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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血營英雄:英雄之血 The Blood of Olympus By 雷克·萊爾頓 Richard Riordan

第一章 加入幽靈大狂歡

  伊阿宋討厭變老。

  他的關節隱隱作痛,雙腿在顫抖,在他努力向山上攀爬時,他的肺裡似乎有一堆碎石在不停地搖晃,咯咯作響。

  幸運的是他看不見自己的臉,真是謝天謝地啊。但眼前的手指瘦骨嶙峋,手背青筋暴起。

  他甚至還能聞出自己有老人的味道——樟腦球和雞湯味。這怎麼可能呢?他從十六歲變成七十五歲還花了幾秒鐘的時間,為什麼老人的味道在頃刻間就佈滿全身了?恭喜啊,你個臭傢伙!

  “就快到了,”小笛對他微笑,“你做得真不錯。”

  她說得倒容易。她和安娜貝絲偽裝成了可愛的希臘侍女,儘管穿著無袖長裙和蕾絲涼鞋,走山路也如履平地。

  小笛的紅頭髮編了辮子纏繞盤起,銀色的手鐲映襯著雪白的胳膊,活像一座她媽媽阿芙洛狄忒的古雕像。這讓伊阿宋感覺有些敬畏。

  和一個漂亮女孩約會真的很傷腦筋,尤其她的媽媽還是愛之女神……所以伊阿宋時刻都在擔心自己表現平庸,小笛媽媽從奧林匹斯山上皺下眉頭,就把他變成一頭野豬。

  伊阿宋向坡上望望,至少還有三百英尺才能到達山頂。

  “沒有比這再壞的主意了。”他靠在一棵雪松上抹著額頭上的汗珠,“黑茲爾的魔法實在太棒了。現在要我去打仗的話肯定是廢人一個。”

  “不會遇到那種狀況的。”安娜貝絲向他保證。看來她穿著侍女的衣服很不舒服,為了不讓裙子滑落,一直聳著肩膀。她綰起的髮髻也松了下來,金髮像長蜘蛛腿那樣在背後懸蕩。知道她最憎惡蜘蛛,伊阿宋決定不提這事。

  “我們潛入皇宮,”她說,“拿到需要的資訊就溜出去。”

  小笛放下她的雙耳罐,高高的陶瓷酒罐中藏著她的劍。“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喘口氣吧,伊阿宋。”

  她腰間掛著“豐饒之角”——可以源源不斷冒出食物和水,而裙子的皺褶處藏著她的克陶普垂斯匕首。小笛看起來並不危險,可必要時,她也會雙手揮舞仙銅劍砍殺敵人或用熟透的芒果狂射敵人的臉。

  安娜貝絲也把肩膀上的雙耳罐放下,她也在裡面藏了一把劍。可她與小笛不同,即便沒持兵器,她的樣子看起來也像能要人命一樣。她暴風雨般的灰色眼睛掃視周圍,警惕著一切威脅。如果哪位夥計要向安娜貝絲討口水喝,她很可能會一腳踢在他要害上。

  伊阿宋疲憊地讓呼吸平穩下來。

  在他們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阿菲爾斯海灣,那裡的水真的很藍,仿佛是人工染上去的豔藍。阿爾戈二號在離岸幾百碼處拋錨停泊,從高處看白色的船帆都沒有郵票大,九十只船槳好像牙籤。伊阿宋猜測他的朋友們正在甲板上,輪流使用雷奧的小望遠鏡跟隨著他的腳步,看著伊阿宋爺爺踉蹌爬山時儘量不笑出聲來。

  “該死的伊薩卡島。”他嘟囔著。

  他認為這座島足夠漂亮,一列森林覆蓋的山脈由島中心向外蜿蜒盤旋,灰白色的斜坡延伸進大海。水灣由岩石海灘與海港組成,海港的紅屋頂房子和白色的教堂坐落在海岸線上。

  山上面星星點點地分佈著罌粟花、番紅花和野櫻桃樹。微風吹來,一陣桃金娘花盛開的味道,一切都那麼美好——除了已經接近四十攝氏度的氣溫,就像羅馬浴場裡那樣濕熱。

  伊阿宋本應該輕易地乘著微風到達山頂的,但現在不可能了。因為要秘密潛入,他變成了膝關節很糟糕的老者,滿身發臭的雞湯味。

  他想起自己上次爬山是在兩星期前,當時他和黑茲爾在克羅埃西亞懸崖,面對強盜斯喀戎。雖然他們面對的不僅是一名強盜那麼簡單,但至少當時伊阿宋的精力很充沛。

  “你確定是這座山嗎?”他問小笛,“看起來有點——我不知道——太安靜了。”

  小笛觀察著山脊線,她的辮子上插有一根鷹身女妖的亮藍色羽毛——是昨晚那場襲擊的紀念品。這根羽毛跟她的偽裝不是很相配,但這是她贏來的,用於紀念她在值夜時單槍匹馬戰勝了一整群鷹身女妖。她倒不是很重視這項成就,但伊阿宋看出來她對此感覺不錯。這根羽毛也表明,她已經不是去年冬天那個初到混血營的女孩了。

  “廢墟就在那裡,”小笛保證說,“我在克陶普垂斯的刀刃裡看見過他們。並且你也聽見了黑茲爾所說的,‘那裡有——’”

  “‘那裡有我所感覺過的最大規模的幽靈集結。’”伊阿宋接了上來,“是啊,真是駭人聽聞啊!”

  經過了冥王聖殿的戰鬥後,伊阿宋最不想做的事就是面對更多的幽靈。但是現在正值緊要關頭,阿爾戈二號的船員們要做出一個重大決定。一旦他們的決定錯誤,一切都會失敗,整個世界都將毀滅。

  小笛的匕首、黑茲爾的魔法感覺,還有安娜貝絲的本能都同意——答案就在伊薩卡島這裡,在古老的奧德修斯皇宮裡聚集著一大群幽靈,他們在等待著蓋婭的指令。伊阿宋他們的計畫是潛入惡魔之中,瞭解一切的原委後決定最佳行動方案。然後全身而退,大功告成。

  安娜貝絲整理了一下她那金色的腰帶說:“希望我們的偽裝能撐得住,那些求婚者活著的時候就是一群下流坯子。如果他們發現我們是半神——”

  “黑茲爾的魔法會起作用的。”小笛說。

  伊阿宋也試圖去相信。

  求婚者—— 一百名有史以來最貪婪最邪惡的殺手。當伊薩卡島的希臘國王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後失蹤,這群暴亂的二流王子就侵入了他的王宮並拒絕離開,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妄圖娶王后潘娜洛普為妻,奪得王位。奧德修斯後來秘密潛回王宮,把求婚者們殺得片甲不留——真是簡單快樂的慶祝回家的儀式。但如果小笛的猜測是對的,求婚者們的幽靈已經回來了,徘徊於他們死去的地方。

  伊阿宋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去參觀奧德修斯的王宮—— 一個最著名的希臘英雄的王宮。而且在整個任務過程中,激動人心的事件一個接著一個。安娜貝絲剛剛從塔塔勒斯地獄逃回來。鑒於此,伊阿宋認為他真的不應該抱怨自己變成老人的事了。

  “好吧……”他說著用手杖穩定自己的身體,“如果我看起來真的像我感覺到的那麼老的話,說明我的偽裝很成功啊。我們繼續吧。”

  他們向上爬著,汗水順著伊阿宋的脖子流下來,他的小腿也異常酸疼。儘管天氣炙熱,可他卻開始顫抖。他的腦子裡一直不停地想著最近的夢,想逃也逃不掉。

  從冥王聖殿那時起,這些夢就變得更生動了。

  有時候伊阿宋站在伊庇魯斯的地下神廟裡,巨人克呂提厄斯的影子籠罩了他,用空洞帶有迴響的聲音說:你們一起上才擊敗了我!如果大地母親醒來,你們還能怎麼辦呢?

  有時候伊阿宋發現自己獨自站在混血山的山頂,大地母親蓋婭——一個裹著泥土、樹葉、石頭的軀體,從土地中崛起。

  可憐的孩子,她的聲音響徹群山,震動了伊阿宋腳下的基石,你的父親是諸神之首,而你永遠居於次位——在你的羅馬同伴和希臘朋友們中,甚至在你的家庭中你都排行第二。那你要怎樣證明自己呢?

  他最糟糕的夢是從索諾馬狼殿開始的,當時女神朱諾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身上閃耀出銀色的光芒。

  你的生命屬於我,她的聲音猶如雷鳴,這是宙斯的妥協。

  伊阿宋知道他不應該看,可當朱諾顯出真身時他卻無法讓自己閉上眼睛,朱諾展現出了她真實神聖的形態……疼痛刺穿了伊阿宋的大腦,他的身體像剝洋蔥那樣被一層層燒毀。

  接下來場景變換了。伊阿宋依然處於狼殿,可他變成了一個不超過兩歲的小男孩。一個女人跪在他前面,她渾身散發出的檸檬味是那樣熟悉。雖然她的樣貌被水霧覆蓋,顯得很模糊,可伊阿宋還是認出了她的聲音——明亮而清脆,仿佛湍急的溪流上那層薄薄的冰。

  親愛的,我一定會回來。她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每次伊阿宋從噩夢中醒來,臉上都佈滿了汗珠,淚水也在眼睛裡打轉。

  尼克·德·安吉洛曾警告過他們:冥王聖殿會攪動他們最壞的記憶,令他們看見或聽見過去的事情。他們身上的幽靈會變得躁動不安。

  伊阿宋曾希望那個“特別的幽靈”能離他遠點兒,可他每一晚的夢都在變得更糟。現在他正爬向那座已成斷壁殘垣的宮殿,那裡正是幽靈軍隊聚集的地方。

  “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在那裡。”伊阿宋這樣告訴自己。

  但他的手卻無法停止顫抖,每一步似乎都比上一步更加艱難。

  “就快到了,”安娜貝絲有些興奮,“來——”

  轟!山體發出的巨響打斷了她。在山脊上的某處發出一陣咆哮聲,好像競技場上觀眾的吼聲。雜訊甚至刺痛了伊阿宋的皮膚。不久以前,他曾和別人在羅馬鬥獸場決戰,而台下圍坐著一群歡呼叫好的幽靈觀眾。他並不想再重複這段經歷。

  “這是什麼聲音?”他問道。

  “不知道,”小笛回答,“可聽起來他們好像很高興。走吧,去認識些幽靈朋友吧。”

  事實上,情況比伊阿宋預料的還要糟糕,另外也沒有什麼樂趣。

  站在高地的最高處,透過橄欖樹叢向外看去,眼前似乎是一群瘋狂的僵屍在聚會。

  廢墟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幾堵石牆,一個雜草叢生的中央庭院,一處岩石鑿成的廢棄的樓梯井,一個被一些膠合板覆蓋著的坑和一座用金屬支架支撐著的有裂紋的拱門。

  但在廢墟之上則疊加了另一層景象—— 一座幽靈般的宮殿的幻影,呈現出了鼎盛時期的景象。陽臺排列在三層樓高的白粉牆壁外,帶有圓柱的門廊面向中央庭院。中央庭院裡有一座大型噴泉和一個銅質火盆。在十幾張宴會桌旁,食屍怪們正笑著享用他們的大餐,彼此互相推搡著。

  伊阿宋估計這裡有上百個幽靈,但還有兩倍之多的幽靈在四處亂轉。他們追趕幽靈侍女,摔打盤子和杯子,醜態百出。

  他們大多數的樣貌都像朱庇特營地的拉列斯——穿著長袍和拖鞋的透明紫色幽靈。還有幾個狂歡者有著灰色的腐爛肉體、糾纏在一起的頭髮和骯髒的傷口。其他的看似是人類——他們穿著寬袍、西裝或軍服。伊阿宋甚至還看到了一個幽靈穿著紫色朱庇特T恤和羅馬盔甲。

  在院子中心,一個穿著破爛希臘長袍的灰色皮膚食屍怪穿過人群,他把一尊大理石半身像舉過頭頂,就像是在舉一座運動比賽的獎盃。其他的幽靈都在他背後歡呼鼓掌。當食屍怪走近時,伊阿宋注意到他喉嚨裡有一支箭,帶著羽毛的箭杆就紮在他的喉結上。更令人驚奇的是他舉著的那座半身像——那是宙斯嗎?

  很難確定,大多數希臘神的雕像看起來都很相似。但這副大鬍子,陰森森的臉,真的讓伊阿宋想起了在混血營第一小屋裡的巨型嬉皮士宙斯。

  “進行下一項祭奠!”食屍怪喊道,喉嚨裡的箭讓他的聲音嗡嗡作響,“來供養我們的大地母親吧!”

  派對參加者們歡呼著碰杯,而食屍怪徑直走向中心的噴泉,兩側的人紛紛為他讓路。伊阿宋注意到噴泉裡裝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沙子——白沙呈傘狀從三英尺高的基座向外噴,流入下面的底池後不斷地迴圈噴湧。

  食屍怪將半身像舉起來放入噴泉中。宙斯雕像的頭一穿過沙子噴泉,立刻就被沖碎了,仿佛經過了碎木機。此時沙子變得金光閃閃,是靈液(神聖血液)的顏色。然後整個山體發出低沉的隆隆聲,山仿佛在打一個飯後的飽嗝兒。

  幽靈聚會者們異口同聲地歡呼叫好。

  “還有雕像嗎?”食屍怪對人群喊道,“沒有?看來要等待真正的神來犧牲了!”

  當他一屁股在離自己最近的宴會桌前落座時,他的同黨們笑著為他喝彩。

  伊阿宋把手杖握得更緊了,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那傢伙竟敢瓦解我爸爸!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我猜那是安提諾烏斯,”安娜貝絲說,“求婚者的領導人之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奧德修斯的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小笛瑟縮了一下:“你認為那樣就能幹掉一個傢伙,其他人呢?為什麼有這麼多啊?”

  “我不知道,”安娜貝絲說,“應該是蓋婭又添新兵了吧,我猜。有些一定是趕在我們關閉死亡之門以前就回來了,而有些只是幽靈。”

  “還有些是食屍怪,”伊阿宋補充道,“都像安提諾烏斯那樣皮膚灰白,渾身是傷。我之前和他們打過仗。”

  小笛拽了下頭上那根鷹身女妖的藍羽毛問:“他們會被殺死嗎?”

  伊阿宋記起了幾年前在聖貝納迪諾,為了朱庇特營而冒險的事。“不容易啊,他們強壯、敏捷、聰明。還有,他們是吃人肉的。”

  “棒極了,”安娜貝絲嘟囔著,“除了堅持計畫,我看別無選擇。分頭行動,潛入他們中間,找出他們在這裡的原因。如果情況變壞了——”

  “我們可以用備用計畫。”小笛說。

  伊阿宋不喜歡所謂的備用計畫。

  在下船之前,雷奧給了他們每人一個生日蠟燭般大小的緊急火炬。據說,如果把它們扔向空中,就會向上噴射出一串白磷,向阿爾戈二號發出警報,隊伍已經陷入了困境。而在船向目標開火之前,伊阿宋和女孩們有寶貴的幾秒鐘的時間躲起來,然後希臘火和迸發的漫天銅片就會吞沒宮殿。

  雖不是最安全的計畫,但至少伊阿宋有了一種安全感,知道了他們在危險的境況下,可以呼叫空中支援襲擊這群幽靈暴徒。當然前提是他和他的朋友們可以全身而退。還要假設雷奧的世界末日火炬沒有因意外而點燃——雷奧的發明有時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天氣繼續升溫,引爆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下去的時候小心點。”他叮囑小笛和安娜貝絲。

  小笛小心翼翼地沿著山脊向左爬,安娜貝絲向右。伊阿宋用手杖艱難地支撐起自己,向斷壁殘垣步履蹣跚地走去。

  他的記憶閃回了上次在冥王聖殿,陷入惡靈暴亂中的情景。如果沒有弗蘭克·張和尼克·德·安吉洛……

  神啊……尼克。

  在過去的幾天裡,伊阿宋每次用食物向朱庇特獻祭時,他就祈求爸爸能幫助尼克。那孩子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然而他卻自願加入最困難的工作:運送雅典娜雕像去混血營。如果他不成功,羅馬和希臘的半神們就會互相殘殺。之後無論希臘發生什麼,阿爾戈二號都會無家可歸。

  伊阿宋穿過宮殿的幽靈通道。他及時注意到了前面馬賽克地面上,有個虛掩的十英尺深的坑。他繞過深坑繼續走向院子。

  兩層截然不同的景象讓他想起了泰坦巨人們在奧蒂爾斯峰的據點—— 一個由黑色大理石牆組成的迷宮,石牆會隨機地消失,然後再次出現。在那場戰鬥中伊阿宋至少有一百名軍團士兵在身邊。可現在的他只有一個老人的身軀,一根拐棍,還有兩個穿著緊身裙的朋友。

  在他前方四十英尺處,小笛正在人群中穿梭著。她微笑著給狂歡的幽靈們倒酒。就算對此很害怕她也不會表現出來的。到目前為止幽靈們還沒有特別關注她,這說明黑茲爾的魔法還是很管用的。

  在右邊,則是安娜貝絲在收拾空盤子和空杯子,但她沒有露出微笑。

  伊阿宋還記得下船前他和波西的對話。

  當時波西留在了船上,觀察海上的威脅。但他真的不喜歡安娜貝絲遠征不帶他的想法——尤其是從地獄返回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開。

  他把伊阿宋拉到了一邊說:“嘿,夥計……如果我說安娜貝絲需要人保護,她一定會殺了我的。”

  伊阿宋笑了:“是啊,她會的。”

  “但即使這樣也要看著她啊,對不對?”

  伊阿宋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說:“我一定會讓她毫髮無損地回到你身邊的。”

  此時伊阿宋開始懷疑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對朋友的承諾。

  他走到了人群邊上。

  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艾洛斯!”

  是安提諾烏斯,那個喉嚨上插著一支箭的食屍怪正盯著他看:“是你嗎,老乞丐?”

  黑茲爾的魔法真的奏效了,冷空氣劃過伊阿宋的臉,一股霧氣巧妙地改變了他的樣貌,展現出了他們預想中的樣子。

  “是我啊!”伊阿宋回答,“艾洛斯!”

  十幾個幽靈轉向他。有些憤怒地皺起了眉頭,緊握閃光紫色劍的劍柄。太遲了,伊阿宋不知道艾洛斯是不是他們的敵人,可無論是不是他都只能繼續演了。

  於是他向前蹣跚走了幾步,儘量展現出古怪老人最好的表情說:“看來這場聚會我遲到了啊,你們應該給我留了些好吃的吧?”

  其中一個幽靈用噁心的語氣嘲諷說:“忘恩負義的老傢伙!我是不是該殺了他,安提諾烏斯?”

  伊阿宋脖子的肌肉一陣發緊。

  安提諾烏斯注視了他三秒鐘後咯咯笑了:“我今天心情不錯。來吧,艾洛斯,跟我一起坐。”

  伊阿宋沒的選了,他坐在安提諾烏斯對面,忍受著更多幽靈的擁擠和惡意瞥視。仿佛他們正期望能看到一場一對一的惡戰。

  近些看,安提諾烏斯的雙眼呈鮮黃色,薄薄的嘴唇裡面是狼一般的牙齒。一開始,伊阿宋以為他的黑色卷髮正在分解。後來才意識到是泥土源源不斷地從安提諾烏斯的頭皮流出來,撒在他的肩膀上。流下的泥土填滿了食屍怪灰色皮膚上的舊刀傷,還有更多的泥土從他喉嚨處的箭傷中溢出。

  是蓋婭的力量,伊阿宋心想。大地正在支撐著他。

  安提諾烏斯把一個金杯和一盤食物推到伊阿宋面前說:“我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艾洛斯。但我認為就算一個乞丐也有權參與復仇。來,吃吧喝吧!”

  濃濃的紅色液體在杯中攪動,盤子裡擺著一塊神秘又熱氣騰騰的棕色肉塊。

  伊阿宋的胃裡波濤洶湧,即便食屍怪的食物吃不死他,他的素食主義女朋友可能一個月內都不會再吻他了。

  他想起了南風之神諾塔斯對他說的話:一股風吹得漫無目的,對誰都沒好處。

  伊阿宋在朱庇特營地的整個職業生涯就建立在每個謹慎選擇上。他負責在半神之間做調解和仲裁,聆聽各方論證後找出調解方案。即便他激烈反對羅馬的傳統,也是在三思後才會採取行動。他可一點兒都不能衝動。

  諾塔斯曾警告他,猶豫不決這個缺點會殺死他的。但伊阿宋不得不在做出每個決定前深思熟慮。

  如果他是個忘恩負義的乞丐,那就必須演得像。

  他用手扯開了肉塊後塞進嘴裡,又灌了一口紅色的液體。好在嘗起來只像兌了水的酒,不是鮮血或毒藥。伊阿宋強行抑制住嘔吐的衝動,還好他並沒有暈倒或爆炸。

  “好吃!”他抹了抹嘴說,“現在你能告訴我……你剛才說的那個,復仇?我應該怎麼加入呢?”

  幽靈們不約而同地笑了,其中一個推了一下伊阿宋的肩膀。然後伊阿宋突然一驚,因為他真的“感覺”到幽靈在推他了。

  在朱庇特營,拉列斯是沒有“實質肉體”的幽魂,而顯然這些幽靈卻有——也就意味著更多的敵人可以擊打、刺穿或斬斷他。

  安提諾烏斯向前傾身說:“告訴我,艾洛斯,你能做什麼?我們不需要你像以前那樣為我們傳消息。你當然不是一個戰士。我記起來了,奧德修斯壓碎了你的下巴,還把你扔到了豬圈。”

  伊阿宋感到憤怒。艾洛斯……給求婚者們傳消息的老人,只為換取些剩飯殘羹。他真的活像條喪家之犬。當奧德修斯回家偽裝成一個乞丐時,艾洛斯還以為是新來的和他搶地盤,兩人就發生了爭執……

  “是你讓艾洛斯——”伊阿宋遲疑了片刻,“是你讓我和奧德修斯打架,然後拿錢押我們誰贏。即便奧德修斯脫下衣服後,你看到了他的肌肉有多發達……你還讓我跟他打。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安提諾烏斯露出了尖牙說:“我當然不在乎,應該說我就從沒在乎過!但你此時坐在這裡,那麼蓋婭一定有讓你回到人類世界的理由。告訴我,你憑什麼來分享我們的戰利品?”

  “什麼戰利品?”

  安提諾烏斯張開了雙臂:“戰利品就是整個世界啊,我的朋友!當我們第一次在這裡見面時,我們只能望奧德修斯興歎,豔羨他的土地、金錢和他美麗的妻子。”

  “尤其是他的妻子!”一個衣衫襤褸的禿頂幽靈用手肘碰了一下伊阿宋的肋骨,色眯眯地說,“那個潘娜洛普真像塊新鮮出爐的蜂蜜小蛋糕!”

  伊阿宋瞥了一眼正在鄰桌倒酒的小笛。她小心地把手指放在嘴前,暗示伊阿宋“我快吐了”,然後又轉身去給幽靈們斟酒了。

  安提諾烏斯冷笑著說:“尤裡馬徹斯,你個只會抱怨的懦夫。連和潘娜洛普站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我記得你曾哭著喊著求奧德修斯放你一條生路,還把一切都歸咎於我!”

  “看看他對我幹了什麼好事!”尤裡馬徹斯說著解開了他破爛的衣服,露出胸口上直徑一寸的小孔,“奧德修斯射中了我的心臟,只因為我想要娶他的妻子!”

  “無論如何……”安提諾烏斯轉頭對伊阿宋說,“現在我們為了更大的戰利品聚集在這裡。當蓋婭摧毀了諸神時,我們將瓜分殘存的人類世界!”

  “我要倫敦!”鄰桌的一個食屍怪大喊。

  “我要蒙特利爾!”又一個喊。

  “我要德盧斯!”第三個喊。其他的幽靈都困惑地看著他,一時都不說話了。

  伊阿宋強壓下胃裡正在向上翻的肉和酒說:“那剩下的這些……客人呢?我數了數至少有二百人,其中一半我都不認識。”

  安提諾烏斯的黃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他們全都是支持蓋婭的求婚者。全都對諸神或他們的英雄寵物有著憤恨和不滿。那邊那個惡棍叫希庇亞斯,是前任雅典暴君。他被罷免後就站在波斯人那邊,攻擊自己的同胞。真的毫無任何道德可言!他為了權力可以不擇手段。”

  “謝謝!”希庇亞斯大喊。

  “還有嘴裡含著火雞腿的那個流氓,”安提諾烏斯繼續說,“他叫哈斯杜魯巴,來自迦太基。他與羅馬人有舊怨。”

  “嗯——”這個迦太基人說。

  “還有邁克爾·瓦若斯——”

  伊阿宋噎住了:“誰?”

  在沙子噴泉旁,穿著紫色衣衫和軍團士兵盔甲的傢伙轉身面向他們。他的輪廓像煙熏似的朦朧模糊,所以伊阿宋猜想他是某種幽靈,但他前臂上的軍團文身足夠清晰:SPQR① ()、兩面神的圖案和象徵著服役六年的六個印記,在他的胸前掛著執政官的勳章和第五步兵隊的隊徽。

  伊阿宋沒見過邁克爾·瓦若斯。這個臭名昭著的執政官死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可伊阿宋在和瓦若斯對視的瞬間,皮膚上依然起了雞皮疙瘩。那雙凹陷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能看穿伊阿宋的偽裝。

  安提諾烏斯不屑一顧地揮揮手說:“他是個羅馬半神,丟了他的軍團鷹徽,在……阿拉斯加吧?管他在哪兒呢,總之蓋婭把他晾在了一邊。可他堅持自己有把握擊敗朱庇特營。但是艾洛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我們要歡迎你加入呢?”

  瓦若斯那對死神般的眼睛讓伊阿宋感到惴惴不安。他感覺周圍的霧正在變得稀薄,這是他的猶疑不定引起的反應。

  突然,安娜貝絲出現在安提諾烏斯的身後:“還要酒嗎,大人?噢,對不起!”

  她“不小心”把銀罐子裡的酒傾灑在了安提諾烏斯的後脖子上。

  “啊!”食屍怪的背脊一抖,“蠢姑娘!是誰讓你從塔塔勒斯回來的?”

  “是一名泰坦巨人,大人。”安娜貝絲抱歉地低下頭,“需要我拿給您一些濕巾嗎?您的箭在滴水。”

  “滾開!”

  安娜貝絲和伊阿宋對視了一眼——無聲地給他一個支援信號——然後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食屍怪抹掉身上的酒,給了伊阿宋片刻時間整理思緒。

  他是艾洛斯……求婚者們的前送信人。為什麼他會在這裡?他們又為什麼要接受他?

  他抓起眼前的餐刀然後一下插在桌子上,嚇得周圍的幽靈都跳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招待我是嗎?”伊阿宋咆哮起來,“我來回答你,就因為我依然在跑腿傳消息,你個愚蠢的可憐蟲!我剛剛從冥王聖殿回來,想看看你們要幹什麼!”

  最後一句是真的,似乎讓安提諾烏斯遲疑了。食屍怪怒視著他,酒仍然順著喉嚨上的箭杆向下滴。“你是要讓我相信蓋婭派你——這麼一個乞丐——來視察我們嗎?”

  伊阿宋笑了:“在死亡之門關閉前,我是最後一個離開伊庇魯斯的!我看見克呂提厄斯在一座墓石鋪成的穹頂屋下站崗。我在亡靈庇護所裡,踏過了珠寶和骨頭鋪成的地面!”

  這句也是真的,桌子邊的幽靈們開始交頭接耳。

  “那麼,安提諾烏斯……”伊阿宋用一根手指指著食屍怪,“也許你應該向我解釋,你憑什麼能得到蓋婭的支持?我眼前只不過是一群好吃懶做的行屍走肉,對戰爭沒出過一分力!我該怎麼告訴大地母親呢?”

  從眼角余光裡,伊阿宋瞥見小笛嘴角閃過一絲贊許的微笑。然後小笛的注意力回到了那個發著紫光的希臘老兄身上,他色眯眯地試圖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上。

  安提諾烏斯伸手握住伊阿宋釘在桌子上的餐刀,然後拔了出來並端詳著刀刃說:“如果你是蓋婭派來的,你一定知道我們是奉命來到這裡的,是普非良下的令。”安提諾烏斯用刀劃過自己的手掌,流出的並非血液,而是幹土。“你認識普非良……?”

  伊阿宋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噁心感。經過上次的狼殿之戰後,他對普非良印象深刻。“巨人之王——綠色皮膚,四十英尺高,白色的眼睛,把武器編在頭髮裡。我當然認識他,他比你令人印象深刻多了!”

  伊阿宋決定不說上一次見到巨人之王的情形,那次他用閃電轟炸了普非良的頭。

  這一次,安提諾烏斯看起來是沒詞兒了,而他的禿頂幽靈朋友尤裡馬徹斯用一隻胳膊摟住了伊阿宋的肩膀。

  “現在,就現在,朋友!”尤裡馬徹斯身上散發出酸酒和燒電線的味道。他的幽靈觸摸讓伊阿宋感覺肋骨一刺。“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要質疑你的信譽!只不過……如果你在雅典跟普非良交談過,你一定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我向你保證,我們真的在照他的命令做事!”

  伊阿宋努力隱藏起他的訝異。普非良在雅典。

  蓋婭發過誓要將諸神連根剷除。喀戎,是伊阿宋在混血營的導師,認為這意味著巨人們會在原始奧林匹斯山喚醒大地女神。可現在……

  “雅典衛城,”伊阿宋說,“諸神最古老的神廟,在雅典的中心位置。那裡就是蓋婭將要覺醒之地。”

  “當然!”尤裡馬徹斯笑了。他胸口的傷發出了一聲爆裂,像一隻海豚的噴水孔。“那些愛管閒事的半神們一定會走海路到那裡的,對吧?因為他們知道飛過陸地太危險了。”

  “那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要經過這座島。”伊阿宋說。

  尤裡馬徹斯使勁點點頭,胳膊從伊阿宋的肩頭垂了下來,然後把手指浸到了酒杯裡:“這樣一來,他們就必須做出選擇了,對嗎?”

  他在桌面上用酒畫出一條海岸線,紅酒在木桌上發出的光很不自然。他把希臘畫成了一個畸形的沙漏——用一大滴酒來代表北大陸,然後另一滴在它下面,幾乎一樣大——是一大塊被稱為伯羅奔尼薩斯的土地。在它們之間是一條細細的海——科林斯海峽。

  伊阿宋幾乎不需要看地圖,因為他和船員們前一天還在海上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研究地圖。

  “這是最便捷的直達路線,”尤裡馬徹斯說,“從這裡向東,橫跨科林斯海峽。可如果他們嘗試走這條路——”

  “夠了,尤裡馬徹斯。”安提諾烏斯打斷了他,“你個長舌頭!”

  幽靈看似被冒犯了:“我沒打算對他和盤托出!只不過談談聚集在兩個海岸的獨眼巨人軍隊,在空中肆虐的風暴精靈,還有那些在水中肆虐的邪惡海怪凱托,當然,如果船繞遠到德爾菲——”

  “白癡!”安提諾烏斯探身橫過桌面,一把抓住幽靈的手腕。一層薄薄的泥土從他的手上蔓延開,徑直爬上了尤裡馬徹斯的幽靈手臂。

  “不!”尤裡馬徹斯大驚失色,“別啊!我……我只是說……”

  這個幽靈尖叫著,眼看著泥土把他的全身包了一層殼,然後裂成了一塊一塊的,最後散落成了一堆塵埃。尤裡馬徹斯消失了。

  安提諾烏斯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搓掉手上的泥土。同桌的其他求婚者都看著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吭聲。

  “抱歉啊,艾洛斯,”食屍怪冷冷地笑道,“你只需要知道——通往雅典的路有千般魔障,正如我們承諾的那樣。半神們要麼冒險走海峽,當然這是不可能的;要麼就繞過整個伯羅奔尼薩斯半島,這也不是很安全。不管走哪條路,他們都活不長。他們一到達伊薩卡島,我們就會知道。我們要在這裡阻止他們,這樣蓋婭就會看到我們是多麼有價值。你可以把這個消息帶回雅典。”

  伊阿宋的心臟正在猛擊胸骨,他從來沒見過誰能像安提諾烏斯這樣召喚地殼,然後摧毀尤裡馬徹斯。他不想嘗試這種力量會不會對半神起作用。

  此外,安提諾烏斯聽起來還有絕對的信心來偵察到阿爾戈二號。目前看來是黑茲爾用魔法隱藏了船,但誰都說不好魔法會持續多久。

  伊阿宋真慶倖他們來了。他們的目標是雅典。更安全的航線,或至少不是“不可能”的航線,在南部海岸周圍。今天是七月二十日。他們要趕在蓋婭覺醒之前到達雅典,八月一日是古老的希望盛宴,他們只剩下十二天時間。

  伊阿宋和他的朋友們需要找到時機離開。

  但有些無形的東西在困擾著他——是一種冰冷的預感,仿佛因為他還沒有聽到最壞的消息而惶惶不安。

  尤裡馬徹斯提到了德爾菲,伊阿宋曾暗暗希望能參觀阿波羅神諭的發源地,或許能洞察到他自己的未來呢。可如果這個地方已經被怪物蹂躪……

  他推開面前的一盤冷食物說:“聽起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啊。為了你的安全,安提諾烏斯,我希望如此。這些半神真的足智多謀,他們甚至關閉了死亡之門。我們不想讓他們從你身邊溜過,或許他們會從德爾菲那裡獲得幫助。”

  安提諾烏斯咯咯笑了:“沒有那種風險。德爾菲已經不在阿波羅的控制下了。”

  “我……我明白了。可如果半神們圍繞伯羅奔尼薩斯長途航行呢?”

  “你多慮了,對半神們來說這段旅程無任何安全可言,而且太遠了。還有啊,‘勝利’在奧林匹亞肆虐。在這種情況下,半神們根本沒法贏得這場戰爭。”

  伊阿宋雖不明白個中的意思,但點了點頭說:“很好啊,我會如實報給普非良國王的。謝謝你的——呃——吃的東西。”

  噴泉旁邊,邁克爾·瓦若斯喊了一聲:“等等。”

  伊阿宋壓回一句咒駡,他一直試圖無視幽靈執政官,但現在瓦若斯走了過來,被朦朧的白色光環所包圍,他深凹的眼睛就像兩個灰岩坑。在他身側掛著一把帝國黃金短劍。

  “你必須留下。”瓦若斯說。

  安提諾烏斯惱怒的目光射中了幽靈:“有什麼問題嗎,軍團士兵?如果艾洛斯想走那就隨他好了,他身上的味道很難聞!”

  其他的幽靈緊張地笑了。在院子的另一邊,小笛給了伊阿宋擔憂的一瞥。在遠一點的方位,安娜貝絲隨即從最近的肉盤上抓起一把刀。

  瓦若斯的手從劍柄上垂下。儘管天氣很熱,他的胸牌上依然有層光滑的冰。“我在阿拉斯加兩次失去自己的步兵隊—— 一次是在我生前,另一次是在死後輸給了一個叫波西·傑克遜的戰神。可我依然要來這裡回應蓋婭的呼喚。你知道為什麼嗎?”

  伊阿宋吞了下口水說:“因為倔強?”

  “這是一個充滿渴望的地方,”瓦若斯說,“我們所有人都被這裡所吸引,不僅是因為蓋婭的力量,也因為我們最強烈的欲望。譬如尤裡馬徹斯的貪婪、安提諾烏斯的殘忍。”

  “你在奉承我。”食屍怪咕噥著。

  “哈斯杜魯巴的仇恨,”瓦若斯繼續說,“希庇亞斯的心酸,我的野心,還有你,艾洛斯。這裡的什麼吸引了你呢?一個乞丐最渴望的是什麼?或許是個家?”

  一陣不快在伊阿宋的頭骨的根部刺痛——當一場雷電交加的暴風雨即將劃破天際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我該走了,”他說,“還有信要送呢。”

  邁克爾·瓦若斯拿起劍說:“我的父親是兩面神,顧名思義他有兩張臉,所以我已經習慣了看透偽裝和欺騙。艾洛斯,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很肯定,半神們不可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通過我們的小島嗎?”

  伊阿宋不出聲地用腦子過了一遍所有的拉丁語咒駡。他試圖計算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點燃他的緊急火把。他希望女孩們能有足夠的時間,趕在這群暴亂幽靈殺了他之前找到掩體庇護。

  他轉頭對安提諾烏斯說:“你看,你到底是不是負責這裡的?或許你該讓你的羅馬人民保持沉默了。”

  食屍怪深吸一口氣,那支箭在他的喉嚨裡嘎嘎作響:“啊,但這可能很好玩兒啊。繼續說,瓦若斯。”

  幽靈執政官把劍舉過頭頂說:“我們的欲望都暴露了自己。欲望會說明我們到底是誰。有人是為你而來的,伊阿宋·格雷斯。”

  在瓦若斯身後,人群散開了。一個發光的女幽靈正向前飄動,伊阿宋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

  “我親愛的孩子,”伊阿宋媽媽的幽魂開口了,“你已經到家了。”

第二章 母親和女神都令人煩惱

  直覺告訴他這就是媽媽的幽魂。他認出了媽媽的裙子——華麗的紅綠相間的緊身款式,像穿了一棵聖誕樹;他認出了媽媽手腕上五彩的手鐲,在狼殿時媽媽擁抱他道別,這只手鐲就硌在他的後背上;他認出了媽媽的頭髮,染成金色的卷髮盤成了發冠;還有媽媽身上明顯的檸檬香味。

  她的眼睛跟伊阿宋一樣藍,但閃出的光亮卻支離破碎,好像剛剛從核戰爭後的沙坑走來——饑渴地在面目全非的世界中搜尋每一個熟悉的細節。

  “我親愛的孩子。”她伸出了雙臂。

  伊阿宋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幽靈和食屍怪了。

  他的偽裝消失了,整個人站得筆直,關節的疼痛也消失了。手裡的拐杖變回了帝國黃金短劍。

  燃燒的感覺並沒有停止。他感覺自己生命中的每一階段都要被燒沒了——在混血營的幾個月、在朱庇特營的幾年、跟著母狼魯帕訓練。他又變成了那個軟弱怕事的兩歲男孩。甚至他小時候咬釘書機時,在嘴唇上留下的疤痕都一模一樣,還像新傷口那樣刺痛。

  “媽媽?”他艱難地說。

  “是我啊,寶貝兒。”她的人影若隱若現,“過來,讓我抱抱你。”

  “你——你不可能是真的。”

  “她當然是真實的。”邁克爾·瓦若斯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你真的認為,蓋婭會讓一個很重要的幽魂白白枯萎在地獄中嗎?她是你媽媽百麗兒·格雷斯啊!電視明星,對奧林匹斯之主很是愛慕,但他分別以希臘形態和羅馬形態拋棄了她不止一次。她跟我們一樣需要應得的正義。”

  伊阿宋的心臟顫抖了,求婚者們前呼後擁地跑上前看著他。

  我是他們的笑柄,伊阿宋心說。幽靈們發現這比兩個乞丐打架更有趣啊。

  小笛的聲音刺穿了伊阿宋滿腦子的嗡嗡聲:“伊阿宋,看著我!”

  她站在二十英尺之外,懷裡抱著雙耳罐。剛才的笑容不見了,她凝視的目光既急切又充滿威嚴——就像她自己頭髮上的藍色鷹身女妖羽毛一樣無法被忽視——“她不是你的媽媽!她的聲音正在對你施咒——就像是非常危險的魅惑,你感覺不到嗎?”

  “她說得對!”安娜貝絲爬上了最近的一張桌子。她踢開了一個碟子,引來數十個求婚者的目光。“伊阿宋,這只不過是你媽媽的殘魂而已。就像——”

  “一個殘魂!”他媽媽抽泣著,“是啊,看看我衰弱成了什麼樣子!這都怪朱庇特,是他拋棄了我們。他沒有救我!我真的沒想把你扔在索諾馬,我的孩子。但朱諾和朱庇特讓我別無選擇,他們不允許我們在一起。你為什麼還要為他們打仗呢?加入這些求婚者吧,做他們的首領。這樣我們就又能團聚了!”

  伊阿宋感覺幾百雙眼睛正在盯著他。

  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他苦澀地想。每個人都看著他,期望他能領導他們。從他進入朱庇特營的那一刻起,羅馬半神們就把他像王子般對待。儘管他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加入最差的步兵隊、努力去改變營地的傳統、執行最困難的任務,還幫助最不受歡迎的孩子——無論如何,他還是成了執政官。作為朱庇特的兒子,他的未來已經被確定了。

  他想起了海格力斯在直布羅陀海峽對他說的話:做宙斯的兒子不容易,有太多的壓力,以至於最後,能使一個人崩潰。

  而此時的伊阿宋就像根拉緊的弓弦,處在崩潰的邊緣。

  然後他開口對媽媽說:“你離開我不是因為朱庇特或朱諾,而是因為你自己。”

  百麗兒·格雷斯向前走了一步。皺紋佈滿了眼睛周圍,痛苦憋在她的嘴裡,讓伊阿宋想起了他的姐姐塔莉亞。

  “親愛的孩子,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這是我當初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伊阿宋顫抖了,在狼殿的廢墟中媽媽最後一次擁抱了他。當時她微笑著,眼睛裡卻滿是淚水。

  一切都會好的。媽媽承諾過。即便當時的伊阿宋很小,他也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在這裡等,我會回來找你的,寶貝兒。我很快就會回來。

  她沒有回來。相反,伊阿宋在廢墟中徘徊,獨自哭泣,呼喚媽媽和姐姐塔莉亞——直到狼來了。

  媽媽沒有遵守承諾,這成了他人生的核心。伊阿宋用整個人生把對媽媽的怨恨一層層包裹起來,就像一顆珍珠最中心位置的那粒沙子。

  一個人如果撒謊,承諾也就隨之破滅。

  這就是為什麼他對此憤怒至極。伊阿宋很有原則,他遵守自己的承諾。雖說他曾遭遇過謊言和拋棄,但他自己從未想過要拋棄任何人。

  現在他的媽媽回來了,解開了伊阿宋心中一直以來的結——認為媽媽永遠離他而去了。

  在桌子對面,安提諾烏斯舉起酒杯說:“很高興見到你,朱庇特的兒子。聽你媽媽的吧,你對諸神有著太多的仇恨,為什麼不加入我們呢?這兩個侍女應該是你的朋友吧?我們會寬恕她倆的。你希望你媽媽依然留在這個世上?沒問題,我們可以幫你。你希望成為國王——”

  “不!”伊阿宋感到頭暈,“不,我根本就不屬於你們!”

  邁克爾·瓦若斯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說:“我的繼任執政官,你真的肯定嗎?雖然你擊敗了蓋婭和巨人們,可你能像奧德修斯那樣回家嗎?你的家在哪裡呢?希臘人?羅馬人?他們都不會接納你的!但如果你回來了,誰還會說你找不到自己的歸宿呢?”

  伊阿宋掃視了一圈宮殿的院子,去掉虛幻的陽臺和回廊,只有一堆瓦礫在光禿禿的山坡上。噴泉似乎是真實的,向外噴湧的沙子暗示著蓋婭無窮的力量。

  “你曾是一名軍團指揮官,”他對瓦若斯說,“羅馬的一名領導。”

  “你也是,”瓦若斯說,“只是改變了效忠的物件而已。”

  “你真的認為我屬於這些人嗎?”伊阿宋問,“一群‘敗者幽靈’?等待蓋婭施捨他們自由,還成天抱怨這個世界欠他們什麼!”

  話音剛落,院子周圍的幽靈和食屍怪們就抓緊武器,蓄勢待發。

  “小心啊!”小笛在人群中大喊,“這座宮殿裡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敵人,每一個都會找準時機在背後捅你一刀!”

  在過去的幾星期裡,小笛的魅惑語真的變得強大了。她說出了真相,人群相信了她。幽靈們互相對視,手裡都緊握著劍柄。

  伊阿宋的媽媽走向他說:“寶貝兒,理智些吧。放棄你所謂的冒險吧,你的阿爾戈二號永遠都不會到達雅典。就算它做到了,還有雅典娜·帕台農的問題呢。”

  這令伊阿宋打了個寒戰:“這是什麼意思?”

  “別裝不知道了,寶貝兒。蓋婭已經知道了你的朋友們,蕾娜、哈迪斯的兒子尼克,還有半羊人海治。為了殺死他們,大地母親已經派出了她最危險的兒子——那個永不停歇的獵手。但是你不必去送死的。”

  幽靈們正在逐漸包圍伊阿宋——二百雙眼睛帶著期望盯住了他,仿佛伊阿宋就要帶領他們唱國歌似的。

  永不停歇的獵手。

  伊阿宋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但他必須要提醒蕾娜和尼克。

  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從這裡活著出去。

  他看了看安娜貝絲和小笛,她們已經處於準備狀態,等著他的暗示。

  伊阿宋強迫自己看著媽媽的眼睛,她看起來還是十四年前把自己拋棄在索諾馬樹林的那個女人。可伊阿宋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子了,他已經變成了身經百戰的老兵,一個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的半神。

  並且眼前的這個女人真的不是他的媽媽,至少她不是媽媽應該有的樣子——充滿關懷、愛和無私的保護。

  “一個殘魂”是安娜貝絲對她的稱呼。

  邁克爾·瓦若斯對他說過這裡的幽靈都是被自己最強烈的欲望吸引來的。百麗兒·格雷斯的幽魂中也閃爍著欲望。她的眼裡充滿了對伊阿宋的需要,然後伸出雙臂想要抱住他。

  “你想要什麼?”伊阿宋問,“是什麼讓你到這裡來的?”

  “我要的是生命!青春!美麗!”她哭著說,“你父親本可以把我變成神,帶我去奧林匹斯,可他拋棄了我。伊阿宋,你可以把這一切導入正軌!你是我驕傲的勇士!”

  她散發出的檸檬香變得辛辣,仿佛她燃燒了起來。

  伊阿宋記得塔莉亞跟他說過,他們的媽媽精神變得越來越不穩定,直到絕望把她逼瘋。她酒後駕車,結果死於車禍。

  兌了水的酒在伊阿宋胃裡翻江倒海。他暗自決定如果自己能活過今天,以後就再也不喝酒了。

  “你是個狂躁瘋子!”伊阿宋噴出了這幾個字。這個詞是很久以前他在朱庇特營時學的。“一個精神病幽靈,這就是你淪落至此的原因!”

  “我只剩下殘魂了。”百麗兒·格雷斯承認。她的身體閃過了一系列五顏六色的光。“抱著我,兒子。你只剩下我了。”

  南風之神的話在他腦中閃過:你無法選擇你的出身,但可以選擇你的遺產。

  伊阿宋感覺自己被重組了,一層一層地重裝回來,他的心跳也穩定了。冰冷的感覺雖然還留在骨頭裡,但他的皮膚在午後陽光中溫暖起來。

  “不!”他嘶啞地喊,又看了看安娜貝絲和小笛,“我的忠心從來沒改變過。我的家庭已經被擴大了,我現在是羅馬和希臘的孩子。”他又看了媽媽最後一眼,“但我不是你的孩子。”

  他打出了一個古老的辟邪手勢——三根手指從心臟上向外推出——百麗兒·格雷斯的幽魂隨即消失在嘶聲中,像一聲歎息。

  食屍怪安提諾烏斯把酒杯扔到一邊,用懶散而厭惡的眼神打量著伊阿宋。“那麼,然後呢?我們是不是該殺了你?”

  敵人正在將伊阿宋團團包圍。

  戰鬥進行得很激烈——直到他身中一劍。

  伊阿宋手裡的短劍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消滅了離他最近的求婚者們。然後他跳上桌子,躍過安提諾烏斯的頭頂,在半空中他把自己的短劍延伸成了一杆標槍——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個技巧,而且直覺告訴他這招肯定奏效。

  他雙腳著地時,手上拿著的是一支六英尺長的標槍。當安提諾烏斯回頭面向他時,伊阿宋的帝國黃金標槍深深刺進了食屍怪的胸膛。

  安提諾烏斯驚疑地向下看:“你——”

  “享受你應有的懲罰吧。”伊阿宋拔出了他的標槍,安提諾烏斯碎裂成了泥土。

  伊阿宋繼續戰鬥,旋轉著手中的標槍——劃過幽靈們的身體,嚇得食屍怪們落荒而逃。

  在院子對面,安娜貝絲也像個魔鬼一樣在廝殺。她的龍骨劍斬斷了每個膽敢面對她的求婚者。

  在沙子噴泉那兒,小笛也拔出了她的劍——這把鋸齒銅劍是她從紫翼飛人兄弟那裡拿來的。她一邊用右手中的劍刺向周圍,一邊閃避著敵人。偶爾還會從她左側的豐饒之角裡射出番茄來襲擊敵人,並且同時向求婚者們喊著:“小心保命吧!我可是個危險人物!”

  這一定是他們最想聽到的話,因為她的對手們一直在逃跑。不過在下坡幾碼的位置遲疑片刻後,他們又殺回了戰場。

  希臘暴君希庇亞斯怒火中燒,沖向小笛,小笛用一塊燒熟的肉直射進他的胸膛。他被擊退到了噴泉裡,伴著一聲尖叫便被瓦解了。

  一支箭朝伊阿宋的臉呼嘯而來。他借助一陣狂風把它吹到了一邊,然後揮舞著劍斬斷了一排食屍怪,與此同時,他發現十幾個求婚者正在重組一隊朝安娜貝絲攻擊。他把標槍舉向天空,一道閃電從槍尖迸射而出,炸碎了幽靈們,原來噴泉的位置變成了一個冒著煙的火山坑。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雖然伊阿宋經歷過許多場戰鬥,但他已經忘記了在酣戰中暢快淋漓的感覺。當然他還是有些恐懼,但巨大的壓力已經從他雙肩上移開了。自從他失去了所有記憶第一次在亞利桑那州蘇醒以來,伊阿宋再次感覺到了一切。他知道自己是誰,他選擇了自己的家庭,跟百麗兒·格雷斯和朱庇特毫無關係。他的家人包括所有和他一起戰鬥的半神們,不論羅馬人還是希臘人,新朋友還是老朋友。他不容許任何人來破壞他的家庭。

  他呼喚起颶風,把三個食屍怪像布娃娃般扔下山坡。他刺穿了第四個食屍怪後,飛快地把標槍抽回,然後又把它縮回成一把劍,殺向了另一群幽靈。

  很快就沒有任何敵人敢來面對他了。剩下的幽靈都自覺地消失了。安娜貝絲也砍倒了迦太基人哈斯杜魯巴。然而伊阿宋把劍收起來是個錯誤的選擇。

  疼痛掠過他背部下方——刺骨而冰冷的感覺,讓他以為是冰雪女神凱奧蒽在觸碰他。

  他耳旁傳來了邁克爾·瓦若斯的咆哮:“生是羅馬人,死是羅馬鬼。”

  一截金色的劍尖從伊阿宋的襯衫下穿出來,就在他胸腔的下方。

  伊阿宋跪倒在地,小笛的尖叫似乎在一英里之外。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了鹽水中——身體失去了重量,腦袋不由自主地搖擺。

  小笛以最快的速度飛奔過來,伊阿宋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她的劍劃過伊阿宋的頭頂,刺進了邁克爾·瓦若斯的鎧甲裡,發出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伊阿宋身後的一股冰冷感使他頭皮發麻。他的周圍塵埃落定,一個軍團士兵的頭盔從石頭上滾過。邪惡的半神消失了——卻留下了深遠的影響。

  “伊阿宋!”小笛及時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才沒有滾落到一旁。小笛從他後面把劍拔出來的時候伊阿宋長出一口氣。然後小笛扶他躺倒在地上,枕著一塊石頭。

  安娜貝絲跑到他們身邊,在她的脖子側面也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天哪!”安娜貝絲看著伊阿宋腹部的傷口驚呼,“我的天哪!”

  “謝謝你們,”伊阿宋痛苦地呻吟著,“我的傷口恐怕很糟糕。”

  他的四肢開始刺痛,身體開始進入危機狀態,全身所有的血液都被輸送到了胸腔。而渾身的鈍痛令他驚訝不已,他的襯衫被浸成了紅色,傷口開始冒煙了,他非常肯定刀傷是不應該冒煙的。

  “你不會有事的。”小笛的語氣像是命令,讓伊阿宋的呼吸平穩下來。“安娜貝絲,拿神食來!”

