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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群裡的貓/校園疑雲 Cat Among the Pigeon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序幕 夏季學期

1

  這是芳草地學校夏季學期開學的那一天。午後的斜陽照在大樓前面一條寬闊的石子路上。校門敞開,歡迎著家長和學生。門裡站著範西塔特小姐,頭發一絲不亂,衣裙剪裁合身,無可挑剔,其氣派和喬治王朝時期的大門十分相稱。

  一些不瞭解情況的家長把她當成了赫赫有名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本人,而不知道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照例是退隱在她的那間聖潔的書房裡,只有少數受到特別優待的人才會被邀請進去。

  查德威克小姐站在范西塔特小姐的旁邊,接待級別略有不同的人。查德威克小姐平易近人,學問淵博,芳草地學校少不了她。學校裡沒有這位小姐,是不可想像的。她從來就和學校在一起。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兩人一同創辦了這所芳草地學校。查德威克小姐戴著夾鼻眼鏡,腰有些彎,衣衫不整,說話含糊但顯得親切,可恰恰是個有才能的數學家。

  范西塔特小姐彬彬有禮地說著表示歡迎的話,她的聲音在大樓裡回蕩。

  “你好,阿諾德太大!啊,莉迪亞,乘船遊覽希臘玩得痛快嗎?多好的機會呀:拍了些好照片吧?”

  “是啊,加尼德夫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收到了你關於美術課的信,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你好,伯德太太呢?我想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今天不會有時間討論這個問題。如果你想和羅恩小姐談這件事,她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

  “潘蜜拉,你住的寢室,我們給換了個地方。你搬到靠近蘋果樹那一頭的廂房裡……”

  “是啊,真的,維奧萊特夫人,今年春天天氣一直很不好。這是你最小的孩子嗎?他叫什麼名字啊?叫赫克托嗎?

  赫克托,你有一架多麼好的飛機呀!”

  “我有幸能看到你,夫人。啊,很抱歉,今天下午不可能。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很忙。”

  “教授,你好。你又發現了一些更有趣的東西吧?”

2

  在二樓的一間小房間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秘書安。沙普蘭在飛快地打字,工作效率很高。安三十五歲,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頭發好像是戴在頭上的一頂黑綢面的帽子。要是她願意,她就能打扮得很動人,但是生活教會了她,效率高和能力強往往能收到更好的效果,而且能避免那些使人痛苦的麻煩事。眼下,她正極力使自己成為著名女子學校校長的一名稱職的秘書。

  每當她打完一張紙,重新把一張紙塞進打字機的時候,她不時地要朝窗外看一下,對到學校來的人很感興趣。

  “天哪!”安自言自語,她楞住了,“我真沒想到英國還有這麼多的汽車司機!”

  後來,當一輛很有氣派的“羅爾斯”牌轎車開走,一輛很小的破舊“奧斯汀”牌汽車開來的時候,她不由得笑了。一位顯得心緒不甯的父親和他的女兒走出汽車,那女兒看上去似乎比父親安詳得多。

  當他遲疑不決地收住腳時,範西塔特小姐就從大樓裡走出來照料他們了。

  “是哈格裡夫斯少校嗎?這就是愛麗森吧?請到屋裡去。

  我想請你親自看看愛麗森的房間。我……”

  安笑了笑,又開始打字。

  “範西塔特這老傢伙真行,是個人人稱頌的校長的接班人。”她對自己說,“布爾斯特羅德的那一套她全都能照著樣子做。實際上,她能把布爾斯特羅德講的那些話背得一字不差!”

  一輛特別寬大、富麗堂皇、漆成萄紅和天藍雙色的“卡迪拉克”牌轎車開上車道(由於車身太長,開得頗不容易),停在尊敬的阿利斯泰爾。哈格裡夫斯少校那輛古老奧斯汀轎車後面。

  司機跳下車來開門。一位身材高大、留鬍子、黑皮膚、身穿阿拉伯式的無袖寬袍的男子跨出車門;他後面跟著走出一位穿巴黎時裝的婦女;然後是一位身段苗條的黑皮膚姑娘。

  “這恐怕就是那個叫什麼名字的公主本人吧。”安尋思,“真想不出她穿上學校制服是個什麼模樣,可是我想這奇跡到明天就會分曉……”

  這一回是範西塔特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兩人同時出馬迎接。

  “他們會被帶到御前去竭見。”安這樣肯定。

  接著她又想,說來也夠怪的,大家都不大願意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開玩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是個大人物。

  “我的小姐,你還是謹慎小心為好。”她對自己說,“把這些信打完,一個字也不要打錯。”

  這並不是說安有打錯字的習慣。曾經有許多秘書職位可以任她挑選。她當過一家石油公司總經理的私人助理;當過默文·陶德亨特爵士的私人秘書,這位爵土以他的博學、易怒、字跡潦草著稱。在她的雇主中,有兩位內閣大臣、一位重要文職官員。可是總的看來,她的工作一直是和男人打交道。如她自己所說,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會喜歡完全混在女人堆裡。得啦——這都是經驗啊!還有鄧尼斯!忠心耿耿的鄧尼斯,無論是從馬來亞回來、從緬甸回來、從世界其他地方回來,他總是依然如故,愛情專一,再一次要求她和他結婚。

  親愛的鄧尼斯2可是和鄧尼斯結婚太乏味了。

  在最近的將來,她沒有機會和男人接觸。都是些女教師式的人物——除了一個八十歲左右的花匠之外,這裡連一個男人都沒有。

  可是這兒卻出了一件使安意料不到的事。朝窗外一看,她發現一個男人在修剪車道外邊的矮樹籬——顯然是個花匠,可是離八十歲還差得遠。年輕,黑皮膚,英俊。對這個人,安心裡感到奇怪——聽說要添一個幹活兒的——可這人不像是個鄉下佬。哦,是了,如今的人什麼工作都肯做。有些年輕人想撈些錢來實現這種或那種計劃,或者只不過是為了維持生計。不過他修剪矮樹籬很在行。說不定他倒是個真的花匠:

  “看起來,”安對自己說,“看起來這人也許很有趣……”

  只剩下一封信要打,這使她心裡高興,打完了信她也許要到花園裡去走走。

3

  在樓上,舍監約翰遜小姐正忙著分配房間,對新生表示歡迎,對老生打招呼。

  又開學了,這使她很高興。一放假,她就不知道做些什麼好。她有兩個結了婚的姐妹,她可以輪流在她們家裡住;

  不過她的姐妹們對自己的事情和家庭比對芳草地學校更有興趣,這也是很自然的事。約翰遜小姐對她的姐妹雖然不乏手足之情,可是她真正感興趣的,只是芳草地學校。

  是啊,開學了,這多好啊。

  “約翰遜小姐?”

  “我這就來啦,潘蜜拉。”

  “我說約翰遜小姐,我箱子裡想必有什麼東西碎了。流得到處都是。我猜是頭油。”

  “嘖,嘖!”約翰遜小姐咂了咂嘴,連忙走過去幫忙。

4

  新來的法語教師布朗歇小姐在石子路汽車道外邊的草坪上走著。她以欣賞的目光看著那個修剪矮樹籬的健壯的年輕人。

  “還不錯。”布朗歇小姐心裡想。

  布朗歇小姐身材瘦小,膽小如鼠,沒有什麼引人注意的地方,可是她自己卻是什麼東西都注意。

  她的目光轉向朝大樓門前開過去的一連串汽車。她估計這些汽車值多少錢。這所芳草地學校的確令人敬畏:她在腦子裡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應該能賺到的錢算了一個總數。

  是啊,的確如此!令人敬畏!

5

  教英語和地理的裡奇小姐快步朝大樓走去,不時磕磕絆絆的,因為她像往常一樣,忘記了注意路面。她的頭發也像往常一樣,從發髻裡松了下來。她長著一張熱切而難看的臉。

  她自言自語:

  “又回來了:回到這裡……好像隔了很久……”一把釘耙把她絆倒了。年輕的花匠伸出手臂說:

  “走穩啊,小姐。”

  愛琳·裡奇說了聲“謝謝你”,連一眼也沒有朝他看。

6

  羅恩小姐和布萊克小姐這兩位低年級教師在散步,她們朝著去體育館的方向走。羅思小姐皮膚黑,個子瘦小而熱情;布萊克小姐皮膚白,長得胖。她們在熱烈地討論她們前不久的佛羅倫薩之行:她們看過的圖畫、雕刻、花果樹,以及兩位年輕義大利紳士所獻的殷勤(倒希望是不懷好意的獻殷勤)。

  “當然,義大利人會幹出些什麼,”布萊克小姐說,“大家是心裡有數的。”

  “他們是無拘無束的,”羅恩小姐說。“人們覺得他們是十分健康的,沒有心理壓抑。”她除了經濟學之外還學過心理學。

  “可是朱塞佩知道我在芳草地教書時,立刻肅然起敬,”布萊克小姐說,“他變得規矩起來。他有個表妹想到這裡來上學,可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還不能肯定是否有空額。”

  “芳草地是一所真正有聲望的學校。”羅恩小姐高興地說,“說真的,這座體育館看起來雄偉極了。我從來沒想到它能及時造好。”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過,新體育館必須及時造好。”布萊克小姐說,用的是不容別人爭議的聲調。

  “哦。”接著她有點吃驚地說了一聲。

  體育館的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骨骸大、薑黃色頭發的年輕女人。這個女人朝她們不友好地盯了一眼,就很快地走開了。

  “這一定是新來的體育教師,”羅思小姐說,“多粗魯!”

  “教職員中間添了她這麼個人可叫人不太愉快,”羅思小姐說,“從前洛裡默小姐總是那麼友好,那麼和藹可親。”

  “她簡直是朝我們瞪眼。”布萊克小姐忿忿地說。

  她們兩人都給惹得生氣了。

7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會客室兩頭都有窗,一頭望出去是汽車道和車道外邊的草坪,另一頭朝著房子後面的山杜鵑花叢。這是一間很有氣派的房間,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則是一位更有氣派的女人。她身材高大、神態高貴,斑白頭發梳理得很仔細,灰色眼睛飽含著幽默感;她那張嘴的輪廓給人一種堅毅感。她的學校之所以能取得成就(芳草地是英國最有成就的女子學校之一),完全要歸功於學校校長的品格。這是一所收費昂貴的學校,但實際上這並不是個問題。

  還不如這樣說,雖然你付的學費高昂,你卻能夠得到你所要的東西。

  你的女兒是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來教育的,也是按照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願望來教育的,這兩者加在一起似乎頗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由於收費高昂,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能夠聘請足夠的教職員。這所學校並不是大量出人材的;

  但這所學校強調個性,同時它也注意紀律。既注意紀律,又不造成一律化,這就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座右銘。她認為紀律能給青年以保障,使她們有一種安全感;而一律化則會引起反感。她的學生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有一些名門出身的外國學生,她們往往是外國的王室成員。也有英國名門宮室的女孩子,她們要求受到文化與藝術的訓練,獲得生活知識和社交本領;她們將變得舉止文雅、修飾得體,能就任何題目進行有見解的討論。有些女孩子肯用功學習,想考上大學,最後取得學位;她們要做到這些,只需要有教師好好指導、給予特別關心就行了。也有些女孩子不能適應傳統的學校生活。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有她自己的章程。她不收低能兒和少年犯罪分子;她願意收她所喜歡的家長的女孩子和經她本人看出有發展前途的女孩子。她的學生年齡差別很大:有些女孩子在過去會被稱為是“超過學齡的”,也有些孩子比幼兒大不了多少。有些女孩子的父母在外國,對於這些學生,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有計劃地為她們安排有趣的假日。

  總之,校內一切事務最後都要經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本人拍板,才能定奪。

  現在她正站在壁爐旁邊聽著傑拉爾德·霍普太太略帶哀傷的聲音。她很有預見,沒有請霍普太大坐下。

  “你知道,亨裡埃塔非常容易激動。是啊,非常容易激動。我們的醫生說……”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點了點頭,有禮貌地打消霍普太大的顧慮,努力克制住她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刻話:

  “你這個笨蛋,難道你不知道每個傻女人說起她的孩子來都是這樣的嗎?”

  她深表同情地說:

  “霍普太大,你放心好了。我們的教師羅恩小姐是位受過正式訓練的心理學家。在這裡讀了一兩個學期之後,我相信亨裡埃塔(她是個聰明的好孩子,你才不配做她的母親哩)會變得使你驚異。”

  “啊,這我知道。你們對蘭貝思家的孩子真是做出了非凡的成績——簡直是奇跡:所以我很高興。我——哦,對,我忘了。再過六個星期,我們要到法國南方去。我想帶亨裡埃塔去。這可以使她稍為休息一下。”

  “我恐怕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語調輕快,帶著動人的微笑,似乎她是在答應,而不是在拒絕人家的請求。

  “哦:可是——”霍普太太懦弱而易怒的臉上露出動搖不定的表情,她有點生氣,“說真的,我一定要堅持。她到底是我的孩子。”

  “一點也不錯。可這是我的學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只要我高興,我當然可以隨時從學校裡把孩子接走吧?”

  “啊,說得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可以接走。當然可以。可是,我不會讓她回來了。”

  霍普太大現在真的生氣了。

  “考慮到我所付的高昂學費……”

  “一點不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要你女兒上我的學校,不是嗎?事情就是如此:要麼就這樣辦,要麼就別來。‘正像你身上穿的非常漂亮的‘巴倫西亞加’名牌時裝一樣,買不買由你自己決定。這是‘巴倫西亞加’的產品,對嗎?

  能遇到真正懂得挑選衣服的女人,真叫人愉快。”

  她抓住霍普太太的手,握了握,然後不知不覺地把她送到門口。

  “你就放心好了。啊,亨裡埃塔在這兒等著你呢。”她贊許地看著亨裡埃塔,這是個難得見到的情緒穩定而聰明的好孩子,這個孩子應該有個更好——些的媽媽。“瑪格麗特,帶亨裡埃塔·霍普到約翰遜小姐那裡去。”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回到她的客廳,幾分鐘後她說起法語來。

  “當然,閣下,你的侄女可以學現代交誼舞。這在社交上非常重要。還有各種語言,也是非常必要的。”

  下一位,人還未到先是一陣濃烈的名貴香水味襲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幾乎都站不穩了。

  “想必她身上每天要灑上一整瓶這種香水。”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一面心裡這樣估量,一面去迎接這位服裝精美的黑皮膚女人以及她身旁的一男一女。

  “見到你很高興,夫人。”

  這位夫人咯咯地笑著,非常可愛。

  一位身穿東方服裝、留著鬍子、身材高大的男子托起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手,俯身一吻,用極好的英語說:“我很榮幸地把謝斯塔公主帶到你這裡來。”

  布爾斯特羅德對她這位新學生的情況全都瞭解,她剛從瑞土的一所學校來到這裡,可是陪同她來的人是誰,就不太清楚了。她斷定他不是埃米爾本人1;也許是位大臣,或者是位代辦。像往常吃不准的時候那樣,她採用了“閣下”這個有用的尊稱,並請他放心,謝斯塔會得到最好的照料。

  1埃米爾:阿拉伯語原意為“王公”、“統帥”。一些國家用以指軍事首腦、省長或其他高級軍官。一些國家則指國家首腦。———譯注。

  謝斯塔彬彬有禮地微笑著。她同樣服裝入時,灑了香水。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知道,她的年齡是十五歲,但是像許多東方國家和地中海沿岸國家的女孩子那樣,她看起來較她的年齡要大得多——相當成熟。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和她談她的學習計劃,發現她能用極好的英語迅速作答,而且並不傻笑,這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放了心。事實上,她的舉止比許多十五歲的英國女學生要文雅得多。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時常這樣想:把英國女孩子送到近東國家去學習禮貌該是一個極好的做法。雙方又講了些客氣話,然後房間又空了,可是仍然充滿濃烈的香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就把兩頭的窗戶全都打開,讓香氣散出去。

  下一個來訪的是厄普約翰夫人和她的女兒朱莉姬。

  厄普約翰夫人是個三十七八歲、容易和人相處的少婦,她的頭發黃中帶紅,臉上有雀斑,戴了頂不大合適的帽子,顯然是那種慣常不戴帽子的女人,只是為了這個嚴肅的場合才作了讓步,戴了頂帽子。

  朱莉婭是個相貌平常、臉上有雀斑的孩子,她的前額顯得有智慧,帶著一副脾氣隨和的神氣。

  開場的對話很快就結束了。朱莉姬由瑪格麗特帶去找約翰遜小姐,她離開時高高興興地說:“再見啦,媽媽。你點煤氣爐的時候可要小心啊,現在我不能替你點啦。”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轉向厄普約翰夫人,臉上帶著微笑,可是沒有請她坐下。盡管朱莉姬看起來愉快而懂事,可能她的媽媽還是要作解釋,說她的女兒非常容易激動。

  “關於朱莉婭,你有什麼特別的話要跟我說嗎?”她問。

  厄普約翰夫人高高興興地回答:

  “哦,沒有什麼話要說。朱莉姬是個很普通的孩子。她很健康,一切正常。我認為她也相當聰明,可是我想,做媽媽的都是這樣說她們的孩子的,對嗎?”

  “做媽媽的也不是人人都一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冷冷地說。

  “她能到這兒上學真是太好了,”厄普約翰夫人說,“真的,是我嬸嬸付的學費,或者說,由她資助。我自己付不起。

  但這叫我很高興。朱莉姬也感到很高興。”她走到窗口,帶著羡慕的口氣說,“你們的花園真可愛,而且這樣整潔。想必你們用了很多懂行的花匠吧。”

  “我們有三個花匠。”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可是眼下我們人手不夠,雇了當地的人來幹活兒。”

  “當然,如今的麻煩是,”厄普約翰夫人說,“叫做花匠的人往往不是花匠,只不過是送牛奶的,他想在業餘時間找點事情幹,要不然就是個八十歲的老頭。我有時想……怎麼:“厄普約翰夫人尖叫了一聲,她仍然注視著窗外,“這太奇怪了!”

  對這突然一聲尖叫,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本該予以注意,可是她並沒有這樣做。因為此刻她自己正從另外一頭的、面對山杜鵑花叢的窗戶裡看到一幕極為討厭的景象,這就是維羅尼卡·卡爾頓一桑德韋斯夫人格搖晃晃地沿著小路走來,她那頂大黑絲絨帽子歪戴在一邊,她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顯然醉得相當厲害。

  維羅尼卡夫人是個老難題了。她是個迷人的女人,極疼愛她的一對孿生女兒。當她如人們所說是清醒的時候,她很使人愉快——但是很遺憾,在許多難以預料的時候她不清醒。她的丈夫,卡爾頓一桑德韋斯少校,對付這種局面相當得法。有個表姐和他們住在一起,這位表姐經常在旁邊注意維羅尼卡夫人,必要時就阻止她亂來。在開運動會的日子,維羅尼卡夫人在卡爾頓一桑德韋斯少校和表姐的密切照顧下來到學校,她完全清醒,穿著漂亮,一舉一動像個模範母親。但是,有些時候,維羅尼卡夫人從好心照料她的人身旁溜掉,喝上幾大杯酒,直奔她的兩個女兒,向她們表示母愛。

  這一對孿生姐妹已經在今天早上乘火車到達,誰也沒有料到維羅尼卡夫人會來。

  厄普約翰夫人還在講著,可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並沒有聽。她在盤算應該採取哪些行動,因為她看出維羅尼卡夫人很快就要達到發酒瘋的地步了。但是,有如天助,查德威克小姐有點氣喘吁吁地快步走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心裡想,不管是遇到血管斷裂還是家長酒醉,忠心的查迪,總是那麼可以信賴。

  “真不像話,”維羅尼卡夫人高聲對查德威克小姐說,“想不讓我知道——不讓我到這裡來——我到底騙過了伊迪絲。我去休息——把汽車開出來——從老傻瓜伊迪絲身邊溜走……地道的老處女……根本沒有人願意朝她看第二眼……在路上我和員警吵了一場……說我不宜開車……胡扯……我打算告訴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我要接孩子們回家一一我要她們呆在家裡,這是母愛。母愛,了不起的感情……”

  “好極了,維羅尼卡夫人,”查德威克小姐說,“你來了我們真高興。我特別要你去看看新落成的體育館。你看了會喜歡的。”

  她機敏地把維羅尼卡夫人踉蹌的腳步引向相反的方向,帶她離開大樓。

  “我估計你會在體育館裡找到你的孩子,”她笑容滿面地說,“多好的體育館啊,新做的存放衣物的小櫃子,還有一間晾乾游泳衣的房間……”她們的聲音越來越遠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看著。維羅尼卡夫人一度打算掙脫,朝大樓走回來,可查德威克是個力量相當的對手。她們轉過山杜鵑花叢,朝偏僻無人的新體育館方向走去。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查迪真了不起。那樣值得信賴,是個老派人。除了數學,算不得聰明。可是有了麻煩,她總是及時來解圍。

  她歎了一口氣,帶著內疚的心情轉向厄普約翰夫人;這位夫人有好一會兒工夫一直在高高興興地談著。

  “……當然,”她說著,“並不是那種真刀真槍的間諜工作。不是跳降落傘從天而降,或是搞破壞,或是遞送情報。我可沒有那種膽量。大部分工作很枯燥,是辦公室工作。還有搞謀劃。我是說在地圖上標繪,進行謀劃——不是故事裡講的那種謀劃。當然有的時候也很夠刺激,通常是十分有趣.的,就像我剛才說的——在日內瓦,所有的特工人員都是你追蹤我、我追蹤你,大家兜來兜去,見了面彼此都認得,而到頭來常常是在同一個法庭上碰頭。當然,那時候我還沒有結婚。真是十分有趣。”

  她突然停住不說了,友好地微笑著,表示抱歉。

  “對不起,我講得太多了。佔用了你的時間。你有那麼多人要接待。”

  她伸出手,說了聲“再見”,然後離去。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站了一會兒,皺著眉頭。不知道究竟為什麼,她感到不安。某種本能向她提出警告,她錯過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可能很重要。

  她把這種感覺拋在一邊。這是夏季開學的第一天,她還有許多家長要接待。她的學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出名,這樣有取得成就的把握。芳草地正處於全盛時期。

  她絲毫也不知道,在幾星期之內芳草地就會陷人成堆的麻煩之中,混亂、不安和謀殺將籠罩整個學校;她不知道,某些事件已經開始發生了。

第一章 拉馬特的革命

  大約比芳草地夏季開學早兩個月的時候,某些事件發生了,這些事件將在那所著名的女子學校裡引起意想不到的反響。

  在拉馬特的王宮裡,有兩個年輕人一面坐著吸煙,一面在考慮著近在眼前的未來。一個年輕人皮膚黝黑,他那光潔的橄欖色臉上長著一雙憂鬱的大眼睛。他是阿裡·優素福親王,拉馬特的世襲酋長。拉馬特國土雖小,卻是中東最富的國家之一。另一個年輕人的頭發黃中帶紅,臉上長著雀斑,除了擔任阿裡·優素福親王殿下的私人飛機駕駛員所得的豐厚薪水外,他幾乎是不名一文。盡管地位不同,他們彼此之間是完全平等的。他們在公立學校時是同學,從那時起到現在一直是朋友。

  “鮑勃,他們朝我們開槍。”阿裡親王說,他感到這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他們確實是朝我們開槍。”鮑勃·羅林森說。

  “他們是有心的。他們是要把我們幹掉。”

  “這幫狗雜種確實是要這樣。”鮑勃冷酷地說。

  阿裡考慮了一下。

  “不值得再作一次嘗試吧?”

  “這一次我們的運氣可能不會那樣好。老實說,阿裡,我們把事情拖延得太久了。我們兩星期前就該走了。這我跟你說過。”

  “一個人總是不大願意逃離祖國。”拉馬特的統治者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記住,莎士比亞或是哪個詩人說過:活著逃走,日後再來戰鬥。”

  “你想想,”年輕的親王激動地說,“花了多少錢把這裡變成一個福利國家。醫院、學校、保健設施……”

  鮑勃·羅林森打斷了他的話,不讓他一一列舉下去。

  “我們的大使館不能為你做點什麼事嗎?”

  阿裡·優素福生氣地脹紅了臉。

  “到你們的大使館避難?絕對不行。極端分子們說不定會沖擊大使館——他們不會尊重外交豁免權。而且,如果我這樣做,就真的一切全完了:他們加給我的主要罪名就是親西方。”他歎了一口氣,“真叫人弄不懂。”他似乎在沉思,看上去比他二十五歲的年紀要年輕一些。“我的祖父是個殘暴的人,一個真正的暴君。他有好幾百名奴隸,而且對待他們很殘酷。在部族戰爭中,他殘忍地屠殺了他的敵人,用恐怖的酷刑將他們處決掉。只要輕輕地說一聲他的名字,就會嚇得人人臉上發白。可是一他現在仍然是個傳奇人物!受人尊敬!稱他為偉大的艾哈邁德·阿卜杜拉!而我呢?我做了些什麼?建造醫院、學校,辦福利設施,解決住房問題……

  據說人們要這些東西。他們難道不需要這些嗎?難道他們寧可要我祖父的那種恐怖統治嗎?”

  “我估計是這樣的,”鮑勃·羅林森說,“這似乎不大公平,可就是這麼回事。”

  “可是為什麼,鮑勃?為什麼?”

  鮑勃歎了一口氣,他扭動著身體,努力想說明他的感覺。他費了好大勁,可是表達不出自己的想法。

  “這麼說吧,”他說,“他會搞壯觀的場面——我想原因就在這裡。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他這人——有點——

  戲劇性。”

  鮑勃朝他的朋友看了一眼,他這位朋友肯定是一點戲劇性也沒有。文靜的正派人,誠懇而容易困窘,阿裡就是這樣的人;正是為了這個,鮑勃才喜歡他。他外貌既不驚人,性格也不粗暴。在英國,外貌驚人、性格粗暴的人使人不安、惹人討厭,可是在中東,鮑勃可以相當肯定地說,情況並不一樣。

  “可是民主——”阿裡又開始說。

  “啊,民主——”鮑勃揮動他的煙鬥,“這個詞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意義。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詞所指的,從來就不是古希臘人原先用它來指的那種東西。我可以打賭,你願意賭什麼都行,如果他們把你從這裡趕走,一些暴發的、善於吹牛的生意人就會接過權力,大喊大叫地自我吹噓,把自己塑造成至高無上的神,把敢於發表一點點不同意見的人一一逮捕或是殺頭。而他們,你聽好,卻會說這就是民有、民享的民主政權。我估計人民甚至會喜歡這種政權。他們感到夠刺激。有大量的流血事件。”

  “可是我們並不是野蠻人:如今我們也變得文明了。”

  “有各種不同的文明……”鮑勃含糊不清地說,“而且——我倒是認為我們都保留著一些野蠻人的性格——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適當的藉口,就會把野性發泄出來。”

  “也許你是對的。”阿裡陰鬱地說。

  “似乎如今到處都不受歡迎的,就是具有最起碼常識的人。”鮑勃說,“我從來不是一個聰明人——阿裡,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經常想,當今世界真正需要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最起碼的常識。”他把煙鬥放在一邊,在椅子上坐直,“可是先別管這些。現在重要的事情是我們怎樣把你送出拉馬特。在軍隊裡有你真正信得過的人嗎?”

  阿裡·優素福親王緩慢地搖了搖頭。

  “兩星期前,我會說有。可是現在,我不知道……我拿不准……”

  鮑勃點了點頭:“麻煩就在這裡。至於你的這座王宮,它可叫我心驚肉跳。”

  阿裡默認了,沒有流露出情感。

  “對,王官裡到處都是暗探……他們什麼都聽得見——

  他們——什麼都知道。”

  “甚至在飛機棚裡——”鮑勃突然停頓了一下,“老艾哈邁德很行。他有一種第六官能。他發現有個機械師想在飛機上搗鬼一這個機械師我們會發誓說他完全可靠。我說,阿裡,如果我們打算把你送出國,就得趕快行動。”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我現在可以肯定——我如果不走就會遇害。”

  他說話時既不動感情,也不流露出任何驚慌,而是略帶一種超然的意味。

  “不管怎樣,我們很可能遇害。”鮑勃向他提出警告,“你知道,我們必須從北面飛出去。他們不能從那個方向攔截我們。可是這就要飛越群山——而且是在這個季節……”

  他聳了聳肩:“你應該明白,這非常危險。”

  阿裡·優素福似乎感到不安。

  “如果你遇到什麼事情,鮑勃——”

  “哦,別為我擔心,阿裡。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要緊,反正不管怎樣,我這種人遲早肯定是會送命的。我老是在做瘋狂的事情。不——要緊的是你——我不想說服你走還是不走。如果軍隊裡有一部分人是忠誠的……”

  “我不喜歡這種逃走的主意。”阿裡乾脆地說,“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做個殉難者,讓暴徒把我砍成碎塊。”

  他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好吧,”阿裡終於歎了一口氣說,“我們來試一試。什麼時候?”

  鮑勃聳了聳肩。

  “越快越好。我們必須用不引人疑心的方法把你弄到簡易機場去。說你打算視察阿勒賈薩爾的築路工程,你看怎樣?是突然的念頭。今天下午去。然後,你的汽車經過簡易機場時,就停在那裡——我把飛機准備好,發動起來。意思是要從空中視察築路工程,明白嗎?我們起飛,馬上飛走:當然,我們不能帶任何行李。一切都必須是臨時決定似的。”

  “我沒有什麼想帶的——除了一樣東西——”

  他微笑了,這微笑突然改變了他的面容,使他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不再是那個嚮往現代化的西方方式的年輕人——這微笑裡面包含著他的種族的全部狡詐和詭計,就是這種狡詐和詭計使他的歷代祖先得以生存下去。

  “你是我的朋友,鮑勃,你可以看。”

  他的手在他的襯衫裡摸索,然後遞給鮑勃一個羚羊皮的小口袋。

  “這個?”鮑勃皺著眉頭,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阿裡從他手裡拿回小口袋,解開縛在袋口的繩子,把袋裡的東西倒在桌上。鮑勃屏住氣,然後輕輕吹聲口哨把氣吐出來。

  “天哪,這些是真的嗎?”

  阿裡似乎給逗樂了。

  “這些當然是真的。大部分是我父親的。他每年都添購一些。我,也是這樣。這些珠寶來自許多地方,由可靠的人替我們家族到倫敦、到加爾各答、到南非去買。這是我們家族的傳統。用這些來應付不時之需。”他若無其事地加上一句:“按今天的價格計算,這些大約值七十五萬英鎊。”

  “七十五萬英鎊!”鮑勃吹了聲口哨,抓起一些寶石,讓它們從指縫問流過。“這真不可思議,像童話故事一樣。這會使你變樣。”

  “對。”這位黑皮膚的年輕人點了點頭,他那古老民族的困倦面容又出現在他臉上,“見到珠寶,人就變了。在這種東西後面總是跟隨著一連串的暴力行為。死亡,流血,凶殺。女人會更壞。因為對女人來說,不僅在於珠寶的價值,有時候是由於珠寶本身。美麗的珠寶使女人瘋狂。她們要佔有珠寶,把珠寶戴在脖子上,戴在胸前。我不會把珠寶託付給任何女人。可是我相信你。”

  “我?”鮑勃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不希望這些珠寶落到我的敵人手裡。我不知道反對我的暴動什麼時候發生。可能就定在今天。今天下午我可能不會活著到達簡易機場。你把珠寶拿去,盡你的力量去做。”

  “可是我說——這我不明白。我拿這些珠寶怎麼辦?”

  “想個什麼辦法把它們安全地帶出拉馬特。”

  阿裡平靜地注視著他那心煩意亂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不帶這些珠寶,要我來帶?”

  “你可以這樣說。可是我認為,真的,你會想出好辦法來把珠寶帶到歐洲去。”

  “可是我說,阿裡,我一點也不知道這種事情該怎麼辦。”

  阿裡靠在椅背上。他安靜地微笑著,有點給逗樂了。

  “你有常識,而且誠實。自從你是我的低班同學時起,我就記得你總是能想出巧妙的主意。我給你一個人的姓名和地址,這個人是替我辦這種事的——這就是說——萬一我不能活下來。不要這樣愁眉不展,鮑勃。你盡力去辦。我只這樣要求你。如果你失敗了,我不怪你。這是真主的旨意。

  對我來說,這很簡單。我不希望他們從我的屍體上把珠寶拿走,至於其餘的事——”他聳了聳肩,“就像我說過的,一切尊照真主的旨意。”

  “你瘋了!”

  “不。我是個宿命論者,僅此而已。”

  “可是我說,阿裡。你剛才說我誠實。可這是七十五萬英鎊。你難道不認為它會使任何人變得不誠實嗎?”

  阿裡·優素福深情地看著他的朋友。

  “很奇怪,”他說,“我對你的誠實深信不疑。”

第二章 陽臺上的女人

1

  鮑勃·羅林森沿著王宮裡的大理石走廊走著,走廊裡發出回聲。他一生從來沒有像這樣不愉快過。知道自己的褲袋裡帶著七十五萬英鎊,使他極為苦惱。他感到他遇見的每一個宮廷官員似乎都知道這回事。他甚至感覺到人家可以從他臉上看出他身上帶著值錢的東西。如果他知道他那長著雀斑的臉上的表情正是像平時一樣地和氣而愉快,那他就會放下心來。

  門口的衛兵卡嚓一聲舉槍敬禮。鮑勃走上了拉馬特擁擠的大街,他的腦子還是很迷亂。他要到哪裡去?他打算做些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而時間卻很緊迫。

  這條大街和中東的大多數大街一樣,它是肮髒破舊和壯麗豪華的混合體。新建的幾家銀行雄偉地聳立著。數不清的小商店裡陳列著一批廉價的塑膠製品。兒童穿的短靴和廉價的打火機很不相稱地陳列在一起。那裡有縫紉機和汽車零件。一些藥房裡陳列著上面下了蒼蠅卵的專賣藥品、各種形式的青黴素和五光十色的抗生素廣告牌。沒有幾家商店會有你想買的東西,也許最新式樣的瑞士手錶是個例外,幾百隻手錶擠滿一櫥窗。品種如此之多,你想買也覺得眼花繚亂,無從下手。

  鮑勃仍然有些精神恍惚地走著,讓那些身穿本地或歐洲服裝的人推來推去。他定一定神,再一次問自己,他到底要到哪裡去。

  他走進一家本地咖啡館,要了一杯檸檬茶。在喝茶的時候,他開始慢慢地清醒過來。這家咖啡館裡的氣氛使人鎮靜。他對面的一張桌子上有一個年長的阿拉伯人在甯靜地撥動一串琥珀念珠。他後面有兩個人在下十五於棋。這是一個好地方,可以坐下來思考。

  他必須思考。價值七十五萬英鎊的珠寶交給了他,要由他來想出計策把珠寶帶出拉馬特。而且得趕快。暴動的信號隨時會升起。

  當然,阿裡是瘋了。他就那樣隨隨便便地把七十五萬英鎊扔給了一個朋友,然後平靜地安坐在椅子裡,把一切託付給真主。鮑勃沒有那樣的神可以求助。鮑勃的上帝給信徒們以力量,要求他們盡最大的力量自己作出決定、自己採取行動。

  他究竟該怎樣處置那些倒楣的珠寶呢?

  他想到了大使館。不行,他不能把大使館牽連進去。幾乎可以肯定大使館是絕不願牽連進去的。

  他需要找到一個人,一個極為平常的人,這個人即將以極為平常的方式離開拉馬特。最好是一個商人,或是一位旅遊者。這種人沒有政治牽連,他的行李最多只是馬馬虎虎地給檢查一下,或者很可能根本不受檢查。當然要考慮到另一頭的情況。也可能在倫敦機場鬧出驚人事件。企圖走私進口價值七十五萬英鎊的珠寶,等等。可是必須冒這個險。

  這種平常的人——一個真正的旅客。突然鮑勃狠狠地責怪自己是個傻瓜。瓊不正是這樣的人嗎?他的姐姐瓊·薩克利夫。瓊帶著她的女兒詹尼弗來到這裡有兩個月了。詹尼弗害了一場肺炎之後,醫生說她需要陽光和乾燥的氣候。

  再過四五天她們就乘船回去。

  瓊是個合乎理想的人。阿裡是怎麼說女人和珠寶的?鮑勃暗自發笑。瓊可不是這樣。她見了珠寶不會頭腦發昏。可以相信她會保持清醒。對——他可以相信瓊。

  且慢,盡管這樣……他能相信瓊嗎?她誠實,不錯。可是她謹慎嗎?鮑勃遺憾地格了搖頭。瓊會講出去,她設法忍住不講。甚至更糟糕,她會露出口風:“我帶回來很重要的東西。我隨便對誰都不能吐露一個字。這件事真夠刺激瓊從來就不能守口如瓶,可是如果人家說她是這樣的人,她就會生氣。那麼,不能讓瓊知道她帶的是什麼。這樣對她來說要安全得多。他最好把珠寶打成小包,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包。對她編個故事。說那是帶給誰的禮物?說是受人之托?他得想一想跟她說些什麼……

  鮑勃看了看手錶,站起身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在街上大步走著,忘記了正午的炎熱。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動靜。只是在王官裡才會意識到一場大火在醞釀著,意識到有人在窺探,有人在竊竊私語。軍隊——一切要看軍隊如何而定。誰忠誠,誰不忠誠?

  肯定有人企圖發動一場政變。政變會成功,還是會失敗?

  當他走進拉馬特的第一流旅館時,他皺了皺眉。這家旅館謙虛地自稱為“裡茨一薩沃伊”飯店,有一個雄偉的現代化店面。這家旅館三年前吹吹打打地開了張,有一個瑞士經理,一個維也納廚師,一個義大利餐廳總管。從前這裡的一切都是很不錯的。後來維也納廚師首先不幹了,然後是瑞士經理。現在義大利餐廳總管也走了。供應的飲食仍然很講究氣派,但是很壞。服務壞得令人感到可怕。高價買來的水管設備大部分都壞了。

  櫃檯後面的旅館職員和鮑勃很熟,朝他笑臉相迎。

  “早安,中隊長。來看你的姐姐?她帶著小姑娘去野餐了。”

  “去野餐?”鮑勃一楞——偏偏在這個時候去野餐。

  “和石油公司的赫斯特先生和夫人一同去的。”這位職員說,他很願意提供情況。人們總是什麼情況都知道。“他們到卡拉迪瓦水壩去了。”

  鮑勃低聲罵了一句。瓊要好幾個鐘頭才能回來。

  “我上樓到她房間裡去。”鮑勃說,他伸出手來,那位職員把鑰匙交給了他。

  他打開房門走了進去。那是一間寬敞的雙人房間,像往常一樣,房間裡很亂。瓊·薩克利夫不是一個整潔的女人。

  高爾夫球棒橫放在椅子上,網球拍扔在床上。到處都是衣服,桌上零亂地放著攝影膠卷、明信片、平裝本書籍和一批從蘇克買來的本地珍玩,其中大部分實際上是在伯明罕和日本製造的。

  鮑勃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著那些手提箱和拉鏈包。他—面臨著這樣一個難題:在他帶著阿裡飛出拉馬特之前不可能和瓊見面。要’是到水壩去再趕回來,又沒有時間。他可以把那東西包成包裹,寫封便箋把包裹留下——可是他立刻搖了搖頭。他清楚地知道,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跟蹤他。很可能他從王宮到咖啡館,從咖啡館到這裡,都有人在跟蹤。

  他並沒有發現任何人跟著他——可是他知道他們幹這一手很在行。他到旅館來看他姐姐,這並沒有什麼引人疑心之處——可是如果他留下包裹和便箋,那麼他們就會偷看便箋、打開包裹。

  時間……時間……他沒有時間……

  價值七十五萬英鎊的珠寶就在他褲袋裡放著。

  他在房間裡四面打量了一下。

  然後,他咧開嘴笑了。他從衣袋裡拿出他一直隨身攜帶的小工具包。他注意到他外甥女詹尼弗有一些做模型用的黏土,這東西可能幫助他解決問題。

  他迅速而熟練地幹了起來。他一度疑心地抬起頭來朝開著的窗子看了一眼。沒有人,這間房間外面沒有陽台。這是他神經過敏,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

  他幹完了,點了點頭,感到滿意。他很有把握,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幹了些什麼。無論是瓊還是誰。詹尼弗肯定不會,她是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孩子,除了她自己以外,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注意不到。

  他把碎屑掃幹淨裝進衣袋。接著,他猶豫了,朝四面張望著。

  他把薩克利夫夫人的拍紙簿拉過來,皺起眉頭坐著。他必須給瓊留個便箋。

  可是他能說些什麼呢?必須是瓊能懂得的話——可是任何偷看便箋的人卻不懂其中奧妙。

  這真是不可能的事!在鮑勃空閒時喜歡看的驚險小說裡,如果你留下一種密碼,這種密碼總會有人破譯出來。可是鮑勃卻連什麼密碼都想不出——無論怎樣,瓊是那種愛講實際的人,你要一點一畫都寫清楚她才能看明白。

  他皺著的眉頭松開了。可以用另外一種辦法來寫便箋。

  使人家不注意瓊——留一個日常的普通便箋。然後托別人在英國給瓊帶個口信。

  他快速地寫道:

  親愛的瓊:

  我來看你,問你今天晚上是否想打一場高爾夫球,可是你要是到水壩去了,那你就不會管別的事了。明天行嗎?五點鐘在俱樂部等你。

  你的鮑勃這是給他那可能再也不能見面的姐姐隨手留下的一封便箋——可是從某些方面來說,越隨便越好。絕不能讓瓊捲入任何不正常的事,甚至連任何不正常的事都不能讓她知道。瓊不會裝假。要保護她就得什麼也別讓她知道。

  這個便箋可以達到兩個目的。它也會使他,鮑勃,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離開拉馬特的打算。

  他想了一兩分鐘,然後朝電話機走去,報了英國大使館的號碼。很快他就和他的朋友,三等秘書艾德蒙森接通了。

  “是約翰嗎?我是鮑勃·羅林森。你下了班能和我在什麼地方見面嗎?再早一點行嗎?老傢伙,你一定得來。事情很重要。呢,其實,是一個姑娘……”他感到為難地咳嗽了一聲,“她好極了,非常好。世上少有。只是有點棘手。”

  艾德蒙森的聲音似乎有點生硬而不以為然,他說:“鮑勃,你真是,你和你的姑娘。好吧,兩點鐘行嗎?”接著,他就掛斷了電話。鮑勃聽到了像回聲似的輕輕一聲“卡嗒”,好像是偷聽的人放下了電話筒。

  了不起的老艾德蒙森。由於拉馬特所有的電話都有人竊聽,鮑勃和艾德蒙森編出了他們自己的暗語。一個“世上少有”的好姑娘,意思就是事情緊急而重要。

  在兩點鐘的時候,艾德蒙森會在新商業銀行外面讓鮑勃坐進他自己的汽車,鮑勃要告訴艾德蒙森東西藏在哪裡,要告訴他瓊並不知道這件事,可是如果他出了事,藏東西的地方就很重要。瓊和詹尼弗乘船,海程很長,她們要六個星期才能回到英國。到那時幾乎可以肯定革命已經發生,不是成功了就是給鎮壓下去了。阿裡·優素福可能已經在歐洲,要不然就是他和鮑勃可能都死了。他要告訴艾德蒙森很多事情,但也不能太多。

  鮑勃在房間裡最後環視了一周。房間裡和剛才完全一樣,安靜、不整潔、帶有家庭風味。惟一多出來的東西就是那封寫給瓊的便箋。他把信豎起來放在桌上,就走出房間。長走廊裡沒有人。

2

  住在瓊·薩克利夫隔壁房間裡的那個女人從陽臺上走回房間。她手裡拿著一面鏡子。

  她剛才走到陽臺上去,本意是要仔細檢查一下那根竟然膽敢從她下巴上長出來的毛。她用鑷子拔那根毛,然後在明亮的陽光下把自己的臉仔細察看了一番。

  就在那時,當她的注意力鬆弛下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另一樣東西。她拿鏡子的角度使鏡子裡反射出隔壁房間裡的衣櫥,她從衣櫥的鏡子裡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做著十分奇怪的事情。

  那件事是這樣奇怪而又出人意料,以致使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看。他在桌邊所坐的位置使他看不見她,而她通過雙重反射卻可以看得見他。

  如果他轉過頭去,他本可以在衣櫥的鏡子裡看見她的鏡子,可是他太專心於他所做的事了,沒有朝背後看。

  誠然,他曾一度猛然抬頭朝窗戶看過,可是由於沒有看見什麼,他又把頭低下去了。

  當他做完他所做的事時,那個女人還在觀察著他。他停了一會兒,接著,寫了一封便箋,把那封便箋豎在桌上。然後他走開了,離開了她的視線,可是她所能聽到的,足以使她明白他是在打電話。她聽不大清楚他說些什麼,可是聲調是輕松的——很隨便的。後來她聽見房門關上了。

  那個女人等了一會兒。然後她打開房門。在走廊的遠處一頭,有個阿拉伯人拿著雞毛撣子在懶洋洋地禪灰塵。他轉過彎,看不見了。

  那個女人很快地溜到隔壁房間門口。門是上了鎖的,但她料到了這一點。她用頭上的發夾和一把小刀迅速而熟練地撬開了房門。

  她走進房間,隨手關上房門。她拿起那封便箋,信封只是輕輕地粘上,很容易就打開了。她皺著眉頭念那便箋。便箋沒有說明什麼。

  她封好便箋,放回原處,走到房間的另一邊。

  她剛伸出手,宙外就傳來了下面平臺上的講話聲,這講話聲驚動了她。

  她聽出其中一個聲音是她此時所在房間的主人在說話。這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教訓人的口吻,充滿自信。

  她奔到窗口。

  在下麵的平臺上,瓊·薩克利夫夫人由她那面色蒼白、身體結實的十五歲的女兒詹尼弗陪伴著,正在跟一個英國領事館來的面帶愁容的高個子英國男人說話。她用人人都聽得見的大嗓門向他發表她對他所作的安排的意見。

  “可是這太荒唐!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沒道理的話。

  這裡的一切都十分安寧,人人都很愉快。我認為這種驚慌失措完全是庸人自擾。”

  “我們希望如此,薩克利夫夫人,我們當然希望如此。可是大使閣下覺得他的責任在於……”

  薩克利夫夫人打斷了他的話。她無意考慮大使的責任。

  “你知道,我仍有一大堆行李,我們打算下星期三乘船回國。航海對詹尼弗有好處。醫生這樣說的。說真的,我怎麼也不答應改變我們的全部計劃,傻乎乎地匆匆忙忙改乘飛機回英國。”

  那位面帶愁容的男人慫恿地說,薩克利夫夫人和她的女兒可以乘飛機到亞丁,而不是到英國,在亞丁搭乘她們的船。

  “帶我們的行李去嗎?”

  “行,行,這可以安排。我的汽車在等著,還有一輛旅行車。我們可以馬上把一切東西都裝走。”

  “啊,好吧。”薩克利夫夫人讓步了,“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去打行李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馬上就去。”

  在臥室裡的那個女人急忙縮了回去。她朝一個手提箱上的行李標簽上面的位址很快地瞥了一眼。然後她溜出了房間。當薩克利夫夫人轉彎走進走廊的時候,她正好溜進她自己的房間。

  帳房裡的職員在薩克利夫夫人後面追著。

  “薩克利夫夫人,你的弟弟,中隊長,來過了。他上樓到你的房問去過。可是我想他已經走了。想必你正好和他錯過了。”

  “真討厭。”薩克利夫夫人說。“謝謝你。”她對那個職員說,接著她走到詹尼弗身邊,“我猜鮑勃也是在庸人自擾。我在街上可看不出任何騷動的跡象。這扇房門沒有鎖上。這些人多麼粗心啊。”

  “也許是鮑勃舅舅幹的。”詹尼弗說。

  “我真希望剛才沒有和他錯過。啊,有封信。”她拆開信封。

  “不管怎樣,鮑勃並沒有庸人自擾。”她洋洋得意地說,“顯然他對這事一無所知。結束外交關系,僅此而已。我真討厭在大白天裡打行李,太熱了。這間房間像火爐一樣。來吧,詹尼弗,把你的東西從五鬥櫥和衣櫥裡拿出來。不管怎樣,我們得把所有的東西胡亂塞進去。以後我們可以重新整理。”

  “我從來沒有見過革命。”詹尼弗沉思地說。

  “我想你這回也不會碰到。”她的母親嚴厲地說,“就像我說的那樣,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

  詹尼弗展出了失望的神色。

第三章 介紹魯賓遜先生

1

  大約六個星期之後,在布盧姆斯伯裡,有個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敲一間房間的門,房間裡的人叫他進去。

  這是一間小房間。在寫字台後面,有個肥胖的中年男子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他身穿一套揉皺了的衣服,前襟上落滿雪茄煙灰。窗戶緊閉,房間裡的空氣幾乎令人難以忍受。“呃?”這個肥胖的男人煩躁地說,說話時半閉著眼睛,“這回又有什麼事啊?”

