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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目睹記/殺人一瞬間 4.50 from Paddington/What Mrs. McGillycuddy Saw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1節

  在月臺上,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跟著那個替她擔箱子的腳夫氣喘吁吁地走著。她這人又矮又胖;那個腳夫很高,從容不迫,大踏步,只顧往前走。不但如此,麥克吉利克蒂太太還有大包小包的東西,非常累贅。那是一整天采購的聖誕禮物。因此,他們兩個人的竟走速度是非常懸殊的。那個腳夫在月臺盡頭轉彎的時候,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仍在月臺上一直往前趕呢。

  當時第一號月臺上的人不擠,本來沒什麼不對。因為,有一班火車剛開出站;但是,在月臺那一邊那塊沒劃定特別用途的地方,亂哄哄的人,匆匆忙忙的,有的由下一層上來,有的往下面去,同時在好幾個方向轉來轉去;行李存放室,飲茶室,詢問處,指示牌,和進站與出站兩個通往外面的出口。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帶著大包小包東西東碰西碰的,終於來到第三號月臺的入口處。她把一個包包放到腳邊,同時在手提袋裡找車票。這樣才能通過門口那個嚴厲的穿制服的查票員檢查。

  就在那個時候,她突然聽到頭上響出的廣播聲音,沙啞但是很文雅。“停在第三號月臺的車子,”那聲音告訴她。“四點五十四分開往布瑞漢頓,米徹斯特,魏佛頓,卡維爾交叉站,羅克斯特,及通往恰德茅茨各站。往布瑞漢頓與米徹斯特的旅客請搭後面的車廂。往凡奎的旅客請在羅克斯特換車。”於是,卡嗒一聲播音機關上了。然後,又開始喊話,宣佈四點三十五分那班由伯明罕和鳥佛漢頓開來的車已經到站。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找到車票給查票員。那個人剪了票,低聲說,“在右邊,後面一部分。”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慢慢在月臺上走過去,找到她的腳夫。他正在三等車廂的門口凝視著天空,很無聊的樣子。“在這裡,太太。”“我乘的是頭等車。”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你方才沒說。”腳夫抱怨說。他的眼睛輕蔑地掃視她穿的那件男裝似的椒鹽色蘇格蘭呢外套。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那樣說過以後,就不去和他爭論這一點。她已經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那腳夫把箱子再提起來,邁著大步走過去,把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安頓在那個冷清清的華麗車廂裡。四點五十四分這一趟車沒有很多人光顧。因為頭等車的顧客比較喜歡乘更快的晨間特別快車,或者六點四十分的那班有餐車的車子。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把小費遞給腳夫。那人接到後很失望的樣子,顯然是認為這數目不適合頭等車旅客的身份,只適合三等車旅客身份。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由北部來,一夜旅途勞累,再加上很興奮地采購一天,本來准備破費一下,讓自己旅途上舒服些。但是,她給小費從來不浪費。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歎了一口氣,將身子往後一靠,靠到絲絨椅墊上,然後打開一本雜志。五分鐘後,汽笛一響,車子開動了。那本雜志由麥克吉利克蒂手中滑落下來,她的頭往側面一倒,三分鐘以後便睡著了。她睡了三十五分鐘,精神已經恢復。她的帽子已經睡歪,現在她把它扶正,然後坐起來向窗外瞭望飛馳而過的鄉野景物。現在天已經很暗。陰沉的十二月天——只有五天就是聖誕節了。倫敦前幾天的天氣暗淡陰沉,現在鄉下也是一樣。不過,當車子由一些小城和車站疾馳而過時,那些不斷閃耀著的一簇簇燈光偶爾會使人愉快些。

  “現在供應最後一次茶點。”一個列車服務員突然象一個幽靈一樣打開走廊的門說。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已經在一個大的百貨公司吃過茶點,現在還飽飽的。於是那個服務員便順著走廊走下去,一路用那種單調的聲音報告著。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興地瞧瞧架子上安放著的一包包東西。那些面巾買得很上算,而且正是瑪格麗特需要的。為羅比買的太空槍,和為珍買的兔子也很令人滿意。她替自己買的那件晚間穿的緊身上衣正是她需要的,暖和,但是很時髦。

  她很滿意地把眼光轉到窗外。這時候旁邊有一班車向相反方向馳過,同時汽笛發出尖銳的叫聲,因此車窗震得咕咚咕咚響,也使她的身子猛然跳動一下。在幾個地點,車子發出卡嗒卡嗒的聲音,後來又經過一個車站。

  後來,車子突然慢了下來,大概是依照一個信號這樣做。這樣向前爬了幾分鐘,然後停下來。不久,又開始向前移動。另外一班上行車經過他們,不過不象第一班車那樣猛。車子現在增加速度了。在這個時候,另外一班車,也是上行車,突然往裡轉,朝他們這邊來,一時產生了幾乎很驚人的效果。有一段時間,這兩班車平行前進,忽而這一輛快一些,忽而那一輛快些。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由她們的視窗可以看到那些平行的車窗裡面。那邊的窗簾大多是關上的。但是,偶爾可以看到車裡的人。另外那輛車上的乘客不多,有許多空的車廂。

  當兩輛車給人一種幻覺,仿佛不動的樣子時,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那邊一個車廂簾唰的一聲忽然開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往僅僅幾尺之外那個有燈光的車廂裡一看。

  然後,她目瞪口呆的吸了一口氣,幾乎站了起來。

  她看到一個男人背著窗子,也背著她,站在那裡。他的雙手勒住對面一個女人的脖子。他正在慢慢的、毫不留情地勒死她。她的眼珠已經由眼眶鼓出來;她的臉孔充血,變成紫色。當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得發呆的時候,一切都完了。那女人的身體已經軟癱癱的,在他的手中崩潰了。

  同時,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車子又慢下來;另外那輛車增加了速度。那輛車疾馳過去,一兩分鐘後就看不見了。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幾乎自動地伸手拉裝在上面的警鈴線,然後又遲疑起來。拉她自己車上的警鈴究竟有什麼用?她在那樣近的地方看到的恐怖景象使她嚇呆了,現在必須立刻採取行動——可是怎麼辦?

  她這一個小隔間的門拉開了。一個收票員說,“請把票拿出來。”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猛然轉過身對他說:“一個女人剛剛給人勒死了。在那輛剛剛過去的火車裡。我看見的。”

  收票員懷疑地望望她。“你說什麼?太太?”“一個男人扼死一個女人!在火車裡!我看見的——由那裡。”她指指窗戶。

  那收票員露出非常懷疑的樣子。“勒死了?”他不相信地說。“對了,勒死了。我看見的,我告訴你。你得馬上想個辦法呀!”

  收票員抱歉地咳了一聲。“太太,你不覺得也許是你打了一個瞌睡——嗯——”他圓滑地停了下來。“我打了一個瞌睡。但是,你如果以為那是一個夢,你就完全錯了。我告訴你,我看見的。”

  那收票員往下一看,一眼看到座位上放著一本打開的雜志。露在外面的那一頁上面有一個女孩的脖子給人勒住,快要勒死了。同時,另外一個男子正用槍瞄準他們。

  他頗具說服力地說:“現在,太太,你想是不是你正在看一篇很刺激的小說,不知不覺睡著了。後來醒的時候,印象搞亂了——”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打斷他的話。“我看見的。”她說,“當時我象你現在一樣的清醒。我向窗子外望到旁邊一輛車窗裡的情形。一個男人正勒住一個女孩的脖子,快到勒死她了。現在我要知道的就是:你們打算怎麼辦?”“這個——太太——”“我想,你是准備想辦法的,是不是?”“我們剛好再過七分鐘就到布瑞漢頓。我會把你告訴我的話報告給他們。你說的那輛車是往那個方向開的?”“當然是這個方向。你總不會想,假若一輛車飛快的朝另一個方向開的時候,我能夠看到那一切情形吧?”

  那收票員望望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仿佛以為她可以想像到她看到任何地方,任何一件事。但是,他仍很客氣。“太太,你可以信賴我。”他說,“我會把你所說的話報告給他們。也許我得把你的姓名和住址記下來,只是准備萬一——”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把以後這幾天她會停留的地址,和她蘇格蘭的永久地址告訴他。他都記下來,然後就告辭。看他那副神氣,仿佛是已經盡了他的責任,並且圓滿的應付了一個令人厭煩的旅客。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仍皺著眉頭,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不滿意。那收票員會把她的話報告上級嗎?或者,他也許只是安慰她。她模模糊糊地想,常有一些老年人到各處旅行,他們相信自己揭發了某些陰謀,或者有給人害死的危險,或者看到飛碟和秘密的太空船。他們往往報告一些根本不曾發生的謀殺案。假若那收票員以為她就是這樣,而不予理會呢……

  現在車走得慢了,經過了幾個轉轍路閘,在一個燈火輝煌的大鎮穿過。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把手提袋打開,取出一張蓋過“收訖”戳子的帳單——她能找到的紙片只有這個——用原子筆在背後寫了幾句話,然後放進碰巧手邊有的一個四方信封,粘好,然後再在上面寫幾個字。

  車子停在一個擁擠的月臺邊。那種尋常的、到處都會聽到的播音聲,抑揚頓挫地報告:“到達第一號月臺的車五點三十八分開往米徹斯特、魏佛頓、羅克斯特,及恰德茅茨各站。到貝星市場的旅客請在第三號月臺搭那裡等候的車。第一號側線月臺專供往卡伯瑞的車停車之用。”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急切地順著月臺往下望。那麼多旅客,但是只有那麼少的腳夫。啊,那裡有一個!她便很有威嚴地叫他。“腳夫!請你馬上把這個送到站長室。”

  她把信遞給他,同時給他一個先令。

  然後,她歎了口氣,往椅背上靠過去。好了,她已經盡力了。她的心裡念念不忘地想著那一個先令,感到片刻的懊悔。其實六辨士就足夠……

  她現在又回想到目睹的那個情景。可怕,非常可怕。她是一個神經很強的女人。但是,一想起那件事就渾身發抖。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她遇到了多麼奇怪、多麼怪的事!假若不是那輛車上的窗簾碰巧打開了……但是,那,那當然是天意。

  上天註定了要她——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成為那個命案的見證。她堅強地繃著嘴。

  叫喊聲、汽笛聲,和砰的一聲關上門的聲音。五點三十八分的車慢慢地開出布瑞漢頓車站。一小時零五分之後,便停在米徹斯特。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把她的大包小包和手提箱拿起來,走下車來。她向月臺的兩邊望望。她又想到以前想過的:腳夫不夠。象這樣的腳夫似乎都在忙著搬郵件袋,推行李車。如今的旅客似乎永遠只能自己提自己的箱子。不過,她可提不動她的箱子,雨傘,和所有的包包。她得等著。不久,她就找到一個腳夫。“計程車嗎?”“我想,會有車子來接我的。”

  米徹斯特車站外面,有一個一直注意出口處的司機走過來。他帶著溫和的本地口音說:“是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嗎?到聖瑪麗牧場嗎?”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她就是。

  那司機得到了酬勞,雖然不怎麼大方,可是足夠了。那輛車載著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她的箱子和大包小包的東西,在夜色籠罩中開走了。那是九哩的路程。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筆直地坐在車裡,簡直不能放鬆。她渴望著將心裡的感覺表達出來。最後,車子駛過那條熟悉的鄉村街道,終於停在目的地。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走上通到門口的磚砌小路。當房門由一個上年紀的女僕開開的時候,司機把箱子放到門裡面。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一直穿過前廳。在敞開的起居室門口,女主人正在等著她:一位上了年紀的,纖弱的老太太。“愛思白!”“珍!”

  她們互相擁吻。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並不轉彎抹角,突然開門見山地說:

  “啊,珍!我剛剛看到一個命案!”

第2節

  瑪波小姐從小遵照著母親和祖母的訓誡處世:真正端莊的女子不可露出驚駭或驚奇神色——也就是依照理智判斷。她聽了只是眉毛一揚,搖了頭,同時說:“你覺得很悲慘,也覺得實在很少見,愛思白。我想,你頂好馬上告訴我經過的情形。”

  那正是麥克吉利克蒂要做的事。她讓女主人把她拉到離火爐近些的地方,坐下來,脫下手套,便立刻生動地說明經過。

  瑪波小姐密切地注意聽。最後,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瑪波小姐果斷地說:“我想,親愛的,你最好上樓去脫下帽子,洗了臉。然後我們吃晚飯——吃飯的時候我們根本不談這件事。飯後我們再詳細討論,並且由各方面來討論。”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贊成她的建議。兩位太太吃晚飯的時候談論住在聖瑪麗本地這個小鄉村生活各方面的情形。瑪波小姐談到一般人不信任那個風琴手,並且講到最近有關那個藥劑師妻子的醜聞,而且順便提到那個女教員和鄉教育會之間的敵對態度。然後,她們還談到各自的花園。“芍藥花,”瑪波小姐站起來的時候說,“是最讓人捉摸不定的。這種花或許種得活——或許種不活。但是,如果活了,可以說就使你終生受用不盡,而且現在有些真正美麗的品種。”

  她們又在爐邊坐下來,瑪波小姐從角落裡一個碗碟櫥拿出來兩個古老的窩特福杯子,又從另一個碗櫥取出一個瓶子。“愛思白,今天晚上不給你咖啡喝,”她說。“你已經興奮過度了——這也難怪——也許晚上睡不著。我建議你喝一杯我的甘菊茶。”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默然同意她的安排。於是,瑪波小姐就倒茶。“珍,”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很欣賞地吸了一口茶說,“你不會以為我是做夢,或者是想像的吧?是不是?”“絕對不會。”瑪波小姐熱情地說。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安心地喘了口氣。“那個收票員,”她說。“他就這樣想。很客氣,但是仍然——”“愛思白,我以為在那個情況之下,那是很自然的事。那件事聽起來——而且的確是——是很不可能有的事。他對你完全是陌生的。是的,我毫不懷疑你的確看到你說你看到的事。那是很離奇的——但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記得有一次,一個列車剛好同我乘的車子向同一個方向前進。那列車有一兩個窗裡面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很詳細,因此,我個人也覺得很有趣。我記得那車上有一個小女孩正在玩玩具熊。她突然將那玩具熊故意扔向在一個角落裡睡覺的胖男人。那人驚得跳起來,非常生氣。其他的乘客看著覺得很有趣,那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事後我能夠把他們的長相和穿著說得一點不差。”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興點點頭。“當時的情形完全一樣。”“你說,那個男人背對著你,所以你看不到他的面孔嗎?”“是的。”“還有那個女人,你能形容一下嗎?年輕的?年老的?”“有點年輕。我想,大概在三十歲到三十五歲之間,我不能看得更確切了。”“長得好看嗎?”“那個我也不敢說,她的臉,你是知道的,完全變得嘴歪眼斜,而且——”

  瑪波小姐很快地說:“是的,是的。我完全瞭解。她穿什麼衣服?”“她穿一種毛皮制的外套,一種淡顏色的毛皮,沒戴帽子,她的頭發是金黃色的。”“關于那個男人,你不記得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嗎?”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細想了一下,然後才回答。“他的個子有些高——我想是褐發。他穿一件厚外套,所以我不能看清楚他的體格是什麼樣子。”她沮喪的加了一句。“實在沒有什麼資料可以作依據,是不是?”“這總是一個重要資料。”瑪波小姐說,她停頓一下,再說:“你自己心裡覺得那個女人確實死了嗎?”“她死了,這個我可以確定。她的舌頭已經出來,而且——我還是不要談那個情形……”“當然,當然不必再提了。”瑪波小姐馬上說,“我想,你明天早上就知道更多的情形。”“明天早上?”“我想明天晨報上一定有這件事的消息。這個人攻擊她,把她害死之後,她的屍首在他的手裡。那麼,他會怎麼辦呢?推測起來,他會在列車停在下一個車站時馬上離開——啊,我想起來了,你記得那是一輛有走廊的車廂嗎?”“不是,不是有走廊的。”“由那一點似乎可以看出那列車不是開到遙遠地方的。幾乎可以確定,會在布瑞漢頓停下來。我們可以假想他在布瑞漢頓下車,也許把屍體放到一個角落上的座位上,用皮外套的領子遮住臉,讓人一時發現不到。是的——那就是他可能做的事。但是,當然不會過多久,屍體就會讓人發現的。因此,火車上發現女屍的消息明天上午一定會上報,我們等著瞧吧。”

  晨報上並沒有那個消息。

  瑪波小姐和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發現確實沒消息的時候,默默地吃完早餐,兩個人都在思索。

  早餐後,她們到花園裡走走。這通常是一種很有趣的消遣,但是今天,就有些提不起勁兒。瑪波小姐的確帶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她的石頭花園裡她收集的幾個新的、稀有的品種,但是,她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樣子。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也不曾象平常一樣背出她自己收集的單子。“這個園子一樣也不象本來應該有的樣子。”瑪波小姐說。但是仍然是心不在焉地說,“海達克醫師絕不許我做一些需要彎腰或者跪在地下的事——實在說起來,如果不彎腰或者跪下,又能做些什麼呢?當然,有老愛德華幫忙——但是他很困難。這種零碎工作使他們養成壞習慣,喝很多的茶,吊兒郎當地混過很多時光——根本沒做多少實在的工作。”“啊,我知道。”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當然,醫生也不許我彎腰,這是沒問題的。但是,實在,尤其是飯後——我的體重增加以後——”她低下頭,望望自己發福的樣子。“這樣的確產生了一個結果:胃痛。”

  接著是一陣沉默。後來,麥克吉利克蒂小姐堅定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然後轉身對她的朋友說:“怎樣?”

  那是兩個小小的、毫無意義的字眼兒,但是,由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腔調含有充分的意義。

  瑪波小姐完全瞭解這兩個字的意思。“我知道。”

  兩位老太太彼此望望。“我想,”瑪波小姐說,“我們得走到員警派出所去同康納西巡官談談。他很聰明,也有耐性。我很瞭解他;他也瞭解我。我想他會耐心聽我們的報告——然後他會把這消自己報告給應該報告的部門。”

  因此,三刻鐘以後,瑪波小姐和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就同一個三四十歲的,氣色很好、很嚴肅的人談話。那人很專心地聽她們要說的話。

  佛蘭克·康納西接待瑪波小姐的態度很客氣,甚至可以說很尊敬。他拉過兩把椅子給兩位太太坐,然後說:“瑪波小姐,有何見教?”

  瑪波小姐說:“我想請你聽聽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的報告。”

  康納西巡官聽她說。等她說完之後,他沉默一兩分鐘。然後,他說:“那倒是一件很離奇的事,”當她講的時候,他的眼睛打量著麥克吉利克蒂太太。

  大體上說,他對她的印象很好。他認為她是一個很明智的女人,她能夠把一件事清清楚楚的講一遍。據他判斷,她並不是一個想像過強,或者是歇欺底裡的女人。不但如此,瑪波小姐似乎是認為她這個朋友的話是確實的。對于瑪波小姐的一切情形,他都曉得,聖瑪麗牧場的人都認識瑪波小姐,她雖然外表上看很容易激動而且好象很笨拙,但是骨子裡很機警,而且很精明。

  他打掃打掃嗓門兒說話了。“當然,”他說,“你也許會看錯——不過,我並不是說你看錯了——而是說你也許會。有的人會做出許多胡鬧的、粗野的把戲來開玩笑。也許不嚴重,不會有性命危險。”“我能辨別我看到的是否確實。”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堅決地說。“而且你毫不動搖,”佛蘭克·康納西想。“我想,說不定你是對的。”

  他大聲地說:“你已經報告到鐵路局,現在又來報告我。這是正當的步驟,你可以信賴我馬上開始調查。”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瑪波小姐輕輕的點著頭,表示滿意。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卻不十分滿意,但是,她沒說什麼。康納西巡官現在對瑪波小姐說話,與其說是因為他想徵求她的意見,不如說是因為想姑且聽聽她怎麼說。“假定事實是象報告的那樣,”他說,“你以為那個屍體怎麼樣了?”“似乎只有兩個可能性!”瑪波小姐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比較可能的是屍體被丟到火車上。但是現在似乎不大會如此。因為,要是這樣,也許已經讓另外一個乘客發現,或者在車子到終站時讓鐵路局員工發現。”

  佛蘭克·康納西點點頭。“兇手另外一個可能做的事就是把屍首推到車子外面,掉到鐵路上。我想,也許還在路軌的某個地方,尚未發現。不過,那似乎有點不大可能。但是,就我可能想到的來說,不會有其他的辦法處理。”“我們常在報上看到把屍體裝到衣箱裡,”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但是如今沒有帶衣箱旅行,只帶手提箱。我們不能把一個屍體放進手提箱裡。”“對了。”康納西說,“我同意你們兩人的說法,那個屍體——如果有一個屍體——到現在應該已經發現,如果沒有,不久也會發現。如果有什麼發展,我會通知你們——不過,我想你們很可能在報上看到。當然也可能,那個女人雖然受到殘暴的傷害,實際並沒有死,她也許能自己站起來,離開火車。”“如果沒人幫忙,幾乎是不可能的,”瑪波小姐說,“並且,如果是這樣,那就有人注意到。一個男人,扶著一個女人,他說她病了。”“是的,那會有人注意到的,”康納西說,“或者,如果有一個女人讓人發現不醒人事,或者是病在車廂裡,那也會有記載。我想你可以放心,過一段很短的時間,你就會得到一切有關這件事的消息。”

  但是,那一天過去了,第二天也過去了。就在那天晚上,瑪波小姐收到康納西巡官的信:“關于你向我查詢的事,已經徹底調查,毫無結果。沒發現女人的屍體。沒有一個醫院治療過你形容的那樣女人,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個女人受到驚駭,或者生病,或者由一個男人扶著離開火車。你可以相信我們已經徹底調查過。我推測你的朋友也許看到她所形容的一件事,但是,實際上可能不象她所想的那麼嚴重。”

第3節

  “沒那麼嚴重?胡說八道!”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那是人命案!”

  她不服地望著瑪波小姐,瑪波小姐也望望她。“珍,說下去呀,”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說這完全是看錯了!說這都是我想像的!那就是你所想的,是不是?”“任何人都可能看錯,”瑪波小姐溫和地說,“任何一個人,愛思白,甚至於你。我想我們必須記住這一點,但是我仍然以為你可能沒錯。你看書的時候戴眼鏡,但是,遠方的東西你看得很清楚,你所看到的事給你很深的印象。你到這裡的時候的確是受過驚駭。很痛苦的樣子。”“那是一件我永遠忘不了的事。”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打了一個寒顫說,“我覺得最麻煩的就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瑪波小姐思索著說,“關於這件事,你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如果細心,就可以由她這個朋友的語調中聽得出她稍微強調“你”這個字。)“你已經把你看到的事報告——鐵路局的人,和警察局。是的,除此之外你沒有別的辦法。”“聽到你這麼說,我稍稍覺得安心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因為,你是知道的,我准備聖誕節以後馬上到錫蘭在羅德瑞克那裡盤桓幾天,我早就盼望到那裡玩玩,決不想延期。但是,當然啦,我如果覺得有責任查清楚的話,我會延期的。”她誠心誠意地加了一句。“我想你會的,愛思白。但是,就象我所說的,我認為你已經盡力了。”“這要看警察局方面怎麼辦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假若他們寧可用愚蠢的態度處理這件事——”

  瑪波小姐斷然地搖搖頭。“啊,不會,”她說,“警察局方面是不愚蠢的,所以這就很有趣,是不是?”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不解地望望她,於是,瑪波小姐又以為自己的判斷不錯:她的朋友是個原則很好,但是缺乏想像力的人。“我們要知道,”瑪波小姐說,“確實發生什麼事。”“她給人害死了。”“是的,但是誰害死她的?為什麼?她的屍首怎麼樣了?現在究竟在那裡?”“要查出這些,那是員警的事情。”“一點不錯!他們還沒查出來。那就是說那個人是聰明的——非常聰明,是不是?你知道,我想像不出,”瑪波小姐皺著眉頭說,“他究竟怎樣丟掉那個屍首的,一個人在一陣感情激動時害死一個女人——那必定不是事先計劃的;一個人決不會單挑在這種情況之下害死一個女人。只等幾分鐘火車就要停在一個大站。對了,那想必是有一場爭吵——也許是為了妒忌——或者是那一類的事。他把她扼死了。好啦,就象我說的,他的手上有一個死屍,車子就要到站。我起初已經說過,他除了把那屍首靠到一個角落,把她的面孔遮住,仿佛是睡著的樣子,然後他就盡快的下車。我看不出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但是,如果這樣,就必定有一個人……”

  瑪波小姐想得出神。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對她說了兩次話,她才有反應。“你變得聾了,珍。”“也許,有一點點。我覺得一般人說話似乎不象從前那樣字正腔圓,讓人聽得清楚。但是,我沒聽到你的話並不是因為這個,我恐怕是沒注意你對我說話。”“我只是問你關于明天到倫敦的火車,我搭下午的車好嗎?我要到瑪格麗特家,她希望我在下午茶的時候到。”“愛思白,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搭十二點一刻那班車去?我們可以早點吃午餐。”“當然可以——”

  瑪波小姐的聲音蓋住了她那個朋友的聲音。“假若你不在下午茶的時候到——也許大約七點鐘到她家,不知道她介意不介意?”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奇怪地瞧瞧她的朋友。“你在盤算什麼呀,珍?”“愛思白,我建議我同你一起去倫敦。我們坐你前幾天坐的車子再到布瑞漢頓。然後,你回到倫敦,我就象你上次一樣的坐車回到這裡。當然,我會出車資。”瑪波小姐很堅決地強調這一點。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不理會經濟方面的事。“你到底希望什麼呢,珍?”他問,“希望遇到另一個命案嗎?”“當然不是!”瑪波小姐吃了一驚,“不過,我可以向你表白我的心意,我是想讓你帶我去親自看看那個——那個——實在很難找到正確的字眼——那個命案發生的場所。”

  於是,第二天,瑪波小姐和麥克吉利克蒂便在一個頭等車廂的一角,對面而坐,那班四點五十四分的車離開帕丁頓加速前進。帕丁頓車站甚至比星期五更擁擠,因為只有兩天就是聖誕節了。但是,四點五十四分鐘那班車比較上安靜些。無論如何,後面的車廂是如此。

  這一次,沒有車開到與她們平行的地方;她們的車也沒開到與另一列車平行的地方。間或有車子疾馳而過,開往倫敦。也有兩次,車子飛快的往另一個方向由她們旁邊過去。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不時懷疑地看看表。“很難確定是在什麼時候——我們經過一個我認識的車站……”但是,他們一直不斷經過許多站。“我們再過五分鐘就到布瑞漢頓。”瑪波小姐說。

  一個收票員在門口出現。瑪波小姐的眉毛一翹,表示疑問。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搖搖頭,這不是那個收票員,他剪過她們的票便走過去。當車子突然大轉彎時,他搖晃一下。同時,車子減低速度。“我們就要到布瑞漢頓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我想我們就要到布瑞漢頓近郊。”瑪波小姐說。

  外面燈火輝煌,瞬息即過。可以瞥見一些建築物,偶爾看到街道與電車,車子的速度又減少了,她們現在越過幾個轉轍路闡。“我們馬上就到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我實在看不出這次旅行會有什麼收獲,你有什麼發現嗎,珍?”“恐怕沒有。”瑪波小姐難以決定地說。“有用的錢這樣浪費,多可惜。”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不過,假若她是自己掏腰包,她就更不贊成了。瑪波小姐堅決要出車資。“仍然,”瑪波小姐說,“我們仍然想親眼看看一件事發生的現場,這班車遲了幾分鐘,你上次坐的車准時嗎?”“我想是的,我實在沒注意。”

  車子慢慢開進布瑞漢頓車站,護音器沙啞的聲音報告車子到站。車門忽開忽關,人們出出進進,月臺上人群來來往往的,這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忙碌場面。

  瑪波小姐想,一個兇手很容易消逝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離開車站,混進又擁又擠的人群中。或者甚至於找另外一個車廂,不管是開到哪裡的車,坐上去再說,成為許多男乘客當中的一個,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要使一個屍體消逝得無影無蹤就不那麼容易。所以,那屍體一定在什麼地方。

  麥克吉利克蒂已經下車了。她現在是在月臺上透過敞開的車窗說話。“一路保重,珍,”她說,“別著涼,現在是一年之中天氣最靠不住的時候,你也不象往年那樣年輕了。”“我知道。”瑪波小姐說。“我們也不要再為這件事操心了,我們已經盡力了。”

  瑪波小姐點點頭說:“不要在冷風裡站著,愛思白。否則,著涼的是你。去到鐵路飲食店喝點熱茶吧,你還有時間,還有十二分鐘你的車才開。”“我想也許會的,再見,珍!”“再見,愛思白。聖誕愉快。替我問候親愛的羅德瑞克——不知道他還記得不記得我,大概不記得了。”“他當然記得你——記得很清楚。他在學校的時候,你還幫過他的忙——好象是關於貯物抽屜裡的錢遺失的事,他從來沒忘記。”“哦,那個!”

  瑪波小姐說。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轉過身去。這時候,汽笛一響,列車開動了。瑪波小姐眼看著她那朋友的結實的矮胖軀體漸漸消逝。愛思白可以問心無愧的到錫蘭去——她已經盡了她的責任,再也沒有別的事應該做了。

  瑪波小姐在火車增加速度時並未靠到椅背上,卻坐得筆直,專心的、認真地思索著。瑪波小姐雖然說話羅嗦而且糊塗,但是,她的頭腦清晰而且機靈。她現在有一個問題要解決,那就是將要怎麼做的問題。也許很奇怪,這件事她感覺到象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一樣,是一個責任的問題。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曾經說她兩人都盡力而為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的確是這樣,但是她自己呢?她不覺得那樣肯定。有時候;那是一個必須應用一個人的特別天賦的問題。但是,那也許是驕傲的想法。她到底能做些什麼呢?她的朋友說的話,她又想到了,“你已經不象往年那樣年輕了……”

  瑪波小姐現在平心靜氣地,好象一位將軍計劃一場戰役,或者是會計師估計一筆生意似的,把那些對于進一步冒險有利與不利的事實反復盤算者。屬于貸方的有以下幾個:

  (一)我對于人生及人性的長久經驗。

  (二)享利·克利斯靈爵士和他的侄子(我想,現在他在倫敦員警廳刑事員警部)。他過去在辦那個小圍場案子的時候很幫忙。

  (三)我的侄子雷蒙的第二個兒子——我幾乎可以確定——如今在大英鐵路局服務。

  (四)葛瑞塞達的兒子倫納德。他的地圖知識很淵博。

  瑪波小姐再掂量一下這些資產,表示贊成。要增強她在借方的弱點,這些事實都是必要的——尤其是她自己身體脆弱這一方面。“現在的情形是,”瑪波小姐想,“仿佛自己能到處奔跑、探詢、調查一切了。”

  是的,這是她反對進一步採取行動的主要原因:自己的年紀和體弱。雖然已到耄耋之年,她的健康情形仍然很好,不過,她是老了。而且,假若海達克醫師不准她作實際的園藝勞動,他一定不會贊成她去追捕兇手。事實上,她就是計劃這樣做的——她的漏洞就在這裡。到現在為止,比方說,事實已經逼得她這樣做,那麼,她應該怎麼辦?就這件事來說,仿佛是她有意自找麻煩。她不敢確定是她想要這麼做。她現在老了——又老又累。就在現在這一刻,一天勞累的旅程終結,她很不願意開始施行什麼計劃。她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回到家裡,拿一盤豐富的晚餐,坐在爐邊吃,然後上床休息。明天早上只是在花園裡閒蕩著,偶爾剪剪一兩種花木,很緩和地整理一下,做些不必彎腰、費力的事。“我太老了,不能再從事冒險了。”瑪波小姐這樣想,同時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一個路堤的轉彎。

  一個轉彎。

  她的心忽然一動,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麼。這是剪票員剪過她的票以後……

  那個路堤使她有一個構想。只是一個構想。一個完全不同的構想……

  瑪波小姐的臉隱隱約約地露出一點紅暈。突然之間,她一點也不覺得累了!“明天早上我要給大衛寫一封信。”她這樣想。

  同時,她的心裡忽然靈機一動,想起另外一個有用的人。“當然,我那忠實的弗蘿倫絲!”

  瑪波小姐有條不紊地著手實行她的作戰計劃,同時,扣除聖誕假期這一段時間。這實在是一個阻礙的因素。

  她給她的侄孫大衛·魏斯特寫一封信,把聖誕賀詞和迫切要求提供資料的意思合併到一塊兒說。

  幸而,她象往年一樣,應邀到牧師家吃聖誕大餐。現在正是年輕的倫納德回家過聖誕假日的時候。在這裡,她可以同他商量地圖的問題。

  倫納德的愛好是各種地圖。這位老太太為什麼要問關於一個特殊地區的地圖的事。這種原因並未引起他的好奇。他口若懸河地談論到一般有關地圖的問題,並且寫下一些最合她需要的資料。事實上,他還做了一件更有幫助的事。他發現到他事實上收藏了一幅這樣的地圖,並且供給她用。瑪波小姐答應用的時候會很小心,用完後還給他。“地圖,”他的母親葛瑞塞達說。她雖然有一個已經長大的兒子,很奇怪,她的樣子仍然年輕漂亮,仿佛這破舊的牧師住宅不可能住著這麼一個人物。“她要地圖幹什麼?我是說,她為什麼要地圖?”“我不知道,”年輕的倫納德說,“我想她沒有確切說明什麼。”“現在我感到奇怪……”葛瑞塞達說,“我覺得她這樣似乎很可疑。象她那樣的年紀,這位老太太應該不要再做那種事了。”

  倫納德問是哪一種事,葛瑞塞達閃避著說:“啊,她要打聽各種事情。為什麼要地圖呢?我覺得奇怪。”

  不久,瑪波小姐收到她的侄孫來信,信上充滿感情地說:

    親愛的姑婆:

    

      您要做什麼?我已經查到您需要的資料。只有兩班車可

    以適用——四點三十三分那一班,和五點那一班。前者是慢

    車,在海令·百老匯,巴威爾·希斯,和布瑞漢頓停車,然

    後到通往貝星市場的各站,五點那一班是威爾斯特別快車,

    開往卡迪弗,新港島,和天鵝海。前者可能在某處讓四點五

    十四分那班車趕上,不過它到達布瑞漢頓早五分鐘。後者剛

    剛在到達布瑞漢頓之前超過那班四五點五十四分的車。

    

      我由這一切資料中好象覺察到有一種有趣的醜事發生了。

    對嗎?您是在城裡采購以後搭那班四點五十四分的車,在一

    個旁邊經過的列車上注意到市長太太讓那個衛生視察員擁抱

    

    住嗎?但是,那和那班車有什麼關系?也許是在坡斯考度周

    末吧?謝謝您寄來的套頭毛衣,正是我需要的。

    

      您的花園怎麼樣了?我想,在這個季節,不會很茂盛吧?

    

                     侄孫大衛上

    

  瑪波小姐笑了笑,然後考慮這些供給她的資料。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很肯定地說那車廂不是有走廊的。所以,不是那班開往天鵝海的快車。那是四點三十三分那班車,這已經很明白了。

  現在也要再旅行一次。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但是,開始計劃。

  她象上次一樣,搭十二點一刻那班車到布瑞漢頓為止。但是這一次回來對不搭四點五十四分那班車,而搭四點三十三分那一班。一路之上並沒重大的事情發生,不過她有一些細節記下來。車上並不擠——四點三十三分還不到黃昏時分最擁擠的時刻。頭等車上的乘客只有一個人——一位老先生,正在看“新政治家”雜志。瑪波小姐坐在一個空車廂裡。她在兩個停車的地方——海令·百老匯和巴威爾·希斯——都探頭到車窗外觀察上下車的乘客。在海令·百老匯,有少數三等車乘客上來。在巴威爾·希斯,有幾個三等車乘客下車。除了那個帶雜志的老先生之外,沒有頭等車乘客上車或下車。

  列車快到布瑞漢頓的時候,很快的在一個轉彎的地方猛然一轉。這時候瑪波小姐試著站起來,她的背對著她已經把窗簾拉下的窗子。

  是的——她這樣判斷——鐵路線猛然轉彎的力量,和列車減速的動作的確可以使一個人,失去平衡,將他震退到窗口,結果就很容易將窗簾震動得揚起來。她向窗外窺視夜色——比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上次乘同一班車的時候顏色淡一點——因為現在是剛剛天黑,但是,也幾乎看不到什麼。要觀察清楚,她必須在光天化日之下乘車。

  次日,她搭清晨的那班車上來。她買了四個亞麻布枕頭套(不住“嘖!嘖!”的抱怨那種價錢)!這樣就可以把調查與購買家用必需品合併起來,回來的時候搭十二點一刻由帕丁頓開出的那班車。這一次她又是一個人坐在一個頭等車廂裡。“這樣的稅金,”瑪波小姐這樣想。“情形就是如此。除了作生意的人,誰也不會在早晚最擁擠的時候搭頭等車。”

  列車到達布瑞漢頓以前大約一刻鐘的時候,瑪波小姐取出倫納德借給她的那張地圖,開始觀察鄉野方面。她已經事先仔細研究過那張地圖。她注意到剛經過的一站是什麼地名之後,不久就可以認出車子要轉彎之前減緩速度時那個地方叫什麼名字。瑪波小姐的鼻子緊貼在車窗玻璃上,仔細觀察她下面的地形(車子現在正在一個路堤上前進)。她忽而看看外面的鄉野,忽而查查地圖,一直到車子最後到達布瑞漢頓。

  那天晚上她寄了一封信——是寄給布瑞漢頓,麥地生路四號弗羅倫絲·希爾小姐的。翌晨,她到郡圖書館借了一本布瑞漢頓人名地名錄和一本郡志,開始研究。

  到現在為止,她所看到的情形沒一點和她偶然產生的一個模糊的、粗略的構想抵觸。她想像的可能會有。此外,她就不要多想。

  但是,第二個步驟是需要行動的——需要很多行動——那是一種她本人在體力上不能適應的行動。要想確切證實她的想法是否正確,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必須仰仗別人的幫助。問題是找誰呢?瑪波小姐思忖著一些人名和可能性,都不以為然的、煩惱地搖搖頭。那些有頭腦的人、她可以信賴的人,都太忙。他們不但都有各種重要的任務,而且,他們的閒暇時間都事先分配了。瑪波小姐的結論是:那些有時間的、頭腦不靈的人,毫無用處。

  她默默地想著,愈來愈覺煩惱和困感。

  後來她的眉頭突然舒展了。她大聲的叫出一個人名。“當然!”瑪波小姐說。“露西·愛斯伯羅!”

第4節

  露西·愛斯伯羅這個名字在某些圈子裡已經很出名了。

  露西·愛斯伯羅現年三十二歲。從前她在牛津讀書的時候,數學考第一。大家都承認她有很好的頭腦,都相信她將來在學術上有卓越的成就。

  但是露西·愛斯伯羅除了學術方面的才華之外,在骨子裡還有良好的、充分的普通常識。她不會不注意到如果一生在學術方面赫赫有名,在報酬方面特別的少是愚蠢的。她一點不想教書,卻喜歡接觸才華不及她的人。簡而言之,她對於人有興趣——各種各樣的人——而且不是永遠接觸同樣那些人。很坦白的說,她也喜歡錢。一個人要賺錢,就必須利用缺乏的現象。

  露西·愛斯伯羅立刻發現到一種非常嚴重的缺乏——那就是對於任何一種家務事都熟練的人才非常缺乏。因此,露西·愛斯伯羅就進入家務管理這一界。使她的朋友和學界的同行都不勝驚愕。

  她立刻毫無疑問地成功了。到現在,過了幾年之後,她的名字已傳遍英倫三島。做妻子的往往高興地對丈夫說:“這沒問題。我可以同你一起去美國玩。我有露西·愛斯伯羅在家!”這樣的情形,已經是很平常了。露西·愛斯伯羅的優點就是:她一到一個人家,所有的憂慮和繁重的家務事都跟著消逝了。露西·愛斯伯羅做每件事,負責每件事,安排每件事。說起來,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在每一方面,只要是想像到的事,她都勝任愉快。她照顧老年人,接過看小孩的任務,看護病人,燒一手好菜。家裡有任何老僕人,她都和他們相處很好(通常是沒有的)。她對那些讓人無法忍耐的人,她都能很老練的應付。她能撫慰經常酗酒的人。狗也很聽她的話。最好的就是她做什麼事都不在乎。她洗刷地板,開墾園子。清除狗類,並且搬運煤炭。

  她有一個原則就是從不接受長期的工作。兩個星期是她通常會接受的期限——遇到特殊情況,最多一個月。那兩星期的工作,你得出不少錢。但是,在那兩星期之中,你的生活就變成天堂。你可以完全輕松。你可以到外地,或者待在家裡,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的後防戰線在露西·愛斯伯羅的指揮之下,一切平靜無事,可以完全安心。

  因此,需要她幫忙的人自然很多。假若她喜歡,她可能把以後三年的時間都和人預定好了。有人願出大筆的款子請她訂永久的合同。但是露西不打算擔任永久性的工作,也不願意預定超過半年的期限。在那一段時間之內,她總是留一些閒暇,度一個豪華的短假(因為,她的工作報酬很豐,吃住都很好,其他不花什麼錢),或者臨時接受一個她喜歡的工作,原因不是她喜歡那工作的性質,就是她“喜歡那些人”。這都是那些吵著鬧著要請她的顧主不知道的。她總是可以任意在那些又吵又鬧要請她的人當中精挑細選。她完全根據個人的好惡。光是有錢不一定能請到露西·愛斯伯羅。她能精挑細選,而且她的確要精挑細選。她很喜歡她這樣生活,永遠可以在其中找到樂趣。

  露西·愛斯伯羅把瑪波小姐的來信看了又看。她是兩年前認識瑪波小姐。那時候小說家雷蒙·魏斯特留住她。他希望她去照顧他年老的姑母,因為她正患肺炎。露西接受那個工作,便到聖瑪麗希斯來了。她很喜歡瑪波小姐,至於瑪波小姐呢?

  她由臥室窗口一眼瞥見露西·愛斯伯羅正頭頭是道的挖土准備種香豌豆,她就往椅背上一靠,歎了一氣。她吃了露西·愛斯伯羅端來的引人大動食欲的食物,一面聽那個脾氣暴躁的老女僕對她說的一些事。她說:“我教給那個愛斯伯羅小姐一個她不曉得的編織花樣。”瑪波小姐聽了又驚奇又高興。而且,她那次復原之快,使她的家庭醫師非常驚奇。

  瑪波小姐信上說,不知道愛斯伯羅小姐能否替她做一件事——一件有些不尋常的事。也許愛斯伯羅小姐能安排一個時間,當面談談。

  露西·愛斯伯羅考慮這件事的時候,眉頭皺了一分鐘。事實上她的時間都預定得滿滿的。但是信上“不尋常”那三個字,和記憶中瑪波小姐的個性獲得了勝利。她馬上打電話說明她不能到聖瑪麗牧場,因為目前她有工作。但是明天下午兩點至四點她有空,可以在倫敦任何地方和瑪波小姐見面。她建議在她自己的俱樂部。那是一個有些難以形容的地方,不過有一個好處。那裡有幾個小小的暗暗的寫字間,經常特別空。

  瑪波小姐接受她的建議,第二天,兩人便見面了。

  寒暄之後,她把她的客人帶到一個最暗的寫字間。她說:“目前我的時間恐怕都預定了。不過,你也許可以告訴我你要我擔任什麼事。”“這其實是很簡單的,”瑪波小姐說,“不尋常,但是簡單。我要你去找一個屍首。”

  露西·愛斯伯羅的心裡暫時有些懷疑是不是瑪波小姐神經錯亂了。但是,她馬上打消了這個想法。瑪波小姐非常清醒。她說的話完全算數。“什麼樣的屍首?”露西·愛斯伯羅非常沉著地問。“一個女人的屍首,”瑪波小姐說,“一個在一輛火車上給人害死的女人屍首——其實是勒死的。”

  露西的眉毛稍微一翹。“哦,那實在是不尋常的。告訴我經過的情形。”

  瑪波小姐把那件事告訴她。露西·愛斯伯羅專心傾聽,中間沒有打斷她的話。到末了,她說:“這完全要看你的朋友看到的情形——或者是她以為自己看到的事——?”

  她那句話沒說完,留下一個問題。“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從來不想像自己看到什麼,”瑪波小姐說,“這就是我為什麼會相信她說的話,假若是桃樂西·卡特萊特說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桃樂西總是繪影繪形地告訴你一件事,而且往往自己相信那是實在的。但是總是有一點事實上的根據,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但是愛思白這種人很難相信會有什麼特別的、不尋常的事發生。她幾乎可以說是不會受暗示支配的,幾乎是堅如岩石的。”“哦,”露西思索著說,“好吧,我們就完全相信她的話吧。那麼,要我做些什呢?”“你過去給我的印象很深刻,”瑪波小姐說,“你知道我現在沒有足夠的體力到各處走動。”“你要我去調查嗎?要我做那一類的事嗎?可是,難道員警方面沒那麼做嗎?或者你以為他們的動作太緩慢嗎?”“啊,不是,”瑪波小姐說,“他們並沒放鬆。只是因為我對那女人的屍首有一個想法。我以為,那屍首一定在什麼地方。屍首假若沒在火車上發現,那麼一定是推下車去或者扔出車外了——但是到現在為止,鐵路線上還沒發現。因此,我乘車在同一條路線上看看是否有一個地方可能扔下車而不會發現——後來找到了。那條鐵路在快到布瑞漢頓的地方,在一個高的路堤邊上有一個大轉彎。假若在火車傾向一個角度時把一個屍首由那裡扔下去,就正好投到路堤下麵。”“但是,那屍首——即使是在那裡——仍然會發現的?”“啊,是的。那屍首必須移走才不會讓人發現。但是,我們馬上就談到這個。在這個地圖上——就是這個地方。”

  露西彎下身去研究瑪波小姐用手指的地方。“那地方正在布瑞漢頓近郊,”瑪波小姐說,“但是那地方本來有一個別墅。連同很寬廣的獵場和庭園。現在還在那裡,沒有變動——現在四周都是正在興建的住宅區和小小的郊區住宅。那地方叫洛塞津別莊。那房子是在一八八四年一個叫克瑞肯索普的人建造的。他是一個很富有的製造商,原來那個克瑞肯索普的兒子,現在年紀很大了,仍和一個女兒住在那裡。鐵路環繞大部分的別墅產業。”“那麼,你要我做的——是什麼?”