  安娜貝絲連忙翻找說:“好,好!我知道了。”她打開了背著的行囊,拿出一塊神食。

  “我們要幫他止血。”小笛用匕首在她裙子底部割下一塊布,又撕成了一條一條的。

  伊阿宋昏昏沉沉地想著她怎麼會這麼擅長急救。小笛包起了他背部和腹部的傷口,同時安娜貝絲也將神食放進他的嘴裡。

  安娜貝絲的手指在顫抖,畢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可令伊阿宋驚奇的不是她被嚇呆,而是小笛表現得異常沉穩。然後他意識到——安娜貝絲會為他擔驚受怕,而小笛不會,她只會專心致志地努力救他。

  安娜貝絲又喂了他一塊神食說:“伊阿宋,你媽媽的事我……我很遺憾。但你處理問題的方式……真的太勇敢了。”

  伊阿宋努力不讓自己閉上眼睛,每一次閉上眼都會浮現出媽媽的幽魂被瓦解的畫面。

  “那不是媽媽,”他說,“我無法拯救她,我沒有其他選擇了。”

  安娜貝絲又顫抖地呼出一口氣說:“應該是沒有其他正確的選擇了……或許,但是……我有一個朋友,盧克,他的媽媽……相似的問題。他處理得不是很好。”

  她的聲音逐漸嘶啞。伊阿宋不是很瞭解安娜貝絲的過去,但小笛擔憂地看了看她。

  “我已經把傷口纏到最嚴實了,”小笛說,“可血依然在不斷滲出,還有,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冒煙。”

  “帝國黃金,”安娜貝絲的聲音顫抖了,“它對半神來說是致命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會沒事的!”小笛依然堅持,“我們要把他抬回船上去。”

  “我感覺傷口並不是很嚴重。”伊阿宋說。這是真的,多虧了神食讓他的腦子恢復清醒,熱量又回流到了他的四肢。“或許我能飛……”

  伊阿宋坐了起來,眼前一陣發黑。“或許不行……”

  小笛在他向一邊側翻時抓住了他的肩膀說:“哎呀,老兄!我們要聯絡阿爾戈二號,尋求支援。”

  “你好久沒叫我老兄了。”

  小笛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說:“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讓我怎麼叫你都可以。”

  安娜貝絲環視廢墟,魔法的幻影已經褪去。留下的只有斷壁殘垣和戰後的痕跡。“我們可以用緊急火把,但是——”

  “不!”伊阿宋說,“雷奧會用希臘火點燃山頂的。如果你們幫我一把,我應該能走到——”

  “絕對不行!”小笛打斷了他,“那樣時間太長了。”她翻找著腰帶上的小布袋,拿出一塊小鏡子。“安娜貝絲,你知道莫爾斯碼吧?”

  “當然了。”

  “雷奧也知道。”小笛把鏡子遞給她,“他在船上會看見的,去山脊上——”

  “晃他嘛!”安娜貝絲臉紅了,“我真傻!不過這是個好主意。”

  她跑到了廢墟邊上。

  小笛拿出了一小瓶神酒讓伊阿宋喝了一口。“你給我挺住,不要因為肚子被刺穿就死掉!”

  伊阿宋回應她一個微弱的笑容:“至少這次不是頭受傷,整場戰鬥我都是清醒的。”

  “你擊敗了差不多二百個敵人,”小笛說,“真是嚇人!”

  “是你們幫了我。”

  “也許吧。但是……你要留在我身邊。”

  伊阿宋的頭開始下沉,更明顯地感覺到了石頭上的裂縫。

  “有點暈。”他喃喃自語。

  “再來點神酒吧,”小笛又是命令的口吻,“喝吧,嘗起來不錯,是不是?”

  “是,不錯。”

  事實上神酒嘗起來和木屑一樣,但伊阿宋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自從冥王聖殿的決戰之後,他辭去了執政官職務,神食和神酒就不像在朱庇特營的時候那樣,嘗起來是他最愛的食物味道了。仿佛關於老家的記憶,不再有治癒他的力量了。

  “生是羅馬人,死是羅馬鬼。”這是邁克爾·瓦若斯說的。

  他看看繃帶下面冒起的煙,這比流血更讓他擔心。安娜貝絲關於帝國黃金的看法是對的,這種物質對於半神和怪獸們都是致命的。瓦若斯造成的劍傷正吞噬著伊阿宋的生命力。

  他曾見過另一個半神以這種方式死去,這種死法既不迅速又不舒適。

  “我不可以死,”他對自己說,“我的朋友還都要靠我呢。”

  安提諾烏斯的話縈繞在他耳邊——關於在雅典的巨人們,阿爾戈二號面對著的不可能完成的航行,蓋婭已經派出了神秘的獵手去攔截雅典娜·帕台農。

  “蕾娜、尼克和海治教練,他們都很危險,我們要去告訴他們。”他說。

  “我們一回到船上就會考慮這件事,”小笛對他承諾,“你現在的任務就是休息。”她的聲音清脆而自信,但眼裡卻閃出了淚光。“還有,那三個人是個堅強的隊伍。他們不會有事的。”

  伊阿宋希望她說得對。蕾娜為了幫他們冒了太多次險,海治教練有時很煩人,但他是整支隊伍的忠實監護人。還有尼克……伊阿宋對他格外擔心。

  小笛用大拇指擦擦他嘴唇上的傷疤說:“當這場戰爭結束……對尼克來說一切都會好的。作為他的朋友你已經盡力了。”

  伊阿宋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沒告訴過小笛他跟尼克的任何對話,因為他要守住尼克·德·安吉洛的秘密。

  可敏感的小笛還是嗅到了怪異的味道。作為阿芙洛狄忒的女兒,當有人在心痛中掙扎時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沒有追問過伊阿宋,伊阿宋對此很感激。

  又一股疼痛襲來,讓他瑟縮了一下。

  “你仔細聽我說,”小笛吻了下他的額頭,“想想那些美好的事吧,在羅馬公園裡的生日蛋糕——”

  “那確實很美好。”

  “去年冬天,”小笛在補充他的話,“篝火晚會的小戰鬥。”

  “我徹底把你拿下了。”

  “棉花糖粘在你頭髮上好幾天!”

  “我沒有。”

  伊阿宋的思緒飄回了那些美好時光。

  他只想待在這裡——握著小笛的手跟她說話,不用擔心巨人和蓋婭,還有他媽媽的瘋狂。

  伊阿宋知道他們應該回到船上,他的狀況很糟糕。船上的人已經收到了他們的資訊。但是當伊阿宋躺在冰冷的石頭上,他思緒紛亂。求婚者和潘娜洛普王后的故事……他的家人……和他最近的夢。這些事情都縈繞在他的腦海裡。這裡有更多的東西——只是他之前都忽視了。

  安娜貝絲踉蹌著從山邊走了回來。

  “你受傷了?”伊阿宋問她。

  安娜貝絲看看自己的腳踝說:“我沒事,當初羅馬岩洞的舊傷而已。我累的時候就會……這都不重要。我已經給了雷奧信號,弗蘭克正在變身飛過來,然後把你背到船上。為了安全起見我要給你做一個擔架。”

  在伊阿宋腦海裡有個令人驚恐的畫面,他躺在一張吊床上,在弗蘭克巨鷹的鷹爪之間搖擺,但他認為這總比死了要好。

  安娜貝絲已經著手進行了,先是收集求婚者們的遺物—— 一條皮帶、一件撕裂的長袍、涼鞋的帶子、一條紅毯子,還有兩根斷裂的槍桿。她的雙手在這些東西之間忙碌——撕開,編織,捆綁。

  “你是怎麼會做這些的?”伊阿宋驚奇地問。

  “在羅馬的時候學的。”安娜貝絲的眼睛依然不離手上的工作,“我以前真的沒幹過編織的活兒,但這簡直是一種天然的本能,就像要躲開蜘蛛一樣……”

  她系緊最後一根皮繩後瞧了瞧——伊阿宋的擔架足夠大,用槍桿當手提部分,皮帶牢牢固定在中間。

  小笛嘖嘖稱奇:“下次我如果需要改衣服的話肯定找你。”

  “閉嘴,麥克林,”安娜貝絲說,但她眼中閃耀著滿足,“現在要把他安全地——”

  “等等。”伊阿宋打斷了她。

  他的心臟狂跳,看著安娜貝絲編織的簡易床,伊阿宋想起了潘娜洛普的故事——她是怎麼堅持了二十年等她的丈夫奧德修斯回來。

  “一張床,”伊阿宋感歎,“在這座王宮裡有一張特別的床。”

  小笛的眼裡充滿了擔憂。“伊阿宋,你失血太多了。”

  “我是清醒的,”他堅持道,“婚床是神聖的,如果說有什麼地方能讓你有機會跟朱諾談談……”他深吸一口氣後喊,“朱諾!”

  一片寂靜。

  或許小笛是對的,他的腦子已經不清醒了。

  然後大約六英尺遠的位置,石頭地面裂開了。枝幹強行從大地下面鑽出,一棵完整的橄欖樹迅速崛起,樹蔭覆蓋了整個院子。在灰綠色樹葉組成的樹冠之下,站著一個黑頭發白裙子的女人,一件豹皮披肩披在她的肩頭。她的權杖頂上有一朵白色的蓮花。她的表情冷酷而莊嚴。

  “我的英雄們。”女神說。

  “赫拉!”小笛喊道。

  “應該叫朱諾。”伊阿宋糾正她。

  “不管怎樣了,”安娜貝絲咕噥著,“你來這裡幹什麼,我的牛陛下?”

  朱諾的黑眼睛閃出了凶光:“安娜貝絲·蔡斯,永遠都那麼迷人。”

  “是啊,沒錯。”安娜貝絲一點都不懼她,“我剛從塔塔勒斯回來,所以禮數不周,特別是在抹去我男朋友記憶的女神面前。失憶讓他消失了幾個月,然後——”

  “說實在的,孩子,你真要重提這件事嗎?”

  “難道你不應該去承受精神分裂的混亂嗎?”安娜貝絲問道,“我是說——比平時更多?”

  “哇。”伊阿宋開始打圓場。雖然他有很多討厭朱諾的理由,但他們還有其他的事要處理。“朱諾,我們需要你的説明。我們——”伊阿宋努力坐起來,但立刻就後悔了,他感覺自己的內臟好像正被纏在一個巨型意面叉子上旋轉。

  小笛堅持按著他躺下:“你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治好伊阿宋,他受傷了!”

  女神眉頭緊鎖,她的身影閃爍著光芒。

  “有些傷痛是連諸神都治不好的,”她說,“這個傷口不僅觸及了你的肉體,還有你的靈魂。你必須和它抗爭,伊阿宋·格雷斯……你必須要活下來。”

  “是的,謝謝。”他的嘴唇發幹,“我會努力的。”

  “你說什麼?傷口觸及了他的靈魂?”小笛趕忙追問,“為什麼你不能——”

  “我的英雄們,我們的會面時間很短。”朱諾說,“很高興你們能召喚我。我在痛苦和困惑的境況下度過了幾星期……我的希臘和羅馬人民在互相對抗。更壞的是,我不得不躲開朱庇特,他正在因誤解而憤怒地尋找我,他堅信是我和蓋婭造成的戰爭。”

  “哦,”安娜貝絲說,“為什麼他會這麼想呢?”

  朱諾惱怒地瞥了她一眼:“不過幸運的是,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是很神聖的。把幽靈們清理走後,這裡已經被淨化了,可以給我片刻的清醒時間。我可以跟你們說幾句話——但時間可不多。”

  “為什麼這裡是神聖的?”小笛的瞳孔放大了,“噢,是婚床!”

  “婚床?”安娜貝絲問,“我沒看見——”

  “是潘娜洛普和奧德修斯的床,”小笛解釋道,“其中一根床柱是活的橄欖樹,所以它永遠不會被移動。”

  “的確。”朱諾的手在橄欖樹幹上撫摸,“一張不能移動的婚床,多麼美麗的象徵啊!潘娜洛普是最忠實的妻子,幾年來她一直堅守立場,拒絕了上百個妄自尊大的求婚者,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會回來。奧德修斯和潘娜洛普——是完美婚姻的一個縮影!”

  哪怕是在眩暈的情況下,伊阿宋也肯定自己記得奧德修斯在旅途中投入其他女人懷抱的事,但他決定不提這件事。

  “你能給我們些建議嗎?”他問,“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環行繞過整個伯羅奔尼薩斯,”女神說,“就像你考慮的那樣,這是唯一的航線。在路上,找到在奧林匹亞的勝利女神。她現在已經失控了,除非你能制服她,否則希臘和羅馬之間的裂縫永不會複合。”

  “你是說耐克?”安娜貝絲問,“她怎麼失控了?”

  一道雷電在他們頭頂炸裂,頓時地動山搖。

  “沒時間解釋了,”朱諾說,“我要趕在朱庇特找到我之前離開。一旦我離開,就沒辦法再次幫你們了。”

  伊阿宋收回了嘴邊的話:你第一次幫我是在什麼時候?

  “我們還需要知道什麼呢?”伊阿宋問。

  “像你聽說的,巨人都聚集在了雅典。諸神中幾乎沒有人能在你的旅途中幫助你,不受朱庇特待見的人不止我一個。還有雙胞胎也惹怒了他。”

  “阿耳忒彌斯和阿波羅?”小笛驚呼,“為什麼?”

  朱諾的影子開始逐漸變淡。“如果你們到達了提洛島,他們應該準備好了幫助你們。因為他們極度渴望去做任何能贖罪的事。現在就去吧,如果你們成功了,或許我們可以在雅典再見面。如果你們沒成功……”

  女神消失了,或許是伊阿宋失去了知覺。疼痛席捲了他的全身,他的頭慢慢向後墜,看見了一隻巨鷹在高空盤旋。然後湛藍的天空就變黑了,伊阿宋什麼都看不見了。

第三章 在龐貝城做著不愉快的夢

  俯衝轟炸一座火山並不在蕾娜的遺願清單上。

  她第一眼看見南義大利是在五千英尺的高空之上,順著月牙形的那不勒斯海灣向西,睡夢中的城市燈光閃爍在黎明前的陰鬱中。在她身下的一千英尺位置是一座山,山頂是直徑大約半英里的火山口,從中心冒出熱騰騰的白色蒸汽。

  蕾娜迷惑了片刻,因為影子旅行讓她頭暈噁心,仿佛她剛剛從冷水浴室裡出來就被扔進了羅馬浴室的桑拿浴房。

  然後她才意識到自己懸浮在半空中,萬有引力抓住了她,她開始墜落。

  “尼克!”她大喊。

  “潘神的煙斗!”海治嘴裡詛咒著。

  “哇啊啊啊!”尼克也在墜落,蕾娜都差點抓不住他。當海治教練開始下跌時,她又抓住了海治教練的衣領。如果他們三個現在分開了,那就全都沒命了。

  他們朝火山口直線下墜,他們最大件的行李——四十英尺高的雅典娜·帕台農——就緊跟在他們後面,用一條系帶固定在尼克的後背上,像個失效的降落傘。

  “我們下面是維蘇威火山!”蕾娜的聲音差不多都被風聲掩蓋了,“尼克,帶我們離開這裡!”

  他的眼神瘋狂而空洞,柔軟的黑頭發在他臉上亂舞,像是一隻被扔入空中的烏鴉:“我……我做不到!沒力量了!”

  海治教練嘟囔著:“孩子們,新消息!山羊不會飛!如果我們不轉移的話,就要被拍扁成雅典娜·帕台農的煎蛋了!”

  蕾娜的大腦正在飛速旋轉,她可以接受死亡,但如果雅典娜·帕台農被摧毀,他們的遠征就會失敗,這一點蕾娜是絕不能接受的。

  “尼克,開始影子旅行!”她命令道,“我會把我的力量借給你。”

  他茫然地盯著蕾娜:“怎麼——”

  “現在就做!”

  蕾娜緊緊握住尼克的手。她前臂上那處司戰女神柏洛娜的火炬和劍的標誌開始發出炙烤般的疼痛,仿佛是剛剛烙進她的皮膚一樣。

  尼克喘著粗氣,他的臉上恢復了血色。就在他們馬上要觸及火山的蒸汽時,他們滑進了影子裡。

  空氣變得凜冽,風聲被千種語言混合的低語的雜訊所代替。蕾娜感覺自己的內臟仿佛變成了一塊巨大的刨冰——一種在碎冰上澆滿冷糖漿的零食——童年時她在聖胡安的最愛。

  她不知道為什麼當自己處在死亡邊緣時,這段記憶會浮現在眼前。然後她的視覺變得清晰,雙腳踩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東邊的天空開始亮起來,片刻間蕾娜甚至認為她回到了新羅馬。陶立克圓柱圈起了一個棒球內場大小的院子。在她面前,有一個用馬賽克磚裝飾的凹陷噴泉,一座農牧神的銅雕像立在噴泉中央。

  紫薇和玫瑰花在附近的一個花園裡盛開,棕櫚樹和松樹都沖天而立。幾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從不同的方向引領你進入院子——筆直而平坦的羅馬式道路,通向帶有柱廊的低矮的石屋。

  蕾娜回頭一看,雅典娜·帕台農毫髮未損地矗立在她身後,像一個可笑的裝飾草坪的超大號雕塑,統治了這個庭院。噴泉中央小小的農牧神銅雕像正高舉雙臂面對雅典娜,仿佛因為新朋友的到來而驚嚇得有些畏縮。

  在天邊,維蘇威火山隱約可見——隆起的黑暗山脊在幾英里之外。厚厚的蒸汽在山頂繚繞。

  “我們在龐貝。”蕾娜如夢初醒。

  “噢,這可不太好。”尼克說,然後他瞬間就倒下了。

  “啊!”海治教練在他倒地之前接住了他。半羊人讓他靠在了雅典娜的腳上,還解開了尼克為了背雕像而綁在身上的皮帶。

  蕾娜的膝蓋一下子軟了,她早就料到會這樣,因為這是每一次向別人輸送自己的力量後都會發生的,可她卻沒有預料到會從尼克·德·安吉洛身上承受到這麼多痛苦。她撲通一聲坐了下來,儘量讓自己保持清醒。

  羅馬之神啊。如果這僅僅是尼克傷痛的一部分……他是怎麼承受的呢?

  她試圖穩定自己的呼吸,海治教練則一個勁兒翻找他的露營用品。尼克靴子周圍的石頭正在開裂。黑色的裂縫向外輻射開來,就像有一支獵槍在噴出墨水,仿佛尼克的身體正在驅逐他之前經歷的所有陰影。

  昨天的景象更可怕:整片草地都枯萎了,骷髏們從地下鑽出。蕾娜可不想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喝點東西吧。”蕾娜端給尼克一壺獨角獸水——是獨角獸的角磨成粉混合了台伯河的神水。他們發現對尼克來說這比神酒更有效,獨角獸水可以消除疲勞和黑暗,導致自燃的風險也小得多。

  尼克吞下了一大口,但樣子還是很糟糕。他的臉色有些發青,面頰也凹了下去。戴克裡先的權杖掛在他身邊,發出了憤怒的紫色光芒,像一處放射性的瘀傷。

  他端詳著蕾娜說:“你是怎麼做到的……激起那麼多能量?”

  蕾娜看看自己前臂上的文身,依舊像蠟燭一樣灼燒著:司戰女神柏洛娜的標誌、SPQR,還有四條代表她服役年數的印記。“我不願意說這件事,”她說,“這源于我媽媽的能量。我能給予他人力量。”

  翻找布包的海治教練驚愕地抬起頭:“你是說真的?你怎麼沒給我能量呢,羅馬女孩?我想要超級肌肉!”

  蕾娜皺了皺眉:“能量不是這麼用的,教練。我僅能在生死關頭使用它,而且在大群體裡面才更實用。當我指揮軍隊時,我可以分享任何我擁有的能量——力量、勇氣、忍耐力——讓我的軍隊來配合使用。”

  尼克揚起了一邊眉毛:“對一位羅馬執政官來說很實用。”

  蕾娜沒有回答,正是這個原因讓她不願意談論自己的能量。她不想讓聽從指揮的半神們覺得自己是在控制他們,或讓大家認為她是因為有特殊的魔法才當上領導的。她只能分享自己已經擁有的能力,而且不會幫助不值得成為英雄的人。

  海治教練抱怨著:“糟透了。還是超級肌肉好。”然後就回頭整理自己的行囊,裡面似乎有無盡的炊具、生存裝備和隨機的運動裝置。

  尼克又喝了一大口獨角獸水,他的眼皮因疲憊而變得有些沉重了,但蕾娜看得出他在努力保持清醒。

  “我看見你剛剛絆了一下,”尼克說,“當你使用你的能力時……你有沒有感覺到一些,嗯,我的思想?”

  “這不是讀心術,”蕾娜說,“也不是感情聯接,我只能感覺到一股暫時的疲憊罷了,最基本的情緒。你的痛正在席捲著我,讓我分擔你的痛苦。”

  尼克的表情變得謹慎了。

  他旋轉著手指上的骷髏頭銀戒指,這跟蕾娜在思考的時候轉她自己的銀戒指一樣,和哈迪斯的兒子有同樣的習慣讓她有些不舒服。

  在與尼克短暫的聯接中,她感受到了痛苦,比她的整個軍團在對抗巨人波呂玻忒斯時她所感受到的更多。為此而消耗的能量比上一次她為了飛躍大西洋,輸送給她的飛馬西庇阿的還要巨大。

  她不願再去想這件事。她那勇敢的長著翅膀的朋友,因為中毒而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大腿上,用信任的眼神看著她。蕾娜舉起匕首結束了它的痛苦……天哪,不要!她不敢再想了,否則會崩潰的。

  可她從尼克身上感受到的痛苦還要更加深重。

  “你應該休息,”她對尼克說,“即使在有説明的情況下,連續跳兩下也需要休息……你還能活著真的很幸運。我們要你在夜幕降臨時再次做好準備。”

  要求他做一些不可能的事讓蕾娜感覺不太好。不幸的是,她已經不止一次迫使其他半神去超越他們的極限了。

  尼克摩挲著下巴點點頭,又掃視了一下廢墟說:“我們被困在這裡了,龐貝是我最不願意選擇著陸的地方。這裡充滿了遊魂。”

  “狐猴?”海治教練似乎在用風箏線、網球拍,還有一把獵刀做一個陷阱,“你是說那些毛茸茸的可愛小動物?”

  “不是。”尼克的語氣有些煩,好像問了他很多次似的,“是遊魂,不友好的幽靈。他們遍佈所有的羅馬城市,但在龐貝——”

  “整個城市都被消滅了,”蕾娜還記得這件事,“在西元七十九年,維蘇威火山爆發讓整個城市都被灰燼覆蓋了。”

  尼克點點頭:“那場悲劇製造了許多憤怒的幽靈。”

  海治教練望望遠方的火山說:“在冒熱氣啊,是不是有壞事要發生的信號?”

  “我……我不確定。”尼克撥弄著自己黑色牛仔褲上的破洞說,“眾山神和奧拉都能感覺到哈迪斯的孩子們,可能這就是我們剛剛偏離路線的原因吧。維蘇威火山的精靈應該是故意要殺死我們的。但我認為隔得這麼遠火山不容易傷害到我們,因為醞釀一次完整的火山爆發需要太長時間。最直接的威脅在我們周圍。”

  蕾娜的後脖子刺痛了一下。

  她已經習慣了拉列斯——在朱庇特營的那些友好的幽靈們,但即便是他們也曾讓蕾娜不安過。因為他們不理解個人空間的意義,有時他們會直接走過她的身體,給她留下一陣眩暈。龐貝這個城市給了蕾娜同樣的感覺,仿佛整個城市就是個大幽靈,把她整個吞了下去。

  她不能跟朋友們說她到底有多怕幽靈,或為什麼害怕。還有多年前她和姐姐逃出聖胡安的原因……這是個早已埋葬的秘密。

  “你能讓他們離我們遠點嗎?”她問。

  尼克伸出掌心說:“我已經把消息發出去了,讓他們待遠點。但一旦我睡著,這對我們可就不太好了。”

  海治教練拍了拍他的“網球拍刀”這個新奇的裝置說:“別擔心,孩子。我會在周圍佈置警報與陷阱的。還有,我會一直拿著棒球棍保護你的。”

  這似乎沒有消除尼克的疑慮,但他的眼皮已經開始合上了:“好吧。但是……放鬆些。我們不想讓阿爾巴尼亞的事再次發生。”

  “我們不想。”蕾娜表示同意。

  他們第一次共同體驗影子旅行是在兩天前,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失敗,應該是蕾娜生涯中最丟臉的插曲。或許有一天,他們在倖存後回想起這段經歷時還會大笑,但絕不是現在。他們三個已經達成共識,阿爾巴尼亞發生的事就留在阿爾巴尼亞吧。

  海治教練看起來有些受傷:“好吧,無論如何,休息吧,孩子。我們會保護你的。”

  “好吧,”尼克的聲音變弱了,“也許我可以稍微……”他脫下自己的飛行員夾克折成一個枕頭,然後翻了個身就開始打呼嚕。

  蕾娜驚訝地看著他變得如此平和。他的抬頭紋不見了,他的臉變得像天使的臉……正如他的姓:德·安吉洛。她差點就相信了尼克是個普通的十四歲男孩,而不是冥王哈迪斯的兒子,被硬生生從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拉了過來,被迫在一生中忍受比大多數半神更多的悲痛和危險。

  在尼克剛剛到達朱庇特營時,蕾娜並不信任他。她覺得尼克並不僅僅是他的冥王父親派來的代表那麼簡單。現在她當然已經知道了真相,他是個希臘半神——是蕾娜有生以來認識的第一個。或許也是第一個能在羅馬和希臘營之間穿梭自如的人,還不向任何一方洩露另一方存在的事。

  奇怪的是,這讓蕾娜更信任尼克了。

  當然,他不是羅馬人,他從來沒和魯帕一起打獵或接受殘酷的軍團訓練。但尼克在其他的方面證明了自己,他用充分的理由保守住了兩個營的秘密,因為他很害怕戰爭。他曾隻身跳入塔塔勒斯,還是自願的,去尋找死亡之門;還曾被巨人抓住並囚禁過;更曾經帶領阿爾戈二號的船員們沖進冥王聖殿……而現在他又接受了一個殘酷的任務:挑戰自己,把雅典娜·帕台農送回混血營。

  旅程的步伐慢得令人抓狂。他們只能每晚影子旅行幾百英里,白天休息讓尼克恢復,可即便如此,尼克所要承受的壓力也遠遠大於蕾娜所能想像的極限。

  他背負了太多的悲哀和孤獨,太多的心痛,可他依然把任務放在首位,不屈不撓。蕾娜對這一點很理解,也很尊敬。

  蕾娜從來都不會兒女情長,但她卻出奇地渴望把自己的披風披在尼克的肩膀上,再把他擁入懷中。她的理智在斥責自己:他是夥伴,不是自己的小弟弟!他不會欣賞這個舉動的。

  “嘿!”海治教練打斷了她的思緒,“你也該睡了。我來值第一班崗,順便給你們煮點東西吃。現在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那些幽靈們不會興風作浪的。”

  蕾娜都沒有注意到太陽有多亮,粉色和藍綠色的雲一條條地分佈在天邊。農牧神小銅像的陰影投在乾涸的噴泉上。

  “我讀到過這個地方,”蕾娜說,“是龐貝城裡保存得最完好的別墅,被人們稱為農牧神之屋。”

  海治教練用厭惡的眼光掃視了下雕像說:“嗯,是啊。不過今天應該叫半羊人之屋。”

  蕾娜擠出一絲微笑,她逐漸開始欣賞農牧神與半羊人之間的不同。如果她睡著時旁邊有一個農牧神在守夜,那麼醒來時她的物品就會被偷走,臉上也會長出鬍子,農牧神也不見了。海治教練是不同的——幾乎都是好的不同點,雖然他對武術和棒球棍有著過分的熱愛。

  “好吧,”她表示同意,“你先守著吧,我會讓阿金和阿銀跟你一起值班的。”

  海治看起來想要抗議,但蕾娜已迅速吹響了口哨。金屬獵犬從廢墟中出現了,它們從不同的方向朝她跑來。即使在這麼多年以後,蕾娜還是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來的,還有它們被蕾娜解散後去了哪裡。但看到它們還是讓蕾娜提起了精神。

  海治清清嗓子說:“你確定那些不是斑點狗嗎?它們很像斑點狗。”

  “它們是獵犬,教練。”海治怕斑點狗,這真是讓蕾娜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現在懶得問了,“阿金、阿銀,我睡覺的時候你們要好好守在這裡,聽海治教練的話。”

  這些狗圍在院子裡,與雅典娜·帕台農保持著距離,因為它對羅馬的一切都透露出敵意。

  蕾娜現在唯有去適應它,並且她很肯定這座雕像不喜歡被遷移到一個古羅馬城市中心。

  她躺了下來,把她的紫色披風蓋在身上,手指緊緊地抓住腰帶上的小布袋,裡面裝著在伊庇魯斯分手時,安娜貝絲給她的銀幣。

  “這是一個事情會改變的標誌,”安娜貝絲曾告訴她,“現在雅典娜之印是你的了,也許這枚銀幣會為你帶來運氣。”

  但是帶來的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蕾娜就不知道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在日出和雅典娜·帕台農面前畏縮著的青銅農牧神,然後就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在大多數情況下,蕾娜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噩夢的。

  她已經訓練了大腦去夢見自己最喜歡的地方——新羅馬最高山上的酒神巴克斯的花園。在那裡她感覺安全和寧靜。當幻象侵入她的睡眠時——就像半神的夢中經常會出現的那樣——她能控制著幻象,想像它們是花園噴泉水面上的倒影。這能使她睡得安穩,避免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一身冷汗。

  然而今晚,她沒那麼幸運。

  美夢開始了,在一個溫暖的下午,她站在花園裡,濃郁的樹蔭伴著盛開的金銀花作為點綴,在噴泉中央,酒神巴克斯的小雕像在噴水。

  新羅馬的黃金圓頂和紅瓦屋頂在她的腳下延伸,向西半英里是朱庇特營高聳的防禦牆。除此之外,小台伯河蜿蜒圍繞著山谷,沿著伯克利山的邊緣,在夏季的陽光下散發出朦朧的金色。

  蕾娜端起一杯熱巧克力,這是她最愛的飲料。

  她安心地呼出一口氣,這真是個值得捍衛的地方——為了她自己,為了朋友們,為了所有的半神。她在朱庇特營的四年真是不容易,但卻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突然,天邊開始變得灰暗。蕾娜認為這只是一場風暴,然後她發現一波黑土浪潮在山上滾動著,把大地的皮膚徹底卷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蕾娜驚恐地看著黑浪到達山谷的邊緣。邊界守護神在營地周圍豎起了魔法屏障,但這僅能片刻減緩災難。屏障的紫色光芒像玻璃一樣被擊得支離破碎,黑潮湧了進來,撕裂了樹林、摧毀了道路,把小台伯河從地圖上掃了出去。

  幻象而已,蕾娜竭力讓自己冷靜,我能控制這些的。

  她試圖改變夢境,想像只不過是噴泉中的倒影被破壞而已,那只是個沒有殺傷力的畫面。但噩夢仍在很生動地繼續著。

  大地吞沒了瑪爾斯的領地,不留痕跡地消滅了每一個用於戰爭演習的城堡和戰壕。城市的溝渠像孩子的積木一樣在崩塌著。朱庇特營覆滅了——瞭望塔崩潰了,牆壁和營房土崩瓦解,半神們的尖叫聲被淹沒了,大地繼續移動著。

  蕾娜的喉嚨發出一聲嗚咽。神廟山上隱約可見的神廟與遺跡倒塌了,競技場和跑馬場也被席捲一空。土地黑潮到達了波米蘭界線後,咆哮著沖入了城市。很多家庭的人群奔跑著穿過廣場,孩子們驚恐地哭了起來。

  參議院大樓也崩塌了,別墅和花園像耕地機下的農作物那樣消失了。黑潮向上坡攪動,直奔巴克斯的花園——蕾娜僅存的美好世界。

  是你把他們無助地拋棄了,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黑色的土地中傳來,你的營地就要被摧毀了,你一路的冒險簡直就是個蠢差事。我的獵手已經去抓你了。

  蕾娜從花園的圍欄上滑落下來,她跑到巴克斯的噴泉旁,緊緊抓住水池的邊緣,凝視著水面。她希望能讓噩夢在水中變成無傷害的倒影。

  哢!

  水池斷裂成了兩半,是被一支耙子那麼粗的箭射裂的。蕾娜驚恐地看著箭尾的烏鴉毛裝飾,箭杆被塗成了紅色、黃色和黑色,像一條珊瑚蛇。幽暗的金屬尖頭深深插入她的內臟。

  她在模糊的疼痛中抬頭看,在花園的邊上,一個黑影正在接近——是一個男人的身影。他的雙眼好像兩盞微型頭燈,晃得蕾娜什麼都看不見。她聽見了金屬刮擦皮革箭袋的聲音,男人又拉出了一支箭。

  然後她的夢就變了。

  花園和獵手都不見了,還有射在蕾娜肚子上的箭。

  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廢棄的葡萄園裡,在她面前的死葡萄樹延伸出好幾畝,一行行排列在木格子上,像粗糙的萎縮骷髏。在牧場遠處的盡頭矗立著一間用杉木瓦蓋的農舍,農舍有一個拱形的門廊。再往外,陸地一直延伸進海裡。

  蕾娜認出了這個地方:長島北岸的戈德史密斯酒廠。她的偵察兵團已經把這裡當成攻打混血營路上的一個基地保護了起來。

  她已經下令讓大多數兵團留在曼哈頓島,沒有命令不准移動。可顯然屋大維沒有遵守她的命令。

  整個第十二軍團駐紮在最北部區域。他們已經按平時的軍事標準挖好了十英尺深的戰壕,還在周圍搭建帶尖刺的土牆。每一個角落都有一座瞭望塔,並且裝備了投石器。而裡面,紅色和白色的帳篷整齊地交叉排列。五個軍團的旗幟在風中飄揚著。

  軍團的景象讓蕾娜提起了精神。這是一支小軍隊,雖然總共僅有二百個半神,但他們都訓練有素而且很有組織性。如果尤利烏斯·愷撒死而復生,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承認,蕾娜的部隊是合格的羅馬部隊。

  但他們卻不該靠近混血營,屋大維不服從命令的行為激怒了蕾娜。他是故意激怒希臘人的,他想挑起戰爭。

  她的夢境在農舍的玄關處被放大,她看見屋大維坐在一張鍍金的椅子上,看起來似乎是個寶座。他穿著參議員的紫色條紋長袍,上面別著百夫長徽章,還掛著他的占卜師刀。他已經獲得了一項新的榮譽—— 一片白布罩在頭上,這標誌著他成為大祭司長,諸神的大祭司。

  蕾娜真想掐死他,在她記憶裡是從來沒有半神能取得大祭司長這個頭銜的。屋大維這麼做簡直是把自己提升到皇帝的等級了。

  在他的右手邊,報告和地圖散落在矮桌子上;在他的左手邊,一個大理石祭壇中放著水果和黃金貢品,這無疑是給諸神的。但在蕾娜看來這一壇東西就是給他自己的。

  軍團的鷹夫雅各正警惕地站在他旁邊,渾身的汗水已經濕透了他的獅子皮披風,手裡托著第十二軍團的標誌鷹徽。

  屋大維正在接見一個人。在樓梯最下面跪著一個男孩,穿著牛仔褲和皺巴巴的帽衫。屋大維的追隨者麥克·卡哈勒,第一步兵隊的百夫長,正站在一邊抱著雙臂,很不愉快地怒視著。

  “那麼現在,”屋大維掃視著一塊羊皮紙,“我知道你是一個遺族,你是奧卡斯的後裔。”

  帽衫男孩抬頭看看,蕾娜屏住了呼吸——布賴斯·勞倫斯,蕾娜認出了他拖把似的棕色頭髮、塌陷的鼻子、殘暴的綠眼睛,還有飄飄然又扭曲的微笑。

  “是的,陛下。”布賴斯說。

  “噢,我不是陛下。”屋大維的眉頭皺起,“我只是個百夫長,也是占卜師,一個卑微的盡力為諸神服務的祭司。我知道你被軍團開除了,因為……啊,紀律問題。”

  蕾娜試圖大叫起來,但她卻發不出聲音。屋大維完全知道為什麼布賴斯會被開除。就像他神聖的祖先奧卡斯——在陰間負責懲罰的神—— 一樣,布賴斯非常冷酷無情。這個小精神病在魯帕的訓練中表現得還不錯,但他一到朱庇特營,就表現出朽木不可雕的本性。他曾為了好玩試圖放火燒一隻貓,他還刺傷了一匹馬,結果受驚的馬沖得人群四散逃竄。他甚至涉嫌破壞了一個攻城武器,令他的百夫長在作戰演習中被殺死。

  如果蕾娜能證明這一點,那對布賴斯的懲罰一定是被處死。但因為證據不夠充分,而且布賴斯家有錢有權勢,在新羅馬有很大的影響力,所以他從死刑減刑為流放。

  “是的,大祭司,”布賴斯慢慢地說,“但是,如果您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證明那些指控是無效的,我還是個忠實的羅馬人。”

  麥克·卡哈勒看起來似乎在盡力不讓自己嘔吐。

  屋大維笑了:“我相信有第二次機會。你已經回應了我的新兵招募,你有合格的證書和推薦信。你能承諾遵守我的指令並服務於軍團嗎?”

  “絕對能!”布賴斯說。

  “然後你要通過舉證期,”屋大維說,“直到你在戰鬥中證明自己。”

  他指指麥克。此時麥克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系著皮繩的小牌子,然後把它掛在了布賴斯的脖子上。

  “去第五步兵隊報到,”屋大維說,“他們需要一些新成員,一些新的觀點。如果你的百夫長達科塔對此有任何問題,就讓他來跟我說。”

  布賴斯綻開微笑:“我很樂意。”好像他剛剛被賜予了一把鋒利的刀。

  “還有,布賴斯,”屋大維的臉在白披風的映襯下好像食屍怪——他的眼睛太尖刻,面頰又太憔悴,薄薄的嘴唇毫無血色,“無論勞倫斯家族把多少金錢、權力和威望帶進軍團,你都要記住我的家族會帶來更多。我個人會像領導其他新兵一樣領導你。聽從我的命令,你會進步得很快。不久以後我可能有工作派給你——也是一個機會讓你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如果你背叛我,我可不會像蕾娜那麼仁慈。你明白了嗎?”

  布賴斯的微笑消失了,他好似有話要說,但又立刻改變了主意點點頭。

  “很好,”屋大維說,“還有你得剪剪頭髮,看起來真像那些希臘敗類。你下去吧。”

  在布賴斯離開後,麥克·卡哈勒搖搖頭說:“這種人已經有二十多個了。”

  “這是個好消息啊,朋友。”屋大維向他保證,“我們需要額外的勞動力。”

  “殺手、賊,還有叛徒。”

  “是忠實的半神們,”屋大維說,“他們能得到現在的職位都歸功於我。”

  麥克皺起了眉頭。直到蕾娜遇見麥克才明白為什麼人們管肱二頭肌叫“槍”,麥克的手臂和火箭筒一樣粗。他的身材很魁梧,烤杏仁色的皮膚、黑瑪瑙色的頭髮和驕傲的黑眼睛,就像古老的夏威夷國王。她不知道一個希洛的高中生橄欖球後衛的媽媽怎麼會是維納斯,但在軍團中沒有一個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因為他們親眼見過他徒手捏碎岩石。

  蕾娜一直都很喜歡麥克·卡哈勒。不幸的是麥克對他的百夫長太忠誠了,他的百夫長就是屋大維。

  大祭司站起身伸了伸腰說:“別擔心,老朋友。我們的圍攻隊伍已經把希臘營包圍了。我們的鷹有絕對的空戰優勢,在我們準備好攻擊之前,希臘人哪裡也去不了。在十一天內,我的所有軍隊都會就位,我的小驚喜也會準備好的。在八月一號希望盛宴,希臘營就會覆滅。”

  “但蕾娜說——”

  “我們已經一致通過了!”屋大維從腰帶上解下鐵匕首,扔在了桌子上,正好刺在了地圖上的混血營的位置。“蕾娜已經被剝奪了職位,她去了遠古之地,這可是違法的。”

  “但大地母親——”

  “因為希臘和羅馬營的戰爭已經在覺醒了,對不對?諸神都喪失了能力,對不對?我們該怎麼解決問題,麥克?我們應該消除分歧,掃清希臘人。然後讓諸神變回他們應有的羅馬形態。當諸神恢復了他們的所有力量,蓋婭就不敢崛起了,她就會繼續陷入沉睡。我們半神會統一,會變得強大,就像過去我們在帝國時期一樣。此外,八月的第一天是吉兆——這個月份是在我的祖先奧古斯都① ()之後命名的。你應該知道他是怎麼統一的羅馬吧?”

  “他奪取政權,成為皇帝。”麥克嘟噥著。

  屋大維對此置之不理:“胡說!他是靠著成為第一公民才拯救了羅馬。他想要的是和平與繁榮,不是權力!麥克,相信我,我打算追隨他的腳步,拯救新羅馬,當我成功的時候一定會記得我的朋友們的。”

  麥克挪動了一下龐大的身軀說:“你的話聽起來確信無疑啊,你占卜師的天賦——”

  屋大維舉起手表示警告。他掃了一眼鷹夫雅各,雅各依然很警惕地站在他背後:“雅各,你下去吧。你怎麼不去磨亮鷹徽或別的什麼?”

  雅各的肩膀放鬆了下來:“是,占卜師!我是說百夫長!我是說大祭司!我是說——”

  “現在就去!”

  “我這就去!”

  當雅各蹣跚離去時,屋大維的臉上立刻蒙上了陰影:“麥克,我告訴過你不要說我的,啊,問題。但我要回答你的問題:是的,阿波羅賜給我的天賦似乎受到了一些干擾。”他憤恨地掃了一眼堆在門廊角落的殘破毛絨玩具,“我看不見未來,或許混血營裡的假冒先知在使用某種巫術吧。但我之前告訴過你,這是高度機密,去年在朱庇特營阿波羅明確對我說過!他祝福我的努力。他保證過人們會記住我是新羅馬的救世主的。”

  屋大維張開雙臂,露出了豎琴文身,那是他神聖祖先的標誌。七道標記表明了他的服役年數——比任何指揮官都多,包括蕾娜。

  “永遠都不要怕,麥克。我們會粉碎希臘,會阻止蓋婭和她的奴才們。然後我們會捉住那個希臘人一直藏匿的鷹身女妖——她把《西卜林書》背了下來——我們要強迫她說出我們祖先的知識。當這些完成時,我確信阿波羅會恢復我的預言天賦的。朱庇特營將會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強大,我們會統治未來!”

  麥克的愁容還是沒有消退,但他舉起拳頭致意:“你說了算!”

  “當然。”屋大維從桌子上拔起匕首,“現在就去看看你捉到的那兩個侏儒。我要他們感到恐懼,再審訊他們,然後再送他們去塔塔勒斯。”

  夢結束了。

  “嘿,醒醒。”蕾娜的眼睛緩緩睜開。海治俯身看著她,搖晃她的肩膀。“我們有麻煩了。”

  他嚴肅的聲音讓蕾娜的血流動起來。

  “是什麼?”蕾娜掙扎著坐起來,“幽靈?還是怪獸?”

  海治皺了皺眉頭:“比這些更糟,是旅客們。”

第四章 海治教練發出了女人的聲音

  人群已經擁了過來。

  二三十人一組的遊客群蜂擁穿過廢墟,繞過別墅,在鵝卵石小路上閒逛,呆呆地望著五顏六色的壁畫和馬賽克磚瓦。

  蕾娜擔心旅客們看見庭院中央四十英尺高的雅典娜雕像,還好迷霧持續發揮了作用,遮蔽了人類的視覺。

  每當一組人靠近,他們就會駐足在庭院的邊緣,失望地凝視著雕像。一名英國導遊大聲宣佈:“啊,腳手架,這個區域似乎正在整修。真遺憾,向前走吧。”

  然後他們就繼續向前走。

  至少雕像沒有表示不滿,然後把遊客們擊成粉末。蕾娜處理過類似情況,那次是狄安娜女神的雕像。那一天她可不輕鬆。

  她開始回憶安娜貝絲給她描述過的雅典娜·帕台農。它的魔法光環既可以吸引怪獸們,又能讓它們無法靠近。果然,蕾娜時常能瞥見穿著羅馬衣服的白光幽靈在廢墟之中飛掠,對著雕像驚愕地皺起眉頭。

  “那些幽靈到處都是,”海治嘟囔,“現在他們還保持著距離,但天黑之後,我們還是要準備好繼續趕路,幽靈在夜晚會變得更厲害。”

  蕾娜根本就不需要別人來提醒。

  她看著一對老夫婦穿著顏色相稱的衣衫和及膝大短褲,蹣跚地穿過附近的花園。她很高興他們沒靠得更近。在營地周圍,海治教練操縱著各種地雷線、陷阱和超大號的捕鼠器。這些東西阻止不了任何妄自尊大的怪獸,但卻足以擊倒一個老年人。

  儘管清晨的陽光很溫暖,可蕾娜依然因之前的噩夢而戰慄。她無法判斷哪個更可怕些——新羅馬即將毀滅,還是屋大維從內部毒害軍團的方式。

  你的冒險簡直就是個蠢差事。

  朱庇特營需要她,第十二軍團需要她。然而蕾娜卻在世界的另一端,看著一個半羊人在篝火上轉動一根竹簽,烘烤著易格藍莓華夫餅。

  她想說說自己的噩夢,但她決定等到尼克醒來再說。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把這個噩夢複述兩次。

  尼克一直在打著呼嚕,蕾娜發現一旦他睡著就很難叫醒他。海治教練曾試過在尼克枕邊跳山羊踢踏舞,可哈迪斯之子愣是一動沒動。

  “給你。”海治教練遞給她一盤烤過的華夫餅,上面還有些新鮮的獼猴桃和鳳梨片,看著就異常誘人。

  “你是從哪裡找到這些食物的?”蕾娜有些驚奇。

  “嘿,我可是半羊人啊!我們可是高效的罐頭食品工。”他咬了一口華夫餅說,“我們還知道怎樣靠陸地生存。”

  在蕾娜吃東西的時候,海治教練拿出了一個記事本在上面寫字。寫完之後,他撕下這張紙,折了一個紙飛機拋向天空,讓一陣微風帶走了。

  “給你妻子的信?”蕾娜猜測。

  棒球帽的帽檐下,海治的眼睛佈滿了血絲:“美麗是雲朵女神,風之仙子一直都用紙飛機傳遞資訊。真心希望她的表兄弟能把信送到大洋彼岸她的手中。雖然這樣做不會像彩虹資訊那麼快,但我想讓我們的孩子保留一些關於我的資訊。萬一……你明白的……”

  “我們會讓你安全到家的,”蕾娜向他保證,“你會見到你的孩子。”

  海治摩挲著下巴一言不發。

  蕾娜真的很會跟別人談話。她認為瞭解自己的戰友非常重要,但她也是經過了一番努力,才說服海治敞開心扉談論他的妻子的。美麗在混血營已經快要分娩了,蕾娜很難想像教練做爸爸的樣子,但她也明白父母不在身邊的成長過程是怎樣的,所以她不想讓這種情況發生在海治教練的孩子身上。

  “嗯,不錯……”半羊人又咬了一口華夫餅,把竹簽也吃了下去,“我只希望我們能行進得更快些。”他用下巴指指尼克,“我不知道這孩子該怎麼進行再一次的影子跳。還要多久我們才能到家?”

  蕾娜同樣也關心這個問題。只有十一天的時間了,巨人已經計畫要喚醒蓋婭,屋大維也計畫在同一天攻打混血營。這些絕不是巧合。或許蓋婭對屋大維說了什麼悄悄話,影響了他的潛意識決策。或者更糟糕:屋大維正積極地與大地女神結盟。蕾娜不願意去相信屋大維會背叛軍團,可自從她看見夢裡的一切後,她也不敢肯定了。

  蕾娜吃飽後,一群遊客正懶散地走過庭院。她醒了還不到一小時就已經焦躁不安地想繼續走了。

  “謝謝你的早餐,教練。”她站起來伸伸腰,“既然這裡有遊客,就應該有洗手間。如果你允許,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

  “去吧。”教練拿起了脖子上的口哨,“如果有事發生,我就吹哨子。”

  蕾娜留下阿金、阿銀繼續值班,然後獨自漫步于人群中,直到她找到了遊客中心的洗手間。她已經盡力清洗自己了,發現頗具諷刺意味的是身處於羅馬城市,卻享受不到一次羅馬浴。她不得不隨遇而安,湊合用著紙巾、破碎的皂液器,還有哮喘似的烘手機。而且馬桶的情況……還是不說好些。

  當她走回來時,經過一個博物館的櫥窗。玻璃窗裡面陳列著一排石膏人像,它們全都保持著死前一瞬間的驚恐狀態。一個小女孩像胎兒一樣蜷縮著;一個女人躺在那裡痛苦地扭曲著,她的嘴巴張著仿佛在尖叫,手臂張開舉在半空;一個男人低頭跪著,仿佛正接受這不可避免的一切。

  蕾娜既恐慌又厭惡地盯著這一切,她在書中曾讀到過這些事情,但她從沒親眼見過遇難者的樣子。在維蘇威火山爆發後,火山灰掩埋了城市,變成堅硬的岩石困死了龐貝人。他們的身體已經灰飛煙滅,只遺留下了人形的窩兒。早期考古學家曾用把石膏倒進洞裡做模的方式,得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古羅馬人複製品。

  蕾娜感覺這一切令人不安,很不正常,那些人死亡的瞬間就像商店櫥窗裡的衣服那樣被展示出來,但她卻無法移開目光。

  她之前一直夢想著來到義大利,她一直以為這個夢不會成真。遠古之地是禁止現代半神踏入的,這個區域太危險了。雖然如此,她也想追尋阿芙洛狄忒的兒子艾尼阿斯的腳步,他是特洛伊戰爭後第一個在這裡落腳的半神。她想看看原始的小台伯河,因為這是母狼魯帕救羅穆盧斯和瑞摩斯的地方。

  那麼龐貝呢?蕾娜從沒想過來這裡。這裡發生過最為糟糕的災難,整個城市被大地吞噬……在蕾娜的噩夢後,這裡與她的家更相似了。

  到目前為止,在遠古之地上她只看到了一個在遺願清單內的地方:斯普裡特的戴克裡先宮殿,但即使是那次旅行也與她之前想像的截然不同。蕾娜曾夢想過和伊阿宋一起來到那裡,他們一起好好地欣賞著他們最愛的皇帝的家;她和他深情地漫步走過舊城;他們日落時在護城牆上野餐。

  然而相反的是,蕾娜到達克羅埃西亞時他卻不在身邊,她的身後還跟著一群憤怒的風之精靈。她在幽靈中殺出一條血路後才進入了皇宮。她出來的時候獅鷲攻擊過來,給她的飛馬造成了致命傷。她最接近伊阿宋的時候是在地下室裡,找到了戴克裡先半身像下面伊阿宋留給她的紙條。

  那個地方只有她心痛的記憶。

  “別這麼痛苦,”她責備自己,“瑞摩斯一樣,羅穆盧斯更是一樣。還有戴克裡先和其他的人。羅馬人是不會因困苦而抱怨的!”

  凝視著博物館櫥窗裡的死人石膏像,蕾娜想知道他們蜷縮著死在灰燼裡的時候,腦子裡在想什麼,應該不是:嗯,我們是羅馬人!我們不應該抱怨!

  一股狂風吹過廢墟,發出一陣空洞的呻吟聲。窗戶把陽光反射過來,晃得她瞬間什麼都看不見了。

  蕾娜一驚,抬頭看見陽光直射在她頭頂。已經是正午了嗎?她早飯後就離開了農牧神之屋啊。應該只在這裡站了幾分鐘……不是嗎?

  她強迫自己離開了博物館的展示窗,試圖擺脫這種死去的人在她身後低語的感覺。

  整個下午安靜得讓人心驚膽戰。

  蕾娜在海治教練睡覺時觀察周圍,但這裡沒什麼可提防的。遊客們來來往往,鷹身女妖和風之精靈不時飛過頭頂。蕾娜的狗一直在警覺地吠叫,但這些怪獸並沒有下來攻擊。

  幽靈在院子四周潛行,顯然是被雅典娜·帕台農嚇到了。蕾娜不能怪他們,雕像站在龐貝的時間越長,輻射出的怒火就越多。這讓蕾娜皮膚發癢,神經刺痛。

  日落之後,尼克終於醒了。他狼吞虎嚥地吃著鱷梨和乳酪三明治,自從離開冥王宮殿后他還是頭一次胃口這麼好。

  蕾娜不想毀了他的晚餐,但他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太陽落山后幽靈就多了起來,而且遊蕩得離他們更近了。

  她給尼克講了自己的夢:大地吞噬了朱庇特營,屋大維包圍了混血營,還有眼睛發光的獵手射中了蕾娜。

  尼克盯著他的空盤子說:“這個獵手……或許是個巨人?”

  海治教練嘟囔著:“我不想知道是不是巨人,要我說我們應該儘快趕路,不要被追上。”

  尼克的嘴有些抽搐:“你是說我們要避免戰鬥嗎?”

  “聽著,紙杯蛋糕,我願意把追上來的傢伙全都擊敗。但我們已經有夠多的怪獸要提防了,不需要再多幾個追著我們橫跨半個世界的巨人賞金獵手。我不喜歡那些巨大的箭聲。”

  “這一次,”蕾娜說,“我支持海治。”

  尼克抖開他的飛行員夾克,把手指伸進了袖子上的一個箭孔裡。“我可以去諮詢一下建議,”尼克的聲音很不情願,“塔莉亞·格雷斯——”

  “伊阿宋的姐姐。”蕾娜說。

  她從沒見過塔莉亞。事實上,她是最近才知道伊阿宋有個姐姐的。據伊阿宋的說法,她應該是個希臘半神,是宙斯的女兒,帶領狄安娜……不,阿耳忒彌斯的追隨者。一連串的思考讓蕾娜有些暈了。

  尼克點點頭:“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也是獵手。如果有人知道巨人獵手的事,應該就是塔莉亞。我可以給她發一條彩虹資訊。”

  “你不大喜歡這個主意,”蕾娜說,“你們兩個……鬧彆扭了?”