  據說派克韋上校睡覺的時候只是微微閉上眼睛,或者說他睡醒的時候只是微微睜開眼睛。也有人說他的名字並不是派克韋,他也不是個上校。當然,有些人是什麼話都說得出的!

  “先生,外交部的艾德蒙森來了。”

  “哦。”派克韋上校說。

  他眨了眨眼,似乎又要睡著了,他低聲說:

  “在發生革命的時候,他是我們駐拉馬特大使館的三等秘書。對嗎?”

  “對的,先生。”

  “那麼,我想我最好見他。”派克韋上校並不太感興趣地說。他把身子稍微坐直,把大肚子上的煙灰稍微撣掉一些。

  艾德蒙森先生是個高身材、黃頭發的年輕人,衣著合乎規矩,舉止也和衣著相稱,他帶著一副什麼都看不入眼的神氣。

  “是派克韋上校嗎?我是約翰·艾德蒙森。他們說你——嗯——可能想見我。”

  “是嗎?好吧,他們應該知道。”派克韋上校說。“坐下吧。”他又加上一句。

  他的眼睛又開始閉上了,但是在沒閉上之前,他說:

  “發生革命的時候你在拉馬特7”“是的,我在。這是件肮髒的事。”

  “我猜想是如此。你是的勃,羅林森的朋友,是嗎?”

  “是的,我和他一直很熟識。”

  “你應該說,過去和他很熟識。”派克韋上校說,“他死了。”

  “是的,先生,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肯定……”他停住了。

  “在這裡你講話用不著那樣小心謹慎。”派克韋上校說,“我們這裡什麼事情都知道。如果我們不知道,就假裝知道。

  發生革命的那一天,羅林森駕駛飛機把阿裡·優素福送出拉馬特。從那時起,飛機就音訊全無了。可能是在人進不去的地方降落了,也可能是失事了。在阿羅利斯叢山中找到了一架飛機殘骸。有兩具屍體。明天將要向報界發布這條新聞。對嗎?”

  艾德蒙森承認他說得很對。

  “我們這裡什麼事情全知道。”派克韋上校說,“這就是我們的工作。飛機飛進叢山。可能是氣候條件。有理由相信是破壞。定時炸彈。我們還沒有得到全部的報告。飛機失事的地方人很難進去。曾經懸賞尋找飛機,可是這種事情要很長時間才能貫徹下去。後來只好派飛機送我們自己的專家去調查。當然,有種種煩瑣的手續。要向外國政府申請,要部長批准,要行賄——至於當地農民偷走他們用得著的東西,那就更不用說了。”

  他停住,朝艾德蒙森看了看。

  “這件事叫人心裡難過。”艾德蒙森說,“阿裡·優素福親王本來可能會成為一位非常開明的統治者,他堅持民主原則。”

  “那個可憐的傢伙可能正是為了這個才送了命。”派克韋上校說,“可是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講國王送命的悲慘故事上。有人要求我們進行某種——調查。是有關人士,就是說,接近女王陛下政府的人士。”他盯著對方看,“明白我的意思嗎?”

  “呢,我有所耳聞。”艾德蒙森不大願意地說。

  “你也許聽說無論是在屍體上或是在飛機殘骸中都沒有找到值錢的東西,據人們所知,當地人也沒有偷到什麼值錢的東西。關於這個,當然,農民的事誰也說不准。他們像外交部一樣,可以一點口風也不漏。你還聽到些什麼呢?”

  “沒聽到什麼別的。”

  “你沒聽說也許本應該找到某些值錢的東西嗎?他們為什麼派你到我這裡來呢?”

  “他們說你也許想問我某些問題。”艾德蒙森拘謹地說。

  “如果我向你提問題,我是指望得到答案的。”派克韋上校指出。

  “這是理所當然的。”

  “孩子,你可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啊。鮑勃·羅林森駕駛飛機離開拉馬特之前對你說過些什麼嗎?阿裡對他十分信任,如果他信任誰的話。來,說出來吧,他說過些什麼?”

  “關於哪些方面,先生?”

  派克韋上校瞪著他看,搔了搔耳朵。

  “啊,好吧。”他咕噥說,“這個不肯說,那個也想瞞。我認為你做得過頭了!如果你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那你就是不知道,這就行了。”

  “我想有些事情——”艾德蒙森小心翼翼而又不大願意地說,“有些重要事情鮑勃可能是想對我說的。”

  “啊。”派克韋上校說,帶著一副終於打開了悶葫蘆的神氣,“很有意思。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知道得不多,先生。鮑勃和我商定了一種簡單的暗語。

  我們一致認為拉馬特所有的電話全都有人竊聽。鮑勃在王宮裡有機會聽到些消息,我有時也有些有用的情報要告訴他。因此,我們兩人打電話時,如果按規定的方式說到一個或幾個姑娘,而且說她‘世上少有’,那意思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指這樣或那樣的重要情報?”

  “是的。在那出戲開場的時候,鮑勃打電話給我,用了那句話。我和他約好在我們經常接頭的地點——在一家銀行外面——和他見面。可是暴動就在那個地區爆發了,員警封鎖了道路。我沒法和鮑勃接上頭,他也沒法和我接上頭。就在那天下午,他駕駛飛機送阿裡離開了拉馬特。”

  “原來是這樣。”派克韋說,“知道他是在哪裡打的電話嗎?”

  “不知道。在哪裡打都可能。”

  “可惜啊。”他停了一停,然後隨便問起:

  “你認識薩克利夫夫人嗎?”

  “你是說鮑勃·羅林森的姐姐?當然,我和她在拉馬特見過面。她帶著她那在上學的女兒呆在那裡。我和她不太熟識。”

  “她和鮑勃·羅林森的關系很親密嗎?”

  艾德蒙森考慮了一下。

  “不,我認為不很親密。她比他年長很多,像是他的大姐那樣。而且他不喜歡他的姐夫——總是把他說成是自負的蠢驢。”

  “他是個蠢驢!我們的著名實業家之一——這些實業家可自負得很呢!這麼說,你認為鮑勃·羅林森不會把重要機密告訴他姐姐羅?”

  “這很難說——不會,我認為不會。”

  “我也認為不會。”派克韋上校說。

  他歎了一口氣。“呃,就這樣吧。薩克利夫夫人和她的女兒正在乘‘東方王后’號回國。明天在蒂爾伯裡靠岸。”

  他沉默了一會兒,沉思地打量著他對面的年輕人。然後,好像作出了決定,他伸出手來輕快地說:

  “你到這裡來,太感謝了。”

  “很抱歉,我不能對你有多大用處。真的沒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

  “沒有,沒有。我想沒有了。”

  約翰·艾德蒙森離去了。

  那位小心翼翼的年輕人又回到房間裡。

  “我本來想,也許可以派他到蒂爾伯裡去把消息告訴那位元姐姐。”派克韋說,“是她弟弟的朋友——如此等等。可是我決定不這樣做。他太呆板。是外交部訓練出來的。不會隨機應變。我要派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

  “德里克?”

  “對了。”派克韋上校點頭贊許。

  “你開始能體會出我的意思了,是嗎?”

  “我想努力這樣做,先生。”

  “想還不夠。你必須做成功。先去把朗尼給我找來。我有任務交給他。”

2

  派克韋上校顯然就要睡著了,就在此時,那個名叫朗尼的年輕人走進了房間。他身材高大,性情快樂,可是不大懂得規矩。

  派克韋上校朝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咧開嘴笑了,“讓你鑽到一所女子學校裡去,你看怎樣?”他問,“女子學校?”這個年輕人揚起了眉毛,“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們打算幹什麼?在上化學課的時候製造炸彈?”

  “沒有這種事。是一所有聲譽的高級學校。芳草地。”

  “芳草地!”這個年輕人吹了聲口哨,“我難以相信!”

  “閉上你那張不懂規矩的嘴,好好聽我說。已故的拉馬特的阿裡·優素福親王的表妹和惟一的近親,謝斯塔公主,下學期要到芳草地去讀書。直到現在,她一直是在瑞士上學。”

  “我去做什麼?去誘拐她?”

  “當然不是。我認為在不久的將來,她可能成為各方注意的焦點。我要你去注意事態的發展。我沒法給你說清楚。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會出現什麼人,可是如果有任何我們不歡迎的朋友對她感興趣,你就匯報。注意觀察,向我匯報,這就是你要做的事。”

  這個年輕人點了點頭。

  “我怎樣鑽進去注意觀察呢?我去當美術教師嗎?”

  “請的教職員都是女的。”派克韋上校朝他看,心裡在盤算著,“我想我得讓你當一名花匠。”

  “花匠?”

  “對。我想你是懂得一些園藝的,對嗎?”

  “很對。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在星期日《郵報》上辦過一年‘你的花園’專欄。”

  “嘿!”派克韋說,“這有什麼!我用不著懂得園藝,就能辦一個園藝專欄——只要去抄襲幾本有紅紅綠綠插圖的苗圃目錄和一部園藝百科全書就行了。那種行話我全都知道。

  ‘為什麼不打破傳統的束縛,使你的花園今年具有真正的熱帶風光?可愛的Amabellis G03siporia和一些奇妙的中國新雜交品種的SinensisMakafoolia。試種一些紅艷含羞的美麗的SinistraHopa!ess1,雖不太耐寒,可是種在西邊牆腳下可以長得很好。”他停下來,露齒而笑,“沒有什麼了不起:那些傻瓜去買那些花,早霜一來,花就凍死了,他們後悔沒有堅持照老樣子去種牆頭花和毋忘我花!不,我的孩子,我說的是真正的幹話。朝手上吐口唾沫,拿起鐵鏟來幹,和堆肥打交道,辛勤地用肥料覆蓋花根、樹根,使用荷蘭鋤頭和各種鋤頭,挖掘深溝來種香豌豆——以及其他種種累死人的話兒。你能行嗎?”

  1以上三組似是而非的拉丁文花卉學名,其實是在英語單詞後面胡亂加上些拉丁文詞尾。這些詞組本身具有恢諧的涵義。AmabellisGossiporia意思是:可愛的搬弄是非的人。Sinensis Maka foo1ia意思是:罪惡使人變傻瓜。

  Sinistra HoPaless意思是:既不吉利又無希望。——譯注。

  “我從小就是幹這些活兒的!”

  “當然,你幹過。我認識你母親。好吧!就這樣說定了。”

  “芳草地有園丁的空缺嗎?”

  “肯定有。”派克韋說,“英國的每個花園都缺人手。我給你寫幾封說好話的介紹信。你看吧,她們簡直會搶著要你去。沒有時間可浪費,夏季學期二十九號開學。”

  “我幹花匠的活兒,同時睜大眼睛看,對嗎?”

  “對,可是如果有哪個早熟的十幾歲的姑娘對你有所舉動而你有所反應,那就請上帝來幫助你吧。我可不希望沒有多久你就讓人家拎著耳朵踢出來。”

  他拿過一張紙:“你想用什麼名字?”

  “叫亞當似乎很合適。”

  “姓什麼呢?”

  “姓伊甸,你看怎樣?”

  “我可不太喜歡你的那種思路。叫作亞當·古德曼就很合適。去和詹森商量,編出一套你的簡歷,然後就開始工作吧。”他看了看手錶,“我沒有時間和你再談下去。我不能讓魯賓遜等候。此刻他該到了。”

  亞當(用他的新名字稱呼他)正朝著門口走去,他停住了。

  “魯賓遜?”他好奇地問,“他要來嗎?”

  “我說過他要來的。”寫字臺上的電鈴響了。“他來了,魯賓遜先生總是那麼准時。”

  “告訴我,”亞當好奇地問,“他究竟是誰?他的真實姓名是什麼?”

  “他的姓名,”派克韋說,“就是魯賓遜先生。我只知道這些,所有其他的人也只知道這些。”

3

  走進房間的那個人,不像是個名叫魯賓遜的人,他也從來不可能叫魯賓遜。他的名字可以叫作迪米特裡厄斯,也可以叫作文薩克斯坦或是佩雷納——盡管他並不一定叫這個或那個名字。他不一定是猶太人,或是希臘人,或是葡萄牙人,或是西班牙人,也不一定是南美洲人。他似乎最不可能是名叫魯賓遜的英國人。他身體肥胖、衣服講究,長著黃色的臉、憂郁的黑眼睛、寬闊的前額、露出大白牙的大嘴。他的手形狀優美,保養得很好。他講的是純正的英語,絲毫不帶外國腔。

  他和派克韋上校彼此寒喧,有如兩個在位的君王。他們互相講了些客氣話。

  然後,當魯賓遜先生接過一支雪茄煙的時候,派克韋說:

  “承你惠予幫助,不勝感激。”

  魯賓遜先生點著雪茄煙,帶著欣賞的神情品評煙味,最後他說:

  “我親愛的朋友,我在想——你知道,我經常能聽到一:

  些事情;我認識不少人,他們總是把事情告訴我。我不知道:

  是什麼緣故。”

  派克韋上校對原因何在不加評論。

  他說:

  “我想你已經聽說阿裡·優素福親王的飛機已經找到了吧?”

  “是在上星期三。”魯賓遜先生說,“駕駛員是年輕的羅林森。那是一次困難的飛行。可是飛機失事不是由於羅林森的過失。有人在飛機上搗了鬼——是個名叫艾哈邁德的人———他是高級機械師。他完全可靠一一或者說,羅林森認為他可靠。可是他並不可靠。現在他在新政權下得到了一個收入豐厚的工作。”

  “原來是破壞!我們原先不能肯定。這是一件悲慘的事。”

  “是啊。那個可憐的年輕人——我說的是阿裡·優素福——沒有能力對付腐化和陰謀。他所受的公立學校教育是愚蠢的——至少這是我的看法。可是我們現在不去管他了,對嗎?他是隔夜的新聞。沒有什麼比死去的國王更乏味的了。我們所關心的是死去的國王遺留下來的東西,你有你的關心法,我有我的關心法。”

  “遺留下來的東西是——?”

  魯賓遜先生聳了聳肩。

  “在日內瓦有筆不小的銀行存款,在倫敦有筆不大的銀行存款,在他自己的國家裡有可觀的資產,現在已經讓光榮的新政權接收了———我聽說為了瓜分資產鬧得有些不和——最後還有一份小小的私人財物。”

  “小?”

  “這些東西是相對的。至少,體積小,隨身攜帶很方便。”

  “據我們所知。這些東西不在阿裡·優素福身上。”

  “不在。因為他把它們交給了年輕的羅林森。”

  “你能肯定嗎?”派克韋上校警覺地問。

  “哎,我什麼也不能肯定啊!”魯賓遜先生抱歉地說,“王宮裡總會有些流言斐語,不可能都是真話。可是有不少謠言是這樣說的。”

  “它們也不在年輕的羅林森身上。”

  “既然這樣,”魯賓遜先生說,“想必有誰用其他方法把它們帶出了拉馬特。”

  “什麼其他方法?你知道嗎?”

  “羅林森收下珠寶之後到城裡的一家咖啡館去過。沒有:

  人看見他在咖啡館裡和任何人說話、和任何人接觸。後來他到他姐姐住的裡茨一薩沃伊飯店去了。他上了樓,在她的房間裡呆了將近二十分鐘。她本人不在。然後他就到勝利廣場邊上的商業銀行去兌換一張支票。他走出銀行的時候,騷動正好開始了。學生們不知為什麼在鬧事。過了很長時間,他們才離開廣場。這時他馬上到簡易機場去,在機場,他由艾哈邁德中土陪同,檢查了飛機。

  “阿裡·優素福開汽車去視察新的築路工程,把汽車停:

  在簡易機場,和羅林森碰頭,表示要乘飛機去作一次短距離:

  飛行以便從空中視察水壩和新的築路工程。他們起飛,就此:

  一去不回。”

  “你的推論是——?”

  “我親愛的朋友,和你的推論一樣。既然他姐姐出去了,人家告訴他說她要到晚上才能回來,為什麼鮑勃·羅林森;

  還要費了二十分鐘呆在她的房間裡?他給她留了一封至多:

  只要三分鐘就可以寫好的便箋。其餘的時間他又做了些什麼?”

  “你是說,他在他姐姐的行李中找到了適當的地方把珠寶藏了起來?”

  “情況似乎是如此,不是嗎?薩克利夫夫人就在同一天和其他英國人一道撤退。她帶著她的女兒飛往亞丁。我相信她將在明天到達蒂爾伯裡。”

  派克韋點了點頭。

  “好好照顧她。”魯賓遜先生說。

  “我們是要好好照顧她。”派克韋說,“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如果珠寶是在她那裡,她就會處于危險之中。”他閉上眼睛,“我十分討厭暴力行為。”

  “你認為可能發生暴力行為?”

  “這和不少人有利害關系。各種討厭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派克韋繃著臉說。

  “他們當然會爾虞我詐。”魯賓遜先生搖了搖頭,“真是亂七八糟!”

  派克韋上校婉轉地問:“你本人在這件事裡——啊——

  是否有特殊關系?”

  “我代表某個集團的利益。”魯賓遜先生說。他的話音裡賂有責怪之意:“那些寶石,其中有好些是由我的聯合企業出售給已故親王殿下的——是按照公平合理的價格出售的。至於我所代表的那些當事人,我可以大膽地說,已故的原主也會同意他們去尋覓那些珠寶的。我不想多說,這種事情很微妙。”

  “你肯定是站在天使一邊的嘩。”派克韋上校微笑著說。

  “啊,天使!天使一邊——對。”他停了一下,“你是否知道,這裡茨一薩沃飯店裡,薩克利夫夫人和她女兒的房間兩邊住的是誰?”、派克韋上校似乎茫無所知。

  “讓我想一想——我相信我知道。在左邊的是安吉莉卡·達·托萊多——一個西班牙女人——啊——在當地酒吧問當舞女。她實際上不一定是西班牙人,也不一定是個高明的舞女,但是她在顧客當中很紅。在另外一邊,據我所知,住的是一位和一些人結伴來遊的學校教師。”

  魯賓遜先生贊許地笑了。

  “你總是那樣。我來告訴你消息,可是幾乎每次你都早已知道了。”

  “不,不。”派克韋上校彬彬有禮地否認。

  “只限於我們兩人之間說說。”魯賓遜先生說,“我們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他們相互對視。

  “我希望。”魯賓遜先生說,他站起身來,“我們知道足夠多的情況。”

第四章 旅客歸來

1

  “說真的:“薩克利夫夫人朗旅館的窗外看,生氣地說,“我不明白為什麼回到英國的時候總是下雨,使得一切都顯得無精打采似的。”

  “我認為回來了真是太好了。”詹尼弗說,“街上人人講的都是英語!我們馬上就能吃到真正的茶和點心,吃到麵包、奶油、果醬和像樣的蛋糕。”

  “親愛的,我希望你不要抱這種與世隔絕的思想。”薩克利夫夫人說,“如果你說你寧願呆在家裡,那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帶你出國,大老遠地到波斯灣去?”

  “我並不反對在外國呆一兩個月。”詹尼弗說,“我只是說回來了我很高興。”

  “你現在給我讓開,親愛的,讓我查查他們是不是把行李都送來了。說老實話,我真覺得——我一直覺得如今人都變壞了,不像戰前那樣。如果不是我留心看著東西,肯定那個人會在蒂爾伯裡把我的綠沙拉鏈旅行袋拿走。在蒂爾伯裡還有另外一個人,他老是在我們的行李旁邊兜來兜去。後來我又在火車上看見他。我相信,你知道,這些小偷專等船靠岸,如果有誰舉止慌張或是暈船,他們就會拿起人家的手提箱溜走。”

  “哦,媽媽,你總是胡思亂想。”詹尼弗說,“你認為你遇到的人統統都是壞人。”

  “他們大半是壞人。”薩克利夫夫人冷冷地說。

  “英國人可不是壞人。”詹尼弗說。她是忠於英國的。

  “那可更糟。”她母親說,“誰也不會指望阿拉伯人是好人,可是在英國你會疏忽大意,壞人就更容易下手。現在讓我來好好數一數。綠色大手提箱和黑色大手提箱,兩個棕色小手提箱,拉鏈包,高爾夫球棒和網球拍,手提包,帆布手提箱——對,一、二、三、四、五、六——都對了。十四件全部在這裡。”

  “我們現在去喝茶,吃點心行嗎?”詹尼弗說。

  “喝茶?現在才三點鐘。”

  “我餓極了。”

  “好吧,好吧。你自己會到樓下餐廳去吃嗎?我真的想休息一下,然後打開行李,把我們今天過夜要用的東西拿出來。可惜你爸爸不能來接我們。我簡直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定要今天在泰恩河畔紐卡斯爾開重要的董事會議。應該首先想到他的妻子和女兒。特別是他有三個月沒看見我們了。

  你肯定會自己去餐廳嗎?”

  “天哪,媽媽,”詹尼弗說,“你當我幾歲了?能給我點錢嗎?我沒有英國錢。”

  她接過母親給她的那張十先令鈔票,帶著嘲笑的神情走出房門。

  床頭電話的鈴聲響了。薩克利夫夫人走到電話旁邊,拿起話筒。

  “喂……是啊……是啊……我是薩克利夫夫人……”

  有人敲門。薩克利夫夫人朝話筒說了聲“請等一等”,放下話筒,走到房門口。一個穿深藍色工作服的年輕人站在那裡,帶著一個小工具包。

  “我是修電燈的。”他輕快地說,“這套房間裡的電燈有毛病。他們派我來檢修。”

  “哦——好的……”

  她讓開。修電燈的走了進來。

  “浴室在哪裡?”

  “在裡邊——穿過另外一間臥室。”

  她回到電話旁邊。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

  “我名叫德里克·奧康納。薩克利夫夫人,我能不能上樓到你房間裡來?是關于你弟弟的事。”

  “鮑勃的事?有——有他的消息?”

  “我想——是的。”

  “哦……哦,我明白了……好的,上來吧。房間在三樓,310室。”

  她坐在床上。她已經明白是什麼消息了。

  很快就有人敲門,她過去開門,讓一個年輕人進來;這位年輕人得體地抑制著感情和她握手。

  “你是從外交部來的吧?”

  “我名叫德里克·奧康納。我的上級派我來,因為似乎沒有其他合適的人來把消息告訴你。”

  “請告訴我。”薩克利夫夫人說,“他死了。是嗎?”

  “對,是這樣的,薩克利夫夫人。他駕駛飛機把阿裡·優素福親王送出拉馬特。他們的飛機在叢山中失事了。”

  “為什麼我沒聽說——為什麼沒人給我打電報到船上?”

  “直到一兩天前才得到確實消息。在這以前,只知道飛機失蹤。在那種情況下還有些希望。可是現在飛機殘骸已經找到了。我相信你會感到一點安慰,是立即身死的。”

  “親王也死了嗎?”

  “是的。”

  “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薩克利夫夫人說。她的聲音有點發抖,可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我知道鮑勃活不長。

  他盡是幹些危險的事,你知道——老是駕駛新的飛機,試驗新的特技飛行。過去四年裡我很少見到他。啊,算了吧,沒法改變人的脾氣,對吧?”

  “說得對。”她的客人說,“我想是改變不了的。”

  “亨利總是說他遲早會摔死的。”她似乎從她丈夫的準確預言裡得到一種傷心的安慰。一滴淚珠從她的面頰滾下,她去找她的手帕。“這是一個打擊啊。”她說。

  “我明白——我很難過。”

  “當然,鮑勃沒法脫身。”薩克利夫夫人說,“我是說他既然當上了親王的飛機駕駛員,我也不會要他甩手不幹。可他是有本領的飛行員。我可以肯定,撞到山頭上不是他的過錯。”

  “不是,”奧康納說,“肯定不是他的過錯。能把親王送出拉馬特的惟一希望是無論在什麼氣候條件下都得飛行。那是一次很危險的飛行,結果出事了。”

  薩克利夫夫人點了點頭。

  “我能夠理解。”她說,“謝謝你來告訴我。”

  “另外,”奧康納說,“有點事我必須問你。你的弟弟有沒有托你帶什麼東西回英國?”

  “托我帶東西?”薩克利夫夫人說,“你是什麼意思?”

  “他有沒有給你一包東西——一個小包裹,托你帶回來交給在英國的什麼人?”

  她驚異地搖了搖頭:“沒有。你怎麼會想到他要給我包裹?”

  “有一個重要的包裹,我們想你弟弟可能托什麼人把它帶回來。那天他到旅館來看過你——我說的是發生革命的那一天。”

  “這我知道。他留了一封便箋。可是便箋裡沒講什麼——只是說第二天打網球或是打高爾夫球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我猜想在寫便箋的時候,他不可能知道那天下午他就得駕駛飛機把親王送出拉馬特。”

  “就說了這些?”

  “便箋裡?就這些。”

  “你保存了那封便箋嗎,薩克利夫夫人?”

  “保存他留下的便箋?沒有,我當然沒有保存。裡面講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我把它撕碎扔掉了。我為什麼要保存它?”

  “沒有理由。”奧康納說,“我只是想——”

  “想什麼?”薩克利夫夫人不大高興地說。

  “我想是否有什麼——其他的話暗藏在裡面。畢竟——”他微笑,“你知道,有那種叫做密寫墨水的東西。”

  “密寫墨水!”薩克利夫夫人帶著十分厭惡的神氣說,“你是說間諜小說裡用的那種東西?”

  “噢,恐怕我指的就是那種東西。”奧康納很抱歉地說。

  “多麼傻的話啊。”薩克利夫夫人說,“我可以肯定鮑勃絕不會用密寫墨水之類的東西。他為什麼要用呢?他是個講究實際、明白事理的好人。”一滴淚珠又流下她的面頰。

  “哎呀,我的手提包到哪裡去了?我要用手帕。也許我把手提包放在另一間房裡了。”

  “我去給你拿來。”奧康納說。

  他穿過房間裡的門,突然止步;他看到一個穿工作服的年輕人在一隻手提箱上彎著腰;這人驚慌地站起來瞪著他。

  “我是修電燈的。”這個年輕人急忙說,“這裡的電燈有毛病。”

  奧康納扳動電燈開關。

  “我看電燈好像並沒有毛病。”他和顏悅色地說。

  “一定是他們把房間號碼弄錯了。”修電燈的人說。

  他收拾好工具袋,匆匆溜出房間走進走廊。

  奧康納皺起眉頭,從梳妝臺上拿起手提包給薩克利夫夫人送去。

  “對不起。”他說,一面拿起電話。

  “我是310號房間。你們剛才是不是派了一個修電燈的來檢修這裡的電燈?好的……好的,我不掛斷電話。”

  他等著。

  “沒有派人來?我也估計你們沒有派人來。不,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事。”

  他放下電話,轉身朝著薩克利夫夫人。

  “這裡的電燈全都沒有毛病。”他說,“帳房間也沒有派修電燈的人來。”

  “那麼這個人來幹什麼?他是個小偷?”

  “他剛才可能是在偷東西。”

  薩克利夫夫人急忙檢查她的手提包。

  “他沒有拿走我手提包裡的東西。錢都在包裡。”

  “你能肯定、薩克利夫夫人,能絕對肯定你弟弟沒有交給你任何東西,讓你打進行李帶回家嗎?”

  “我可以絕對肯定,沒有。”薩克利夫夫人說。

  “或者交給你的女兒——你有個女兒,是嗎?”

  “是的。她現在正在樓下餐廳裡喝茶吃點心。哦,我真害怕把鮑勃的消息告訴她。也許還是等我們回家以後再告訴她為好……”

  “你弟弟可能會把什麼東西交給她嗎?”

  “不可能,我可以肯定他不可能。”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奧康納說,“那天他在你房間裡等你的時候,可能把什麼東西藏在你的行李裡面。”

  “可是鮑勃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這種想法簡直是荒唐。”

  “也並不那麼荒唐。看起來阿裡·優素福親王可能把什麼東西交給你弟弟保管,而你弟弟認為把它和你的東西放在一起要比他自己保管安全得多。”

  “我覺得這不可能。”薩克利夫夫人說。

  “我想知道你是否能允許我檢查一下。”

  “你的意思是要搜查我的行李?要拆開行李?”說到要拆開行李時,薩克利夫夫人提高了聲音,仿佛要哭出來。

  “真不該要求你拆行李。但這事情可能極為重要。你知道,我可以幫助你拆行李。”他勸說著,“我經常替我母親打行李。她說我非常會打行李。”

  他施展出他的全部魅力,派克韋上校認為施展魅力是他的寶貴才能之一。

  “啊,好吧。”薩克利夫夫人說,她讓步了,“我想——如果像你說的——我的意思是,如果的確是極為重要——”

  “這可能極為重要,”德里克·奧康納說,“啊,現在,”他朝她微笑,“我們就幹起來吧。”

2

  三刻鐘之後詹尼弗喝好茶、吃好點心回來了。她朝房間看了看,驚異地透了一口氣。

  “媽媽,你幹了些什麼呀?”

  “我們拆開了行李,”薩克利夫夫人不高興地說,“現在我們再把行李打起來。這是奧康納先生。這是我女兒詹尼弗。”

  “可是你們為什麼要打了行李又拆行李呢?”

  “別問我為什麼2”她的母親急促地說,“有那麼一種想法,說是你鮑勃舅舅把什麼東西放在我的行李裡面帶回來。

  我想他沒有把什麼東西交給你吧,詹尼弗?”

  “鮑勃舅舅把東西交給我帶回來?沒有啊。你們把我的東西也打開了?”

  “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拆開了。”德里克·奧康納高高興興地說,“我們什麼東西也沒有找到,現在我們又把行李打起來。薩克利夫夫人,我想你該喝杯茶或是吃點什麼東西了。我可以去給你叫點吃的東西嗎?也許叫一份蘇打白蘭地吧?”他走過去打電話。

  “我倒是想喝一杯茶。”薩克利夫夫人說。

  “我吃了非常好的茶和點心。”詹尼弗說,“有麵包、奶油,還有三明治和蛋糕;後來服務員又給我拿來一些三明治,因為我問他這樣可以嗎,他說可以。真有意思。”

  奧康納叫好了一份茶,然後熟練地、整整齊齊地把薩克利夫夫人的行李打好;薩克利夫夫人雖然心裡不情願,也不得不表示贊賞。

  “你的母親似乎把你訓練得很會打行李。”她說。

  “哦,各種零碎事情我都很會做。”奧康納微笑著說。

  他的母親早就死了,他打行李、拆行李的技術完全是他在派克韋上校手下工作期間學來的。

  “還有一件事,薩克利夫夫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當心你自己。”

  “當心我自己?怎麼個當心法?”

  “哦,”奧康納含糊其詞地說,“革命是很微妙的事,它牽連到許多方面。你在倫敦呆的時間長嗎?”

  “我們打算明天到鄉下去。我丈夫開汽車送我們去。”

  “這就好了。可是——不要去冒任何危險。萬一有什麼異乎尋常的事情發生,就馬上打電話,號碼是999。”

  “哦——!”詹尼弗興致很高,“拔999號。我一直想打這個電話。”

  “別傻了,詹尼弗。”她的母親說。

3

  當地報紙摘錄:

  昨日在地方法庭上有男子一名,以侵入亨利·薩克利夫先生的住宅企圖盜竊的罪名受到控告。星期日上午,當他們全家在教堂做禮拜時,薩克利夫夫人的臥室遭到洗劫,室內一片混亂。當時廚房工作人員正在准備午餐,並未聽見響聲。此人離屋逃走時被警方拘捕。顯然,他在作案時受到驚擾,因此空手而逃。

  此人自稱其姓名為安德魯·鮑爾,無固定住所,並當庭服罪。此人供稱由於失業,因此希望偷到現錢。薩克利夫夫人的首飾,除隨身佩帶的幾件外,均存放在銀行保險庫內。

  “我和你說過要叫人來修理客廳裡的落地窗。”這就是薩克利夫先生在家裡對這起盜案所作的評論。

  “親愛的亨利,”薩克利夫夫人說,“你應該知道我最近三個月不在家裡。不管怎樣,我記得在哪本書裡看到過,如果小偷要進屋,他們總有辦法進來。”

  她又看了看當地報紙,沉思地接著說:

  “看他們說得多麼有排場,‘廚房工作人員’。可是實際情況卻不是這麼回事,只有艾理斯太太,她年老耳聾,行動也不大方便,還有每星期日上午來幫忙的巴德韋爾家的傻女兒。”

  “我不明白的是,”詹尼弗說,“員警怎麼會知道有人正在我們家裡偷東西,而且竟然能及時趕到把小偷抓住。”

  “使人奇怪的是他什麼東西也沒拿走。”她母親說。

  “這你能肯定嗎,瓊?”她的丈夫說,“一開頭你不是對此有懷疑嗎?”

  薩克利夫夫人惱怒地歎了口氣。

  “這種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說得准的。我的臥室裡給弄得亂槽槽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抽屜都拉了出來,裡面的東西都倒空了。我得把東西一件一件地看過才能肯定——我現在想起來了,我沒有看到那條最好的雅克馬爾圍巾。”

  “對不起,媽媽。是我拿的。讓風從船上映到地中海裡去了。我借了那條圍巾,我本來打算告訴你,可是後來忘記了。”

  “說真的,詹尼弗,跟你講過多少次了,借東西先要對我說一聲。”

  “我可以再吃點布丁嗎?”詹尼弗說,把話題轉移開去。

  “我想可以。艾理斯太太真會做點心。即使和她說話老是要大聲喊叫也值得。可是我真希望在學校裡人家不會認為你太貪吃。你要記住芳草地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想到芳草地去讀書。”詹尼弗說。

  “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的表姐在芳草地讀過書,據她說那裡糟透了。他們費許多時間教學生怎樣進出羅爾斯·羅伊斯牌轎車,教你和女王同進午餐時有些什麼規矩。”

  “行了,別說了,詹尼弗。”薩克利夫夫人說,“你應該懂得你能進芳草地是多麼幸運啊。我告訴你吧,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並不是每個女孩子都肯收的。你進這所學校完全是靠了你父親的重要地位和你羅莎蒙德姨媽的勢力。你太幸運了。而且,”薩克利夫夫人說,“萬一人家請你去和女王同進午餐,如果你知道那些規矩的話,那才好哩。”

  “啊,好吧。”詹尼弗說,“我看女王經常會請些不懂得規矩的人去進午餐——非洲酋長、賽馬騎師、阿拉伯族長。”

  “非洲酋長舉止最文雅了。”她的父親說。他到加納去作了一次短期業務旅行,最近剛回來。

  “阿拉伯族長也是這樣的。”薩克利夫夫人說,“他們真是彬彬有禮。”

  “你記得那次阿拉伯族長請我們吃飯嗎?”詹尼弗說,“你記得他把羊眼珠‘挖出來請你吃,鮑勃舅舅用肘輕輕推你教你別大驚小怪,快把羊眼珠吃下去嗎?我是說如果有哪位阿拉伯族長在白金漢宮吃烤小羊的時候也是那樣幹的話,可就要叫女王吃一驚了,你說對嗎?”

  “行了,別說了,詹尼弗。”她的母親結束了這一話題。

4

  德里克·奧康納坐在地方法院後排的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座位上.當無固定住所的安德魯·鮑爾因侵人住宅而被判處三個月的徒刑時,他拔了個博物館區的號碼打了電話。

  “我們抓到那個傢伙的時候,他身上什麼東西部沒有,”他說,“我們給了他很多的時間。”

  “他是誰?是我們知道的人嗎?”

  “他好像是‘壁虎’那一幫人中間的一個。是個小角色。

  他們雇用他來做這種事情。這人沒有什麼頭腦,可是據說他幹起事來一絲不苟。”

  “他乖乖地接受了判決?”在電話線路的另一端,派克韋上校一面說,一面咧開嘴笑了。

  “是的。活像一個規規矩矩的傻瓜偶然偏離了正道。你不會把他和任何大買賣聯系起來。他的價值,當然,就在這裡。”

  “他沒有找到任何東西,”派克韋上校思考著,“你也沒有找到任何東西。看起來,不是嗎,好像並沒有東西可找?我們認為羅林森把東西藏在他姐姐那裡,這個想法看來是錯誤的。”

  “別人似乎也有這種想法。”

  “這似乎太明顯了。可能是故意要我們中圈套。”

  “很可能是這樣。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有許多可能性。那東西可能還在拉馬特。也許藏在裡茨一薩沃伊飯店裡的什麼地方,或者羅林森在到簡易機場去的途中把它交給了什麼人。魯賓遜先生的暗示也可能有點道理。那東西也許落到了女人的手中。也可能那東西一直在薩克利夫夫人那裡而她自己並不知道,把它連同沒有用處的東西一起從船上扔進了紅海。”

  “要是這樣。”他意味深長地加上一句,“就再好也沒有了。”

  “哦,先生,可是這東西值很多錢啊。”

  “人的性命也值很多錢。”派克韋上校說。

第五章 芳草地來信

  朱莉姬·厄普約翰寫給她母親的信:

  親愛的媽媽:

  我現在已經住下來了,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有個女孩子也是這學期新來的,她名叫詹尼弗,我和她兩人經常在一起。我們都非常喜歡打網球。她打得不壞。當她開球順手的時候,球開得很急,可是常常不大順手,她說她的球拍在波斯灣那裡變彎了。那裡很熱。發生革命的時候她正好在那裡。

  我說那該多有意思啊,可是她說沒有意思,她們什麼也沒有看見。她們給送進大使館或是什麼地方去,把革命場面給錯過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很和氣,可是她也怪可怕的——或者說,她會使人怕她。當你新來的時候,她對你客氣。人人都在她背後管她叫“公牛”,或是“老牛”。裡奇小姐教我們英國文學,她教得好極了。她講到真正興奮的時候,頭發就披下來了。她的臉長得很怪,可是很激動人心,當她讀莎士比亞作品時她的臉就變得和平時完全兩樣,表情就像真有那麼回事一樣。那天她給我們講伊阿古和他的感情1一一講了許多關於妒嫉的事,說妒嫉會腐蝕你,使你難受,最後叫你發瘋,使你要去傷害你所愛的人。講得我們直打冷戰,只有詹尼弗例外,因為什麼東西部不會使她心亂。裡奇小姐也教我們地理。我一直認為地理課枯燥無味,可是裡奇小姐教起來並不枯燥。今天上午她告訴我們關于香料貿易的種種事情,那些人非要香料不可的道理,就是因為東西容易變質。

  1伊阿古:莎士比亞的悲劇《奧賽羅》中的反面角色。——譯注。

  我開始跟勞裡小姐學美術。她每星期來兩次,還帶我們到倫敦去參觀美術館。我們跟布朗歇小姐學法語。她不大會維持秩序。詹尼弗說法國人不會維持秩序。她也不生氣,只是厭煩罷了。她說:

  “總之,孩子們,你們把我煩死了!2”斯普林傑小姐太可怕了。她教體操和體育課。她長著一頭薑黃色的頭發,一熱了身上就會發出難聞的氣味。還有查德威克小姐(查迪)——從學校開辦時起就一直在這裡。她教數學,有點喜歡大驚小怪,可是人挺好。還有范西塔特小姐,有點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第二,可是沒有她那股勁兒。

  2此句原文為法語。——譯注。

  這裡有許多外國女孩子,兩個義大利人,一些德國人,一個有趣的瑞典人(她是個公主或是什麼的),還有個女孩子一半是土耳其人、一半是波斯人,她說她本該和在飛機失事中摔死的阿裡·優素福親王結婚,可是詹尼弗說這話靠不住,謝斯塔之所以這樣說只是因為她是他的表妹,而人們總是應該和表妹結婚的。可是詹尼弗說親王並不打算和她結婚。他喜歡別人。詹尼弗知道許多事情,可是她一般不大肯講出來。

  我猜想你不久就要去旅行了。別像上次那樣忘記帶你的護照:帶上你的急救包,以防萬一。

                        愛你的

                        朱莉姬

  詹尼弗·薩克利夫寫給她母親的信:

  親愛的媽媽:

  這裡真不壞。我過得比想像的愉快得多。天氣一直很好。昨天要我們做作文,題目是“好品德是否會過分?”我一點也寫不出。下星期作文的題目是“試對比朱麗葉和苔絲狄蒙娜的性格。”這個題目也很無聊。你能給我買一隻新網球拍嗎?我知道去年秋天你把我的球拍送去重新穿過線——

  可是用起來很不順手。也許它彎了。我想學希臘語,可以嗎?我喜歡學語言。下星期我們有些人要到倫敦去看芭蕾舞劇,是《天鵝湖》。這裡的伙食好得很。昨天中午我吃了雞,吃茶的時候有好吃的自製糕點。

  我想不出其他的事告訴你——又有人來偷過你的東西嗎?

                        愛你的女兒

                        詹尼弗

  畢業班級的級長瑪格麗特·戈爾一韋斯特寫給她母親的信:

  親愛的媽媽:

  沒有什麼新聞可以告訴你。這學期我跟範西塔特小姐學德語。謠傳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打算退休,由範西塔特小姐接替她,可是這種說法到現在已經講了一年多了,我肯定它不是真的。我問過查德威克小姐(當然,我不敢去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她對這件事很敏感。她說這肯定不可能,叫我不要聽別人亂說。上星期二我們去看了芭蕾舞劇,是《天鵝湖》。像夢一般,美得無法形容。

  英格裡德公主很有趣。她的眼睛非常藍,可是牙齒上帶著矯正箍。來了兩個新的德國女孩子,她們英語講得挺好。

  裡奇小姐回來了;看上去氣色很好。上學期她沒有來,我們很惦記她。斯普林傑小姐是新來的體育教師。她專橫得要命,誰也不喜歡她。可是她輔導你打網球卻很在行。新來的女孩子中間有個叫詹尼弗·薩克利夫的,我想她網球會打得十分出色。她的反手打得不太有力。她最要好的朋友是個叫朱莉婭的女孩子。我們管她們叫“一對唧唧喳喳的小鳥!”

  別忘了二十號來接我,好嗎?運動會在六月十九號開。

                         愛你的

                        瑪格麗特

  安·沙普蘭寫給鄧尼斯·拉斯伯恩的信:

  親愛的鄧尼斯:

  我要在開學以後的第三個星期才能休息。到那時我很想和你一起吃次飯。我的休息日將安排在星期六或星期日。我會告訴你的。

  我發現在學校裡工作相當有趣。可是謝天謝地,我不是個女教師!否則我可真要瘋了。

                        永遠是你的

                        安

  約翰遜小姐寫給她姐姐的信:

  親愛的伊迪絲:

  這裡一切如常。夏季學期總是令人愉快的。

  花園裡很美麗,我們請了一個新的花匠來當老布裡格斯的助手——他又年輕、又健壯:而且長得很漂亮,這反而令人遺憾。女孩子們往往很癡。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沒有提起退休的事,因此我希望她已經打消了退休的念頭。范西塔特小姐不可能和她一樣。說實話,如果她退休,我就不想留下來。

  向迪克和孩子們致意,你見到奧立弗和凱特的時候,替我向他們問好。

                        你的親愛的

                        埃爾斯佩思

  昂熱勒·布朗歇小姐寫給勒內·杜邦的留在波爾多郵局的待領信件:

  親愛的勒內:

  這裡一切都好,雖然我自己並不感到有趣。女孩子們既不尊重人,也不懂規矩。可是我想最好還是不去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抱怨。跟這個女人打交道,可要當心點!

  暫時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可以告訴你。

                        蒼蠅

  范西塔特小姐寫給她朋友的信:

  親愛的格洛裡亞:

  夏季學期順利地開始了。新來的女孩子們十分令人滿意。外國學生都逐漸安下心來了。我們的小公主(中東的,不是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不大用功,可是我想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她的風度很迷人。

  新來的體育教師斯普林傑小姐表現並不出色。女孩子們不喜歡她,而她對待她們也太專橫了。這所學校畢竟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體育課成績好壞影響不了我們的成敗。她還非常喜歡打聽別人的事。問了許許多多牽涉到個人私事的問題。這種舉動使人很難堪,而且也缺乏教養。新來的法語教師布朗歇小姐和藹可親,可是她的水準達不到德皮小姐的標准。

  開學的第一天險些出了事。維羅尼卡·卡爾頓一桑德韋斯夫人突然出現,她喝得酩酊大醉!要不是查德威克小姐發現了,攔住她,把她帶開,就很可能鬧出一場不愉快的事。那一對孿生姐妹可真叫人喜愛。

  關於將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還沒有說過任何肯定的話——可是從她的神態看來,她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芳草地的確是所了不起的學校,能繼承它的傳統,我將感到自豪。

  你見到馬喬裡的時候,請代我致意。

                        永遠是你的

                        埃莉諾

  通過通常管道送交派克韋上校的信:

  說什麼把一個男子漢送入險境!其實在這約有150名女性的地方,我是惟一身強力壯的男性。

  公主殿下氣派非幾地來了。草莓紅和粉藍色的雙色卡迪拉克轎車,裡面坐著穿民族服裝的中東顯貴、巴黎時裝樣本式的顯貴夫人和巴黎時裝樣本式的少女(即公主殿下)。

  第二天她穿上學校制服,我訪直認不出她了。

  跟她建立友好關系並無困難。她也注意發展友誼。

  她以天真可愛的神態問我各種花草的名稱,就在這時候,一個臉上長雀班、一頭紅頭發、嗓音像秧雞的女妖魔朝她;中了過來,把她從我的旁邊帶走了。她本不願意走開。我對這種戴著面紗長大的、端莊的東方姑娘素有瞭解。我看這一位想必是在瑞士求學期間取得了一些處世經驗。

  那個女妖魔,即體育教師斯普林傑小姐,又回來把我教訓了一通。說什麼花園工作人員不許跟學生交談,等等。接下來我表示了無辜受責的驚訝。“我很抱歉,小姐。那位年輕小姐問我這裡種的翠雀花叫什麼名字。我猜想她的國家裡沒有這種花。”很容易就把這個女妖魔的火氣平了下去,到後來把她逗得幾乎癡笑了起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女秘書不大好對付。她是那種出身於中上層社會的婦女。法語教師比較肯合作。她有點假正經,看上去膽小如鼠,但是實際上並不那麼膽小。我還跟三個愛傻笑的女孩子交上了朋友,她們的名字是潘蜜拉、洛伊斯和瑪麗,姓什麼不詳,可是都來自貴族家庭。有個查德威克小姐,經驗豐富而且嚴厲,她總是警惕地注意著我,因此我得小心別弄壞自己的名譽。

  我的上司,布裡格斯是個老頑固,他的主要話題是“早先時候日子多好”,我猜想那時候他是五個花匠中的第四把手。他對大多數的人和事都有牢騷,可是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本人卻是滿懷敬意。我也是如此。她跟我講過幾句話(很客氣),可是我很不安,感到她能一眼看穿,把我瞭解得清清楚楚。

  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什麼凶兆——可是我滿懷希望地等著。

第六章 學期的最初幾天

1

  在女教師公用休息室裡大家在交換新聞。在國外的旅行,看過的戲,參觀過的美術展覽。照片在傳來傳去。彩色幻燈片眼看就要泛濫成災。所有的攝影迷,都要人家來看自己的照片,而不願意被逼著去看別人的照片。

  現在她們不再談私人的事了。她們對新體育館既批評又贊揚。大家承認它是座漂亮的建築物,可是很自然,人人都想從這方面或那方面來改進它的設計。

  然後對新來的女孩子們加以評論,總的說來,評語是好的。

  大家跟兩位新來的教師進行了愉快的簡短交談。布朗歇小姐以前來過英國嗎?是從法國的什麼地方來的?

