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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啓事 A Murder Is Announced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謀殺啟事

1

  除星期天外,每天早上七點半到八點半,喬尼·巴特總是騎著自己的自行車,在奇平克裡格霍恩村子裡繞上一圈,牙縫裡還一個勁地大聲吹著口哨,把每家從位於高街的文具店老闆托特曼先生處訂的晨報扔給各戶——不論是豪宅還是陋居,要不就從房門的投信口把報紙塞進去。於是,他給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夫婦家送去了《泰晤士報》和《每日郵報蔔在斯威騰漢姆大大家,他留下了《泰晤士報》和《工人日報》;為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送去了《每日電訊報》和《新編年史蔔扔給布萊克洛克小姐家的是《電訊報》、《泰晤士報》和《每日郵報》。

  每逢星期五,他都要給這些訂戶——實際上包括村裡的每家每戶——投遞一份《北本罕姆新聞》和《奇平克裡格霍恩消息報》,後者在當地簡稱《消息報》。

  於是,每個星期五上午,村裡的大部分居民照例先匆匆掃一眼大報的標題(國際局勢危急!聯合國今日開會!金發打字員被害,警大大舉搜尋兇手!三個遊手好閒的挖煤工。

  海濱飯店發生食物中毒,二十三人不幸罹難,云云)奇平克裡格霍恩的居民大都急不可待地翻開《消息報》,一頭紮進本地新聞。通訊欄目把鄉村生活裡刻骨銘心的恩恩怨怨和舊恨新仇表現得淋漓盡致。飛快瞥過此欄之後,訂戶們十有八九便轉入個人簡訊欄目。該欄目是個大雜燴,上面什麼亂七八糟的文章都有,譬如賣東西的,買東西的,急聘家傭的,以及數不清的有關狗的插頁,家禽及園藝器械通知;此外還有一些形形色色的花絮,令居住在奇平克裡格霍恩這個小地方的人們倍感興趣。

  十月二十九日的這個星期五一如往昔,並無不同。

2

  斯威騰漢姆太太把額頭上的一小絡漂亮的灰髦發向後一抹,打開了《泰晤上報》。她那暗無光澤的眼睛瞟著左面居中的那一版,跟往常一樣,想看看有沒有令人激動的消息,因為《泰晤士報》向來喜歡給這類消息裝上一種無懈可擊的門面。接下來是看出生、婚嫁和訃告欄,尤其是後者;看完此欄,這就算完成了任務。放下《泰晤上報》後,她急急忙忙抓起《奇平克裡格霍恩消息報》。

  過了一會,她兒子艾德蒙走進來,這時她已在津津有味地看簡訊欄目了。

  “早安,親愛的,”斯威騰漢姆太太招呼道,“斯沫德萊家要賣掉他們的戴姆勒,一九三五年產的。一九三五年可是很久以前吶,對吧?”

  她兒子嘴裡嘟噥了一句,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拿了兩片腋釁魚,在餐桌旁坐下,然後打開《工人日報》,井把報紙搭靠在烤麵包架上。

  “幼年猛大有公牛的個頭,”斯威騰漢姆太太讀出了聲音,“我簡直弄不明白如今人們用什麼法子去喂大塊頭的狗——簡直無法弄明白……哼,塞利納·勞倫斯又在登廣告找廚子。我要跟她說這年頭登廣告只是白費時間。她沒有登出位址,只有個郵政信箱號碼——這可大錯特錯——我早該提醒她,僕人一定要知道是到哪兒幹活。他們都喜歡地點好的人家戶……假牙——我不明白假牙幹嗎這麼流行。

  漂亮的燈泡……最佳價格,特別選擇。聽起來倒蠻便宜……

  這兒有個姑娘想找一份‘有趣的職務,願意旅行,。好傢伙!

  誰不願意?……德國小獵狗……我本人從來沒有真正喜愛過德國小獵狗——我的意思並不是因為是德國產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們吃了德國人那麼多苦頭——就是不喜歡,僅此而已。什麼事,芬奇太太?”

  門口露出一個女性的上半身,頭戴一頂老嫗戴的天鵝絨貝雷帽。

  “早安,夫人,”芬奇大太說道,“我可以收了嗎?”

  “還不行。我們還沒有吃完,”斯威騰漢姆太大說道,“還沒有完全吃好。”她用討好的口吻補了一句。

  芬奇太太瞥了瞥艾德蒙和他看的報紙,哼了一聲鼻音,這才退出餐廳。

  “我才剛剛開始。”艾德蒙說。這時他母親說道:

  “我希望你不要看這種可怕的報紙,艾德蒙,這報紙芬奇大太一點兒也不喜歡。”

  “我看不出我的政見與芬奇太大有什麼關系。”

  “確實沒什麼,”斯威騰漢姆太太抓住不放,“因為你又不是工人。你什麼活兒都不幹。”

  “這根本不符合事實,”艾德蒙義憤填膺他說道,“我在寫書。”

  “我指的是真正的工作,”斯威騰漢姆太太說道,“芬奇太太可重要了。要是她討厭我們,不來幹活,我們又去找誰?”

  “在《消息報》登廣告唄。”艾德蒙說,咧嘴微微一笑。

  “我跟你說過那沒用。啊,老天爺,現而今除非家裡有個老保姆下廚房、理家務,否則你就完了。”

  “對啦,我們家為什麼沒有個老保姆呢?我小時候你從來沒有給我找過保姆,真是不負責任。那時你是怎麼想的?”

  “你有個阿姨呢,親愛的。”

  “缺乏遠見。”艾德蒙喃喃道。

  斯威騰漢姆太太又深深地埋進個人簡訊欄目。

  “出售二手電動劉草機。我想知道……老天爺,什麼價啊!……又是德國小獵狗……‘能寫會說、元與倫比的沃格爾斯。’如今的人們給狗取的名兒說有多傻就有多傻……不犯錯誤的長毛垂耳狗……你還記得我們的那只狗親愛的蘇茵嗎,艾德蒙?它才真正地通人性呢。你說的每個字它都懂……出售謝拉頓式餐櫃。正宗家傳古董。聯系人:達雅斯宅的盧卡斯太大……那個女人是個大騙子!她那裡的謝拉頓式可地道得很呢……”

  斯威騰漢姆大大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又接著往下讀。

  “全是誤會,親愛的。無盡的愛。星期五照常。”F……

  估計是情人間的吵鬧——要不就是竊賊的暗號,你看呢?

  ……更多的德國獵狗!真是的,我看人們養德國獵狗都養瘋了。我的意思是還有別的狗呀。你叔叔西蒙過去就養曼徹斯特狗——多優美的小東西。我真喜歡有腿兒的狗……即將出國的女士出售藏青色的兩件套裝……尺寸或是價錢都沒寫……結婚啟事”一不!是一則謀殺啟事。什麼?真奇怪,聞所未聞!艾德蒙,艾德蒙,聽聽這個……‘啟事:一樁謀殺將於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五晚六點三十分在小圍場發生。

  朋友們務請接受此邀請,不再另行通知。’真不尋常!艾德蒙!”

  “什麼?”艾德蒙抬起頭。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五……咦,就是今天呀。”

  “讓我看看。”兒子從她手裡接過報紙。

  “可這是什麼意思呢?”斯威騰漢姆太大好奇心十足地問道。

  艾德蒙懷疑地揉著鼻子。

  “我猜想是某種聚會吧。謀殺遊戲一一之類的玩意兒。”

  “哦,”斯威騰漢姆太太將信將疑,“這種方式似乎太離奇了。居然登出這樣的啟事。這可不是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風格,我一向認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許是她家裡那些聰明的年輕人登的。”

  “通知得太晚。就在今天。你覺得我們應該去嗎?”

  “啟事上說‘朋友們務請接受此邀請,不再另行通知。’”她兒子指出。

  “得啦,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式發出邀請可真是乏味。”

  斯威騰漢姆太太明確他說道。

  “好吧,媽媽,你用不著去”“對。”斯威騰漢姆太大同意。

  雙方沉默片刻。

  “最後這片麵包你真的要嗎,艾德蒙?”

  “我認為自己接受恰當的營養比讓那老巫婆收拾餐桌更重要”“噓,親愛的,她會聽見的……艾德蒙,謀殺遊戲怎麼玩呢?”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他們在你的身上別上幾張紙或別的什麼……不是這樣,我想是從一頂帽子裡拈閩,有人充當被害人,有人扮成偵探””然後他們把燈全部失掉,跟著有人拍你的肩膀,你尖聲大叫,躺在地上裝死。”

  “聽上去相當帶勁兒”“恐怕元聊透頂。我不會去的。”

  “胡說,艾德蒙,”斯威騰漢姆太太主意已定,說道,“我一定要去,而你一定要跟我一塊去。就這麼定了。”

  “阿爾奇,”伊斯特布魯克大太對丈夫說,“聽聽這個。……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充耳不聞,因為《泰晤士報》上的一篇文章已令他忍無可忍,氣得他直噴鼻息。

  “這幫傢伙的麻煩就在於,”他說道,“他們對印度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根本就沒有第一手資料!”

  “對,親愛的,對。”

  “要是瞭解,他們就不會寫出這種狗屁不通的文章。”

  “對,是這樣,阿爾奇。好好聽聽這個。‘啟事:一樁謀殺將於十月二十九日(就是今天)星期五晚六點三十分在小圍場發生。朋友們務請接受此邀請,不再另行通知’”她占了上鳳似地停下來。伊斯特布魯克遷就地望著她,但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

  “謀殺遊戲。”他說。

  “哦。”

  “請注意,就這麼回事兒,”他絲毫沒有緩和,“如果組織得好,倒是很好玩。但要靠行家精心組織。大家抽簽,其中一個是兇手,而別人不知道是誰。燈一關,兇手就開始選擇向誰下手。被害人要數數封二十才能尖叫。然後由選中的偵探接手,開始詢問每一個人。謀殺發生時他們都在何處、幹些什麼,以便找出真凶。不錯,這是個好玩的遊戲——要是那個偵探——呃——對警察局的工作有所瞭解的話。”

  “就像你,阿爾奇。以前你在你管的區裡辦過好多案子”伊斯特布魯克上校遷就地微微一笑,井自鳴得意地擰著臉上的小鬍子。

  “不錯,勞拉,”他說道,“我敢說我可以給他們一兩點提示。”

  說著,他挺直了雙肩。

  “布萊克洛克小姐應該請你去幫她張羅的。”

  上校哼了哼鼻音。

  “啊,對啦,她有個雛兒跟她住一塊呢。估計這就是他的主意。是她侄兒什麼的。不過,登在報上,這倒是個奇妙的招數。”

  “登在個人簡訊欄裡,我們很可能看不到哩。我估計這是個邀請吧,阿爾奇?”

  “可笑的邀請。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他們別把我算在內。”

  “嗅,阿爾奇,”伊斯特布魯克太太提高了嗓門,而且聲音中帶有了一絲哀訴。

  “通知時間太短。再說他們也知道我可能很忙。”

  “可你並不忙,對吧,親愛的?”伊斯特布魯克太太壓低了嗓門,苦口婆心他說道,“而且我認為,阿爾奇,你實在是非去不可——就去給布萊克洛克小姐幫個大忙吧。我確信她就指望你去把事情弄得圓圓滿滿的。我是說你對警察局的工作和程式那麼熟悉。要是你不去幫著把事情搞成功,那整個事兒就砸了。再說,人總得有點兒鄰裡意識呀”伊斯特布魯克大太把她那戴著金色假發的頭歪向一邊,一雙碧藍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大。

  “當然,如果你這樣說的話,勞拉……”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又煞有介事地擰了擰他灰色的小鬍子,滿懷溺愛地望著小巧玲瓏、令人心醉的大太。伊斯特布魯克太大至少比丈夫年輕三十歲。

  “既然你這樣說,勞拉。”他說道。

  “我的確認為這是你的職責,阿爾奇。”伊斯特布魯克大太莊嚴他說。

4

  《奇平克裡格霍恩消息報》也被送到了礫石山莊。這原是風景如畫的三問分開的小木屋,現合而為一,由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居住。

  “欣奇?”

  “什麼事兒,默加特洛伊德?”

  “你在哪兒?”

  “在雞棚。”

  “哦”默加特洛伊德小姐邁著矯健的步伐,穿過長長的濕草地,朝她的朋友走去。後者身著燈芯絨的褲子和軍人緊身短上衣,正在一個熱氣騰騰的盆子裡認真地攪著,盆裡裝滿了煮過的土豆皮和捲心菜頭,她的另一隻手裡是一把配料,她邊攪邊往里加配料。

  她向朋友轉過頭來。她的頭發剪得很短,跟男士的平頭一般,那張臉孔飽經風霜。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胖胖的,面目可親,下身穿一件花格子呢裙,上身是一件精製的紅光藍套衫,只是體形不佳。她灰色的鬃發跟鳥巢一樣——一團糟。她略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登在《消息報》上的,”她氣喘吁吁他說道,“好好聽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啟事:一樁謀殺……將於十月二十九日(就是今天)星期五晚六點三十分在小圍場發生。朋友們務請接受此邀請,不再另行通知。’”念畢,她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等著權威性的意見。

  “真愚蠢。”欣奇克利夫小姐說道。

  “沒錯,可你看這是什麼意思呢?”

  “反正有喝一盅的意思”欣奇克利夫小姐說。

  “你認為這是一種邀請?”

  “到時候去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欣奇克利夫小姐說道,“我估計雪利酒會很差。你最好從草地上走開,默加特洛伊德。你還穿著臥室拖鞋吶,會給浸濕的。”

  “哦,親愛的,”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悔恨地瞧了瞧自己的腳,“今天有多少個蛋?”

  “七個。那只該死的母雞還在孵。我得把它關進籠子裡”“這樣登啟事很滑稽,你不覺得嗎?”艾米·默加特洛伊德重新提起《消息報》上的通知,問道,她的話音裡略帶點欲罷不能的味道。

  但是她的朋友卻是鐵打的心腸,心無旁騖。她決心對付那幫難以管束的家禽,因此,報紙上的啟事,無論其多麼神秘怪異,都不能使她改弦易轍。

  她篤篤地走過泥地,猛打一隻身上給泥濘弄得斑斑點點的母雞,直打得那只雞發出憤怒的大聲尖叫。

  “要是喂鴨子,”欣奇克利夫小姐說,“麻煩就少得多5“啊,大棒了!”哈蒙太太對坐在餐桌另一頭的丈夫朱利安·哈蒙牧師說道,“布萊克洛克小姐家將發生一樁謀殺。”

  “一樁謀殺?”她丈夫略微吃驚地問道,“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至少是今晚六點三十分,嗅,真倒媚,親愛的,今晚你要准備按手禮,真不湊巧。可你那麼喜歡謀殺案!”

  “我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圓圓。”

  哈蒙太大渾身滾圓,臉也是圓圓的,所以她洗禮時取的名字戴安娜早已被“圓圓”這個渾號取代。她把《消息報》遞過餐桌的另一頭。

  “那兒。就在二手鋼琴和假牙的那兒。”

  “多麼異乎尋常的啟事”“可不是嗎?”圓圓樂呵呵他說,“你不會認為布萊克洛克小姐喜歡謀殺或謀殺遊戲這類玩意兒吧?我捉摸是年輕的西蒙斯兄妹慫恿她登的,盡管可想而知朱莉姬會覺得謀殺相當殘忍。可到底還是白紙黑字寫在那兒了。我真覺得,親愛的,你不能去太可惜了。好在我要去,回來再原原本本告訴你,盡管我去也是白去,因為我真不喜歡在黑暗中玩的遊戲。它們讓我害怕。實在希望我不是被謀殺的那一個。如果有人突然把一隻手搭到我的肩膀上井小聲對我說‘你死了。’我知道我的心髒會怦怦直跳,結果會要了我的命!你覺得這可能嗎?”

  “不,圓圓,我想你會長壽,直到變成一個很老的老大婆——而且是跟我一道。”

  “而且同日而死,合墓而葬。這可多美啊!”

  想到這令人愉快的未來,圓圓變得容光煥發。

  “你好像非常快樂,圓圓?”她丈夫微笑道。

  “任何人換到是咱們,能不快樂嗎?”圓圓感到很迷惑,因此問道,“有你、蘇珊和愛德華,有你們大家喜歡我,又不嫌我傻……還有明媚的陽光!而且有這麼可愛的大房子住!”

  朱利安·哈蒙牧師環視一遍沒有多少家什的大餐廳,不無疑慮地表示同意。

  “有人會認為,住在這樣又大又亂、四壁透風的地方是迫不得已。”

  “可我喜歡寬敞的屋子。野外的各種香味從外面吹進來,又留在這兒。在這兒,可以把東西亂堆亂放,卻不會顯得雜亂無章。”

  “也不需要省力的裝置或集中供熱器?這可意味著你要幹很多活兒呢,圓圓。”

  “嗅,朱利安,沒有的事兒。我六點半起床,接著燃起鍋爐,然後像蒸汽發動機一樣忙個團團轉,到八點,一切也就幹完了。而且我管的很好,對吧?我還用蜂蠟上光,還有大罐大罐的秋葉哩。操持一個大家並不比一個小家難到哪裡去。拖地抹桌也快得多,因為你身後沒有什麼東西磕磕碰碰的,可在小房子裡就總是磕磕碰碰,再說我喜歡睡在冰冷的大房間裡——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來,而自己的鼻尖會告訴你,天上是什麼樣兒,這有多舒適。不管房子大小,削的土豆皮、洗的盤子都一樣多。再想想,愛德華和蘇珊在大房間裡玩耍多麼自在。

  “他們可以把玩具鐵軌和茶會玩具擺在地上,根本不用收撿,這對他們可有多好?然後有幾間多餘的房間能讓別人來住,這又有多好。像吉米·塞姆斯和喬尼·芬奇他們就只得住在岳父岳母家。而你知道,朱利安,跟你的岳父岳母住並不好。你對媽媽很忠心,可你不會真的願意結婚後同爸爸媽媽一塊兒住的。我也不願意。那樣我會覺得像個小姑娘。”

  朱利安朝她微笑。

  “你仍然很像是個小姑娘,圓圓。”

  對於一個滿了六十歲的人而言,朱利安·哈蒙本身就是大自然創造的典範,因為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二十五歲。

  “我知道自己很傻——”

  “你不傻,圓圓,你很聰明。”

  “不,我不聰明。盡管我盡了力……你給我講書,講歷史和別的事兒的時候,我很喜歡聽。我覺得晚上你給我讀吉本的著作,也許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因為如果外面又冷又刮風而屋裡圍在火爐邊又熱又舒服的時候,吉本的書裡有些東西真使人想瞌睡。”

  朱利安哈哈大笑。

  “可我確實是喜歡聽你讀書的,朱利安。再給我講講那個老牧師宣講阿哈蘇勒斯的故事。”

  “你都能背誦了,圓圓。”

  “再給我講講吧,求求你”她丈夫服從了。

  “這是一個名叫斯克裡姆古爾的老牧師。一天,有人去他的教堂,他正靠在講壇上,一個勁兒地對兩個年老的打雜婦人佈道。他沖著她們晃動著一根指頭,說道:‘啊哈:我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你們在想第一課的阿哈蘇勒斯大帝就是阿爾塔薛西斯二世。可他不是!’然後他大獲全勝般他說:

  ‘他是呵爾塔薛西斯三世。’”朱利安自己一向認為這並非一個特別好笑的故事,但是卻總是讓圓圓感到好笑。

  她那清脆的笑聲已飄然而出。

  “這可憐的老乖乖。”她叫道,“我想有一天你會變得跟他一模一樣的,朱利安”朱利安臉色相當不自在。

  “我知道,”他謙卑地附和道,“我的確強烈地感到,自己總是找不到簡單而恰當的方法。”

  “我並不擔心,”圓圓說,一面站起來將盛早餐的盤子疊在一個大托盤裡,“巴特太太昨天跟我說,過去從不上教堂而一向以本地元神論者自居的巴特現在每個禮拜天都上教堂,專門來聽你佈道。”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巴特大大那過於做作的調兒,接著說:

  “‘而且有一天,夫人,我家巴特還對從小沃斯代爾來的蒂姆金斯先生說,我們奇平克裡格霍恩這兒才真正有文化。

  不像小沃斯代爾的格羅斯先生,對教民說話就好像他們都是些沒有受過教育的小孩子。真正的文化,巴特說,這就是我們這兒的優勢。我們的牧師是受過很高教育的紳士”’是在牛津,可不是米爾賈斯特,而且他把從教育中所受的益處對我們傾囊而授。他所瞭解的什麼羅馬人啦,希臘人啦,巴比倫人啦,亞述人啦,甚至聖貓,巴特說,也是按亞述的一個國王的名字取的呢!’所以說,這可是你的榮耀啊。”圓圓得意洋洋地結束了她的話,“老天爺,我得幹活了,要不就幹不完了。來,蒂格拉斯·皮裡塞,給你鯡魚骨頭。”

  她推開門,嫻熟地用腳抵住門,使之半開,然後端著裝滿餐具的托盤,一溜煙走了,邊走還邊唱,雖然有些走調,但唱的卻是她自己編的一首嘻戲的歌兒:

  今天是謀殺好時間,就像溫和的五月天。

  村裡的員警沒了影,一陣匡啷匡啷將瓷器放人水槽的聲音淹沒了下一句,但在朱利安·哈蒙離家的當兒,他聽見了最後那一句充滿凱旋與果敢意味的唱詞:

  謀殺上演在今天。

第二章 早餐驚雷

1

  小圍場,早餐同樣在進行之中。

  布萊克洛克小姐是本宅的主人,六十開外,此刻坐在餐桌的首位。她身穿一套鄉村流行的呢服,脖頸上極不協調地掛著一串由碩大的假珍珠製成的短項鏈。她正在看《每日郵報》上有關諾科特街活動那一欄。朱莉姬·西蒙斯無精打埰地測覽著《電訊報》。派翠克·西蒙斯在核對《泰晤上報》上的拼字遊戲的答案。朵拉·邦納小姐則全神貫注于本地的周報。

  布萊克洛克小姐發出了竊笑,而派翠克咕噥道:“應該是adherent而不是adhesive——就錯在這兒。”

  突然,從邦納小姐那邊傳來響亮的一聲“咯”,仿佛是一隻母雞猛然受了驚嚇。

  “利蒂——利蒂——你看了這個嗎?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怎麼了,朵拉?”

  “最異乎尋常的啟事。這可明明白白說的是小圍場吶。

  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如果你讓我看一看的話,親愛的朵拉——”

  邦納小姐順從地把報紙送到布萊克洛克小姐伸長的頭前,並伸出一根食指,顫巍巍地指著那則消息。

  “看這兒,利蒂。”

  布萊克洛克小姐開始看。她的眉毛豎了起來。她飛快地仔細掃了一眼圍著餐桌而坐的其他人。接著她大聲念出了那則啟事。

  “啟事:一樁謀殺將於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五晚六點三十分在小圍場發生。朋友們務請接受此邀請,不再另行通知”然後她厲聲問道:“派翠克,這是你的主意嗎?”

  她那銳利的目光停留在位於餐桌另一端的年輕人的臉上,這張俊俏的臉即便惡魔見了也會愛憐。

  派翠克·西蒙斯當即斷然否認。

  “不,沒有的事兒,利蒂姨媽。您怎麼會生出這個念頭?

  幹嗎我就應該知道這事兒?”

  “我不會把這個贓栽到你身上,”布萊克洛克小姐陰郁他說道,“我以為可能你想開個玩笑。”

  “玩笑?沒有的事兒。”

  “你呢,朱莉婭?”

  朱莉姬一臉厭煩的樣子,說道:“當然沒有。”

  邦納小姐喃喃道:“你看海默斯太太”””說到這裡,她望著一個空位,那位子旱些時候有人曾坐在上面就餐。

  “啊,我認為我們的菲利帕不會幹這種事兒,也不會開這種玩笑,”派翠克說,“她可是個嚴肅認真的姑娘。”

  “可這究竟是什麼企圖呢?”她問道,並打了個呵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呀?”

  布萊克洛克小姐一板一眼他說:“我猜想——這是一種愚蠢的騙人把戲。”

  “可為了什麼呢?”朵拉·邦納驚呼道,“有什麼意義呢?

  這似乎是一種笨拙的玩笑,而且格調極差。”

  她那松軟的臉頰因憤怒而顫抖,一雙近視眼也隨胸中的怒火而煙煙閃光。

  布萊克洛克小姐沖她微微一笑。

  “別為這個勞神,邦尼。”她說,“這只是什麼人耍的幽默把戲,不過但願我知道是誰玩的。”

  “上面說的是今天,”邦納小姐指出,“今天晚上六點三十分。你們看會發生什麼?”

  “死亡!”派翠克陰沉著臉說道,“可口之死。”

  “住口,派翠克。”聽到邦納小姐發出一聲微微的呼叫,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

  “我指的僅僅是米琪做的那種特別的蛋糕,”派翠克抱歉道,“您知道我們一向把它叫做可口之死的。”

  布萊克洛克小姐略微心不在焉地露出了微笑。

  邦納小姐咬住不放:“可是,利蒂,你真認為——”

  她的朋友以寬心和快慰的口吻打斷了邦納小姐的話:

  “關於六點三十分要發生的事情,有一點我是知道的,”她千巴巴他說道,“半村的人都會擁向這裡,而且一個個都有十足的好奇心。家裡最好准備點兒雪利酒。”

2

  “你很擔心,對吧,洛蒂?”

  布萊克洛克小姐嚇了一跳。她一直坐在寫字台前,在一張吸墨紙上心不在焉地畫著小魚兒。她抬起頭來,望著老朋友的那張焦慮的臉。

  她拿不准該對朵拉說些什麼。邦尼,她覺得,不必擔憂或者心煩,她半晌沒有吱聲,陷入了沉思。

  她和朵拉·邦納早年同在一個學校念書。那時,朵拉還是個姑娘,相貌俊悄、頭發秀美、藍眼明眸,但是傻乎乎的。

  不過傻歸傻,卻不傷大雅;由於她生性快樂,興致高昂,容貌姣美,倒是個令人愉快的伴侶。她一定——她的朋友想~一嫁過一位不錯的軍官,要不就是鄉村律師。她有那麼多的優秀品質””友愛、奉獻、忠誠,然而生活對朵拉·邦納卻並不仁慈。她不得已靠自己掙錢活命。盡管她一直拼命努力,苦不堪言,但所為之事往往力不從心。

  這兩位朋友很久沒有謀面。六個月前布萊克洛克小姐忽然接到朵拉一封信,那封信思緒零亂、哀婉動人。朵拉的身體每況愈下,獨自住在一所單間的房子裡,靠著養老金勉強度日。她努力做點兒針線活兒,但手指卻因為患風濕而變得僵硬,她在信中談到了她們同窗的歲月——自此之後生活便迫使她們各奔東西””不過老朋友是否能夠幫她一把?

  布萊克洛克小姐一時沖動,給她寫了回信。可憐的朵拉,可憐、漂亮的朵拉,傻乎乎、軟綿綿的朵拉。她似鷹抓小雞般撲向朵拉,將她帶走,井把她安頓在小圍場,還編造出令人慰藉的理由,說“家務大多,我自己幹不了,所以需要找個人來幫我管家。”好景不長——朵拉的醫生也曾提醒過她——她有時發現接可憐的老朵拉來是個糟糕的嘗試。朵拉把什麼都弄得一團糟,使這位性格多變的‘外援,提供者心煩意亂;她數錯送去洗衣店洗的衣服,丟了賬單,失了信件,有時把能幹的布萊克洛克小姐惹得惱羞成怒、頗感痛苦。然而,可憐糊塗的老朵拉又那麼忠誠,那麼樂於助人,覺得自己能對他人有所幫助因而感到那麼高興和自豪,可是,哎呀,她卻那麼地地道道的不中用。

  她厲聲道:

  “別這樣,朵拉。你知道我曾叫你——”

  “噢,”邦納小姐面帶愧色,“我知道。我忘了,可——可你在擔心,對吧?”

  “擔心?沒有,至少,”她真切地補充道,“不是很擔心。

  你是說《消息報》上的那則愚蠢的啟事嗎?”

  “對。就算是個玩笑,我看似乎是——一種惡毒的玩笑。”

  “惡毒?”

  “是的。我似乎覺得什麼地方有點惡毒。我的意思是——那不是一種善意的玩笑。”

  布萊克洛克小姐瞧了瞧她的朋友。柔和的眼神、長而頑固的嘴巴、微微翹起的鼻子。可憐的朵拉,這麼鑽牛角尖,這麼糊裡糊塗,又這麼投入,這可是個問題。一個可愛而又大驚小怪的老白癡,同時奇怪的是,又這麼具有本能的價值感。

  “我想你是對的,朵拉,”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這不是個善意的玩笑”“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它,”朵拉·邦納小姐以不同平常的強硬語氣說道“它使我害怕。”突然間她加了一句:“也使你害怕,利蒂希亞。”

  “胡說”布萊克洛克小姐氣勢如虹。

  “很危險。我保證。就像有人把炸彈裝進包裹寄給你一樣。”

  “我親愛的,這不過是愚蠢的白癡企圖鬧著玩而已”“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的確不是非常好玩……布萊克洛克小姐的表情暴露了她的想法,所以朵拉占了上風似地大聲道:“瞧,你自己也這麼想!”

  “可是朵拉,我親愛的——”

  她戛然而止。門口狂風巨浪般沖進一個年輕的女人,她那發育良好的胸脯堅實地頂著一件緊身針織衫,下穿一襲色彩艷麗的裙子,裙子把她的身體裹得緊繃繃的,一條油膩的織成辮狀的深色羊毛圍巾圍住她的頭。她深色的眸子閃閃發光。

  她狂風驟起般他說道:

  “我能跟您說話嗎,可以嗎,請問,不行?”

  布萊克洛克小姐歎了一口氣。

  “當然可以,米淇,怎麼啦?”

  有時候她想寧願自己一個人把所有家務連帶燒飯做菜都幹完,也不願被這個難民“淑女般的幫助”所煩擾,因為這種幫助簡直就是對神經的一種元休元止的折磨。

  “我這就告訴您——詞序沒錯,我希望?我這就通知您,我走””馬上走!”

  “什麼理由?什麼人惹你生氣了嗎?”

  “是的,我很生氣,”米淇聲情並茂他說,“我真願意死!

  我已經從歐洲大陸逃出來了。我的家人他們都死了——他們全被殺害了——我母親、小弟弟,還有可愛的小侄女——

  全都,全部被殺害了。可我逃了出來——我藏了起來。我來到英格蘭。我幹活兒。我幹那些我在自己的國家決不——

  決不會幹的活兒””我”””“這些我都知道,”布萊克洛克小姐斬釘截鐵他說。這些話時常掛在米滇的嘴上。“可是你為什麼要現在就離開呢?”

  “因為他們又來殺我了!”

  “誰要來殺你?”

  “我的敵人。納粹!也許這次是布爾什維克。他們發現我在這兒,他們來殺。我看到消息了——是的——就在報紙上!”

  “哦,你是指登在《消息報》上的?”

  “在這兒,都寫在這兒哪。”米滇把藏在身後的《消息報》拿出來,“瞧——這裡說是一樁謀殺,就在小圍場。那就是這兒,對吧?今天晚上六點三十分。啊!我可不想等著被殺一一不想!”

  “可這為什麼一定就是指你呢?這是——我們認為這是一個玩笑。”

  “玩笑?殺人可不是什麼玩笑。”

  “不是,當然不是。不過我親愛的孩子,要是有人想謀殺你,他們為什麼要在報紙上登出來呢葉“您認為他們不會?”米滇似乎有點震驚,“您認為,也許,他們根本不打算謀殺什麼人?也許他們要殺的是您哪,布萊克洛克小姐”“我當然不相信有人要謀害我,”布萊克洛克小姐輕描淡寫他說,“而且說實話,米滇,我看不出為什麼有人要謀害你。不管怎麼說,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幹呢?”

  “因為他們都是壞人……極壞極壞的人。我告訴您,我母親、我的小弟弟、我的可愛的小侄女……”

  “是的,是的,”布萊克洛克小姐機敏地堵住了她的話頭,“可我的確無法相信有人會謀害你,米滇。當然,如果你想這樣臨時通知就一走了之,我也攔不住你。不過我覺得你要是走就太傻了。”

  就在米滇遲疑不決之際,她又果斷他說道:

  “午餐咱們把肉舖老闆送來的牛肉燉了吃。肉看起來很硬。”

  “我來做菜燉牛肉,是一種特殊的菜燉牛肉。”

  “如果你願意這樣叫的話,當然可以。也許你可以把那一塊硬邦邦的乳酪全用掉,好做些酥皮于兒。我想今兒晚上可能有人要來喝幾盅。”

  “今天晚上?您說今天晚上是什麼意思?”

  “六點半。”

  ,‘可那是報紙上說的那個時間呀?幹嗎那個時候來?他們為什麼要來呢?”

  “他們來參加葬禮,”布萊克洛克小姐神采奕奕他說道,。‘就這樣吧,米滇。我這會兒忙著哩。出去時把門帶上。”她斬釘截鐵他說。

  “現在暫時把她解決了。”滿臉狐疑的米琅關上門後她說道。

  “你幹事那麼有效率,利蒂。”邦納小姐滿懷敬佩他說道。

第三章 出人意料

1

  “好啦,一切就緒”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她用品怦的目光掃了一遍合二為一的客廳。靠牆有一張桌子,桌上舖著玫瑰花圖案的擦光印花臺布,上面擺放著兩缽青銅色的菊花、小花瓶裝的紫羅蘭和銀質煙盒。桌子中央還放著裝酒杯的托盤。

  小圍場是一所中等大小的宅邪,按早期維多利亞風格修建。宅邸有一條長長的遮蔭遊廊和幾扇綠色的百葉窗。狹長的客廳,由於遊廊屋頂的緣故,已失去了許多光亮。客廳的一端原先有兩道門,直通向一個有著一扇凸窗的小屋。上一代人拆掉了那兩道門並代之以天鵝絨的門帷。布萊克洛克小姐拿掉門帷,使兩個房間合而為一。客廳的兩端各有一個壁爐,但都沒有生火,不過一股淡淡的溫暖彌漫著屋裡。

  “您打開了中央取暖器?”派翠克說。

  布萊克洛克小姐點了點頭。

  “近來霧氣重,很潮濕,整個房子感覺潮濕陰冷。我讓埃文斯走以前打開了中央取暖器”“用非常、非常寶貴的煤渣?”派翠克以譏諷的口吻問道。

  “你沒說錯,寶貴的煤渣,要不然就該用更寶貴的煤了。

  你知道燃料辦公室甚至連該供應給我們的那一點兒都不給——除非我們能確切說清楚自己已沒有其他燒飯的方式。”

  “我猜想原來每人都有一堆煤和焦炭吧。”朱莉娜問道,其興趣之濃,仿佛是聽到了天方夜譚。

  “是的,而且便宜。”

  “什麼人都可以去買,而且想買多少就買多少,用不著填寫什麼革子,另外那時候也不存在短缺吧?有很多煤吧。”

  “各種類型,各種質量——不像我們現在的煤,全是矸石。”

  “那一定是一個奇妙的世界。”朱莉姬帶著敬畏的口吻說道。

  布萊克洛克小姐微微一笑。“回想到過去,我的確這樣看。可忽然間我變成了一個老太婆。我偏愛我那個年代,這是很自然的。但你們年輕人就不應該這樣想了”“在過去我就用不著工作了,”朱莉姬說,“我只需呆在家裡,弄點花兒,寫點兒便條什麼的……以前的人為什麼要寫便條?便條又寫給誰?,’“寫給像如今你們打電話去的人,”布萊克洛克小姐目光閃亮他說,“我相信你甚至不知道怎麼寫,朱莉婭。”

  “不是按那天我發現的那本有趣的《書信大全》的方式寫?老天爺!它居然教你怎麼用正確的方式去拒絕一個鰥夫的求婚。”

  “我懷疑你會照你想像的那樣歡喜呆在家裡。”

  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過去有家庭責任,你知道。”她的聲音變得乾巴巴的,“不過,我對這些知之甚少。我和邦尼,”她懷著愛意朝朵拉·邦納微笑,“很早就進人了勞動力市場。”

  “啊,是的,的確是的。”邦納小姐附和道”‘那些調皮的孩子,我決忘不了他們。當然,利蒂很聰明,她以前是個商人,是一個大金融家的秘書”門開了,菲利帕·海默斯走進來,她身材修長,相貌標致,面容憔悴。她吃驚地環視著房間。

  “哈羅,”她說,“有晚會嗎?可沒人告訴我呢。”

  “當然,”派翠克大聲說道,“我們的菲利帕不知道。我敢打賭,她是奇平克裡格霍恩惟一不知道的人。”

  菲利帕面帶疑惑地望著他。

  “你瞧這兒,”派翠克戲劇性他說,一面揮動著一隻手,“謀殺現場!”

  菲利帕·海默斯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這兒,”派翠克指著那兩大缽菊花,“是花圈,這幾盤酥皮幹兒和橄欖代表送葬的烤肉。”

  菲利帕面帶困惑地望著布萊克洛克小姐。

  “這是個玩笑嗎?”她問道,“我在理解玩笑方面一向都很遲鈍。”

  “這是個肮髒的玩笑,”朵拉·邦納使勁說道,“我壓根兒就不喜歡”“把啟事拿給她看,”布萊克洛克小姐道,“我必須去把鴨子關起來。天黑了,這會兒他們也該到了。”

  “讓我去吧”菲利帕說。

  “當然不行,我親愛的。你才幹了一天的活兒”“我去,利蒂姨媽。”派翠克自告奮勇。

  “不,你別去,”布萊克洛克小姐斷然道,“上次門閂你就沒有閂好。”

  “我去吧,利蒂,親愛的,”邦納小姐叫喚道,“真的,我願意去。我這就去穿上高統套鞋——咦,我把羊毛背心擱哪兒了?”

  但是,布萊克洛克小姐帶著微笑,已經離開了房間。

  “算了,邦妮,”派翠克說道,“利蒂姨媽做事那麼講效率,她決不容忍別人為她做事兒。她真的什麼事都寧願自己幹”“她喜歡這樣。”朱莉姬說。

  “我可沒見過你自告奮勇幫什麼忙。”她哥哥說。

  朱莉婭懶洋洋地笑了笑。

  “你剛才還說利蒂姨媽喜歡自個兒做事兒,”她指出道,“再說,”她伸出一條裹著透明長襪的漂亮的腿,“我穿著我最好的襪子呢”“穿著絲襪死!”派翠克用朗誦的聲調說道。

  “不是絲的——是尼龍,你這白癡”“那可沒這麼好聽。”

  “誰能行行好跟我說說,”菲利帕大聲哀鳴著,“幹嗎大家都一個勁兒地談論死?”

  大家都爭著給她講——卻都找不到《消息報》,以便指給她看,因為米滇把報紙拿到了廚房。

  幾分鐘後布萊克洛克小姐回來了。

  “行啦,”她輕快他說道,“辦妥了”她瞥一眼鐘,“六點二十。有人很快就要到了——除非我對鄰居們的估計完全錯了。”

  “我看不出幹嗎一定有人來。”菲利帕迷惑不解他說。

  “看不出吧,親愛的?……我敢說你是看不出的。可大部分人卻比你好事。”

  “菲利帕對生活的態度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朱莉婭相當惡毒他說。

  菲利帕沒有答腔。

  布萊克洛克小姐掃視著客廳。米滇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擺放了雪利酒和三碟橄欖、酥皮于兒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糕點。

  “派翠克,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把托盤——如果願意連同桌子——從牆角搬到另一間屋子的凸窗那兒。畢竟,我不是在開晚會!我也沒有邀請誰。我可不打算讓別人一望而知我是在期待人們露面。”

  “您希望,利蒂姨媽,掩蓋你聰明的預測?”

  “說得好,派翠克。謝謝你,我親愛的孩子。”

  “現在我們大家可以好好表演一番,假裝在家裡度一個寧靜的夜晚,”朱莉姬說,“等有人來時裝著相當吃驚。”

  布萊克洛克小姐拿起那瓶雪利酒。她站著,猶豫不決地握住酒瓶。

  派翠克寬慰她:

  “還有大半瓶哩。應該夠了。”

  “啊,是的,是的……”她遲疑他說。接著,她微微有些臉紅他說:

  “派翠克,你是否願意……餐具室的碗櫃裡有一瓶沒開過……把它拿來,再帶上開瓶器。我——我們——還是喝沒開過的吧。這——這一瓶已經開過一段時間了。”

  派翠克二話沒說,去執行任務。回來時,他拿了那瓶新酒和開瓶器。把酒放進托盤的當兒,他好奇地抬頭望著布萊克洛克小姐。

  “您沒把這個當真吧,親愛的?”他小聲問道。

  “噢,”朵拉·邦納受了驚嚇似地大叫,“果然,利蒂,簡直想像不到——”

  “噓,”布萊克洛克小姐飛快他說,“鈴聲響了。你們瞧,我明智的預測證明是對的!”

2

  米淇打開客廳的門,讓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和大大進來。

  通知某人到時,她自有其獨特的方式。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和大太來看您。”她用隨隨便便的語氣宣佈。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為人傲慢,情感外露,所以些許尷尬便難以掩蓋。

  “我們順道來看看,希望你們不要介意。”他說,(一串抑制不住的咯咯的笑聲從未莉姬那邊傳來。)“碰巧經過這條路——呃,什麼?多柔和的夜晚。我注意到你們開了中央取暖器。我們的還沒有開。”

  “你們的菊花難道不是很可愛嗎?”伊斯特布魯克太大討好道,“真像是大美人兒!”

  “說實話,都是些皮包骨頭。”朱莉姬說。

  伊斯特布魯克大大與菲利帕·海默斯格外親切地打招呼,以此表明她相當理解菲利帕並非真是農業工人。

  “盧卡斯大大的園子進展如何?”她問道,“你覺得那園子能重新恢復嗎?戰時完全荒蕪了。後來又只請了一個園丁,那個可怕的老頭阿什簡直什麼也不幹,僅僅掃幾片樹葉,種幾克捲心菜。”

  “還能對付,”菲利帕說,“不過得花點幾時間。”

  米琪又打開門,說道:

  “礫石山莊的女士們到。”

  “晚安,”欣奇克利夫小姐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將布萊克洛克小姐的手死死抓住,說道,“我跟默加特洛伊德說:

  ‘咱們去小圍場串串門!’我想問問您的鴨子下蛋的情況。”

  “現在夜晚來得真快,對吧?”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慌張地對派翠克說,“多可愛的菊花呀!”

  “瘦得很呢!”朱莉婭道。

  “你為什麼不合作?”派翠克用責怪的旁白小聲對她說。

  “你們開著中央取暖器呀,”欣奇克利夫小姐以指責的口吻說道,“大早了點兒吧。”

  “這房子每年到這個時候就變得非常潮濕。”布萊克洛克小姐說。

  派翠克揚起眉毛示意:“上雪利酒?”但布萊克洛克小姐發回信號:“還早。”

  她問伊斯特布魯克上校:

  “您今年從荷蘭進燈泡嗎?”

  門又開了,斯威騰漢姆大太面帶愧色地走進來,後面跟著個愁眉苦臉、垂頭喪氣的艾德蒙。

  “我們到了!”斯威騰漢姆太太愉快他說,一面懷著赤裸裸的好奇心仔細打量周圍。忽然她感到不自在,於是接著說:“我只是想順道進來問問您是否碰巧要只小貓,布萊克洛克小姐?我們的貓就要——”

  “就要被送到一隻精力旺盛的公貓的床上去繁衍後代,”艾德蒙說道,“結果嘛,我想,會很可怕。別說沒警告過你!”

  “它可是抓老鼠的能手,”斯威騰漢姆太太慌張他說。然後補上一句:“多可愛的菊花啊!”

  “你們開著中央取暖器,是吧?”艾德蒙用發現新大陸的口氣說道。

  “沒有人喜歡留聲機唱片嗎?”朱莉虹喃喃道。

  “我不喜歡那則消息,”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對派翠克說道,十分勉強地找對方說話。“我一點兒不喜歡。你要是問我的意見,我說戰爭不可避免,絕對不可避免。”

  “我從不注意新聞。”派翠克說。

  門再次打開,哈蒙大大走了進來。

  她那頂戴舊的帽子,按一種隱約想趕時髦的樣子,粘在後腦上,身上穿了一件皺巴巴的折邊罩衫,而不是通常那件套衫。

  “哈羅,布萊克洛克小姐,”她容光煥發地喊叫道,“我來得不算太晚吧?謀殺什麼時候開始?”

  一陣喘氣聲清晰可聞。朱莉婭贊許地咯咯發笑。派翠克苦著臉。布萊克洛克小姐沖著最後一位客人笑了笑。

  “朱利安因為不能來簡直氣瘋了,”哈蒙太大說,“他敬仰謀殺。就是因為這一點,上個禮拜天他的佈道才那麼精彩——當然我不該這樣說,因為他是我丈夫嘛——比他平時的佈道精彩多了。不過正像我說的,這全都是因為《死神耍弄了帽子》這本書。您看過這本書嗎?布茨書店的姑娘特地為我留的。故事撲朔迷離。你一直認為自己知道誰是兇手,可是,忽然間整個情節急轉直下。有不少可愛的兇手,四五個吧。好,有一天,朱利安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准備佈道的材料,我把書放在了裡面。他隨手抓起書,然後就再也愛不釋手!結果他只得匆匆忙忙寫他的佈道稿,而且只得寫個大綱,缺少學者的那些彎彎繞和旁徵博引,結果自然好得多。

  啊,親愛的,我說的大多了。可告訴我,謀殺幾時開始?”

  布萊克洛克小姐看了看壁爐臺上的鐘。

  “如果要開始的話,”她愉快他說道,“該很快了。差一分鐘就到六點半。趁現在,喝一杯雪利酒吧。”

  派翠克輕捷地走過拱廊。布萊克洛克小姐走到拱廊邊的桌旁,煙盒就放在這張桌上。

  “我願意來點兒雪利酒,”哈蒙大太說,“可您說‘如果’是什麼意思?”

  “哦,”布萊克洛克小姐說,“我跟您一樣也蒙在鼓裡。我不知道什麼——”

  突然,壁爐臺上的鐘開始敲響,她打住話頭。那是一種悅耳的銀質鐘的調子。每個人都默不作聲,一動不動,死死盯住鐘。

  鐘聲從秒針所指的十五分鐘的位置響起,一直響到三十分的位置。就在最後一聲剛剛消失,所有的燈一下子熄滅了。

3

  黑暗中只聽見興奮的喘息聲和女人們贊許的嘖嘖聲。

  “開始了,”哈蒙太太欣喜若狂地叫起來。朵拉·邦納的聲音悲哀地呼喚著:“嗅,我不喜歡這個!”別的聲音說道:“嚇死人啦!嚇死人啦!”“這讓我起雞皮疙瘩。”“阿爾奇,你在哪兒?”“我怎麼辦呀?”“噢,天哪——我踩到您的腳了?真對不起。”

  突然,吱嘎一聲,門滑開了。一束強烈的手電光飛快地在屋裡掃射。一個男人沙啞而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這使每個人都想到在電影院度過的愜意的下午——厲聲對這夥人命令道:

  “舉起手來!”

  “舉起手來,我告訴你們!”那聲音狂吠著。

  高高興興地,一個個都把手自願舉過頭。

  “這不是很精彩嗎?”一個女人的低聲說,“我興奮極啦。”

  就在這時,出人預料地,一把左輪槍說話了,而且說了兩遍。“砰砰”兩聲槍響頓時把屋裡的自鳴得意一掃而光。摹然間,遊戲不再是遊戲,有人尖叫起來……

  門口的影子猛地轉過身去,似乎有些猶豫,第三顆子彈射了出來,影子一個踉蹌,隨後撲通倒地。手電隨之摔到地上,熄滅了。

  黑暗又籠罩了一切。然後輕輕地,隨著一小聲維多利亞時代所特有的抗議的呻吟,客廳的門,一反往常的慣例,輕輕地滑回去,最後卡塔一聲被閂上了。

4

  客廳裡一片混亂。大家異口同聲:“燈。”“你能找到開關嗎?”

  “誰有打火機?……‘噢,我不喜歡這個!”“可那些槍聲是真的!”“他拿的是真正的左輪槍。”“那是個竊賊嗎?”“噢,阿爾奇,我想離開這兒。”“行行好,誰有打火機?”

  接著,幾乎在同時,兩只打火機啪啪響起,燃起了微弱而穩定的火焰。

  每個人都眨巴著眼睛,面面相覷。驚恐萬狀的臉望著失魂落魄的臉。布萊克洛克小姐靠著拱廊的牆,手捂著臉。光線太弱,只能隱約看見什麼深色的東西從她手指間涓涓滴出。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清了清喉嚨,自告奮勇收拾殘局。

  “試一試開關,斯威騰漢姆”他命令。

  靠近門的艾德蒙服從地上下撥動開關。

  “總開關斷掉了,要不就是保險絲。”上校說,“是誰在大嚷大叫?”

  一個女人的尖叫不斷從關著的門外的什麼地方傳來。

  這會兒聲音變得更尖,還伴隨著拳頭擂門的聲音。

  一直在暗暗輟位的朵拉·邦納這時沖口而出:

  “是米滇。有人在謀害米滇……”

  派翠克咕噥道:“真倒楣。”

  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得取蠟燭來。派翠克,請你上校已經在開門。他和艾德蒙手裡拿著火苗閃爍的打火機,踏進過廳。他們差點被橫臥在地上的人絆倒。

  “好像把他撂倒了。”上校說,“鬼哭狼嚎的女人在哪兒?”