  “我們沒事。”

  幾英尺之外,阿金輕輕叫了起來,這意味著尼克在撒謊。

  蕾娜決定不逼他了。

  “我應該聯繫我姐姐海拉。朱庇特營的防禦很薄弱,如果蓋婭入侵那裡,或許亞馬遜人能幫忙。”

  海治教練皺了皺眉頭:“請恕我冒犯,但是……嗯……一支亞馬遜人的軍隊該怎麼與一波黑土作戰呢?”

  蕾娜壓制住了自己的恐懼感。她感覺海治是對的,對於她在夢裡見到的東西,唯一的防禦辦法是阻止巨人們喚醒蓋婭。對於這一點,她應該試著去信任阿爾戈二號的船員。

  日光已經幾乎不見了。在庭院周圍的幽靈集合在了一起——幾百個發光的羅馬人拿著同樣發光的棍棒或石頭。

  “等下一次影子跳之後我們再談,”蕾娜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離開這裡。”

  “好的,”尼克站了起來,“如果我們幸運的話,這一次能到達西班牙,讓我——”

  騷亂的幽靈不見了,像一堆生日蠟燭被一下子吹滅了。

  蕾娜的手放在了刀柄上:“他們去哪兒了?”

  尼克的目光掠過廢墟。他的表情讓人感覺到不安:“我……我不確定,但我認為這不是個好現象。繼續觀察,我要準備了,應該僅需要幾秒鐘。”

  喜洋洋·海治抬起蹄子說:你連一秒鐘都沒有了。

  蕾娜的胃忽然扭曲壓縮成了小球。她聽見海治發出女人的聲音——是噩夢裡出現的那個女人的聲音。

  她拔出了刀。

  海治面無表情地轉向她,眼睛是凝固的黑色:高興點,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你會以羅馬人的身份死去,然後加入龐貝的幽靈隊伍。

  大地發出隆隆聲。在庭院的周圍,灰燼從地面旋到空中,然後凝結成了粗糙的人像——就像是博物館裡那些土制的軀殼。他們盯著蕾娜,眼睛只不過是石頭上粗糙的洞。

  大地會吞噬你,海治用蓋婭的聲音說,就像吞噬他們一樣。

  “可他們實在太多了。”蕾娜苦澀地想這是她半神生涯中已經說了多少次的話。

  她身上應該有一個用來節省時間的按鈕。在她死後,這句話會寫在她的墓碑上:可他們實在太多了。

  她的獵犬一邊一個站在她身邊,對土制的軀殼們咆哮著。蕾娜數了數至少有二十個,從各個方向向她靠近。

  海治教練繼續用女人的聲音說著:死人的數目永遠要比活人多,這些幽靈已經等待了幾個世紀,無法表達自己的憤怒,現在我賜給了他們軀殼。

  一個土殼幽靈向前踏步,行進得很慢,但是腳步重得足以震碎古磚瓦。

  “尼克?”蕾娜喊道。

  “我控制不了他們,”尼克說著使勁解開他的系帶,“應該是岩石殼一類的東西,我需要幾秒鐘來集中精神進行影子跳。否則我可能會把我們傳送進另一個火山。”

  蕾娜一邊呼吸一邊咒駡,在尼克準備影子跳的同時,她自己是無法打敗這麼多敵人的啊,特別是在沒有海治教練的情況下。“用權杖,給我召喚一些僵屍!”她說。

  沒有用的,海治教練拉著長音說,靠邊吧,執政官。讓龐貝的幽靈們摧毀希臘雕像,一個真正的羅馬人是不會反對的。

  土殼幽靈們蜂擁襲來,他們的嘴裡發出空洞的呼嘯聲,像有人在吹空的汽水瓶。一個幽靈踩到了教練的匕首網球拍陷阱,立刻就把它踩成了碎片。

  尼克從腰帶中拿出戴克裡先的權杖:“蕾娜,如果我召集更多的羅馬幽靈……誰敢保證他們不會加入這群暴徒?”

  “我敢,我是執政官。召集更多軍團士兵,我會控制他們的。”

  你即將毀滅,教練說,你永遠都不會——

  蕾娜用刀柄擊打他的頭,半羊人倒下去了。

  “對不起,教練。”她嘟噥著,“這真的很令人討厭。尼克——僵屍!然後集中精力傳送我們離開這裡!”

  尼克舉起了他的權杖,大地便開始顫抖。

  幽靈們選擇了這個瞬間進攻,阿金朝最近的那個撲去,用它的金屬獠牙精准地咬下了怪獸的頭。軀殼仰面倒下後就破碎了。

  阿銀就沒那麼幸運了,它朝另一個幽靈跳去,結果幽靈掄起了他沉重的手臂痛擊獵犬的臉。阿銀被打飛後自己搖晃著站起,它的頭向右扭曲了四十五度,紅寶石眼睛也不見了一隻。

  憤怒像一根燒紅的釘子紮進了蕾娜的胸口,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飛馬,不能再失去狗了。她揮刀砍向幽靈的胸口,然後拔出短劍。嚴格說來,用兩把刀打仗不是羅馬人的風格,但蕾娜跟海盜待過一段時間,也學到了一些招數。

  幽靈們很容易被擊碎,但他們的攻擊好似大錘。蕾娜不知道為什麼,但她肯定自己連他們的哪怕一下打擊都受不了。不像阿銀,她的腦袋被打歪了就不可能還活著了。

  “尼克!”她在兩個幽靈之間躲過,讓他們兩個的頭互相撞擊。“快點!”

  庭院中心位置的地面裂開一條縫,幾十個骷髏士兵扒著地面上來。他們的盾牌好似巨大的殘舊硬幣,手中的刀劍也都生滿了鏽。而蕾娜還是因為看到了救援部隊而感到安心。

  “軍團!”她大喊,“沖啊!”

  僵屍們回應了她,拼命沖過了幽靈們並築起一條戰線。有些被石頭拳擊倒了,其他的立刻把隊伍拉緊並舉起盾牌。

  在蕾娜後面,尼克咒駡了一句。蕾娜冒險回頭看看,戴克裡先的權杖在尼克手中冒煙。

  “它在反抗我!”尼克大叫,“我認為它不喜歡召喚羅馬人來打其他的羅馬人!”

  蕾娜知道古羅馬人已經用了至少半生的時間互相打仗,但她決定不提起這段歷史。“保護海治教練就可以了。準備影子旅行!我會買給你一些——”

  尼克大叫起來,戴克裡先的權杖炸成了碎片。尼克看起來並無大礙,但他震驚地看著蕾娜:“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只剩下幾分鐘的時間了,然後僵屍們就會消失。”

  “軍團!”蕾娜大喊,“保護雅典娜·帕台農!”

  僵屍們立刻把雅典娜·帕台農團團圍住,他們手中的劍已經準備好了打近身戰。阿銀把已經失去意識的海治教練拖到尼克身邊,尼克正在著急地給自己套上系帶。阿金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沖向任何一個靠近防線的幽靈。

  蕾娜與僵屍軍團士兵並肩作戰,把自己的力量融入他們之中。她知道這還不夠,雖然幽靈們很輕易就能被擊倒,但還有更多的幽靈從泥土中凝結出來。他們每伸出一次拳頭,就有僵屍倒下。

  其間,雅典娜·帕台農高聳在戰場之上——顯得莊嚴、傲慢,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哪怕小小的幫助也好,蕾娜心想。一道毀滅射線?或是比較傳統的重擊?

  雕像除了流露出憎恨,其他什麼都沒做,仿佛是在監督蕾娜攻擊幽靈。

  “你想把我拖到長島?”雕像似乎在說,“祝你好運吧,羅馬殘渣。”

  蕾娜的命運:因保衛一個被動的女神而死。

  她繼續戰鬥,毅然決然地親自沖進幽靈軍隊之中。作為回應,他們用自己的絕望和憤恨轟炸她。

  你的頑抗是沒用的。僵屍軍團士兵們在她的腦海裡低語,整個帝國已經覆滅。

  “為了羅馬——”蕾娜嘶啞地喊了出來,她的短劍劃過一個幽靈,匕首刺進了另一個的胸口,“第十二軍團沖啊!”

  她周圍的僵屍全部倒下了,有些已經被壓碎,有些因戴克裡先的權杖爆炸而自動瓦解了。

  幽靈們靠得更近了—— 一大片畸形的臉上帶著空洞的眼睛。

  “蕾娜,快點!”尼克大喊,“我們現在要走了!”

  她回頭看看,尼克已經背上了雅典娜·帕台農,還拉著失去意識的喜洋洋·海治的一隻胳膊,教練就像個癱軟的少女。阿金和阿銀已經消失了——或許已經重傷,無法繼續戰鬥了。

  蕾娜絆倒了。

  一隻石拳頭在她肋骨處劃過,疼痛瞬間爆發。她頭暈目眩,試圖呼吸,卻仿佛吸入了刀子。

  “蕾娜!”尼克再次大喊。

  雅典娜·帕台農變得若隱若現,似乎就要消失了。

  一個幽靈猛擊蕾娜的頭,她極力躲避,但肋骨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

  放棄吧。她腦海裡的聲音說,羅馬的遺產已經滅亡並被埋葬,就像龐貝。

  “不!”她喃喃自語,“我還活著就要堅持到底!”

  尼克滑進影子的時候向蕾娜伸出手。蕾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他躍起。

第五章 勝利最能挑起爭端

  雷奧不想從牆裡面出來。

  他還有三個支架要安裝,再沒人瘦得能夠擠進這個狹窄的管線槽。(骨瘦如柴是優勢之一。)

  只有把自己塞進船體的層層管線之間,雷奧才能獨自思考。在他感到洩氣的時候,他就用自己的木槌砸東西,這大概每五秒鐘就有一次。其他船員會認為他是在工作,而不是在發脾氣。

  他的庇護所只有一個問題:它僅能容納他的上半身,而他的臀部和腿依然暴露在外,讓他很難隱藏。

  “雷奧!”小笛的聲音從他身後某處傳來,“我們需要你。”

  仙銅O形環從雷奧的老虎鉗上滑落,然後滾落進管線槽的深處。

  雷奧歎了口氣:“和我的褲子說吧,小笛!因為我的手忙著呢。”

  “我才不會和褲子說呢。在餐廳集合,我們快到奧林匹亞了。”

  “好吧,沒問題。我立刻到餐廳。”

  “你到底在做什麼呢?你已經在船殼裡閒逛了好幾天了。”

  雷奧用手電筒掃射著他一點一點安裝好的仙銅板和活塞,說:“日常維護。”

  四周一片寂靜。小笛太擅長判斷他什麼時候撒謊了:“雷奧——”

  “嘿,正好你在這裡,幫我個忙。我身上有些癢,就在——”

  “好吧,我這就走!”

  雷奧允許自己多花幾分鐘加固支架。他的工作還沒完成,根本沒完成,但他已經有了些進展。

  當然,當他首次建造阿爾戈二號時,就已經為自己的秘密計畫奠定了基礎。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自己都幾乎不敢正視。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他爸爸這樣告訴他,“包括最好的機械。”

  好吧,也許這是真的。但赫菲斯托斯也說過:所有東西都可以再利用。雷奧打算檢驗一下這個理論。

  這次冒險很危險,如果他失敗了就會粉身碎骨,不僅是種精神打擊,而且連性命也難保。

  這個想法讓他成了幽閉恐懼症患者。

  他終於擠出了管線槽,回到了他的房間。

  嗯……嚴格來說那裡是他的房間,但他不睡在那裡。床墊上堆滿了電線、釘子和一些零散的仙銅機件;他的三個巨大軋製工具櫃——奇科、哈珀和格勞喬——佔據了大半個房間;幾十個電動工具掛在牆上;工作臺上堆滿了來自《球體論》的影印藍圖;還有被人遺棄的阿基米德書稿,是雷奧從羅馬的地下工作室裡搶救出來的。

  就算他想睡在自己的房間裡,也太狹窄了,還很危險。所以他更喜歡睡在引擎間,那裡不間斷的嗡嗡機械聲能幫助他進入夢鄉。此外,自從他在奧傑吉厄島上度過了一段時光之後,就一直喜歡露營,打地鋪對他來說足夠了。

  他的房間只是用來儲物的……還有供他做最困難的項目。

  他從工具腰帶上拿下鑰匙。他確實沒有時間,可依然打開了格勞喬的中間抽屜,盯著裡面兩樣珍貴的東西:一個是他在博洛尼亞撿到的銅制星盤,還有一塊來自奧傑吉厄島的拳頭大小的水晶。雷奧至今都沒弄明白該怎樣把它們結合在一起,為此他就快要瘋了。

  當他們造訪伊薩卡的時候,他曾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畢竟這是奧德修斯的故鄉,是他製造了星盤。但根據伊阿宋的描述,那些廢墟中並沒有他想要的答案——那裡只有一群脾氣暴躁的食屍怪與幽靈。

  無論如何,奧德修斯從來沒用星盤工作過,也沒有用過一顆水晶來作為歸航風向標。現在雷奧要嘗試了,他要在史上最聰明的半神失敗的地方取得成功。

  雷奧只不過很走運,一個超級熱辣的永生女神正在奧傑吉厄島等待著他。但他還是不明白怎麼把一塊該死的石頭,安裝到已經有三千多年歷史的航海裝置上。有些問題僅靠管道膠帶可解決不了。

  雷奧關上抽屜上了鎖。

  他的目光移動到工作臺上方的佈告板上,上面有兩幅圖片緊挨著,第一幅是他七歲時畫的蠟筆畫—— 一張他在夢中見過的飛船的草圖;第二幅是黑茲爾最近畫給他的炭筆畫。

  黑茲爾·列維斯科……這個女孩了不起,雷奧剛一回到馬爾他與朋友們會合,她就立刻知道雷奧心裡受傷了。雖然在冥王聖殿時一片混亂,但一切結束之後她在第一時間就沖進雷奧的房間說:“說吧。”

  黑茲爾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雷奧給她講了整個故事。那天晚上,黑茲爾拿著她的畫本和炭筆回來堅持說:“描述她的樣子,越詳細越好。”

  這感覺有些奇怪,幫助黑茲爾畫出一幅海中女神卡裡普索的肖像——仿佛他在跟一名警方畫像師說話:“是的,長官,這就是偷了我心的那個女孩!”聽起來像首奇怪的鄉村歌曲。

  但描述卡裡普索的過程非常簡單。雷奧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像出她的樣子。

  現在她的肖像在佈告板上反過來盯著雷奧——她杏仁形狀的眼睛、噘起的嘴唇、長長的直發披在無袖裙子的肩上。他甚至聞到了她身上肉桂的芬芳。她似乎皺了下眉毛,張開嘴唇說:“雷奧·伐耳迪茲,你太自以為是了。”

  見鬼,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雷奧把她的肖像釘在了阿爾戈二號的繪圖旁邊,以此來提醒自己幻夢有可能成真。在小的時候,他就夢到過一艘會飛的船,終於他建成了一艘。而現在他要建一條能回到卡裡普索身邊的路。

  船中引擎的嗡嗡聲降低了。在船艙喇叭中,範斯塔的聲音吱吱傳出。

  “好的,謝謝你啊,夥計。”雷奧說,“我馬上來。”

  船隻正在下行,這意味著雷奧的專案要被擱置了。

  “坐穩了,陽光女孩。”他對卡裡普索的肖像說,“我會回到你身邊的,像我當初承諾的那樣。”

  雷奧可以想像得到她的回應:“我沒有在等你,雷奧·伐耳迪茲。我更沒有愛上你,我當然沒有相信你白癡的承諾!”

  這個想法讓他笑了,他把鑰匙扔進工具皮帶中,朝餐廳走去了。

  其他六個半神正在吃早餐。

  曾幾何時,雷奧擔心他們一起在船艙內時會無人掌舵,但自從小笛用她的魅惑語來永久地喚醒了範斯塔——這是一個雷奧至今都不明白的奇跡——這個龍頭駕馭阿爾戈二號比他自己都駕馭得好。範斯塔能夠航行、檢查雷達、製作藍莓冰沙,還能向入侵者噴射白熱的火焰——全部同時進行——甚至都不會短路。

  此外,他們還有奇異桌布福德做後備。

  海治教練加入影子旅行的遠征後,雷奧認為他三條腿的桌子能做好“成人監護”的工作。他把一個能夠顯示海治教練全息微縮圖像的魔法畫軸鋪在了布福德的桌面上。迷你海治會在布福德的桌面上到處跺腳,隨機說一些話,類似於:“停下!”“我要殺了你!”還有永遠受歡迎的:“穿上點衣服!”

  今天,是布福德在掌舵。就算範斯塔的火焰沒有嚇跑怪獸,布福德的模擬海治也一定能發揮作用。

  雷奧站在餐廳的門口,環視著餐桌。他很少能看見所有的朋友都聚在一起時的情景。

  波西在吃一大摞藍色的薄烤餅(為什麼他的食物是藍色的?),同時安娜貝絲在責備他不要倒那麼多糖漿。

  “你要用糖漿淹死它們嗎?”安娜貝絲抱怨道。

  “嘿,我是波塞冬的孩子!”波西振振有詞,“我不會被淹死的,我的薄烤餅也不會!”

  在他們左邊,弗蘭克和黑茲爾正用麥片碗把一張希臘地圖抹平。他們的頭靠在一起看著地圖。弗蘭克的手總是過一會兒就搭在黑茲爾的手上,既甜蜜又自然,好像老夫老妻。黑茲爾看起來一點不慌張,這對一個來自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女孩來說可真是個進步。直到最近,如果有人說了句“天哪,該死”,她都幾乎會昏厥。

  在餐桌的盡頭,伊阿宋不舒服地坐在那裡。他的T恤卷到了肋骨,小笛護士在給他更換傷口處的繃帶。

  “不要動,我知道這很疼。”小笛說。

  “就是有點冷。”伊阿宋說。

  雷奧能聽出他聲音裡的痛苦,都是那該死的短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他背部的傷口呈現出了醜陋的紫色,並且還在冒煙。這應該不是什麼好現象。

  小笛儘量保持著積極的心態,但私下裡她告訴過雷奧自己有多擔心。神食、神酒和人類藥材都幫不了多少忙。仙銅或帝國黃金造成的深傷口絕對可以徹底瓦解半神的精華。伊阿宋應該是好些了,至少他宣稱自己感覺好些了。但小笛不敢肯定。

  很遺憾伊阿宋不是金屬機器人,這樣至少雷奧知道應該怎麼幫助他的朋友。但對於人類嘛……雷奧真的感覺無助了,他們太容易損壞了。

  他愛他的朋友們,肯為他們做任何事。可他在看著他們六個——三對情侶,都把精力放在對方身上時,他就會想起多茲夫人的警告,復仇女神是這樣說的:“你在你的兄弟們之間將不會有立足之地,你永遠都是多餘的。”

  他開始認為多茲夫人說的是對的。假設雷奧活得足夠長,假設他瘋狂的秘密計畫能夠奏效,他未來的命運將會與其他某個人連在一起,共同生活在一個沒有人能兩次到達的小島上。

  但現在,他最好去遵守自己的老規矩:繼續前進。別停滯不前,別去想那些壞事。即便是你不喜歡笑的時候也要微笑並開玩笑,特別是你感覺自己不喜歡笑的時候。

  “怎麼樣,夥計們?”他漫步進了餐廳,“噢,有巧克力蛋糕!”

  他拿起最後一塊——這是根據一份特殊的海鹽食譜做成的,他們從大西洋底的半魚半馬人阿弗洛斯那裡拿到的。

  對講機響了,布福德的迷你海治在喇叭處喊道:“穿上點衣服!”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黑茲爾一下離弗蘭克五英尺遠,波西把糖漿灑進了橙汁中,伊阿宋尷尬地穿上了T恤,弗蘭克變成了一隻鬥牛犬。

  小笛瞪著雷奧說:“我還以為你會拿掉那個愚蠢的全息圖呢。”

  “嘿,布福德只是在說‘早上好’而已。他很喜歡他的全息圖的。再說,我們都很想念教練。而且弗蘭克變成的這只鬥牛犬很可愛啊。”

  弗蘭克變回了那個魁梧且怒氣衝衝的中國加拿大混血:“坐下吧,雷奧。我們有事要說。”

  雷奧擠在了伊阿宋跟黑茲爾中間,他估計他們是最不會在他開了沒意思的玩笑時拍他一巴掌的人。雷奧吃了一口巧克力蛋糕,又拿起了一包義大利零食——完成他早餐的均衡。他對於在博洛尼亞買的這些東西有點上癮,乳酪和玉米口味是他的最愛。

  “那麼……”伊阿宋向前靠的時候還因為疼痛而縮了一下,“我們要繼續飛行,拋錨的位置盡可能接近奧林匹亞。它比我想的還要深入內陸——大概五英里——但我們沒的選了。根據朱諾所說的,我們應該找到耐克,然後……把她拿下。”

  一陣令人不舒服的沉默籠罩了整個餐桌。

  新窗簾覆蓋著全息牆壁,餐廳比平時要黑暗而且陰鬱得多,但也沒辦法。自從凱爾可佩斯侏儒雙胞胎讓牆壁短路後,混血營的即時影像就經常中斷,變成重播侏儒的特寫——紅色的鬍鬚、鼻孔和腐壞的牙齒。這在你用餐或是嚴肅討論世界命運時有很大影響。

  波西啜飲著糖漿味的橙汁,似乎覺得還不錯:“偶爾和女神開戰我沒問題,但勝利女神不是好人嗎?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喜歡勝利,多多益善。”

  安娜貝絲在桌子上敲著手指:“這似乎很奇怪啊,我明白為什麼耐克會在奧林匹亞——那裡是奧林匹克之鄉,選手們會給她獻祭。希臘人和羅馬人在那兒供奉她大概有一千二百年了吧?”

  “幾乎一直到羅馬帝國滅亡的時候,”弗蘭克表示同意,“羅馬人叫她維多利亞,也沒什麼區別。人們都愛戴她,誰不喜歡勝利呢?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我們要把她拿下。”

  伊阿宋皺了皺眉,一縷青煙從他衣服下麵的傷口裡冒出:“我只知道……食屍怪安提諾烏斯說過‘“勝利”在奧林匹亞肆虐’。朱諾警告我們說希臘人和羅馬人之間的裂痕是永遠無法癒合的,除非我們擊敗勝利。”

  “那我們該怎麼擊敗勝利呢?”小笛很奇怪,“聽起來像個不可能猜出的謎語。”

  “就像讓石頭飛,”雷奧說,“或是只吃掉一包零食。”他又往嘴裡塞了一把零食。

  黑茲爾皺了皺鼻子:“那東西會讓你死的。”

  “你在逗我嗎?這些東西裡面有太多防腐劑了,我吃了會永垂不朽的。但是,關於這個耐克很受歡迎而且很不錯的話題——你們不記得她的孩子們在混血營中是什麼樣了嗎?”

  黑茲爾和弗蘭克從沒去過混血營,但其他人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說出了重點,”波西說,“那些孩子在第十七小屋裡——他們特別有競爭意識。在奪旗大賽中,他們甚至比戰神的孩子都糟糕。弗蘭克你別見怪啊。”

  弗蘭克聳聳肩說:“你是說勝利女神有陰暗面?”

  “她的孩子肯定有,”安娜貝絲接上來,“他們從不會拒絕挑戰,他們凡事都要爭第一,如果他們的媽媽也那麼狂熱……”

  “哇!”小笛雙手放在桌子上,好像船在晃動,“各位,諸神都因為希臘和羅馬人格而分裂了,對不對?如果耐克也是如此,而且她又是勝利女神——”

  “那她就會陷入真正的矛盾中,”安娜貝絲說,“她得讓其中一個人格贏,這樣她才能宣佈一個勝利者。她是在和自己戰鬥。”

  黑茲爾把她的麥片碗推過希臘地圖說:“但我們不想讓任何一方贏,我們的目的是讓羅馬人和希臘人成為一隊。”

  “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伊阿宋說,“如果耐克繼續瘋狂下去,在希臘人格和羅馬人格之間掙扎,那她會讓雙方和好變得更加困難。”

  “怎麼做呢?”雷奧問,“在微博上展開罵戰?”

  波西用刀戳了下薄烤餅說:“或許她就像阿瑞斯,那傢伙只要走進一個擁擠的房間就能挑起戰鬥的火花來。如果勝利女神釋放出競爭氣氛或是什麼,就會加重整個羅馬與希臘的白熱化對抗。”

  弗蘭克指著波西說:“你記得在亞特蘭大的老海神福爾庫斯嗎?他說蓋婭的計畫永遠都有很多個層次。這會是巨人戰略的一部分——保持羅馬和希臘分裂;保持諸神分裂。如果事情真是這樣,我們不能讓耐克擺弄我們對抗雙方。我們應該派遣一個四人的登陸小分隊,兩個希臘人和兩個羅馬人。這種平衡也許能讓她也保持平衡吧。”

  聽著弗蘭克的話,雷奧忍不住又看了看他。真不敢相信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這個男孩子的變化有這麼大。

  弗蘭克不僅變高變壯了,而且變得更有自信,更樂意去掌管事情了。或許因為他的魔法火柴生命線安全地儲藏在了一個防火袋裡面,又或許因為他指揮了一個僵屍軍團然後晉升為執政官。無論如何,自從弗蘭克擺脫了思想上的枷鎖後,雷奧很難再見到那個笨拙的傢伙了。

  “我認為弗蘭克是對的,”安娜貝絲說,“一行四人,我們應該慎重選擇由誰去。我們不想做任何令女神……更加不穩定的事。”

  “我去吧,”小笛說,“我可以試試我的魅惑語。”

  安娜貝絲眼睛周圍的細紋加深了:“這次不行,小笛。耐克認為競爭就是一切。阿芙洛狄忒……嗯,她也一樣,以她特有的方式。我認為耐克會把你當成威脅的。”

  以前,雷奧會對此開玩笑:“小笛是個威脅?”這個女孩就像他的妹妹,可如果需要去打一群暴徒或征服耐克,小笛絕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人選。

  然而,最近小笛的變化雖然沒有弗蘭克那麼明顯,但她真的變了。她曾刺中了冰雪女神凱奧蒽的胸口,擊敗了紫翼飛人兄弟。她還曾單槍匹馬削掉了一群野蠻的鷹身女妖。至於她的魅惑語,那種力量更是連雷奧都會緊張的。如果小笛告訴他要吃蔬菜,那他一定會吃。

  安娜貝絲的話並沒有惹她生氣,小笛只是點點頭掃視一下大家說:“那應該派誰去呢?”

  “伊阿宋和波西不能一起去,”安娜貝絲說,“朱庇特和波塞冬是很糟糕的組合,耐克很輕易就能讓你們兩個打起來。”

  波西扭臉一笑:“是啊,我們不能再讓堪薩斯州的事重演了。我可能會殺了我兄弟伊阿宋的。”

  “或是我殺了我兄弟波西。”伊阿宋很親切地說。

  “這就證明了我的觀點,”安娜貝絲說,“更不應該把我和弗蘭克一起派去。瑪爾斯和雅典娜——這個組合更糟糕。”

  “好吧,”雷奧插了進來,“那麼就讓我和波西作為希臘人的代表吧。弗蘭克和黑茲爾作為羅馬人的代表。這難道不是終極無競爭組合嗎?”

  安娜貝絲和弗蘭克交換了一個戰爭之神一樣的眼神。

  “這應該沒問題,”弗蘭克說,“沒有哪個組合是完美的,但波塞冬、赫菲斯托斯、普路托和瑪爾斯……我看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了。”

  黑茲爾的手指在希臘地圖上描著:“我還是希望我們可以穿過科林斯海灣,因為我想去德爾菲看看,或許能得到一些建議。再說圍繞伯羅奔尼薩斯的路很長。”

  “是啊。”雷奧看了看他們還需要航行的海岸線長度,心就一下子沉了。“已經七月二十二號了,加上今天還有十天就——”

  “我知道,”伊阿宋說,“但朱諾說得很清楚了,走短路線無疑就是在自殺。”

  “而且說到德爾菲……”小笛俯身看看地圖,藍色羽毛在她頭上就像鐘擺一樣搖晃,“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如果阿波羅沒有了他的神諭……”

  波西哼了一聲說:“說不定跟那個噁心的屋大維有關呢,也許是他太不會預言未來了,結果破壞了阿波羅的力量。”

  伊阿宋勉強微笑了一下,他的眼前依然因疼痛而烏雲密佈:“希望我們能找到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然後你可以自己問問他。朱諾說這對雙胞胎很願意幫助我們。”

  “太多的問題沒有答案,”弗蘭克喃喃自語,“還要走那麼多英里的路程我們才能到達雅典。”

  “最重要的是,”安娜貝絲語氣鄭重其事,“你們要找到耐克,然後研究怎麼來制服她……無論朱諾是什麼意思。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擊敗一個掌握勝利的女神,看起來絕不可能。”

  雷奧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忍不住了。當然,他們只有十天的時間來阻止巨人喚醒蓋婭。當然,他可能死在晚餐之前。但他喜歡完成不可能的事。就像有人遞給他一個檸檬派,告訴他別扔了。他無法抗拒這個挑戰。

  “我們走著瞧吧。”說著他站起身來,“我去拿我收藏的手榴彈,一會兒大家甲板上集合!”

  “你剛才的決定真不錯,”波西說,“選了個有空調的地方。”

  他和雷奧剛剛搜索了一圈博物館,現在他們正坐在橫跨奧斯河的橋上,雙腳在水面上方搖擺,正在等待弗蘭克和黑茲爾完成偵察廢墟的工作。

  在他們的左邊,奧林匹斯溪穀在下午的豔陽中波光粼粼。在他們的右邊,擁擠的遊客們塞滿了旅遊巴士。好在阿爾戈二號停泊在了百英尺之外的空中,他們壓根別想在下面找到停船地點。

  雷奧把一塊石頭扔過河面,他希望黑茲爾跟弗蘭克能快點回來。和波西這樣百無聊賴地坐著,讓他有些尷尬。

  首先,他不知道該怎樣與一個剛從塔塔勒斯回來的傢伙閒聊。“看了上集的《神秘博士》嗎?噢,對了。你那時正在不朽的地獄坑裡跋涉呢!”

  波西之前所做的事情已經夠可怕的了——召喚颶風、對決海盜、在羅馬鬥獸場殺死巨人……

  現在……嗯,經過了塔塔勒斯的事情後,波西似乎晉升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等級。

  雷奧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竟然跟他來自同一個營地。他們兩個從沒同時在混血營待過。波西的皮革項鍊上有四個珠子,那代表他完成了四次暑假訓練。而雷奧的項鍊上還什麼都沒有呢。

  卡裡普索是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每次雷奧想起這件事,就想給波西一拳。

  雷奧一直認為他應該說起這件事,僅僅為了調節氣氛,可似乎時機永遠不對。隨著時間的流逝,這話題就越來越難說出口了。

  “怎麼了?”波西問他。

  雷奧不自然地晃了晃頭:“什麼怎麼了?”

  “你在盯著我,好像,生氣了。”

  “是嗎?”雷奧試圖開一個玩笑,或是一個微笑也行,但他做不到,“啊,對不起。”

  波西盯著河面說:“我認為我們該好好談談。”他張開一隻手,剛剛被雷奧扔過河的石頭飛入了他的掌心。

  噢,雷奧想,我們現在是在炫耀嗎?

  他考慮過放出一道火柱擊中離他最近的一輛旅遊巴士,點燃燃氣罐。可他又認為這是小孩子的把戲。“也許我們該談談,但不要——”

  “夥計們!”弗蘭克在遠處停車場的另一端揮手叫他們過去。在他旁邊,黑茲爾騎在她的馬阿裡翁身上,他們剛一著陸阿裡翁就出現了。

  被弗蘭克救了,雷奧心想。

  他和波西並肩跑去見這兩個朋友。

  “這個地方很大,”弗蘭克報告說,“廢墟從河延伸至那座山的山腳,大約半公里。”

  “按常用的計量單位算是多遠?”波西問。

  弗蘭克翻了個白眼說:“這就是加拿大和世界其他地區常用的計量單位。只有你們美國人——”

  “大概五到六個足球場的距離吧。”黑茲爾說著喂給阿裡翁一大塊金子。

  波西兩手一攤:“這麼說最好不過。”

  “怎樣都好,從上面看,我沒發現任何可疑跡象。”弗蘭克繼續說。

  “我也是,阿裡翁馱著我繞遍了這個地方。除了遊客還是遊客,沒有瘋狂的女神。”黑茲爾說。

  這匹公馬噝噝叫著,腦袋來回甩動。它脖子上的肌肉在奶油糖果色的皮毛下鼓起絲絲細紋。

  “嘿,你的馬還會說粗話。”波西搖搖頭,“它好像不太在意奧林匹亞的事。”

  這一次,雷奧很贊同這匹馬。他也不喜歡在烈日下漫無目的地踏遍廢墟,推搡開成群汗流浹背的遊客,尋找一個人格分裂的女神。更何況弗蘭克已經變成一隻鷹飛過了整個山谷。如果他的鷹眼什麼都沒看見,那就說明真的沒情況。

  但另一方面,雷奧的工具腰帶裝滿了危險的玩意兒。一件都沒派上用場就這麼回家他也不願意。

  “那麼我們一起繼續到處亂跑,”他說,“讓麻煩自己找上我們,之前這招一直很奏效。”

  他們閒逛了一會兒,避開旅遊團,從一片樹蔭移動到另一片。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雷奧還是被希臘與家鄉德克薩斯州的相似度所震驚——低矮的小山、灌木叢、蟬鳴,還有夏季的燠熱。要是把古柱和廢廟換成牛和鐵絲網,雷奧覺得那就跟自己的家鄉一樣了。

  弗蘭克找到了一本遊客手冊(嚴肅地說,這傢伙大概連湯罐頭上的配料表都會讀一下),然後給他們現場介紹起了周圍的景物。

  “這裡是入口。”他揮手指向一條帶有斷裂的柱子的石頭路,“這是進入奧林匹斯山峽谷的主要入口之一。”

  “碎石頭!”雷奧說。

  “還有那裡,”弗蘭克指著一個正方形的地基,看起來像墨西哥餐館的庭院,“是赫拉的神廟,這裡最古老的建築之一。”

  “還是碎石頭!”雷奧又說。

  “那個圓形的舞臺似的東西——菲利蓬,是為馬其頓的腓力大帝建的。”

  “越來越多的碎石頭,高級碎石頭!”

  黑茲爾依然騎在阿裡翁身上,輕踢了一下雷奧的胳膊說:“你沒受什麼刺激吧?”

  雷奧抬頭看看她,金棕色卷髮和金色眼睛跟她的頭盔與劍都很配,她似乎是帝國黃金鍛造的。雷奧懷疑黑茲爾是否會認為這是一句稱讚,但就人類而言,黑茲爾算是一流了。

  雷奧還記得他們共同闖過冥王聖殿的時候,黑茲爾帶領他穿越恐怖的幻覺迷宮,她令女巫帕西法厄消失在了地上的一個魔法洞中。當雷奧被巨人的黑雲窒息時,她正在對戰克呂提厄思,還斬斷了封鎖死亡之門的鐵鍊。其間雷奧做了……是啊,幾乎什麼都沒做。

  他不再迷戀黑茲爾了,心早已飛到了奧傑吉厄島。不過黑茲爾·列維斯科依然令他印象深刻——甚至當她沒有坐在一匹固執得像個水手一樣的神駒身上時也一樣。

  他沒有把這些想法說出口,但黑茲爾一定從他的思想中讀出了什麼,所以她慌張地看向一邊。

  弗蘭克繼續興致很高地當著導遊:“還有那裡……噢……”他看了一眼波西,“那座山上半圓形的盆地,帶著壁龕……是水神廟,建於羅馬時期。”

  波西的臉立刻變得慘白:“我有個建議——不要去那裡!”

  雷奧聽說過波西、小笛和伊阿宋在羅馬水神殿生死懸於一線的經歷,於是說了一句:“我舉雙手贊成。”

  他們繼續走。

  有時,雷奧的手會不自覺轉移到工具腰帶上。自從柯克普人在博洛尼亞偷了它後,他就一直害怕會再次被偷,儘管他懷疑是否還有別的怪獸像矮人那樣擅長偷竊。他想知道小髒猴子們在紐約怎麼樣,希望他們仍然以騷擾羅馬人取樂,比如偷了很多閃亮的拉鍊,導致軍團士兵們的褲子掉落下來。

  “這是佩洛皮奧。”弗蘭克又指著另一處迷人的石頭堆說。

  “得了吧,弗蘭克,”雷奧說,“‘佩洛皮奧’根本就不是一個詞語,它是什麼—— ‘撲通’聖地?”

  弗蘭克看樣子有些被冒犯了:“是埋葬珀羅普斯的地方,這一整片區域叫伯羅奔尼薩斯,是根據他的名字命名的。”

  雷奧強忍住把手榴彈扔到弗蘭克臉上的衝動:“我想我應該瞭解一下誰是珀羅普斯。”

  “他是個王子,在一場戰車競賽中贏得了他的妻子。據說為了紀念此事他開創了奧林匹克競賽。”

  黑茲爾嗤之以鼻:“多浪漫啊!‘珀羅普斯王子,您有個很好的妻子。’‘謝謝,她是我在戰車競賽中贏來的。’”

  雷奧不知道這能不能幫助他們找到耐克。這一刻,他想要的勝利僅僅是消滅一杯冰鎮飲料,再來點玉米片。

  可隨著他們進入廢墟越遠,他就越感到不安。最早的一段記憶浮現在他眼前:他的保姆萜婭·凱麗達,也就是赫拉,在他四歲的時候就鼓勵他用棍子去捅一條毒蛇。這位精神病女神告訴過他這是成為一個英雄的必要訓練,或許她是對的吧。這些天雷奧大部分時間都在閒逛,等著麻煩找上他。

  他掃視一圈成群的遊客,想知道他們到底是普通人還是怪獸偽裝的,就像那些在羅馬追逐他們的妖魔鬼怪。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他的渾蛋堂兄弟拉斐爾,三年級的老師卑鄙的波爾坤先生,他的虐待狂養母德蕾莎——各種各樣對雷奧視如草芥的人。

  這大概都是他想像出來的吧,可這已經讓他繃緊了神經。他記起了復仇女神涅墨西斯曾經以他姨媽羅莎的形象出現過,這是雷奧最憤恨也最想報復的人。他懷疑涅墨西斯就在附近某處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一直不確定他是否已經還清了這位女神的債務。他覺得她還想給他製造更多的苦難,或許就在今天。

  他們停在了另一座建築廢墟的寬闊臺階上——根據弗蘭克所說,這裡就是宙斯神廟。

  “黃金加象牙鍛造的巨型宙斯雕像過去一直在裡面,”弗蘭克說,“古代七大奇觀之一,與雅典娜·帕台農雕像為同一製造者。”

  “請你告訴我,我們不需要找到它,”波西說,“我已經受夠了魔法雕像。”

  “同意。”黑茲爾拍了一下阿裡翁的側面,神駒看起來煩躁不安。

  雷奧也想像神駒那樣嘶叫和跺腳。他也很熱、很煩,還饑腸轆轆。他感覺他們已經捅了半天毒蛇了,現在這條蛇就要反擊了。他想立刻結束這一切,在壞事發生前回到船上。

  不幸的是,當弗蘭克提到宙斯神廟和雕像時,雷奧的大腦自動做了聯想,他違反了自己的本意,把想到的說了出來。

  “嘿,波西,還記得博物館裡的耐克雕像嗎?全都碎成片的那個?”

  “是啊,怎麼了?”

  “那座雕像之前不應該在宙斯神廟嗎?我要是說錯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希望我是錯的。”

  波西的手伸進口袋,偽裝成筆的激流劍落入手中:“你說得對。所以如果耐克出現的話……應該就是這個位置。”

  弗蘭克環顧了一下四周說:“我什麼都沒看見。”

  “如果我們來刺激她會怎麼樣?譬如用愛迪達的鞋,應該足夠氣得耐克出現吧?”波西用質疑的語氣說。

  雷奧的笑容僵硬了,也許他和波西確實還有其他的共同點——愚蠢的幽默感。“是啊,我打賭這足以違反她的贊助協議。那不是奧林匹克的官方球鞋!你死定了!”

  黑茲爾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簡直不可理喻。”

  在雷奧身後,雷鳴般的聲音震撼了廢墟:“你死定了!”

  雷奧嚇得工具腰帶都差點掉了。他轉過身……恨不得踢自己一腳。此時只能祈求雜牌鞋女神愛迪達了。

  敵人高聳在黃金戰車上朝他襲來,一支長矛指向他的心臟——是耐克。

第六章 發了瘋的勝利女神

  女神的黃金翅膀有著強大的殺傷力。

  雷奧可以掀翻戰車和兩匹白馬。他倒很喜歡耐克閃亮的無袖裙子(這完全是卡裡普索的著裝風格,雖然這並不相關)和她盤起的髮辮,上面戴著一頂鍍金桂冠。

  她放大的瞳孔中透露出了些許瘋狂,仿佛她喝了二十倍濃的咖啡後又坐了一圈過山車。但雷奧還是不怕她,即使金尖長矛抵在他的胸前,他也不怕。

  但那對金光閃閃又羽毛鮮明的翅膀正直沖下來。雷奧不得不欽佩這複雜的手工藝,金羽毛真的太濃密、太亮、太閃了。如果她的翅膀是太陽能面板,產生的能量足以供應整個邁阿密了。

  “女士,能收起您的小翅膀嗎?就快曬傷我了。”雷奧挑釁地嘲諷。

  “什麼?”耐克的脖子怪異地伸向他,仿佛是受了驚嚇的雞,“噢……是我閃耀的翅膀。那好吧,如果你被晃瞎了或是曬傷了,那就死得不光彩了。”

  她收起了翅膀,氣溫立刻下降到一個普通夏日午後的四十多攝氏度。

  雷奧掃視一下朋友們。弗蘭克一動不動,打量著女神。他的背包沒有變成弓箭和箭袋,這是個謹慎的選擇。他不能太過緊張,因為他不想變成一條巨型金魚。

  黑茲爾沒辦法控制阿裡翁了,神駒嘶叫著一躍而起,避免與拉著耐克戰車的兩匹白馬眼神接觸。

  至於波西,他正握著魔法圓珠筆像是在試圖做出決定:是放出激流劍來呢?還是在耐克的戰車上簽名呢?

  沒有人上前搭話,雷奧頓時有點想念小笛和安娜貝絲,她們兩個最擅長談判了。

  他認為在大家光榮犧牲之前,最好說點什麼。

  “這樣啊!”他伸出食指指向耐克,“我沒收到簡報,我很肯定弗蘭克的遊客手冊裡也沒有相關資訊。你能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嗎?”

  耐克瞪大的眼睛讓雷奧很不安……他的鼻子著火了嗎?這在他緊張的時候時常發生。

  “我們必須取得勝利!”女神刺耳地尖叫著,“比賽的結果必須明確!你是來這裡決定勝利者的,對嗎?”

  弗蘭克清了清嗓子:“你是耐克還是維多利亞?”

  “哇啊!”女神抓著自己的頭,她的兩匹馬向後仰,讓阿裡翁也跟著向後仰了。

  女神一陣顫抖,分裂成了兩個影子。這讓雷奧忍俊不禁——想起了他小時候躺在公寓的地板上玩彈簧門碰的事情。他先是把門碰使勁掰向一邊,然後突然鬆手,這時門碰就會快速地來回晃動,就像有兩個門碰一樣。

  現在耐克的狀態就是如此:一個非凡的“門碰”,分成了兩個。

  左邊的分身是她本來的形象:閃耀的無袖裙子,戴著桂冠的黑髮,金色的翅膀疊在她的身後。右邊的分身則不同:全副武裝的羅馬胸甲和脛甲,赤褐色的短髮從高高的頭盔邊緣露出,翅膀上滿是雪白的羽毛,紫色的裙子,長矛杆上安了一個盤子大小的徽章—— 一個黃金SPQR標誌鑲在桂冠上,周圍繞著一頂花冠。

  “我是耐克!”左邊的分身大喊。

  “我是維多利亞!”右邊的分身大喊。

  這讓雷奧才明白他的祖父過去常常說的話:“用你的同一張嘴說不一樣的話。”

  而這個女神真的是同一時間在說不同的話。她不停地顫抖、分裂,讓雷奧頭暈目眩。他忍不住想拿出自己的工具去調整一下她戰車上的擋位,因為這樣抖個不停會讓她的引擎崩潰的。

  “我是勝利的裁決者!”耐克尖叫,“當我站在宙斯神廟的一角時,所有人都對我頂禮膜拜!我監督奧林匹克競賽,每一個城邦的祭品都堆在我的腳下!”

  “這跟競賽沒關係!”維多利亞喊,“我是戰爭中的勝利女神!羅馬的指揮官們都崇拜我!連奧古斯都在參議院大廳裡建造了我的祭壇!”

  “啊——!”兩個聲音同時痛苦地尖叫,“我們必須做出決定!我們必須擁有勝利!”

  阿裡翁暴躁地躍起,黑茲爾從它的背上滑落,避免了被甩飛的危險。黑茲爾剛想讓它冷靜下來,神駒就不見了,廢墟中只留下了一連串的煙塵。

  “耐克,”黑茲爾說著緩步向前,“像所有的神一樣,你也很困惑。希臘人和羅馬人正處於戰爭的邊緣。這會造成你兩個形態的衝突。”

  “我知道!”女神搖搖她的長矛,矛尖變成了兩個點,“我不會去忍受懸而未決的衝突!誰是強者?誰是勝者?”

  “女士,沒有人是勝者。”雷奧語重心長,“如果戰爭開始了,所有人都是輸家。”

  “沒有勝者?”耐克的樣子很震驚,雷奧很肯定他的鼻子就要燒著了。“勝者永遠都有,而且只有一個!其他的都是敗寇!否則勝利就沒有意義。我猜你是想讓我把勝利分給所有的競爭者吧?把小塑膠獎盃頒給每一個參與的運動員或者士兵?我們是不是還應該都排好隊握手,然後告訴對方比得好啊?沒門兒!勝利是真實的,一定要爭取才能擁有。很稀有也很難得!險中求勝,其他的可能性就只有被擊敗!”

  女神的兩匹馬互相撕咬著,仿佛也精神錯亂了。

  “嗯……好吧。”雷奧說,“我敢說你對此已經有了很強烈的感覺,但戰爭實際上是對抗蓋婭的。”

  “他說得對,耐克。”黑茲爾說,“在上次與巨人的戰爭中,你是宙斯的戰車禦者,對不對?”

  “當然!”

  “那麼你應該知道蓋婭才是真正的敵人。我們需要你的説明來擊敗她,這不是一場希臘人與羅馬人之間的戰爭。”

  維多利亞咆哮著:“希臘人必須滅亡!”

  “勝利或死亡!必須有一方勝出!”耐克不甘示弱。

  弗蘭克嘟囔著:“這話我爸一直在我腦袋裡喊,我已經聽夠了。”

  維多利亞向下看看他:“你是瑪爾斯的孩子?一名羅馬執政官?真正的羅馬人絕不會饒恕希臘人。我再也不能忍受分裂和困惑——我都沒辦法好好思考!殺了他們!勝利!”

  “那是不會發生的!”弗蘭克說,但雷奧注意到他的右眼正在抽搐。

  雷奧也很痛苦,耐克把氣氛搞得越來越緊張,讓他的神經緊繃。他感覺自己正跪在起跑線後,等待別人發號施令。他甚至還有種要掐死弗蘭克的欲望,這個想法很愚蠢,因為他的手根本掐不住弗蘭克的脖子。

  “勝利女神,你看……”波西儘量和顏悅色,“我們不想打擾你的發瘋時間,或許你可以先跟自己把話聊完,我們遲些再回來。嗯……再帶來些重型武器,還應該帶些鎮靜劑。”

  女神瘋狂揮舞手中的長矛:“你們現在就要對這件事做個了斷!今天,就是現在,你們將決定勝者!你們四個是吧?很好!我們要分隊,那麼就女孩對決男孩吧!”

  黑茲爾驚呆了:“啊……不要。”

  “穿衣服的對沒穿的!”

  “絕對不要!”黑茲爾說。

  “希臘人對戰羅馬人!”耐克大叫,“是的,當然!二對二,最後能站在這裡的半神就是贏家,其他人都會光榮犧牲!”

  一種競爭的欲望在雷奧體內騷動。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阻止自己在工具腰帶裡抓起一根棍棒,來掃掉黑茲爾和弗蘭克的腦袋。

  他才意識到安娜貝絲是多麼明智,沒有派長輩之間本就敵對的那些人來。如果伊阿宋在這裡,他和波西必定會進入決鬥,把對方的腦漿都打出來。

  雷奧強行讓自己鬆開拳頭:“女士您看,我們之間一點都不想玩那種饑餓遊戲。您放棄吧!”

  “但你會贏得一項難以置信的榮耀!”耐克的手伸進她旁邊的一個筐裡,變出了一個鬱鬱蔥蔥的綠色桂冠。“這個樹葉桂冠可以屬於你!你可以把它戴在頭上,想想這份榮耀!”

  “雷奧說得對。”弗蘭克的眼睛定在了桂冠上,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些許貪婪,“我們不會互相殘殺,只會一心打敗巨人,你應該幫我們。”

  “很好!”女神一隻手舉起桂冠,另一隻手舉起長矛。

  波西和雷奧交換了一個眼神。

  “嗯……你這是要加入我們的意思嗎?”波西問,“你會幫我們打敗巨人?”

  “這可以作為獎賞的一部分,”耐克說,“無論是誰贏了,我都會把你作為盟友。我們將一起對抗巨人,我還會授予你勝利。但是勝者只有一個,其他人必須被擊敗、殺死,徹底摧毀。所以會怎麼樣呢,半神們?你們的任務會成功嗎?還是堅持你軟弱的友誼,想給每個人都發個參與獎呢?”

  波西打開了筆帽,圓珠筆變成了仙銅劍。雷奧原本還擔心波西會沖自己來呢,因為耐克挑起的競爭氣氛很難抵擋得住啊。

  相反,波西用劍指著耐克說:“如果我們反過來打你呢?”

  “哈!”耐克的眼睛放出光,“如果你拒絕相互對戰,我會說服你們!”

  耐克張開金色翅膀,四片金屬羽毛飄落下來,戰車兩側分別飄落兩片。羽毛像體操運動員那樣旋轉降落,變得越來越大,伸展出雙臂和雙腿,它們降落在地時變成人類大小的女神的金屬複製品,左右手上都分別有金矛和仙銅桂冠,那桂冠乍一看很像帶刺的鐵絲飛盤。

  “去體育場!”女神大喊,“你們有五分鐘的準備時間,然後準備流血吧!”

  雷奧剛想說,如果我們拒絕去體育場呢?

  但問出口之前他已經找到了答案。

  “快點跑!”耐克怒吼,“去體育場,否則我就讓我的小耐凱當場殺了你們!”

  金屬女士們張開下巴,釋放出一種仿佛觀看超級碗① ()比賽時的人群的呐喊聲,還夾雜著其他雜訊。她們揮動長矛沖向半神們。

  這不是雷奧最勇敢的時刻,恐慌絆住了他,他逃跑了。唯一的安慰是他的朋友們也是如此——雖然他們並不是膽小鬼。

  四個金屬女人在他們後面圍成一個半圓,把他們驅逐到東北方向。所有的遊客都無影無蹤了,或許他們逃進了有舒適空調的博物館裡,又或許耐克用某種方式把他們驅離了。

  半神們奔跑著,繞過石頭,躍過斷壁,閃過柱子和信息標牌。在他們後面,耐克的戰車隆隆作響,戰馬也嘶鳴起來。

  雷奧每次剛想慢下來的時候,金屬女人們就會再次尖叫——耐克叫她們什麼來著?耐凱?耐凱特?——雷奧感到的只有恐怖。

  他討厭恐怖的感覺,這令他很尷尬。

  “那裡!”弗蘭克向兩面土牆之間的戰壕衝刺,上方還有一座石拱門。這讓雷奧想起了那些足球隊進場時跑過的通道。“那是舊奧林匹克體育場的入口,叫作墓穴!”

  “不是個好名字!”雷奧在混亂中喊。

  “為什麼我們要去那裡呢?”波西上氣不接下氣,“如果那裡是她讓我們——”

  小耐凱們再次尖叫,讓雷奧無暇思考,直奔通道。

  當他們跑到拱門的時候,黑茲爾大喊:“等等!”