  瑪波小姐馬上回答。“我想讓你在那裡謀一個工作。現在大家都迫切需要能力強的人幫忙料理家務。我想,這不會有困難的。”“是的,我想不會有困難。”“我聽說當地的人都說克瑞肯索普先生有些吝嗇。你如果能接受低的報酬,我會補給你適當的數目。我想,總是比現在一般的報酬多。”“那是因為這工作很難嗎?”“與其說是困難,不如說是危險。你知道,這工作也許有危險呢。我覺得我應該先同你說明。”“我想,”露西沉思著說,“危險的想法不會把我嚇倒。”“我想不會,”瑪波小姐說,“你不是那種人。”“我想,你以為也許這件事甚至於會引起我的興致吧?我這一生沒遭遇到什麼危險。但是你真的以為很危險嗎?”“有一個人,”瑪波小姐指出,“有一個人很順利地害死一個人。沒有人喊著捉拿兇手,沒有真正的嫌疑,兩位老太婆報告了一件不太會發生的事。警方調查過,什麼也沒發現。所以都是好好的,安安靜靜的。我想,那個人,不管他是誰,一定不會希望這件事讓人發現——尤其是假若你調查得很成功。”“確切的說,你要我找些什麼?”“在那路堤一帶尋找任何一種證據。譬如說一塊衣服的碎片,灌木的斷枝——那一類的東西。”

  露西點點頭。“然後呢?”“我會在你附近,隨時可以找到的地方。”瑪波小姐說,“我有一個以前的老女僕,那個忠心耿耿的弗羅倫絲,就住在布瑞漢頓,照顧她的父母,已經好幾年了。現在,他們都已去世。所以,她曾經接納寄宿的人——大多是很體面的人。現在她已經替我安排好,分給我幾個房間和她同住,她會專心的服侍我。我覺得我應該在你的近處,我建議你就說你有一個老姑母,住在附近,你希望在一個離她近的地方找工作。同時也要講明要有相當多餘的時間,可以常常去探望她。”

  露西又點點頭。“我本來預定後天到陶米納去度假,”她說,“現在,我可以延到以後再說。但是,我只能答應你三個星期,那以後的時間已經同別人預定了。”“三個星期足夠了,”瑪波小姐說,“假若我們三個星期之後不能發現到什麼,那就只好把這件事當作鏡花水月,放棄好了。”

  瑪波小姐走了。露西思索片刻,便打電話到布瑞漢頓一個職業介紹所。那裡的女經理她很熟,她說明要在那一帶找一個工作,可以離她的“姑母”近些。那個經理提出幾個條件比較優越的地方,本來有些難以拒絕,可是她還是用很多聰明的藉口拒絕了。然後,對方提到了洛塞津別莊的名字。

  職業介紹所同克瑞肯索普小姐通電話,然後克瑞肯索普小姐便打電話給露西。

  兩天之後,露西便離開倫敦,在赴洛塞津別莊的途中。

  露西·愛斯伯羅駕著她自己的小汽車轉進兩扇很氣派的大鐵門。正在鐵門裡面,有一個原來是門房的小屋,不知道是戰亂時損壞,或者只是管理方面的疏忽,已經棄而不用,真正的原因難以確定。一條長長的蜿蜒的車道,穿過一些暗淡的石南花叢,通到別墅。當她看到那個象小型的溫莎堡似的房子,有點驚訝的喘了一口氣。門前的石階無人清掃,沙石路的轉彎處,因為沒人整理,已經長滿了綠草。

  她拉拉那個舊式的熟鐵門鈴,鈴聲發出反響,傳到裡面。一個邋遢的女人,一面用圍裙揩手,一面開開門,一臉疑問的神色望著她。“你是約好的,是不是?”她說,“她對我說,是一位叫什麼伯羅的小姐。”“對了。”露西說。

  屋子裡面極冷。她的向導帶她穿過一個陰暗的大廳,打開右面的一個門。原來是一間很舒適的起居室,裡面擺的有書籍和有印花布套的椅子,這使露西略感驚奇。“我去告訴她,”那個女人冷冷地對露西望一望之後,關上門,這樣說。

  幾分鐘之後,門又開了。露西一開始,就覺得她喜歡愛瑪·克瑞肯索普。

  她看到的是一個沒什麼顯著特徵的中年婦人,既不好看,也不難看,穿著很實用的花昵衣服和套頭毛衣。褐色的頭發由前額向後梳,她有沉著的、淡褐色眼睛,和悅耳的聲音。

  她說:“愛斯伯羅小姐嗎?”同時,伸出手來。

  然後,她露出猶豫的神色。“不知道,”他說,“這是不是你真要找的工作,我並不需要一個管家來管理一切,我需要一個實際上幹活兒的人。”

  露西說那就是大多數人需要的。

  愛瑪·克瑞肯索普抱歉地說:“你是知道的,很多人似乎以為只是稍微打掃一下就行了。但是,我自己也可以擔任輕微的打掃工作。”“我很瞭解。”露西說,“你需要有人燒飯、洗衣,做家務事,照管鍋爐,那沒關系,那就是我可以幹的,我一點兒不怕勞動。”“這是一所大房子,恐怕打掃起來不太方便。當然,我們只住其中一部分的房子——就是我的父親和我。他可以說是一個病人。我們的生活很樸素,有一個阿嘉瓦斯爐。我有好幾個弟兄。但是,他們不常常在這裡,有兩個女人來幫忙。一個是吉德太太,上午來。一個是哈特太太,每週來三次,揩銅器等。你自己有車嗎?”“是的。假若沒地方停,可以放在露天的地方,那車子已經停在外面慣了。”“哦,我們這裡舊馬廄有的是,這沒有問題。”她稍微皺皺眉頭,過了片刻,然後說,“愛斯伯羅——不大常見的名字。我有些朋友同我談起一個露西·愛斯伯羅——是甘乃第夫婦說的。”“是的,甘乃第太太生產的時候我到新德文去幫他們照料家務。”

  愛瑪·克瑞肯索普笑了。“我知道,當你在他們那裡負責一切家務的時候,他們從來沒有那麼快樂過。但是,我記得他們說你要的報酬很高,我提到的那個數目——”“那沒問題,”露西說。“你知道,我特別要在布瑞漢頓附近找事做。我有一位姑母健康不佳,到了很嚴重的狀況。我要在離她近的地方做事。所以,報酬多少是次要的問題。我總不能不做一點事,不知道是否能確定我休假的時候可以多一點?”“啊,當然。你如果願意,每天下午可以休假到六點鐘。”“那簡直好極了。”

  克瑞肯索普小姐猶豫片刻,再說:“我的父親年紀大了,有時候有點——難伺候,他喜歡節省,有時候說話會使人生氣,我希望不——”

  露西立刻插嘴說:“我對各種各樣的老年人都感到很習慣,我總可以和他們相處得很好。”

  愛瑪·克瑞肯索普露出放心的樣子。“我的麻煩是父親問題?”她指出他們家的毛病,“我敢斷定他是一個最難對付的老人!”

  她分配到一間寬大的、陰暗的臥室。裡面有一個電熱器,開到最高也不夠暖。她又由女主人帶著到各處看看,這是一個又大又不舒服的宅第,她們經過大廳一個門口對,聽到一個咆哮的聲音。“是你嗎?愛瑪?那個新來的女人在那兒嗎?把她帶進來,我要看看她。”

  愛瑪的臉紅了,很抱歉地瞧瞧露西。

  那兩個女人走進那個房間。那個房間裝飾著華麗的褐色絲絨窗幃和椅套,窄窄的窗戶透進很少的光線,裡面擺滿了厚重的桃花心木制的維多利亞式的傢俱。

  克瑞肯索普老先生靠在一個輪椅上,一根銀頭的手杖放在一邊。

  他是一個高大的憔悴的老人;臉上的肉鬆松的垂下來,成為一個一個褶子。他有一張象牛頭狗似的面孔,和一個兇猛的下巴。他有厚密的褐色頭發,如今已變成花白,還有一雙多疑的眼睛。

  “讓我看看你,女孩子。”

  露西向前走過去,泰然自若,面露笑容。“只有一件事你最好立刻瞭解,不要只是因為我們住在一所大房子裡就以為我們有錢,我們沒有錢,我們的生活很簡樸——你聽見了嗎?——很簡樸!你如果有過分的希望,那麼,到這裡做事就沒什麼好處。不論哪一天,要是吃魚,鱈魚和比目魚一樣好,這個你不要忘記,我不贊成浪費。我住在這裡,因為這房子是我父親造的,而且我很喜歡。等我死之後,他們如果要賣掉,就賣掉好了——據我料想,他們會賣的,沒有家庭觀念。這房子造得很好——很堅實。四周都有我們自己的土地,這樣可以使我們覺得不受干擾,那裡也許會有不少建築物,但是不會在我活的時候。你得先把我的腳拖出去,才能把我趕出去。”

  他對露西瞪著眼睛。

  “你的房子就是你的城堡,不許擅入。”露西說。

  “笑我嗎?”“當然不是。我想有一個真正的城市山林,是件令人興奮的事。”“對啦,由這裡看不到另外一所房子。你能看到嗎?只能看到田野,裡面有牛。正在布瑞漢頓的中央,當風從那邊吹過來的時候,你可以聽到來往車輛的聲音,否則就全是安靜的鄉野。”

  他沒有停頓,也沒改變腔調,又對他女兒說:“給那個蠢醫生打電話,告訴他上次的藥一點用都沒有。”

  露西和愛瑪退出來。“還有,不要讓那該死的女人來打掃,她把我的書籍都弄亂了。”

  露西問:“克瑞肯索普先生病了很久嗎?”

  愛瑪有點閃避地說:“啊,現在已經好幾年了……這就是廚房。”

  廚房很大,有一個大的爐灶。冷冷的,沒人理的樣子。旁邊有一個阿嘉瓦斯爐,顯得一點不起眼的樣子。

  露西問她開飯的時間,然後查看一下食物貯藏間。於是她愉快地對愛瑪·克瑞肯索普說:“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統統交給我吧。”

  那天晚上,當愛瑪·克瑞肯索普上樓休息的時候,她安心地歎了一口氣。“甘乃第夫婦說得很對,”她說,“她很好!”

  翌晨,露西六點鐘起身,她打掃房子,把准備要用的青菜集攏在一起,燒飯,端早餐。她同吉德太太一起整理床舖。到了十一點鐘,她們在廚房坐下來喝濃茶,吃餅幹。吉德太太由於發現到露西“沒一點架子”,也因為喝到又濃又好喝的茶,感到安慰。於是,她便輕松地閒聊起來。她是一個小小的、瘦瘦的女人,有機靈的眼睛,繃得緊的嘴巴。“他實在是吝嗇鬼,愛瑪小姐得忍受多少事情!但是,她仍然不是我稱為受壓迫的女人。必要時她也能堅持她的立場,當那些男人回來的時候,她總會負責准備些象樣的東西給他們吃。”

  “男人?”“這本來是一個大家庭,最大的,愛德蒙先生,他已經陣亡了。其次就是塞德里克先生,他住在外國什麼地方,他沒結婚,常常在外國各處畫畫。哈樂德先生住在倫敦——同一個伯爵小姐結婚,還有阿佛列先生。他這人頗有一手,但是有點敗家子的習氣,有一兩次,惹過麻煩。還有伊迪絲的丈夫布萊恩先生,人很好。她幾年前去世了,但是他仍然是這家裡的一員。還有亞歷山大少爺,是伊迪絲小姐的兒子,他現在還在學校讀書,總是到這裡過一段假期,愛瑪小姐很喜歡他。”

  露西領會到這一切資料的要點,同時不斷強勸這供給她消息的人喝茶。最後,吉德太太勉強站起來。“今天上午我們談的快樂極了,”她好奇地說,“親愛的,需要我幫忙削馬鈴薯嗎?”“已經削好了。”“啊,你做事真麻利呀!既然好象沒別的事了,我想我還是走吧。”

  吉德太太走了,露西還有的是時間,她將廚房的桌子洗刷一下,這件事她早就想做,但是一直擱到現在,為的是免得吉德太太不高興,因為這本來是她的事。然後,她就揩銀器,都揩到閃閃發亮的程度。她燒好午飯,清理好,洗洗手,到兩點半的時候就准備好去探查了。她把下午茶的東西放在一個托盤上,用一塊濕布把三明治、麵包,和牛酪蓋住,使它保持濕度。

  她先到園子裡逛逛,這可以說閒空時的正常活動。那個菜園只是簡略的開墾過,種了一點點蔬菜。那個暖房已成廢墟,小徑上到處都長滿了莠草。房子近處那個邊上種多年生草本植物的花壇是唯一沒有雜草,保持很好的地方。露西猜想大概是愛瑪整理的。那個園丁很老了,有些聾,只是擺出勞動的樣子而已,露西和悅地同他談話,他住在那個大的馬廄隔壁一個小屋裡。

  由馬廄那邊起,有一條後面的車道,穿過獵場,在一個鐵道拱門下麵,通到一個後面的小路。那車道兩邊都有圍籬。

  每隔幾分鐘,拱門上面鐵路的主幹上就有火車隆隆的經過。露西注意觀察車子由環繞克瑞肯索普莊園那個很陡的大轉彎減速時的情形。她走過那個鐵道的拱門,走上那條小路。那似乎是一條不大用的小路。一邊是鐵路的路堤,另一邊是高牆,圍著一些高大的工廠建築。露西順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到一條有許多小房子的街道,她可以聽到不遠的地方幹線上駛過的火車聲。她瞧瞧表,一個女人由一所房子裡出來,她就把她攔住。“對不起,你能告訴我這附近有沒有公用電話嗎?”“郵局就在路的轉彎處。”

  露西謝謝她,便走過去,一直到郵局,那是一個商店與郵局合併起來的房子。在那房子的一邊有一個電話亭,露西走進去撥電話,她要求同瑪波小姐講話,一個女人大聲地說:“她在休息,我可不能打擾她,她需要休息——她是位元老太太,你要我對她說是誰打來的?”“愛斯伯羅小姐。沒有必要驚動她,只要告訴她我已經到了,一切都很順利,等到有什麼消息,我會告訴她的。”

  她把電話筒放回原處,便回到洛塞津別莊。

第5節

  “我想,我要是在獵場用鐵頭高爾夫球杆練習打幾杆,沒關系吧?”露西問。“啊,當然沒關系。你喜歡打高爾夫嗎?”“我打得不怎麼好,但是,我喜歡經常練習,那種運動比只是散散步愉快些。”“在這外面沒有地方可以散步,”克瑞肯索普先生咆哮道。“只有人行道,和那些可憐的象薄木箱一樣的房子,他們想佔有我的土地,多造一些房子,但是要等到我死的時候才可以。我才不會為了要讓他們稱心滿意,就死掉的,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我不想叫任何人稱心滿意!”

  愛瑪溫和的說:“父親,別——”“我知道他們想些什麼——和他們等待些什麼,他們大家,塞德里克,和那個滿臉得意之色的狡猾的哈樂德。至於阿佛列,不知道他本人有沒有企圖害死我。在聖誕節的時候,很難說他沒有那種企圖,當時我的病轉變得好奇怪,讓老金波傷透腦筋,他小心地問了我許多問題。”“父親,每個人都偶爾會有那種消化不良的毛病。”“好啦,好啦。你就直接說出來我吃得太多好啦!那就是你的意思,我為什麼吃得多呢?因為餐桌上擺的食物太多——太多了。浪費而且奢侈。說到這個,我就想起來了——女孩子。你今天送來的午餐,是五個馬鈴薯——都是大塊頭的。對任何一個人,兩個馬鈴薯已經足夠。所以,以後送來的不要超過四個,今天多餘的那一個就是浪費。”“並沒有浪費,克瑞肯索普先生,我打算今天晚上拿它來做西班牙蛋捲。”“啊!”露西把咖啡托盤拿出去的時候聽到他說,“狡猾的女孩子,永遠有理由。不過菜燒得很好吃,而且,她也是漂亮的女孩子。”

  露西·愛斯伯羅幸而有先見之明,帶來了一套高爾夫球棒,她取出一個輕的鐵頭球棒,來到牧場,爬過籬牆。

  她開始一連串打了好幾杆,大約五分鐘以後,一個球顯然是打斜了,滾到鐵路路堤旁邊。露西走過去,開始尋找,她回頭向別墅瞧瞧。那房子離這裡很遠,誰也不會對她做的事有一點興趣,她繼續找那個球,她偶爾會由路堤往下麵的草地上打,在那天下午,她把那路堤搜索了三分之一,什麼都沒有發現。於是,她就朝著別墅一路打下去。

  後來,在第二天,她偶然發現一個東西,在路堤的半腰有一株有刺的灌木折斷了,一些碎枝散落在四周,在一根刺上掛著一塊碎毛皮。那毛皮差不多和灌木的顏色一樣,一種淡褐色。露西對它瞧了片刻,然後,她由衣袋裡掏出一把剪刀,小心地把那塊毛皮剪成兩半。那剪下來的一半,她放在衣袋裡帶著的一個信封裡,她由那個堤坡上走下來,四下搜尋,看另外還有沒有別的發現。她仔細地察看田野裡的粗草,她以為她可以辨認一種有人在長草叢中走過的痕跡。但是,很模糊——沒有她自己踏過的足跡那樣清楚,那必是有些時候以前留下來的,因為太不清楚,所以,她不敢確定是不是只是自己的想像。

  她在那折斷的灌木下麵,路堤的底下,開始在草地上仔細搜尋。不久,她的搜尋有收獲了。她發現到一個粉盒,一個小小的、不值錢的法郎制的粉盒。她用手帕包起來,放到衣袋裡。她再繼續搜尋。但是,再也沒有發現到什麼。

  次日午後,她跳上自己的車子,去看她的生病的姑母。愛瑪·克瑞肯索普很親切地說,“不必忙著趕回來,晚餐以前我們不需要你。”“謝謝你,但是,我最遲六點鐘回來。”

  麥迪生路四號是一條簡陋的小街上一所簡陋的小房子。那房子有很幹淨的諾丁安花邊制的窗簾。清洗得又白又亮的台階,和揩得很亮的門柄。開門的是一個高個子、樣子很嚴厲的女人。她穿一件黑色的衣服,鐵灰色的頭發,挽著一個大髻。

  她把露西帶到瑪波小姐房裡時不信任地打量打量她。

  瑪波小姐佔據的是一個後面的起居室,面對著一整齊的、四方形的小花園。這個房間幹淨得過分,有許多墊子和擺陳設的小墊布,也有很多瓷的裝飾品,和一套稍大的傑姆斯一世式的傢俱,還有兩盆羊齒植物。瑪波小姐正坐在爐邊的大椅子上忙著編織。

  露西走進來,關上門。她在瑪波小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啊,”她說。“看情形你猜得對了。”

  她把她發現的東西拿出來,並且詳細說明發現的經過。

  瑪波小姐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顯出計劃已有成就的興奮。“也許一個人不應該有這樣的感覺,”她說,“但是,有一個構想,然後找到一個證明,讓你知道你的構想是正確的。這的確是件令人滿意的事。”

  她玩弄著那塊毛皮。“愛思白說那個女人穿一件淺褐色的毛皮外套。我想那個粉盒原來在那外套的口袋裡,當屍體滾下斜坡時掉出來了。現在這件事似乎還不清楚,但是,這個發現很有幫助。你沒把那塊毛皮全拿下來吧?”“是的。我把另外一半留在那個有刺的灌木上。”“很對。我親愛的,你很聰明。員警會切實檢查的。”“你要去警察局——帶著這些東西去嗎?”“這個——還不到時候……”瑪波小姐考慮一下說,“我想,先找到屍首比較好些;你覺得對嗎?”“對,不過,這不是有些不著邊際的說法嗎?我是說,假定你的估計是正確的,那兇手把屍體推下火車。然後,假定他在布瑞漢頓下車——然後,找一個機會——很可能是同一天晚上——到那地方,把屍首移開。但是,那以後怎麼樣呢?他可能把它移到任何地方。”“不是任何地方,”瑪波小姐說,“我想你沒把這件事推想到合理的結論,我親愛的愛斯伯羅小姐。”“叫我露西好了。為什麼不是任何地方?”“因為,假若這樣。他當初找一個僻靜地點害死那女人,然後再移走,就容易得多了。你沒有認識到——”

  露西打斷她的話。“你是說——你的意思是——這是一個預謀的凶殺案嗎?”“起先我不這麼想。”瑪波小姐說,“我們不會這麼想,當然。起初我覺得似乎像是一場爭吵。一個男人控制不住,把那個女的勒死。然後,他就面對著如何把屍首丟掉的問題——而且那個問題必須在幾分鐘之內解決。然而,假若他盛怒之下將那個女的勒死,然後向窗外一望,發現車子正在轉彎,恰好在一個可以把屍首推下去的地方。而且那地方到以後他一定可以找到,然後再移走。要是這樣,就太偶合了!假若他是偶然把屍首扔到那裡的,他就沒有別的辦法。那麼,那屍體早就有人發現了。”

  她停頓片刻。露西目不轉睛地瞧著她。“你知道,”瑪波小姐思索著說,“如果事先有一個謀殺的計劃,那就是一個聰明的辦法。因此,我以為這是非常小心計劃好的。火車是一個最不著痕跡的地方。假若他是在一個她住的或停留的地方害死她,那麼,就會有人注意到他進來,或者是出去。假若他開車把她載到鄉下丟棄,就會有人注意那輛汽車,它的號碼和式樣。但是火車上經常有人進進出出。在一輛沒走廊的車廂,和她單獨在一起,那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假若你發現到他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已經確實計劃好了。他對洛塞津別莊的一切情形都很熟悉——他必定是熟悉的——很熟悉那地方的地形——我是說,那種特別與外界隔絕的情形。那是一個鐵路線圍繞的孤島。”“那地方確實象那樣。”露西說,“那是一個不合時代的古老地方。四周的人們度著熙熙攘攘的城市生活,和這別莊的人老死不相往來。每天早上商店派人把應用的東西送來,就行了。”“所以,我們就可以象你所說的,假定那兇手那天晚上到洛塞津別莊來。屍首掉下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天亮以前不可能有人會發現。“是的,的確如此。”“那兇手會來的——怎麼來呢?開汽車嗎?走哪條路來呢?”

  露西考慮一下。“沿著那個工廠的牆,有一個崎嶇的小路,在鐵路拱門下麵轉進來,到後門的車道。然後,他可以爬過籬牆,順著路堤下面,找到屍體,把它搬到車上。”“然後,”瑪波小姐說,“他把屍首運到一個事前已經選好的地方。這都是想出來的,這個你是知道的。我以為他不會把屍首移出洛塞津別莊外面。或者,假若是這樣,就不會在很遠的地方。我想,顯而易見的,他會把它埋在一個地方。”她露出探詢的神氣瞧瞧露西。“我想是這樣,”露西思索著說,“但是,那不會象聽起來那麼容易。”

  瑪波小姐也表示同意。“你不能把它埋在獵場上。挖坑太費力,而且很容易叫人注意。大概是一個別人已經挖過的地方吧?”“也許是那個菜園。但是,離園丁的小屋很近。他現在又老又聾——但是,要是這樣做,就會太冒險。”

  “那裡有狗嗎?”

  “沒有。”

  “那麼,也許有個小棚,或者小屋吧?”

  “那就會更簡單、更快。有許多不用的老屋子:像是破舊的豬欄啦、馬具室啦、誰也不會走近的工場啦。或者,他可以把它丟到石南花叢或者灌木叢裡的什麼地方。”

  瑪波小姐點點頭。

  “是的,我想,那更可能。”

  這時候,有人敲門。然後那個面孔嚴肅的弗羅倫絲端著托盤進來。“難得你有一位客人,多好。”她對瑪波小姐說,“我給你做了些我特別拿手的點心,烤餅。這是你以前愛吃的。”“弗羅倫絲總是做最好吃的茶點。”瑪波小姐說。

  弗羅倫絲很高興。她那滿面皺紋的臉上意外地露出笑容。然後,她就走出去。“親愛的,我想,”瑪波小姐說,“吃茶點的時候,我們不談命案。這麼一個令人不痛快的話題!”

  茶點吃完以後,露西站起來。“我得回去了。”她說,“我已經告訴過你。實際上洛塞津別莊裡居住的人沒一個是你所找的那個男人。只有一個老頭子,一個中年婦人,和一個又老又聾的園丁。”“我並沒有說他真的住在那裡,”瑪波小姐說,“我的意思只是他是一個很熟悉洛塞津別莊的人,但是,等你找到屍首以後我們再研究這個。”“你似乎確信我會找到屍首,”露西說,“我並不覺得那麼樂觀。”“我相信你會成功,我親愛的露西。你是一個這麼能幹的人。”“在某一些方面,是的。但是,我對找屍首可毫無經驗。”“我相信,這需要一點常識。”瑪波小姐鼓勵她。

  露西望望她,然後大笑。瑪波小姐也報之以微笑。

  次日午後,露西有條不紊地著手尋找。

  她在別墅外面的小屋周圍探查,戳戳舊獵欄上纏繞的有刺植物。她正在暖室下面窺探鍋爐室裡面的情形,後來,她聽到一聲乾咳,便轉過身子一看,原來是那個園丁,老希爾曼,正在不以為然地望著她。“你要當心,別跌倒,小姐,”他警告她,“那些台階不安全。你方才爬上的那個草棚,和那裡的地板也不安全。”

  露西很小心地不讓自己顯出不安的樣子。“我想你也許以為我愛管閒事,”她愉快地說,“我方才只是想這個地方是否可以利用一下——像是養香菇,拿到市場上去賣,諸如此類的事。這裡似乎一切都沒人管。”“都是那男主人。不肯花一文錢。我應該有兩個工人和一個小孩在這裡幫忙。這樣才能把這地方搞得象樣些。但是,他絕對不肯。我想盡法子想勸他買一台除草機。他要我用手去除前面的草。”“但是,如果這個地方修理一下,可以養些嫌錢的東西呢?”“這樣的地方是不會嫌錢的——太破舊了。不管怎麼說,他不喜歡那樣。他只注意節省。他明知道他死以後會怎麼樣。年輕的那一輩會賣掉這地方,愈快愈好。他們都在等他死。等他死了,這地方會賣不少錢呢。這是我聽他們講的。”“我想,他是一個很有錢的人吧?”露西說。“‘克瑞肯索普雜貨商場’,那就是他們開的。那是老主人創辦的——克瑞肯索普先生的父親。他在各方面都很精明。發了財,造了這所宅子。他們說,他為人冷酷無情。如果欺負他,他一輩子忘不了。雖然如此,他很大方,一點也不小氣。聽說他對于兩個兒子很失望。他給他們受教育,把他們教養成有身分的人——讓他們上牛津大學,等等。但是,他們自以為太高貴了,不屑經商。年輕的那一個娶了一個女演員,後來因為酒後開車,撞死了。他的哥哥——就是這裡這一個——他的父親不喜歡。他到外國很多次,買了很多異教徒的雕像,都運回家來。他年輕的時候用錢不節省。他這種節省習氣是中年以後才養成的。是的,他同他的父親一向相處不融洽。我聽他們這樣說。”

  露西很客氣,也很感興趣地聽他說,暗暗記下其中的要點。那個老頭兒靠在牆上,准備繼續長篇大論地說下去。他對於聊天兒,比做事要喜歡得多。“在戰前就去世了,那個老主人。他的脾氣很壞。要對他沒禮貌是不行的。他忍受不了。”“他死以後,這位克瑞肯索普就來到這裡住下來了嗎?”“他,和他的家眷,是的。那時候,他的孩子都差不多長大了。”“但是,的確——啊,我明白了。你是指一九一四年的戰爭吧?”“不,不是的。一九二八年死的,那才是我的意思。”

  露西想就算是一九二八年可以稱為“戰前”吧,不過,她自己可不會這樣形容。

  她說:“好啦,我想你要繼續工作了,別讓我耽擱你的事。”“啊,”老希爾曼毫不熱心地說,“一天當中這個時候做不了什麼事,光線太差。”

  露西回到別墅去,一路上查看,希望在石南樹叢或杜鵑花叢中可能發現一個線索。

  她發現愛瑪·克瑞肯索普站在大廳裡,正在看一封信,下午的郵件剛到。“我的侄子明天到這裡來——帶一個同學來。亞歷山大的房間在門廊的上面,隔壁的一間給傑姆斯·斯妥達·威斯特住就行了,他們用房間正對面的那個浴室。”“是的,克瑞肯索普小姐,我會負責把房間准備好。”“他們會在上午到,在午餐以前。”她猶豫一下,“我想他們剛到時必定很餓。”“我想一定是的。”露西說,“你想,烤牛肉好嗎?也許再做點糖蜜果餡餅。”“亞歷山大很喜歡糖蜜果餡餅。”

  第二天上午那兩個年輕人到了,他們兩個人的頭發都梳得整整齊齊的,都有純潔得令人難以相信的面孔,和彬彬有禮的態度。亞歷山大·伊斯特利,金發碧眼;斯妥達·威斯特,褐發,戴眼鏡。

  他們在午餐的時候很認真地談運動界的事,偶爾涉及最新的太空小說。他們的態度是上年紀的教授討論舊石器時代工具那種樣子,比起他們來,露西覺得自己很年輕。

  牛腰肉一轉眼就不見了;糖蜜果餡餅也吃得連一點碎屑都沒有了。

  克瑞肯索普先生嘟嚷著說:“你們兩個要吃得我傾家蕩產了。”

  亞歷山大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表示責難地瞧著他。“外公,你要是買不起肉,我們可以吃麵包乾酪。”“買不起?我買得起,我不喜歡浪費。”“我們沒有浪費呀,先生,”斯妥達·威斯特說,同時低下頭望望面前的盤子,那是一個明顯的例證。“你們這兩個孩子吃得比我多一倍。”“我們正在發育階段,”亞歷山大這樣解釋,“我們需要大量吸收蛋白質。”

  那老頭子哼了一聲。

  那兩個年輕人離開餐桌的時候,露西聽見亞歷山大很抱歉地對他的朋友說:“你千萬不要注意我的外祖父說什麼,他大概是遵照醫生的指示限制飲食,所以變得有些挑剔,他也非常吝嗇,我想一定是一種變態心理。”

  斯妥達·威斯特很諒解地說:

  “我有一個姑母,她老是以為要破產了。其實,她有的是錢。那是由疾病引起的,醫生說。你那個足球帶來了嗎,亞歷山大?”

  露西把午餐的杯盤洗完之後便出去了。遠遠的,她可以聽見那兩個年輕人在草地上叫喊的聲音。她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她由前面的車道走過去,由那裡,她又越過去,到那一叢叢的石南灌木。她開始仔細地搜尋,不時將葉子拉起來往裡窺視,她有條不紊地由一叢到另一叢,正在用一根高爾夫球棒往裡面撥。後來,亞歷山大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愛斯伯羅小姐,你在找什麼東西嗎?”“一個高爾夫球,”露西馬上說,“其實,是好幾個球,下午的時候我大多練習打高爾夫球。所以,我打丟了不少球,今天我想實在要找回幾個。”“我們幫你找。”亞歷山大懇切地說。“多謝你們的好意,我以為你們在踢足球。”“一個人總不能老踢足球呀,”斯妥達·威斯特解釋,“會踢得很熱,你常常打高爾夫球嗎?”“我很喜歡打,但總是沒很多機會。”“我想是沒有的,這裡的飯茶是你燒的嗎?”“對啦。”“今天的午餐是你燒的嗎?”“是的,還好嗎?”“簡直棒極了。”亞歷山大說,“我們學校的伙食壞透了,都是幹幹的。我喜歡吃的牛肉是裡麵粉紅色的,並且很多汁的,今天吃的糖蜜果餡餅也很了不起。”“你必須告訴我喜歡吃些什麼。”“我們可以吃點裡面有霜淇淋水果的蛋白酥皮卷嗎?”“當然好啊。”

  亞歷山大高興得歎了一口氣。“在樓梯間有一套‘時鐘球座高爾夫球’(Clockgolf——一種草地上玩的球戲,打法、計分法和普通高爾夫球一樣,然而只限於打洞,球洞設在一圈十二個球座位置牌中央——譯者注)用具。”他說,“我們可以裝在草地上打洞玩,有興趣嗎?斯妥達?”“好哇!”斯妥達說。“他實在並不是澳洲人,”亞歷山大很禮貌地解釋,“但是,他在練習那樣說,萬一明年他家裡的人帶他出國看英澳板球冠軍賽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他們受到露西的鼓勵,便去拿那套鐘形高爾夫球用具。後來,露西回到別莊時,發現他們正在爭論球座號碼牌的位置。“我們不要擺成象時鐘一樣的位置,”斯妥達說,“那是小孩子的玩藝兒,我們要把它擺成一個球道,有長洞和短洞,可惜號碼牌都上銹了,幾乎看不清楚。”“需要上點白漆。”露西說,“你們明天得去買點來,把牌子漆一下。”“好主意,”亞歷山大滿面笑容地說,“啊,在那個‘長倉庫’裡有幾罐舊的油漆——是以前漆匠留下來的,我們去看看好嗎?”“‘長倉庫’是什麼?”

  亞歷山大指指後車道附近,離別莊不遠的地方,一個長的石頭建築。“那房子很老了。”他說,“外祖父稱它為漏損倉庫,他說那是伊麗莎白女皇時代的建築。但是,那是吹牛。那房子有時候用作‘惠斯特牌聯誼會’之類的活動,都是婦女協會的玩藝兒,有時也在那裡舉行保守派工藝品拍賣會。來,去看看那個地方。”

  露西很樂意地陪他們去。

  那倉庫有一個巨大的、裝有飾燈的橡木門。

  亞歷山大舉起手來,到那門的右上方,長春藤遮住的釘子上取下一把鑰匙。他插進鎖孔一轉,然後把門推開,他們便走進去。

  乍看起來,露西覺得這房子象一個非常糟的博物館。兩個石雕的羅馬帝王頭,上面眼球突出的眼睛,正對人怒目而視。有一個希臘羅馬藝術衰微期的巨大的石棺,還有一個石像。傻笑的維納斯站在像座上,一隻手抓著快掉下來的衣服。這些藝術品之外,還有兩個支架桌,幾把堆起來的椅子,以及一些各色各樣零星物件,像是一架生銹的手推除草機,兩個水桶,兩個蟲咬的汽車座子,一把漆成綠色的花園用的鐵椅子,有一隻腳已經不見了。

  “我想,我看見過這裡有油漆,”亞歷山大不太確定地說。他走到一角落,把一個遮住牆角的那個破舊的簾子拉開。

  他們找到兩個漆罐,和刷子,刷子已經變得又幹又硬。

  “你們實在需要一些松節油。”露西說。

  雖然如此,他們找不到松節油。那兩個年輕人建議騎腳踏車去買一點,露西勸他們這麼做。她想,油漆那些號碼牌可以使他們有一些有趣的事做,消磨一段時間。“這地方實在該清理一下。”她喃喃地說。“要是我就不會這麼麻煩,”亞歷山大勸她,“這地方如果有什麼用場,就會有人清理的。但是,一年之中這個時候可以說是不會用的。”“我得再把這鑰匙掛在門外嗎?這鑰匙就放在那個地方嗎?”“是的,你知道,這裡面沒有掛的地方。誰也不會要那些大理石的東西,而且,無論如何,那些東西都有一噸重。”

  露西認為他說的很對,她簡直不敢稱贊老克瑞肯索普先生的藝術趣味,他似乎確實是憑直覺來挑選一個時代最惡劣的藝術品。

  那兩個年輕人走了以後,她站在那裡環顧四周,她的眼停留在擺在那裡的那個石棺。

  那個石棺……

  那倉庫裡的空氣微有黴味,仿佛很久沒有透風了。她走到石棺前面。石棺有一個很沉重、很緊的蓋子,露西思索著望著它。

  然後,她離開倉庫,到廚房找到一個沉重的鐵撬,再回到倉庫。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她棄而不舍地用力撬。

  那石棺的蓋子慢慢升起,讓鐵橇橇開一個縫。

  那蓋子撬得上升到露西可以看到裡面的程度。

第6節

  幾分鐘以後,露西面色有些蒼白,走出倉庫,鎖上門,

  然後將鑰匙掛在那個釘子上。

  她快步走到馬廄,把她的車子開出來,便由後面的車道開出去。她在路的盡頭那個郵局門前停下來。她走進那個電話亭,放進硬幣,撥一個電話。“我要同瑪波小姐講話。”“她在休息,小姐。是愛斯伯羅小姐,對不對?”“對啦。”“我不能驚動她。決不通融,小姐。她年紀大了,需要休息。”“你一定要驚動她,這是很緊急的事。”“我不——”“請你馬上照我的話做。”

  露西在必要時,說話的聲音可能象鋼刀一樣的鋒利,弗蘿倫絲聽到那樣充分表露權威的聲音,就知道不得不照辦。

  不久,就聽到瑪波小姐的聲音了。“喂,露西?”

  露西深深地吸一口氣。“你說的很對,”她說。“我找到了。”“找到一個女人的屍首嗎?”“對啦,一個穿毛皮外套的女人。屍首是在別莊附近一個倉庫兼博物館裡的一個石棺裡。你要我怎麼做?我想,我應該通知警察局。”“是的,你必須通知警察局。馬上!”“但是,其餘的事怎麼說?關於你的事?他們問我的第一句話一定是我為什麼無緣無故去撬開一個幾噸重的棺材蓋。你要我捏造一個理由嗎?我能編一個。”“不,我想不要。”瑪波小姐用她那溫和而又嚴肅的聲音說,“你知道你唯一應當做的事就是把實在情形確切地告訴他們。”“關於你嗎?”“關於一切情形。”

  露西咧著嘴笑了。“在我這方面來說,那是很簡單的,”她說,“但是,我想他們會覺得很難相信。”

  她掛上電話。等了片刻,然後撥到警察局。“我剛剛在洛塞津別莊長倉庫的石棺裡發現一具死屍。”“你說什麼?”

  露西再說一遍,同時已經預料到對方的下一個問題,便先自報姓名。

  她開車子回去,把車子停好,便走進房子。

  她在大廳裡停下來,想一想。

  然後,她猛然點點頭,走進書房。克瑞肯索普小姐正在那裡幫她父親解答泰晤士報上的縱橫字謎。“我可以同你講一句話嗎?克瑞肯索普小姐?”

  愛瑪抬頭一看,臉上呈現少許憂慮之色。露西想,這種憂慮純粹是家務方面的。幫忙家務的人就是以這種方式表示就要卷舖蓋的意思。“好吧,說呀,女孩子,說呀。”老克瑞肯索普先生性急地說。

  露西對愛瑪說,“我想單獨同你講一句話,好嗎?”“無聊!”克瑞肯索普先生說,“你如果必須說什麼話,就在這裡直說好啦。”“等一會兒,父親。”愛瑪站起來,朝門口走過來。“真無聊!她的話可以等一下說呀。”那老頭兒生氣地說。“恐怕不能等。”露西說。

  克瑞肯索普先生說,“多麼無禮!”

  愛瑪出來走到廳裡。露西跟她出來,隨手帶上門。“怎麼?”愛瑪說,“有什麼事?你如果覺得那兩個孩子在這裡住事情太多,我可以幫你——”“根本不是那回事。”露西說,“我方才不想當著你的父親說,因為我瞭解他是個病人,這也許會使他受驚,我剛剛在長倉庫那個大石棺裡發現一個給人害死的女人屍體。”

  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目瞪口呆地瞧著她。“在那個石棺裡?一個給人害死的女人?這是不可能的!”“這都是實在的,我已經打電話給警察局,他們隨時都可能來。”

  愛瑪的臉有點紅。“你應該先告訴我——然後再通知警察局。”“我很抱歉。”露西說。“我沒聽見你打電話呀——”愛瑪望望廳裡那個桌子上的電話說。“我是在後面那條路下麵的郵局打的。”“可是,那多特別呀——為什麼不由這裡打呢?”

  露西很快想出一個藉口。“我怕那兩個年輕人,也許在附近——可能聽見——假若我由廳裡這個地方打。”

  “哦——是的——我明白。他們就要來?——我是說員警?”

  “他們現在到了。”一輛汽車發出煞車的尖叫聲,在前面門口停下來,接著傳來門鈴聲。“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方才會問你這個。”培根督察說。

  他挽著愛瑪的胳臂走出倉庫。愛瑪的臉蒼白;她露出生病的樣子,但是,她仍堅決地挺直身子走。

  “我可以確定,以前從未看到過這個女人。”

  “我們很感謝你,克瑞肯索普小姐。我需要知道的就是這些,也許你要躺一躺吧?”

  “我得到我父親那裡,我一聽到出了這種事便打電話請坤坡醫師來,他現正同他在一起。”

  當他們走到大廳那一邊的時候,坤坡醫師由書房走出來。他是一個高個子,很和藹的人,有一種隨便的、毫不拘謹的、玩世不恭的態度。因此,他的病人都覺得他很有趣。他同那個巡官互相點點頭。

  “克瑞肯索普小姐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培根說。

  “很好,愛瑪。”那位醫師說,同時輕拍著她的肩膀。“你經得起打擊,這個我一向是知道的,你的父親沒問題,只進去同他講兩句話吧,然後再到餐廳去喝一杯白蘭地,這是處方。”

  愛瑪感激地對他笑笑,然後走進書房。“那個女人是個十全十美的人。”醫師望著她背影說,“真是可惜她現在還沒結婚,一家都是男的,只有她一個是女的,這就是產生的不良後果,另外一個女的躲掉這個厄運。我想,她十七歲就嫁出去了,這一個實在是一個漂亮女人,假若她結了婚,就是一個賢妻良母。”“我想,這是因為她太愛她的父親了。”培根巡官說。“她實際上並不那樣太愛她的父親——但是,她有一些女人特有的天性。那就是盡量使家裡的男人快樂。她知道她的父親喜當病人,因此,她就讓他當病人。她對她的弟兄們也是一樣,塞德里克覺得他是一個好的畫家,還有那個——他叫什麼?——哦,哈樂德,他知道她多麼信任他的正確判斷力——她讓阿佛列告訴她他如何聰明地與人打交道,嚇她一跳。啊,是的,她是一個聰明女人——並不是個傻瓜。那麼,你要我幫忙嗎?現在江斯同已經驗完了(江斯同是警察局的法醫),你要我去看看屍體嗎?你要不要我去看看是否我投錯藥,以致死亡的病人?”“我想請你看一看,是的,大夫。我們要找人辨認出她是誰,我想不可能請克瑞肯索普先生辨認吧?這恐怕對他的壓力太大吧?”“壓力?胡說!假若你不讓他去瞧瞧,他決不會原諒你。他急著要看看,大約近十五年來他從來沒遇到這樣刺激的事。而且只是瞧瞧也不費他一文錢!”“那麼,他的身體實在並沒什麼大毛病吧?”

  “他現在七十二歲,”醫師說,“其實,只此而已。他的毛病就是這個,他有很奇怪的風濕性劇痛——誰沒有呢?因此,他就把它稱為關節炎。他飯後有心跳的情形——也許是有的——於是他就斷定為‘心髒病’。但是,他始終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我有很多病人就象那樣,那些真正有病的人通常都拚命說他們很健康。來吧,讓我們看看你們這具屍體吧。我想,那氣味叫人聞了會很不舒服吧?”

  “江斯同估計她死去大約兩星期至三星期。”

  “那麼,氣味聞起來令人很不舒服了。”

  那位醫師站在石棺旁邊,帶著很坦白的好奇態度,彎下身去看,同時表現出醫生的本色,對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氣味”無動於衷。

  “以前從來沒見過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不記得在布瑞漢頓這地方看到過她。她生前想必很好看。一定有人迷上她了。”

  “發現的地方是——他們叫做什麼?——那個‘長倉庫’——在石棺裡!不可思議!是誰發現的?”

  “愛斯伯羅小姐。”

  “啊,就是他們新請來幫忙家務的小姐嗎?她在那裡幹什麼——亂翻石棺!”

  “這個,”培根督察嚴肅地說,“正是我准備問她的。現在,克瑞肯索普先生怎麼辦?請你——”

  “我去帶他來。”

  克瑞肯索普先生圍著圍巾,踏著輕快的步子走過來。醫師走在他的旁邊。

  “不像話,”他說,“真不像話!這石棺是我由佛羅倫斯帶回來的——我想想看——必定是一九四八年——或者是一九○九?”

  “現在你得鎮定些,”那醫師警告他,“你要知道,那情形看了會不好受的。”

  “不論我病成什麼樣子,我一定得盡我的責任,是不是?”

  雖然如此,只在“長倉庫”裡匆匆一看,那時間已經夠長了。克瑞肯索普先生步履艱難地盡快走出來。

  “我這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她!”他說,“這是什麼意思?簡直不像話。哦,我現在想起來了。那石棺不是由佛羅倫斯帶回來的。是那不勒斯。那是一個很好的藝術品。一個愚蠢的女人才會到這裡讓人害死在裡面!”

  他抓住外套左邊的袖子。

  “我受不了……我的心髒…愛瑪在那裡?大夫……”坤坡大夫挽住他的胳膊。

  “你就會沒事的,”他說,“我建議你吃一點刺激性的東西。白蘭地。”

  他們一起走回別墅。

  “請坐下,先生。”

  培根督察轉過身來一看。那兩個青年騎著腳踏車,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來了。他們面露急切的懇求的神氣。

  “先生,請問,我們可以看那屍首嗎?”

  “不,不可以。”培根督察說。

  “啊,先生,請讓我們看看吧。說不定,我們也許會知道她是誰。請你答應我們,先生,做做好人吧。這是不公平的。這裡出了命案,就在我們的倉庫裡。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做做好人吧,先生。”

  “你們兩個人是誰呀?”

  “我是亞歷山大·伊斯特利。這是我的朋友傑姆斯·斯妥達·威斯特。”

  “你們在這個地方看見過一個金發的女人嗎?穿一件染成淺褐色的松鼠皮外套?”

  “這個——我不能記得十分清楚,”亞歷山大機敏地說,“假若我能瞧瞧——”

  “帶他們進去吧,桑德斯,”培根督察對那個站在倉庫門口的員警說。“一個人一生只年輕一次!”

  “啊,先生,謝謝你,先生,”兩個年輕人都大聲地道謝,“你真好,先生!”

  培根轉過身來,向宅子裡走。

  “現在,”他嚴肅地對自己說,“要找露西·愛斯伯羅小姐談談。”

  露西把員警帶到“長倉庫”並且簡短說明她的發現經過後,便回到後面。但是,她並沒妄想員警不再找她問話。她正准備晚上用的馬鈴薯片,就有人來對她說培根督察要她去談談。她把泡馬鈴薯片的那一大碗鹽水放在一邊,便跟那個員警到那位督察等待她的地方。她坐下來,很沉著地等他問話。

  她把自己的姓名和倫敦的住址告訴他,然後自動地加了一句:

  “如果你們想知道我一切的情形,我可以開幾個人的姓名和住址,你們可以向他們查詢。”

  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一個海軍五星上將,一個牛津大學的學院院長。還有一個大英帝國的勳爵夫人。培根督察不由得對她印象非常深刻。

  “現在,請問,愛斯伯羅小姐。你到長倉庫去找一些油漆對不對?你找到油漆以後又拿一根鐵撬,把這個石棺蓋撬開,發現那個屍體。那麼,你在那棺裡尋找什麼?”

  “我在尋找一個屍體。”露西說。

  “你在尋找一個屍體——結果就找到一個!你不覺得這似乎是一件離奇的事嗎?”

  “啊,是的。那是一件離奇的事。也許你可以讓我說明一下。”

  “我實在覺得你還是說明一下的好。”

  露西簡明地說明導致這個驚人發現的一切經過情形。

  那督察用一種受到欺侮的聲音總結她的話說:

  “一位老太太雇你在這裡找一個工作,以便在這宅子和庭院裡尋找一個死屍。我說的對嗎?”