  “在餐廳。”艾德蒙說。

  過了過廳就是餐廳。有人在捶打著木板,又是嚎,又是叫。

  “她被鎖在裡面了”艾德蒙說,並彎下腰。他轉動鑰匙,米琪像一隻騰空而起的老虎撲出來。

  餐廳的燈依然亮著。光線隱約照在米淇身上,她一副被恐懼嚇得瘋瘋癲癲的樣子,還一個勁地尖叫。她一直在清洗銀器,所以手裡還拿著一塊鹿皮和一大塊魚片。

  “安靜,米琪。”布萊克洛克小姐說。

  “住口,”艾德蒙說,但米琪並沒有停止尖叫,因此他湊上前給了她一記清脆的耳光,米琪抽了口冷氣,又噎了一下,終于安靜下來。

  “去拿些蠟燭來,”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在廚房的碗櫃裡。派翠克,你知道保險盒在哪兒嗎廣“在碗碟儲藏室後的過道裡,是吧?好,我去看看能做點什麼。”

  布萊克洛克小姐已向前走到了餐廳的燈光能照得到的地方。朵拉·邦納哽哽噎噎地抽了一口冷氣。米琪又發出了一聲血淋淋的尖叫。

  “血,血!”她嚎道,“您中彈了——布萊克洛克小姐,您要流血而死的。”

  “別犯傻,”布萊克洛克小姐厲聲道,“我沒怎麼傷著。只擦到耳朵。”

  “可利蒂姨媽,”朱莉姬說道,“那血”的確,布萊克洛克小姐的罩衫、珍珠項鏈和雙手構成了一幅血淋淋的可怖景象。

  “耳朵總是要流血的,”布萊克洛克小姐說”‘記得小孩的時候我在理發店裡就暈過。那個男的割破了我的耳朵,跟著好像血馬上就流了一盆兒。可我們得有光亮。”

  “我去拿蠟燭。”米琪說。

  朱莉奴同她一道去,拿來幾根插在碟子裡的蠟燭。

  “現在我們來瞧瞧這位罪魁禍首,”上校說,“把蠟燭拿低一點,好嗎,斯威騰漢姆。盡量多拿些蠟燭。”

  “我到另一邊去照亮。”菲利帕說。

  她穩住兩碟蠟燭。上校跪下身子。

  橫臥的人身穿一件做工粗糙的連帽黑色披鳳,臉上罩了一個黑色的面具,手上戴著黑色的棉手套。帽子向後傾,露出一頭美麗而蓬鬆的頭發。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將他翻過身來,摸摸脈搏、心髒……

  然後極度厭惡地抓起那人的手指,細細打量。手指粘乎乎的,很紅。

  “朝自己開了槍”他說道。

  “他傷得重嗎?”布萊克洛克小姐問。

  “嗯——哼,恐怕他已經死了……可能是自殺——也可能他被那披風一樣的玩意兒絆了一下,結果在他摔倒的時候左輪槍走了火。如果我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兒——”

  恰好在這當兒,仿佛是魔術一般,所有的電燈一齊亮了。

  奇平克裡格霍恩村這些站在小圍場過廳裡的居民們懷著一種奇異的虛幻感,意識到他們站在了暴力與淬死的現場。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的手被染紅了。血依然順著布萊克洛克小姐的脖頸流到她的罩衫和外衣上。闖入者那陰森森的身體就躺在他們的腳邊。

  派翠克從餐廳走來,他說道:“似乎只有一根保險絲不見了……”他打住話頭。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把手伸向那張小小的黑面具。

  “最好看看這傢伙是誰,”他說,“但我估計不是我們認識的人……”

  他取下了面具。一個個脖頸都往前夠。米琪打了一個嗝,喘了口氣,但其他人都很安靜。

  “他很年輕。”哈蒙太太不無憐憫他說道。

  突然朵拉·邦納激動地驚呼道:

  “利蒂,利蒂,是門登罕遊樂飯店的年輕人。就是來這兒向你要錢回瑞士但被你拒絕的那個。我估計他上回來只是個托辭——是來窺視這房子的……噢,天哪,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你……”

  為了控制局勢,布萊克洛克小姐明察秋毫他說:

  “菲利帕,把邦尼帶到餐廳,給她倒半杯白蘭地。朱莉奴,親愛的,跑步到臥室,從衣櫃裡給我拿些膠布來——這血流得跟殺豬似的,真煩人。派翠克,你能立刻給員警打個電話嗎?”

第四章 飯店覓蹤

1

  米德爾郡警察局局長喬治·賴德斯代爾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中等身材,濃濃的眉毛下長著一雙精明犀利的眼睛,他習慣於洗耳恭聽而不是滔滔不絕。然後他會用一種不動情感的聲調下達一個簡捷的命令,讓屬下去執行。

  此刻他正在聽警督德莫特·克拉多克作匯報。克拉多克已正式負責此案。賴德斯代爾昨夜把他從利物浦召回來。

  後者原是被派到那裡去對另一樁案子作一些調查的。賴德斯代爾對克拉多克評價頗高,因為後者不僅善用頭腦、富於想像,而且嚴於律己,辦事穩健,每一個事實都要反復核查,在案子接近結案之前,總是保持開放的思維,而賴德斯代爾更為贊賞的正是這一點。

  “警佐萊格接的電話,局長,”克拉多克說,“他似乎處理得很得體,既果斷又明智。處理起來一定不容易,大約十幾個人都爭著同時說話,其中還包括一個德國佬,這傢伙一看到員警就躲得遠遠的,還一個勁地尖叫,簡直要把那地方震塌。”

  “死者身份確定沒有?”

  “確定了,局長。魯迪·謝爾茲。瑞士國籍。受雇於門登罕的皇家遊樂飯店,做接待員。如果您同意的話,局長,我先去皇家遊樂飯店,然後再去奇平克裡格霍恩。警佐弗萊徹現在已經派出去。他將去見公共汽車上的人,然後去那座宅邪。”賴德斯代爾贊同地點著頭。

  門開了,局長抬起頭來。

  “進來,亨利,”他說,“我們這兒遇到了一點兒異乎尋常的事兒。”

  亨利·克萊瑟林爵土,蘇格蘭場前員警廳長,微微皺了皺眉頭,走進屋。他個頭很高,是個儀表堂堂的老人。

  “這可能會使你那膩了的口味感興趣。”賴德斯代爾接著說道。

  “我從來沒覺得膩過。”亨利爵土忿忿道。

  “最新的招數,”賴德斯代爾說,“是事先通過啟事宣佈要殺人。給亨利爵士看看那則啟事,克拉多克”“《本罕姆新聞及奇平克裡格霍恩消息報》,”亨利爵士說,“妙極啦。”他看了克拉多克指給他的那半英寸印刷字,“畸,不錯,是有點異乎尋常。”

  “誰登的這則啟事,有沒有線索?”賴德斯代爾問。

  “根據描述,局長,是魯迪·謝爾茲本人送去的——是在星期三”“沒有人提出疑問?接受的人不覺得奇怪嗎?”

  “我得說,局長,接受啟事的金發女郎長得跟腺體似的,動不了腦子。她只管數字收錢。”

  “這是玩的哪一招?”亨利爵士問道。

  “讓許多當地人產生好奇心,”賴德斯代爾分析道,“好讓他們在特定的時間聚到特定的地點,然後把他們扣押起來,搜光現金和細軟。作為一種想法,倒不是沒有創新。”

  “奇平克裡格霍恩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亨利爵土問。

  “是個散得很開而且風景如畫的村子。有肉舖、麵包房、雜貨店,還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古董店,再就是兩家茶館。一個自成一體的風景勝地,為駕車的遊客服務,同時也特別適合居家。原先由農業工人居住的小木屋經過了改裝,現在住著上了年紀的老處女和退休夫婦。維多利亞時代又在周圍建了一定數量的建築。”

  “我明白了,”亨利爵士說道,“殷實的老姑娘和退休的上校們。對啦,要是看到那則啟事,他們都會在六點三十分趕到那兒四處打聽,看看要發生什麼事兒。老天爺,但願我當時把我那位特別的老姑娘弄到這兒來,那她會非常感興趣的。她可精幹此道呢。”

  “您那位特別的老姑娘是誰,亨利,一個姑姑?”

  “不是,”亨利爵士歎了口氣,“不是親戚。”他懷著敬意說道,“她只不過是上帝創造出來的最優秀的偵探。在恰當的土壤裡培養出來的天才。”

  他轉而對著克拉多克。

  “可別瞧不起這個鄉村裡的老姑娘,我的孩子,”他說道,”說不定這是個很有來頭的神秘案子。這會兒我倒不是說,一定就是這樣。不過記住,那位織毛衣、種花草的未婚老婦人可比任何一個警佐都高明得多。她能告訴你可能發生了什麼、應該發生什麼、甚至實際發生了什麼!而且她能告訴你為什麼會發生!”

  “我會記在心上的,長官。”克拉多克警督非常正式他說道,但沒有人會猜想到德莫特·埃裡克·克拉多克實際上是亨利爵士的教子,而且他與教父關系融洽、親密。

  賴德斯代爾簡捷地給他的朋友大致講了一下案情。

  “他們全都在六點三十分露了面,這一點可以保證。”他說道,“可這個瑞士人知道他們會到場嗎?還有一點,他們有可能帶著很多現金和細軟讓人搶嗎?”

  “一兩枚老式的胸針,串把小粒的珍珠,一點兒零錢,也許一兩張紙鈔,不會更多了。”亨利爵士若有所思他說道,“這位布萊克洛克小姐家裡放著很多錢嗎?”

  “她自己說沒有,長官。我理解是五鎊零鈔。”

  “只有雞飼料。”賴德斯代爾說。

  “你的意思是,”亨利爵士說,“這傢伙喜歡做戲——根本不是打劫,而是做遊戲好玩,假裝打劫。電影上的把戲?

  呃?相當可能。他是如何開槍打自己的?”

  賴德斯代爾把一張紙推給他。

  “初步法醫報告,左輪槍是近距離打的——燒焦了……

  他……無法證明是事故還是自然。可能是蓄意的,也可能他被絆了一下,摔到地上,然後他拿在手中的左輪槍可能走了火……可能是後者。”他望著克拉多克,“你得非常仔細地詢問證人,要保證讓他們把看到的情況確切說出來。”

  克拉多克警督沮喪他說:“他們看到的都不一樣”“這一點從來都使我感興趣,”亨利爵土說道,“就是人們在極度興奮和神經極度緊張的時刻究竟真正看到了什麼。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甚至更為有趣的是,他們沒有看到什麼”“有關左輪槍的報告在哪兒?”

  “外國造的””在歐洲大陸上十分普通。謝爾茲沒有持槍許可證,而且進入英國時也沒有報關”“壞小子。”亨利爵士道。

  “到處都是令人不滿的人。好啦,克拉多克,去皇家遊樂飯店看看能瞭解到他的什麼情況”

2

  到達皇家遊樂飯店後,克拉多克警督被直接引到經理辦公室。

  經理羅蘭森身材頎長,臉色紅潤,態度熱誠。他極為親切地接待了警督克拉多克。

  “我很高興力所能及地幫助您,”他說,“真是極其令人震驚的事情。我決不贊成這樣的事情——決不。謝爾茲似乎是個非常普通、愉快的小夥子””我決不會想到他會幹打家劫舍的勾當。”

  “他跟了您多久,羅蘭森先生?”

  “您來之前我正在查記錄。三個月多一點。相當不錯的證書、通常必備的許可證等等。”

  “您對他滿意嗎?”

  在羅蘭森回答之前,克拉多克明顯微微停頓了片刻,但又顯得並非是有意的。

  “相當滿意。”

  克拉多克用起了過去行之有效的技巧。

  “不,不,羅蘭森先生,”他說,一面緩緩搖了搖頭,“情況並非是這樣吧?”

  “呃——呃——”經理略微有些吃驚。

  “說吧,有些不對勁吧。是些什麼呢?”

  “是有些不對勁。可我又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但您覺得有些事兒不對勁?”

  “呃——是的——我想過……可又沒什麼真憑實據。我不願讓我的猜想被記錄下來,然後被引用來指控我。”

  克拉多克和顏悅色地微微一笑。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擔心。可我們得瞭解一下謝爾茲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您懷疑過他——是些什麼呢?”

  羅蘭森很不情願他說道:

  “不錯,是有一兩次關於賬單的麻煩。賬單上出現了不應該收的項目。”

  “您是說您懷疑他收取某些費用,而飯店的記錄裡並不存在,然後等客人付了賬後他把差額揣了腰包?”

  “差不多吧……往好裡說的話,他非常粗心大意。有一兩回牽涉的數目還挺大。坦率他說,我讓會計查了他的賬本,懷疑他——呃——作了假。可盡管有各種錯誤和不少賬目報得馬馬虎虎,但實際現金數目是對的。所以我斷定是我自己弄錯了。”

  “假定您沒弄錯呢?假定謝爾茲這裡抽一筆小數目,那兒抽一筆小數目,那,我懷疑,他既撈了錢又掩蓋了自己呢?”

  “是的,如果他確實有錢的話。可是,要撈按您說的‘一筆小數目’的人通常都很拈據,所以花起來也隨隨便便。”

  “因此,如果他需要錢來補上缺口,就地去弄錢一一要麼靠搶劫,要麼通過別的方式?”

  “對。我納悶這是否是他的最初企圖……”

  “可能吧。這當然是蹩腳的手法。他還有別的什麼人可以弄到錢嗎?他的生活中有沒有女人?”

  “烤肉廳有位女招待,名叫默娜·哈裡斯。”

  “我最好跟她談談。”

3

  默娜·哈裡斯是位漂亮的姑娘,一頭紅發使她光彩照人,只是鼻子有些大。

  她很警惕,也很擔心,生怕員警找她談話會損害她的名譽。

  “我對這事兒什麼都不知道,長官。一點兒也不,”她抗議道,“我要是知道魯迪是什麼樣的人,我決不會跟他出去。

  自然啦,見他在這兒的服務台工作,我以為他不錯。我自然是這樣想的。我是說,飯店雇人——尤其是外國人——的時候,應該更謹慎點兒。因為同外國人打交道,你根本摸不清底細。我猜想他是你們公佈的某個黑幫的成員?”

  “我們認為,”克拉多克說,“他是單幹。”

  “奇怪——他是那麼不愛說話,那麼令人尊敬,真是想不到啊。盡管也丟過東西——現在我想起來了,一枚鑽石胸針——還有一個金的小錢幣收藏盒。我相信沒錯。可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是魯迪。”

  “我相信您確實想不到,”克拉多克說,“人都會上當受騙。您跟他很熟嗎?”

  “我不知道能不能算熟。”

  “可你們相互有好感?”

  “哦,我們很友好——僅此而已。根本沒有認真,畢竟,對外國人我一向是很警惕的。他們總有自己的道道兒。可你根本就摸不清底細,不是嗎?有些人是戰時逃過來的波蘭人!甚至有些美國人!根本就隻字不提他們是結了婚的,等到非說不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魯迪淨說大話——可我聽的時候總是打點兒折扣。”

  克拉多克抓住這句話。

  “他說大話,是吧?這倒非常有意思,哈裡斯小姐。我能看得出您會對我們有很大幫助。他在哪些方面說大話?”

  “比如他家在瑞士有多富——有多顯赫。可這跟他缺錢不相符呀。他總是說,由於金融方面的規定,他沒法把錢從瑞士弄到這兒來。我捉摸,那倒也可能,可他用的東西並不昂貴。我是指他的穿著,根本上不了檔次。我又想起來了,他常跟我說的很多故事可牛得很哩,什麼爬阿爾卑斯山啦,在冰川懸崖邊兒救人的性命啦。結果呢,光是走過布爾特山的山脊他就弄得頭昏眼花的。哼,還阿爾卑斯山呢!”

  “您同他出去的時間多嗎?”

  “是的——呃——是的。他的風度可好啦,而且他懂得怎麼——如何照料女孩。看電影總是最好的坐位。他甚至有時候還給我買花。而且他的舞跳得棒極啦——真棒極啦。”

  “他跟您提到過布萊克洛克小姐嗎?”

  “她有時候也來這兒吃午飯,不是嗎?她來這兒住過一次。不,我想魯迪從來沒有提到過她。我也不知道他認識她”“他提到過奇平克裡格霍恩嗎?”

  他認為默娜·哈裡斯的臉上微微露出了憂慮的神色,但他不能確信。

  “我想沒有……我想他確實有一次談到過公共汽車——以及什麼時候去的——可我不記得到底是去奇平克裡格霍恩還是別的什麼地方。那不是最近的事兒。”

  從她這裡他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魯迪·謝爾茲似乎平平常常。前天晚上她沒有見過他。她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她強調了這一點——魯迪,謝爾茲是個騙子。

  也許,克拉多克想,這是實話。

第五章 昔日同窗

1

  小圍場與克拉多克警督想像的極為相像。他注意到鴨子、雞和一個不久前依然迷人的多年生草本花壇,花壇中幾株殘留的花綻放出一片即將凋謝的紫色的美。草坪與小道顯現出一派缺乏管理的景象。

  總的看來,克拉多克警督想:“大概沒有多少錢雇用園丁,但又喜愛花草,所以規劃與砌邊界的方式也獨具慧眼。

  宅邪需要粉刷。如今的房子都需要。農民的殷實。”

  克拉多克的車剛在地名牌前停下來,警佐弗萊徹就從宅邪的一邊走出來。他的模樣好似個守衛,腰板挺直,頗具軍人風範,善用一個詞兒來表達幾種不同的意思:“長官。”

  “這麼說你來了,弗萊徹”“長官。”警佐弗萊徹道。

  “有什麼要報告的嗎?”

  “我們把整座房子檢查了一遍,長官。謝爾茲似乎什麼地方也沒有留下指紋。當然,他戴著手套。門和窗戶都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他似乎是乘公共汽車從門登罕來的,六點鐘到的這裡。我瞭解到,側門是五點三十分鎖上的。看起來好像他必須經過前門。布萊克洛克小姐陳述說那道門通常要等全家睡覺才鎖。另一方面,侍女陳述說前門整個下午都是鎖上的——不過她什麼話都會說。您會發現她善變易怒,像是個德國佬。”

  “她難對付吧?”

  “長官!”警佐弗萊徹激動他說。

  克拉多克笑了笑。

  弗萊徹接著匯報:“各處的照明系統一切正常。當時只是一條電路壞了:客廳和過廳。當然啦,如今的壁燈和大燈都用同一根保險絲,但是這裡是按老式安裝方法裝的,布線也很老式。不知道他是怎麼給保險盒動的手腳,因為保險盒遠在餐具儲藏室那邊,他得經過廚房才行,那樣侍女就能看見。”

  “除非當時她跟他都在裡面?”

  “這很有可能。兩個都是外國人,而我一丁點兒也不相信她——一丁點兒也不。”

  克拉多克注意到前門的窗前有兩只驚恐而碩大的眼睛正在向外窺視。那張臉因為壓在窗格玻璃上,變得扁平,所以幾乎看不清楚。

  “那就是她?”

  “沒錯,長官。”

  那張臉消失了。

  克拉多克按響了前門的門鈴。

  等了很長時間之後,門被一個相貌姣好的年輕女人打開了,她一頭栗色的秀發,一臉厭煩的樣子。

  “警督克拉多克。”克拉多克說。

  年輕的女人用她那嫵媚的淡褐色眸子冷冰冰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

  “進來。布萊克洛克小姐正在等您。”

  克拉多克注意到,過廳很狹長,而且似乎令人難以置信地有無數道門。

  年輕的女人推開左邊的門,說道:“警督克拉多克,利蒂姨媽。米琪不願去開門,她把自己關在房裡,又在發出最奇妙的呻吟了。我看咱們別想吃什麼午飯了。”

  她用解釋的口吻對克拉多克補充道:“她不喜歡員警。”

  說畢,她退出去,隨手關上房門。

  克拉多克走上前去見小圍場的主人。

  他看到一個年約六旬、相貌機敏的女人。她灰色的頭發自然微鬃,發型高貴,更襯出一張聰慧、堅毅的面容。她有一對犀利的灰色眼睛和一個剛毅的方下巴。她未施粉黛,著裝平常,只穿剪裁得體的呢服、裙子和套衫。套衫的脖頸上甚為出人意料地戴著一串老式的浮雕玉石;這是一種維多利亞時代的遺風,似乎在暗示一種舍此之外難窺其旨的感傷的憂思。

  緊貼她身旁的是一位年紀與她相仿的女人,圓臉,神色焦急,頭發蓬鬆其亂無比。一瞥之下,克拉多克便輕而易舉地認出是萊格警佐在報告中提到的“朵拉·邦納——陪伴人”關於這個人,萊格還在報告裡的非案情記錄部分加上一句“低能!”的評語。

  布萊克洛克小姐說話時聲調悅耳、富有教養。

  “早安,克拉多克警督。這位是我的朋友邦納小姐,她幫助我管理家務,您請坐,您不抽煙吧,我猜想?”

  “恐怕當班時不抽,布萊克洛克小姐。”

  “多可惜!”

  克拉多克飛快而仔細地打量了一遍這間屋子。典型的維多利亞式的雙客廳。這一間有兩扇長長的窗戶,另一間有一扇凸窗……椅子……沙發……中間一張擺著一大缽菊花的桌子——另一缽放在窗臺上——都很新鮮、悅目,但沒有多少新意。與整個調子惟一不協調的,是一個插著凋謝殆盡的紫羅蘭的小銀花瓶。花瓶放在通向裡屋的拱廊邊的一張桌子上。既然無法想像布萊克洛克小姐能忍受屋裡有枯死的花兒,他設想惟有此才能表明此地曾經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以致打亂了這個原本管理得當的家庭的常規家務。

  他說:“我想,布萊克洛克小姐,事故就發生在這問屋裡?”

  “是的。”

  “昨晚您該來看看,”邦納小姐激動地大聲說道,“簡直是一團糟。兩張小桌子被弄倒,桌子的一條腿兒斷了——大家你撞我,我撞你——而且還有人扔下一枝點燃的香煙,燒壞了一件最好的傢俱。那些人——尤其是年輕人——對這些東西一點兒都不愛惜……幸好沒打壞一件瓷器——”

  布萊克洛克小姐和藹但果斷地打斷了她:

  “朵拉,所有這一切盡管煩人,但只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我認為最好只回答克拉多克警督的提問。”

  “謝謝,布萊克洛克小姐。我馬上就會問昨晚發生的事兒。首先,我想請您告訴我您最後一次見到死者——魯迪·謝爾茲是在什麼時候?”

  “魯迪·謝爾茲?”布萊克洛克小姐露出略微吃驚的神色,“這是他的姓名?我隱約想起……嗅,算了,無關緊要。我第一次碰到他是我去門登罕的遊樂飯店買東西,那是大約在——讓我想想,三周前。我們——我和邦納小姐——在皇家遊樂飯店吃午飯。飯後我們正要離開,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是這個年輕人。當時他說:‘是布萊克洛克小姐吧?”

  然後又說我大概不記得他了,並說他是蒙特羅的阿爾卑斯飯店店主的兒子,戰時我和我妹妹在那兒住了將近一年。”

  “蒙特羅阿爾卑斯飯店,”克拉多克重複道,“那您當時記得他嗎,布萊克洛克小姐?”

  “我,我不記得。事實上,我想不起以前曾經見過他。飯店服務台的服務員個個都一個模樣。我和我妹妹在蒙特羅過得非常愉快,飯店的店主也極為樂於助人,因此,見到這小夥子時,我盡可能客氣地對待他,並說希望他在英國過得愉快。他說,是的,又說他父親送他來這兒呆六個月,學酒店管理。這一切似乎都相當自然。”

  “接下來的一次相遇呢?”

  “大約在——對啦,肯定是十天前,他突然出現在這兒。

  我見到他時感到非常詫異。他因為打擾我而向我道歉,他說我是他在英格蘭惟一認識的人。他告訴我他母親病危,所以急需回瑞士的路費。”

  “可利蒂沒有給他。”邦納小姐有氣無力地插話道。

  “那是個完全不可信的故事,”布萊克洛克小姐振振有辭他說,“我拿定主意他肯定是個壞傢伙。這個急需錢回瑞士的故事純屬一派胡言。他父親可以輕而易舉地打電報讓英國這邊安排妥當。各地的飯店老闆都是相互幫忙的。我當時懷疑他挪用了錢或者幹了這一類勾當。”她頓了頓,接著乾巴巴他說道:“假定您認為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那我告訴您,我為一個大金融家做了許多年的秘書,因此對上門要錢這種事兒非常慎重。我對這種所謂時運不濟的故事可瞭解啦。”

  “只有一件事讓我感到詫異,”她若有所思地補充道,“他那麼輕易就放棄了。他沒有再提出什麼別的理由,馬上就走了,仿佛他壓根兒就沒有指望能得到錢。”

  “回想當時的情形,您現在是否認為他來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探路,只不過編了一個藉口?”

  布萊克洛克小姐使勁地點頭。

  “現在我就是這麼想的。我送他出門,他說了一些話——是有關這所屋子的。他說:‘您的餐廳很漂亮。’事實當然不是——那是間又暗又差的小屋。他只是想找個藉口看看裡面。然後他又跳到我的前面,拉開前門的門閂,還邊說:

  ‘讓我來。,現在想起來他是想看看門閂。實際上,跟周圍的人家一樣,不到天黑我們是不鎖門的,任何人都進得來。”

  “那麼側門呢?我瞭解到有一道側門通花園?”

  “是的。昨晚在別人到達之前不久我還從那道門出去關鴨子哩。”

  “您出去的時候,門鎖上了嗎?”

  布萊克洛克小姐皺起了眉頭。

  “我記不起來了……我想是吧。進來的時候我肯定是鎖了。”

  “那會是在六點過一刻嗎?”

  “這個時間左右吧。”

  “前門呢?”

  “通常要再晚一點才鎖。”

  “那麼謝爾茲可能輕而易舉地從那兒進來,或者他可以在您關鴨子時溜進來。他已經探過地形,可能也留意過各處的隱蔽所一一比,“櫃子之類的。是的,一切似乎很清楚了。”

  “請您原諒,並非一切都清楚了,”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幹嗎有人要費那麼大的勁兒闖進來上演這麼一出愚蠢的打家劫舍的鬧劇呢?”

  “您在家裡存放很多錢嗎,布萊克洛克小姐?”

  “那個抽屜裡大約有五鎊,然後我的錢包裡大概還有一兩鎊錢。”

  “珠寶呢?”

  “一兩枚戒指和胸針,再就是我身上戴的浮雕玉石。您一定同意我的看法,警督,整個事情很荒唐。”

  “這可根本不是破門而入打家劫舍,”邦納小姐喊道,“我一直就這樣跟你說,利蒂。這是報複!因為你沒有給他錢!他故意向你開槍——還開了兩槍。”

  “啊,”克拉多克道,“我們這就談談昨兒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布萊克洛克小姐?用您自己的話盡量按您的回憶給我說說。”

  布萊克洛克小姐回想了片刻。

  “敲鐘,”她說道,“就是壁爐臺上的那一座。我記得當時我說如果要發生什麼的話那馬上就開始了。然後鐘聲敲響了。我們大家都一聲不吭地聽著。它敲響了,您知道。它敲到六點半,突然,所有的燈全熄滅了。”

  “哪些燈原來是亮的?”

  “這兒和裡屋的壁燈。標准燈和兩個閱讀燈沒亮。”

  ““燈滅的時候是先看到手電光還是先聽到什麼聲響?”

  “我想不是手電光。”

  “我確信是手電光,”朵拉·邦納說,“然後是嘎嘎的聲音。真險哪!”

  “然後呢,布萊克洛克小姐?”

  “門開了——”

  “哪一道?這屋裡有兩道門。”

  “哦,是這一道。那屋的門打不開,那是裝飾用的。門開了,他出現了——是個手握左輪槍、頭戴面具的男人。當時我覺得簡直妙得無法形容,當然我只當那是個愚蠢的玩笑。

  他說了些什麼——我忘記——”

  “‘舉起手來,要不我開槍!’”邦納小姐繪聲繪色地接過來說。

  “像是這句話。”布萊克洛克小姐將信將疑他說。

  “然後你們都舉起了手?”

  “啊,是的,”邦納小姐說,“我們都舉起手。我的意思是,這是遊戲的一部分。”

  “我沒有,”布萊克洛克小姐斷然道,“當時這顯得愚蠢至極。而且我被整個事兒弄得很惱火。”

  “然後呢?”

  “手電光直射著我的眼睛,弄得我頭暈目眩。後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我聽見一顆子彈在我的耳邊呼嘯而過,打在後面的牆上。有人尖叫起來,接著我只覺得耳朵一陣灼熱的疼痛,跟著就聽到第二聲槍響。”

  “真是嚇死人了。”邦納小姐插話。

  “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布萊克洛克小姐??”

  “很難說——我因為疼痛和震驚而跌跌撞撞。那個影子轉身,似乎絆了一下,接著又響起了一聲槍聲,他的電筒熄滅了,然後大家開始相互推操、叫喚,你撞我,我撞你。”

  “當時您站在哪兒,布萊克洛克小姐?”

  “她在桌旁。她的手裡還拿著那瓶紫羅蘭。”邦納小姐氣喘吁吁他說道。

  “我就在這兒,”布萊克洛克小姐走到拱廊邊的那張小桌子前,“我手裡當時還拿著煙盒。”

  克拉多克警督察看她身後的那面牆,兩個彈孔顯而易見。子彈已被取出,送去與左輪槍比較。

  他平靜他說道:

  “您險些送命啊,布萊克洛克小姐。”

  “他是朝她開的槍,”邦納小姐說,“有意沖著她來的!我看見他了。那把手電沖著大家挨個兒照,直到找到她,跟著就向她瞄準,射擊。他想殺的是你,利蒂。”

  “朵拉親愛的,你又把那個放到你的腦子裡亂攪和了。”

  “他朝你開槍呢,”朵拉執拗地重複道,“他想殺了你,可沒打著,他就朝自己開槍。我肯定就是這麼一回事兒!”

  “我決不認為他是想朝他自己開槍的,”布萊克洛克小姐說,“他不是那種朝自己開槍的人。”

  “您告訴我,布萊克洛克小姐,直到開槍之前您一直認為這一切只是個玩笑?”

  “自然啦,我還能往什麼別的想?”

  “您認為是誰策劃了這個玩笑?”

  “你開始認為是派翠克幹的。”朵拉·邦納提醒她。

  “派翠克?”警督尖銳地問道。

  “我年輕的表弟,派翠克·西蒙斯。”布萊克洛克小姐被朋友惹惱了,厲聲地接著說道,“我看到那則啟事時的確想過這可能是他企圖玩點兒幽默,但他斷然否認。”

  “可你很擔心,利蒂,”邦納小姐說,“你是很擔心,盡管你假裝不是那麼回事兒。而且你的擔心也是對的。報紙上說謀殺啟事——實際上宣佈了……一對你的謀殺!要是那人沒有失手的話,你就被殺害了。那我們該怎麼辦?”

  朵拉邊說邊戰栗。她皺著臉,仿佛就要失聲痛哭一般。

  布萊克洛克小姐拍拍她的肩膀。

  “沒事啦,朵拉親愛的——別激動,這對你很不好。一切都好好的。我們是有過糟糕的經歷,可它過去了。”她又接著說,“就是看在我的份上,朵拉,你也得振作起來。維持這個家,你知道的,我就靠你了。洗衣房的是不是該今天來?”

  “嗅,我的天,利蒂,多虧你提醒我!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會歸還那個丟失的枕頭套。我必須在有關的記事簿上把這個記下來。我這就去處理。”

  “把這些紫羅蘭也拿走,”布萊克洛克小姐說,“我最恨的就是枯死的花兒。”

  、“真可惜。我昨天才現摘的。它們沒活下來——噢,真是的,我一定忘了往瓶里加水。真不敢想像!我總是忘這忘那的。現在我必須去照看洗衣的事兒,他們隨時都可能到。”

  她又露出了高高興興的樣子,慌慌忙忙走出去。

  “她的身體不是很好,”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激動對她不好。您還有什麼需要瞭解的嗎,警督?”

  “我只是想確切瞭解您家裡一共有多少人以及他們的一些情況。”

  “好的,除了我和朵拉,現在這裡還住著年輕的表弟表妹倆,派翠克和朱莉婭·西蒙斯。”

  “表弟表妹倆?不是侄兒侄女?”

  “不是。雖然他們叫我姨媽,但實際上是遠房的表弟表妹。他們的母親是我的表二姨。”

  “他們一直以您這裡為家嗎?”

  “哦,不是的,只是最近兩個月。戰前他們住在法國南部。派翠克進了海軍,而朱莉婭,我相信,是在一個什麼部裡。她在蘭迪德諾。戰爭結束後,她母親寫信來問我他們是否可以作為付費的客人到我這兒來——朱莉婭在米爾賈斯特總醫院接受藥劑師培訓,派翠克正在米爾賈斯特大學攻讀一個工程學位元。米爾賈斯特,您知道,乘公共汽車到這裡只有五十英里,所以我很高興讓他們來這兒。這房子對我太大了點兒。他們付很少的食宿費,一切進行得很好。”她微笑著加了一句,“我喜歡身邊有點兒年輕人。”

  “然後,我相信,還有一位海默斯太太?”

  “是的。她在達雅斯宅邪,就是盧卡斯太大家,做園丁的幫手。那裡的小木屋給一個老園丁夫婦占了,於是盧卡斯大太問我是否能給她安排個住處。她是個很不錯的姑娘,丈夫在義大利陣亡了。她有個八歲的男孩,在預備學校上學,假期我也安排他來這裡住住。”

  “她也幫著做家務?”

  “臨時園丁,週二、五來。村裡的一個哈金斯太太每週來五個上午。另外有一個姓名無法發音的外國難民在我這兒做廚娘之類的工作。恐怕您會發現米滇相當難相處,她有一種被害妄想症。”

  克拉多克點點頭。他的腦子裡想到了萊格警佐的另一句寶貴的評價。他瞭解了朵拉·邦納的“低能”和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沒事”,又給米琪的評語加上了一個詞“說謊者。”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

  “請別因為那可憐的人兒是個騙子就對她太持偏見。我的確相信在她的謊言背後,正如許多騙子一樣,也有一部分真話。我的意思是,比方說,盡管她講的暴行的故事愈發膨脹,以致於印刷品中所出現的每一個不愉快的報道都跟她的親戚有關,但是,她原來確實受過很大的刺激,確實也至少看到她的一個親人被殺害。我認為不少這樣背井離鄉的人都感到——也許這是理所當然的感覺——他們有權值得我們注意和同情。這都源於他們對暴行的價值觀,因此他們誇大其詞,憑空捏造。”

  她補充道:“但坦率他說,米琪是個瘋瘋癲癲的人。她惹我們大家生氣、發怒,她疑心重,成天繃著臉,永遠是‘百感交集’,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是盡管如此,我真心為她感到難過。”她微笑道,“再說,只要她願意,她會燒一手好菜。”

  “我將盡量不惹她生氣,”克拉多克安慰道,“為我開門的就是朱莉姬·西蒙斯小姐嗎?”

  “是的。您想現在就見她?派翠克外出了。您會在達雅斯宅邪找到正在幹活的菲利帕·海默斯。”

  “謝謝您,布萊克洛克小姐。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西蒙斯小姐。”

第六章 三人的證詞

1

  朱莉婭走進屋,在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整個過程,她神態泰然自若,這使得克拉多克有理由感到光火。她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他,等著他提問。

  布萊克洛克小姐老練地離開了客廳。

  “請給我談談昨兒晚,西蒙斯小姐。”

  “昨兒晚?”朱莉婭明顯地一怔,喃喃道,“噢,我們都睡得很熟。我想是反應吧。”

  “我是指昨晚從六點開始。”

  “啊,我明白了。對啦,來了不少乏味的人——”

  “他們是——”

  她朝他投去平靜的一瞥。

  “這一切你們都知道了?”

  “我在提問題,西蒙斯小姐。”克拉多克和顏悅色他說。

  “我弄錯了。我一向覺得待人接物很乏味。顯然,您不……對啦,有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和太太、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斯威騰漢姆大太和艾德蒙·斯威騰漢姆,還有哈蒙太太,牧師的妻子。他們是按先後順序到的。如果您想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麼——他們全都輪流說:‘我看你們開著中央取暖器’和‘多可愛的菊花啊!”

  克拉多克咬住嘴唇。學得倒是蠻像。

  “只有哈蒙太大例外,她是個可愛的小寵物。她進來時帽子歪到一邊,鞋帶也沒系,徑直就間謀殺幾時開始。這話犯別人弄得很尷尬,因為他們都假裝是偶然順道來的。利蒂姨媽用不冷不熱的口氣說應該很快就開始。後來那個鐘敲響了,就在鐘聲結束之際,燈滅了,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戴著面具的影子說‘大家舉起手來,’之類的話。跟壞蛋電影一模一樣。真的相當可笑。再後來他朝利蒂姨媽開了兩槍,這下突然不再可笑了。”

  “這一切發生時每個人都在哪兒?”

  “燈滅的時候?這個麼,只是到處站著或坐著,您知道。

  哈蒙太太坐在沙發上——欣奇,就是欣奇克利夫小姐像個男人似地站在壁爐前。”

  “你們都在這間屋裡,還是遠一點兒的那間?”

  “大多數,我想,在這一間。派翠克到另一間去取雪利酒’:我想伊斯特布魯克上校跟他去的,可我不是很清楚。我們大家”呃——就像我說的,只是四處站著。”

  “您自己在哪兒?”

  “我想我靠窗站。利蒂姨媽去取香煙。”

  “從拱廊邊的那張桌上?”

  “對一~然後燈滅了,壞蛋電影開始上映。”

  “那個男人拿著強光的手電,他用手電幹了什麼?”

  “對啦,他照射著我們。真是令人頭暈目眩,簡直讓你的眼睛眨巴個不停。”

  “我要您非常仔細地回答這個問題,西蒙斯小姐,他手裡的電筒是不動的呢還是晃動的?”

  朱莉姬考慮起來,她的舉止明顯不如剛才那麼令人討厭了。

  “他晃動著電筒,”她緩緩說道,“就像舞廳的聚光燈。它直照著我的眼睛,然後在屋裡移動,後來槍響了。兩槍。”

  “後來呢?”

  “他打了一個轉身””接著米琪在什麼地方開始像警報似地尖叫起來,他的手電熄滅了,跟著響起第三槍。然後門關上了,是慢慢關的,您知道,還發出哀怨的聲音””怪可怕的。我們大家都陷入了黑暗,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憐的邦尼長聲呦呦地叫得像只野兔,米琪在過廳的那一頭拼命叫喚。”

  “您的看法是那個男人故意朝自己開槍,或者您認為他被絆了一跤,左輪槍偶然走火?”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那一切那麼像演戲。實際上,當時我一直以為是開玩笑””直至(我看見利蒂耳朵上的血。

  可即便是為了弄得逼真一點而開槍,也得小心往離頭上遠一點的地方打呀,是不是?”

  “的確是的。您認為他能看得清楚朝誰開槍嗎,我的意思是,布萊克洛克小姐是否被手電光照得很突出?”

  “不知道。我當時沒看她。我在看著那個男人。”

  “我是想說””您認為那個男人是故意向她射擊””我的意思是專門往她的方向?”

  聽到這個想法朱莉婭似乎略微有些詫異“您是說有意專門挑利蒂姨媽,噢,我不這麼想……總之他要是想暗箭傷利蒂姨媽,適合的機會有的是。也沒有理由把所有的朋友和鄰居都召至!一塊來增加下手的難度呀!他可以在一周之中的任何一天按照愛爾蘭古老、有效的方式躲在籬笆後面朝她背後開槍,然後逃之夭夭。”

  朵拉·邦納曾暗示兇手是故意襲擊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而朱莉婭的話,克拉多克想,正是一個針鋒相對的回答。

  他歎了口氣,說道:“謝謝您,西蒙斯小姐。我最好現在去見米琪。”

  “當心她的指甲,”朱莉婭警告說,“她可是個韃靼人。”

2

  在弗萊徹的陪同下,克拉多克在廚房找到米琪。她正在□面,見他走進屋,便抬起頭來,懷疑地看著他。

  她烏黑的頭發懸在眼睛上方,她神色陰鬱,身上穿的紫套衫和色彩艷麗的裙子與其蒼白的面容格格不入。

  “你們來我的廚房幹嗎,員警先生?你們是員警,對吧?

  總是,總是有迫害”啊!對這個我現在應該習以為常了。

  他們說英格蘭這兒不一樣,但是錯啦,都一個樣。你們是來折磨我的,對,來逼我開口的,可我什麼也不會說。你們會拔掉我的指甲,用火柴燒我的皮膚——噢,對,比這個更糟。可我不會說,你們聽見了嗎?我不會說——什麼也不會說。你們會把我送到勞動營,而我不會在乎。”

  克拉多克看著她,一面想該採取哪一種攻擊方式最好。

  最後,他歎息道:

  “那麼好吧,拿上你的帽子和外衣。”

  “你說什麼?”米琪面露驚駭之色。

  “拿上帽子和外衣跟我走。我沒帶拔指甲的工具和一袋子別的整人的玩意兒,都放在局裡了。手銬帶了嗎,弗菜徹?”

  “在!”警佐弗萊徹欽佩他說道。

  “我不去!”米琪尖聲嚎叫,邊叫邊往後閃。

  “那你就得和和氣氣地回答和和氣氣的問題。只要你願意,可以叫一個律師在場。”

  “律師?我不喜歡律師。我不要律師。”

  她放下撈面杖,用一塊布擦了擦手,坐下來。

  “你想知道什麼?”她繃著臉問道。

  “我要你敘述一下昨晚在這兒發生的事情。”

  “你很清楚發生了什麼。”

  “我要聽聽你的說法。”

  “我試圖離開。她跟你說了嗎?我在報紙上看到關於謀殺的那個啟事時,我想走掉。她不讓我走。她可真狠心——

  一點兒沒有同情心。她讓我留下。可我知道——我知道會出事。我知道我肯定要被殺害。”

  “得啦,你並沒有被謀殺,對吧?”

  “沒有。”米琪勉強承認。

  “說吧,告訴我發生的事情。”

  “我很緊張。啊,我很緊張,整晚都很緊張。我聽見有響動,人走動的聲音。一度我想過廳裡有人在悄悄走動——可那是海默斯太太從側門穿過過廳。這樣就不會弄髒前門的台階,這是她說的。她可小心哩!她本人就是個納粹分子,那個金發碧眼的傢伙,那麼不可一世,看她瞧我的那副樣子,准認為我——我只是垃圾——”

  “別去管海默斯太大。”

  “她以為她是誰?她跟我一樣受過昂貴的大學教育嗎?

  她得過經濟學學位嗎?沒有,她只是個花錢買的勞動力。她挖土割草,每週六還領那麼多工錢。她以為她是誰,居然管自己叫淑女?”

  “我說過了,別去管海默斯太太。接著往下說。”

  “我把雪利酒和酒杯連同烤得很棒的糕點送到客廳。後來門鈴響了,我去應門。我一次又一次應門。這是有失身份的事兒,可我做了。然後我到餐具室去擦銀器,我覺得這樣方便,因為要是有人來殺我,我手邊就有一把大砍刀,可鋒利著呢。”

  “你真有遠見。”

  “後來,猛的——我聽到槍聲。我想:‘終於來了——開始了。’我跑過餐廳。另一道門打不開。我停下來聽了一會兒,又響了一槍,什麼重重摔地的砰的一聲,就在過廳那邊。

  我轉動門把,可門從外面鎖住了。我被鎖在裡面,就跟掉進陷餅的老鼠似的。我害怕得發瘋,我大喊大叫,我捶打房門。

  終于——終於——他們轉動鑰匙,放我出來。然後我去拿蠟燭——很多蠟燭——再後來燈亮了,我看見血——血!啊,上帝啊入血!這可不是我頭一回看見血。我以前見過血。我的小弟弟——我親眼看見他在我面前被殺害——我見過街上的血——人們中彈身亡——我——”

  “是的,”克拉多克警督道,“非常感謝你。”

  “現在,”米琪突如其來他說道,“你可以把我抓起來送進牢房了。”

  “不忙在今天。”克拉多克警督說。

3

  克拉多克和弗萊徹穿過過廳,走到前門。這時前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美男子差點兒與他們撞了個滿懷。

  “趁我還活著時來偵察偵察。”年輕人叫道。

  “派翠克·西蒙斯先生?”

  “完全正確,警督。您是警督,對吧,而另一位是警佐?”

  “一點不錯,西蒙斯先生。我能跟您談談嗎?”

  “我是無辜的,警督。我發誓我是無辜的。”

  “現在還不是,西蒙斯先生,別裝傻。我還要見很多人,而且我不想浪費時間。這個房間是幹什麼的?我們能進去嗎?”

  “這是所謂的書房——可沒人看書。”

  “有人告訴我說您上學去了?”克拉多克道。

  “我發現自己沒法集中精力學數學,所以我回家了。”

  克拉多克公事公辦地問了全名、年齡及對方在戰時服役的細節。

  “現在,西蒙斯先生,您能描述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嗎?”

  “我們宰了一隻肥肥的牛犢。就是說,米琪動手做了美味可口的糕點,利蒂姨媽新開了一瓶雪利酒——”

  克拉多克打斷了他:

  “新開一瓶?另外還有一瓶喝過的?”

  “對。半瓶。可利蒂姨媽好像不喜歡。”

  “當時她緊張嗎?”

  “啊,並非真的緊張,她可聰明絕頂哩。我覺得,倒是老邦尼弄得她很緊張——成天都在預言災難。”

  “這麼說,邦納小姐優心忡忡了?”

  “啊,不錯,她這是自作自受。”

  “她把啟事看得很認真嗎?”

  “簡直把她嚇得魂不附體。”

  “布萊克洛克小姐第一次看到啟事時似乎認為這跟您有關。這是怎麼回事兒?”

  “當然啦,這兒一切她都怨我!”

  “您確實與此事無關吧,西蒙斯先生?”

  “我?沒有的事兒。”

  “您是否見過或同魯迪·謝爾茲說過話?”

  “我這一生從未見過他。”

  “可這是您喜歡開的那種玩笑?”

  “誰跟您這樣說的?就因為有一次我把蘋果餡餅弄到邦尼的床上,又有一次給米琪寄了一張明信片說蓋世太保正在捉拿她的路上——”

  “跟我說說發生的事兒。”

  “我去小客廳拿酒,突然,說變就變,燈全滅了。我轉過身去,門口站著一個傢伙,說:‘舉起手來’,然後大家有喘粗氣的有驚叫喚的。我正在想——我能朝他突然襲擊嗎?他開了槍,後來他跌倒在地上,他的手電也熄滅了,我們又陷入黑暗。然後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用他在軍營說話的嗓門兒下命令。‘開燈。’他說。我的打火機能打燃嗎?不,打不著,那些該死的新發明都這個樣兒。”

  “您覺得這個闖入者肯定是向布萊克洛克小姐瞄準的?”

  “哼,我怎麼知道?應該說他拿出左輪槍是為了好玩——然後也許玩過了頭。”

  “所以就朝自己開槍?”

  “可能吧。當我看見他那張臉時,他看上去臉色蒼白,像是那種容易驚惶失措的小偷。”

  “您確信以前從未見過他?”

  “從未見過。”

  “謝謝您,西蒙斯先生。我要與昨晚在場的其他人都面談一下。從誰開始最好?”

  “這個麼,我們的菲利帕——海默斯太太——在達雅斯宅邸幹活。那宅邸的大門差不多就在這個大門的對面。然後,斯威騰漢姆一家最近。誰都會告訴您她家在哪兒。”

第七章 詢問到場人

1

  達雅斯宅邪在戰爭的歲月裡肯定歷盡了艱辛。原來栽種蘆筍的園圃,如今長滿了欣欣向榮的麥斜草,惟有幾株搖曳的蘆筍簇葉亭亭玉立,顯示了其繼往的用途。千里光、旋花和其他有害植物則生機盎然,茁壯成長。

  一望而知,一部分菜園子曾被變為軍訓用地。在這裡,克拉多克發現一位愁眉不展的老頭正心事重重地倚著一把鏟子。

  “你想找海默斯太太?我說不准你能在哪兒找到她。要做些什麼,她可有主意了。誰的意見都不聽。我可以手把手教她——只要她願意——可有什麼用呢?這些年輕的女士就是不聽!以為她們什麼都懂,就因為穿上了褲子,坐在1在當時,英國傳統的婦女,尤其在鄉村,都穿裙子。——譯注。

  拖拉機上兜風。可這兒需要的是弄園子。這可不是一天就能學會的。弄園子才是這個地方需要的。”

  “看來好像是這樣。”克拉多克說。

  老頭把這話當成了一種誹謗。

  “好好瞧瞧,先生,這麼大個地方你以為我有什麼辦法?

  三個大男人加一個小子,那是以前。現在也需要這個數。可沒有多少男人能像我這麼幹活兒。我在這兒有時候要幹到晚上八點。八點吶。”

  “晚上幹活你靠什麼照亮?一盞油燈?”

  “我自然指的不是一年當中的這個時候。我自然說的是夏天的晚上。”

  “哦,”克拉多克應聲道,“我還是去找海默斯大太吧。”

  這個鄉巴佬表現了某種興趣。

  “你找她幹嗎?你是員警,對吧?她有了麻煩?要不是就跟小圍場有關系?蒙面人闖進去,操左輪槍扣了一屋子人。這種事兒戰前可沒發生過。逃兵,錯不了的,就是逃兵。

  亡命徒在鄉下蕩來蕩去。軍隊幹嗎不把他們都抓起來?”

  “我不知道,”克拉多克說,“這次打劫引出了不少閒話吧?”

  “那當然。咱們來幹什麼?這是內德·巴克說的。來常看電影唄,他說。可湯姆·利萊他說是來讓外國佬找樂子的。決錯不了,他說,給布萊克洛克小姐燒飯的那姑娘脾氣槽透了——這事兒肯定有她的份兒,他說。她是共產黨,要不就是更糟的什麼玩意兒,他說,可我們這兒不喜歡這種玩意兒。馬蓮,就是鐵欄杆後面的那位,知道嗎,她的說法是布萊克洛克小姐家肯定有貴重的玩意兒。你可想不到呢,她說,因為我肯定布萊克洛克小姐走到哪兒都打眼著呢,只可惜她戴的那大串兒珍珠是假的。可後來她又說了——也沒准是真傢伙哩。可弗洛莉(就是老貝拉米的閨女)說:‘胡扯”她說——‘沒有的事兒——那是化妝用的珠寶。’她說的。化妝用的珠寶——弄一串假珍珠來套上,那倒是個好法子。鄉裡的老爺們原來管這叫羅馬珍珠,又叫巴黎鑽石——

  我老婆當過一個夫人的侍女,這個我曉得。可那有什麼意思?都是些玻璃!我估摸那個年輕的西蒙斯小姐戴的是‘化妝用的珠寶,——金的常青藤葉,還有狗呀什麼的。眼下兒你見不到多少真金——現而今結婚戒指他們也用灰不溜秋的鉛打的玩意兒。我管它叫破爛貨,只值泥巴的錢兒。”

  老阿什停下來喘口氣,又接著說道:

  “‘布萊克洛克小姐家裡沒放幾個錢兒,這我知道。’吉姆·哈金斯說。說到這個,就數他清楚,因為他老婆常去小圍場幹活兒,這個女人最清楚那兒的事兒。你要再問我,就沒什麼說的了。”

  “哈金斯太太看到什麼她說過沒有?”

  “說米琪在裡面攪和,這是她說的。米琪的脾氣很可怕,還有她那神氣勁兒!有一天早上還當她面兒管她叫工人。”

  克拉多克站了片刻,腦子裡反復核查,把老園丁說的這一席話理出個頭緒,抓住其實質。這一席話使他清楚地看到了奇平克裡格霍恩村民看法的一個側面,但覺得對他的任務沒有什麼幫助。他轉身走開,老人在他身後很不情願地喊道:

  兒正從一棵樹幹上輕巧地滑下來。菲利……臉蛋,、通紅,一頭秀發被樹枝弄得有些亂。她站在地上,驚訝地望著他。

  “還可扮演羅瑟琳。”克拉多克自然而然地想到,因為克拉多克警督是個莎士比亞迷,曾在為員警孤兒院演出的《皆大歡喜》一劇中極其成功地扮演了憂鬱的賈奎斯。

  片刻之後他便修正了自己的看法。菲利帕·海默斯過於木訥,其天生麗質和被動的性格具有強烈的英國風格,但卻是二十世紀而非十六世紀的英國風格。教養頗佳、感情內蘊、缺少調皮的火花。

  “早上好,海默斯太大。很抱歉嚇了您。我是米德爾郡警察局的克拉多克警督。我想同您談談。”

  “談昨兒晚?”