  他們勉強停了下來。波西彎著腰氣喘吁吁。雷奧發現波西最近幾天總是不自覺地大喘氣——或許是因為他在塔塔勒斯吸入了太多污濁的酸性空氣吧。

  弗蘭克向後瞥了一眼他們來時的路說:“我看不見她們了,她們消失了。”

  “她們放棄了嗎?”波西的語氣中滿是期望。

  雷奧掃視一下廢墟說:“不,她們只不過是要把我們趕到她們想讓我們去的地方。那到底是一群什麼東西?我是說耐凱特們。”

  “耐凱特們?”弗蘭克撓撓頭,“是耐凱吧,是耐克的複數,就像勝利的複數是勝利們一樣。”

  “是的。”黑茲爾看起來若有所思,雙手沿著拱門撫摸,“據一些傳說記載,耐克有一支軍隊,由小勝利者們組成。女神把她們分派到世界各地去執行她的命令。”

  “像聖誕老人的精靈,”波西說,“只不過精靈不是邪惡的,也不是大聲叫嚷的金屬怪物。”

  黑茲爾的手指按在拱門上,仿佛在給它把脈。穿過了狹長的通道,土牆通向了一個場地,場地兩面都有向上的緩坡,像觀眾席一樣。

  雷奧認為這曾經是個露天的體育場,可以容納過去希臘人為了贏得幾片樹葉幹的那些瘋狂事,擲鐵餅,投標槍,裸體扔鉛球之類的。

  “幽靈們在這裡遊蕩,”黑茲爾喃喃自語,“太多的痛苦被嵌入了這些石頭。”

  “請你告訴我你已經有了計畫,”雷奧說,“最好是個不會把我的痛苦嵌入這些石頭的計畫。”

  黑茲爾的眼神既暴躁又冷漠,在冥王聖殿時她也是這樣——像是她瞥見了另一個世界。“這裡是運動員的入口,耐克說我們有五分鐘的準備時間。然後她希望我們穿過拱門後就開始比賽,我們之中不死三個誰都別想走出去。”

  波西斜倚在他的劍上說:“我很肯定死亡比賽不是奧運會競賽專案。”

  “是啊,不過今天就是了。”黑茲爾再次喃喃自語,“但我可以為大家創造一個有利條件。當我們通過時,我會在場上豎起一些障礙物——這些藏身之地會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

  弗蘭克皺皺眉說:“你是說像在瑪爾斯賽場上,戰壕、通道那些東西?你能用幻影迷霧來完成這些嗎?”

  “我想可以的,”黑茲爾說,“耐克應該願意看見一個越障訓練場。我可以利用她自己的期望來對抗她。不過還遠遠不止於此。我可以把任何地下通道——甚至是這座拱門——連到迷宮之中,還可以讓部分迷宮浮現在地面上。”

  “哇,哇,哇。”波西打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迷宮真的不是很好,我們討論過。”

  “黑茲爾,他是對的。”雷奧想起了在冥王聖殿時,她是怎樣帶領他穿過幻影迷宮的。每走六英尺他們就差點死一次。“我是說,我知道你很擅長魔法,可我們還要對付四個尖叫的耐凱特——”

  “你必須相信我,”她說,“我們現在只有兩分鐘了。當我們穿過拱門時,我至少可以操控賽場,讓我們佔據上風。”

  波西的鼻子裡長呼出一口氣:“兩次了,我被迫在體育場裡打仗——上一次是在羅馬,之前還有一次是在迷宮。我討厭玩那些人們用來消遣的遊戲。”

  “我們都是啊,”黑茲爾說,“但我們必須讓耐克掉以輕心。我們要假裝打仗,直到制服那些耐凱特——啊,可怕的名字。然後我們就能拿下耐克,像朱諾說的那樣。”

  “有道理,”弗蘭克表示同意,“你知道耐克的能耐,她能控制人心讓我們想要自相殘殺,如果她對所有的羅馬人和希臘人都散發這種好戰情緒,那我們就沒有任何方法去阻止一場戰爭了。所以我們必須控制住她。”

  “那我們該怎麼做呢?”波西問,“把她一棒子擊暈後裝進麻袋?”

  雷奧的大腦開始飛速旋轉。

  “事實上,你的想法並不離譜。”他說,“雷奧叔叔給你們這些小半神們帶了些好玩的東西。”

  兩分鐘的時間可不充足。

  雷奧希望自己給了大家正確的小工具,並且已經解釋清楚了所有按鈕的作用,否則一切就都搞砸了。

  當他給弗蘭克和波西講解阿基米德力學時,黑茲爾正盯著石拱門喃喃自語。

  放眼望去一大片草地上似乎沒什麼變化,但雷奧肯定黑茲爾自有妙計。

  他剛剛正在向弗蘭克解釋,當喇叭聲響徹體育場時,怎樣避免被自己的阿基半德球斬掉腦袋。這時耐克的戰車出現在了場上,耐凱特們排列在她面前,全部高高舉起長矛和桂冠。

  “開始!”女神大吼。

  波西和雷奧飛速穿過拱門。眨眼間,場地上一陣光閃過後出現了磚牆和溝壕組成的迷宮。他們躲在最近的牆後,又跑到左邊。在後面拱門處的弗蘭克大喊一聲:“啊,去死吧,希臘敗類!”話音剛落一支射偏的箭飛過雷奧頭頂。

  “再惡毒些!”耐克喊,“對敵人要趕盡殺絕!”

  雷奧對波西使了個眼色:“準備好了?”

  波西舉起一顆仙銅手榴彈悄悄說:“希望你的這些標記是正確的。”然後提高了聲音,“去死吧,羅馬人!”說完就把手榴彈拋過牆外。

  嘭!雷奧沒看見爆炸,但聞到了黃油爆米花的味道。

  “噢,不!”黑茲爾悲歎,“爆米花!我們的致命弱點!”

  弗蘭克把另一支箭射過他們頭頂。雷奧和波西奔至左邊,彎腰穿過幾道好像會移動、變形的圍牆。雷奧雖然還能看見他們頭上的天空,但他的幽閉恐懼症還是開始發作了,讓他更加難以呼吸。

  在他身後某處傳來了耐克的喊聲:“加油!爆米花是不會致命的!”

  從她戰車的輪下傳來了隆隆聲,雷奧猜她應該正在環繞整個場地——似乎是勝利後的繞場遊行。

  又一顆手榴彈在波西和雷奧上方爆炸。當綠色的希臘火花要燒到雷奧的頭髮時,他們跳進了一個戰壕。很幸運,弗蘭克把手榴彈拋得夠高,讓爆炸發揮到了極致,還沒有傷到人。

  “比剛才好點,”耐克又在喊,“但你的準星在哪裡呢?難道你不想要這個小樹葉圈嗎?”

  “我真希望那條河能離這兒近一點,真想把她淹死。”波西喃喃自語。

  “耐心點兒,水男孩。”

  “別叫我水男孩。”

  雷奧闖過場地,迷宮牆已經轉移,在大約三十碼遠的地方露出了一個耐凱特背對著他們。黑茲爾一定在做她該做的事——操縱迷宮來讓他們的目標落單。

  “我轉移敵人視線,你攻擊。準備好了嗎?”雷奧胸有成竹。

  “來吧。”波西點點頭。

  當他閃進左邊時,雷奧從工具腰帶中拿出了一把球頭錘子喊:“嘿!銅屁股!”

  雷奧扔出錘子,正好砸在了一個耐凱特的胸口,但她卻毫髮未損。被激怒的金屬女士舉起鐵絲桂冠向他襲來。

  “哎呀!”雷奧在一個金屬環飛過頭頂時迅速閃避。桂冠打在了他身後的牆上,穿過磚塊打出了一個洞,然後又像回力標一樣在空中迂回。當耐凱特伸出手要抓住它時,波西出現在了耐凱特身後的戰壕中,手裡揮舞著激流劍,一下子砍在了耐凱特的腰部,把她劈成兩半。金屬環飛過後嵌在了一個大理石柱上。

  “犯規!”耐克大喊。牆壁在移動,雷奧看見她正駕駛著戰車沖向他們。“你不能攻擊耐凱,除非你想死!”

  女神經過的地方出現了一道壕溝,讓她的馬止步不前。雷奧和波西奔跑著尋找掩護。雷奧的眼角餘光瞥見弗蘭克變身的灰熊正在大概五十英尺遠外跳上另一堵牆的牆頭,又踩死了一個耐凱特。兩個銅屁股倒下了,還有兩個。

  “不!”耐克發出憤怒的尖叫,“不,不,不!你們要死了!耐凱,沖啊!”

  雷奧和波西跳到了一面牆後,他們躺下片刻,深呼吸。但雷奧對自己的方位有些迷茫了,不過他認為這是黑茲爾計畫的一部分,是她讓他們周圍的地形發生變化——打開了新的戰壕,改變了地面的坡度,豎起了新的牆壁和柱子。幸運的話,她會令耐凱特們很難發現他們。行進二十英尺的距離就夠她們花上好幾分鐘了。

  不過,雷奧討厭迷失的感覺。這讓他想起了在冥王聖殿時的無助——克呂提厄斯用獨有的方式讓他窒息在了黑暗裡,熄滅了他的火,還控制了他的聲音。還讓他想起了凱奧蒽,用一陣風把他帶離了阿爾戈二號的甲板,拋出了半個地中海。

  骨瘦如柴加上虛弱已經夠糟了,如果雷奧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覺、聲音和身體……那他就真的沒有什麼可依靠的了。

  “嘿,”波西開口了,“如果我們這次沒有成功——”

  “閉嘴!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如果我們沒有,我要你知道——我為卡裡普索感到難過。我讓她失望了。”

  雷奧目瞪口呆地盯著他:“你知道我和——”

  “阿爾戈二號是一艘小船。”波西扮了個鬼臉,“這件事早就傳開了。我只是……好吧,當我在塔塔勒斯時,就想起了我沒有遵守自己對卡裡普索的諾言。我要求諸神釋放她然後……我就認為他們會……可因為那時我失憶,又被送到了朱庇特營地……還有很多事,所以就淡忘了卡裡普索的事。我不是在找藉口,我應該確認諸神有沒有遵守承諾才對。無論如何,你找到了她我很高興,你承諾過回到她身邊的。我只是想說……如果我們真能平安渡過這一切,我會竭盡全力幫你的,這個承諾我一定遵守。”

  雷奧語塞了,現在他們藏在一個魔法戰區中間的一面牆下,要擔心手榴彈、灰熊和銅屁股耐凱特,而波西還跟他提這一檔子事。

  “小子,你有什麼毛病嗎?”雷奧嘴裡嘟囔。

  波西眨眨眼:“所以……你不原諒我?”

  “當然不!你就像伊阿宋那麼糟!我真想怨恨你所有的完美和英雄主義什麼的。但現在你卻扮演了一個大義凜然的人,向我道了歉,而且還答應幫我做所有事,這讓我怎麼恨你呢?”

  波西的嘴角綻開一絲微笑:“對不起。”

  另一顆手榴彈爆炸時,大地又被撼動了,尖嘯聲螺旋形沖上天空。“是黑茲爾的信號!”雷奧驚呼,“他們又打倒了一個耐凱特。”

  波西從牆角向四周瞥去。

  在這一刻之前,雷奧還沒有意識到他有多恨波西。這傢伙一直是他的威脅,知道卡裡普索暗戀波西後,他的感覺比之前壞了十倍。不過現在憤怒的心結開始瓦解,雷奧就是無法討厭這小子。波西的道歉似乎很真誠,而且真心想幫他。

  此外,雷奧最終確認了波西·傑克遜是不在卡裡普索對未來的構想裡的。誤會都消除了,雷奧只要回到奧傑吉厄島就可以。他一定會的,如果他能活過未來十天。

  “就剩一個耐凱特了,”波西感歎,“我想——”

  就在附近的某處,黑茲爾慘叫一聲。雷奧閃電般沖了過去。

  “等等,老兄!”波西大喊,但雷奧已經跳入迷霧之中了,他的心狂跳起來。

  兩面的迷宮牆都消失了,雷奧發現自己在一片開放區域。弗蘭克遠遠站在體育場另一端,向耐克的戰車發射火焰。女神在戰車上罵不絕口,試圖沖過變幻不定的戰壕。

  黑茲爾靠得更近了——大概離敵人六十英尺吧。第四個耐凱特很明顯已經偷襲得手,黑茲爾踉踉蹌蹌地躲開了敵人。她的牛仔褲剮破了,左腿正在流血。她用巨大的騎兵劍擋開了金屬女人的長矛,但她真的要體力透支了。在她周圍的迷霧像電量不足的閃光燈那樣漸閃漸暗。她正在逐漸喪失對魔霧的控制。

  “我來幫她,”波西說,“你繼續進行計畫,對付耐克的戰車。”

  “但計畫首先是要消滅四個耐凱特啊!”

  “那就改變計畫!”

  “無論說不說得通都好,去吧!去幫她!”

  波西沖過去跟黑茲爾一起防守。雷奧直沖耐克大喊:“嘿!我想要一個參與獎!”

  “嗨!”女神駛過廢墟,轉頭向他沖過來,“我要滅了你!”

  “好啊!”雷奧故意挑釁,“失敗是條比成功更好的路!”

  “什麼?”女神扔出了她沉重的長矛。可戰車的晃動使她扔偏了,她的武器掉進了草地。可是慘了,又一支長矛出現在她的手中。

  她督促著馬匹疾馳。戰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地,用來奔向拉丁裔小半神們再合適不過了。

  “嘿!”弗蘭克站在體育場對面大喊,“我也要一個參與獎!所有人都贏了!”

  他精准地射出了一支箭,正中耐克戰車的後部並開始燃燒。耐克沒有在意,她的眼睛直盯著雷奧。

  “波西?”雷奧的聲音聽起來像倉鼠的吱吱聲。他從自己的工具腰帶上拿出了一個阿基米德球體,然後撥動那些同心圓啟動裝置。

  波西還在對最後一個金屬女人重拳攻擊,雷奧不能等了。

  他把球體扔到了戰車的行駛路線上,球體撞到地面後就開始向下鑽,但他需要波西來觸發陷阱。即便耐克感到了威脅,她也沒想太多,仍然不顧一切地朝雷奧沖去。

  戰車離手榴彈只有二十英尺了,接著是十五英尺。

  “波西!”雷奧大喊,“水球計畫啟動!”

  不幸的是,波西正在忙著挨打。耐凱特正在用矛杆猛戳他。她扔出了桂冠,力量強得打掉了波西手中緊握的劍。波西絆了一下,金屬女人上前要給他最後一擊。

  雷奧號叫起來,他很清楚距離實在太遠了。他也知道如果他現在不跳開的話,耐克就會駕車軋死他,但這並不重要。他的朋友們就要被穿成肉串了。他索性雙手一推,白熱的火球直射耐凱特。

  白火球把她的臉熔化得絲毫不剩,耐凱特晃了幾步卻依然搖晃著高舉長矛。就在她恢復平衡之前,黑茲爾捅出的羅馬劍穿透了她的胸膛。耐凱特一頭紮在了草地裡。

  波西轉向耐克的戰車,就在那些巨大的白馬要碾死雷奧時,馬車觸及了雷奧沉陷的手榴彈,高壓噴泉瞬間爆發。水不斷向上噴湧,掀翻了戰車——戰馬、馬車、女神,還有其他一切。

  在休士頓時,雷奧一直和媽媽住在海灣公路旁的公寓裡。他每星期至少聽見一次撞車聲,但現在的聲音更糟——仙銅崩潰、木頭碎裂、神駒嘶叫,還有女神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哀號,兩種聲音聽起來都很驚訝。

  黑茲爾倒下了,波西接住了她。弗蘭克從場地對面跑向他們。

  當耐克從戰車殘骸中掙脫出來面對他時,雷奧就孤身站在那裡。女神的頭髮現在像一坨被踩過的牛糞。一個桂冠卡在了她左腳腳踝上,她的馬因為驚慌拔腿就跑,踢飛了濕漉漉的、後部還殘留著火苗的戰車殘骸。

  “你!”耐克盯著雷奧,眼睛比金屬翅膀還要亮還要熱,“你好大的膽子!”

  雷奧感覺自己的膽子並不是很大,但他硬擠出一絲微笑:“是啊!我就是個天才!現在我能贏得那個樹葉帽子了嗎?”

  “你會死的!”女神舉起了她的長矛。

  “等一下!”雷奧在他的工具腰帶裡掏著,“你還沒見識我的殺手鐧呢。我有一個百戰百勝的武器!”

  耐克猶豫了:“什麼武器?你什麼意思?”

  “我的終極殺手鐧!”他拿出了第二個阿基米德球體——在他進體育場之前花了整整三十秒改裝的,“你有多少桂冠啊?我要把它們全都贏到手。”

  他飛快撥動著刻度盤,暗自祈禱他的計算是準確的。

  雷奧製作球體的技術已經進步很多了,但做出來的依然不是百分之百牢靠,目前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吧。

  如果有卡裡普索幫忙編織仙銅絲就好了,她在編織方面簡直是神手。安娜貝絲也不錯,一點兒都不差。而雷奧已經盡力了,重設球體讓它分別執行兩種不同的功能。

  “看啊!”雷奧轉動了最後一個刻度——球體打開了,一面延伸成了槍柄,另一面展開成了一個帶有仙銅鏡盤的小雷達。

  耐克皺了皺眉:“這有什麼名堂?”

  “一道阿基米德死亡射線!”雷奧說,“我終於讓它完美了,現在就把所有的獎賞都給我吧。”

  “你手裡的東西就是廢材!”耐克很傲慢,“電視上都說了!還有,我是永生不死的女神,你消滅不掉我的!”

  “你仔細看啊,”雷奧說,“你到底有沒有在看?”

  此時耐克大可以把他擊潰成一攤油污或是把他像乳酪塊那樣壓扁,然而好奇心取勝了。當雷奧擺動開關時,她直勾勾地盯著銅盤。雷奧很清楚射線會傷害眼睛,雖然他及時躲開了,但熾熱的光線還是讓他眼前出現了黑斑。

  “啊!”女神踉踉蹌蹌地把長矛扔在地上,捂緊眼睛大喊,“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雷奧又按下另一個死亡射線按鈕,它又變回成一個球體並開始發出嗡嗡聲。雷奧默數到三,甩手把球體扔到了女神的腳下。

  嘭!金屬絲向上噴射,像個銅絲網一樣包裹了耐克。她哀號著,銅絲越裹越緊,讓她滾落到了一邊並捆綁了她的兩個身體——分別代表希臘和羅馬——變成了一個顫抖的模糊形體。

  “你耍詐!”她的雙重聲音像被裹住的鬧鐘那樣嗡嗡響,“你的死亡射線殺不死我!”

  “我不需要殺了你啊,”雷奧故意氣她,“制服你就可以了。”

  “我很輕易就能變身!”她嘶吼著,“我要把你這張蠢網撕碎!然後消滅你!”

  “是啊,可顯然你不能。”雷奧真心希望他說得對,“這可是高品質仙銅網啊,況且我還是赫菲斯托斯的兒子,他可是網羅女神們的專家啊!”

  “不!不——!”

  雷奧任由她在一邊咒駡,自己跑過去看朋友們。波西看著沒什麼事,僅有些疼痛和青腫。弗蘭克把黑茲爾支撐起來喂她神食,她大腿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腿上的牛仔褲破爛不堪。

  “我沒事,”她說,“用的魔法太多了而已。”

  “你真了不起,列維斯科。”雷奧把黑茲爾模仿到了極致,“爆米花!我們的致命弱點!”

  她蒼白無力地笑了笑,四人一起走到耐克面前,她還在仙銅網中扭動身軀且不停地拍打翅膀,像只金色的土雞。

  “我們該怎麼處置她?”波西問。

  “把她帶到阿爾戈二號上,”雷奧說,“隨便扔到馬廄裡。”

  黑茲爾的瞳孔變大了:“你要把耐克放在馬廄裡?”

  “怎麼了?當我們理清了希臘和羅馬之間的事,諸神就會變回他們的正常狀態。然後我們釋放她,她就能……你知道的……授予我們勝利。”

  “授予你們勝利?”女神又開始嘶叫,“別做夢了!你就要忍受殘暴!付出鮮血!你們在場的其中一個——你們四個中的一個——註定要在對戰蓋婭時死去!”

  雷奧心裡翻江倒海:“你怎麼知道?”

  “我可以預見勝利啊!”耐克得意揚揚,“沒有死亡你們就不可能勝利!放了我你們再互相殘殺,這是個較好的死法。比面對著即將到來的不幸要好!”

  黑茲爾的羅馬神劍抵在了耐克的下巴上:“快說是怎麼回事,我們之間誰會死?該怎麼阻止?”雷奧從未聽過她的聲音這樣冰冷。

  “啊,普路托之子!你的魔法可以在這場比賽中幫你耍詐,但你卻欺騙不了宿命。你們其中一個會死,而且必須死!”

  “不!”黑茲爾依然堅持,“一定還有其他路可走,總會有其他路可走的!”

  “赫卡忒告訴你的,對吧?”耐克笑了,“你會寄希望于醫師特效藥嗎?或許吧。但那是不可能的,你的一路上有太多障礙:皮洛斯毒藥、斯巴達被困神的心跳、提洛島的詛咒!總之你騙不了死亡的。”

  弗蘭克撲通跪下了,收起了耐克下巴下麵的網,抬起她的臉說:“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們如何才能找到這個特效藥?”

  “我是不會幫你的!”耐克咆哮道,“而且我還會用我的力量詛咒你!不管有沒有這破網!”

  她開始用古希臘語喃喃自語。

  弗蘭克愁眉不展地抬頭看:“她被困在網裡還能施法嗎?”

  “我要是知道就見鬼了。”雷奧說。

  弗蘭克放下了女神,脫下了一隻鞋,又脫下襪子,塞進了女神的嘴裡。

  “老兄,太噁心了!”波西說。

  “嗚——哇——!”耐克掙扎著,“嗚——哇——!”

  “雷奧,你有管道膠帶嗎?”弗蘭克的語氣很冰冷。

  “這是我出門必備的啊。”他從工具腰帶中掏出一卷來,弗蘭克很快就把它纏在了耐克頭上,確保封住了她的嘴。

  “嗯,這雖不是桂冠,但卻是另一種勝利的‘光環’:管道膠帶封口。”

  “弗蘭克,你太酷了。”雷奧嘖嘖稱奇。

  耐克咕噥著撲打,直到波西用腳趾碰了碰她:“嘿,閉嘴!你好好表現,否則我們把阿裡翁領回來咬你的翅膀,它最喜歡金子了。”

  耐克再次驚叫,然後就安靜不動了。

  “嗯……”黑茲爾的語氣有小小的緊張,“我們有一個被綁起來的女神,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

  弗蘭克抱起胳膊說:“我們要去尋找醫師特效藥……不管是什麼了。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喜歡欺騙死亡。”

  雷奧笑了:“皮洛斯毒藥?斯巴達被困神的心跳?提洛島的詛咒?真棒!這次可有趣了!”

第七章 死神偶爾也有父愛

  尼克最後聽見的是海治的抱怨:“嗯,這可不太好啊。”

  他不知道這次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或許他把他們轉移到了獨眼巨人的洞裡,或是另一座火山上方一千英尺的位置。他對此已經無能為力了。他沒有了視覺,其他感官也都鎖閉了,接著膝蓋一彎就昏了過去。

  他在無意識狀態裡盡情遨遊。

  夢和死亡是他的老朋友,他知道怎樣操縱它們的黑暗邊陲。他放空自己的思想,開始尋找塔莉亞·格雷斯。

  痛苦的記憶碎片在他腦中掠過——他的媽媽在向他微笑,媽媽的臉被金光蕩漾的威尼斯大運河照亮;姐姐比安卡笑著拽著他穿過華盛頓特區的購物中心,她綠色軟帽的陰影投在眼睛和鼻子上的雀斑上。他看見波西·傑克遜在威斯特奧弗大廈的外牆處,保護著尼克和比安卡不讓蠍尾怪傷害他們。尼克緊握著魔咒小雕像喃喃低語:“我好怕。”他看見了他的老幽靈導師邁諾斯帶領他穿過迷宮。邁諾斯的微笑冰冷又殘酷:“別擔心,哈迪斯的兒子,你一定能報仇的。”

  尼克無法阻止記憶的衝擊,它們就像長春花之地的幽靈一樣擾亂著他的夢—— 一群漫無目的又悲傷的烏合之眾請求得到關注。“救救我,”他們似乎在對他耳語,“記得我、幫助我、安慰我。”

  他不敢讓自己停下來細看他們,否則他們只會用欲望和遺憾來粉碎他。他唯一能做的是保持專注,繼續向前。

  我是哈迪斯的兒子,他心想,我要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黑暗是我與生俱來的。

  他一路向前穿過灰黑色的地帶,尋找關於宙斯的女兒塔莉亞·格雷斯的夢。然而地面在他的腳下溶解,他掉進了一片熟悉的死水中——混血營裡許普諾斯的小屋。

  他被埋在了成堆的羽絨被子下,半神們在自己的鋪位上打鼾。在壁爐架上方,一根黑色樹枝向碗裡滴著遺忘之河的乳白色河水。熊熊火苗在壁爐裡劈啪作響。壁爐前面,第十五小屋的首領正靠在皮革扶手椅上打盹—— 一個大腹便便的傢伙,有著蓬亂的金髮,還有溫和的牛臉。

  “克洛維斯,”尼克向他吼著,“看在諸神的分上,不要做力量強大的夢!”

  克洛維斯的眼睛突然睜開,他轉頭盯著尼克,尼克知道這是克洛維斯自己夢境的一部分。真正的克洛維斯依然在營地的扶手椅上打鼾。

  “噢,嗨……”克洛維斯打哈欠時嘴張得能吞下一個小神,“對不起啊,是我又讓你偏離正軌了嗎?”

  尼克磨了磨牙,這沒什麼值得生氣的。在夢中行動時,許普諾斯小屋就像中央車站一樣,不管你去哪兒,都一定會路過這裡。

  “既然我來了,那就捎個信吧。”尼克說,“告訴喀戎,我已經和幾個朋友帶著雅典娜·帕台農雕像在來這裡的路上了。”

  克洛維斯揉了揉眼睛:“真的嗎?你們怎麼帶著她啊?你租了輛貨車還是什麼?”

  尼克儘量簡明扼要地解釋這件事,通過夢境來傳遞的資訊永遠是模糊的。尤其是當你讓克洛維斯辦事時,越簡單越好。

  “我們被一個獵手追捕,”尼克說,“我猜是蓋婭手下的一個巨人。你能把這件事告訴塔莉亞·格雷斯嗎?你比我更會在夢中找人,我需要她的建議。”

  “我試試吧。”克洛維斯啜飲著一杯熱巧克力,“在你走之前,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克洛維斯,這是在夢中!時間是不確定的。”尼克提醒他。

  除了這個,尼克也擔心現實世界中會發生什麼。他的身體可能會自動猝死,或被怪獸包圍。可他依然無法強迫自己醒來——他在影子旅行中消耗了大量體力之後尤其不能。

  克洛維斯點了點頭:“是的……但我認為你應該看看今天在作戰會議上發生的事。我睡著了一會兒,但是——”

  “讓我看看。”尼克說。

  夢境改變了。他忽然出現在了主屋的活動室裡,營地的所有高級首領都圍在乒乓球案邊。

  半人馬喀戎坐在桌子一端,他的馬形下半身坐進魔法輪椅後,看起來和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他的棕色卷髮和鬍子比幾個月前多了些灰色,臉上蝕刻著深深的皺紋。

  “事情我們沒法控制,”他說,“現在來回顧一下我們的防禦情況吧,我們應該站在哪一方?”

  來自阿瑞斯小屋的克拉麗絲向前坐了一下,她是唯一全副武裝的人,簡直是個典型。克拉麗絲可能連睡覺時都穿著戰鬥裝備。在說話的時候,她會用匕首來示意,這使得其他人儘量與她保持距離。

  “我們的防線是最堅實的,”她說,“營員們已經準備隨時戰鬥。我們控制了海灘,戰船在長島海峽上也所向無敵。但那些愚蠢的巨鷹佔領了我們的空域。那些蠻夷把我們通往外界的三條內陸通道都截斷了。”

  “他們是羅馬人,”芮秋·戴爾一邊說一邊用記號筆在牛仔褲的膝蓋部位塗鴉,“不是蠻夷。”

  克拉麗絲用她的匕首指著芮秋說:“那他們的盟友呢?你沒看見昨天到達的那個雙頭人部落嗎?還有發著紅光並手持大戰斧的狗頭人?他們對我來說就是野蠻人。如果你能預見到這些就好了。如果當我們最需要你的預言力量時,它不失靈就萬事大吉了!”

  芮秋的臉紅得就像她的紅頭髮:“這不是我的錯,是阿波羅賜予的預言出了問題。如果我知道怎麼恢復它——”

  “她說得對。”威爾·索裡斯是阿波羅族的首領,他把手輕輕放在克拉麗絲的手腕上。不是所有營員都可以做到這一點而不被克拉麗絲刺傷的,但威爾總有辦法化解人們的憤怒。他緩緩放下她的匕首。“我們小屋中的每個人都受到了影響,不僅僅是芮秋。”

  威爾蓬鬆的金髮和暗藍色的眼睛讓尼克想起了伊阿宋·格雷斯,但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也就僅止於此了。

  伊阿宋是一名戰士,這一點從他銳利的目光、高度的警惕性、身形中積蓄的能量都可以看出來。但威爾·索裡斯更像是一隻在陽光下伸懶腰的瘦貓。他的動作鬆懈且無威懾力,目光柔和而深邃。他穿著褪色的巴貝多衝浪T恤、短褲和人字拖,看起來毫無攻擊性。但尼克知道他在遭遇攻擊時勇敢無比。在曼哈頓之戰中,尼克見過行動中的他——他是營裡最好的戰地醫生,冒著生命危險拯救受傷的營員。

  “我們不知道在德爾菲發生了什麼,”威爾繼續說,“我爸爸沒有回應任何祈禱者,或出現在任何夢中……我的意思是,雖然現在所有的神都無聲無息,但這並不像阿波羅的做法。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桌子對面,傑克·曼森哼了一聲:“領導了這次攻擊的那個羅馬敗類——他是不是叫屋大維啊?如果我是阿波羅,並且有這樣的後代,我一定會親手埋藏我的恥辱。”

  “我同意,”威爾說,“我希望我是個更好的射手……我不介意把我的羅馬親戚從他的高頭大馬上射下來。事實上,我希望能夠用任何我父親的天賦來阻止這場戰爭。”他低頭用厭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雙手,“很不幸,我只是個醫者。”

  “你的天賦是必不可少的,”喀戎說,“我估計我們很快就會需要它們。至於預見未來……鷹身女妖艾拉呢?她從《西卜林書》中找到了什麼建議嗎?”

  芮秋搖了搖頭:“那可憐的傢伙被嚇得魂不附體。鷹身女妖們討厭被監禁。自從羅馬人包圍了我們……嗯,她感覺被困住了。她知道屋大維打算捉住她,我和泰森只能保證不讓她從這裡飛走。”

  “這是自殺!”伊利斯的兒子布奇·沃克抱起他粗壯的胳膊說,“那些羅馬人的鷹在天空盤旋,所以飛行根本不安全,我已經失去兩匹飛馬了。”

  “至少泰森帶來了一些他的獨眼巨人朋友幫忙,”芮秋說,“這是個好消息吧。”

  康納·斯偷爾在點心桌邊笑了。他一隻手上有一把樂之餅乾,另一隻手上有一罐乳酪。“十幾個成年獨眼巨人?這是一個重大的好消息!另外,盧·艾倫和赫卡忒的孩子已經建造了魔法屏障,整個赫爾墨斯小屋也已經在山上佈滿了圈套和陷阱,還有為羅馬人準備的各種各樣的驚喜!”

  傑克·曼森皺了皺眉:“大多數都是你從第九區和赫菲斯托斯小屋偷來的吧。”

  克拉麗絲表示同意:“他們甚至偷了我在阿瑞斯小屋周圍的地雷。你用什麼方法來偷已啟動的地雷呢?”

  “我們徵用這些地雷打仗用。”康納把一滴乳酪倒進嘴裡,“此外,你們還有許多的玩具可以拿出來分享了!”

  喀戎轉向左邊,半羊人格洛弗·安德伍德靜靜地坐在那裡,手指撥弄著他的蘆笛。“格洛弗?從自然精靈們那裡得到了消息嗎?”

  格洛弗歎了口氣:“唉,即便在平時,也很難管理仙女和樹神。加上蓋婭的搗亂,他們和諸神一樣亂成了一團。得墨忒爾小屋的凱蒂和米蘭達試圖幫忙,可如果大地母親醒來……”他緊張地看看桌子周圍,“我不敢保證森林中絕對安全,或是山上,又或是草莓地,或——”

  “好吧,那我們該做什麼呢?”傑克·曼森用手肘撞了一下克洛維斯,他已經開始打盹了。

  “攻過去!”克拉麗絲拍了下乒乓球案,嚇得大家都向後一縮,“羅馬人的增援越來越多,我們知道他們計畫八月一日入侵。為什麼我們要讓他們制訂計畫表呢?我只能猜測他們正等待召集更多軍隊。他們的數目已經多過我們了,在他們變得更強之前我們就要攻過去,先發制人!”

  瑪律科姆是雅典娜小屋的臨時首領,他把拳頭放在嘴邊咳了兩聲說:“克拉麗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你研究過羅馬工程嗎?他們所有臨時營地的防禦能力比混血營都要好。如果在他們的基地進行攻擊,我們會遭遇大屠殺的。”

  “所以我們就坐以待斃嗎?”克拉麗絲質問道,“讓他們的軍隊做好一切準備,同時眼睜睜地看著蓋婭覺醒?我要保護海治教練懷孕的妻子,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因為我欠海治教練一條命。此外,我訓練過的營員比你多,瑪律科姆。他們的士氣很低,人人都很害怕,如果我們再被困九天——”

  “我們應該堅持安娜貝絲的計畫。”康納·斯偷爾的樣子從沒這麼嚴肅過,儘管他嘴邊還掛著乳酪,“我們必須堅持住,直到她把魔力雅典娜雕像帶回到這裡。”

  克拉麗絲翻了個白眼:“你的意思是說那個羅馬執政官把雕像帶回這裡?我不明白安娜貝絲在想什麼,與敵人合作?即使羅馬人努力給我們把雕像帶到這裡——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就應該相信它會帶來和平嗎?雕像來了,羅馬人就能突然放下武器,開始跳舞、扔鮮花嗎?”

  芮秋放下她的記號筆:“安娜貝絲很清楚她在做什麼,我們必須爭取和平。如果我們不能團結希臘人和羅馬人,諸神就不會恢復正常。如果諸神不能恢復正常,我們就沒有辦法殺死巨人。如果我們不能殺死巨人——”

  “蓋婭就會覺醒,一切就都玩完了。”康納立刻接了上來,“克拉麗絲你看啊,安娜貝絲曾經從塔塔勒斯給我傳遞過一個消息。從危險的地獄啊,夥計們。誰還能做到呢……嘿,我聽他們的。”

  克拉麗絲張嘴要回答,但她發出的卻是海治教練的聲音:“尼克,醒醒。我們遇到麻煩了。”

  尼克猛地坐了起來,頭撞到了半羊人的鼻子。

  “哎呀!孩子,你把我撞了個正著啊!”

  “對……對不起,教練。”尼克眨眨眼睛,試圖看清自己的方位,“發生什麼事了?”

  他沒有看到任何直接的威脅。他們在一片公共廣場的草地上紮營,明媚的陽光和草地上的大片橙色金盞花交相輝映。蕾娜蜷縮著睡覺,她的兩條金屬狗就在她的腳邊。就在一步之遙的白色大理石噴泉周圍,孩子們正在玩捉迷藏。在附近的路邊咖啡店,六個人在陽傘的陰影下品著咖啡。幾輛送貨車停在廣場的邊上,但沒有運東西。唯一的行人是幾個家庭,可能是當地人吧,享受著一個溫暖的午後。

  廣場上的路面是鵝卵石鋪的,兩邊排列著粉刷成白色的建築和檸檬樹,中間矗立著外殼保存完好的羅馬神廟。它的正方形底座大概五十英尺寬、十英尺高,上面矗立著表面完好的科林斯立柱,大約二十五英尺高。高聳在柱廊頂部的是……

  尼克的嘴裡幹幹地說:“噢,冥河啊。”

  雅典娜·帕台農沿柱子頂部側臥著,像夜總會歌手橫臥在一架鋼琴上。縱向上,它幾乎是完美地契合了神廟的尺寸,但加上耐克在它伸出的手中,就顯得它有些寬了。看起來好似隨時都有可能向前傾倒。

  “它為什麼會在那兒?”尼克問。

  “我正要問你呢。”海治教練搓搓青腫的鼻子說,“我們就落在那兒了,差點摔死,幸虧我有靈活的蹄子。你都失去知覺了,掛在你的套索上就像個被纏住的傘兵,直到我們把你救了下來。”

  尼克竭力去回想那個畫面,然後決定還是不去想了:“這是在西班牙嗎?”

  “葡萄牙,”海治說,“是你的影子旅行過了頭。順便說一下,蕾娜會說西班牙語,但她不會說葡萄牙語。不管怎樣,我們在你睡覺的時候搞清楚了這個城市叫埃武拉。好消息是,這是個不繁華的小地方,沒人會妨礙我們,沒人會注意到巨型雅典娜睡在羅馬神廟的頂上,其實應該叫狄安娜神廟,如果你要問的話。人們在這裡欣賞我的街頭表演,我大約賺了十六歐元了。”

  他拿起自己的棒球帽,裡面都是硬幣。

  尼克感覺有點噁心:“街頭表演?”

  “是啊,唱唱歌、耍耍武術,還有交誼舞。”教練說。

  “哇哦!”

  “我知道!葡萄牙人很有品位。無論如何,我認為在這裡躲幾天還是不錯的。”

  尼克瞪著他:“躲幾天?”

  “嘿,小子,我們沒什麼選擇了。你因為影子跳已經把體力消耗到極限了。昨晚我們努力叫醒你,可你怎麼叫都不醒。”

  “所以我睡了——”

  “差不多三十六個小時了,你也應該睡這麼久。”

  尼克很高興自己是坐著的,否則他已經跌倒了。他發誓只睡幾分鐘的,但隨著睡意的消失,尼克感覺到他的頭腦更加清醒了,比過去的幾星期精力更充沛了。也許從他去尋找死亡之門之後都沒有如此清醒過。

  他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海治教練一抬眉毛說:“你一定是餓了,又或者你的肚子在說刺蝟語,這在刺蝟語裡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詞。”

  “有食物就再好不過了,”尼克說,“但首先你要告訴我壞消息是什麼……我是說……除了雕像在神廟頂上之外,你說我們有麻煩了?”

  “噢,對啊。”海治教練指著廣場角落處一道封閉的拱門。站在陰影處的是個發光的模糊人影,有著灰色火焰的輪廓。幽靈的特徵很模糊,但他似乎在向尼克招手。

  “那個火人是幾分鐘前出現的,”海治教練說,“他沒有再靠近,當我試圖走近那邊時,他就消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個威脅,但他似乎在找你。”

  尼克認為這是個陷阱,因為大多數情況都是如此。

  海治教練保證他可以多保護蕾娜一會兒,運氣好的話也許那個幽靈會帶來一些有用的資訊,尼克決定去冒這個險。

  他的手放在冥鐵劍劍柄上,向拱門走去。

  一般幽靈是嚇不倒他的。(當然,假設蓋婭沒有把幽靈們包裹在石頭殼裡,再把他們變成殺人機器的話。這對尼克來說還是個新挑戰。)

  在和邁諾斯打過交道後,尼克知道了大多數妖魔鬼怪的力量只能取決於你給了它們多少。他們撬入你的大腦,用恐懼、憤怒或欲望影響你。尼克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有時他甚至可以扭轉局勢讓魔鬼屈服。

  當尼克接近灰色的幽靈時,他相當肯定這是個平凡的幽靈—— 一個在痛苦中死去的失落靈魂。對付他應該不成問題。

  不過尼克沒有犯想當然的錯誤。他太清楚地記得克羅埃西亞的事了。當時他就是陷入了自以為是和過度自信的危險境況,無論是字面上的還是感覺上的,他的腳都幾乎要離開他的身體了。幸好伊阿宋·格雷斯及時拉回了他,讓他渡過了這次危機。然後西風之神把他溶解進風中。至於那傲慢的暴徒丘比特嘛……

  尼克握緊他的劍,分享他的秘密遭遇還不是最壞的。也許他早晚會吐露自己的秘密,但是在他自己的時間,以自己的方式吐露的。只是為了給丘比特做消遣而被迫談及波西,還被恐嚇、騷擾和施暴……

  蜿蜒的黑暗已經從他的腳下鋪開,殺死了鵝卵石之間的所有雜草。尼克儘量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當他走到幽靈面前時,幽靈的一身修道士裝扮映入眼簾——涼鞋、羊毛長袍、掛在脖子上的木十字架。灰色火焰圍繞著他——燃燒的袖子、起泡的臉、燒成灰燼的眉毛。他似乎被定格在了焚燒的瞬間,像個永久迴圈的黑白視頻。

  “你是被活活燒死的?”尼克察覺到了,“大概只有中世紀才會這樣吧?”

  幽靈的臉在垂死掙扎的無聲尖叫中扭曲,但他的眼睛裡滿是空洞,甚至有點生氣,仿佛尖叫只是他無法控制的自動反射。

  “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尼克問。

  幽靈示意尼克跟著他,轉身走進一道敞開的大門。尼克回頭看看海治教練,教練只是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意思是:去吧,去做你那些屬於地下世界的事情吧。

  尼克跟著幽靈穿過埃武拉的街道。

  他們走過了彎彎曲曲的鵝卵石路,路過帶有盆栽木槿樹的庭院,還有白色粉飾的建築,帶有奶油糖果色鑄鐵的露臺。沒人注意到這個幽靈,但本地人都用異樣的目光來看尼克。一個領著狐狸犬的女孩跑到馬路對面去避開他。她的小狗咆哮著,後背的毛髮豎了起來,仿佛是魚的背鰭。

  幽靈把尼克帶到另一個公共廣場,廣場一頭矗立著一座帶有拱門的白粉牆大教堂。幽靈穿過門廊後消失在了裡面。

  尼克猶豫了,他倒是不反感教堂,但這一座籠罩著死亡氣息。也許裡面就是墳墓呢,或是某些不好的東西。

  他悄悄走進門廊,目光被一個小禮拜堂吸引了,因為裡面燃起了怪異的金光。門上用葡萄牙語刻著銘文,尼克不懂葡萄牙語,但是他童年時學過的義大利文足以幫助他讀懂大概的意思:我們這些骨頭都在這裡,等待著你的骨頭。

  “有意思。”他嘟噥著。

  他進入了小禮拜堂。在盡頭立著一個祭壇,那個燃燒的幽靈跪在那裡禱告,但尼克對房間本身更感興趣。牆壁上滿是頭骨和其他骨頭——成千上萬,黏合在一起。排列的骨頭鑲在穹頂上,裝飾著死亡的圖像。在一面牆上,就像衣帽架上懸掛晾乾的外套一樣掛在那裡的,是兩人的骨骼殘骸—— 一個成人和一個小孩。

  “一個很漂亮的房間,對吧?”

  尼克轉過身來,在一年前如果他的父親突然出現在旁邊,他一定嚇得魂飛魄散。而現在,尼克都能控制自己的心跳了,還可以控制住假裝跪在他爸爸面前然後借機逃走的衝動。

  像那個幽靈一樣,哈迪斯也一身方濟會的修道士裝扮,這讓尼克隱約有些不舒服。他的黑色長袍腰部用一條簡潔的白繩子綁著,帶有頭巾的修士服披在後面,露出的黑色頭髮修剪得接近頭皮,眼睛亮得像冰凍的焦油。表情既平靜又滿足,仿佛他剛剛在一個可愛的夜晚,從懲戒場漫步回家,享受著該死的尖叫聲。

  “想到了一些重新裝修的好點子?”尼克問,“或許你可以在餐廳裡用些中世紀的修道士頭骨做裝飾。”

  哈迪斯皺了下眉頭說:“我從來都分不清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爸爸,你怎麼在這裡?為什麼?”

  哈迪斯的手指撫摸著身邊的柱子,在舊骨頭上留下漂白的痕跡:“你是個難以尋到的人啊,我的兒子。我已經找你很多天了,當戴克裡先的權杖爆炸時……就是它引起了我的注意。”

  尼克漲紅了臉,然後他又為自己的羞愧感到憤怒:“打碎了權杖並不是我的錯。我們當時超出了——”

  “啊,權杖並不重要,只是個很舊的遺物,我很驚訝你耗盡了它兩次。是爆炸讓我查明了你的精確位置。我本希望能在龐貝跟你碰頭,但它太……嗯,羅馬了。這個小禮拜堂是我能在你面前儘量展現出自己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作為哈迪斯,死亡之神,而不是分裂成另一個人。”

  哈迪斯呼吸著腐朽又潮濕的空氣說:“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有五千名修道士的骨頭被用來建這座小禮拜堂。這提醒人們生命是短暫的,死亡是永恆的。我感覺在這裡精神很集中,但我依然只有幾分鐘。”

  這是我們之間關係的寫照,尼克心想,你只有幾分鐘。

  “爸爸,那你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

  哈迪斯將自己長袍袖子中的雙手緊握在一起說:“你就不能認為我在這裡只是為了幫你嗎?我真的不是為了什麼。”

  尼克差點笑了出來,但他胸腔感覺很空洞:“我可以接受的說法是:你在這裡有多重原因。”

  死神皺了皺眉:“我認為這種說法還公平些,你不是想知道蓋婭獵手的消息嗎?他叫俄裡翁。”

  尼克猶豫了,他不太習慣得到這麼直接的答案,而不是一個遊戲、謎語或測試:“俄裡翁,像星座的名字① ()。他不是……阿耳忒彌斯的一個朋友嗎?”

  “以前是。”哈迪斯說,“這個巨人是為了與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兄妹對抗而出生的。但他跟阿耳忒彌斯很像,都抗拒自己的宿命。他試圖以自己的方式活著,他最初作為希俄斯島國王的一個獵人生活在人類之中。但他和國王的女兒產生了一些是非,國王就讓他失明並流放了他。”

  尼克回想起了蕾娜跟他說過的話:“我的朋友夢見了一個眼睛閃光的獵手,如果俄裡翁是盲人——”

  “他曾經是盲人,”哈迪斯糾正說,“在他流放了一段時間後,俄裡翁見到了赫菲斯托斯,火神對巨人表示憐憫,所以為他精心製作了一對機械眼,比原來的還好。俄裡翁和阿耳忒彌斯成了朋友。他是第一個被允許參與她狩獵的男性。但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有些不對勁,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總之俄裡翁被殺死了,現在他作為蓋婭一個忠心的兒子複生了,聽從她的命令。他被痛苦和憤怒操縱著,這一點你一定能理解。”

  尼克想大喊:就像你理解我的感覺一樣?

  但他只是問道:“我們該怎麼阻止他呢?”

  “你無法阻止他,”哈迪斯說,“你唯一的希望是能比他跑得快,在他追上你之前完成你的任務。阿波羅或阿耳忒彌斯還有可能用弓箭殺死他,但是這對雙胞胎根本沒有辦法來幫助你。其實現在俄裡翁就已經察覺到你了,他的狼群幾乎就要追上你了。從這裡到混血營你根本沒時間休息。”

  尼克感覺似乎有條皮帶勒緊了他的肋骨,他剛剛把海治教練單獨留下照顧沉睡的蕾娜了:“我需要回去看看我的朋友們怎麼樣了。”

  “的確,”哈迪斯說,“但我的話還沒說完,你的姐姐……”他支吾起來。和以前一樣,關於比安卡的話題在他們之間就像上了膛的槍——一觸即發,很要命,無法忽視。“我是說你另一個姐姐,黑茲爾……她發現七個混血英雄中的一個會死。她或許會試圖去阻止,但在這樣做的時候,她可能會分不清主次。”

  尼克近乎失語了。

  令他吃驚的是,他的思緒沒有一下子就飛到波西身上,他首先擔心的是黑茲爾,然後是伊阿宋,然後才是波西和阿爾戈二號上的其他人。他們在羅馬救了他,還歡迎他上他們的船。尼克從未奢望過自己能擁有朋友,但阿爾戈二號的船員們已經是他接觸過的最像朋友的存在了。其中任何一個死去都會讓他感覺一片空白——就像他回到了巨人的銅罐子裡,獨自處於黑暗之中,靠吃酸石榴種子活著。

  最後他開口問:“黑茲爾還好嗎?”

  “目前很好。”

  “那其他人呢?誰會死?”

  哈迪斯搖了搖頭:“即便我很有把握,我也不能說。我告訴你因為你是我的兒子,你知道有些死亡是無法阻止的,有些死亡也不應該被阻止。時機一到,你就要去行動。”

  尼克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也不想去知道。

  “我的兒子,”哈迪斯的語氣幾乎是溫柔的,“無論發生什麼,你已經贏得了我的尊重。當我們一起站在曼哈頓對抗克洛諾斯時,你給咱們家帶來了榮耀。你冒著我的憤怒去幫助名叫傑克遜的男孩——引導他去冥河,從我的監獄裡釋放他,懇求我允許厄瑞波斯軍隊協助他。我以前從來沒被兒子這樣煩過,張嘴閉嘴都是波西。我差點兒把你燒成灰燼。”

  尼克深吸了一口氣。房間的牆壁開始顫抖,灰塵慢慢從骨頭間的裂縫中滲出。“我這麼做不僅是為了他,我這麼做是因為整個世界處於危險之中。”

  哈迪斯讓自己露出些許微笑,此時他的眼睛裡沒有殘忍:“我可以接受的說法是,你這麼做有多重原因。我的觀點是這樣的:我之所以和你到奧林匹斯山上去幫他們,是因為你讓我放開了憤怒。我鼓勵你的做法,對於我的孩子來說快樂太難得了。我……我希望看到你是個例外。”

  尼克盯著父親,他不知應該如何回答。他可以接受很多不尋常的事情——成群結隊的幽靈、魔法迷宮、影子旅行、骨頭做的小禮拜堂。但冥王口中溫柔的話……不,這根本不正常。

  在祭壇上面,那個燃燒的幽靈正在升起。他緩緩靠近,無聲地尖叫並燃燒著,他的眼裡傳遞出一些緊急資訊。

  “啊,”哈迪斯向他解釋,“這是帕洛恩兄弟。他是在羅馬神廟附近廣場上被活活燒死的數百人之一。宗教裁判所總部在那裡,你知道的。無論如何,他建議你現在就離開。狼群馬上就要來了。”

  “狼?你是說俄裡翁的狩獵隊?”

  哈迪斯揮了揮手,帕洛恩兄弟的幽靈消失了:“我的兒子,你在試圖做的事——帶著雅典娜雕像,影子旅行跨越世界——會毀了你的。”

  “謝謝你的鼓勵。”

  哈迪斯的手輕輕放在了尼克的肩膀上。

  尼克不喜歡被觸碰,但父親的這個短暫接觸讓他感到安心——像骨頭教堂一樣讓人安心。就像死亡一樣,他父親的存在是冰冷又時常無情的,但它卻是真實的——如此殘忍的誠實,無可逃避的可靠。尼克最終意識到,不管發生什麼事,他最終會被允許回到父親的王座下。

  “我還會再見到你的,”哈迪斯向他保證,“如果你沒有活下來,我會在宮殿裡為你收拾好一間房的。或許你的房間用修道士的頭骨裝飾會很不錯。”

  “現在輪到我不確定你是否在開玩笑了。”

  哈迪斯的身體開始逐漸消失,他眨了眨眼睛:“或許我們在一些重要的方面是相像的呢。”

  死神消失了。

  突然間,小禮拜堂給人的感覺很壓抑——幾千雙空洞的眼眶盯著尼克。我們這些骨頭都在這裡,等待著你的骨頭。

  他迅速跑出了教堂,希望自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第八章 對戰狼群

  “什麼?狼?”蕾娜很震驚。

  他們吃著在路邊的咖啡店買來的晚餐。

  儘管哈迪斯警告說要快點回去,但尼克發現營地並沒什麼變化。蕾娜剛剛睡醒。雅典娜·帕台農依然橫臥在神廟的頂部。海治教練在給幾個當地人表演踢踏舞和武術,偶爾對著他的麥克風唱歌,不過似乎沒有人明白他在唱什麼。

  尼克希望教練沒把麥克風帶來。不僅是因為聲音大和惱人,還因為,出於某種尼克不知道的原因,它偶爾會蹦出達斯·維達在《星球大戰》裡的臺詞,或是大喊:“牛哞哞叫!”

