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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女神/復仇的女神 Nemesi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序曲

  瑪波小姐習慣在下午,看第二份報。每天早上,有兩份報送到她家裡。如果頭一份能准時送到的話,她會在吃早點時讀它。送報童很不一定,不是換了個新人,就是臨時找人代送。報童對送報的路徑,各有各的做法。這也許是送報太單調了的緣故。但定報的人,總是習慣看一早送到的報紙,以便在搭車去上班前,可以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報紙如果送晚了,他們不免就煩惱,但甯靜地安居在聖瑪麗梅德的中年和老年的太太們,常喜歡在餐桌上,看報紙上的新聞。

  這天,瑪波小姐完全被這份日報前頁上的幾行標題吸引住了;她戲稱之為“每天的萬花筒”,事實上,這句話有點諷刺意味。她訂閱的這份報紙—每日新聞報,由於社長的更動,對她自己和友人們,帶來了莫大的煩惱。現在占去大幅版面的,全是男士們的服裝、婦女們的時裝、女性的化裝美容、兒童們的比賽、婦女投書等諸如此類的文章,而有價值的新聞全被隱藏在前一頁,和一些不易看到的角落。瑪波是個有點舊派的女人,認為報紙就是報紙,是給人們看新聞的。所以對於版面的變化,有點不敢苟同。

  吃過午餐,睡了二十分鐘之後,背部患風濕通的瑪波小姐,坐在一張特製的靠背扶手椅上,翻開了《時代日報》。這份報紙適合在閒暇時熟讀,但它的風格也不象往日那樣平實了。更糟的是,有時你甚至看不到任何新聞。今天她沒去看前頁,只匆匆瀏覽了一下其他的消息,其中沒有讓人感興趣的特殊文章。在報上,只有兩頁附有詳細說明,到卡帕尼旅遊的文章;比往日刊載在更顯著位置上的體育消息;法院通告和訃聞似乎更中規中矩、按格式地被刊登。而那些曾首先引起瑪波注意的出生、婚姻和其他的專題報道由原來的顯著位置,已轉移到不同的部分,尤其近來,瑪波注意到,它們幾乎一成不變地全以充數填空的身份被登在報紙的末頁了。

  這天,瑪波先大略看一下前頁的大新聞。對於這些報道,她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因為在早上,她已看過了同樣的新聞。她再繼續瀏覽目錄、雜文、評論、科學、體育;然後按她平時的做法,在翻過報紙,迅速看過出生、婚姻和喪事的消息後,再翻到通訊欄上,在這裡,她幾乎常能看到一些令人高興的事情;接著,她再看法院的公告,在這頁上,她也可以看到今天拍賣場的消息。一些科學上的短文,也經常刊載在此處,但她並不想讀它,因為這對她沒什麼意義。

  象往常般地翻過了報紙,瑪波沉思著:“這真可悲,但今日,人們卻只對死亡有興趣!”有人生了孩子,可是那些人,瑪波甚至連他們的名字,也不可能知道呢。但如果有一欄說到嬰孩,並注明是孫兒女的話,就有令人愉快的有些認識機會了。有時,她自己也會在想:“瑪莉有第三個孫女了!”但即使是如此,也不可能讓她有更親近的關系。

  她輕松的看著婚姻啟事,覺得沒什麼意思,因為她老朋友的子女們,大多數在幾年前全已成了家。她再看看喪事一欄,並給予相當程度的注意。她仔細地看了一遍,赫然出現了“拉斐爾”這個名字。拉斐爾?有些思潮被勾起來了。這名字好熟悉啊!

  瑪波放下報紙,再瞥視了一眼,她覺到迷惑似的記起來,怎麼會熟悉拉斐爾這個名字的。

  “我想起來了。”她說:“就是這樣。”

  她望著窗外的花園,轉開視線,打算不去想這園中的情景。修剪花木是她最喜愛的事情,也是她最大的喜悅。是這許多年來,她所最認真從事的一件工作。現在呢,由於醫生們的大驚小怪,她被禁止做花園裡的工作了。有一次她曾想和這禁條抗爭,可是結果,還是乖乖地接受醫生們的忠告,屈服了。她將椅子,移動了一下,好讓自己不容易看到那所花園—除非園中有真能引起她興趣的事情。

  她歎口氣,拿起編制衣物的袋子,取出仍在編制的小孩毛衣。這件衣服的背部和胸部全已織好。現在她要繼續編織袖管了。袖管編織起來,是最令人討厭的。兩只袖管全是一樣,都怪令人討厭的。漂亮的粉紅色毛線。啊!編織到什麼地方去了?不錯,和她在報上剛看到的那名字,倒真巧合呢。粉紅色毛衣、藍色的海洋、加勒比海、沙質的海灘、暖和的陽光;噢!當然,還有拉斐爾先生。

  她回想到那次到加勒比海聖荷諾島的旅行,侄兒雷蒙的款待;還有她那位侄媳婦裘安。

  “珍妮姑媽,別再去多事啦!和任何的謀殺事件扯上關系,對你並沒有什麼益處啊!”

  唉!她也並不想同任何的謀殺事件扯上關系。不過,總是會湊巧地碰上。那次,也是因為一個戴著一隻玻璃眼鏡、上了年紀的市長,一定要告訴她一些冗長又令人厭煩的故事。可憐的市長!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她一時想不起來了。拉斐爾先生和他的秘書,華爾透女士,是的,她叫依謝華爾透。還有他的隨侍保健員佳克遜。她全想起來了。呃!可憐的拉斐爾先生。拉斐爾先生故世啦。在好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快死了。事實上他也曾對她這麼說過。不過,他似乎比醫生所預料的,還活得久一些。他是個強者,一個固執的人,也是一名富翁。

  瑪波沉浸在思潮裡,針織有條不紊地動個不停,可是她的腦筋,並沒完全放在編織上面。她在想死去的拉斐爾,想起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他真是個讓人難忘的一個人。她能很清楚地記起他的聲音笑貌。是的,一個有堅定意志的人,難以接近,又容易動輒發怒,有時甚至很粗魯。但沒有人會對他的粗魯不滿。他的富有,使人們對他的粗魯,不敢有不滿。的確,他非常富有,有秘書、保健人員等隨侍在旁。如果有了這些人,也許他不可能從事這些頻繁的交際應酬。

  那名隨侍的護士,是個奇怪的人物。有時拉斐爾對他很粗暴,但他似乎從不計較,這或許是拉斐爾很富有的原故吧!

  “旁的人付的錢,沒能有我給的一半。”拉斐爾說:“他很清楚這點。不過,憑心而論,他的工作做得也還不錯。”

  瑪波在奇怪,是佳克遜?或是約翰遜仍繼續為拉斐爾服務。再繼續服侍一年?或一年三四個月。她又想這不大可能,拉斐爾是個喜歡變化的人。常常會厭煩某些人,討厭他們的做法,看厭了他們的臉,聽厭了他們的聲音。

  瑪波瞭解他的心理。因為有時候她也有這種感覺—對於那個聲音有點象鷓鴣叫、容貌美麗、殷勤,但又狂妄的女人。

  “唉,”瑪波說:“多麼美好的改變啊!自從—”啊,天呀,她忘掉那人的名字了。是雪柏小姐嗎?不,不是畢雪柏小姐。當然不是。為什麼她要想到“雪柏”這個名字呢?哦,天啊,要記起一個人的名字是多難啊!

  她又想到拉斐爾的保健員。啊!對了,不是叫約翰遜,是叫佳克遜—亞瑟佳克遜。

  “噢,天啊,”瑪波說:“我老把名字搞錯了。當然我想到的是奈特小姐,不是那個雪柏小姐。我為什麼老把她們想錯呢?”她得到答案了。原來她們兩人長得很象。

  “不過,真的,她不是欺騙任何人的那種人。拉斐爾先生的那個漂亮秘書,依謝華爾透,不知道她有沒有繼承了拉斐爾先生的一些遺產?她有可能得到一份遺贈呢。”

  她想起,拉斐爾曾告訴過她的那些事情,啊,天哪!當你確實的想起,過去發生的某些事情,“依謝華爾透”這個名字就令人覺得很不舒服。她是個寡婦,可不是嗎?瑪波希望依謝再嫁一個和氣、親切、可靠的男人。這似乎有點不大可能。她在想,依謝怎麼老是嫁錯人,這真是一件怪事。

  她怎麼說好呢?

  瑪波又想到拉斐爾。報上說,沒有人送花圈,她自己也沒想到要送花圈給拉斐爾。其實如果他願意的話,他甚至能夠購下全英國的花圈。無論怎樣,她和拉斐爾之間的關系並沒有親密到送花圈的地步。他們不是朋友,或有某種感情。她應該怎麼稱呼這種關系呢?盟友。是的,他們曾做過短暫時間的盟友,共有一段讓人興奮的時日。而他是個有價值的盟友。關於這點,當她在加勒比海度過了一個陰暗、悶熱的夜晚時,她就明白了。她又想起了她將那件粉紅色絨毛圍巾環圍在她的頭上,而拉斐爾望著她那副模樣大笑的情景,後來當她說出了一個字,他停住了笑,遵從她的請求,做了。“唉!”瑪波歎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那一切是多麼令人興奮啊!她從沒把這件事,告訴她的侄兒,或是可愛的裘安,因為這畢竟是他們叫她不要做的事。她自言自語:“可憐的拉斐爾先生,我希望他去世前沒有遭到痛苦。”

  這或許是可能的,也或許醫生們用了止痛藥,阻止和減輕了死亡的痛苦。在加勒比海的那幾個星期裡,他受盡了痛苦,可以說是天天在痛苦之中。但他不愧是個勇敢的人,什麼都忍耐了。

  一個勇敢的人,如今卻死了,她真難過。雖然他上了年紀,又是個病人,但這世界好象因為他的死去,而失去了什麼,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在事業上,他無情、粗暴、壓制和具侵犯性,是一個英勇的攻擊者。但—卻是一個好朋友。他心地仁慈卻從不在表面上露出。是一個她願意贊美和敬重的人。唉!她真難過他逝去;希望他死得很平靜。無疑的,他將會被火化,安葬在某處寬大、美觀的大理石拱形圓頂墓穴裡。關於他,她甚至不清楚,他有沒有結過婚。他也從未談起過是否有妻子。她懷疑他是個孤獨的人?或是他生活得很充實,根本沒時間感到孤獨?

  那天下午,她在那裡坐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想著一些有關拉斐爾的事。自從她回到英國後,她再沒見過他,也從沒希望再見他。讓人奇怪的是,無論在什麼時候,她總覺得和他的聯絡仍然持續著。但如果他想接近或建議他們再見面,她會是一種束縛的關系,而此種關系是基於他們曾共同救過一個人的性命,或是一些旁的束縛。

  “當然羅!”瑪波說。她對孕育在自己腦子裡的一個想法吃驚了。“我們當中可能有一種無情的束縛嗎?”她,珍妮瑪波曾如此無情過嗎?“這點我以前想都沒想過。我認為,我可能是無情的人呢!”瑪波在自言自語。

  門打開了,有個烏黑、卷發的頭伸了進來。那是秀蕾,照顧她的人。

  “你是叫我嗎?”秀蕾問。

  “我對自己說話呢!”瑪波說:“我正在想,我這人是不是很無情。”

  “甚麼?你嗎?”秀蕾說:“絕不會!你天性仁慈。”

  “都一樣,”瑪波說:“我認為,如果我有正當理由,也許會很無情。”

  “所謂的正當理由是指什麼?”

  “公正。”瑪波說。

  “我必須說,你遇到小葛蕾霍蒲金斯,就很無情了。”秀蕾說:“就象那天,你抓到他在折磨那頭貓時的態度,別人看到了絕不會知道你有這麼仁慈的時候!那天,你竟然把他嚇呆了。我想,他永不會忘記這件事情。”

  “我希望他不會再折磨任何一頭貓了。”

  “哈!當你不在時他一定會再做那種事。”秀蕾說:“其實我還是不完全相信,有沒有旁的孩子被嚇怕了。看到你披上羊毛圍巾,織著你那漂亮衣裳時,任何人都會認為,你溫順得象只羔羊呢。可是如果你受到刺激時,舉止可真像是一頭獅子呢。”

  瑪波的表情看起來有點迷惑的樣子。她不太清楚秀蕾現在派給她扮演的角色。她沉浸在回憶裡了。

  那晚,她帶著逐漸升起的怒氣,沿著花園慢慢地走過去,她又開始思考了。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金魚草,讓她勾起了回憶。真是的,她一再地對著喬奇說,她只想要硫磺色的玄參,不是那種有點醜陋、花匠們喜歡的紫色調。“硫礦黃色。”她大聲說。

  在靠近小徑籬笆的另一邊,有人走過她的屋子,轉過頭說:“對不起?你在說什麼嗎?”

  “我在自言自語呢!”瑪波說,轉過頭望著欄杆。

  在聖瑪麗梅德的大多數人,她全認識,可是這人她沒見過。這是個穿著陳舊,但很整潔的蘇格蘭呢裙子和一雙鄉下鞋子的矮胖女人。她的上身套著一件翡翠色套頭絨線衫和一條羊毛織的圍巾。

  “我覺得一個人象我這年紀多少會有些成就。”瑪波接著說。

  “你在此地有一座美麗的花園呢。”那個女人說。

  “現在不行了。”瑪波說:“當初我可以自己照料時—”

  “哦,我懂。我明瞭你的感覺。我差點也以為你是她們中的一個,很抱歉!我對她們有許多不同的稱呼—大多數很粗魯無理—那些老傢伙說,她們很懂得園藝的事。而事實上,有些事她們懂,有些她們一點也不知道。她們跑來,喝喝茶,拔一點雜草。她們之中有些人很好,但全一樣,會使人忍不住發起脾氣。”接著她補充說:“我可是個對園藝有相當熱心的園丁呦!”

  “你住在這裡嗎?”瑪波感興趣地問。

  “噢,我寄居在海斯汀太太那裡。我好象聽過她說起你。你是不是瑪波小姐?”

  “哦,是的。”

  “我一向擔任園丁兼伴護的工作。我叫巴瑞脫。你可以叫我巴瑞脫小姐。我喜歡草木植物和諸如此類的東西。當然我也做一些臨時的工作。諸如購物呀這類的事情。無論如何,如果你園裡需要人的話,我可以替你工作一兩個小時,也許比你現在能找到的傢伙更讓你滿意。”

  “那太好了,”瑪波說:“我最喜愛花。對木本植物不太有興趣。”

  “我替海斯汀太太種些木本植物。既沒興趣,又不得不做。呃,我要繼續工作去了。”她將瑪波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好象要把她牢記在心一樣,然後高興地點頭走掉了。

  海斯汀太太?瑪波記不起任何有關她的事了。當然,這位海斯汀太太,一定不是個老朋友,也絕不會是一個熱心園藝的知己。啊!對了!她可能是住在給不勒他路盡頭新建屋的人,去年曾有幾戶人家搬進去了!瑪波皺著眉,煩惱地再看一下金魚草,和其它的幾處雜草,她真想用大剪子減掉其中一兩株茂密的樹枝,她終於歎口氣,果斷地抗拒了這誘惑,由小徑饒回到她的屋子。她又想到了拉斐爾,和他倆常引用的那句話“在夜晚航行的船隻”。那本書叫什麼名字的?當她想到時,那是有點巧合的。在夜晚航行的船隻是在那個夜晚,她去請求他,請求他的幫忙。她堅決地要他不要浪費時間。而他答應了。立刻把行李放上了火車!那時侯她也許真象一個勇士?不,不,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她當時並沒有感到不耐煩。她只是堅持立刻進行一件需迫切解決的事。

  可憐的拉斐爾先生。在夜晚航行的那艘船。是一艘有趣的船。對他的粗陋,如果你習慣了,他也許是個非常令人愉快的人。唉!她必須把拉斐爾的影像驅出她的腦子。

  “夜晚航行的船隻,擦身時相互招呼;

  出現了一個信號,和黑暗中的遙喊。”

  她也許不會再想他了。或者她會找找看,在另一份《時代日報》上,有沒有他的訃聞。不過,可能不會有的。他不是個有名的人,只是很富有。當然,有許多人因為他們的富有,在報上有很大的訃聞。但拉斐爾的富有,沒有這樣的情形。因為在任何大企業上,他不是個很具名望的人,他不是一個有理財能力的天才,或是引人注目的銀行家。他只不過是個畢生賺了不少錢的暴發戶。

第二章 一個暗號

  大約在拉斐爾死後一星期左右,瑪波在早餐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並在拆開前看了一下。早上送達的另兩封信,可能是帳單,也可能是收據。而不論何種情形,那兩封信,並不會特別的令人感興趣。但這封信可能不一樣。

  這是一封長型質地精美的信封,封套上蓋著倫敦的郵戳和打字的住址。瑪波用在她餐盤中常備的裁紙刀,俐落地拆開信。信上開頭有勃洛尼和區斯透律師公證公司的字樣,地址是百諾斯伯雷。這是一封禮貌周到、措辭適當的信,內容是問她能不能在下個星期裡的某一天,到他們的辦事處去會見他們,並討論一件與她有切身關系的事情。他們建議在二十四日的星期四。萬一不方便的話,她可以通知他們,最近她可能到倫敦的日期。信上又說,他們是已故的拉斐爾的律師,他們知道她認識這位拉斐爾先生。

  瑪波有點迷惑地皺皺眉。她緩緩地站起身,想著她接到的這封信。她由秀蕾陪著下樓,秀蕾正在客廳裡徘徊,以便確定,瑪波不至於一個人悲傷地走下樓梯,這個舊式的樓梯,在走道中央有個迴旋甚大的轉彎處。

  “你對我的照顧真周到,秀蕾。”瑪波說。

  “是呀!”秀蕾用她平時慣用的語調說:“好人象鳳毛麟角。”

  “啊,謝謝你的誇贊。”瑪波邊說,邊把最後一步安全地踏到地面。

  “沒什麼事吧?是不是?”秀蕾問她:“你怎麼看起來有點慌張?‘“不,沒什麼,”瑪波說:“我剛接到一封從律師事務所寄來,有點不尋常的信。”

  “不會有人找你打官司吧?”秀蕾向來喜歡把律師的信,同某種災難扯上關系。

  “啊,不是,不是這樣,”瑪波說:“他們只是要求我,希望我能在下星期到倫敦去會見他們。”

  “也許你可以因此獲得一筆財富呢!”秀蕾滿懷希望說。

  “我想,那多半不可能。”瑪波說。

  “這很難說。”

  瑪波在椅子上坐下。邊從袋子裡取出編織的毛衣,邊想著拉斐爾先生,是否會如秀蕾所說的遺留給她一筆財富。這似乎不太可能,拉斐爾並不是這樣的人。

  短期內,她也不可能前往。於是她寫信約定了下星期的一個日子。這次,馬上就接到回信了,日期便這麼確定了。她很想知道,勃洛尼和區斯透是怎樣的人?來信是勃洛尼簽的名,顯然他是公司的首腦。瑪波猜想,可能拉斐爾的遺囑裡贈給她某本小的傳記、紀念物品;或是他書房裡某些有關珍貴花卉的書籍;這種書他以為可以博得一個喜歡園藝的老太太歡心。也有可能是要送她某種屬於他的某個伯叔祖母的一件有浮雕的飾針。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裡。不過這也只是幻想而已,因為她知道事情沒有這麼容易,否則東西會直接郵寄給她,不需再見面了。

  “唉!”瑪波歎口氣說:“到了下星期二,我就會知道了。”

  “我在奇怪,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勃洛尼瞟了時鐘一眼,對區斯透說。

  “一刻鐘後她就到啦。”區斯透說:“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遵守時間呢!”

  “啊,我也在這麼想呢。不過,她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應該比目前的年輕人,要注重細節吧?”

  “我很想知道,她是個胖子,還是個瘦子?”區斯透說。

  勃洛尼搖搖頭。

  “拉斐爾沒對你說過她嗎?”區斯透在問他。

  “他說她做事特別的精明幹練。”

  “這整件事,把我都搞糊塗了。”區斯透說:“如果我們對事情多瞭解一些的話—”

  “有些事情也許和密契爾有關系。”勃洛尼想著說。

  “什麼?經過了這麼些年頭?你怎麼會想到他呢?是不是他提到了—”

  “沒有。他沒有提到任何事。他腦子裡所想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清楚。”

  “你認為他性情有點乖僻,是嗎?”

  “一點也不是。他象往常一樣的熱情。不論怎樣,他身體上的病痛,從沒影響到他的頭腦。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個月,他還賺得了額外的二十萬磅呢。”

  “他可真有本事,”區斯透說。

  “有個會賺錢的精明頭腦,”勃洛尼說:“可惜沒有很多人象他。”

  桌上鈴聲響起來了。區斯透拿起話筒。一個女性的聲音說:“瑪波小姐要和勃洛尼先生說話。”

  區斯透望著他的夥伴。揚起眉毛等回答,勃洛尼點了一下頭。

  “請她進來吧。”區斯透說。“我們終於會面了。”

  瑪波走進辦公室。一個消瘦身軀,有一張長型而有點憂郁面孔的中年紳士模樣的人,起身迎接她。這人顯然是勃洛尼,他的容貌多少有點和他的名字不相稱。他的夥伴,身軀比較魁梧,也比較年輕。黑頭發,一雙尖銳的小眼睛,幾乎是雙層下巴。

  “這是我的合夥人,區斯透先生。”勃洛尼介紹著。

  “我希望你爬這樓梯,不至於太累了。”區斯透說著,心裡在嘀咕:“她有七十歲了,也許快有八十了。”

  “我上樓梯時,常有點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幢老式建築物。”勃洛尼歉疚地說:“沒有電梯。唉,我們這公司設立了很久,但一直沒有我們希望有的那種現代化裝置。”

  “這間辦公室很舒暢。”瑪波客氣地說。

  她坐在勃洛尼為她安置的一張椅子上。區斯透悄悄地走出房間。

  “我希望這張椅子,會讓你覺得舒適些,”勃洛尼說:“要我把窗簾拉上一點嗎?光線也許太強了一點。”

  “謝謝你。”瑪波說。

  她筆直地坐著。穿的是一套素色的蘇格蘭呢衣裳,並掛著一串珍珠,戴著一頂紫的色邊女帽。勃洛尼心裡估量著:“有點土氣,但人可能蠻好,腦筋不知道怎麼樣,眼睛好銳利。真不知道拉斐爾是在什麼地方遇見她的?”他一面想著,一面閒扯著天氣。

  瑪波得體的回答,平靜地等待這次會見的初步開始。

  “你可能會奇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勃洛尼移動了一些文件並給了她一個得體的微笑。

  “我想,你已經知道拉斐爾先生的噩耗了吧!”

  “是的。”瑪波說。

  “他是你的一個朋友,是嗎?”

  “我們是在一年前認識的。”瑪波說:“在西印度。”

  “啊,我想起來了,他為了健康原因,才到那裡去的。那次旅行對他有點好處。不過當時他身體已經很壞,快要殘廢了。”

  “是啊!”瑪波說。

  “你和他很熟吧?”

  “不,我們只是住在同一家旅社的觀光客,偶爾談談話。我回英國後,就沒見過他了。我一直靜居在鄉下。而他呢?我猜想,他完全專心在事業上。”

  “呃,我幾乎可以說,一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他還在進行他的事業。”勃洛尼說:“他有個很棒的、會賺錢的頭腦。”

  “我體會得到。”瑪波說:“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人物。”

  “你是否清楚—不知拉斐爾先生有沒有和你談過—這件事情?”

  “我無法想像,”瑪波說:“拉斐爾先生要向我表示的,到底是怎樣的一件事情?我完全無法想像。”

  “他很欽佩你呢。”

  “他太過獎了。”瑪波說:“我只是比較樸實罷了。”

  “我想你一定知道,他是個很富有的人。在他逝世前一些時候,他已把遺產安排好了,例如一些委託人和旁的受益人什麼的。”

  “這是目前一般的做法,”她說:“雖然我自己對錢財的事,不太在行。”

  “這次會面的目的,”勃洛尼說:“是要告訴你,拉斐爾給你留了一筆錢,在一年後便完全是你的了。不過,是有條件的,你得接受某種建議,我必須讓你知道這些建議。”

  他在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一隻長信封—封好的信封,遞給她。

  “我認為這比較好,你應當自己去看裡面的內容。不必急,慢慢看好了。”

  瑪波用勃洛尼遞給她的一把裁紙小刀,慢慢拆開信封,取出信紙,是張打字的紙張,她看了一遍,疊好,再看一下,望著勃洛尼。

  “我還是不太清楚是怎樣一回事。沒有更明確的指示嗎?”

  “就我來說,到目前還沒有。我必須把這封信交給你,告訴你遺贈的總數。這筆錢有兩萬磅,免扣遺產稅。”

  瑪波望著他,吃驚得說不出話了。一時勃洛尼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緊盯著她看,心裡在猜測她頭一句話會說些什麼。她說話時幾乎是用譴責的語氣。

  “這真是一筆鉅款呢。”瑪波說。

  “其實也不多。”勃洛尼說。(他正想說:在今日這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我必須說,”瑪波說:“我真是大吃一驚。坦白地說,非常的吃驚。”

  她拿起這封信,仔細又看了一遍。

  “我推想,你知道這條件了?”她問。

  “是的,拉斐爾先生親自和我說的。”

  “他沒有向你提示什麼嗎?”

  “沒有,他沒有。”

  “如果他告訴你了,你的建議可能會更清楚?”瑪波說。現在她口氣有點酸溜溜的了。

  勃洛尼悠然一笑。

  “你說得對。那便是我要做的。我說,你可能會覺得困難—要完全明白他想要做些什麼事。”

  “那倒是真的。”瑪波說。

  “好啦!”勃洛尼說:“現在你要給我一個回答了。”

  “不,”瑪波說:“應當讓我先想想。”

  “象你說的,這確是一筆鉅款呢。”

  “我老啦,”瑪波說:“象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的確老了。也許我可能活不到能拿到這筆錢的時候。”

  “在任何年紀,金錢總是不用蔑視的。”勃洛尼說。

  “的確,”瑪波說:“而且我以為,拉斐爾很明白,他這種出人意料的做法,會讓我這個上了年紀的人有說不出的喜悅。”

  “是啊,的確。”勃洛尼說:“或許你可以到國外做一次遊歷?安排一次適當的旅行,參觀劇院、音樂會等地方。”

  “我的胃口比較小一點,”瑪波說:“我想享受一隻松雞—完完整整的一隻;一匣糖炒栗子這都是些頗貴重的嗜好,是我不能時常滿足的。也有可能會去觀光歌劇院。這是說,需要一輛車子,來回柯凡脫花園一次,在一家旅館破費一晚。但我現在可先不要胡說八道了,我會接受下來,做番思考。真的,到底什麼使拉斐爾先生—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做出這件特別的事情;無論如何,為什麼他認為我能替他做?他必定知道,時間已過一年多了,自從他第一次見到我至今已快兩年了,可能我較以前更軟弱無力,更沒有能力做到這麼一件事情。他是在冒險。應該還有旁的人,比我更適合擔任這件工作。?

  “老實說,我們也是這麼想,“勃洛尼說:”可是他選中了你。瑪波小姐,請原諒我的好奇心,可是,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哦,我要怎麼說呢—和犯罪有任何的關系,或是犯罪的事情?““嚴格的說,我應當說沒有,”瑪波說:“我從沒有做過一個監視緩刑的官員,或是當過法庭席上的陪審人員,或和偵探社有任何的關系。如我所說,勃洛尼先生,我認為,我這麼做是很公正的;我和拉斐爾先生曾經做的事,無論用任何方法說明,我只能說,在我們住在西印度的那段期間,拉斐爾先生和我兩人與發生在那裡的一件犯罪、一件令人困惑的凶殺,有相當的關系。”

  “而你和拉斐爾先生破了這件案子?”

  “話倒不是這麼說,”瑪波說:“拉斐爾先生,因為他的個性,而我呢,由於我注意到的一兩件可疑的跡象。因為我們的湊合,終于成功地防止了即將發生的第二件凶殺。這是我一個人無法做到的,我身體太軟弱了。拉斐爾先生也不可能一個人做到,他是一個殘廢的人。我們是聯合行動。”

  “瑪波小姐,還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復仇的女神’這句話,對你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復仇的女神,”瑪波重述了一遍,臉上露出一種意想不到的微笑。

  “是啊,”她說:“對我和拉斐爾先生,確是有些意義。我對他曾說過這句話。”

  不論勃洛尼怎樣想,事情卻不是如此。他帶著些驚異望著瑪波。那樣的驚異是拉斐爾先生在加勒比海的一間臥室裡,曾一度感到過的。一個可愛又非常有智慧的老太太。真的—復仇的女神!

  “你同樣感覺到了。”瑪波說。

  她站起身。

  “對這件事情,我實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勃洛尼先生,如果你接到什麼新指示的話,請務必告訴我,好嗎?”

  “你好象不認識他的家人朋友或”“不,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們是在一件神秘的事件上,象盟友般的有相當的聯系,其它沒別的。”當她快走到門口時,她突然轉過身問:“他有一個秘書,依謝華爾透太太。如果我想問:拉斐爾先生是不是遺贈給她五萬磅,會不會對你不方便。”

  “他的遺產分配會在報上披露,”勃洛尼說:“但我能肯定回答你一個問題。華爾透太太現在是叫安德遜太太了。她再度結了婚。”

  “我真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我記得她是個寡婦,有一個女兒。是個很適合當秘書的人才,她很瞭解拉斐爾先生的心理,是一個好女人。我真高興她得到了遺贈。”

  那晚,瑪波坐在靠背椅上,把腳長長地伸到壁爐前,爐內燒著一堆小木頭的火;她再度從長型信封裡,取出今天早上勃洛尼交給她的檔。她仍然有點不相信,早上發生的事象幻境般。文件上寫著:

  “瑪波小姐,這遺囑在我死後,由我的律師,勃洛尼交給你。他是我雇請來處理我私人事務上法律事情的人。他是個有名而可靠的律師。象大多數人一樣,他對罪惡的好奇心,是敏感的。在某些方面,這件事會存留在你我之間。我的可愛小姐,我們用的暗號是:復仇的女神。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你最初說到那句話時,是在什麼地方和什麼環境之下說的。在我從事商業活動的歷程上,到現在,已有一段漫長的生涯了,而我也得到了一些關於雇傭人所需的經驗,那就是人必須有眼光。對我要他做的工作,必須要有眼光。這不是知識,也非經驗。唯一能說的就是眼光,這是做事的天然本能。

  我可愛的小姐,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你對正義和公理,有天生的特質,這也使你有了破獲罪案的天生本能。現在,我想要查明一件曾發生過的犯罪事情。我囑咐留存一筆相當數額的錢,如果你接受這請求的話,當你對這件犯罪事情查明了結果,有了合理的解說時,這筆錢便完全是你的。我給你一年的時間,來從事這件工作。雖然你並不年輕—請原諒我的放肆—但你夠堅強。我想,我能信得過你。

  關於這件工作,我想你應該不會沒有興趣。老實說,你有偵察的天才。現在,我可以說明的是,偵察這件事所需的費用,會在任何需要的時候匯給你。我對你的這個建議,是你目前可能生活的一種選擇。

  我想像你現在正坐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或許有了某一種風濕症。(我認為,象你這樣年齡的人,多半患上一些表面上的風濕症。)如果這種病痛,影響了你的腿和背部,你一定不能活動太頻繁,你可能會花上大部分的時間在編織上,我記得那天晚上,被你要命的驚叫所驚醒,那時我從熟睡中起床,看到你好象被裹在一團粉紅色的雲霧裡。

  在我想像中,你現在可能在編織更多的短上衣、頭巾或其它許多我叫不出名堂的衣物東西。如果你寧願接著不斷地編織下去,那是你的權利。如果你喜歡伸張正義和為公理效勞,我相信在這件事上,你至少可尋到樂趣。

  讓正義象流水般源源不絕,公理象青山般綿綿常存。

                          阿摩斯”

第三章 瑪波小姐採取了行動

  瑪波把這封信看了三遍—然後放到一旁,她的眉頭微皺,心裡在想著信中的含義。

  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這件事完全缺少明確的詳情。她能從勃洛尼那兒得知更詳盡的情形嗎?她幾乎可以確定,這不太可能,因為這不合拉斐爾的計劃。然而拉斐爾怎能希望她做什麼事情?尤其是在一件她一無所知的事情上,能採取任何行動呢?她想了一會,認為拉斐爾有意要把這件事,引起人們的興趣和注意。她又想起和他相處的那段短暫的時光。他的殘疾、壞脾氣、煥發的丰采、偶然的幽默在使她感覺到他是在享樂。而這封信幾乎可以確定的是,他挫折了勃洛尼的天生好奇心。

  他在信裡絲毫線索也沒給她,也沒說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認為,拉斐爾並沒有意思要給她任何的協助。以她如何說好呢?—他另有主意。這全是一樣,在這令人沮喪,一無所知裡,她無法著手去做。這幾乎可說是,沒有線索可尋的填字遊戲。也許應當有線索的。她應當知道,她需要做的事,她需要去的地方?她坐在扶手椅子上,考慮著是否要擱下她的編織,以便更能集中心思,解答一些問題。可能拉菲爾有意要她搭上一架飛機,或坐一隻小船,到西印度或南美去,或者到旁的某些指定的地方?這得要她自己去找出,她必須要做的事情;要不然,她可能會接到一些明確的指示。拉菲爾可能認為,她有豐富的創造力,能推測事情,發掘問題,不,她認為自己無法做到。

  “如果他真的認為那樣,”瑪波大聲說:“他可說是精神錯亂了。我是說,他在去世前是精神錯亂。”

  但她並不認為,拉菲爾會精神錯亂。

  “我會得到指示的,”瑪波說:“但會是什麼樣的指示呢?在什麼時候?”

  正當這時,一個靈感突然湧現在她腦海裡,她確實得到了指示。

  “我相信永生,”瑪波說:“拉菲爾先生,雖然我不能肯定你的靈魂在何處,不過我不懷疑,你是在某個地方—我會盡一切力量完成你的願望。”

  三天過後,瑪波寫信給勃洛尼。這是一封很短的信,寫得完全切中要點。

  “親愛的勃洛尼先生:我已考慮過你的意見了。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已決定接受去世的拉菲爾先生對我所做的建議。我將盡一切力量,遵從他的願望,雖然我不能肯定會成功。而且在他的信裡,我沒有得到直接的指示,和言辭上的蛛絲馬跡。如果你有保留任何更詳盡的消息和確實的指示,請你寄給我,不過我想像,你還沒有這麼做,情形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我想知道,拉菲爾先生去世時,神志是否完全清醒,而且頭腦敏捷,預做了某些安排?我問這些問題應該是很正當的,不知在他最近的生活上,是否有任何犯罪的事情,使他感到興趣?在他的事業,或在他的私人關系上,他有否對你表示過,他強烈的感覺到某些值得注意的、在法律上被誤判的事情,而讓他有任何的憤怒或不滿?如果有的話,我有理由請求你告訴我。他和遇到的某些困難,有何關系,及近來有某些不公正交往上的被害者,或是可能類似於這類的事情?我相信,你會瞭解我問這些事情的理由。的確,拉菲爾先生一定也希望我這麼做的。”

  勃洛尼拿信給區斯透看,靠到椅子上,吹著口哨。

  “她要動手啦!有趣的老太太,”他說:“我想她對這件事情,頗知道一些的呢!是不是?”

  “顯然不是。”勃洛尼說。

  “我希望我們知道。”區斯透說:“拉菲爾真是個怪傢伙。”

  “一個難纏的人。”勃洛尼說。

  “我還是不太明白。”區斯透說:“你呢?”

  “我也不明白。”勃洛尼說:“我想,他也不想讓我明白。”

  “呃,他這種做法,使事情的進行更困難了。我實在無法想像出,某個鄉下來的老太太,能夠判斷一個死人的腦筋,知道使他苦惱的幻想。你不認為,他正領著她走上花園的小徑嗎?引她上了路?象開玩笑的?或者他認為,她自以為是解決村子上難事的能手。而他想給她一個嚴厲的教訓—”

  “不,”勃洛尼說:“拉菲爾不是那種人。”

  “有時候,他是個惡作劇的魔鬼呢。”區斯透說。

  “是啊,但不是—我想,他對這件事是很認真的。事實上,我完全確信,有什麼事使他擔心呢。”

  “而他並沒告訴你是什麼事,或是給你一點線索?”

  “沒有,他沒有。”

  “那麼你怎能希望—”區斯透停住了話。

  “他不能真的希望從這裡得到任何事情啊!”勃洛尼說:“我意思是說,她要如何著手呢?”

  “一個惡作劇。如果你問我的話。”

  “二萬磅可是一大筆錢啊!”

  “不錯。但如果他知道,她無法做到呢?”

  “不,他不會那麼有興趣的。他必定認為,不論是什麼事,她會有機會做到,或查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我們怎麼辦呢?”

  “等待呀!”勃洛尼說:“等待下一步的發展。畢竟,會有某些發展的。”

  “在什麼地方得到一些密封的命令,是嗎?”

  “我可愛的區斯透,”勃洛尼說:“拉菲爾對我做個律師的判斷和人格道德,是絕對的信任。那些密封的指示,只有在相當的情況下才公開,但還沒到這種情況呢。”

  “永不會有的。”區斯透說。

  他們結束了談話。

  勃洛尼和區斯透對他們過的全然職業性生活,是這麼幸運。瑪波卻沒有這麼幸運。她編織衣裳,思索,也到外面散步,有時候,由於這樣的勞動,受到秀蕾的勸告。

  “你要聽醫生的話。不要操勞過度。”

  “我散步得很慢呢,”瑪波說:“我沒有做任何事情。我是說,挖土和割草。我只是—呃,我只是一隻腳放到另一隻腳前面,想知道事情。”

  “什麼事情?”秀蕾感興趣的問。

  “但願我知道就好啦。”瑪波說,由於起了寒風,她要秀蕾給她去拿另一條圍巾。

  “什麼事請使她躊躇不安了,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事情。”秀蕾邊對她丈夫說,邊把一盤中國米飯,和腰子放到他面前。

  “中國餐。”她丈夫誇贊的點頭。

  “你的烹飪技術一天比一天進步了。”他說。

  “我在擔心她呢,”秀蕾說:“她好象有一點憂慮。自從她接到一封信後,她便激動起來了。”

  “她需要的就是安靜的坐下。”她丈夫說:“安靜的坐下,心情輕松,從圖書館裡找些新書,或是有一兩個朋友來看她。”

  “她在思考某些事情,”秀蕾說:“象計劃啊。想出怎樣應付其它事情。”

  她停住了話,端了杯咖啡,去到瑪波的身邊。

  “你知不知道,住在此地附近一幢新房子裡有個叫海斯汀太太的女人?”瑪波問:“還有一個叫巴瑞脫小姐的人,和她住在一起—”

  “你怎麼對村子那頭的重修漆過的那幢房子有興趣啦?那戶人家搬進去並沒多久。我不清楚她們的名字。你為什麼要知道呢?她們並不很有趣。至少我覺得她們說話蠻無聊的。”

  “他們有親戚關系嗎?”瑪波問。

  “不,我不認為,只不過是朋友。”

  “我想知道為什麼—”瑪波停住了話。

  “你想知道為什麼?”

  “沒什麼。”瑪波說:“把小桌子弄幹淨吧,替我把鋼筆和信紙拿來。我要寫一封信。”

  “寫給誰?”秀蕾好奇心地問著。

  “寫給一個牧師的妹妹。”瑪波說:“他叫甘薩派拉柯。”

  “就是你在西印度國外認識的那人,是不是?你曾讓我看過他的照片。”

  “是的。”

  “關於想寫信給牧師和想做所有的這些事的念頭,你覺得不壞,是嗎?”

  “我覺得好極了。”瑪波說:“我急著要為一些事情忙起來了。派拉柯小姐可能對我有所幫助呢。”

  瑪波小姐寫道:

  “親愛的派拉柯小姐:我希望你沒忘記我。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我是在西印度的聖荷諾,認識了你和你的哥哥。我希望可愛的甘薩在去年寒冷的冬天,患的氣喘病已好了。

  我想請教你,你能不能把華爾透太太—依謝華爾透—的位址告訴我,你可能還記得在加勒比海的那段日子裡,她是拉菲爾老先生的女秘書。她曾把地址告訴過我,不幸的是,不知給我放到什麼地方了。我很想寫信給她,因為她曾問我一些園藝學上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她了。最近我間接聽到,她又結了婚,但是告訴我這消息的人,對這件事並不很確定。也許你比我對她更清楚一點。

  我希望這封信不會給你帶來太多的麻煩。請代我向你哥哥問好,祝福你。

                     瑪波”

  瑪波寄出了信,覺得好過多了。

  “至少,”她在自語:“我已開始做啦。我對這不報太大希望,但也可能有所幫助呢。”

  派拉柯小姐幾乎立刻回了信。她是做事最講效率的女人,信上並附了要問的地址。

  “我還沒有直接聽到華爾透小姐的任何消息。象你一樣,我聽到一個友人,她們看到了她再婚的啟事。我相信,她現在稱叫艾爾德太太,或是安德遜太太。她的地址是漢斯靠近亞爾頓的溫斯諾洛奇。我哥哥在此問你好。可惜我們住得這麼遠。我們住在北部,而你住在南部。我希望哪時候我們可以見見面。

                   派拉柯敬上”

  “亞爾頓的溫斯諾洛奇,”瑪波說,一邊記了下來。“真的。離此地不遠呢。我可以—這不知道算不算是最好的辦法—叫一輛印區的街車。這是有點花費,不過如果有任何結果的話,可以很合理的支領公費。現在要事先寫信給她,或等待機會?我想,等待機會會更好。可憐的依謝,她一定記不起我了。”

  瑪波失落在湧起的層層思潮中了。她在加勒比的行動,在不甚久的將來,很可能會挽救了華爾透不被謀殺。無論如何,這是瑪波個人的意見,可能華爾透並不相信任何這類的事。

  “一個好心的女人,”瑪波說,她用柔軟的聲音再大聲說:“一個非常好心的女人。會這麼輕易的嫁了一個壞傢伙。事實上,這樣的女人,是否她會有一半機會,嫁一名兇手。我仍然要思考。”她邊想著,邊把聲音放低了。“事實上,我幾乎可以肯定我救了她的命。但我並不認為,她會同意這觀點。她可能不甚喜歡我。利用她來打聽消息,會使得事情更困難。但仍舊值得一試。總比坐在此地乾等的好。”

  當拉菲爾寫那封信的時候,也許是在開她的玩笑?她常不是一個特別和善的人—而且非常不關心人們的感覺。

  “無論如何,”瑪波說,她瞥視一下時鐘,認為該上床睡了。“人們常常在入睡前,想出許多好主意。”

  “睡得好嗎?”秀蕾邊問,邊把早點盤子,放在瑪波手肘的桌子上。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瑪波說。

  “噩夢麼?”

  “不,不是,不是那樣的夢。我正在對什麼人說話,不是我很熟識的一個人。

  只是說著話。然後當我望著時,我看到的,卻完全不是我對著說話的那人,是另一個旁人。真怪。”

  “有點搞錯了。”秀蕾同情地說。

  “不管它了,”瑪波說:“替我叫印區吧,要他十一點半左右到此地。”

  印區是瑪波過去用的一個人。原有的車主,老印區已去世了,現在由他的兒子“年輕的印區”繼承他的衣缽,他把這一家庭職業,轉變為車行,有兩輛過時的車子。

  “不是要到倫敦去吧?”

  “不,我不是到倫敦去。也許我將在哈斯米用午餐。”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秀蕾懷疑的望著她說。

  “我希望我能裝得出碰巧遇見某個朋友的樣子來。”瑪波說:“這真的不很容易,但我希望我能盡力做到。”

  到了十一點半,街車已在等著。瑪波指示秀蕾說:“秀蕾,給我撥這一個號碼。好嗎?問問看,安德遜太太在不在家。如果她接的電話,就說勃洛尼先生要和她說話。說你是他的秘書。如果她出去,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萬一她在,怎麼辦?”

  “那就問她一下,下星期的哪一天,她能抽空到倫敦勃洛尼先生的辦事處去會見他。等她告訴你時,謝謝她,掛斷電話。”

  “你想到的!為什麼全是這種事,為什麼你要我做呢?”

  “記憶力是令人奇怪的,”瑪波說:“有時候一個人記得一個人聲音,即使過了一年沒聽到,仍能辨別得出呢。”

  “哦,你是說她不會知道我是誰,是嗎?”

