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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魔術/莊園迷案/殺手魔術 They Do It with Mirrors/Murder with Mirror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范·賴多克夫人站在鏡子前,又往後退了一小步,歎了一口氣。

  “唉,只好這樣了,”她低聲說,“你覺得還可以嗎,簡?”瑪波小姐仔細打量著服裝設計大師萊範理的這件作品,“我覺得這件外衣十分漂亮。”她說。

  “這件衣服還可以。”范·賴多克夫人說完又歎了一口飛,“幫我把它脫下來,斯蒂芬尼。”她說。

  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僕順著范·賴多克夫人往上伸起的雙臂小心地把衣服脫下來,女僕的頭發灰色,有些幹癟的嘴顯得挺小。

  範·賴多克夫人身穿粉紅色緞子長襯衣站在鏡子前。

  她的緊身胸衣也顯得十分講究。風采依舊的雙腿上罩著高級尼龍長襪。她的臉上有一層化妝品,由於經常按摩顯得氣色很好,離得稍微遠一些看,顯得幾乎和年輕姑娘的臉一樣。她的頭發沒變白,不像其他同齡人的頭發那樣呈現出水仙花的灰藍色。她的發型做得很得體。看著精心修飾過的範·賴多克夫人,人們根本不可能想像出她本來是什麼樣子。任何能用錢辦到的事都做過了——再加上其他措施:節食,按摩以及長期鍛煉。

  魯思·範·賴多克很幽默地看著坐在一邊的朋友。

  “簡,你覺得大多數人能猜到咱倆的年齡竟然一般大嗎?”瑪波小姐如實地說:

  “他們肯定一時猜不出來。”她很肯定地說,“你知道,我覺得我可能看起來正好與我的年齡相符:“瑪波小姐的頭發已經白了,臉色白裡透出淺紅色,有些皺紋,她的雙眼看上去很坦誠,那種藍色像瓷器的顏色一樣。看上去她是個十分可愛的老太太,但沒人會把範·賴多克夫人稱做“可愛的老太太”。

  范·賴多克夫人說:“簡,你看上去是顯老。”突然她苦笑了一下說:“其實我也一樣。只不過和你顯老的方式不一樣罷了。‘真不錯,那個老太婆是怎麼保持體形的!’別人會這麼說我。不過,他們仍然知道我是個老太婆。而且,我的上帝呀,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她一下子坐到那個緞面包裹的凳子上。

  “沒事兒了,斯蒂芬尼,”她說,“你可以走了。”

  女僕收好衣服便出去了。

  魯思·範·賴多克夫人說:“斯蒂芬尼老了,但她很不錯。跟了我三十多年了。她是惟一真正知道我究競看上去是什麼樣的女人的人!簡,我想和你聊聊。”

  瑪波小姐微微向前傾了一些,臉上表現出樂於傾聽的神情。不過,在這間裝飾華麗的賓館套房的臥室裡,瑪波小姐顯得有些不協調。她穿著一件很不怎麼樣的黑衣服,拿著一個大手提包,看上去是一個十足的老婦人了。

  “簡,我有些擔心。是擔心卡裡·路易絲。”

  “卡裡·路易絲?”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它把瑪波的思緒帶回了很久之前。

  在佛羅倫薩的寄宿學校裡。她自己當時還是一個面色紅潤白淨的英國女孩,來自一個宗教家庭。另外有兩個美國女孩,都姓馬丁。她們說話的方式很奇特,性格開朗,充滿活力,這使得瑪波覺得很興奮。魯思個兒挺高,很熱情,十分自信;卡裡·路易絲不高卻很俏麗,顯得很機智。

  “簡,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哦!不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但也至少有二十五年了。

  當然,我們每年聖誕節都互寄賀卡。”

  友誼,真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她,年少的簡·瑪波和兩個美國女孩。她們幾乎從一開始就不屬於一類人,但那種古老的友愛卻延續了下來;偶爾寫封信,聖誕節互相問候一下。奇怪的是瑪波與魯思見面的次數更多一些,她的家(或者說幾處家)在美國。不,也許不足為怪。同她那個階層的人一樣,魯恩是個都市化十足的人,每隔一兩年都來歐洲一趟,穿行於倫敦與巴黎之間,再去裡維艾拉,然後再返回美國。她總願意抽空與老朋友聚一聚。像這次的相見已有許多次了。在克拉裡奇、薩伏依或伯克利、多賈斯特,品嘗精美的佳看,訴一訴往日深情,再難分難舍地匆匆道別。魯思從來沒有時間去看看聖瑪麗米德村。瑪波小姐也從來沒希望她去。每個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節奏。魯思的生活節奏很快,而瑪波小姐卻喜歡不緊不慢的日子。

  因此,瑪波多次見過從美國來的魯思,而住在英格蘭的卡裡·路易絲她卻二十多年沒見了。怪也不怪,因為一旦老朋友都住在一個國家反而沒必要刻意去安排相會的時間了。人們總覺得遲早總會不期而遇的。但卻各忙各的事,總也見不了面。簡·瑪波和卡裡·路易絲的生活之路沒有交叉點,不能相見也是很自然的事了。

  “魯思,你為什麼擔心卡裡·路易絲呢?”瑪波小姐問。

  “我就是十分擔心!但不知道為什麼。”

  “她沒病吧?”“她很纖細——一直都是。我不覺得她比以往狀況更差——她和我們一樣還是照舊。”

  “那是心情不好?”“哦,不是。”

  不,不會是心情不好,瑪波小姐想。很難想像卡裡·路易絲也會不開心——不過她生活中肯定有不高興的時刻。只不過不太容易被人察覺罷了。迷茫——對,懷疑——

  對,但會是極度悲傷——不對。

  范·賴多克夫人的話說得很對。

  她說:“卡裡·路易絲總是神游於這個世界之外。她不瞭解世界。也許這才是令我擔心的。”

  “她的狀況,”瑪波小姐話開了頭又停了下來,搖了搖頭,“不會。”她說。

  “不,是她自己,”魯思·範·賴多克說,“卡裡·路易絲一直是咱們當中有抱負的人。當然,年青時有理想在當時是一種時尚——我們那時都有,這對年輕女孩很正常。簡,你要照看麻風病人,我要當個修女。但人總會忘了這些無聊的事。我想人們會認為婚姻會打破一切。大體上來講,我的婚姻還不錯。”

  瑪波小姐認為魯思說得挺謙虛,因為她其實結過三次婚,每次都嫁一個十分富有的人,而且每次離異都增加了她的銀行存款卻一點兒都無損她的心情。

  “當然了,”範·賴多克夫人說,“我一直都很堅強,不被事情壓垮。我對生活希望不高當然對男人的期望也不太高——這一點我做得很好——我沒有難以忍受的感情。湯米和我仍然是很要好的朋友,朱利葉斯也常問我有關市場的看法。”她的臉色沉了下來,“我覺得卡裡·路易絲讓我擔心的地方是,她總有一種傾向,你知道,和一些狂熱的怪人結婚的傾向。”

  “怪人?”“那些有理想的人唄。路易絲總是很容易被一些理想所蒙蔽。她總像人們所描述的那樣天真,像只有十七歲,眼睛瞪得溜圓,全神貫注地聆聽著老古爾布蘭森談論他有關全人類的宏偉計劃。五十多歲的人,她和他結了婚,和那個有幾個長大成人的孩子的老頭結婚,就因為他那些慈善家般的想法。她總像著魔了一樣聽他講話,就像聽《奧賽羅》或別的名著。好在沒有像莎土比亞所寫的埃古那樣的人把她的生活攪亂——不管怎麼說,古爾布蘭森不是有色人種。他是瑞典人或挪威人或哪個國家的人。”

  瑪波小姐一邊想一邊點頭。古爾布蘭森這個名字具有國際意義。一個具有極其敏銳的生意頭腦和高度正直思想的人積聚了大量財富,以致於處理財富的唯一辦法就是通過慈善行為了。他的名字仍然有影響。古爾布蘭森信託公司、古爾布蘭森研究基金會、古爾布蘭森行政救濟院,還有以他名字命名的供工人的後代上學的最有名的教育學院。

  “她並不是為了錢才和他結婚,你知道,”魯思說,“如果是我那我就為錢那麼做。但是卡裡·路易絲不會。我不知道如果他沒在她三十二歲時去世會發生什麼事。對一個寡婦來說,三十二歲是一個很好的年齡。她有經驗,但她的適應性也不錯。”

  年老未婚的瑪波聽著魯思的話,偶爾點點頭,有時還想起她所認識的聖瑪麗米德村的幾個寡婦。

  “當時卡裡·路易絲和約翰尼·雷斯塔里克結婚時我特別高興。當然他和她結婚是為了她的錢——或者說如果不是這種情況,假使路易絲沒錢,他肯定不會和她結婚。約翰是一個自私自利尋歡作樂的懶鬼,但總比一個神神經經的人強得多。約翰所要的一切不過是享樂的生活。他要卡裡·路易絲去找最棒的服裝師,去划艇,一起開心。這種男人十分安全,只要你給他安逸與奢華他便會對你百依百順絕對忠心。我從來不把他的裝模作樣與假正經當回事兒。

  但是卡裡對此五體投地,認為是一種上流藝術,真把他當回事,讓他那麼做,結果那個可怕的南斯拉夫女人掌握了約翰。一下子搶走了他。他其實並不太想離開,如果卡裡·路易絲再等一等,更理智些,也許他會回到她身邊的。”

  “那麼她很在意嗎?”瑪波小姐問。

  “這正是有意思地方。我認為她並不真的在意。這事正中她的下懷——她很滿意。她的確很開心,因為她巴不得和他離婚再趕緊和那個老東西結婚。她情願和他成婚,給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更安穩的家。剩下可憐的約翰——他不得不和那個女人結婚,而那傢伙和約翰過了半年糟糕的生活,後來一氣之下開著車把他逼進了絕境。別人說是一次事故,我卻覺得是她發脾氣於的!”范·賴多克夫人停了一下,拿起一面鏡子,仔細端詳著自己的面孔。她找到一個眉毛夾用它拔出一根眉毛。

  “接下來卡裡,路易絲做的就是和那個叫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的人結婚。又一個狂熱分子:又一個充滿理想的人:喚,我不是說他不全心全意愛她——他愛她——但他也中了一樣的邪,要為別人改善生活。說真的,你也知道,除了你自己沒人能辦到這件事。”

  “我不太清楚。”瑪波小姐說。

  “當然,他們這些事情裡也有時髦之說,就像衣服一樣。

  (我的天,你有沒有見過克利斯蒂·戴厄倡導的人們應該穿的那種裙子的樣式?)我說到哪兒了?嗅,對了,時髦。慈善這一行也講究時髦。過去在古爾布蘭森的時代教育很時興,但如今早過時了。國家會處理這事兒。誰都認為受教育是自己的權利——因而得到它時也不會多想什麼了:青少年犯罪現在十分倡狂。瞧瞧這些年少的罪犯以及准罪犯們。誰都為這事氣得要命。你應該看看一雙厚鏡片後面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的那對亮亮的眼睛。他們熱情而狂躁:他這個人有巨大的毅力,總是突發奇想,頭腦容易激動,為了一種事業會傾其全力。卡裡·路易絲像以往一樣執迷不悔。可是我不喜歡這樣,簡。他們老開關于理事之類的會議,到處都在傳這種新思想。那是教育少年犯的培訓組織,完全是精神醫生和心理學家們的事。可是劉易斯和卡裡·路易絲卻住在那兒,在那些孩子中間,他們不太正常。那兒盡是職業治療專家、教師以及熱情支持者,一半的人是瘋子。他們全是狂熱分子,而我可憐的小卡裡·路易絲也在其中2”她停了一下,無助地盯著瑪波小姐。

  “但是,魯思,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擔心什麼。”瑪波小姐用帶著一絲困惑的語氣問範·賴多克夫人。

  “跟你說吧,我也不知道!這正是我擔心的。我剛去過那兒——做了一個短暫停留。一路上我總覺得不對勁。就是那所房子裡的氣氛,我覺得我不會錯的。我對氣氛十分敏感,一直都這樣。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如何極力勸說朱利葉斯把聯合穀物公司全部出售而隨後公司就有大麻煩的事?我不對嗎?對,那兒有些不太對頭。可是我不知道詳細原因——也許是那些可怕的小囚犯——或是那兒離家太近。說不上來。劉易斯為他的思想活著,別的什麼也不管,而卡裡·路易士,上帝保佑,除了一個可愛的場面,或可愛的聲音,可愛的思想之外什麼也看不見,聽得見或想得到。這件事不錯,但不實際。肯定有一種罪惡——,簡,我希望你馬上去那兒看個究竟。”

  “我?”瑪波小姐叫道,“為什麼是我?”“我覺得你有一種覺察這種事兒的天分,你肯定有。簡,你一直是一個看上去很可親真誠的人。一直以來,你對什麼事都處之泰然,你總能預料到最壞結果。”

  “但這種最壞的推測總變成現實。”瑪波小姐低聲說。

  “你幹嗎對人性的看法總那麼糟,我真想不出來,——

  你住在你們那個寧靜而可愛的村莊裡,那是一個古老而純潔的世界。”

  “魯思,你沒在鄉下住過。一個純潔而安寧的村莊裡發生的事會嚇你一大跳。”

  “喚,也許是這樣吧。但我的意思是說那些事你不怕,所以你會去一趟卡裡所呆的那個地方,去石門莊園探個究竟,你會吧?”“可是,親愛的魯思,這件事做起來太困難了。”

  “不,不難。我全想過了。如果你不生我的氣的話,我告訴你我早做了一些准備。”

  范·賴多克夫人停了一下,不安地看著瑪波小姐,點了一根煙,很緊張地解釋道。

  “我肯定你會承認這個國家在戰後的日子很艱難,我是說對於像你這樣靠不高的死工資生活的人,簡。”(范·賴多克夫人暗示可以讓瑪波小姐裝做生活太困難了,去請老朋友幫忙才去石門莊園找路易絲。)“對,的確是這樣。但多虧了別人的好心,也就是我外甥的一片好心,不然我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范·賴多克夫人說:“別提你外甥,卡裡·路易絲對他一無所知——或者即便她聽說過他,也只把他看成一個作家,根本想不到是你外甥。就像我和卡裡·路易絲說的一樣,問題是這對親愛的簡來說太糟了。有時真是難以度日,但又那麼高傲不肯求助於老朋友。我說過,我們可以不談錢,但是可以和老朋友一起在優雅的環境裡好好呆上一陣子,享受營養美味,無憂無慮,”魯思·範·賴多克夫人停了一下,又毫無顧忌地補充道,“現在,你說吧,——要發脾氣就發吧。”

  瑪波小姐略帶驚訝地睜開她那雙帶著瓷器般藍色的眼睛說:

  “我為什麼沖你發火呢,魯思?這是一個十分坦率而可行的辦法。我敢肯定卡裡·路易士會做答覆的。”

  “她給你寫了信。你回去就會收到。說老實話,簡,你不覺得我太自作主張嗎?你不介意——”

  她猶豫了一下,瑪波小姐接著巧妙地替她說了下去:

  “不介意做個慈善對象去一趟石門——還有些騙人的成分?我當然不介意——如果有必要的話。你認為有必要——我也願意同意你的想法。”

  范·賴多克夫人盯著她。

  “為什麼?你聽到了什麼?”“我沒聽到什麼。只不過是相信你的想法。你不是一個喜歡異想天開的女人,魯思。”

  “對呀,不過我做這事沒什麼明確目的。”

  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說:“我記得有一天是星期天,那是基督降臨節的第二個星期天,早上我們在教堂裡坐在格蕾絲·蘭布爾後邊。心裡莫名其妙地越來越擔心她。沒錯,你知道,一定是哪兒不對勁兒,十分不對勁兒,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麼這麼想。那種感覺十分十分真切,特別讓人心神不寧。”

  “當時出什麼事了?”“出了。她父親,那個老船長,有一陣子一直是神經今今的,就在第二天他拿著一個礦上用的錘子去找她,大叫著說格蕾絲是一個反基督的人偽裝成他女兒,差點兒殺了她。人們把他送進了瘋人院,而格蕾絲在醫院呆了好幾個月才恢復——但當時真玄呀。”

  “你那天在教堂真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嗎?”“我倒不覺得是預感。有事實做基礎——預感總有一些事實為基礎,但人們意識不到。她當時戴反了禮拜帽。真的,十分奇怪,因為格雷斯·蘭布爾是一個十分細心的女人,從來都不馬虎也不走神。能讓她分心以至於都注意不到自己的帽子戴錯了的事簡直太少了。你知道,她父親朝她扔了一個大理石做的壓紙石,把鏡子砸得粉碎。她趕緊拿上自己的帽子隨手戴上出了門。她不願意顯得狼狽,更不想讓下人聽見什麼。她把父親的這些行為都歸因於‘親愛的父親由於行船而產生的脾氣’,她沒意識到父親的神經早已錯亂,雖然她早該意識到這一點。實際上,她父親一直都在向她抱怨有人監視他,他有一些敵人——這都是一般神經錯亂的症狀。”

  范·賴多克夫人尊敬地看著她的朋友。

  她說:“簡,也許你們那個聖瑪麗米德村不像我一直想的那樣是個寧靜恬淡的安樂窩。”

  “親愛的,人性在哪裡都差不多。在城市裡仔細觀察人性更困難一些,就這樣。”

  “你會去石門?”“會的,也許對我的外甥雷蒙德有些不公平,我是說,這會讓人以為他不照顧我。不過,那個可愛的孩子會在墨西哥呆六個月。等他回來一切都該結束了。”

  “什麼該結束了?”“卡裡·路易絲的邀請不會是要我住太長時間的。三周,也許一個月。足夠了,”“夠讓你查明出了什麼事?”“對,能讓我查明出了什麼事。”

  “天呀,簡,”範·賴多克夫人說,“你對自己十分有信心,是吧?”食,瑪波小姐有些責備地看著她說:

  “是你對我有信心,魯思。你這麼說……我只能保證努力去證明你說的沒錯。”

第二章

  在坐火車回聖瑪麗米德村之前(星期三花不了幾個錢就可以白天乘車返回去),瑪波小姐收集了一些數據,她十分仔細精確,就像做生意一樣。

  “卡裡·路易絲和我勉強有些聯絡,不過也只不過主要是互寄聖誕卡或日歷。親愛的魯恩,我只想得到一些事實,以及我將會在石門莊園見到一些什麼樣的人,”“吧,你瞭解了卡裡·路易絲和古爾布蘭森的婚事。他們沒孩子,卡裡·路易絲卻很看重孩子。古爾布蘭森是個孤老頭,有三個長大成人的兒子。他們後來收養了一個小孩,給她起名皮帕,那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收養她時她才只有兩歲。”

  “她是從哪兒領來的?背景是怎麼樣的?”“唉呀,簡,我現在記不起來,也許當時就沒記住。也許是從領養協會?或者古爾布蘭森聽別人說起的一個沒人要的孩子。怎麼?你認為這挺關鍵嗎?”“嗯,這麼說吧,人們總希望瞭解任何事的背景。不過請接著講吧。”

  “接下來發生了另一件事,卡裡·路易絲發現自己也要生小孩了。我從大夫們那裡瞭解到這種情況經常發生。”

  瑪波小姐點了點頭。

  “我相信這事兒。”

  “不管怎麼樣,這件事發生了,而且挺有意思的是卡裡·路易絲後來對此有些手足無措,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當然,一開始她欣喜若狂。說實話,由於她一直把全部的愛給了皮帕,因此當她不再那麼寵愛她時覺得挺歉疚。再後來,米爾德里德出生了,她真是一個不太招人喜歡的孩子。她很像古爾布蘭森一家人,嚴肅而有威嚴,但長得不怎麼樣。卡裡·路易士總是極力不把領養的和親生孩子兩樣對待。以致於有時我覺得她竟然溺愛皮帕而忽略米爾德里德。有時我覺得米爾德里德對此懷恨在心。不過我不常見她們。皮帕長大後成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而米爾德里德相貌平平。埃裡克·古爾布蘭森過世時米爾德里德十五歲,皮帕十八歲。二十歲時皮帕和一個義大利人結了婚,那人是聖塞韋裡諾的馬爾凱人——哦,僅僅是一個馬爾凱人而已,而不是冒險家之類的什麼人。皮帕自稱是財產繼承人(否則這個聖塞韋裡諾人就不會和她結婚——你知道那些義大利人!)。古爾布蘭森把財產平均分給了兩個孩子。米爾德里德和一個叫斯垂特的大教堂牧師結了婚,這人不錯,不過對人冷淡。他比她大十五歲,但我相信他們婚後幸福。

  “一年前他死了,米爾德里德回到石門莊園去和她母親住。我講得太快,落掉了一兩個婚事。再說回來,皮帕和那個義大利人結婚。卡裡·路易絲對此十分滿意。古多風度翩翩,英俊瀟灑,擅長運動。一年後皮帕生了個女兒,但自己因難產而死。這是件可悲的事,古多十分灰心。卡裡·路易絲在義大利和英國之間來回跑了許多次,在羅馬時她遇見了約翰尼·雷斯塔里克並和他結了婚。那個馬爾凱人又結了婚,並且很樂意讓他小女兒的十分富有的外婆把她養大。

  所以他們在石門莊園定居下來,有約翰尼·雷斯塔里克,卡裡·路易絲,約翰的兩個兒子:亞歷克斯和斯蒂芬(約翰的前妻是俄國人),還有皮帕的孩子吉娜。米爾德里德後來很快和牧師結婚。後來才是約翰和那個南斯拉夫女人的事,再接著是和卡裡離婚。那兩個孩子仍然去石門度假,他們十分喜歡卡裡·路易絲。後來在一九三八年,我記得是這樣,卡裡和劉易斯結婚。”

  范·賴多克夫人喘了一口氣。

  “你見過劉易斯嗎?”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沒有,我記得最後一次見路易絲是一九二八年時。她很開心地帶我去‘科文特花園’,去看戲。”

  “對了。劉易斯正是適合她的人。他是一家很有聲譽的會計師公司的負責人。我覺得他們相見是因為卡裡要處理一些古爾布蘭森信託公司和學校的財務問題。劉易斯很富有,與她年紀接近,是一個很正直的人。但他是個狂熱的怪人,他絕對執迷于對青年罪犯改化的事。”

  魯思·範·賴多克歎了一口氣。

  “簡,就像我剛說過的一樣,慈善這一行也有時髦之說。

  在古爾布蘭森那個時代是教育,再往前是開辦制湯廚房瑪波小姐點了點頭。

  “對,是這樣。把葡萄酒果子凍還有牛頭肉做的肉湯送給那些病人。我媽媽就經常那麼做。”

  “正是那樣。後來人們便更注意從思想上教育人而不大重視對身體的考慮了。誰都忙著去教育下層階級的人。不過,很快就過去了。我認為不久的將來一件時髦的事將是不讓你的孩子受教育,仔細地維持他們的文盲狀態直到十八歲。不管怎麼樣,古爾布蘭森信託及教育基金會遇到了困難,因為國家行使了它的職能。後來劉易斯來了,帶著他啟發性地訓練青少年罪犯的高度熱情。他最初注意這件事是在他的工作當中——查賬時發現一些有天分的年輕人因詐騙而犯罪。他越來越堅信青少年犯罪者並不是因為他們比正常人差,只是因為他們需要正確的引導,他們本來十分聰明也很有能力。”

  瑪波小姐說:“這話有道理,不過也不全對。我記得她突然停下來看了一眼表。

  “唉呀——我可不能錯過了六點半的車。”

  魯思·範·賴多克趕緊說:

  “那體會去石門吧?”一邊拿起購物袋和雨傘,瑪波小姐一邊回答:

  “如果卡裡請我去的話——”

  “她會請你去的。你會去吧?答應我,簡?”簡·瑪波便答應了。

第三章

  瑪波小姐在馬基特金德爾火車站下了車。一個好心的同行的乘客幫她把手提箱送下車。瑪波小姐手裡抓著一個網線袋,一個褪了色的皮手袋,還有一些包裝袋,她念念叨叨地說著感激的話:

  “你太好了,我真覺得…太麻煩了——現在沒那麼多搬運行李的工人了。我每次出門總是慌慌張張的。”

  她的嘮叨聲被月臺工作人員大著喊叫的聲音淹沒了,那人正大聲宣佈三點十八分到站的車在一月臺停車,馬上就要開往別的一些什麼車站,他嗓門很大,但說話不大清楚。

  馬基特金德爾火車站是個很大很空曠的車站,它迎著風口,月臺上幾乎看不到什麼旅客和工作人員。推一突出的特點是有六個月臺還有一個停靠火車的場地,一輛只有一節客車車廂的火車正很顯眼他在那兒噴著蒸汽。

  瑪波小姐比以往穿得更寒酸(幸好她沒把這些很舊的服飾送給別人)。她正心神不定地四下環顧,一個年輕人朝她走來。

  “您是瑪波小姐吧?”他問。他的聲音裡包含著一種出人意料的戲劇化的特點,好像叫她的名字是一出業餘戲劇演出剛開場的台詞。“我是來接您的——我從石門莊園來。”

  瑪波小姐感激地看著他,顯得是一個很有風度但又很無助的老婦人,不過如果那個年輕人稍微留意也許會發現這個老太太有一雙十分狡黠的眼睛。年輕人的性格看來和他的聲音不太相符。這並不重要,甚至可以說是無關緊要了。他的眼皮由於緊張而習慣性地抖動。

  “噢,謝謝你,”瑪波小姐說,“就只有這一個手提箱。”

  她注意到年輕人並沒有自己去拿手提箱。他沖著正用滑動車推包裹的一個搬運工打了一個響指。

  “請把這個送出去,”他說完又強調地加了一句,“送往石門莊園。”

  搬運工很快樂地說:

  “馬上就到。路不遠。”

  瑪波小姐猜剛認識的這個青年人對搬運工的不經意有些不滿。因為聽起來就仿佛是白金漢宮被人認為是拉伯納姆路3號那樣極其一般的地方。

  他說:“鐵路越來越讓人受不了了!”

  他一邊領著瑪波小姐向出口走去一邊又說:“我是愛德格·勞森,是塞羅科爾德夫人讓我來接您的。我幫塞羅科爾德先生做事。”

  瑪波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很有風度的年輕人在巧妙暗示他很忙,也很重要,只不過是出於對他的老闆夫人的殷勤才把一些重要的事擱在一邊來這兒的。

  不過,這種感覺也不完全對——因為總有那一些像演戲一樣的成分在裡面。

  她便開始琢磨愛德格·勞森這個人了。

  走出車站,勞森把這位老太太帶到一輛挺舊的福特V.8車的旁邊。

  他隨口說了一句:“你要和我坐在前面呢還是坐在後排?”這時,別的事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一輛嶄新的閃閃發光的雙排座羅爾斯·本特利車飛馳駛入車站停在福特車前。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輕姑娘跳了出來,朝他們走過來。事實上,她穿著不太整潔的燈芯絨寬松褲和一件很簡單的開領襯衫,不過卻更讓人覺得她不僅漂亮,而且不是一般人。

  “你在這兒呀,愛德格。我還以為來不及了呢。看來你已經接到瑪波小姐了。我是來接她的。”她沖著瑪波小姐燦爛地一笑,那張常曬太陽的南方人的臉上有一排可愛的皓齒。她說:“我是吉娜,卡裡·路易絲的外孫女。你的旅途怎麼樣?只是很糟糕嗎?你的網錢袋真好。我十分喜歡網錢袋,我拿著它和大衣,你可以輕松一些。”

  愛德格的臉紅了,他抗議道:

  “等一下,吉娜,我來接瑪波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吉娜懶洋洋地一笑又露出了好看的牙齒。

  “噢,我知道,愛德格,但我突然覺得我一起來更好。她坐我的車,你等一下把行李帶回來。”

  她送瑪波進車關上門,又跑到車的另一邊,跳進了駕駛座位,她們很快駛出了車站。

  瑪波小姐回頭看了看愛德格·勞森的臉。

  她對吉娜說:“我覺得,親愛的,勞森先生不太高興。”

  吉娜笑了笑。

  “愛德格是一個煩人的傻瓜,”她說,“什麼事兒都擺架子。你真的以為他那麼重要!”

  瑪波小姐問:“難道他算不上什麼?”

  “愛德格?”吉娜不屑一顧地笑了笑,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刻薄。“唉,他總是有一些癡心之想,是個瘋子。”

  “瘋子?”

  “石門莊園的人都是瘋子,”吉娜說。“我並不是指劉易斯、外婆、我和那些男孩,也不包括貝爾維小姐。但別人都是。有時我覺得我住在那兒自己都快瘋了。甚至連米爾德里德姨媽出去散步時都對自己嘮嘮叨叨,——你不會認為大牧師的遺孀會成了這個樣子,對吧?”

  她們很快離開了車站那條路,沿著另一條平整的大道越開越快。吉娜很快地瞥了她的客人一眼。

  “你和外婆曾一起念過書,對嗎?好像挺奇怪的。”

  瑪波小姐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對年輕人來說,一想到時光流逝,過去曾青春年少,滿頭青絲,為了小數計算和英國文學而苦讀,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吉娜說話時聲音裡有一種敬意,她顯然不願意太康突了:“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是這樣,”瑪波小姐說,“我覺得這一點你能更明顯地從我身上看出來吧?而從外婆身上沒那麼明顯吧?”

  吉娜點點頭。“你這麼說話很有趣。你知道,外婆總是給人一種年齡感消失了的很奇異的感覺。”

  “好久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大變樣。”

  吉娜含糊地回答:“當然她的頭發已經灰白。因為關節炎走路得用拐杖,最近情況更差了。我覺得——”她停了一下,又接著問:“你以前來過石門莊園這個地方嗎?”

  “沒有,從來沒有。當然,聽過好多有關它的情況了。”

  “這個地方有點兒鬧鬼,真的,”吉娜樂呵呵地說,“它是個有點兒像哥特式建築的大怪物,建於斯蒂芬所稱的維多利亞洗禮盆時期。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挺有趣。任何事都令人發瘋地精細,處處都是精神病醫生,他們自得其樂,真像童子軍領隊,不過他們比童子軍更差一些。那些年輕的罪犯,有一些,就像寵物一樣。有人教我怎麼用一截電線開鎖,還有個長著天使一樣臉蛋的男孩仔細地教我怎麼用大根去襲擊別人。”

  瑪波小姐認真地考慮著這些情況。

  吉娜說:“我最喜歡那些刺客,不太喜歡那些怪人。當然了,劉易斯和馬弗裡克大夫認為他們都是怪人——我是說他倆都認為這是因為一些被壓制的願望,不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們的母親與士兵私奔等等原因導致的。我倒不這麼看,因為有些人也有十分不幸的家庭生活但他們長大後卻十分正常。”

  瑪波小姐說:“我肯定這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

  吉娜笑了笑,又露出了她那排很棒的牙齒。

  “我不擔心。我認為有一些人生來就有願望去把這個世界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劉易斯醉心於此——他下周要去亞伯丁,那裡的違警罪法庭要審理一個案子——是有關一個以前曾五次被定罪的男孩。”

  “那個在車站接我的年青人呢?勞森先生。他告訴我他幫塞羅科爾德先生做事。他是他的秘書嗎?”

  “噢,愛德格可沒那份頭腦去當秘書。其實他也犯過事。

  他以前是在賓館裡,裝成是個VC(志願軍)或戰鬥機飛行員,他借一些錢再溜走。我認為他不過是個無賴。但劉易斯對他們都很不錯,讓他們覺得好像是家庭的一個成員,給他們工作並鼓勵培養他們的責任感。我敢說有一天會有哪個人把我們殺了的。”吉娜開心地笑著。

  瑪波小姐沒笑。

  她們穿過了一座威嚴的大門,門口有一個穿著制服的門衛值勤。車子開上了一個行車道,兩邊是杜鵑花。這條路保養得不好,路面看起來沒修過。

  吉娜發現瑪波小姐疑惑的表情便解釋道:“戰爭期間沒有園丁修護這些地方,我們也不在意這些。但看上去實在太糟了。”

  拐了一個彎,石門莊園的全部雄姿展現在眼前。正如吉娜所說的,這是一幢維多利亞時期哥特式的大廈——有些像某個富豪的大宮殿。做慈善事的人給它增加了幾個側翼以及附屬建築,風格上雖說不是完全迎異,但卻使大廈作為一個整體失去了連貫性而有些雜亂無章。

  “很難看,是嗎?”吉娜很有深情地說,“外婆在平臺上。

  我把車停在這兒,你可以去見她了。”

  瑪波小姐沿著平臺朝她的老朋友走去。

  從遠處看,那個嬌小的身影盡管扶著拐杖,艱難地往前走,但看上去仍然很像是一個年輕姑娘。就好像一個女孩正以一種很誇張的方式在模仿老太太走路。

  “簡!”塞羅科爾德夫人叫道。

  “親愛的卡裡·路易絲。”

  對,沒錯,就是卡裡·路易絲。令人驚訝的是她沒怎麼變,還是那麼年輕,和她姐姐不同的是她不用化妝品或人工手段留住青春。她的頭發灰色,但它本來一直都是這種很好看的銀白色,幾乎沒什麼變化。她的皮膚仍是那種玫瑰花瓣的白裡透紅的顏色,不過現在是有些起皺的玫瑰花片了。她的雙眼透出以往那種明亮而純潔的光。她體形像年輕女孩一樣苗條,頭像要飛的鳥一樣略前傾一些。

  卡裡·路易絲用她的很甜的聲音說:“這麼長時間沒見面我真該怪自己。親愛的簡,這麼多年沒見了。你現在終於來看我們了,真好。”

  吉娜在平臺的那頭叫道:

  “你該進屋了,外婆。挺冷的——喬利會發脾氣的。”

  卡裡·路易絲輕輕地笑了笑,很清脆。

  她說:“他們現在老是對我興師動眾的。欺我是個老太婆了。”

  “你可不這麼想吧。”

  “不,我不這麼想,簡。雖然我全身上下這兒痛那兒不舒服,在心裡我仍然覺得自己就像吉娜一樣是個毛頭姑娘。也許人人都這樣。這面鏡子會告訴他們歲月的痕跡,但他們就是不信。佛羅倫薩的事就像幾個月之前發生的。你還記得弗勞琳·施瓦格和她的長統靴嗎?”

  這兩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一起回憶著半個世紀之前的事,禁不住地笑了起來。

  她們一起走進了一個小門裡。裡面有一個瘦削的老太太,她長著一個看上去很傲慢的大鼻子,頭發剪得挺短,身穿裁剪得很講究的結實耐穿的粗花呢裙。

  她厲聲地說:

  “在外面呆到這會兒,卡拉,你真是瘋了。你完全沒有能力照顧自己。塞羅科爾德先生會怎麼說呢?”

  “不要責備我,喬利。”卡裡·路易絲懇求地說。

  她把貝爾維小姐介紹給瑪波小姐。

  “這是貝爾維小姐,對我來說她充當了一切:護土、嚴厲的監護人、監察者、秘書、管家,還是一個忠實的朋友。”

  朱麗葉·貝爾維動情地吸了吸鼻子,那個大鼻頭的頂端由於激動而變得很紅。

  她生硬地說:“我盡自己的所能。這個家太瘋狂了。什麼事都沒法弄得有條理。”

  “親愛的喬利,當然沒法有條理。但我又納悶你為什麼要去這樣做呢。你把瑪波小姐安排在哪兒呢?”