  三人坐在草坪上吃東西,蕾娜看起來很清醒,休息得很好。她和海治教練聽尼克描述了他的夢,和他在骨頭裝飾的小禮拜堂中見到了哈迪斯的事。尼克隱瞞了一些他和父親談話時的私人細節,儘管他感覺到蕾娜很擅長聽出別人心裡的真實感受。

  當他說到俄裡翁和狼群正在路上時,蕾娜皺眉了:“大多數狼都對羅馬人很友好,但我從沒聽說過俄裡翁狩獵時會帶著狼群啊。”

  尼克吃完了他的火腿三明治。他盯著盤子裡的點心,驚奇地發現他依然有食欲。“這應該是一個修辭手法吧——狼群馬上就要來了。或許哈迪斯指的不是字面意義上的狼。但無論如何,我們一有足夠的陰影就離開。”

  海治教練把一本《槍支與武器裝備》雜誌塞進包裡說:“唯一的問題,雅典娜·帕台農還在三十英尺高的空中。把你們和裝置一起送到神廟頂上會很有趣啊。”

  尼克嘗了一塊點心。咖啡館的女人把這種點心叫作法土拉① ()。它們看起來就是螺旋形的甜甜圈,味道不錯——脆皮、糖、黃油結合得非常好,但是尼克第一次聽見法土拉這個名字時,就知道波西會拿它開玩笑。

  “美國有甜甜圈,”波西會這麼說,“葡萄牙有螺旋甜甜圈。”

  尼克的年紀越大,越感覺波西幼稚,雖然波西比他大三歲。尼克發現他的幽默感中的迷人和煩人是對等的,他決定要把注意力放在煩人的那一面。

  也有幾次波西是極其嚴肅的——在羅馬的深淵裡仰望著尼克:“另一邊,尼克!帶他們去那裡,向我保證!”

  尼克保證了,似乎不論他有多怨恨波西也都不重要了。尼克為了波西會做任何事,對於這一點他很恨自己。

  “那麼……”蕾娜的聲音喚醒了沉思中的尼克,“混血營會等到八月一日嗎?他們會進攻嗎?”

  “我們只能希望他們會等,”尼克說,“我們不能……是我不能把雕像更快地運回去了。”

  甚至照這樣下去,我爸爸也認為我會死。尼克把這句話埋在了心裡。

  他希望黑茲爾能和他在一起,是他們一起用影子旅行把阿爾戈二號的全體船員帶出冥王聖殿的。當他們共用力量時,尼克覺得一切皆有可能。也許只用一半的時間他們就能到達混血營。

  此外,哈迪斯說過的關於船員死亡的話讓他打了個寒戰。他不能失去黑茲爾,不能讓她成為第二個比安卡,悲劇不能再發生了。

  海治教練抬眼看看自己棒球帽的帽檐說:“你確定克拉麗絲說美麗還好嗎?”

  “是的,教練。克拉麗絲把她照顧得很好。”

  “這是一個安慰,我不喜歡格洛弗所說的蓋婭向仙女和樹神低語的事。如果自然精靈變得邪惡……那就不美好了。”

  尼克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從人類誕生以後,蓋婭也沒再覺醒過。

  蕾娜咬了一口點心,她的鎧甲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我想知道關於那些狼……是不是我們誤讀了資訊啊?母狼魯帕一直很安靜,或許是她給我們援助呢。狼也許是她派來的——保護我們不被俄裡翁和他的狩獵隊傷害。”

  希望在她的聲音中薄如蟬翼,尼克也不想撕毀她的希望:“或許吧,但魯帕在營地的戰爭中不會很忙嗎?我認為她會派狼去協助你的軍團。”

  蕾娜搖了搖頭:“狼不是前線戰士。我不認為她會幫助屋大維。她的狼應該會留在朱庇特營,在軍團缺席的時候做替補,但我不知道……”

  她的雙腳交叉著,戰靴的鐵尖閃閃發光。尼克暗暗在心中記住,不要和任何羅馬軍團士兵互踢。

  “還有別的事,”她說,“我一直沒能聯絡上我姐姐海拉。狼群和亞馬遜人的沉默讓我感到有些不安。如果在西海岸發生什麼……恐怕營地的唯一希望就是我們了。我們必須儘快把雕像送回,這意味著你肩負著最大的負擔,冥王之子。”

  尼克試圖吞下自己的苦水。他沒有生蕾娜的氣,還有些喜歡蕾娜。但他時常被叫去做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通常情況下,當他成功了,也就被忘記了。

  他想起了克洛諾斯之戰後,混血營的孩子們對他有多好:“做得好,尼克!謝謝你把冥界的軍隊帶來救我們!”

  每個人都對他微笑,他們全都邀請他坐到自己的桌子旁來。

  在大約一星期後,他有些不受歡迎了。營員們在他走過來時會跳開,他會在篝火的陰影裡顯露出來,讓別人嚇一跳,他們的眼裡滿是不舒服:你怎麼還在這裡?你為什麼在這裡?

  更不要說在克洛諾斯之戰後,安娜貝絲和波西就立刻開始約會了……

  他放下手中的甜甜圈,突然間它變得食之無味了。

  他回想起在伊庇魯斯和安娜貝絲的對話,就在他帶著雅典娜·帕台農離開之前。

  當時安娜貝絲把他拉到一邊:“嘿,我要和你談談。”

  恐慌攫住了他。她都知道了。

  “我要感謝你,”她繼續說,“鮑勃……那個泰坦……他在塔塔勒斯幫我們只是因為你對他很好。你告訴他我們值得幫助,這是我們活下來的唯一原因。”

  她很輕易就說出了“我們”,仿佛她和波西是可以互換、不可分離的。

  尼克曾經讀過一個來自柏拉圖的故事,柏拉圖聲稱在古代,所有人類都是男性與女性的結合體。每個人都有雙頭、四臂和四條腿。據說,這些人類結合體強大得讓諸神不安,所以宙斯把他們一分為二——變成男人和女人。從那時起,人類就感到不完整,他們花了畢生的時間來尋找生命中的另一半。

  這讓我置於何地呢?尼克想。

  這不是他最喜歡的故事。

  他試著讓自己討厭安娜貝絲,但他卻不能。她離開他時在伊庇魯斯感謝他,很真實也很真誠,她從來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忽視或避開他。為什麼她就不是個可怕的人呢?至少這能讓事情簡單一些。

  西風之神曾在克羅埃西亞警告過他:如果你讓憤怒控制了你……那麼你的命運會比我更加悲慘。

  但他的命運怎麼可能不是悲劇呢?即便他在這個任務中活了下來,他也必須永遠離開兩個營地,這是他找到和平的唯一途徑。他希望能有另一個選擇—— 一個不像火焰河水一樣有傷害的選擇——但他至今沒有找到。

  蕾娜端詳著他,應該是在讀他的想法吧。她低頭看看他的手,尼克意識到自己正在轉動著骷髏頭銀戒指——這是比安卡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

  “尼克,我們該怎麼幫你呢?”蕾娜問。

  又是一個他不常聽到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你已經讓我盡可能地休息了,這很重要。或許你可以再借給我一些力量。下次影子跳應該是最長的,我需要集結足夠的力量讓我們橫跨大西洋。”尼克向她坦白。

  “你會成功的,”蕾娜保證,“當我們回到美國,應該會少遇到幾個怪獸。我也許會得到東海岸退伍士兵們的幫助。他們會幫助任何向他們求助的羅馬半神。”

  海治教練咕噥著:“如果屋大維沒有拉攏他們的話。在這種情況下,你應該會因為叛國罪而被捕的。”

  “教練,”蕾娜有些不高興了,“這可沒有幫助。”

  “嘿,說說而已。從我個人來說,我希望我們能在埃武拉留得久一點兒。這裡有好吃的,還能賺錢,而且到現在也沒看見所謂的狼——”

  蕾娜的狗跳到了他們腳邊。

  在遠處,怒號聲劃破天際。尼克還沒站穩,大批的狼就從各個方向襲來——黑色的巨獸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包圍了他們的營地。

  其中最大的那只沖在最前面。領頭狼用後腿站了起來,開始變形。它的前腿變成胳膊,狼鼻萎縮成了一個尖尖的鼻子,它的灰色毛皮變成了動物毛皮做成的披風。狼變成了一個身材高大結實的男人,面容憔悴,眼睛發著紅光。一頂手指骨編成的皇冠戴在他油膩的黑髮上。

  “啊,小半羊人……”這個男人笑眯眯地露出尖牙,“你的願望被批准了!你會永遠留在埃武拉的,因為很不幸,我所謂的狼,都是真正的狼!”

  “你不是俄裡翁。”尼克脫口而出。

  一句愚蠢的評論,但也是他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反應。

  他面前的男人顯然不是巨人獵手,他個子不夠高,也沒有龍腿,連弓箭都沒有,更沒有蕾娜在夢中看見的探燈一樣的雙眼。

  灰色男人大笑起來:“我當然不是,我只不過是俄裡翁雇來的助理獵手。我是——”

  “萊卡翁,”蕾娜說出了後半句,“第一個狼人!”

  男人用嘲弄的語氣回應她:“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羅馬執政官。魯帕的一隻小狗!很高興你認識我,毫無疑問,我將成為你的噩夢。”

  “或許只是讓我感到噁心。”蕾娜從她的腰帶包裡拿出了一把露營折疊刀,她打開時狼群咆哮起來並向後退,“我出門時身上一定會帶銀制武器!”

  萊卡翁露齒一笑:“你想憑一把小刀就讓十幾隻狼和他們的國王離開?我聽說你很勇敢,沒想到你有勇無謀啊。”

  蕾娜的狗蹲了下來準備進攻。教練緊握著他的棒球棍,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迫切地揮動。

  尼克的手也按在了劍柄上。

  “別麻煩了,”海治教練喃喃道,“這些傢伙只能被火和銀制武器傷害,我在派克斯峰遇到過他們。他們很討厭。”

  “我也記得你,喜洋洋·海治。”狼人的雙眼閃出了熔岩般的紅色,“我的狩獵隊有山羊肉做晚餐一定很興奮。”

  海治哼了一聲:“來吧,臭小子!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們馬上就要到了,就像上次那樣!那裡就是狄安娜神廟,你個傻子!你正踩在人家老家的地盤上!”

  狼群包圍圈再次咆哮著向後退,有些狼的眼神已經緊張地掃向屋頂了。

  萊卡翁只是怒視著教練:“得了吧,恐怕神廟的名字一直都是錯的。在羅馬時代我曾經來過這裡,它實際上是奧古斯都皇帝的,典型的半神虛榮心。不管怎樣,自從上次我們打過交道後,我已經加倍小心了。如果狩獵者們接近了,我會知道的。”

  尼克的大腦正在飛速構思一個逃跑計畫,他們已經被這麼多的敵人包圍,而己方唯一有效的武器是一把小刀。戴克裡先的權杖沒有了,雅典娜·帕台農還在三十英尺高的神廟頂部,即便他們上去了,也無法立刻進行影子旅行——因為現在還沒有影子,太陽要好幾個小時後才會落山。

  尼克覺得自己的勇氣已經被磨滅了,但他依然向前走了一步:“你已經抓到我們了,還等什麼?”

  萊卡翁端詳著他,就像屠夫在研究一種新的肉品:“尼克·德·安吉洛……哈迪斯的兒子。我聽說過你,很遺憾我不能馬上殺死你,我答應了我的雇主俄裡翁會扣住你,直到他來。不用擔心,他馬上就要到了。一旦他對你下手,我就要把你的血灑在這裡,標誌著在未來的時間裡,這裡是我的領土啦!”

  尼克咬牙切齒地說:“半神的血,奧林匹斯之血。”

  “當然!”萊卡翁得意揚揚,“把它們灑在地上,尤其是神聖的地方,半神的血有許多用途,加上適當的咒語,它可以喚醒怪獸甚至諸神。它可以製造新的生命,或使一個地方世代貧瘠。唉,你的血是不會喚醒蓋婭的了。這個榮譽就留給你在阿爾戈二號上的朋友們吧。不過別擔心,你將會死得和他們一樣痛苦。”

  尼克腳下的草已經開始枯萎,還有金盞花也一樣。貧瘠的土地,他心想,神聖的土地。

  他想起了小禮拜堂裡面成千上萬的骨頭,想起了哈迪斯關於公共廣場的話,這是宗教裁判所活活燒死幾百人的地方。

  這是一座古城,他的腳下埋葬了多少生命呢?

  “教練,你能爬上去嗎?”他說。

  海治的語氣充滿嘲諷:“我是半羊人,當然可以爬了!”

  “爬到雕像那裡,捆好繩索。做一個繩梯放下來給我們。”

  “啊,但是這群狼——”

  “蕾娜,你和你的狗掩護我們撤退。”尼克說。

  執政官冷靜地點點頭說:“明白。”

  萊卡翁大笑著嘲諷道:“撤退去哪裡呢,哈迪斯之子?這裡已經無處可逃了,你是不可能殺了我們的!”

  “也許不會,”尼克說,“但我可以困住你。”

  他雙手一攤,地面便爆裂了。

  尼克沒想到自己能發揮得這麼好。之前他只能啟動老鼠的骨頭,或是掘出陳舊的人骨。大片的骨頭突然爆向天空讓他措手不及——成百上千的股骨、肋骨和腓骨,使狼群陷入混亂,他用人類骸骨製造了一片荊棘。

  大多數的狼都被絕望地困住了。有些在掙扎翻滾,還咬牙切齒,試圖沖出這從天而降的牢籠。萊卡翁自己被困在了一個肋骨籠子裡,但他的尖叫咒駡並沒有停止。

  “你這個一文不值的小屁孩!”他吼叫著,“我絕不放過你!”

  “教練,上去!”尼克沒理他。

  半羊人沖向神廟,他縱身一躍跳到矮牆上,又爬上了左邊的柱子。

  兩隻狼從骨頭叢林中掙脫出來,蕾娜扔出手中的刀刺中了一隻狼的脖子,她的狗向另一隻猛撲過去。阿金的尖牙和爪子因為狼的躲閃而滑開了,但阿銀緊接著就撲倒了狼。

  阿銀的頭由於龐貝一戰依然歪著,紅寶石左眼也沒有找到,但它的尖牙插入了狼的後頸。這只狼消失在了一攤黑水中。

  感謝老天這是只銀狗,尼克心想。

  蕾娜拿著她的劍,從海治教練的棒球帽中抓起一把硬幣,又從教練的工具包中拿出一卷管道膠帶,開始把硬幣纏在劍上。這個女孩子有的是非凡的創造力。

  “上!”她對尼克喊,“我來掩護你!”

  狼群掙扎著,骨頭叢裂開坍塌了。萊卡翁甩開右臂擊潰他的肋骨牢籠。

  “我要活剝了你的皮!”萊卡翁發誓說,“然後做成我的披風!”

  尼克向前跑,只停下了不到一秒從地上抓起蕾娜的銀色小刀。

  他不是山羊,但他發現在神廟後面有一道樓梯通向廟頂。他跑到柱子的底部,抬頭眯眼看看海治教練,教練已經到了雅典娜·帕台農腳下,正解開繩索開始打結做成梯子。

  “快點!”尼克大喊。

  “噢,真的嗎?”海治教練向下喊,“我以為我們有好多時間呢!”

  此時尼克最不需要的就是半羊人的諷刺了。在下面廣場上,更多的狼掙脫了它們的骨頭牢籠。蕾娜在一旁用自己改裝的銀幣劍痛擊它們,但只有一把改裝的劍是抵擋不住狼群多久的。阿金因挫敗而發出哀號,沒法繼續攻擊敵人了。阿銀盡了自己的全力,爪子深深陷入另一隻狼的喉嚨,但銀狗也受傷了,片刻後也因為寡不敵眾而絕望了。

  萊卡翁掙脫了雙臂,開始從肋骨籠子裡抽出雙腿。離他完全掙脫只有幾秒的時間了。

  尼克已經束手無策。召喚大批的骸骨已經讓他耗盡了魔法,剩下的能量還要用在影子旅行中——還要假設他可以找到一個讓他進入的影子。

  一個影子。

  他看看手中的銀色小刀,一條計謀浮現在腦海中——或許這是他想到過的最愚蠢、最瘋狂的計畫,上一個類似的計畫是:嘿,我要讓波西遊進冥河!他一定會因此愛上我的!

  “蕾娜,快上來!”他大喊。

  她又猛砸了一隻狼的頭然後向前跑。在半路上她輕擊了下手中的劍,劍延伸成了一支標槍,然後她像撐杆跳那樣把自己彈了出去,落在尼克旁邊。

  “什麼計畫?”她連氣都不喘一口。

  “顯擺。”尼克咕噥著。

  繩梯從上面落下。

  “爬上來,愚蠢的非山羊們!”海治大喊。

  “去吧,”尼克對她說,“等你上去的時候要牢牢抓緊繩子。”

  “尼克——”

  “上去!”

  她的標槍變回了一把劍,蕾娜收起它開始向上爬,無視她的鎧甲和裝備的重量爬上了柱子。

  在下面的廣場,阿金和阿銀已經不見蹤影,它們或許撤退了,或許已經被消滅。

  萊卡翁從骨頭籠裡徹底掙脫出來,發出勝利的號叫:“你就等著受苦吧,哈迪斯之子!”

  他能說點別的嗎?尼克心想。

  尼克握緊小刀說:“快來追我啊,你個笨蛋!還是像只好狗那樣待在那裡,等著主人出現呢?”

  萊卡翁張牙舞爪,暴跳如雷,露出了鋒利的尖牙。尼克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了繩梯,他集中精力,一滴冷汗沿脖子流下。

  當狼王向他撲過來時,尼克的銀刀插進了萊卡翁的胸膛。在神廟周圍的群狼異口同聲地號叫起來。

  狼王的爪子陷入了尼克的胳膊,他的尖牙離尼克的臉只有一英寸遠。尼克無視肉體的疼痛,用小刀更深地刺進萊卡翁的肋骨。

  “做只有用的狗,”尼克咆哮著,“回到影子裡吧。”

  萊卡翁的眼睛翻白了,然後化成了一攤漆黑的水。

  幾件事同時發生,憤慨的狼群向前湧動。附近的一處屋頂上,一個低沉的聲音喊道:“阻止他們!”

  尼克聽見的聲音不會錯,一支大號的箭已經上弓拉緊。

  然後他融進了萊卡翁化成的墨水裡,帶著他的朋友還有雅典娜·帕台農——滑進了冰冷的虛空中,不知道他們的下一站是哪裡。

第九章 切羅基族的故事

  小笛無法相信找到致命毒藥會有這麼難。

  整個上午她和弗蘭克都在搜索皮洛斯的港口。弗蘭克只允許小笛跟著他,認為她的魅惑語也許能在他那些會變形的親戚們身上起作用。

  事實證明,她的劍用處更大。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在麵包店殺死了一個萊斯特律戈涅斯巨人,在公共廣場對戰了一頭巨型疣豬,還用豐饒之角中的蔬菜,精准地擊退了一群斯廷法利斯怪鳥。

  小笛很喜歡她的工作。這讓她不用老想著前一天晚上她和媽媽的談話——對淒涼未來的一瞥,阿芙洛狄忒要她保證不說出去……

  其間,小笛在皮洛斯最大的挑戰是滿大街都貼滿了她爸爸新電影的廣告。海報上面是希臘語,但小笛能讀懂意思:特裡斯坦·麥克林飾演傑克·斯迪爾——用血簽署。

  神啊,好可怕的標題啊。她好希望爸爸從來沒拍攝過傑克·斯迪爾系列,但這已經成了他最受歡迎的電影角色之一。海報上爸爸的襯衫敞開,露出完美的腹肌(太噁心了,爸爸!),兩隻手各拿一支AK-47,輪廓分明的臉上露出瀟灑的微笑。

  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個最小最偏僻的小鎮,竟然見到了爸爸。這讓小笛的悲傷、迷茫、鄉愁和惱怒一同襲來。生活仍在繼續,好萊塢也是如此。她的爸爸在戲中扮演拯救世界的角色,而她和朋友們真的在拯救世界。未來的八天裡,除非小笛可以完成阿芙洛狄忒解釋過的計畫……否則,就不會再有電影、影院或人類了。

  下午的時候,小笛終於讓她的魅惑語派上用場了,她和一個古希臘幽靈在一間洗衣店聊天(要是按一到十分的標準給這場談話的怪異程度打分的話,絕對能得十一分),然後瞭解到前往一個古代要塞的方法,那裡可能是佩里克呂墨諾斯會變形的後代們出沒的地方。

  經過了下午炎熱中的跋涉之後,他們終於發現了位於海邊懸崖半山腰處的洞穴。弗蘭克堅持讓小笛在下麵等他,他隻身一人去一探究竟。

  小笛並不喜歡這個安排,但她還是順從地站在沙灘上,抬頭眯著眼看著洞穴入口處,希望自己沒有把弗蘭克領進一個死亡陷阱。

  在她身後,一片白沙擁抱了山腳。曬日光浴的人們四仰八叉地躺在毯子上,小孩子們拍打著濺起的海浪,藍色的大海在陽光下閃耀動人。

  小笛希望自己能在這樣的水中衝浪,她也答應過黑茲爾和安娜貝絲要教她們衝浪的,如果她們能來到馬布裡……如果馬布裡八月一日後依然存在。

  她瞟了一眼懸崖頂上,一座古老的城堡廢墟緊貼著山脊,小笛不確定這裡到底是不是變形人的藏身之處。在護牆上沒有東西移動,洞穴的入口大約在崖壁下七十英尺處——淺黃色岩石中有一圈黑色,像一個巨大卷筆刀的洞。

  “涅斯托耳的洞穴”,洗衣店裡的幽靈這麼叫它。據說古代皮洛斯國王在危急時刻把他的財寶藏匿在了這裡。幽靈還聲稱,赫爾墨斯曾經把從阿波羅那裡偷來的牛藏在這裡。

  牛。

  小笛發抖了,當她還很小的時候,爸爸帶著她經過一間肉類加工廠,那種味道足以把她變成一名素食主義者。從那時起,只要一想到牛她就會噁心。她與牛王后赫拉① ()打交道的經歷,威尼斯的“卡托布勒普”② ,還有冥王聖殿的壁畫上那頭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牛,更加重了她的噁心感。

  小笛剛剛開始尋思弗蘭克已經去了很久,他就出現在了洞穴入口。他旁邊站著一個灰白頭髮的高大男人,穿著白色亞麻西裝,紮著淡黃色領帶。老男人把一個閃耀的小東西放到弗蘭克手中——像一塊石頭或是玻璃。他和弗蘭克交流了幾句,弗蘭克嚴肅地點點頭,然後這個人就變成一隻海鷗飛走了。

  弗蘭克沿著一條小徑朝小笛奔來。

  “我找到他們了。”弗蘭克很興奮。

  “我看見了,你還好吧?”

  他盯著飛向天邊的海鷗。

  弗蘭克剪短的頭髮向前突出著,就像一支箭,讓他的目光顯得更加銳利。他的羅馬徽章——“金城冠、百夫長、執政官”——在他的衣領上熠熠生輝。在他的前臂上,SPQR的文身處帶有瑪爾斯交叉的長矛圖案,在陽光下更為耀眼。

  他的新行頭看起來很不錯,巨大的疣豬把他的舊衣服搞得很糟,所以小笛帶他在皮洛斯買了些衣服應急。現在他穿著新的黑色牛仔褲、軟皮靴,還有非常合身的深綠色亨利襯衫。他對這件襯衫非常滿意,因為他以前一直用寬鬆的衣服來隱藏自己的身體。但小笛向他保證不需要再擔心了,自從他在威尼斯急劇發育之後,到現在他身材魁梧,恰到好處。

  “你沒有變,弗蘭克,”她這麼告訴他,“你只是更像你自己了。”

  弗蘭克·張依然親切並說話溫和,這是件好事,否則他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人。

  “弗蘭克?”小笛微微提醒他。

  “啊,對不起。”他把注意力轉回小笛身上,“我……我的……表兄弟們,我猜應該這麼稱呼他們吧……他們世代都在這裡生活,都是阿爾戈號船員佩里克呂墨諾斯的後代。我跟他們說了我的故事——張氏家族是怎麼從希臘到羅馬,再從中國到加拿大的。我也跟他們說了我在冥王聖殿看見了軍團士兵的幽靈,催促我來皮洛斯。他們……他們看起來並不驚奇,說這種事之前也發生過,失散了很久的親戚回來了。”

  小笛在他的聲音裡聽到了渴望:“你是在期望一些不同的東西,對嗎?”

  他聳了聳肩說:“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一些派對氣球,我不確定。我的外婆告訴過我,我將會帶來一個完整的迴圈——光宗耀祖什麼的。但我在這裡的表兄弟們……他們對我很冷淡,也很疏遠我,他們不喜歡我在這裡。我認為他們不喜歡我是瑪爾斯的兒子。老實說,我認為他們也不喜歡我是中國人。”

  小笛凝視著天空,海鷗一去不復返,這可能是一件好事。不然她可能會忍不住用一塊蜜汁火腿把它打下來。“如果你的表兄弟有這樣的感受,那他們就是白癡。他們不知道你有多麼偉大。”

  弗蘭克懶洋洋地拖著腳步:“當我告訴他們我只是路過的時候,他們對我友好多了,還送了我一件告別禮物。”

  他張開了手掌,裡面托著一個眼藥水瓶大小的金屬瓶。

  小笛克制住了逃開的衝動,問:“是毒藥嗎?”

  弗蘭克點點頭:“他們管它叫‘皮洛斯薄荷’,很顯然這種植物是從古時候一個死在附近山脈的仙女的血液裡長出來的,我也沒問細節。”

  這個瓶子真的很小……小笛擔心它不夠幹什麼的。通常她不會想要更多的致命毒藥,也不確定怎樣去幫忙製作耐克所謂的醫師特效藥。但如果特效藥真的能欺騙死亡,小笛想依此樣品釀造六份——讓她的六個朋友都有治療的機會。

  弗蘭克在手掌中把玩著小瓶說:“我希望維特利烏斯·雷提克魯斯能在這裡。”

  小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誰?什麼荒唐① 啊?”

  一絲微笑從他嘴角閃過:“蓋烏斯·維特利烏斯·雷提克魯斯,有時我們也叫他荒唐。他是第五步兵隊的拉列斯神,有點傻傻的,但他是醫藥之神埃斯柯拉庇俄斯的兒子。如果有人知道這種特效藥……那個人一定是他。”

  “一個醫藥之神很不錯,”小笛沉思著說,“總比把一個亂叫的勝利女神綁在船上好得多。”

  “嘿,你夠幸運了。我的房間離馬廄最近,整晚都能聽見她的嘶吼:‘第一或死亡!一個A-是不及格的成績!’看來雷奧需要設計一個比我的舊襪子更好的封口物了。”

  小笛顫抖了,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麼俘虜女神是個好主意。他們儘早擺脫耐克豈不是更好?“那麼你的表兄弟們……他們對下一步行動有什麼建議嗎?我們能在斯巴達找到那個被困的神嗎?”

  弗蘭克的表情暗淡下來:“是啊,恐怕他們在這方面確實有想法。回船上吧,聽我慢慢跟你說。”

  小笛的腳疼得要命,她想說服弗蘭克變成一隻巨鷹帶她飛回去,但她剛要開口,就被身後沙灘上的腳步聲打斷了。

  “遊客們,你們好!”一個蓬頭垢面的漁夫戴著白色的船長帽,嘴裡的金牙晃著他們的眼睛,“坐船嗎?很便宜的!”他指向海岸,那裡有一艘帶有外置發動機的小艇。

  小笛用微笑回應他,她很喜歡和當地人交流。於是她的魅惑能力又派上用場了:“好啊,而且我們想讓你帶我們去一些特別的地方。”

  船長把他們送到了懸停在海面上四分之一英里處的阿爾戈二號上。小笛把一卷歐元塞入船長手中。

  她對普通人不會使用魅惑,但她還是覺得萬事小心為妙,她從汽車銷售那裡偷寶馬車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謝謝你,”她對船長說,“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帶我們環繞小島看了看風景,然後把我們送到了皮洛斯碼頭。你從沒看見過什麼巨型戰船。”

  “沒有巨型戰船,”船長點點頭,“也謝謝你,善良的美國遊客!”

  他們登上阿爾戈二號後,弗蘭克朝她尷尬地笑笑:“嗯……和你一起殺死許多巨型野豬的感覺不錯哦。”

  小笛大笑起來:“你也不錯啊,張先生。”

  她給了弗蘭克一個擁抱,這似乎讓弗蘭克有些慌張,但小笛沒法不喜歡弗蘭克。不僅因為他對黑茲爾是個善良、體貼的男朋友,也因為每當小笛看到他戴著伊阿宋的舊執政官徽章時,就對他能接受這份職責有種感激。弗蘭克把一份巨大的責任從伊阿宋肩上卸下,讓他解放(也是小笛希望的)去尋找一條混血營的新道路……當然,假如他們能活過接下來的八天。

  船員們在甲板上開了一個匆忙的短會——主要是因為波西必須得監視著一條游在左舷的紅色大海蛇。

  “這東西真是鮮紅啊,”波西嘟噥著,“我猜它是櫻桃味的吧。”

  “那你為什麼不遊過去看看呢?”安娜貝絲問。

  “還是不了。”

  弗蘭克帶入正題:“不管怎麼說,根據我在皮洛斯的表兄弟們所說,我們要在斯巴達尋找的被困的神是我爸爸……啊,我是說阿瑞斯,不是瑪爾斯。顯然斯巴達人把一座他的雕像鎖在了他們的城市中,這樣戰爭精神就永遠不會離開他們了。”

  “好——好吧,”雷奧表示無奈,“斯巴達人真是奇葩。當然,我們在下面還綁了一個勝利女神呢,我覺得我們也沒資格這麼說。”

  伊阿宋向前靠著弩車說:“遲些我們就向斯巴達前進。但一個被困神的心跳怎麼能讓我們找到救命的特效藥呢?”

  小笛從他繃緊的臉上看出他還處在痛苦之中。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告訴她的:親愛的,他不僅僅是受了劍傷那麼簡單,更讓他痛苦的是在伊薩卡島上他看到的醜陋的真相。如果那個可憐的孩子不保持堅強,真相會吞噬他的。

  “小笛?”黑茲爾說道。

  小笛從迷惑中醒來:“對不起,怎麼了?”

  “我問你看到了什麼啊,”黑茲爾強調,“你不是說在匕首上看到了什麼東西嗎?”

  “嗯……是啊。”小笛不情願地抽出克陶普垂斯匕首。自從她用它捅了冰雪女神凱奧蒽後,刀刃上的幻影就變得冷酷而殘忍,如同銘刻在冰上的畫面。她看到老鷹盤旋在混血營上空,大地踴動摧毀了紐約。她還看見了過去的事情:她的父親被打敗並捆綁在迪艾堡山上;伊阿宋和波西在羅馬鬥獸場與巨人搏鬥;河神阿刻羅俄斯向她伸出手,懇求要拿回小笛從他頭上切走的豐饒之角。

  “我,嗯……”她試圖讓自己的腦子清醒過來,“我現在什麼都沒看見,但有一個景象不斷跳出,就是安娜貝絲和我在探索一處廢墟——”

  “廢墟!”雷奧搓搓手,“那我們現在說說啊,在希臘有多少廢墟?”

  “安靜,雷奧。”安娜貝絲訓斥他,“小笛,你認為你看到的是斯巴達嗎?”

  “也許吧,”小笛猶豫了,“總之……我看見我們突然出現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像是個山洞。我們盯著一個勇士的銅像,在幻象中我碰了銅像的臉後,火焰就在我們周圍打旋。我看到的就是這些。”

  “火焰,”弗蘭克愁眉不展,“我不喜歡你看到的東西。”

  “我也是啊。”波西的一半注意力還在紅色海蛇上,它滑過海浪離港口還有一百碼遠,“如果雕像能把人吞噬進火焰中,我們應該派雷奧去。”

  “我也愛你,小子。”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的,你是免疫的。哦,真見鬼了,給我些不錯的水制滅火器讓我去吧。阿瑞斯之前就和我有過糾葛。”

  安娜貝絲盯著正在遠去的皮洛斯海岸線。“如果小笛在幻象中看到我們兩個在尋找雕像,那肯定就應該我們去了。我們會好好的,總有辦法活下來的。”

  “不總是哦。”黑茲爾提出警告。

  由於她是集體中唯一一個真正死而復生過的人,她的觀察力總能在某種程度上扼殺氣氛。

  弗蘭克拿出那小瓶皮洛斯薄荷說:“看看這東西吧。經過冥王聖殿的事後,我有時希望我們都能喝下毒藥。”

  “把它安全地儲存起來,”安娜貝絲說,“現在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當我們摸清這個被困神的情況後,就立刻去提洛島。”

  “提洛島的詛咒,”黑茲爾記起來了,“聽起來很有趣啊。”

  “真心希望阿波羅在那裡,”安娜貝絲說,“提洛島是他的家,他是醫藥之神,應該能給我們些建議吧。”

  阿芙洛狄忒的話又回蕩在小笛的耳邊:你一定要在羅馬與希臘的鴻溝之間搭起一座橋樑,我的孩子。沒了你,風暴和烈火都無法成功。

  阿芙洛狄忒警告過她什麼將會來臨,告訴過她要阻止蓋婭必須要做什麼。至於她會不會有這個勇氣……小笛不確定。

  在船首左舷,櫻桃味的海蛇噴出了蒸汽。

  “沒錯,它是來摸我們底的。”波西做出了決定,“也許我們應該飛上空中一陣了。”

  “啟動空中模式!”雷奧喊,“範斯塔,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銅制龍頭嘎吱嘎吱響,船的引擎也隨之嗡嗡響。槳葉升起後擴大成了航空船槳,聲音就像九十把雨傘同時張開一樣,阿爾戈二號升到了空中。

  “我們應該早上就到斯巴達了,”雷奧宣佈,“別忘了今晚在餐廳集合,夥計們。因為雷奧大廚正在製作他著名的三級麻辣豆腐玉米餅!”

  小笛不想被一張三條腿的桌子吼。

  當伊阿宋晚上來到她的房間時,她要確保門是敞開著的,因為奇異桌布福德非常嚴肅地擔當起了監護人的職責。如果女孩和男孩在沒有監督的情況下同處一室而引起它的懷疑,它就會喘著氣,咯噔咯噔地跑過走廊,然後它的全息投影海治教練會大喊:“停下!給我做二十個俯臥撐!穿上些衣服!”

  伊阿宋的腳步停在了她的鋪位前:“就要輪到我值班了,所以就先來看看你。”

  小笛用腳碰了他的腿一下:“一個被劍刺透的傢伙來看我?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朝小笛咧嘴笑笑。從他們在非洲海岸開始,伊阿宋的臉就變成了棕褐色,嘴唇上的傷疤好像粉筆印,藍色的眼睛也變得更驚人,他的頭髮長長了,像白色的玉米穗似的,但頭皮上那條被強盜斯喀戎的火槍子彈擦破的溝壑仍然很明顯。如果被仙銅剮傷的小口子都要很久才能恢復,那麼小笛真的不知道,他怎樣才能挺過帝國黃金短劍所帶來的傷痛。

  “更嚴重的傷我都受過,”伊阿宋向她強調,“有次在俄勒岡州,我被龍血樹砍斷了胳膊。”

  小笛眨了下眼後輕拍下他的胳膊說:“胡說。”

  “有那麼一瞬間你真的信了。”

  他們在恬靜的沉默中手挽手,片刻間,小笛甚至認為他們兩個就是普通的少年,享受彼此的陪伴並一起學習相處之道。當然,伊阿宋和她在混血營待過幾個月,但與蓋婭的戰爭一直迫在眉睫。小笛不知道,如果他們每天不需要十幾次擔心死亡,那麼日子會是什麼樣的。

  “我還沒向你道謝。”伊阿宋的表情變得嚴肅,“在伊薩卡的時候,當我看到我媽媽的……殘魂,她的狂躁……當我受傷的時候,是你讓我沒有逃走。小笛,我有點……”他變得支支吾吾,“當時我有點想閉上眼睛,停止戰鬥。”

  小笛的心咯噔一下,甚至能感受到手指上的脈搏。“伊阿宋……你是名戰士,永遠都不會放棄。當你面對你媽媽的幽靈時,堅強的是你,不是我。”

  “也許吧。”他的聲音乾巴巴的,“我不是有意要給你施加某種壓力的,小笛。僅僅是……我有我媽媽的DNA。我半人的那部分都是她的。如果我做出錯誤的選擇怎麼辦?如果在我們對抗蓋婭時,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怎麼辦?我不想最後像我媽媽那樣——淪落成一個瘋子,永遠咀嚼我的遺憾。”

  小笛緊握著他的雙手,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阿爾戈二號的甲板上,握著紫翼飛人兄弟即將引爆的冰雷。

  “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的,”小笛說,“我不知道我們之中有誰會發生什麼事,但我肯定的是你的結局永遠都不會像你媽媽那樣。”

  “你怎麼這麼肯定?”

  小笛端詳著他前臂上的文身——SPQR、朱庇特的鷹,還有代表他服役期的十二條線。“我爸爸給我講過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她搖搖頭繼續說,“算了不說了,否則我就成湯姆爺爺了。”

  “繼續啊,什麼故事?”伊阿宋說。

  “嗯……有兩個切羅基族獵手去了森林裡,是不是?他們各自都有一個禁忌。”

  “禁忌是他們不被允許做的事嗎?”

  “是啊。”小笛的語氣放鬆了。她想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爸爸和爺爺總是喜歡講故事。你可以把最恐怖的主題變得更輕鬆,設計成幾百年前發生在兩個切羅基族獵手身上的故事。能把一個問題變成娛樂,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的父親會成為一名演員。

  小笛繼續說:“其中一個獵手呢,他不允許吃鹿肉;而另一個呢,就不允許吃松鼠肉。”

  “為什麼?”

  “嘿,我不知道啊。有些切羅基族的禁忌是永恆不變的,比如殺鷹。”她輕敲伊阿宋胳膊上的文身,“那幾乎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噩運。但有時,個別切羅基人會採取臨時禁忌——比如為了淨化心靈,又或是因為他們聆聽了精神世界之類的,得知這個禁忌很重要,他們會跟著自己的本能走。”

  “好吧,還是說回這兩個獵手吧。”

  “他們在森林裡狩獵了一整天,可獵到的只有松鼠。夜晚他們就在森林裡紮營,其中可以吃松鼠的那個傢伙就用火來烤松鼠肉。”

  “聽起來很香。”

  “這也是我成為素食者的另一個原因。無論如何,第二個獵手是不允許吃松鼠肉的——他忍受著饑餓。看著他的朋友大快朵頤,他只能在一邊抓胃。最後,第一個獵手開始感到內疚,他開口說:‘啊,來吧,吃一些。’但第二個獵人不接受:‘這對我來說是禁忌,我會有嚴重的麻煩。可能會變成一條蛇什麼的。’第一個獵人笑了:‘你怎麼會有這種瘋狂的想法?不會有什麼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你明天再回避松鼠肉嘛。’第二個獵人知道他不應該吃,但他吃了。”

  伊阿宋的手指摩挲著她的指關節,這讓他難以集中精神。“然後發生什麼了?”

  “在半夜裡,第二個獵手在痛苦中尖叫著醒來。第一個獵手急忙跑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他掀開了朋友的鋪蓋,看到朋友的雙腿已經融合在了一起,變成堅韌的尾巴,他眼看著朋友的身體被蛇皮逐漸包裹。那個可憐的獵手哭著不停地向神靈道歉,感到莫大的恐懼,但毫無用處。第一個獵手待在朋友的身邊試著安慰他,直到不幸的傢伙完全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蟒蛇爬走了。結束。”

  “我喜歡這種切羅基人的故事,”伊阿宋說,“真愉快。”

  “嗯,是啊。”

  “這傢伙變成了一條蛇。寓意是:弗蘭克一直在吃松鼠肉?”

  她笑了,感覺不錯:“不,蠢蛋。關鍵是,要相信你的直覺。松鼠肉可能對一個人來說非常好,但對另一個來說是禁忌。第二個獵人知道在他的體內住著蛇精,等待復活。他知道他不應該喂邪惡精靈吃松鼠肉,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那麼……我不應該吃松鼠。”

  小笛看見他的目光後松了一口氣。她想到幾天前黑茲爾向她吐露的事情:“我認為伊阿宋是赫拉的整個詭計的關鍵。他是她的第一齣戲,也是最後一出。”

  小笛戳著他胸口說:“我說的是你啊,伊阿宋·格雷斯,你非常熟悉住在你身體裡的邪惡精靈,你為了不喂它們已經是做到自己的極限了。你擁有堅實的本能,並且知道如何跟隨它們。雖然你有讓人討厭的特徵,但你還是一個真正的好人,總是試圖做出正確的選擇。所以不要再談放棄了。”

  伊阿宋皺了皺眉:“等等,我有讓人討厭的特徵嗎?”

  小笛翻了個白眼:“你過來。”她剛剛要吻伊阿宋,卻被敲門聲打斷了。

  雷奧探進身來:“有派對?我被邀請了嗎?”

  伊阿宋清清嗓子:“嘿,雷奧。發生什麼了?”

  “噢,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指了指樓上,“一貫討厭的風暴精靈試圖把船摧毀,你準備好站崗了嗎?”

  “當然。”伊阿宋俯身吻了一下小笛,“謝謝你。別擔心,我很好。”

  “這正是我所想的。”小笛說。

  兩個男孩走後,小笛躺在她的羽絨枕上,看她的檯燈在天花板上投映星座的圖案。她不認為自己能睡得著,但經過了大戰怪物的炎熱一天后她真的累了。最後終於閉上眼睛陷入了夢魘。

  雅典衛城。

  小笛從沒去過雅典衛城,但她從圖片中認識了那裡—— 一個坐落在山中的古老要塞,像直布羅陀海峽那樣令人印象深刻。在夜色中的現代雅典之上四百英尺,懸崖峭壁上矗立著石灰岩圍牆,像一頂皇冠。在頂峰,神廟廢墟和現代起重機交錯著在月光下閃著銀光。

  在小笛的夢裡,她飛在帕台農神廟上方——是祭祀雅典娜的古寺廟,只剩一副空殼,左側圍在金屬腳手架裡。

  雅典衛城似乎荒無人跡,也許是因為希臘的金融問題,又或許是蓋婭的軍隊製造了一些幻象,讓遊客和建築工人遠離此處。

  小笛的注意力集中在神廟的中心。很多巨人聚集在那裡就像紅樹林的雞尾酒會。小笛認出了當中的幾個:那對來自羅馬的可怕雙胞胎,俄托斯和厄菲阿爾特斯身著建築工人的服裝;波呂玻忒斯,看起來就像波西描述的那樣,毒藥從他的長辮子上滴下來,胸甲上雕刻著血盆大口的圖案;最可怕的是恩克拉多斯,那個曾綁架她父親的巨人,他的盔甲上蝕刻了火焰的圖案,辮子裡面穿插著骨頭,他旗杆大小的長矛燃燒著紫色的火焰。

  小笛聽說過每個巨人的出生都是為了對抗一個特定的神,但聚集在帕台農神廟的巨人遠遠超過十二個。她數了數至少有二十個,如果這還不夠嚇人,那麼在巨人的腳下還聚集了一群小一些的怪物——獨眼巨人、食人魔、六臂食人土妖和蛇腿龍血樹。

  人群中心矗立著一個空的臨時王座,用歪七扭八的腳手架和石塊搭成,顯然都是從廢墟中隨便拽出來的。

  小笛看著一個巨人踏上了衛城另一頭的臺階。他穿了一身厚重的絲絨運動裝,脖子上的粗金鏈和油亮的背頭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一百三十英尺高的暴徒——如果暴徒有龍腿和燒焦的橙色皮膚的話。黑手黨巨人跑向帕台農神廟並踏了進去,腳下踩扁了一些食人土妖。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停在了腳下的王座處。

  “普非良在哪裡?”他問道,“我有消息!”

  小笛的老對頭恩克拉多斯上前一步說:“你又像往常一樣遲到了,希波呂托斯。我希望你的消息值得等待,普非良國王應該……”

  他們之間的地面裂開一條縫,一個更大的巨人從地下躍出,像一條沖出的鯨魚。

  “普非良國王在此!”國王高聲宣佈。

  他和小笛當初在索諾馬狼殿看到的並無兩樣,四十英尺高,遠遠高於他的兄弟們。事實上,小笛很不舒服地意識到,他和曾經供奉在神廟裡的雅典娜·帕台農雕像大小相當。在他海藻色的頭髮裡,奪來的半神武器閃閃發光;他的臉是殘酷的淡綠色,眼睛就像白霧一樣;他的身體放射出某種特殊的能量,能讓其他怪物聽命於他。泥土和石子在地上蹦蹦跳跳,被吸向他巨大的龍腿。

  暴徒巨人希波呂托斯跪下說:“我的國王,我帶來了敵人的資訊!”

  普非良坐在了王座上:“說吧。”

  “半神們的船正繞著伯羅奔尼薩斯航行。他們已經消滅了伊薩卡的幽靈,並在奧林匹亞俘虜了耐克!”

  旁邊的怪獸們騷動不安起來,一個獨眼巨人咬著手指甲,兩個龍血樹在交換硬幣,他們好像在押注世界末日一樣。

  普非良笑了:“希波呂托斯,你想殺了你的敵人赫爾墨斯並成為巨人信使嗎?”

  “是的,我的國王!”

  “那你就帶回點新消息來,你說的這些我早都知道了,根本不重要!半神們已經走了我們預期他們會走的路線,他們要是走別的路那就是傻子!”

  “但是陛下,他們早上就會到斯巴達了!如果他們釋放爭鬥之神——”

  “白癡!”普非良的聲音顫動了廢墟,“我們的兄弟彌馬斯已經在斯巴達等他們了。用不著你擔心,半神們的命運已經無法改寫。無論如何,他們的血都會灑在這些石頭上,喚醒大地女神!”

  人群贊同地號叫著,並揮舞他們的武器。希波呂托斯鞠了個躬便退下了,但另一個巨人走到了王座前。

  首先,小笛意識到這是一個女性。但也不是很好辨認,女巨人有相同的龍腿和相同的長辮子。她像男性一樣魁梧,但她的胸甲絕對是為女人設計的。她的聲音更高亢更尖細。

  “爸爸!”她大喊,“我再問一次: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不在奧林匹斯山的山坡上?無疑——”

  “珀裡玻亞,”國王開始咆哮,“這件事已經決定了。原來的奧林匹斯山現在是座荒山,它給不了我們榮耀。而這裡,是希臘世界的中心,是諸神的根基。這裡的神廟是舊了點,但是這座帕台農神廟把他們的記憶保存得最完好。在人類的思想中,它是奧林匹斯神最有力的象徵。當最後的英雄血灑這裡,雅典衛城將夷為平地,這座山也會崩塌,整座城市會被大地母親吞噬。我們將是新世界的主人!”

  人群的歡呼號叫聲一浪高過一浪,但女巨人珀裡玻亞似乎沒有被說服。

  “你在冒不必要的險,爸爸!”她說,“半神們在這裡有敵人,同樣也有朋友。你的做法並不明智——”

  “明智?”普非良從王座上站起來,所有的巨人都後退一步,“顧問恩克拉多斯,給我女兒解釋一下什麼叫聰明才智!”

  一個燃燒著的巨人走上前,他的眼睛如鑽石般閃爍。小笛討厭他的臉,在她爸爸被俘虜時,這張臉多次出現在她的夢裡。

  “不必擔心,公主。”恩克拉多斯說,“我們已經拿下了德爾菲,阿波羅被恥辱地趕出了奧林匹斯,未來向諸神關閉了。他們盲目地向前摸索,至於冒險……”他指了指左邊,一個小些的巨人正向前拖著腳步。他有著老鼠般的灰頭髮,皺巴巴的臉,乳白色的眼睛還有白內障。沒有盔甲,他穿了一件破爛的麻布束腰外衣。他的龍腿好像冰霜那樣白。

  他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但小笛注意到其他的怪物都儘量和他保持著距離,甚至普非良都斜身遠離老巨人。

  “這是托蒽,”恩克拉多斯說,“就像我們之中的很多人是為殺死某些神而生的,托蒽誕生是為了殺死命運三女神。他會徒手扼殺老女人們,然後撕爛她們的紡紗,毀了她們的織布機。他將摧毀命運本身!”

  普非良國王站起身,充滿自信地張開雙臂:“再也沒有預言了,我的朋友們!沒有未來預言!蓋婭時代就是我們的時代,我們要創造自己的命運!”

  人群大聲歡呼,小笛感覺自己就要被撕成碎片了。然後她意識到有人在搖晃著叫醒她。

  “嘿,”安娜貝絲叫她,“我們到斯巴達了,你準備好了嗎?”

  小笛無力地坐起來,她的心跳依然猛烈。

  “是啊……”她抓住了安娜貝絲的胳膊,“但首先你要聽我說些事情。”

第十章 被困神的心跳

  當小笛向波西他們敘述她的夢境時,船上的廁所爆炸了。

  “我不會讓你們兩個單獨去那裡的。”波西說。

  雷奧揮舞著一把扳手從走廊跑了過來:“小子,你一定要破壞水管嗎?”

  波西沒有理他。水順著過道流過,船體隆隆作響,更多的管道爆裂了,水槽裡不斷有水溢出。小笛認為波西不會刻意搞破壞,但他陰森森的表情讓小笛想儘快離開這艘船。

  “我們不會有事的,”安娜貝絲對他說,“小笛預見我們兩個去了那裡,所以這是必須發生的事情。”

  波西凝視著小笛,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還有這個叫彌馬斯的傢伙?我猜他是個巨人。”

  “應該是吧,”小笛說,“普非良叫他‘我們的兄弟’。”

  “還有一個被火包圍的銅像,”波西說,“以及那些……你提到的其他東西,麥基斯?”

  “是爭鬥之神① ,”小笛說,“我認為這個詞在希臘語裡是戰鬥的意思,但我不知道在這裡具體指什麼。”

  “這正是我要說的!”波西大點其頭,“我們不知道那裡是什麼情況,所以我必須跟你去。”

  “不。”安娜貝絲按住了他的胳膊,“如果巨人們想要我們的血,我們最不需要做的就是派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一起去。不記得嗎,需要一男一女來完成他們偉大的祭祀。”

  “那我再叫上伊阿宋,”波西說,“我們兩個——”

  “你腦子裡灌海藻啦?你的意思是兩個男孩能比兩個女孩做得好?”

  “不,我是說……不是。但是——”

  安娜貝絲上前吻了他一下:“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小笛緊隨安娜貝絲,在廁所裡的水淹沒甲板前走上樓。

  一個小時後,二人站在山上俯瞰斯巴達古城的廢墟。她們已經搜索了現代城市,奇怪的是,這讓小笛想起了阿爾伯克爾基—— 一片低矮又四四方方的白色建築,橫躺在紫色山腳下的平原上。安娜貝絲堅持要參觀考古博物館,然後看了公共廣場上斯巴達戰士的巨型金屬雕像、橄欖和橄欖油國家博物館(是的,這是真的)。小笛學到了太多關於橄欖油的知識了。但沒有巨人攻擊她們,她們也沒有發現被困之神的雕像。

  安娜貝絲似乎不願意搜索城鎮邊緣的廢墟,但最終她們為了一探究竟還是跑遍了所有地方。

  那裡並沒什麼可看的。根據安娜貝絲所說,她們所站的山峰曾是斯巴達衛城——它的制高點和主堡壘——但這一點也不像小笛夢中的巨型雅典衛城。

  風化的山坡佈滿了枯草、岩石和發育不良的橄欖樹。在下面,廢墟延伸出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石灰岩塊、斷壁殘垣,還有一些像井一樣的洞佈滿地面。

  小笛想起了她爸爸那部最出名的電影《斯巴達國王》,斯巴達人被塑造得就像超人一樣。而現在她悲傷地發現他們的遺產已經淪為廢墟和一個帶有橄欖油博物館的小城鎮。

  她抹掉了額頭上的汗珠說:“我以為如果這裡有三十英尺高的巨人,那我們應該能看到他啊。”

  安娜貝絲盯著遠方飄浮在斯巴達市中心上方的阿爾戈二號,摸了摸項鍊上的紅珊瑚吊墜——這是她和波西剛開始約會時波西送給她的。

  “你在想波西嗎?”小笛猜出了她的心思。

  安娜貝絲點點頭。

  自從安娜貝絲從塔塔勒斯回來後,她和小笛說了那裡太多的可怕事件了。她心目中最可怕的是:波西控制了一股毒流,並且悶死了女神埃克裡斯。

  “他看起來正慢慢適應,”小笛說,“他的微笑更加頻繁了,你知道他更加關心你了。”

  安娜貝絲撲通坐下,面色突然變得蒼白:“我不知道為什麼這突然對我打擊很大。我無法將這段記憶從腦中清除……波西站在混沌邊緣時的樣子。”

  或許小笛注意到了安娜貝絲的擔憂,所以她開始焦慮起來。她想起了伊阿宋昨天晚上說過的話:“我有點想閉上眼睛,停止戰鬥。”

  她已經盡了全力去安撫他,但她依然憂心忡忡。就像那個變成蛇的切羅基獵人,所有的半神身體裡都住著惡靈——致命的缺陷,危機時刻就會原形畢露,有些防線是不能踩過界的。

  如果這對伊阿宋來說是真的,對波西又怎麼可能不是真的呢?這傢伙可真的是從地獄回來的啊。即使他沒有刻意去破壞,但廁所還是爆炸了。那麼波西刻意變得可怕時會是什麼樣呢?