  “正是。”瑪波說:“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你打電話的原因啊。”

  秀蕾替她打電話去,對方回答說安德遜太太外出購物了。不過,她會回家用午餐,下午在家。

  “呃,這樣事情就容易多啦。”瑪波說:“印區在不在?早啊!愛德華。”

  她對站在那裡的司機說。他真名字叫喬奇。“現在我要你到這地方去一趟。我想,不必花上一個半小時。”

  她開始這次的探險了。

第四章 依謝華爾透

  安德遜太太步出超級市場,朝著她停車子的地方走過去。她在想,停車子一天天的困難了。她忽然撞到什麼人身上,一個腳步有點跛的年老女人,正朝著她走過來。

  她陪了不是,對方驚呼了一聲。

  “呃,真是的,這—這一定是華爾透太太,可不是麼?依謝華爾透?你不記得我啦。我是瑪波。很久前,哦—哦,我們在西印度聖荷諾的一家旅館裡,曾碰過面呢。到現在快有一年半啦!”

  “瑪波小姐嗎?當然,是啊。真沒想到會遇見你!”

  “見到你真高興啊!我和幾個友人在附近午餐,我等一會回去時,必定會經過亞爾頓的。今天下午你在家嗎?我多麼喜歡和你痛快的談談呀!見到老朋友,真叫人高興。”

  “我也是。三點過後,我都有空。”

  就這樣約好了。

  “老瑪波,”安德遜太太微笑地自語著:“想不到能見到她。我還以為她早就死了呢。”

  瑪波准三點,按響溫斯諾洛奇的門鈴。安德遜太太打開門,請她進去。

  瑪波坐在為她安排的一張椅子上,不安的顫動一下,當她慌張時,便常會這樣—無論如何,她好象真的有點慌張了。在這種情形下,是會引起別人做出錯誤的判斷,而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發生的情形。

  “見到你真高興,”她對安德遜太太說:“你知道,我認為上天處理世界上的事情,是多麼的奇妙!你希望再遇見的人們,真的又遇見了。日子過去了這麼久,我們能有這樣的巧遇真叫人意想不到。”

  “然後,”安德遜太太說:“人們說,狹路相逢,是嗎?”

  “是啊,的確,我想那話有點意思。我是說,這似乎的確是個很廣大的世界,西印度離英國,有這麼一段漫長路程。呃,我是說,當然我可能在任何地方遇見你。在倫敦,或是在哈諾德。在火車站,或在汽車上。有這麼多可能。”

  “是啊,有這麼多可能。”安德遜太太說:“想不到就在此地我遇見你,因為你根本就不住在此地。是嗎?”

  “不,不,不是。不過你家離我住的聖瑪麗梅德不太遠。我個人估計,大約只有二十五裡路遠。在鄉村的二十五裡路,對一個沒有車的人來說—當然我無法買得起車輛的,我不會駕駛車輛—就不能這麼說了。所以,一個人真的只有在汽車路上,看到他的鄰人,要不然就是在村裡有街車的路上。”

  “你氣色好極啦。”安德遜太太說。

  “我正要說,你氣色好極了呢。天啊!我不知道你就住在此地。”

  “才住沒多久,我結了婚。”

  “啊,我不知道。這多令人高興。我想,我一定是錯過了。我一向忽視了婚姻的啟事。”

  “哦,我結婚已有四五個月了,”她說:“我現在叫安德遜太太。”

  “安德遜太太,”瑪波說:“是啊,我必須試著記牢。你先生呢?”

  她想,這問題有點不自然了,她沒問到她丈夫該多好。老處女們是以多問出了惡名的。

  “他是個工程師,”安德遜太太說:“他經營建築和裝潢分社。他—”她在躊躇了。“比我年輕。”

  “好極啦,”瑪波說:“哦,天啊,好極啦。這些日子,男人比女人更容易變老。我知道,這麼說是不禮貌的,不過確是真的。男人們要做更多的事情,擔心工作問題。然後他們得了高血壓,或是低血壓,或心髒病、胃癌。你知道,我們通常不用太擔心生活。我想,我們有頑強的個性。”

  “或許吧。”安德遜太太說。

  她對瑪波微笑,使瑪波兩度安了心。上次她已見到過依謝,依謝樣子似乎很恨她。但現在呢,呃,或者她可能感到有點愉快了。她可能體會到,如果不是螞柏兒的話,她現在可能是在一處令人敬重的墓地石板下面;而不是和安德遜先生,過這種被人認為是幸福的生活。

  “你的氣色好極了。”她說:“好快活吧。”

  “你也一樣啊。瑪波小姐。”

  “呃,當然,現在我有點老啦!一個人有這麼多病痛,雖然不是絕望的病痛,但一個人若患上某些風濕、頭痛、或其他什麼病的話,實在也真煩人。天哪!我老是這麼嘮叨。哦,你住的地方多好啊。”

  “是啊,我們搬來只有四個月。”

  瑪波向四周望望。她寧願認為情形是這樣。她認為當他們搬來時,就已搬進了令人完全滿意的地方。高貴的傢俱,舒適又豪華。精緻的窗簾,高雅的椅墊,顯示出特殊的藝術風味。她知道了這表面上豪華的原因了。這是去世的拉菲爾先生的慷慨遺贈強有力的表現。她高興的想到,拉菲爾先生沒有改變他的主意。

  “我想,你已看到拉菲爾先生去世的啟事了。”依謝說,她好象已知道了瑪波的心思一樣。

  “是的。我看到了。大約在一個月前。我好難過,也很惋惜。雖然我知道,他自己早就有這個心理准備。他也暗示好幾次,他的日子不會久了。他不愧是個勇敢的人,可不是嗎?”

  “是啊。他確是一個很勇敢的人,真的是個好人。”依謝說:“以前我替他工作的時候,他給我的薪俸非常優厚,那時我就把這筆錢儲存下來。因為我是個獨立的人,我不希望得到他任何更多的錢。”

  “是啊,”瑪波說:“我對這非常高興。或許我認為—,當然,他什麼也沒有說—可是,我在奇怪。”

  “他遺留給我一筆巨額遺產。”依謝說:“意想不到的一筆鉅款。真令人大感意外!最初我幾乎不相信。”

  “我想,他想使你驚奇一下呢?也許他是那樣的人。”瑪波接著說:“他有沒有遺留下什麼給—哦,他叫什麼名字的?—那個男侍從,服侍的護士?”

  “哦,你是說佳克遜嗎?沒有,他並沒有遺留給佳克遜什麼,不過,我相信,去年他送了一些漂亮的禮物給他。”

  “你常看到佳克遜嗎?”

  “沒有。我僅在那島上見過他一次。他同拉菲爾先生回英國後,便沒和拉菲爾住在一起了。我想,他到傑薩或瓜阿薩,什麼貴族那邊去了。”

  “我真想能再見到拉菲爾先生。”瑪波說:“在我們被這麼搞亂了之後,似乎是可怪的。他、你、我,還有某些旁的人。然後,當我回到家鄉時,六個月過去了—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我們在緊要的關頭,是多麼的親密,但我對拉菲爾,瞭解得又多麼少。當我看見他的死訊後,我就一直在想,並希望我能多知道一點。他在什麼地方出生的?還有關于他父母的情形,他們是怎樣的人?拉菲爾先生有沒有子女、侄兒、堂表兄弟姐妹或任何家人。我多麼想知道呢。”

  依謝微笑了一下。她望一下瑪波,表情似乎在說:“是啊,我相信,你對認識的任何人,總想知道每一件事情的。”可是,她僅僅說:“不,每個人真正知道他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他富有,”瑪波立刻接上說:“這就是你想說的,是嗎?當你知道某人有錢,呃,說不出怎的,你就不會再多問了。我是說,你就不會再想多知道些什麼。

  當你說:‘他很有錢’,或是你說:‘他有錢極了’,你說話的聲音,就會放低一點,因為錢財給人的印象總是這麼深刻,是不是?”

  依謝大笑了一下。

  “他沒結過婚,是嗎?”瑪波問:“他從沒有說起過有妻子。”

  “他妻子已去世很久了,好象是在他們婚後的四五年吧。她比他年輕多了。聽說,她是患癌症死的。真不幸。”

  “他有沒有子女?”

  “哦,有啊。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嫁了人,住在美國。另一個在年輕時便死了。我有一次遇見在美國的那個女兒。她不太象她父親,是個樣子很冷靜的年輕女人。拉菲爾先生從沒提起過他有兒子的事。我相信,他兒子在幾年前死了。”

  “哦,天啊!這多麼令人傷心。”

  “這事情發生在好久前了。他大概是搭飛機去了什麼地方,可能是到國外去了。結果再也沒有回來過—他就在那地方死去的。”

  “拉菲爾對這件事很煩惱嗎?”

  “誰知道呢!”依謝說:“他是這樣的人,總是不要吃人的虧。如果他兒子不成器,他會認為他是他的一個負擔,而不是指望;我想,他不太重視他的孩子。也許他會寄錢給他當生活費,負了應盡的責任。不過,不會再多想過他。”

  “他從沒說過他,或提過其他任何的事嗎?”

  “如果你還記得的話,他是這樣一個人,對私人感情,或他自己的生活,從沒有多說過什麼。”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認為,也許你當了他這麼些年的秘書,他可能對你吐露過什麼煩惱。”

  “哦,他不是一個吐露煩惱的人,”依謝說:“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是否有過什麼煩惱。人們也許會說,他專心在他的事業上面!只關心他的事業,就好象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或女兒一樣。他的樂趣全在這上面。”

  “他到死的時候,也沒享過福呢。”瑪波囁嚅著重複地說了一遍。“因此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使他煩惱,在他死前也沒有?”

  “沒有。為什麼你要這麼想呢?”依謝好象吃驚了。

  “呃,”瑪波說:“我只是奇怪,因為事情的確令人煩惱—我不是說年紀老了—因為他真的不老;我是說,當一個人患了病,對某些事再無能為力,需要把事情看淡些時,那些未了的事情便會讓人更加煩惱。‘“說得對。我懂你的意思了。”依謝說:“但我不認為,拉菲爾先生是那樣的人。我已有幾年,沒當他的秘書了。”

  “哦,是啊!拉菲爾沒有了你,一定很苦惱。”

  “哦,”依謝說:“他不是會為了那種事苦惱的人,他不久就有了另一名秘書了。如果他認為不適合,他就會親切的和這位秘書握手,請她走路,再請旁的人。直到找到合適的人為止。他一向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

  “是啊,我明白的。雖然他常發脾氣。”

  “他確實喜歡發脾氣。”依謝說:“我想,這讓他的行動有點戲劇化了。”

  “戲劇化,”瑪波想著說:“你認為—我時常想知道—拉菲爾對犯罪方面,有什麼特別興趣嗎?我是說,做做研究啊?呃,我說不出”“你是說,為了在加勒比海發生的那件事嗎?”依謝的聲調突然變得生硬了。

  瑪波覺得她感到懷疑,她必須想法子,試試運用一些有用的知識。

  “呃,沒有,不是為了那件事,不過後來,也許他對正義和公理,和沒有得到應有的伸張的案件,感到了興趣,或是—呃”她好象更慌張了。

  “為什麼他對那樣的事情會感到興趣呢?我們先別提在聖荷諾發生的那件怕人的事情。”

  “啊,我想你說得對。我真的很抱歉。我剛想起,拉菲爾提到某些事情時古怪的語氣。我只想知道,他是否有什麼見解,你知道,關於犯罪的原因方面?”

  “他的興趣常都放在金融上面,”她說:“但一個真正聰明的欺詐犯,也許會令他感興趣,其他沒別的—”

  她仍冷冷地望著瑪波。

  “對不起,”瑪波歉疚地說:“我—我不應當提起過去的不幸和痛苦。我必須走了,去趕搭火車,時間來不及了。哦,天啊!我的旅行袋怎麼啦?哦,在此地呢。”

  她收拾旅行袋、陽傘,和旁的一些用的東西,磨蹭得讓緊張的情緒鬆弛下來。

  她走了出去,回頭望著依謝,依謝正想留她喝茶。

  “不,謝謝你。可惜我沒時間了。我真高興再見到你,祝福你,希望你生活得快樂。你現在應該不會再接受什麼工作了,是嗎?”

  “哦,有些人們會接受的啊。他們可以由此尋得樂趣。若她們沒事可做時,就煩悶了。不過,我想,我寧願享受清閒的生活。我也在享受這筆遺贈呢。他真好,他想要我—呃,想要我享受他遺贈給我的財產,即使我享受得使他認為有點笨,這種女性的做法!高貴的服裝、時新的發型,類似那樣的事情。拉菲爾曾認為,這麼做是很愚蠢的。”她忽而接著說。“我真喜歡他,你知道,瑪波小姐,是啊,我非常喜歡他。我想,這是因為他對我像是一種挑戰吧。他不是個容易應付的人,所以,我做得很開心呢。”

  “應付他?”

  “哦,不完全是應付他,不過,也許你比他更瞭解我呢。”

  瑪波急速的從馬路上走去。她回頭望了一下,揮揮手,依謝仍站在門前石階上,高興地揮手回禮。

  “我想這可能和她有些關系,也許有些事情她知道的。”瑪波自語:“我想我錯了。不,我不認為她關心到這件事。噢,天啊!我感覺到拉菲爾先生,希望我比那時更聰明一些。他希望我把事情湊合在一塊兒—可是,什麼事情呢?我想下一步該怎麼做呢?”她在搖頭。

  她需要很仔細地思考了。這件事情好象在等著她一樣。等著她拒絕、接受、或瞭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希望給她某種指點。她偶爾閉上眼,試著想拉菲爾的臉。他坐在西印度群島旅館的花園裡,坐在他熱帶地區的套房裡;發脾氣時抽著的臉;偶爾的幽默。她真想知道的是,他心裡在想哪些事情當他計劃了這件事,並動手引誘她答應,勸她接受—呃,也許人們會說—威脅她答應。瞭解了拉菲爾的人,會認為第三個想法更有可能。姑認為他是想把某件事做到,他便選種了她,不一定要她去做成。為什麼呢?

  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她?但為什麼他該想到她呢?

  她在回想拉菲爾先生,和發生在聖荷諾的這些事情。也許他死的時候,他曾思考過的問題,使他又回想起,那次在西印度的旅行了。這是否和在那裡的某些人有關聯呢?那些參與的人,或是一名旁觀者,而使他想到了她?有某種連接或關系?如果沒有,為何他忽然想到了她?她有什麼地方能對他有幫助呢?她是個上了年紀,很平凡的一個人,身體不怎麼棒,心理上也幾乎不比往日那樣的靈敏。她有什麼特別可貴的地方呢?如果說有的話。她想不出有什麼可貴的地方。在拉菲爾方面,可能是有點開玩笑性質?即使是在他快死時,也可能想出一些玩笑,來配合他特別的幽默感。

  她不否認,拉菲爾非常可能想開個玩笑,即使他臨終時候,他還是不會放棄他的幽默感。

  “我一定,”瑪波堅決地自語著:“我一定有某些特質。”畢竟,因為拉菲爾先生已不復存在這個世界上,他本人無法享受他的玩笑了。而他到底又有些什麼特質呢?

  “我有什麼能力,能為了任何事情,對任何人有用處呢?”瑪波自語說。

  她相當謙虛地在自做思考。她天性好奇、好問,而這也正是這種年紀的典型表現。你可以從心理學方面,或請私家偵探調查,喋喋不休和多管閒事正是她這種年紀的人的特徵。

  “一個多嘴老太太,”瑪波自語著說:“是啊,我完全明白了,做一個多嘴的老太太。世上有這麼多愛長舌的老太太,她們全這麼相象。當然,是啊,我很平常。

  一個平凡又有點浮躁的老太太。這當然是很好的掩護。天啊!我想知道,是不是我想對了路?有時我的確明白,人們是怎樣的人。我是說,我知道人們是怎樣的人,因為他們使我想起,我認識的某些旁的人。因而我知道一些他們的缺點和優點。我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人。就是那樣的人。”

  她又想到聖荷諾和金棕櫚灘旅館。嘗試利用訪問依謝後可能獲得的連結,這卻沒有確實的結果。從那裡似乎沒有指引出任何更進一步的步驟。他的請求,同瑪波應當忙碌的一些事情,一點也沒有關系,她仍舊不知道事情的性質!

  “天啊,”瑪波說:“拉菲爾先生,你真是個無聊的人!”她放大聲音說,音調裡充滿了譴責。

  稍後,她爬上床,用熱水枕舒適的放在背部風濕最痛楚的部位,半歉疚地說:

  “我已盡了最大力量了。”

  她大聲地說,象在對房裡的某個人說話一樣。真的他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在他倆之間,可能有一些精神感應或電話上的聯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就要說得確實和中肯了。

  “我已盡力。這是我能力最大的極限。現在我必須看你的了。”

  她邊說,邊讓自己睡得較舒適些。

  她伸出手,關上燈,睡了。

第五章 拉菲爾的遺言

  過了三四天后,她接到了一封信。瑪波拿了信,象平日一樣,翻轉過信,看一下郵票,再看一下寫的字,認為這並非是帳單,便拆開了。它是封打字的信。

  “親愛的瑪波小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死去,也被埋葬了。我真高興,我沒有被火葬。因為變成灰燼的我怎可能從一隻漂亮古銅瓦瓶裡爬出,對任何人作祟?雖然我真需要這麼做呢!老天知道,我渴望和你聯絡呢。

  現在我的律師們會和你聯絡,並對你提出某些建議。而我希望你會接受。如果你不接受,也不必感到後悔。主權全在你。

  如果我的律師們,已遵囑做了,郵局也盡到了責任,這封信便會在本月十一日,寄到你手裡。離現在還有兩天,你將接到倫敦一家旅行社的通知。我希望這建議,當不致令你厭惡。我不再多說了,希望你能小心照顧你自己。我想你會設法做到的,你是個聰明透頂的人。祝你好運,願守護神常在你身邊保護你。你也許需要一位元守護神呢。祝好運。

              你親切的朋友 拉菲爾”

  “兩天!”瑪波說。

  她發覺時間難以打發了。兩天后,一份通知寄達了。

  “親愛的瑪波小姐:遵從已故拉菲爾先生給我們的指示,我們把在英國的著名莊園和花園的第三十七號旅行通知寄給你,這次觀光旅行定在下星期四—十七日,從倫敦出發。

  如果你能到我們的辦事處來的話,我們的桑德朋太太(她陪同做這一次的旅行)將非常高興地告訴你所有的詳細情形,並回答一切問題。

  我們的旅行要花上兩三星期的時間。拉菲爾先生認為,這次特別的旅行,將游覽英國的部分名勝,會令你愉快。就他所知,你好象還沒到過那些地方,也沒有遊覽過那些真正吸引人的風景和花園。他替你安排了最好的設備食宿,和一切我們能供應的豪華招待。

  也許你可以通知我們,哪一天你能到貝克萊街我們的辦事處來?”

  瑪波疊好信,放進手提袋裡,記下電話號碼,想到她認識的幾個朋友,打電話給其中的兩個:一個參觀到過著名莊園和花園旅行的人,對它們大加贊揚;另一個人並沒親自參加過旅行,不過有友人們曾參加過這家旅行社的旅行;他們說一切都處理得圓滿極了,對上了年紀的人,不太勞累,但是貴了點。然後她撥電話給貝克萊街,說她會在下星期二去拜訪他們。

  第二天她對秀蕾提到了這件事。

  “秀蕾,我可能”她說:“去做一趟旅行。”

  “一趟旅行?”秀蕾說:“你是說,帶著一大堆行李到國外去旅行?”

  “不是到國外,就在國內。”瑪波說:“主要是觀光歷史性的建築物和花園。”

  “你認為,對你這樣的年齡適合嗎?你知道,這些旅程可能非常累人喔!有時候,你必須步行好幾裡的路。”

  “我的健康情形良好。”瑪波說:“我常聽到說,在這些旅行裡,他們會替我們這些不太強壯的人,安排旅程。”

  “呃,我只是要你當心自己。”秀蕾說:“我們很不希望你在遊覽一處特別美麗的噴泉,或其他什麼的時候,因心髒病而倒下了。你知道,做這樣的事情,你是年紀太大了些。原諒我這麼說,這句話實在不中聽,但我不希望你為了參觀或旅行這類的事情,而累昏了過去。”

  “我會當心自己的。”瑪波威嚴地說。

  “好吧,可是你要當心呦!”秀蕾說。

  瑪波整理好一隻旅行袋,到倫敦去了,在一家預定好房間的旅館裡住了下來。她心裡在想:“唉,貝脫瑞旅館,是一家多麼好的旅館啊!哦,天啊!我必須忘記所有這些事情;聖喬奇是何等令人愉快的地方。”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在貝克萊街,被領到這家辦事處,有個年約三十五歲的愉快女人,起身迎接她,自我介紹是桑德朋太太,她親自負責這次旅程。

  “我想瞭解我這次旅行的情形。”她躊躇地說。

  桑德朋太太感到有點為難了,她說:“哦,是啊!或許我們在給你的信裡沒有說得很清楚。拉菲爾先生已付清了一切費用。”

  “你知道他死了麼?”瑪波說。

  “哦,是啊,不過這件事在他去世前就已安排好了。他說起,他健康情形惡劣,可是想要款待他的一個從沒有機會得到這種旅行的老朋友。”

  兩天過後,瑪波帶了她時髦的新手提皮箱,交給司機放在一輛舒適又豪華的車子上,向西北方向駛出了倫敦。她翻著一本附在精美小冊子裡的一份遊客名單,在這本小冊子上說明有車子每天駛行的路線,以及多種詳情,關於旅館、餐物、遊覽的地點,以及日後偶爾要變更的日程,為年輕和活動的人安排的節目;和為適合上了年紀的人—那些易感腳痛、患關節炎、或風濕痛,喜愛坐下,不愛走遠路,或爬太多山的人,安排的節目。安排得完全非常周到和適切。

  瑪波看著這份和她一起旅行的遊客名單。當她在看時,和她同遊的人,也一樣地瀏覽說明書。不過沒有人,象她那樣的專心,象她那樣抱著特殊的興趣。

  這份名單上列明有:尼斯萊波透太太、裘納克拉福小姐、上校和華克太太、白脫瑞夫婦、依莉莎白鄧波兒小姐、溫斯德教授、查理吉米遜先生、倫姆鈉小姐、班茲姆小姐、卡斯派先生、柯克小姐、巴諾小姐、艾姆那派拉茲先生、和她自己。

  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瑪波先把她們記了下來,好象要把她們剔出一樣。

  有兩個人是一同來旅行的。瑪波記下了她們的年齡,大約是七十歲。大概可以被認為是和她同一時代的人。坐在裡面的一個,可以認定是好抱怨這類型的人,另外一個,總想佔有車子前面的座位,還有一個常喜愛坐在車子後面的座位上。有的喜愛坐在靠有陽光的一邊,有的喜愛坐在陰涼的一邊。有的想呼吸大量新鮮的空氣,有的只愛呼吸到少許的新鮮空氣。有的帶了毯子、編織的衣物,和旅行指南這一類書籍。有的跛子足,常嚷著腳痛、背痛,或腿痛。即使她們年紀大,有病痛,也阻止不了她們的遊興,享受她們的生活。有的全是不喜愛呆在家裡的老太太。瑪波一一將這些記在隨身帶的筆記本裡。

  總共有十五名遊客。這數目不包括她本人和桑德朋太太。這些遊客裡面,至少有一名,一定在某方面,是個重要分子,或可做消息來源的供應人。或是有些關心法律上或犯罪案件的人,或甚至可能是個兇手—一個可能殺過人,或是可能要殺人的兇手。

  瑪波在想,任何事情都可能同拉菲爾先生有關系的!無論怎樣,她需要把這些人一一記下。

  在她筆記本的右邊一頁上,她會從拉菲爾的看法上,記下可能值得注意的人;

  在左頁上,她會記下或劃掉那些只可能引起什麼興趣的人,如果他們可能對她提供一些有幫助的消息的話—也許他們甚至並不知道已握有了什麼消息。甚至他們雖握有消息,卻並不知道,可能對她,或對拉菲爾,或對法律,或對正義和公理有幫助。在她小筆記本後面,她今晚也許會記下一兩件事,可能有任何人,使她想起過去在聖瑪麗梅德和別的地方,曾經認識的。任何類似事情,可能全是有用處的指引。這是她一向的經驗。

  另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顯然是彼此無關的遊客。她們大約有六十歲。一個是保養得體,穿著漂亮的女人,顯然她認為自己是社交界上的重要人物。她說話的聲音響亮又專橫。她帶著一個侄女,一位大約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那女孩喚她做吉娜汀姑媽。

  瑪波記下了,這個侄女顯然慣于和吉娜汀姑媽的主宰抗衡。她是個能幹、動人的女孩子。

  通道隔著在瑪波旁邊的,是個高大的男人,高聳的肩頭,笨拙的身軀,樣子看起來好象是被一個粗心大意的小孩,隨便拼湊而成的。他的臉型雖然圓滾滾的,但臉色卻反叛了這一點,而形成一種四四方方的效果。他那個動人的下巴,厚厚的灰白頭發,濃密的眉毛,上下霎動,每每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他說話似一連串的犬吠,好象他是一頭多嘴的牧羊犬一樣。他同一個深色皮膚高大的外國人坐在一起,這人不安定地坐在位子上,裝出自由自在的姿態。他說話的口音特別,偶爾會說著法語和德語。這個身材高大的人,似乎非常有語言能力,他急急忙忙地用法語或德語替換著說。再迅速地瞥視他們一眼,瑪波在想,這個有濃密眉毛的人,一定是溫斯德教授,那個易激動的外國人是卡斯派先生。

  她在奇怪,他們這麼起勁地在討論什麼事情,但被卡斯派先生的敏捷和有力的說話,截斷了。

  在他們前面的位子上,坐了另一個大約六十歲的女人,她個子高大,也許有六十歲了,是一個在任何地方都很突出的人。風韻尤存,黑灰的頭發高高聳在頭上,襯托出動人的額頭。有著低沉、清晰、尖銳的聲音。是一個有個性的人。望著她,瑪波覺得似曾相識。“我想起了,”她在自語,“艾密萊華德隆夫人。”艾密萊華德隆夫人,是牛津大學校長。一個著名的科學家,有一次在她侄兒的介紹下,認識了她。

  瑪波重新再對這些遊客們做一番觀察。兩對已婚的夫婦,一名美國人,中等年紀,和藹可親,一個健談的妻子,和一個沉著令人愉快的丈夫。他們顯然是喜歡旅遊的遊客。還有一對中年的英國人,瑪波毫不遲疑地把他們記下來,當作是一個退休的軍人和妻子。她在名單上的上校和華克太太名字下面,做上了記號。

  坐在她位子後面的,是個大約三十歲的瘦高男人,說話非常有技巧,顯然是個建築家。還有兩個後來上車,一同旅行的中年女士。她們正在談論這本小冊子,在猜測這次旅行會帶給她們什麼吸引人的事情。一個是黑皮膚的瘦個子,另一個則是淺色皮膚的胖子,她的臉對瑪波似乎有點熟悉,好象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或遇到過。可是,她卻一時想不起了。也許是雞尾酒會,或在火車上見過的某個人。可是她一點特徵都沒有,無法使人記起來。

  還有一個使她感興趣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約十九到二十歲。穿著和他的年齡很相稱;緊身的黑色工裝,圓領毛衣,頭大了些,沒梳理過象拖把般的黑頭發。他有興趣地望著那個專橫女人的侄女;而那個專橫女人的侄女,也在有趣地望著他。除了在人數上占優勢的年老女人,和中年女性外,遊客裡面還有兩個年輕人。

  他們在一家適中的河濱旅館停歇,進了午餐,上午安排的旅程是去遊覽勃倫赫。以前瑪波曾兩度遊過勃倫赫了。因而她省下了腳力,只做些室內遊覽,不一會就去觀賞花園和美麗的景致了。

  他們到達要過夜的那家旅館時,人們在互相寒暄招呼。能幹的桑德朋太太,在盡她導遊的職責時,仍一無卷態地活躍著,並把她分內的工作,做得令人非常滿意;集合一小夥人後,她開心地說著:“我們請華克上校,描述一下他的花園。他收集了許多奇異的晚櫻科植物。”她說了這麼一點話,就把人們吸引在一處了。

  瑪波現在對所有這些同車的遊客,都能說出名字了。那個有濃密眉毛的人,是溫斯德教授;那個外國佬叫卡斯派;樣子專橫的女人叫尼斯萊波透太太,她的侄女叫裘納克拉福。那個年輕人叫裘姆那派拉茲,他同裘納克拉福,彼此熱切地討論生活上的某些事情,譬如象心中的想法,他們對金錢、藝術、和這類的事,有共同的看法。

  那兩個年紀最大的太太,自然把瑪波老和自己歸於一類了。她們愉快地談著關節炎、風濕症、節食,新來的是何人,醫生們和專利品這類事情。談著她們旅行過的某些地方。旅館、旅行社、最後講到倫姆納和班茲姆小姐住過的蘇繆薩,再談到最近很難請到合適的園丁這類事情上面去。那兩個在一起的中年女士們,就是柯克和巴諾小姐。瑪波仍舊覺得她們中的一個,例如那個皮膚美好的柯克小姐,對她而言有點面熟,不過她還是想不起來,以前是在什麼地方曾見過面。這也許只是幻覺,但她總是覺得,巴諾和柯克小姐兩人,似乎有意要避開她。她走近時,她們似乎急著想走開。當然這也許全是她的想像。

  十五個人裡,至少有一個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有關系。這晚在偶然的談話裡,她提起了拉菲爾的名字,如果有任何反應的話,她可以記下來。那個漂亮女人,證實是依莉莎白鄧波兒小姐,她是一所著名女子學校的退休女校長。在瑪波看來,似乎沒有一個人,可能是兇手,除了那個卡斯派先生,這可能是不相稱的偏見。那個瘦肖年輕人,查理吉米遜,是一名建築師。

  “也許明天我能進行得更順利吧。”瑪波自語說。

  瑪波確是累了,她早早地上床。游覽風景讓人愉快,也令人筋疲力竭。而且想立刻查明這十五六個人中的某個人,可能與一件謀殺案有關系,都會使人更筋疲力竭。同時,這些人似乎全是善良的人,只是隨意地從事著這次旅遊。不過,她對這些旅客名單,再做了迅速和匆促的一瞥,在她的筆記本上,記下了一些事。

  尼斯萊波透太太嗎?和犯罪扯不上邊。她太自我本位,也太善交際了。

  她的侄女,裘納克拉福嗎?也一樣,不過很能幹。

  波透太太可能有某些消息,瑪波也許會發現,和這些事情扯上關系。她必須和波透太太維持親切的關系。

  鄧波兒小姐呢?一個有個性的人。有趣的人。她沒有使瑪波想起她知道的任何兇手。

  事實上,瑪波自語說:“她完全正氣凜然。如果由於某些堂皇的理由她會做殺人勾當的話,那天下可真要大亂了。”不過,這也並不會令人滿意。瑪波在想,鄧波兒小姐將會明瞭她所做的事,以及她為什麼要做,而且在邪惡存在時,就不會有任何愚蠢的想法。“全是一樣。”瑪波說:“她是個重要的人,可能—可能正是拉菲爾,為了某些理由,要我見到的一個人。”她在筆記本上的右頁,記下了這些想法。

  她改變了觀點。在思考著一個可能的兇手和一個未來的受害者?而誰是可能的受害者呢?沒一個人有這可能。也許波透太太可能夠資格—夠富有,而那個能幹的侄女,可能繼承她的財產。她和艾姆那派拉茲可能會聯合一致。不過這不是很堅固的論點。

  溫斯德教授呢?她認為,他是一個有趣的人,也很親切。他是個科學家,或是個醫生?她還無法肯定,不過她把他看作是科學界的人。她自己對科學雖一無所知,但要瞭解他似乎並非完全不可能。白脫納夫婦呢?她把他們劃掉了。善良的美國人,同她在西印度認識的任何人,全扯不上關系。她不認為白脫納夫婦有可能涉嫌。

  查理吉米遜呢?那個瘦削的建築師。瑪波看不出建築工作怎麼會扯上這件事,然而有此可能。也許他們將觀光的一所莊園,可能有一處牧師的密室,裡面藏著一具骨骸。當建築師的吉米遜應會知道,牧師的密室在何處。他可能幫助她找出它,或是她可能幫助他找出它,然後他們會發現一具屍體。“啊,真是的。”瑪波說:“我的想法多無聊。”

  柯克和巴諾小姐呢?最平常不過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以前她一定見過的。至少以前她見過柯克小姐。哦,呃,她認為她會想起來的。

  上校和華克太太呢?好人。是退休軍人。大部分時間全在國外服役。說起來不壞,她也不認為有什麼可說的。

  班茲姆和倫姆納小姐呢?兩個老小姐,不可能是罪犯,不過,上了年紀的她們可能聽到了不少閒話,或有一些消息,或可能做一些啟發性談話,即使碰巧說到和風濕、關節炎、或專利藥物這類有關系的事情。

  卡斯派先生呢?也許是個危險人物,人很激動。她暫時把他保留在這張名單上。

  艾姆那派拉茲呢?大概是個學生。學生是很激烈的。拉菲爾先生會請她去追蹤一名學生嗎?呃,或者這要看這學生做過什麼,或希望做些什麼了。

  “哦,天啊!”瑪波突感疲累地說:“我要去睡了。”

  她的腳在痛,背也在痛,心理上卻沒有反應。她立刻睡著了。並做了幾個夢。

  她夢到溫斯德教授的濃眉沒有了,因為那不是他自身的眉毛,是假眉毛。當她醒過來時,首先的想法是,這個夢已解答了一切。“當然!”她想:“當然羅!”他的眉毛是假的,這解答了全部的事情。他就是這個罪犯。

  然而讓人傷心的是,她知道,這只是個幻境,即使溫斯德教授的眉毛會掉光了,也解決不了事情。

  現在,她再也睡不著了。她十分清醒地坐在床上。

  她歎口氣,批上睡衣,下了床,坐到一張直背椅子上,從她手提皮箱裡,拿出一本稍大的筆記本,開始寫了起來。

  “我進行的這件事,”她寫著:“當然是和某種犯罪有關聯。這點拉菲爾先生在他的信裡已清楚地提到了。他說:我有伸張正義和公理的眼光,那必須包含對犯罪的眼光。因而扯上了犯罪案件,大概並非是間諜、欺詐、或搶劫,因為這類事,我從沒碰過,我同這類事,也扯不上邊,對這類事情,我也沒有認識。拉菲爾瞭解我的,只是我們兩個在聖荷諾這段期間的情形。我們在那裡同一件凶殺扯上了關系。象報紙上所報道的凶殺案件,從不會引起我的注意。我從沒讀過犯罪學的書,或真正對這種事感興趣。

  不,只是事情正巧發生時,我發現自己恰在凶殺的臨近地方。我的注意便集中在牽涉到的友人們或認識人的凶殺案上了。這些同特殊事情扯上關系的好奇巧合,似乎常會發生在人們的生活上。我想起,我有一個姑媽,有五次遇到輪船失事;還有我的一個朋友,人們全叫她做禍星。我認識她的幾個朋友,全拒絕和她一同搭車。她發生過四次街頭的車禍,三次旁的車禍,還有兩次火車車禍。象這樣的事情,似乎沒有理由可說明,怎會碰巧發生在某些人身上。我並不想記下這些事,但凶殺真的好象就發生在我鄰近一樣。”

  瑪波停住,換個坐姿,用只墊子墊到背後,接著寫:“我要僅可能對我進行的事,做合理的觀察。我所得的指示,或任務提示,象我那些海軍友人們說的,到目前還不完全充分呢。實際上也不存在。所以我必須問清楚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回答啊!我真的說不出。好奇心和興趣而已。象拉菲爾這樣的人,對事情怪異的做法,尤其他又是個事業和經濟上有成就的人。我以為他要我猜測,運用我的本能,觀察和遵從這些告訴我,或暗示我的指示。

  所以,第一點,從一個死人身上發出的指示將會給我。第二點:我牽涉到的問題,是正義和公理。不是要平冤,就是要對罪惡的報複,伸張正義和公理。這和拉菲爾先生給我的暗語:復仇的女神,不謀而合。

  在這牽涉到的原則,解釋明白後,我最先接到確實的指示是由拉菲爾在去世前安排的,就是我要做的第三十七號旅行通告,到著名的莊園和花園去觀光旅行。為什麼呢?這就是我要問自己的。是為了某些地理或地方上的原因嗎?一種改正或是一個線索?某些特別著名的莊園?或某些事情和特別的花園或風景有關?這不大可能的。較合理的解釋是在這次特別的旅行團體的這些人,或當中一個人身上。我個人對他們一個也不認識,但至少他們中有一個人,一定和我要解答的這個迷,扯上了關系。在我們的遊覽團體裡的某個人,和一件凶殺案扯上了關系。某個人握有一件凶殺案的受難者的消息,或和這事有特別的關系;就某個人自身而言,是名兇手—還沒受到嫌疑的一名兇手。”

  瑪波寫到此地突然停住。她點點頭,對她目前所做的分析,感到滿意了。

  所以她上床睡了。

  她在筆記本上又加寫上:“第一天到此地結束了。”

第六章 愛

  第二天早上,他們去遊覽一所安妮王后的小莊園。車子駛到那裡,並沒有花多久,也不累人。那是一所很迷人的小莊園,具有有趣的歷史,也有一個很美麗和設計別致的花園。

  查理吉米遜,那個建築家,對這幢莊園的精美結構,滿口贊美,他是個愛吹牛的年輕人。當他們走過每個房間時,管理員流連不舍的,指點出每一處嵌線或壁爐,說出歷史上的日期和引證。有的人表示敬慕,但在他對這種有點單調的講述,說個沒完的時候,大家有點不安靜起來,有些人甚至偷偷的溜掉了,溜到團體的後面。這名管理員象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干擾一樣,頗覺很不高興。他費了一番功夫,又重控制了現場,可是,吉米遜先生卻不甘罷休。這名管理員做了最後的嘗試。

  “各位先生女士們,就在此地這間房裡,人們叫它做白室的,他們發現了一具屍體。那是一個年輕男人,被一隻短劍刺中,倒在爐旁的地毯上。這要回溯到一七零零年。據說那天摩弗脫太太的情人,從一道小側門,走上一層陡峭的樓梯,進了這房間,經過一面寬廣有嵌板的牆壁時,就在這壁爐左面被襲擊的。她的丈夫,摩弗脫爵士,當時正在荷、比等國,但是卻突然的回家來了,也因此撞見了妻子的紅杏出牆。”

  他驕傲地停住說話,對遊客們專注的反應,頗覺高興,一時把人們對這些建築物叨叨不絕的議論,阻止住了。

  “呃,這不是夠羅曼蒂克嗎?亨利。”白脫納太太說,帶了和諧的美洲口音。

  “你知道,這房間是多麼的有氣氛啊。我已感覺到了。”

  “媽咪對氣氛好敏感呢。”她丈夫得意的對周圍這些人說:“呃,我們一到了路易斯安那那幢古老的莊園”遊客們對媽咪特別敏感的故事,有了反應,瑪波和一兩個旁的人,抓住了機會,輕輕的側身走出房間,走下雕琢美觀的樓梯,到了樓下。

  “我有一個友人,”瑪波對她旁邊的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說:“在幾年前,就有過最痛苦的經驗。有一天早上,在他們書房地板上,發現了一具屍體。”

  “一個家人是嗎?”巴諾小姐問:“癲癇病發作了?”

  “啊,不是,是一件凶殺案。穿上晚禮服的一個陌生女孩子,一個金發美人。

  她的頭發被染過了,其實她是一個淺黑頭發的人—哦”瑪波中斷了話,眼睛盯在柯克小姐的黃頭發上,頭發從她頭巾裡鑽了出來。

  突然她明白了,為什麼她老覺得柯克小姐如此面熟,以前在什麼地方見到過她。那時侯她見到的她,頭發是淺黑的—幾乎是黑的。現在卻變成金黃的了。

  波透太太走下樓梯,邊越過她們,邊堅定地說話,走完了樓梯,轉進了大廳。

  “我對這些樓梯,真的不能再跑上跑下的了。”她說:“天天的站在這些房裡,相當的累。我認為,此地的這些花園,雖不寬廣,但在園藝圈子裡,卻享有盛名呢。我們快到那裡去吧!別再多浪費時間了。看樣子好象天空就要全被烏雲遮住了。我想,早上還沒過完,我們要淋到雨啦!”

  波透太太的威嚴,助長了她說話的力量,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所有挨近和聽到的那些人,全聽從地跟著她,走出餐廳法國式門,到花園裡去。花園的確象波透太太說的那樣。她自己堅定地挽著華克上校,輕快的出發了。旁的人跟著他們;另一些人朝相反的方向,走上一邊幽雅的小徑去。

  瑪波抄近路走到一張椅子前,那椅子又舒適,又藝術。她鬆口氣坐了下來,鄧波兒小姐和她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跟著坐到她身旁。

  “游覽莊園,真是件累人的事。”鄧波兒說:“簡直可說是世界上最累人的事了,尤其在每間房裡,都要聽一次講演。”

  “當然我們聽到的是非常有趣的事情。”瑪波不太有把握地說。

  “啊!你認為是這樣的嗎?”鄧波兒說。她轉過頭,她們的眼睛碰個正著。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好象有什麼東西交流過一樣,一種親善—含有愉快的瞭解。

  “你呢?”瑪波問。

  “我不這麼想。”鄧波兒說。

  這一次,在她們兩人之間,真的達成了一種諒解。她們默默地、親密地坐在那裡。鄧波兒開始談到這所特別的莊園。“這是由荷曼設計的。”她說:“大約在一八零零年或一七九八年。當他年紀輕輕時,就去世了。真遺憾,他有才氣的呢!”

  “人們年輕早逝,多麼可悲。”瑪波說。

  “真令人意想不到。”鄧波兒說。

  “可是他們喪失了這麼多,”瑪波說:“這麼多的事情。”

  “或是逃避了這麼多。”鄧波兒說。

  “就象我現在一樣的老。”瑪波說:“我覺得早逝等於是大損失。”

  “而我呢。”鄧波兒說:“在年輕人裡面,幾乎虛度過我的一輩子,把生命看作是及時完成它的一個時期。象伊尼奧說的:玫瑰與紫杉,同樣的耐久。”

  “我懂你的意思了生命不論多久,是種完整的體驗。你可—”瑪波躊躇不決地說:“曾感覺到,生命的不完整,是由於它不當並突然的停止了。”

  “是啊,正是這樣。”

  瑪波望著她近旁的花卉。

  “多麼美的牡丹。那長長的花壇—這麼自傲,卻又美得這麼脆弱。”

  鄧波兒轉過頭,望著她。

  “你這次旅行,是來觀光莊園,還是來觀光花園的呢?”她問。

  “我想,是來觀光莊園的。‘瑪波說:”雖然我最喜歡花園,不過,這些莊園—它們對我而言卻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它們多樣的變化,美觀而古老的傢俱和壁畫,真讓人歎為觀止。我有個親切的友人,他把這次的觀光旅行,當作一件禮物送給我,我真感激他。要不是他,我這輩子實在不可能有機會遊覽這些偉大又著名的莊園。”

  “真是個善心的人。”鄧波兒說。

  “你常做類似的觀光旅行嗎?”瑪波問。

  “沒有。這對我來說,不完全是一次觀光旅行。”

  瑪波感興趣地望著她。她欲言又止。鄧波兒對她微笑。

  “你奇怪為什麼我到此地來,我的動機和原因。呃,為什麼你不猜一猜呢?”

  “啊,我不想猜。”瑪波說。

  “沒關系,猜猜看嘛!”鄧波兒催促著說:“這一定很有趣,真的,一定很有意思。你猜猜看。”

  瑪波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堅定地望著鄧波兒,心中忖度著。她說:“我知道你是個非常出名的人,你的學校也是所很著名的學校。不,我只能從你樣子上猜測。我應當形容你是個外國的旅客。樣子象個朝山進香的客人。”

  沉默了一會,鄧波兒說:“這已說得很清楚了。是的,我是在朝山進香。”

  瑪波過了會兒說:“邀請我做這次旅行的那位朋友,替我付了全部費用,現在已死了。他是拉菲爾先生,一個非常富有的男人。你可認識他?”

  “拉菲爾?我只知道他名字,倒沒見過他本人。他有一次捐贈給教育計劃一筆鉅款,那計劃我有份的。我非常感激。象你說的,他是很富有的人。幾星期前在報紙上,我看到他死亡的啟事。他是你的一個老朋友?”