  “在藍室。我現在帶她上去嗎?”貝爾維小姐問。

  “請吧,喬利。等會兒帶她來喝茶,今天在書房,我想。”

  藍室的窗簾很厚,以前一定是很華麗的藍色織錦花緞,現在已褪色了。瑪波小姐想,一定有五十多年了吧。傢俱都是紅木做的,又大又結實。床是很大的紅木做的有四根帳杆的臥床。貝爾維小姐打開一扇門,那門通向一個相鄰的浴室。這個房間出人意料地現代化,淡紫色的背景,有的地方鍍著鉻,很明亮。

  她冷冷地看著這些說:

  “約翰尼·雷斯塔里克和卡拉結婚時在這所房子裡設計了十個浴室。只有管道是後來更新的。他不同意別人對其它地方改動——他說整個這個地方是一個時代的完美傑作。噢,對了,以前你認識他嗎?”

  “不,我從來沒見過他。我和塞羅科爾德夫人雖然通信但很少見面。”

  “他是一個不錯的人,”貝爾維小姐說,“當然不能說是個好人!他是個徹底的無賴。但在家裡還可以。很有扭力。

  許多女人十分喜歡他。這也是他最終的禍根。和凱利不是一種人”她又用慣常粗魯的方式問:

  “女僕會替你打開行李。喝茶之俞你要先洗漱一下嗎?”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她說自己會在樓梯上面等著瑪波小姐。

  瑪波小姐走進浴室,洗了洗手後有些不安地用一個淡紫色的毛巾擦了擦手。解下帽子,用手把頭發收拾了一下。

  打開門,她發現貝爾維小姐正等著她。她們順著很寬敞卻有些暗的樓梯下來後穿過了一個很暗的大廳走進了另一個房間,裡面的書架高得到了屋頂,一個大窗戶俯視著一個人工潮。

  卡裡·路易絲站在窗邊,瑪波小姐走到她身邊。

  “這麼雄偉的一座房子,”瑪波小姐說,“我在這裡面都轉了向。”

  “是的,我知道。挺荒唐的,真的。是一個發達的鐵匠師或什麼人蓋的。不久後他破產了。我倒不覺得奇怪。有大約十四個起居室——全都很大。我從來就不認為人們會需要不止一個起居室。還有那些大臥室。全都是浪費空間。我的臥室太大了,讓人發愁——從床邊走到梳妝台要好遠。還有那些很大的深紅色窗簾。”

  “你沒讓人把它修修重新裝飾一下嗎?”

  卡裡·路易絲看上去略微有些驚訝。

  “沒有。基本上還是我當初和埃裡克在這兒住時一樣。

  當然,重新粉刷了一下,也用的是同一種顏色。這些東西沒什麼重要的吧?我是說,現在有那麼多更重要的事情做,要是我花那麼多錢幹這些的話是不太合適的。”

  “此外這所房子從來沒改動過嗎?”

  “噢,動過,許多次。我們像原來一樣在房子中間把它隔開,把大廳以及別的房間隔開。它們都很棒,約翰,我的第二個文夭,十分喜歡它們,他不讓別人動或改動。當然,他是個藝術家,設計師,他懂這些事。但是東邊和西邊側翼建築進行了徹底改建。隔出了房間,分了區,有辦公室,教員臥室什麼的。男孩全都在學院樓——從這兒能看見。”

  瑪波小姐透過一片樹林看到一些很大的紅磚建築。

  後來她看見了近處的什麼,笑了笑。

  “吉娜真是個漂亮姑娘呀!”她說。

  卡裡·路易絲的臉上放出了光。

  “是很美,對吧?”她低聲說。“讓她回到這兒來太好了。

  戰爭開始時我把她送到美國魯思那兒。魯思談過她嗎?”

  “沒有。只不過提了一下。”

  嘉得·路易絲歎了一口氣。

  “可憐的魯思!她對吉娜的婚事十分生氣。但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解釋我一點兒也不怪她。和我一樣,魯思沒有意識到婚姻中那些老套子和有關等級之分的陳詞濫調都不復存在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在消失。”

  “吉娜在做一些戰事工作時遇到了這個年輕人。是個海軍,有著很好的參戰履歷。一周之後他們便給了婚。當然,太快了,沒有足夠的時間體會一下彼此是否適應對方——

  但這個年代的事就是這樣。年輕人屬於他們的時代。我們可能覺得他們的所做所為挺傻的,但不得不接受他們的決定。但魯思生氣極了。”

  “她覺得那個年輕人不合適嗎?”

  “她總是說誰也不瞭解他。他來自中西部地區,沒什麼錢——自然也沒什麼職業。現在到處都是許多這樣的年輕人,——但魯思認為吉娜這麼做不對。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很高興吉娜能接受邀請和她丈夫一起來這兒。這裡的事情太多了——什麼工作都有。如果沃爾特要從醫或拿個學位或幹別的什麼,他可以在這兒做。不管怎麼說,這是吉娜的家。她回來真好,家裡有她這樣一個熱情快樂有活力的人也很好。”

  瑪波小姐點了點頭,又看了看窗外站在湖邊的一對年輕人。

  “他們真是出眾的一對兒!”她說,“我相信吉娜真心愛他!”

  “噢,不過,那……那不是沃利,”突然,塞羅科爾德夫人的話音裡有一絲尷尬或保留,“那是斯蒂芬,約翰尼·雷斯塔里克的小兒子。當約翰去世時,孩子們放假沒別的地方去,因此我讓他們來這兒。他們也覺得這是他們的家。斯蒂芬要長久在這兒了。他負責戲劇那部分工作。你知道,我們有一個劇院,有演出。我們鼓勵他們的所有藝術天賦。劉易斯說青少年犯罪主要是由於他們的表現癖。大多數男孩子由於家庭生活很不幸,而那些搶劫啦盜竊啦使他們覺得自己成了英雄。我們鼓勵他們寫自己的劇本,自己演出,自己設計舞臺搭配色彩。斯蒂芬負責戲劇。他十分用心十分熱情。他把整個事情搞得紅紅火火富有生機,真不錯。

  “是這樣。”瑪波小姐慢慢地說。

  瑪波小姐從遠處看東西的視力很好(在聖瑪麗米德村,她的許多鄰居吃過苦頭後都深知這一點),因此,她能很清楚地看見斯蒂芬·雷斯塔里克的那個顏色較暗卻很英俊的臉,他正面對吉娜站著說話,很急切的樣子。她看不見吉娜的臉,因為她背對著窗戶站著,但是她對斯蒂芬·雷斯塔里克的面部表情看得很清楚。

  “本來這不關我的事,”瑪波小姐說,“但是我猜你也意識到了,卡裡·路易絲,他是喜歡上了吉娜。”

  “噢,不——”卡裡·路易絲看上去很困惑,“懊,不,我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卡裡·路易絲,你總是被籠罩在一團迷霧裡。這事兒一點兒疑問都沒有。”

第四章

   

1

  塞羅科爾德夫人還沒來得及往下說什麼,她丈夫從大廳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些打開了的信件。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個頭不高,外表給人的印象並不深刻,但他鮮明的個性使他與一般人返然不同。魯思曾談到過他,說他可不是個一般人,是個十足的“發動機”。他常常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關注的人或事中而不留意周圍的一切。

  “一次嚴重挫折,親愛的,”他說,“那個男孩子,傑基·弗林特,他又犯了老毛病。我還真以為如果有一個改過自新的好機會他就會變好的,他自己也挺認真。你知道,我們發現他對鐵路很感興趣。馬弗裡克和我都以為如果他在鐵路上找份工作就會努力幹好它,做出個樣子來。可他舊病複發,竟從包裹辦公室裡小偷小摸,甚至拿一些賣不出去而自己也不需要的東西。這表明肯定是心理上的問題。我們還沒找到問題的症結所在,但是我不會氣餒的。”

  “劉易斯,——這是我的老朋友,簡·瑪波。”

  “噢,你好,”塞羅科爾德先生心不在焉地說,“我很高興,——他們要提起訴訟,當然了,這是個好孩子,沒什麼頭腦,但人不錯。他的家庭沒法提,我——”

  他突然停了下來,把那種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客人身上。

  “唉呀,瑪波小姐,你能來和我們呆上一陣子我太高興了。和一個往日好友住一段時間,回憶一下往事對卡羅琳太重要了。從許多方面來說,她在這兒不太開心——孩子們的故事太讓人傷感了。我們真希望你能多住一陣子。”

  瑪波小姐覺得對方有一種磁力,她可以體會到她的朋友如何被這種扭力所吸引。她毫不懷疑,劉易斯·塞羅科爾德這樣的人把事業看得重於人。也許有些女人對這種做法會不滿,但卡裡·路易絲不會。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又拿出另外一封信。

  “不管怎麼說,還有一些好消息。這是威爾特郡和薩默塞特銀行的信。年輕的莫里斯幹if很出色。他們對他十分滿意,事實上,下個月他就要升職了。我早知道他需要的是責任——,也就是透徹地掌握怎麼和錢打交道並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他又轉向瑪波小姐說:

  “這些年輕人有一半不明白錢是什麼。錢對他們而言意味著去看看電影,墮落腐化或買買煙抽,他們對擺弄數字很在行,覺得騙錢是件令人十分興奮的事。唉,我相信——我說什麼呢?讓他們親身去接觸這東西——訓練他們做會計工作、做數字工作,也就是說,讓他們瞭解錢的全部內情。讓他們掌握技術、承擔責任,以正當方式與金錢接觸。我們的極大成功就在這方面,三十八個人裡只有兩個人讓我們失望。一個是藥材公司的出納負責人——那真是一個要職他停了下來,對妻子說:“該去喝茶了,親愛的。”

  “我還以為我們在這兒喝。我和喬利說了。”

  “不,在大廳裡喝。其他人都在那兒。”

  “我還以為他們都要出去呢。”

  卡裡·路易絲挽著瑪波小姐的胳膊和她一起走進了大廳。看上去在這樣一種環境裡喝這樣的茶有些不倫不類。

  茶具散亂地堆在一個盤子上,很常見的白色茶杯中夾雜著幾個比較珍貴的早期茶具。一條麵包,兩盆果醬還有一些廉價的看上去就不怎麼樣的點心。

  一位很豐滿的頭發灰白的中年婦女坐在茶桌邊,塞羅科爾德夫人說:

  “這是米爾德里德,簡,我的女兒。你打小就沒見過她。”

  米爾德里德·斯垂特是瑪波至此見過的與這所房子最協調的人。她看上去華貴而有尊嚴。快四十歲時她和一個英格蘭教堂的天主教聖徒結婚,現在是個寡婦。她看上去正好像一個大教堂牧師的遺孀:令人尊敬又有~些呆板。她是個相貌一般的女人,面部沒什麼突出之處,雙眼無神。瑪波小姐自己琢磨著,小時候她肯定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姑娘。

  “這是沃利·赫德,吉娜的丈夫。”

  沃利是一個很高大的年輕人,頭發梳得很整齊,但臉上陰沉沉的。他不自然地點了點頭,又接著往嘴裡塞點心吃。

  現在,吉娜和斯蒂芬·雷斯塔里克一起走了進來。他們顯得很興奮。

  “吉娜想出了一個很棒的方法處理那個背景幕布,”斯蒂芬說,“吉娜,你知道你肯定在戲劇舞臺設計方面很有天分。”

  吉娜笑了笑,看上去挺高興。愛德格·勞森進來坐在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身邊。吉娜和他說話時他裝模作樣地不搭理。

  瑪波小姐被這一切弄得很糊塗,喝完茶後她很高興能離開那兒回房休息。

  晚飯時又多了一些人。有一個年輕大夫叫馬弗裡克,說不清是個精神治療專家還是心理學家,瑪波小姐對這兩者的區別也不瞭解。那個人的談話幾乎全都是關於他那個行當的專業術語,瑪波小姐其實一點兒也不懂。另外兩個年輕人戴著眼鏡,他們都是教師、另外還有一個叫鮑姆加登的先生,他是一個職業治療專家;還有三個非常害羞的年輕人,這周輪到他們來此做“家裡的客人”。有一個年輕人長著金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吉娜低聲告訴瑪波小姐,這就是那個“使棍”專家。

  這頓飯沒怎麼提起人的胃口。看來做飯的人漫不經心,端飯的人也漫不經心。大家穿著不同風格的衣服。貝爾維小姐穿一件高領黑色衣服,米爾德里德·斯垂特穿著晚禮服,外罩一件羊毛衫。卡裡·路易絲穿一身灰色羊毛短套裝——吉娜是鄉村打扮卻顯得華麗。沃利沒換衣服,斯蒂芬·雷斯塔里克也一樣,愛德格·勞森穿了一套整潔的深藍色西裝。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穿著件普通的晚餐夾克。他吃得很少,幾乎不怎麼注意自己盤子裡的食物。

  晚飯後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和馬弗裡克醫生去了醫生的辦公室。職業治療專家和教師們也回自己的房間去了。那三個“有案在身”的年輕人回學院去了。吉娜和斯蒂芬去劇院研究她提出的有關背景的想法。米爾德里德在無目的地織一件衣服,貝爾維小姐在補襪子。沃利坐在椅子裡略往後斜著看著屋頂發呆。卡裡·路易絲和瑪波小姐在談論過去的事,談話聽上去很奇怪,像是假的一樣。

  只有愛德格·勞森一人看上去沒找到合適的地方。他焦躁不安地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

  他用很大的聲音說:“不知道我是不是該去找塞羅科爾德先生,也許他需要我。”

  卡裡·路易絲輕聲說:“懊,我想不會吧。他今天晚上要和馬弗裡克醫生談一兩件事情。”

  “那我當然不會突然闖去了!我根本不該夢想去那些不需要我的地方。今天去車站已經浪費了我的時間,本來赫德夫人是要自己前去的。”

  “她應該早點兒告訴你,”卡裡·路易絲說,“但是我想也許她在最後才做決定去的。”

  “塞羅科爾德夫人,你的確意識到了她讓我顯得是個十足的笨蛋!十足的傻瓜!”

  “不,不,”卡裡·路易絲笑著說,“你可千萬別這麼想。”

  “我知道沒人需要我,沒人要我……我十分清楚。如果情況有所變化——如果我在生活中有自己的位置的話,那就會不一樣。事實上很不一樣。我現在沒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不是我的錯。”

  “聽著,愛德格,”卡裡·路易絲說,“別無緣無故地跟自己過不去。簡認為你去接她很好。吉娜總是憑著沖動做事——她不是存心氣你。”

  “噢,她是存心的。完全是有目的的,想羞辱我。”

  “噢,愛德格——”

  “你一點兒也不明白事情的緣由,塞羅科爾德夫人。算了,除了‘晚安’我什麼也不想說。”

  愛德格走出去時用力把門撞上。

  貝爾維小姐哼了一下鼻子說:

  “粗暴的舉止!”

  “他是太敏感了。”卡裡·路易絲含糊地說。

  米爾德里德碰了一下手中的編織針尖聲說:

  “他這個年輕人太讓人討厭了。你不應該容忍這種行為,媽媽。”

  “劉易斯說他也沒辦法。”

  米爾德里德又尖聲說:

  “誰都可以控制自己粗魯的行為。當然,這事我更怪吉娜。她幹什麼事都散漫無章,除了惹麻煩什麼也幹不了。有時她鼓勵這個年輕人學好,第二天又瞧不起他了。還能希望她怎麼樣呢?”

  那天晚上沃利·赫德第一次開口了。

  他說:

  “那傢伙是個瘋子。就是這樣!瘋子!”

   

2

  那天晚上在自己的臥室裡,瑪波小姐努力回憶著石門莊園的大致情況,但太讓人費解了。一些事情的動向與另外一些相交錯,但是很難說能不能解釋清楚魯思·範·賴多克那種不安的預感。瑪波小姐覺得卡裡並沒有被周圍的什麼事所影響。斯蒂芬愛上了吉娜,吉娜可能愛斯蒂芬,也可能不愛。沃利·赫德顯然並不開心。這些事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發生,而且肯定發生過。不走運的是,它們都是一些老掉牙的舊故事。他們最終在離婚法庭上結束,然後人人都滿懷希望他重新開始——又會出現新的糾紛。米爾德里德顯然妒嫉吉娜,也不喜歡她。瑪波小姐覺得這很自然。

  她又想了一遍魯思·範·賴多克的話。卡裡·路易絲因為自己沒孩子很失望,後來領養了小皮帕,又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

  瑪波小姐的醫生曾跟她說過“這種事時有發生”。也許是壓力解除了,自然就會成功。

  醫生還補充說這對領養的小孩很難辦。

  但現在不是這種情況。古爾布蘭森和他的夫人都十分寵愛小皮帕,她在他們心裡佔據了堅固的地位,不是很容易被取代的。古爾布蘭森早就充當了父親的角色,父愛對他而言不是什麼新鮮事。卡裡·路易絲渴望做母親的想法也被皮帕緩和了。她懷孕時不太順利,生小孩也挺麻煩,拖了好長時間。也許卡裡·路易絲從來不在乎現實,那次面對現實的無情有些不高興,生米爾德里德讓她吃了不少苦。

  兩個姑娘在一起成長,一個又可愛又風趣,另一個很普通,也挺沉悶。瑪波小姐覺得這也很正常。因為人們領養孩子時肯定會找一個漂亮小孩。盡管米爾德里德可能會幸運地長得像馬丁家族的人,如漂亮的魯思,嬌小玲成的卡裡·路易絲,但大自然的選擇使她的長相更像古爾布蘭森一家人,高大健壯,絕對普通一般。

  此外,卡裡·路易絲確信領養的孩子千萬不能覺得自己與親生孩子地位不同。為了確保這一點,她對皮帕十分嬌慣,有時甚至對米爾德里德都不公平。

  皮帕後來結婚去了義大利,而米爾德里德在一段時間裡成了家裡唯一的孩子。後來皮帕去世,卡裡·路易絲把她的小孩帶回石門莊園,米爾德里德又離開了這兒。後來又有幾次新的婚事——雷斯塔里克家的孩子。一九三四年米爾德里德與斯垂特牧師結婚,他是一個比妻子大十五歲的學究型的人,他們後來去英格蘭南部定居。可能她開心一些了——但誰也說不清。他們沒要孩子。現在她又回來了,回到這所生她養她的房子。瑪波小姐想,這次又不太高興了。

  吉娜、斯蒂芬、沃利、米爾德里德、貝爾維小姐,他們喜歡一種命令下的循規蹈矩的生活但又沒有能力達到這種狀態。劉易斯。塞羅科爾德顯然很快樂而且全身心地幸福,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能夠把自己的理想變成實際措施。在這些人的性格裡瑪波小姐不能發現魯思的話讓她想起的那種預感。卡裡·路易絲看來很安全,處在生活漩渦的中心——她這一生都是這樣。在這種氣氛裡,什麼事讓魯思覺得不對勁呢?她簡·瑪波也有這種感覺嗎?

  處在漩渦外部的那些人——職業治療專家,學校教師,真誠而可靠的年輕人,自信而年輕的馬弗裡克醫生,三個面色紅潤目光無邪的少年犯——愛德格·勞森……

  躺在房間裡,人睡之前,瑪波小姐的思緒停止了下來,圍繞著愛德格·勞森一邊思索一邊回味。勞森讓她想起了什麼人或什麼事。他這個人總有一些不對頭—一也許不只一點兒。愛德格·勞森不適應環境——可以用這個詞,對嗎?但這肯定不會,也不能傷及卡裡·路易絲吧?

  一邊想著這些,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讓她擔心的還不止這些。

第五章

  為了巧妙地躲開女主人,第二天早上瑪波小姐走進了花園。花園裡的情況讓她灰心。它們當初建造時一定是很棒的。一簇一簇的杜鵑花,平整的坡形草坪,很大一片的草本植物叢,一個很正規的玫瑰花壇邊有一圈籬笆包圍。現在卻大都很荒涼,草地修剪得不齊,邊上都生著雜草,其間夾雜著一些無名的花,花園裡的小路上生長了苔薛,沒人照看。在另一邊,菜園周圍是紅牆,裡面的東西長得挺茂盛,保養得不錯。也許這是因為菜園更有實用價值。因此,以前曾是草地和花園的一大片地現在被隔開了,另一片地成了網球場和滾水球綠地。

  看著這片植被,瑪波小姐發愁地嘖嘖舌頭,揪起了一把長得很旺的草。

  當她手裡拿著草站在那兒時,愛德格·勞森闖入了她的視野。看見瑪波小姐時,他停下腳步遲疑了一下。瑪波小姐打算抓住這個機會。她很歡快地向他問候。他走過來時,瑪波小姐問他是否知道修理花園的工具在哪兒。

  愛德格含含糊糊地說有一個園丁,他知道工具在哪裡。

  “看著花壇這麼荒涼真是可惜。”瑪波小姐低聲地說,“我很喜歡花園。”由於她也不願意讓愛德格真去找什麼東西,她又趕緊說:

  “一個上了年紀又沒什麼用的老太太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我覺得你也從沒想過花園的事吧,勞森先生。你有太多的實際而重要的工作要幹。處在這樣一個重要位置上,和塞羅科爾德先生做事,你一定覺得十分有趣吧。”

  他很快地幾乎是急切地說:

  “對,——對——,很有趣。”

  “那你一定對塞羅科爾德先生幫助很大了。”

  他的臉色暗了下來。

  “哦也不清楚,說不准。也許是後面的事——”

  他停住話。瑪波小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他穿著整潔的深色西裝,表情憂鬱,年輕而身材矮小。

  很少有人會多看他一眼,即使多看也不會留下什麼印象附近有一個花園裡供人坐的長椅,瑪波小姐慢慢走過去坐在那兒。愛德格皺著眉頭站在她面前。

  瑪波小姐爽朗地說:“我相信塞羅科爾德先生很需要你的幫忙。”

  愛德格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還是皺著眉,心不在焉地坐在她身邊。“我處在一個很困難的位置上。”

  “當然了。”瑪波小姐說。

  年輕的愛德格盯著前方坐在那兒。

  “這都是高度機密的事。”突然他說。

  “當然了。”瑪波小姐說。

  “假使我有權利——”

  “怎麼?”

  “我也許可以告訴你—…·但你肯定不會把它傳出去吧?”

  “噢,不會的。”她注意到他沒等她回答。

  “我父親其實是一個重要的人物。”

  這次瑪波小姐無需再說什麼了,她只是聽著。

  “除了塞羅科爾德先生沒人知道。你知道,如果這事傳出去會對我父親的職位帶來麻煩。”他面對著她,笑了笑,一個傷感而高貴的笑,“你知道,我是溫斯頓·邱吉爾的兒子。”

  瑪波小姐說:“噢,我明白了。”

  她的確明白了。她想起了聖瑪麗米德村發生的一個傷心的故事及其原委。

  愛德格·勞森接著說,他說的事有些像舞臺上演的一幕一幕故事。

  “有一些原因。我母親沒有自由,她自己的丈夫進了瘋人院,她因此既不能離婚也不能重新結婚。我也不怨他們。

  至少,我想我不……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當然是謹謹慎慎微的。問題就由此而起,他有自己的對手——而這些人也敵視我,他們不讓我們接觸,監視我。不管我去哪兒他們都監視我。總給我製造麻煩。”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

  “是嗎?”她說。

  “我曾在倫敦學醫。他們篡改了我的考卷,把我的答案更改了,他們要我不及格。他們在街上追蹤我,對我的文房東搬弄是非,不管我到哪兒都纏著我不放。”

  “噢,不過你也不太肯定吧!”瑪波小姐安慰他。

  “我告訴你我知道!嗅,他們十分狡猾。我根本看不見他們的人影也弄不清他們是誰。但我會弄個水落石出的…··塞羅科爾德先生把我從倫敦帶到這兒。他人很好——

  十分好。但即使在這兒,你知道我也不安全。他們也在這兒,和我對著幹,讓別人討厭我。塞羅科爾德先生說這不是真的——但他不瞭解。或許——我也不知道——有時我想他停下來站起身。

  “這都是機密,”他說,一你能明白這一點,對吧?如果你發現有人跟蹤我——盯梢,你會告訴我那是誰吧!”

  他走了,一個整潔、憂鬱又不顯眼的人。瑪波小姐看著他在思索……

  一個聲音說:

  “瘋子,一派瘋言。”

  沃爾特·赫德站在她身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皺著眉盯著愛德格走遠的身影。

  他說:“這兒到底是什麼破地方?簡直是瘋人院,全是瘋子。”

  瑪波小姐沒吱聲,沃爾特接著說:

  “那個叫愛德格的傢伙——你認為他怎麼樣?他說他爸真是蒙哥馬利勳爵。我看不像,不會是!據我聽的有關情況不會是這樣。”

  “不會,”瑪波小姐說,“看來不太可能。”

  “他和吉娜說的是另一套——說他是俄國皇位繼承人——說他是大公爵的兒子或什麼。老天,這個夥計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嗎?”

  “我認為他不知道,”瑪波小姐說,“這就是問題所在。”

  沃爾特坐在她身邊,懶散地倚在座位上。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這兒到處是瘋子。”

  “你不喜歡呆在石門莊園嗎?”

  “我只是不明白這兒——就這些。我弄不清楚它。看看這個地方——這座房子,所有的一切。這些人有錢。他們有錢,不缺,但看看他們的日子,裂了縫的古瓷器和廉價的玩藝混雜一處,也沒有體面的高級傭人——隨便雇些人幫忙。

  壁毯和窗簾以及坐墊都是綢緞的。可都破碎不堪!大銀茶壺,你看得出,已發黃生銹,需要清洗。塞羅科爾德夫人也不在乎。看看她昨晚穿的那身衣服。胳膊下麵打了補丁——

  都穿破了,但她可以去商店裡喜歡什麼買什麼。去邦德大街或別的地方都行。錢?他們在錢裡打滾兒。”

  他停止說話,坐在那兒沉思。

  “我知道受窮的滋味。它沒什麼不好。如果你年輕力壯肯工作就可以不窮。我沒多少錢,但我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我要開個修車廠。我攢了點兒錢,和吉娜說過這事,她也聽,好像也明白。我不大瞭解她。當初那些穿著軍服的女孩,看上去都一樣。我是說你也看不出她們誰窮誰富。我認為她比我強些,也許是教育那些方面的。但那些不重要。我們彼此傾心,後來結了婚。我有點錢,她告訴我她也有一些。我們回去要開個加油站——吉娜想這麼做。一對癡情的夫妻,我們彼此深愛。後來吉娜那個勢利眼的姨外婆從中作梗……吉娜要來英格蘭看她外婆。這也挺合乎情理的,這是她的家,再說看看英格蘭也令人好奇,我老聽人說起它。因此我們來了。我本來以為只是看看。”

  眉頭越皺得厲害,成了怒容。

  “但結果不是那麼回事兒。我們被這個可怕的地方纏住了。我們幹嗎不呆在這兒——在這兒成家?——他們這麼說?供我幹的工作多的是。工作!我不要這樣的工作,給那些小無賴喂糖吃,和他們玩兒戲。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地方也許是很不錯——真的不錯。難道有錢人不瞭解自己的運氣嗎?難道他們不懂世界上大多數人沒有像他們一樣走運有這麼個好地方嗎?走運時你隨心所欲不珍惜不是瘋了嗎?

  如果必須工作我不介意。但我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幹喜歡做的事——我會有些成就的。這地方總讓我覺得像是被綁在了蜘蛛網上一樣。吉娜——我也弄不明白她。她不是當初在美國和我結婚的那個女孩了。我沒法——簡直——沒法兒跟她交談。該死!”

  瑪波小姐輕聲說:

  “我十分理解你的想法。”

  沃利很快掃了她一眼。

  “你是迄今我惟一開口觀天這麼長時間的人。一般我都沉默不語,像是個蛤貝一樣。我不瞭解你——你是個英國人便足以了——一個真正的英國人——但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你讓我想起了遠在家鄉的貝特西姨媽。”

  “嗯,那就好。”

  “她很有主意,”沃利沉思著說,“她看上去很瘦弱仿佛可以被一折兩半。但其實她十分堅強,是的,夫人,我敢說她是很堅強。”

  他站起身。

  他抱歉地說:“對不起,以這種方式和你談話。”瑪波小姐第一次看見他笑,那個笑很動人。沃利·赫德突然從一個沉悶乏味的男孩變成了一個英俊可人的年輕小夥子。“我想我得一吐心裡的話。不過對你咦叨太不好了。”

  “一點兒也沒關系,親愛的孩子,”瑪波小姐說,“我也有個外甥,當然比你大多了。”

  她的思緒停頓了一下,想到了那個世故而時髦的作家外甥雷蒙得·威思特。他倆簡直有著天大的反差。

  “又一個夥伴來找你了,”沃爾特說,“那傢伙不喜歡我。

  我走了。再見,夫人。多謝你和我聊天。”

  他快步離去了。瑪波小姐看見米爾德里德穿過草坪朝她走來。

  斯垂特夫人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坐下來對她說:“我看見那傢伙在煩你。那真是個悲劇呀。”

  “悲劇?”

  “吉娜的婚姻。都是因為送她去美國。我當時就告訴我媽很不該那麼做。不管怎麼說,這個地區挺安靜。這兒幾乎沒什麼搶劫。因此我很討厭許多人對自己和家庭大驚小怪,但他們總這樣。”

  瑪波小姐一邊想一邊說:“在有關孩子的問題上很難說怎麼做是對的。想想有人會侵略進來,也許他們得在德國人統治下成長——也處在炮彈的危險中。”

  “這話沒道理,”斯垂特夫人說,“我一點兒都不懷疑我們會贏。但我媽在對吉娜的問題上總不太理智。這孩子每天都被人嬌寵溺愛。當初根本沒必要把她從義大利帶回來。”

  “她父親也不反對?”

  “噢,桑·塞維裡諾!你知道義大利人的樣子。他們只關心錢,別的什麼也不重要。當然他和皮帕結婚就是為了錢。”

  “天呀。我一直以為他十分愛她,在她死後悲痛不已呢。”

  “他肯定是裝的。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媽會同意她嫁個外國人。我覺得她就像人們所說的那樣追求美國式的開心。”

  瑪波小姐緩緩地說:

  “我一直以為親愛的卡裡·路易士在對生活的態度上太天真了。”

  “噢,我知道。對此我沒什麼耐心。我媽很趕時尚,有一些奇想以及理想化的計劃。簡姨媽,你不知道這都意味著什麼。我說的都有根據。我是看著這些人長大的。”

  當瑪波小姐聽見有人稱她“簡姨媽”時,她略微有些震驚。不過當時的習慣就這樣。她送給卡裡·路易絲的孩子們的聖誕禮物上就寫著“簡姨媽愛你們”,他們也這麼想她,——如果他們會想起她的話。瑪波小姐猜,孩子們不會經常想起她的。

  她思索地看著身邊這個中年女性。她雙唇緊閉,嘴有些翹,順鼻子往下有幾道很深的紋,雙手緊插在一起。

  她輕聲說:

  “你的童年一定不太順利吧?”

  米爾德里德用感激熱切的眼神看著她。

  “噢,有人能理解這一點我太高興了。人們往往不知道孩子們會經歷什麼樣的事。你也知道,皮帕比我漂亮也比我大。她總是大家注意的中心。即便她不需要鼓勵,爸爸和媽媽還是鼓勵她站出去顯示自己。我總是很安靜,很害羞,她不知道什麼是害羞。一個孩子可能會受很大的傷害,簡姨媽”。

  “我知道。”瑪波小姐說。

  “‘米爾德里德太笨了’,這是皮帕常掛在嘴邊的話。但我比她小,自然不能希望我和她功課一樣好。如果人們總把一個小女孩的姐姐放在比她更顯眼的地方,這對她很不公平。”

  “‘多可愛的小女孩呀,’人們老這麼對媽媽說,他們從來不注意我。父親也總是和皮帕館戲玩耍。應該有人注意到這對我是多不容易呀。一切關心和注意力都給了她。當時我還太小,意識不到性格更重要。”

  她的嘴唇在顫抖,然後又僵硬了起來。

  “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也是他們的孩子。

  皮帕是領養的。我是家裡的女兒,她什麼也不是。”

  “也許正因為那個原因他們才對她過分嬌慣。”

  “他們最喜歡她。”米爾德里德·斯垂特說。然後她又補充道,“一個孩子自己的雙親不願要她——或更有甚者。”

  她接著說:

  “這一切又在吉娜身上重犯,骨子裡她就不是個好東西。血脈相承。劉易斯可以有他那套關於環境的說法。但血脈總能說明問題。看看吉娜吧。”

  “她是個挺可愛的姑娘。”瑪波小姐說。

  斯垂特夫人說:“從行為上並非這樣。除了我媽誰都看得出她和斯蒂芬·雷斯塔里克的關系。太惡心了,我覺得。

  我承認她的婚姻很不幸,但婚姻畢竟是婚姻,一個人應當准備格守規矩。無論如何,她已經選擇和那個討厭的年輕人結婚了。”

  “他真那麼糟糕嗎?”

  “唉呀,親愛的簡姨媽!我覺得他看上去像是個歹徒。那麼乖戾無禮。他幾乎不開口說話,看上去那麼粗俗,沒有教養。”

  “我猜他是不開心吧。”瑪波小姐溫和地說。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我是說,除了吉娜的行為之外。什麼事都給他辦妥了。劉易斯提出了好幾種方法發揮他的作用——但他就是喜歡裝模作樣什麼也不幹。”

  她突然大聲說:“噢,這整個地方都讓人受不了,太讓人受不了了。劉易斯一門心思只想著這些年輕人,別的什麼也不想。而我母親只想著劉易斯,別的什麼也不理。他做的什麼都對。看看花園這個樣子,那些雜草,到處更生,還有房子,什麼該做的都沒做。唉,我知道現在找家傭不容易,但總能找到。這不是錢的事,問題是沒人管。如果這是我的家——”她停住四。

  瑪波小姐說:“恐怕我們不得不承認情況不同了。這些龐大的建築很成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回到這兒發現時過境遷一定很傷心。你真的喜歡在這兒住嗎?——雖然可以說是你的家。”

  米爾德里德臉紅了。

  她說:“畢竟這是我的家。是我父親的家。沒人能改變這一點。我願意就可以住這兒。而且我要住在這兒。要是媽媽沒這麼不可救藥那該多好呀!她都不肯給自己買身合適的衣服。喬利為此十分發愁。”

  “我正想問你關於貝爾維小姐的事呢。”

  “這兒有她太好了。她很敬重媽媽,和她相伴了好長時間——她是約翰尼·雷斯塔里克在的時候來的。我認為在這一系列讓人傷心的事情中她給人很大安慰。我想你知道約翰和那個討厭的南斯拉夫女人跑了——那個背信棄義的壞東西。那個女人的情人多的是。母親很平靜也很有風度,盡量不聲不響地和他離了婚。甚至還做到了讓雷斯塔里克家的兒子們來這幾度假,其實真沒必要,可以安排些別的事不用讓他們來。當然,讓他們去找他們父親和那個女人也不可思議。不管怎麼樣母親讓他們來這兒……。貝爾維小姐支撐走過了所有這些事,她是一個十分堅強的人。有時我覺得她什麼事都一個人承擔,這讓母親更沒主意了。不過要是沒她我真不知道母親會怎麼樣。”

  她停了一下然後用驚訝的口氣說:

  “劉易斯來了。真怪。他很少來花園。”

  塞羅科爾德先生朝她倆走來,那樣子就像他做任何別的事一樣專注一致。看上去他就像沒注意到米爾德里德,只想著瑪波小姐。

  他說:“真是太抱歉了。我本來想帶著你在這四處轉轉,看看附近的地方。卡羅琳讓我這麼做。但不巧我要去利物浦。那個孩子,還有鐵路包裹辦公室的事。不過馬弗裡克會來帶你去看看的,他馬上就來。我得後天才能回來。如果能阻止他們起訴那就太好了。”

  米爾德里德起身走了。劉易斯·斯垂特沒在意她走開,他認真的目光透過厚厚的玻璃鏡片盯著瑪波小姐。

  他說:“你看,地方法官們總是採取錯誤觀點。有時他們判的很重有時很輕。如果這些小夥子們只被判了幾個月刑,這無關緊要,他們甚至覺得很刺繳,對女朋友吹噓一番。但判刑重的話他們會從此一蹶不振,認為這麼做太不值,或最好別坐牢才好。矯正性訓練——建設性鍛煉,就像我們這兒一樣——”

  瑪波小姐打斷了他的話。

  她說:“塞羅科爾德先生,你對年輕的勞森先生很滿意嗎?他——他很正常嗎?”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的臉上浮現出不快的表情。

  “我真希望他沒犯老毛病。他說了些什麼?”

