘她認為像我這樣的老古董會對她丈夫哈利產生這種想法,真是可笑。結果,一場意外發生,哈利娶了另一個女人。然而我能做什麼呢?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沒有證據。”

  “哦:瑪波小姐。”班特里太太叫道,“你該不會說

  “親愛的,這種事很平常,時有所聞。先生們是很容易受到誘惑的,盡管他們很堅強。把事情弄得看上去像是意外,就簡單多了。我前面說過,第一眼看到桑德斯先生,我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事情發生在電車上,車內很擠,我不得不到上層去,我們三個人都站起來正准備下車時,桑德斯先生沒站穩,正好倒向他太大,她頭朝下地倒向樓梯,幸虧售票員年輕力壯及時抓住了她。”

  “這肯定是意外。”

  “當然是意外,沒有比這看上去更像意外的了,但桑德斯曾跟我說過,他在商船上供過職,別跟我說,他這種在顛簸傾斜的船上都不會失去平衡的人,會在連我這老太婆都站得住的電車上站不穩。”

  “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會認為這是你的想像,瑪波小姐,有虛構的成份。”

  這位老姑娘點點頭。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這之後有一天,在過馬路時發生的一次意外使我對此更加深信不疑,現在,我來問你,我該怎麼做,亨利爵士?有一位心滿意足,幸福的已婚婦女馬上就會被謀殺。”

  “親愛的女士,你真讓我吃驚。”

  “那是因為,像現在的大多數人一樣,你沒有面對現實。你寧可認為它是不可能的,但我知道,事實就是如此。我當時真是束手無策,既不能到警察局去報案,也不能去警告那女人,那是無用的。我看得出來,她傾心于她丈夫。我只能盡量去收集有關他們倆的情況。俗話說,在火邊你會有足夠的時間做針錢活的。桑德斯太太(她叫葛萊蒂絲),不太願意與人交談,他們好像剛結婚不久,說是他將會得到一筆遺產。但那時他們的生活過得很拮据,實際上,他們是在靠她那點可憐的工資過日子。她抱怨她根本碰不到家裡的經濟,好像什麼地方有個什麼人在控制著一切似的,我後來發現,那些屬於她的錢已被她用遺囑的形式留給了別人。就在他們結婚的同時,他們就分別立了份對對方有利的遺囑,非常感人。當然了,要想讓一個花花公子回頭,那是每天都要背負的重任。實際上當時他們很需要錢。他們住在頂樓,與僕人的房間在一起,一旦失火是很危險的。如果真有火災發生的話,緊急通道就在他們窗戶外面。我很小心地問她,房間外是否有陽台,那是危險的所在。陽臺上,只需輕輕一推。

  “我要地保證不到陽臺上去。我說這是夢的啟示,她牢牢地記住了,有時候迷信很能起作用。她是位漂亮的姑娘,臉色有些蒼白,未束的卷發齊肩長。但她非常地輕信,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她丈夫。有一兩次,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怪兮兮的。他可不是那種容易哄騙的人,他知道那天我也在電車上。

  “我很擔心,非常地擔心,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抓住他的尾巴。在療養院我可以防止事故的發生,只消暗示他,我對他有懷疑就能辦到,但那最多也只能推遲他的計劃而已。不能讓他那麼做,我開始相信只有警方才能阻止得了。無論如何得給他設個陷阱,如果我能按我選定的方式引誘他去殺人的話,他的面具就會給撕下來。那麼她就不得不面對現實,盡管這對她來說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你真讓我驚訝,”勞埃德大夫說,“你用的什麼妙計?”

  “別急,我是找到了一個好辦法。”瑪波小姐說,“但那男人比我想像的要聰明得多。他不再等了。他吃准我已起疑心,在我還沒有完全搞定之前,他就動了手。他知道搞成一次意外會受到我的懷疑。因此,他把計劃改成了一次謀殺。”

  大家都有些透不過氣來,瑪波小姐點了點頭,倔強地緊咬雙唇。

  “恐怕我講得有些亂。我該告訴你們發生的事。我一直都感到痛心,我本來可以阻止它發生的。但上帝知道,我是盡了力的。”

  “空氣中充塞著一種我認為是怪異的恐懼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我們身上,讓我們喘不過氣來,一種不祥的預兆。我得先說說喬治,那個門廳行李搬運工。他在療養院已有些年頭了,認識每一個人。他開始是得了氣管炎,後來發展成了肺炎,最後在得病的第四天死了。每個人都遭到了打擊。那會兒離聖誕節只有四天。後來又是一位女士,一位好姑娘,患上了敗血症,二十四小時內就死了。

  “我與特羅洛普小姐和老卡彭特太太坐在休息廳裡,卡彭特太太信神信鬼的,對此津津樂道。”

  “記住我的話,’她說,‘這還不算完,有句俗話說,禍不單行。我不止一次地驗證過,還會有人要死的,你們不用懷疑,而且時間不會太長,肯定還會有第三個人要死的,禍不單行啊!’

  “說完最後一句話,她點點頭,把編織針弄得卡嗒卡嗒直響。我一抬頭剛好看見桑德斯就站在門口,有那麼一會兒他有些出神,臉上的表情再清楚不過了,到死的那天我也會認為是卡彭特大太那些恐怖的話鑽進了他的腦子裡,我看得出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

  我能給各位女士捎些聖誕節用品回來嗎?’他問,‘我這就去凱斯頓。’他帶著他那可親的笑容走進來說。

  “他在我們中間滯留了一兩分鐘,談笑風生,然後離開了我們。我說過,我一直很擔心,於是我直截了當地問:

  “‘有人知道桑德斯太太在哪兒嗎?’

  “特羅洛普太大去了她朋友那兒,莫蒂默一家打牌去了。我的腦子暫時松了下來,但我仍感到憂心忡忡,拿不准該做些什麼。大約半小時後,我走回我的房間,碰到科爾斯大夫,他是我的醫生,我上樓時他剛好下樓,我正想跟他談談我的風濕病,於是我請他到我的房間。他跟我提到了可憐的瑪麗姑娘的死,經理不願意這件事張揚出去,醫生也讓我別說出去。我當然沒告訴他,瑪麗斷氣後的個把小時裡,我們談話的內容全是有關瑪麗的。這類事情是包不住的。一個像他那樣有經驗的人應該明白這一點,但大夫是位單純的,毫無疑心的人,他只相信他願意相信的。一分鐘後,他的這種輕信引起我的警覺。他說他正要走的時候,桑德斯先生讓他去看看他太大,她好像剛覺得有些不舒服,像是消化不良等等。

  “可就在當天,桑德斯太太還對我說她的消化系統很好,她還要為此感謝上帝呢。

  “看見了嗎?我對這個男人的懷疑頓時增加了一百倍,他正在為某種行動舖路。什麼行動呢?在我還沒決定是否要跟大夫講我的想法時,他就離開了我的房間。就算跟他說,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剛跨出房門,這位桑德斯正好從樓上下來,一副外出的打扮,再次問我是否需要他從城裡給我帶點什麼回來。我能做的僅僅是跟他客套一番。我徑直走到休息室,要了杯茶。我記得當時是五點半鐘。

  “現在我想把接下來發生的事講得清楚些。我在休息室裡一直呆到七點差一刻。這時候,桑德斯先生走了進來,有兩位男士與他一起,三個人步履輕快。桑德斯撂下他的朋友,向我和特羅洛普太大坐的地方走來,說他給他太大買了件聖誕禮物,想聽聽我們的意見,買的是一個配晚禮服用的包。

  “瞧!女士們’他說,‘我只是個粗莽的水手,這類東西我是一竅不通。我讓他們送來三個供我挑選,我想聽聽你們這些專家的意見。’

  “我們告訴他說我們樂意效勞。他問能否勞駕我們上樓去,如果他把東西拿下來的話,怕他太大有可能會撞上。這樣,我們就跟他上了樓。隨後發生的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至今我仍然覺得我的小手指在隱隱作痛。

  “桑德斯先生打開臥室的門,亮了燈,不知道誰先看見了……

  “桑德斯太太倒在地上,頭朝下,命歸黃泉。

  “我最先向她奔過去,跪下,拿起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脈,但已經沒用了,她的胳膊已冰涼發直。在緊挨著頭的地方是一隻填滿了沙的襪子——把她擊倒的兇器,特羅洛普小姐,那個糊塗蟲,只知道靠著門,一遍一遍地呻吟著。桑德斯大叫‘我的太大,我的太太……’沖向她。我不讓他碰她,當時我就能肯定是他幹的。他一準是想把什麼東西拿走或者藏起來。

  “‘別碰,什麼也不許碰,’我說,‘桑德斯先生,請鎮靜點。特羅洛普小姐,請到樓下把經理我來。’

  “我留在屋裡,跪在屍體旁,我不能讓桑德斯單獨與她在一起,但我不得不承認,如果說,他在表演的話,他確實演得很好。他看上去是那樣的茫然,迷惑,完全給嚇傻了。

  “不一會兒,經理就來到了現場。他迅速地把房間查了一遍。然後把我們都趕了出來,鎖上門。他自己拿著鑰匙,然後,他去給員警打電話。我們好像是等了一個世紀,員警都還沒來,後來我們才知道是電話線路出了問題,經理不得不派一個信使去警察局。療養院離城很遠,在荒野的邊上。卡彭特太太很仔細地向我們打聽情況,‘禍不單行’的預言這麼快就應驗令她特別地得意。有人說桑德斯漫無目的地向療養院的花園走去,雙手抱著頭呻吟著,展示著他的悲痛。

  “最後,員警終于來了,與經理、桑德斯先生一起上了樓。稍後,他們讓我也上去。我上了樓,警督正坐在桌子旁邊寫著什麼。他是一位看上去很聰明的人,我喜歡他。

  “‘簡·瑪波小姐嗎?’他問。

  “‘是的。’

  “‘我聽說,屍體被發現的時候,你在現場。’

  “我說當時我是在現場,並給他描述了當時的情景。

  “我想這可憐的人在跟桑德斯以及艾米莉·特羅洛普談話之後陷入了一團霧水中。這下好了,總算找到了一位能有條有理地回答他問題的人了。母親曾教導我說,一個有教養的女人應時時能在公眾場合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盡管私下裡她也作些讓步。”

  “一個令人欽佩的格言。”亨利爵士低聲說。

  “我把我知道的都說完之後。警督說:

  “謝謝你,女士,我得請你再看看屍體,她是否還在原來的地方,是否被動過,與你第一眼看到的位置一樣嗎?’

  “我跟他解釋說,我沒讓桑德斯動屍體,他點頭表示我做得對。

  “桑德斯先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說。

  “‘看上去是的。’我答道。

  “我認為我並沒有強調‘看上去’這幾個字,但警督仍用一種尖利的目光看著我。

  “那麼我們能肯定屍體就在它原先的位置,沒被動過羅?’他說。

  “‘除了帽子外。’我答道。

  “警督機警地抬起頭來。

  “‘你什麼意思?那帽子怎麼了?’

  “我告訴他,那帽子原本是在葛萊蒂絲頭上的,可現在卻落在她頭邊上。我原以為是員警搞的,然而警督斷然肯定不是他們幹的,他們沒動過任、何東西,他皺著眉,看著面朝下的屍體。葛萊蒂絲穿著出門的衣服,一件深紅色的有毛領的花呢外套,那頂紅色的廉價氈帽靜靜地躺在她邊上。

  “警督一聲不吭地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眉頭緊蹙,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能否記起,女士,死者耳朵上是否有耳環,或者死者生前有戴耳環的習慣?’

  “幸虧我有仔細觀察事物的習慣,我記得有一對珍珠在帽沿下麵熠熠閃光,我當時雖然沒有特別注意這對耳環,但我能給你肯定的答覆。

  “‘這就對了。這位女士的珠寶盒被打劫,我知道,她並沒有什麼太值錢的東西,手指上戴的戒指被摘了下來。兇手准是忘了耳環,所以在謀殺被發現後返回來摘走了耳環,一個冷血的傢伙。噢!‘也許……’他環顧四周,然後緩緩地說:‘他也許就藏在這個房間裡,一直都在房間裡。’

  “我不同意他下的這種結論,我跟他解釋說,我親自查看過床底下,經理也打開衣櫥看過,除了這兩處外這房間裡再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藏身。衣櫥中間裝帽子的小櫃子倒是鎖著的,但那只是一些淺淺的隔板,是沒辦法藏人的。

  “我在陳述這些看法的時候,警督不住地點頭。

  “‘我同意你的看法,女士。我前面說過他一準折回來,一個非常冷血的傢伙。’

  “‘但經理鎖上了門,且把鑰匙攥在了手裡。’

  “‘那說明不了什麼,陽台和防火通道是小偷出入的捷徑。可能你們的闖入逼迫他從窗戶那兒溜走。等你們都離開之後,他又重新返回來繼續他的勾當。’

  “‘你能肯定是小偷所為嗎?’我說。

  “他毫無表情地說:

  “‘看上去像是的,不是嗎?’