  布朗歇小姐回答得彬彬有禮,可是很拘謹。

  斯普林傑小姐比較願意多談。

  她講話乾脆有力。幾乎可以說是在給你講課。講題:斯普林傑小姐之優點。講的是人家多麼喜歡和她共事,女校長如何以感激的心情采納她的建議,並將課程表作了相應的修改。

  斯普林傑小姐並不敏感。她看不出聽眾聽得不耐煩,約翰遜小姐只好溫和地問道:

  “盡管如此,我想你的意見也並不總是——嗯——讓人家照原樣采納的吧。”

  “你對別人的忘恩負義要有所准備,”斯普林傑小姐說。

  她的嗓門本來就很響,現在變得更響了。“麻煩的是人們都是那麼膽小——不願面對現實。他們往往寧願不去正視在他們面前發生的事。我可不是這樣。我是直截了當,一針見血。我不止一次地揭發人家的醜事——把它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的嗅覺很靈——我聞出氣味不正,就緊迫不舍——直到我的獵物束手就擒才罷休。”她放聲哈哈大笑,“我認為只有生活上清清白白、毫無汙點的人才配在學校裡教書。如果誰有什麼事情想隱瞞,很快就會讓別人發覺。啊!

  如果把我所發現的事情講點給你們聽聽,准會叫你們大吃一驚。那些事情你們做夢也想不到。”

  “揭發人家使你心裡高興,對嗎?”布朗歇小姐說。

  “當然不是這樣。我只是盡我的責任罷了,可是沒有人支持我。鬆鬆垮垮到這種地步。所以我辭職了——以表示抗議。”

  她朝四面環視一周,又開朗地放聲哈哈大笑。

  “我希望這裡誰也沒有什麼事情要隱瞞。”她興高采烈地說。

  沒人感到有趣。可是斯普林傑小姐不是那種能察言觀色的女人。

2

  “我可以跟你說句話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放下筆,抬頭看著女舍監約翰遜小姐脹紅了的臉“可以,約翰遜小姐。”

  “那個名叫謝斯塔的女孩子——那個埃及或是什麼地方的女孩子……”

  “她怎麼啦?”

  “是關於她的——呢——內衣。”

  布爾斯持羅德小姐揚起了眉毛,她感到奇怪,可是耐心地聽著。

  “她的——呢——她的緊身胸衣。”

  “她的奶罩怎麼了?”

  “呢——那不是普通的奶罩——我的意思是它並不是把她的胸部罩在裡面。而是——呢——毫無必要地——把它頂起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咬著嘴唇忍住不笑,她和約翰遜小姐談話時常常如此。

  “也許我最好還是親自去看一看。”她一本正經地說。

  於是舉行了一個調查會。約翰遜小姐把那件犯了錯誤的新奇玩意兒拿起來示眾,而謝斯塔則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著。

  “都是這種鋼絲和——呃——鯨魚骨硬襯起的作用。”

  約翰遜小姐不贊成地說。

  謝斯塔起勁地加以解釋。

  “可是你看,我的胸部並不很大——太不夠大了。我不大像個女人。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十分重要的是——要讓人家看出她是個女人而不是個男孩子。”

  “你不用著急嘛!你才十五歲。”約翰遜小姐說。

  “十五歲——那就該是個女人啦!我看上去像個女人,對嗎?”

  她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訴說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只是我的胸部很不像樣。因此我要我的胸部像點樣子,你明白嗎?”

  “我完全明白。”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的想法我很理解。但是你要知道,在學校裡你周圍大半是英國女孩子。

  十五歲的英國女孩子往往還不是女人。我希望我的女孩子們不要過分化妝,要穿適合身體發育的衣服。我建議,當你打扮起來參加交誼會或是上倫敦去時,可以戴上奶罩,可是不要在學校裡天天都戴。在我們這裡要參加很多體育運動,因此衣服要寬松,以便身體能自由活動。”

  “真吃不消——又是跑,又是跳。”謝斯塔繃著臉說,“還有體育課。我不喜歡斯普林傑小姐——她總是說‘快點,快點,不要慢騰騰的。’累死我了。”

  “夠了,別說了,謝斯塔。”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口氣不容辯駁,“你的家庭送你來學英國規矩。所有這些體育鍛煉能使你面色好,而且對于發展胸部有好處。”

  把謝斯塔打發走之後,她朝激動不安的約翰遜小姐微微一笑。

  “的確。”她說,“這個女孩子完全成熟了。從她的外表上看,很容易把她當成是二十歲出頭的人。她自己也感到她是個大人。你不能指望她會感覺到她自己的年紀,比如說,和朱莉婭·厄普約翰同樣大小。在智力上,朱莉姬遠遠超過她。從身體發育程度來看,朱莉婭仍然只需要穿寬松背心。”

  “我希望她們都能像朱莉婭·厄普約翰那樣。”約翰遜小姐說。

  “我可不希望這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活躍了起來,“學校裡的女孩子們都一個樣,那可就太單調了。”

  單調,她心裡一面想,一面回去繼續在以《聖經》內容命題作文的卷子上批分數。這兩個字近來一再在她的腦海裡出現。單調……

  如果說她的學校有什麼特點。那就是不單調。在擔任學校校長期間,她自己從來沒有感到過單調。有過許多困難要她去克服。例如,預見不到的緊急情況,家長或學生跟學校鬧意見,學校內部動蕩不安。初辦學校時,她遇到過而且應付了各種災難,把它們轉變為勝利。這一切都很刺激,很令人興奮,很值得。甚至現在,雖然打定了主意,可是她不想離開學校。

  她的健康狀況極好,幾乎和當初她和查迪(忠心的查迪!)創辦這所學校時一樣強健。當初就憑不多幾個學生和一位極有眼力的銀行家的支持,把這所有名望的學校創辦了起來。查迪的學術成就比她高,可是有遠見的是她,根據她的遠見進行規劃才使學校獲得了祟高地位,成為聞名全歐洲的學校。她從來不怕進行新的試驗,而查迪則只是滿足於把她所知道的東西教好,並不求教得引人人勝。查迪最大的功績在於她是個忠於職守的解圍人,她永遠守候在旁,等到需要幫忙之時,她立即前來相助,正如開學那天地應付維羅尼卡夫人那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心裡想,這所引起人們興趣的學校之所以建成,正是要歸功于查迪的頑強。

  從物質方面來看,這兩位婦女都從辦學校得到很好的收益。如果她們現在退休,兩人都可以保證終生有豐厚的收入。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知道她在自己打算退休的時候,查迪是否想退休。也許她不想。也許對她來說,學校就是她的家。她會繼續幹下去,忠心而可靠,給接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人以支持。

  由於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打定了主意——這就必須要有一個接班人。先讓她和自己共同管理學校,然後再讓她獨自管理學校。該引退的時候就引退——這是生活中最關緊要的事情之一。應該在自己的權力開始動搖之前引退,在控制能力開始減弱之前引退,在新鮮感開始消失以致不願展望將來、繼續努力之前引退。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打了作文卷子的分數,發現姓厄普約翰的孩子很有獨到的見解。詹尼弗·薩克利夫完全沒有想像力,可是很能抓住要點。瑪麗·維斯當然是屬于成績優秀之列——她的記憶力極好,能過目不忘。可是她是個多麼單調的孩子啊!單調——又是這兩個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去想這兩個字,按了按電鈴叫她的秘書來。

  她開始口授信件。

  親愛的瓦倫斯夫人,吉恩的耳朵有些不舒服,附上醫生的診斷報告……

  親愛的馮·艾辛格男爵閣下。當赫爾斯特思在歌劇中扮演伊佐爾德時1,我們一定作出安排讓黑特維希前往觀賞……

  1伊佐爾德:德國作曲家瓦格納(1813——1883)的歌劇《特裡斯坦與伊佐爾德》中的女主角。——譯注。

  一個鐘頭很快就過去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很少停下來思索措詞。安·沙普蘭的鉛筆在拍紙簿上揮寫如飛。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心裡想,她是個很好的秘書,比起維拉·洛裡默來要強得多;維拉這個姑娘真討厭,她竟然那樣地突然辭職。說她得了神精衰弱症。這和某個男人有關。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無可奈何地想著。這種事情通常總是為了某個男人。

  “就這些。”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她把最後一個字口授完畢,輕松地舒了口氣。

  “有許多單調的事情要做。”她說,“給家長們寫信就像喂狗一樣,把一些使人寬慰的陳詞濫調灌進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嘴裡。”

  安笑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以品評的眼光看著她。

  “你怎麼幹上了秘書工作?”

  “我自己也不太知道。做什麼都一樣,我並沒有特別的愛好,差不多人人都不知不覺地幹上了秘書工作。”

  “你不覺得秘書工作枯燥嗎?”

  “我想我的運氣比較好。我當過許多人的秘書。我在考古學家默文·陶德亨特爵士那裡做了一年,後來在殼牌石油公司的安德魯·彼德斯爵士那裡工作。有一段時間我是女演員莫尼卡·洛德的秘書——可真是熱鬧啊2”她微笑地回憶著。

  “如今你們這些年輕女人都是這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老是調換工作。”對此,她有些不大贊成。

  “說實在的,任何工作我都沒法做得長久。我有個有病的母親。她——呃——常常發病。因此我不得不回家去照料。”

  “原來是這樣。”

  “可是不管怎樣,恐怕我總是會經常調換工作的。我沒有長性。我覺得調換工作會使人感到不那麼單調。”

  “單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低聲說,這兩個可怕的字使她一怔。

  安驚異地看著她。

  “沒什麼。”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那只不過是有時候一個詞好像老是在頭腦中出現。你想當教師嗎?”她有點好奇地問。

  “恐怕我討厭當教師。”安直率地說。

  “為什麼?”

  “我覺得當教師非常單調。哦,請原諒。”

  她狼狽地把話咽住了。

  “教書一點也不單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興致勃勃地說,“教書可能是世界上最令人興奮的工作。等到我退休了,我還是會非常想念這種工作的。”

  “可是——”安睜大眼睛朗她看著,“你真打算退休嗎?”

  “這已經決定了——是的。啊,要再過一年——甚至兩年我才離開學校。”

  “可是——為什麼?”

  “因為我把最好的東西給了學校——學校也把最好的東西給了我。我不要次等的東西。”

  “學校還要辦下去嗎?”

  “當然。我有一個很好的接班人。”

  “我猜是範西塔特小姐,對嗎?”

  “啊,你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注意地朗她看著,“這很有意思——”

  “恐怕我並沒有真正想過。我是聽見教師們說起的。我想由她來接替再好不過了——把你的傳統原封不動地繼承下來。而且她相貌出眾,長得漂亮,很有氣派。我想這也是很重要的,對嗎?”

  “對,很重要。是啊,我可以肯定埃莉諾·範西塔特是個恰當的人選。”

  “她會把你留下來的事業繼續下去。”安一面說,一面收拾她的東西。

  “可是我所要的是這個嗎?”當安走出房間時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心裡想,“把我留下來的事業繼續下去?這正是埃莉諾會去做的!不去進行新的嘗試,沒有任何革新。我把芳草地辦成今天這個樣子,用的可不是這種方法。我冒著風險。我使得許多人不自在。我又是嚇唬,又是勸誘,我堅決不走其他學校的路子。我現在不正是希望學校能那樣地繼續辦下去嗎?要有人來給學校注入新的生命。要有那種有生氣的人物……就像——對——就像愛琳·裡奇那樣的人。”

  可是愛琳太年輕,缺乏經驗。不過她能振奮人心,善於教書,有思想,永遠不會變得單調。啊,又在胡思亂想,她必須把這兩字從腦子裡趕出去。埃莉諾·範西塔特也並不單調……

  當查德威克小姐進來的時候,她把頭抬起來看了一眼。

  “啊,查迪。”她說,“看到你我真高興!”

  查德威克小姐有點驚異。

  “怎麼啦?有什麼事不對頭嗎?”

  “是我自己有點不對頭。我有點拿不定主意。”

  “你可不是這樣的人啊,霍諾裡亞。”

  “可不是嗎?這學期的情況怎樣,查迪?”

  “我想情況很正常。”查德威克小姐好像不大有把握似的。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追著問下去。

  “說吧,別模棱兩可。出了什麼事?”

  “沒有。真的。霍諾裡亞,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是……”查德威克皺起前額,看起來有點像一隻困惑的叭兒狗,“哦,只不過是一種感覺。可是我其實也說不出什麼事情有問題。新來的女孩子們似乎都很愉快。我不太喜歡布朗歇小姐,可是我也不喜歡從前的吉納維夫·德皮。她們都有點狡猾。”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並不去注意這種批評。查迪一向愛指責法國女教師,說她們狡猾。

  “她不是個好教師。”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這真叫人奇怪。她的鑒定書把她說得那麼好。”

  “法國人從來不會教書。她們不講究紀律。”查德威克小姐說,“而斯普林傑小姐則是好事過頭反成壞事!她老是到處亂跳,是個本性愛跳的人……”

  “她的工作很不錯。”

  “啊,對啊,是第一流的。”

  “新來的教師總是叫人煩心。”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是啊。”查德威克小姐連忙同意,“我可以肯定沒有其他問題。順便提一下,新來的花匠很年輕。如今像他這樣的人很少見。好像花匠都是些上年紀的人。真可惜,他長得那樣漂亮。我們可要好好盯著他點。”

  兩位小姐點了點頭,她們的想法是一致的。她們最清楚不過,漂亮的年輕人會在青春期的女孩子們心中造成多麼大的混亂。

第七章 風向

1

  “幹得不算壞啊,孩子。”老布裡格斯不太願意地說,“不算壞。”

  他是在贊許新來的幫手掘一塊地幹得很在行。布裡格斯心裡想,不能讓這個小夥子超過自己。

  “你可要注意啦。”他接著說,“你不要匆匆忙忙地幹。不要著急,這就是我的話。不著急才能夠幹得好。”

  那個年輕人心裡明白,他幹活兒的速度要比布裡格斯快得多。

  “來,沿著這裡,”布裡格斯接著說。“我們種些紫藐。她不喜歡紫苑——我可不理睬她。女人總是有些怪想法,可是你如果不去理睬,十有八九她們根本不會注意。可是我要說,總的說來,她是那種會去注意事兒的女人。你會想得到,辦一所像這樣的學校,要她去傷腦筋的事是夠多的了。”

  亞當明白,在布裡格斯談話中占重要地位的那個“她”,指的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我剛才看見你跟一個人講話,那個人是誰?”布裡格斯多疑地繼續說,“就在你到花棚裡去拿竹竿的時候?”

  “哦,那是一位年輕小姐。”亞當說。

  “啊,她是那兩個小美人中的一個,對嗎?你可要非常小心啊,孩子。千萬不要和小美人攪在一起。這話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從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我也結交過小美人。如果我那時懂得的事情也像現在這樣多,我就不會那樣大意了。明白嗎?”

  “這有什麼關系。”亞當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色接著說,“她只不過大白天來找我消磨時間,問我一兩種花草的名字。”

  “啊,”布裡格斯說,“可是你得留點兒神。你可不能跟年輕的小姐們講話。她不喜歡這種事。”

  “我又沒有做壞事,又沒有說不應該說的話。”

  “孩子,我並沒有說你做過壞事,說過不應該說的話。可是我說,許多年輕的女人一起關在這裡,連個可以分散她們心思的男圖畫教師都沒有—一一啊,你最好留點兒神。我就說這些。啊,那個老女人來了。我敢肯定,她要來找麻煩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快步走近。“早上好,布裡格斯!”她說,“早上好———嗯———”

  “我叫亞當,小姐。”

  “啊,對,亞當。嗯,看起來這塊地你掘得很不錯。那一頭的網球場邊上的鐵絲網掉下來了,布裡格斯,你最好照料一下。”

  “好的,小姐,好的。這件事一定辦好。”

  “你在這裡種些什麼?”

  “啊,小姐,我想———”

  “不要種紫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不讓他把話說完,“種些大麗花。”她快步走開了。

  “到這裡來——吩咐做這做那。”布裡格斯說,“她可精明啦。你活兒幹得不對,她馬上就會看出來。記住我對你說的話,給我留點神,孩子。對小美人也好,對別的人也好,都要留點神。”

  “如果找我的麻煩,我知道該怎麼辦。”亞當不高興地說,“要找工作有的是。”

  “啊,你就像如今的年輕人那樣。誰說他,他都不聽。我要勸你一句;小心跌跤。”

  亞當臉上還是不高興,可是他低下頭又去幹活兒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沿小路走回教學大樓。她微微皺起眉頭。

  范西塔特小姐迎面走來。

  “今天下午真熱啊。”范西塔特小姐說。

  “是啊,悶得透不過氣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又皺起了眉頭,“你注意到那個年輕人嗎——那個年輕的花匠?”

  “沒有——我沒特別注意。”

  “我覺得這個人——嗯——很奇怪,”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沉思地說,“他不像是這地方的一膠花匠。”

  “也許他是牛津大學的學生,想來賺點錢。”

  “他長得漂亮。女孩子們都注意他。”

  “這是個老問題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微笑了:“既保證學生自由,又加強嚴格管理——你的意思是指這個嗎,埃莉諾?”

  “是的”“我們設法做到這一點。”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對,的確是這樣。芳草地從來沒有鬧出不體面的事,不是嗎?”

  “有一兩次我們幾乎出了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著競笑了。‘功、學校沒有一刻是單調的。”她繼續說,“你是否覺得這裡生活單調,埃莉諾?”

  “不,一點也不單調。”范西塔特小姐說,“我覺得這裡的工作令人振奮,我很滿意。你取得了這樣大的成就,你一定十分自豪,非常愉快,霍諾裡亞。”

  “我覺得學校辦得很成功,”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沉思地說,“當然,事情往往不像當初想像的那樣……”

  “告訴我,埃莉諾。”她突然說,“如果是你而不是我來辦這所學校,你會作哪些改變呢?你盡管說,我想聽聽。”

  “我想我不打算作任何改變。”埃莉諾·範西塔特說,“我覺得學校的精神面貌和整個組織機構都幾乎完美無缺。”

  “你的意思是說,你打算按照原來的路子辦下去?”

  “對,的確是這樣。我認為不可能再加以改進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她在暗自思忖:“不知道她說這些話是不是為了使我高興。要瞭解人可真難,盡管你可能多年來一直和她們關系很密切。當然她所說的不可能是真心話。不管是誰,只要有一點點創造精神,就一定想要作些改變。的確,這樣直說可能顯得態度不夠圓通……

  而態度圓通是很重要的。無論是跟家長、跟學生、跟教職員工打交道,態度圓通都是很重要的。埃莉諾待人接物的確很圓通。”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雖然心裡這樣想,說出來的話卻是:

  “盡管這樣,總有些地方需要調整,對嗎?我的意思是說社會上的思想和生活條件都在改變。”

  “哦,那當然。”范西塔特小姐說,“正像人們所說的,總得跟上時代。可這是你的學校啊,霍諾裡亞,是你把學校辦成今天這樣,你的傳統是學校的精粹。我認為傳統十分重要,你說呢?”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沒有回答。她正處於話一出口便難挽回的關頭。邀請她共同管理學校的話就在嘴邊。雖然范西塔特小姐由於很有教養,似乎並未察覺,可是她肯定知道話就在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嘴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使她遲遲不把話說出口。為什麼她如此不願作出承諾?她悲哀地承認,這也許是因為她討厭那種交出管理權的念頭。當然,她內心深處是想留著不走的,她想繼續辦她的學校。但確實沒有比埃莉諾更合適的接班人,可不是嗎?她多麼值得信賴,多麼可靠。當然,就這一點而論,親愛的查迪也是這樣的——她們兩人剛辦起學校時,查迪就是那麼可靠。可是你難以想像查迪能當一所著名學校的校長。

  “我究竟想要幹什麼?”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自問,“我變得多麼令人討厭啊!說真的,直到現在我還沒有過猶豫不決的毛病。”

  上課鈴聲從遠處傳來。

  “我有德語課。”范西塔特小姐說,“我該去上課了。”地邁開急促、然而莊重的步子朝教學大樓走去。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以較緩慢的腳步跟在她後面。愛琳·裡奇從一條岔路急忙走來,幾乎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撞個滿懷。

  “哦,真對不起,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我沒有看見你。”

  她的頭發,像往常一樣,從梳得不整齊的發會裡掛了下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重新又注意到她那難看而有趣的瘦削的臉,她真是個奇特、熱切而令人難以抗拒的年輕女人。

  “你有課?”她問。

  “是的,英語課。”

  ‘’你喜歡教書,是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我太喜愛了。教書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工作。”

  “為什麼?”

  愛琳·裡奇突然停下。她伸手搔頭,皺起眉頭努力思考。

  “真有趣。我好像從來沒有去想過。為什麼喜歡教書?

  是因為能使你感到了術起、感到重要嗎?不,不……腦子裡的想法還不至於這麼壞。我想,教書好像捕魚,你不知道會捕獲些什麼,不知道你會從大海裡撈起些什麼。使人感興趣的是學生精彩的應答。當它出現時真叫人興奮。當然,精彩的應答不容易遇到。”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點頭表示同意。她沒有看錯人。這個年輕女人確有才華!

  “我想將來有一天你也會去辦一所學校的。”她說。

  “哦,我希望能夠這樣。”愛琳·裡奇說,“我真希望能夠這樣。辦學校是我最最喜歡做的事。”

  “該怎樣去辦學校,你已經有了些想法,是嗎?”

  “我想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愛琳·裡奇說,“恐怕有不少的想法是異想天開的,會把事情完全弄糟。當然,不免會有風險。可是你總得去把你的想法試驗一下。我必須從經驗中吸取教訓。麻煩的是你不能靠別人的經驗去辦事,對嗎?”

  “的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在生活中你得自己去犯錯誤,去增長經驗。”

  “在生活中可以這樣。”愛琳·裡奇說,“在生活中你可以站起來重新開始。”她的雙手垂在身旁,緊緊握成拳頭。她的表情十分堅強。但接著她的表情忽然松了下來,變得風趣了。“可是如果學校弄得一團糟,你就不可能收拾殘局重新開始,對嗎?”

  “如果讓你來辦一所像芳草地這樣的學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會作些改變——搞些試驗嗎?”

  愛琳·裡奇似乎有些尷尬地說:“這——這可很難回答。”

  “你的意思是說你會作些改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別擔心,你怎麼想就怎麼說吧,孩子。”

  “我想人總是想要照自己的想法辦事的。”愛琳·裡奇說,“我並不是說那些想法行得通。它們可能行不通。”

  “可是值得去冒風險嗎?”

  “去冒風險總是值得的,對嗎療愛琳·裡奇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那件事情你非常想去做。”

  “你是不怕過有危險的生活的。我看得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我想我一直是在過著有危險的生活。”一片暗影掠過這個年輕女人的瞼,“我該去了;學生在等我上課。”她急匆匆地走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站在那裡看著她那離去的背影。當查德威克小姐急匆匆地來找她時,她還站在那裡出神地想著。

  “啊!你在這裡。我們到處找你。安德森教授剛才打電話來。他想知道他本周週末是否可以把梅羅接回去。他知道開學不久就把孩子接出去不符合校規,可是他突然得知要出國到——到那個好像叫做阿根貝辛的地方去。”

  “是亞塞拜然。”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自覺地說了一句,腦子裡仍然在琢磨自己的想法。

  “她經驗不足。”她低聲自語,“風險就在這裡。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查迪?”

  查德威克小姐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叫沙普蘭小姐對他說我們會打電話給他,後來又叫她去找你。”

  “就說同意他把孩子接回去。”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認為這是個特殊情況。”

  查德威克小姐注意地朝她看著。

  “你在發愁啊,霍諾裡亞。”

  “對,我是在發愁。我拿不定主意,對我說來這是少有的事——這事使我心煩意亂。我知道我想做的是什麼——一可是我覺得移交給經驗不足的人是對學校不負責任。”

  ‘炮願你能打消退休的念頭。你是屬於學校的。芳草地需要你。”

  “查迪,芳草地對你非常重要,對嗎?”

  “在整個英國再找不到一所像芳草地這樣的學校了。”

  查德威克小姐說,“我們可以感到自豪,因為你和我創辦了這所學校。”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深情地伸出一隻手臂摟住對方的雙肩,“我們的確可以感到自豪,查迪。至於你,你是我生活中的安慰。芳草地的一切大小事情你全知道。你和我一樣關心這所學校。親愛的,這就很了不起啊。”

  查德威克小姐臉上發紅、心裡高興。霍諾裡亞·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竟然流露出感情,這可是難得看見的事啊!

2

  “我簡直沒有辦法用這個倒楣的東西打球。它根本不好用。”詹尼弗失望地把她的網球拍扔在地上。

  ‘“哦!詹尼弗,瞧你大驚小怪的。”

  “毛病出在平衡上。”詹尼弗又抬起球拍,試著來回甩動,“它一點也不平衡。”

  “它比我的那個好得多。”朱莉妞拿起自己的球拍作比較,“我的球拍軟得像塊海綿。你聽它的聲音。”她彈撥球拍上的線。“我們本來打算送去重新穿線,可是媽媽忘記了。”

  “盡管這樣,我還是情願要你的球拍。”詹尼弗拿起朱莉婭的球拍試著揮動了一兩下。

  “好吧,我情願要你的球拍。用你的球拍我至少能真正打中幾個球。如果你願意,我就和你換。”

  “那好吧,換。”

  兩個女孩子把上面寫著她們名字的橡皮膏剝下來,重新貼在互相交換過的球拍上。

  “我可不打算再換回來。”朱莉娜警告說,“哪怕你說你不喜歡我那塊老海綿也是沒有用的。”

3

  亞當一面針網球場周圍的鐵絲網,一面高興地吹著口哨。體育館的門開了,那位像老鼠似的法國女教師,布朗歇小姐朝門外張望。看見亞當,她好像嚇了一跳。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回到體育館裡面去了。

  “不知道她搞些什麼勾當。”亞當自言自語。要不是看到布朗歇小姐的神色,他根本不會想到她會搞什麼勾當。她那做賊心虛的神色馬上引起了他這樣的猜測。現在她又出來了,隨手關上了門。走過他身分時,她停下來和他說話。

  “啊,我看,你是在修鐵絲網吧?”

  “是的,小姐。”

  “這裡的一些球場都很好。游泳池和體育館也都很好,啊,體育運動1!你們英國人很喜歡體育運動,是嗎?”

  1此詞組原文為法語。——譯注。

  “啊,我想是的,小姐。”

  “你打網球嗎?”她的雙眼十分嫵媚地打量著他,目光略帶挑逗。亞當再一次感到她這個人很奇怪。他覺得布朗歇小姐不大適合在芳草地當法語教師。

  “不,”他扯謊,“我不會打網球,也沒有時間。”

  “那麼,你打板球吧?”

  “哦,我小時候打過板球。大多數人都打板球。”

  “我一直沒有時間各處看看。”昂熱勒·布朗歇小姐說,“到今天才有空,天氣又這麼好,我想我要來仔細看看體育館。我想寫信回去給我在法國的一些辦學校的朋友。”

  亞當又感到有些奇怪。這似乎是一大套毫無必要的解釋。布朗歇小姐簡直好像是在為她自己到體育館來而進行辯解。可是她為什麼要辯解呢?她完全有權到校園裡她想到的任何地方去。完全沒有必要為此而向花匠的助手道歉。

  這又使他在腦子裡產生了疑問。這個年輕女人在體育館裡究竟幹了些什麼?

  他沉思地朝著布朗歇小姐看著。多瞭解一些她的情況也許會有些好處。於是他有心他稍微改變了一下自己的態度。仍然是規規矩矩的,可是又不太規矩。他讓自己的眼睛告訴她,她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小姐,你在女子學校裡工作想必有時會感到有些單調吧?”他說。

  “這裡的工作並不太使我感到有趣。”

  “可是,”亞當說,“我猜想你也有休息的日子,是嗎?”

  她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心裡盤算著。然後,她感覺得出,自己帶著有點懊惱的心清,有意地把他們之間的距離加大了。

  “是的。”她說,“我有很充裕的時間休息。這裡的工作條件好極了。”她朝他點了點頭,“再見。”她朝大樓走去。

  “你這人在體育館裡搞了些什麼名堂?”亞當自言自語。

  他等著,直到她看不見了,他才放下工作,走進體育館,朝裡面張望。可是他看不出有什麼地方不正常。“不管怎樣,”他自言自語,“她是搞了些名堂。”

  當他從體育館走出來時,沒想到會遇見安·沙普蘭。

  “你知道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在哪兒嗎?”她問。

  “我想她已經回教學大樓去了,小姐。她剛才在跟布裡格斯講話。”

  安皺起了眉頭。

  “你在體育館裡幹什麼?”

  亞當微微一驚。“她真會疑心。”他心裡想。他用略帶傲慢的聲音說:

  “我想看看體育館。看看總不要緊吧?”

  “你不該去幹你自己的活兒嗎?”

  “網球場四邊的鐵絲網快要針好了。”他轉過身來,朝後面的體育館看著。“這是新造的,對嗎?一定花了一大筆錢。

  這裡給年輕小姐們的都是最好的東西,對嗎?”

  “她們出了錢。”安冷冷地說。

  “我聽人家說,她們出了大價錢。”亞當對她的話表示同意。

  他非常想叫這個女人不痛快,或是惹她生氣,為什麼有這種念頭他自己也不明白。她總是那麼不動感情,那麼自以為是。能看到她發脾氣會使他十分高興。

  可是安沒有使他滿意。她只是說:

  “你最好還是去把鐵絲網釘好。”然後她就回教學大樓去了。半路上,她放慢腳步,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亞當在忙著釘鐵絲網。她看看他,又看看體育館,心裡感到困惑不解。

第八章 兇手

1

  在赫斯特聖西普裡恩員警所裡,值夜班的格林警佐打了個哈欠。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了電話聽筒。轉瞬之間,他的神色完全變了。他開始在便條本上疾書。

  “請說下去。芳草地?晤——什麼名字?請拼出來。S-P-R-I-N—G一是greengage中的G嗎?一E-R。斯普林傑。好,好。請注意,務必不要破壞了現場。我們馬上有人到你那兒去。”

  於是他迅速而有條不紊地按規定步驟行動起來。

  “芳草地?”輪到警督凱爾西說話時,他問道,‘欺是那所女子學校,是不是?那個被殺害的是誰?”

  “好像是體育教師斯普林傑小姐。”

  ‘法體育教師之死,”凱爾西若有所思地說,“聽上去像是火車站書報攤上一本驚險小說的書名。”

  “你看可能是什麼樣的人把她幹掉的?”警佐說,“似乎不合常情。”

  “體育教師何嘗不可有愛情生活。”凱爾西警督說,“他們說屍體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在體育館。我看這是健身房的一個時興名稱。”

  “可能是的。”凱爾西說,“一位女體育教師在健身房被殺。聽起來很像是發生在體育界的一樁罪案,對不對?你剛才是不是說她是被人用槍打死的?”

  “是的。”

  “他們發現了手槍嗎?”

  “沒有”“有意思。”凱爾西警督說。他把手下人召集齊了就出發去執行任務。

2

  芳草地的前門開著,射出一束燈光。凱爾西警督在這兒受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親自接待。他認得她是誰,但並不相識,其實附近一帶的人對她也大都如此。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即使在這種令人心煩意亂、疑懼惶惑的時刻,也仍然鎮定自若,她掌握著局勢,控制著她的下屬。

  “警督凱爾西,小姐。”這位警督自我介紹說。

  “凱爾西警督,你是想先到那邊去看看體育館,還是想先聽聽經過?”

  “我把醫生帶來了。”凱爾西說,“如果你願意讓他和我手下的兩個人看看屍體在什麼地方,我想先同你談幾句話。”

  “當然可以。請到我的起居室去。羅恩小姐,請你給醫生和其他兩位帶路。”她接著又說,“我派了一位教師在那兒保護現場。”

  “謝謝你,小姐。”

  凱爾西跟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走進了她的起居室。“是誰發現屍體的?”

  “舍監約翰遜小姐。有個女學生耳朵痛,約翰遜小姐起來護理她時,看到窗簾沒拉好。她正要去拉窗簾的時候,注意到體育館裡有一盞燈亮著。淩晨一點那兒是不該有燈亮著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加渲染地說。

  “說得很對。”凱爾西說,“約翰遜小姐現在在哪兒?”

  “如果你要見她,她在學校裡。”

  “一會兒就要找她談。請你繼續說下去,小姐。”

  “約翰遜小姐去叫醒另一位教師查德威克小姐。她們決定出去查看一下。他們正要從邊門出去,忽然聽到一聲槍響,於是她們就盡快奔向體育館。到那兒之後——”

  警督打斷了她的話。“謝謝你,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你說約翰遜小姐在這兒,那麼以下的情況就請她來說給我聽。

  不過,你也許願意先告訴我一些有關被害人的情況。”

  “她的名字叫格雷斯·斯普林傑。”

  “她和你是否相處已久?”

  “不,她這學期剛來。以前的那位體育教師已離職到澳大利亞去任教了。”

  “關於這位斯普林傑小姐,你當時知道些什麼?”

  “她的證明書都是極好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在這以前,你跟她本人並不相識吧?”

  “對”“你知不知道造成這~悲劇的原因?哪怕是極模糊地知道一些,也請你告訴我。她是否感到悶悶不樂?有沒有那種倒楣的糾纏不清的事情?”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搖搖頭說:‘哦一無所知。”她接著又說:“我可以說,這在我看來似乎是極不可能的事。她不是那種女人。”

  “你將會感到意外的。”凱爾西警督隱晦地說了一句。

  “我現在去把約翰遜小姐找來,好不好?”

  “好的。聽她說完之後,我就去健身房——或者——你們叫什麼?——體育館。”

  ‘“這是今年新完成的本校增建部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緊挨著游泳池,包括一個軟式網球場以及其他設施。

  網球拍、拉克羅斯球和曲棍球的球棍都放在體育館裡1,還有一間陳游泳衣的房間。”

  1拉克羅斯球:又譯長曲棍球,是起源於北美的一種球類運動。—譯注。

  “有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明斯普林傑小姐為什麼在夜裡呆在體育館?”

  “完全沒有。”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毫不含糊地說。

  “很好,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現在我想跟約翰遜小姐談談。”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走了出去,然後帶著那位女舍監回到起居室。約翰遜小姐在發現屍體之後.有人給她灌了不少的白蘭地壓驚,結果使她變得有點饒舌了。

  “這位是警督凱爾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定定神,埃爾斯佩思,告訴他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怕呀,”約翰遜小姐說,“真可怕!我一輩子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我真的不能相信。斯普林傑小姐竟也會遭人殺害!”

  凱爾西警督是個富有洞察力的人。如果他聽到一句他認為異乎尋常或者值得追根究底的言語,他總是不惜打破常規把話追下去。

  “遇害的是斯普林傑小姐,你似乎認為這非常奇怪,是不是?”

  “嗯,是的,警督。你要知道,她身體很——很,根結實。

  非常強健。你可以想像得出,她就像那種能單槍匹馬對付一個乃至兩個竊賊的女人。”

  “竊賊?晤。”凱爾西警督說,“體育館裡有沒有值得盜竊的東西?”

  “啊,沒有,我確實看不出能有什麼盜竊的。當然那兒有游泳衣和體育設備。”

  “這種東西只有順手牽羊的小偷才會拿。”凱爾西表示同意,“要是我,我就認為犯不著為了這些東西去破門而入。

  順便問一句,體育館的門是不是被砸開的?”

  “哦,說真的,我從沒想到去看一下。”約翰遜小姐說,“我是說,我們到那兒時門是開著的……”

  “門不是被人砸開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_“我明白了。”凱爾西說,“是用鑰匙打開的。”他看著約;

  翰遜小姐說:“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歡斯普林傑小姐?”,“哦,真的,我說不上。我是說,不管怎樣,她現在已經死了。”

  “這麼說,你並不喜歡她。”凱爾西敏銳地說,他忽視了約翰遜小姐是個感情比較細致的人。

  “我認為不會有人太喜歡她。”約翰遜小姐說,“要知道,她專橫自信。動輒頂撞別人,叫人難堪。不過我認為她非常能幹,工作也很認真。你說是不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是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凱爾西把話從岔道上拉回到正題上來:“好,約翰遜小姐,讓我們聽你談談剛才發生的事情。”

  “我們的一個學生吉思耳痛,夜裡發作起來把她痛醒了,她就跑到我這兒來。我去拿了點藥。我把她送上床去睡之後,看見窗簾只拉上一半,我想要是她的窗子晚上不開的話,那麼,這一夜還是別開窗比較好,因為有點風正從那個方向吹送來。當然,所有的學生總是開著窗睡的。有時候外國孩子會給我們添麻煩,但是我總是堅持——”

  “這些現在完全無關緊要,”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們的衛生總則不會使凱爾西警督感興趣的。”

  “對,對,當然不感興趣,”約翰遜小姐說,“哦,我說到我去關窗,這對我看到體育館裡有燈光,我真是驚奇極了。我看得一清二楚,沒錯。那燈光擬乎在移動。”

  “你是說那不是扭亮的電燈,而是手電筒的燈光,對不?”

  “對,對,那一定是手電筒的光。我隨即想,‘天哪,夜裡這時候有誰到那兒去幹什麼呢?’當然我沒想到竊賊,正如你剛才說的,那樣想是很荒唐的。”

  “你想到什麼了呢?”凱爾西問。

  約翰遜小姐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瞥了一眼,接著回答說:

  “咂,真的,我不知道我當時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我是說,呃——呃,真的,我意思是說,我不會想到——”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打斷了她的話:“我猜想,約翰遜小姐以為,可能是我們的一個學生到那兒去同人幽會。”她說,“是不是這樣,埃爾斯佩思?”

  約翰遜小姐喘著氣說;“嘔,對,當時確實這樣想過。也許是我們的一個義大利學生。外國姑娘比英國姑娘要早熟得多。”

  “不能抱有這種偏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這兒曾有過許多英國學生想搞不適當的幽會。你有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我當時也可能會這樣想的。”

  “說下去。”凱爾西警督說。

  “所以,”約翰遜小姐接著說,“我想最好去把查德威克小姐叫醒,請她同我一起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要找查德威克小姐?”凱爾西問,“有沒有什麼特殊理由偏要挑這一位教師?”

  “哦,那是因為我不想打攪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約翰遜小姐說,“凡是我們不想去打攪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時候,我們總是去找查德威克小姐,這恐怕已成了我們的習慣了。

  你也許不知道,查德威克小姐在這兒多年,有很豐富的經驗。”

  “好,反正你到查德威克小姐那兒去把她叫醒了,對不對?”凱爾西說。

  “對。她同意我們馬上到那邊去。我們等不及把衣服穿齊整以及做別的什麼,只穿了件毛線衣和上裝就從邊門出去了。就在我們剛踏上那條小路的時候,我們聽到了一聲從體育館傳來的槍聲。於是我們盡快地沿著小路奔過去。我們當時真蠢,忘了帶手電筒,看不清楚腳下走的路。我們絆了一兩跤,但很快就到了那兒。體育館的門開著,我們扭亮了電燈就——”

  凱爾西打斷了她的話。‘“這麼說.你們到那兒時,那兒沒有燈光?沒有手電筒燈光,也沒有其他的燈光,是不是?”

  “是的,體育館裡一片漆黑。我們把燈一打開,就看見她躺在那兒。她——”

  “可以了。”凱爾西警督和藹地說,“關於她,你不必詳細說了,我一會兒就到那兒去親自看一看。你去那兒時路上沒遇見人嗎?”

  “沒有”‘吃沒聽見有人逃跑嗎?”

  “沒有。我們什麼也沒聽見。”

  “學校裡有沒有別人聽到槍聲呢?’凱爾西望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問道。

  她搖搖頭說,“‘沒有。就我所知,沒有。沒有人說過聽到槍聲。體育館離這兒有一段距離,我懷疑這槍聲人們是否能聽得見。”

  “從校舍靠體育館一邊的房間也許能聽得見吧?”

  “我想不大可能,除非有人留神等著聽這樣的聲音。我認為這槍聲肯定不會響得使人從睡夢中驚醒。”

  “好吧,謝謝你。”凱爾西警督說,“我現在到體育館去。”

  “我願意同你一起去。”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要不要我也去?”約翰遜小姐問,”‘如果你要我去,我願意去。我是說回避事情沒有好處,對不對?我總是認為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必須正視它……”

  “謝謝你。”凱爾西警督說,“不必了,約翰遜小姐。我不想再加重你的負擔了。”

  “真可怕。”約翰遜小姐說,“想到我以往不太喜歡她更叫人受不了。事實上就在昨天晚上,我們在教員辦公室裡還發生了爭論。我堅持認為對有些學生,體質較弱的學生,體育鍛煉太多是有害的。斯普林傑小姐說我胡說,正是這些學生需要緞煉。她說她要使她們健壯起來,叫她們脫胎換骨。

  我對她說,實在她並非什麼都懂,盡管她可能自以為什麼都懂。畢竟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關於如何對待體弱或有病的學生.我所知道的遠比她知道——比她生前知道的多,雖然我毫不懷疑斯普林傑小姐在雙杠、跳馬和網球教練方面通曉一切。但是,哦,天哪,現在我想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我昨晚那番話要是少說幾句就好了。我想在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以後,一個人總是這麼想的。真的,我確實怪我自己不好。”

  “親愛的,你就坐在這兒吧。”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著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你就坐在這兒歇著,別去想你們倆之間已往那些無謂的爭論了。如果我們對什麼事都看法一致,那生活就會顯得很單調無味了。”

  約翰遜小姐搖搖頭坐了下來,接著打了個哈欠。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跟著凱爾西走進了門廳。

  “我讓她喝了不少白蘭地,”她懷著歉意說,“使她變得有點兒咦叨,可是她並不糊塗,你看呢?”

  “不糊塗。”凱爾西說,“她把發生的事情說得相當清楚。”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帶路走到邊門。

  “約翰遜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是不是就從這條路出去的?”

  “是的。你看這條路直通向那條小路,沿著小路穿過那片山杜鵑花叢就是體育館。”

  警督帶著一支光度很強的手電筒,他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很快來到了體育館,體育館裡燈火通明。

  “這建築真不壞。”凱爾西看著體育館說。

  “我們花了不少錢。”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不過我們負擔得起。”她安詳地補充了一句。

  體育館門開著,裡面相當寬敞,館裡有許多小衣櫃,上面寫著各種各樣女孩子的名字。體育館的一端是一排放網球拍和拉克羅斯球根的架子。有一扇邊門通淋浴室和更衣室。凱爾西在門口停了下來,並不忙著進去。他手下的兩個人已經忙了一陣。一位攝影師剛拍好照片,正在查看指紋的那個人抬起頭來對凱爾西說:

  “你可以直接從地板上走過來,警督。你並不妨礙我們。

  這一頭我們還沒有查看好。”

  凱爾西向著跪在屍體旁邊的法醫走過去。法醫在凱爾西走近他時抬起了頭。

  “兇手是在距離她大約四英尺處開槍把她打死的。”他說,“子彈打穿了她的心髒。中彈後想必很快就死了。”

  “是從她前面打的嗎?”

  “是的”“有多久了?”

  “估計一小時左右。”

  凱爾西點點頭。他踱著步子轉過身去,眼睛盯著查德威克小姐高大的身材。她表情嚴峻,像一條看家護院的狗,背牆站著。凱爾西在打量著她:約莫五十五歲,飽滿的前額,蓬亂的灰白頭發,嘴巴的錢條凸現出固執,但一點沒有過度緊張的樣子。他想,像這樣的女人,雖然在乎時日常生活中可能被人忽視,但在緊要關頭卻是個可以信得過的人。

  “是查德威克小姐吧?”他問。

  “是的”“你是和約翰遜小姐一起出來發現屍體的,對不對?”

  “對。她剛才就像現在這樣,已經死了。”

  “什麼時間?”

  ‘喲翰遜小姐提醒我看表,我一看是十二點五十分。”

  凱爾西點點頭。這同約翰遜小姐所說的時間是符合的。

  他一邊思考一邊低頭看看死者。她那綠紅的頭發剪得短短的。臉上生滿了雀斑,下巴明顯向前突出。瘦而結實的運動員身材,穿著厚實的深色毛線衫和花呢裙子。腳上是厚底皮靴,沒穿襪子。

  “有沒有兇器的痕跡?”凱爾西問。

  他手下的一個人搖搖頭說:“一點也沒有,警督。”

  “燈光是怎麼回事?”

  “那邊角上有一支手電筒。”

  “上面有指紋嗎?”

  “有。是死者的。”

  “這麼說,手電筒是她的。”凱爾西思量著說,“她帶著手電筒到這兒來——為什麼呢?”他像是在問自己,又像在問他的手下人。同時又像在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最後,他似乎專問後面兩位:‘“知道些什麼情況嗎?”

  查德威克小姐搖搖頭說:“一點也不知道。我猜想她可能遺留了什麼東西在這兒——下午或是傍晚忘記把東西從這兒帶走,然後再出來把它拿回去。可是半夜裡來拿又似乎不大可能。”

  “如果她是半夜裡來拿的,想必是很重要的東西。”凱爾西說。

  他環顧四周,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被人動過,只有那頭的網球拍架子,好像被人猛力向外拉過,有幾隻球拍散落在地板上。

  “當然。”查德威克小姐說,“她也可能是先看到燈光,就像後來約翰遜小姐那樣,跑出來查看,我看最可能的就是這種情況。”

  “我認為你說得對。”凱爾西說,“只是有個小問題:她會單獨一個人跑出來嗎?”

  ‘哈的。”查德威克小姐毫不猶豫地說。

  凱爾西提醒她說:“約翰遜小姐是到你那兒把你叫醒了一塊兒來的。”

  “我知道。”查德威克小姐說,“要是我看到那燈光,我也會這樣做。我會去叫醒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或者范西塔特小姐,或者其他人。可是斯普林傑小姐不會這樣,她會滿不在乎——真的,她寧可自己單槍匹馬去對付一個間進來的歹徒。”

  “還有一點,”警督說,“你同約翰遜小姐是從邊門出來的,邊門沒有鎖著嗎?”

  “是的,沒鎖著。”

  “那可能就是斯普林傑小姐開的鎖。”

  “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結論。”查德威克小姐說。

  “所以我們假定。”凱爾西說,“斯普林傑小姐看到外邊健身房——體育館——不論你們叫什麼——看到這兒有燈光,她就出來查看,誰當時在這兒,誰就是槍殺她的兇手。”

  他轉身朝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走去,她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你看這個想法對不對?”

  “我看完全不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同意你說的第一部分。我們可以說斯普林傑小姐看到了這兒有燈光,然後她一個人跑出來查看。這完全是可能的。但是要說在這兒被她驚動的那個人竟會開槍打死她——一那我看似乎完全不可能。如果是一個同這兒不相干的閒人來到這兒,更可能的是他會逃跑,或者企圖逃跑。一個人為什麼要帶著槍在半夜這個時候來到這個地方呢?這是荒謬的,的確如此,荒謬!這兒沒有值得盜竊的東西,當然更沒有值得去為之行兇殺人的東西。”

  “你認為更可能的是斯普林傑小姐打攪了某種約會?”

  “這是個既自然而又最有可能的解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但是這解釋不了凶殺這件事,對嗎?我這兒的學生是不會隨身帶手槍的,而他們可能去相會的小夥子似乎也完全不可能帶手槍。”

  凱爾西同意這一點。“他至多有把小匕首。”他說,“還有另一個假定,”他繼續說,“就是斯普林傑小姐到這兒來同一個男人相會——”

  查德威克小姐突然咯咯地笑起來。“哦,不會的。”她說,“斯普林傑小姐才不會呢。”

  “我說的不一定就是男女私會。”警督一本正經地說,“我是說凶殺是預謀好的,有人要殺害斯普林傑小姐,他們設法把她引到這兒來全面,然後把她一槍打死。”

第九章 鴿群中的貓

1

  詹尼弗·薩克利夫寫給她母親的信:

  親愛的媽媽:

  昨晚我們這兒發生了謀殺事件。被殺害的是體育老師斯普林傑小姐。事情出在半夜裡,來了員警,今天早上他們在盤問每一個人。

  查德威克小姐叫我們不要對任何人說,但是我認為你是想知道的。

                         女

                        詹尼弗上

2

  芳草地是個有相當地位的教育機構,它受到警察局長的親自關注。當例行的調查進行時,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並沒有任其自然發展。她給一位報界巨頭和內政部長打過電話,兩位都是她的私人朋友。由於她的這些活動,報上對這件事報道得很少。一位體育教師被發現死在學校健身房裡,她是被槍殺的,是否過失殺人,目前尚未斷定。報上關於此事的評述,大都帶著一種幾乎是辯解的口氣,好像一位體育教師在這種情況下被人槍殺,完全是笨拙無能的表現。

  安·沙普蘭忙了一整天在聽寫發給家長們的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知道叫學生不要把事情聲張出去將是白費時間。學生們肯定會寫信報告自己的家長或保護人,並且會把事情或多或少地渲染得聳人聽聞一些。她打算把她自己寫的措詞得當、合情合理的一份關於這一悲劇的說明,同時送到家長和保護人的手中。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她同警察局長斯通先生和凱爾西警督秘密會談。警方完全同意讓報界把報導這一事件的調子盡量降低。這樣他們就能悄悄地進行偵訊,不受干擾。

  “我對此事感到非常遺憾,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確實非常遺憾,”警察局長說,“我想這對你來說——啊——是件不幸的事情。”

  “確實如此,凶殺害對任何學校都是件不幸的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可是現在多想它也於事無補。我們無疑地能夠經受得住這一不幸,就像以往經受住其他的風暴一樣。我推一希望的是,事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看不出為什麼不能迅速破案,是不是?”斯通說。他看了看凱爾西。

  凱爾西說:“如果我們知道她的經歷,可能會有幫助。”

  “你真的這樣想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冷淡地問道。

  “可能有人同她有仇。”凱爾西提出自己的看法。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默不作答。

  “你是否認為這件事與這個地方密切有關?”警察局長問。

  “凱爾西警督確實有這種看法。”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看他只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才不這麼說。”

  “我看這的確與芳草地密切有關。”警督慢騰騰地說,“斯普林傑小姐畢竟也像其他教師一樣,有她休假的時候。

  如果她想同什麼人約會,他愛約在哪兒就約在哪兒。為什麼偏要深更半夜到這兒的健身房來呢?”