  “不是。”瑪波說:“一年多前在國外我認識了他,是在西印度。之後,對於他的生活,他的家庭,或任何私人的朋友,我就沒有機會多瞭解了。他是一個偉大的金融家,據說他是一個非常保守的人。你認識他的家庭或其他人?”瑪波停歇一下說:“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多問和好奇。”

  鄧波兒沉默了一會—然後她說:“在法諾菲我曾認識一個女孩子,我學校裡的一名學生。她和拉菲爾先生,沒有實際關系,不過有一段時候她同拉菲爾的兒子定了婚。”

  “可是她並沒嫁給他?”瑪波問。

  “沒有。”

  “為什麼沒有呢?”

  “一個人怎能希望,他是那種適合結婚的年輕人。她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非常的溫柔。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沒嫁給他,沒有人告訴過我。”她歎口氣,然後說:“不論怎樣,她死了”“為什麼她死了呢?”瑪波說。

  鄧波兒望了牡丹片刻。她回答時,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好象是一口鐘的深沉音調—聲音響得有點驚人。

  “愛!”她說。

  瑪波奇怪地問:“愛?”

  “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個字。”鄧波兒說,聲音既痛苦又悲慘。

  “愛”

第七章 拜訪

  瑪波決定不參加下午的觀光節目。她推說有點累,不想去遊覽古老的教堂和十四世紀的玻璃建築。她要歇一會,在飲茶室等候他們。桑德朋太太通情達理地同意了。

  瑪波坐在外面一張舒適的凳子上,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旁的人同她在一起喝茶時,她輕易地同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親熱地聚在一起,一同坐在一張四個人坐的桌子前。第四張椅子上坐了卡斯派先生。瑪波在想,他英語說得不很流利。

  他倚在桌子上,慢慢地吃著瑞士蛋捲,她對柯克小姐說:“我覺得我好象在哪裡見到過你。我想是在什麼地方的—我對一個人的臉記憶力沒那樣的好,不過我相信,我一定在某處見過你。”

  柯克小姐的樣子和善又懷疑,用眼睛望著她的朋友巴諾小姐。瑪波也在望著她。巴諾小姐並沒有要幫著查出這件秘密的意思。

  “你是否曾在聖瑪麗梅德待過?”瑪波說:“我就住在那兒。那是個小村莊。目前漸漸的發展成一個新社區了,新增建了不少大建築物。離瑪區班漠不怎麼遠,距諾茅茲海岸也只有十二裡。”

  “啊!”柯克小姐說:“讓我想想看,哦,我對諾茅茲很熟悉,或者—”

  突然瑪波高興得叫出了聲:“哦,可不是!那天我在花園裡,你走過人行道時,和我說過話。你說,同一個友人住在那裡—”

  “可不是嘛,”柯克小姐說:“我多笨。我現在想起你來啦。我們曾談到,目前想找個人處理花園工作的人是多困難。”

  “是啊!你好像是同某個人住在那裡吧!”

  “是啊!我同同”柯克小姐一時在猶豫了,含著難以明白,或記起一個人名字的樣子。

  “同蘇瑟蘭太太是嗎?”瑪波問。

  “不,不,是”“海斯汀。”巴諾小姐邊堅定地說,邊在吃一塊巧克力蛋糕。

  “哦,是啊,在一所新的莊園裡。”瑪波說。

  “海斯汀,”卡斯派突然說。他在微笑。“我到過海斯汀—也到過伊斯朋。”

  他再又在微笑。“好美麗的地方—就在海邊。”

  “真是巧合,”瑪波說:“我們又遇上了—人生何處不相逢,是不是?”

  “哦,呃,我們全這麼喜愛花園。”柯克小姐含糊地說。

  “好美麗的花,”卡斯派說:“我好喜歡—”他又在微笑。

  “多麼珍奇和美麗的灌木林。”柯克小姐說。

  瑪波帶著一些專門性花園上的術語,叨叨不絕的搶先說了一大遍—柯克小姐隨聲附和。巴諾小姐偶爾加進幾句。卡斯派微笑著保持緘默。

  稍後瑪波在晚餐前的小歇息裡,細心地盤算她得到的收獲。柯克小姐承認,她到過聖瑪麗梅德。曾走過瑪波的屋子。這全是一種巧合。真是巧合嗎?瑪波在深思,把這句話放在嘴裡咀嚼,象孩子在吸棒棒糖,細細品嘗它的味道一樣。真是巧合麼?或是她為了某種原因,而到那裡去的?受到邀請到那裡去的?什麼原因呢?

  “任何巧合,總值得回味的。”瑪波在自語:“是否巧合,以後就可證明瞭。”

  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一起做這次旅行,似乎完全是正常的一對朋友,照她們的說法,她們每年總要做一次這麼樣的旅行。去年她們坐船旅行,前年去過荷蘭,大前年到了北愛爾蘭。她們似乎是充滿了愉快和平凡的人。不過她想,柯克小姐一時好象在否認,到過聖瑪麗梅德了。她望著巴諾小姐,有點求助怎麼回答才好的樣子。巴諾小姐好象是她的長輩一樣。瑪波想著:“不論怎樣,她們也許沒什麼重要的。”

  “危險”,這兩個字,意外湧進她的腦海裡。拉菲爾第一封信裡曾提到過—在他第二封信裡,又說到,她需要一名守護神。在這件事情上,她會有危險嗎?為什麼?

  誰會對她有危險呢?

  當然不可能是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了。樣子這麼平凡的兩個人。

  雖然柯克小姐在化裝上,花了不少心思,又曾染過頭發,改變發型,但容貌和以前沒啥分別。她又想到其他和她同遊的人。

  現在她想到卡斯派了,他也許是個危險的人物。與其說他是假裝的,不如說他懂得更多的英語,瑪波開始對他懷疑起來了。

  瑪波在放棄對外國人這種維多利亞式的看法,從沒成功的做到過。一個人對外國人,從不清楚的。當然,象那樣的感覺,是很不合理的—她在外國,有許多朋友。

  這也全沒分別柯克小姐,巴諾小姐,卡斯派先生,那個稀亂頭發的年輕男人—叫艾姆那什麼的—是個大人物嗎?白脫納夫婦倆—這麼和善的美國人—也許是真的就好了?

  “真的,”瑪波自語到:“我需要打起精神了。”

  她把注意力,轉移到這次旅行的路程上面。她想,明天又將是累人的一天了。

  明天一早出發,整個上午坐車觀光;下午到一條海岸邊的小徑上,做一次長時間的散步。觀光相當有趣的海邊植物,這會夠累人的。還有富機智性的建議。想要歇腳一會的話,是可以呆在他們的旅館裡面的,那裡有賞心悅目的花園,或許可以做一次短暫時間的遊覽,只要花上一個小時,就能到鄰近的一處名勝。她也許會這麼做的。

  那時她還不知道,她的計劃會突然改變。

  第二天,瑪波從她住的旅館房間走下樓,在餐前洗了手後,有個穿蘇格蘭呢上裝和裙子的女人,有點不安地走到面前,對她說話了。

  “對不起,你是瑪波—珍妮瑪波小姐嗎?”

  “是,我就是。”瑪波有點吃驚地說。

  “我是格勒尼女士。拉維妮格勒尼。我同兩個姐妹就住在鄰近。呃,我們聽說你來了。”

  “你們聽說我來了?”瑪波更驚訝了。

  “是的。我們的一個老朋友,寫信給我們—哦,前一陣子,就是在三星期前,他請我們記下這日期。著名莊園和花園觀光旅行的這日期。他說,他的一個好朋友,會來做這次的旅行。”

  瑪波樣子仍和驚異。

  “我是指拉菲爾先生。”格勒尼太太說。

  “哦!拉菲爾先生。”瑪波松了口氣:“你—你知道—”

  “我知道他已死了?是的,多麼不幸!就在接到他的信以後。我在想,那一定是在他寫信給我們後,沒多久的事。因此我們覺得責任很重,准備做到他請求的事。他建議,也許你會喜歡來和我們同住幾晚。這次旅行有一部分,是頗累人的。我是說,活動頻繁對年輕人到沒有什麼,可是對任何上了年紀的人,是很不好受的。包括要步行幾裡的路,爬相當艱難的峭壁小徑和地點。我的姐妹們和我將會很高興你能來做客。我們的莊園,離開旅館只有十分鐘的路程,我認為,我們可以領你去參觀一下當地許多有趣的事情。”

  瑪波躊躇了一下。她喜愛格勒尼太太的模樣,胖胖的、和藹、友善、有點兒害羞。此外,這必定又是拉菲爾先生的指示—要她進行的下一步?是的,必定是這樣。

  她奇怪,為什麼感到不安了。或許由於現在她和這些同車旅行的人搞熟了,感覺到是裡面的一分子,雖然她認識她們才三天。

  她轉過身到格勒尼太太站的地方,對她點點頭。

  “謝謝你—你真好。我會很高興去你那兒。”

第八章 三姐妹

  瑪波站在窗子邊向外面望。在她身後,放著她的手提皮箱。她用一種贊美和批評的心情望著外面的花園。這座有些荒廢了的花園,可能幾年來,在上面只花了一點點錢,做了些表面工作。這幢房子也遭荒廢了,裡面的傢俱,曾一度有過輝煌的歲月,不過現在漆落斑剝。她在想,這幢莊園在最近的幾年,一定沒有人照顧維持它。如今只是徒有虛名:古老的莊園—建築得相當高雅、美觀,曾一度住過許多人,受人珍愛的一幢莊園。莊園裡的子女們,都成了家離開了,現在由格勒尼太太住用;當她領著瑪波去她的臥室時,從她無意間透露出的話裡,瑪波知道她們是從一個姑父那裡繼承了這幢莊園;她是在丈夫死後,到此地和她的兩姐妹住的。

  兩個姊妹大概還沒嫁人,一個比她大,一個比她小,兩個勃那貝司谷脫小姐。

  這幢莊園裡沒有顯示出有孩子的任何跡象。沒有見到丟棄了的球、搖籃車、小椅子或小桌子之類的東西。

  “看起來很象外國人呢。”瑪波低聲自語著。她是在說這三個姊妹,她們滿足地住在這幢古老莊園裡。格勒尼太太介紹她給另兩個姊妹認識,一個剛走出了廚房,一個走下樓梯來歡迎她。她們的舉止端莊,顯然是受過了上等的教育,出身也相當高貴。不過,隨歲月的飛逝,她們已沒有往日般地年輕了。瑪波會用她在年輕時的說法,稱呼她們做老了一輩的“女士們”。她記得小時,她父親曾對她說過:“不,親愛的珍妮,這不叫做老。這是有了煩惱的淑女們。”

  現今的淑女們,是不會這麼輕易煩惱的。她們會受到人類、社會、或富有親戚的支援。或是受到象拉菲爾先生那樣好人的支援。這才是整個關鍵所在,她要到此地來的真正原因,可不是嗎?拉菲爾先生安排了所有這些事。瑪波在想,他花費了許多的心思。就在他去世四、五個星期,他也許推測到,在什麼時候可能死去,因為醫生們一向抱著審慎的樂觀,由經驗上知道病人們,會在相當的時間裡合上眼。雖然病人總是想延長生命,苟延多活,但命運註定了,終會走上這被拒絕的最後一步。另一方面,負責的護士們,總在想病人們在第二天會死去,當他們沒有死時,便感很吃驚了。而對醫生說出她們淒慘的意見;當醫生走出時,她們便會說一兩句悄悄話:“我希望他們還能拖延幾個星期。”護士會認為,醫生這麼樂觀可好極了,當然醫生是錯了。醫生常不會錯的。他瞭解病人們在痛苦、無助、殘廢,甚至不愉快時,仍想活著和需要活下去。他們會吞下醫生給的藥丸,幫助他們渡過一個晚上,但他們沒有意思要吞下去比醫生所開列的更多藥丸,他們只是想逃過這一關,不想到什麼都不知道的一個世界去!

  拉菲爾先生,是瑪波眺望著這座花園時,所想到的人。拉菲爾先生?現在她感覺到,對託付給她的這件工作,對她建議的這件事,更加瞭解了。拉菲爾是做出這計劃的人。和他做金融上往來與交易的計劃一樣。照秀蕾所說,他有個難題了,和秀蕾有個難題時一樣,她便時常跑來,同瑪波商討。

  “這個拉菲爾先生自己無法應付的難題,一定使他感到很煩惱,”瑪波在想:“因為他一向可以自己應付任何難題,堅持這麼做下去。但他臥病床上,快要死了。他可能安排好他在金融上的事務,和他的律師們商討,還有他的職員們,那些友人們以及親戚們,可是有些事情或有些人,他卻沒有安排妥當。有一件難事,他還沒解決,仍需要解決,他仍想促其實現的一件計劃。顯然這是一件無法由金融上的支援,生意上的往來,和一個律師的效勞所能解決的。”

  “所以他便想到我了。”瑪波自言自語。

  這仍舊使她不勝驚異。現在她想到了,在信上,他已說得很明白了。他認為,她對某些事情相當的夠格。她再度猜想,他要她做的,一定是一些有關犯罪,或受到犯罪影響的事情。他認清瑪波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她非常喜愛花園。呃,他想要她解決的,不可能是花園上的一件問題。他可能由於關系到犯罪的事,而想起了她—在西印度的犯罪案件,和在她家鄉鄰近的犯罪案件方面。

  一件罪案—發生在什麼地方呢?

  拉菲爾先生已做了安排。一開始,他便和他的律師們做好了安排。他的律師們做到了他們份內的事。在適當時間,把他的信交給她。她在想,那封信是經過周密思考和花了心思寫出來的。當然,如果能確實的告訴她,他要她做的事和為什麼要她做到的話,這件事就簡單多了。她有點驚異,在他死前,他卻沒寄給她,這做法可能多少有點專斷的,多少會保證她,然後脅迫她,直到她同意他請求她做的事。可是,她在想,那完全不象拉菲爾的做法。他會逼得沒辦法,要脅迫人家做。但這不是脅迫的事情,她相信,他也不希望用懇求,請求她幫他的忙,強求她伸冤。不,這也不像是他的做法。她在想,象他畢生可能需要的,他想出錢得到他需要的事情。他想付出錢給她,才能使她產生足夠的興趣,高興去做某種工作。付出金錢,引起她的興趣,不完全是引誘她。她並沒想到,他曾對自己說過:“出夠多的錢,她就會不惜一切的去做,”因為她自己很清楚,有錢總是令人高興的,但她並不急需錢。她有一個親愛和忠心的侄兒,如果她缺少什麼錢,如果她需要修理房屋,或去拜訪一名專家,或受到特別的款待,親愛的雷蒙一向總是供應無缺的。是的,他供應的金錢,總是令人興奮的。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鉅款,除了運氣外,無論如何你可能永遠得不到的。

  可是一無分別的,瑪波在想,她需要一點運氣,加上刻苦的工作,她需要做許多的思考和深思,可能她要做的事,會牽涉到相當多的危險。不過,必須要她自己去發現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並沒有告訴她,一部分或許因為他不想影響到她對某些事情的觀點。而且拉菲爾曾想到,他自己的觀點,也許是錯了。他可能懷疑到他做的判斷,由於病痛的折磨,不象平日那樣的準確了。因此他要她自己猜測,尋求她自己的結論。呃,現在到了她獲得一些結論的時候了。換句話說,她又回到了老問題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得到了指示,先要她答應某事。再從已死了的男人身上,得到另一個指示,離開了聖瑪麗梅德。因此,不管這是怎樣一件工作,不可能從那裡著手做的。這不是住在鄰近的問題,也不是單靠剪報或查詢,就能把問題解決的。她得到指示,先是到律師事務所,然後在家裡接到一封信—不,兩封信,然後,又接到邀請,到英國的著名莊園和花園,去做一次愉快又安排好的觀光旅行。從那方面,她到達了第二個地方的—目前她抵達的這幢花園踏腳石。這幢古老莊園,裘茲蘭聖瑪麗;這三個姊妹住的地方。拉菲爾先生做了這一件安排,在事先做好了這次的安排—就在他去世前幾個星期。也許是在他指示他的律師後,用了她名字,為這次旅行,預定下名額後,他做的第二件事。因此,她有目的的到了這幢古老莊園。也許只要住兩個晚上,也許住得久一些。也許安排了某些事情,讓她住得更久些,或是她會請求住久些。這使她又想到了目前。

  格勒尼太太和她兩個姊妹。她們必定和這件事有些關系,不管這是件什麼事。

  她必須查出這件事的底細。時間很短促的,這是僅有的難題。瑪波一時不再懷疑了,她有能力究根問底的。她是那些喜愛瞎聊,和有健忘症的老太太中的一個,是與旁人想攀談,或想打聽閒事的這麼一個人;在表面上,這些問題只不過是閒談式的問題。她會談起自己童年時的事,會談到她的一個姊妹,或其他有趣的事。她會談到自己喜愛吃的食物,服侍過她的僕人,她的女兒們,堂兄弟姊妹和親戚,所做過的旅行,旁人的婚姻,出生和死亡。當她聽到什麼死亡的事時,她眼睛裡必須不要露出什麼特別的表示。

  一點也不要露出表情。她幾乎不由相信,她可以得到這確實答案。象:“哎呀!天啊!

  多麼不幸!”她會找出關系、枝節,生活上的事,看看有沒有跡象突然出現。可能在她所住的鄰近,有某些枝節,並不直接和這三個姊妹有關系。某些她們可能知道的事情,或完全肯定的被談到。不論怎樣,在此地會有些事情、線索和指引可以得到的。從現在開始到第二天,她會再參加這次旅行。她的想法從這幢莊園,忽然想到那輛遊覽車上,和坐在車子裡的那些人。當她坐上車子時,可能會在車子上找到某些事情的。一個人,或幾個人身上,一些無辜的人,或一些過去了很久的事情。她皺了一下眉頭,試著想起一些事情—她在腦子裡曾想到,問過自己的一些事情。真的,我深信—深信的是什麼事呢?

  她腦子裡又想到了那三個姊妹。她必須不要在此地住得太久。只需要准備兩個晚上,今晚更換的衣物,然後下樓去,到她的女主人們那裡,依次愉快地閒談。先需要決定主要的一件事。這三個姊妹,是她的盟友,抑或是她的敵人?那方面也許多占一半分量。她必須好好思考一下。

  有人輕輕敲了一下門,格勒尼太太走進裡面。

  “我希望你住在此地會很舒適。要我幫你打開行李嗎?我們有一個很好的女傭,她叫珍納,不過她只有早上到此地。她會幫忙你做任何事情的。”

  “啊,不用了,謝謝你。”瑪波說:“我只需拿出一些要用的衣物就行啦!”

  “我想待會兒再領你到樓下去看看,這幢莊園裡有點雜亂無章。有兩處樓梯,真的很不好走。有時候人們會甚至迷失路徑。”

  “啊,你真好。”瑪波說。

  “待會兒請你到樓下來,在用午餐前,先和我們喝杯白葡萄酒。”

  瑪波高興地接受了,跟著她走下樓。她在判斷,格勒尼太太比她自己年輕得多。也許有五十歲。也許沒有那麼多。瑪波小心地走過了樓梯;她左膝一向有點不靈活的。但在樓梯一邊,有道非常美觀的欄杆,她很有興趣。

  “這真是一幢非常可愛的莊園,”她說:‘我想是一七零零年建造的,是不是?““是一七八零年時建造的。“格勒尼太太說。

  她似乎對瑪波的欣賞高興了。領了瑪波走進客廳,一間寬廣幽雅的房間。

  一兩件漂亮的傢俱。一張安妮皇后的寫字台,一張威廉和瑪麗牡蠣殼的書台。還有一些有點笨重的維多利亞式長靠椅和櫥櫃。印花棉布窗簾,褪了色,有點舊了;瑪波在想,地毯是愛爾蘭的產品。可能是寧繆尼奧百遜型式。笨重的天鵝絨沙發好舊了。另兩個姊妹,已坐在那裡。瑪波進來時,她們站起身,走近她面前,一人手裡拿了一杯白葡萄酒,另一個對她指著一張椅子。

  “你喜不喜歡坐高一點?許多人全喜歡坐得高一點的。”

  “我喜歡坐得高一點。”瑪波說;“對我的背部來說,這樣便舒適多了。”

  這兩個姊妹似乎清楚背部痛苦的情形。最大的一個,是高個子,漂亮的女人,黑皮膚,一頭黑卷發。另一個年輕得多,是個瘦子,灰色頭發不整潔地披到肩上,有點幽靈般的樣子。瑪波在想,真象早熟的奧赫妮亞。(莎士比亞裡的龐諾尼的女兒,她愛上了哈姆雷特。)

  她想,克勞蒂當然不是奧赫妮亞,但她可能是個莊嚴的克萊脫納(希臘神話裡的阿格梅隆的妻子,得到她情人艾及薩的幫助,謀殺了她的丈夫,後來被他們的兒子歐瑞斯所殺。)—可能在她丈夫沐浴時,大為得意的刺殺了他。可是克勞蒂從沒嫁過人,這就扯不上了。瑪波看不出克勞蒂是怎樣的一個人。

  克勞蒂、拉維尼、安瑟亞。這三個姊妹。克勞蒂漂亮,拉維尼平凡,但樣子愉快,安瑟亞左右不停地瞥視,然後突然做個古怪的姿態,從她肩上望到她後面。像是覺得有什麼人始終在監視她一樣。真古怪,她有點想瞭解安瑟亞了。

  她們坐下,開始閒聊,拉維尼走出房間,顯然到廚房去了。似乎她是三姊妹裡,活躍的一名家庭主婦。她們拉一般的閒話家常。克勞蒂解說,這幢莊園是個大家庭。原是屬于她的伯叔祖父的,再傳給她的叔父,他故世時,便傳給她和她兩個妹妹,她們後來便住在一起了。

  “你知道,他只有一個兒子。”她說:“在作戰時陣亡了。除了一些很遠的堂兄弟姊妹,我們的確是最後的一代。”

  “這是一幢相當美麗的莊園,”瑪波說:“你的妹妹對我說,是一七八零年造的。”

  “不錯,我相信是的。這幢莊園不怎麼寬廣,也很散漫。”

  “在今日,維修也很困難呢。”瑪波說。

  “哦,是啊!的確。”克勞蒂歎口氣:“有許多地方,我們只好讓它們坍毀了。譬如說:附屬的屋子,和一間溫室等等。我們曾有一間很美觀的大溫室。”

  “裡面有很可愛的歐洲種葡萄樹,”安瑟亞說:“牆上一向蔓生著向日草。我非常後悔。當然,在戰爭時期,人們是無法請到一名花匠的。我們曾有一個很年輕的花匠,後來被徵召去了。但有花匠也沒什麼分別,因為我們也無法得到任何修理的材料,因此這間溫室,便整個坍毀了。”

  “還有這幢莊園附近的其他建築。”

  兩個姊妹歎口氣,在歎息著時日的消逝和時代的改變—卻不是好的改變。

  在這幢莊園裡,有股單調的氣氛。充滿了說不出的憂傷—滲透得這樣深,竟至無法驅散和消除了。深深埋著的憂傷瑪波突然在發抖了。

第九章 倒塌的溫室

  這頓飯象平常一樣。一小片羊肉,烤馬鈴薯,接著是葡萄乾餡餅、奶油、一點點心。餐室牆上掛了幾幅全家福照片,沒有什麼價值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油畫,大而笨重的餐具架,一張梅子色桃花心木桌子,深紅色緞質窗簾。這張桃花心木大桌子,可坐下十個人還有餘。

  瑪波閒談到這次旅行的詳情,一直談到目前的事。因為只有三天日子,也沒什麼好多說的。

  “拉菲爾先生是你的一個老朋友麼?”克勞蒂問。

  “也可以這樣說,”瑪波說:“我是到西印度旅遊時,才認識他的。我想,他是為了健康原因,才去那裡修養。”

  “是啊。他行動不便有好多年了。”安瑟亞說。

  “真不幸,”瑪波說:“可是我對他的堅忍不拔,真是感到由衷的敬佩,他似乎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工作上了。你不曉得,他每天對秘書口述信件,不斷的發出電報。雖然是在病中,似乎仍不肯歇手。”

  “哦,不,他不會歇手的。”安瑟亞說。

  “最近幾年,我們不常見到他,”拉維尼說:“當然,他是個大忙人,貴人多忘事嘛!可是到了聖誕節,他總會很親熱地想到我們的。”

  “你住在倫敦嗎?瑪波小姐?”安瑟亞說。

  “哦,不。”瑪波說:“我住在鄉下。是位於諾茅茲和貝辛市場當中的一個小地方。離倫敦約有二十五裡遠。那地方一向是個美麗、古老的村落,但現在自然也和旁的地方一樣,變成所謂的‘發展區’了。”她接著說:“我想,拉菲爾先生是住在倫敦吧!那次我在聖荷諾旅館登記簿上注意到了,他好象是住在伊頓廣場?或貝爾格拉夫廣場的某個地方?”

  “他在肯脫有座別墅。”克勞蒂說:“我想,那是他招待客人的地方,諸如生意上的友人們,或國外來的代表。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不曾到過那兒。偶爾我們難得遇見的時候,他都是在倫敦款待我們。”

  “他真好,”瑪波說:“還建議你們在這趟旅程中,邀請我到此地。他考慮得真周到。一般人都認為,象他這樣的人,一定是‘貴人多忘事’。”

  “我們以前也曾招待過從事這種旅行的他的朋友們。而他們在安排的時候,非常的慎重。當然,這種安排不一定適合每個人的口味。例如年輕人們,自然是想散散步,玩得較久些,或爬上小山眺望,和其他諸如此類的事。上了年紀的人們卻不這樣,他們愛待在旅館裡,可是此地的旅館服務真差。我相信,你會發現今天的游覽和明天去聖波那凡,也是夠累人的。”

  “即使只觀光莊園,也可能很累。”拉維尼說。

  “哦,我知道,”瑪波說:“這麼多的散步。會讓一個人的腳都走酸了。有時我想真不該從事這趟旅程,可是這些美觀的建築物,和幽雅的房間、傢俱是這麼的有誘惑力,讓人捨不得放棄。”

  “還有花園,”安瑟亞說:“你喜愛花園,是嗎?”

  “哦,是啊!”瑪波說:“尤其是花園。從說明書的描述上,我真的很盼望看到一些有美麗景致的歷史性莊園呢。”她在微笑。

  這聊天應該是令人很愉快,很自然的事,但是她卻有種壓迫感—在此地有某些事情給她很不自然的感覺,對這些,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次的談話平凡極了,一點精彩之處都沒有。

  瑪波在想,為何一想到這三姊妹的任何事情時,似乎就有種說不出的不吉利氣氛出現?這三姊妹,象莎士比亞名劇馬克白的女巫們。她們象啞劇裡的演員,撲著翅膀,戴著可笑的尖頂帽子,舞蹈著、滑溜地走。瑪波想起看戲時她對她侄兒說的話:

  “你知道嗎?雷蒙,如果是我導這出著名的戲劇,我便會把這三個女巫,詮釋成完全不同的性格。我將把她們三個,變成平凡又正常的蘇格蘭老太婆。而她們既不會舞蹈,也不會跳躍,只會點頭狡猾地相互望著。但你會感到就在她們的平凡後面,有一種威脅感。”

  瑪波吃了一口葡萄乾餡餅,望著桌子對面的安瑟亞,一臉平凡曖昧、不整潔的樣子,還帶有一點浮躁。為什麼她感覺到,安瑟亞是邪惡的呢?

  “我覺得一些事情,”瑪波自語地說:“可是我可不能那麼做。”

  用過了餐,她想去花園走走。安瑟亞被派了去陪同她。這不是一個很出色的花園,雖然現在已破敗了,但以前一定被維護得很好。有灌木林,一條有月桂樹的車道和曾被維護得很好的草坪和小徑,約一畝半大的花園,對現在住在此地的三姊妹,顯得過於寬廣了些。有一部分園地大概從未被利用過,到處雜草叢生。而種植的地面上,則大部分是花壇;瑪波的一雙手,幾乎不由自主地去摘那些旋花屬的植物,想斷定它的好壞。

  安瑟亞的長發,在隨風飄舞,不時地把發針甩落在小徑的草上。

  瑪波有點激動地說:“你有個很美麗的花園。”

  “哦,我倒覺得這花園很小。”安瑟亞說。

  她沿著一條有草的小徑往前走,在靠牆的一處小丘前停下。

  “這是我們的溫室。”安瑟亞悲哀地說。

  “啊!你們有這麼多令人愉悅的葡萄樹。”

  “有三株葡萄樹,”安瑟亞說:“一株黑漢貝,和一株小白葡萄樹,很甜呦!

  另外,還有一株很美的歐洲種葡萄樹。”

  “你是說,向日葵?”

  “向日草。”安瑟亞說。

  “是啊,向日草。難怪氣味這麼芬芳。這裡是否曾挨過炸彈?把這間溫室炸毀了?”

  “沒有,我們從沒被炸彈炸過。這鄰近也全沒被炸過。不過,我倒害怕溫室會因年久而塌。我們搬到此地只有很短的時間,也沒有錢修理或重建。其實,就是重建也劃不來。因為我們無法維持,即使要想維持的話,我怕只有任它坍倒了。所以,你看,它全長滿雜草了。”

  “唉,那株剛開花的攀藤植物是什麼?”

  “哦,那是很普通的植物。”安瑟亞說:“叫蕎麥或什麼的。”

  “蕎麥可是一種成長迅速的植物,如果人們想埋藏什麼或難以入目的東西的話,大概很有用。”

  在她前面的土墩,全被蔓生著綠白色花朵的植物遮沒了。瑪波很清楚,這對其他生長的植物是種威脅。蕎麥屬的植物在極短的時間裡,會把什麼都遮沒了。

  “這一定是間很大的溫室。”她說。

  “哦,是啊!我們在裡面還種著桃子樹和油桃呢。”安瑟亞說。

  “現在看起來真美。”瑪波帶著安慰的口吻說:“好美麗的白色小花朵啊!”

  “在左邊這條小徑上,有一株很美的木菌樹。”安瑟亞說:“我還曾認為,這個種了草本植物的花壇是此地最美麗的花壇呢!可是現在我們沒有能力來維持了。”

  她在前面領路,迅速由直角方向走到一條小徑,走過一道邊牆時,加快腳步。

  瑪波幾乎跟不上了。她在想,安瑟亞好象有意要避開一些難以入目和令人不愉快的地點;或是由於昔日的榮耀不再了。令她慚愧了起來?蕎麥屬植物因意外的荒棄,當然會蔓長的。甚至不需修剪,或稍加照護。使這所花園變成長滿了花的荒蕪所在了。

  安瑟亞的樣子,好象要逃跑一樣,瑪波緊跟著她這位好主人。注意力立刻被一處四周長滿了玫瑰樹蔓,毀壞了的豬欄吸引住了。

  “我的伯叔祖父曾養了幾頭豬,”安瑟亞說:“當然現在的人是不會想到這種事了。你們會覺得好邋遢,是嗎?我們在這莊園只剩下了幾株玫瑰樹。我想,這玫瑰樹是對艱難的一個最好答覆。”

  “哦,我明白了。”瑪波說。

  她談到玫瑰這類的植物,和一些最新產品的名稱。她認為,這些名稱,對安瑟亞全然是陌生的。

  “你時常從事類似的觀光旅行嗎?”

  “你是說,這一次的觀光旅行嗎?”

  “是的,有些人一年旅行一次。”

  “哦,沒有。這種旅費我可負擔不起!我有一個朋友,很慷慨的送給我這份生日禮物—就是做這次觀光旅行。他是那麼的慷慨,使我不忍心拒絕。”

  “啊,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會來呢。我是說—這種旅行一定很累人的,是不是?但如果你是常到西印度,或做類似的旅遊”“到西印度去,也是一項慷慨的贈禮呢!那是我的一個侄兒,一個可愛的孩子,對他老姑媽表示的一點心意。”

  “哦,我明白了。”

  “我實在想不出,人們如果沒有晚輩,要怎麼辦呢。”瑪波說:“他們都是這麼的體貼,你贊同嗎?”

  “我—我認為是這樣。我不太明瞭。我—我們沒—沒有什麼晚輩。”

  “你姊姊拉維尼,沒有孩子嗎?”

  “沒有。她和她丈夫一個孩子也沒有。”

  “你這話怎麼說呢?”瑪波邊問,邊和她回到這幢莊園。

第十章 往事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時,門上被輕叩了一聲,瑪波應聲到:“進來吧。”門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走進房間,手裡捧了一隻盤子,上面放了茶壺、茶杯、牛奶罐和麵包、奶油。

  “請用早點,老太太。”她高興地說:“這真是個好天氣。我看到你的窗簾已拉起來了。睡得好嗎?”

  “睡得真好。”瑪波說,邊丟下一本她正看著的書。

  “呃,是個可愛的天氣。他們全到波那凡岩石去啦!你不去也好,這路程對一雙腿可不好受呢。”

  “我很高興留在這兒,”瑪波說:“她們三姊妹這麼好,邀請我來。”

  “唉,呃,她們也很高興呢,多個伴嘛!現在此地可真冷清呢。”

  她把窗簾全拉起了,推開一張椅子,把熱水到進面盆。

  “二樓有浴室,”她說:“我們考慮過,為了老年人,還是把熱水送到此地的好,不必爬樓梯了。”

  “你真好,珍納。我想,你很清楚這幢莊園的情形吧!”

  “我從小就住在此地了—那時雇請了三個人—一名廚師,一個女傭,還有一個打掃客廳的女傭,她有時也兼做廚房的事。那老上校在的時候啦!因為他養了馬,所以另外還有一名馬夫呢!唉,那真是一段愉快的日子。在事情發生之後,日子就難過了。

  他喪失了年輕的妻子,兒子又陣亡。唯一的一個女兒遠走到國外。嫁給一個紐西蘭人,後來她也死了,留下一個嬰孩。他是個很不幸的人,一個人孤伶伶地住在此地,讓這幢莊園荒廢下去。他死時把莊園遺留給他侄女克勞蒂和安瑟亞,後來拉維尼死了丈夫,便來這兒和她們住在一起—”她搖搖頭歎口氣。“對這幢莊園,她們也沒能做些什麼—實在是沒錢—所以她們便讓這個花園一直的荒廢下去了。”

  “這真是一件憾事。”瑪波說。

  “她們是這麼好的女士們。安瑟亞小姐是個浮躁的人,但克勞蒂小姐上過大學,很有腦筋—她懂得三國語言—拉維尼也是個好心的女士。我想,她到此地來和她們住,也許情形可能會好些。但是人們永遠不能確定未來會怎樣,是不是?有時候我覺得,好象這幢莊園會給人帶來惡運。”

  瑪波看起來要開始追根究底了。

  “是啊?一件件的事情接著發生。先是可怕的飛機失事—發生在西班牙—機上的人全遇難了。坐飛機很不安全,我自己就從不坐。克勞蒂小姐的兩個友人也遭了難,夫妻兩人,女兒當時在學校裡,幸運逃過了。克勞蒂小姐把她帶到此地同住,照顧她。

  帶著她一同去旅行,到義大利和法國去,待她象她自己的女兒一樣。她是這樣可愛、美麗的女孩。人們絕想不到,會發生這樣一件可怕的事情。”

  “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呢?是在此地嗎?”

  “不,不是在此地。謝謝上帝。雖然人們認定事情是發生在此地。不錯,她是在此地遇到他的。他就住在這附近一帶—她們認識他父親,他父親是個富有的人。那兒子是到這兒來渡假的就—開頭是這樣。”

  “他們愛上了?”

  “不錯,她立刻愛上了他。他很吸引人,說話樣子也動人,日子便這麼過了下去。卻萬沒想到—想到—”她停住話。

  “發生了愛的糾紛?愛的波折?而這女孩子自殺了?”

  “自殺?”她吃驚地望著瑪波。

  “究竟誰和你說的呢?是謀殺,無恥的謀殺。他勒死她,把她頭部打得稀爛。

  克勞蒂小姐跑去認屍—她從此便完全不一樣了。他們在離此地三十裡遠的地方,找到她屍體—在一處荒廢的石地的矮樹叢裡。人們認為,那不是他第一次殺人。還有旁的女孩子們。她失蹤了六個月,警方到處搜尋。他是個凶惡的魔鬼—天生的壞蛋,事情似乎就是這樣。有些人說,做那種事的人,是因為腦筋不正常,無法對自己負責。我一點也不信!我說,兇手就是兇手!現在甚至絞刑也放過他們了。我知道,在舊時的家庭裡,常發生瘋狂的事情—從勃那辛到特溫脫—每一家庭的後代,總有一個人死在瘋人院—還有就是派那脫老太太—戴上鑽石後冠走在小路上,說自己是瑪妮亞安東妮,直等到他們叫她閉上嘴。可是,她真的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只不過笨頭笨腦。再就是這個男孩子。他完全是個惡魔。”

  “他們對他做了些什麼?”

  “那時侯已沒有了絞刑—要不就是他年紀太輕了。現在我已記不清了。他們發現他有罪。可能把他送到波斯托,或叫勃洛桑的那種地方去。”

  “男孩子叫什麼名字?”

  “密契爾—我記不得他姓什麼了。這事發生在十年前—大部分人都忘了。那名字有點象義大利人的—又象一幅畫的名字。有什麼人曾畫過一幅畫—叫什麼拉菲爾的—”

  “密契爾拉菲爾嗎?”

  “啊,正是!有謠言說,他父親很有錢,已把他由監牢里弄出來了,象搶劫銀行犯來一次越獄,不過我認為,那不過只是傳說—”

  因此這並非是一件自殺事件了。實在是謀殺。

  “愛!”鄧波兒小姐,把這女孩子死亡的原因,稱做是:“愛。”她有點說對了。一個年輕女孩子,愛上一個兇手—為了愛他,不惜造成醜惡的死亡。

  瑪波不禁顫栗了一下。昨天她在村子街道上,曾走過一處張貼海報的場所。

  看到上面寫著:艾派松唐斯,謀殺,發現第二具女孩屍體,警方尋求年輕人援助。

  所以歷史又重演了。老花樣—醜惡花樣。有幾句被人們忘掉了的詩,突然湧進她腦海裡:“玫瑰白色樣的青春年華、熱情、蒼白;靜穀間的一條蜿蜒溪流;平凡故事裡的白馬王子;噢!脆弱的生命,一片空茫,玫瑰白色樣的青春年華。”

  有誰保護年輕的人,不讓他們慘遭痛苦和死亡呢—是年輕的人,無法保護他們自身嗎?他們認識得太少了?或是認識得太多,而自認為他們完全成熟懂事了?

  那天早上,瑪波下樓的時間可能較預期的早了一些,沒看到她的女主人們。

  她徑自走到外面,到了前門口,在這所花園四周隨意閒逛著。她並非真要參觀這個特別的花園。這是由於某些模糊的感覺,有某些事情,令她必須注意,使她想到了某些事情,或給了她沒有過的一些想法—呃,說實在話,她並沒滿懷希望得到什麼。她必須記下某些事情,某些有關連的事情。

  這時候,她不想急著見到這三個姊妹中的任何一個。她要把腦子裡積存的一些事情,重新好好地整理一番—由於珍納送早點時的閒談,使她得到了新的線索。

  一道側門敞開在那裡,她走出去,到了村莊的街上。循著一排小店舖,向一處聳起尖塔的教堂和有墓地的地方走去。她推開一道有屋頂的大門,到墓地上閒逛;有些墳墓的日期已很久了;在遠處牆邊,有些墓是後來建的;牆那邊有一兩處墓,顯然是新建的。對稍久的墓,她沒多大興趣。有些上面刻的名字,是在村莊上常聽到的。村上有許多出生的王子,全埋在那裡。吉斯伯王子,瑪契萊王子什麼的。

  她正想從後面的一處墳墓轉過身時,看到一個老年人,在墓地間慢慢移動,在打掃。他向瑪波招呼一下,說了聲:“早啊。”

  “早啊!”瑪波說:“真是個好天氣。”

  “等會可能會下雨呢!”老人說。

  “這地方好象埋葬了不少領主和女人呢。”瑪波說。

  “唉,是啊!這地方總少不了領主的。他們都擁有了不少土地。”

  “我看到有個孩子葬在此地呢。看到孩子的墓時,真讓人心傷。”

  “唉,那是小咪蘭,我們叫她咪妮。是啊?她死得真慘,給車子碾死的。她跑過街上,去買糖果。現在也有不少的人是因車禍而亡。”

  “想起來真難過,”她說:“總是有這麼多人死亡。人們全沒注意到,等看見了墓碑才知道。疾病啊!年老啊!車禍啊!有時甚至死得更慘。例如年輕的女孩子被謀殺等等,我是說犯罪一類的死亡。”

  “唉,是啊!這也不少呢。女孩子們真笨。做媽媽的人,常沒花時間好好照顧她們,只自顧自的到外面交際應酬。”

  瑪波有點贊同他的論調了。不過,並不欣賞目前的這種情形。

  “你住在那幢古老莊園裡嗎?”老人在問:“我看見遊覽車,駛到了此地。我想這會使你感到很累吧。和一群陌生人相處,有些甚至讓人無法忍受。”

  “我真的有點累呢。”瑪波承認地說:“我有個親切的友人,拉菲爾先生,寫信給他在此地的幾個友人,她們便邀請我住上幾晚。”

  拉菲爾這名字,顯然對這老人沒什麼反應。

  “格勒尼太太和她兩個姊妹,非常的好。”她說:“我想她們在此地,已住了很久了。”

  “大概有二十年吧。那幢莊園原是老上校勃那貝司穀脫的。他死的時候快七十歲了。”

  “他有沒有小孩?”

  “有一個兒子。作戰時陣亡了。這就是為什麼他把此地那幢莊園遺留給他的侄女們的原因。因為沒有旁的人可繼承啊!”

  他又在墓地忙碌了起來。

  瑪波便走進教堂。牆上掛著一兩塊銅牌和幾塊銘板。全是過去遺留下來的東西。

  她坐到一張很不舒服的硬板凳上,兀自在尋思出神了。

  現在她總算摸到了一點邊了。事情的發展,在某些關節已連接上了?—但圖形還顯得不夠明晰。

  有個女孩子遭到謀殺,(事實上,是有好幾個女孩子被謀殺)。—犯上嫌疑的年輕男人們(或是少年人,象目前一般通稱的)遭到警方的逮捕,“在盤詰時協助他們。”通常的花樣經。但這全是古老歷史的重演,說起來要回溯到十至十二年前,卻什麼也沒發現—到現在問題還沒有解決,悲劇也無法落幕。

  他能做些什麼?拉菲爾可能要她做些什麼呢?

  她想到了鄧波兒小姐。她必須要鄧波兒再多告訴她一些事情。鄧波兒曾說起過一個女孩子。說這女孩子要嫁給密契爾拉菲爾。事實確是如此嗎?在這古老莊園裡的那些人,好象並不太瞭解詳情。

  瑪波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很平常的想法—這種事在她住的村莊上,常會發生的。一開頭總是“男孩子和女孩子遇上了”這類的事情。事情就象平常一樣發展下去。

  “然後女孩子發覺有了身孕,”瑪波在自語。“她對這男孩子說,要他娶她。可是,也許他並不真想娶她。或是他從沒想到要娶她。在這種情形下,便叫他為難了。也許這男孩子的父親,並不知道這種事情。她的親戚卻堅稱,他做得沒有錯。現在他對這女孩子厭倦了—或許他另有了別的女孩子。因此用了迅速又野蠻的做法,把她勒死,把她頭部打得稀爛,叫人認不出。這和他的犯罪前科,並不符合;一件野蠻、肮髒的犯罪,就如此被人遺忘了,不了了之。”

  她朝教堂四周望瞭望,看起來多麼甯靜安詳。真有罪犯嗎?真是令人難相信。對犯罪的眼光—這便是拉菲爾看中她的地方。她站起身,步出教堂,停住腳再朝墓地四周往往。現在,好象她在墓石和古老碑誌之間,罪惡的感覺被滌清了。

  昨天在那古老莊園裡,她曾感到某種罪惡嗎?失望的深切沮喪,陰沉的絕望和悲傷?安瑟亞一雙眼睛,可怕地望過她肩頭,好象怕見到什麼人似的站在那裡—總是站在那裡—她的後面什麼地方。

  她們是知道某些事情的。那三個姊妹,一定知道些什麼的。可是她們到底是知道了些什麼呢?

