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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翠門旅館/伯特倫旅館之謎 At Bertram's Hotel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在西郊地區中心,有一些小巷子,除了經驗丰富的出租車司机以外,几乎沒什么人知道。出租車司机們能胸有成竹地在里面游弋自如,然后得意洋洋地到達帕克巷、伯克利廣場或南奧德利大巷。

  如果你從帕克大街拐上一條不知名的路,左右再拐几次彎,你就會發現自己到了一條安靜的街道上,伯特倫旅館就在你的右手邊。伯特倫旅館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戰爭期間,它左右兩邊的房屋全都毀于一旦,但它卻毫無損傷。

  當然,依房產經紀人的話說,它不可能避免被磕被碰,不可能一點破坏的痕跡也沒有,不過只用了一筆數目不大的費用來修整,這座房子就恢复了原貌。到一九五五年,它看上去就跟一九三九年的時候完全一模一樣了——高貴、朴實,靜靜地流露出自己不凡的价值。

  這就是伯特倫旅館,客人們長年不斷。其中有高級神職人員,鄉村貴族的未亡人以及在昂貴的儀表進修學校念書的姑娘們,她們回家度假途中也在這里下榻。(“現在的倫敦,适合單身姑娘住的地方真是少得可怜,而伯特倫旅館恰恰就是這些少數地方之一。我們好几年都是在那里住的。”)

  當然,曾經有過許多与伯特倫屬相同模式的旅館,其中一些依然存在。但是几乎所有這樣的旅館都感到改革是勢在必行的。為了迎合不同的顧客,它們進行了必要的現代化改造,伯特倫也不例外,不得不加以改造,但它做得絲毫不露痕跡,不經意的一眼看去,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

  大門外的台階下站著的門衛,乍一看不亞于一位陸軍元帥,金色穗帶和金屬勳表裝點著他那有男子气概的寬闊胸膛。他的舉止絕對無可挑剔。當你因患風濕而艱難地從轎車或出租車里出來時,他体貼而關切地迎你出來,小心地引導你走上台階并領你穿過靜靜轉動的大門。

  進入門內,如果這是你第一次來到伯特倫,你會几乎惊奇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一個消失的世界。時光倒流,你再一次置身于愛德華時代的英格蘭。

  當然是有中央空調的,但是不能明顯地感覺到。像以前一樣、在中央大休息廳里,有兩處壁爐的煤火總是燒得旺旺的。壁爐旁的黃銅煤斗亮得一塵不染,好像是由愛德華時代的女仆擦拭的。里面盛著的煤塊,大小也和那時候的一模一樣。休息大廳舖著毛絨絨的柔紅色天鵝絨地毯,給人一种舒适感。扶手椅都不是現在這個時代的。椅面离地板很高,這樣患了風濕的老太太們就不必不雅地掙扎著站起來;和如今許多昂貴入時的椅子不一樣,這些椅子的椅面不是位于臀部和膝部中間,這樣就不會給患有關節炎或坐骨神經痛的人帶來什么痛苦。而且這些椅子也都不是一种型號的,有的直背,有的躺背,椅寬各不相同以适應不同的胖瘦体形。不管高矮胖瘦,几乎任何体形的人都可以在伯特倫找到一張适合自己的椅子。

  現在是喝茶的時間,大廳里坐滿了人。其實休息大廳并不是可以飲茶的惟一地方。旅館內有一個客廳(用印花棉布裝飾的);一個吸煙室(由于某种不為人知的原因只供男士使用),里面的大椅子都是用上等皮制成的;還有兩個書房,你可以帶一個要好的朋友來,在安靜的角落里舒适地說些閒話——如果愿意,你還可以在那里寫信。除了這些令人愜意的愛德華時代的休息場所外,旅館中還有一些其它的宁靜的休息場所。沒有以任何形式標示,但需要它們的人都知道。有一個雙重酒吧,里面有兩個服務員。一個是美國人,他使美國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并為客人提供波旁酒、裸麥酒,及各式雞尾酒。另一個酒吧侍者是英國人,他為客人們提供雪利酒和皮姆斯一號酒,還可以和那些來參加重要賽馬會而住在伯特倫的中年紳士們很在行地談論阿斯科特和紐伯里的賽馬。走廊的盡頭還偷偷地為那些要求看電視的客人藏著一間電視机房。

  但是人們還是最喜歡在門廳的休息大廳里喝下午茶。

  上了年紀的女士們喜歡看人們進進出出,認認老朋友,感歎著世事的多變。休息大廳還吸引了許多美國客人,他們在這里能看到英國貴族認認真真平心靜气地喝著傳統的下午茶。實際上下午茶是伯特倫的一大特色。

  這里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主持旅館日常儀式的是亨利。

  他身材高大挺拔,五十多歲,慈祥,熱心,有著那些久已消失的人种——完美無缺的仆役長——所特有的謙和而威嚴的風范。身材纖細的年輕侍者們在亨利嚴格的指揮下進行日常的實際工作。旅館里有許多印有徽章的銀制托盤,英王喬治時代的銀制茶壺。還有瓷器,即使不是羅金厄姆和達文波特的,看起來也很像。布林德厄爾式服務是最受人歡迎的。

  茶也是上好的,印度、錫蘭、大吉岭、蘭普森等地出產的。至于吃的東西,你可以點任何想吃的——而且肯定會吃到。

  這天,十一月十六日,從萊斯特郡來的六十五歲的塞利納·哈茨夫人正以老太太們所特有的興趣吃著可口的涂滿黃油的松餅。

  她雖然把精力集中在松餅上,但每當內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有新人進來時,她總要猛然抬起頭來。

  她微笑著點點頭歡迎勒斯科姆上校的到來。他的身材筆挺,有軍人風范,脖子上挂著一副單筒望遠鏡。她像獨裁者一般傲慢地招手示意讓他過來。過了一會儿,勒斯科姆上校來到她身邊。

  “你好,塞利納,哪陣風把你給吹過來啦?”

  “牙醫,”塞利納夫人嚼著松餅,含糊不清地說,“我想既然來了,那就到哈利大街的那人那儿看看我的關節炎。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雖然哈利大街上治療各种疾病的時髦醫生有几百人,勒斯科姆的确知道她指的是哪位。

  “有好轉嗎?”他問道。

  “我想是有的,”塞利納夫人勉強說道,“一個非同一般的家伙,出其不意地揪住我的脖子,就像是雞脖子一樣給擰了一下。”她小心地轉動自己的脖子。

  “疼嗎?”

  “那樣擰脖子肯定疼。不過時間短我還來不及感覺。”老夫人繼續小心地轉動著脖子,“現在感覺不錯。我多年來頭一次能從右肩膀上看到東西了。”

  她實際驗證了一下然后惊叫道:

  “我确信那是老簡·瑪波呢,我原以為她死了多年了。她看來老得像一百多歲了。”

  勒斯科姆上校向簡·瑪波小姐那邊瞟了一眼,但井沒什么興趣:伯特倫里總有少數像這樣被他稱作“長毛老貓”的人。

  塞利納夫人繼續說道:

  “你在倫敦還能品嘗到松餅的惟一地方。真正的松餅。

  知道嗎,去年我去美國,他們那儿在早餐菜單上也有叫松餅的東西,但根本不是真正的松餅!只是些加葡萄干的茶餅。

  為什么也叫松餅呢?”

  她把最后一口沾滿黃油的食物塞進嘴里,很不明顯地往旁邊看看。亨利立刻顯形,他不緊不慢,但像是突然之間就出現在塞利納夫人面前。

  “您還要點什么,夫人?蛋糕?”

  “蛋糕?”塞利納夫人想了想,拿不定主意。

  “我們這儿有非常可口的芳香子實糕,夫人,我向您推荐。”

  “芳香子實糕?我已經很多年沒吃過了,是正宗的嗎?”

  “哦,是的,夫人。廚子有多年的秘方,我肯定您會喜歡的。”

  亨利跟一個隨員使了個眼色,年輕人馬上退下去吩咐制作芳香子實糕。

  “我想您去過新伯里吧,德里克?”

  “是的。天气實在是太冷了,我連最后兩場賽馬都沒看。

  實在是糟糕的一天。哈利的那匹小母駒一點也不怎么樣。”

  “我就覺得它不會怎么樣。斯旺希爾達怎么樣?”

  “最后是第四,”勒斯科姆站起身來,“我得去安排我的房間。”

  他穿過休息大廳向前台接待處走去,同時注意到了室內的桌子和客人。在這里喝茶的人數量惊人,就像回到了以前。戰后,把喝茶當作一頓飯已經有點過時了,但在伯特倫顯然不是那么回事。這些人都是誰呀?兩個教士和奇斯爾漢普頓的牧師。對了,在那邊角落里有一個捆著綁腿的人,一位主教,絕不會低于主教!看來這儿缺的只是教皇了。

  “職務最低也得是大教堂中的教士的人才能負擔起伯特倫的花銷。”上校想道。普通的神職人員是來不起這些地方的,可怜的魔鬼們。這樣再進一步想想,他不明白像塞利納·哈茨這樣的人怎么能付得起,她每年只有大約兩便士的錢來養活自己。還有貝里老太太,從薩默塞特來的波斯爾韋特大太和西比爾·克爾——她們都跟教堂里的老鼠一樣窮。

  想著想著,他來到柜台前,接待員戈林奇小姐親切地向她問候。戈林奇小姐是老朋友了,她認識旅館中的每一位老主顧,像對皇室成員一樣從沒忘記過一張臉。她看上去衣著老式但很可敬。鬃曲微黃的頭發(似乎很老式的發夾),黑色絲裙,高聳的胸前垂著一個碩大的金項鏈盒,還別了個刻有浮雕的寶石胸針。

  “十四號,”戈林奇小姐說,“我想您上次住的也是十四號房間,勒斯科姆上校,而且很喜歡它。那間安靜。”

  “我真不能想象你是如何把這些事都記住的,戈林奇小姐。”

  “我們想使老朋友們住得舒适些。”

  “來到這里面,使我仿佛又回到很久以前。好像什么都沒改變。”

  他停住了,漢弗萊斯先生從里面的一個房間出來跟他打招呼。

  漢弗萊斯先生經常被初來乍到的人當作伯特倫先生本人。誰是伯特倫先生,或者是否真的有伯特倫先生,這樣的問題已經消失在廢墟的迷霧中了。伯特淪旅館創建于1840年,但從沒有人有興趣追溯其歷史。它就那么堅實而實際地矗立在那里。有人把漢弗萊斯先生稱為伯特倫先生時,他也從來不糾正,如果人們希望他是伯特倫先生,那么他就是伯特倫先生。勒斯科姆上校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不知道漢弗萊斯到底是旅館的管理者還是所有者。他覺得更像是后者。

  漢弗萊斯先生五十來歲,風度很好,頗有下級部長的風范。他可以在任何時候滿足客人們不同的要求。他可以談論賽車商店、板球、外國政治,可以講些皇家軼事、提供車展信息,他還知道時下上演的最有意思的劇目——向美國游客建議去哪里觀光,即使時間再短也能看到英格蘭特色。對于不同收入不同口味的顧客,哪些餐廳最适合他們就餐,他也是非常在行。他這樣熱心為顧客服務,井沒有貶低自己的身份。他不是隨時待命的。戈林奇小姐對這些個伺樣熟悉,并且可以高效地一點一點地轉述出來。時不時地,漢弗萊斯先生會像太陽般出現在地平線上一會儿,以他的個人關注使某個人感到榮幸。

  這一刻是勒斯科姆上校有這樣的榮幸,他們就几個老套的賽馬問題交換了看法,但勒斯科姆上校仍想著他的那個疑問,這里終于有了可以給他答案的人。

  “告訴我,漢弗萊斯,那些可愛的老太太們是怎么住這儿來的呢?”

  “哦,你對此一直疑惑不解嗎?”漢弗萊斯覺得很有意思,“嗯,答案很簡單。她們是負擔不起的,除非……”

  他停頓了一下。

  “除非你們對她們實行特价优惠,對嗎?”

  “差不多。她們一般不知道自己享受优惠,即使意識到了,她們也會認為那是因為她們是老顧客的緣故。”

  “不會就那樣吧?”

  “嗯,勒斯科姆上校,我是在經營一家旅館,我不能讓它虧本。”

  “那你怎么來賺錢呢?”

  “這是有關气氛的問題……到我們國家的陌生人(尤其是美國人,因為他們有錢)對英國是什么樣子有自己奇怪的想法。你知道,我談的不是那些經常在大西洋上往來的富有的商業巨頭們。他們通常會去薩伏依或多切斯特旅館。他們要享受全套的現代化設施、美國食品,還有一切能使他們覺得在美國有的東西。但是還有許多難得來一次的外國游客,他們希望英國應該是——嗯,我不說像狄更斯時代那么遙遠,但他們起碼讀過《克蘭福德》和亨利·詹姆斯的作品,他們不希望發現英國竟然和他們自己的國家沒什么兩樣。

  所以他們回去后就會說:‘在倫敦有一個了不起的地方,叫作伯特倫旅館,那里就像回到了一百年前。它就是古老的英格蘭。那儿住的都是什么樣的人啊!你在別的地方是絕不會碰到的!了不起的公爵夫人。那里供應所有古老的英式菜肴,有美味的舊式牛排布丁!你肯定從未品嘗過這樣的東西。有上好的牛腰肉和羊肉,還有舊式的英式茶以及美妙的英式早餐。當然還有一些日常有特色的東西。那里非常舒适,而且溫暖。他們用木柴燒火取暖。’”漢弗萊斯停止模仿,笑了笑差點咧開了嘴。

  “我明白了,”勒斯科姆若有所思地說,“這些人,沒落的貴族,古老世家里貧困的成員,他們都是些很好的道具嗎?”

  漢弗萊斯點頭表示贊同。

  “我确實不知道有沒有人想到過這個問題。當然我發現伯特倫可以說是完全具備條件的,所欠缺的就是那些昂貴的老古董了。所有來這里的人都覺得這是他們自己發現的,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想,”勒斯科姆說,“那些古董一定非常昂貴吧?”

  “噢,是的。這地方得看起來像愛德華時代,但也得有現代人習以為常的舒适條件。我們那些親愛的——請原諒我這樣稱呼她們——肯定會發覺雖然新世紀開始了,但生活并沒有變化。而我們的游客既可以感受到另一個時代的氛圍,又可以享受到在家習以為常缺了就活不下去的東西。”

  “有時是不是很難辦到呢?”勒斯科姆問道。

  “不太難。像暖气,美國人要求——我得說是需求——

  的比英國人要高出至少十華氏度。我們實際上有兩种很不一樣的客房。英國人住一种,美國人住另一种。這些房間看來都是一樣的,但實際上有很大差別——像浴室里的電動剃須刀、淋浴噴頭和浴盆;如果你想要吃美式早餐,我們提供麥片、冰橙汁,等等,當然如果愿意還可以吃英式早餐。”

  “雞蛋和熏肉?”

  “對——不過如果需要的話,品种遠不僅這些,熏咸排,腰子和熏肉,冷松雞肉,約克火腿,還有牛津橘子醬。”

  “我明天早上一定要把這些名字都記起來,在家里再也吃不到這樣的東西了。”

  漢弗萊斯笑了笑。

  “大部分男士只點雞蛋和熏肉。他們——嗯,他們已經不再惦記著那些以前曾經有過的東西了。”

  “是的,是的……記得我小的時候……餐具架都讓熱菜給燙得直哼哼……那是多么奢侈的生活啊。”

  “我們盡量滿足顧客們的任何要求。”

  “包括芳香子實糕和松餅——對,我明白了,各取所需……”

  “你說什么?”

  “隨便說說而已,漢弗萊斯。兩個极端的聯合。”

  上校拿著戈林奇小姐給他的鑰匙轉身走開了,一個侍從過來領他到電梯。不經意間,他看到塞利納·哈茨夫人正和她那叫做簡什么的朋友坐在一起。

第二章

  “我想你現在還住在可愛的圣瑪麗米德吧?”塞利納夫人說道,“那可真是個恬美宁靜的村庄!我經常想起它,我想它還是老樣子吧?”

  “嗯,不太一樣了。”瑪波小姐想到了自己居住之處的某些方面,新的住宅區,對鄉公所的擴建,使高速路大街面目全非的時髦的臨街店——她歎了口气。“我想,人總得接受變化。”

  “進步,”塞利納夫人含糊不清地說,“盡管在我看來這不是什么進步。看看他們現在搞的那些漂亮的水管裝置。各种各樣的顏色,他們稱之為‘涂飾’——看上去倒是不錯,但是那些提按類型的又有哪一個真的是‘提’或‘按’一下就管用的呢?每次去朋友家,你都會在洗手間看到這一類的標記——‘急速按下,然后放開’,‘向左側拉’,‘迅速放開’。但是在過去,你只要隨便地拉起把手,水就會像瀑布一樣立刻流出來——這是親愛的梅德門哈姆的大主教。”當一個長相英俊的年長教士從旁邊經過時,塞利納夫人停下來說,“我想他几乎快瞎了,不過是個了不起的有戰斗精神的神父。”

  一小段關于神職人員的談話開始了,其間穿插著塞利納夫人向許多朋友和熟人的招呼,他們中很多都不是她本來以為是的人。她和瑪波小姐談了一會儿“過去的時光”,但是瑪波小姐与塞利納夫人的生活經歷大相徑庭,她們的怀舊也僅限于几年的時間,那時候新寡而手頭拮据的塞利納夫人住在圣瑪麗米德村一棟小房子里的那段日子,她的二儿子那期間就駐扎在附近的一個空軍基地。

  “你來倫敦時總住在這儿嗎,簡?奇怪,我以前怎么從沒在這儿見過你?”

  “噢,不是的。我花不起這錢,而且,這些日子我几乎沒离開過家。不是的,是我的一個好心的外甥女,她覺得到倫敦走走對我來說將是一個賞心樂事。瓊是個好心的姑娘——也許可以勉強稱得上是個姑娘。”瑪波小姐不安地想到瓊現在都該近五十歲了。“要知道,她是個畫家,頗有名气的畫家。瓊·韋斯特。她前不久剛辦了個畫展。”

  塞利納夫人對畫家沒什么興趣,實際上對任何有關藝術的事她都不感興趣。她認為作家、美術家和音樂家都是些聰明的善于表演的動物;她對他們比較寬容,而內心里還是奇怪為什么他們想做他們所做的事。

  “我想這些時髦人物,”她說著,目光游移不定,“那是西塞莉·朗赫斯特——我看她又染了頭發。”

  “恐怕親愛的瓊還真挺時髦的。”

  在這一點上,瑪波小姐大錯特錯了。瓊·韋斯特二十來年前倒是時髦過,但現在已被年輕一代的暴發戶式的藝術家們看成是徹底的老古董了。

  瑪波小姐稍稍瞥了一眼西塞莉·朗赫斯特的頭發,便又沉浸到幸福的回憶之中,她想起了瓊是多么的好心。瓊曾對她丈夫說:“我希望我們能為可怜的老舅媽簡做點什么。她從沒离開過家。你說她是否愿意去伯恩茅斯住上一兩周呢?”

  “好主意。”雷蒙德·韋斯特說。他上本書寫得非常成功,所以心情相當好。

  “我覺得她很喜歡西印度群島的那次旅行,盡管遺憾的是她給卷入一起謀殺案中,這對她這把年紀的人來說可真不是件好事。”

  “她好像總碰到這樣的事情。”

  雷蒙德很喜歡他的老舅媽,經常為她籌划一些娛樂,還把他認為可能會使她感興趣的書送給她。令他吃惊的是她常常禮貌地謝絕這些款待,盡管她總是說這些書“非常精彩”,他有時怀疑她從沒讀過它們。當然了,她的視力是越來越不行了。

  在最后一點上,他錯了。瑪波小姐的視力對她這個年齡來說是很不錯的,而且總是怀著強烈的興趣和樂趣注意著發生在她周圍的一切事物。

  對于瓊的在伯恩茅斯的一家最好的旅館住一兩周的提議,她有點猶豫,喃喃地說:“親愛的,你們真是,真是太好了,可是我真的不想……”

  “可這對你有好處,簡舅媽。偶爾离開家出去走走很有好處。那會給你新的想法,新的東西去思考。”

  “啊,是的,你說的很對,我是愿意到外面去轉轉,調節一下。不過,也許不是伯恩茅斯。”

  瓊有點儿惊奇,她還以為伯恩茅斯是簡舅媽最想去的地方。

  “伯恩茅斯?還是托基?”

  “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瑪波小姐遲疑著。

  “哪儿?”

  “我想你們肯定會覺得我太傻。”

  “不,我保證不會的。”(這個老太太到底想去哪儿呢?)

  “我真的想去伯特倫旅館——在倫敦。”

  “伯特倫旅館?”這名字依稀熟悉。

  瑪波小姐急切把話一古腦地倒了出來。

  “我在那儿住過一次——我十四歲的時候。是跟我的叔叔嬸嬸一起的,是托馬斯叔叔,他是伊利的教士,我從來沒忘記過這次經歷。要是我真能住在那儿——一周就足夠了——兩周可能會太貴。”

  “噢,那沒關系,當然你會去的。我本該想到你可能要去倫敦——那儿商店什么的應有盡有。我們將安排好一切——如果伯特倫旅館還在的話。那么多的旅館都已經消失了,不是毀于戰火,就是倒閉。”

  “不,我碰巧得知伯特倫旅館還在營業。我有一封從那儿發出的信——我的美國朋友,波士頓的艾米·麥卡利斯特寄來的。她和她丈夫那時住在那儿。”

  “很好,那么我得先行一步,把一切都打點好。”她溫柔地接著說,“恐怕你會發現跟您知道它的那時候相比,它已變了許多,所以不要失望。”

  但是怕特倫旅館沒有變化。它正是從前的老樣子。在瑪波小姐看來,實在是太奇妙了。事實上,她怀疑……

  這一切實在太好了,簡直不可能是真的。憑她平常敏銳的直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想使舊日的記憶重放光彩。她的大部分生活不可避免地用在了回憶往日的歡樂上。如果你能和別人一同回憶,那可是真正的幸福。如今可不這么容易了,和她同時代的人大都已經過世了。而她仍坐在那儿回憶著。奇妙的是,現在的一切似乎使她獲得了新生——簡·瑪波,那個兩頰粉紅,膚色白皙,神情急切的小姑娘……從許多方面看還真是個傻姑娘……還有那個和自己极不相稱的年輕人,他的名字是——哦,天哪,現在她竟記不起來了!

  她的母親那樣堅決地將他們的友情消滅于萌芽之中是多么明智啊!許多年后她曾与他邂逅——他的樣子真是糟透了!

  那時候她至少有一星期是哭著睡著的!

  當然,現在——她思索著,現在……這些可怜的小東西們,她們有些人有母親,但絕不是那种好母親——她們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儿遠离愚蠢的戀情、私生子和過早的不幸婚姻。這真是太讓人悲哀了。

  她朋友的聲音打斷了這些冥想。

  “哎呀,我從來沒有。那是——對,沒錯——貝斯·塞奇威克在那邊!最不可能的地方——”

  塞利納夫人對周圍事物的評論,瑪波小姐一直是似听非听。她和瑪波小姐的思路完全不同,所以對于塞利納夫人認出的或自以為認出的眾多朋友和熟人,瑪波小姐都沒法子和她談論他們的奇聞軼事。

  可是貝斯·塞奇威克不同。貝斯·塞奇威克是個在英格蘭几乎家喻戶曉的名字。三十多年來,新聞界一直在報道貝斯。塞奇咸克所做的這种或那种駭人听聞或者卓越不凡的事情。戰爭的很長一段時期,她都是法國援助隊的成員,据說她的槍上有六道凹痕,代表她殺死的德國人。几年前她曾獨自飛越大西洋,騎馬橫穿歐洲大陸,一直到達土耳其的凡湖;她開過賽車,曾從失火的房子里救出兩個孩子,有過几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据說她是全歐洲穿戴第二講究的女人。人們還說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一艘試航中的核潛艇。

  于是,怀著濃厚的興趣,瑪波小姐挺直身子,坦率而熱切地盯著看起來。

  無論她曾對伯特倫旅館抱過怎樣的期望,她都絕不會想到會在此看到貝斯·塞奇威克。豪華的夜總會,卡車司机咖啡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迎合貝斯·塞奇威克的廣泛興趣。但是這樣一家聲望很高、古色古香的旅館似乎和她實在格格不入。

  然而她就在那里——這點不容置疑。貝斯·塞奇威克的面孔還很少有哪個月沒出現在時髦雜志或流行刊物上的。現在她就活生生地在這里,不耐煩地匆匆地吸著煙,帶著惊訝的表情看著面前的一個大托盤,好像從來沒見過托盤似的。她點了——瑪波小姐眯起眼睛,仔細辨認——兩人离得可不近——沒錯,她點了炸面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貝斯·塞奇威克把香煙在小碟上報熄,拿起一個面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紅色的鮮草毒醬涌出來,流到她的下巴上。貝斯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伯特倫旅館的休息大廳里很有一段時間沒有听到這么響亮、開心的笑聲了。

  亨利馬上出現在她身邊,遞上一塊精致的小餐巾。她接過來,像學校男生一樣用力擦著下巴,感歎著:“這才是我所稱作的真正的炸面包圈呢!棒极了!”

  她把餐巾往托盤上一扔,站起身來。和平常一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對此已經習慣了。也許她喜歡這樣,也許她已不再注意這些。她實在值得一看——与其說她漂亮,不如說她引人注意。像自金似的頭發,光滑整齊地垂到肩際,頭骨和臉部骨頭纖巧動人,鼻子稍有點像鷹鉤鼻,眼窩深陷,眼珠子是純正的灰色。她有一張天生的喜劇演員的大嘴。她的服飾如此簡單,使大多數男士迷惑不解。

  這身衣服看上去就像最粗糙的麻袋布,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明顯的扣子,線縫什么的。不過女人們了解得就清楚些,甚至連住在伯特倫的外地老太太們都知道,而且相當肯定,這身衣服价值連城!

  大步穿過休息大廳走向電梯時,她同塞利納夫人和瑪波小姐擦身而過。她向前者點頭致意。

  “你好,塞利納夫人。自從克魯夫茨之后再沒見過你。博日瓦斯一家怎么樣了?”

  “你在這儿干什么,貝斯?”

  “就是住在這儿呀。我剛從蘭德那邊開車過來,花了四小時三刻。還算可以。”

  “總有一天你會害了自己的,要不就會害了別人。”

  “哦,但愿不會。”

  “可是,你為什么會住在這儿?”

  貝斯·塞奇威克迅速地四周掃了一眼。她似乎領會了言外之意,井對此報以嘲諷的微笑。

  “有人對我說我應該來這儿嘗試一下。我想他們說得對。我剛剛享用了最美妙的炸面包圈。”

  “親愛的,他們還有正宗的松餅呢。”

  “松餅,”塞奇威克夫人若有所思地說,“是的……”她似乎對這點表示認可。“松餅!”

  她點點頭,繼續向電梯走去。

  “不同凡響的姑娘,”塞利納夫人說。對她來說,和瑪波小姐一樣,任何小于六十歲的女人都是小姑娘。“從她還是個孩子起我就認識她。誰都對她一籌莫展。十六歲時,跟一個愛爾蘭馬夫私奔,他們及時把她弄了回來——也許還不算及時。反正他們用錢把他打發走了,讓她穩穩當當地嫁給了老科尼斯頓——他比她大三十歲,一個沒用的老廢物,拿她一點儿辦法也沒有。這樁婚事沒維持多久。她和約翰尼·塞奇威克跑掉了。要是他沒有在馬術障礙賽中摔斷脖子的話,兩人可能還會在一起。此后,她嫁給了里奇韋·貝克爾,那條美國游艇的主人。三年前,他和她离婚。我听說她一直和某個賽車手混在一起——好像是個波蘭人。我不知道她到底結婚了沒有。和那個美國人离婚以后,她恢复稱呼自己為塞奇威克。她和那些最不尋常的人一起四處游逛。

  据說她吸毒……我不知道,肯定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不是快樂。”瑪波小姐說。

  塞利納夫人顯然從未考慮過這一類問題,她十分吃惊。

  “我想她一定有大筆大筆的錢,”她怀疑地說,“离婚贍養費什么的。當然,那并不意味著一切……”

  “不,不是的。”

  “而她總有一個——或者几個男人——追隨著她。”

  “是嗎?”

  “當然,某些女人一旦到了這個歲數,這就成了她們需要的一切了……不過無論怎么說……”

  她停了停。

  “不,”瑪波小姐說道,“我也不這么認為。”

  也許有人會善意地嘲笑這么一位舊式的老夫人的聲明,她很難被看作色情狂症方面的權威。事實上,瑪波小姐也不會用這么一個詞——用她自己的話說將是“總是對男人太感興趣。”但是塞利納夫人把她的觀點看作是自己看法的證明。

  “她的生活中确實有許多男人。”她指出。

  “哦,是的,但是我想說,你難道不覺得男人對她來說只是一种歷險,而不是一种需要嗎?”

  瑪波小姐怀疑,會有哪個女人來伯特倫旅館是為了和男人的幽會?伯特倫旅館可絕對不是那樣的地方。但是對于貝斯·塞奇威克這种性格的人來說,這倒可能恰恰是她選擇這里的原因。

  她歎了口气,抬頭看看角落里有條不紊地嘀答作響的漂亮而古老的大鐘,然后忍著風濕痛,小心地站了起來。她慢慢地走向電梯。塞利納夫人朝四周望了一眼,看到一位軍人模樣的老年紳士正在看《旁觀者》雜志。

  “真高興再次見到你。呃,是阿林頓將軍,對嗎?”

  但是這位紳士彬彬有禮地否認自己是阿林頓將軍。塞利納夫人道了歉,卻沒有太難堪。她集近視与樂觀于一身。

  既然享受的最大樂趣就是和老朋友、老熟人相逢,她就總得犯這樣的錯誤。因為光線暗淡——這樣認人覺得愉快,而且受到重重阻擋,其他很多人也犯這樣的錯誤。但是從沒有人覺得受到冒犯——實際上這好像總會給他們帶來歡樂。

  瑪波小姐一邊等著電梯下來,一邊暗暗發笑。塞利納就是這樣!總是堅信自己認識每一個人。自己可比不上她。

  她在這方面惟一的成就是認出了那位英俊的、綁腿打得相當漂亮的韋斯特徹斯特的大主教。她親熱地稱呼他“親愛的羅比”,而他也同樣親切地回答,并回憶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在漢普郡教區的牧師住宅里快活地大叫大喊“變成一條鱷魚吧,簡妮嬸嬸。變成鱷魚來吃掉我。”

  電梯下來了,穿制服的中年男子打開門。令瑪波小姐惊奇的是,出來的乘客是貝斯·塞奇威克,她看到她几分鐘前才剛剛上去的。

  緊接著,一只腳才站穩,貝斯·塞奇威克猛地定住身。

  她的動作如此突然,以至于瑪波小姐吃了一惊,自己的腳步也躊躇不前。貝斯·塞奇威克從瑪波小姐肩上出神地望過去,那种專注的神態引得這位老夫人也轉過頭去。

  門衛剛剛推開人口處的兩扇彈簧門,正在拉著門讓兩位女士進人休息大廳。其中一個是一位神經質模樣的中年婦女,戴著頂很不得体的印花紫帽;另一個是一位身材高挑,衣著朴素大方的女孩,十七八歲的年紀,長著直直的淺黃色長發。

  貝斯·塞奇威克定了定神,突然轉身,重又回到電梯里。瑪波小姐跟進去時,她轉身向她表示歉意。

  “真抱歉,我差點儿撞到您,”她的聲音熱情而友好,“我突然記起來忘了點儿東西——听起來很荒唐,不過确實是實話。”

  “三層嗎?”電梯操作工問。瑪波小姐笑了笑,點頭表示接受道歉。她出了電梯,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她在腦子里愉快地思索著各种各樣、無足輕重的小問題,這是她長久以來的習慣。

  例如,塞奇威克夫人說的不是真話。她剛剛才上樓到自己的房間,一定是在那時她“記起來忘了點東西”(如果她的話里還有點真實成分的話),于是就下來找。要么她原本是下來和某人見面或者要找什么人的?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在電梯門打開時看到的情景使她震惊和不安,所以她立即退入電梯重新上樓,這樣就不會与她看到的無論什么人見面。

  一定是那兩個新來的客人。那個中年婦女和那個女孩。

  母女倆嗎?不,瑪波小姐想道,不是母女倆。

  甚至在伯特倫,瑪波小姐愉快地想,有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

第三章

  “呃——勒斯科姆上校是不是……”

  那個戴著紫羅蘭色帽子的婦女來到柜台前。戈林奇小姐微笑著表示歡迎,一個在一旁垂手站立听候吩咐的侍者立刻給打發走了。但他沒有必要完成自己的差使,因為那時勒斯科姆上校本人正好走進了休息大廳,很快地來到了柜台前。

  “你好,卡彭特太太,”他禮貌地与她握手,接著轉向那個姑娘。“親愛的埃爾韋拉,”他親熱地握住她的雙手,“嗯,嗯,這很好。好极了——好极了。來,我們坐下吧。”他領她們到椅子上坐好。“嗯,嗯,”他重复著,“這很好。”

  他努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但結果卻越發顯而易見。

  他几乎不能繼續說“這很好”了。兩位女士也根本幫不上忙。

  埃爾韋拉甜甜地微笑著。卡彭特太太無所适從地笑了笑,然后撫摩著她的手套。

  “一路上都很順利吧?”

  “是的,謝謝。”埃爾韋拉說。

  “沒有霧什么的吧?”

  “哦,沒有。”

  “我們的飛机提前了五分鐘。”卡彭特太太說。

  “是的,是的。好,很好,”他直了直身子,“我想這個地方對你們還算合适吧?”

  “哦,我能肯定它相當不錯,”卡彭特太太四下看一眼,熱情地說,“非常舒适。”

  “恐怕太老式了,”上校帶著歉意地說,“都是一群老頑固。沒有——嗯——舞會什么的。”

  “對,我想沒有。”埃爾韋拉表示同意。

  她面無表情地環視四周,把伯特倫和跳舞聯系起來簡直是不可能的。

  “恐怕都是一群老頑固,”勒斯科姆又重复了一遍,“也許,我應該帶你們去一個更現代化的地方。你看,這里的東西都沒怎么跟上形勢。”

  “這儿很好。”埃爾韋拉客气地說。

  “只住几個晚上,”勒斯科姆上校接著說,“我想我們今晚去看演出,一個音樂劇——”他說這個詞時猶猶豫豫地,好像拿不准是否用對了詞,“‘姑娘們,放下你的頭發來’,我想那還可以吧?”

  “太棒了!”卡彭特太太叫出聲來,“那可真是一大樂事,是不是,埃爾韋拉?”

  “挺有意思。”埃爾韋拉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

  “然后吃晚餐?在薩伏依飯店?”

  卡彭特太太又發出一連串的惊歎。勒斯科姆上校偷偷瞟了一眼埃爾韋拉,感覺稍好了一點。他想,雖然埃爾韋拉在卡彭特太太面前除了十分禮貌地贊同外不想作更多的表示,她對這樣的安排還是滿意的。“這不怪她。”他心里說。

  他對卡彭特太太說:

  “也許你們想去看看你們的房間——看看是否合适……”

  “哦,我相信它們一定很合适。”

  “嗯,如果你們有什么東西不喜歡的話,我會讓他們換掉。他們跟我很熟。”

  負責前台工作的戈林奇小姐十分熱情地接待來客。三樓的二十八和二十九號房間,使用同一個浴室。

  “我上去打開行李,”卡彭特太太說,“也許,埃爾韋拉,你想和勒斯科姆上校聊一會儿。”

  真夠圓滑的,勒斯科姆上校心里想。也許,有點儿太明顯了。不過,不管怎么說,她离開一會儿也好。但是他并不知道該跟埃爾韋拉聊些什么好。她是個非常文靜的姑娘,但是他跟女孩子在一起不習慣。他妻子因難產去世,而孩子——一個男孩——在妻子的娘家撫養長大,那期間他的一個姐姐來幫他料理家務。儿子已經結婚了,去了肯尼亞定居。他的孫子孫女們一個十一歲,一個五歲,還有一個兩歲半;上次他們來玩的時候,他跟大的談論足球和太空科學,給老二玩電動火車,還馱著小的騎大馬。和孩子們相處很容易,可跟小姑娘就不一樣了!

  他問埃爾韋拉是否想喝點什么。他正打算建議一杯苦檸檬、姜汁汽水或者橙汁,但是埃爾韋拉先開了口。

  “謝謝。我想要一杯杜松子加苦艾酒。”

  勒斯科姆上校怀疑地看著她。他猜測,像她這樣年紀的姑娘——她多大了?十六?還是十七?一一的确可以喝杜松子加苦艾酒。但是他消除了自己的疑慮:埃爾韋拉自己是清楚的,打個比方說,知道正确的格林威治時間。他要了一杯杜松子加苦艾酒,和一杯干雪利酒。

  他清了清嗓子,問道:

  “意大利怎么樣?”

  “很好,謝謝您。”

  “你們呆的那個地方,那個叫做孔泰薩什么的,不是太嚴厲吧?”

  “她相當嚴格,可我從不擔心。”

  他看著她,不十分确定這個回答是不是有點模棱兩可。

  他接著說,雖然有點結巴,但比剛才是自然多了。

  “既然我是你的監護人,又是你的教父,恐怕我們相互間的了解還不夠。要知道,對我來說……對一個像我這樣的老古板來說……要知道一個姑娘需要什么……至少……我的意思是,知道一個姑娘應該有什么……是有點困難。學校教育,然后是學校后教育——在我的那個時候他們稱之為儀表進修。但是現在,我想一切都更嚴肅些,職業,呃?工作?

  諸如此類的?什么時候我們得好好談談這些,你有什么特別想做的事嗎?”

  “我想去上秘書課。”埃爾韋拉毫無熱情地說。

  “哦,你想當秘書?”

  “也不是特別想——”

  “哦——這樣的話,那……”

  “那正是你開始要做的事。”埃爾韋拉解釋說。

  勒斯科姆上校有一种奇怪的像是被貶低的感覺。

  “我的几個表兄妹,梅爾福茲一家,你會喜歡跟他們住在一起嗎?要不……”

  “哦,我想是的。我非常喜歡南希。米爾德里德表姐也很可愛。”

  “那么說行了?”

  “就目前來說,很好。”

  勒斯科姆上校對此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他正在考慮接下來說點什么的時候,埃爾韋拉開口了。她的話簡單而直接。

  “我是不是有些錢?”

  他又一次在回答前耽擱了一會儿,若有所思地仔細看著她。然后他說:

  “是的,你已經得到了很大一筆錢。或者說,你將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得到它們。”

  “現在是誰拿著呢?”

  他笑了笑,“現在有人替你保管著,每年從收入中扣除一定的數目來支付你的生活費和受教育費用。”

  “你是受托人嗎?”

  “我是其中之一。總共有三個。”

  “如果我死了,會怎么樣?”

  “得了,別這樣,埃爾韋拉,你不會死的。可別亂說!”

  “我希望不會——但是誰也說不准,是吧?上星期就有一架航班墜毀,所有的人都遇難了。”

  “嗯,那不會發生在你身上的。”勒斯科姆堅決地說。

  “你不可能真正知道,”埃爾韋拉說,“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死了,誰會得到我的錢?”

  “我一點儿也不知道,”上校不耐煩地說,“你為什么這么問?”

  “那可能很有趣,”埃爾韋拉若有所思地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值得別人來害死我?”

  “真是的,埃爾韋拉!這是毫無意義的談話。我不明白你的思想為什么老是停留在這些事情上。”

  “哦,只是一些想法,人們總想知道事實真相。”

  “你不會想到了黑手党什么的吧?”

  “哦,沒有。那太傻了。如果我結婚了,誰會得到我的錢呢?”

  “我估計是你丈夫。但實際上……”

  “您能肯定嗎?”

  “不,我一點儿也不能肯定,那得根据委托書上的條文。

  但是,你還沒有結婚,為什么要擔心呢?”

  埃爾韋拉沒有回答。她好像陷入了沉思。最后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問道:

  “你見過我媽媽嗎?”

  “有時候。但不經常。”

  “她現在在哪?”

  “哦——在國外。”

  “國外什么地方?”

  “法國……葡萄牙,我不十分清楚。”

  “她想見我嗎?”

  她那清澈的目光注視著他的雙眼。他不知如何作答。此時此刻,是告訴她真相呢,還是含糊其詞?還是來一個善意的謊言?對這個姑娘,她問的問題如此簡單而答案卻是如此复雜,你能跟她說些什么呢?他憂郁地說:

  “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搜索著,十分嚴肅。勒斯科姆感到十分地不自在,慌做一團。這個姑娘肯定怀疑——很明顯正在怀疑。任何一個姑娘都會的。

  他說:“你不能認為……我是說這很難解釋。你的母親,嗯,很不同于……”埃爾韋拉使勁地頻頻點頭。

  “我知道,我經常在報紙上看到關于她的報道,她是個很特別的人,對嗎?事實上,她相當了不起。”

  “是的,”上校表示贊同,“完全正确。她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他停了停,又接著說,“但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經常……”他停了停,又重新開始。“有一個了不起的人做母親并不總是一件幸福的事。相信我吧,因為這是事實。”

  “你不是很喜歡談論事情的真相,是嗎?但是,我想你剛才說的确實是真的。”

  他們倆呆坐著,兩眼盯著那兩扇通向外面世界的包著銅皮的大門。

  突然,門被猛地推開了——在伯特倫旅館很少有人使這么大的勁——一位年輕人大步走進來,徑直走向前台。他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他的活力使得伯特倫旅館相比之下像是一座博物館。這里的人都像是上個時代遺留下來的落滿塵土的文物。他彎腰向戈林奇小姐問道:

  “塞奇威克女士住在這儿嗎?”

  這時戈林奇小姐臉上全無那种歡迎的微笑。她的目光冷冰冰的。她說:

  “對。”接著,很不情愿地把手伸向電話机,“你想——”

  “不,”年輕人說,“我只是想給她留一張條。”

  他把便條從皮衣口袋里掏出來,沿著紅木柜台推過去。

  “我只是想确認一下就是這家旅館。”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信任。他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轉身朝向門口。他的眼睛冷淡地掃過坐在他周圍的人們,也同樣地掠過勒斯科姆和埃爾韋拉。勒斯科姆突然感到一种強烈的憤怒。“該死的,”他心想,“埃爾韋拉是個漂亮的姑娘。

  我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一定會注意到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尤其是在這些老古董里面。”但這年輕人似乎對漂亮姑娘沒多少興趣。他轉向柜台,稍稍提高了聲音,像是要引起戈林奇小姐的注意。他問道:

  “這儿的電話號碼是多少?1129是嗎?”

  “不是,”戈林奇小姐回答道,“3925。”

  “雷根特區?”