  “是的。”

  “要談很久嗎?能不能——”

  她心懷疑慮地四顧。

  克拉多克指了指一棵倒下的樹幹。

  “不用很正式,”他和顏悅色他說道,“但我將盡量不占您大多的時間。”

  “謝謝。”

  “只是錄個口供。昨晚您幹完活兒後是什麼時候進去“您看見了屍體?”

  “是的。”

  “認識嗎?以前見過他沒有?”

  “從來沒有。”

  “您認為他的死是偶然的呢還是故意自殺?”

  “一點兒也不知道。”

  “他以前來宅邸的時候您沒見過他?”

  “‘沒有。我相信一定是上午,那時候我不在。白天我都不在。”

  ,‘謝謝,海默斯太太。還有一件事,您有沒有貴重的珠寶?戒指、手鐲之類的東西?”

  菲利帕搖搖頭。

  “我的訂婚戒指——一兩顆別針。”

  “‘另外,據您所知,宅邸裡有沒有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

  “沒有。我的意思是有一些相當不錯的銀器——並沒有什麼不一般的。”

  “謝謝您,海默斯太太。”

  2克拉多克按原路從菜園返回,在菜園裡,他與一位大塊頭、紅潤臉、緊身胸衣穿得妥妥貼貼的女士撞了個面對面。

  “你上這兒來幹嗎?”她氣勢洶洶地問道。

  “盧卡斯太太?我是警督克拉多克。”

  “哦,原來是這樣。請您原諒。我不喜歡陌生人闖到園子裡來浪費園丁的時間。但我理解您這是執行公務。”

  “的確如此。”

  “我能否問問,昨晚發生再布萊克洛克小姐家的那種暴行我們是否還要束手而待?是黑幫所為嗎?”

  “令我們感到滿意的是,盧卡斯太太,那並非黑幫所為。”

  “如今搶劫的事兒頻頻發生。員警鬆懈了。”克拉多克沒有搭腔。“我猜想您是在跟菲利帕·海默斯談話?”

  “我需要她作為目擊者的敘述。”

  “您就不能等到一點再問,我猜想?不管怎麼說,占她的時間而不是占我的時間來詢問她,這樣更公平一點兒……”

  “我急著要趕回總部。”

  “並不是因為現如今誰奢望誰給予多大的體諒,也不是因為誰奢望別人把一天的活兒幹得體體面面的。可上班遲到,等來了磨磨蹭蹭又是半個鐘點。十一點鐘的茶點休息十皮就歇上了。下雨的時間什麼活兒都不幹。等你叫劉草的時候割草機老是出故障。離收工時間還差五到十分鐘人又在了。”

  “我的理解是海默斯太太昨天離開這兒的時間是五點二十而不是五點。”

  “籲,我敢說她是在您說的那個時間離開的。可她得到了她應得的報酬哩。海默斯太太對工作還是挺喜歡的,盡管有時候我出來沒見著她的人影兒。她生來是個大家閨秀,這是當然的,誰都覺得有責任為這些因為戰爭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的可憐的人們盡點兒力。並不是說這樣做就不元麻煩。

  學校放的那些長假以及為此所作的安排,就意味著她得到額外的工休。我就跟她講,現如今的夏令營可真是棒得很,可以把孩子送去,讓他們痛痛快快玩一玩,他們會覺得這可比跟著父母蕩來蕩去好玩多了。暑假他們實際上用不著跑回家來。”

  “可海默斯太太對這個建議並不領情?”

  “那閨女她跟驢一樣頑固。就一年前的事兒,我讓人把網球場的草劉了,然後每天把場地的線劃清楚。可老阿什把線劃得歪歪扭扭的。就沒有人考慮考慮我是否方便!”

  “我猜想海默斯太大的工錢比一般要低?”

  “那自然。除此之外,她還指望什麼?”

  “我相信沒什麼了,”克拉多克道,“再見,盧卡斯太太。”

3

  “太可怕了,”斯威騰漢姆太太喜形於色他說道,“相當——相當——可怕。我的意思是說,《消息報》編輯部在接受廣告的時候應該更加小心才是。看見那則啟事的時候我就覺得非常溪蹺。當時我就是這樣說的,對吧,艾德蒙?”

  “您還記得燈滅的時候您在於什麼嗎,斯威騰漢姆太大?”警督問道。

  “多麼令我回想起我的老奶媽啊:光明失去的時候摩西在哪裡?答案當然是‘在黑暗裡’。昨天晚上我們就是那樣。

  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兒,想知道會發生什麼。然後,您知道,當一切陷入一片漆黑時的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接著,門打開了——門口只有一個朦朧的人影站在那兒,一隻左輪槍,一束刺得你什麼也看不見的光線,還有一個威脅的聲音說‘拿錢保命!’啊,我可從來沒有過這種享受。然後,大約一分鐘之後,那感覺可怕極了,貨真價實的子彈,就那麼從我們的耳邊呼嘯而過!那一定就像戰鬥中的突擊隊。”

  “當時您站在或坐在哪兒,斯威騰漢姆大太?”

  “讓我想想,我在——我當時在跟誰說話來著,艾德蒙?”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媽媽。”

  “我是在間欣奇克利夫小姐冷天給雞喂魚肝油的事兒吧?還是跟哈蒙大太——不,她那會兒才到。我想我是在跟伊斯特布魯克上校講,我認為在英格蘭建原子彈研究站實在是非常危險的。應該把它建在某個荒島上,以免射線洩漏。”

  “您不記得是站著還是坐著?”

  “這很重要嗎,警督?我在窗邊,要不就在壁爐附近,因為鐘聲敲響的時候我就在鐘的附近。那麼令人激動的時刻!

  等待著看即將發生什麼。”

  “您描述說手電光刺得您什麼也看不見。那手電光是完全沖著您照射的嗎?”

  “就射著我的眼睛。我什麼都看不見。”

  “那個男人是握住手電不動呢還是挨個地照人?”

  “噢,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幹的,艾德蒙?”

  “手電光慢慢挨個照我們,他是想看看我們都在於什麼,我猜想,是怕我們企圖朝他沖過去吧。”

  “您當時的確切位置在哪兒,斯威騰漢姆先生?”

  “我一直在同朱莉婭·西蒙斯說話。我倆都站在屋子中央——是狹長的那一間。”

  “每個人都在那間屋子裡嗎?客廳盡頭的那間有沒有人?”

  “菲利帕·海默斯是從那兒進來的。她在遠處的那座壁爐邊。我想她是在找什麼東西。”

  “您認為第三顆子彈是為了自殺呢還是一個意外事故?”

  “不知道。那人似乎突然轉過身子,然後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可那實在把人都搞懵了。您得知道實際上什麼也不可能看見。然後那個難民姑娘在遠處尖叫喚。”

  “我知道是您打開飯廳的門鎖放她出來的?”

  “沒錯。”

  “門肯定是從外面鎖上的嗎?”

  艾德蒙好奇地望著他。

  “當然是的。怎麼啦,您不會設想——”

  “我只是想把事實弄清楚。謝謝您,斯鹹騰漢姆先生。”

4

  克拉多克警督被迫同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和太太呆了很長的時間,他不得不耐著性子聽關于本案心理學方面的長篇大論。

  “心理學的方法””這是當今惟一重要的。”上校告訴他,“您得瞭解罪犯。對於一個經驗遠比我豐富的人來講,這裡的整個陷阱是昭然若揭的。這傢伙為什麼要登啟事?心理原因。他想宣傳自己”引人注目。飯店裡的雇員與他擦肩而過卻行同路人,或許還因為他是外國人而看不起他。

  也許曾有個姑娘拒絕了他,他想讓她注意他。如今電影裡的偶像是什麼人”黑幫”硬漢?好極啦,那他就做個硬漢。暴力搶劫。面具?左輪槍?可他還需要觀眾”必須得有觀眾。於是他安排觀眾。然後,高潮到來的時刻,他扮演的角色離了譜”他不僅是個竊賊,他更是個殺人犯。他開槍——而且是盲目開”””伊斯特布魯克上校頓了頓,沾沾自喜地清清喉嚨,接著得意洋洋他說:“一清二楚,就這麼回事兒,一清二楚。”

  “真是妙極了,”伊斯特布魯克大太說道,“事情發生的前前後後你都瞭若指掌,阿爾奇。”

  她的話音裡充滿欽佩的溫暖。

  克拉多克警督也認為很妙,不過他並沒有熱情地贊許。

  “開槍的時候,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您確切在屋子的什麼位置?”

  “我同我太太站在中間那張擺放著花兒的桌旁。”

  “開槍的時候,我抓住你的胳膊,不是嗎,阿爾奇?我簡直被嚇死了,我只得抓住你。”

  “可憐的貓咪。”上校安慰道。

  警督費了好大勁才在豬圈裡找到欣奇克利夫小姐。

  “豬是一種不錯的畜牲,”欣奇克利夫小姐說,一面搔著一頭豬那皺皺的粉紅的背。“長得不錯吧?到聖誕節就會變成上好的鹹肉。對啦,您來找我幹嗎?我跟您的人說了昨晚那人是誰我壓根兒就不知道。從來沒看見他在這附近閒逛或溜達。我們的莫普太太說他是從門登罕的一家大飯店來的。他要是願意,幹嗎不在那兒攔路搶劫?還能撈得更多。”

  這倒是不容否認的。克拉多克開始了詢問:

  “事故發生時您確切在哪兒?”

  “事故!這可使我想起空襲的日子。我可以告訴您,那時候倒是看見不少事故。開槍的時候在哪兒?您想知道這個?”

  “對。”

  “正靠著壁爐台,向上帝祈禱誰馬上給我一杯酒喝。”欣奇克利夫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您認為子彈是胡亂射的呢還是有意朝什麼人射的呢?”

  “您是說朝利蒂·布萊克洛克射?這我可怎麼知道?這一切發生以後實在很難理出當時的印象或者明白真正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所有的燈滅了,手電沖著我們晃來晃去,弄得我們花了眼,後來開了槍,那會兒我就在想:‘要是那個可惡的派翠克·西蒙斯用裝了子彈的左輪槍開玩笑的話,肯定有人要受傷的。’”“您當時認為是派翠克·西蒙斯干的?”

  “呃,似乎有這可能。艾德蒙·斯威騰漢姆有理智,又寫書,不屑於玩惡作劇。老伊斯特布魯克上校不會覺得這種事兒好玩。可派翠克是個野孩子。不過,我得為這個想法向他道歉。”

  “您的朋友也認為可能是派翠克嗎?”

  “默加特洛伊德?您最好自己問她吧。並不是說您從她那兒就會弄出個什麼理來。她就在果園裡。您要是願意,我這就高聲叫她過來。”

  欣奇克利夫小姐扯起洪亮的嗓子,奮力吆喝道:

  “哎””嗨,默加特洛伊德……”

  “來啦……”飄來一聲細小的回應。

  “快來——員警。”欣奇克利夫小姐嗆喝著。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氣喘吁吁地疾步跑來。她原先提起的裙子此刻放下來,頭發從過小的發網裡飄出來。她那張圓圓的、善良的臉容光煥發。

  “是蘇格蘭場來的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我不知道。要不我就不該離家半步。”

  “我們還沒有請蘇格蘭場,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我是從米爾賈斯特來的警督。”

  “哦,我相信這很好,”默力,特洛伊德小姐含糊他說,“您找到什麼線索沒有?”

  “案發的時候你在哪兒這才是他想知道的,默加特洛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說,並朝克拉多克眨眨眼。

  “噢,我的天,”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氣喘吁吁他說,“當然,我本該有所准備,當然是不在現場的證據。等等,讓我想想,我跟大夥兒在一起。”

  “你沒跟我在一塊兒。”欣奇克利夫小姐說。

  “噢,我的天,欣奇,是嗎?當然沒有,我一直在賞菊花。

  真是非常可憐的物種。然後一切發生了——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它發生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兒。我壓根兒也沒想到那左輪槍會是真的——黑暗中一切那麼別扭,還有那恐怖的尖叫。當時我弄錯了,您知道。我以為她正被謀殺呢——我是指那個難民姑娘。我以為在穿過過廳的什麼地方她被割了喉嚨。我不知道是他——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知道還有個男人。當時只聽到一個聲音,您知道,說‘請把手舉起來’。”

  “‘舉起手來!’”欣奇克利夫小姐糾正道,“根本就沒有‘請’的意思。”

  “那姑娘開始尖叫之前,我實際上一直自得其樂,現在想起這就覺得可怕。就是陷入黑暗覺得難受,而且我覺得受了傷害,就是極度痛苦。您還想知道什麼,警督?”

  “沒有了,”克拉多克警督邊說邊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我確實認為沒有了。”

  她的朋友爆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

  “他讓你掉進了陷餅,默加特洛伊德。”

  “我相信,欣奇,”默加特洛伊特小姐說,“知道的話,我是什麼都願意說的。”

  “他要的不是這個。”欣奇克利夫小姐道。

  她看了看警督:“如果您是按住家位置找人詢問的話,我想您要我的下一位是牧師。您能從那兒瞭解到一些情況。

  哈蒙大大的樣子看起來呆頭呆腦——可我有時候認為她是很有頭腦的。反正她瞭解一些情況。”

  她們望著警督和警佐弗萊徹大步離開,突然艾米·默加特洛伊德上氣不接下氣他說道:

  “噢,欣奇,我做得很糟嗎?我真慌了神!”

  “一點兒沒有,”欣奇克利夫小姐微笑道,“總的來說,我得說你幹得很好。”

6

  克拉多克警督懷著一種愜意的感覺,環視著這間破舊的大屋。這屋子隱約使他想起自己在坎伯蘭的家。褪了色的擦光印花布,破舊的大椅子,到處堆放的鮮花和書籍,籃子裡的一隻長毛垂耳狗。哈蒙太太異常激動的神情、不修邊幅的樣子和急不可待的面容,使他覺得同情,亦感到似曾相識。

  但是她立刻便開門見山他說道:“我對您沒什麼幫助。

  因為當時我閉上了眼睛。我討厭被弄得頭暈目眩。後來槍聲響了,我把眼睛閉得更緊。我當時真希望,嗅,真希望是不聲不響的謀殺。我可不喜歡乒乒乓乓。”

  “那麼您什麼也沒看見。”警督朝她微微一笑,“可您聽見”””“啊,我的老天爺,是的,聽到的倒不少。開門關門聲,人們說傻話和喘氣兒的聲音,還有,老米琪尖叫得跟個汽笛似的——可憐的邦尼叫喚得像只掉進陷阱的野兔。大家你推我搡,你絆我,我絆你。不過等不再有砰砰的槍聲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那時別人都拿著蠟燭到了過廳。後來燈亮了,忽然一切又跟往常一樣——我不是說真的就跟往常一模一樣,可大夥兒又恢復了正常,不再是處在黑暗中的人們。處在黑暗中的人們大不一樣,不是嗎?”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哈蒙太太。”

  哈蒙大太沖他微微一笑。

  “他就在那兒,”她說,“一個賊頭鼠腦的外國人——粉紅的臉,模樣很驚訝——躺在地上,死了——身邊有一枝左輪槍。簡直——哦,反正似乎沒有什麼道理。”

  警督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整個事使他感到擔憂。

第八章 名探登場

1

  克拉多克把用打字機打出來的所有詢問記錄擺到局長面前。後者剛看完從瑞士警方發來的電報。

  “原來他是有前科的,”賴德斯代爾說道,“呃——不出所料。”

  “是,局長。”

  “珠寶……嗯,不錯……偽造證件入境……對啦……支票……地地道道的騙子。”

  “是的,局長——在小事上。”

  “原來如此。可小事釀成大事。”

  “我感到納悶,局長。”

  局長抬起頭來。

  “擔憂,克拉多克?”

  “是的,局長。”

  “怎麼啦?這是個明明白白的案子。或許不是?咱們來看看你詢問過的這些人都說些什麼。”

  他將報告挪向自己,飛快地看了一遍。

  “常見的事兒——多處不一致和相互矛盾。不同的人對緊張時刻的敘述肯定不同。但大概的輪廓是夠清楚的。”

  “我知道,局長——可這個輪廓不能令人滿意。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這是一個錯誤的輪廓。”

  “那麼咱們來看看事實。魯迪·謝爾茲乘坐五點二十分的公共汽車離開門登罕前往奇平克裡格霍恩,六點到達。有售票員和兩位乘客作證。離開公共汽車站後,他往小圍場的方向走。他沒費什麼勁——可能是從前門——就進入了那所房子。他用左輪槍扣下了裡面的人,開了兩槍,其中一槍使布萊克洛克小姐受了輕傷,然後第三槍打死自己。到底是意外事故還是畏罪自殺,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他為什麼這樣做的理由實在不能令人滿意,這一點我同意。但這個‘為什麼’根本不是我們應該回答的問題。驗屍官的結論可能是自殺——也可能是死於意外事故。無論結果如何,對我們來講都是一個樣。我們可以寫結案報告了。”

  “您的意思是我們始終可以轉而依靠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的心理學理論。”克拉多克沮喪地說。

  賴德斯代爾微微一笑。

  “畢竟伊斯特布魯克上校也許經驗豐富,”他說,“我很討厭如今人們無論談什麼,嘴邊都掛著心理學術語——不過我們實在不能排除心理的因素。”

  “我仍然感到這個輪廓完全錯了,局長。”

  “有沒有任何理由證明奇平克裡格霍恩村掉進這個陷阱的人中誰對你說了謊?”

  克拉多克遲疑起來。

  “我認為那個外國姑娘知道的比說出來的多。不過這也可能是我的偏見。”

  “你認為她可能與這傢伙共謀?放他進去?慫恿他幹的?”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不會輕易放過她。可這肯定說明那房子裡真有貴重的東西,錢或者是珠寶什麼的。但似乎又不是這麼回事。布萊克洛克小姐斷然否認有貴重東西,其他人也一樣。這只能讓我們假定房子裡有貴重東西,但別人都不知道——”

  “很像暢銷書的情節。”

  “我同意這聽起來很可笑,局長。另一點是邦納小姐確信無疑是謝爾茲企圖謀殺布萊克洛克小姐。”

  “那麼,從你講的——從她的證詞來看,這位邦納小姐“啊,我同意,局長,”克拉多克很快插話道,“她是個絕對不可靠的目擊者,很容易接受別人的暗示。什麼人都可以往她腦子裡塞東西——但有趣的是,這種觀點恰好是她自己的理論——沒有人對她作過什麼暗示。別人也都否認這一點。她終於頭一回沒有隨大流。她所說的完全是她得到的印象。”

  “那麼魯迪·謝爾茲為什麼要殺掉布萊克洛克小姐呢?”

  “這就是問題啦,局長。我不知道。布萊克洛克小姐也不知道——除非她說謊的水準比我想像的高得多。誰都不知道。所以這大概不是真的。”

  他歎了口氣。

  “振作起來,”局長說道,“我帶你出去,我們同亨利爵士共進午餐。這可是門登罕皇家遊樂飯店所能提供的最好的。”

  “謝謝您,局長。”克拉多克略微有些詫異。

  “你瞧,我們接到了一封信——”亨利·克萊瑟林爵士進屋的當口他突然說道,“啊,你來了,亨利。”

  亨利爵士這次很隨便,說道:“早安,德莫特。”

  “我有些東西給你,亨利。”局長說。

  “是什麼?”

  “來自一位老姑娘的一封親筆信。她就住在皇家遊樂飯店。是一些她認為與奇平克裡格霍恩村案子有關而我們又想瞭解的情況。”

  “那個老姑娘,”亨利爵士得意洋洋地說道,“我跟你們怎麼說的?他們什麼都聽到了,什麼都看見了。可並不像人們通常說的那樣,他們胡說八道。這位特殊人才都掌握了什麼?”

  賴德斯代爾看了看信。

  “就像我祖母寫的一樣,”他抱怨道,“尖刻著哩。好像墨水瓶裡的蜘蛛,全都在下麵畫了線。開始寫了不少話,說希望不會占我們太多寶貴的時間,但可能對我們有些許幫助,等等,等等。她叫什麼名字來著?簡——什麼——默普爾——不對,瑪波,簡·瑪波。”

  “眾神與小魚兒,”亨利爵士說,“可以這樣說嗎?喬治,這是我自己的特殊人才,獨一無二、四星級的老姑娘。老姑娘中的超級老姑娘。她還是設法到了門登罕,而不是安安穩穩地坐在聖瑪麗米德的家裡,正好在恰當的時機攪和到一樁謀殺案裡來。一樁謀殺重新廣而告知——以便使瑪波小姐受益和娛樂。”

  “好啦,亨利,”賴德斯代爾譏諷地說道,“我很高興見見你的這位完人。來吧:我們去遊樂飯店會會這位女士。瞧,克拉多克看上去很懷疑呢。”

  “一點兒也沒有,局長。”克拉多克客客氣氣地說。

  他心裡卻在嘀咕有時候教父(亨利爵士是克拉多克的教父。)行事有點過分。

2

  簡·瑪波小姐與克拉多克想像的極為接近,如果不是完全一樣的話。她遠比他所想像的要慈樣得多,也要老得多。她的模樣非常老。她頭發雪白,粉紅的臉上布滿皺紋,一對藍色的眸子柔和且天真無邪,全身裹在厚厚的羊毛衣裡。披在她肩上的羊毛披肩酷似花邊帽,而她正織著的毛線是嬰兒的披肩。

  看到亨利爵士,她表現出喜悅和快樂顯得語無倫次,等介紹給局長和克拉多克晉督時,更顯得驚惶失措。

  “說實在的,亨利爵士,真是有幸……真是多麼有幸。自從上次見到您,都過了這麼久……是的,我的風濕病最近很糟。當然本來是付不起這個飯店的房錢的,如今他們的要價可真是瘋狂。可雷蒙——我的侄兒雷蒙·威斯特,您可能還記得他——”

  “誰都知道他的大名。”

  “是的。這可愛的孩子寫的那些充滿智慧的書一直都很成功——他從不寫愉快的事情,還為此感到自豪。這可愛的孩子堅持要支付我的一切花銷。而他可愛的太大作為藝術家也掙得了名聲。主要是用窗臺上一缽缽凋謝的花兒和折斷的梳子。我從沒敢告訴她,可我仍然欽佩布萊爾·雷頓和阿爾瑪。塔德瑪。噢,瞧我又在嘮叨了。還有警察局長本人——我實在沒有料到——我那麼怕占他的時間——”

  “地地道道的老糊塗。”感到厭煩的克拉多克警督在心裡嘀咕道。

  “到經理的密室去,”賴德斯代爾說,“我們可以在那兒好好談談。”

  瑪波小姐喋喋不休的嘮叨被打斷,她收拾好備用的毛線針,同他們一道走進羅蘭森先生舒適的客廳,一路上顫顫巍巍,抱怨連天。

  “好啦,瑪波小姐,讓我們來聽聽您有什麼要說的。”

  局長說。

  瑪波小姐以出人意料的簡潔方式切入正題。

  “是一張支票,”她說,“他塗改了支票。”

  “他?”

  “在這兒的服務台幹活的那個年輕人,就是據稱導演那場打家劫舍的戲並開槍打自己的那個人。”

  “您是說他塗改了一張支票?”

  瑪波小姐點點頭。

  “是的。我帶來了。”她從包裡抽出支票,放在桌上,“這是連同我的其他東西今早從銀行寄來的。您瞧,原來是七鎊,他改成了十七,七前面加了一筆,加在七字後面的十(英文十七(17)是seventeen。seven是七(7),teen是十(10)。中文與英文正好相反。——譯注。)用漂亮的藝術體附了一橫,恰好把整個字弄模糊了。幹得真漂亮。應該說是經過一定練習的。用的是同一種墨水,因為我實際上是在服務台寫的支票。應該認為他過去常這樣幹,您看呢?”

  “這次他可挑錯了人。”亨利爵士說。

  瑪波小姐點頭表示同意。

  “不錯,恐怕他不該在犯罪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他對我下手就找錯了對象。忙得不亦樂乎的年輕新婚婦女,或者墜人情網的女孩子——這種人管它數目是多少,都會在支票上簽字,而且不會仔細看顧客賒欠賬簿。可對一個錙銖必較習以為常的老太太下手——這就找錯了對象。十七鎊這樣一筆數字我是絕不會簽的。二十鎊這樣一個整數可是一個月的薪水和支票簿上的總數哩。至於我的個人花銷,我通常兌換七鎊的現金——過去是五鎊,可如今什麼都漲了。”

  “也許他使您想起了什麼人?”亨利爵士無頭無腦地問道,目光裡帶著調皮的神色。

  瑪波小姐朝他微微一笑並搖了搖頭。

  “你真調皮,亨利爵士。事實上的確是的。魚店的弗雷德·泰勒。他總是在先令那一欄額外加上一。現在大家魚都吃得不少,結果賬單就變長了,很多人從不把數字自己加一遍。每次十先令就進了他的口袋,錢雖不多,可足夠他買幾條領帶並帶傑西·斯普拉格——布店的那個女孩子——

  去看電影。揩點油,這就是這些年輕小夥子們想幹的。對啦,我到這兒的頭一周,我的賬單上就出了差錯。我給那小夥子指出來,他非常誠懇地道了歉,而且樣子很內疚。可我當時心裡就對自己說:‘你的目光很有欺騙性,年輕人。”’“我指的欺騙性目光,”瑪波小姐接著說道,“就是那種直視著你,一動不動的目光。”

  克拉多克突然感到一陣欽佩。他心裡想到“吉姆·凱利的生活觀”,即他不久前協助破案並使之投入牢房的那個臭名昭著的詐騙犯。

  “魯迪·謝爾茲是個不知饜足的角色,”賴德斯代爾說,“我們發現他在瑞土有前科。”

  “他把這地方弄得雞犬不寧,是用偽造的證件入境的嗎?”瑪波小姐問道。

  “一點不錯。”賴德斯代爾回答道。

  “他常跟餐飲部的紅頭發女招待出去玩,”瑪波小姐說道,“幸運的是我看她芳心未動。她只不過喜歡有點‘與眾不同’的人,他常給她買花兒和巧克力,而英國的小夥子不常這樣做。她是否把知道的都告訴您了?”她突然轉而向克拉多克發問,“或者並沒有和盤托出?”

  “我沒有絕對把握。”克拉多克謹慎地說道。

  “我想她還隱瞞著什麼,”瑪波小姐說,“她看起來很擔憂。今早給我錯送了鮭魚而不是我要的排魚,還忘了拿牛奶罐。通常她是個優秀的招待。是的,她很擔憂,伯讓她作證什麼的。但我希望——”她藍藍的眼睛目光直爽,以一種純粹女性的維多利亞式贊賞的神情,打量著相貌英俊而富有男子氣概的克拉多克警督,“您能說服她把知道的全說出來。”

  克拉多克警督的臉紅了,亨利爵士卻暗自發笑。

  “這可能很重要,”瑪波小姐說,“他可能對她說了是誰。”

  賴德斯代爾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什麼誰?”

  “我沒表達清楚,我的意思是誰讓他幹的。”

  “這麼說您認為是別人讓他幹的?”

  瑪波小姐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睛。

  “啊,可這是不言而喻的——我的意思是……這兒有一個儀表堂堂的年輕小夥子——他這兒撈一點兒,那兒撈一點兒——塗改小數目支票,也許將別人遺下的一小串珠寶順手牽羊,或者還從收銀台裡拿點兒錢——但都是些小偷小摸。目的是為了隨時有現錢,這樣便可以穿好的,帶女孩子出去溜達,如此等等。然而突然之間,他瘋了,拿著左輪槍,扣了滿屋子人,還沖人開槍。他絕對不可能幹出這種事兒——任何時候都不可能:他不是這種人。這樣講不通。”

  克拉多克狠吸了一口冷氣。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就:

  是這麼說的。牧師的妻子也這麼說。他自己的這種感覺也:

  越來越強烈。這樣講不通。而現在亨利爵士的老姑娘又這麼說,而且是用老太太的那種悠長的聲音以完全肯定的口吻說出來的。

  “也許您可以告訴我們,瑪波小姐,”他說道,口氣突然變得咄咄逼人,”當時發生了什麼?”

  她吃驚地轉向他。

  “可我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呢?報告上有記錄——但內容太少。當然,可以做一些猜測,但又缺乏確切的證據。”

  “喬治,”亨利爵士說,“如果允許瑪波小姐看看克拉多克同奇平克裡格霍恩村的那些人的談話記錄,這會不會違反規定?”

  “可能違反規定,”賴德斯代爾回答說,“但我還沒那麼死板,她可以看。我對她的看法會很好奇。”‘瑪波小姐感到十分尷尬。

  “恐怕您對亨利爵士從來都言聽計從。亨利爵土一向太善良。他對我過去作過的任何細小的觀察都過分看重。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天賦——一點兒也沒有——只不過對人性略知一二。我發現人大過於輕信。而我則恐怕總是相信最壞的一面。這不是什麼好的品質。但卻經常被接二連三的事件證明是對的。”

  “看吧,”賴德斯代爾說著把一疊打字紙遞給她,“不會占您太長的時間。畢竟,這些人跟您屬於同一類——您對這種人一定非常瞭解,您可能會發現我們沒有發現的東西。這個案子正要了結,在封檔之前,我們來聽聽業餘偵探的意見吧。我可以毫不介意地告訴您,克拉多克並不滿意。跟您一樣,他說這樣講不通。”

  瑪波小姐看報告時誰也沒有吱聲。她終於放下了打字紙。

  “非常有趣,”她歎了一口氣,“眾說紛壇——看法不一。

  他們看見的事兒——或者認為自己看見的事兒。一切都那麼複雜,差不多全是些瑣碎的事兒,如果說有什麼不瑣碎,還真難看出來———就像大海撈針。”

  克拉多克感到一陣失望。有那麼一陣,他還認為亨利爵士對這個可笑的老太大的看法可能是對的。她可能觸及到什麼——老年人的感覺常常是非常敏銳的。比如說,他就沒法在艾瑪姑姑面前隱瞞什麼。他正要說謊的時候,她就跟他說他的鼻子抽動了。

  不過是一些愚蠢的籠統看法,亨利爵士的這位聞名通還的瑪波小姐不過爾爾。他對她感到惱火,因此相當粗率地說道:

  “問題的實質是,事實毋庸辯駁。無論這些人所提供的細節如何相互矛盾,他們都看見了同一件事情。他們看見了一個蒙面男人,他拿著左輪槍和手電筒,把他們扣起來。且不管他們認為他說的是‘舉起手來’,或是‘拿錢保命’,還是與他們頭腦裡有關打家劫舍的詞句相關的什麼話,他們確實看見了他。”

  “但是,可以肯定,”瑪波小姐溫和地說道,“他們不可能——實際上———根本不可能看見什麼……”

  克拉多克屏住呼吸。她抓住了實質。畢竟,她很敏銳。

  他打算用這番話來試探她,但她並沒有被難住。這對於事實或是發生了什麼實際上沒有什麼改變,但她已經意識到,正如他一樣,那些人聲稱看見把他們扣起來的蒙面漢,但實際上卻根本不可能看見他,“如果我理解正確的話,”瑪波小姐雙頰泛起紅暈,眼睛一亮,樂得跟個孩子似的,“外面的過廳裡根本就沒有光線——樓梯上也沒有?”

  “不錯。”克拉多克說。

  “這樣一來,如果門口站著一個男人,手裡又拿著強光電筒朝屋裡照射,裡面的人除了手電光什麼也看不見,對吧?”

  “對,什麼也看不見。我試過。”

  “因此,有人說看見了蒙面人之類的話,他們實際上是在再現後來燈亮時看見的情形,盡管他們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樣一切便非常吻合了,難道不是嗎?即可以推測魯迪·謝爾茲就是——我認為——‘容易上當受騙的傢伙’這個詞兒指的那種人。”

  賴德斯代爾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以至於她的臉變得更紅了。

  “我可能用錯了詞兒,”她低聲說道,“我對美國英語不是很靈光——我知道美國英語變得很快。我是從達西爾·哈默特先生寫的一個故事裡學到這個詞兒的。我從我侄兒雷蒙那兒瞭解到此人是用‘硬派’文學風格寫作的三個頂尖人物中的一個。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容易上當受騙的傢伙’是指代人受過的人。在我看來,這位魯迪·謝爾茲似乎恰好正是這種人。他實際上相當愚蠢,貪財成性,可能還極為輕信。”

  賴德斯代爾克制地微笑道:

  “您是在暗示有人說服他拿著槍朝滿屋子人胡亂開槍?

  這可是來自相當高層的命令呢。”

  “我認為別人跟他說的是開個玩笑,”瑪波小姐說,“當然他是拿錢幹事。拿錢,就是說,去在報紙上登啟事,出去察探宅邱,然後在事發的當晚到達那裡,罩上面具,披上斗篷,推開門,晃動著手電,大叫‘舉起手來:“’“而且開槍殺人?”

  “不,不,”瑪波小姐說道,“他根本沒有左輪槍。”

  “可人人都說——”賴德斯代爾剛開口又停下。

  “完全正確,”瑪波小姐說,“即便他真有一把槍,也不會有人看見。而我認為他沒有。我認為在他喊了‘舉起手來’之後,有人悄悄在黑暗中來到他背後,把槍舉過他的肩頭開了那兩槍。這可把他嚇了個半死,所以他突然轉身,就在這當口,那個人朝他開了槍,隨後把槍扔在他的身邊三位男人看著她,亨利爵土低聲說道:

  “這種推論可能成立。”

  “可這位暗中突然出現的X先生是誰呢?”局長問道。

  瑪波小姐咳了聲嗽。

  “您得從布萊克洛克小姐那兒瞭解一下誰想殺害她。”

  好個老朵拉·邦納,克拉多克暗忖道。每次都是直覺與智力的較量。

  “這麼說,您認為是蓄意謀害布萊克洛克小姐嘍?”賴德斯代爾問道,“表面看來當然是這樣,”瑪波小姐說,“盡管還有兩個難點。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是否可能有捷徑。無論是誰同魯迪·謝爾茲作的安排,都花了很大的功夫讓他閉緊嘴;

  但如果他真給什麼人講的話,大概會是那女孩子,默娜·哈裡斯。關於是什麼樣的人提出的整個計劃,他可能——僅僅是可能——留下了一些暗示。”

  “我這就去見她。,’克拉多克說著便起身。

  瑪波小姐點點頭,“對,去吧,克拉多克警督,等您找到線索,我才會感到更高興。因為一旦她跟您講了知道的一切,她才會安全得多。”

  “安全很多?……是的,我明白了。”

  他離開了房間。局長話雖帶些疑慮,但卻說得很策略:

  “啊,瑪波小姐,您當然給了我們一些思考的東西。”

3

  “我對此很抱歉,這是心裡話。”默娜·哈裡斯說道,“您真是個大好人,竟然沒生氣。可您瞧,我媽媽卻是那種大驚小怪的人。確實看起來我好像——怎麼說來著?——是個‘隱瞞事實的人。’——這種話常從她的嘴裡溜出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說我認為那只是開個玩笑,伯您不會相信。”

  克拉多克警督重複著他打消默娜,哈裡斯的顧慮時所作的保證。

  “我這就說,把一切都說出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為了我媽媽,請不要把我卷進去,行嗎?這一切都是因為魯迪·謝爾茲跟我約會引起的。那天晚上我們約好去看電影,後來他說不能來,於是我對他變得有點兒冷淡,因為去看電影畢竟本來是他的主意,我可並不喜歡身邊站著個外國人。他說這不是他的錯,我說這種故事隨便編,然後他說那天晚上他要去搞點惡作劇,還說不用自己掏腰包,又問我喜不喜歡來只手錶?於是我問他惡作劇指的是什麼?他說別告訴任何人,在什麼地方要舉行個聚會,他要去扮演一次假的打家劫舍。後來他把他登的啟事拿給我看,我就大笑起來。他對整個事兒表示嘲笑,說這真是小孩的玩意兒——可英國人就是這個樣兒,根本長不大——我問他這樣說咱們是什麼意思——跟著我們爭吵起來,可最後又和好了。後來我從報上看到消息,瞭解到根本不是開玩笑,而且魯迪·謝爾茲開槍打了人,又朝自己開槍。當時我的心情,長官。只有您能理解我,不是嗎?——真奇怪,我不知道怎麼辦。我當時想,要是我說事先瞭解,那會讓別人覺得我參與了整個事兒。可他跟我談起的時候,確實像是開個玩笑。我可以起誓他就是那個意思。我甚至還不知道他有一枝左輪槍。他根本沒有說要帶槍去。”

  克拉多克講了幾句安慰的話,然後提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他有沒有說過是誰安排的這次聚會?”

  但他沒有得到答案。

  “他根本沒有說是誰叫他去做的。我想誰也沒有叫他去幹,全是他自己幹的。”

  “他有沒有提到過誰的姓名?他說過是他還是她?”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說會有人尖叫。‘我會大笑著看那:

  一張張臉。’這是他說的。”

  他並沒有笑多久,克拉多克心裡想道。

4

  “這只是一種推理,”他們驅車回到門登罕時,賴德斯代爾說,“理論的依據卻沒有,根本沒有。就當是老姑娘的誇誇其談,別去當真,嗯?”

  “我寧願不這麼做,局長。”

  “可能性非常小。一個神秘的X先生突然在黑暗裡出現在我們的瑞土朋友的身後。他從何處來?是何許人?又一直呆在何處?”

  “他可能從側門進來,”克拉多克說,“就像謝爾茲那樣,或許,”他緩緩說道,“他可能從廚房進來。”

  “你是說她可能從廚房進來?”

  “是的,局長,這是一種可能性。對那個外國姑娘我一直感到不滿意。她給我的印象是個肮髒的貨色。那些個尖叫和歇斯底里——可能是在演戲。她可能一直在算計這個小夥子,在恰當的時刻放他進來,操縱了整個過程,槍殺了他,然後把自己反鎖在飯廳裡,撿起一件銀器和鹿皮,開始扮演尖叫的那一幕。”

  “此論的事實是——呢——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哦,對啦,艾德蒙·斯威騰漢姆肯定地說過門外的鎖上插著鑰匙,他轉動鑰匙打開門放她出來。還有沒有別的門通向宅邱的那一部分?”

  “有,樓梯下有一道門通向後屋的樓梯和廚房,可門把手好像三周前掉了,還沒有人把它裝上。在這期間,門打不開。我得說這個說法似乎沒有錯。門鎖的轉軸和兩個把手都擺在門外過廳裡的一個架子上,都生了厚厚的鐵銹,不過當然內行還是有辦法把門打開的。”

  “最好查查那姑娘的檔案,看看她的證件是否齊全。不過在我看來,整個推論還只是紙上談兵。”

  局長又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下屬,克拉多克平靜地答道:

  “我知道,局長,當然如果您認為必需結案的話,那就結吧。不過如果能讓我再努力一下,我會感謝的。”

  使他感到相當驚訝的是,局長不動聲色地表示同意:

  “好小夥子。”

  “得查查左輪槍。如果這個理論成立,那麼槍不是謝爾茲的,當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人說謝爾茲有過一把左輪槍。”

  “是一把德國造。”

  “我知道,局長,但這個國家多的是歐洲大陸造的槍。美國人都帶回家,我們的同胞也一樣。您不能照此推論。”

  “有道理。還有別的詢問線索沒有?”

  “得有個動機。如果說這個推論有什麼獨特之處的話,它意味著上個星期五的勾當絕不僅僅是個玩笑,也不是普普通通的打家劫舍,而是冷冷血腥的蓄意謀殺。有人企圖謀殺布萊克洛克小姐。可為什麼呢?在我看來,如果說有什麼人知道答案的話,這個人就是布萊克洛克小姐自己。”

  “我瞭解到她對此想法潑冷水?”

  “她對魯迪·謝爾茲想害死她這個想法潑冷水。她倒是沒做錯。還有一件事兒,局長。”

  “哦?”

  “有人可能還會下手。”

  “那當然就能證明這個推論是正確的。”局長乾巴巴地說道,“順便說一下,照看一下瑪波小姐,行嗎?”

  “瑪波小姐?為什麼?”

  “我估摸她會住在奇平克裡格霍恩的牧師住宅,然後每週會去兩次門登罕接受治療。好像有個姓什麼的太大是瑪波小姐一位老朋友的女兒。那個老姑娘捕獵的直覺可好著哩。噢,對啦,我估計她的生活中沒有多少激動人心的事兒,因此四處嗅來嗅去,尋找可能的兇手才會帶給她刺激。”

  “但願她不要來。”克拉多克嚴肅地說道。

  “要把她控制起來?”

  “不是這個意思,局長,可她是個不錯的老傢伙。我可不願她出什麼事……我總是猜想,我的意思是,猜想這個推論有沒有什麼重要之處。”

第九章 門之奧秘

1

  “我很抱歉又來打擾您,布萊克洛克小姐——”

  “啊,沒關系。我想查詢停了一周,您希望得到更多的證據?”

  克拉多克警督點點頭。

  “首先,布萊克洛克小姐,魯迪·謝爾茲並不是蒙特羅的阿爾卑斯飯店店主的兒子。他以在伯爾尼的一家醫院做勤雜工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那兒的不少病人丟失了小件的珠寶。他用另一個名字在一個冬季運動基地當招待。他在此處的特長是在餐廳裡複製兩份賬單,一份沒有的項目,卻在另一份出現。差額自然都進了他的腰包。在這之後,他進了蘇黎士的一個百貨商店。他在那裡幹活期間,商店因商品被偷所造成的損失超過了平均水準。看來很可能商品被偷並非全是顧客所為。”

  “這麼說,實際上他過去喜歡對無傷大雅的東西順手牽羊嘍?”布萊克洛克小姐乾巴巴地說道,“那麼,我認為自己以前沒見過他還是對的了?”

  “您說的很不錯——毫無疑問,您在皇家遊樂飯店被別人指給了他,於是他假裝認出了您。瑞土警方逼得他在自己的國家裡呆不下去,所以他用一套偽造得很漂亮的證件來到了這裡,並在皇家遊樂飯店找了一份工作。”

  “相當不錯的獵場,”布萊克洛克小姐乾巴巴地說,“那兒極為昂貴,只有十分富裕的人才會去下榻。我料想,其中一些人對賬單是不在乎的。”

  “對,”克拉多克說,“那兒滿載而歸的前景是有的。”

  布萊克洛克小姐皺起眉頭。

  “我全明白了,”她說道,“可幹嗎跑到奇平克裡格霍恩這兒來呢?他憑什麼認為我們這兒的東西就可能比有錢的皇家遊樂飯店的好?”

  “您仍然堅持原來的證詞,說家裡沒有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

  “當然沒有。要有,我應該清楚。我可以向您保證,警督,我們可沒有未被發現的倫勃朗繪畫之類的東西。”

  “這樣的話,看來您的朋友邦納小姐說得對,不是嗎?他是來攻擊您的。”

  “可不是嗎,利蒂,我是怎麼跟你說的2”“喂,胡說,邦尼。”

  “不過,這真的是胡說嗎?”克拉多克問道,“我想您心裡明白這話沒錯。”

  布萊克洛克小姐惡狠狠地瞪著他。

  “咱們可要把這個說清楚。您真的相信那個年輕人來這兒就是——而且事先還通過登啟事的方式,好讓半村的人在特定的時間同時露面——”

  “可他的本意並不是這樣呢,”邦納小姐急不可待地插嘴道,“也可能是對你,利蒂,對你的一種可怕的警告呀——

  當時我看到啟事就是這樣體會的——‘謀殺啟事’——我的骨頭裡都感到陰森森的——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他就會槍殺了你,而且逃之夭夭。那麼誰又知道是誰幹的呢?”

  “這是有點兒道理,”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可是——”

  “我就知道那則啟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利蒂。我當時就這樣說過。再瞧瞧米琪——她也被嚇得要死!”

  “啊,”克拉多克說道,“說到米設,我想更多地瞭解這個年輕婦女的情況。”

  “她的工作許可證和其他證件都很齊全。”

  “這個我不懷疑,”克拉多克生硬地說,“謝爾茲的證件看起來也沒什麼問題。”

  “可這個魯迪。謝爾茲為什麼一定要謀殺我呢?這個您並不打算作出解釋,克拉多克警督。”

  “謝爾茲的背後可能還有人,”克拉多克侵吞吞地說道,“這您想過嗎?”

  他用含沙射影的方式說出這句話,盡管他的腦子裡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即瑪波小姐的推理如果成立,那麼這句話的字面意思也是成立的。不管怎麼說,這番話並未給布萊克洛克小姐留下多少印象,她依然面帶疑色。

  “問題仍然存在,”她說,“究竟為什麼有人要謀殺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想請您給我,布萊克洛克小姐。”

  “可是,我回答不了!這是明擺著的。我沒有敵人。據我所知,我一向跟鄰居關系融洽。我也不知道別人犯罪的秘密。整個想法就很可笑!如果您是在暗示米琪跟此事有牽連,那同樣荒唐。剛才邦納小姐告訴過您,米琪一看到報上的啟事就嚇得要命。事實上,她當時就想打點行裝,一走了之。”

  “這也可能是她欲擒故縱的聰明之舉。她可能知道您會硬要她留下。”

  “當然啦,如果您認定就是這麼回事兒,那麼,什麼問題的答案您都能找到。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如果米琪無緣無故地恨我,她可以挖空心思在我吃的東西裡下毒。但我確信,她不會幹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兒。

  “這個想法整個兒就是荒謬的。我相信你們員警染上了反外國人綜合症。米琪也許愛說謊,可絕不是個冷血殺手。

  要是認為必要,去對她逼供好了。可她一旦盛怒之下憤然離去,或者把自己關在屋裡嚎陶大哭,那麼我正巴不得您來燒晚飯。哈蒙太大今天下午要把一位住在她那兒的老太太帶來喝茶,我想讓米琪做點小小的蛋糕——但我猜想您會惹得她生不完的氣。您能不能去懷疑別人?”

2

  克拉多克出來到了廚房。他又把問過的問題問了一遍,所得的答案依然如故。

  是的,四點剛過不久她就鎖了前門。不,她並非一向這樣做,但那天下午因為“那則可怕的啟事”弄得她很緊張。側門鎖得不嚴實,因為布萊克洛克小姐和邦納小姐要從那道門出去關鴨子、喂雞,此外海默斯太太幹完活後通常從這道門進來。

  “海默斯太大說她五點三十進來時把門鎖上了。”

  “啊,你們相信的是她——噢,是的,你們相信她……”

  “你認為我們不應該相信她?”

  “我怎麼想有什麼關系?你們不會相信我的。”

  “要是你給我們一個機會的話。你認為海默斯太大並沒有鎖那道門?”

  “我想她是故意不鎖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克拉多克問道。

  “那個年輕人,他可不是單幹的。不是,他清楚從那兒進來,也知道來的時候門會給他留著——啊,開起來很方便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說什麼有什麼用?你們不會聽的。你們會說我是個說謊的窮難民。你們會說一個頭發美麗的英國淑女,啊,不,她是不會說謊的——她是那麼地道的英國人——那麼誠實。所以你們相信的是她而不是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

  啊,是的,我可以告訴你們:“她彭地把平底鍋放在爐子上。

  克拉多克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重視她的話,因為她要說的可能只不過是滔滔不絕的惡毒之詞。

  “我們重視聽到的每一件事。”他說。

  “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們。我幹嗎非得講?你們都是一路貨色。你們迫害窮難民,瞧不起難民。要是我告訴你們一周前那個年輕人來向布萊克洛克小姐要錢,她讓他離開,而且按你們的說法,是氣呼呼地讓他走的——如果我告訴你們我聽見他跟海默斯太太說話——是的,就在外面的暖房裡——你們只會說我在編故事!”

  你也可能是在編故事,克拉多克想。但他大聲說道:

  “你不可能聽見暖房裡說話。”

  “這你就錯了,”米琪占了上風般地尖聲說道,“我出去摘蕁麻——這可是不錯的蔬菜呢。他們可不這麼想,可我用來燒菜,又不告訴他們。我聽見他們在那兒說話。他對她說‘可我能藏在哪兒?’她說‘我會指給你看。’——然後她又說‘六點過一刻。’我當時想:‘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這就是你的行為,我的竊宛淑女!幹完活兒就去會漢子。你把他引進這個家。’布萊克洛克小姐,我當時想,她可不喜歡這個,她會把你趕出去的。我先觀察,我想,聽聽再說,然後我去告訴布萊克洛克小姐。可現在我才知道我當時弄錯了。她跟他計劃的可不是愛情,而是搶劫和謀殺。不過你又要說我是在編故事。你會說惡毒的米琪,我要把她送進牢房。”

  克拉多克納悶了。她也許是在編故事,但也可能不是。

  他謹慎地問道:

  “你能保證跟她說話的就是這個魯迪·謝爾茲?”

  “我當然能保證。他離開時我看見他穿過大馬路去暖房。不久,”米琪用挑戰的口吻說道,“我出去看看有沒有又嫩又綠又好的蕁麻。”

  十月份,警督納悶,會不會有又嫩又綠又好的蕁麻?不過對米琪能在倉惶之中編出一條理由來掩蓋毋庸置疑屬於偷聽的行為,克拉多克表示欽佩。

  “你聽到的就是這些了?”

  “那位邦納小姐,就是長著長鼻子的那位,她叫呀叫我。

  米琪!米琪!所以我不得不走了。噢,她真惹人生氣,總是什麼都要插一杠子。說是要教我怎麼燒菜。哼,她燒菜!她燒的什麼菜全都索然無味,索然無味,索然無味:““上次你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我?”克拉多克聲色俱厲地問道。

  “因為那陣我沒記起來——我沒想起來……只是到了後來我才對自個兒說,這是計劃好的——同她計劃好的。”

  “你很確信就是海默斯太太?”

  “啊,是的,我確信。噢,是的,我非常確信。她是個賊,那個海默斯太太。一個賊和賊匪的幫凶。她在園子裡得到一份活兒,可所得報酬還不夠這個竊宛淑女花銷,不夠。所以要搶劫善良待她的布萊克洛克小姐。噢,她壞,壞,壞,那傢伙!”

  “假如,”警督說,一面細細觀察著她,“有人說看見你跟魯迪·謝爾茲說話呢?”

  “如果有人說他們看見我跟他說話,那是謊言,謊言,謊言。”她不屑一顧地說道,“背著別人說謊,這很容易,可在英國你得證明它的真實性。這是布萊克洛克小姐告訴我的,這話是對的,不是嗎?我沒跟殺人犯和賊說過話,就沒有任何英國員警能說我說過。你在這兒不停地說,說,說,還叫我怎麼做午飯?從我的廚房裡出去,請吧。我要仔細做我的菜汁兒了。”

  克拉多克順從地走了。他對米琪的懷疑有點動搖了。關於菲利帕·海默斯的故事,她講得十分讓人信服。米求也可能撒了謊(他認為她是在撒謊),但他想像這個故事裡可能有一點實話。他決定同菲利帕談談這個問題。上次詢問她時,他覺得她是個言語不多、教養很好的年輕婦女,因此沒有懷疑過她。

  他心不在焉地穿過過廳,試圖開錯門。邦納小姐正從樓上下來。慌忙糾正他。

  “不是那道門,”她說,“那道門打不開。應該是左邊的那一道。很讓人糊塗,對吧?這麼多門。”

  “真是太多了,”克拉多克說,左右打量狹窄的過廳。

  邦納小姐和藹地一一給他解釋:“這道門通往衣帽問,接下來是衣帽櫃門,然後是飯廳的門——就是那邊的那道。

  這邊呢,就是您想通過的那道呆門,然後是飯廳的正門,跟著是瓷器櫃的門和小花房的門,在盡頭是側門。弄得人很糊塗,特別是這兩道挨這麼近,我都常常弄錯。實際上,我們過去是用一張桌子抵住門的,但後來我們把桌子挪到了牆邊那兒。”

  克拉多克差不多機械地注意到,自己剛才試圖打開的那道門的木板上,水準地面過一條細線。他這才意識到那是原先擺放桌子的標記。他的腦海裡微微蕩起了波瀾,他問道:“挪動?多久以前?”