  “我們想對校舍進行搜查,你看可以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警察局長問。

  “完全可以。我想你們是要尋找那支手槍,那支左輪槍或者別的什麼槍,對不對?”

  “對。一支外國造的小手槍。”

  “外國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思忖著說。

  “就你所知,你們教師或你們學生中,是否有人會有手槍這種東西?”

  “就我所知,肯定沒有。”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學生中沒有人有,這是我有相當把握的。他們來校時攜帶的東西,都打開看過,要是有這類東西,就會被我們發現,引起注意,而且我認為還會引起人們紛紛議論。不過,凱爾西警督,你盡管請便,在這一方面,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我看到你們的人今天在搜查校園。”

  警督點點頭說:“對。”接著他說:

  “我還想同其餘的教師見面談談。他們之中也許有人聽到斯普林傑小姐說過某些話,從而能給我們一些線索。或者看到過她在行動舉止上有什麼反常之處。”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也可能要找學生談談。”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本就打算在今天晚禱以後對學生簡短地講一次活。我將向他們提出,如果他們有人知道任何與斯普林傑之死有關的事,那麼他們就該來告訴我。”

  “這個主意很好。”警察局長說。

  “但是你必須記住這一點,”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學生中會有人為了顯示自己了不起,把枝節小事著意誇大,甚至編造一通。女學生能做出非常古怪的事來;不過,對這種愛出風頭的情況,我想你已經習以為常了。”

  “這種情況我遇見過。”凱爾西警督說,“好,請給我一張你們這兒的教職員的名單,還有工友的名單。”

3

  “體育館裡的衣櫃我已全部仔細查看過了,警督。”

  “而你什麼也沒發現。”凱爾西說。

  “是的,警督,沒有發現重要的東西。有的衣櫃裡有好笑的東西,可是沒有同我們這一行有關的東西。”

  “衣櫃都沒有鎖上,是不是?”

  “是的,警督,都沒鎖上。衣櫃是可以鎖上的。裡面有鑰匙,但沒有一個是鎖上的。”

  凱爾西思量著環顧了一下周圍光潔的地板。網球拍和拉克羅斯球棍已經放回到架子上去了。

  “好吧。”他說,“我現在要到學校裡去同教師談~下。”

  “你不認為這是學校內部的人幹的嗎,警督?”

  “可能是的。”凱爾西說,“除了那兩位教師,查德威克和約翰遜,還有那個耳痛的孩子吉恩,沒有人能證明自己不在犯罪現場。按常理說,當時所有其他的人都在睡夢中,可是沒有人能保證這一點。學生都各人有自己的房間,教師當然也是這樣。她們之中任何人,包括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都可能出來在這兒碰上斯普林傑小姐,或者尾隨著她到這兒來。

  然後,在殺掉她之後,誰都能穿過那片叢林,由邊門悄悄地躲回房子裡去,而等到有人報警,此人早已回到床上睡停當了。令人感到棘手的是殺人的動機。”他接著說,“晤,難的是動機。除非有人在這兒進行活動而我們卻對之一無所知,否則似乎不存在動機問題。”

  他出了體育館緩步向大樓走去。雖然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花匠老布裡格斯卻要在花壇裡繼續幹一會兒,看到警督走過,他站起身來。

  “這麼晚了你還在幹哪。”凱爾西微笑著說。

  “啊,”布裡格斯說,“年輕人對園藝一竊不通。八點上班,五點收工——他們認為這就是園藝。你得看看天氣嘛,有時候你可以乾脆呆在屋裡不到花園裡來,而有時候你可以從早上七點鐘一直幹到晚上八點鐘。就是說,如果你喜愛這地方並且看著它感到自豪的話。”

  “你應該為這座花園感到自豪。”凱爾西說,“我從沒見過有養護得這麼好的花園。”

  “說得對,是這樣。”布裡格斯說,“但是就我目前的情況來說,我算是走運的。我有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做幫手,此外還有兩個男孩子。但這兩個孩子不大管用。這些孩子和年輕人大都不屑於幹這個活。他們都想進工廠,或者當職員坐寫字間。他們不願意讓一點兒純朴的泥巴沾上自己的手。

  但是,我剛才說過,我是走運的。我有個得力的人幫我幹活,他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是最近來的嗎?”凱爾西警督問。

  “這學期初。”布裡格斯說,“他叫亞當。亞當·古德曼。”

  “我在這兒似乎沒看見過他。”凱爾西說。

  “他今天清一天假。”布裡格斯說,“我同意了。你們在這兒到處跑來跑去,我們今天似乎沒有多少活好幹。”

  “應該有人把他的情況告訴我。”凱爾西急切地說。

  “你什麼意思,把他的情況告訴你?”

  “我的名單上沒有他,”曾督說,“我是說這兒工作人員的名單。”

  “哦,沒關系,你明天就可以看見他,先生,”布裡格斯說,“我看他沒有什麼可告訴你的。”

  “這也難說。”警督說。

  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這學期初自願來到這兒?在凱爾西看來,這是他所遇到的第一件可能有點兒不尋常的事。

4

  那天晚上,學生們像往常一樣,排成單行魚貫進入禮堂做晚禱。禱告完畢,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舉起手來示意大家留下。

  “我有話對大家說。你們知道,斯普林傑小姐昨天夜裡在體育館被人殺害了。如果你們有人在上一個星期中聽到或者看到過什麼情況——任何同斯普林傑小姐有關而又使你感到迷惑不解的情況,斯普林傑小姐說過的話,或者別人說過的關於她的話,總之,凡是你認為重要的,我都想知道。

  今天晚上你們隨時都可以到我的起居室來見我。”

  “啊,”朱莉婭·厄普約翰歎了口氣說,“但願我們知道些什麼就好了!可是我們不知道,是不是,詹尼弗?”

  “是啊,”詹尼弗說,“我們當然不知道。”

  “斯普林傑小姐看上去始終是那麼普普通通,”朱莉妞悲傷地說,“怎麼說也不至於如此神秘地遭人殺害。”

  “我認為這並不十分神秘,”詹尼弗說,“不過是遇到竊賊而已。”

  “想必是來偷我們的網球拍吧?”朱莉婭譏諷地說。

  “也許是有人訛詐她。”有個學生滿懷希望地提醒大家。

  “訛詐什麼呢?”詹尼弗說。

  可是誰也想不出為什麼要對斯普林傑小姐進行訛詐。

5

  凱爾西警督開始同教師進行個別談話,第一個是範西塔特小姐。凱爾西把她打量了一番,認為她是個端莊的女人。大約四十歲或四十多一點;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材;灰白的頭發梳理得雅致得體。在凱爾西看來,她既矜持又鎮靜。

  自若,頗感到自己是個有身份的人。凱爾西認為她有點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完全是屬於女教師這一類型的人。盡管如此,凱爾西感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有著范西塔特小姐所不具備的特點。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為人行事常有出人意表之處,而他並不感到範西塔特小姐會有什麼令人難以逆料之舉。

  問答循例進行。范西塔特小姐實際上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注意,什麼也沒聽到。斯普林傑小姐工作很出色。不錯,她態度是有點粗暴,但是,範西塔特小姐認為,她並沒有太過分之處。她的個性也許不十分引人喜愛,但這的確並非體育教師所必須具備的條件。其實學校裡還是以不聘用個性引人喜愛的教師為好。讓學生對教師一往情深是不行的。

  范西塔特小姐既然提供不出什麼重要的情況,就告退了。

  “沒有看見罪惡,沒有聽見罪惡,也沒想到罪惡。就像猴子似的。”警佐審西·邦德議論說,他是來協助凱爾西警督執行任務的。

  凱爾西露齒一笑。“這話大概不錯,油西。”他說。

  “女教師總是有點叫人掃興。”邦德警佐說,“我從小就害怕她們。我還記得有一個就像凶神惡煞似的,她盛氣淩人,裝腔作勢,你報本不知道她在教你什麼東西。”

  下一個出來的是愛琳·裡奇小姐。其醜無比是凱爾西對她的第一個反應。此後,凱爾西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變,認為她不無動人之處。他開始了例行的提問,可是回答卻不大像他所料想的那樣合乎常例。關于斯普林傑小姐,愛琳·裡奇先是說,她既沒有聽到過也沒有留神過別人或斯普林傑本人曾說過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情,可是在這之後,她的回答卻非凱爾西始料所及。他曾問她:

  “就你所知,沒有人跟她有私仇嗎?”

  “哦,沒有。’愛琳·裡奇馬上回答說,“任何人都不可能跟她有私仇。你要知道,這也就是她的可悲之處,她不是一個叫人憎恨的人,我認為是這樣。”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裡奇小姐?”

  “我是說,她絕不是一個令人非要把她置之死地而後快的人。她所做的一切和所想的一切,都形之於色而不加掩飾。她惹人討厭,人們常跟她鬥嘴。但這算不了什麼。沒什麼了不起的事。我認為她肯定不是由於她本身的原因而遭殺害的,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話。”

  “我還是不大懂得你的意思,裡奇小姐。”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人搶劫銀行,她很可能就是挨槍殺的現金出納員,但那得是個當出納的,不該是格雷斯·斯普林傑。誰也不會把她愛得或恨得非把她殺掉不可。這一點她也許不用想也感覺得到。因此她就非常愛管閒事。你知道的,找人岔子呀,叫人按條規辦事呀,查明有誰在做不該做的事就去揭發呀。”

  “當探子?”凱爾西問。

  “不,也不真是探子。”愛琳·裡奇思考著說,“她並沒有穿著軟底球鞋或者類似的鞋子,跟著腳尖悄悄地四處窺探。

  可是如果發現她不理解的什麼事,她就堅決要查根究底。而且她就是查得出來。”

  “我明白了。”他停頓了一下,“你本人不很喜歡她,是不是,裡奇小姐?”

  “我認為我平親從不想到她。她不過是個體育教師而已。哦!說三道四的多麼叫人討厭!又是這個——又是那個!

  可是她卻把這看作是分內之事。並且由於幹得好而感到驕傲。她不是鬧著玩的。而當她發現某個學生可能網球打得很好,或者在某個體育項目上的確有才能,她卻不很感興趣。既不為之歡欣鼓舞,也不因此而洋洋得意。”

  凱爾西姆奇地看著她。他想,這個年輕女人真怪。

  “你對大多數事物似乎都有自己的看法,裡奇小姐。”他說。

  “是的,我想我是這樣。”

  “你在芳草地有多久了?”

  “只不過一年半多一點。”

  “以前從未有過什麼麻煩嗎?”

  “在芳草地?”她吃驚地說。

  “是的。”

  “哦,沒有。在這學期以前一切都很好。”

  凱爾西驟然問道:

  “這學期怎麼啦?你不是指凶殺這件事,對不對?你是指別的事情——”

  “我不是——”她停了一下,“對,也許我是這個意思——但這一切都只是隱隱約約地感到一點。”

  “說下去”“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近來不大高興,”愛琳慢騰騰地說。

  “這是一件事。你是不會知道的。我想甚至於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可是我注意到了。而且感到不高興的不止她一個人。但這並不是你所想知道的,對不對?這不過是人們的感覺而已,就是在你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對一件事想得太多而產生的那種感覺。你的意思是,就在這一學期,有沒有看來是反常的事情;你是這個意思,對不對?”

  “對。”凱爾西說,他好奇地瞅著她,“你說得對。那麼,有些什麼情況呢?”

  “我看這兒是有反常的情況,”愛琳·裡奇緩緩地說。

  “我們中間好像有個人同我們總是格格不入。”她朝他看看,笑了一笑,幾乎笑出聲來,接著說,“像是一隻混入鴿群的貓,就是這種感覺。我們是鴿子,全都是,這只貓就在我們中間,可是我們就是看不見它。”

  “這太玄了,裡奇小姐。”

  “對,可不是?聽起來傻得很。我自己也覺得。我想我真正的意思是說,有樣東西,有樣小東西,我是注意到了,可是我不知道我注意到的究竟是什麼。”

  “是不是關於某一個人?”

  “不,我剛才對你說過,就是這麼回事。我不知道是誰。

  要我來作出判斷,我只會說,這兒有這麼個人,這個人——

  不知怎麼的——不正常!這兒有個人——我木知道是誰——使我感到別扭。不是在我看她的時候,而是在她看我的時候。因為正是在她朝我看的時候,這東西才顯露出來,且不管它是個什麼東西。哦,我真是越說越語無倫次了。反正這不過是個感覺。不是你所要的東西。它不是證據。”

  “對。”凱爾西說,“它不是證據。現在還不是。可是這使人感興趣。裡奇小姐,當你的感覺變得明確一點的時候,請你告訴我,我將樂於傾聽。”

  她點點頭,“好的。”她說,“因為事情嚴重,對不對?我是說有人被殺害了——我們不知道什麼緣故——而兇手可能遠在千里之外,或者相反,兇手可能近在眼前,就在這所學校裡,如果這樣,那支手槍,也就是左輪,或者不管叫什麼槍,想必也是在這兒。我這個想法不太好吧,是不是?”

  她略微點了點頭就出去了。邦德警佐說:

  “瘋子——難道你認為不是嗎?”

  “不是。”凱爾西說,“我看她不是瘋子。我想她就是人們稱之為神經敏感的人。你知道,這就像有些人早就知道什麼時候房間裡有只貓,盡管他們還沒看到過這只貓。如果她生在非洲的一個部落裡,她就可能成為一個巫婆。”

  “她們到處去查深罪惡,是不是?”邦德警佐說。

  “說得對,浪西。”凱爾西說,“而這恰恰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沒有人提供過任何具體的事實,因此我就不得不到處去查探情況。接下來我們要跟那個法國女人談。”

第十章 離奇的故事

  昂熱勒·布朗歇小姐大約三十五歲。臉上沒有化妝,深褐色的頭發梳得雅致整潔,但同她的外貌並不相稱。身上穿的是簡樸的上衣和裙子。

  昂熱勒·布朗歇小姐說,這是她來到芳草地的第一個學期。她不能肯定是否還想留在這兒再教一個學期。

  “在一所會發生凶殺的學校裡呆下去不是件愉快的事。”她非難地說。

  此外,校舍裡哪兒也沒有防盜警鈴——這是很危險的。

  “布朗歇小姐,這兒沒有特別值錢的東西會使盜賊看了眼紅。”

  布朗歇小姐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到這兒來上學的孩子,有些是大富翁的女兒。她們可能帶有很值錢的東西。盜賊也許知道這一點,而他到這兒來,就是因為他認為在這兒進行盜竊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如果有學生帶來了值錢的東西,那也不會放在健身房裡。”

  “你怎麼知道呢?”法國小姐說,“在那兒學生都有個小衣櫃,不是嗎?”

  “那只是給她們存放體育用品之類的東西。”

  “啊,沒錯,人們都以為這樣。可是學生也可能會把東西藏在球鞋的鞋尖裡,或者把它包在一件舊的球衫或一條圍巾裡。”

  “什麼樣的東西呢,布朗歇小姐?”

  可是布朗歇小姐並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東西。

  “即使是最溺愛孩子的父親,也不會把鑰五項鏈給他的女兒,讓她帶到學校裡來。”警督說。

  布朗歇小姐再次聳聳肩。

  “也許是件別具價值的東西——比如說,一顆古埃及的刻著聖甲蟲的寶石,或者是某個收藏家願出鉅款搜求的什麼東西。有一個學生的父親就是一位考古學家。”

  凱爾西笑笑,說:“你知道,我並不認為真會這樣,布朗歌小姐。”

  她聳聳肩:“順,好吧,我只是提醒一句而已。”

  “你在英國別的學校裡教過書嗎,布朗歇小姐?”

  “很久以前,在英格蘭北部的一個學校裡教過書。我大部分時間是在瑞士和法國教書,在德國也教過。我想我到英國來是為了提高我的英語水準。我有個朋友在這兒。她病了,就叫我來頂她的位子,因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會由於很快地找到了替手而感到高興。於是我就來了。但是我不很喜歡這個地方。我已對你說過,我不想在這兒呆下去。”

  “你為什麼不喜歡這地方呢?”凱爾西追問。

  “我不喜歡發生槍殺的地方。”布朗歇小姐說,“還有,這兒的孩子,她們不尊敬教師。”

  “她們不能完全算是孩子吧?”

  “有的一舉一動像個嬰兒,而有的像是已經二十五歲了。這兒什麼樣的都有。她們太自由放任了。我喜歡校規嚴格的學校。”

  “你以前同斯普林傑小姐熟悉嗎?”

  “我同她可算是素昧平生。她不懂得禮貌,所以我盡量不同她說話。她骨胳突出,滿面雀斑,說起話來刮噪刺耳,看到她就像是在看諷刺英國婦女的漫畫。她常對我粗暴無禮,叫人討厭。”

  “她在什麼事情上對你粗暴無禮呢?”

  “她不喜歡我到她的體育館來。她似乎認為——我是說她生前認為——那是她的體育館!有一天,我一時高興到那兒去了。以前我沒進去過,那是一幢新的建築物。設計和佈置都很好,我只是逛逛而已。這時候斯普林傑小姐走過來說,‘你來幹什麼?這兒沒有你的事。’她對我——我,學校裡的一位教師——說這樣的話!她把我看作什麼人,看作一個小學生嗎?”

  “對,對,這確實叫人很惱火。”凱爾西安慰她說。

  “像豬一樣粗暴無禮,她就是這種態度。接著她就大聲嚷,‘不要把你手裡的鑰匙帶走。’嚷得我非常尷尬。我把門,拉開的時候,鑰匙從門上掉了下來,我撿起來以後忘了放回去,因為她觸怒了我。於是她就在我背後大喊大叫。在她看。

  來,就好像我是存心來偷鑰匙似的。體育館是她的,我想鑰匙也是她的。”。

  “這似乎有點怪,是不是?”凱爾西說,“我是說,她竟會這樣看待這個健身房。好像這是她的私人財產似的,好像她有東西藏在裡面,生怕有人發現似的。”他暫且以此作為初步的試探。可是昂熱勒·布朗歇只是一笑。

  “把東西藏在那兒——那樣的地方你能藏什麼?你是否以為她會把情書藏在那兒?我敢說從來就沒有人會給她寫情書!其餘的教師至少是有禮貌的。查德威克小姐是個守舊的女人,愛大驚小怪。范西塔特小姐,很和氣,是個高貴的婦人1,富有同情心。裡奇小姐,我看她有點兒古怪,但對人友好。年輕的教師都很討人喜歡。”

  1“高貴的婦人”原文為法語。——譯注。

  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凱爾西就把昂熱勒·布朗歇打發走了。

  “容易為一點小事情惱火生氣。”邦德說,“法國人都是這樣。”

  “盡管如此,這樣談談還是有意思的。斯普林傑小姐不喜歡別人逛她的健身房——體育館——我不知道該叫什麼。那是為什麼呢?”

  “也許她認為法國女人在暗中監視地。”邦德提醒說。

  “唔,但是她為什麼要這樣想呢?我是說,就算是昂熱勒·布朗歇在監視她,那對她來說,又有什麼關系呢?除非她有什麼事害怕昂熱勒·布朗歇來揭穿。”

  “還剩下難我們沒有談過?”他接著問道。

  “兩個年輕的女教師,布萊克小姐和羅恩小姐,還有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秘書。”

  布萊克小姐年輕熱誠,圓臉蛋兒,顯得很和藹,教植物和物理。她談不出什麼有用的情況。她很少看見斯普林傑小姐,對她被殺害的原因,一無所知。

  羅恩小姐,不愧是一個獲得心理學學位的人,她發表了自己的見解。她說斯普林傑小姐極可能是自殺。

  凱爾西警督雙眉一場。

  “她為什麼要自殺呢?她是否遭遇過什麼不幸的事情?”

  “她愛尋釁找岔子。”羅思小姐前傾著身子,兩眼透過厚厚的鏡片熱切地盯著凱爾西說,“非常愛挑剔別人。我認為這一點很重要。這是一種障眼法,用來掩蓋一種自卑感。”

  “到目前為止,”凱爾西說,“我所聽到的都表明她是一個頗為自信的女人。”

  “太自信了。’羅思小姐板起面孔說,“她生前說過的幾件事可以證實我的假定。”

  “例如……”

  “她曾暗示地說,人是‘表裡不一’的。她說起過,她在上一次任教的學校裡揭露過一個人。可是校長有偏見,對她發現的問題充耳不聞。還有好幾個教師也都被她說成是‘和她作對’。”

  “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吧,警督?”羅恩小姐激動地把上身向前傾斜,差點兒從椅子裡掉下來。幾縷平直的黑發被覆在她的臉上,“這就是一種被迫害心理的開端。”

  凱爾西警督有禮貌地說,羅恩小姐這樣假定可能是對.的,但是他不能接受自殺的說法,除非羅恩小姐能夠說明,斯普林傑小姐是如何在距離她至少有四英尺的地方向自己開槍的,而此後又能使手槍變得無影無蹤。

  羅恩小姐尖刻地反駁說,員警歧視心理學是眾所周知的。

  她走之後,繼之而來的是安·沙普蘭。

  “哦,沙普蘭小姐,”凱爾西警督邊說邊贊賞地端詳著她那整潔的裝扮,“你能把這件事講得清楚一點嗎?”

  “恐怕絕對講不出。我有自己的起居室,同教師們也不常見面。這件事從頭至尾都叫人難以置信。”

  “何以見得呢?”

  “晤,首先,被打死的竟會是斯普林傑小姐。假定說有人闖入健身房,她出去看看是誰。我想這是可能的,但是有誰要闖入健身房呢?”

  “也許是些男孩子,或者當地的某些年輕人來擅自動用這樣那樣的體育設備,或者就這麼鬧著玩。”

  “如果這樣,我不禁要認為,斯普林傑小姐會說,‘喂,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快滾!’他們也就跑了。”

  “在你看來,斯普林傑小姐對體育館是否抱著一種特殊的態度?”

  安·沙普蘭顯得茫然不解:“態度?”

  “我是說,她是否把它看作是由她專管的領域,因而討厭別人到那兒去?”

  “就我所知不是這樣。她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呢?體育館是學校建築的一部分。”

  “你本人沒注意到什麼嗎?你不覺得如果你到那兒去,她就會對你發火——有沒有諸如此類的事?”

  安·沙普蘭搖搖頭:“我自己只到那兒去過兩次。我沒有時間。還有一兩次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讓我帶個信給一個學生。此外沒去過。”

  “斯普林傑小姐曾反對布朗歇小姐到那兒去,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我沒聽說過。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布朗歇小姐有一天為了一件事非常生氣,不過,你知道,她這個人容易動氣。聽說她有一天跑到上圖畫課的班上去,圖畫教師對她說了些什麼,使她很氣憤。當然,她也確實沒有多少事幹———我是說布朗歇小姐。她只教一門課——法語,她有的是時間。我認為——”她躊躇了一下——“我認為她也許是個愛管閒事的人。”

  “你看是不是有可能,她進體育館是查看某個衣櫃?”

  “學生的衣櫃嗎?我不想說她不會做這種事。她是可能以此為樂的。”

  “斯普林傑小姐自己在那兒也有個衣櫃嗎?”

  “當然有。”

  “如果斯普林傑小姐當場發覺布朗歇小姐在查看她的衣櫃,我想斯普林傑小姐准會感到惱火。”

  “那還用說!”

  “你對斯普林傑小姐的私生活一點也不瞭解嗎?”

  “我認為誰也不瞭解。”安說,“我倒想知道,她是否有私生活?”

  “你沒有什麼再要對我們說的了吧,例如關於體育館的事?”

  “唉——”安猶豫不定。

  “請說吧,沙普蘭小姐,讓我們談談這件事。”

  “其實也沒什麼。”安慢騰騰地說,“不過這兒的一個花匠——不是布裡格斯,而是那個年輕的——有一天我看見他從體育館裡出來,而他根本沒有什麼事要到那裡面去。當然,那可能是他的好奇心——或者可能是借此偷一會兒懶——人家會以為他是去擰緊網球場上的鐵索的。我想這其實也算不了一回事。”

  “可你沒有把它忘記,”凱爾西向她指出,“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想——”她皺起了眉頭,“對了,他那副神氣有點怪。

  目空一切。還有——他對學校花在學生身上的錢,無不嗤之以鼻。”

  “是這種態度……我明白了。”

  “我想這其實也沒什麼。”

  “可能是沒什麼——不過我還是要把它記下來。”

  安·沙普蘭走了以後,邦德說:

  “繞著桑林轉1,唱來唱去就是這麼一句!看在上帝份上,讓我們希望從校工們那兒得到一點情況吧。”

  1“繞著桑林轉”是英國的一種兒童游戲、孩子們做這遊戲時、嘴裡不停地重複“我們在這兒繞著桑林轉”。這裡用來比喻隊教師口中得不到與案件有關的情況。——譯注可是他們從校工身上並沒得到什麼。

  “問我什麼也沒用,小夥子。”女廚師吉本斯太太說,“一來我聽不見你說什麼,二來我什麼也不知道。昨天夜裡我在睡覺,而且睡得特別熟。別人亂作一團,可我壓根兒什麼也沒聽見。沒人叫醒我,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直到今天早上我才聽說。”她顯得很生氣。

  凱爾西提高了嗓門大聲問了幾個問題。可是答非所問,使他一無所得。

  斯普林傑小姐是這學期才來的,並不像她的前任洛裡默小姐那樣討人喜歡。沙普蘭小姐也是新來的,卻是個和藹可親的年輕婦女。布朗歇小姐同所有的法國佬一樣——她認為其他的教師都同她作對,放縱年輕的姑娘們在課堂上肆無忌憚地同她搗蛋。“可是她倒不是個愛大聲叫喚的人。”

  吉本斯太太承認說,“在我工作過的某些學校裡,那些法國教師叫喚起來真叫人受不了。”

  工友中大半是早來夜歸的女僕。

  其中只有一個女僕是睡在學校裡的,盡管她聽得見別人對她說的話,但也同樣說不出個名堂來。她說不出她確實知道些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斯普林傑小姐的態度是有點兒傲慢。至於體育館,以及那兒有些什麼,這位女僕一無所知。她從沒在哪兒見過手槍之類的東西。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打斷了這場一問三不知的對話。

  “凱爾西警督,有個學生要和你說話。”她說。

  凱爾西馬上機敏地抬起頭:“是嗎?她知道情況?”

  “至於這一點,我可不能斷定。”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還是自己同她談吧。她是我們的一個外國學生,謝斯塔;

  公主,易卜拉欣親王的侄女。也許她以為自己非常了不起,但未免有點過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凱爾西會意地點點頭。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出去後,進來一了一位姑娘,膚色微黑,中等身材。

  她那對杏仁兒似的眼睛一本正經地朝凱爾西和邦德看了看。

  “你們是警察局的嗎?”

  “對。”凱爾西含笑說,“我們是警察局的。請坐下談,好不好?把你所知道的關于斯普林傑小姐的情況告訴我。”

  “好,我給你說。”

  她坐了下來,上身前傾,然後像演戲般地把嗓門壓低了說話。

  “這個地方一直有人在監視著。哦,他們躲躲閃閃,你看不清楚是誰,可是他們就是呆在那兒不走。”

  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凱爾西警督心想他現在明白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剛才說的話。這位姑娘在自我表演——而且以此為樂。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監視這個學校呢?”

  “就是為了我呀!他們要綁架我。”

  不管凱爾西曾料想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他可絕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雙眉一損問道:

  “他們為什麼要綁架你呢?”

  “當然是為了勒索贖金。這樣一來他們就能使我的親屬拿出一大筆錢來。”

  “哦——這個——也許。”凱爾西含糊不清地說。“但是——哦——假定是這樣,那這同斯普林傑小姐之死又有什麼關系呢?”

  “想必她已經發覺了他們。”謝斯塔說,“也許她對他們說過她已經知道了某些情況。也許她對他們進行過威脅。然後也許他們答應給她錢,只要她不說出來。而她就信以為真。所以她就跑到體育館去,因為他們說他們將在那兒把錢交給她。然後他們就一槍把她打死了。”

  “可是斯普林傑小姐絕不會要這種不義之財吧?”

  “你以為在學校裡當個教師——當個體育教師,有多大樂趣嗎?”謝斯塔輕蔑地說,“有了錢,遊山玩水,要幹什麼就幹什麼,難道你不認為這比當教師強嗎?尤其像斯普林傑小姐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人,男人甚至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難道你不認為,她要比別人更加見錢眼開嗎?”

  “這個——唔——”凱爾西警督說,‘“我不知道究竟說什麼好。”在這之前沒有人向他提出過這種看法。

  “這只是——唔——你自己的想法吧?”他說,“斯普林傑小姐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什麼嗎?”

  “斯普林傑小姐從不說話,除了‘兩臂上伸,彎腰’,還有‘動作加快’,還有‘不要偷懶’。”謝斯塔忿恨地說。

  ‘耐——正是這樣。唔,你不認為他們要綁架你,可能只不過是你的想像而已。”

  謝斯塔一聽這話,非常惱火。

  “你根本不懂!我表哥是拉馬特的阿裡·優素福親王。

  他在一場革命中,或者至少是在逃避革命中被打死的。人們都知道,我長大以後,他要娶我為妻。所以你要明白,我是個有身份的人。也許到這兒來的可能是極左派。也許他們不是來綁架我,而是想行刺我。”

  凱爾西警督對此顯得越發難以置信。

  “這扯得太遠了吧?”

  ‘你認為不會有這種事嗎?我說會有。他們非常非常惡毒,這些極左分子!這誰都知道。”

  凱爾西仍然表示懷疑,於是她接著又說:

  “也許他們認為我知道珠寶藏在哪兒!”

  “什麼珠寶?”

  “我的表哥有珠寶。他的父親也有。我們家一直藏著珠寶。以防萬一,這你該懂得。”

  她有意說得確有其事似的。

  凱爾西兩眼直盯著她。

  “可是這一切與你——或者與斯普林傑小姐有什麼相干呢?”

  “可是我已經告訴你了!也許他們認為我知道珠寶在哪兒。所以他們要把我擄走,逼我說出來。”

  “那麼你知道珠寶在哪兒嗎?”

  “我當然不知道。珠寶已在革命中無影無蹤。也許是極左派拿走了。但也許又不是他們。”

  “珠寶屬誰所有?”

  “如今我表哥死了,珠寶就屬於我了。他們家裡已沒有男人。他的姑母,也就是我的母親,已經過世了。他會讓珠寶歸我所有。如果他不死,我本來要嫁給他的。”

  “原先就是這麼安排的嗎?”

  “我非得嫁給他不可,你知道他是我的表哥呀。”

  “如果你嫁給他,你本會獲得這批珠寶的,對不對?”

  “不,我會另外得到一批珠寶。是從巴黎的卡蒂爾珠寶公司買來的。原來的那些珠寶仍舊藏著以防萬一。”

  凱爾西警督眨了眨眼,好讓自己領會一下這種東方式的應變之策。

  謝斯塔還在一個勁兒地說個不停。

  “我想事情就是這樣。有人從拉馬特把珠寶帶出來了。

  也許是好人,也許是壞人。好人會把珠寶拿來給我,對我說‘這是你的’,而我會給他報酬。”

  她在嚴地點點頭,表演了一番。

  “這小東西真會演戲。”凱爾西暗自思量。

  “但是,如果是壞人,他就會把珠寶占為己有,然後再去賣掉。或者,他來對我說:‘如果我把珠寶拿來給你,你將怎樣賞我呢?’如果合算,他就給我——但如果不合算,就不給我了!”

  “可是事實上並沒有人來向你說過什麼,對不對?”

  “對,沒有。”謝斯塔承認說。

  凱爾西著督這時拿定了主意。

  “我想你也知道,”他和顏悅色地說,“你所說的這許多話,其實都是無稽之談。”

  謝斯塔忿恨地瞪了凱爾西一眼。

  “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訴你罷了。”她板起面孔說。

  “對——晤,你很好,我會把你的話記在心裡。”

  他站起來打開了房門,讓她出去了。

  “就差沒把《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全說進去,”他回到剛才的座位坐下後說,“又是綁架,又是神秘莫測的珠寶!還有比這更荒唐的嗎!”

第十一章 會談

  凱爾西警督回到員警所後,值班的警佐對他說:

  “我們把亞當·古德曼帶來了,正在等你,警督。”

  “亞當·古德曼?哦,對了,那個花匠。”

  一個年輕人恭敬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身材高高的,皮膚微黑,相貌英俊,穿一條潔有汙跡的燈芯絨褲子,腰裡寬松地系一條舊皮帶,上身穿一件耀眼的藍色敞領襯衫。

  “聽說你要找我談話。”

  他說話粗聲粗氣,就像現在的年輕人那樣,帶著點尋釁好鬥的味兒。

  凱爾西只是說:

  “是的,到我的辦公室去。”

  “凶殺的事情,我什麼也不知道,”亞當·古德曼氣呼呼地說,“這跟我毫不相干;昨天夜裡我在家裡睡覺。”

  凱爾西只是點點頭,不表示自己的意見。

  他在自己的辦公桌後的位子上坐下,示意年輕人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一位穿便衣的年輕的員警也悄悄地跟著他們走進來,謙遜地在離開他們一點兒距離的地方坐下。

  “喂,”凱爾西說,“你是古德曼——”他看了看桌上的一張紙條,“亞當·古德曼。”

  “對,警督。不過我想先給你看這個。”

  亞當的態度已經改變。他現在看上去既不好鬥也不生氣,顯得文靜而有禮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隔著桌子遞過去。凱爾西接過去仔細看時,雙眉微微揚起,然後他抬起頭來。

  “我這兒不需要你,巴伯。”他說。

  那位謹慎的年輕員警站起來走了出去,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氣,其實他心裡是感到驚訝的。

  “啊。”凱爾西看看坐在對面的亞當,頗感興趣地思量著,“這麼說你就是這個人嘍?那麼我倒想知道,你到一所……”

  “女子學校裡來到底幹什麼?”年輕人替他把話說完。盡管他說話的聲調仍然彬彬有禮,卻情不自禁地撲哧一笑:

  “我幹這樣的差使確實也是破題兒第一道。你看我像不像個花匠?”

  “不像這一帶的花匠。他們通常都是些老年人。你懂得園藝嗎?”

  “懂得不少。我母親就是個園藝老行家。園藝本是英國人的特長嘛。她一直為了讓我當她的得力助手而操心著呢。”

  “芳草地究竟出了什麼事——非要你登臺出場不可?”

  “我們其實也不知道芳草地出了什麼事。我的差使具有執行監視任務的性質。或者說以前是這樣一一直到昨天夜裡為止。謀殺一個體育教師,這可有點超出了學校的課程範圍。”

  “學校裡也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凱爾西警督歎了口氣,“任何事都可能——在任何地方發生。這個我有過教訓。但我得承認這件案子有點兒異乎尋常。這裡面有什麼鬼?”

  亞當把內幕對他說了,他聽得津津有味。

  “這麼說我剛才冤枉了那位姑娘。”他說,“可是你得承認,這聽起來過於異想天開,不可能確有其事。價值五十萬到一百萬英磅的珠寶?你說這些珠寶是屬於誰的?”

  “這是個很微妙的問題。要作出回答,你得有一大群國際律師來對付它,而他們可能會有分歧。你可以對這一公案作出種種辯解。三個月之前,珠寶屬於拉馬特的阿裡·優素福親王殿下。但現在呢?如果珠寶在拉馬特出現,珠寶就會成為當地現政府的財產,他們勢必查根究底。阿裡·優素福可能立下遺囑,把珠寶遺贈某人,那麼許多事情就要取決於遺囑在什麼地方生效執行,並且要能獲得證實。珠寶可能歸他的家族所有。但是事情的關鍵還在於,如果你或我在街上拾到這批珠寶,把它們放進自己的口袋裡,那實際上就歸你我所有了。就是說,我不相信有哪個法律機關能叫我們把到手的珠寶交出去。當然,他們可能想這樣做,但是國際法之錯綜複雜,簡直叫人不可思議……”

  “你實際上等於說,誰拾到的就該是誰的,對不對?”凱爾西警督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不大合適吧!”他一本正經地說。

  “對。”亞當嚴肅地說,“這不太合適。關於珠寶的下落也不止一種說法。沒有一種能自圓其說。你知道,這消息到處在傳。可能是謠言,可能確有其事。但據說,珠寶就在那次革命爆發前夕被人帶出拉馬特。至於怎麼帶出去的,眾說紛壇。”

  “可是這與芳草地有什麼關系呢?就因為那位裝得煞有介事的小公主嗎?”

  “謝斯塔公主,阿裡。優素福的表妹,說得對。可能有人要設法把東西送到她那兒,或者要跟她通消息。有幾個在我們看來覺得形跡可疑的人物總是在這兒附近轉來轉去。比如有個叫科林斯基夫人的,住在大光明飯店。她就是人們可稱之為‘國際流氓集團’那種組織中很突出的一員。她不觸犯你們的禁令,始終嚴守法紀,非常講究體面,然’而卻是個收集重要情報的。還有個女人,她以前曾在拉馬特一家酒吧間裡表演跳舞。據說,她一直在為某個外國政府工作。我們不知道她現在何處,我們甚至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模樣,但是據說她可能也在這一帶。似乎什麼事情都集中在芳草地周圍,你說是不是?而昨天夜裡斯普林傑小姐被人殺害了。”

  凱爾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巧事都湊到一塊兒來了。”他把自己的感情克制了一:

  下,“這種事情你在電視裡可以看到……太牽強了——這不過是你們的想法而已……不可能真有其事。這不是事物的正常發展過程。”

  “密探、搶劫、暴力、凶殺、詐騙,”亞當表示同意說,“這一切都是反常的——但是這樣一種生活側面是存在的。”

  “但不存在於芳草地!”

  凱爾西沉不住氣而脫口說了這句話。

  “我理解你的意思。”亞當說,“大不敬罪1。”

  1原文為法語“欺君之罪”。——譯注。

  一陣沉默,然後凱爾西警督問道:

  “你看昨天夜裡是怎麼回事?”

  亞當並沒急著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說:

  “斯普林傑在體育館——深更半夜。為什麼?我們得從這兒開始。她為什麼在那兒,夜裡那個時候在體育館,對這個問題不先作出決斷,而老是在問自己誰殺了她,完全是枉費心機。我們可以假定說,雖然她過著無可非議的體育教師生活,但她晚上睡不好,於是起來看看窗外,看到體育館裡有燈光——她的窗子是朝著那個方向吧?”

  凱爾西點點頭。

  “她是個身體結實而又無所畏懼的女人,於是就出去看個究竟。她驚動了那兒的一個人,這個人在——在幹什麼?

  我們不知道。但這是個陷於絕境而非把她幹掉不可的人。”

  凱爾西再次點點頭:

  “我們正是這樣看的。不過你說的最後一點一直使我心神不安。你不會去開槍把人打死——也不會打算好這麼做,除非———”

  “除非你是為了達到重大目的,對不對?同意!好,我們可以把這件案子稱作‘天真的斯普林傑——不幸以身殉職。’但還有一種可能。斯普林傑通過自己私下打聽到的消息,在芳草地找到了工作,或者由於她本人所具備的條件,被她的上司指派到那兒去工作。等到一個適當的夜晚,她就悄悄地跑到體育館去——還是這個問題像絆腳石似地把我們絆住了——為什麼?有人跟蹤她——或者候著她——有人帶著手槍並且准備使用手槍。還是這個問題——為什麼?

  有什麼目的?其實體育館內外到底有些什麼呢?人們難以想像那兒是個藏東西的地方。”

  “那兒沒有東西藏著,這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就像用篦子接頭似的把它徹底搜查過——學生的衣櫃,還有斯普林傑的。各種體育設備,都沒有反常或可疑的現象。再說,那是一幢嶄新的建築嘛!那兒沒有任何珠寶之類的東西。”

  “不管它是什麼東西,當然都可能已被拿走。被兇手拿走。”亞當說,“再有一種可能就是,斯普林傑小姐或者其他人乾脆把體育館當作一個幽會場所。這個地方很方便。離開校舍有一定距離,但不太遠。而如果你看見有人跑到那兒去,不管你認為是誰,他們都會簡單地回答說,他們看見了燈光,等等,等等。我們來假定斯普林傑小姐到那兒去同某個人相會——發生了爭執,然後她就被一槍打死。或者,換個說法,斯普林傑小姐看見一個人走出校舍,於是就尾隨在後,撞破了人家沒打算要她聽到或看到的秘密。”

  “她生前我從沒看到過她。”凱爾西說,“但是根據大家談起她時給我的印象,她是個愛管閒事的女人。”

  “我想這的確是最可能符合事實的說法,”亞當表示同意說,“誰管閒事誰遭殃。對,我認為這正是體育館出事的原因所在。”

  “但是,如果是幽會,那麼——”凱爾西沒說下去。

  亞當使勁地點頭。

  “對,看來這個學校,似乎有個人值得我們密切注意。事實上,是只混入鴿群的貓。”

  凱爾西聽了心裡一動。“鴿群中的貓。”凱爾西說,“這兒的一個女教師裡奇小姐今天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思索了一會兒。

  “這一學期教職員中有三個新來的。”他說,“秘書沙普蘭;法語教師布朗歇;當然還有斯普林傑小姐本人。她已經死了,就不算在內。如果鴿子中有貓,似乎可以十拿九穩地斷定,必然是其餘兩個人之中的一個。”他看著亞當說:“至於這兩個人之間,你有什麼看法?”

  亞當考慮了一下說:“有一天我撞見布朗歇小姐從體育館裡出來。她看上去心神不安,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盡管如此,總的說來——我想我還是傾向於另一個——沙普蘭。

  這女人頭腦冷靜,是個機靈鬼。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要去查查她的經歷。你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凱爾西還在咧著嘴笑。

  “她還在懷疑你吶。”凱爾西說,“她撞見你從體育館出來——她還認為你那副神氣挺古怪呢!”

  “好,算我倒楣!”亞當氣憤地說,“她竟敢這樣無禮!”

  凱爾西重又擺出一副權威的架勢。

  “問題在於,”他說,“我們很重視芳草地在這一帶的影響。這是一所上等學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是個上等人。對學校來說,案子破得越快越好。我們想把事情徹底查清,說明芳草地完全是清白無辜的。”

  他停了一停,看著亞當,心裡在思量著什麼。

  “我想,”他說,“我們得告訴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你是誰。

  她會守口如瓶,你不用擔心。”

  亞當考慮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好,”他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看遲早得告訴她。”

第十二章 新燈換舊燈

1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還具有一種本領,這使她勝過大多數婦女。她善於傾聽別的人談話。

  凱爾西答督和亞當同她談話,她都默不作聲地聽著。她甚至連眉毛也不抖動一下。

  然後她只說了一句話:

  “了不起。”

  “你才了不起呢。”亞當心裡這麼想,但他沒說出聲來。

  “好吧。”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話習慣於開門見山,“你們要我做些什麼?”

  凱爾西警督清了清嗓子。

  “是這麼回事,”他說,“我們感到應該把情況全告訴你——為學校著想。”

  “當然,”她說,“我首先關心的就是學校。我不得不如此。學生照管得如何,她們的安全如何,全得由我負責——

  而且對教職員也是如此,雖然責任沒那麼重。我現在還想說一句。關于斯普林傑之死,如果能盡量少聲張出去,那對我來說就比較好。這純粹是一種自私的看法——雖然我認為我的學校本身就很重要,不僅是對我而言。同時我很懂得,如果你們認為有必要大事宣揚,你們也將不得不這樣做。不過,有必要嗎?”

  “沒有必要。”凱爾西警督說,“因此我認為知道的人越;

  少越好。調查即將告一段落,對外界我們就說,我們認為這是本地局部地區的事情。年輕的暴徒——或者叫少年犯,如:

  今我們就這樣稱呼他們——他們出來時有帶槍的,把開槍殺人當作兒戲。他們作案通常都是用一種可伸縮的h首。但這些小於確實有幾個是有槍的。他們作案時恰巧被斯普林傑小姐撞見,於是就開槍把她打死了。我們對外要說的就到此為止——這樣我們就能安下心來悄悄地進行工作。要讓報紙盡量少涉及這件事。但是,當然羅,芳草地是一所著名:

  的學校。謀殺是條新聞。而謀殺案出在芳草地就更是熱門新聞了。”

  “在這一方面,我想我可以幫助你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爽快地說,“對上層人物我還能起點兒作用。”她微笑著列;

  舉了幾個人的名字,其中有內政大臣、兩位報界巨頭、一位主教以及教育大臣。“我將盡力而為。”她朝亞當看看,“你同意嗎?”

  亞當急忙說:

  “我很同意。我們一貫喜歡悄悄地幹。”

  “你還要繼續當我的花匠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問。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這樣我要上哪兒去就不會感到拘束。我就可以留神周圍的事情。”

  這一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可揚起了雙眉。

  “莫非你以為還會發生凶殺?”

  “不,不。”

  “這使我高興。我看未必有哪個學校能經得住一學期之內連出兩樁人命案子。”

  她轉向凱爾西。

  “你們把體育館查看好了沒有?如果還不能用,那真叫人感到尷尬。”

  “我們已查看完了。幹幹淨淨——我是說,從我們的觀點來看。不管凶殺的原因是什麼——現在那兒沒有什麼東西對我們有所幫助。只是個具有一般設備的體育館。”

  “學生的衣櫃裡沒有東西嗎?”

  凱爾西警督笑笑。

  “嗯——各式各樣的東西——有本書——是法語的——叫《老實人》——有——嗯——插圖。是本貴重的書。”

  1書名原文為法文;該書是法國十八世紀思想家、作家伏爾泰所著的哲理小說。——譯注。

  “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原來她把它藏在這兒!我想是吉賽兒·多勃雷吧?”

  這使凱爾西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更為敬重了。

  “能瞞得過你的事不多,小姐。”他說。

  “《老實人》不會對她有害處。”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這是一本古典著作。某些描寫色情的書,我的確要沒收的。

  現在還是回到我剛才說的第一個問題。關於學校的事、你們不打算多加聲張,這已使我放心了。學校能幫你們什麼忙嗎?我能不能幫助你們?”

  “眼下我想沒有什麼要幫助的。惟一我想問的是,這學期以來有沒有使你感到不安的事情?有沒有引人注意的事,或者引人注意的人?”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慢慢地說,“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你:我不知道。”

  亞當趕忙說:

  “你有沒有感到好像有什麼反常的事?”

  “有——只不過是感覺。我不能肯定。我不能明確指出什麼人,或什麼事——除非——”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說:

  “我感到——我當時感到——我疏忽了一件我不該疏忽的事。我來說一說。”

  她把厄普約翰夫人的事情以及維羅尼卡夫人那次令人苦惱的突然到來,作了簡要的敘述”亞當對這感興趣。

  “讓我來把這件事情弄清楚,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厄普約翰夫人從宙戶往外看時,就是前面那扇向汽車道開著的窗,她認出了一個人。這沒有什麼,你這兒有一百多個學生,很可能她看到了她所認識的某個家長或親戚。但是你肯定有這樣的看法,就是她在看到那個人時感到非常驚訝———

  其實你也就是認為,她絕沒有想到竟會在芳草地遇見這個人。對不對?”