  “不是,梅費爾區。”

  他點點頭,然后快步走向大門,推門出去,像進來時一樣弄出一陣爆炸般的聲響,留下兩扇搖擺不定的門。

  每個人都像深深吸了一口气,發現很難再重新開始他們被打斷了的談話。

  “嗯,”勒斯科姆上校頗為不合時宜地說,好像是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話。“唉,真的!現在的這些年輕人……”

  埃爾韋拉微笑著。

  “你認出他了,對嗎?”她說,“你知道他是誰?”她帶著點敬畏的語气進一步啟發他,“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

  “哦,那個家伙,”這名字對勒斯科姆來說确實有點儿熟悉,“一個賽車手。”

  “對,他連續兩年都是世界冠軍。一年以前出了起嚴重的撞車事故,撞斷了好多根骨頭。但是我想他現在又開始駕車了。”她抬起頭來听听,“他現在開的正是一輛賽車。”

  發動机的轟鳴從外面的馬路上傳進伯特倫旅館。勒斯科姆上校看出埃爾韋拉是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的崇拜者之一。“嗯,”他心想,“這總比那些流行歌手、輕唱歌手、留著長發的‘甲殼虫’樂隊歌手、或者不管他們是怎么稱呼自己的,要好一些。”勒斯科姆對年輕人的看法總是有些過時。

  旅館大門又開了。埃爾韋拉和勒斯科姆上校都滿怀期望地朝那儿望去,但是伯特倫旅館已經恢复了正常。進來的不過是個自發蒼蒼的老年牧師。他站著向四周望了一會儿,帶著一縷疑惑的神情,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又是怎么來這儿的。這樣的經歷對卡農·彭尼神父來說一點儿也不新鮮。坐火車的時候,他常想不起來他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或者為什么要坐火車!走在大街上的時候他有過這樣的經歷,坐在委員會會場里的時候他有過這樣的經歷。剛才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當他坐在教堂里的牧師席上時,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已經結束了布道還是正准備開始。

  “我想我認識那個老頭,”勒斯科姆盯著他說,“他叫什么名字來著?我想經常住在這里。艾伯克龍比?艾伯克龍比副主教——不,不是艾伯克龍比,但長得很像。”

  埃爾韋拉扭頭掃了一眼卡農·彭尼神父,絲毫不感興趣。和賽車手比起來,他根本沒有一點儿吸引力。雖然,因為在意大利呆過,她自己也承認對那些紅衣主教怀有一种淡淡的欽慕,她認為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引人注目的,但是打心眼里說,她對任何一种傳教士都不太感興趣。

  卡農·彭尼神父的臉色漸漸開朗起來,他贊賞地點著頭。他已經認出來了他在哪儿。肯定是在伯特倫旅館,他旅行途中過夜的地方。他要去——他要去哪儿來著,查德明斯特?不對,不對,他剛剛從查德明斯特過來。他打算去——

  肯定的——是去盧塞恩參加會議。他高興地微笑著向前邁步,來到接待處柜台前,受到了戈林奇小姐的熱情問候。

  “很高興見到您,卡農·彭尼神父,您看上去气色可真好。”

  “謝謝——謝謝——我上周得了場重感冒,但現在已經好了。你給我留了房間吧!我确實是寫過信?”

  戈林奇小姐使他放下心來。

  “哦,是的,卡農·彭尼神父,我們收到了您的信。我們給您留了十九號房間,您上次住過的那間。”

  “謝謝——謝謝,嗯,讓我想想——這個房間我將住四天。其實,我要去盧塞恩一趟,要离開一個晚上,但是請保留這個房間,我要把大部分東西留在這儿,只帶一個小包去瑞士。這不會有什么困難吧?”

  戈林奇小姐再次使他放下心來。

  “所有都會安排妥當的。您在信里已解釋得非常清楚。”

  其他人也許不會使用“清楚”這個詞。既然他很詳盡地寫了信,“充分”一詞可能會更好些。

  所有的焦慮不安都消除了,卡農·彭尼神父輕松地吁了一口气,接著連同行李一起被帶到了十九號房間。

  在二十八號房間里,卡彭特太太已摘下了頭上那頂紫羅蘭花冠,正在床頭的枕頭上仔細整理她的睡袍。埃爾韋拉進來的時候,她抬起頭。

  “啊,你上來了,親愛的。希望我幫你打開行李嗎?”

  “不用,謝謝,”埃爾韋拉禮貌地說,“要知道,我不打算取出太多的東西。”

  “你想住哪間臥室?浴室在中間,我叫他們把你的行李放在稍遠一點儿的那間里了。我想這間可能有點儿吵。”

  “您真是太好了。”埃爾韋拉說,聲音里不摻雜任何情感。

  “你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不用,謝謝,我真的不需要。我想我可能得洗個澡。”

  “對,我想那是個很好的主意。你愿先去洗嗎?我想先把東西收拾好。”

  埃爾韋拉點點頭。她走進那間毗連的浴室,關上門,插上插銷。她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行李箱,扔了几樣東西在床上。然后她脫下衣服,換上睡袍,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隨后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到床上,電話机就在床邊。她听了一小會儿以防別人打扰,然后拿起了話筒。

  “這是二十九號房間,請給我接雷根特1129,好嗎?”

第四章

  在蘇格蘭場(大倫敦警察廳總部)里,正在進行一場會議。這是一個非正式的會議。大約六七個人隨隨便便地圍坐在會議桌周圍,他們每個人在其所從事的行業中都是舉足輕重的。吸引這些法律衛士的注意力的話題在近兩三年中的地位變得越來越重要。它涉及到一連串的刑事案件,而這些案件的得逞使得上上下下都感到不安。搶劫案的數量在不斷上升,范圍相當廣泛。搶劫銀行,打劫單位工資,盜取通過郵件寄送的珠寶,以及搶劫火車。不到一個月,便采用了一种大膽而龐大的計划井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羅納德·格雷夫斯先生——蘇格蘭場的警察廳長助理——坐在桌子的一頭主持會議。按照他的慣例,他是听得多說得少。這种場合下沒有什么正式的匯報。那都是犯罪偵查處的日常工作。這是一個高層會談,把從稍微不同角度看待這些問題的意見集合到一起。羅納德·格雷夫斯先生的眼睛緩緩地掃視了一下他的小組,然后朝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人點頭示意。

  “好吧。‘老爹’,”他說,“讓我們听些你的親切的俏皮話吧。”

  這個被稱作“老爹”的人是總警督弗雷德·戴維。他不久就要退休了,但看上去他比實際年齡還要大。這也正是被稱作“老爹”的原因。他体態肥胖,總顯得那么舒适,而他的態度又總是那么和藹而友善,以至于許多罪犯因發現他其實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和藹易騙而感到万分沮喪。

  “是呀,‘老爹’,讓我們听听你的見解吧。”另一位總警督說。

  “它非常龐大,”總警督戴維深深地歎了一口气,“是的,它非常龐大,而且可能還在不斷變大。”

  “你說很大,是指在數量上嗎?”

  “對。”

  另一位名叫康斯托克,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狐狸臉和一雙警惕的眼睛的人,插進來說:

  “你覺得這對他們來說有利嗎?”

  “有,也沒有,”老爹說,“這可能會是個災難。但該死的是,到目前為止他們仍能穩穩地控制著。”

  警監安德魯斯是個金發、瘦高挑個、看起來像在做夢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說:

  “我總覺得,關于規模問題可大有講究,遠不是人們所意識到的。就拿一個小個体戶來說吧,如果管理得當,而且這樣的規模正好合适,那它肯定會是個贏家。拓展業務、加大規模、增加員工,也許你會突然發現這個規模并不合适,而這時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無論是對于那些大型連鎖商店還是工業里的帝國,道理都是一樣的。如果它規模足夠大,它就會成功;如果不夠大,那它一定堅持不下去。任何東西都應該有它合适的規模。當它規模合适而又經營有方時它才能達到頂峰。”

  “你覺得這場演出的規模有多大?”羅納德先生嚴肅地問道。

  “比我們最初想象的要大。”康斯托克說。

  体格健壯的麥克尼爾警督說:

  “我想它的确還在變大,‘老爹’說得對,它一直都在變大。”

  “這或許是件好事呢,”戴維說,“它可能會增長得過快,然后就會失去控制。”

  “但問題是,羅納德長官,”麥克尼爾說,“我們該逮捕誰又何時行動呢?”

  “我們可以逮捕的差不多有整整一打,”康斯托克說,“我們知道,哈里斯一伙跟這有關。在盧頓附近有一小塊不錯的地方,在埃普瑟姆有一家汽車修理厂,在梅登黑德附近有一個酒吧,在大北方公路邊還有一個農場。”

  “他們誰都值得逮捕嗎?”

  “我不這樣認為。他們只不過是些小人物。鏈環而已。

  或這或那地連接著這條長鏈。他們在一個地方改裝汽車并迅速轉手,通過一個体面的酒吧間傳遞消息,在一個舊衣店里改頭換面,而且東郊那戲劇服裝設計師也會派上用場。這些人都有報酬。報酬相當高,而他們事實上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在做夢的安德魯斯警監又說:

  “我們的對手是一些非常聰明的家伙。我們還沒靠近他們,我們只知道他們的一些同伙,僅此而已。就像我說的,哈里斯那一伙在里面一定有份,馬克斯在財務上和他們有牽連。他們在海外還和韋伯有聯系,但他似乎只是一個代理人。實際上我們對這些人的底細一無所知。我們知道他們有辦法保持彼此之間的聯系以及与這個网絡中不同分支進行聯絡。但我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么辦到的。我們會盯梢井跟蹤他們,而他們也知道我們在監視他們。在什么地方一定有個巨大的中央交換机。我們所要找到的就是那些策划者。”

  康斯托克說:

  “這就像一個巨大的网絡。我也認為什么地方肯定有一個行動總指揮部。每一次行動都是在這個地方進行精心的策划,确定每一個細節并使這些細節完全吻合。在某個地方,某個人計划了這一切,為郵包行動和工資行動制定藍圖。這些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他們甚至可能不在這個國家。”“老爹”平靜地說。

  “對,我想是這樣的。也許他們在什么地方的冰屋中,或者在摩洛哥的帳篷里,或者在瑞士的山頂小木屋里。”

  “我才不相信這些所謂的高手呢,”麥克尼爾搖搖頭說,“把他們放在故事中還差不多。當然,肯定得有一個頭目,但我可不相信會是個犯罪大師。我覺得這幕后會有一個聰明的小董事會。一切都是在董事長的主持下集中策划的。他們登到了某种不錯的東西,而且他們隨時都在改進技術。但不管怎么樣——”

  “怎么?”羅納德先生鼓勵他說下去。

  “即使是在一個緊密團結的小組里,也很可能有可以犧牲的力量。我把它叫做俄羅斯雪橇定律。時不時地,他們一旦覺得我們的線索有了進展,他們就會拋掉其中的一個,那個他們認為最值得的。”

  “他們敢這么做嗎?這不是很冒險嗎?”

  “我想他們做得非常巧妙,不管那人是誰,他都不會知道他是被推下雪橇的。他只會以為是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了呢。他會保持沉默,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值得。這樣肯定是值得的。他們有大量的錢,玩得起,甚至能相當慷慨。一旦入獄,如果有家庭,他的家人會受到照顧。還可能策划越獄。”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康斯托克說。

  “要知道,我覺得,”羅納德先生說,“我們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推測意義不大。我們說的都差不多。”

  麥克尼爾笑了笑。

  “那您想讓我們說些什么呢,長官?”

  “嗯,”羅納德先生想了想說,“我們在大事上的意見是一致的,”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在基本對策,以及將要盡量辦到的事情上都達成了共識。我想,要是我們四處看看尋找一些小事,一些并不重要只是有點不合常規的事情,這樣可能會有些收獲。我很難解釋清楚我的意思,但和几年前的庫爾弗案件的情況相類似。一灘墨水的痕跡。還記得嗎?老鼠洞前的一灘墨水的痕跡。為什么會有人把墨水倒進老鼠洞里呢?這看起來并不重要,也很難得出答案。但當我們無意中發現了答案后,這就帶來了線索。我想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事情,很奇怪的事。如果碰上了什么你們覺得不尋常的事,一定要說出來。這樣的事情不僅瑣碎,而且讓人生气,因為它們与案子沒多大關系。我看到‘老爹’點頭了。”

  “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總警督戴維說,“來吧,伙計們,努力想出點什么吧。哪怕只是一個人戴了一頂可笑的帽子。”

  沒有人立刻做出回應。大家看上去都有點疑惑和迷茫。

  “開始吧,”“老爹”說,“我自己先說說。這不過是個有趣的故事,但它可能還值得你一听。倫敦和大都市銀行的搶劫案。卡莫利大街分行。記得嗎?一長列的汽車牌號、顏色和牌子。我們請人們前來作證,他們就來了——但他們是怎么作的證啊!大約有一百五十條誤導信息。最后經整理,約七輛車有人在附近地區看到過,任何一輛都可能与搶劫案有關。”

  “好,”羅納德先生說,“接著說下去。”

  “有一兩輛似乎聯系不上。看起來好像換過車牌。這也不奇怪,經常有人這樣做。最后大部分車都查到了。我只舉一個例子:莫里斯·牛津,黑色轎車,車牌號CMG265,這是一個見習警察報告的。他說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開著那輛車。”

  他向身邊看看。他們都在听他講,但好像都沒什么興趣。

  “我知道,”他說,“照例又是一個錯誤。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是個引人注意的老伙計,長得實在對不住人。那個人不是勒德格羅夫先生,因為那時他正在法庭上。他的确有一輛莫里斯·牛津,但號碼是CMG256。”他又看看周圍,“好吧,好吧。你會說這并不能說明什么。但你知道以前的那個號碼嗎?CMG265。很相近是吧?只是人們想記住一個車牌號時的确會犯的一种錯誤。”

  “對不起,”羅納德先生說。“我不太明白……”

  “不,”總警督戴維說,“事實上,這些并不能說明什么,不是嗎?只是,它和那實際車號如此相似,不是嗎?265——

  265CMG。這的确是一种相當偶然的情形了,同是莫里斯·牛津,一樣的顏色,牌號只差一個數字,而且車的主人又是長得如此相似。”

  “你的意思是——”

  “只是一個數字的差別。現在所謂的‘故意錯誤’。看起來像是這樣。”

  “對不起,戴維,我還是不明白。”

  “噢,我想這其中井沒什么奧妙。銀行被搶兩分半鐘后~輛車牌號為CMG265的莫里斯·牛津轎車在大街上行駛。而見習警察又認出里面坐著的是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

  “你暗指那個人就是勒德格羅夫先生嗎?別繞圈子了,戴維。”

  “不,我并不是說那個人就是勒德格羅夫先生,也不是說他与那樁搶劫案有關。他那時住在邦德大街上的伯特倫旅館,而案件發生的時候他正在法庭上。這一切都已經被完全證實了。我是說那車子的牌號、牌子,還有那位熟悉勒德格羅夫長相的見習警察所提供的線索都是偶然的,但應該能說明什么。然而表面上看說明不了什么。真是太遺憾了。”

  康斯托克有點不安地動了動。

  “在布賴頓的珠寶事件中有一件事与它非常相似。一個老年海軍上將什么的,我現在想不起他的名字。有個婦女非常肯定地指出他在現場。”

  “他不在嗎?”

  “不在,他那天晚上在倫敦,我想是去參加一個海軍晚宴什么的。”

  “他住在俱樂部里嗎?”

  “不,他住在一個旅館里——我想就是你剛提到過的那個,‘老爹’。伯特倫,是嗎?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想很多來參加傳統儀式的老年人都住在那儿。”

  “伯特倫旅館。”總警督戴維若有所思地說。

第五章

1

  瑪波小姐早早地醒了過來,因為她經常醒得早。她很欣賞她的床。很舒适。

  她啪嗒啪嗒地走到窗前,拉開窗帘,讓倫敦那慘白的晨曦透了進來。然而,盡管這樣,她還是沒有關掉電燈。他們為她安排的這個房間很舒适,同樣与伯特倫的傳統相一致。印有玫瑰花的牆紙,一張漆得珵亮的大紅木抽屜柜,与之相配的還有一張梳妝台。兩把高背椅,一把离地面高度剛好合适的安樂椅。旁邊一扇門通向一間現代化的浴室,但也貼著玫瑰花色的牆紙,所以并不給人一种過于冷嗖嗖的清洁感。

  瑪波小姐回到床上,把枕頭墊在一起,瞥一眼自己的鬧鐘,七點半,然后拿起那本她總帶在身邊的祈禱手冊,像往常一樣讀了分配給這一天的一頁半。之后她拿起編織活開始織起來,開始的時候有點慢,因為剛睡醒手指有些僵硬,而且還有風濕。但她漸漸織得快了起來,手指也不再國僵硬而痛苦。

  “又是一天。”瑪波小姐自言自語,以她一貫的快樂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又是一天——誰知道這一天會帶來什么呢?

  她放下手中的編織活,讓自己放松一下,讓思緒像緩緩流淌的小溪流過她的大腦……塞利納·哈茨……她在圣瑪麗米德住過的小屋多好看啊——但是現在竟有人給它加上一層難看的綠色屋頂……松餅……多浪費黃油啊……但很好吃……還有一份好看的傳統芳香子實糕。她沒期望過,一刻也沒有,一切還會跟從前那樣……因為,畢竟時間不是靜止的……像這樣刻意使時間靜止,一定得花大量的金錢……這里面竟沒有一點點的塑料!……他們肯定也會從中得到好處的,她推測。過時的東西又适時地栩栩如生地再現了……看人們現在是多么向往老式的玫瑰而蔑視那些不倫不類的茶呀!……這個地方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唉,為什么一定要是真的呢,……她上次在這儿住過到現在已經有五十,不,快六十年了。在她看來這都是那么的不真實,是因為她現在已經習慣了目前的生活——真的,這一切引發了一連串有趣的問題……這种气氛和這些人……瑪波小姐用手指將編織活推得更遠一點。

  “這种地方,”她大聲說,“這些地方,我想……一定很難找得到……”

  這能解釋她昨晚那奇怪的不安感覺嗎?那种有什么不對勁的感覺……

  所有那些老年人——和她五十年前在這里遇到的那些老人們真是太相像了。那時候他們很自然——而現在則一點也不自然了。如今的老年人跟那時候的老年人不一樣——他們總帶著焦慮不安、忙忙碌碌的神情,因為太累了而難以應付令人不安的家務事;要么他們東奔西跑地參加各种委員會,盡量顯得忙碌而能干;要么將頭發染成龍膽藍,或戴假發,而她們的雙手也不是她記憶中那纖細精巧的雙手——由于洗滌和清洁劑它們已變得粗糙不堪……

  所以——唉,所以這些人看起來都不真實。但問題是他們都是實實在在的。塞利納·哈茨是真實的,角落里的那個長相英俊的老軍人也是真實的——她曾見過他一面,但她想不起他的名字——還有那個主教(親愛的羅比)也是真實的。

  瑪波小姐看了一眼小鬧鐘,八點半,該吃早餐了。

  她查了查旅館提供的指南手冊——字印得相當大,這樣客人就沒必要戴上眼鏡。

  可以給客房服務部打電話點自己想吃的東西,也可以摁下標有“客房服務員”的鈴。

  瑪波小姐選擇了后一种,和客房服務部談話總會讓她緊張不安。

  效果极好。馬上就有人敲門,出現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女服務員。一個看起來不真實的真實的客房女服務員,穿著印有淡紫色條紋的裙子,還戴著一頂帽子——剛熨好的帽子。紅扑扑的挂滿微笑的臉蛋,帶著鄉下人所特有的憨厚淳朴。(他們是從哪儿找到這种人的?)

  瑪波小姐點了早餐。茶,荷包蛋,新鮮的面包卷。這位客房女服務員如此精通,竟沒有提到麥片粥和橘子汁。

  五分鐘后,早餐端上來了。一個讓人感覺不錯的托盤上放著一只圓肚大茶壺、奶油般的牛奶以及一只銀制熱水壺。兩個煎得非常好看而且火候适中的荷包蛋放在一片烤面包上——而不是放在錫杯中的那种又小又圓像硬邦邦的子彈一樣的東西,一塊大小适中的黃油上粘著一朵薊花。人造黃油,蜂蜜和草莓醬。看上去味道不錯的面包卷——不是里面像紙一樣的硬邦邦的那种——它們聞起來就有一股新鮮面包的味道(這世界最美妙的味道)。還有一只苹果,一只梨和一瓣香蕉。

  瑪波小姐小心而自信地拿起刀子插進去。沒有令她失望,黃澄澄的蛋黃慢慢地流了出來。做得恰到好處。

  每一樣東西都是熱乎乎的,一頓真正的早餐。她自己也可以做,但沒那必要。所有這些都擺在她面前,好像——不,不用好像她是女王——好像她是個住一家非常不錯卻不大昂貴的旅館里的中年貴婦人。實際上——那又回到了1909年。瑪波小姐向服務員表示感謝,這女服務員微笑著回答道:

  “哦,是的,夫人,主廚對他的早餐要求非常嚴格。”

  瑪波小姐贊許地打量著她。伯特倫當然能創造奇跡。一個真正的女仆。她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臂。

  “你來這儿很久了嗎?”她問。

  “剛三年多,夫人。”

  “那以前呢?”

  “在伊斯特本的一家飯店。非常現代化——但是我更喜歡像這樣的老式地方。”

  瑪波小姐啜了一小口茶,忍不住含糊不清地哼哼起來——那是一首早已忘怀的老歌的一句歌詞。

  “我的生命中你究竟在哪里?”

  服務員有些吃惊地看著她。

  “我只是想起了一首老歌,”瑪波小姐抱歉而又興奮地嘮叨著,“曾經流行一時。”

  她又接著輕聲唱道:“哦,我的生命中你究竟在哪里……”

  “也許你知道這首歌吧?”

  “嗯——”女服務員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對你來說太早了,”瑪波小姐說,“唉,人們總會記起以前的事來,尤其是在這种地方。”

  “是的,夫人,我想,很多在這儿住的女士都有這种感覺。”

  “我想,這是她們之所以到這儿來的部分原因。”瑪波小姐說。

  女服務員走了出去,顯然她已經習慣了這些老婦人的嘮嘮叨叨和對往事的回憶。

  瑪波小姐吃完早餐,輕松而愉快地站起來。她已經打算好了,要去高高興興地逛一上午商店。不逛太多——以免過于勞累。也許今天去牛津大街,明天再去耐特布里奇。她興致勃勃地計划著。

  十點鐘左右,她全副武裝地從房間出來:帽子、手套、雨傘——盡管天气很好,還是得以防万一,手提袋——她最精致的購物袋……

  跟她隔一個房間的房門猛然打開,有人探出頭來張望了一下。是貝斯·塞奇威克。她縮回房間又猛然把門關上。

  瑪波小姐一邊下樓一邊琢磨。一大早,她還是喜歡走樓梯,而不愿乘電梯。這樣她能活動活動筋骨。她的步伐變得越來越慢了……她停下了。

2

  當勒斯科姆上校從房間里出來沿著過道大步前行時,樓梯頂端的房門突然打開了,塞奇威克女士對他說:

  “你終于來了!我一直在注意著等你過來,等著抓住你。我們能去哪儿談談嗎?我是說,不要總是碰到那只老貓。”

  “唉,真的,貝斯,我也不知道——我想在底層和二層之間有個書房。”

  “你最好到這里面來。快一點。免得那女服務員看見了對我們產生什么古怪的想法。”

  勒斯科姆上校很不情愿地跨進了門檻,然后貝斯把門關得緊緊的。

  “我不知道你會住在這,貝斯,一點也不知道!”

  “我想也是。”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應該把埃爾韋拉帶來。你知道吧,我把埃爾韋拉帶來了。”

  “是的,昨晚我見到你和她在一起。”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這儿。這不像你會呆的地方。”

  “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貝斯冷冰冰地說,“這可絕對是倫敦最好的一家旅館,我為什么不該在這儿?”

  “你應該明白我一點儿都不知道……我的意思是……”

  她看著他大笑起來。她穿著一身合身的深色套裝和一件艷綠色的襯衣,准備出門。她看起來愉快而充滿活力;而在她身邊,勒斯科姆上校卻顯得老態龍鐘。

  “德里克,親愛的,別顯得這么不安。我并不是指責你試圖導演一場感人的母女相會。只不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人們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但你必須把埃爾韋拉從這儿弄走,德里克,你必須立刻把她弄走——今天。”

  “噢,她很快就會走的。我是說,我只是帶她來住一兩個晚上。擺擺樣子,如此而已。她明天就要去梅爾福茲家了。”

  “可怜的孩子,那對她來說是會很無聊的。”

  勒斯科姆上校關切地望著她:“你認為她會感到很無聊嗎?”

  貝斯有點可怜他。

  “或許經過在意大利監禁般的生活之后,她很可能不會有這种感覺。她甚至可能覺得非常刺激。”

  勒斯科姆終于鼓起了勇气。

  “你瞧,貝斯,在這儿發現你真讓我大吃一惊,但是你不認為這——嗯,從某种意義上講這可能是注定的。我是說這或許會是個好机會……我想你肯定不知道……嗯……那孩子的感受是怎樣的。”

  “你想說什么,德里克?”

  “要知道,你是她母親。”

  “當然我是她母親,她是我女儿,但這個事實對我們倆任何一個又有過什么好處呢?將來又會有什么好處呢?”

  “你不能這么肯定,我想——我想她已經感覺到了。”

  “你為什么這樣認為?”貝斯·塞奇威克厲聲間道。

  “她昨天說了話。她問你在哪,在于什么。”

  貝斯·塞奇威克穿過房間走到窗前,站了一會儿,手指輕輕敲著玻璃窗。

  “你真好,德里克,”她說,“你的主意都不錯,但那行不通,我可怜的天使。這才是你應該對自己說的。他們行不通,還可能很危險。”

  “哦,怎么會呢,貝斯。危險?”

  “是的,是的,是的。危險。我就很危險!我一直非常危險。”

  “當我想起你做過的一些事情時,”勒斯科姆上校說。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貝斯·塞奇威克說,“冒險已經成了我的一种習慣。不,不應該說是習慣,不如說是上癮。就像毒品。像那美妙的一小點海洛因,上了癮的人必須經常服用,這樣生活才顯得多姿多彩而值得一活。嗯,那沒什么關系。那是我的葬禮——或者不是——隨便吧!我從不吸毒——從不需要它們——危險就是我的毒品。但是像我這樣生活的人會給別人帶來危害。別再做個頑固的老傻瓜了,德里克。你讓那個姑娘离我遠遠的,我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只有害處。如果可能,甚至不要讓她知道我就住在同一家旅館里。給梅爾福茲家打電話,今天把她帶到那儿去。找個借口,突然的緊急情況什么的……”

  勒斯科姆上校摸了摸胡子,仍遲疑不定。

  “我想你錯了,貝斯,”他歎了口气說,“她問我你在哪,我說你在國外。”

  “嗯,十二個小時后我就會在國外,那倒是完全吻合!”

  她走到他的身邊,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靈巧地將他轉了過去,像是要玩捉迷藏游戲一樣。她打開門,輕輕將他推了出去。門在他身后關上時,勒斯科姆上校注意到一位老夫人上到樓梯拐彎處。她一邊往手提袋里看著一邊咕噥著:“哎呀,哎呀,我想我肯定是把它落在房間里了,哦,天哪!”

  她從勒斯科姆身邊走過,表面上看起來并沒有怎么注意他,但當他走下樓梯時,瑪波小姐在她的房門前停了停,偷偷地朝他身后瞟了一眼。然后她又朝貝斯·塞奇威克的房門看了看。“這么說那就是她所等待的人?”瑪波小姐自言自語道:“這倒是奇怪了。”

3

  卡農·彭尼神父吃了早餐后打起了精神。一個人溜達過休息大廳,沒忘將鑰匙留在前台。他推開大門走了出去,被那位專門負責為顧客找出租車的愛爾蘭門衛利落地塞進了出租車里。

  “去哪儿,先生?”

  “哎呀,”卡農·彭尼神父突然有些沮喪,“讓我想想——我這是去哪儿?”

  當卡農·彭尼神父正和門衛就這個棘手的問題進行討論時,邦德大街的交通被迫停止了几分鐘。

  最后卡農,彭尼神父靈感突發,于是門衛叫出租車開到大英博物館。

  門衛站在人行道上,咧著嘴發笑。看上去一時還沒人從里面出來,他就沿著旅館正面的牆溜達了几步,一邊低聲哼著一首老歌。

  伯特倫底層的一扇窗戶猛地一下給打開了——但是門衛甚至連頭都沒回,直到一個聲音突然從那扇窗里傳來。

  “原來你到這儿來了,米基,你怎么會來這儿的?”

  他吃惊地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

  塞奇威克女士從開著的窗子中伸出頭來。

  “你不認識我了嗎?”她問道。

  門衛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小貝西嗎?想想看,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小貝西!”

  “除了你從來沒有誰叫我貝西。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名字。這些年你都干嘛了?”

  “什么都干,”米基含糊其詞地說,“我可沒有像你那樣能上新聞。我經常在報紙上看到關于你的事跡的報道。”

  貝斯·塞奇威克笑了起來:“無論如何,我穿得可比你好,”她說,“你酒喝得太多。你總是這樣!”

  “你穿得好是因為你總是有錢啊。”

  “錢對你可一點好處都沒有,你只會喝得更多而徹底地潦倒墮落。是的,你會的。你怎么到這儿來的?這才是我想知道的。你怎么會讓這里給雇用了呢?”

  “我需要一份工作。我有這些——”他用手輕輕地敲著那一排獎章。

  “哦,我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說,“也都是真的,是不是?”

  “當然是真的,怎么會不是呢?”

  “嗯,我相信你的話,你總是那么有勇气。你一直都是個好戰士。是的,軍隊适合你,我能肯定。”

  “在戰爭年代軍隊還可以,但在和平時期可沒什么好的。”

  “所以你就喜歡上這一行?我一點也搞不明白……”她停住了。

  “你不明白什么,貝西?”

  “沒什么。這么多年后再看到你可真讓人感覺怪怪的。”

  “我可從沒忘記過,”那男的說,“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小貝西。啊!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一個可愛的瘦小的小姑娘。”

  “一個該死的傻姑娘,那才是我呢。”塞奇威克夫人說。

  “對。你懂得太少,否則就不會跟我交往。你對付那匹馬可真有一手。你記得那匹馬的名字嗎——它叫什么來著?——莫利·奧弗林。啊,它可真是個邪惡的魔鬼,真的是。”

  “你可是惟一一個能騎它的人。”塞奇威克夫人說。

  “它要是辦得到早就把我摔下來了。當它發現做不到時,就只能屈服了。啊,它可真是個美人儿。但是說起騎馬,在那儿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你有可愛的臀部,可愛的雙手。你從來都不害怕,一刻也沒有,我想一直到現在始終如此。你開飛机,駕駛賽車也從不害怕。”

  貝斯·塞奇威克又笑了笑。

  “我得繼續寫我的信了。”

  她從窗戶縮回身去。

  米基斜靠在欄杆上,“我從來沒有忘記巴利高蘭,”他話中有話他說,“有時候我想給你寫信。”

  屋里傳來貝斯·塞奇威克刺耳的聲音:

  “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米克·戈爾曼?”

  “我只是想說,我沒有忘記——任何事情。我只是想提醒你。”

  貝斯·塞奇威克的聲音依然那么刺耳: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所認為的那樣,我將給你一條建議。要是你膽敢給我惹什么麻煩,我就會像槍斃老鼠一樣輕而易舉地斃了你,我以前可是殺過人的……”

  “也許是在國外吧?”

  “不管是國外還是這儿——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哦,天哪,我相信你會那么做的,”他的聲音里帶著欽佩,“在巴利高蘭……”

  “在巴利高蘭,”她打斷他的話說,“他們給你錢讓你閉嘴,給了你不少錢。你已拿了錢。你從我這儿再也不會得到什么的,想都別想。”

  “這對周末小報來說會是一個不錯的浪漫故事。”

  “你听到我說的話了?”

  “啊,”他笑了笑,“我并不是認真的,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不會做任何傷害我的小貝西的事。我會閉著嘴的。”

  “告訴你,可別忘了。”塞奇威克說。

  她關上窗戶,低頭瞪著面前的書桌,看了看吸墨紙上那封還沒寫完的信。她拿起來看了看,將它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里。然后,她猛然從椅子里站起來走出房間,甚至沒有朝周圍看一眼。

  伯特倫那些較小的書房即使里面有人也總顯得空蕩蕩的。窗子下面整齊地擺放著兩張書桌,右邊有張桌子上放了一些雜志,左邊朝著壁爐放著兩把高背扶手椅。這些地方是那些老年軍人們下午最喜歡來的地方。他們安安穩穩地坐在那里,美美地進入夢鄉,直到下午茶的時間。而上午這些椅子就不那么搶手。

  然而湊巧的是,這天早晨它們竟然被坐滿了,一位老婦人占了一把,另一把上面坐著個年輕姑娘。這姑娘起身站了一會儿,遲疑地看著塞奇威克夫人剛剛從那儿走出的門,然后慢慢地也向它走去。埃爾韋拉·布萊克的臉色像死人般的蒼白。

  又過了五分鐘,那位老夫人才開始有動靜。然后,瑪波小姐覺得她穿衣下樓之后的小憩已經夠長了,該出去走走享受一下倫敦的迷人風光了。她可以一直步行到皮卡迪利,然后坐9路車到肯辛頓的漢高大街;要么,她可以走到邦德大街,再坐25路車到馬歇爾和斯內爾格羅夫商店,或者坐相反方向的25路車,她記得那樣可以一直到軍人合作消費社。穿過旅館大門時,她仍在腦海里回味著這些令人高興的事情。那個愛爾蘭門衛又回到了工作崗位,他替她作了決定。

  “您肯定要出租車,夫人?”他肯定說。

  “我覺得不需要,”瑪波小姐說,“我想我可以坐25路車,車站就离這儿不遠,或者乘從帕克路方向開來的2路。”

  “您不會想坐公共汽車的,”門衛又無可置疑地說,“您年事已高,在公共汽車里顛簸可太危險了。他們那种開車方法,啟動、停車、再開車,會把您摔到地板上的,真的。如今這些家伙一點儿良心也沒有。我吹吹口哨幫您叫一輛出租車,那樣您就可以像女王一樣想去哪就去哪了。”

  瑪波想了想,改變了主意。

  “那好吧,”她說,“也許我最好是坐出租。”

  門衛根本就不用吹口哨,他只是彈了個響指,一輛出租車就奇跡般地出現了。瑪波小姐被极為小心翼翼地扶進了車,就在那時她決定去魯濱遜和克利弗商店,去看看那儿上好的正宗亞麻床單。她愉快地坐在車里,感覺正像那個門衛所說的一樣,像個女工。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亞麻床單、亞麻枕套以及合适的玻璃紗布和桌布——這些布料都沒有香蕉、無花果或調皮小狗等圖案及其它分散人的注意力的圖案。若印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洗滌時非常讓人心煩。

  塞奇威克夫人來到前台。

  “漢弗萊斯先生在辦公室嗎?”

  “在的,塞奇威克夫人。”戈林奇小姐顯得有些吃惊。

  塞奇威克夫人走到柜台后面敲了敲門,還沒等人回答就進去了。

  漢弗萊斯先生吃惊地抬起頭來。

  “什么事——”

  “誰雇了那個邁克爾·戈爾曼?”

  漢弗萊斯有點急促而慌亂地說:

  “帕菲特走了——他一個月前出了車禍。我們得很快找個人替代他,這人看起來挺合适。各方面條件都不錯,退役軍人——在軍中表現很好——可能不太聰明——但有時這可能更好——你不會是知道一些他不好的事情吧?”

  “足以不想讓他呆在這儿。”

  “如果你堅持,”漢弗萊斯慢吞吞地說,“我們會告訴他讓他走人——”

  “不用了,”塞奇威克夫人緩緩說道,“不用了——太晚了——算了吧。”

第六章

1

  “埃爾韋拉。”

  “你好,布里奇特。”

  尊敬的埃爾韋拉·布萊克推開昂斯洛廣場180號的大門走了進去——她的朋友布里奇特透過窗戶已經看到了她并赶緊沖下樓為她打開門。

  “我們上樓吧。”埃爾韋拉說。

  “對,最好這樣。要不我們會讓媽媽給纏住的。”

  這兩個姑娘沖上樓梯,從而躲過了布里奇特的母親,她走出自己的臥室來到樓梯走廊上時已經太晚了。

  “你沒有媽媽真是幸運,”布里奇特把她的朋友帶到自己的臥室里,把門緊緊地關上,然后有點上气不接下气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媽媽的确是個可愛之人,可是看她問的那些問題!上午,中午和晚上。你去哪,你都見了誰了?他們是不是另一個住在約克郡也叫這個名字的人的表親?諸如此類的無聊之事。”

  “我估計是她們沒別的什么事情可想,”埃爾韋拉含糊不清地說,“听著,布里奇特,我得做一件极為重要的事,你得幫幫我。”

  “嗯,只要幫得上我會的。什么事———個男人?”

  “不,實際上不是。”布里奇特看起來有點失望。“我必須离開二十四小時也許更長去愛爾蘭,你可得給我打打掩護。”

  “去愛爾蘭?為什么?”

  “我現在不能把什么都告訴你。沒有時間。我一點半要到普魯尼爾飯店跟我的監護人勒斯科姆上校見面,同他一起吃午飯。”

  “你是怎么應付卡彭特太太的?”

  “在德貝納姆躲過了她。”

  布里奇特咯咯地笑了起來。

  “午飯之后,他們要帶我去梅爾福茲家。我將和他們住在一起直到我長到二十一歲。”

  “真是糟糕透頂!”

  “我想我會辦得到。米爾德里德表姐真是好騙极了。据安排,我要去听些課參加些活動。有個地方叫做‘今日世界’。他們帶你去听講座,并參觀博物館、美術館、議會上院,等等。關鍵的一點是沒有人會知道你是否在你應該在的地方!我們會設法做很多事。”

  “我想我們會的。”布里奇特咯咯地笑著說,“我們在意大利就成功地辦到了,不是嗎?老麥考羅尼還以為她非常嚴格呢。她几乎一點都不知道我們是屢試不爽。”

  兩位姑娘為她們成功的惡作劇而開怀大笑起來。

  “但是,那的确需要許多安排。”埃爾韋拉說。

  “以及一些漂亮的謊言。”布里奇特說,“你收到吉多的信了嗎?”

  “哦,收到了。他給我寫了封長信,署名是吉尼夫拉,好像他是個女朋友。可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說這么多,布里奇特。我們有許多事情要辦,卻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來做。

  首先,你听我說,我約好明天去看牙醫。那很容易,我可以打電話把時間推遲——你從這里也能辦到。然后,中午的時候,你可以裝成你媽媽給梅爾福茲家打電話,解釋說牙醫想讓我第二天再去看看,所以我就跟你們一起在這儿過夜。”

  “這點她們應該完全相信。她們會說些你真是好心這樣沒完沒了的稱贊話。可是,假如你第二天沒回來呢?”

  “那么,你就得再打打電話。”

  看上去布里奇特有些迷惑不解。

  “在那之前我們會有大量的時間來想出對策的,”埃爾韋拉不耐煩他說,“現在我關心的是……錢。我估計你沒多少吧?”埃爾韋拉沒抱多大希望地說。

  “大概只有兩英鎊。”

  “那一點用都沒有。我得買張飛机票。我已經查了航班,只用花兩個小時的時間。問題關鍵在于我在那里要花多少時間。”

  “你打算干什么不能告訴我嗎?”

  “不,不能。但它非常非常重要。”

  埃爾韋拉的聲音都變了,以致于布里奇特看著她都有點吃惊。

  “是不是真的有麻煩了,埃爾韋拉?”

  “對,不錯。”

  “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嗎?”

  “對,就是那樣的事情。非常非常机密。我得查明某件事情是不是完全屬實。令人討厭的是錢的問題。而讓人痛苦的是我實際上非常有錢。我的監護人這樣跟我說過。可他們所給我的只是一點點的買衣服的津貼。我一拿到這些錢好像馬上就花光了。”

  “你那叫做什么上校的監護人不會借給你一點錢嗎?”

  “那根本行不通。他會問許多問題,想知道我要這些錢干什么。”

  “哎呀,我想他會的。我真想不通為什么每個人都問這么多的問題。你知道嗎?一有人給我打電話,媽媽就得問你是誰?可那跟她毫不相干!”

  埃爾韋拉同意她的看法,但她的思緒卻是朝著另一個方面。

  “你曾經典當過什么東西嗎,布里奇特?”

  “從來沒有。我想我不知道怎么典當。”

  “那肯定非常簡單,”埃爾韋拉說,“你們經常光顧那個門上有三個球的珠寶商,對嗎?”

  “我想我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可拿去典當的。”布里奇特說。

  “你媽媽沒在什么地方放些珠寶嗎?”

  “我想我們最好別向她求助。”

  “對,也許不能——可是我們也許可能偷偷拿點什么。”

  “哦,我想我們不能那樣干。”布里奇特震惊地說。

  “不能?嗯,也許你說得對。但是我敢打賭她不會注意的。我們能夠在她發現丟失之前把它放回原處。我知道了,我們去找博拉德先生。”

  “誰是博拉德先生?”

  “哦,他是個家庭珠寶商。我經常把手表送他那儿修。我六歲的時候他就認識我。快,布里奇特,我們馬上就去。我們的時間剛剛夠用。”

  “我們最好從后門出去,”布里奇特說,“那樣媽媽就不會問我們去哪。”

  在邦德大街上這家歷史悠久的博拉德和惠特利商店外面,兩位姑娘進行著她們最后的安排。

  “你肯定都明白了嗎,布里奇特?”

  “我想是的。”布里奇特一點都不高興地說。

  “首先,”埃爾韋拉說,“我們對對手表時間。”

  布里奇特臉上稍微開朗了一些。這熟悉的帶文學色彩的短語有著令人振奮的效果。她們嚴肅地對了手表,布里奇特將她的表調了一分鐘。

  “行動時間是整整二十五分鐘之后。”埃爾韋拉說。

  “那我的時間就很充足了。也許比我需要的還多,但還是這樣的好。”

  “可是,要是——”布里奇特欲言又止。

  “要是什么?”埃爾韋拉問道。

  “嗯,我是說,要是我真的讓車給撞了呢?”

  “你肯定不會給撞上的,”埃爾韋拉說,“要知道,你的動作是多么敏捷,而且倫敦的車輛都習慣于突然剎車。不會有事的。”

  看起來布里奇特遠未信服。

  “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布里奇特,對嗎?”

  “好吧,”布里奇特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埃爾韋拉說。

  布里奇特走到邦德大街的另一邊,埃爾韋拉則推開博拉德和惠特利先生——歷史悠久的珠寶商和手表師——的店門。里面有一股安靜祥和的气氛,讓人感覺不錯。一個穿著長禮服的貴族模樣的人走上前問埃爾韋拉他能力她做點什么。

  “我能見見博拉德先生嗎?”

  “博拉德先生?請問您怎么稱呼?”

  “埃爾韋拉·布萊克小姐。”

  這貴族模樣的人不見了,埃爾韋拉移步走到一面柜台前。在厚厚的玻璃板下面,胸針、戒指和手鐲在恰當的顏色稍稍不同的天鵝絨的襯托下展現著它們鑲有寶石的部分。

  過不多久,博拉德先生出現了。他是這家公司的高級合伙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熱情友好地跟埃爾韋拉打招呼。

  “啊,布萊克小姐,你到倫敦來啦。見到你真是讓人高興。我能幫你做點什么?”