  “讓我想想,就在最近呢——十天要不就是兩周前。”

  “為什麼要移開呢?”

  “我真記不起來了,大概跟花兒有關吧。我想菲利帕弄了個大花瓶——她擺弄的插花很美一一全是秋天的色彩,技技校校的,又那麼大,你從旁邊走過時容易掛住頭發,所以菲利帕說:‘幹嗎不把桌子移開?花兒以裸牆為背景可比門板為背景看起來要漂亮得多。’只是我們不得不把《威靈頓在滑鐵盧》取下來。倒不是一幅我特別中意的畫。後來我們把它掛到了樓腳。”

  “那實際上這不是呆門了?”克拉多克望著門問道。

  “哦,對,是道活門,如果您是指這個意思的話。是通往小客廳的門,但兩個客廳合而為一後,沒有必要開兩道門,所以這一道就給日死了。”

  “閂死?”克拉多克又輕輕試著推了推,“您的意思是釘死了?還是鎖死了?”

  “啊,鎖了,我想,還上了閂。”

  他看到門頂的門閂,試了試。門閂輕易就滑了回去一一輕而易舉……

  “這道門最後一次打開是在什麼時候?”

  “噢,我想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吧。自打我來這兒後就沒打開過,這我記得。”

  “您不知道鑰匙在哪兒?”

  “過廳的抽屜裡有很多鑰匙。大概應該在裡面。”

  克拉多克跟在她身後,拄抽屜裡瞧。抽屜裡面有各種各樣生了銹的老式鑰匙。他全都掃視了一遍,挑了一把樣子與眾不同的,回到那道門邊。鑰匙跟鎖配上了,而且轉動自如。

  他推了推,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

  “噢,當心,”邦納小姐喊道,“裡面可能有東西抵住門。

  我們從來不開。”

  “是嗎?”警督問。

  他的臉色此刻變得很難看。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道門就在最近才打開過,邦納小姐,門和鉸鏈都上過油。”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可誰會這樣幹呢?”她問道。

  “這正是我打算查個水落石出的。”克拉多克冷冷地說道。他思忖道——“從外面鑽進來的X?不——X就在這裡——就在這屋裡——那天晚上X就在客廳裡……”

第十章 同胞兄妹

1

  布萊克洛克小姐這一回稍加用心地聽他說話。據他所知,她是個敏慧的女人,所以一下子便抓住了話中的弦外之音。

  “的確,”她平靜地說道,“這的確改變了事態……誰都沒有權利亂動那道門。據我所知,也沒有人動過那道門。”

  “您知道這其中的含義,”警督慫恿道,“燈滅的時候,那天晚上這個房間裡的任何人都可能從那道門溜出去,跑到魯迪·謝爾茲的背後朝您開槍。”

  “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

  “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記住,燈滅的時候,人們騷動,叫喚,相互碰撞。接下來惟一看得見的只有手電筒那射得人睜不開眼睛的光。”

  布萊克洛克小姐緩緩問道:“您相信這些人當中的一個——我那些普普通通的好鄰居中的一個——溜出去,然後企圖謀害我?我?可為什麼?看在老天爺的份上,究竟是為什麼?”

  “我有一種感覺,布萊克洛克小姐,您肯定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我不知道,警督。我可以向您保證,我不知道。”

  “那麼,咱們就來談談吧。您過世後誰將得到您的錢?”

  布萊克洛克小姐極不情願地說:

  “派翠克和朱莉姬。我把這房子裡的傢俱和一小筆年金留給邦尼。實際上,我沒有多少可留下的。我過去有一些‘德國和義大利的證券.現已分文不值,除去稅收和一點點投資回報,我可以向您保證,我不值得謀殺——一年前我把大部分錢都轉成了年金。”

  “您仍然還有一些收入,布萊克洛克小姐,而這些錢將由您的侄兒侄女繼承。”

  “因此派翠克和朱莉姬就計劃謀害我?我根本不相信。他們並不十分桔據。”

  “這個您確知嗎?”

  “不。我想我只是從他們跟我講的瞭解到……但我拒絕懷疑他們。有一天我可能值得謀殺,但不是現在。”

  “您說值得謀殺是什麼意思,布萊克洛克小姐?”克拉多克警督窮追不舍。

  “簡單說,有一天——可能很快了——我可能變成一個非常有錢的女人。”

  “聽起來很有趣。您能解釋一下嗎?”

  “當然可以。您可能不知道,我給蘭德爾·戈德勒當了二十多年的秘書,而且關系密切。”

  克拉多克興趣陡增。蘭德爾·戈德勒在金融界赫赫有名。他投機膽大,手段高明,把公眾像戲迷捧角般地聚集在其周圍,使自己成為一個並非縣花一現的名人。如果克拉多克沒記錯的話,他死於一九三七或一九三八年。

  “我想他生活的時代比您早得多,”布萊克洛克小姐說,“不過您大概聽說過他吧。”

  “啊,是的。他是個百萬富翁,對吧?”

  “噢,超過百萬數倍哩——盡管他的資產有波動。他從來不畏風險,總是把賺到的錢中的大部分又拿去作一些新的投資,從而大獲全勝。”

  她說起來繪聲繪色,眼睛也因為回憶而大放異彩。

  “總之,他死的時候是個極其富有的人。他沒有孩子,所以把全部財產託付給他的妻子,而她死以後又全部託付給我。”

  警督的腦海裡激起了一陣波瀾。

  巨大的財富降臨到忠心耿耿的秘書身上——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

  “在過去十二年左右的歲月裡,”布萊克洛克小姐說,眸子裡微微閃著光芒,“我有絕好的動機謀殺戈德勒太大——

  可這對您沒有什麼幫助,對吧?”

  “戈德勒——請原諒我提這樣的問題——戈德勒太太對她丈夫處理財產的方式不感到惱火嗎?”

  布萊克洛克小姐表現出了真正的興趣。

  “您不必這麼謹慎。您實際上想瞭解的是,我是不是蘭德爾·戈德勒的情婦?不,我不是。我想蘭德爾從來沒有對我動過感情上的心思,我對他當然也沒有。他愛著落爾,就是他妻子,而且至死不渝。我想他之所以立這樣的遺囑完全是出於感激之情。您瞧,警督,蘭德爾在他事業的早期,立足未穩,幾乎毀於一旦。當時他所面臨的問題只是缺少幾千現金。他正幹著一筆大買賣,一筆非常令人激動的買賣;跟他一向做的計劃一樣大膽,可他就缺那麼一點兒現金就可以挺過去。我救了他。我自己有點兒錢。我相信蘭德爾,所以把手裡持有的債券每一個子兒都賣掉並悉數交給他。的確是起死回生,一周後他變成了巨富。

  “這以後,他多少把我當成了小合夥人。啊2那都是一些激動人心的歲月啊。”她歎息道,“我盡情享受。後來我父親過世了,我惟一的妹妹變成了毫無希望的殘疾。我只得全部放棄,回去照料她。蘭德爾兩年後也過世了。我們聯手的時候我掙了不少錢,所以並不指望他留給我什麼,可我非常感動,是的,非常自豪地發現,如果蓓爾先我而去——她是那種人人見了都說話不長的脆弱的人兒——我將繼承他的全部財產。我想那可憐的人真不知道把財產留給誰。蓓爾很可愛,對此也很樂意。她實在是個很可愛的人兒。她住在蘇格蘭。我有很多年沒見她了,只是在聖誕節的時候相互寫寫信。您瞧,就在戰爭爆發前夕,我陪我妹妹去了瑞士的一家療養院。她在那裡死於肺結核。”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接著說:

  “我是一年多以前才回到英格蘭的。”

  “您說可能很快您就會變成富人……有多快?”

  “我從照看戈德勒太太的護士那兒瞭解到蓓爾快不行了。可能——只有幾周的工夫。”

  她悲哀地補充道:

  “現在錢對我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我的收入已足夠我的簡單需要。曾幾何時,我應該重返商界,在叱吒風雲之中去獲得樂趣,可現在……噢,算了,人老了。可是,警督,您仍然看出來了,不是嗎,如果派翠克和朱莉姬為了金錢的緣故而想殺害我,他們不會急得耐不住不再等幾周的。”

  “是的,布萊克洛克小姐,但如果您先戈德勒太太而去又會怎麼樣呢?錢會到誰的名下?”

  “您知道,我根本沒有認真想過。皮普和艾瑪,我想克拉多克怔了怔,布萊克洛克小姐卻笑了笑。

  “這聽起來很瘋狂吧?我相信,如果我先死,錢會轉給蘭德爾惟一的妹妹索妮姬的合法後代——不管叫什麼詞兒。

  蘭德爾跟他妹妹吵過架。她嫁了個男人,可蘭德爾認為這人是個無賴和流氓。”

  “他真是個無賴嗎?”

  “噢,我得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賴。但我相信他肯定是個非常吸引女人的人。他是個希臘人或是羅馬尼亞人什麼的——當時叫什麼來著——斯坦福蒂斯,迪米特裡·斯坦福蒂斯。”

  “蘭德爾·戈德勒在他妹妹嫁給這個人後便把她從遺囑裡勾掉了?”

  “呢,索妮姬本人是個富婆。蘭德爾已經給了她許多錢,盡量避免她丈夫碰她。但我相信,當律師敦促他以防我先死應立繼承遺產的人時,他很不情願地寫下了索妮婭的後代,就因為他想不起別的人,而他又不是那種願意把錢留給慈善事業的人。”

  “而且索妮姬有婚生子女?”

  “對,就是皮普和艾瑪。”她大笑道,“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笑。我只知道索妮姬婚後曾給蓓爾寫過一封信,要她轉告蘭德爾,說她幸福極了。還說她有了一對雙胞胎,名叫皮普和艾瑪。據我所知,後來她再也沒有去過信。不過,當然,蓓爾會告訴您更多的情況。”

  布萊克洛克小姐對答如流,樂不可支。警督卻絲毫沒有快樂的神情。

  “結論就是,”他說道,“如果那天您遭到殺害,這世界上至少可能有兩個人會得到一大筆財產。當您說沒有人有盼著您死的動機時,布萊克洛克小姐,您就錯了。至少有兩個人員有興趣。這對姐弟有多大?”

  布萊克洛克小姐皺起了眉頭。

  “讓我想想……一九二二年……不——很難記起來了……我猜想大約二十五六歲吧。”她的臉抽搐了一下,“可您不會認為——”

  “我認為有人沖您開槍是有預謀的,是為了殺害您。我認為這同一個人或幾個人還會下手。我希望,如果您願意的話,您要極其極其小心,布萊克洛克小姐。已經策劃了一次謀殺,但謀殺未遂。我想很快還會策劃另一起謀殺。”

2

  菲利帕·海默斯直起背來,把一路秀發從濕漉漉的前額理到後面。她正在清理一塊花園。

  “哦,警督?”

  她疑惑地望著他。與此同時,他打量著她,而且較上一次更為仔細。不錯,模樣餃好,略微泛白的金發,長臉,非常典型的英國人,倔強的下巴和嘴。她身上有一種壓抑和緊張感。碧藍的眼睛,目光穩定,什麼也不能告訴你。是那種,他暗付,嚴守秘密的女孩。

  “總是在您幹活的時候來打擾您,海默斯太大,我感到很抱歉。”他說道,“可我不想等到您回去吃午飯的時候。再說,遠離小圍場,在這兒跟您談,我認為要自在一點兒。”

  “是嗎,警督?”

  她的話音裡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與興趣。但是不是有警惕的調兒——這抑或是他的想像?

  “今天早上有人對我作了一個聲明。這個聲明與您有關。”

  菲利帕只是略微揚了揚眉毛。

  “您告訴我說,海默斯太大,魯迪·謝爾茲這個人,您不認識?”

  “不錯。”

  “您還說,您看見他死在那兒的時候,那是您第一次看見他。是這樣嗎?”

  “當然啦。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

  “您有沒有,比方說,在小圍場的暖房裡跟他說過話?”

  “在暖房?”

  他差不多相信自己從她的聲音裡捕捉到了一點兒恐懼感。

  “對,海默斯太太。”

  “誰說的?”

  “我得知您同這個人,魯迪·謝爾茲,談過話。他問您可以藏在哪兒,您回答說會指給他看,還提到六點一刻。搶劫發生的那天晚上謝爾茲從公共汽車站到達這兒的時間就是六點一刻。”

  出現了一陣沉默。然後菲利帕發出了一陣短促的嘲笑,她看上去很樂。

  “我不知道是誰跟您這樣說的,”她說道,“至少我可以猜得出。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笨拙的捏造——當然還很惡毒,由於某種原因,米琪恨我勝過她恨別人。”

  “您否認?”

  “這當然不是事實……我這一生從未見過魯迪·謝爾茲,那天上午我也根本沒有走近暖房。我在這兒幹活兒。”

  警督和顏悅色地問道:

  “哪天上午?”

  又有片刻停頓。她眨動著眼睫毛。

  “每一天上午。每天上午我都在這兒。我要一點鐘才離開。”

  她嘲弄地附帶說道:

  “聽米琪的話可不好。她從來都撒謊。”

  “這就是結果,”與弗萊徹一同走開時克拉多克說道,“兩個女人所說的故事大相徑庭。我該相信哪一個呢?”

  “說這個外國女孩撤下彌天大謊,每個人都表示同意。”

  弗萊徹說,“同外國人打交道,撒謊總比說實話來得容易,這就是我的經驗。她對這個海默斯太大懷恨在心,這一點看來已經很清楚了。”

  “因此,你要是我,你會相信海默斯太太嘍?”

  “除非您有理由不這樣想,長官。”

  克拉多克實際上也沒有這樣想,他的腦海裡只有那過分沉穩的藍眼睛和她講到那天上午時那流暢的詞兒。因為就他的記憶而言,他並沒有提到暖房談話是在上午還是下午進行的。

  畢竟,布萊克洛克小姐,或者即便不是布萊克洛克小姐,至少邦納小姐可能提到過一個年輕的外國人來訪,想乞討點返回瑞士的路費。因此菲利帕·海默斯便可能推測談話應該是在那天上午進行的。

  但是,克拉多克仍然覺得,在她問“在暖房?”時,她的聲音裡有一種恐懼的調兒。

  他決定對此不作結論。

3

  牧師的花園裡令人感到格外愜意。秋季的一般突如奇來的暖流降臨到英格蘭。克拉多克已不記得小陽春出現的日子到底是在聖馬丁節還是聖路加節了,但他覺得那天非常地愜意,也令人全身酥軟。他坐在躺椅上,那是精力旺盛的本奇搬給他的,她正要去參加一個母親聚會。瑪波小姐用一件披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膝頭還搭著一大塊布,坐在他身邊織毛線。溫暖的陽光、花園的靜謐以及瑪波小姐的毛線針發出的有節奏的喃喃聲,使警督感到昏昏欲睡。然而,與此同時,他的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噩夢般的感覺。這就仿佛是一個熟悉的夢,原本那麼安逸,卻由於一般危險的暗流不斷增長,結果舒心變成了恐怖……

  他沒頭沒腦地說:“您不該到這裡來。”

  片刻間,瑪波小姐的毛線針中斷了嘀嘀聲。她景泰藍般的眼睛平靜安詳,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他。

  她說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孩子。

  不過這兒平安無事。本奇的父親——他是我們那個教區的牧師,一個優秀的學者;和她母親——她是一個非常傑出的婦女——真正的精神力量,都是我的老朋友。因此,只要我來門登罕,一定到這兒來,跟本奇小住一陣,這是世上最自然不過的事兒了。”

  “哦,也許吧,”克拉多克道,“但——但別四處窺探……

  我有一種感覺,真的,這樣做可不安全。”

  瑪波小姐微微一笑。

  “但是恐怕,”她說,“我們這些老太婆總是愛四處窺探的。要是我不這樣做,反倒奇怪,反而引人注目。問問住在各地的朋友的情況,聊一聊是否他們還記得某某人?是否還記得那位女兒已嫁人的夫人叫什麼名字?諸如此類的問題總會有所幫助,不是嗎?”

  “有所幫助?”警督傻裡傻氣地問道。

  “有助於瞭解誰是否真是自己說的那種人。”瑪波小姐答道。

  她接著說:

  “因為讓您擔憂的正是這事兒,難道不是嗎?戰爭開始以來世界就是以這種特定的方式發生變化的。比如奇平克裡格霍恩這個地方,就跟我住的聖瑪麗米德非常相像。十五年前人人都瞭解相互的底細。大宅邱的班特里斯家族,哈特奈爾斯家族,普萊斯·裡德利家族,威瑟比斯家族……他們的父母親、祖父祖母、叔舅姑姨在他們之前就世世代代居住在那裡。如果有生人要來居住,往往帶著介紹信,要不就跟當地的某人同在一個團裡或艦上服過兵役。如果來的是地地道道的陌生人,好傢伙,大家都要刨根問底,查個水落石出才會感到心安理得。”

  她緩緩地點頭。

  “如今再也不比從前了。每個鄉村都擠滿了外地來的人,他們沒有任何當地的關系,就這麼來往下了。大的宅邸被出售,小木屋也易人變樣,人們什麼證明也沒有就徑直來了——除了他們自己說的,你對他們的底細一無所知。您看到了,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印度、香港、中國;有原本生活在法國的人,住在義大利的廉價小屋和奇奇怪怪的島上的人;

  有賺了小錢足敷退休養老的人。可相互之間誰也不再瞭解誰。人們可以家裡擺著貝拿爾斯1出產的銅器,口裡講的是提份2和喬塔哈滋裡2——還可以在家裡掛著從陶爾米納4帶回來的畫,可談的卻是英國的教堂和圖書館——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就是這種人。你可能從法國來,或是在東方度過前半生。人們根據別人自己的介紹看待別人。人們除非接到朋友的信,說她跟某人是世交,某人很可愛,否則是不會停下來跟別人打招呼的。”

  而這一點,克拉多克思忖,正是使他感到壓抑的。他們只是一張張臉和一個個性格,還都有配給證和身份卡——

  整整齊齊的身份卡上只有號碼,卻沒有相片或指紋提示。只要不怕麻煩,誰都可以弄到一張適合的身份卡——部分正是這個原因,那種曾經把英國農村社會聯系起來的紐帶而今已蕩然無存。在城鎮裡不能指望誰瞭解自己的鄰居。在鄉村,如今誰也都不瞭解鄰居,盡管可能還以為自己瞭解由於門鎖給上了油,克拉多克知道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客廳裡有一個鄉村鄰居,此人並非表面上的那樣和藹友善……

  他說道:“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查證這些人……”但他心裡明白做起來並不容易。印度、香港、中國、法國南部1印度地名。——譯注。

  2原文tiffin,系印度英語.意為‘午餐’。—譯注。

  2原文chotaHazri,系印度英語,意為‘清淡的早餐’。——譯注。

  1義大利西西里島東部城鎮。——譯注。

  ……這已不如十五年前那麼容易了。他很清楚,有些人用借來的身份卡——從那些因為城裡的“意外事故”而淬死的人那裡借來——走鄉串寨。有些組織收買身份卡,偽造身份卡和配給證,以此行騙的案件已不下百樁。查倒可以查,但得費時間,而他所缺少的正是時間,因為蘭德爾·戈德勒的遺孀離斷氣的日子已屈指可數。

  因此,他焦慮而疲乏,被陽光暖得昏昏欲睡,但還是對瑪波小姐講了蘭德爾·戈德勒和皮普及艾瑪。

  “只是兩個名字,”他說道,“肯定是綽號:叫這些名字的人可能並不存在,也可能是住在歐洲什麼地方的受人尊敬的公民。另一方面,叫這名字的人,可能其中一個,也可能兩個都在奇平克裡格霍恩。”

  大約二十五歲——誰與這個描述吻合?他大聲道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的侄兒侄女——或者是表弟表妹什麼的……我想知道她在他們來到她家之前最後一次見他們是什麼時候瑪波小姐和藹地說道:“我來為您瞭解,行嗎?”

  “請聽我說,瑪波小姐,別——”

  “這會很簡單,警督,您真的用不著擔心。而且由我來做也不會引人注目,因為,您瞧,這樣就不是正式的了。如果真有什麼問題,您不想讓他們有防範吧。”

  皮普和艾瑪,克拉多克納悶,皮普和艾瑪?他被皮普和艾瑪弄得魂牽夢繞。那個迷人而膽大妄為的年輕小夥子和面目姣好卻目光冷靜的姑娘……

  他說道:“我將在以後四十八小時更多地瞭解他們的情況。我要去蘇格蘭走一趟。戈德勒太大如果能開口的話,會提供他們的情況。”

  “我認為這是明智之舉。”瑪波小姐遲疑地說,“我希望,”她小聲說,“您已經警告過布萊克洛克小姐要當心?”

  “是的,我警告過她。而且我還要留一個人暗地注意這兒的情況。”

  瑪波小姐的目光明白無誤地表示,如果危險出在家裡,讓員警去注意將無濟於事,但克拉多克避開了她的眼神。

  “請記住,”克拉多克說道,一面直視著她,“我也警告過你”“我向您保證,警督,”瑪波小姐說,“我會照看我自己的。”

第十一章 品茶做客

  哈蒙太太來喝茶,並帶了一位住在她家的客人——瑪波小姐。如果說當時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的話,那麼,這位客人卻幾乎不可能注意到這一點,因為這是她們初次謀面。

  這位老太大溫文爾雅的閒聊方式頗具魅力。她幾乎一下子便表現出自己是那種不斷關注竊賊的老太大。

  “我親愛的,什麼地方他們都可能進來,”她向女主人保證道,“如今真是無孔不入。雖然有那麼多的美式新方法,我自己還是相信老式的裝置。一把小屋鐵鉤和一雙眼睛。他們能橇鎖,撥開門閂,可一把鐵鉤和一雙眼睛卻可以挫敗他們。您試過沒有?”

  “恐怕我們對門閂和鐵鉤不是很在行,”布萊克洛克小姐爽快地說道,“實際上也沒有多少東西可盜竊的。”

  “前門要上鐵鏈子,”瑪波小姐建議道,“然後侍女開門時只能開個縫兒,先看清外面是誰,這樣他們就無法硬闖進來。”

  “我估摸我們的中歐人1米琪會喜歡這個。”

  “您所經歷的搶劫一定非常、非常可怕,”瑪波小姐說道,“本奇一直在跟我講這件事兒。”

  “我被嚇得動彈不了。”本奇說。

  “那是個駭人的經歷。”布萊克洛克小姐承認。

  “那人被絆倒,槍殺了自己,這似乎正是上帝的旨意。如今的盜賊是那麼殘暴。他是怎麼鑽進來的?”

  “呢,恐怕我們不常鎖門。”

  “喚,利蒂,”邦納小姐叫喚道,“我忘了告訴你,警督今天上午可奇怪了。他硬是要開第二道門——你知道——就是打不開的那道——就是那邊的那一道。他尋找開鎖的鑰匙,還說門給上過油,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因為——”

  等她看到布萊克洛克小姐示意她住口的動作,已為時晚矣,所以話雖打住,但口還張著。

  “哦,洛蒂,我真——抱歉——我是說,噢,實在請你原諒,利蒂——噢,天哪,我真蠢。”

  “沒關系,”布萊克洛克小姐說,但她很惱火,“只是我想克拉多克警督不願別人談論這事兒。我不知道他作試驗的時候你在場,朵拉。您能理解,對吧,哈蒙太大?”

  “啊,是的,”本奇說,“我們不會漏一個字兒的,對吧,簡1此處指德國人。——譯注。

  姨。可我納悶他幹嗎——”

  她陷入了沉思。邦納小姐坐立不安,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末了,終於忍不住脫口道:“我總是說錯話,啊,天哪,利蒂,我只會給你增加痛苦。”

  布萊克洛克小姐趕快說道:“你是我最大的安慰,朵拉。

  好在像奇平克裡格霍恩這樣一個小地方,其實也沒有什麼秘密。”

  “確實是這樣,”瑪波小姐道,“您知道,消息傳播的方式恐怕是最離奇的。僕人當然是一個方面,但也不僅是這樣,因為現如今僕人也不多了。還有每天上門幹活的女人,大概她們更惡劣,因為她們到處轉,把消息傳來傳去。”

  “啊!”本奇·哈蒙忽然說道,“我明白了;當然啦,如果那道門也能打得開,有人就可以在暗中溜出這兒去行竊——只是他們不可能——因為行竊的是皇家遊樂飯店的那個人。或者並不是這麼回事兒?……不,我真弄不明白……”她皺起了眉頭。

  “這麼說事情發生在這個房間了?”瑪波小姐問道,接著又帶著抱歉的口吻補充道:“恐怕您會認為我好奇得無可救藥,布萊克洛克小姐——可這是那麼讓人激動——就像在報紙上看到的故事——我只是渴望從頭到尾聽一聽,有一個全貌,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瑪波小姐馬上聽到本奇和邦納小姐滔滔不絕卻令人糊塗的敘述——偶爾布萊克洛克小姐加以糾正。

  這當中,派翠克走進來,溫厚地加入了複述——甚至還走到扮演魯迪·謝爾茲的地步。

  “利蒂姨媽就在那兒——在拱門的角落裡……站到那兒去,利蒂姨媽。”

  布萊克洛克小姐服從了,他們還指彈孔給瑪波小姐看了。

  “多麼奇妙———幸運的逃脫。”她喘著氣說道。

  “當時我正要去給客人遞香煙。”布萊克洛克小姐指著桌上的大銀煙盒說。

  “人們抽煙的時候真不小心,”邦納小姐表示反對地說道,“現在沒有誰像過去那麼真正愛惜好傢俱了。有人把香煙放在這張漂亮的桌上,瞧瞧這兒,燒得真可怕,不要臉。”

  布萊克洛克小姐歎了一口氣。

  邦納小姐愛惜朋友的東西,其愛之熾烈,一如那東西屬於自己一般。本奇·哈蒙一向認為這是她身上的一個非常可愛的品質,她絲毫沒有表現出嫉妒之情。

  “這是一張可愛的桌子,”瑪波小姐很客氣地說,“上面這個陶瓷燈多漂亮啊。”

  領受恭維的又是邦納小姐,仿佛這盞燈的主人就是她,而不是布萊克洛克小姐。

  “很漂亮,不是嗎?德累斯頓產的。是一對兒,另一盞我想是在空房間裡。”

  “家裡的東西放在哪兒你都知道,朵拉——或者你認為自己都知道。”布萊克洛克小姐和顏悅色地說,“我的東西你比我還要愛惜。”

  邦納小姐紅了臉。

  “好東西我的確喜歡。”她說。聲音裡既流露出抵觸又表現一種渴望。

  “我必須承認,”瑪波小姐說,“我也有幾件很珍貴的東西一一勾起那麼多回憶,您知道。跟照片是一碼事兒。現在人們不大照相了。我喜歡保留我侄兒侄女嬰兒時的照片———還有童年時的——等等。”

  “您有我一張三歲的可怕照片,”本奇說,“抱著一隻狐狸狗,還眯著眼睛。”

  “我想您的姨媽有您的不少照片。”瑪波小姐轉而對派翠克說。

  “哦,我們只是遠親。”派翠克說道。

  “我相信埃莉諾是給我寄過一張你嬰兒時的照片,派特1。”布萊克洛克小姐說,“但恐怕我沒有保存下來。過去她有多少孩子,都叫什麼名字,我都忘了,直到她寫信告訴我說你們要來這兒,我才知道。”

  “又一個時代的標志,”瑪波小姐說,“現如今人們經常不認識年輕的親戚。在過去,大家庭團聚的時候,這種情況是不可能出現的。”

  “我見到派特和朱莉姬的母親,是在三十年前的一個婚禮上,”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當時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

  “所以她才會有這麼英俊美麗的孩子。”派翠克咧著嘴笑道。

  “您有一個精美的影集,”朱莉姬說,“您還記得嗎,利蒂1派翠克的呢稱。——譯注。

  姨媽,那天我們看來著哩。那些帽子!”

  “過去我們都覺得自己多麼精明。”布萊克洛克小姐歎道,“別在意,利蒂姨媽,”派翠克說,“三十年後朱莉婭會無意中看到自己的一張快照——然後還認為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呢!”

  “您有意做些什麼?”在同瑪波小姐走回家的路上,本奇問道,“我指的是談起照片的事兒。”

  “哦,親愛的,瞭解到布萊克洛克小姐過去沒有親眼見過她的兩個年輕的親戚,這真是有趣……對啦,我想克拉多克警督聽到這個會很感興趣的。”

第十二章 撲朔迷離

1

  艾德蒙·斯威騰漢姆搖搖晃晃地在碾草坪機上坐下。

  “早安,菲利帕。”他說。

  “哈羅。”

  “你很忙嗎?”

  “一般。”

  “你在幹什麼?”

  “你自己不會看?”

  “不,我不是園丁。你好像是在用某種方式玩泥土。”

  “我在移植冬季的萵苣。”

  “移植?多奇怪的詞兒!就像戳一樣。你知道戳的意思嗎?我是那天才學到的。我原來一直以為這是職業決鬥裡用的術語。”

  “你想要什麼?”菲利帕冷冰冰地問道。

  “是的,我想見你。”

  菲利帕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希望你不要這樣跑到這兒來。盧卡斯太大可不喜歡呢。”

  “難道她不允許你接受花兒?”

  “別荒唐。”

  “花兒。這可是個漂亮的詞,它貼切地描述了我的態度。

  敬而遠之——但堅定不移地執著追求。”

  “請走吧,艾德蒙。你沒有權利到這兒來。”

  “這你就錯了,”艾德蒙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有權來這兒。盧卡斯太大今早打電話給我媽媽,說她有很多蔬菜葫蘆。”

  “有好幾大片。”

  “還問我們願不願意用一壺蜂蜜換蔬菜葫蘆。”

  “這種交換根本就不公平:這時節蔬菜葫蘆可賣不掉——誰都有一塊這樣的菜地。”

  “自然啦,所以盧卡斯太大才打電話呀。上一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建議我們用脫脂牛奶——請注意,是脫脂牛奶——交換萵苣。當時離萵苣上市還早,都買到1先令一棵。”

  菲利帕沒有說話。

  艾德蒙從兜裡抽出一壺蜂蜜。

  “喏,這,”他說,“就是我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是廣義講的,相當站不住腳。要是盧卡斯太大大發雷霆,就說我在這兒找蔬菜葫蘆,絕對不要說我跟你調情。”

  “我明白了。”

  “你讀過丁尼生嗎?”艾德蒙隨便問道。

  “不常讀。”

  “應該讀一讀。丁尼生的名聲不久就會東山再起。晚上要是你打開收音機,就會聽到《國王的歌集》,而不是沒完沒了的特羅洛普。我從來就認為特羅洛普的裝腔作勢是令人最難以忍受的。可以來一點兒特羅洛普,可也不能老是泡在他的作品裡呀。不過說到丁尼生,你讀過他的《莫黛》沒有?”

  “讀過一次,是在很久以前。”

  “這首詩有點道理呢。”他小聲地引用:“‘不完美的完美,冷冰冰的勻稱,光輝燦爛的徒勞。’這就是你,菲利帕。”

  “可不是什麼恭維!”

  “不,不是有意的。我猜想莫黛鑽到了那可憐的傢伙的皮膚底下,正像你鑽到了我的皮膚底下。”

  “別可笑了,艾德蒙。”

  “啊,見鬼,菲利帕,你為什麼是這個樣兒?你那光輝燦爛的勻稱的容貌背後隱藏著什麼?你都想些什麼?你的感覺是什麼?是幸福、悲慘、驚悸,還是什麼?肯定有些什麼。”

  菲利帕平靜地說道:

  “我有什麼感覺是我自個兒的事。”

  “也是我的事。我想讓你說話。我想知道你那平靜的心裡都在想些什麼。我有權利知道,我真的有。我原不想愛上你,我原想靜靜地坐下來寫我的書。那麼精彩的一本書,全是關於這世界是如何悲慘的。洞察別人如何悲慘倒是非常容易。這全是一種習慣,真的。對,我忽然相信了這個,在讀了伯恩·瓊斯的傳記之後。”

  菲利帕停下手中移植的話兒,皺著眉頭,迷惑不解地凝視著他,“白思·瓊斯跟這個有什麼關系?”

  “方方面面都有關系。你要是看了前拉斐爾派作家的作品,你就會認識到什麼叫風尚。他們都那麼親切、滿口俚語、快活、有說有笑,一切都那麼美好、奇妙。這也是風尚。實際上他們根本就不怎麼幸福,或者說並不比我們幸福,而我們也並不比他們悲慘。告訴你,這就是風尚。戰爭結束以後,我們尋找性生活。現在都變得灰心失意。這些根本就無關緊要。我們幹嗎要談這個?我原本是來談咱們的事兒的,結果我被潑了一身的冷水,嚇得退在一邊。就因為你不願幫我。”

  “你要我幹什麼?”

  “說話!談談情況。那是由於你丈夫嗎?因為你愛他,所以他死後你就把嘴縫上了?是這樣嗎?好吧,就算你過去愛他,可他死了。別的女孩也死了丈夫——還不少呢——有些也愛她們的丈夫。她們在酒吧裡也跟別人訴說過,酒喝醉的時候還小哭一陣,然後等到感覺好一點,就跟別人上床。

  我想這是忘掉過去的一種辦法。你得忘掉過去,菲利帕。你還年輕——又極其可愛——我愛你愛得要死。給我談談你那該死的丈夫,跟我談談他。”

  “沒什麼可談的。我們相遇,然後結婚。”

  “當時你一定非常年輕。”

  “太年輕了。”

  “那麼你跟他在一起快樂嗎?接著說呀,菲利帕。”

  “沒什麼可接著說的。我們結了婚,我想我們跟大部分人一樣快樂。哈裡出生了,羅納德去了國外,他——他在義大利被殺害了。”

  “就因為有個哈裡?”

  “就因為有個哈裡。”

  “我喜歡哈裡,他真是個好孩子。他也喜歡我。我們合得來。怎麼樣,菲利帕?我們結婚吧?你可以繼續做園丁,而我接著寫書,假期咱們放下工作去享受享受。用一點手腕,我們可以設法不跟媽媽住在一塊兒。她可以掏點錢資助她具有獻身精神的兒子。我吸收,我寫那些討厭的書。我的視力有缺陷,而且嘴巴說個不停,這就是我最糟的缺點。你願意試試嗎?”

  菲利帕望著他。她面前是一個個子高挑的年輕人,他戴著一副寬大的眼鏡,神色莊嚴而焦急。他沙土色的頭發亂糟糟的,他凝望著她,目光裡充滿令人放心的友姦情意。

  “不。”菲利帕說。

  “肯定——不?”

  “肯定不。”

  “為什麼?”

  “你對我什麼都不瞭解。”

  “就這些?”

  “不,你什麼都不懂。”

  艾德蒙思索片刻。

  “也許是的,”他承認,“可誰又懂呢?菲利帕,我親愛的人兒——”他打住了。

  頃刻傳來一陣哀切而悠長的訴說。

  “黃昏徐徐降臨,(艾德蒙誦吟著,可這會兒才上午十一點)豪宅花園裡的小獅子狗,菲爾,菲爾,菲爾,菲爾1,它們又是叫又是鳴。”

  “你的名字不好押韻,對吧?聽起來像是《自來水筆頌》。

  你還有沒有別的名字?”

  “瓊。請走吧。那是盧卡斯太太來了。”

  “瓊、瓊、瓊、瓊,好一點兒,可還是不好。油膩膩的瓊打翻了罐子——這也不是婚姻生活的好景象。”

  “盧卡斯太太正——”

  “噢,見鬼:“艾德蒙說,“快給我該死的蔬菜葫蘆。”

2

  弗萊徹警佐負責小圍場宅邸的警戒。

  這天該米求休息。她總是乘十一點的班車去門登罕。與布萊克洛克小姐商量好後,弗萊徹警佐當起了房子的管家。

  她同朵拉·邦納到村裡去了。

  弗萊徹迅速行動起來。有人給門上了油,使之處於備用狀態。不管是誰幹的,目的都是為了等燈一滅,好神不知鬼1菲利帕的呢稱。——譯注不覺地離開客廳。這就排除了米琪,因為她沒有必要使用那道門。

  剩下誰呢?鄰居們,弗萊徹想,也可以排除。他看不出他們如何能找到機會給門上油,把門准備好。接下來就剩派翠克和朱莉姬·西蒙斯、菲利帕·海默斯,可能還有朵拉·邦納。年輕的西蒙斯兄妹在米爾賈斯特。菲利帕·海默斯又幹活去了。弗萊徹警佐可以隨便搜尋任何秘密。但令人失望的是,房子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盡管弗萊徹是電方面的專家,但無論是電線還是配電盒,都我不到電燈保險絲燒過的跡象。查了一遍所有的臥室,他發現一切正常,這真讓人惱火。菲利帕·海默斯的房間有一些照片,上面全是同一個男孩,他長著一雙嚴肅的眼睛,另一張是更早些時候照的;此外還有一疊學童的來信,一兩份戲院的節目單。朱莉婭的房間裡有滿滿一抽屜法國南部的快照。幾張沐浴的照片,另一張是一幢坐落在含羞草叢中的別墅。派翠克的房間裡有一些他在海軍服役的紀念品。朵拉·邦納的屋裡沒有多少個人物品,而且似乎都沒什麼可疑的。

  然而,弗萊徹想,這房子裡肯定有人給那道門上了油。

  這時,樓下傳來一個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趕緊跑到樓頂,往下看。

  斯威騰漢姆太大正穿過過廳,她手上挽著一個籃子。她往客廳裡瞧了瞧,然後走過過廳,進了飯廳。等她出來時,手上已沒有籃子。

  弗萊徹弄出了微弱的聲響,那是他的腳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的出人意料的吱嘎聲,這使她調轉頭。她朝上面喊道:

  “是您嗎,布萊克洛克小姐?”

  “不,斯威騰漢姆太大,是我。”弗萊徹應聲道。

  斯威騰漢姆太太輕輕尖叫了一聲。

  “喚!您真嚇了我一跳,我以為又是一個竊賊呢。”

  弗萊徹走下樓梯。

  “這所房子似乎不能很好防範竊賊,”他說道,“誰都可以像您這樣進進出出嗎?”

  “我剛買了一些水果,”斯威騰漢姆太太解釋道,“布萊克洛克小姐想做一些水果果凍,可她這兒沒有根悖樹。我給她留了一些放在餐廳裡。”

  說完她笑了笑。

  “啊,我明白了,您是問我怎麼進來的?對啦,我是從側門進來的。我們在相互的家裡都是進進出出的,警佐。天不黑,誰也不會想到要鎖門。我是說,要是拿了東西來,卻進不了門,那不是很難堪嗎?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那時候,一按門鈴,僕人就會來應門。”斯威騰漢姆太大歎息道,“我記得在印度,”她哀傷地說,“我們家有十八個僕人——十八個哩。還沒算上保姆。那可是理所當然的事兒。在國內,我當姑娘的時候,我們總有三個僕人——盡管媽媽總覺得請不起廚娘是貧窮至極。我得說現在的生活變得奇怪極了,警佐,雖然我知道不應該抱怨。糟糕的是,那麼多的煤礦工人總是染上鸚鵡熱(或是叫鸚鵡病?),所以不得不離開礦井,來當園丁,盡管他們連菠菜跟雜草都分不清。”

  快走到門邊時,她補充道:“我不占您的時間了,我想您一定非常忙吧,不會再出事兒吧?”

  “幹嗎一定要出事兒,斯威騰漢姆太大?”

  “我只是納悶,因為看見您在這兒。我還以為是黑幫哪。

  您會給布萊克洛克小姐說根檸的事兒吧?”

  斯威騰漢姆太大走了。弗萊徹覺得自己好像冷不防被猛擊了一下。他原來一直認為是房子裡的人給門上的油,現在他看到自己錯了。外面的人只要等米琪乘車離開,等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和朵拉·邦納外出,就可以進來。這樣的機會再簡單不過了。這就意味著他不能排除那天晚上在客廳的任何一個人。

3

  “默加特洛伊德!”

  “怎麼了,欣奇?”

  “我一直在思考。”

  “是嗎,欣奇?”

  “是的,這個偉大的大腦一直在工作。你知道,默加特洛伊德,那天晚上的安排肯定有鬼。”

  “有鬼?”

  “不錯。把你的頭發卷起來,把毛巾拿去。假裝這是一把左輪槍。”

  “噢,”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緊張地說道。

  “來吧,這不會吃了你的,到廚房去。你扮那個竊賊。你站在這兒。現在你要字廚房扣押一幫傻瓜。拿著手電,打開它。”

  “可現在還是大白天呀!”

  “用用你的想像力,默加特洛伊德,打開它。”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照辦了,同時笨手笨腳地將毛巾夾在腋下,“現在,”欣奇克利夫小姐說道,“去吧。還記得你在女子學院扮演《仲夏夜之夢》裡的赫米姬嗎?表演吧,盡情地表演吧。‘舉起手來!’這是你的台詞——可別加個‘請’字把戲演砸了。”

  默加特洛伊德順從地揚起手電筒,揮舞著毛巾,朝廚房門走去。

  她把毛巾換到右手,飛快地擰動門把手,往前踏了一步,左手拿起手電筒。

  “舉起手來!”她拖長著聲音說,然後惱怒地加了一句:

  “老天爺,這真難,欣奇。”

  “為什麼?”

  “這門。這是扇搖擺門,它往回關,可我的兩只手都拿著東西。”

  “一點不錯,”欣奇克利夫小姐大聲說道,“小圍場的客廳門也是搖擺的。跟這個一樣,不會老開著。所以利蒂·布萊克洛克才從高銜的艾略特商店買了那個絕對漂亮而沉重的玻璃制門器。雖然她趕在我前面買進了那玩意兒,但我不在乎說我決不會原諒她。我對那老東西好好殺了一番價,他願意從八個金幣降到六鎊十先令,可後來,布萊克洛克來了,買走了那該死的玩意兒‘我還從未見過那麼迷人的制門器,那麼大的玻璃球可不常買到。”

  “也許竊賊用制門器抵住門,好讓門開著。”默加特洛伊德猜測。

  “運用你的常識,默加特洛伊德。他是幹什麼的?難道他推開門後說‘對不起’、然後彎下腰去擺好制門器,完事後再說‘舉起手來’,接著幹他的勾當?盡量用你的肩膀抵住門。”

  “這還是很令人尷尬。”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抱怨道。

  “完全正確,”欣奇克利夫小姐說,“一把左輪槍,一把子電筒,一扇抵開的門——做得有點過火。不是嗎?那麼,答案是什麼?”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沒有試圖去提供一個答案。她懷著好奇和欽佩的目光望著她那位頤指氣使的朋友,並等著接受教誨。

  “我們知道他有一把左輪槍,因為他開了槍。”欣奇克利夫小姐說道,“我們還知道他有一把手電簡,因為我們都看見了——就是說,除非我們都是集體催眠術的受害者,就像《印度的繩子把戲》——那個講印度故事的老伊斯特布魯克真討厭——裡解釋的那樣。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有沒有人為他抵住門?”

  “可誰會這樣做呢?”

  “對啦,你就可以算一個,默加特洛伊德。照我的記憶。

  燈滅的時候,你就直接站在門背後。”欣奇克利夫小姐開懷大笑,“極其可疑的人物,難道你不是嗎,默加特洛伊德?可誰會想到你一眼呢?來,給我毛巾”謝天謝地,這不是一把真正的左輪槍,否則你就會朝自己開槍了!”

4

  “簡直是件非常離奇的事兒,”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咕噸道,“非常離奇,勞拉。”

  “是嗎,親愛的?”

  “到我的化妝室來一會兒。”

  “什麼事兒,親愛的?”

  伊斯特布魯克太大從開著的門走進來。

  “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我那把左輪槍嗎?”

  “哦,是的,阿爾奇,一個恐怖而令人作嘔的黑乎乎的東西。”

  “對。德國紀念品。是放在這個抽屜裡的,是吧?”

  “對呀,沒錯。”

  “可現在不見了。”

  “阿爾奇,那可真怪:““你沒有動過吧?”

  “噢,沒有,我壓根兒就不敢碰那可怕的玩意兒。”

  “看來是那個叫什麼名字的老媽子幹的?”

  “噢,我一刻也不會這麼想。巴特太太決不會幹這種事兒。要不要我問問她?”

  “不——不,最好別問。我可不想招來別人說三道四。告訴我,還記得我是什麼時候拿給你看的嗎?”

  “喔,大約一周前。你當時在咕噥你的衣領和洗衣房,然後你把這個抽屜開得大大的,靠裡面就是那東西。我還問你那是什麼來著。”

  “對,沒錯,大約一周前。你不記得具體日期了?”

  伊斯特布魯克太大回想著,她的眼簾往下,遮住了眼睛,精明的頭腦正在轉著念頭。

  “當然啦,”她說道,“是星期六。那天我們本來要去看電影,但沒去成。”

  “嗯——肯定不是在這之前?星期三?星期四或者是那周之前的一周?”

  “不是,親愛的,”伊斯特布魯克太大說,“我記得相當清楚。是星期六,三十號。因為出了那麼個麻煩,所以顯得過了很長的時間。告訴你我為什麼記得,因為那是在布萊克洛克小姐家發生搶劫之後的第二天。因為我一看見你的左輪槍,我就想起了頭天晚上開槍的事兒。”

  “啊,”伊斯特布魯克上校說道,“那我可就卸掉了心裡的負擔。”

  “哦,阿爾奇,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的左輪槍是在開槍之前丟失的——那我的槍就八成被那個瑞士佬偷了。”

  “可他怎麼會知道你有一枝槍?”

  “這些黑幫消息之靈通可非同尋常。像地點啦、誰住在什麼地方啦,他們都有辦法知道。”

  “你知道的真多呀,阿爾奇。”

  “哈,不錯,以前見過一兩回。既然你清楚記得搶劫發生之後還見過我的左輪槍,那就結了。那瑞士佬用的槍不可能是我的那一枝,對吧?”

  “當然不可能是。”

  “真是如釋重負。我本來該去警察局報告,可他們會提很多讓人難堪的問題。這是肯定的。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持槍許可證。不知怎麼的,戰爭一過,人們就忘了和平時期的規定。我把它當作戰爭的紀念品,而不是武器。”

  “是的,我明白。當然是這樣。”

  “可問題仍然是,那該死的玩意兒哪兒去了?”

  “興許是巴特大大拿了。她向來似乎是很誠實的,不過搶劫事件之後,她感到緊張,也許自己想弄枝槍放在家裡。

  當然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我連問都不會問,否則她會生氣的。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這可是座大房子——我簡直不能——”

  “的確是這樣,”伊斯特布魯克上校說,“最好隻字不提。”

第十三章 撲朔迷離(續)

  瑪波小姐走出牧師住宅的大門,朝通向大街的小巷走去。

  她拄著朱利安。哈蒙牧師的結實的樹木拐杖,走得相當快。

  她經過紅牛商店和肉舖,在艾略特的古董店前稍事停留,往櫥窗裡看了看。這個商店巧妙地開在“藍鳥”茶館兼咖啡屋的隔壁,這樣,駕車的富人們,等停下車來,在茶館裡品過一杯不錯的香若並嘗過一點美其名曰“家庭自製的蛋糕”之後,便可能抵擋不住艾略特先生裝飾得頗有格調的櫥窗的誘惑。

  在這個弓形的櫥窗裡,艾略特先生展示著可以滿足各種品味的商品。兩只沃特弗德出產的玻璃酒杯放在一個完美無缺的冰鎮酒具旁。一張用各種形狀核桃木拼起來的書案一望而知貨真價實。櫥窗裡的一張桌子上,擺著各色各樣的廉價門鎖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包括幾件德累斯頓雕花陶瓷、兩串樣子難看的念珠項鏈、一個刻有“坦布裡奇贈”字樣的有柄大杯,以及一些小裡小氣的維多利亞風格的銀器。

  瑪波小姐全神貫注地望著櫥窗裡的東西。艾略特先生,這個年邁的肥蜘蛛,從他那撒開的蜘蛛網裡向外窺視,盤算著有沒有可能捕捉到這個剛剛飛來的“蒼蠅”。

  他斷定,“坦布裡奇贈”的那件迷人的禮物對住在牧師家的這個女士太過昂貴(艾略特先生自然跟別人一樣很清楚她是什麼人)。就在這當口,瑪波小姐通過眼角的餘光,看見朵拉·邦納小姐走進了“藍鳥”咖啡屋,於是,她當即決定,自己得喝一杯可口的咖啡,才能抵禦寒風。

  咖啡屋裡面已有四五位女土,她們在此小蔥,來上一點兒茶點,以便使其上午逛商店的活動更添些情趣。瑪波小’姐朝“藍鳥”屋陰暗的裡面眨巴著眼睛,巧妙地裝著閒蕩,忽然,邦納小姐打招呼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啊,早安,瑪波小姐。到這兒來坐。我是一個人。”

  “謝謝。”

  瑪波小姐感激地坐到“藍鳥”屋一向提供的那種漆成藍色的硬邦邦的小扶手椅上。

  “那麼刺骨的寒風,”她抱怨道,“我的腿患風濕病,走不‘決。”

  “啊,我明白。我有一年得過坐骨神經痛——那一陣子我大部分時間都很痛苦。”

  兩位女土津津有味地談了一會兒風濕病、坐骨神經痛和神經炎。一個繃著臉的姑娘,身穿上面印有飛翔的藍鳥的罩衫,擺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呵欠連天地在茶點單上寫下她們點的咖啡和蛋糕。

  “這兒的蛋糕,”邦納小姐用密謀般的聲音小聲說道,“可相當好呢。”

  “我對那天從布萊克洛克小姐家出來時碰見的那個十分漂亮的姑娘很感興趣,”瑪波小姐說,“我想她說她是做園丁的。她是本地的嗎?海妮斯——是叫這名字嗎?”

  “啊,是的,菲利帕·海默斯。我們都叫她‘房客’。”邦納小姐因為自己的幽默而發笑,“真是個文靜的好姑娘,一個‘淑女’,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我有些納悶。我認識一個海默斯上校——是在印度的騎兵裡。也許是她的父親?”

  “她是海默斯太太,是個寡婦。她丈夫在西西里島還是義大利本土被殺了。當然,被殺的也有可能是她父親。”

  “我不知道,也許是不是有一點兒小小的羅曼史?”瑪波小姐調皮地暗示道,“是跟那個高個兒的年輕人?”