  “他的那種口氣讓我覺得寬慰。我覺得他還沒有把桑德斯只是當作喪妻的鰥夫。

  “我承認,我是有些像我的鄰居們,那些法國人所說的那樣‘固執己見’。我知道這個叫桑德斯的男人盼他的妻子死,我只是設想到事情會讓我剛好碰上,真是一種奇怪的巧合。我對桑德斯的判斷絕對不會錯的,那人是個惡棍,他裝出來的那虛偽的悲傷一刻也沒有騙過我的眼睛,我仍記得當時的感覺,他吃驚、迷惑,演得很像,好像一切都是真情的流露,你們明白我的意思。與警督交談之後,一個奇怪的念頭爬上我的腦際:如果這可怕的事是桑德斯干的,我想不出有什麼令人信服的理由能使他返回出事現場,取走他妻子的耳環?這可不是明智之舉,而桑德斯是那種頭腦非常清醒的人,也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覺得他危險。”

  瑪波小姐的眼光逐一掃過她的聽眾。

  “也許,你們都猜得出我的結論是什麼?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情總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我是如此地相信我的判斷,正是這種固執,使我對其他一切都視而不見,但是結果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事實證明不是桑德斯干的……”

  班特里發出一聲驚詫的喘息,瑪波小姐轉向她說:

  “我知道,親愛的,我開始講這故事的時候,結果就不是你所希望的,也不是我所希望的,但事實就是事實。如果事實證明某人錯了,那他就得承認並從頭開始。在我心裡,兇手就是桑德斯,無論怎樣也動搖不了我的看法。

  “我想,現在大家都想聽聽事實是怎麼說話的,對吧?桑德斯太太整個下午都在與朋友,其中包括莫蒂默夫婦一起打牌。大約在六點一刻左右她離開了他們。從她朋友的家到療養院要走一刻鐘,如果走得快點的話還用不了一刻鐘。她六點半鐘准能到達療養院。沒人看見她進來,所以她可能是從側門直接回到她房間的,她換了衣服,她穿著去打牌的那件淺黃褐色的外套和裙子就掛在衣櫥裡。當她被擊倒的時候,很顯然,她正准備外出。他們說,她根本不知道是誰把她擊倒的。那沙袋確實是一件很有效的武器。由此看來,兇手好像就藏在房間裡,也許是在哪一個她沒開的大衣櫥裡。

  “現在來看看桑德斯的行蹤。如我前面所說,他是五點半鐘或許稍遲一些出去的,在幾家商店買了些東西。大約六點鐘左右,他進了‘格蘭德斯帕’旅館,在那兒他邂逅兩個朋友,就是後來與他一起回到療養院的那兩個人。他們一起玩了檯球,喝了威士卡加蘇打。這兩個人一個叫希契科克,另一個叫斯彭德,那天下午六點以後他們一直在一起,他們一起回到療養院。之後,他離開他們走向我和特羅洛普小姐,那時是七點差一刻,這時候,她妻子已經死了。

  “我親自跟他的這兩位朋友談過。我不喜歡他們,他們舉止粗魯缺乏教養,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說的全是真話,他們說那天桑德斯沒有離開過他們。

  “有一個小插曲要提出來講一下,那就是在玩牌的過程中,有電話找桑德斯太太,一個叫利特爾沃思的人想跟她通話,聽完電話之後,似乎有什麼事讓她又興奮又激動,打牌時出了一兩次不該出的錯,而且她還提早離開了,他們原本計劃多玩幾局的。

  “問到桑德斯先生他是否知道他太太有個叫利特爾沃思的朋友時,他說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在我看來,那正好印證了他太大的心態,她也不知道這個叫利特爾沃思的人是誰。聽完電話之後,她的臉上微微泛紅,帶有一種藏不住的笑意。因此,不管是誰打的電話,他肯定沒有說出他的真姓實名,對嗎?

  “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問題,把此案看作一般的偷盜案有些站不住腳。而另一種推論是,桑德斯太大准備外出去會某個人,那個人是不是從防火通道先進了她的房間?他們是不是吵了架?或許就是他無情無義地將她殺害了?”

  瑪波小姐停了下來。

  “那麼,”亨利爵士說,“答案是什麼呢?”

  “我想,你們中間有人能猜到的。”

  “我不善猜謎,”班特里太大說,“有那麼充分的證據證明桑德斯不在現場真是可惜,只不過你都相信了,就沒什麼可懷疑的了。”

  珍妮·赫利爾晃動著她漂亮的腦袋問:

  “為什麼那個裝帽子的櫃子是鎖上的呢?”

  “親愛的,你真聰明。”瑪波小姐高興地說,“我也感到納悶,但答案很簡單,裡面是一雙繡花拖鞋和一盒手絹,是那可憐的姑娘給她丈夫的聖誕禮物,是她親手繡的,這就是她把櫃子鎖起來的原因,在她手袋裡找到了鑰匙。”

  “哦:“珍妮說,“那麼,這沒什麼意義了。”

  “並非如此,”瑪波小姐說,“這是惟一一件有意義的事,正是這一點讓兇手露出了馬腳。”

  每個人都盯著這位老小姐。

  “我兩天都沒弄明白這一點,”瑪波小姐說,“我想呀想呀,忽然一切都清楚了。我立即去找警督,請他做個試驗,他同意了。”

  “你讓他試什麼呢?”

  “我請他把地上的帽子戴到死者的頭上看看是否能戴上,當然戴不上去,那不是她的帽子。”

  班特里太太睜圓了雙眼。

  “但一開始的時候是戴在她頭上的,對吧?”

  “後來不在她頭上……”

  瑪波小姐稍作停頓,讓她的話深入到其他人的腦子裡,然後繼續說:

  “我們一直都認為躺在那兒的那具屍首就是葛萊蒂絲·桑德斯,誰都沒去看她的臉,她臉朝下,還記得嗎?那帽子又把頭和臉都蓋住了。”

  “但她是被殺了呀?”

  “是的,那是後來的事了。在我們給員警打電話的時候,葛萊蒂絲·桑德斯還活得好好的。”

  “你是說,有人扮成她嗎?但當你碰她的時候……”

  “是具死屍,一點不錯。”瑪波小姐平靜地說。

  “活見鬼,”班特里上校說,“不太可能隨處找到屍首的。他們怎麼處理……處理第一具屍體的呢?”

  “把她搬回去,”瑪波小姐說,“這是個該死的主意,但確實絕妙透頂,我們在休息廳的談話使他萌生了這個計劃。為什麼不利用那可憐的女僕瑪麗的屍體呢?還記得桑德斯夫婦的房間在頂樓,與僕人們的房間在一起嗎?瑪麗的房間離他們的房間只有兩個門。殯儀員要天黑以後才能到,他把時間都計算好了。他沿著陽台把屍體搬過來,五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給她穿上她妻子的衣服,在外面再套上那件對她來說太大的紅外套。之後,他發現他太太裝帽子的櫃子鎖著的。他惟一能做的只能是找一頂瑪麗自己的帽子,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的,他把沙袋放在她邊上,然後離開房間,出去的時候,讓我們都看見,以證明案發時他不在現場。

  “他給他太大打電話,稱自己是利特爾沃思,我不知道他跟她說了些什麼。我前面說過,她是個輕信的姑娘,他讓她提早離開牌局。但並沒有直接回到療養院,而是約她七點鐘在防火通道附近的花園與他見面,他也許跟她說,他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他與他的朋友一起回到療養院,設計讓我和特羅洛普小姐與他一起發現謀殺,他曾裝著試圖要把屍體翻過來,當然會遭到我的阻攔。然後是派人去找員警,他則搖搖晃晃地向療養院的花園走去。

  “沒有人問他屍體被發現後他有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他在花園裡與妻子碰了頭。叫她從防火通道上走,他們一起回到他的房間。也許他跟她談過屋裡有具屍體的事,她俯下身去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立即拾起沙袋向她猛擊下去……噢,上帝啊!即使是現在想起來,也讓我惡心。然後他飛快地把她的衣服和裙子脫下來。掛在衣櫥裡,再從另一具屍體上脫下衣服,給她穿上。

  “但帽子戴不上去,瑪麗的頭發短,而葛萊蒂絲,我前面說過,有一頭齊肩的長卷發。他不得不把帽子放在屍體邊上,希望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一點。然後,再把瑪麗的屍體搬回她自己的房裡去,再次把一切弄好。”

  “這真有點難以置信。”勞埃德大夫說,“員警有可能很快就會到的。”

  “還記得線路壞了這回事嗎?”瑪波小姐說,“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不能讓員警馬上就趕到現場,況且員警來了之後,先到經理辦公室去與經理談了一會兒,然後才到樓上去的,這是最糟糕的,本來完全有機會,有人會覺察到一具死了二小時的屍體與一具剛死半小時的屍體的差別的。然而,警督卻指望能從首先發現屍體的外行人那兒找到線索。”

  勞埃德大夫點了點頭說:

  “凶殺應該是在七點差一刻左右進行的,我推測應該是七點或者是七點過幾分的時候,員警就趕到了。法醫驗屍的時間最早也是七點半鐘,他也許就無法察覺了。”

  “我應該是知情人,”瑪波小姐說,“我在摸那可憐的姑娘的脈搏時,它是冰涼的,而後來,警督卻說凶案就發生在他們來之前不久,我當時沒反應過來。”

  “我認為你發現的東西已經夠多的了,瑪波小姐。這案子是我在任之前的事了,我還從未聽人說起過,後來怎樣了?”

  “桑德斯被處以絞刑。”瑪波小姐說得很乾脆,“案子破得很漂亮,我從不後悔我參與了把這惡棍送上斷頭台的行動。我絲毫也沒有當今人們對死刑的那種人道主義的態度。”

  她繃緊的臉舒展開來。

  “我經常為未能挽救那姑娘的生命深感內疚。但誰會願意聽一位老太太匆匆做出的結論呢?哎2誰知道呢?也許在她活得快活的時候死去,比幻象破滅後艱難地打發日子更好些。那是一個突如其來的不幸,她愛那惡魔,相信他,她從來也沒看破他的真面目。”

  “那麼,”珍妮·赫利爾說,“她一直過得開心,很開心羅?我希望……”她沒往下說。瑪波小姐看著這位著名的、漂亮的、成功的珍妮·赫利爾,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親愛的,”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柔,“我知道。”

第十一章 死亡草

  “那麼,班太太。”亨利·克利瑟林爵士帶著鼓勵的語氣說。

  女主人班特里太太用一種冷冷的責備的眼光看著他。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叫我班太太,這有欠尊重。”

  “那麼叫你山魯佐德吧。”

  “我也不是什麼山……管它叫什麼。我從來就不能完整地講完一個故事,如果你不信的話,問亞瑟好了。”

  “你善於陳述事實,多莉,”班特里上校說,“但你不善於對故事情節加以渲染。”

  “就是。”班特里太太說,隨手翻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的那些球莖植物目錄。“我一直都在聽你們講,但我還是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他說,她也說,你驚歎,他們思考。每個人都參與了,但我卻做不到這一點,就是這樣,再說,我也沒什麼故事好講。”

  “我們不信,班特里太大。”勞埃德大夫說著,帶著嘲笑和不信任搖著他那灰色的腦袋。

  瑪波老小姐用她那柔和的聲音說:“親愛的,肯定班特里太太仍然固執地搖著頭。

  “你們不知道我的生活有多平淡,成天就是僕人們怎麼了,找一個幫廚有多困難啦,去城裡買衣服,去看牙醫,去參加阿斯科特賽馬會1啦,亞瑟最恨的,然後就是花園……”

  1阿斯科特賽馬會.一年一度在英國伯克郡阿斯科特舉行。一一譯注。

  “啊:“勞埃德大夫說,“對了,花園,我們都知道你熱衷此道,班特里太太。”

  “有一個花園一定很不錯。”珍妮·赫利爾,那位漂亮的年輕女演員說,“是的,如果不用侍弄那些泥土,搞得滿手都是泥的話。我非常喜歡花。”

  “花園。”亨利爵士說,“你能從這兒開始嗎?來吧,班太大,那些有毒的球莖,那些致命的黃水仙、死亡草。”

  “這些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真是難得。”班特里太太說。

  “你倒是提醒了我。亞瑟,還記得發生在羅德哈姆莊園的那件事嗎?老安布羅斯·伯西,還記得當時我們都認為他是一個舉止優雅的可愛老頭嗎?”

  “是嗎?噢……當然記得,是的,那件事是有些不可思議。繼續,多莉。”

  “最好還是你來講,親愛的。”

  “胡扯!繼續,你得靠自己,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班特里太大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交叉著握在一起,滿臉苦不堪言的表情,然後用一種急促流利的語調說:

  “好吧,真的沒有太多的要講。死亡草,那是強加給我的名詞,我自己管它叫洋蘇葉、洋蔥。”

  “洋蘇葉、洋蔥?”勞埃德大夫問。

  班特里太太點點頭。

  “事情就是因此而起,”她解釋說,“我,亞瑟還有安布羅斯·伯西一起都在克洛德哈姆莊園。一天,錯把毛地黃的葉子與洋蘇葉混在一起揀了回去,那天晚餐吃的鴨,是以這些葉子作輔料烹製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狀,而可憐的姑娘——一個受安布羅斯監護的女孩,不幸死亡。”

  她不響了。

  “哎,”瑪波小姐說,“真是場災難。”

  “誰說不是呢!”

  “那麼,”亨利爵土說,“後來呢?”

  “沒有什麼後來。”班特里太大說,“就這些。”

  每個人都感到堵得慌,雖然事先都有思想准備,但他們無論如何沒想到就這麼幾句話就結束了。

  “不過,親愛的女士,”亨利爵士抗辯道,“不可能就此結束的。你牽扯進去的是一場悲劇,不是一般的家事。”

  “有是有,”班特里太大說,“然而,一旦我告訴了你們,你們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她用挑戰的眼光看著大家,不無抱怨地說:

  “跟你們說我不會添枝加葉,不會烘托故事,你們偏不信。”

  “得,得,”亨利爵士說著,離開椅子站了起來,扶了扶眼鏡,“你還真是山魯佐德,這倒是很新鮮。現在我們的智慧受到了挑戰。難說你不是存心的,為了引起我們的好奇心。就此看來,我們要來幾輪輕松的‘二十個問題’遊戲了。我想,瑪波小姐,你先開始怎麼樣?”

  “我想知道一些有關那廚娘的情況。”瑪波小姐說,“她准是個笨女人,要不就是非常的沒有經驗。”

  “她確實很笨,”班特里太大說,“事後她大哭了一場,說那些葉子揀來後送給她,告訴她說是洋蘇葉,她怎麼知道呢?”