  埃爾韋拉拿出一塊小巧精致的夜用型手表。

  “這塊表走得不准,”埃爾韋拉說,“您能給修修嗎?”

  “哦,當然可以,沒一點問題。”博拉德先生從她手中接過去,“我們將把它送到什么地方?”

  埃爾韋拉給了他地址。

  “還有另外一件事,”她說,“我的監護人勒斯科姆上校——您認識他的——”

  “是的,是的,當然。”

  “他問我想得到一件什么樣的圣誕禮物,”埃爾韋拉說,“他建議我到這儿來看些不同的東西。他問我希不希望他跟著一起來,我說我想自己先過來——因為我總覺得那樣很讓人覺得難堪,不是嗎?我指的是价格什么的。”

  “嗯,那當然是一個方面,”博拉德先生長輩般和藹地笑著說,“你有什么想法,布萊克小姐?胸針,手鐲,還是戒指?”

  “我覺得胸針的确更有用些,”埃爾韋拉說,“可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多看些東西?”她懇切地抬頭看著他。他同情地笑笑。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要是太快地作出決定那就一點樂趣都沒有,對嗎?”

  接下來的五分鐘她過得非常愉快。對博拉德先生而言,對什么都應該不厭其煩。他從一個又一個的盒子里取出東西,胸針和手鐲在埃爾韋拉面前的一塊天鵝絨上堆成了一堆。她時不時地轉身照照鏡子,試試一只胸針或一件垂飾的效果。最后,很拿不准地,她將一只漂亮的小手鐲、一塊小寶石手表和兩只胸針放在一邊。

  “我們把這些記下來,”博拉德先生說,“這樣,以后勒斯科姆上校來倫敦時,也許會進來看看他自己想給你買什么。”

  “我想這樣做真是太好了,”埃爾韋拉說,“那他就會更覺得是他自己給我選的禮物,不是嗎?”她抬起頭,那凝神貫注的清澈的藍眼睛看著珠寶商的臉。此時剛好不到預定的二十五分鐘后開始行動的時刻。

  外面傳來尖厲的剎車聲和一個女孩子的尖叫。不可避免地,店里每個人的眼光都投向了朝向邦德大街的商店櫥窗。埃爾韋拉把柜台上的手放到她那整洁的專門定做的外套和裙子的口袋里,她的動作迅速而不引人注意,以至于盡管每個人都在看著,但還是几乎覺察不到。

  “嚓,嚓,”博拉德先生說,他把注意力從外面大街上所注視的地方收回來,“差一點點就造成意外。傻姑娘!那樣橫穿馬路!”

  埃爾韋拉准備好向大門走去。她看看手表,發出一聲惊歎。

  “哎呀,我在這儿呆得太久了。我會赶不上回鄉下的火車的。太感謝您了,博拉德先生,您不會忘記這四樣東西是什么吧,對吧?”

  一分鐘之后,她已經到了門外,迅速地連著向左拐了兩個彎,在一家鞋店的拱廊里停下來,直到布里奇特气喘吁吁地前來与她會合。

  “噢,”布里奇特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會給撞死的。

  而且我的長襪也給划了一個窟窿。”

  “沒關系。”埃爾韋拉邊說邊和她的朋友迅速地沿街走去,又向右拐了一個彎。“快點儿!”

  “現在——剛才——都順利嗎?”

  埃爾韋拉悄悄伸手到衣袋里掏出那個鑲著鑽石和藍寶石的手鐲。

  “噢,埃爾韋拉,你太大膽了!”

  “現在,布里奇特,你得去我們記下的那家當舖,看看這個手鐲能當多少錢。你要一百。”

  “你認為……假如他們說……我是說……我是說它也許已上了被盜物品的清單了……”

  “別犯傻了!怎么能這么快就上清單呢?他們還沒發現它丟了呢。”

  “可是,埃爾韋拉,當他們确實發現它丟了時,他們會認為——也許他們知道——一定是你拿走的。”

  “他們可能會這么認為——如果他們很快發現的話。”

  “那么,他們就會報警,而且——”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埃爾韋拉慢慢地搖了搖頭,她的淡黃色頭發也隨著來回擺動,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他們不會報警的,布里奇特,如果他們認為是我拿的就肯定不會報警的。”

  “為什么……你是說——?”

  “我跟你說過,等我長到二十一歲的時候就會有很多錢。我將會從他們那里買許多珠寶。他們不會鬧出這种丑聞的。快去把手鐲當了,把錢拿到手。然后到林格斯航空公司去訂票——我得坐出租車去普魯尼爾飯店了。我已經晚了十分鐘。明天上午十點半見。”

  “噢,埃爾韋拉,我真希望你別去冒這樣可怕的風險布里奇特嗚咽地說。

  但是,埃爾韋拉已經叫了輛出租車。

2

  瑪波小姐在魯濱遜和克利弗商店逛得很開心。她不僅買了雖然昂貴卻十分漂亮的床單——她喜歡亞麻床單的質地和素淨的顏色,還買了一些質量上乘、紅色鑲邊的玻璃紗布。現在要買到漂亮的玻璃紗布實在太難了!相反,你買到的只是也可以作為裝飾用的彩色台布,上面印著各种圖案:小蘿卜、龍蝦、埃菲爾鐵塔或特拉法加廣場,不然就零亂地印著檸檬和橘子。瑪波小姐留下了她在圣瑪麗米德的住址,就搭乘了一輛順路的公共汽車來到了軍人消費合作社。

  多年以前,瑪波小姐的姨媽曾是軍人消費合作社的常客。當然,与昔日相比,現在這里已有了一些變化。瑪波小姐的思緒回到了從前:海倫姨媽愜意地坐在椅子里,頭戴有帶軟帽,身穿她一向稱為“黑府綢”的披鳳,在百貨部尋覓她中意的人。接下來便是悠閒漫長的一小時,海倫姨媽想出~切可以買下并儲藏起來以備將來使用的雜貨。圣誕節的用品備齊了,有時甚至連遙遠的复活節的用品也想到了。

  小簡變得有點儿煩躁不安了,海倫姨媽就打發她去器皿部逛逛解解悶儿。

  買完東西后,海倫姨媽則開始仔仔細細地向她選中的售貨員詢問他的母親、妻子、二儿子和殘廢的嫂子。就這樣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午,海倫姨媽會以那個時代流行的戲謔口吻說:“對于午餐,一個小姑娘會有什么感覺?”于是,她們乘電梯來到五樓吃午餐,午餐最后總是一客草莓冰淇淋。

  然后,她們買上半磅奶油夾心巧克力,乘四輪車去看午后的演出。

  當然,自那時起軍人消費合作社已經過多次改建翻新,事實上,如今已看不出往日的樣子了。它看上去更加富麗堂皇。盡管瑪波小姐樂于回憶過去的美好,但也并不反對享受現在的快樂。這里仍有一家餐館,她經常在這里吃午餐。

  當她仔細看著菜譜決定點什么菜時,她掃視了一下房間,不禁吃了一惊。真是太巧了!坐在那儿的那位女士她昨天剛剛遇見,盡管在此之前,她早已從報紙上她的各類照片上見過這位女士多次了——在賽馬會上,在百慕大群島,或站在她的私人飛机或汽車旁。昨天,瑪波小姐第一次見到了她本人。而現在,事情往往是這樣的,她卻在這個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又遇見了這位女士。不知為什么,她無法將軍人消費合作社和這位貝斯·塞奇威克女士聯系起來。若是她身穿晚禮服、頭戴鑲嵌著鑽石的冕狀頭飾出現在梭哈的一所房子或是走出倫敦中心歌劇院,瑪波小姐是不會感到吃惊的。可是不知為什么,她似乎不該出現在軍人消費合作社。在瑪波小姐看來,光顧這里的是并且總是軍人、他們的妻子、女儿、姨媽和祖母們。不管怎樣,貝斯·塞奇威克坐在那里,看上去跟往常一樣漂亮,身穿黑色套裝和艷綠色襯衫,正和一個男人一起吃午餐。這個男人十分年輕,臉龐瘦削,鷹鉤鼻,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他們身体前傾,正熱烈地交談著,大口大口地吃著卻似乎對吃的是什么渾然不覺。

  也許是幽會?是的,很可能是幽會。這個男人一定比她年輕十五歲到二十歲——不過,貝斯·塞奇威克可是一個魅力十足的女人。

  瑪波小姐端詳著這個年輕人,然后得出結論,他正是她所謂的那种“英俊小生”。同時,她也發現自己對他并沒有太多好感。“就像哈里·拉塞爾,”瑪波小姐自言自道,像往常一樣,從記憶中找出一個原型,“從來都沒什么好下場,与他有關系的任何女人也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她不會听從我的勸告的,”瑪波小姐想,“但是,我卻可以勸勸她。”然而,別人的風流韻事与她無關,而且,根据以前的記錄,在這一方面,貝斯·塞奇威克是用不著別人操心的。

  瑪波小姐歎了口气,吃著午餐,琢磨著到文具部去逛逛。

  好奇心,或者用她自己更喜歡的說法,“對別人的事情感興趣”,毫無疑問是瑪波小姐的一大性格特點。

  瑪波小姐將手套故意留在桌子上,站起來,走向付款台。她選定的路線接近貝斯·塞奇威克的桌子。付了賬,她“發現”忘了手套,便回去取——不幸的是,在半路上又將手提包掉在了地板上。手提包開了,各种各樣的物品散落了一地。一個女侍者急忙跑過來幫她撿,瑪波小姐又作出顫抖的樣子,結果剛撿起的零錢和鑰匙又掉在了地上。

  她的這些小伎倆并未取得多大成效,但也不是全然徒勞的——有趣的是,她對其充滿好奇的兩個人對這個總是掉這掉那的手忙腳亂的老婦人竟無暇瞥上一眼。

  瑪波小姐等電梯下來的時候,她把她所听到的那一小段斷斷續續的對話又背了一遍:

  “天气預報是怎么說的?”

  “很好。沒霧。”

  “盧塞恩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飛机九點四十起飛。”

  這是她第一次所能听到的。回來的時候,她听到的談話又長了一點。

  貝斯·塞奇威克說話的時候非常生气。

  “你昨天怎么跑到伯特倫來了——你不應該接近這個地方。”

  “沒問題。我只是問問你是不是在那儿,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并非問題所在。伯特倫對我來說沒問題,對你就不一樣了。你在那儿顯得非常的不合時宜。每個人都盯著你看。”

  “讓他們去吧!”

  “你真是個白痴,為什么——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你是有一個理由——我知道你……”

  “鎮靜點,貝斯。”

  “你這個騙子!”

  這是她所能听到的一切。她覺得非常有趣。

第七章

  十一月十九日的晚上,卡農·彭尼神父早早地在“雅典娜神廟”吃了晚餐,跟一兩個朋友打了招呼,還就确定死海文獻的年代的一些關鍵問題進行了一場輕松而言辭激烈的討論。現在,他瞥了一眼手表,發現他該動身去赶到盧塞恩的飛机了。當他穿過大廳的時候,又有一個朋友SOAS的惠特克博士向他表示問候。他愉快地說:

  “你好,彭尼神父。很長時間沒見你了。會開得如何?有沒有什么讓人感興趣的?”

  “我相信會有的。”

  “你剛開完會回來,對嗎?”

  “不,不,我現在才去呢。我要乘今晚的飛机。”

  “哦,我明白了。”惠特克看上去有點迷惑不解,“我怎么以為會議是今天召開的呢。”

  “不,不,是明天,十九號。”

  卡農·彭尼神父穿過大門走了出去,此時他的朋友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說:

  “可是我的老伙什,今天就是十九號,不是嗎?”

  然而,卡農·彭尼神父已經走遠,听不到他的話了。他在鐵圈球場叫了輛出租車赶到肯辛頓机場。今天晚上的人還真不少。他在柜台前站了好長時間才終于輪到了他。他費力地拿出机票,護照以及這次旅行必須的其它證件。柜台后的小姐正要往這些證件上蓋章,突然一下子停下來了。

  “很抱歉,先生,這机票好像不對。”

  “票不對?不,不,非常正确,飛往盧塞恩的第一百……

  嗯,沒有眼鏡我認不大清楚……一百多少次航班。…“是日期不對,先生。這上面的日期是十八號星期三。”

  “不,不,肯定正确。至少……我的意思是…今天是十八號星期三。”

  “很抱歉,先生。今天是十九號。”

  “十九號!”卡農先生沮喪地說。他摸出一本小日志,急切地翻著,最后他不得不相信了:今天是十九號。他要赶的飛机昨天就离開了。

  “這么說,那意味著……那意味著……天哪,那就意味著盧塞恩會議今天就已經開過了。”

  他無比沮喪地盯著柜台的另一邊,但還有許多其他旅行的人,于是卡農先生連同他的困惑就被擠到一邊去了。他悲哀地站著,手里拿著那張作廢的机票。他推測著各种各樣的可能性。也許他的票被人換過了?但這樣做是無濟于事的——一點都沒用。現在是什么時間?快到九點了吧?會議今天上午十點整開始,現在肯定已經開過了。當然了,這就是惠特克在“雅典娜神廟”說那話的意思。他以為卡農·彭尼神父已經去開過會了。

  “哦,天哪,”卡農·彭尼神父自言自語道,“看我把這都弄得如此亂糟糟的!”他悲哀地、靜靜地、毫無目的地走上克倫威爾街——一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他沿著街道慢慢地走著,手里拎著包,腦海里思考著那些令人困惑的事情。當他最終比較滿意地分析出造成他白天所犯錯誤的各种原因時,他傷心地搖了搖頭。

  “現在,我想,”他自言自語,“我想——讓我看看,已九點多了,是的,我想我最好吃點什么。”

  奇怪,他想,他竟然不覺得餓。

  他在克倫威爾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悲不自胜。最后他停在一家賣印度咖喱食品的小餐館里。他覺得現在盡管還不像本應該的那么餓,他最好還是吃一頓以提高自己的精神狀態,之后他還得找一家旅館——哦,不,沒有必要那么做。他有一家旅館!毫無疑問。他目前正住在伯特倫旅館里,而且他訂了四天的房間。多好的運气!多么了不起的運气!這么說他的房間就在那儿等著他呢。他只要在服務台索取他的鑰匙……這時他又想起一件事:他口袋里沉甸甸的是什么?

  他把手伸進去拿出一把碩大而笨重的鑰匙。旅館都把房間鑰匙做成這樣,以防那些粗心的客人把它們放在口袋里帶走。但這樣竟沒能阻止卡農先生這樣做!

  “十九號,”卡農先生說,非常高興地意識到這一點。“完全正确。很幸運我沒有去旅館里尋找房間。据說目前住旅館的人特別多。是的,今晚在‘雅典娜神廟’的時候埃德蒙茲就是這么說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房間。”

  他對自己、對為自己安排旅行時的細心周到感到滿意——他事先訂好了一家旅館。于是卡農先生不吃他的咖喱食品了,但沒忘付錢,然后大步走出去,再次走進克倫威爾路。

  就這樣回去顯得有點灰溜溜的,因為這時他應該正在盧塞恩進晚餐,談論各种各樣的有趣而迷人的問題。他的視線被一家電影院吸引住了。《杰里科之牆》,片名看上去极為合适。看看它是不是完全忠實于圣經里的故事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給自己買了張票,磕磕絆絆地走進黑暗之中。盡管他覺得片子不管怎么說都跟圣經里的故事沒有任何聯系,但他還是喜歡這部電影。好像連喬舒婭都給省掉了。杰里科之牆似乎只是一种象征,指的是一位女士的結婚誓言。當這些牆几次倒塌之后,漂亮的女主人公遇上了她一直暗戀著的性情冷峻、舉止粗魯的男主角。經商量,他們倆建議把牆再建起來使它們能更好地經受時間的考驗。這部影片并非特意要吸引一位年長的牧師,但卡農·彭尼神父非常喜歡。

  這不是他所常看的那种影片,他覺得它使他增進了對生活的了解。影片結束后,燈光四起,國歌聲響了起來,于是卡農·彭尼神父又磕磕絆絆地走進倫敦明亮的夜色之中。他開始從晚間早些時候發生的不幸事件的悲痛中恢复過來。

  夜色很好,于是他向伯特倫旅館走回去。開始他是想坐公共汽車的,可是坐錯了方向。他進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午夜的伯特倫旅館總是恰如其分地顯出一种大家都已就寢的樣子。電梯在較高的樓層,于是卡農先生沿樓梯走上去。他來到自己的房間,把鑰匙插進門鎖中,打開房門然后進了房間……

  老天!他看到了什么啦?可是誰……怎么……他看到那只高高舉起的胳膊時已經太晚了……

  點點金星像煙火表演一樣在他的腦袋里爆炸了……

第八章

  愛爾蘭郵車在黑夜中飛馳。或者更准确他說,是在凌晨的黑暗中飛馳。

  時不時地,火車的柴油机車發出一种怪怪的預示著死亡的警鳴。它正在以每小時超過八十英里的速度行駛。非常准時。

  接著,有點突然地,火車剎車,速度慢了下來。車輪摩擦著鋼軌發出尖叫。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火車完全停下來之后,警衛把頭伸出窗戶,看到前面的紅色信號。一些乘客醒了過來,但大多數沒有。

  一位老婦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剎車惊醒,她打開門,往外面的過道上望了望。不遠處,一扇朝向鐵軌的門敞開著。一個上了年紀的牧師模樣的人正從永久性鐵道上爬進來,他長著一頭厚厚的亂蓬蓬的白發。她推測他剛才是爬下火車到鐵軌上了解情況去了。她感覺到清晨寒冷的空气,過道的盡頭有人說:“只不過是個信號而已。”于是這位老婦回到她的車廂想再睡上一覺。

  鐵道上更遠一點的地方,有人揮舞著燈籠從一個信號箱朝著火車跑過來。司爐從机車上爬下來。警衛已從火車上下來,也過來和他站在一起。拿著燈籠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近前,不停地喘著粗气說:

  “前面嚴重撞車……貨車脫軌……”

  火車司机從駕駛室向外望了望,然后也爬下來加入到他們中間。

  在火車的后部,六個人爬上鐵路路基從最后一節車廂上一扇開著的門登上了火車。六個乘客從不同的車廂前來与他們會合。他們以操練得相當嫻熟的速度開始控制這節郵件車廂,將它同火車的其它部分隔离開。兩個戴著大氈盔的人手持短棒分別把守著車廂的前后。

  一個穿著鐵路制服的人沿著靜止的火車的過道像命令一樣地向乘客進行解釋。

  “前面道路被阻。可能要耽誤十分鐘,不會超過太多……”他的聲音听起來友好而令人寬慰。

  在机車旁,火車司机和司爐工嘴里塞著東西被結結實實地捆著。提著燈籠的人叫道:

  “這里一切順利。”

  警衛躺在路基邊上,一樣地被塞著嘴捆綁著。

  郵車里老練的竊賊已經完成了他們的工作。又有兩個捆綁得更加結實的軀体躺在地板上。那些特殊郵包被遞往車外的路基上,那儿還有另一些人在等著接這些郵包。

  在各自的車廂中,乘客們相互抱怨說鐵路再不像以前的那樣了。

  不久,當他們安定下來准備睡覺時,從黑暗中傳來一陣排气時發出的轟鳴聲。

  “天呀!”一個婦女嚷著,“那是噴气式飛机嗎?”

  “賽車!我想是的。”

  咆哮聲逐漸地遠去消失了……

  在九英里遠的貝德漢普頓高速公路上,一長溜夜行的卡車正在蜿蜒向北行駛。一輛白色大賽車閃電般地從它們旁邊一掠而過。

  十分鐘后,它离開了高速公路。

  二級公路拐角處的汽車修理厂上挂著“暫停營業”的牌子,但那兩扇大門卻被打開了,這輛白色小轎車徑直開了進去,然后大門又被關上。三個人以閃電般的速度工作著。一套新的車牌被挂到車上。司机換了他的大衣和帽子。他開始穿的是白色羊皮大衣,現在他穿上了黑色皮衣。他又出去了。他离開三分鐘之后,一個牧師開著一輛破舊的莫里斯·牛津車吭哧吭哧地上了公路,它在眾多的蜿蜒曲折的鄉間小路上彎來繞去地行駛。

  一輛客貨兩用轎車行駛在鄉村小道上,當它遇見一輛舊牛津車停在樹叢邊,旁邊還站著一位老人時,減慢了速度。

  這輛客貨兩用車的司机從車窗伸出頭來。

  “遇上麻煩了?我能幫忙嗎?”

  “你真是好心。我的車燈坏了。”

  兩個司机走到一起——听了听。“危險解除。”

  許多昂貴的美式箱子從牛津車轉移到兩用車上。

  往前開了一兩英里之后,兩用車拐上一條崎嶇小路。但實際上是通向一幢華麗的大宅院的后路——這一點很快就得到證明了。在一間曾經是馬房的棚子里停著一輛白色的大默西迪絲轎車。兩用車的司机用鑰匙打開轎車的后備箱,把箱子轉移到后備箱里,然后又開著這輛客貨兩用車走了。

  附近的一家農場里,一只公雞吵鬧地叫了起來。

第九章

1

  埃爾韋拉·布萊克抬頭看看天空,注意到是個天气晴朗的早晨,然后走進一個電話亭。她撥了昂斯洛廣場布里奇特的電話。听到應答聲她很高興,說:

  “喂,布里奇特嗎?”

  “哦,埃爾韋拉,是你嗎?”布里奇特的聲音听起來有些不安。

  “是我。一切都正常嗎?”

  “哦,不。事情很糟。你的表姐梅爾福特太太昨天下午給媽媽打了電話。”

  “什么,為了我嗎?”

  “是的。我午飯的時候給她打了電話,我還以為自己干得非常漂亮呢。但她對你的牙好像非常擔心,以為它們可能真的有什么問題,膿腫什么的。于是她親自給牙醫打了電話,當然發現你根本就沒去過那里。于是她就給媽媽打了電話,而不幸的是媽媽正好就在電話旁邊,所以我不能先赶過去。當然,媽媽說她對此一無所知,你肯定也沒呆在這儿。我當時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你是怎么做的?”

  “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不過我說,我想你曾說過要去溫布爾敦看望朋友之類的事情。”

  “為什么是溫布爾敦呢?”

  “這是我第一個想到的地方。”

  埃爾韋拉歎了口气。“嗯,我想我不得不捏造些理由了。也許一位老家庭教師,她住在溫布爾敦。這些小題大作真把事情給弄得非常复雜了。我希望米爾德里德表姐別犯傻而做出給警察局打電話之類的事情。”

  “你現在去那儿嗎?”

  “直到今天晚上才能去。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先辦。”

  “你到了愛爾蘭了,事情都順利嗎?”

  “我查明了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听起來……有點不快。”

  “我感覺不愉快。”

  “我能幫你嗎,埃爾韋拉?做什么都行?”

  “沒有人能真正幫我……是我必須親自辦的事情。我曾希望那不是真的,但它的确是真的。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件事。”

  “你是不是處于危險之中,埃爾韋拉?”

  “別太大惊小怪,布里奇特。我將不得不小心點,僅此而已。我得非常小心。”

  “那么說你真的是處于危險之中了。”

  埃爾韋拉停頓了一會儿說:“我希望我只是憑空虛构而已。”

  “埃爾韋拉,你打算怎么處置那只手鐲?”

  “哦,那沒什么問題。我已設法從別人那里弄了些錢來,所以我可以去……是什么詞來著……贖回它,然后把它給博拉德送回去。”

  “你認為他們會對這事元動于衷嗎?不是的,媽媽,是洗衣店來的電話。他們說我們從來沒有送去那條床單。好的,媽媽,好的,我會告訴女老板的。就這樣吧。”

  在電話的另一端,埃爾韋拉笑了笑,放下話筒。她打開錢包,把錢整理一遍,數出她所需要的硬幣,把它們在面前擺好,然后開始接通一個電話。接通她想打的電話之后,她投進必須的硬幣,摁下A鍵,然后以一种恰當的喘息聲說:

  “你好,米爾德里德表姐。對,是我……我非常抱歉……是的,我知道……嗯,我是打算去……是的,是親愛的老馬迪,你知道我們的老女家庭教師……是的,我寫了一張明信片,但忘了寄出去。現在它還在我的衣袋里呢……嗯,要知道她病了又沒人照看所以我就停了一下以确信她安然無恙。是的,我是打算去布里奇特家,但這件事打亂了我的計划……我不明白你得知的消息。肯定有人把它弄混淆了……好的,回去之后我把這一切都向你解釋……對,今天下午。不行,我得等著護士來照看老馬迪——嗯,也不是個真正的護士。一個——呃——臨床護理的護士或什么的。不,她討厭上醫院……我很抱歉,米爾德里德表姐,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她放下話筒,惱怒地歎了口气。“要是,”她喃喃自語,“不用對每個人都撒這么多的謊該有多好。”

  她走出電話間,出來的時候注意到巨大的報紙公告:特大火車搶劫案——愛爾蘭郵車受暴徒襲擊。

2

  店門打開的時候,博拉德先生正在接待一位顧客。他抬起頭,看到尊敬的埃爾韋拉·布菜克小姐走了進來。

  “不,”她對走過來的店員說,“我想等博拉德先生有空的時候。”

  很快,搏拉德先生的顧客忙完了他的事情,于是埃爾韋拉挪到空出來的地方。

  “早上好,博拉德先生。”她說。

  “很抱歉你的手表還不能這么快修好,埃爾韋拉小姐。”博拉德先生說道。

  “哦,我不是為手表而來的,”埃爾韋拉說,“我是來向您道歉的。發生了一件糟糕透頂的事情。”她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個小盒子,從小盒子里她取出那個嵌著藍寶石和鑽石的手鐲。“當我拿手表來修的時候,你肯定記得我正在看著這些東西想買一件作為圣誕禮物,那時外面的馬路上出了事。我想是有人被車撞了,或者几乎被車撞了。我推測我肯定是拿著這個手鐲在手里然后想都沒想就把它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了,但是我今天早上才發現它。所以我立即赶來把它還回來。我深為抱歉,博拉德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做出這么一件蠢事。”

  “哎呀,這沒什么,埃爾韋拉小姐。”博拉德先生慢慢地說。

  “我想你肯定以為有人偷了它。”埃爾韋拉說。

  她清澈的藍眼睛看著他。

  “我們已經發現它的失蹤,”博拉德先生說,“非常感謝您,埃爾韋拉小姐,這么快就把它送回來了。”

  “我發現它的時候感覺真是坏极了,”埃爾韋拉說,“非常感謝您,博拉德先生,對這件事如此通情達理。”

  “确實總會發生許多奇怪的誤會,”博拉德先生說。他長輩般地向她微笑著。“我們不會再想著這件事。但是不要再這樣做了。”他笑笑,像開了一個愉快的小玩笑。

  “哦,不會的,”埃爾韋拉說,“以后我會非常小心的。”

  她沖他笑了笑,然后轉過身离開了商店。

  “現在我倒是奇怪了,”博拉德先生自言自語,“我真的奇怪……”

  開始一直站在他附近的一個同事,這時向他靠近了一此

  “這么說她的确拿走了它?”他說。

  “對。她确實拿了它。”博拉德先生說。

  “但她把它又送回來了。”他的同事指出。

  “她把它送回來了,”博拉德先生同意他的話,“實際上我并沒有想到這點。”

  “你是說你并沒希望她把它送回來?”

  “對,如果拿走它的人是她的話。”

  “你覺得她的話可信嗎?”他的同事好奇地問,“我的意思是,她出于無心而把它放入口袋里?”

  “我想這是可能的。”博拉德說,看上去仍在沉思。

  “或許,這可能是盜竊癖。”

  “或許這可能是盜竊癖,”博拉德同意道,“她更像是有意地拿了它……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為什么這么快就把它送回來了呢?這可真奇怪……”

  “幸好我們沒有報警。我承認我曾打算這么做。”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經驗還沒有我丰富。在這种情況下,最好別這么于。”他又輕聲地自言自語,“這件事可真有趣。非常有趣,不知道她有多大?我估計十七八歲吧。她可能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

  “我想你說過她擁有大筆的錢財。”

  “你可能是個繼承人而擁有大筆的錢財。”博拉德說,“但是十六歲的時候,你并不能接触到這些錢。有趣的事是,你知道,他們使這些繼承人遠比那些囊中羞澀者更缺現錢花。”

  他把手鐲放回展示柜中的老地方,然后合上蓋子。

第十章

  埃格頓、福布斯和威爾巴勒公司的辦公室位于布盧姆斯伯里——眾多還沒發生多大變化的雄偉壯觀、高貴威嚴的廣場之一。他們的銅牌恰如其分地銹蝕得難以辨清上面寫的是什么。這家公司已經存在了一百多年,英格蘭的土地貴族中有相當比例的人是他們的客戶。公司里再也沒有福布斯家族,也沒有威爾伯拉夫家族,而有了阿特金斯父子倆,一個威爾士人勞埃德和一個蘇格蘭人麥卡利斯特。然而,還有一個叫埃格頓的,是最初的埃格頓的后裔。這個埃格頓現在五十二歲,他的顧問對象中有几家在他們各自的年代曾分別受他的祖父、叔父和他的父親的顧問。

  此時,在二樓的辦公室里,他正坐在一張大紅木辦公桌后,言辭懇切而語气堅決地与一個滿臉沮喪的客戶交談。理查德·埃格頓是個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頭發烏黑,但兩鬢已漸灰白,一雙灰眼睛顯得精明強干。他的建議總是不安的忠告,但他說話從不拐彎抹角。

  “坦白地說,你井沒有好的借口,弗雷迪,”他在說,“因為你寫了那些信。”

  “你不認為……”弗雷迪沮喪地嘟噥著說。

  “不,”埃格頓說,“惟一的希望是庭外解決。如果審判,你甚至可能會受到刑事指控。”

  “哦,看你,理查德,這未免有點太過分了吧?”

  埃格頓的桌上響起一陣輕微的長短适中的嗡嗡聲。他皺著眉頭拿起電話話筒。

  “我想我說過,我不想被人打扰。”

  電話另一端的人輕輕說了點什么。埃格頓說:“噢。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請她稍等。”

  他放下話筒,再次轉向他那滿臉憂傷的客戶。

  “要知道,弗雷迪,”他說,“我了解法律而你不了解。你正處于嚴重的困境之中。我會盡最大努力讓你擺脫出來,但那要花你一些錢。我想少于一万兩千塊錢他們可能不會干。”

  “一万兩千塊!”可怜的弗雷迪惊呆了,“哦,天哪!我沒那么多,理查德。”

  “嗯,那你就得設法籌集。總是有辦法的。如果她愿意以一万兩千塊解決,那你還是很幸運的;如果想打這場官司,你花的錢會多得多。”

  “你們這些律師!”弗雷迪說,“鯊魚,你們都是!”

  他站起來。“那么,”他說,“盡你他媽的最大努力幫我吧,理查德老伙計。”

  他走了,悲哀地搖著頭。理查德·埃格頓把弗雷迪和他的事從腦海里拋開,思考著他的下一個客戶。他輕輕地自言自語道:“尊敬的埃爾韋拉·布萊克小姐。不知道她長得什么樣……”他拿起話筒,“弗雷迪閣下已經走了,請把布萊克小姐帶來。”

  等待的時候,他在案頭記事簿上進行著簡單的運算。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她肯定是十五歲?十七歲?也許更大。時間過得真快。“科尼斯頓的女儿,”他想道,“也是貝斯的女儿。不知道她長得像兩人中的哪一個?”

  門開了,秘書告知埃爾韋拉·布萊克小姐來到,那姑娘就走進了房間。埃格頓從椅子上站起來迎了上去。從表面上看,他想,她跟父母誰都不像。高挑的身材,自皙的皮膚,淡黃色的頭發——有貝斯的膚色但沒有貝斯的活力,渾身帶著一股舊式的气息。可那也很難确定,因為此時她穿的可是時髦的鑲邊緊身衣。

  “哎呀,”他一邊与她握手一邊說,“真是讓人惊喜。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十一歲。來,坐這邊。”他拉過一把椅子讓她坐下來。

  “我想,”埃爾韋拉有點遲疑地說。“我應該先寫信。寫信約個時間。可是我是突然地作出決定的,因為我在倫敦,這好像是個机會。”

  “你在倫敦干什么?”

  “看我的牙。”

  “牙齒真是令人討厭的東西,”埃格頓說,“從搖籃到墳墓一直給我們帶來麻煩。但是我還是為這牙齒而感激,因為這使我有机會見你一面。讓我想想,你在意大利呆過,是嗎,在一個現在很多女孩子都去的地方完成你的教育?”

  “對,”埃爾韋拉說,“在康特莎·馬蒂內利。可是我已經永遠地离開那儿了。我現在住在肯特的梅爾福茲家,直到我決定是否有我想干的工作。”

  “嗯,我希望你能找點令人滿意的事情干干。你沒考慮上大學之類的事情?”

  “沒有,”埃爾韋拉說,“我覺得我不夠聰明。”她停了停,又接著說,“我想要是我的确想干的話,不管是什么您都會同意的?”

  埃格頓銳利的眼光一下子集中了。

  “我是你的監護人之一,也是你父親遺囑的一個受托人,是的,”他說,“因此,你絕對有理由在任何時候來找我。”

  埃爾韋拉禮貌地說聲“謝謝您”。埃格頓問道:

  “有什么事使你不安嗎?”

  “沒有。其實沒什么。可是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任何事情。一般人又不好意思老是發問。”

  他關心地看著她。

  “你指的是關于你自己的事情?”

  “對,”埃爾韋拉說,“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德里克叔叔……”她猶豫了。

  “你指的是德里克·勒斯科姆?”

  “對。我一直叫他叔叔。”

  “我明白了。”

  “他心腸很好,”埃爾韋拉說,“可他不是那种把什么都告訴你的那种人。他只是安排事情,而且看上去有點擔心,怕我可能會不喜歡它們。當然,他听取很多人的意見——我是說,女人——她們告訴他許多事情。像康特莎·馬蒂內利。他安排我去學校或進修禮儀的地方。”

  “他們沒去過你想去的地方?”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們都非常令人滿意。我是說,他們或多或少去過別人都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

  “可是,我對自己卻一無所知。我是說,我有什么樣的錢,有多少,如果我想處理的話我能怎么處理這筆錢。”

  “實際上,”埃格頓笑眯眯地說,“你想談論公事。是這樣的嗎?嗯,我想你說得很對。讓我想想,你多大了?十六?十七?”

  “我快二十了。”

  “哦,天哪。我一點都不知道。”

  “要知道,”埃爾韋拉解釋說,“我總覺得自己受著嚴密的保護。在某种意義上這很不錯,但也會讓人非常痛苦的。”

  “那是种已經過時的看法,”埃格頓同意道,“但我很清楚,它對德里克·勒斯科姆還是有吸引力的。”

  “他是個可愛的人,”埃爾韋拉說,“但不知怎么,很難与他嚴肅地交談。”

  “是的,我能理解那可能是這樣的。嗯,你對自己了解多少,埃爾韋拉?對你的家庭環境?”

  “我知道我父親在我五歲的時候去世,而我母親在我兩歲左右的時候离開他跟了別人,我一點都記不得她。我只記得我父親。他很老,一條腿架在椅子上。他常常咒罵。我很怕他。他去世后我跟父親的姑媽或表姐什么的生活在一起,直到她去世,那以后我就跟德里克叔叔和他姐姐住一塊儿。然后她也去世了。我便去了意大利。德里克叔叔為我安排的。現在我和他的表親梅爾福特一家住一起,他們為人熱情善良,有兩個年齡跟我差不多的女儿。”

  “你在那里過得開心嗎?”

  “我還不知道。我剛去那儿不久。他們都非常呆板。我真的想知道我有多少錢。”

  “這么說你真正想得到的是財務情況?”

  “對,”埃爾韋拉說,“我有些錢。是不是很多?”

  此時埃格頓嚴肅起來。

  “對,”他說,“你有一大筆錢。你父親是個非常有錢的人。你是他的惟一后代。他去世后,頭銜和不動產都歸了一個堂弟。他不喜歡這個堂弟,所以他把所有的個人財產,數目相當可觀,留給了他的女儿——給了你,埃爾韋拉。你是個非常富有的女人,或者說將會是,等你長到二十一歲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不富有?”

  “不,”埃格頓說,“你現在就很有錢。但直到你長到二十一歲或者結婚,這些錢才能由你支配。在那之前,它們由你的受托人掌握。勒斯科姆,我,以及另外一個人。”他朝她笑笑,“我們可沒侵吞這筆錢。它們還在那儿。實際上,通過投資我們已經將你的資產大大地增加了。”

  “我將會有多少錢?”

  “一到二十一歲或者一結婚,你就會繼承一筆据粗略估計可能高達六七十万英磅的遺產。”

  “那可真不少。”埃爾韋拉說,這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錯,是很多。很可能就是因為錢數這么巨大,所以人們都不怎么跟你談起它。”

  在她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觀察著她。非常有意思的姑娘,他想道。看上去是個清純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家閨秀,但她卻不是那樣。遠不是那樣。他略帶嘲諷地笑了笑,說:

  “你覺得滿意嗎?”

  她突然沖他笑一笑。

  “應該的,不是嗎?”

  “比贏得足球彩票要強得多。”他說。

  她點點頭,但心思卻不在這點上。然后她突然蹦出一個問題:

  “如果我死了,誰將得到它?”

  “就目前的情況看,那將歸你的至親所有。”

  “我的意思是……我現在還不能立遺囑,對嗎?直到我長到二十一歲。別人是這么告訴我的。”

  “他們說得很對。”

  “那可真的讓人心煩。如果我結了婚,又死了,我想我丈夫將得到這筆錢?”

  “對。”

  “要是我沒結婚,我母親將作為我的至親而得到它。我真的好像沒什么親戚——我甚至不認識我母親。她長得什么樣?”

  “她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埃格頓簡要地說,“人們都會這么說的。”

  “難道她不想見我嗎?”

  “她可能已經見過你了……我覺得她很可能已經見過你了。但是因為她將自己的生活弄得——在某些方面一團糟,她可能認為讓你在遠离她的地方長大成人對你會好些。”

  “您是真的知道她是這樣想的嗎?”

  “不是。我對此什么都不知道。”

  埃爾韋拉站起來。

  “謝謝您,”她說,“您真好,告訴了我這么多。”

  “我想,也許以前就應該告訴你更多的情況。”埃格頓說。

  “不了解情況真是讓人覺得慚愧,”埃爾韋拉說,“德里克叔叔肯定認為我還是個孩子。”

  “嗯,他自己已不是年輕人了。他和我,要知道,已經老邁年高了。你應該顧及到這一點,我們是從我們這個年紀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的。”

  埃爾韋拉站著看了他一會儿。

  “可您并不認為我真的是個孩子,對嗎?”她精明地說,然后又接著說道,“我想你對女孩子的了解要比德里克叔叔所了解的要多得多。他只是和她姐姐一起生活過。”然后,她伸出手來,非常可愛地說,“非常感謝您。希望我沒打斷您該做的重要工作。”便走了出去。

  埃格頓站在那儿看著她出去后又關上了的房門。他撮起嘴唇,吹了會儿口哨,搖搖頭,然后重新坐下來,拿起支鋼筆,若有所思地敲著辦公桌。他把一些文件拉到跟前,接著又猛力推回去,拿起電話。

  “科德爾小姐,幫我接通勒斯科姆上校,好嗎?先試試他的俱樂部。然后再試施羅普希爾的地址。”

  他放回話筒,再一次把這些文件拉到跟前,開始閱讀,但他的注意力卻不在他所干的事情上面。很快,蜂鳴器又響了。

  “勒斯科姆上校已經接通了,埃格頓先生。”

  “很好。把他接過來。你好,德里克。我是理查德·埃格頓。你怎么樣?剛才有一個你認識的人前來拜訪。你的受監護人。”

  “埃爾韋拉?”德里克·勒斯科姆非常惊訝地說。

  “對。”

  “可是為什么……究竟……她去你那儿是為了什么?沒遇上什么麻煩吧?”

  “沒有,我想不是的。相反,她看上去相當——嗯,高興。她想知道所有關于她的經濟地位的情況。”

  “我希望你沒告訴她吧?”勒斯科姆上校警覺地說。

  “為什么不呢?這有什么可保密的?”

  “嗯,我總有這种感覺,讓一個姑娘知道她將繼承這么大的一筆錢有點不明智。”

  “我們不說,別人也會告訴她的。要知道,她應該有所准備。金錢就是責任。”

  “對,可她還遠沒長大。”

  “你很肯定嗎?”

  “你是什么意思?她當然是個孩子。”

  “我不會這樣形容她的。那男朋友是誰?”

  “你說什么?”

  “我說那男朋友是誰?她馬上就會有男朋友,對嗎?”

  “肯定沒有。沒這樣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到這些的?”

  “實際上她沒說任何這樣的話。但是要知道,我有些經驗。我想你會發現是有一個男朋友的。”

  “嗯,我能向你保證,你是大錯特錯。我是說,她是非常小心周到地給撫養大的,她上過非常嚴格的學校,她還去意大利上過一個挑選條件极為嚴格的儀表進修學校。要是有任何這一類的事情發生,我應該會知道的。我想她遇上過一兩個風趣的年輕小伙子,但肯定沒有任何你所說的那种事情。”

  “嗯,我的診斷是一個男友——而且很可能是個不适合的。”

  “可是為什么,理查德,為什么?關于小姑娘,你都知道些什么?”

  “很多,”埃格頓冷淡地說,“去年我有三個客戶,其中兩個成為受法院保護的人,第三個設法威脅其父母讓他們同意了一樁几乎肯定是災難性的婚姻。現在的女孩子們再不像以前那樣接受照顧了。目前這樣的形勢使得照顧她們非常困難——”

  “可是你盡管放心,埃爾韋拉一直受到非常小心周到的照顧。”

  “這种類型的年輕女人,她們的聰明机智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你注意著她點,德里克。調查一下她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廢話。她只是個可愛而單純的小姑娘。”

  “對于可愛而單純的小姑娘,你所不了解的情況可以灌一張慢轉唱片!她母親私奔造成丑聞——記得嗎?——那時她還沒現在的埃爾韋拉大。而老科尼斯頓呢,他是英格蘭最臭名昭著的浪蕩子之一。”

  “你讓我不安,理查德。你讓我非常不安。”

  “你還應該提高警惕。我不怎么喜歡的是她另外的問題。她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知道如果她死了,誰將繼承她的錢財?”

  “你這樣說真是奇怪,因為她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是嗎?她的大腦為什么會想到早死?順便說一下,她還向我問了她媽媽。”

  勒斯科姆上校的聲音听上去有些擔心,他說:“我希望貝斯會与這姑娘接触。”

  “你跟她談論過這個問題嗎——我是指貝斯?”