  “他跟我說他是溫斯頓·邱吉爾的兒子。”

  “唉呀,當然了,又是老一套。你大概早猜出來了他是私生子,可憐的孩子,他出身卑微,是倫敦的一個社團把他的案子交給我的。他說大街上有一個男的在監視他,他便襲擊了那個人。很典型——馬弗裡克大夫會告訴你的。我查過他的案宗。他母親曾是普利茅斯一家貧窮但受人尊敬的家庭的孩子,父親是一個水手,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孩子是在艱苦的條件下養大的。剛開始對父親之事想入非非,後來對自己也產生了幻覺。雖然不允許,他卻穿著制服戴著勳章,這些都很有特點。但是馬弗裡克醫生認為這種症狀還有救,條件是我們得給他自信心。在這兒我讓他負責一些事,努力想讓他明白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能力。我努力幫助他樹立自信心。他取得了明顯進步,我替他高興。不過你現在說——”

  他搖了搖頭。

  “他會不會是個危險人物,塞羅科爾德先生?”

  “危險?我認為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自殺的傾向。”

  “我不是指自殺。他和我談起過一些敵人,迫害他的敵人。原諒我直接說,這是不是一個危險信號呢?”

  “我想還沒到這麼嚴重的程度。不過我會和馬弗裡克談一談。到現在為止他一直很有希望恢復——很有希望。”

  他看了看表。

  “我必須走了。啊呀,親愛的喬利來了。她會照顧好你。”

  貝爾維小姐歡快地走了過來,她說:“塞羅科爾德先生,車停在門口。馬弗裡克大夫從學院打來電話。我告訴他我會帶著瑪波小姐過去。他在門口接我們。”

  “多謝了。我得走了,我的手提箱呢?”

  “在車裡,塞羅科爾德先生。”

  劉易斯匆匆地走遠了。貝爾維小姐看著他的背影說:

  “總有一天這個人會永遠跌倒在自己的事業上的。從不放鬆從不休息是有悻於人性的。可他一天只睡四個小時。”

  瑪波小姐說:“他真心投入到了事業中去。”

  貝爾維小姐憂心忡忡地回答:“別的什麼都不想。從來不想著照顧一下自己的妻子或替她想過任何事。你也知道,瑪波小姐,他妻子是個十分可愛的人,她應當擁有愛和關心。但在這兒,人們只想著一大堆只知道發牢騷只想輕松地生活而靠欺詐為生的年輕人,他們根本不想做一點兒艱苦的工作。那些體面家庭出來的體面孩子們呢?為什麼沒人理會他們?對於像塞羅科爾德和馬弗裡克大夫這樣的怪人和別的那些見識短淺卻又多愁善感的人來說,正直並不令人感興趣。瑪波小姐,我和我的兄弟們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人,我們從不去發牢騷。軟弱,現在的世道就是這樣!”

  她們已經穿過了花園,經過一個用柵欄圍起的門來到一個拱形大門前。這是當年埃裡克·古爾布蘭森為他的學院修建的入口。這是一幢建得很結實的紅磚大樓,但並不雅觀。

  馬弗裡克醫生出來接她們。瑪波小姐見到他時便覺得他自己顯然有些不正常。

  他說:“謝謝,貝爾維小姐。嗯,…小姐,噢,對,瑪波小姐——我肯定你會對我們所做的事感興趣。我們正為解決一個大問題進行一項偉大事業。塞羅科爾德先生很有洞察力——很有遠見。有我的老長官——約翰·史迪威爵士支持我們。他在內務部一直工作到退休,這件事能開始還是他的影響發揮了作用。這是一個醫療問題——我們必須讓法律界權威們明白這個道理。精神病學在戰爭時期得以全盛的發展。從中產生的一個具有正面良好結果的方法——

  現在我首先想讓你看一下我們解決這個問題的第一步。往上看——”

  瑪波小姐抬頭看見了刻在拱形大門廊上的一行字:

  “人此地者皆有恢復的希望”“這是不是太棒了!這不正是可以打出的最佳標語嗎?

  不是要責備這些年輕人,也不是要懲罰他們。有時他們希望受到懲罰。我們要讓他們認識到自己是多好的人。”

  “就像愛德格·勞森一樣?”瑪波小姐問。

  “那是一個有趣的例子。你和他談過了嗎?”

  瑪波小姐說:“是他和我談過了。”她又抱歉地補充了一句;“也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些瘋了?”

  馬弗裡克醫生開心地笑了。

  “我們都瘋了,親愛的女士,”他一邊說一邊領著她走進了門,“那就是生存的秘密。我們都有點兒瘋。”

第六章

  總的來說這一天過得很累。

  熱情本身就可能令人十分疲憊,瑪波小姐這麼想。對於她自己以及自己的反應她有些不大滿意。這兒有一種模式——或許是幾種模式,但她自己卻沒能搞清楚它或是它們。她感覺到的那種隱約的不安都圍繞著一個憂鬱卻又不引人注目的人物——愛德格·勞森。她真希望自己能在記憶中找出一個和他對應的人來。

  她費盡心思地想這事,她排除了塞爾科克先生的送貨車的可疑行蹤——不是那個心不在焉的郵遞員,不是那個在威特週一工作的園丁,也不是那年夏天重量組合案的怪事。

  她覺得琢磨不透有些事,但愛德格·勞森肯定有問題,這個問題是觀察不到也說不明白的。但就她自己的生活經驗來看,瑪波小姐覺得不管出什麼事也不會牽扯到她的朋友卡裡·路易絲。在石門山莊混亂的生活方式裡,人們的麻煩和願望好像互有牽連。但沒有一件事(據她所知)與卡裡·路易絲有關。

  卡裡·路易絲……突然瑪波小姐意識到,除了不在這兒的魯恩之外,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用這個名字稱呼路易絲。對她丈夫而言,她是卡羅琳。貝爾維小姐稱她為卡拉。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一般稱她“夫人”。對沃利來說,她是塞羅科爾德夫人,而吉娜稱她外婆——她解釋說是外祖母和奶奶的綜合稱呼。

  也許在人們稱呼卡羅琳·路易絲·塞羅科爾德不同的方式裡會不會有什麼文章呢?對於那些人而言,她是不是僅僅是一個象徵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呢?

  第二天早上,卡裡·路易絲走路時腳步有些遲緩,她走到花園裡坐在朋友身邊,問她在想什麼,瑪波小姐很快回答:

  “你,卡裡·路易絲。”

  “想我什麼呢?”

  “老實跟我講——這裡有什麼事讓你擔憂嗎?”

  “讓我擔憂?”她抬起一雙迷惑卻很清澈的藍眼睛說,“可是簡,我會擔心什麼呀?”

  “嗯,大多數人都有煩惱,”瑪波小姐的眼睛眨了眨,“我就有。你知道我很愛偷懶。衣服補得不好,用李子做杜松子酒總忘了加糖。嗅,許多小事情——但看上去你好像沒什麼煩心的事,這有些不正常。”

  塞羅科爾德夫人含糊地回答:“我想我也的確有些不開心的事。劉易斯工作太賣力氣,斯蒂芬整天為劇院奔波顧不上吃飯,吉娜反復無常,但我沒法地改變別人,我也不認為有什麼辦法能改變別人。因此為此擔心也無濟於事,對嗎?”

  “米爾德里德也不太幸福,是嗎?”

  卡裡·”路易絲說:“噢,不幸福,她從來就不。小時候她就總不高興。和皮帕很不一樣,皮帕總是容光煥發的。”

  瑪波小姐試探著說:“也許米爾德里德不幸福有什麼原因吧?”

  卡裡·路易絲靜靜地回答:

  “因為妒嫉嗎?我覺得是。但人其實不必因為有了什麼原因才去怎麼想,他們天生就那樣,你不這麼想嗎,簡?”

  瑪波小姐腦子裡閃過了蒙克裡夫小姐,她母親殘疾但十分暴虐,女兒就像是個奴隸。可憐的蒙克裡夫小姐十分渴望出去看看世界。當蒙克裡夫夫人去世下葬後蒙克裡夫夫小姐收入微薄但終于解放了時,聖瑪麗米德村的人都很高興。瑪波小姐還想起蒙克裡夭小姐啟程出去旅遊設走多遠時去看“媽媽的一個老朋友”,被這個患了自疑症的老婦人的痛苦所打動,以致於最後取消了出去旅遊的行程安排,住在了那個別墅裡,整日操勞,又一次開始渴望一覽外面寬廣的世界。

  瑪波小姐說:

  “我想你說得對,卡裡·路易絲。”

  “當然,我不為任何事發愁的一部分原因是喬利,親愛的喬利。約翰和我剛結婚時她就來了,從一開始她就很好。

  她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好像我是個無助的孩子。她什麼都替我幹。我有時真難為情。我真以為喬利會為了我去殺人,簡。

  這麼說是不是太不合適了?”

  “她當然是個忠心耿耿的人。”瑪波小姐肯定地說。

  塞羅科爾德夫人又開心地笑了起來:“她很生氣。她希望我買很棒的衣服,過奢華的日子,她認為任何一個人都該讓著我,對我倍加關注。她對劉易斯的熱情絕對不感興趣。

  在她眼裡,所有那些可憐的孩子都是被寵壞了的青年犯人,根本不值得費心。她認為這兒太潮,不利於我的風濕病,我該去埃及或別的什麼溫暖乾燥的地方去。”

  “你的風濕病很厲害嗎?”

  “最近一段時間更嚴重了。走路都困難。腿上有了可怕的痙攣症狀。”她又露出了一個仿佛有魔力的天使般的笑容,“歲月不饒人呀。”

  貝爾維小姐走過幾扇法式窗戶朝她們匆匆走來。

  “電報,卡拉,有人打電話來通知。今天下午到,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

  “克莉絲蒂娜?”卡裡·路易絲看上去很驚訝,“我根本沒想到他會在英格蘭。”

  “我想他得住在橡樹客房裡了?”

  “好,請這麼安排吧,喬利。他住在那兒還不用上下樓。”

  貝爾維小姐點了點頭返身朝屋裡走去。

  卡裡·路易絲說:“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是我的繼子。他是埃裡克的大兒子。其實他比我還要大兩歲。他是學院的理事之——他是主要理事。劉易斯不在太不巧了。

  克莉絲蒂娜一般在這呆不過一個晚上。他十分忙,他們肯定要討論許多事情。”

  那天下午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准時趕上了下午茶。他是一個五官長得很突出的人,說話慢條斯理,問候卡裡·路易絲時充滿了關愛。

  “我們的小卡裡·路易絲還好嗎?你一點兒也不顯老,一點兒都不。”

  他的手放在她肩上——笑眯眯地低頭看著她。一隻手挽著袖子。

  “克莉絲蒂娜!”

  “嗯,”他一轉身,——“是米爾德里德?你好嗎,米爾德里德?”

  “最近真不怎麼好。”

  “這真不幸,真不幸。”

  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和他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長得酷似。他們年歲相差近三十歲,人們不留心會以為他們是父女。米爾德里德自己對他的到來十分欣喜。她樂得臉都紅撲撲的,話也多了起來。一天當中她不斷提到“我哥哥”,“我哥哥克莉絲蒂娜”,“我哥哥古爾布蘭森先生。”

  古爾布蘭森轉過臉問吉娜:“小吉娜怎麼樣呢?你和丈夫還在這兒住吧?”

  “是的。我們已經穩定了下來,對吧,沃利?”

  “好像是這樣。”沃利回答。

  古爾布蘭森那雙很小但狡猾的眼睛好像在很快地打量著沃利。而沃利還像往常一樣悶悶不樂也不友好。

  古爾布蘭森說:“這麼說我又和全家人團聚了。”

  他的話音顯示出一種相當堅定的友好神情,但瑪波小姐認為,其實他自己並不覺得友好。他的嘴唇上帶著一種嚴厲,從神情上看他很專注於什麼事。

  介紹到瑪波小姐時,他很快卻仔細地看了看她,好像是在琢磨和猜測這位剛來的客人。

  “我們沒想到你會在英格蘭,克莉絲蒂娜。”塞羅科爾德夫人說。

  “不,我來得很突然。”

  “真不巧劉易斯不在。你會呆多久?”

  “我想明天走。他能回來嗎?”

  “他明天下午或晚上回來。”

  “那看來我得多呆一晚上了。”

  “如果你早些讓我們知道——”

  “親愛的卡裡·路易絲,我的安排總是突然就做出來的。”

  “你會留下來見劉易斯了?”

  “是的,我得見見劉易斯。”

  貝爾維小姐對瑪波小姐說:“古爾布蘭森先生和塞羅科爾德先生都是古爾布蘭森學院理事,另外還有克裡默的主教和吉爾福伊先生。”

  看來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是因為有關古爾布蘭森學院的事來石門莊園的。貝爾維小姐和別人看來都這麼想。

  不過瑪波小姐卻有些懷疑。

  這位老人曾一兩次老有所思但又迷惑地看著卡裡·路易絲,但她卻沒察覺——那種目光令卡裡·路易絲的在一旁觀察地的朋友很費解。他把目光從卡裡·路易絲的身上轉移到別人身上,打量著他們,對他們進行暗地的評價,看上去有些異常。

  喝完茶後,瑪波小姐巧妙地離開別人到了書房。但令她驚訝的是,當她坐下來開始織毛衣時,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進來坐到她身邊。

  “我想你是我們親愛的卡裡·路易絲的一個老朋友了?”他說。

  “我們小時一起在義大利念書,古爾布蘭森先生。許多年以前。”

  “噢,是的。你很喜歡她?”

  “是的,的確很喜歡她。”瑪波小姐熱情地回答。

  “我認為人人都該這樣。是的,我真這麼想。應當是這樣。她可愛而有魅力。因為我的父親與她結了婚,我和我的弟弟們都十分愛她。她就像我們的大姐姐。她忠於父親,忠於他的所有思想。她從來不考慮自己,把別人的事放在前面。”

  “她一直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瑪波小姐說。

  “一個理想主義者?對,對,是這樣。因此她並沒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的罪惡。”

  瑪波小姐看著他,覺得很奇怪。他的臉色十分嚴峻。

  他說;“告訴我,她的健康怎麼樣?”

  瑪波小姐又一次覺得驚訝。

  “我覺得除了關節炎或類風濕病之外她狀況很好。”

  “風濕?對。她的心髒呢?她的心髒還好嗎?”

  瑪波小姐更驚訝了:“據我所知不錯。不過到昨天為止我許多年沒見過她了。如果你要瞭解她的健康狀況,你該問家裡別的人。比方說貝爾維小姐。”

  “貝爾維小姐——是的,貝爾維小姐。或是米爾德里德?”

  “或是像你說的,米爾德里德。”

  瑪波小姐有點兒尷尬。

  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嚴肅地看著她說:“母親和女兒之間沒什麼感情,你說呢?”

  “對,我覺得沒有。”

  “我也這麼看。太遺憾了——她唯一的孩子,但事情就這樣。再說說貝爾維小姐,你認為她真離不開她嗎?”

  ““真是離不開。”

  “卡裡·路易絲很依賴於這個貝爾維小姐嗎?”

  “哦認為是這樣。”

  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皺著眉頭。他好像更多地在同自己說話而不是同瑪波小姐談話。

  “還有小吉娜,她那麼年輕。太難了——”他停了一下,又斷然地說:“有時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希望採取最好的辦法。我真希望那位可愛的女士不會受到傷害或不快。但太難,太難了。”

  正在這時斯垂特夫人進來了。

  “噢,你在這兒,克莉絲蒂娜。我們都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馬弗裡克大夫想問一下你有沒有什麼事要與他談。”

  “是那位新來的大夭嗎?不——不,我等劉易斯回來。”

  “他在劉易斯的書房等著呢,我是不是告訴他——”

  “我自己去跟他說句話。”

  古爾布蘭森匆匆出去了。米爾德里德盯著他的背影又盯著瑪波小姐。

  “不知道出什麼事了。克莉絲蒂娜有些反常……,他說什麼了——”

  “他只問了我關於你母親的身體。”

  “她的身體?為什麼他問你這事?”

  米爾德里德尖聲問道,她的大方臉漲得通紅,很難看。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

  “媽媽的身體好極了。對於一個這樣年紀的女人來說她的身體好得令人驚訝。從這方面來說她的身體比我強多了。”接著往下說之前她停了一下,‘“我希望你是這麼和他說的?”

  瑪波小姐說:“對此我真的一無所知。他向我打聽她心髒的情況。”

  “她的心髒?”

  “是的”“媽媽的心髒一點兒毛病也沒有。一點兒沒問題!”

  “聽見你這麼說我很高興,親愛的。”

  “究竟是什麼事讓克莉絲蒂娜想到了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不知道。”瑪波小姐說。

第七章

  從表面上看,第二天平安無事地過去了,但瑪波小姐覺得有一些內部緊張的痕跡。克莉絲蒂娜一早上都和馬弗裡克大夫在學院裡四處走動,討論學院政策的主要結果。下午早些時候吉娜開車帶他出去走了一圈。後來瑪波小姐發現他把貝爾維小姐引到花園讓她看什麼東西。瑪波小姐覺得這是一個藉口,他其實是要和那個總是不開心的女人進行一次私人談話。但是,如果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不期而至的來訪只是有關業務的話,那他為什麼要和貝爾維小姐在一起呢?因為後者只處理石門莊園的家務事。

  但是瑪波小姐告訴自己,關於所有這些事她都在假想。惟一的一件令人不安的事發生在大約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她收起編織的東西想在下午茶之前去花園散步。繞過一簇十分茂盛的杜鵑花時,她發現了愛德格·勞森,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自言自語,差點兒撞上他。

  他說:“請原諒。”他急匆匆的,不過瑪波小姐發現他眼睛裡有一種奇怪的呆滯的表情。

  “你不舒服嗎,勞森先生?”

  “嗯?我怎麼能覺得舒服呢?我受到了驚嚇——可怕的驚嚇。”

  “什麼樣的驚嚇呢?”

  年輕人朝她身後很快掃了一眼,又不安地向兩邊張望,他這麼做讓瑪波小姐覺得很緊張。

  “俄能告訴你嗎?”他將信將疑地看著她說,“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被人監視著。”

  瑪波小姐打定了主意,用力地抓著勞森的胳膊,要問個究竟。

  “加果我們沿著這條路走……現在沒樹也沒矮樹叢,沒人能偷聽。”

  “沒人,沒人。你說得對。”他深呼吸了一口低下頭,幾乎是耳語般地低聲說,“我發現了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

  愛德格·勞森全身發抖,他幾乎要抽泣了。

  “相信人!相信……但全是謊話——全是謊話。謊言讓我找不到事實真相。我無法忍受。真是太邪惡了。你看看,他是我推一信任的人,到頭來卻發現他一直都是操縱者。他才是我的敵人!他讓人跟著我監視我。但他現在逃不掉了。

  我要說出來。我要告訴他我知道他的所為。”

  “他是誰?”瑪波小姐問。

  愛德格·勞森使勁挺了挺身體,想顯得傷心而義憤。但其頭地省工立儀舊俗。

  “哦是在說我父親。”

  “蒙哥馬利子爵——或是溫斯頓·邱吉爾?”

  愛德格不屑一顧地膘了她一眼。

  “他們就讓我這麼想——為的是不讓我知道真相。但現在我知道了。我有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朋友告訴了我真相,讓我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騙的。唉,我得和父親算賬了。我要當眾揭穿他的謊言!用實情來質問他,我們來看看他會怎麼說。”

  突然愛德格掙脫開,一溜煙跑了,消失在花園裡。

  回房時,瑪波小姐臉色十分嚴肅。

  ““我們都有些瘋,親愛的女士。”馬弗裡克大夫曾這麼說過。

  不過,對她來說,愛德格的這件事遠遠不止於此。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六點半回來了。他把車停在門口穿過花園朝家裡走來。瑪波小姐從窗戶裡看出去,看見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出去見他,兩個人打過招呼後在平臺上走來走去。

  瑪波小姐很細心,她把自己的那個著鳥的望遠鏡帶來了,現在派上用場了。遠處那一片樹叢裡有沒有金翅雀呢?

  她的鏡頭往上升時她看見那兩個人很嚴肅又很不安。

  她把身子往外斜了一些。那兩個人談話的斷斷續續的幾句傳了上來。即便是其中有一人抬頭往上看,也不過會發現樓上那位聚精會神地觀察鳥的人正注意著遠處的動靜而不是他們的談話。

  “……怎麼才能不讓卡裡·路易絲知道呢——”古爾布蘭森說。

  他們又一次走過窗下時,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正在說話。

  “盡量不讓她知道。我同意必須考慮她……”

  瑪波小姐還聽見幾句零碎的話。

  “——很嚴重——”“——不應該——”“——承擔這個責任太重大了——”“——我們也許應該聽聽外面的建議最後瑪波小姐聽見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說:

  “喲,太冷了,我們得進屋去。”

  瑪波小姐從窗外把頭縮回來,滿心疑惑。她聽到的話太零散了,不容易拼湊在~起,但已經足以證實正逐漸在她腦海裡形成的擔憂,而且魯思·範·賴多克對此很肯定。

  不管石門莊園出了什麼事,肯定與卡裡·路易絲有關。

  不知為什麼那天的晚飯吃得很拘謹。古爾布蘭森和劉易斯各懷心事心不在焉。沃爾特·赫德比以往還不高興。吉娜和斯蒂芬也頭一次好像沒了話說,也沒和別人說話。談話主要是馬弗裡克大夫一個人的事了,他與一名專業治療師鮑姆加登先生長篇大論地談了一些技術問題。

  晚飯後他們去了大廳,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很快要出去。他說要寫一封很重要的信。

  “親愛的卡裡·路易絲,請原諒我一下,我去自己的房間了。”

  “你要的東西都備齊了吧?喬利?”

  “是的,是的,都有了。我要一個打字機,已經放在那兒了。貝爾維小姐很好,很照顧我。”

  他從左邊的門出去,走過主樓梯的底層,沿著一個走廊走下去,在走廊的頂頭是一套臥房及浴室。

  他出去時,卡裡·路易絲說:

  “今天晚上不去劇院了,吉娜?”

  吉娜搖了搖頭。她走過去坐在窗戶邊,那扇窗戶俯視著門前的行車道和院子。

  斯蒂芬掃了她一眼,慢慢走到那架大鋼琴邊坐下,輕輕彈了一首曲子,那首曲子的調子有些莫名地感傷。兩位職業治療專家,鮑姆加登先生和萊西先生,還有馬弗裡克大夫道過晚安也走了。沃爾特打開了一個台燈,隨著一聲僻啪作響大廳裡有一半的燈都滅了。

  他嘟囔了一句。

  “那個該死的開關老出問題。我去換個新保險絲。”

  他走出了大廳,卡裡·路易絲低聲說:“沃利真會擺弄那些電子玩意兒。你還記得他是怎麼修的烤箱嗎?”

  “好像他在這兒就幹了那件事,”米爾德里德·斯垂特說,“媽媽,你吃過補藥了嗎?”

  貝爾維小姐看上去有些生氣。

  “我說我今晚是全忘了。”她跳起來走進飯廳拿來一個小瓶,裡面盛著玫瑰色液體。

  卡裡·路易絲笑了笑,順從地伸出手。

  “這種嚇人的東西,誰也忘不了讓我用它。”她一邊說話一邊做了個鬼臉。

  就在那時,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說:“親愛的,我想你今天晚上別吃了。我拿不准它是否適合你用。”

  他很鎮定,但又顯然表示出一種潛在的力量,他把小瓶從貝爾維手中拿下來放在那個威爾士風格的大橡木梳妝臺上。

  貝爾維小姐厲聲說:

  “真的,塞羅科爾德先生,這我就不同意你的看法了。塞羅科爾德夫人的情況好多了,自從——”

  她停住話,變得很生氣。

  大門被猛地推開,由於用力太大門“砰”的響了一聲。愛德格·勞森走進燈光暗淡的大廳裡,那種神情好像是一個明星演員在成功地登場。

  他站在屋子中央,裝腔作勢的樣子。

  那情形幾乎有些荒唐——但不算太荒唐。

  愛德格像演戲一樣說:

  “我可找到你了,噢,我的敵人!”

  他是對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說話。

  塞羅科爾德先生顯得有一些吃驚。

  “什麼事,愛德格,怎麼了?”

  “你可以那麼和我說——你!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在騙我,監視我,和我的敵人一起陷害我。”

  劉易斯抓住他的手臂。

  “來,來,親愛的,別激動。靜下來和我說。來我的辦公室吧。”

  他領著他穿過大廳走過右邊的門,又把它關上。在這之後,又有一聲響,是鑰匙在鎖裡轉動的一聲很尖厲的聲音。

  貝爾維小姐看了看瑪波小姐,兩個人同時認為:不是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用鑰匙鎖的門。

  貝爾維小姐大聲說:“我看這個年輕人是快瘋了。不安全。”

  米爾德里德說:“他是最不正常的人——對別人對他做的事一點兒也不知道回報——媽媽,你決不能再容忍他這樣了。”

  卡裡·路易絲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說:

  “其實他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喜歡劉易斯,十分喜歡他。”

  瑪波小姐好奇地看著她,因為愛德格剛剛朝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發脾氣時根本看不出他喜歡他,這太不可能了。瑪波小姐像以前一樣,不明白卡裡·路易絲是不是故意不肯承認現實。

  吉娜大聲說:

  “他口袋裡有什麼東西,我指愛德格。他在玩弄著那個東西。”

  斯蒂芬把手從鑰匙上拿開時低聲說:

  “電影肯定會把它寫成一支左輪手槍。”

  瑪波小姐咳嗽了一下。

  她解釋道:“我想你明白那是一支左輪槍。”

  從劉易斯辦公室的緊閉的門後傳來的聲音顯然可以聽得出誰在說話。突然,這聲音更清楚了。愛德格·勞森在大聲喊叫,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的聲音還是有板有眼。

  “謊言——謊言——謊言,全是謊言。你是我父親。我是你的兒子。你剝奪了我的權利。我應當是這兒的主人,你恨我——一想甩掉我!”

  劉易斯低聲安慰著他,但歇斯底里的喝聲越來越高了。

  還用了一些髒話,愛德格顯然失去了理智。劉易斯偶爾說“鎮定——安靜~下,你知道這不是真的——”但這些話聽上去不但沒有安撫這個年輕人反而讓他更憤怒了。

  大廳裡每個人都不知怎麼辦好,只是靜靜地專心聽著劉易斯書房的鎖著的門後發生的事。

  愛德格大聲叫道:‘“我要讓你聽一聽我的話,把你臉上那種傲慢的神情剝掉。告訴你,我要報仇。為你讓我遭受的一切報仇。”

  另外一個聲音很不像劉易斯通常那種很漠然的語調。

  “把那支左輪槍放下!”

  吉娜大聲叫道:

  “愛德格會殺了他。他瘋了。我們不該找員警或別的什麼人嗎?”

  卡裡·路易絲不慌不忙地輕聲說:

  “吉娜,不用擔心。愛德格愛劉易斯,他只不過在演戲,就這麼回事。”

  愛德格的一聲笑隔著門傳過來,瑪波小姐不得不承認聽起來他是瘋了。

  “對,我有一支左輪槍——還上了子彈。別動,別開口。

  你聽聽我說吧。是你設計了這個陰謀來害我,現在你得付出代價了。”

  聽起來外面像有聲槍響,大家都一驚,但卡裡·路易絲說:

  “沒關系,外面的聲音——停車場或別處。”

  在那扇鎖著的門後,愛德格還在尖聲怒吼。

  “你坐在那兒看著我——看著我——裝作無動於衷。你幹嗎不跪下來求我開恩?告訴你,我要開槍了。我要把你打死!我是你的兒子——你的無名無份受人鄙視的兒子,也許你乾脆想把我藏起來,不讓這個世界發現。你讓你的偵探跟蹤我監視我——你陷害我。你,我的父親!我的爸爸。我不過是個雜種,是嗎?只是個雜種。你一直用謊言蒙蔽我。一直裝著對我好,一直,一直以來,——你不配活下去了。我不會讓你活著的。”

  又一次傳來一連串難聽的髒話。在這時,瑪波小姐清醒地聽見貝爾維小姐說:

  “我們必須做些什麼。”她便走出了大廳。

  愛德格停下來端了一口氣,又叫道:

  “你快死了——死。你現在就要死了。拿著,你這個惡魔,去吧!”

  兩聲尖厲的槍聲響了——這次不在停車場,絕對是從鎖著的門後傳來的。

  瑪波小姐認為是米爾德里德大叫了一聲:

  “噢,上帝呀,該怎麼辦呢?”

  裡屋砰的一聲響,接著傳來了比剛剛還可怕的聲音,是很慢很重的抽泣聲。

  有人從瑪波小姐身邊走過,開始用力搖動碰撞那扇門。

  是斯蒂芬·雷斯塔里克。

  “開門,開門。”他叫道。

  貝爾維小姐回到大廳裡,手裡拿著一大串鑰匙。

  “試一試這些鑰匙。”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就這在時,接上保險絲的燈又亮了,大廳經過一陣幽暗之後又有了生機。

  斯蒂芬開始試那些鑰匙。

  當他試鑰匙時,人們聽見屋裡鑰匙響了一下。

  裡面,絕望的抽泣聲還很厲害。

  沃爾特·赫德懶洋洋地返回大廳,一看嚇呆了,他問:

  “呀,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米爾德里德眼淚汪汪地說:

  “那個可怕的瘋子打死了塞羅科爾德先生。”

  “請讓開。”卡裡·路易絲開口說話了。她起身走到書房門口。輕輕地把斯蒂芬·雷斯塔里克推到旁邊。“讓我來和他說。”

  她特別小聲地說:“愛德格……愛德格……讓我過去.行嗎?求你了,愛德格。”

  他們聽見鑰匙放進鎖裡,轉動之後門慢慢地開了。

  但不是愛德格開的門,是劉易斯·塞羅科爾德。他喘著粗氣,好像剛剛跑過步,除此之外他沒什麼反應。

  他說:“沒事兒,親愛的。親愛的,沒事兒。”

  貝爾維小姐生氣地說:“我們以為你被打死了。”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皺了皺眉頭。他有些嚴厲地說:

  “我當然沒被擊中。”

  大家現在可以看看書房了。愛德格·勞森倒在桌旁,一邊抽泣一邊喘息。左輪槍在地上扔著。

  米爾德里德說:“但我們聽見了槍響。”

  “噢,對,他開了兩槍。”

  “他沒打中你?”

  “當然他沒擊中我。”劉易斯斷然否認。

  瑪波小姐認為這件事根本沒有“當然”可言,因為射擊的距離肯定是相當近的。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氣憤地說:

  “馬弗裡克大夫在哪兒?我們需要馬弗裡克。”

  貝爾維小姐說:

  “我去找他。我再給員警打個電話吧?”

  “員警?當然不用了。”

  米爾德里德說;“我們當然需要打電話給員警了,他很危險。”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說:“廢話。可憐的孩子。他看上去危險嗎?”

  那會兒他看上去的確不危險,他顯得年輕,憂鬱,還很令人厭惡。

  他的聲音失去了刻意裝出來的腔調。

  他呻吟著說;“我不是有意這樣做的。我不知道被什麼給控制了——說了那一番話——我一定是瘋了。”

  米爾德里德哼了一聲。

  “我剛才一定是瘋了。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塞羅科爾德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關系,我的孩子。沒什麼損傷。”

  “我差點兒殺了你,塞羅科爾德先生。”

  沃爾特·赫德穿過書房走到桌後牆邊看了看。

  “子彈打在了這兒。”他說。他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又落到桌後的椅子上。“真是差~丁點兒。”他說。

  “我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認為他奪走了我的一些權利。我認為——”

  瑪波小姐問了一個她早就想問的問題。

  她說;“誰告訴你塞羅科爾德先生是你父親?”

  一瞬間,愛德格的扭曲的臉上閃出一絲狡猾的表情,但轉眼就消失了。

  他說;“誰也沒有,是我自己想到的。”

  沃爾特·赫德盯著躺在地上的左輪槍。

  “老天,你是從哪兒弄的這把槍?”他問。

  “槍?”愛德格低頭看著槍。

  “看上去真像我的槍。”沃爾特說。地俯身撿起槍。“天哪,真是我的,你從我房間拿的,你這個偷偷摸摸的壞東西,你。”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站在縮成一團的愛德格和咄咄逼人的美國小夥子中間。

  他說:“以後再說這事吧。啊,馬弗裡克來了。你能看看他嗎,馬弗裡克?”

  馬弗裡克大夫帶著一種職業化的熱情走到愛德格身邊。

  “這樣不行,愛德格,這樣不行,你知道。”他說。

  米爾德里德大聲說:“他是個危險的瘋子。他胡言亂語,還用那個左輪槍射擊。差點兒打中我繼父。”

  愛德格小聲喊了一聲,馬弗裡克大夫責怪地說:“說話要小心,斯垂特夫人。”

  “我厭惡這一切。討厭你們在這兒幹的一切!告訴你這傢伙是個瘋子。”

  愛德格一下子從馬弗裡克身邊掙脫開,撲倒在塞羅科爾德腳下。

  “幫幫我,幫幫我。別讓他們把我帶走關起來。別讓他們……”

  令人討厭的場面,瑪波小姐想。

  米爾德里德憤怒地說:“告訴你他是個——”

  她母親安慰她:

  “求你了米爾德里德,現在別說了。他很痛苦。”

  沃爾特低聲說:

  “痛苦的瘋子。這兒全是瘋子。”

  馬弗裡克大夫說:“我來管他。跟我來吧,愛德格。上床休息,吃一些鎮定藥,明天早上好好談一談這事。你相信我,對吧?”