  “對,這正是我當時的印象。”

  “然後你從這個窗戶朝相反方向看去,看見了一個學生的母親,喝得酩酊大醉,而這就使你完全分了心,不去注意厄普約翰夫人在說些什麼,對不對?”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點點頭。

  “她說了好幾分鐘,對不對?”

  “對。”

  “當你回過頭來再留神她時,她在談間諜活動,談她結婚前在戰爭時期做過的情報工作,對不對?”

  “對。”

  “這可以聯系起來。”亞當思考著說,“那人就是她在戰爭時期認識的某個人。是你這兒一個學生的家長或親戚,或者也可能是這兒的一位教師。”

  “不會是這兒的教師。”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同意。

  “可能是的。”

  “我們最好到厄普約翰夫人那兒去問一下。”凱爾西說,“盡快去問。你有她的地址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當然有。但是我想她這時候已到國外去了。等一下——我來問問看。”

  她把寫字臺上的蜂音器按了兩下,然後急躁地走到門口,把一個正從那兒走過的學生叫住。

  “波拉,去把朱莉婭·厄普約翰給我我來好嗎?”

  “好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我最好在這個學生來之前離開這兒。”亞當說,“我在這兒幫著凱爾西警督問話,恐怕不很自然。讓他裝作把我叫到這兒來盤問我的底細。從我身上一時問不出個名堂來,只得叫我走。”

  “去吧。你給我記住,我的眼睛絕不會放過你!”凱爾西一邊吼叫著一邊咧著嘴笑。

  “順便問一句。”亞當走到門邊停下來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如果我稍微有點濫用職權,比如說,如果我對你的某些教師顯得過于友好一些,你看要不要緊?”

  “對哪幾個教師?”

  “呢——比如說布朗歇小姐。”

  “布朗歇小姐?你認為她——”

  “我認為她在這兒感到厭煩。”

  “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臉色顯得相當嚴峻,“也許你說得對。還有別人嗎?”

  “我要同所有的人都打打交道看。”亞當興致勃勃地說,“如果你發覺有學生頭腦發昏,偷偷地跑到花園裡去同人幽會,請你相信,我的意圖純粹是‘警犬式的’——如果有這麼個詞兒的話。”

  “你認為學生可能知道什麼嗎?”

  “每一個人總是知道一些事的,即使有些事他們並不意識到自己知道。”

  “也許你說得對。”

  有人敲門,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叫了一聲“進來”。

  朱莉婭來到了門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進來,朱莉姬。”

  凱爾西警督大聲吼道:

  “你現在可以走了,古德曼,去,繼續幹你的活去。”

  “我對你說過,不管什麼事,我全都一點兒不知道。”亞當板起面孔說。他走了出去,嘴裡還喃咕著:“十足的蓋世太保1。”

  “對不起,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瞧我喘得這個樣子,”朱莉婭道歉說,“我是從網球場一路跑過來的。”

  “沒關系。我只是想問一下你母親的地址——就是說,我能在什麼地方見到她?”

  “哦!你得寫信問伊莎貝爾姨母。媽媽到國外去了。”

  “我這兒有你姨母的位址,但我需要親自同你母親談談。”

  “我不知道你怎麼才能見到她。”朱莉姬皺起眉頭說,“媽媽已經乘公共汽車到安納托利亞去了2。”

  “乘公共汽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吃了一驚。

  朱莉姬使勁地點了點頭。

  “她喜歡這樣。”朱莉姬解釋說,“當然這要便宜得多。就是有點兒不舒服,可是媽媽不在乎。大致算一算,我看再過大約三個星期,她將到達凡城3。”

  1德語“納粹德國的秘密員警”一詞的音譯,這裡亞當故意用來咒罵做員警工作的人。——一譯注。

  2土耳其的亞洲部分。一一譯注。

  3土耳其東部一城市。———譯注。

  “我明白了——說得對。告訴我,朱莉姬,你母親有沒有向你提起過,她在這兒看見過一個她在戰爭期間工作時所認識的一個人?”

  “我想沒有,布爾德特羅德小姐。沒有,肯定沒有。”

  “你母親做過情報工作,是嗎?”

  “哦,是的。媽媽似乎很愛幹這個工作。並不是由於這工作聽來確實叫我感到刺激。她從來不吹噓這個工作,也不談什麼給蓋世太保捉去呀,腳趾甲給拔掉呀,或者諸如此類的事情。我想她那時在瑞士工作——或者也許是在葡萄牙吧?”

  朱莉姬接著又表白說:“那老一套的戰爭故事,人們也真聽膩了;我大概也沒認真聽過。”

  “好吧,朱莉婭,謝謝你。就談到這兒吧。”

  “真有這樣的事!”朱莉婭走了以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乘公共汽車到安納托利亞去2這孩子就是這麼說的。就像在說她母親乘上73路公共汽車到馬歇爾一斯內爾格羅夫服裝公司去似的。”

2

  詹尼弗離開了網球場,心裡悶悶不樂,一邊走著一邊把網球拍揮得嗖嗖作響。今天上午,她發球雙誤的次數太多,使她感到沮喪。這當然不是因為用了這只球拍使她怎麼也發不出個好球,而是因為她近來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發球。不過她的反手球的確有了進步,這是得益于斯普林傑的教練有方。斯普林傑如今死了,在許多方面都令人感到惋惜。

  詹尼弗把打網球看得很認真。這是她經常放在心上的一件事。

  “對不起——”

  詹尼弗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一個衣著講究的金發女人,手裡提著一個長而扁的包裹,站在這條小路上離她幾英尺的地方。詹尼弗感到納悶,這女人剛才朝她迎面走來,她怎麼會沒看見,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沒想到,這個女人可能先躲在一棵樹或者山杜鵑叢後面,現在剛從那兒跑出來。詹尼弗是不會想到這一層的。因為,一個女人為什麼要躲在山杜鵑叢後面,而後又突然從那兒跑出來呢?

  這個女人帶著點美國口音說:“請問你,我在哪兒能找到一位叫”——她把一張紙條看了一下——“詹尼弗·薩克利夫的姑娘?”

  詹尼弗感到驚異。

  “我就是詹尼弗·薩克利夫。”

  “啊;多有意思!這確實再巧也沒有了。在這麼大一所學校找一個學生,竟然一問就問著她本人。人家說這樣的事是不會有的。”

  “我想這種事有時也會有的。”詹尼弗說,她對此並不感興趣。

  “今天我來這兒要同幾個朋友一起吃午飯。”這個女人接下去說,“昨天我在一個雞尾酒會上偶然提起這件事,你的姨媽——或者也許是你的教母1?——我的記性真壞。她:

  把她的名字告訴了我,我也忘了。不管怎麼,反正她請我到這兒來一次,把一隻新的網球拍交給你。她說你一直在向她要一隻新的球拍。”

  詹尼弗頓時喜形於色。這似乎是個奇跡,完全是個奇跡。

  “那想必是我的教母坎貝爾夫人。我稱呼她吉納姨媽。

  不會是羅莎蒙德姨媽。她除了在聖誕節很吝嗇地給我十個先令外,什麼也不會給我。”

  “對了,我現在想起來了。是這個名字,坎貝爾。”

  她把包裹遞過去,詹尼弗急切地接過來。包裹包得很松。當球拍從包裹布下麵露出來時,詹尼弗發出了一聲喜悅的驚歎。

  “哦!這球拍棒極了!”詹尼弗大聲贊歎地說。“真是一張好球拍,我一直在渴望一張新的球拍。沒有像樣的球拍你別想打出像樣的球來。”

  “是呀,我也這麼想。”

  “很感謝你把它帶來。”詹尼弗感激地說。

  “這的確一點也不麻煩。坦白地說,我倒是有點兒害燥。

  學校總是使我感到害燥。這麼多女孩子。哦,順便提一下,1孩子受基督教洗禮時。給孩子取名並代其父母擔保其宗教教育的人,男的為孩子的教父.女的為教母。——譯注。

  坎貝爾夫人要我把你的舊球拍帶回去。”

  她把詹尼弗丟在地上的球拍撿在手裡。

  “你的姨媽——不——你的教母說,她要拿去叫人把球拍線重換一下。這拍子確實需要換線了,不是嗎?”

  “我看並不很值得換。”詹尼弗不大在意地說。

  她仍在揮動和擺弄著她那新到手的寶貝,看它是不是順手。

  “可是多備一隻球拍總是有用的。”她的這位新朋友說。

  “哦,親愛的。”她瞥了一眼手錶,“我還以為早著吶。我得趕快奔回去才行。”

  “你有——你要不要雇一輛出租汽車?我可以打電話“不用了,謝謝你,親愛的。我的車子就停在學校大門旁邊。那兒寬敞,掉頭方便些。再見!見到你實在叫人高興。

  希望你喜歡這張球拍。”

  她真地沿著小路向校門奔跑過去。詹尼弗在她背後再次叫道:“非常非常感謝你:“接著她就得意洋洋地去找朱莉姬。

  “看:“她故意引人注目地揮舞著球拍。

  “喲!哪兒弄來的?”

  “我的教母叫人給送來的。吉納姨媽。她並不是我的姨媽,我是這麼稱呼她。她非常有錢。我想是媽媽告訴她的,說我老是在嘀咕我的球拍不好。這張球拍確實美極了,不是嗎?我一定得記住寫信去謝謝她。”

  “希望你能記住才好!”朱莉婭正經地說。

  “說得對,可你知道,一個人有時就是會把事情忘掉。哪怕是你真心實意要做的事情。”詹尼弗這時看到謝斯塔迎面走來。“看、謝斯塔,我有了一隻新的球拍。你看多麼好的球拍;”“這球拍想必是很貴的。”謝斯塔慎重地細看著球拍說,“但願我也能把網球打好。”

  “你總是讓自己撞在球上。”

  “我好像從不知道球要從哪兒來。”謝斯塔感到茫然地說,“我回國之前,一定要在倫敦定做幾條真正好看的球褲。

  或者做一件像美國冠軍魯思·艾倫穿的那種網球衫。我認為那球衫非常漂亮,也許我兩者都要。”她露出笑容,滿懷著喜悅和期望。

  “謝斯塔從來不想別的,就是講究穿。”朱莉姬同她的朋友一邊走著一邊輕蔑地說,“你看我們倆將來會這樣嗎?”

  “我想會的。”詹尼弗憂鬱地說,“這可真叫人討厭死了。”

  她們走進了體育館,現在警方已正式撤離了那兒。詹尼弗小心翼翼地把球拍用球拍夾子夾好。

  “你看多麼可愛!”她深情地撫摩著球拍說。

  “那張舊球拍呢?”

  “噢,她拿走了。”

  “誰?”

  “給我帶這張球拍來的那個女人。她在一次雞後酒會上遇見了吉納姨媽,吉納姨媽就請她把這個帶給我,因為她今天要來這兒,吉納姨媽還說要把我的舊球拍帶回去,她要拿去叫人換球拍線。”

  “哦,是這樣……”朱莉姬雙眉緊鎖。

  “布利叫你去幹什麼?”詹尼弗問。

  “布利?哦,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為了媽媽的地址。可是她沒有位址,因為她在公共汽車上。在土耳其的一個什麼地方。詹尼弗——你聽我說,你的球拍其實並不需要換線。”

  “哦,需要的,朱莉婭,已經松得像海綿似的。”

  “我知道。可是事實上那是我的球拍。我是說我們倆交換過了。是我的球拍需要換線。你的,就是我現在用的,已經換過線了。你親口對我說的,你媽媽在你出國之前已經把它換過線了。”

  “對的,是這樣。”詹尼弗顯得有點兒吃驚,“哦,嗯,我想這個女人——不管她是誰——我該問她的姓名才是,可我當時高興得迷糊了——真的認為那只球拍得換線了。”

  “可是剛才你說:她說的,是你的吉納姨媽說那只球拍需要換線。而如果是不需要換線的話,你的吉納姨媽是不會認為需要換的。”

  “哦,這個——”詹尼弗顯得不耐煩起來,“我想——我想———”

  “你想什麼?”

  “也許吉納姨媽只是認為,如果我要一隻新的球拍,那就是因為那只舊球拍需要換球拍線了。反正這有什麼關系呢?”

  “我想也沒有什麼關系。”朱莉婭緩慢地說,“不過我的確認為這件事有點蹊蹺,詹尼弗。就好像——好像新燈換舊燈1。你知道的,阿拉廷。”

  詹尼弗咯咯地笑起來。

  “你來想像一下看,用手摸摸我的舊球拍——我是說你那張舊球拍,讓一個神魔出現在你眼前!朱莉婭,假如你把一盞油燈模了兩下,一個神魔果真出現了,那你將向他要些什麼呢?”

  “要的東西可多著吶。”朱莉婭心醉神迷地噓著氣說,“一架錄音機,一條阿爾薩斯種狼狗2——或者我也許要一條丹麥大狗——還有十萬英鎊,還有一件黑緞子宴會服,還有,哦,許多許多其他的東西。你要些什麼呢?”

  1指《一千零一夜》中一則故事。有一術士將窮小於阿拉丁騙人一山洞盜取神訂。阿取燈後要出山洞時.術士疑阿要將燈據為已有,將阿禁閉洞內。

  阿設法逃出山洞後,無意中發現所取得的一盞舊油燈原來是盞神燈,只要將它撫摩幾下.立即有一種鷹出現供他驅使。他要什麼,神皮都能使他如願以償。阿拉國王招為附馬後,那術士乘阿不在宮中,以“新燈換舊燈”的詭計.從公主手中騙走了神燈,引起一場風波。——譯注。

  2法國東北部一地區名。——譯注。

  “我也不知道我確實想要些什麼。”詹尼弗說,“如今我有了這麼好的新球拍,我就不希罕別的東西了。”

第十三章 大禍降臨

1

  開學後的第三個週末,一切都按通常的計劃進行。這是家長可以把學生領出去的第一個週末。芳草地女校校園內人去樓空,在這個星期天將只有二十個女孩子留在學校裡吃午飯。有些教職員週末就休假,星期天深夜或者星期一早上才回來。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自己提出來週末要離開學校。這是不尋常的,因為她習慣上是不會在學期當中離開學校的。可是她是有原因的。她打算到韋爾辛頓寺院韋爾沙姆公爵夫人那裡去住幾天。公爵夫人曾經特別提出了這個邀請,並且說亨利·班克斯也將在她那裡作客。

  亨利·班克斯是學校的董事長。他是個很重要的實業家,而且也是這個學校最初的支持者之一。因此公爵夫人的這一邀請幾乎是帶有命令的性質了。這並不意味著如果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情願的話,她會甘心讓人家對自己發號施令。

  可是事實是,她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邀請。對于公爵夫人們,她可絕不會表現冷淡的,何況韋爾沙姆公爵夫人又是一個很有影響的公爵夫人,她自己的幾個女兒就曾經被送到芳草地女校來上學。她也特別高興能有機會同亨利·班克斯談談學校的遠景以及就最近發生的不幸事件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由於芳草地女校同一些社會上有影響的人土有關系,所以斯普林傑小姐的謀殺案在報上是非常策略地一筆帶過的。它被說成是一樁不幸的死亡事故,而不是什麼神秘的謀殺案件。雖然沒有明說,可是給人的印象是可能有幾名青年暴徒闖進了體育館,斯普林傑小姐的死亡是偶然的,而不是被預謀害死的。根據含糊不清的報導,有幾名年輕人曾被叫到警察局去“向警方提供幫助”。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本人則迫不及待地想要沖淡學校的這兩個極為有影響的贊助人可能得到的任何不愉快的印象。她知道他們想要同她討論一下有關她即將退休的問題、對此地曾向外界隱隱約約地暗示過。公爵夫人同亨利·班克斯都迫切地想勸她留下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感到時機成熟了,可以為埃莉諾。範西塔特吹噓一下,指出她能力出眾,由她來繼承芳草地女校的傳統是多麼的合適。

  星期六早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剛同安·莎普蘭一起把信寫完,電話鈴就響了。安去接電話。

  “易蔔拉欣親王打來的電話,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他到達克拉裡奇旅館了,他想明天把謝斯塔領出去。”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從她手裡接過電話,同親王的侍從武官簡略談了幾句話。她說,星期天十一點三十分以後的任何時候,謝斯塔都可以離開。姑娘必須在晚上八時回到學校。

  她把電話掛斷,然後說:

  “我希望這些東方人有時候能事先多打招呼。我們已經做了安排,明天謝斯塔同吉賽兒·多勃雷一起出去。如今這只好取消了。我們的信全都寫好了嗎?”

  “都寫好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好,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了。你把信用打字機打出來,把它們寄掉。然後,這個週末你也自由了。星期一午飯以前我沒有什麼事要找你。”

  “謝謝你,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好好玩個痛快吧,親愛的。”

  “我會的。”安說。

  “同小夥子一起嗎?”

  “嗯——是的。”安有點臉紅了,“可是我還沒有認真地考慮過我們的關系。”

  “那麼就該認真考慮了。如果你打算結婚,就不要拖得太遲。”

  “哦,他只不過是個老朋友,沒有什麼可令人感到激動的。”

  “令人感到激動,”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告誡地說,“並不總是夫妻生活的一個好的基礎。請你把查德威克小姐叫來好嗎?”

  查德威克小姐急匆匆地進來了。

  “查迪,謝斯塔的叔叔易卜拉欣親王打算明天把她領出去。如果他親自來的話,就告訴他謝斯塔進步很快。”

  “她並不是很聰明的。”查德威克小姐說。

  “她在智力上還不成熟。”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表示同意,“可是在其他方面她的頭腦可異常成熟。有時你同她交談起來,她簡直就像個二十五歲的婦女。我想這可能是由於她過去所過的那種複雜的生活所造成的吧。巴黎、德黑蘭、開羅、伊斯坦布爾,還有其他的一些地方。在我們國家裡我們總是使我們的孩子們顯得過分幼稚。如果我們說:‘她仍然不過是個孩子而已。’我們認為這是個優點。可是這並不是優點。

  這是生活中一個極大的不利條件。”

  “親愛的,在這個問題上也許我同你的看法不大一樣。”

  查德威克小姐說,“我這就去告訴謝斯塔有關她叔叔要來的事。你去皮你的週末吧,什麼也不用擔心。”

  “哦,我不會擔心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說真的,這倒是一個讓埃莉諾·範西塔特主持工作的好機會,看看她的能力。由你同她一起負責,不會出差錯的。”

  “但願如此。我這就去找謝斯塔。”

  謝斯塔顯得有些驚奇,她聽說叔叔來了並不感到高興。

  “他明天就要把我領出去?”她喃喃地抱怨道,“可是,查德威克小姐,已經安排好了,我同吉賽兒·多勃雷和她的母親一塊兒出去。”

  “我看你還是下次再同她們出去吧。”

  “可是我情願同吉賽爾一塊兒出去。”謝斯塔不高興地說,“我叔叔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他就會吃,然後就咕噥個沒完,真乏味。”

  “你不該說這樣的話,這沒禮貌。”查德威克小姐說,“據我所知,你叔叔在英國呆一星期,他自然想見見你。”

  “也許他已經替我安排了一個新的婚事。”謝斯塔興高采烈地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很有趣。”

  “如果是這樣的話,毫無疑問他會告訴你的。可是目前你要出嫁年紀還太小,你得先把書念完。”

  “念書實在太枯燥無味了。”謝斯塔說。

2

  星期日的早上晴朗無雲——星期六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一走,沙普蘭小姐也離開了。約翰遜小姐、裡奇小姐以及布萊克小姐都是星期天早上離去的。

  范西塔特小姐、查德威克小姐、羅恩小姐和布朗歇小姐留下來堅持學校工作。

  “我希望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多嘴的。”查德威克小姐沒有把握地說,“我指的是談論可憐的斯普林傑小姐這件事。”

  埃莉諾·範西塔特說:“但願整個這件事很快就會被遺忘。”停了一停之後她又說:“如果有哪個家長同我談起這件事的話,我就把話題引開。我認為,我們最好還是採取堅定的做法。”

  十點鐘,女孩子們由範西塔特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陪同上教堂了。四個信羅馬天主教的女孩子由昂熱勒·布朗歇陪同到對立的宗教機構去了。後來,十一點半左右,轎車開始陸續開進汽車道。范西塔特小姐頗有風度、泰然自若、神態端莊地站在小廳裡。她微笑著同母親們打招呼,把她們的女兒領出來。如果有誰不識時務地提起最近這件不幸的事,她總是很機敏地把話題扯開。

  “太可怕了。”她說,“是的,太可怕了。可是,你可知道,我們在這裡是不談這件事的。孩子們的頭腦還很幼稚——

  過分地多想這件事對她們是不幸的。”

  查迪也在場,同家長中的老朋友們打招呼,同他們討論假日計劃,並親熱地談論著她們各自的女兒。

  “我真希望伊莎貝爾姨媽來把我接出去。”朱莉婭說。她正把鼻子貼在玻璃宙上跟詹尼弗一起站在一間教室裡,看著外邊汽車道上人來人往。

  “我媽下個週末領我出去。”詹尼弗說,“我爹這星期有幾個重要人物來作客,所以她今天不能來。”

  “那不是謝斯塔嗎?”朱莉姬說,“渾身上下打扮好了准備上倫敦。噢有,你看看她皮鞋的後跟!我敢打賭,約翰遜老小姐是不會喜歡這雙皮鞋的。”

  一個穿制服的司機正在打開一輛卡迪拉克牌大轎車的門,謝斯塔跨了進去,汽車就開走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下個週末你可以跟我一塊兒出去。”

  詹尼弗說,“我跟我媽說過,我要帶一個朋友來的。”

  “我很願意。”朱莉婭說,“你瞧範西塔特應付場面那副樣子。”

  “她可真有風度,不是嗎?”詹尼弗說。

  “我不知為什麼,”朱莉姬說,“不知怎麼地,這使我感到好笑。真是另一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是嗎?活龍活現的,可是這就像是喬伊斯·格倫弗爾還是什麼人在模仿表演一樣。”

  “那不是帕姆的母親嗎?”詹尼弗說。“她把小男孩也帶來了。我可弄不借他們這些人怎麼能擠進那輛一丁點兒大的莫里斯·邁納牌的小汽車。”

  “他們打算去野餐。”朱莉啞說,“你瞧那些籃子。”

  “你今天下午打算幹什麼?”詹尼弗問道,“如果我下星期就見到我媽的話,我想這星期就沒有必要給她寫信了,你說呢?”

  “你寫信可真懶呀,詹尼弗。”

  “我總是想不出有什麼好寫的。”詹尼弗說。

  “我想得出,的。”朱莉婭說,“我可以想出很多東西好寫。”接著她又悲傷地補充了一句:“可是眼下實在沒有什麼人可以寫信。”

  “寫給你母親怎麼樣?”

  “我不是告訴你她已經坐公共汽車到安納托利亞去了嗎?根本沒有辦法給坐公共汽車到安納托利亞去的人寫信。

  至少不能一直給他們寫信。”

  “你寫信的時候把信寄到哪兒呢?”

  “哦,各處的領事館。她給了一張名單。伊斯坦布爾是第一個,接著是安卡拉,再下一個是個滑稽的名字。”她接著又說,“我弄不借為什麼布利這麼急著要跟我媽取得聯系。

  我告訴她我媽到哪兒去了,她聽了似乎很不安。”

  “不會是為了你吧。”詹尼弗說,“你沒闖下什麼禍嗎?”

  “就我所知,我可沒有。”朱莉婭說,“也許她想告訴我媽關于斯普林傑的事。”

  “為什麼她要告訴你媽這件事呢?”詹尼弗說,“我認為至少有一個母親不知道斯普林傑這事,她只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你的意思是說,也許做母親的會認為她們的女兒也會給人謀殺嗎?”

  “我想我母親還不會糊塗到這種地步,”詹尼弗說。“可是關於這件事她可確實有些激動不安。”

  “如果你問我的話。”朱莉婭沉思說,“我認為,關于斯普林傑的事,他們有許多情況沒有告訴我們。”

  “哪一方面的?”

  “哦,似乎有些怪事正在不斷發生。比如你的新網球拍子。”

  “哦,我本來就想告訴你的。”詹尼弗說,“我給吉納姨媽寫信謝謝她。今天早上我收到她的一封來信。她說她很高興我有了新球拍,可是她從來沒有托人給我帶來過球拍。”

  “我告訴過你球拍這事有些怪。”朱莉姬得意地說,“在你家裡有竊賊來偷過東西,不是嗎?”

  “是的,可是他們什麼東西也沒偷去。”

  “那就更有意思了。我想,”朱莉婭若有所思地補充了一句,“我們很可能不久又會有第二個謀殺案。”’“哦,說真的,朱莉婭,為什麼我們還會有第二個謀殺案呢?”

  “嗯,書上通常總是有第二個謀殺案的。”朱莉姬說,“我想到的是,詹尼弗,你要特別小心,不要讓人給謀害了。”

  “我?”詹尼弗一驚,說道,“為什麼有人要謀害我?”

  “因為不知怎的,你給卷進這件事情裡面了。”朱莉姬若有所思地接著說,“下星期我們一定要從你母親那裡再打聽一些情況出來,詹尼弗。也許在拉馬特那地方有人交給她一些什麼秘密檔。”

  “什麼樣的秘密檔?”

  “哦,那我怎麼知道。”朱莉姬說,“一種新式原子彈的圖紙或是公式,這一類的東西。”

  詹尼弗看上去還是懷疑不信。

3

  范西塔特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都在教員公共休息室裡,羅恩小姐走了進來,說道:

  “謝斯塔呢?我哪兒也找不到她。親王的汽車來接她了。”

  “什麼?”查迪驚奇地抬起頭來,“這一定是個誤會。親王的汽車三刻鐘以前就來過了,我親眼看她上汽車走的。她是第一批走的。”

  埃莉諾·範西塔特聳聳雙肩:“我猜一定是叫了兩遍汽車,或是這一類的誤會。”

  她親自走出去跟汽車司機說話。“這一定是個誤會。”她說,“這位小姐三刻鐘以前就離開這兒到倫敦去了。”

  司機看上去很驚奇。“如果你這麼說的話,夫人,我想這一定是個誤會。”他說,“我得到明確的指示。到芳草地女校來接小姐。”

  “我想有的時候難免有差錯。”范西塔特小姐說。

  司機似乎並不感到不安和驚奇。“這種事一直發生,”他說,“接到了電話通知,寫下來了,然後忘記了。總會有這一類的事的。可是我們公司為自己感到驕傲的是我們是不會犯錯誤的。當然嘍,恕我冒昧,對於這些東方人,你可永遠也搞不清楚。他們有時候搞了那麼一大幫子侍從,同一個命令;

  下達兩次甚至三次。我看今天這件事就是這麼個情況。”他熟練地把他那輛大車子掉了個頭,開走了,範西塔特小姐一時看上去有些疑惑,可是後來她認為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就開始以滿意的心情期待著能有一個安靜的下午。

  午飯後,留在學校裡的幾個女孩子有的在寫信,有的在校園裡散步。有人打了一會兒網球,也有不少人光顧了游泳池。范西塔特小姐拿起自來水筆和信箋,來到杉樹的樹蔭下麵。四點半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查德威克小姐接的電話。

  “芳草地女校嗎?”說話的是一個很有教養的年輕英國男人的聲音,“哦,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在嗎?”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今天不在,我是查德威克小姐。”

  “哦,我要談的是關於你們的一’個學生的事。我現在是在克拉裡奇旅館易蔔拉欣親王的套間打電話。”

  “哦,是嗎?你要談謝斯塔的情況嗎?”

  “是的,親王很惱火,他什麼通知也沒得到。”

  “通知?他為什麼要得到通知?”

  “嗯,他應該得到一個通知,告訴他謝斯塔不能來,或者說不來了。”

  “不來了!你的意思是說她還沒到嗎?”

  “沒有,沒有,她當然還沒到。那麼說她已經離開芳草地女校了嗎?”

  “是的,今天上午一輛汽車來接她——哦,我想大約是十一點半左右吧,她乘車走了。”

  “這可太奇怪了,因為她沒有到這兒來……我最好還是給那家為親王提供汽車的公司打個電話。”

  “哦,天啊。”查德威克小姐說,“我真希望沒有發生什麼車禍。”

  “哦,咱們可別往最壞處想。”青年人爽朗地說,“要知道,如果發生了車禍的話,你早就該聽說了。我們也該聽說了。如果我處在你的地位,我是不會擔心的。”

  可是查德威克小姐確實擔心了。

  “我看這事有些蹊蹺。”她說。

  “我想——”年輕人猶豫了。

  “怎麼樣?”查德威克小姐說。

  “呢,我可不打算向親王作這樣的暗示,不過,就在咱倆之間談談,是不是——嗯——嗯,是不是有個男朋友在追求她,有嗎?”

  “肯定沒有。”查德威克小姐莊重地說。

  “別誤會,其實我也不認為會有的。可是,嗯,對於女孩子,我們總是沒有把握的,不是嗎?如果你知道我曾經碰到:

  過的一些事情,你會吃驚的。”

  “我可以向你保證,”查德威克小姐莊嚴地說,“任何這:

  一類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真的不可能嗎?我們對女孩子們有把握嗎?”

  她放下電話聽筒,相當不情願地去找範西塔特小姐。沒有理由認為範西塔特小姐比她自己更有能力來應付這個局:

  面,可是她感到有必要找一個人一起商量商量。範西塔特小:

  姐立即問道:

  “來過第二輛汽車?”

  她倆互相對視著。

  “你是不是認為,”查迪慢條斯理地說,“我們應該報告警察局?”

  “不能報告警察局。”埃莉諾·範西塔特的聲調中顯出震驚。

  “你知道,她確實說過。”查德威克小姐說,“有人企圖綁架她。”

  “綁架她?胡說:“范西塔特小姐尖聲地說。

  “你是不是認為——”查德威克小姐還在堅持。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留我在這裡主持工作,”埃莉諾·範西塔特說,“任何這一類的事我都不會准許的,我們不要員警再到這裡來找麻煩了。”

  查德威克小姐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認為範西塔特小姐既近視又愚蠢。她回到房子裡,給韋爾沙姆公爵夫人住處掛了一個電話,不幸的是沒有人在家。

第十四章 查德威克小姐徹夜不眠

1

  查德威克小姐很不安寧。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數著羊1,也試著用其他古老的方法進入夢鄉,可是都沒有成功。

  1數著羊:失眠時靠數“一隻羊、二隻羊、三隻羊……”以達到催眠的目的。—譯注。

  到了八點鐘謝斯塔還沒回來,也得不到她的消息。查德威克小姐就自作主張給凱爾西警督打了電話。她發現他並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大嚴重,她感到輕松了。他告訴她,把這件事交給他好了。是否可能發生了車禍,這查起來是很容易的。查過以後他就同倫敦取得聯系。應該辦的事都會去辦的,也許這女孩子在逃學。他勸查德威克小姐在學校裡盡可能不要提起這件事,就讓大家認為謝斯塔留在克拉裡奇旅館她叔叔那裡過夜好了。

  “不管是你還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最忌諱的事就是再次見報。”凱爾西說,“這姑娘給人綁架是不大可能的。別擔心,查德威克小姐。讓我們來處理這件事吧。”

  可是查德威克小姐還是在擔心。

  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她腦子裡想著可能的綁架,又想到謀殺案。

  芳草地女校發生謀殺案。這真可怕!不可思議!芳草地女校,查德威克小姐熱愛的芳草地女校。也許她比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還要愛它,雖然她是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在愛著它。辦這所學校是冒險的、需要勇氣的事業。在承擔風險的辦校過程中,她忠實地跟隨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曾不止一次地經歷了恐慌不安。如果整個事業失敗了怎麼辦?她們當初實際上資本並不多,如果她們不成功——如果給她們的資助都抽回了——查德威克小姐杞人憂天,總能排列出無窮無盡的“如果”。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把這種冒險的事業當作一件樂事,對其中所擔的風險尤其感到有趣,可是查迪並非如此。有時,在感到疑懼的痛苦之中,她曾經請求用比較傳統的方式來辦芳草地女校。她堅持認為那樣比較安全。

  可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對安全問題向來不放在心上。學校應該辦成什麼樣子她心目中自有主見,她毫不畏懼地追求她心中的目標。後來證明她大膽的做法完全是正確的。可是,哦,查迪終於如釋重負、辦學校成功已經是既成事實了。

  這時芳草地女校站穩了腳跟,被一致公認為英國一所傑出的學校。直到這時,她對芳草地的愛才充分釋放出來。疑慮、恐懼、擔憂一古腦兒煙消雲散了。出現了安靜和繁榮的局面。她就像個悠然自得、咕嚕咕嚕叫的雌貓一樣,沉浸在芳草地的繁榮昌盛之中。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第一次談起要退休的時候,她相當的不安。現在就退休——就在——切都一帆風順的時候?真的瘋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談論著旅行、談論著世界上有那麼多值得去看的東西。查迪的心沒有給打動。無論什麼地方也找不到什麼東西能抵得上芳草地!對她說來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打破芳草地的安寧。可是如今—謀殺案!

  這是一個多麼醜惡粗暴的字眼——’就像一場狂風暴雨突然從外部世界闖了進來。謀殺——這個字眼使查德威克聯想起來的只有手持匕首的少年罪犯和心懷歹念毒殺妻子的醫生。可是謀殺案居然發生在這裡——在學校裡——不是任何別的學校——在芳草地女校,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說真的,斯普林傑小姐——可憐的斯普林傑小姐,當然這不能怪她——可是,不合邏輯的是,查迪感到,不管怎樣,她總是有點過錯的。她不懂得芳草地的傳統。她是個沒有頭腦的女人。她一定是不知怎地自己招來了這種謀殺。查德威克小姐翻了個身,把枕頭翻了過來,說道:“我不應該再這樣想下去了。也許我最好還是起來服點阿斯匹靈。我試試從一數到五十……”

  她還沒數到五十,思路又回到剛才的軌道上去了。她焦慮不安。這一切——也許還有綁架的事——都會給刊登到報紙上嗎?家長們讀到這消息會趕忙把他們的女兒領走哦,天啊,她一定要安靜下來,合上眼睛睡覺。現在幾點鐘了?她打開電燈看了看表。剛過十二點三刻。大約就在這個時刻可憐的斯普林傑小姐……不,她不要再想了。可是斯普林傑小姐也真傻,她不叫醒別人,就那樣子一個人走了出去。

  “哦,天啊,”查德威克小姐說,“我一定要吃阿斯匹林了。”

  她起床走到臉盆架那兒,用水送下了兩粒阿斯匹林。她走回床去的時候撩開窗簾朝外看了看。她這樣做不是為了什麼,只不過是為了使自己安下心來。她要知道的是,在深更半夜體育館裡當然不會再有燈光了……

  可是那裡有燈光。

  查迪立即行動了。她穿上一雙結實的鞋子,披上一件厚大衣,拿起她自己的手電筒,沖出房門,跑下樓梯。她責怪斯普林傑小姐沒有取得支援就去察看,可是如今她也沒有想到要那樣做。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要去體育館看看闖進來的是什麼人。不過她還是停下來撿起一件武器——也許並不是一件好武器,可是總算是一件武器吧。然後她就走出邊門,快步沿著灌木叢中的小路走去。她呼吸急促,可是十分堅定。只有當地最後來到門口的時候,她才放慢腳步,躡手躡腳地走著。門微開著,她把門開大;朝裡面一看……

  當查德威克小姐起床尋找阿斯匹林的時候,安·沙普蘭正同一個年輕人面對面地坐在“野鳥之巢”夜總會餐桌旁吃著美味的雞肉。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外衣,臉帶笑容,顯得很迷人。安心中想著,親愛的鄧尼斯,他總是這麼一副模樣。

  如果我同他結婚的話,我就是這一點無法忍受。不過,他也確實很逗人喜愛。她說出來的話是:

  “鄧尼斯,這真有趣,這真是個了不起的改變。”

  “新的工作怎麼樣?”鄧尼斯說。

  “嗯,事實上我幹得很愉快。”

  “據我看來這不大像是適合你幹的工作。”

  安笑了:“我很難說什麼是適合我的工作。我喜歡換花樣,鄧尼斯。”

  “我永遠也弄不借你為什麼要辭掉在默文·陶德亨特爵士老先生家的工作。”

  “嗯,主要是由於默文·陶德亨特爵士的緣故。他向我獻殷勤使他老婆不高興了。我的處世哲學中有一條,就是永遠也不要得罪別人的老婆。要知道她們會使你倒大黴的。”

  “都是些好吃醋的雌老虎。”

  “哦,不能這麼說,真的。”安說道,“其實我倒是站在妻子們一邊的。不管怎麼說,我喜歡陶德亨特夫人要遠遠勝過喜歡默文老頭。你為什麼會對我目前的工作感到奇怪?”

  “哦,學校裡的工作。我早就該說了,你不是有心思搞學校工作的人。”

  “我討厭在學校裡教書,我不喜歡給關起來,跟許多女人圈在一起。可是在芳草地這樣的學校裡當秘書,倒是很有趣的。你要知道,這地方真好極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也真好極了。我可以告訴你,她可真了不起,她那雙鐵灰色的眼睛能看穿你的內心,能發現你最深處的秘密。她使你時刻都得提防著。我根據她的吩咐為她寫信的時候一個錯誤也不願犯。哦、是的,她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希望你對所有這些工作都感到厭倦了。”鄧尼斯說,“你要知道,安,是’時候了,不要再東混西混。幹幹這個,幹幹那個,該安定下來了。”

  “鄧尼斯,你真可愛。”安不置可否地說道。

  “你要知道,你會生活得有趣的。”鄧尼斯說。

  “我相待我會的。”安說,“可是我還沒做好准備。而且,你知道,還要考慮到我媽。”

  “是的,我正——正打算跟你談這個問題。”

  “關於我媽?你打算說些什麼?”

  “嗯,安,你可知道,我認為你很了不起。你找到一個有趣的工作,後來卻一下於把它辭了,回到家裡去照顧她。”

  “是呀,她的病真的發作得厲害了,我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這樣做。”

  “我明白。正如我所說的,你真了不起。可是你知道,有:

  地方,如今有非常好的地方,像你母親那樣的人在那裡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以及諸如此類的事。實際上那也不是什麼瘋人院。”

  “那種地方費用驚人。”安說。

  “不,並不一定。而且,甚至在公共衛生計劃當中……”

  安說話的口氣開始帶有一點抱怨:“是的,我知道會有那麼一天的。可是眼下我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老太大,她:

  跟母親住在一起,能應付得過去。大多數時間母親頭腦清楚。當她——當她不清楚的時候,我就回家去幫忙。”

  “她是———她不是——她永遠不———”

  “你想說會舉動兇暴嗎,鄧尼斯?你的想像力可真是極其可怕。不,我親愛的媽媽從來沒有兇暴舉動。她只不過是稀裡糊塗而已。她會忘記她在哪兒,她是誰,她要出去旅行。

  然後很可能她會跳上一列火車,或者一輛公共汽車,到什麼地方下車,然後——嗯,你知道,這都是很麻煩的,有時候這不是一個人能應付得了的。可是她很快活,甚至當她頭腦糊塗的時候,她也是快活的。有時很滑稽。我記得她說過:‘親愛的安,這真使人感到很尷尬,我本來知道我是打算到西藏去的,可是我卻坐在多維爾的一家旅館裡,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後來我又想我為什麼要到西藏去呢?於是我就想我最好還是回家吧。後來我又想不起我是多久以前離開家的。

  親愛的,事情想不起來,這真使人感到很尷尬。’你知道,媽媽對這一切都感到很滑稽。我的意思是說她自己也能看到事情的有趣的一面。”

  “其實至今我還沒有見到過她。”鄧尼斯說。

  “我不願意讓人們見到她。”安說,“我認為這就是你能為自己人所做的一件事。保護他們——嗯,不要讓人們的好奇和憐憫傷害了他們。”

  “並不是好奇,安。”

  “不是的,我認為對你說來這並不是好奇,可是這可能是憐憫。那我也是不要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可是如果你認為我一次又一次地辭掉工作回到家裡無限期地待上一段時間,心裡很不願意,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並不介意。”安說,“我從來也沒打算要深深地捲入某一種工作。甚至在我剛受完秘書訓練找到第一個工作的時候也沒有那樣打算過。我當時就認為主要就是要把工作幹得在行。只要你真的在行了,你對自己的工作就可以挑精揀肥了。你可以到各個不同的地方去見世面,你可以經歷各式各樣的生活。目前我正在經歷學校生活,從內部來觀察英國最好的學校:我想我會在那裡呆上一年半左右。”

  “安,你從來也不會卷進什麼事情中去嗎?”

  “不會的。”安若有所思地說,“我認為我是不會的。我認為我像有些人一樣,是個天生的觀察家,很像一個廣播電台評論員。”

  “你是這樣超然,”鄧尼斯鬱鬱寡歡地說,“你不會真正喜歡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的。”

  “我想將來某一天也許我會的。”安以鼓勵的口吻說。

  “我或多或少還能理解你現在的思想和感覺。”

  “我懷疑。”安說。

  “不管怎麼樣,我認為你不會呆上一年的。你對那些女人會感到厭煩的。”鄧尼斯說。

  “那裡有個非常漂亮的花匠。”話剛落音,她看到鄧尼斯的表情後。不禁大笑起來,“別不高興,我只不過想引你吃醋。”

  “有個女教師給人謀殺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哦,那件事。”安的面部表情變得嚴肅而若有所恩,“鄧尼斯,那事很怪。真怪極了。那是個體育教師。你是知道那種類型的人的,‘普通的體育教師’這種類型。我認為,在事情的背後有許多秘密。”

  “哦,你可千萬不要牽連上什麼不愉快的事。”

  “這說來容易。我有當偵探的天才,可是從來也沒有機會顯露一手。我認為也許我是很在行的。”

  “別胡鬧,安。”

  “親愛的,我並沒打算去跟蹤危險的罪犯。我只打算——嗯,只打算進行一些邏輯推理。怎麼回事,什麼人,以及為了什麼?諸如此類。我搞到了一個相當有趣的情報。”

  “安!”

  “別顯得那麼痛苦的樣子。只不過這個情報看來並不同什麼事情相關聯。”安若有所思地說,“到某一點為止,它可以解答所有的疑點。可是突然它無法繼續解答了。”接著她又興致勃勃地加了一句:“也許還會發生第二個謀殺案,那將會稍許澄清一下問題。”

  正是這個時候查德威克小姐推開了體育館的門。

第十五章 謀殺重複發生

  “跟我來。”警督凱爾西一邊說著一邊繃著臉走進房間,“又發生了一樁。”

  “一樁什麼?”亞當機敏地抬起頭來。

  “一樁謀殺案。”凱爾西警督說。他帶頭走出房間,亞當隨後跟上。在這以前他倆正坐在亞當的房間裡喝啤酒,討論著各種可能性,突然凱爾西給叫去聽電話了。

  “是誰?”亞當一邊跟著凱爾西警督下樓梯一邊問道。

  “又一個女教師——範西塔特小姐。”

  “在什麼地方?”

  “在體育館。”

  “又發生在體育館?”亞當說,“這個體育館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你最好全面地檢查——番,”凱爾西警督說。“也許你搜查的技術會比我們的高明。體育館一定有什麼疑點。

  不然為什麼人們都是在那裡被殺害的呢?”

  他和亞當一起進了他的汽車:“我想也許醫生會比我們先到。他不必走這麼遠的路。”

  凱爾西走進燈火輝煌的體育館時,心裡想這簡直好像是一場噩夢在重演。那兒又一次陳放著一具屍體,醫生跪在旁邊。又一次,醫生抬起膝蓋,站了起來。

  “大約半個小時以前被殺的,”他說,“最多四十分鐘。”

  “誰發現她的?”凱爾西說。

  他手下的一個人說:“查德威克小姐。”

  “是那個年紀大的,不是嗎?”

  “是的,她看見燈光,來到這兒,發現她已經死了。她跌跌撞撞跑回房子,幾乎是歇斯底里發作了。是女舍監約翰遜小姐打的電話。”

  “對。”凱爾西說,“她是怎樣被殺害的?又是槍殺的嗎?”

  醫生搖搖頭:“不是的。這一次是後腦勺遭到重擊。可能是根棍子,或者是個沙袋,這一類的東西。”

  靠近門口的地上有一根帶有鋼頭的高爾夫球棒。在這個地方它是惟一的一樣顯得格格不入的放得不整齊的東西。

  “那東西怎麼樣:“凱爾西一邊指著它一邊說,“她會是被那個東西打死的嗎?”

  醫生搖搖頭,“不可能。她頭上沒有痕跡。不,肯定是根很重的橡皮棍子,或者一個沙袋這一類的東西。”

  “是個職業罪犯幹的嗎?”

  “可能是的,不管是誰幹的,這一次兇手不想發出任何響聲。兇手來到她背後,對著她的後腦勺就是重重的一擊,她朝前倒下去,很可能根本來不及想她是挨了什麼東西的打擊就死了。”

  “她在這裡幹什麼?”

  “她可能正跪著。”醫生說,“跪在這個櫥櫃面前。”

  警督走到櫥櫃跟前,打量著它。“我想上面有個女學生的名字。”他說,“謝斯塔——讓我想想看,這是——這是那個埃及姑娘的名字,不是嗎?謝斯塔公主殿下。”說完他轉向亞當:“看來這同另一件事有關,不是嗎?等一等——她不就是今晚他們報告失蹤的那個姑娘嗎?”

  “是的,先生。”警官說,“一輛小汽車來接她。據認為是她叔叔派來的,她叔叔正住在倫敦的克拉裡奇旅館。她上了車,車子就開走了。”

  “沒有收到報告嗎?”

  “還沒有,先生。我們已經同各有關方面取得了聯系。倫敦員警廳刑事部門也插手了,正在偵查。”

  “這真是個既簡單又巧妙的綁架人的方法。”亞當說,“不會有反抗,也不會有喊叫聲。你只要打聽到那個姑娘等一輛汽車來接她,然後你只要在那輛汽車來到之前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高級司機的模樣,開一輛轎車來就行了。那姑娘想也不想就會跨上汽車,你把汽車開走,她一點也不會懷疑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發現被舍棄的汽車嗎?”凱爾西問道。

  “我們還沒有得到這樣的消息。”警官說,“我說過了,員警廳目前正在偵查。”接著他又加了一句:“還有特別科也正在偵查。”

  “看上去有點像政治陰謀。”警督說,“我並不認為他們能把她弄到國外去。”

  “他們究竟為什麼要綁架她呢?”醫生問。

  “老天知道。”凱爾西悶悶不樂地說,“她曾經告訴我她害怕會被人綁架,現在想來真慚愧,當時我競認為她在裝腔作勢。”

  “當你告訴我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亞當說。

  “難就難在我們知道的情況還不夠充分。”凱爾西說。

  “盡是些無頭案。”他朝周圍環視了一下,“唉,看來我在這兒也沒有什麼別的可幹。你們按慣例行事吧——拍照、找指紋等等。我最好還是到屋子裡去看看。”

  在房子裡他受到了約翰遜小姐的接待。她受到震動,可是依然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這真可怕,警督。”她說,“我們有兩個女教師被殺害了。可憐的查德威克小姐情況很不好。”

  “我很想盡快見到她。”

  “醫生給她用了藥,她現在鎮靜很多了。要我領你去見她嗎?”

  “好,再過一兩分鐘。首先請盡量詳細地跟我講講你最後一次見到範西塔特小姐的情況。”

  “我一整天沒見到過她。”約翰遜小姐說,“我一整天都不在這兒,快十一點的時候才回來的,我直接上樓進入自己的房間就上床睡覺了。”

  “你不曾偶然朝窗外體育館的方向看一眼嗎?”

  “沒有,沒有。我絲毫也沒有想起過體育館。我跟我姐姐一起呆了一整天。我有好久沒見到她了,我頭腦裡想的全是家裡的事。我洗了個澡,上床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就關燈睡覺了。後來我知道的就是查德威克小姐沖了進來,地面色蒼白、渾身發抖。”

  “范西塔特小姐今天不在學校嗎?”

  “不,她在的。今天是她負責,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出去了。”

  “還有誰在學校?——我指的是女教師。”

  約翰遜小姐想了一會兒。“范西塔特小姐,查德威克小姐,法語教師布朗歇小姐,羅恩小姐。”

  “我知道了。好,我想你最好還是帶我去見查德威克小姐吧。”

  查德威克小姐正坐在自己房間裡的一把椅子上。雖然這天夜裡還是暖和的,可是她開了電爐,膝蓋上裹著一條毯子,她轉向凱爾西警督,面色蒼白得嚇人。

  “她死了——她確實死了嗎?是不是還有可能——可能她還會醒過來?”