  “嗯,是的……是的,談論過。我一次偶然的机會碰到她。實際上,我們住在同一家旅館里。我鼓動貝斯安排見見這姑娘。”

  “她怎么說的?”埃格頓好奇地問。

  “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大概還說,她是個危險人物,不宜讓這姑娘知道。”

  “從某种角度看,我也覺得她是這樣的人。”埃格頓說,“她与那個賽車手有點關系,對嗎?”

  “我听過傳聞。”

  “是的,我也听說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想可能是的。她可能是因為這而有那樣的感覺。貝斯的朋友都是些膽大妄為之徒!可她又是什么樣的女人呢,呃,德里克?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一直是她自己最危險的敵人。”德里克·勒斯科姆聲音粗啞地說道。

  “非常漂亮的傳統評价,”埃格頓說,“那好吧,很抱歉打扰你了,德里克,當心點暗地里的不良分子。別說沒人告訴你。”

  他放下話筒,再一次把桌上的文件拉到自己跟前。這次他終于能夠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所做的事情上了。

第十一章

  麥克雷太太——卡農·彭尼神父的管家——為他回家的那天晚上訂了份多弗鰈魚。訂這么一份多弗鰈魚好處多多:直到卡農·彭尼神父平安到家之后,它才需要放在烤架上或者煎鍋里熱一熱;如果必要,它還可以保存到第二天。卡農·彭尼神父喜歡多弗鰈魚,而且,如果她接到電話或電報說卡農先生那天晚上會呆在別的地方的話,麥克雷太太自己也會喜歡享受一頓多弗鰈魚美餐的。所以一切都准備就緒迎接卡農先生的歸來。吃完薄煎餅之后再上多弗鰈魚。鰈魚放在廚房里的桌上,做薄煎餅的牛奶面糊已在碗里和好了。一切都准備好了。銅灶具發光,銀灶具閃亮,哪儿都找不到一粒塵土。只是少了一樣東西:卡農先生本人。

  按計划卡農先生坐六點半到達的火車從倫敦返回。

  七點整他還沒回來。肯定是火車晚點了。七點半他還是沒有回來。麥克雷太太苦惱地歎了口气。她怀疑這又會是一件那樣的事。時間到了八點,還是不見卡農先生蹤影。麥克雷太太發出一聲長長的惱怒的歎息。很快,肯定地,她會接到一個電話,但也很有可能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他可能給她寫信了。他肯定寫了,但他很可能忘了把信寄出來。

  “唉,唉!”麥克雷太太歎息道。

  九點整,她用面糊給自己做了三塊薄煎餅,而把鰈魚小心地放在冷藏柜里。“不知道現在這老先生去了哪里?”她自言自語道。据以往的經驗她知道他可能在任何地方。他可能會及時發現自己的錯誤從而在她上床睡覺之前給她發電報或打電話。“我將熬到十一點,但不會更晚。”麥克雷太太說。她就寢時間是十點半,延長到十一點她認為是她的職責,可是如果十一點還沒任何動靜,沒有卡農的任何消息,那么麥克雷太太就會按時關上大門去睡覺。

  不能說她感到擔心。這樣的事情以前發生過。除了等待消息,你是無計可施。這樣的可能性數不胜數。卡農·彭尼神父可能上錯了火車,到了蘭德那邊或約翰奧格羅茨他才發現自己的錯誤;要么,他可能仍呆在倫敦,因為把時間搞錯了,所以确信自己直到明天才動身;在那個他赶去參加的外國會議上他可能遇上了一個或一些朋友,而被挽留在那儿,也許要度完這個周末;他可能打算告訴她卻完全忘了這樣做。所以,就像剛才所說的,她并不擔心。后天,他的老朋友西蒙斯副主教,會來呆一陣子。這樣的事情卡農先生一定是記住了的,所以毫無疑問,明天他自己或者他發的電報就會到來,他最遲后天回來,要么會有一封信。

  然而,第二天早上,還是沒有他的消息。第一次,麥克雷太太開始有些不安。上午九點到下午一點之間,她疑惑地看著電話机。麥克雷太太對電話有著執著的看法。她用過它也認識到它的方便性,但她不喜歡電話。她的一些家庭購物是通過電話實現的,但她更喜歡親自前去選購,因為她堅持認為,如果你不親眼看著交給你的東西,店老板肯定會想辦法欺騙你。此外,對于一些家庭內部事務,電話也是很有用的。她有時候也給她附近的朋友或親戚打打電話——但次數很少。打任何距离的長途電話或者說往倫敦打個電話,會使她深為不安。那對錢簡直是可恥的浪費。然而,她就面;臨著這樣的問題,她猶豫了。

  最后,當又一天破曉還是沒有他的消息時,她決定行動了。她知道卡農住在倫敦的什么地方——伯特倫旅館。一個不錯的老式地方。也許,要是她打電話詢問一下,應該沒什么問題。他們很可能知道卡農先生在什么地方。那不是家普通的旅館。她將要求接通戈林奇小姐。戈林奇小姐辦事總是高效而周到。當然,卡農先生可能十二點半之前回來。要是這樣的話,他現在隨時都會出現在這里。

  但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還是不見卡農的蹤影。麥克雷太太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要了倫敦的長途。等待接通的時候,她咬著嘴唇,把話筒緊緊地摁在耳朵上。

  “伯特倫旅館,為您效勞。”一個聲音說道。

  “我想,如果你樂意的話,我想和戈林奇小姐說話。”麥克雷太太說。

  “請稍等。我該怎么稱呼您?”

  “我是卡農·彭尼神父的管家,麥克雷太太。”

  “請稍等片刻。”

  很快,戈林奇小姐那平靜而高效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里是戈林奇小姐。您說是卡農·彭尼神父的管家?”

  “是的。麥克雷太太。”

  “哦,對,當然是的。我能為您做什么,麥克雷太太?”

  “卡農·彭尼神父還住在你們旅館里嗎?”

  “我很高興您打電話過來,”戈林奇小姐說,“我們非常著急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你是說卡農·彭尼神父出事了?他遇上了意外?”

  “不,不,完全不是那樣的。可是我們原以為他星期五或星期六從盧塞恩返回。”

  “呃——是這樣的。”

  “可他沒有回來。嗯,當然那也不怎么讓人大惊小怪的。他繼續訂了房間——也就是說,一直訂到昨天。他昨天沒有回來也沒發來任何消息,而他的東西仍留在這儿,他的大部分行李。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才好。當然啦,”戈林奇小姐急促地繼續說,“我們知道卡農先生——嗯——有時候有點健忘。”

  “你完全可以這樣說!”

  “那使我們有點難堪。我們的房間訂得很滿。事實上他的房間訂給了另外一位客人。”她接著說:“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麥克雷太太帶著怨恨說:

  “這人可能在任何地方!”她讓自己鎮定下來,“那,謝謝你,戈林奇小姐。”

  “要有什么我能做的話……”戈林奇小姐很愿意幫忙地說道。

  “我想我很快會得到他的消息的。”麥克雷太太說。她再次感謝戈林奇小姐,然后挂斷了電話。

  她坐在電話机旁,滿臉焦慮。她并不為卡農的個人安全而害怕。要是他遇上事故的話,她現在就已經接到通知了。對此她非常肯定。總的說來,卡農先生并不是那种被人稱作容易出事的人。他是麥克雷太太心里稱作的那种“精神有點失常的人”,而那些精神有點失常的人似乎總受到一個特殊神靈的庇護。盡管一點不留心也絲毫不假思索,他們還是能夠化險為夷,甚至從人行橫道上死里逃生。不,她并不想象卡農·彭尼神父躺在醫院里呻吟。他肯定在某個地方天真而幸福地和某個朋友閒聊。也許他仍在國外。難題在于西蒙斯副主教今天晚上就要到了,而西蒙斯副主教會希望迎接他的是一位主人。她不能讓西蒙斯副主教別來,因為她不知道他在哪。真是太難辦了,但像大多數困難一樣,它也有其閃光點。它的閃光點是西蒙斯副主教。西蒙斯副主教會知道該怎么做的。她將把這件事交給他處理。

  西蒙斯副主教与她的雇主相比正好形成鮮明的對照。他知道他要去哪、他正在做什么,而且總是很确切地知道該做些什么并且知道去做。一個自信的牧師。高大健壯的西蒙斯副主教到來之后,迎接他的是麥克雷大大的解釋、道歉和叨扰。同樣地,他也沒有引起警覺。

  “用不著擔心,麥克雷太太,”他坐下來,一邊享用她為他的到來而准備的食物,一邊和藹他說。“我們會把這心不在焉的伙計找到的。听說過關于切斯頓的故事嗎?G·K·切斯頓,是個作家。一次他去做巡回報告的時候給妻子打電話:‘我要克魯火車站。我應該去哪?’”

  他大笑起來。麥克雷太太也敷衍般地笑笑。她并不覺得這很好笑,因為卡農·彭尼神父所做的事可能跟這完全是同一類型的。

  “啊,”西蒙斯副主教贊賞地說,“你做的牛排真是棒极了!你是個了不起的廚師,麥克雷太太。我希望我的老朋友賞識你。”

  吃過牛排又吃了些黑毒醬城堡小布丁——麥克雷太太記得這是副主教最喜歡的甜點心之一——之后,這好心的人就急切地將自己投身于尋找他失蹤朋友的行動之中。他精神十足地忙著打電話,對電話費毫不顧忌,這使得麥克雷太太不安地噘起了嘴唇,但并非真的反對,因為必須找出她主人的行蹤。

  副主教首先例行公事般地試著給卡農的姐姐打了電話,她极少注意弟弟的行蹤,像往常一樣她一點都不知道他在哪或可能在哪。然后他就把网撒得開開的。他再次給伯特倫旅館打電話,盡可能精确地詢問了具体情況:卡農肯定是在十九號傍晚离開那儿;他帶著個B.E.A(英國歐洲航空公司)小手提包,但他其余的行李仍留在他恰好保留的房間里;他說起過他要去盧塞恩開個什么會;他沒有從旅館直接去机場,門衛明确認出是他,等他上了出租車然后按照卡農先生的吩咐讓出租車開到“雅典娜神廟”俱樂部。那是伯特倫旅館的人最后一次看到卡農·彭尼神父。哦,對了,一個小細節——他忘了把鑰匙留下來而是帶在身邊了。發生這樣的事已不是第一次。

  打下一個電話之前,西蒙斯副主教停了一會儿進行思考。他可以給倫敦的飛机場打電話。那無疑會花些時間。也許有條捷徑。他撥了韋斯加頓博士的電話,韋斯加頓博士是個博學的希伯萊語學者,他几乎肯定參加了那個會議。

  韋斯加頓博士正好在家。一听到是誰在跟他說話,他就沒完沒了地羅嗦起來,几乎都是對在盧塞恩會議上宣讀的兩篇論文的貶抑性評論。

  “很站不住腳,那個叫做霍加洛夫的家伙,”他說,“很站不住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來的!這家伙根本不是個做學問的。你知道他是怎么說的嗎?”

  副主教歎口气,不得不跟他來果斷的。否則,晚上剩下的時間很可能就會用于聆听對盧塞恩會議上的家伙學者進行的批評了。有點勉強地,韋斯加頓博士被迫注意更加個人化的問題。

  “彭尼神父?”他說,“彭尼神父?他應該去那儿的。不知道他為什么不在那儿。說他會去的。一星期之前我在‘雅典娜神廟’見到他時這樣告訴我的。”

  “你是說,他根本就沒參加會議?”

  “我正是這個意思。他應該到那儿去的。”

  “你知道他為什么沒在那儿嗎?他捎去什么解釋嗎?”

  “我怎么會知道?他肯定說過要去那儿。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是應該去的,有几個人還對他的缺席發表看法,以為他可能得了傷寒什么的。非常危險的天气。”他正打算回到他對家伙學者的批評,可是西蒙斯副主教把電話挂斷了。

  他得到了一個事實,但這個事實頭一次在他內心激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覺。卡農·彭尼神父沒去參加盧塞恩會議。他本來打算去參加那個會議的。在副主教看來,他沒去那儿可真是非同尋常。當然,他可能乘錯了飛机,但一般來說,英國歐洲航空公司對你會非常關心,使你不大可能犯這樣的錯誤。卡農·彭尼神父是不是可能忘了他去參加會議的确切時間?這總是有可能的,他想。但要是這樣,那他會去了哪儿呢?

  接著他給机場打了個電話。這過程包括許多耐心的等待和從一個部門到另一個部門之間的切換。最終,他得到一個确鑿的事實:卡農·彭尼神父給自己訂了張十八號二十一點四十飛往盧塞恩的机票卻沒上飛机。

  “我們有了進展,”西蒙斯副主教對在附近逡巡的麥克雷太太說,“現在,讓我想想。下一個該找誰試試呢?”

  “這樣打電話會花不少錢的。”麥克雷太太說。

  “我想是的。我想是的。”西蒙斯副主教說,“可是要知道,我們得找到他的行蹤。他可不是個年輕人。”

  “哦,先生,您不認為他可能真的發生什么意外了嗎?”

  “嗯,我希望沒有……我不這樣認為,因為我想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肯定已經听說了。他——呃——總是隨身帶著姓名和地址的,是嗎?”

  “哦,是的,先生,他帶有名片。他的錢包里還有信件,以及各种這樣的東西。”

  “嗯,那我認為他不會是在醫院里,”副主教說,“讓我想想。离開旅館之后,他坐出租車去了‘雅典娜神廟’。我接下來給他們打個電話。”

  從那儿他得到了一些确切的情況。在那里很有名气的卡農·彭尼神父十九號晚上七點半在那儿吃過飯。此時,副主教才注意到在那之前一直被他忽略了的東西。飛机票是十八號的,而卡農坐出租車离開伯特倫旅館去“雅典娜神廟”,說要去盧塞恩參加會議卻是在十九號。有眉目了。“愚蠢的老東西,”西蒙斯副主教心里想,但他小心地沒有在麥克雷太太面前大聲說出來,“把日期搞錯了。會議是十九號召開的。我能肯定這一點。他肯定以為他是十八號動身的。弄錯了一天。”

  他仔細地分析著之后發生的事情。卡農去了“雅典娜神廟”,吃了飯,然后去了肯辛頓机場。在那里,肯定有人向他指出他的机票是前一天的,然后他就會意識到他要去參加的會議那時已經結束了。

  “据此分析,”西蒙斯副主教說,“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他把這些向麥克雷太太作一番解釋,麥克雷太太說這很有可能。“然后他會怎么辦呢?”

  “回到旅館。”麥克雷太太說。

  “他不會直接回到這儿來吧——我是說直接到火車站。”

  “如果他的行李還在旅館就不會。不管怎么樣,他可以給那儿打電話讓他們把行李送去。”

  “非常正确,”西蒙斯說,“好了,我們這樣想吧。他帶著小包离開机場,然后返回旅館——或者說無論如何是動身要往旅館去。他也許先吃晚飯——不,他已經在‘雅典娜神廟’吃過了。好吧,他返回旅館。但是,他從沒到達那里。”他稍停頓了一會儿,然后不大相信地說,“要么到了旅館?好像那儿沒人看到他。那他在路上又發生了什么事?”

  “他可能遇見什么人。”麥克雷太太疑惑地說。

  “對。當然那完全可能。某個他長期未謀面的朋友……他可能跟著一個朋友去了朋友的旅館或者朋友的家里,但他不會在那儿住三天,對嗎?他不可能整整三天都沒想起來他的行李還在旅館里。他應該打電話問問,他應該打電話索要行李,要么,即使是糊涂透頂,他也可能已經直接回家了。三天杳無音信,這些是怎么也解釋不了的。”

  “要是他出了事呢……”

  “對,麥克雷太太,當然那是可能的。我們可以問問醫院。你說他身上有很多的文件可以表明他的身份?嗯——我想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麥克雷太太恐懼地看著他。

  “我想,要知道,”副主教溫和地說,“我們不得不向警察求助。”

第十二章

  瑪波小姐輕松自如地享受著她呆在倫敦的時光。她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她以前也來過首都,但因為停留的時間太短,沒時間做這些事情。必須很遺憾他說明,她沒有參加那些廣泛的文化活動——這些活動對她來說是可能的。她沒參觀美術館也沒參觀博物館。她甚至想都沒想過去光顧一次任何形式的時裝表演。她确實光臨過的是大商場的玻璃瓷器部和家居布料部,還買了些減价的裝飾織物。在這些家庭投資上花了一筆她認為不大多的錢之后,她便盡情享受著許多屬于她自己的短途出行。她去了一些小時候就記得的地方和商店,有時候僅僅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它們是否還在那儿。她喜歡過去并不是一种嗜好,但她卻樂此不疲。她通常吃過午飯好好地小憩一番,然后出門——盡可能地避開門衛,因為他堅信像她這把年紀又這么脆弱的老太太應該都是坐出租車出去的——向公共汽車站或地鐵站走去。她買了本關于公共汽車及其路線的手冊和一張地下交通圖,這樣她就能仔細安排自己的出行。一個下午你可能看見她幸福而怀舊地走在伊夫林花園或翁斯洛廣場,輕輕地喃喃自語:“對,那是范迪倫夫人的房子。當然它現在看起來很不一樣。他們好像把它改建了。天啊,我看到它有四個門鈴。我想有四個單元。這曾是多好的老式廣場啊。”

  她有點羞怯地參觀了圖索夫人的房子——她清楚記得這個地方給她孩提時代帶來許多樂趣。她在韋斯特伯恩——格羅夫尋找布雷德利的房子但沒找到。海倫姨媽曾經常為她的海豹皮茄克去布雷德利家。

  一般意義上的櫥窗購物對瑪波小姐沒有吸引力,但她收集編織樣式、編織毛線的新品种等給人帶來樂趣的事情,覺得很開心。她特別去拜訪里土滿看看那座曾歸托馬斯舅爺——一位退休的海軍上將——所有的房子。那漂亮的陽台還在,但這里也是那樣,每座房子好像都被分割成許多單元房間。更讓人痛苦的是位于朗茲廣場的房子,一個遠房表親梅里多夫人曾体面地生活在這里。這里出現了一幢設計非常現代化的巨大摩天大樓。瑪波小姐悲哀地搖搖頭,肯定地自言自語:“我想,肯定得有發展。要是埃塞爾表姐知道,我相信她在墳墓里都會深感不安的。”

  那是在一個格外溫和悅人的下午,瑪波小姐登上一輛公共汽車,坐車穿過巴特西大橋。她打算把雙重的喜悅結合到一起:傷感地看看她過去的一位女家庭教師曾住過的特雷斯王子大廈,井參觀巴特西公園。她計划的第一部分失敗了。萊德伯里小姐的;日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許多刺眼的混凝土。瑪波小姐轉而走進巴特西公園。她走路曾一直不錯,但也不得不承認現在她的步行能力已不如從前了。半英里的路程就足以讓她覺得累。她想,她能夠想辦法穿過公園然后出去到徹西大橋,那儿也有一條便利的公共汽車線路。但她的步子變得越來越慢,所以當她突然發現湖邊一個圈起來的小茶館時,覺得非常高興。

  盡管秋天的涼气逼人,這里仍有茶水供應,今天人不多,一些推著嬰儿車的媽媽和几對年輕的情侶。瑪波小姐買了一杯茶和兩塊松軟蛋糕,用一個托盤裝著。她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張桌子旁坐下來。這茶正是她所需要的,又燙又濃,而且非常提神。精神又上來之后,她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她的視線停在一張桌上,她在椅子上使勁挺直了上身。真的,非常奇怪的巧合,真的非常奇怪!先是在軍人消費合作社,現在是在這儿。這兩人選的地方可真的很不尋常!哦,不對!她錯了。瑪波小姐從包里拿出另外一副度數更深的眼鏡。對,她搞錯了。當然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金黃色的頭發長而直,但這不是貝斯·塞奇威克,而是個年輕許多的人。肯定,這是她女儿和塞利納·哈茨夫人的朋友勒斯科姆上校一起住進伯特倫旅館的小姑娘。但那男的和与塞奇威克夫人一起在軍人消費合作社吃午餐的是同一個人。毫無疑問,同樣英俊像老鷹般的長相,同樣的瘦削,同樣勾魂的剛強——沒錯,同樣強烈的有陽剛之气的吸引力。

  “不好!”瑪波小姐說,“自始至終都不好!殘忍!缺德!我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先是母親,現在是女儿。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不妙。瑪波小姐能肯定這點。瑪波小姐几乎對任何東西都持怀疑態度,她總是向最坏的方面想。她堅持說,她這樣做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這兩次見面,她能肯定,大概都是秘密進行的。此時她觀察著這兩人隔著桌子身子前傾、頭几乎碰到一起的樣子,以及他們交談時鄭重其事的態度。那姑娘的臉——瑪波小姐摘下眼鏡,仔細地擦擦鏡片,然后又戴上。是的,這姑娘正在戀愛,不顧一切地痴戀著,因為只有年輕人才會墜入愛河。但是她的監護人怎么會讓她在倫敦亂跑并在巴特西公園進行這些秘密的約會呢?那么一個有教養,舉止文雅的姑娘。教養得太好了,毫無疑問!她周圍的人很可能以為她在另外一個安靜的地方呢。她必須撒謊。

  瑪波小姐出去的時候從他們坐的桌子旁經過,在不顯得太明顯的前提下盡可能地放慢腳步。不幸的是,他們的聲音太低。她听不到他們說什么。那男的在說,那姑娘在听,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擔心。“也許是計划一起私奔?”瑪波小姐想道,“她還不夠年齡。”

  瑪波小姐穿過篱笆上開的小門走上公園的人行道。人行道旁停了些汽車,不久她在一輛車旁停下來。瑪波小姐對汽車了解的并不多,但像這輛一樣的汽車她并不經常看到,所以她就注意并記住它了。她從一個車迷外孫那儿知道了一點關于這种款式的汽車的知識。它是輛賽車。一种國外的牌子——她現在想不起名字。不僅如此,她還見過這輛車或者一輛跟這完全一樣的車子,就是昨天晚上在伯特倫旅館附近的一條小巷里見到的。她注意到這輛車不僅因為它的龐大身軀及其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尋常的外觀,而且因為它的車牌號勾起她一种模糊的記憶,記憶里的一點有聯系的東西。FAN2266,這使她想到她的表妹范妮·戈弗雷。可怜的范妮曾結結巴巴地說“我有兩……兩,輛……輛……”

  她走過去看看這輛車的車號。對,她猜得非常正确。FAN2266。是同一輛車。瑪波小姐沉思著來到徹西大橋的另一邊。她每邁一步都覺得比上一步更加痛苦。那時,她已經精疲力竭了,于是她堅決地叫了見到的第一輛出租車。她為一种感覺所困扰,她覺得她應該就一些事情做點什么?但那是什么樣的事情?她該做點什么?答案都那么地模糊不定。她的雙眼漫不經心地注視著路邊的閱報欄。

  “火車劫案的巨大進展。”一份報上說。“火車司机講述的經過。”另一份報說。唉!瑪波小姐心想,好像每天都要發生搶銀行、搶火車或者搶工資之類的案件。

  看來罪犯是越來越猖狂了。

第十三章

  總警督戴維在犯罪偵查處里踱過來踱過去,自己跟自己哼哼著什么,這情形倒有點讓人想起大黃蜂來。大家都知道這是他所特有的舉動,所以并沒有特別注意,只是有人發表這樣的看法:“‘老爹’又在潛行捕食了。”

  他最后踱到坎貝爾警督的辦公室,此時后者正帶著厭煩的表情坐在辦公桌的后面。坎貝爾警督是個有志气的年輕人,他發現他的工作大都极為沉悶。然而對于分配給他的工作他都能夠應付,而且還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賞識他的上司們覺得他干得不錯,總時不時他說些稱贊的話來鼓勵鼓勵他。

  “早上好,長官。”“老爹”走進他的領域時,坎貝爾警督恭恭敬敬地跟他打招呼。當然他在背后也和其他人一樣稱總警督戴維“老爹”,但他還沒有足夠的資格能當面這樣稱呼他。

  “我能幫您干點什么,長官?”他問。

  “啦,啦,隆,隆。”總警督哼哼道,有點魂不守舍。“我的名字是吉布斯小姐,為什么他們非得叫我瑪麗呢?”坎貝爾的問話意外地使他從對過去的一部音樂喜劇片的回憶中回到現實,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

  “很忙嗎?”他問道。

  “不太忙。”

  “有一件失蹤案是嗎,与什么旅館有關吧。它是什么名字來著?伯特倫。對嗎?”

  “對的,長官。伯特倫旅館。”

  “違背了禁酒令?招妓?”

  “哦,不是的,長官,”坎貝爾警督說道,听到把伯特倫旅館与這樣的事情聯系在一起,他有些震惊,“非常不錯的安靜而老式的地方。”

  “它現在是嗎?”“老爹”說,“對,它現在是嗎?嗯,那可真有趣,真的。”

  坎貝爾警督不知道這為什么有趣。他也不想問,因為誰都知道自從發生郵車搶劫案之后,上層的脾气十分暴躁。而對那些罪犯而言,這次搶劫是個了不起的成功之作。他看著“老爹”龐大、肥胖而遲鈍笨拙的臉龐,不知道——他以前也几次這樣怀疑過——總警督戴維是如何爬到現在的位置的,他在這個部門里又是為什么受到這么高的評价。“我想,在他那個時代可能算不錯的,”坎貝爾警督想道,“一旦這根枯枝被清理,還有許多要求上進的家伙需要提升呢。”可是這根枯枝又開始了另一首歌,有一半是哼哼著的,這儿一句那儿一句。

  “告訴我,善良的陌生人,家里還有像你一樣的人嗎?”“老爹”吟誦道,接著突然又用假聲,“一些,你從不認識的,善良的先生,以及更可愛的姑娘。哦,不對,我把性別搞錯了。《弗羅拉多拉》。那也是個不錯的節目。”

  “我想我听說過它,長官。”坎貝爾警督說。

  “你躺在搖籃里的時候,你媽媽唱著它使你入睡,我想是這樣的。”總警督戴維說道,“那么說,伯特倫旅館出什么事了?誰不見了?怎么不見的,又是為什么不見的?”

  “一個叫做卡農·彭尼的神父,長官。上了年紀的牧師。”

  “挺沒勁的案件,呃?”

  坎貝爾警督笑了笑。

  “是的,長官,從某种意義上講,确實相當沒勁。”

  “他長得什么樣?”

  “卡農·彭尼神父?”

  “對。我想你有關于他的描述,是嗎?”

  “當然。”坎貝爾翻翻文件念道,“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亂糟糟的白發——駝背……”

  “他從伯特倫旅館消失了——什么時候?”

  “大約一個星期前——十一月十九日。”

  “他們現在才剛剛報案。故意拖延時間,對嗎?”

  “嗯,我想大家普遍認為他會出現的。”

  “對此有什么想法嗎?”“老爹”問,“這個体面虔誠的人是不是与一個教會執事的老婆私奔了?要么他偷偷地喝點酒,或者侵吞了教會的基金?要么他是那种神不守舍的老東西,喜歡干這樣的事情?”

  “嗯,從我所了解的情況,長官,我想是后者。他以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什么?從一個体面的西郊旅館消失?”

  “不,不是那樣,但他并不經常像人所預料地回到家里。有時候,他某一天去和朋友呆在一起而那天他們并沒有邀請他,或者在他們的确請了他的那一天他又沒去。諸如此類的事情。”

  “對,”“老爹”說,“對。那听上去很不錯,很自然,而且按照計划行事的,不是嗎?你剛才說他确切地是哪一天消失的?”

  “星期四,十一月十九日。他本來應該參加一個會議,是在——”他彎下腰研究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哦,對了,在盧塞恩召開的,圣經歷史學會。那是英語譯法。我想實際上是個德國的學會。”

  “在盧塞恩召開的?這老伙計——我猜他是個老伙計?”

  “我得知,是六十三歲,長官。”

  “這老伙計沒有出席,是這樣的嗎?”

  坎貝爾警督把文件向面前拉了拉,然后告訴“老爹”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确定的可确定事實。

  “听起來他好像不會是跟一個唱詩班的男童出走了。”總警督戴維評論說。

  “我想他肯定會出現的,”坎貝爾說,“但是我們當然得進行調查。您——呃——對這樁案子特別地感興趣嗎,長官?”他几乎掩飾不住自己對這點的好奇。

  “不,”戴維若有所思他說,“不,我對這案子不感興趣。我看不出這案子里頭有任何值得感興趣的東西。”

  接下來是一段時間的停頓,停頓里包含著坎貝爾警督說的几個字“那,又怎么樣?”他對此精于訓練所以能听得出其中的詢問語气。

  “我真正感興趣的,”“老爹”說,“是那日期。當然,還有伯特倫旅館。”

  “它一直管理得非常不錯,長官。那儿沒問題。”

  “非常好,我敢肯定,”“老爹”說。他又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我倒想看一眼這個地方。”

  “當然可以,長官。”坎貝爾警督說,“您想什么時候都可以。我剛才還想著親自去那儿一趟呢。”

  “我最好跟你一起去,”“老爹”說,“我不能冒昧前去,絕對不能那樣干。但我只想看看那個地方,而你這個失蹤的副主教——不管他是什么——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借口。在那儿你用不著叫我‘長官’——你擺出自己的架子,我只是你的隨從。”

  坎貝爾警督產生了興趣。

  “您是不是認為什么事情可能与那儿有關系,長官?与其它事情可能有聯系的事情?”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理由這樣認為,”“老爹”說,“但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人們總有一种——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奇怪的念頭,你這樣認為嗎,伯特倫旅館,不知為什么,听起來几乎太好了而像是真實的。”

  他又開始模仿大黃蜂,哼哼著“讓我們一起去海邊”。

  兩位偵探一起動身了。坎貝爾穿著西服便裝顯得很精神(他的身材极好),而總警督戴維穿著花呢外衣,讓人感覺是從鄉下來的。他們倆相輔相成。只有戈林奇小姐那精明的眼睛——她從登記簿上抬起頭來——認出來了并為他們這身打扮而感激。因為她親自報告了卡農·彭尼神父的失蹤而且已經和一個職位較低的警察談過了,她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事情。

  她向身邊不顯眼處的一個看起來很熱心的女助手低聲他說了些什么,后者便走上前來處理一般性的詢問和服務,而戈林奇小姐則輕輕地沿柜台向旁邊挪了一點抬頭看著這兩個人。坎貝爾警督把他的名片放在她面前,她點了點頭。看著他身后那身材碩大穿著花呢外衣的人,她注意到他已稍稍地向旁邊側著身子,正在觀察著休息大廳和里面坐著的人。看到這么一個活生生的有教養的上層世界,他的臉上明顯表露出一种天真的愉悅。

  “請到辦公室好嗎?”戈林奇小姐說,“我們在那儿談會更方便些。”

  “好的,我想那再好不過了。”

  “你們這地方真不錯,”那碩大肥胖長相笨拙的人扭回頭來跟她說,“舒适,”他贊賞地看著大火堆加上一句:“不錯的舊式舒适。”

  戈林奇小姐高興地笑了笑。

  “是的,的确是這樣。我們為能使我們的顧客感到舒适而感到自豪,”她說。她又向助手說:“你繼續下去好嗎,艾麗斯?登記漳在那儿。喬斯林夫人很快就要到了。她一看到她的房間肯定想換一間,但你必須向她解釋我們真的是住得太滿了。若有必要,你可以讓她看看三樓的340房間,把那問給她。那房間太糟糕了,我肯定她一看到那樣就會對現在的房間感到滿足。”

  “是的,戈林奇小姐。我會那樣做的,戈林奇小姐。”

  “另外,提醒莫蒂默上校,他的單筒望遠鏡在這儿。他今天早上讓我替他保管的。一定得讓他帶上出門。”

  “好的,戈林奇小姐。”

  這些工作完成之后,戈林奇小姐看看這兩個人,從柜台后出來,然后向一扇紅木房門走去,這扇門看起來很普通,上面什么字也沒有。戈林奇小姐把門打開,然后他們走進一間狹小的看上去頗為寒酸的辦公室。三個人都坐了下來。

  “我听說,失蹤的人是卡農·彭尼神父,”坎貝爾警督說。他看看記錄。“我這儿有沃德爾警佐的報告。也許你能用自己的話告訴我事情是怎么發生的。”

  “我認為卡農·彭尼神父的失蹤并不是人們使用那個詞所表達的通常意義上的含義,”戈林奇小姐說,“我覺得,要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碰到了什么人,某個老朋友或什么的,然后也許跟著他到大陸去參加某种學術會議、團聚或者這一類的活動——他的行蹤是那樣地飄忽不定。”

  “你認識他很久了嗎?”

  “哦,是的。我想,他到這儿來住已經——讓我想想——哦,至少五六年了。”

  “你自己在這儿也有一段時間了吧,夫人。”總警督戴維突然插話。

  “我在這儿已經,我想想,十四年了。”戈林奇小姐說。

  “是個不錯的地方,”戴維重复道,“卡農·彭尼神父在倫敦時通常住在這儿?是這樣的嗎?”

  “是的。他經常來我們這儿。他早早地就寫信預訂房間。他在紙上比在實際生活中要清楚得多。他訂了十七日到二十二日的房間。在那期間他要出去一兩個晚上,但他解釋說他希望他不在的時候繼續保留他的房間,他經常那樣干。”

  “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為他擔心的?”坎貝爾問道。

  “嗯,我們實際上并不擔心。當然這很讓人為難。你要知道,他的房間從二十三日起讓出來,那時我意識到——開始并沒有——他還沒有從盧加諾回來……”

  “我這几的記錄上說是盧塞恩。”坎貝爾說。

  “對,對,我想的确是盧塞恩。某個考古會議。不管怎樣,當我意識到他還沒有回到這儿來而他的行李卻在他的房間里等著他,這樣就使得事情變得非常難辦。要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我們的房間總訂得滿滿的,有別的人要住進他的房間。住在萊姆里吉斯的尊敬的桑德斯夫人,她總是住那個房間,然后他的女管家打來電話,她很擔心。”

  “女管家的名字叫麥克雷太太,我從西蒙斯副主教那儿听說的。你認識她嗎?”

  “沒見過面,只是在電話里和她談過几次。我想,她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婦女,跟卡農·彭尼神父已經有些年頭了。她自然感到不安。我想她和西蒙斯副主教与親近的朋友和親戚都聯系過,但他們對卡農·彭尼神父的行蹤也一無所知。因為他知道副主教要去拜訪他,卡農先生卻竟然沒有回家,這看起來當然非常奇怪——實際上,現在仍是這樣。”

  “這位卡農先生經常那樣地心不在焉嗎?”“老爹”問道。

  戈林奇小姐沒理睬他。這碩大的男人,很可能是隨從的警佐,在她看來是太急于表現自己了。

  “現在,”戈林奇小姐以一种厭煩的聲音繼續說,“現在,我從西蒙斯副主教那儿得知,卡農先生根本就沒去參加盧塞恩的會議。”

  “他發出任何說他不去的口信嗎?”

  “我想沒有——沒從這儿發。沒有電報之類的東西。我對盧塞恩确實是一無所知——我真正關心的只是我們這一邊。我看到晚報上都登了——我是指他失蹤這件事,他們沒提到他是呆在這儿的。希望他們不要提。我們這儿不需要新聞界,我們的顧客會很不喜歡的。要是你們能使他們遠离我們,坎貝爾警督,我們將感激不盡。我的意思是,他好像不是從這儿失蹤的。”

  “他的行李仍在這儿嗎?”

  “是的。在行李間。如果他沒去盧塞恩,你們想沒想到他可能讓車給撞了?或其它這樣的事情?”

  “他沒發生那樣的事情。”

  “看起來這真的是非常非常奇怪,”戈林奇小姐說,她流露出些許興趣以取代厭煩的情緒,“我是說,這确實讓人想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為什么?”

  “老爹”理解地看著她。

  “當然,”他說,“你只是從旅館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很自然。”

  “我得知,”坎貝爾警督再次查看了一下他的記錄說,“卡農·彭尼神父于十九日星期四的晚上六點半离開這儿。他隨身帶著個過夜用的小旅行袋,坐著出租車离開這儿,還讓門衛告訴司机到‘雅典娜神廟’俱樂部。”

  戈林奇小姐點點頭。

  “對,他是在‘雅典娜神廟’俱樂部吃的飯——西蒙斯副主教告訴我那是人們最后見到他的地方。”

  當她把最后看到卡農先生的責任從伯特倫旅館轉移到“雅典娜神廟”俱樂部上時,她的語气非常肯定。

  “嗯,把事實都弄清楚真不錯,”“老爹”用低沉的嗓音輕聲說道,“我們現在已經弄清楚了。他帶著他的藍色小B.O.A.C(英國海外航空公司)手提袋走的——不管他帶了些什么——那的确是個藍色B.O.A.C.手提袋,對嗎?他出發后就沒回來,事情就是這樣。”

  “那你看,我真的幫不了你們什么忙,”戈林奇小姐說,她打算站起來回去工作。

  “看起來你是不能幫助我們,”“老爹”說,“但是別的什么人也許能。”他補充說道。

  “別的人?”

  “當然啦,是的,”“老爹”說,“也許一位職員。”

  “我并不認為會有任何人知道任何情況,否則他們肯定已經向我報告了。”

  “嗯,也許,他們可能這樣做了,也可能沒這樣做。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清楚地知道什么情況的話,他們肯定就告訴你了。但是我想得更多的是他可能說的什么事情。”

  “什么樣的事情?”戈林奇小姐說,她看上去有些困惑。

  “哦,只是些可能給我們提供些線索的偶然說出的話。比方說‘我今晚打算去見一位老朋友,自從我們那次在阿利桑那州見面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諸如此類的話。或者說,‘我下周打算去我侄女那儿呆上一星期,她女儿要舉行堅信禮。’要知道,對心不在焉的人而言,這樣的線索會很有幫助。它們表明這人的腦海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可能是這樣的,他在‘雅典娜神廟’吃完晚飯后,坐進出租車,然后想‘現在我去哪儿?’于是便到了——比方說,他腦海里的堅信禮——他想他是要去那儿的。”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戈林奇小姐怀疑地說,“這看起來不大可能。”

  “哦,人的運气是不能預知的。”“老爹”愉快地說,“而且,這儿還有些客人。我估計卡農·彭尼神父認識他們中的一些人,因為他來這几比較頻繁。”

  “哦,是的,”戈林奇小姐說,“讓我想一想。我曾看到他与——對,塞利納·哈茨夫人交談。另外還有諾威奇的主教。我想他們是老朋友。他們曾一起在牛津呆過。還有詹姆森太太和她的女儿們,他們是同鄉。哦,是的,很多很多人。”

  “要知道,”“老爹”說,“他可能与他們中的一個談過話。他可能只是提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這些事卻會給我們一點線索。現在仍住在這儿的人里還有對卡農先生比較了解的嗎?”

  戈林奇小姐皺著眉頭想了想。

  “嗯,我想拉德利將軍還在這儿。還有一位來自鄉下的老婦人——她告訴我,她還是個姑娘的時候曾在這儿住過。讓我想想,我一時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我能給你找出來。哦,對了,瑪波小姐,這就是她的名字。我想她認識他。”

  “嗯,我們可以從這兩人著手。另外,我想還有一位女服務員。”

  “哦,是的,”戈林奇小姐說,“但沃德爾警佐已經問過她了。”

  “我知道。但也許不是從這個角度。在他的餐桌旁服務的侍者怎么樣?或者領班?”

  “當然,那是亨利。”戈林奇小姐說。

  “誰是亨利?”“老爹”問。

  戈林奇小姐看上去几乎震惊了。對她來說,還有誰不認識亨利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亨利不知道在這儿干了多少年,”她說,“你進來的時候肯定注意到他為顧客上茶點。”

  “像個名人,”戴維說,“我記得是注意到了他。”

  “我不知道沒有了亨利我們該怎么辦,”戈林奇小姐動情地說,“他真是太了不起了。要知道,他給這地方定下基調。”

  “也許他會愿意為我上茶點的,”總警督戴維說,“松餅,我看到他那儿有。我想再吃一頓好的松餅。”

  “如果你喜歡,當然可以。”戈林奇小姐相當冷淡地說,“要我為你們在休息大廳里要兩份茶嗎?”她轉向坎貝爾警督接著說。

  “那……”警督的話剛一開頭,門突然開了,漢弗萊斯先生像幽靈一樣地出現了。

  他看上去有些吃惊,接著狐疑地看著戈林奇小姐。戈林奇小姐作了解釋。

  “這兩位先生是從蘇格蘭場來的,漢弗萊斯先生。”她說。

  “坎貝爾警督。”坎貝爾說。

  “哦,是的。對了,我想你們肯定是,”漢弗萊斯先生說,“為了卡農·彭尼神父的事來的吧?非常不同尋常的事情。我希望他沒發生什么意外,可怜的老伙計。”

  “我也是的,”戈林奇小姐說,“這么一位受人尊敬的老人。”

  “一個守舊派。”漢弗萊斯先生贊同地說道。

  “看來你們這儿有相當多的守舊派。”總警督戴維發表評論。

  “我想我們是有,我想我們是有,”漢弗萊斯先生說,“是的,在許多方面我們真的算是個幸存者。”

  “要知道,我們有自己的常客。”戈林奇小姐說,她的口气十分自豪,“相同的人年复一年地回到這儿來。我們有許多美國人。波土頓人和華盛頓人。非常文靜,有教養。”

  “他們喜歡我們這儿的英國气氛。”漢弗萊斯先生笑笑說,露出他那白花花的牙齒。

  “老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坎貝爾警督說道:

  “你非常确信這儿沒收到卡農先生的口信嗎?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接到了卻忘了寫下來或者是忘了傳下去。”

  “電話口信總是被非常仔細地記錄下來,”戈林奇小姐冷冰冰地說,“我不能想象這种情況是可能的,竟然有口信沒有傳到我手上或者轉給合适的值班人。”

  她瞪眼看著他。

  看上去坎貝爾警督給嚇了一跳。

  “要知道,實際上我們以前已經回答了這些問題,”漢弗萊斯先生說,也冷冰冰地,“我們把所了解的情況都告訴給了你的警佐——我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來。”

  “老爹”動了動身子,以一种拉家常的方式說:

  “嗯,要知道,看起來情況已開始變得愈發嚴重了。看起來這不僅僅是心不在焉。所以,我想,我們最好能和你們開始提到的兩個人談上一兩句——拉德利將軍和瑪波小姐。”

  “你們想讓我——給安排一次与他們的面談嗎?”漢弗萊斯先生看上去頗為不悅,“拉德利將軍的耳朵很不好使。”

  “我覺得沒有必要把這弄得太正式,”總警督戴維說,“我們不想讓人們不安。你們盡可以放心地把這留給我們來辦。只要指出那兩個你們提到的人就可以了。要知道,這只是一次偶然的机會而已,万一卡農·彭尼神父提及他的某個計划,或者他打算在盧塞恩會見的某個人,或者誰將和他一起去盧塞恩。不管怎么說,這值得一試。”

  看上去漢弗萊斯先生的情緒稍有放松。

  “沒別的我們能為你們做的事情了嗎?”他問道,“我能肯定,你們知道我們希望在任何方面幫助你們,只要你們真能理解我們對任何新聞報道的感受。”

  “非常理解。”坎貝爾警督說。

  “另外我還要和那女客房服務員談談。”“老爹”說。

  “當然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很怀疑她是否能夠告訴你些什么。”

  “很可能不會。但可能有些細節——卡農先生對一封信或一次約會所發表的看法。准也不知道。”

  漢弗萊斯先生瞥了一眼他的手表。

  “她六點才上班,”他說,“三樓。也許,在這段時間里,你們先喝點茶怎么樣?”