  愛德格站起來,有些發抖。他懷疑地看了看這位年輕的大夫又看了看米爾德里德·斯垂特。

  “她剛說——我是個瘋子。”

  “不,不,你不瘋。”

  貝爾維小姐腳步急匆匆走過大廳,像是有什麼事。進來時她雙唇緊縮臉漲得通紅。

  她陰沉著臉說:“我給員警打了電話,他們幾分鐘後就來。”

  卡裡·路易絲叫了一聲:“喬利!”她的聲音顯示出她十分驚訝。

  愛德格叫了一聲。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憤怒地皺起了眉頭。

  “俄告訴過你,喬利。我不想讓員警來。這只是醫療事件。”

  貝爾維說:“也許是這樣。我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必須叫員警來。古爾布蘭森先生被打死了。”

第八章

  過了一小會兒人們才真正明白她的話。

  卡裡·路易絲不肯相信這個消息:

  “克莉絲蒂娜被槍擊中了?打死了?噢,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

  貝爾維小姐吸著嘴是向卡裡·路易絲說話,也是同別人在說話:“如果不相信我的話,你們自己去看看。”

  她有些生氣,那種不滿反映在她那尖厲短促的語調中。

  卡裡·路易絲慢慢地,將信將疑地邁步朝那個房間走去。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把手放在她肩上說:“不,親愛的,讓我去。”

  他穿過走廊向那邊去了。馬弗裡克大夭懷疑地看了愛德格一眼,也跟劉易斯去了。貝爾維小姐隨後也跟了上去。

  瑪波小姐輕輕地讓卡裡·路易絲坐在椅子上。她坐下來,目光裡顯示出驚恐受傷的神色。

  “克莉絲蒂娜——被打死了?”她又說了一遍。

  那種語調是一個孩子受傷害時迷惑的語調。

  沃爾特·赫德還在愛德格·勞森身邊,他怒視著他,手裡拿著剛從地上撿起來的槍。

  塞羅科爾德夫人疑惑地問:

  “可是誰會去槍擊克莉絲蒂娜呢?”

  這是一個無法答覆的問題。

  沃爾特低低地說:

  “瘋子!所有這些瘋子們。”

  斯蒂芬保護性地靠近了吉娜,她那驚恐而年輕的面孔是這個房間裡最有生機的地方。

  突然大門開了,一股寒氣裹著一個人卷了進來,他穿了一件很大的外套。

  他熱情的問候聽上去令人難以置信,使人一時間沒醒過神來。

  “嗨,大家好,這兒怎麼了?路上霧太大,我不得不慢些來。”

  一瞬間,瑪波小姐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人的疊影。當然了,同一個人不可能既站在吉娜身邊又從門口進來。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只是兩個人太像了,近看時還不算十分相似。這兩個人顯然是一家人,長得很像,此外倒不算太一樣。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瘦得有些推掉,剛來的這位卻比較健壯。他的大衣上有一個黑色小羊羔皮的領子,衣服正好合體。這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讓人覺得他既有一種權威感又有一種成功者的幽默感。

  但是瑪波小姐注意到了一件事:剛一進屋他的雙眼就馬上看著吉娜。

  他有些猶豫地說:

  “你是等我來吧?收到我的電報了吧?”

  現在他是和卡裡·路易絲說話,並朝她走了過去。

  她幾乎是機械地把手伸給他。他接過手輕輕吻了一下。

  這是很有感情的表示敬意的動作,不僅僅是戲劇化的禮節。

  她低聲說:

  “當然了,亞歷克斯——親愛的,當然了。不過,你看看——事情已經發生了——”

  “發生了?”

  米爾德里德把事情告訴了他,她用一種很恐怖的語氣講這件事,瑪波小姐覺得很討厭。

  她說:“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我的哥哥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被人發現中槍身亡。”

  “我的上帝呀,”亞歷克斯表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情,“自殺,是這個意思嗎?”

  卡裡·路易絲馬上說:-“噢,不。不可能是自殺。克莉絲蒂娜不可能這樣!懊,不會的。”

  “克莉絲蒂娜舅舅決不會自殺,我敢肯定。”吉娜也說。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把這些人一個一個看了一遍。

  他兄弟斯蒂芬向他點了點頭,表示肯定。沃爾特·赫德帶著一絲憤怒盯著他。亞歷克斯的目光落在瑪波小姐身上,他皺起了眉,好像是舞臺佈景突然冒出了一個異樣道具。

  他看了看瑪波小姐好像希望有人介紹她一下。但沒人介紹她,瑪波小姐看上去仍是一個又老又胖,顯得很茫然的可愛的老婦人。

  “什麼時候?”亞歷克斯問,“什麼時候的事?”

  吉娜回答:“就在你來之前,嗅,三四分鐘之前,我想。當然了,我們聽見了槍響,只不過沒看見——真沒看見。”

  “沒看見?為什麼沒看見?”

  吉娜猶豫著回答:“唉,你看,還發生了別的事……”

  沃爾特強調地說:“的確發生了。”

  朱麗葉·貝爾維從藏書室的門走進大廳。

  “塞羅科爾德先生認為我們該在書房等一會兒。一會兒員警會來,這便於他們工作。但塞羅科爾德夫人除外。你嚇壞了,卡拉。我讓人送一些暖瓶放在你床上,我送你上去卡裡·路易絲站起來,搖了搖頭。她說:

  “我必須先看看克莉絲蒂娜。”

  “懊,不行,親愛的。別讓自己生氣——”

  卡裡·路易絲很輕柔地把她推到一邊。

  “親愛的喬利,你不明白。”她回頭說,“簡?”

  瑪波小姐早已走了過來。

  “和我一起去,行嗎,簡?”

  她們一起往門口走去。馬弗裡克大夫正往裡走,差點兒撞上。

  貝爾維小姐叫道:

  “馬弗裡克大夫,一定不要讓她走,大愚蠢了。”

  卡裡·路易絲平靜地看著年輕的醫生,她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

  馬弗裡克大夫說:“你果真要去——看他?”

  “我必須去。”

  他閃身一旁說:“明白了。如果你覺得必須去,塞羅科爾德夫人。但等一會兒一定要休息一下,讓貝爾維小姐照看你。現在你沒覺得震驚,但我保證你會覺得震驚的。”

  “是的,我想你說得對。我會很理智的。走,簡。”

  這兩個女人走出大廳門,穿過主樓梯的底部,沿著走廊經過右邊的餐廳和通往廚房區的左邊的兩扇門,又經過了通往平臺的側門,來到通往橡樹套房的門,這套房子是給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臥室。這間房子裝飾的與其說是臥室倒不如說是起居室。裡邊一側的凹室裡放著一張床,有一扇門通向一個化妝室,也是一個浴室。

  卡裡·路易絲在門口停住腳。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原先是坐在那個大紅木桌旁邊,面前放著一個小型便攜式打字機。他還坐在那兒,不過是靠在椅子上。椅子的高扶手擋住他沒讓他滑到地上。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站在窗戶旁邊,他把窗簾往一側拉了一些,正凝視著窗外。

  他轉過身皺起眉說;

  “親愛的,你不該來。”

  他朝她走過來,她向他伸出手。瑪波小姐往後退了一兩步。

  “噢,是的,劉易斯,我得看看他。我得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慢慢走到桌邊。

  劉易斯警告她說:

  “你千萬什麼也別動。員警肯定會要求我們讓一切保持原狀。”

  “當然了。有人故意打的他了?”

  “噢,是的。”聽見她提這樣的問題劉易斯·塞羅科爾德顯得有些驚訝。“我想——你早知道了?”

  “我的確知道。克莉絲蒂娜不會自殺,他那麼能幹,這絕不是一次偶然事件。那就只能是……”她猶豫了一下說,“謀殺。”

  她走到桌子後面,站在那兒看著去世的這個人,臉上浮現出傷心與憐愛的神情。

  “親愛的克莉絲蒂娜,”她說,“他一直對我特別好。”她用手指輕輕地撫摩了一下他的頭頂。

  “上帝保佑你,謝謝你,親愛的克莉絲蒂娜。”她說。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好像很有深情地說:

  “我向上帝保證我真希望不讓你看見這一切,卡羅琳。”

  瑪波小姐以前從沒發現他顯露這樣的深情。

  他夫人輕輕搖了搖頭。

  她說:“其實你並不能幫助任何人免遭任何不幸,人們遲早都得面對一些事。所以早些更好。我現在去躺一會兒。

  我猜,劉易斯,你會在這兒等員警來吧?”

  “是的”卡裡·路易絲轉過了身,瑪波小姐用一支胳膊攬著她。

第九章

  柯裡警督和他的助手們趕到時發現大廳裡只剩貝爾維小姐一人了。

  她迅速迎了上去。

  “我是朱麗葉·貝爾維,是塞羅科爾德夫人的夥伴兼秘書。”

  “是你發現了屍體後給我們打的電話?”

  “對。家裡其他人都在藏書室——從那個門進去。塞羅科爾德先生還在古爾布蘭森先生房間裡不讓人動現場的東西。最先檢查屍體的馬弗裡克大夫馬上就來。他得把一個病人送到那邊樓裡。需要我帶路嗎?”

  “如果你願意。”

  警督B已在想:“是個能幹的女人,好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跟著她沿著走廊下去。

  隨後的二十分鐘裡,員警們按部就班地例行了公事。攝影師拍了一些要用的照片。警方外科醫生隨後趕到,馬弗裡克大夫幫他檢查屍體。半小時後,警車把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屍體帶走。柯裡警督開始官方調查。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把他帶進藏書室,他認真地打量了一圈周圍的人。在腦海裡做了一些大致的總結。一個白發的老太太;一位中年婦女;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孩,他曾看見過她開著她的車在鄉間穿行;還有她那位看上去悶悶不樂的美國丈夫。另外還有兩位外表或什麼地方很相似的年輕人;那個能幹的管家,貝爾維小姐,她打電話給他,等他來時又招呼他。

  柯裡警督早想出了一小段話,他現在把這段話照他想的說了出來。

  他說:“我想這一切讓你們大家很不安,我不希望今天晚上讓大家呆得太久。明天我們可以更徹底更詳細地談這些事。是貝爾維小姐發現古爾布蘭森之死的,我會讓貝爾維小姐向我大致講述一下概況,不用太多重複。塞羅科爾德先生,如果你要上樓看看你夫人,那就請便吧。和貝爾維小姐談完後我想和你談談。我說明白守嗎?是不是有一個小房間可以——”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說:“我辦公室,喬利?”

  貝爾維點了點頭說:“我也正想提議去那兒呢。”

  她帶路穿過大廳去辦公室,柯裡警督和他的隨行警士跟著她。

  貝爾維小姐把自己和兩位員警都安排得十分妥當,好像是她在負責調查而不是柯裡警督在負責這事。

  不過,後來還是輪到柯裡警督問話了。他的聲音和態度都很和藹,看上去很安靜,而且嚴肅,有一些歉意。有人會誤解他、低估他的能力,其實作為警督他同貝爾維小姐一樣能幹。只是他不愛顯山露水。

  他清了清嗓子說:

  “塞羅科爾德先生已把主要情況告訴我了。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先生是古爾布蘭森信託公司和基金會的創始人埃裡克·古爾布蘭森先生的長子……以及其它情況。他是這兒的理事之一,昨天他突然來這兒。對嗎?”

  “是的。”

  答覆的簡潔讓柯裡警督很高興。他接著問:

  “塞羅科爾德先生去利物浦了。今天傍晚坐六點半的火車回來的。”

  “對”“傍晚吃過晚飯後,古爾布蘭森先生說他想一人在自己房間裡工作。喝過咖啡後他便離開大家走了。對嗎?”

  “對”“現在,貝爾維小姐,請你用自己的話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他死了的。”

  “今晚發生了一件令人十分生氣的事。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年輕人變得十分異常,用一支左輪槍威脅塞羅科爾德先生,他們就被鎖在這個房間裡。年輕人最後用左輪槍射擊——你可以在那兒牆上看見子彈孔。幸好塞羅科爾德先生沒受傷。開過槍後年輕人徹底垮了。塞羅科爾德先生讓我去找馬弗裡克大夫。我用家裡的電話找他,他不在房間裡。

  我發現他和一個同事在~起,便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他馬上就過來了。回來的路上我去古爾布蘭森的房間,想問一下他晚上臨睡前需要什麼——如熱牛奶或威士卡。我敲了敲門,沒人答應,因此我推門進去,發現古爾布蘭森先生死了,後來便給你打電話。”

  “那房間裡有哪些人口和出口?是怎麼樣關閉的?是不是有人能從外面進去而裡面的人看不見也聽不見呢?”

  “任何人都可以穿過通往平臺的側門進來,那個門供大家從這兒進出學院大樓,睡覺前才上鎖。”

  “我想你們這兒的學院裡有二百到二百五十個青少年罪犯吧?”

  “對。但學院的大樓保安很好,有人巡邏。應當說任何人如果沒被允許是極不可能離開學院的。”

  “我當然要查一查這點。古爾布蘭森先生有沒有什麼原因——比如說,跟誰有積怨?做出一些不受歡迎的決定?”

  貝爾維小姐搖了搖頭。

  “噢,沒有。古爾布蘭森先生與學院管理或行政事務素無關系。”

  “他來訪有什麼目的呢?”

  “我不知道。”

  “但是他發現塞羅科爾德先生不在時有些生氣,並馬上決定等他回來?”

  “是的”“所以他來這兒肯定與塞羅科爾德先生有關?”

  “是的。不過有關系——幾乎肯定是與學院的事有關。”

  “對,現在假設如此。他和塞羅科爾德先生談過話嗎?”

  “沒有,沒時間。塞羅科爾德先生正好在晚飯前才回來。”

  “但是晚飯後古爾布蘭森先生說他要寫些重要信件便走了。他沒說要和塞羅科爾德先生談一談嗎?”

  貝爾維小姐遲疑了一下。

  “沒。沒有,他沒有。”

  “這肯定很奇怪了——如果他不怕麻煩地留下來見塞羅科爾德先生的話?”

  “是的,有些奇怪。”

  這個矛盾看來第一次讓貝爾維小姐感到意外了。

  “塞羅科爾德先生投陪他去他房間?”

  “沒有。塞羅科爾德先生留在大廳裡。”

  “你也不清楚古爾布蘭森先生什麼時候被人殺的?”

  “我想大概是我們聽見那聲槍響時。如果是的話,那會兒是九點二十三分。”

  “你聽見了槍響?你當時警惕了嗎?”

  “當時情況特殊。”

  她相當詳細地描述了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和愛德格·勞森之間當時發生的場景。

  “所以當時沒人以為槍聲其實是從自己家裡傳來的?”

  “沒有,沒有。我當然不那麼想。當時,你知道,我們覺得槍聲不是這裡發出的,我們覺得松了一口氣。”

  貝爾維小姐陰沉著臉說:

  “人們不會想到謀殺與企圖謀殺會在同一個晚上同一家裡發生。”

  柯裡警督承認這話有道理。

  突然,貝爾維小姐說:“都一樣,你知道,我後來去古爾布蘭森先生的房間原因可能就是這個。我的確想去看看他需要什麼,但也是給自己一個藉口去核實一下一切都正常。”

  柯裡警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什麼事讓你覺得有可能有異常情況?”

  “不知道。我想是外面的槍響。當時沒引起什麼注意。

  我後來想了一下,我還告訴自己那可能是雷斯塔里克先生的汽車發出的逆火聲——”

  “雷斯塔里克先生的車?”

  “是的。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他今天晚上開車回來。

  他是在這些事剛發生完來的。”

  “明白了。發現古爾布蘭森先生的屍體時你碰了房間裡什麼東西嗎?”

  “當然沒有。”貝爾維小姐聽上去埋怨警督那麼問。“我自然知道什麼東西都不能碰也不能動。古爾布蘭森先生頭部遭槍擊,但現場沒武器,我當時認為是謀殺。”

  “剛才你領我們去那個房間時,裡面的一切與你發現屍體時一樣嗎?”

  貝爾維小姐在認真考慮,她靠在椅子上眯著雙眼。柯裡警督認為她的記性像照像機一樣難。

  她說:“有一樣不同了,打字機上什麼也沒有了。”

  柯裡普督說:“你是說,你第一次進去時發現古爾布蘭森先生用打字機寫什麼東西,而那個信件後來被人拿走了?”

  “對,我幾乎可以肯定我看見一張紙的白邊從裡邊翹出來了。”

  “多謝了,貝爾維小姐。我們來之前誰還進過那個房間?”

  “當然有,塞羅科爾德先生。我出來招呼你們他一直在那兒。塞羅科爾德夫人和瑪波小姐也去了。塞羅科爾德夫人堅持要去。”

  “塞羅科爾德夫人和瑪波小姐,”警督說,“哪個是瑪波小姐?”

  “那個白發老太太。她是塞羅科爾德夫人上學時的校友,她四天前來訪。”

  “好了,多謝,貝爾維小姐。你說的都很清楚。我要和塞羅科爾德先生詳細談一下。嗅,不過,也許——瑪波小姐是~位老婦人,對嗎?我想和她談一下,然後她就可以休息了。這麼打擾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太冒昧了,這件事對她震動肯定很大。”柯裡警督很同情地說。

  “我去通知她,可以嗎?”

  “如果你願意。”

  貝爾維小姐出去了。柯裡警督盯著天花板想事。

  他說:“古爾布蘭森?為什麼會是古爾布蘭森呢?這些房子裡有兩百多個精神不正常的年輕人,他們任何人都有可能這麼做。也許是其中一個人幹的,但為什麼要殺古爾布蘭森?他是莊園裡的陌生人。”

  萊克警士說:“當然了,我們不瞭解所有情況。”

  柯裡警督說:

  “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當瑪波小姐進來時,他一下子站起來,很有風度。瑪波小姐看上去有些驚恐,他趕緊上前安撫她。

  “別慌,女士。”他認為年紀大的人喜歡被稱為“女士”。

  對他們而言,警士們肯定屬於低層階級的人,應當對那些比他們高級的人表示尊重。“這一切挺讓人費心,我知道。不過,我們得把事實弄明白。把一切弄清楚。”

  瑪波小姐說:“噢,是的,我知道。很困難,不是嗎?我是說要想把所有的事弄明白。因為人們常常顧此失彼。而且人們常把注意力集中在錯誤的地方,有時無意地這麼做,有時被別人誤導,很難說。變魔術的人稱之為指錯方向。他們很聰明,是嗎?我從來沒弄清楚他們是怎麼用一碗金魚變戲法的——因為大碗總不能變小,對不對?”

  柯裡普督眨了眨眼睛,安慰她:

  “確實如此。現在,女士,我已經讓貝爾維小姐向我講述了一遍今晚發生的事。我知道這個時刻讓你們大家很擔憂。”

  “是的,的確如此,這一切都太戲劇化了,你知道。”

  他低頭看了一眼做的記錄說:“先是塞羅科爾德先生和——這個愛德格·勞森之間的吵鬧。”

  瑪波小姐說:“這是個十分奇怪的年輕人,我一直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柯裡警督說:‘“我相信你這麼想。後來過了這一陣喧鬧後就傳來了古爾布蘭森先生的死訊。我想你和塞羅科爾德夫人去看了——嗯——屍體。”

  “是的,我去了。她讓我陪她去,我們是老朋友了。”

  “很正確。你們一起去古爾布蘭森先生的房間。你們當中有沒有任何一人在房間裡時是否碰過什麼東西?”

  “噢,沒有。塞羅科爾德先生不讓我們那麼做。”

  “女士,你有沒有偶然發現,嗯,打字機上有沒有一封信或一張紙?”

  “沒有,”瑪波小姐脫口而出,“我當時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這個,因為我覺得這很奇怪。古爾布蘭森先生本來在那兒打字,所以他肯定會打出什麼東西。是的,我當時就覺得很怪。”

  柯裡警督機敏地看了看她說:

  “古爾布蘭森先生在這裡期間你和他談過許多話嗎?”

  “很少。”

  “市什麼你能記起的比較特殊——或重要的話嗎?”

  瑪波小姐想了想。

  “他向我打聽有關塞羅科爾德夫人健康的事。更準確地說,是關於她的心髒。”

  “她的心髒?她的心髒出了什麼問題嗎?”

  “據我所知沒什麼問題。”

  柯裡警督沉默了片刻,然後他問:

  “在塞羅科爾德先生和愛德格·勞森爭吵時你聽到槍響了嗎?”

  “我自己其實沒聽見。我耳朵有些背,你知道。但塞羅科爾德夫人認為那是在外面的停車場裡。”

  “我想古爾布蘭森先生吃過晚飯後馬上離開大家走了?”

  “對,他說要寫一些信。”

  “他沒表示任何意願要與塞羅科爾德先生進行有關生意方面的會談嗎?”

  “沒有”瑪波小姐又補了一句:

  “不過他們早簡短地談過一次了。”

  “他們談過?多會兒?我還以為塞羅科爾德先生一回來就趕上吃晚飯了。”

  “這倒不錯,但是他回來時穿過停車場,古爾布蘭森先生出去見他,他們兩人一起在平臺上走了幾個來回。”

  “還有誰知道這事?”

  “我想沒別人知道。”瑪波小姐回答,“當然,除非塞羅科爾德先生告訴了他夫人。當時我碰巧往窗外看——看一些鳥。”

  “鳥兒?”

  “是鳥兒。”瑪波小姐過了片刻說:“我想它們可能是金翅雀。”

  柯裡警督對金翅雀不感興趣。

  他很仔細地問:“你有沒有碰巧——或偶然間聽到他們說了什麼?”

  那雙純真的瓷器藍的眼睛看了看柯裡警督的雙眼。

  “”大概只是零散的幾句。”瑪波小姐輕輕說。

  “這零散的幾句是什麼呢?”

  瑪波小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談什麼,但他們主要關心的是不讓塞羅科爾德夫人知道什麼事。要避開她——這是古爾布蘭森先生說的話,塞羅科爾德先生說,‘我同意必須考慮到她’。他們還提到了一項‘重大責任’,還說他們應該‘聽一聽別人的意見’。”

  她停了一下又說:

  “我想你明白,你最好問一問塞羅科爾德先生本人。”

  “我會這麼做的,女士。那麼今晚還有沒有其他讓你覺得奇怪的事呢?”

  瑪波小姐想了想。

  “一切都挺怪,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是這樣。是這樣。”

  突然,瑪波小姐想起了什麼。

  “有一件很怪的事。塞羅科爾德先生不讓塞羅科爾德夫人吃藥。貝爾維小姐很不高興。”

  她又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當然了,這件事太小了……”

  “是的,當然了。好吧,謝謝你,瑪波小姐。”

  瑪波小姐走出房間時,萊克警上說:

  “她雖然上了年歲,但她十分敏銳……”

第十章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走進了辦公室,房間裡所有注意力都轉移到他那裡。他回身把門關上,這麼做表明他要維持一種隱秘的氣氛。他走過來坐下,不過沒坐在瑪波小姐坐過的椅子上,而坐在桌後他自己的辦公椅上。貝爾維小姐剛才讓柯裡警督坐在桌子旁邊的椅子上,好像她無意間給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的到來留了一張椅子。

  坐定後,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兩位警土。他的臉看上去拉長了,很疲倦。讓張臉讓人以為此人正在歷經一次磨難,這一點有些令柯裡警督意外。古爾布蘭森與劉易斯既非好友又不是親戚,只是因為婚姻才有一些隔得很遠的聯系,但是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死無疑讓他有很大的震驚。

  奇怪的是,桌子仿佛被轉了一圈。看上去不像是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先生來這裡回答警方的提問,倒像是他來這兒主持一次法庭審問。這讓柯裡警督稍稍有些不快。

  他爽快地說:

  “現在,塞羅科爾德先生——”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仿佛還陷在沉思中。他歎了一口氣說:“要知道怎麼做才對真是太難了。”

  柯裡警督說:

  “我想我們會對此加以分辨的,塞羅科爾德先生。現在,關于古爾布蘭森先生的事,我想他來得十分突然?”

  “十分突然。”

  “你不知道他要來。”

  “一點兒都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來?”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平靜地回答。

  “不,我知道。他告訴我了。”

  “什麼時候?”

  “我從車站走回來。他從窗戶往外看,發現我後他出去見我。當時他向我解釋他為什麼來這兒。”

  “我想,是與古爾布蘭森學院有關的事情?”

  “噢,不,與古爾布蘭森學院設任何關系。”

  “但貝爾維小姐好像認為有關系。”

  “很自然,那是猜測。古爾布蘭森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表示他真正的來訪目的,我也沒有。”

  “為什麼,塞羅科爾德先生?”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慢慢說:

  “因為我倆都認為有一件事十分重要,那就是不能有任何跡象表明他這次來訪的真正目的。”

  “那真正目的是什麼?”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沉默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

  “古爾布蘭森每年定期來兩次,參加理事會。上次開會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所以我們沒想到他會來,他應當五個月後才來。因此我認為人人都會覺得他回來那一定是有緊急的事了,不過我還是覺得人們一般會認為他是為業務而來,不管這事多急都是關於信託公司的。據我所知,古爾布蘭森沒做任何舉動表明那個印象不對——或者說他認為他沒有讓人知道他的目的。對,也許這更接近事實,他認為自己沒有表明此行的目的。”

  “塞羅科爾德先生,我想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沒有馬上回答。他很嚴肅地說:

  “我完全清楚,由於古爾布蘭森的去世——當然這是謀殺,肯定是謀殺,我必須把所有事實都告訴你。但是坦率地說,我為我妻子的幸福與安寧擔心。警督,我不是命令你幹什麼,但是如果你能有什麼辦法不讓她知道某些事,我將十分感激。你知道,柯裡警督,克裡斯言娜’古爾布蘭森來這裡是要告訴我,他認為有人在緩慢而殘酷地毒死我的夫人。”

  “什麼?”

  柯裡懷疑地往前探身問道。

  塞羅科爾德點了點頭。

  “是的,你可以想像,這對我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我自己從沒想到會有這事,但克莉絲蒂娜告訴我這事後,我才意識到我妻子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遊叨的病症正好證實了這個消息。她得了風濕病,腿部肌肉痙攣,疼痛,偶爾還惡心。

  這一切都是砒霜中毒的症狀。”

  “瑪波小姐告訴我們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向她打聽塞羅科爾德夫人的心髒狀況。”

  “是嗎?很有趣。我猜他認為有人用了心髒毒劑,因為這可以不引人懷疑地慢慢導致死亡。但我自己認為更可能是砒霜。”

  “那麼你肯定認為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懷疑是很有根據了?”

  “噢,對,我想是這樣。從一方面來說,除非他對這事十分肯定,否則他是不會這麼對我講的。他十分細心冷靜而固執,很難被說服,但他十分足智多謀。”

  “她有什麼證據呢?”

  “我們沒來得及說那個。我們匆匆地聊了幾句,他解釋了來的目的,我們都同意在證據確鑿之前不讓我夫人知道這事。”

  “他懷疑難在下毒呢?”

  “他沒說,其實我認為他不知道。他可能懷疑誰。現在我覺得他可能的確懷疑誰了——要不然他怎麼會被人殺了呢?”

  “但他沒向你提過哪個人的名字嗎?”

  “’沒提什麼名字。我們認為必須徹底調查這事,他說應當徵求加爾佈雷思大夫的意見並請他合作,他是克羅瑪的主教。加爾佈雷思大夫是古爾布蘭森家的老朋友,他是學院的理事之一。他很有智慧也有經驗。如果告訴我妻子所有這些讓人懷疑的事,請加爾佈雷思幫助肯定十分有用,對我夫人也是很大的安慰。我們可以參考他的意見看看是否讓警方參與。”

  “真令人驚訝。”柯裡說。

  “晚飯後古爾布蘭森離開我們去給加爾佈雷思寫信。被殺時他正在打那封信。”

  “你怎麼知道的?”

  劉易斯平靜地回答。

  “我把信從打字機裡拿了出來,在這兒。”

  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折疊著的用打字機打的紙交給柯裡警督。

  柯裡警惕地說:

  “你不應該拿這張紙,也不該動房間裡任何其他東西。”

  “別的我什麼也沒動。我知道在你眼裡我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但我有一個重要原因。我知道我夫人會堅持到那個房間去,我擔心她會看見紙上打的一些東西。我承認做的不對,但如果再次發生這種情況我還會這麼做。為了讓我夫人高興,我什麼都可以做,任何事沖柯裡替督當時沒再說話,他讀了那張用打字機打的紙。

  “親愛的加爾佈雷思大夫。如果可能的話,我請求你見信後馬上來石門莊園。發生了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我不知所措。我知道你對我們親愛的卡裡·路易絲感情有多深,如果她有什麼情況的話你會多麼掛念。她知道多少呢?我們又能對她隱瞞多少呢?我很難回答這些問題。

  不再繞圈子了,我有理由相信這位可愛純潔的女士正被人慢慢毒死。我最初懷疑這件事是——”

  信在這裡嘎然而止。

  柯裡說:

  “寫到這兒時他被人槍殺了?”

  “對”“但究竟為什麼信還會在打字機裡呢?”

  “我只想到了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謀殺犯不知道古爾布蘭森正給誰寫信也不知道信裡主要寫什麼。另外一個——也許他沒時間拿走。他可能聽見有人來,只想悄悄溜走。”

  “古爾布蘭森也沒向你暗示他懷疑難——如果他有懷疑對象的話?”

  劉易斯可能猶豫了一下,他回答:

  “沒向我提過。”

  他又含含糊糊地加了一句:

  “克莉絲蒂娜是個很不錯的人。”

  “你是怎麼看這個毒藥,或砒霜,不管是什麼吧,——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換衣服准備吃晚飯時想到了這一點,我覺得最有可能的途徑就是藥或補品了,我太太吃這東西。關於食物,大家吃一樣的東西,我夭人沒什麼特備案。但任何人都可能給她的藥瓶裡投砒霜。”

  “我們必須把藥拿去分析。”

  劉易斯靜靜地說:

  “我已經拿了一些樣品,晚上吃飯前我拿了一些出來。”

  他從桌子的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個蓋著蓋子的小瓶,裡面盛著一種紅色液體。

  柯裡警督好奇地看了一眼說:

  “你什麼都想到了,塞羅科爾德先生。”

  “我認為辦事應當迅速。今天晚上,我沒讓我妻子像往常一樣服藥。它還在大廳裡橡木梳妝臺上的玻璃杯裡放著——那瓶補藥在餐廳裡。”

  柯裡從桌子上探過身,壓低噪音,用很個人化的木帶官腔的語氣對他說:

  “原諒我,塞羅科爾德先生,你為什麼很著急,不願讓夫人知道這事?你害怕她驚慌?為了她自己的緣故,讓她警惕一些也沒壞處吧。”

  “對——對,也許可以這麼做。但我覺得你不太明白。不瞭解我夫人卡羅琳就很難說怎麼辦才好。柯裡警督,我夫人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深信一切的人。關於她可以說她看不見罪惡,聽不見邪惡,不談邪惡。有人希望殺她簡直會令她難以置信,不過事情不止於此。不只是‘有人’。你肯定也知道可能是她身邊的人,或者親近她悄人……”

  “那麼你的看法是什麼呢?”

  “哦們得面對現實。我們身邊有幾百個性情怪異成長受阻的年輕人,他們經常通過粗暴無禮的方式來發泄自己。但從這事的本質來看,他們一個都不是本案的嫌疑人。一個長時間下毒的人肯定是家裡比較貼身的人;她丈夫,她女兒,她外甥女,外甥女的丈夫,她看作親生兒子的繼子,忠誠的夥伴多年的朋友貝爾維小姐。這些人都在身邊,都是親近的人——但疑點也就在這些人裡——是其中某人幹的嗎?”

  柯裡慢慢地說:

  “還有外面的人呢——”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的。有馬弗裡克大夫,一兩個工作人員總和我們在一起,還有傭人們,但說老實話,他們有什麼動機呢?”

  柯裡警督說:

  “還有那個年輕人——他叫什麼來看——愛德格·勞森?”

  “是的。不過他是最近才來這兒的,是一個普通客人。他沒什麼動機。另外,他十分喜愛卡羅琳——跟別人一樣。”

  “炮他有些不正常。怎麼解釋他今晚對你的襲擊呢?”

  塞羅科爾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一派孩子氣。他沒有傷害我的企圖。”

  “牆上的兩個子彈孔怎麼說呢?他朝你開了槍,對嗎?”

  “他不是存心傷害我。只是演戲,就這些。”

  “一種十分危險的演出方式,塞羅科爾德先生。”

  “你不懂。你必須和我們的精神病專家馬弗裡克大夫談談。愛德格是個私生子。為了安慰自己,他把自己裝成是名人的兒子,他自己沒有父親,出身卑微。這種現象很常見,我保證。他正恢復,恢復得很快。不知為什麼,他今天病情又惡化了,把我認成‘父親’,發起了過度誇張的進攻,揮動左輪槍,口裡還威脅著我。我絲毫沒驚慌。用左輪槍開過火之後,他就崩潰了,還不斷哭泣。馬弗裡克大夫把他帶走給他用了鎮定劑。明早可能他就會恢復正常的。”

  “你不想起訴他嗎?”

  “這是可能發生的最糟糕的事情了——我是說對他而言。”

  “坦率地說,塞羅科爾德先生,我認為他好像應當處於管制之下。這些人四處亂闖用左輪槍開火,狂妄自大——人們得考慮周圍人,你知道。”

  劉易斯強調地說:“和馬弗裡克大夫談談這事吧,他會從專業角度來分析,不管怎麼說,”他補充道,“可憐的愛德格肯定沒打死古爾布蘭森。他在這兒威脅著要朝我開槍。”

  “我正要談到這一點,塞羅科爾德先生。我們想過了外面的情況。看上去好像誰都可能從外面進來打死古爾布蘭森先生,因為平臺上的門沒鎖。但是屋內也有一個較窄的地帶,考慮到你剛剛說的話,我認為應仔細留意一下樓內這片窄地段。有一種可能性,除了年邁的瑪波小姐碰巧往窗外看之外,沒人知道你和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已經私下裡談過了。如果是這樣,有人把古爾布蘭森打死是為了阻止他把懷疑告訴你。當然,現在要說還存在別的什麼動機為時尚早。我想古爾布蘭森是一個很富有的人吧?”

  “對,他是個十分富有的人。他有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這些人大概都會從他的死中得到益處。但我認為他的家人都不在國內,他們都是為人可靠受人尊敬的人。據我所知,他們當中沒有害群之馬。”

  “他有敵人嗎?”

  “我認為極不可能,他——真的——他不是那種人。”

  “所以範圍就縮小了,對嗎?集中在這所房子和裡面的人。這所房子裡有誰會殺了他呢?”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慢慢說:

  “我很難說,因為有傭人、家人和客人。我想從你的觀點出發,他們都是懷疑對象。就我知道的,我只能告訴你克莉絲蒂娜離開大廳時,除了傭人別人都在裡面,我在那兒時,誰也沒走。”

  “一個人都沒有?”