  她又想到了鄧波兒。她想像中,鄧波兒和旁的人,這時正跨過沙丘,爬上一條陡峭小徑,望著峭壁外邊的海洋遠處。

  明天她再加入那旅行團時,一定要讓鄧波兒小姐,再多告訴她一些事情。

  瑪波循著原路,回轉到這幢古老莊園,她走得好慢,有點累了。卻沒真正感覺到,早上得到了什麼收獲。到目前為止,這幢古老莊園,沒給她任何明確的指示。從珍納說的過去發生的悲劇,總是常留在傭人們的記憶裡的,還有所有歡樂的事情,象舉行盛大的婚禮啊!豪華的宴會啊!同樣很清晰的常留在人們的記憶裡。

  她走近大門時,看到有兩個女人的側影站在那裡。當中一個走開了,前來迎接她。這人是格勒尼太太。

  “哎呀!是你。”她說:“我在想,你必定是到外面什麼地方去散步了,我真希望你不至於太累。如果我早知道,你要下樓,到外面去逛逛,我會陪你到處去看看的。不過說起來,這附近也沒什麼可看的。”

  “啊!我是想去逛逛。”瑪波說:“你知道,那些墓地和教堂。有時候,能看到讓人產生好奇心的墓銘。象這類的事情,我可常做呢。我認為,此地的那座教堂是在維多利亞時代重新修復的吧!”

  “不錯,他們加上一些令人側目的凳子。那些椅子的木料倒是上好的,很堅韌,但不夠藝術化。”

  “我希望,他們沒拆掉什麼有趣的東西。”

  “不,這倒不至於。這不是一所很古老的教堂。”

  “似乎沒有很多的銅牌和銘文,或諸如此類的東西。”瑪波說。

  “你對宗教方面的建築,好象很感興趣?”

  “哦,我對這類事沒有很深入研究。在我自己住的村子,聖瑪麗梅德,許多事情就會讓人聯想到教堂上去。我是說,總是有許多事情的。我小時侯,是這樣的情形。目前當然是有點不同了。你是在這附近長大的嗎?”

  “啊!也不完全是。我們住得不很遠,約有三十裡的距離,在小侯德斯。

  我父親是個退休的軍人—炮兵少校。我們有時到此地來看我叔叔—也是來看我伯叔祖父的。以後幾年我就不常到此地了。我兩個姊妹在我叔叔死後搬到此地,那時我和外子仍在國外。他在四、五年前死了。”

  “哦,我明白了。”

  “她們渴望我到此地和她們住在一起,說真的,這似乎是最好的做法。我們在印度住了幾年。我外子就是駐防在那裡的時候死去的。現在的人不太瞭解,我們是多麼想在何處—在何處落葉歸根呢。”

  “是啊!的確是這樣。我完全明白了。自然你也會有這種感覺,從你家人搬到此地後,畢竟你就在此地生根了。”

  “是啊!我一向和兩個姊妹保持往來,不得不去探望她們。可是,一切情形總和一個人意想中的完全不一樣。我曾在倫敦附近買下一幢小別墅,靠近漢姆頓宮廷,在那裡渡過不少時日,偶爾我替倫敦的一兩個慈善機關,做點事情。”

  “你真懂得過日子。”

  “最近我常覺得,也許我該在此地渡過更多的日子。我有點擔心那兩個姊妹。”

  “擔心她們的健康嗎?”瑪波說:“這就是所謂的親情了。尤其當她們身體有點衰弱,當親戚的人就會擔心沒有人來照顧她們啦!或其他什麼的。有時甚至擔心對方在沐浴時摔倒,或下樓時發生意外等等。”

  “克勞蒂的身體一向很硬朗,”格勒尼太太說:“我可以說,她人很剛強。可是,安瑟亞就不一樣了,她常會發呆。她常常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是啊!有這麼多使人擔心的事情,的確是可悲的。”

  “我不明白,有什麼事值得安瑟亞這麼擔心。”

  “也許她擔心所得稅,或金錢上的事情。”瑪波說。

  “不,不,那些都不值得這麼擔心—哦,或許她過於關心這所花園了。象往日那樣,一想起這所花園,她就非常憂慮,你知道—呃,花了錢,重新再把一切情形,恢復正常。克勞蒂不得不對她說,在目前不是我們能負擔得起的。她常提到這些暖房,和一向種在那裡的桃樹、葡萄樹,還有其他的一切。”

  “還有牆上那向日草?”瑪波說。

  “是啊,不錯,這是值得人們懷念的一件事。向日草,多麼令人迷戀的芬芳香味,多動人的名字啊!這些常使人懷念不已。還有葡萄樹,小小的,一顆顆軟軟的葡萄。唉!呃,人們總是沉溺於回憶中。”

  “還有那個花壇。”瑪波說。

  “是啊,安瑟亞很想再有一個美麗的草本植物大花壇。目前真的不太容易做得到;也不容易在當地找到每兩個星期做一次割草等事的人,我們每年都要雇請不同的公司來做。安瑟亞想要再種上大草原的草,辛浦京石竹,白色的那種。一直沿著花壇石頭邊緣,並在溫室外面種上一株無花果樹。她回憶起所有這些草木,也常談到它們。”

  “這夢想對你而言一定是很困難的。”

  “呃,是啊。為了這件事,我們常常有許多爭論。而克勞蒂對事情是很乾脆的,所以她直截了當的給予拒絕,說她不想聽到關於這類事情的任何談話。”

  “要讓人明白道理,是很困難的,”瑪波說:“有時人們是應當行事堅決,或有點威嚴。呃,也許甚至要激烈點。我們是不應當同情的靜聽著說話的人抱著希望,談著一般人認為不可能的希望。當然,這件事是很困難的。”

  “但對我較容易。因為你知道,我又走掉了,然後再回來住下。前些日子當我剛回來時,我發覺安瑟亞打算聘請一家最貴的公司佈置圓景的花匠們,重新整修這所花園,重建這些溫室,這真是件可笑的事情。因為即使你種下了葡萄樹,過了兩三年,也不會結果實的。克勞蒂對這種事,一無所知,當她在安瑟亞書桌上,發現這件工作的估價單時,真的大感光火。她真的完全不客氣了。”

  “這麼多的困難事情。”瑪波說。

  這是她常常引用的一句話。

  “明天早上,我要早點走了。”她說:“我到金波爾去查看一下,我知道,明天早上,遊覽車裡的客人要在那裡會合。九點鐘時,他們會出發。”

  “哦,是啊。我希望你不會覺得太累。”

  “哦,我不會的,明天我們要到一個叫—慢著,它叫什麼名字來著?—斯蒂寧聖瑪麗。那個地方,好象不怎麼遠呢。路上要去參觀一所有趣的教堂,和一個城堡。下午去參觀一所美麗的花園,它不怎樣寬廣,不過有一些奇卉異花。我確實覺得,在此地有過充分休息後,會精力充沛的。如果這兩天我去爬懸崖,或做其他的遊覽,我就會非常累的了。”

  “呃,今天下午,你必須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格勒尼太太邊說,邊走進裡面。“瑪波要去參觀教堂呢。”她對克勞蒂說。

  “我怕沒有什麼好參觀的呢。”克勞蒂說:“我個人認為,這是最令人厭惡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玻璃裝飾。我叔叔對這些有點天然的紅藍色玻璃,倒很欣賞呢。”

  “那種顏色,俗裡俗氣。”格勒尼太太說。

  瑪波決定在用過午餐後小睡一會,一直到快用晚餐時,她才加入她的女主人們。在晚餐後,她們閒聊到上床睡的時候,瑪波在回憶—回憶她自己在年輕時候遊覽過的地方,曾做過的觀光旅行和偶然認識的人。

  她疲累的上床去睡了。帶著一種挫折感,因為她沒有多知道些什麼,可能因為再沒有更多的事可讓人知道的了。這就好象做一次垂釣旅行,但沒釣到魚—可能因為那裡並沒有魚;也可能她不知道,是否用對了魚餌。

第十一章 意外事件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時,瑪波的早點便送上來了。以便她有足夠的時間准備。她剛關上小手提皮箱,門上便有人急促的敲了一下,克勞蒂走進來,樣子很煩惱。

  “哦,天啊!瑪波小姐,樓下有個年輕人要看你呢。叫艾姆那派拉茲。

  他是和你一起坐遊覽車來旅行的人。他們派他到此地。”

  “哦,我想起他了。是個很年輕的人。”

  “不錯,樣子很漂亮,頭發濃密,其他方面也不錯。他真的是—呃,帶了些不好的消息給你。聽說出了意外的事了。”

  “出了意外?”瑪波瞪著眼。“你是說,那輛遊覽車在路上發生了車禍?有人受了傷還是什麼的?”

  “不,不是,不是那輛遊覽車,車子沒有出事。昨天下午,在他們的旅遊途徑上,忽然刮起了大風。雖然我認為這和風沒有什麼關系,但人們似乎迷失了路。那裡有一條常走的小徑,你也可以爬上去,走過一處沙丘。這兩條路全通到波那凡頂部的紀念塔—他們全朝那地方走去。我推測,人們彼此分散開了,實際上沒有人帶領和照料他們。也許,應當有個人帶領他們的。斜坡突出在峭穀上,非常陡峭,人們走在上面,腳步會很不穩定。石頭和石塊滾下山腹,因而擊中底下小徑上的人。”

  “哦,天啊!”瑪波說:“我真難過。誰受了傷?”

  “一位叫鄧波兒的女人,或叫什麼的。”

  “依莉莎白鄧波兒,”瑪波說:“哦,天啊!我真難過。我和她談過不少話呢。在遊覽車裡,我就坐在她旁邊。我想,她是一名退休女校長,一位極有名聲的女校長。”

  “當然是啦!”克勞蒂說:“我很熟悉。她在弗諾菲當女校長,一所很有名的女子學校的校長。大概是在一兩年前退休下來的,現時那裡的新任校長,是個有點新潮派的年輕女士。但鄧波兒小姐並不很老,大約有六十歲,人很活躍,喜愛爬山和散步,和其他象這類的事。我希望她傷得不重,我還沒聽到什麼詳細情況呢。”

  “我准備好了。”瑪波說:“我就下樓去看派拉茲先生。”她啪的關上皮箱。

  克勞蒂手抓住皮箱。

  “我替你拿。我們一起下樓吧。小心樓梯啊!”

  瑪波走下樓。派拉茲正在等著她,他頭發看起來,比平常還亂,穿上華美的靴子,皮短外套,鮮艷翡翠綠的褲子。

  “真是不幸的事情,”他說,同時抓住瑪波的手。“呃!告訴了你這件不幸的事情。我想,我要先走了。克勞蒂小姐應該已告訴你了,鄧波兒小姐出了事。我還不清楚,到底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據猜測,可能是有些石頭或圓石頭,從那有點險峻的斜坡滾下,擊中了她,鄧波兒小姐因此受到腦震蕩。昨天晚上,他們不得不送她住進醫院。據說她的傷勢不輕呢。不論怎樣,今天要做的旅行取消了。今晚我們要在此地過夜。”

  “哦,天啊!”瑪波說:“我真難過。”

  “我想,他們今天決定不繼續旅行了。他們要等著看醫生的報告,因此我們提議在金波爾再住一晚,把這次旅行再重新安排一下,也許我們不能一起同去格朗繆寧了。我們原想明天去的,那沒什麼意思,真的,他們也這麼說呢。桑德朋太太一早就到醫院去了,想打聽情形怎樣了。她在十一點時,會在金波爾和我們一起喝咖啡,或者你喜歡和我一起去,聽聽最新的消息。”

  “我就同你一起去。”瑪波說:“立刻就去。”

  她轉過身對克勞蒂和格勒尼太太道別。

  “謝謝你們,”她說:“你們這麼好,請我在此地住兩晚,我過得非常愉快。樣樣都這麼寧靜,讓人滿意。不幸的是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如果你喜歡再住一個晚上,”格勒尼太太說:“我認為—”她望著克勞蒂。

  瑪波眼睛銳利地向旁邊瞥視了一下,看到克勞蒂似乎不很贊同的樣子。

  她幾乎在搖頭了。雖然是這麼一個小動作,沒引起旁人什麼注意。瑪波在想,她要表示意見了。

  “我想,你重加入旅行團,會比較好些。”她說。

  “是啊!我認為會比較好些的。”瑪波說:“到時候我會知道,要計劃什麼或如何進行,也許在某些方面,我能幫上一個忙呢。我在此地再度向你們致謝。我想,不難在金波爾租到一間房的。”她望望派拉茲。

  “那就好。今天有幾間房空了,沒有客滿。我想,桑德朋太太已替旅行團預定好房間,今晚在那裡過夜,明天我們就能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又是說再見,又是感謝。派拉茲提了瑪波的手提皮箱,大步走出去。

  “就在轉過彎,左面頭一條街。”他說。

  “我知道,昨天我已走過了。可憐的鄧波兒小姐,我希望她受傷的不嚴重。”

  “我想,她有點—”派拉茲說:“當然,你清楚醫生們。他們的說法總是一樣,想法也相同。當地沒有別的醫院—他們不得不送她到約八裡遠的卡尼斯鎮上去。

  不論怎樣,在我們把你安頓好在旅館裡的時候,桑德朋太太會帶著消息回來了。”

  他們邊說著話,已走到了那裡,看到這些同車旅行的人們,全聚集在咖啡室裡,在喝咖啡,吃早點。這時候,白脫納夫婦正在說話。

  “啊!事情發生得太慘了,”白脫納太太說,“大家全慌亂了手腳。在我們大夥兒玩得這麼快活,欣賞每件事的時候,卻沒想到會發生了這件事。可憐的鄧波兒小姐。我總是認為,她是個很穩健的人,是嗎?亨利?”

  “確是這樣,”亨利說:“的確,我真的奇怪—是啊!我們的日子不多,你知道—我們是否最好—呃,就在此地放棄這次旅行,不再繼續下去?我的解釋有點不清楚,我是說應等到我們確實的知道,如果你是—呃,我是說,如果這是一件預謀的事情,能令人送命的,就可能需要來一次調查了,或報警。”

  “哦,亨利,別說得這麼怕人!”

  “我認為你太悲觀了,白脫納先生。情形不可能那麼嚴重的。”

  卡斯派先生用外國口音說:“是啊!不過情形好象很嚴重呢。昨天,當桑德朋太太在電話裡,對醫生說話的時候,我已聽說了。情形好象很嚴重呢。他們說,鄧波兒小姐受到嚴重的腦震蕩,嚴重得很。他是一名這方面的權威,是被請來診治她,看看能不能動手術的大夫。這真是非常不幸。”

  “哦,天啊,”倫姆納小姐說:“如果有何疑問的話,或者我們必須回去了。讓我查看一下火車時刻表。”她轉過身,對白脫納太太說:“你知道,我是把我的貓兒們,交代好託付鄰居了,如果多耽擱一天,事情就麻煩了。”

  “啊!我們這麼激動,對事情是沒有益處的。”尼斯萊波透太太說:“裘納,快把這個甜麵包扔到廢紙簍裡去吧。你聽見嗎?一點也吃不下。多令人倒胃口。我不想把它剩在餐盤裡,令人生出惡感。”

  裘納把甜麵包扔掉了。她說:“派拉茲和我到外面去散一會步,沒關系吧!我是說,就只到鎮上去看看,光是坐在這兒,悲慘地談著話,真沒意思。而且,聊天對於事情的發展實在是愛莫能助。”

  “你們要出去散步,真是非常聰明。”柯克小姐說。

  “是啊!你不一道去嗎?”萊斯尼波透太太還沒開口,裘納禮貌性的問。

  柯可小姐和巴諾小姐互相望著,歎著氣。

  “草地非常滑溜呢,”巴諾小姐說:“在那濕漉漉的草上,我自己就跌過一兩次。”

  “還有那石頭。”柯克小姐說:“就在轉過小徑的一個角落上,掉下一些小石頭。有一塊擊中了我的肩上,很痛。”

  分配了茶、咖啡、餅幹和蛋糕,大家似乎有點疏遠和不痛快。當大災難發生時,沒人知道,該用什麼辦法應付。每個人說出他們的意見,表示出驚異和苦痛。他們現在在等消息了,同時有點渴望游覽風景,並希望在早上,能獲得一些有趣味的消息。午餐要等到一點鐘才上桌,他們真的覺得,坐著說同樣的話,真有點沉悶。

  柯可小姐和巴諾小姐,在聽到有人說,他們是否需要買東西時,站起了身。她們需要買一兩件東西,也想到郵局去買些郵票。

  “我想寄一兩張明信片,我要問一下寄到外國的郵資。”巴諾小姐說。

  “我想配一些毛線,”柯克小姐說:“在廣場另一邊的那幢建築物,好象也很有趣。”

  “我認為,我們到外面走走,對我們會有益處的。”巴諾小姐說。

  上校和華克太太,也站起身,對白脫納夫婦表示,他們也可能出去走走。

  白脫納太太表示想去一家古董店。

  “那不是一家道地的古董店,你不妨稱它做舊貨店。那裡,有時候你能買到一些真正有趣的東西呢。”

  他們成群的出去了。艾姆那派拉茲側身挨到門口,沒多加表示,跟著裘納,一轉身便不見人影。尼斯萊波透太太在後面叫她的侄女回來,說她認為坐在這張躺椅上,可能更較舒適。倫姆那小姐同意了—卡斯派先生帶著一個外國護衛人員的姿態,護送這些女士們。

  溫斯德教授和瑪波留了下來。

  “我認為,”溫斯德對瑪波小姐說:“坐在旅館外面,會比較舒服。向著街道的那面有一個大陽台,視線不錯。”

  瑪波謝過他,站起身。她到目前,幾乎沒同溫斯德單獨說過一句話。他帶了幾本學術方面的書籍,有一本是他常看的,即使在車子上也不時地在看。

  “可是也許你要買點什麼,”他說:“我是寧願安靜地等著桑德朋太太回來。我想,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徹底的檢討我們遇到的事。”

  “我同意你的話,”瑪波說:“況且昨天我在鎮上,已做了相當的散步,我並不覺得今天,有任何必要再這麼做。我寧可在此地等,待會兒如果有事情時,我可能會幫得上忙。”

  他們一同走過旅館門口,轉過角落,那兒有一所稍顯方型的花園;靠近旅館牆邊,有一處高起,用石塊舖砌的散步場地,那裡有多種不同形式的籃形椅子。這時候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坐下了,瑪波觀察似的望著她對面的人—望著他起皺的臉,濃濃的眉毛,一頭灰白色的頭發。想像著他彎著腰散步的樣子。他的聲音平淡,語帶著譏諷。她心想,某種行業的一名專家。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溫斯德說:“你就是珍妮瑪波小姐?”

  “是啊,我就是。”

  她有點吃驚了,訝異他的知道她。他們在一起並不被旁的遊客們認出身份。尤其最近兩晚,她沒同其他的人在一起。這非常的奇怪。

  “你大概很驚訝我怎麼會認得你吧?”溫斯德說:“我聽人談起過你。”

  “有人談過我?”瑪波再度有點驚異了。

  “是啊!”他停了一下,聲音並不確實低,但失卻了音量,雖然她仍能很清楚聽到—“拉菲爾先生。”

  “啊!”瑪波吃了一驚。“拉菲爾先生。”

  “你吃驚了嗎?”

  “呃,是啊!我是吃驚了。”

  “我沒想到,你也會吃驚的。”

  “我沒預想到—”瑪波剛想說,又停住了。

  溫斯德教授沒有說話。他只是坐在那裡,盯著她望。

  瑪波在想,一會兒他會說:“親愛的女士,究竟是什麼朕兆?飲食不舒服麼?缺少睡眠?或是消化不良?”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他是個醫生了。

  “什麼時候他對你提到我的?那一定是在—”

  “是在幾星期前。在他去世之前。他對我說,你會做這一次的旅行。”

  “他知道,你也會來旅行的。你真的就來了。”

  “也可以這麼說,”溫斯德說:“他曾對我說,你會來旅行,事實上,我知道是他替你安排了這次旅行的。”

  “他這人真好。”瑪波說:“的確很好。當我發現他替我預定了旅程時,我吃驚極了。請了這樣的客。我自己是辦不到的。”

  “是啊!”溫斯德說:“他真慷慨。”

  他點著頭,好象一個小孩,對一出精彩演出,大為喝彩一樣。

  “在我們都這麼高興的時候,遊覽受到了阻斷,真是不幸。”瑪波說。

  “是啊!”溫斯德說:“真想不到。你認為怎樣?”

  “他怎麼說呢?”

  他裂開嘴露出微笑,眼睛遇上她挑戰的眼色。

  “拉菲爾先生,”他說:“曾詳細地說起過你,瑪波小姐。他建議我和你一起旅行,就可以及時和你見面。因為同車旅行的人,總免不了要碰面的。有時他們常要花一兩天,為了不同的嗜好或興趣,可能分成好幾夥人。他還建議我—我該注意到你。”

  “注意我?”瑪波有點不悅了。“為了什麼?”

  “我想是為了保護你。他要有十分的把握,你不會發生一點意外。”

  “我發生事情?我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倒想知道呢?”

  “可能就象發生在鄧波兒身上的那類事情。”溫斯德說。

  裘納克拉福走到了旅館的轉角地方。她帶了一隻購物籃子。她走過他們,點一下頭,帶了一點好奇的望著他們,走到街上。直到她走得看不到了,溫斯德才說話。

  “一個好女孩子,”他說:“至少我這樣想。對一個專橫的姑媽,做一頭能負重的野獸,可是,我相信,再過不久,她便會到了反抗的年齡。”

  “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瑪波說,這時候對裘納可能的反抗,不感興趣了。

  “由於所發生的事情,我們將需要提出討論了。”

  “你是說由於這次不幸事件嗎?”

  “是啊。如果這算是一件不幸事件的話。”

  “你認為,這不是一件不幸事件嗎?”

  “呃,我認為這也有可能的。”

  “當然我什麼也不知道。”瑪波猶豫地說。

  “不。你不在現場。你—我會這麼說—你正在別的地方,可能有事情做嗎?”

  瑪波默然了一會。望了溫斯德一眼。然後說:“我沒有完全聽懂你話中的意思。”

  “你需要小心才好,處處小心。”

  “我小心得已形成習慣啦!”她說。

  “做人小心嗎?”

  “我是說我對任何事情,總是處處小心的。信不信由你。”

  “是啊!你完全說得對。你對我什麼都不清楚。僅在觀光古堡、歷史性莊園和珍奇的花園,一次非常令人愉快旅行的遊客名單上,知道了我的名字。說起來,也許是那些花園,最吸引你的注意呢。”

  “可能是的。”

  “此地還有旁的人。對花園也感到興趣的樣子。”

  “或者裝出對花園有興趣呢。”

  “呃!”溫斯德說:“你已注意到了。”

  接著他又說:“呃,以我而言,不論怎樣,我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你,注視你做的事,就近在手邊的,以預防任何可能—呃,我們可以概括叫它做—肮髒的事情吧。可是目前情形有點不同了。你必須打定主意,我就是你的敵人,還是你的盟友。”

  “也許你說得對。”瑪波說:“你說得很明白,但你並沒有把你自己的情形詳細告訴我,我可以依這做判斷。我認為,你是拉菲爾先生的一個朋友吧。”

  “不,”溫斯德說:“我不是拉菲爾先生的朋友。我只見過他一兩次。有一次是在一所醫院的董事會上,另一次是在公共場合上。我認識他;我推想,他也認識我。瑪波小姐,如果我對你說,我在自己的行業上,是個有名望的人,你也許認為,我太自負了。”

  “我不這麼想。”瑪波說:“如果你那樣說你自己的話,你可能說的是事實。你是一個醫生嗎?”

  “啊,你真有理解力,瑪波小姐。是的,你非常有理解力。我得過醫學學位,不過,我也有專長。我是個病理學家和心理學家。我身邊沒有任何證明文件。你可能相信我說的話,到某種程度。但我能給你看寫給我的信,和一些正式檔,這可以加深你的印象。我主要擔任和醫事法律學有關系的專門工作。用日常生活語言來說,我對各種不同形式的罪犯頭腦,感到興趣,對這方面,我有多年的心得。我在這方面寫過幾本書,有幾本書引起激烈的爭論,也有幾本變成了理論了。現今我不做那些費力的工作了。我把時間大部分花在這方面的寫作上。我不時地觀察事物,常促使我想起一些有趣的—我想更深入研究的事情。我的話你會不會覺得乏味。”

  “一點也不,”瑪波說:“或者,從你現在說的話,我希望你可能對我說明某些事情,那些事情拉菲爾先生並沒對我說明。他請求我從事某件計劃,但並沒有告訴我有關的詳細情形,能讓我籍以著手工作。他只讓我接受和進行,其他使我一無所知。在我看起來,他那樣的處理事情,似乎非常笨。”

  “但你卻接受了?”

  “我接受了。你對我說的全是老實話。我有經濟上的動機。”

  “你有沒有深深思考過?”

  瑪波沉默了一會,然後慢吞吞地說:“你可能不相信的,我對這回答是:沒有。”

  “我不感驚奇。你是被引起興趣來了。這就是你打算要告訴我的。”

  “是的。我給引起興趣來了—雖然我並不怎麼熟悉拉菲爾先生。事實上—我們是在西印度認識。我想關於這事你多少知道了一點。”

  “我知道,就是在那地方,拉菲爾先生認識了你,在那裡—我可以說—你們兩人曾合作過。”

  瑪波有點懷疑的望著他。“哦,”她說:“他說的,是嗎?”

  “是的,他說了。”溫斯德說:“她說,你對犯罪的事有獨到的見解。”

  瑪波揚一揚眉毛,望著他。

  “你大概不太相信吧。”她說。

  “那倒不,”溫斯德說:“拉菲爾先生是個非常聰明和機敏的人,善於判斷人。他認為你也善於判斷人。”

  “我不會自命是個善於判斷人的人,”瑪波說:“我僅僅會說,某些人使我聯想起我認識的某些人,因為我能猜想,他們舉止間某些類似的地方。如果你認為,我完全清楚他們到此地來要做什麼,那你就錯了。”

  “偶然的更甚於有計劃,”溫斯德說:“我們似乎要在此地的一處特殊適當地點坐下來,討論某些事情了。我們似乎不會被看到,或輕易地被偷聽到,我們沒靠近窗子或門口,頭上也沒有陽台或窗口。事實上,我們可以談了。”

  “我會感激的,”瑪波說:“我著重這事實,我對自己做些什麼或被認為要做些什麼,完全一無所知。我不知道,為什麼拉菲爾先生要那麼做。”

  “我可以猜想到的。他想要你沒有偏見的接近某些事件。”

  “所以你不打算告訴我任何事情了?”瑪波似乎激動地說:“真的!有那麼嚴格的限制。”

  “不錯”溫斯德說,他突然微笑起來。“我同意你。我們必須擺脫掉某些限制了。我將告訴你某些事實,這會使你對事物瞭解得更清楚。而你也許能夠告訴我某些你知道的事情。”

  “我可以,”瑪波說:“可以告訴你一兩件有點特殊的跡象,可是跡象卻非事實。”

  “所以—”溫斯德停住了話。

  “天啊!把某些事情告訴我吧。”瑪波說。

第十二章 一次閒談

  “我不想長篇大論。我會很簡單告訴你,我是怎樣地被牽連到這件事情的。那時我替內政部當機密顧問,也和某些機關接觸。有某些象犯罪的機構,對某種形式的犯人,供應食宿,那些有某種犯罪行為的犯人呆在那裡,被稱之為‘女王陛下的希望’,有時候呆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同他們的年齡有關。如果他們低於相當的年齡,他們便必須拘留在某些特別指定的地方。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嗎?”

  “不錯,我完全明白你說的話。”

  “不論什麼犯罪發生,我總是立刻被請去商討,判斷這些事情。並對這件案子的可能性,有利或不利的方面,做各種不同的預測。它們沒有多大意義,我便不會去調查。但偶爾為了一個特別原因,我也會同一個機關的負責人商討。在這件事,我從一個部門,經由內政部轉交的一件通知。我去拜訪這機構的負責人—事實上,這人負責管理這些犯人和病人,不論你想怎樣稱呼他們。他因此成了我的朋友—很多年的朋友,但我同他不是很親密。我到所說的這機構去,這負責人告訴了我他的煩惱。他們查問一個被關在監牢裡特殊的人。他對關在監牢裡的這個人,有某些懷疑。他便是這件案子裡的一個年輕男人。或曾經是一個年輕男人,事實上,當他到此地的時候,他只比孩子大一點,那是好幾年前了。日子過去了,目前這位負責人在那裡住下後,(他在這名犯人初到時,並沒在那裡),他變得擔心了。不只是因為他自己是個專業人士,也因為他對犯罪的病人和犯人們,是個有經驗的人。簡單的說,這孩子從他小時,就已叫人很不滿了。隨你怎樣稱呼。一個年輕有過失的人,一個小惡棍,一個壞蛋,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他是個犯罪的典型,他參加幫派,打群架,他是個竊賊,偷竊,盜用公款,詐欺,舞弊。事實上,他是個使任何做父親的人絕望的兒子。”

  “啊,我明白了。”瑪波說。

  “你明白些什麼了呢?瑪波小姐?”

  “呃,我認為,你說到的是拉菲爾先生的兒子。你知道他些什麼呢?”

  “什麼也不知道,”瑪波說:“我只聽到說—就在昨天—拉菲爾先生有個素行不良的兒子,如果我們說得客氣的話。他有個太保兒子。我對他,知道得不多。

  他是不是拉菲爾先生僅有的一個兒子?”

  “是的,他是拉菲爾先生唯一的兒子。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在她十四歲時死了,一個大女兒嫁得很幸福,但沒有孩子。”

  “他真可憐。”

  “可能的。”溫斯德說:“他太太年輕時就死了,我想,她的死對他是個大打擊,雖然他從不願意表露出來。他對他的兒子和女兒們,給了多少照顧,這我就不知道了。他養育他們,把他最好的給他們。為他兒子花了最大的心血,可是人們說不出他有什麼感情。他不是一個輕易流露出內心感覺的人。我想,他整個生命和興趣,全放在賺錢這件事上。象所有的大金融家們,使他感到興趣—不完全是他獲得的金錢。你也許會說,象派出去一個好僕人,用更有利和意料不到的辦法,賺取更多的金錢。他欣賞金融上的事。喜愛這方面。他對旁的事,想到的很少。

  我想,他對他兒子,已盡了他一切的力量了。他使他兒子脫出學校的困難,雇請著名的律師們,使他兒子免受法律的制裁,但最後的打擊來臨了,或許預見到一些早些時發生的事件。這孩子被控訴攻擊一個年輕女子,因而被送上法庭。據說是攻擊和強暴,因為他年輕,獲得一些寬恕,只被判了監禁。後來,第二次對他做了真正嚴厲的控訴。”

  “他殺害了一個女孩子。”瑪波說:“是嗎?我聽說這樣。”

  “他引誘一個女孩子,離開家庭。那是在她屍體發現前幾個月的事。她是被勒死的。她的臉部和頭部,被石頭和石塊打得認不出,大概想要人認不出她的身份。”

  “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瑪波老氣橫秋地說。

  溫斯德望了她一眼。

  “你是指什麼?”

  “對我們似乎是這樣,”瑪波說:“我不喜歡那樣的事,我從不喜歡的。如果你希望我感到憐憫、懊悔、鼓勵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孩子,或譴責惡劣的環境;

  如果你希望我,事實上要為他哭泣。我就不會喜歡這麼做了。那我就不會喜歡做壞事的人了。”

  “我真高興聽到這些,”溫斯德說:“在我職業生涯上,已曾遇到過人們哭泣,咬牙切齒,非難過去發生的一切事情,這是你幾乎不相信的。如果人們認清他們所處的惡劣環境,他們生活上的困難,盡管他們沒有受到損害,我不認為,他們會這麼常持相反的看法。這些不對的事情,是令人憐憫的,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由於他們天生遺傳原因,而不能控制住自己。我同樣對患癲癇症的病人憐憫。如果你懂得遺傳原質的話—”

  “我多少懂得一點,”瑪波說:“這是小常識嘛!雖然我對化學或技術方面,沒有實際的知識。”

  “這位官長,是個有經驗的人。他簡潔地對我說,為什麼他這麼渴望想知道我的意見。他對這個關在牢裡特別的人,說老實話,在經驗上,格外感覺到,這孩子並非是兇手。他並不認為,他是凶徒類型的人。據他以前見到的,他不像是個壞人。他的看法是,這孩子不像是窮凶惡極的罪犯;他認為自己是對的。他不相信,這孩子會殺害了一個女孩子,用那種先勒斃,再毀損了她的面目的手段。他就是無法讓自己相信。

  他對這件事曾調查過,似乎完全得到證實。這孩子認識這女孩子,在犯罪前,有人在幾個不同場合中,看到他和她在一起。他們大概是睡在一起,另一方面,有人看到他的車子在鄰近,他自己已承認了。所有的跡象,顯示出這是一件完全公平的案件。不過,我的朋友為此事卻不快之至。他是個對正義和公理,有很強烈感情的人。他需要不同的看法。事實上,他需要的,不是他認識的警方,他需要職業醫學方面的觀點。他說,這是我的專長,他需要我去看這年輕人,同他談談,訪問他,對他做醫學上的評估,把我的意見告訴他。”

  “非常有趣,”瑪波說:“是啊!真的非常有趣。畢竟,你的朋友—我是說,你的那位官長—是個有經驗的人,愛正義和公理的人。他是個你愛聽他說話的人。大概,你真的聽了他說的話。”

  “不錯,”溫斯德說:“我深感興趣。我明白了這事件始末,就給他電話。我用多種不同態度接近他。和他談話,談論在法律上可能發生的各種各樣的改變。

  我對他所下的功夫,可能博得女王律師的喝彩,在他的一方面,看看可能有些什麼優點,以及別的事情。我象個朋友,也象個敵人接近他,以便我可以看到他對各種不同接近的反應,我也做過許多身體上的檢驗,就象我們目前時常用到的一些測驗。”

  “那麼結果是怎樣呢?”

  “我想,”溫斯德說;“我想我的朋友可能對的。我不認為,密契爾是個凶徒。”

  “你說到早些時那件案子是怎樣的一個情形呢?”

  “當然,那件犯罪案子對他很不利。這不是陪審團的想法,因為他們當然沒聽說過,直到法官概要的說出了要點,這當然是法官的看法。對他很不利。後來我自己又做過調查。他曾攻擊過一個女孩子,想對她施暴。但在我的想法,他並沒有兇暴到要把她勒斃的程度—我在巡迴裁判所,曾見過不少這類案件。你不能否認,現今的女孩子們,隨時有遭強暴的危險。她們的母親們常名之為強暴事件。一個女孩子有幾個男朋友,關系遠超過友誼。不錯,無疑問的,這是一件凶案—但由所有的測驗—身體上的、心理上的和精神上的測驗—我不斷感覺到,沒一樣和這件特別的案件相符合。”

  “那麼你將怎麼做呢?”

  “我和拉菲爾先生聯絡上了。我對他說,在一件和他兒子有關系的事情上,我想同他見一次面。我便到他那裡。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還有那位官長的想法。

  我們沒有證據,也沒有上訴的理由,可是我們兩個人全相信,當時的審判者已誤用了法律。我說,我也許會做一次調查,這是一件頗費周折的事。我也許會提出某些事實,向內政部訴願,這也許做得到,也許做不到。那裡可能有某些事情,得要找些證據。我說,找證據是頗費周折的事。但我認為以他的地位,對任何人沒有分別的。那時侯我體會到,他是一個病人,病得不輕的人。他自己這麼對我說過。他告訴我,他預料到死亡。而且兩年前醫生也曾警告過他,說他可能不會拖過這一年,他們從未體會到,由於他不尋常的體能,或許可以活得久點。我問他,對他兒子有怎樣的感覺。”

  “他對他兒子,有怎樣的感覺呢?”瑪波問。

  “唉!你想知道,我也同樣想知道。我認為,他對我非常的誠實,即使—”

  “即使有點無情?”瑪波說。

  “是啊!瑪波小姐。你說得對。他是個無情的人,但他也是個公平和講正義的人。他說:‘我知道,他兒子是怎樣一個人,知子莫若父嘛!但我不打算改變他,因為我不相信,有人能改變他。他積習已根深蒂固。他欺詐,人們叫他壞蛋,又常惹是非。沒有人,也沒有事情可以叫他改過遷善。我曾想和他斷絕關系,雖然這並不能解決問題。他需要用錢時,常會有錢用。我常做能做到的事。呃,我是不是有一個心理變態的兒子呢。他有病,患上癲癇症,我想盡法子,替他治療。如果我有個兒子,有精神上的毛病,雖然別人會說,這人沒得救了,我也會盡一切能力照顧,做得恰如其分。

  但現時我能對他怎麼辦呢?’我告訴他,這要看他需要做些什麼。‘這不難,’他說:

  ‘我處於不利的地位,但我完全明白,我需要怎麼做。我要替他辯護。想法子把他放出。讓他自由自在,繼續過他自己的生活,那麼他一定會那樣生活下去。我會替他准備,對他所能做到的每一件事。我不想讓他吃苦,受監禁,因為不幸的錯誤,令他和生活脫節了。如果有別的人,什麼別人殺害那個女孩子,我要尋出事實,找出兇手。我要替密契爾討個公道。可是我是個病得不輕的人,我活的日子已無幾日了。’我建議律師們—我認識一家律師事務所—他打斷我的話說:‘那些律師們根本不管用。你可以聘請他們卻不管用。在這麼有限時日內,我必須安排我可以安排的事。’他給我一大筆錢,作為尋找事情真相的費用。不必替他省錢。

  ‘我自己幾乎不曾做過什麼。任何時候會死掉。我授你權利,做我的主要助手,幫助你,去想法子找出某一個人’他給我寫下一個人的名字。叫珍妮瑪波小姐。他說:‘我不想把她的地址告訴你。我要你,在我選擇的環境裡會見她。’然後他對我說了這次觀光旅行,這次令人高興,歷史性的莊園、城堡和花園的觀光旅行。他會在某一個日期以前,預先替我准備。‘珍妮瑪波小姐,’他說:‘也會來參加這次旅行。你會在那裡見到她,偶然間遇到她,這樣會使人們認為,完全是一次巧合罷了!’我要選擇一個適當的日子和時刻,來認識你;或者,如果我認為不適當,我就不用認識你。你已問過了我,是不是我和我的朋友,這位官長,有任何理由懷疑或知道任何別的人,他們可能犯下了這件凶殺案。我這位官長朋友,當然沒有什麼意見,他已同負責承辦這案子的警官,開始討論過—一個對這案子極具經驗和最能信賴的探長。”

  “沒有別的人建議嗎?這女孩子的其他朋友?”

  “我也發現有這樣的事。我請拉菲爾先生,告訴我一點關於你的情形。他卻不同意如此做。他告訴我,你是個上了年紀的人。說你瞭解人們。他還告訴了我另一件事。”他停住了說話。

  “另一件什麼事?”瑪波問:“我實在是太好奇了。我完全無法想到,我能想像到的任何別的事。我耳有點聾,視力也沒有以前銳利。我無法完全想到,我有任何用處,除了我有點蠢和率直外,事實上,在早些日子裡,我總被人叫做是一個‘喜愛說閒話的老太婆’。我是個喜愛說閒話的老太婆。他是這麼說的嗎?”

  “沒有。”溫斯德說:“他說的是,你對犯罪有非常靈敏的觀察力。”

  “啊!”瑪波說。她吃了一驚。

  溫斯德注視她。

  “你說這是真的麼?“他問。

  瑪波默然了好久。最後她說:“也許是的。是啊!也許是的。我一生有幾次,眼光是很銳利的。可以認出鄰近那些地方或周圍的環境會有不吉祥的事情。也可指出在接近我的人中,有哪些人是邪惡的,和發生的事有關系。”

  她突然望著他微笑。

  “你知道,”她說:“有點象生下來嗅覺就很靈敏一樣。可以聞出一絲汽油味,而別的人卻聞不出。你可以很輕易的辨別出一種香味。我一個姑媽,有一次說過:

  當人們說謊時,她可以馬上聞得出來。她說有一種很特別的氣味,會吹到她面前。他們鼻子一動,氣味就發了出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種事。可是,呃,有幾次場合,她表現得很出色。有一次她對我姑父說:‘佳克,別雇傭今天早上同你說話的那個年輕人了。他全在說謊。’後來證明她的觀察一點也沒錯。”

  “一種罪惡感,”溫斯德說:“呃,如果你真有罪惡感,就請告訴我。我會高興的知道。我不認為,自己有特別的罪惡感。”他輕輕拍拍額頭。

  “我還是簡單的告訴你,我是怎樣的參與了這些事件的,”瑪波說:“拉菲爾先生去世之後,他的律師請我去看他們,把他的事情告訴我。我又接到他一封信,裡面也沒說什麼。後來我有一段時間,再沒聽說到什麼。然後我接到遊覽公司一封信,說拉菲爾先生在死前,替我預定了一次旅行,他知道我很喜歡遊覽,便把這旅行當作是一件禮物送給我。我真吃驚,同時認為這是我答應做這件事的初步指示。我推測在這次旅行中,我會接到一些別的指示或線索。昨天,不,是前天,我到此地時,受到一幢住在古老莊園裡的三姊妹的邀請,她們親切的接待我。她們收到拉菲爾先生的信。說拉菲爾先生在死前不久,寫信告訴她們,他的一個老朋友,要前來做這次旅行,他要她們親切地留她住兩三天,因為他想,她不太適合,去爬那難爬的海峽和紀念塔,這是昨天旅行中的主要項目。”

  “你認為那也是要你做這件事的一種指示嗎?”

  “當然。”瑪波說:“不可能有別的理由的。拉菲爾先生不是一個白施恩惠的人,對一個不愛爬山的老太太,一點不會有憐憫的。不,他是要我到那地方去。”

  “你到那地方去了?然後怎樣了呢?”

  “什麼也沒有。”瑪波說:“只有那三個姊妹。”

  “三個不可思議的姊妹?‘“她們可能是的,”瑪波說:“但我不這樣認為。無論如何,她們好象並不怎麼怪。我還不太清楚。她們好象平凡極了,她們不是屬於這幢古老莊園的。這幢古老莊園是屬於她們的一個叔父的。在好幾十年前,她們搬到了此地。她們和藹可親,但不特別有趣,為人處事的風格有點不一樣。她們不很熟悉拉菲爾先生。我和她們間的閒聊一點收獲也沒有。”

  “因此在你住在那裡的幾天裡,什麼也沒有得到?”

  “我只得到你剛告訴我的,那件案子的事實。我不是從她們那裡知道的。是從一個上了年紀的傭人,她說起了這位叔父的往事。她只聽說過拉菲爾先生的名字。可是她流利的說到這件凶殺的要點。一開始就提到拉菲爾先生的一個兒子到此地的事,和這個女孩子怎樣的愛上了,又怎麼的把這女孩子勒死,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話,你也許會說,‘象鈴樣的不停地響。’”瑪波用她年輕時常說的詞語說。“充滿著誇張,這是一個令人討厭的故事,她似乎認為,警方的看法是,這不是他唯一的一件凶殺。”

  “在你看來,這件事和那三個不可思議的姊妹有沒有關系?”

  “不,只因為她們是這個女孩子的監護人—深深地愛著她。其他再也沒別的了。”

  “她們也許知道一些什麼的—一些有關另一個男人的事?”

  “不錯—那就是我們需要的—是不是?另一個男人—一個殘忍的男人,在殺了她後,毫不猶豫地打爛她的頭部。這樣的男人可以因嫉妒而被逼得發瘋。那樣的男人多得是。”

  “在那幢古老莊園,沒有發生其他怪事嗎?”

  “只有一、兩件。例如其中一個最小的妹妹,不斷地說到花園的事。似乎象個熱心的園丁。可是她不可能是的,因為她對花草的名稱都一知半解呢。我對她布下了一兩個圈套,提到罕有珍貴的灌木植物,問她知不知道。她說,那不是美麗的植物嗎?我說,這種植物不很耐寒,她同意了。可是,事實卻不是如此。這使我想起—”

  “使你想起了什麼?”