  “給他些時間吧。”她坐在了安娜貝絲旁邊,“這傢伙非常喜歡你,你和他一起經歷了那麼多。”

  “我知道……”安娜貝絲的灰眼睛裡映出綠色的橄欖樹,“就是……泰坦巨人鮑勃,他提醒過我在前方會有更多的犧牲。我真的很想相信我們某天會有正常的生活……但這個希望僅僅持續到了去年夏天的泰坦巨人戰爭後。然後波西就消失了幾個月,我們就陷入了那個陷阱……”一滴眼淚滑下她的面頰,“小笛,你沒看見塔塔勒斯之神的臉,那是一整片黑暗,吞噬怪獸,消滅他們——我從未感到過如此無助,我試著不去想這些……”

  小笛握住朋友的手,安娜貝絲的雙手顫抖得很厲害。她還記得自己在混血營的第一天,是安娜貝絲帶著她去熟悉各處。安娜貝絲因波西的消失備受打擊,小笛雖然同樣毫無頭緒,深感不安,但安慰安娜貝絲讓她覺得還是有人需要自己的,仿佛感覺自己在這些強大瘋狂的半神之間有了一席之地。

  安娜貝絲·蔡斯是她見過的最勇敢的人,雖然她也偶爾需要一個肩膀來靠著哭……當然小笛一定很樂意讓她靠。

  “嘿!”小笛輕輕地說,“不要隱藏自己的感受,你是掩蓋不住的。就讓情緒沖刷過內心再慢慢流幹吧。你是害怕了。”

  “諸神,是啊,我很害怕。”

  “你也很生氣。”

  “對波西生氣,因為他嚇到我了,”安娜貝絲說,“也對我媽媽生氣,因為她派我去執行那個羅馬的恐怖任務。還有……幾乎對每一個人吧——蓋婭,巨人們,還有諸神,因為他們的混蛋行徑……”

  “還有我?”小笛問。

  安娜貝絲笑得花枝亂顫:“是的,因為你那惱人的平靜。”

  “純屬胡扯。”

  “還因為你一直在做一個稱職的朋友。”

  “哈!”

  “還因為你一直對男人們還有情感問題比較清醒。”

  “不好意思,我們見過面嗎?”

  安娜貝絲打了下她的胳膊,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真是蠢,明明有任務,還拉著你坐在這裡閒聊。”

  “被困神的心跳可以等。”小笛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但她的恐懼在體內湧動——為伊阿宋和她在阿爾戈二號上的朋友們,也為自己,如果她無法做到阿芙洛狄忒建議的事……最後,你將擁有說一個字的權力,你必須說出對的那個字,否則你將失去一切。

  “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是我的朋友。一定記住,好嗎?”小笛凝視著安娜貝絲說。尤其是我不在你身邊時,小笛心想。

  安娜貝絲剛要開口,一聲咆哮從廢墟中傳出。一個小笛誤認為是井的石頭坑,噴出了三層樓高的火焰,然後又迅速消失不見了。

  “見鬼,怎麼回事?”小笛大驚失色。

  安娜貝絲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但直覺告訴我,我們應該仔細查清楚。”

  並列的三個坑就像豎笛上的三個笛孔一樣。每個坑都很圓,直徑大約兩英尺,邊緣用石灰岩裝飾,每一個都直通黑暗。每隔幾秒鐘,不定三個坑中的哪一個就會噴出火柱,直沖雲霄。每一次,火焰的顏色和強度都是不同的。

  “之前也沒這樣啊。”安娜貝絲走向坑的邊緣。她看起來仍然精神恍惚,臉色蒼白,但她的思想顯然被眼前的問題填滿了。“好像沒什麼規律,火焰的時間、顏色和高度……我不明白。”

  “是我們啟動了它們嗎?”小笛不禁提出疑問,“也許是你在山上感覺到的那種恐懼……啊,我是說我們都感覺到了。”

  安娜貝絲似乎沒聽到她的話:“這裡一定有某種機關……一個壓板,或是距離感應警報。”

  火焰從中間的坑中射出,安娜貝絲在心裡默數。中間坑的火焰熄滅後,左邊的坑又噴出了火柱。她皺皺眉說:“這不對啊,前後不一致,應該有某種規律才對。”

  小笛開始耳鳴,這些坑一定有古怪……

  火柱每次噴出時,可怕的興奮感就湧過她的體內——恐懼、驚悚,還有一種想靠近火焰的強烈欲望。

  “這毫無規律,”她說,“只是情緒化的隨機現象。”

  “火坑怎麼會有情緒啊?”

  小笛把手伸在右邊坑洞的上面。立刻,火焰柱噴了出來。小笛幾乎來不及收回她的手指,於是她的指甲蒸發了。

  “小笛!”安娜貝絲跑過來,“你想什麼呢?”

  “不,我在感受,直覺告訴我這下面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這些坑是入口,我要跳進去。”

  “你瘋了嗎?就算你不會被卡在裡面,你也不知道有多深啊。”

  “你說得對。”

  “還有,你會被活活燒死的!”

  “也許吧。”小笛抽出她的劍扔進了右邊的坑裡,“我會讓你知道它是安全的,等我的消息。”

  “你敢跳?”安娜貝絲警告她。

  小笛跳了進去。

  有一瞬間她便失重在了黑暗裡,熱石坑的邊緣燙壞了她的胳膊。然後周圍的空間變寬了。落地時她本能地蜷縮翻滾,這樣在她撞擊石頭時就能把傷害減到最小。

  火焰在她面前噴射,烤焦了她的眉毛。小笛還沒停止翻滾時,就抓起她的劍揮舞著。一個銅龍頭被精准地斬下,滾過地面。

  小笛站在原地,想弄清自己身處何方,她低頭看看滾落的銅龍頭,感到一陣內疚。仿佛是她殺了範斯塔,但這並不是範斯塔。

  三尊銅龍雕像並排站著,與上面的三個洞對齊。小笛斬首了中間的那個。其他兩個完整的銅龍有三英尺高,它們的口鼻朝上,嘴裡噴出熱騰騰的蒸汽。顯然它們是火焰的源頭,可又不像自動裝置,也沒有試圖移動或攻擊她。小笛平靜地切掉了這兩個龍頭。

  她等了片刻,沒有火焰噴出來。

  “小笛?”安娜貝絲的聲音回蕩在遙遠的上方,仿佛她在煙囪上面朝下喊。

  “我在這裡!”小笛回應。

  “謝天謝地!你沒事吧?”

  “沒事,等一下啊。”

  她的眼睛適應了黑暗,掃視這個密室,發現唯一的光源來自她發光的劍和上面的洞。密室屋頂大約有三十英尺高。正常情況下,小笛落下時肯定會摔斷兩條腿,但小笛並不打算抱怨什麼。

  密室本身是圓的,大概有直升機停機坪那麼大。牆壁是用粗糙的石塊砌成的,上面還有希臘銘文——成千上萬,就像塗鴉。

  在密室盡頭的石臺上,站著一個人類大小的戰士銅雕——戰神阿瑞斯,小笛猜——沉重的鎖鏈把他固定在了地上。

  雕像的兩側各有一道黑暗的門廊,大概十英尺高,在拱門上分別有一張可怕的石雕臉。這兩張臉讓小笛想起了蛇發女怪,只不過蛇發變成了獅鬃。

  小笛突然感覺到了莫大的孤獨,於是她叫道:“安娜貝絲!雖然這裡很深,但下來也很安全。或許……啊,你可以固定一根繩子滑下來,然後我們再一起上去好嗎?”

  “交給我吧!”

  幾分鐘後一條繩子從中間的坑洞落下,安娜貝絲緩緩爬下來:“小笛·麥克林,雖然我的男朋友就是一個天天冒險的笨蛋,但你剛才的舉動依然毫無疑問是我見過的任何人裡最蠢的冒險。”

  “謝謝你。”小笛用腳踢了踢身邊的那個被斬下的龍頭,“我猜這些龍是阿瑞斯的。這是他最神聖的動物之一,對吧?”

  “還有被捆綁的神就是他自己。你認為那兩道門廊——”

  小笛抬手讓她打住:“你聽,什麼聲音?”

  貌似打鼓的聲音傳來……還有金屬的回聲。

  “是從雕像裡面傳來的,”小笛的口氣斬釘截鐵,“被困神的心跳。”

  安娜貝絲抽出她的龍骨劍。在微光中,她的臉幽靈般慘白,眼睛也變得無色:“我……我可不喜歡這個啊,小笛。我們快跑吧。”

  小笛理性的一面同意安娜貝絲的想法,她的皮膚開始繃緊,雙腿直想逃跑。但不知密室裡的什麼東西讓她感到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聖地會增強我們的情緒,”她說,“就像媽媽在我身邊,只不過這裡散發出的是恐懼,不是愛。這就是為什麼你到了山上開始感覺不知所措。到了這裡,效果上千倍地增強。”

  安娜貝絲掃視牆面說:“好吧……我們要計畫怎樣把雕像搬出去。如果把它拴在繩子上——”

  “等等。”小笛掃視了一下拱門上兩張扭曲的臉,“聖地會散發出恐懼,阿瑞斯有兩個聖子,對不對?”

  “福……福波斯和德莫斯① 。”安娜貝絲打了個寒戰,“恐慌和恐懼,波西在斯塔頓島見過他們一次。”

  小笛想想還是不問雙胞胎聖子在斯塔頓島的事了:“我認為上面的那兩張臉是他們。這裡不是阿瑞斯的聖地,是恐慌的神廟。”

  低沉的笑聲打破了密室的陰鬱。

  在小笛的右邊,一個巨人出現了。他不是從門廊裡出來的,是突然在黑暗中浮現的,仿佛他一直偽裝在牆上。

  他在巨人中算小的——大概二十五英尺高,這給了他足夠的空間來掄起手中的大錘。他的盔甲、皮膚和長著龍鱗的腿都是木炭色的。銅導線和破碎的電路板在他油亮的黑辮子裡閃閃發光。

  “不錯啊,阿芙洛狄忒的孩子。”巨人笑了,“這的確是恐慌的神廟,而我在這裡是為了讓你成為信徒。”

  小笛當然知道恐懼的感覺,不過這次有所不同。

  此時的恐懼就像巨浪一樣拍打著她,使她的關節變得酸軟,心跳停頓。

  她最糟糕的記憶湧現在腦子裡——她的父親被捆在迪艾堡山上遭拷打,波西和伊阿宋在堪薩斯州自相殘殺,他們三個在羅馬的水神殿裡幾乎被淹沒,她孤身一人與凱奧蒽和紫翼飛人兄弟奮戰。最糟糕的是,她重溫了與媽媽的對話和媽媽告訴她的即將到來的事。

  小笛癱軟了,眼看著巨人掄起了大錘要打扁她們。在最後一刻,她抓住安娜貝絲跳到一邊。

  大錘砸碎了地面,石頭碎片打在了小笛的背上。

  巨人竊笑著:“噢,這不公平!”他再次掄起了大錘。

  “起來,安娜貝絲!”小笛抓起她的腳,把她拖到了密室的盡頭,但安娜貝絲移動很緩慢,放大的瞳孔顯得空洞無神。

  小笛明白為什麼。這個神廟放大了她們本有的恐懼,小笛也見過一些可怕的事情,但都無法與安娜貝絲的經歷相比。如果讓塔塔勒斯的事重現,再強化她所有的痛苦記憶,那麼她的腦子真的處理不了,她絕對會瘋掉的。

  “有我在這裡,我們一定會出去的。”小笛用她堅強的聲音保證。

  巨人大笑起來:“哈哈哈!阿芙洛狄忒的孩子領著雅典娜的孩子!現在我可算什麼都見到過了,你們兩個女孩子怎麼打倒我呢?用化妝品,還是時尚小貼士?”

  幾個月前這番挖苦可能會刺痛小笛,但如今的小笛已經大不一樣了。巨人沖向她們,幸運的是沉重的大錘拖慢了他。

  “安娜貝絲,相信我!”小笛說。

  “有……有個方案,”安娜貝絲結結巴巴地說,“我往左邊,你往右邊。如果我們——”

  “安娜貝絲,沒有方案了。”

  “什……什麼?”

  “沒有方案,跟著我就好了!”

  巨人掄起他的大錘,但她們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小笛向前跳了一步,用劍劃破了巨人膝蓋後側。當巨人憤怒地大吼時,小笛拉著安娜貝絲進入最近的隧道。她們立刻完全陷入了黑暗。

  “傻瓜!”巨人在後方向她們喊,“走錯路了!”

  “別停!”小笛抓緊安娜貝絲的手,“沒事的,繼續跑!”

  她什麼都看不見,甚至她的劍光也熄滅了。但無論如何她奮力向前疾奔,相信自己的直覺。從她們腳步聲的回音判斷,周圍的空間一定是個巨大的洞穴,但她不肯定,只是朝著讓她感到最恐懼的方向去了。

  “小笛,這裡好像是夜之屋。”安娜貝絲說,“我們應該閉上眼睛。”

  “不!”小笛說,“要睜大眼睛,我們無處可藏。”

  巨人的聲音從她們前方傳來:“永遠地迷失方向,被黑暗吞噬!”

  安娜貝絲僵住了,小笛也不得不停下來。

  “為什麼我們要下來呢?”安娜貝絲質問,“我們迷路了,中了他的奸計!我們應該等候時機,和敵人談判,再想出一個方案。這招永遠奏效!”

  “安娜貝絲,我從沒忽視過你的建議。”小笛儘量讓聲音平穩,“但這次不同,我們無法用理智在這個地方取勝。理智是無法處理你的情緒的。”

  巨人回蕩的笑聲就像在深處引爆一樣:“絕望吧,安娜貝絲·蔡斯!我是彌馬斯,生來就是為了殺死火神赫菲斯托斯。我是計畫破壞者,是機械正常運轉的摧毀者。只要有我在,一切都會被摧毀。地圖會誤讀,設備會損壞,資料會丟失,最聰明的頭腦都會變成糨糊!”

  “比……比你殺傷力更強的敵人我都見過!”安娜貝絲大喊。

  “噢,我明白了!”巨人的聲音更近了,“你不害怕嗎?”

  “從來不!”

  “我們當然害怕了!”小笛糾正道:“嚇壞了!”

  空氣流動加速。時機剛剛好,小笛把安娜貝絲推到了一邊。

  撲通!

  她們突然間回到了圓形屋,此時微光幾乎消失了。巨人站在她們旁邊,試圖拔出砸進地面的大錘。小笛一下子把劍刺進了巨人的大腿。

  “啊!”彌馬斯鬆開了大錘,後背蜷縮起來。

  小笛和安娜貝絲爬到被綁住的阿瑞斯雕像後面,裡面依然有心跳聲傳出:噗,噗,噗。

  巨人彌馬斯轉向她們,他腿上的傷口已經癒合。

  “你無法打敗我,”他咆哮道,“在上一場的戰爭中,兩個神聯手才打倒我。我生來就是為了殺死火神赫菲斯托斯,如果阿瑞斯沒和火神合起夥來對付我的話,我已經殺掉他了!你們真應該就恐懼地僵在那兒,死得還能快點。”

  幾天前,當小笛在阿爾戈二號上面對凱奧蒽時,她開始不假思索地說話,跟著她心中的感覺,根本顧不上理會自己的腦子在想什麼。現在她做著同樣的事情。她跑到雕像面前,面對著巨人,雖然她心中理智的一面在尖叫:跑啊,你個笨蛋!

  “這座廟,”她開始說,“斯巴達人沒有困住阿瑞斯,因為他們想讓他的精神留在他們的城市中。”

  “你認為不是嗎?”巨人的眼中閃出嘲諷,雙手握緊大錘把它從地上拔出來。

  “這是我兄弟德莫斯和福波斯的神廟。”小笛的聲音顫抖了,但她並沒有試圖去隱藏,“斯巴達人來到這裡準備戰鬥,面對他們的恐懼。阿瑞斯被綁在這裡是為了提醒他們,戰爭是有苦果的。他的力量——戰爭的精神,爭鬥之神——是永遠不應該被釋放的,除非你瞭解它們有多可怕,除非你感到了恐懼。”

  彌馬斯笑了:“愛神的孩子在向我講解戰爭。你知道爭鬥之神什麼呢?”

  “我們走著瞧。”小笛徑直向巨人沖去,使他失去平衡。一看見她的鋸齒劍刃砍過來,巨人的瞳孔就放大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後倒去,頭磕在了牆上。石頭上一道彎彎曲曲的鋸齒裂縫向上延伸開來,灰塵從天花板掉落。

  “小笛,這個地方很不安全!”安娜貝絲提醒她,“如果我們不走——”

  “別再想逃跑了!”小笛跑向她們從上面垂下的繩子,她跳起足夠高後剪斷了它。

  “小笛,你瘋了嗎?”

  很有可能,她心想。但小笛知道這是倖存的唯一方法。她要對抗理性,跟著感覺走,讓巨人摸不著頭腦。

  “真疼!”彌馬斯摸著自己的頭,“你知道如果沒有神的幫忙就殺不死我,但阿瑞斯不在這裡!下次面對那個狂暴的白癡時,我要叫他粉身碎骨。如果那個膽小的傻瓜達瑪森好好完成他的工作的話,我根本用不著和他決鬥——”

  安娜貝絲放開了喉嚨裡的哭聲:“不要侮辱達瑪森!”

  她跑向彌馬斯,他拿著沉重的大錘差點兒沒躲開她的龍刃。他試圖抓住向前沖的安娜貝絲,小笛這時用自己的劍刺向了他的臉。

  “嗨!”彌馬斯步履蹣跚。

  一縷切斷的髮髻隨著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一大塊肉質的東西躺在金色的靈液裡。

  “我的耳朵!”彌馬斯開始慟哭。在他回過神之前,小笛抓起安娜貝絲的胳膊就沖進第二個門廊。

  “我要摧毀這個密室!”巨人發出雷鳴般的喊聲,“大地女神會拯救我,但你們會被消滅!”

  地面開始顫動,石頭碎裂的回聲包圍了他們。

  “小笛,快停!”安娜貝絲乞求她,“你……你怎麼能面對得了這些?恐懼、憤怒——”

  “別試圖去控制它了。這座廟就是這樣的,你必須接受恐懼,適應它。像逆水行舟那樣駕馭它!”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感覺而已。”

  就在附近某處,一面牆倒塌了,發出了像炮火一樣的聲音。

  “你把繩子剪斷了,我們會死在這裡的!”安娜貝絲說。

  小笛托起朋友的臉。她把安娜貝絲向前拉,直到她們的額頭碰在一起。透過指尖,她可以感覺到安娜貝絲的脈搏在急速跳動。“恐懼是沒有邏輯可循的,恨也一樣。它們就像愛一樣,是同一種情緒。這就是為什麼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會愛上對方。他們的雙胞胎兒子——恐懼和恐慌——在愛和戰爭中誕生。”

  “但我沒……這根本說不通。”

  “不,”小笛理解安娜貝絲的疑問,“不要去想,去感受。”

  “我討厭這樣。”

  “我知道,你無法為感覺制訂方案。就像波西和你的未來——你無法控制每一個意外。你必須接受這一點,承認它嚇到了你。但無論怎樣,要相信一定會沒事。”

  安娜貝絲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好!那麼現在,就專注于為達瑪森報仇,為鮑勃報仇。”

  安娜貝絲沉默片刻後開口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好的,我需要你的説明。我們要一起逃出這裡。”

  “然後呢?”

  “我也不知道。”

  “諸神啊,我不喜歡讓你當領導。”

  小笛笑了,她自己都沒想到她還能笑得出來。恐懼和愛果然是相關的。這一刻她堅持愛她的朋友:“來吧!”

  她們漫無目的地奔跑,然後發現自己回到了聖地密室,就在巨人彌馬斯身後。二人分別砍斷了他的兩條腿,巨人撲通跪了下來。

  巨人怒吼起來,讓天棚上掉落了更多的石塊。

  “軟弱的人類!”彌馬斯掙扎著站起來,“沒有任何計畫能擊敗我!”

  “是啊,沒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制訂計畫。”小笛說。

  然後她跑到阿瑞斯雕像前說:“安娜貝絲,別讓我們的朋友閑下來!”

  “噢,他現在可忙著呢!”

  “嗨——!”

  小笛盯著戰神殘酷的臉,銅像發出低沉的脈衝聲。是戰爭的靈魂,她心想。他們在裡面等待被釋放。

  但靈魂不是她們來解放的——除非她們證明了自己。

  密室再次晃動了,牆上出現了更多的裂痕。小笛掃視門廊上面的石雕:恐懼和恐慌兩兄弟愁眉不展。

  “我的兄弟們,”小笛說,“阿芙洛狄忒的兒子……讓我來為你們獻祭。”

  她把自己的豐饒之角放在阿瑞斯腳下,魔法角已經和她的情緒變得很協調了,可以放大她的憤怒、愛和悲痛,並根據情況噴射出美食。她希望這能吸引恐懼之神,或許他們僅僅會欣賞飲食中的新鮮蔬菜和水果。

  “我很恐懼,”她終於坦白了,“我不想這麼做,但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她短劍一揮便砍掉了銅像的頭。

  “不要!”彌馬斯大喊。

  火焰從斷頸咆哮噴出,然後環繞了小笛。整間密室充滿了情緒的大爆發:憎恨、嗜血欲、恐懼,當然還有愛。大家都是因為關心這些東西才面對戰爭的:同志、家人和家庭。

  小笛伸出雙臂,讓爭鬥之神用龍捲風包圍她。

  “我們將回應你的呼喚,”他們低沉的聲音縈繞於小笛的腦海,“只有一次,當你需要我們時,破壞、荒廢和殺戮將會做出回應。我們會完成你的藥。”

  火焰連同豐饒之角一起消失了,被困的阿瑞斯銅像也碎成了粉末。

  “蠢姑娘!”彌馬斯向小笛沖去,安娜貝絲就在他的腳後,“爭鬥之神已經拋棄了你!”

  “或許他們也拋棄了你吧。”小笛說。

  彌馬斯舉起大錘,但他忘了還有安娜貝絲,她刺中了他的大腿,巨人向前蹣跚走了幾步,失去了平衡。小笛平靜地走上前刺穿了他的腹部。

  彌馬斯的臉撞在了最近的門廊上,他翻了個身,接著恐慌的石頭臉就離開了他上方的牆壁,一噸重的“吻”滾落下來。

  巨人的哭喊轉瞬即逝,他的身體靜止了。然後被分解成了二十英尺高的一堆灰燼。

  安娜貝絲盯著小笛:“剛剛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

  “小笛,你真的太了不起了!但那些你釋放的暴躁幽靈——”

  “爭鬥之神。”

  “他們要怎麼幫助我們找到一直在尋找的特效藥呢?”

  “我不知道,他們說等時機到了我就可以召喚他們。也許阿耳忒彌斯和阿波羅能解釋——”

  一面牆像冰川一樣崩塌了。

  安娜貝絲磕磕絆絆差點滑倒在巨人掉落的耳朵上:“我們要快點逃出這裡。”

  “我已經在準備了。”小笛說。

  “還有,我認為這個耳朵是你的戰利品。”

  “真噁心。”

  “可以做成一面可愛的護盾。”

  “閉嘴,蔡斯。”小笛盯著第二道門廊,恐懼的臉依然在上面。“謝謝你,兄弟,幫我們幹掉了巨人。我需要你再幫一個忙—— 一次逃亡。相信我,我真的感覺到了適當的恐懼。我送給你,嗯……可愛的耳朵作為祭品吧。”

  石頭臉沒有回答,又一面牆倒下了。光芒四射的裂口出現在天棚上。

  小笛抓起了安娜貝絲的手:“我們要穿過這個門廊。如果能過去,我們就能回到地面上。”

  “如果不能呢?”

  小笛看看恐懼的臉說:“那我們試試看吧。”

  她們沖進了黑暗裡,同時四周的牆全部倒下了。

第十一章 女神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

  至少他們沒有落在另一艘遊輪上。

  他們從葡萄牙跳起,在大西洋中間著陸,蕾娜在亞速爾群島女王號的浴場甲板上度過了一整天,把小孩子從雅典娜·帕台農身上趕走,他們似乎以為雕像是水滑梯。

  不幸的是,下一次影子跳把蕾娜帶回家了。

  他們出現在十英尺高的空中,盤旋在一個餐館庭院的上方,蕾娜知道這個地方。她和尼克落在了一個大鳥籠上,鳥籠一下子破碎了,讓他們和三隻驚慌的鸚鵡一起摔倒在了一堆蕨類植物盆栽上。海治教練落在了一間餐吧的棚頂上。雅典娜·帕台農落地時發出了一聲巨響,壓扁了一張露臺桌子,又打翻了一把深綠色的陽傘。陽傘插在了雅典娜手中的耐克雕像上,看上去好像是智慧女神手裡拿了一杯熱帶水果飲料。

  “嗨!”海治教練大喊。棚頂被他衝破,他掉落在了餐吧後面,撞碎了一堆瓶子和玻璃杯。他沒有受傷,鑽出來時頭髮上插了十幾把迷你塑膠劍。他抓過一把蘇打水槍,給自己倒了一杯飲料。

  “我喜歡這個!”教練又把一塊鳳梨塞進嘴裡,“但孩子們,下次著陸到地面,別高出十英尺好嗎?”

  尼克從蕨類植物堆中掙脫出來,撲通一下躺倒在了最近的椅子上,又趕走了一只要落在他頭上的藍色鸚鵡。經過萊卡翁的一仗後,尼克拋棄了已經撕碎的飛行員夾克。他黑色骷髏圖案的T恤也好不到哪兒去。蕾娜已經縫合了他肱二頭肌上的傷口,這讓尼克看起來有點像弗蘭肯斯坦製造的可怕怪物,但傷口依然紅腫。跟咬傷不同,狼人的爪印不會把人變成狼。但蕾娜第一反應就知道傷口會癒合得很慢,像被硫酸灼燒過一樣。

  “我要睡覺,”尼克抬頭露出茫然的眼神,“我們現在安全嗎?”

  蕾娜掃視了一下庭院,這個地方似乎空蕩蕩的,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晚上的這個時候應該人滿為患啊。他們上方的夜灼燒著模糊的赤土色,和建築物的牆是一種顏色。環繞著中庭的二樓陽臺幾乎是空的,只有盆栽的杜鵑掛在白色鐵欄杆上。透過牆後面的玻璃門,看得出餐廳內部很黑。唯一的聲音是噴泉孤零零的潺潺聲,還有鸚鵡偶爾發出的不滿叫聲。

  “這是巴拉齊納。”蕾娜說。

  “是什麼啊?”海治打開了一罐黑櫻桃,一顆接一顆地吃了起來。

  “一間很有名的餐館,位於舊聖胡安的中心位置。應該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有人在這裡發明了果汁朗姆冰酒。”

  尼克從椅子上滾落,蜷縮在地上開始打呼嚕。

  海治教練打了個飽嗝:“嗯,看來我們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如果他們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之後沒有發明過新飲料,一定早就過氣了。我要去做事了!”

  海治檢查餐吧後面的同時,蕾娜吹哨呼喚阿金和阿銀。在與狼人決鬥後,這兩條狗看上去情況不是很好,但蕾娜仍然把它們放在了值守崗位上。她檢查了中庭的臨街入口,裝飾性的大鐵門鎖住了,一塊牌子用西班牙語和英語寫著“餐廳因私人派對暫時關閉”。這似乎很奇怪,因為這個地方顯然廢棄了。牌子底部雕刻著首字母:HTK。這讓蕾娜很困惑,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

  她透過大門向裡面窺視,堡壘街異常安靜。藍色的鵝卵石路面上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或行人。門臉粉飾過的店鋪統統關閉了,櫥窗裡透出的只有陰暗。今天是星期天嗎?或什麼節日嗎?蕾娜又添了些不安。

  在她身後,海治教練歡快地吹著口哨,擺弄著一排攪拌機。鸚鵡棲息于雅典娜·帕台農的肩膀上。蕾娜不知道如果希臘人最神聖的雕像在到達時沾染著鳥糞,算不算是冒犯了他們。

  經過了所有的地方,蕾娜竟然停在了……聖胡安。

  也許是巧合吧,可她擔心不是。波多黎各嚴格地來說不在歐洲到紐約的路上,因為它太偏南了。

  此外,蕾娜已經把她的力量借給尼克好幾天了。或許她無意中影響了尼克,讓尼克被痛苦的思緒所折磨——恐懼、黑暗。蕾娜最黑暗最痛苦的記憶就在聖胡安。她最大的恐懼,就是再次回到這裡。

  她的狗感覺到了她的煩亂。它們徘徊於庭院中,對著影子咆哮。可憐的阿銀轉著圈,試圖讓自己的頭側面對著正前方,這樣它就可以用那只正常的紅寶石眼睛看東西了。

  蕾娜試圖專注於積極的回憶。她想念小科基蛙的叫聲,歌聲繚繞著街區就像開飲料瓶蓋的合唱;她想念大海的味道和盛開的木蘭及柑橘樹,還有本地麵包店新鮮出爐的麵包的味道;甚至空氣濕度都是很舒適和熟悉的——就像烘乾機通風口的香氣。

  她想打開這扇鐵門,探索這座城市。她想參觀阿馬斯廣場,那是老人們玩多米諾骨牌的地方,咖啡亭出售的咖啡濃烈得讓耳朵感覺脹痛;她想漫步於她的老聖約瑟街,統計有多少只流浪貓並給它們起名字,給每只貓編織一個故事,這是她和姐姐以前最愛做的事;她想要闖入巴拉齊納的後廚,用炸芭蕉、醃肉和大蒜烹製真正的莫封戈——這種味道總會讓她想起星期天的午後,她和姐姐海拉可以短暫地逃離家門,如果幸運的話,就可以在這裡的廚房吃點東西,因為廚房的員工們認識她們,也很同情她們。

  另一方面,蕾娜想即刻離開。她想叫醒尼克,無論他有多累,都要強迫他用影子旅行離開聖胡安。

  如此接近她的老房子,讓蕾娜覺得就像被投石器的棘輪絞緊那樣痛。她瞥了一眼尼克,儘管晚上很溫暖,可他依然在瓷磚地上顫抖。蕾娜從行囊里拉出一條毯子給他蓋上。

  蕾娜不再羞於表達想保護他的心情。不管怎樣,他們現在有力量上的連接。每次影子旅行時,他的疲憊與痛苦都會衝擊蕾娜,她也更加理解他了。

  尼克極度孤獨,他失去了他的大姐姐比安卡。他把所有試圖接近他的半神都推開了。混血營、迷宮和塔塔勒斯留給他的只有累累傷痕,他害怕相信任何人。

  蕾娜不肯定她能改變尼克的感受,但她希望尼克得到支持。這是所有英雄應得的,也是第十二軍團的核心精神,你加入軍隊作戰是為了達到更高的目標。你並不孤獨,反而會得到更多的朋友,還會贏得尊重。即便你退伍了,也會在社區裡獲得一席之地。沒有半神應該像尼克這樣承受孤獨。

  今天是七月二十五日,還有七天就到八月一日了。在理論上有足夠的時間到達長島,完成他們的任務。如果他們完成了任務,蕾娜很肯定尼克會因自己莫大的勇氣而得到肯定。

  她脫下自己的背包,想輕輕墊在尼克頭下作為一個臨時枕頭,但她的手指直接穿過了他,仿佛尼克是一個影子。她猛地縮回了自己的手。

  冰冷中帶著恐懼,她又試了一次。這次她終於抬起了他的脖子,讓他枕在了背包上。他的皮膚很冷,其他一切正常。

  是蕾娜產生幻覺了嗎?

  尼克因為影子旅行已經消耗太多能量了……也許他已經開始永久地衰竭了。如果接下來的七天,他一直迫使自己達到極限,那麼……

  攪拌機的雜訊打斷了蕾娜的思緒。

  “你要吃冰沙嗎?”教練操作著攪拌機問,“我把鳳梨、芒果、柳丁和香蕉混合在了一起,上面還放了許多椰果。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武仙座冰沙!”

  “我……不用了,謝謝。”她抬頭看看陽臺環繞著的中庭,感覺餐館空得有些不對勁……一個私人派對……HTK。“教練,我想偵察一下二樓。我不喜歡——”

  一個活動的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陽臺右邊—— 一個暗影。在上面屋頂的邊緣,幾個影子與火燒雲形成鮮明的對比。

  蕾娜握住她的劍,但已經太晚了。

  一道銀光閃過,嗖的一聲,一根針刺進了她的脖子。她的眼前模糊了,四肢癱軟成了義大利面,倒在了尼克旁邊。

  眼角的餘光中,兩條狗正朝她跑來,但它們的叫聲僵住了,然後翻倒在地。

  在餐吧那邊,教練大喊:“嘿!”

  接著又傳來嗖的一聲,教練倒下時脖子上插著一根銀飛鏢。

  蕾娜想大喊:尼克,快醒醒!但她根本發不出聲音,身體完全失去了知覺,就像她的金屬狗。

  黑影在屋頂上排成一排,大概有六個跳進了庭院,安靜又優雅。

  一個俯身看看蕾娜,但她只能看見一塊朦朧的大灰斑。

  接著一個含糊的聲音說:“帶她走。”

  蕾娜的頭被套住了,她朦朧地尋思:是不是還沒打仗就要死了呢?

  接下來這就不算是問題了,幾雙粗糙的手把她抬起,就像抬破傢俱一樣。之後蕾娜就不省人事了。

  在她完全清醒之前,已經得到了應有的答案。

  在巴拉齊納的牌子上刻著首字母:HTK。

  “一點都不好玩兒,”蕾娜喃喃自語,“簡直冷到爆。”

  幾年前,魯帕教過她如何輕度入睡,保持警惕清醒,時刻準備攻擊。現在,她恢復知覺後,開始觀察自己的處境。

  大布袋依然包裹著她的頭,但似乎沒有勒在她的脖子上。根據她的感覺,知道自己被綁在了一把硬邦邦的木椅子上。繩索緊勒著肋骨,她的雙手綁在身後,但她的腳踝沒有被綁住。

  綁她的人很馬虎,或是他們沒想到蕾娜這麼快就能醒來。她蠕動著手指和腳趾,不管他們用了什麼樣的麻醉劑,藥效也過了。

  在她前方,有腳步聲在走廊回蕩,聲音越來越近。蕾娜讓自己全身放鬆,下巴耷拉到胸口。

  門鎖哢嗒一聲打開了,跟著一扇門嘎吱嘎吱地打開。從聲音判斷,蕾娜應該在一間磚砌或混凝土牆的小房間裡:地下室或小密室。接著一個人進入了房間。

  蕾娜從聲音判斷著距離,不超過五英尺了。

  她突然向上使勁,用腳猛一打轉讓椅子腿撞向綁匪的身體。爆發力讓椅子破碎了,綁匪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走廊傳來了叫喊聲,更多的腳步聲在接近。

  蕾娜甩掉頭上的大布袋,身子向後滾了幾圈,從腿下麵抽出了被綁的手進而把胳膊伸到前面。被擊倒的綁匪是個穿著迷彩服的十幾歲小女孩,茫然地躺在地板上,腰帶上別著一把刀。

  蕾娜抓起刀跨在她身上,把刀刃頂在了綁匪的喉嚨上。

  又有三個女孩擠在了門口,兩個手裡握著刀,還有一個已拉弓上箭。

  片刻,所有人都僵住了。

  人質綁匪的大動脈血管在刀刃下跳動。這個女孩很聰明,沒有試圖去移動。

  蕾娜觀察了一下情況,如何制服門口這三個?她們都穿著灰色迷彩T恤、褪色的黑色牛仔褲、黑色運動鞋,腰系多功能腰帶。好像她們要去露營或徒步……又或是打獵。

  “你們是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蕾娜如夢初醒。

  “冷靜點!”拿弓箭的女孩說道。她薑黃色頭髮的兩側剃掉了,只留下了中間的頂部。她的塊頭像個職業摔跤手。“你真的搞錯了。”

  地板上的女孩使勁吸氣,蕾娜識破了這個鬼把戲——她想試圖製造抽身的空間。蕾娜用手中的刀逼得她更緊了。

  “是你搞錯了,”蕾娜說,“你想當然地認為可以攻擊我,再俘虜我。我的朋友們在哪裡?”

  “安然無恙,他們依然在原地。”薑黃頭髮女孩信誓旦旦,“你看,現在可是三對一啊,你的手還被捆著。”

  “你說得對,”蕾娜大聲咆哮,“你們再來六個人,這就能算是一場公平的戰鬥了。我要求見你們的隊長塔莉亞·格雷斯。”

  薑黃頭髮女孩眨眨眼,她的同夥們不安地抓緊了手中的刀。

  在地上,蕾娜的人質開始顫抖。開始蕾娜還以為她痙攣了,然後她才意識到原來人質在笑。

  “什麼這麼好笑啊?”蕾娜沒好氣地問她。

  女孩發出破碎的低語聲:“伊阿宋告訴我你很棒,但他沒說有多棒。”

  蕾娜更仔細地注意她的人質。這女孩大概十六歲,大波浪的黑髮,還有閃亮的藍眼睛,額頭上有一個銀色的小圈閃閃發光。

  “你是塔莉亞?”

  “如果你不割斷我的喉嚨,我很樂意向你解釋一切。”塔莉亞說。

  狩獵者們帶著她穿過迷宮長廊。牆壁是混凝土塊砌成的,刷成了軍綠色,沒有窗戶。唯一的光亮來自每隔二十英尺一盞的昏暗日光燈。通道扭曲、轉彎、對折,但薑黃頭髮狩獵者菲比在前面輕車熟路,她似乎知道要去哪裡。

  塔莉亞·格雷斯一瘸一拐地走著,按著被蕾娜用椅子擊中的肋骨處。狩獵者一定很疼,但她的雙眼歡樂得閃閃發光。

  “我再次為綁你來而道歉。”塔莉亞的聲音並不是十分抱歉,“這是秘密據點。亞馬遜人① 有自己的規矩——”

  “亞馬遜人,你給她們做事?”

  “是合作,”塔莉亞糾正,“我們相互理解。有時亞馬遜人還會給我們輸送新兵;有時我們遇到嚮往自由生活的女孩,就會把她們送到亞馬遜人那裡,因為亞馬遜人沒有婚姻約束。”

  塔莉亞瞥了一眼蕾娜:“以前亞馬遜人和狩獵者不會在每件事上都達成一致,但自從蓋婭開始搗亂,我們就開始密切合作了。朱庇特營和混血營一直鬧個不休,唉……必須有人對付所有的怪獸,我們的部隊就遍佈了整個大陸。”

  蕾娜搓了搓手腕上的繩子印:“我認為你肯定跟伊阿宋說了你不知道朱庇特營的任何事。”

  “那時的確如此,但那些日子一去不復返,多虧了赫拉的策劃。”然後塔莉亞的臉嚴肅起來,“我弟弟怎麼樣了?”

  “我在伊庇魯斯離開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蕾娜把知道的都告訴她了。

  她發現塔莉亞的眼睛很容易讓她分心:閃電般的藍眼睛既緊張又機警,像伊阿宋一樣。除此之外這對姐弟就沒有相似之處了。塔莉亞的頭髮就像深色的波浪,她的牛仔褲破爛不堪,用安全別針別在一起。脖子和手腕上戴著金屬鏈,灰色迷彩花紋T恤上有個扣子,上面寫著:朋克不死。

  蕾娜一直認為伊阿宋·格雷斯是純美國男孩。塔莉亞更像個在小巷裡搶劫美國男孩的女孩子。

  “我希望他還好,”塔莉亞陷入了沉思,“幾天前我還夢見媽媽。夢……挺不愉快的。然後在夢裡,我收到了尼克的消息——說俄裡翁在追捕你。這個更不愉快了。”

  “這就是你為什麼在這裡,因為你收到了尼克的消息。”

  “嗯,我們總不會急著來波多黎各度假。這是亞馬遜人最安全的大本營之一。我們還賭了一把,看能不能截到你們。”

  “截到我們……怎麼截?為什麼呢?”

  在她們前面,菲比停了下來。長廊的盡頭是一道鐵門,菲比用刀柄有規律地敲打鐵門,好像是莫爾斯碼。

  塔莉亞摩挲著受傷的肋骨說:“我不得不把你留在這兒了,狩獵者要在老城巡邏,尋找俄裡翁。我需要回到前線。”她伸出手好像期待著什麼,“我的刀還給我,好嗎?”

  蕾娜遞給她:“那我的武器呢?”

  “你離開時會還給你的。我知道這似乎很愚蠢——綁架又蒙住眼睛什麼的——但是亞馬遜人對待安全的態度十分認真。上個月她們在西雅圖的中心出了事故,也許你聽說過,一個名叫黑茲爾·列維斯科的女孩偷了一匹馬。”

  狩獵者凱琳露齒一笑:“拿俄米和我看了監控錄影,太傳奇了。”

  “簡直是史詩。”第三個狩獵者表示同意。

  “無論如何,我們正在盯著尼克和半羊人。未經授權的男性不允許接近這個地方,不過我們給他們留了紙條,所以他們不會擔心。”

  塔莉亞從腰帶上拿下一張字條,打開後給了蕾娜,是一張手寫字條的影本:

  借你們的羅馬執政官用用。

  她會安全返回。

  你們按兵不動就好。

  否則都會被殺。

  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們敬上

  蕾娜把字條還給她:“是啊,這樣他們就不會擔心了。”

  菲比咧嘴一笑:“這樣很酷啊。雅典娜·帕台農用我新設計的防護網偽裝起來了。它應該能擋住怪物,甚至是正在找它的俄裡翁。除此之外,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俄裡翁不能像追蹤你那樣追蹤雕像。”

  蕾娜感覺仿佛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你怎麼知道的?”

  “菲比是我手下最好的追蹤者,”塔莉亞說,“還是我最好的治療師。還有……總之,她通常在大多數事情上都是對的。”

  “大多數事情?”菲比抗議道。

  塔莉亞舉起手表示投降:“至於為什麼我們攔截你,我會讓亞馬遜人來解釋。菲比、凱琳、拿俄米——陪蕾娜進去。我要看看我們的防禦情況。”

  “你覺得會有一場戰鬥,”蕾娜指出,“但你又說這個地方很隱秘、很安全。”

  塔莉亞收起她的刀:“你不瞭解俄裡翁。我希望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執政官。我願意聽你說你們營地的事情,還有你為什麼會到了那裡。你那麼像你姐姐,然而——”

  “你知道海拉?”蕾娜問,“她還安全嗎?”

  塔莉亞歪了歪頭:“這幾天我們根本沒人是安全的,執政官。我真的要走了,好好打獵!”說完便消失在了長廊盡頭。

  金屬門哢嗒打開了,三個狩獵者帶領蕾娜進去。

  在幽閉的隧道後面,倉庫的大小讓蕾娜倒吸一口氣。一窩巨鷹可以同時在巨大的天花板下完成軍事演習。三層高的架子一排排向遠處延伸,機械叉車在通道裡穿梭,收取箱子。六名穿黑色套裝的年輕女子站在附近,用平板電腦交換著意見。在她們面前是有標籤的板條箱:爆炸箭和希臘火(16盎司,EZ開包)和獅鷲魚片(自由放養的有機食品)。

  在蕾娜面前,會議桌上堆滿了報告和利刃武器,還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寶貝妹妹,”海拉站了起來,“我們又聚在家裡了。一起面對死亡,我們不能再這樣會面了。”

第十二章 亞馬遜女王與巨人獵手

  蕾娜的感情中並沒摻雜太多東西。

  不過是跟冰和碎石一起扔進了攪拌機而已。

  每當她看到姐姐時,她都不知道是該抱著姐姐哭,還是走開。當然她很愛海拉,如果沒有這個姐姐蕾娜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次了。

  但她們的過去遠遠超越了“複雜”兩個字。

  海拉圍繞桌子走來走去。她的黑色皮褲和黑色背心讓她看起來很不錯,在她的腰間掛著一串複雜而閃耀的金鏈——亞馬遜女王的腰帶。她二十二歲了,但她很可能被誤認為是蕾娜的孿生姐妹。她們有同樣長長的黑髮,棕色的眼睛,甚至戴著同樣的銀戒指,上面的火炬和長矛象徵她們的母親柏洛娜。她們之間最明顯的區別是海拉額頭上那條長長的白色疤痕,經過了四年已經變淡了,現在別人認為那只是抬頭紋。但蕾娜永遠記得海拉在海盜船決鬥留下傷疤的那天。

  “嗯?對姐姐就沒有什麼熱情洋溢的話了嗎?”海拉故意點醒她。

  “謝謝你把我綁架了,”蕾娜說,“用麻醉飛鏢射我,用布袋套我的頭,還把我捆在椅子上。”

  海拉翻了個白眼:“規則就是規則,作為執政官你應該明白。這個配送中心是我們最重要的基地之一。我們必須控制訪客,所以沒有特例,尤其是我的家人。”

  “我認為你對此很享受。”

  “也算是。”

  蕾娜想知道姐姐是不是真的像看起來這麼冷酷和鎮定。她覺得這有些驚豔,還有些嚇人。海拉多快就適應了她的新身份呢?

  六年前,她是個可怕的大姐姐,盡全力不讓蕾娜受到狂暴父親的傷害。她的主要技能是逃跑後找到地方隱藏。

  之後在瑟茜的島上,海拉為引起注意下了很多功夫。她穿著華麗的衣服,還化了妝。她微笑、大笑並且永遠保持神氣的狀態,仿佛扮演快樂會使她快樂。於是她成為瑟茜最喜歡的服務員。

  在小島保護區被燒毀後,她們被囚禁在海盜的船上。海拉再次改變自己。她為了她們的自由而決鬥,擊敗了海盜後她贏得了全體船員的尊重。黑鬍子最終把她們送上岸,唯恐海拉接管他的船。

  現在,她再次重塑自我,當上了亞馬遜的女王。

  當然,蕾娜知道為什麼她姐姐像條變色龍一樣。如果她不斷改變,就可以永遠不像父親那樣被時代拋棄……

  “在巴拉齊納那塊牌子上的首字母HTK,是‘雙殺海拉’① 的縮寫,是你的新花名,一個小小的玩笑?”蕾娜如夢初醒。

  “只是看看有沒有引起你的注意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在庭院著陸呢?”

  海拉聳聳肩:“影子旅行是一種魔法。有幾個跟著我的是赫卡忒的女兒,她們想讓你偏離軌道很簡單,尤其是你和我共用一個連接。”

  蕾娜試圖壓制自己的憤怒。海拉應該比所有的人都更明白,她被拖回波多黎各是怎樣的感覺。

  “你有很多麻煩,”蕾娜刻意點明,“亞馬遜女王和阿耳忒彌斯的隊長一起沖向波多黎各,重要時刻一起攔截我們——我猜這不是因為你想念我了。”

  薑黃頭髮狩獵者菲比咯咯笑著:“她很聰明啊。”

  “當然,她之所以這麼聰明都是我教的。”海拉說。

  其他的亞馬遜人開始從四面八方聚集,可能是感覺到了一次潛在的戰鬥吧。亞馬遜人喜歡暴力娛樂,就像海盜一樣。

  “俄裡翁就是你把我帶到這裡的原因。他的名字吸引了你的注意。”蕾娜猜想。

  “我不能讓他殺了你。”海拉說。

  “不只是這些。”

  “你的任務是護送雅典娜·帕台農——”

  “這是很重要,但這還不是你來這裡的原因。你來這兒是為了你的事,也是狩獵者們的事,你的遊戲是什麼?”

  海拉的大拇指沿著金腰帶滑動:“俄裡翁是個麻煩。他不同于其他巨人,因為他已經在地球上行走了幾世紀。他對殺死亞馬遜人、狩獵者,或任何想變得強大的女性都特別有興趣。”

  “他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串恐懼的漣漪似乎在她周圍的女孩們中蕩漾開來。

  海拉看看菲比:“你要解釋一下嗎?你也是當事人之一。”

  狩獵者的微笑消失了:“在古代,俄裡翁加入了狩獵者隊伍。他是阿耳忒彌斯小姐最好的朋友。他打遍天下無敵手——除了女神,或許還有她的哥哥阿波羅。”

  蕾娜戰慄了,菲比看樣子不到十四歲,但其實她三千或四千年前就認識俄裡翁了……

  “有什麼不對嗎?”她問。

  菲比的耳朵紅了:“俄裡翁突破了底線,和阿耳忒彌斯墜入了愛河。”

  海拉嗤之以鼻:“跟男人在一起總會發生這種事。他們發誓把你當朋友,會平等對待你,可最後他們都想佔有你。”

  菲比摳著指甲。在她後面的兩個狩獵者拿俄米和凱琳不自在地動了動。

  “當然,阿耳忒彌斯拒絕了他。”菲比說,“俄裡翁很痛苦,他開始獨自一人在曠野中進行越來越長的旅行。最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天阿耳忒彌斯回到營地告訴我們俄裡翁被殺了。然後就拒絕談論這件事。”

  海拉皺了皺眉,這讓她額頭上的白色疤痕更明顯了:“不管怎樣,當俄裡翁再次從塔塔勒斯回來時,就成了阿耳忒彌斯最大的敵人。因為沒有人會比曾經愛你的人更恨你。”

  蕾娜明白,她回想起了兩年前在查爾斯頓和女神阿芙洛狄忒的對話……

  “如果他是個麻煩,為什麼阿耳忒彌斯不直接殺了他呢?”蕾娜提出了疑問。

  菲比扮了個鬼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俄裡翁很卑鄙,每當阿耳忒彌斯與我們在一起時,他就保持很遠的距離。每當只有我們狩獵者的時候,就像我們現在……他會毫無預警地攻擊然後再次消失。我們上一個隊長夜影若依,花了幾個世紀的時間試圖找到他並殺死他。”

  “亞馬遜人也試過,”海拉說,“俄裡翁分不清亞馬遜人和狩獵者。我想我們讓他想起了太多關於阿耳忒彌斯的事了。他破壞我們的武器庫,摧毀我們的配送中心,又殺害我們的戰士——”

  “換句話說,他是在妨礙你統治世界的計畫。”蕾娜冷冷地說。

  海拉聳聳肩:“沒錯。”

  “這就是為什麼你沖到這裡攔截我。”蕾娜說,“你知道俄裡翁在追捕我,所以就設計了一次伏擊,我是誘餌。”

  在場的其他女孩都不敢面對蕾娜的臉。

  “噢,拜託!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這個計畫很好啊。我們該如何繼續?”蕾娜責備道。

  海拉對同伴們咧嘴笑笑:“我告訴過你們我妹妹很剛強的。菲比,你想來解釋下細節嗎?”

  狩獵者把弓收在背後:“就像我說的,我相信俄裡翁是在跟蹤你,而不是跟蹤雅典娜·帕台農。他似乎對女性半神的存在特別敏感。我猜你會說我們是他天生的獵物。”

  “精彩,”蕾娜拍手稱讚,“那麼我的朋友們都安全嗎,尼克和喜洋洋·海治?”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跟男性一起遠行,”菲比抱怨,“我猜他們沒有你在旁邊會更安全。我把你的雕像偽裝得很好。幸運的是,俄裡翁會跟你到這裡,直接掉進我們的包圍圈。”

  “然後呢?”蕾娜抬了抬眉毛。

  海拉對她冷冷地笑笑,這在以前是用來給黑鬍子海盜製造緊張感的:“塔莉亞和她的狩獵者們在聖胡安四周巡邏。一旦俄裡翁接近,我們就會知道。我們在每條路上都設了陷阱。我有我最好的戰士在警戒。我們會捉住巨人。最後不管怎樣,我們都會送他回到塔塔勒斯。”

  “能把他殺了嗎?”蕾娜問,“我想大多數巨人必須要神和半神合作才能殺死吧。”

  “我們會弄清楚的,當俄裡翁被俘虜,你的任務就輕鬆多了。我們會祝福你讓你繼續踏上本屬於你的路。”

  “我們還需要比你們的祝福更重要的幫助,”蕾娜說,“亞馬遜的船在世界各地運送貨物,為什麼不用來安全運送雅典娜·帕台農呢?八月一日前,把我們送到混血營——”

  “恕我愛莫能助,”海拉露出了愁容,“如果我能我一定會的,妹妹。但你一定感受到了從雕像中輻射出的怒火。我們亞馬遜人是阿瑞斯名義上的女兒,雅典娜·帕台農不會忍受我們的干擾。此外,你知道命運是怎樣的。為了成功,你必須親自交付雕像。”

  毫無疑問,蕾娜垂頭喪氣。

  菲比用肩膀撞了一下她,像只黏人的貓:“嘿,別那麼悲觀。我們會盡全力幫你的,亞馬遜服務部已經修好了你那些金屬狗。我們還有很棒的歡送禮物!”

  凱琳遞給了菲比一個皮包。

  菲比的手伸了進去:“來看看……特效藥水,我們用在你身上的麻醉飛鏢。嗯,還有什麼?哦,耶!”菲比得意揚揚地拿出了一塊疊成長方形的銀布。

  “一條手帕?”蕾娜問。

  “比那好多了,你往後退。”菲比說完把手帕扔到地上,瞬間它就展開成了一個露營帳篷。

  “裡面可是有空調的哦,”菲比說,“能睡四個人,裡面還有自助餐桌和睡袋。無論你把任何額外裝置放進去,它都會跟著帳篷一起縮小。嗯,還有……不要把你的巨型雕像塞進去。”

  凱琳竊笑起來:“如果你的男旅伴實在惱人,你可以把他們永遠關在裡面。”

  拿俄米皺皺眉:“這不會奏效吧……對不對?”