  “不會為自己著想的人,”瑪波小姐說,“她年紀不小,我敢說她是一個好廚娘。”

  “啊!太對了。”班特里太大說。

  “現在輪到你了,赫利爾小姐。”亨利爵士說。

  “哦……你是說提個問題嗎?”珍妮想了一會兒,最後喪氣地說,“我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她那漂亮的眼睛懇求似的看著亨利爵士。

  “為什麼不從出場人員上去想想呢?赫利爾小姐。”他笑著提議道。

  珍妮依然迷惑不解。

  “以人物出場的先後順序。”亨利先生有禮貌地說。

  “啊,是的,”珍妮說,“是個好主意。”

  班特里太太開始輕快地報出出場人員名單。

  “安布羅斯爵士;西爾維亞·基恩,那個死去的姑娘;莫德·韋,西爾維亞的朋友,與她一起住在莊園。她是那種長得難看的黑姑娘,她們無時無刻不在表現自己的存在,我不知道她們是怎樣做到的;柯爾先生,他是來跟安布羅斯討論書的,一些善本書,用拉丁文寫的古老而神奇的書,都是些發黴的東西;傑裡·洛裡默,一個鄰居,他的莊園弗爾利斯與安布羅斯家的莊園毗連;最後是卡彭特大大,屬於那種已到中年的貓眯,她們時時都在盡力找一個舒適的窩,是西爾維亞·基恩的死黨1。”

  1法文:dame de compagine。———譯注。

  “如果輪到我的話,”亨利爵士說,“我想也該輪到我了,因為我就坐在赫利爾小姐旁邊。我想知道更多的細節。描述描述他們的樣子,班特里太大,把前面講的這些人的形象大致描述一下。”

  “哦:“班特里太太有些猶豫。

  “安布羅斯,”亨利爵士說,“從他開始,他長什麼樣?”

  “啊!他是一位相貌堂堂的老先生,事實上,他並不老,我想,至多六十歲,但他身體很不好,心髒有毛病,不能自己上樓,因此,家裡安裝了電梯,這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舉止優雅,用修養很好來形容他再恰當不過了。你從不會見他發脾氣或者心煩意亂。有一頭漂亮的銀絲和一副有磁性的嗓音。”

  “很好,”亨利爵土說,“我已經看到了安布羅斯爵士。現在來談談西爾維亞姑娘,你說她姓什麼?”

  “西爾維亞·基恩,一位十分可愛引人垂憐的姑娘,金色的頭發,漂亮的皮膚,談不上聰明,實際上有點笨。”

  “喚,得了,多莉。”他丈夫抗議道。

  “亞瑟當然不這麼認為了。”班特里太太乾巴巴地說,“但她就是笨嘛,她從來就說不出中聽的話來。”

  “她是我見過的造物主最精緻的傑作之一。”班特里上校熱情地說,“瞧她打網球的樣子有多可愛,太迷人了。她滿肚子的花花腸子,盡是些讓人樂不可支的小把戲,與她在一起真是愉快。我打賭,小夥子們都是這麼想的。”

  “你錯就錯在這裡,”班特里太大說,“這樣的女孩子對現在的年輕小夥子來說,毫無吸引力。只有像你這樣的老朽才成天坐在那兒對年輕姑娘們品頭論足。”

  “年輕不見得就奸,”珍妮說,“你不得不應付SA。”

  “什麼?”瑪波小姐問,“SA?”

  “性要求。”珍妮說。

  “啊,是的,”瑪波小姐說,“我們那會兒人們把這叫做‘秋水雲雨’。”

  “很有詩意。”亨利爵士說,“你所說的那位‘死黨’我想是一位不錯的‘貓’吧,班特里太大?”

  “你知道我並不是指真的貓,完全是兩碼事。一個大塊頭的軟軟白白的可愛的女人,非常的可愛,那就是阿德萊德·卡彭特。”

  “她芳齡幾何?”

  “四十歲左右吧。她住在莊園裡有些時候了,我想,西爾維亞十一歲那年她就到那兒的。一個非常得體的不幸的寡婦,有許多貴族親戚,只是沒有錢。我不喜歡她,我從來不喜歡有一雙長長的胖手的女人,我也不喜歡貓。”

  “那麼柯爾先生呢?”

  “一個彎腰駝背上了年紀的老頭,這樣的老頭太多,你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只有談起那些發黴的書時,他才顯得熱情洋溢,其餘的時候卻不怎麼樣。我認為安布羅斯並不怎麼瞭解他。”

  “隔壁莊園的傑裡呢?”

  “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夥子,他與西爾維亞訂了婚,正因為這樣,西爾維亞的死才更令人心碎。”

  “我想知道……”瑪波小姐欲言又止。

  “你想知道什麼?”

  “沒什麼,親愛的。”

  亨利爵士奇怪地看著這位老小姐,然後若有所思地說:

  “這麼說來,這兩個年輕人訂婚已經有一段時間囉?”

  “一年左右吧。安布羅斯反對此事,藉口是西爾維亞還太年輕。但訂婚一年後,他作了讓步,很快就將舉行婚禮。”

  “哦!那姑娘有財產嗎?”

  “基本等於沒有,一年僅一兩百鎊。”

  “那洞裡沒有鼠,克利瑟林。”班特里上校說,發出陣陣笑聲。

  “現在該輪到醫生提問題了。”亨利爵土說,“我退場。”

  “我想問一個專業方面的問題。”勞埃德大夫說,“我很想知道,醫學上的結論是什麼呢?如果女主人想得起來或者她知道的話。”

  “我大概知道,”班特里太大說,“是毛地黃甘中毒。我說得對嗎?”

  勞埃德大夫點點頭。

  “它是毛地黃的主要成分,作用於心髒。實際上,這是一種對治療某些心髒病很有價值的藥物。總之,這是樁奇特的案子,我不相信食用少量的毛地黃葉會致人死命。那誤食一些有毒的葉子或漿果能要人命的說法是有些誇張的。很少有人知道那些致命的毒素或者生物鹼需要經過仔細的提煉和精心的炮製才能得到。”

  “麥克亞瑟太太有一天送一些圓形的球根給圖米太大,”瑪波小姐說,“圖米家的廚師錯把它當成了洋蔥,結果圖米一家都中了毒,病得不輕。”

  “但他們並沒有死。”勞埃德大夫說。

  “是的,他們並沒有因此送命。”瑪波小姐承認。

  “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就死于食物中毒。”珍妮·赫利爾說。

  “我們應該繼續對這樁命案進行‘調查’。”亨利爵士說。

  “命案?’’珍妮說,吃了一驚,“我以為是事故呢。”

  “如果真是事故的話,”亨利爵士小聲說,“我想班特里太太就不會把它當作一個問題來考我們了。不,就我的理解,表面上看像是事故,背後隱藏著的卻是凶險。我想起一件案子。在一次家庭舞會上,來自各方的客人聚在一起,晚餐後,客人們在一起聊天,房間四周的牆上掛著各式各樣過時的武器作為裝飾。完全是開玩笑,一個客人拿起一枝老式馬槍,槍口指著另一個人,裝著要開槍,誰知道那槍是上了子彈的,而且真的開了火,那人當場死亡。我們想查清楚,首先,是誰偷偷給槍裝上了子彈,打開了扳機,其次,又是誰把談話引導到帶來這場災難的胡鬧上的。因為那個開槍的人純屆無辜。”

  “在我看來,我們現在面對的是同樣的問題。那些毛地黃葉是被有意地與洋蘇葉混在一起的,作案的人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既然我們排除了廚娘作案的可能性,順便問一句,我們已經排除她了,是不是?問題就來了,是誰採集的葉子?又是誰把這些葉子拿到廚房去的呢?”

  “這問題很簡單,”班特里太大說,“至少最後一點是清楚的,是西爾維亞自己把那些葉子拿到廚房去的。西爾維亞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到園子裡去采一些像生菜、香草呀,末成熟的胡蘿蔔啦等等這類蔬菜。這些都是看菜園的人不願意給你的東西,他們痛恨把那些末成熟的鮮嫩的東西給你,他們想要這些東西都長成標本之後才能給你。西爾維亞和卡彭特太太都有親自擺弄這些東西的習慣。在園子的一角,毛地黃確實與洋蘇葉混長在一起,摘錯是很難避免的。”

  “是西爾維亞親手摘的葉子嗎?”

  “根本沒人知道,只是這麼假設罷了。”

  “假設……”亨利爵士說,“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不是卡彭特太大摘的葉子。”班特里太大說,“出事的那天早上,她剛好與我在街上散步。我們是早飯後出去的。早春的上午天氣特別好,春光融融。西爾維亞獨自去了園子。後來我又看到她與莫德·韋手挽手走著。”

  “這麼說,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對嗎?”瑪波小姐問。

  “是的,”班特里太太說。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在那兒住很久了嗎?”瑪波小姐問。

  “大概兩個星期吧。”班特里太大答道,話語間透著厭惡。

  “你不太喜歡威小姐,對吧?”亨利爵士問。

  “是的,一點不假,我不喜歡她。”那種厭惡的語調變成了憂傷。

  “班特里太太,有些話你沒說出來。”亨利爵士指責道。

  “剛才我就想問,”瑪波小姐說,“但我沒說出來。”

  “你想問什麼?”

  “當你提到兩個青年已經訂婚的時候,你說‘因此她的死才令人心碎。’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不太讓人信服。”

  “你這人大可怕了,”班特里太大說,“什麼你都知道,是的,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情,但我不知道該不該講出來。”

  “應該講出來。”亨利爵士說,“無論你的顧慮是什麼,你都不該藏著它。”

  “好吧,是這樣的。”班特里太大說,“一天晚上,實際上就是悲劇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我碰巧在晚飯前出去,客廳的窗戶是開著的,我無意中看見傑裡·洛裡默與莫德·韋,他正在……吻她,當然了,我不知道這純粹是一種巧合,還是……我是說,誰也分不清楚。我知道安布羅斯爵士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傑裡·洛裡默,也許他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年輕人吧。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姑娘,莫德·韋是真心傾情於他的。當她沒有戒備的時候,從她看他的眼神裡就能知道,我也覺得他們倆在一起比他與西爾維亞更般配。”

  “我得在瑪波小姐之前提個問題,”亨利爵士說,“我想知道,悲劇發生後,傑裡·洛裡默娶了莫德·韋沒有?”

  “娶了,”班特里太大說,“六個月之後,他們結了婚。”

  “噢!山魯佐德,名副其實的山魯佐德。”亨利爵士說,“想想你是怎樣開的篇,你只給我們一些什麼也沒有的骨架,看看現在我們是怎麼給它添上血肉的。”

  “別說得那麼□人好不好。”班特里太大說,“別用血肉這詞。素食者就經常說‘我從不吃肉。’1說這話的那種聲調讓你看著你的小牛排倒胃口。柯爾先生就是個素食者。他早餐吃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糠。這些彎腰駝背滿臉鬍子的老朽就喜歡趕時髦,連襯衣也別出心裁。”

  1flesh指人或動物的肌肉。此段中作者用的是同一個詞。一一譯注。

  “多莉,究竟怎麼了?”她丈夫說,“你連柯爾先生穿什麼襯衣都知道?”

  “想哪兒去了,”班特里太太嚴肅地說,“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現在我需要對我前面的話加以修正。”亨利爵土說,“我得承認,這故事中的每一個人物都很有趣。我開始認識他們了,是這樣嗎?瑪波小姐。”

  “人的本性是很有意思的,亨利爵士。奇怪的是同一類型的人的行為方式完全相同。”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亨利爵士說,“一個永久的話題——三角戀。這就是我們今夫問題的基調,對嗎?但願是的。”

  勞埃德清了清嗓子。

  “我一直在想,”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缺乏自信,“班特里太太,你說你本人也有些輕微的中毒症狀,是嗎?”

  “我能例外嗎?亞瑟病了,每個人都病了。”

  “這就對了,每個人都中了毒。”大夫說,“你們知道我的意思,在剛才亨利爵士給我們講的故事裡,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可他用不著把整屋子的人都殺了。”

  “我不明白,”珍妮說,“誰殺了誰?”

  “我是說,無論做這計劃的人是誰,都太離譜了。他既盲目地相信機會,更完全置別人的生命於不顧。我真不敢相信,一個人會故意給八個人下毒,目的只是想除掉八個人中的一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亨利爵土認真推敲後說,“我早該考慮到這一點的。”

  “這個作案的人他自己也中毒了嗎?”珍妮問。

  “那天晚上誰沒有在家吃飯呢?”瑪波小姐問。

  班特里太太格搖頭。

  “每個人都在。”

  “除了洛裡默之外,我猜,他沒有一直呆在房間裡,對不對?親愛的。”

  “是的,但他那晚上跟我們一起吃的晚飯。”班特里太大說。

  “哦!”瑪波小姐用另一種語氣說,“這可不一樣。”

  她惱火地皺著眉頭自言自語:

  “我真笨,實在是笨。”

  “勞埃德,你說得有道理。”亨利爵士說,“是啊,怎樣才能保證那姑娘,而且只是那姑娘被毒死呢?”

  “沒法保證,”大夫說,“這讓我得出這樣的結論,也許那姑娘並不是兇手要殺的人。”

  “什麼?”