  ‘呃,你會想,我對花園和植物的事,實在愚不可及。我是說人們對他們確是懂得一點的。我對一些鳥類,也懂得一些呢。““我想,不是鳥類,而是花園的事情,令你苦惱了。““不錯,你有沒有留意到參加此次旅行的兩個中年女士?巴諾小姐和柯克小姐?““是啊!我已留意到她們了。兩個一起旅行的老處女。““說得對。呃,我已發現到有關柯克小姐的一些怪事。她叫那名字,是嗎?我是說,‘柯克’是她在這次旅行時用的名字。““為什麼—她會有另一個名字嗎?““因為她曾到我住的村子,聖瑪麗梅德去,並在我的花園籬笆外面和我聊過天,她還親口誇贊過我的花園,也同我談到過園藝上的事。她告訴我,她住在村裡,在某人的花園裡工作。搬進那裡的一幢新房子。我認為,那完全是謊話,因為,她對園藝的事,一竅不通。雖然她假裝懂得,但卻不知所云。”

  “你想,為什麼她要到那裡去呢?”

  “那時侯我不知道。她說,她叫巴瑞脫—什麼的,住什麼地方的,我一時想不起了。她的發型不但改變,甚至顏色也不一樣。而穿的衣裳也不是同一式樣,起先在這次旅行時,我並沒想到。只是奇怪,為何她看起來有點面熟。然後突然我想起了—她是由於頭發被染色了而有點不同。我曾問過她我以前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她說,她到過那地方—但假裝並不認識我。這完全是一片謊話。”

  “關於這所有的事,你有何意見呢?”

  “呃,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柯克小姐(就叫她現在的名字)到聖瑪麗梅德來,只不過要看我一眼—以便她能完全確信,當她在遇見我時,能夠認出我—”

  “為何感到有那必要呢?”

  “我說不出。有兩種可能性。但我兩種都不喜歡。”

  “雖然我不知道,”溫斯德說:“但我也不很喜歡。”

  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會,然後溫斯德說:“我不喜歡發生象鄧波兒所遭遇的事。

  在旅行時你已和她談過話了?”

  “不錯,我和她談過。當她好點時,我想再和她談談—她可能告訴我的—告訴我們—關於被殺害的這女孩子的事情。她對我說過這女孩子—她上過她的學校,要嫁給拉菲爾先生的兒子—可是並沒嫁給他,她後來死了。我問她,怎麼和為何死的—她回答說:‘愛’。我當作是說自殺—但卻是謀殺。為了妒忌而謀殺會更適合。另一個男人。

  什麼別的男人,我們必須要查出。鄧波兒小姐也許可能告訴我們,他是誰呢?”

  “沒有其他邪惡的事情嗎?”

  “我想,這是我們需要得到的消息。沒有理由認為,這輛遊車上任何遊客中,有任何邪惡事情的暗示—或對住在這幢古老莊園中的人們,有任何邪惡事情的暗示。但那三姊妹中的一個,可能知道或記得,這女孩子或密契爾,曾一度說過的某些話。克勞蒂常帶了這女孩到國外去。因此,或者她可能知道某些在國外旅行時所發生的事情。她們在旅行時,這女孩子可能說過,或做過某些事情。這女孩子遇到過的某個男人。某些事情同此地這幢古老莊園,能扯上一點關系。以為只由於談話,偶爾的聽聞,是很難得到任何線索的。那第二個姊妹,格勒尼太太,很早就已嫁了人。我想,她曾在印度和非洲住過一段時日。她可能從她丈夫那裡,或她丈夫的親戚或和此地這幢古老莊園有關系的各種事情上,知道了某些事情。因為她時常到此地來。她可能認識這個被殺害的女孩子,不過我認為,她還沒有另兩個姊妹知道的多。這不是說,她就不知道有關這女孩子的某些要緊的事情。第三個姊妹較為浮躁,也較保守,好象並不認識那個女孩子。不過,她也仍舊可能有這兩個情侶的消息—或看到過這女孩子,同一個不為人知道的男孩子在一起。喏!那是安瑟亞,現在走過那家旅館了。那三個姊妹中的一個。”

  瑪波雖專心在談話,卻沒改變平時的老習慣。一條大街,常成為她注意的焦點。所有過路的人,不管是閒蕩或匆匆的趕路,總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就是安瑟亞勃那貝司穀脫—那個拿著包裹的女人,她到郵局去了,剛走過轉彎地方,你看到了嗎?”

  “她看起來有點傻,”溫斯德說:“那飄舞的頭發—灰色的頭發—有點象五十歲的奧赫妮亞。”

  “我也想到了奧赫妮亞,當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啊!天啊,但願我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但無論是住在此地一兩天,或是繼續遊覽旅程,看起來都有點象大海撈針。如果你插手得夠久,你就必定會找出某些事情—即使你在進行中受到了刺痛。”

第十三章 紅黑格子的套頭毛衣

  桑德朋太太在這一夥人坐下吃午餐時,回來了。她帶來了不好的消息,鄧波兒小姐仍舊昏迷不醒。幾天內,她當然也無法走動。

  她報告之後,把話題轉到實際的事情上面。替那些願回倫敦的人訂出適當的火車時間表,替明天或第二天再開始進行的旅行,提出適當的計劃,她有一張今天下午在附近地方的適合短暫旅程的名單—一小夥人坐了雇用的車子。

  溫斯德在他們走出餐廳時,把瑪波拉到一邊。

  “你今天下午,想不想歇息?如果不歇息的話,一小時內,我會打電話給你。

  這兒有一所有趣的教堂,你也許想去看看的—”

  “好極了。”瑪波說。

  瑪波靜靜地坐在來接她的車子裡,溫斯德坐在她旁邊。他是在約好的時間內來接她的。

  “我想,你可能高興看看這所特別的教堂。還有一個非常美麗的村莊。”他說:“當一個人有時間能看看時,實在應該好好的欣賞一下當地的風景。”

  “你真好。”瑪波說。

  她帶著有點不安的眼光望著他。

  “好極了。”她說:“正好像是—呃,我不想說,做得好象無情,不過,呃,你懂我話中的意思。”

  “我可愛的女士,鄧波兒小姐不是你的朋友或什麼的。對這不幸事件,你不用太過悲傷。”

  “呃,”瑪波說:“你真好。”

  她推測,這輛車子是租來的。接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士,去看看鄰近的風景,設想真周到。溫斯德實在該請某個年紀較輕,更有趣和漂亮的人。瑪波審視似的望了他一兩眼,在他們駛過村莊的時候。他,正望著他那邊的窗外。

  他們把村莊拋到後面,駛上一條鄉下道路了,當饒過山腹時,他轉過頭對她說:“我們不到教堂去了。”

  “不去,”瑪波說:“我也正在想或許我們不去了。”

  “不錯,你會這麼想的。”

  “我可以問,我們去什麼地方嗎?”

  “我們到卡尼斯鎮的一所醫院去。”

  “那就是鄧波兒小姐被送去的地方,是嗎?”這句問話,幾乎是多餘的。

  “不錯,”他說:“桑德朋太太在看過她後,從醫院裡,給我帶回一封信。我剛在電話上,同他們通過話。”

  “她會復原嗎?”

  “沒有,還是昏迷不醒。”

  “我明白了。至少—我希望—唉!”她歎口氣。

  “她可能再也恢復不了知覺。但偶然間,也許能清醒一些時候。”

  “你要帶我到哪裡去?為什麼?你知道,我不是她的朋友。我僅在此次旅行中,第一次見到她。”

  “不錯,我也知道。我之所以要帶你去見她,是因為有一次她清醒時,曾問到你。”

  “我明白了。”瑪波說:“我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問到我?為什麼她會認為我可能對她有幫助,能為她做些什麼?她是個有理解力的女人。你知道,她是個偉大的女人,曾當過弗諾菲的女校長,在教育界有卓越的地位。”

  “我推測,那是最好的一所女子學校?”

  “不錯。她是個偉大人物。本身學識淵博。數學是她的專長,我應當稱她是一個女教育家。對教育有興趣,獲得一般女孩子們的喜愛,常鼓勵她們上進。啊!還有許多別的事。如果她死了,是不幸又很殘忍的。”瑪波說:“好象蒼天常嫉英才。雖然她已退休了,仍有不少影響力呢。這件不幸事情,也許你不想要我們談論這件不幸事情吧!”

  “我想,我們最好該怎麼做。以前也曾發生過一塊大圓石頭滾下山腹,但只有隔了相當的時間,才滾下。有人曾對我說過這種事。”溫斯德說。

  “曾有人對你說過這樣的不幸事件嗎?是誰呢?”

  “兩個年輕人。克拉福和派拉茲。”

  “他們說了些什麼?”

  “克拉福小姐對我說,她以為有什麼人在山腹上。她同派拉茲先生,由較近的小徑爬上去,循著一條崎嶇不平,饒過小山轉彎的路徑。在他們轉過一個彎時,在地平線的邊緣,確實看到有一個人,分不清是男的或是女的,想把一塊大圓石頭,滾到底下來。這塊大圓石頭正在搖搖晃晃的,終於在滾動了,起先滾得很慢,然後加快速度的滾下山腹。鄧波兒小姐正沿著下麵的一條小徑走去,才走到那裡,這塊圓石頭正擊中她。

  當然,那人也許不是故意的,可是石頭確實擊中了她。如果真的要擊中鄧波兒小姐,只要對准她的方向,沒有不擊中的了。”

  “他們見到的人,到底是女的,還是男的呢?”她問。

  “不幸的是,克拉福小姐沒說明。不管是誰,那人是穿了工裝或工裝褲,紅黑格子紋的顏色圓領套頭衣裳。但人影一轉,立刻就見不到了。她認為是個男人,但無法確定。”

  “她認為,或是你認為,這是有人蓄意要謀害鄧波兒小姐嗎?”

  “她愈想愈肯定。那男孩子也有同感。”

  “你猜想可能是誰?”

  “我什麼也不知道。也許是同我們一起旅行中的一個人,午後去散步的人。也可能是我們完全不認識的什麼人,看到那輛遊覽車停在此地,選中那地方,對當中某一個人攻擊。那個有暴力的年輕情人。也可能是她的仇家。”

  “如果我說是‘一個隱秘的敵人’,這句話好象挺富戲劇性的呢。”瑪波說。

  “哦,是啊。誰要殺害一個退休和被人敬重的女校長呢?這就是有待我們解答的一個問題。可能鄧波兒小姐會告訴我們。她可能體會到,在她上面的那個人影,或甚至知道那是誰,為了一些特殊原因,對她懷有惡意,要對她不利。”

  “這說法仍舊不太圓滿。”

  “我和你有同感。”溫斯德說:“她似乎完全不可能是個適合被人攻擊的犧牲者。但當一個人想到,一個女校長認識許許多多的人時,就有此可能了。我們會這麼說,有許多人曾受到過她的教誨。”

  “你是說,有許多女孩子,受到過她的教誨。‘“是的,我說的正是這意思。女孩子和她們的家人。一個當女校長的,必須有多方面的才華。譬如說,羅曼史,女孩子們可能喜歡羅曼史,但她們的家長們卻懵然無知。你知道,這是常有的事。尤其在最近的一二十年。據說女孩子們成熟早,這在體質上說,一點不錯,但在心理方面而言,她們卻成熟得晚。她們停留在孩童階段較長—喜愛穿孩童時的衣裳,飄舞著孩童般的頭發。即使她們穿上迷你裙,她們還是替洋娃娃穿上睡衣、運動衣和短褲,這全是孩童樣子。她們不願做大人,不想接受同我們一樣的責任。象所有的孩童一樣,她們被人認為長大了,任意做她們認為是大人做的事情。有時候這會變成悲劇,引起悲慘的結果。““你是想到某些特殊情形嗎?““沒有。我只是認為,有這可能。我不相信,鄧波兒小姐有個私人的仇家—一個敵人,會殘忍到想利用機會,把她殺害。我認為—”他突然望著瑪波問:“你有什麼意見嗎?”

  “呃,我想,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你是說鄧波兒小姐知道了某些事情的真相,這可能不利於某人,甚至對某人會有危險。”

  “是的,我確是覺得如此。”

  “如果是這樣的話,”瑪波說:“似乎表示,在我們這旅行團中,有某個人認識鄧波兒小姐,而鄧波兒小姐卻不認識她—也有可能是忘了她是誰了。情形若真是如此,我們的旅伴們都有嫌疑了。是不是?”她停了一下:“你說的那件套頭毛衣,紅黑格子紋的衣裳,怎麼說?”

  “哦,套頭毛衣—”他好奇地望著她。“你怎麼會忽然提起這個呢?”

  “這很容易明白的,”瑪波說:“你是這麼說,而克拉福小姐又是特別提到的。如此一來,就引人注意了。”

  “是嗎?但這使你想起了些什麼呢?”

  “一些蛛絲馬跡,”瑪波說:“一些將可看到、想到、觀察到和體會到的事情。”

  “啊!”溫斯德帶著信心地望著她。

  “當你描述你曾見到的一個人時—並非是在附近,而是在相當一段距離時見到一個人時—你描述的頭一件事,將是這人所穿的衣裳。而不是他們的臉,走路姿態,雙手和雙腳。譬如說,一件觸目的深紅色大頭巾,一件紫色外套,或是一件奇異的皮上裝,一件鮮艷紅黑色套頭毛衣。一些很容易認出和注意到的衣物。當那個人脫掉那件毛衣想把證據消滅,包裝成包裹郵寄到某個地方,譬如說,由郵局寄到約一百里遠的地方,丟到城市的一隻垃圾箱裡去,或燒掉,或消毀。她或是他就變成一個謙虛和穿著樸素的人,就不會被人發覺和想到,因而犯上了嫌疑。那必定有用意的。那件深紅色和黑色有格子紋的套頭毛衣。等於是故意要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在那個人身上,是再也不會被人見到的了。”

  “你的推想真好,”溫斯德說:“我已說過,弗諾菲離此地沒多遠。我想,有十六裡遠吧!因此,這是鄧波兒很熟悉的地方,她對住在這裡的人、事物也很熟悉。”

  “是的,這增大了可能性,”瑪波說:“我有同感,這名攻擊者,很可能是個男人,而不是個女人。那塊圓石頭,如果是有意滾下的,那就非常的準確。準確得與其說是女性做的,不如說是男性做的。在另一方面,在我們遊覽車上,可能有什麼人,或可能是鄰近地方的什麼人,在街上看到鄧波兒小姐,過去幾年,她以前的一個學生—經過一段日子後,她自己可能認不出的某個人。可是,這女孩子或女人會認出她,因為一個六十歲以上的校長或女校長,和五十歲時,改變不會很多。她被某個女人認出了,也知道她的女校長,在某些事情上,可能對她不利。”她歎口氣:“我自己對此地一點不熟悉。你對這兒有何特別的認識嗎?”

  “沒有,”溫斯德說:“我自己對此地不熟悉。但我知道某些事情,從你已告訴我的,知道了發生在此地的各種不同事情。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某些事情,我會更茫然,更一無所知。

  你自己到此地到底要做些什麼?你並不知道。然而你被邀請到此地。是由拉菲爾先生有意的安排,你才會到此地來,你才會接受這次遊覽,你和我才會遇見。我們會停留在別的地方,或是走過,可是特別的安排到此地,因此你會真的在此地住幾個晚上。和他以前的朋友們住在一起,不會拒絕他提出的任何請求。這推測有道理嗎?”

  “因此,我可以知道需要知道的某些事情了。”瑪波說。

  “好幾年前發生的一連串凶殺?”溫斯德樣子懷疑地說:“一點特別之處也沒有,和你能說出的,發生在英國或威爾斯其他任何地方的都一樣,這些事情似乎常一連串發生。首先是一個女孩子受到攻擊和謀殺。然後另一個女孩子又有同樣的遭遇。再就是同樣的某些事情,也許就在二十裡遠的地方發生。同樣的死亡。

  據報道,有兩個女孩子,從裘瑟倫聖瑪麗失蹤了,一人就是我們在談論的,六個月後找到了她的屍體,在很遠的地方,她最後被人看到時,是和密契爾拉菲爾在一起—”

  “另一個呢?”

  “她叫諾娜勃洛德。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她屍體從沒被找到。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案子只有不了了之。”溫斯德慢慢的說:“我們到啦!這就是卡尼斯鎮,此地是醫院。”

  溫斯德領著瑪波走進去。顯然如他所意料的。他被領進一個小房間,坐在辦公桌前的一個女人,站起身。

  “啊!是啊,”她說:“溫斯德教授。這—”她有點猶豫了。

  “瑪波小姐,”溫斯德說:“我在電話上同巴克修女說過了。”

  “哦,是的。巴克修女說,她會陪同你們的。”

  “鄧波兒小姐怎樣了?”

  “還不是一樣。我怕沒什麼可說的啦。”她站起身。“我帶你們到巴克修女那裡去。”

  巴克修女個子瘦長,聲音沉著、堅定。一雙深灰色的眼睛,習慣的望著你,但幾乎又立刻轉望著別的方向,這讓你有一種感覺,好象你在極短的時刻裡已被觀察過了,並被下番評語。

  “我不知道你打算怎麼辦?”溫斯德說。

  “呃,我還是把這邊的情形,告訴瑪波小姐的好。首先我必須對你們說明,這位病人,鄧波兒小姐,仍舊不省人事,她似乎偶爾會醒過來,想認出周圍的環境,或說幾句話。可是,沒一點辦法能鼓舞她。我想溫斯德教授已對你說過了。她有一次清醒時,很清晰地說了這些話:‘瑪波小姐,’接著說:‘我要同她說話。瑪波小姐。’然後她又失去了知覺。醫生認為應當和遊覽車上別的遊客聯絡。溫斯德教授來此地看我們,說明瞭種種不同的情形,還說會帶你到此地。我想,我們能要求你做的,就是請你到鄧波兒小姐的私人病房裡,在她恢復知覺時,立刻記下她說的話。但我怕這沒多大的希望了。坦白說,還是這樣的好。醫生也認為,她可能就是如此—失去知覺的死去。想減輕腦震蕩,沒有一點辦法。重要的是要有個人能聽到她說的話。醫生的意思,認為如果她再恢復知覺的話,周圍不應當有太多的人在。如果瑪波小姐認為一個人在那裡,太人單勢孤的話,病房裡會有另一名護士。但不會被床上的病人注意到,除非她要求,她才會走開。她們之間,會用一道簾幕隔離,讓這名護士坐在病房的角落裡。”

  她接著說:“那裡我們也有一名警官,隨時可以記下任何事情。醫生認為這麼做是很適當的,他也不至於會被病人注意到。她想見到的,只有一個人,不會嚇怕了她,或令她喪失想對你說話的勇氣。我想,這麼請求你,應該不會太困難吧!”

  “哦,不,”瑪波說:“我完全准備好啦。我身邊帶了一本小筆記本,還有一支筆。我頭腦裡可以記住短暫時間的話,所以似乎不需要公開記下她的言辭。你可以相信我的記憶力,我不是聾子。我的聽覺雖沒有以前那麼靈光,但如果我坐到她床邊的話,我能夠很清楚的聽到她說的話,即使是耳語也行。而且我已習慣同病人在一起。隨時可以適當的照顧她們。”

  巴克修女再迅捷地瞥了她一眼。這一次,她點了一下頭,表示滿意了。

  “你真好,”她說:“我相信,如果你能幫忙,再好也沒有的了。現在就要看你了。如果溫斯德教授喜歡的話,他可以到樓下候診室等,需要時我們隨時可以通知他。瑪波小姐,現在你可以同我去了。”

  瑪波跟著她,經過一條長廊,走進一間單人小病房。在光線暗淡的房裡,百葉窗半拉上了,鄧波兒小姐躺在病床上。象一座雕像,不像是睡著了。她的呼吸有點不穩定。巴克修女彎著身在察看,對瑪波用手指一指病床旁的一張椅子。然後走過房間,向門口走去。這時有一位手裡拿了本記事本的年輕人,從簾幕後面走出來。

  “瑞基脫醫生吩咐的。”巴克修女說。

  一個護士也出現了。坐到房裡對面的角落。

  “需要時隨時可以叫我。艾德蒙護士。”巴克修女說:“給瑪波小姐任何她可能需要的協助。”

  瑪波脫掉上裝,房裡很暖和。護士走到前面,接過上裝。再又回到她先前坐的位置。瑪波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她望著鄧波兒小姐在想,正象以前在遊覽車上望著她時那樣。她有個多麼美好的臉部輪廓。垂下的灰白頭發,正適合她的臉部。一個美人兒,有個性的女人。不錯,瑪波在想,一千萬個遺憾,如果這世界上,失去了象鄧波兒小姐的人,真是天下第一大遺憾事。

  瑪波舒適地背靠著墊子,把椅子挪近一點,靜坐著等待。是不是白等待,或是要等待到相當久,她說不出。時間這麼的過去了。十分、二十分、半小時、三十五分。然後突然間,完全出人意料的,好象發出了一些聲響。低低的,很清晰的,有點兒嘶啞,失去了它原有的和諧:“瑪波小姐”鄧波兒小姐現在一雙眼睛睜開了。望著瑪波。眼睛似乎有了神,完全敏感的。她仔細端詳坐在床邊的這個女人臉部,沒露出任何情感和驚異的樣子,充滿了意識的細看。她說話了:“瑪波小姐,你是珍妮瑪波嗎?”

  “不錯,我就是。”瑪波說:“珍妮瑪波。”

  “亨利時常說起你,他說到你的事情。”

  聲音停住了。瑪波帶著點質問語氣說:“亨利?”

  “亨利克尼若,我的一個老朋友—很久的朋友。”

  “也是我的一個老朋友。”瑪波說:“亨利克尼若。‘她的腦際回想到許多年前,想到了她認識的亨利克尼若爵士,和他們互相請求對方協助的事。啊!亨利,一個老朋友了。

  “我記得你的名字。在遊客名單上看到時,我想一定是你。你可能幫得上忙。

  就是他,亨利,如果他在此地的話,你也許會幫忙的。幫忙找尋線索,這件事情,這件很重要的事情。雖然離現在很久了,在很久以前。“她支吾了一下,半閉上眼睛。護士站起身,走過房間,拿起一隻小玻璃杯,端到鄧波兒小姐嘴邊。鄧波兒小姐吸了一口,點了頭。護士放下杯子,回到她椅子上。

  “如果我可以幫忙的話,我會幫忙的。“瑪波說。她沒再多問了。

  “這就好。“鄧波兒說。

  她閉上眼睛默然了兩三分鐘。可能睡著了,或是失去了知覺。然後又忽然睜開眼睛。

  “她們哪一個?”她說:“必須要弄清楚的。你懂我說的話嗎?”

  “我這麼在想,一個死去的女孩子,諾娜勃洛德,是嗎?”

  鄧波兒一下皺起了眉頭。

  “不,不是。另一個女孩子,維妮黛漢脫。”

  停了一下,她說:“珍妮瑪波,你老了,比他說到你的那時侯老多了。但你雖然上了年紀,仍可以打聽出事情真相的,是不是?”

  她聲大了起來,顯得更加堅定。

  “你能夠的,是嗎?說你能夠的。我沒有多少的時間了,我知道。我非常清楚。她們中是哪一個呢?去打聽出來。亨利說你能夠的。也許對你有危險的,但你能會打聽出,是嗎?”

  “上帝保佑,我會打聽出的。”瑪波說,這是個誓言。

  “唉!”

  眼睛閉上了,然後又睜開。噘著嘴象在微笑。

  “上面滾下的那大圓石頭,死亡的石頭。”

  “誰推下去的呢?”

  “不知道。去查出維妮黛的真相。”

  她歇了一會。

  瑪波望著床上鬆弛的身體。聽到微弱的耳語:“再見,盡你的力量—”

  她身體鬆弛了,閉上眼睛。護士再走到床旁。這一次她在按脈搏,對瑪波點下頭。瑪波聽從地站起身,跟著她走出房間。

  “這對她已花出了大氣力了,”護士說:“一時她不會恢復知覺的了。可能再也不會恢復知覺了。我希望你已知道了一些事情。”

  “我不認為,我知道些什麼。”瑪波說。

  “你知道了些什麼嗎?”他們走出到車子前時,溫斯德問她。

  “一個名字。”瑪波說:“維妮黛。是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嗎?”

  “不錯。維妮黛漢脫。”

  一個半小時後,鄧波兒死去了。她再也不會恢復知覺了。

第十四章 勃洛尼先生的猜測

  “看到今天早上的時報嗎?”勃洛尼問他的夥伴。

  區斯透說,他沒買時報,他只有電訊報。

  “呃,也可能登的呢。”勃洛尼說:“在喪事欄。依莉莎白鄧波兒小姐。”

  區斯透樣子有點困惑了。

  “弗諾菲女校長。你聽說過弗諾菲嗎?”

  “當然聽說過了。”區斯透說:“女子學校,已設立了五十年左右,是第一流高貴的學校,她是那學校的女校長了,好象在不久前才辭職,至少有六個月了。繼任的新校長是個結過婚的女人,年輕,思想新,大約三十五到四十歲。替女孩子開化妝課,准許她們穿著褲子、套裝,頗新潮的。”

  “呃,”勃洛尼說:“你不會以為,她會象鄧波兒小姐那樣的人人盡知吧!雖然她住在那裡也很久了,但她完全是另外的一個人。”

  “是啊!”區斯透說,他並不感到怎樣有興趣的樣子,奇怪為什麼勃洛尼對這位去世了的女校長這麼神往。

  這兩個人對學校並不感到特別的興趣。他們自己的兒女,現在多少已完成了他們的心願。勃洛尼兩個兒子,一個在機關服務,一個在石油公司工作。區斯透的子女,在上大學。

  “她怎樣了呢?”他問。

  “她在做這次的遊覽車旅行呢。”勃洛尼說。

  “我不會讓我的家人們,坐遊覽車去旅行的。”區斯透說:“上星期在瑞士,有輛車子墜下了懸崖;在兩個月前,有一輛車子墜毀了,死了二十多人。真說不出他們是怎樣駕駛的。”

  “這一次是到英國鄉下的莊園和花園等地方去旅行。”勃洛尼說:“不管他們叫這些地方做什麼名字。你懂得我說話的意思吧!”

  “哦,我懂得。我們請了叫什麼的小姐去那兒旅行,是老拉菲爾預定好,請她的。”

  “還有一個叫珍妮瑪波小姐的。”

  “她沒有事吧!是嗎?”區斯透說。

  “到目前,我還不知道呢。”勃洛尼說:“我只感到有點奇怪。”

  區斯透沉吟了一下。

  “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車禍?”

  “不是,是在一處風景地點。他們走到小山上的一條小徑。是一次險峻的路程—走上一座有圓石頭和什麼的有點陡峭的小山。有些圓石頭松掉了,滾下山腹。鄧波兒小姐恰被擊中,送到醫院因腦震蕩而死了—”

  “壞運氣。”區斯透說。

  “我只是奇怪,”勃洛尼說:“因為我偶然想起—呃,弗諾菲是女孩子念的學校。”

  “什麼女孩子?我完全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勃洛尼。”

  “被年輕的密契爾拉菲爾殺害的這女孩子。我不過回想起一些事情,似乎可能和這位老拉菲爾這麼熱心招待的瑪波,有點關系。但願他能告訴我們更多一點。”

  “什麼關系?”區斯透問。

  現在他樣子更有興趣了。對勃洛尼所說些什麼,充分的表示了意見。

  “那女孩子。現在記不得她的姓了。教名叫希望或信心什麼的。維妮黛,那就是她的名字。我想是叫維妮黛漢脫。她是被殺死的女孩子中的一個。在離她失蹤約三十裡遠的地方溝渠裡,發現了她屍體。死去了約有六個月。顯然是勒死的,她的頭部和臉部,被打爛了—沒法認出,但到底認出了。衣裳、手提包、附近找到的珠寶—一些黑痣或包痕。

  哦,是啊!很輕易的被認出了—”

  “她就是失蹤的那個人,是嗎?”

  “不錯,可能是遭殺害的。而在過去的一年,也有三個別的女孩子遭殺害了,密契爾因此有了嫌疑。雖然在另幾件死亡事件裡,證據不夠充分。在警方全面的偵訊下,察出密契爾有許多不良記錄,例如攻擊和強暴等。呃,現今我們全知道強暴是怎麼一回事。做母親的對女兒們說,要控告強暴的年輕男人,即使這年輕男人,沒有太多機會常同這女孩子在一起。在她母親去工作,或父親去渡假時,他便乘虛而入。他逼著她做不好的事情。象我說的,這就叫做強暴。可是主要的不是這點。”勃洛尼說,“我想知道,是不是事情和密契爾,有些什麼關系呢。”

  “犯了罪,是麼?被判決終身監禁?”

  “現在我記不起了。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也許他們給了他緩刑的判決,因而逃避過了?”

  “維妮黛漢脫上的那所學校就是鄧波兒小姐的學校。她被人殺害時,已畢業了。是嗎?”

  “哦,我記不得了。她約有十八或十九歲,同她父母的家人或朋友們住在一起。舒適的莊園、和善的人們、嬌美的女孩子,是親戚們常誇贊的那種女孩子。文靜、略害羞、不愛同陌生人講話,也沒有男朋友。她的親戚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男朋友。女孩子們對這種事是很小心的。聽說拉菲爾年輕時對女孩子們,很有吸引力呢。”

  “他真的做了這事?”區斯透問。

  “誰知道呢?在證人席上,他說了不少謊言。他的法律顧問表現得更好,不讓檢方提出證據。而他的許多朋友們,給他不在場的證明,但這並不能立得住腳,因為他的朋友們似乎全善於說謊。”

  “對這事你有什麼感覺?勃洛尼?”

  “哦,我沒有任何感覺,”勃洛尼說:“我不過想知道,是不是這女人的死,和他可能有點關系。”

  “在哪方面?”

  “呃,你知道—關於這些滾下崖邊的大圓石頭,竟然會滾在某個人頭上。照常理說是不常有的事。依我的經驗看,圓石頭一向屹立在原處不動的。”

第十五章 試探

  “維妮黛。”瑪波說。

  前晚鄧波兒在平靜中死去了。瑪波再一次坐在那幢古老莊園,退了色的印花布客廳裡面,丟下她先前編織的嬰兒穿的粉紅色毛衣,換織一條紫色圍巾。面對這悲慘的事情,她把半哀悼的感觸織進那維多利亞式的花紋裡面。

  第二天大殮。教區牧師來了,同意等一安排妥當,便在教堂舉行一次短時的追思紀念。

  舉辦的人做了適當的裝飾,帶著哀悼的臉色,主持一般的事情,並和警方做了聯絡。第二天早上十一點時舉行大殮。同來遊覽的人們,同意參加了大殮。他們中有幾個人選擇留下來,以便參加教堂的禮拜。

  格勒尼太太到金波爾,催促瑪波回到那幢古老莊園去。

  “你可以避開那些記者們。”

  瑪波親切地謝過了這三姊妹,答應了。

  遊覽車的觀光旅行,在追思禮拜舉行過後,便又開始,車子先駛到三十五裡遠的南貝德斯,那裡有一家舒適的旅館,是原先就選定作為憩腳的地點。過後觀光旅行照常的繼續下去。

  象瑪波可能猜測到的,有些人回去了,或朝旁的方向走去,不再繼續做這次旅行了。

  據說有些事情,有兩方面的決定。離開含有痛苦回憶的一次旅行,或繼續冒險旅行下去。瑪波在想,這多半要看鄧波兒小姐大殮的結果而定。

  瑪波和她三個女主人,閒聊之後,一心一意地在編織她的毛衣,坐著思考她下一步的做法。她手指一面忙碌,一面在說著“維妮黛”這名字—好象一個人拋了一塊小卵石到小河裡,觀看它的後果一樣—如果有何後果的話。這對她的女主人們,會有些什麼意義呢?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在另一方面,今晚當她和同遊的人,在旅館裡用餐時,她會在那裡嘗試效果。她自顧在想,這是鄧波兒小姐說到的最後一個人的名字。她想著,手指也忙個不停。她不必眼望著編織,仍可以一面看出或談著話。雖然她手指因患風濕,不太靈活,但織起東西來還是毫無差錯。

  象一塊石頭扔進池塘,激起了漣漪。對方有了反應了。不錯,她沒想錯。雖然臉上一無表示,但她眼鏡後面堅定的一雙眼睛,用同樣的姿態注視這三個人,就象她在聖瑪麗梅德的教堂,母親們的會議上,或別的公共場合,當她在追尋某些有趣新聞或閒言的時候做的一樣。

  拉維尼丟下她的書,有點吃驚地望著瑪波—好象對瑪波說出這特別的名字吃驚了,卻不是真的聽到這名字吃驚。

  克勞蒂反應便不一樣了。她頭忽然抬起,靠到前面一點,沒望著瑪波,而望過房間那窗子的方向。她一雙手握緊,非常鎮靜。瑪波雖然略垂下頭,好象沒看一樣,但已注意到她一雙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克勞蒂鎮靜地坐著,讓淚水淌下麵頰。她沒打算掏出手帕也沒說話。瑪波被她的憂傷氣氛感動了。

  安瑟亞的反應又不一樣。迅捷,興奮,幾乎是愉快的。

  “維妮黛?維妮黛,你是在說?你認識她?我不知道。你是說維妮黛漢脫?”

  格勒尼太太說:“這是個教名嗎?”

  “我從不認識任何一個人有那個名字,”瑪波說:“不過,我說的是教名。不錯,是維妮黛。”她慎重地重複地說。

  她讓紫色的毛線球掉下,帶著有點歉疚和為難的樣子,望望周圍,好象體會到已做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但不確定為了什麼。

  “我—我真對不起。我說了什麼不當的話了嗎?只是因為”“不,當然不是。”格勒尼太太說:“只不過是—我們熟悉的一個名字,和我們有關系的名字。”

  “我不過一時想到的,”瑪波仍舊歉疚地說:“你知道,那是可憐的鄧波兒小姐說的。昨天下午,我去看她。溫斯德教授帶我去的。他似乎認為,我也許能夠—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適當的說法,在某些方面,提醒她的。她失去了知覺,他們認為—我並非她的一個朋友—不過我們在這次旅行時,我們曾閒談過,兩人時常在一起,談著話。他認為或者我可能有點用處的。但我怕沒有什麼用處。一點用處也沒有。我不過坐在那裡,等著,然後她說了一兩句話,似乎沒意味到什麼事情。後來,我快走時,她睜開眼睛,望著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她誤會我是什麼人了—不過她確是說了這名字。維妮黛!呃,當然使我想起了,尤其昨天晚上她死去。她心中想的,一定是某個人或某件事。當然也可能是說—呃,當然可能是說事實。那個名字意思就是事實(和維妮黛諧音),是嗎?”

  她從克勞蒂,望到拉維尼,再望到安瑟亞。

  “我們知道,這是一個女孩子的教名。“格勒尼太太說:”這就是為何使我們吃了一驚的原因。‘“尤其因為她死狀極慘。”安瑟亞說。

  克勞蒂用深沉的聲音說:“安瑟亞!不要再說了。”

  “可是畢竟,每個人很熟悉她的啊!”安瑟亞說。她望著瑪波。“我想,你也許認識她,由於你認識拉菲爾先生,是不是?呃,我是說,他寫信給我們問到你,所以你也一定認識他的。我想,或許—呃,他對你提起過這整件事。”

  “真對不起,”瑪波說:“我不太瞭解你說話的意思。”

  “他們在溝渠裡找到了她的屍體。”安瑟亞說。

  瑪波在想,她一說話就口沒遮攔。她叫囂的聲音使克勞蒂格外緊張。她悄悄的,沒表示意見的,掏出了手帕,揩拭眼睛,然後坐直,挺直背部,眼睛凝重和悲切。

  “維妮黛,”她說:“是我們非常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她有一個時期住在此地。我很喜愛她—”

  “她也很喜愛你。”拉維尼說。

  “她的父母是我的朋友。”克勞蒂說:“他們在一次飛機失事中喪生。”

  “她在弗諾菲學校裡讀過書,”拉維尼說:“我想那就是鄧波兒小姐,突然間想起她的原因。”

  “哦,我明白了。”瑪波說:“鄧波兒小姐是那裡的女校長,是嗎?當然,我常聽說弗諾菲這個學校。好象很有名,是嗎?”

  “不錯,”克勞蒂說;“維妮黛是那學校的學生。她父母死後,她來這兒和我們住了一陣子,並決定她未來想做的事情。那時她大約十八到十九歲。一個甜蜜深情和可愛的女孩子。她認為或許應當接受護士訓練,可是她有非常好的腦筋,鄧波兒小姐堅持,她必須進大學。所以她就去讀書—結果發生了這件可怕的事情。”

  她掉開頭去。

  “我—如果現在我不再說這件事了,你介意嗎?”

  “啊,當然不介意。”瑪波說:“我真難過,讓你們想起一些悲慘的事。我並不知道。我—我並沒聽說過。我認為—呃,我是說”她變得愈加口鈍了。

  那天晚上,她又聽到了一些事。格勒尼太太到她房裡時,她正在換衣服,要出去,參加旅館裡的其他人的聚會。

  “我想,我必須來,向你說明一些事,”格勒尼太太說:“關於這女孩子,維妮黛漢脫。當然你不知道,我的姊姊克勞蒂特別喜愛她,她可怕的死,對她是個打擊。我們再沒提過她,是不是我們可能有幫助,但—我想,如果我完全告訴了你事實,你會明白的,事情也會輕易多了。我們不知道,維妮黛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是一個令人不愉快的—非常不愉快的—一個危險的—年輕人,他已有過犯罪的記錄。他有一次走過時,到此地來看我們。我們同他父親很熟。”她停了一下。“我想,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還是把全部事實告訴你好,你似乎還不知道呢。他確是拉菲爾先生的兒子,密契爾—”

  “天啊,”瑪波說:“不—不—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但我記得,聽說有個兒子—他不太喜歡呢。”

  “更遭的是,”格勒尼太太說:“他總是惹是非。為了各種不同的事情,例如攻擊一個十幾歲大的女孩等這種行為,有一兩次甚至被送進了法院。當然我自己認為,法官們對那樣的事情,太過於寬大。他們往往為了不破壞一個年輕人的學業前程,而做了許多有保留的判決。如果這些男孩子及時的被送進監獄,或許他們就不會犯更大的錯了。他也是名竊賊,曾偽造支票,勒索,是一個十足的壞蛋。我們和他母親是朋友。我常認為她很幸運,在她受到兒子折磨之前就死了。

  我認為,拉菲爾已盡了他的全力,替這孩子找個合適的工作,給他優厚的待遇。可是密契爾繼續做壞,這對他而言是個大打擊,雖然他裝得漠不關心。不管所發生的事情。但住在此地村裡的人,也許已告訴過你,我們在這一地區,曾發生的凶殺和暴力事件。不僅是在此地,在附近二十裡遠或五十裡遠的地方,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這引起了警方的懷疑,甚至有一兩件還發生在大約一百里遠的地方。但都是以此地為中心點。有一天,維妮黛出去探望一個朋友,從此她再也沒回來。我們為了這件事,曾報告警方,警方為了找她,尋遍整個鄉下,卻一點痕跡也沒有。我們登報,他們也同樣登報,他們說,她是和男朋友跑掉了。然後謠言到處飛,沒有人看到她和密契爾在一起。警方開始注意密契爾,他可能犯了某些罪,雖然他們沒發現其中有任何直接的關聯。但據說有人看到維妮黛和一個男人,從衣著和旁的物件上所做的描述,他的樣子象密契爾,他們坐在一輛車子裡。再沒有其他證據了。直到六個月後,在離此地三十裡遠有點荒蕪的林子裡,一處石頭和泥土覆蓋的溝渠中,發現了她的屍體。克勞蒂不得不去認屍。不錯,是維妮黛。她是被人勒死的,頭部被打爛了。克勞蒂受到這次打擊,再也沒有復原過來。

  她依兩個特徵認出她來:“一顆黑痣,和舊有的疤痕,當然還有她的衣著,手皮包裡的物件。鄧波兒小姐很喜愛維妮黛。所以在她死前,才想到了她。”

  “對不起,”瑪波說:“真的對不起。請你轉告她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第十六章 警方的偵詢

  瑪波在走到市場的路上,沿著這一條村莊街道緩慢地走著,在那幢舊式喬治亞大廈,聞名了一百年之久的寇弗阿姆,要舉行一次驗屍。她看了一下表。在她到那裡前,還有二十分鐘多呢。她看看這幾家店舖。在一個店舖前面停下,這是專賣毛線和嬰兒外衣的店舖,她看了幾分鐘。裡面有個女店員。有兩個兒童,在那裡試穿毛衣。櫃檯那一邊,有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瑪波走進店舖,沿著櫃檯,到那個女人對面的一個座位前,拿出要配的毛線。她說,她已織光了,還需要這特別牌子的毛線,再織一件小上衣。馬上配到了,她又拿出一些別的毛線,給女店員看,她滿口誇贊,她們立時攀談上了,開始談到剛發生不久的這件不幸事件。

  “你明白,下過了雨後,泥土給沖散了,圓石頭松得滾了下來。我記得有一年,它們滾下了三次—也就是說出了三次意外。有個男孩子,幾乎被砸死。然後那年稍後,在六個月以後,有一個男人,被擊斷了手臂。第三次,便是那個可憐的華克老太太。她是個瞎子,聾得什麼也聽不到,不然她就可以逃過劫難了。有人見到這情形,對她喊叫,可惜離得太遠了,不及到她那裡,使她避開。”

  “啊!多麼不幸。”瑪波說:“多麼不幸。這種慘事的發生,是不容易讓人忘記的,是不是?”

  “的確是不容易忘記的。我想驗屍官,今天會提起這件事。”

  “我想他會的。”瑪波說:“這似乎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你知道,雖然有時候由於推動這些石頭,也可能發生不幸事情的。只要一推動,石頭便會滾下。”

  “唉,這種事大都是孩子們頑皮的舉動,我不認為,有誰會在那裡閒蕩。”

  瑪波接著說到色彩鮮艷的套頭毛衣的方面去。

  “不是我自己要穿的,”她說:“我是給一個侄孫編織的。他想要一件圓領顏色鮮艷的套頭毛衣。”

  “是啊,現今的年輕人,都喜歡顏色鮮艷的衣服。”這女人附和著說:“他們也喜歡黑色和藍色的工裝,上身配點鮮艷的衣服。”

  瑪波敘述著顏色鮮艷的格子紋花樣的套頭毛衣。似乎只看到套頭毛衣和毛線運動衣,而沒有看到紅黑色的毛線。甚至也沒有這樣顏色的存貨。看過了一些樣品之後,瑪波在走前,又閒扯到,以前在此地發生過的凶殺事件。

  “他們終於抓到了這傢伙,”這女的說:“很帥,人們想不到會是他。他的出身也很好。進過大學。他們說,他父親很有錢。我想,他是心理有缺陷,才會這麼做的。另外還有五、六個女孩子。警方叫住在附近的年輕人,一個個的幫助他們。他們檢舉喬弗萊格蘭脫。他們完全確信,是由他帶頭開始的。從他小時候起,他就有點怪異了。幹預女孩子進學校。他常送給她們糖果,和他同住在一起,在小巷裡步行,觀看櫻草花,或做象那樣的事情,懷疑兇手卻不是他。然後是另一個人。貝脫威廉,他在兩次事件中,離開得太遠了—他們稱做這是不在現場的證明,所以不可能是他。然後終於發生了這件事—他叫什麼的,現在我記不起了。我想,是叫魯克吧—不,叫密克什麼的。象我前面說的,他長相英俊,但有許多不良的前科,諸如偷竊、偽造支票等壞事。有兩次,象你稱做是父權事件。不,我說的不是這意思。你懂我的意思吧。當一個女孩子有孩子的時候。你知道,他們決定,叫這傢伙付出錢。在這以前,他讓兩個女孩子懷了孕。”

  “這女孩子有沒有懷了孕呢?”

  “有,她懷了孕。當人們找到屍體時,我們初認為可能是諾娜勃洛德。那是勃洛德太太的侄女,在磨坊廠做事。她同男孩子們一起,行為真是夠瞧的。她同樣的離家失了蹤。

  沒有人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因此,當屍體六個月後發現時,他們首先想到是她。

  “卻不是的?““不是—是另外一個人。”

  “她的屍體有沒有被發現?”