  “您是說派翠克?噢,我不知道——”

  “不,我指的是戴眼鏡的那個年輕人。我看見他們在一塊兒來著。”

  “啊,當然,艾德蒙·斯威騰漢姆。噓!坐在角落裡的是他母親,斯威騰漢姆太太。說實話,我不知道。您認為他崇拜她?他可是個奇怪的年輕人呢——老是說些非常討人嫌的話。他應該很聰明的,您知道。”邦納小姐明顯不贊成地說道。”“聰明並不是一切,”瑪波小姐搖頭道,“啊,咱們的咖啡來了。”

  繃著臉的姑娘砰地放下咖啡杯。瑪波小姐和邦納小姐相互推讓蛋糕,“聽說您和布萊克洛克小姐在一塊兒上學,我很感興趣。你們的友誼真是深厚呢。”

  “是的,的確如此。”邦納小姐歎息道,“很少有人能像布萊克洛克小姐這樣對老朋友保持忠誠。噢,老天爺,那些日子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那麼一個漂亮的姑娘,生活又過得那麼快活。這一切似乎那麼悲哀。”

  瑪波小姐盡管不知道什麼“那麼悲哀”,卻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生活真是艱難啊。”她小聲說。

  “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邦納小姐含著眼淚小聲說,“我總是想起這句詩。真正的忍耐,真心的隱退。這樣的勇氣和忍耐應該受到嘉獎,這是我說的。我對布萊克洛克小姐的感情之好怎麼說都不過分,無論她得到什麼好的報答,她都當之無愧。”

  “錢,”瑪波小姐說,“可以把人的生活道路變得非常平坦。”

  她覺得這樣說很安全,因為她斷定布萊克洛克小姐夢寐以求的正是她朋友提到的富裕生活。

  然而這句話卻把邦納小姐引向了另一條思路。

  “錢!”她尖刻地喊道,“除非一個人有了切身的經歷,您知道,我不相信誰能真正體會有錢或者沒錢的意義。”

  瑪波小姐同情地點點頭。

  邦納小姐很快接著說.她越說越起勁,臉也變得排紅:

  “我常常聽到人們說‘我寧願桌上只有鮮花,也不要沒有鮮花陪伴的飯。’可這些人餓過幾頓飯?他們不知道真正挨餓的滋味——沒有挨過餓就不可能知道。麵包,您知道,一罐肉湯,一丁點兒奶油代用品。天天一個樣,多麼渴望有一兩盤堆得滿滿的肉和蔬菜啊。再說衣服,破破爛爛,補了又補,還希望別露出來。接下來是申請工作,總是被告知你年紀太大。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畢竟你不夠壯實,於是你暈倒。結果你又回到原地。可房租——總是房租——

  非付不可呀一一否則你就滾到街上去。那些日子,剩不了幾個子兒。養老金又維持不了多久—根本用不了多久。”

  “我明白。”瑪波小姐溫柔地說。她滿杯憐憫地望著邦納小姐的那張抽掐的臉。

  “後來我寫信給利蒂。我碰巧在報上看到她的名字。那是為資助米爾賈斯特醫院而舉行的一次午餐會。白紙黑字,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小姐。這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我很多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她給一個非常有錢的人——

  戈德勒,您知道,做過秘書。她從來就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一是那種在世上勇往直前的人。人不可貌相——可她就是這種性格。我當時想——對,我是這樣想的——興許她還記得我——正是我可以有所求助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們認識的時候還是姑娘——是在讀書的時候——她們應該是知道你的——她們知道你不僅僅是一個寫信求人的人——”

  朵拉·邦納的眼裡湧起了眼淚。

  “後來洛蒂來把我領走了——還說她需要有個人幫她。

  當然,我非常吃驚——吃驚得很——可後來一想報紙不會弄錯。她多麼善良——多麼富於同情心,而且對以前的事兒記得那麼清楚……我什麼都會為她幹——我的確會的。我也很努力,但恐怕我有時候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我的腦子不如以前了。我丟三忘四,盡說傻話。可她非常有耐心。

  她最好的地方就在於她總是假裝我對她有用。這是發自內心的仁愛,難道不是嗎?”

  瑪波小姐溫柔地說:“對,這是發自內心的仁愛。”

  “即便來到小圍場後,您知道,我經常感到擔憂,因為萬一——萬一布萊克洛克小姐有什麼不測,我今後的生活會怎麼樣?畢竟出事的機會是很多的——汽車呼嘯而過——

  這誰也無法預料,對吧?不過我自然沒有說出來,可她肯定是猜出了什麼。有一天,她忽然告訴我說,她會在遺囑裡為我留下一筆小數目的年金——還有——我所珍視的東西——她的全部漂亮的傢俱。我簡直是喜出望外……而且她還說,沒有誰像我這麼愛惜傢俱——這倒是千真萬確——

  我無法忍受看見別人打碎漂亮的瓷器,或是把濕脯波的杯子放在桌上,在上面留下一個痕跡。我確實在為她照看東西。有些人——特別是有些人——是那麼的粗心大意——

  有時候比粗心大意還要糟!”

  “我其實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笨,”邦納小姐頭腦簡單地接著說道,“我看得出,您知道,如果布萊克洛克小姐遭到暗算,有人——我不願指名道姓——可他們會從中漁利。親愛的布萊克洛克小姐也許太過於相信別人了。”

  瑪波小姐搖搖頭。

  “這可是個錯誤。”

  “是呀。我和您,瑪波小姐,都瞭解這個世界。親愛的布萊克洛克小姐——”她搖了搖頭。

  瑪波小姐認為,布萊克洛克小姐作為一個大金融家的秘書,按理也應該是深諳世事的。不過,朵拉·邦納的意思可能是說利蒂·布萊克洛克一貫養尊處優,因此不瞭解人性的深不可測。

  “那個派翠克:“邦納小姐說,其話頭之突然,口氣之嚴厲,著實把瑪波小姐嚇了一跳。“據我所知,至少有兩次從她那兒要錢。還裝著緊巴巴的樣子,說是欠了債,諸如此類的話。她太過於慷慨了。我勸她的時候,她只對我說:‘那孩子還年輕,朵拉。年輕的時候就要您意行樂。’”“是啊,這倒是句實話。”瑪波小姐說,“再說又是這麼一個儀表堂堂的小夥子。”

  “儀表堂堂就得有儀表堂堂的風度,”朵拉·邦納說道,“可他太喜歡拿別人取樂。我估摸他跟不少女孩子都有一手。我只是他取樂的一個對象——就是這麼回事兒。他好像沒有意識到別人也有感情。”

  “年輕人就是這樣不顧別人。”瑪波小姐說。

  邦納小姐忽然神秘兮兮地把身子湊上前。

  “您不會漏一個字兒吧,親愛的?”她請求道,“可我不禁感到他肯定攪和到了這件可怕的事兒裡去了。我認為他認識那個年輕人——還有朱莉婭也認識。我不敢向親愛的布萊克洛克小姐暗示這種事兒——可至少我還是做了,而她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當然,這種事兒尷尬極了,因為他是她的侄兒嘛—一一或者至少是她的表弟。如果說那個瑞土的年輕人槍殺了自己,那麼派翠克可能應該負起道德的責任,難道不是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他讓那傢伙幹的話。我實在被整個事兒弄得糊裡糊塗。每個人對進客廳的另一道門小題大做。這是又一件讓我心煩的事兒—’警督說門給上過油。因為您瞧,我看見”””她戛然打住話頭,瑪波個姐在字斟句酌。

  “真是難為您了,”她同情地說道,“您自然不願讓這些事兒傳到警察局去。”

  “一點不錯,”朵拉·邦納大聲說道,“我夜裡眼睜睜地躺在床上,憂心仲仲——因為您瞧,有一天,我在灌木林裡撞見派翠克。當時我在找雞蛋——一隻母雞下的——他就在那兒,手裡拿著—’片羽毛和一個杯子——是一個油膩膩的杯子。一看見我,他像做了虧心事兒似地嚇了一大跳。

  跟我說:‘我正在納悶這玩意兒放在這裡是幹什麼用的。’當然啦,他腦子轉得很快。我得說,雖然我嚇了他一跳,他卻很快就編出了這句話。除非他是來找那東西的,除非他完全清楚那東西就在那兒,否則他怎麼會跑到灌木林裡找那種東西呢?當然,我什麼也沒說。”

  “對,對,當然不能說。”

  “可我給了他點臉色,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朵拉·邦納伸出手來,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有著大馬哈魚顏色的血紅的蛋糕。

  “又有一天,我偷聽到他跟朱莉姬的一次奇怪的談話。

  他們似乎在吵架。他說:‘要是我知道你幹出這種事兒!’朱莉婭(她從來都很鎮靜,您知道)說:‘哦。小哥哥,那你要怎麼樣?’這時,非常不幸的是,我踩到了那塊一踏上就吱嘎吱嘎作響的木板上,他們看見了我。於是我樂呵呵地問:‘你們在吵架?’派翠克說:‘我在警告朱莉婭不要繼續幹這種黑市的買賣。’噢,真是油嘴滑舌,可我相信他們談的壓根兒就不是那回事兒!要是您問我,我相信,是派翠克給客廳的那盞台燈做了手腳,好把別的燈弄熄,因為我記得清清楚楚是牧羊少女的——而不是牧羊少年的那一盞。然而到了第二天——”

  她忽然打住,臉色變得蒼白。瑪波小姐轉過頭,看見布萊克洛克小姐站在她們的身後———一定是才進來。

  “咖啡伴閒聊,邦尼?”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話音裡頗有責怪之意。“上午好,瑪波小姐。很冷,是吧?”

  門砰的一聲打開,本奇·哈蒙跑進了“藍鳥”。

  “哈羅,”她招呼道,“我是不是沒趕上喝咖啡?”

  “不,親愛的,”瑪波小姐說,“坐下來喝一杯。”

  “我們得回家了,”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商店逛完了,邦尼?”

  她的聲音又充滿了遷就,但眼神裡依然略帶責怪之意。

  “是的,是的,謝謝您,利蒂。我得順道去藥店買一點兒阿斯匹林和雞眼膏。”

  “藍鳥”的店門在她們身後關上之後,本奇問道:

  “你們在談些什麼?”

  瑪波小姐沒有馬上回答。她等本奇點完茶點,才說:

  “家庭團結是個非常強大的東西。非常強大。你還記得那個有名的案子嗎?我真想不起是哪一個了。他們說丈夫毒死了妻子,毒藥是放進一杯酒裡的。後來審判的時候,女兒說她喝了母親的半杯——於是便否定了對父親的指控。

  他們確實說過——不過也許只是謠言——那以後她再也沒同父親說過一句話,也沒再跟他住在一起。當然,父親是一碼事,侄兒或表弟又是另一碼事。不過情形還是一樣——誰也不願讓自己的家庭成員被吊死,對吧?”

  “對,”本奇想了想說道,“我想他們不會願意。”

  瑪波小姐向後靠在椅子上,她低聲地喃喃自語:“人實在非常相像,走到哪裡都一樣。”

  “我像誰呢?”

  “你嘛,親愛的,說實話,你就像你自己。我不知道能使我想起什麼人,也許除了——”

  “您又來了。”本奇道。

  “我正想起我的客廳女僕,親愛的。”

  “客廳女僕?我可會變成個很糟的女僕。”

  “是的,親愛的,她也一樣。站在桌旁伺候別人,她可一點不行。桌上堆得亂七八糟,廚房的刀跟餐廳的刀攪和在一塊兒,還有她的帽子——這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從來沒有戴正過。”

  本奇不由自主地矯正自己的帽子。

  “後來呢?”她急不可待地請求道。’“我留她下來,因為家裡有她實在很愉快,因為她總是逗我笑。我喜歡她講話直來直去的方式。有一天她跟我說:

  ‘當然,我不知道啦,夫人,’她說,‘可弗蘿莉坐的樣子就跟結了婚的女人一樣。’果然,可憐的弗蘿莉就有了麻煩——

  跟在發廊裡當助手的溫文爾雅的小夥子好上了。我同他談了談,他們舉行了十分不錯的婚禮,幸福地安頓下來。弗蘿莉是個好姑娘,可就是容易對溫文爾雅的外貌傾心。”

  “她沒幹謀殺的勾當吧?”本奇問道,“我說的是客廳女僕。”

  “沒有,”瑪波小姐說,“她嫁給了一個浸禮會的牧師,有了個五口之家。”

  “就像我一樣,”本奇說,“盡管到目前為止我只有愛德華和蘇珊。”

  過了片刻,她補了一句:

  “您這會兒在想誰呢,簡姨?”

  “很多人,親愛的,很多人哩。”瑪波小姐含糊其詞地答道。

  “是在聖瑪麗米德的?”

  “主要是吧……我想起了艾勒頓護士——真是個傑出和善良的女人,她照看過一位老太大,似乎真的喜歡她。後來那老太太死了。然後又照看一位,又死了。是注射嗎啡,終於真相大白。用最仁慈的方式幹的,令人發指的是,那個女人自己卻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兒。‘她們反正活不長。’她說,其中一個患了癌症,相當痛苦。”

  “您是說好心殺人?”

  “不,不。她們立了遺囑,把錢留給她。她為的是錢,你知道嗎……

  “然後是報紙上登的那個年輕人———他是紙店的普塞太大的侄子。他把偷的東西拿回家來讓她處理,說那是他在國外買的,她就相信了。後來員警上門,開始提問題,他全推到她頭上,這樣她就擺脫不了他……不是個好人——但長得挺英俊,讓兩個女人愛上了他。他在其中一個身上花了不少錢。”

  “我想是最肮髒的一個。”本奇說。

  “是的,親愛的。還有一位羊毛店的克雷太大,對兒子全心全意,當然也慣壞了他。結果他纏上了一幫不三不四的人。還記得瓊·克羅夫特嗎,本奇?”

  “不,我不記得了。”

  “我想你跟我去訪問時見過她。經常叼著香煙或煙鬥,昂首闊步。一家銀行遭到一次搶劫,而瓊·克羅夫特當時正好在這家銀行裡。她把那個男的打翻在地,奪過左輪槍。法官還因為她的英勇事跡向她祝賀。”

  本奇聚精會神地聽著,她似乎要把這一切都銘記在心。

  “然後呢——”她追問。

  “那年夏天,聖讓·德·科林斯的那個姑娘,那麼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不是說文靜得沉默寡言,人人都喜歡她,可誰都不是很瞭解她……後來我們聽說她丈夫是個偽造犯,這使她覺得自己與人們分離開來。最後那事兒使她變得有點古怪,都是沮喪所致。”

  “在您的記憶裡有沒有在印度服過役的英國上校,親愛的?”

  “當然有,親愛的。落葉松有位沃恩少校,西姆拉洛奇有一位賴特上校。他們倒沒什麼問題。可我的確記得霍奇森先生,他去做了一次遠航,便娶了一個可以做他女兒的年輕女子。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當然除了她告訴他的。”

  “而她說的不是實話?”

  “對。親愛的,肯定不是。”

  “還不錯哩。”本奇點頭道,一面板起手指數人,“我們有全心全意的朵拉、儀表堂堂的派翠克、斯威騰漢姆太太、艾德蒙、菲利帕·海默斯、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和太太——要是您問我的意見,應該說,您對她的看法完全正確。可她沒有什麼理由謀殺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

  “有些事兒布萊克洛克小姐可能心裡有數,但又不願讓別人知道。”

  “哦,親愛的,就是那種老掉牙的坦奎雷的玩意兒?那肯定是和山一樣不會開口。”

  “也可能不是。你瞧,本奇,你不是那種特別在乎別人怎麼看你的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本奇忽然說道,“要是起來反抗,那麼,就像一隻迷了途的渾身發抖的貓。人們就會找到一個家,找到舒適,找到一隻溫暖的撫摩的手。人們都叫您老姑娘,有人對您佩服得五體投地……您努力保住這個……是啊,我得說,您為我展示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你對他們看得並不清楚。”瑪波小姐溫和地說。

  “是嗎?我漏掉了什麼?朱莉婭?朱莉婭,漂亮的朱莉婭很古怪。”

  “三先令六便士。”沉著臉的女招待從陰暗裡走過來,說道。

  “另外,”她附帶說,她的胸脯在“藍鳥”下劇烈起伏,“我想知道,哈蒙太大,您為什麼說我古怪。我有個姑姑加入了‘古怪者’的行列,可我本人從來都是聖公會的教徒,關于這‘一點,退了休的霍普金斯牧師可以告訴您。”

  “實在抱歉,”本奇說,“我只是在引用一首歌,我根本不是指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叫朱莉姬。”

  “倒相當巧合哩。”沉著臉的女招待說,並且高興起來,“我相信不是冒犯,可聽到叫我的名字,我就在想——呢——自然啦,如果您覺得別人在談論您,那麼豎起耳朵聽就是人的本性。謝謝。”

  她拿了小費離開了。

  “簡姨,”本奇說道,“別露出那麼生氣的樣子。怎麼了?”

  “可以肯定,”瑪波小姐喃喃自語,“不可能是這樣。沒有道理——”

  “簡姨!”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旋即笑顏生輝。

  “沒什麼,親愛的。”她說。

  “您是不是認為您知道了兇手?”本奇問道,“是誰呢?”

  “我一點不知道,”瑪波小姐回答說,“我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可又消失了。但願我知道。時間那麼短,簡直太短了。”

  “您說短是什麼意思?”

  “蘇格蘭的那個老太太隨時都可能死。”

  本奇瞪大眼睛說道:

  “這麼說您真的相信有皮普和艾瑪其人了?您認為是他們幹的——而且他們還會再次下手?”

  “他們當然還會下手,”瑪波小姐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說道,“下過一次手,就一定有第二次。如果你一旦決心殺掉什麼人,你決不會因為第一次失手而放棄。特別是在你確信沒有被懷疑的時候。”

  “可如果是皮普和艾瑪的話,”本奇說,“那就只有兩個人有可能性。那肯定就是派翠克和朱莉姬。他們是兄妹,而且是恰好符合年齡的人。”

  “我親愛的,根本沒有這麼簡單,有各種各樣的結果和組合。有皮普的妻子——如果他結了婚的話,或者是艾瑪的丈夫。還有他們的母親——即使她不可能直接繼承遺產,她也是感興趣的那一方。如果布萊克洛克小姐三十年沒有見過她的話,可能現在已認不出她了。上了年紀的女人都很相像。你還記得吧,沃瑟斯龐大大除了領自己的那份養老金,又領了巴特勒太大的那一份,盡管巴特勒太太已經死了好多年。再說,布萊克洛克小姐是個近視眼。你有沒有注意到她是怎麼看別人的?然後還有個父親,他顯然是個壞傢伙。”

  “對,可他是個外國人。”

  “從出生上看是這樣。但沒有理由相信他說的英語就是洋涇濱,或者說話的時候就一定手舞足蹈。我敢說他可能扮演的是——在印度服役的英國上校的角色,而且跟別人演得一樣棒。”

  “這就是您的想法嗎?”

  “不,不是,真的不是,親愛的。我只是想,有一‘大筆錢處在危險之中,一大筆錢哩。恐怕我太瞭解,為了獲得一大筆錢,人仍會幹出多麼可怕的事兒來。”

  “我想他們會的,”本奇說,“可這對他們沒有什麼好處,對吧?結果是不會?”

  “對——可他們通常不這樣想。”

  “我可以理解。”本奇忽然笑了,笑得相當甜蜜,而且笑歪了嘴。“每個人對錢的感覺都不一樣……甚至我都感覺到了。”她尋思:“你哄騙自己說得到那筆錢,你要幹很多好事兒。制訂一些計劃……為被人遺棄的孩子提供一個家。勞累的母親麼……送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的老年婦女到國外去好好休養休養……”

  她的神情變得陰鬱起來,眼神突然變得黯然悲涼。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她對瑪波小姐說,“您在想,我是最壞的那種人,因為我自己有孩子。如果你由於自私而要那筆錢,你怎麼也會看到你的本性。可一旦你假裝是用錢去做善事,你就能夠說服自己,也許殺人就沒有什麼關系了然後她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可我不應該,”她說,“我根本不應該殺人。即使是老年人、病人、或者是在世上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的人,也不應該。

  即便是訛詐別人的人,或者——或者是地地道道的禽獸,都不應該。”她從咖啡渣裡拈出一隻蒼蠅,把它放在桌上晾乾,“因為人總是喜歡活著的,不是嗎?蒼蠅也一樣。即使你老了,病魔纏身,只能從屋裡爬到陽光下。朱利安說過,這些人比年輕力壯的人更喜歡活著。他說,死對於他們更難,所以抗爭也就更大。我自己就喜歡活著——不僅是因為幸福、享受和痛快。我說的是活著———醒來,渾身上下有感覺,覺得自己還在那兒—像鐘嘀滴答嗒走過不停。”

  她朝那只蒼蠅輕輕吹了口氣:它動了動腿,然後醉醺醺地飛走了。

  “振作起來,親愛的簡姨,”本奇說,“我絕對不會去殺人的。”

第十四章 回首往事

  坐了一夜的火車,克拉多克警督在蘇格蘭高地的一個小站下了車,有一陣他覺得很奇怪,富有的戈德勒太太,一個殘疾之人,既可以選擇住在位於倫敦一個時髦廣場的宅邱裡,又可以住在漢普郡的莊園,還可以住在法國南部的一所別墅裡,卻居然挑選遙遠的蘇格蘭老家來居住。她在這裡肯定斷絕了許多朋友和娛樂。這一定是一種寂寞的生活——要不就是她病人膏盲,所以不注意或不在乎周圍的環境?

  一輛車等著接他,是一輛龐大的老式戴姆勒,司機上了年紀。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警督享受著二十英里的車程,盡管對與世隔絕情有獨鐘的這種選擇再次感到驚訝。一句試探的話打開了司機的話匣子,使他對個中原由有了個大概的瞭解,“這是她當姑娘時的家。唉,她是本家族的最後一個。她和戈德勒先生在這兒度過的日子比別處都快樂,盡管他不能經常從倫敦抽身來這兒。可只要一有時間,他倆快樂得像一對孩子。”

  古老宅邱的灰色牆壁漸漸映人眼簾,克拉多克感覺時光在一步步倒流。‘一位年老的男管家接待了他,待他洗漱剃刮完畢,即被領到一個房間,房間裡的壁爐燃著熊熊火焰,他在裡面用了早餐。

  早餐後,一位身著護土裝的中年婦女走進來,自我介紹是麥克蘭德護士,她舉止文雅而自信。

  “我的病人已經為接待您准備好,克拉多克先生。她正盼著見您。”

  “我將盡量不使她激動。”克拉多克許諾道。

  “我最好事先提醒您會發生什麼情況,您會發現戈德勒太大看起來很正常。她會開口說話,而且喜歡說話,然後——突然之間——她的精力會垮掉。到時候馬上離開,讓人叫我。您會看到,她幾乎完全是靠嗎啡的作用撐著。大部分時間她都睡得迷迷糊糊。為了接待您,我已經給她打了一針興奮劑。隨著興奮劑的作用逐漸消失,她又會回到半昏迷狀太”“我非常理解,麥克蘭德小姐。我想請您說說戈德勒太大確切的健康狀況,不知這樣做對您是否妥當?”

  “呃,克拉多克先生,她是個行將就木的人。她的生命只能延續幾周。如果說多年以前她就應該離開人世,您可能會感到奇怪,但這是事實。支撐著戈德勒太大活下來的原因是她對活著有一種強烈的渴求和酷愛。聽起來同樣奇怪的是,一個許多年來過著殘疾生活的人居然十五年未踏出家門一步,但這也是事實。戈德勒太大從來就不是一個身強體壯的女人,然而她活命的願望卻一直那麼驚人。”她微笑著加了一句,“您會發現,她還是一個十分迷人的女人。”

  克拉多克被領進了一間大臥室,裡面生著火,一位老太太躺在一張有著篷帳的床上。盡管她僅比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大七八歲,但其贏弱的身體使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

  她滿頭白發,且梳理得整整齊齊,一塊淺藍色的羊毛氈子裹住她的脖頸和肩膀。那張臉上刻著痛楚的線條,但其中也有甜蜜。奇怪的是,她那黯然失色的藍眼睛裡閃爍著克拉多克只能描述為調皮的目光。

  “喏,這倒挺有意思,”她說道,“我可不常接待員警的來訪。我聽說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在那次襲擊中並沒有受到多大傷害?我親愛的布萊基1怎麼樣?”

  “她很好,戈德勒太太。她向您致問候。”

  “我很久沒有見到她了……許多年來,只是在聖誕節寄張賀卡。夏洛特死後她回到英格蘭,我請她來這兒住,可她說,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之後,再與故人見面會很痛苦,也許她說得對……布萊基是個非常明智的女人。大約一年前有位我念書時的老朋友來看我,可,哼!”

  她微微一笑:“我們相互都厭煩得要死。等相互問完‘還記得嗎?’便再也無話可說了。真令人尷尬。”

  克拉多克很滿意讓她不停地說,然後再提問題。事實上,他想回到往事。想感覺一下戈德勒一家與布萊克洛克的所謂家庭氣氛。

  “我猜想,”蓓爾精明地問道,“您想瞭解錢的事兒?蘭德爾立下遺囑,在我死後把錢留給布萊基。當然啦,蘭德爾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比他活得長。他可是個身強力壯的大塊頭,一天也沒生過病;而我總是三病兩痛,成天抱怨說這痛那病的。醫生三天兩頭來,而且看了我的情形都拉長著臉。”

  “我認為抱怨並不是一個貼切的詞兒,戈德勒太太。”

  老太大撲嗤笑出了聲。

  “我說的抱怨並不是怨天尤人的意思。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感到太難過。但我這麼虛弱,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先走的應該是我。可結果並非如此。是的,並非如此。”

  “確切地說,您丈夫為什麼要那樣處理他的錢呢?”

  “您是說他幹嗎要把錢留給布萊基吧?並不是出於您可能想像的原因。”那種閃爍愈發明顯了,“你們員警都有著什麼樣的腦子啊!蘭德爾從來就沒有愛過她,她也沒有愛過他。利蒂希亞,您知道,實際上有著一個男人的頭腦。她沒有任何女人的情感和柔弱。我相信她從未愛上過任何男人。

  她從來就沒有特別漂亮過,衣著也不講究。她略施粉黛,以尊時尚,但目的不是為了打扮得更漂亮。”她接著說,蒼老的聲音裡露出了憐憫之意:“她從來就不知道做女人的樂趣。”

  克拉多克饒有興致地看著大床上的這個虛弱的小個兒。蓓爾·戈德勒,他意識到,一直而且仍然在享受著做女人的樂趣。她眨巴著眼望著他。

  “我一向認為,”她說道,“做個男人肯定乏味死了。”

  然後她若有所思地說:

  “我認為蘭德爾把布萊基主要是看成了一個弟弟。他仰;

  賴她的判斷,而她的判斷總是那麼出色。您知道,她使他不止一次擺脫困境。”

  “她告訴我說她用錢救過他一次?”

  “這個,不錯,可我的意思是還不止這個。這麼多年過去以後,可以說真話了。蘭德爾分不清是非曲直,他感覺遲鈍,這可憐的寶貝兒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精明,什麼叫奸詐。

  布萊基使他免於誤人歧途。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絕對正直,她決不會做什麼不誠實的事兒。

  她的性格非常優秀,您知道。我從來都很欽佩她。她姐妹倆,當姑娘時日子很苦。她們的父親是個鄉村醫生——頭:

  腦既遲鈍又偏狹——是家裡的暴君。利蒂希亞離家出走,到了英格蘭,受訓成為持有許可證的會計。她妹妹有些殘疾,大概是什麼地方長得畸形,所以她從不見人,足不出戶。因此,老頭一死,利蒂希亞放棄了一切,趕回家去照看妹妹。蘭德爾對她氣死了——可這沒有什麼用。一旦利蒂希亞認定什麼是她的責任,一定會義無反顧,你怎麼也說動不了她。”

  “那是離您丈夫死以前多久的事兒?”

  “我想兩三年吧。蘭德爾在她走之前立的遺囑,後來也沒有改動。他對我說:‘我們沒有子女。’我們的小男孩,您知道,兩歲的時候死了。‘你我走了以後,最好是布萊基把錢接過去。她會大顯身手,令人刮目相看的。”’“您瞧,”蓓爾繼續說,“蘭德爾可喜歡那筆錢了——帶來那麼多樂趣——問題不僅僅是錢——而是冒險、風險和其中的激動。布萊基也喜歡這一切。她具有同樣的冒險精神和同樣的判斷。可憐的寶貝兒,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平凡的樂趣——愛上別人,牽著男人轉,考驗他們——建立家庭,生兒育女,享受生活真正的樂趣。”

  這個女人一生遭受頑疾的折磨,惟一的孩子又夭折,丈夫也死了,過著孤寂的寡居生活,而且多年來一直是個無望的重病人,可她卻懷著真實的憐憫並一味表現出蔑視,這一切使克拉多克感到很奇怪。

  她朝他點點頭。

  “我知道您在想些什麼。可我擁有使生活變得有價值的一切——我可能被奪走了這一切——但我曾經擁有過。我當姑娘時漂亮快樂,我嫁給了我深愛的人,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的愛……說到孩子,他是死了,可我和他度過了寶貴的兩年……我肉體上是有過很多痛苦——可正因為經受了痛苦,你才會懂得如何享受疼痛停止時那美妙的歡樂。再說,大家對我從來都很善良……我是個幸運的女人,真的。”

  克拉多克從她前面說的話裡找到了一個口子。

  “剛才您說,戈德勒太太,您丈夫之所以把錢留給布萊克洛克小姐,是因為他沒有其他繼承人。可嚴格說起來,並不是這麼回事兒,對吧?他還有個妹妹。”

  “啊,索妮婭。可他們多年前吵架,然後從此一刀兩斷。”

  “他不同意她的婚事?”

  “是的,她嫁給了一個男人,叫——是姓什麼來著——”

  “斯坦福蒂斯。”

  “就是他,迪米特裡·斯坦福蒂斯。蘭德爾從來就說他:

  是個騙子。這兩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對方。但索妮婭瘋狂地愛著他,而且一門心思要嫁給他。可我實在看不出她為什麼就不應該。男人們對這種事情的看法就是奇怪。

  索妮婭可不是個小姑娘了——已經二十五了,她根清楚自己在幹什麼。他是個騙子,我敢說——我的意思是他是個地,地道道的騙子。我相信他有犯罪記錄——蘭德爾總懷疑他當時用的名字不是他的真名。這一切索妮姬都清楚。問題。

  是——蘭德爾當然不能苟同——迪米特裡實在是個極為招女人喜愛的男人,而且他愛索妮婭就跟索妮婭愛他一樣深。

  蘭德爾堅持說他娶她是為了錢——可這不是事實。索妮姬長得十分漂亮,您知道,也挺有志氣。如果這場婚事結局不好,如果迪米特裡對她不好,或者對她不忠,她會一走了之來減少損失。她是個富有的女人,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

  “這個隔閡從此便沒有消除嗎?”

  “沒有。蘭德爾和索妮姬從來就相處得不好。她因為他企圖阻止這場婚事而怨恨他。她說過:‘很好,你這麼不通情理!這是你最後一次聽我說話!”’“但事實並非如此?”

  蓓爾微笑了。

  “那事兒發生十八個月後的一天,我接到她的一封來信。我記得信是從布達佩斯寄來的,但她沒有留下地址。她要我告訴蘭德爾說她幸福極了,而且有了一對雙胞胎。”

  “她跟您說了他們的名字?”

  蓓爾又微微一笑:“她說他們是正午剛過出生的——她打算給他們取名叫皮普和艾瑪。當然這兩個名字也可能是鬧著玩的。”

  “這以後您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對。她說她和丈夫要帶著他們的寶貝去美國小住一陣。然後我再也沒有聽到什麼消息……”

  “我想您不會碰巧還保存著那封信吧?”

  “恐怕是這樣……我把信念給蘭德爾聽,他只是咕噥道:‘總有那麼一天她會後悔嫁給那個傢伙的。’關於這事兒他就說了這麼些話。我們實際上已經忘了她。她走出了我們的生活……”

  “然而戈德勒先生卻把財產留給了她的孩子,以防布萊克洛克小姐先您而去?”

  “哦,那是我的主意。她告訴我遺囑的事兒時,我跟他說:‘假如布萊基比我先死呢?’他感到很詫異。我說:‘啊,我知道布萊基壯得像頭牛,而我是個脆弱的人兒——可你知道,意外事故這種事兒總是有的,另外,吱吱嘎嘎的門用得久(英國諺語,喻身體虛弱的人可能比身體強壯的人活得長。——譯注。)’他說:‘沒有什麼人呀——一個也沒有。’我說:

  ‘還有索妮婭。’他馬上就說:‘讓那個傢伙佔有我的錢?不—一一沒門兒!’我說:‘那麼給她的孩子吧。皮普和艾瑪,可能到這會兒還有好幾個。’於是他咕噥歸咕噥,還是把這一條加了進去。”

  “從那時到現在,”克拉多克緩緩說道,“您就一直沒有聽到您的小姑子和她孩子的消息了?”

  “沒有——他們可能死了,也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們可能在奇平克裡格霍思,克拉多克思忖道。

  蓓爾·戈德勒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的目光裡露出了驚訝。她說道:“別讓他們傷害布萊基。布萊基是好人——

  非常好——您要阻止對她的傷——”

  她的聲音突然消失。克拉多克看見她的嘴角和眼睛裡忽然出現了灰色的陰影。

  “您累了,”他說,“我得走了。”

  她點點頭。

  “叫麥克進來,”她小聲說,“照看好布萊基……決不能讓她出事……照看好她……”

  “我將竭盡全力,戈德勒太太。”他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她的聲音,微弱得像一條線,漂在他的身後……

  “時間不長了——我死以前——她有危險——照看麥克蘭德護土在他出去時從他身旁經過。他不安地說道:“希望我沒有給她造成傷害。”

  “啊,我想不會,克拉多克先生。我跟您說過她會突然疲乏。”

  後來他問護士:

  “我只有一件事兒沒有來得及問戈德勒太太,就是她有沒有過去的照片?如果有,我想……”

  她打斷了他:

  “恐怕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了。她的所有個人證件和物品戰爭剛開始時都保存在倫敦宅邸。當時戈德勒太大病得很重。後來保存在那兒的一切都遭到了閃電戰的襲擊。戈德勒太太對失去那麼多個人的紀念品和家裡的證件感到非常生氣。恐怕這裡已經沒有這樣的東西了。”

  結果就是這樣,克拉多克想。

  然而他覺得此行並沒有白費。皮普和艾瑪,這兩個雙胞胎的幽靈,並非真正是幽靈。

  克拉多克想:“這裡有一對在歐洲的什麼地方撫養成人的兄妹。索妮婭·戈德勒結婚的時候還是個有錢的女人,可在歐洲,錢不當錢。在戰爭的年代,錢招來了奇奇怪怪的事情。這兩個年輕人也一樣,就是有前科的那個男人的兒女。

  假定他們差不多身無分文來到英格蘭,他們會幹些什麼?尋找所有富裕親戚的下落。他們的舅舅,一個腰纏萬貫的巨富,已魂歸西天。那麼他們要做的頭一件事兒就是尋找遺囑,要看看是否碰巧那筆錢被留給他們或是他們的母親。於是他們去了律師樓,瞭解到遺囑的內容,然後,他們也許還瞭解到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小姐這個人還活著。接著他們詢問了有關蘭德爾·戈德勒遺懦的情況。她是個病人,住在蘇格蘭,他們還瞭解到她活不長了。要是這個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比她先死,他們會拿到一筆巨額的財產。接下來該怎麼幹?”

  克拉多克想:“他們不會去蘇格蘭。他們要找到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然後就去那裡——但不是以真實身份出現……他們會一道去——或者分別去?

  艾瑪……我真想知道……皮普和艾瑪,要是其中一個,或者兩人一起不在奇平克裡格霍恩的話,我就把我的帽子吃了……”

第十五章 可口之死

1

  在小圍場的廚房裡,布萊克洛克小姐正給米琪下指示。

  “西紅柿三明治和沙丁魚三明治,還有你做得很好的那種烤餅,另外我要讓你做你的特色蛋糕。”

  “您要這麼多東西,那是一次聚會了?”

  “是邦納小姐的生日,有些人要來喝茶。”

  “在她這個年紀,人們不過生日,最好還是忘掉。”

  “可是她不想忘。有幾個人要給她送禮——所以開成一個小小的晚會,這會很好。”

  “上次您也這麼說——結果看發生了什麼!”

  布萊克洛克小姐忍住沒發作。

  “得啦,這回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房子裡會發生什麼?我成天都在發抖,晚上我鎖上門,還要瞅瞅衣櫃裡,看有沒有人藏在裡面。”

  “這樣肯定會使你感覺好些,也感到安全。”布萊克洛克:

  小姐冷冰冰地說道。

  “您要我做的蛋糕,是那種——嗎?”米琪吐出一個音,在布萊克洛克小姐那聽慣英語的耳朵聽起來,像是德語裡的‘出汗’,要不就像是相互吐口水的貓兒。

  “就是那種。油膩膩的那種。”

  “不錯,是油膩膩的。可我什麼也沒有:沒法做這種蛋糕。我需要巧克力、很多奶油、糖和葡萄乾。”

  “你可以用他們從美國給我們寄來的這一罐奶油。還有我們原准備留到聖誕節的葡萄乾,這兒有厚厚的一大片巧克力和一磅白糖。”

  米琪的臉頓時綻開了光彩照人的笑容。

  “那麼看在您的面子,我就做吧。”她欣喜若狂地大聲說道,“它會香嘖嘖的,入口就化:蛋糕上面我會澆上巧克力霜,我會好好做的,上面還要寫上良好的祝願。這些英國人做的蛋糕吃起來像沙子,他們根本,根本就沒有嘗過這樣的蛋糕。他們會說真可口,可口——”

  她的臉上又罩上了陰影。

  “派翠克先生管它叫可口之死。我的蛋糕2我可不願意誰這樣叫它!”

  “這實際上是在恭維你哩,”布萊克洛克小姐說,“他的意思是吃了這樣的蛋糕死都值得。”

  米琪滿懷狐疑地望著她。

  “可我不喜歡‘死’這個詞兒。他們可不會因為吃了我做的蛋糕就死,不會的,他們會感覺非常非常好……”

  “我相信我們會的。”

  布萊克洛克小姐轉身離開廚房,並因為談話的成功結局而松了一口氣。同米琪談話,結果誰也難料。

  她在廚房外面碰見朵拉·邦納。

  “哦,利蒂,要不要我進去給米琪說說怎麼切三明治?”

  “別去,”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堅決把她的朋友帶到了過廳。“她現在情緒很好,我不想讓她受到打擾。”

  “可我可以教她怎麼——”

  “請什麼也不要教她,朵拉。這些中歐人可不願意別人對他們指手畫腳,他們很討厭這個。”

  朵拉疑惑地望著她,然後忽然綻開微笑。

  “艾德蒙·斯威騰漢姆剛才打來電話。他祝我生日快樂,還說下午要帶一罐蜂蜜來作為送我的禮物。真好心,不是嗎?我想像不出他怎麼會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像人人都知道。你肯定一直在談論這事兒,朵拉。”

  “哦,我只是碰巧提到今天我滿五十九歲。”

  “你是六十四歲。”布萊克洛克小姐眼裡亮著愉快的閃光,說道。

  “可欣奇克利夫小姐說:‘您看不出是這年紀。您猜我的年紀是多少?’這個問題是很令人難堪的,因為欣奇克利夫小姐的模樣那麼古怪,她什麼樣的年紀都可能。她說要順便給我捎些雞蛋來。我跟她說我們的雞最近沒下多少蛋。”

  “你這個生日咱們幹的很不賴哩,”布萊克洛克小姐說,“蜂蜜、雞蛋——還有朱莉婭弄來的一大盒巧克力——”

  “我真不知道她打哪兒去弄到這種東西。”

  “最好別問。她的辦法嚴格地說可能是違法的。”

  “還有你送的可愛的胸針。”邦納小姐低下頭,自豪地望著別在胸前的一顆小小的鑽石樹葉胸針。

  “你喜歡嗎?我很高興。我從來不喜歡珠寶。”

  “我很喜歡。”

  “很好。咱們去喂鴨吧。”

2

  “哈,”生日晚宴圍著飯廳的餐桌開始之際,派翠克煞有介事地叫道,“我的面前擺的是什麼?可口之死。”

  “噓,”布萊克洛克小姐道,“別讓米琪聽見,她十分反對你這樣叫她的蛋糕。”

  “但是,它就是可口之死呀!這是邦納的生日蛋糕?”

  “不錯,”邦納小姐說,“我正在享受最精彩的生日。”

  她的臉頰激動得緋紅。在此之前,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向她鞠了恭,送上一盒糖果,還說道:“給甜心兒的糖果。”自此之後,她便一直是這個樣兒。

  布萊克洛克小姐朝朱莉婭皺了皺眉頭,朱莉婭慌忙掉過頭去。

  解決了桌上的佳看之後,大家又來了一輪餅幹。宴畢,這才從各自的座位上起身。

  “我覺得有一點兒不舒服,”朱莉姬說,“是因為那蛋糕。

  我記得上次也是這樣。”

  “那才值得哩。”派翠克道。

  “這些外國佬對糕點自然是很在行的,”欣奇克利夫小姐說,“他們只是不會做純粹的煮布丁。”

  大家出於尊敬,都沒有發表意見,盡管派翠克有句話就掛在嘴邊,想問問是不是真的有人願意吃純粹的煮布丁。

  “又新找了個園丁?”大家回到客廳後欣奇克利夫小姐問布萊克洛克小姐。

  “沒有,怎麼啦?”

  “我看見有個男的在雞棚周圍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樣子很神氣,像是個軍人。”

  “哦,那個呀,”朱莉婭說,“那是咱們的偵探。”

  伊斯特布魯克太大扔下自己的手提包。

  “偵探?”她喊道,“可——可——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朱莉婭說,“他四處走動,盯著這所房子。

  我猜想他是在保護利蒂姨媽。”

  “胡說八道,”布萊克洛克小姐道,“我能保護自己,謝謝。”

  “不過那事兒肯定已經過去了,”伊斯特布魯克太大叫道,“但是我還是想問問您,他們幹嗎停止了詢問?”

  “警方不滿意,”她丈夫回答道,“就是這個意思。”

  “可他們不滿意什麼呢?”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搖了搖頭,那神態仿佛他要是願意是大有可說的。討厭上校的艾德蒙·斯威騰漢姆說:“實情是我們大家都受到了懷疑。”

  “但有什麼可懷疑的呢?”伊斯特布魯克太太又問。

  “別介意,小貓咪”她丈夫道。

  “有目的地閒逛,”艾德蒙說,“目的是將兇犯當場抓住。”

  “噢,別,請別這樣說,斯威騰漢姆先生。”朵拉·邦納哭了起來,“我相信這兒沒有誰可能會想殺害親愛的,親愛的利蒂。”

  大家一時陷入了窘境。艾德蒙的臉變得通紅,他小聲說道:“只是開個玩笑。”菲利帕提高嗓門,一字一句建議還是聽六點的新聞,結果大家一個個爭先恐後表示同意。

  派翠克低聲對朱莉姬說:“我們這兒需要哈蒙太太。

  她肯定會扯著嗓門兒清脆地說:‘可我想有人還在尋找向布萊克洛克小姐下手的好機會!”’“我很高興她和那個瑪波小姐沒有來,”朱莉婭說,“那個老太婆可是那種喜歡到處窺探的角色。我想她那腦子裡鬼得很。地道的維多利亞式的角色。”

  聽著新聞,大家很容易便把話題轉到了原子戰爭的恐怖之處。伊斯特布魯克上校說真正威脅文明的毫無疑問是俄國人,而艾德蒙卻稱自己有幾個迷人的俄國朋友——大家對他的這個聲明反應冷淡。

  客人們再次謝過女主人,晚會便告結束。

  “過得愉快嗎,邦尼?”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布萊克洛克小姐問道。

  “啊,是的。可我的頭疼得厲害。我想是因為激動吧。”

  “是蛋糕,”派翠克說,“我覺得肝不太舒服。一上午您都在啃巧克力。”

  “我想去躺下,”邦納小姐說,“我要吃兩片阿斯匹林,然後盡量好好睡一覺。”

  “這計劃非常奸。”布萊克洛克小姐道。

  邦納小姐上了樓。

  “要我為您關鴨子嗎,利蒂姨媽?”

  布萊克洛克小姐嚴肅地看著派翠克。

  “如果你保證閂好那道門的話。”

  “我會的。我發誓我會的。”

  “來一杯雪利酒,利蒂姨媽,”朱莉姬說,“就像我以前的護士說的:‘它會使你的胃平靜下來。’話雖令人反感,可用在這會兒卻恰當得出奇。”

  “好哇,我敢說這可能是件好事兒。事實是現在人們都不習慣油膩的東西了。啊,邦尼,你可真嚇了我一跳,怎麼啦?”

  “我找不到我的阿斯匹林。”邦納小姐悶悶不樂地說。

  “那麼,拿點我的吧,在我的床頭。”

  “我的梳妝臺上也有一瓶。”菲利帕說。

  “謝謝——非常感謝。要是我找不到的話——可我明明記得是放在什麼地方的,一瓶新買的。我到底把它放哪兒去了?”

  “臥室裡有一大堆,”朱莉婭不耐煩地說道,“家裡多的是阿斯匹林。”

  “我自己這麼粗心大意,亂放東西,真讓我心煩。”邦納小姐說,然後又回到樓上。

  “可憐的老邦尼,”朱莉姬扶了扶自己的眼鏡,說道,“您認為我們應該給她喝雪利酒嗎?”

  “我想沒給就好了,”布萊克洛克小姐說,“今天她太激動了,這實際上對她沒有好處。恐怕明天她會更糟。不過,我還是覺得她今天過得很開心:““她可喜歡了。”菲利帕說。

  “咱們給米琪一杯雪利酒吧,”朱莉婭建議,“嗨,帕爾,”聽見他進門她喊道,“叫米琪來。”

  米琪被叫進來,朱莉婭給她倒了一杯雪利酒。

  “這杯敬世界上最棒的廚師。”派翠克說。

  米琪感到很滿足——但是又覺得應該表示一下抗議。

  “可不是這麼回事兒。我實際上不是廚師。在我的國家,我可是幹腦力活兒的。”

  “那是對你的浪費,”派翠克說,“腦力活兒怎麼能與可口之死的主理相提並論?”

  “噢——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

  “我才不在乎你喜歡什麼呢,我的姑娘,”派翠克說,“這是我給它取的名字。讓我們為可口之死乾杯,為地獄極其折磨乾杯。”

3

  “菲利帕,我親愛的,我想跟你談談。”

  “哦,布萊克洛克小姐?”

  菲利帕略微吃驚地拾起頭來。

  “你在為什麼事兒擔心,對吧?”

  “擔心?”

  “我注意到你最近看起來很擔心,沒出什麼事兒吧?”

  “啊,沒有,布萊克洛克小姐。幹嗎非得有事?”

  “呢——我納悶。我想也許你和派翠克——”

  “派翠克?”菲利帕真的吃驚了。

  “這麼說,並不是這麼回事兒了。如果我說錯了,請你原諒。可你們兩人時常在一塊兒,盡管派翠克是我的表弟,我認為他不是那種可以成為一個令人滿意的丈夫的人。無論如何,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不是。”

  菲利帕的臉僵硬得毫無表情。

  “我不會再嫁人了。”她說。

  “啊,別,有一天你會的,我親愛的孩子,你還年輕。不過咱們用不著討論這個。有沒有別的麻煩?你沒有為——比如錢的事兒擔心吧?”

  “沒有,我沒事兒。”

  “我知道你有時候為孩子的教育著急,所以我才想跟你說點事兒。今天下午我開車去米爾賈斯特見我的律師貝丁菲爾德先生。最近事情還沒有完全定下來,我想要重新立個遺囑——以防出現某些不測。除了結邦尼的遺產外,其他的都歸你,菲利帕。”

  “可我不要——真的不要……啊,我寧願不要……不過這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給我呢?”

  “也許是,”布萊克洛克小姐用一種奇特的聲音說,“因為再沒有別的人。”

  “可還有派翠克和朱莉婭呢。”

  “不錯,是還有派翠克和朱莉姬。”布萊克洛克小姐話音裡的那種奇怪的調兒依然如故。

  “他們可是您的親戚呀。”

  “很遠房的親戚。他們沒有權利對我提要求。”

  “可我——我也沒有——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

  噢,我不要。”

  她那凝視著她的目光裡與其說是感激,不如說是敵意。

  她的舉止幾乎有些驚恐不安。

  “我知道自己在於什麼,菲利帕。我喜歡上了你——還有那個男孩……我要是現在死的話,你得不到多少——但幾周以後,情況可能就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緊緊盯住菲利帕的眼睛。

  “可您不會死2”菲利帕抗議道。

  “如果我採取適當的措施,是不會。”

  “措施?”

  “對,好好想想……別再擔憂了。”

  她突然走出了房間。菲利帕聽見她在過廳裡跟朱莉婭說話。

  過了一會兒,朱莉婭走進了客廳。

  她的目光裡透著堅毅的閃光。

  “你的牌玩得很好,不是嗎,菲利帕?我看你就是暗中來事的那種人中的一個……一匹黑馬。”

  “這麼說你聽見——”

  “是的,我聽見了。我寧願覺得自已是有意偷聽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咱們的利蒂可不是傻瓜……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幹得挺不賴,菲利帕。坐得穩穩當當,不是嗎?”

  “噢,朱莉婭——我並不是有意——我從來就沒想“沒有嗎?當然你是有意的。你對什麼都不滿,難道不是嗎?缺錢得很。可你給我記住這一點——要是誰幹掉了利蒂姨媽。你就是頭號嫌疑犯。”

  “可我不會的。當——如果我還能等待的時候就把她幹掉,那才是白癡——”

  “這麼說你知道那個叫什麼的老太婆在蘇格蘭快斷氣了?我還一直納悶……菲利帕,現在我開始相信你的確是匹十分厲害的黑馬。”

  “我可不想礙你和派翠克的事兒。”

  “不想嗎,我親愛的?那我可真抱歉——但我不相信你。”

第十六章 警督歸來

  克拉多克警督乘夜班車踏上歸途,但夜裡他睡得很糟。

  他不停地做夢,那些夢與其叫做睡夢,倒不如稱之為噩夢。

  他一遍又一遍地跑過一個古堡的昏暗的走廊,拼命想趕到什麼地方,或者是想及時阻止什麼。最後他夢見自己醒來,一種巨大的解脫感湧遍他的全身。然後,他的包廂門徐徐滑開了,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把血淋淋的頭伸進來,望著他,一面怪他:“你為什麼不救我?你要是盡力,是能夠辦到的。”

  這下,他真的醒了。

  謝天謝地,警督總算到達了米爾賈斯特。他直接趕到局裡,向賴德斯代爾作匯報,後者聽得很仔細。

  “此行並沒使案情有什麼進展,”他說,“不過卻證實了布萊克洛克小姐對你說的話。皮普和艾瑪——哼,我要知道他們是誰。”

  “派翠克和朱莉婭·西蒙斯的年齡對得上號,局長。

  假定我們能夠證實這兄妹倆長大以後布萊克洛克小姐並沒有見過——”

  賴德斯代爾抿嘴微微一笑,說道:“咱們的盟友瑪波小姐已經為咱們證實了。實際上,布萊克洛克小姐直到兩個月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那麼,果不其然,局長——”

  “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克拉多克。我們一直在核對,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派翠克和艾瑪似乎肯定無關。他在海軍的檔案是真實的——表現良好,不可能有‘違抗命令’的傾向。我們同夏納方面也核對過了,一位憤憤不平的西蒙斯太大當然說她的兒子和女兒跟她的表妹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住在奇平克裡格霍思。所以這就是結果!”