  “在所有食物中毒事件中,結果往往是不確定的。幾個同時進餐,可能有兩個人中毒程度要輕一些,兩個重一些,而另一個可能會死去,就是這樣,沒有個準兒。但還有些其他因素需考慮進去,毛地黃是一種直接作用於心髒的藥,只是在某些情況下才用這種藥。那屋裡有一個人的心髒不好,這個人可能就是兇手的真正目標。因為食入同樣劑量的毛地黃昔對有些人是致命的,而對其他人則不一定。這一點兇手可能是早就謀劃好了的。事件的結果正好證明瞭我的觀點,藥物對不同個體的作用因人而異,具有不確定性和不可靠性。”

  “你認為安布羅斯爵士,”亨利爵士說,“是兇手的真正目標嗎?看來那姑娘的死純屬陰差陽錯。”

  “他死後誰能繼承他的遺產?”珍妮問。

  “問得有道理,赫利爾小姐,這是職業員警要問的第一問題。”亨利爵士說。

  “安布羅斯爵土的一個兒子。”班特里太太慢吞吞地說,“許多年前他們就鬧翻了。我認為這孩子有些桀驁不馴,但安布羅斯無法剝奪他的繼承權。他是克洛德哈姆莊園的法定繼承人,因此,馬丁·伯西繼承了他父親的封號和莊園。

  盡管如此,安布羅斯還有其他一些財產可以留給他選中的人。他把這部分財產留給了受他監護的西爾維亞。中毒事件後不到一年他就去世了.他死後我才知道這些背景。西爾維亞歸天后他也懶得再去重新立遺囑,我想那些錢要麼充了公.要麼就是留給了他兒子或者什麼別的親戚,我不太記得了。”

  ,‘這麼說,能從他的死中獲益的兩個人,一個遠離出事現場,一個死了。”亨利爵土若有所思地說道,“這無法讓人十分信服。”

  “其他的那些女人還有誰能得到好處?”珍妮問,“比如班特里太大稱之為‘貓眯’的那個。”

  “她的名字不在遺囑裡。”

  “瑪波小姐,你沒在聽。”亨利爵土說,“你走神了。”

  “我正在想老巴吉先生的事,他是位藥品商。”瑪波小姐說,“他家有一個年輕的管家,年輕得不但可以做他的女兒,連做外孫女都可以。他沒給任何人留下點什麼,包括家裡那堆侄兒侄女們,他們眼巴巴地指望得到他的遺產,等他去世的時候,你能相信嗎,他已暗中跟她結婚兩年之久。當然了,巴吉先生是位藥品商,是個粗魯的普通老頭子,而安布羅斯·伯西則是位非常有教養的人,班特里太太是這麼說的,但人性是一樣的。”

  短暫的沉默,亨利爵士緊緊地盯著瑪波小姐,而瑪波小姐那雙藍眼睛則以沉穩的眼神回望著他,還是珍妮打破了沉默。

  “那位卡彭特太太長得漂亮嗎?”她問。

  “長得一般,貌不驚人。”

  “她有一副很好聽的嗓子。”班特里上校說。

  “喵喵的叫聲,我是這樣認為的,貓咪滿足時的喵喵叫聲。”班特里太太說。

  “你自己有一段時間也被叫做‘貓眯’的,多莉。”

  “在自己家我喜歡被叫做‘貓眯’。”班特里太大說,“你知道,我是不太喜歡女人的,我喜歡男人和花。”

  “很有品味,”亨利爵士說,“特別是把我們男人放在了前面。”

  “這話很得體。”班特里太大說,“那麼我那小小的問題你們怎麼看呢?我自認自己做到還可以,亞瑟,你說呢?”

  “是的,不錯,但我想騎師俱樂部的管理員是不能談賽事的。”

  “從你開始。”班特里太大說著,用一個指頭指著亨利爵士。

  “我得從頭再把線索理一理。就這起中毒案,我沒什麼特別有把握的想法。首先是安布羅斯爵士,他不可能採取這種常見的方式自殺,另一方面,從他監護的西爾維亞的死中他什麼也得不到,除去安布羅斯,科爾先生沒有害死那姑娘的動機。如果安布羅斯爵士是謀殺計劃中的目標的話,他應該人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兩部珍貴的手稿,這有些勉強,也不太像。因此,除了班特里太大對他襯衣的責難外,科爾先生應該是清白的。莫德·韋小姐沒有謀害安布羅斯的動機,而謀害西維亞的動機卻很強烈,她想奪走西爾維亞的男人,照班特里太大的說法,她非常想得到他。那天早上是她陪西爾維亞去園子的,因此她有機會摘那些葉子。不,我們不能隨便地就把她排除在外。那個年輕人洛裡默,他在兩方面有害人的動機,如果他能擺脫未婚妻,就能與另一個姑娘結婚,為此就殺人是有些過火,因為解除婚約現今已不是什麼難事;假如安布羅斯死了,他就能娶到一位有錢的姑娘,錢對他來說是否重要取決於他的經濟狀況,如果我發現他的莊園已抵押出去,而班特里太太故意向我們隱瞞實情的話,那就是犯規。現在再來看看卡彭特大大,我有點懷疑她,那雙白白淨淨的手,她沒參與摘那些葉子的證據是有力的,可我從不相信那些所謂的不在現場的證據;我還有另一個原因懷疑她,但現在還不想說出來。總之,要我說的話,我認為莫德·韋小姐最值得懷疑,較其他人而言,不利於她的證據也更多。”

  “輪到你了。”班特里太大指著勞埃德大夫說。

  “我認為你錯了,克利瑟林。從理論上講那姑娘的死使我相信兇手真正的目標是安布羅斯爵士。我認為年輕的洛裡默不具備必要的知識,我傾向於認為卡彭特太太有罪,她在這個家裡呆了很長時間了,對安布羅斯的身體狀況瞭若指掌,很容易安排西爾維亞——照你的說法,有些笨——去採摘她需要的葉子,至於動機嘛,我承認,還沒找到。但要我猜的話,可能安布羅斯曾一度留過一份遺囑,其中有她的份。”

  班特里太大的手指繼續移動,這次移向了珍妮·赫利爾。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珍妮說,“但有一點,為什麼不是那姑娘親手幹的呢?畢竟是她把葉子送到廚房去的。你也說過,安布羅斯橫生枝節地反對她的婚姻,如果他死了,她就會得到他的錢,並馬上結婚。對于安布羅斯的身體狀況,她與卡彭特太太一樣清楚。”班特里太大的手指慢慢地指向瑪波小姐。

  “現在輪到你了,女學究。”她說。

  “亨利爵士已把一切都講清楚了,相當清楚。”

  瑪波小姐說:“勞埃德大夫的觀點也有道理,他們倆已分別把問題分析透徹了。只是我認為在勞埃德大夫的理論中,有一點他沒意識到,瞧,不是安布羅斯的私人醫生,你就不知道安布羅斯心髒方面的疾病屬於哪一種,對不對?”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瑪波小姐。”勞埃德大夫說。

  “你肯定安布羅斯患的是那種不能用毛地黃甘的心髒病嗎?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可能還存在著另一種情況。”

  “另一種情況?”

  “是的,你說有時候可用毛地黃昔去治心髒病。”

  “即使是這樣,我也看不出能說明什麼問題。”

  “這說明瞭他可能備有這種藥。他用不著作什麼聲明,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想用毛地黃昔置某人於死地,恐怕用毛地黃葉去使每個人都中毒是最簡單、最容易的方式了。對其他任何人都不是致命的,只有一個犧牲品。大家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照勞埃德大夫的說法,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准,沒有人會去問這姑娘是因為誤食毛地黃葉中的毒呢?還是其他類似的東西。他可能把毛地黃甘放進雞尾酒裡,咖啡裡,或乾脆把它當作補藥讓她喝了。”

  “你是說安布羅斯先生毒死了被他監護的人,那位他愛著的可愛的姑娘嗎?”

  “正是,”瑪波小姐說,“與巴吉爾和他的年輕管家一樣。別跟我說一個六十歲的男人愛上一個二十歲的姑娘是不可能的事,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我敢說這樣的事發生在像安布羅斯爵士這樣的老獨裁身上,肯定會使他有些變態,有時甚至會很瘋狂。他無法忍受她要結婚這一事實,盡他的所能反對,但未獲成功。他的嫉妒變得如此強烈,以致于他寧可把她殺掉,也不願意讓她投入洛裡默的懷抱。他一定謀劃了很久,先得把毛地黃混種在洋蘇葉中間,當時機到來的時候.他親自把葉子摘下來,再讓她把葉子送到廚房去,想起來實在讓人厭惡,但我們也應當給他些同情,像他這樣年紀的老先生一牽涉到年輕女孩就會有些古怪,我們最後的風琴手——只可惜,我們現在談的是謀殺。”

  “班特里太太。”亨利先生說,“事實果真是這樣嗎?”

  班特里太太點點頭。

  “是的,我做夢都沒想到,除了是一次事故外還能是什麼。然而,安布羅斯死後我收到一封信,他讓人直接把信送到我手上。在信裡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選中我,不過我們一直處得不錯。”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似乎感覺到了來自在座各位的無言的批評,趕緊聲明說:

  “你們認為我辜負了朋友的信任,對嗎?事實上,我把所有的名字都改過了。他的真名不叫安布羅斯·伯西,你們沒看到我提這名字時,亞瑟瞪著我的那副傻樣嗎?他也沒搞懂。我把每個人的名字都改了,就像有些雜志和書的開篇寫的那樣:‘故事中的所有人物純屆虛構’。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是誰的。”

第十二章 班格樓事件

  “我想起了一件事。”珍妮·赫利爾說。

  她那張漂亮的臉,帶著小孩想得到大人肯定時流露出的那種微笑,光彩四溢。這種笑每天晚上都感動著倫敦的觀眾,也給攝影師們帶來了滾滾財源。

  “事情發生在……”她小心翼翼地接著說,“我的一個朋友身上。”

  大家都嚷著鼓勵她說下去,語氣間都透著虛偽。班特里上校、班特里太太、亨利·克林瑟林爵士、勞埃德大夫以及瑪波小姐都認為她所謂的“朋友”,其實就是她自己。她的小腦袋裡從不會記住或者關注其他人的事情的。

  “我朋友,”珍妮接著說,“我不想提她的名字,是個演員,一個知名度很高的演員。”

  沒有人表現驚訝,亨利爵士暗自思量:我倒要看看她在把虛構的第三人稱換成第一人稱之前能堅持多久。

  “我朋友到外省去作巡迴演出,那是一兩年前的事了,我想我最好不要把這地方的名字說出來,這是一個離倫敦不遠的傍河小城,我把它叫作……”

  她停了下來,皺著眉頭想,好像給這地方取個名字實在是難為她了。

  “叫河貝裡怎樣?”亨利爵士小聲建議道。

  “啊,好的,太好了,河貝裡,我得記住這個名字。我剛才講過了,我朋友與她的劇團一起在河貝裡作巡迴演出,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她又皺起了眉頭,用一種痛苦的語調說:

  “要達到你們的要求實在是太難了。各種事件攪和在一起,我可能會把不該放在前面講的先講了。”

  “你幹得很漂亮。”勞埃德大夫鼓勵道,“接著往下說。”

  “事情是這樣的,我朋友被叫到警察局,到了那兒之後,她才知道,好像是河邊的一座房子遭盜,員警抓了一個年輕小夥子,他跟員警說了他的奇遇,就這樣,員警把我朋友叫了去。

  “她以前從未進過警察局。但他們對她很友好,實際上是非常的好。”

  “他們會的,我相信。”亨利爵士說。

  “那個警佐,我想他是個警佐,也可能是個警督,拉了張椅子請她坐下,然後給她說明情況,我馬上發現是一場誤會。”

  “啊哈”亨利爵士想,“用‘我’了,她也只能堅持到這裡。”

  “我朋友是這樣講的。”珍妮接著說,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給賣了。“她跟他們解釋說,她與她的替角在旅館中排練,福克納這名字她連聽都沒聽說過。”

  那個警佐說:“海……”

  她停了下來,臉在發燒。

  “海曼小姐,”亨利爵士建議道,朝她擠擠眼。

  “是的,是的,就這名字,謝謝。那警佐說:‘那麼,海曼小姐。既然你一直呆在布裡吉旅館,我想這肯定是場誤會,他還問我是否反對與這個年輕人對質,還是已對過質了,我不記得了。”

  “這無關緊要。”亨利爵士說,好讓她放心。

  “與那個年輕人對質,我說:‘當然沒有了’。於是他們把那個年輕人帶了來,給他介紹說,‘這是赫利爾小姐。’噢!”

  珍妮張開的嘴半天沒合上。

  “親愛的,沒關系。”瑪波小姐安慰她說,“我們有義務去猜。你並沒有把真正有關的地名等講給我們聽。”

  珍妮說:“我本來打算以旁人的身份來講述的,實在太難了,對吧?我是說一個人總會說著說著就忘了。”

  每個人都肯定她的說法,確實很難,給她打氣,讓她放心。這樣,她才繼續她那有些複雜的故事。

  “他是個相貌堂堂的小生,英俊、年輕,微紅的頭發,看到我的時候,他張大了嘴。那個警佐說:‘是這位女士嗎?’他說:‘不,不是的。我真是頭笨驢。’我笑著告訴他說,‘沒關系的。’”

  “我能想像當時的情景。”亨利爵士說。珍妮·赫利爾雙眉緊鎖。

  “讓我想想,接下去該從何說起。”

  “一古腦都端出來,親愛的,”瑪波小姐說,語氣是那樣的溫和,沒人會懷疑她是在嘲弄她。“那個青年誤會什麼了?還有那樁盜竊案的事?”

  “對了。”珍妮說,“這年輕人叫萊斯利·福克納,寫了一出戲。他曾寫過好幾個劇本,盡管都沒被採用。他曾經送過幾本讓我讀,我連翻都沒翻過。因為有成百上千的劇本送到我手裡,只有很少一部分我讀過,都是些我大概瞭解些情況的本子。然而,問題是,福克納先生說他收到我的一封信,最後查出來不是我寫的,你們都知道……”

  她焦急地停下來,他們讓她放心,他們明白是怎麼回事。

  “信上說我已經讀過那劇本,並且很喜歡,因此,請他來與我談談,還給了會面的地址:河貝裡,班格樓。一個女僕開了門,他說要找赫利爾小姐。女僕說赫利爾小姐正在等他,把他引進客廳。客廳裡一個女人接待了他,他自然把她當成了我,這似乎有些講不通,畢竟他是看過我的演出的呀,況且我的照片到處都是,對吧?”