  “沒有。我想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他們推測,屍體可能是被扔到河裡去了。唉!誰知道呢?你可能在農田裡發現呢!就象有一次我被領去看所有的那些寶藏。諾敦洛—象那樣的名字。在東郡的什麼地方的一處農地。美麗的地方。金的船隻,維京的船隻,和金的盤子,巨大的盤子。呃,誰能確定我們在那時可能發現一具屍體,或是一隻金的大盤子。可能有幾百年久的金盤子,或可能是三、四年久的屍體,象瑪麗諾卡斯。她們說,她已失蹤了四年。在尼格脫附近什麼地方發現了她。唉,呃,所有發生的這些事情,都顯示出生命是悲慘、脆弱的。不錯,生命是很無常的。人們從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臨頭。”

  “還有住在此地的另一個女孩子,也被殺害了嗎?”瑪波說。

  “你是說,他們認為這是諾娜的屍體,可是卻不是的?不錯。現在我已忘了她名字了。

  我想,這就是希望,或你稱之為慈悲心也可以。如果你懂我說的話。在維多利亞時代一向用了許多名字,現在已不常聽到了。是她住在這幢莊園時用的。她父母遇難後,她在那裡住了一陣子。”

  “她的父母是意外死亡的,是嗎?”

  “不錯。在一次飛往西班牙或義大利的飛機失事中死亡。”

  “你說,她到此地住下了?她們和她是親戚嗎?”

  “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親戚,但格勒尼太太,是她母親的一個朋友。當然,格勒尼太太結了婚,到國外去,可是克勞蒂小姐,最大的一個,那個黑皮膚的,非常喜愛這女孩子,常帶了她同去國外,到義大利和法國等地去旅行。她教她打字和速記這方面的技藝,也讓她上美術課。她很有美術天才,克勞蒂也是。啊!她很喜愛這女孩子。她失蹤時,她心碎了。這對安瑟亞說,便完全不一樣了—”

  “安瑟亞是最小的一個,是嗎?”

  “是的。有些人說,她的心神完全不在那裡。你知道,她心裡有點狂妄。有時候,人們看到她邊走邊喃喃自語,並古怪地昂起頭。孩子們都怕她。他們說,她是個瘋子。她的古怪我說不出。你在村莊裡,聽到一些傳言了,是嗎?以前住在此地的那位伯叔祖父,也很怪異,常在花園裡練習射擊,而沒有知道他練槍法的理由。而且,他對自己的神射技術,很感自傲。”

  “可是,克勞蒂小姐並不特別啊?”

  “哦,不,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我相信,她懂得拉丁文和希臘文。她曾想進大學,但因為他母親的病而被耽擱了。但她很喜愛那位—叫什麼名字來著?—也許叫弗茲的女孩子。她很喜愛她,把她當女兒看待。然後這位年輕的男人闖進來了。最後,我想這女孩子沒對任何人說,一個人悄悄的走掉了。我懷疑克勞蒂小姐是不是知道她懷孕了。”

  “可是你怎麼知道呢?”瑪波問。

  “唉!對於女孩子,我一向有許多經驗呢!不只是模樣就是她們的眼色,或走路和坐的樣子你都可以知道她們是不是懷孕了。哦,是的,我自己在想。這裡是她們中的另一個人。克勞蒂不得不去認屍。幾乎使她心碎了。幾星期後,她象一個不同的人了。她是那麼的喜愛那個女孩子。”

  “還有另一個—安瑟亞呢?”

  “你知道,她夠有趣的,我想,她有一種愉快的樣子,好象她—只要愉快就夠了。不漂亮?呃?派洛繆農夫的女兒常是那種樣子。就是去看宰豬,也高興得很。她一向都高高興興的。”

  瑪波說了再見,知道她還有十分鐘要走到郵局去。郵局和裘茲那聖瑪麗百貨店就在市場廣場那一邊。

  瑪波走進郵局,買了一些郵票,看了一些明信片,然後把注意力轉到各種不同的書籍上。有個中年女人,有一張好脾氣的臉,在櫃檯後面主持。她幫助瑪波從鐵絲架上拿下一本書。

  “有時候書有點亂,人們常常沒把它們放好。”

  現在郵局裡沒有旁的人了。瑪波厭惡地望著這本書上的包書紙,上面是一個臉上有血跡的裸體女孩子,旁邊一個手裡拿了一把沾滿血跡的凶刀,樣子邪惡的男人,俯身在她面前。

  “唉!”她說:“我不喜歡這些恐怖事情。”

  “這些書的封面是太過分了點。”維嘉太太說:“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可是現代的人,每一方面都趨於暴力了。”

  瑪波拿了第二本書。書名是“無論佳妮娃娃發生了什麼?”她看著:“哦,天啊!人們是生活在一個悲慘的世界裡。”

  “哦,是啊,我知道。我看到昨天的報紙,有個女人在一家超級市場外面,丟棄她的嬰兒,然後別人走來,用車子載走了。全沒有一點理由的。警方找到了她。她們似乎說同樣的話,不管她們是從超級市場偷去的,或是帶走的。她們說,她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或許她們完全沒想到。”瑪波說。

  維嘉太太的樣子有點酸溜溜的。

  “要我相信很難呢。”

  瑪波望望周圍—郵局仍空空如也。她走到窗口。

  “如果你不太忙的話,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瑪波說:“我已做了一些非常笨的事情。最近幾年,我做了這麼多錯事。這是一個寄到慈善機關的小包裹。

  我寄給他們的衣裳—套頭絨線衣和孩子們穿的羊毛衫,我包紮好,寫上人名位址,寄去—就在今天早上,我忽然想起,寫錯了。我想,包裹的人名位址名單大概不會被保存下來—可是,也許有人碰巧記得。我寫的是造船廠和泰晤士那邊的福利協會。”

  維嘉太太樣子好和氣,被瑪波的年邁與不安感動了。

  “是你自己帶來的?”

  “不,不是我—我住在這幢古老的莊園—是她們中的一個人,格勒尼太太說是她妹妹帶去寄的。她—”

  “讓我想想看。那是星期二,是麼?不是別的人帶來的,是那最小的一個,安瑟亞小姐。”

  “哦,是啊!我想,就是這天—”

  “我記得很清楚,是放在一隻很合適的衣匣裡面—那只衣匣不大也不小。不象你說的,造船廠協會—我想不起任何那樣的事情了。是麥瑟牧師,棟漢婦女兒童衣物救濟院。”

  “是啊。”瑪波大喜地握住她的手。“你真聰明—我現在明白了,我怎麼做的。在聖誕節,我確實寄了衣物到棟漢協會,算是答覆捐助衣物的特別請求。所以我必定記錯了人名位址。你能再說一遍麼?”她小心地記在一本小記事本上。

  “我怕包裹已寄出去了,雖然—”

  “哦,是啊,我會解釋弄錯的原因,並請求他們把包裹寄到造船廠協會。我會非常感激你。”

  瑪波快步走了出去。

  維嘉太太給下一個客人,拿出郵票,對旁邊一個同事說—她們做事有點神經錯亂,可憐的老傢伙。希望她不常做這樣的事情。

  瑪波走出郵局,遇見了艾姆那派拉茲和裘納克拉福。

  她注意到裘納臉色蒼白,樣子煩惱。

  “我不得不提出證據,”她說:“我不知道—他們會問我什麼?我好害怕。我—我並不喜歡。我對警官說了,告訴他,我認為我們看到的事。”

  “別擔心,裘納,”艾姆那派拉茲說:“你知道,這不過是一次驗屍官的審問。他是個好人,只是個醫生。他不過問你幾個問題,你把看到的事說出來就是了。”

  “你也看到的。”裘納說。

  “是啊,我看到了。”艾姆那說:“至少我看到有個人在那上面。靠近這圓石頭和什麼的。快說下去,裘納。”

  “他們到旅館裡來搜查我們的房間,”裘納說:“他們請我們准許,但他們有張搜捕令。查看我們房間,我們行李中的東西。”

  “我想,他們想要找出這件有格子紋的套頭毛衫。不論怎樣,你用不著擔心。如果你自己有一件黑色和深紅色的套頭毛衫,你就不會說了,是嗎?是黑色和深紅色的,是嗎?”

  “那我不知道,”艾姆那派拉茲說:“我不太清楚衣裳的顏色。我想是一種鮮艷顏色,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他們沒找到,”裘納說:“畢竟,我們沒一個人隨身帶著這麼多衣裳的。坐遊覽車旅行的人是不會多帶衣裳的。在任何人帶的衣裳裡,也沒有象那樣的衣服。我從沒有看到人—我是說,在我們的人裡面,有人穿上那樣的衣裳,到現在還沒有。你呢?”

  “沒有,我也沒看到。但我認為—我說不出,我應當知道,是不是我已看到了。”派拉茲說:“我對紅色和綠色不大能分辨得出。”

  “哦,你有點色盲,是嗎?”裘納說:“那天我已注意到了。”

  “你怎麼說?注意到了?”

  “我圍了紅圍巾。問你是不是看到了。你說,你在什麼地方,看到一條你帶給我的綠圍巾,結果那是一條紅的呢。可是你卻分辨不出。”

  “呃,別再說我是色盲了。我不愛聽這說法。叫人聽起來這麼不愉快。”

  “男人比女人更容易患上色盲,”裘納說:“這是和基因有關系的。你知道,陽性和陰性。”

  “你把這說得好象是患上麻疹呢。”派拉茲說:“呃,我們到啦。”

  “你似乎不介意呢。”他們步上石階時,裘納說。

  “呃,也不完全是。我從沒受過盤問,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頗有意思。”

  斯脫克醫生是個頭發灰白,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先是警方的證據,再後是醫藥證據,引起腦震蕩死亡技術上的細節。桑德朋太太說出了這次遊覽車旅行的詳情,那個下午特別安排的旅程,和怎樣發生不幸事件的經過。她說鄧波兒小姐,年紀雖然不輕,卻是個走路很快的人。這夥人沿了小山轉彎處的一條小徑走去,緩慢爬上這所原建於依莉莎白時,以後又重新修過和增建的古老摩蘭教堂,在鄰近的頂峰上,有所名叫波拉維的紀念堂。上山的路很陡,人們步履不穩的爬上去,年輕的人半跑半走的在最前面,比別人更快的到達目的地。上了年紀的人,爬速便很緩慢了。她自己常被拋在這夥遊客後面。如果需要的話,她會對這些疲累的人說,他們願意的話,可以回去。她說鄧波兒小姐曾同白脫納夫婦說過話。鄧波兒小姐,雖已有六十歲以上了,對他們走得緩慢,很感不耐,把他們老遠拋在後面,轉過一個彎,有點急促地走到前面,以前她常是這樣的。如果她等後面的人,等得太久了,便會不耐煩,寧願一個人走去。他們聽到前面一聲喊叫,她和旁的人跑上去,轉過一條小徑的彎,看到鄧波兒小姐躺在地上。大圓石頭脫離了上面的山腹,還有同樣的幾塊。他們認為,一定是滾下了山腹,當鄧波兒小姐走下小徑時,便把她擊個正著。這是件不幸和悲慘的意外事故。

  “除了意外事件外,你不知道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嗎?”

  “不知道,的確不知道。我不太明白呢?”

  “在小山腹,你的上面有沒有人呢?”

  “我沒有見到。這是小山附近主要的一條小徑,當然也會有人在上面閒蕩的。但那個下午,我沒見到有任何人。”她說。

  然後輪到了裘納。

  “你沒和其餘的人,走在一起嗎?”

  “沒有。我們已離開了小徑,走到小山有點高聳的斜坡。”

  “你是和一個伴侶同走的嗎?”

  “是的,同派拉茲先生。”

  “的確沒有旁的人,同你一起走嗎?”

  “沒有。我們談著話,觀看著路旁的野花。它們似乎有點不尋常。派拉茲對植物的生長,很有興趣。”

  “你離隊了?”

  “不會很遠。他們沿著主要小徑走去,算是走在我們的下面。”

  “你見到鄧波兒小姐了嗎?”

  “我想是見到的。她走在別的人前面,我看到,她在他們前面,轉過這條小徑轉彎的地方。以後我們便沒看到她,因為給小山遮住了。”

  “你看見有人在小山上嗎?”

  “是的。在許多大圓石頭當中。在小山一邊,有一大堆圓石頭。”

  “不錯,”斯脫克醫生說:“我完全知道,你說的這地方。花崗岩大圓石頭。人們叫它們做閹羊,有時叫灰閹羊呢。”

  “我想,從遠處看,它猛看起來可能象山羊,不過,我們離它們並不很遠。”

  “你看到有人在那上面嗎?”

  “是的,有個人在圓石頭中間。傴著身子在那裡。”

  “在推動那圓石頭,是嗎?”

  “不錯。我想是的。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好象在推動靠邊的一堆。它們這麼大,這麼重,我想,不可能推得動的。這個男的或女的,在推動的這石頭,有點在晃動的樣子。”

  “你先說是男的,現在又說男的或女的,克拉福小姐,你認為究竟是男是女?”

  “呃,我認為,據我推測,是一個男人。但在那時侯,我並沒完全想到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那人穿了褲子和一件套頭毛衣,一種男人穿的圓領套頭毛衣。”

  “套頭毛衣是什麼顏色?”

  “有點鮮紅色和黑色的格子紋衣裳。頭上戴了圓帽子,後面露出長頭發,有點象女人頭發,也可能象男人頭發。”

  “自然可能了。”斯脫克醫生不感興趣地說:“在現代,要從一個人的頭發,去辨別性別,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後來怎樣了呢?”

  “呃,這圓石頭開始在滾動。象在翻滾,漸漸加快了起來。我便對派拉茲說:啊!就要一直滾到小山下。然後我們聽到摔下去的碰擊聲響,和底下的一聲尖叫。我能想像得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然後呢?”

  “哦,我們跑了去。在小山的轉彎處,看到這圓石頭滾下去的情形。”

  “你看到了什麼?”

  “我們看到這大圓石頭,滾到下面的小徑上,有個人壓在底下。人們奔了來,到轉彎的地方。”

  “是鄧波兒小姐在喊叫嗎?”

  “我想一定是的。也許是別的跟著轉過這種彎處的人。啊!真—真可怕。”

  “不錯。我相信,是怪可怕的。你看到上面的那個人,怎樣了?穿了紅色和黑色套頭毛衣的男人或女人?那人仍在石頭中間嗎?”

  “我不知道,我沒抬頭看那裡。我—我忙著在觀看發生的這件意外事故,奔下小山,去看到底要幫什麼忙。後來我抬起頭,卻沒有看到什麼人。只看到石頭,上面的許多小山,很容易使你見不到人了。”

  “也許是同你一起來旅行的一個人?”

  “哦,不是的。我相信不是我們裡面的一個人。因為我知道—我是說,可以從他們所穿的衣著上知道。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穿了一件深紅和黑色的套頭毛衣。”

  “謝謝你,克拉福小姐。”

  第二個問到了派拉茲。他說的話,和裘納所說的差不了多少。結果只得到一點證據。

  驗屍官被請了進來,沒有充分證據顯示出鄧波兒小姐是遭人用石頭擊中死去的。審問便延期兩個星期。

第十七章 訪問

  他們從驗屍所走回金波爾時,幾乎沒有人開口說話。溫斯德走在瑪波小姐旁邊,因為她走得很慢,便有點落在旁的人後面了。

  “下一步會發生怎樣的事呢?”瑪波終於在問了。

  “你是說法律方面的?還是說我們?”

  “兩方面都有。”瑪波說:“因為一方面,當然會影響到另一方面。”

  “警方會做更進一步的審問,希望證實這兩個人所說的話。”

  “不錯。”

  “那將需要更進一步的審問,因為驗屍官不可能做出意外死亡的裁決。”

  “不,我明白,”她說:“你認為,他們有什麼證據呢?”

  溫斯德由豎起的眉毛下,射出銳利的一瞥。

  “在這件事上,你有什麼意見嗎?瑪波小姐?”他的語氣含有挑戰意味。“當然,我們事先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

  “不錯。”

  “你是說,問我對他們作何想法,他們對此事的感覺。”

  “有趣,”瑪波說,“很有趣,那件紅黑色有格子紋的套頭毛衣。我認為,頗重要的。你呢?感到有點吃驚嗎?”

  “是的,我是這麼覺得。”

  他再看了她一眼。“這到底對你有何暗示呢?”

  “我認為,”瑪波說:“這樣的描述,可能給我們一個有價值的線索。”

  他們到了金波爾。那時大約十二點半左右。桑德朋太太提議在進餐前先喝些飲料。喝完了白葡萄酒,番茄汁和別的酒類,桑德朋太太宣佈了。

  “我,”她說:“接受驗屍官和道格拉斯督察長的勸告。因為醫學方面的證據,已完全搜集齊全了,所以我們在明天早上十一點時,在教堂將舉行一次追思禮拜。我將和當地教區牧師,寇脫納先生做安排。最好等到第二天,再做我們的遊覽旅行。節目會有一點改變。因為我們已損失了三天,但我認為可以重新安排的。我聽到一、兩個人說,他們寧願坐火車回倫敦。我能夠瞭解你們內心的感覺。我不想在任何方面影響你們。這次死亡事件,是一次不幸事故。但我仍認為,鄧波兒小姐的死,是一次意外事件。以前在那條特別的小徑上,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在這件事情上,似乎並沒有引起這件意外的任何地質和天氣上的原因。我認為,將會有更進一步的調查。當然,在做步行遊覽時,有些徒步旅行的人,也許非常天真的去推動大圓石頭,卻沒想到對底下在走的人,會發生危險。如果是這種情形的話,這整個事件可能很快會獲得澄清。但我同意在目前,一個人無法假定認為是這樣情形的。去世的鄧波兒小姐,似乎不可能有何仇家,或有任何人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我要說的是,我們別再談論這件事了。這是當地警方的事,他們將會調查。我認為,我們可能都想參加明天教堂的追思禮拜。過後,再繼續這次旅行,我希望也許會消除由這次意外事件所引起的恐懼。仍有一些很有趣和著名的莊園,和某些美麗的風景,等待著我們去遊覽呢。”

  午餐的時間到了,這件事便被擱置沒再談論。用過了餐,他們全聚集在休息室裡喝咖啡,人們便自然的分成一小夥,一小夥,談論著他們要做的更進一步的安排。

  “你要繼續這次旅行嗎?”溫斯德問瑪波。

  “不了。”她想著說:“發生了這樣的事,使我想在此地待得久一點。”

  “留在金波爾,還是在那幢古老的莊園?”

  “這要看她們有沒有再邀請我回到那幢古老的莊園。我不想自己說出口,因為我原是接受邀請,才在此處旅行,在莊園裡住兩個晚上。我想,我留在金波爾,會比較好些。”

  “你不想回到聖瑪麗梅德去嗎?”

  “我還沒想到呢,”瑪波說:“我想,可能留在此地做一兩件事。我已經做了一件。”她碰上他詢問的眼色。“如果和其餘的人,繼續旅行下去的話,我將對你說,我會得到些什麼,建議做一次也許有幫助的調查。我願意在此地的另一個原因,我以後再告訴你。做某些調查—在當地調查一下—這就是我想做的。它們可能不會指引出什麼。

  所以我認為,現在還是不說的好。你呢?”

  “我想回倫敦去。那裡有事情等著我去完成呢。除非我在此地對你可能有幫助?”

  “不,”瑪波說:“目前暫不需要。而且我想你自己也要進行他種調查的。”

  “很高興在這次旅行中認識了你,瑪波小姐。‘“你不但認識了我,而且也知道了我知道的一些事情,事實上我已全知道了。我明白,你要動手做些別的調查。不過,在你離開此地前,我想有一、兩件事,呃,你幫我的話,也許會得到一個結果。““我明白了。““你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也許你聞到了邪惡的氣味啦?““我們很難瞭解,在這種氣氛裡的某些邪惡事情的真正含義。”瑪波說。

  “可是你真的感覺到在這氣氛裡,有些事情不對勁了?”

  “哦,是的。這很清楚。”

  “尤其因為鄧波兒小姐的死,自然這不是一件意外事件,不管桑德朋太太怎麼的解釋。”

  “不,”瑪波說:“這不是一件意外事件。我想對你說的是,鄧波兒小姐有一次對我說,她要去朝山進香。”

  “有趣,”溫斯德說:“是啊,多有趣。她沒告訴你,朝山進香是什麼嗎?到什麼地方去?和對什麼人?”

  “沒有。”瑪波說;“如果她能活得久一點的話,她可能已告訴我了。可是不幸的事,她死得太快了一點。”

  “因此,你對那件事,便不知道了。”

  “不知道。她只有說朝山進香,好象頗有自信似的。由於死得太快,便沒有了結果。有人想阻止她,她要去的什麼地方,或想阻止她到什麼人那裡去。現在我們只有希望,等待著機會來解答這個迷;或者是讓上帝來指點說明瞭。”

  “這就是為什麼,你要留在此地的原因嗎?”

  “不僅是這件事,”瑪波說:“我想,多找出一些關於一個名叫諾娜勃洛德女孩子的事情。”

  “諾娜勃洛德。”他有點困惑了。

  “在維妮黛漢脫失蹤的同一時候,另一個失蹤了的女孩子。你還記得,你曾對我說起過她。她有不少男朋友,我知道,她還准備有更多的男朋友呢。一個蠢女孩子,但顯然很吸引男孩子們。我認為,多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情,可能對我做的事,會有幫助。”

  “照你的意思去做吧,瑪波大偵探。”溫斯德說。

  第二天早上,所有來旅行的人們,全到了教堂,做禮拜。瑪波向教堂四周望望,有幾個住在當地的人士,也到了那裡。格勒尼太太,和她的姊姊,克勞蒂小姐,那個最小的妹妹,安瑟亞沒有來參加。還有一兩個村莊上的人,他們也許並不認識鄧波兒小姐,只是由於好奇心,而來湊湊熱鬧。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牧師。穿了兩邊有寬緊帶的鞋子,年紀大約有七十開外了。瑪波估量著他,蓄著高貴的灰白色長發,一個寬闊肩頭的老人,行動不太靈活,無論蹲下和起身都很遲緩。一張很清懼的臉龐。她想知道他是誰。

  可能是鄧波兒小姐的老朋友,也許是從老遠什麼地方跑來參加禮拜的?

  禮拜完畢後,他們走出教堂時,瑪波和這些同來旅行的人,交談了幾句。現在她知道,這位牧師是誰,來做什麼的了。

  白脫納夫婦說他們要回倫敦去。

  “我對亨利說,我無法再旅行下去了。”白脫納太太說:“我始終感覺到,當我們走過一個轉彎時,隨時可能有人對我們攻擊或投擲石頭呢。也許此地有瘋子呢。”

  “算了吧,媽咪!”白脫納說:“你別想得太過分啊!”

  “唉!現在壞人和匪徒到處都是,我覺得任何地方都很不安寧呢!”

  倫姆納小姐和班茲姆小姐,決定留下繼續這次的旅行。她們不怎麼憂心。

  “這次旅行,我們花了不少錢。如果為了這次不幸的事件,而錯過任何的遊覽,似乎太可惜了。昨天晚上,我們打電話給我們一個要好的鄰居,他們說會小心替我們照顧動物,所以我們盡可不用擔心。”

  尼斯萊波透太太,也決定繼續這次的旅行。上校和華克太太認為,沒有事情可以攔阻他們要做的遊覽,使他們錯過後天要去觀賞的特別珍貴的櫻屬植物。那位建築師,吉米遜也希望看看特別令人感興趣的各種建築物。但卡斯派先生說,他要搭火車離開。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似乎還沒有做決定。

  “我們在此地附近,走了不少路。”柯克小姐說:“我認為,我們暫時要留在金波爾了。瑪波小姐,你也要留下嗎?”

  “我也是這麼想。”瑪波說;“我覺得,持續的旅行,不太合適,若我能有一、兩天的休憩,對我較有益。”

  當一小夥人分散時,瑪波選擇她自己不惹人注意的做法,她從手提皮包裡,拿出記事本,撕下一頁,上面記著兩個人名、位址。頭一個是住在朝著溪穀的那條斜路一頭,一幢有花圃整潔小莊園裡的勃拉克太太。一個整潔的矮小女人打開了門。

  “勃拉克太太嗎?”

  “哦,是啊,我就是。”

  “我能進來同你談談麼?我剛做好禮拜,感到頭有點暈呢。我可以歇一會兒嗎?”

  “哦,天啊,快請進來吧。別客氣。你先坐會,歇歇。我去替你倒杯水。你想喝茶嗎?”

  “不用喝茶啦,謝謝你。”瑪波說:“一杯水就行啦。”

  勃拉克太太端了一杯水回來。帶著愉快的樣子,談到病痛、頭暈和別的事情。

  “你知道,我有一個象那樣的侄兒。他必定沒有那樣的年齡,還不到五十歲,可是他時常會突然頭痛,除非他立刻坐下歇一會。呃,你絕想不到,有時候,他會昏到在地上。

  真怕人,醫生們似乎一點辦法也沒有呢。”

  “唉,”瑪波接過杯子,邊在啜飲:“好過多啦。”

  “你是為了這不幸的女士,去做禮拜的吧!有人說,她是被謀害的,也有人說是意外事故。可是那些審問的人和驗屍官,總是把事情,看得象犯了罪一樣。”

  “哦,是啊。”瑪波說:“我真難過。聽到過去發生象這樣的事情。我聽到不少關於一個名叫諾娜的女孩子的事情。我想她是叫諾娜勃洛德吧!”

  “唉,是叫諾娜。呃,她是我表親的一個女兒。事情發生在好久以前了。有一天她走掉,再也沒回來。這些女孩子,真拿她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常對我這位表親說:‘你整天在外面工作,諾娜在做些什麼呢?’你知道,她是喜歡男孩子的這種人。‘呃!’我說:‘這會有麻煩的,你也該管管她呀!’當然,我完全說對了。”

  “你是說—”

  “唉,我是說通常一般的麻煩。懷了孕。我認為,我那位表親並不知道呢。我已快六十五歲了,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知道一個女孩子會怎麼樣;我知道那男孩子是誰,但我不能確定。也許我說錯了。他繼續在此地呆下去,諾娜失蹤時,他真的痛心了。”

  “她走掉了?是嗎?”

  “呃,她搭了一個陌生人的便車。那是她最後一次被人看到。很可惜我不記得這車子的型式了。在此之前,有一、兩次,有人看見她坐在那輛車子裡,被載走了。聽人說,那個可憐的女孩子,也是坐在同一輛車子裡,被殺害的呢。我不認為,那樣的事,會發生在諾娜的身上。如果諾娜被殺害了,現在就會找到屍體了。你認為呢?”

  “當然有此可能的,”瑪波說:“你清不清楚她在學校裡或其他方面的表現,象不象一個好女孩子?”

  “唉,說不上是的。她天性懶惰,對書本不感興趣。從十二歲起,就開始在想男孩子們了,那時我就認為日後她一定會跟什麼人私奔了。不過,沒有人有她的消息。她從沒有寄過一張明信片。我想,她一定跟什麼人走掉了。我認識的另一個女孩子—那是我小時侯認識的—她跟一個非洲人走掉了。他告訴她,他父親是一個酒徒。說起來可笑,不論怎樣,這件事發生在非洲或阿爾及利亞的什麼地方。不錯,好象是阿爾及利亞的某處。

  她會在那裡遇見各種各樣的怪事。她說:這男孩子的父親,養了六頭駱駝,一大群馬,她將住在一幢奇怪的房子裡,牆上掛滿了氈毯,那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她走掉了三年,後來又回來了。她經歷過令人可怕的生活。他們住在泥土建造,髒兮兮的小屋子裡。除了吃他們叫做可斯可斯的食物外,沒什麼可吃的。我常在想,那一定是象萵苣的食物,又可能不是,更有點象麵粉做的布丁。到後來他說:‘你配不上我了’,並和她離異走掉了。由那裡的某個團體在照料她,供給她盤纏回到英國。她就到英國去了。

  唉!那大約在三、四十年前了。諾娜呢,只不過是七、八年前的事。我想,她總有一天受到了教訓回來的,而且她會發覺所有的甜言蜜語的盟誓,沒有一句實現。”

  “除了她母親外,還有旁的人到過此地嗎?我是說,你那位表親?”

  “呃,沒有。但有許多人對她很不壞。在那幢古老莊園裡的人們。那時格勒尼太太不在那裡。只有克勞蒂小姐,她對學校裡來的女孩子,總是很好的。她送給諾娜許多漂亮的禮物,有一次還送給她一條很漂亮的圍巾,和一件很美麗的衣裳。唉!她待她真好。總是想盡法子討諾娜的喜歡。又常勸告她不要這樣鬼混下去。我實在不想批評她,因為她是我表親的孩子。可是,她常和這些男孩子們鬼混,隨便哪個人都可以帶她出去。我想她現在除了流浪街頭以外,大概不會有任何樂觀的前途了。唉!我真不願說起這種事,可是這全是事實啊。不過,不管怎樣,總比象漢脫小姐那樣被殺害的好,那件謀殺案實在太殘忍了。兇手實在太殘酷了,在發現屍體的當時,傳說紛紜,把員警們忙得人仰馬翻的。”

  瑪波同她又談了一會,說她覺得好過多了。她謝過了勃拉克太太,說聲再見走了出去。

  她要去拜訪的第二個人,是個種萵苣的女孩子。

  “諾娜勃洛德?哦,好多年前,她就和人私奔,沒住在這村子裡了。在男孩子堆裡,她可是個尤物呢。我總是很好奇的想知道,她會在什麼地方結束她的一生。你要找她,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我收到國外友人的信,”瑪波說:“一個很善良的家庭,他們想打聽一個名叫諾娜的小姐的事。他們只知道她嫁了一個壞蛋。可是那男人遺棄了她,和另一個女孩子跑掉了。她現在想找一個照顧孩子的工作。可是我的朋友對她是一無所知。不過,據說,她是在這村子裡出生的。所以我想知道,此地是不是有人可以—呃—告訴我一些有關她的事情。你曾和她進同一學校,是不是?”

  “哦,是啊,我們甚至還同班過呢!我不太喜歡諾娜的行為,她對男孩子太放浪了。我曾經警告過諾娜,說她這麼隨便的同那些男人鬼混,搭他們的便車和他們一起上酒吧,又在酒吧裡大吹法螺,隱瞞自己的年齡,這種種行為實在是要不得。可是諾娜是個早熟、自以為是、外表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的女孩,她是不會聽我的話的。”

  “她頭發的顏色是黑的?還是淺色的?”

  “哦,黑頭發。好漂亮的頭發。一向是蓬鬆松的,你知道,象一般女孩子那樣。”

  “她失蹤時,警方在找她嗎?”

  “是啊!她出走時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有一天晚上,她說走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有人看見她坐在一輛車子裡,以後再也沒有人看到那輛車子,也沒有人再見到她。也正在那時侯,發生了許多凶殺事件。不僅在這附近,國內其他地方也到處發生。警方到處搜捕年輕男人和男孩們。他們認為諾娜那時侯可能已經死了。最後,他們發現了屍體,死者卻不是她。我想,她應當沒事的。現在的她一定是在某個大城上當脫衣女郎,或做類似的事,來換取生活費。她就是那樣的人。”

  “如果真是同一個人的話,我不認為,她很適合我那個友人呢。”瑪波說。

  “除非她改變一下自己,否則她真的不適合。”她說。

第十八章 亞契達

  瑪波有點喘不過氣,也有點疲累,回到了金波爾,接待員出來迎接她。

  “啊,瑪波小姐,有人要見你呢!他好象說他叫亞契達。”

  “亞契達?”瑪波的樣子很困惑。

  “是啊,他聽說你參加了這個旅行團,就來找你呢。在你離開這兒,或到倫敦去之前,他想同你談談。我告訴他,旅行團的人,有的在今天下午坐火車回倫敦去了。可是他渴望在你沒走前,同你談話。我請他在視聽室裡等你,那裡比較寧靜。在這個時候,別的房間全很吵鬧呢。”

  瑪波有點吃驚地走進了視聽室。亞契達是個上了年紀的牧師。她在做追思禮拜的時候,已留意到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是瑪波小姐。珍妮瑪波小姐嗎?”

  “是啊。我就是。你是—”

  “我叫亞契達。今天早上我才到此地,參加我一個老朋友—鄧波兒小姐的追思禮拜。”

  “哦!”瑪波說:“請坐下。”

  “謝謝你。我的身體實在是越來越差了。”他傴僂著身體,小心坐在椅子上。

  “你—”

  瑪波坐到他旁邊。

  “是啊,”她說:“是你要見我嗎?”

  “呃,我會說明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知道,對你而言,我是個陌生人。事實上,我一到鎮上,就到卡尼斯鎮的醫院,做了短暫的訪問,在去教堂前,也曾和護士長交談過,她對我說,鄧波兒小姐死前,請求會見這次旅行中的一個人,珍妮瑪波小姐。在她死前,瑪波小姐是唯一見過她,並和她談過話的人。”

  他焦慮地望著她。

  “是啊,”瑪波說;“突然間,我被請了去,真令我吃了一驚。”

  “你和她已認識很久了嗎?”

  “沒有。”瑪波說:“我是在這次旅行中認識她的,這也是為何我會吃驚的原因了。

  在車子裡我們曾偶爾地坐在一起,建立了友誼。讓我驚訝的是,她在去世之前,要見的人竟是我。”

  “是啊。我想像得出你的驚訝。象我前面聲明過的,她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事實上,她是專程來拜訪我的。我住在弗敏斯透,就是後天,你們的遊覽預定停車的地點。按已做了的安排,她會到那裡拜訪我,她認為我能幫她明瞭某些事情。”

  “我明白了。”瑪波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希望不會侵害到你個人的隱私權。”

  “當然,瑪波小姐。你盡管問吧!”

  “鄧波兒小姐曾和我談過,她說她的這次旅行,不僅是因為她希望觀賞歷史性莊園和花園。她還說了一句不尋常的話,朝山進香。”

  “她真的說了這種話嗎?”亞契達說:“也許有重要的意思呢。”

  “我要問你的是,她說的朝山進香,就是要拜訪你的意思是嗎?”

  “我想一定是的,”他說:“是啊,我想是這樣。”

  “我們曾談過一個叫維妮黛的年輕女孩。”瑪波說。

  “唉!是啊,維妮黛漢脫。”

  “我不清楚她說什麼。鄧波兒小姐只提到過她叫維妮黛。”

  “維妮黛漢脫死了。”他說:“在好幾年前就死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瑪波說:“鄧波兒小姐曾和我談過她。鄧波兒小姐對我說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她說,維妮黛和拉菲爾先生的兒子定了婚,而且快結婚了。喔!拉菲爾先生是我的朋友,這次旅行就是他慷慨贈送的禮物。我現在在想,也許他想要我在這次旅行中,認識鄧波兒小姐。他認為,他可能會告訴我某些消息。”

  “關於維妮黛的消息嗎?”

  “是的。”

  “這就是為什麼她要見我的原因了。她想知道某些真相。”

  “她想知道,”瑪波說:“為何維妮黛沒嫁給拉菲爾的兒子?”

  “維妮黛,”亞契達說:“並沒有毀了婚約。我敢保證這點,百分之百的保證。”

  “鄧波兒小姐不知道,是嗎?”

  “她不知道。她對發生的事,只感到困惑和不高興。這次她是想來看我,問我為什麼沒舉行婚禮。”

  “為什麼沒有舉行婚禮呢?”瑪波問:“我不是由於無聊的好奇。現在我在做的事,不叫‘朝山進香’,而是一種使命。我也想弄清楚,為何密契爾和維妮黛沒有結婚呢。”

  亞契達端詳著她說:“我明白了。”

  “為了密契爾父親臨死前的願望,我一定得盡我的全力。”

  “我沒有理由,不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亞契達說:“你問我的事情和鄧波兒小姐要問的一樣,可是你的問題,我自己也不甚清楚。瑪波小姐,那兩個年輕人想結婚。

  他們安排好結婚的日期。要我替他們證婚。我推想,這是他們私底下的決定。很早以前,我就認識維妮黛那個可愛的女孩子,所以我願意為她祝福。

  我一向在蘭脫,鄧波兒小姐的學校裡主持禮拜。那是一所很好的女子學校。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性,也是名出色的老師。她很適合教育工作。她常鼓勵那些女孩子們,認為她們會有光明的前途,但不強迫她們。她是個偉大的女性,也是個很親切的朋友。維妮黛是我遇到過最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無論聰明才智或心地、容貌都可說是一無瑕疵。她最不幸的,是在孩童時期,就喪失了父母。她的父母是因飛機失事而去世的。後來維妮黛離開了學校,和克勞蒂小姐住在一起。

  我想你大概知道,她是住到了此地。克勞蒂小姐是維妮黛母親的一個親密朋友。克勞蒂有三姊妹,那時老二結了婚,住在國外,所以只有兩姊妹住在此地。克勞蒂是老大,很喜歡維妮黛,常想盡法子供給她幸福的生活。有一兩次,還帶了她到國外,出錢供給她到義大利攻讀美術。在這種多方面的愛護和照料下,維妮黛也愛她,就象愛她親生母親一樣。她很依賴克勞蒂。克勞蒂是個有知識和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她之所以沒鼓勵維妮黛進大學,據我推測,這完全是因為維妮黛本人沒有興趣。她喜歡的是美術和音樂這類藝術課程。維妮黛住在這幢古老的莊園裡,過著幸福的生活。當然,她到了此地後,也並沒見到她,因為我是在弗敏斯透教堂服務,那裡距此地大約有六十裡遠呢!話雖如此,但每逢聖誕節和別的節日,我都寫信給她,她也常想到我,偶爾會寄些禮物給我。

  可是我從沒有見過她,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出現了,變成了一個完全成熟了的年輕漂亮女人,身邊一個動人的年輕男孩子陪著她。那男孩我有點印象,他是拉菲爾先生的兒子,密契爾。他們到我那兒去,說他們兩人互相愛上了,想要結婚。”

  “你答應讓他們結合嗎?”

  “是啊。我答應了。瑪波小姐,也許你會認為,我不該這麼做。雖然他們是秘密到我那兒去的。我可以想像得到,克勞蒂是如何想盡辦法阻止他們間的羅曼史。她是有權這麼做的。我可以坦白地對你說,密契爾並不適合做丈夫,他從小時候起,便常闖禍,上過少年法院,交不正當的朋友,參加各種不同的幫派,搗損建築物和電話亭,和各種不同的女孩子親熱。而維妮黛也太年輕了,心智沒有完全成熟。盡管如此,密契爾卻很吸引人。我也認識他的父親呢!雖然我和他不十分熟悉,但我想,他父親對他已盡了全力。拉菲爾先生象一般父親所能做到的一樣,幫助自己的兒子,給他工作,希望他能努力有成,又替他還債。可是,我心裡老是有一種感覺—”

  “你認為,他可以做得更多?”

  “哦,”亞契達說:“我認為,拉菲爾先生對他兒子,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雖然他疼愛他,但他卻沒有給他應有的天倫之愛。我常想,如果密契爾真的得到了他父親的愛,情形也許會完全不一樣了。這男孩子一點也不笨,相反的,他頗有才智和能力。如果他願意學好的話,他可以有一番作為。但他天生是個易於犯錯的人,坦白地說,他的本性不壞,富幽默感,為人慷慨親切,樂於助人,幫他們解決困難。可是,在女孩子那方面,卻處理得很糟,常使她們有了麻煩。象當地人們所說的,他常和她們亂搞之後,把她們遺棄,和旁的什麼人又戀愛了。所以我面對了這兩個年輕人,同意讓他們結合。

  但我很坦白的告訴維妮黛,她要嫁的這個男孩子,是怎樣的一個人。後來,經我多方面的觀察,密契爾並沒有騙她的跡象。他也坦誠的告訴過她,他一向遭到警方,和其他方面的麻煩。他對她說,他們二人結婚後,將會展開一頁新生活,一切都會重新開始。他有意要重新做人,維妮黛明白這一點。她說,她知道密契爾是怎樣的人。她知道他一向如此,可是她愛他。她也許能夠,也許沒有能力幫助他。但她願意冒這個險。

  瑪波小姐,我之所以要告訴你這些事,是因為我知道得再清楚也沒有了。我曾替許多年輕人證婚,看見他們在受到痛苦之後,重新的改過向善。我瞭解這類事,也能體會得到。我知道,這兩個年輕人真心相愛。這並非說,他們是兩性相悅,因為,性代替不了愛。性只是和愛同時俱來的,愛的最好結局是婚姻。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好的、壞的、有錢的、窮苦的、病人、健全的人,如果他們彼此愛上了,就希望結婚。這兩個年輕人也是如此,他們二人相愛,懷抱著希望,到死了仍不舍離。我的故事就說到此。我無法再說下去。因為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我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並做了必須的安排。我替他們定下日期、時間和地點。我想,事情的發生也許要怪我答應了替他們秘密證婚。”

  “他們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嗎?”瑪波說。

  “維妮黛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密契爾。他害怕有人阻止他們。我想,對維妮黛來說,除了愛外,還有一種逃避的感覺。當然這是由於她生活的環境,她失去了她真正的監護人—父母。在他們故世後,在她那種年齡,她定會迷戀上什麼人,以他們為偶像,例如自己的某個長輩或師友。可是這種情形,不會維持得很久,這僅是生命中自然的一部分。然後從那部分,你繼續走到第二個階段,你才體會到,你生命中所需要的事情,就是尋求你自身的完美—異性結合的完美。於是你會開始尋找一個生命中需要的配偶。

  如果你夠聰明,你可以找得到。可是有些女孩子會觀望,象年老的護士們常對孩子們說的:正義先生來了。克勞蒂對維妮黛特別的好。我私下以為,維妮黛對她也有一種英雄崇拜。她是個有個性的女人—漂亮、有教養、為人風趣。我認為,維妮黛幾乎是羅曼蒂克的崇拜她,克勞蒂也愛她,把她當成親生女兒。所以維妮黛是在崇拜的環境中成熟的。克勞蒂用風趣的態度,鼓勵著她的智慧,過有興趣的生活。那是一種幸福的生活。

  不過我認為,她慢慢有點清楚了。我們就說,這是一種逃避的願望吧!逃避被人所愛的生活。但她卻不知道怎樣逃避,或逃避到何處去。後來她遇到了密契爾後,才真正知道了。於是她想逃避,去過那種男性和女性在一起,世界上創造了的第二階段的生活。但她知道,這種行為克勞蒂不可能瞭解,她會痛苦地反對她,反對她接受密契爾的愛。事實證明,克勞蒂的看法是對的。現在我明白了,他不是維妮黛應當接受的人。她走的這條路,不是增進生活幸福的路。在這條路上只有打擊、痛苦和死亡。瑪波小姐,你明白,我對罪惡有種嚴肅感覺。我的動機不壞,但我不知道,我需要知道些什麼。我熟悉維妮黛,但我不熟悉密契爾。我瞭解維妮黛秘密的願望,因為我知道,克勞蒂有強烈的個性。她對維妮黛也許有足夠強烈的影響力,勸告她放棄這件婚事。”

  “那麼你認為,這就是她做過的事了?克勞蒂把密契爾的事,全告訴了她,說服她不要嫁給他?”

  “不,我不認為是這樣的。因為如果真是如此的話,維妮黛便會告訴我。她會聽我的話。”

  “在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還沒告訴你呢。那時日期、時間和地點,全訂好了,我在教堂裡等他們,等著新郎和新娘,可是他們卻沒有到,既沒有蹤影,也沒有音訊。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這件事令我難以相信。他們沒有到也就罷了,可是不可能連一封信也沒有。這就是為什麼,我想知道和想像,鄧波兒小姐在她死前,也許會告訴你某些事情的原因。也許在她死前,她會告訴你一些消息,要你轉告我。”

  “她想你會告訴她一些消息呢。”瑪波說:“我認為,這就是她要來看你的理由。”

  “是啊,可能是的。維妮黛對想阻止她的人們,譬如說,克勞蒂和安瑟亞,什麼都不會透露。但鄧波兒小姐就不同了,她一向敬愛她—而鄧波兒小姐對她也有很大的影響力—在我認為,她可能會寫信說出她心理的感覺和知道的某些事情。”

  “我想她寫過信的。”瑪波說。

  “你認為,她透露了什麼消息了嗎?”