  “對啦。”

  “這位老太太是誰?”

  “瑪波小姐。她現在住在麥地生路四號。”

  督察把它記下來。

  “你希望我相信你的話嗎?”

  露西溫和地說:

  “也許不。不過,等你同瑪波小姐談談,得到她的證實之後你就相信了。”

  “我當然會找她談談。她必定是瘋了。”

  露西本想指出:證明她的話是否正確並不能證明一個人是否神經錯亂。但是,她忍下來,卻說:

  “你准備對克瑞肯索普小姐怎麼說?我是說,關於我的事。”

  “你為什麼問這個?”

  “這個——就瑪波小姐那方面說,我已經達成我的任務。我找到她希望我找到的那個屍體。但是,我現在仍然受雇於克瑞肯索普小姐。這個家裡有兩個餓死鬼似的年輕人要伺候。而且,在這次意外的麻煩事發生以後,也許還有更多的人回來。她一定需要人幫她料理家務。你如果去告訴她我需要這個工作只是為了要尋找死屍,她一定會把我攆出去。否則我就可以繼續做下去,幫她的忙。”

  那督察緊緊地盯著她。

  “目前我不准備對任何人說什麼話,”他說,“我還要證實你的話。這一切也許是你捏造的,誰知道呢?”

  露西站起來。

  “謝謝你。那麼,我就要回到廚房,繼續作事了。”

第7節

  “我們頂好請倫敦員警廳刑事部的人來幫忙。培根,這就是你的意思嗎?”

  郡警察局長懷疑地瞧瞧培根督察。那個督察是一個大塊頭、很結實的人——他的臉上露出一個對人類極端厭惡的人那副樣子。

  “局長,那個女人不是本地人,”他說,“我們有理由可以相信她也許是一個外國人——由她的內衣可以判斷。當然啦,”他連忙加上一句,“我暫時不打算洩露這個消息。我們要保守秘密,到舉行偵訊的時候。”

  那位郡警察局長點點頭。

  “偵訊純粹是形式,我想?”

  “是的,局長。我已經看到驗屍官。”

  “定在——什麼時候?”

  “明天。聽說這一家其他的人都要來參加。這只是一個機會。他們當中也許有一個人可以認出她的身份。他們全部都會來。”

  他查查他手裡的一個名單。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他的名字在倫敦是響叮當的——聽說是個很重要的人物。阿佛列——他是幹什麼的,我不大清楚。塞德里克——就是那個住在國外的。他‘畫畫兒’!”那個督察說到“畫畫兒”這幾個字的時候,特別強調,使這些字充滿了不良的意義,那郡警察局長只是低著頭笑笑。

  “那麼,我們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克瑞肯索普一家人與命案有牽連,是不是?”他問。

  “除了屍首是在這個別墅發現的以外,沒什麼嫌疑。”培根督察說,“當然,他們家的那個藝術家也可能認出她是誰,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關於火車命案那一套離奇的、毫無意義的話。”

  “啊,是的。你已經和這個老婦人見過面了。這個——唔——”他瞧瞧桌上放的那個備忘錄。“瑪波小姐,對嗎?”

  “是的,局長。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很堅決、很肯定。究竟她說的是不是瘋話,我不知道。但是,她堅持她的說法——就是關于她的朋友看到的情形等等。就這一切情形來說,我敢說,這不過是虛構——都是些老太婆的確會捏造的事,像是在園子的盡頭看到飛碟啦,在公共圖書館裡有間諜啦。但是,有一件事似乎是很明白的:她確實雇用這個年輕女人——這個幫忙家務的女人——並且叫她尋找一具死屍——結果,那女孩子照辦了。”

  “而且找到了。”郡警察局長說,“啊,這的確是一番驚人之談。瑪波·珍小姐——不知道哪裡聽說過。這名字似乎很熟……不管怎麼樣,我要和倫敦員警廳刑事部聯絡。我想你說這不是一個本地的案子——不過,我們還不能將這件事大肆宣傳。目前,我們對報界的人要盡量少說話。”

  偵訊純粹是一個形式,沒人出來認那個死去的女人,露西應訊出席作證是她發現屍首的。然後,驗屍的人提出醫學上的證明,說明瞭死因——勒斃。偵訊的程式到此結束。

  克瑞肯索普一家子由那個舉行偵訊的大會堂走出來的時候,天氣寒冷,狂風大作。他們一家總共五口人:愛瑪、塞德里克、哈樂德、阿佛列、和布萊恩·伊斯特利——那個亡女伊迪絲的丈夫。還有溫邦先生——就是辦理他們家法律事務那個法律事務公司的經理。他是不辭麻煩特別由倫敦趕來參加偵訊的,他們都站在人行道上,冷得直打哆嗦。四周已經聚集不少人看熱鬧;“石棺屍首”的詳情,非常有刺激性,已經由倫敦和當地的報紙充分地報導。

  一陣竊竊私語聲:“就是他們……”

  愛瑪大聲地說:“我們躲開吧!”

  那輛租來的戴姆勒大汽車開到路邊。愛瑪上了車,然後向露西招手叫她上來。溫邦先生、塞德里克、和哈樂德也跟著上車。布萊恩·伊斯特利說:“我帶阿佛列同我一起坐我的小巴士。”於是,司機就關上車門,那輛戴姆勒正准備開動。

  “啊,停!”愛瑪叫道,“還有那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在偵訊之前苦苦哀求要參加,結果被留在洛塞津別莊了,但是現在卻咧著嘴笑嘻嘻地出現了。

  “我們是騎腳踏車來的。”斯妥達·威斯特說,“那員警很好,讓我們由大會堂的後門進去。希望你不反對,克瑞肯索普小姐。”他加了一句。

  “她不會反對的,”塞德里克替她說,“一個人只年輕一次。我想,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偵訊吧?”

  “有點令人失望,”亞歷山大說,“這麼快就完了。”

  “我們不能停在這裡講話呀,”哈樂德不痛快地說,“那裡聚集了不少人,還有那些帶照像機的。”

  司機看到他做的手勢,便把車子開出路邊,那兩個孩子愉快地揮揮手。

  “這麼快就散了!”塞德里克說,“那是他們的想法,少不更事!這還是剛剛開始呢。”

  “這一切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哈樂德說:“我想——”他瞧瞧溫邦先生,溫邦先生繃緊嘴唇,厭惡地搖搖頭。

  “我希望,”他用說教的口吻說,“這件事不久就會澄清,警方是很有工作效率的。雖然如此,整個這件事,就象哈樂德說的,實在非常不幸。”

  當他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瞧著露西,而且他的神氣明明是很不贊成的樣子。“如果不是這位小姐到一個不該到的地方亂翻,”由他瞧著她的神氣可以想像到他似乎是這樣說。“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這種想法——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很相似的想法——由哈樂德·克瑞肯索普說出來了。

  “順便請問——哦——愛斯——愛斯伯羅小姐,你究竟怎麼會去看石棺裡的東西呢?”

  露西已經在想: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一家人會有一個人想到這一點。她以為員警要問的,首先就是這個。她覺得很奇怪的就是直到這一刻,才有人想起這樣問她。

  塞德里克、愛瑪、哈樂德和溫邦先生都在瞧著她。

  她的答覆,不管是真是假,自然已經准備多時了。

  “其實,”她用一種猶豫的聲音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確實感覺那個地方需要徹底整理,並且清掃一下。而且,那裡有——”她猶豫一下,“——一種非常奇特、讓人很不舒服的氣味——”

  她已經正確地預料到,一提起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氣味,每個人都會避之猶恐不及呢。

  溫邦先生低聲地說:“是的,是的,當然……大約有三個星期了,我想警察局那個醫官這樣說。你們是明白的,我們都盡量不要多談這回事。”他微笑地望望愛瑪,表示鼓勵她振作起來,現在她臉變得面無人色。“記住,”他說,“那個可憐的年輕女人與我們毫無關系。”

  “啊,但是,我們也不敢這麼肯定,是不是?”塞德里克說。

  露西·愛斯伯羅有些感興趣地瞧瞧他。她對于這三個弟兄之間相當驚人的差別已經感到奇怪。塞德里克是個大塊頭。他有一副飽經風霜的、粗獷的面孔,蓬亂的褐發,和愉快的態度。他由飛機上下來回到家的時候,臉沒有刮。現在雖然因為要參加偵訊,刮過臉,可是仍舊穿他剛到時穿的那套衣服,而且,那似乎是他唯一的衣服:一條灰法蘭絨的舊褲子,和有補丁的、並且有點磨光的、露出織紋的寬松夾克。他露出自舞臺上扮得逼真的、一個放蕩不羈的人,而且引以為榮。

  與之相反,他的弟弟哈樂德,百分之百是一個都市紳士和大公司經理的形象。他有高高的、勻稱的、挺拔的姿態,褐色的頭發,兩鬢已經有些禿了。他留著小小的黑鬍子,穿一套暗色的、剪裁考究的衣服,戴一條珍珠灰色的領帶。他的樣子正合他的身份,一個精明的、成功的商人。

  他現在很不自然地說:

  “塞德里克,那實在是一句多餘的話。”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她畢竟是在我們的倉庫裡,她到那裡幹嗎呀?”

  溫幫先生咳了一聲,說:

  “也許,也許是——哦,是來幽會。我聽說這裡的人都知道鑰匙是掛在外面一個飾釘上的。”

  他的腔調裡含有很痛恨他們如此大意的意味。因為這種意味很明顯,所以愛瑪很抱歉地說:

  “那是大戰期間開始的,都是為了空襲時民防隊員的方便。那裡有一個小酒精爐,他們可以自己煮熱可哥茶喝。後來,因為那裡實在沒什麼別人會拿走的東西,我們就繼續把鑰匙掛在那裡。這樣對於婦女協會的人方便些,假若我們把它放在房子裡,使用時就不方便——他們有什麼舉動時需要把那地方整理一下的時候,家裡沒人把鑰匙送給他們。我們只雇用每天來打雜的女人,沒雇住在家裡的女僕……”

  塞德里克匆匆地、很困惑地瞧瞧她。

  “你好象很煩惱,妹妹,有什麼不妥當嗎?”

  哈樂德很氣惱地說:

  “真的,塞德里克,你還要問嗎?”

  “是的,我的確要問。就算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在洛塞津別莊的倉庫裡給人害死了(聽起來象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通俗劇),就算暫時給愛瑪一個震驚——但是愛瑪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我不明白她怎麼現在還會這麼煩惱。該死,我們對樣樣事情都會習慣的。”

  “有些人對於凶殺案不象你那樣見慣了,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對凶殺案感到習慣。”哈樂德尖刻地說,“我敢說,在馬覺卡,凶殺案一辨士兩個。”

  “艾維紮,不是馬覺卡。”

  “是一樣的。”

  “一點都不一樣——那是兩個迥然不同的島。”

  哈樂德繼續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生活在感情容易激動的拉丁人中間,自然會覺得凶殺案是日常見慣的、很普通的事。但是在英國,我們都把凶殺案看得很嚴重。”他愈來愈生氣地加了一句,“真的,塞德里克,穿這種衣服參加公開的偵訊——”

  “我的衣服有什麼不對?穿著很舒服呀!”

  “這種衣服不適合在那種場合穿。”

  “這個——不管怎麼說,我只有這些衣服。我為了及時同大家一起出席偵訊,匆匆趕回來,沒有把衣服裝箱帶來。我是一個畫畫兒的,畫畫兒的喜歡穿得舒舒服服的。”

  “那麼,你仍然想畫呀?”

  “哈樂德,你要當心,當你說我想畫的時候——”

  溫邦先生很有威嚴地打掃一下嗓門兒。

  “這樣的討論是毫無益處的。”他譴責地說,“我親愛的愛瑪,我希望你告訴我,在我回到倫敦以前,還有什麼可以為你服務的事嗎?”

  他的譴責,產生了效果。愛瑪·克瑞肯索普連忙說:

  “謝謝你的好意,來這裡參加偵訊。”

  “沒什麼,偵訊時有人代表這一家人注意進行的情形是好的。我已經同督察安排好在別莊面談一下。我相信這一切雖然很令人難過,情況不久就會澄清的。在我自己想來,關於發生的事一點沒有疑惑。愛瑪已經告訴我們了,那個長倉庫的鑰匙本地的人都知道是掛在門外的,很可能在冬天往往有本地的情侶把那個地方當作幽會之地。毫無疑問的,兩個人起了爭吵,一個年輕小夥子一時氣極,不可控制,終於闖下大禍。他因為自己闖了禍非常驚恐,偶然看到那個石棺,便發現那是一個隱藏屍首的好地方。”

  露西暗想:“是的,這樣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那正是一個人可能想到的。”

  塞德里克說:“你說本地情侶——但是,到現在為止,本地人還沒一個能認出那女人是誰。”

  “現在為時尚早。毫無疑問,不久就會有人認出來。當然啦,我們所談的那個男的可能是一個本地的居民,但是,那個女的不知道是由什麼地方來的,也許是布瑞漢頓另外一部分地方來的。布瑞漢頓是個大地方——過去二十年來已經擴張很多了。”

  “假若我是一個女孩子來會我的情郎,我就不會叫他帶我到幾哩之外一個冰冷的倉庫裡幽會。”塞德里克提出反對說,“我就會在一個電影院裡,和他舒舒服服的擁抱著,你會不會這樣,愛斯伯羅小姐?”

  “我們有必要談這些嗎?”哈樂德難過地問。

  他剛提出這個問題,車子就在洛塞津別莊的大門口停下來。於是,他們都走出來。

第8節

  溫邦先生一走進書房,他那精明的老眼睛就有些驚愕地由培根督察轉移到他背後那個人身上。前者他已經見過了;後者是一個金發碧眼,樣子很漂亮的人。

  培根督察執行介紹的任務。

  “這位是倫敦員警廳新成立的刑事部克瑞達克刑事督察。”他說。

  “新成立的刑事部--嗯。”溫邦先生吃了一驚,這樣說。德摩克·克瑞達克態度和悅,從容地開始談話。

  “溫邦先生,我們現在應邀從事調查這個案子。因為你是代表克瑞肯索普家的,我們應當告訴你一些機密的消息。”只是披露實情的極小一部分就誇耀已經真象大白,這種本領誰也比不上克瑞達克這個年輕督察。

  “我相信,培根督察會同意的,”他加了一句,同時瞧瞧他的同事。

  培根督察十分鄭重地表示同意,而且絲毫沒表現出仿佛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樣子。

  “事情是這樣的。”克瑞達克說,“由我們現有的資料中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死去的那個女人不是這一帶的人,實際上她是由倫敦到這裡來的,而且是由國外來的。她很可能是個法國人,不過我們不敢十分確定。”

  溫邦先生顯得吃驚的樣子。

  “真的,”他說,“真的?”

  “情形既然如此,”培根督察解釋,“郡警察局長就覺得還是請倫敦員警廳刑事部調查這個案子比較適當。”

  “我只希望,”溫邦先生說,“這個案子很快就會偵破。你們一定會瞭解,這件事使他們舉家不安。他們雖然與這案子沒有絲毫牽連,可是--”

  他猶豫片刻,但是克瑞達克督察很快地補上這個空當兒。

  “在你們這個別莊上發現一個遇害的女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我極表同感。但是,我想同這家裡每一個人談談話--”

  “我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他們會有什麼話對我說嗎?也許不會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但是,誰敢說呢?我想,先生,我可以由你這方面得到大部分的資料:關于這個房子,和這一家人的資料。”

  “這和一個外國來的不知姓名的年輕女人遇害有什麼關系?”

  “相反的,那正是重要的一點。”克瑞達克說,“她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她以前同這一家有什麼關系嗎?譬如說,她曾經在這裡當過女僕嗎?譬如說,一位貴婦人的貼身使女?或者,她是到這裡和以前在這裡居住的人相會嗎?”

  溫邦先生冷冷地說,洛塞津別莊自從約西亞·克瑞肯索普於一八八四年建造之後,一直是他們這一家人住的。

  “這件事實的本身就很有趣。”克瑞達克說,“你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家族的歷史簡略的介紹一下?”

  溫邦先生聳聳肩。

  “可以講的並不多。約西亞·克瑞肯索普是一個食品雜貨製造商,專門製造味美的甜餅幹、調味品、泡菜等等食品雜貨。他發了財,後來建造這所房子。路德·克瑞肯索普是他的長子,現在就住在這裡。”

  “其他幾個兒子呢?”

  “另外一個兒子,亨利,在一九一一年死於車禍。”

  “現在住在這裡的克瑞肯索普先生沒想到把這所房子賣掉嗎?”

  “根據他父親遺囑裡所定的條件,”那個律師冷冷地說,“他不能賣。”

  “也許你可以跟我講講遺囑的內容吧?”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個?”

  克瑞達克督察笑了。

  “因為假若我需要這個資料,我可以自己到倫敦莎美西故宮的登記所查到。”

  溫邦先生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

  “不錯,督察。我方才只是表示抗議,認為你所要的資料與這件事毫無關系。至於約西亞·克瑞肯索普的遺囑,其中並無一點秘密。他把那筆相當大的財產留給銀行保管,利息付給他的兒子路德直到他死為止。路德死後,便在路德的子女當中平分。那就是:愛德蒙、塞德里克、哈樂德、阿佛列、愛瑪、和伊迪絲。愛德蒙陣亡,伊迪絲四年前去世。因此,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後,這筆錢就分給塞德里克·哈樂德,阿佛列、愛瑪、和伊迪絲的兒子亞歷山大·伊斯特利。”

  “這所房子呢?”

  “給路德·克瑞肯索普的長子或者他的兒子。”

  “愛德蒙·克瑞肯索普結婚沒有?”

  “沒有。”

  “那麼,這個產業就要傳給--?”

  “他的次子--塞德里克。”

  “路德·克瑞肯索普先生本人無權處理嗎?”

  “是的。”

  “他的父親不喜歡他,”克瑞達克督察精明地說,“我想,這是很不尋常的事,你說是不是?”

  “你想得一點不錯,”溫邦先生說,“老約西亞因為他的長子對他們家的買賣不感興趣--也可以說對任何買賣都不感興趣--所以很失望。路德把他的時間都消耗在旅行和搜集藝術品上。老約西亞對那一類的事很不同情,所以,他就把他的錢託付保管,留給下一代的子孫。”

  “但是,同時,底下一代的幾個人除了本身賺的,以及他們父親按時給他們的錢以外,沒有收入。並且,他們的父親有相當多的資本,但是無權處理。”

  “一點不錯,但是,這與一個不知名的外國女人的命案有何關系,我實在想像不出!”

  “這似乎和那個命案沒什麼關系,”克瑞達克督察立刻表示同意。“我只是想證實一切事實。”

  溫邦先生機警地瞧瞧他,然後,似乎對他仔細觀察的結果表示滿意,便站起身來。

  “我現在想回倫敦了,”他說,“除非你還有其他的事要我告訴你。”

  他望望克瑞達克,又望望培根。

  “沒有了,先生,謝謝你。”

  大廳外面忽然傳來很響亮的鑼聲,那是開飯的信號。

  “啊,”溫邦先生說,“我想,那一定是那兩個孩子當中的一個在表演他的敲鑼本領。”

  克瑞達克督察說話的時候,特別提高嗓門兒,壓倒那一陣鑼聲。

  “我們走吧,讓這一家人安安靜靜的吃午餐吧。但是午餐過後,我和培根督察還要來--大約兩點二十五分--和這一家每一個人簡單地談談。”

  “你以為這個是必要的嗎?”

  “這個--”克瑞達克聳聳肩膀說,“這只是碰碰運氣,可能有人會記得一件事,會給我們一點線索,或許會認出死屍是誰。不過可能性很小。”

  “我看不會,督察,我看實在不會。但是,我希望你有很好的運氣。我剛才已經說過,希望這件令人厭惡的事早點澄清。這樣對誰都會比較好些。”

  他搖搖頭,慢慢走出去。

  露西由偵訊會上回來以後,直接回到廚房忙著准備午餐,這時候,布萊恩·伊斯特利探進頭來。

  “我可以幫忙嗎?”他問。“我對於做家事很靈光呢。”

  露西迅速地、稍微用心地瞧瞧他。布萊恩是乘著他那輛小車子直接去參加偵訊的,所以,她還沒多少時間估量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所看到的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物。伊斯特利是一個三十出頭,樣子很和藹可親的年輕人,棕黃色的頭發,稍稍憂鬱的藍眼睛,還有,嘴唇上蓄有一撮很大的金黃色的鬍子。

  “孩子們還沒回來,”他說,同時走進來,坐在廚房桌子的一頭。“他們騎腳踏車,大約要再過二十分鐘才能到家。”露西笑笑。

  “他們一定什麼事都不肯錯過。”

  “這不能怪他們。我是說--他們年紀輕輕的,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偵訊會,而且就是在這一家發生的事。”

  “伊斯特利先生,請你下來,不要坐在桌上好嗎?我要把烤盤放在那裡。”

  布萊恩聽她的話,跳了下來。

  “啊,那油脂熬得滾熱的,你要放什麼進去?”

  “約克郡式的牛肉布丁。”

  “味美的約克郡布丁。老式英格蘭的烤牛肉。今天的菜單就是這個嗎?”

  “對啦。”

  “其實,就是喪禮時吃的烤肉。聞起來很香。”他很欣賞地聞聞。“我這樣碎嘴子,你不介意吧?”

  “你要是來幫忙的,那麼,我想你還是幫忙好。”她由烤箱里拉出另外一個烤盤。“這裡--把裡面所有的馬鈴薯都翻個面,務必使另一面變成金黃色。”

  布萊恩馬上照辦。

  “我們在參加偵訊的時候,這些東西都在烤箱裡烤著嗎?假若烤焦了怎麼辦?”

  “不大可能。烤箱上有節制度數。”

  “是一種電腦,對不對?”

  露西迅速地瞧了他一眼。

  “對啦。現在把烤盤放進烤箱。這裡,拿這塊布墊著,放在第二層--上面那層我要留著烤約克郡布丁。”

  布萊恩照辦,但是,不覺尖叫一聲。

  “燙著了嗎?”

  “一點點,沒關系。烹飪這玩藝兒多危險!”

  “我想你從來不會自己燒東西吃吧?”

  “其實,我會的--而且常常燒。但是,燒的並不是這一類的東西。如果我沒忘記看表,我會煮蛋。我會做鹹肉煎蛋。我會把牛排放在烤架下面,或者開一罐湯。我的公寓裡也有這麼一個電動的什麼玩藝兒。”

  “你住在倫敦嗎?”

  “你如果稱為住,對了。”

  他的語調是消沉的。他望著露西把調合好的約克郡布丁原料放進烤盤裡。

  “這是很有趣的,”他說,然後歎口氣。

  她目前的急務辦了之後,便比較注意地瞧瞧他。

  “什麼--這個廚房嗎?”

  “是的--看到這個廚房就想起我們家的廚房--我小的時候那個廚房。”

  露西突然覺得布萊恩·伊斯特利很奇怪,有些可憐兮兮的樣子。再仔細看看他,她就發現到他比她起初想的要年紀大些。他必定快四十了。似乎很難想到他會是亞歷山大的父親。看到他,使她想起在戰時她看到過無數的年輕駕駛。那時候她才十四歲,正是最容易受影響的年紀。以後,她逐漸長大,一直到戰後。但是,她感覺到布萊恩仿佛沒有長大,似乎隨著時光的進展,他反而讓別人超過了。他底下所說的話就可以證實這個。現在,他又坐到廚房那張桌子上。

  “這是一種很難處的世界,”他說,“你說是不是?我是說,一個人很難確定自己的方向。你知道,我們並沒有受過這種訓練。”

  露西回想到她由愛瑪那裡聽到的話。

  “你當過戰鬥機駕駛員,是不是?”她說,“你得過飛行殊勳十字獎章。”

  “那就是那種把你擺錯位置的東西。你得了勳章,因此,大家就設法讓你過得舒服些。他們給你一個工作,等等。他們實在很大方。但是,他們給你的工作都是白領階級的工作,坐辦公室終日和數目字糾纏不清。對於這種事,我們往往不能勝任愉快。你知道嗎,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也有過一兩個計劃。但是,找不到人支持,找不到能加入、替我出錢的人。我要是有資本--”

  他默想片刻。

  “你以前不認識伊迪絲,是不是?我是說我的太太。是的,你當然不認識。她生前不象這裡所有的人。譬如,她比較年輕。她曾經在空軍服務,她總是說她的父親是一個司刻魯吉〔Scro-oge--英國小說家狄更斯名著“聖誕頌歌”(A Christmas Carol)中的吝嗇鬼--譯者注〕一類的人物。你知道嗎?他的確是那樣的人,對金錢方面小氣得很。事實上,他的財產他也帶不走,要等他死後分給他的子女。伊迪絲的那一份自然是給亞歷山大。不過,他必須到二十一歲才能動那筆錢。”

  “對不起,請你下來。我要把烤箱裡的東西拿出來裝盤,還要做肉汁。”

  就在這個時候,亞歷山大和斯妥達·威斯特,面孔紅紅的,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來了。

  “哈羅,布萊恩。”亞歷山大很親切地對他父親說,“原來你在這裡。啊,多棒的牛肉!有約克郡布丁嗎?”

  “對啦,有。”

  “我們學校的約克郡布丁糟透了--又濕又軟。”

  “躲開,”露西說,“我要做肉汁了。”

  “多做些肉汁嘛。我們可以有滿滿的兩碟嗎?”

  “可以。”

  “好哇!”斯妥達·威斯特說。同時,他把字音小心地說准。

  “我不喜歡白白的肉汁。”亞歷山大急切地說。

  “不會是白白的。”

  “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廚娘!”亞歷山大對他父親說。

  露西在這一剎那有一個印象,她覺得他們倆扮演相反的腳色。亞歷山大說話的神氣,好象一個親切的父親。

  “我們可以幫忙嗎?愛斯伯羅小姐?”斯妥達·威斯特禮貌地問。

  “是的,你們可以幫忙。亞歷山大,你去敲鑼宣佈開飯。傑姆斯,你把這托盤拿到餐廳好嗎?還有,伊斯特利先生,你把大肉片拿進去好嗎?我來拿馬鈴薯和約克郡布丁。”

  “一個倫敦員警廳刑事部的人在這裡。”亞歷山大說,“你以為他會同我們一起吃午餐嗎?”

  “那要看你阿姨如何安排。”

  “我想愛瑪阿姨是不在乎的。她很好客。但是,我想哈樂德舅舅會不喜歡的。他對這命案感到很不愉快。”亞歷山大端住托盤穿過門洞,同時回過頭來添了一點消息。“溫邦先生現在正和那個倫敦員警廳的人在書房談話。但是,他不會留下來吃午餐。他說他得回倫敦。來吧,斯妥達。啊,他去打鑼了。”

  就在這時候,鑼聲響了。斯妥達·威斯特是個藝術家。他施展所有的本領敲。於是,底下的談話聲都給遮蓋住了。

  布萊恩把大肉片端進來。露西端著蔬菜跟在後面--她又回到廚房去把兩個肉汁盛得滿滿的碟子拿來。

  愛瑪匆匆的走下樓的時候,溫邦先生正在大廳裡站著戴上他的手套。

  “你真的一定不能留下來吃午餐嗎?溫邦先生?都准備好了。”

  “不啦,我在倫敦有一個重要的約會。火車上有餐車。”

  “謝謝你過來幫忙。”愛瑪很感激地說。

  那兩個警官由書房出來。

  溫邦先生握住愛瑪的手。

  “親愛的,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事。”他說,“這位是倫敦員警廳刑事部的克瑞達克督察。他是特別下來主持調查的。他准備在兩點十五分再來。他要瞭解有助於他調查的一些事實。不過,我已經說過,沒什麼可以擔心的事。”然後,他對克瑞達克瞧瞧。“我可以把你告訴我的話再對克瑞肯索普小姐說一遍嗎?”

  “當然啦,先生。”

  “克瑞達克督察剛才對我說,這幾乎可以肯定的說不是一個只和本地有關的命案。遇害的女人大概是由倫敦來的,也許是一個外國人。”

  愛瑪·克瑞肯索普突然說:“一個外國人。她是法國人嗎?”

  溫邦先生的那句話分明是為了要安慰她。現在,他略感吃驚。德摩克·克瑞達克的眼睛便迅速地由他那裡轉移到愛瑪的臉上。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假思索地就斷定那遇害的女人是法國人,以及她為什麼因此而感到不安?

第9節

  對於露西燒的好菜真正欣賞的,唯有那兩個孩子和塞德里克·克瑞肯索普。他就是為了這命案回到英國來的。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受這些情況的影響。的確,他似乎把這件事當作一個頗有趣的、恐怖性的玩笑。

  露西注意到:他這種態度使他的弟弟哈樂德極不痛快。哈樂德似乎認為這個命案是對於他們家的一種侮辱。他這種受辱的感覺很歷害,因此,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愛瑪面露憂慮、不樂之色,也吃得非常少。阿佛列似乎沉迷在自己的心事中、所以也很少說話。他是一個很好看的人,褐色的面孔,瘦瘦的,眼睛生得距離太近了。

  午餐之後,那兩個警官回來了。他們很客氣地問可否同塞德里克·克瑞肯索普先生談談。

  克瑞達克督察的態度和悅友善。

  “請坐,克瑞肯索普先生。聽說你剛剛由巴厘亞利群島回來。你住在那裡嗎?”

  “最近六年都住在那裡。在伊微沙島上。那地方比這個沉悶的國家更合我的心意。”

  “我想,你在那裡享受的陽光比我們這裡多。”克瑞達克很有禮貌地說。“不久以前,你回來過——聽說是在聖誕節——更正確的說,什麼事情使你這麼快又回來了?”

  塞德里克咧著嘴笑了。

  “得到一個電報——是我的妹妹愛瑪打給我的。我們這個別莊以前從來不會出過人命案。不想錯過這個熱鬧——因此,我就來了。”

  “你對於刑事學有興趣嗎?”

  “啊,我們不必有這麼高深的名詞吧!我只是喜歡有關凶殺的新聞,偵探小說,等等。我們家門口就有偵探好戲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除此之外,我想可憐的愛瑪也許要人幫忙——要照顧老太爺,還要應付員警,等等。”

  “哦,我明白。這命案投合你的冒險天性,也喚起你對家族的關注。我相信你的妹妹必定很感激你——不過,她的另外兩弟兄也來了。”

  “但是不能鼓舞她、安慰她,”塞德里克對他說,“哈樂德氣得不得了。一個城裡的要人是不屑于和一個有問題的女人命案牽扯在一起的。”

  克瑞達克微露吃驚之色。

  “她是——一個有問題的女人嗎?”

  “這個嘛,你是這種問題的權威呀。只是按照這些情形看,我覺得似乎可能。”

  “我以為你也許會猜出她是誰吧?”

  “算了吧,督察。你已經知道,或者你的同事已經告訴你,我不能認出她是誰。”

  “我說是猜想呀,克瑞肯索普先生。你以前也許沒見過那個女人,但是,你也許可以猜想她是誰,或者可能以前是什麼人?”

  塞德里克搖搖頭。

  “你找錯目標了。我絕對沒有一點印象。我想,你是推測她也許是到‘長倉庫’和我們弟兄當中的一個相會吧?但是我們沒一個住在這裡。家裡只有一個女人和一位老人。你不會真以為她是來同我們可敬的爸爸約會吧?”

  “我們的推測是——培根督察和我都有同感——那個女人以前也許和這個別莊有些關系。那也許是若干年以前。你回想一下,克瑞肯索普先生——”

  塞德里克想了一兩分鐘,然後搖搖頭。

  “我們有時候也請過外國人幫忙家務,象大多數的人家一樣。但是,我想不出會有這種可能。你還是問問其他幾個人好些。他們知道的會比我多些。”

  “當然,我們會那麼辦的。”

  克瑞達克往椅背上靠靠,繼續說下去:

  “你們在偵訊的時候已經聽到,法醫不能非常明確的斷定死亡的時間。只能推測那女人死的時間是兩星期多,不到四個星期——那就是大約聖誕節期間。你對我說,你回來度聖誕假期的。你什麼時候到英國?什麼時候離開?”

  塞德里克想了想。

  “我想想看……我是坐飛機來的。到達的時候是聖誕節以前的那個星期六——那就是二十一號。”

  “你是由馬約卡直飛英國的嗎?”

  “是的。清晨五點起飛,中午到這裡。”

  “你離開的時候呢?”

  “我是在底下一個星期五飛回去的,二十七號。”

  “謝謝你。”

  塞德里克咧著嘴笑笑。

  “很不幸,這樣一來,我正是在那個時候在英國的。但是,督察,勒死年輕女人實在並不是我最喜歡的聖誕節消遣。”

  “希望不是的,克瑞肯索普先生。”

  培根督察只是露出一臉不贊成的神氣。

  “這樣的行動顯然缺乏聖誕節的安寧和親善的意義,你說是不是?”

  塞德里克這句話是問培根督察的,但是培根只哼了一聲。克瑞達克很客氣地說:

  “好啦,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先生。我要問的已經問完了。”

  “那麼,你覺得他怎麼樣?”當塞德里克走出去,隨手關上門的時候,克瑞達克問。

  培根又哼了一聲。

  “他這人太自信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他說,“我個人對這一類的人是不喜歡的。這些藝術家,都是生活放蕩的人。很可能會和一些名譽不好的女人混在一起。”

  克瑞達克笑了笑。

  “我也不喜歡他那樣的打扮,”培根繼續說,“毫不尊重——那樣打扮去參加偵訊。我很久沒見過那樣髒的褲子。你看到他打的領帶嗎?看起來仿佛是顏色繩子做的。你要問我,我就說,他是那種很容易勒死一個女人的人,而且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唔,他沒有勒死這個女人——我是說,假若他到二十一號才離開馬約卡的話。不過這一點我們很容易證實。”

  培根很機警地瞧瞧他。

  “我注意到,關於命案的實在日期,你還不肯事先透露出來。”

  “是的,目前,我不透露。我總是喜歡在較早的階段保守秘密。”

  培根完全同意地點點頭。

  “等時機成熟時給他們一個驚奇。”他說,“那是最好的辦法。”

  “現在,”克瑞達克說,“我們看我們這位端正的都市紳士對這件事有什麼話說。”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嘴唇薄薄的,他對這件事沒有多少話說。這是很可厭的一件事——一件很不幸的事——他想,報紙——他聽說記者——已經要求訪問了。這一切……非常不幸……

  哈樂德那種常常中斷的話,到此結束。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露出突然聞到很難聞的氣味那種樣子。

  那個督察的試探毫未產生什麼結果。不,他不知道那女人是誰,或者可能是誰。是的,他曾經到洛塞津別莊來過聖誕節。他到了聖誕節前夜才回來,不過在這裡住下來,直到下一個週末才離開。

  “那麼,就是這樣。”克瑞達克督察說,並沒有進一步追問下去。他已經可以斷定,哈樂德·克瑞肯索普的話是不會有什麼幫助的。

  他轉過來問阿佛列。這時候阿佛列毫不在乎地走進房裡,他的態度似乎有一點過分的隨便。

  克瑞達克瞧瞧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是這個家族裡的這一個人,他實在以前在什麼地方看到過。要不然,就是看見過報上登過他的照片?有一件有損名譽的事與這種記憶有關。他問阿佛列的職業是什麼。阿佛列的答覆很含糊。

  “我目前是幹保險的。我本來感興趣的是在市場上推出一種新型的留聲機,是一種徹底改良過的。其實做那樣的生意我還相當賺錢呢。不過,最近我改行了。”

  克瑞達克督察露出很重視這個答覆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在注意阿佛列那套虛有其表的衣服,並且正確的估量出那套衣服的低廉價格。塞德里克的衣服,雖然幾乎磨光了很不象樣,但是本來剪裁得很好,質料是上等的。阿佛列穿的這套衣服虛有其表,質料都是便宜貨,一看就會露出馬腳。克瑞達克仍然和藹的問一些例行的話。阿佛列對他問的話似乎很注意,而且稍微覺得有趣。

  “你說那個女人可能在這裡工作過,倒是一個很好的想法。不會是當使女,愛瑪從來沒用過使女。而且我想近來誰也不會雇作使女。但是,如今有很多外國人到各處幫忙家務事。我們用過波蘭人,也雇過一兩個性情捉摸不定的德國人。愛瑪既然絕對不認得那個女人,那麼,督察,你的想法就不能成立了。愛瑪的記性很強。是的,假若那個女人是倫敦來的……順便請問一下,你怎麼會想到她會是倫敦來的?”

  他露出隨便插進那句問話的樣子,但是他的眼神顯得非常機靈,而且很注意。

  克瑞達克督察笑笑,搖搖頭。

  阿佛列很注意地瞧瞧他。

  “不想講出來,是嗎?也許在她的衣袋裡發現有倫敦的來回票,對不對?”

  “可能的,克瑞肯索普先生。”

  “那麼,姑且假定她是倫敦來的,也許她來會的那個傢伙以為‘長倉庫’是個悄悄把她害死的好地方。他知道這裡的房屋是什麼佈局,這是很明顯的。我如果是你,我就該去找他,督察。”

  “我們是在找。”克瑞達克督察把他的話說得讓人聽起來顯得很沉著,而且充滿自信。他謝謝阿佛列,便不再問他,請他出去了。

  “你知道嗎,”他對培根說,“我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那傢伙……”

  培根督察宣佈他的意見。

  “很厲害的傢伙!”他說,“太厲害了,有時候會傷害到自己。”

  “我想,你不需要同我談話吧。”布萊恩·伊斯特利走進房裡,在門口猶豫一下,抱歉地說,“嚴格的說,我不屬於這個家庭。”

  “我想想看,哦,你是布萊恩·伊斯特利先生,四年前去世的伊迪絲·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丈夫吧?”

  “對啦。”

  “啊,謝謝你,伊斯特利先生,尤其是假若你知道什麼事情,你以為可以對我們有幫助的話。”

  “但是我不知道,我希望我會知道,整個這件事似乎非常奇怪,是不是?大冬天,到這個漏風的老倉庫裡會一個傢伙,我可不喜歡這樣做!”

  “的確是一件令人傷腦筋的事。”克瑞達克同意說。

  “她真的是外國人嗎?我聽到的傳言是如此。”

  “這件事使你聯想到什麼嗎?”那個督察機警地瞧瞧他,但是布萊恩的樣子是溫和的,而且茫然若失。

  “不會,其實一點也不會聯想到什麼。”

  “也許她是法國人。”培根督察說,隱約的含有懷疑的意思。

  布萊恩聽了這句話,稍微顯得起勁些。他的藍眼睛裡露出感興趣的神氣,同時,他摸摸他唇上的金黃色的大鬍子。“真的?放蕩的巴黎妞兒?”他搖搖頭。“大體上說,這似乎更加顯得不可能了。你說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怎麼會到倉庫裡來瞎搞!你沒有辦過其他的石棺命案吧?是不?會不會有一個人,有一種沖動——一種變態心理?自以為是喀利古拉〔Caligula,A.D.12-41,羅馬皇帝——譯者注〕,或者象那樣的大人物?”

  克瑞達克督察甚至於覺得反駁他的話也嫌麻煩,他反而露出隨隨便便的態度問他:

  “克瑞肯索普一家人和法國人沒有什麼關系——或者——或者——親戚嗎?”

  布萊恩說克瑞肯索普一家人不是那種放蕩的人。

  “哈樂德很體面地娶了一個窮貴族的小姐。”他說,“一個長得面孔象魚似的女人,我想阿佛列不會怎麼喜歡女人——他的生活都在一些靠不住的生意活動中度過,到末了總是出了毛病。塞德里克大概在伊微沙島上有幾個西班牙小姐對他唯命是聽,女人反而會迷上塞德里克,他總是不刮臉,那副樣子仿佛從不洗澡,我不明白那樣怎麼能打動女人的心。但是,事實顯然是如此。我的話對你沒什麼幫助吧,是不是?”

  他對他們咧著嘴笑笑。

  “頂好找小亞歷山大幫忙,他和傑姆斯·斯妥達·威斯特到外面大規模地搜查,我敢說,他們會發現到什麼。”

  克瑞達克督察說他希望會的,然後,他向布萊恩·伊斯特利道謝,並且說他想同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談談。

  克瑞達克督察比以前更加注意地審視著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他仍然不明白午餐前意外的發現到她臉上那種表情,一個文靜的女人。不傻,也不聰明。世上有一種安詳、文雅的女人,也就是男人大多認為理應如此的女人。她們有本領把一所房子化為一個舒適的家,使這個家裡充滿寧靜的、和諧的氣氛。他以為,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象這樣的女人往往會讓人低估了她的價值,在她們那種文靜的外表裡面,含有堅強的個性。這樣的女人是必須認真對付的,克瑞達克想,石棺女屍之謎的線索也許就隱藏在愛瑪內心的隱密之處。

  克瑞達克的心裡想到這些事的時候,他正在問她一些不重要的問題。

  “我想你沒告訴督察的話大概不會很多。”他說,“所以我不必用很多問題打擾你。”

  “你想問什麼,請盡管說好了。”

  “溫邦先生已經告訴你,我們已經達到一個結論:那個死去的女人不是這一帶土生土長的人,你聽到這個消息可能感到安心——溫邦先生似乎以為你會安心的。但是,對我們來說,反而感到這案子更難調查,死者也更不容易辨認。”

  “但是,她沒有什麼東西嗎?手提袋?證明文件?”

  克瑞達克搖搖頭。

  “沒有手提袋,她的衣袋裡什麼都沒有。”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什麼地方來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克瑞達克暗想:她想要知道這些——她非常急於要知道——那女人是誰,不知道她是否一直都是這樣感覺,培根同我談起的時候,他並沒有給我這個印象——但是,他是一個很精明的人……

  “對於她的情形,我們一點也不知道。”他說,“因此,我們希望你們當中也許有人能幫助我們。你真的確定不能幫助我們嗎?即使你不認得她,那麼,你能想到有什麼人能辨認出來嗎?”

  他以為她略微猶豫一下,然後再回答——也許他想像是這樣的。

  “我確實不知道。”她說。

  克瑞達克督察的態度變了,不過看不出來。除了他的聲音變得略微硬一些以外,幾乎是不會讓人注意到的。

  “溫邦先生對你說那個女人是一個外國人的時候,你為什麼假定她是法國人?”

  愛瑪並未感到倉惶失措,她只略表吃驚的樣子。

  “真的嗎?我想我是那麼說過。我實在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說,只是我們在沒有發現一些外國人究竟是什麼國籍之前,往往會以為他們就是法國人,在英國大多數的外國人都是法國人,對不對?”

  “啊,我實在不認為這是對的,克瑞肯索普小姐。近來情形不是如此,我們這裡有許多國籍的人,義大利人、德國人、奧國人還有所有那些斯堪的那維亞各國的人。”

  “是的,我想你說得對。”

  “你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認為那女人是法國人吧?”

  她並不急忙否認,她只是思索片刻,然後幾乎表示遺憾地搖搖頭。

  “沒有,”她說,“我實在不這麼想。”

  兩人四目相視時,她的態度安詳,毫無畏縮之色。

  克瑞達克對培根瞧瞧,後者身子前探,拿出一個琺琅小粉盒。

  “你認得這個嗎?克瑞肯索普小姐?”

  她拿過去細看一下。

  “不,這絕對不是我的。”

  “你不知道是誰的嗎?”

  “不知道。”

  “那麼,目前,我們不必再麻煩你了。”

  “謝謝你。”

  她對他們笑了笑,站起來,走出房去。這一次他不可能是在想像。但是,他覺得她走得很快,仿佛由於某種令人寬慰的事促使她快點走開。

  “你以為她知道什麼嗎?”培根問。

  克瑞達克督察沮喪地說:

  “在某一個階段,我們總容易想每個人知道的都比他願意說出的多。”

  “他們通常也會這樣的,”培根由記憶的深處自己的經驗中回想一下說,“不過,”他又補充說,“往往那和正在調查的事無關,那只是一些家中什麼人的小過失,或者是由於自己的愚昧而惹的煩惱,不想公開。”

  “是的,我知道。那麼,至少——”

  但是,不論克瑞達克督察想說些什麼,他並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時候門突然打開,克瑞肯索普老先生怒氣沖沖地拖著腳步走了進來。

  “一團糟!”他說,“倫敦員警廳刑事部的人一來,事情就弄得一團糟。他們連先同房主人講話的禮貌都沒有,誰是這裡的主人?我倒要問問?回答我,誰是這房子的主人?”

  “當然是你呀,克瑞肯索普先生。”克瑞達克鎮靜地說,“但是,我們聽說你已經把你所知道的全告訴培根督察了,並且聽說你的健康情形不太好,我們不可問你太多的話,坤坡醫師說——”

  “大概,大概,我不是一個健壯的人,至於坤坡醫師呢。他是一個標准的老太婆型的人——很好的醫師,瞭解我的病情——但是,他總是把我當做孩子,老是要用羊毛巾把我裹起來,一心一意地注意我的飲食。聖誕節的時候,我的病有一點點變化,他就來嚕嗦了。問我吃什麼?什麼時間?誰燒的飯?誰端來給我吃的?大驚小怪!大驚小怪!大驚小怪!但是,我也許身體欠佳,我仍然能夠盡我的力量協助你們。在我自己的家裡發生命案!或者,無論如何是在我的倉庫裡!那是一個很有趣的房子,是伊麗莎白女皇時代建的。本地的建築師說不是,但是那傢伙亂講,建造的時間不會在一五五○年以後。但是,那不是我們現在談的主題。你想知道些什麼?你現在的推斷是什麼?”

  “現在談推斷為時稍嫌過早,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們仍在調查那個女人是誰。”

  “你們不是說,是一個外國人嗎?”

  “我們是這樣想。”

  “敵人方面的間諜嗎?”

  “我想,不太可能。”

  “你想!你想!他們到處都是!這些間諜!到處滲透!內政部怎麼會讓他們混進來的,我真不明白!他們在刺探我們工業方面的秘密。我敢打賭,她就是幹些這樣的事。”

  “在布瑞漢頓嗎?”

  “在各地的工廠裡,我自己家的後面外面就有一個。”

  克瑞達克疑問地瞧瞧培根。培根就說:

  “製造金屬匣子的工廠。”

  “你怎麼會知道他們製造的真是那種東西?這些人對你說的話不可完全相信。你們以為她會同我的一個寶貝兒子有關系嗎?如果是這樣,那就是阿佛列,不會是哈樂德。他太小心,塞德里克不屑于住在英國。那麼,好了,她是阿佛列的相好。一個殘暴的傢伙以為她要來同他相會,便尾隨著她到了這。結果把她幹掉了。你覺得怎樣?”

  克瑞達克以外交的辭令說,這的確是一種可能的推測。但是,他說,阿佛列·克瑞肯索普先生不能認出她。

  “哼!他害怕,沒有別的!阿佛列始終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但是,你要記住,他是喜歡撒謊的,老是如此!他說起謊來,面孔板板的。我的兒子沒一個有出息,都是一群貪得無厭的東西!都在等我死。他們真正的職業就是這個。”他咯咯的笑。“但是,他們得等著。我可不要死,我可不要讓他們稱心滿意。好啦,假若你們要我協助的就是這個,我說完了……我很累,必須去休息。”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去。

  “阿佛列的相好?”培根懷疑的說,“我認為這是那老頭子編出來的。”他停頓下來,猶豫一下,“我個人倒認為阿佛列這個人沒有什麼——也許在某些地方不老實,卻不是我們目前值得懷疑的人物。你聽我說,我倒是懷疑那個空軍的傢伙。”

  “布萊恩·伊斯特利嗎?”