  “是的,英格蘭的四面八方都知道你赫利爾小姐。”班特里太太直率地說,“但照片與本人是有差別的,親愛的珍妮,請記住,舞臺燈光下的演員和舞臺下的人是有很大差別的,不是每個女演員都像你一樣經得起檢驗的。”

  “是的。”珍妮小姐的語氣平靜了些,“也許吧!他說這個女人個子高高的,有一雙大大的藍眼睛,如花似玉,我想大概就這些吧:他當然絲毫沒有懷疑。她坐下來,談他的劇本,並說她想盡快開始准備角色。談話間,雞尾酒端了上來,福克納喝了一杯,他記得的就是喝了一杯雞尾酒。當他醒來的時候,或者說是恢復知覺後,你們管它叫什麼都行,他躺在路邊的樹籬旁,這樣他不致於有被車碾過的危險。他感到頭昏沉沉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蹣跚著走在路上,自己也不知道在朝哪個方向去,他說如果當時他頭腦清楚的話,他就重新返回班格樓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當時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木頭木腦的,只知道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在於什麼。當員警抓住他的時候,他才多少有些清醒過來。”

  “員警為什麼抓他呢?”勞埃德大夫問。

  “我沒告訴你們嗎?”說這話時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真笨,是為了樁盜竊案。”

  “你是提到過盜竊,但你沒說是在哪兒,偷了什麼。”班特里太太說。

  “他去的這座房子當然不是我的。它的主人是一個叫她的雙眉又擠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想讓我再次充當教父?”亨利爵士問,“取一個假名是免費的,描述一下這房子主人的樣子,然後我給他取個名字。”

  “一個有錢的城裡人買下了這所房子,他是個爵士。”

  “赫爾曼·科恩怎樣?”亨利爵士說。

  “這名字太美了。他為一個女士買下這房子,這位女士:的丈夫是個演員,她自己也是演員。”

  “我們把那演員的丈夫叫克勞德·利森。”亨利爵士說,

  “我猜那位女演員總有個藝名,姑且叫她瑪麗·克爾吧。”

  “你簡真聰明透頂,”珍妮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輕而易舉地就把這一切都解決了的,這是赫爾曼的週末度假別墅。你是叫他赫爾曼,對嗎?他和那位女士週末都會到這兒來。當然,他妻子並不知情。”

  “這是常有的事。”亨利爵士說。

  “他送這位女演員許多珠寶,其中有一些上乘的祖母綠。”

  “哦:“勞埃德大夫說,“我們在向主題靠攏了。”

  “這些珠寶就在這座房子裡,鎖在一個首飾盒中,員警說這麼做太太意了,任何人都可輕而易舉地把它拿走。”

  “你看看,多莉。”班特里上校說,“我平時是怎麼給你說的?”

  “就我的經驗而言。”班特里太太說,“越是小心的人,越是要丟東西。我的首飾就不鎖在首飾盒裡,我把它放在抽屜裡的襪子下面,我敢說,如果這個,她叫什麼來著?啊:瑪麗·克爾像我一樣,那些珠寶就不會被盜。”

  “這可不一定。”珍妮說,“所有的抽屜都可砸開的,裡面的東西就會翻撒一地。”

  “也許他們不是來找珠寶的。”班特里太太說,“他們是來找秘密文件的,書上都這麼寫。”

  “我不知道有什麼秘密檔。”赫利爾滿懷疑惑。“從未聽說過。”

  “別聽她瞎說,赫利爾小姐。”班特里上校說,“別把她那些胡思亂想當真。”

  “還是回到盜竊的事上來吧。”亨利爵士說。

  “對了,員警接到電話。打電話的人自稱是瑪麗·克爾。她說她的房子遭盜,並描述了那個年輕人的模樣。說這個年輕人有一頭紅發,那天早上去過她的家。家裡的女僕覺得他有些怪,沒讓他進屋,但後來他們看見他從窗戶爬了進去。她給員警詳細描述了這個年輕人的相貌特徵。因此員警只用了一小時就抓到了他,他則把他的遭遇告訴了員警,並向他們出示我給他的回信。後來的事我已經跟你們講了。員警找到我,那小夥子看到我時的那種表情我也已給你們講過了。”

  “是有些不同尋常。”勞埃德大夫說,“福克納先生認識克爾小姐嗎?”

  “不認識,他是這麼說的,我還沒告訴你們這起事件中最離奇的地方。員警要去那所房子作現場調查,他們發現每樣東西都跟報案人說的一致,抽屜被拉了出來,珠寶不見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幾個小時後,瑪麗·克爾才回來。她說她根本就沒給員警打過電話,她還是剛聽說有這麼回事。好像那天早上她收到一份電報,說有一個製片人要提供她一個重要角色,約她見面。她自然就匆忙趕到城裡去赴約,可她到了城裡之後。發現是一個騙局,根本就沒有這麼回事。”

  “司空見慣的調虎離山計。”亨利爵士評論道,“那些僕人呢?”

  “中了同樣的計。那屋裡只有一個女僕,她也接到電話,說是瑪麗·克爾打來的,她說把一件重要的東西忘了,要女僕到臥室的某個抽屜裡找到某只手袋,她忙著趕頭班車。女僕照她的吩咐做了,臨走時當然鎖好了門,她按照女主人告訴她的地方及時趕到了那個俱樂部,可到了之後,發現女主人根本不在那兒,她空等了一場。”

  “嗯……”亨利先生說,“我開始有些明白了,屋裡的人全被支走了,留下一座空房子。這樣從某個窗房翻進去就不是什麼難事了。這一點我能夠想像得到。但我想不出,福克納是從哪兒進去的。如果不是瑪麗·克爾給員警打的電話,那麼又是誰呢?”

  “沒人知道,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真是怪事,”亨利爵士說,“最後證明瞭那個年輕人的身份了嗎?”

  “是的,他說的全都屬實。他確實收到一封自稱是我寫的回信,實際上根本不是我的筆跡。然而,他怎麼會知道那信不是我寫的呢?”

  “現在我們來把線索理一理。”亨利爵士說,“我如果有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加以糾正。那位女士和僕人被人欺騙,離開了那所房子。這位年輕人也被一封偽造的信誘到那兒。之所以用這封偽造的信作幌子是基於那個星期你的確在河貝裡演出。那個年輕人麻痹了。員警接到電話,把他當成了嫌疑犯,因為確實有一樁盜竊案。我相信那些珠寶確實是被偷了,對吧?”

  “哦,是的。”

  “後來找到了沒有?”

  “沒有,一直沒有找到。事實上,赫爾曼想盡量不讓此事張揚出去,但他沒能辦到。我猜其結果是他太太准備跟他離婚。猜猜而已,我也不知道起初的情況是什麼。”

  “萊斯利。福克納後來怎樣了?”

  “他被放了,員警說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控他。你們不認為整個事情有些蹊蹺嗎?”

  “太蹊蹺了。首要的問題是該相信誰的話。赫利爾小姐,在你的敘述中,我發現你傾向於相信萊斯利,福克納。除了你的直覺外,有什麼理由可以相信他嗎?”

  “沒什麼理由,”珍妮很不情願地說,“我想我沒有理由相信他,只是他看上去很不錯。把別人錯當成了我。對此深表歉意,因此我才覺得他說的是實話。”

  “明白了,”亨利爵士笑著說,“但你得承認,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編出那個故事的,他自己寫封信聲稱是你寫的,盜竊得手後,他照樣可以為自己開脫。但反過來說,他大可不必這麼麻煩。大搖大擺地進去,把東西弄走,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除非他自己懷疑有可能被鄰居發現,或被其他人看見。這樣的話他才會匆匆改變計劃,把禍水引向別人。如果鄰居揭發他的話,他也找到了開脫的理由。”

  “他富有嗎?”瑪波小姐問。

  “不,”珍妮說,“我相信他過得很艱難。”

  “整個事件都令人不可思議。”勞埃德說。“我想,如果我們認為那個年輕人的話是真的,案子就變得複雜了,為什麼那個自稱是赫利爾小姐的人要把這個不相識的年輕人拖進去呢?她為什麼要導演這麼一出精心策劃的喜劇呢?”

  “告訴我,珍妮,”班特里太太說,“那個年輕人有沒有在這出喜劇中與瑪麗·克爾對質過?”

  “我不太清楚,”珍妮慢慢地說,鎖住雙眉,在挖掘記憶。

  “如果他沒有與她對質的話,問題就了結了。”班特里太太說,“我的推斷肯定是對的,有什麼比裝著被召進城去更容易呢?你從帕丁頓車站給你的僕人打電話,她進城的時候,你返回來,那個年輕人應邀而來,他給騙了,接著導演了盜竊,盡量表演得過火些;再打電話給員警,詳細地描述你的替罪羊;最後又重新離開此地去城裡,乘晚班車再回來,裝著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但為什麼她要偷自己的珠寶呢?多莉!”

  “她們都是這麼幹的,”班特里太太說,“我可以說出一百個理由來。也許她急著錢用,老赫爾曼不給她現金,她就說珠寶被偷了,然後悄悄地把它賣掉。也許有人敲詐她,要把她與赫爾曼的事告訴她丈夫或他太太;也許是她早已把珠寶賣掉,而現在赫爾曼心血來潮想看看這些珠寶,她只能幹點什麼來掩蓋。書上有大量此類描述;也許她想重新鑲嵌這些寶石,找些人造寶石作替代品,或者一個好主意,書上沒有這種描寫,這些珠寶被偷之後,她裝出路然傷神的樣子,他就會重新給她買一套,這樣她就擁有了兩套。這種女人,太可怕了。”

  “你真聰明,多莉。”珍妮說,羡慕不已,“我從來就沒想到這些。”

  “她只是說你聰明,並沒有說你是對的。”班特里上校說,“我傾向於懷疑那個城裡來的紳士,他可以用電報把那位女演員騙走,而在一位新女朋友的幫助下,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剩下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沒有人會想到去問他有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你怎麼看,瑪波小姐?”珍妮問道,轉向那位一直坐在那兒,雙眉緊鎖,滿臉困惑,一聲不吭的老小姐。

  “親愛的,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亨利爵士會笑話我的。這次我再也想不起那些發生在村裡的事情中有哪一件是與此類似的了。當然了,這事本身就有好幾個問題:比如,僕人的問題。啊哼!”她清了清嗓子。“在你所描述的那種不正當的家庭山中,毫無疑問,被雇用的僕人知道家裡所有的情況。再說了,一位真正的好女孩是不會受雇於這樣的家庭的。因為她母親一刻也不會放心把女兒放在這樣的家庭中的。因此,我們就能推測那女僕的話純屬虛構,她也許與盜賊是一夥的,她有可能為盜賊把門開著,真去了倫敦,好像去完成那個假電話的吩咐,以轉移別人對她的懷疑。我得承認,這是最合理的結論。除非是慣賊們所為,否則就太奇怪了,一個女僕是不可能這麼內行的。”

  瑪波小姐停了一下,然後神遊般地念道:

  “我總感覺到有些,我該把這稱作個人對整個事件的感覺。假設某人出於惡意,舉個例說怎樣?嗯,一個他沒有善待的年輕女演員,你們覺得我這樣講行嗎?蓄意給他製造麻煩,情況看上去就是這樣。不過,這也不能完全令人信服。”

  “大夫你怎麼了?到現你還什麼都沒說呢?”珍妮說,“我把你給忘了。”

  “我總是被人遺忘的。”頭發灰白的大夫傷感地說,“我就是這麼不引人注目。”

  “哦!不是的。”珍妮說,“告訴我們你的看法。”

  “我基本上同意大家的看法,也可以說誰的看法我都不同意。我有個與大家相距甚遠也可能完全是錯誤的想法。我覺得他太太與此事有染,我是指赫爾曼太太。我拿不出證據,但只有那種受了委屈的太太才會做出這種令人瞠目結舌的事來。”

  “啊:勞埃德大夫,”瑪波小姐激動地叫了出來,“你真是太聰明瞭,我怎麼把可憐的佩布馬什太太的事給忘了。”

  珍妮凝視著她。

  “佩布馬什太太?誰是佩布馬什太太?”

  “嗯……”瑪波小姐有些猶豫,“我不知道她真的會起作用,她是個洗衣女工,她偷了一枚別在一件外套上的蛋白石別針,把它放在另一個女人的屋裡。”

  珍妮看著她,雲裡霧裡的更搞不清楚了。

  “這讓你把一切都搞清楚了!瑪波小姐。”亨利爵士說道,眼睛眨動著。然而,讓他感到詫異的是,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不,恐怕沒有,我承認我無能為力了。我的認識是女人總是幫著女人的,特別是在遇到緊急情況時,女人總是站在自己同胞這一邊的。我想珍妮小姐給我們講這個故事的寓意就在於此。”

  “沒想到這案件還有這麼深的寓意。”亨利爵士平靜地說,“也許只有當赫利爾小姐把謎底說出來之後,我才能真正理解你所說的意義。”

  “嗯?”珍妮有些不解。

  “我注意到,用孩子們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投降了,你、赫利爾小姐,你有幸給我們出了一道難題,居然讓瑪波小姐都認輸了。”

  “你們都放棄了?”珍妮說。亨利爵士等著其他人開口,一分鐘後,他看看其他人都不說話,又把自己放在了代言人的位置上。“那就是說,我們不得不停在我們前面作出的暫時的結論上囉?男士們各下了一個結論,瑪波小姐有兩個,班太太約有一打。”

  “不是一打,”班特里太太說,“他們是一個主題的幾種情況,我不知給你講過多少次不要叫我班太太。”

  “也就是說,你們都放棄了?”珍妮想了想之後說,“這到很有意思。”

  她倒在椅背上,開始心猿意馬地打磨自己的指甲。

  “行了,”班特里太太說,“告訴我們,珍妮,結局怎樣?”

  “結局?”

  “是的,後來怎樣了。”

  珍妮瞪著她。

  “什麼?”

  “我一直不知道結果是什麼,我認為你們都那麼聰明,總有人會告訴我結局的呢!”

  每個人都覺得惱火,長得漂亮固然很好,但此時她表現出來的愚蠢也太離譜了,即便是超級的可愛也不能作為藉口。

  “你是說一直沒找到真相?”亨利爵士說。

  “沒有,我說過,那就是我把問題講給大家聽的原因,我原以為你們會告訴我的。”

  從珍妮的聲音中聽得出來她是被傷害了,看得出她感到很難過。

  “嗯,我是……我是……”班特里上校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珍妮,你這姑娘真讓人惱火,”班特里太太說,“無論如何,我現在肯定,將來也肯定我是對的,你能把這些人的真名實姓倒出來的話,我更能證明我是對的。”

  “我覺得我不該那麼做。”珍妮慢吞吞地說。

  “別說,親愛的。”瑪波小姐說,“赫利爾小姐不該那麼做的。”

  “她當然應該。”班特里太太說,“珍妮,別那麼品格高尚了,我們這些老傢伙就是需要知道一點醜聞的,至少你可以告訴我們城裡那位闊佬是誰。”

  珍妮依然搖搖頭,瑪波小姐則以她那過時的老腦筋繼續支持她。

  “那准是件讓人十分苦惱的事。”她說。

  “不,”珍妮真誠地說,“我想……我倒覺得挺好玩的。”

  “是的,也許你有這種感覺。我猜那倒不失為打發單調日子的小插曲,你在演一部什麼樣的戲?”