  “她把事情告訴了鄧波兒小姐,”瑪波說:“說她要嫁給密契爾。鄧波兒小姐知道的。這是她對我說的一件事。她說:‘我認識一個名叫維妮黛的女孩子,她想嫁給密契爾。’那個唯一能告訴她的人,就是維妮黛自己。維妮黛一定和她通過信,或給了她某些通知。那時候當我說:‘為什麼她沒嫁給他呢?’她說:‘她死了。’”“這麼說來,我們的討論也沒什麼結果了?”亞契達歎口氣:“鄧波兒小姐和我只知道兩件事。她知道,維妮黛要嫁給密契爾。我知道那兩個人要結婚,一切事情也都安排好了。我在等他們來,可是沒有他們的蹤影。既沒見到新娘,也沒見到新郎。一點消息也沒有。”

  “而你卻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瑪波說。

  “我一點也不相信,維妮黛和密契爾真的決裂了,甚至密契爾還殺了她。”

  “但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某些使維妮黛覺悟的事情。也許是密契爾的品行或個性,她以前並沒有體會或認識清楚。”

  “這不是個完滿的解答,因為她仍可通知我的。她不會讓我在他們舉行神聖婚禮時,白等他們的。她是個可愛,有良好教養的女孩子。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會通知我的,可是她卻沒有。我想只有一件事情,才會造成如此的結果。”

  “死亡?”瑪波說。她忽然想起鄧波兒小姐說過的一個字,聽起來好象是深沉的鐘聲一樣。

  “是啊!”他說:“死了。”

  “愛。”瑪波想著說。

  “你是說—”他在遲疑了。

  “這是鄧波兒小姐對我說的。我說:‘怎麼殺害她的?’她說:‘愛,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我明白了。”亞契達說:“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

  “怎麼說呢?”

  “個性的分裂。”他歎口氣。“你知道,吉克爾和海德不是假的了。(斯蒂文生故事裡的吉克爾醫生和海德先生,他發明出一種藥物,能使他自己變成一個刻毒和兇暴的人物,在藥效過後又恢復原形。)他們並不象斯蒂文生所創造的那樣。密契爾必定是神經錯亂了。他有了雙重人格。我對醫藥上的事,一竅不通,也沒有心理分析上的經驗。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有雙重的身份。一種是善良的、令人喜愛的孩子,這也是他動人的地方,是他尋求幸福的願望。可是,他的第二種個性—也許是受到某些人心理上畸形的影響,他變成一種不是殺害敵人,而是殺害自己心愛者的人。因為他便殺害了維妮黛。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殺害了她,也說不出為了什麼要殺她。在這世界上,我們有許多可怕的事情,心理上的怪癖,精神上的病症,或頭腦的畸形。我的一個教區裡,就有一個很不幸的例子。有兩個靠養老金生活,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們到什麼地方去做禮拜,總是形影不離。似乎看起來是很幸福的人。然而有一天,她們中的一個,殺害了另一個。她對她教區裡的牧師懺悔說:‘我殺了路易莎;我在她眼睛裡,看到了惡魔。’人們問她為什麼呢?怎麼會發生的?她答不出。可是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醫生們會發現或知道一些遺傳基因上的畸形—某些腺體分泌過多或不足。”

  “所以你認為,事情發生的原因就是這樣?”瑪波說。

  “是的,我是這麼認為。當時屍體一直沒有找到,維妮黛也就被宣佈說失蹤了。她離開了家,人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那麼,一定發生了—”

  “當然是遇到了麻煩—”

  “在發現了屍體後,警方終於抓到了密契爾?”

  “那時,他是警方最先請來幫忙的人。在維妮黛失蹤之前,有人看到他同她在一起,坐在車子裡。他們完全肯定,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他是頭一名嫌疑犯,他們對他從沒停止過懷疑。而認識維妮黛的其他幾個年輕男人,也受到了盤問,可是每個人都有不在現場證明,或是缺少證據。警方一直都懷疑密契爾,最後找到了屍體,她是被勒斃的,頭部和臉部被打得稀爛。他做這些攻擊時,一定失去了理智。就好象是海德先生的複現。”

  亞契達接著說了下去,他語調低而悲傷。“即使現在,有時候我還是覺得,這可能是旁的什麼年輕人,一個心理真正失常的人,把她殺害的。雖然沒有人知道,但或許是某個陌生人,也許是住在附近,她所認識的人。或是她偶爾遇見的人,搭上他的車子,然後—”他在搖頭。

  “我以為,可能真有這種事。”瑪波說。

  “密契爾給法院的印象不佳,”他說:“在法庭上,他一直說蠢話,亂撒謊,謊稱他車子在什麼地方;又叫他的朋友們,給他錯誤的不在場證明,他慌亂了。一點沒說到他要結婚的事。我認為他的法律顧問,和他的意見對立。她可能逼著他娶她,而他並不想娶她。唉!這已是陳年往事了。詳細的情形我也記不得。但證據顯然對他不利。這麼些年來,瑪波小姐,你不知道,我是一個很悲傷和不愉快的人。我曾做出錯誤的判斷,使得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因而死亡。我沒有注意到她脫離家庭後會有危險。可是她為什麼不到我那兒把她對密契爾的恐懼,向我訴說呢?而且密契爾為什麼要殺她呢?或許因為他知道,她快要有孩子了?或是由於他和別的女孩子愛上了,不再想娶維妮黛了?但我實在不相信,為了一些莫知曉的原因,她會突然的怕他了,並認為他有危險,斷然地同他決裂,而因此惹起他的憤怒、殘暴和凶殺的欲望?我真的弄不明白。”

  “你不明白,”瑪波說:“不過你仍舊明白和相信一件事情,是嗎?”

  “你說相信,這怎麼說呢?你是從宗教觀點上說的麼?”

  “啊,不是。”瑪波說:“我說的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或許有一種很強烈的信心,覺得那兩個人彼此相愛,有意想結合。可是,發生了某些事情,受到了阻止。某些事情使她死了。而你仍舊相信,若沒有阻攔,他們那天會到你那裡舉行婚禮?”

  “你說得對。是的,我仍舊相信,他們是兩個相愛的人,而且無論對方行為如何,他們都想廝守終生。她真的愛他,卻因為她所做的事而促使死神降臨。”

  “你必須繼續相信下去。”瑪波說:“因為,我也認為是這樣呢。”

  “那麼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瑪波說:“不過我認為,鄧波兒小姐真的知道,或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說了一個可怕的字:‘愛’。我想,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意思是說,因為愛的事件,促使維妮黛自殺了。這可能是因為她發現了一些有關密契爾的事情,使她煩惱和起了反感。可是我不認為她會因此而自殺。”

  “不,”他說:“不可能是這樣的。自殺的人是不會把自己的頭臉打爛的。”

  “可怕!”瑪波說:“真可怕!沒有人可能對所愛的人這麼做的。即使是為了愛而不得不殺人,也不可能如此。如果他殺害了她,他不可能那麼做的。他或許會將她勒死,但不會把她的頭臉損壞的。”她喃喃的說:“愛,愛,一個多可怕的字眼啊。”

第十九章 離別

  第二天早上,遊覽車停在金波爾旅館前面。瑪波下了車,和她的朋友們話別。她發現尼斯萊波透太太的樣子很慷慨。

  “真的,現在的女孩子們,”她說:“沒有活力,沒有持久力。”

  瑪波質問似地望著她。

  “我是說,裘納,我的侄女。”

  “啊,天啊!她不舒服嗎?”

  “呃,她說她身體不舒服。頭暈、喉痛又有點發燒,我看那全是胡說。”

  “啊,我真難過。”瑪波說:“我可以幫忙嗎?例如說照顧她什麼的?”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去管她的。”波透太太說:“她的生病,完全是藉口。”

  瑪波不解地望著她。

  “女孩子們這麼笨,總是輕易墜入愛河。”

  “是派拉茲嗎?”瑪波問。

  “啊,你已注意到了嗎?是啊,他們要好得簡直到了結婚的地步。無論怎樣,我不喜歡他。這些長頭發的學生,總是成群結隊的,到處談情。而且他們相愛怎麼不正當的對我說,還裝糊塗?我真不喜歡他們的行為。這次旅行我付了一切的費用,結果竟只落得孤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認為,好象她照顧你照顧得蠻周到呢。”瑪波說。

  “呃,可是這幾天就不一樣了,女孩子們不知道,人們一到中年時,就需要有人扶助了。他們似乎有種荒唐想法,想去遊覽一些山或紀念碑,或步行七、八裡遠的路。”

  “如果她喉痛和體溫升高—”

  “你知道,只要遊覽車一駛走,她的喉痛就好了,體溫也下降了。”波透太太說:

  “哦,天啊,我們現在要上車了。哦,再見,瑪波小姐,真高興認識你。真遺憾你不跟我們一起去。”

  “我自己也很遺憾呢。”瑪波說:“可是,波透太太,我不象你這麼年輕,有活力。

  我真的覺得—呃,經過過去幾天的波折,和旁的一切事情後,我真的需要做一次日夜二十四小時的憩息了。”

  “呃,但願將來我們還能見面。”

  她們握握手。波透太太爬進了車子。

  瑪波肩頭後面有一個聲音說:“祝旅途愉快,一路平安。”

  她轉過身見到了派拉茲,他露齒微笑。

  “你是在對波透太太說的嗎?”

  “不錯,還有誰?”

  “聽說裘納有點不舒服,她現在怎麼樣?好點了嗎?”

  派拉茲再度對瑪波露齒微笑。

  “她會沒事的,”他說:“只要車子一開走。”

  “啊,真的!”瑪波說:“你是說—”

  “是的,”派拉茲說:“裘納受夠了,讓她那個姑媽,呼之既來,揮之既去的使喚著。”

  “那麼你也不搭那遊覽車啦?”

  “不搭了。我要在此地住幾天,到處看一下,做些遊覽。別這麼不高興,瑪波小姐。

  你不是真的那樣不高興吧!是嗎?”

  “呃,”瑪波扇扇眼睛說:“在我年輕時,我就懂得這類事情了。當然,藉口也許不同,我想我們難得有機會逃避事情的呢。”

  上校和華克太太走過來,同瑪波熱烈地握手。

  “我真高興認識了你,你告訴了我不少有關園藝方面的常識呢!”上校說:“我相信,再過幾天,我們的情緒就都會恢復正常的了。唉!鄧波兒小姐真是太倒楣了,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一件事。我自己認為這是一件意外事故,驗屍官好象也這麼以為呢!”

  “這似乎是很古怪的,”瑪波說:“沒有人能證明是否有人在那山頂上,推動石塊和大圓石,如果真有的話,他們就不會這麼輕松的了。”

  “當然他們該受到譴責的,”華克上校說:“你看他們快活得一聲不響。呃!我該走了,再見。”

  他們一個一個地上了車。瑪波轉過身。看到溫斯德對這輛駛走的車子,揮動著手。桑德朋太太走出來,對瑪波說了聲再見,走上車,瑪波挽著溫斯德的手臂。

  “我需要你,”她說:“我們可以到什麼地方去談談嗎?”

  “我們那天坐的地方怎樣?”

  “這裡附近有處很舒適的走廊呢。”

  他們轉過旅館角落。車子發出幾下歡呼的喇叭聲,駛走了。

  “你知道,我真希望,”溫斯德說:“你不要留下來。我寧願看到你安全的坐在車子裡。”他嚴厲地望著她:“為什麼你要留在此地呢?你真的覺得不舒服嗎?”

  “象我這個年紀,”瑪波說:“可以用這做藉口,很自然,沒有人會疑心的。”

  “我覺得,我應該留在此地照顧你。”

  “不,”瑪波說;“不必這麼做。你有別的事情要料理呢。”

  “什麼事情?”他望著她。“你有主意了,或是知道些什麼?”

  “我想我知道了,不過我必須證實。有些事情我自己無法做到。我想你可以幫我的忙,因為你可以和我提到的這幾個機關聯絡。”

  “你是說蘇格蘭警場,和女王監獄的獄長嗎?”

  “是啊。一個一個的,或是他們所有的人。也許你很有辦法呢。”

  “當然由你吩咐啦!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首先我想告訴你這個人名位址。”

  她掏出一本記事本,撕下一頁,遞給他。

  “這是什麼?啊,真的,出名的慈善機關,是嗎?”

  “我相信,是較好的一個。他們做了不少好事。你幫我寄些衣裳給他們,”瑪波說:

  “例如,孩子們和女人們的衣裳、上裝、套頭衣服,和其他的這種衣物。”

  “呃,你想要我捐獻衣物嗎?”

  “不是,這是對慈善機關的請求。有點和我們所做的事情有關系。”

  “在哪一方面?”

  “我想要你去打聽一下,兩天前從此地寄出去的一件包裹,郵局寄出的。”

  “誰寄的呢?是你嗎?”

  “不是我。”瑪波說:“不過我要為這件事負責任。”

  “這怎麼說?”

  “這是說,”瑪波露出點微笑說:“我走進此地這所郵局,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解說,呃,象我這樣的老太婆,我很笨的請了人,替我拿包裹去郵寄,寫錯了人名位址。

  我為這件事很煩惱,這位女局員很和善的說,她想起了這包裹,上面不象我說的人名、位址。實際上是我剛給你的這人名、位址。我解釋,我很笨,寫錯了。有時候我寄物件,總是搞錯了。我說,現在想改正,已太晚了。因為這件包裹,早已寄出去了。我說,一點也不要緊。我會寫封信,給這慈善機關,說明寫錯了。他們會很客氣的把這包裹,轉寄到這所慈善機關,我意思是說要收到它。”

  “這真曲折。”

  “呃,”瑪波說:“是啊!可真曲折。我希望你去處理這件事。我們需要知道,那件包裹裡是什麼!我相信你可以有辦法的。”

  “這包裹裡會有什麼東西,可表明是誰寄去的嗎?”

  “我倒寧願沒有。也許會有一張紙片說,什麼朋友寄的,或是有個虛構的人名、位址,象什麼太太呀的,如果真去打聽,必定沒有那樣的人住在那裡。”

  “啊,還有其他的辦法嗎?”

  “也許可能有的。頂靠不住的。不過,可能會有張紙片說:是安瑟亞勃那貝司谷脫小姐寄的呢。”

  “是她—”

  “她拿了包裹到郵局去。”瑪波說。

  “你請她拿去的嗎?”

  “啊,沒有。”瑪波說:“我沒有請任何人幫我郵寄任何物件。起初我看到這包裹,是在安瑟亞,走過金波爾旅館花園時候,她拿了包裹,那時候我正和你坐著在談話。”

  “可是你到郵局去,聲稱那是你的包裹?”

  “不錯,”瑪波說:“這完全是我的胡說。不過郵局那女局員很關心。你要知道,我想打聽的是,這包裹到底要寄到什麼地方。”

  “你想打聽出,有沒有這樣一個包裹寄出去,是不是由一個勃那貝司穀脫寄出的,尤其是這位安瑟亞小姐?”

  “我知道是安瑟亞,”瑪波說:“因為我們已看到了她。”

  “呃?”他從她手裡接下紙張。“不錯,我可以幫忙打聽。你認為這件包裹會有什麼線索嗎?”

  “我認為裡面的東西,可能很重要。”

  “你想保守秘密,是不是?”溫斯德說。

  “也不完全是秘密,”瑪波說:“這是我唯一可能打聽的事情。我實在不敢斷言,除非我能確定。”

  “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我想—我想不論誰負責這些事情,必須提高警覺,可能有第二具屍體被發現。”

  “你是說,第二具屍體和我們說的這件特別罪案有關系嗎?十年前發生的一件罪案?”

  “是的。”瑪波說:“事實上,我完全相信。”

  “另一具屍體。誰的屍體?”

  “呃,”瑪波說:“到目前止,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

  “知道這具屍體在什麼地方嗎?”

  “啊,是啊!”瑪波說:“我幾乎敢斷言那屍體被藏在什麼地方。不過在我告訴你之前,必須要有更多的時間呢。”

  “怎樣的一具屍體?男人?還是女人?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有另一個女孩子失蹤了。”瑪波說:“一個叫諾娜勃洛德的女孩子。她從此不見了蹤影,再也沒被人見到過。我認為她的屍體,可能在一處特別的地方。”

  溫斯德望著她。

  “你知道,你愈說,我愈不想讓你單獨留在此地,”他說:“充滿著所有這些想法—可能做某些笨事—”他停住了話。

  “這也全是胡說八道—”瑪波說。

  “不,不是,我不是這意思。但你知道得太多了—可能危險的。我想,我要留在此地照料你。”

  “不,你不要留在此地,”瑪波說:“你必須去倫敦處理其他事情。”

  “你說得好象懂得不少呢,瑪波小姐。”

  “我想,現在我真的懂得不少了。但我不敢確定。”

  “是的,如果你確定了,那也許會成為你確定的最後一件事情!我們不想要第三具屍體—你的屍體。”

  “啊,我並不希望有那樣的情形發生。”瑪波說。

  “也許有危險的,你知道,如果你任何的想法沒錯的話。你有沒有懷疑過誰?”

  “我想我對一個人,已有相當的瞭解了。我必須查出—必須留在此地。你有一次問我,是否我感覺到了邪惡的氣氛。呃,那氣氛就在此地,一點不錯—一種邪惡的氣氛,危險的氣氛—非常不愉快的氣氛,讓人恐懼。我必須對這事盡些力量。但象我一個老太婆,做不了什麼的啊。”

  溫斯德低聲在數:“一—二—三—四—”

  “你在數什麼?”瑪波在問。

  “那輛遊覽車裡的人數。大概你對他們沒有興趣,因為你已讓他們走掉了,而你卻留在此地。”

  “為什麼我要對他們有興趣呢?”

  “因為你說,拉菲爾先生為了一個特別的原因,邀請你搭這輛遊覽車,和做這次觀光旅行,以及到這幢古老的莊園。那麼,好極了。鄧波兒小姐的死,和那輛遊覽車裡的什麼人有關系了。你留在此地,和這幢古老的莊園有關系了。”

  “你說的不完全對,”瑪波說:“這兩件事之間有連帶的關系。我想有什麼人會告訴我許多事情的。”

  “你想能夠使任何人告訴你許多事情嗎?”

  “我想也許能夠的。如果你不馬上動身,你要錯過火車了。”

  “當心你自己吧!”溫斯德說。

  “我說當心你自己吧!”

  休息室的門打了開來,有兩個人走出來—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

  “你們好,”溫斯德說:“我以為你們已搭遊覽車走了呢。”

  “呃,我們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柯克小姐高興地說:“你知道,我們剛發現靠近此地,有些很有趣的散步場所,和一、兩處我極想遊覽的地方。有處很不尋常的噴泉教堂,離此只四、五裡遠,搭當地公車就可到達那兒。你要知道,不止是莊園和花園。

  我對教堂的建築,也很感興趣呢。”

  “我也一樣,”巴諾小姐說:“還有芬萊公園,那是離此地不遠的一處非常上乘的園藝設計。我們真的認為,在此地多留一、兩天,可能很好玩。”

  “你們住在此地的金波爾旅館嗎?”

  “是的。我們運氣很好,找到了一間很舒適的雙人房—真的比過去兩天住的都要好得多了。”

  “你會錯過火車了。”瑪波再說了一遍。

  “我希望,”溫斯德說:“你—”

  “我會沒事的,”瑪波催促著說:“這樣一個好人。”他轉過屋子的一邊不見了。

  “他真的很關心我—我的年紀足可以當他的伯叔祖母或是什麼的呢。”

  “我倒不覺得你的年紀有那麼大。”柯克小姐說:“我們要去遊覽格洛夫的聖馬汀時,或者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去。”

  “你真好,”瑪波說:“可是今天我的體力還不夠去遊覽呢。如果有什麼有趣的地方要參觀,也許改天吧!”

  “呃,那麼我們必須丟下你啦。”

  瑪波對她們兩人微笑,走進了旅館。

第二十章 瑪波打定了主意

  瑪波在餐廳裡吃過了午餐,走到陽臺上喝咖啡。她剛在啜飲第二杯時,有個瘦長個子的人,大步跨上石階,走到她前面,有點喘不過氣的說話,她看見那是安瑟亞。

  “啊,瑪波小姐,我們剛聽說你沒坐遊覽車離開。我們認為,你要繼續去旅行呢。知道你要留下來,所以,克勞蒂和拉維尼囑我到此地來,我們很希望能說服你回到那幢古老的莊園,和我們住在一起。我相信,住到那裡會令你更舒適。此地總是有這麼多人熙攘往來,特別是在週末。因此我們非常高興—真的非常高興—如果你能回到我們那裡的話。”

  “啊,你真好。”瑪波說:“真好,可是我相信—我是說,你知道,那只有兩天的遊覽,我原想搭車子走的,我是說經過了兩天之後,如果不是為了這次非常悲慘的意外事故—呃,我真的覺得無法再繼續遊覽了。我想必須至少,呃,至少歇一個晚上。”

  “我是說如果你到我們那裡去,會更舒適的,我們會盡力使你滿意。”

  “啊,這沒有問題,”瑪波說:“我和你們住在一起,真感到愉快。是啊!我真的好關心。這麼一幢美麗莊園。你們這裡的一切,全是這麼美好,你知道,你們的瓷器,玻璃器皿和傢俱。住在人們家裡,而不是住在旅館裡,這麼的令人愉快。”

  “那我們一起走吧。我真高興你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可以幫你收拾行李。”

  “啊,呃,你真好。”

  她們到她住的房間,安瑟亞有點慌慌張張的,在收拾瑪波的行李。瑪波有她自己折疊衣物的一貫做法,不得不咬著嘴唇,臉上保持滿意樣子。她想,真的,安瑟亞是無法把任何衣物,折疊得恰倒好處的。

  安瑟亞請了旅館裡的一名服務員,替她提著手提皮箱,轉過角落,走到街上,到這幢古老莊園。瑪波給了他小費,說了一些感謝和高興的話,到那三個姊妹那裡。

  “這三個姊妹,”她在想:“我又和她們在一起了。”她坐在客廳裡,閉上一會眼睛,呼吸得有點急促。上氣不接下氣的。她覺得在她這樣年紀,這是不足為怪的。她等到安瑟亞和那個旅館的服務員放好後,松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想著再又住進了這幢古老莊園,會有怎樣的感覺,有什麼邪惡的事情嗎?不,不會有象這麼多令人不愉快的邪惡的。這麼多的不愉快,和這麼多的恐懼。

  她再睜開眼睛,望著房間裡的另兩個人。格勒尼太太剛從廚房走進來,端了一隻午茶盤子。她樣子好象始終沒變—愉快,沒有特別的感情或情緒。或者幾乎沒有,或者她習慣了一種緊張和艱難的生活,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覺?有了保留,不讓人知道她內心的感覺?

  她望望她,再望望克勞蒂。象她以前認為的,她象希臘神話裡的克萊脫納的樣子。她自然沒有謀殺她的丈夫了,因為她從沒有結婚,哪來的丈夫給謀殺呢!而且她似乎也不可能謀殺這個女孩子,她說極疼愛那個女孩子。瑪波完全確信,這是真的。她以前曾見到當說到維妮黛死的時候,克勞蒂的眼睛裡,怎樣噙滿了淚水。

  安瑟亞怎樣呢?她拿了那只硬紙匣到郵局去。她曾帶瑪波來。安瑟亞—她非常懷疑安瑟亞。浮躁的人?在她這年紀太浮躁了。眼睛對你瞟來瞟去。似乎從肩頭上,看到旁人可能看不到的事情。瑪波在想,她嚇怕了。給什麼事情嚇怕了。她害怕些什麼?也許她害怕回到某些她可能度過她一生餘年的場所?害怕她那兩個姊妹對她的感覺,對她隨意留下是不聰明的?那兩個姊妹對她們的妹妹可能做的事或說的話,不太信賴?

  此地有某種氣氛了。她在啜飲最後一杯茶時,想知道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在做些什麼。

  她們去參觀那所教堂了嗎?或是所有那些談話,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這真是怪事。她們到聖瑪麗梅德來看她,以便在遊覽車上能確實地認出她。可是她們卻不承認以前曾見過或遇到過她。

  事情進行下去,就很困難了。一會兒格勒尼太太把茶盤端走了,安瑟亞走進花園,只剩下瑪波和克勞蒂。

  “我想你認識亞契達的,是嗎?”她問。

  “啊,是的,”克勞蒂說:“他昨天在教堂做追思禮拜。你認識他嗎?”

  “哦,不認識。”瑪波說:“不過他到金波爾和我談過話。我想,他是到醫院去,探望鄧波兒小姐的死亡事件的吧!他想知道,是不是鄧波兒小姐有什麼話要交代他。我猜想,她是想看他。我告訴他說,我的確到過那裡,也很想做點什麼,可是卻除了坐在可憐的鄧波兒小姐的床旁外,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失去了知覺,你知道,我沒辦法幫助她。”

  “她沒有說—對發生的事情,做任何的解釋嗎?”克勞蒂說。

  她沒什麼興趣的在問。瑪波想知道,是不是她比表現出的更感興趣。總之她不認為是這樣。她認為克勞蒂心裡不停的在想一些全然不同的事情。

  “你認為那是一件意外事故嗎?”瑪波問:“或是你認為波透太太的侄女,說到看見有人推動圓石頭的話裡,有些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嗎?”

  “呃,我想像如果那兩個人這麼說,他們一定是看到了。”

  “不錯。他們兩個人全這麼說呢,”瑪波說:“雖然說得不怎麼一樣。”

  克勞蒂奇怪地望著她。

  “你好象對這件事很感興趣呢?”

  “呃,事情是這麼的奇怪,”瑪波說:“未必是這樣的事情,除非—”

  “除非什麼?”

  “呃,我只是想知道。”瑪波說。

  格勒尼太太又走進房間。

  “你只是想知道什麼?”她問。

  “我們說到的這件意外事故。”克勞蒂說。

  “誰—”

  “他們說好象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呢。”瑪波說。

  “此地好象有種陰霾,”克勞蒂忽然說:“我們在此地,從沒有克服。自從維妮黛死了,已有不少年,留下的陰霾,仍沒有驅散掉。”她望著瑪波。“你也認為如此麼?

  感覺到此地有種陰霾嗎?”

  “呃,我是個陌生人,”瑪波說:“這對你和你的妹妹們不一樣。你們住在此地,認識這個死了的女孩子。我猜想,她正象亞契達說的,是個很可愛和漂亮的女孩子。”

  “她確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也是個親愛的女孩子。”克勞蒂說。

  “我希望我能更知道她一點呢。”格勒尼太太說:“當然那時候,我還住在國外。外子和我有一次渡假回家,我見過她。但我們大多數時間是在倫敦。我們並不常在此地。”

  安瑟亞從花園走進來,手裡拿了一大束百合花。

  “送葬的花,”她說:“這就是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是嗎?就會把它們插進一隻大花瓶裡面。這束送葬的花。”她忽然大笑,帶著點怪異又神經質的癡笑。

  “安瑟亞,”克勞蒂說:“別這麼說。你這麼做,是不—不對的。”

  “我把它們放到水裡去。”安瑟亞高興地說。走出房間。

  “真的,”格勒尼太太說:“安瑟亞!我不認為她—”

  “她越變越不象話了。”克勞蒂說。

  瑪波採取不聽不聞姿態。她撿起一隻小搪瓷匣子,贊賞地望著裡面。

  “現在她可能把花瓶打破了。”格勒尼太太說。

  她走出了房間。

  “你擔心你的妹妹嗎?”瑪波問。

  “呃,是啊,她心理有點不平衡。她是最小的一個,是有點嬌弱的女孩子。我認為,她最近的確越變越不象話了。她對任何事全然不關心,但會突然愚蠢的發作神經病—神經質大笑,我們不想,呃,送她到任何地方去,或是,你知道,她需要接受治療,但我不認為,她要離開家。畢竟這是她的家。雖然有時候,照顧她很困難。”

  “有時候,所有的生活全是困難的。”瑪波說。

  “拉維尼常說要離開這兒,”克勞蒂說:“再住到國外去。我想是到泰咪拉去。她和她先生常在那裡,生活得很愉快。她現在和我們一起住了,已有好多年,她似乎渴望離開,去做旅行。有時候我想—她並不喜歡和安瑟亞住在同一幢莊園裡呢。”

  “啊,天呀,”瑪波說:“是的,當惹起了這些麻煩時,我已聽說過象這樣的情形了。”

  “她害怕安瑟亞,”克勞蒂說:“的確怕她。真的,我一直對她說,沒什麼可怕的。有時候安瑟亞只是有點蠢。你知道,有種古怪想法,說些怪異的話。但我並不認為,她有何可怕—呃,我是說,我真不知道怎麼說。做出任何危險、奇怪,或不快的事情。”

  “從沒有任何那樣的麻煩嗎?”瑪波問。

  “哦,沒有。從沒有過任何事情。有時候她神經忽然發作,突然對人們生出厭惡。你知道,她很嫉妒。很嫉妒許多的事—呃,對各種不同的人大驚小怪。我說不出。有時候我認為,我們最好把這幢莊園賣掉,一起離開的好。”

  “這對你是太不幸了,是嗎?”瑪波說:“我認為我可以明白的。對住在此地的你,回想起過去的事情,一定是很痛苦的。”

  “你明白了,是嗎?不錯,我能明白的。一個人免不了的。當一個人心裡回想到那個親愛又可愛的女孩子,像是我的一個女兒時。不論怎麼說,她是我最要好朋友的女兒。她也非常聰明。她是個第一流的美術家。她在美術訓練和設計方面,自有她獨到的地方。

  我真為她感到驕傲。然後,多出了這一個卑鄙、心理變態、令人苦惱的男孩子。”

  “你是說拉菲爾先生的兒子,密契爾嗎?”

  “不錯。如果他不到此地來就好了。事情就出在他到此地來。那時候他父親寫信來告訴我們他可能來探望我們,並在這兒住些時候。或許他很有吸引力,可是,從另一方面看,他又是一個可惡、常犯錯、有過多次不良記錄的人。他坐過兩次牢,和女孩子們胡搞。我從沒想到維妮黛也—唉!她對他著了迷,簡直什麼都不顧了。她堅持說,他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是他的過失。你知道女孩子們的心理,即使大家都反對他,她還是認為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孩。”

  “在戀愛中,她們是不太理智的,這我有同感。”瑪波說。

  “我—我打算叫他離開這莊園。我對他說,不要再到此地來了。可是,我的話是白說了。我後來才知道,她偷偷溜出莊園到外面會他。他常在約好的地點,用車子接她出去玩,到夜深了,才送她回家。有一兩次,甚至隔夜之後她才回來。我想盡法子阻止他們,可是,他們都不聽。雖然,我並不希望他們會聽我的,可是維妮黛竟會充耳不聞。”

  “她打算嫁他了?”瑪波問。

  “哦,我不認為他們的感情有那麼深厚了。而且,我不以為密契爾曾想過要娶維妮黛。”

  “我真替你難過。”瑪波說:“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是啊。最遭的是去認屍。那是在不久以後—她在此地失蹤以後。當然,我們認為,她和他跑掉了,我們不久得到了他們的消息。我知道警方好象看得有點嚴重。他們請密契爾到警局,幫助他們調查,他的說辭和當地人的說法不一樣。

  最後他們發現了她屍體被拋置在離開此地約三十裡遠的一個水溝裡。我必須去太平間認屍。情景真可怕,充滿了殘暴的痕跡。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勒死她還不夠嗎?用她的圍巾勒死她。我—我無法再多說了。我受不了,受不了。”

  眼淚如雨般的淌下她的臉頰。

  “我真替你難過,”瑪波說:“我真難過。”

  “我相信你是的。”克勞蒂突然望著她。“甚至你不知道最壞的事。”

  “在哪一方面?”

  “我說不出—關于安瑟亞,我不知該怎麼形容。”

  “你這怎麼說?”

  “那時候,她是這麼古怪。她—她好嫉妒。突然好象反對維妮黛—望著她,好象在恨她。有時候我在想—或者我在想—啊,不,回想真是可怕的一件事,你無法想到,你自己的妹妹—她一度攻擊什麼人。你知道,她向來總是胡亂發怒。我想知道,是不是可能—啊,我必須不說這種事情。不要再想這類事情了。請忘記我說的話,我只是胡猜,其他的什麼也沒有。可—可是,呃,安瑟亞不太正常,這是事實,我必須面對它。當她小時候,有一次,我們養了一隻鸚鵡—會說話的鸚鵡,她扭斷了它的脖子,從此我的感覺就變了。我覺得,我無法信任她了。我再沒感覺到信任。再沒感覺到—啊,天啊,我也變得神經質了。”

  “忘了吧,別想這些事情了。”瑪波說。

  “不。我永遠忘不了—維妮黛死了—死得那樣的可怕。無論如何,別的女孩子們終于安全了。密契爾被判終身監禁,現在仍在牢裡。他們不放他出來,對任何別人,做任何事情。雖然為何他們沒能判決是一些心理上的病症—減輕責任—他們目前需要的一件事情。他必須到勃諾摩去。我相信,他不會對他做的任何事情負責。”

  她站起身,走進房間。格勒尼太太回轉來,在門口看到她姊姊走過。

  “你必須不用注意她,”她說:“為了幾年前,那件可怕的事情,克勞蒂從沒完全復原過。她非常愛維妮黛。”

  “她似乎在擔心你的另一個妹妹呢。”

  “安瑟亞麼?安瑟亞沒一點事情。她—她—呃,你知道,她只是有點—神經兮兮的。容易對事情激動,有時候,有怪異的幻想,想像。不過我認為,沒有任何必要要這麼擔心克勞蒂。天啊,誰走過那個窗口了?”

  連連說道歉的兩個身影,突然出現在法國式窗子前。

  “啊,真對不起。”巴諾小姐說:“我們不請自入了,我們在想是不是可以找到瑪波小姐。聽說她到這兒來了。我想知道—啊!瑪波小姐,原來你真的來了,今天下午我們沒有去那所教堂!他們為了整理內部,暫時把教堂關閉。所以我想,今天我們不遊覽了,明天再繼續吧!喔!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們到此地來。剛剛我按了前門的鈴,好象沒有聲音呢。”

  “門鈴有點失靈了,有時不會響,蠻討厭的。你們要不要坐會兒,和我們聊聊。我還以為你們搭遊覽車走了呢。”格勒尼太太說。

  “沒有。我們想在此地多待一會兒,游覽一下附近的名勝。如果來到此地,隨隨便便的就搭車回去,真會有點—呃,有點可惜的。”

  “喝些葡萄酒吧。”格勒尼太太說。

  她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安瑟亞和她一起。我現在安靜多了,手裡拿了酒杯和一大瓶酒。

  “我真想知道,”格勒尼太太說:“這件事真正發生的原因是什麼。也不知道警方是怎麼想的,盤問已暫時停止了。”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說的,”巴諾小姐說:“可是那石頭怎會那麼湊巧的就擊中了鄧波兒小姐,引起了嚴重的腦震蕩。那大圓石頭,瑪波小姐,你認為那大圓石頭是自己滾下的呢,還是有人推下的。”

  “啊,”柯克小姐說:“當然不會有誰真的想把那大圓石推下的吧!我想,一定是附近有什麼無賴們,或一些年輕外國人、學生們的惡作劇。可是,我又懷疑,是不是—”

  “你是說,是不是我們遊客中的什麼人幹的?”

  “哦,我—我沒這麼說啊。”柯克小姐答。

  “當然,我們不應當有那種想法的。可是,這件事需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如果警方認為這不是意外事故,那麼這事情,一定是什麼人做的了。鄧波兒小姐只不過是到此地遊覽的一個人。這件事不象住在當地的人做的。所以這事情又要扯到我們旅行團的那些夥伴們了,你認為呢?瑪波小姐。”

  瑪波微微地笑了一下。

  “哦,當然。”

  “當然,我說的話可能不太正確,可是有時候,事情的發生會讓人意想不到呢!”

  “你的意見如何?瑪波小姐。我很有興趣知道呢。”克勞蒂說。

  “呃,事情發生和演變常會讓人出乎意料之外的。”

  “卡斯派先生,”柯克小姐說:“一開頭我就不喜歡他,尤其他望著我的那副樣子,真惡心。我想他可能和什麼偵探有些關系。或許他是到此地來,尋找什麼秘密的呢。”

  “我不認為,我們在此地有什麼秘密的事。”格勒尼太太說。

  “當然我們沒有什麼秘密。”安瑟亞說:“也許有什麼人在跟蹤鄧波兒,因為她可能是個罪犯。”

  “完全胡說八道。”克勞蒂說:“她是個女校長,從一所著名學府退休的女校長,是一個學識豐富的學者。這樣的人,怎會有人要想盡法子跟蹤她呢?”

  “啊!她可能做過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壞事啊!”

  “我相信,”格勒尼太太說:“瑪波小姐好象知道些什麼呦!”

  “呃!”瑪波說:“我是認為,唯一可能的人好象是,呃,天啊,真難說。我是說,某人的影響不時的湧進我的腦子裡,有合乎邏輯的可能性。但我不認為,事情真是如此。因為我相信,她們兩個全是好人,但又沒有旁的人有這麼大的嫌疑性。”

  “你說的到底是誰呢!這真想知道。”

  “呃!我現在還不能透露。不過,我的猜想可能太狂妄了。”

  “你認為誰可能推下那大圓石頭呢?誰可能是裘納和派拉茲看到的人?”

  “哦,我認為是—也許是他們並沒看到任何的人。”

  “我不太明白了,”安瑟亞說:“他們怎麼會沒看到任何人?”

  “呃,也許全是他們捏造出來的呢。”

  “可是他們確實說過看到什麼人的呢!”

  “哦,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的。”

  “你是說這只是一個玩笑,是他們編造出來的?”

  “我認為,現在的年輕人常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瑪波說:“你知道,好象隨意的把什麼東西放到馬的眼睛裡,或去毀壞公家機關的窗子,對人們襲擊,扔石頭等等。年輕人常會做這類事的,是不是?”

  “你是說,裘納和派拉茲,可能推下那大圓石頭嗎?”

  “哦,他們顯然是唯一在場的人,是不是?”瑪波說。

  “妙!”克勞蒂說:“我從沒想到過呢。但是—不錯,我明白你說的話了。當然,我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樣的個性。我沒有和他們一起旅行過。我當然不清楚的。”

  “他們是非常好的人。”瑪波說:“而且,我認為裘納是個很有能力的女孩子。”

  “有能力做出任何事情嗎?”安瑟亞問。

  “安瑟亞。”克勞蒂說:“別多嘴。”

  “不錯。非常有能力。”瑪波說:“畢竟,如果你想做象殺害人這種事,你就得要有點能力的,想法子不讓旁的人看到或什麼的。”

  “他們一定全有份。”巴諾小姐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是啊,”瑪波說:“他們有份,他們全在說同樣的話。他們明明是嫌疑犯。這就是我能說的了。他們不讓旁的人看到。旁的一些人,全在下面的小徑上。他們可能走上小山頂,推動這大圓石頭。或是他們當初並沒有真正要殺害鄧波兒小姐的意思。他們可能只是想惡作劇一番,在他們推動那大圓石頭而闖了禍之後,他們捏造了謊話,說看到什麼人站在那地方。穿了什麼奇裝異服,聽起來煞有介事的。呃,我不想胡亂猜測,但我已思考過了。”

  “在我看起來,這倒是很有趣的想法呢。”格勒尼太太說:“你認為怎樣?克勞蒂?”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的。”

  “哦,”柯克小姐說,她站起身。“我們現在要回金波兒去啦。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瑪波小姐?”

  “哦,不啦。”瑪波說;“我想我忘了告訴你了。司谷脫小姐們很熱心的邀請我回到此地,再住上一、兩晚呢。”

  “哦,我明白了。我相信,這對你很有益處的,此地安靜多了,不象在金波兒,吵鬧得似乎有點過分。”

  “你們不來和我們同喝些咖啡嗎?”克勞蒂說:“今晚天氣頗暖和!很遺憾,我們飯菜不多,無法請你們共進晚餐了。不過,如果你們能留下同我們喝杯咖啡的話。”

  “好極了。”柯克小姐說:“我們一定留下。”

第二十一章 夜半三點

  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在八點四十分時,匆匆地趕到了。一個身穿有飾帶的羊毛衣,另一個穿了橄欖綠的時裝。用晚餐的時候,安瑟亞曾對瑪波問到這兩位女士的事情。

  “她們好象很有趣。”她說:“不想走了。”

  “哦,我卻不這麼想。”瑪波說:“我認為這很平常。況且平常她們做事都很有條理的。”

  “這怎麼說呢?”格勒尼太太說。

  “哦,我認為她們常會假設各種狀況,並有一套應付它們的方法。”

  “你是說,她們有辦法查出事實的真相的。”安瑟亞很有興趣的問。

  “我想,你該不會暗示可憐的鄧波兒小姐是被人謀殺的吧!”格勒尼太太說。

  “當然是被人謀殺的了。我想知道的是,誰要謀殺她呢?我認為可能是她學校裡的一些學生,她們痛恨她,當她是仇家。”安瑟亞說。

  “你認為‘恨’能經過那麼久的時間而不消失嗎?”瑪波問。

  “哦,我認為是這樣的。常常有些人恨一個人,恨上好幾年的呢。”

  “不,”瑪波說:“我認為‘恨’是會消失的。它不象愛有那麼持久的強大力量。”

  “你認為,可能是柯克小姐或巴諾小姐,或她們兩個人幹的麼?”

  “為什麼應當是她們呢?”格勒尼太太說:“真是的,安瑟亞!在我看起來,她們兩個是老好人呢。”

  “我認為,她們兩人有點神秘,”安瑟亞說:“你呢?克勞蒂?”

  “我想,也許你沒說錯。”克勞蒂說:“在我看起來,她們是有點不大自然—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

  “我認為她們有些邪氣。”安瑟亞說。

  “你總是胡思亂想。”格勒尼太太說:“無論怎樣,是她們曾走過下麵的小徑,是不是?你看到她們在那兒了,是嗎?”她問瑪波。

  “我並沒有特別的注意她們。”瑪波說:“事實上,我並沒有機會看到她們。”

  “你意思是說—”

  “瑪波小姐沒在那地方呢。”克勞蒂說:“那時她正在我們的莊園裡。”

  “哦,我幾乎忘了。”

  “這真是個晴朗寧靜的好日子。”瑪波說:“我真高興。明天早上,我想到花園那邊堆起的土墩上看看那些盛開的白色花朵。那天我們去看的時候它們剛要開花,現在一定全都怒放了。以後回想起來,我一定會認為這是我此次遊覽的一大收獲。”

  “但我恨它們,”安瑟亞說:“我真想把它們鏟個精光,再建一所溫室。如果我們有足夠的錢,我就會做到的。”

  “我們別再談這件事了。”克勞蒂說:“我不喜歡有人碰它們,再在上面建一所溫室,這對我們沒什麼用處。想要等它結葡萄,還得等上好幾年呢。”

  “別說啦。”格勒尼太太說:“我們別再爭吵了。到客廳裡去吧!客人快要來喝咖啡了。”

  客人們說到就到。克勞蒂捧了咖啡壺,上面放著咖啡杯,她一一端給她們。然後端到瑪波跟前。柯克小姐朝前面傴著身子。

  “哦,請原諒我,瑪波小姐,真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喝。這咖啡很濃,如果你在這時候喝了它,你晚上會睡不著的。”

  “哦,你真認為會這樣嗎?”瑪波說:“平常晚上我很習慣喝咖啡。”

  “不錯,可是這咖啡非常的濃烈。我勸你不要喝吧!”

  瑪波望著她。柯克小姐臉色非常認真。她漂亮,但樣子不太自然的頭發,遮住一隻眼睛,露出來的另一隻眼睛霎了一下。

  “呃!”瑪波點點頭:“也許你說得對。食物方面你是專家。”

  “哦,是啊,我做過許多這方面的研究。也曾受過護理訓練。”

  “的確。”瑪波輕輕地推開杯子。“我想沒有這女孩子的照片吧!”她問:“維妮黛漢脫,或不論她叫什麼名字?亞契達說過她,他似乎非常喜愛她。”

  “我想是的。他喜愛所有年輕的人。”克勞蒂說。

  她站起身,走過房間,打開寫字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瑪波看。

  “這就是維妮黛。”她說。

  “好漂亮,”瑪波說:“真的,長得很漂亮,可憐的孩子。”

  “現在的社會真可怕,”安瑟亞說:“女孩子們隨便的答應男孩子的約會,做長輩的也不管管他們。”

  “現今她們需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克勞蒂說:“可是她們不知道怎麼做,上帝保佑她們!”

  她伸出手,從瑪波手上取回照片。當她這麼做時,袖管碰到了咖啡杯,把杯子一下摔到地上了。

  “哦,天啊!”瑪波說:“這是我的錯嗎?是我碰到你肩膀了?”

  “啊,不是。”克勞蒂說:“是我的袖子碰倒的。如果你不喜歡喝咖啡的話,也許你喜歡喝點熱牛奶吧?”