  “我想想,”——劉易斯皺著眉努力地回憶著,“噢,對了。幾盞燈的保險絲燒斷了,沃爾特·赫德先生出去修。”

  “就是那位年輕的美國男士?”

  “對——當然,我和愛德格進到這房間之後我就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了。”

  “你不能提供一些相關的線索嗎,塞羅科爾德先生?”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搖了搖頭。

  “不能,恐怕我幫不了你。——這是,這都沒法想像。”

  柯裡警督歎了一口氣,說:“古爾布蘭森先生被人用一支小自動手槍打死。你知道這所住處誰有這麼個武器呢?”

  “不知道,我認為這極其不可能。”

  柯裡警督歎了一口氣又說:

  “你可以告訴大家他們可以休息去了。我明早再和他們談。”

  塞羅科爾德出門時,柯裡警督對萊克說:

  “那麼——你怎麼看呢?”

  “他知道——或他認為自己知道誰幹的。”萊克說。

  “對。我也這麼看。不過他不太喜歡……”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瑪波小姐下來吃早飯時,吉娜趕上去打招呼。

  “員警們又來了,”她說,“他們這次在藏書室裡,沃利對他們都入了迷,不明白他們怎麼會這麼平靜,不動聲色。我想這一切事都令他興奮。我不是這樣,我討厭這些,這太可怕了。你想我為什麼這麼生氣?因為我是半個義大利人?”

  “很有可能。至少能說明為什麼你不介意表達自己的想法。”

  瑪波小姐輕輕地說著,微笑了一下。

  “喬利生氣了,很嚇人,”吉娜說著話,挽著瑪波小姐的胳膊,擁著她走向餐廳,“我想其實是因為員警負責這事,她卻不能像管別人一樣來‘管’員警們了。”

  “亞歷克斯和斯蒂芬根本不關心這事。”吉娜很嚴肅地往下說。她們走進餐廳時那兄弟倆就快用完早餐了。

  亞歷克斯說:“親愛的吉娜,你太不友好了。早上好,瑪波小姐。我十分關心。除了我幾乎不怎麼認識克莉絲蒂娜叔叔能說明一些問題外,我是最佳懷疑對象了。我希望你認識到這一點。”

  “為什麼?”

  “唉,看上去我就在那會兒開著車來這兒。他們什麼都檢察了一遍,看上去從我的住所到這裡我用的時間太多了——言外之意就是,有充足的時間停好車,繞過房子,從側門進來,打死克莉絲蒂娜,沖出房間又返回車裡。”

  “那你究竟幹了些什麼?”

  “我曾以為人們總是教育小女孩不要提一些敏感問題。

  途中我像個呆子一樣,把車停住,用了好幾分鐘時間用車前燈照夜裡大霧的景象,考慮怎麼樣在舞臺上利用這種效果。

  用在我的劇院新節目芭蕾舞《石灰房》中。”

  “但是你可以告訴他們呀!”

  “我自然講了。不過你也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很有禮貌地說‘謝謝你’再記下一切,除了知道他們懷疑一切外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亞歷克斯,要是看你當時的樣子一定很有趣,”斯蒂芬瘦削的臉上露出尖刻的笑,“現在,我一點兒事也沒有!我昨晚沒走出過大廳。”

  吉娜叫道:“但他們不會認為是我們當中的某個人幹的吧!”

  她睜大了那雙黑眼睛,顯得很吃驚。

  “親愛的,千萬別說一定是個流浪漢幹的,”亞歷克斯一邊吃著果醬一邊說,“這快老掉牙了。”

  貝爾維小姐從門口往裡看了看說:

  “瑪波小姐,早飯之後能去一下藏書室嗎?”

  “你又走在我們前面。”吉娜說。

  看上去她有些不高興。

  “嘿,怎麼了?”亞歷克斯問。

  “什麼也沒聽見。”斯蒂芬說。

  “是用手槍打的。”

  “有人朝克莉絲蒂娜叔叔住的房間裡開槍,”吉娜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還有外面也有響聲。”

  門又開了,米爾德里德·斯垂特進來了。她穿一身黑衣,戴了一串場相珠子。

  她低聲問大家早上好,誰也沒看就坐下來。

  她低聲說:

  “吉娜,請來一些茶。只要一點兒麵包,別的不吃了。”

  她用一隻手握著手帕很小心地擦了擦鼻子和雙眼。然後她抬起目光,似著非看地對著那兄弟二人。斯蒂芬和亞歷克斯很不自在,說話聲音也壓低了許多,很快起身走了。

  米爾德里德說:“連黑領結都不戴!”瑪波小姐不清楚這話是對她說的還是對空中說的。

  瑪波小姐抱歉地說:‘哦想他們並不知道會發生謀殺案。”

  吉娜低聲哼了一聲,米爾德里德嚴厲地盯著她問:

  “沃爾特早上跑到哪裡去了?”

  吉娜的臉紅了。

  “不知道,我沒見他。”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那裡,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瑪波小姐站起身說:

  “我現在要去藏書室了。”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正在藏書室的窗戶旁邊站著。房間裡沒有別人。

  瑪波小姐進來時他轉過身來,上前迎接,握著她的手。

  他說:“我希望你不會因為這突然事件覺得更糟糕。對於一個以前從未接觸這類事的人來說,與謀殺犯近在咫尺一定令人十分緊張。”

  出於謙虛,瑪波小姐沒告訴他到現在為止她對謀殺案已司空見慣了。她只是說,聖瑪麗米德村的生活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樣平安無事。

  她說:“我可以肯定地說,村子裡也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在那兒人們會有機會仔細研究在城裡顧不上想的事情。”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饒有興趣地聽著,不過有些心不在焉。

  他簡短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然可以,塞羅科爾德先生。”

  “這件事有關我的妻子,有關卡羅琳。我想你對她感情很深了?”

  “是的,的確這樣。人人都一樣。”

  “我相信這一點,也許我不對。在柯裡警督的允許下,我將告訴你一件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或者也許我該說只有一個人知道。”

  他簡要地把前一天晚上和柯裡警督的談話說了~遍。

  瑪波小姐看上去嚇了一大跳。

  “我真沒法相信,塞羅科爾德先生。我真是沒法相信。”

  “當時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告訴我時我也這麼想。”

  “我可以說親愛的卡裡·路易絲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敵人也沒有。”

  “但不可思議的是她有。你認識到其中意義了吧?投毒——慢性投毒——肯定是家庭內部的人幹的。肯定是這個關系密切的家庭內部的什麼人幹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肯定古爾布蘭森先生是正確的嗎?”

  “克莉絲蒂娜沒錯。他十分細心,不可能毫無根據地說那樣的話。另外,警方拿走了卡羅琳的藥瓶,還有其中一些樣品。裡面都有砒霜,而砒霜不是醫生開的。具體的定量檢測還需要更長時間——但有一個已經確立的事實,裡面有砒霜。”

  “這麼說她的風濕病——走路困難——所有那些——”

  “對,我認為腿部肌肉痙攣是典型症狀。你來之前,卡羅琳得了一兩次嚴重的胃病——克莉絲蒂娜來之前我做夢也沒想到——”

  他停下來。瑪波小姐輕聲說:“所以說,魯思是正確的了!”

  “魯思?”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聽上去很驚訝。瑪波小姐臉紅了。

  “有些事我沒告訴你。我來這兒不完全是偶然的。請讓我解釋一下——我講事情總是說不清楚,請耐心一些。”

  瑪波小姐便把魯思的不安與要求說給他聽。

  “太離奇了,我一點兒也沒想到。”他說。

  瑪波小姐說:“一切都不太清楚。魯思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肯定有原因——根據我的經驗總是有理由的——但她能想到的只不過是‘有些事不太對頭’。”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陰沉著臉說:

  “嗯,也許她說得對。瑪波小姐,你明白我的處境了吧?我該不該把這事告訴卡裡·路易絲呢?”

  瑪波小姐馬上說:“噢,不行。”她的聲音有些擔憂,然後她又紅了臉,猶豫地看著劉易斯。他點了點頭。

  “因此你和我的想法一致了?就像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意見一樣。我們是否應該這麼來看待一個普通的女人呢?”

  “卡裡·路易絲不是一個普通時女性。她靠自己的信仰生活,靠她對人性的信仰生活——嗅,我是不是這麼說很不合適。但我還是認為我們應當先弄明白是誰——”

  “對,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但是你也明白,瑪波小姐,什麼也不說也有一些危險——”

  “所以你要我——怎麼說呢?——監護著她?”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明了地說:“你看,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這裡人人看上去都很忠誠。但是這樣嗎?你對她的感情最久,可以上溯到許多年前。”

  “不過我也只是幾天前才來。”瑪波小姐適時地說了一句。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笑了笑。

  “正是這樣。”

  瑪波小姐歉意地說:“這是一個與金錢關系密切的問題。不過,如果殺了親愛的路易絲到底誰會得利呢?”

  “錢!”劉易斯憤憤地說,“一切都歸結到錢上,不對嗎?”

  “唉,我認為這件事肯定是這樣。因為卡裡·路易絲很可愛又很有勉力,無法想像有人不喜歡她。我是說,她不可能有敵人。像你說的,的確歸結到錢的問題上來了,因為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塞羅科爾德先生,有人為了錢什麼都幹。”

  “我想是這樣的,你說得對。”

  他接著說:“柯裡警督自然也想到了那一點。吉爾福恩先生今天從倫敦來,他會提供詳細情況。吉爾福恩,吉爾福恩·詹姆斯,吉爾福思是一家很有聲望的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這位吉爾福恩的父親是最初的董事之一,他們起草的卡羅琳的遺囑以及埃裡克·古爾布蘭森最初的遺囑。我用簡單的語言向你解釋一下——”

  “多謝,”瑪波小姐感激地說,“法律總是很神秘,我總這麼想。”

  “埃裡克·古爾布蘭森捐贈了家族的學院、各種獎學金、信託公司以及其它慈善方面的遺產;給他的女兒米爾德里德和養女皮帕(吉娜的母親)各分了平等的一份遺產,另外,他把他的巨額財富剩餘的那部分以信託形式留下來,其中的收入用來維持卡羅琳後半生的生活。”

  “她去世後呢?”

  “她去世後財產平分給米爾德里德和皮帕,——如果這兩個人先於卡羅琳去世那就分給她們的孩子們。”

  “所以事實上是分給斯垂特夫人和吉娜了?”

  “是的。卡羅琳自己的那份財產相當多——不過不能與古爾布蘭森那份財產相比。四年前她把其中一半轉在我的名下,把剩餘財產中的一萬英鎊留給朱麗葉·貝爾維,其餘的平分給亞歷克斯和斯蒂芬·雷斯塔里克,她的兩個繼子。”

  “懊,天呀,”瑪波小姐說,“太糟了,真是太糟了。”

  “你的意思是?”

  “這就是說這所房子裡人人都有貪財動機。”

  “是的,不過你知道,我不相信這些人會謀殺她。我當然不可能……米爾德里德是她的女兒,自己所得財產已經不少了。吉娜很愛她外婆,她慷慨並且有些大手大腳,但她沒有佔有欲。喬利·貝爾維十分忠於卡羅琳。雷斯塔里克兄弟倆關心卡羅琳就像對自己的母親一樣。他們沒什麼錢,但卡羅琳的好多收入都用於資助他們的事業,特別是亞歷克斯。我絕不能相信他們中有任何一個人會為了在她死後繼承遺產去故意毒死她。我不相信任何一個人會這麼做,瑪波小姐。”

  “還有吉娜的丈夫,是吧?”

  “是的,”劉易斯嚴肅地說,“還有吉娜的丈夫。”

  “你其實不太瞭解他。你很容易發現他是個很不開心的年輕人。”

  劉易斯歎了一口氣。

  “他不適合住這兒——不適合。他對我們的事業沒興趣也不支持。不過不管怎麼說,為什麼他必須這樣呢?他還年輕,不成熟,在他自己的國家裡,人們靠他在生活中取得的成功來評判他。”

  “可是在我們這兒人們只對失敗感興趣。”瑪波小姐說。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警惕而懷疑地用敏銳的目光盯著她。

  她的臉有些紅,不連貫地低聲說:

  “你知道,有時候我認為人可能在相反的方向上把事情做過頭……我是指那些繼承了優厚遺產的年輕人,他們在良好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有精神有勇氣開創生活路——嗯,他們真是,說到底——國家需要的人。”

  劉易斯皺起了眉,瑪波小姐還在著急地往下說,臉越來越紅,說的話也越不連貫了。

  “不是我不理解——真的我懂——你和卡裡·路易絲是一對無合之好,有真摯的感情,人們應當有熱情,因為畢竟人才是緊要的,人的運氣有好有壞,人們總希望自己是走運的人。但有時我真認為一個人的平衡感——懊,不是說你,塞若考得先生。我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但英國人在這方面很奇怪。即便是戰爭期間,他們遭受了那麼多次失敗及撤退,這比勝利的場合多。外國人永遠不明白我們為什麼對敦刻爾克英軍失敗後的撤退那麼自豪。他們總不願談及這種事。但我們好像總被勝利弄得難為情——認為它並不是值得誇耀的好事。看看那些詩人們《輕型旅的沖鋒》,那首《復仇》小詩還流傳到了西班牙。想一想這些總覺得是一些很奇怪的事!”

  瑪波小姐端了一口氣。

  “其實我的意思是想說,這裡的一切對年輕的沃爾特·赫德來說都十分奇特。”

  “是的,”劉易斯肯定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沃爾特當然有很優秀的參戰履歷,他的勇敢是不容懷疑的。”

  “這一點並不能說明什麼,”瑪波小姐坦誠地說,“因為戰爭是一回事,日常生活是另外一回事。實際上想要謀殺別人,的確需要勇氣,也許更多的時候需要計謀,對,計謀。”

  “但我不肯定沃爾特·赫德有充分的動機。”

  “你不這麼想?”瑪波小姐說,‘她討厭這兒,想要離開,要帶走吉娜。而且如果他真要錢,有一點也很重要,那就是讓吉娜在對別人產生更深的愛戀之前得到那些錢。”

  “對別人產生愛戀?”劉易斯詫異旺說。

  這位熱情的社會改革家對此事的無知令瑪波小姐大為不解。

  “是我說的。雷斯塔里克兄弟倆都愛上她了,你知道。”

  “噢,我不這麼看。”劉易斯心不在焉地說。

  他又接著說:

  “斯蒂芬對我們價值非常大——無價的重要作用。他有辦法讓這些小夥子們追隨地,產生濃厚興趣。他們上個月做了一次精彩演出。佈景,服裝,一切都好。正如我同馬弗裡克大夫說的那樣,這表明,他們生活中由於缺少了戲劇才導致他們犯罪。用一顆童心的本能使自己也戲劇化。馬弗裡克說——哎呀,對,馬弗裡克——”

  劉易斯打住了話。

  “我讓馬弗裡克與柯裡警督談一談愛德格。整個那件事太荒唐了。”

  “關於愛德格·勞森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塞羅科爾德先生?”

  劉易斯肯定地說:“任何事,應該瞭解的一切我都瞭解。

  他的背景,成長,由來已久的對自己的不自信——”

  瑪波小姐插了一句話。

  “不會是愛德格·勞森給塞羅科爾德夫人下毒藥嗎?”

  她問。

  “幾乎不可能。他剛來幾星期。不管怎麼說,這太可笑了!他幹嗎要毒死我夫人?這麼做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想不是物質方面的。但也許他有一些離奇的理由。

  你知道,他很怪。”

  “稱是指精神不正常?”

  “大概是吧。不,不全是。我的意思是他整個人都不正常。”

  這句話並沒有把她的意思說明白。劉易斯·塞羅科爾德也只是從字面上理解了這些話。

  “是的,”他歎了一口氣,“他整個人都不正常,可憐的孩子。不過他正表現出明顯的改善狀況。我也不太理解他為什麼會突然惡化……”

  瑪波小姐往前傾斜了一些,專心地聽著。

  “是的。我不明白怎麼會那樣。如果——”

  柯裡警督這時進來了,她的話也被打斷了。

第十二章

   

1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出去了,柯裡警督坐下,沖著瑪波小姐奇怪地笑了笑。

  “這麼說塞羅科爾德先生是請你做他的監察人了。”他說。

  “嗯,是的。”她表示歉意地補充了一句,“我希望你不介意——”

  “哦不介意。我想這是個好主意。塞羅科爾德先生知不知道你是多麼勝任這個差事?”

  “我不太懂你的話,警督。”

  “我知道。他還以為你不過只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曾與他夫人一起上過學,”他沖著她搖了搖頭,“瑪波小姐,我們對你的瞭解不止是這些,你說呢?你們那裡犯罪率很低。塞羅科爾德先生只知道犯罪的一個方面——發展趨勢明顯的初犯們。有時這令我十分討厭。也許可以說我的話不對,又有些太過時了。不過還是有許多體面的年輕人,他們順利地開始生活之路。但是,正直也需要回報——那些百萬富翁們卻沒有把信託基金留下來幫助那些值得幫助的人。唉,唉——別在意了,我很落伍。我見過一些年輕的男孩子——女孩子們,一切都不平坦,家庭生活不幸,運氣不好,條件不好,但他們還是靠一股韌勁走了過來。如果我有錢,我會幫這樣的人。但話說回來,也許我永遠沒那麼多錢。

  只有養老金和一個不錯的花園。”

  他沖瑪波小姐點了點頭。

  “布萊克爾警長昨天晚上和我談了你的情況。他說你經歷過許多人性中醜惡的一面。那這麼說,我聽聽你的看法,哪個人是嫌疑犯呢?是那個從美國來的當過兵的丈夫嗎?”

  “這麼想誰都認為很簡單。”瑪波小姐說。

  柯裡警督自己微笑了一下。

  他好像在回憶往事,他說:“有一個當兵的傢伙把我最好的女朋友給騙走了,我自然對他們有偏見。他那副樣子也不怎麼樣。讓我們聽聽一個業餘偵探的觀點。是誰在一直偷偷摸摸地給塞羅科爾德夫人下毒?”

  瑪波小姐慎重地說:“嗯,人性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人們很容易認為是丈夫幹的。如果情況正好相反,那就是妻子幹的。你不認為在投毒這種案子上首先會猜測的就是這一點嗎?”

  “我十分同意你的說法。”柯裡警督說。

  瑪波小姐搖了搖頭又說:“但在眼下這件事裡,不是,坦率說——我不會很懷疑塞羅科爾德先生,因為你想想,警督,他真心愛妻子。自然,他可以為此大加炫耀一番——但他沒有。這種愛很平和,真誠。他深愛妻子,我肯定他不會給她下毒。”

  “更不用說他也沒這麼做的動機。太太早已把錢轉給他。”

  “當然了,”瑪波小姐認真地說,“也有其它一些原因會促使一個男人想擺脫掉妻子。比如,喜歡上一個年輕女人。但從這個案子裡看不出任何這方面的跡象。從行為上看塞羅科爾德先生不像移情別戀。我真覺得,”她聽上去有些遺憾地說,“我們得把他排除掉。”

  “很遺憾,對嗎?”柯裡問。他笑了笑接著說:“不管怎麼說,他不可能殺古爾布蘭森。我覺得事情肯定是一環套一環的。殺死古爾布蘭森的人也是給塞羅科爾德夫人下毒的人,這是防止古爾布蘭森揭他的老底。現在我們得弄明白昨晚誰會有機會下手殺了古爾布蘭森。最佳懷疑對象無疑是年輕人沃爾特·赫德。他打開台燈導致保險絲被燒壞,又使他有機會走出大廳去保險絲箱那裡,這個保險絲箱在廚房過道裡,與主走廊通著。他離開大廳期間人們聽到了槍響。所以他是一號犯罪疑凶。”

  “二號嫌疑人呢?”瑪波小姐問。

  “二號是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他當時一個人在住處與這所房子之間的路途中,而他又用了那麼長時間才來。”

  “還有別人嗎?”瑪波小姐急切地往前側身,加了一句,“你告訴我所有這些太好了。”

  柯裡警督說:“並不是好心,我需要你的幫助。當你問我‘是否還有別人’時,你正切中了問題的要害,因為在這個問題上我得請你幫忙。你昨天晚上在大廳裡,你能告訴我誰出去了……”

  “是——是。我應當能告訴你……但是行嗎?你看看——當時的情景——”

  “你的意思是說當時大家都在聽塞羅科爾德先生書房內發生的爭執。”

  瑪波小姐使勁點了點頭。

  “是的,你知道,當時我們真的都嚇壞了。勞森先生看上去——真的——很瘋狂。除了塞羅科爾德夫人看上去無動於衷之外,別人都擔心他會傷害塞羅科爾德先生。他大喊大叫,你想想,說著一些最難聽的話——我們聽的十分清楚,當時大多數燈都滅了,我其它也沒注意到什麼。”

  “你是說那一陣大亂時,誰都有可能溜出大廳,沿著走廊去殺了古爾布蘭森先生而再次溜回來?”

  “我想有可能……”

  “你能肯定有誰當時一直都在大廳裡嗎?”

  瑪波小姐想了想。

  “可以說塞羅科爾德夫人一直在上一因為我看著她。她坐得離書房的門很近,她一動沒動。你知道,令我驚訝的是她那麼鎮靜。”

  “別人呢?”

  “貝爾維小姐出去了——不過我想——我幾乎可以肯定是槍響後出去的。斯垂特夫人?我真不清楚,她坐在我背後。吉娜坐在遠處窗戶那兒。我想她一直都在那兒,當然我不能肯定。斯蒂芬在鋼琴邊坐著,爭吵厲害時他不再彈鋼琴了——”

  “我們千萬不能被你們聽見槍響的時間給誤導了,”柯裡警督說,“你知道,以前也有人玩這樣的把戲。假裝開了一槍,給犯罪定個時間,定個錯誤時間。假如貝爾維小姐設計的類似槍聲(有些牽強——誰也說不准),那麼她就可以公然在槍響後再出去。不,我們不能總盯著槍聲。范圍是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離開大廳到貝爾維小姐發現他死了為止,我們只能排除掉投機會下手的人。首先是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和愛德格·勞森,他們在書房裡,塞羅科爾德夫人在大廳。當然,麻煩的是古爾布蘭森之死與塞羅科爾德和年輕人勞森之間沖突發生在同一個傍晚。”

  “你認為只是麻煩嗎?”瑪波小姐低聲問。

  “噢?你怎麼想?”

  瑪波小姐低聲說:“我覺得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那你的看法是什麼?”

  “唉,這麼說吧,人人都好像覺得勞森突然犯病是件很奇怪的事。不管用什麼詞吧,他得了這種奇怪的綜合症,是由於他未知的父親。溫斯頓·邱吉爾和蒙哥馬利於爵都可能被他認作父親。但假設有人告訴他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才是他真正的父親,是他迫害了他,按照他的權利來看,他才應該是石門莊園的主人。在他脆弱的思維裡,他接受了這個想法,自己變得十分狂躁,而他遲早會像昨晚那樣大鬧一場。而這又是一個多妙的藉口!人人都注意著危險情況的發展——特別是有人還給了他一支左輪手槍!”

  “嗯,對。沃爾特·赫德的左輪。”

  “懊,是的,”瑪波小姐說,“我想過了。但是你想想,沃爾特不善於溝通,他也總陰沉著臉對人沒禮貌,但我覺得他不傻。”

  “這麼說你認為不是沃爾特幹的?”

  “假如真是,那麼大家或許會松一口氣。這麼說不太友好;但人們這麼猜只不過因為他是個外來者。”

  “他妻子會怎麼樣呢?”柯裡管督問,“她也會松一口氣嗎?”

  瑪波小姐沒回答。她正在想第一天來時看見吉娜和斯蒂芬·雷斯塔里克站在一起時的情景。她也想到了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昨晚一進大廳目光直奔吉娜的神色。吉娜自己又怎麼想呢?

   

2

  兩個小時之後,警督柯裡靠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歎了一口氣。

  “嗯,”他說,“我們掃清了一大段路。”

  萊克警士也表示同意。

  他說:‘“傭人們都出去了,那時他們都在~起——這是住在這兒的人。那些不在這兒住的人都回家了。”

  柯裡點點頭。他腦子裡是一片亂糟糟的東西。

  他拜訪了那些生理治療專家,教員,他自己稱作的那兩個“年輕小夥子”,他們那天晚上輪到和這邊一家人共進晚餐。他們所說的話都互相吻合,也核實過了。這些人可以排除掉。他們的活動都是集體完成的,沒有獨行者,這都是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依柯裡的判斷,他認為頂多可以懷疑馬弗裡克大夫,他是學院的主要負責人。

  “我們現在就讓他來吧,萊克。”

  年輕的醫生健步走了進來,他收拾得很整潔精神,戴著一付低架眼鏡,看上去很漠然,不動聲色。

  馬弗裡克證實了他同事的話,也同意柯裡的發現。學院的管理極其嚴格,沒有什麼漏洞。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死和那些“年輕病人”沒關系,柯裡幾乎用這個名稱稱呼那些人,他被這裡十分強烈的醫療氣氛弄得昏昏沉沉。

  “不過,病人只不過是病人而已,警督。”馬弗裡克大夫微笑著說。

  他那絲笑其實是高傲的笑,柯裡警督也是常人,對於這種笑有些反感。

  他以職業化的語氣說:

  “關於你自己的活動,馬弗裡克大夫,你能向我描述一遍嗎?”

  “當然了。我按照大致的時間粗略寫了一下。”

  馬弗裡克大夫九點一刻和萊西先生、鮑姆加登大夫離開大廳去了鮑姆加登先生的房間,他們一直在那兒討論一些治療課程,直到貝爾維小姐匆匆趕來讓馬弗裡克大夫去大廳。那時大約是九點半。他馬上去大廳,發現愛德格·勞森精神處於崩潰狀態。

  柯裡警督略感驚訝。

  “等一下,馬弗裡克大夫,依你看,這個年輕人肯定是精神異常患者嗎?”

  馬弗裡克大夫又高傲地笑了笑。

  “咱們都是精神異常患者,柯裡警督。”

  無稽之談,警督想。不管馬弗裡克大夫認為自己是什麼,柯裡很明白他自己絕不是精神病患者。

  “他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嗎?我想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完全正確。”

  “那麼當他朝塞羅科爾德先生用左輪手槍開槍時,那肯定是企圖謀殺。”

  “不,不,柯裡警督。不是那樣。”

  “算了吧,馬弗裡克大夭。我看見牆上的兩個彈孔了,子彈當時肯定是擦著塞羅科爾德先生的頭過去的。”

  “也許吧。但是,勞森無意殺塞羅科爾德先生,甚至無意傷害他。他十分喜歡塞羅科爾德先生。”

  “這麼表示喜愛太離奇了吧。”

  馬弗裡克大夫又一次笑了。這回柯裡警督發現他笑得十分勉強。

  “一個人做的任何事都是有企圖的。警督,你每次忘掉一個名字或一張面孔都是因為你希望忘掉它,不過你沒意識到這一點。”

  柯裡警督顯得很懷疑這番話。

  “每次你說話有口誤時,它都有含義。愛德格·勞森當時離塞羅科爾德先生只有幾英尺遠,他本來可以很容易地殺了他,但他沒打中。為什麼沒打中呢?因為他故意這麼做,就這麼簡單。塞羅科爾德先生根本沒有危險——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他十分理解愛德格的舉動到底是什麼——那個舉動是對這個世界的蔑視與憎惡,這個世界在他孩童時就剝奪了他最起碼的條件——安全感與愛。”

  “我想我得見見這個年輕人。”

  “如果你願意當然可以了。他昨晚的一通發作有宣洩作用,今天好多了。塞羅科爾德先生聽了會很高興的。”

  柯裡警督盯著他,但馬弗裡克大夫還是那樣嚴肅。

  柯裡歎了一口氣。

  “你有砒霜嗎?”他問。

  “砒霜?”馬弗裡克大夭對這問題感到十分意外,顯然他沒料到有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太怪了。怎麼會有砒霜?”

  “請回答這個問題。”

  “沒有,我沒有任何種類的砒霜。”

  “但是你有一些藥吧?”

  “噢,當然了。鎮定劑、嗎啡——就是巴比土酸鹽。一般的藥品。”

  “你照看塞羅科爾德夫人嗎?”

  “不。金布爾市場的岡特大夫是家裡的醫生。我當然有醫學學位,但我純粹是個精神病醫生。”

  “明白了。那麼,謝謝你,馬弗裡克大夫。”

  馬弗裡克大夫出去時,柯裡警督小聲對萊克說他十分討厭精神病醫生。

  “我們現在要見見家裡其他人了,”他說,“我要先見一下年輕人沃爾特·赫德。”

  沃爾特·赫德的態度小心翼翼。看上去他正謹慎地琢磨警士,但他十分合作。

  石門莊園的電線有許多破損之處——整個供電系統都十分老化。美國人是忍受不了這一點的。

  “我想電燈還是個新鮮事時,古爾布蘭森先生就安裝了這些東西。”柯裡警督帶著微笑同沃爾特說。

  “我也這麼看!有趣的古老而封建的英國人,永遠趕不上現代化。”

  控制大廳裡大多數電燈的保險絲燒斷了,他去保險絲箱那兒檢查。在不長的時間裡修好保險絲又回到大廳。

  “你離開大廳多久?”

  “我說不准。保險絲箱所在的地方很不方便,我得用蠟燭照著往上走幾步,大約用了十分鐘,也許是十五分鐘吧。”

  “你聽見槍聲了嗎?”

  “沒有呀,沒聽見這種響動。通往廚房區有兩個門,一個門還用氈子包著外層。”

  “知道了。回到大廳時你看見什麼呼?”

  “他們都擁在塞羅科爾德先生書房的門口,斯垂特夫人說有人用槍打死了塞羅科爾德先生,其實不是這樣。他好好的,子彈沒打中他。”

  “你認得那把左輪槍?”

  “肯定認得!那是我的。”

  “你此前什麼時候最後看見的它?”

  “兩三天前。”

  “你把它放在哪兒?”

  “我房間的抽屜裡。”

  “誰知道你把它放在那兒?”

  “我不清楚這兒誰知道什麼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赫德先生?”

  “他們都是瘋子!”

  “你走回大廳時其他每個人都在那兒嗎?”

  “你說的其他每個人是什麼意思?”

  “是指你去修保險絲時大廳裡的人。”

  “吉姆在那兒……白頭發的老太太在那兒,貝爾維小姐,我沒專門留意——但應該是大家都在那兒。”

  “布爾布蘭森先生前天突然來訪,是嗎?”

  “我想是的。我認為他的慣例不是這樣的。”

  “有人因為他來這兒生氣嗎?”

  沃爾特·赫德過了片刻回答:

  “呢,沒有。我認為沒有。”

  他又一次表現出十分謹慎的樣子。

  “你知道他為什麼來這裡嗎?”

  “我猜是因為他們寶貴的古爾布蘭森信託公司吧。這裡的一切東西都瘋瘋癲癲的,包括整個機構。”

  “你們在美國也有所謂的這種‘機構’。”

  “實行一個計劃是一回事,像他們這樣在這裡按自己的想法幹又是另外一回事。當兵那陣子我就受夠了精神病醫生的折磨。這個地方更熱衷於此。教這些年輕暴徒做酒椰筐、雕煙鬥架。小孩子的把戲!女人氣十足!”

  柯裡警督對這番批評沒發表什麼看法,也許他表示同意。

  他一邊仔細觀察沃爾特一邊說:

  “這麼說你不知道是誰殺了古爾布蘭森先生?”

  “要我說,是學院裡某一位聰明孩子在一試身手。”

  “不對,赫德先生,這不可能。盡管學院精心製造一種自由的氣氛,它仍有些接近一個拘留處,也是按那些原則運轉的。天黑後沒人能進出自由地去犯謀殺罪。”

  “我認為不應排除他們的可能性!當然,如果你要說一個離家比較近的人,我認為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最有可能”“為什麼這麼說?”

  “他有作案機會。他一個人開著車在路上。”

  “他為什麼要殺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

  沃爾特聳了聳肩。

  “我是個陌生人。我不瞭解這兒的家族機構。也許那個老頭聽到有關亞歷克斯的什麼事要向塞羅科爾德家的人透露什麼秘密吧。”

  “會有什麼結果呢?”

  “這裡家人會切斷財路。他本來可以用許多錢——用各種理由使用大量的錢。”

  “份是指——用於劇院事業?”

  “他那麼說嗎?”

  “你是說有用在別處的可能嗎?”

  沃爾特·赫德又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他回答。

第十三章

   

1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很健談,說話時用手不時地比劃著。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理想的疑犯。我獨自一人開車來家裡。穿一身很有創意的衣服。我不能希望你們理解。你們怎麼會明白呢?”

  “也許我明白。”柯裡冷冰冰地說,但是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還是滔滔不絕地接著往下說。

  “這種事常有!不知你什麼時候起上,也不知道怎麼趕上。一種效果——一個想法一~什麼都隨風去了。我下個月要演出《石灰房》。突然——盯晚——半路上場景棒極了……絕妙的燈光。大霧——前燈打出的燈光直透大霧,被反射回來——反射出增暖俄俄的一群高大建築。什麼都有了!

  槍聲——奔跑的腳步聲——還有電子發動機的咕嘟咕嘟聲——仿佛是泰晤士河上在開船。我認為——就這樣——但我又用什麼得到這種效果呢?——後來——”

  柯裡警督插話問:

  “你聽到槍聲了?在哪兒?”

  “從大霧裡傳來,警督。”亞歷克斯的雙手在空中揮動著——保養得很好的一雙豐滿的手,“從霧裡傳來,這部分正是精彩之處。”

  “你沒覺得有些不對頭嗎?”

  “不對頭?怎麼會呢?”

  “槍聲是常發生的事情嗎?”

  “噢,我知道你不會明白的!槍聲正好適合我創造的那種場景。我需要槍聲,險情——鴉片——瘋狂的事。我幹嗎在乎是不是真的?馬路上一輛貨車的回火?偷獵者在打野兔?”

  “這附近的人用圈套引野兔上鉤。”

  亞歷克斯繼續往下說:

  “一個小孩放鞭炮?我甚至根本沒想到真會是槍聲。我當時置身于石灰房裡——或更準確地說是在劇院中部看戲——正看著石灰房。”

  “幾聲槍響?”

  “我不知道,”亞歷克斯使著脾氣回答,“兩三聲。大概是兩聲挨得近,這一點我記得。”

  柯裡警督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還提到了奔跑的腳步聲?這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從霧裡,房子附近。”

  柯裡警督輕輕地說:

  “那就意味著謀殺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兇手是從外面來的。”

  “當然了,為什麼不是?你不會以為兇手是家裡人,對吧?”

  柯裡警督仍然很輕聲地說:

  “我們得考慮到各種情況。”

  “我想應當如此,”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很理解地說,“警督,你的工作太費精力了!那些細節,時間,地點,其中詭計多端的枝節細微之處。最後——會有什麼好處呢?升了天的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還能複生嗎?”

  “認識你真讓人高興,雷斯塔里克先生。”

  “豪放的西部人的性格!”

  “你和古爾布蘭森先生很熟嗎?”