  “《史密斯先生》。”

  “哦,那是毛姆的作品之一,對嗎?他的所有作品都充滿了睿智,我幾乎讀過他的全部作品。”

  “明年秋天,你還將繼續你的巡迴演出,對嗎?”

  珍妮點點頭。

  “好了,”瑪波小姐說著站了起來,“我得回去了,已經這麼晚了,今晚過得很開心,這種聚會不是常有的,我想今晚的獲獎者應是赫利爾小姐,諸位同意嗎?”

  “很抱歉讓你們掃興了,”珍妮說,“我是指我不知故事的結局,我該早說的。”

  她的語調中滿是鬱鬱,勞埃德大夫殷情地及時地站了起來。

  “親愛的女士,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出了一道磨煉我們智慧的題目,我只為我們當中沒人能找到答案而深表遺憾。”

  “那只代表你自己。”班特里太太說,“我是有答案的,我相信我的答案是對的。”

  “你知道嗎?我真的相信你的推測。”珍妮說,“你所說的可能性最大。”

  “你是指她的七個推測中的哪一個?”亨利爵士戲言道。勞埃德大夫主動幫瑪波小姐穿上她的高統橡膠套鞋。“只是以防萬一。”老小姐解釋道。大夫要送她回到她的老房子去。圍好圍巾之後,瑪波小姐再次向每個人道晚安,最後來到珍妮·赫利爾這兒,俯下身去,對著這位女演員的耳朵嘀咕了幾句,“啊!”珍妮抑止不住地一聲驚叫,聲音太太,每個人都把頭轉向她。微笑著向各位點點頭,瑪波小姐走了出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珍妮。

  “你准備就寢了嗎?珍妮。”班特里太太問,“你怎麼了?像見了鬼似的。”

  長歎了一聲之後,珍妮恢復了常態,在給兩位男士留下漂亮的,令人不解的微笑這後,她隨女主人上了樓,班特里太太與她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壁爐裡的火快熄了。”班特里太太說著,用力地撥了一下火,沒起什麼作用。“他們總是把它搞得奄奄一息,這些僕人真笨。我想我們今晚是結束得晚了些,哦,已經淩晨一點多了。”

  “你認為有許多像她那樣的人嗎?”珍妮,赫利爾問。她坐在床沿上,還在沉思。

  “像那些僕人嗎?”

  “不是的,像那個有趣的老小姐,她叫什麼?瑪波?”

  “哦,我也不知道,我想她是那種小村子裡很普通的一員吧。”

  “噢,天啊:“珍.妮小姐說,“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什麼事?”

  “我擔心。”

  “擔心什麼?”

  “多莉,”珍妮·赫利爾特別嚴肅地說,“你知道那位不可思議的老小姐在她離開之前,對我說了什麼嗎?”

  “不知道,說什麼呢?”

  “她說‘如果我是你的話,親愛的,別把自己完全放在另一個女人的掌心中,即便當時你覺得她是你朋友。’你要知道,多莉,她說很大對了。”

  “這是格言嗎?是的,也許吧,但我看不出來它可用在什麼地方。”

  “我想,你不能完全相信一個女人。我可能會在她的控制之中的,我從設想到過這一點。”

  “你說的是哪一個女人呀?”

  “內塔·格林,我的替角。”

  “關於你的替角,瑪波小姐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想她是猜的,但不知道她是怎樣猜到的。”

  “珍妮,拜託了,快告訴我你葫蘆裡裝的什麼藥?”

  “那個故事,我今晚講的那個故事。多莉,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女人,那個把克勞德從我身邊奪走的女人,還記得嗎?”

  班特里太太點頭,迅速把記憶翻回她的第一次不幸的婚姻上,珍妮的第一任丈夫是克勞德·艾夫伯裡,一個演員。

  “他娶了她,我提醒他會有什麼結果。克勞德蒙在鼓裡,她繼續與約瑟夫·索爾曼在我告訴你們的那座房子共度週末。我想揭露她的真面目,我要每個人都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瞧,一樁盜竊案就能把一切都暴露出來。”

  “珍妮,”班特里太太氣呼呼地說,“你剛給我們講的故事是你設計出來的?”

  珍妮點點頭。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我在出演《史密斯先生》一劇的原因,在劇中我扮演的角色是女僕。我這也是信手拈來。當他們傳我到警察局時,說我和我的替角在旅館排戲最簡單不過了。而事實上,我們在那房子裡,我去開門,端來雞尾酒,內塔扮成我,福克納先生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因此,不用害怕他會認出她來。穿上女僕的衣服,我能讓自己看上去完全不一樣。再說,任何人都不會去留意一個女僕的,盡管她們也是人。事後,我們打算把他拖到馬路外面,把珠寶擄走,給員警打電話,然後再回到旅館。我不想把那可憐的小夥子扯進來的,不過亨利爵士是認為他無罪的,對嗎?那女人會上報紙的頭版的,所有事都會登在報紙上的,克勞德就會知道,她是個怎樣的女人了。”

  班特里太太坐了下來,不斷地歎氣。

  “哦,我的小可憐,珍妮·赫利爾,從頭到尾你真會騙人,用演戲的方式跟我們講了這麼個故事:“

  “我是個好演員,”珍妮·赫利爾自鳴得意地說,“一直都是個好演員,不管人們怎麼說,我沒有一次演砸過,對嗎?”

  “瑪波小姐是對的。”班特里太太小聲說道,“人的因素,啊,是的,人的因素。珍妮,好孩子,你得認識到,盜竊就是盜竊,弄不好會被送進監獄的,知道嗎?”

  “可你們誰都沒有猜到,除了瑪波小姐。”那種憂慮的神情又回到了她臉上,“多莉,你真的認為有許多像瑪波小姐這樣的人嗎?”

  “坦率地說,我不認為。”班特里太太說。又是一聲歎息。

  “盡管如此,最好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當然,我也不會受制於內塔,這不用懷疑。她可能會與我反臉,轉而敲詐我或者幹點什麼別的。她幫我謀劃,並心甘情願地幫我。但有誰真正瞭解一個女人呢?不,我想瑪波小姐是對的,我最好別冒這個險。”

  “但是,親愛的,你已冒險了。”

  “哦,不,”珍妮把她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明白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我只是在走台,僅此而已。”

  “我不善理解你的戲劇術語,”班特里太太嚴肅地說,

  “你是說這只是一個將要實施的計劃,而不是一樁已發生過的事,對嗎?”

  “我原本打算在今年秋天實施這一計劃的。九月份,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簡·瑪波猜到一切而不告訴我們。”班特里太太怒氣沖沖地說。

  “我想,她說女人總是護著女人的用意就是暗示我,她不會在男士們面前出賣我的,她真是太好了,我不介意你知道我的計劃,多莉。”

  “打消這個念頭吧,珍妮,求你了。”

  “我想也是的,”珍妮小姐低聲道,“說不定還會有很多別的瑪波小姐的……”

第十三章 花謝薄暮時分

  亨利·克利瑟林爵士,這位大倫敦警察局前任局長,住在他朋友班特里夫婦家裡,他們的家就在聖瑪麗米德附近。一個星期六的早上,十點一刻鐘左右,他從樓上下來用早餐,這是客人們用早餐的最佳時間。在餐廳門口他差點兒與女主人撞了個滿懷,班特里太太從屋裡急匆匆地往外趕,看上去有些激動與憂傷。

  班特里上校坐在桌旁,他的臉顯得比平時更紅。

  “早上好,克利瑟林。”他說,“今天天氣不錯,請自便。”

  亨利爵士很順從地找個了位置,剛坐下,一盤腰子和熏豬肉就放在了他面前,男主人接著說道:“今天早晨多莉有些不安。”

  “是的,……呃……看得出來。”亨利爵士語氣和緩地說。

  他有點納悶,女主人一向是那種穩得住的人,很少會受情緒的影響,就亨利爵士對她的瞭解,只有一件事能讓她激動——園藝。

  “是的,”班特里上校說,“今天早上聽到的一個消息讓她感到憂傷,村裡的一個姑娘,那個藍波店的老闆——埃莫特的女兒……”

  “聽說過這個人。”

  班特里上校稍作沉思後說道:“一個可愛的姑娘,懷了孕,這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一直在跟多莉爭論,我蠢透了,女人永遠都不會有理智的。多莉極力為那姑娘辯白,女人都一樣,在她們眼裡男人統統都是寡廉鮮恥的薄情人。但事情遠不止那麼簡單,至少現在不是。女孩們知道她們自己想要什麼,年輕小夥子去勾引一個姑娘並不一定就是惡棍,百分之五十不是。我倒是比較喜歡桑福德,一個唐璜式的年輕傻瓜蛋。”

  “是這個叫桑福德的男人讓那女孩懷孕的嗎?”

  “好像是這樣。當然了,我本人並不瞭解情況。”上校謹慎地說,“只是些流言蜚語,你瞭解這地方。我說了,我什麼也不瞭解,我不會像多莉那樣匆匆忙忙地武斷下結論。各種譴責舖天蓋地,真該死。每個人都應該認真對待自己要說的每一句話。知道嗎?現在鬧得要驗屍。”

  “驗屍?”

  班特里上校睜大了眼睛。

  “是的,我沒告訴你嗎?那女孩跳河自盡了。這就是引起大家紛擾的原因。”

  “事情嚴重了。”亨利爵士說。

  “當然。我想都不願意想這件事。可憐的小傢伙。她父親是位相當嚴厲的人,我猜她准是不敢面對她父親。”

  他稍作停頓,亨利爵士接著說:

  “多莉就為這事感到不安嗎?她是在什麼地方淹死的?”

  “河裡,磨坊下麵,水流最急的地方,那兒有一條羊腸小道和一座橋。他們認為她是從那兒跳下去的。哎,還是別想她的好。”

  班特里上校打開他的報紙,故意弄出一陣沙沙聲,開始專注於報紙上刊登的政府醜聞,以此來把自己的思緒從這件不愉快的事中拖出來。

  亨利爵士對鄉裡發生的這類小悲劇不是很感興趣。早飯後,他舒服地躺在草地上的一把椅子上,把帽子拉下來蓋住眼睛,以一種很平靜的角度去審視生活。

  大約十一點半左右,一個整潔的傭人輕手輕腳地走過草地。

  “老爺,打擾了,瑪波小姐來訪,她想見你。”

  “瑪波小姐嗎?”

  亨利爵士坐了起來,戴好帽子。這名字讓他吃了一驚,他當然記得瑪波小姐,連同老處女優雅恬靜的儀態,驚人的洞察力。他忘不了在那一打未被解決的以及假設的案件中,她都直奔謎底。亨利爵士非常尊敬這位瑪波小姐,他不知道是什麼風把她給吹來了。

  瑪波小姐坐在客廳裡,像往常一樣腰板筆直,一隻色彩艷麗的源於國外的購物籃子放在她邊上,粉紅的面頰,看上去神色有些慌張。

  “亨利爵士,很高興也很慶幸能找到你。我聽說你住在這兒……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諒我的……”

  “很高興見到你。”亨利爵士邊說邊拿起她的手,“恐怕班特里太太不在家。”

  “是的,”瑪波小姐說,“我來的時候看見她正與那個賣肉的福提特說話呢。亨利·福提特昨天被車碾了,那是他的狗,一種有著像狐狸毛一般光滑的毛色的品種,矮胖矮胖的,愛叫,屠夫們都愛養這種狗。”

  “是這樣,”亨利爵士表示贊同。

  “我到這兒來,女主人不在家正好。”瑪波小姐接著說道,“因為我是來找你的,為一件令人感到傷心的事。”

  “亨利·福提特嗎?”亨利爵士問,有些困惑。瑪波小姐向他投去責備的眼光。

  “不,不,是羅斯·埃莫特,你已經有所耳聞了吧?”

  亨利爵士點點頭。

  “班特里告訴我的,很慘。”

  他像是霧裡看花,摸不透瑪波小姐為什麼會為羅斯·埃莫特的事專程來找他。

  瑪波小姐重新坐下,亨利爵士也坐了下來。當這位老小姐再開口的時候,她的態度變了,語氣冷淡,有些嚴峻。

  “你是否還記得,亨利爵士,我們在一起度過的那一兩個晚上?我們玩一種很開心的遊戲,提出一些不可思議的問題,然後找出答案。承蒙你的誇獎,認為我還幹得不錯。”

  “你把我們所有的人都擊敗了,”亨利爵士熱情地說,

  “在挖掘真相上,你表現出了絕頂的才華,我記得你總是引用一些鄉村中發生的類似的例子。這些例子幫助你找到了真相。”

  亨利爵士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笑容,但瑪波小姐一點兒沒笑,她一直很嚴肅。

  “正是你說的這些使我有勇氣到這兒來找你。如果我對你說點什麼,你不至於會笑話我。”

  他突然意識到她是十分認真的。

  “我肯定不會笑你的。”

  “亨利爵士……這姑娘,羅斯·埃莫特地不是自殺,她是被人謀殺的……我知道兇手是誰。”

  有那麼兩三秒鐘的時間,亨利爵士什麼也沒說,完全給震驚了。瑪波小姐的語氣十分冷靜,一點也不激動,好像只是在做一個能表達她所有情感的最平常的聲明。

  “做出這麼個結論是件很嚴肅的事情,瑪波小姐,”回過神之後,亨利爵士說道。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知道,知道,那就是我為什麼來找你的原因。”

  “但是,親愛的女士,我不該是你要找的人。現在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你如果知道什麼內情的話,應當去告訴員警。”

  “我想我不能,”瑪波小姐說。

  “為什麼呢?”

  “因為,你看,我並沒掌握什麼證據。”

  “你是說,那只是你的推測嗎?”