  塔爾西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太可怕了。”查德威克小姐說,“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又不在。”她大哭起來。“這會毀了這所學校的,”她說,“這會毀了芳草地女校的。我受不了——我實在受不了啦。”

  凱爾西在她身旁坐下來。“我知道。”他同情地說,“我知道,對你說來這是一個可伯的打擊,可是我希望你勇敢些,查德威克小姐,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們越早發現是誰幹的,麻煩和外界傳播也就越少。”

  “是的,是的,這我明白。我知道,我——我很早就上床了,因為我想好好睡個長覺倒是不錯的。可是我睡不著,正在發愁。”

  “為學校發愁嗎?”

  “是的。同時也為謝斯塔的失蹤發愁。後來我開始想斯普林傑小姐了,還想她的被害是否——是否會影響到家長們,家長們下學期會不會不再送他們的孩子來上學了。我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而感到非常難過。我的意思是,她創建了這所學校,這所學校辦得是如此的成功。”

  “我知道。現在請繼續講下去——你在發愁,你睡不著覺!”

  “睡不著,我就數羊,也試了別的方法。後來我就起身,吃了阿斯匹林。我吃了阿斯匹林以後就隨手拉開了窗簾。我也說不上為什麼要拉窗簾。我想也許是因為我一直在想著斯普林傑小姐的原因吧。後來你知道,我看見——我看見那裡有燈光。”

  “什麼樣的燈光?”

  “嗯,跳動著的燈光。我的意思是——我認為那一定是手電筒。那正像約翰遜小姐和我以前看到的燈光一樣。”

  “一模一樣的,是嗎?”

  “是的,是的。我認為是一模一樣的。也許稍許微弱一些,可是我說不上來。”

  “好,後來呢?”

  “後來,”查德威克小姐說著,她的嗓音突然變得響完了,“我下了決心,這一次我一定要去看看外邊是什麼人在那兒,他們在幹什麼?所以我起身穿上大衣和鞋子,然後就沖出房子。”

  “你沒有想到要叫別人嗎?”

  “沒有,沒有,你要知道,我想盡快趕到那裡,那個人——不管那個人是誰——我怕他會跑掉。”

  “對,說下去,查德威克小姐。”

  “所以我拼命快跑。我一直朝著門口跑去,還沒到門口的時候我就踮著腳尖走,這樣——這樣我就能朝裡張望而沒有人能聽見我的到來。我到了門口,門並沒有關——就開著一個縫。我把它稍許推開一點。我朝門後一看,只見——

  只見她在裡面,臉朝下倒在地上,死了……”

  她開始渾身發抖了。

  “好了,好了,查德威克小姐,這就行了。順便問問,那裡有一很高爾夫球棍,是你拿出去的嗎?還是范西塔特小姐拿出去的呢?”

  “高爾夫球棍?”查德威克小姐含糊地說,“我想不起來?

  了。哦,對了,我想起來我是在大廳裡拿的。我把它帶著以防萬一——嗯,以防萬一也許我用得上它。我想大概我看到埃莉諾的時候就把它扔掉了。後來我不知怎地回到了房子裡,我找到了約翰遜小姐。哦,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

  芳草地就這樣完了——”

  查德威克小姐歇斯底里地提高了嗓門。約翰遜小姐走上前來。

  “對任何人說來發生兩起謀殺案都是精神上極大的刺激,”約翰遜小姐說,“對任何一個她這樣年紀的人說來當然更是如此。你不要再問她別的什麼了吧?”

  凱爾西警督搖搖頭。

  他走下樓梯的時候注意到凹牆內跟一些水桶堆放在一起的老式沙袋。也許這些都是戰爭時期的東西。可是他突然不安地想到,把範西塔特小姐打死的人不一定是一個使用短棍殺人的職業罪犯。這幢房子裡有個人,有個不想再次開槍發出響聲的人,而且很可能他上次殺了人以後早就把那支作為他罪證的手槍扔掉了。可能他自己拿了一件表面看上去無害,實際上能致人於死地的武器,甚至還可能事後把它依舊地放回原處。

第十六章 體育館之謎

1

  “我滿頭鮮血,可是並不低頭。”亞當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瞅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他心想,他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敬慕過一個女人。她冷靜、鎮定地坐在那裡,眼見她畢生的心血正在付諸東流。

  不時有電話打來,通知又一個學生要離校了。

  最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作出決定。她向員警們打了一聲招呼以後就把安·沙普蘭叫來,口頭讓她記錄了簡短的聲明。學校在學期結束前暫時關閉。如果家長們感到把孩子們接回家不便,歡迎他們把孩子們留下由她照管,她們的教育會繼續進行的。

  “你有家長的名單和地址嗎?有他們的電話號碼嗎?”

  “有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先開始打電話吧。打完電話再給每個人寄一份打字的通知。”

  “好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她出去的時候,在門口附近停了下來。

  她臉紅了,話從口中一下子沖了出來。

  “恕我多言,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這本不關我的事———

  可是。過早作出決定,這不,這不是太可惜了嗎?我的意思是———經過了最初的驚慌以後,人們有時間想一想——然後他們肯定不會要他們的孩子退學的,他們會通情達理,想到好的一面的。”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以敏銳的眼光望著她。

  “你認為我輕易地承認失敗了嗎?”

  安臉紅了。

  “我知道——你會認為我說這話太冒失了。可是——可是,嗯,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孩子,你敢於鬥爭,我很高興看到這點。可是你錯了。

  我並沒有承認失敗。我根據我對人性的瞭解行事。如果你催促家長把他們的孩子領回去,非叫他們領回去不可——

  那麼他們就不大會願意這麼做,他們會想出理由來讓她們留下。或者最壞的結果就是他們決定下學期讓孩子再回學校——如果還有下學期的話。”她最後悲傷地加了這麼一句。

  她看著凱爾西警督。

  “一切都靠你了。”她說,“偵破這兩樁謀殺案——不管是誰作的案,把他抓起來——那麼我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凱爾西警督看起來愁眉苦臉。他說:“我們正在盡力而為。”

  安·沙普蘭走了出去。

  “是個能幹的姑娘。”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也很忠誠。”

  她所說的只不過是一句插話而已。她加緊了進攻”“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是誰在體育館裡殺死了我的兩個女教師嗎?到如今你應該知道了。還有,最迫切要破案的是這次綁架。在這件事情上我責怪我自己。那姑娘談起過有人要綁架她。上帝寬恕我,我當時認為她要在別人面前顯得是個重要人物。如今我明白了。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

  必定有人曾經暗示過,或者警告過——很難說得上究竟是哪一樣——”她突然地停下來,接著又說,“你們什麼消息也沒有嗎?”

  “還沒有。可是我認為你對這件事不必過分擔心。這案子已經上報刑事偵查處了。特別科也正在偵查。他們應該能在二十四小時,最多三十六小時內找到她的。我們這兒是個島,這也是有利條件。所有港口、機場等等都已得到警報。

  每個區的警察局都在密切監視著。綁架一個人還算是很容易的——可是要把被綁架的人藏起來,這就是個問題了。

  噢,我們會找到她的。”

  “我希望你們找到的她還活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悲傷地說,“我們似乎正面對著一個草菅人命的傢伙。”

  “如果他們想殺掉她的話,就不會費這麼大的勁來綁架她了。”亞當說,“他們在這兒殺掉她是很容易的。”

  量他感覺到他最後說的這句話是不祥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看了他一眼。

  “看來是這樣的。”她冷冷地說。

  電話鈴響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接起電話。

  “喂?”

  她向凱爾西警督打個手勢。

  “是你的電話。”

  凱爾西接電話的時候亞當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注視著他。他咕嚕咕嚕地說著什麼,用筆記下了一兩點,最後說:

  “我明白了。奧爾德頓·普賴爾斯。這是沃爾夏郡的一個地方。是,我們一定配合,是,局長。那麼我就在這兒幹下去了。”

  他放下電話,默然不動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他抬起頭來。

  “親王閣下今天早上收到勒索贖金的信了。是用新的花冠牌打字機打出來的,郵戳是樸資茅斯的。我敢打賭這不過是個煙幕。”

  “贖金送到什麼地方?怎麼送法?”亞當問道。

  “奧爾德頓·普賴爾斯以北兩英里處的十字路口。那兒是一片光禿禿的荒野。明天早晨兩點鐘把裝著錢的信封放到汽車協會事務所後面的石頭下麵。”

  “多少錢?”

  “兩萬鎊,”他搖搖頭,“我看這不像是個行家幹的。”

  “你打算怎麼辦?”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問。

  凱爾西警督望著她。他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他的職務要求他保持緘默。他仿佛被一件斗篷罩住了似的。

  “小姐,這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他說,“我們有自己的辦法的。”

  “我希望你們的辦法能夠成功。”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應該是容易的。”亞當說。

  “不是行家幹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她抓住了他們所說的這句話,“我不知道……”

  然後她嚴峻地說:

  “我的教職員怎麼樣?就是說剩下的這些怎麼樣?我應該信任他們呢,還是不應該信任他們?”

  凱爾西警督猶豫了一下。她就又說了:

  “你擔心如果你告訴我誰還沒有被消除懷疑,我會在我的一舉一動中流露出來。你錯了,我不會的。”

  “我認為你是不會的。”凱爾西說,“可是我不能冒任何風險。從表面上看來,似乎你的教職員中沒有一個會是我們要我的人。至少在目前情況看來是如此,因為我們還沒有能仔細審查他們。我們對這學期新來的人特別注意——那就是布朗歇小姐,斯普林傑小姐以及你的秘書沙普蘭小姐。沙普蘭小姐過去的經歷是完全清楚的。她是一位退役將軍的女兒。她以前擔任過的職務正和她本人說的一致,她從前的雇主都可以為她作證。除此以外,她有昨夜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范西塔特小姐遇害時她正同一位名叫鄧尼斯·拉斯伯思的先生呆在一家夜總會裡,他們倆在那裡是為人所熟知的。拉斯伯恩先生的品行是極好的。布朗歇小姐以前的經歷也查過了。她在英吉利北部一所學校裡教過書,在德國兩所學校裡教過書,她工作過的學校給她的評語是極好的。據說她是一等教師。”

  “以我們的標准來衡量她可算不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以為然地說。

  “她在法國的背景也查過了。至於斯普林傑小姐,還不能得出最後的結論。她受訓練的地點與她說的相符,不過在她從事工作的期間有一些空檔,還無法得以充分說明。”

  “可是,由於她已經被害了,”警督補充說,“似乎可以免除對她的懷疑。”

  “我同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淡然地說,“斯普林傑小姐與范西塔特小姐都已死去,不可能是嫌疑犯。讓我們講講道理。布朗歇小姐的背景盡管是無可責難的,是不是僅僅由於她還活著,所以她還是個嫌疑犯呢?”

  “兩次謀殺都可能是她幹的。昨夜她在這兒,在大樓裡。”凱爾西說,“她說她上床很早,並且睡著了,在人們呼喊以前她什麼也沒聽見。我們沒有什麼可以證明她說的是假話。可是查德威克小姐明確地說她很狡猾。”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耐煩地搖搖手表示對此不屑一顧。

  “查德威克小姐總是感到所有的法語教師都是狡猾的。

  她對她們都是有看法的。”她看了亞當一眼,“你以為如何?”

  “我認為她愛管閒事。”亞當不慌不忙地說,“也許這是天生的好奇心。也許還有別的什麼。我拿不定主意。據我看起來她不像是個殺人犯。可是誰知道呢?”

  “問題就在這裡。”凱爾西說,“這兒確實有個殺人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已經殺過兩次人了——可是很難令人相信這會是教職員中某一個人幹的。約翰遜小姐昨夜跟她姐姐一起在‘海上利姆斯頓’飯店,不管怎樣,她已經在你這兒工作了七年。查德威克小姐從一開始就跟你一起工作。

  而且她倆跟斯普林傑小姐的死都是無關的。裡奇小姐在你這兒工作有一年多了,昨夜她住在二十英里以外的奧爾頓·格蘭奇旅館。布萊克小姐跟朋友們一起在利特爾波特。羅思小姐在你這兒工作一年了,她的背景清白。至於你的僕人們,老實說,我看不出他們中有哪個會是兇手。他們都是當地人……”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愉快地點點頭。

  “我完全贊同你的推理。這樣一來剩下的就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不是嗎?所以——”她沒有說下去,以譴責的眼光瞅著亞當,“看來一定是——似乎一定是你幹的。”

  他驚奇得張大了嘴巴。

  “你在場,”她沉思著說,“可以隨便來去……有充分的:

  藉口說明你到這裡來的理由。背景完全沒有問題,可是要知道,你也可能是個偽君子。”

  亞當定下心來。

  “說真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他欽佩地說,“我向你致敬。你真是把什麼都考慮到了。”

2

  “天啊!”薩克利夫夫人在吃早飯的時候喊了起來,“亨利!”

  她剛打開她的報紙。

  飯桌兩頭只有她跟她的丈夫。週末來作客的客人還沒有露面。

  薩克利夫先生把他的報紙翻到財經版,正在專心讀著未能預見到的某些股票的漲落,沒有回答他的妻子。

  “亨利!”

  響亮的呼聲終於讓他聽見了。他抬起頭來,面色驚慌。

  “瓊,什麼事?”

  “什麼事?又一樁謀殺案!芳草地女校!詹尼弗的學校。”

  “什麼?拿來,讓我看看!”

  盡管他妻子說他的那份報上也會有的,薩克利夫先生還是從桌子一頭彎過腰,把他妻子手中的報紙奪了過去。

  “埃莉諾·範西塔特小姐……體育館……體育教師斯普林傑小姐遇害的同一地點……嗯……嗯……。”’“我簡直不能相信:“薩克利夫夫人哀歎說,“芳草地,這麼好的一所名門女子的學校。王室子女在那兒上學,還有別的……”

  薩克利夫先生把報紙揉成一團扔到桌子上。

  “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他說,“你馬上趕去,把詹尼弗領出來。”

  “你是說把她領走——退學?”

  “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不認為這太過分了嗎?羅莎蒙德花了那麼大功夫好不容易把她弄進去,現在又要退學?”

  “你不會是惟一把女兒領出來的家長。你那寶貴的芳草:

  地女校馬上就要有許多空額了。”

  “哦,亨利。你真認為會是這樣的嗎?”

  “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那裡事情很不對頭。今天就把詹尼弗領回來。”

  “好——當然——我想也許你是對的。我們對她怎麼辦呢?”

  “送她上附近什麼地方的一所現代化中學。他們那兒不會有謀殺案的。”

  “哦,亨利,他們也有謀殺案的。你不記得了?有一所學校裡一個男學生開槍打死了理科教師。這件事登在上星期的‘世界新聞報’上。”

  “我真不明白,英國會變成什麼樣子。”薩克利夫先生說。

  他厭惡地把餐巾扔到桌子上,大步走出房間。

3

  亞當獨自一個人在體育館裡……他熟練的手指在翻弄著櫥櫃裡的東西。他看來不大可能找到員警找不到的東西,可是又有誰說得准呢。正如凱爾西所說的那樣,每一個部門採用的方法都是有點不同的。

  是什麼東西把這座花費巨大的現代化建築物同突然的凶殺聯系起來的呢?到這兒來約會的想法可以排除。沒有人會以這個發生過謀殺案的地方作為第二次約會的地方。

  他又重新想起,這兒可能有一樣某些人在尋找的東西。不大會是一盒珠寶。這是可以排除的。這兒沒有秘密藏東西的地方,沒有假抽屜、機關之類的東西。櫥櫃裡的東西都簡單得可憐。這兒有秘密玩意兒,不過它們都是學校生活的秘密玩意兒。可以張掛的令人崇拜的男子照片,盒裝香煙,偶爾一本不適合學生讀的廉價簡裝本讀物。他特地回到謝斯塔的櫥櫃那兒。范西塔特小姐就是在那兒彎身時被殺害的。范西塔特小姐想在這裡找到什麼呢:她找到沒有呢?殺害她的兇手會不會把這樣東西從她手中奪走,及時溜了出去而沒被查德威克小姐發現呢?

  在這個櫃子裡沒有什麼好看的,如果本來有什麼的話,也早已不翼而飛了。

  外邊傳來的腳步聲使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當朱莉姬,厄普約翰出現在門口時,他已站在館內的當中,點燃著一支香煙。朱莉姬有點猶豫的樣子。

  “你要什麼嗎,小姐?”亞當問道。

  “我想拿我的網球拍子,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沒什麼不可以的。警察局長把我留在這裡。”他扯謊解釋說,“他有要事回警察局了,叫我在他不在這裡的時候留在這裡。”

  “我猜留在這裡是為了要看看他是不是還會回來吧?”

  朱莉姬說。

  “你說的是警察局長嗎?”

  “不,我說的是兇手。兇手會回來的,不是嗎?會回到犯罪的現場的。他們不得不回來。有一股力量迫使他們這樣做的。”

  “也許你說得對。”亞當抬起頭來看看放在櫃子裡的那一排排的球拍,“哪個是你的?”

  “在字母U下邊的。”朱莉啞說,“就在盡頭。上面有我們的名字。”她指著他遞給她的球拍上的橡皮膏,解釋說。

  “用過好一陣子了。”亞當說,“本來是一隻很不錯的拍子。”

  “我可以再拿詹尼弗·薩克利夫的拍子嗎?”朱莉婭問道。

  “這個是新的。”他把它遞給她的時候贊賞地說。

  “嶄新的。”朱莉婭說,“她姨媽前幾天才寄給她的。”

  “她真好運。”

  “她應該有張好球拍。她網球打得好極了。這學期她的反手球真是沒說的。”她環視了一下,“你不認為他會回來嗎?”

  亞當過了一會兒才弄懂她的意思。

  “哦,你指的是兇手嗎?不,我認為這不大可能。這不是有點冒險嗎?”

  “你不認為兇手們感到他們必須回來嗎?”

  “不會的,除非他在現場留下了什麼東西。”

  “你指的是一條線索嗎?我很希望能找到一條線索。員警找到線索沒有?”

  “他們不會告訴我的。”

  “不會的,我認為他們不會的……你對犯罪案件感興趣嗎?”

  她好奇地瞅著他。他回看了她一眼。她還一點也沒有成年婦女的樣子。她必定同謝斯塔年齡相仿,可是在她的眼神裡,除了對事物感興趣的好奇以外沒有別的。

  “喂——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大家都感興趣的。”

  朱莉亞點點頭表示同意。

  “是的,我也認為是這樣的……我可以想出各種各樣的方式破案——可是大多數都是想入非非的。然而這也很有趣。”

  “你不喜歡範西塔特小姐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她。她不錯,有點像布爾——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可是實際上並不真像。她倒比較像劇場裡的替補演員。我並不是說她的死是件有趣的事。我對她的死感到很難過。”

  她拿了兩張球拍走了出去。

  亞當留下來巡視著體育館。

  “這裡究竟會有過什麼東西呢?”他喃喃自語道。

4

  “老天啊,”詹尼弗說,她放過了朱莉婭的正手抽球,沒去接它。“媽媽來了!”

  這兩個姑娘轉過身注視著由裡奇小姐護衛著的薩克利夫夫人的激動的身影:她匆匆地往這邊走過來,一邊走著一邊打著手勢,“我猜又要大吵大鬧了。”詹尼弗無可奈何地說,“都是為了謀殺案的事。朱莉婭,你確實運氣好,你母親正在土耳其,平平安安地坐在一輛公共汽車上。

  “可是這兒還有伊莎貝爾姨媽。”

  “姨媽是不會這樣多管閒事的。”

  “你好,媽媽。”她接著說,這時薩克利夫夫人已經到了跟前。

  “你必須去把行李打好,詹尼弗。我領你回去。”

  “回家嗎?”

  “是的。”

  “可是——你的意思不是退學吧?不是永遠不再來了吧?”

  “我的意思是這樣的。”

  “可是你不能這樣做——真的不能。我的網球如今打得很不錯了。我很可能會贏得單打冠軍的。我和朱莉婭可能會贏得雙打冠軍的,雖然我並不認為可能性很大。”

  “你今天就跟我回家。”

  “為什麼?”

  “不要提問題。”

  “我猜是由於斯普林傑小姐和范西塔特小姐被人謀殺的緣故。可是並沒有人謀殺女學生呀。我肯定他們不會的。

  如今離開運動會只有三星期了。我認為我跳遠會得第一的,我跨欄也很有可能得勝。”

  “別跟我爭了,詹尼弗。你今天就得跟我回去。你父親:

  非要你回去不可。”

  “可是,媽媽——”

  詹尼弗跟在母親的身旁朝房子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還在倔強地爭辯著。

  突然她離開母親奔向網球場。

  “再見了,朱莉婭。看來我媽媽完全給嚇壞了。我爹也是的。真討厭,不是嗎?我會給你寫信的。”

  “我也會給你寫信的。這裡發生的事情我都會告訴你的。”

  “我希望他們下一個要殺的不是查迪,我倒情願是布朗歇小姐,你呢?”

  “是的,她是我們最丟得開的人。哎,你有沒有注意到裡奇小姐的臉色多麼難看嗎?”

  “她一句話也沒說。媽媽來把我領走,她氣壞了。”

  “也許她會阻止你母親領你回去的,她不是非常有說服力嗎?她不像別的人。”

  “她使我想起了一個人。”詹尼弗說。

  “我認為她跟任何人也沒有相同之處。她看起來似乎總是有些兩樣。”

  “哦,是的,她是有些兩樣。我指的是在外貌上。可是我本來認識的那個人是相當胖的。”

  “我可很難想像裡奇小姐會是個胖子。”

  “詹尼弗……”薩克利夫人喊道。

  “我感到做父母的真讓人受不了。”詹尼弗氣惱地說,“大驚小怪,大驚小怪,大驚小怪。他們總是沒個完。我真感到你運氣好——”

  “我知道。你說過了。可是,跟你說實在的,眼下我倒真希望我媽離我近些。而不是在安納托利亞乘一輛公共汽車。”

  “詹尼弗……”

  “來啦……”

  朱莉婭朝體育館的方向漫步走來。她步子越走越慢,最後乾脆停了下來,她站在那兒,皺著眉頭,沉思著。

  午飯鈴響了,可是她幾乎沒有聽到。她低頭盯視著手中的球拍,沿著小路走了一兩步。接著,她突然轉過身子,大步毅然朝房子走去。她從大門走了進去。大門是禁止通行的,因此她就避免了遇上其他的女學生。大廳是空蕩蕩的。她奔上樓梯,進了自己的小寢室,她急匆匆地環視了一下,然後掀起她床上的墊被,把球拍塞在底下。接著,她很快地把頭發撫平,故作端莊地走下樓梯,朝餐廳走去。

第十七章 阿拉丁的地窖

1

  那天晚上,女學生比平時更安靜地上床了。原因之一是女學生的人數已大為減少。她們中至少有三十人已經回家,其餘的人由於性情各異而作出不同的反應。有的興奮,有的驚慌,有的純粹由於神經緊張而吃吃傻笑,還有的人則鎮定自若,思索著問題。

  朱莉婭·厄普約翰隨著第一批人群靜悄悄地走上樓。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她站在那兒,諦聽著外不傳來的耳語聲、吃吃的笑聲、腳步聲和互相道晚安的聲音。之後一切歸於寂靜——或是近乎寂靜無聲了。只有微弱的聲音在遠處回蕩,還有進出浴室的腳步聲。

  門上沒有裝鎖。朱莉姬拉了把椅子抵住門,把椅子靠背的上端頂牢在門的把手下面。這樣,要是有人推門進來,她就會及時察覺。但是,不大可能有人要進來。女孩子們被嚴格禁止進人彼此的房間,推一會進入女學生房間的教師是約翰遜小姐。這只是在有誰生病或不舒服的時候。

  朱莉婭走向自己床邊,抬起床墊,在底下摸索著、她取出網球拍,拿在手裡,站了一會兒。她已決定就在此時把它檢查一下,而不是等到以後。在所有燈光都應熄滅時,如果她的房間從門下露出一線燈光,必定會引起注意。而此時,燈光是正常的,因為在十點半之前可以開著燈更衣,要是願意的話,還可以在床上看書。

  她站著,低頭盯著網球拍。怎麼可能在一張網球拍裡藏東西呢?

  “但是必定有東西藏著。”朱莉婭自言自語,“必定有。詹尼弗家裡發生的偷竊,那個女人到學校來編造一通關於新球拍的愚蠢故事……”

  “只有詹尼弗才會相信這個。”朱莉婭輕蔑地思忖著。

  不,這是“新燈換舊燈”,就像在阿拉廷故事中一樣,這意味著這只網球拍必定有問題。詹尼弗和朱莉妮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她們交換過網球拍——或者至少,她自己從沒向人提起過。

  所以事實上這就是那只人人都在體育館尋找的球拍。

  現在就靠她來發現這究竟是為什麼了。她仔細地檢查,一點看不出它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這是一隻優等質量的球拍,有些磨損,但重新串過線後仍然完全好用。詹尼弗曾抱怨過拍子不大平衡。

  一隻網球拍惟一可藏東西的地方是拍柄。她想,可以把拍柄挖空做成一個藏東西的地方。這聽起來有點牽強,但卻有可能。如果拍柄被挖弄過,就可能影響球拍的平衡。

  拍柄上有一圈皮革,上面印了字母,字母差不多已經磨光了。這圈皮革當然是粘上去的。如果把皮革扯開來呢?朱莉妮坐在梳妝台邊,拿起一把劇筆刀動起手來,終於設法把皮革拉了開來。內層是一圈薄木料,它看起來不大平整,裡面滿滿地塞了一個木塞。朱莉妮把削筆刀插進去,刀啪的一聲折斷了。指甲刀更管用。最後她終於把它撬開了。裡面露出了紅藍斑駁的一塊東西。朱莉啞拔弄了一下,心裡突然明白了。做模型的粘土!可是網球拍裡通常總不會有粘土吧?她牢牢地捏住指甲刀把一團團粘土挖出來。粘土裡包著東西。摸上去像是鈕扣或卵石一樣的東西。

  她使勁挖粘土。

  有東西滾到桌子上來了——然後又有東西滾出來。最後成了很大一堆。

  朱莉婭向後靠著,喘不過氣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盯著……

  像一團流動的火光,紅的、綠的、深藍的和耀眼的白色的……

  此刻,朱莉婭一下子長大成人了。她不再是個孩子。她成了一個婦人。一個在端詳著珠寶的婦人……

  各種各樣奇幻的想法閃過她的腦際。阿拉廷地窖……

  瑪格麗特和她的珠寶盒(她們上星期被帶到卡文特花園去看歌劇《浮士德》)1……致命的寶石……倫敦銀行家霍普收藏的鑽石……談情說愛……她自己穿著黑絲絨禮服,脖子上戴著耀眼的項鏈……

  1瑪格麗特是法國作曲家古帝(1818-1893)的歌劇《浮士給》中的女主角。魔王變出一盒珠寶來誘惑她這個天真純潔的姑娘。——譯注。

  她坐在那裡,凝視著,做著美夢。她把寶石托在手指上,讓它們穿過指縫落在桌子上,像一串火光,像奇妙和歡樂的閃閃發光的小溪流。

  之後,或許是由於聽到一些輕微的聲音,使她從幻想中驚醒。

  她靜坐沉思,想靠自己的常識來決定應當怎麼辦。那微弱的響聲使她警覺起來。她把珠寶推到一起,拿到洗臉架邊,把它們投進裝海綿的口袋裡,然後把海綿和指甲刷塞在上面。隨後她回轉身走近網球拍,把油及塞進拍柄,把木塞重新裝上。接著,她想用膠水把皮革粘合到柄端上去。然而皮革老是向上捲曲。後來她設法利用幾條膠水紙帶反面朝上,再把皮革壓上去,這樣才粘住了。

  球拍恢復了原狀。它看上去、摸上去都和原先一樣,它的分量掂起來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她朝它看看,然後不在意地把它扔在一隻椅子上。

  她再看看她的床,舖得很整潔,似乎等待她去睡,但她沒有脫衣服。相反,她坐在那裡聽外面是不是有腳步聲。

  她突然害怕起來。兩個人已經被殺害了。如果有任何人知道她發現了什麼,她就會被幹掉。

  房間裡有一隻比較重的橡木衣櫥。她設法把它拖到門前,因為她想到把鑰匙插在鎖孔裡是芳草地的規矩,她走到窗子邊,把上層窗扉拉上,上了閂。靠近窗戶沒有樹,也沒有爬在牆上的藤子。她懷疑有人能從窗戶裡爬得進來,但她不打算冒險。

  她看看她的小鐘。十點半。她深深吸了口氣,把燈熄掉了。不能讓人注意到出了任何不平常的事情。她把窗簾拉開一點。天上一輪滿月,她能清楚地看到門。之後她坐在床沿上,手裡拿著她最大的一隻鞋。

  “誰要是想進來。”朱莉啞自言自語,“我就使勁敲牆壁。

  瑪麗·金就在隔壁,會把她敲醒。我還要拉開嗓門高聲喊叫。要是招來了許多人,我就說是夢困。在這裡發生過許多事情以後,任何人都可能會做噩夢。”

  她坐在那裡,時間在消逝。忽然她聽到了什麼——沿著過道的輕微的腳步聲。她聽到腳步聲在她門外停止,然後她看到門上的手柄在慢慢轉動。

  她應當高聲喊叫嗎?還不必。

  門被人推著——只推開一條縫,但衣櫥抵住了它。這必定使門外的人感到迷惑。

  又隔了一會兒,隨後是敲門聲,輕輕的敲門聲。

  朱莉娜屏住呼吸。停歇了一會,敲門聲又來了——仍然是輕微的被壓低了的聲音。

  “我睡熟了。”朱莉娜對自己說,“我什麼也沒有聽到。”

  誰在半夜裡跑來敲她的門呢?如果是有權來敲門的人,就會大聲喊叫,咋啦咋啦地轉動門的把手,發出響聲。但這個人不敢發出響聲……

  朱莉灰坐在那裡好一會。敲門聲沒有再聽見,把手不再轉動。但是朱莉妞仍舊提心吊膽地坐在那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就這麼坐著。她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才被睡魔困住。學校的鐘聲終於把她驚醒,她發現自己在床邊上不舒服地蜷曲著睡了一夜。

2

  早餐以後,姑娘們上樓整理各自的床舖,然後下樓到大廳做祈禱,最後分散到各個教室去了。

  正在此時,當姑娘們朝不同方向急急忙忙向前走時,朱莉婭走進一個教室,又從另一道門走出來,加入到一群匆匆忙忙轉過教學大樓的人群中去,然後又急轉到一叢杜鵑花後面,接著又這麼巧妙地轉了幾轉,最後走到校園的牆腳下。那裡有一棵酸模樹,樹枝幾乎拖到地上。朱莉妮一輩子都在爬樹,她很輕捷地就爬上了樹。樹葉繁茂的枝丫把她完全藏了起來。她坐下來,不時地瞧著表。她相當肯定.她的不在一時不會被人注意到。學校裡的秩序已經打亂,兩個教師喪命,一半以上的女孩子已經回家。這意味著所有班級都要重新編過,在午餐以前不可能有人注意到朱莉婭·厄普約翰不在學校裡,而到那時……

  朱莉妮又看了看表,很容易地從樹上爬到牆頭,騎在牆上,然後俐落地跳到牆的另一邊。一百碼以外就是一個汽車站,幾分鐘以後應該有一輛公共汽車到達。不久果然來了一輛車子。她招呼了一聲,跳上了車,接著從棉布上衣裡抽出一項氈帽,戴在略顯得亂蓬蓬的頭發上。她在火車站下了公共汽車,踏上去倫敦的火車。在她房間裡的洗臉架上,她留下了一張給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條子;

  親愛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我沒有被人綁架,也沒有逃走,請不必擔心。

  我會盡快回來。

                你的非常忠實的

                朱莉妞·厄普約翰

3

  在白屋大廈28號,赫丘勒·白羅的稱職的貼身男僕喬治打開門帶點驚訝地注視著一位臉上有點髒的姑娘1。

  1Georges.按法語音譯。—一譯注。

  “請問,我能見見赫丘勒·白羅先生嗎?”

  喬治花了比平時稍許長一點的時間來作回答。他發現來者是一位不速之客。

  “沒有約定,白羅先生不見任何客人。”他說。

  “我恐怕沒有時間等待約定,說實在的,我現在必須見到他。事情很緊急,是關於幾起謀殺和一起綁架之類的案子。”

  “我要去問問清楚波治先生是不是願見你。”喬治說。

  他把她留在門廳裡,自己退回去同主人商量。

  “先生,有位年輕女士急於要見你。”

  “我敢說,”赫丘勒·白羅說,“事情的安排並不是那麼便當。”

  “我正是和她這麼說的,先生。”

  “什麼樣的年輕女士?”

  “嗯,先生,她更像個小姑娘。”

  “小姑娘?年輕的女士?你到底指的是什麼,喬治?這二者是不一樣的。”

  “先生,我怕你完全沒有懂得我的意思。我要說,她是一個小姑娘——就是說,還是上學的年齡。雖然她的上衣有點髒,而且撕破了,但是,她基本上是個年輕女士。”

  “一個社交用詞。我明白了。”

  “她希望見你,是關於幾起謀殺和一起綁架案。”

  白羅的眉毛一標。

  “幾起謀殺,一起綁架。很有獨創性。請這位小姑娘——

  年輕女士——進來。”

  朱莉娜走入室內,僅僅略露羞怯。她說話有禮貌而又十分自然。

  ‘稱好,白羅先生。我是朱莉婭·厄普約翰。我想你認識我母親的好朋友,薩默海斯夫人。去年夏天我們和她住在一起,她談起許多關於你的事情。”

  “薩默海斯夫人……”白羅的思緒又回到一個位於山坡上的小村莊和山頂上的一座屋子去了。他回想起一張有雀斑的迷人的臉,一張斷了彈簧的沙發,許多的狗,還有其他令人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

  “莫林·薩默海斯,”他說,‘“啊,是的。”

  “我叫她莫林姨媽,但她實際上根本不是我的姨媽。她告訴我們你是多麼了不起,說你救了一個因謀殺而坐監牢的人。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該去找誰的時候,我就想起了你。”

  “我感到榮幸。”白羅嚴肅地說。

  他為她拉出一把椅子。

  “現在告訴我。’她說,“我的僕人喬治告訴我,你想和我商量關於一起綁架和幾起謀殺案——那就是不止一起謀殺案羅?”

  “是的。”朱莉婭說,“斯普林傑小姐和范西塔特小姐。當然還發生了綁架——但是我想起這並不關我的事。”

  “你使我迷惑不解。”白羅說,“這些刺激人心的事發生在哪裡?”

  “在我們的學校裡——芳草地。”

  “芳草地!”白羅叫起來。他把手伸到擺著折疊得十分整齊的報紙的地方,然後取出一份報紙,並打開瀏覽了一下第一頁,點點頭。

  “我開始明白了。”他說,“現在告訴我,朱莉婭,從頭談起,把什麼都告訴我。”

  朱莉姐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而且內容詳盡——但她講得有條不紊,當她回過去補充一些遺漏的情節時,才偶然間斷一下。

  她把故事講到昨晚她在宿舍裡檢查網球拍這一刻為止。

  “你看,我想它就像阿拉廷—一新燈換舊燈———一那只網球拍必定有什麼花樣。”

  “有什麼嗎?”’“是的”絲毫沒有假裝的莊重,朱莉婭拉上裙子,把紮口村褲幾乎卷到大腿上,露出用橡皮膏粘在大腿上部的像一大塊膏藥的東西。

  她把一條條橡皮音扯開,嘴裡發出痛苦的“哎喲”聲,她把那張像一大塊膏藥一樣的東西取下,白羅現在才看清楚是一隻裝在塑膠海綿袋裡的小包。朱莉妞打開了包,沒打聲招呼就把那一堆閃閃發光的寶石傾倒在桌子上。

  “天啊,真了不起!”白羅低聲驚歎。

  他把這些寶石撿起來,讓它們在指縫間滑過。

  “真了不起!但它們是真的。真貨色3”朱莉姬點點頭。

  “我想它們一定是。否則人們不會因為它們而殺人,對嗎?但是我懂得,為了這些寶石人們會殺人!”

  突然間,像前一天晚上出現過的一樣,從孩子的眼睛裡發射出婦人的眼光。

  白羅熱切地望著她,點點頭。

  “是的—一你懂得———你感覺到了那種扭力。它們對你不可能只是漂亮的五光十色的玩物——這真是件憾事。”

  “它們是珠寶!”朱莉娜說,調子有點出神。

  “你說,你是在一隻網球拍裡找到它們的嗎?”

  朱莉姐把她的故事講完。

  “你現在什麼都跟我講了吧?”

  “我想是這樣。也許,在某些地方我可能有點誇大。有時我的確有點誇大。但是我的好朋友詹尼弗卻和我相反。她可以使最激動人心的事情變得枯燥無味。”她又盯著那閃閃發亮的一堆,“波治先生,它們究竟屬於誰?”

  “這可非常難說。但它們既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我們現在要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朱莉娜用期待的眼光望著他。

  “你把一切都交給我照管?好吧。”

  赫丘勒·白羅閉上眼睛。

  他忽然睜開眼睛,變得活躍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我似乎也不能坐視不管了。雖然我寧可少管閒事。辦事必須有步驟,有方法。但是從你所告訴我的看來,是既無步驟,又無方法。這是因為在這個案子裡我們有許多線索,它們都匯集在一個地方了。這就是芳草地。

  不同的人,帶著不同的目的,代表著不同的利益———這一切都匯集到芳草地。所以我也要去芳草地。至於你嘛—~你母親在哪裡?”

  “媽媽坐公共汽車到安納托亞去了。”

  “啊,你媽已經乘公共汽車到安納托利亞去了,就缺這個啦1!我看出來了她為什麼會是薩默海斯夫人的朋友!告訴我,你夏天訪問薩默海斯夫人家玩得很高興吧?”

  1“就缺這個啦!”原文為法語。

  “哦,是的,很有趣。她有幾條可愛的狗。”

  “那些狗,是呀,我還記得很清楚。”

  “這些狗從窗子裡跳進跳出,像童話劇裡一樣。”

  “你說得對。伙食呢?你覺得伙食怎麼樣?”

  “嗅,有時有點特別。”朱莉婭承認。

  “特別。是呀,的確是這樣。”

  “但是莫林姨媽會做非常出色的煎蛋捲。”

  “她會做非常出色的煎蛋捲。”白羅高興地說。接著地歎了口氣。

  “這樣說來,赫丘勒·白羅沒有白活。”他說,“是我教你的莫林阿姨怎樣做蛋捲的。”他拿起電話筒。

  “我們要告訴你的好校長,要她對你的安全放心,並告訴她我會同你一起到芳草地去。”

  “她知道我沒事。我留了張條子說我並沒有被綁架。”

  “不過,向她再保證一下她會歡迎的。”

  不久電話接通了,對方說,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在接電話。

  “喂,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嗎,我的名字是赫丘勒·白羅。你的學生朱莉婭·厄普約翰現在在我這裡。我建議立即和她一道開車到你們那兒來。一包貴重物品已經安全地存放在銀行裡,這一情況供負責辦理這樁案子的警方官員參考。”他掛斷電話,望著朱莉妮。

  “來一杯糖漿嗎?”他提議。

  “玉米糖漿?”朱莉妞有點疑問。

  “不,是果汁糖漿。黑麥,木蔥?”

  朱莉婭要了紅棗汁。

  “但是珠寶還沒放進銀行。”她指出來。

  “很快就會存進銀行。”白羅說,“但是為了讓芳草地聽電話人、竊聽的人或是聽人談起這事的人以為珠寶已經存人銀行,不再在你手中為妙。要想從銀行弄走珠寶需要時間和組織人力。我非常不希望在你身上再發生什麼事情,我的孩子。我要承認我對你的勇氣和機智有很高的評價。”

  朱莉婭聽了很高興。但有點窘。

第十八章 商議

1

  赫丘勒·白羅做好了思想准備,一位女校長對穿著尖頭特色皮鞋、蓄著大鬍子、上了年紀的外國人,可能帶有狹隘偏見,對此他准備反擊。但是他感到驚奇而又愉快,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以一種世界主義者的精神和鎮定接待了他。而且她對他的一切知之甚詳,使他感到滿意。

  “白羅先生,你真好。”她說,“這麼快就打電話來,減輕我們的憂慮。特別是,我們還沒來得及為這事憂慮,你的電話就來了。朱莉姬,你知道,吃中飯時,大家並沒有感到你已不在。”她轉向這位姑娘,又說,“今天早上這麼多姑娘被接回去了,餐桌上出現這麼多空位子。我想,學校甚至有一半人不在也不會引起恐慌。這不是正常的情況。”她說,轉過來朝著白羅,“我向你保證,我們通常不是這麼散漫。當我接到你的電話後,我到朱莉姬房間裡去,發現了她留下的條子。”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我不想讓你以為我被人綁架走了。”朱莉姬說。

  “我瞭解這一點,但是。朱莉婭、你本應該告訴我你打算幹什麼。”

  “我想我還是不這麼做好。”朱莉姬說,接著又出入意外地加了一句.“我們的一言一行都有人注意。(法文)”“布朗歇小姐似乎沒能設法改進你的口音。”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得神情愉快,“但是我不是在責備你,朱莉婭。”

  她轉而看著白羅,“如果你願意,我現在想聽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允許嗎?”赫丘勒·白羅說。他走進房間的另一頭,打開門朝外看看,做出誇張的關門動作,然後回轉身來,帶著微笑。

  “我們現在沒人打擾,”他神秘地說,“我們可以開始談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瞧著白羅,然後又瞧瞧門,然後又瞧瞧白羅。她的眉毛一揚。他堅定地注視著她的目光。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緩慢地轉過頭。然後,她又恢復了輕松活躍的態度,她說:“那麼,朱莉姬,讓我們聽你談談全部情況吧。”

  朱莉婭立即開始了她的複述。網球拍的交換,神秘的女人。最後她發現藏在網球拍裡的東西。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轉向白羅。

  “朱莉婭小姐對每件事的敘述都很正確。”他說,“我負責處理她帶給我的東西。我已經把它們安全地存放在銀行裡。因此我想,你可以預見到,你這裡不會再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了。”

  “我瞭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是的,我瞭解……”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你覺得朱莉婭留在這裡明智呢,還是讓她到倫敦她阿姨那兒去較好呢?”

  “啊,請你讓我留在這裡吧。”朱莉姬說。

  “那你在這裡感到愉快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我喜歡這裡。”朱莉姬說,“而且,這裡正在發生一樁樁令人感到刺激的事情。”

  “這並不是芳草地本身具有的特色。”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冷淡地說。

  “我想來莉婭現在在這裡不會再有危險了。”赫丘勒·白羅說。她又朝門瞧了瞧。

  “我想我能理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盡管如此,”白羅說,“應當謹慎小心。你懂得謹慎小心嗎?”他又說,眼睛瞧著朱莉姬。

  “白羅先生的意思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他希望你對你所發現的東西保持緘默。不要對姑娘們談起這件事。

  你能保持緘默嗎?”

  “能夠。”朱莉姬說。

  “你深更半夜在網球拍裡發現了什麼,向朋友談起來確實是娓娓動聽的故事。”白羅說,“但這故事不能說出去,這一點很要緊,為什麼如此,其中有很重要的道理。”

  “我理解。”朱莉婭說。

  “我能信任你嗎,朱莉姬?”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可以信任我。”朱莉啞說,“上帝在上。”

  布爾斯持羅德小姐笑了笑:‘“我希望你母親不久就會回家。”

  “媽媽?啊,我也這樣希望。”

  “我從凱爾西警督處得知,”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已經作了一切努力來和你母親取得聯系。不幸的是,安納托利亞的公共汽車老是發生意想不到的耽擱,常常不按時刻表行車。”

  “我可以告訴媽媽嗎?”朱莉婭問。

  “當然可以。好吧,朱莉婭,一切就這麼決定了。你現在可以去了。”

  朱莉婭離開了。她隨手關上了門。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眼睛緊盯著白羅,“我想,我對你的理解沒有錯。”她說,“你剛才裝模作樣地關那扇門,實際上——你故意讓它微微開著。”

  白羅點點頭,“以便使得我們所談的能被人偷聽到,對嗎?”

  “是的——如果有人想偷聽的話。這是為保證這位姑娘安全的預防措施。要讓消息傳出去,她發現的東西已安全地放進銀行,不是她保管。”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朝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冷峻地抿起嘴唇,“這一切都必須有個了結。”她說。

2

  “我們的想法是,”警察局長說,“我們設法把我的的看法和情報匯集起來。我們很高興有你和我們一塊兒幹,白羅先生。”他又說,“凱爾西警督還清楚地記得你。”

  “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凱爾西警督說,“那時沃倫德警督負責那個案子。當時我還是一個缺乏經驗的警士,對自己心中無數。”

  “這位先生是——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叫他做亞當·古德曼,你不認識,白羅先生,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認識他的一——他的——嗯——上級。特別科。”他補充說。

  “派克韋上校?”赫丘勒·白羅若有所思地說,“啊,是啊,自從我上次見到他以來,已經有好些時候了。他還是像從前那樣睡眼朦朧嗎?”他問亞當。

  亞當笑了起來:“我看你對他瞭解得一點不差,白羅先生。我從來沒見他完全清醒過。如果我一且看見他清醒,我就知道他對眼面前進行的事情心不在焉。”

  “我的朋友,你說得有點道理,觀察得很准。”

  “好了。”答察局長說,“我們談正經的吧。我並不想要大家都聽我的,或是把我的意見強加於人。我是來這裡瞭解一下,正在辦理這件案子的人知道什麼,在想什麼。一切事情都有許多方面,但有一件事或許我應當首先提到,我說這話是由於從——喂——上面好些部門對我所作的一些說明所引起的。”他望著白羅,“我們不妨說有個小姑娘一一一個女學生——跑到你那兒來,說了關於她在挖空的網球拍柄裡發現了點什麼的動聽的故事。對她來說,可真是令人激動。

  一堆五顏六色的石塊,人造寶石,上等仿製品一一這類的東西—或者甚至還有不太貴重的寶石,它們看起來總是像真的寶石一樣吸引人。不管怎樣,是一個孩子發現以後會感到非常興奮的東西。她甚至可能誇大了它的價值。這是很可能的,你不這樣想嗎?”他緊盯著赫丘勒·白羅說。

  “在我看來似乎是很有可能的。”赫丘勒·白羅說。

  “好的。”警察局長說,“由於把這些——嗯——五顏六色的石塊帶進這個國家的人這樣做時是不知情的和無意的,我們不希望會發生任何非法走私的問題。”

  “此外還有我們外交政策問題。”他接著說道,“我現在瞭解,當前事情是比較一一微妙。在涉及到石油、礦藏和有這一類事關重大的問題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和當權的打交道。我們不希望發生任何尷尬的問題。你沒辦法叫報紙不刊登謀殺新聞,謀殺新聞從不曾逃過新聞記者之手。

  但是迄今還沒有把謀殺和珠寶之類的東西聯系起來。就目前來說,無論怎樣,還沒有必要這樣做。”

  “我同意,”白羅說、“我們必須常常考慮到國際上的複雜問題。”

  “完全正確。”警察局長說,“我想我這麼說還是對的:拉馬特的已故統治者被看作是我國的一位朋友,他可能在我國有財產,並有過他的打算;而目前的當權者總希望自己的打算能夠得到實現。這到底意味著什麼,我猜想,目前還無人知道。如果拉馬特的新政府聲稱有權得到某些他們認為屬於他們的財產,那麼要是我們對這些財產現在我國一事一無所知,事情會要好辦得多。但現在直截了當地拒絕就是不策略的了。”

  “在外交上人們是不會坦率地拒絕的。”赫丘勒·白羅說,“相反,人們說這件事情正在受到最大的注意,但關於拉馬特已故統治者擁有的任何細微之物——比如說,留窩蛋——在目前尚未得到任何肯定的消息。它可能還在拉馬特,它可能由已故阿裡·優素福親王的某位忠實朋友保管著,它可能已由五六位人士攜往國外,它也可能暗藏在拉馬特城中某處。”他聳聳肩,“總之就是不知道。”

  警察局長歎了一口氣。“謝謝你。這正是我的意思。”他繼續說,“白羅先生,你在這個國家的上層人士中有朋友。他們對你很信任。他們可能願意私下地把某種物品留在你手中,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我不反對。”白羅說,“讓我們談到這裡為止。我們還有更嚴重的事情要考慮,不是嗎?”他環顧四周,“或許你不認為如此?但歸根到底,七十五萬或是這類數目和人的生命比較起來算得了什麼?”