  “而那個西蒙斯太大就一定是真正的西蒙斯太大嗎?”

  “她叫西蒙斯太大已經很長時間了,我只能這麼說。”賴德斯代爾乾巴巴地答道。

  “這似乎夠清楚的了。只有——這兩人吻合。年齡吻合,布萊克洛克小姐本人又不認識。如果要找皮普和艾瑪,喏,人就在那兒。”

  局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把一張紙推向克拉多克。

  “這是我們對伊斯特布魯克太大進行調查所獲得的一點兒結果。”

  警督邊看邊豎起了眉毛。

  “非常有意思,”他說,“她還把那個老雜種完全蒙在鼓裡,不是嗎?但我看跟這個案子沒什麼關系。”

  “表面上看來是沒有。”

  “但這一條卻與海默斯太大有關。”

  克拉多克又揚起了眉毛。

  “我看我要再同這個女士談一談。”他說。

  “你認為這個資訊可能與本案有關嗎?”

  “我認為可能。當然啦,也可能會吃力不討好……”

  兩人一時陷入了沉默。

  “弗萊徹有什麼進展嗎,局長?”

  “弗萊徹極為活躍。在取得布萊克洛克小姐的同意之後,他對宅邸進行了一次例行的搜查,但並沒有什麼重大發現。然後他查證誰能有機會給那道門上油,查證在那個外國姑娘外出的時候誰呆在宅邱裡。情況比咱們想像的要複雜,因為她好像下午大都要出去散步。通常是到村裡去,在‘藍鳥’屋喝上一杯咖啡。因此,在布萊克洛克小姐和邦納小姐出去——這通常是在下午——采黑莓時,那兒便暢通無阻。”

  “而且門總是不鎖的嘍?”

  “過去是上鎖的。但我猜想現在不了。”

  “弗萊徹得到什麼結果?房子空無一人的時候誰進了屋?”

  “實際上他們都去了。”

  賴德斯代爾看了看面前的一頁紙。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帶了一隻母雞去孵蛋。這聽起來有些多此一舉,但這是她說的。她十分慌張,而且說話自相矛盾。但弗萊徹認為那是因為性格所致,而不是內疚的表現。”

  “也許吧,”克拉多克承認,“她慌了神。”

  “接下來是斯威騰漢姆太大來拿布萊克洛克小姐給她留在廚房桌上的馬肉,因為那天布萊克洛克小姐開車到了米爾賈斯特,而且她只要去,總要給她捎點馬肉。你看出什麼名堂沒有?”

  克拉多克思’考著。

  “布萊克洛克小姐幹嗎不在從米爾賈斯特回來的路上經過斯威騰漢姆太太家時把馬肉留下?”

  “我不知道,但她沒有。斯威騰漢姆太大說她——布萊克洛克小姐——一向都把馬肉放在廚房的桌上的,而她——斯威騰漢姆太太——喜歡等米琪不在的時候再去取,因為米琪有時候很粗魯。”

  “解釋得倒是很連貫的。下一個呢?”

  “欣奇克利夫小姐。她說她最近根本沒去,可實際上她去了。因為米琪有一天看見她從側門出來,巴特太太也一樣——她是本地人。欣奇克利夫小姐後來承認可能去過,但她忘了,不記得是去幹什麼,說大概只是順道去看看。”

  “這可相當奇怪。”

  “顯然就跟她的舉止一個樣兒。然後是伊斯特布魯克太太,她在那條道上馴狗,所以順便進去看看布萊克洛克小姐是否可以借給她一個織毛線的樣板,但布萊克洛克小姐不在。她說她要等一會兒。”

  “原來是這樣。可能是為了四處打探,也可能是給門上油。還有上校呢?”

  “有一天拿著一本關於印度的書去,布萊克洛克小姐曾經表達過要看這本書的願望。”

  “她真有這個願望?”

  “她的說法是,她巴不得能不看就不看,但沒有用。”

  “這倒是句公道話,”克拉多克說道,“要是有人一個勁兒地硬要借什麼書給你,你怎麼也擺脫不了!”

  “我們不知道艾德蒙·斯威騰漢姆是否去過那兒。他的話含糊其詞,說是偶爾也順道進去,替他母親辦事,但他認為不是在最近。”

  “實際上,這一切都還不能下結論。”

  “是的。”

  賴德斯代爾微微露齒而笑,說道:

  “瑪波小姐也頻繁活動。弗萊徹報告說她有一天上午去‘藍鳥’屋喝咖啡。又去礫石山莊喝了雪利酒,到小圍場去品了茶。她羡慕斯威騰漢姆太大的花園,還順便去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家,欣賞他的印度古玩。”

  “她能告訴我們這個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到底是個真傢伙還是假貨色。”

  “她會弄清楚的,這我同意——他似乎沒什麼問題。我們要與遠東的英屬當局核實,以便弄清其身份。”

  “與此同時,”克拉多克打斷他的話,“您認為布萊克洛克小姐會同意離開嗎?”

  “離開奇平克裡格霍恩?”

  “對。也許把忠實的邦納帶上,去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她幹嗎不去蘇格蘭跟蓓爾·戈德勒住?那可是個交通不便的地方哩。”

  “就在那兒住下來等她斷氣兒?我想她不會這麼做的。

  我想任何一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都不會喜歡這個建議。”

  “如果事關救她的命——”

  “得啦,克拉多克,要幹掉別人可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不是嗎,局長?”

  “呢,我同意,在一方面,是夠簡單的。方法多的是,比如用除草劑,或等她出來關家禽的時候當頭給她一棒,或者躲在籬笆後面,照她頭上扔罐子。這都相當簡單。可要幹掉別人而又不被人懷疑,這就不是很容易了。兇手現在一定意識到自己受到了監視。原來精心策劃的計劃失敗了,咱們的這位不知名的兇手只得另作打算。”

  “這我知道,局長。但兇手得考慮時間這個問題。戈德勒太太是個就要死的人,不定什麼時候就斷了氣兒。這意味著兇手等不起。”

  “正確。”

  “還有一件事兒,局長,兇手肯定知道我們在調查每一個人。”

  “而這是很費時間的,”賴德斯代爾歎息道,“這意味著要與東方,就是印度方面核實。不錯,這是件既費時又枯燥的話兒。”

  “因此,這是另一個需要抓緊的理由。我相信,局長,危險的確存在,一大筆錢也發發可危。一旦蓓爾·戈德勒一死一個警士走進來,克拉多克打住話頭。

  “萊格警佐從奇平克裡格霍思打來電話,局長。”

  “接進來。”

  克拉多克警督一直盯著局長,看見局長的表情變得嚴肅而僵硬。

  “很好,”賴德斯代爾氣沖沖地喊道,“克拉多克警督馬上就來。”

  他放下話筒。

  “是——”克拉多克欲言又止。

  賴德斯代爾搖搖頭。

  “不是,”他說道,“是朵拉·邦納。她要了點兒阿斯匹林,顯然她拿了擺在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床頭的瓶子,裡面只剩下幾片。她服了兩片,留下一片。法醫取了那一片,送去分析。他說那肯定不是阿斯匹林。”

  “她死了?”

  “是的,今天早上發現她死在床上。法醫說是在酣睡中死去的。他說盡管她的’身體狀況很差,但他認為不是自然死亡。他猜測是麻醉劑中毒。屍檢定在明天。”

  “布萊克洛克小姐床頭的阿斯匹林藥片。聰明絕頂的惡魔。派翠克告訴我布萊克洛克小姐扔掉了半瓶雪利酒——新開了一瓶。我猜想她不至於想到用開過的一瓶阿斯匹林來幹這種事兒吧。這回誰在房子裡——在最近一兩天之內?這種藥片不可能在那兒放很長時間。”

  賴德斯代爾看著他。

  “所有的人昨天都在那兒,”他說,“參加為邦納小姐舉辦的生日晚宴。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溜上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藥片調包。此外,住在這房子裡的任何人隨時都可能下手。”

第十七章 影集

  瑪波小姐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站在牧師住宅的大門口,從本奇的手裡接過一張便條。

  “跟布萊克洛克小姐說,”本奇說道,“朱利安不能親自去,表示十分抱歉。洛克村有個教民處在彌留之際。如果布萊克洛克小姐願意見他的話,午飯後他將趕來。便條是關於安排葬禮事宜的。如果調查是在星期二,他建議葬禮定在星期三。可憐的老邦尼,不知怎麼的,拿了下了毒的阿斯匹林,那本來是給別人預備的,這就是典型的她。再見了,親愛的,希望這段路對您不算太遠。但我實在不得不馬上把那孩子送醫院。”

  瑪波小姐說這段路對她不算太遠,然後本奇跑掉了。

  等待布萊克洛克小姐的當兒,瑪波小姐環顧著客廳的四周,一面在想那天上午朵拉·邦納在“藍鳥”屋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時邦納說她相信派翠克“給台燈做了手腳”好“把所有的燈弄熄”。什麼台燈?他又是如何“做的手腳?”

  瑪波小姐斷定,她指的肯定是放在拱門邊桌上的那盞台燈。她還提到牧羊少女或是牧羊少年——這實際上是德累斯頓出產的一件精細的瓷器,一個身披藍衫、下穿紅褲的牧羊少年手持一盞燈——原來是燭台,如今變成了電燈。

  燈罩是用純羊皮紙做成的,有些偏大,幾乎遮住了陶瓷的人體。朵拉·邦納還說了些什麼?“我清楚記得原來是牧羊少女,可是到了第二天——”現在自然是牧羊少年。

  瑪波小姐記得她跟本奇去喝茶時,朵拉·邦納說過台燈是一對。可不——牧羊少年和牧羊少女。搶劫發生的那天還是牧羊少女,到了第二天就變成了另外一盞台燈——就是現在的這一盞,即牧羊少年。台燈夜裡被調換了。

  而朵拉·邦納有理由(或者並沒有理由)相信調包的是派翠克。

  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如果檢查一下原來的台燈,就能發現派翠克設法“把所有的燈弄熄”。他又是如何設法的呢?

  瑪波小姐仔細瞧著面前的台燈。電燈的花線是順著桌沿牽的,插進了牆壁。花線的中段有一個梨形的開關。這一切對瑪波小姐並沒有任何提示,因為她對電一竅不通。

  牧羊少女的那盞台燈現在何處?她納悶。在儲藏室或者被扔掉了——朵拉·邦納撞見派翠克·西蒙斯拿著一片羽毛和裝油的杯子時是在什麼地方?瑪波小姐決定把這些疑點留給克拉多克警督。

  起初,布萊克洛克小姐匆匆下結論,以為登那則啟事的幕後人就是她侄子派翠克。這種來自直覺的堅定的看法常常被證明是正確的,或者瑪波小姐相信是這樣。因為,如果你相當瞭解別人,你就知道他們心裡都想著哪一類事情……”

  派翠克·西蒙斯……

  一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一個迷人的小夥子,一個女人喜愛的年輕人——而且不論是少女還是老摳。也許就是蘭德爾·戈德勒的妹妹嫁的那種男人。派翠克·西蒙斯有可能是‘皮普’嗎?可戰時他在海軍。這一點警方很快就能查實。

  只不過——有時候——最令人驚訝的冒名頂替的事的確是發生過的。

  只要你有足夠的膽量,你就能大撈一把,然後逃之天天門開了,布萊克洛克小姐走進來。瑪波小姐覺得她看上去老了好幾歲,一切生命的活力與精力在她身上已不復存在。

  “這樣打擾您,我感到非常抱歉。”瑪波小姐說,“但牧師去照料一個彌留之中的教民,而本奇又急急忙忙送孩子到醫院看病。牧師有張便條給您。”

  她遞上便條,布萊克洛克小姐接過去,打開來。

  “快請坐,瑪波小姐,”她說,“煩您送便條來,真是萬分感謝。”

  她把便條看了一遍。

  “牧師是個非常體諒別人的人,”她平靜地說,“他並不為別人奉獻愚蠢的安慰……請轉告他這個安排非常合適。

  她——她最喜歡的贊美詩是《照亮仁慈之光》。”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

  瑪波小姐輕聲說道:

  “我只是一個陌生人,但我感到非常非常難過。”

  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小姐終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聲痛哭。這是令人同情的強烈的悲勵,其中還夾雜著一種絕望。瑪波小姐一動不動地坐著。

  布萊克洛克小姐終于坐直了身子。她哭腫了臉,淚痕滿面。

  “我很抱歉,”她說道,“我——我實在抑制不住。我的損失太大了。您瞧,她——她是我與過去的惟一聯系。她是惟一記得往事的人。現在她走了,孤零零地撇下我一個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瑪波小姐說,“當最後一位記得往事的人離去以後,人確實變得孤獨。我有侄兒侄女和好心的朋友,可沒有一個人瞭解我小姑娘時候的事情,沒有一個人屬於過去的歲月。我如今已孤獨了好長一陣。”

  兩個女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您真是善解人意,”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說,她起身走到寫字台前,“我必須給牧師寫幾個字兒。”她的手不聽使喚地拿起筆,慢慢寫著。

  “是因為風濕,”她解釋道,“有時候我幾乎什麼都寫不了。”

  她封了信封,然後寫下收信人的姓名。

  “如果您不介意捎上的話,我將不勝感激。”

  聽到過廳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她很快地說道:

  “是克拉多克警督。”

  她走到壁爐台的鏡子前;往臉上撲了一點兒粉。

  克拉多克掛著一張陰沉沉、氣沖沖的臉走進來。

  他不滿地望了一眼瑪波小姐。

  “哦,”他說,“原來是您在這兒。”

  布萊克洛克小姐從壁爐前轉過身來。

  “瑪波小姐是好心來送牧師的便條的。”

  瑪波小姐慌慌張張地說道:

  “我這就走。請千萬別讓我干擾您工作。”

  “昨天下午您參加了這兒的茶會嗎?”

  瑪波小姐怯生生地回答說:

  “不,不,我沒有。本奇開車送我拜訪一些朋友去了。”

  “這麼說您沒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了。”克拉多克毫不客氣地拉開門,瑪波小姐尷尬地溜之大吉。

  “愛管閒事的好事之徒,這些老太婆。”克拉多克說。

  “我看您對她不公平,”布萊克洛克小姐說,“她確實是來送牧師的便條的。”

  “這我敢打賭。”

  “我想不是閒極無聊的好奇心。”

  “呢,也許您說的不錯,布萊克洛克小姐,可我自己的診斷是好事症的嚴重發作……”

  “這個老太婆決不會傷害別人。”布萊克洛克小姐道。

  “但願你明白她跟響尾蛇一樣危險。”警督心裡惡毒地想。但他並不打算非叫別人相信他不可。既然他已經肯定有一個殺手正逍遙法外,他覺得還是少說為佳。他可不願意下一個被幹掉的人是簡·瑪波。

  什麼地方有一個殺手……在哪兒呢?

  “我就不浪費時間說同情的話了,布萊克洛克小姐,”他說,“事實上,我對邦納小姐的死感到非常內疚。我們本來應該能夠阻止的。”

  “我不明白您如何能阻止。”

  “是的,呢,是不容易。但現在我們得加緊工作了。這是誰幹的,布萊克洛克小姐?是誰朝您開了兩槍?而且如果我們不抓緊破案的話,這個人不久可能還會殺別人。”

  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戰栗著。“我不知道,警督,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跟戈德勒太太核實過了,她盡可能為我提供了全部幫助。瞭解到的情況不多。只有幾個人肯定會從您的死獲得利益,首先是皮普和艾瑪。派翠克和朱莉姬符合那個年齡,但他們的背景似乎又是夠清白的。不管怎麼說,我們不能只把精力集中在這兩個人的身上。請告訴我,布萊克洛克小姐,如果您看見索妮婭·戈德勒,您能認出她來嗎?”

  “認出索妮婭?奇怪了,當然——”她突然停下來,“不,”她慢慢說道,“現在認不出了。都過了這麼久了,三十年啊……她現在一定變成個老太婆了。”

  “您還記得她過去是什麼樣子嗎?”

  “索妮婭?”布萊克洛克小姐思索了片刻,“她個兒挺小,很黑……”

  “有什麼特徵嗎?舉止標志呢?”

  “不,不,我想沒有。她生性樂觀——樂呵呵的。”

  “現在可能不那麼樂觀了,”警督說道,“您有她的照片嗎?”

  “索妮婭的?讓我想想,不算張照片,我有些舊的快照——放在什麼地方的影集裡——我想至少應該有她的一張。”

  “啊,我能看看嗎?”

  “當然可以。可我把影集放在哪兒了呢?”

  “告訴我,布萊克洛克小姐,您是否隱約覺得斯威騰漢姆太大可能就是索妮婭·戈德勒?”

  “斯威騰漢姆太大?”布萊克洛克小姐萬分驚訝地看著他,“可她丈夫過去是政府的公務員——我想先是在印度,後來在香港。”

  “這只是她跟您說的。按我們在法庭的說法,您並不是自己瞭解到的,對吧?”

  “對,”布萊克洛克小姐緩緩說道,“您要是這樣說的話,那我確實不知道……可斯威騰漢姆太大?噢,這真荒唐!”

  “索妮婭·戈德勒過去演過戲嗎?業餘話劇的演出?”

  “哦,是的。她演得挺棒。”

  “這就對啦2還有一點,斯威騰漢姆太太戴著假發。至少,”警督糾正道,“哈蒙太太說她戴假發。”

  “是的,是的,我想那可能是假發,那些個灰色的小卷兒。可我仍然認為這很荒唐。她實際上很不錯,而且有時候逗人權了。”

  “然後還有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她們兩人當中誰可能會是索妮姬·戈德勒呢?”

  “欣奇克利夫小姐太高。她同男人一般高。”

  “那麼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呢?”

  “喚,可——噢,不,我相信默加特洛伊德小姐不可能是索妮婭。”

  “您的視力不太好,是吧,布萊克洛克小姐?”

  “您是說我是近視眼吧?”

  “對。我想看看這個索妮婭·戈德勒的快照,即便是很久以前照的,而且很可能與現在不相像。您知道,我們接受過專業訓練,有辦法找出相像之處,而這一點外行是絕對做不到的。”

  “我會盡量給您找的。”

  “就這會兒行嗎?”

  “什麼,馬上?”

  “我寧願現在。”

  “好吧。那麼讓我想想。那櫃子裡有好多書。清理書時,我見過那本影集。當時朱莉姬幫著我清理。我記得她還笑我們那個年代穿的衣服……我們把書搬到了客廳的架子上。我們把那些影集和一大捆《藝術雜志》放哪兒了?我這記性簡直糟透了!也許朱莉婭會記得,她今天在家。”

  “我會找她的。”

  警督結束了詢問。他在樓下的任何一個房間都沒有找到朱莉姬。問米琪西蒙斯小姐去了哪兒,她氣呼呼地說這不關她的事。

  “又是我:我呆在我的廚房裡,關心的是午飯。我吃的沒有一樣不是我自個兒做的。沒有一樣不是。你聽見了嗎?”

  警督朝樓上喊:“西蒙斯小姐。”但沒有回音,於是便上了樓。

  在樓梯的轉拐處他幾乎跟朱莉姬撞了個滿懷。她剛從一扇門裡出來,門後是一道轉彎抹角的小樓梯。

  “我在閣樓裡,”她解釋說,“什麼事兒?”

  克拉多克警督作瞭解釋。

  “那些舊影集?對啦,我記得很清楚。我想,我們把影集放到了書房的一個大櫃子裡。我去給您找。”

  她帶著他下樓,推開書房的門。靠窗的地方有一個大櫃子。朱莉婭拉開櫃子門,裡面推放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破爛,”朱莉婭說,“全是破爛。可上了年紀的人就是不願把它們扔掉。”

  警督跪在地上,從最下麵的一格拿出兩本老式的影集。

  “是這些嗎?”

  “對。”

  布萊克洛克小姐走進來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啊,原來咱們把影集放到了這兒呢,我都不記得了。”

  克拉多克將影集擺到桌上,一頁一頁翻起來。

  戴著大車輪帽的女人,穿著裙擺深齊腳乃至無法走路的裙子的女人。照片下整整齊齊寫有說明,只是墨跡年久日深,褪了色。

  “應該在這一本裡,”布萊克洛克小姐說道,“大概在第二十三頁。另一本是索妮姬結婚並出走後才照的。”她翻到一頁,“應該在這兒。”她停止翻動。

  頁面上有幾處空白。克拉多克低下頭念著褪了色的字:

  “索妮婭……自己……蘭德爾·戈德勒。”接下去是“索妮婭與蓓爾在海灘”。對面的一頁寫著“斯凱恩的野餐”。他翻到下一頁,“夏洛特、自己和蘭德爾·戈德勒。”

  克拉多克站起來,他的嘴唇癟得很難看。

  “有人把照片拿走了——我得說,是不久前才幹的。”

  “那天我們看的時候並沒有空白。對吧,朱莉婭?”

  “我沒細看——只注意她們的衣服去了。可不……您沒說錯,利蒂姨媽,是沒有空白。”

  克拉多克的表情愈發冷酷了。

  “有人,”他說道,“把這本影集裡所有索妮婭的照片都拿掉了。”

第十八章 書信

1

  “很抱歉又來打擾您,海默斯太太。”

  “沒關系。”菲利帕冷冰冰地說道。

  “我們進屋談好嗎?”

  “書房?如果您願意的話,好的。裡面沒火,很冷。”

  “不要緊,時間不會長,而且在裡面談話不大可能被偷聽。”

  “這一點重要嗎?”

  “不是對我,海默斯太大,可能對於您很重要。”

  “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您跟我說過,海默斯太太,您的丈夫是在義大利陣亡的?”

  “怎麼了?”

  “跟我說實話不是很簡單嗎?他實際上是他那個團的逃兵,對吧?”

  他看見她臉色變得蒼白,手握緊又松開。

  她怨恨地說道:

  “您非得翻舊賬不可嗎?”

  克拉多克乾巴巴地說道:

  “我們期望人們對自己的事兒要實話實說。”

  她沒有吱聲,後來她發出一聲:

  “哦?”

  “您這‘哦’是什麼意思,海默斯太太?”

  “我的意思是,您打算怎麼辦?見人就說?這樣做必要嗎,公平嗎?於心能忍嗎?”

  “有誰還不知道嗎?”

  “這兒誰也不知道,”她的聲音變了,“我的兒子,他就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永遠不願讓他知道。”

  “那麼聽著,您可冒著非常大的風險呢,海默斯太大。等孩子長大懂事的時候再告訴他吧。可要是有一天他自己發現了真相,對他可不好。如果您繼續給他灌輸說他父親是個英勇的烈士——”

  “我沒這樣做,我並不是完全不誠實,我只是隻字不提。

  他父親陣亡了。畢竟,我們瞭解到的就是這麼多。”

  “但您的丈夫還活著?”

  “也許吧,我怎麼知道?”

  “您最後一次見他是在什麼時候,海默斯太大?”

  菲利帕很快說道:

  “我有很多年沒看見他了。”

  “您保證這是實話?比如說,兩周前您沒有見過他?”

  “您在暗示什麼?”

  “說您在暖房跟魯迪·謝爾茲會面,這我從來就覺得不大可能。可米琪的故事又講得那麼有鼻子有眼睛。我認為,海默斯太太,那天上午您收工回來後見的那個男人就是您的丈夫。”

  “我在暖房裡沒會過任何人。”

  “他也許缺錢了,您接濟他一點兒?”

  “我跟您說我沒見過他。我在暖房沒見過任何人!”

  “逃兵通常都是些亡命之徒。您知道,他們常常參與搶劫、打家劫舍,諸如此類的勾當。而且他們有從國外帶回來的外國產的左輪槍。”

  “我不知道我丈夫在哪兒,我很多年沒見他了。”

  “您最後仍然堅持這話,海默斯太大?”

  “我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2

  克拉多克結束了同菲利帕·海默斯的談話,走出來時,他感覺又氣又惱。

  “頑固得像頭驢。”他憤怒地自言自語。

  他肯定菲利帕在撒謊,但他卻無法打破她固執的抵賴。

  他但願自己對這個前任船長海默斯瞭解得更多一些。

  他掌握的資訊微不足道,只有一些在部隊服役但卻不能令人滿意的記錄,然而這些記錄並不能說明海默斯有可能墮落成為罪犯。

  況且,無論怎麼講,海默斯沾不上給門上油的事兒。

  是這所房子裡的人幹的,要不,就是容易進入這所房子的人幹的。

  他站著向樓梯上望,猛然間,他想弄明白朱莉婭在閣樓上幹些什麼。一個閣樓,他暗付道,並非是生性講究的朱莉姬願意涉足的地方。

  她在上面幹什麼來著?

  他輕手輕腳地跑上二樓。附近沒有人,他推開朱莉婭曾經從裡面走出來的那道門,沿著狹窄的樓梯爬到閣樓上。

  裡面有些大皮箱、小皮箱、各種破家什,比如缺了一條腿兒的椅子、一盞摔破的陶瓷台燈、還有部分老式的餐具。

  他轉向大皮箱,打開其中一個的蓋子。

  都是些衣服。老式的,質地很好,全是女人穿的。他猜想是布萊克洛克小姐或她死去的妹妹的衣服。

  他打開另一口箱子。

  全是窗簾。

  他找到一個公事包,裡面有些證件和信劄。信已年深日久,紙張發黃。

  他看了看箱子的外殼,上面標有C.L.B.的字樣。他正確地推斷出這箱子屬於利蒂希亞的妹妹夏洛特。他打開其中一封信。信是這樣寫的:

  1C.L.B.是夏洛特·L·布萊克洛克的英文縮寫。——譯注。

  最親愛的夏洛特:

  昨天蓓爾感覺夠不錯的,以至於想出去野餐。

  蘭·戈1也休息了一天。阿斯沃吉爾股票的發行獲得權大成功。蘭’戈對此十分高興。優先股已超過票面價值。

  他略過餘下的部分,看了一眼簽名:

  愛你的姐姐利蒂希亞他另挑了一封。

  親愛的夏洛特:

  希望你有時候要下決心見見人。你知道嗎,你實在是誇張了。情況並非像你所想的那樣糟。何況人們並不在意這樣的事兒。並不是你所想像的毀容。

  他點著頭。他記得德爾·戈德勒說過,夏洛特·布萊克洛克遭受了某種毀容或有某種畸形。結果利蒂希亞辭去了工作,回家照看妹妹。這些信裡吐露出她對一個殘疾人的那種疼愛和鐘愛的焦慮之情。她給她妹妹寫信,顯然詳盡地敘述了她身邊發生的每一件事,並不厭其煩地把她認為可能使病中的妹妹感興趣的每一個細節和盤托出。而且夏洛特1指蘭德爾·戈德勒。——譯注。

  一直保存著這些信件,偶爾還附有奇怪的快照。

  克拉多克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激動:說不定他能從這裡面找到一條線索。這些信件裡所寫下的事兒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自己可能早已忘記。這裡忠實地再現了一幅昔日的畫面,其中什麼地方還可能隱藏著一條能幫助他辨明未知之事的線索。照片也一樣。這裡面可能——只是可能——有一張索妮姬·戈德勒的照片,而抽走索妮婭的其他照片的人可能並不知道這一點。

  克拉多克警督小心地重新把信包紮起來,關上箱子,走下樓來。

  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站在下麵的樓梯拐角處,驚愕地望著他。“剛才是您在閣樓裡嗎?我聽見了腳步聲,我想像不出誰——”

  “布萊克洛克小姐,我在這兒發現了一些信件,是您多年前寫給您妹妹的。您能允許我帶回去看看嗎?”

  她憤怒得漲紅了臉。

  “您非得幹這種事兒嗎?它們對您有什麼好處?”

  “它們可能會為我展現一幅索妮婭·戈德勒的形象,展現她的性格——可能裡面會有一些有助於破案的提示——

  和事件。”。

  “這些都是私人信件,警督。”

  “我知道。”

  “我想您會把它們拿走……我想您有權力這麼做,反正您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們弄到手。拿走吧——拿走吧!但您不會從中找到多少關于索妮姬的情況的。她在我為蘭德爾·戈德勒開始工作一兩年後就結婚走了。”

  克拉多克固執地說道:

  “可能會有所發現。”他補充道,“每一件事我們都不能放過。我向您保證,您遇害的危險確實存在。”

  她咬著嘴唇說道:

  “我明白。邦尼死了——就因為服用了本來為我准備的阿斯匹林。下一個可能輪到派翠克,或者是朱莉婭、菲利帕和米琪——反正是生活有前途的青年人。或者是把倒給我的酒喝下肚的人,或者是吃了送給我的巧克力的人。噢!

  把信拿走吧——拿走吧。看了以後把它們燒了。除了對我和夏洛特,這些信對別人任何意義都沒有。往事已經結束了——過去了——一去不復返了。如今誰也不記得——”

  她抬起手,按住她戴的假珍珠短項鏈。克拉多克認為這與她的呢上裝和呢裙子極不協調。

  她又說了一遍:

  “把信拿走吧。”

3

  警督拜訪牧師住宅是在第二天下午。

  這是一個天色昏暗、狂風大作的日子。

  瑪波小姐把椅子拉近火爐,手裡織著毛線。本奇匍匐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把材料剪成一個圖案。

  瑪波小姐往後一靠,把擋住眼睛的一舉頭發拂開,然後期待地望著克拉多克。

  “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違反保密條例,”警督對瑪波小姐說道,“可我想請您看看這封信。”

  他解釋了自己在閣樓裡發現這些信件的原委。

  “那是一紮相當動人的書信,”他說,“為了使妹妹對生活保持興趣,為了讓她保持一個好的身體,布萊克洛克小姐傾其所能。這姐妹的背後,非常清晰地展現了一個守舊的父親的形象,即老布萊克洛克大夫,一個地地道道的死腦筋,惡霸,徹頭徹尾地自以為是,而且深信他想的、做的一切一定正確無誤。也許因為固執,他已殺死了成百上千的病人。

  他絕不能忍受任何新思想或新方法。”

  “我不知道是否該為此責備他,”瑪波小姐道,“我一向認為年輕的醫生總是躍躍欲試,急於求成。等把我們的牙齒全部消滅,用大量的藥物灌滿那些奇形怪狀的腺體,並一點一點摘掉我們的內髒之後,他們卻向我們承認已無能為力。說實話,我更喜歡老式的藥方,只用一瓶黑色的藥水。因為人們畢竟可以把藥水往陰溝裡倒。”

  她接過克拉多克遞上的信。

  他說道:“我請您看看這封信,因為我認為您比我更容易理解這一代人。我實在不明白這些人的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瑪波小姐打開了脆而易碎的信紙。

  最親愛的夏洛特:

  我已有兩天未給你寫信,因為我們遇到了最可怕的家庭糾紛。蘭德爾的妹妹索妮婭(還記得她嗎?那天她開車接你出去的。我多麼希望你多出門啊。)索妮婭宣佈要嫁給一個叫迪米特裡·斯坦福蒂斯的人。我只見過他一面。非常具有吸引力,但我得說,不值得依賴。蘭·戈極力反對,說他是個無賴和騙子。蓓爾呢,願主為她祝福,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躺在沙發上。原本臉上毫無表情的索妮婭大發雷霆,簡直要找蘭,戈拼命。昨天我真以為她要殺了他!

  我已盡了全力。我找索妮婭談,又跟蘭·戈談,要他們多用理智去思考問題。等他們湊到一塊兒,又開始大吵特吵:你無法想像這有多無聊。蘭·戈一直在找人打聽,似乎這個斯坦福蒂斯真的一無是處。

  與此同時,生意被忽略了。我在辦公室繼續工作,而且從某方面說這是相當有意思的,因為蘭。

  戈放手讓我幹。昨天他對我說:“謝天謝地,世界上還有一個腦子正常的人。你決不可能愛上一個無賴,布萊基,對吧?”我說我認為自己可不愛什麼人。蘭·戈說:“咱們來討論幾個倫敦城的枝節問題。”他有時候真是一個調皮的惡魔,幾乎鑄成大錯。“你決心讓我誠實做人,對吧,布萊基?”他有一天說。而我將義無反顧:我真是不明白人們對做假怎麼會視而不見,可蘭,戈的的確確就是看不見。他只知道什麼是真正違法的。

  蓓爾對這一切只是發笑。她認為對索妮婭的事兒小題大做全是無稽之談。“索妮婭自己有錢,”她說,“她要是願意,幹嗎不能跟這個人結婚?”我說這樁婚事結果會是個可怕的錯誤,而蓓爾說:

  “嫁給一個你所愛的男人決不會是個錯誤——即便你後悔也不是。”她還說:“我想索妮婭為了錢不想跟蘭德爾鬧翻。她非常喜歡錢。”

  沒別的。爸爸怎麼樣?我不會說‘向他致愛’的。不過你要是覺得這樣做好,你就說吧。近來見的人多了些嗎?親愛的,你不能老是病快快的。

  索妮婭要你記住她。她剛進來,正把雙手反復地握緊又松開,仿佛一隻憤怒的貓在磨爪子。我看她跟蘭·戈又吵了一架。當然,索妮婭很會挑起事端,她總是用鎮靜的目光直盯得你不敢再跟她對視。

  姐姐深深地愛你,親愛的,要振作起來。這種碘療法會大不一樣。我一直在向別人諮詢,碘療法似乎的確療效很好。

  愛你的姐姐利蒂希亞瑪波小姐把信折好,遞還給警督。她的神情有些恍您。

  “您對她怎麼看?”克拉多克催促道,“關於她您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印象?”

  “索妮姬的?通過一個人的眼光去看另一個人,您知道,這是很難的……她打定主意把自己的那份兒拿走——這一點,我想,是肯定的。而且想在兩個世界都占盡上風……”

  “仿佛一隻憤怒的貓,把雙手反復地握緊又松開,”克拉多克念念有詞,“您知道,這句話使我想起了什麼人……”

  他皺起眉頭。

  “諮詢……”瑪波小姐喃喃自語。

  “但願能弄到那些諮詢的結果。”克拉多克說道。

  “這封信使您回想起聖瑪麗米德的什麼事兒了嗎?”本奇問,但由於她嘴裡含著別針,所以聽起來很不清楚。

  “我實在拿不准,親愛的……布萊克洛克大夫也許有點兒像威斯勒安的傳教士科蒂斯先生。這個傳教士不願讓自己的孩子戴牙套。說如果孩子的牙齒長暴出來,那是上帝的旨意。‘畢竟,’我對他說,‘您得刮須、理發呢。讓您的發須長出來可能也是上帝的旨意呀。’他說那是兩碼子事兒。典型的大老爺們。可這對我們目前的難題幫不上忙。”

  “我們一直沒有追查那把左輪槍。那不是魯迪·謝爾茲的。要是知道奇平克裡格霍恩誰有過一把左輪槍——”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有一把,”本奇說道,“是放在他放衣領的抽屜裡的。”

  “您怎麼會知道,哈蒙太大?”

  “巴特太太告訴我的,她是我家的日工。或者說明確點兒,一周來兩次。她說,作為一個行伍出身的紳士,他自然有一把左輪槍,而且要是竊賊進家,他隨手可以拿到槍。”

  “她是什麼時候跟您說的?”

  “很久以前了。我想大概半年前吧。”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克拉多克自言自語道。

  “這很像打活動轉盤上的靶子吧?”本奇嘴裡包著別針說道,“轉呀轉,然後每次打中的東西都不一樣。”

  “等您來指教呢。”克拉多克呻吟道。

  “有一天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到小圍場去送書。當時他也有可能給門上油。盡管他對去那兒的事兒直言不諱,可不像欣奇克利夫小姐。”

  瑪波小姐輕輕咳了一聲:“您得原諒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警督。”

  克拉多克迷惑不解地望著她。

  “畢竟,”瑪波小姐說,“您是員警,對吧?人們不可能什麼都對員警講,對吧?”

  “我看不出為什麼不能,”克拉多克道,“除非他們想隱瞞犯罪事實。”

  “她指的是奶油,”本奇說,一面奮力爬過桌子的一條腿,壓住一張飄起來的紙。“用雞去換奶油和玉米,有時候有乳脂——甚至有時候還有一塊鹹肉。”

  “把布萊克洛克小姐的便條拿給他看,”瑪波小姐說,“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可讀起來像是第一流的神秘故事。”

  “我把它擱哪兒了?您說的是這一張嗎?簡姨?”

  瑪波小姐把便條拿過來,瞧了瞧。

  “對,”她滿意地說道,“就是這張。”

  她把便條遞給警督。

  布萊克洛克小姐寫道:

  我作了一些調查諮詢——是在星期四。三點以後的任何時間都行。如果有我的,放在老地方。

  本奇吐出別針,哈哈大笑。瑪波小姐注意看著警督臉上的表情。

  牧師的太大搶著解釋:

  “星期四是附近的一個農場做奶油的日子。他們讓自己喜歡的人拿一點兒。通常都是欣奇克利夫小姐去取的,她同那兒的農民都很熟,我想這是因為她養豬的緣故。可這一切都是暗地裡進行的,您知道,有點像本地的以物易物計劃。

  一個人拿到奶油,然後送去一些黃瓜,或類似的東西——或者等殺豬的時候再加點兒什麼別的。偶爾,一頭牲口遇到意外事故,得銷毀。嗅,您懂這種事兒的。只是人們不能對員警直說。因為我估摸很多這樣的以物易物交易是非法的——可誰也不是很清楚,因為法律的事兒怪複雜的。但我料想是欣奇帶著一磅奶油溜進小圍場,然後把奶油放在了老地方。順便說一下,老地方就是餐具櫃下面裝麵粉的箱子。

  但裡面並沒有麵粉。”

  克拉多克歎了口氣。

  “我很高興來到你們女士們中間。”他說道。

  “過去還有購布券呢,”本奇說,“通常不能買賣,因為這樣做會被別人看作不誠實。不能用來交換錢。可像巴特太大、芬奇太太和哈金斯太太這樣的人喜歡不大見別人穿的羊毛衫或是冬裝,於是就用購布券去支付,而不是用錢。”

  “您最好別再跟我說下去了,”克拉多克道,“這全都是違法的。”

  “那就不該有這些個愚蠢的法律,”本奇說道,然後把別針又塞進嘴裡。“當然啦,我可沒幹,因為朱利安不喜歡我幹這種事兒,所以我就沒幹。但我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

  一種絕望湧上警督的心頭。

  “這一切聽起來競那麼愉快和平常,”他說,“既好玩又簡單。然而一個女人和男人被殺害了,如果我不幹點兒具體的事兒,還有一個女人可能要被殺。我暫時不去考慮皮普和艾瑪,我現在要把注意力放在索妮婭身上。但願我知道她是什麼模樣。這些信劄裡有一兩張快照,但沒有一張可能是她。”

  “您怎麼知道不可能是她?您知道她以前是什麼模樣嗎?”

  “她個兒挺小,很黑,這是布萊克洛克小姐說的。”

  “真的嗎?”瑪波小姐道,“這就十分有趣了。”

  “有一張快照使我隱約想起什麼人。是個高個兒的漂亮的姑娘,頭發盤在頭頂。我不知道她可能會是誰。總之,不可能是索妮婭。你們覺得斯威騰漢姆太大當姑娘時可能很黑嗎?”

  “不會很黑,”本奇道,“她有對藍眼睛。”

  “我希望有一張迪米特裡·斯坦福蒂斯的照片,不過我想這個希望有點兒過高……嗜,”他拿起那封信,“很抱歉這個沒有給您任何啟示,瑪波小姐。”

  “啊:可它給了,”瑪波小姐說道,“它確實給了我很多啟示哩。再把信看一遍,警督,特別是講到蘭德爾·戈德勒調查迪米特裡·斯坦福蒂斯的那一節。”

  克拉多克直瞪著她。

  電話鈴響了。

  本奇從地上站起來,走進過廳。按照維多利亞時代的傳統,電話過去就放在那裡,如今依然還在那裡。

  她回到客廳對克拉多克說:

  “是找您的。”

  警督略感吃驚,走出去接電話——而且還小心地隨手關上客廳的門。

  “克拉多克嗎?我是賴德斯代爾。”

  “是,局長。”

  “我仔細看了一遍你的報告。在你跟菲利帕·海默斯談話時,她肯定地聲稱,自從她丈夫從軍隊逃跑之後,就沒有見過他,是這樣嗎?”:

  “不錯,局長。她說得很肯定。但我認為她沒有說實話。”

  “我同意你的意見。你還記得十天前的那個案子嗎?有個男人被大卡車撞倒,後來被送到米爾賈斯特總醫院,結果是腦震蕩及盆骨骨折,還記得嗎?”

  “就是把一個小孩從車輪底下搶救出來而自己卻被碾傷的那個人?”

  “就是這個人。他身上沒有任何證件,也沒有任何人站出來認他。看樣子他好像是被警方緝查的。他一次也沒有‘:

  蘇醒昨天夜裡就死了。但他的身份弄清楚了,是個逃兵,名叫羅納德·海默斯,以前在南洛姆郡當過船長。”

  “菲利帕·海默斯的丈夫?”

3

  “對。他身上有去奇平克裡格霍恩的舊車票,順便說一下,還有不少錢呢。”

  “這麼說他的確是從他妻子那兒拿到錢了?我總覺得他就是被米琪聽見在暖房裡同菲利帕說話的那個人。當然,她矢口否認,局長,車禍是先於——”

  賴德斯代爾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是的。他是在二十八號被送到米爾賈斯特總醫院的,而小圍場的搶劫發生在二十九日。這就排除了他與此事有牽連的任何可能性。不過他妻子當然還不知道車禍的事兒。

  她緘默其口,這是很自然的,他畢竟過去是她的丈夫嘛。”

  “真是見義勇為的壯舉,不是嗎,局長?”克拉多克侵吞吞地說。

  “從車輪下救出小孩?是啊,有種。別以為海默斯從部隊逃跑的原因是膽怯。不過,這都是過去的歷史了。對一個毀了自己名聲的人,這倒是死得其所。”

  “我為她感到高興,”警督說,“也為他們的兒子。”

  “是的,他不必太為自己的父親感到羞恥。那個少婦又可以再婚了。”

  克拉多克緩緩說道:

  “我也在想這個,局長……這就展現了……可能性。”

  “既然你在現場,最好由你去通報這個消息吧。”

  “我會的,局長,我這就趕去。或許我最好還是等她回到小圍場再說。這消息可能會相當令人震驚,再說我想先同別人談談。”

第十九章 再現案情

1

  “我去給您弄盞燈放在您面前,然後我再走。”本奇說,“這兒黑著哩。我想暴風雨就要來了。”

  她把那盞小閱讀燈拿起來,放到桌子的另一邊,好讓燈光照著瑪波小姐織毛線。後者坐在一張寬大的高背椅上。

  電線從桌子上牽過,貓兒蒂格拉斯一步跳到桌上,拼命地把電線又是咬,又是抓。

  “別,蒂格拉斯,你不准……它真是可怕。瞧,都快把電線咬穿了,全破了。你明白嗎?你這個愚蠢的小貓眯,你這樣可是會觸電的。”

  “謝謝,親愛的。”瑪波小姐說道,並伸手去開燈。

  “不是開那兒。您得按電線中間的那個愚蠢的小開關。

  等一等,我把這些花兒拿走,免得擋道。”

  她把桌子另一端的一瓶聖誕玫瑰拿起來。蒂格拉斯搖擺著尾巴,突然伸出一隻調皮的爪子,撈了本奇的手臂一下。她把一點水濺出了花瓶,水落在被咬破的電線上和蒂格拉斯的身上,貓兒憤怒地叫了一聲,從桌上跳到地上。

  瑪波小姐撤下小小的梨形開關。被貓咬破的地方,後來又給水浸濕,這下劈啪地閃起了電火花。

  “噢,親愛的,”本奇道,“保險絲燒了。現在我估計這兒所有的燈都應該不亮了。”她一個個挨著試開關,“沒錯,都不亮了。這麼說,一切都靠同一個小裝置,真是愚蠢。還把桌子燒壞了一處。搗蛋的蒂格拉斯——全都是它的錯兒。簡姨,怎麼了?嚇著您了嗎?”

  “沒什麼,親愛的。只是我很偶然地看到了我以前應該發現的東西……”

  “我這就去換保險絲,然後再去朱利安的書房把台燈拿來。”

  “別,親愛的,別麻煩,你要趕不上班車了。我不再需要燈光了,只想靜靜地坐著,想想事兒。快去吧,親愛的,否則你就要搭不上車了。”

  本奇走後,瑪波小姐靜靜地坐了一兩分鐘。屋子裡空氣濕重,預示著外面不斷聚集的暴風雨。

  瑪波小姐把一張紙挪到面前。

  她先寫下:台燈?並在下麵畫了一條粗線。

  過了一會兒,她又寫下一個詞兒。

  她的筆在紙上畫動,留下一張簡短而又含義隱晦的條子。

2

  礫石山莊的客廳有著低矮的天花板和花格玻璃窗,此刻欣奇克利夫小姐和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正在裡面爭論。

  “麻煩就出在你,默加特洛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說道,“你不願盡力了?”

  “可我跟你說,欣奇,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喏,聽著,艾米·默加特洛伊德,我們要進行一點兒建設性的思考。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從偵破的角度顯過身手。門的那事兒我弄錯了。畢竟,你並沒有為兇手扶門。你是清白的,默加特洛伊德:“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淡淡一笑。

  “在奇平克裡格霍恩惟一默默不語的清潔女工,這實在是我們的運氣。”欣奇克利夫小姐接著說,“通常我對此是贊賞的,可這一次我們開了個壞頭。這地方人人都知道那客廳裡的第二道門被用過,而我們還一直蒙在鼓裡,昨天才知道“我還是不太明白——”

  “這再簡單不過了。我們原先的假設完全正確:你不可能把門推開著,又揮舞著手電,同時還要舉起左輪槍沖別人開槍。我們保留左輪槍和手電,略去門。結果,我們錯了。我們應該略去的是左輪槍。”

  “可他確實有一把左輪槍呀,”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說,“我看見了,就在他身邊的地上。”

  “在他死了以後,確實是這樣。全都十分清楚了:他並沒有用那把左輪槍開槍——”

  “那麼是誰開的槍呢?”

  “我們要尋找的就是這個人。但不管是誰開的槍,這同一個人把兩片下了毒的阿斯匹林放到了布萊克洛克小姐的床頭,結果要了可憐的朵拉·邦納的命。而這不可能是魯迪·謝爾茲幹的,因為他已經死得硬邦邦的了。是搶劫發生的那天晚上在客廳的人,而且這個人可能還參加了生日晚宴。

  那天沒去的只有哈蒙太大。”

  “你認為生日晚宴的那天有人把有毒的阿斯匹林放到了那裡?”

  “為什麼不能呢?”

  “可這怎麼辦得到呢?”

  “喏,我們都去上過廁所,對吧?”欣奇克利夫小姐粗聲粗氣地說道,“由於那個蛋糕很粘手,我去洗手。小美人兒伊斯特布魯克夫人在布萊克洛克小姐的衛生間裡往她那邋裡邋遢的小臉蛋兒上撲粉來著,不是嗎?”

  “欣奇!你認為是她?——”

  “我還不知道。要是她幹的,那就太明顯了。假設你要去放藥片,我想你總不會願意在衛生間裡被別人看見吧。

  啊,對啦,有很多機會。”

  “男人們沒有上樓。”

  “還有另一座樓梯呢。何況,要是一個男人離開屋子,你總不會跟在他身後,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與你去相同的地方吧。不會很複雜!不管怎樣,別跟我拾杠,默加特洛伊德。

  我要從企圖謀殺利蒂·布萊克洛克最初的地方重新開始。

  現在,首先,給我牢牢記住事實,因為這一切將取決於你。”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噢,親愛的,欣奇,你知道我攪進了什麼樣的謎團嗎?”

  “問題不在於你的腦子,或者是被你當成大腦的灰色細胞。問題在於眼睛。問題在於你當時看見了什麼。”

  “可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我剛才說了,你的麻煩就在於,默加特洛伊德,就在於你不願盡力。現在注意,這是當晚發生的情況:不管那個來向利蒂·布萊克洛克下手的人是誰,那天晚上一定在那屋子裡。他——我說他,是因為叫起來更方便,但沒有理由就一定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當然除了男人都是下流胚這一點——呃,他事先給從客廳通向外面的門上了油,而這道門應該是被釘死的等等。別問我他是什麼時候幹的,因為這會把事情攪渾。實際上,如果讓我來挑時間,我可以走進奇平克裡格霍恩的任何一家,並在半小時左右的時間裡隨心所欲地幹任何事情,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只要弄清楚日工在哪兒,主人什麼時候出去、確切的去處、要去多久等等。幹得不錯,默加特洛伊德。現在我接著說,他給第二道門上油,這樣開門時就沒有聲響。安排是這樣的:燈滅,甲門——正門——嘩一下子打開。晃動手電,說搶劫時用的詞兒。同時,就在我們大家膛目結舌的當口,X——這樣叫最合適——

  悄悄從乙門摸黑溜到過廳,來到那個瑞士白癡的身後,朝利蒂·布萊克洛克開了兩槍,然後槍殺了瑞士佬,扔下槍。結果,只有像你這樣不喜歡動腦筋的人才會以為這是瑞士佬開槍的證據。然後等大家找打火機的時候,他飛快地溜回客廳。明白嗎?”

  “是的,是——的。可到底是誰呢?”

  “這個嘛,要是連你都不知道,默加特洛伊德,那就沒有人知道!”

  “我?”默加特洛伊德驚奇地叫道,“可我什麼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欣奇!”

  “開動你稱之為大腦的灰色細胞。首先,燈滅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哪兒?”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你昏了頭,默加特洛伊德。你知道當時你自己在哪兒,對吧?你在門背後。”

  “是的,是的,我是在門背後。門打開的時候還撞著我的雞眼。”

  “你幹嗎不去找個腳病醫生看看,而要把自己跟腳牽扯在一塊兒?總有一天你要得敗血症的。說吧,你在門背後,我靠著壁爐站,而且伸出舌頭正要喝酒。利蒂·布萊克洛克在拱廊的桌邊,正伸手拿香煙。派翠克穿過拱廊,到小客廳去拿利蒂·布萊克洛克放在那裡的酒。同意嗎?”

  “是的,是的。這些我都記得。”

  “很好,現在有人跟著派翠克走過小客廳,或者正要跟他去,是個男人。麻煩在於我忘了到底是伊斯特布魯克,還是艾德蒙。斯威騰漢姆。你還記得嗎?”