  “如果你願意那麼說的話。但並不完全如此。我知道,我所處的環境告訴我是誰幹的。一旦我把我的理由向德雷威特警督說的話,他肯定會付之一笑的。事實上也不能怪他,要理解你稱之為‘特殊感知’的東西,決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比如?”亨利爵士說。瑪波小姐對他笑笑。

  “假如我對你說我的這種認定源自一個叫皮斯古德的人,你會怎麼想?幾年前,這個叫皮斯古德的人趕著輛大車到處送菜。他也給我侄女送菜,他曾把蘿卜當作胡蘿卜給我侄女送來。”

  她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

  “取這麼個名字1做這種買賣倒是蠻合適的。”亨利爵士自言自語道,“你是通過過去的類似事件得出現在這個判斷的嗎?”

  1皮斯古德(pensegood)是pense(豌豆)和good(貨物)合成的詞。——譯注。

  “我通曉人性,”瑪波小姐說,“住在鄉村裡這些年,不可能不對人性有深刻的認識。問題是,你是相信我還是不相信?”

  她直盯著他,臉由粉紅轉成了紅色。她的目光迎他而去,毫不躲閃。亨利爵士是位見多識廣的人,用不著細推慢敲便作出了判斷,盡管瑪波小姐的斷言有些靠不住,但他馬上意識到他已接受了它。

  “我完全相信你,瑪波小姐。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希望

  我做些什麼,或者說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前思後想,”瑪波小姐說,“正如我所說的,缺乏證據去找員警是沒用的。我沒什麼證據,我請你做的只是參與這件事的調查。我肯定德雷威特警督會很高興的。當然隨著調查的深入,梅爾切特上校,那個警察局長是會聽命於你的。”

  瑪波小姐懇切地看著他。

  “你有什麼線索提供給我嗎?”

  “我想,”瑪波小姐說,“把一個人,噢,是那個人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給你帶著,在調查中你看看這個人是否捲入了此事。哎,有可能我完全搞錯了。”

  她頓了頓,哆嗦了一下後接著說:“倘若一個無辜的人因此被處以絞刑的話,就太糟糕太糟糕了。”

  “你……”亨利爵士叫道,有些吃驚。她憂傷地看著他。

  “興許我是錯的,盡管我自己不這樣認為。德雷威特警督也算是一個有頭腦的人,但半瓶子水有時卻是十分有害的。它有礙人們對事物進行深入的瞭解。”

  亨利爵士奇怪地看著她。

  摸索了一陣之後,她打開她的拎包,從裡面拿出個小本子,撕下一頁,慎重地在上面寫上一個名字,把它對折好,遞給亨利爵士。

  他打開紙條,瞥了一眼上面寫的名字。這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但他抬起頭看著瑪波小姐,把字條裝進口袋裡。

  “好吧,”他說,“一份特殊的差事,平生第一遭。這是我要把我的判斷建立在你,瑪波小姐的觀點之上。”警察局長個子矮小,舉止行為頗有些軍人的氣派。警督則人高馬大,寬寬的肩膀,特別的敏感。

  “我著實感到我有理由參與此案的調查。”亨利爵士帶著愉快的微笑說,“但不能告訴你們,總之是為了不冤枉好人,不放過壞人。”

  “親愛的朋友,很高興你能與我們共事,請接受我們的敬意。”

  “不勝榮幸,亨利爵士。”警督說。

  警察局長思模著:“可憐的傢伙定是在班特里家悶得發慌,那老頭老是指責政府,而老太太又對球莖嘮叨個沒完。”

  警督想:“但願這位不是愛折騰人的主,我聽說他是全英格蘭腦子最好用的人,但願一切順利。”

  警察局長大聲說:“事情很慘也很明瞭,人們首先想到的是那姑娘自己投了河。你知道,她懷了孕。好在我們的大夫海多克是個很仔細的人,他注意到死者兩臂的上段有傷痕,是死前留下的,也可能是什麼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下去的。”

  “那需要很大的勁囉?”

  “用不著,沒有反抗,那姑娘不會意識到她會被推下去。這是座小木橋,橋面有些滑,只需要輕輕一推就行,橋的有一邊根本就沒有護欄。”

  “你有證據證明悲劇是發生在那兒的嗎?”

  “有。有個男孩叫吉米·布朗,十二歲,事發時他在橋的另一端的林子裡。他聽見從橋那兒傳來一聲尖叫,然後是什麼東西落入水中的聲音。時值黃昏,很難看清是什麼東西。一會兒他看見一個白色的東西飄在水面上,他趕緊跑回去找人。他們把她撈了上來,可是已經晚了,無法再讓她活過來了。”

  亨利爵士點點頭:“那男孩沒看見橋上有人嗎?”

  “沒有。我說過,薄暮時分,再加上大霧彌漫。我問那男孩在此之前或者之後看見過什麼人沒有,他理所當然認為那姑娘是自己跳下去的。人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幸虧我們找到了一張字條。”德雷威特警督說著,轉向亨利爵士,“這字條是在死者口袋裡發現的。長官,是用一種藝術家們常用的筆寫的。盡管紙已濕透,我還是努力辨認出了上面的字。”

  “寫些什麼呢?”

  “是年輕的桑福德寫的。上面這樣寫道:‘好的,八點三十分我在橋上等你——羅·桑。’大概在八點半鐘或者幾分鐘之後,吉米·布朗聽見了尖叫聲和有人落水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們見過桑福特沒有。”梅爾切特上校接著說,“他來這兒大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是那種專門建些古裡古怪房子的現代年輕的建築師中的一員。目前正在給阿林頓家造一所房子。天知道這房子會造成什麼樣,到處都是些新型的齒狀材料,玻璃餐桌,鋼制的網狀外科手術用椅。這雖與本案沒什麼關系,但表明了這位桑福德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左翼分子。你知道,這些人是沒什麼道德標准的。”

  “誘奸,是一項古而有之的罪行,盡管夠不上謀殺。”亨利爵士委婉地說。梅爾切特上校愣住了。

  “啊,是的,早就有的。”

  “亨利爵士,”德雷威特說,“這是件醜事,但並不復雜。這位年輕的桑福德讓那姑娘懷了孕。他在回倫敦前得把一切打掃幹淨。他在那兒有了姑娘,一個好姑娘,他與她訂了婚,准備娶她。很自然了,他怕她知道此事,因此就巧妙地幹掉了羅斯。他與羅斯在橋上碰頭,那是一個多霧的傍晚,四周無人,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了下去。這個豬玀,他肯定會得到報應的。這就是我的看法。”

  亨利爵士有一兩分鐘的時間沒說話。他看到了一種強烈的地區偏見,在聖瑪麗米德這種保守的地方,一個外來的用新型的齒狀建築材料的建築師是不常見的。

  “這麼說,這位叫桑福德的青年毫無疑問就是未出世孩子的父親囉?”他問。

  “他肯定是孩子的父親。”德雷威特說,“羅斯·埃莫特告訴她的父親,他會娶她的。娶她?他怎麼會!”

  “啊!”亨利爵士想,“我好像置身於維多利亞時代中期的情節劇中,一個輕信的女孩,一個倫敦來的惡棍,一位嚴厲的父親,然後是拋棄,就差一位忠實的戀人了。我想是該我問他的時候了。”

  於是他提高了調門說:

  “那姑娘在本地就沒有自己喜歡的小夥子嗎?”

  “你是說喬·艾理斯?”警督問,“他是個好小夥子,以幹木活為生。啊!如果她與喬有關系的話……”梅爾切特上校贊同地點點頭。打斷他的話,說:

  “那就門當戶對了。”

  “喬·艾理斯怎麼看待這件事呢?”亨利爵士問。

  “沒人知道喬是怎麼想的。”警督說,“他是一位內向的小夥子。喬是這樣的,沉默寡言。在他眼裡,羅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她完全控制了他。喬只希望有朝一日她會回到他身邊。我認為,那只是他一廂情願。”

  “我想找他談談。”亨利爵士說。

  “我們要去拜訪他的。”梅爾切特上校說。我們沒有忽略任何線索。我想我們該先去找埃莫特,然後是桑福特,最後再去拜訪艾理斯。你覺得這樣好嗎,長官?”

  亨利爵士回答說:“這再好不過了。”

  他們在布魯波找到了埃莫特。他是個壯實的大塊頭中年男子,一雙狡猾的眼睛,好鬥的下巴。

  “早上好,先生們,很高興見到你們。請進,我們可以隨便談,我能替你們效勞嗎?先生們。不?隨你們便。你們是為我薄命的女兒的事而來的吧?啊!她是個好姑娘,是的,羅斯一直是位好姑娘,直到這位該死的下流坯,請原諒,但他實際上就是個下流坯。出事之前。他答應娶她,是他幹的,我要控告他。是他讓她走到這一步的。這個謀殺犯害我們大家蒙羞。我可憐的女兒。”

  “你女兒親口告訴你說桑福德該對她負責?”梅爾切特馬上問。

  “她親口對我講的,就在這房間裡。”

  “你跟她說了什麼呢?”亨利爵士問。

  “跟她說?”老頭一時語塞。

  “是的,你跟她說了些什麼?比如說,把她趕出家門之類的話。”

  “我有些控制不住,這是很自然的事,我肯定你們也會有同感的。但實際上我並沒有把她趕出家門。我不會這樣不講理的。他應該承擔道德上的責任,不,我想說的是,法律是怎麼規定的?他得對她負責,如果他沒做到的話,他要付出代價。”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最後一次見你女兒是什麼時候?”梅爾切特上校說。

  “昨天,喝茶的時候。”

  “她有什麼異常的言行嗎?”

  “嗯……跟平時一樣,我什麼也沒注意到,如果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警督毫無表情地說。他們離開了他。

  “埃莫特極力裝出一臉討人喜歡的表情。”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說。

  “有點惡棍的習性。”梅爾切特上校說,“要是有機會的話,他早就給桑福德放了血。”他們拜訪的第二個人是那位建築師。雷克斯·桑福德並非亨利爵士想像中的樣子,他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皮膚白皙,人很瘦,一雙明亮的藍眼睛,亂蓬蓬的長頭發,說起話來有些娘娘腔。

  梅爾切特上校介紹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同伴,然後直入主題。他要求建築師把出事前一天晚上的行蹤作個說明。

  “你得明白,”他警告說,“我並沒有強迫你作任何聲明,但你說的每句話都將被作為呈堂證供。”

  “我……我不明白。”桑福德說。

  “你是否知道羅斯·埃莫特昨天晚上被淹死了?”

  “知道,太……太不幸了。真的,我一晚上都沒合眼,今天簡直無法工作。我覺得我對她的死負有責任,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把手插入頭發中,頭發被弄得更亂了。

  “我不是有意傷害她的,”他可憐巴巴地說,“我從未想過,怎麼也沒料到她會那樣做。”他在桌子邊坐下來,把臉埋進手裡。

  “桑福德,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拒絕告訴我們昨天晚上八點三十分你在什麼地方嗎?”

  “不,不,當然不,我出去了,我去散步。”

  “是去與埃莫特會面嗎?”

  “不,我獨自一人,穿過林子,很長的一段路。”

  “對這張在那位死去的姑娘口袋裡發現的紙條你怎麼解釋呢?”

  德雷威特警督大聲地毫無表情地把字條讀了一遍。讀完之後,他接著說:“那麼你准備否認這張條子是你寫的羅?”

  “不……不,沒錯,是我寫的。羅斯要我與她見面,她一定要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寫了那張條子。”

  “這就對了。”警督說。

  “但我沒去,”桑福德提高了嗓門有些激動,“我覺得還是不去為好。我明天回城裡去,我計劃到了倫敦之後再給她寫信,以便從長計議。”

  “先生,你是否知道那姑娘已懷孕,並聲稱你是孩子的父親?”

  桑福德呻吟著,沒有回答。

  “這種說法對嗎?先生。”桑福德把臉埋得更沉了。

  “我想是的,”他用一種壓抑的聲音說。

  “啊!”德雷威特警督掩飾不住他的滿足,“現在來談談散步,那晚有人看見你嗎?”

  “我不知道。我想沒有,我記得我沒碰到過什麼人。”

  “那太可惜了。”

  “你什麼意思?”桑福德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我有沒有出去散步有什麼關系嗎?這能使羅斯不往河裡跳嗎?”

  “呃!”警督說,“但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她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桑福德先生。”

  “她是被……”一兩分鐘之後,他才完全接受這一可怕的事實,“上帝啊!那麼……”

  他癱在了椅子上。

  梅爾切特上校站起來准備離開。

  “你知道,桑福德,”他說,“你不能離開這所房子。”

  三個人一起離開了桑福德住的地方。警督與警察局長交換了一下眼神。

  “長官,我認為真相已經大白。”警督說。

  “弄張逮捕令逮捕他。”

  “對不起,”亨利爵士說,“我忘了我的手套。”他旋即返回那房子裡,桑福德仍呆坐在原地,茫然地看著他。

  “我回來,”亨利爵士說,“是想跟你說,就我個人而言,希望能幫助你。至於原因,我不便告訴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希望你簡短地告訴我你與羅斯姑娘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很可愛,”桑福德說,“非常可愛且頗有吸引力。同時也把我逼到一個死角上。向上帝發誓,那是事實。她不讓我一個人呆著,一個人在這兒呆長了,這兒的人又不喜歡我。我……誇她相貌出眾,她好像很會取悅男人,於是我們就……”他再沒往下說,抬起頭,“後來的事你能猜到。她要我娶她,我不知該怎麼辦。我在倫敦有未婚妻的,如果她知道了這事,就會……當然,就會跟我吹的。她不理解我,她怎麼能那樣做呢?我真是個不中用的傢伙,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避開她,本以為我可回到城裡去,跟我的律師商量商量,看看能否用錢或者其他的什麼把問題擺平。天啊!我真是笨,事情明擺著於我不利,但他們肯定是搞錯了,她絕對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有沒有要挾說要自殺?”

  桑福德搖搖頭:“從來沒有,她不是那種人。”

  “那個叫喬·艾理斯的人怎樣?”