  “不管怎樣了,這些帳篷太棒了。我有一個跟這個類似的,一直在用。如果你想收起來,口令是‘亞克托安’。”

  帳篷縮小成了一個小長方形,菲比撿了起來,把它塞進皮包後遞給蕾娜。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謝謝你們。”蕾娜有些結巴。

  “啊哦……這真的不算什麼——”菲比聳聳肩。

  五十英尺遠的地方,一扇門砰地打開。一個亞馬遜人向海拉直沖過來。新來的這個穿著黑色套裝,紮著馬尾辮。

  蕾娜認出她參加過朱庇特營之戰:“坎齊是吧?”

  這女孩隨便點了下頭:“執政官。”然後在海拉耳邊嘀咕著什麼。

  海拉的表情凝重了:“知道了。”然後又看看蕾娜,“出了點事情,我們和週邊防禦失去聯絡了。我恐怕俄裡翁——”

  在蕾娜身後,大鐵門嘭的一聲爆開了。

  蕾娜伸手去摸自己的劍——然後意識到身上根本沒有劍。

  “離開這裡!”菲比準備好了弓箭。

  凱琳和拿俄米跑到冒著濃煙的門口,結果被黑箭射倒了。

  菲比在狂怒中尖叫,當亞馬遜人拿著盾牌和劍向前沖時,她也向敵人開火。

  “蕾娜!”海拉拽著她的胳膊,“我們必須離開!”

  “可我們不能——”

  “我的護衛們會為你爭取時間!”海拉大喊,“你的任務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蕾娜不願意這樣,但她只能跟在海拉的後面跑。

  她們跑到了側門,蕾娜回頭瞄了一眼。幾十隻狼——就像在葡萄牙見過的那種灰狼—— 一股腦兒沖進了武器庫。亞馬遜人立刻攔住它們。煙霧彌漫的門口堆著倒下的軀體:凱琳、拿俄米、菲比。活了幾千年的薑黃頭髮狩獵者四肢攤開一動不動,放大的瞳孔裡滿是震驚,一支黑紅色的箭插在她的體內。亞馬遜戰士坎齊向前沖去,手裡長刀閃爍著寒光。她越過堆疊的軀體後跳進濃煙中。

  海拉把蕾娜拉到走廊中並肩向前跑。

  “她們都會死的!”蕾娜大叫,“這裡一定有什麼——”

  “別傻了,妹妹!”海拉的眼中閃爍著淚光,“俄裡翁用詭計戰勝了我們。他把伏擊變成了一場大屠殺。我們能做的只有在你逃跑時拖住他,你必須把雕像運回希臘然後擊敗蓋婭!”

  她帶領蕾娜跑上一段樓梯。在迷宮長廊中兜兜轉轉後繞過一個角落,進入了更衣室。結果發現自己面對著一隻巨大的灰狼,但就在巨獸咆哮出聲前,海拉一拳擊在了它的眉宇間,這只狼昏倒了。

  海拉跑到最近的一排櫃子前說:“就在這裡,你的武器在裡面,快點!”

  蕾娜抓起自己的刀、劍和背包,然後跟著姐姐上了一段旋轉的金屬樓梯。

  在頂部天花板盡頭,海拉轉身嚴厲地看著她:“我沒時間解釋了,你要堅強,跟緊我,好嗎?”

  蕾娜不知道還有什麼比剛才的場景更可怕。海拉推開了暗門後她們就向裡面爬……進入了她們的老家。

  大房間就像蕾娜記憶中那樣。不透明的天窗在天花板上閃爍,鮮明的白牆沒有任何裝飾。傢俱有橡木的、鋼制的和白皮革的——沒有色彩,但卻大氣。兩側的房間帶有凸出的陽臺,這一直讓蕾娜感覺自己被監視(因為通常情況下確實如此)。

  她們的爸爸竭盡全力,想讓這個世紀古莊園變成現代的家。他增加了天窗,把一切都粉刷成了白色,讓整間屋子更輕快明亮。他唯一的成功也只是讓這個地方看起來像一具穿上了新衣服的屍體。

  暗門出口是牆上的大壁爐,為什麼在波多黎各還需要壁爐呢?蕾娜一直都不理解,但她和海拉一直把這裡偽裝成秘密藏身之處,讓父親找不到她們。還把這裡想像成穿越到其他地方的入口。

  現在,海拉把想像變成了現實。她把地下巢穴和童年的家連接在了一起。

  “海拉——”

  “我說了,我們沒時間了。”

  “但是——”

  “這座房子現在是我的了,房契是我的名字。”

  “你做了什麼?”

  “逃避過去真的太累了,蕾娜。我決定重新面對它。”

  蕾娜目瞪口呆地盯著她。你可以在機場重新找回一個丟失的電話或背包,你甚至可以改造危險廢物處理廠,但這座房子裡發生過什麼?它絲毫沒有被重新找回的價值。

  “妹妹,我們在浪費時間,你到底過不過來?”海拉說。

  蕾娜注視著露臺,半個預料中的發光影子在欄杆邊閃爍:“你見過他們嗎?”

  “其中一些吧。”

  “爸爸?”

  “當然沒有,你知道他不在了!”海拉不耐煩了。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能回到這裡?為什麼回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海拉大吼,“你就不想知道在爸爸身上發生了什麼嗎?”

  “不,海拉!你在幽靈身上不會得知任何事。你和所有人都應該意識到——”

  “我走了,”海拉沒有理會她,“你的朋友們就在幾個街區外。你要跟我來,還是我告訴他們你死了,因為你迷失在了過去?”

  “我又不是這個地方的所有人!”

  海拉抬腳走出了正門。

  蕾娜再次環顧四周。她還記得上次在這裡時她十歲,甚至爸爸憤怒的咆哮聲還回蕩在耳邊,陽臺上還有齊聲哭泣的幽靈。

  她跑出出口,突然間就置身於溫暖的午後陽光下,發現街道並沒有改變——搖搖欲墜的粉刷房子,藍色的鵝卵石,數十隻貓睡在汽車或香蕉樹的陰涼處。

  蕾娜的心中升起絲絲鄉愁……但就在幾英尺外,她姐姐正面對著俄裡翁。

  “不錯啊。現在柏洛娜的兩個女兒都在,太棒了!”俄裡翁笑了。

  蕾娜感覺自己被冒犯了。

  她印象中的俄裡翁是個高聳的醜陋魔鬼,甚至比波呂玻忒斯還要醜陋,那個襲擊過朱庇特營的巨人。

  但相反,俄裡翁還會被誤認為是人類——高個子、強壯、英俊的人類。他的皮膚是小麥麵包的顏色。他的黑髮底部被削去,留下的頂部梳成了一個尖。他穿著黑色的皮革馬褲和短夾克,手持獵刀,後面背著弓箭。他看上去像是羅賓漢既邪惡又帥氣的兄弟。

  只是他的眼睛毀了形象。乍看之下,他似乎戴著軍用夜視鏡。然後蕾娜意識到那不是護目鏡,而是火神赫菲斯托斯把銅制機械眼嵌入了巨人的眼眶。看蕾娜的時候聚焦環旋轉並發出哢嗒聲,定向鐳射由紅色變成綠色。在他看蕾娜時,蕾娜很不舒服——她的熱感應、心率、恐懼程度都被一覽無餘。

  在他旁邊掛著一把黑色的複合弓箭,像他的眼睛一樣奇特。多條弦上面纏著滑輪,看上去像是微型蒸汽火車車輪。手柄是用拋光銅做的,點綴著刻度盤和按鈕。

  箭並沒有在弦上,他也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動作。他笑得如此燦爛,甚至讓人忘了他是敵人—— 一個至少殺了六名狩獵者和亞馬遜人的敵人。

  海拉握緊刀說:“蕾娜,你快走,這只怪獸我來處理。”

  俄裡翁竊笑著:“雙殺海拉,你很勇敢啊。你的隊長們也是,但她們已經死了。”

  海拉向前邁了一步。

  蕾娜抓住了她的手臂:“俄裡翁!你的手上已經沾滿了亞馬遜人的血。或許是時候沾些羅馬人的了。”

  巨人的眼睛哢嗒一聲後擴張了,紅色鐳射點飄過蕾娜的胸甲。“啊,年輕的執政官。我承認我一直都很好奇,在我殺你之前,或許你會解開我的疑惑。為什麼一個羅馬的孩子會如此賣命地幫希臘人呢?你被迫放棄了自己的軍銜,拋棄了你的軍團,把自己變成個罪犯是為了什麼呢?伊阿宋·格雷斯嘲笑你,波西·傑克遜拒絕你。難道你沒……那個詞怎麼說來的……傻夠嗎?”

  蕾娜的耳朵裡滿是嗡嗡聲。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兩年前在查爾斯頓的忠告:“你不會在你渴望或希望的地方找到真愛,因為沒有半神會治癒你的心病。”

  她強迫自己面對巨人的目光:“我不會用喜歡或不喜歡我的男孩子來定義自己。”

  “勇敢者的話語。”巨人的微笑令人惱火,“但你跟亞馬遜人、狩獵者們,甚至阿耳忒彌斯本人相比真的沒有區別。你在談力量與獨立。當你面對一個真正英勇的男人時,你的自信心立刻粉碎。你感覺到我的優勢所帶來的威脅,以及它如何吸引你。你只能選擇逃跑、投降,或是死。”

  海拉甩掉了蕾娜的手:“我要殺了你,巨人——”

  “海拉。”蕾娜打斷了她,無論在這裡發生什麼,她都不能眼睜睜看著姐姐死,所以她不得不把巨人的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俄裡翁,你聲稱自己很強大,但你卻沒有遵守狩獵的誓言,你被拒絕,然後死了。現在你供你的母親差遣。請你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威脅到底有多大?”

  俄裡翁的下頜肌肉繃緊了,他的笑容越來越淡薄,越來越冷酷。

  “不錯的試探,你希望讓我失去平衡。或許你認為用談話來拖延時間,就能等到增援部隊來救你。哎,執政官,沒有增援部隊!我是用你姐姐自己的希臘火點燃了她的地下巢穴,裡面的人無一倖免。”

  海拉咆哮著向他攻擊過去。俄裡翁用弓擊中了她,她飛了出去跌到後面的街上。俄裡翁從箭袋里拉出了一支箭。

  “不要!”蕾娜大喊。

  她的心臟猛擊著肋骨,她需要找到巨人的弱點。

  巴拉齊納就在幾個街區之外。如果她們能走到那麼遠,尼克應該可以用影子旅行帶她們離開。狩獵者們也不可能全都死掉……她們在圍繞古城巡邏。她們其中的一些肯定依然在外面……

  “俄裡翁,你剛才問我的動機是什麼,”蕾娜儘量讓語氣平和,“難道你在殺我們之前不想知道答案嗎?這肯定困擾著你,為什麼女人會一直拒絕一個像你一樣高大帥氣的傢伙呢?”

  巨人把箭搭在弦上:“現在你已經錯把我當作那耳喀索斯一類的人了,阿諛奉承對我沒用。”

  “當然不是了。”蕾娜說。此時海拉臉上的殺氣漸濃,但蕾娜打開自己的所有感官,試圖把最難分享的控制力傳給姐姐。“不過……這肯定會激怒你。首先你曾被一個人類公主拋棄——”

  “墨洛珀。”俄裡翁的語氣很是嘲諷,“一個美麗的女孩,但很愚蠢。如果她稍微有點腦子,就會明白我只是和她開玩笑而已。”

  “我猜,相反她尖叫著召喚了警衛吧。”蕾娜說。

  “我當時沒有武器。誰會在向公主求愛的時候帶刀和弓箭呢?警衛很輕鬆就把我拿下了。她的國王父親讓我失明後就把我流放了。”

  就在蕾娜的頭頂上,一顆鵝卵石蹦蹦跳跳越過黏土瓦屋頂。這可能是她的幻覺,但她想起了無數個夜晚海拉從自己的房間溜出,從屋頂走過,只為看看她有沒有事。

  蕾娜讓自己不要向上看,這用盡了她所有的意志力,然後對巨人說:“但你有了一雙新眼睛啊,火神赫菲斯托斯很同情你。”

  “沒錯……”俄裡翁的目光開始飄忽不定。蕾娜感覺得到,因為她胸口的鐳射點消失了。“我停留在了提洛島,在那裡我遇見了阿耳忒彌斯。你知道有多奇怪嗎?遇見死敵後,卻最終被她吸引。”俄裡翁笑了,“執政官,我在說什麼,你當然知道。或許你對希臘人的感受就是我對阿耳忒彌斯的感受——都有一種罪惡的魅力,欽佩變成了愛。但太多的愛會變成毒藥,特別是當愛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如果你還不明白,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海拉一瘸一拐地向前,她的刀還在手裡:“妹妹,為什麼你要和這只野獸交談?快打倒他啊!”

  “你能嗎?”俄裡翁沉思說,“很多人都試過了。甚至阿耳忒彌斯的哥哥阿波羅也在古時候試過,他都沒能殺死我,後來不得不使用詭計來擺脫我。”

  “他不喜歡你和他的妹妹在一起嗎?”蕾娜的耳朵搜尋著屋頂更多的聲音,但什麼都沒聽見。

  “阿波羅很是嫉妒。”巨人的手指繞在了弓弦上,向後拉動,讓弓上的滑輪轉動起來,“他擔心我會迷惑阿耳忒彌斯,讓她忘記保持貞潔的誓言。天知道如果沒有阿波羅的干擾,也許我就得逞了。她也會更快樂。”

  “讓她當你的用人?你的溫順小主婦?”海拉怒火中燒。

  “現在都不重要了,”俄裡翁說,“無論如何,是阿波羅把我逼瘋的,逼我成了一個要殺光所有地球上野獸的嗜血者。我殺死了成千上萬的生命,直到我的母親蓋婭阻止了我的狂暴。她從地下召喚了一隻巨大的蠍子,讓它刺傷我的背部,然後我中毒而死。是我欠她的。”

  “你欠蓋婭什麼?欠她殺了你?”蕾娜不解。

  俄裡翁的機械瞳孔聚焦成了一個小小的發光點:“我的媽媽向我展示了真相。我在和自己的本性做鬥爭,它只能帶給我痛苦。巨人不意味著要去愛人或神。蓋婭幫助我接受自己。最終我們必須要回家,執政官。我們必須擁抱過去,無論多麼痛苦和黑暗。”他向她身後的別墅點點頭,“正如你所做的。你也有跟著你的幽靈吧,嗯?”

  蕾娜握緊她的劍。“你無法從幽靈身上得知任何東西。”她曾這樣告訴姐姐。或許她也不能從巨人身上得知什麼。

  “這不是我的家,而且我們不一樣。”蕾娜說。

  “我已經看見了真相。”巨人說的話很是讓人產生共鳴,“你沉溺於幻想,你能讓你的敵人愛你,可你不能,蕾娜。在混血營裡,沒有屬於你的愛。”

  阿芙洛狄忒的話再次縈繞於她的腦海:沒有半神會治癒你的心病。

  蕾娜端詳著巨人英俊又殘忍的臉和他發光的機械眼睛。在這個可怕的時刻,她明白了一個女神,甚至像阿耳忒彌斯一樣發誓守貞的聖女,都會倒在俄裡翁的甜言蜜語中。

  “到現在我本應殺了你二十次了。你沒意識到嗎?我是讓著你的,我就是想觀賞一下你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做出什麼。告訴我,雕像在哪裡?”

  蕾娜手中的劍差點跌落。雕像在哪裡……

  俄裡翁並不知道雅典娜·帕台農在哪裡。狩獵者的偽裝很成功。這一次只不過是巨人在跟蹤蕾娜,這意味著即便她現在死了,尼克和海治教練也能保持安全。任務不會註定失敗。

  此時她仿佛脫下了一百磅的盔甲。她笑了,聲音回蕩在下面的鵝卵石街道上。

  “菲比比你聰明得多。在你跟蹤我時,就已經失去雕像了。現在我的朋友們還在照常執行任務呢。”蕾娜笑著說。

  俄裡翁撇起了嘴:“噢,處理完你之後我會找到他們的,執政官。”

  “如果我們先幹掉你呢?”蕾娜依然有恃無恐。

  “這就是我妹妹!”海拉語氣中滿是驕傲。

  她們一起沖了過去。

  巨人的第一箭本應射中蕾娜,但海拉快一步。她的箭劃破空氣沖向俄裡翁。蕾娜刺中了他的胸口,巨人用弓抵擋著二人的攻擊。

  他把海拉踢到後面一輛舊轎車的前蓋上。車底下的六隻貓四散逃竄。巨人一轉身手中就多了把匕首,蕾娜只好想方設法避開刀刃。

  她又刺了巨人一下,劃破了他的皮夾克,可僅僅擦傷了他的胸口而已。

  “你的身手不錯啊,執政官。但還不足以活命!”俄裡翁胸有成竹。

  蕾娜讓她的劍伸展成短矛:“死亡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蕾娜的朋友們能平安繼續任務,那麼她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首先她一定要讓這個巨人傷到永遠記住她的名字。

  “那你姐姐的死亡呢?應該算什麼?”俄裡翁問道。

  就在蕾娜眨眼的工夫,他的箭就飛向了海拉的胸膛。一聲尖叫從蕾娜喉嚨中發出,但不知怎的海拉接住了箭。

  海拉從汽車引擎蓋上滑下,單手折斷了箭:“我是亞馬遜女王,你個白癡。我身上有皇家腰帶,它給了我力量,今天我要為死去的亞馬遜人報仇!”

  海拉抓住了轎車的前擋泥板,把整輛車向俄裡翁翻去,輕鬆得仿佛是在水池裡向他潑水。

  俄裡翁夾在了轎車與房子的外牆之間。牆皮嘩啦啦掉落下來。一棵香蕉樹也折斷了,更多的貓逃了出來。

  蕾娜跑向汽車殘骸,但巨人怒吼著把車推飛了起來。

  “你們一起死吧!”他仰天長嘯,兩支箭出現在了他的弓弦上,鉚足了勁向後拉。

  然後屋頂發出了爆裂聲。

  “受死吧!”喜洋洋·海治直接跳向俄裡翁身後,向巨人的頭使勁揮舞著棒球棍,棍子斷成了兩半。

  與此同時,尼克·德·安吉洛在俄裡翁身前落下,手中的冥鐵劍劃過巨人的弓弦,滑輪和齒輪嘎吱嘎吱尖叫起來,弓弦伴著幾百磅的力量反轉纏繞,直到它重擊了俄裡翁的鼻子,像一根繃足勁的鞭子。

  “啊哦——!”俄裡翁搖搖晃晃向後退,手裡的弓也掉了。

  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們出現在屋頂上,頓時雨點般的銀箭向俄裡翁射去,直到他變成了一隻發銀光的刺蝟。他捂著鼻子,跌跌撞撞地摸索,臉上流出金色的靈液。

  有人抓住了蕾娜的手臂:“來吧!”是塔莉亞·格雷斯。

  “快跟她走!”海拉命令道。

  蕾娜的心都要碎了:“姐姐——”

  “你必須離開!現在!”這也是六年前海拉對她說的,一個字都不差,在那個逃出爸爸房子的夜晚。“我會盡力拖住俄裡翁的。”

  海拉抓住了巨人的一條腿,拖拽得他失去平衡後,一舉把他扔出了聖約瑟街外的幾個街區,又多了幾隻驚慌失措的貓。狩獵者們沿著屋頂追擊他,射出帶有希臘火的箭,巨人被火焰包圍了。

  “你姐姐是對的,你必須得走。”塔莉亞說。

  尼克和海治落在了她旁邊,二人看起來很為自己高興。顯然他們去了巴拉齊納紀念品商店購物,他們在那裡用招搖的熱帶T裇換掉了原來的破舊衣服。

  “尼克,”蕾娜說,“你看起來——”

  “別提衣服,一個字都不許說。”尼克警告說。

  “為什麼你回來找我?”蕾娜質問,“你可以逃到任何地方,巨人一直在跟蹤我。如果你剛才離開——”

  “不用客氣,紙杯蛋糕,”海治教練嘟噥,“我們不會扔下你離開。現在一起走吧……”

  他向蕾娜身後掃了一眼,聲音便嗆住了。

  蕾娜也轉過身。

  身後,她家房子的二樓陽臺上擠滿了發光的人影:一個男人長著分叉鬍子,穿著生銹的征服者盔甲;另一個大鬍子男人穿著十八世紀的海盜衣服,上面滿是彈孔;一個女人穿著血色睡衣;一個美國海軍上尉身著白色制服;還有十多個蕾娜從童年起就認識的人物——他們都譴責地看著她,很多聲音在她腦中喃喃低語:叛徒,兇手。

  “不……”蕾娜感覺自己回到了十歲那一年,她想蜷縮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裡,緊緊捂住耳朵逃避一切。

  尼克抓起了她的胳膊:“蕾娜,他們是誰?他們——”

  “我不能,”蕾娜辯解道,“我……我不能。”

  多年來,她在內心築起了一座屏障,用來阻擋恐懼。現在這道屏障破了,她的力量被席捲一空。

  “沒事的。”尼克抬頭注視陽臺,幽靈們消失了。但蕾娜知道他們沒有徹底消失,他們從沒真正消失過。“我們會帶你離開這裡,走吧。”尼克信誓旦旦。

  塔莉亞抓起蕾娜另一隻胳膊。他們四個跑向餐館,也跑向雅典娜·帕台農。在他們後面,蕾娜聽見了俄裡翁痛苦的咆哮,希臘火爆炸了。

  而在蕾娜的腦中,那些聲音依舊喃喃低語:兇手,叛徒。你永遠都甩不掉你的罪惡。

第十三章 波西又多了一個親姐姐

  伊阿宋從病床上坐起,這樣他就能和所有的船員共同進退,一起被淹沒。

  這艘船傾斜得很厲害,他不得不爬出船上的醫務室。船體吱嘎作響,發動機呻吟得像一隻垂死的水牛。耐克在馬廄中的尖叫打破了風的呼嘯:“你可以做得更好,暴風雨!再給我百分之一百一十的風暴吧!”

  伊阿宋沿樓梯爬上中間甲板,他的雙腿顫抖了,瞬間天旋地轉。船向港口傾斜,使他撞到了對面的牆上。

  黑茲爾跌跌撞撞邁出了船艙,緊緊箍住肚子說:“我討厭大海!”

  當她看見伊阿宋時瞳孔立刻放大:“你怎麼從床上下來了?”

  “因為我要上這裡來!我能幫忙!”伊阿宋堅持道。

  黑茲爾看樣子想和他爭論,但接下來船體向右舷大幅傾斜,讓黑茲爾捂著嘴腳步蹣跚進了洗手間。

  伊阿宋在樓梯上奮力掙扎。他已經一天半沒下床了,自從女孩們從斯巴達回來後,他就意外地病倒了。他的肌肉奮力反抗著,內臟劇痛,好像邁克爾·瓦若斯正站在他身後一刀一刀地捅他,並且大喊著:“死是羅馬鬼!死是羅馬鬼!”

  伊阿宋強壓下了疼痛。他厭倦了人們對他的照顧,低聲說他們有多麼擔心。他厭倦了夢中變成烤肉串。他花了足夠的時間來護理內臟的傷口。無論他會不會死,他都不打算等待傷口給他做決定。他一定要幫助朋友們。

  他終於掙扎到了上層甲板。

  他所看到的一切幾乎使他和黑茲爾一樣噁心。一個摩天大樓般的大浪拍在了甲板上,把前弩和左舷的一半圍欄沖進大海,船帆被撕成了碎片。到處都有雷電閃過,像聚光燈一樣擊中大海。飛來的橫雨擊打著伊阿宋的臉。烏雲如此黑暗,他甚至分不清此時是白天還是黑夜。

  船員們努力地維護著船……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雷奧用彈力索把自己捆起,以便在控制台上操作。這似乎是個好主意,但每次有浪打來時還是會把他沖走,然後又沖回控制台,像個彈來彈去的板手球一樣。

  小笛和安娜貝絲努力幫雷奧抓住索具。自她們從斯巴達回來之後就變得默契無間——合作時甚至都不需要說一句話,而且暴風雨中也聽不見說話聲。

  弗蘭克——至少伊阿宋認為那是弗蘭克——已經變成了一隻大猩猩。他在右舷欄杆上顛倒擺動,在他解開一些破槳的同時,他也用巨大的力量和靈活的腳堅持著。顯然船員們想讓船飛起來,但就算他們能起飛,伊阿宋也不敢肯定天上就更安全。

  甚至範斯塔也在努力幫他們。它在雨中噴火,儘管阻止不了這場暴風雨。

  也就波西還算幸運,他站在中心桅杆旁,雙手伸開像是在走鋼絲一樣。每次船體傾斜,他就會往反方向推桅杆,使船平衡。他從海洋中召喚巨型水拳,在巨浪襲向甲板之前把它們撞回去,看上去仿佛是海洋在不停打自己的臉。

  暴風雨如此猛烈,伊阿宋意識到如果沒有波西,這艘船早就側翻或被擊成碎片了。

  伊阿宋朝桅杆跌跌撞撞地走去。雷奧喊著什麼,應該是“快下樓”,但伊阿宋只揮了揮手,他邁到了波西身邊抓住了波西的肩膀。

  波西點點頭,他看起來並不震驚,也沒有責備伊阿宋沒有好好在床上待著。伊阿宋很感激他這一點。

  如果波西集中注意力的話是不會把自己弄濕的,但顯然他現在擔心更重大的事情,他的黑髮貼在了臉上,撕破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他朝伊阿宋的耳朵喊著什麼,但伊阿宋只聽清了幾個字:“有東西……下麵……阻止它!”

  波西指著船舷外面。

  “什麼東西正在製造暴風雨?”伊阿宋問。

  波西咧嘴一笑拍拍耳朵。很明顯他什麼都聽不清,他做了個好似跳船的手勢,然後拍拍伊阿宋的前胸。

  “你想要我去嗎?”伊阿宋感到一絲榮幸。別人對待他就像對待一個玻璃花瓶,但是波西……好吧,他似乎早就知道伊阿宋在甲板上,做好了行動準備。

  “我很樂意!”伊阿宋大喊,“但我在水下無法呼吸!”

  波西聳聳肩:“什麼?我聽不到啊!”

  然後波西跑到右舷欄杆邊,推開了另一個打過來的浪,一頭紮進水裡。

  伊阿宋看看小笛和安娜貝絲,她們緊緊抓著索具,震驚地瞪著他。小笛的表情仿佛在說:你們瘋了嗎?

  他給了小笛一個沒事的表情,既是在保證他沒事(他也不肯定),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承認他確實是瘋了(這一點他肯定)。

  伊阿宋蹣跚著走到欄杆邊上,抬頭看看暴風雨。

  狂風怒吼,烏雲翻滾。伊阿宋感覺一整支風暴精靈軍隊在他頭上盤旋,異常憤怒與焦躁,迫切地要摧毀一切。

  他張開雙臂召喚風的套索,伊阿宋很久以前就學會了這招,這是控制一群惡霸最好的方式。先收拾那個最頑劣的傢伙,然後其餘的人也就乖乖就範了。伊阿宋揮舞著風索,在暴風雨中搜尋最猛烈、最暴躁的風暴精靈。

  他在暴風雨中套住一塊骯髒的風暴雲後把它拉了過來,還自言自語:“今天你要為我效勞了。”

  風暴精靈發出抗議的咆哮並且包圍了他。船上方的暴風雨似乎減輕了一點點,仿佛其他的風暴精靈在想:噢,混蛋,那傢伙來真的了。

  伊阿宋從甲板上躍起,用微型龍捲風包裹自己,像個陀螺一樣旋轉著,紮進水中。

  伊阿宋認為水下會平靜些。

  但事實並不完全是。

  當然,這可能是由於他的行進模式。駕馭著旋風進入海底必定會給他帶來些意想不到的騷動。他在水下左沖右突,耳朵裡轟轟作響,胃被擠壓得緊貼肋骨。

  最後他漂到波西旁邊停了下來,波西正站在深淵邊一塊突出的暗礁上。

  “嘿!”波西向他打招呼。

  伊阿宋聽得很清楚,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樣了?”

  在龍捲風囊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像通過真空吸塵器發出的。

  波西指著空隙處說:“等著那個吧。”

  三秒鐘後,一根綠光柱仿佛聚光燈一樣掃過黑暗,然後就消失了。

  “不知那裡有什麼,”波西說,“攪起了這場暴風雨。”他轉身打量伊阿宋的龍捲風,“裝備不錯啊,你能帶著它潛到更深的地方去嗎?”

  “我不知道行不行。”伊阿宋說。

  “好吧,”波西說,“可別摔得昏迷不醒。”

  “閉嘴,傑克遜。”

  波西露齒一笑:“讓我們看看下面有什麼。”

  他們向下沉得太深了,借助青銅劍的微光,伊阿宋僅能看到波西遊在他身邊,別的什麼都看不到。

  時常有綠色的探照燈柱向上射去,波西徑直游向它,伊阿宋的風發出破裂的咆哮聲,竭力逃脫。臭氧的味道讓他頭昏眼花,但他依然保持空氣外殼完好。

  最後,他們下方的黑暗逐漸減少。柔和的白光一片片分散,就像一群群的水母,漂浮在伊阿宋的眼前。當他接近海底時,他意識到那是片片發光的海藻圍繞著一座宮殿的廢墟。滾滾泥沙流過空蕩蕩的庭院,地上鋪滿了鮑魚。藤壺覆蓋的希臘石柱伸向陰暗處。廢墟的中心有一座城堡,比紐約的中央車站還要大,牆壁上鑲滿了珍珠,金色的穹頂像個雞蛋一樣裂開。

  “亞特蘭蒂斯?”伊阿宋萬分驚喜。

  “那是神話。”波西不以為然。

  “啊……難道我們不是身處於神話中嗎?”

  “不,我說的是‘捏造的神話’,可不像真正的神話。”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安娜貝絲才是行動的總指揮,是吧?”

  “閉嘴,格雷斯。”

  他們漂過了破裂的穹頂,遊進了陰影中。

  “這個地方好熟悉啊。”波西的聲音有些緊張,“我好像來過——”

  綠色的光柱在他們下方直射上來,晃得伊阿宋瞬間失明。他就像石塊一樣墜落,掉在了平滑的大理石上。他的視覺恢復時,發現這裡不止他和波西兩個人。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身高二十英尺的女人,穿著飄揚的綠裙子,腰系鮑魚貝殼腰帶。她的皮膚就像海藻群那樣發出白光,擺動的頭髮好似水母的卷鬚。

  她的相貌漂亮但怪異——眼睛異常明亮,容貌過於精緻,笑容極其冰冷,仿佛她刻意學過人類的微笑,但又沒精通這門“微笑藝術”。

  女人的雙手搭在閃亮的綠色圓形金屬桌上,桌子直徑六英尺,用青銅三腳架支撐。這讓伊阿宋想起了在三藩市內河碼頭,街頭藝人演奏用的金屬鼓。

  女人像操作方向盤一樣旋轉金屬桌,一道綠色的光柱就射了上去,攪動起海水,震動了古老宮殿的牆壁。穹頂的碎片緩緩翻滾掉落下來。

  “是你在製造風暴。”伊阿宋說。

  “沒錯,是我。”女人的聲音很有旋律感——而且還伴有奇怪的共鳴,似乎超出了人類的聽覺範圍。伊阿宋的雙眼間產生了壓迫感,鼻腔像要爆炸一樣。

  “好吧,我正想知道,”波西說,“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

  女人轉身看著他:“哎呀,我是你姐姐!珀修斯·傑克遜,我想在你死前見見你。”

  伊阿宋眼前有兩個選項:一、開戰;二、談判。

  通常他面對一個二十英尺高,又長了水母頭髮的可怕女人時,早已先發制人開戰了。

  但她叫波西弟弟,這讓伊阿宋猶豫了:“波西,你認識這……這個人嗎?”

  波西搖搖頭:“長得並不像我媽媽,我猜是我們神那邊的親戚吧。你是波塞冬的女兒,叫什麼……小姐?”

  女人臉色蒼白,指甲在金屬桌上抓撓著,發出一聲好似受虐鯨魚的嘶叫:“沒人知道我!”然後歎了一口氣,“為什麼我會幻想自己的弟弟會認識我呢?我是科墨珀勒亞!”

  波西和伊阿宋互相看看。

  “這樣……我們就叫你科墨吧。那麼你是,嗯,海的女神?未成年女神?”波西不敢肯定。

  “未成年?”

  “他說的是未到法定飲酒年齡!”伊阿宋急忙解釋,“因為顯然你很年輕很漂亮。”

  波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挽救得好啊!

  女神對伊阿宋全神貫注地看了看,她用食指在水中畫出了他的輪廓。伊阿宋能感覺到他俘獲的空氣精靈圍繞他翻飛,好像有人撓它癢癢。

  “伊阿宋·格雷斯,朱庇特的兒子。”女神說。

  “沒錯,我是波西的朋友。”

  科墨的瞳孔收縮了:“所以是真的了……你交了很多奇怪的朋友和意想不到的敵人。羅馬人從不會敬仰我,對他們來說我是種難以形容的恐懼—— 海神暴怒的標誌。他們從不敬仰科墨珀勒亞,一個海洋暴風女神!”

  她旋轉金屬桌,又一根綠光柱射出,讓海水攪動,廢墟顫抖。

  “對啊,羅馬人的海軍不是很強。他們有一艘小艇,我還把它弄沉了。說到風暴,你是一等一的高手。”

  “謝謝。”科墨說。

  “事實上,我們的船陷入了風暴,差點被撕成兩半。我知道你並不想——”

  “不,是我想的。”

  “你想,”波西扮了個鬼臉,“哎……真的討厭極了。雖然我不認為你會停止,可如果我們能好好求你呢?”

  “不,”女神毅然決然,“雖說現在你們的船就快沉了,我還是很驚訝它怎麼堅持了這麼久,造船工藝很精良啊。”

  火花從伊阿宋的懷裡飛進了龍捲風中。他想到了小笛和其他的船員瘋了似的要保住這艘船。他和波西來到這裡,其他人毫無防備地留在了船上。他們必須儘快行動。

  此外,伊阿宋身周的空氣也有些稀薄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老吸這個風暴精靈會不會把它耗完。如果他想開戰,就一定要在氧氣用完之前把科墨拿下。

  事實上……和一個女神在她的主場開戰並不容易。就算他們能打敗科墨,也無法保證讓暴風雨停下來。於是他開始談判:“那麼……科墨,我們怎麼做才能讓你改變主意,讓我們的船走呢?”

  科墨笑得像個詭異的外星人:“朱庇特的兒子,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嗎?”

  伊阿宋心裡的答案是“水下”,但他靈機一動:“你是說這些廢墟嗎?應該是個古代宮殿。”

  “當然,”科墨說,“是我爸爸波塞冬的原始宮殿。”

  波西打了個響指,好似沉悶的爆炸聲:“這就是為什麼我看這裡眼熟,爸爸在大西洋的新地點跟這裡很像。”

  “我是不會知道的,我從來沒被邀請過去看我的父母。我只能遊蕩在他們舊領地的廢墟中。他們認為我的存在是具有破壞性的。”

  她又旋轉了一下輪盤,整面後牆倒塌了,淤泥和海藻的混合物漂滿了整座宮殿。幸運的是風暴精靈就像一把扇子,扇走了伊阿宋臉上的碎片。

  “你具有破壞性?”伊阿宋說,“你?”

  “我爸爸不喜歡我待在他的地盤,”科墨說,“他約束了我的力量。看見上面的風暴了嗎?我很久都沒這麼玩過了,對我來說這只是熱身而已!”

  “小小的熱身就會變成巨大的風暴,”波西說,“無論怎樣,伊阿宋的問題是怎麼讓你改變主意——”

  “爸爸甚至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嫁了出去。”科墨說,“他就像給獎品一樣把我甩給了百手巨人,作為支持諸神在萬古前的克洛諾斯之戰的獎賞。”

  波西的眼睛一亮:“嘿,我認識百手巨人,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是我在惡魔島釋放他的。”

  “沒錯,我知道。”科墨的眼裡閃爍出寒光,“我恨我的丈夫,一點都不想讓他回來!”

  “噢,那麼……百手巨人就在附近?”波西滿懷希望地問。

  科墨的笑聲聽起來像只尖叫的海豚:“他在紐約的奧林匹斯山,支撐諸神的防線。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親愛的弟弟,波塞冬從來沒有公平對待過我。我喜歡來他的舊宮殿,是因為喜歡看見他的傑作變為廢墟。不久的將來,他的新宮殿就會和這個一樣,大海會毫無壓力地肆虐。”

  波西看看伊阿宋:“她是在告訴我們,她在為蓋婭做事。”

  “是啊,”伊阿宋說,“大地母親答應她一旦諸神被摧毀,就會如何如何,諸如此類。”他又轉向科墨,“你知道蓋婭不會遵守她的承諾,對嗎?她在利用你,就像利用巨人們一樣。”

  “我真被你的關心打動了。”女神說,“從另一方面來說,奧林匹斯諸神就從來沒利用過我嗎?”

  波西雙手一攤:“至少奧林匹斯神努力了。經過上次的泰坦巨人戰爭,他們更加關注其他的神。很多人都在混血營有了小屋:赫卡忒、哈迪斯、赫柏、許普諾斯……嗯,還有很多。我們會給予他們每一餐、酷炫的旗幟、在夏末活動時的特別大獎——”

  “那我得到了什麼呢?”科墨打斷了他。

  “因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

  “那就別廢話了,弟弟。”科墨的水母須頭髮漂向了他,好像急於纏住一個新獵物,“關於偉大的波西·傑克遜,我聽得太多了。巨人們很癡迷於抓捕你。我得說……我看不出為什麼。”

  “謝謝你,姐姐。可如果你試圖殺了我,我得警告你,別人已經嘗試過了。最近我面對過好多的女神——耐克、埃克裡斯,甚至尼克斯本人。比起她們來說,你不足以嚇倒我。還有,你笑起來像海豚。”

  科墨精緻的鼻孔閃出了光,伊阿宋已經握緊了劍。

  “噢,我不會殺了你的。”科墨讀懂了伊阿宋的心,“我這次的任務只是吸引你們的注意。當然,想殺你們的人也在這裡。”

  在他們上方,破裂的屋頂的邊緣,一個黑影出現了——是比科墨珀勒亞還高的影子。

  “海神的兒子。”一個低沉的聲音撼動了海底。

  巨人飄了下來,一團黏黏的黑色液體——或許是毒液——從他的藍色皮膚中滲出。他的綠色護胸甲上仿佛是很多張饑渴的嘴。雙手持著角鬥士的武器—— 一支三叉戟和一張沉重的網。

  伊阿宋沒見過這個獨特的巨人,但他聽過關於他的故事。“波呂玻忒斯,波塞冬的對抗者。”

  巨人搖起他一縷縷的頭髮。十幾條巨蛇遊了出來——石灰綠的蛇,每條頭上都有一頂褶邊皇冠——蛇怪。

  “沒錯,羅馬的兒子,”巨人說,“但是抱歉,我和珀修斯·傑克遜有急事。我在塔塔勒斯一路追蹤他,現在到了他父親的廢墟宮殿,我要粉碎他,這樣就一勞永逸了。”

第十四章 渴望尊重的暴風女神

  伊阿宋痛恨蛇怪。

  這些“小渣滓吸管”最愛藏在新羅馬神廟的地下隧道中了。在伊阿宋還是百夫長的時候,他的步兵隊總是會接到一些不受歡迎的雜務活,比如清理它們的巢穴。

  蛇怪們的身形並不大,只有胳膊那麼長,黃眼睛,頸部的白色皮膚有褶皺。但它們行動極其迅速,可以殺死任何觸碰到的東西。伊阿宋從沒同時見過兩條以上蛇怪。而現在十二條蛇怪纏繞著巨人的腿。不幸中的萬幸:在水下,蛇怪無法吐出火,但它們的致命能力絲毫不減。

  兩條蛇怪朝波西沖過來,波西把它們劈成了兩半。剩下的十條在他周圍打旋,就在波西的劍邊上。它們來回翻滾蠕動好像在催眠一樣,伺機出擊。只要咬一口,就足以致命。

  “嘿!”伊阿宋大喊,“也給我點‘愛’嘛。”

  蛇怪們沒有理會他。

  巨人也一樣,他退後了幾步沾沾自喜地袖手旁觀,顯然對他的寵物們的殺人本事很滿意。

  “科墨珀勒亞,”伊阿宋試圖用最標準的發音來叫她的名字,“你必須阻止這一切。”

  她用發白光的眼睛注視著伊阿宋:“我為什麼要阻止呢?大地母親已經答應給我不受限制的力量。難道你能給我更好的條件?”

  更好的條件……

  伊阿宋嗅到了一絲談判的可能性,但是他知道暴風女神想要什麼嗎?

  蛇怪包圍了波西,他借助水流把它們擊走,但它們依然在周圍盤旋。

  “嘿,蛇怪們!”伊阿宋開口了。

  依然沒有回應。他可以上前幫助波西,但即使他們兩個人也無法打敗十條蛇怪。他們需要一個更好的計策。

  他抬頭看了看,上面暴風雨肆虐。但他們在數百英尺之下,所以他不可能在海底召喚閃電,他能嗎?就算他可以,海水一導電就會炸了波西的。

  可他想不出更好的選擇。他抽出了自己的劍,利刃立刻閃現紅熱的光。

  一片發著黃光的雲在深處翻滾,仿佛有人把液體霓虹燈倒入了水中。光芒擊中了伊阿宋的劍後放射出十根觸鬚,消滅著蛇怪。

  蛇怪們的眼睛變得暗淡,褶皺部位被瓦解。十條蛇怪全部翻白漂浮在了水中,它們死了。

  “下次我和你說話的時候認真點。”伊阿宋說。

  波呂玻忒斯的微笑凝結了:“你很想死嗎,羅馬人?”

  波西舉起了劍奮力沖向巨人,但波呂玻忒斯的手劃過水中後,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油性毒藥。波西沖向它的速度遠快于伊阿宋喊出“老兄,你想什麼呢”的速度。

  波西的激流劍掉了,他抓緊喉嚨喘著粗氣。巨人龐大的身軀把波西撲倒在地,一邊在他周圍加倍釋放毒藥,一邊死命地糾纏他。

  “放了他!”伊阿宋恐慌的聲音衝口而出。

  巨人咯咯笑了:“別擔心,朱庇特的兒子。你的朋友還要好久才能死呢,畢竟這都是他自找的,我不想這麼快就殺死他。”

  毒雲圍著巨人擴散,仿佛廢墟中充滿了雪茄的煙霧。伊阿宋向後爬得不夠快,但圍繞他的風暴精靈是個很有效的篩檢程式。當毒藥吞沒他時,微型龍捲風旋轉得更快,把毒雲抵擋在外。科墨珀勒亞皺著鼻子,揮走了黑雲。除此之外,毒雲似乎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

  波西在巨人的網中扭動,臉變成了綠色。伊阿宋沖上前救他,但巨大的三叉戟阻擋了他。

  “噢,恕我不能讓你毀了我的快樂,”波呂玻忒斯尖酸地說,“毒藥最後會殺死他的,但之前會進入麻痹狀態,還有幾小時的疼痛折磨。我要他有全方位的體驗!再讓他看著我是怎麼收拾你的,伊阿宋·格雷斯!”

  波呂玻忒斯緩慢前進,給了伊阿宋足夠的時間來觀察三層樓高的鎧甲和肌肉逐漸向他逼近。

  他避開了三叉戟,利用他的龍捲風護盾向前沖,手中的劍刺進巨人的爬行動物的腿。波呂玻忒斯咆哮著絆倒了,金色的靈液從傷口噴出。

  “科墨!”伊阿宋大喊,“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暴風女神看起來更無聊了,懶懶地旋轉她的金屬桌:“無限的力量?為什麼不要呢?”

  “但這很好玩兒嗎?”伊阿宋問,“你摧毀了我們的船和世界的整條海岸線。當蓋婭摧毀了人類文明時,誰還會怕你呢?你依然會被遺忘。”

  波呂玻忒斯轉過身:“你是個害蟲,朱庇特之子。你就要被消滅了!”

  伊阿宋試圖召喚更多的閃電,結果一絲都沒有。如果他曾見過爸爸,一定會申請增加武器的日常維護費。他再次試圖躲避三叉戟的尖頭,但巨人搖擺到了另一端,並且擊中了他的胸膛。

  伊阿宋蹣跚後退,在痛苦中愕然。波呂玻忒斯殺了過來,就在三叉戟刺穿他之前,伊阿宋身周的風暴精靈自動旋起。它向一旁旋轉,護送伊阿宋疾馳過廢墟庭院三十英尺。

  謝謝你,兄弟,伊阿宋心想,我欠你些空氣清新劑。

  風暴精靈是不是喜歡這個主意,伊阿宋也不知道。

  “事實上,伊阿宋·格雷斯,”科墨說著擺弄自己的指甲,“既然你提到了,我得承認,我喜歡人類懼怕我的感覺,他們還不夠恐懼。”

  “我可以幫你!”伊阿宋躲避著三叉戟的又一次掃擊,把他的短劍伸展成標槍後刺進了波呂玻忒斯的眼睛。

  “噢!”巨人搖搖晃晃。

  波西在網裡翻滾,但他的動作逐漸遲緩。伊阿宋需要抓緊時間把波西送到船上的醫務室,但如果暴風雨還在上面肆虐,那船上也不會有醫務室讓他去了。

  他遊到科墨的旁邊:“你知道諸神是依靠人類的。我們越尊敬你,你就越有力量。”

  “我不知道這些,因為我從沒被尊重過!”

  她不理會波呂玻忒斯,他正擠在她的身邊,試圖把伊阿宋從旋風中打出來。伊阿宋盡力讓女神擋在他們之間。

  “我會幫你改變的,”他信誓旦旦,“我會親自在新羅馬的神廟山為你安排一處聖地。你的第一處羅馬聖地!我還會在混血營也建一個,就在長島海峽的沿岸。想像一下,被尊敬——”

  “還被畏懼。”

  “而且希臘和羅馬人都畏懼你,你將會名聲大噪!”

  “別再說了!”波呂玻忒斯像揮舞棒球棍一樣揮舞著三叉戟。

  伊阿宋躲過了。科墨卻沒有躲開,巨人猛撞她的肋骨,她的水母頭髮散開了,從毒水裡漂過。

  波呂玻忒斯瞪大了眼睛:“對不起,科墨珀勒亞。你不應該擋我的路!”

  “擋你的路?”女神直起身,“我擋你的路?”

  “你聽見了?”伊阿宋雙手一攤,“在巨人眼裡,你就是個傻子。在消滅了人類後他們會立刻把你丟到一邊。然後就沒有半神,沒有聖地,沒有畏懼,沒有尊敬了。”

  “撒謊!”波呂玻忒斯試圖刺他,但伊阿宋躲在女神的裙子後面。“科墨珀勒亞,當蓋婭統治時,你會無限制地讓風暴肆虐!”

  “那還有人害怕嗎?”科墨問。

  “嗯……沒有。”

  “那還有船可以摧毀嗎?還有半神會嚇得發抖嗎?”

  “嗯……”

  “幫幫我,”伊阿宋催促她,“我們合作,一個女神加一個半神可以消滅一個巨人。”

  “不!”波呂玻忒斯突然看起來很嚴肅,“不,這個主意糟透了。蓋婭會十分生氣的!”

  “蓋婭不會覺醒,強大的科墨珀勒亞會幫助我們保證這不會發生。到時所有的半神都會稱讚你是一流的女神!”伊阿宋說。

  “他們會更敬畏我?”科墨問。

  “是無比敬畏!把你的名字加入夏日計畫裡,一面專門的旗幟,一間混血營裡的小屋,兩塊聖地。我甚至會投身製作科墨珀勒亞的可動人偶。”

  “不!”波呂玻忒斯哀號,“反對商品化權利!”

  科墨珀勒亞轉向巨人:“恐怕這場交易擊敗了蓋婭所提供的一切。”

  “這是絕不能接受的!”巨人怒吼著,“你不能相信這個卑鄙的羅馬人!”

  “如果我不遵守交易,科墨可以隨時殺了我。至於蓋婭,她沒有任何保證可言。”伊阿宋說。

  “這真的很難爭辯。”科墨說。

  當波呂玻忒斯掙扎著想反駁時,伊阿宋沖上前一舉將標槍插進了巨人的心臟。

  科墨把銅桌從基座上舉起:“說再見吧,波呂玻忒斯。”然後用鋒利的桌子邊緣在巨人脖子上轉動。

  波呂玻忒斯說不出再見了,他的腦袋已經搬家了。

  “放毒是個壞習慣。”科墨珀勒亞揮著手,陰雲消散了,“二手毒能殺死一個人,你知道的。”

  伊阿宋也不喜歡一手毒,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他撕破網後把波西救了出來,然後讓他靠在神廟的牆上,再把他包裹進風暴精靈的保護層中。氧氣越來越稀薄,但伊阿宋希望這有助於排除波西肺裡的毒素。

  這似乎奏效了,波西開始彎腰作嘔:“啊……謝謝你!”

  伊阿宋也松了口氣:“你可讓我擔心死了,兄弟。”

  波西眨眨眼睛,斜視著他說:“我還是有點眩暈。對了……你是不是答應科墨給她做可動人偶?”

  女神朦朧的影子籠罩了他們:“他當然答應了,我還希望他能包郵。”

  “我會的,”伊阿宋說,“當我們贏得戰爭後,我要確保諸神都得到公認。”然後把手放在了波西的肩膀上,“我的朋友去年夏天已經開始進行了。他保證會讓奧林匹斯神更加關注你們。”

  科墨吸了口氣:“我們知道奧林匹斯神承諾的價值是什麼。”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完成這項工作。”伊阿宋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但直覺告訴他這肯定沒錯,“我要確保沒有一個神會被營地遺忘。也許他們會得到神廟,或小屋,或者至少有聖地——”

  “或是可收藏的交易卡牌。”科墨提出了建議。

  “當然。”伊阿宋笑了,“我會游走於營地之間,直到工作完成。”

  波西吹了聲口哨:“你說的可是幾十個神啊!”

  “是幾百個。”科墨糾正。

  “那麼,就真的要忙上好一陣了。”伊阿宋說,“但你在名單中是第一位的,科墨珀勒亞……一個斬首了巨人的暴風女神,挽救了我們的任務。”

  科墨撫平了她的水母頭髮:“幹得漂亮。”然後又回頭注視著波西,“雖然我還是很遺憾沒看見你死。”

  “這樣的議論我聽得多了,”波西不以為然,“那現在我們的船……?”

  “依然很完整,”女神說,“雖然狀態不是很好,但也足以到達提洛島了。”

  “謝謝你。”伊阿宋說。

  “是啊。”波西說,“還有你丈夫百手巨人是個好人,真的。你應該給他一次機會。”

  女神拿起她的青銅桌說:“別得寸進尺,兄弟。百手巨人有五十張臉,而且都很醜陋。他還有上百隻手,但在家裡卻笨手笨腳的。”

  “好吧,我不再得寸進尺。”波西後悔說剛才的話。

  科墨把青銅桌翻了過來,露出底部的帶子,好像一面盾牌。她背在了肩上,像美國隊長的風格:“我要看著你做事的過程。波呂玻忒斯說你的血能喚醒大地女神,可不是吹噓的,巨人們對此很有信心。”

  “我的血?我身體裡的血?”波西有些蒙了。

  科墨的微笑比平時更加恐怖:“我不是個預言家,但我聽說了先知菲尼亞斯在波特蘭對你說過的話。你將面臨一次犧牲,一次你無法面對的犧牲,它會讓你失去你的整個世界。你還沒有面對你的致命缺陷啊,我的兄弟。看看周圍,所有人與神的作品最終都將變成廢墟。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在深淵中跋涉,也許還更容易呢。”

  波西的手扶在伊阿宋的肩膀上,掙扎著站起:“朱諾給我提供了這樣的一個選擇,還是我在朱庇特營的時候。我會給你同樣的答案:我的朋友需要我時,我是不會逃跑的。”

  科墨伸出手掌讓他打住:“這就是你的缺陷所在,不會逃避。我要回到深淵中看著這場戰鬥展開。你應該知道大海上的軍事力量也處於戰爭狀態。你的朋友黑茲爾·列維斯科已經讓半人馬魚頗有印象,還有他們的教練阿弗洛斯和拜多斯。”

  “半魚半馬的傢伙們,”波西喃喃自語,“他們不想見我。”

  “可他們還是發動了戰爭。”科墨說,“儘量讓蓋婭的盟軍遠離長島。他們能否倖存……這還有待觀察。至於你,伊阿宋,你的道路也不會比朋友更容易。你會被欺騙,面臨難以忍受的悲傷。”

  伊阿宋試圖抑制住火花,他不確定波西的心臟是否會休克。“科墨,你說你不是個預言家?他們應該給你這份工作,你絕對夠令人沮喪。”

  女神放出了她的海豚音笑聲:“你在逗我啊,朱庇特之子。希望你能活著打敗蓋婭。”

  “謝謝。”伊阿宋說,“還有任何指示嗎?打敗一個無法打敗的女神。”

  科墨珀勒亞歪了一下頭說:“哦,不過你知道答案。你是天空的孩子之一,你的血液裡醞釀著風暴。有次還打敗了一個原始神,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伊阿宋的心裡開始旋轉得比風暴精靈還快:“烏拉諾斯,最初的天空之神。但那意味著……”

  “是的。”科墨的外星人臉上顯出一種表情,幾乎就像同情,“讓我們希望不會發展到那一步。如果蓋婭覺醒……嗯,你的任務就不容易了。但如果你贏了,要記住你的承諾啊,大祭司。”

  伊阿宋用了好一會兒品味她的話語:“我不是祭司。”

  “不是嗎?”科墨的白光眼睛更亮了,“順便說一句,你的風暴精靈僕人說他希望被釋放。既然他幫了你,他希望在你回到海面時能讓他得到自由。他保證不會再三惹你了。”

  “再三?”