  “是的。他那一類的人,我也碰到過一兩個。他們就是你也許會稱為到處飄泊的人——在太年輕的時候就冒險犯難,在生死邊緣上掙紮,過著充滿刺激的生活。現在,他發現生活單調乏味,而且極不令人滿意。在某一方面說,我們對待他們很不公平。雖然,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們。但是,看看他們現在的情形。可以說一切都已過去,毫無前途可言。而且他們就是那種不在乎冒險的人,普通的人會本能地採取穩健的態度,這樣與其說是出於道德感,不如說是出於謹慎。但是這些傢伙不害怕——在他們的語匯裡實在沒有‘穩健’這種字眼兒。伊斯特利假若和一個女人有瓜葛,想要害死她——”他停下來,無可奈何的一攤手。“但是,他怎麼會要害死她呢?同時,你如果真的害死一個女人,那麼,為什麼要把她的屍首藏在你岳父的石棺裡呢?不,你如果問我作何想法,我就覺得這些人當中沒一個與這命案有關系。可以說,如果他們與這命案有關,他們也不會不嫌麻煩,將屍首藏在自己後門口的。”

  克瑞達克也認為,那樣做毫無意義。

  “你在這裡還有別的事嗎?”

  克瑞達克說沒有。

  培根建議回到布瑞漢頓吃一杯茶,但是克瑞達克督察說他要去訪問一個舊相識。

第10節

  瑪波小姐筆挺地坐在那裡,露出贊賞的神氣,笑容滿面地瞧瞧德摩克·克瑞達克督察。她的背後擺著一些瓷狗,和瑪格特送她的禮物。

  “我真高興,”她說,“他們會派你來偵查這案子,我希望會派你來的。”

  “我一接到你的信,”克瑞達克說,“我就直接拿給副廳長看。碰巧,他剛剛收到布瑞漢頓警方的來信,請我們調查這個案子。他們似乎以為這不是只與當地居民有關的命案,我不得不把關於你的情形報告給副廳長,他很感興趣。他說,他聽到有人談起你,我想是從我舅舅那裡。”

  “親愛的亨利爵士。”瑪波小姐充滿感情地低聲說。

  “他要我把那個小圍場命案的經過告訴他,你想聽聽他後來說些什麼嗎?”

  “假若不會失信的話,請你告訴我吧。”

  “他說:‘啊,這似乎是非常荒誕的事,都是一些老太婆空想出來的事。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實證明她們說得對了。你既然認識一位這樣的老太太,那麼,我就派你去辦這個案子。’所以,我就來了。現在,我親愛的瑪波小姐,我們從哪裡著手呢?這不是一種官方的訪問,這一點你大概可以瞭解,我沒帶一個隨從。我想,你我兩個人還是先隨便談談吧。”

  瑪波小姐對他笑笑。

  “我相信,”她說,“只是由於公事上的來往認識你的人,沒一個會想到你會這麼富於人情味,而且比往常更漂亮,不要怕難為情。現在,告訴我,到現在為止,你都聽到一些什麼話?”

  “我想,我已經有一切的資料。我有你的朋友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給聖瑪麗牧場警察局的原始報告,還有收票員對她報告的事已經證實。我也看到她寫給布瑞漢頓站長的字條,有關的各方面都很適當地調查過。可是,你那不可思議的猜想方式比他們都更聰明。”

  “不是猜想。”瑪波小姐說,“我有一個很大的便利,我認識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其他的人沒有我那樣瞭解她。關於她說的話,沒有明顯的證明。如果沒有人報告有一個女人失蹤,那麼,很自然的,他們就會想,這只是一個老太婆在想像有那樣的事發生。不錯,老太婆是會常常想像一些事情的,但是,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卻不是這樣。”

  “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不是這樣。”那個督察表示同意的說,“你知道嗎?我盼望著會會她。我希望她沒有到錫蘭去,順便告訴你,我們已經安排要同她在那裡見面了。”

  “我自己的推理程式其實並沒有創意。”瑪波小姐說,“都是在馬克吐溫的小說裡學的,學那個找到馬的少年,我只是想像:假若我是一匹馬,我會走到什麼地方。於是我便走到那裡,馬就在那裡。”

  “你想想看,假若你是一個殘忍冷酷的兇手,你會怎麼辦?”克瑞達克說,同時,思索著瞧瞧瑪波小姐那副白裡透紅,衰老的、脆弱的面孔。“真的,你的頭腦——”

  “象一個水糟,這是我的侄子常說的。”瑪波小姐表示同意地點點頭,“但是,我總是對他說,水糟是家用必須的東西,而且實際上是非常衛生的。”

  “你能不能再進一步?設身處地地想想,假若你是他,現在會在什麼地方?”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

  “但願我能如此,我不知——一點也不知道。但是,那個兇手必定是在洛塞津別莊住過,對那地方瞭若指掌的人。”

  “我同意你的說法。但是,那樣一來,範圍就廣了。在那裡零碎打工的女人,先後會有不少。婦女協會的人,還有她們以前在那裡休息的空襲保衛員,他們都曉得那個‘長倉庫’,那個石棺,以及鑰匙在那裡,那地方整個的佈置情形,當地的人,遠近皆知,任何一個住在附近的人都會想到那是一個藏屍首的好地方。”

  “是的,的確如此,我很瞭解你的困難。”

  克瑞達克說:“我們如果不能辨認屍首,一切都是徒勞無益。”

  “那也是很困難的。”

  “啊,我們——到末了——總會達到目的,所有關於那樣年紀和樣子的女人失蹤報告,我們都仔細檢查,沒有一個特別的例子符合我們的條件。驗屍官認為她大約三十五歲,身體健康,也許是結過婚的,至少生過一個孩子,她的皮外套是一種便宜貨,是在倫敦一個商店購買的。在過去三個月中,那店裡賣掉過好幾百件那樣的皮外套。其中百分之六十是賣給金發碧眼的女人,沒一個女售貨員能認出死者照片上的人是誰,或者是記得剛在聖誕假期之前這個人買過那個外套。她身上其他的衣服大多是外國製造的,大部分是在巴黎買的,上面沒有英國洗衣店的記號,我們同巴黎方面聯系,他們正在替我們查。當然,遲早總會有人出來報告有一個親戚,或者寄宿的女人失蹤,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粉盒不能幫助我們瞭解案情嗎?”

  “可惜沒有什麼幫助,那是瑞佛利路上的商店出售過很多的那一類東西,順使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嗎?你應該一發現就交給警察局,或者,更正確的說,愛斯伯羅小姐應該那樣辦。”

  瑪波小姐搖搖頭。

  “但是在那個時候還不會想到出過命案的問題。”她指出這一點,“一個小姐如果在草堆裡發現一個沒有特殊價值的舊粉盒,一定不會馬上把它交到警察局吧?”瑪波小姐停頓一下,然後堅決的說,“我想先找到屍體就好得多。”

  克瑞達克督察讓她的話激起很大興趣。

  “你似乎始終毫無懷疑,認為一定會找到屍體,對不對?”

  “我相信一定會找到。露西·愛斯伯羅是一個很能幹、很有頭腦的人。”

  “我承認她是的!她簡直把我嚇呆了。她是這麼能幹,沒有一個男人敢娶那個女孩子!”

  “你知道嗎?我可不會那麼說。當然,要能娶到她,必須有一個特別有本領的男人。”瑪波小姐對這件事默想片刻。“她現在在洛塞津別莊的情形如何?”

  “就我看到的情形來說,他們全靠他幫忙。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全靠她的一雙手,才能有口福。順便提一提,她同你的關系,他們一點兒也不曉得,我們把這件事瞞著他們。”

  “她現在和我沒有關系了,我請她辦的事,她都辦妥了。”

  “這麼說,她要是想辭掉那個工作,就可以隨時提出辭職離開那地方了?”

  “是的。”

  “但是,她仍然留下來繼續做,為什麼?”

  “她對我沒提起什麼理由,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我想她大概是發生興趣了。”

  “對這個問題呢?或是對那一家人?”

  “也許,”瑪波小姐說,“要把這兩件事分開,有些困難。”

  “你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嗎?”

  “啊,沒有——啊,沒有。”

  “我以為你已經有了。”

  瑪波小姐搖搖頭。

  德摩克·克瑞達克歎了一口氣,“那麼——用一句員警專門的術語說,只好‘徹查’了。一個員警的工作是很單調的。”

  “我相信,你會查出結果的。”

  “你對我有什麼建議嗎?還有更多的靈感,可以猜出什麼嗎?”

  “我在想一些象旅行劇團的事。”瑪波小姐有些含糊地說,“巡迴公演,由甲地到乙地,也許不會遇到許多親朋故舊,但是,恐怕不會在許多年輕女人當中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是的,也許你說的有些道理,我們會特別注意由那個角度來調查。”然後,他又加了一句,“你在笑些什麼?”

  “我要想,”瑪波小姐說,“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聽到我們找到屍首時臉上的樣子。”

  “啊,”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啊!”

  她一時想不出什麼話說。她望望面坐著的,那個言辭有禮,舉止文雅的年輕人。他是手持證明文件前來訪問的,然後,她又瞧瞧他遞給她的那張照片。

  “不錯,就是她。”她說,“是的,就是她。可憐!我真高興,你們找到她的屍首了。我說的話他們一句也不相信!警察局、鐵路局,或者其他方面的人。你說的話,人家不相信,這是很氣人的。無論如何,誰也不能說我沒有盡我一切的力量。”

  那有禮貌的年輕人說出一些表示同情與瞭解的話。

  “你說你是在什麼地方發現那個屍首的?”

  “在一個叫洛塞津別莊的宅子裡的倉庫裡,就在布瑞漢頓的近郊。”

  “從來沒聽說過,究竟怎麼會在那個地方?我真不明白。”

  那年輕人沒有回答。

  “我想,是珍·瑪波發現的,你要信任珍。”

  “那屍首,”那年輕人查一查記事冊上記的事說,“是一位露西·愛斯伯羅小姐發現的。”

  “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我仍然覺得珍·瑪波小姐與這件事有關。”

  “不管怎麼說吧,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你絕對認得出這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你看到的火車上的那個嗎?”

  “是的,我絕對認得出,就是那個快要給人勒死的那個女人。”

  “現在,你能形容一下那男人的特徵嗎?”

  “他的個子很高,”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

  “還有呢?”

  “褐色的頭發。”

  “還有呢?”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他的背對著我,我沒看到他的面孔。”

  “你現在看到他,會認出來嗎?”

  “當然不會!他的背對著我,我沒看到他的面孔。”

  “你一點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紀嗎?”

  “是的——我是說,實在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多大歲數。但是,我幾乎可以斷定,他並不很年輕。他的肩膀看起來——這個——很厚實——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那年輕人點點頭。“三十以上,再確實一些,我就不敢說了。你明白嗎?我實在並不是在看他。我在看的是她——脖子給他的手扼住,她的臉——發青……你知道嗎,我現在還會夢見她那個樣子。”

  “那必定是一個非常痛苦的經驗。”那年輕人很同情的說。

  他合上記事冊又說:“你什麼時候回英國?”

  “再過三星期以後,我現在不必要回去吧,是不是?”

  他馬上叫她放心。

  “啊,是的。在目前你也幫不上忙。當然啦,假若我們逮捕到兇手……”

  他的話就這樣結束了。

  郵差送來瑪波小姐寫給她朋友的信。筆跡很了草,而且字下面重重的劃了許多線。由於久已看慣這種筆跡,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很容易辨認。瑪波小姐把經過情形源源本本的統統告訴她的朋友。她的朋友一字不漏、貪婪的看完之後,感到非常滿意。

  她和珍已經讓他們看到她們不是瞎說了。

第11節

  “你這個人我簡直不明白,”塞德里克·克瑞肯索普說。

  他在那個長久沒有人管的、快要坍倒的豬欄牆邊小心翼翼地走過,目不轉睛地望著露西·愛斯伯羅。

  “不明白我什麼?”

  “不明白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在賺錢生活呀。”

  “當下人嗎?”他輕蔑地說。

  “你真是冬烘腦袋,”露西說。“下人,真是的!我是一個幫忙料理家務的人,一個專門的家務工作者,也可以說是一個有求必應的人——主要還是後一種任務。”

  “你所做的事,你不可能都喜歡——像是燒飯、舖床,‘呼!呼!’的用吹塵器來打掃房間,把胳臂肘泡在油膩的水裡。”

  露西哈哈大笑。

  “也許不是那些瑣碎的事,但是燒菜可以滿足我的創造天性,而且我實在喜歡把一團髒亂整理得一塵不染。”

  “我就住在一個永遠是髒亂的地方。”塞德里克說,“我喜歡那樣。”他不以為然地說。

  “看你那個樣子仿佛是的。”

  “我在伊微沙島的那所小屋簡單明瞭。三個菜盤、兩個帶茶託的茶杯、一張床、一個桌子,和兩把椅子。到處都是灰塵,顏料的汙跡和石塊——我畫畫兒,也雕刻——誰也不許動我的東西,我不喜歡女人在身邊。”

  “任何身分的女人都不行嗎?”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本來以為一個有這樣藝術趣味的人大概總有一種愛情生活。”

  “我的愛情生活——照你的說法——就是我自己的工作。”塞德里克莊嚴的說,“我不喜歡的就是有一個女人在身邊,整理房間,干擾我,並且支配我的一切。”

  “我多麼想到你那小屋去試試看。”露西說,“那是一種考驗。”

  “你不會有機會的。”

  “我想是的。”

  豬欄有幾個磚頭掉了下來。塞德里克轉過去看看裡面蕁麻草猖獗的情形。

  “親愛的老梅吉,”他說,“我還記得她。那是一頭母豬,她是一個性情慈愛,並且非常多產的母親。我記得最後一次,她生了十七個小豬。我們常常在下午到這兒來,用一個樹枝替她搔背,她喜歡那樣。”

  “這個地方怎麼會讓它變成這個樣子?不可能只是由於戰爭吧?”

  “你想把這地方清理一下吧,我猜想?你這個女人真有趣。現在我完全瞭解,你會是發現死屍的人了,甚至於一個古希臘羅馬的石棺你都放不過。”他停頓一下,然後繼續說,“對了,不僅僅是由於戰爭。是由於我的父親,順便問問你,你以為他怎麼樣?”

  “我沒有多少時間考慮。”

  “不要躲避問題了。我以為他吝嗇極了,而且也有點狂妄。當然,他討厭我們大家,也許愛瑪是例外,那是由於我祖父的遺囑。”

  露西露出不明了的樣子。

  “我的祖父是我們家了不起的人。他先做脆餅、鬆脆餅乾等所有下午茶用的精美點心,然後,由於很有眼光,便很早就改做乾酪點心和乾酪夾心麵包。因此,我們可以大規模地供應雞尾酒會的點心雜貨,從而賺大錢。那麼,後來有一天我父親表示他的志願要比製造脆餅高。於是他就到義大利、巴爾幹群島和希臘旅行,涉獵藝術。我的祖父非常氣憤。他斷定我的父親不是一個適於做生意的人,而且對藝術品的鑒定能力也相當差(二者都言中了),因此,他就把全部財產委託保管,等將來傳給他的孫子輩。我的父親一生都可以有固定利息收入,但是不能動用本金。他搬到這裡,便開始積蓄。我想,直到現在,他已經積蓄一筆,象祖父留下的一樣多的款子。同時,我們大家——哈樂德、我自己、阿佛列、和愛瑪沒得到祖父的一文錢。我是一個赤貧的畫家。哈樂德進入商界,如今是城裡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是我們家在賺錢方面最機靈的人,不過,我聽到一些謠傳,說他近來在經濟方面已經陷入窘境。阿佛列呢?啊,阿佛列在我們家,大家私下裡都稱他為‘浮華的阿佛列’。”

  “為什麼?”

  “你想知道的多麼多呀!答案是阿佛列是我們家的敗家子,他還沒有鋃鐺入獄,但是也差不多了。在戰爭期間他在軍需部服務,但是由於某種有疑問的情況,他突然離職。事後,他做了一些水果罐頭方面可疑的買賣,同時在販賣雞蛋方面也惹過麻煩。並不是大規模的——只是附帶做一些有問題的買賣。”

  “把這一切事情都告訴陌生的人不是有些不聰明嗎?”

  “為什麼?你是警察局派的密探嗎?”

  “也許會呀。”

  “我想不會,你在員警注意我們以前就在這裡做工了。我想——”

  他的話突然中斷,因為這時候他的妹妹愛瑪由菜園那個門過來了。

  “哈羅,愛瑪!你這樣子仿佛有什麼事感到很煩惱吧?”

  “是的,我要同你談談,塞德里克。”

  “我得回到裡面了。”露西機敏地說。

  “別走,”塞德里克說,“由於這個命案,你已經可以說成為我們家一分子了。”

  “我有很多事要做,”露西說,“我只是出來摘點芹菜的。”

  她趕快退到菜園,塞德里克望著她的背影。

  “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他說,“她究竟是誰?”

  “啊,她是很有名的,”愛瑪說,“她幹這一行已經養成一種專門的技能。但是,現在別談露西·愛斯伯羅了,塞德里克。我很擔心,員警顯然認為那個死者是一個外國人,也許是法國人。塞德里克,你不會想到她可能是——瑪婷吧?”

  塞德里克目不轉睛地瞧著她,過了一兩分鐘,仿佛不明白。

  “瑪婷?但是,究竟是誰?——啊,你是說瑪婷嗎?”

  “對啦,你以為——”

  “究竟怎麼會是瑪婷呢?”

  “但是,現在想起來,她拍那份電報很奇怪。那不差不多是在同一個時間,你以為她或許會到這裡來,而且——”

  “胡說,瑪婷怎麼會到這裡,而且找到那個長倉庫呢?幹嗎?我以為那似乎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以為我也許應該告訴培根督察,或者另外那個嗎?”

  “告訴他什麼?”

  “這個——關於瑪婷的事。關於她的信。”

  “你現在不要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了。妹妹,不要提到許多與這件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反正我不相信瑪婷來信中所說的事。”

  “我相信。”

  “每到早餐之前,你特別會相信那些不可能的事。小姐呀,我勸你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裡,三緘其口。要辨認那個寶貝屍首是員警的事。我敢打賭,哈樂德也會這樣說。”

  “啊,我知道哈樂德會這麼說的,還有阿佛列也一樣。但是,塞德里克,我很擔心。我的確很擔心,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什麼都不要做,”塞德里克果斷地說,“你要三緘其口,不自找麻煩,這是我的金科玉律。”

  愛瑪歎了一口氣,她慢慢地走回房裡,心裡很不安。她走到車道的時候,坤坡醫師由裡面出來,打開他那輛舊奧斯丁車門。他看到她便停下來,然後離開車子,往她這裡走過來。

  “啊,愛瑪,”他說,“你父親的身體狀況好極了,命案對他的味口了,這樣會使他對人生感到興趣,我會把這種療法推薦給更多的病人。”

  愛瑪機械地笑了笑,坤坡醫師老是馬上就注意到對方的反應。

  “有什麼特別的事,感到不妥嗎?”

  愛瑪拾頭瞧瞧他。她現在已經有許多事依賴醫師的親切和同情來安慰了,他已經變成一個朋友。她依賴他的不僅只是醫療方面的照應。他那故意作出的唐突態度瞞不了她;她知道那種態度背後的情意。

  “我很擔心,是的。”她承認。

  “想告訴我嗎?假若你不想告訴我,就別講。”

  “我想告訴你,有一部分你已經知道了,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想你的判斷通常都是很靠得住的,有什麼困難嗎?”

  “你記得——或許,你也許不記得了——你記得我有一次告訴你關于我哥哥的事嗎?——就是戰爭期間陣亡的那一個?”

  “你是指他娶過——或者打算娶一個法國小姐嗎?是那一類的事嗎?”

  “是的。幾乎是我一接到那封信之後,他就去世了。關於那個女孩子,我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事實上,我們所知道的只有她的教名。我們老是盼望她會寫信,或者露面,但是都沒有。我們得不到一點消息——可是,到了一個月左右以前,就在聖誕節之前——”

  “我記得,你得到一封信,是不是?”

  “對啦。信上說她在英國,想要來看我們。一份都安排好了,可是後來,到最後一刻,她拍了一份電報來說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不得不回法國去。”

  “那麼?”

  “員警以為這個死去的女人——是法國人。”

  “真的嗎?我倒覺得她的樣子更象英國型的人。但是,我們不能實在判斷出究竟是什麼地方的人,那麼,你在擔心什麼?是不是那死去的女子可能會是你哥哥的愛人?”

  “是的。”

  “我想,不大可能,”坤坡醫師說,然後,又加了一句,“但是,我仍然瞭解你的心情。”

  “我在想,也許我該對員警談談——這一切情形。塞德里克和其他幾個人以為不必,你以為怎麼樣?”

  “嗯。”坤坡醫師噘著嘴巴。有一兩分鐘,他沒說話,陷入深思。然後,他幾乎不情願地說,“當然,你如果什麼都不說,就簡單得多了。我可以瞭解你的哥哥們有什麼感覺。不過,仍然——”

  “是的。”

  坤坡醫師瞧瞧她。他的眼睛深情款款的,發出閃光。

  “我會去告訴他們,”他說,“你如果不告訴他們,你就永遠擔憂,我瞭解你這個人的脾氣。”

  愛瑪有些難為情。

  “也許我很愚蠢。”

  “你還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親愛的,別管其他的人怎麼說吧!我隨時都會支持你去對抗他們。”

第12節

  “女孩子,你,女孩子,你進來。”

  露西轉過頭來,吃了一驚,克瑞肯索普老先生正在一個門裡拚命地向她招手。

  “你要我幫忙嗎?克瑞肯索普先生?”

  “別多說話,你進來。”

  露西服從他命令式的手勢走過去,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一把拉住她的胳臂,將她拉進門裡,然後關上門。

  “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他說。

  露西四下一望,只見他們是在一間很小的房間裡。這個房間顯然是打算當書房用,但是,同樣明顯地可看出來,已經有許久沒用了。在一張書桌上有一堆一堆塵封的文件,天花板的角落裡結著蜘蛛網,充滿了潮濕和發黴的氣味。

  “你要我清掃這個房間嗎?”她問。

  克瑞肯索普先生拚命搖頭。

  “不,你不要清掃。我總是把這間房子鎖上,愛瑪要在這房裡就會亂翻一通。我不讓她進來,這是我的房間。你看到這些石頭嗎?都是地質學的標本。”

  露西瞧瞧那裡搜集的十二塊或是十四塊石頭。有的磨光了,有的還是很粗的。

  “可愛,”她很體諒人意地說,“非常有趣。”

  “你說得很對,這些石塊是很有趣,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這些東西我不給別人看,我要給你看一些更多的東西。”

  “謝謝你,但是,我實在應該去繼續做我正在做的事了,這個家裡有六個人的伙食要准備——”

  “吃得讓我在這裡住不下去,他們回來就是要這樣做,他們也不付伙食費。吸血鬼!都在等我死。可是,我還不要死呢——我才不會一死了之,叫他們皆大歡喜呢,我比愛瑪想像的還要健康呢。”

  “我相信你是健康的。”

  “我也不太老,她總認為我是一個老人,總是把我當老人看待,你不會以為我老了吧,是不是?”

  “當然不會。”露西說。

  “聰明的女孩子,來看看這個。”

  他指指牆上掛的一大張褪了色的圖表。露西看出來那是一個家系圖,有的地方字非常細小,要看清楚,非用放大鏡不可,雖然如此,那些遠代祖先的名字都是用大而堂皇的楷書寫的,上面還有一個王冠圖樣。

  “由帝王一直傳下來的,”克瑞肯索普先生說,“這是我母親的譜系圖,就是說,不是我父親的,他是一個暴發戶!粗俗的老頭子!他不喜歡我。我總是比他高一籌,象我母親那一方面的人。我生來就有藝術和雕刻的愛好,他不懂這一套,愚昧的老頭子!不記得我母親是什麼樣了,她去世時我才兩歲,她是她們家最後的一個人,他們被人出賣。她後來嫁給我的父親。但是,你看圖上那個地方——那是愛德華堅信者〔Edwardthe Confessor即宣佈堅守信仰的基督徒,撒克遜王(1042—66)——譯者注〕——還有邋遢王艾思爾萊〔Ethelred the Unready,968?—1016英王艾思爾萊二世——譯者注〕——統統都在那裡。那是諾爾曼征伐以前的時代,諾爾曼征伐以前——那是了不起的,是不是?”

  “的確是的。”

  “現在我給你看看別的東西。”他領著她走到房子另一邊,到一個巨大的褐色橡木傢俱前面。露西感覺到他很有力地抓住她的胳臂,有些不安。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今天似乎一點兒也不衰弱。“看見這個嗎?這是由盧星頓運來的——那是我母親娘家的地方,這是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要四個人才能抬得動。你不知道我在這裡面放些什麼東西,是不是?要我拿給你看看嗎?”

  “一定要給我看看。”露西客氣地說。

  “很好奇,是不是?女人都是好奇的。”他由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櫥子下麵的一個門。他由裡面取出一個意想不到的,樣子很新的錢匣子。這個,他也打開了。

  “瞧瞧這裡,我親愛的,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用紙包成圓筒狀的東西。他把一頭的紙斯開,金幣便由裡面漏到他的手掌裡。

  “看看這些東西,小姐,看看,拿在手裡,摸一摸。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我敢打賭,你不知道。你太年輕了,沒見過。這是薩佛令金鎊〔Sovereig英國金鎊名,面值一英鎊,現不通用——譯者注〕。比那些無聊的紙幣價值高多了。這是我許久以前積存下來的。我這匣子裡還有別的東西。許多東西都藏在這裡,一切准備好將來用,愛瑪不知道,誰也不知道,這是我們的秘密,明白嗎?女孩子?你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並且拿給你看嗎?”

  “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你認為我是一個精疲力竭、生病的老頭子,我這把老骨頭還很精力旺盛呢。我的太太已經去世很久,她呀,她反對我做的一切事,她不喜我給孩子們起的名字——都是很好的撒克遜名字,她對那個譜系圖毫不感興趣。不過,我從來不注意她說些什麼。而且,她是一個軟弱的人,總是會讓步的。現在,你是一個精神飽滿,非常活潑的姑娘——一個非常好的姑娘,真的!現在我給你一個忠告:不要把你的終身託付給一個年輕人。年輕的男人都是傻瓜!你得顧到你的未來。你等等——”他的手指用力抓住露西的胳臂,並且附耳低語:“我的話到此為止,不多說了。你等著瞧吧,那些小傻瓜以為我不久就會死,我才不會呢,我會活得比他們都久,這是毫不稀奇的事,到那時候,看誰勝利!是的,到那時候看誰勝利。哈樂德沒有孩子,塞德里克和阿佛列沒結婚。愛瑪——愛瑪現在是不會結婚了,她有點喜歡坤坡,但是坤坡不會想到要娶愛瑪。當然,還有亞歷山大。是的,還有亞歷山大。但是,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亞歷山大,對了,是很尷尬,我喜歡亞歷山大。”

  他停頓片刻,然後皺著眉頭說:

  “那麼,女孩子,如何?如何?啊?”

  “愛斯伯羅小姐……”

  愛瑪的聲音隱隱的由那關著的書房門外傳了過來。露西很感激地抓住這個機會。

  “克瑞肯索普小姐在叫我。我得走了。謝謝你給我看這一切的東西。”

  “別忘記……我們的秘密……”

  “我不會忘。”露西說了便匆匆走出大廳。她不敢十分確定他是不是剛剛對她有條件地提出求婚。

  德摩克·克瑞達克在倫敦員警廳新刑事部他的辦公室坐著。他在椅子上很從容地斜靠著,雙手拿著電話聽筒,肘支在桌子上,正在打電話。他說的是法國話。這種話他說得還過得去。

  “這只是一種想法,你明白吧?”他說。

  “但是,這的確是一個可能的想法。”另一端那個聲音說,那是由巴黎的縣政府打來的。“我已經派人在那幾方面動手調查了。我的情報員對我報告,已經有兩三個月希望的調查路線。這些女人除非有一種家庭生活,或者有一個情夫,否則就會到別處去,很容易看不到她們再活動,結果,誰也不再理會她們。她們或許出去旅行,或結了新歡,誰也沒權過問。可惜你寄來的照片很不容易叫人認出來。勒死。這樣死的人樣子自然會好看。這是沒法子好想的。我現在去研究一下我的情報員最新的報告。也許會有些線索。再見,老兄!”

  當克瑞達克再客氣地說再見時,一張字條放到他的辦公桌上,上面寫著:

      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

      求見克瑞達克督察

      洛塞津別莊案。

  他把電話筒放好,對那個員警說:

  “領克瑞肯索普小姐上來。”

  他在等的時候,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思索著。原來他沒想錯:果然有些事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知道。也許,不多。但是,總是一個線索。那麼,她已經決定告訴他了。

  當她被他手下的人讓進來的時候,他站起來同她握手,請她坐下來,並且讓她一支紙煙,但是她拒絕了。然後有片刻的沉默。他想,她一定是在找適當的措詞。他的身子向前一探說:

  “你是來告訴我什麼事嗎?克瑞肯索普小姐?要我幫忙嗎?你在擔心一件事,對不對?也許,是一件小事。你也許覺得與這個案子無關。但是,由另外一方面想想,也許和它有點關系。你是來對我說這個的,是不是?也許是與辨認死者有關的事。你以為你知道她是誰嗎?”

  “不,不,不完全是為了那個。我以為,這實在是不大可能的。但是——”

  “但是有一些可能,所以你很擔心。你還是告訴我好一些,因為,我們或許可以讓你安心。”

  愛瑪等了一兩分鐘,然後才說:

  “你已經看到我的三個哥哥。我還有另外一個哥哥,在戰爭期間陣亡了。他在陣亡之前不久由法國寄來一封信。”

  她把手提袋打開,取出一封舊的、褪了色的信。她念上面的話:

  “我希望不會把你嚇一跳,愛瑪?但是,我准備結婚了——同一個法國女孩子。這一切都是突如其來的,但是我知道你會喜歡瑪婷的。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我知道你會照顧她的。我會在下一封信告訴你詳情。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是一個結過婚的人了。要慢慢地把這個消息向老人家透露,好不好?他也許會氣得七竅生煙!”

  克瑞達克督察伸出手來,愛瑪猶豫一下,然後把信遞給他。她繼續說下去,說得很快。

  “接到他這封信兩天之後,我們收到一份電報說愛德蒙下落不明,或許已經遇難。後來,得到正式通知他確實是陣亡了。那是敦克爾克役以前,極亂的一個時候。據我查問的結果,關於他結婚的事,軍方並沒有正式的記載。但是,我已經說過,那是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我再也沒接到有關那女孩子的資訊。在戰後,我曾經設法查問。但是,我只知道她的教名。那個法國地方曾經讓德軍占領。如果沒有那女孩子的姓氏,和關於她的更多資料,很難查出什麼結果。到末了,我想他們的婚禮大概沒有舉行,那女孩子也許在戰事結束之前同另外一個人結婚了。或者,她自己也許遇難了。”

  克瑞達克督察點點頭。愛瑪繼續說下去。

  “剛剛大約一個月以前,我收到一封署名瑪婷·克瑞肯索普的信,你可以想像出我多麼吃驚。”

  “你帶來了嗎?”

  愛瑪把信從手提袋裡拿出來遞給他。那是一種斜的、法國人的筆跡,顯然是受過教育的人寫的。

    “親愛的小姐:

      我希望你得到這封信的時候不會感到震驚。我甚至於不

    知道令兄愛德蒙是否將我們結婚的事告訴你。他在我們結婚

    幾天之後陣亡,同時,德軍占領我們的村莊。戰事結束後,

    我決定不寫信給你或者同你聯絡。不過,愛德蒙生前叫我這

    樣做。但是,到了那個時候,我自己又有新的生活,所以沒

    有那種必要。但是,如今情況改變了。為了我的兒子,我現

    在寫這封信。你知道嗎?他是令兄的兒子,而且,現在我不

    可能給他應有的利益。我准備下星期頭幾天到英國來。你可

    以告訴我是否可以來看你?我的通訊處是:倫敦北部第十郵

    區,新月街一二六號。這裡,再重複一句:希望見信後不會

    感到震驚。

    

       謹此再三考慮。

    

                瑪婷·克瑞肯索普敬上

  克瑞達克默默不語,過了一兩分鐘。他仔細再把那封信看一遍,然後才還給她。

  “你接到這封信以後怎麼辦,克瑞肯索普小姐?”

  “我的姐夫布萊恩·伊斯特利碰巧在那個時候住在我們家。我同他談起這回事。然後,我給我那個在倫敦的哥哥哈樂德通電話,同他商量該怎麼辦。哈樂德對這件事非常懷疑,勸我要非常小心。他說,我們必須小心調查這個女人的證件。”

  愛瑪停頓一下,然後繼續說:

  “當然,那不過是普通常識,而且我很同意。但是,假若這個女孩子——這個女人——就是愛德蒙信中所說的瑪婷,我覺得我們必須歡迎她來。我就照她信上開的地址寫信給她,請她到洛塞津別莊來相會。幾天之後,我接到她倫敦打來的電報:‘意外所迫,已返法,歉!瑪婷。’以後再也沒有來信,和任何消息。”

  “這一切是什麼時候的事?”

  愛瑪皺著眉頭回想。

  “那是聖誕節以前沒幾天。我知道。因為,我想建議她同我們共度聖誕節。但是,我的父親無論如何不准我這樣做。因此,我就向她建議:最好在聖誕後那個週末,趁家裡其他的人仍在這裡的時候來。我想那個說她回法國的電報就是在聖誕前幾天打來的。”

  “於是,你相信石棺裡發現的那個屍首也許就是瑪婷?”

  “不,我當然不相信。但是,當你說她也許是外國人的時候,我就免不得懷疑……也許……”

  她的話就停下來了。

  克瑞達克要使她安心,很快地說:

  “你告訴我這些情形,做得很對。我們會調查。我想,也許沒有什麼疑問,那個寫信給你的女人實際上已經回到法國,現在仍在那裡,活得好好的。在另一方面,兩件事的日期有些偶合之處。這一點,你很聰明,已經注意到了。在偵訊會上你已經聽到,按照醫官的證明,那女人的死亡,想必是三四個星期以前的事。克瑞肯索普小姐,現在不必擔憂,只交給我們辦好了。”他順便加了一句:“你和哈樂德·克瑞肯索普先生商量過。那麼,你的父親和另外兩個哥哥呢?”

  “當然,我不得不告訴我的父親。他感到非常緊張。”她微露笑容地說,“他相信這一定是一件預謀的事;目的在向我們敲詐金錢。我的父親對這件事感到很興奮。他相信,也可以說是假裝相信他是一個一貧如洗的人,因此,一文錢都要省下來。我想,老年人有時候會有那種怎樣都擺脫不了的想法。當然,那並不是實在的情形。他的收入很多,而且實際上用不到四分之一,也可以說是在所得稅變得很高之前是如此。他一定有很多的積蓄。”她停頓一下,然後接著說,“我也告訴另外兩個哥哥。阿佛利認為這是有人同我們開玩笑。不過,他也以為十之八九是一個騙局。塞德里克不感興趣。他有自我中心的傾向。我們的結論是:我們會接待瑪婷,不過我們的律師溫邦先生應該也一起請過來參加。”

  “溫邦先生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我們還來不及同他討論這件事。我們正要這樣做的時候,瑪婷的電報就來了。”

  “你沒有進一步採取什麼步驟嗎?”

  “有的。我按照那個倫敦的地址寫了一封信。信封上寫明‘請轉’的字樣。但是,沒得到任何答覆。”

  “這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嗯……”

  他機警地瞧瞧她。

  “你自己對這件事有何想法?”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你當時的反應怎樣?你以為那封信是真的呢,或是和你父親、哥哥們的想法一樣?順便問一問,你的姐夫呢?他的想法怎樣?”

  “啊,布萊恩以為那封信是真的。”

  “那麼,你呢?”

  “我不敢確定。”

  “假定那女孩子的確是你哥哥愛德蒙的遺孀,你對這件事的感覺如何?”

  愛瑪的臉上露出笑容。

  “我很喜歡愛德蒙。他是我最心愛的哥哥。我覺得那封信似乎確實是一個象瑪婷那樣的女孩子處在那樣情況之下會寫的信。她信上所說的經過情形是很自然的。我想,在戰事結束的時候,她再結婚了,或者是和一個可以保護她和孩子的男人在一起。後來,也許是,這個男人死了,或者離開她了。於是,她覺得應該請求愛德蒙的家族來收容她,而且那也是他想要她做的事。我覺得那封信似乎是真的,並且是很自然的。但是,當然啦,哈樂德指出這一點:假如那是一個騙子寫的,那也許是一個認識瑪婷的人,或者是有這一切資料的人寫的。這樣才可以寫出一封似乎非常有道理的信來,但是,仍然——”

  她突然停下來。

  “你希望那是實在的嗎?”克瑞達克溫和地問。

  她欣然地瞧瞧他。

  “是的,我希望那是實在的。假若愛德蒙留下一個兒子——我會非常高興。”

  克瑞達克點點頭。

  “照你的說法,那封信,在表面上看來,是讓人看起來非常真實的。令人驚奇的是接著來的那封信。瑪婷·克瑞肯索普突然離英返回巴黎,還有從此以後你再也沒收到她片紙雙字的事。你很親切的給她寫回信,並且准備歡迎她。那麼,即使她不得不回到法國,她為什麼不再寫信呢?這是假定她是真有其人而言。當然,假若她是個騙子,就比較更容易說明瞭。我本來以為你也許同溫邦先生商量過。他也許已經開始查詢,結果使那個女人很驚慌。你已經對我說過,情形不是如此。但是,你的哥哥當中仍然可能有一個這樣做。這個瑪婷很可能有一種背景是經不起調查的。她也許以為她所對付的只是愛德蒙一個親愛的妹妹,而不是頭腦精明的、多疑的生意人。她也許是希望由你這裡為她的孩子爭到一些錢——現在簡直不是小孩子了,大概已經十五六歲了——而且不會問她許多問題。但是,她發現到要應付的是一個迥然不同的局面。結果,我想,有一些嚴重的法律方面的問題就會由此產生。假若愛德蒙·克瑞肯索普遺留下來一個兒子,一個由於結婚的關系而生的兒子,那麼,他就是你父親產業的繼承人之一,對不對?”

  愛瑪點點頭。

  “不但如此,由我聽到的各種事實,我知道,將來他會繼承洛塞津別莊和四周的土地。到了現在,那是很值錢的建築地呀。”

  愛瑪露出稍稍吃驚的樣子。

  “是的,我想過這一點。”

  “啊,我要是你,我就不會擔心,”克瑞達克督察說,“你來告訴我這些是很對的。我會調查。但是,我覺得寫那封信的女人——也許是想設騙局賺一筆錢——和石棺中發現的那個女屍,很可能沒有關系。”

  愛瑪很寬慰地歎口氣站了起來。

  “我很高興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了。你很親切。”

  克瑞達克把她送到門口。

  然後,他打電話叫魏斯樂巡官來。

  “巴布,我有件事要你去辦。你到倫敦北部第十郵區新月街一二六號去一趟。把洛塞津別莊女屍的像片帶去。你去查查關於一個自稱克瑞肯索普太太的女人——瑪婷·克瑞肯索普太太——這個女人在大約十二月十五日至月尾的時候住在那裡,或者是拿那地方做通訊處。看看會查出什麼。”

  “是,督察。”

  克瑞達克忙著處理案上堆積的等他處理的各種公文。下午,他去看一個戲劇經紀人,那個人是他的朋友。他向他查詢,可是毫無結果。

  那天稍晚的時候,他回到辦公室,在辦公桌上發現到由巴黎打來的電報。

  “所示各節,或與馬利斯基芭蕾舞團安娜·斯綽文斯卡有關。可來一晤。德星,縣政府。”

  克瑞達克寬慰地長長歎口氣。他現在的眉頭也舒展了。終於有消息了!他想,現在已經談了很多關於瑪婷·克瑞肯索普的事。他決定搭今天晚上的渡船到巴黎。

第13節

  “承蒙你的好意,請我來吃茶。我很感謝。”瑪波小姐對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說。

  瑪波小姐露出特別糊塗、愚蠢的樣子,是一個好老太婆的寫照。她滿臉笑容地環顧她四周的人。她瞧瞧哈樂德·克瑞肯索普,只見他穿一套剪裁合身的暗色衣服,又瞧瞧阿佛利。他正笑容可掬的把三明治遞給她,又瞧瞧塞德里克。只見他穿一件破舊的蘇格蘭粗呢夾克,站在壁爐架旁,皺著眉頭,望著家裡其餘的人。

  “我們很高興你能來。”愛瑪客氣地說。

  關於那天午餐後發生的事,她沒有露一點口風。那時候愛瑪叫道,“哎呀,我完全忘了。我對愛斯伯羅小姐說,今天她可以帶她的老姨母來吃下午茶。”

  “不要叫她帶她來了,”哈樂德唐突地說,“我們還有許多話要說。我們不需要有生人在這裡。”

  “讓她同那女孩子在廚房或者什麼地方吃茶吧。”阿佛利說。

  “啊,不行。我不能那樣做,”愛瑪堅決地說,“那樣會很不禮貌。”

  “啊,讓她來吧。”塞德里克說,“我們可以想法子讓她說出一點那個能幹的露西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得承認,我很想多知道一些有關那個女孩子的情形。我不敢說我能相信她。太聰明瞭。”

  “她的人事關系很好,而且都是真的。”哈樂德說,“我已經負責調查過。我們必須弄清楚。象她那樣到處亂翻,尋找死屍……”

  “要是能知道這該死的女人是誰就好了。”阿佛列說。

  哈樂德生氣的加了幾句:“愛瑪,我覺得你一定是神智失常了。你怎麼會去警察局暗示那個死去的女人可能是愛德蒙的女朋友?這就會使他們相信她到這裡來過,而且我們當中也許有一個是兇手。”

  “啊,別這樣,哈樂德,別過甚其辭。”

  “哈樂德說得很對,”阿佛列說,“究竟你是中了什麼魔,我不知道。我有一種感覺,不論我是到什麼地方,都有便衣員警跟蹤。”

  “我叫她不要那麼做的,”塞德里克說,“後來坤坡支持她。”

  “這不關他的事,”哈樂德怒氣沖沖地說,“讓他專管藥丸、藥粉,並且為國民建康盡忠吧。”

  “啊,千萬不要再爭吵了,”愛瑪厭倦地說,“我實在高興,這位年老的什麼小姐要來吃茶。我們有一個生人在座,使我們不能翻來複去老談一件事,對我們很有益處的。我得去洗洗臉,換上整潔的衣服。”

  她走出去了。

  “這個露西·愛斯伯羅,”哈樂德說,然後停頓一下,“就象塞德里克說的,真奇怪,她怎麼會在倉庫裡亂翻,並且去打開石棺——那實在是一個大力士才能做到的。也許我們應該採取一些步驟。我以為她的態度在午餐的時候有敵意。”

  “把她交給我吧,”阿佛列說,“我不久就可以發現她在搞些什麼鬼。”

  “我是說,她為什麼要打開那個石棺。”

  “也許她根本不是露西·愛斯伯羅,”塞德里克提出他的意見。

  “但是,目的會是什麼?”哈樂德顯得非常煩惱。“啊,該死!”

  他們滿面憂慮地彼此望望。

  “還有這個要來吃茶的,討厭的老姨母。偏偏在我們要思索問題的時候來。”

  “我們到晚上再商量吧。”阿佛列說,“同時,我們要使這個老姨母談談露西的實在情形。”

  於是,到時候,瑪波小姐便讓露西接來,並且安置在爐邊坐好。現在,當阿佛列把三明治遞過來的時候,她微笑地抬起頭來瞧瞧他,面露贊許之色。她對一個好看的男人總是這樣子的。

  “多謝,請問這是——?啊,蛋和沙丁魚,好,這樣很好!我吃下午茶的時候恐怕是很貪嘴的。你知道嗎?一個人年紀大了——並且,我在晚上只吃很少的東西——我不得不小心。明年我就九十了。對了,真的。”

  “八十七歲。”露西說。

  “不,親愛的,九十歲。你們年輕人對什麼事都知道得不清楚。”瑪波小姐稍微有些嚴峻地說,“你們有多麼美的房子呀!裡面又有這麼美的陳設。那些銅器,使我想起我父親在巴黎展覽會上買回來的東西。真的?你的祖父買的嗎?都是古希臘羅馬式的,對不對?非常漂亮!你的哥哥們都同你在一起,多快樂!現在大家的兄弟姐妹都分散在各處——有的在印度,不過,我想那個地方現在已經完了,還有非洲——西海岸,氣候那麼惡劣。”

  “我的哥哥有兩個住在倫敦。”

  “那多好。”

  “但是我的哥哥塞德里克是個畫家,住在伊微沙島,巴厘亞利群島當中的一個島。”

  “畫家那麼喜歡島嶼,你說是不是?”瑪波小姐說,“蕭邦——喜歡馬約卡島,對不對?但是,他是音樂家。我現在想到的是高更。他的一生很悲慘。我們會覺得他的一生都虛度了。我個人實在不喜歡那些畫島上土著女人的畫。我雖然知道他很受有贊賞,但是,我不喜他那種灰黃色的芥子色。我們看到他的畫,實在會感到悲觀。”

  她帶一點不贊成的態度瞧瞧塞德里克。

  “瑪波小姐,告訴我們一些露西小時候的事吧。”塞德里克說。

  她面露笑容,很愉快地抬頭瞧瞧他。

  “露西始終是非常聰明的,”她說,“對啦,你是的,親愛的。現在,不要打斷我的話。數學成績卓著。我記得有一次賣牛肉的多算了我的錢——”

  瑪波小姐開始全速前進,回憶到露西的兒童時代。由那裡又談到她自己在鄉下的兒童時代生活。

  她的回憶讓布萊恩和兩個孩子打斷了。他們由於熱心尋找線索,衣服弄得又髒又濕。茶點端來了,同時坤坡醫師也進來了。經過介紹和那位老婦人打過招呼之後,他環顧室內幾個人,略表吃驚。

  “希望你的父親沒什麼不舒服吧?愛瑪?”

  “啊,沒有——我是說,他今天下午只是有點疲倦。”

  “我想,那是避免見客人,”瑪波小姐惡作劇地笑笑說,“我自己的父親,我記得最清楚了。他常常對我母親說,‘有很多老太婆要來吃茶嗎?把我的茶送到書房吃好了。’他那樣很不客氣。”

  “請你不要以為——”愛瑪開始解釋,但是塞德里克插嘴了。

  “他的兒子都回來的時候,他總是在書房吃茶的。根據心理學來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對嗎?醫師?”