  “很好。”“老爹”馬上說。

  他們一起离開辦公室。

  戈林奇小姐說:“拉德利將軍會在吸煙室里,那條通道的左手邊第一間屋子。他會坐在火爐旁看泰晤士報,我想,”她謹慎地加上一句,“他可能在睡覺,你真的不想讓我……”

  “不用,不用,我會見机行事的。”“老爹”說,“另外一人呢——那位老婦人?”

  “她正坐在那邊,壁爐旁。”戈林奇小姐說。

  “那個長著毛茸茸的白發正在編織的人?”“老爹”看了看,說道。“簡直像是在舞台上,不是嗎?大眾化的姨姥姥。”

  “如今的姨姥姥都不太像那樣了,”戈林奇小姐說,“連祖母、曾祖母都不是那樣了,要是談到她們的話。昨天我們這儿來了一個巴洛侯爵夫人,她是個曾祖母。老實說,當她進來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是她。剛從巴黎回來。她的臉上涂著厚厚的一層胭脂和白粉,像是戴著面具,頭發染成淡銀灰色,我覺得那簡直就是個假人,但看上去倒是不錯。”

  “嗯,”“老爹”說,“就我自己而言,我更喜歡那种老式的。嗯,謝謝你,夫人。”他向坎貝爾扭過頭去,“我處理這件事,好嗎,長官?我知道你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好的,”坎貝爾說,他領會了他的意思,“我覺得不會有太大的收獲,但值得一試。”

  漢弗萊斯先生向他的密室走去,一邊說:

  “戈林奇小姐——請過來一下,就一會儿。”

  戈林奇小姐跟著他進去然后關上門。

  漢弗萊斯在屋里走過來又走過去。他嚴厲地問道:

  “他們為什么要見羅絲?該問的沃德爾都問過了。”

  “我想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戈林奇小姐滿腹狐疑地說。

  “你最好先跟她交待一下。”

  戈林奇小姐看上去有點吃惊。

  “但是,坎貝爾警督肯定……”

  “嗯,我并不擔心坎貝爾。是另外那個人,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想他沒說出自己的名字。我估計是個警佐,但看上去倒像個鄉巴佬。”

  “像鄉巴佬?鬼才信呢。”漢弗萊斯先生說,再也顧不上自己的風度。“那是總警督戴維,簡直就是只老狐狸。警察局的人對他評价頗高。我倒想知道他在這儿干什么,伸著鼻子嗅來嗅去的,還裝成一個和藹慈祥的鄉下佬。我很不喜歡這樣。”

  “你不可以為……”

  “我不知道該怎么以為,但我告訴你我不喜歡這樣。除羅絲之外,他向你要求見其他什么人嗎?”

  “我想他打算和亨利談談。”

  漢弗萊斯先生大笑了起來。戈林奇小姐也笑了。

  “我們用不著擔心亨利。”

  “不用,根本用不著。”

  “還有認識卡農·彭尼神父的客人?”

  漢弗萊斯先生又笑了。

  “我希望他和老拉德利交談愉快。他將不得不喊破嗓子而不會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東西。歡迎他去找拉德利和那只可笑的老母雞,瑪波小姐。不管怎么樣,我不怎么喜歡他在這儿嗅來嗅去的……”

第十四章

  “要知道,”總警督戴維若有所思地說,“我不怎么喜歡那個叫做漢弗萊斯的家伙。”

  “覺得他有什么問題嗎?”坎貝爾問道。

  “嗯——”“老爹”帶著抱歉的口吻說,“要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覺而已。屬于那种溜須拍馬類型的人。我不知道他是飯店的所有者還只是個經營者。”

  “我可以去問問他。”坎貝爾轉身邁步要向柜台走去。

  “別這樣,不要問他,”“老爹”說,“把答案找出來——悄悄地。”

  坎貝爾好奇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有所顧慮,長官?”

  “也沒什么,”“老爹”說,“我只是覺得關于這個地方我想得到更多的資料。我想知道誰在支撐著它,它的財務狀況如何,等等。”

  坎貝爾搖了搖頭。

  “我應該說,如果倫敦還有一個地方是絕對不容怀疑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老爹”說,“有這樣的聲望該是多么有用啊!”

  坎貝爾又搖了搖頭,走開了。“老爹”沿著走廊來到吸煙室。拉德利將軍剛好從睡夢中醒來。一份泰晤士報從他膝上滑落,有點凌亂。“老爹”把報紙撿起來,把各頁重新整理好然后遞到他手中。

  “謝謝你,先生。你真是好心。”拉德利將軍聲音粗啞地說。

  “您就是拉德利將軍嗎?”

  “是的。”

  “很抱歉打扰您,”“老爹”提高嗓門說,“我想和你談談卡農·彭尼神父的事。”

  “呃,什么?”將軍放一只手到耳后。

  “卡農·彭尼神父。”“老爹”大叫道。

  “我父親?多年前就死了。”

  “卡農·彭尼神父。”

  “哦。他怎么了?我几天前見過他。他住在這儿。”

  “他本來打算給我一個地址。他說他會把地址放在你那儿的。”

  這些話更難讓拉德利將軍理解,但他最后終于辦到了。

  “他從未給過我什么地址。肯定是把我跟其他什么人給混淆了。糊涂的老笨蛋,總是這樣。要知道,他是那种學究類型的人。他們總是心不在焉。”

  “老爹”又堅持了一會儿,但很快就發現与拉德利將軍進行交談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几乎肯定不會有什么收獲。他走進休息大廳,在瑪波小姐的桌旁找了個位于坐下來。

  “喝茶嗎,先生?”

  “老爹”抬起頭,像任何人一樣,他為亨利的個性特征所折服。盡管高大而肥胖,但他出現的時候就像能隨心所欲地顯形和消失的空气般的精靈一樣,當然表面看起來他和這樣的精靈有很大的差別。“老爹”要了茶。

  “我看到你們這儿有松餅,對嗎?”他問。

  亨利和藹地笑了笑。

  “是的,先生。我們的松餅的确非常不錯——要是我能這么說的話。每個都喜歡。給您要一份松餅嗎,先生?是印度茶還是中國茶?”

  “印度茶,”“老爹”說,“或者錫蘭茶,要是你們有的話。”

  “我們當然有錫蘭茶,先生。”

  亨利用手指作了個极不顯眼的手勢,于是,他的手下,一個臉色蒼白的年青人,便轉身取錫蘭茶和松餅去了。亨利又和藹可親地踱往別處。

  “你是個人物,的确是,”“老爹”想道,“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控制你的,又付給你多少錢。一大包,我敢打賭,而你也值這么多。”他注視著亨利慈父般地彎著腰站在一位老婦人身邊。他不知道亨利對他“老爹”是怎么看的——如果他有看法的話。“老爹”認為他正好适合于伯特倫旅館。他可能曾是個富有的紳士農夫,也可能是一個以賭賽馬為業的貴族。“老爹”就認識兩個很像那樣的人。總而言之,他想,他過關了,但他也覺得他可能沒騙得了亨利。“是的,你是個人物,你是的。”“老爹”心里又這樣說。

  茶和松餅送上來了。“老爹”咬了一大口,黃油順著下巴往下流。他用一塊大手帕將它擦掉了。他喝了兩杯放了很多糖的茶。然后他的身子向前靠靠与坐在他旁邊椅子上的女士說起話來。

  “對不起,”他說,“您不是簡·瑪波小姐嗎?”

  瑪波小姐把視線從她的編織活上挪開看著總警督戴維。

  “對,”她說,“我就是瑪波小姐。”

  “希望你不介意我跟您談話。事實上,我是個警察。”

  “真的?我希望這里沒什么嚴重的問題吧?”

  “老爹”赶忙极力像長輩般地使她放下心來。

  “噢,用不著擔心,瑪波小姐,”他說,“這根本不是你所指的那种事情,沒發生失竊或任何這樣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個心不在焉的牧師出了點麻煩,僅此而已。我想他是你的一個朋友——卡農·彭尼神父。”

  “哦,卡農。彭尼神父。他几天前還在這儿。是的,我認識他已經很多年了,但交往不深。正如你所說的,他确實非常心不在焉。”她又有些感興趣地加上一句:“他又干了什么了?”

  “嗯,可以這樣說,他走丟了。”

  “哦,天哪,”瑪波小姐說,“他應該去哪?”

  “回到他在克洛斯大教堂的家,”“老爹”說,“但他沒有。”

  “他曾跟我說,”瑪波小姐說,“他要去盧塞恩開一個會。我想是關于死海文獻的會議。要知道,他是個了不起的研究希伯萊文和阿拉姆文的學者。”

  “是的,”“老爹”說,“你說得對。那是他——嗯,那是人們以為他會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他沒有到過那里?”

  “沒有,”“老爹”說,“他沒去。”

  “噢,”瑪波小姐說,“我想他是把日期搞錯了。”

  “很可能,很可能。”

  “恐怕,”瑪波小姐說,“這樣的事情并不是頭一次發生。有一次我去查德明斯特同他一起喝茶,他卻沒在家,那時他的管家告訴我他是如何心不在焉的。”

  “我想,他呆在這儿的時候,沒跟你說過任何可能給我們一點線索的事情?”“老爹”問道,他說話的口气輕松而充滿信任。“你知道我指的事情,除這個盧塞恩會議之外他碰到的任何朋友或他所制定的一些計划?”

  “沒有。他只提到了盧塞恩會議。我想他說是在十九號,對嗎?”

  “那是盧塞恩會議召開的日期,對的。”

  “我沒特別注意日期。我是說——”像大多數老年婦女一樣,瑪波小姐這時有些擔心了——“我覺得他說的是十九號或者說他可能說的是十九號,而与此同時,他可能指的是十九號而實際上可能是二十號。我的意思是,他可能以為二十號是十九號,或者以為十九號是二十號。”

  “嗯——”“老爹”說,他覺得有點暈乎。

  “我這表達太糟糕了,”瑪波小姐說,“我的意思是,像卡農·彭尼神父這樣的人,如果他們說星期四去某個地方,你應該有這樣的思想准備:他們不是指星期四,他們實際上指的可能是星期三或星期五。通常他們能及時發現,但有時候卻不能。我那時還想呢,這樣的事情肯定又發生了。”

  “老爹”看上去有點迷惑不解。

  “听上去您好像已經知道了,瑪波小姐,卡農·彭尼神父沒去盧塞恩。”

  “我知道他星期四不在盧塞恩,”瑪波小姐說,“他整天——或者說大半天都呆在這儿。這就是我為什么這樣以為。當然了,盡管他可能對我說過星期四,他指的實際上是星期五。他肯定是星期四晚上拎著他的B.E.A手提包离開這儿的。”

  “非常正确。”

  “我那時以為他是要去飛机場,”瑪波小姐說,“所以看到他又回來了我覺得很惊訝。”

  “對不起,您說‘又回來了’是什么意思?”

  “噢,我是說他又回這儿來了。”

  “現在,讓我們把這件事理理順吧。”“老爹”很小心地以一种愉快而追憶的聲音說道,听起來這件事好像并不太重要,“您看見那老家——我是說,你看見卡農先生晚上早早地拎著過夜用的小旅行袋离開這儿——如您所認為的——去飛机場。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我想大約六點半或者差一刻七點。”

  “但是您說他又回來了。”

  “也許他誤了飛机。這可能是他回來的原因。”

  “他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嗯,我不清楚。我沒看到他回來。”

  “哦,”“老爹”很吃惊地說,“我還以為您說過的确見到他了。”

  “噢,我后來是看到他了,”瑪波小姐說,“我的意思是,我并沒有看到他走進這家旅館。”

  “您后來見到他啦?什么時候?”

  瑪波小姐想了想。

  “讓我想想。那時大約三點鐘。我沒睡好,什么東西把我弄醒了。是一种聲音。倫敦有許許多多奇怪的噪音,我看了一眼我的小鬧鐘,是三點過十分。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我感到不安。我的房門外有,也許有,腳步聲。住在鄉下,要是半夜听到腳步聲,那會讓人感到緊張的。于是我便打開門往外看了看。卡農·彭尼神父正從他的房間里出來——我跟他住隔壁——穿著大衣沿樓梯下去了。”

  “他早上三點的時候穿著大衣從房間出來然后走下樓去?”

  “是的,”瑪波小姐說,接著又補充一句,“我那時覺得很奇怪。”

  “老爹”看了她一會儿。

  “瑪波小姐,”他說,“您以前為什么沒把這告訴給任何人呢?”

  “沒有人問過我。”瑪波小姐天真地說。

第十五章

  “老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會的,”他說,“不會的,我想沒有人會問您。就這么簡單。”

  他又陷入沉默之中。

  “你認為他出事了,是嗎?”瑪波小姐問道。

  “已經一個多星期了,”“老爹”說,“他沒有中風倒在大街上,也沒有遇上交通事故而住進醫院里。那他在哪儿呢?他的失蹤已經通過媒体報道了,但還沒人前來提供任何情況。”

  “他們可能還沒見到這樣的消息。我就沒有。”

  “看上去——真的看上去——”“老爹”正在理出自己的思路——“好像他是有意失蹤的。在半夜里那樣地离開這個地方。您對此非常确信,是嗎?”他厲聲問道,“您不是做夢?”

  “我絕對确信。”瑪波小姐斷言。

  “老爹”費力地站了起來。

  “我最好去見見那個女客房服務員。”他說。

  “老爹”看見羅斯·謝爾登正在工作,然后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長相友善的她。

  “很抱歉打扰你,”他說,“我知道你已經見過我們的警佐了。關于那位失蹤的先生,卡農·彭尼神父的事。”

  “哦,是的,長官,一位相當不錯的先生。他經常住這儿。”

  “心不在焉。”“老爹”說。

  羅斯·謝爾登那虛偽恭敬的臉上露出一絲得体的微笑。

  “讓我看看,”“老爹”假裝查看一些記錄,“你最后一次看到卡農·彭尼神父是在……”

  “在星期四的早上,長官。十九號的星期四。他告訴我他那天晚上不回來,而且可能第二天也不回來。他要去,我想,要去日內瓦。不管怎樣,是瑞士的某個地方。他給我兩件要洗的襯衫,我說到第二天早上它們就能洗好。”

  “那就是你最后一次看見他,嘔?”

  “是的,長官。要知道,我下午不上班。我六點整再回來工作。到那時候他肯定已經离開了,要么,他不管怎么樣已經到樓下了,不在他的房間。他留下了兩只手提箱。”

  “對,”“老爹”說。箱子里的東西已經檢查過了,但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線索。他繼續道:“你第二天早上叫他了嗎?”

  “叫他?沒有,長官,他已經走了。”

  “你通常是怎么做的——給他送早茶?早餐?”

  “早茶,長官。他經常在樓下吃早餐。”

  “這么說你第二天就根本沒有進他的房間?”

  “哦,我進了,長官。”羅斯听起來有些震惊,“我像往常一樣進入他的房間。一方面我把他的襯衫拿進去。另外,我當然還打掃了他的房間。我們每天都打掃所有房間。”

  “床睡過嗎?”

  她盯著他。“床,長官?哦,沒有。”

  “床上亂嗎——有任何皺折嗎?”

  她搖搖頭。

  “浴室呢?”

  “有一條濕手巾,長官,我推測是前一天晚上用過的。他可能洗了手,出發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又回到房間?也許很晚——半夜之后?”

  她有些迷惑不解地盯著他。“老爹”張開口,接著又閉上了。要么她對卡農先生的返回一無所知,要么她是個高水平的演員。

  “他的衣服呢——西服。它們都在箱子里裝好了嗎?”

  “沒有,長官,它們都挂在衣柜里。要知道,他保留了他的房間,長官。”

  “是誰把它們裝起來的?”

  “戈林奇小姐吩咐的,長官。那時需要騰出這房間,讓一位新來的女士住進來。”

  一個坦誠率直、前后一致的敘述。如果那位老夫人是正确的,說她看見卡農·彭尼神父于星期五早上三點鐘离開他的房間,那么他肯定在什么時候又回到了那個房間。可是沒有人看見他進入旅館。他是,出于某种原因,故意不讓別人看到的嗎?他在房間里也沒留下任何痕跡。他甚至沒有在床上躺過。這整件事是不是瑪波小姐做夢做出來的?像她這樣的年紀,倒是非常可能的。他想出了個辦法。

  “那机場包呢?”

  “能重复一次嗎,長官?”

  “一個小包,深藍色的——一個B.E.A包或B.O.A.C.包,你肯定見過的?”

  “哦,那個——是的,長官。但當然了,他會帶著它出國去的。”

  “可他并沒有去國外,他根本沒有去瑞士。所以他肯定把它留下來了,要么他返回來把它和其它行李一起放在這儿。”

  “是的,是的……我想……我也不大肯定……我想他是這樣做的。”

  這樣的想法本能地掠過“老爹”的腦海:他們沒有向你提供這方面的材料,對嗎?

  羅斯·謝爾登此時已經平靜了而且能干起來,但那問題曾使她不安。她不知道合适的答案,可是她是應該知道的。

  卡農先生拿著他的包去机場,又從机場走開了。如果回到伯特倫,那包就會跟著他。但瑪波小姐描述卡農先生离開他的房間走下樓梯的時候并沒有提到它。

  它可能留在了臥室里,但它沒有同箱子一起放在行李間內。為什么沒有呢?因為卡農先生應該已經去了瑞士?

  他和藹地向羅斯表示感謝,便又下樓了。

  卡農·彭尼神父!謎一樣的卡農·彭尼神父。大談特談去瑞士,把事情搞糊涂了又沒去成瑞士,偷偷地返回旅館沒讓一個人看見,凌晨時分又离開了旅館。(去哪?干什么?)

  心不在焉能解釋這一切嗎?

  如果不能,那么卡農·彭尼神父在搞什么鬼?更重要的是,他在哪?

  “老爹”從樓梯上怀疑地看了一眼休息大廳里的人,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是他們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他已經到了那個階段!老年人、中年人(沒有太年輕的)都是有教養的舊派人,几乎都非常富有,都非常值得尊敬。軍人、律師、牧師;一對美國夫婦坐在門邊,一家子法國人坐在壁爐旁。沒有人大惹眼,沒有人不合時宜;他們中大部分都在享受著一次傳統的英式下午茶。一個提供舊式下午茶的地方真的可能會有什么嚴重問題嗎?

  那法國男人向他的妻子發表評論,他的話与這种環境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Le five-o'-clock,(法文,意為:五分鐘。——譯注。)”他說道,“C'est bienAnglais Ca,n'est ce pas?”(法文,意為:這很有英國特色,不是嗎?——譯注。)他贊許地環顧四周。Le-five-o'clock,”“老爹”一邊想一邊穿過旅館大門走向大街。“那家伙不知道‘le-five-o'-clock’已經死翹翹了!”.外面,各种各樣巨大的美式衣箱和手提箱正被裝進一輛出租車中。看起來埃爾默·卡伯特夫婦正赶著去巴黎的旺多姆旅館。

  在他旁邊的馬路鑲邊石上,埃爾默·卡伯特太太正在向她丈夫表達自己的觀點:

  “對這地方彭德爾伯里兩口子說得很對,埃爾默。它就是以前的英格蘭。如此漂亮的愛德華時代特色。我几乎感覺愛德華七世會在任何時刻走進來,然后坐在那儿喝下午茶。我想明年還來這儿——我真的想。”

  “除非我們能剩下一百万美元左右的錢。”他丈夫冷淡地說。

  “得了,埃爾默,事情還不是那么糟。”

  行李裝好后,高大的門衛幫助他們坐進車,當卡伯特先生做個意料之中的手勢時他喃喃地說了聲“謝謝您,先生”。出租車開走了。門衛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老爹”身上來。

  “要出租車嗎,先生?”

  “老爹”抬頭看著他。

  六英尺多高,長相不錯,有點頹廢,退役軍人,很多勳章——很可能是真的。有點詭詐?太好酒。

  他大聲說:“是退役軍人?”

  “是的,先生。愛爾蘭禁衛軍。”

  “軍功章,我看到了。你在哪儿得到的?”

  “緬甸。”

  “你叫什么?”

  “邁克爾·戈爾曼。是個中士。”

  “這儿的工作不錯?”

  “這是個安靜的地方。”

  “你不想去希爾頓?”

  “我不想。我喜歡這儿的工作。來這儿的都是有教養的人,而且很多是賭賽馬的紳士一他們去阿斯科特和新怕里。我經常從他們那儿得到不菲的小費。”

  “啊,這么說你是個愛爾蘭人,喜歡賭博,對嗎?”

  “哼!現在,要是不賭博那將會是一种什么樣的生活?”

  “平靜而乏味,”總警督戴維說,“像我的生活一樣。”

  “真的嗎,先生?”

  “你能猜出我是干什么的嗎?”“老爹”問道。

  愛爾蘭人咧嘴笑了。

  “不是冒犯您,先生,要是可以猜的話我想您是個警察。”

  “一下就猜對了,”總警督戴維說,“你記得卡農·彭尼神父嗎?”

  “卡農·彭尼神父,嗯,我好像不在乎名字……”

  “一個上年紀的牧師。”

  邁克爾·戈爾曼大笑起來。

  “啊,現在,那里面的牧師就像豆莢里的豌豆一樣多。”

  “這一個從這儿失蹤了。”

  “哦,那一個啊!”門衛似乎有點吃惊。

  “你認識他嗎?”

  “如果不是有人向我問起他,我是不會想起他的,我所知道的是,我把他讓進一輛出租車然后他去了‘雅典娜神廟’俱樂部。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有人告訴我他去了瑞士,但我听說他從未去那儿。他好像是走丟了。”

  “你那天后來再沒見過他?”

  “后來……沒有,确實沒有。”

  “你什么時候下班?”

  “十一點半。”

  總警督戴維點點頭,沒要出租車,而是沿著邦德大街慢慢地走著。一輛汽車吼叫著從他身邊的馬路邊上駛過,然后在伯特倫旅館外面停下來,發出尖厲的剎車聲。總警督戴維滿臉嚴肅地回過頭,注意到了那車牌:FAN2266。這數字使他想起什么,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慢慢地又折回原路,剛走到入口處,那不久之前走進旅館大門的車手又出來了。他和那汽車倒很相配。是輛白色賽車,長長的車身發出道道白光。年輕人也有著同樣急切的獵狗一樣的神情,他長著張英俊的臉蛋,身上沒有一寸贅肉。

  門衛把車門拉開,年輕人跳進去,扔給門衛一枚硬幣,然后把車開走了,車子的發動机發出強勁的轟鳴聲。

  “你知道他是誰嗎?”邁克爾·戈爾曼對“老爹”說。

  “不管是誰,都是個危險的司机。”

  “拉迪斯勞斯·馬利諾斯基。兩年前贏得汽車大獎賽——他是個世界冠軍。去年曾受重傷,据說他現在又沒事了。”

  “別告訴我他正住在伯特倫旅館里。很不合适。”

  邁克爾·戈爾曼咧嘴笑笑。

  “他不住在這儿,不是的。但他的一個朋友是的——”他眨了眨眼。

  一個穿著帶條紋的圍裙的侍者搬著更多的美國產豪華旅行器械出來。

  “老爹”魂不守舍地站在那儿看著這些東西給放在一輛戴姆勒一海爾轎車里,同時努力回想他對拉迪斯勞斯·馬利諾斯基所了解的情況。一個冒冒失失的家伙——据說与某個小有名气的女人有點關系——她叫什么名字來著?他仍盯著一只漂亮的衣箱,正打算轉身走開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再次走進旅館。

  他走向柜台向戈林奇小姐索取登記簿。戈林奇小姐正忙著應付离店的美國人,她把本子從柜台上向他推過去。他翻看著登記薄。塞利納·哈茨夫人,小農舍,梅里菲爾德,漢茨;亨尼西·金夫婦,埃爾德伯里斯,埃塞克斯郡;約翰·伍德斯托克爵士,博蒙特——克雷森特5號,切爾滕納姆;塞奇威克夫人,赫斯汀豪斯,諾森伯蘭郡;埃爾默·卡伯特夫婦,康涅狄格州;拉德利將軍,格林14號,奇切斯特;伍爾默·皮克金頓夫婦,馬布爾黑德,康涅狄格州;La Comtessede Beauville,Les Sapins,St Germain enLaye;(法文。意為:來自某地的某人。——譯注。)簡·瑪波小姐,圣瑪麗米德,馬奇貝勒姆;勒斯科姆上校,小格林,薩福克郡;尊敬的卡彭特太太;埃爾韋拉·布萊克;卡農。彭尼神父,克洛斯,查德明斯特;霍爾丁太太、霍爾丁先生、奧德麗·霍爾丁小姐,馬諾爾豪斯,卡曼頓;拉伊斯維爾夫婦,瓦利福治,賓夕法尼亞;巴恩斯特普爾公爵,杜恩城堡,北德文郡……在伯特倫旅館住過的人中他們是典型代表。他們形成了,他想道,一种樣本……

  他合上登記簿的時候,前面有一頁上的一個名字吸引了他的視線:威廉·勒德格羅夫爵士。

  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一個見習警察曾在一次銀行搶劫案的現場附近看到他。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卡農·彭尼神父,他們都是伯特倫旅館的主顧……

  “您的茶怎么樣,先生?喜歡嗎?”是亨利站在他身旁。他說話的神態彬彬有禮,還帶有一點完美主人所特有的渴望。

  “這是我几年來喝到的最好的茶。”總警督戴維說。

  他想起來他還沒付賬。他正打算這樣做的時候,亨利抬手阻止了。

  “哦,不用,先生。我被告知您的茶錢記在旅館的賬上。漢弗萊斯先生吩咐的。”

  亨利走開了。“老爹”呆在那儿不知道他剛才是不是該給亨利一份小費。想到亨利比他更清楚地知道這個社交問題的答案,他就覺得痛苦。

  他在大街上走了一會儿,突然停了下來。他取出筆記本寫下一個名字和地址——得抓緊時間。他走進一個電話亭。他決定堅持到底,不管有多艱難,他打算憑直覺把這一切查個水落石出。

第十六章

  使卡農·彭尼神父焦慮不安的是那只衣柜。他在完全醒過來之前就感到不安,接著他便忘了它又睡著了。但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那邊的衣柜仍然呆在不合适的地方。他是向左側臥面向窗戶的,衣柜應該是靠在他和窗戶之間的左邊牆上。但它不是,而是靠在右邊牆上的。這使他感到不安。這使他如此不安以致于他都覺得累了。他意識到他的頭疼得厲害,而雪上加霜的是,衣柜放的又不是地方。這時,他的雙眼又合上了。

  當他又一次醒來的時候,屋里亮堂多了。還不是大白天的光線,只不過是清晨微弱的亮光。“哎呀,”卡農·彭尼神父心里說,突然解決了衣柜難題,“看我多傻!肯定的,我不是在自己家里。”

  他小心地動了動身子,不,這不是他自己的床。他不在家里。他在——他在哪?哦,當然了,他去了倫敦,不是嗎。他住在伯特倫旅館——哦,不對,他也不是在伯特倫旅館。在伯特倫旅館,他的床是朝向窗的,這么說床也不對勁了。

  “唉,我在哪儿呢?”卡農·彭尼神父說。

  接著他想起來他是要去盧塞恩的。“肯定,”他,心里想,“我是在盧塞恩。”他開始思考他將要在會上宣讀的論文。他沒想多久。想著論文使他覺得頭疼,于是他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他的大腦清醒多了,而且房間里的光線也更足。他不是在家里,不是在伯特倫旅館,他還确信他不是在盧塞恩。這根本就不是旅館的房間。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里面几乎沒什么家具。一只櫥柜(他開始當成了衣柜)和一扇窗,光線透過上面挂著的花窗帘照進來。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以及一張抽屜柜。事實上,就這么些東西。

  “天哪,”卡農·彭尼神父說,“這可是太奇怪了。我在哪呢?”

  他打算起來調查一下,但當他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他的頭疼又發作了,于是他便躺了下去。

  “我肯定是病了,”卡農·彭尼神父得出這樣的結論,“對,我絕對是病了。”他想了一兩分鐘又對自己說:“事實上,我想我的病還沒好。也許是……流感?”人們常說,流感來得非常突然。也許,也許是在“雅典娜神廟”吃晚餐的時候得上的。對,是這樣的。他想起來他在“雅典娜神廟”吃過晚餐。

  房子里有人來人往的聲音。也許他被送到了一家私人小醫院。可是不對,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家醫院。隨著光線的增強,他發現這是一間相當破舊、裝修很差的小臥室。走動的聲音在持續。樓下有個聲音叫道:“再見,寶貝儿。晚上吃香腸和土豆泥。”

  卡農·彭尼神父想了想。香腸和土豆泥。這些詞競有一點誘惑力。

  “我想,”他心里說,“我是餓了。”

  房門開了,一位中年婦女進來,她徑直走到窗前把窗帘拉開一些,然后朝著床轉過身來。

  “啊,你醒了,”她說,“現在感覺如何?”

  “說真的,”卡農·彭尼神父無力地說,“我也不大清楚。”

  “啊,我想是這樣。要知道,你的情況曾非常不妙。你讓什么給撞成了嚴重腦震蕩——醫生是這么說的。這些開車的,他們把你撞倒之后甚至停都不停。”

  “我出了事了?”卡農·彭尼神父問道,“交通事故?”

  “對,”中年婦女說,“我們回家的時候在路邊發現了你,開始還以為你是喝醉了呢。”想到這里她歡快地咯咯笑了起來,“我丈夫說他最好去看看。他說可能是出了事故。沒有一點酒精的气味,也沒有一點血跡,盡管這樣,你卻像木頭一樣地躺在那儿。于是我丈夫說‘我們不能讓他這樣躺那儿不管。’便把你給背到這里來了。明白了嗎?”

  “啊,”卡農·彭尼神父虛弱地說,從某种意義上說是讓這些敘述給壓垮的。“真是慈善的撒馬利亞人。”

  “見你是個牧師,我丈夫說‘倒是非常可敬。’然后他說他最好不去報警,因為身為牧師,你可能不喜歡那樣做。也就是說,要是你是喝醉的話——盡管沒有酒精的气味。然后我們想到請斯托克斯醫生來看看你。盡管他已經被除名我們仍叫他斯托克斯醫生。他是個非常好的人,當然因為被除名而有些痛苦。實際上他只是出于好心幫了許多姑娘的倒忙。沒有他的幫助,這些姑娘的生活會一樣地糟糕。不管怎樣,他還是個相當好的醫生,我們就請他來給你看了看。他說你并沒受到真正的傷害,只是輕度的腦震蕩。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你在一問沒有光線的房間里平躺著。‘注意,’他說,‘我不是發表任何見解之類,這是非正式的,我沒有權利開處方或說任何事情。但公正地說,我想你們應該向警察報告這件事,但要是你們不想,那又為什么要這么做呢?’給這個可怜的老怪物一次机會吧,他是這么說的。原諒我說了不禮貌的話。這位醫生是個粗魯而熱心的人,他是的。現在喝點湯怎么樣?或者熱面包和牛奶?”

  “隨便,”卡農·彭尼神父虛弱地說,“哪种都可以。”

  他靠到枕頭上。事故?就是那樣。出了事故,可他卻一點都想不起來!過了几分鐘,好心的女人用托盤端著一只冒著熱气的碗回來了。

  “喝完這個你會感覺好一些的,”她說,“我倒是想往里頭放點威士忌或白蘭地,但醫生說你不能喝任何這樣的東西。”

  “當然不能,”卡農·彭尼神父說,“因為腦震蕩,不能。這樣肯定是不可取的。”

  “我在你背后再放個枕頭好嗎,寶貝儿?這樣子,感覺怎樣?”

  被人以“寶貝儿”相稱,卡農·彭尼神父有點吃惊。他對自己說,其含義是友好的。

  “把你墊得高高的,”女人說,“就是這樣。”

  “是的,可是我們在哪?”卡農·彭尼神父說,“我的意思是,我在哪?這是什么地方?”

  “米爾頓圣約翰,”女人說,“你知道嗎?”

  “米爾頓圣約翰?”卡農·彭尼神父說。他搖了搖頭。“我以前從未听說過這個地名。”

  “噢,這并不怎么算個地名,只是個小村庄。”

  “你真是太好了,”卡農。彭尼神父說,“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姓名嗎?”

  “惠靈太太,埃瑪·惠靈。”

  “你真是好心,”卡農·彭尼神父又說,“但發生了這樣的意外,我根本想不起……”

  “別再惦記著那件事,親愛的,你就會感覺好起來的,也就能恢复記憶了。”

  “米爾頓圣約翰,”卡農·彭尼神父自言自語,語調中帶著惊奇,“這名字對我無任何意義。真是奇怪极了!”

第十七章

  羅納德·格羅夫斯長官在他的吸墨紙上畫了只貓。他看了看坐在他對面的高大肥胖的總警督戴維,又畫了只牛頭犬。

  “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他說,“可能。有任何證据嗎?”

  “沒有。他這人正合适,是嗎?”

  “一個膽大妄為的人。不知道什么叫神經緊張。曾獲世界冠軍稱號。一年前嚴重撞車。跟女人的名聲很坏。收入來源可疑。在國內外花錢大手大腳。經常往來于這儿和大陸之間。你認為他是這些有組織的搶劫案的幕后操縱者嗎?”

  “我并不認為他是組織者。但我想他是和他們一伙的。”

  “為什么?”

  “一方面,他開著一輛奧托轎車,賽車型號。郵車搶劫案發生的那天早晨有人在貝德漢普頓附近也看到一輛這樣子的車。車牌不同——不過我們已習慣了這种情況。同樣的引人注意——不一樣,也不是大不一樣。FAN 2299而不是2266。沒多少人開這种型號的默西迪絲—奧托車。塞奇威克夫人和年青的梅里維爾勳爵各有一輛。”

  “你不認為馬利諾斯基是故意這樣讓人看的?”

  “不,我覺得上面有比他聰明的人,但他肯定涉嫌。我把以前的卷宗又仔細研究了一下,拿發生在米德蘭平原和倫敦西部的攔路搶劫案為例吧:三輛客貨兩用車碰巧——只是碰巧——阻塞了那條街道。現場的一輛奧托轎車由于阻塞而走得遠遠的。”

  “它后來又給截住了。”

  “對。經過檢查,也沒發現什么問題。尤其是目擊者對正确的車號也沒把握。我們被告知是FAM3366——馬利諾斯基的登記號碼為FAN2266——又是完全相同的一幕。”

  “你執意要從伯特倫旅館開始調查此事,他們為你搞到了一些關于伯特倫的材料……”

  “老爹”拍了拍他的衣兜。

  “在這儿呢。合法注冊的公司。收支,已繳清全部費用,董事,等等,等等。沒有任何意義!這些財務報告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一大群相互嘶咬的蛇而已!公司,經營公司——把頭腦都給弄糊涂了!”

  “得了,‘老爹’。那只不過是他們在倫敦城里采取的一种方式而已。肯定和稅收有關系。”

  “我要得到的是真正可靠的情報。如果您給我寫張條子的話,長官,我想去見一個大人物。”

  警察廳長助理瞪眼看著他。

  “你說大人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爹”說出一個名字。

  警察廳長助理看上去有些不安。“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們几乎是不敢接近他的。”

  “那可能非常有幫助。”

  沉默。兩人都相互看著對方。“老爹”看上去遲鈍、平和而有耐心。警察廳長助理讓步了。

  “你真是個倔強的老魔鬼,弗雷德,”他說,“照你的方法去做吧。去打扰那些歐洲的國際資本家身后的精英吧。”

  “他會知道的,”總警督戴維說,“他會知道的。要是不知道,他只要摁一下辦公桌上的按鈕或者打一個電話就能找出來。”

  “我不知道他是否會樂意。”

  “很可能不,”“老爹”說,“但不會花他太多的時間。而且我背后有權力支持著。”

  “你對這個地方,伯特倫旅館,真的是很認真的嗎?可是你還想了解什么?它運行良好,有受人尊敬的客戶——也沒触犯酒類售賣的法律。”

  “我知道,我知道。沒有酒,沒有毒品,沒有賭博,沒有為犯罪分子提供住宿。純洁如堆雪。沒有嬉皮士,沒有暴徒,沒有少年犯。有的只是穩重的維多利亞—愛德華時代的老嫗,那里的紳士家庭,來自波士頓及美國其它更加值得尊敬的地方的旅行觀光者。即便如此,還是有人看見一個受人尊敬的卡農牧師于早上三點有些鬼鬼祟祟地离開它……”

  “誰看到的?”

  “一位老夫人。”

  “她是怎么看見他的。她為什么不是在床上睡覺呢?”

  “上了年紀的婦女都那樣,長官。”

  “你不是在說——他叫什么——卡農·彭尼神父吧?”

  “是的,長官。他已被報案失蹤,坎貝爾正在調查。”

  “有趣的巧合——他的名字正好和貝德漢普頓的郵車搶劫案聯系在一起。”

  “真的嗎?怎么聯系在一起的,長官?”

  “另一個老年婦女——或者只是中等年紀。當火車被讓人做了手腳的信號燈所阻時,很多人都醒過來向過道里張望。這個婦女——她住在查德明斯特,見過卡農·彭尼神父——說她看到他從一扇門進了火車。她以為他出去看出了什么事又回來了。因為他被報失蹤,我們打算作進一步的調查……”

  “我們再想一想……火車早上五點半被攔截,卡農·彭尼神父三點過一點离開伯特倫旅館,對,這是辦得到的,要是他坐車去的話——嗯——坐一輛賽車……”

  “這樣我們又回到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身上了!”

  警察廳長助理看著他在吸墨紙上的涂鴉之作。“你真是條牛頭犬(比喻有毅力与勇气之人,英國的象征。——譯注)弗雷德。”他說。

  半小時之后總警督戴維走進一間安靜卻相當破舊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后的大個子男人站起來伸出一只手。

  “總警督戴維嗎?請坐,”他說,“想抽根煙嗎?”

  總警督戴維搖了搖頭。

  “浪費您寶貴的時間,”他說,聲音深沉像是鄉下人,“我深表歉意。”

  羅賓遜先生笑了笑。他長得很胖,但穿著得体。他臉色蜡黃,長著一雙憂郁的黑眼睛和一只慷慨的大嘴。他不時地笑著露出過大的牙齒。“這大牙吃東西倒不錯,”總警督戴維毫不相關地想道。他的英語說得极好而且沒有口音,但他不是個英國人。“老爹”奇怪,就像其他許多人在他面前感到奇怪一樣,羅賓遜先生的真正國籍是什么?

  “嗯,我能幫您點什么?”

  “我想知道,”總警督戴維說,“誰擁有伯特倫旅館?”

  羅賓遜先生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听到這個名字既沒表示惊訝也沒表示認可。他若有所思地說:

  “您想知道誰擁有伯特倫旅館。那,我想,是在皮卡地里那邊的邦德大街上。”

  “非常正确,閣下。”

  “有時候,我自己還在那儿住過。一個很安靜的地方。經營得不錯。”

  “是的,”“老爹”說,“經營得特別出色。”

  “您想知道誰擁有它?這肯定很容易查出來?”

  他的微笑后面帶有些許諷刺。

  “您是指通過通常渠道?哦,對了,”“老爹”從兜里掏出一小張紙,念出三四個姓名和地址。

  “我明白了,”羅賓遜先生說,“有人費了很大的气力。很有趣。于是您就來找我?”

  “要是有人知道的話,您肯定知道,閣下。”

  “實際上我不知道。但是我有辦法獲取情報倒是不假。人們都有——”他聳聳他那寬闊厚實的肩膀——“人們都有提供情報的人。”

  “是的,閣下。”“老爹”表情冷漠地說。

  羅賓遜先生看看他,然后拿起桌上的電話。

  “索妮亞,給我接卡洛斯。”他等了一兩分鐘又接著問道:“卡洛斯嗎?”他用外語很快地說了五六句話。“老爹”甚至不能辨認出這是哪种語言。

  “老爹”能用不錯的英式法語進行交談,對意大利語有一知半解的水平,能猜出旅行者吐字清晰的德語的意思;雖不能理解,但他從發音能辨認出是西班牙語、俄語,還是阿拉伯語。這种語言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他把握不大地猜測這可能是土耳其語或波斯語或亞美尼亞語,但即使這樣,他也是一點都不能肯定。羅賓遜先生放下話筒。

  “我想,”他愉快地說,“我們不會等太久的。要知道,我產生了興趣,非常感興趣,有時我還覺得奇怪——”

  “老爹”看上去有些不解。

  “關于伯特倫旅館,”羅賓遜先生說,“要知道,從財務上說,人們奇怪它如何負擔得起。不過,它和我從來都沒有任何關系。人們欣賞——”他聳聳肩,“——舒适而且擁有具備非凡才能的員工的旅館……是的,我覺得奇怪。”他看著“老爹”。“你知道怎么樣和為什么嗎?”

  “還不知道,”“老爹”說,“但我想知道。”

  “有几种可能性,”羅賓遜先生說,仍在沉思之中,“要知道,這就像音樂。八度音階只有這么多的音符,但人們能——怎么說呢——以几百万种不同的方式把它們組合起來。一次一位音樂家對我說,你不能兩次得到完全一樣的旋律。非常有意思。”

  桌上響起輕微的嗡嗡聲,他再次拿起話筒。

  “喂?是的,你真及時。我很高興。我知道了。哦!阿姆斯特丹,好……啊……謝謝你……好的。你拼一下好嗎?很好。”

  他在手邊的便條簿上飛快地寫起來。

  “我希望這對您會有所幫助,”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張紙撕下來遞過桌子交給“老爹”。“老爹”把上面的名字大聲地念出來:“威廉·霍夫曼。”

  “瑞士人,”羅賓遜先生說,“但我想,不是在瑞士出生。在銀行界很有影響,盡管一直嚴格依法行事,他還是操縱過大量的——可疑交易。他僅在大陸操作,而不是在這個國家。”

  “哦。”

  “但他有個兄弟,”羅賓遜先生說,“羅伯特·霍夫曼。住在倫敦……一個鑽石商人——很愉快的行業……他的妻子是荷蘭人……他在阿姆斯特丹也有辦事處——你們的人應該了解他。我說過,他主要經營鑽石,但他非常富有,擁有許多財產,通常都不是用他自己的名字。對,他控制著大量的企業。他和他的兄長是伯特倫旅館的真正所有者。”

  “謝謝您,閣下,”總警督戴維站起身來,“我用不著說我對您是多么的感激。真是太好了。”他又說道,表現出比正常情況下更大的熱誠。

  “您不說我也應該知道您的感激嗎?”羅賓遜先生問道,他更開心地笑了笑。“不過這是我的專業之一。情報。我喜歡了解情況。這是你來找我的原因,不是嗎?”