  “白羅先生,你說得對。”警察局長說。

  “每一次你都是對的。”凱爾西警督說,“我們所要我的是謀殺犯。我們將高興聽到你的意見,白羅先生。因為它主要是一個猜了又猜的問題,你的猜想和任何一個人的猜想一樣妙,有時還要更妙。整個事情就像亂成一團的絨線。”

  “說得好極了。”白羅說,“人們不得不拿起這團絨線,把我們要尋找的一種顏色,謀殺犯的顏沙拉出來,對嗎?”

  “對的。”

  “如果複述一遍不會使你大厭煩的話,那就請你談談迄今為止所知道的一切情況。”

  他靜下心來聽著。

  他聽凱爾西講,又聽亞當·古德曼講,接著又聽警察局長簡短扼要地談了一下。之後他的身體朝後靠著,閉上眼睛,緩緩地點點頭。

  “兩起謀殺,”他說,“發生在同一地點,差不多是在相同的情況之下。一起綁架,綁去一個可能是整個事件中心人物的姑娘。讓我們首先來確定一下她為什麼會被綁架。”

  “我可以告訴你她自己說過的話。”凱爾西說。

  在他複述這個姑娘的話時,白羅仔細聽著。

  “這沒有什麼意義。”他抱怨說。

  “我當時正是這麼想。事實上我當時認為她不過是想抬高自己……”

  “但事實上她仍然是被綁架了。為什麼?”

  “曾經提出過要贖買金。”凱爾西慢騰騰地說,“但是……”他停頓了一下。

  “但你是不是認為這種要求不過是虛假的?提出這種要求僅僅是用以支持綁架的說法?”

  “正是這樣。約定的事情後來沒有履行。”

  “這樣說來,謝斯塔是由於其他原因被綁架的。什麼原因呢?”

  “是為了使她講出——嗯——那些貴重物件藏在什麼地方嗎?”亞當疑惑地提出。

  白羅搖搖頭。

  “她並不知道那些東西藏在哪裡。”他指出,“至少這一點是很清楚的。不,其中必有原因……”

  他話音越來越低,沒有說下去。一時他沉默不語,皺緊眉頭。之後他坐直身子,問了一個問題。

  “她的膝蓋。”他說,“你曾經注意過她的膝蓋嗎?”

  亞當驚奇地盯著他。

  “沒有。”他說,“我為什麼要注意她的膝蓋呢?”

  “一個男人有許多理由去注意一個姑娘的膝蓋。”白羅嚴肅地說,“不幸,你沒有注意。”

  “她的膝蓋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嗎?一塊傷疤?還是諸如此類的什麼?我不知道。她們大部分時間都穿著長統襪,而她們的裙子又正好遮到膝蓋下麵。”

  “或許,在游泳池看到過?”白羅抱著一線希望提出。

  “從沒見她下游泳池。”亞當說,“我想游泳池對她來說太冷了。她是習慣了溫暖的氣候的。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一塊傷疤?還是諸如此類的什麼?”

  “不,不,完全不是這些個。啊,可惜。”

  他轉向警察局長。

  “如果你同意,我想給我在日內瓦的老朋友,那裡的警察局長寫封信。我想他也許能幫助我們。”

  “是關於她在那裡上學時的情況嗎?”

  “是的.有可能。你真的同意?那好。這只是我的一個小小的想法。”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順便問問,關於這次綁架報紙上沒有登載什麼吧?”

  “易蔔拉欣親王堅持不要見報。”

  “但我在閒話專欄裡注意到一小段話。是關於某一位年輕的外圍女士忽然離開學校的事。這個專欄暗示說、這是——

  件剛剛萌芽的浪漫史。如果可能必須防患於未然。”

  “這是我的主意。”亞當說,“這麼個寫法似乎不錯。”

  “好主意。我們現在從綁架再談到更嚴重的問題吧。謀殺。芳草地女校發生的兩起謀殺。”

第十九章 繼續商議

1

  “芳草地女校兩起謀殺。”白羅若有所思地又說了一遍。

  “我們已經把事實全部告訴你了。”凱爾西說,“如果你有什麼想法——?”

  “為什麼在體育館?”白羅說,“這是你的問題,是不是?”

  他對亞當說。“嗯,現在我們有了答案。因為在體育館,有只網球拍,藏著價值連城的寶石。有人知道了這只球拍。這人是誰?可能是斯普林傑小姐本人。她對體育館的態度有點古怪,你們都這麼說。她不喜歡人們上那兒去,這是指那些未經許可的人。她似乎懷疑她們的動機,特別是對布朗歇小姐是這樣。”

  “布朗歇小姐。”凱爾西若有所思地說。

  赫丘勒·白羅又對亞當說:“你自己不也認為布朗歇小姐的態度在涉及體育館的時候有點特別嗎?”

  “她解釋,”亞當說,“她解釋得太多。如果她沒有不厭其煩地想把事情解釋清楚,我本來絕不會懷疑她為什麼到那兒去。”

  白羅點點頭。

  “正是這樣。這的確令人費解。但是我們所知道的是斯普林傑在淩晨一點鐘在體育館被人殺害了,當時她沒有什麼事情要上那兒去。”

  他轉向凱爾西警督。

  “斯普林傑小姐沒有來芳草地之前在哪兒?”

  “我們不知道。”凱爾西說,“她離開她上次的工作地點,”他提到一所有名的學校,“是在去年夏天。從那以後她在什麼地方我們不知道。”他冷冰冰地接著說:“在她死前沒有理由問這個問題。她沒有近親,也顯然沒有任何密友。”

  “那她可能曾經到過拉馬特。”白羅沉思地說。

  “我相信在當地發生麻煩時,有一批教師正在那裡。”亞當說。

  “那麼讓我們姑且說她當時在那裡,她在某種情況下瞭解到那只網球拍。讓我們假定,在經過一段時期她熟悉了芳草地的日常工作後,有一天晚上她到體育館去。她拿了網球拍,正准備取出藏在球拍裡的珠寶,就在那時——”他頓了一頓,“——就在那時有人打斷了她。是不是有人一直在注視她?在那天晚上尾隨著她?這個不知是誰的人有支槍——

  朝她開了槍,但是來不及把珠寶撬出來,或者把球拍拿走,因為聽到槍聲的人們已經朝著體育館趕來。”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你認為這就是當時事情發生的經過嗎?”

  “我不知道。”白羅說,“這只是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是那個帶槍的人已經先在那裡,因看見斯普林傑小姐而大吃一驚。是斯普林傑小姐已經有所懷疑的人。你曾經告訴我,她是那種女人。一個喜歡打聽秘密的人。”

  “另一個女人呢?”亞當問道。

  白羅望著他。之後,他把他的視線慢慢地轉到其他兩個人身上。

  “你不知道。”他說,“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從外面來的一個人……”

  他的語調一半是在提出問題。

  凱爾西搖頭。

  “我想不是的。我們已經仔細查過住在附近的人。當然,特別是查過陌生人。有一位科林斯基夫人住在附近,這裡的亞當認識她。但是她不可能與任何一起謀殺案有牽連。”

  “那麼再回過頭來看芳草地,只有一個方法可以使我們瞭解事實真相——排除的方法。”

  凱爾西歎了口氣。

  “對。”他說。“歸根結蒂,就只有這樣。就第一起謀殺來說,可以懷疑的面相當廣。幾乎每個人都有可能謀殺斯普林傑小姐。可以排除的只有約翰遜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

  還有患耳痛的一位姑娘。但是第二起謀殺,懷疑面就縮小了。裡奇小姐,布萊克小姐和沙普蘭小姐不在內。裡奇小姐當時正呆在二十英里外的奧爾頓·格蘭奇旅館,布萊克小姐在利特爾波特,沙普蘭小姐在倫敦‘野鳥之巢’夜總會,同鄧尼斯,拉斯伯恩先生在一起。”

  “據我所知,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也不在吧?”

  亞當咧嘴笑笑。凱爾西和警察局長好出震驚的神色。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凱爾西嚴肅地說,“當時正和韋爾沙姆公爵夫人住在一起。”

  “那麼這就排除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白羅一本正經地說,“還餘下誰呢?”

  “兩個住在校內的雜務工,吉本斯太太和一個叫做多裡斯·霍格的姑娘。我不能認真地考慮她們。剩下的還有羅恩小姐和布朗歇小姐。”

  “當然還有學生。”

  凱爾西似乎很吃驚。

  “你該不會懷疑她們吧?”

  “說實在的,不會。但我們必須精確。”

  凱爾西警督對精確性並不注意。他繼續說下去。

  “羅恩小姐在這裡約有一年。她有良好的資歷。我們沒有掌握任何對她不利的事。”

  “那麼我們談談布朗歇小姐。這是行程的終點了。”

  一陣沉默。

  “沒有什麼證據。”凱爾西說,“她的證明材料似乎都夠真實的。”

  “它們必須如此。”白羅說。

  “她曾經窺探過。”亞當說,“但窺探不是謀殺的證據。”

  “等一等。”凱爾西說,“有過關於一把鑰匙的事情。在我們第一次和她談話的時候——我再查一查——體育館有把鑰匙從門上掉下來了,她拾了起來,忘記放回原處,帶著它走開了,被斯普林傑罵了一頓。”

  “無論是誰想要在晚上到那裡去尋找球拍必須有把鑰匙才能開門進去。”白羅說,“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取得鑰匙的壓模。”

  “肯定是。”亞當說,“如果是這樣,那她本來絕不會向你提起有關鑰匙的事的。”

  “不一定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凱爾西說,“斯普林傑可能已經談到過鑰匙的事情。如果這樣,她可能心想最好還是漫不經心地提一提這件事情。”

  “這是要記住的一點。”白羅說。

  “這並沒有使我們對問題更深入多少。”凱爾西說。

  他憂鬱地望著白羅。

  “如果我獲得的消息正確的話,”白羅說,“似乎有一個可能性。我知道,朱莉姬·厄普約翰的母親在學期的第一天就認出了這裡的某一個人。一個她看見了感到吃驚的人。從事情的來龍去脈來看,很可能這個人和外國的陰謀有關聯。

  如果厄普約翰夫人肯定地指出布朗歇小姐就是她認得的那個人,那我想我們就可以有相當把握地進行下去。”

  “說來容易做來難。”凱爾西說,“我們一直在設法和厄普約翰夫人聯系上,但是整個事情叫人頭疼!當她女兒說她是乘公共汽車時,我想她的意思是指一般的長途汽車旅行,按預定行程進行,一批人一塊兒行動。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她似乎總是坐上當地公共汽車到她碰巧喜歡的地方去。

  她並不是通過庫克旅遊公司或者其他的旅行社去旅行。她完全是單獨行動,各處遊逛。對這樣一個女人你有什麼辦法?任何地方她都可能去。像安納托利亞這樣的地方多著哪!”

  “是的,這使得事情難辦。”白羅說。

  “有不少長途汽車旅行都辦得不錯。”凱爾西以一種生氣的聲調說道,“一切都使你便利——在哪裡停歇,參觀些什麼,一切都包括在費用裡,使得你心中有數。”

  “但是很明顯,那種旅行對厄普約翰夫人沒有吸引力。”

  “而同時,我們卻在這裡給難住了:“凱爾西繼續說,“那個法國女人愛在什麼時候走就會一走了之。我們沒有什麼辦法能夠阻止她。”

  白羅搖搖頭。

  “她不會那樣做。”

  “你沒法肯定。”

  “我能肯定。如果你犯了謀殺罪,你不會去做任何異乎尋常的事情,以免引入注意。布朗歇小姐在本學期結束之前,會不聲不響地留在這裡。”

  “我希望你是正確的。”

  “我相信我是正確的。同時記住,厄普約翰夫人看見的那個人並不知道厄普約翰夫人看到她。到時候會叫人大吃一驚。”

  凱爾西警督歎了口氣。

  “如果我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我們還得繼續……”

  “還有別的事情。例如對話。”

  “對話?”

  “對話,它是很有價值的。如果一個人要隱瞞點什麼,遲早他會說得太多。”

  “露出自己的馬腳?”警察局長的話音中有點懷疑。

  “事情並不會是那麼簡單。一個人對自己想隱瞞的事情總是守口如瓶的。但是他往往對別的事情說得太多。而對話還有其他用處。有一些與罪案無關的人瞭解一些事情,但是不明白他們瞭解的東西的重要性。而這提醒我一一”他站了起來。

  “請原諒我得離開一下。我要去問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這裡是不是有人會畫畫。”

  “畫畫?”

  “畫畫。”

  “哼,”白羅走開後,亞當說,“先是要知道姑娘的膝蓋,現在又是畫畫2我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麼!”

2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回答了白羅的問題,沒有表現出任何驚奇。

  “勞裡小姐是我們的特聘圖畫女教師。”她輕快地說,“但她今天不在這裡。你要地給你畫什麼?”她和善地又說了兩句,好像對待小孩一樣。

  “臉孔。”白羅說。

  “裡奇小姐擅長人物素描。她很聰明,畫人物維妙維肖。”

  “這正是我所需要的。”

  他贊許地注意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沒有詢問他要畫畫的理由。她隨即離開房間,然後又同裡奇小姐來。

  在互相介紹之後、白羅說:“你會畫人物素描?畫得快嗎?是用鉛筆嗎?”

  愛琳·裡奇點點頭:

  “我常常畫。消遣消遣。”

  “好,那就請吧,給我畫張已故的斯普林傑小姐的素描像。”

  “很難。我認識她時間很短。我試試看吧。”

  她閉上眼睛想了想,然後開始敏捷地畫起來。

  “好哇,”白羅說,從她手上把畫拿過來,“現在,請你再畫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羅恩小姐、布朗歇小姐,還有——

  嗯———花匠亞當。”

  愛琳·裡奇疑惑地看看他,然後又開始工作。他看著她的畫稿,欣賞地點點頭。

  “你真行——的確很行。那麼寥寥幾筆,那神態都畫出來了。現在我想要求你做更難一點的事情。例如,給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畫上不同的發型,改變她眉毛的形狀。”

  愛琳盯著他看,好像認為他發瘋了似的。

  “不是的,”白羅說,“我不是發瘋。我要做個試驗,就這麼回事。請照我要求的畫。”

  不一會兒她說:“畫好了。”

  “好極了。現在再同樣給布朗歇小姐和羅恩小姐畫像。”

  在她畫完以後,他把三張畫依次排在一起。

  “現在我來指給你看。”他說,“盡管你做過一些改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依然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不會認錯。但是看看另外兩位吧。因為這不是她們的正面形象,又因為她們沒有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個性,她們看起來就面目全非了,是不是?”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愛琳·裡奇說。

  在他細心地把這幾張素描招起來的時候,她朝著他看。

  “你拿這些畫准備幹什麼?”她問道。

  “准備用。”白羅說。

第二十章 對話

  “唉——我不知道說什麼,”薩克利夫夫人說,“我的確不知道說什麼——”

  她帶著明顯的厭惡神情看著赫丘勒·白羅。

  “當然。”她說,“亨利不在家。”

  這一聲明的意義有點模糊不清,但赫丘勒·白羅覺得他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她是在想,亨利是能應付這類事情的。亨利有許多國際上的交往。他常常飛往內東,飛往加納,也飛往南美洲和日內瓦,甚至有時還飛往巴黎,但不是常去。

  “整個事情,”薩克利夫夫人說,“是十分令人痛心的。我很高興詹尼弗回家平安地和我在一起。不過,我要說,”她又加上幾句,顯出幾分煩惱:“詹尼弗實在非常令人厭煩,先是吵著鬧著要去芳草地,後來又說她肯定不喜歡這個地方,說這是一個很勢利的學校,不是她想要去的那種學校,而現在呢,因為我把她接回來了,她整天繃著個臉。這真是太糟糕了。”

  “它無可否認是所很好的學校。”赫丘勒·白羅說,“許多人說它是英國最好的學校。”

  “它過去是的,我敢說。”薩克利夫夫人說。

  “將來還會是的。”赫丘勒·白羅說。

  “你這樣想?”薩克利夫夫人疑惑地看著他。他的同情的態度逐漸消除了她的戒心。她得以擺脫她同子女相處時所遇到的困難、責任和挫折,而沒有什麼比這更能減輕一個做母親的人在生活中承受的負擔。忠誠往往使人沉默地忍受一切。但對於像赫丘勒。白羅這樣一個外國人,薩克利夫夫人覺得不存在忠誠的問題,她用不著沉默地克制自己。同他談話和同另外一個女孩的母親交談不同。

  “芳草地正在經歷著一個不幸的階段。”赫丘勒·白羅說。

  這是他在此刻所能想到的可以說的最好的一句話。他感覺到這句話的不充分,而薩克利夫夫人立刻就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

  “不只是不幸而已!”她說,“兩起謀殺!一個女孩子被綁架。你不能把你的女兒送到一個教師老是被人謀殺的學校裡去。”

  這似乎是一個很有道理的觀點。

  “如果這兩起謀殺,”白羅說,“結果證明都是一個人幹的勾當,而這個人又被逮住,那麼事情就不大一樣了吧,是不是?”

  “呃——我想是這樣。對的。”薩克利夫夫人迷惑不解地說,“我的意思一一一你的意思——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像好人傑克或是另外一個人1—是誰?和德文郡有關系。

  克林姆?尼爾.克林姆。他殺害過一個不幸的女人。我猜想這個謀殺犯又在於著殺害女教師的勾當。我真希望你們能把他抓住,關進監獄,把他咬死,因為一個人只允許犯一次謀殺案,對嗎?——就像一隻狗只許咬一次人———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噢,是呀,如果能把他抓住。呃,我想事情就會兩樣了。當然,這樣的人不會很多,對嗎?”

  “人們肯定希望如此。”赫丘勒·白羅說。

  “但是還發生了那次綁架。”薩克利夫夫人說,“你總不願意把你女兒送到一個她可能被綁架的學校去吧?”

  “肯定不願意,夫人。我看得出你把整個事情想得一清二楚。你說的一切都太對了。”

  薩克利夫夫人顯得微微有點高興。好些時候以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亨利僅僅說過“你要送她上芳草地究竟為的是什麼啊”之類的話,而詹尼弗繃著個臉,不理睬人。

  “我曾經想過這件事情。”她說,“想過很多。”

  “那麼我就不應當讓你為綁架的事擔心,夫人。不要外傳2,讓我來私底下告訴你關於謝斯塔公主的事件。那並不是真正的綁架——人們懷疑是一件浪漫史。”

  1好人傑克:一八八八年八月至十一月倫敦出現的一個轟動一時的謀殺犯。他的真實姓名、國籍和年齡不明。在倫敦東區方圓一平方千米內殺害過許多人.始終沒有破案。—譯注。

  2此句原文為法語。——一譯注。

  “你是說那個頑皮的姑娘只不過是私奔去和某人結婚?”

  “我是守口如瓶的。”赫丘勒·白羅說,“你知道,人們不希望發生任何醜聞。這是私底下講的話,不要外傳。我知道你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當然不會,”薩克利夫夫人一本正經地說。她低頭看白羅從警察局長那兒帶來的信件,“我不大瞭解你是誰,呢——白羅先生。你就是書上所稱的——私人偵探嗎?”

  “我是個顧問。”白羅高傲地說。

  這種哈利街的氣息大大鼓勵了薩克利夫夫人1。

  1哈利街:英國倫敦一條街。以許多醫生在那裡開設診所而著名。——

  譯注。

  “你要和詹尼弗談些什麼?”她問道。

  “只是要瞭解她對發生的事情有什麼印象。”白羅說,“她的觀察力很敏銳,是吧?”

  “我不能這麼說。”薩克利夫夫人說,“她完全不是我所說的那種遇事留心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她常常是很講究實際的。”

  “這總比無中生有捏造事實的好。”白羅說。

  “噢,詹尼弗是不會做那種事情的。”薩克利夫夫人很肯定地說。她站起來,走向宙前喊道:“詹尼弗。”

  “我希望。”當她回轉身的時候,她對白羅說,“你會讓她理解,她爸爸和我都是一心為了她好。”

  詹尼弗走進房間,繃著臉,以深深懷疑的眼光看著赫丘勒·白羅。

  “你好!”白羅說,“我是朱莉啞·厄普約翰的老朋友。她到倫敦來找我。”

  “朱莉婭去過倫敦?”詹尼弗說,微微有點吃驚,“為什麼?”

  “來徵求我的意見。”赫丘勒·白羅說。

  詹尼弗不大相信的樣子。

  “我把我的意見告訴了她。”白羅說,“她現在已經回到芳草地去了。”

  “這麼說,她的伊莎貝爾阿姨並沒有把她領回去。”詹尼弗說,朝她母親投出惱怒的一瞥。

  白羅瞧著薩克利夫夫人。但由於某種原因,或許是因為當白羅來到時,她正在點數送去洗的衣服的件數,或許是因為有某種未加說明的急事要做,她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那裡正在發生許多事情,我置身事外,覺得有點難受。”詹尼弗說,“這麼大驚小怪!我告訴媽媽這太傻。畢竟還沒有學生被人謀殺。”

  “關於這兩件謀殺案你有沒有自己的看法?”白羅問。

  詹尼弗搖搖頭。“是不是有人反常?”她提出她的看法,接著又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現在得找幾個新教師了。”

  “是呀,看來有可能。”白羅說,“詹尼弗小姐,有個女人來過,給你一隻新球拍,調換你的舊球拍,你記得嗎?我對這個人感興趣。”

  “我的確還記得。”詹尼弗說,“直到今天我還沒有發現到底是誰送的球拍。根本不是吉納姨媽送的。”

  “這個女人看上去是什麼樣子?”白羅說。

  “那個帶來球拍的人?”詹尼弗半閉著眼睛似乎在思索,“晤,我不知道。她穿著一件帶小斗篷的華麗而俗氣的衣服,戴著一頂松軟的帽子。”

  “是嗎?”白羅說,“我指的不一定是她的服飾而是她的臉孔。”

  “我想,她臉上塗了很多化妝品。”詹尼弗沒有表情地說,“我覺得,在鄉村這有點太過分了。她的頭發是金色的。

  我想她是個美國人。”

  “你以前看見過她嗎?”白羅問。

  “哦,沒有。”詹尼弗說.“我想她不是當地人。她自稱是來參加午宴或者雞尾酒會什麼的。”

  白羅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他感到有趣的是,無論人家和她說什麼,她都全盤接受。他溫和地說:

  “但是她說的也許不是真話?”

  “哦,”詹尼弗說,“是的,我看不是實話。”

  “你很肯定你以前沒有見過她嗎?比如說,她是否有可能是學校裡的一位學生化裝了?或者是學校裡的一位教師?”

  “化裝?”詹尼弗有點迷惑不解。

  白羅把愛琳·裡奇為他畫的布朗歇小姐的素描放在她面前。

  “不是這個女人吧?”

  詹尼弗懷疑地看著他。

  “有點像她——但是我想不是她。”

  白羅點點頭,心裡在想著什麼。

  沒有跡象表明詹尼弗能夠辨認出來這實際上是布朗歇小姐的素描。

  “你瞧,”詹尼弗說,“我真的沒有仔細看她。她是個美國人,是個陌生人,而她又和我談著球拍的事……”

  很清楚,在那以後,除了新球拍之外,詹尼弗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我明白了。”白羅說,“你在芳草地曾經看到過任何你在拉馬特見過的人嗎?”

  “在拉馬特?”詹尼弗思索著,“哦,沒有——至少——我想沒見到過。”

  白羅立刻抓住她那微微有點懷疑的表情:“但是你不能肯定,詹尼弗小姐。”

  “呢,”詹尼弗抓抓前額,有點發愁,“我意思是,你總是見到一些人,他們看起來像別的誰。你記不清他們像誰。有時你看見你以前見過的人,但你記不起他們是誰。他們對你說,‘你不記得我了’,這的確是十分尷尬的事情,因為你實在是記不起來了。我是說,你看見他們的臉孔,好像認得,但你記不起他們的名字,記不起在什麼地方看見過他們。”

  “這是事實。”白羅說,“是呀,這是事實。人們常常會有這種感受。”他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下去,溫和地觸動了她一下,“比如說,謝斯塔公主,當你看到她時或許會認識她,因為你在拉馬特時一定看見過她。”

  “哦,她那時在拉馬特嗎?”

  “很可能,”白羅說,“畢竟她是王室的一位親戚。你可能在那裡看見過她吧?”

  “我不曾見過。”詹尼弗皺著眉頭說,“無論如何她不會露面跑來跑去。我意思是,她們都戴著面紗之類的東西。雖然我想在巴黎和開羅她們都不戴面紗。在倫敦,當然也不戴。”

  “不管怎樣,你一點沒有感覺到你在芳草地見到以前曾碰到過的人嗎?”

  “沒有,我肯定沒有。當然大多數人看上去差不多,你可能到處都看得到他們。有的人長著一副奇怪的臉相,像裡奇小姐那樣,只有這種人,你才會去注意。”

  “我覺得你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裡奇小姐嗎?”

  “我真沒有見過。必定有過什麼人看上去像她。但這個人要比她胖得多。”

  “比她胖得多的人。”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你不可能想像裡奇小姐會是個胖子。”詹尼弗邊說邊格格地笑起來,“她十分瘦小、雅致。無論如何,裡奇小姐不可能在拉馬特,上學期她因為生病沒有來學校。”

  “其他的女孩子呢?”白羅問,“你曾見過這些學生中的任何一個嗎?”

  “只有我原來認識的人。”詹尼弗說,“我原先認識她們當中的一兩個人。你知道,我畢竟只在學校裡呆過三星期,甚至連面熟的人也還不到一半。如果我明天碰到她們,大多數我都不認識。”

  “你應該對周圍的事更加注意些。”白羅嚴肅地說,“一個人不可能注意每一件事。”詹尼弗爭辯說。接著她又說:“如果芳草地繼續辦下去,我很想回去。務必請你替我在媽媽面前說句話。不過我想阻攔我的實際上是爸爸。住在這鄉下真傷腦筋。沒有機會提高我的網球技術。”

  “我向你保證我會盡力而為。”白羅說。

第二十一章 搜集線索

1

  “我想跟你談談,愛琳。”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愛琳·裡奇隨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走進後面的起居室。芳草地女校安靜得出奇。還留在學校裡的學生約有二十五名。這些都是她們的父母因為有困難或者感到厭煩而沒有接回去的學生。驚慌失措的浪潮已經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所希望的那樣被她的策略控制住了。人們普遍有‘一種感覺,就是到下學期一切都會得到澄清。他們感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暫時把學校關閉是明智的。

  沒有一個教職員離開學校。約翰遜小姐由於時間太多而感到發愁。一天到晚沒有多少事情可於對她一’點也不適合。查德威克小姐看上去衰老而難受,在一種悲戚的情緒中到處玻來酸去。她受到的打擊顯然比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更重。的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仍然舉止如常,泰然自若,她保持這種態度顯然沒有什麼困難,沒有顯示出緊張或一跟不振的神情。兩個年輕的女教師對額外的閒暇並沒有不樂意之感。她們在游泳池中泡著,給朋友和親戚寫長信,索取旅遊廣告資料,以資研究比較。安。沙普蘭手頭有充裕的時間,她對此並無怨恨。她在花園裡打發掉不少時間,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效率專心致志於園藝。她寧可讓亞當教她幹活兒。而不要老布裡格斯教她。這或許也是很自然的事。

  “什麼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愛琳·裡奇問。

  “我—一直想跟你談談。”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這個學校能否繼續辦下去我還不知道。人們感受如何,往往難以估計,因為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感受。但結果是,誰的感受最強烈,誰就能最終把其餘所有的人轉變過來。所以要麼芳草地從此完結一一”“不,”愛琳。裡奇插嘴說,“不會完結。”她幾乎跳起腳來,她的頭發立即飄下來,“你一定不能讓它停辦,”否則那將是一種罪惡—一種犯罪。”

  “你說得很堅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我感受非常強烈。有許多事情實在不值得花一點力氣,但芳草地卻的確值得把精力花上去。我一來到這裡就覺得芳草地值得我花精力。”

  “你是一個戰士。”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喜歡戰土,我向你保證我不打算馴服地投降。從某一方面來說,我會從戰鬥中得到快樂。你知道,如果百事便當,——帆風順,人就會變得———我想不出一個能準確表達我意思的詞兒——自滿?厭倦?也許二者兼而有之。但是我現在既不感到厭倦,也不感到自滿,我准備罄其所有、全力以赴地去戰鬥。現在我想向你說的就是這一點:如果芳草地繼續辦下去,你願意在合作關系的基礎上參與領導嗎?”

  “我?”愛琳·裡奇盯著她看,“我?”

  “是的,親愛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

  “我不能。”愛琳·裡奇說,“我所知有限。我太年輕。噢,我還沒有你所需要的經驗和知識。”

  “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你不可能代替我來說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提醒你,在我們此刻談話的時候,這並不是一個有吸引力的建議。你或許在別處可以幹得更好一些。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一點,而你必須相信我。在范西塔特小姐不幸死去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要把這所學校辦下去,你就是我所需要的接班人。”

  “你那時就這麼想過?”愛琳·裡奇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但是我當時想——我們全都想——範西塔特小姐……”

  “沒有對範西塔特小姐作過任何安排。”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心裡想到過她,我得承認。過去兩年來我一直想到她。但有些事情總是使我遲疑不決,沒有和她談過任何肯定的事情。我敢說每個人都認為她會是我的接班人。她自己也可能這樣想過。直到前不久我自己也這麼想。後來我決定,她不是我所需要的接班人。”

  “但她在各方面都很合適。”愛琳·裡奇說,“她會一毫不差地按照你的方式和你的想法辦事。”

  “是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而問題也就恰恰在這裡。你不能拉住過去不放。有一點傳統是好的,但絕不能太多。學校是為今天的孩子辦的。它不是為五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的孩子辦的。在有些學校裡,傳統比別的東西更為重要,但是芳草地不是這樣一所學校,它不是一所有悠久傳統的學校。它是一個女人的創造,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而那個女人就是我自己。我曾對某些理想進行過試驗,我曾盡我最大的能力把它們付諸實踐,雖然預期效果未能產生的時候,我也不得不修改它們。它不是一所常規的學校,但也並不因為是非常規的學校而自豪。它是一所試圖充分利用兩個世界——過去的世界和未來的世界——的學校,但是真正的重點在於現在,這就是它准備怎樣辦下去和應當怎樣辦下去的一條准則。學校應由具有理想——現代的理想的人來辦。保留過去的可取之處,同時又放眼於將來。你現在和我開始辦校時的年齡差不多,但你有著我現在不可能再有的東西。你可以在聖經裡找到這樣的話:‘他們的老年人做著夢而他們的年輕人有著想像力。我們這裡不需要夢幻,我們需要想像力’。我相信你有想像力,這就是為什麼你是適當的人選,而埃莉諾·範西塔特則不是。”

  “這本應該是很好的。”愛琳·裡奇說,“好得很。本應該是我非常喜歡的事。”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有點為她的語氣感到驚訝,雖然對此她沒有表現出來。相反她迅速地表示同意。

  “是的,”她說,“這本應該是很好的。但現在這就不一定很好,是不是?呢,我對此是理解的。”

  “不,不,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愛琳·裡奇說,“完全不是。我——我不能詳細地說清楚,但是如果你過去——如果你過去問我,在一星期或兩星期前這麼對我說,我本會立刻就說我不能,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麼它———為什麼它現在有可能,惟一的理由是因為———呃,因為它是一場戰鬥———要把擔子擔起來。是否可以讓我一一讓我想想,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我現在不知說什麼好。”

  “當然。”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她仍然覺得驚奇。她想,你永遠不會真正懂得一個人。

2

  “裡奇走過去了,她的頭發又披了下來。”安·沙普蘭說道。她正彎腰面對花床,這時挺直了身子。“如果她沒法把頭發夾住,我想不出她為什麼不把它剪掉。她的頭部輪廓很好,剪掉頭發會好看一點。”

  “你應該把這話告訴她。”亞當說。

  “我們還沒有這種交情。”安·沙普蘭接著又說:“你想這地方能維持下去嗎?”

  “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懷疑的問題。”亞當說,“我算什麼人,怎麼能夠判斷呢?”

  “我想你能談得和別人一樣好。”安·沙普蘭說,“你知道,它可能維持下去。老公牛——女孩子們這麼叫她——已經達到了她的目的。一開頭就把學生家長弄得迷迷糊糊的。

  從開學以來過了多少時間了——才一個月?似乎有一年似的。我巴不得學期快點結束。”

  “如果學校辦下去你還會來嗎?”

  “不會,”安肯定地說,“的確不會。我已過膩了學校生活,過了這麼多年的學校生活,一輩子都夠受用了。不管怎樣,我生來不是—”個適宜於和一群婦女關在一起的人。而且,說實在的,我不喜歡謀殺。這種事在報紙上讀起來很有趣,或者作為一本好書。入睡之前看看。也是一種樂趣。但真人真事卻並不那麼有意思。”接著安若有所思地說:“我想,當學期結束離開這裡時,就和鄧尼斯結婚安下家來。”

  “鄧尼斯?”亞當說,“就是你向我提到過的那位吧?據我記憶所及,他的工作性質使得他常要到緬甸、馬來亞、新加坡、日本這些地方去。如果你跟他結婚,不一定就能安下家來吧?”

  安忽然笑了起來:“是的,結了婚不一定能安下家來。從物質、地理意義上說還不能。”

  “我想你能找到比鄧尼斯更適合的人。”亞當說。

  “你在向我求婚嗎?”安問。

  “肯定不是。”亞當說,“你是一個有志氣的姑娘,你不會高興嫁給一個卑微的做散工的花匠。”

  “我剛才正在想,要不要嫁給刑事偵察處的人員。”安說。

  “我不是刑事偵察的人員。”亞當說。

  “不,當然不是,”安說,“讓我們保持談吐優雅。你不在刑事偵察處,謝斯塔沒有被綁架,花園裡的一切依然美妙可愛。不妨說,”——她朝四周看看,又接著說,“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兩樣。”過了一會兒她說,“關於謝斯塔又在日內瓦露面或者不管怎麼個說法,我一點都不理解。她怎麼到那裡去的?你們這幫人一定非常疏忽,竟然會讓人把她帶出這個國家。”

  “我是守口如瓶的。”亞當說。

  “我想你不會知道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安說。

  “我得承認。”亞當說,“我們要感謝赫丘勒·白羅先生,他已有了個好主意。”

  “什麼,那個把朱莉婭帶回學校並來看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可笑的小個子嗎?”

  “是的。他自稱是諮詢偵探。”亞當說。

  “我想他差不多是個過時的人物了。”安說。

  “我完全不瞭解他究竟想幹什麼。”亞當說,“他甚至去訪問過我的母親——要不就是他的一個朋友去過。”

  “你的母親?”安說,“為什麼?”

  “我不清楚。他似乎對母親們有一種病態的興趣。他還去看了詹尼弗的母親。”

  “他去看了裡奇的母親沒有?還有查迪的母親呢?”

  “據我所知,裡奇小姐沒有母親。”亞當說,“否則,毫無疑問,他也會去看她的。”

  “查德威克小姐有個母親在切爾特南,她告訴過我。”安說,“但我想她大概有八十多歲了。可憐的查德威克,她自己看上去也快八十了。現在她正走過來要跟我們談話。”

  亞當抬起頭來看了看。“是的。”他說,“在過去一個星期中她老多了。”

  “因為她真正愛這個學校。”安說,“學校就是她的整個生命。她不忍心看見它走下坡路。”

  查德威克比開學那天的確老了十歲。她的步伐已經失去那種輕快勁兒,她不再快活而忙碌地東奔西跑,現在她走到了他們跟前,步子有點遲緩。

  “請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那兒去一趟。”她對亞當說,“她要對你交代一點關於花園的事情。”

  “我得先把身上弄得幹淨點。”亞當說。他放下工具,朝花棚的方向走去。

  安和查德威克小姐一道朝教學大樓走去。

  “周圍靜悄悄的,是不是。”安朝四處看了看說道,“就像一個觀眾稀稀落落的劇院。”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又接著說:“十分巧妙地讓人們保持一些距離在售票處前走過。使他們看上去像是觀眾。”

  “真可伯。”查德威克小姐說,“可怕!想到芳草地會落到這樣的地步真可怕。我腦子裡丟不開,晚上睡不著覺。一切都毀掉了。這許多年的心血,這許多年建立起來的真正美好的東西都毀掉了。”

  “會重新好起來的。”安愉快地說,“你知道,人們是健忘的。”

  “也不是那麼健忘。”查德威克小姐冷冷地說。

  安沒有答話。她內心是同意查德威克小姐的看法的。

3

  布朗歇小姐從她上法國文學課的教室走出來。

  她瞧了瞧手錶。是的,還有許多時間可以做她想做的事。由於留在學校的學生很少,這些日子以來,時間總是很多。

  她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戴上帽子。她不是那種出門不戴帽子的人。她在鏡子裡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外表,心裡不大滿意。缺乏引人注目的個性: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她對自己笑笑。這使得她很容易利用她姊妨昂熱勒的證明書。甚至護照的照片也沒被人挑出毛病。在昂熱勒死去後,如果廢置那些極好的證件不用,那是萬分可惜的。昂熱勒是真正以教書為樂的。而對她來說。教書極其叫人厭煩。但是薪金很不錯。遠遠超過她自己過去能夠賺到的收入。而且,事情進行得令人難以相信地順利。將來是會大不一樣的。哦,是的,大不一樣。死氣沉沉的布朗歇小姐就要時來運轉了。她在想像中看到了這一點。旅遊的勝地裡維艾拉1,她服飾華麗。打扮入時。人生在世,就是要有錢。哦。是的,的確凡事都將變得稱心如意起來。來到這個令人憎恨的英國學校還是值得的。

  1地中海北岸一沿岸地帶、包括法國東南部和義大利西北部沿地中海的許多假日遊憩勝地。——譯注。

  她拎起手提包,走出房間,沿走廊走去。她的視線落在一個跪在那裡忙著幹活的婦女身上。新來的雜務工。當然是個警探。他們的頭腦多簡單,還當別人不知道呢2她嘴上帶著輕蔑的微笑,走出教學大樓,通過車道走到前門。汽車站幾乎就在對面。她站在那兒,等著。共公汽車一會兒就會來到。

  在這條僻靜的鄉村道路上人很少。有輛汽車在那兒,一個人臉朝打開的引擎蓋。俯著身子。一輛自行車靠在籬笆旁。有一個人也在等候公共汽車。

  這三個人當中無疑有一個會尾隨著她,會做得很巧妙,不會那麼顯眼。她充分注意到這一事實,但是她不在乎。歡迎她的“影子”看到她到哪兒去,看到她幹些什麼。

  公共汽車來了。她上了車。一刻鐘以後,她在城裡主要廣場下了車。她沒有費神去看一下她背後跟著的人。她橫過馬路,走到一家較大的百貨公司的陳列著新式長睡衣的櫥宙面前。蹩腳的貨色,鄉下入的審美觀:她撇著嘴,這麼想著。但是她卻站在那兒望著,好像被深深吸引了似的。

  隨後,她走進商店,買了一兩樣小東西,走上二樓,進入婦女休息室。那兒有一張寫字台,幾把便椅,一間電話間。她走進電話間,投入輔幣,拔了她要的電話號碼,等候聽回話的聲音是否對頭,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講話。

  “我這兒是布朗歇商店。布朗歇商店,你懂嗎?關於一筆欠賬,我不得不提醒你。明天晚上以前你得付清。明天晚上:付到倫敦全國信用銀行萊德柏裡街分行布朗歇商店戶頭裡,數目我現在告訴你。”

  她講了一個數目。

  “如果這筆錢不付進,我就有必要向有關部門報告我在十二日晚上觀察到的一切。注意,我說的是斯普林傑小姐。

  你還有二十四小時多一點的時間。”

  她掛上電話,踏進休息室。有個婦女剛從外面進來。也許是商店的顧客,也許不是。如果是後者,要想竊聽已經太遲了。

  布朗歇小姐走到隔壁的洗手間裡去梳洗了一番,然後重又走到街上,臉上帶著微笑。她到一家書店瀏覽了一下,然後乘車回到芳草地。

  當地走上車道時,她微笑著。她把事情安排得很好。她要的數目不算太大,接通知後短時間不是不可能籌措。有這筆錢在手頭花花倒很不錯。因為,將來當然還可以再向對方要求付款……

  是的,這將是不算太壞的一項收入來源。她問心無愧。

  她一點也沒有去考慮她有責任把所知道的和看到的向員警報告。那個斯普林傑原是個可惡的女人,粗魯,缺乏教養,好管別人閒事。哼,她是咎由自取。

  布朗歇小姐在游泳池旁站了一會兒。她看著愛琳·裡奇跳水。安·沙普蘭也從水池中爬上來又跳進水裡——她也跳得很好。女孩子們笑著,尖聲叫著。

  鈴響了。布朗歇小姐走進去上三年級的課。學生心不在焉,無精打采,但布朗歇小姐幾乎沒有注意。她很快就會永遠擺脫教書這一行了。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梳洗一下,准備用晚餐。她模糊地看到,但沒有真正注意,和她平日的做法相反,她把一件在花園裡穿的外衣丟在屋子角落的一把椅子上,而不是像通常那樣懸掛起來。

  她向前傾著身子,在鏡子裡端詳了一下自己的臉孔。她撲了點粉,塗了唇膏。

  有一個動作非常敏捷,使她完全意想不到。這個動作毫無聲響,完全是行家行徑!椅子上的外衣似乎自行聚攏來,掉在地上。一瞬間在布朗歇小姐的背後伸出了一隻拿著沙袋的手。她還來不及張嘴喊叫,沙袋就悶聲打在她的後腦勺上了。

第二十二章 安納托利亞的插曲

  厄普約翰夫人坐在俯瞰深谷的路旁。她正一邊用法語一邊打手勢和一位大塊頭土耳其婦人交談。盡管交談困難,這位土耳其婦女卻盡可能詳細地談著她最近的一次流產。

  她解釋說,她有過九個孩子,其中八個是男孩,還流產過五次。她似乎對流產和生產同樣感到高興。

  “你呢?”她友好地觸觸厄普約翰夫人的肋骨,“有幾個男孩?女孩呢,幾個?”1她舉起手准備在手指上數一數。

  “一個女孩。”2厄普約翰夫人說。

  “那麼男孩呢?”31本句原文為法語。一一譯注。

  2本句原文為法語。——譯注。

  3本句原文為法語。——譯注。

  厄普約翰夫人眼見在這位土耳其婦女的心目中她的聲譽將要下降,她心中湧起一股民族主義的意識,只好扯一個謊。她舉起右手五個手指。

  “五個。”1她說。

  “五個男孩?好極了!”21此處原文為法語。——一譯注。

  2此處原文為法語。一譯注土耳其婦女滿意而又尊敬地點點頭。她還說,如果她的能說一口流利法語的外甥女在這裡,她們一定能更好地互相瞭解。隨後她又繼續講她最近一次流產的故事。

  其他的旅客都在她們四周懶散地坐著,從他們隨身帶的籃子裡取出一些奇怪的食物吃著。公共汽車看上去有點破舊.靠近一塊突出的岩石停著。司機和另一個人在車篷內忙著。厄普約翰夫人完全算不出過了多少時間。洪水封鎖了兩條道路,曾經不得不繞道.有一次他們滯留了七小時,直到他們要穿過的河水退了以後才繼續上路。安卡拉指日可到,她所知道的就只這一點。她聽著她朋友熱切而不連貫的談話,揣摩著什麼時候欽佩地點點頭,什麼時候同情地搖搖頭,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這個聲音和她現在的環境完全不協調。

  “我想,這位是厄普約翰夫人,”這個聲音說。

  厄普約翰夫人抬起頭來看了看,不遠的地方剛開采一輛轎車。站在她對面的人無疑是從這輛車上下來的。他的臉孔顯然是英國人的臉孔,聲音是英國人的聲音。他穿著一套灰色法蘭絨服裝,挺括得無可指摘。

  “天哪,”厄普約翰夫人說,“利文斯通博士?”

  “似乎有點相似。”這個陌生人愉快地說,“我叫阿特金森。我是從安卡拉領事館來的。兩三天來我們一直在設法和你取得聯系,但是道路中斷了。”

  “你想跟我聯系?為什麼?”厄普約翰夫人突然站起來。

  一個快活的旅行者的全部形象都已化為烏有了。她的全身都顯露出母性的特徵來。“朱莉姬?”她尖聲地說,“朱莉姬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不,”阿特金森讓她放心,“朱莉婭平安無事。完全’和她無關。芳草地女校發生了麻煩事,我們要盡快地把你送回到那兒去。我用車送你回安卡拉,在一個鐘頭內你就可以上飛機。”

  厄普約翰夫人張開嘴,接著又合上了。隨後她站起來說道,“你得把我的包從公共汽車頂上取下來。那只深藍色的包。”她轉過身,和她的土耳其同伴握手,說道:“真遺憾,我現在得回家了。”她以十分友好的姿態向整車的同伴招手,喊出一聲土耳其人告別的話,這是她小小的土耳其詞匯量中的一部分,她准備立刻跟隨阿特金森先生一道去,不再問什麼問題。他和別人一樣覺得厄普約翰夫人是一位通情達理的婦女。

第二十三章 攤牌

1

  在一間比較小的教室裡,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注視著被召集來的人們。學校的全體教職員都在這裡:查德威克小姐、約翰遜小姐、裡奇小姐,還有兩位比較年輕的女教師。

  安·沙普蘭拿著筆記本和鉛筆坐著,准備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要地做記錄。在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旁邊坐著凱爾西警督,再過去,坐著赫丘勒,白羅。亞當·古德曼獨自一人坐著,位於教職員和他所謂的行政管理集團之間。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站起來用她那老練而果斷的語調開始發言。

  “你們作為本校的教職員,並且都關心學校的命運。”她說道,“我認為應該讓你們大家瞭解目前這場調查究竟已經進展到何種程度。凱爾西警督已經告訴我某些事實真相了。

  赫丘勒·白羅先生有廣泛的國際聯系,已經從瑞士方面得到很有價值的幫助,他本人將匯報與此有關的情況。我要抱歉地說,我們的調查還沒有取得最後的結果,但是一些次要的問題已經澄清了,我想,讓諸位瞭解目前進展的情況,一定會使諸位得到寬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把目光轉向凱爾西警督,於是他就站了起來。

  “就本人身份來說,”他說道,“我不能透露我所知道的全部情況。我能夠向諸位肯定的一點是,我們正在取得進展,並且開始瞭解到在這所學校裡發生的三件人命案是誰幹的。除此之外,我沒有更多的情況可以奉告。我的朋友,赫丘勒·白羅先生不受保守官方機密的約束,因而可以完全自由地告訴你們他本人的看法,他將向諸位透露他本人親自掌握的某些情況。我相信諸位都是忠於芳草地女子學校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你們一定會對白羅先生即將談到的情況保守秘密,因為這些情況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對於這些事情的流言蜚語和猜測越少越好,因此我要求諸位對今天在這裡聽到的情況保密。大家都明白了嗎?”

  “當然。”查德威克小姐第一個有力地作了回答,“當然我們是忠於芳草地女校的,但願如此。”

  “自然如此。”約翰遜小姐說。

  “是的。”兩位年輕的女教師接著說道。

  “我同意。”愛琳·裡奇說。

  “那麼,也許白羅先生可以開始了吧?”