  “沒熟悉到去謀殺他的份兒上,警督。我打小就住在這兒,斷斷續續見過他。他不時地來這兒。他是我們這個行業的重要人物之一。我對這種人不感興趣。我認為他收集了許多索沃爾德森的雕塑作品——”亞乒克斯打了個冷顫,“這足以說明問題,對嗎?我的上帝,這些有錢人!”

  柯裡警督一邊思量一邊看著他。他對亞歷克斯說:“你對毒藥有什麼興趣嗎,雷斯塔里克先生?”

  “毒藥?我的天呀,他肯定不會是先被人下了毒然後槍殺的吧。那就是個太過於瘋狂的偵探故事了。”

  “他不是被毒死的。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毒藥有某種扭力……它不像左輪槍子彈或其它鈍器那樣殘酷。這方面我沒什麼知識,如果你是指這個的話。”

  “你有過砒霜嗎?”

  “演出後放在三明治裡嗎?這個想法真有意思。你不認識羅斯·格裡登?那些認為自己大名很響的女演員!我從來沒想過砒霜。我認為是人們從除草劑或毒蠅紙中提取出來的東西。”

  “你多長時間來這裡一次,雷斯塔里克先生?”

  “不一定,警督。有時幾星期也不來一次。但我盡量在週末時抽時間來,我一直把石門莊園看成自己真正的家。”

  “塞羅科爾德夫人也贊同你這麼做嗎?”

  “欠塞羅科爾德夫人的我永遠都無法償還。同情,理解,愛護——”

  “還有不少的鈔票吧?”

  亞歷克斯顯得有一點兒討厭這種說法。

  “她把我當兒子看,她相信我的工作。”

  “她跟你談過她的遺囑嗎?”

  “當然了。可是我能不能問一下這些問題有什麼意義,警督?塞羅科爾德夫人沒出任何問題。”

  “最好沒出問題。”柯裡警督沉著臉說。

  “可是你的話還有別的什麼含義呢?”

  “不知道這事,你最好別問。”柯裡警督說,“如果你知道這事——我只是在警告你。”

  亞歷克斯出去後,萊克警上說:

  “假裝出這一套,你說呢?”

  柯裡搖了搖頭。

  “難說。他可能有創造性的天分。也許他就喜歡輕松的生活,喜歡誇誇其談。誰也不知道。他聽見有人跑動的腳步聲,是嗎?我敢打賭他是編的。”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因為某個特定原因,我們現在還沒找到,但是會找到的。”

  “不管怎麼說,先生,或許有一個聰明的小夥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了學院大樓幹的這事。可能其中還有幾個從屋頂入侵的盜賊呢,如果是這樣的話——”

  “人家就是要讓我們這麼看。很簡單。不過要真是這樣,萊克,我會把我的布帽子吞下去的。”

   

2

  “我當時正在彈鋼琴,”斯蒂芬·雷斯塔里克說,“我正輕輕彈著琴,聽見了大吵大鬧聲。是劉易斯和愛德格。”

  “你怎麼看這事?”

  “呢——說老實話,我沒當一回事。那個乞丐不時地惡意發作,你知道,他並不是真糊塗。那些廢話不過是他用來發泄的。其實,我們都讓他生氣——特別是吉娜。”

  “吉娜?你是指赫德夫人?她為什麼讓他生氣呢?”

  “因為她是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因為吉娜認為他很滑稽!你知道,她是半個義大利人,義大利人潛意識裡有一些殘酷。他們對任何老人,醜陋的人或某方面很奇特的人沒有任何同情心。他們指指點點,譏笑那些人。吉娜經常這樣,指桑罵槐。她對年輕的愛德格一點兒好感也沒有。

  他很荒唐,又自負,但骨子裡對自己沒信心。他想成功,但到頭來弄得自己出洋相。這個不幸的小夥子的遭遇對吉娜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你是指愛德格·勞森愛上了赫德夫人嗎?”柯裡警督問。

  斯蒂芬樂呵呵地說;

  “咳,是的。其實我們多少都有些喜歡她!她喜歡我們那樣對她。”

  “她丈夫喜歡這樣嗎?”

  “他不喜歡這樣。他也挺受罪的,可憐的小夥子。事情總不能拖著,你知道。我是指他們的婚姻,很快就會結束。那只不過是戰爭中的插曲之一而已。”

  “這很有意思,”警督說,“但是我們跑題了,我們談的是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謀殺案。”

  “很正確,’嘶蒂芬說,“但關於這件事我沒什麼要告訴你的。我彈鋼琴了,一直坐在那兒,直到親愛的喬利拿著一些生銹了的舊鑰匙來用其中的一把試著打開書房的鎖。”

  “你一直坐在鋼琴邊,一直沒間斷地彈嗎?”

  “給在劉易斯書房裡發生的生死悠關的大事彈伴奏嗎?

  不,爭吵加劇時我就停了下來。不是因為我不清楚結果會怎樣。劉易斯的眼睛我只能說是十分有生氣,只要他看著愛德格就會把他嚇得退縮回去。”

  “但是愛德格真的朝他開了兩槍。”

  斯蒂芬輕輕搖了搖頭。

  “那只不過是在演戲罷了。他自己喜歡那麼做。我母親過去常這樣。我四歲時她可能就去世了或與別人私奔。不過我記得她一不順心就會拿一把手槍大聲步喝。有一次她在一個夜總會這麼做,朝牆開了一槍,她槍法不錯,只不過帶來了許多麻煩。你知道吧,她是個俄國舞蹈演員。”

  “慎的。雷斯塔里克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昨晚你在大廳時——就在出事那會兒——有誰離開過那兒。”

  “沃利,他出去修燈。朱麗葉·貝爾維出去找鑰匙開書房的門。據我所知,再沒別人。”

  “如果真有人出去你會查覺嗎?”

  斯蒂芬想了想。

  “可能不會。就是說如果有人輕輕走出去又輕輕回來。

  大廳裡太暗——再加上我們都全神貫注地聽著書房裡的吵鬧。”

  “你還能肯定有誰一直沒出去過?”

  “塞羅科爾德夫人——對,吉娜。我發誓。”

  “謝謝你,雷斯塔里克先生。”

  斯蒂芬朝門口走去,但他猶豫了J午又轉過身來。

  他問:“關於砒霜是怎麼一回事呢?”

  “難和你說過砒霜的事?”

  “我兄弟。”

  “噢,是的。”

  斯蒂芬說:

  “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給塞羅科爾德夫人下毒?”

  “你幹嗎會說到塞羅科爾德夫人?”

  “我讀過一些有關砒霜中毒的東西。末梢神經炎症狀,對吧?這正好說明她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為什麼身體那麼差。

  後來昨天晚上劉易斯把她的補藥一把拿走。這事是不是這樣呢?”

  “這件事正在調查中。”柯裡警督盡可能用最中立的語氣回答他。

  “她自己知道這事嗎?”

  “塞羅科爾德先生堅持認為我們不應該驚擾他夫人。”

  “警督,‘驚擾’這個詞用得不對。塞羅科爾德夫人從來不為什麼事所驚擾……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死背後就這些事嗎?他是否發現有人給她下毒——不過他又是如何發現的呢?不管怎麼說,整個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太荒唐了。”

  “你對此十分驚訝,對嗎,雷斯塔里克先生?”

  “對,是這樣。當亞歷克斯和我說這事時我幾乎不敢相信。”

  “依你看,誰有可能給塞羅科爾德夫人下毒呢?”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英俊的面孔上很快地掠過一絲笑。

  “不是一般人。可以排除她丈夫的可能性。劉易斯·塞羅科爾德不會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他崇敬那位女性。他甚至不能忍受她一個小指頭有一點兒疼痛。”

  “那麼會是誰呢?你有什麼看法?”

  “噢,有些看法。我認為這事很肯定。”

  “請解釋一下。”

  斯蒂芬搖了搖頭。

  “這肯定得從心理因素上來解釋,不能從其它方面看。

  也沒任何其他證據。也許你不同意。”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很平靜地走出去了,柯裡警督在他面前的白紙上畫著什麼,好像是貓。

  他在考慮三件事。A,斯蒂芬·雷斯塔里克很會替自己著想;B,斯蒂芬·雷斯塔里克和他兄弟串通在一起了;C,斯蒂芬·雷斯塔里克長得很英俊而沃爾特·赫德相貌平平。

  他對另外兩件事很不解——斯蒂芬所說的“從心理因素來講”是什麼意思,還有斯蒂芬坐在鋼琴邊座位上是能否看見吉娜。他不願去想答案了。

   

3

  吉娜走進藏書室,裡面很陰暗,她一進來令人覺得一絲光亮。甚至連柯裡警督看見這位容光煥發的女士時也眨了眨眼睛。她坐下來後身體略往桌上傾斜了一點兒,探詢地問:“什麼事呢?”

  柯裡警督見她上身穿大紅襯衫下身穿深綠色寬松褲,冷冷地問:

  “我發現你沒穿孝服,赫德夫人?”

  “我沒有,”吉娜回答,“我知道大家都認為應當穿些黑色.衣服,戴些珠寶。我不這麼想,我討厭黑色,我覺得它挺醜陋,只有接待員、看門人或那類人才穿黑色衣服。不管怎麼說,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算不上親戚,他只是我外婆的繼子。”

  “我猜你和他不怎麼熟?”

  吉娜搖了搖頭。

  “俄還是個孩子時他來過三四次,後來戰爭爆發後我去了美國,我是六個月前才回來的。”

  “你肯定是回來定居的?不只是看看?”

  “我沒認真想過。”吉娜說。

  “你昨晚在大廳裡,其間古爾布蘭森先生出去回他房間了?”

  “是的,他說了晚安就走了。外經問他是否一切都收拾好了,他說是的——喬利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原話不是這樣,並不多。他說他要寫信。”

  “後來呢?”

  吉娜把劉易斯和愛德格之間發生的事又描述了一遍,這個故事柯裡警督已經聽了許多次,但經吉娜一說,它又有了新的趣味,成了戲劇。

  “是沃利的左輪槍,”她說,“想想愛德格竟有膽量從他房間裡偷出來。我不信他有那麼大的膽子。”

  “他們走進書房時愛德格關上門,那時你警惕了嗎?”

  “噢,沒有,”吉娜說話時,褐色的眼睛睜得很大,“我欣賞這些。你知道,那種表演極做作,過於戲劇化。愛德格做的一切都十分可笑。當時人們一時沒把他當回事。”

  “不過他真的用左輪槍開了火?”

  “對。我們都以為他真打中了劉易斯。”

  “這個你也喜歡嗎?’啊裡警督禁不住問她。

  “噢,不。當時我嚇壞了。除了外婆別人都嚇壞了,外婆紋絲沒動。”

  “這可真是神奇了。”

  “也不是這樣。她就是那樣的人,似乎脫離了這個世界。

  她不相信會發生什麼壞事。她十分可愛。”

  “在這期間,誰在大廳裡?”

  “噢,我們都在那兒。當然除了克莉絲蒂娜舅舅。”

  “並非所有人,赫德夫人。有人進出。”

  “是嗎?”吉娜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

  “比如說,你丈夫就出去修燈了。”

  “對。沃利很善於修理工作。”

  “他出去時,有人聽見槍響,我想,所有人都以為槍聲是從停車場傳來的?”

  “我記不太清……嗅,對,燈又亮了時沃利回來了。”

  “還有誰離開過大廳?”

  “我認為沒別人了。不記得了。”

  “你坐在哪兒,赫德夫人?”

  “窗戶旁邊。”

  “靠近藏書室的門?”

  “是的”“你自己離開過大廳嗎?”

  “離開?當時那麼熱鬧我卻離開?當然沒有。”

  聽上去吉娜對這個說法十分不以為然。

  “其他人坐在哪兒?”

  “大部分人圍著壁爐坐,我記得,米爾德里德姨媽在織毛衣,簡姨婆也織毛衣——我是說瑪波小姐——外婆只是坐在那兒。”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呢?”

  “斯蒂芬?他一開始在彈鋼琴。後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貝爾維小姐呢?”

  “像往常一樣四處忙碌。實際上她根本沒坐下來過,她在找鑰匙或什麼。”

  突然她說:

  “科婆的補藥是怎麼回事?藥劑師在配製中出什麼問題了嗎?”

  “你幹嗎這麼想?”

  “因為瓶子不見了,喬利匆忙地四下裡找,白忙活了半天。亞歷克斯告訴她員警拿走了,是這樣嗎?”

  柯裡警督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問:

  “貝爾維小姐很生氣,你是這個意思嗎?”

  “噢!喬利總是大驚大怪,”吉娜滿不在乎他說,“她喜歡那樣。有時我不明白外婆怎麼能忍受那些呢。”

  “最後一個問題,赫德夫人。你自己有沒有想過是誰殺了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原因又是什麼呢?”

  “某個怪人幹的,我這麼想。那些暴徒們還真聰明。我是說他們為了搶錢搶首飾會用棍子把人打死——不只是找樂趣。但是你知道,他們所說的那些精神失常的人,可能會有一人為了取樂而幹這些事,你不這麼想嗎?因為除了認為打死克莉絲蒂娜舅舅是為了取樂之外,我找不到其它原因,對嗎?至少我不完全是說取樂——不太準確,——不過“你沒想過他們有什麼動機嗎?”

  “想過,我就是這個意思,”吉娜感激地說,“兇手什麼也沒搶,對吧?”

  “可是你知道,赫德夫人,學院大樓上了鎖,關了門。沒有通行證誰也不能出來。”

  吉娜開心地笑著說:“別信那個,那些人從哪兒都能出來!他們還教了我不少竅門。”

  “她是個活潑的人,”吉娜出去時萊克說,“第一次這麼近看她。可愛的姑娘,是吧。有些像外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柯裡警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萊克警上急忙說她挺開朗。“看上去很喜歡這一切,你也這麼想嗎?”

  “不管斯蒂芬·雷斯塔里克說的關於她婚姻破裂的話對不對,我發現她刻意強調在人們聽見槍聲之前沃爾特·赫德就返回來了。”

  “但別人都不這麼看?”

  “正是這樣。”

  “她也沒提貝爾維小姐出去找鑰匙的事。”

  “對,她沒提……”警督沉思著說。

第十四章

   

1

  斯垂特夫人比吉娜更適合這間藏書室的氣氛,她一身很當地語系化的裝束。一身黑衣加一個瑪瑞胸針,頭上一個發網恰好罩住了灰白色頭發。

  柯裡警督思量著,她看上去確實正好就是英國國教牧師的遺媒應該表現的樣子,這真有些令人詫異,因為很少有人相貌正好反映自己的身份。

  甚至連她嘴唇上的那種很緊的皺紋都有一些教會中人士的禁欲主張的痕跡。她體現著基督教的忍耐,可能還有基督教的堅韌。不過,柯裡覺得從她身上看不出基督教的博愛寬厚。

  很顯然,斯垂特夫人很不高興。

  “警督,我本來以為叫我來時你會告訴我些什麼消息。

  我一早上都坐在那兒子等。”

  柯裡想,她那種惟我獨尊的高傲受到了傷害。於是,他趕緊解釋以平息她的火氣。

  “太抱歉了,斯垂特夫人。也許你不太明白我們是怎麼著手處理這些事的。你知道,我們從不重要的證據開始,把它排除掉。我們主要靠最後的關鍵人物來找有價值的線索,我們得取得他的判斷,這人得是個好觀察家,這樣我們就可以核實前面的人說的對不對。”

  斯垂特夫人神色明顯地緩和了下來。

  “噢,我知道了。我不太清楚……”

  “你是一個有成熟判斷力的女性,斯垂特夫人。你這樣的女人正是見過世面的人。而且這是你的家,你是這個家的女兒,你可以對我們講一講這裡的人。”

  “我當然可以做到。”米爾德里德·斯垂特說。

  “所以,你看,在關於是誰殺了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的問題上,你可以幫我許多忙。”

  “可是這有什麼疑問呢?誰殺了我哥哥不是一清二楚嗎?”

  柯裡警督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摸著唇上一撮整齊的小鬍子。

  “嘔,我們得仔細~些,”他說,“你認為這個問題答案很明顯嗎?”

  “當然了。可憐的吉娜的那個可怕的美國丈夫。他是這兒推一的陌生人。對他我們絕對是一無所知。沒準兒他是一個很可怕的美國匪徒。”

  “但這說明不了他為什麼要殺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對嗎?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克莉絲蒂娜發現了他什麼事,這就是為什麼他上次剛來過不久又來這兒的原因。”

  “你敢肯定嗎,斯垂特夫人?”

  “我認為這同樣很顯然。克莉絲蒂娜讓別人認為他來是與信託公司有關——但都是假話。他一個月前剛來處理過那事,後來也從沒發生過什麼緊要的事情,因此他這次來一定是為一些私事。他上次來見過沃爾特,也許認得他——或許他問過他在美國的一些事——因為他在世界各地都有經紀人,可能地發現了一些對沃爾特不利的事。吉娜是個傻姑娘,她一直是那樣。就比方說她和一個自己根本不瞭解的人結婚。她對男人十分著迷!跟過一個員警追捕的通緝犯,一個已婚男人,或下流社會的什麼壞人。但是很難騙過我哥哥克莉絲蒂娜。我相信他來這兒就是為瞭解決這件事,揭發沃爾特,讓他顯示原形。所以,很自然沃爾特殺了他。”

  柯裡警督一邊給紙上畫出的那幾隻貓畫上長長的胡須一邊說:

  “是——吧”“你難道不認為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有可能——對。”警督肯定地說。

  “還有別的什麼可能性呢?克莉絲蒂娜沒有敵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不把沃爾特抓起來?”

  “嗯,你看,斯垂特夫人,我們得有證據。”

  “要找你會很容易找到充足證據。如果你給美國拍個電報……”

  “噢,對。我們將審查一下沃爾特·赫德先生。這一點你放心。但是找到作案動機之前,我們不會採取什麼行動。

  當然,也有可能——”

  “克莉絲蒂娜剛走他就跟了出去,裝著是電燈保險絲燒了——”

  “可是保險絲的確燒了。”

  “他很容易設計出這一套。”

  “這話不錯。”

  “他以此為藉口,跟著克莉絲蒂娜到他房間,打死他,又修好保險絲返回大廳。”

  “他太太說你們聽見槍響之前他回來了。”

  “根本不是!吉娜什麼都能說,義大利人從來不說真話。

  還有,當然了,她是一個羅馬天主教教徒。”

  柯裡警督把有關宗教的話轉開了。

  “你認為他妻子也與他串通了。”

  米爾德里德·斯垂特猶豫了一下。

  “不——不,我不這麼看。”她看上去對自己不能同意這個說法很失望。她接著說:“那也是部分動機——不讓吉娜知道他的真相。吉娜畢竟是他生活的依靠。”

  “還是個很美的姑娘。”

  “噢,是的。我一直認為吉娜挺好看,當然在義大利是很普通的人了。可是我認為沃爾特·赫德跟吉娜結婚是為了錢。這就是他為什麼大老遠來這裡住在塞羅科爾德一家人這裡。”

  “我認為赫德夫人很有錢,是嗎?”

  “現在還不是。我父親給我和吉娜母親留下了同樣數目的一筆錢。不過她當然加入丈夫的國籍了(我想現在法律變了),她也沾染了戰爭習氣,被他的法西斯行為影響,吉娜自己沒什麼主張。我母親把她寵壞了,還有她的美國姨外婆,范·賴多克夫人,她們在她身上花了許多錢,戰爭期間什麼都給她買。不過,從沃爾特的角度來看,在我母親去世前他得不到多少錢財,只有那時,母親去世後,一大筆錢才會轉給吉娜。”

  “還有你,斯垂特夫人。”

  米爾德里德臉頰有一點變紅。

  “還有給我的,像你說的那樣。我丈夫和我一直平靜地生活。除了買書他很少花錢,他是個了不起的學者。我自己的錢快翻番了,這些錢供我簡樸的生活之用綽綽有餘。可以用它來幫助其他人。至於轉給我的錢,我會把它看作是神聖的囑托。”

  “但這錢不會再在信託公司裡,對嗎?”柯裡說話時故意繞了一個圈,“它將絕對屬於你。”

  “噢,是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對,它將絕對是我的。”

  斯垂特夫人說“絕對”一詞時的語氣讓柯裡警督突然抬起了頭。但斯垂特夫人並沒看他,她目光發亮,長而瘦的嘴抿起來,帶著一種勝利的微笑。

  警督用沉思的口氣問她:

  “照你這麼說——當然你有充足的機會下結論了——,沃爾特·赫德先生要佔有塞羅科爾德夫人去世後留結吉娜的那筆錢了。順便問一下,你母親身體不太好,對嗎,斯垂特夫人?”

  “我母親一直都很纖弱。”

  “是這樣。但纖弱的人經常和那些十分健壯的人活得一樣長,有時比他們活得更長。”

  “是,我也這麼想。”

  “你最近沒發現你母親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嗎?”

  “她有風濕病,但人上了年紀總會有些毛病。對那些為了一些小病小災大驚小怪的人我沒什麼同情心。”

  “塞羅科爾德夫人大驚小怪嗎?”

  米爾德里德·斯垂特沉默了片刻,最後說:

  “她自己不為此大驚小怪,但她習慣別人這樣。我繼父太瑣碎了。還有貝爾維小姐,她總是顯得很荒唐可笑。不管怎麼說,貝爾維小姐在這個家裡影響很不好。她來這兒多年了,她對我母親的忠心本身很可敬,但有時簡直成了一種痛苦。其實她像個君王一樣管著我母親,她什麼都管,權利太大了。我想有時劉易斯也為此不快。如果他讓她走我一點兒都不奇怪。她一點兒不得體,一點兒都不得體。一個男人發現自己的妻子被一個專橫的女人所控制是件惱人的事。”

  柯裡警督輕輕點了點頭。屹“明白了……明白了……”

  他打量著她。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斯垂特夫人。那對雷斯塔里克兄弟又處在什麼位置上呢?”

  “更愚蠢的傢伙。他們的父親為了錢和我不幸的母親結婚,兩年後又和一個道德極其敗壞的南斯拉夫歌星私奔。因為他們沒法去和那樣一個臭名遠揚的女人度假,我母親就算收養了他們,後來他們常在這兒。嗅,對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家有不少寄生蟲。”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也有機會殺死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他一人開著車,從住處來家裡。斯蒂芬呢?”

  “他和我們呆在大廳裡。我不認為是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他變得看上去很粗魯,我覺得他生活不規律,——

  但我認為他不是兇手。另外,他為什麼要殺我哥哥?”

  “話又說到那個老問題上了,對吧?”柯裡警督和藹地說,“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知道誰的秘密從而使那個人有必要殺他滅口?”

  “正是這樣,”斯垂特夫人得意地說,“肯定是沃爾特·赫德。”

  “除非是離這個家庭更近一些的人幹的。”

  米爾德里德厲聲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柯裡警督慢慢說:

  “古爾布蘭森在這兒時十分關注你母親的健康。”

  斯垂特夫人皺起了眉。

  “男人們總對我母親大驚小怪,就因為她看上去很脆弱。我想她也樂於他們那樣!另外克莉絲蒂娜也聽朱麗葉·貝爾維談過這方面的情況。”

  “斯垂特夫人,你自己就不關心母親的健康嗎?”

  “不關心,我希望我是正確的。自然母親並不年輕了“死亡會降臨到每個人頭人,”柯裡警督說,“但不應在正當的時間之前降;臨,我們得防止人們提前去世。”

  他有意這麼說。米爾德里德聽後一下子受到了刺激。

  “噢,太對了,太對了。這裡好像沒人關心這事。他們幹嗎去關心呢?對母親來說,古爾布蘭森不過是個長大了的繼子。對吉娜而言,他根本算不上親戚。我才是淮一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他是我的親哥哥。”

  “一半親哥哥。”柯裡警督提醒她。

  “一半,對。雖然年紀不一樣,但我們都是古爾布蘭森家族的人。”

  柯裡輕聲說:

  “對——對,我明白你的意思……”

  米爾德里德·斯垂特眼裡噙著淚水出去了。柯裡看著萊克警士。

  “看來她很肯定是沃爾特·赫德幹的,”他說,“一點兒也不允許別人懷疑兇手是其他人了。”

  “也許她是對的。”

  “當然可能。沃利很合適。機會——動機。因為如果他要迅速獲得錢,他妻子的母親必須去世。因此沃利對補藥做了手腳,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發現他這麼做,或聽人這麼說。是的,這一切都很合理。”

  他停了一下說:

  “順便說~下,米爾德里德喜歡錢……也許她不花,但她喜歡。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是個吝嗇的人,有各嗇鬼的那股熱情。也許她喜歡錢賦予她的權威。也許用錢去行善事?她是古爾布蘭森家族的人,可能她會酷似自己的父親。”

  “很複雜,對吧?”萊克警士一邊說一邊用手撓了撓頭。

  柯裡警督說:

  “我們最好見一見這位乖僻的年輕人勞森,然後再去大廳裡看看當時誰在哪個地方,如果可能再找出別的資訊,一些原因,時間……早上我們已經聽到一兩件有趣的事情了。”

   

2

  柯裡管督認為要從別人的描述中知道協力廠商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困難了。

  那天早上許多人多次提到過愛德格·勞森,但是現在勞森站在他面前時,柯裡自己的印象與別人的描述相去甚遠。

  他並不覺得愛德格“乖僻”,“危險”或是“傲慢”,甚至不覺得他“不正常”。看上去他是個普通的年輕人,樣子很消沉,就像狄更斯筆下的《大衛·科波菲爾)}中虛偽卻陰險的小職員一樣有一副謙卑的樣子。他挺年輕,因為很憂鬱而顯得與一般人不大一樣。

  他急切地開口道歉。

  “我知道我做錯了。不知道什麼事讓我失去了控制——

  我真不知道。那麼大鬧一場,竟然用手槍射擊,而且是朝塞羅科爾德先生開火,他對我那麼好,那麼有耐心。”

  他不安地搓著雙手,而那雙手也顯得很蒼白,手腕處骨節突出。

  “如果我應為此受懲罰,那我馬上跟你們走,我該受處置,我認罪。”

  “現在還沒人指控你,”柯裡警督乾脆地說,“所以我們沒有證據可依。塞羅科爾德先生說放槍是事故。”

  “那是因為他太好了。沒有一個人像塞羅科爾德先生那麼好!他什麼都為我做,可我卻這麼來回報他。”

  “什麼事讓你那麼做呢?”

  愛德格看上去有些難為情。

  “我自己出洋相。”

  柯裡警督冷冷地說:

  “看來是這樣。你當著許多人告訴塞羅科爾德先生說你發現他是你父親。是真的嗎?

  “不,沒那回事。”

  “那你怎麼會那麼想?有人告訴你的嗎?”

  “嗯,要說明白不太容易。”

  柯裡警督一邊想一邊觀察他,和藹地說:

  “你試著解釋一下吧。我們不想難為你。”

  “唉,你知道,我的童年很不幸。別電孩子譏笑我,因為我沒父親。他們說我是個雜種,當然那話也對。我媽媽總是酗酒,各種男人來找她。我想我父親是個外國海員。家裡總是很髒,真像個地獄。那時我想,要是爸爸不是什麼外國水手而是重要人物那多好——我常常自己亂編。孩子氣的幻想,是什麼大人物的合法繼承人啦什麼的。後來我上了一所新學校,我試著暗示別人我是名人之後,說我父親是海軍上將。我自己努力相信它,那時覺得很好。”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再後來,我又有了別的想法。我常住在旅館裡編一些荒唐的故事,說我是個戰鬥飛行員,或是在軍隊情報處工作。我自己都糊塗了,我沒法停止撒謊。

  “不過我並不是真的騙錢,只不過吹大話讓別人以為我了不起。我不是騙人。塞羅科爾德先生和馬弗裡克大夫可以說明,他們有這方面的所有材料。”

  柯裡警督點點頭。他其實已經看過愛德格的卷宗及警方備案。

  “最後塞羅科爾德先生幫我清醒過來,帶我來這兒。他說需要一個秘書幫他,而我也確實幫他幹事!真的是這樣。

  就是那些人嘲笑我,他們老笑我。”

  “哪些人?塞羅科爾德夫人嗎?”

  “不,不是塞羅科爾德夫人。她是個好女士,她總是溫柔善良。不,吉娜對我不屑一顧。還有斯蒂芬·雷斯塔里克。

  斯垂特夫人也瞧不起我,說我不是個紳士。還有貝爾維小姐——她是什麼?不過是個花錢雇的夥伴,對吧?”

  柯裡發現他情緒有越來越激動的趨勢。

  “所以,你發現他們沒有同情心?”

  愛德格激動地說:

  “都因為我被人看作雜種。如果有個體面的父親,他們才不會那麼做呢。”

  “所以自己設定了一些有名望的父親?”

  愛德格的臉紅了。

  “我總是忍不住要撒謊。”他小聲說。

  “最後你說塞羅科爾德先生是你父親,為什麼?”

  “因為這可以把他們的嘴全堵上,對嗎?如果他是我父親那他們就不敢把我怎麼樣了。”

  “對。但你又說他是你的敵人——在迫害你。”

  “我知道——”他擦了一下前額,“我把事情搞錯了。有時我分不清許多事,糊裡糊塗的。”

  “你從沃爾特·赫德先生房間裡拿了那支左輪槍?”

  愛德格看上去很茫然。

  “是嗎?我是從那兒拿的嗎?”

  “你不記得你從哪兒拿的槍?”

  愛德格說:

  “我只想用它威脅塞羅科爾德先生,來嚇唬他。只不過又在玩弄小孩子的把戲。”

  柯裡警督耐心地問:

  “你怎麼弄到的左輪槍?”

  “你剛剛說了——從沃爾特房間拿的。”

  “你現在記得幹那件事了?”

  “我肯定是從他房間裡拿的。我沒別的辦法拿到它,對吧?”

  “我不知道,”柯裡警督說,“也許是別人給你的?”

  愛德格不吱聲了——一臉的茫然。

  “是那麼回事吧?”

  愛德格激動地說:

  “我記不得了。我當時太激動了,在狂怒之下在花園裡徘徊了一會兒,我認為有人監視我,觀察我,盯我的梢。甚至還有那個白頭發的老太太……我無法忍受,我覺得我當時是瘋了。不記得在哪裡也記不清平的一些事。”

  “狠你肯定記得是誰告訴你塞羅科爾德先生是你父親?”

  愛德格還是茫然的目光盯著柯裡。

  “沒人告訴我,”他慢慢地說,“我自己想的。”

  柯裡警督歎了一口氣,他並不滿意,但他覺得目前不會有什麼進展了。

  “呢,將來小心一些。”他說。

  “是的,長官。我會的。”

  愛德格走出去時,柯裡警督慢慢搖了搖頭說:

  “這些病例真可惡!”

  “你認為他瘋了嗎,長官?”

  “比我想的輕多了。頭腦不清,吹牛,撒謊——不過他倒比較簡單,這挺好。我認為他容易受人指引……”

  “你認為真有人向他提到了什麼?”

  “懊,是的,瑪波小姐在這一點上判斷正確,她真是老謀深算。我更想知道是難和他說的。知道這個的話那就好了……走,萊克,咱們去把大廳徹底地檢查一下。”

   

3

  “正是這樣。”

  柯裡警督坐在鋼琴邊彈奏著。萊克警士坐在俯視外面湖水的一個窗戶旁的椅子裡。

  柯裡接著說:

  “如果坐在琴凳上半側身看著書房的門時我就看不見你了。”

  萊克警士悄然起身,輕輕挪動出去,走到藏書室裡。

  “房間這邊很暗,只有書房門口附近的燈亮著。沒有,萊克,我看不見你出去。一旦到了藏書室裡,你就可以從另一道門出去到走廊裡,用兩分鐘跑到橡樹套房裡開槍打死古爾布蘭森而返回來穿過藏書室坐回窗戶邊的椅子裡。

  “火爐進的女士們背對著你。塞羅科爾德夫人坐在這兒——壁爐右邊,靠近書房門口。人人都說她沒動,她是人們最直接的視野裡的推—一個人。瑪波小姐在這兒坐著,她在塞羅科爾德夫人身後。斯垂特夫人在火爐左邊坐著,她靠近大廳通往走廊裡門廳的那個門,這兒是個很暗的角落。她有可能出去再返回來。對,有可能。”

  柯裡突然笑了一下。

  “我也可以出去。”他離開琴凳,從牆邊側身溜出去,“惟一可能發現我的人是吉娜·赫德。你該記得吉娜說過:嘶蒂芬一開始在彈鋼琴。不知道後來哪兒去了。”’“這麼說你認為是斯蒂芬?”乏“我不清楚是誰,”柯裡說,“不是愛德格·勞森,不是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塞羅科爾德夫人,也不是簡·瑪波小姐。但別人——”他歎了一口氣,“可能是那個美國人。那些保險絲太好弄了——一個巧合。不過,你知道,我挺喜歡那個小夥子。’再說也沒證據。”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鋼琴邊的樂譜。“海德密斯?他是誰?從來沒聽說過。肖斯塔克維奇!這些人有這樣的名字。”他站起來看著那只老式琴凳,把它抬高了一些。

  “這是些老曲子,海德爾的慢板,車爾尼的練習曲。大多都是老古爾布蘭森家那會兒的。我小的時候牧師的妻子常唱《我知道一個可愛的花園》——”

  他停止說話——手裡還拿著幾張發黃的樂譜。下邊有一把小自動手槍放在蕭邦的“序曲”上。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萊克警土高興地叫了起來。

  “別急著下結論,”柯裡警督提醒他,“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我們該這麼看。”

第十五章

   

1

  瑪波小姐上樓梯敲了敲塞羅科爾德夫人臥室的門。

  “我能進來嗎,卡裡·路易士?”

  “當然了,親愛的簡。”

  卡裡·路易絲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自己銀色的頭發。她轉過身來。

  “是員警找嗎?我馬上就好。”

  “你沒事吧?”

  “沒事,當然沒事。喬利堅持認為我得在床上吃早飯。吉娜來送早飯時踮著腳尖走,就好像我馬上就要進墳墓了!我想人們也許沒想到像克莉絲蒂娜的死這種悲劇對一個老人而言不算什麼嚇人的事,因為那時你會明白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而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早已無足輕重了。”

  “是——的。”瑪波小姐疑惑地說:

  “你不這麼看嗎,簡?我還以為你也有這樣的想法。”

  瑪波小姐慢慢地說:

  “克莉絲蒂娜是被人謀殺的。”

  “對……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認為這要緊嗎?”

  “你不認為嗎?”

  “對克莉絲蒂娜不要緊,”嘉裡·路易絲淡淡地說,“當然,對殺害他的人來說這很要緊。”

  “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嗎?”

  塞羅科爾德夫人迷惑地搖了搖頭。

  “不,我一點兒不知道。我甚至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肯定與他上次來這裡有關——就在一個多月之前他剛來過。

  否則我認為他不會為了一個一般的理由突然再次來這兒。

  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肯定從上次就開始了。我想了又想,實在說不起來有什麼特別的事了。”

  “噢!上次的人也都是現在這些人——對了,上次亞歷克斯去了倫敦,還有魯思上次也在這兒。”

  “魯思?”