  “嗯,”總警督戴維說,“我們的确知道您。內務部,特務處,等等,”他几乎天真地補充道,“我來您這儿還真有些緊張。”

  羅賓遜先生又笑了。

  “我發現你這個人很有意思,總警督戴維,”他說,“不管你在干啥,我都祝你成功。”

  “謝謝您,閣下。我想我是需要您的祝福的。順便問一下,這兄弟倆,您認為他們是很凶暴的人嗎?”

  “當然不是,”羅賓遜先生說,“那和他們的准則大相徑庭。霍夫曼兄弟在生意事務中并不使用暴力。他們有其它的辦法能更好地達到目的。我想,他們的財富年复一年地在不斷地穩定增長,或者說我來自瑞士銀行界的情報是這么說的。”

  “那真是個有用的地方,瑞士。”總警督戴維說。

  “對,的确是。我不知道沒有它我們都該怎么辦!是那么的正直誠實。多好的商業意識!是的,我們這些生意人肯定都對瑞士心怀感激。我本人,”他補充道,“對阿姆斯特丹評价也頗高。”他認真地看著戴維,然后又笑了笑,接著總警督告辭了。

  又回到總部之后,他發現一張留給他的便條。

  卡農·彭尼神父出現了——安然卻難說無恙。看樣子他在米爾頓圣約翰讓汽車給撞成了腦震蕩。

第十八章

  卡農·彭尼神父看著總警督戴維和坎貝爾警督,總警督戴維和坎貝爾警督看著他。卡農·彭尼神父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坐在書房里的一張大扶手椅上,頭下枕著個枕頭,雙腳放在一個坐墊上,膝上搭著條厚毛毯以突出其病弱之態。

  “恐怕,”他正客气地說道,“我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

  “你想不起是如何被車撞上的?”

  “很抱歉,真的想不起來。”

  “那么說,你怎么知道你是被車撞的?”坎貝爾警督大聲發問。

  “那里的一個婦女,名叫——是叫惠靈太太嗎——告訴我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

  卡農·彭尼神父看上去迷惑不解。

  “哎呀,你說得對呀。她不可能知道,不是嗎?我想她是認為事情肯定是這樣發生的。”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嗎?你是怎么到了米爾頓圣約翰的?”

  “我不知道,”卡農·彭尼神父說,“連這名字我都覺得非常陌生。”

  坎貝爾警督越來越惱怒,但總警督戴維以安慰的拉家常似的聲音說:

  “只要再跟我們說說最后一件您的确記得的事就可以了,先生。”

  卡農·彭尼神父扭頭看著他,松了一口气。警督冷淡無情的怀疑態度使他如坐針氈。

  “我打算去盧塞恩參加一個會議。我坐出租車去机場——至少到了肯辛頓机場。”

  “嗯,然后呢?”

  “就這些。其它的我就記不得了。下一件我想得起來的就是那衣柜。”

  “什么衣柜?”坎貝爾警督問道。

  “它的位置擺放不當。”

  坎貝爾警督打算就這個位置擺放不當的衣柜繼續刨根問底,總警督戴維打斷了他。

  “您記得到達飛机場嗎,先生?”

  “我想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說,但他好像對這件事也很沒把握。

  “于是您按時飛往盧塞恩。”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一點都記不得了。”

  “您記得那天晚上您又回到了伯特倫旅館嗎?”

  “不。”

  “您肯定記得伯特倫旅館?”

  “當然。我住在那儿,非常舒适。我保留了我的房間。”

  “您記得坐火車旅行嗎?”

  “火車?不,我想不起火車。”

  “發生了一起搶劫案。那列火車被劫。肯定的,卡農·彭尼神父,你肯定能想起這些的。”

  “我是應該,不是嗎?”卡農·彭尼神父說,“但是不知為什么——”他帶著歉意說,“——我想不起來。”他平靜溫和地微笑著分別打量著這兩位警察。

  “這么說,你的意思是自你坐出租車到机場之后就什么也記不起來了,直到從米爾頓圣約翰的惠靈家的農舍里醒過來?”

  “那很正常,”卡農先生向他保證,“如果得了腦震蕩,這种情況經常發生。”

  “當你醒過來的時候,你想自己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頭疼得厲害,几乎不能思考。接著,我當然想知道我是在哪,于是惠靈太太跟我解釋一番并給我端來點极為不錯的湯。她叫我‘親愛的’、‘可人儿’還有‘寶貝儿’,”卡農先生有點不悅他說,“但她非常好心。的确非常好心腸。”

  “她應該向警察報告這起事故,這樣你就能被送迸醫院得到合适的照護。”坎貝爾說。

  “她對我照顧得非常好,”卡農先生反駁說,情緒有些激動,“而且我知道對于腦震蕩,除了讓病人保持安靜之外,你很難做點別的什么。”

  “要是你想起任何別的事情的話,卡農·彭尼神父……”

  卡農先生打斷了他的話。

  “整整四天,好像從我的生活中丟失了,”他說,“非常奇怪。的确是奇怪极了,我非常想知道我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醫生告訴我我可能會想起這些事情來,然而也可能不會。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我那几天都發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皮顫動了几下。“請原諒,我想我太累了。”

  “你們談得夠多了。”麥克雷太太說,她一直就在門邊逡巡,准備在她覺得必要的時候隨時進行干涉。她向他們走去。“醫生說不能讓他擔心。”她斬釘截鐵地說。

  兩位警察站起身向房門走去。麥克雷像只認真負責的牧羊犬一樣把他們引到外面的大廳里。卡農先生嘟噥著說了點什么,于是總警督戴維——他最后一個穿過房門——當即轉過身來。

  “那是什么?”他問,但此時卡農先生的眼睛已經合上了。

  “你听到他說什么了?”坎貝爾問。麥克雷太太毫不熱心地請他們吃些點心再走,他們謝絕了,然后离開卡農先生的家。

  “老爹”若有所思地說:

  “我想他是說‘杰里科之牆’。”

第十九章

  霍夫曼先生是個身材魁梧長相刻板的人。他看上去就像是用木頭——很可能是柚木——雕刻出來的。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以致于讓人猜測:這樣的人能進行思維——能有感情嗎?好像是不可能的。

  他的舉止高度合乎禮節。

  他站起身,彎彎腰,然后伸出一只楔子樣的手。

  “總警督戴維?我有幸認識您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您可能都不記得了……”

  “哦,我當然記得,霍夫曼先生。亞倫堡鑽石案。你是法庭的證人——非常出色的證人,請允許我這樣說。辯護律師根本不能動搖您。”

  “我是不容易動搖的。”霍夫曼先生沉著臉說。

  他看起來不是個會被輕易動搖的人。

  “我能為您效勞嗎?”他接著說道,“我希望沒什么麻煩——我總是想和警察密切合作。對你們這些出色的警察我深感欽佩。”

  “噢!沒什么麻煩。我們只是想證實一點信息。”

  “我將非常高興地盡我所能為您提供幫助。正如我所說的,我對你們倫敦警察机构非常欣賞。你們有這么一群了不起的人,如此滿怀忠誠,如此正直,如此公正。”

  “您讓我感到慚愧。”“老爹”說。

  “我听您的吩咐。您想知道的是什么?”

  “我只打算請您提供一點關于伯特倫旅館的信息。”

  霍夫曼先生的臉色沒有變化。可能有一會儿他的整個態度比剛才變得更加刻板了——但也就那么一小會儿。

  “伯特倫旅館?”他說。聲音里透著不解,有些迷惑。好像他從未听說過伯特倫旅館或者記不清他是否知道伯特倫旅館。

  “您与它有點聯系,是嗎,霍夫曼先生?”

  霍夫曼先生的肩膀動了動。

  “有許許多多的事情,”他說,“不能把它們都記住。許多生意事務——很多,這使我非常繁忙。”

  “你在很多方面都插有一手,我知道這點。”

  “是的,”霍夫曼先生僵硬地笑笑,“我的攤子舖得很大,您是這樣認為的嗎?所以您認為我和這——伯特倫旅館有聯系?”

  “我不該說有聯系。實際上,您擁有它,是嗎?”“老爹”和气地說。

  這一次,霍夭曼先生真正地呆住了。

  “這是誰告訴您的,能告訴我嗎?”他輕聲說。

  “這么說,這是真的,對嗎?”總警督戴維高興地說,“我可以說那真是個不錯的地方。說真的,您肯定為它而感到自豪。”

  “哦,是的,”霍夫曼說,“一開始……我都想不大起來……您要知道——”他反感地笑了笑,“——我在倫敦擁有許許多多的房地產。是种不錯的投資——房地產。如果有什么進入市場,只要我覺得位置不錯而且有机會以便宜的价格買下來,我就投資。”

  “伯特倫旅館那時便宜嗎?”

  “作為一個經營公司,它那時在走下坡路。”霍夫曼先生搖著頭說。

  “嗯,它現在又興旺起來了,”“老爹”說,“就在几天前我還去過那里。我深深地為那儿的气氛所打動。有教養的舊式顧客,舒适的舊式房屋,四周環境幽雅,看上去朴素大方實際卻富麗豪華。”

  “就個人而言,我對它了解甚少,”霍夫曼先生解釋說,“它只是我的投資之一——但我相信它經營得不錯。”

  “是的,您好像有一個一流的伙計在經營它。他叫什么名字來著?漢弗萊斯?對,漢弗萊斯。”

  “非常出色,”霍夫曼先生說,“我讓他掌管一切。我只是每年看一下資產負債表以保證一切運行良好。”

  “那地方住的都是有頭銜的人物,”“老爹”說,“和富有的美國游客。”他搖搖頭,好像還在回憶,“絕好的組合。”

  “您說您几天前去過那里?”霍夫曼先生問道,“我希望不是——不是公事?”

  “沒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想解開一個謎。”

  “一個謎?在伯特倫旅館里?”

  “似乎是這樣的。牧師失蹤案,您可以這樣稱呼它。”

  “笑話吧,”霍夫曼先生說,“那是你們的歇洛克·福爾摩斯術語。”

  “這位牧師一天傍晚走出那個地方就再也沒人見到他。”

  “真是太奇特了,”霍夫曼先生說,“但這樣的事情的确發生過。我記得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個特大轟動性新聞:一位上校——讓我想想他的名字——我想是弗格林上校,瑪麗女工的侍從,一天晚上從他的俱樂部里走出后也是再也沒人見過他。”

  “當然,”“老爹”歎了口气說,“許多這樣的失蹤都是自愿的。”

  “關于這點您知道得比我多,親愛的總警督先生。”霍夫曼先生說。他補充道:“我希望在伯特倫旅館他們給了您任何可能的幫助。”

  “他們對我真是再好不過了,”“老爹”讓他放心,“那個戈林奇小姐,她在您身邊干了一段時間,我想是這樣的吧?”

  “可能。我對它真是不大了解。您知道,我個人對它不感興趣。實際上——”他和解地笑笑,“您甚至知道它屬于我這令我吃惊。”

  這并不算提問,但他的眼里再次露出不安。“老爹”注意到了但沒有表現出來。

  “遍布城里的那些縱橫交錯的分支就像一張巨大的拼圖游戲,”他說,“要是處理那些事,我會覺得頭疼的。我推測一家公司——五月花股權信托公司或相似的名字——是注冊所有者,它們又為另外一個公司所有,等等,等等。歸根到底,事實是它屬于您。就這么簡單。我說得對,不是嗎?”

  “我和我的董事伙伴們是——恕我冒昧——是您以為的幕后操縱者,是的。”霍夫曼先生很不情愿地承認道。

  “您的伙伴董事們,他們是誰?您自己和,我想,您的一個兄弟?”

  “我弟弟威廉在這宗投資上跟我有聯系。您應該認識到伯特倫只是一系列各种各樣的賓館、寫字樓、俱樂部以及其它倫敦房地產中的一部分。”

  “還有其他董事嗎?”

  “龐弗雷特閣下,艾貝爾·艾薩克斯坦。”霍夫曼的語气突然變了,“您真的要知道這些事情嗎?就因為您正在調查牧師失蹤案?”

  “老爹”搖搖頭,滿臉歉意。

  “我想這只是出于好奇。尋找失蹤的牧師使我去了伯特倫,可是很快地我就——嗯,要是您能理解我的意思的話——對它產生了興趣。有時一件事情會牽涉到另一件事情,對嗎?”

  “我想可能是這樣的,是的,現在,”他笑了笑,“您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了嗎?”

  “要想了解情況,沒有比直接到馬嘴里來更好的辦法。不是嗎?”“老爹”和气地說。他站起來:“我還有最后一件确實想知道的事——但是我想您不會告訴我的。”

  “是什么,總警督先生?”霍夫曼謹慎地問道。

  “伯特倫是如何控制其職員的?真是棒极了!那個——叫什么名字來著——亨利。那個看上去像個大公或者大主教的,我不知道更像哪一种。盡管如此,他卻服侍你點茶水和松餅——絕好的松餅!真是一次難忘的經歷。”

  “您喜歡放很多黃油的松餅,對嗎?”霍夫曼先生反感的目光在“老爹”圓胖的身子上停留了一會几。

  “我想您能看得出來我的确喜歡,”“老爹”說,“好了,我不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想您肯定忙著接收接管投標,或這一類的東西。”

  “啊,假裝對這些事一無所知讓您見笑了。不,我不忙。我不讓生意大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的品味很簡單。我生活簡單,有閒暇——我喜歡种玫瑰,我和家人住一起,我很愛他們。”

  “听上去真是太理想了,”“老爹”說,“希望我也能過這樣的生活。”

  霍夫曼先生笑了笑,然后笨拙地站起來同他握手。

  “希望您很快找到失蹤的牧師。”

  “哦!那沒問題。很抱歉我沒把意思表達清楚,他已經給找到了——真的是失蹤案。讓汽車給撞了,得了腦震蕩——就那么簡單。”

  “老爹”走到門邊,又轉身問道:

  “順便問一下,塞奇威克夫人是您公司的董事嗎?”

  “塞奇威克夫人?”霍夫曼想了一會儿,“不是。她為什么會是呢?”

  “嗯,听說的——只是個股東?”

  “我……是的。”

  “好吧,再見,霍夫曼先生。非常感謝您。”

  “老爹”回到警察局后直接去找警察廳長助理。

  “霍夫曼兄弟倆是操縱伯特倫旅館的人——從財務上。”

  “什么?那兩個無賴?”羅納德長官問道。

  “對。”

  “他們這點做得很隱蔽。”

  “是的——羅伯特·霍夫曼一點都不喜歡我們發現這點。他當時很震惊。”

  “你說了些什么?”

  “哦,我們自始至終都非常的正式,而且客气。他試圖——不是太明顯——探出我是怎么找出來的。”

  “我想,你沒有賞他這個臉。”

  “我當然沒有。”

  “你為去見他找了什么樣的借口?”

  “我什么也沒說。”“老爹”說。

  “他不覺得這有點奇怪嗎?”

  “我想是的。總的來說,我覺得那樣子擺弄他倒是個不錯的方法,長官。”

  “要是霍夫曼兄弟操縱這一切,那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他們自己從不牽扯進任何卑鄙的事情——不會的!他們不組織犯罪——但他們提供經費!”

  “威廉負責瑞士那邊的銀行結算。他操縱著戰后那些外匯訛詐——我們知道這點,但找不到證据。這兄弟倆掌握著大量的金錢,他們用這些錢來支持各种各樣的企業——有些是合法的,而有些不是。但他們非常小心——他們熟知這种行當的任何伎倆。羅伯特的鑽石買賣就很能說明這點——但這勾划出一幅暗示性的圖畫:鑽石,存款利息,還有房地產——俱樂部、文化建筑物、辦公樓、酒樓、賓館——這些明顯都是為別人所擁有的。”

  “你認為霍夫曼是這些有組織搶劫的策划者嗎?”

  “不,我認為這兩個只處理財務上的事。不,我們必須到別的地方去尋找策划者。在某個地方有個絕頂聰明的人在工作著。”

第二十章

1

  那天晚上大霧突然降臨倫敦。總警督戴維豎起外套領子走進邦德大街。他慢慢地走著,像一個正在想著別的事情的人。他看上去并不像有什么特別的目的,但任何了解他的人都會意識到他的大腦是完全警覺的,他正在潛行,就像貓在扑向獵物之前的潛行那樣。

  今晚邦德大街非常安靜,沒什么車。開始的時候霧還是一片一片的,后來几乎散去,接著又加深了。從帕克路上傳來的車輛噪音降到郊區偏僻公路上的程度。大部分公共汽車都停開了。只時不時地有私人轎車仍以堅決的樂觀態度繼續赶路。總警督戴維拐上一條小弄堂,走到盡頭又返回:他再次拐彎,好像是毫無目的,先走這條路,接著又走另一條路。但他不是沒有目的的。實際上,他這樣貓一般的潛行卻是繞著一個特定的建筑物轉圈子的——伯特倫旅館。他正在仔細地查看它的東邊有什么,西邊有什么,南邊有什么,北邊有什么。他查看停在人行道旁的車輛,他檢查停在小弄堂里的車輛。他格外仔細地查看著一條街道。有一輛車格外使他產生了興趣,于是他停了下來。他撮起嘴唇輕聲說:“啊,你又在這儿了,美人儿。”他查看一下車號,點點頭。“今晚是FAN2266,是嗎?”他彎下腰,用手指小心地摸著車牌,然后贊賞地點點頭。“他們做這個的手藝倒不錯。”他低聲說。

  他繼續前行,從街道的另一端出去,向右拐接著再右拐,便又一次出現在邦德大街上,距伯特倫旅館的大門五十碼,又一次,他停了下來,欣賞著另一輛賽車的优美線條。

  “你也是個美人儿,”總警督戴維說,“你的車牌號与我上次見到你時的一模一樣。我倒以為你的車號牌總是一樣的。而那則意味著——”他停了下來,“——那意味著什么嗎?”他嘟噥著。他向上望著應該是天空的地方。“霧變得越來越重了。”他自言自語。

  伯特倫旅館的大門外,愛爾蘭門衛正站在那儿使勁地前后甩著胳膊以使自己暖和起來。總警督戴維跟他道聲晚上好。

  “晚上好,長官。真是個討厭的夜晚。”

  “不錯。我想若不是非去不可的話,今晚不會有誰想出門的。”

  大門被推開,出來一位中等年紀的女士,她遲疑地在台階上停住了。

  “想要輛出租車嗎,夫人?”

  “哦,天啊。我本來打算步行的。”

  “我要是您的話我就不那樣,夫人。這霧非常令人討厭。即使是坐出租車,出門也不太容易。”

  “你覺得你能幫我找輛出祖車嗎?”這女士疑惑地問道。

  “我將盡力而為。您現在先去里邊暖和暖和,我要是叫到一輛就進去告訴您。”他的聲音變了,變成一种勸說性的腔調。“除非您非出去不可,夫人,今晚我是根本不會出門的”

  “哦,天啊,也許你是對的。但是徹西的一些朋友等著我去。我不知道。回到這儿來肯定非常困難。你是什么看法?”

  邁克爾·戈爾曼取得了主動。

  “我要是您的話,夫人,”他堅決地說,“我就進去給您的朋友打電話。像您這樣的女士在這樣的大霧之夜出去是不大好。”

  “嗯——真的——對,嗯,也許你是對的。”

  她又回到旅館里去了。

  “我得照顧她們,”米基·戈爾曼轉向“老爹”解釋說,“那樣做她的包會被人搶的,會的。晚上這個時候在大霧中出去,在徹西或西肯辛頓或不管她打算去的什么地方轉來轉去的。”

  “我想你應付上了年紀的女士非常有經驗,是嗎?”戴維說。

  “啊,是的,的确是這樣。對她們來說,這地方是家外的家,保佑這些日漸衰老的人們吧。您呢,長官?您打算要輛出租車嗎?”

  “我即使要,我想你也不能為我找到一輛,”“老爹”說,“這塊地方好像沒多少出租車。我并不怪他們。”

  “啊,不,有一輛我是能向您保證能弄到的。拐角處的一個地方,通常有個出租車司机把他的車停在那儿,在那儿熱身并喝點什么抵擋寒气。”

  “出租車對我沒什么用處。”“老爹”歎息一聲說。

  他伸出大拇指指向伯特倫旅館。

  “我得到里面去。我還有工作要做。”

  “真的嗎?還是那失蹤的卡農?”

  “不是。他已經給找到了。”

  “找到了?”這人盯著他,“在哪儿找到的?”

  “出了交通事故,得了腦震蕩,在外四處漂泊。”

  “啊,那正是人們可能預料到的。我想,肯定是過馬路的時候沒看車。”

  “好像是這個原因。”“老爹”說。

  他點點頭,然后推動大門走進旅館。今天晚上休息大廳里的人不是太多。他看到瑪波小姐坐在火爐旁的一把椅子上,瑪波小姐也看到他了。然而,她并沒有表現出來。他走向柜台。戈林奇小姐像往常一樣坐在她的登記簿后面。看到他——他這樣認為——她有點惊慌失措。這只是個很不明顯的反應,但他注意到了這一事實。

  “你肯定記得我,戈林奇小姐,”他說,“我几天前來過這儿。”

  “是的,我當然記得您,總警督先生。您還想知道點什么嗎?您想見漢弗萊斯先生嗎?”

  “不,謝謝。我想沒那必要。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再看看你們的登記簿。”

  “當然可以。”她把登記簿推向他。

  他打開它,慢慢地一頁一頁地往下看。在戈林奇小姐眼里,他好像是在找一個特別的項目。而實際上并不是這樣。“老爹”年輕的時候就學會了一种技藝,這种技藝現在已經發展為一門高度嫻熟的藝術。他能完整無缺像照片一樣地記住姓名和地址。他能將這种記憶保持二十四甚至四十八個小時。他搖搖頭,合上登記簿然后還給她。

  “我想,卡農·彭尼神父沒有住進來?”他輕聲說道。

  “卡農·彭尼神父?”

  “你知道他已經出現了嗎?”

  “不知道。沒有人告訴過我。在哪?”

  “鄉下的一個地方。看起來是讓汽車給撞了。沒有向我們報告。有兩個好心的撒馬利亞人把他接回家并照看他。”

  “哦!我很高興。是的,我真的非常高興。我還為他擔心呢。”

  “他的朋友們也曾為他擔心,”“老爹”說,“實際上我開始是想看看現在他們中還有沒有誰可能住這儿。一位副主教什么的,我現在記不得他的名字,但我看到它的時候就會知道的。”

  “湯姆林森?”戈林奇小姐說,她想提供一點幫助。“地下周來。從索爾茲伯里。”

  “不,不是湯姆林森。嗯,這沒關系。”他轉身走了。

  今晚休息大廳里靜悄悄的。

  一個看起來像個禁欲主義者的中年男子正在仔細閱讀一篇字打得亂七八糟的論文,他時不時地在紙邊的空白處寫几句批注,字寫得又小又潦草,几乎辨認不出來。每次下筆的時候,他都露出滿意而狠心的微笑。

  有几對結婚多年相互間沒多大必要進行交談的夫妻,時不時地有几個人因天气狀況而聚集到一起,焦急地討論他們或他們的家人打算如何去他們想去的地方。

  “——我打電話請蘇姍不要開車來……因為MI高速路在霧中總那么危險——”

  “据說米德蘭平原的霧要薄一點。”

  總警督戴維經過這些人的時候,一邊注意著他們。他不緊不慢地,看上去像沒什么目的似地走到他的目標跟前。

  瑪波小姐正坐在火爐附近,看著他走上前來。

  “啊,你還在這儿,瑪波小姐。我很高興。”

  “我明天离開。”瑪波小姐說。

  這個事實,在一定程度上,可從她的姿態中得到暗示。她緊張地挺著上身坐著,就像人們坐在机場候机廳或火車站的候車室里一樣。她的行李,他相信,已經打點好了,只要把衛生用品和睡衣添進去就行。

  “我兩星期的假期到頭了。”她解釋說。

  “我希望你這假期過得不錯。”

  瑪波小姐沒有馬上回答。

  “從某种意義上說——是過得不錯……”她打住了話頭。

  “從另一种意義上說,過得不好?”

  “很難解釋我的意思——”

  “也許,你是不是太靠近火爐了?這儿太熱了點。你想挪個地方嗎——也許那個角落?”

  瑪波小姐看看他指的那個角落,然后看著總警督戴維。

  “我想你說得很對。”她說。

  他伸手幫她站起來,拿著她的手提包和書,然后讓她安坐在他開始建議的一個安靜的角落里。

  “怎么樣?”

  “很好。”

  “你知道我為什么提出這個建議嗎?”

  “你覺得——真是太好心了——火爐邊對我來說太熱了。而且,”她接著說,“我們在這儿談話不會有人听到。”

  “你有什么想告訴我的嗎,瑪波小姐?”

  “你為什么這樣認為?”

  “你看上去好像是有什么事。”戴維說。

  “很抱歉我這么明顯地表露出來,”瑪波小姐說,“我并不想這樣的。”

  “那,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這樣做。我想讓你相信,警督先生,我并不太喜歡干涉別人的事情。我反對干涉別人事務。盡管通常都是好心的,但產生很大的危害。”

  “是那樣的,不是嗎?我能理解。是的,對你來說這真是個難題。”

  “有時候你看到人們做些在你看來是不明智——甚至是危險的事情。但是你有權利干涉嗎?我想一般是沒有的。”

  “你談的是卡農·彭尼神父嗎?”

  “卡農·彭尼神父?”听上去瑪波小姐非常吃惊,“哦,不是的。哎呀不是的,与他沒有一點關系。那和———個姑娘有關。”

  “一個姑娘,真的嗎?你認為我能幫上忙嗎?”

  “我不知道,”瑪波小姐說,“我一點都不知道。但是我擔心,非常擔心。”

  “老爹”沒有逼迫她。他坐在那儿,看上去碩大、舒坦而且相當愚蠢。他讓她從容一些。她曾愿意盡她所能幫助他,而他也很樂意盡他最大努力去幫助她。也許,他并不大感興趣。但是,誰也說不准。

  “報紙上有許多,”瑪波小姐清楚地小聲說道,“有關法庭上的非法事件的報道:關于年輕人的,‘需要關怀和保護’的儿童和姑娘。我想這只是個法律上的術語,但它可能意味著什么真的東西。”

  “你提到的這個姑娘,你覺得她需要關怀和保護嗎?”

  “對。我是有這樣的感覺。”

  “是個孤儿嗎?”

  “哦,不是的,”瑪波小姐說,“很大程度上不是,如果我能這樣說的話。從表面上看她受到非常嚴密的保護和非常周到的關怀。”

  “听起來很有趣。”

  “她住在這個旅館里,”瑪波小姐說,“我想是和一位卡彭特太太一起的。我在登記簿里查看了姓名,姑娘名叫埃爾韋拉·布萊克。”

  “老爹”馬上產生了興趣,他抬起頭。

  “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很年輕,非常年輕,正如我所說的,是受關怀和保護的。她的監護人叫做勒斯科姆上校,一個很不錯的人,相當有魅力。當然是上了年紀的人,但恐怕极為天真。”

  “姑娘還是監護人?”

  “我指的是監護人,”瑪波小姐說,“我不了解那姑娘。但我确實認為她正處于危險之中。我非常偶然地在巴特西公園里碰到她。她和一個年輕人正坐在公園里的一個茶水點心舖里。”

  “哦,是那樣的嗎?”“老爹”說,“我想肯定是個不受歡迎的人。癟皮士,詐騙犯,暴徒……”

  “一個很英俊的男人,”瑪波小姐說,“不是那么年輕。三十多歲,我想是那种對女人來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但他的臉很糟糕。冷酷,貪婪,奸詐。”

  “他可能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坏。”“老爹”安慰她說。

  “若有什么不同的話,他比看上去還要坏,”瑪波小姐說,“我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他開著輛大賽車。”

  “老爹”迅速抬起頭。

  “賽車?”

  “對。我有几次看到它停在旅館附近。”

  “你不記得它的車牌號,是嗎?”

  “不,我記得。FAN2266。我有個口吃的表妹,”瑪波小姐解釋說,“我就是這么記住的。”

  “老爹”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知道他是誰嗎?”瑪波小姐問。

  “事實上,我知道他,”“老爹”慢慢說道,“一半法國血統,一半波蘭血統。非常出名的賽車手,三年前是世界冠軍。他名叫拉迪斯勞斯·馬利諾斯基。你對他的一些看法是非常正确的。他在和女人的關系方面名聲不好。也就是說,對一個年輕姑娘而言他不是個合适的朋友,但對這樣的事情很難采取任何措施。我想她是偷偷地去見他的,對嗎?”

  “几乎是肯定的。”瑪波小姐說。

  “你和她的監護人接触過嗎?”

  “我不大了解他,”瑪波小姐說,“只是有一次我們一位共同的朋友把我介紹給他了。我不想像是要散布謠言般地去找他。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可以通過某种方式采取點措施。”

  “我可以試試,”“老爹”說,“順便說一句,我想你可能會很樂意地知道你的朋友——卡農·彭尼神父——又出現了。”

  “真的!”瑪波小姐看上去有了生气,“在哪儿?”

  “一個叫做米爾頓圣經翰的地方。”

  “真是奇怪。他在那儿于什么?他自己知道嗎?”

  “從表面上看——”總警督戴維拉長聲音以示強調,“——他出事了。”

  “什么樣的事故?”

  “讓汽車給撞了——得了腦震蕩——當然,可能是別的什么原因,他可能是頭部遭受重擊。”

  “哦,我明白了。”瑪波小姐考慮著這個問題,“他自己不知道嗎?”

  “他說——”總警督又強調這個字,“——他什么也不知道。”

  “很不尋常。”

  “可不是嗎,他記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坐出租車去肯辛頓机場。”

  瑪波小姐困惑地搖搖頭。

  “我知道,得了腦震蕩的确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喃喃他說,“他沒說任何——有幫助的?”

  “他嘟噥著說了些与‘杰里科之牆’有關的事情。”

  “約書亞?”瑪波小姐猜測說,“要么是考古……發掘物……要么……我記得,是很早以前的一部戲——我想是蘇特羅先生寫的。”

  “這個星期泰晤士河以北的地區都上演戈蒙特影業公司的影片——‘杰里科之牆’,由奧爾加·拉德本和巴特·萊文主演,”“老爹”說。

  瑪波小姐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他可能在克倫威爾大街看過那場電影。他可能約十一點鐘出來回到這儿——但如果是這樣的話,肯定有人會看到他的——那時候离午夜還不很長一段時間……”

  “坐錯了車,”瑪波小姐提示說,“那樣的事情……”

  “如果他半夜之后回到這儿,”“老爹”說,“他就可能走上樓去到他的房間,沒讓任何人看到。但是如果是這樣的活,接下來又發生了什么呢——他為什么在三小時之后又再次出門呢?”

  瑪波小姐在尋找合适的回答。

  “我想到的惟一答案是——羅!”

  外面大街上傳來的一聲巨響使她嚇了一跳。

  “汽車憋火了。”“老爹”安慰道。

  “很抱歉這么神經兮兮的……我今晚覺得緊張——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覺……”

  “是預感會發生什么事情嗎?我想你用不著擔心。”

  “我從來都不喜歡霧。”

  “我想告訴你,”總警督戴維說,“你給了我很多的幫助。你在這儿注意到的事——只是些小事——它們都很合情合理。”

  “那么說這地方真的有過什么問題?”

  “這儿的一切都有過,現在仍然有問題。”

  瑪波小姐歎了口气。

  “它開始看上去還很了不起……要知道,沒有什么變化……就像回到過去一樣……過去那一段人們曾熱愛并享受過的時代。”

  她停了停。

  “可是當然啦,它也并不真的像那樣。我認識到(我還以為我已經知道了呢)人們永遠不能回到過去,甚至不應該試圖回到過去——生活的本質就在于進步。生活真的是條單行道,不是嗎?”

  “差不多。”“老爹”同意道。

  “我記得,”瑪波小姐說,她很有特色地岔開了主要話題,“我記得我跟母親和外婆在巴黎的時候,我們去愛利舍飯店喝茶。我外婆向四周看看,突然說道:‘克拉拉,我絕對認為我是這儿惟一帶著圓軟帽的女人!’她真的是!回家之后,她把所有的圓軟帽都給打點好——還有帶帽子的斗篷,然后把它們都送走了……”

  “送到舊衣物的慈善義賣處?”“老爹”關切地問。

  “哦,不是的。舊衣物義賣處沒有人會需要這些東西的。她把它們送到一家戲劇團了。他們非常欣賞。讓我想想——”瑪波小姐又找到了方向。“——我開始說到哪了?”

  “總結這個地方。”

  “對。它看起來不錯——可它不是的。它很混亂一一真實的人和不真實的人。你很難把他們區分開。”

  “你說不真實是什么意思?”

  “有些退休的軍人,但也有些看起來像軍人但從未在軍隊呆過的人。不是牧師的牧師。以及從未在海軍里呆過的艦隊司令和海軍少校。我的朋友,塞利納·哈茨……開始我還覺得好笑,她怎么總是急切地認出她認識的人(當然,這很自然),而她又經常鬧誤會,他們不是她所認為的那些人。但這發生得大頻繁了。于是,我便開始怀疑。即使是羅絲,那個女服務員……這么好的人……我都開始以為也許她也不是真實的。”

  “如果你有興趣知道的話,她曾是個演員,不錯的演員。在這儿的工資比她以前當演員的時候掙得多。”

  “可是——為什么呢?”

  “主要是,作一點裝飾。也許還有其它原因。”

  “我很高興就要离開這几了,”瑪波小姐說。她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在發生任何事情之前。”

  總警督戴維好奇地看著她。

  “你想會發生什么事情?”他問道。

  “某种邪惡的事情。”瑪波小姐說。

  “邪惡是個相當大的詞……”

  “你覺得這太夸張了嗎?但我有些經驗……似乎和……經常地……和謀殺聯系在一起。”

  “謀殺?”總警督戴維搖搖頭,“我并不怀疑謀殺。只是一群聰明過人的罪犯的安樂窩而已。”

  “那不是一碼事。謀殺——謀殺企圖——是非常不同的。它……該怎么說呢?……它背叛上帝。”

  他看著她,輕輕地搖著頭表示安慰。

  “不會有謀殺的。”他說。

  突然一聲巨響,比開始那聲還高的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接著一聲尖叫和另外一聲巨響。

  總警督戴維已經站起來,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移動他那碩大的身軀。几秒种之后,他就穿過旅館大門來到外面的大街上。

2

  尖叫聲———個女人的尖叫聲——帶著恐懼刺破迷霧。總警督戴維沿邦德大街向著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沖過去。他能隱隱約約地辨認出靠著欄杆的一個女人的身影,十几步之后,他就到了她身邊。她穿著一件淺色毛領長大衣,閃閃發亮的金色頭發從兩邊臉上向下垂著。有一陣子他還以為他知道她是誰,接著意識到這只是個瘦小的姑娘。一個穿著制服的人蜷縮在她腳邊人行道上。總警督戴維認出他了,那是邁克爾·戈爾曼。

  戴維走到姑娘跟前,她死死抓著他,渾身發抖,結結巴巴他說著不連貫的話。

  “有人想殺我……有人……他們向我開槍……如果不是他——”她向下指著腳邊一動不動的軀体說,“他把我推向身后擋在我前面——接著第二顆子彈飛來……于是他倒下了……他救了我的命,我想他受傷了——傷得很厲害……”

  總警督戴維跪下一條腿,電筒已拿在手中。高大的愛爾蘭門衛像個戰士般地倒下了。他上衣的左邊有濕濕的一塊,隨著鮮血不斷涌出滲透到衣料里,這一塊變得越來越潮濕。戴維翻起他的一只眼皮,又摸了摸手腕。他重新站起來。

  “子彈打得太正了。”他說。

  姑娘大哭起來。“你是說他死了?哦不,不!他不能死。”

  “向你開槍的是誰?”

  “我不知道……我把車停在了拐角處正沿著欄杆摸索前行……我去伯特倫旅館。接著突然有人開槍……一顆子彈從我耳邊飛過,然后……他……伯特倫旅館的門衛……沿馬路向我跑過來,把我推向身后,接著另一槍打過來……我想……我想不管是誰,他肯定是躲在那邊的一片地區。”

  總警督戴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在伯特倫旅館的那一端,大街的水平線之下有一片老式的地區,從一扇門進去再下几級台階就可以到達。那儿只有几間庫房,大部分面積沒有利用。但是藏一個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你沒有看到他嗎?”

  “沒看清楚。他像影子一樣從我身邊一掠而過。都是因為這大霧。”

  戴維點點頭。

  姑娘開始歇斯底里地啜泣起來。

  “可是誰可能想殺死我呢?為什么有人想殺死我呢?這都是第二次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呀……”

  總警督戴維一只手摟著女孩子,另一只手在衣兜里摸索著。

  刺耳的警哨聲穿過迷霧。

3

  在伯特倫旅館的休息大廳里,戈林奇小姐猛然從柜台抬起頭來。

  几位客人也抬起了頭。年紀大的和耳朵不太好使的沒有抬頭。

  亨利正要把一杯陳年白蘭地放到桌子上,也停止動作,就這樣手中拿著酒呆站著。

  瑪波小姐坐直了身子,雙手緊抓著椅子的扶手。一位退休的艦隊司令嘲弄地說:

  “事故!我想是汽車在大霧中相撞了。”

  朝向大街的旅館大門被人推開了,進來一個外來警察模樣的人,看起來比實際生活中的大許多。

  他正架著一個穿著淺色毛領大衣的姑娘。她好像几乎不能行走。警察有點難堪地環顧四周尋求幫助。

  戈林奇小姐從柜台后走出來,准備處理。但就在這時,電梯下來了,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于是姑娘搖晃著身子掙脫警察的扶持,發瘋似地跑過休息大廳。

  “媽媽,”她哭喊著,“哦媽媽,媽媽……”然后抽泣著扑到貝斯·塞奇威克的怀中。

第二十一章

  總警督戴維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兩個女人。已經過了半夜,警察來來去去忙碌了好一陣子,有醫生、指紋師,還來了輛救護車將尸体拉走。現在一切都集中到這間伯特倫旅館貢獻出來作法律用途的房間里。總警督戴維坐在桌子的一邊。貝斯·塞奇威克和埃爾韋拉坐在另一邊。一個警察顯眼地坐在牆邊作記錄。沃德爾警佐坐在房門附近。

  “老爹”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女人,母親和女儿。他注意到,表面上看起來她們倆非常相似。他明白了在大霧中他開始怎么會把埃爾韋拉認作是貝斯·塞奇威克的。但是現在,看著她們,他覺得其不同之處比相同之處更吸引人的注意力。除了膚色,她們并不是太相像。但他有一种強烈的印象,這里是一個人的兩种不同版本:積极的和消极的。貝斯·塞奇威克的一切都是積极的。她的活力、她的精力以及她那磁性般的吸引力。他崇拜塞奇威克夫人,一直都崇拜她。他崇拜她的勇气并總是為她的英勇事跡而激動不已。他以前看《星期日》報紙的時候說:“她這樣遲早是會出事的。”但她卻每每化險為夷。他認為她不可能成功,但她卻成功了。他尤其崇拜她那堅不可摧的品質。她碰到過一次飛机失事,几次汽車相撞事故,兩次給重重地從她的馬背上摔下來,但不管怎么樣,她就在這儿。生气蓬勃,精力充沛,一個每時每刻都能讓人側目的人物。他對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總有一天,肯定的,她會遭受慘敗。你只能過著這么長時間的受魔力保護的生活。他的視線從母親身上移到女儿身上。他覺得奇怪,他覺得非常奇怪。

  在埃爾韋拉·布萊克身上,他認為,一切都是深藏不露的。貝斯·塞奇威克是通過把意志力強加于生活之上而生活的。埃爾韋拉,他猜測道,有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她服從,他想。她听話。她溫順地微笑著,但在那背后,他想道,她從你的指尖溜過。“狡猾,”他心里說,對這种情況進行評价。“我想這是她能夠成功的惟一方法。她不可能厚著臉皮行事也不可能強迫自己。我想這就是為什么照看她的人從來就沒想過她可能會干什么坏事。”

  他想知道,在這么晚的霧夜,她從大街上溜回伯特倫旅館之前在于些什么。他打算立即向她提問。但又覺得他得到的答案很可能是不真實的。“那是這可怜的孩子,”他想道,“保護自己的惟一方法。”她來這儿是為了見她媽媽或是找她媽媽的?极有可能,但他并不這樣認為。自始至終都不相信這點。相反,他想到了隱匿于角落處的那輛大賽車——車牌號為FAN2266的那輛車。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肯定在附近的某個地方,因為他的車在那儿。

  “好了,”“老爹”非常關心地慈父般地向埃爾韋拉說,“嗯,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沒事。”埃爾韋拉說。

  “好。如果你沒事的話,我想讓你回答几個問題。因為,要知道,對這樣的事情,時間尤為重要。你被開了兩槍,一個人被殺。我們希望得到盡可能多的線索以找出殺害他的人。”

  “我會告訴您我所知道的一切,但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而且在大霧中看不到任何東西。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可能是誰——甚至他長得怎么樣。所以,這顯得那么地可怕。”

  “你說過這是第二次有人想殺死你。這是不是說你以前的生活中還有一次這樣的企圖?”

  “我說那話了嗎?我記不得了。”她的眼睛不安地轉動著,“我想我沒那樣說。”

  “哦,要知道,你說過。”“老爹”說。

  “我想我只是有些——歇斯底里。”

  “不,”“老爹”說,“我想你不是的。我認為你說那話是認真的。”

  “我可能是在胡思亂想,”埃爾韋拉說。她的眼睛又望到一邊去了。

  貝斯·塞奇威克動了動身子。她輕聲說:

  “你最好告訴他,埃爾韋拉。”

  埃爾韋拉迅速而不安地看了她媽媽一眼。

  “你不用擔心,”“老爹”安慰地說,“我們這些當警察的都很清楚,女孩子們并不把任何事情都告訴給她們的母親或監護人。我們對那些事情并不太看重,但我們必須了解,因為一一你要知道——它們會有幫助的。”

  貝斯·塞奇威克說:

  “是發生在意大利嗎?”

  “是的。”埃爾韋拉說。

  “老爹”說:“你曾在那儿上過中學,是嗎?要么是個儀表進修學校——不知道現在人們怎么叫法?”

  “是的。我是在康特莎,馬蒂內利學校。我們總共有十八到二十個人。”

  “你認為有人試圖殺死你。事情的經過是怎么樣的?”

  “嗯,有人送給我一大盒巧克力和糖果之類的東西,一起的還有張卡片,上面用花哨的字体寫著一句意大利語。上面寫著‘送給Bellissima Signorina’,反正是這樣的話。我和我的朋友們……嗯……我們為此大笑一番,不知道是誰送來的。”

  “那是郵寄來的嗎?”

  “不,不是的。不可能是郵寄來的,它就放在我的房間里。肯定是有人把它放在那儿的。”

  “我明白了。我想是賄賂了一個服務員。我肯定你沒有讓那個叫做康特莎什么的來處理這件事,是嗎?”

  埃爾韋拉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沒有,沒有。我們當然沒有。不管怎樣,我們打開了盒子,那些巧克力都非常可愛。要知道,有好多种,還有一些紫羅蘭奶油巧克力。那是一种頂上有朵結晶紫羅蘭的巧克力,我最喜歡的那种。所以我理所當然地先吃了几個那种的。后來,在晚上,我覺得很難受。我并沒想到是巧克力,我只是想也許是晚飯的時候吃了什么。”

  “有別人覺得難受嗎?”