  赫丘勒·白羅站起來向周圍的人微笑著,並且很小心地撚著他的小鬍子。兩位年輕的女教師突然想笑出來,但兩人遞了個眼色。還是把嘴抿住沒出聲。

  “對於諸位來說,這是一段多難而又焦慮不安的日子。”

  他說。“首先我希望大家明白我是充分認識到這一點的。自然,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日子最不好過,但是你們也都受了苦。首先,你們有三位同事不幸被害,其中有一位是長期在此執教的。這就是范西塔特小姐。斯普林傑小姐和布朗歇小姐兩值當然是新到不久,但是我相信他們遇害一定使諸位感到震驚,而且這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肯定諸位自己也很感到驚恐不安,看起來似乎有人要對芳草地女校的女教師們報血仇。我可以向大家保證,凱爾西警督也可以向大家保證,絕對沒有這種事。芳草地女校由於一系列巧合的事件一時成了某些邪惡人物注意的焦點。我們也許可以說,鴿群中闖進了一隻貓。這裡發生了三起謀殺案和一起綁架案。我想首先談談綁架案,因為在整個事件中,困難在於首先要排除那些無關的事情,這些事情雖然本身也構成犯罪,但足以使最重要的線索模糊不清——也就是關於你們當中一個無比凶殘狠毒的兇手的線索。”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

  “首先,我要大家傳閱這張照片。”

  凱爾西把照片拿過來,把它交給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她接著把照片交給教職員們看。最後,照片送回到白羅手裡。他注視著大家的臉色,發現都是毫無表情。

  “請問各位,你們認得出照片中的那個姑娘嗎?”

  人人都搖頭。

  “你們一定要認認看。”白羅說,“因為這是一張我從日內瓦搞到的謝斯塔公主的照片。”

  “但這根本不是謝斯塔公主。”查德威克小姐叫起來。

  “的確如此。”白羅說,“整個事件的線索是在拉馬特開始的,就像你們知道的那樣,在那裡大約三個月前爆發了一次革命政變。統治者阿裡·優素福親王設法出逃,由他的私人駕駛員駕機送他出來。然而他們的飛機在拉馬特以北的群山中墜毀,直到晚些時候才被發現。阿裡親王一直隨身攜帶的一件貴重物品卻不見了,在飛機殘骸中沒有找到它。有傳說東西已被帶到了英國。有幾幫子人都急於把這珍寶弄到手。他們的一條線索就是阿裡·優素福親王留下來的惟一親人,他的表妹,這姑娘當時在瑞士一所學校裡讀書。有一種可能,如果珍寶被安全地帶出拉馬特,它將會被交給謝斯塔公主,或交給她的親屬或監護人。一夥人被派去監視她的叔叔,易卜拉欣親王,還有一夥人則去監視公主本人。人們知道,她本學期將來這所學校就讀。很自然,將會有人奉派到這裡來謀取一個職位並且嚴密地監視與公主接觸的任何人,以及她的信件和電話聯系等。但是他們想出了一個更為簡單和有效的辦法,那就是綁架謝斯塔公主,並且把他們自己的人冒充謝斯塔公主派到這裡來。這樣做萬無一失,因為易蔔拉欣親王當時正在埃及,他計劃到夏末才來英國訪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本人並沒有見過這女孩,她是通過駐倫敦的大使館作出接納她入學的所有安排的。

  “這計劃再簡單不過了。真正的謝斯塔由一位駐倫敦的大使館代表陪同離開瑞士。或者可以說人們認為是如此。事實上,駐倫敦的大使館接到通知,瑞士學校的一位代表將會陪同這女孩到倫敦來。真正的謝斯塔公主被帶到了瑞士一處旅遊勝地的舒適小屋中,就一直留在那裡。另外一位姑娘來到了倫敦,大使館的一位代表迎接了她,並把她領到這所學校來。當然,這位替身的年齡必須比真正的謝斯塔大得多才行。但這點並不會引起注意,因為東方的女孩子看上去顯然比她們的年齡要大些。一位專門扮演女學生的法國青年女演員被選中充當了這個角色。

  “我確實問過。”白羅帶著沉思的語調說道,“是否有人注意到謝斯塔的膝蓋。膝蓋可以很好地顯示年齡。一位二十三或二十四歲的婦女的膝蓋絕對不可能被誤認為是一位十四或十五歲的姑娘的膝蓋。可惜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雙膝。

  “但是計劃並沒有像預期的那麼成功。沒有人試圖和謝斯塔接觸,她沒有接到什麼重要信件或電話。並且隨著時間的消逝,又產生了新的擔憂。易卜拉欣親王可能提前來到英國。他這個人是不會事先宣佈他的計劃的。據我瞭解,這個人慣於在一個晚上宣佈‘明天我要去倫敦’,接著就會動身。

  “同時,假謝斯塔知道,隨時都可能會有一個認識真正謝斯塔的人來到。在謀殺案發生後,她特別感到這一點,於是她就向凱爾西警督談起綁架問題,以便為以後的綁架埋下伏筆。當然,真正發生的綁架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她一得知她叔叔第二天上午就要把她領出去,就打了一個簡短的電話,於是比真來接她的車早半小時開來了一輛掛著假的外交使團牌子的豪華轎車,這樣謝斯塔表面上就‘被綁架了’。實際上,這輛汽車開到第一座大城市時,她就下了車並且立刻恢復了自己的本來面目。送來了一張虛張聲勢的贖票通知,只不過是要人相信這一場把戲而已。”

  赫丘勒·白羅停了一下又接著說:“你們能夠看出來,這不過是搞陰謀的人玩的詭計。企圖使人判斷失誤。人們把注意力集中在此地發生的綁架案,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三周以前在瑞土的確發生過一起綁架案。”

  白羅出於謙虛未說出口的真正意思是,別人沒有想到的他本人卻想到了。

  “我們現在繼續下去。”他說,“談比綁架更為嚴重的事情——謀殺。”

  “假的謝斯塔可能會把斯普林傑小姐殺害,但她不可能殺害範西塔特小姐或者布朗歇小姐,並且她本來並沒有要殺害任何人的動機,而且也沒有要求她這樣做。她的任務僅僅是,如果一件貴重的包裹被交給了新王的私人飛機駕駛員鮑勃·羅林森,而後者就設法把包裹送交給她,她就把東西收下。看來這是有可能的,或者,退而求其次。設法搞到有關的情報。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事件發生的起點拉馬特。在拉馬特曾經廣泛流傳,阿裡·優素福親王把這貴重的包裹送往英國。當天,羅林森到過她的姐姐薩克利夫夫人和女兒詹尼弗在拉馬特下榻的最大的旅館。薩克利夫夫人和女兒都出去了,但是羅林森還是上樓到她住的房間裡至少在那裡停留了二十分鐘。在那種情況下,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當然,他本來可以給他姐姐寫一封長信。但他沒有這樣做,只是留下了一張一二分鐘匆匆寫好的便條。

  “有幾夥人進行了推斷,一個很合情理的推論是,當他停留在姐姐房間裡時,他把那件東西放在他姐姐的物品中間了,而她就把東西帶回了英國。現在我們就談談兩條不同的線索。有一夥人,也可能不止一夥,斷定薩克利夫夫人把東西已帶回英國,結果她在鄉下的房子被搜查,而且搜得很徹底。這表明搜查的人並不知道東西確實藏在哪裡。他們只知道東西也許被夫人保存在某個地方。

  “但是另外有人很清楚地知道東西藏在哪裡。我想現在把羅林森藏東西的地方透露出來沒有什麼關系。他把東西藏在一隻網球拍裡,他把球拍柄挖空,後來又把它很巧妙地拼攏來,以至於很難看出是被挖開過的。

  “那球拍不是夫人的,而是她女兒的。有人清楚地知道藏東西的地方,有一天夜裡就來到體育館,事先印下了房門鑰匙的圖樣並且配了一把。在那樣晚的時刻,人人都應入睡了。但是卻有人未睡。斯普林傑小姐看見了體育館的手電筒光,於是出去查看。她是一位強有力的年輕婦女,相信自己對付得了她發現的任何情況。那個人可能正在一堆球拍中搜尋所要找的那一隻。她被斯普林傑小姐發現並且認出來了,當然這就容不得有任何遲疑。搜尋的人是一個殺人成性的傢伙。於是就開槍打死了斯普林傑小姐。接著,兇手不得不迅速動作。槍聲已經被人聽到,有人正在向體育館走來。無論如何,兇手一定要逃出體育館而不能讓人看見。球拍肯定只得暫時留在原處。

  “在幾天時間裡,他們又耍了另一個花招。有一天,詹尼弗·薩克利夫從網球場回來的途中被一個假裝操美國口音的陌生婦女攔住,花言巧語地騙這姑娘說,有一個親戚給她送來了一隻新的網球拍。詹尼弗毫不懷疑她的說法,就把自己的拍子和這女人手中一隻昂貴的新球拍對調了。但是有一個情況是這個操美國口音的女人所不知道的。幾天之前,詹尼弗·薩克利夫和朱莉姬·厄普約翰交換了球拍,因此,那個陌生女人拿走的實際上是朱莉姬·厄普約翰的舊球拍,雖然在識別的標簽上寫的是詹尼弗的名字。

  “現在我們要講到第二個慘劇。范西塔特小姐出於人們不知道的理由(也許與那天下午謝斯塔被綁架有些關系),在人們都已入睡後拿了手電筒來到體育館。有人尾隨在她身後,當範西塔特在謝斯塔的更衣箱邊俯下身去時,這人就用棒頭或沙袋把她打死了。這罪行像上次一樣又立刻為人發覺。查德威克小姐發現體育館有燈光就立刻趕來。

  “警方再次派人看守體育館,兇手又不能去搜尋和檢查那裡的網球拍了。但這時候,聰明的朱莉姬·厄普約翰思考了這些情況,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原來屬于詹尼弗而現在歸她所有的拍子一定有某種重要性。她就自行檢查球拍,發現自己的猜想果然不錯,就把藏在球拍中的東西交給淺。”

  “這些東西。”赫丘勒·白羅說,“現在已被安全地保管起來了,這就與我們這裡的人沒有關系了。”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們還得繼續分析第三個慘劇。”

  “布朗歇小姐到底知道什麼或懷疑什麼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可能在斯普林傑小姐被害的那天夜裡看到什麼人離開那座房子。不管她知道什麼或懷疑什麼,她至少知道那個兇手是誰。她沒有把情況透露出來。她打算用保密作代價詐取一筆錢。

  “再也沒有比對一個也許作過兩起凶殺案的兇手進行敲詐更危險的事了。”赫丘勒·白羅充滿感情地說,“布朗歇小姐也許有所防範,但是並不周到。她和兇手會了面而被殺害了。”

  他又停頓了一下。

  “就這些。”他向四周環視了一下說道,“你們對事件的全部情況就清楚了。”

  他們的目光都盯著他。他們臉上本來露出感興趣、驚奇、激動等表情,現在好像突然化為一片寧靜。似乎他們害怕表露任何感情。赫丘勒·白羅對他們點點頭。

  “是的,”他說道,“我知道你們感想如何。我說得很准,不是嗎?因此,你們知道,我、凱爾西答督和亞當·古德曼先生一直在進行調查。你們知道,我們一定要弄清楚現在是否還有貓在鴿群中!你們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這裡是否還有人在玩弄喬裝打扮、冒充欺騙的把戲?”

  在聽眾之中略有騷動,這是短暫的、幾乎是偷偷的斜視,似乎他們想看看別人,但又不敢這樣做。

  “我很高興地肯定。”白羅說,“在座的各位現在完全符合自己所說的身份。例如查德威克小姐就是查德威克小姐——那絲毫不容懷疑,她在女校創辦時就來到這裡了。約翰遜小姐也毫無疑問是約翰遜小姐。裡奇小姐就是裡奇小姐。

  沙普蘭小姐就是沙普蘭小姐。羅恩小姐和布萊克小姐就是羅恩小姐和布萊克小姐。再說,”白羅把頭回過去說,“亞當·古德曼,他是這裡的花匠,如果他並不真的是亞當·古德曼,至少也是他的證明文件上的名字所指的那個人。那麼,我們到底達到了哪一步呢?我們要找的不是偽裝成別人的那個人,而是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出現,但實際上卻是殺人兇手的那個人。”

  整個房間現在是靜俏俏的。氣氛使人感到壓抑。

  白羅又繼續說下去。

  “首先,我們要找到三個月前曾在拉馬特逗留過的那個人。有關大家爭奪的珠寶是藏在網球拍中的情報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獲得。一定有人親眼看見鮑勃·羅林森把東西放進球拍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那麼,在座的諸位中間有哪一位三個月前是在拉馬特的呢?查德威克小姐當時在這裡,約翰遜小姐當時在這裡。”接著他的目光又轉向兩位年輕的女教師。“羅恩小姐和布萊克小姐當時也在這裡。”

  他用手指指了一下。

  “但是裡奇小姐——裡奇小姐上學期不在這裡,對嗎?”

  “我——不在這裡。我那時生病了。”她匆匆地回答,“我離開了一學期。”

  “這個情況我們原先不瞭解,”赫丘勒·白羅說,“是幾天前有人偶然提起的。起初員警們問你的時候,你僅僅說你到芳草地女校已一年半時間。這一點不假。但是你上學期並不在這裡。你很可能在拉馬特——我想你是到拉馬特去了。請注意。這件事可以從護照上查明,你應該明白。”

  出現了一陣沉默,然後愛琳·裡奇拾起了頭。

  “是的,”她平靜地說,“我當時是在拉馬特,為什麼不可以?”

  “你為什麼去拉馬特,裡奇小姐?”

  “你當然已經知道。我當時病了。醫生建議我去休養——到國外去。我曾寫信給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要請一個學期的假。她是充分瞭解的。”

  “的確如此,”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信中還附了醫生的證明,建議裡奇小姐最好過一個學期再恢復工作。”

  “這樣——你就到拉馬特去了?”赫丘勒·白羅問。

  “我為什麼不應該去拉馬特?”愛琳·裡奇小姐回答時聲音有些顫抖,“學校教員可以享受低價的車船費。我希望休養一下。需要陽光。我就到拉馬特去了。我在那裡停留了兩個月。請問,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不可以?”

  “你從未談起拉馬特發生革命時你是在當地的。”

  “我為什麼要談這個?這和這裡的人有什麼關系?我沒有殺害任何人,我可以對你說。我沒有殺害任何人。”

  “你被認出來了,你要知道。”赫丘勒·白羅說,“但是不很肯定。詹尼弗這孩子印象模糊。她說她認為在拉馬特看見了你,但是又下結論說,這不可能是你,因為,據她說,她見到的人比較胖,而不是瘦子。”他身體又朝前傾,一雙眼睛直盯著愛琳·裡奇的面孔。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裡奇小姐?”

  她身體轉動了一下。“我知道你企圖證明什麼:“她大聲說,“你企圖證明這些謀殺案不是特務或這類人幹的,而是一個碰巧正好在拉馬特、也碰巧看見珠寶被藏進網球拍中的人幹的。這個人知道孩子將到芳草地女校來求學,並且她認為自己有機會可以把這珠寶攫為已有。但是我告訴你,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我認為發生的情況就是這樣。肯定如此。”白羅說,“有人看見珠寶被藏起來,而為了把珍寶弄到手,竟然把所有其他責任或利害關系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沒有這回事,我可以告訴你。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凱爾西警督。”白羅轉過頭來招呼。

  凱爾西警督點點頭——走到門邊,開了門,接著厄普約翰夫人進了房間。

2

  “你好,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厄普約翰夫人打著招呼,看上去有點窘,“很抱歉,我樣子有點不整潔,但是昨天我還在安卡拉附近某地,是剛乘飛機回來的。我相當狼狽,沒有時間搞搞清潔或做點別的什麼。”

  “那沒有關系,”赫丘勒·白羅說,“我們想問你一些事情。”

  “厄普約翰夫人,”凱爾西說,“當你來到倫敦送女兒到這所學校時,你曾在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起居室中停留過,你曾向窗外眺望——這窗戶是面對前面的汽車道的——你驚叫起來,似乎認出了那兒一個什麼人。是這樣麼?”

  厄普約翰夫人注視著他回憶道:“是說我在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起居室裡的時候嗎?我往宙外張望——是的,肯定!

  我的確看到了一個人。”

  “你因看到這個人而大吃一驚是吧?”

  “嗯,我是有些吃驚……要知道,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說在大戰快結束時你在情報部門工作的那段時間嗎’?”

  “是的。那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當然,她看上去已經老了許多,但是我還是立刻認出了她。我不知道她究竟在這裡幹什麼。”

  “厄普約翰夫人,請你看看這裡在座的人,並且告訴我你是否看到了那個人。”

  “是的,當然看到了。”厄普約翰夫人說,“我一進來就看見了她。她就在那裡。”

  她伸出手指指點著。凱爾西警督的動作是迅速的,亞當也不慢,但他們兩人都不夠快。安·沙普蘭已經站了起來。

  她手裡拿著一支怕人的小自動手槍,對准厄普約翰夫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動作比兩個男人快,已沖上前去,但是查德威克小姐動作比她還要快。她並不是去遮護厄普約翰夫人,而是去遮護安·沙普蘭和厄普約翰夫人之間的那個婦女。

  “不,你不許。”查德威克大叫,正當小手槍打響時她就撲到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身上。

  查德威克身體格晃了幾下,然後頹然倒下。約翰遜小姐奔向她。亞當和凱爾西已經把安·沙普蘭捉住。她像只野貓似地掙紮著,但是小手槍還是被奪下來了。

  厄普約翰夫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當時人們就說過她是一個劊子手。雖然當時她還很年輕,卻是一個最危險的特務。她的代號是安吉莉卡。”

  “你這婊子造謠!”安·沙普蘭沖口而出。

  赫丘勒·白羅說:

  “她沒有造謠。你是個危險人物。你一直幹著危險的勾當。直到現在,沒有人懷疑你的身份。你用自己的名字所從事的各種工作都是真正的工作,你幹得也很出色——但是,你幹這些工作都另有企圖,那就是搜集情報。你曾為一家石油公司工作過;你也為一個考古學家工作過,他的工作需要到世界某一個地方去;你還為一個女演員工作過,她的保護人是有名望的政治家。你從十七歲起就幹著特務的勾當,只不過是換了不少主人罷了。你的工作完全是雇傭性質的,而且得到很高的報酬。你經常玩弄雙重身份的把戲。你大多數任務是用你自己的名字進行的,但是有某些工作你卻以不同的身份出現。那是當你假裝要回家和母親團聚的那些時候。

  “但是,沙普蘭小姐,我訪問過那位住在小村子裡有個保姆照顧的老年婦女,她是個神經錯亂的精神病人,我十分懷疑,她根本就不是你的母親。她不過是你藉以離職不幹並避開你的朋友們的一個擋箭牌罷了。冬天你和‘精神病嚴重發作的母親’度過的三個月,正好是你去拉馬特的時間。你不是以安·沙普蘭的身份,而是以安吉莉卡·達·多雷多,一個西班牙或接近西班牙血統的音樂餐廳舞女的身份去的。你在旅館裡住在薩克利夫夫人隔壁的一個房間裡,你用某種辦法看到了鮑勃·羅林森把珠寶藏在球拍裡。當時你沒有任何機會拿到球拍,因為全體英國僑民都要撤退,但是你仔細看了她們行李上的標簽,因此你就很容易弄清有關行李的某些情況。在此地謀得一個秘書職位是不難的。我進行了一些調查。你給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的前任秘書一大筆錢以便使她以‘健康欠佳’為理由辭去職務。你編造了似乎有道理的藉口,說什麼,你受託要從一所著名的女校‘內部’挖出素材來寫一系列報導。

  “這看起來都很便當,是吧?如果一個孩子的網球拍不見了,那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更簡單的辦法是,你夜晚可以到體育館去把珠寶偷出來。但是你沒有估計到斯普林傑小姐。也許她曾經看到你在檢查球拍。也許她那晚正好醒著。

  她跟蹤你到體育館,你就開槍把她打死了。後來,布朗歇小姐企圖敲詐你,你就把她於掉。你嗜殺成性,對吧?”

  他停下來了。凱爾西警督用一種單調的官方語調向犯人提出了警告。

  她並沒有聽。她轉向赫丘勒·白羅,低聲惡罵,使全屋子裡的人都為之一驚。

  “呦!”亞當在凱爾西把她帶走時說,“我原來還以為她是一個好姑娘呢:“約翰遜小姐一直雙膝跪在查德威克小姐的身旁。

  “恐怕她受了重傷。”她說,“醫生沒到前最好別移動她。”

第二十四章 白羅解說詳情

1

  厄普約翰夫人穿過芳草地女校的走廊,幾乎把剛才經歷過的令人激動的一幕拋到了九霄雲外。現在她只是一個慈母,一心只想找到自己的小寶貝。她發現她獨自一人在一間教室裡。朱莉婭埋頭在課桌上,舌頭微微伸出,正在搜索枯腸做作文。

  她抬起頭來張望,接著就飛快地跑過去撲到母親懷裡。

  “媽媽!”

  接著,想到自己的年齡又感到羞怯,為自己感情的奔放而難為情,又放開母親,用一種故意很隨便的語調——幾乎是責備似的說:

  “你回來得太快了吧,媽媽?”

  “我是乘的飛機。”厄普約翰夫人回答,幾乎帶有歉意,“從安卡拉來的。”

  “哦,”朱莉婭說,“嗯——你來我真高興。”

  “是的。”厄普約翰夫人說,“我也很高興。”

  她們互相望望,好像有些發窘。“你在做什麼呢?”厄普約翰夫人間,向前走近了些。

  “我正在寫裡奇小姐佈置的一篇作文。”朱莉姬回答,“她真的會出很怪的題目。”

  “這一次是什麼?”厄普約翰夫人間。她俯下身去看。

  題目寫在一頁紙的最上頭。朱莉婭用她那歪歪斜斜的字體不整齊地在下麵寫了十來行。“比較麥克白和麥克白夫人對謀殺的態度1。”厄普約翰夫人念道。

  1麥克白和麥克白夫人系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中的兩個主要人物。———譯注。

  “嗯,”她有些捉摸不定地說,“你總不能說這題目沒有現實意義吧:“她念著女兒作文的開頭部分。“麥克白,”朱莉婭寫道,“很想謀殺,並且翻來覆去地想,但是要使他動手還得有一個推動力。一旦他行動起來,他就以謀殺為樂事,從來不內疚也不恐懼。麥克白夫人是十分貪婪的、野心勃勃的。她認為要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是一旦她那麼幹了,她發現自己終究不喜歡那麼做。”

  “你的文字還不夠漂亮。”厄普約翰夫人說,“我認為你需要稍加潤色,但是文章肯定是講到了一些問題。”

2

  凱爾西警督帶著有點埋怨的語調說:

  “你倒不要緊,白羅,你能說和做的許多事情是我們不能說和做的;我承認,這整個過程是安排得天衣無縫的。使她出乎意料,使她錯認為我們是盯著裡奇,接著厄普約翰夫人的突然出場使她驚惶失措。感謝上帝,她在打死斯普林傑以後還保留著那支自動手槍。如果子彈和那一致——”

  “會一致的,我的朋友1,會一致的。”白羅說。

  “那麼我們完全可以肯定是她殺害了斯普林傑。我料想查德威克小姐情況惡化。但是請注意,白羅,我還是弄不懂她怎麼竟然能夠殺害範西塔特小姐。這在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她有不在現場的鐵證——除非拉斯伯思這個年輕人和野鳥之巢夜總會的全體人員也和她一道參與了這個陰謀。”

  白羅搖了搖頭。“啊,不。”他說,“她不在現場的證據是完全確實的。她殺害了斯普林傑小姐和布朗歇小姐。但是范西塔特小姐——”他遲疑了一會兒,把目光轉向坐在一旁聽他們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范西塔特小姐是被查德威克小姐殺害的。”

  “查德威克小姐?”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和凱爾西警督都同時驚叫起來。

  白羅點點頭:“我能肯定。”

  1此句原文為法語。一一譯注。

  “但是———為什麼?”

  “我想,”白羅說,“查德威克小姐對芳草地女校過分熱愛……”他的目光又轉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我明白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是的,不錯,我明白了……我應該早就知道。”她停頓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說她——”

  “我的意思是,”白羅說,“她和你一起創辦這所學校,一直把芳草地女校看作是你們兩人的共同事業。”

  “在某種意義上是如此。”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完全如此。”白羅說,“但那僅僅是指財政方面:當你開始談到退休問題時,她認為自己應該是繼任校長的人選。”

  “但是她太老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表示反對。

  “是的。”白羅說,“她太老並且也不適合做校長。但是她本人並不這樣想。她認為當你離職後她理所當然地應該擔任芳草地女校的校長。後來,她發現情況並非如此。她發現你在考慮另外的人,你已屬意於埃莉諾·範西塔特。但是她很愛芳草地女校。她愛這所學校但是並不愛埃莉諾·範西塔特。我想最後她很根範西塔特。”

  “她很可能會這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是的,埃莉諾·範西塔特是——我怎麼說才好一一她總是非常自負,對任何事情總是高視闊步。如果一個人有妒忌心,這是難以忍受的。你的意思是這樣,對嗎?查德威克是妒忌的。”

  “是的。”白羅說,“她熱愛芳草地女校而又妒忌埃莉諾·範西塔特。她不能容忍範西塔特掌管芳草地女校。也許後來你的某些舉動使她認為你也許猶疑不決。”

  “我確是有點猶疑不決。”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但是我的猶疑不決並不是像查德威克料想的那樣。實際上,我想到了比範西塔持小姐更年輕的一個人。我考慮過後就說,她還沒有足夠的經驗。我記得那次查德威克是和我在一起的。”

  “於是她就認為,”白羅說,“你是說的範西塔特小姐。以為你是說範西塔特小姐年紀太輕。她對這完全同意。她認為她自己所具有的那種經驗和才智是遠為重要的因素。但是後來,你畢竟還是回到原先的決定上去了。你選定埃莉諾·範西塔特為恰當的人選,並在那個週末讓她代管學校。我認為當時發生的情況大致是這樣。那個星期天的晚上,查德威克小姐心神不安;她就起身,結果發現了球場上的亮光。

  正像她說的那樣,她出來走到那兒去了。只有一件事和她自己所說的有出入。她拿的不是一個高爾夫球棍。她從大廳的一堆沙袋中取了一個。她去到那裡完全是預備對付一個竊賊的,去對付一個已經是第二次闖入體育館的傢伙。她手裡拿著沙袋防身,以防被襲擊。然而她發現了什麼呢?她發現埃莉諾·範西塔特跪著觀看一個更衣箱,於是她就想了——這是可能的,因為我善於,”赫丘勒·白羅附帶地說,“設身處地來想別人的情況——她想,‘如果我是一個強盜,一個竊賊,我會跑到她身後把她擊倒。’隨著這個念頭的產生,她不過是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要幹什麼,於是就舉起沙袋打下去了。就這樣,埃莉諾·範西塔特死去了,攔路石除掉了。我想,她在幹過之後有些驚恐。這件事一直困擾著她——因為查德威克小姐這個人畢竟不是天生的殺人犯。就像有些人那樣,她是被妒忌和糾纏不休的一種思想所驅使的。纏住她不放的思想就是對芳草地女校的熱愛。既然埃莉諾·範西塔特已死,她十分肯定她會繼你之後主管芳草地女校。於是她就沒有坦白自己的罪行。她給警察局的報告完全符合實際情況,只是隱瞞了一個重大的情節,這就是,她本人是兇手。但是當問到那根被認為是由範西塔特小姐帶去的高爾夫球棍時,由於她對此事神經緊張,查德威克小姐很快就回答說,是她把球棍帶到那裡去的。她甚至於一刻也不讓你們想到她動用了沙袋。”

  “為什麼安·沙普蘭也用了沙袋去打死布朗歇小姐呢?”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問。

  “一方面,她不能冒險在學校裡發出槍聲;另一方面,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子。她想把這第三次謀殺與第二次謀殺掛起鉤來,而第二次她卻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我還不十分明白埃莉諾·範西塔特在體育館裡究竟幹了些什麼。”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我認為我們可以猜一下。也許她對謝斯塔的失蹤關心過分,超出了她在外表上應該表現的程度。她和查德威克小姐一樣感到不安。在一定程度上,這對她關系更為重大,因為你讓她代管學校——而綁架事件正好發生在她負責的期間。此外,她盡可能地裝出不在乎的樣子,因為她不願意面對不愉快的事實。”

  “看起來是色厲內荏。”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在沉思著說,“我有時候也懷疑過。”

  “我想她也不能入睡。於是就靜悄悄地跑到體育館去查看謝斯塔的更衣箱,也許在那裡能找到這女孩子失蹤的線索。”

  “你好像料事如神,白羅先生。”

  “那是他的專長。”凱爾西警督不無妒意地說。

  “你要文琳·裡奇給我們許多教職員畫素描像又有什麼用意呢?”

  “我企圖考驗一下詹尼弗這孩於認識人的面孔的能力。

  不久我就明白了。詹尼弗對自己的事情是全神貫注的,以至於對外來的人只不過偶然望一眼,只是看到他們一些外表而已。布朗歇小姐的發型一改變,這張素描她就認不出了。

  那麼,她更不會認出安·沙普蘭了,因為她是你的秘書,詹尼弗沒有在近處看見她的機會。”

  “你認為拿球拍的人是安。沙普蘭本人了。”

  “是的。這從頭到尾是一個女人幹的。你還記得有一天你撳鈴預備要她送一個通知給朱莉婭,但是結果蜂鳴器響了沒有人來。你派了一個女學生把朱莉應找來。而這個人善於喬裝打扮。一頭漂亮的假發,一雙改畫過的眉毛,一套“華麗”的服裝和帽子。她只需要離開打字機二十分鐘。我從裡奇小姐的高超的素描中發現一個女人僅僅改變一些外表的東西就可以很容易改變她的相貌。”

  “裡奇小姐——我懷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看上去在想些什麼。

  白羅望了凱爾西警督一眼,於是警督說他該走了。

  “裡奇小姐?”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又說了。

  “把她請來。”白羅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愛琳·裡奇來了。她面色蒼白,有些對抗的神氣。

  “你想知道,”她對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在拉馬特幹了些什麼嗎?”

  “我想我已經有了一點概念。”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正是這樣。”白羅說,“現在的孩子們對生活中的真情實況都知道——但是他們的目光卻流露出天真無邪的神情。”

  他說他也得走了,於是就悄悄地走出去了。

  “情況就這樣,是嗎?”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她的語氣很輕快但卻是一本正經的,“詹尼弗只是說見到的人很胖。

  她卻不知道她見到的是一個孕婦。”“是的。”愛琳·裡奇說,“是這樣。那時候我懷孕了。我不想放棄這兒的工作。整個秋天我都對付過去了,但是那以後逐漸可以看出來了。我得到醫生的證明說我不宜於繼續工作,於是我就藉口說自己有病。我就到了國外一個遙遠的地方。我想在那裡不會碰見什麼熟人。我回國後孩子就生下了——卻是一個死的。本學期我回來工作,我原本希望沒有什麼人會知道。那麼你現在可以理解為什麼當時我說如果你提出要我合作我就不得不予以拒絕了吧?只是到了現在,學校搞得這樣一團糟,我才想到,畢竟我還是可能接受的。”

  她停了一下,又用一種實事求是的口吻問道:“你想讓我現在就走還是等到學期終了?”

  “你可以留到學期終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回答,“如果還有一個新的學期(我仍舊希望能有)。你可以再回來。”

  “再回來?”愛琳·裡奇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還需要我?”

  “當然我還需要你。”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並沒有謀殺任何人,是嗎?沒有想珠寶想得發瘋以至於去謀財害命吧?我可以說出你幹了些什麼。也許你抑制自己的感情太久了。你和一個男人談戀愛,結果你有了孩子。我想你們不能正式結婚。”

  “從來不存在結婚的問題,”愛琳·裡奇說,“我知道這點,不能責怪他。”

  “那麼好,”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你原來想要那孩子嗎?”

  “是的,”愛琳·裡奇說,“是的,我本來想要這孩子的。”

  “情況就是這樣。”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現在我還要談一點看法。我相信,盡管發生了這種戀愛事件,你真正的天賦還是教書。我認為你的職業對你的意義遠遠超過一個普通婦女的家庭生活和天倫之樂。”

  “是的,”愛琳·裡奇說,“這一點我能肯定。我一直明白這一點。這是我真正想從事的工作——這也是我一生全心傾注的工作。”

  “那麼你就別傻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我向你提出一個很好的建議。那就是,如果情況轉人正常的話,讓我們花二三年時間一道把芳草地女校的盛名恢復起來。為了做到這點,你的主意會跟我的主意不一樣。我會聽取你的意見的,甚至采納其中一部分。我想,你會要求把芳草地女校的作風改變一下吧?”

  “在某些方面是這樣。”愛琳·裡奇說,“我不隱瞞我的觀點。我希望強調招收真正想學習的學生。”

  “啊,”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回答道,“我懂了,你不喜歡那種勢利作風,對嗎?”

  “是的,”愛琳回答,“我認為這會把事情搞糟的。”

  “有一點你不懂。”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為了要招收到你所需要的學生,那一點勢利作風還是不能少的。這不過是十分微小的一部分,你要知道。一些外國的王室,一些顯貴,甚至每一個人,這個國家和其他國家那些發傻的父母都希望送他們的女孩子上芳草地女校。其結果呢?出現了一個很長的申請入學名單,於是我觀察這些女孩子,接見這些女孩子,並且從中進行挑選。你可以得到你要挑選的學生。

  你明白了嗎?我挑選我需要的女學生。我很仔細地挑選她們,有的品行好,有的有頭腦,有的單純是因為有學習能力。

  有些我挑選是因為她們沒有什麼別的機會,但是可以培養成有用之材。你還年輕,愛琳。你充滿了理想——你關心的只是教學,並且僅僅是從倫理方面來考慮。你的觀點是正確的。學生關系重大,但是,如果你想辦好任何事情,你要知道,你必須是一個善於打交道的人。思想也和任何其他事物一樣,必須銷售得出去。為了使芳草地女校繼續辦下去,今後我們辦事還得圓滑些。我必須抓住一些人,一些過去的畢業生,軟硬兼施,使她們把女兒送到本校來。接著其他的人就會來。你讓我施展我的手段,然後你可以按你的主意辦。

  芳草地女校會繼續辦下去,並且會成為一所好學校。”

  “它將會成為英國最好的一所學校。”愛琳·裡奇熱情地說。

  “太好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愛琳,我要去了。把你的頭發好好理一下。你好像沒法弄好你的發髻。現在,”這時她的聲調變了,“我要去看看查德威克。”

  她進去,走到床前。查德威克靜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她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看上去生命垂危。一名員警手拿記錄本坐在近旁,約翰遜小姐坐在床的另一邊。她望著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哈羅,查迪。”布爾斯持羅德小姐招呼她,並握著她那雙瘦削的手。查德威克小姐的眼睛睜開了。

  “我想告訴你,”她說,“霍諾裡亞——是我——是我。”

  “是的,親愛的,我知道。”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妒忌,”查德威克說,“我想——”

  “我知道。”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淚水從查德威克小姐的雙頰緩緩地流下來:“真可怕……我本來不想——我不知道我怎麼竟然會幹出這種事來。”

  “不要再想它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但是我不能——你永遠不會———我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把對方的手握得更緊了。

  “聽著,親愛的。”她說道,“你救了我的命,你要知道,我的命以及那位善良的女人厄普約翰夫人的命。這是有價值’的,對嗎?”

  “我僅僅希望,”查德威克小姐說,“我能夠為了你們兩位而犧牲自己的生命。那就會使事情得到彌補……”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以極大的憐憫的心情注視著她。查德威克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氣,面露笑容,接著。把頭微微地倒向一邊,斷氣了。

  “你奉獻了你的生命,我親愛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輕輕地叨念著,“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現在。”

第二十五章 遺產

  “有位魯賓遜先生來拜訪你,先生。”

  “晤。”赫丘勒·白羅伸手把放在面前書桌上的信拿了起來,看著信陷入了沉思。

  他招呼了一聲:“請他進來,喬治。”

  這封信只有短短的幾行:

  親愛的白羅:

  一位魯賓遜先生可能不久會來拜訪你。你可能已經對他有所瞭解。他是某些社交場合的顯赫人物。在我們的現代社會裡,是需要這種人的。我相信,如果我能這樣說的話,在這個具體問題上,他是站在天使們一邊的。要是你有什麼懷疑,這封信就算是一種介紹吧;當然,我要強調下面這一點,就是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你。

  哈哈,再笑一聲,呵呵!

  你的永遠的伊弗雷姆·派克韋魯賓遜先生走進房間時,白羅放下了那封信,站了起來。

  他鞠了一躬,和對方握了手,並指著一張椅子請客人坐下。

  魯賓遜先生坐了下來,拿出一塊手帕措著寬大而蠟黃的臉。他說天氣比較熱。

  “我想你不至於在這樣的熱天步行到這裡來吧?”

  白羅問起這點時面露驚訝之色。由於一種很自然的聯想,他的手指頭不禁捋了捋胡須。他終於放心了。客人沒有疲憊不堪。

  魯賓遜先生看上去也同樣驚訝。

  “沒有,的確沒有。我是乘了自己的羅爾斯牌轎車來的。

  但是交通經常堵塞。有時候得等半個小時。”

  白羅同情地點點頭。

  接下來是沉默——這是在兩段談話之間出現的那種沉默。

  “我很有興趣地聽到——當然人們很自然地聽到許多事情——大多數是無稽之談——你正在過問一所女子學校的事情。”

  “啊。”白羅說,“那件事!”

  他在椅子上把身體向後一靠。

  “芳草地,”魯賓遜先生若有所思地說,“畢竟是英國的一所第一流學校。”

  “這是一所好學校。”

  “你是說現在,還是過去?”

  “我希望是前者。”

  “我也希望如此。”魯賓遜先生說,“恐伯會是曇花一現。

  嗯,人們總要盡力而為。取得一些財政支持來度過一段不可避免的衰落時期。招一些經過仔細挑選的新學生。我在歐洲的一些社會圈子裡還是不無影響的。”

  “我也對某些方面的人士進行了勸說。看看能否像你所說的那樣度過難關。幸好人們很快就會忘掉這些事。”

  “那也不過僅僅是希望而已。但是我們應該承認,在那所學校裡發生了一系列事件,很可能會使一些慈愛的媽媽神經緊張——有的爸爸也會如此。女體育教師,女法語教師,還有第三位女教師——都被謀殺了。”

  “正是如此。”

  “我聽說,”魯賓遜先生說,“人們總是會聽到許多事情的,那位不幸作案的年輕婦女打從青年時代起就對女教師十分厭惡。她曾在學校裡度過了不幸的童年時代。精神病學家對此是會十分重視的。至少,他們會謀求減輕罪責的判決,這是現在他們所用的術語。”

  “那條路子似乎是上策。”白羅說,“我卻希望它不成功,請你原諒我這麼說。”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一個殘忍無比的殺人犯。但是他們將會很看重她傑出的品格,她給許多有名的人物當秘書的工作成績,她在戰爭中立下的功勞——十分卓越,我認為——在反間諜方面……”

  他說出最後幾個字時帶有某種含意——語調裡似乎暗示什麼問題。

  “我相信她原來很善良,”他說得更加輕快利索了,“這麼年輕——但是十分聰明,作用很大——對雙方都是如此。

  那是她的本行——她應該守住老本行。但是我能理解這次誘惑力之大——獨來獨往,奪得無價之寶。”他又輕輕重複了一句:“無價之寶。”

  白羅點頭表示同意。

  魯賓遜先生身體向前傾著:

  “東西在哪裡?白羅先生。”

  “我想你知道東西在哪裡。”

  “嗯,坦白地說,我知道,銀行總是很起作用的機構,對吧?”

  白羅微笑了一下。

  “真的,我們不必說話繞圈子,我的好朋友,有什麼必要呢?你到底打算如何處置這些東西?”

  “我在等待。”

  “等什麼?”

  “我們可以說——等待建議嗎?”

  “是的——一我明白了。”

  “你知道東西不是我的。我打算把東西交還真正的主人。但是。如果我對情況估計不錯的話,這並不是容易辦到的。”

  “政府的處境很為難。”魯賓遜先生說,“可以說處于易受攻擊的地位。一方面由於石油、鋼鐵、鈾礦、鑽和其他種種東西,對外關系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問題。天大的好事是女王陛下的政府對此事毫無所知。”

  “但是我不能無限期地把這些珍寶存放在我的銀行裡。”

  “完全正確。因此我來向你建議把東西交給我。”

  “啊,”白羅驚問,“為什麼?”

  “我可以說出一些極好的理由。這些珍寶——幸好我們不是政府官員,我們可以正確的稱呼它們——無疑是已故的阿裡·優素福親王的私人財產。”

  “據我瞭解情況是如此。”

  “殿下在把東西交給空軍中隊長鮑勃·羅林森時曾有某些指示。東西要運出拉馬特並且轉交給我本人。”

  “你有什麼證明嗎?”

  “當然有。”

  魯賓遜先生從衣袋裡取出一個長信封。再從信封裡取出幾頁檔紙。他把文件攤在白羅面前的書桌上。

  白羅俯首仔細研究起檔來。

  “看起來就像你說的那樣。”

  “嗯,那麼?”

  “如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介意吧7”“絕不會的。”

  “你個人從這件事中會得到什麼呢?”

  魯賓遜先生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

  “親愛的朋友。當然我會得到一筆錢。一大筆錢。”

  白羅望著他沉思起來。

  “我們這一行歷史悠久。”魯賓遜先生說,“而且利潤豐厚。我們有一大幫人,在全世界有一個組織系統。我不知應如何稱呼自己才好,我們是幕後的安排者。為國王們,為總統們,為政客們,事實上,就是為所有那些在舞臺上受到強光照射的人們(就像一位詩人形容的那樣)作出安排。我們互相緊密配合,並且牢記:保持信用。我們的利潤很高,但我們誠實無欺。我們提供的服務代價高昂——但是我們工作卓有成效。”

  “我懂了,”白羅說,“好吧1!我同意你的要求。”

  1此處原文為法語。——譯注“我可以保證,這一決定將使人人滿意。”魯賓遜先生的目光落在白羅右邊的那封派克韋上校的信上。

  “但是再耽擱你一下。我是普通人。我有好奇心。你們怎樣處置這些珠寶呢?”

  魯賓遜先生那寬大蠟黃的臉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身體向前傾著:

  “我將會告訴你。”

  於是他告訴了白羅。

2

  孩子們在街上跑來跑去地玩著遊戲。他們的尖聲喊叫四處可聞。魯賓遜先生舉動笨拙地走下他的羅爾斯牌大轎車,正好和一個小孩撞個滿懷。

  魯賓遜先生善意地把孩子扶到一旁,接著望了一下門牌號碼。

  十五號。對了。他推開大門,走上三級台階來到前門。

  他注意到,窗戶上掛著潔白的窗簾,一個擦得閃亮的銅門環。這是一座很平常的房子,坐落在倫敦一個很偏僻的地區的一條普通大街上,但是照管得很好,顯示了自尊的氣概。

  門開了。一個大約二十五歲的姑娘,長得可愛,皮膚白哲,但是擦亮得有些俗氣。她微笑著歡迎了他。

  “是魯賓遜先生吧?請進。”

  她把他領進一間小起坐室。室內有電視機,窗簾是詹姆士一世式的,靠牆放著一架小型豎式鋼琴。她穿著黑裙子,灰套衫。

  “您想喝點茶嗎?我已把茶壺放上去了。”

  “謝謝,不用了。我從不喝茶。而且我只能呆一會兒。我來僅僅是為了帶給你我信中提到的東西。”

  “是阿裡的嗎?”

  “是的。”

  “難道沒有——不能有任何希望嗎?我的意思是說——

  他真的被害了嗎?會不會有什麼差錯呢?”

  “我想不會有差錯。”魯賓遜先生彬彬有禮地回答。

  “是的——是的,我料想也不會。不管怎樣,我從來沒有期望……當他回國時,我想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的意思不是說我認為他將會遇害或者將會發生革命。我只是說——

  腮,你要知道——他將不得不繼續下去,做他那些事情——

  也就是人家期待他做的事,和他本國的女子結婚——如此等等。”

  魯賓遜先生拿出一個包,放在桌上。

  “請打開。”

  她用手摸索了一下打開了包封紙,然後打開了最後一層包裝紙……

  她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紅的,藍的,綠的,白的,都燦燦發光,整個陰暗的小房間像被阿拉廷的神燈照耀著一般。

  魯賓遜先生注視著她。他曾經目睹許多婦女看珠寶。

  她最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這些是——這些不可能是——真的吧?”

  “這些是真的。”

  “那它們一定值——它們一定值……”

  她沒法想像。

  魯賓遜先生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賣掉他們,你也許至少能夠得到五十萬英鎊。”

  “不——不.這不可能。”

  突然她用手扔起珠寶,用抖動的雙手把東西又重新包好。

  “我很害怕,”她說,“這些東西使我嚇了一跳。我怎麼處理它們呢?”

  門被猛然推開。一個小男孩沖了進來。

  “媽,我從比利那兒拿來一個挺好的小坦克。他——”

  他突然停住不說了,卻盯著魯賓遜先生。

  這孩子是棕色的皮膚,黑色的眼珠。

  他媽對他說:

  “到廚房裡去,艾倫。你的茶已經預備好了,還有牛奶、餅幹和一塊薑餅。”

  “啊,太好了。”他邊嚷邊跑出去了。

  “你叫他艾倫嗎?”魯賓遜先生問。

  她臉紅了。

  “這個名字最接近阿裡的名字了。我不能叫他阿裡——

  對於他和四周的人都不容易上口。”

  她繼續說下去,她的臉上又籠罩著愁雲。

  “我怎麼辦呢?”

  “首先,你有結婚證書嗎?我必須肯定你真的具有你說的身份。”

  她凝視了一下,就走到一個小書桌前,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個信封,抽出了一份檔給了他。

  “嗯……對了……艾德蒙斯托婚姻登記證。……阿裡·優素福,學生……艾麗斯·考爾德,處女。是的,完全無誤。”

  “啊,這是合法的,一點不錯——就其本身而言。從沒有人會弄清楚他究竟是什麼人。這裡有許多外國的穆斯林留學生,你知道。我們知道這證明並不真正管什麼用場。他是一個穆斯林,可以娶幾個妻子,而他本人也明白他必須回去並且這麼辦。我們也談到這點。接著我懷了艾倫,你知道,於是他說這對他是件好事——於是我們就照法律手續在英國結了婚,那艾倫將會是合法的婚生子。這是他盡力替我辦到的。他的確很愛我,你知道。的確如此。”’“是的,”魯賓遜先生說,“我可以肯定。”

  接下去他很明快地對她說:“好吧,如果你把你的事交給我辦,我將設法出售這批珠寶。我會給你一位律師的地址,一位真正可靠的律師。我料想,他會建議你把這筆款子的大部分放入信託基金。此外還有別的事情要辦,你孩子的教育問題,你也要安排一種新的生活。你需要社交方面的教育和指導。你將成為一位很富有的婦女,這一來,各種敲詐勒索者、騙取錢財的騙子還有其他這類人都會蜂擁而來。除了在純粹物質生活方面,你的生活將不是很輕松的。有錢人的生活不會是輕松的,我可以告訴你——我看到過的有錢人太多了,我不再抱有那種幻想。但是你有堅強的性格。我想你可以闖過去的。你的那個孩子可能比他父親幸福得多。”

  他停了一下又問:“你同意嗎?”

  “是的。把東西拿去吧。”她把包推到他面前,然後又突然說,“那個女學生——就是找到這些東西的那位——我想給她一件——你認為她會喜歡哪一塊——什麼顏色的?”

  魯賓遜先生想了一下:“我想還是一塊碧玉吧——綠色‘代表神秘。你想得很周到。她將會喜出望外的。”

  他站了起來。

  “我將為我的工作向你收取費用。你要知道,”魯賓遜先生說,“我們收費是很高的。但是我絕不會欺騙你。”

  她朝他冷靜地望了一眼。

  “是的,我相信你不會。並且我也需要一個會辦事的人,因為我辦不來。”

  “你看起來是一位通情達理的婦女,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那麼,我這就把東西拿去了?你不想保留一一僅僅一塊——比方說?”

  他以好奇的目光注視著她那突然出現的一絲激動的表情,那渴望貪婪的眼光。然而接著那一絲表情就完全消失了。

  “不,不想保留——即使僅僅一塊。”艾麗斯臉紅了,“啊,我想你會認為我有些傻——連一塊紅寶石或者碧玉都不想留下——僅僅作為一個紀念品。但是你知道,他和我——他是一個穆斯林,但他還是經常讓我讀《聖經》的片斷。

  我們一道讀了那一段——關於一個婦女其價值遠遠超過許多紅寶石的那一段。所以——我不想要任何珠寶。我情願不要。”

  “一個很不平常的女子。”魯賓遜先生自言自語,一邊走到街上跨進停在那裡的羅爾斯牌轎車。

  他又重複對自己說了一遍:

  “一個很不平常的女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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