  坤坡醫師正在狼吞虎嚥地吃三明治和咖啡蛋糕,充分表現出一個平常沒什麼時間吃飯的人那種坦白的、欣賞的態度。

  他說:

  “要是留給心理學家去研究,心理學沒什麼不對。問題是,目前每個人都是一個客串的心理學家。我的病人總是確確實實地告訴我他們患的是什麼變態心理的毛病和神經病,根本不給我機會告訴他們究竟是什麼病。謝謝你,愛瑪,我要再來一杯茶。今天沒工夫吃午餐。”

  “我始終以為,醫師的生活是高興的、自我犧牲的。”瑪波小姐說。

  “你不可能認識許多醫師。”坤坡醫師說,“他們過去都讓人稱為吸血鬼。但是,如今他們往往還是吸血鬼!無論如何,我們目前是賺錢的。國家會負擔的,我們不會寄出明明知道不會付的帳單。問題是,我們的病人都一定要盡量享受政府的各種優待。結果,假若小珍妮夜晚咳嗽了兩下,或者小唐米吃了兩個生蘋果,那麼,可憐的醫師就得半夜裡趕來!啊,很好!多好吃的蛋糕呀,愛瑪。你做的東西多好吃!”

  “不是我做的,是愛斯伯羅小姐做的。”

  “你做的一樣好吃。”坤坡醫師忠心耿耿地說。

  “請你來看看爸爸好嗎?”

  她站起身來,那位醫師跟著她。瑪波小姐望著他們走出房間。

  “我可以看出來,克瑞肯索普小姐是一個很忠實的女兒。”她說。

  “我自己實在想像不到,我們那位老爸爸,她如何受得了。”直爽的塞德里克說。

  “她這裡有一個很舒適的家;父親又很喜歡她。”哈樂德趕快說。

  “愛瑪沒問題,”塞德里克說,“她生來就註定要當老處女。”

  瑪波小姐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隱隱約約地閃動一下。

  “啊,你這樣想嗎?”

  哈樂德連忙說:

  “我哥哥用老處女這個名詞,沒有誹謗的意思,瑪波。”

  “啊,我不生氣,”瑪波小姐說,“我只是不知道他說的話是否是對的,我本人不以為克瑞肯索普小姐會成為老處女。我以為,她是那種很可能晚婚,而且婚姻會美滿的那一型的女孩子。”

  “住在這裡是不大會這樣的。”塞德里克說,“從來見不到可以論婚嫁的人。”

  現在瑪波小姐眼睛的閃光更明顯些。

  “總是有牧師和醫師來往的。”

  她的眼睛,顯得又溫和,又有些惡作劇,由這個人望到那個人。

  她分明是暗示他們一件他們從未想到的事,而且是不會使他們太高興的事。

  瑪波小姐站起來,同時,幾個羊毛小圍巾和她的手提袋都掉到地下。

  那三弟兄都很殷勤地替她撿起來。

  “謝謝你們,”瑪波小姐說;聲音象長笛一樣。“啊,對了,我的小藍圍巾。是的,我已經說過,蒙你們好意邀我過來。你們知道嗎?我一直都在想像你們府上是什麼樣子,想像露西在這裡工作的情形。”

  “完美的家庭狀況,外加命案。”塞德里克說。

  “塞德里克!”哈樂德生氣地說。

  瑪波微笑地抬起頭來望著塞德里克。

  “你知道看見你使我想起誰嗎?想起我們那地方的銀行經理的兒子,托瑪斯·伊德。他總是會讓人嚇一跳,當然在銀行界那種態度是不行的。因此,他就去西印度群島。他的父親死後,他回到家,繼承了很多錢,他總是花得比賺得多。”

  露西把瑪波小姐送回家。歸途中,她正要轉到後面的巷子時,一個人影由暗處閃出來,站在汽車頭燈的亮光中。那人舉起手來招呼她,露西認出是阿佛列·克瑞肯索普。

  “這樣好些,”他上車時說,“啊,好冷!我本來以為會涼涼爽爽地散散步。但是,沒有。你送老姨母回去沒事吧?”

  “是的,她很高興。”

  “我們可以看得出,老太婆們同任何人在一起,不管多麼乏味的人,都那麼感到有趣味,真是奇怪。實在,洛塞津別莊這個地方是再乏味也沒有了。我住在這裡最多兩天,我還忍受得了。你怎麼能受得住呢?露西?我要是叫你露西,你不介意吧?是不是?”

  “沒關系。可是,我並不覺得這裡乏味呀。當然,就我來說,這並不是一個永久性的工作。”

  “我一直在注意你。露西,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你太聰明瞭,不該將你的時間都浪費在燒菜和打掃上。”

  “謝謝你,但是我對燒菜和清掃的工作比坐辦公室更喜歡。”

  “我也不喜歡坐辦公室。但是,還有其他的謀生之道,你可以做一個自由工作者。”

  “我是啊。”

  “不是這樣的工作。我是說,為你自己工作,用你的才智來對抗——”

  “對抗什麼?”

  “任何的權勢!對抗目前阻礙我們的一切無聊的、瑣碎的法條和規程。最有趣的就是,假若你有足夠的聰明,你總可以找出一個辦法來克服這種障礙。你是聰明的,告訴我,這種想法會引起你的興趣嗎?”

  “可能吧。”

  露西把車子開到馬廄的院子裡。

  “你不打算表示你的態度嗎?”

  “我得多聽聽再說。”

  “坦白地說,小姐,我可以用你。你有那種非常難能可貴的態度,能夠使人對你產生信心。”

  “你要我幫助你賣金磚嗎?”

  “不是這麼冒險的事,只是稍微避開法律的約束,如此而已。”他的手不知不覺地順著她的胳臂往上移動。“你是個很迷人的女孩子,露西,我想讓你做我的合夥人。”

  “你在恭維我。”

  “意思是,不行?考慮考慮。想想看,以機智勝過所有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多有趣、多高興!困難的就是,我們需要資本。”

  “我沒什麼資本呀。”

  “啊,我方才不是向你告貸!不久我就會得到一些資本了。我那位可敬的爸爸不能永遠活著,那又吝嗇又蠻橫的老頭子!等他嗚呼哀哉的時候,我就可以抓到一些現金。怎麼樣,露西?”

  “什麼條件?”

  “你要是喜歡,就是結婚。女人,不管多麼進取、多麼有獨立能力,似乎都喜歡這樣。而且,結過婚的女人不能迫使她提出對丈夫不利的證明。”

  “這話可不會討人歡喜!”

  “別裝蒜了,露西!你不知道我已經迷上你了嗎?”

  露西有點驚奇,因為她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魅力在吸引她。阿佛列有一種迷人的特質——也許純粹是由於一種肉體上的魅力。她哈哈大笑,同時松脫了他那環繞的胳臂。

  “現在不是調情的時候,現在要想到准備晚餐了。”

  “是的,露西。你是一個可愛的女廚師,晚上吃什麼?”

  “等著瞧吧,你象那兩個孩子一樣的壞!”

  他們走進別莊,露西匆匆走到廚房。她正在准備晚餐的時候,忽然讓哈樂德·克瑞肯索普打斷了,使她頗為驚奇。

  “愛斯伯羅小姐,我可以同你談一件事嗎?”

  “晚一點可以嗎,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已經有點晚了。”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晚餐後好嗎?”

  “好吧。”

  晚餐准時端上來,而且備受欣賞。露西把杯盤洗好,來到大廳,發現哈樂德·克瑞肯索普正在等她。

  “什麼事?克瑞肯索普先生?”

  “我們到這裡談好嗎?”他把起居室的門打開,頭前帶路。他等她進來以後,把門關上。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他對她解釋,“但是我想告訴你我對你的能力印象非常深刻。”

  “謝謝你。”露西有些驚奇地說。

  “我覺得你的才幹在這裡都浪費了——絕對浪費了。”

  “你覺得這樣嗎?我卻不覺得。”

  露西想:無論如何,他是不能向我求婚的,他已經有妻室了。

  “承蒙你的好意,肯陪我們度過這個可悲的危機,等這段危急的時刻過去之後,我建議你到倫敦來看我。你如果打電話來約定時間,我會交代我的秘書辦。實在的情形是,我們公司可以用一個有你這樣傑出才能的人。我們可以充分討論在那一方面借重你的才能最好,愛斯伯羅小姐,我可以付很好的薪水,而且會有光明的前途。我想,你會感到驚奇的。”

  他的笑容顯示他這個人是寬宏大量的。

  露西端莊地說,“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先生,我會考慮的。”

  “不要等太久,一個努力上進的年輕女孩子不可錯過這樣的機會。”

  他又咧著嘴笑了。

  “晚安,愛斯伯羅小姐,好好睡。”

  “啊,”露西自言自語地說,“啊……這一切都很有趣。”

  她正要回房休息,卻在樓梯上碰到塞德里克。

  “露西,聽我說,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你想要我嫁給你,同你到伊微沙照顧你嗎?”

  塞德里克大吃一驚,並且有一點惶恐。

  “我從未想到這樣的事。”

  “抱歉,我弄錯了。”

  “我只是要知道你是不是這裡的時鐘。”

  “只有這個嗎?大廳的桌子上就有一個。”

  “你要知道,”塞德里克斥責的說,“你不應該以為每個人都想娶你,你是一個長得蠻好看的女孩子,但是還不會好看到那個程度。那一類的毛病是有個名稱的,會變得愈來愈厲害,你會變得更糟。實際上,你是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想要娶的女孩子,最不可能想要娶的女孩子。”

  “真的?”露西說,“你不必嘮叨了,也許你更希望我當你的後媽吧?”

  “那是什麼意思?”塞德里克目不轉睛地瞧著她,驚得發呆。

  “我已經對你說了。”露西說,然後走進她的房子,關上門。

第14節

  德摩克·克瑞達克和巴黎縣政府的阿蒙·德星的交往非常友善,這兩個人見過一兩次面,相處很融洽。因為克瑞達克會說法語,所以他們的談話大多都是用那種語言。

  “這只是一個想法,”德星對他先說明白,“我這裡有一張芭蕾舞團的像片,這就是她,由左邊數第四個,你覺得面熟嗎?啊?”

  克瑞達克督察說其實一點也不面熟,一個給人勒死的女人是很難認出的,而且在這照片上面的女孩子都是面部化妝很濃,並且戴著華麗的鷓鴣頭飾。

  “可能是的,”他說,“我能找到的只有這個。她是誰?關於她的情形你知道些什麼?”

  “幾乎什麼都不知道。”另外那個人爽快地說,“你明白嗎,她並不重要,馬利斯基芭蕾舞團也不重要,那個芭蕾舞團在近郊的戲院表演,並且巡迴公演,沒有真的名字,沒有名星,沒有芭蕾主角,但是我可以帶你去看看經營舞團的絢麗葉太太。”

  絢麗葉太太是一個精神勃勃、非常認真的女人。她有機靈的眼睛,唇上的汗毛偏重;脂肪組織很發達。

  “我?我不喜歡員警!”她對他們怒目而視,毫不掩飾她很討厭這個訪問。“他們總是會讓你非常難堪。”

  “不,不,太太,你可不能這樣說。”德星說,他是一個細高個子,愁眉苦險的人。“我什麼時候讓你難堪了?”

  “關於那個喝石炭酸的小傻瓜,”絢麗葉太太馬上說,“都是因為她愛上那個樂隊指揮,可是那個指揮不喜歡女人,另有愛好,你為了那件事弄得天下大亂!那對我這個漂亮的舞團沒有好處。”

  “正相反,這樣會使你的票房生意興隆。”德星說,“而且那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你不可懷恨在心,現在是關於這個女孩子——安娜·斯綽文斯卡。”

  “啊?她怎麼啦?”

  “她是俄國人嗎?”克瑞達克督察問。

  “不,實在不是的。你的意思是,因為她有這個名字,必定是俄國人嗎?但是,她們都起那樣的名字——這些女孩子。她不是一個重要的團員,她跳得不好,也不特別漂亮,她的舞只過得去,如此而已。她的團體舞還好,但是單人舞不行。”

  “她是法國人嗎?”

  “也許是,她有法國護照。但是,有一次她對我說她有過一個英國丈夫。”

  “她對你說她有過一個英國丈夫嗎?現在活著或是死了?”

  絢麗葉太太聳聳肩膀。

  “死了,或者是離開她了。我怎麼知道?這些女孩子——總是有男人的麻煩。”

  “你最後一次看見她是什麼時候?”

  “我帶我的舞團到倫敦演了六個星期,我們在托奎、波茅斯、伊斯波,還有其他的地方公演,我記不得名字了,後來還在赫墨斯密,然後我們就回到法國來。但是安娜,她沒來。她只是帶個口信,說她要離開舞團,要和她丈夫的家族住一起,以及那一類的無聊話。我個人以為那並不是真的。我以為她更可能已經遇到另外一個男人,你明白嗎?”

  克瑞達克督察點點頭,他看得出,絢麗葉太太一定會這樣想。

  “這對我沒什麼損失,我不在乎。我可以找到和她一樣好,而且會更好的女孩子來跳舞,所以,我只是聳聳肩膀,再也不去想它。我為什麼要放在心上?她們都是一樣,這些女孩子老是迷上男人。”

  “那是什麼時候?”

  “我們回法國的日期嗎?那是——那是——聖誕節前一天。安娜離開是在我們回來兩天也不曉得三天以前,我記不清楚了,但是在那個週末,我們要在赫墨斯密沒有她也得公演,這就得重新安排,她那樣做太絕了,但是這些女孩子——她們一碰到男人,結果都是一樣。我只是對大家說:‘哼!我才不要她回來呢!那個女孩子!’”

  “你氣壞了。”

  “啊!我,我不在乎。毫無疑問,她一定是同她找到的那個男人一塊兒過聖誕節。那不關我的事,我可以找別的女孩子——有些女孩子一聽到馬利斯基舞團要人,便馬上抓住機會,她們能跳得和她一樣好,而且還會比她更好。”

  絢麗葉太太停頓一下,然後眼睛突然發出閃光,很有興趣地問:“你們為什麼要找她?她發財了嗎?”

  “正相反,”克瑞達克督察很客氣地說,“我們想她也許是給人害死了。”

  絢麗葉太太覺得很洩氣,變得漠不關心了。

  “那也許可能!這種情形往往會有的。啊,她是一個很好的天主教徒,星期天總是去做彌撒。”

  “絢麗葉太太,她是不是告訴過你她有一個兒子?”

  “兒子?你是說她有一個兒子嗎?那個,我認為不大可能。這些女孩子——所有這些女孩子——統統都知道一個很有用的地址,遇到必要的時候,總會到那裡去,德星先生知道得同我一樣清楚。”

  “她在選擇舞臺生活以前也許有過孩子,”克瑞達克說,“譬如說,在戰爭期間。”

  “啊!在戰爭期間,那總是可能的,但是我卻一點不知道。”

  “其他的女孩子之中誰同她最要好?”

  “我可以給你兩三個名字,但是,她同任何人都沒有親密的關系。”

  他們由絢麗葉太太那裡得不到其他有用的資料。

  她看到他們拿給她看的那個粉盒之後說,安娜有一個那樣的粉盒,但是,團裡的女孩子大多有那種粉盒。安娜也許在倫敦買過一件皮外套,她不知道。“我,我的時間都用在預演、設計舞臺燈炮、解決生意上的困難上,我沒工夫注意我的藝人穿些什麼。”

  同絢麗葉太太談過之後,他們又照她開給他們的名字去和那些女孩子談過。其中有一兩個人和安娜相當熟,但是,她們都說她不是一個愛多談自己的女孩子。因此,有一個孩子說,當她談到她自己的時候,那些話都是謊話。

  “她喜歡偽裝——老是胡謅,說她以前是一個大公爵的情婦,或是一個英國大資本家的情婦;又說她在戰爭期間替地下組織工作過,甚至於還編一套話,說她在好萊塢當過電影明星。”

  另外一個女孩子說:

  “我想她實在度過一種非常沉悶的中產階級的生活,她喜歡參加芭蕾舞團,因為她覺得那很羅曼蒂克,但是,她的舞藝不精。你可以瞭解,假若她說,‘我的父親曾經在亞眠賣布’,那就不夠羅曼蒂克了。所以,她就瞎編一通。”

  “甚至於在倫敦,”第一個說話的那個女孩說,“她到處暗示大家,一個很有錢的人要帶她乘游輪周遊世界,因為他一看見她就想起那個車禍中喪生的女兒。多吹牛!”

  “她對我說,她准備和蘇格蘭的一個莊園領主住在一起。”第二個女孩子說,“她說她要在那裡打鹿。”

  這些話對他們都沒有什麼用,由這些話裡可以發現的只是安娜·斯綽文斯卡是一個撒謊專家,她絕對不可能同蘇格蘭的貴族打鹿,而且,同樣不可能在一艘環游世界的遊輪上曬太陽。但是,也沒有理由可以想像她的屍首會在洛塞津別莊的一個石棺裡叫人發現。那些女孩子和絢麗葉太太對照片上那個女屍的辨認很不確定,很猶豫。她們都說看起來象安娜,但是,真的?那屍首已經變得浮腫不堪——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在十二月十六日,安娜·斯綽文斯卡決定不回法國。在十二月二十日,一個外表很象她的女人搭四點五十四分那班火車到布瑞漢頓,並且給人勒死。假若石棺裡那個女人不是安娜·斯綽文斯卡,那麼,安娜現在何處?

  對這個問題,絢麗葉太太的答覆是簡單的,而且是必然如此。

  “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那也許就是正確的答案——克瑞達克沮喪地這樣想。另外一個可能必須考慮,那是偶然提起的一句話:安娜有一個英國丈夫。

  那個丈夫就是愛德蒙·克瑞肯索普嗎?

  他考慮到那些認識她的人對他形容的安娜的情形,這似乎是不可能的。更可能的想法就是:

  安娜有一段時候和瑪婷來往得很親密,她可能知道她的詳細情形。寫那封信給愛瑪·克瑞肯索普的可能就是安娜。假若是這樣,她很怕這件事會經過調查。她也許以為要謹慎些,最好是和馬利斯基舞團脫離關系。那麼,又是這個疑問:她現在究竟在那裡?

  絢麗葉太太的答覆似乎又必然是最可能的事:

  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克瑞達克離開巴黎以前同德星討論了那個名叫瑪婷的女人。德星有些同意他的英國同行的意見,認為這件事也許同石棺裡發現的女屍風馬牛不相及。他也認為這件事仍需要調查。

  他叫克瑞達克放心,巴黎縣政府的安全組一定盡力調查看看是否南郡大隊的愛德蒙·克瑞肯索普中尉和一個教名是瑪婷的法國女子有婚姻的記錄。時間:敦克爾克陷落之前。雖然如此,他對克瑞達克事先聲明,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他們所談的那個地區不但幾乎就在那個時候被德軍占領,而且以後法國那一部分地方在受到襲擊時遭受戰火的摧毀,許多建築和記錄都毀了。

  “但是,你放心吧,我的同行,我們會盡力而為。”

  說罷,他和克瑞達克便分手了。

  克瑞達克一回來就發現魏斯樂巡官正在有點失望地等著他。

  “寄宿舍的地址,督察——新月街一二六號就是那樣一個地方,那是個蠻象樣的地方。”

  “有人認出那個女人嗎?”

  “沒有,督察。沒人認得出那像片上的女人就是到那裡取信件的女人。但是,無論如何,我覺得他們是不會認得出的。那是一個月以前,很近,但是有很多人用那個地方,那實際上是一個學生寄宿舍。”

  “她也許用其他的名字在那裡住過。”

  “如果這樣,他們認不出她就是像片上的人。”

  他又加以說明:

  “我們到各旅館去巡查一下——沒有人以瑪婷·克瑞肯索普的名義在任何一家旅館登記。接到你從巴黎打來的電話之後,我們就查過安娜·斯綽文斯卡的情形。她同舞團其他的人一起在綠河外面一個便宜的旅館登記過——那裡大部分住的都是演員。她表演完畢之後,在十九日晚上離開,以後就沒有記錄了。”

  克瑞達克點點頭,他建議進一步調查的路線。不過,是否有結果,他不抱多大希望。

  經過相當考慮之後,他打電話給溫邦·漢德森·卡斯泰法律事務所,要求與溫邦先生約談。

  不久,他就被讓進一間特別不通風的辦公室。溫邦先生正坐在一張舊式的大辦公桌後面,桌上堆滿了一捆一捆的,看樣子蓋滿塵土的案卷。牆壁上裝飾著各種契約箱,上面分別標明已故約翰·福樂德爵士、德琳伯爵夫人、喬治·羅保珊先生等字樣。究竟是一個已往的歷史時代遺跡呢,或是目前法律案件的一部分,這位督察就不得而知了。

  溫邦先生露出一個家庭律師對員警特有的那種又禮貌又機警的神氣瞧瞧他的訪客。

  “有何見教,督察?”

  “這封信。”克瑞達克把瑪婷的信推到辦公桌的那一邊。溫邦先生厭惡地用手指碰碰那封信,可是沒有拿起來。他的臉微微變紅,嘴繃得更緊。

  “對啦,”他說,“對啦,昨天上午,我收到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一封信,通知我她到倫敦員警廳刑事部去過,以及——哦,一切經過的情形。我一點不瞭解——一點也不瞭解——這封信來到的時候為什麼不同我商量?非常不可思議!她應該立刻就通知我的。”

  克瑞達克督察套用了一些似乎最能使溫邦先生改變心情的老生常談來安慰他。

  “我根本沒有想到愛德蒙會結婚。”溫邦先生委屈地說。

  克瑞達克督察說他想,在戰爭期間……然後,就含含糊糊地到此為止。

  “在戰爭期間!”溫邦先生非常尖刻,聲音非常嚴厲地說,“是的,的確,在戰爭爆發的時候,我們在倫敦法學院區。隔壁的房子直接中彈,我們有許多記錄都毀了。當然不是那些真正重要的檔案。為了安全起見,那些檔都搬到鄉下。但是引起一場慌亂,當然,當時關於克瑞肯索普家的事都是我父親經手的,他在六年前去世。我想,關於這個所謂愛德蒙婚姻的事也許我的父親聽到別人說過。但是,表面上看來,這個婚姻即使是考慮過,但是並未舉行。因此,他並未認為那個傳言是重要的。我覺得經過這許多年之後,忽然有人出來要人承認一個婚姻和一個合法的兒子。的確,很靠不住。她有什麼證據?我倒要問問。”

  “正是如此。”克瑞達克說,“她的地位,或者她兒子的地位,會怎樣?”

  “我想,她的打算是想要克瑞肯索普一家人養她和她的兒子。”

  “是的,但是,我的意思是,就法律的立場而言,假若她能證明她要求的權利,她同她的兒子有權得到什麼?”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溫邦先生撿起他在生氣時候放在一邊的那副眼鏡,戴上去,然後,透過眼鏡機警地望著克瑞達克督察。“這個——在目前什麼都得不到。但是,如果她能證明那孩子是愛德蒙·克瑞肯索普的兒子,而且是由合法的婚姻而生的,那麼,在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後,那孩子就有資格分到約西亞·克瑞肯索普托人保管的錢。不但如此,他還有資格承受洛塞津別莊,因為他是長子的兒子。”

  “有人想繼承那所房子嗎?”

  “住在那裡面嗎?絕對不會。但是,我親愛的督察,那個產業值一筆相當大的錢,相當大的一筆款子。那裡的土地可以做工業和建築的用途,那個土地現在是在布瑞漢頓的心髒地帶。啊,是的,一筆相當大的遺產。”

  “我想你對我說過,假若路德·克瑞肯索普死了,塞德里克會繼承那個產業。”

  “他會繼承那個不動產,因為他是現存的最大的兒子。”

  “據我瞭解,塞德里克·克瑞肯索普對金錢不感興趣。”

  溫邦先生冷冷地凝視著克瑞達克。

  “真的?我個人對這樣的說法抱的態度是一種我稱為‘存疑’的態度。世界上是有一種毫無世俗欲望的人。這種人對金錢漠不關心。不過,這種人我本人還沒見過一個。”

  溫邦先生顯然對於這句話感到相當自得。

  克瑞達克急忙抓住這一線希望。

  “哈樂德和阿佛列,”他冒險地試探一下,“聽到來了這封信似乎很不安吧?”

  “自然可能感到不安,”溫邦先生說,“自然可能。”

  “這樣一來他們最後繼承的財產就減少了吧?”

  “當然。愛德蒙·克瑞肯索普的兒子——我們始終假定他有一個兒子吧——會有資格分到五分之一的信託資金。”

  “那似乎實在並不是很重大的損失。”

  溫邦先生機警地瞧他一眼。

  “你大概是說,殺人的動機根本不夠。”

  “但是,我想,他們兩個在經濟上都很拮据。”克瑞達克低聲地說。

  他對溫邦先生那種淩厲的眼光用非常泰然自若的態度來抵擋。

  “啊,原來警察局已經從事調查了?是的,阿佛列幾乎不斷地感到經濟拮据。他偶爾也有一個短短的時期,財源茂盛,但是,不久就完了。哈樂德呢,你似乎已經發現了,他目前的情形是朝不保夕的。”

  “不管外表上顯得多麼財源滾滾嗎?”

  “撐門面。完全是撐門面!這些大都市的公司有一半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清償全部債務的能力。他們的資產負債表在外行人看來是沒問題的。但是,當帳面上列的資產並不真是資產的時候——當這些資產負債表在破產的邊緣上搖擺不定時——你會怎麼樣呢?”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的情形是,大概是需款迫切吧。”

  “不過,他勒死亡兄的遺孀也得不到錢哪。”溫邦先生說,“而且,到現在為止,還沒人謀害路德·克瑞肯索普。唯有害死他,才能使他們得到好處。督察,我不大明白照你的想法會調查出什麼結果。”

  克瑞達克想:最糟的是:他自己也不大有把握。

第15節

  克瑞達克督察和哈樂德·克瑞肯索普約好在他的辦公室見面。他和魏斯樂巡官准時到達,那個辦公室在一大排市區辦公大樓的四樓。裡面顯示出一番欣欣向榮的氣象,也顯露出最高度的現代商業趣味。

  一個整潔的年輕女人問了他的姓名,謹慎地低聲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她就起身帶他們到哈樂德·克瑞肯索普私人的辦公室。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在一張皮面的大辦公桌後面坐著,露出象往常那樣毫無瑕疵、非常自信的樣子。雖然照這位督察個人所知的情況推測,他已瀕臨破產,可是,他卻不露一點痕跡。

  他露出坦白的、歡迎的樣子抬起頭來。

  “早安,克瑞達克督察。今天大駕光臨,我希望一定給我帶來確實的消息了。”

  “恐怕不是的,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只是想再請問你幾件事情。”

  “還要問嗎?我們到現在的確已經把每一件可能想到的事都答覆了。”

  “我想,克瑞肯索普先生,那只是你的感覺。但是,這只是我們的例行公事。”

  “那行,這一次你要問什麼?”他不耐煩地說。

  “我想請你告訴我在去年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和晚上,大約四點鐘與午夜之間,你在做些什麼。”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氣得臉都紅了。

  “那似乎是一個非常驚人的問題。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克瑞達克溫和地笑笑。

  “我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在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天,在下午三時至午夜的時候在哪裡。”

  “為什麼?”

  “我想把事情縮小到最小的範圍。”

  “縮小到最小的範圍?那麼,你得到額外的資料了?”

  “先生,我們希望現有的資料和事實更接近了。”

  “我不敢確定我是否應該回答你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要是沒有我的律師在場的話。”

  “那個,當然,這全在你。”克瑞達克說,“你並不是非答覆我的問題不可。你有充分的權利請律師在場再回答。”

  “你不是——讓我很明白地說吧——你不是在威協我吧?”

  “啊,不是,先生,”克瑞達克露出大大吃驚的樣子,“決不會有那種事,我問你的話也是我要問另外幾個人的話,這絕對不是專對某一個人而說的,這是淘汰與案情無關的資料必要的步驟。”

  “那麼,當然,我倒很想盡力協助你。現在讓我想想看,象這樣的事情是不容易即刻回答出來的。但是,我們這裡一切事情都是井井有條的。我想,阿麗絲小姐能幫助我們。”

  他拿起桌上的一個電話筒,簡短的說了幾句話,幾乎馬上就有一個身穿剪裁合身的套裝,手裡拿著筆記本的摩登女郎走進來。

  “我的秘書阿麗絲小姐,克瑞達克督察。現在,阿麗絲小姐,這位督察想知道我在有一天下午和晚上做些什麼。那是在——日期是什麼?”

  “星期五,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五,十二月二十日。我想,你會有什麼記錄吧?”

  “啊,有的,”阿麗絲小姐走出去,回來的時候拿來一本辦公室專用的備忘日歷,翻開來查。

  “十二月二十日上午,你在辦公室裡。你同哥爾迪先生開會討論克朗馬蒂公司歸並的問題,你同佛斯維爵士在巴克雷飯店午餐——”

  “是的,就是那一天,對的。”

  “你大約三點鐘回到辦公室,口授了十幾封信稿。然後,你就離開,到索斯貝拍賣場。那一天,那裡拍賣一些稀有的古文稿,你很感興趣。你沒有再回來,但是我有一張條子提醒你,那天晚上你要參加宴席業承辦人俱樂部的餐會。”

  她抬起頭來望望他,似乎是問對不對。

  “謝謝你,阿麗絲小姐。”

  阿麗絲小姐悄悄走了出去。

  “我現在想起來,記得很清楚。”哈樂德說,“我那天下午到索斯貝拍賣場,但是我想要買的東西價錢叫價太高,後來我在哲敏街一個小茶館吃茶——我想,那是一家叫羅素茶館的地方。我偶然到一個新聞劇院待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然後回家。我住在加狄根廣場四十三號。宴席業承辦人俱樂部餐會於七點半在承辦業者俱樂部舉行,餐後我就回家睡覺,我想這些可以答覆你的問題吧?”

  “都很明白,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回家換衣服是在什麼時候?”

  “我想我不能記得確切的時候,那是六點以後吧,我想。”

  “晚餐後呢?”

  “我想,我回到家的時候是十一點半。”

  “你的男僕替你開門嗎?或是克瑞肯索普太太?”

  “內人,愛麗思男爵小姐在法國南部,從十二月初開始,她一直在那裡,我是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的。”

  “那麼,就沒一個人可以證明你所說的回家的時候了?”哈樂德冷冷地對他凝視。

  “我相信僕人會聽見我進去的聲音。我雇了一對夫婦替我料理家務。但是,實在,督察——”

  “別急,克瑞肯索普先生。我知道這些問題很討厭,但是我差不多問完了,你有車子嗎?”

  “有,一輛漢柏鷹牌的車子。”

  “你自己開嗎?”

  “是的。除了週末,我用得不多。如今在倫敦市區開車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想你大概開車子到布瑞漢頓去看你的父親和妹妹吧?”

  “不,除非要在那裡住一段長的時間才開車。假若我要在那裡過夜,譬如前兩天去參加偵訊,我總是乘火車去。現在乘火車很舒服,而且比汽車快。我的妹妹雇的計程車會在車站接我。”

  “你的車子放在哪裡?”

  “我在加狄根廣場後面的馬廄街租了一個停車房,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想現在就是這些了,”克瑞達克督察笑笑,站了起來,“打擾你了,很抱歉。”

  他們走到外面的時候,魏斯樂巡官——這個對所有的人都暗懷猜疑——他話中有意地說:

  “他不喜歡你問的那些話——一點兒也不喜歡。他很生氣。”

  “你要是沒有殺人,假若有人以為你殺了人,那自然會使你生氣。”克瑞達克督察溫和地說,“一個象哈樂德·克瑞肯索普那樣極體面的人自然特別生氣。那並沒什麼重要。現在我們必須查一查那一天下午在拍賣場是否有人看到哈樂德·克瑞肯索普。那個茶館也要查一查,他很可能乘四點五十四分那班火車,把那女人的屍首推下車,再搭火車回來,及時參加那個餐會。同樣的,那天晚上他也可能開車下來,把那屍首移到石棺裡,然後回來,你到馬廄街去查一查。”

  “是,督察。你以為這就是他確實做的事嗎?”

  “我怎麼會知道?”克瑞達克督察問,“他是一個高個子,頭發褐褐的人。他可能坐那班火車,而且他是和洛塞津別莊有關系,他是這案子一個可能的嫌疑犯。現在,我們要去訪問訪問他的兄弟阿佛列了。”

  阿佛列·克瑞肯索普在西漢普斯特有一個公寓。那個公寓是在一個有點偷工減料型的現代化大樓裡。那個大樓有天井,專供公寓主人停車之用,對別的人有點不夠周到。

  那個公寓是那種現代化,傢俱嵌入牆壁型的,分明是可以帶傢俱出租的。那裡面有一個合板的桌子,可以由牆壁上拉下來,一張沙發床,還有幾把不相配的椅子。

  阿佛列用極可愛的友善態度接待他們,但是,克瑞達克以為,他很緊張。

  “大駕光臨,不勝惶恐!”他說,“我可以替你斟一杯酒嗎?克瑞達克督察?”他拿出幾瓶酒邀他。

  “不用,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先生。”

  “這麼不賞光嗎?”他對自己這句玩笑話哈哈大笑,然後問有什麼事。

  “你問我十二月廿日的下午和晚上做些什麼嗎?我怎麼會知道?怎麼,那是——什麼?——三個多星期以前的事了。”

  “令兄哈樂德就能夠確切地告訴我們他做些什麼。”

  “哈樂德老哥也許可以,但是阿佛列老哥是不行的。”然後,他露出一點特別的神氣加了一句——那可能是不懷好意的妒忌。“哈樂德是我們家的成功人物——很忙,很有效率,時間都分配得好好的,有時間做每一件事,而且在那個時間,樣樣事都可以做。譬如,即使他打算謀殺人,他也會仔細算准時間,一絲不苟地幹。”

  “你舉那個例子有什麼特別理由嗎?”

  “啊,沒有——只是偶然想起的一個極可笑的例子。”

  “現在告訴我一些關於你自己的事吧。”

  阿佛列攤開雙手。

  “就象我對你說的,我對時間和地方都記不清楚。你要是問我聖誕節的事,我就能夠回答你——那是有藉口的。我知道聖誕節那一天我在什麼地方。我們是在布瑞漢頓同我的父親一同度過的。我實在不知道是為什麼,他抱怨我們住在那裡開銷太大。但是,假若我們不去他那裡,他就會抱怨我們從來不接近他,我們實在是為了討我們妹子的歡心才去的。”

  “你今年就是這樣嗎?”

  “對啦。”

  “但是,很不幸,你的父親病了,是不是?”

  克瑞達克現在是故意採取側面的試探方式。這是幹他那一行的人都有的一種本能。

  “他病了。本來為了達到節儉的光榮目標,勒緊肚子過日子,一旦大吃大喝,產生了不良後果。”

  “就是這樣嗎,是不是?”

  “當然啦,別的還有什麼?”

  “我想,他的醫生——很擔憂。”

  “啊,那個老笨蛋坤坡呀。”阿佛列馬上輕蔑地說,“督察,聽他的話沒有用。他是一個最愛大驚小怪的人。”

  “真的嗎?我覺得他似乎是一種很明白事理的人。”

  “他完全是個笨蛋。我的父親並不真是病人。他的心髒沒有什麼毛病。但是,他完全相信坤坡的話。自然啦,當他真的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他總是大驚小怪,害得坤坡跑來跑去,問東問西。不論是他吃的或喝的,他都要管。這一切簡直可笑極了。”阿佛列特別氣惱地說。

  克瑞達克沉默一兩分鐘;他這樣做頗有效。阿佛列局促不安,很快地瞧他一瞧,然後使性子說:

  “啊,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知道三四個星期之前單單在星期五那一天我在哪裡?”

  “那麼,你真的記得那是星期五了?”

  “我想你是那麼說的。”

  “也許我說過。”克瑞達克督察說,“無論如何,二十日,星期五,就是我所問的那一天。”

  “為什麼?”

  “例行的調查。”

  “那是胡鬧!關于那個女人的事,你們發現到更多的資料嗎?知道她是由哪裡來的嗎?”

  “我們得到的資料還不完全。”

  阿佛列嚴厲地瞧他一眼。

  “我希望你不會受到愛瑪那種瞎想的影響,認為她也許是我大哥的遺孀。那完全是胡說八道。”

  “這個瑪婷沒在什麼時候請求過你收容她嗎?”

  “請求我?主啊,才不會呢。那樣做就是大笑話了。”

  “你以為她更可能去找你的哥哥哈樂德嗎?”

  “那個可能性大些。他的名字常常見報。他有錢。她如果想求他幫助,我是不會感到奇怪的。並不是因為她會得到什麼。哈樂德象我們老太爺一樣吝嗇。當然啦,愛瑪是我們家心最軟的一個,而且她是愛德蒙最心愛的妹妹。不過,愛瑪仍然是不會輕信的。她很明白這個女人是假的。她已經安排好全家人都要在那裡同她見面——一個精明而實際的律師也要在場。”

  “很聰明,”克瑞達克說,“見面的日期確定了嗎?”

  “本來是准備在聖誕節後不久的一個時候。那個週末,二十七日——”他忽然停下來。

  “啊,”克瑞達克打趣地說,“原來,日期對你是有意義的。”

  “我已經告訴你沒有確定日期。”

  “但是,你方才談起過——是什麼時候?”

  “我實在記不清。”

  “那麼,你不能告訴我你本人在十二月二十日,那個星期五,做些什麼嗎?”

  “抱歉,我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你沒有約會記錄簿嗎?”

  “那種東西我受不了。”

  “聖誕節前那個星期五——那應該不太難想。”

  “有一天,我打高爾夫球,很可能獲勝。”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搖搖頭,“不,那是在那以前的那一周。我也許是在閒蕩。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那樣消磨的。我發現一個人在酒吧裡比在任何其他地方完成的事更多。”

  “也許這裡的人,或者是你的朋友可以幫忙吧?”

  “也許吧。我問問他們看。我會盡力。”

  阿佛列現在有自信了。

  “我不能告訴你我在那一天做些什麼。”他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做什麼。我沒有在長倉庫裡謀害什麼人。”

  “你為什麼那樣說,克瑞肯索普先生?”

  “算了吧,我親愛的督察。你是在調查這個凶殺案,是不是?當你問‘在某年某月某時你在哪裡?’的時候,你是在把一些事實縮小範圍。我倒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想到二十日那個星期五——什麼時候?——在午餐與午夜之間嗎?這不可能是由驗屍的醫學報告證明的,不可能在過了這麼久以後可以證明。有什麼人看到死者偷偷在那天下午到那倉庫裡嗎?她走進去,再也沒有出來,是嗎?”

  克瑞達克督察那雙機警的黑眼睛正在仔細地觀察他。但是,他是一個辦案老手,不會對這種事情表現任何反應的。

  “恐怕我們得讓你猜了。”他打趣地說。

  “員警真是守口如瓶。”

  “我想,不光是員警吧,克瑞肯索普先生。你要是竭力想,就會記得在那個星期五做些什麼。當然啦,你也許有你的理由,不願意回想——”

  “你用這個辦法是抓不住我的把柄的,督察。當然,很可疑,非常可疑。的確,我會記不得。可是,啊,想起來了!你等等!我在那一周到過裡芝,住在靠近市政廳一個旅館裡——記不得它的名字了。但是,你會很容易找到的。那可能就是星期五。”

  “我們會查的,”那督察不露感情地說。

  他站起來。“我覺得很遺憾,你不可能同我們更好合作,克瑞肯索普先生。”

  “這對我是很不幸的!塞德里克在愛微沙,那是一個很安全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哈樂德呢,毫無疑問,他查過業務上的約會,和公共的聚會記錄,每一小時都有交代。我呢,一點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都沒有。很慘,而且這一切都是這麼無聊。我已經告訴你我不會謀殺人。那麼,我為什麼會謀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為的是什麼?即使那屍首是愛德蒙遺孀的屍首,我們家裡的人為什麼會有人想害死她?假設她在戰時嫁的是哈樂德,現在突然又出現,那麼我們體面的哈樂德就要尷尬了——他就會犯重婚罪,還有其他的麻煩。但是,愛德蒙!啊,我們都樂於使我們的父親拿出一點款子,給她生活津貼,並且送那個孩子到一個象樣的學校就讀。父親會氣壞了,但是為了顧全體面,他不能不管。督察,你不喝杯酒再走嗎?實在太遺憾了,不能幫助你。”

  “督察,聽我說,你知道我發現什麼嗎?”

  克瑞達克望望他那個很興奮的巡官。

  “怎麼,魏斯樂,你發現什麼?”

  “我已經想到什麼地方見過他了,督察。那個傢伙。我一直想確定這件事,後來突然想出來了。他就是那個罐頭食品案和狄其·羅吉斯混在一起的那個人。我們始終找不出他的證據——他太狡猾了。他和蘇和區那幫人當中的一兩個人很接近,幹出售表和義大利金幣的生意。”

  當然!克瑞達克現在才發現為什麼一開始就模模糊糊地覺得似曾相識了。那些人都是以次等貨色來騙人,從來不會給你證明是違法的。阿佛列始終在一些騙局的外圍。他總是有聽起來很有道理的、絕對無罪的理由,證明他與那件事沒有牽連。但是警方確信他總是會穩得一些小利。

  “這樣一來,情況就有些明朗了。”克瑞達克說。

  “你以為是他幹的嗎?”

  “我不能說他是謀害人的那一型人物。但是,由此可以說明其他的事——可以說明他為什麼不能提出證據,證明他在命案發生時,不在現場。”

  “是的,看起來這是對他不利的。”

  “實在並非如此。”克瑞達克說,“這是一個很聰明的辦法,只是堅決地說你記不得。很多人記不得甚至於一星期以前做些什麼,或者在什麼地方。假若你不想叫人注意到你消磨時間的方式,這樣做特別有用。譬如,和狄其·羅吉斯那夥人在貨車經過的路邊咖啡館那些有趣的幽會。”

  “所以,你以為他沒問題嗎?”

  “我還不能說什麼人沒有問題,”克瑞達克督察說,“你得調查呀,魏斯樂。”

  他回到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後面,皺著眉頭,在他面前的一個拍紙簿上寫了這些:

  兇手……一個高個子,褐頭發的人!!!

  遇害者……可能是瑪婷,愛德蒙·克瑞肯索普的女朋友,或遺孀。

  或者

  可能是安娜·斯綽文斯卡。恰恰在那時候退出巡迴公演。年齡、外表。與衣著等均符合。據已知的資料判斷,她與洛塞津別莊沒有關系。

  可能是哈樂德的前妻!重婚!

  可能是哈樂德的情婦。勒索!

  若與阿佛列有關系,可能是勒索!因為她知道一些秘密可能使他進監牢?如果是塞德里克——可能在外國與他有關系——巴黎呢?巴厘亞利呢?

  或者

  遇害者是安娜·斯綽文斯卡裝做瑪婷或者遇害者是一個不知名的女人,為不知名的兇手所害!

  “最可能的就是後面那個猜測。”克瑞達克大聲地說。他悶悶不樂地思索著這種情況。你在找到動機之前是不會有很大進展的。到現在為止,他猜測的所有動機似乎是理由不夠充分,就是太牽強。

  如果害死的是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就好辦了。動機多的是。

  他的靈機一動,想起一件事。

  他在那個拍紙簿上又記了幾筆:

  問坤坡醫師關於聖誕節的病狀。

  塞德里克——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

  問瑪波小姐最近的傳言。

第16節

  克瑞達克到了麥地生路四號的時候,他發現露西·愛斯伯羅和瑪波小姐在一起。

  他猶豫片刻,考慮這與他的作戰計劃是否有妨礙。最後斷定露西·愛斯伯羅可能成為很有用的戰友。

  寒暄之後,他鄭重其事地掏出他的小皮夾,取出三鎊鈔票,添上三先令,便推到桌子對面瑪波小姐面前。

  “這是什麼,督察?”

  “會診費呀。你是一位醫療顧問——關於命案方面的!脈搏,體溫,局部反應,該命案可能有的、根深蒂固的原因。我只是本地的,一個又可憐又苦惱的全科醫生而已。”

  瑪波小姐望望他,眼睛閃閃發光。他咧著嘴,對她笑笑。露西·愛斯伯羅輕輕地喘了一口氣,然後哈哈大笑。

  “怎麼,督察,你畢竟很有人情味嘛。”

  “啊,這個——我今天下午來,嚴格的說,並不是執行勤務。”

  “我對你說過,我們以前見過面。”瑪波小姐對露西說,“亨利·克利斯靈爵士是他的教父,也是我一個老朋友。”

  “愛斯伯羅小姐,你想聽聽我的教父在我們第一次見面談到她的時候怎麼說嗎?他把她形容為主所創造的最優良的偵探——主在一種適宜的土壤培養的天才。他叫我不要輕視——”克瑞達克猶豫片刻,想要找到“老太婆”的同義詞,“——唔,年長的女士。他說她們通常都會告訴你可能發生過的事,應該發生過的事,甚至於事實上確已發生的事!並且,他說,她們能告訴你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他還特別加了一句——唔——年長的女士是其中出類拔萃的!”

  “那麼,”露西說,“這似乎是很好的推薦嘛。”

  瑪波小姐的臉有些紅。她感到慌亂,特別的興奮。

  “親愛的亨利爵士,”她喃喃的說,“老是那麼親切。實在說起來,我一點也不聰明,只是,也許可以說,對人性有一點點認識——這個你們是知道的,住在一個鄉村裡,就是這樣。”

  她又加了幾句——現在比較泰然自若:

  “自然,我因為不在那個地方,有些不大方便。我總覺得當人們使你想起其他人的時候,就很有幫助了。因為人的形態到處都是一樣的。這就是一個很有用的指引。”

  露西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氣,但是克瑞達克瞭解地點點頭。

  “但是,你到那地方吃過茶,是不是?”他說。

  “是的,的確是的。非常愉快。我有一點失望,因為沒見到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但是,我們總不能樣樣都滿意。”

  “你覺得假若你看到那個兇手,你就會知道嗎?”露西問。

  “啊,不是那樣的,親愛的。我們總是會猜想的。但是,當我們遇到了一件象命案一樣嚴重的問題時,只是猜想就大錯而特錯了。我們只能觀察那些與那件事有關的人,或者可能有關系的人,然後再看看他們會使你想到什麼人。”

  “像是塞德里克和那個銀行經理嗎?”

  瑪波小姐改正她的話。

  “那銀行經理的兒子,親愛的。伊德先生本人更象哈樂德先生。他是一個非常保守,但是也許有點太喜歡金錢——他是那種會主動設法不讓醜聞傳揚出去的人。”

  克瑞達克笑笑說:

  “阿佛列呢?”