  “好極了。”瑪波說:“臨睡前喝杯熱牛奶,的確會讓人覺得舒服,使人睡個好覺。”

  又閒聊了一會之後,柯克小姐和巴諾小姐走掉了—有點小題大做的,一個人先走掉,然後另一個人走掉,再又轉回來收拾一些她們忘了的物品—圍巾、手提皮包和手帕。

  “沒事找事情。”她們走了後,安瑟亞說。

  “說不出怎的,”格勒尼太太說:“我同意克勞蒂說的話,那兩個女的,似乎並不老實。”

  “是啊!”瑪波說:“我同意你的話。她們不太老實。我對她們好奇怪。我是說,奇怪為什麼她們要來做這次旅行,她們是不是真正玩得很開心?”

  “你對這些事情,有了答案嗎?”克勞蒂問。

  “我想,”瑪波歎了口氣,“我對許多事情,已找到答案了。”

  “我希望你能在其中尋到樂趣呢。”克勞蒂說。

  “我真開心,脫離了那個旅行團。”瑪波說:“喔!我認為我實在不應當這麼開心的。”

  “不,我明白你的意思。”

  克勞蒂從廚房端來了一杯熱牛奶,陪同瑪波到她的臥室。

  “還有什麼別的事,要我效勞的嗎?”她問:“我隨時聽候吩咐。”

  “沒有了,謝謝你。”瑪波說:“我需要的東西全有了,你們三姊妹真好,這麼熱心的款待我。”

  “呃,我們接到拉菲爾先生的信,深怕招待得不周呢。他是個處處設想周到的人。”

  “是啊!”瑪波說:“他每件事都會設想得很周到,他有一副好頭腦。”

  “除此之外,他還是個有聲望的金融家呢。”

  “不管是不是金融家,他考慮到了許多事情。”瑪波說:“唉,我要去睡了。再見。”

  “明早要我把早餐送上來嗎?你是否喜歡在床上吃?”

  “不,不,不論如何,我不想麻煩你。我寧願到樓下來吃。也許喝一杯茶很不錯的。不過我想到花園去。特別想看看長滿白色花朵的那處土墩,這麼好看和一片欣欣向榮—”

  “再見,”克勞蒂說:“希望你睡個好覺。”

  這幢古老莊園大廳裡,樓梯底下那只老祖父時代的大鐘,響了兩下。莊園裡的所有時鐘,不是同一時間敲響的,有幾隻鐘一聲也沒想過。一幢莊園裡掛滿了古老時鐘,要保持整齊劃一,並非是件容易的事。在一樓樓梯踏步地方的那只鐘,輕輕地響了三下。這時門縫間,透出了一絲光線。

  瑪波從床上坐起身,手指摸到床頭燈開關。房門輕輕被打開。現在外面沒有光亮了。

  輕微腳步聲,走過門口,進了房裡。瑪波打開了燈。

  “啊,是你。克勞蒂小姐。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我想來看看,你需要些什麼。”克勞蒂說。

  瑪波望著她,她穿了一件紫長睡袍。她在想,多麼漂亮的一個女人。頭發半遮住她的額頭,一個悲慘的,戲劇性女人。瑪波又想到了希臘戲劇裡的克萊脫納。

  “你真的沒有什麼需要的事情嗎?”

  “哦,真的沒有,謝謝你。”瑪波說:“我怕我不想喝牛奶了呢。”

  “哦,天啊,為什麼呢?”

  “我不認為,這對我會有什麼益處。”瑪波說。

  克勞蒂站在床腳那頭,望著她。

  “你知道,對我並沒益處。”瑪波說。

  “你是這麼認為嗎?”克勞蒂的聲調變得生硬起來了。

  “我想你懂的。”瑪波說:“我想,整個晚上你已知道了。或者在這以前就知道了。”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不懂?”她口氣裡帶了一點諷刺。

  “我怕現在牛奶已冷了。我拿走吧,給你弄點熱的。”

  克勞蒂伸出手,拿床旁的杯子。

  “別麻煩啦。”瑪波說:“即使你拿來,我也不會喝。”

  “我真的不懂你說什麼。真的。”克勞蒂邊說著,邊望著她。“你是個多麼奇怪的人啊!為什麼你要說這種話呢!你是誰?”

  瑪波拉下她頭上的粉紅色頭巾,這是她在西印度曾戴過的那一條。

  “我有一個名字叫‘復仇的女神’。”她說。

  “復仇的女神?什麼意思?”

  “我想你懂的,”瑪波說:“你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有時候,復仇的女神被耽誤了,但終於來了。”

  “你在說些什麼?”

  “我在說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被你殺害了。”瑪波說。

  “我殺害了誰?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這女孩子,維妮黛。”

  “為什麼我要殺害她呢?”

  “因為你愛她。”瑪波說。

  “當然我愛她羅。我疼愛她,她也愛我。”

  “不久前,有人對我說過,愛是個很可怕的字眼。真是個可怕的字。你太愛維妮黛了。

  她等於是你在這世界上的一切。她一心一意的愛你,直到另一種不同的愛,進入她的生活。她愛上一個男孩子,一個年輕人。他既不是一個很適合,被人認為夠標准的人,也不是一個有良好記錄的人。可是她愛他,他也一樣愛她。她想逃避另一種生活—想逃避和你在一起的愛的束縛。她想過一種正常女人的生活。想同她喜歡的這男孩子永遠在一起,她想和他結婚,過正常幸福的婚姻生活。”

  克勞蒂在移動腳步,到了一張椅子前坐,向瑪波瞪著眼,呆坐著。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呢。”

  “是啊,我知道得不少。”瑪波說。

  “你沒說錯。我也不否認。其實我否不否認,無關緊要。”

  “你說得對,無關緊要。”瑪波說。

  “你明白那時的我是怎樣的痛苦嗎?”

  “不錯,”瑪波說:“我能夠想像得到。”

  “你想像到精神上的極端痛苦,想像到你將喪失在這世界上,你最喜愛的人嗎?把她送給一個卑鄙、敗壞,有過失的男人。不值得我那個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愛的一個男人。

  我不得不阻止他們。”

  “不錯,”瑪波說:“所以你就等你的女孩兒一走掉,就把她殺害。為了愛她,你竟把她殺了。”

  “你認為我會做那樣的事情嗎?我會勒死我心愛的女孩子嗎?我會打爛她的頭和臉部嗎?除非他是個狠毒、敗壞的男人,才會做出這樣的事。”

  “不,你不會做的,你愛她,你不可能會那樣做的。”瑪波說。

  “呃,那麼你明白了。你是在胡說八道。”

  “你沒有對她那麼做。臉部被打壞的那個女孩子,不是你心愛的這個女孩子。維妮黛仍還在此地,是不是?她是在此地的花園裡。我可沒認為,你會勒死她的。我認為,你是給她喝了一杯咖啡,或牛奶,給她吃下了過多沒有痛苦的安眠藥。然後當她死了,你把她抱進花園,搬開坍倒的溫室磚塊,在那裡替她挖了一處地下墳墓,把磚塊蓋到上面。

  然後在那上面覆上泥土,種上了蕎麥屬植物。它們後來開了花,年年開得又大又茂盛。

  維妮黛便和你永留在此地了。你從沒有放她走掉過。”

  “你這笨蛋!瘋了的老笨蛋!你認為說了這些話,就能脫身嗎?”

  “我認為能脫身呢。”瑪波說:“我還不能完全相信呢。你是個強壯女人,比我強壯多了。”

  “我真高興聽到你的誇獎。”

  “你不會感到什麼良心不安的,”瑪波說:“你知道,一個人不會做出一件凶殺案,就此罷手的。我已注意到,在我生活中,我所觀察到的罪犯。你殺害了兩個女孩子,是不是?殺害了你心愛的女孩子,又殺害了另一個。”

  “我殺害了一個愚蠢的小浪女。一個小淫婦,諾娜勃洛德。你怎麼知道的?”

  “憑我對你的瞭解,我並不認為,你會狠心得勒死和打爛你心愛女孩子的頭部。但巧的是,另一個女孩子,在那時候也不見了蹤影。這女孩子屍體從沒被人發現。因此我認為,屍體是被人發現了,只是他們不知道,這屍體不是諾娜。因為她穿了維妮黛的衣裳,最先去認屍的人,認為她就是維妮黛。這個去認屍的人,比任何人更熟識她。而你是不得已才去認屍的,說這被發現的屍體,就是維妮黛。”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你要那個使維妮黛離開你的男孩子,也就是維妮黛愛上的那男孩子,受到謀殺罪的判決。所以你把屍體穿上維妮黛的衣裳,把維妮黛的皮包,一、兩封信件、一個鏈手、小十字架項鏈擺在旁邊,並把屍體的臉部毀了形。你想讓大家有個錯覺,認為那屍體就是維妮黛。

  在一星期前,你又犯下了第三件謀殺。殺害了鄧波兒小姐。你之所以殺害她,是因為她到此地來,你害怕維妮黛可能曾寫信給她,或告訴了她。你認為,如果鄧波兒小姐和亞契達見了面,他們會將彼此知道的事情,拿出來討論。你必須防止這種情形發生。你是個很有力氣的女人,能把那大圓石頭,推下小山腹。想推動那大圓石的確需要一些力氣的。”

  “力氣大得足能對付你了。”克勞蒂說。

  “我並不認為,你有機會這麼做。”瑪波說。

  “你這個卑鄙、老朽的老太婆!你想怎樣?”

  “是啊,我老啦!沒力氣。可是,我是個維護正義和公理的使者。”

  “誰能阻止我呢?我就要你的命了!”克勞蒂大笑。

  “我想,我的守護神會保護我。”瑪波說。

  “去你的守護神吧!”克勞蒂獰笑。

  她向床前挪動過來了。

  “也許有兩名守護神呢。”瑪波說:“拉菲爾先生做事一向很慷慨的。”

  瑪波的一隻手,滑到枕頭下面,再伸出來。手裡多了一隻哨子。她把哨子放在唇邊,發出的聲音真讓人心驚膽跳,這時候,幾乎不約而同的,發生了兩件事:房門被打開了,克勞蒂轉過身,看到巴諾小姐,赫然站在門口;在同一時候,那口大衣櫥的門,也應聲敞開,柯克小姐走了出來。她們兩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和她們在晚上早些時那種隨和的社交舉止,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兩名守護神。”瑪波愉快地說:“拉誹爾先生當替我感到驕傲呢!”

第二十二章 她的故事

  “什麼時候你發覺到的,”溫斯德教授問瑪波:“那兩個女的是拉菲爾先生雇請的私家偵探,是保護你的人?”

  他在椅子上朝前傴著身子,思慮地望著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筆直的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他們是在倫敦的一處大廈裡,在場的還有四個旁的人。

  一個是公共檢查處檢查長;一個是蘇格蘭警場的助理督察勞埃德爵士;一個是曼斯棟監獄獄長麥克乃爵士;第四個是內政部部長。

  “直到最後那天晚上,”瑪波說:“我才確定。柯克小姐曾到聖瑪麗梅德來過,但我一直認為,她不象她所說的那樣,是一個有園藝知識的人,去那裡是要幫一個友人的忙,做花園中的工作的。所以我在想,她真正目的何在。她是想認清我的面孔,顯然這是她到那裡的唯一目的。當我在那輛遊覽車上認出她時,我不得不判斷,她是不是隨著那旅行團體,擔任守護的角色,或是可能被我稱做為另一方雇請來的敵人。

  就在那最後一天晚上,當柯克小姐阻止我,用清晰的警告,低聲叫我不要喝那杯克勞蒂端到我面前的咖啡時,我才完全確定她的身份。她警告得很聰明。後來,我同她們告別時,她們中的一個人,用雙手握緊我的手,非常友好和親切地握住我的手。把一件東西,塞進我手裡。我過後察看,才知道是一隻哨子。在我上床時,我把它放在枕頭下。

  我拿了那幢莊園女主人替我倒的那杯熱牛奶,小心地不露行色,帶著一副友好的樣子,同她說聲再見,回到我住的房裡。”

  “你沒有喝下那杯牛奶嗎?”

  “自然沒有喝了。”瑪波說:“你想,我會喝嗎?”

  “哦,對不起,”溫斯德說:“你沒有鎖上房門,這倒令我吃驚了。”

  “那麼做是完全不對的,”瑪波說:“我是要克勞蒂走進來。想聽聽她說的話,或看看她會做出的事情。我幾乎可以確定,她一定會走進來的。當到了恰當的時候,務必要使她確信,我已喝下了那杯牛奶,失去知覺的睡著了,要她推測我不會再醒轉來。”

  “是你幫助把柯克小姐,躲藏到衣櫥裡的嗎?”

  “不是我。當她突然從衣櫥裡走出來,也使我嚇一大跳呢!”瑪波想著說:“我猜想,就在我走過那走廊,在浴室裡的時候,她溜進了那裡面的。”

  “那時候,你已知道她們已在這幢莊園裡了?”

  “我想,她們把那哨子塞給我時,必定會呆在附近什麼地方的。我不認為,這幢莊園是難以接近的。沒裝上百葉窗、警鈴,或任何那樣的設備。她們中一個人可以藉口回轉身來,拿遺忘了的手皮包和圍巾。另一個人可能已想辦法,把一扇窗子插銷拉開了。我想,她們一離開時,又即刻轉身回到這幢莊園。等莊園裡的人,全去睡了再跳進屋來。”

  “你真冒了一次大危險,瑪波小姐。”

  “我希望已盡了我最大力量,”瑪波說:“沒有經歷過驚心動魄的危險,一個人是無法通過生命的歷程的。”

  “喔!你要我打聽的寄到那個慈善機關的包裹事情,已完全做到了。包裹裡面是一件嶄新,色彩鮮艷的男用圓領套頭毛衣,上面是紅黑夾雜的格子紋。怪令人注目的。你對這做何想法呢?”

  “哦,這再明白也沒有了。派拉茲和裘納的說詞,已證明瞭確實有這麼一個人。事情似乎可以確定,這件色彩鮮艷衣裳,是故意要讓人看到的,所以這點很重要,衣裳不會被藏匿,或藏在私人的衣物裡面。衣裳必須盡可能消滅。要處理這樣的事情,只有一種做法,既安全又可靠,就是經由平常的郵局,將衣裳很輕易地寄給慈善機關。想想看,替失了業的母親們,收集這些冬天的衣裳,或不論用什麼慈善機關的名稱,發現是一件幾乎全新的套頭毛衣時,該多麼高興吧!我想找出的,就是這包裹寄去的人名、位址。”

  “你便去郵局問他們了?”內政部部長有點震驚地望著她。“你是怎麼跟他們說的呢?”

  “當然,我做得很委婉。我故意裝得有點慌張,解釋我如何寫錯了人名、位址,他們能不能告訴我,這包裹是不是我的一個親切女主人,帶到那裡寄出的?那個好心的女局員,她盡了大力,才查出那不是我想寄去的人名、地址。她告訴了我,她說記下的那個人名、位址。她沒有懷疑我的做法,以為我這老太婆有點昏頭昏腦,上了年紀,非常關心我的破衣裳包裹寄去的地方。”

  “唉!”溫斯德說:“我認為你不但是復仇者,也是個好演員呢。瑪波小姐,在什麼時候,你首先發覺十年前所發生的事情?”

  “一打頭,”瑪波說:“我發現事情一片模糊,那時,我還在責怪拉菲爾先生,沒有將事情說清楚。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他不這麼做,是很聰明的。真的,他做得對極了。

  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何他是這樣偉大的一個金融家,這麼會賺錢。他把計劃安排得那麼完美,每一次恰給了我足夠的資料,好象在暗中指示我一樣。先是我那兩個守護神,小心地注意我是怎樣一個人。然後我被招待參加觀光旅行,和這些人在同一輛車子上。”

  “如果我可以這樣問的話,你首先懷疑到了旅行中的哪個人了?”

  “只是懷疑。”

  “沒有邪惡感?”

  “唉,你記得的。沒有,我不認為,有任何確定的邪惡氣氛。沒有人告訴我在那裡誰是我的聯絡人,可是,她使她自己和我認識了。”

  “鄧波兒小姐嗎?”

  “是的。這象探照燈,”瑪波說:“在黑暗裡照亮了一切。因為在那時—我還在一片黑暗裡呢。有某些事情,必須合乎邏輯,我是說,由於拉菲爾先生的暗示。必定有一個犧牲者,在什麼地方,在什麼地方有一個兇手。是的,因為那是拉菲爾先生和我自己之間存在著的唯一聯系。當年在西印度群島,曾發生過一件謀殺案。他和我兩人牽連到裡面,他知道我,扯進了那件事情裡面。所以不可能是任何別的犯罪形式。也不可能是件偶發性的犯罪。這件事情好象指點出,有兩名犧牲者。一定有個人被殺害了,顯然有一個不公正的犧牲者—受到犯罪指控的一名犧牲者,其實他或她並沒有犯罪。我一直在想這些事情,直到我同鄧波兒小姐談過話後,我才瞭解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非常的熱情,也非常的有抑制力。她是我和拉菲爾先生之間的第一個連接的環。她說到認識的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曾一度和拉菲爾先生的兒子訂婚。然後在這裡現出了我必須知道的第一道曙光。她也告訴我,這女孩子後來並沒嫁給他。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她死了。然後我又問她,她怎麼會死?是誰殺害她的。她很有力量和抑制的說—我現在仿佛還能聽到她清晰的聲音,象一口大鐘的深沉聲響—她說是‘愛’。過後她又說: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個字眼。但在那時,我還不太明白,她說話的意思。事實上,我最初的想法是,這女孩子由於不幸的愛情事件而自殺了。這是常會發生的事,常常演變成了悲劇。這就是那時候我所知道的大部分事情。事實上,鄧波兒小姐參加的這次旅行,原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旅行。她告訴我說,她正要去‘朝山進香’。她要到某個地方去,或到某個人那裡。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人會是誰。後來我終於知道了。”

  “是亞契達嗎?”

  “不錯。那時候我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從那時候起,我覺得這名主要人物—這幕戲劇裡的主要角色—並不在這次旅行裡面。不是屬于那輛遊覽車旅行團中的人員。我懷疑了一段時候,也懷疑了某些人。最後懷疑了裘納小姐和派拉茲先生。”

  “為什麼一定要懷疑他們兩人呢?”

  “因為他們年輕,”瑪波說:“年輕人常和自殺、強暴、莫名的嫉妒和悲慘愛情脫離不了關系。一個男的殺害他的女朋友,這是常有的事情。是的,我心裡曾這樣想的,但我一再思考後,覺得他們不象有任何的關系。我沒有感到邪惡、失望和悲慘的陰影。後來我利用這種想法,當作是一種指引,在那最後一次,我在那幢古老莊園裡,我們喝白葡萄酒的時候。我說出,在鄧波兒小姐死亡這件事上,他們可能最容易被人認為是嫌疑犯。如果我再見到他們時,我會對他們深深表示歉意。為了利用他們,當作是有用的人物,而分散了我對真正想法的集中力。”

  “第二件事就是鄧波兒小姐的死了?”

  “不是。”瑪波說:“第二件事情是,我到達這幢古老莊園,在他們好客和盛情下,我受到她們親切的安排。所以我知道,我必須住在那裡,因為在那裡,我或許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真對不起,我扯得太遠了。你們會聽得不耐煩的。”

  “再說下去,”溫斯德說:“可能你不知道,你談的事情,特別使我有了興趣。因為它和我已知道,或見到的事情,有這麼多的關聯。把你的想法,再繼續說下去吧!”

  “是啊,再說下去。”麥克乃說。

  “這只是我的一種感覺,”瑪波說:“是不太合乎邏輯的一種推論。我根據的是一種情感上,或心理上的敏感反應。呃,我只可稱它做氣氛。”

  “是的。”溫斯德說:“那幢古老莊園裡有一種氣氛,遍佈著這樣的氣氛,在花園、森林、公共場所或一幢別墅裡面。”

  “那三個姊妹。當我走進那幢古老莊園裡的時候,那就是我想到和感覺到的氣氛。我受到格勒尼太太,這麼親切的接待。那三個姊妹中,有些什麼事情,象不吉祥地湧進我的心裡。使我聯想到一部文學小說裡的三個姊妹,在馬克白灌木慌地上的那三個女巫。在我看起來,那裡好象有種悲傷、根深蒂固般不愉快的氣氛,還有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氛,和一種掙紮不息的不同氣氛。這我只能解釋是一種正常的氣氛。”

  “你最後說的話,使我感興趣了。”穩斯德說。

  “我想,這是因為格勒尼太太的緣故。當那輛遊覽車抵達時,是她跑來迎接我,對我說出邀請的。她完全是個正常和愉快的女人。她是一個寡婦,不很幸福,我說她不很幸福,和悲傷或深切的不愉快,一點沒關系。她帶我一同回去,和另兩個姊妹見面。到了第二天早上,替我端送早點的那個女傭人,告訴我,過去發生的一件悲劇。她說有一個女孩子,被她的男朋友殺害了,還有別的幾個住在鄰近的女孩子,受到強暴和性的攻擊,而做了犧牲者。我不得不做了第二次的評估。我不再考慮到那輛遊覽車裡的人了,那和我私自的查訪沒有關系。我在想,在什麼地方,仍舊有一名兇手。我不得不問自己,是不是可能在那幢我接受邀請去的莊園裡,有名兇手躲藏著呢。那三個奇怪的三姊妹。那三個看起來像是幸福,又像是不幸福,被痛苦懷抱著的可怕的人,她們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呢?克勞蒂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是個高大、漂亮、健壯,有個性的女人。

  就象鄧波兒小姐有個性一樣。我感覺到,至少需要對那三個姊妹,結次總帳了。象希臘神話裡的那三個命運女神。誰可能是兇手?是怎樣的一個兇手呢?她是怎樣殺人的?那時候我感覺到,象瘴氣一樣,一種氣氛,在緩慢地湧現,我認為,除了邪惡外,沒有任何別的了。那三個姊妹裡,可能有一個是邪惡的。她們確實是住在發生過邪惡事情的一種氣氛裡,而遺留下了的邪惡陰影,仍在威脅著她們。克勞蒂是三姊妹中最大的一個,也是我首先懷疑的人。她的感情濃烈。任誰看到她,都會不由自主地認為,她是希臘神話裡的克萊脫納。我最近常受到很慷慨的招待,去觀賞希臘戲劇,在離開我住家不遠,有一所出名的男孩學校,正在演出那出戲劇。

  我對在阿格梅隆中,特別扮演克萊脫納的這個男孩子的演出,印象特別深刻。一出夠出色的演出。在我看來,克勞蒂就好象是能夠冷靜地計劃,乘丈夫在沐浴時把他殺害的一個女人。”

  溫斯德忍住了大笑。瑪波說得好嚴肅,她對他眨了一眼。

  “是啊,聽起來有點好笑,可是,我能肯定,她就是那樣的人,扮演的就是那個角色。

  不幸得很,她沒有結婚,因此她沒丈夫可殺,然後我想到了格勒尼太太。她似乎是個好心、強健和快樂的女人。天啊,有些人殺了人,還不是可以裝得若無其事,象往日般的迷人。有許多兇手,全是快樂和高興的男人們。這會使人們大感驚訝。他們是那種受尊敬的兇手—他們會因功利的動機而殺人—不帶任何感情,只想達到目的。我並不認為,這很有可能,如果有這樣的事,我會大感意外,可是我不能忽視格勒尼太太,她曾有個丈夫,是個寡婦,守了幾年的寡,我覺得她有可能的。然後我想到那個麼妹,安瑟亞,她有不安靜的個性—在我看起來似乎很輕率、浮躁,總之,我認為,她在某種感情下,有種恐懼。她對某些事情怕透了。呃,這可能符合的。如果她犯下某種罪行,但心裡一直怕那件事會死灰復燃,重新觸到傷口;或其他事情和鄧波兒小姐的事情有關系;她可能害怕過去的犯罪,會重演或遭偵破。她有種好奇心的樣子望著你,然後從一個人肩頭上,銳利地望來望去,好象看到有某個使她害怕的什麼人站在她後面。所以她也是個可疑的人物,一個心理上有缺陷的兇手。當然這些只不過是猜想而已,不過真有這種可能性。我在遊覽車上呆過,也在這莊園裡住過,這幢莊園的氣氛是我從沒有感到過的。第二天我和安瑟亞走進花園。在那條長滿雜草的小徑一端,有一處以前倒塌的一間溫室形成的土墩,由於戰爭結束後,沒加修理和缺少園丁人手,形成了廢墟。破破落落的,磚頭、泥土、草皮亂成一堆,野草叢生著,隱蔽和遮沒了這幢花園裡的醜陋建築。上面長滿了一種會開花、生長快速的灌木,是一種令人覺得有點可怕的植物。不過它的白色花朵,看起來很美麗可愛。那時我和安瑟亞站在那裡,她對倒塌了的這間溫室,似乎非常不快樂。她提起過去在花園裡曾種過的各種植物,好象她最記得的事情就是這座花園,她自小時候起,就住在那裡了。她渴望有足夠的錢,能清除這處土墩,鏟平這塊地方,重建一間溫室,象以前一樣,種上歐洲種的葡萄和桃子。她感覺到的,是懷念過去的一種懷鄉病。比這還甚,讓我再度感覺到恐怖氣氛的事,這個土墩有某些事情,令她嚇怕了。那時我還不知,會是什麼事情。然後,第二件事情發生了,那就是鄧波兒小姐的死亡。正如裘納和派拉茲所說的,這件事只有一個可能。那不是一件意外事件,而是一件故意的謀殺。”

  “我想是從那時候起,”瑪波說:“我終於有了個結論。因為在同一個時候我聽到了拉菲爾先生的兒子的整個故事。這個犯了過失的孩子,是一名前科犯,做了很多壞事,可是沒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可能是兇手。一切證據對他不利。任何人都會猜測,是他殺害了這女孩子,我現在已知道她叫維妮黛漢脫。可是亞契達在這件事上,好象戴上最後一頂王冠。他認識那兩個年輕人。他們到他那裡,說要結婚,他便自己擔起責任,決定讓他們結婚。他認為,這也許不是一件聰明的婚姻,但卻被事實證明是正當的一件婚姻,他們兩人彼此相愛。這個女孩子愛這男孩子,象他叫做的真實的愛—象她名字一樣真實的愛。而他認為,那個男孩子,雖然因性方面的事,聲明狼籍,確實是真正在愛這女孩子,多方面對她一片真心,盡力想矯正他一些邪惡的癖性。亞契達卻不抱樂觀。我想,他並不相信,這會是一件完全幸福的婚姻。他的想法是,象他叫做是一件必須的婚姻—必須的是,因為如果你愛得過頭,你就須付出代價,即使這代價令人失望,和相當令人不愉快。但有一件事,我完全確定:被毀損的頭部和臉部,不可能是一個真正愛這女孩子的男孩子做的事。這不是一件性攻擊事件。在這件愛情事件裡,愛的根苗是軟弱的。我准備同意亞契達的話。不過我也明白,我得到了真正線索,那是鄧波兒小姐告訴我的。她說,維妮黛的死因是‘愛’—最令人可怕的字眼。”

  “這已很清楚了,”瑪波說:“我想,我已知道了有若干時候了。就是這件小事情不符合,但現在符合了。符合了鄧波兒小姐所說的話,維妮黛死的原因。她最初說了這個字,‘愛’,然後說:‘愛’可能是最可怕的字眼。那時,就很清楚且完全的說明瞭—克勞蒂對這女孩子,具有壓制性的愛。這女孩子對她英雄式崇拜的愛,對她的依賴,然後當她長大一點的時候,她有了正常的直覺。她需要愛,需要自由自在的愛,需要結婚,生孩子。需要她愛的這男孩子。她知道他不可靠,知道人們說他是壞蛋,可是,這動搖不了任何女孩子對一個男孩子的愛意。不,年輕女孩子常常喜歡壞蛋,她們同壞蛋愛上了,完全確信能夠改變他們。她們體貼人意,愛情始終不渝,可靠的丈夫們得到了收獲,在我年輕時候,一個女孩子會變成‘他們的姊妹’,這從沒有完全令他們滿意。

  維妮黛愛上了密契爾,密契爾准備展開一頁新的生活,要娶這女孩子,真的不再希望愛旁的女孩子。所以他們計劃結婚。我想,維妮黛曾寫信給鄧波兒小姐,告訴她說,她將和密契爾結婚。這是秘密安排的,因為我認為,維妮黛的確體會到,她做的事,不會被克勞蒂允許的;而她心中真想逃避掉她過去深深愛著的人,因為那樣的愛,不是正常的愛。當然,克勞蒂是想盡法子阻止他們了。所以,象旁的年輕人一樣,他們私奔了。他們不需要飛去格瑞那格林,他們已到了法定的結婚年齡。因此她向亞契達訴苦,她的老朋友,亞契達牧師便替他們安排好了婚禮的日子,時間、地點,可能甚至她秘密地帶了一些婚禮時穿的衣裳。沒有疑問的,他們在某個地點會晤。他們必須分別的到這會晤地點。我在想,密契爾到了那裡,可是她沒有來。他等候她,然後想知道,為什麼她沒有來,我認為,也許會傳送給他一個消息,或甚至寄給他一封信。克勞蒂可能用假冒的筆法,說她改變了主意。這便全完蛋了,她走掉了一段時間,以便事過境遷。我說不出。

  但我不認為,他曾想到,或做夢也沒想到這真正的原因—為什麼她沒有來,為什麼她連信也沒寫給他。他當時並沒認為她是故意的、無情或幾乎是瘋狂的,也許是破壞性的。

  克勞蒂不想失去她心愛的女孩子,不想讓維妮黛走掉,不想讓維妮黛跑到她痛恨和厭惡的那名年輕人那裡。她用她自己的做法,保有了維妮黛。但我不相信的是—她會把這女孩子勒死,再毀損了她的頭臉。我不認為,她不可能忍心這樣做。她把那間坍倒的溫室的磚頭,再重新佈置過,堆上泥土和草皮。這女孩子可能已喝下過多的安眠藥。一杯毒藥—即使不是毒藥。她在那花園裡埋掉這女孩子,堆好磚頭,泥土,和草皮—”

  “不會引起另兩個妹妹的猜疑嗎?”

  “那時候,格勒尼太太並不住在那裡,她還和她的丈夫住在國外呢。不過安瑟亞在那裡。我在想,安瑟亞並不清楚事情的經過。我說不出,她首先懷疑到死亡,但她知道,克勞蒂忙著在堆起一處土墩,用開了花的灌木植物種在上面,把那裡形成一個美麗的地方。我在想,也許後來她有點清楚了。然後克勞蒂接受了邪惡,做出了邪惡的事,向邪惡低了頭,對她下一步做的事,便沒有一點疑懼了。她對做出的計劃很欣賞。她對一個羞澀、有性感的鄉下小女孩,是有相當影響力的,這小女孩不時向她乞討施捨。這對她而言是容易的事。安排好那一天,帶了這女孩去野餐,或是跑去老遠地方做一次旅行。

  她預先選上了這地點。把她勒死,毀損了她的頭臉,把她埋在翻過的泥土、樹頁和樹枝下麵。她做了任何這樣的事情,有誰會懷疑到是她呢?她把維妮黛的手皮包放到那裡,一小串維妮黛常戴的項鏈,還可能替她穿上維妮黛的衣裳。她希望這件犯罪,不會在短時間內被人發覺。在這時候,她散佈出謠言,說諾娜,被人看到在密契爾的車子裡,同密契爾在一起。可能也是她散佈謠言,說維妮黛毀了約,因為他對這女孩子不忠誠。她可能說了任何的話,我想她說的每一句話,她全感到高興,一個可憐的喪魂落魄的人。”

  “你為什麼說:可憐喪魂落魄的人呢?瑪波小姐?”

  “因為我認為,會有誰受到的任何痛苦,象克勞蒂自始至終所受到的那樣深切—到現在有十年了—始終生活在悲傷裡。她不得不活下去。她保有了維妮黛,保有了她在那幢古老莊園的花園裡,永遠在那裡保有了她。她起初並沒有體會到那有何意義—她萬般渴望這女孩子,再能活過來。我不認為,她曾悔恨過。甚至有過那種安慰。她只是受盡苦痛,年復一年的不斷受盡苦痛。現在我才明白了鄧波兒小姐的話—也許比她自己更明白。‘愛’是一件令人非常可怕的事情。邪惡的活著,是最可能的事情。克勞蒂不得一天一天的活下去,一年一年的活下去。安瑟亞卻怕起來了。她對克勞蒂所做的事,知道得更清楚了,她認為,克勞蒂發覺到她已知道了。她害怕克勞蒂可能做出的事。克勞蒂叫她拿了那只包裹到郵局去。她對我說到安瑟亞,說她有精神病,如果她受到困擾或嫉妒,可能會做出任何事情的。我在想,是的,那會在不久的將來,對安瑟亞可能發生的事情,由於犯罪的心理,發生一次安排好的自殺—”

  “而你還對那個女人感到難過嗎?”麥克乃在問。“惡性的邪惡象癌症—一種惡性的腫瘤。帶來了痛苦的受罪。”

  “當然。”瑪波說。

  “我想,你能說說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溫斯德問:“在你的守護神帶了你離開後?”

  “你是說克勞蒂嗎?她拿起我的那杯牛奶。當柯克小姐領我走出房間時,她還端著那杯牛奶呢。我猜想她—她喝了下去,不是嗎?”

  “是的,你知道可能發生那樣的事情嗎?”

  “我沒想到。不,不是在那時候。我認為,如果我想到的話,我可能會知道的了。”

  “沒有人能夠阻止她。她喝得這麼快,也沒有人知道,那杯牛奶裡放了有毒藥呢。”

  “因此她喝下去了。”

  “這使你吃驚了?”

  “不,這對她來說,似乎做得非常的自然,人們不會多麼奇怪的。這一次是她想要逃避了—逃避她活下去的所有事情。就象維妮黛想逃避,在那裡過的生活一樣。很奇怪,是不是?一報還一報?”

  “你說的樣子,比那個死了的女孩子,還難過呢。”

  “不,”瑪波說:“這種難過不同。我對維妮黛難過,因為她喪失了所有一切,她這麼快就要做到的事情—一種有男人愛的生活,熱愛和獻身給這個她看中的男人,她真心想愛的人。她喪失了所有一切,再也無法收回。而克勞蒂卻必須受盡悲傷、淒慘、恐懼和日漸形成和感染到的邪惡。克勞蒂必須和所有這些人一同生活下去。悲傷、受挫折的愛—她再無法得到的愛。她必須和兩個在懷疑和害怕她的妹妹,必須和她保有在那花園裡的這女孩子,一起生活下去。”

  “你是說維妮黛嗎?”

  “是的。被埋葬在花園,克勞蒂准備好的那座墳墓裡的女孩子。我在想,克勞蒂知道,她在那地方。可能有時候,當她到那裡去摘一小枝花時,甚至想能看到她,或認為有時候會看到她呢。她一定感覺到很接近維妮黛。對她來說,沒有比這更糟的了,是不是?”

第二十三章 尾聲

  “那個老太太,真叫我不寒而慄。”麥克乃對瑪波道別過後,對勞埃德這麼說。

  “她這麼善良—又這麼無情。”勞埃德說。

  溫斯德扶著瑪波,走到他車子前,然後轉過頭說了最後幾句話。

  “你認為她怎麼樣?艾德蒙?”

  “我遇到過的最令人可怕的女人。”他說。

  “無情嗎?”溫斯德問。

  “不,不,我不是這意思。不過,呃,她是一位很堅強的女士。”

  “復仇的女神。”溫斯德想著說。

  “那兩位女士啊,”另一個說:“就是照護她的那兩個女安全人員,對那晚她做的事,做了很精彩的描述。她們很輕易地進入那幢莊園,躲在樓下一間小房間,等到每個人上樓去。然後一個走進臥室,躲進衣櫥。另一個留在房間外面監視。在臥室裡的那個說,當她打開衣櫥門走出時,這個老太太,脖子上正圍了一條粉紅色絨毛圍巾,坐在床上,臉上一無表情,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好象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老師一樣。她們說,她這麼做,簡直叫她們大吃一驚。”

  “脖子上圍了一條粉紅色絨毛圍巾。”溫斯德說:“是啊,我的確記得—”

  “你記得什麼?”

  “拉菲爾老先生。他曾大笑地對我說起她。他說有一件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是有一個他從沒見過的,最有趣又慌張的老太太,在西印度群島時,大步走進他臥室,脖子上圍了一條粉紅色絨毛圍巾,叫他立刻起身,想些辦法去阻止一件謀殺案發生。他說:你到底做什麼呢?她說:她是復仇的女神。他說:那情景真是妙極了,我喜歡那種調調兒。”溫斯德笑著說:“他很欣賞那樣的情調呢。”

  “密契爾,”溫斯德說:“我幫你介紹一下這位瑪波小姐吧,她為了你花去好多心力呢。”

  這名三十二歲的年輕人,帶點懷疑的樣子,望著這位白發蒼蒼,不太強健的老太太。

  “哦,”他說:“我已聽說過了。我非常非常的感激您。”

  他望著溫斯德。

  “他們決定放我走了,這是真的嗎?”

  “是的,就要會釋放了,你就會是一個自由人了。”

  “哦,”密契爾的表情顯得很困惑。

  “我想,他們正在辦那些釋放手續。”瑪波懇切地說。

  她望著他,好象在追憶十幾年前的事情一樣。密契爾仍舊十分吸引人,雖然他好象很緊張。但是,他曾有過非常動人的日子。在那段時光裡,他過得很快樂,也有迷人的魅力。現在雖然已失去了。但過段時間,也許會恢復的。很薄的唇,吸引人的一雙眼睛,直望著你。也許對說起謊來,很有幫助的。會教你深信不疑。非常象誰呢?一時她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了。是裘拉若比堅吧。那時,他在葛勃尼公司有個好工作。他在歌唱隊擔任男中音,聲音悅耳動聽,是女孩子喜愛的那種人。

  “哦,”密契爾說:“你真好,我相信你一定遭到很多困難。”

  “我很開心。”瑪波說:“呃,我真高興見到你。我希望你的未來美好光明。目前我們的環境或許是有點惡劣,不過你可能可以找到什麼工作,並且做得很開心。”

  “是的,謝謝你。非常的謝謝。我—我真的實在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他的聲調似乎仍欠穩定。

  “你不需要感謝我,”瑪波說:“你必須感謝你的父親。”

  “父親?他大概不會這麼關心我吧。”

  “令尊去世時,決心要使你得到法律上的正義和公平的判決。”

  “正義和公平的判決。”密契爾在沉思了。

  “是的,你父親認為,最重要的是得到正義和公平的判決。他自己一向是個非常正義和公平的人。在他寫給我的信裡,他曾引用一段文章指示我:‘讓正義象流水般源源不絕,公理象青山般綿綿常存。’”“啊,是莎士比亞的詩嗎?是什麼意思?”

  “不是,這句話出自聖經。大家都知道的。”

  瑪波拆開她帶來的包裹。

  “她們把這個送給我,”她說:“她們以為由於我的幫助而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也許應當由我保存。但我以為,你才是真正有資格保存它的人。或許你並不想保存它—”

  她把維妮黛的照片遞給他,那是在古老莊園客廳裡,克勞蒂給她看的那張。

  他拿在手裡,專心地注視著。忽然他臉色變了,皺紋鬆弛了,再又皺緊。瑪波默然的注視著他。沉默了一陣子,溫斯德也同時在注視,他們兩個,瑪波和密契爾。

  他忽然在想,這臨到了緊要關頭,到了可能影響到整個新生活的一刻。

  密契爾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把照片交還給瑪波。

  “對,你沒說錯,我不想保存。過去的那段時光全過去了。她已消逝,我再也無法擁有她。現在我能做的,就是重新振作,勇往向前。你—”他躊躇著,望著她:

  “你明白的,是嗎?”

  “是的,我明白。我在想,你說得對。祝你好運,現在是你開始重新生活的時候了。”

  他說聲再見,走了出去。

  “呃,他不是一個很熱情的年輕人。為了你替他做的事,他應該特別感激你才對。”溫斯德說。

  “哦,不必那麼客氣,”瑪波說:“我不希望他這麼做。這樣會使他更為難。你知道,當一個人需要重新開始生活,和從不同的角度去看每件事情,以及做所有的事情時,這是非常為難的。我在想,他可能有所成就的。他並不是個狠毒的人,最重要的是這點。我完全明白,為什麼那個女孩子那麼愛他了—”

  “呃,也許這一次,他走對了路呢。”

  “誰能確定呢?”瑪波說:“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能力幫助和駕馭自己,除非—但最要緊的是,希望他會再遇上一位合適他的女孩子。”

  “我喜歡你的是,”溫斯德說:“你令人愉快的現實想法。”

  “她就快來了。”勃洛尼對區斯透說。

  “是啊,這整件事全出人意料之外,你覺得怎樣?”

  “我起先無法相信,“勃洛尼說:”你知道,當可憐的老拉菲爾臨死時,我想,他年紀老了,在和我們開玩笑呢。“鈴聲響起來。區斯透拿起電話。

  “哦,她來啦,是嗎?請她進來吧。”他說:“這是我一生所聽到,最怪異的一件事情,要一位老太太到鄉下去忙個不停,打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情。你知道,警方認為那個女人的自殺,不只是一件凶案,而是三件呢。如這位老太太說的,維妮黛的屍體被埋在花園裡的土墩下麵。她不是被勒死的,頭和臉也沒有毀損。”

  “我在奇怪,這為老太太,她自己倒能安全歸來。”勃洛尼說:“她年紀實在老得連自己也沒法照顧呢。”

  “好象有兩個女偵探在保護她呢。”

  “什麼,兩個女偵探嗎?”

  “是啊,聽說是這樣。”

  瑪波被領到他們的辦公室。

  “恭喜你,瑪波小姐。”勃洛尼說,站起身迎接她。

  “太好了,你做得真棒!”區斯透邊說,邊和她握著手。

  瑪波鎮靜地坐在辦公桌的另一邊。

  “我在信裡已對你們說過了,”她說:“我已完成了拉菲爾交給我的這件任務了。我想,我終於僥幸地做到了。”

  “是啊,我知道。我們已聽說了。是的,你做得真棒!瑪波小姐,我們祝賀你。”

  “起先我擔心,”瑪波說:“不能夠做到呢。看起來似乎困難重重,幾乎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呢。”

  “是啊!的確是這樣。對我來說,似乎完全是不可能的。我不懂,你怎麼做到的,瑪波小姐。”

  “哦,”瑪波說:“這就是聖經說的:堅忍恩惠。是不是?使事情有了轉機?”

  “現在要說到存在我們這邊的那筆錢了。我們隨時聽你的指示。你是要我們存到你的銀行帳戶裡去呢?還是想用這筆錢去投資?這是一筆鉅款呢。”

  “總計兩萬鎊。”瑪波說:“是的,這的確是一筆大錢。”

  “如果你要我們介紹見見我們的經紀人,他們可以告訴你一些投資方面的做法呢。”

  “啊,我不想做任何的投資。”

  “當然這要—”

  “象我這種年紀,不必再存錢了,”瑪波說:“我相信,拉菲爾先生也希望我利用這筆錢,盡興地享受一番。沒有多少人有這麼個機會,可以享受人生的樂趣呢!”

  “呃,我懂你的意思了。”勃洛尼說:“那麼你是要我們把這筆錢,存進你銀行帳戶裡去麼?”

  “請存進聖瑪麗梅德,高街一三二號,密德頓銀行我的帳戶裡去。”瑪波說。

  “我想,存進你的定期存款帳戶裡嗎?”

  “不是,”她說:“存到我的活期存款帳戶裡吧!”

  “你不認為—”

  “我堅持。”瑪波說:“請存進我的活期存款帳戶裡去吧!”

  他站起身握手。

  “如果有疑問,你可以請教你的銀行經理。人們常有不時之需呢!”

  她同他們兩人,一一又握了手。

  “真謝謝你們。你們對我這麼好,告訴我需要的消息。”

  “你真要把這筆錢,存進你的活期存款帳戶裡嗎?”

  “是的,”瑪波說:“我想用這筆錢去找尋一些生活上的樂趣。”

  她走到門口,回頭望望,發出大笑。就在這時,區斯透出生了一個模糊印象:

  有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在鄉下的一處花園舞會裡,和教區裡的牧師握著手。一會兒他體會到,這正是他自己年輕時的回憶。可是一時,瑪波小姐使他忽然想起,那個特別的女孩子,要去享受她自己生活上的樂趣了。

  “拉菲爾先生會贊美我的做法的。“瑪波說。

  她走了出去。

  “復仇的女神。”勃洛尼說:“拉菲爾就是這麼稱呼她的。我從沒見到誰這麼象復仇的女神了,你呢?”

  區斯透搖頭。

  “這一定又是拉菲爾老先生的另一個小小的玩笑了。”勃洛尼說。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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