  “不,不記得。”

  “你就記不住!還有一個人去了小客廳,是菲利帕·海默斯。這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記得我注意到她平直的背多麼漂亮,我還對自己說‘那姑娘騎在馬背上會很漂亮。’我當時望著她,心裡就想著這個。她走到了小客廳的壁爐前,我不知道她到那兒去拿什麼,因為就在這當口,燈滅了。

  “當時每個人的位置就是這樣:客廳裡有派翠克·西蒙斯、菲利帕·海默斯,和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或者是艾德蒙·斯威騰漢姆——但到底是誰,還不知道。現在,默加特洛伊德,注意了,最大的可能是這三人中的一個幹的。任何人要想從遠處的那道門出去,肯定就要佔據一個方便的位置,等燈一滅,就好行動。所以我說,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三個人中的一個。如果是這種情況,默加特洛伊德,那你就無能為力了!”

  看得出,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的臉上露出了喜色。

  “另一方面,”欣奇克利夫小姐接著說道,“也可能不是這三人中的任何人。這樣就該你登場了,默加特洛伊德。”

  “可當時的情況我怎麼知道?”

  “我剛才說過了,要是連你都不知道,那就沒人知道了。”

  “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當時什麼也看不見2”“嗅,你看得見的。你是惟一能看得見的人。你當時站在門背後,你不可能看手電光,因為門在你和手電光之間。

  你是面向另一面的,跟手電光照射的是同一個方向。我們其餘的人都被手電光射得頭昏眼花,而你卻沒有。”

  “對,對,也許吧,是的,可我什麼也看不見,手電光晃來晃去。”

  “為你照見了什麼?手電光是停在大家的臉上,對吧?照在桌子上?還有椅子上?”

  “是的,是的,沒錯兒……邦納小姐,她張著個大嘴,眼珠子都快爆了出來,一會兒瞪著,一會兒眨著。”

  “這就對了!”欣奇克利夫小姐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要讓你用你的那些灰色細胞可真難呢。後來呢?接著講。”

  “可我再沒有看見更多的了,真的。”

  “你是說你看見一個空屋子?那兒沒人站著?也沒人坐著?”

  “不,當然不是這樣。邦納小姐瞪大著眼睛,哈蒙太太坐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她的眼睛閉得緊緊的,手蒙住臉——

  跟個小孩似的。”

  “很好,這是哈蒙太大和邦納小姐。你還不明白我想幹什麼嗎?難就難在我不想把我的想法灌到你的腦子裡。但是,一旦把你看見的人排除,咱們就可以觸及到重點了,即有沒有你沒看見的人。明白了嗎?另外,除了桌子、椅子、菊花等等,還剩下一些人:朱莉姬·西蒙斯、斯威騰漢姆太大、伊斯特布魯克太大——伊斯特布魯克上校和艾德蒙·斯威騰漢姆這兩人中的一個、朵拉·邦納、本奇·哈蒙等。把他們一個一個勾掉。現在,想想,默加特洛伊德,好好想想,這些人裡當時有不在場的嗎?”

  一根樹枝掛到了開著的窗戶,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嚇得微微跳起來。她閉著眼睛,自言自語……

  “桌上的……花兒……大扶手椅……手電光還沒有射到你,欣奇——哈蒙太太,是的……”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欣奇克利夫小姐走到電話機前。

  “喂,是的,警察局?”

  溫順的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緊閉著雙眼,腦海裡複現起二十九日晚的情景。手電光,慢慢挨個兒掃……一夥人……

  宙子……沙發……朵拉·邦納……牆壁……擺著台燈的桌子……拱廊……左輪槍突然開火……

  “……這可異乎尋常了!”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說。

  “什麼?”欣奇克利夫小姐憤怒地沖著話筒喊,“今天上午就到了那兒?幾時?見你的鬼去吧,你這會兒才打電話給我?我會讓防止虐待動物協會找你麻煩的。疏忽大意?你只會說這些嗎?”

  她砰的一聲掛上話筒。

  “是那只狗,”她說道,“塞特紅種狗。今早就在警察局——從八點開始。滴水未進!而那幫白癡這會兒才打電話來。我現在就去接它回來。”

  她沖出了屋子,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跟在她後面尖聲喊道:

  “可你聽著,欣奇,極為異乎尋常的事兒……我沒法理解。”

  欣奇克利夫小姐已經沖出了房門,跑向用作車庫的木棚。

  “等我回來再接著講,”她喊道,“我不等你一塊兒去了。

  你又像往常一樣穿著臥室的拖鞋跑出來了!”

  她揪下汽車的點火器,猛地把汽車倒出車庫。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敏捷地跳到路邊。

  “可你聽著,欣奇,我必須告訴你——”

  “等我回來……”

  汽車又顛簸了一下,飛奔向前。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的聲音帶著激動的高音隱約追隨著汽車:

  “可,欣奇,她沒有在場……”

3

  頭頂上的雲層越積越厚,也越來越黑。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呆呆地站在那裡,望著遠去的汽車。這時,頭一潑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焦急地沖到一根晾衣服的繩子前。

  幾小時前,她晾了兩件圓領套衫和一套羊毛套裝。

  她依然在小聲地自言自語:

  “真是出人意料……噢,親愛的,快收不及了——本來都快晾乾了……”

  她拼命松開不聽使喚的衣夾,突然,她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響,趕緊回過頭。

  隨後,她燦然一笑,表示歡迎。

  “哈羅,快請進屋吧,您會淋濕的。”

  “我來幫您。”

  “啊,如果您不介意的話……這些衣服要是又打濕,那可真煩人。我應該把繩子放下來,但我覺得夠得著。”

  “這是您的圍巾。我跟您圍在脖子上行嗎?”

  “啊,謝謝您·……。好的,也許……但願我夠到這個衣夾……”

  羊毛圍巾套上了她的脖子,然後,圍巾猛然被拉緊……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的嘴大大張著,但已喊不出任何聲音,只有一記微弱的‘咯’,仿佛被噎住似的。

  而且圍巾越拉越緊……

4

  從警察局回來的途中,欣奇克利夫小姐停下車,想捎上在街頭匆匆趕路的瑪波小姐。

  “喂,”她喊道,“您會淋個濕透的,來同我們喝杯茶。我先前看見本奇在等班車。這會兒回到牧師住宅,您會寂寞的,來加入我們的行列吧。我和默加特洛伊德正在重現案情,我蠻可以認為我們就要有眉目了。小心狗,它很緊張。”

  “多漂亮的狗!”

  “是的,是只可愛的母狗,難道不是嗎:這幫蠢貨從早上就把它留在警察局,卻不通知我。我罵了他們一頓,這些懶惰的雜——噢,請原諒我用的詞兒,我是被愛爾蘭家裡的馬夫帶大的。”

  小巧的汽車顛簸了一下,轉進礫石山莊的小後院。

  兩位女士剛下車,就被一大群急不可待的雞鴨團團圍住。

  “該死的默加特洛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罵道,“她還沒喂它們玉米。”

  “玉米很難弄到嗎?”瑪波小姐問道。

  欣奇克利夫小姐眨眨眼。

  “我跟農民大都很熟。”她回答說。

  “噓——噓”地趕開雞鴨後,她陪著瑪波小姐往木屋走去。

  “希望您沒有淋得太濕。”

  “沒有,這件雨衣非常好。”

  “要是默加特洛伊德沒生火,我這就去弄。喂,默加特洛伊德,這女人到哪兒去了?默加特洛伊德2那狗跑到哪兒去?

  它也不見了。”

  一聲悠長而淒涼的悲嚎從外面傳來。

  “該死的傻母狗。”欣奇克利夫小姐大步走到門口,喊道:

  “嗨,庫蒂——庫蒂。該死的傻名兒,可他們顯然是這樣叫它的。我們必須給它另取個名兒。嗨,庫蒂。”

  那只塞特紅種狗正嗅著躺在地上的東西,那東西就在繃得很緊的繩子下,繩子上的幾件衣服在風中翻卷。

  “默加特洛伊德甚至想不到把晾的衣服收進家。她到底到哪兒去了?”

  塞特紅種狗又嗅了嗅似乎像一堆衣服的東西,然後翹起鼻子,又嚎叫起來。

  “這狗是怎麼回事兒?”

  欣奇克利夫小姐大步流星穿過草地。

  瑪波小姐擔憂地跑在她身後。她們雙雙站在那裡,任憑雨點打在身上,年老的女人摟住年輕一些的女人的肩膀。

  欣奇克利夫小姐立著身子,俯視著躺在地上的東西,臉色鐵青,臉部肌肉抽搐,吐著舌頭。瑪波小姐感覺到對方肩膀的肌肉變得僵直,繃得緊繃繃的。

  “無論是誰幹的,我要殺了這傢伙,”欣奇克利夫小姐用平靜的聲音小聲說道,“只要我能逮住她……”

  瑪波小姐問道:

  “她?”

  欣奇克利夫小姐把一張憤怒的臉轉向她。

  “是的。我知道是誰——接近了……就是三個可能作案的人中的一個。”

  她又站了片刻,低頭望著死去的朋友,然後轉身朝屋裡走去。她的聲音幹澀,但很堅毅。

  “我們必須打電話給警方,”她說,“等他們到的時候,我會告訴您。從某一方面講,是因為我的錯兒,默加特洛伊德才會躺在這兒。我從中找樂趣……殺人可不是遊戲……”

  “是啊,”瑪波小姐道,“殺人不是遊戲。”

  “您對此有所耳聞,對吧?”欣奇克利夫小姐拿起聽筒撥號時問道。

  她簡單報告之後,掛了電話。

  “他們一會兒就到……是的,我聽說以前您摻和過這種事兒……我想是艾德蒙·斯威騰漢姆告訴我的……您想聽聽我和默加特洛伊德在做些什麼嗎?”

  她簡明扼要地描述了她前往警察局之前的談話。

  “就在我離開的時候,您知道嗎,她在後面叫我……所以我才知道是個女人而不是男人……但願我當時等一等,但願我停下來聽一聽:真該死,狗還可以在那兒再呆一刻鐘。”

  “不要責備自己,我親愛的,這樣於事無補。天有不測風雲。”

  “是啊,是啊……我記得什麼東西敲打了一下窗戶,也許她就在窗外,然後,肯定是這樣,她肯定朝……這所房子走來……當時我和默加特洛伊德互相大喊大叫,聲嘶力竭……她聽見了……她全都聽見了……”

  “您還沒有告訴我您的朋友都說了些什麼。”

  “只有一句話!‘她沒有在場。”’她頓了頓。“您明白了?有三個女人我們還沒有排除:

  斯威騰漢姆太太、伊斯特布魯克太太和朱莉婭·西蒙斯。這三人中的一個——當時不在場……她沒有呆在客廳裡,因為她從另一道門溜出去到了過廳。”

  “是的,”瑪波小姐說道,“我明白。”

  “就是這三個女人中的一個。我不知道是哪一個,但我會找出來的!”’“請原諒,”瑪波小姐說,“但她——我是說默加特洛伊德小姐——是照您說的那樣說的嗎?”

  “照我說的那樣——您這是什麼意思?”

  “噢,親愛的,我該怎麼解釋呢?您是這樣說的:‘她一沒一有一在一場。’每個字都加了重音。您瞧,可以用三種方式來說這句話。‘她沒有在場。’指人。或者,‘她沒有在場。’澄清原來的懷疑。還可以說——這跟您剛才說的方式很接近——‘她沒有在場……’這裡明顯把重音放在‘在場’上。”

  “我不知道。”欣奇克利夫小姐搖搖頭,“我記不清了……真該死,我怎麼會記得住呢?我想,對,她肯定是說‘她沒有在場。’我想,這種說法才自然。可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區別嗎?”

  “有,”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我想是的。當然這是一個非常微小的暗示,不過我想這畢竟是個暗示。是的,應該說區別很大……”

第二十章 名探失蹤

1

  投遞員最近接到命令,寄到奇平克裡格霍恩的信,除了上午要送,下午的也要投遞,這使他感到很厭煩。

  在這天下午,他在剛好五點差十分把三封信送到了小圍場。

  一封是寄給菲利帕·海默斯的,字跡出自一個學童之手;其餘兩封是布萊克洛克小姐的信。她與菲利帕在茶几旁坐下來,她打開了信。如注的傾盆大雨使得菲利帕今天早些離開達雅斯宅邸,因為只要她關了暖房,便無更多的事兒可做。

  布萊克洛克小姐撕開頭一封信,裡面裝著修理廚房鍋爐的賬單。她氣呼呼地哼了一聲鼻音。

  “戴蒙德的價也太離譜了,真是太離譜了。不過,我認為其他人也跟他一樣壞。”

  她打開第二封信,書寫的字體她從未見過。

  親愛的利蒂表姐:

  希望我星期二來不成問題?兩天前我寫信給派翠克,但他沒有回信,所以我猜想沒有問題。

  媽媽下月來英格蘭,並希望屆時來看您。

  如果方便的話,我乘坐的火車將於六點十五分抵達奇平克裡格霍思,可以嗎?

  愛您的朱莉婭·西蒙斯布萊克洛克小姐重新看了一遍信,她先是萬分震驚,繼而臉色變得陰沉。她抬起頭,看了看微笑著讀兒子來信的菲利帕。

  “朱莉婭和派翠克回來沒有,你知道嗎?”

  菲利帕抬起頭來。

  “回來了,我剛進家他們跟著就到。他們上樓換衣服去了。他倆渾身給澆透了。”

  “也許你不介意叫他們下來。”

  “我當然不介意。”

  “等一等——我想讓你看看這封信。”

  她把收到的信遞給菲利帕。

  菲利帕看完信,緊鎖雙眉:“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倒也是……我想該是我明白的時候了。

  去叫派翠克和朱莉姬來,菲利帕。”

  “派翠克!朱莉婭!布萊克洛克小姐叫你們哪。”

  派翠克跑下樓,進了客廳。

  “別走,菲利帕。”布萊克洛克小姐說。

  “哈羅,利蒂姨媽,”派翠克高高興興地說,“叫我嗎?”

  “對,我叫你。也許你可以給我解釋一下這個?”

  派翠克看信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種近乎於滑稽的沮喪。

  “我原打算打電報給她的。我真是個混蛋!”

  “我猜想這封信是你妹妹寫的?”

  “是的,是的,是這樣。”

  布萊克洛克小姐厲聲問道:

  “那麼,我請問,你當作朱莉婭·西蒙斯帶到這兒來的這個年輕的女人又是誰?這個我理解為你妹妹及我表妹的女人究竟是誰?”

  “呢——您瞧,利蒂姨媽,事實是——我都可以解釋——我知道自己本不該這麼做——但似乎除了鬧著玩,別無他意。如果您讓我解釋的話——”

  “我在等著你作解釋。這個年輕的女人是誰?”

  “是這樣的,就在我複員後不久,我在一個雞尾酒會上碰到了她。我們攀談起來,我跟她說我要來這兒,然後——

  呢,我想如果帶她一塊兒來,那真是個奇妙的主意……你瞧,朱莉姬,真正的朱莉婭,瘋狂地迷上了舞臺演出,可媽媽對她這個想法卻火冒三丈。不過,朱莉姬還是得到一個機會,加入了佩斯還是什麼地方的一個快活的、有著保留節目的好劇團。她想一試身手,但又想讓媽媽以為她像個聽話的小姑娘,跟我到了這兒來接受教育,好當個藥劑師,以便使媽媽消氣。”

  “我仍然要知道另外這個年輕的女人究竟是誰。”

  這當口,朱莉姬走了進來,她鎮靜如常,態度冷淡。見到她,派翠克趕緊如釋重負地轉過身去。

  “氣球爆了。”他說。

  朱莉姬揚起眉毛,然後她鎮靜依舊、冷冰冰地坐下來。

  “好吧,”她說道,“都結束了。我想您非常氣憤吧?”她以一種近乎於冷酷的興趣打量著布萊克洛克小姐的臉,“換了我,我也會。”

  “你到底是誰?”

  朱莉婭歎了口氣。

  “我想和盤托出的時刻到了,這就開始。我是皮普與艾瑪組合的一半。確切地講,我的教名是艾瑪·喬斯林·斯坦福蒂斯。只是我取了這個名字後不久,爸爸就再沒用斯坦福蒂斯這個名字了。我想他後來稱自己為德·古西。

  “讓我來告訴您吧,我父親和母親在我和皮普出生三年後分手了。他們各行其是,而且把我們也拆散了。我是父親搶到的那部分。總的來說,他是個糟糕的父親,盡管也是個迷人的父親。每當父親身無分文或者准備去幹一些十惡不赦的勾當時,我便被送進修道院,去接受教育,去經受被拋棄的各種煎熬。他常常裝出一副闊佬的樣子,支付了頭一個學期的用費,然後銷聲匿跡一兩年,把我扔給修女。問或,我和他也過得很痛快,在都市社會裡走動。然而,戰爭徹底把我們分開了。我不知道他的境遇如何。我自己也有一些冒險的經歷。我跟法國抵抗運動戰士幹了一段,令人激動不已。長話短說,我在倫敦落了腳,開始思考我的未來。我知道媽媽有個哥哥,雖然跟媽媽吵翻了,可死的時候是個大富豪。我查看他的遺囑,想瞭解有沒有什麼留給我的。結果沒有,換言之,沒有直接給我的。我對他的遺媳進行了幾個詢訪,瞭解到她已變成一個老朽,是靠著藥物維持的,但已離死不遠。坦率地說,看起來仿佛您才是我最好的賭注。您要繼承一筆多得要命的錢,而且據我所掌握的情況,您並沒有什麼後人可以在其身上花很多錢。我直說了吧,我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如果我能夠用一種友善的方式接近您,如果您又喜歡上我——算了,自從蘭德爾舅舅死後,情況發生了一點兒變化,不是嗎?我是說,我們曾經擁有的錢都在歐洲的那場浩劫中付諸東流。我原想您可能會對一個可憐巴巴、舉目無親的孤女動側隱之心,也許給她一小筆饋贈。”

  “噢,你得逞了,得逞了,不是嗎?”布萊克洛克小姐厲聲道。

  “是的。當然,那時候我還沒見過您……我設想過用哭鼻流涕的方法……後來,由於命中的奇遇,我在這兒碰到了派翠克,而且他恰巧又是您的侄兒或者表弟,或者別的。

  可不,這真是天賜良機。我執著地沖向派翠克,而他心滿意足地上了我的當。真朱莉姬對這場表演提心吊膽,但我跟她講,在佩斯的某個蹩腳的客棧安頓下來,受訓成為戲劇明星,成為又一個莎拉·伯恩哈特,獻身藝術,這是她的責任,因此很快就說服了她。

  “您不必太責怪派翠克。他為我這個孤苦伶仃的人感到十分難過,所以他很快便覺得把我當作他妹妹帶到這兒來並讓我幹我的事兒是一個奇妙的主意。”

  “而且他還同意你對員警也繼續撒謊?”

  “行行好吧,利蒂。難道您看不出自從搶劫的事兒發生——或者說發生以後——我就受到了注意?讓我們面對現實吧,我有絕好的動機把您除掉。現在您可以相信了,我並不是企圖暗算您的人。您不能指望我會主動把凶殺的事兒攬到自己的身上。即便派翠克時不時對我存有齷促的念頭,即便他能夠辦成這種事兒,員警到底會怎麼想?克拉多克警督給我的印象是,他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不,我琢磨過了,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正經八百地作個朱莉姬,而且不動聲色,等事情平息之後,就銷聲匿跡。

  “我怎麼會算得到愚蠢的朱莉姬,即真朱莉姬,會跟出品人吵架,並使性子把整個兒事情弄砸?她寫信給派翠克,問能不能來這兒。他不僅沒有回信讓她‘一邊兒去’,反而把這事兒忘了個精光2”她向派翠克投去了憤怒的目光,“白癡大王z”’她歎了口氣。

  “您不知道在米爾賈斯特我是什麼樣的境遇!當然啦,我壓根兒就沒去醫院。可我有的是去處,我在電影院度過多少時光,一遍遍看最恐怖的電影。”

  “皮普和艾瑪,”布萊克洛克小姐小聲說道,“盡管警督說了那麼多,不知怎的,我從未相信他們真有其人——”

  她試探地看著朱莉婭。

  “你是艾瑪,”她說,“皮普在哪兒?”

  朱莉婭清澈而無邪的目光與她對視。

  “我不知道,”朱莉婭回答道,“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想你在撒謊,朱莉婭。你最後一次見他是在什麼時候?”

  朱莉婭在回答之前是否有片刻的遲疑?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我倆三歲以後——即在我母親把他帶走之後——我就沒有見過他。我既沒有見過他也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朱莉婭又歎了口氣。

  “我可以說聲抱歉。但這又言不由衷,因為我還會重蹈覆轍——盡管我要是知道會有謀殺這種事兒當然就不會這樣幹了。”

  “朱莉婭,”布萊克洛克小姐說,“我這樣叫你,是因為我習慣了這名字。你說你跟法國抵抗運動在一起?”

  “是的,有十八個月。”

  “那麼我估計你學會打槍了?”

  那雙冷靜的藍眼睛又與她的眼睛對視了。

  “我的槍打得挺棒,我是第一流的射手。我沒有向您開槍,利蒂,盡管我已經向您保證過了,但我還是要告訴您這一點:要是我向您開槍,就決不可能失手。”

2

  汽車徑直開到門前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緊張氣氛。

  “這會是誰呢?”布萊克洛克小姐問。

  米琪把她那頭發蓬鬆的腦袋伸進來,翻著眼白。

  “員警又來了,”她說,“這是,是迫害2他們幹嗎不讓我們安靜一會兒?我受不了啦。我要寫信給首相。我要寫信給女王。”

  克拉多克的手有力而不太客氣地把她掀到一邊。他進來時嘴的線條是那麼冷酷,以致於大家焦急地望著他。這是一個面目全非的克拉多克警督。

  他嚴厲地說: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被謀殺了。她是被勒死的——就在不到一小時前。”他的目光把朱莉婭挑了出來,“你——西蒙斯小姐——這一天你都在什麼地方?”

  朱莉婭小心翼翼地回答:

  “在米爾賈斯特。我剛才進家。”

  “那麼你呢?”目光轉向派翠克。

  “跟她一樣。”

  “你們兩個一塊兒回的家?”

  “是的,是的,是這樣。”派翠克回答道。

  “不對,”朱莉姬說道,“這沒好處,派翠克。這種謊話馬上就會被戳穿,公共汽車上的人跟我們很熟。我是乘早一點兒的班車回來的,警督,就是四點抵達這兒的那一班。”

  “然後你幹了些什麼?”

  “我散步去了。”

  “朝礫石山莊的方向嗎?”

  “不是。我穿過田野。”

  他盯住她。朱莉姬臉色蒼白,嘴唇緊張,以對視向他回敬。

  還沒等誰開口,電話響了。

  布萊克洛克小姐用征詢的目光看了克拉多克一眼,拿起了電話。

  “是的。誰?哦,本奇。什麼?不,不,她不在,我不知道……對,他這會兒在。”

  她放低聽筒,說道:

  “哈蒙太太要同您講話,警督。瑪波小姐還沒有回到牧師住宅,哈蒙太大很為她擔心。”

  克拉多克向前跨了兩步,一把抓過聽筒。

  “我是克拉多克。”

  “我很擔心,警督。”本奇的聲音帶著孩童的顫抖傳過來,“簡姨到什麼地方去了,可我不知道是哪兒。他們說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被謀殺了,是真的嗎?”

  “對,是真的,哈蒙太太。欣奇克利夫小姐發現屍體的時候,瑪波小姐跟她在一塊兒。”

  “哦,原來她在那兒呀。”本奇的聲音緩和起來。

  “不——不,恐伯她不在,現在不在。她大約是在——讓我想想——半小時之前離開的。她還沒有回家嗎?”

  “不——她沒有回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她會到哪兒去了呢?”

  “也許她去拜訪您的鄰居去了?”

  “我都打過了電話——挨個兒全打了。她都不在。我很害怕,警督。”

  “我也一樣。”克拉多克心裡想道,他很快說道:

  “我馬上就過您那兒來。”

  “嗅,快來吧——有一張條子,她出去前寫的。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對我來說簡直莫名其妙。”

  克拉多克放下聽筒。

  布萊克洛克小姐焦急地問:

  “瑪波小姐是不是出了事兒?噢,我希望沒有。”

  “我也希望沒有。”他的嘴的線條變得更冷酷了。

  “她太老了——而且很脆弱。”

  “我知道。”

  布萊克洛克小姐站在那裡,用手去扯套在脖頸上的珍珠短項鏈,一面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情況變得越來越糟。不管是誰幹的這些事兒,這人肯定瘋了,警督——而且瘋得很厲害……”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

  套在布萊克洛克小姐脖頸上的珍珠短項鏈,在她那緊張的手指的抓扯之下,突然斷開。光滑的潔白珠子滾滿了客廳的地上。

  利蒂希亞痛苦萬分地尖叫起來。

  “我的珍珠——我的珍珠——”她聲音裡所表現的痛楚如此劇烈,以致於每個人都非常驚訝地望著她。她用手按住喉嚨,抽泣著沖出了客廳。

  菲利帕一粒粒去揀珍珠。

  “我從未見過她會為什麼事兒生這麼大的氣,”她說,“當然,她一直都戴著這項鏈。這也許是什麼特別的人送給她的,您看呢?興許是蘭德爾·戈德勒?”

  “有可能。”警督說得很慢。

  “這些珍珠怎麼說也不是——不可能是——真的,不是嗎?”菲利帕問道,她仍然跪在地上,一顆一顆地揀那閃光的珠子。

  克拉多克拾了一顆拿在手裡,正當他想不屑一顧地回答說“真的?當然不是!”之際,他突然把話又吞回去。

  “對呀,這珍珠會是真的嗎?”

  顆粒挺大,每一粒都如此勻稱、如此潔白,其贗品之嫌似乎不言而喻,但克拉多克忽然想起一樁案子,有一個人花了幾先令在一家當舖買了一串貨真價實的珍珠。

  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向他保證過,說家裡沒有貴重的珠寶。如果碰巧這串珍珠是真的,那一定價值不菲。如果又是蘭德爾·戈德勒送的,那值什麼價你就只管報吧。

  樣子看起來是假的——肯定是假的——但萬一是真的呢?

  為什麼不會呢?她本人可能並沒有意識到項鏈的價值。

  要不,她可能故意把它當做最多只點綴一兩顆真貨的廉價裝飾,從而保護自己的財寶。如果是真的,又該值多少錢呢?

  價值連城……要是有人知道內情的話,是值得為之殺人的。

  克拉多克突然從推理之中驚醒過來。瑪波小姐失蹤了,他必須趕到牧師住宅。

3

  他發現本奇和她丈夫正在等他,臉上表情一籌莫展,萬分焦急。

  “她還沒有回來。”本奇說。

  “她離開礫石山莊時,有沒有說過要回來?”朱利安問。

  “她實際上並沒有這樣說,”克拉多克慢慢說道,腦子裡盡力回想他最後一次見到瑪波小姐的情形。

  記得當時她那雙通常如此溫柔的碧藍的眸子裡掛著厚重的霜翳,嘴唇亦那麼冷酷。

  冷酷,一種不屈不撓的決心……去幹什麼呢?去什麼地方嗎?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正在跟弗萊徹警佐說話,”他說道,“就在大門口。然後她走出了大門。我認為她是往這兒來的。我本該用車送她——但當時要處理的事兒太多,而且她又走得很快。弗萊徹可能知道點兒什麼!弗萊徹在哪兒?”

  然而,等克拉多克打電話跟礫石山莊聯系後,他瞭解到,弗萊徹警佐並不在那兒也沒有留言說去了什麼地方。想來他可能是因為什麼緣故回米爾賈斯特去了。

  警督突然想起本奇先前在電話上說的事兒,轉向她。

  “那張紙條在哪兒?您說她在一張紙上寫了些東西。”

  本奇把紙條拿給他。他在桌子上展開紙條,俯身細看。

  本奇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在他讀的時候拼著上面的字。字跡潦草,很難認:

  台燈然後是“紫羅蘭”。

  接著空一格:

  裝阿斯匹林的瓶子在哪兒?

  這張奇怪的字條上的下一個項目就更難理解了。“可口之死,”本奇讀出了聲,“這是米琪做的蛋糕。”

  “諮詢,”克拉多克念道。

  “諮詢?我想知道是諮詢什麼?這是什麼?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這到底是什麼呀!”

  “碘,”警督念著,“珍珠。啊,珍珠。”

  “然後是洛蒂——不,是利蒂。她寫的e,看起來像o。接下來是伯爾尼。這又是什麼呢?養老金……”

  他們面面相覷,迷惑不解。

  克拉多克把這些字很快地重新連起來:

  “台燈。紫羅蘭。裝阿斯匹林的瓶子在哪兒?可口之死。

  諮詢。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碘,珍珠。利蒂。伯爾尼。

  養老金。”

  本奇問道:“這有什麼意義嗎?究競有沒有意義?我看不出什麼聯系。”

  克拉多克徐徐說道:“有了一點兒閃光——可我看不見。奇怪的是她寫的東西居然與珍珠有關。”

  “什麼與珍珠有關?您在說什麼呀?”

  “布萊克洛克小姐不是一向都戴著那串三層的短珍珠項鏈嗎?”

  “是的。我們有時候還笑她。看起來多麼假,不是嗎?我猜想她認為這很時髦。”

  “可能還有別的原因。”克拉多克緩緩說道。

  “您不是說那是真的吧?噢;不可能!”

  “您多久才有一次機會看見那麼大的真珍珠,哈蒙太太?”

  “可它們看起來那麼像玻璃。”

  “不管怎麼說,它們現在已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瑪波小姐。我們得找到她。”

  他們必須找到她,否則便為時晚矣——也許為時已經晚矣?這些用鉛筆寫下來的字說明她上了道……但這卻是很危險的——極其危險。再說弗萊徹究竟到哪兒去了?

  克拉多克從牧師住宅出來,走到他停車的地方。搜索——這是他惟一能做的——搜索。

  一個聲音從枝丫垂吊的月桂樹上傳下來。

  “長官!”弗萊徹警佐急促地喊道,“長官……”

第二十一章 三個女人

  小圍場的晚飯已經結束。這頓飯大家一聲不吭,食不甘味。

  派翠克很不自在地意識到自己已失恩寵,他企圖像往常一樣,時而提起個話題,但眾人並不歡迎。菲利帕·海默斯陷入了沉思。布萊克洛克小姐不願再白費力氣,去裝得跟平時一樣快活。她特地為晚飯換了衣服,下樓時戴著玉石浮雕項鏈,然而她眼睛四周的黑暈頭一回表明了她內心的恐懼,這一點更由她顫抖的手表露得淋漓盡致。

  惟有朱莉啞整個晚上保持著其特有的玩世不恭、置之度外的神態。

  “很抱歉,利蒂,”她說,“因為我不能打點行裝就走人。

  我想警方也不允許這樣做。我想我站汙貴府——或者不管用什麼詞兒——的時間不會太長了。我應該想到克拉多克警督拿著逮捕令和手拷隨時都會出現。事實上,我無法想像的是,為什麼這種事兒已經發生了。”

  “他正在找那個老太太——瑪波小姐。”布萊克洛克小姐說。

  “您認為她也被殺害了?”派翠克帶著一種科學的好奇心問道,“可這是為什麼呢?她能知道些什麼?”

  “我不知道,”布萊克洛克小姐呆板地應聲道,“也許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告訴了她些什麼。”

  “如果她也被謀殺的話,”派翠克說,“從邏輯上講,只有一個人能幹這種事兒。”

  “誰?”

  “當然是欣奇克利夫啦,”派翠克得意地說道,“那是看見她最後活著的地方——礫石山莊。我的看法是,她根本沒有離開過礫石山莊。”

  “我頭疼,”布萊克洛克小姐聲音呆板地說道。她用手按住前額,“欣奇幹嗎要殺害瑪波小姐?這沒有道理。”

  “要是欣奇果真殺了默加特洛伊德,那就有道理了。”派翠克得意洋洋地說道。

  菲利帕突然一掃漠然的態度,開口道:

  “欣奇不會殺害默加特洛伊德的。”

  “如果默加特洛伊德說漏了嘴,結果洩露了她——欣奇——就是殺人兇手的話,她就會。”

  “不管怎麼說,默加特洛伊德被殺的時候,欣奇在警察局。”

  “她可以先殺了默加特洛伊德,然後再去。”

  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突然大喊大叫,把大家嚇了一大跳:

  “謀殺,謀殺,謀殺——!你們就不能說點兒別的?我很害怕,你們明白嗎?我很害怕。以前我並不害怕。我原以為我能保護自己……可是,對於一個等待、觀察、伺機下手的兇手你又能怎麼防備呢!啊,上帝啊!”

  她把頭埋到手裡。過了片刻,她抬起頭,生硬地表示道歉。

  “我很抱歉。我——我失去了控制。”

  “沒關系,利蒂姨媽,”派翠克愛憐地說,“我會照看您的。”

  “你?”就是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回答,但這個詞兒背後的幻滅幾乎變成了一種指控。

  這一切是快到晚飯時分之前發生的事情。只是米琪進來宣佈她不打算做晚飯,才把談話岔開。

  “我不再在這個房子裡做任何事兒了,我要去我的房間,我要把自己鎖在裡面。我要在裡面一直呆到天亮。我恐怕——殺人接連不斷——長著那張傻乎乎的英國人的臉的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誰願意殺她?只有瘋子!那麼這一切都跟瘋子有關:而瘋子是不會在乎殺誰的。可我,我不想被殺。廚房裡有影子——我聽見了響動——我看見院子裡有人,跟著我想我在儲藏室的門口看見了一個影子,後來我聽見了腳步聲。所以我現在回我的房間去,我要把門鎖好,興許我甚至還要用櫃子抵住門。到明天早上,我就給鐵石心腸的員警說我要從這兒離開。要是他們不讓,我就說:‘我要尖叫、尖叫、尖叫到你放我走!”

  大家對米琪的尖叫記憶猶新,這下一聽到她發出威脅便感到不寒而慄。

  “好啦,我回我房間去了。”米琪說,這種重音把她的目的表現得一清二楚。她做了一個象徵性的動作,把她一直穿的印花裝飾布圍裙扔在一邊。“晚安,布萊克洛克小姐。也’許到了明天早上,您可能不再活著。所以,以防真是那樣,我先說聲再見。”

  她突然離開,房門發出那常有的微弱的嗚咽,輕輕在她身後關上。

  朱莉婭從坐位上起來。

  “我去做晚飯,”她以就事論事的口吻說道,“相當不錯的安排——這可比讓我跟你們坐在桌旁少讓你們大家尷尬。派翠克——既然他已自封為您的保護人,利蒂姨媽——最好把每一盤飯菜都先嘗一遍。我可不想在別的罪名之上又被指控毒死您。”

  於是朱莉姬燒了一頓極其精彩的晚餐。

  菲利帕到廚房去自願幫忙,但朱莉姬堅決說不要別人幫忙。

  “朱莉婭,我想說點事兒——”

  “我可沒有時間聽姑娘的私房話,”朱莉婭堅定地說,“回餐廳去吧,菲利帕。”

  現在吃罷晚飯,大家都到了客廳裡,圍坐在火爐邊的一張茶几旁喝咖啡。但似乎誰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大家都在等待——如此而已。

  八點三十分,克拉多克警督打來了電話,“我將在一刻鐘以後到您那兒,”他宣佈,“我將帶來上校和他的太太,還有斯威騰漢姆太大跟她兒子。”

  “可事實上,警督……今天晚上我不能接待客人——”

  布萊克洛克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已是才枯智竭。

  “我明白您的感受,布萊克洛克小姐。我很抱歉,但事情緊急。”

  “您有沒有——找到瑪波小姐?”

  “沒有,”警督回答,然後掛斷了電話。

  朱莉婭把咖啡盤端到廚房,使她大吃一驚的是,她發現米琪正對著水槽裡摞起的大小盤子出神。

  聽到她進來,米琪朝她劈里啪啦就數落起來:

  “瞧你把我幹幹淨淨的廚房弄成了什麼樣子2這個炒鍋,我只——只用來做煎蛋捲的!可你,你拿它來做了什麼?”

  “炒洋蔥。”

  “毀了——真正毀了。現在非洗不可了,可我從來——

  從來是不洗煎蛋捲的鍋的。我是用油墨紙小心擦,這樣就行了。還有你用的這個長柄深平底鍋,這口鍋,我只用來燒牛奶———”

  “得啦,我不知道你什麼鍋用來幹什麼,”朱莉婭生氣地說,“你自己要去睡覺,你幹嗎又要爬起來,我簡直無法想像。走開,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洗碗。”

  “不行,我不讓你用我的廚房。”

  “噢,米琪,你真令人無法忍受!”

  朱莉婭憤怒地大步走出了廚房,就在這當口,門鈴響了。

  “我才不去開門呢!”米琪從廚房裡喊道。朱莉婭小聲地用歐洲大陸特有的下流話罵了一句,然後大步走到前門。

  來的是欣奇克利夫小姐。

  “晚上好,”她聲音沙啞地說,“很抱歉又闖進來。我估計警督打了電話來?”

  “他沒有告訴我們說您要來。”朱莉姬說,一面把來人領到客廳。

  “他說如果我不願意,就不必來。”欣奇克利夫小姐道,“但我非常願意。”

  沒有任何人對欣奇克利夫主動表示同情,或者提起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的死。這個身材高大、精力充沛的女人,臉上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足以使任何表示憐憫同情的語言變得黯然失色。

  “把燈打開,”布萊克洛克小姐說,“給火爐裡再加點煤。

  我很冷——非常冷。來坐在火邊,欣奇克利夫小姐。警督說他一刻鐘後就到,現在差不多該到時間了。”

  “米琪又下來了。”朱莉婭說。

  “是嗎?有時候我看這姑娘瘋了——瘋得很厲害。不過也許我們都瘋了。”

  “我不能忍受罪犯都是瘋子的這種說法,”欣奇克利夫小姐怒氣沖沖地喊道,“腦子可聰明正常得很哪——我認為罪犯就是這樣:“外面響起了汽車聲,不一會,克拉多克便同上校及其太大和艾德蒙及斯威騰漢姆太大走進來。

  大家都好奇地止住了話。

  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用他平時說話時的那種調兒的翻版說道:

  “哈!好大的火。”

  伊斯特布魯克太太不願摘下軟毛帽,緊挨著丈夫坐下,她那張臉,平常雖漂亮卻很乏味,此刻竟似一張被擠壓的黃鼠狼的小臉。艾德蒙依然憤憤不平,對人人怒目相向。斯威騰漢姆太大盡管顯然盡了全力,結果還是跳不出矯揉造作的樣子。

  “可怕,不是嗎?”她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是說每一件事兒。的確印證了這句話——言多必失,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就像鼠疫一樣。親愛的布萊克洛克小姐,您不認為應該來點兒白蘭地嗎?即便只是半杯?我一向認為沒有什麼比得上白蘭地——多奇妙的興奮劑。我——似乎是大家——都感到不好過,居然這麼樣兒就闖了進來。不過,是克拉多克警督硬要我們來的。而且同樣令人不好過的是——她還沒有找到,知道嗎,我是說住在牧師住宅的那個可憐的老東西。本奇·哈蒙都快瘋了。除了回家,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兒。她沒來我們家。今天我甚至沒見過她。

  要是她來過,我肯定會知道,因為我就在客廳裡——就在房後。知道嗎,艾德蒙在他的書房裡寫作——那是在房前——

  所以無論她從哪一頭進來,我們都應該看得見。啊,我確實希望並祈禱那個親愛的、甜蜜的老東西不要出什麼事兒——願她的才能和一切平安無事。”

  “媽媽,”艾德蒙用極度痛苦的聲音說道,“您能不能住口?”

  “我保證,親愛的,我不想再說一個字兒了。”斯威騰漢姆太太說,然後靠著朱莉姬坐到沙發上。

  克拉多克警督站在靠門的地方。面對他的是幾乎坐成一排的三個女人——朱莉婭和斯威騰漢姆太太坐在沙發上,伊斯特布魯克太太坐在她丈夫椅子的扶手上。他並沒有刻意安排,但結果卻正中下懷。

  布萊克洛克小姐和欣奇克利夫小姐彎著腰在烤火。艾德蒙站在她們的附近。菲利帕則在很靠後的陰影裡。

  克拉多克開門見山說了起來:

  “你們大家都知道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被害了。我們有理由相信殺害她的兇手是個女的。由於另外一些理由,我們還可以把範圍縮得更小。我這就請幾位女士說說今天下午從四點到四點二十分之間她們都在幹什麼。我已經聽取了自稱是西蒙斯小姐的年輕女士敘述過自己的活動。我想請她再重複一遍她說過的話。與此同時,西蒙斯小姐,我必須提醒您,如果您認為您的回答對自己不利,那麼您不必回答,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被愛德華茲警士記錄下來,並可能被法庭用作證據。”

  “這些話您非說不可,不是嗎?”朱莉婭說。她的臉色格外蒼白,神態卻鎮靜自若,“我再說一遍,四點到四點三十分我正沿著流向康普頓農場的小溪旁的田野散步。我是從長著三棵白楊樹的田野走回到大路的。據我記憶,我沒有遇見任何人。我沒有靠近礫石山莊。”

  “斯威騰漢姆太大?”

  艾德蒙問道:“您是在提醒我們大家吧?”

  警督轉向他。

  “不。目前只是西蒙斯小姐。我沒有理由相信其他人說的話將會連累自己,但是,當然任何人都有權請一位律師在場,並且在律師不在場時拒絕回答問題。”

  “噢,可這樣做非常愚蠢,而且完全是浪費時間。”斯威騰漢姆太大大聲說,“我保證可以馬上告訴您我那段時間在幹什麼,您要的就是這個,不是嗎?現在我可以開始了嗎?”

  “是的,請吧,斯威騰漢姆太太。”

  “現在讓我想想。”斯威騰漢姆太太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當然我跟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被害一事毫無關系,我相信在坐的各位都知道這一點。不過,我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我很瞭解警方不得不問一些最無必要的問題並極其謹慎的寫下答案,因為這完全是為了他們稱之為‘記錄’的緣故。就這麼回事兒,不是嗎?”斯威騰漢姆太太忽然向勤勤懇懇的愛德華茲警士提出這個問題,然後還通情達理地加了一句:“希望我說的對您不算太快吧?”

  愛德華滋警士是個優秀的速記員,但對於圓滑的處事之道卻知之甚少,因此他的臉紅到了耳根。他回答說:

  “沒事兒,女士。呢,也許稍慢一點兒更好。”

  斯威騰漢姆太大繼續她的長篇大論,並在她認為適宜用逗號或句號的地方明顯有了停頓。

  “當然啦,很難說得準確,因為我的時間觀念並不是很強。自從大戰以來,我們家半數的鐘壓根兒就不走,而能走的那一半,因為沒有上發條,不是快,就是慢,要不,就根本不走。”斯威騰漢姆太大停下來,讓這幅混亂的時間圖深入人心,然後誠懇地接著說:“我想4點鐘我在翻新我的襪底——由於一些異乎尋常的原因,我弄反了方向——用的是金銀絲繡,知道嗎,可不是素白布——不過如果沒幹這活兒的話,那麼,下雨之前,我一定是在外面把枯死的菊花掐掉——不對,這還要早一點兒。”

  “那場雨,”警督說道,“正好是在四點十分開始下的。”

  “是嗎?這可幫了大忙。當然,那陣子我在樓上,把洗臉盆放在過道上接雨水,那地方總是漏雨,雨水漏得那麼快,我馬上就猜想屋頂的水槽肯定又堵了。於是我下樓來穿雨衣和水膠鞋。我叫艾德蒙,可他沒有回答,所以我想他肯定寫到了小說的關鍵之處,我也就不再打擾他。再說,過去我也經常自己幹。把一把掃帚柄,知道嗎,綁到用來往上推窗戶的長棍兒上。”

  “您是說,”克拉多克注意到他下屬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於是他問道:“您在清理水槽?”

  “是的,全給樹葉堵住了。花了很長時間,而且弄得我身上相當濕,可我最後還是把它清理幹淨了。後來我進家換洗——枯葉的味道真臭。然後我去廚房,把水壺擱到火爐上。

  那時廚房的鐘指到六點十五分。”

  愛德華滋警士眼睛眨巴著。

  “這就是說,”斯威騰漢姆太太得意洋洋地結束了敘述,“實際時間是五點差二十分。”

  “或者說很接近。”她補充道。

  “您到屋外清理水槽的時候,有人看見嗎?”

  “真還沒有,”斯威騰漢姆太大說,“要是有人的話,我馬上就拉他來幫忙了2單獨一個人幹可真難哩。”

  “這麼說,照您的陳述,下雨的時候,您穿著雨衣和膠鞋在屋外,而且,按您的說法,那段時間您在清理水槽,可您沒有旁人證明?”

  “您可以去看看水槽,”斯威騰漢姆太大道,“可幹淨著哩。”

  “您聽見您母親叫您了嗎,斯威騰漢姆先生?”

  “沒有,”艾德蒙回答道,“我當時睡得很沉。”

  “艾德蒙,”他母親責備道,“我還以為你在寫作呢。”

  克拉多克警督說:

  “請吧,伊斯特布魯克太太。”

  “我跟阿爾奇坐在他的書房裡,”伊斯特布魯克太大回答說,一面瞪大著天真無邪的眼睛盯住他望。“我們在一塊兒聽收音機,對吧,阿爾奇?”

  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停頓。伊斯特布魯克上校漲紅了臉,他握住妻子的手。

  “你不懂這些事兒,小貓眯,”他說道,“我——呢——我必須說,警督,您相當突然地向我們提出這件事兒。我妻子,知道嗎,被這一切弄得很不安。她很緊張,弦繃得非常緊,而且她並不懂得在作供述之前應該適當考慮的——重要性。”

  “阿爾奇,”伊斯特布魯克太太責備地喊叫起來,“你打算說你沒有跟我在一起嗎?”

  “我沒有,對吧,親愛的?我是說人總得實事求是。在這種詢問當中,這一點極其重要。我那會兒正在跟蘭普森,就是克羅夫特區的農夫,談怎樣靠養雞賺錢的事兒。當時是四點欠一刻。我是在雨停後才回家的,剛好在茶點之前,是五點差一刻。勞拉正在烤餅。”

  “您也外出過,伊斯特布魯克太大?”

  那張漂亮的臉蛋愈發像黃鼠狼的臉了,她的眼睛露出了掉入陷阱時的那種眼神。

  “不——不,我只是坐著聽收音機,我沒有出去。不是在那會兒。我是更早一點兒出去的,大約——大約三點半,只是小小的散個步,走得不遠。”

  她的神情好像期待著更多的提問,但克拉多克平靜地說:

  “就這些了,伊斯特布魯克太太。”

  他接著說:“供述將被打出來。你們可以看一看,如果內容正確,請在上面簽字。”

  伊斯特布魯克太大忽然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您幹嗎不問問其他人當時在什麼地方?比如說海默斯這個女人?艾德蒙·斯威騰漢姆?您怎麼知道他確實在屋裡睡覺?可沒什麼人看見他。”

  克拉多克警督心平氣和地說:

  “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在被害之前說了一些話。在這裡發生搶劫的那天晚上,有人當時不在這間屋子裡。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跟她朋友講了她看見在場的那些人的名字。通過一個個排除,她發現有一個人她沒有看見。”

  “誰也不可能看見什麼。”朱莉姬說。

  “默加特洛伊德能,”欣奇克利夫小姐忽然用深沉的聲音說道,“她就在門背後那兒,就是克拉多克先生現在站的地方。她是惟一看見所發生的一切的人。”

  “啊哈:這可是你的想像!不是嗎?”米琪質問道。

  她彭地推開門,幾乎是一把將克拉多克推到一邊,突然冒了出來,她激動得發瘋。

  “哼,你不叫米琪同別人一起進來,是嗎,你這個古板的員警!我只不過是米琪!廚房裡的米琪!讓她呆在廚房!她只屬于廚房!可我告訴你,米琪同別人一樣看得清事物,也許看得更清楚。不錯,我看得清事物。搶劫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了什麼,而且我深信不疑,這以前我一直沒有說。我心想,我不會把看到的說出去,還不到時候,我要等待。”

  “是不是想等一切平靜以後向某個人索取一點兒錢,嗯?”克拉多克說。

  米琪轉向他,活脫脫是只發怒的貓。

  “幹嗎不行呢?你幹嗎瞧不起人?既然我一直這麼慷慨大度地保持沉默,我幹嗎不該得到報酬?特別是等到有一天有錢的時候——很多很多錢。啊!我聽見了——我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我知道這個皮普、艾瑪——這個她——”她猛地伸出一根指頭指著朱莉婭——“在裡面充當特務的那個秘密社團。不錯,我本來可以等著要錢——可現在我害怕了。我寧願要安全。因為,也許,不久有人就要殺我。所以,我要把我知道的說出來。”

  “那麼好吧,”警督懷疑地說道,“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告訴你,”米琪莊嚴地說,“那天晚上我並不像我說的是在餐具室清洗銀器,當我聽見槍響的時候,我已經來到了餐廳。我從鎖眼裡往裡瞧,過廳一片漆黑,可槍聲很響,手電筒掉到地上——我看見了她。我看見她手裡拿著槍,就在他附近。我看見了布萊克洛克小姐。”

  “我?”布萊克洛克小姐大吃一驚,從坐位上跳起來,“你肯定是瘋了?”

  “但這不可能,”艾德蒙叫道,“米琪不可能看見布萊克洛克小姐。”

  克拉多克突然打斷他,他的聲音尖酸刻薄:

  “不可能是她嗎,斯威騰漢姆先生?為什麼不可能呢?就因為拿著槍站在那兒的不是布萊克洛克小姐?那麼是你了,不是嗎?”

  “我——當然不是——真見鬼:““是你偷了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的左輪槍。是你跟魯迪·謝爾茲密謀的勾當——好開個大玩笑。你跟著派翠克·西蒙斯走進小客廳,等燈一滅,你就溜出仔細上過油的那道門。你朝布萊克洛克小姐開槍,然後又殺了魯迪·謝爾茲。

  幾秒鐘後,你回到客廳,啪啪地打著打火機。”

  一時間艾德蒙似乎無言以對,然後他氣急敗壞地說道:

  “這整個想法簡直可怕至極。為什麼是我?我究竟有什麼動機?”

  “如果布萊克洛克小姐在戈德勒太大之前死,記住,有兩個人能繼承遺產。這兩個人我們只知道叫皮普和艾瑪。朱莉婭·西蒙斯原來就是艾瑪——”

  “而你認為我就是皮普?”艾德蒙哈哈大笑,“異想天開——徹頭徹尾地異想天開!大約我的年紀相符———如此而已。我可以向你證明,你這該死的蠢貨,我是艾德蒙·斯威騰漢姆。出生證、中小學畢業證、大學文憑——一切。”

  “他不是皮普。”這個聲音傳自角落的陰影裡。

  “您,海默斯太大?”