  “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修車廠的金肯,”瑪波小姐馬上說,“他並不一定是盜用工具,而是常常拿一個壞的或者是次等的千斤頂換一個好的。我想他在用電池方面也不老實,不過這一類的事我不懂。我知道雷蒙已經同他斷絕來往,到米徹斯特路上的那家修車廠了。至於愛瑪呢,”瑪波小姐思索著繼續說,“她很象吉洛丁·魏布——老是非常樸素,幾乎有些不整潔——老是讓她的老母親任意擺布。但是,當她的母親出人意外的去世之後,吉洛丁繼承了一筆相當的款子。於是,她就出去把頭發剪短,並且電燙,然後乘遊輪出遊。她回來以後嫁給一個很好的律師。他們有兩個孩子。”

  “這種比較已經夠清楚了。”露西說,有點不安,“你不覺得應該提到你談到愛瑪結婚問題的話嗎?那件事似乎使那兩個哥哥很煩惱。”

  瑪波小姐點點頭。

  “是的,”她說,“真象男人一樣,就在他們眼前發生的事他們都看不見。我想你自己也沒注意。”

  “是的,”露西承認,“我從未想到那種事。我覺得他們兩個——”

  “那麼老嗎?”瑪波小姐微笑地說,“但是坤坡醫師也不過四十出頭,不過他的鬢角已漸漸變白了,而且他顯然渴望著一種家庭生活;愛瑪·克瑞肯索普還不到四十,還不會老得不能結婚生子。那位醫師的太太很年輕的時候就死於難產。我是聽人家這麼說的。”

  “我想是的。有一天愛瑪談起這回事。”

  “他必定很寂寞,”瑪波小姐說,“一個忙碌勤奮的醫生需要一個妻子。一個有同情心的,不太年輕的女人。”

  “親愛的,聽我說,”露西說,“我們是在調查罪案呢,或者在作媒?”

  “我想我有些羅曼蒂克。也許這是因為我是一個老處女。你知道嗎,親愛的露西?就我這方面來說,你已經履行了合約上的一切。你如果真想在下一個工作開始以前出去度假,你仍然有時間短期地遊歷一下。”

  “叫我離開洛塞津別莊嗎?不!到現在我已經變成十足的偵探了。而且幾乎同那兩個孩子一樣。他們把他們整個的時間都用在尋找線索上。昨天,他們查過所有的垃圾筒。那種氣味很難聞,而且他們實在一點也不知道在找些什麼。克瑞達克督察,他們如果得意洋洋地拿一張撕破的紙條,上面寫著:‘瑪婷——你要是珍惜你的性命,就要遠離長倉庫!’你就會知道,那是我為了可憐他們,故意放進豬欄的!”

  “為什麼放進豬欄呢?親愛的?”瑪波小姐很注意地問。

  “他們養豬嗎?”

  “啊,不,如今不養了。這只是因為我有時會去那裡。”

  為了某種原因,露西有點臉紅了,瑪波小姐更加感到興趣地望望她。

  “現在誰在別莊?”克瑞達克問。

  “塞德里克在那裡,布萊恩到那裡度週末。哈樂德和阿佛列明天就來了。他們今天上午打電話來。克瑞達克督察,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個感覺,你已經驚動他們了。”

  克瑞達克笑笑。

  “我有點驚動他們了。我要他們說明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一天他們的行動。”

  “他們能說明嗎?”

  “哈樂德可以。阿佛列不能,也不願說明。”

  “我想要提出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是很難的,”露西說,“時間,地點,和年月日。那也一定是難查考的。”

  “那需要時間和耐性,但是,我們會想法子的。”他看看表,“我准備到洛塞津別莊去同塞德里克談談,不過要先找到坤坡醫師。”

  “你現在要去看他差不多正好。他通常在六點鐘做手術,大約六點半就完了。我得回去做飯去。”

  “愛斯伯羅小姐,我現在要請問你一件事。關於瑪婷的事,他們一家人自己談起來有什麼看法?”

  露西馬上回答:

  “他們對於愛瑪去你那裡報告都很生氣,而且對坤坡醫師也很生氣,因為他好象是鼓勵她那樣做。哈樂德和阿佛列以為那是一個騙局,不是真的。愛瑪不敢確定。塞德里克也以為那是假冒的,但是,他不象其他那兩個人那樣認為太嚴重。在另外一方面,布萊恩似乎確信那是真的。”

  “為什麼呢?我倒要問問?”

  “啊,布萊恩就是那樣,只是相信事情的表面情形。他以為那是愛德蒙的妻女,或者更正確地說,他的遺孀,她突然不得不回到法國,但是總有一天他們會再接到她的來信。他覺得直到現在她還沒來信這件事是很自然的,因為他自己從來不寫信,布萊恩這個人相當可愛,正象一只要你帶出去散步的狗。”

  “那麼,你帶他出去散步了嗎?親愛的?”瑪波小姐問。“也許,到那個豬欄。”

  露西那雙銳敏的眼睛對她瞧瞧。

  “那所房子裡來來去去的,有這麼多男士。”瑪波小姐一邊默想,一邊說。

  當瑪波小姐說出“男士”那兩個字的時候,總是充分表露出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意味——令人回想到她自己那個時代以前的一個時代。你一聽到就覺得仿佛看到一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精神勃勃的(也許是有絡腮鬍子的)男子,有時很不正經,但是總是對婦女非常殷勤的。

  “你是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瑪波小姐以品評的眼光瞧著露西說,“我想他們對你非常注意,是不是?”

  露西有些臉紅了,她的心裡掠過了一些零碎的回憶。她想起靠在豬欄牆上的塞德里克,憂眉不展、坐在廚房檯子上的布萊恩,和那個幫她收碟子時手指碰到她的阿佛列。

  “男士,”瑪波小姐的語調顯示出她談到的是一個外國的、危險的人種。“在某些方面都是大同小異的——即使是很老的時候……”

  “親愛的,”露西叫道,“要是在一百年前你這樣說,一定會讓人當做女巫燒死!”

  於是,她就告訴她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對她提出的有條件的求婚。

  “事實上,”露西說,“也可以說,他們都對我表示你們所說的‘追求’。哈樂德是非常瑞正的,他在倫敦有很好的財務方面的位置。我想這不是為了我的漂亮外表;他們必定以為我知道些什麼。”

  她哈哈大笑。

  但是,克瑞達克督察並沒有笑。

  “但是,你要當心,”他說,“他們不追求你,也許會謀害你。”

  “我想,那就更簡單。”露西同意他的說法。

  然後,她微微打了一個寒戰。

  “我們會忘記,”她說,“那兩個孩子玩得很高興,我們幾乎會把這一切當作一場遊戲。但是,這不是遊戲。”

  “對了,”瑪波小姐說,“謀殺可不是遊戲。”

  她默默不語,過了一兩分鐘,再說:

  “那兩個孩子不久就要回學校吧?”

  “是的,下個星期。他們明天到傑姆斯·斯妥達家去度過最後幾天假期。”

  “這樣我很高興。”瑪波小姐嚴肅地說,“我不希望他們在那裡的時候會出什麼事。”

  “你是指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你以為他就是次一個謀害的對象嗎?”

  “啊,不是!”瑪波小姐說,“他是不會有問題的,我是指那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

  “啊,亞歷山大。”

  “可是,實在——”

  “各處找,找線索,不是嗎?孩子們都喜歡那樣的事。但是那可能是非常危險的。”

  克瑞達克思索著對她瞧瞧。

  “瑪波小姐,你還不相信這個案子是一個不知名的女人給一個不知名的男人害死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把這案子絕對和洛塞津別莊連在一起了?”

  “是的,我以為其中絕對有關系。”

  “關于那個兇手,我們知道的只是他是一個高個子,褐頭發的人。那是你的朋友說的,而且她能告訴我們的只有這些。在洛塞津別莊有三個高的,頭發褐的男人。你是知道的,偵訊那一天,我走出去看那三弟兄正站在人行道上等候車子開過來。他們是背對著我的,但是很奇怪,他們穿著厚厚的外套時,看起來一樣。三個個子高,褐頭發的男人。可是,實際上,他們三個人是迥然不同的類型。”他歎了一口氣,“這就很難辦了。”

  “我感到納悶,”瑪波小姐低聲地說,“我一直感到納悶。不知道實在的情形是否比我們猜想的要簡單得多,謀殺往往是非常簡單的,往往有一個明顯的,可是卑鄙的動機……”

  “你相信那個神秘的瑪婷的事嗎?瑪波小姐?”

  “我很相信愛德蒙·克瑞肯索普不是娶了一個叫瑪婷的女孩子,就是打算娶她。我知道,愛瑪·克瑞肯索普把她的信拿給你看過。根據我看到她的情形和露西告訴我她的情形來說,我認為愛瑪·克瑞肯索普絕對不能捏造出那種事。真的,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麼就假定有瑪婷這個人,”克瑞達克思索著說,“可以說是有一種動機。瑪婷現在帶一個兒子重新出現,這樣一來,那筆克瑞肯索普遺產就會減少了。不過,我們可以想得到,這還不能達到用謀殺手段的程度,他們在經濟上都很拮据。”

  “甚至哈樂德也這樣嗎?”露西不信地問。

  “甚至那個看樣子很富裕的哈樂德·克瑞肯索普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種冷靜的、保守的大財主。他已經深深地陷入困境,並且和一些相當不良的投機生意有牽連。如果很快得到一大筆錢,也許可以避免經濟上的崩潰。”

  “但是,如果這樣——”露西說,可是忽然中斷。

  “怎麼,愛斯伯羅——”

  “我知道,親愛的,”瑪波小姐說,“害錯人了,這就是你的意思。”

  “是的。瑪婷的死,對哈樂德,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沒有什麼好處,除非——”

  “除非等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後。一點不錯,我也這樣想過。老克瑞肯索普呢,我由他的醫師口中曉得,他的精力比局外人想像的要旺盛得多。”

  “他還會活好幾年呢。”露西說,然後,她皺皺眉頭。

  “怎麼?”克瑞達克鼓勵地說。

  “他在聖誕節期間有些不舒服,”露西說,“他說那個醫生對那件事大驚小怪,‘誰都會想我是由於他那樣大驚小怪中毒而死的!’這就是他說的。”

  她帶著疑問的態度瞧瞧克瑞達克。

  “是的,”克瑞達克說,“這實在就是我想問坤坡醫師的。”

  “那麼,我得走了,”露西說,“天哪,晚了!”

  瑪波小姐把她的編織放下,然後拿起泰晤士報,上面的縱橫字謎已經填了一半。

  “我這裡要有一本字典就好了,”她嘟嚷著,“‘唐提’〔Tontine——義大利一種養老保險制——譯者注〕,和‘投凱’〔Tokay——匈牙利一種葡萄酒——譯者注〕——我總是把這兩個字混淆不清。我想,有一個是一種匈牙利葡萄酒的名字。”

  “那是‘投凱’,”露西由門口回過頭來說,“可是一個是五個字母拼成的字,另外一個是七個字母拼成的,線索在那裡?”

  “啊,不是在這縱橫字謎裡,”瑪波小姐含糊地說,“那是在我的腦袋裡。”

  克瑞達克緊緊地盯著她,然後,他說聲“晚安”,便走了。

第17節

  克瑞達克不得不等坤坡的晚間手術做完,然後,那位醫師就來見他,他的樣子顯得疲累而且精神不振。

  他給克瑞達克一杯酒,後者接過去以後,他也給自己調了一杯。

  “可憐的女人!”當他頹喪地倒到一把破舊的沙發椅上時這樣說,“這樣害怕,又這樣愚蠢——糊塗。今天晚上有一個很使人難過的病人,一個早在一年前就該來的女病人。她要是那個時候來,手術可能會成功,現在太晚了,令人難過。事實上一般人都是介乎勇敢與懦怯之間,一種不可思議的混合體。她一直都感到極大的痛苦,但是她一句話不說地忍著。只是因為她太害怕,不敢發現她所擔心的事是真的。但是,在另一個極端呢,還有一些人來浪費我寶貴的光陰,因為他們的小手指上有一個危險的腫瘤,使他們很痛苦。他們覺得那可能是癌症,可是,原來是普通的凍瘡!好啦,別管我啦!現在這樣談一談我的氣已經消了,你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首先,我要謝謝你勸愛瑪·克瑞肯索普小姐把那封聲稱是她哥哥的遺孀來信拿給我看。”

  “哦,那個呀。裡面有什麼發現嗎?嚴格的說我並沒有勸她到你那裡來。她要那樣做,她很擔心,所有那幾個弟兄都想要攔阻她,那是當然的。”

  “他們為什麼要阻攔?”

  那位醫師聳聳肩膀。

  “我想,是怕那個女人是真的。”

  “你以為那封信是真的嗎?”

  “不知道,我並沒有看到那封信,我想是一個知道情況的人想要討一筆錢,希望能打動愛瑪的心。在這一點上,他們完全錯了。愛瑪不是一個傻瓜,她如果不先問一些實際的問題,是不會擁抱一個陌生女人,把她認做嫂嫂的。”

  他奇怪地追問:“但是,你為什麼要問我的意見呢?我和這件事不是毫無關系嗎?”

  “我其實是來請問一件迥然不同的事。但是我不大知道該怎麼措詞。”

  坤坡醫師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聽說不久以前——我想那是在聖誕節期間——克瑞肯索普先生的身體相當不舒服。”

  他立刻發現到那醫師的臉上有一個變化,他的臉變得很嚴厲。

  “是的。”

  “我想是一種腸胃的毛病吧?”

  “是的。”

  “這就很難辦,克瑞肯索普先生一直在誇耀他的健康,他說他要活得比他大部分的子女更長,他提起你——對不起,醫師——”

  “啊,別理會我,病人說我怎樣我都不會敏感。”

  “他談起你,說你是一個喜歡大驚小怪的人。”坤坡聽了笑笑,“他說你問他各種各樣的問題,你不但問他吃過什麼東西,還問他那是誰做的,誰端給他吃的。”

  那位醫師現在不笑了,他的臉色又顯得很嚴厲。

  “說下去呀。”

  “他談到你的時候,用過象這樣的話,他說你‘講得仿佛以為有人在我的食物裡下毒。’”

  他停頓片刻。

  “你有過那種猜疑嗎?”

  坤坡沒立刻回答。他站起來,來回的踱著。最後,他猛一轉身,對著克瑞達克說:

  “你究竟要我怎麼說?你以為一個醫生沒有確實的證據就到各處指控某人下毒嗎?”

  “我想知道,你在私下裡,是否會有這樣想法?”

  坤坡醫師閃避地說,“克瑞肯索普先生過著相當節儉的生活。當他的兒孫來的時候,愛瑪就會加菜。結果——就患了嚴重的腸胃炎。病狀和診斷是符合的。”

  克瑞達克執意地問。

  “哦。那麼,你覺得這樣診斷就完全滿意了?你一點不感到——可否說是——困惑嗎?”

  “好啦,好啦,是的,我自己也感到困惑,你這樣滿意了嗎?”

  “我感興趣的是,”克瑞達克說,“你是在懷疑,或者擔心些什麼?”

  “當然,胃的毛病有多種。但是他有些症狀說是砒霜中毒的現象比單純腸胃炎更符合。你要注意,那兩種病非常相似。以前,比我更高明的醫生也認不出砒霜中毒的現象,只好老老實實的開出腸胃炎的診斷書。”

  “你研究的結果是什麼?”

  “看情形我所懷疑的可能不是真的。克瑞肯索普先生叫我相信他在開始照顧他以前就發過相似的病,而且,他說,都是由於同一種原因。那種現象都是在食品很豐盛的時候發生。”

  “那就是他們家有許多人的時候嗎?同子女們在一起嗎?或是同客人在一起嗎?”

  “是的,那樣聽起來似乎是很合理的。但是,克瑞達克,坦白的說,我並不滿意。我甚至於還寫信給莫瑞斯老醫師,我是我的資深合夥人,我加入以後他就退休了。克瑞肯索普本來是他的病人,我問那老先生以前發病的情形。”

  “那麼,你得到什麼答覆?”

  坤坡咧著嘴笑了。

  “我受他一頓責備,他是勸我別傻了。那麼——”他聳聳肩。“也許我是個傻瓜吧!”

  “我納悶。”克瑞達克在思索。

  然後,他決定坦白地說了。

  “醫師,我們不必太顧慮,直說吧。路德·克瑞肯索普一死,有人就會有相當大的財產。”那位醫師點點頭,“他是一個老人,而且是一個健壯的老人,他也許會活到九十幾歲吧?”

  “毫無疑問,他在日常生活處處當心自己的健康,而且他的體格很健全。”

  “他的子女都漸漸老了,而且,他們都感到很大壓力嗎?”

  “你要把愛瑪除外,她不是一個會毒死人的人。他的病只有當另外幾個在的時候發作,單單她同他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發作過。”

  “基本上,我們不能不防備,她是否是那個下毒的人。”

  那個督察這樣想,但是沒有說出來。

  他停頓一下,小心地選擇適當的措詞。

  “當然——我對這種事是一竅不通的——但是,我們只是假定他的食物裡下了毒,結果竟然沒毒死,他不是很運氣嗎?”

  “就在那裡,”醫師說,“我們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由於那個事實,我才想,我正象老莫瑞斯所說的,是個大傻瓜。你知道嗎,那並不是定時給他吃下少量的砒霜。那樣做就是你們或許稱為傳統的用砒霜下毒的方法。克瑞肯索普以前從來沒有慢性胃病。由這一點來說,這些突然的、強烈的胃病發作就顯得有點不可能了。所以,我們假定那種發作不是出於自然的原因,那麼,看起來似乎那個下毒的人每次都出錯,這就不合理。”

  “你的意思是給他服用的藥量不夠嗎?”

  “對了,在另外一方面。克瑞肯索普的體格健壯,足夠在別人身上發生效力的東西對他毫不起作用。同時也要考慮到人的體質總是不同的。但是,你就會想,那個下毒的人到了現在——除非他是一個格外膽小的人——應該加重藥量了。他為什麼沒有呢?”

  “那就是說,”他接著說,“假若有人下毒的話。不過,也許沒人這樣做。也許自始至終,都是我的討厭的想像力作祟。”

  “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那督察表示同意,“這似乎不合理。”

  “克瑞達克督察!”

  那急切的、低聲的呼喚使督察嚇了一跳。

  那時候他正要按大門的門鈴。

  亞歷山大和他的朋友斯妥達·威斯特非常謹慎地由暗處出現。

  “我們聽到你的車子開進來,我們要找你。”

  “那麼,我們進去吧。”克瑞達克正伸手去按門鈴,但是亞歷山大拉拉他的衣服,那副急切的神氣仿佛是一隻狗在用爪輕輕地抓他。

  “我們找到一個線索,”他喘息著說。

  “對啦,我們找到了一個線索。”斯妥達·威斯特也說。

  “那個該死的女孩子!”克瑞達克毫不客氣地這樣暗暗咒罵。

  “好極了,”他敷衍地說,“我們進去看一看吧。”

  “不,”亞歷山大堅持著說,“一定會有人阻擋我們。來,到馬具室吧,我們帶路。”克瑞達克有些勉強地讓他們帶著繞過那座房子走到馬廄的院子。斯妥達·威斯特打開一個很沉重的門,伸伸腰,開了一盞暗淡的燈。那個馬具室當時是維多利亞時代最整潔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一個可憐的貯藏室,裡面堆著一些沒人要的東西。破舊的園子裡用的椅子,陳舊的、生銹的園藝工具,一個大的破舊的剪草機,生銹的彈簧床墊、吊床,和破爛的網球網。

  “我們常常到這裡來。”亞歷山大說,“在這裡實在不會有人干擾。”

  “這屋子有一些有人住的跡象。那些破舊的床墊堆起來做成一個沒靠背的長沙發。有一個生銹的舊桌子,上面放著一大鐵罐巧克力餅幹,還有貯存的一大堆蘋果,一罐太妃糖,和一個拼圖玩具。”

  “這實在是一個線索,先生。”斯妥達·威斯特急切地說。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面閃閃發光,“我們今天下午發現這個地方。”

  “我們已經搜索好幾天,在灌木叢裡——”

  “也到中空的大樹裡面。”

  “我們還查過所有的垃圾桶。”

  “其實,那裡有許多很有趣的東西。”

  “後來,我們到那個鍋爐室裡面——”

  “老希爾曼在那裡放了一個電鍍的大澡盆,裡面滿是廢紙。”

  “因為在鍋爐熄滅的時候,他要再把它生著。”

  “風吹過來的零碎紙片,他都撿起來,扔進鍋爐。”

  “那就是我們找到它的地方。”

  “找到什麼?”克瑞達克打斷了他們的二部合唱。

  “線索呀,小心哪,斯妥達,把你的手套戴上。”

  斯妥達·威斯特露出很了不起的神氣,以最標准的偵探小說裡的傳統方式,戴上一雙髒兮兮的手套,然後,從衣袋裡掏出一個柯達照片夾。他用戴手套的指頭由裡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又髒又皺的信封,並且很了不起似的把信封遞給那個督察。

  兩個孩子都興奮得不出一點聲息。

  克瑞達克也以相當鄭重的態度接過去,他喜歡那兩個孩子,現在准備進入情況。

  那封信是郵遞的,裡面沒有信,只是一個破信封上面寫著:“倫敦北部第十郵區新月街一二六號,瑪婷·克瑞肯索普收。”

  “你明白嗎?”亞歷山大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就可以顯示她曾經在這裡——我是說,愛德蒙舅舅的法國太太——也就是害大家如此大驚小怪的人。她想必是真的到這裡來過,把這封信掉到什麼地方去了。看起來好象是這樣,對不對?”

  斯妥達·威斯特插嘴道,“看情形仿佛她就是那個遇害的女人——我是說,那石棺裡的人必定是她,你想是不是,先生?”

  他們急切地等待回答。

  克瑞達克強調地說,“可能,很可能。”

  “這是重要的線索,對不對?”

  “你要拿去驗指紋,是不是,先生?”

  “當然,”克瑞達克說。

  斯妥達·威斯特深深地歎口氣。

  “我們真是運氣,你說是不是?”他說,“而且也是我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

  “對啦,”亞歷山大說,“我明天要到斯妥達家去過假期的最後幾天。他們有一所很棒的大廈——是安娜女皇時代建造的,是不是?”

  “是威廉王與瑪麗皇后時代的。”斯妥達說。

  “我想你的母親說過——”

  “姆媽是法國人。她並不實在瞭解英國建築。”

  “但是你的父親說過,那房子是——”

  克瑞達克在檢查那個信封。

  露西·愛斯伯羅真聰明。可是,她怎麼會假造郵戳呢?

  他仔細地看,但是那裡的光線太暗。當然,這在那兩個孩子方面是很好玩的,但是,在他看來,相當笨。露西,多管閒事!她沒有從這個角度上想,假若這是真的,那就不得不採取行動——

  在他旁邊,正進行一場淵博的建築方面的爭論。

  “來吧,孩子們,”他說,“我們到房裡去吧,你們的幫助很大。”

第18節

  克瑞達克由兩個孩子陪著穿過後門進入別莊。這似乎是他們平常進去的方式。廚房很亮、很舒適。露西圍著一個大的白圍裙,正在揉面團。靠著食品櫃,帶著一種小狗似的全神貫注的樣子看她做事的,就是布萊恩·伊斯特利。他一邊看,一邊用一隻手摸摸他唇上的那撮大鬍子。

  “哈羅,爹爹……”亞歷山大親熱地說,“你又出來到這裡來了?”

  “我喜歡這裡。”布萊恩說,然後又說,“愛斯伯羅小姐覺得沒關系。”

  “啊,沒有關系,”露西說,“晚安,克瑞達克督察。”

  “到廚房來偵查嗎?”布萊恩很感興趣地問。

  “並不完全是,塞德里克還在這裡。你要見他嗎?”

  “我想同他說一句話。是的,請你告訴他。”

  “我進去看他在不在裡面。”布萊恩說,“他也許到此地的酒店了。”

  他的身子不再靠著食品櫃。

  “多謝,”露西對他說,“我的手上都是麵粉,不然我就會去。”

  “你在做什麼?”

  “桃醬餅。”

  “好哇!”斯妥達·威斯特說。

  “快到晚餐時間了吧?”亞歷山大問。

  “沒有到。”

  “哎呀!我餓死了!”

  “在食物貯藏間有一塊剩下來的薑餅。”

  兩個孩子一齊飛跑過去,結果互撞在一起。

  “他們簡直是象蝗蟲。”露西說。

  “我要向你道賀。”

  “道賀什麼,說明白些。”

  克瑞達克指的是那個裡面有那信封的照像夾。

  “你在說些什麼呀?”

  “這個,小姐,這個。”他把夾子拉出一半。

  她莫名其妙地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克瑞達克忽然覺得讓她弄糊塗了。

  “你沒有假造這個線索嗎?你沒把它放在鍋爐室故意讓孩子們找到嗎?告訴我——快點!”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露西說,“你是說——”

  布萊恩回來的時候,克瑞達克趕快把那夾子放回衣袋。“塞德里克在書房。”他說,“你進去吧。”

  他回到食品櫃那裡靠著。克瑞達克督察到書房去了。塞德里克看見克瑞達克督察似乎很高興。

  “到這裡再做一點調查工作嗎?”他問,“有什麼進展嗎?”

  “我想我可以說有些進展了,克瑞肯索普先生。”

  “發現到那屍體是誰嗎?”

  “我們還不能一定認出是誰,但是,我們有一個相當聰明的想法。”

  “那很好啊。”

  “由於最新得到的資料,我們希望說明一下。克瑞肯索普先生,現在由你開始,因為你碰巧在這裡。”

  “我在這裡待不久了。一兩天以後我就要到伊微沙了。”

  “那麼,我似乎是還來得及。”

  “你問吧。”

  “我要請你詳細說明,在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一天你確實在哪裡,做什麼?”

  塞德里克匆匆地瞄了他一眼,然後,他向後一靠,打個呵欠,顯得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在竭力回想,陷入深思。

  “唔,我已經告訴你,我在伊微沙。問題是那裡的生活天天都一樣。上午畫畫兒。下午三時至五時午睡。然後,如果光線合適再畫幾筆。然後喝點飯前酒,有時候和市長在一起,有時和醫師,在廣場的咖啡館。喝完酒,隨便吃點東西。晚上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同那些低階層的朋友在斯可蒂酒店喝酒。這樣你滿意嗎?”

  “我想你還是說實話好些,克瑞肯索普先生。”

  塞德里克現在坐了起來。

  “這樣的話很難聽啊,督察。”

  “你這樣想嗎?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告訴過我你十二月二十一日離開伊微沙,當天就到英國了。”

  “我是這樣說過。愛瑪,喂,愛瑪!”

  這時候愛瑪·克瑞肯索普由隔壁那個小小的上午使用的起居室門裡走出來,她莫名其妙地瞧瞧塞德里克,又瞧瞧督察。

  “愛瑪,聽我說,我是聖誕節前那個星期六到這裡度聖誕節的,是不是?直接由機場回來,對嗎?”

  “是的,”愛瑪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你是大約午餐時分到這裡的。”

  “你瞧!”塞德里克對督察說。

  “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必定以為我們很傻,”克瑞達克和悅地說。“你知道嗎,這些事我們會去查的。我想,還是請你把護照拿給我看看吧——”

  他停下來,等待著。

  “我找不到那該死的東西,”塞德里克說,“今天早上就在找,本來想送到庫克旅行社的。”

  “我想你會找到的,克瑞肯索普先生。但是,這實際上是不需要的。根據記錄,你事實上是十二月十九日晚上就入境的。現在,你也許得告訴我由那時候起到十二月二十一日午餐時分之間,你做些什麼。”

  塞德里克露出實在很不高興的神氣。

  “這年頭生活真不自由,”他生氣地說,“這一切官樣文章,還有填表格。這都是一個官僚政治的國家才有的。不管怎麼樣,老是這樣大驚小怪地問二十日的事幹嗎?二十日那一天有什麼特別?”

  “那碰巧就是我們以為命案發生的那一天。你當然可以拒絕答覆。但是——”

  “誰說我拒絕答覆了?你要給人一點時間呀,而且,在偵訊的那一天,關於命案的日期你問得很含糊。從那個時候起到如今,有什麼新發現嗎?”

  克瑞達克沒回答。

  塞德里克側面瞧瞧愛瑪說,“我們到另外那一間去談好嗎?”

  愛瑪很快地說:“我還是離開,你們談吧。”走到門口,她猶豫一下,轉回頭說:

  “塞德里克,你知道吧,這是很嚴重的,假若二十號就是出命案的那一天,那麼,你一定要把你做的事切切實實告訴督察。”

  她到另外一間去,隨手帶上房門。

  “善良的愛瑪,”塞德里克說,“好吧,索性告訴你吧!是的,我是在十九號離開伊微沙的,不錯。本來計劃在巴黎中途停下來,到左岸找幾個老朋友。但是,事實上我在飛機上遇到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好漂亮的妞兒。明白地說,我和她一起下機的。她是在赴美途中,必須在倫敦住幾天,有事情要辦。我們十九號到倫敦,住在皇宮大飯店——大概你的偵探還沒有發現!我是用約翰·布朗的名義——在那樣的場合我從來不用真實姓名。”

  “那麼在二十號呢?”

  塞德里克裝了一個鬼臉。

  “上午,由於宿醉,一直非常難過。”

  “下午呢?從三點以後呢?”

  “我想想看。啊,就象你們所說的,到處閒蕩。到國立藝術館——那是很正當的地方呀。還看了一場電影‘牧場上的露安娜’,我始終是愛看西部片的。那個片子棒極了……然後在酒吧喝一兩杯酒,回房睡一覺。大約十點鐘的時候同那個女朋友出去,到好幾個又熱鬧又刺激的地方巡禮一番。那些地方的名字甚至大都不記得。她統統知道。我喝得很醉,並且,老實告訴你,除此以外,我什麼都不記得。到了第二天早上,感到比上次的宿醉還要厲害。那個女朋友跑去趕飛機。我用冷水倒到頭上,然後找一個藥劑師給我配了一些醒酒的混合劑,便動身到這裡來。我假裝剛剛到達希斯洛。我想,不必讓愛瑪難過。你知道女人都是什麼樣子。你要不是一下飛機就直接回家,她們就會不痛快。我不得不向她借錢付計程車。我已經一文不名了。不必向老頭子借。他是無論如何逼不出一個子兒的。吝嗇的老頭子!好啦,督察,滿意了吧?”

  “你能把這些經過說得更具體一些嗎?克瑞肯索普先生?譬如說,在下午三點到下午七點之間,都做些什麼?”

  “大概不大可能。”塞德里克表示樂於回答的樣子說,“在國立藝術館,那裡的服務員,眼睛一點神都沒有地瞧著你,而且裡面看的人很多。不,不大會記得。”

  愛瑪又進來了;她的手裡拿著一本約會記錄簿。

  “我剛剛查我的約會記錄簿。二十號那一天我到布瑞漢頓參加教會修復基金會的會議。那個會大約一點欠一刻就結束了。我同愛丁頓男爵夫人和巴列特小姐一同在嘉丹娜咖啡廳午餐。她們也是基金會的委員。午餐後,我去買些東西,都是到那些出售聖誕節應景的貨物和禮品的商店。我去格林福,李歐,斯威夫特,布特幾個公司,也許還有幾家其他的商店。大約五點欠一刻的時候我在酢漿草茶館吃茶,然後到車站去接布萊恩,因為他要乘火車來。我大約六點鐘到家,卻發現我父親大發雷霆。我已經把午餐給他做好了,但是原來約好來給他准備下午茶的哈特太太沒有來,他非常生氣,結果關上他的房門,不准我進去,也不讓我同他講話。他不喜歡我下午出去。但是,我有的時候堅持要這樣做。”

  “你這樣做大概是很有道理的。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小姐。”

  其實,他以為不必對她說,因為她是一個女人,身高只有五英尺七英寸,那天下午究竟做些什麼,並不重要。因此,他反而說:“聽說其他那兩個哥哥後來到了?”

  “阿佛列星期六晚上很晚才到。他說他在下午我不在家的時候打過電話來。但是,我的父親不高興的時候就不接電話。我的哥哥哈樂德到聖誕前夜才到。”

  “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小姐。”

  “我想我是不該問的”——她猶豫一下——“你有什麼新發現才這樣查問?”

  克瑞肯索普由衣袋裡掏出那個像片夾子,用手指小心地抽出那個信封。

  “請你不要碰它。你認出這是什麼嗎?”

  “可是——”愛瑪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莫名其妙。“那是我的筆跡呀,那就是我寫給瑪婷的信。”

  “我想大概是的。”

  “可是你怎麼得到的?她——?你找到她了嗎?”

  “看情形,我們可能已經——已經找到她了。這個空信封是在這裡找到的。”

  “在這房子裡嗎?”

  “在這別莊的場地。”

  “那麼,她確實到這裡來了!她——你是說,在石棺裡的死人,是瑪婷嗎?”

  “看情形很可能,克瑞肯索普小姐。”克瑞達克溫和地說。

  “實在說起來,”亞歷山大坐在床上,一邊吃一條巧克力糖,一邊思索著說。“我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了不起的經驗。真正發現了一個實在的線索!”

  他的聲音令人聽起來不禁肅然起敬。

  “實在說起來,整個這段假期都是了不起的,”他很高興地繼續說,“我想這樣的事再也不會遇到了。”

  “我希望我再不會遇到這樣的事。”露西正跪在地下幫亞歷山大把衣服裝到小提箱裡,“這些太空小說你都要帶去吧?”

  “頂上那兩本不要帶,我已經看過了。那個足球,足球靴,和橡膠靴另外裝吧。”

  “你們男孩子出門的時候帶多麼難攜帶的東西!”

  “這沒關系。他們家會派一輛羅斯羅伊斯車子來接我們。他們有一輛了不起的羅斯羅伊斯牌的汽車。他們還有新出的摩西茲·本茲牌的車子呢。”

  “他們一定很有錢。”

  “錢多得很!而且人也很好。不過我仍然希望不離開這裡才好。也許會出現另外一個死屍呢!”

  “我誠懇地希望再也不要有死屍了。”

  “但是,書裡往往會有這種事的。我的意思是一個看到或者聽到什麼秘密的人也會給人害死的。也許是你呀。”他又把另一條巧克力糖的包紙撕下來,繼續說。

  “謝謝你!”

  “我不希望是你,”亞歷山大叫她放心。“我很喜歡你,斯妥達也喜歡你。我們以為你的燒菜本領天下少有。你燒一手精美的食物。你也很聰明。”

  這分明是表示高度的贊美。露西就這樣想,她說:“謝謝你。但是我可不打算給人害死來滿足你的好奇心。”

  “啊,那麼,你就得當心點才好。”亞歷山大對她說。他停下來,再吃了點滋養品,然後稍稍露出隨便提起的態度說:

  “我爹爹如果有時候到廚房來,你要照顧他,好不好?”

  “好,當然啦,”露西說,有一點奇怪。

  “我爹爹的麻煩是,”亞歷山大對她說,“倫敦生活對他不適合。你知道嗎,他常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他很擔憂地搖搖頭。

  “我很喜歡他,”他接著說,“但是他需要一個人照顧他。他到處遊蕩,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很可惜,本來有媽媽照顧,可是她去世了。他需要過正當的家庭生活。”

  他嚴肅地瞧瞧露西,又伸手摸出另一條巧克力糖。

  “不能吃第四條了,亞歷山大。”露西懇求他,“這樣你會吃出毛病的。”

  “啊,我想不會。有一次,我連續吃了兩條,也沒出毛病。我並不是那種膽質過多的人。”他猶豫一下,然後說:“我爹爹喜歡你,你知道嗎?”

  “謝謝他的好意。”

  “他有些地方有些傻,”布萊恩的兒子說,“但是他以前是一個很好的戰鬥機駕駛。他非常勇敢,而且脾氣也非常好。”

  他停頓一下,然後,他把目光轉移到天花板上,有些不自然地說:

  “你知道嗎?我實在覺得假若他再結婚就會很好。要找一個正派的女人。我本人並不反對有一個後母——我的意思是,假若她是一種很正派的女人……”

  露西覺得吃驚,發現亞歷山大的話中實在另有含意。

  “平常那些關於後媽的話都是胡扯。”亞歷山大繼續說,眼睛仍瞧著天花板。“那種話都已經過時了。我和斯妥達認識不少人都有後媽——可是他們相處很好。當然,這全靠後媽好壞。當然,如果是帶你出去,譬如在運動節一類的日子,那就會使人有點混淆不清了——我是說,假若有兩對父母的話。不過,假若你想從中獲利的話,也是有幫助的。”他停頓下來,忽然面對著現代生活的問題了。“最好是有你自己的家,你自己的父母,但是,假若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如果是一個正派的人——”亞歷山大說了第三遍。

  露西很受感動。

  “亞歷山大,我覺得你很明理,”她說,“我們一定要設法替你父親找一個好太太。”

  “是的,”亞歷山大含糊地說。

  他露出隨隨便便的態度說,“我方才想只是對你提起那件事。布萊恩很喜歡你。他對我這樣說過。”

  “實在,”露西暗想,“這裡的月下老人太多了。先是瑪波小姐,現在又出來一個亞歷山大!”

  不知為什麼,她又想起豬欄的事……

  她站了起來。

  “晚安,亞歷山大,現在只有你的盥洗用具和睡衣褲,明天早上再裝。晚安!”

  “晚安!”亞歷山大鑽入被窩,將頭靠在枕頭上,閉上眼,馬上就睡著了。活脫一幅夢中天使的圖畫。

第19節

  “這都不是你會稱為確實的資料。”魏斯樂巡官露出他慣有的那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說。

  克瑞達克正在看關于哈樂德·克瑞肯索普在十二月二十日不在命案現場的報告。

  那天下午三點半的時候索斯貝拍賣場的人曾經看見他在場,但是不久就離開了。他的像片,羅素茶館的人已經認出,但是因為他們的生意在下午茶的時刻很忙,他又不是個常客,他們以為那並不是會令人驚奇的事。他的男僕證實他在七點欠一刻的時候回到加狄根廣場換衣服,准備赴宴——有點晚了,因為餐會是定的七點半,因此,克瑞肯索普先生有些急躁,他不記得是否聽到他開門進來的聲音。但是,那是有一些時候以前的事了,他也不能記得很確切。不過無論如何他是常常聽不見克瑞肯索普先生回來的,他和他的妻子每晚都是盡可能早些就寢,在馬廄街的那個存車房是哈樂德租的私人存車房,沒人會注意誰來誰往,也沒任何理由會記得單單在那一個晚上的情形。

  “統統都是消極的資料。”克瑞達克歎了一口氣說。

  “不錯,他去參加筵席承辦人俱樂部的餐會,但是在演講終了之前很早就離開了。”

  “那幾個火車站呢?”

  但是,那裡也查不出什麼,不管是布瑞漢頓或是帕丁頓。那是將近四個星期以前的事,絕對不可能有人會注意到什麼。

  克瑞達克歎了一口氣,伸手拿過塞德里克的資料。那又是些消極的資料,雖然有一個計程車司機好象認得照片上的面孔,但是,他不敢肯定。他在那一天下午某時曾經一個人到帕丁頓,那個人“有些象那傢伙,穿一條髒褲子,頭發蓬鬆,並且因為車錢比他上次在英國時漲價了,還不住地咒罵。”他能記得那一天,因為一匹叫“爬高”的馬在兩點半那場馬賽中獲勝,他在那匹馬上賭了一大筆錢。他把那位先生送到以後立刻在他的車子裡聽到收音機的報告,知道自己中了獎,於是就回家慶祝去了。

  “謝謝主,多虧那個馬賽。”克瑞達克說,然後把那份報告擱在一旁。

  “這裡還有阿佛列。”魏斯樂巡官說。

  他的聲音當中有一絲絲與平常不同的調子,所以,克瑞達克猛抬起頭來望望他。魏斯樂的臉上呈現一種最後才透露精彩消息時特有的得意之色。

  大體上說,他查過這個記錄的結果不能使他滿意。阿佛列獨自住在他的公寓裡,出來進去都沒一定的時候。他的鄰居都不是愛打聽別人私事的人,而且,無論如何,都是辦公人員,白天不在家。但是,他快把這記錄看完的時候,魏斯樂的大手指指著最後的一段。

  奉派調查卡車竊盜案的李基巡官去過瓦丁頓,布瑞漢頓路一家卡車司機咖啡室“磚室”,暗中觀察某幾個卡車司機。他注意鄰桌上狄其·羅吉斯那幫流氓當中的一個,齊克·愛文斯。同他在一起的就是阿佛列·克瑞肯索普。他一眼就可以認出他,因為在羅吉斯案審問期間他出庭作證時看見過他,不知道他們在一起計劃些什麼。時間: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九點半。幾分鐘之後,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搭一班公共汽車往布瑞漢頓方向去。布瑞漢頓車站的剪票員威廉·貝克在十一點五十五分列車開往帕丁頓之前,剪票的時候看到他就認出是克瑞肯索普小姐的一個哥哥。他記得是那一天,因為當天有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說她在那天下午確實看到一個車廂裡有一個女人被人害死。

  “阿佛列?”克瑞達克把那個報告放下去的時候說,“阿佛列嗎?我覺得很奇怪。”

  “這樣他就有口難辯了。”魏斯樂指出。

  克瑞達克點點頭。是的,阿佛列可能乘四點卅三分的火車到布瑞漢頓,在途中勒死那個女人,事後他可能乘公共汽車到“磚屋”。他可能是在九點半的時候離開那裡,而且有足夠的時間到洛塞津別莊,把屍首由路堤移到那個石棺裡,然後回到布瑞漢頓,還來得及趕上十一點五十五分的火車回到倫敦,狄其·羅吉斯那幫人當中甚至可能有一個幫助他移屍。不過,克瑞達克對這一點,仍然存疑。那是一幫可厭的人物,但是,並不是殺人犯。

  “阿佛列嗎?”他思索著再反問自己。

  在洛塞津別莊有一個克瑞肯索普家庭的聚會,哈樂德和阿佛列由倫敦來了。不久,談話的聲音變高了,大家的脾氣也更壞了。

  露西自己主動地替他們准備了雞尾酒,她用一個大的酒罐盛著端到書房。在大廳裡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他們的談話,十之八九都是很苛刻的責備愛瑪的話。

  “愛瑪,完全是你的鍺。”哈樂德深沉的男低音發出憤怒的反響,“你怎麼這樣目光如豆,愚不可及,我真不明白。你如果沒把那封信拿到倫敦員警廳刑事部惹起這一切麻煩——”

  還有阿佛列尖銳的聲音:“你一定是神經錯亂了!”

  “現在不要嚇唬她了。”塞德里克說,“如今木已成舟。假若他們能證實那石棺裡的女人就是失蹤的瑪婷,而且我們對接到她的信那回事都三緘其口,那就更可疑了。”

  “你倒很沒問題,塞德里克。”哈樂德憤怒地說,“你在二十號那一天在國外,那似乎就是他追查的日子。但是,對阿佛列和我來說,這是很尷尬的。幸而我還可以記得那一天我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事。”

  “我敢斷定你可以記得。”阿佛列說,“哈樂德,你如果要准備害死人,你就會非常小心地准備好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對這個我是確信無疑的。”

  “我想你就不是這樣幸運了。”哈樂德冷冷地說。

  “這要看情形如何。”阿佛列說,“如果你向警方提出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並不是很有力的,那麼,不提出任何證據都比這種證據好。他們很聰明,馬上就會看破。”

  “你如果是暗指我害死了那個女人——”

  “啊,千萬別再說了,你們大家!”愛瑪大聲地說,“當然,你們都沒有害死那女人。”

  “還有,這只是供你們參考的,二十號那一天我並不在國外。”塞德里克說,“警方對這一點非常聰明!所以,我們都在嫌疑之列。”

  “要不是愛瑪——”

  “哎呀,不要再說吧,哈樂德。”愛瑪大叫。

  現在坤坡醫師由小書房出來,方才他一直和克瑞肯索普老先生關在裡面密談,他一眼就看到露西手裡端的那罐酒。

  “這是什麼?慶祝嗎?”

  “不如說是有平息風波的性質。他們在那裡面已經舌劍唇槍了。”

  “互相反唇相譏嗎?”

  “大多責罵愛瑪。”

  坤坡醫師露出吃驚的樣子。

  “真的?”他把那罐酒由露西手中接過來,打開書房的門,走進去。

  “晚安。”

  “啊,坤坡醫師,我要同你談談。”那是哈樂德的聲音,嗓門提得很高,非常激動。“我要知道,你幹預一個家庭的私事,勸愛瑪去警方報告,這是什麼意思?”

  坤坡醫師鎮定地說,“愛瑪小姐徵求我的意見,我就把我的意見告訴她,我覺得她這樣做很對。”

  “你敢說——”

  “女孩子!”

  那是克瑞肯索普老先生對露西的慣常稱呼,他正在露西背後的小書房門裡向外窺視。

  露西有點勉強地轉回頭來。

  “什麼?克瑞肯索普先生?”

  “你今天晚上給我們吃什麼?我要咖哩做的菜,你的咖哩雞做得很好,我們很久沒吃咖哩雞了。”

  “孩子們不大喜歡咖哩,你知道。”

  “孩子們,孩子們——孩子們有什麼重要?我才是重要的。並且,無論如何,孩子們已經走了——把他們擺脫了,正好。我要吃熱呼呼的咖哩雞,你聽見了嗎?”

  “好吧,克瑞肯索普先生,我就做那個菜給你吃。”

  “那就對了,你真乖,露西。你照顧我,我就會照顧你。”

  露西回到廚房。她本來計劃要做濃汁雞丁,現在只好放棄那個計劃,開始把咖哩雞的作料配合起來。她聽到大門砰的一聲關上,由視窗可看到坤坡醫師氣沖沖地邁開大步走出去坐上車子,開走了。

  露西歎了一口氣,她很想那兩個孩子,她也有些想布萊恩。啊,好吧!她坐下來,開始剝蘑菇。

  不管怎麼樣,她要給這一家人做一頓很好的晚餐。

  喂那些畜牲!

  坤坡醫師把他的車子開進車房時,正是夜裡三點鐘。他把車房門關上,走進家門,然後有些疲倦地將門帶上。啊,辛普金太太生了一對健康的雙胞胎。已經有的八個孩子之外,又增加了生力軍。辛普金先生對這一對新來者並不感覺起勁,“雙胞胎,”他悶悶不樂地說,“那有什麼好?現在如果是四胞胎,還有些好處,你可以收到別人送的各種東西。報館的人會來訪問你,報上會登出照片,當女皇寄來賀電的時候,報上都會登出來。但是,雙胞胎有什麼好?除了要喂養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兩個之外,又有什麼?我們家從來沒有雙胞胎,我太太家也沒有,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樣對我們太不公平。”

  後來電話鈴響了。

  坤坡醫師咒罵一聲,拿起聽筒。

  “坤坡醫師嗎?”

  “是的。”

  “我是洛塞津別莊的露西·愛斯伯羅,我想你頂好過來看看,這裡每個人似乎都病了。”

  “病了?怎麼病了?什麼時候?”

  露西詳細說明。

  “我馬上過去,同時——”他簡短地指示她一些應採取的步驟。

  然後,他迅速再穿好衣服,額外再把幾樣應用的物品放進急救袋,便匆匆上車。

  三個小時之後,那位醫師和露西才有些疲累的坐在廚房桌子前面,喝大杯子盛的不摻糖的咖啡。

  “啊,”坤坡把他那杯咖啡喝完便把杯子放下來,茶杯盤裡的小調羹震得發出聲音。“我方才很需要那杯咖啡提提神。現在,愛斯伯羅小姐,我們談談重要的問題吧。”

  露西瞧瞧他。他的臉上明顯的露出疲累的皺紋,使他顯得比他那四十四歲的年齡更要多些,他的兩鬢已經斑白。而且,他的眼睛下面也有皺紋。

  “據我判斷,”那位醫師說,“到現在他們已經沒有問題了。但是,這是為什麼?這就是我想要明白的。晚餐是誰燒的?”