  “她像往常一樣閃電般來訪。”

  “魯思。”瑪波小姐重複了一遍。她的頭腦在很快地運轉著。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和魯思?魯思走時化心什忡,卻不知道為什麼會擔心。她能說的就是有些什麼事不對頭。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發覺或知道一些魯思不瞭解的事。他知道或懷疑有人企圖毒死卡裡·路易絲。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怎麼會起疑心?他看見或聽見什麼了?是不是魯思也看見或聽到了卻沒意識到其嚴重後果呢?瑪波小姐真希望她自己瞭解這些。她憑自己的直覺認為和愛德格·勞森有關,但看來也不太可能,因為魯思沒提過他。

  她歎了一口氣。

  ““你們都在瞞著我什麼,是嗎?”卡裡·路易絲問。

  瑪波小姐聽到這個平靜的問話有些驚訝。

  “你幹嗎這麼說?”

  “因為的確是這樣。不只是喬利,人人都這樣,包括劉易斯。我吃早飯時他進來,行為很怪。他喝了我一點兒咖啡,還吃了一點麵包和果醬。這太不像他了,因為他習慣喝茶也木吃果醬,所以他肯定在想什麼別的事,而且我也認為他一定忘了吃早飯。他的確偶爾忘記吃飯之類的事,可今天看上去很憂慮,心事重重的。”

  “謀殺——”瑪波小姐剛開口說話。

  路易絲便很快接著說:

  “噢,我知道。太可怕了。我以前從來沒扯上這種事。你有過,對嗎,簡?”

  “嗯——是的——是這樣。”瑪波小姐承認。

  “是魯思和我說的。”

  “是她上次來這兒時告訴你的嗎?”瑪波小姐好奇地問道。乃“不是,我想不是那會兒。記不清了。”

  卡裡·路易絲含糊地說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在想什麼,卡裡·路易絲?”

  塞羅科爾德夫人笑了一下,仿佛從很遠的思緒中把注意力轉回來。

  她說:“我在想吉娜。還有你說的有關斯蒂芬·雷斯塔里克的事。吉娜是個可愛的姑娘,你知道,她真心愛沃利。我肯定她愛他。”

  瑪波小姐沒說什麼。

  “像吉娜這樣的女孩子喜歡熱鬧生活。”塞羅科爾德夫人幾乎是用辯解的語氣說,“她們年輕,喜歡覺得自己有能量,這真是很自然。我知道沃利不是我們認為吉娜應該嫁的人。本來一般情況下她永遠也不會碰上他,但他們的確相遇了,她還愛上了他——也許她最瞭解自己的事。”

  “也許是吧。”瑪波小姐說。

  “可是重要的是吉娜應當幸福。”

  瑪波小姐好奇地看著朋友。

  “我認為重要的是人人都幸福。”

  “噢,對。但吉娜的情況特殊。領養她母親——皮帕——

  時,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必須成功的試驗。你知道,皮帕的母親——”

  卡裡·路易絲猶豫了一下。

  瑪波小姐問:

  “誰是皮帕的母親?”

  卡裡·路易絲說:“埃裡克和我都同意這事永遠也不說出去。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知道是誰?”瑪波小姐說。

  塞羅科爾德夫人懷疑地看著她。

  “不只是好奇,”瑪波小姐說,“我真的需要知道,你知道我會守口如瓶。”

  “你總能保守秘密,簡,”卡裡·路易絲帶著懷舊的笑說,“加爾佈雷思醫生——他現在是克羅瑪的主教,他知道。

  再沒別人知道。皮帕的母親是凱瑟林·埃爾斯沃思。”

  “埃爾斯沃思?不就是那個給丈夫下砒霜的女人嗎?那是個轟動一時的案子。”

  “是的”“她被處以絞刑?”

  “對。但你知道根本不能肯定是她幹的。她丈夫自己食用砒霜——那時他們不太瞭解那些事。”

  “她用蒼蠅紙浸藥水。”

  “我們都覺得女傭的證據肯定是用心險惡。”

  “皮帕是她女兒?”

  “是的。埃裡克和我決心給這孩子一個新生活,給她愛和關懷,給她一個孩子需要的一切。我們成功了。皮帕不同於她親生父母,她是你能想像出的最可愛最幸福的女孩子。”

   

2

  柯裡警督並不在意見一見女主人。賣際上他很希望有個機會在塞羅科爾德夫人自己的家裡見一見她。

  站在那兒等著她時,他好奇地往四下裡看了看。他覺得用“一個有錢夫人的閨房”來形容這個房間並不是很合適。

  裡面有一個老式長凳和一些看上去並不怎麼舒適的維多利亞式椅子,椅背的木材都彎了。印花布也挺舊,已褪色,不過上面的圖案挺引人注目,是水晶宮的樣子。房間比較小,不過仍比一般大多數新房子裡的客廳大些。但裡面有幾張小桌子,古玩擺設,照片,顯得有些擁擠。柯裡看了看一張舊照片,上面是兩個小姑娘,一個皮膚有些暗,很活潑,另一個相貌一般,很濃密的劉海下一雙眼睛怨憤地盯著眼前的世界,早上他剛見過這種表情。照片下寫著“皮帕和米爾德里德”。另外有一張埃裡克·古爾布蘭森的照片掛在牆上,金色的照片襯板鎮在粗重的烏檀木相架裡。柯裡剛剛發現一張照片,上面有一個眯服微笑的英俊的男人,他猜這是約翰尼·雷斯塔里克,門開了,塞羅科爾德夫人走了進來。

  她穿著黑衣服,一件很輕的精緻的黑衣服。她那張白皙紅潤的臉在銀發映襯下顯得格外嬌小,她的纖弱給柯裡警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刻他明白了一早上令他費解的事,他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急切地想把任何能瞞過卡裡·路易絲,塞羅科爾德的事都瞞著她。

  不過,他認為她不是那種愛大驚小怪的人。

  打過招呼,她請柯裡坐下,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他開始提問題,她欣然對答,毫不猶豫。燈滅了,愛德格和她丈夫之間的爭執,他們聽見的槍聲……

  “好像你不認為槍聲是從家裡傳來的?”

  “是的,我以為是從外面傳來的。我想可能是汽車回火。”

  “在你丈夫和那位年輕人勞森在書房裡爭執中,你是否發現有人離開大廳?”

  “沃利出去檢查燈。貝爾維小姐不久也出去了——去拿什麼東西,不過我記不清她拿什麼去了。”

  “別人還有誰出去?”

  “據我所知,再沒別人了。”

  “你再想想會記起來嗎,塞羅科爾德夫人?”

  她想了一會兒。

  “不,我想我記不得。”

  “你當時完全把精神集中在傾聽書房中發生的事上?”

  “對”“你擔心裡邊會發生什麼事?”

  “不,——不,我不這麼看。我認為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但勞森有一支左輪槍?”

  “對。”

  “而且他還用槍威脅你丈夫?”

  “對。但他本意並不是這樣。”

  柯裡警督像以往那樣對這樣的話有些惱火。看來她和別人一樣!

  “但你不可能拿得准,塞羅科爾德夫人?”

  “嗯,可我很肯定。我是指我的看法。年輕人怎麼說的——進行演出?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愛德格只是個孩子。

  他只不過有些過分戲劇化,很傻,把自己想像成一個魯莽絕望的角色,把自己看成一個浪漫故事中的受冤屈錯待的英雄。我很肯定他不會用左輪開火。”

  “但他開槍了,塞羅科爾德夫人。”

  卡裡·路易絲微笑了一下“我想那是槍走火了。”

  柯裡警督的火氣又加劇了一些。

  “不是走火。勞森開了兩槍——朝你丈夫開槍。子彈剛剛擦他而過。”

  卡裡·路易絲看上去很吃驚,然後很嚴肅。

  “我真不敢相信。嗅,對”——她趕緊往下解釋以防警督再反駁——“當然了,如果你這麼說我不得不相信。可我還是以為原因一定很簡單。也許馬弗裡克醫生能向我解釋一下。”

  “呢,對,馬弗裡克大夫可以解釋,”柯裡悻悻地說,“馬弗裡克大夫可以解釋任何事,我肯定這一點。”

  塞羅科爾德夫人出人意料地說:

  “我知道我們在這裡幹的許多事對你來說顯得很愚蠢毫無意義,有時精神病醫生也挺讓人惱火。但我們確有成績,你知道。我們有失敗,但也有成功之處。我們努力去做值得做的事。可能你不相信,愛德格十分熱愛我丈夫。他假到以為劉易斯是他父親,那是因為他希望有一個像劉易斯一樣的父親。但我納悶的是他為什麼突然變得狂躁起來。他最近不斷進步——幾乎算正常了。其實我一直以為他很正常。”

  警督對此沒發表看法。

  他說:“愛德格拿的左輪槍是你外甥女的丈夫的。也許是勞森從沃爾特·赫德房間拿的。現在告訴我,以前你見過這只槍嗎?”

  他掌心托著那支黑色自動手槍。

  “不,我想沒見過。”

  “我是在琴凳上發現的。最近有人用過。我們還沒時間徹底檢查,但我可以說它幾乎就是槍殺古爾布蘭森先生的那只槍。”

  她皺起了眉頭。

  “你在琴凳上發現的?”

  “在一些舊樂譜下發現的。我想那些樂譜有好幾年沒用過了。”

  “那是藏起來的了?”

  “你記得昨晚誰坐在這兒彈鋼琴?”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

  “他在彈奏嗎?”

  “是的,只是輕輕彈奏。一個很憂傷但詼諧的小曲子。”

  “他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塞羅科爾德夫人?”

  “什麼時候停下來?我不知道。”

  “但他的確停下來了?在整個爭執過程中他沒有從頭彈到尾。”

  “是的,音樂聲漸漸弱了下來。”

  “他從凳子上站起來了嗎?”

  “不知道。我不清楚他幹了些什麼,直到他到書房門口來試鑰匙我才注意他。”

  “你能想出斯蒂芬·雷斯塔里克有什麼可能殺害古爾布蘭森先生嗎?”

  “沒有任何原因。”她又謹慎地加了一句,“我認為不是他幹的。”

  “古爾布蘭森也許發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

  “我看這十分不可能。”

  柯裡警督真想回答一句:

  “豬可能會飛起來但它們十分不可能是鳥。”這是他祖母常說的一句話。他想,瑪波小姐肯定知道這句話。

   

3

  卡裡·路易絲順著寬大的樓梯下來後,有三個人從不同方向朝她走來,吉娜從長長的走廊走來,瑪波小姐從藏書室來,朱麗葉·貝爾維從大廳走來。

  吉娜首先開口。

  “親愛的!”她情緒激動地叫了一聲,“你沒事吧?他們沒欺負你或拷問你什麼吧?”

  “當然沒有了,吉娜。看你想到哪兒去了!柯裡警督很有勉力很體貼人。”

  “他應該這樣,”瑪波小姐說,“現在,卡裡,我給你把信件和包裹全拿來了。我正好要給你送去。”

  “拿到藏書室去吧。”卡裡·路易絲說。

  她們四個人來到了藏書室。

  卡裡·路易絲坐下開始拆信,大約有二三十封信。

  打開這些信後,她便把它們遞給貝爾維小姐,她把這些信分開放,她向瑪波小姐解釋著:

  “主要有三種,一些是那些孩子們的親人來的信。這些信要交給馬弗裡克大夫。募捐信我自己處置。其他的是私人信件——卡拉給我寫一些條子,告訴我怎麼處理。”

  信件收拾完之後,塞羅科爾德夫人開始注意那個包裹,她用剪刀把包裝線剪開。

  打開整齊的包裝紙,裡面有一盒很誘人的巧克力,盒子上系著一條金絲帶。

  “有人肯定以為我過生日了。”塞羅科爾德夫人笑著說。

  她解開絲帶,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張卡片。卡裡·路易絲看後略顯驚訝。

  “愛你的亞歷克斯,”她說,“他可真怪,這天他來這兒,卻郵寄巧克力來。”

  瑪波小姐心裡變得不安起來。

  她很快說:

  “等一下,卡裡·路易絲。一個也別吃。”

  塞羅科爾德夫人有些意外。

  “我正好分給大家。”

  “嗯,不要。等我問一下——亞歷克斯在家裡嗎,吉娜,你知道嗎?”

  吉娜馬上說:“亞歷克斯還在大廳裡。”

  她過去打開門把他叫來了。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很快出現在門口。

  “親愛的夫人!你起來了。都還好吧?”

  他走到塞羅科爾德夫人身邊,親了親她的雙須。

  瑪波小姐說:

  “卡裡·路易絲要多謝你送給她的巧克力。”

  亞歷克斯顯得很驚奇。

  “什麼巧克力?”

  “這些巧克力呀。”卡裡·路易絲說。

  “可是我從來沒給你寄過任何巧克力,親愛的。”

  “盒子上有你的卡片。”貝爾維說。

  亞歷克斯往下看了看。

  “是有,太怪了。真怪……我絕對沒寄。”

  “這件事太莫名其妙了。”貝爾維小姐說。

  “它們看上去絕對很棒,”吉娜說話時往盒裡瞥了幾眼,“看,外婆,中間有你最愛吃的那種巧克力。”

  瑪波小姐輕輕地卻很堅決地把盒子拿開,一句話也沒說,拿著它走出藏書室去找劉易斯·塞羅科爾德。她費了一陣時間才找到他,因為他去學院那邊了。她在馬弗裡克的房間裡見到了他。瑪波小姐把巧克力盒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把大致情況向他解釋了一下。他的臉突然變得冷峻嚴厲。

  他和大夫小心地把一塊一塊巧克力拿出來,又仔細檢查了一遍。

  馬弗裡克大夫說:“我想我放在一邊的這些幾乎肯定被人做過手腳了。你們看見巧克力外層下那些不均勻的東西了嗎?下一步是讓人對它們分析一下。”

  “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瑪波小姐說,“唉呀,家裡每一個人都可能被毒死!”

  劉易斯點了點頭。他的臉色仍舊蒼白嚴肅。

  “對。這太殘忍了——不考慮——”他打住話,“實際上所有這些特別的巧克力都是卡羅琳最愛吃的那種口味。所以,你們看,這背後大有文章。”

  瑪波小姐輕輕說:

  “如果像你們所懷疑的那樣,巧克力中有毒,那我認為卡裡·路易絲必須瞭解發生的這些事。她一定得提防著。”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沉重地說:

  “對。她必須知道有人要殺她。我想她會覺得這幾乎難以置信。”

第十六章

  1“嘿,小姐。聽說有個可怕的傢伙在給人下毒,是嗎?”

  吉娜把頭發從前額捋開,聽見有人用嘶啞的聲音低聲和她說話,把她嚇了一跳。她臉頰上擦上了顏料,褲子上也是。她和她挑的幫手正忙著為下次戲劇演出收拾背景幕布,是日落時分的尼羅河。

  其中一個幫手在和她說話。他叫厄尼,曾教過她擺弄各種鎖的好辦法。厄尼的手指在整理幕布地毯時同樣婦熟,他是最熱情的戲劇支持者之一。

  他的一雙小眼睛很亮,像對小珠子,帶著一種快樂的企盼。

  他閉上一隻眼說:

  “宿舍裡到處在傳呢,但是,小姐,你聽著,不是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我們不會幹那種事。沒人會對塞羅科爾德夫人幹什麼壞事。甚至連詹金斯也不會用棍子打她。好像也不是那個死老太婆傭人。沒人會毒害她,我肯定不會。”

  “別那麼說貝爾維小姐。”

  “對不起,小姐,隨口說的。是什麼毒藥,小姐?斯垂克萊毒藥,對嗎?讓人駝背最後死於劇痛,真的。那是氰化酸毒劑?”

  “我不懂你說了些什麼,厄尼。”

  厄尼又眨了眨眼睛。

  “你的確什麼也不懂!他們說是亞歷克斯先生幹的,他從倫敦送來巧克力。可那是謊話。亞歷克斯先生不會幹這種事,對吧,小姐?”

  “他當然不會。”吉娜說。

  “很可能是鮑姆加登先生。他付我們工錢時臉色十分難看,多恩和我認為他不正常。”

  “把那盒松節油拿走。”

  厄尼照辦了,一邊自言自語:

  “這兒的生活怎麼了!昨天老古爾布蘭森被人槍擊,今天又一個秘密投毒者。你認為是一個人幹的嗎?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其中與誰有關聯,你會聽嗎。小姐?”

  “你什麼也不可能知道。”

  “咳,我就不知道嗎?想想我昨天晚上在外面看見了一些事。”

  “你怎麼會出去?七點鐘點名後學院就鎖上門了。”

  “點名……我什麼時候想出去就可以出去,小姐。鎖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的確出去四處走了走,散了散心。”

  吉娜說:

  “希望你不要再撒謊了,厄尼。”

  “誰撒謊?”

  “你呀,你老撒謊還吹牛說自己幹了一些並沒幹過的事。”

  “那是你的話,小姐。你等員警們來了問問他們我昨晚看見了什麼。”

  “好吧,你看見什麼了?”

  “哈,”厄尼說,“你不想知道嗎?”

  吉娜朝他沖過去,他狡猾地往後退。斯蒂芬從劇院另一側過來找吉娜,他們討論了一些技術問題,然後肩並肩返回家裡。

  “看來他們都知道了關于外婆和巧克力的事,”吉娜說,“那些學員們。他們怎麼知道的?”

  “就像什麼密探之類的內線吧。”

  “他們還知道亞歷克斯的卡片。斯蒂芬,他計劃要來這兒卻還把他的卡片放進盒裡,真是太傻了。”

  “’對,但誰知道他要來呢?他一時突發奇想就跑來了,只拍了個電報。也許盒子是那時寄的。如果他沒來,在盒裡放個卡片還真是個好主意,能騙了人。因為他有時的確給卡羅琳寄了一些巧克力。”

  他慢慢說:

  “我絕不能理解的是——”

  “是為什麼有人要毒死外婆吧?”吉娜插了一句話,“我知道。大無法想像了!她那麼令人尊敬——每個人都絕對崇敬她。”

  斯蒂芬沒答話。吉娜嚴厲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斯蒂芬!”

  “我不明白。”

  “你在想,沃利不尊重她。但沃利不會毒害任何人,這個想法太可笑了。”

  “忠誠的太太!”

  “別用那麼嘲諷的語氣說話。”

  “我不是故意譏笑你。你的確很忠實,我為此佩服你。可是親愛的吉娜,你知道,你不能老這樣下去。”

  “你是什麼意思,斯蒂芬?”

  “你很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你和沃利不是一路人。這只不過是一個失敗,他也明白。現在隨時有可能分手,到那一天你們雙方都會更幸福一些。”

  吉娜說:

  “別犯傻了。”

  斯蒂芬笑了起來。

  “算了,你們不可能裝著彼此很適合對方,或者沃利在這兒很幸福。”

  “噢,我不知道他怎麼了,”吉娜大聲說,“他總是悶悶不樂,幾乎不開口。我——我不知拿他怎麼辦。他在這兒為什麼不開心?我們在~起那麼有趣——一切都有趣——也許他現在變了。為什麼人會有這種變化?”

  “我改變了嗎?”

  “不,親愛的斯蒂芬,你總是斯蒂芬。你還記得那些假期裡我是天天跟在你身後嗎?”

  “那時我覺得你那麼煩人——討厭的小吉娜。現在風水轉了一圈。你到哪兒我跟到哪兒,對嗎,吉娜?”

  吉娜馬上說:

  “呆子。’沒趕緊接著說,“你認為厄尼在騙人嗎?他裝樣說他昨晚在大霧裡四處遊逛,還暗示他能說出有關謀殺的事。你覺得會是真的嗎?”

  “真的?當然不會是。你知道他是怎麼吹大話的。只要讓他顯得重要,他什麼都敢說。”

  “噢,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

  他們肩並肩一起走了下去,再沒言語。

   

2

  落日映紅了這幢房子的西側。

  柯裡警督打量著它。

  “這大約就是你昨天停車的地方了?”他問。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往後退了一步好像在琢磨著這事。

  “差不多,”他說,“因為有霧所以說不準確。對,我覺得大概是這兒。”

  柯裡警督站在那兒四處打量了一番。

  沙石舖成的車道有一點彎度從這兒拐上去,旁邊是一簇簇杜鵑花,從這兒一下可以看見房屋的西側面,有平臺,紫杉木籬笆柵欄和連著草坪的屋前臺階。再往上的車道轉彎上行,彎行穿過一片樹叢,再經過人造湖與房子,最後車道的盡頭是在房屋東側的一個大礫石坡地。

  “道奇特。”柯裡警督說。

  道奇特警士早已做好了准備,他馬上行動了起來。他沿著一條對角線穿過中間的一片草坪地沖向房子,上了平臺從側門進去。片刻之後,一個窗戶的窗簾劇烈抖動了一下。

  然後道奇特警上就又從花園門沖出來,返回到大家身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兩分四十二秒,”柯裡管督一邊喊一邊用力按停了計時表,“沒有多長時間就能幹這些事,是不是?”

  他的語氣很放鬆,是交談性的口氣。

  “我可沒你們的警上跑的那麼快,”亞歷克斯說,“我認為你所記錄的時間是我的假設動作所用的時間吧?”

  “我只不過指出你有機會做案。就這些,雷斯塔里克先生。我並沒指控你——至少現在還沒有。”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很友好地對正在喘粗氣的道奇特警上說:

  “我沒你跑得快,不過我相信我比你訓練得努力。”

  “那是因為我從去年冬天以來一直得支氣管炎。”道奇特警士說。

  亞歷克斯轉身對警督說:

  “不過,說正經的,盡管你們讓我覺得不高興,還觀察我的反應,你們得知道我們這些搞藝術的都有些太敏感,都是脆弱的人!”——他的話音有些挖苦的味道——“你該不會真以為我與這事有關吧?我不會寄一盒有毒的巧克力給塞羅科爾德夫人,再把自己的卡片放過去,對吧?”

  “對方是想把我朝這個方向上引。有些事是將計就計,雷斯塔里克先生。”

  “懊,明白了。你們太聰明瞭。但順便問一下,那些巧克力真有毒?”

  “六個塞羅科爾德夫人最愛吃的風味的巧克力上面一層放了毒,是的。裡面有瀉頭葉毒物。”

  “那不是我偏愛的毒藥,警督。從個人角度來說,我更喜歡馬錢子毒葉。”

  “雷斯塔里克先生,馬錢子毒得送入血液中而不是肚子裡。”

  “警官們的知識太淵博了。”亞歷克斯欽佩地歎服。

  柯裡警督悄悄側眼瞥了一下這個年輕人。他發現他有一雙略顯突出的耳朵,一張與英國人不太一樣卻像蒙古人的面孔。那雙眼睛帶著惡作劇的嘲諷神態快速地轉動。任何時候都很難判斷他在想什麼。他是個色情狂還是個好色之徒?柯裡警督突然想,是個肆無忌憚的好色之徒,這個想法令他很不高興。

  一個奸詐而狡猾的傢伙——這就是他對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的評價。他比他兄弟更聰明。他母親是個俄國人,或者說柯裡聽別人這麼說。對柯裡警督來說,“俄國人”就像是十九世紀早期的“波尼人”,或二十世紀早期的“德國兵”。

  在柯裡警士的眼裡,任何與俄國有關的事都不是好事,如果真是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謀殺了古爾布蘭森,他正是一個柯裡想像中的兇犯。但遺憾的是柯裡根本不相信他幹了這件事。

  道奇特警士平定下喘息後開口說:

  “我照你吩咐的那樣搖了一下窗簾,還數了三十下。我發現窗簾的上邊掉了一個鉤子,就是說有一個縫隙,從外面可以看進去。”

  柯裡警督問亞歷克斯:

  “你昨晚發現屋裡透出亮光了嗎?”

  “因為有霧我根本看不見房子,我和你說過了。”

  “霧是一團一團的,有時會清晰一下。”

  “怎麼清楚我也看不見房子,那是主要的部分。近在眼邊的運動館在霧裡時隱時現,十分模糊,特別像存貨的倉庫。我說過,我要上演一個《石及房》芭蕾舞劇,還有——”

  “你告訴過我。”柯裡警督表示認可。

  “你知道,我習慣了從舞臺設計的角度來觀察事物,不從現實的角度出發。”

  “我也同意。不過舞臺造型也是真實的,對嗎?雷斯塔里克先生?”

  “我不太明白你的確切意思,警督。”

  “嗯,它也是由一些真實的材料組成——佈景、木道具、顏料、紙板。幻覺只存在於觀眾眼中而不是造型本身。像我說的,這足夠真實,幕前幕後同樣的真實。”

  亞歷克斯吃驚地看著他。

  “你知道,這番話太精闢了,警督。它啟發了我。”

  “又一出芭蕾劇?”

  “不,不是芭蕾……我的天呀,我們是不是都太傻了?”

   

3

  警督和道奇特穿過草坪返回屋裡。(亞歷克斯以為他們在我腳印,但他錯了。那天一大早警方就檢查了腳印,但沒結果,因為淩晨兩點下了一場大雨。)亞歷克斯慢慢沿著車道往上走,腦子裡考慮著一個新想法的可能性。

  但是,他的注意力被吉娜吸引住了,她正在湖邊小路上散步。房子略高一些,從礫石舖的車道上往湖邊有一個斜坡。湖邊有不少杜鵑花及其他灌木叢。亞歷克斯順坡下去找到了吉娜。

  “如果能把那幢難看的維多利亞式建築這起來,”他說話時眯起了眼,“那這個場景再加上你就是一出很美的《天鵝湖}),你就是天鵝美女。不過我認為你更像白雪公主。你卻一意孤行,沒有同情心,不發善心,也沒有一點熱情,太無情了。親愛的吉娜,你特別、特別有女人味。”

  “你太壞了,親愛的亞歷克斯!”

  “因為我拒絕上你的當嗎?你自己對自己很滿意,是嗎,吉娜?你對我們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斯蒂芬,還有你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丈夫。”

  “瞎說。”

  “噢,不,我沒瞎說。斯蒂芬愛錢,我愛你,而沃利為此痛苦萬分。一個女人還要什麼呢?”

  吉娜看著他笑了。

  亞歷克斯用力點著頭。

  “你還有一些誠實感,我很高興。那是因為你身上有拉丁人的成分。你沒費心去偽裝自己不吸引男人——而且如果他們被你征服了,你還十分內疚。你喜歡讓男人愛你,對嗎,殘酷的吉娜?既便是可憐的小愛德格·勞森也包括在內!”

  吉娜平靜地看著他。

  她用很嚴肅的語氣說:

  “你知道,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女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比男人艱難得多。她們容易受傷害。她們有孩子,她們十分關心孩子。一旦她紅顏不復有時,她們鐘愛的男人便不再愛她們,背棄她們,拋棄她們,不再理她們。我不責怪男人們,換了我也一樣。我不喜歡老人,長得五的人,病人,整天呼叨自己麻煩事的人,也不喜歡像愛德格那樣荒唐可笑的人,他們四處亂撞,裝出一副大人物自命不凡的樣子。你說我殘酷?這是個殘酷的世界!它遲早會對我殘酷起來!不過我現在還年輕,漂亮,人們覺得我有勉力。”她又露出那種獨特而燦爛的笑,整齊的牙齒很好看。“對,我喜歡這樣,亞歷克斯。幹嗎不呢?”

  “這究竟是為什麼?”亞歷克斯說,“我想弄明白你到底要怎麼樣。你要和斯蒂芬結婚還是會嫁給我?”

  “我和沃利結了婚。”

  “暫時的。在婚姻上每個女人都可以犯一個錯誤——但沒必要沉溺於此而不能自拔。這出劇在別處已經上演過了,現在該輪到西區的人了。”

  “你就是西區的人?”

  “這毫無疑問。”

  “你真的要和我結婚嗎?我沒法想像你也會結婚。”

  “我一定要結婚。婚外情在我看來太過時了。用護照有團難,不是夫妻住旅館也不方便,一大堆事。如果不是正當途徑結合,我永遠也不要情婦!”

  吉娜清脆地笑了起來。

  “你太有趣了,亞歷克斯。”

  “風趣是我主要的資本。斯蒂芬比我好看。他十分英俊,而且熱烈,這深得女人歡心。但在家裡太熱烈了令人疲倦。

  吉娜,和我在一起你會覺得生活妙趣橫生。”

  “你不說你瘋狂地愛我嗎?”

  “不管那有多麼真,我也不直說。如果那麼做就抬高了你降低了我。不,我所准備做的一切就是像做生意一樣給你提個方案。”

  “我得想一想。”吉娜笑著說。

  “這很正常。另外,你首先得讓沃利擺脫痛苦。我很同情他。對他而言,和你結婚,再被你的戰車俘虜著帶到這個慈善之家沉重的氣氛裡太痛苦了。”

  “你太壞了,亞歷克斯!”

  “一個明事理的壞人。”

  吉娜說:“有時我覺得沃利一點兒也不關心我。他的眼中早沒了我。”

  “你用一根棍子敲了他一下,他卻沒反應?這讓你十分惱火。”

  吉娜飛快地抬起手掌在亞歷克斯光滑的臉頰上打了響亮的一耳光。

  “哎喲!”亞歷克斯叫了一聲。

  他迅速而老練地一下子把吉娜抱到懷裡,她都沒有來得及抵抗,他的雙唇緊貼在她的雙唇上。一個漫長而熱烈的吻。一開始她還掙紮了一下,後來便放鬆了下來……

  “吉娜!”有人大叫。

  他們迅速分開。是米爾德里德·斯垂特,她臉通紅,嘴唇發抖,盯著他們,十分生氣。好一會兒她急切地要說什麼,但卻說不出來。

  “惡心……太惡心了……你這個沒人要的壞丫頭……

  你就跟你媽一樣……太壞了……我早就知道你很壞……一點兒羞恥感也沒有…··稱不只是一個好婦還是個兇手。對,你是兇手,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別那麼荒唐,米爾德里德姨媽。”

  “哦不是你姨媽,謝天謝地。我和你沒有一點兒血緣關系。算了,你甚至不知道誰是你媽,她從哪兒來!但是你知道我的父母是什麼樣。你以為他們會收養什麼樣的孩子?一個罪犯的孩子或一個妓女的私生子!他們是那樣的人。他們早該記住環人本性難移。不過,我敢說是你身上義大利人的血緣讓你會用毒藥。”

  “你怎麼敢這麼說呢?”

  “想說什麼我就敢說什麼。你沒法否認,對嗎?有人企圖給我母親下毒?誰最有可能幹這事?她去世後誰會發一大筆財?是你,吉娜,你放心,員警不會忽略了這個的。”

  米爾德里德迅速轉身離開時還氣得發抖。

  “病態,”亞歷克斯說,“絕對的病態。太可笑了。真讓人納悶,那個老斯垂特主教是怎麼回事……他們都信教嗎?還是他沒男人氣概?”

  “別惡心人了,亞歷克斯。嗅,我恨她,恨她,我恨她。”

  吉娜握著拳頭,憤怒地揮動著。

  “多虧你手邊沒刀,”亞歷克斯說,“不然的話,親愛的斯垂特夫人將從被害人的角度知道什麼叫謀殺了。鎮靜些,吉娜。別顯得那麼戲劇化,像義大利歌劇一樣。”

  “她怎麼敢說我要毒死外婆呢?”

  “好吧,親愛的,的確有人企圖毒死她。從動機上來看。

  你的嫌疑很大,對嗎?”

  “亞歷克斯!”吉娜吃驚地盯著他,“員警們也這麼看?”

  “很難說他們怎麼想。他們一點兒信息也不透出來。你知道,他們可不是傻子。這倒讓我想起來——”

  “你去哪兒?”

  “去想出個點子來!”

第十七章

   

1

  “你說有人企圖毒死我?”

  卡裡·路易絲的聲音裡帶著困惑和懷疑。

  “你知道,”她說,“我真不能相信……”

  過了片刻,她微閉上雙眼。

  劉易斯輕輕說:“我真希望不讓你知道這些,親愛的。”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把手伸給他,他握著那只手。

  瑪波小姐坐在一邊,同情地搖了搖頭。

  卡裡·路易絲睜開雙眼。

  “真是這樣嗎,簡?”她問。

  “我想是這樣,親愛的。”

  “這麼說,一切事……”卡裡·路易絲停了下來。

  然後,又接著說:

  “我一直以為自己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看來這不對……但它是……也許我做錯了什麼……但誰要這麼對我呢?這個家裡沒人要殺我吧?”

  她的口氣還是半信半疑。

  “我也這麼想,”劉易斯說,“我錯了。”

  “克莉絲蒂娜知道了這事?這就是原因了。”

  “什麼原因?”劉易斯問。

  “他的神色,”卡裡·路易絲說,‘“你知道,很奇怪。他和往常大不一樣。看上去有些生我的氣——好像要跟我說什麼,又沒說。他問我最近心髒還好嗎?我身體還可以吧?也許他在向我暗示。但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呢?說明白不是就很簡單了嗎?”

  “他不想給你帶來痛苦,卡羅琳。”

  “痛苦?這是為什麼——嗅,明白了……”她睜大了雙眼,”你是這麼看的。可是你錯了,劉易斯,犯了錯誤。這一點我敢肯定。”

  她丈夫沒看她的目光。

  “對不起,”過了片刻,塞羅科爾德夫人說,“我真無法相信最近發生的一切是真的。愛德格朝你開槍。吉娜和斯蒂芬。那盒荒唐的巧克力。不是真的。”

  大家一言不發。

  卡羅琳·路易絲·塞羅科爾德歎了一口氣。

  她說:“我想好長時間以來我肯定游離於現實生活之外…··球求你們,你們兩人,我想獨自呆~會兒…··俄不得不努力去想想……”

   

2

  瑪波小姐沿著樓梯下來,走進大廳。她發現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站在大拱頂入口處張著雙手,一副很誇張的樣子。

  “請進,請進,”亞歷克斯很高興地說,好像他是這兒的主人,“我正在考慮昨晚的事。”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跟著瑪波小姐從卡裡·路易絲的起居室出來,他穿過大廳走過書房關上了門。

  “你在重新考慮這次凶殺案嗎對瑪波小姐說話時不太熱情。

  “啊?”亞歷克斯皺起眉看了看她。然後眉頭又舒展開。

  “噢,那個呀,”他說,“不,不完全是。我正在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我把這兒看成一個大劇院,不是真的,是人為的!請過來。把它想成一個舞臺背景。閃電,人場處,出口。人物登場,四周停止喧嘩。十分有趣。不全是我的主意,警督提醒了我。我覺得他很凶。他今天早上便了許多方法嚇唬我。”

  “他嚇唬你了?”

  “我說不准。”

  亞歷克斯講了一遍警督的試驗,以及對實地演習的計時和氣喘吁吁的道奇特警士。

  “時間,”他說,“有時很能誤導人。人們以為有些事要用那麼長時間,但其實根本用不了那麼多時間。”

  “對。’馮普爾小姐說。

  她代表觀眾,換了一個位置。舞臺背景由一個覆蓋著巨大掛毯的大牆組成,上部有些暗,左邊是個大鋼琴,右邊是個窗戶及窗邊座位。窗戶邊座位緊挨進入藏書室的門。鋼琴坐凳離通往外面走廊裡四方廳的門口只有八英尺。兩個很方便的出口!當然,觀眾可以清楚地看見它們了……

  可是昨晚沒觀眾。也就是說,沒人面對瑪波小姐正對著的地方。昨晚的觀眾都背對著那個舞臺。

  瑪波小姐納悶,得用多長時間溜出大廳,沿著走廊跑下去,打死蓋爾存萊森再返回來?不會像人們想像的那麼長時間。按分秒來算沒多久……

  卡裡·路易絲那會兒說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那是你那麼想——但是你錯了,劉易斯!”