  “不錯。人人似乎都以為皮普是個男孩——當然朱莉婭知道她的同胞胎是個女孩,但我不知道今天下午她為什麼沒有說——”

  “為了家庭團結,”朱莉婭說道,“我忽然意識到了你是誰。但到那一刻之前我的確不知道。”

  “我與朱莉姬的想法是一樣的,”菲利帕說,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啊,我失去丈夫以及戰爭結束之後,我不知道該幹什麼。我母親很多年前就死了。我發現了我們戈德勒家族的親戚的事兒。戈德勒太太行將就木,她一死,錢就會落到某個布萊克洛克小姐的手中。我發現了布萊克洛克小姐住在什麼地方,於是,我——我就來到了這裡。我在盧卡斯太大家找了份活兒。我希望,既然這位布萊克洛克小姐是個老太婆,又沒有親人,她也許可能願意幫我一把。但不是為了我,因為我能夠工作,而是給哈裡的教育提供幫助。畢竟,這是戈德勒家的錢,再說她又沒有特別的親人需要花錢。”

  “後來,”菲利帕說得更快了,仿佛長期以來積蓄在胸中的千言萬語一下子決了堤,再快的速度也表達不出她的情感。”這次搶劫發生了,我開始感到害怕。因為我似乎覺得,惟一可能有動機殺死布萊克洛克小姐的人就是我。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哪一個是艾瑪——我們並不是那種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一看就知道我們並不怎麼相像。因此,似乎惟一應該受到懷疑的就只有我了。”

  她停下來,將她的秀發從臉龐梳理到後面。克拉多克猛地意識到,書信匣子裡那張褪了色的快照一定是菲利帕的母親。這種相像絕對錯不了。他也明白了為什麼信上提到的“雙手反復地握緊又松開”這句話那麼似曾相識——菲利帕這會兒就是這個樣兒。

  “布萊克洛克小姐待我很好,非常非常地好——我從未圖謀殺她,也從來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可結果還是一樣,我就是皮普。”她補充道,“您瞧,您不用再懷疑艾德蒙了。”

  “不必了嗎?”克拉多克說,他的話音裡又帶著那種尖刻的調兒,“艾德蒙·斯威騰漢姆可是個喜愛錢財的小夥子哩。一個風華正茂的人兒,也許想討一個有錢的老婆。但如果布萊克洛克小姐不在戈德勒太大之前死,他想討的這個老婆就不會有錢。既然戈德勒太大要先於布萊克洛克小姐死這一點幾乎是鐵定的,那麼,他得有所作為,不是嗎,斯威騰漢姆先生?”

  “這全是該死的謊言2”艾德蒙大喊大叫。

  就在這當口,憑空突然響起了一聲叫喚,是從廚房裡傳出來的——那是一聲悠長的、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懼的尖叫。

  “這不是米琪!”朱莉婭喊道。

  “不是,”克拉多克警督說,“這是謀殺了三個人的兇手……”

第二十二章 真相大白

  警督把注意力轉向艾德蒙·斯威騰漢姆時,米琪悄悄走出客廳,回到了廚房。她正在往水池裡放水,布萊克洛克小姐突然走了進來。

  米琪慚愧得沒敢正眼看她。

  “你可真會撒謊,米班,”布萊克洛克小姐愉快地說道,“這兒——餐具可不是這樣洗的。先洗銀器,水池裡要放滿水。就這麼兩英寸深的水可洗不了什麼東西。”

  米求順從地又打開水龍頭。

  “您對我說的話不生氣吧,布萊克洛克小姐?”她問道。

  “如果對你說的每一句謊話我都要生氣的話,我剛才就不會發脾氣了。”布萊克洛克小姐說。

  “我要去對警督說是我編造的,行嗎?”米琪問。

  “這他已經知道了。”布萊克洛克小姐和顏悅色地說。

  米琪伸手去關水龍頭,就在這當兒,兩只手從她後面伸出來,動作敏捷地把她的頭按到裝滿水的水池裡。

  “只有我明白你是頭一次說實話。”布萊克洛克小姐惡毒地說。

  米琪猛烈地擺動、掙紮,但布萊克洛克小姐很強壯,她的手牢牢地把米琪的頭按在水裡。

  忽然,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飄來了朵拉·邦納乞憐的聲音:

  “噢,洛蒂——洛蒂——別這樣做……洛蒂。”

  布萊克洛克小姐尖叫著,揚起了雙手,而米琪解脫了,抬起頭,咬噎地喘著粗氣,一面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布萊克洛克小姐一遍遍尖叫,因為廚房裡再也沒有別人。一。

  “朵拉,朵拉,原諒我。我是不得已呀……我不得不她瘋狂地沖向儲藏室的門,然而弗萊徹魁梧的身體擋住了她的路,這時,瑪波小姐臉色通紅、得意洋洋地從放掃帚的櫃子裡走出來。

  “我一向善於模仿別人的聲音。”瑪波小姐說。

  “你得跟我來,女士,”弗萊徹警佐道,“我是你企圖謀害這個姑娘的目擊者。還會有另外的指控。我必須警告你,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

  “夏洛特·布萊克洛克,”瑪波小姐糾正道,“這才是她的真實身份,您知道。在她從不離身戴著的那串短項鏈下麵,您會發現手術留下的傷疤。”

  “手術?”

  “甲狀腺腫大手術。”

  布萊克洛克小姐此刻已平靜下來,看著瑪波小姐。

  “這麼說你全都知道了?”她說。

  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在桌旁坐下,開始哭起來。

  “你不該那樣做,”她說道,“不該學朵拉的聲音。我愛朵拉。我真心實意地愛朵拉。”

  警督和其他人擠到了門口。

  愛德華茲警士除了別的本領之外,還具備急救和人工呼吸的知識,此刻正為米琪忙乎著。米琪剛能說話便用抒情的語言自我贊揚:

  “我幹得挺棒,不是嗎?我可聰明著哩!而且我很勇敢!啊,我真勇敢!勇敢得幾乎被害死。可我敢於冒生命危險。”

  欣奇克利夫小姐猛地推開身邊的人,一個飛躍,向在桌邊嗚嗚咽咽的夏洛特·布萊克洛克撲過去。

  弗萊徹警佐使出了全身的勁兒才把她隔開。

  “行啦,”他說,“行啦——別,別,欣奇克利夫小姐欣奇克利夫小姐從緊咬的牙齒縫裡擠出這一席話:

  “放我過去結果了她。別攔住我。殺害艾米·默加特洛伊德的就是她。”

  夏洛特·布萊克洛克抬起頭,哼了聲鼻音。

  “我並不想殺她。我並不想殺任何人——我是迫不得已,可是我在乎的是朵拉。朵拉死後,我變得孤苦零丁,自從她死了以後,我便於然一人。噢,朵拉,朵拉——”

  她又埋起頭,用手捂住臉,嗚咽起來。

第二十三章 夜話偵破

  瑪波小姐坐在高背扶手椅上。本奇在火爐前席地而坐,雙手抱住膝頭。

  朱利安牧師身子朝前傾,像個學童似的,倒不似有著成熟外表的男子漢。克拉多克警督嘴含煙鬥,慢品威士卡加蘇打水,顯然已卸下了肩上的重任,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圍坐在外圍的有朱莉婭、派翠克、艾德蒙和菲利帕。

  “我想這故事該您來講了,瑪波小姐。”克拉多克道。

  “啊,不,我親愛的孩子。我只是零零星星的幫了一點兒小忙。總負責是您,您指揮了全過程,而且您瞭解的那麼多情況我是不知道的。”

  “那麼,一塊兒說吧,”本奇急不可待地說道,“一個人講一點兒。只不過要讓簡姨開頭,因為我喜歡她腦子運轉的那種糊裡糊塗的方式。您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想到這一切都是布萊克洛克設的圈套的?”

  “唉,我親愛的本奇,這很難說清楚。當然,從一開始,看起來仿佛安排那場搶劫最理想的角色,或者說最打眼的人物,我得說,是布萊克洛克小姐本人。她是惟一已知跟魯迪·謝爾茲有接觸的人,而且在自己的家裡策劃這種事兒何等容易。比如說中央取暖,沒有火爐,因為有了火就意味著屋裡有光線。而能做這樣的安排,使屋子裡沒有火的人,只能是房子的女主人自己。

  “我並不是一直這麼想的——在我看來,事情不是這麼簡單,這實在可惜!噢,不,我也跟別人一樣曾經上當受騙,因為我以為真的有人想殺死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

  “我想我還是願意先弄清楚真正發生的事兒,”本奇說,“這個瑞土男孩認出了她嗎?”

  “是的。他工作的地方曾經是——”

  她遲疑地看著克拉多克。

  “伯爾尼阿道夫·科赫大夫的診所,”克拉多克說道,“科赫曾是做甲狀腺腫大手術世界聞名的專家。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去那兒摘除甲狀腺,而魯迪·謝爾茲是一個勤雜工。他來到英格蘭後,在飯店認出了曾是病人的一位女士,於是,他一時沖動跟她搭汕。我敢說,要是他冷靜想一想,就不會這麼做,因為他是由於有嫌疑才背井離鄉的。不過,那是在夏洛特離開那兒一段之後的事兒,因此,她對此不會有所知曉。”

  “這麼說,他並沒有說起蒙特羅和他父親是飯店業主的事兒了?”

  “啊,沒有,這是她為瞭解釋他跟她說話而不得不編造出來的。”

  “見到他肯定使她大吃一驚,”瑪波小姐滿腹心事地說,“本來她蠻有道理覺得安全,然而,幾乎是由於不可能的巧合,認識她的人出現了,而且並非把她當作兩位布萊克洛克小姐中的一個——這她倒是有所准備——而是不折不扣地把她當作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即那個做過甲狀腺手術的病人。

  “可你要我從頭至尾講一遍。呃,開始麼,我想——如果克拉多克警督同意我的意見的話——是夏洛特·布萊克洛克,一個漂漂亮亮、無憂無慮、充滿柔情的女孩患上了甲狀腺腫大症。這個病毀了她的生活,因為她是一個敏感的女孩,也是一個一向極其看重外貌的女孩。而處于少女階段的女孩對自己是特別敏感的。如果她有一個母親,或者有個通情達理的父親,我想她絕對不會陷入那種病態.但事實上她毫無疑問陷入了其中。她身邊找不到一個人把她帶出自我,強迫她去見人,從而使她過一種正常的生活,並不要去多想自己的畸形。當然,換到另一個家庭,她可能多年前就被送去做手術了。

  “然而,我想,布萊克洛克大夫是個守舊的人,心胸狹窄、暴民成性、頑固不化。他不相信這種手術。夏洛特從他那兒得到的結論肯定是無能為力——除了用碘劑和一些別的藥。夏洛特確實相信了他,而且我認為她姐姐對他作為內科醫生的能力所給予的信任超過了他所應得的。

  “夏洛特用一種脆弱和感傷的方式來表現對父親的忠誠,她肯定以為父親對此非常清楚。她愈發將自己封閉起來,結果甲狀腺越長越大,別人也就越來越見不著她的人影兒,她拒不見人。但實際上她是個心地善良、充滿愛意的人兒。”

  “這樣描述一個兇手,真是奇怪。”艾德蒙說。

  “我卻不這樣看,”瑪波小姐說道,“生性懦弱而又心地善良的人往往最容易背信棄義。一旦他們對生活抱有怨恨,他們原有的一點兒道德力量便會被怨恨消耗殆盡。

  “誠然,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性格卻迥然相異。克拉多克警督跟我說過,蓓爾·戈德勒把她描述得實在好,而我也認為利蒂希亞確實好。她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照她自己的說法——她無法理解別人為什麼看不到舞弊的行為。無論經受怎樣的誘惑,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決不會產生絲毫做假的念頭。

  “利蒂希亞對妹妹很忠誠。她給她寫信,不厭其煩地敘述發生的每一件事,力圖使妹妹保持與生活的聯系。她很為夏洛特的病態心理擔憂。

  “布萊克洛克大夫終于死了。利蒂希亞毫不猶豫地舍棄了蘭德爾·戈德勒處的職位,把自己貢獻給夏洛特。她把她帶到瑞士,去找權威諮詢手術的可能性。手術為時已晚,但我們知道手術做得很成功。畸形被除掉,而手術留下的傷疤,用一串珍珠或念珠短項鏈,便輕而易舉地遮蓋了。

  “後來戰爭爆發,很難返回英格蘭,姐妹倆留在了瑞士,在紅十字會,也在其他機構,做各種各樣的工作。是這樣吧,警督?”

  “是的,瑪波小姐。”

  “她們偶爾聽到英格蘭的消息,我估計除了別的事兒,她們還聽說蓓爾·戈德勒活不長了。我相信,完全是出於人的天性,她倆一起計劃、談論等可以支配那一大筆錢後未來的日子如何過。我想必須認識到,就姐妹倆而言,這個前景對於夏洛特意味著更多東西。夏洛特在生活中頭一回可以感覺像個正常的女人到處走動,一個沒有人敢投之以厭惡或憐憫目光的女人。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了,她要在餘生裡爭分奪秒地享受生活,把失去的時光全部奪回來。要旅行,要買房子和美麗的花園,要穿戴漂亮的衣服和閃光的珠寶,要去戲院和音樂廳,要滿足每一個奇思妙想。

  對於夏洛特來說,這一切就像是童話成真。

  “然而後來,身體健壯的利蒂希亞得了流感,而流感又轉為肺炎,結果她一個星期之內便客死他鄉:夏洛特不僅失去了姐姐,而且她為自己企劃的美夢終成泡影。我想她幾乎對利蒂希亞感到怨恨。她們才接到一封信說蓓爾,戈德勒將不久于人世,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為什麼要利蒂希亞死呀?也許再有一個月,錢就屬於利蒂希亞了——等利蒂希亞一死,就是她的了……

  “這時,我想,兩人的差別便表現出來,夏洛特根本沒有感覺到她產生的念頭是錯的——她認為沒什麼錯的。錢原來是給利蒂希亞的——只要幾個月的功夫就會到利蒂希亞的名下——她將利蒂希亞和她自己看作了同一個人。

  “也許是在那個大夫或者什麼人間她姐姐的教名時,她才生出了這個念頭。她忽然意識到,幾乎在每個人的眼裡,這兩位布萊克洛克小姐是什麼樣的印象——上了年紀、很有教養的英國婦人,穿戴幾乎一樣,源于同一父母的相貌極其相似。(我就給本奇指出過,上了年紀的女人看起來樣子都差不多。)死的為什麼不能是夏洛特,活下來的為什麼不能是利蒂希亞呢?

  “恐怕,與其說是周密計劃,不如說是一時沖動。利蒂希亞是用夏洛特的名字下葬的。‘夏洛特’死了,‘利蒂希亞’回到了英格蘭。大自然所賦予的創造性和精力,原已蟄伏了多少年,現在終於升騰起來。做夏洛特的時候,她只是個配角。

  如今她換上了一副支配別人的面孔——那種屬於利蒂希亞的支配感。她們的腦力實際上並無很大差異,我認為她們只是在道德上大相徑庭。

  “夏洛特自然要採取一兩個顯著有效的措施。她在英格蘭的一個陌生的地方買了一所房子。她惟一要避開的人只有她家鄉坎伯蘭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她原來在家裡畢竟過的是離群索居的生活——再就是蓓爾·戈德勒。後者與利蒂希亞太熟悉,因此偷梁換柱不可能不被她識破。盡管她手患風濕,但模仿筆跡的困難還是被她克服掉。這一切做起來實際上輕而易舉,因為真正認識夏洛特的並無幾人。”

  “可假如她遇見利蒂希亞認識的人呢?”本奇問道,“這樣的人肯定不少。”

  “他們同樣不成問題。有人可能會說:‘那天我碰見了利蒂希亞。她的變化真大,連我都認不出了。’但他們的腦子裡仍然不會懷疑那不是利蒂希亞。十年的功夫人確實是會變的。而她認不出他們卻總可以歸結為近視眼。你們一定還記得,她對利蒂希亞在倫敦的生活細節瞭若指掌,包括認識的人,去過的地方。她可以參考利蒂希亞寫給她的信,她可以提一提一些事件,或問一下雙方都認識的朋友的境況,從而很快打消任何懷疑。不,她惟一害怕的並非只是被當作夏洛特認出來。

  “她在小圍場安頓下來,認識了鄰近的人。後來她接到一封信,請求發發善心,她愉快地接受了兩位自己從未見過的年輕表兄妹的來訪。他們把她當作利蒂姨媽來接受,這更增加了她的安全感。

  “一切進展得天衣無縫。就在這時,她犯了一個大錯。這個大錯完全源於她慈悲的心懷和仁愛的天性。她接到時運不濟、生活落魄的老同學的一封來信,於是她趕去救苦救難。也許部分原因是,盡管她擁有了一切,但是卻很孤獨。她的秘密使她對別人避而遠之。她從來就打心眼裡喜歡朵拉·邦納,把她當作自己讀書時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那段時光的象徵來懷念。不管怎麼說,憑著一時的沖動,她親自給朵拉寫了回信。而朵拉肯定驚喜若狂:她寫信給利蒂希亞,而回信的卻是她妹妹夏洛特。要對朵拉假裝成利蒂希亞絕對是不可能的。朵拉是夏洛特在孤獨寂寞、鬱鬱寡歡的日子裡為數不多的幾個被引薦給她的人之一。

  “由於她知道朵拉會直言不諱,她告訴朵拉自己都做了些什麼。朵拉全心全意表示同意。在她那糊裡糊塗的腦子裡認為,洛蒂似乎不應該因為利蒂的死而被剝奪遺產。因為洛蒂勇敢地承受了一切病痛的折磨,所以應該得到報償。倘使那筆錢落入一個從未聽說過的人的手中,那才有失公允。

  “她很清楚此事必須秘而不宣。這就好比額外得到的一磅奶油。雖不錯,卻不能走漏風聲。於是,朵拉來到了小圍場,不久,夏洛特使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這不僅是由於跟朵拉生活在一起叫人發瘋,因為朵拉腦眼昏饋,手足笨拙,屢出差錯。夏洛特本來還能夠忍受,因為她真的疼愛朵拉,而且她從大夫處瞭解到朵拉的日子並不多了。盡管夏洛特和利蒂希亞相互叫對方用的是全稱,朵拉卻是那種總是用昵稱的人。而且雖然她學會了堅決叫她朋友利蒂,但舊日的名字常常從她嘴裡脫口而出。此外,往事的回憶也容易從她的舌尖上冒出來——夏洛特要不斷留意,以制止她因健忘而貿然失口。這使她坐立不安。

  “不過,誰也不大可能注意朵拉前後不一的話語。我要說,魯迪·謝爾茲在皇家遊樂飯店認出了她並上前跟她搭話,這對夏洛特的安全才是一個真正的威脅。

  “我認為,魯迪·謝爾茲用來抵飯店早些時候虧空的錢,可能就來自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克拉多克警督相信——我也同意——魯迪·謝爾茲請求她施捨錢的時候,他腦子裡並沒有動過訛詐的念頭。”

  “他壓根兒就不知道用什麼去訛詐她,”克拉多克警督說道,“他很清楚自己是個風度翩翩的小夥子,而他從經驗裡意識到,只要編出個所謂時運不濟的故事,而且把故事講得活靈活現。風度翩翩的小夥子有時候是可以從老太太身上騙到錢的。

  “但她卻可能另有看法。她可能認為這是一種卑鄙的訛詐,以為他也許懷疑上了什麼,而且可能還想到,日後一旦蓓爾·戈德勒的死訊在報紙上公開,他可能會意識到在她身上發現了金礦。

  “現在她決心要作假了。她已經以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身份出現,無論是對銀行,還是對戈德勒太大,均以此身份。惟一預想不到的障礙就是這個相當可疑的飯店的瑞士職員,一個靠不住的角色,不定還是個詐騙犯。只要把他除掉,她便可高枕無憂。

  “也許她起初只是把這個計劃當作幻想來制訂的。她在生活中領略過感情與戲劇的饑渴,因此,她自得其樂地擬定了細節。那麼,她如何才能除掉他呢?

  “她制訂了計劃,最終決定加以實施。她給魯迪·謝爾茲講了在聚會上玩搶劫遊戲的故事,還解釋說要一個陌生人來扮演‘匪徒’的角色,並答應為他的合作給他一大筆錢。

  “他毫不猶豫地同意合作,這更使我確信謝爾茲並沒有掌握她的什麼把柄。在他看來,她只是個愚蠢的老太婆,只急著花錢。

  “她給他那則啟事,讓他去登,安排他去訪問小圍場,以便研究宅邱的地形,還帶他去看了會面的地點——案發那天晚上她會到這個地點來接他,並把他領進家。當然,朵拉·邦納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那一天到來了——”他頓了頓。

  瑪波小姐用她那溫柔的聲音接著往下講:

  “那一天她肯定過得非常痛苦。你們瞧,懸崖勒馬還為時未晚……朵拉·邦納告訴我們,說那天利蒂很害怕,實際上她當然很害怕。害怕她要幹的事兒,害怕計劃出錯,但卻沒有害怕到要懸崖勒馬。

  “也許,從伊斯特布魯克上校的抽屜裡把左輪槍偷出來,這可好玩著哩。邊談著雞蛋呀、果醬什麼的,邊溜到樓上的空房間裡。給第二道門上油——好讓門開關自如,無聲無息——這也很好玩。要找樂趣,就得把門外的桌子搬走,好讓菲利帕的插花看起來更醒目。這一切就好像一個遊戲,但是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兒就絕對不再是遊戲了。啊,是的,她很害怕……朵拉·邦納並沒有說錯。”

  “總之,她實施了計劃,”克拉多克說道,“而且一切照計劃按部就班進行。六點剛過,她出去‘關鴨子’,她放謝爾茲進來,給了他面具、披風、手套和手電筒。等到六點三十分敲響之際,一切准備停當,她已站在了拱廊附近的桌邊,正伸手去拿桌上的煙盒。這一切做得那麼自然。充當男主人的派翠克去拿酒。而她——女主人——正要取香煙。她正確地推斷出,鐘聲一敲響,大家都會把目光盯在鐘上。事實如此。只有一個人,這就是忠實的朵拉,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的朋友。第一次詢問她時,她準確地說出了布萊克洛克小姐當時偽所作所為,她說布萊克洛克小姐拿起了裝紫羅蘭的花瓶。

  “她事先弄破了台燈的電線,銅絲幾乎裸露出來。整個過程只須一秒鐘。煙盒、花瓶、小開關都近在手邊,她拿起花瓶,把水濺在裸線上,打開台燈開關。水是電的良導體,保險燒了。”

  “就像那天下午在這兒,”本奇說道,“那可真嚇了您一跳呢,不是嗎,簡姨?”

  “對,我親愛的。我一直在為燈的事兒犯愁。我意識到有兩盞台燈,是一對兒,那一盞被調換成另一盞——大概是在夜裡幹的。”

  “一點不錯,”克拉多克說道,“第二天早上弗萊徹檢查了台燈,發現跟其他地方的燈一樣,毫無損壞,既沒有破損也沒有燒壞。”

  “我明白了朵拉·邦納的意思,她說頭一天晚上還是牧羊少女,”瑪波小姐說道,“但我按照她的思維,陷入了這個思維錯誤,以為是派翠克幹的。關於朵拉·邦納,有一點很有趣,那就是她重複自己聽到的事兒時很靠不住,她總是用想像去誇大或者扭曲事實,而她的想像往往是錯的;但是,她看到的事兒卻敘述得很準確。她看見利蒂希亞拿起紫。

  羅蘭的花瓶——”

  “而且她看見了她描述為閃光和僻啪的東西。”克拉多克插話道。

  “當然,親愛的本奇把裝聖誕玫瑰的花瓶的水灑在台燈的電線上,我立刻意識到只有布萊克洛克小姐本人才能夠把燈弄燒了,因為只有她離那張桌子最近。”

  “我應該解雇我自己,”克拉多克說道,“朵拉·邦納甚至還叨念過桌子燙起了疤痕,因為有人‘把香煙放在桌上’,可實際上並沒有人點煙……而且由於花瓶裡沒有水,紫羅蘭枯死了——利蒂希亞忙中出錯——她本該重新灌滿水的。但我猜想,她認為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而事實上,邦納小姐很容易便相信起初自己就沒有灌水。”

  他接著說:

  “當然她很容易接受暗示。而布萊克洛克小姐不止一次地利用了這一點。我認為,邦尼對派翠克的懷疑也是她誘導的。”

  “幹嗎挑上我?”派翠克用委屈的調兒質問道。

  “我認為這不算一個處心積慮的暗示,但卻可以阻止邦尼去懷疑布萊克洛克小姐是這出悲劇的主謀。哦,接下來發生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了。燈一滅,大家便開始驚叫喚,她從事先上了油的門溜出去,來到魯迪·謝爾茲的身後,而這時魯迪·謝爾茲正拿著手電筒往屋裡晃來晃去,興致勃勃地扮演他的角色。我想他絲毫也沒有意識到她就在他的身後,而且手上戴著園藝手套,握著左輪槍。她等著手電光照到她必須瞄準的地方,即她應該靠著站的那堵牆,然後她飛快地開了兩槍。等他吃驚地轉過身來,她用槍抵著他,又開了一槍。她把槍扔到他的屍體旁,再將手套隨隨便便地甩到過廳的桌子上,又從那道門回來,來到她在燈滅之前一直站的地方。她割破了自己的耳朵,但我不是很清楚她是怎麼——”

  “我想是指甲刀,”瑪波小姐說,“只要把耳垂剪一下就會流很多血。當然這是一種很好的心理戰術。淌到她白衣服上的血讓人覺得她被槍打了,而且險些喪命。”

  “本來一切進展順利,”克拉多克說道,“朵拉·邦納堅持說謝爾茲向布萊克洛克小姐絕對開了槍,這很管用。雖然不是她的本意,但朵拉·邦納卻傳達了這樣一個印象,即她實際上看見她的朋友受了傷。本來可以用自殺或者意外死亡來了結此案。而案子之所以未結,得歸功于這兒的瑪波小姐。”

  “啊,不,不。”瑪波小姐使勁地搖著頭,“我作的任何微薄的努力純系偶然。而對結論感到不滿意的正是您,克拉多克先生。不讓結案的正是您。”

  “我對結論感到不高興,”克拉多克道,“我知道什麼地方全弄錯了。可我又看不清究竟錯在哪兒,直到您來為我指路。此後,布萊克洛克小姐便真的厄運當頭了。我發現第二道門被動過手腳。此前,我們一致認為發生過的一切還只是一種可能,除了推論,我們還缺乏真憑實據。而上過油的門就是證據。我是歪打正著,而且純屬偶然——我拉錯了門把。”

  “我認為您是被引導到那兒的,警督。”瑪波小姐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已經過時了。”

  “於是又開始了追蹤,”克拉多克說,“不過這次略有不同。我們這時尋找的是對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懷有謀殺動機的人。”

  “而且懷有謀殺動機的人確實是有的。布萊克洛克小姐心裡有數,”瑪波小姐說道,“我想她幾乎第一眼就認出了菲利帕。因為被允許進入夏洛特隱私的人當中,索妮姬·戈德勒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而人老了以後——這一點您還不知道,克拉多克先生——對年輕時見過的臉比一兩年前見過的人記得更清楚。菲利帕肯定跟夏洛特記憶中的索妮婭年輕時的年齡相仿,而事實是她長得很像她的母親。

  奇怪的是,我認為夏洛特非常樂意認出了菲利帕,她喜歡上了菲利帕,而且,我認為,這無意識地有助於壓制她可能曾經有過的不安的意識。她心想,等繼承了那筆錢後,她會善待菲利帕,她會像待女兒一樣待她。菲利帕和哈裡應該跟她一塊兒生活。她對此感到高興,覺得自己在做善事。但是,一旦警督開始詢問並發現有一對兒‘皮普和艾瑪’時,夏洛特便坐臥不安了。她不願讓菲利帕充當替罪羊,她的全部思路是把整個事情弄得像是一個年輕罪犯來搶劫,結果罪犯卻死于意外。可這時,由於給門上油的事兒被發現,整個思路便發生了改變。何況,除了菲利帕——據我所知,因為她絕對不清楚朱莉姬的真實身份——沒有任何人可能有想殺她的動機。她竭盡全力掩蓋菲利帕的真實身份。您問她時,她腦子動得挺快,跟您說索妮姬個兒矮、皮膚黑,然後,她在取走利蒂希亞的照片的同時,還從影集裡抽走了索妮婭的照片,這樣,您就無法注意到菲利帕與索妮姬的任何相似之處。”

  “還為了讓我把斯威騰漢姆太太當作索妮婭來懷疑。”

  克拉多克厭惡地說。

  “我可憐的媽媽,”艾德蒙小聲說,“一個過著無懈可擊的生活的女人,或者說我一向相信如此。”

  “但是,”瑪波小姐繼續道,“真正的危險當然是朵拉·邦納。朵拉一天比一天健忘,一天比一天話多。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喝茶時布萊克洛克小姐看她的那種眼神。你們知道為什麼嗎?朵拉又管她叫洛蒂。在我們看來,這本該是口誤。可這卻嚇壞了夏洛特。於是一切繼續進行。可憐的朵拉說個不停。那天我們一起在‘藍鳥’喝咖啡,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印象,朵拉談的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但她當然談的是同一個人。一會兒說她朋友不漂亮但很有性格,可幾乎在同時,又把她描述成一個漂亮而無憂無慮的姑娘。她說利蒂如何聰明,如何成功,可一會兒又說她生活得多麼悲哀,還引用了‘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這句詩,但這一點似乎與利蒂希亞的一生並不相符。我想那天早上夏洛特走進咖啡屋時肯定偷聽到了許多話,她肯定偷聽到朵拉提到台燈被調換的事兒,比如是牧羊少年而不是牧羊少女之類的話。於是,她立刻意識到可憐、忠實的朵拉對她的安全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危險。

  “恐怕,朵拉在咖啡屋與我的談話,實際上給她的生命打上了封條——如果你們原諒我用這樣一個誇張的詞兒的話。但我認為結果是一樣的……因為只要朵拉·邦納活著,生活對夏洛特就沒有安全可言。她愛朵拉,她不願殺死朵拉,但她看不到別的出路。而且我預料——就像我跟你說起過的艾勒頓護士的案子一樣,本奇——她說服自己這幾乎是一種仁慈的舉動。可憐的邦尼——反正也活不長,說不定還會死得很痛苦。奇怪的是,她盡量使邦尼高高興興地度過了最後的一天。生日晚宴——特別的蛋糕……”

  “可口之死。”菲利帕不寒而慄地說。

  “是的,是的,很像這麼一回事兒……她盡量讓她的朋友死得心滿意足……晚宴,她所喜歡吃的一切,不讓別人說惹她生氣的話。然後是裝在阿斯匹林藥瓶裡的藥片,且不論到底是什麼藥,她把藥片放到自己的床頭,等邦尼找不到自己剛買的那一瓶,勢必要去她的房間拿一些,這樣,看起來那些藥片是特地為利蒂希亞准備的……

  “結果,邦尼在睡夢中快快樂樂地死去,而夏洛特又感到安全了。但是,她想念朵拉·邦納,想念她的愛和忠誠,想念朵拉跟她談起過去的歲月……我為朱利安送便條的那天,她哭得傷傷心心,而且她的悲痛是情真意切的,因為她殺害了自己親愛的朋友……”

  “這太可怕了,”本奇說,“可怕。”

  “但卻是人之常情,”朱利安·哈蒙說道,“人們往往忘記了殺人犯也是很有人性的。”

  “我知道,”瑪波小姐說,“人,通常很值得憐憫,同時也極其危險。尤其像夏洛特·布萊克洛克這樣一個內心軟弱而又善良的人。這是因為一旦軟弱的人真的害怕起來,他們會因恐懼而變殘忍,會變得毫無自製之力。”

  “那默加特洛伊德呢?”

  “是的,可憐的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夏洛特肯定是去木屋時偷聽到她們排演謀殺的情景。窗戶是開著的,她只管聽。在此之前,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還有一個人是她的威脅。

  欣奇克利夫小姐鼓勵她朋友回想看見的情形,但此前夏洛特認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看見當時的實情。她以為每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望著魯迪·謝爾茲。她一定是在窗外屏息傾聽。會出問題嗎?突然,就在欣奇克利夫小姐沖出門去警察局的那一瞬間,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磕磕碰碰地撞到了實情。她在欣奇克利夫小姐的身後喊:‘她沒有在場,’……

  “我問過欣奇克利夫小姐,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說這句話的方式……因為如果她說的是‘她沒有在場’,那意思就不一樣了。”

  “對我來說,這一點簡直太微妙了。”克拉多克說。

  瑪波小姐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急切地轉向他。

  “只要設想一下默加特洛伊德小姐腦子想些什麼……

  人們往往視而不見,見而不知。有一次發生了一起鐵路交通事故,可我只記得車廂邊的一灘油漆,事後我還可以把它畫下來。還有一次是在倫敦,一顆炸彈從天上掉下來,炸碎的玻璃飛得到處都是,還有當時那種驚慌的場面,可我記得最清楚的卻是站在我前面的一個婦女,她大腿的長統襪的半腰處有個洞,而且兩只襪子不相配。所以只要默加特洛伊德小姐不去胡思亂想,而去極力回想當時看見的情形,她確實回憶起很多情況。

  “我想她是從壁爐開始回憶的,手電光肯定首先就射向這裡,然後順著照射兩道窗戶,窗戶與她之間有人。比如哈蒙太太雙手蒙住眼睛。她的腦子跟著手電光走:邦納小姐目瞪口呆,一堵空牆,一張擺著台燈和煙盒的桌子,跟著是槍聲——那麼突如奇來,是她記憶中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兒。

  她看到那壁牆,後來上面有了兩個彈子孔,就是布萊克洛克小姐被槍打時靠著的那壁牆,槍聲一響,利蒂中彈,利蒂,利蒂沒有在那兒……

  “明白我的意思嗎?欣奇克利夫小姐叫她回想一下三個女人當時在哪兒,她就往這上面回憶。要是其中一個不在場,那麼就可以定位到這個人身上。實際上她說的是:‘這個才是!她沒有在場!’但她腦海裡浮現的是地方——什麼人應該呆的地方——可那個地方是空的——那裡沒有人。地方還在,可人不見了。她一時不敢相信。‘真是出人意料,欣奇,’她說道,‘她沒有在那兒……’”“可您在這之前就知道了,不是嗎?”本奇說,“台燈燒了的時候,您在紙上寫下那些玩意兒的時候。”

  “是的,我親愛的。一切都湊齊了,你瞧,所有支離破碎、毫無聯系的事兒構成了前後連貫的模式。”

  本奇輕聲引用道:

  “‘台燈?是的。紫羅蘭?是的。裝阿斯匹林的瓶子。’您是說那天邦尼新買了一瓶,所以她沒有必要拿利蒂希亞的?”

  “除非她自己的那一瓶被別人拿走或藏起來。得像是有人要殺害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樣子。”

  “對,我明白了。‘可口之死’。是蛋糕,又不只是蛋糕。

  晚宴的陷阱。讓邦尼高高興興度過一天,然後再死。把她當作準備處死的狗一樣對待。我發現最可怕的就是這一點——一種假裝慈悲。”

  “她本來是個很善良的女人。她最後在廚房說的是實話:‘我不想殺害任何人。’她渴求並不屬於自己的鉅款:這種欲望——它變成了一種迷戀——想用這筆錢來補償生活給她帶來的一切痛苦——還沒有得到滿足,一切便化為泡影。怨恨人世的人往往是危險的,他們似乎覺得生活欠他們太多。我知道有很多殘疾人比夏洛特·布萊克洛克的遭遇悲慘得多,而且被生活剝奪的東西更多。一個人的幸福與不幸概由自己使然。但是,喚,親愛的,恐怕我偏離正題了,我們剛才講到哪兒了?”

  “重複您那個清單,”本奇說,“您寫的‘諮詢’指的是什麼?”

  瑪波小姐向克拉多克警督頑皮地搖搖頭。

  “這您一定看過,克拉多克警督。您給我看了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寫給她妹妹的那封信。那上面兩次出現了‘諮詢’的字樣,而且每次拼寫都加用的是e。但在我讓本奇交給您的紙條上,布萊克洛克小姐寫‘諮詢’這個詞兒用的是。人上了年紀以後不容易改變自己的拼寫習慣。在我看來這一點意義重大。”

  “是的,”克拉多克同意道,“我本該注意到這個。”

  本奇繼續說道:“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這是邦尼在咖啡屋對你說的,利蒂希亞當然沒有經受過什麼痛苦。

  還有‘碘’,這個把您領上了甲狀腺腫大的道上?”

  “對,親愛的。你知道,瑞士,另外布萊克洛克小姐給人這樣一個印象,即她‘妹妹’死于肺癌。可我記得當時在甲狀腺腫大方面最偉大的權威以及這方面手術最嫻熟的外科大夫是瑞土人。這就與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小姐從不離身的古怪的珍珠項鏈聯系起來了。這不是她應有的風格——

  但用來遮蓋傷疤卻正合適。”

  “我現在才明白項鏈斷的那天晚上她為什麼那麼激動不安,”克拉多克說道,“這在當時看來是極不適宜的。”

  ‘‘後來,您寫的是洛蒂,而不是我們想的利蒂。”本奇道。

  “不錯,我記得妹妹的名字是夏洛特,而朵拉·邦納有一次還是兩次又把布萊克洛克小姐叫成洛蒂,而且每次這樣叫了以後她都忐忑不安。”

  “那麼伯爾尼和養老金又是怎麼回事兒呢?”

  “魯迪在伯爾尼的一家醫院做過勤雜工。”

  “養老金呢?’,“噢,我親愛的本奇,我在‘藍鳥’跟你提到過這個,盡管當時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想到在這兒用上。沃瑟斯龐太太除了領取自己那份,又取走了巴特勒太太的養老金,但巴特勒太大已死了多年。因為老太大的樣子看起來大都差不多,是的,這一切都構成了一個模式。當時我感到那麼激動,所以出去讓腦子冷靜一會兒,考慮怎麼來證明這一切。後來欣奇克利夫小姐在半道捎上了我,結果我們發現默加特洛伊德小姐……”

  瑪波小姐的聲音消失了。這不再令人激動,令人愉快。這是無情的寂靜。

  “我知道必須做點兒什麼,而且要快:可仍然沒有真憑實據。於是我想出了一個可行的計劃,並跟弗萊徹警佐說了。”

  “可我卻把弗萊徹狠狠訓了一頓!”克拉多克說,“他沒有權利事先不向我報告就同意您的計劃。”

  “他並不喜歡這樣,可我說服了他。”瑪波小姐說道,“我們去了小圍場,掌握了米琪。”

  朱莉婭抽了一口冷氣,說道:“我無法想像您是如何說動地幹的。”

  “我研究過她,我親愛的,”瑪波小姐道,“她畢竟自視過高,因此讓她為別人做點兒事對她有好處。當然啦,我恭維她,說我相信如果她留在自己的祖國肯定參加了抵抗運動,她說‘那是肯定的’。我又說看得出她有幹那種工作的氣質,她很勇敢,不怕危險,可以扮演一個角色。一些是真的,而另一些恐怕是我發明的。她簡直興奮極了!”

  “妙極了。”派翠克說。

  “於是我說服她同意扮演她的角色。我教她排練,直到說得分毫不差。然後我讓地上樓回自己的房間,等克拉多克警督來之後再下來。最怕的是,好激動的人容易沒等到恰當的時機便倉促行事。”

  “她幹得挺棒。”朱莉婭說。

  “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本奇說,“當然,我不在場——”她帶著歉意補充道。

  “道理有點兒複雜——而且相當驚險。思路是這樣的:

  米琪好像漫不經心地承認曾經動過訛詐的念頭,現在卻因為擔驚受伯願意說出真相。她從餐廳門的鎖眼裡看見布萊克洛克小姐手裡握著一把左輪槍來到魯迪·謝爾茲的背後。就是說,她目睹了真實發生的情況。現在惟一的危險是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可能識破這個計劃,因為鎖眼裡當時插著鑰匙,米琪根本什麼也不可能看見。不過我堅信這一點,即突然受到驚駭的人不可能想到這個。她只能相信米琪確實看見了她。”

  克拉多克接過來繼續講:

  “可是——這一點至關重要——我聽到這個之後假裝表示懷疑,好像作最後一擊似的,馬上指控以前沒有被懷疑過的人。我指控艾德蒙——”

  “而我把我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出色,”艾德蒙說,“矢口否認。一切照計劃進行。而沒有照計劃進行的是,菲利帕,我的寶貝,你叭叭喳喳地中途殺進來,當眾承認自己是‘皮普’。無論是警督還是我根本就沒有想到你就是皮普。我想充當皮普來著!這一下子就甩掉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可警督又殺了一個回馬槍,無懈可擊而又惡毒地影射我想娶個有錢的太大。這下他的話八成鑽到了你的潛意識裡,總有一天會在咱們之間造成無法修復的麻煩。”

  “這有什麼必要嗎?我看不出。”本奇問。

  “是嗎?按照夏洛特·布萊克洛克的觀點,這意味著惟一懷疑並知道真相的只有米琪。員警懷疑的是別人,他們暫時把米琪當成騙子。但如果米琪一味堅持,他們可能就會聽信她的,並認真對待她所說的一切。因此,必須讓米琪沉默。”

  “米琪大搖大擺走出去,回到廚房——完全按我教她的做,”瑪波小姐說道,“布萊克洛克小姐幾乎馬上就跟著她出來。表面上看,米琪是一個人呆在廚房裡。實際上弗萊徹藏在餐具室的門背後,我躲在掃帚櫃裡,好在我很瘦。”

  本奇看著瑪波小姐。

  “您預料還會發生什麼,簡姨?”

  “兩種可能。一種是夏洛特會出錢堵住米琪的嘴,那麼弗萊徹警佐就是交易的見證人。另一種——另一種,我想她不得不竭力殺掉米琪。”

  “但她沒有逃脫的希望吧?她馬上會受到懷疑呀。”

  “噢,我親愛的,她失去了理智。她只是一隻擔驚受怕、走投無路、見人便咬的老鼠。想想那天發生的事兒,欣奇克利夫小姐與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的那一幕。欣奇克利夫小姐開車去警察局,等她一回來,默加特洛伊德小姐就會解釋說那天晚上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沒有在客廳裡。要使默加特洛伊德小姐無法開口,只有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下手。沒有時間計劃或者是演一場戲,只有殘酷的謀殺。她跟那可憐的姑娘打招呼,接著勒死了她。然後趕緊跑回家換衣服,坐在火爐邊等別人進來,好像她根本就沒有出去過。

  “後來朱莉姬的身份暴露了。她扯斷了項鏈,嚇得伯被他們看見傷疤。再後來警督來電話說要把大家帶來。她沒有時間思考,也沒有時間喘息。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赤裸裸的謀殺,再沒有好心殺人那一套,或者為除掉礙事的年輕人而精心設下陷阱。殘酷而赤裸裸的謀殺,她安全嗎?當時還是的。可後來又冒出個米琪——另一個危險。殺掉米琪,讓她住口!她因為恐懼而瘋了,不再有絲毫人性,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危險的動物。”

  “可您為什麼要躲到掃帚櫃裡呢,簡姨?”本奇問道,“您就不能讓弗萊徹警佐幹嗎?”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很安全,我親愛的。此外,我知道我能模仿朵拉·邦納的聲音。如果說有什麼能夠打垮夏洛特·布萊克洛克的話,就是這個了。”

  “還真是呢……。。”

  “是的……她崩潰了。”

  大家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因為他們還沉浸在回憶之中,忽然,為了緩解這緊張的氣氛,朱莉婭用堅定而輕松的口吻說道:“這極大地改變了米琪。她昨天跟我說她在南安普敦附近謀到了一個職位。而且她說——”朱莉姬惟妙惟肖地學著米琪的口音,“‘我要去那兒,如果他們跟我說你得到警察局登記,因為你是個外國人。我就對他們說:“對,我會登記的!員警,他們可瞭解我啦。我幫助過員警:沒有我,員警根本就不可能逮捕一個非常危險的動物。我冒著生命危險,因為我很勇敢,勇敢得像頭獅子。我不在乎危險。”“米求,”他們跟我說,“你是個英雄,你真了不起。”我就說,“啊,這沒什麼。”

  朱莉婭停下來。

  “還說了很多話哩。”她補充道。

  “我想,”艾德蒙若有所思地說,“不久米琪還會幫助警方破不止一個而是幾百個案子呢:

  “她對我也客氣了,”菲利帕說,“實際上她還把做可口之死的秘方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我。她還說我絕對不能把秘方透露給朱莉婭,因為她毀了她的煎蛋捲鍋。”

  “盧卡斯太太,”艾德蒙說,“喜歡上了菲利帕,因為菲利帕和朱莉婭繼承了戈德勒的數百萬家產。她送給我們一些夾蘆筍用的銀鉗,作為結婚禮物。不邀請她參加婚禮,我將感到極其愉快!”

  “於是,從此以後他們生活得很幸福,”派翠克說道,“艾德蒙和菲利帕,還有朱莉婭和派翠克?”他臨時加了一句。

  “可別跟我,否則你就別想幸福的生活了。”朱莉婭說,“克拉多克警督臨時想出來對艾德蒙說的那一番話更適合你。你就是那種喜歡有錢太大的軟弱的年輕人,遊手好閒!”

  “這倒得感激你了,”派翠克說,“我為這姑娘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差點兒沒把我以謀殺的罪名弄進監獄,這就是你的忘性差點兒弄出來的事兒。”朱莉婭說道,“我決不會忘記你妹妹的信來的那天晚上,我幾乎真的以為完蛋了。我已看不到任何出路。”

  “就像現在,”她取樂地補丁一句,“我想去演戲。”

  “什麼?你也去?”派翠克呻吟道。

  “是的。我可能去佩斯,看看能不能在那兒的劇團弄到你妹妹的位置。然後,等學到本事,我就去搞戲劇管理,也許上演艾德蒙的劇本。”

  “我還以為你寫的是小說呢。”朱利安·哈蒙說。

  ‘‘沒錯,我過去是寫的小說。寫了幾頁,講的是一個不利鬍子的男人,他從床上爬起來,身上散發著什麼味兒,灰濛濛的街道,一個患有浮腫病的可伯的老太婆和一個下巴上流著口水的邪惡的年輕妓女。他們全都沒完沒了地談論世界的狀況,都想弄明白活著是為了什麼。結果,突然之間,我自己也開始想弄個明白……跟著我的腦子裡閃過一個滑稽的念頭……我把它寫下來,還為此設計了相當不錯的小小的場景……全是些一目了然的玩意兒。可不知怎麼的,我有了興趣……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些什麼,已經完成了一個吵吵嚷嚷的三幕滑稽劇。”

  “叫什麼名字?”派翠克問,“是叫《男管家的所見所聞》嗎?”

  “這個麼,可能容易取名……實際上我把它取名叫《大象實在健忘》。再說啦,劇本已被接受,而且即將上演!”

  “《大象實在健忘》,”本奇念念有詞,“我想不會吧?”

  朱利安·哈蒙內疚地大叫一聲:

  “老天爺。我聽得入了迷。我的佈道。”

  “又是偵探故事,”本奇說,“這回可是真人真事哪。”

  “您可以宣講《切勿謀殺》嘛。”派翠克建議。

  “不,”朱利安·哈蒙平靜地說道,“我不會把這個當我的經文。”

  “對,”本奇說,“你說得很對,朱利安。我知道有很多更好的、快樂的經文。”她聲音一變,引用了一句,“大地迎春歸,喜聞龜歌唱——我念得不好,不過你明白我說的是哪一段。盡管我想不出於嗎是龜。我想龜根本沒有漂亮的嗓子。”

  “龜這個字,”朱利安·哈蒙解釋說,“並沒有把快樂的意味翻譯出來。它指的並不是爬行動物,而是雉鳩。希伯萊的原文是——”

  本奇給了他一個擁抱,打斷了他的話,並說道:

  “我知道一件事兒——你認為《聖經》中的阿哈蘇厄魯斯就是阿爾塔薛西斯二世,可在我和你之間有個阿爾塔薛西斯三世。”

  朱利安照例弄不明白他太太竟然覺得那個故事特別有趣。

  “蒂格拉斯想去幫你,”本奇說,“它肯定是只非常驕傲的貓。它向我們展示了燈的保險絲是如何燒斷的。”

尾聲

  “咱們應該訂一些報紙,”艾德蒙有一天對菲利帕說,這天他們剛度完蜜月回到奇平克裡格霍恩。“咱們一塊兒去托特曼那兒。”

  托特曼先生動作遲緩,喘著粗氣,和藹可親地接待他們。

  “很高興看見你們回來了,先生,還有夫人。”

  “我們想訂些報紙。”

  “當然,先生。希望您母親身體還好。在伯恩第斯安頓好了嗎?”

  “她喜歡那兒,”艾德蒙說,但他一點兒也不清楚究竟實際是不是這樣,不過跟大多數兒子一樣,他寧願相信,對於那些他們深愛但又時常惱人的父母而言,一切均好。

  “不錯,先生,是個非常愜意的地方。去年我去度過假。

  托特曼太大非常喜歡那兒。”

  “我很高興。關於報紙,我們想——”

  “我聽說您有一個話劇在倫敦上演,先生。十分逗人,他們是這樣跟我說的。”

  “是的,效果好極了。”

  “我聽說是叫《大象實在健忘》。請您原諒,先生,我這樣問,可我總覺得大象不會——我的意思是忘事兒。”

  “對,對,一點兒不錯。我已經想到取這個名兒是個錯誤。不少人都跟我說過您這話。”

  “這是一個博物史的事實,我從來都是這麼理解的。”

  “對,對。這就像土蚣都是好媽媽。”

  “真的嗎,先生?哦,這個事兒我倒是不知道。”

  “關於報紙——”

  “我想沒錯吧?”托特曼先生拿起鉛筆,又中途停下。

  “《工人日報》,”艾德蒙堅定地說。“還有,”菲利帕說。

  “還有《新政治家》,”艾德蒙道。“《無線電時代》,”菲利帕說。

  “《觀察家入”艾德蒙說。“《園丁記事》,”菲利帕道。

  兩人都停下來喘口氣。

  “謝謝,先生,”托特曼先生說道,“我猜想還有《消息報》?”

  “不要。”艾德蒙說。

  “不要。”菲利帕說。

  “請原諒,你們真不要《消息報》?”

  “不。”

  “不。”

  “你們是說,”托特曼先生喜歡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你們確實不要《消息報》!”

  “對,我們不要。”

  “當然不要。”

  “你們也不訂《北本罕姆新聞和奇平克裡格霍恩消息報》———”

  “不。”

  “你們不要我每週為你們送去?”

  “不。”艾德蒙補充說,“現在是不是很明白了?”

  “啊,是的,先生,是的。”

  艾德蒙和菲利帕走了出去,托特曼先生拖著步子進了後面的會客廳。

  “有鉛筆嗎,媽媽?”他問道,“我的鉛筆用完了。”

  “拿去,”托特曼太大一把將訂報簿抓過去,“我來吧。他們訂了些什麼?”

  “《工人日報》、《每日電訊報》、《新政治家》、《無線電時代》、《觀察家》,呢,讓我想想,《園丁記事》。”

  “《園丁記事》,”她重複道,一面忙著寫,“還有《消息報》。”

  “他們不要《消息報》。”

  “為什麼?”

  “他們不要《消息報》。他們就是這麼說的。”

  “胡說,”托特曼太大道,“你肯定沒有聽清楚。他們當然要《消息報》!人人都訂《消息報》,否則他們怎麼知道這周圍發生了什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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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