  “沒有,只有我。嗯,我非常不舒服,但到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我又沒事了。然后,過了一兩天,我又吃了一塊這同樣的巧克力,同樣的事情便又發生了。于是我和布里奇特談起這件事。布里奇特是我特別要好的朋友。我們看了看那些巧克力,發現紫羅蘭奶油巧克力的下面都有一個又給堵起來的洞,所以我們認為有人往里面下了毒,而且他們只是在紫羅蘭奶油巧克力里放了,這樣吃這些巧克力的就只會是我了。”

  “別人都沒覺得不舒服?”

  “沒有。”

  “這么說很可能沒別人吃那些紫羅蘭奶油巧克力?”

  “沒有。我想她們不會吃的。要知道,那是我的禮物而且她們知道我喜歡那种紫羅蘭的,所以她們會把那些留給我的。”

  “那家伙冒了一次險,不管他是准,”“老爹”說,“那整個地方可能都會中毒的。”

  “荒唐,”塞奇威克夫人猛然說道,“真是太荒唐了!我從沒听說過這么狠心的事情。”

  總警督戴維用手做了個輕微的手勢。“請不要插話。”他說,然后接著對埃爾韋拉說:“我發現這非常有意思,布萊克小姐。你還是沒有告訴那個叫做孔泰薩的?”

  “哦,沒有,我們沒告訴她。她會把這點小事弄得沸沸揚揚的。”

  “你們是怎么處理這些巧克力的?”

  “把它們給扔了,”埃爾韋拉說,“這些巧克力真是可愛。”她帶著點如釋重負的口气補充說。

  “你沒試圖找出是誰送的這些巧克力?”

  埃爾韋拉露出難為情的樣子。

  “嗯,要知道,我想可能是吉多。”

  “是嗎?”總警督戴維高興地說,“吉多是誰?”

  “哦,吉多……”埃爾韋拉停了停。她看著母親。

  “別犯傻,”貝斯·塞奇威克說,“跟總警督戴維說說吉多,不管他是誰。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生活中都有這樣的吉多。我猜,你是在那儿遇上他的?”

  “是的。我們一起坐車去看戲的時候,他在那儿跟我說話。他是個不錯的人,很有吸引力。上課的時候我經常見到他。他常給我遞紙條。”

  “我想,”貝斯·塞奇威克說,“你是不是撒了許多謊,并且与一些朋友想辦法,這樣你就能設法出去見他?是這樣的嗎?”

  看起來這种直截了當的坦白使埃爾韋拉放松了。“有時候吉多想辦法——”

  “吉多名字的另一部分是什么?”

  “我不知道,”埃爾韋拉說,“他從未告訴我。”

  總警督戴維沖她笑笑。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告訴我們?沒關系。如果這真的有關系,我敢說沒有你的幫助我們肯定也能夠一字不差地查出來的。但是你為什么認為這個年輕人——他可能喜歡你——會想害死你呢?”

  “哦,因為他經常發出這樣的威脅。我是說,我們常吵架。他總帶些朋友跟他一起而我假裝更喜歡他們,這樣他就變得非常非常地瘋狂和憤怒。他說我這樣做最好小心點。我不能讓他不那樣想!——要是我對他不忠他就殺了我!我只是想,他這樣是太夸張也太戲劇性了。”埃爾韋拉突然出乎意料地笑了,“但這相當有趣,我覺得那都不是真的也不是認真的。”

  “嗯,”總警督戴維說,“我覺得,這么一個如你所描述的年輕人似乎确實不太可能真的往巧克力里下毒,然后給你送去。”

  “嗯,實際上我也是這么想的,”埃爾韋拉說,“但肯定是他,因為我看不出還有別的什么人,那使我不安。然后,回到這儿之后,我收到一個便條——”她打住了話頭。

  “什么樣的便條?”

  “它是裝在信封里寄來的,而且是打印出來的。上面寫著:‘小心,有人想殺你。’”

  總警督戴維的眉毛揚了揚。

  “真的嗎?非常奇怪。是的,非常奇怪。它使你不安。你害怕嗎?”

  “是的。我開始——開始怀疑是誰想將我從他前面踢開。所以我便想辦法查明我是不是真的非常富有。”

  “接著說。”

  “接著,几天前在倫敦又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我正在地鐵站里,站台里有很多人。我想有人企圖將我推向鐵軌。”

  “我親愛的孩子!”貝斯·塞奇威克說,“不要說瞎話。”

  “老爹”再次做個輕微的手勢。

  “是的,”埃爾韋拉帶著歉意說,“我希望這些都是我想象出來的……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今晚發生這樣的事情之后,這一切看來好像都是真的,不是嗎?”她突然轉向貝斯·塞奇威克,急切地說。“媽媽!你可能知道。是不是有人想殺死我?可能有這樣的人嗎?我有仇人嗎?”

  “你當然沒有仇人,”貝斯·塞奇威克不耐煩地說,“別犯傻了。沒人想殺死你。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呢?”

  “那今晚是誰向我開槍呢?”

  “在這樣的大霧里,”貝斯·塞奇威克說,“你可能被誤認為是別的什么人。那是可能的,你不這樣認為嗎?”她對“老爹”說。

  “是的,我想這很有可能。”總警督戴維說。

  貝斯·塞奇威克正專注地看著他。他几乎想象著她的嘴唇蠕動著說“接著說”。

  “好吧,”他愉快地說,“我們現在靜下心來討論點別的情況吧。你今晚是從哪儿回來的?在這樣的大霧之夜,你走在邦德大街上干什么?”

  “我今天上午去塔特上藝術課,然后和我的朋友布里奇特去吃午餐。她住在昂斯洛廣場。我們去看了場電影,等我們出來的時候,大霧已經降臨了——很濃而且越來越糟。于是我想我最好還是不開車回家。”

  “你開車?”

  “是的,我去年夏天參加了駕駛考試。可是,我的車開得并不太好,不喜歡在霧天開車。所以布里奇特的母親說我可以在那儿過夜,于是我給米爾德里德表姐打電話——我在肯特是住在她那儿的——”

  “老爹”點點頭。

  “——我說我打算在那儿過夜,她說我那樣做很明智。”

  “然后呢?”“老爹”問道。

  “然后,霧似乎突然變少了。要知道霧總是一片一片的。于是我說我還是開車去肯特。我跟布里奇特道別便動身了,但是不久霧又來了。我很不喜歡。我遇上了一片很濃的霧便迷了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過了一會儿我意識到我是在海德公園拐角處,我心里想:‘這么大的霧,我怎么也到不了肯特。’開始,我想我還是回到布里奇特家,可我馬上想到我已經不知道路該怎么走了。然后我意識到我离這家旅館非常近,我從意大利回來的時候德里克叔叔帶我在這儿住過,于是我想:‘我去那儿吧,我相信他們能給我找一個房間的。’那是很容易的事情,我找到一個地方把車子停好,然后回到大街上向旅館走來。”

  “你碰到什么人或者听到附近有什么人走動嗎?”

  “您這樣說很有趣,因為我的确听到背后有人走動。當然了,肯定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倫敦往來奔波。但在這樣大的霧里,那會使你感到緊張,我停下來听听但听不到任何腳步聲,我便以為這些都是我想象的。那時我离旅館已經很近了。”

  “然后呢?”

  “然后,突然有人開了一槍。我跟你說過,子彈好像就從我耳邊飛過。站在旅館外邊的門衛向我跑過來,把我推到他身后,然后——然后——又一顆子彈打來……他——他倒下了,我則叫起來。”此時她渾身發抖。

  “穩住,孩子。”貝斯以一种低沉而堅定的聲音說,“穩住。”這种聲音是貝斯·塞奇威克用于她的馬的,但用于她的女儿也一樣有效。埃爾韋拉沖她眨巴眨巴眼,稍稍挺直了身子,便又平靜下來。

  “好姑娘。”貝斯說。

  “然后您過來了,”埃爾韋拉對“老爹”說,“您吹響哨子,告訴警察把我帶到旅館里。我一進來,就看到了——就看到了媽媽。”她扭頭看著貝斯·塞奇威克。

  “這或多或少給我們提供了最新的情況。”“老爹”說。他在椅子上稍稍挪動一下身軀。

  “你認識一個叫做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的人嗎?”他問道。他的語調平靜、隨便、沒有任何明顯的變化。他沒看著那姑娘,但他注意到——因為他的耳朵正以最大限度地發揮著作用——她急促地輕輕吸了一口气。他的雙眼沒看著女儿卻看著母親。

  “不——”埃爾韋拉過了一段正好不算太長的時間才說,“我不認識。”

  “哦,”“老爹”說,“我以為你可能認識他。我以為他今晚可能在這儿呆過。”

  “是嗎?他為什么應該來過這儿呢?”

  “嗯,他的車子在這儿。”“老爹”說,“所以我覺得他可能在這儿。”

  “我不認識他。”埃爾韋拉說。

  “是我弄錯了,”“老爹”說,“你當然認識?”他扭頭向著貝斯·塞奇威克。

  “那是自然,”貝斯·塞奇威克說。“我認識他已經很多年了。”她接著說道,并微微地笑了笑。“要知道,他是個瘋子,開車像個天使或者魔鬼——總有一天他會摔斷脖子的。一年半前遇上一次嚴重的撞車事故。”

  “對,我記得看過關于這件事的報道,”“老爹”說,“他現在還沒有再次參加比賽,是嗎?”

  “沒有,現在還沒有,也許他永遠都不會了。”

  “您覺得我可以去睡覺了嗎?”埃爾韋拉可怜巴巴地問道,“我——真的是太累了。”

  “當然可以,你肯定是累了,”“老爹”說,“你能想起來的都已經告訴我們了?”

  “哦,是的。”

  “我跟你一起去。”貝斯說。

  母女倆一起走了出去。

  “她肯定認識他。”“老爹”說。

  “您真的這么認為嗎?”沃德爾警佐問道。

  “我知道,她一兩天前還与他一起在巴特西公園里喝過茶。”

  “您是怎么知道這個的?”

  “老夫人告訴我的——她覺得非常痛苦。認為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他不是個合适的朋友。他當然不是。”

  “尤其是如果他和這母親……”沃德爾突然敏感地打住了,“這不過是人們的閒言碎語而已……”

  “對。可能是真的,可能不是。很可能是。”

  “在這种情況下,他真正追求的是哪一個?”

  “老爹”沒理會這點,他說:

  “我想把他抓起來,非常想。他的車子在這儿——就在拐角附近。”

  “您認為他可能就住在這個旅館里嗎?”

  “不這樣認為,那和這場面不一致。他不應該在這儿。如果來這儿,就是來見這姑娘的。我認為,她肯定是來与他見面的。”

  門被推開,貝斯·塞奇威克又出現了。

  “我又回來了,”她說,“因為我想跟你談談。”

  她看看他又看看另外兩個人。

  “不知道我能不能單獨跟你談談?我已經如實告訴了你們我所了解的一切情況,但我想跟你私下里說几句。”

  “那當然可以,”總警督戴維說。他以頭示意一下,于是那年輕的探警拿起記錄簿向外走去,沃德爾也跟著他走了。“怎樣?”總警督戴維說。

  塞奇威克夫人又在他對面坐下。

  “那個關于下了毒的巧克力的可笑故事,”她說,“簡直是胡說八道,絕對荒謬。我不相信曾發生過任何這樣的事情。”

  “你不相信嗎?”

  “你相信嗎?”

  “老爹”怀疑地搖搖頭,“你認為那是你女儿編造出來的?”

  “對。可是為什么呢?”

  “嗯,要是你都不知道為什么,”總警督戴維說,“那我怎么會知道呢?她是你的女儿。很可能你知道的比我要多。”

  “我對她一點都不了解,”貝斯·塞奇威克難過地說,“我离開我丈夫時她才兩歲,自那以后我就再沒見過她,跟她也沒任何關系。”

  “哦,是的。這些我知道。我覺得很奇怪。要知道,塞奇威克夫人,只要母親要求,通常法庭是把年幼子女的撫養權交給她的,哪怕在离婚案件中她是應付責任的一方。也許那時你沒有要求撫養權?你不想要?”

  “我想——最好不要。”

  “為什么?”

  “我覺得那對她來說——不安全。”

  “從道德上說嗎?”

  “不,不是從道德上。如今的社會有許許多多的男女私情。子女們肯定會認識到,會隨著這一切而長大成人。不是的,實際上,我不是個安全的可以生活在一起的人。我奉行的生活不會是一种安全的生活。人生來就是那樣,你別無選擇。我生來就要過著危險的生活,我不遵紀守法也不循規蹈矩。我想,要是能以一种合适的英國式的傳統方式把埃爾韋拉撫養大,她生活得會更好,更幸福。受人保護,受人照顧……”

  “但是減去母愛?”

  “我想,要是她學會了愛我,那會給她帶來憂傷的。哦,你可能不相信我,但我就是有這种感覺。”

  “我能理解。你仍然認為你是正确的嗎?”

  “不,”貝斯說,“不了。我現在覺得我可能完全錯了。”

  “你女儿到底認不認識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

  “我肯定她不認識。她這樣說過。你听她說了。”

  “我听她說了,是的。”

  “那,又怎么樣呢?”

  “要知道,她坐在這儿的時候非常害怕。干我們這一行的,一碰到恐懼就會看出來,她很害怕——為什么呢?不管巧克力那件事是不是真的,肯定有人企圖謀殺她。那地鐵里的故事就很可能是真的……”

  “那是荒唐的。就像惊險小說一樣……”

  “也許吧。但那种事的确會發生,塞奇威克夫人。比你想象的還要頻繁。你能跟我說說誰有可能想殺害你女儿嗎?”

  “沒有人——不可能有誰!”

  她情緒激動地說。

  總警督戴維歎口气,搖了搖頭。

第二十二章

  總警督戴維耐心地等梅爾福茲太太講完,這次談話格外沒有收獲。米爾德里德表姐語無倫次,對什么都不相信,而且還有點愚鈍。要么這是“老爹”的私下看法。她對埃爾韋拉楚楚動人的舉止、良好的本性、牙齒上的麻煩以及電話里講的奇怪借口的敘述使人對埃爾韋拉的朋友布里奇特是不是一個真正适合于她的朋友產生重大怀疑。所有這些情況就像匆忙之中攪拌的布丁一樣呈現在總警督的面前。梅爾福茲太大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沒听到、什么都沒有看到,而且明顯沒做什么推斷。

  對埃爾韋拉的監護人勒斯拉姆上校的簡短的電話拜訪更是沒有成果,但幸運的是不那么羅咦。“都是些中國的和尚。”他放下電話喃喃地對他的警督說,“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論。”

  “麻煩之處在于任何与這姑娘有關系的人都太好了——要是你能体會我的意思的話。太多的好人,他們對邪惡一無所知。不像我那老夫人。”

  “伯特倫旅館的那位?”

  “對,就是那個。她有很長時間這樣的經歷——注意邪惡,幻想邪惡,怀疑邪惡,并勇于同邪惡作斗爭。我們看看能不能從女友布里奇特那儿得到點什么吧。”

  布里奇特的媽媽在開始、最后,及其間大部分時間都給這次談話帶來不便。為了和布里奇特談話而不用她媽媽的幫助,總警督戴維使盡了渾身的解數。布里奇特,必須承認,巧妙地幫助了他。經過一段時間固定模式的問答以及布里奇特的母親听到埃爾韋拉死里逃生的經歷所表達的恐懼之后,布里奇特說:“要知道,您該去參加那個委員會的會議了,媽媽。您說過那非常重要。”

  “哎呀。”布里奇特的媽媽說。

  “要知道,沒有您他們都會不知所措而亂糟糟的,媽媽。”

  “哦,他們會的,他們當然會。但是,我也許應該——”

  “那沒關系,夫人,”總警督戴維說,臉上挂起慈父般的神情,“您用不著擔心,盡管走好了。我已經完成了所有重要的事情。事實上您已經告訴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只有一兩個与在意大利的人有關的例行調查,這點我想您的女儿布里奇特小姐也許能幫助我。”

  “那么,要是你覺得你能辦到的話,布里奇特……”

  “哦,我能辦到的,媽媽。”布里奇特說。

  最終,非常匆忙地,布里奇特的母親動身去她的委員會了。

  “唉,天哪,”布里奇特把大門關上,回來的時候歎口气說道,“真的!我真的覺得媽媽們很難相處。”

  “她們也是這么跟我說的,”總警督戴維說,“我碰到的許多小姑娘跟她們的媽媽相處都不大好。”

  “我還以為您會說另外一番話呢。”布里奇特說。

  “哦,是的,是的,”戴維說,“但小姑娘可不是這么看的。現在你可以跟我多說一點了。”

  “在媽媽面前我真的不能坦白地說話,”布里奇特解釋說,“但我确實感覺,當然了,您對這件事的了解應該是越詳盡越好,這點非常重要。我的确知道埃爾韋拉為什么事而极為擔心害怕。她不愿完全承認她處于危險之中,但她是的。”

  “我想可能是這樣。當然,我不喜歡在你媽媽面前問你太多。”

  “哦,不,”布里奇特說,“我們不想讓媽媽听到這些。她會感到非常恐懼而去告訴每一個人。我的意思是,如果埃爾韋拉不想讓這樣的事情被人知道的話……”

  “首先,”總警督戴維說,“我想了解一下在意大利時關于一盒巧克力的情況。我想她好像是收到了一盒可能被下了毒的巧克力。”

  布里奇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下了毒?”她說,“哦不,我并不這樣認為。至少……”

  “出了什么事嗎?”

  “哦,是的。來了一盒巧克力,埃爾韋拉吃了很多,那天晚上她就很不舒服,病得很厲害。”

  “可是她沒有怀疑是中毒?”

  “沒有,至少——哦,對了,她的确說過有人企圖毒死我們中的一個,于是我們就檢查巧克力,要知道,看是不是有什么東西給注射到里面。”

  “有嗎?”

  “沒有,”布里奇特說,“至少,就我們能看出來的,沒有。”

  “也許你的朋友,埃爾韋拉小姐,可能還是這么認為的?”

  “嗯,可能——但她再沒說過。”

  “你認為她害怕某個人?”

  “當時我并沒這樣認為,也沒注意到任何事情。是在這里,后來。”

  “是這個人嗎,吉多?”

  布里奇特咯咯地笑了。

  “他對埃爾韋拉非常迷戀。”她說。

  “你和你的朋友經常与他見面嗎?”

  “嗯,我并不介意告訴您,”布里奇特說,“畢竟您是警察。這种事情對您并不重要,希望您能理解。孔泰薩馬蒂內利极為嚴厲——要么我們覺得她太嚴厲了。當然,我們有各种各樣的對策。要知道,我們倆互相掩護。”

  “說些恰到好處的謊言,我猜測?”

  “嗯,我想是這樣的,”布里奇特說,“可是,大家都這樣疑神疑鬼的,你還能怎么辦?”

  “這么說你真的与吉多見過面,利用他來嚇唬埃爾韋拉?”

  “哦,并不是認真的,我并不這樣認為。”

  “那么,也許她還經常与另外某個人接触。”

  “哦……那個……嗯,我不知道。”

  “請告訴我,布里奇特小姐。要知道,這可能是——至關重要的。”

  “對,我能看得出來。是有那么一個人。我不知道是誰,但肯定有另外一個人——她對此非常在意。她极為認真。我的意思是,那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經常和他見面嗎?”

  “我想是的。我的意思是,她說去見吉多但那不是吉多,是另外的那個人。”

  “能猜測是誰嗎?”

  “不能。”听起來布里奇特有點遲疑不定。

  “會不會是個叫做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的賽車手?”

  布里奇特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他。

  “這么說您知道?”

  “我說得對嗎?”

  “對——我想是這樣的。她有一張他的照片,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她把它藏在長襪里面。”

  “那可能只是個偶像英雄,對嗎?”

  “當然可能,可我覺得它并不是。”

  “她在這儿,在這個國家和他見過面嗎?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要知道,實際上我不知道從意大利回來之后她都在干些什么?”

  “她去倫敦看牙醫,”戴維提示她,“要么她是這樣說的。但她卻到你這儿來了。她給梅爾福茲太太打電話,說起一位老家庭教師的事。”

  布里奇特輕輕地咯咯笑了起來。

  “那不是真的,對嗎?”總警督微笑著說,“她實際去了哪儿?”

  布里奇特猶豫了一下然后說:“她去了愛爾蘭。”

  “她去了愛爾蘭,是嗎?為什么?”

  “她不愿告訴我。她說她必須查出某件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她去了愛爾蘭的什么地方嗎?”

  “不太确切。她提到過一個地方,巴利什么的,巴利高蘭,我想是這個地方。”

  “我明白了。你肯定她去了愛爾蘭?”

  “我在肯辛頓机場為她送行。她乘坐的是林格斯航空公司的班机。”

  “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第二天。”

  “也是坐飛机?”

  “是的。”

  “你能肯定嗎?她是坐飛机回來的?”

  “呃,我想她是的!”

  “她拿著返程机票嗎?”

  “沒有,她沒拿。我記得。”

  “她有沒有可能是通過另外一种方式返回的?”

  “對,我想是可能的。”

  “她可能是,比方說,坐愛爾蘭郵車回來的?”

  “她沒說。”

  “但她也沒說她是坐飛机回來的,對嗎?”

  “對,”布里奇特同意道,“可是她為什么要坐船又坐火車而不坐飛机回來呢?”

  “嗯,要是她已經查明了她想知道的事情的真相而又沒有地方可呆,她可能覺得坐晚上的郵車回來更容易些。”

  “對呀,我想她是有可能這樣做的。”

  戴維微微笑了笑。

  “我想,你們現在的這些小姑娘,”他說,“一說旅行想到的只是坐飛机,是這樣子的嗎?”

  “我想我們真是這樣的。”布里奇特同意道。

  “不管怎樣,她回到英格蘭。然后發生了什么事情嗎?她有沒有來過你這儿或者給你打電話?”

  “她打過電話。”

  “在那天的什么時候?”

  “哦,在上午的某個時候。對了,我想肯定是十一點或十二點的時候。”

  “她說了些什么?”

  “嗯,她只是問是否一切正常。”

  “一切都正常嗎?”

  “不,不正常,因為,要知道,梅爾福茲太太打來的電話讓媽媽接了,于是情況變得非常不妙,我那時不知說什么好。于是埃爾韋拉說她就不來昂斯洛廣場,但她會給她的米爾德里德表姐打電話盡量編造些借口。”

  “你能記得的就這些?”

  “就這些,”布里奇特說,還保留了一些情況。她想到了博拉德先生和那手鐲。那當然是件她不想告訴總警督戴維的事情。“老爹”清楚地知道還有些事情沒告訴他,他只能希望那些事情和他的調查沒有關系。他又問道:

  “你認為你的朋友真的害怕某個人或某件事?”

  “是的。”

  “她跟你提起過或者你跟她提起過這件事嗎?”

  “哦,我直截了當地問過她。開始她說沒有,然后又承認她的确是害怕。我知道她是的,”布里奇特情緒激動地繼續說道,“她處境危險,她對這深信不疑。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這是怎么產生的,對此我一無所知。”

  “你對這點如此肯定,和那個上午有關,是不是,她從愛爾蘭返回的那個上午?”

  “是的,是的。我就是那時覺得非常肯定。”

  “那天早上,她可能是坐愛爾蘭郵車回來的嗎?”

  “我覺得她不可能那么做。你為什么不問問她呢?”

  “我最終很可能會問她的。但我不想讓人注意到這點,暫時還不想。這可能只會使她的處境更加危險。”

  布里奇特瞪圓了眼睛。

  “您是什么意思?”

  “你可能不記得,布里奇特小姐,愛爾蘭郵車搶劫案就是在那個晚上——其實是凌晨——發生的。”

  “您是說埃爾韋拉經歷了那件事卻跟我只字沒提?”

  “我也希望這不大可能,”“老爹”說,“但我想到她可能看到了与愛爾蘭郵車有關的什么東西或什么人或什么事件。比方說,她可能看到了她認識的人,這使她身處危險之中。”

  “哦!”布里奇特說,她仔細想了想。“您的意思是——她認識的某個人同這起搶劫案有牽連。”

  總警督戴維站起身。

  “我想我要問的就這些,”他說,“肯定你再沒什么要告訴我的嗎?你的朋友那天沒去別的什么地方嗎?或那前一天?”

  博拉德先生和邦德大街上的商店再次浮現在布里奇特眼前。

  “沒有。”她說道。

  “我覺得你還有什么沒告訴我。”總警督戴維說。

  布里奇特感激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哦,我忘了,”她說,“是的。我是說她确實去找了几個律師——這些律師都是受托人——想查出點什么。”

  “哦,她去找了几個律師,這些律師都是受托人。我想你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他們叫埃格頓——福布斯,埃格頓什么的,”布里奇特說,“很多名字。我想差不多就這樣。”

  “我知道了。她想查出點什么,是嗎?”

  “她想知道她有多少錢。”布里奇特說。

  總警督戴維揚了揚眉毛。

  “真的!”他說,“有意思。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哦,因為人們從不跟她談錢的事,”布里奇特說,“他們好像覺得你知道自己實際有多少錢對你并不好。”

  “她非常想知道,對嗎?”

  “對,”布里奇特說,“我覺得她認為這問題很重要。”

  “嗯,謝謝你,”總警督戴維說,“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第二十三章

  理查德·埃格頓又看了看面前的公務名片,然后抬頭盯著總警督的臉。

  “奇怪的事情。”他說。

  “是的,閣下,”總警督戴維說,“非常奇怪的事情。”

  “大霧中的,”埃格頓說,“伯特倫旅館。是的,昨晚的霧可真大。我想你們在霧天總發生很多這樣的事情吧?搶手提袋——這一類的事?”

  “并不完全那樣,”“老爹”說,“沒有人企圖從布萊克小姐身上搶走任何東西。”

  “子彈是從哪射過來的?”

  “由于大霧我們不能确定。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但是我們認為——這似乎是最好的看法——那人可能就站在那片地區。”

  “你說,他向她開了兩槍?”

  “對。頭一槍打偏了。門衛正站在旅館的大門外,他沖上前去,剛將她推到身后,那人又開了第二槍。”

  “這樣反倒打中了他,是嗎?”

  “對。”

  “真是個勇士。”

  “是的,他很勇敢,”總警督說,“他的服役記錄非常出色。是個愛爾蘭人。”

  “他叫什么?”

  “戈爾曼。邁克爾·戈爾曼。”

  “邁克爾·戈爾曼。”埃格頓皺了一會儿眉頭。“不,”他說,“剛才我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當然,是個非常普通的名字。不管怎么說,他救了姑娘的性命。”

  “您到我這儿來到底是為了什么,總警督先生?”

  “我希望了解一些情況。要知道,對這次致命襲擊的受害者的情況我們掌握得越充分越好。”

  “哦,當然,當然。可是,說實在的,打她小時候起,我只見過她兩次。”

  “大約一個星期前她來拜訪您的時候,您見過她,是嗎?”

  “是的,非常正确。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如果是關于她的個性,她的朋友是誰,或者關于她的男友或者情侶之間的爭吵——諸如此類的事情——您最好去找一個女人間問。我想,有一個把她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卡彭特太太,還有一個她在肯特与之生活在一起的梅爾福特太太。”

  “我已經見過梅爾福特太太了。”

  “哦。”

  “沒用,一點幫助都沒有,先生。我并不怎么想了解這位姑娘的個人情況,況且,我已經親自見過她了,而且听到了她能告訴我的——或者說她愿意告訴我的……”

  看到埃格頓的眉毛飛快地動了動,他知道對方對他使用“愿意”這個詞表示欣賞。

  “我得知她為什么事情而焦慮不安、擔惊受怕,而且确信她的生命正處于危險之中。她來見您的時候,您有這樣的印象嗎?”

  “沒有,”埃格頓慢慢說道,“沒有,我不那樣認為,但她的确說了几件讓我覺得奇怪的事情。”

  “比方說……”

  “嗯,她想知道如果她突然死去誰會受益?”

  “啊,”總警督戴維說,“這么說她也想到了這种可能性,不是嗎?——她可能突然死去。有意思。”

  “她心里肯定有事,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還想知道她有多少錢——或者說當她二十一歲的時候會有多少錢。這點也許稍容易理解一點。”

  “我想肯定是一大筆錢。”

  “相當大的一筆財產,總警督先生。”

  “您認為她為什么想知道?”

  “關于錢?”

  “對,以及誰將繼承它。”

  “我不知道,”埃格頓說,“我一點都不知道。她還提到了婚姻這個話題——”

  “您有這樣的印象嗎——在這樁事件中有男人?”

  “我沒證据——可是——是的,我當時的确是這么認為的。我确信什么地方有個即將成為她的男友的人。經常是這樣!勒斯科姆——就是勒斯科姆上校,她的監護人——似乎對這种事一無所知。可是很快,可怜的老德里克·勒斯科姆就不那樣了。當我向他暗示背地里有這么一樣而且很可能是一樣不合适的東西時,他非常的不安。”

  “他是不合适。”總警督戴維說。

  “啊,那你知道他是誰?”

  “我能猜個八九不离十。他是拉迪斯勞斯·馬利諾斯基。”

  “那個賽車手?真的嗎?一個長相英俊膽大妄為的人。女人總輕易地為他傾倒。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遇上埃爾韋拉的。我看不出來他們倆的生活軌道怎么會碰到一起,除非……對了,我想他几個月前在羅馬,她可能是在那儿遇上他的。”

  “非常可能。或者,她可能是通過她母親遇上他的?”

  “什么,通過貝斯?我認為這是絕不可能的。”

  戴維咳嗽了一聲。

  “听說塞奇威克夫人和馬利諾斯基是親密的朋友,先生。”

  “哦,是的,是的。我知道那都是流言。可能是對的,也可能不是。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們的生活方式使他們經常碰撞到一起。當然,貝斯有過風流韻事,但是我想告訴您,她并不是那种有色情狂症的女子。人們總喜歡這樣談論女人,但就貝斯而言,這并不正确。不管怎么樣,就我所知,貝斯和她女儿之間几乎互不認識。”

  “塞奇威克夫人是這么跟我說的。您也這樣認為嗎?”

  埃格頓點點頭。

  “布萊克小姐還有其他的什么親戚沒有?”

  “事實上,一個也沒有。她母親的兩個兄弟死于戰火——她是老科尼斯頓惟一的孩子。梅爾福茲大太,盡管這姑娘稱她‘米爾德里德表姐’,實際上是勒斯科姆上校的表姐。勒斯科姆認真負責地用過去的那一套方式為這姑娘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難了點。”

  “您說,布萊克小姐提到婚姻這一話題?她不可能,我推測,實際上已經結婚了吧?”

  “她還遠不夠年齡……她必須得到其監護人及委托人的首肯。”

  “從技術上講,是這樣的。但他們總是等不及就那樣做了。”“老爹”說。

  “我知道。非常令人遺憾。人們不得不經歷這樣的手續,使他們成為受法院保護之人,等等。就連做到這點也不大容易。”

  “他們一旦結婚了,就結婚了。”“老爹”說,“我猜測,假如她結了婚,然后突然去世,她的丈夫將繼承?”

  “這种對婚姻的想法是不大可能的。她一直被小心地看護著,而且……”他看到總警督戴維臉上譏諷的微笑便打住了話頭。

  不管對埃爾韋拉的看護是多么小心周到,她似乎已經成功地結識了极不合适的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

  他沒把握地說:“她媽就給排除了,你說得對。”

  “她媽就給排除了,對了——她可能會那樣干——但是布萊克小姐是一种不同類型的人。她也是那种要做什么就敞什么的人,但她辦事的方式可大不一樣。”

  “您真的不覺得……”

  “我什么都不覺得——還沒有。”總警督戴維說。

第二十四章

  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看看這個警察又看看那個警察,然后仰頭大笑起來。

  “這真是太可笑了!”他說,“你們看上去像貓頭鷹一樣嚴肅。你們竟把我找到這儿來想問我問題,這真是太荒謬了。你們沒有任何對我不利的東西,什么都沒有。”

  “我們想,你也許能夠幫助我們進行調查,馬利諾斯基先生。”總警督戴維以一种公事公辦的平穩的語調說,“你有輛汽車,默西迪絲—奧托,登記號是FAN2266。”

  “有什么原因我不能擁有這么一輛車嗎?”

  “沒一點原因,先生。只是對正确的車牌號我們有點拿不准。你的車曾出現在一條高速公路——M7上,那時的車牌是另一個。”

  “胡說八道。那肯定是另一輛車。”

  “像這种牌子的車并不太多。我們已經核對了所有其它車輛。”

  “不管你們的交通警跟你們說什么——我是這樣認為的,你們都相信?真可笑!這是在哪發生的?”

  “警察讓你停車要求看你的執照的地方离貝德漢普頓不遠。那是在愛爾蘭郵車搶劫案發生的晚上。”

  “你們真的讓我覺得好笑。”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說。

  “你有把左輪手槍?”

  “當然,我有把左輪及一把自動手槍。我是合法持有它們。”

  “你說得對。它們仍然在你那儿嗎?”

  “當然。”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馬利諾斯基先生。”

  “那有名的警察的警告!你說的任何事情將被記錄下來并在法庭上使用作為反對你的證据。”

  “你的措詞并非完全正确,”“老爹”溫和地說,“使用,對。反對,錯。你不想修正一下你的陳述嗎?”

  “不,我不想。”

  “你肯定你不希望你的律師來這儿嗎?”

  “我不喜歡律師。”

  “有些人是不喜歡。這些火器現在在哪?”

  “我想你很清楚它們在哪,總警督先生。小手槍在我汽車門上的小口袋里,那輛默西迪絲——奧托,登記號是——我已經說過——FAN2266。左輪手槍在我公寓的一個抽屜里。”

  “放在你公寓抽屜里的那把讓你說對了,”“老爹”說,“但另一把——那把手槍——并不在你的車里。”

  “在的,肯定在。在左手邊的口袋里。”

  “老爹”搖了搖頭。“它可能曾經在那儿,現在不在了。這是那把嗎,馬利諾斯基先生?”

  他將一把小自動手槍遞過桌子。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非常吃惊地把它拿起來。

  “啊哈,對。就是它。這么說是你們從我的車子里拿走它的?”

  “不是,”“老爹”說,“我們并沒有從你的車子里拿走它。它不在你的車子里。我們在別的地方找到的。”

  “你們在哪儿找到的?”

  “我們在,”“老爹”說,“邦德大街上的一個地方找到的。你肯定知道,這條街在帕克路附近。可能是被一個走在大街上——也許是跑——的人扔掉的。”

  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聳聳肩。“那跟我沒任何關系——我并沒有把它放在那。几天前還在我的車子里。人們并不經常查看一件東西是不是還在他當初放置的地方。他以為它肯定在那儿。”

  “你知道嗎,馬利諾斯基先生,這是在十一月二十六日晚上用來射殺邁克爾·戈爾曼的手槍。”

  “邁克爾·戈爾曼?我不認識叫做邁克爾·戈爾曼的人。”

  “伯特倫旅館的門衛。”

  “哦,對,被槍殺的那個。我看過這件事的報道。你說是我的手槍射的他?胡說八道!”

  “這不是胡說八道。彈道專家已經檢查過它。你對武器了解得不少,也知道他們的證据是可靠的。”

  “你們想陷害我。我知道你們這些警察都是干什么的!”

  “我想,你對這個國家的警察的了解不僅就這些,馬利諾斯基先生。”

  “你們是說我殺了邁克爾·戈爾曼?”

  “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是想得到陳述,還沒有作出指控。”

  “但你們就是這么認為的——我槍殺了那個滑稽的打扮得像個軍人的家伙。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并不欠他錢我對他沒有仇恨。”

  “槍擊的目標是位年輕的女士。戈爾曼跑過去保護她用胸口擋住了第二顆子彈。”

  “一位年輕的女士?”

  “我想是你認識的一位年青女士:埃爾韋拉·布萊克小姐。”

  “你是說有人企圖用我的手槍去射埃爾韋拉?”

  听起來他難以相信。

  “可能是你們之間有了分歧。”

  “你的意思是我和埃爾韋拉爭吵然后向她開槍?真是瘋狂!我為什么要向我打算娶作妻子的女孩子開槍呢?”

  “這算你陳述的一部分嗎?你打算娶埃爾韋拉·布萊克小姐?”

  拉迪斯拉斯遲疑了一會儿,然后聳聳肩說道:

  “她還很年輕。這還需商量。”

  “也許她曾答應要嫁給你,可后來——她又改變了主意。有人讓她感到害怕。那是你嗎,馬利諾斯基先生?”

  “我,為什么想她死呢?要么,我与她戀愛娶她為妻。要么,我不想娶她我就不需要娶她。事情就這么簡單。那我為什么要殺害她呢?”

  “与她很親近的人中再沒別的什么人想殺害她。”戴維停了一會儿,接著几乎是很隨便地說,“當然了,還有她媽媽。”

  “什么!”馬利諾斯基跳了起來,“貝斯?貝斯殺害她的親生女儿?你真是瘋了!貝斯為什么要殺害埃爾韋拉?”

  “也許是因為,作為至親,她可能繼承一筆巨大的財產。”

  “貝斯?你的意思是貝斯會因為錢而去殺人?她從美國丈夫那儿得到很多錢。不管怎樣是夠花的了。”

  “夠花和一大筆財產并不完全一樣,”“老爹”說,“為了一大筆財產人們的确不惜謀財害命,有這樣的事情,母親殺害她們的子女,子女殺害他們的母親。”

  “我跟你說,你瘋了!”

  “你說你可能要娶布萊克小姐為妻,也許你已經娶了她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繼承一大筆財產的就會是你。”

  “你說的話越來越愚蠢而荒唐了!不,我和埃爾韋拉沒有結婚。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我喜歡她,她正和我戀愛。是的,我承認這點。我在意大利遇上她的。我們開心過——也就這些。再沒別的了,你明白嗎?”

  “真的?剛才,馬利諾斯基先生,你非常明确地說她是你打算娶作妻子的姑娘。”

  “哦,那個。”

  “是的—那個。那是真的嗎?”

  “我說那話是因為——這樣听起來更体面些——在這個國家你們太拘泥于禮節……”

  “這對我來說不像是個解釋。”

  “你真是什么都理解不了。我和那母親……我們是情人……我原本不想這么說……我的意思是我和那女儿……我們訂婚了。這樣說更符合英國人的傳統而且恰當。”

  “听起來我覺得更牽強了。你非常需要錢,是嗎,馬利諾斯基先生?”

  “我親愛的總警督先生,我一直缺錢花。這可真讓人傷心。”

  “但几個月之前,我知道你卻大把大把地揮金如土。”

  “啊,我進行了一次幸運的小冒險,我是個賭徒。我承認這點。”

  “我覺得這倒很容易讓人相信。你在哪儿進行‘冒險’的?”

  “這我不告訴你。你肯定意料不到的。”

  “我并不意料。”

  “你們想問我的就這些嗎?”

  “就目前來看,是的。你已經認明這把手槍是你的。這將非常有幫助。”

  “我不明白……我不能想象……”他打住話頭,伸出一只手。“請把它給我吧。”

  “很抱歉,我們得暫時保管它,我給你打張收條。”

  他寫好收條然后把它遞給馬利諾斯基。

  后者走了出去,重重地撞上門。

  “喜怒無常的家伙。”“老爹”說。

  “你并沒有在那假車牌和貝德漢普頓事件上給他施加壓力?”

  “沒有。我想讓他緊張些,但也不要太緊張。我們一次給一件事情讓他擔心——他真的就很擔心。”

  “老頭子想見你,長官,一審問完就去。”

  總警督戴維點點頭,向羅納德長官的辦公室走去。

  “啊,神父,有什么進展嗎?”

  “是的。進展很好——网里已經有很多的魚。大多都是些小魚苗。但我們正在接近那些大家伙。一切都在安排之中……”

  “干得不錯,弗雷德。”警察廳長助理說。

第二十五章

1

  瑪波小姐在帕丁頓車站下了火車,看到總警督戴維那粗壯的身影在站台上等她。

  “你真是太好了,瑪波小姐。”他說著,伸手扶著她的胳膊時帶她越過一道障礙,來到一輛在一邊等待的汽車跟前。司机打開車門,瑪波小姐上了車,總警督戴維也跟著進去。汽車開走了。

  “你要把我帶到哪儿去,總警督戴維?”

  “去伯特倫旅館。”

  “天哪,又是伯特倫旅館。為什么?”

  “官方的回答是:因為警方認為你能協助他們進行調查。”

  “這話听上去很耳熟,但肯定是很不吉祥的?經常是執行逮捕的前奏,不是嗎?”

  “我們不會逮捕您的,瑪波小姐,”“老爹”笑笑說,“你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瑪波小姐靜靜地体會著這句話。然后她說:“我明白了。”

  他們一言不發地驅車赶到伯特倫旅館。他們走進大門的時候戈林奇小姐從柜台上抬起頭來,但總警督戴維領著瑪波小姐徑直走到電梯旁。

  “三樓。”

  電梯上升,停止,然后“老爹”順過道在前頭帶路。

  當他打開十八號的房門時,瑪波小姐說:

  “我以前在這儿住的正是這個房間。”

  “對。”“老爹”說。

  瑪波小姐在扶手椅上坐下來。

  “非常舒适的房間,”她評論說。她往四周看看,輕輕地歎了口气。

  “這儿的人對舒适肯定有深刻的理解。”“老爹”同意地說。

  “你看上去很疲憊,總警督先生。”瑪波小姐出乎意料地說。

  “我必須四處奔波。事實上,我剛剛從愛爾蘭回來。”

  “真的嗎?去了巴利高蘭?”

  “你他媽的是怎么知道巴利高蘭的事的?很抱歉——我請求您的原諒。”

  瑪波小姐笑了笑,原諒了他。

  “我想邁克爾·戈爾曼碰巧跟您說過他是從那儿來的——是這樣的嗎?”

  “不,不完全這樣。”瑪波小姐說。

  “那,如果您不介意我問您的話,您是怎么知道的?”

  “唉,”瑪波小姐說,“那可真的讓人難堪。我只是——只是偶然中無意听到的。”

  “哦,我明白了。”

  “我并不是偷听。那是在一個公共房間里——至少從技術上講是個公共房間。說真的,我喜歡听人們交談。人們都這樣,特別是人老了不怎么走動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人在你附近交談,你就听。”

  “嗯,在我看來這是很自然的事。”“老爹”說。

  “在某种程度上,是這樣的,”瑪波小姐說,“如果人們不想壓低聲音,你肯定就以為他們不在乎讓別人听到。但是當然啦,事情會發展的。有時候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你會發現盡管是在公共房間里,談話的人卻沒有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里面。那時候你就得決定該怎么辦,站起來咳嗽一聲,或者還靜靜地呆著,希望他們不會意識到你在那儿。不管用哪种方法都使人覺得難堪。”

  總警督戴維看了看他的手表。

  “你看,”他說,“我想听您就這點多談些,但是卡農·彭尼神父會隨時到來,我得去接他。您不介意吧?”