  “是我燒的。”露西說。

  “是些什麼東西?詳細告訴我。”

  “蘑菇湯,咖哩雞飯,乳酒凍,還有一種雞肝醃肉做的開胃點心。”

  “戴安娜薄餅幹嗎?”坤坡醫師令人出乎意外地說。

  露西微露笑容地說:

  “對啦,戴安娜薄餅幹。”

  “好吧,現在我們一個一個地談。蘑菇湯,我想,是罐頭的吧?”

  “絕對不是,是我做的。”

  “你做的嗎?用什麼作料?”

  “半磅蘑菇,原汁雞湯,牛奶,一種牛油和麵粉做的調味汁,和檸檬汁。”

  “啊,我們也許會說,‘必定是那些蘑菇有問題。’”

  “不是蘑菇的問題。我自己也吃了一些,現在沒有事呀。”

  “是的,你現在是好好的,我忘了這一點了。”

  露西的臉紅了。

  “你如果指——”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是一個很有頭腦的女孩子,假若我的意思是你以為我所指的事,你現在也會躺在樓上呻吟了。無論如何,你的一切情形我都明白,我曾經費了些工夫去查出來的。”

  “你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做?”

  坤坡醫師的嘴冷冷地緊繃成一條線。

  “因為我覺得有責任調查到這裡來居住的人一切情形,你是一個誠實無欺的年輕女子,為了生活做這個工作。你似乎在到此地來以前與克瑞肯索普府上的人沒有任何接觸,所以你也不是塞德里克、哈樂德,或者阿佛列的女朋友,不會是幫助他們幹些卑鄙勾當的。”

  “你真的這樣想嗎?”

  “我想了許多事。”坤坡醫師說,“但是,我不得不小心,當醫師最傷腦筋的就是這個。現在,我們還是繼續下去吧,咖哩雞,你吃了一些嗎?”

  “沒有。我發現到,當你燒咖哩雞的時候,你吃飯的時候就會避開咖哩那種味道。當然,我嘗了一些,我晚上吃的是蘑菇湯和一些乳酒凍。”

  “乳酒凍,你是怎樣盛著端上桌的?”

  “用玻璃杯一杯一杯盛著。”

  “那麼,這一切現在清理掉多少?”

  “你如果指的是洗掉的話,現在樣樣東西都洗好,擺好了。”

  坤坡醫師哼哼著說:

  “世上有一種情形是過於熱心。”

  “是的,我可以明白這個情形。但是,現在事實如此,恐怕沒法子補救了。”

  “你現在還有的是什麼?”

  “在食品櫥裡一個碗裡還有剩下來的一些咖哩,我本來打算做咖哩湯當基本作料用的,也有一些蘑菇湯剩下來。乳酒凍沒剩下來,點心也一個沒剩。”

  “我要把咖哩和湯帶回去化驗,酸辣調味醬泥?他們放酸辣調味醬嗎?”

  “是的,在一個石頭罐裡。”

  “那個我也帶回去。”

  他站起來。“我要上樓去再看看他們,我看過以後,你能負責照顧一切留心他們大家的情況,直到明天早上嗎?我會派一個護士至遲明天上午八點鐘來,我會交代她一切的。”

  “我希望你能直率地告訴我這個,你以為這是食物中毒——或者——或者是,這個——單單是毒藥?”

  “我已經對你說過,做醫生的不能只是想,他們必須有確實的把握,假若由這些食物樣品中化驗的結果確實是有毒,我就可以做出明白的報告。否則——”

  坤坡醫師用一隻手拍拍她的肩膀。

  “特別照顧兩個人。”他說,“照顧愛瑪,我可不希望她有什麼三長兩短……”

  他的聲音當中含有不可掩飾的感情。“她實在還沒有開始生活。”他說,“而且,你也知道,象愛瑪·克瑞肯索普這樣的人是社會的中堅分子。愛瑪——唔,愛瑪對於我非常重要。我從來沒對她說過,但是,我要對她說。你要照顧愛瑪。”

  “你絕對可以相信我會的。”露西說。

  “還有,照顧老先生。我不能說他是我喜歡的病人,但是他是我的病人,我絕對不能讓人將他害死。他那兩個討人厭的兒子其中之一,或者是三個人中間的一個,也許要除掉他,才可以掌握他的錢財。”

  他突然遲疑地瞧瞧她。

  “好啦,”他說,“我的嘴已經太松了。但是,你要竭力照顧他們。好孩子,而且,順便告訴你,你要守口如瓶。”

  培根督察顯得非常煩亂。

  “砒霜?”他說,“砒霜?”

  “是的,咖哩裡面有砒霜,這裡是剩下來的砒霜,你們可以著手調查,我只是用一點點來做一個粗略的化驗,但是化驗的結果是確定的。”

  “那麼就是有人下毒了?”

  “看情形是如此。”坤坡醫師冷冷地說。

  “照你說,所有的人都中毒,除了那個愛斯伯羅小姐。”

  “除了愛斯伯羅小姐。”

  “看起來,她就有嫌疑了。”

  “她會有什麼殺人的動機呢?”

  “也許是神經錯亂了,”培根推測,“他們外表看起來好好的,但是,可以說,一直都是神經失常的。”

  “愛斯伯羅小姐並不是神經失常的,我以醫療工作者的身分來說,愛斯伯羅小姐是同你們和我一樣頭腦清醒的。假若愛斯伯羅小姐在咖哩雞裡下毒給他們吃,她那樣做必定有一個理由。而且,因為她是一個頭腦極好的年輕女人,她一定非常小心,不要成為唯一未中毒的人。她可能這樣做——任何一個有頭腦的下毒者都會如此——那就是她自己也吃一點點咖哩雞,然後誇張的表現出中毒的徵候。”

  “那麼,你就不能確定了?”

  “她是否吃得比別人少呢?是的,不能確定。無論如何,人對於毒藥的反應不是一樣的。同樣分量的毒藥會使有的人比別人更難過,當然。”坤坡醫師鼓勵地說,“病人一死,你就可以相當準確地估計出他服了多少分量。”

  “那麼,可能是——”培根督察停頓一下,想把他的意見表達得更充實。“他們家也許有一個人表現出不必要的慌忙,一個,可以說,同其餘的人混在一起以免引起疑心吧?這想法對不對?”

  “我已經有過這樣的想法,那就是我要向你們報告的原因,現在已經交給你們辦了。我已經派了一個我可以信任的護士去照顧,但是,她不能同時樣樣都顧到。以我看來,他們還沒一個吃到足以致死的分量。”

  “你是說,那下毒的人,他出錯了嗎?”

  “不,我覺得更可能的是這樣。那下毒的人是想在咖哩雞裡放下足以引起食物中毒跡象的毒藥,結果大家一定是歸咎於那些蘑菇,一般人總是擺脫不了蘑菇有毒的觀念,然後或許再讓其中一個人的情況惡化,終於死亡。”

  “因為有人另外加了毒藥的分量嗎?”

  醫師點點頭。

  “那就是我馬上來報告的原因,也是我派了一個特別護士的原因。”

  “她明瞭關於砒霜的事嗎?”

  “當然。她知道,愛斯伯羅小姐也知道。當然啦,你們的工作,你們自己最清楚。不過,假若我是你,我就會到那裡去對他們說明,他們的毛病是砒霜中毒,那也許會使那個兇手害怕,使他不敢實現他的計劃,他現在也許在很有信心地期待著完成他的計劃。”

  督察的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他拿起電話筒來說:

  “好吧,把她的電話接過來吧。”然後他對坤坡說,“是你的護士打來的。是的,哈羅——我就是……什麼?嚴重的毒性複發?……是的……坤坡醫師現在就同我在一起……如果你要同他講話——”

  他把電話筒遞給醫師。

  “我是坤坡……我明白……是的……很對……是的,繼續那樣處理,我們就到。”

  他把電話筒放下去,轉身對培根看看。

  “是誰?”

  “是阿佛列,”坤坡醫師說,“他死了。”

第20節

  在電話裡,克瑞達克的聲音聽起來明明是不相信的腔調。

  “阿佛列?”他說,“阿佛列嗎?”

  培根督察把電話筒轉動一下說:“你沒料到吧?”

  “是的,的確沒料到。其實,我剛剛判斷他是兇手。”

  “我聽說他讓那個車站剪票員認出來,看樣子對他很不利。是的,看情形我們仿佛已經找到兇手了。”

  “可是,”克瑞達克斷然地說,“我們錯了。”

  然後有片刻沉默,後來克瑞達克問:

  “有一個護士在那裡照管,她怎麼會出錯了?”

  “也不能怪她。愛斯伯羅小姐很疲累了,進去睡一下。那個護士有五個病人要照顧:老先生、愛瑪、塞德里克、哈樂德、和阿佛列。她不可能同時樣樣顧到。當時的情形似乎是克瑞肯索普老先生開始非常誇張地表現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他說他要死了,她進去把他安撫一番,然後再回來。她拿些有葡萄糖的茶給阿佛列喝。他喝了,就是這樣。”

  “又是有砒霜?”

  “似乎是這樣。當然,也可能是毒性複發。但是坤坡不以為然,詹森也和他一樣的意見。”

  “我想,”克瑞達克不敢肯定地說,“那下毒的人本來是打算害死阿佛列的吧?”

  培根的聲音聽起來很感興趣似的,“你的意思是阿佛列的死對任何人都沒一點好處,而那老頭子的死可以使大家都得到利益嗎?我想那也許是個錯誤,有人也許以為那杯茶本來是打算給老頭子喝的。”

  “他們能確定那毒藥就是這樣下的嗎?”

  “不,他們當然不能確定。那個護士是個好護士。她把那些新奇的茶具統統都洗了——茶杯、茶匙、茶壺——樣樣都洗了。不過,那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克瑞達克思索著說,“病人當中有一個病得不象其他幾個那樣厲害,他看到機會到了,便在茶杯裡下了毒。”

  “好啦,不會再出什麼更奇怪的事了。”培根督察面色凝重的說,“現在除了愛斯伯羅小姐之外那裡有兩個護士照料著。而且,我還派了兩個員警在那裡,你要過來嗎?”

  “我會盡快趕到。”

  露西·愛斯伯羅由大廳另一邊走過來迎克瑞達克督察。她的臉蒼白,拉得長長的。

  “你吃了不少苦頭了。”克瑞達克說。

  “我好象做了一個很長、很可怕的惡夢,”露西說,“昨天晚上我實在覺得他們都要死了。”

  “關於這咖哩雞——”

  “是咖哩雞有毒嗎?”

  “是的,裡面很巧妙的加了砒霜,完全是謀害親夫的鮑嘉(Borgia)的手法。”

  “假若那是實在的,”露西說,“那一定是——必然是——他們家裡的一個人。”

  “沒有其他的可能嗎?”

  “是的,你知道嗎?我開始做那該死的咖哩雞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在六點以後,因為克瑞肯索普先生特別要我做咖哩雞。因此我不得不新開一罐咖哩粉。所以,那咖哩粉可能有人動過手腳了,我想咖哩可以蓋住毒藥的味道吧?”

  “砒霜是沒有味的。”克瑞達克心不在焉地說,“現在——我們要考慮機會的問題。他們當中誰會有機會在咖哩雞正在燒的時候從中動了手腳?”

  露西考慮一下。

  “事實上,”她說,“當我在餐廳擺桌子的時候,任何人都可能偷偷走進廚房。”

  “哦。當時誰在家裡?克瑞肯索普老先生、愛瑪、塞德里克——”

  “哈樂德和阿佛列,他們是那天下午由倫敦來的。啊,還有布萊恩——布萊恩·伊斯特利。但是,他在開飯之前離開了,他得到布瑞漢頓去會一個人。”

  克瑞達克思索著說,“這和老先生聖誕期間的病有關聯。坤坡猜想那是砒霜中毒,昨天晚上他們似乎都病得同樣厲害嗎?”

  露西考慮一下說,“我想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似乎最厲害。坤坡醫師象發狂一樣的拚命設法救治,他是一個很好的醫師,塞德里克最大驚小怪了。當然,身體健壯的人都是如此。”

  “愛瑪呢?”

  “她病得也很厲害。”

  “我真不明白,怎麼會是阿佛列?”克瑞達克說。

  “我知道,”露西說,“那是打算毒死阿佛列的。”

  “奇怪,我也不明白怎麼會是他。”

  “無論如何,這似乎是毫無意義的。”

  “但願我能夠發現這一切都有什麼動機?”克瑞達克說,“這似乎都連接不上,我們姑且假定,那石棺裡被人勒死的女人是愛德蒙·克瑞肯索普的遺孀。現在這件事已經可以相當明白地證實了,那麼,這件事與有人蓄意毒死阿佛列那件事必定有關聯。都在這裡,就在這個家庭裡面某一個地方。即使是說他們當中有一個人瘋了,也不能幫助我們說明。”

  “實在不能。”露西也以為這樣。

  “那麼,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克瑞達克警告她,“記住,這別莊裡有一個下毒的人。樓上你那些病人,有一個並不象他裝得那樣病得那麼厲害。”

  克瑞達克離開以後,露西慢慢地再到樓上去。當她走過克瑞肯索普先生房間時,一個專橫的聲音在叫她,由於病,那聲音變得有些微弱。

  “女孩子!女孩子!是你嗎?到這裡來!”

  露西走進房間。克瑞肯索普正躺床上,枕頭墊得高高的。露西想,就一個病人而言,他顯得特別精神飽滿。

  “這房子裡盡是該死的護士,”克瑞肯索普先生抱怨地說,“匆匆忙忙跑來跑去,顯得了不起的樣子,只是替我量體溫,不給我我想吃的東西。這一切必定要花錢,告訴愛瑪打發她們走吧,你照顧我不是很好嗎?”

  “每個人都病了,克瑞肯索普先生。”露西說,“你要知道,我不能每個人都照顧到呀。”

  “蘑菇,”克瑞肯索普先生說,“該死的東西!蘑菇!那就是昨天晚上我們喝的湯,那是你燒的。”他譴責地接著說。

  “那些蘑菇沒問題呀,克瑞肯索普先生。”

  “我不是在怪你,女孩子。我不是在怪你,這樣的事以前也有過。裡面有一個該死的黴菌就糟了,誰也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你不會故意那樣做的,愛瑪現在怎麼樣了?”

  “今天下午覺得好些。”

  “啊,還有哈樂德呢?”

  “他也好一點。”

  “聽說阿佛列完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不應該告訴你那個,克瑞肯索普先生。”

  克瑞肯索普先生哈哈大笑,聲音很高,是一種覺得很有趣的、象馬嘶一樣的聲音。“我會聽到的,”他說,“他們是不可能瞞住老人家的,他們想瞞我。原來,阿佛列死了,是不是?他再也不能象寄生蟲似的依賴著我生活,而且也得不到我的一點錢了。他們都在等我死,你知道吧,尤其是阿佛列。現在他死了,我反而覺得這是開了一個大玩笑。”

  “你這樣說實在不夠寬厚,克瑞肯索普先生。”露西嚴厲地說。

  克瑞肯索普先生又哈哈大笑。“我會比他們活得都長。”他得意洋洋地說,“你走著瞧吧!你走著瞧吧!”

  露西回到她的房裡,把她的字典取出來,查一個名詞:唐提〔tontine——唐提養老保險制,系義大利銀行家唐提(Lorenzo Tonti,1630?—1695)首創之保險制,由一組參加保險者共用一筆或多筆保險金。其中若有一人死亡,由其餘生存者分享,直至最後一人——譯者注〕。她把字典合上思索著,同時凝視著前方。

  “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找我。”莫瑞斯醫師說,很不高興。

  “因為你同克瑞肯索普一家人認識很久了。”克瑞達克督察說。

  “是的,是的,克瑞肯索普家的人我都認識。我記得老約西亞·克瑞肯索普。他是一個很難對付的人——不過非常精明,賺了很多錢。”他那年老的身子在椅子上換換姿態,濃密的眉毛下面的眼睛窺視著克瑞達克督察。“原來你一直在聽那個年輕的傻瓜坤坡的說法。”他說,“這些年輕熱心的醫生!腦筋裡盡是新的想法。他以為有人要毒死路德·克瑞肯索普!亂講!誇張!當然,他曾經有過胃病發作,我為他診治過。並不常發,沒有什麼特別的現象。”

  “坤坡醫師,”克瑞達克說,“他好象以為有的。”

  “一個醫生老在想是不行的,我要是看到砒霜中毒的現象,我還是認得出的。”

  “有很多著名的醫師沒有注意到這種現象。”克瑞達克指出,於是,他就由記憶中舉出例子,“譬如格林巴羅的案子,瑞尼太太,查理·李茲,還有在魏斯伯瑞那一家的三口人,都已被埋葬了,而生前為他們診治的醫師根本沒注意到他們有中毒的徵象,那些醫師都是名譽很好的。”

  “好啦,好啦,”莫瑞斯醫師說,“你方才那樣說就是認為我可能看錯了。不過,我想我沒有看錯。”他停頓一下,然後說,“如果是有人下毒,坤坡以為是誰幹的?”

  “他不知道,”克瑞達克說,“他很擔心,你是知道的,”他接著說,“這裡面畢竟牽涉到很多錢呢。”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是等路德·克瑞肯索普死後他們可以得到的,而且他們很迫切地需要那些錢。那是確實的。這並不說明他們非害死那個老頭子。”

  “並不是必然的結果。”克瑞達克同意他的話。

  “無論如何,”莫瑞斯醫師說,“我的原則是:沒有適當的原因,我是不會瞎懷疑的,要有適當的原因。”他重複說,“我得承認,你剛剛說的話,使我感到有些震驚。有人大規模地使用砒霜,這是很明顯的,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來找我。也許當初我應該把路德·克瑞肯索普的胃病發作看得更嚴重些。但是,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

  克瑞達克承認如此,“我真正需要的,”他說,“是多知道一點克瑞肯索普這一家人的情形,他們有沒有奇怪的神經緊張的現象?有沒有任何一種性情乖僻的現象?”

  那濃密眉毛下面的眼睛機警地望著他。“是的,我可以看出你是往那個方面想。唔,老約西亞的心智是夠健全的。他的身體健壯,非常理智。他的妻子是神經過敏的,有患憂鬱症的傾向,生長在一個近親通婚的家庭。她在約西亞出世不久就去世了。你知道嗎?我覺得路德由她那裡繼承了一種——這個——情緒不穩定的個性。他年輕的時候很平庸。但是,他同他的父親始終不和。你如果同他談過話,你就會注意到他對他自己的兒子非常厭惡。他的女兒,他卻很喜歡。愛瑪和愛弟——死去的那個——他都喜歡。”

  “他為什麼這樣不喜歡他的兒子?”克瑞達克問。

  “要查出其中原因,你得去請教一個新派的精神病醫師。我只能說,他自己感覺到並沒有充分發揮一個男子的才能。而且他對自己的經濟地位非常怨恨,他有一筆收入,但是無權處理他的資金。他如果有權剝奪兒子的繼承權,也許就不會這樣討厭他們。因為他在那一方面絲毫無權,所以他就有一種羞辱感。”

  “他一想到活得比他們更久就很高興,就是為此。”克瑞達克督察說。

  “可能,我想,這也是他吝嗇的根本原因。他大概已經積蓄了相當大的一筆款子。當然,這大部分都是在所得稅爬到令人頭暈的高峰以前。”

  克瑞達克忽然靈機一動,新想到一件事。“我想他也許立過遺囑把他的積蓄遺贈給一個人吧?這個他總能辦得到吧?”

  “啊,是的,不過天曉得他會留給誰,也許是愛瑪。但是,我想不會。她會分到老祖父的遺產,也許留給亞歷山大,他的外孫。”

  “他喜歡他,是不是?”克瑞達克說。

  “是的,當然,他是他女兒的兒子,不是他兒子的,那也許是不同的。而且他對愛弟的丈夫布萊恩·伊斯特利也很喜歡,當然我對布萊恩的情形知道得不多。我已經有一段時候沒同他們家任何一個人見面了。但是,我覺得在戰後他都沒有找到安定的工作,他具備一個人在戰時需要的特質勇氣、沖勁,和‘未來的事不去管它’的態度。但是,我想他這個人很不穩定,他也許會成為一個流浪漢。”

  “據你所知道的來說,在年輕的那一代當中沒有人特別乖僻吧?”

  “塞德里克是一種古怪型的人,是一個天生的叛徒。我不能說他是完全正常的。但是,你也許會說,誰是正常的呢?哈樂德的思想是相當正統的,但是,並不是我稱為一個容易相處的人。他這人是一種冷心腸,只注意抓機會的人。阿佛列有一種罪犯的特質,他是個壞東西,始終都是這樣。我看到他從教會當局放在前廳的捐獻箱裡偷錢。啊,現在人已經死了,我想就不該再說他的壞話。”

  “還有,”克瑞達克猶豫一下,“愛瑪·克瑞肯索普呢?”

  “好女孩子。鎮靜,我們總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她有她自己的計劃,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她總是藏在心裡。她的個性比你由她的態度和外表上可以想像到的更強。”

  “我想,你認識愛德蒙——他那個在法國陣亡的兒子吧?”

  “是的,我認為他是那些兄弟當中最好的,心地善良,愉快,一個好孩子。”

  “你有沒有聽說剛剛在他陣亡之前,他准備和一個法國女孩子結婚,或者已經結婚?”

  莫瑞斯醫師皺著眉想想,“我仿佛記得有那麼一回事。”他說,“但是那是許久以前的事。”

  “在戰爭期間,一個很早的階段,是不是?”

  “是的。啊,他要是沒有死,娶了一個外國妻子,就會後悔終生。”

  “他很可能已經那樣做了。”克瑞達克說。

  他用幾句話簡短地說明最近發生的事。

  “我記得在報上看到一個石棺裡發現女屍的消息,原來是在洛塞津別莊。”

  “而且,我們有理由可以相信那個女人就是愛德蒙·克瑞肯索普的遺孀。”

  “啊,啊,那似乎是不可思議的事。這不象真實生活中的事,更象小說裡的情節。但是,誰想害死那可憐的女人——我是說,那件事怎麼會和洛塞津別莊砒霜中毒這件事有關系?”

  “不出兩種可能。”克瑞達克說,“但是都很牽強,有人也許很貪婪,想獨吞約西亞·克瑞肯索普的財產。”

  “他要是這樣才是傻瓜呢,”莫瑞斯醫師說,“結果不過是要付這財產收益的最高所得稅。”

第21節

  “蘑菇,危險的東西!”吉德太太說,吉德太太在最近幾天把這句話說了大約十遍,露西沒說什麼。

  “我自己從不碰那種東西,”吉德太太說,“太危險了,托主的仁慈,幸而只有一個人死了。那一夥人可能都完了;你也一樣,小姐,你真是死裡逃生。”

  “不是蘑菇的問題,”露西說,“那些蘑菇毫無問題。”

  “你可不能相信那種東西,”吉德太太說,“蘑菇,那是危險的東西,裡面如果有一個有毒,就完了。”

  “奇怪,”吉德太太一面在水槽裡希哩嘩啦地洗碗碟,一面說,“仿佛是禍不單行,我姐姐大孩子出疹子;我們的阿妮摔跤跌斷胳臂;我的丈夫又生了一身癤子。統統都在一個星期之內!你簡直不會相信。你說是不是?這裡的情形也是一樣。”吉德太太接著說,“先是出了那個可怕的命案,如今阿佛列先生又給人用砒霜毒死了,我倒要看看下一個是誰?”

  露西感覺有些不安,因為她也不知道下一個是誰。

  “我的丈夫,他不喜歡我現在到這裡來。”吉德太太說,“他以為這裡很倒楣,但是我覺得我和克瑞肯索普小姐認識這麼久了。她是一個很好的小姐,而且要靠我幫忙。我說,我不能撇下她一個人樣樣事都得做。小姐,你現在夠辛苦了,要准備這麼多盤菜。”

  露西不得不同意,目前的生活大部分都給燒菜這個工作佔據了。現在她就在裝菜准備送給病人。

  “至於那些護士,她們一點不幫忙。”吉德太太說,“她們需要的只是要你准備一壺壺的濃茶,准備飯食,累壞了,我已經累壞了。”她說話的腔調中露出她對自己的工作感到沾沾自信。不過實際上她除了自己上午例行的工作之外,多做的事很少。

  露西嚴肅地說,“你總是不讓自己閒著。”

  吉德太太顯得很高興的樣子,露西拿起第一盤菜,開始送上樓。

  “這是什麼?”克瑞肯索普先生不以為然地說。

  “牛肉汁和奶油水果凍。”露西說。

  “拿走,”克瑞肯索普先生說,“那種東西我碰都不要碰,我對那護士說我要吃牛排。”

  “坤坡醫師說你還不應該吃牛排呢。”露西說。

  克瑞肯索普先生生氣得發出哼聲:“我實際上已經好了,我要起床了,其他幾個人怎麼樣?”

  “哈樂德先生覺得好多了。”露西說,“他明天就要回倫敦。”

  “走得好。”克瑞肯索普先生說,“塞德里克呢?有希望明天會回到他的小島上嗎?”

  “他還不准備去呢。”

  “遺憾,愛瑪的情形如何?她為什麼不來看我?”

  “她還躺在床上呢,克瑞肯索普先生。”

  “女人總是嬌生慣養的,”克瑞肯索普先生說,“但是你是一個很好、很健康的女孩子,”他贊賞地說,“整天跑來跑去的是不是?”

  “我每天有足夠的運動。”露西說。

  克瑞肯索普老先生點點頭,“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他說,“你不要以為我已經忘記以前對你說過的話,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你要看到的事,愛瑪不會永遠堅持自己的意思不嫁,而且不要聽其他那幾個人的話以為我是一個吝嗇的老頭子,我對我的錢很仔細,我積下一筆相當多的款子。等到時機倒來,我知道我會把它用在誰的身上。”他無限深情地瞟著她。露西相當快地走出房來,免得讓他抓住她的手。

  第二盤食物送給愛瑪。

  “啊,謝謝你,露西。我現在實在已經復原了,我感到餓,那是好現象,是不是,親愛的?”當露西將盤子放在她的膝上時,愛瑪繼續說,“我覺得很對不起你的姨母。我想,你如今沒工夫去探望她吧?”

  “是的,實際上的確沒有工夫去看她。”

  “我想她一定很想你。”

  “啊,別擔心,克瑞肯索普小姐,她瞭解我們最近多麼為難。”

  “你給她打電話了嗎?”

  “沒有,最近沒有。”

  “那麼,打電話給她吧,你要每天打個電話給她,老年人得到親人的消息,那情形就大不相同。”

  “你很親切。”露西說,當她走下樓去端下一個托盤的時候,她感到良心有些不安。這房子裡因為有病人要照顧,她專心地服侍他們,很少有時間顧到其他的事。她決定一等塞德里克吃完了飯,她就去給瑪波小姐打電話。

  現在這房子裡只有一個護士了,她在樓梯口碰到露西,彼此打個招呼。

  塞德里克顯得令人難以相信的那樣整潔,他正坐在床上忙著在一疊紙上寫什麼東西。

  “哈羅,露西,”他說,“今天為我准備些什麼要命的飲料?我希望你把那個討厭的護士趕走,她說話太假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老是稱我為‘我們’。‘今天我們的情形怎麼樣了?我們昨晚上睡得好嗎?哎呀!我們很淘氣,把被單那樣推掉!’”他用假嗓門模仿那護士的文雅腔調。

  “你似乎精神勃勃的,”露西說,“你在忙些什麼?”

  “計劃。”塞德里克說,“正在擬計劃,看老頭子歸天后這地方怎麼辦?你知道嗎,這塊土地蠻好呢。我還不能決定拿一部分自己發展呢或者是整批賣掉,如果作工業用途是很值錢的。這所宅子適於辦療養院,或者辦學校。我還不敢確定是不是把一半土地出售,把賣來的錢投資在另一半土地上,做一件驚人的事,你以為如何?”

  “你還沒有到手呢。”露西冷冷地說,冷冷地。

  “不過,我會得到的。”塞德里克說,“這個產業不象其他的東西,要和別人均分。我可以全部得到,假若我能賣一個好價錢,那筆錢是本金,不是按時領利息。所以,我不必付所得稅,那我就有錢可以任意揮霍,想想看多棒!”

  “我始終以為你是看不起金錢的。”露西說。

  “當然,我沒錢的時候就看不起它,”塞德里克說,“只有那樣才顯得高貴。露西,你這女孩子多可愛!要不然就是我許久沒看見好看的女孩子了?”

  “我想就是這個原因。”露西說。

  “你還在料理一切,照顧每個人嗎?”

  “似乎已經有人照顧你了。”露西瞧瞧他說。

  “那是那個該死的護士。”塞德里克表示反感地說,“關于阿佛列的案子他們舉行偵訊了沒有?情形怎樣?”

  “已經延期了。”露西說。

  “員警是很精明的,這樣集體下毒真嚇人,是不是?我是說心理方面,我並不是指更顯明的方面。”他接著說,“小姐,頂好當心些。”

  “我會的。”露西說。

  “小亞歷山大回到學校嗎?”

  “我想他現在還同斯妥達·魏斯特一家人在一起,我想學校是後天開學。”

  露西去取自己的午餐以前走到電話機前面給瑪波小姐打電話。

  “我近來一直不能去看你,很抱歉。但是我實在很忙。”

  “當然很忙,親愛的,當然的!而且,目前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只得等。”

  “是的。但是,我們等什麼?”

  “現在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很快就回國了,”瑪波小姐說,“我寫信給她叫她馬上飛回來,我說這是她的責任。所以,親愛的,別太擔心。”她的聲音親切,並且讓人覺得很安心。

  “你不以為——”露西開始問,然後馬上停止。

  “會有更多的命案嗎?啊,我希望不會有,親愛的。但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是說誰知道一個人什麼時候會真的這樣惡毒?我想,這裡的確有很惡毒的事。”

  “或者是瘋狂的事。”露西說。

  “當然,我知道那是現代人對一切事物的看法,我個人是不以為然的。”

  露西掛上電話,走進廚房去拿自己的那盤午餐,吉德太太已經把圍裙去掉,就要回去。

  “小姐,我希望,你沒事吧?”她擔憂地問。

  “我當然沒事。”露西突然有些不耐煩地說。

  她拿著她那盤午餐,沒到那個陰沉的大餐廳去,卻到那間小書房去吃,她剛剛要吃完的時候,布萊恩·伊斯特利進來了。

  “哈羅,”露西說,“這真是料想不到的。”

  “我想是的,”布萊恩說,“大家的情形怎麼樣?”

  “啊,好多了,哈樂德准備明天回倫敦。”

  “你以為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真是砒霜嗎?”

  “是砒霜,那是沒問題的。”露西說。

  “這件事還沒上報呢。”

  “是的,我想警方暫時要守密。”

  “有人必定對這家人有很大的仇恨,”布萊恩說,“誰可能偷偷進來在食物上動了手腳?”

  “其實,我想我是最可能那樣做的人。”

  布萊恩很擔心地瞧瞧她然後問:“可是,你沒那樣做,是不是?”他的聲音顯得很吃驚。

  “是的,我沒有。”露西說。

  誰也不可能在那咖哩雞上動手腳,那是她獨自一人在廚房裡燒好,又親自端上餐桌的。唯一可能動手腳的人只有坐下來吃飯的那五個人當中的一個。

  “我是說,你為什麼會那麼做?”布萊恩說,“他們同你毫無關系,是不是?”他接著說,“我希望我這樣子來,你不反對吧?”

  “啊,不,不,當然不會,你是來住下去的嗎?”

  “啊,我是想這麼做,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覺得討厭?”

  “不會,不會,我們沒問題。”

  “你知道嗎?我目前沒有工作,而且,我——一個人過得很厭煩,你真是不反對嗎?”

  “啊,無論如何,我也不是能反對你住下去的人,那是愛瑪。”

  “啊,愛瑪是沒問題的。”布萊恩說,“愛瑪對我一向都很好,你知道嗎?那是以她做人的方式來說。她有很多事都放在心裡。其實,她這個人是叫人有些難以揣測的人。親愛的愛瑪,住在這裡侍候那個老頭子,這樣的生活大多數的人都吃不消,可惜她沒嫁人。我想,現在太晚了。”

  “我以為一點不晚。”露西說。

  “那麼——”布萊恩考慮一下說,“也許一個牧師吧,”他滿懷希望地說:“她在教區居民當中是很有用的,而且對母親協會的人一定很圓通。我的意思確實是指母親協會而言,是不是?並不是因為我對那種團體真正瞭解多少,而且因為我們有時候會在書上看到。而且,她在星期日做禮拜時候會戴一頂帽子。”

  “我覺得這樣聽起來並不是一個怎麼令人羡慕的希望。”露西說,同時站起來,拿起她的盤子。

  “我來拿,”布萊恩說,同樣將那托盤由她手裡接過來。他們一同走進廚房。“我幫你洗碟子好嗎?我的確喜歡這個廚房,”他接著說,“其實,這並不是目前大家真正喜歡的事。但是,我喜歡這個房子。也許在趣味上令人驚奇,但是你看,你可以輕而易舉的在這裡的獵場上降落飛機。”他很熱烈地接著說。

  他拿起一個揩玻璃杯的布開始揩湯匙和叉子。

  “這產業要是給塞德里克,那就似乎是白白糟塌了。”他說,“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它賣掉,然後再到外國去把錢花光。我真不明白,在英國有什麼不好。哈樂德也不會喜歡要這所房子。當然這房子給愛瑪住又太大了。要是給了亞歷山大,我和他兩個人住在這兒可就樂死了。當然,要是有一個女人一同住在這房子裡就好了。”他思索著瞧瞧露西。“啊,這樣空講有什麼益處?假若亞歷山大要得到這所房子,那麼,他們大家都得先死才成。這實在是不大可能的,是不是?不過,據我對那老頭子的認識而言,他很可能活到一百歲,這會使大家都不痛快,我想他並不會因為阿佛列的死很傷心吧,是不是?”

  露西直截了當的說,“是的,不傷心。”

  “可惡的老魔鬼。”布萊恩·伊斯特利爽快地說。

第22節

  “人言可畏,”吉德太太說,“不過,我是盡量不聽閒話的。但是你簡直不能相信他們怎麼說。”她滿懷希望地等待她的反應。

  “是的,我想大概是的。”露西說。

  “就是關於‘長倉庫’裡發現那個女屍的閒話呀。”吉德太太繼續說下去。同時,她爬在廚房地上,象一隻螃蟹似的慢慢向後移動,刷洗著地板。“他們說她在大戰期間是愛德蒙先生的相好,現在到這裡來。一個妒忌的丈夫跟她過來,把她幹掉了。一個外國人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但是過了這許多年,不大可能有這樣的事,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這話聽起來是不大可能的。”

  “但是,他們說,還有更怪的事呢。”吉德太太說,“什麼樣的話都會說;他們會的。你會覺得很奇怪。有些人說哈樂德先生在外國一個地方娶了一個太太,現在她到英國來,發現到他和那個男爵夫人結婚,犯了重婚罪,她准備告他。他約她到這裡談話,後來害死她,把她的屍首放在石棺裡,多新鮮!”

  “真嚇人!”露西茫然地說,心裡在想別的事。

  “當然,我是不會聽他們瞎說的。”吉德太太很正直地說,“我自己是不相信這種話的,我真不明白他們怎麼會想出這樣的事,更不必說怎麼說了。我希望的只是這些話不要傳到愛瑪小姐的耳朵裡,她是一個很端正的小姐。愛瑪小姐的確是如此!我從來沒聽到有人說一句反對她的話。一句也沒聽說過,當然,阿佛列先生現在已經死了,誰也不會說他的壞話了。即使那是他們可能對他的批評,也不應該說。但是,小姐,這些閒話很可怕,是不是?”

  吉德太太講得津津有味。

  “你聽到這樣的話必定很難過。”露西說。

  “啊,是的,”吉德太太說,“那是很難過的,我對我先生說,我說,‘他們怎麼會這樣說法?’”

  門鈴響了。

  “那是醫師,小姐。你去給他開門嗎?或是我去?”

  “我來。”露西說。

  但是,並不是醫師,台階上站著一個個子高高的、態度嫻雅的女人,穿一件貂皮外套。停在砂石車道上的,是一輛羅斯羅伊斯牌的汽車,引擎的聲音仍在響,駕駛盤那裡坐著一個司機。

  “請問,我可以見見克瑞肯索普小姐嗎?”

  那是一個很可愛的聲音,R的聲音稍微模糊不清。那女人也很可愛,大約三十五歲,褐色頭發,臉上使用名貴的化裝品,修飾得很美。

  “對不起,”露西說,“克瑞肯索普小姐現在病在床上,不能見任何人。”

  “我知道她近來不舒服,是的。但是,我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見她。”

  “恐怕——”露西開始說。

  客人打斷她的話。“我想你是愛斯伯羅小姐,是不是?”她面露微笑——很動人的笑容,“我的兒子對我講起你的,所以我知道你的大名。我是斯妥達·威斯特男爵夫人,亞歷山大現在就住在我那裡。”

  “哦,原來如此。”露西說。

  “而且我實在有重要的事要見克瑞肯索普小姐。”男爵夫人說,“我知道有關她生病的一切情形,同時,請你相信我,這不僅僅是一個社交性的拜訪。這是為了那兩個孩子告訴我的那件事。我想,這是一件關系重大的事。我想同克瑞肯索普小姐談談這件事,請你問問她,好不好?”

  “請進來,”露西領著客人走進大廳,再到客廳裡。然後她說,“我上樓去問問克瑞肯索普小姐。”

  “斯妥達·威斯特男爵夫人在這裡,”她說,“她有特別的事要見你。”

  “斯妥達·威斯特男爵夫人?”愛瑪顯得很驚奇。她的臉上有一種驚慌的樣子。“沒出什麼事吧,是不是?孩子們——亞歷山大,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沒有,”露西說,“我相信孩子們是沒問題的。她似乎是為了孩子們告訴她,或者向她提起的一件事來的。”

  “哦,那麼——”愛瑪猶豫一下,“也許我應該見她,我這樣子沒什麼問題嗎?露西?”

  “你的樣子很好。”露西說。

  愛瑪正在床上坐著,肩上披著一個柔軟的淺紅色披巾,襯出她臉上的薔薇紅色。她的褐發,已經由護士替她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露西頭一天在她的梳妝臺上放了一瓶紅葉。她的房間顯得很漂亮,不像是一個病人的房間。

  “我實在已經好了,可以下床了。”愛瑪說,“坤坡醫師說我明天就可以下床。”

  “你的樣子看起來的確已經復原。”露西說,“我把斯妥達·威斯特太太帶到樓上來好嗎?”

  “好,請她上來。”

  露西再到樓下來。“請到克瑞肯索普小姐的房裡來,好嗎?”

  她陪著客人上樓,替她打開門,讓她進去,然後把門關上。斯妥達·威斯特男爵夫人伸出手來走到床前。

  “克瑞肯索普小姐嗎?我這樣闖進來,實在要向你道歉。我想,我在他們學校舉行球賽時見過你。”

  “是的,”愛瑪說,“我很清楚地記得你,請坐下。”

  床旁邊為了方便,擺著一把椅子,斯妥達·威斯特夫人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來,她說起話來聲音鎮定而低沉。

  “你一定覺得我這樣來非常奇怪。但是,我有一個理由,一個很重要的理由。你知道嗎?孩子們一直在對我談許多事。你可以瞭解他們對這裡發生的那個命案感到很興奮。我坦白告訴你,當時我很不喜歡。但是,我的先生大笑。他說那分明是一個與這別莊和裡面的人沒關系的命案。他說,根據他兒時的記憶,以及傑姆斯寫回家裡的信看來,他和亞歷山大正玩得很高興,現在就把他們接回來,那是極殘酷的事。所以我就讓步,同意讓他們住到我們原來預定的房間,再由傑姆斯帶亞歷山大一同回來。”

  愛瑪說:“你以為我們應該早一點把你的兒子送回去吧?”

  “不,不,那完全不是我的意思。啊,對我來說,這件事,實在是很困難的。但是,我應該說的話一定得說出來。你知道嗎?那兩個孩子得到很多消息。他們對我說,這個女人——就是被人害死的那個女人——他們說,員警方面想她可能是你的大哥,那個在戰爭期間死去的大哥,在法國認識的一個法國女人,是這樣說的嗎?”

  “這是一種可能。”愛瑪說,她的話稍稍停頓一下。“我們不得不考慮的一種可能性,也許是這樣的。”

  “有理由可以相信那屍首就是這個女子的——這個瑪婷的——屍首嗎?”

  “我已經對你說過,這是一種可能。”

  “但是,為什麼——他們為什麼會想到她就是這個瑪婷呢?她的身上有信嗎?——有證明文件嗎?”

  “沒有——沒有那樣的東西。但是,你知道嗎,我接到這個瑪婷寄來的一封信。”

  “你收到瑪婷的一封信嗎?”

  “是的。收到一封信,告訴我她在英國,想來看我。我邀她到這裡來,但是接到一封電報說她要回法國。也許她真的回法國了,我們不知道。但是,從那個時候以後,又發現一個寫給她的信封。那似乎顯示她已經到這裡來,但是,我實在不明白——”她的話中斷了。

  斯妥達·威斯特夫人很快地插進來說:

  “你真的不明白這與我有什麼關系吧?那是千真萬確的。我要是你,我就不明白。但是,當我聽到這個——更正確地說——這種斷章取義的說法時,我不得不來弄清楚是不是真是這樣,因為,假若是的——”

  “怎樣?”愛瑪問。

  “那麼,我就必須告訴你一件我以前不打算告訴你的事——你知道嗎?我就是瑪婷。”

  愛瑪目不轉睛望著她的客人,仿佛她不能瞭解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她說,“你是瑪婷?”

  另外那個女子拚命點頭。“是的,我相信你會覺得很驚奇。但是,這是真的,我和你哥哥愛德蒙在戰爭初期認識。他實際上是軍方分派到我們家寄宿的。那麼,其餘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們彼此相愛,准備結婚,但是,後來有敦克爾克大徹退的變化。愛德蒙據說失跡了,後來,有一個報告說他在作戰時陣亡了。關於那個時候的事,我不想對你說什麼。那是許久以前的事,早已過去了。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很愛你的哥哥。

  “後來,就是一段戰爭期間殘酷的現實生活。德國軍隊占領法國。我成為地下工作人員。我和一些人奉派協助一些英國人穿過法國回到英國。我就是這樣認識了我現在的丈夫。他是一個空軍軍官,用降落傘降落到法國擔任特殊任務。我們在戰事結束的時候結婚。有一兩次我考慮是否給你寫信,或者來看你,後來決定不那樣做。我想如果勾起陳舊的往事是沒什麼益處的。我有了新的生活,不希望追憶舊的生活。”她停頓一下,然後說,“但是,我發現我的兒子傑姆斯最要好的同學是愛德蒙的外甥,那時候我感到一種很奇怪的快慰。我感覺,亞歷山大很象愛德蒙。我敢說你自己也許有這個感覺。我覺得傑姆斯和亞歷山大竟然成為這麼好的朋友,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將手放在愛瑪肩上。“但是,我一聽說關於那命案的事,以及那死去的女子大家猜測是愛德蒙認得的瑪婷,我就想我必須來告訴你實在的情形。你明白吧,親愛的愛瑪,是不是?你我兩個人必須有一個去把這件事報告員警。無論那死去的女人是誰,反正不是瑪婷。”

  “我簡直想不到,”愛瑪說,“你,你竟然是愛德蒙信裡談到的那個瑪婷。”她歎口氣,搖搖頭,然後困惑地皺著眉頭。

  “但是我不瞭解。那麼,給我寫信的是你嗎?”

  斯妥達伯爵夫人用力地搖頭說:“不是,不是,我當然沒有寫信給你。”

  “那麼——”愛瑪突然住口。

  “那麼,必定有人假冒瑪婷,也許想從你們這裡得到一筆錢。那一定是這麼一回事。但是,會是誰呢?”

  愛瑪慢慢地說:“我想當時有人知道你們的情形。”

  另外那個女子聳聳肩說:“也許有人。但是,當時沒有人同我很親密,沒有人同我很接近。自從我到英國來以後,我從未談起這回事。而且,為什麼等這麼多年以後再寫信呢?這很奇怪,非常奇怪。”

  愛瑪說:“我不瞭解這件事。我們不得不去找克瑞達克督察,看他怎麼說。”她突然變得很溫柔地瞧著她的客人。“親愛的,我很高興,終於認識你了。”

  “我也一樣,愛德蒙常常談到你。他很喜歡你。我現在過著一種新的生活,很快樂。但是,往事我仍然不能完全忘記。”

  愛瑪往後一靠,深深歎口氣。“這樣我就安心了,”她說,“我們如果擔心那個死人或許是瑪婷,這案子就似乎與我們家有關系。但是現在,啊,我總算卸下千鈞重擔。我不知道那可憐的女人是誰,但是她不可能和我們有任何關系。”

第23節

  那個很有工作效率的秘書把哈樂德·克瑞肯索普經常喝的下午茶端進來。

  “多謝,阿麗絲小姐。我今天要早點回家。”

  “克瑞肯索普先生,你今天實在不應該來上班的。”阿麗絲小姐說,“你的氣色還是不好呢。”

  “我沒問題。”哈樂德·克瑞肯索普說。但是,他確實感覺到沒有氣力。毫無疑問的,他近來很倒楣。但是現在已經過去了。

  真奇怪,他悶悶不樂地想,阿佛列竟然死了,而那老頭子卻度過難關。然而,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七十三,或者七十四了?已經病了許多年。你如果以為一個人該死了,那就會是這老頭子。但是,不然,死的偏偏是阿佛列。就哈樂德所知道的情形來說,阿佛列是一個健康而結實的人。他並沒有什麼毛病。

  他向椅背上一靠,歎了一口氣。那女秘書說得對。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仍不適於工作。但是他想粗略地瞭解一下目前的業務情況。業務情況很不穩定。情形就是如此!很不穩定。他環顧辦公室的一切——這設備豪華的辦公室,白色的發亮的木頭制的傢俱,現代化的椅子,這一切看起來顯得生意夠興隆了,而且,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現象。阿佛列對這一方面始終是錯誤的。你如果看起來是生意興隆的樣子,一般人就以為你的生意興隆。關于他的生意是否穩定,外面尚未有謠言散播出去。但是,他的生意遲早會垮臺。這局面不能再拖延許久。現在,假若死的不是阿佛列,而是老頭子——其實,他實在、實在早該死的。他自己的情況可以說全賴砒霜中毒這件事才能興旺!是的,假若他的父親死了,那麼,就沒有什麼事可擔心了。

  仍然,最重要的是別露出似乎很擔憂的樣子。要保持一個生意興隆的外表。不要象可憐的阿佛列。他老是露出寒酸的、毫無辦法的樣子。他的樣子看起來其實就是他的本來面目。他就是那種次等的投機商人,從來不會大膽地賺大錢。忽而和一幫靠不住的人混在一起,忽而做一些有問題的買賣,從來不讓自己處于負責任的經營業務的地位,只是在生意的邊緣上打轉。他那樣結果如何呢?只是曇花一現地過一段短短的富裕生活,然後,又變成衣衫襤褸的局面。阿佛列的眼界是不夠寬的。一般地說,你不會覺得阿佛列的死是一個損失。他一向不怎麼特別喜歡阿佛列。現在沒有阿佛列阻礙他了,那麼,由他祖父那個老吝嗇鬼那裡得到的錢就顯然增加了。現在不是分為五份,而是四份了。這樣就好得多。哈樂德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了。他站起來,拿起他的帽子和外套,離開辦公室。還是輕松一兩天吧。他還覺得體力不夠強呢。他的車子在樓下等著,不久,那車子就在車水馬龍的倫敦街道上迂回穿過,直奔他的寓所。

  他的男僕達爾文為他開門。

  “先生,伯爵小姐剛剛到。”他說。

  哈羅德對他注視片刻。愛麗思!老天!愛麗思是今天回來嗎?他把這事情完全忘了。很好,幸虧達爾文事先告訴他。假若他到了樓上看到她大吃一驚的話,就顯得不大好。他想,這並不是因為這樣很重要。他和愛麗思對於彼此的感情都不存許多幻想,也許愛麗思喜歡他;他不知道。

  一般而論,他對愛麗思大大的失望。當然啦,他以前並沒愛上她,但是,她雖然不漂亮,卻是一個很和悅的女人。她的家庭和社會關系毫無疑問對他很有用。當然也許並不象他所想像的那樣有用。因為,他同愛麗思結婚的時候曾經考慮到假若有子女時的情況。那樣,他的男孩子就可以攀上很好的親戚。但是,他們沒有兒子,也沒有女兒。現在只有他和愛麗思在一起,愈來愈老,彼此沒有多少話說,也毫無特殊的樂趣。

  她有很多的時候不在家,和親戚在一起,並且通常都到法國的遊憩勝地裡維耶拉避寒。這樣的生活對她很適合。他也毫不擔心。

  他現在上樓,走進客廳,很禮貌地同她打招呼。

  “我親愛的,你回來了,很抱歉我不能去接你,但是我在城裡有事,不能分身。我盡可能早些回來。聖拉菲爾那裡的情形如何?”