  “我得說警督的一席話挺深刻,”亞歷克斯的話打斷她的沉思,“關於舞臺背景是真實的說法。用木塊、紙板,用膠水粘起來,這樣在用顏料畫過的一面和沒畫過的一面都像真的。他還說‘幻覺只存在於觀眾腦子裡。”’“就像變戲法的人一樣,”瑪波小姐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句,“我認為‘他們用鏡子幹了這事’是一句行話。”

  斯蒂芬·雷斯塔里克走了進來,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哈羅,亞歷克斯,”他說,“那個小東西,厄尼·葛列格——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

  “是不是那個在你指導的《第十二夜》裡的弗斯特的扮演者?我認為他在那出戲裡表現出了不少天分。”

  “是的,他是有一些天分。他的手巧極了。幫我們幹了不少木工活。不過不是在這兒也不是那兒。他對吉娜吹牛說他晚上出去在草地上四處走動。他還說昨天晚上又出去了,吹噓說他看見了什麼。”

  亞歷克斯迅速轉過身來。

  “看見了什麼?”

  “他說不願告訴別人。其實我敢肯定他只不過炫耀一下自己以引起別人的關注。他是個大騙子,不過我覺得也許該審問他一下。”

  亞歷克斯厲聲說:“我先讓他自己呆著,不理會他,別讓他以為我們對這個太感興趣了。”

  “也許——對,我認為你說得有理,或許等到晚上再說。”

  斯蒂芬走進了藏書室。

  瑪波小姐像一個聽眾一樣在大廳裡輕輕地走動著,不留神撞上了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他突然往後退了一步。

  亞歷克斯朝她皺了一下眉頭,心不在焉地說:

  “對不起,”又略帶驚訝地說,“噢,是你呀。”

  瑪波小姐覺得這話很怪,因為她已經和他談了那麼長時間話,他現在卻這麼說。

  “我在想別的事,”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說,“那個孩子,厄尼——”他用兩只手含糊地比劃著。

  然後,他神色突然轉變,走過大廳,穿過藏書室的門,用力把門甩上。

  緊閉的門後傳來低語聲,但瑪波小姐幾乎沒去在意。

  她對“多面手”厄尼並不感興趣,也不關心他看見了什麼或裝著看見了什麼。她很敏感地懷疑厄尼什麼也沒看見,她不相信,在昨晚那樣一個寒冷多霧的晚上,厄尼會費心去使用自己撬鎖的本領,在停車場上游蕩。他怎麼也不可能出去。

  吹牛,就那些。

  “這人就像約翰·貝克豪斯一樣。”瑪波小姐想。她有一大堆從聖瑪麗米德村村民那兒收集來的類似故事用來與眼前發生的事對比。

  “昨晚我看見你了。”只要約翰·貝克豪斯認為這句話能刺激誰,他准會對那人說這句話。

  可這句話十分奏效,這個人驚訝不已。瑪波小姐想起來,那麼多人去了許多他們自己極想隱瞞的地方!

  她撇開約翰,專心去想一個並不清晰的想法,那是亞歷克斯講述柯裡警督的話時讓她想到的事。那些話讓亞歷克斯想到了什麼,她不太肯定那些話真沒讓她也想到什麼。一樣的想法?還是有所不同?

  她站在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剛才站的地方,自己想,“這並不真是一個大廳,只不過是紙板,佈景和木塊,是一個舞臺場景……”她腦海裡閃過~些不連貫的話。“幻覺——”“在觀眾的眼裡。”“他們用鏡子幹的……”幾盆金魚……幾尺彩色帶子……消失的女士……魔術師變戲法所有的道具以及遮人耳目的幌子……

  她思維突然波動了一下——一幅圖畫——亞歷克斯說的什麼……他向她描述的那些……道奇特警士喘著粗氣大口呼吸……氣喘……她腦海裡一動,一下子集中了注意力“哎呀,當然了!”瑪波小姐說,“肯定是這樣……”

第十八章

   

1

  “噢,沃利,你嚇了我一大跳!”

  吉娜從戲院邊的陰影裡閃身出來,退了一小步,沃利·赫德的身影出現了。天不算太黑,但由於劇院裡的燈光怪異不清,使得周圍物體不再現實,顯得像惡夢中的幻影一樣。

  “你來這兒幹什麼?你從不來這裡,不靠近劇院。”

  “也許我在找你,吉娜。這通常是找你的最佳地點,對嗎?”

  沃利柔和慢吞吞的話音並沒什麼特別的暗示,但吉娜卻後退了一步。

  “這是一份工作,我熱愛它。我喜歡顏料和佈景的氣氛,一般來說也喜歡後臺。”

  “是的,這對你意昧著很多。我見到了。告訴我,吉娜,你認為過多久這一切工作才能了結?”

  “審問結束後,大概得有兩個星期左右。至少,照柯裡警督的意思來看是這樣的。”

  “兩周,”沃利沉思著說,“明白了,也許有三周吧。再往後——我們就自由了。那會兒我要回美國。”

  “噢!可是我不能走得那麼急,”吉娜大聲說,“我不能離開外婆。而且我們手頭上還有兩個新劇本——”

  “我沒說‘我們’,我只說了我要走。”

  吉娜停下來,仰視著丈夫。由於陰影的緣故他顯得十分高大。一個很大,很大的身影——也許是對她而言顯得很高大,卻有一些嚇人……他威然挺立在那兒。在威脅——什麼呢?

  “你是說”——她遲疑了一下——“你不讓我一起去嗎?”

  “咳,不——我沒那麼說。”

  “你不在乎我去不去?是嗎?”

  她突然很生氣。

  “聽著,吉娜。我們現在得把一切說開。結婚時我們彼此不瞭解對方——不瞭解對方的背景,家人。我們認為那不重要,除了在一起開心我們認為什麼也不重要。哎,第一幕劇結束了。你的家人過去和現在都沒把鏡當回事。也許他們是對的。我不屬於他們那類人。但如果你認為我應呆在這兒,在這兒空等,幹一些我自己認為是瘋狂體制裡的雜活的事,那你再想想吧!我要生活在自己的國家,幹自己想幹的工作,能幹的工作。我對妻子的看法是傳統的與先輩們的夫人一樣的妻子,她們能受任何苦,艱難生活,陌生的國家,危險,陌生的環境……也許這麼要求你太過分了,但要麼那樣,要麼什麼也不是!也許我同你結婚太草率了。如果是這樣,你最好擺脫我,重新開始,全看你了。如果你更喜歡這裡附庸風雅的某個年輕人,那是你的生活,你得選擇,但是我要回家了。”

  “我認為你是一頭蠢豬,”吉娜說,“我在這兒呆得很開心。”

  “是嗎?好吧,我不開心。我想你甚至認為謀殺也開心吧?”

  吉娜猛吸了一口氣。

  “這麼說太殘酷了,我喜歡克莉絲蒂娜舅舅。你不知道有人幾個月以來在暗暗給外婆下毒嗎?這太可怕了!”

  “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這兒,不喜歡這兒的那些事。我要走了。”

  “只怕你走不了!你不知道你可能因為克莉絲蒂娜舅舅的謀殺案被捕嗎?我討厭柯裡警督看你的那副樣子。他就像一隻前爪早已十分鋒利的貓虎視眈眈地盯著一隻老鼠。

  就因為你從大廳出去修那些燈,因為你不是英國人,我敢肯定他們會對你採取行動。”

  “他們首先需要證據。”

  吉娜抱怨地說:

  “我替你感到害怕,沃利。我一直都很害怕。”

  “不用怕。我告訴你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

  他們靜靜地往家走去,誰也沒說話。

  吉娜說:

  “我認為你真不想讓我和你一起去美國……

  沃爾特·赫德沒回答。

  吉娜·赫德十分生報,跺開了腳。

  “我恨你,我恨你。你太可怕了——是個畜牲——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牲。畢竟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事!你要甩掉我!

  你不在乎是不是?你永遠再也見不到我了。好吧。我也不在乎是否永遠不再見到你!跟你結婚我真是個小傻瓜,我要盡快離婚,再和斯蒂芬或亞歷克斯結婚,我會比和你在一起時更幸福。我希望你回美國去和一個糟女孩結婚,讓她把你變得十痛苦!”

  “好吧!”沃利說。“現在我們都彼此瞭解了!”

   

2

  瑪波小姐看見吉娜和沃利一起走進屋裡。

  她站在下午早些時候柯裡警督與道奇特警上做實驗的那個地方。

  貝爾維小姐在她身後說了一句話,嚇了她一跳。

  “你會著涼的,瑪波小姐,太陽都落山了你還在這兒”瑪波小姐順從地和她一道回去,她們輕松地走進屋裡。

  “我正在想變魔術的戲法,”瑪波小姐說,“看著他們做那些事時太迷惑人了,可一解釋又太簡單了。(不過,到現在我也弄不明白魔術師是怎麼變出幾盆金魚的!)你見過被鋸成兩半的女郎吧——這個戲法太刺激了。十一歲時我對它著了迷,我老想不通那是怎麼回事。但後來有一天報紙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把這個戲法的內情全講了出來。我覺得報紙不該那麼做,是嗎?看上去不是一個姑娘而是兩個,一個人的頭另一個人的腳。反過來也一樣有趣——,你以為是一個人時它又成了兩個人,正反都一樣,對吧?”

  貝爾維小姐略顯吃驚地看著她。

  瑪波小姐很少像現在這樣絮絮叨叨語無倫次。“發生的這些事肯定讓這個老太太受不了。”她想。

  “觀察事情的一面時,你就只注意其中一部分,”瑪波小姐接著說,“可是如果你能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幻覺,一切都會很明瞭。”突然她又加了句,“卡裡·路易絲還好嗎?”

  “還好,”貝爾維小姐說,“她很好,不過也受了驚嚇,你知道,——發現有人要謀害她,我是說,尤其是對她來說,這是個意外,她根本不懂什麼是暴力。”

  “卡裡·路易絲明白的一些事我們卻不懂。”瑪波小姐沉思著說,“她總是這樣。”

  “我懂你的話——可是她並不生活在現實世界裡。”

  “真不是這樣嗎?”

  貝爾維小姐吃驚地看著她。

  “沒有任何其他,比卡拉更不精通世故的人——”

  “也許你不這麼看,可能——”瑪波小姐停了下來,愛德格·勞森從她們身邊閃過,踏著大步走了過去。他朝她倆羞怯地點了點頭,又迅速把臉轉了過去。

  “我現在想起來他像哪個人了,”瑪波小姐說,“我剛才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讓我想起了一個叫倫納德·威利的年輕人。他父親是一個牙醫,可是這位父親又老又盲,他的手還發抖,因此人們總喜歡去找兒子著牙。老人因此變得十分痛苦,悶悶不樂,說自己老不中用了,倫納德心腸很軟,很笨,他便開始裝著自己多喝了酒。他總是一身的威士卡味,有病人時,他就裝醉,他以為人們會認為年輕人不怎麼樣,會再回去找他父親。”

  “是這樣嗎?”

  “當然不會了,”瑪波小姐說,“結果是,任何明事理的人本來應告訴他人們會怎麼做,但沒人那麼做!病人們去找雷利先生,那位和他們競爭的牙醫。許多好心腸的人並不怎麼明白事理。還有,倫納德·威利太不像了……他那種醉根本不像真喝醉的樣子,他用的威士卡太多了——往衣服上灑酒,你知道,做的太過其實了。”

  她們從側門走進了裡面。

第十九章

  走進屋裡,她們發現一家人全聚集在藏書室裡。劉易斯來回踱著步,空氣裡有一股緊張的氣氛。

  “什麼事呀?”貝爾維小姐說。

  劉易斯生氣地說:“今天晚上點名時發現厄尼·葛列格不見了。”

  “他跑了嗎?”

  “不知道。馬弗裡克和一些員工正四下裡找。如果找不到,我們就得與員警聯系。”

  “外婆!”吉娜跑到卡裡·路易絲身邊,被她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你看上去病了。”

  “我很傷心。可憐的孩子……”

  劉易斯說:“我傍晚時正要問他昨晚看見什麼重要的線索了。我想給他提供一個好職位,我本想說完那事再談這個話題,現在——“他停下來。

  瑪波小姐小聲地說:

  “傻孩子……,可憐的傻孩子……”

  她搖了搖頭,塞羅科爾德夫人輕聲說:

  “你也這麼看,簡……?”斯蒂芬·雷斯塔里克走進來,說:“在戲院沒找到你,吉娜。我記得你說要——嘿,怎麼了?”

  劉易斯把話又說了一遍,剛說完,馬弗裡克大夫帶進來一個黃頭發的年輕人,他兩顆紅潤,一副天使般的神色,卻顯得很多疑。瑪波小姐記得她剛來石門莊園時那晚上他來這邊吃過晚飯。

  “我把亞瑟·詹金斯帶來了,看來他是最後一個同厄尼談過話的人。”馬弗裡克大夫說。

  “聽著,亞瑟,”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說,“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助我們。厄尼去哪兒了?這是不是一個惡作劇?”

  “先生,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他什麼也沒和我說,沒說什麼。他一天泡在劇場節目裡,就這些。他說他有一個關於佈景的絕妙想法,赫德夫人和斯蒂芬先生認為是最棒的想法。”

  “還有一件事,亞瑟,厄尼說昨晚鎖門之後他出去四處走動了,對嗎?

  “當然不是這樣,他不過在吹牛,就這樣。厄尼是個討厭的騙子。他昨晚從沒出去,他總是這麼吹牛,可是他弄鎖的本領並沒那麼高!他根本不會把鎖上的鎖怎麼樣!不管怎麼說,有一點我肯定,厄尼昨晚沒出去。”

  “你這麼說該不會只是讓我們滿意吧,亞瑟?”

  “我敢在胸口畫十字發誓。”亞瑟認真地說。

  劉易斯顯得並不滿意。

  “聽,”馬弗裡克大夫說,“那是什麼聲音?”

  一陣低語聲由遠及近,門被推開,鮑姆加登先生戴著眼鏡踉踉蹌蹌走了進來,他看上去臉色蒼白,像生病了。

  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們找到他了——他們。太可怕了……”

  他跌坐在椅子裡,用手擦著額頭。

  米爾德里德·斯垂特尖聲說:

  “你是什麼意思——發現了他們?”

  鮑姆加登渾身發抖。

  “在劇院那邊,”他說,“他們的頭被撞碎了,一定是那個巨大的硝碼砸中了他倆。亞歷克西斯·雷斯塔里克和那個孩子厄尼·葛列格,他們都死了……”

第二十章

  “我給你端了一杯濃場,卡裡·路易士,”瑪波小姐說,“現在,請把它喝了。”

  塞羅科爾德夫人坐在那張橡木雕成的四條腿的大床上,顯得很瘦小,像個孩子。她的兩額失去了紅潤,雙眼令人詫異地顯得心不在焉。

  她順從地從瑪波小姐手裡接過湯碗,小口嘗了嘗,瑪波小姐坐在床邊。

  “先是克莉絲蒂娜,”卡裡·路易全說,“現在又是亞歷克斯,和可憐的傻孩子厄尼,他很機靈。他真知道什麼嗎?”

  “我認為不知道,”瑪波小姐說,“他只不過在撒謊,暗示自己看見或知道什麼,使自己顯得很了不起。可悲的是有人相信了他的謊話……”

  卡裡·路易絲打了個冷顫,她的眼光又變得遙遠不可窺。

  “我們那時想為這些孩子做許多事……我的確幹了一些事。一些人幹得特別好,幾個孩子擔任了重要職位,也有幾個退步了,這可以補救。現代文明社會如此複雜,以致於一些頭腦簡單不發達的人無法理解它。你知道劉易斯的偉大計劃吧?他一直認為交通運輸在過去防止許多人變成罪犯。他們被運送到國外,在更簡單的環境裡開始新生活。他要在這種思想基礎上開始一個現代計劃。買一片地方或大群島嶼,資助它幾年,使它成為一個合作的自給自足性社區——從而讓人人都參與進去。但這個地方要與外界隔開,防止人們受到誘惑想再返回城市去過以往的惡劣生活。這是他的夢想,可這當然要花大筆錢,現在沒有幾個有遠見的慈善家。我們需要另一個埃裡克,埃裡克才會對這有熱情。”

  瑪波小姐拿起一把小剪刀,好奇地看著它。

  “這把剪刀真怪,”她說,“一邊有兩個手指孔,一邊卻只有一個。”

  卡裡·路易絲的眼光從令人生畏的遠方收了回來。

  “亞歷克斯今天早上給我的,”她說,“這種設計剪右手指甲時更容易一些。可愛的孩子,他很熱情,他還讓我試了試。”

  “我猜他把剪下的指甲收好,把它們帶走了。”瑪波小姐說。

  “對,”卡裡·路易士說,“他——”她停下來,“你怎麼說起這個了?”

  “哦在想亞歷克斯,他很有頭腦,是的,他很有頭腦。”

  “你是說——這就是他被人殺了的原因?”

  “我想是這樣——對。”

  “他和厄尼——真不敢想。他們認為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今天傍晚晚些時候,大概是六點和七點之間……”

  “那就是他們今天下班之後了?”

  “對”“吉娜那天晚上在那兒——還有沃利·赫德。斯蒂芬也說他去那兒找吉娜……

  從這方面來看,誰都有可能——

  瑪波小姐的一系列思維被打斷了。

  卡裡·路易士出人意料地平靜地說:

  “你知道多少,簡?”

  瑪波小姐敏銳地抬頭看著她,兩個女人的目光對視著。

  瑪波小姐慢慢說:“如果我很確定……”

  “我想你很肯定,簡。”

  簡·瑪波慢慢地說:“你要我怎麼辦呢?”

  卡裡靠在枕頭上。

  “你看著辦吧,簡——你認為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她閉上雙眼。

  “明天,”瑪波小姐遲疑了一下——“我不得不去和柯裡警督談談——如果他肯聽……”

第二十一章

  柯裡警督不耐煩地說:

  “什麼事,瑪波小姐?”

  “你看我們能不能進大廳去?”

  柯裡警督顯得有點兒吃驚。

  “你是不是想隱蔽一些?當然在這兒——”

  他環顧了一下書房四周。

  “不是想隱蔽些,我想了很多。我是要讓你看一些東西,是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讓我發現的一些事。”

  柯裡警督把一口歎氣咽了回去,起身隨瑪波小姐走進大廳。

  “有人和你談過話?”他向她暗示。

  “不,”瑪波小姐說,“這並不是別人是不是說了什麼的事,這是個變戲法的問題。他們用鏡子幹的,你知道——

  類似的事——如果你明白我的話。”

  柯裡警督不明白,他盯著她,猜測瑪波小姐是不是思維有些不正常。

  瑪波小姐自己站好位置,招呼警督站在她身邊。

  “我想讓你把這兒想成一個舞臺背景,警督。就像是在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被殺的那天晚上一樣。你在這兒,是觀眾,看著舞臺上的演員。塞羅科爾德夫人,我,斯垂特夫人,吉娜,還有斯蒂芬,就像在舞臺上一樣,有進口出口,臺上人物去不同的地方。你是觀眾,不知道他們究竟去哪兒。

  他們去大門口,廚房,門開時你看見一小塊塗了顏料的背景。但他們其實出去到側樓裡——或去後臺,那兒有木匠和電器工,還有其他要上臺的角色——他們出去,到另外一個地方。”

  “哦有些糊塗,瑪波小姐——”

  “噢,我知道——我敢說這聽起來挺愚蠢,但你把這設想成一出劇,場景是‘石門在園的大廳’——場景後面有什麼?——我是說後臺有什麼?平臺——不對嗎?有平臺和通往平臺的許多窗戶。

  “你看看,把戲就是這兒耍的。是用鋸切割女郎的戲法提醒了我,讓我想到這了這一點。”

  “把女郎鋸開?”柯裡警督現在確信瑪波小姐神經有毛病。

  “一個十分刺激人的戲法。你肯定看過——只不過戲法中有兩個女孩而不是一個女孩子。一個的頭,另一個人的腳。看上去像一個人其實是兩個人。所以我認為反過來也一樣。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

  “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柯裡警督顯得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對,時間不長。你認為你的警士能用多長時間從停車場跑到這兒再返回去?兩分四十五秒,對嗎?這比那還短。

  根本不超過兩分鐘。”

  “什麼不超過兩分鐘?”

  “變戲法。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的戲法。在那兒——在書房裡。我們只看見了舞臺可見的那部分。後面是平臺,一排窗戶,太容易了,書房裡兩個人打開書房的窗戶,跳出去,沿著平臺跑下去(亞歷克斯聽見的腳步聲),從側門進屋打死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再跑回來,在這期間,另外一個人在書房裡裝兩個人的聲音,使大家相信那兒有兩個人。而且大多時間裡那兒是有兩個人,只有一小會兒有一個人,時間不超過兩分鐘。”

  柯裡警督終於喘了一口氣,說了一句:

  “你是說愛德格·勞森沿著平臺跑出去打死古爾布蘭森?愛德格·勞森給塞羅科爾德夫人下毒?”

  “可是,你看,警督,根本沒人毒害塞羅科爾德夫人。迷惑人的地方就是這兒。有人很聰明地利用了塞羅科爾德夫人得關節炎的事,而這又和砒霜中毒的症狀一樣。這是魔術師的老一套。給補藥瓶里加點兒砒霜,給打字機上的紙加幾行字太容易了。但是古爾布蘭森來這兒的真正原因可能是與古爾布蘭森信託公司有關的事。事實上就是錢。設想有人貪汙——貪汙了一大筆錢——你明白了吧?只有一個人柯裡警督睜大了驚訝的目光:“劉易斯·塞羅科爾德?”

  他不敢相信地低語了一句。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瑪波小姐說。

第二十二章

  吉娜·赫德在給她姨外婆范·賴多克夫人的信中有一段這麼寫道:

  你看看,親愛的魯恩姨外婆,整個這件事就像惡夢一樣——特別是結局。我已經和你講過那個有趣的人愛德格·勞森。他一直是個十足的膽小鬼——當警督開始審問他時,他崩潰了,完全失去了勇氣,像只兔子一樣逃竄。失去了理智一直跑。跳出窗戶,轉過房子沿著車道往下跑,後來有員警擋他,他便掉頭沖向湖邊。

  他跳到一隻報舊的破船上,船在那兒早爛了好幾年了,他上去便開船。當然這麼做十分荒唐,不過,像我說的,他就像是一隻驚恐不已的兔子。後來,劉易斯大喊了一聲“那只船早爛了”便沖向湖邊。船沉了下去,愛德格在水中掙紮。他不會游泳,劉易斯跳進去沖他遊去,他遊到他身邊,但兩人都遇到了麻煩,因為他們被蘆葦擋住了。警督的一名手下人系了一根繩子下水去救,可他也被纏住了,人們不得不把他拉回來。米爾德里德姨媽說:“他們會被淹死的——會淹死的——他們倆人會淹死的……”說話時顯得很傻,外婆只說了一句“是”。我沒法向你描述她是怎麼說出這簡單的一個字的。只說了“是”,可這個字像一把劍一樣能刺穿人。

  我是不是太合太過於誇張了?我想是的。但聽上去真是那樣……

  後來——這一切都過去後,他們把他倆撈出來做人工呼吸(不過早無濟於事),警督走過來對外婆說:

  “塞羅科爾德夫人,恐怕是沒救了。”

  外婆平靜地說:

  “謝謝你,警督。”

  然後她看著大家。我很想幫忙,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做,喬利看上去很嚇人,很小心,像以往一樣准備處理事務,斯蒂芬伸出了雙手,可愛的瑪波小姐顯得傷心而疲倦,沃利也顯得很不安,大家都那麼愛外婆,想要做點兒什麼。

  可是外婆只說了一聲“米爾德里德”,而米爾德里德姨媽說“媽媽”,她們一起走回了家俚,外婆看上那麼瘦小脆弱,她靠在米爾德里德姨媽身上。在那一刻之前,我從沒意識到她們彼此感情有多深,你知道,這種感情並不常常表現出來,可它一直在彼此心裡。——

  吉娜停下來用自來水筆沾了一下墨水,又接著寫:

  關於我和沃利——我們盡快回美國去……

第二十三章

  “什麼事讓你猜到了真相,簡?”

  瑪波小姐慢慢地回答這個問題,她沉思地看著那兩個人——愈發瘦削脆弱的卡裡·路易絲,不過她看上去沒受什麼影響,真令人不解,還有一位老先生,他笑容和藹,滿頭白發,他就是加爾佈雷思醫生,克羅瑪的主教。

  主教握著卡裡·路易絲的手。

  “這一切大令你傷心了,我可憐的孩子,這個打擊太大了。”

  “是件令人痛心的事,對,不過算不上是個打擊。”

  “對,”瑪波小姐說,“這也是我發現的,你知道。誰都說卡裡·路易士是如何生活在與這個世界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裡。說她脫離了現實。可實際上,卡裡·路易絲,你面對的正是現實,不是幻覺。你從來就沒像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樣被幻覺給欺騙了。當我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發現我必須按照你的想法與感覺去做。你肯定沒人要毒害你,你無法相信這事。你這麼想非常正確,因為你是對的!你從來就不認為愛德格會傷害劉易斯,你還是對的。他怎麼也不會傷害劉易斯。你確信吉娜只愛自己的丈夫不愛別人——這也是事實。

  “因此,如果依你來看那些事,許多看上去是真實的東西只不過是幻想。有人製造幻覺,就像魔術師的目的一樣,欺騙觀眾。我們是觀眾。

  “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發現了真相的蛛絲馬跡,因為他有機會從另外一個角度,從外面那個角度來看這件事。他曾一起和警督站在車道上,他觀察著房子發現了窗戶的可能性,他想起來那天晚上聽到的腳步聲,警上的計時又讓他意識到要幹那件事用的時間那麼少。警士氣喘吁吁,後來,我想起來那天晚上打開書房門時劉易斯·塞羅科爾德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他剛剛猛跑過,你知道……

  “可是,對我來說愛德格·勞森才是一切的關鍵,我老覺得他不太對勁。他所說所做的一切都與人們所認為他應該做的一樣,可是他本身卻不正常,因為事實上他是一個正常的年輕人扮演著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著——就像他表現的那樣,他總比真實情況誇張一些,他總顯得很戲劇化。

  “這件事肯定計劃嚴密考慮周到。克莉絲蒂娜上次來時劉易斯就肯定意識到有什麼事讓克莉絲蒂娜起了疑心,他十分瞭解克莉絲蒂娜,知道如果他對什麼產生了懷疑定會緊追不放直到自己滿意為止,他要證明自己的疑心是否有根有據。”

  卡裡·路易絲有些激動。

  “對,”她說,“克莉絲蒂娜就是那樣。沉穩而努力,卻十分聰明。我不知道什麼事讓他產生了懷疑,但他開始調查並發現了事實真相。”

  主教說:“都怪我自己是一個並不太負責的受託人。”

  “誰也不應希望你懂財務。”卡裡·路易絲說,“那本來是吉爾弗裡先生管的事,他去世後劉易斯在這方面的經驗使他完全控制了這項工作,這也是他早想得到的。”

  她的兩頰又泛起了紅潤的光澤。

  “劉易斯是個了不起的人,”她說,“他是個有很大遠見的人,他也堅定地相信用錢可以完成他想幹的事業。他不是為自己掙錢——至少不是那種貪婪低俗的對錢的追求——

  他要的是擁有錢帶給他的權力——他要用這個權力去幹許多事——”

  “他要成為上帝,”主教說話時聲音很嚴肅,“他忘記了人類只不過是上帝意志的服從者。”

  “所以他貪汙了信託基金?”瑪波小姐問。

  加爾佈雷思遲疑了一下。

  “不只是這個……”

  “告訴她嗎,”卡裡·路易絲說,“她是我最長久的朋友。”

  主教說:

  “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是那種人們稱為金融奇才的人。

  在他自己從事技術要求很高的會計工作的幾年中,他醉心於設計不同的方法詐騙一些相當保險的資金,這只不過是學術研究,但當他開始意識到可以弄到一筆巨大的錢財時,他便把這些方法付諸於行動。你知道,他手下有一些一流的人才。在這些年輕人當中,他選出一小部分更優秀的人來這兒。這些孩子天生有犯罪傾向,愛找刺激,智商非凡。我們還遠沒弄清事實,但顯然這個秘密圈子行動詭秘,受過特殊訓練,後來都身居要職,完成劉易斯的指示,修改賬目,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大筆錢轉移走。我想這些行動和技節十分複雜,查賬人員得用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弄清真相。但總的結果是用不同名字和銀行賬戶以及公司使劉易斯·塞羅科爾德能夠操縱一大筆錢,讓他在國外建立一個殖民地用於合作性的實驗,那裡的青少年罪犯最終擁有並管理那片地方。這可真是個離奇的夢想——”

  “這個夢差點兒成真。”卡裡·路易絲說。

  “對,差點兒變成現實。可是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採取了不正當的手段,這被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發現了。他十分生氣,他也十分擔心這個發現以及可能對劉易斯的起訴對你意味著什麼,卡裡·路易絲。”

  “這就是他問我心髒是不是很好的原因,看上去他很替我的健康擔憂。”卡裡·路易絲說,“當時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後來塞羅科爾德從北方回來,克莉絲蒂娜在屋外遇見他並跟他講自己知道這件事了。劉易斯對此十分冷靜,我這麼想。兩個人都認為要盡量地不讓你卷進來。克莉絲蒂娜說要給我寫信請我來,作為一個合夥受託人來討論這個問題。”

  “可是,”瑪波小姐說,“劉易斯·塞羅科爾德早為這個事件做好了准備,全安排好了。他把那個扮演愛德格·勞森角色的年輕人帶到了家裡。當然,確有愛德格·勞森其人,以防萬一員警查看他的履歷。這個假愛德格十分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扮演一個因迫害而得精神分裂症的人——

  他給塞羅科爾德提供了極其關鍵的幾分鐘做案時間。

  “下一步他也早謀劃好了。卡裡·路易絲,劉易絲編了個故事說你被人用毒藥慢慢謀害,人們想這件事時,只能認為是克莉絲蒂娜告訴他的,他在現場等員警時還給打字機上的紙上加打了幾句話。往補藥里加砒霜很容易,對你也不是什麼危險的事,他當時在場阻止你喝藥。巧克力的事不過是又添的一筆——當然了,最初巧克力並沒毒,在交給柯裡警督之前才放了毒。”

  “亞歷克斯猜到了。”卡裡·路易絲說。

  “對,這就是他為什麼收集了你的指甲,指甲可以證明人體是否處於長期砒霜中毒中。”

  “可憐的亞歷克斯——可憐的厄尼。”

  那兩個人沉默了片刻,他們想到了克莉絲蒂娜·古爾布蘭森,亞歷克斯·雷斯塔里克,還有年輕人厄尼,想到了謀殺會多麼迅速地把生活扭曲變形。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主教說,“劉易斯說服愛德格成為他的同謀冒了很大風險——即便他掌握著他——”

  卡裡搖了搖頭。

  “不完全是掌握著他。愛德格對劉易斯十分忠心。”

  “對,”瑪波小姐說,“就像倫納德·威利和他父親一樣。我不清楚是不是也許——”

  她謹慎地猶豫了一下。

  “你發現相似之處了,這麼說?”卡裡·路易絲說。

  “那麼你一直都知道這事?”

  “我是猜的。我知道在遇見我之前劉易斯曾熱戀過一個女演員,他同我講過。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人屬於淘金者之流並不在乎他。但我堅信愛德格其實是劉易斯的兒子…”

  “對,”瑪波小姐說,“這就說明一切了……”

  “他最終為他獻出了生命,”卡裡·路易絲說。她看著主教,像是為丈夫在申辯,“他這麼做了,你知道。”

  沉默了片刻,卡裡·路易絲說:

  “事情這麼了結我挺高興……他為了救自己的兒子而死……很好的人會變得很壞。我早就知道劉易斯就是這樣……可是,他很愛我,我也愛他。”

  “你——懷疑過他嗎?”瑪波小姐問。

  “沒有,”卡裡·路易絲說,“毒藥的事把我弄糊塗了。我知道劉易斯絕對不會給我下毒,可是克莉絲蒂娜的信上明明說有人在給我投毒,所以我認為我對人的一切認識都是錯誤的……”

  瑪波小姐說:“可是連亞歷克斯和厄尼也被人殺害了。你那會兒就起了疑心?”

  “對,”卡裡·路易絲說,“因為我認為除了劉易斯沒人敢這麼做。我開始擔心他下一步會幹什麼……”

  她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真敬佩劉易斯,我敬佩他的——我所稱做的——他的優秀?可是我的確也知道,如果你是個好人,那你也得謙和一些”加爾佈雷思大夫輕輕地說:

  “卡裡·路易絲,這一點正是我一直崇敬你的地方——

  你的謙和。”

  那雙可愛的藍眼睛由於驚訝而睜大了。

  “可我並不聰明——也不優秀。我只是崇拜別人身上的優秀之處。”

  “親愛的卡裡·路易絲。”瑪波小姐對她說。

尾聲

  “我想外婆和米爾德里德姨媽在一起全沒什麼事的,”吉娜說,“米爾德里德姨媽現在比以前好多了——並不是特別好,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瑪波小姐說。

  “因此沃利和我再過兩個星期就回美國去。”

  吉娜往旁邊瞥了一眼丈夫。

  “我將徹底忘記石門莊園,忘記義大利,以及我孩子氣的過去,變成一個百分之百的美國人。我們的兒子也會被稱為小赫德。這麼說最公平,對嗎,沃利?”

  “當然對了,凱特。”瑪波小姐說。

  沃利十分寬厚地沖著這位弄錯人名的老太太一笑,輕聲矯正說:

  “是吉娜,不是凱特。”

  可吉娜卻笑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看,等一下她會叫你佩楚奇奧!”

  “我就認為,”瑪波小姐對沃爾特說,“你的做法十分明智,我親愛的孩子。”

  “她覺得你正適合做我的丈夫。”吉娜說。

  瑪波小姐把兩人看了一遍。她想,看見兩個年輕人相愛多好啊,而且沃爾特·赫德完全由她當初所認識的那悶悶不樂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心情愉快面帶笑容的高大健壯的小夥子……

  “你倆讓我想起了——”她說。

  吉娜沖向前把一隻手一下子放在瑪波小姐的嘴上。

  “別說,親愛的,”她大叫道,“別說了。我不相信能拿那些村子裡的人來相比。他們都不是安分省事的人。你知道,你是一個有魔法的老婦人。”

  她的雙眼濕潤了。

  “當我想到您、魯思姨外婆還有外婆,你們三個人一起上學時……我真想不出你們是什麼樣子!不知怎麼地,我就是想像不出來……”

  “我猜你也想不出來,”瑪波小姐說,“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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