  “那個木匠嗎?鄉村裡那種本分農家的後代,有些木訥,羅斯把他氣瘋了。”

  “他肯定要嫉妒的。”亨利爵士提醒道。

  “我想他是有些嫉妒,但他是那種有牛一般耐性的人,他只是默默地承受著。”

  “好了,”亨利爵士說,“我該走了。”亨利重新回到了另外兩位中間。

  “梅爾切特,”他說,“在採取最後的行動前,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拜訪另外一位小夥子,艾利斯,抓錯人就不好了。嫉妒畢竟是謀殺的主要動機之一,且屢見不鮮。”

  “再正確不過了。”警督說。“但喬·艾利斯不是那號人,他連只蒼蠅也不會傷害的,從來沒人見過他發脾氣。盡管如此,我同意還是去問問他,昨晚他都去過些什麼地方。現在他可能在家,他是巴特萊特太太的房客。她是個非常正派的女人,丈夫死了,她接些洗衣服的活幹。”他們去的那所房子一塵不染,很整潔。一位結實的中年婦女給他們開了門,一張快快樂樂的臉,一雙藍色的眼睛,

  “早上好,巴特利特太太,”警督說,“喬·艾理斯在嗎?”

  “回來還不到十分鐘。”巴特利特太太說,“先生們,請進。”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之後,她把他們引進了前面的小客廳,客廳裡充塞著許多作標本用的鳥,瓷器狗,一隻沙發和幾件沒有什麼用處的傢俱。

  她忙著給他們張羅坐的地方,挪了挪一個架子,騰出地方後,走到外面去喊道:

  “喬!有三位先生找你。”

  後面廚房裡傳來的聲音答道:“我把自己弄幹淨後就來。”

  巴特利特大太笑了。

  “進來吧,巴特利特大太,”梅爾切特說,“請坐。”

  “哦,不,先生,我不想坐。”巴特利特太太為自己竟說出這話來吃了一驚。

  “你覺得喬·艾理斯是個好房客對嗎?”梅爾切特用一種似乎是毫不在意的口吻說道。

  “不能再好了,先生。一個安靜的,不吵不鬧的小夥子,滴酒不沾,以自己的工作為榮,總是幫我幹一些家務活。他為我做了這些架子,給廚房新打了食物櫃,家裡任何小事情他都掛在心上,而且喬把這一切都當作自己該做的,從不要求感謝。啊!像喬這樣的好青年可不多見。”

  “總有一天會有幸運的姑娘嫁給他的。”梅爾切特漫不經心地說,“他有點喜歡那可憐的姑娘羅斯·埃莫待,是嗎?”

  巴特利特太太歎息道:“這可讓我煩死了,真的。他把她崇拜得五體投地,可她卻理都懶得理他。”

  “喬通常在什麼地方打發晚上的時光?巴特利特大太。”

  “在這兒,先生,一般都在這兒。他晚上做些額外的活,有時通過函授學一些簿記。”

  “真的嗎?他昨晚在家嗎?”

  “在的,先生。”

  “你肯定嗎?巴特利特大太。”亨利爵士機警地問。她轉向他。

  “當然,先生。”

  “他沒有外出嗎?比如,在八點三十分的時候去過什麼地方。”

  “哦,沒有。”巴特利特大太笑道,“他整晚都在給我弄那廚房裡的櫃子,我不時地給他遞遞這個,拿拿那個。”

  亨利爵士看著她那張讓人放心的笑臉,開始有些懷疑。過了一會兒,艾理斯自己走了進來。他是位肩寬體闊的年輕人,屬於鄉村裡的美男子,有一雙羞怯的藍眼睛,一副溫和的笑容,總的說來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小夥子。梅爾切特開始了這場談話,巴特利特太太退到了廚房裡。

  “我們正在調查羅斯·埃莫特的死因,你認識她,艾理斯。”

  “認識,”他有些猶豫,之後,小聲說道,“希望有一天能娶她,可憐的心肝。”

  “你知道她的情況嗎?”

  “是的,”艾理斯眼裡閃露出了怨恨,“是他把她推下去的。這樣也好,嫁給他她不會幸福的。我料想那事發生後,她會來找我的,我一直在關心她。”

  “除了……”

  “那不是她的錯,他用甜言蜜語誘她誤入歧途。她跟我說起過,她不值得為他去死。”

  “艾理斯,昨天晚上八點三十分的時候你在哪裡?”不知道是亨利爵士的想像,還是事實就是如此,在他事前准備好的,似乎有些過頭的回答中有一絲緊張的成分。

  “我就在這兒,給巴太太的廚房打一個奇妙的櫃子,問她,她會告訴你們的。”

  “回答得太快了,”亨利爵士想,“他是個反應遲鈍的人,居然回答得如此迅速,好像是事先排練過的。”

  然而,他還是告誡自己那只不過是自己的假設。他把一切都假設進去了,甚至包括艾利斯那雙藍眼睛發出的憂心忡忡的眼光。

  幾輪問答之後,他們離開了。亨利爵士找了個藉口去了廚房。巴特利特太太正在灶邊忙著,她微笑著抬起頭。一個新的食物櫃靠牆放著,還沒完工,工具和木塊散落一地。

  “艾理斯昨晚做的就是這櫃子嗎?”亨利爵士說。

  “是的,先生,做得不錯吧:他是個很聰明的木匠,他是的。”

  “她眼裡既無憂懼也無窘迫。但艾利斯能把謊說得這麼圓嗎?這裡面一定有詐。我得與他再談談。”亨利爵士想。轉身離開廚房的時候,他撞到了一輛童車。

  “但願沒把孩子弄醒。”他說。

  巴特利特太太發出了陣陣笑聲。

  “哦,不,先生,我沒孩子,多少有點遺憾。那是用來送衣服的。”

  “啊!明白了……”

  他頓了頓,然後突然發問:“巴特利特大太,你認識羅斯·埃莫特嗎?告訴我你怎麼看她。”

  她不解地看著他:“嗯,先生,我覺得她有些輕浮。不過人都死了……我不想說死人的壞話。”

  “但我有理由,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問。”他以一種很有說服力的語氣說。

  她好像在考慮,揣摩他的意思,最後還是下了決心。

  “她屬於那種品行不好的人,先生。”她平靜地說,“當著喬的面我不會這麼說的。她完全把他騙了,他那樣的人什麼都能……只可惜,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先生。”

  亨利爵士知道,像喬·艾理斯這種人的世界是極易受攻擊的,他們過於輕信,也正因為此,事實真相的暴露給他們的打擊就更大。

  他帶著困惑和迷茫離開了那小屋,一無所獲。喬·艾理斯昨晚沒出過門,巴特利特太太確實也在旁邊。這裡面有不屬實的成扮嗎?除了喬·艾利斯的回答像是事先准備好的這一點值得懷疑外,沒什麼漏洞。如果喬果真在說謊,那就有故事好講了。

  “好了,”梅爾切特上校說,“一切都明朗了,嗯?”

  “是的,長官。”警督贊同道,“桑福德是我們要我的人。他的理由站不住腳,事情明白如晝。我個人的看法,那姑娘和她的父親想敲詐他,他不肯給錢,又不想讓這件事傳到她女朋友的耳朵裡去,絕望之中採取了行動。你怎麼想,長官?”他補充道,向亨利爵士表示他的敬意。

  “看起來是這樣的,”亨利爵士表示同意,“然而……我很難想像桑福德會幹出那樣的事來。”

  “但正像他說的那樣,他已找不到有效的辦法解決此事。最溫順的動物,被逼急的時候,也會有驚人的行動的。”

  “我想去問問那孩子。”他突然說,“那個聽見響聲的孩子。”

  吉米·布朗是個聰明的小於,就他的年紀來講矮了些,尖尖的臉還算精巧。他很樂意回答問題,但在讓他重述那個不幸的夜晚他看見的那戲劇性的一幕時,他有些失望。

  “我聽說當時你在橋的另一端,”亨利爵士說,“從村子這頭看你是在河的對面,你過橋時看見了什麼人沒有?”

  “有人在林子裡往上走。是桑福德先生,我想是他,那個專門修建古怪房子的建築師。”

  三個人交換了眼神。

  “那是你聽見落水聲之前的十分鐘左右,對嗎?”那孩子點點頭。

  “你是否還看見了別的什麼人?在靠近村於這一頭?”

  “一個人沿著那邊的小徑慢悠悠地走著,邊走邊吹口哨,這人有點像喬·艾理斯。”

  “你不可能看清是誰的,”警督厲聲說道,“霧那麼大,且是黃昏時分。”

  “我是根據口哨聲來判斷的。”男孩說,“喬·艾理斯老是吹同一首曲子‘我要快樂’(Iwannerbehappy)。他只會唱這首歌。”

  說這話時,他故意怪聲怪氣地嘲笑這些老古董。

  “任何人都可以吹口哨的。”梅爾切特說,“他朝橋那兒走去了嗎?”

  “不,另一條路,朝村子去的方向。”

  “我想我們用不著為這些不相干的事耗費時間了。”梅爾切特說,“你聽見了喊叫聲,隨後是有人落水的聲音,幾分鐘後你看見一具屍體順流而下,你跑去找人,先跑到橋邊,穿過橋,直奔村裡。你往回跑的時候,沒見到什麼人嗎?”

  “我想是有兩個人推著手推車走在河邊的小路上,但距離太遠,我分不清他們是來還是去。賈爾斯先生家最近,因此,我就直接跑到他家去了。”

  “孩子,你做得對。”梅爾切特說,“你的確表現不錯,用了腦子的,你是童子軍,對嗎?”

  “是的,長官。”

  “好,很好。”亨利爵士沒說話,一直在思考。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看看,搖搖頭,好像不太可能,然而……

  他決定去拜訪瑪波小姐。

  在她那雅致的,顯得有些擁擠的老式客廳裡,瑪波小姐接待了他。

  “我是來報告進程的,”亨利爵士說,“以我們預設的觀點來看,恐怕事情進展得不是很順利。他們准備逮捕桑福德,我必須承認他們那麼做是有依據的。”

  “你沒找到,怎麼說呢,任何支持我觀點的證據嗎?”她有些困惑和著急,“也許我錯了,完全錯了。你經驗豐富,如果我的斷言沒錯的話,你肯定查得出來的。”

  “有一件事,”亨利爵士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天衣無縫的不在場的證據。喬·艾理斯一晚上都在廚房裡做櫃子,巴特利特大太在一邊看著他做。”瑪波小姐向前傾了傾身子,急促地吸了口氣。

  “那不可能,”她說,“星期五晚上。”

  “星期五晚上?”

  “是的,星期五晚上。每個星期五晚上巴特利持太太要把洗好的衣服送到各家各戶去。”

  亨利爵士倒在椅背上,想起那男孩說的那個吹口哨的人,對了,一切都吻合了。他站起身來,激動地握著瑪波小姐的手。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說,“至少我可以去試試……”

  五分鐘後,他又回到了巴特利特的小屋。在那個四周都是瓷器狗的客廳裡,他與喬·艾理斯面對面地坐著。

  “關於你昨晚的行蹤,你對我們撤了謊。”他直截了當地說,“昨晚八點到八點三十分,你根本沒在家裡做櫃子。在羅斯·埃莫特遇害前幾分鐘,有人看見你在河邊的小路上往橋的方向走去。”

  喬·艾理斯屏住了呼吸。

  “她不是被謀殺的,不是的,我壓根兒沒殺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是的,她是如此的絕望,我連根頭發都沒傷過她,我不會那麼幹的。”

  “那你為什麼要說謊呢?”亨利爵士緊迫不舍。他的眼神遊移著,不自然地垂了下去。

  “我被嚇蒙了。巴太太看見我在橋附近。我們聽說了所發生的事後,她說我可能會被懷疑,因此,我就咬定我一直在這兒沒離開過,她作我的證人。她是一個不尋常的人,是的,她一直對我很好。”

  一句話也沒說,亨利爵士離開客廳,進了廚房。巴特利特太太正在水槽邊洗衣服。

  “巴特利特太太,”他說,“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想,你最好招認了吧。除非你願意看到喬·艾理斯為他不曾幹過的事而被絞死……不,我想你不會願意的。我來告訴你你所幹的一切。你去送衣服,正遇羅斯。埃莫特,你認為她拋棄了喬,而與一個外來者鬼混。現在她懷了孕,喬已准備好了救她于危難之中,必要的話娶她為妻,他做你的房客已有四年了,你愛上了他,你想把他據為己有。你恨那姑娘,不能容忍這個一文不值的小蕩婦搶走你的男人。你是個強壯的女人,巴特利特太太,你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扔進了河裡。幾分鐘後,你遇到了喬·艾理斯,那個叫吉米的男孩在遠處看見了你們倆。因為天黑霧大,他把嬰兒車看成了手推車,而且是兩人推著。你說服喬讓他相信有一千個理由使他成為懷疑對象,並謀劃出他不在現場的藉口。實際上是為你自己開脫。好了,是這樣吧。”

  他屏住呼吸,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這上面。

  她站在他面前,在圍裙上不停地擦著手。最後,終於下了決心。

  “是的,先生,你說的完全對。”她用一種屈服的口氣說,亨利爵士突然覺得那是一種很危險的語氣,“我不知道是什麼支配著我,是無恥,是的,就是恬不知恥在支配著我。她不能把喬從我這兒奪走。我的一生已經夠不幸了,丈夫是個窮光蛋,一個脾氣暴躁的病人。我照顧他,看護他。後來,喬到這兒住了下來。先生,我還沒那麼老,雖然我的頭發灰白,可我才四十歲。喬是百裡挑一的好人,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他像個孩子,脆弱、輕信。他是我的,他需要我的照顧和關懷。還有……還有……”她咽下了下面的話,反省自己的情緒。事到如今,她還是那麼堅強。她站了起來,昂首挺胸,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亨利爵士。

  “我已准備好了,先生。我以為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我搞不借你是怎麼知道的?真不明白你是怎麼發現是我幹的?”

  亨利爵士輕輕地搖了搖頭。

  “發現真相的不是我,”他說,想起了那張仍裝在他口袋裡的紙條,上面用老式的筆法寫著:巴特利特太太,與喬·艾理斯一起住在米爾小屋2號。

  瑪波小姐又對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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