  愛麗思告訴他關於聖拉菲爾的情形。她是一個瘦瘦的女人,有淺茶色的頭發,弓形的鼻子,和沒有表情的、淺褐色的眼睛。她談起話來聲調壓得低低的,很有教養的樣子,卻顯得非常單調。她說回來的時候一路都很好,只是過英吉利海峽時風浪大些。在多佛海峽,海關照例麻煩得叫人受不了。

  “你應該乘飛機來的,”哈樂德說;他總是這樣說。“那就簡單多了。”

  “大概是吧。但是我實在不喜歡飛機,一向不喜歡。坐飛機使人緊張。”

  “節省很多時間呢。”哈樂德說。

  愛麗思伯爵小姐沒說什麼。可能是因為她在生活方面的問題不在節省時間,而在佔用時間。她很禮貌地問候丈夫的健康。

  “愛瑪的電報使我很驚慌,”她說,“我聽說你們都病了。”

  “是的,是的。”哈樂德說。

  “前幾天我在報上看到一個消息,”愛麗思說,“四十個人同時在一個旅館裡食物中毒。我想,目前這種冷凍方式太危險。大家把食物冷凍得太久了。”

  “可能,”哈樂德說,他該不該提起砒霜的事?他瞧瞧愛麗思,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自己不能那樣做。他覺得,在愛麗思的世界裡,沒有什麼地方能容納砒霜中毒的事。那是你在報上看到的事。你和你家裡的人都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但是在克瑞肯索普家裡卻發生了這種事……

  他回到房裡躺一兩小時,然後穿好衣服,吃晚飯。晚飯的時候,他同他的太太閒談。他們的談話大多是和平常一樣,拉拉雜雜的,非常文雅的。談話中提到在聖拉菲爾的親友。

  “大廳裡有你一個包裹,很小的。”愛麗思說。

  “真的?我沒注意。”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事,但是有人對我說,在一個倉庫或是什麼地方發現了一個給人害死的女人。我想,她說是在洛塞津別莊。我想必定是另外一個洛塞津別莊。”

  “不。”哈樂德說,“不,不是的。事實上,是在我們家的倉庫裡。”

  “真的,哈樂德?在洛塞津別莊的倉庫裡發現一個給人害死的女人。你卻對我絲毫不曾提起這回事。”

  “這個——其實,我一直沒有很多時間,”哈樂德說,“而且那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當然與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報館方面有很多揣測,忙得團團轉。當然我們得對付員警的盤問,等等。”

  “非常討厭,”愛麗思說,“他們查出是誰幹的嗎?”她加了這一句,有點敷衍的,表示很感興趣。

  “還沒有。”哈樂德說。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誰知道。看來是法國人。”

  “啊,法國人,”愛麗思說。除了要考慮到社會階層的差別,她的腔調並非不象培根督察的腔調。“這件事使你們大家都很頭痛了。”她說。

  他們由餐廳出來,到對面的那間小書房,那是他們常常在沒有客人時進去坐坐的。哈樂德現在覺得很累,他想:我要上樓去睡了。

  他由那個小桌子上拿起那個小包裹。那一個小小的、用火漆封得很嚴密的包裹,包得非常細心,一點都不含糊。哈樂德在爐邊他經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把包裹撕開。

  裡面是一個小小的盛藥片的盒子,盒子上有一個簽條,

  上面寫著“每晚服用二片,”還有一個印有布瑞漢頓藥房信頭的信箋,上面寫著:“坤坡醫師囑寄。”

  哈樂德·克瑞肯索普皺皺眉頭。他打開盒子瞧瞧那些藥片。是的,那些藥片和他服用的似乎是一樣的。但是,坤坡醫師不是確確實實地說他不需要再吃了嗎?“你現在不需要吃這些藥片了。”那就是坤坡醫師說的話。

  “那是什麼,親愛的?”愛麗思說,“你好象很發愁。”

  “啊,這只是一些藥片。我本來都在夜晚吃的,但是,我想醫師說過不必再吃了。”

  他的太太溫和地說。“他也許是說別忘記吃藥片吧。”

  “我想,他也許是那樣說。”哈樂德不敢確定地說。

  他往對面望望她。她也正在瞧著他。只在這一兩分鐘之間,他感到納悶,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對愛麗思並不常常感到納悶。她的眼睛好象一所空房子的窗戶。愛麗思對他如何想法?對他的感情如何?她曾經愛過他嗎?他想是的。她同他結婚是不是因為他當年在倫敦的境況很好,並且對她自己的貧窮的生活過厭了?那麼,在大體上說,她和他結婚以後,生活還不錯。她在倫敦有一輛車子和房子。她想旅遊就去旅遊,而且可以買很昂貴的衣服,不過,天曉得那些衣服愛麗思穿起來是什麼樣子。是的,大體上說,她過的生活不錯。不知道她是否這樣想。當然,她並不真正喜歡他,但是他也不真正喜歡她。他們倆沒有共同點,沒有什麼話可談,沒有值得共同追憶的事。他們如果有孩子就好了。但是,他們沒孩子。奇怪,他們家除了愛弟的男孩子之外沒有孩子。小愛弟。她是一個愚蠢的女孩子,那樣匆匆忙忙的糊裡糊塗的戰時婚姻。不過,他已經忠告過她。

  他曾經說:“你同這樣沖勁十足的年輕駕駛員結婚確實很好。那樣的青年有魅力、勇氣之類的特點。但是,那種人在平時是沒什麼好處的。也許他幾乎沒能力養活你呢。”

  愛弟說,那有什麼關系?她愛布萊恩,布萊恩也愛她。他也許不久就會陣亡。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應該有一段快樂的生活呢?他們隨時都有被炸死的危險,那麼,老是瞻望未來,又有什麼益處?而且,愛弟說過,未來的事畢竟沒多大關系,因為總有一天,他們會繼承祖父全部的錢。

  哈樂德坐在那裡輾轉不安。真的,他祖父那個遺囑很不公平!他們大家好象懸在一根繩子上。這遺囑不會使任何人高興,既不能討好那些孫子輩,也使他們的父親難過得面孔蒼白。那老頭子下定決心不死。那就是他竭力保重身體的原因。但是,他一定得早點死。的確,的確,他一定得早點死。否則——想到這裡,哈樂德所擔憂的事完全湧上心頭,使他覺得難過、疲憊,而且頭暈。

  愛麗思仍在觀察他。他可以覺得出。那一雙灰白的、若有所思的眼睛,使他有些不安。

  “我想我要去睡了,”他說,“這是我在倫敦第一天出門。”

  “是的,”愛麗思說,“我想這是一個好辦法。我相信醫生一開始就會叫你放鬆心情的。”

  “醫生都會對你這樣說的。”

  “那麼,親愛的,不要忘記吃你的藥片。”愛麗思說。她把那盒子拿起來,遞給他。

  他向她道過晚安,便上樓了。是的,他需要那些藥片。如果停止服用得太早,大概是不對的。他拿出兩片,用一杯水吞服下去。

第24節

  “我似乎把這件事搞得一團糟!誰也不會搞成這個樣子。”德摩克·克瑞達克悶悶不樂地說。

  他把長腿伸開,坐在那裡,那副樣子同忠誠的弗羅倫絲裝飾得有些過分的客廳有些不相襯。他感到非常疲憊、煩惱、無精打采。

  瑪波小姐用溫和的、安慰的語調表示不同意。“不,不,我親愛的孩子,你的成績不錯嘛。的確,很好的成績。”

  “我的成績很好,是嗎?我讓他們全家都給人毒死了。

  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死了;現在哈樂德也死了。那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真不明白。”

  “攙毒的藥片。”瑪波小姐思索著說。

  “是的,實在,聰明透頂!那些藥片和他所服用的一絲不差,完全一樣。有一個印好的字條,上面有‘坤坡醫師囑寄’的字樣。可是,坤坡根本沒有定購。那藥劑師也毫不知情。不是由那裡來的。那盒藥片是由洛塞津別莊來的。”

  “你真的知道是由洛塞津別莊來的嗎?”

  “是的。我們已經查過。實際上,那盒子就是醫師開給愛瑪用的鎮定劑盒子。”

  “哦,是開給愛瑪的……”

  “是的,上面有她的指紋,還有那兩個護士的指紋,以及配藥的那個藥劑師的指紋。自然沒有別人的指紋。寄那盒藥片的人是很細心的。”

  “那些鎮定劑給拿走了,換成別的東西?”

  “是的。那就是藥片令人傷腦筋的地方。每一片和另外一片都完全一樣。”

  “你說的很對,”瑪波小姐表示同意,“我記得很清楚我小的時候那些事。黑色混合劑,和褐色混合劑——那是治咳嗽的混合劑——還有白色混合劑,和某某醫師的粉紅色混合劑。當時的人不象現在的人一樣常常搞不清。你知道嗎,在聖瑪麗牧場我那個村裡,我們仍喜歡那種藥。他們需要的始終是瓶裝的藥粉,不是藥片。那些藥片是什麼?”她問。

  “草鳥頭。那是一種平常都用毒藥瓶盛著,以百分之一的分量沖淡之後當外用藥用。”

  “原來哈樂德是吃了那些藥片以後死的。”瑪波小姐思索著說。德摩克·克瑞達克發出象哼哼似的聲音。

  “你千萬別怪我對你發牢騷,”他說,“‘把這些話都和珍阿姨談談’——那就是我的感覺。”

  “你真好,真好,”瑪波小姐說,“我很感謝。因為你是亨利爵士的教子,我對你的態度和對一般普通的督察是迥然不同的。”

  德摩克·克瑞達克對她咧著嘴笑笑,但是他的笑容瞬息即逝。“但是,事實上,我仍然是把這一切搞得糟透了。”他說,“這裡的警察局長到我們刑事部來要求協助破案。結果他們有什麼收獲?他們的收獲只是我這個天字第一號的笨蛋!”

  “不是,不是。”瑪波小姐說。

  “是的,是的。我不知道是誰毒死阿佛列。我不知道是誰毒死哈樂德,到末了,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原來那個遇害的女人是誰。本來,這個瑪婷的線索似乎是一個非常有把握的推斷。整個案情似乎都能吻合。可是現在發生了什麼變化呢?真正的瑪婷露面了,原來是羅拔特·斯妥達·威斯特男爵的夫人——實在是非常不可能的事。那麼,現在,那倉庫裡發現的女屍是誰呢?天曉得!起初我根據她可能是安娜·斯綽文斯卡的構想盡一切力量調查,後來發現到她與這件事沒關系。”

  他的話給瑪波發出的一聲特別有意義的咳嗽聲打斷了。

  “可是,她真的沒關系嗎?”

  克瑞達克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唔,那個由牙買加寄來的明信片。”

  “是的,”瑪波小姐說,“但是,那實在不是證據,對不對?我是說,任何人都可以把一張明信片由任何地方寄出。我記得布若瑞太太突然精神崩潰,情況非常嚴重。最後他們說她應該到一個精神病院觀察一段時期。她很擔心,怕子女知道這回事,所以,她就寫了大約十四張明信片,並且安排好,分別由外國不同的地方寄出。上面說‘媽媽正在外國度假’。”她瞧瞧德摩克·克瑞達克,接著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當然。”克瑞達克說,同時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我們自然早該查查那張看起來和那個瑪婷的線索很符合的明信片是否確實。”

  “很方便。”瑪波小姐低聲地說。

  “那明信片是符合的。”克瑞達克說。我們畢竟還有愛瑪收到的署名瑪婷·克瑞肯索普的信。那不是斯妥達·威斯特男爵夫人寄來的。但是,總是有人寄來的。必定是一個准備冒充瑪婷的人。她以瑪婷的身分出現,就可能從中賺一筆錢。這一點,你是不能否認的。”

  “是的,是的。”

  “於是,又發現愛瑪寫給她那封信封,上面有她倫敦的住址。那是在洛塞津別莊找到的;這就表示她實際上到過那裡。”

  “但是,那遇害的女人並沒有到過那裡。”瑪波小姐指出,“不是你所說的那個意思,她只是在死後才到洛塞津別莊來。那是給人由火車上推下來,掉到鐵路路堤上的。”

  “啊——是的。”

  “那信封實在可以證明的就是那個兇手曾經到過那裡,他大概由她身上取出那個信封,以及其他的證明檔和零碎的東西,也許由於一時弄錯了,將那信封丟到地下——或者是——我現在納悶,是弄錯了嗎?培根督察,還有你的部下,已經很徹底地搜查過那個地方,是不是?可是他們卻沒有發現。到後來,才在鍋爐裡出現。”

  “那是可以瞭解的,”克瑞達克說,“那個園丁老頭兒看到地上讓風吹來吹去的什麼東西都會用叉子檢起來,然後扔到鍋爐裡。”

  “那是那兩個孩子很容易發現的地方。”瑪波小姐思索著說。

  “你以為那是有意讓他們發現的嗎?”

  “唔,我只是有些納悶。要知道那兩個孩子下一次到什麼地方去找,或者,甚至於建議他們到那裡去找,那畢竟是相當容易的事……是的,我的確有些納悶。這樣就會使你不再想到關于安娜·斯綽文斯基的事了,是不是?”

  克瑞達克說,“那麼,你一直都在想,實在可能是她嗎?”

  “我想,你們開始調查關於她的情形時,有的人也許感到驚慌。如此而已,我以為有人不希望有人調查這件事。”

  “現在讓我們繼續把握住這個基本事實:有人要冒充瑪婷。”克瑞達克說,“後來,由於某種原因,她沒有冒充,為什麼?”

  “那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瑪波小姐說。

  “有人拍了一個電報說瑪婷要回法國去,然後安排和那女人一同旅行,在途中把她害死。到現在為止,你不是也這樣想嗎?”

  “不完全這樣想,”瑪波小姐說,“其實,我想你對這件事看得不夠簡單。”

  “簡單?”克瑞達克叫了出來,“你把事情說得叫人莫名其妙。”他抱怨。

  瑪波小姐很難過地說她不會做那樣的事。

  “好啦,告訴我,”克瑞達克說,“你以為,你知道,或是不知道那遇害的女人是誰?”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這很難。”她說,“我是說,很難說得得當,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同時,我可以相當肯定,她‘曾經是’誰。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克瑞達克兩手向上一攤。“明白你的意思嗎?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他向窗外瞧瞧。“你的露西·愛斯伯羅來看你了。”他說,“啊,我要走了,今天下午我非常缺乏自尊心,情緒很低,看到那樣光芒四射、精明能幹的成功人物,我受不了。”

第25節

  “我在字典上查到‘唐提’了。”露西說。

  寒暄過後,現在露西漫無目的地在屋裡蕩來蕩去,同時東摸摸西弄弄,忽而摸摸一個瓷狗,忽而摸摸椅背套子,忽而摸摸窗口放的塑膠編織盒子。

  “我想你也許會查的。”瑪波小姐平靜地說。

  露西引用字典上的文字,慢慢地說,“羅倫蘇·唐提,義大利銀行家,一六五八年創一種養老保險制。參加保險者若有人死亡,其所享分額即加于生存者分額。”他停頓一下,“就是這樣,是不是?那就與事實符合了。甚至在最近兩個命案之前你就想到這個了。”

  她又開始她那種不停的、幾乎毫無目的的徘徊。瑪波小姐坐在那裡觀察她。這是一個與她認識的那個露西·愛斯伯羅迥然不同的人物。

  “我想那實在是咎由自取的。”露西說,“一個那樣的遺囑,到末了,如果只有一個人剩下來,他就可以得到全部。但是,那是很大的一筆款子,是不是?你會覺得只是照規定分,也可以分到不少——”她停頓下來,話就不再說下去了。

  “問題是,”瑪波小姐說,“人是貪婪的,有的人是這樣的。你知道嗎,那往往就是許多事開始的原因。你在開始時並不害死人,不會要害死人,甚至不會想到要害死人。你一開始只是很貪婪,想要得到比你要得到的更多。”她把她的編織放到膝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我和克瑞達克督察初次碰面就是由於這樣的事。在鄉下有一個案子,在麥登漢溫泉附近。開始的時候一樣,只是一個身體很弱、態度和藹的人物,想得到一大筆錢,那是他無權得到的錢,但是很容易到手。當時,還沒出命案,那只是一件非常容易、非常簡單的事,而且看起來幾乎是不犯罪的,事情就是那樣開始的,但是結果出了三個命案。”

  “就象這件事,”露西說,“我們出現了三條人命;那個假冒瑪婷的女人——她可能分到兒子的錢。然後就是阿佛列,然後,哈樂德。現在只勝下兩個了,是不是?”

  “你是說,”瑪波小姐說,“只剩下塞德里克和愛瑪嗎?”

  “不是愛瑪,愛瑪不是一個高個子、褐頭發的男人。不是,我指的是塞德里克和布萊恩。我從來沒想到布萊恩,因為他是金發、白皮膚的。他有金黃色的大鬍子,和藍眼睛,但是,你知道麼——前幾天——”她停頓一下。

  “啊,說下去呀,”瑪波小姐說,“告訴我,有件事情使你很煩惱,是不是?”

  “那是在斯妥達·威斯特男爵夫人要走的時候,她已經同我們道別了。可是,她剛要上車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我進來的時候那個站在廊子裡的高個子褐頭發的人是誰?’”

  “起初我想像不出她指的是誰,因為塞德里克還躺在床上。所以我有點搞不清楚,‘你不是說布萊恩·伊斯特利吧?’於是她說,‘當然,原來就是他。伊斯特利空軍中隊長,在二次世界大戰時法國地下組織的抵抗運動期間,有一次,他藏在我們家的草料棚裡。我記得他站在那裡的樣子,和他的肩膀形態。’然後她又說,‘我本來希望再見到他,但是我們找不到他。’”

  瑪波小姐沒說什麼,只是等她說下去。

  “於是,”露西說,“後來我看看他……他背對著我站在那裡,於是,我就看到我以前早該注意的事。那就是,一個男人的頭發即使是金黃色的,他的頭發也可以看起來是褐色的,因為他可以用藥膏塗成那樣。布萊恩的頭發是中度的棕黃色,但是可能看起來是深褐色。所以,你明白嗎,你的朋友看到火車上那個男人可能是布萊恩,可能……”

  “是的,”瑪波小姐說,“我曾經這樣想過。”

  “我想你什麼都想到過。”露西很厲害地說。

  “但是我不明白布萊恩這樣會得到什麼好處。我的意思是,那筆錢會到亞歷山大手裡,不是他的手裡。他們大概可以生活得舒服些,多一點奢華的享受,但是,他不能動用本金來完成他的計劃,或者那一類的事。”

  “但是,亞歷山大末到二十一歲的時候遇到意外,那麼,布萊恩是他的父親,他便可以憑著最近親屬的身份得到那筆錢。”瑪波小姐指出。

  露西不寒而慄地望著她。

  “他不會那樣做,沒有一個做父親只是——只是為了得到錢就那樣做的。”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人是會這樣做的,我親愛的,這是非常令人傷心,也是非常可怕的事。但是,他們會的。”

  “人會做出非常可怕的事。”瑪波小姐繼續說,“我認識一個女人,她只是為了要得到一點點保險金,便毒死她的三個孩子。還有一個老太太,表面上看顯然是一個非常好的老太太,她卻在他兒子回家度假時把他毒死。還有那個斯坦威老太太,那個案子已經見報,我想你大概看到了。她的女兒死了,接著就是她的兒子,後來她說她自己也中毒了。粥裡面有毒,但是,你知道嗎,後來發現是她自己把毒藥放進去的。那是她正計劃毒死最後一個女兒的時候,那並不完全是為錢,她妒忌他們比她年輕,而且是活著。她害怕——這話說出來很可怕,但是,這是確實的——她怕他們在她死以後過得很快樂。她對於家裡錢財的支配管得很緊,是的,她當然是象外面傳說的有些奇怪。但是,我也不明白這怎麼會是真正可以原諒的理由,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在許多方面都很奇怪。有的時候,你只是為了要有益於別人,便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分贈給別人,或者用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帳戶到處開票。你明白嗎?由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在奇怪的外表後面,你卻有非常善良的心地。但是,當然,假若你很奇怪,但是在奇怪的外表後面卻隱藏著很壞的心,那麼,就完了。現在,我親愛的露西,這些話對你有益處嗎?”

  “對我有益處?”露西莫名其妙地問。

  “我告訴你的這些話,”瑪波小姐溫和地接著說,“你知道嗎,就是叫你千萬別擔心。你實在不必擔心,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隨時都可能到了。”

  “我不知道那和這個有什麼關系。”

  “是的,親愛的,也許毫無關系。但是,我個人認為很重要。”

  “我難免非常擔心,”露西說,“你知道嗎?我對這一家人漸漸關心起來了。”

  “我知道,親愛的。這對你是很困難的,因為你已經對他們兩個發生強烈的興趣,不過情形是迥然不同的,是不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露西說,她的語調非常高。

  “我說的是那裡的兩個兒子,”瑪波小姐說,“或者更正確的說,就是那個兒子和那個女婿。很幸運,那家裡的兩個討厭的人死了,留下的是兩個可愛的人物。我可以看得出,塞德里克·克瑞肯索普很可愛。他往往外表上表現得比他本人壞,而且也有他逗人喜歡的地方。”

  “他有的時候惹我很生氣,恨不得同他打一架。”露西說。

  “是的,”瑪波小姐說,“你喜歡那樣,是不是?你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女孩子;你喜歡鬥爭。是的,我可以明白那種吸引力在什麼地方。至於伊斯特利先生,他是一個有些愁眉苦臉型的人,有點象一個不快樂的小孩子,那當然也是很動人的。”

  “他們兩人有一個是兇手。”露西狠狠地說,“他們兩個人都可能是兇手。其實我們沒有一點根據可以斷定那一個是。就拿塞德里克來說吧,他對他弟弟阿佛列或哈樂德的死一點也不在意。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坐著,露出很滿意的樣子,一直計劃著怎樣處置洛塞津別莊。他不斷地說要照他的意思發展那個地方,就需要很多錢。當然啦,我知道他那種人喜歡過甚其辭地強調自己的冷酷無情。但是,那也可能是一種煙幕彈。我的意思是,人人都會說自己比實在的情形更冷酷無情,你也許可能比你看起來的樣子更冷酷無情!”

  “親愛,親愛的露西!關於這一點,我覺得實在很難過。”

  “現在再說布萊恩,”露西說,“這是很特別的。但是,布萊恩似乎想住在那裡,他以為他和亞歷山大會覺得住在那裡非常快樂,而且他有一腦門子的計劃。”

  “他總是有很多計劃,忽而這樣,然而那樣,是不是?”

  “是的,我想他是這樣。都是聽起來相當好的計劃,但是,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我總以為那是行不通的。我是說,那些計劃都不實際。那種想法是對的,但是,我想他根本沒考慮到實際做的時候會有什麼困難。”

  “那些計劃,可以說,都是空中樓閣吧?”

  “是的,大多如此。我是說,那些計劃確實是空中樓閣。都是些空中計劃,也許一個真正好的戰鬥機駕駛員永遠不會完全再回到地面上……”

  她接著說:“他非常喜歡洛塞津別莊,因為,那地方使他想起他小時候住過的那個雜亂無章的維多利亞式的大房子。”

  “哦,”瑪波小姐思索著說,“是的,我明白。”

  然後,她很快地由側面瞧瞧露西,便好象突然抓住機會向她發出一個口頭上的奇襲。“但是,親愛的,還不只是這個,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啊,是的,還有別的事,只是到兩天以前我才發覺的事,布萊恩實際就在那班火車上。”

  “在帕丁頓開出的那班四點三十三分的車子上嗎?”

  “是的,你知道嗎?愛瑪以為她必須說明他在十二月二十日的行動,所以她就仔細地回想過——上午去參加一個委員會的會議,下午去逛街買東西,又到酢漿草茶館吃茶,後來,她說她去車站接布萊恩。我算算她吃茶的時間,便算出她接的那班車大概是四點三十三分那一班。因此,我很隨便地問問布萊恩是不是那班車,他說是的,是那班車。並且補充說明,他的車撞壞了,正在修理,所以他不得不乘火車來——實在是很討厭的事,他說,他不喜歡火車。這一切他都覺得很自然,也許毫無問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他要是不在那班車上就好了……”

  “實際上是在那班車上。”瑪波小姐思索著說。

  “那實在並不能證明什麼,最糟的就是那一切猜疑,不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我們永遠不會知道。”

  “當然我們會知道的,親愛的。”瑪波小姐連忙說,“我是說,這一切不會就停留在這一點上。關于殺人犯,我確實可以瞭解的事就是,他們決不會想到:人家好好的,別去碰他。或者,我們也許應該這樣說,他們決不會想:人家已經倒楣了,別再碰他了。無論如何,”瑪波小姐斷然地說,“他們一害死另外一個人,就再也不能放手。現在不要太煩惱,露西,員警已經用盡一切力量,照顧每一個人。而且最讓人高興的就是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很快就回來了!”

第26節

  “現在,愛思白,我要你做些什麼,你完全明白嗎?”

  “我很明白,”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但是,珍,我得告訴你,這似乎很奇怪。”

  “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呀。”瑪波小姐說。

  “可是,我覺得奇怪,一到人家就立刻問可不可以——唔,上樓——”

  “現在天氣很冷,”瑪波小姐指出,“而且你總會吃了什麼不合適的東西——唔,所以要求到樓上。我是說,這種事常常有的。我記得可憐的露意莎·費爾貝有一次來看我,在短短的半小時之內,她要求上樓五次,那是因為吃了一塊壞的康沃酸面點心。”

  “你只要告訴我你的用意何在就好了,珍。”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

  “那正是我不想做的事。”瑪波小姐說。

  “你多氣人哪,珍。首先,人家還不需要回來的時候,你要人家大老遠地趕回來——”

  “關於那個,我很抱歉,”瑪波小姐說,“但是,我沒別的法子,你明白嗎?有人可能隨時都會給人害死。啊,我知道他們大家都在防備,而且員警在用一切辦法預防意外。但是,仍然有一種最大的可能:那個兇手可能太聰明,結果會使他們防不勝防。因此,你該明白,愛思白,你有責任回來。我和你畢竟是從小就受過大人的教導,做事一定要盡責,對不對?”

  “我們當然從小受這樣的教育呀,”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我們小的時候做事絕對不馬虎。”

  “那麼,那就好了,”瑪波小姐說,“現在計程車來了,”她說。這時候聽到外面有輕輕的汽車喇叭聲。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穿上她那件椒鹽色的厚大衣,瑪波小姐圍了許多披肩和圍巾。於是,兩位老人家便上了計程車,到洛塞澤別莊。

  “開過來的車子裡會是誰呀?”愛瑪問,同時往窗外望。這時候車子由窗前面很快地駛過,“我想一定是露西的老姨母。”

  “真是個討厭鬼!”塞德里克說。

  他正躺在一張長椅上,腿放在壁爐架的邊上,看一本“鄉村生活”雜志。

  “對她說你不在家。”

  “你對我說:‘對她說你不在家’,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去這麼說嗎?或是要我叫露西對她阿姨這樣說?”

  “沒想到那個,”塞德里克說,“我大概想到我們有男管家和門房的日子——不記得我們是不是有過那樣的僕人。我好象記得戰前有一個門房和那個廚房的女僕相好,引起一場騷亂。現在不是有一個醜老太婆替我們打掃嗎?”

  就在這時候哈特太太把門開開了,今天下午輪到她來揩銅器。瑪波小姐走了進來,身上的圍巾披肩擺動得非常厲害,她後面跟著來了一個和她非常不協調的高個子的人物。“我真希望,”瑪波小姐拉著愛瑪的手說,“希望我們沒有打擾你們。但是,你知道嗎,我打算後天就要回家了。所以我實在忍不住要過來看看你們,向你告別,並且謝謝你們對露西的照顧。啊,我忘了。我可以介紹我的朋友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嗎?她目前正住在我那裡。”

  “您好,”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同時非常注意地瞧瞧愛瑪,然後,又將目光轉向塞德里克。現在他已經站起來,就在這時候,露西走進來。

  “珍阿姨。我沒想到……”

  “我得過來同克瑞肯索普小姐辭行,”瑪波小姐說,同時轉臉對著她。“她對你實在太好,太好了,露西。”

  “露西才是對我們好呢。”愛瑪說。

  “是的,的確,”塞德里克說,“我們讓她工作得象個苦工一樣。在病房裡伺候,樓上樓下,跑來跑去,燒病人的食物……”

  瑪波小姐插進來說:“我聽說你病了,非常,非常難過。我希望你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克瑞肯索普小姐?”

  “啊,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愛瑪說。

  “露西對我說你病得很厲害。非常危險,是不是?食物中毒嗎?聽說是蘑菇。”

  “原因至今仍有些不明白。”愛瑪說。

  “你別相信那種話,”塞德里克說,“你一定聽到外面散播的謠言了,密斯——唔——”

  “瑪波。”瑪波小姐說。

  “啊,就象我說,一定是謠言滿天飛。在這一帶地方,沒有別的消息象砒霜中毒更能引起一場小騷動。”

  “塞德里克,”愛瑪說:“我希望你不要這樣說。你知道克瑞達克督察說……”

  “哼!”塞德里克說:“人人都曉得。就是你也聽到些什麼了,是不是?”他轉過身來對瑪波小姐和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

  “我本人呢,”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剛由外國回來,前天。”她補充了一句。

  “啊,那麼本地的流言蜚語你就不知道了。”塞德里克說,“咖哩雞裡放砒霜,就是這件事。露西的姨母一定都知道。”

  “這個——”瑪波小姐說,“我只聽說——我是說,那只是一個揣測,但是,克瑞肯索普小姐,我當然不想讓你難堪的。”

  “你千萬不要理會我哥哥的話。”愛瑪說,“他就喜歡讓人難堪。”她說話的時候親熱地對他笑笑。

  門開開了。克瑞肯索普先生進來,一面憤憤地用手杖敲著地板。

  “下午茶呢?”他說,“下午茶還沒好嗎?你,女孩子!”他對露西說,“你為什麼沒把茶端進來?”

  “剛剛好,克瑞肯索普先生。我現在就端進來。方才我正在擺桌子。”

  露西又走出房去。於是,愛瑪便把克瑞肯索普先生介紹給瑪波小姐和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認識。

  “我喜歡飲食定時,”克瑞肯索普說,“准時和經濟。這是我的兩個格言。”

  “我相信,那是非常必要的,”瑪波小姐說,“尤其是在稅金和一切物價都高漲的時候。”

  克瑞肯索普先生憤憤地哼了一聲說:“稅金!不要同我談起那些強盜。一個可憐的窮人!我就是這樣的人。現在我的情形愈來愈壞,沒有變好。我的孩子,”他對塞德里克說,“等到你得到這個房子的時候,社會黨人就會把這地方由你那裡奪走,把它改成一個福利中心一類的地方。而且用你全部的利息收入來維持它!”

  露西端著茶託盤又出現了。布萊恩·伊斯特利跟著進來,手裡端著一盤三明治、麵包、黃油,和蛋糕。“這是什麼?”克瑞肯索普先生檢查一下托盤。“上面有糖霜的蛋糕?我們今天有什麼聚會嗎?沒人跟我談起這件事呀。”

  愛瑪的臉有點紅了。

  “坤坡醫師要來吃下午茶,父親。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且——”

  “生日?”那老頭子不屑地說,“他做生日幹什麼?生日只是小孩子的事。我從來不算我的生日。我也不要別人為我慶祝。”

  “那就便宜得多,”塞德里克表示同意,“你把你的蛋糕上面的蠟燭就省下來了。”

  “你的話說夠了,孩子。”克瑞肯索普先生說。

  瑪波小姐正同布萊恩·伊斯特利握手。“當然,”她說,“我已經由露西那裡聽到關於你的事。哎呀,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在聖瑪麗牧場認識的一個人。那是我住了許多年的那個鄉村。朗尼·威爾斯,律師的兒子。他繼承他父親的事業以後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總是安定不下來。他出國到東非去在那裡的湖上經營貨船。是維多利亞,尼安沙,或是阿爾伯?記不清了。無論做什麼,都不成功,結果,他把全部資本都賠了。非常不幸。我相信,不是你的親戚吧?樣子長得真象。”

  “不,”布萊恩說,“我想,我沒有姓威爾斯的親戚。”

  “他和一個很好的女孩子訂婚,”瑪波小姐說,“很聰明。她竭力勸他不要那樣做。但是他不聽她的勸告。當然,他錯了。你知道嗎,要談到錢的問題,女人有很大的判斷力。當然,我不是指大的財政問題。沒有女人能希望懂得那個。這是我親愛的父親說過的。女人瞭解的只是日常生活中金錢的運用……你們這個窗戶外面的風景多令人愉快!”她說,一面走過去,到窗戶那一面。

  愛瑪也走過去同她在一起。

  “這麼大的一片牧場。那些牛襯托著那些大樹,多麼美麗如畫!我們決不會夢想到我們是在一個城市的中央。”

  “我想,我們有些不合時宜了。”愛瑪說,“現在窗戶如果是開著,你就可以聽出遠遠傳來的車輛來往的聲音。”

  “啊,當然,”瑪波小姐說,“每一個地方都有噪音,對不對?即使是在聖瑪麗牧場也一樣。我們現在住的地方離飛機場很近。那些噴式機飛過的時候,實在很嚇人。有一天我那個小書房的窗玻璃給震破了兩塊。那是飛機穿過音速障礙時產生的震動,後來聽人家對我這樣說,不過,我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其實,那是很簡單的,”布萊恩和悅地走過來說,“你看是象這樣的。”

  瑪波小姐的手提袋掉到地上。布萊恩很有禮貌地替她撿起來。同時,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走到愛瑪小姐前低聲地對她說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痛苦,而且,那樣的痛苦是實實在在的,因為,麥克吉利克蒂太太極不喜歡她現在所做的事。

  “我可以到樓上一下嗎?”

  “當然。”愛瑪說。

  “我帶你去,”露西說。

  露西和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一起離開這個房間。

  “今天坐車到這裡來的時候很冷。”瑪波小姐含糊地替她解釋。

  “關於音速障礙,”布萊恩說,“你明白嗎,是象這樣——啊,哈羅,坤坡來了。”

  坤坡醫師開著他的車子來了。他進來的時候搓搓手,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要下雪了,”他說,“那是我的猜想。哈羅,愛瑪,你好嗎?哎呀,這是什麼?”

  “我們替你做了一個生日蛋糕,”愛瑪說,“你記得嗎?你對我說過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沒料到有這一切場面。”坤坡醫師說,“你知道嗎,已經有好多年了——啊,是的,想必有十六年了——有十六年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了。”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受感動,幾乎有些不安。

  “你認識瑪波小姐嗎?”愛瑪介紹他。

  “啊,是的,”瑪波小姐說,“我以前在這裡見過坤坡醫師。前幾天我患重感冒的時候他來看過我,他很親切。”

  “希望現在已經復原了?”坤坡醫師說。

  瑪波小姐對他說,她現在已經復原了。

  “坤坡,你最近沒有來看我,”克瑞肯索普先生說,“你雖然注意我的健康,可是我或許快要死了。”

  “我看你還不會死呢。”坤坡醫師說。

  “我還不打算死呢,”克瑞肯索普先生說,“來吧,我們還等什麼?”

  他們坐下來開始吃茶點。瑪波小姐先接過來一片麵包塗著黃油吃,然後繼續准備吃三明治。

  “這些是——?”她猶豫一下。

  “夾的是魚,”布萊恩說,“我幫忙做的。”

  克瑞肯索普先生咯咯地笑了。“下了毒的魚糊,”他說,“夾的就是這個,吃了會要命的。”

  “父親,請別這麼說。”

  “在這房子裡吃東西必須小心呀。”克瑞肯索普先生對瑪波小姐說,“我的兩個兒子已經象蒼蠅似的給人毒死了。誰在下這樣的毒手——這是我要知道的。”

  “不要聽到他的話就嚇得不敢吃,”塞德里克再把那個盤子遞給瑪波小姐說,“他們說,一點點砒霜吃了會使你的面色好看些,只要別吃得太多。”

  “那麼,孩子,你自己吃一塊。”克瑞肯索普先生說。

  “要我當皇家僕役,嘗嘗食物是否有毒嗎?”塞德里克說,“瞧我的。”

  他拿了一塊三明治,整個的放進嘴裡。瑪波小姐發出一聲輕輕的、端莊的笑聲,拿一塊三明治。她咬了一口說:“我的確覺得你這樣開玩笑很勇敢。是的,真的,我以為那的確是勇敢的事。我的確佩服有勇氣的人。”

  她突然喘了一下,開始覺得鯁住喉嚨了。“一根魚刺,”她喘著說,“在我的喉嚨裡。”

  坤坡很快就站起來。他走過去,到她那一邊。他扶著她退到窗口,叫她張開嘴。他由衣袋裡取出一個盒子,由裡面挑選一個鑷子,以醫生的熟練手法往那老人家的喉嚨裡竊探。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走進來,後面跟著露西。麥克吉利克蒂太太一眼看到面前那個生動的畫面,便突然發出一聲喘息。那畫面上是:瑪波小姐向後仰著身子,那位醫師握住她的喉嚨部,板起她的頭。“就是他,”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大叫。“那就是火車上那個男人……”

  瑪波小姐以令難以置信的速度由醫師的手中滑脫,走到她的朋友跟前。

  “我想你會認出他的,愛思白。”她說,“不,別再說一句話。”她得意地轉回身對坤坡醫師說:“醫師,當你在那輛火車上勒死那個女人的時候,你不知道有人真的看見你那樣做了。你不知道,是不是?那就是我這個朋友,麥克吉利克蒂太太。她看到你了。你明白嗎?她親眼看到你的。她當時正在別一班與你的車平行前進的車子裡。”

  “究竟什麼——”坤坡醫師快步沖向麥克吉利克蒂太太那一邊,但是瑪波小姐又很快地走到他與她之間。

  “是的,”瑪波小姐說,“她看見你的,現在她可以認出就是你。她會在法庭上作證。我想,這種事是不常有的。”瑪波小姐的聲音溫和卻充滿憂愁。“很少會有人真正看見命案發生的情形。當然,通常都是間接的證據。但是,這個命案的情況是不尋常的。實際上真有親眼目睹的證人。”

  “你這該死的老巫婆,”坤坡醫師向瑪波小姐那裡沖過去。但是這一次是塞德里克抓住了他的肩膀。

  “原來你是那個可惡的兇手!是嗎?”塞德里克把他猛力轉過來說。“我從來不喜歡你;我始終覺得你這個人不好,但是,天曉得,我沒懷疑到你。”

  布萊恩·伊斯特利很快地跑過來幫助塞德里克。克瑞達克督察和培根督察由前面那個門進來。”

  “坤坡醫師,”培根說,“我必須警告你……”

  “警告個鬼!”坤坡醫師說,“你以為有人會相信兩個瘋老太婆說的話嗎?誰會相信這一切關於火車的胡言亂語?”

  瑪波小姐說:“愛思白·麥克吉利克蒂在十二月二十號馬上把那個命案向警察局報告,並且說明那個男人的特徵。”

  坤坡醫師用力一聳肩膀。“那個該死的會看得這麼巧!”

  “但是——”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

  “不要做聲,愛思白!”瑪波小姐說。

  “我怎麼會害死一個陌不相識的女人?”坤坡醫師說。

  “她不是一個陌不相識的女人,”克瑞達克督察說,“她是你的妻子。”

第27節

  “這樣你就可以知道,就象我起初推測的,這件事原來實在是非常、非常簡單的。這是最簡單的一種罪行。現在好象有許多男人會謀害妻子。”

  麥克吉利克蒂太太瞧瞧瑪波小姐和克瑞達克督察。她說:“你要是可以把最近的新發現多告訴我一點,我就感激不盡了。”

  “原來,他看出一個好機會,可以娶一個闊太太,”瑪波小姐說,“就是克瑞肯索普小姐。只是,他不能娶她,因為他已經有太太了。他們已經分居多年,但是她不肯同他離婚。克瑞達克督察告訴我關於那個自稱安娜·斯綽文斯卡的女孩子。這就和他所說的事符合了。她有一個英國丈夫。這是她對她的朋友說的。也聽說她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坤坡醫師不能娶愛瑪·克瑞肯索普冒重婚之險。因此,他這個冷酷無情的人便決定除掉她。他在火車上害死她,後來又把她的屍體放在倉庫的石棺裡。這個主意實在是相當聰明的。你明白嗎,他故意讓這件事顯得與克瑞肯索普一家人有關系。在這以前,他寫了一封信給愛瑪。信上聲稱自己是愛德蒙·克瑞肯索普以前說過要娶的那個女子瑪婷。愛瑪把她哥哥的一切事情都告訴坤坡醫師了。後來,時機成熟時,他鼓勵她去把這件事向警察局報告。他要大家認為那死屍就是瑪婷。我想,他或許已經聽說巴黎員警已經在調查關于安娜·斯綽文斯卡的事。因此,他就安排了一張她從牙買加寄來的明信片。”

  “他很容易安排同他的太太在倫敦見面,告訴她他希望同她言歸於好,並且說希望她一同回來“見見他的家族”。底下一部分經過讓人想起都覺得令人不快,我們就不必談它。當然,他是一個貪婪的人。當他想起納稅的問題,以及納稅他的收入就減少多少時,他就開始想:要有較多的資金才好。也許他在決定害死他妻子之前已經想到那個。不管怎樣,他開始散播謠言,說有人想要毒死克瑞肯索普老先生,以便為自己舖路。最後,他便在他們這一家人的食物裡放砒霜。當然,放的不多,因為他並不想讓克瑞肯索普先生死。”

  “但是,我仍舊不明白他如何能做得到。”克瑞達克說,“做咖哩雞的時候,他不在他們家。”

  “啊,但是,當時咖哩雞裡並沒有砒霜,”瑪波小姐說。“他是在以後把砒霜放進去的——那是他把剩下的咖哩雞拿去化驗的時候。他也許在較早的時候把砒霜放進雞尾酒罐子裡。當然,後來他在執行醫師的職務時,很容易把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毒死,也很容易把藥片寄到倫敦給哈樂德吃。同時,他還告訴哈樂德不必再吃那種藥片了,這樣就可以衛護自己,不會叫人懷疑。他所做的樣樣事情都是大膽、殘酷,而且貪婪的。我實在非常、非常高興,”瑪波小姐竭力表現出一個愚昧的老婦人可能有的兇狠神氣,結束了她的話。“我很高興他們還沒有廢除死刑,因為我的確覺得如果有什麼人應該受絞刑,那個人就是坤坡醫師。”

  “說得對!說得對!”克瑞達克督察說。

  “你知道嗎,我想到,甚至於你只從後面看到一個人,”瑪波小姐繼續說,“背面的樣子也可以說是有特徵的。我想,愛思白如果看到坤坡醫師完全同她在火車上看見的那個人的情況一樣,那就是說他的背對著她,身子前屈,兩手握住她的脖子,那麼,我幾乎可以斷定她會認出他,或者會發出一聲驚叫。這就是我由露西的協助定下那個小小計劃的原因。”

  “我得承認,”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我嚇了一大跳。我忍不住地說‘就是他!’可是,你要知道,我並沒有看見那個人的面孔,而且……”

  “我當時真怕你會這樣說,愛思羅。”瑪波小姐說。

  “我是要這樣說的,”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我正要說,當然我沒看到他的面孔。”

  “那樣,”瑪波小姐說,“就壞了!你知道嗎,親愛的,他以為你真的認出他是兇手。我是說,他不會知道你沒看到他的面孔。”

  “幸虧當時我三緘其口。”麥克吉利克蒂太太說。

  “我才不會讓你另外再說一句話呢。”瑪波小姐說。

  克瑞達克突然哈哈大笑。“你們倆,”他說,“你們倆是最好的一對搭檔。以後還有什麼呢?瑪波小姐?快樂的結局是什麼?譬如說,可憐的愛瑪·克瑞肯索普會怎麼樣?”

  “她當然會忘掉那個醫生了,”瑪波小姐說,“而且,我想假若她的父親死了——我以為他並不象他自己想的那樣健壯——她會乘游輪周遊世界,或者會象吉樂丁·韋布一樣留在外國。我想也許會有一個好結果。我希望,她會遇到一個比坤坡醫師好的人。”

  “那麼,露西·愛斯伯羅會怎麼樣呢?也會有喜訊嗎?”

  “也許,”瑪波小姐說,“要是聽到她的婚禮鐘聲,我是毫不覺得驚奇的。”

  “她會選中他們那一個?”德摩克·克瑞達克說。

  “你不知道嗎?”瑪波小姐說。

  “是的,我不知道,”克瑞達克說,“你知道嗎?”

  “啊,是的,我想我知道。”瑪波小姐說。

  然後,她瞧瞧他;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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