  瑪波小姐說她不介意。總警督戴維离開了房間。

2

  卡農·彭尼神父穿過旅館大門走進伯特倫旅館的大廳。他微微地皺皺眉頭,覺得奇怪:伯特倫旅館今天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也許進行了一些油漆或裝飾?他搖搖頭。不是那樣的,但肯定是有點什么。他沒想到不同之處在于一個六英尺高、藍眼睛黑頭發的門衛和一個五英尺七英寸高、歪肩斜背、滿臉粉刺、帽子下面鼓著一叢黃棕色亂蓬蓬的頭發的門衛。他只知道有什么不大一樣。跟往常一樣,他迷迷糊糊地向柜台踱過去。戈林奇小姐在那儿,跟他打了招呼。

  “卡農·彭尼神父,見到您真是高興。您是來取行李的嗎?已經為您准備好了。您要是讓我們知道的話,我們已經給您送過去了,不論送到什么地方。”

  “謝謝你,”卡農·彭尼神父說,“非常感謝。你總是這么好心,戈林奇小姐。可是,因為我今天無論如何都得來倫敦,所以我想自己過來取一趟也是一樣的。”

  “我們非常為您擔心,”戈林奇小姐說,“要知道,不知您去了哪,沒人能找到您。听說您讓汽車給撞了?”

  “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說,“是的。現在人們開車都太快了,非常危險,可我對那都想不起來。我的頭部受到影響,醫生說是腦震蕩。唉,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記憶力也——”他傷心地搖著頭,“你怎么樣,戈林奇小姐?”

  “哦,我很好。”戈林奇小姐說。

  這時候,卡農·彭尼神父突然發現戈林奇小姐也不一樣了。他仔細打量著她,試圖分析出不同點在哪。頭發?和往常是一樣的。也許更有點卷。黑裙子,項鏈上的大金屬盒,鑲著刻有浮雕寶石的胸針。都和往常一樣,但肯定有些不同。也許她瘦了一點?要么是——對,肯定的,她看起來很憂慮。卡農·彭尼神父不太注意人們看起來是不是憂慮,他不是那种注意別人臉上表情的人,但他今天注意到了。也許是因為這么多年來,戈林奇小姐總是一成不變地向客人們呈現一副完全一樣的表情。

  “我想你沒生病吧?”他關切地問,“你看上去瘦了。”

  “唉,我們有許許多多的憂慮,卡農·彭尼神父。”

  “的确,的确。听到這我很難過。希望不是由于我的失蹤引起的。”

  “哦,不是的,”戈林奇小姐說,“當然,我們也為此而擔心過,但是一听說您沒發生什么事……”她打住話頭然后又說,“不,不是的……是這樣的——嗯,也許你在報紙上沒看到,戈爾曼,我們門外的警衛,讓人殺害了。”

  “哦,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說,“我現在想起來了,我的确看到報紙上提到過這件事——你們這儿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听到他直率地提到謀殺這個詞,戈林奇小姐禁不住戰栗了一下。這种戰栗竟波及到她的黑裙子。

  “可怕,”她說,“可怕,伯特倫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們不是那种會發生謀殺案的旅館。”

  “不是的,當然不是,”卡農·彭尼神父赶緊說,“我敢肯定你們不是的。我是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那种事情會在這儿發……”

  “當然不是在旅館里面,”戈林奇小姐說,想到事情的這一方面,她的情緒高漲了一點,“是在外面的大街上。”

  “這樣跟你們就更沒有什么關系了。”卡農·彭尼神父安慰她說。

  顯然說這樣的話不怎么合适。

  “但它和伯特倫旅館有聯系。我們不得不允許警察在這儿向人詢問,因為被槍殺的是我們的門衛。”

  “這么說外面是你們新雇的一個人。你知道嗎,不知道為什么我剛才覺得什么東西看上去有點奇怪。”

  “是的,我知道他不是太令人滿意。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們所習慣的那种風格。可是當然啦,我們不得不赶緊找一個。”

  “我現在都想起來了,”卡農·彭尼神父說,把他一周前從報紙上看到的一些模糊的記憶拼湊到一起,“我還以為被打中的是個姑娘。”

  “您是說塞奇威克夫人的女儿嗎?我想您還記得在這儿見到她和她的監護人勒斯科姆上校一起。顯然她在大霧中遭人襲擊。我想他們是想搶她的包。不管怎么說,他們向她開了一槍,然后戈爾曼——他以前曾是個軍人,處變不惊——他沖過去,擋在她前面,以自己的身体擋住了子彈,可怜的人儿。”

  “非常讓人傷心,非常。”卡農·彭尼神父搖著頭說。

  “這使一切都變得极為糟糕,”戈林奇小姐抱怨說,“我的意思是,警察不斷地進進出出。我想那是應該的,但是我們這儿不喜歡這樣,盡管我得承認總警督戴維和沃德爾警佐看起來都非常值得尊敬。普普通通的服裝,而且樣式非常不錯,不是人們在電影里看到的腳穿長靴身彼雨衣的那种。几乎像是我們中的一員。”

  “呃——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說。

  “您去過醫院嗎?”戈林奇小姐問道。

  “沒有,”卡農先生說,“一個非常好心的人,非常好心的撒馬利亞人——我想是個种植蔬菜和水果的農夫——把我救了回去,他的妻子照顧我直到恢复健康。我非常感激,非常感激。發現世界上還有人情味真是讓人振奮。你不這樣認為嗎?”

  戈林奇小姐說她認為這确實非常讓人振奮。“可是,報紙上報道的犯罪案件卻總在不斷增多,”她接著說,“那些令人恐怖的年輕小伙子和姑娘們,他們搶劫銀行、搶劫火車、襲擊路人。”她抬眼看看說,“總警督戴維正從樓上下來。我想,他想和你談談。”

  “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想跟我談話,”卡農·彭尼神父困惑地說,“要知道,他已經去找過我了,”他說,“在查德明斯特。我想,他非常失望,因為我不能告訴他任何有用的東西。”

  “您不能嗎?”

  卡農先生惆悵地搖搖頭。

  “我記不得了。事故發生在一個叫做貝德漢普頓的地方附近,而我一點都不明自我會在那儿于什么。總警督不停地問我為什么去那儿,可我不能答复他。非常奇怪,不是嗎?他好像以為我曾駕車從一個火車站附近的某個地方開往一個教區的牧師住宅。”

  “听上去這很有可能。”戈林奇小姐說。

  “這根本不可能,”卡農·彭尼神父說,“我是說,我為什么要開著車在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轉悠呢?”

  總警督戴維已經走上前來。

  “您來啦,卡農·彭尼神父,”他說,“感覺又正常了嗎?”

  “哦,現在感覺相當好。”卡農先生說,“不過還經常頭痛。醫生告訴我不要太累。可我好像還是想不起來我應該記得的事,醫生說這些記憶可能永遠都不會恢复。”

  “嗯,”總警督戴維說,“只要有希望我們就不能放棄。”他帶著卡農先生离開柜台。“我想讓您試著做一個小試驗,”他說,“您不介意幫我這個忙吧?”

3

  總警督戴維打開十八號的房門時,瑪波小姐仍坐在靠窗的扶手椅里。

  “今天街上人可真多,”她說,“比平常要多。”

  “哦——這條路通向伯克利廣場和謝潑德市場。”

  “我指的不僅僅只是過路的人。那些干活的人——修路工,一輛電話維修車——送肉的餐車……几輛私人轎車

  “我可以問問嗎?您從中推斷出什么來了?”

  “我沒說我推斷出任何東西。”

  “老爹”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說道:

  “我想讓您幫我一個忙。”

  “當然,所以我到了這儿。你想讓我干什么?”

  “我想讓您一點不差地做一下十一月十九號晚上所做的事情。您正在熟睡,然后醒過來——可能是被奇怪的聲音吵醒的。您把燈打開,看看時間,從床上起來,打開門然后往外看看。您能重复這些動作嗎?”

  “當然可以。”瑪波小姐說,她站起來走到床前。

  “請稍等一會儿。”

  總警督戴維走過去敲敲連著隔壁房間的牆。

  “你得大聲點,”瑪波小姐說,“這地方建造得非常不錯。”

  總警督的指關節使上雙倍的力量。

  “我告訴卡農·彭尼神父數到十,”他看著手表說,“現在,開始吧。”

  瑪波小姐碰一下電燈,看看假想的時鐘,起床,走到門前,開門,然后向外看看。在她右邊,卡農·彭尼神父正离開他的房間向樓梯走去。他到了樓梯的頂端,開始沿樓梯往下走。瑪波小姐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气,她轉過身來。

  “怎么樣?”總警督戴維說。

  “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人不可能是卡農·彭尼神父,”瑪波小姐說,“如果現在的這個人是卡農·彭尼神父的話。”

  “我想你說過……”

  “我知道,他看上去像卡農·彭尼神父。他的頭發,他的衣服以及一切。但他走路的姿勢不是一樣的。我想……我想他肯定是一個更年輕的人。我很抱歉,非常抱歉誤導了你,但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不是卡農·彭尼神父。對此我非常肯定。”

  “您這次真的非常有把握嗎,瑪波小姐?”

  “是的,”瑪波小姐說,“我很抱歉,”她又說,“誤導了你。”

  “您說的几乎是正确的。卡農·彭尼神父那天晚上的确回到了旅館。沒有人看到他走進來——但那沒什么可奇怪的,因為他半夜后才進來的。他走上樓梯,打開隔壁他的房間的門,走了進去。他看到什么或接下來發生了什么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他不能或不愿意告訴我們。要是我們有什么方法使他想起來那該多好……”

  “當然了,有個德語單詞。”瑪波小姐說,似乎仍在沉思。

  “什么樣的德語單詞?”

  “哎呀,我一時想不起來,可是……”

  有人敲了一下門。

  “我可以進來嗎?”卡農·彭尼神父說。他進來了,“還滿意嗎?”

  “非常滿意,”“老爹”說。“我剛才正跟瑪波小姐說呢——您認識瑪波小姐吧?”

  “哦,是的,”卡農·彭尼神父說,對是不是認識她還有些拿不准。

  “我剛才正跟瑪波小姐說我們是如何追蹤您的行動的。您那天晚上半夜后回到旅館。您上了樓,打開您房間的門然后走進去——”他停了停。

  瑪波小姐發出一聲惊叫。

  “我想起那個德語單詞是什么來了,”她說,“Doppelganger(德語.意為:面貌极為相似的人!——譯注。)。”

  卡農·彭尼神父也惊叫一聲。“當然,”他說,“當然!我怎么會給忘了呢?要知道,你說得很對。看完電影‘杰里科之牆’,我就回到這儿,上了樓,我打開我房間的門,看到了——非常奇怪,我分明看到我自己正坐在一把朝向我的椅子里。正像你所說的,親愛的女士,Doppelganger。真是太奇怪了!然后”——讓我想想——”他仰起頭,盡量思考。

  “然后,”“老爹”說,“看到你,他們嚇得三魂出竅——他們還以為你安安穩穩地呆在盧塞恩呢,于是有人往你頭上砸了一下。”

第二十六章

  總警督把卡農·彭尼神父送到出租車上,讓他繼續赶路去大英博物館,而讓瑪波安坐在大廳里。讓她在那儿等上十分鐘左右她會不會介意?瑪波小姐并沒介意。她很高興有這樣的机會坐在那儿,看看四周,并進行思考。

  伯特倫旅館。這么多的記憶……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她想起了一句法語短語:Plus ca change,plus c'est lameme chose(法語.意為:變的越多,不變的越多。——譯注。)她把詞序顛倒過來。Plus c'est la memechose,plus ca change。怎么說都正确,她心里想。

  她覺得悲哀——為伯特倫旅館,也為她自己。她不知道總警督戴維下一步要她干什么。她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就要有成果的興奮。他的計划終于就要實現了。這是總警督戴維的“盟軍登陸日”。

  伯特倫的生活跟往常一樣進行著。不,瑪波小姐發現,跟往常不一樣。是有不同,但她還拿不准不同之處在哪,也許是因為不安?

  “准備好了嗎?”他和藹地問道。

  “你現在要帶我去哪?”

  “我們去拜訪塞奇威克夫人。”

  “她住在這儿?”

  “對。与她女儿一起。”

  瑪波小姐站起身。她向四周掃了一眼,喃喃地說道:“可怜的伯特倫。”

  “您是什么意思——可怜的伯特倫?”

  “我想,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很清楚。”

  “嗯,從您的角度去看,也許我知道。”

  “不得不摧毀一件藝術作品總是讓人傷心的事情。”

  “您把這地方稱作藝術作品?”

  “當然。你也是這樣認為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老爹”承認說。

  “就像是,如果邊緣地帶的地面接骨木長得太瘋,你對它毫無辦法——除了將它們都連根拔起。”

  “我對花園了解不多。但要是把這比喻改成干腐病,那我同意。”

  他們乘電梯上樓,經過一條過道,來到角落里塞奇威克夫人和她女儿住的一個套間。

  總警督戴維敲敲門,有人說“進來”,于是他走進去,瑪波小姐跟在后面。

  貝斯,塞奇威克坐在靠窗的一把高背椅上,膝上放著本書,但她卻沒看。

  “又是你,總警督戴維。”她的視線經過他掃向瑪波小姐,看上去有點吃惊。

  “這是瑪波小姐,”總警督戴維介紹說,“瑪波小姐——塞奇威克夫人。”

  “我以前見過你,”貝斯·塞奇威克說,“有一天你和塞利納·哈茨在一起,對嗎?請坐,”她接著說,然后她又轉向總警督戴維,“你有關于向埃爾韋拉開槍的人的消息嗎?”

  “沒有你所稱作的‘消息’。”

  “我覺得你們不可能會有。在那樣的大霧里,捕食的野獸出來四處逡巡,尋找獨身行走的婦女。”

  “有一定的道理,”“老爹”說,“你女儿怎么樣?”

  “哦,埃韋爾拉已恢复正常了。”

  “她在這儿与你呆在一起嗎?”

  “是的。我給勒斯科姆上校——她的監護人——打了電話。他很高興我愿意負責。”她突然大笑一聲,“可愛的老家伙。他一直想促成一幕母女團圓。”

  “他的目的可能達到了。”“老爹”說。

  “哦,不,他沒有。只是目前,是的,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她扭頭望著窗外,變了腔調說:“听說你們逮捕了我的一個朋友——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以什么罪名?”

  “不是逮捕,”總警督戴維糾正她的話,“他只是在協助我們進行調查。”

  “我已經派我的律師去照看他了。”

  “非常明智,”“老爹”贊許地說,“任何人,与警察有了點小麻煩時,找一個律師是很明智的做法。否則他們可能輕易說些不恰當的東西。”

  “甚至完全無辜?”

  “在這种情況下也許更加必要了。”“老爹”說。

  “你真是憤世嫉俗,不是嗎?你們向他都提了些什么問題?我可以問問嗎?或者不可以?”

  “一方面我們想确切地知道他在邁克爾·戈爾曼死的那天晚上的行動。”

  貝斯·塞奇威克猛然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

  “你們竟荒謬地認為是拉迪斯拉斯向埃爾韋拉開的槍嗎?他們甚至彼此互不相識。”

  “可能是他干的。他的車子就在拐角附近。”

  “胡說八道。”塞奇威克夫人粗魯地說。

  “那天晚上的槍擊事件讓你有多大的不安,塞奇威克夫人?”

  她看上去微微有些吃惊。

  “我的女儿死里逃生,我當然感到不安。你認為怎樣?”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邁克爾·戈爾曼的死讓你有多大的不安?”

  “我為此感到非常難過。他是個勇士。”

  “你認識他,是嗎?”

  “當然。他在這儿工作。”

  “可是,你對他的了解不只這些,對嗎?”

  “你是什么意思?”

  “得了,塞奇威克夫人,他是你丈夫,不是嗎?”

  有一陣子她沒作答,但也沒表現出任何煩亂和惊訝的跡象。

  “你知道的很多,不是嗎,總警督先生?”她歎口气靠到椅背上,“我已經有——讓我想想——很多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二十年——不只二十年。可是,有一天我往窗外一看,突然間認出了米基。”

  “他認出你來了嗎?”

  “很奇怪的是我們都認出對方來了。”貝斯·塞奇威克說,“我們在一起只呆過一周左右的時間,然后我的家人就找到了我,給米基一筆錢讓他走開,然后帶著恥辱將我領回家。”

  她歎口气。

  “我跟他一起私奔的時候還非常年輕。我知道的很少,只是個滿腦袋裝著浪漫念頭的傻姑娘。在我心目中他是個英雄,那是因為他騎馬的樣子。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英俊,開朗,還有愛爾蘭人特有的能說會道!我真的認為是我跟著他一起私奔的!我怀疑他自己會不會也這樣想過!可是我染騖不馴,頑固任性,而且發瘋似地痴戀著!”她搖搖頭。“沒持續多久……最初的二十四個小時就足以讓我們幻想破滅。他酗酒,為人粗魯而殘忍。我的家人出現將我帶回去的時候,我非常感激。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他或听到他的消息。”

  “你的家人知不知道你与他結婚?”

  “不知道。”

  “你沒告訴他們嗎?”

  “我并不認為我結婚了。”

  “為什么?”

  “我們是在巴利高蘭結婚的,但是當我的家人去的時候,米基找到我,告訴我那場婚禮是假的。他說是他和他的朋友們一起編造的。到那時候,我覺得他做出那樣的事情是很自然的。他是想得到給他的那筆錢,還是害怕在我不到法定年齡就跟我結婚而触犯法律,我不得而知。不管怎樣,我一刻也沒怀疑他說的話的真實性——那時候沒有。”

  “后來呢?”

  她好像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哦,很多年以后,當我對生活、對法律上的事有了更多一點的認識之后,我突然想到很可能我已經和米基·戈爾曼結婚了!”

  “那么,當你嫁給科尼斯頓爵土的時候,你實際上犯了重婚罪。”

  “還有,當我嫁給約翰尼·塞奇威克,又嫁給我的美國丈夫雷奇韋·貝克爾的時候。”她看著總警督戴維,像是真覺得好笑般地大笑起來。

  “這么多的重婚罪,”她說,“看來真是太荒唐了。”

  “你從來沒想過离婚嗎?”

  她聳聳肩。“看起來像個愚蠢的夢。為什么要算陳年老賬呢?當然,我和約翰尼說起過。”說到他的名字時,她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

  “他是怎么說的?”

  “他不在乎。約翰尼和我都不是太守法的人。”

  “重婚罪是要受一定懲罰的,塞奇威克夫人。”

  她看著他笑了。

  “誰會去擔心多年前發生在愛爾蘭的事情呢?那件事已經結束了,解決了。米基已經拿了他的錢滾蛋了。哦,你難道不明白?那只是件小事,一件我想忘卻的事情。我把那些事情,那些生活中一點都不重要的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放置一邊不管。”

  “然后,”“老爹”以一种平靜的聲音說,“十一月的某一天,邁克爾·戈爾曼又出現了并向你勒索?”

  “胡說!誰說他向我勒索的?”

  慢慢地,“老爹”的目光移到椅子上靜靜地坐得筆直的老夫人身上。

  “是你。”貝斯·塞奇威克瞪著瑪波小姐,“你怎么可能知道的?”

  她的聲音与其說是責備,不如說是好奇。

  “這家旅館里的椅子靠背都很高,”瑪波小姐說,“它們非常舒适,我正坐在書房的火爐前,想上午出門之前先休息一下。你進來寫信,我想你沒意識到屋子里還有別人。于是——我听到了你与這個叫做戈爾曼的人之間的談話。”

  “你听了?”

  “那是自然,”瑪波小姐說,“為什么不呢?那是公用房間。當你推開窗叫外面那人的時候,我不知道會是一次私下談話。”

  貝斯盯著她看了一會儿,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很有可能。”她說,“對,我明白了。但即使如此,你誤解了你听到的話。米基沒有敲詐我。他可能想到了這個——但在他能試一試之前我就把他嚇跑了!”她的嘴唇又翹了起來,露出舒心的微笑,使她的臉顯得那樣地迷人。“我把他給嚇跑了。”

  “對,”瑪波小姐同意道,“我想你很可能做到了。你威脅說要開槍打死他,你處理得——要是你對我這樣說不覺得無禮的話——的确相當不錯。”

  貝斯·塞奇威克揚起眉毛,覺得有點意思。

  “可是我并不是惟一听你們說話的人。”瑪波小姐接著說。

  “我的老天!整個旅館的人都在听著嗎?”

  “另一張椅子上也坐有人。”

  “誰?”

  瑪波小姐閉上嘴唇。她看看總警督戴維,几乎是帶著乞求的眼神。“如果這必須做的話,你去做吧,”這眼神說,“我可做不到……”

  “你女儿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總警督戴維說。

  “哦,不!”貝斯·塞奇威克猛然喊道,“哦不,不是埃爾韋拉。我明白了——對,我明白了。她肯定認為——”

  “她非常認真地思考了她偶然听到的話,以致于去愛爾蘭尋找事情的真相。那不難發現。”

  貝斯·塞奇威克再次柔聲說道:“哦,不……”然后說,“可怜的孩子……即使是現在,她也從未問過我一件事。她把一切都埋在心底,在內心藏得嚴嚴實實的。只要她告訴我,我會向她解釋一切的——讓她知道這都是無關緊要的。”

  “在那方面她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樣,”總警督戴維說,“要知道,有趣的是,”他以一种追憶的漫談式的方式——像一位老農談論著他的牲畜和土地——繼續說道,“經過多年的反复驗證,我學會了不相信簡單的模式。簡單模式往往太好了而難以是真實的。那天晚上的謀殺模式就像那樣。姑娘說有人向她開槍打偏了,門衛跑過去救她,被第二顆子彈擊中。那可能是夠真實的,那可能是姑娘所看到的情況。但實際上在這表象的背后,事情可能很不一樣。”

  “你剛才非常強烈地說,塞奇威克夫人,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沒有理由企圖害你女儿的性命。嗯,我同意你的看法。我想是沒有。他是那种可能与女人吵著架,拔出刀來就往她身上捅的年輕人。但我認為他不會躲在一個地方,殘忍地等待時机向她開槍。可是,假如他想殺害的是另外的什么人。尖叫聲和槍聲——實際發生的是邁克爾·戈爾曼死了。假如那恰恰是有意要發生的,馬利諾斯基安排得非常周到。他選擇一個有霧的夜晚,躲在那個地方,等待著,直到你女儿從大街上走過來。他知道她會來的,因為他已經設法這樣安排了。他開了一槍。這一槍并不是沖著姑娘的。他小心地不讓子彈接近她,但她認為肯定是朝著她開槍的。她尖叫起來。旅館的門衛听到槍聲和尖叫聲,沖到大街上,然后馬利諾斯基開槍打死了他要打死的人——邁克爾·戈爾曼。”

  “我一個字也不相信!拉迪斯拉斯究竟為什么要打死米基·戈爾曼呢?”

  “也許是因為一樁敲詐勒索的小事。”“老爹”說。

  “你是說米基向拉迪斯拉斯敲詐?憑什么?”

  “也許,”“老爹”說,“和發生在伯特倫旅館的事情有關。邁克爾·戈爾曼對此可能了解頗多。”

  “怕特倫旅館發生的事情?你是什么意思?”

  “那是個不錯的買賣,”“老爹”說,“精心地策划,漂亮地執行。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瑪波小姐以前在這儿的時候問我,這地方有什么問題。那么,我現在就回答這個提問。伯特倫旅館實際上是多年來為人所知的最优秀、最大的犯罪集團之一的總部。”

第二十七章

  沉默了一分半鐘,然后瑪波小姐開口了。

  “真是非常有意思。”她會話般地說。

  貝斯·塞奇威克扭頭看著她。“你好像并不感到吃惊,瑪波小姐。”

  “不,我并不怎么吃惊,許多奇怪的事情好像都不太般配。一切都大好了就不會是真實的——要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話。在戲劇界,他們叫做漂亮的表演。的确是表演——不是真實的。”

  “有許許多多的事情,人們以為是個朋友或者熟人——卻發現自己弄錯了。”

  “這樣的事情是會發生,”總警督戴維說,“但它們發生得太頻繁了。對嗎,瑪波小姐?”

  “對,”瑪波小姐同意道,“像塞利納·哈茨這樣的人真的會犯這樣的錯誤。但其他很多人也這樣,那你就禁不住要注意這种情況了。”

  “她注意很多東西。”總警督戴維對貝斯·塞奇威克說,好像瑪波小姐是他的一只會表演的寵物狗。

  貝斯·塞奇威克猛然扭頭看著他。

  “你說這個地方是一個犯罪集團的總部是什么意思?我想說伯特倫旅館是世界上最体面的地方。”

  “那是當然,”“老爹”說,“它應該那樣。人們花費大量的金錢、時間和精力把它建成現在的這個樣子。真正的人和假冒的人非常聰明地混雜在一起。你們有一個极棒的演員經理掌管演出——亨利。你們還有那個伙計——漢弗萊斯,极為能說會道。他在這個國家還沒有記錄,但他曾与境外的一些相當奇怪的旅館交易有牽連。一些非常不錯的性格演員在這里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不過我得承認,對這整個結构我不由地感到非常欽佩。這個國家為它花費了巨額的金錢。它一直使犯罪偵查處和地方警察局感到頭痛。每次我們都好像有了一定的進展,發現了某個事件——但結果卻發現它与別的事件沒有任何關系。可我們沒有就此而止,那儿一點,這儿一點。一家汽車修理厂里放著成堆的車牌,能在瞬間換到某些車子上;一家公司擁有數輛家具車,一輛送肉車,一輛雜貨車,甚至一兩輛假冒郵車;一個賽車手開著輛賽車在令人難以置信的時間內跑過令人難以置信的路程;而与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一個老牧師開著輛老掉牙的莫里斯·牛津吃力地爬行著;一家農舍住著個以种蔬菜水果為業的農夫,他在必要的時候給予緊急救援,還与一位醫生保持聯系。我用不著一一列舉,這些分支似乎是無止境的,那只是其中的一半,來伯特倫的外國游客是另一半。大多來自美國或大英帝國的自治領地,不會引起怀疑的富人攜帶大量豪華的行李前來,又帶著大量豪華的行李离去,它們看起來是一樣的而實際上不是。進入法國的富有游客沒怎么受到海關的打扰,因為如果游客往這國家里帶人貨幣海關是不會惊動他們的。同一游客干的次數并不多。泥做的罐子不可能總到井里去打水。這些事件都很難找到證据或聯系在一起,但最終都會聯系起來的。我們已經著手行動了。比方說,卡伯特夫婦——”

  “卡伯特夫婦怎么啦?”貝斯猛然問道。

  “你還記得他們?很不錯的美國人,真的非常不錯。他們去年在這儿住過,今年又來過這里。他們不會再來第三次了。沒有人能來這儿尋歡作樂兩次以上。是的,他們到達加來的時候被我們逮捕了。做得非常不錯——他們帶著的衣箱,里面整整齊齊地藏著三十多万英鎊。貝德漢普頓火車搶劫案的贓款。當然了,那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伯特倫旅館,讓我告訴你吧,正是指揮這一切的司令部!有一半的員工參与其中。一些客人也參与其中。一些客人是他們說他們是誰的人——一些不是。真正的卡伯特一家,比方說,此時正在尤卡但,再拿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為例,熟悉的臉龐,又大又圓的鼻子,還有一顆疣子。非常容易模仿。卡農·彭尼神父,一個和善的鄉村牧師,有著一簇亂蓬蓬的白發和顯著的心不在焉的舉止。他的特殊習慣,他從眼鏡上看的方式——都非常容易為一個好性格演員所模仿。”

  “可那樣做又有什么用呢?”貝斯問道。

  “你真的是問我嗎?不是明擺著的嗎?法官勒德格羅夫先生,有人在一次銀行搶劫案現場附近看到他。有人認出他來,提到這件事。我們進行調查,發現完全是誤會。那時候他在別的地方。我們過了很長的時間才意識到這些都是所謂的‘故事誤會’。沒有人去理會看起來曾跟他長得如此相似的人。而實際上又和他不是特別的相像。他去掉化裝停止表演他的角色。這一切都引起混亂。每一次,我們都有一個高等法院法官或一個副主教、一個海軍上將、一個少將,他們都在犯罪現場附近被人看到。”

  “貝德漢普頓火車搶劫案發生之后,贓物到達倫敦之前,至少有四种交通工具參与其中。馬利諾斯基開的一輛賽車參加了,一輛假的箱式貨車,一輛里面坐著個海軍上將的老式戴姆勒轎車,以及一個長著亂蓬蓬白發的老年牧師駕駛的一輛莫里斯·牛津車。這一切真是一次絕妙的行動,安排得非常漂亮。”

  “可是,有一大這幫家伙遇上了件不走運的事,那個糊涂的老牧師,卡農·彭尼神父,在錯誤的日子里去赶飛机。他們將他從机場打發走后,他毫無目的地走到克倫威爾大街,看了場電影,半夜后回到這儿,來到樓上他的房間——他的口袋里裝著房門的鑰匙,打開房門,走進去,极為震惊地看見好像是他自己正坐在一把朝著他的椅子上!這伙人最沒預料到的是看到真正的卡農·彭尼神父——他本該安安穩穩地呆在盧塞恩的——走進來!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就要准備好動身去貝德漢普頓扮演他的角色,這時候真正的人走了進來。他們不知怎么辦好,但這伙人中的一員不由自主地迅速采取了行動。我估計是漢弗萊斯。他猛擊老人的頭部,使他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有人,我想,為此感到生气,非常生气。然而,他們檢查這老伙計之后,發現他只不過是給擊昏了,以后很可能會蘇醒過來的,于是他們繼續按計划進行。假卡農·彭尼神父离開房間,走出旅館,驅車赶到活動地點,他將在那儿扮演這場拉力賽中的角色。他們如何處置真的卡農·彭尼神父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猜測。我推測那天晚上他也給挪動了,被放在車里帶到那個以种植蔬菜水果為生的農夫家里,他的農舍所在的地方离攔劫火車的地方不太遠,而且那里還有個醫生能照看他。這樣,如果有報告說有人在那附近看到過卡農·彭尼神父,那一切就都非常吻合。這段時間里,那些相關的人肯定都感到焦慮不安。等到他重新蘇醒過來,他們發現至少三天的時間已經被那一擊赶出了他的記憶。”

  “否則他們就會殺了他?”瑪波小姐問道。

  “不會的,”“老爹”說,“我想他們不會殺害他的,有人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自始至終,這一點很明顯:不管是誰操縱這場演出,他都反對謀財害命。”

  “听起來真是荒誕,”貝斯·塞奇威克說,“极其荒誕!我根本不相信你們有任何證据把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与這些連篇廢話連在一起。”

  “我們有很多對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不利的證据,”“老爹”說,“要知道,他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他在不應該來的時候到這附近來溜達。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是來与你女儿建立聯系的。他們定有暗號。”

  “胡說,我親口跟你說過她不認識他。”

  “她可能跟我這樣說過,但那不是真的,她正愛戀著他。她希望這家伙娶她。”

  “我不相信!”

  “在你這樣的位置是不會知道的,”總警督戴維指出,“馬利諾斯基不是那种心里藏不住話的人,而你的女儿你根本就不了解。你也容許這樣。當你發現馬利諾斯基來到伯特倫旅館的時候,非常生气,是嗎?”

  “我為什么要生气呢?”

  “因為你是這場演出的組織者,”“老爹”說,“你和亨利,財政方面的事由霍夫曼兄弟負責。他們安排所有有關大陸銀行、賬戶及其它方面的事情,但是這個集團的老板,管理并安排它的大腦,是你的大腦,塞奇威克夫人。”

  貝斯·塞奇威克看著他大笑起來。“我從沒听說過這么荒謬的事情!”她說。

  “哦,不,這一點都不荒謬。你有頭腦,有勇气,有膽量。你大多數事情都嘗試過;你覺得最好再試試犯罪。那里面充滿刺激,充滿危險。吸引你的不是錢,我可以這樣說,而是這樣的事所帶來的樂趣。但你并不主張謀殺,也不主張不恰當的暴力。沒有殺戮,沒有暴力襲擊,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好心地、悄悄地、科學地在頭上敲敲。要知道,你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女人,极少數真正讓人感興趣的了不起的罪犯之一。”

  有几分鐘的時間,大家都沒說話。然后,貝斯·塞奇威克站起來。

  “我想你肯定是瘋了。”她將手伸向電話机。

  “打算給你的律師打電話?在你說得太多之前這樣做是很對的。”

  她猛然一揮手將電話往話筒架上一摔。

  “再一想,我討厭律師……好吧。你說得很對。是的,我操縱著這場演出。你說得很對,這出戲很有趣。我喜歡它的每一分鐘。從銀行里、火車里、郵局里以及所謂的押款車里拿錢很讓人開心!做安排、做決定都讓人開心,非常有趣的事情,得到它我很高興。泥做的罐子在井里打水一次都大多?你剛才是這樣說的,對嗎?我想你說得對。為了錢,我已經玩得非常開心了。但你說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開槍打死了邁克爾·戈爾曼,你錯了!不是他,是我。”她突然高聲而激動地大笑起來。“不要刨根問底他做了些什么,他是怎么威脅的……我跟他說過我要打死他——瑪波小姐听我說過的——我就真的打死了他。我的做法基本上跟你所說的拉迪斯拉斯的做法一樣。我躲在那地方,當埃爾韋拉經過的時候,我胡亂地開了一槍,當她尖叫起來米基沖到大街上來之后,我打中了他身上我想打中的地方,我讓他罪有應得!當然,我有這個旅館所有入口的鑰匙。我從朝向那塊地方的門里溜進來,上樓到我的房間。我從來沒想到你會查出這把槍是拉迪斯拉斯的——并會怀疑他。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從他的車子里偷了它。但絕對沒有,我向你保證,把嫌疑轉嫁到他頭上的念頭。”

  她掃了瑪波小姐一眼。“你是我說的這些話的見證人。記住,我殺了戈爾曼。”

  “也許你這樣說是因為你愛馬利諾斯基。”總警督戴維暗示說。

  “我沒有。”她猛然反駁說,“我是他的好朋友,僅此而己。哦,是的,我們曾經是關系不太親密的情人,可我并不愛他。在我這一生中,我只愛過一個人——約翰·塞奇威克。”她說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變得輕柔起來。

  “可是拉迪斯拉斯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他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情而蒙冤人獄。我殺害了邁克爾·戈爾曼。我這樣說過,而且瑪波小姐也听到了……現在,親愛的總警督戴維——”她興奮地提高了聲音,大笑起來——“來把我抓起來呀。”

  她一甩手臂,用沉重的電話机座砸碎窗戶,在“老爹”能站起身之前,她就跳出了窗戶,斜著身子沿狹窄的護牆飛快地向前挪動著。戴維拖著肥胖的身軀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迅速跑到另一扇窗,推開窗榻。与此同時他吹響了已經從口袋里掏出來的警笛。

  瑪波小姐費了更大的气力過了一會儿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他們一起注視著伯特倫旅館的正面牆壁。

  “她會掉下去的。她正沿著下水管道往上爬,”瑪波小姐惊歎道,“可是為什么往上爬呢?”

  “到房頂上去。那是她惟一的机會,她知道這一點。老天,看她,爬得像貓一樣靈活。她看上去就像貼在牆上的一只蒼蠅。看她冒的這個險!”

  瑪波小姐半閉著眼睛喃喃說道:“她會掉下去的,她不能那樣……”

  他們注視著的女人從視線中消失了。“老爹”往房間里縮回身子。

  瑪波小姐問:

  “你不想去……”

  “老爹”搖搖頭。“我這樣的身子去有什么用?我已經讓手下准備好應付這樣的事情了,他們知道該怎么辦。過几分鐘我們就會知道……我想她不可能斗得過這么多的人!要知道,她是個千里挑一的女人。”他歎口气,“那些野蠻人中的一個。唉,每一代人里面我們都有些這樣的人。你不能馴化他們,你不能把他們帶回到社區里,讓他們生活在法紀之中。他們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著。如果是圣教徒,他們會去做照看麻風病患者之類的事,或者在叢林中殉道;如果是坏人,他們會做些你听都不想听的殘忍之事,有時候一一他們就是野蠻!要是生在另外一個時代,一個每個人都得靠自己的雙手,每個人都得通過爭斗來維持生活的時代,我想他們是可以接受的。時時有危險,處處是危險,而他們自己也對別人也必然造成危險。那樣的世界适合于他們;他們在那里面會得心應手的。這一個卻不是。”

  “你知道她打算干什么嗎?”

  “不知道,那是她的天賦之一,出乎意料。要知道,她肯定已經把這件事想透了。她知道會發生什么,所以她坐在那里看著我們——讓一切繼續進行——一邊進行思考。努力地思考,計划。我想——啊——”他打住話頭,因為突然傳來重重的汽車排气所發出的聲音,車輪的尖叫聲以及一輛大型賽車發動机的轟鳴聲。他探身往外看看。“她成功了,她到了自己的車子上。”

  那輛汽車兩個輪子著地從拐角處經過時,發出更多的尖叫聲,隨著一聲吼叫,那漂亮的白色怪物要把整個大街撕成碎片。

  “她會殺人的,”“老爹”說,“她會殺很多人……即使她不自殺。”

  “我不知道。”瑪波小姐說。

  “她是個好駕駛員,肯定的。非常好的駕駛員。但是,那一個差一點!”

  他們听到汽車吼叫著疾馳而去,喇叭不停地高聲鳴叫,听到吼叫聲漸漸微弱。听到哭聲,喊叫聲,剎車聲,听到汽車鳴喇叭、停車,最后是輪胎凄厲的尖叫聲,低沉的排气聲以及一一一

  “她撞車了。”“老爹”說。

  他非常平靜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著,這种耐心是他那龐大的身軀所特有的。瑪波小姐靜靜地站在他旁邊。然后,像接力一樣,話沿著大街傳下去。對面人行道上的一個人抬頭看著總警督戴維,用手迅速作了几個信號。

  “她得到了報應,”“老爹”沉重地說,“死了!以每小時九十英里的速度撞上公園的欄杆。除了一些輕微的碰撞之外,沒有其它傷亡。了不起的駕駛技術。是的,她死了。”他轉身回到屋子中間沉重地說,“嗯,她開始講了事情的經過。你听到她說的話了。”

  “對,”瑪波小姐說,“我听到了。”她停了停,“那不是真的,肯定的。”瑪波小姐平靜地說。

  “老爹”看著她。“你不相信她?”

  “你相信嗎?”

  “不,”“老爹”說,“不,那不是事情真正的經過,是她想出來的,這樣就能与案子完全相符,但不是真的。她沒有打死邁克爾·戈爾曼。你可能知道是誰干的嗎?”

  “我當然知道。”瑪波小姐說,“那姑娘。”

  “啊!你什么時候開始這樣認為的?”

  “我一直這樣怀疑。”瑪波小姐說。

  “我也是的,”“老爹”說,“她那天晚上充滿恐懼。她撒的謊都很拙劣。可我一開始并看不出有什么動机。”

  “那使我也感到迷惑不解,”瑪波小姐說,“她發現了她母親的婚姻是重婚,但一個女孩子家會為這而去殺人嗎?如今不會!我猜這里頭有金錢方面的原因。”

  “對,是与錢有關,”總警督戴維說,“她父親留給她一筆巨大的財富。發現她媽媽已与邁克爾·戈爾曼結婚的時候,她意識到她媽媽与科尼斯頓的婚姻不會是合法的。她以為那意味著她不會得到那筆錢,因為,盡管她是他女儿,但她不是婚生。要知道,她錯了。我們以前也有一個与此相類似的案件,取決于遺囑里的條款。科尼斯頓非常明确地把財產留給她了,指名道姓。她肯定會得到它的,而她卻不知道這一點,而且她不打算失去那筆錢。”

  “她為什么如此需要呢?”

  總警督戴維表情冷酷地說:“以收買拉迪斯拉斯·馬利諾斯基。他可能是為了她的錢而娶她的,沒了那筆錢就不會娶她。那姑娘不是個傻子。她知道這點。但她需要他,不惜以任何條件。她不顧一切地熱戀著他。”

  “我知道,”瑪波小姐說。她解釋道,“我那天在巴特西公園看到她的臉色……”

  “她知道,有了那筆錢她就會得到他,而沒有那筆錢就會失去他。”“老爹”說,“所以她計划了一場殘忍的謀殺。她當然沒有藏在那片地區。那地方沒有一個人。她就站在欄杆邊上,開一槍,然后尖叫,當邁克爾·戈爾曼從旅館沖到大街上時,她在很近的距离開槍將他打死。接著她繼續尖叫。她是個冷靜的老手。她沒想連累年輕的拉迪斯拉斯。她偷了他的手槍是因為這是她能輕易弄到一把的惟一途徑;她做夢都沒想到他會涉嫌這樁案子,也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就在附近。她以為可能會歸罪到某個利用大霧的暴徒身上。是的,她是個冷靜的老手。但那天晚上她很害怕——后來,而她媽媽又為她感到擔心……”

  “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我知道是她干的,”“老爹”說,“可我沒有證据。也許她會有初犯者的運气……現在連法律好像都奉行這樣的准則:每只狗都准許咬一次——用人類術語翻譯過來了。老練的律師能夠利用這些博人怜憫的事情編一出好戲——這么小的姑娘,這么不幸的成長過程,要知道,她還很漂亮。”

  “是的,”瑪波小姐說,“盧西弗的孩子都很漂亮——眾所周知,她們像綠月桂樹一樣枝繁葉茂。”

  “可是正如我跟你說的一樣,很可能甚至不會到那個地步……沒有證据……拿你自己……你將作為證人被傳喚,為她媽所說的話,為她媽對這次犯罪所做的坦白作證。”

  “我知道,”瑪波小姐說,“那是她強加于我的,不是嗎?她為自己選擇了死亡,以求讓她女儿獲得自由。她把它作為一個臨死的請求而強加于我……”

  連著臥室的門開了,埃爾韋拉·布萊克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寬松直式長裙,金黃色的頭發從兩邊臉上垂下來。她看上去就像早期原始的意大利油畫中的一個天使。她看看這個,又看看另外一個。她說:

  “我听到汽車聲,相撞聲,還有人們的叫喊聲……出了交通事故了嗎?”

  “我很難過地告訴你,布萊克小姐,”總警督戴維一本正經他說,“你母親去世了。”

  埃爾韋拉輕輕地倒吸一口气。“哦,不,”她說。那是种無力的拿不定主意的抗議。

  “在她逃跑之前,”總警督戴維說,“因為那的确是逃跑——她承認是她殺了邁克爾·戈爾曼。”

  “你是說……她說……是她?”

  “對,”“老爹”說,“她是這么說的,你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埃爾韋拉看了他很長時間。非常輕微地,她搖了搖頭。

  “沒有,”她說,“我沒有任何要補充的。”

  然后她轉身离開了房間。

  “那么,”瑪波小姐說,“你打算讓她逍遙法外嗎?”

  短時間的停頓后,“老爹”一拳砸在桌上。

  “不,”他咆哮著——“不,我向上帝發誓我不會罷休的!”

  瑪波小姐緩慢而沉重地點點頭

  “愿上帝寬恕她的靈魂。”她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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