  科墨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傾聽:“他說他加入了上面的風暴來報復你,但他已經知道自從大峽谷的事情後你變得有多強大。他永遠不會靠近你的船了。”

  “大峽谷……”伊阿宋回想那一天在空中走廊上,他的一個混蛋同學變成了風暴精靈,“戴蘭?你在逗我嗎?我在呼吸著戴蘭?”

  “是的,”科墨說,“這似乎就是他的名字。”

  伊阿宋打了個寒戰:“我一回到海面就釋放他,別擔心。”

  “那麼再見。”女神說,“也許命運會對你微笑……如果還有命運的話。”

  他們該離開了。

  伊阿宋快把空氣耗完了,阿爾戈二號上的每一個人一定都很擔心他們。

  但波西依然因為毒藥頭昏眼花,所以他們坐在毀壞的金色穹頂邊緣,歇幾分鐘讓波西喘喘氣……應該是吸幾口水。當波塞冬之子在海底時,管他吸的是什麼呢。

  “謝謝你,兄弟,”波西說,“救了我的命。”

  “嘿,這就是我們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

  “不過,朱庇特之子在海底救了波塞冬之子……我們是不是把細節保密呢?否則它會伴隨我們耳朵一輩子。”

  伊阿宋咧嘴笑了:“你明白就好。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些了。我……我不得不承認,當我中毒窒息的那一刻,我一直在想埃克裡斯,在塔塔勒斯的那個悲慘女神。是我差點用毒藥害死了她。”波西顫抖了,“感覺不錯,方式卻很糟糕。如果安娜貝絲沒有阻止我——”

  “但她阻止了,”伊阿宋說,“這也是朋友之間應該做到的事。”

  “是啊……問題是剛才我窒息時,我一直在想:這是對埃克裡斯的償還。命運試圖用我殺那個女神的同一方式讓我死去。還有……老實說,我覺得這也是我活該吧。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去控制巨人的毒藥,也沒有去躲避。可能聽起來很瘋狂啊。”

  伊阿宋想起了在伊薩卡島的時候,當他媽媽的幽魂出現時他有多絕望。“不,我想我明白了。”

  波西端詳著他的臉,伊阿宋一言不發,波西換了個話題:“科墨說打敗蓋婭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你提到了烏拉諾斯……”

  伊阿宋看著淤泥盤旋於古老宮殿的柱子之間說:“天空之神……泰坦巨人們把他召喚到地下擊敗了他。他們令他遠離家鄉,讓他被伏擊後又把他困住、斬斷。”

  波西看起來又有些頭暈噁心:“那我們對蓋婭應該怎麼做呢?”

  伊阿宋想起了預言書裡面的一行字:世界必將迎來風暴或火焰。現在他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不過如果他是正確的,波西就什麼都做不了。事實上,他可能會無意中讓事情變得更加困難。

  “當我的朋友們需要我時,我是不會逃跑的。”波西說過。

  “這就是你的缺陷,”科墨提醒過他,“你不會逃避。”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五天后,伊阿宋會知道他是否正確。

  “先去提洛島吧,”他說,“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應該能有些好的建議。”

  波西點點頭,雖然他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為什麼科墨珀勒亞叫你旁蒂克① 呢?”

  伊阿宋的笑聲掃清了沉悶的空氣:“是大祭司,和牧師差不多。”

  “噢。”波西皺了皺眉,“聽著還是像車的名字。‘新型大祭司XLS’。那你一定要穿著牧師的衣服,保佑人們嗎?”

  “不。羅馬人有過一個大祭司長,負責監督祭品是否合適和諸如此類的事務,還要確保沒有神生氣。這就是我主動要做的……這聽起來像個大祭司的工作。”

  “你確實要這樣做?”波西問,“你真的要給所有的小神建立聖地?”

  “是啊。我以前真的從沒想過,但我喜歡游走於兩個營地之間這個主意——假設……你知道的,我們下星期行動成功,另外一個營地依然會存在。你去年在奧林匹斯山也這麼做過,寧可拒絕永生不死,也要勸導諸神向善——很是高尚啊,兄弟。”

  波西哼了一聲:“相信我,有些天我甚至後悔這個選擇。‘噢,你要拒絕我們的提議?嗯,好的!噝!失去你的記憶吧!去塔塔勒斯!’”

  “你做了一個英雄應該做的事,我很佩服你。這是我最起碼能做的事,如果我們倖存下來就要繼續工作——確保諸神都能得到一些認可。誰知道呢?如果諸神能相處得更好,或許我們可以阻止這些戰爭的爆發。”

  “那真的好極了!”波西的臉笑成了一朵花,“你知道嗎,你看起來不同了……是更好了。你的傷口還疼嗎?”

  “我的傷口……”伊阿宋剛才忙於對付女神和巨人,都忘了內臟的劍傷了,也忘了僅僅一小時前他差點死在船上的醫務室裡。

  他掀開衣服拿掉了繃帶,沒有煙、沒有血、沒有傷疤,也沒有疼痛。

  伊阿宋震驚了:“沒有了,一點不好的感覺都沒有了,怎麼回事啊?”

  “你擊敗了傷痛,小子!”波西大笑,“你找到屬於自己的特效藥了!”

  伊阿宋沉思片刻,想想這一定是真的。或許他撇開傷痛幫助朋友就是訣竅吧。

  又或許他決定給予兩個營地的所有神榮耀這件事治好了他,給了他一條通往未來的無障礙之路。羅馬和希臘……區別並不重要。就像他告訴伊薩卡島的幽靈們一樣,他的家族剛剛變得更強大。現在他看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會信守對暴風女神的諾言。正因如此,邁克爾·瓦若斯的劍對他就不會產生任何作用了。

  死是羅馬鬼。

  不,如果他要死,那麼死也是朱庇特之子,一個神的孩子——流著奧林匹斯之血。但他不想讓自己連仗都沒打就犧牲。

  “走吧,看看我們的船怎麼樣了。”伊阿宋拍拍波西的後背。

第十五章 童年並不總是無憂無慮

  要在死亡和布福德齊皮集市之間做出選擇,對尼克來說真的很艱難。至少他認識死亡之地周圍的路,並且食物還新鮮些。

  “我還是不懂,”海治教練在他們漫步于中央通道時喃喃自語,“他們用雷奧的奇異桌命名了整座城鎮?”

  “教練,我認為是先有的小鎮。”尼克說。

  “嗯。”教練拿起一盒撒滿糖粉的甜甜圈,“也許你是對的,這些東西看起來至少有一百年了。我想念那些葡萄牙甜甜圈了。”

  尼克看看胳膊上的傷口就想起了在葡萄牙的經歷。在他的二頭肌上,狼人的爪印依然紅腫。商店店員還問尼克是不是和山貓搏鬥過。

  他們買了一個急救箱,一遝紙(這樣海治教練就可以寫更多的紙飛機信發給他的妻子),一些垃圾食品和碳酸飲料(因為蕾娜新魔法帳篷中的餐桌只提供健康食物和清水),還買了些五花八門的野營用具,是海治教練那些無用而又複雜至極的怪物陷阱用的。

  尼克一直希望能找到些新衣服。他們逃離聖胡安兩天了,他厭倦了熱帶島嶼的衣服,尤其是海治教練也有一件。不幸的是,齊皮集市只有些講粗話的鄉下人帶著印有聯邦國旗的T恤來賣,尼克決定還是穿著鸚鵡和棕櫚樹吧。

  他們走在烈日下的雙車道上回營地。南卡羅來納州的這個地區到處雜草叢生,電線杆矗立其間,樹木上爬滿野葛藤。布福德鎮本身是個小型金屬加工廠的聚集地——有六七個,鎮上的總人口大概也就這麼多。

  尼克並不是個喜歡陽光的人,但是這一次他卻很享受溫暖。這讓他覺得更加真實——紮根在人類的世界。每一次影子旅行之後,回到現實世界就越來越艱難。即使在大白天他的手也能穿過固體的東西。他的腰帶和劍一直都無緣無故落在他的腳踝處。有一次他沒注意自己走的路,結果就穿過了一棵樹。

  尼克想起了在諾塔斯宮殿裡,伊阿宋·格雷斯對他說的話:“也許是時候你該走出陰影了。”

  如果我能,尼克心想。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害怕黑暗,因為他可能要永遠地融入黑暗了。

  尼克和海治順利返回了營地。雅典娜·帕台農是數英里內最高的地標,罩著一張新的偽裝網,閃爍的銀色讓它像個極其耀眼的高達四十英尺的幽靈。

  顯然,雅典娜·帕台農希望他們參觀有教育價值的地方。因為它就降落在歷史紀念碑旁邊,上面寫著布福德大屠殺,地點就在一片無名空地的碎石岔路口。

  蕾娜的帳篷支在了路後面三十碼的一片小樹林裡。附近躺著一塊長方形石碑——成百上千的石塊堆成了一個超大號的墓穴,一塊花崗岩方尖碑作為基石。周圍散落著褪色的紀念冊和壓碎的塑膠花束,讓這個地方看起來更悲傷了。

  阿金和阿銀正在樹林裡來回扔教練的手球玩。自從被亞馬遜人治好後,兩隻金屬狗就變得非常活潑而且精力充沛——不像它們的主人。

  蕾娜盤腿坐在帳篷口,凝視著紀念碑。自從他們兩天前逃離聖胡安後她就變得沉默寡言。他們還沒有遇到怪物,這讓尼克有些不安。亞馬遜人和狩獵者們還沒有新消息,不知道海拉和塔莉亞怎麼樣了,還有俄裡翁。

  尼克不喜歡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悲劇追隨著她們,正如她們的狗和猛禽。

  他的姐姐比安卡就是在加入狩獵者之後死的。然後塔莉亞·格雷斯就成了首領,招募更多的年輕女孩幫她們完成目標,這把尼克深深激怒了——仿佛比安卡的死已經被遺忘了,像是她已經被取代了。

  當尼克在巴拉齊納醒來時,發現了狩獵者們綁架蕾娜的紙條,他在庭院中憤怒地撕碎了紙條。他不能再讓狩獵者們從他身邊奪走另一個很重要的人。

  幸運的是,他等到蕾娜回來了,但他不喜歡蕾娜變得很深沉。每次他試圖問蕾娜在聖約瑟街上的那次意外——那些在陽臺上盯著她看,低語譴責她的幽靈們,她對他都不予理睬。

  尼克知道關於幽靈們的一些事,讓他們進入你的腦袋是很危險的。他想幫助蕾娜,但由於他一貫的策略是單獨處理自己的問題,摒棄一切試圖接近的人,所以當蕾娜也這麼做時他不能批評她。

  當他們走過來時蕾娜抬眼一瞥:“我搞清楚了。”

  “那這裡是什麼歷史遺跡啊?”海治問,“這個問題都快把我折磨瘋了。”

  “是沃克斯華戰役的遺址。”蕾娜說。

  “啊,對……”海治眼睛一亮點點頭,“當初是一場惡性的小波攻擊。”

  尼克嗅著周圍有沒有焦躁的幽靈,但他什麼都沒感覺到。對於一個戰場來說這可不尋常啊。“蕾娜,你確定嗎?”

  “在一七八○年,”蕾娜說,“美國獨立戰爭,當時的大多數殖民地首領是希臘半神,英國將軍則是羅馬半神。”

  “因為那時的英格蘭很像羅馬,”尼克推測,“一個正在崛起的帝國。”

  蕾娜拾起一束被壓碎的花:“我知道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著陸了,是我的錯。”

  “哎,別這樣。”海治笑笑,“齊皮集市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錯,那些事情只是碰巧而已。”

  蕾娜擺弄著褪色的塑膠花:“在獨立戰爭期間,四百名美國人在這裡被英國騎兵追上。這支殖民地軍隊想要投降,但英國人窮凶極惡,哪怕美國人放下武器他們也要趕盡殺絕。只有少數人倖存了下來。”

  尼克認為他應該震驚才對。但經過了地下世界之旅後,聽到了太多關於邪惡與死亡的故事,所以戰時大屠殺似乎真的沒有新聞價值。“可蕾娜,你的錯又是從何而來呢?”

  “英國人指揮官是伯納斯特·塔爾頓。”

  海治哼了一聲:“我聽說過他,瘋狂的傢伙。大家都叫他笨蛋屠夫。”

  “是的……”蕾娜深吸了一口氣,“他是柏洛娜的一個兒子。”

  “哦。”尼克盯著這個超大號的墳墓。他依然很困惑,因為沒有感覺到任何幽靈。數百名士兵在這個地方遭到屠殺……這裡應該散發出更濃厚的死亡氣氛才對。

  他坐在蕾娜旁邊,決定冒個險:“你認為我們和這裡的幽靈有關聯,所以才被吸引到了這裡,就像發生在聖胡安的事情一樣?”

  蕾娜沉默了片刻,把玩著手裡的塑膠花,然後開口了:“我不想再說聖胡安的事情了。”

  “你應該說出來。”尼克覺得仿佛有個陌生人住在自己的身體裡,為什麼他會鼓勵蕾娜分享這件事呢?這不是他的處事風格或是他該管的事。儘管如此,他還是繼續說下去:“那些幽靈中的大多數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聲音。在長春花之地,數以百萬計的幽靈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試圖想起他們是誰。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嗎?因為他們一生中從沒有自己的立場。他們從來不發言,所以也就沒人聽到他們的聲音。你的聲音就是你的身份,如果你不使用它,”他聳了聳肩,“那你就已經在去長春花之地的半路上了。”

  蕾娜愁眉不展:“這就是你用來加油打氣的話?”

  海治教練清了清喉嚨:“這對我來說是門高深的心理學啊,我要寫信了。”

  他帶著他的筆記本走進樹林。大概從昨天開始,他寫了很多——顯然不僅僅是給美麗的。儘管教練沒有透露細節,但他暗示了他在召喚一些支援來幫助他完成任務。尼克猜想,他大概在寫給成龍。

  尼克打開了購物袋,拿出了一盒小黛比麥片奶油派遞給蕾娜。

  蕾娜皺了皺鼻子說:“這些餅乾看起來老早就腐壞了。”

  “也許吧,但這些天我的胃口異常好,任何食物嘗起來都很美味……除了石榴種子。我再也不吃那東西了。”

  蕾娜拿出奶油派咬了一口:“在聖胡安的那些幽靈……是我的祖先。”

  尼克遲疑片刻,微風吹皺了覆蓋雅典娜·帕台農的偽裝網。

  “拉米雷茲-阿雷拉諾家族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蕾娜說,“我也只是知道一部分。我的祖先住在西班牙,當時是羅馬的一個省。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我也不知道要向上數多少輩……是個征服者。他和龐塞·德·利昂來到了波多黎各。”

  “陽臺上的幽靈中有一個穿著征服者的鎧甲!”尼克恍然大悟。

  “那就是他。”

  “那麼……你們整個家族起源于柏洛娜?我曾以為你和海拉是她的女兒,不是遺族。”

  晚了,尼克意識到他不應該提起海拉。蕾娜的臉上閃過絕望的痛楚,即便她瞬間又隱藏了起來。

  “我們就是她的女兒,”蕾娜說,“我們是柏洛娜在拉米雷茲-阿雷拉諾家族最先真正生下的孩子。柏洛娜一直在幫助我們的宗族。一千年前,她下令讓我們在很多戰爭中發揮關鍵作用。”

  “就像你現在做的事情。”尼克說。

  蕾娜擦掉下巴上的餅乾渣:“算是吧,我的祖先中很多都是英雄,但有些是惡棍。你看見那個胸口上有槍傷的幽靈了吧?”

  “是啊,那個海盜。”尼克大點其頭。

  “他被稱為海盜科弗雷西,在波多黎各歷史上盡人皆知,但他的家族名字是拉米雷茲·德·阿雷拉諾。我們家族的房子、別墅,都是用他埋藏的寶藏換來的。”

  頃刻間,尼克又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了。他好想喊出一句:太酷了!因為在他進入半神的世界之前就一直癡迷于海盜。或許這就是他一直很崇拜波西的原因吧,那是海神的兒子啊。

  “那麼其他的幽靈呢?”

  蕾娜又咬了一口奶油派:“穿著美國海軍服的那個人……他是我的曾伯叔,在二戰中是第一個拉美水下行動指揮官。你應該明白了,我們家族有太多的戰士,而柏洛娜是我們世代的守護神。”

  “但她從未在你的家族中有過屬於自己的半神孩子——直到你們出生了。”

  “女神……和我父親尤利安墜入了愛河。那時父親是一名在伊拉克的士兵,他——”蕾娜的聲音嘶啞了,她把手中的塑膠花扔到一邊,“我說不下去了,我不想談論他的事了。”

  一片雲飄到頭頂,陰影覆蓋了整片樹林。

  尼克不想再逼蕾娜了,他有什麼權力這樣做?他放下了手中的奶油派……然後發現他的指尖變成了煙霧。當陽光再次出現時,他的手又變得正常了。但尼克的神經錯亂了,仿佛他剛剛從高高的陽臺邊上被拉回來。

  “你的聲音就是你的身份,如果你不使用它,那你就已經在去長春花之地的半路上了。”這是尼克對蕾娜說的。

  但他很討厭對他人提出的建議在自己身上同樣適用的感覺。

  “有次我爸爸給了我一件禮物,是個僵屍。”尼克說。

  蕾娜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什麼?”

  “他叫朱爾斯-阿博特,是個法國人。”

  “一個……法國僵屍?”

  “哈迪斯不是最偉大的父親,但他偶爾卻有非常想瞭解兒子的強烈欲望。大概他認為僵屍是個友好的饋贈吧。他說朱爾斯-阿博特能做我的司機。”

  蕾娜的嘴角輕輕抽搐:“一個法國僵屍司機。”

  尼克知道這聽起來有多荒唐,他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朱爾斯-阿博特——黑茲爾除外。但他繼續對蕾娜說:“哈迪斯的這個想法也是我該有的。你應該明白,我要表現得像個現代青少年,去交朋友、瞭解二十一世紀。他隱約明白普通人的父母會開車載著孩子到處走,但他做不到這一點,所以就用一個僵屍來解決問題。”

  “載你去商場,或是去吃漢堡包。”蕾娜說。

  “我本應該這樣的。”尼克繃緊的神經開始放鬆,“因為沒有什麼能比一具法國口音的腐爛屍體更快地幫你交朋友。”

  蕾娜笑了:“對不起……我不該開玩笑的。”

  “沒關係。重點是……我也不喜歡談論我的父親。但有些時候,”他注視著蕾娜的眼睛,“你不得不這樣。”

  蕾娜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我從來不知道爸爸好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海拉說在她小時候爸爸是很溫和的,是在我出生之前。他是個好士兵——無所畏懼、自律、平靜。他很帥,應該也很迷人。柏洛娜保佑他,就像保佑我的很多祖先那樣。但我爸爸並不滿足于此,他要柏洛娜做他的妻子。”

  在樹林中,海治教練寫信時喃喃自語。三個紙飛機已經隨風向上盤旋,不知飛向什麼地方。

  “我父親把自己徹底獻身給柏洛娜,”蕾娜繼續說,“尊敬戰爭的力量是一回事,愛上它卻是另外一回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設法贏得了柏洛娜的心。我姐姐出生之前他去了伊拉克,執行最後的任務。之後他凱旋了,像個大英雄。如果……如果他能適應平民生活,一切都可能是美好的。”

  “但他卻不能。”尼克猜測。

  蕾娜搖搖頭:“他回來後不久,最後一次遇到了女神……這就是……嗯……我誕生的原因。柏洛娜讓他看見了未來,她解釋了為什麼我們的家庭對她如此重要。她說只要我們的血統能傳承下去,羅馬的遺產就永遠不會沒落,努力保衛我們的家園。這些話……我認為她的意思是讓我的父親放心,但我的父親卻執著於此了。”

  “人很難從戰爭中恢復過來的。”尼克想起了彼得羅,是他在義大利的一個鄰居。彼得羅從墨索里尼的非洲戰役中完整無缺地回來了,但用芥子氣攻擊過衣索比亞平民後,他的頭腦就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儘管天氣炎熱,蕾娜還是把披風披在了身上:“一部分原因是創傷後壓力,他沒法不去想戰爭的事。之後他就遭遇了永恆的痛—— 一次路邊爆炸,炸彈的碎片紮進了他的肩膀和胸膛。可還遠遠不止這些,經過了這麼多年我長大了,他……他變了。”

  尼克沒有回答,除了黑茲爾以外,他還從未跟任何人進行過如此開誠佈公的談話。他感覺像是在看著一群落在田野裡的鳥兒,只要有刺耳的聲響就會把它們嚇飛。

  “他變得偏執,”蕾娜說,“他認為柏洛娜的話是在警告我們的血統將被消滅,羅馬的遺產也將覆沒。他覺得敵人無處不在,他收集了大量武器,還把我們的房子變成了堡壘。晚上,他會把海拉和我鎖在我們的房間裡。如果我們偷偷溜出去,他就會大喊大叫並且摔傢俱……嗯,他讓我們很害怕。有時,他甚至認為我們是敵人。他深信我們是在監視他,想要暗害他。然後幽靈開始出現,我猜他們一直在那裡,在激起了爸爸的憤怒後開始現身。他們對爸爸低語,讓他變得疑心重重。終於有一天……我不肯定確切的時間,我意識到他已經不再是我爸爸了。他已經變成了那些幽靈當中的一個。”

  一股寒流在尼克的胸腔內激起:“我猜是狂躁症。我以前見過,一個人逐漸枯萎直到他再也不是人類。剩下的只有他最壞的品質,他的瘋狂……”

  從蕾娜的表情來看,很明顯尼克的解釋對她毫無用處。

  “不管他是什麼了,總之他變得令人無法忍受。海拉和我經常會逃出去,但最終我們都會……回來……面對他的怒火。我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是我們唯一的家人。我們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他……他很生氣而且身體發出熾熱的光。他的身體無法接觸東西了,但他可以移動它們……應該是個魔幻現象吧,我覺得。他掀起地磚,撕開了沙發。最後他拋起一把椅子打中了海拉,讓她倒地不起。當時她只是失去了知覺,但我認為她已經死了。她花了這麼多年保護我……我就失去理智了。我抓起身邊最近的武器——海盜科弗雷西的軍刀,是傳家寶。我……我卻不知道這是帝國黃金短劍。我用它刺向了我的父親,然後……”

  “然後他就變成了一縷青煙。”尼克揣測著。

  蕾娜的眼裡泛出了淚光:“我殺了自己的爸爸。”

  “不,蕾娜,不!那不是你爸爸,只是個幽靈而已。甚至是個狂躁的幽靈,你保護姐姐是沒有錯的。”

  她旋轉著手指上的銀戒指:“你不會明白殺父有多嚴重,在羅馬殺父是最嚴重的罪行,是不可原諒的。”

  “你沒有殺死你父親,他已經死了。你不過是消滅一個幽靈而已!”尼克依然堅持。

  “不管是人是幽靈!”蕾娜開始抽泣,“如果這些話傳到了朱庇特營——”

  “你早就被處死了。”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在樹林邊站著一個羅馬軍團士兵,身穿鎧甲,手握短矛。一團棕色頭髮擋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鼻子斷過至少一次,這讓他的微笑看著更加陰險了:“謝謝你的懺悔,前執政官。是你讓我的工作更輕鬆了。”

  海治教練真會選時機,就在這一刻他沖了過來,揮舞著手裡的紙飛機大喊:“好消息啊,各位!”

  看見這個羅馬人後他立刻僵住了:“啊……沒事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紙飛機撕碎吃掉。

  蕾娜和尼克站起身,阿金和阿銀沖到蕾娜的身邊對入侵者咆哮起來。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靠近他們的?誰都沒注意到他……尼克百思不得其解。

  “布賴斯·勞倫斯,”蕾娜悄悄對他說,“屋大維新找的走狗。”

  羅馬人歪了歪腦袋,他的眼睛是綠色的,但不是波西那樣的海綠色……更像浮在水上的綠藻色。

  “占卜師有好多的走狗,”布賴斯說,“很幸運我找到了你。你的希臘朋友也在這裡,”他的下巴朝尼克伸了伸,“他真的很容易跟蹤,身上散發著地獄的腐朽味兒。”

  尼克抽出他的劍:“你知道地獄?願意讓我安排你參觀那裡嗎?”

  布賴斯笑了,露出深淺不同的黃門牙:“你認為這能嚇住我嗎?我可是奧迦斯的後裔,他是負責破壞誓言和永恆懲罰的神。我直接聽過懲戒之地的尖叫聲,那對我來說簡直是美妙的音樂。馬上我就會把又一個受詛咒的幽靈加進合唱隊了。”

  他對蕾娜咧嘴一笑:“殺父,是不是?屋大維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消息。你已經因違反了多條羅馬法律而被捕了。”

  “你現在在這裡就是違反了羅馬法律,”蕾娜說,“羅馬人是不會單獨行動的,一個任務會由百夫長或更高頭銜的人來領導。你正在試用期間,就算給了你這個頭銜也是個錯誤。你沒有權力逮捕我。”

  布賴斯聳聳肩:“在戰爭時期,有些規則可以靈活掌握。不過別擔心,一旦我把你帶回去接受審判,就會贏得正式的軍團成員身份,也應該能提升為百夫長,毫無疑問在接下來的戰爭後一定有職位空缺。有些軍官不會倖存,尤其是在他們的忠誠沒用對地方時。”

  海治教練舉起了棒球棍:“我不知道真正的羅馬禮節,但我現在能一棒子把這孩子揮走嗎?”

  “一個農牧神,有意思啊。”布賴斯嘖嘖道,“我聽說希臘人絕對相信他們的農牧神。”

  海治咩咩兩聲:“我是半羊人,你更可以相信我會用這根棒子劈開你的頭,小廢物!”

  教練向前一步,可隨後他的腳觸到了石碑,刹那間石頭仿佛沸騰了,發出隆隆聲。骷髏戰士們從墓地裡鑽出——都是穿著破爛英國軍服的幽靈。他正要逃跑,頭兩個骷髏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抬起。教練扔下棒球棍就開始猛蹬羊蹄。

  “放了我,你們這兩個蠢貨!”他大吼著。

  尼克嚇呆了,更多的英國士兵幽靈從墳墓裡躥出——五個,十個,二十個……他們成倍地快速出現,在尼克想到舉起他的劍之前,就包圍了蕾娜和她的兩隻狗。

  為什麼他就沒有感覺到近在咫尺的那麼多幽靈呢?

  “忘了告訴你,”布賴斯開口了,“我真的不是一個人在執行任務。正如你看到的,我有後備力量。這些英國兵許諾要犒勞殖民地人,結果卻屠殺了他們。就我個人而言,我喜歡一場不錯的大屠殺,但是因為他們打破了誓言,他們的靈魂受到了詛咒,永遠臣服於奧迦斯的力量之下。這意味著他們也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指著蕾娜說,“抓住這個女孩。”

  骷髏戰士們向前沖,阿金和阿銀咬倒了前面的幾個,但最後它們兩個便躺倒在地,骷髏的手箍住了它們的嘴。英國兵抓住了蕾娜的胳膊,作為不死的生物來說,他們異常迅速。

  尼克終於恢復了理智,他砍向骷髏們,但他的劍對他們毫無殺傷力。尼克使用念力,控制骷髏讓他們投降,但他們完全當尼克不存在。

  “你怎麼了嘛,哈迪斯之子?”布賴斯的聲音充滿了虛偽和嘲諷,“本領使不出來了?”

  尼克試圖推開骷髏們,但實在太多了。布賴斯、蕾娜和海治教練好像在一面金屬牆後。

  “尼克,快跑!”蕾娜大喊,“帶著雕像跑,別管我們!”

  “好啊,你走吧!”布賴斯點著頭,“當然,你會知道你的下一次影子跳就是你的最後一跳。你知道你已經沒有力量再跳一次了。但無論如何,帶上雅典娜·帕台農。”

  尼克低頭向下看,他依然握著地獄之劍,但他的手就像煙熏玻璃那樣既透明又黑暗。即便在陽光下,他也在溶解。

  “快停!”他喊。

  “噢,我什麼都沒做啊,”布賴斯依舊在嘲諷,“但我很好奇將會發生什麼。如果你帶上雕像,你就會永遠地消失,灰飛煙滅。如果你不帶上雕像……好吧,我接到的命令是把蕾娜活著帶回去以叛國罪受審,可不需要把你或者農牧神活著帶走。”

  “我是半羊人!”海治大叫著踢中一個骷髏的胯骨,可似乎海治比那個英國兵傷得更重,“噢!愚蠢的英國幽靈!”

  布賴斯壓低了他的標槍去戳教練的肚子:“我想知道你這傢伙的疼痛忍耐力。我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動物,甚至殺了自己的百夫長。還從來沒有試過農牧神……對不起,是半羊人。你是另一個形態,對不對?在你變成一片雛菊之前,得經受多少痛苦呢?”

  尼克的怒火變得像他的劍一樣冰冷而黑暗。他曾把自己變成過各種植物,但他並不喜歡這種變化。他討厭布賴斯·勞倫斯這類人,他們常常把有趣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你放了他。”尼克警告他。

  布賴斯抬起一邊的眉毛:“如果我不呢?無論如何,嘗試些地獄的東西吧,尼克,我想看看。我有種感覺,隨便用什麼厲害的技能都會讓你永遠消失,您請便吧。”

  蕾娜掙扎著:“布賴斯,你放了他們。如果你要抓我,沒問題,我會欣然面對屋大維的愚蠢審訊。”

  “不錯的提議嘛。”布賴斯轉了一下標槍,槍尖懸在離蕾娜的眼睛只有幾寸的位置,“你真的不知道屋大維的計畫嗎?他現在可是忙著招攬人才,花軍團的錢。”

  蕾娜握緊拳頭:“屋大維沒權力——”

  “他不但有權力還有勢力,”布賴斯說,“當你逃出古陸時,就已經喪失了權力。八月一日,你在混血營的希臘朋友就會知道屋大維是個多麼強大的敵人了。我看過他的機器設計圖……真是讓我印象深刻啊。”

  尼克感覺他的骨頭變成了氫氣,就像西風之神把他變成一陣微風時的感覺一樣。

  然後他和蕾娜對視了一眼,蕾娜無形的力量湧向他——勇氣和堅忍形成的激流讓他再次感覺很踏實,紮根在了人類的世界。哪怕是被幽靈包圍又面對死亡,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依然有大把的勇氣可供分享。

  “尼克,做你該做的事,我支持你!”蕾娜說。

  布賴斯笑了,顯然很享受:“哦,蕾娜,你支持他?這在你被拖上法庭承認殺父之前一定很有趣。我希望他們能用古老的方式處死你——把你和一隻瘋狗縫進一個麻袋後扔進河裡。我一直都想看到這一幕,我等得不耐煩了,直到你說出自己的小秘密。”

  直到你說出自己的小秘密。

  布賴斯的短劍在蕾娜的臉上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接著尼克的怒火爆發了。

第十六章 從天而降的“騎兵”

  後來,他們告訴了他發生的事,而尼克記得的只有尖叫。

  根據蕾娜所說,他周圍的空氣降至冰點,地面變黑。在可怕的哭泣中,他對周圍的每一個人都釋放了大量的痛苦和憤怒。蕾娜和教練體驗了他的塔塔勒斯之旅,他被巨人捉住後浪費在銅罐子裡的時間。他們感受到了尼克在阿爾戈二號上時的痛苦,還有他在薩隆那的廢墟中與丘比特的相遇。

  他們“聽見”尼克對布賴斯·勞倫斯發出清晰而洪亮的無聲挑戰:你想要秘密嗎?就在這裡。

  骷髏們瓦解成了灰燼,紀念碑上覆蓋了一層白色的凍霜。布賴斯·勞倫斯步履蹣跚,緊緊抓住自己的頭,兩個鼻孔都流出了血。

  尼克堅定前行,抓起布賴斯的舉證期牌子從他的脖子上扯下。

  “你不配戴著它。”尼克咆哮著。

  布賴斯腳下的地面裂開了,腰部以下全都陷了下去。“停!”布賴斯狂抓著泥土和塑膠花,但他的身體依然在下沉。

  “你對軍團發過誓。”尼克的呼吸在寒冷中蒸發,“你打破了規則,造就了痛苦,還殺死了自己的百夫長。”

  “我……我沒有!我……”

  “你應該為自己的罪而死,”尼克繼續說,“這是對你的懲罰,你不應該被流放的。你更應該躲遠點,你的父親奧迦斯可能不會贊同打破誓言。但我的父親哈迪斯是真的不會贊同那些逃避懲罰的人。”

  “求求你!”

  這幾個字對尼克已經毫無意義了,地獄是沒有憐憫的,只有判決。

  “你已經死了,”尼克說,“你是個沒舌頭、沒記憶的幽靈,說不出任何秘密了。”

  “不!”布賴斯的身體變成了黑色,還冒著煙,而且已經陷至胸部了,“不,我是布賴斯·勞倫斯!我還活著!”

  “你是誰?”尼克問。

  接下來布賴斯的嘴裡只傳出喋喋不休的低語,他的臉變得模糊。現在說他是誰都可以——他只不過是成百上千無名幽靈中的一個。

  “走吧。”尼克說。

  幽靈消失了,大地的裂縫也閉合了。

  尼克回頭確認朋友們是否安全,蕾娜和教練的眼裡滿是驚恐。蕾娜的臉在流血,阿金和阿銀在繞著圈,仿佛它們的機械大腦短路了。

  尼克倒下了。

  他的夢境毫無感覺,也算是種解放。

  一群烏鴉盤旋在黑暗的空中,然後烏鴉就變成了一群馬飛馳而過。

  他看見了姐姐比安卡和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們坐在混血營的餐廳裡,她和新朋友們說說笑笑。然後比安卡就變成了黑茲爾,在尼克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說:“我希望你是個例外。”

  他又看見了鷹身女妖艾拉蓬亂的紅頭髮上插著紅羽毛,眼睛好像黑咖啡的顏色。她靠在大房子客廳裡的沙發上,旁邊是魔力豹頭西摩,艾拉來回搖晃,給豹子喂著奇多。

  “乳酪對鷹身女妖來說很不好啊。”她嘟噥著,然後她縮起自己的臉,低吟著一句她背下來的預言,“太陽落下,是最後的詩篇。”她又喂了西摩一塊奇多,“但乳酪對豹子頭非常好。”

  西摩吼叫著表示同意。

  接著艾拉變成了黑頭發、身懷六甲的風之仙子,在營地的上下鋪上痛得直打滾。克拉麗絲坐在她旁邊,用涼毛巾擦拭著仙子的額頭。“美麗,你會沒事的。”雖然克拉麗絲的聲音裡也充滿著擔憂。

  “不,一切不會好的!”美麗慟哭著,“蓋婭正在崛起。”

  場景發生了變化,尼克與哈迪斯站在波克雷山上,那是哈迪斯帶他去朱庇特營的第一天。“去吧,向他們介紹你自己是普路托的孩子。這次聯絡非常重要。”哈迪斯對他說。

  “為什麼?”尼克問。

  哈迪斯消失了,尼克發現自己回到了塔塔勒斯,站在悲慘女神埃克裡斯面前。她的面頰上有一道道血痕,眼淚不斷流出,滴在了她膝蓋上的海格力斯護盾上:“哈迪斯的孩子,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呢?你已經很完美了!太多的悲傷與痛苦!”

  尼克歎了口氣……然後他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發現自己正平躺著注視樹枝間灑下的陽光。

  “感謝諸神。”蕾娜俯身看著他,她冰涼的手放在尼克的頭上。她臉上滲血的傷口已經消失了。

  在她旁邊,海治教練皺著眉頭。不幸的是,尼克的眼睛直接能看到教練的鼻孔裡面。

  “很好,”教練說,“再多幾個步驟就可以了。”他舉起一大塊正方形繃帶,上面塗有棕色的黏性物質,敷在了尼克的鼻子上。

  “這是什麼?啊!”

  這東西聞起來像盆栽裡面的土、香柏削片、葡萄汁的混合,總之就是肥料的味道。尼克已經沒有力氣把它拿掉了。

  他的感覺又恢復了,意識到自己睡在帳篷外面的睡袋裡,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上千條塗有棕色黏液的繃帶遍佈全身。他的胳膊、腿和胸部都由於乾燥的泥而發癢。

  “你……你要把我當植物種嗎?”他喃喃自語。

  “這是種帶有自然魔法的運動醫學,”教練說,“是我的一種愛好。”

  尼克試圖去凝視蕾娜的臉:“你也認為這個可信?”

  她看起來剛剛從疲憊中緩過神來,但她的笑容依然僵硬:“海治教練帶你脫離了危險。獨角獸水、神酒和神食……我們不能再使用它們了。你衰退得這麼嚴重。”

  “衰退?”

  “孩子,現在別擔心這個。”海治教練把吸管放在尼克的嘴邊,“喝點運動飲料吧。”

  “我……我不喝……”

  “你要喝點運動飲料補充一下。”教練依然堅持。

  尼克喝了一些,他很驚訝為什麼自己這麼口渴。“我這是怎麼了?布賴斯……還有那些骷髏……”

  蕾娜和教練不自在地看看對方。

  “有好消息和壞消息,”蕾娜說,“但首先你要吃點東西,在聽壞消息之前一定要恢復體力。”

  “三天?”

  蕾娜說了十多次尼克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沒法挪動你,”蕾娜說,“其實……應該說你根本無法被挪動。因為那時的你就像個虛幻的影子。如果不是海治教練——”

  “不要緊,”教練信誓旦旦,“有一次在決賽中,我甚至不得不用樹枝和捆紮帶來固定四分衛球手的腿。”

  儘管他的口氣很輕描淡寫,半羊人的眼睛下面卻有很深的眼袋。他的面頰凹了下去,看起來和尼克同樣糟糕。

  尼克不敢相信他一直昏迷了這麼長時間。他講述了自己奇怪的夢——鷹身女妖艾拉的呢喃抱怨,對風之仙子美麗的一瞥(這令教練很擔心)——尼克覺得那些幻象只持續了幾秒鐘。但蕾娜說現在是七月三十日下午,他蒙矓昏迷了好幾天。

  “羅馬人後天就會攻打混血營。”尼克又喝了口運動飲料,很涼爽,但是沒有味道。他的味蕾似乎已經逐步永遠進入了影子世界。“我們必須快點,我要做好準備。”

  “不。”蕾娜的手按住了他的前臂,弄皺了繃帶,“再次影子旅行會讓你沒命的。”

  尼克咬咬牙:“死就死吧,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把雕像運到混血營。”

  “嘿,孩子,”教練開口了,“我很欣賞你的大無畏精神,但如果你把我們和雅典娜·帕台農都帶入永恆的黑暗,那麼一切就都變得毫無意義。布賴斯·勞倫斯在這一點上是正確的。”

  正當提到了布賴斯之時,蕾娜的兩隻金屬狗豎起了耳朵咆哮起來。

  蕾娜看著石碑,眼裡滿是痛苦,仿佛更多的幽靈會從墳墓裡蹦出來。

  尼克吸了口氣,鼻子裡滿是海治的家庭特效藥的芳香味:“蕾娜,我……我想不起來了。我對布賴斯做了——”

  “你消滅了他,”蕾娜說,“你把他變成了一個幽靈。並且,是的,這讓我想起了父親的事。”

  “我不是有意要嚇你,”尼克苦澀地說,“更不是……要毒害另一段友誼。對不起。”

  蕾娜打量著他的臉:“尼克,我不得不承認,在第一天你是無意識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思考或感受。你做的事情簡直慘不忍睹……難以接受。”

  海治教練咬著一根棍子說:“孩子,這次我同意蕾娜。用棒球棍打別人的頭是一回事,但把那傢伙變成幽靈,這可是很黑暗的事。”

  尼克希望能感到憤怒——在他們審判他的時候對他們大喊,這是他通常會做的事,但他的憤怒沒有爆發。他對布賴斯·勞倫斯、蓋婭和巨人們依然有著十足的怒火,他要找到占卜師屋大維然後用鏈帶把他勒死。不過他一點都不生蕾娜和教練的氣。

  “你們為什麼救我?”他問,“你們知道我無法再幫你們了,你們應該另找辦法繼續運送雕像才對。但你們浪費了三天的時間來照顧我,為什麼?”

  海治教練噴了口氣:“因為你是隊伍的一員啊,傻瓜!我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遠不止於此。”蕾娜握住了尼克的手,“當你睡著的時候,我想了很多事。我對你說的那些我爸爸的事……除了你我再沒告訴過任何人。我認為你是個值得傾訴的人,是你減輕了我的一些負擔。我相信你,尼克。”

  尼克困惑地看著她:“你為什麼會相信我?你們兩個都感受到了我的憤怒,知道了我最壞的感覺……”

  “嘿,孩子,”海治教練的聲音很柔和,“我們都很生氣,包括像我這樣的小甜心。”

  蕾娜強顏歡笑,捏捏尼克的手:“教練說得對,尼克。能偶爾釋放出黑暗情緒的不止你一個。我跟你說了我爸爸的事,你很支持我。你說出了你痛苦的經歷,我們怎麼能不支持你呢?我們是朋友啊。”

  尼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們看見了他最深的秘密,知道了他是什麼樣的人。

  不過他們似乎不在意,不……他們在意的更多。

  他們沒有去審判他,而是關心他。但這些對他來說都沒意義。

  “但是布賴斯,我……”尼克無法繼續了。

  “你已經做了該做的事,我都看在眼裡。”蕾娜說,“答應我,只要我們能避免,就不要再把人變成幽靈。”

  “是啊,除非你讓我先狠揍他們一頓。”教練說,“除此之外,並非所有的都是壞消息。”

  蕾娜點點頭:“我們沒有發現其他羅馬人的蹤跡,所以布賴斯似乎沒有通知任何人他的方位。同樣,也沒有俄裡翁的蹤跡。希望這意味著他已被狩獵者們拿下。”

  “那海拉和塔莉亞呢?”尼克問。

  蕾娜的嘴繃緊了:“沒有消息,但我堅信她們還活著。”

  “你還沒有告訴他最好的消息呢。”教練提醒她。

  蕾娜皺皺眉:“可能因為這很難相信吧,海治教練認為他找到了另一個運送雕像的方法。前三天他一直在說這件事。但至今我們依然看不見——”

  “嘿,這是個可行方案!”教練對尼克咧嘴一笑,“還記得在勞倫斯出現前我拿到的紙飛機吧?這是來自美麗在埃俄羅斯宮殿的一個連絡人的消息。這個鷹身女妖叫納吉茨——她和美麗很早就認識了。總之……她認識一個人,那人認識的另一個人認識一匹馬,馬認識一隻山羊,山羊認識另一匹馬——”

  “教練,”蕾娜有些責怪地說,“你是不是想讓他繼續頭疼啊?”

  “好吧,長話短說了。”半羊人有點吹鬍子瞪眼,“我跟風之仙子們說了我們需要幫助。我吃了的那封信,是確認騎兵已經到來,他們說需要點時間來組織,不過他應該很快就到這裡了——隨時都可能。”

  “他是誰啊?”尼克問,“什麼騎兵?”

  蕾娜突然站起來,她凝視著北方,臉上流露出敬畏:“那是騎兵……”

  尼克循著她的目光,看見一群大鳥正在靠近。

  它們更近了,尼克才發現原來是長著翅膀的馬——至少有六匹,排列成了“V”字隊形,上面沒有騎手。

  領頭的是一匹巨大的公馬,有著金色的皮毛和鷹一般五彩繽紛的翅膀,它的翼展比其他的馬都寬兩倍。

  “飛馬,”尼克欣喜若狂,“你召集了這麼多飛馬來運送雕像。”

  教練大笑著:“不只是飛馬,孩子。你會喜歡的。”

  “前面的公馬……”蕾娜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是珀伽索斯,長生不老的飛馬之王。”

第十七章 哭哭啼啼的太陽神

  真是經典的一幕。

  雷奧剛檢修完,高大的暴風女神就出現了,一把將墊圈打飛到了船外。

  在他們偶遇科墨珀——忘了她叫什麼了——之後,阿爾戈二號跌跌撞撞穿過了愛琴海,在嚴重損壞的情況下無法起飛,速度太慢無法突破怪物的包圍圈。他們幾乎每小時都要對戰饑餓的海蛇,吸引了一批批好奇的魚兒。他們一度觸礁擱淺,波西和伊阿宋不得不下去推船。

  引擎氣喘吁吁的聲音讓雷奧想哭。經過漫長的三天航程,當他們在米克諾斯島靠岸時,他終於勉強讓船恢復到了工作狀態,這可能意味著他們又要粉身碎骨了。

  當波西和安娜貝絲上岸探察時,雷奧在後甲板上調整著控制台,他如此全神貫注地佈線,所以沒注意到先遣登陸部隊回來了。直到波西說了一句:“嘿,夥計,冰淇淋。”

  雷奧的心情立刻變得愉快。全體船員都坐在甲板上,這些天來第一次沒有暴風雨或怪物。大家都輕鬆地吃著冰淇淋,除了患有乳糖不耐症的弗蘭克,只有他在吃蘋果。

  天氣很熱,還刮著風,海浪斧頭般劈過來。還好雷奧最終修好了平衡器,黑茲爾看起來沒那麼暈船了。

  在他們右舷邊的是米諾克斯鎮——鎮上幾乎所有的建築都是一個樣,雪白的外牆加上藍屋頂、藍色窗和藍色門。

  “我們看見這些鵜鶘在鎮子裡漫步,”波西在報告情況,“比如,走過商店,或停在酒吧。”

  黑茲爾皺皺眉:“偽裝後的怪獸?”

  “不,”安娜貝絲笑著說,“只是普通的鵜鶘而已,它們是鎮子上的吉祥物之類的東西。這裡還有個叫‘小義大利’的區域,所以這裡的冰淇淋非常好吃。”

  “歐洲是個混亂的地方。”雷奧搖搖頭,“首先我們得去羅馬參觀西班牙臺階,然後去希臘吃義大利冰淇淋。”

  不過他無法爭論冰淇淋的事。他吃掉了兩倍的喜悅巧克力冰淇淋,然後試著想像他和他的朋友們只是在度一個清涼的假期。這使他希望卡裡普索能與他在一起,希望戰爭結束後大家都還活著……可又使他很傷心。今天是七月三十日,還有不到四十八小時的時間,污泥中的公主蓋婭就會帶著她一臉淤泥的榮耀蘇醒。

  奇怪的是,他們離八月一日越近,他和朋友們行動越是積極……也許“積極”這個詞不太合適。他們必須齊心協力打好最後一仗——接下來的兩天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當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時,沒有任何理由鬱鬱寡歡。世界末日讓冰淇淋味道好了很多,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吃冰淇淋了。

  當然,在過去的三天裡,所有的船員都沒有去過雷奧的馬廄,同勝利女神耐克談話……

  小笛放下了冰淇淋杯說:“那麼,提洛島就在港口對面,是阿耳忒彌斯和阿波羅的老家。誰去呢?”

  “我。”雷奧自告奮勇。

  大家都盯著他。

  “怎麼了?”雷奧疑惑地問道,“我是負責外交的,弗蘭克與黑茲爾自願支持我。”

  “我們嗎?”弗蘭克放下他吃了一半的蘋果,“我是說……當然是我們。”

  黑茲爾金色的眼睛閃出了陽光的顏色:“雷奧,你做過關於這件事,或是其他什麼的夢嗎?”

  “當然,”雷奧脫口而出,“嗯……雖然不完全準確……但是在這一點上你們要相信我。我要跟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談談,我已經有了一個讓他們興奮的想法。”

  安娜貝絲皺皺眉,看起來不是很同意,但伊阿宋開口了:“如果雷奧有主意,我們應該相信他。”

  雷奧感覺有些羞愧,尤其是想到他的主意時,但他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謝謝你,兄弟。”

  波西聳聳肩:“好吧。但是最後忠告你,當你見到阿波羅時,千萬別提三行俳句詩。”

  黑茲爾眉頭緊鎖:“為什麼?他不是詩神嗎?”

  “相信我沒錯。”

  “明白了。”雷奧站起身,“還有啊,如果他們在提洛島有紀念品店,我一定會給大家帶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的搖頭娃娃回來!”

  阿波羅似乎沒有心情說俳句,他也不賣搖頭娃娃。

  弗蘭克已經變成了巨鷹飛向提洛島,雷奧與黑茲爾也已經騎在阿裡翁的背上一起來了。弗蘭克倒沒有拒絕帶上雷奧,但經過薩姆特堡的慘敗之後,雷奧已經變成一個謹慎的反對乘坐巨鷹者,因為他百分百會失敗。

  他們發現島上很荒涼,也許因為大海對旅遊船隻來說太洶湧了,導致這裡荒無人煙。被風吹拂的山很貧瘠,只有石頭、野草、野花——當然還有一群破碎的神廟。碎石可能令人印象非常深刻,自從去奧林匹亞到現在,雷奧已經到過太多的古代遺跡。他看夠了白色大理石柱,他想回到美國,那裡最古老的建築是公立學校,還有歷史悠久的麥當勞。

  他們走過排列著白色石獅子的大道,獅子的臉由於風化已經看不出特徵了。

  “很怪異啊。”黑茲爾說。

  “你感覺到了幽靈?”弗蘭克問。

  她搖搖頭:“是缺乏幽靈的怪異。在古代時,提洛島是個可怕的地方。人類是不允許出生或死在這裡的。所以整個島嶼是沒有任何人類幽靈的。”

  “不錯啊,”雷奧的眼睛放著光,“那就是說,沒人能在這裡殺我們了?”

  “我沒這麼說啊。”黑茲爾停在了一座小山的頂點,“看看下面。”

  在他們下面,山坡上開鑿出了一個露天劇場。矮小的植物從石凳間的縫隙鑽出,所以看起來就像一場給荊棘叢開的音樂會。山腳下,一塊石頭坐落在舞臺中間,阿波羅神彎腰駝背地坐在石頭上,用尤克裡裡演奏著悲傷的曲調。

  至少雷奧以為那是阿波羅。這傢伙看起來大約十七歲,一頭金色卷髮,棕褐色皮膚,穿著破洞的牛仔褲和黑色的T恤,白色條紋夾克的翻領上鑲滿了假鑽石,好像貓王、萊蒙斯① 和沙灘男孩的結合體。

  雷奧通常不認為尤克裡裡是悲傷的樂器(說可憐更準確)。然而阿波羅把它演繹得很憂鬱,這打破了雷奧的感覺。

  坐在前排的是個小女孩,大約十三歲,穿著黑色的緊身褲和銀色長款襯衫,烏黑的頭髮紮成了馬尾辮。她正在削一根長木頭——用來製作弓箭。

  “他們都是神嗎?”弗蘭克問,“看起來不像雙生兒啊。”

  “嗯,你仔細想想,”黑茲爾開口了,“如果你是個神,可以假扮成任何樣子,有個同胞兄弟姐妹——”

  “我會選擇假扮成除了兄弟姐妹外的任何樣子,”弗蘭克很自然地接了上來,“那麼計畫是什麼呢?”

  “別放箭!”雷奧大喊。面對兩個神箭手,這似乎是個不錯的開場白。他高舉雙手徑直走向舞臺。

  他們看見雷奧並沒有表現出驚奇。

  阿波羅歎了口氣,繼續彈他的尤克裡裡。

  當他們走到前排時,阿耳忒彌斯喃喃地說:“原來你在這裡,我們早就察覺到有情況了。”

  這讓雷奧放下了心頭大石。他還準備介紹自己呢,再解釋他們為什麼不聲不響地來。還準備講幾個笑話,再給他們點薄荷糖。

  “所以你們在等我們對嗎?”雷奧說,“我知道你們兩個都很興奮。”

  阿波羅演奏著一首曲子,像是葬禮版的《康城賽馬歌》。他唱著歌詞:“我們期待被找到,被煩惱,被拷打。我們不知道那是誰。你能帶我們離開痛苦嗎?”

  “你知道他們是不能的,哥哥。”阿耳忒彌斯責備道,“他們在任務中需要你的説明,即便希望渺茫。”

  “你們兩個看起來神志清醒,”雷奧說,“為什麼躲在這裡呢?你不是應該……我不知道,類似與巨人戰鬥或什麼的?”

  阿耳忒彌斯蒼白的眼睛讓雷奧感覺自己是具鹿的屍體等待被掏出內臟。

  “提洛島是我們的出生地,”女神說,“在這裡,我們不受希臘和羅馬分裂的影響。相信我,雷奧·伐耳迪茲。如果我可以,我會帶上我的狩獵者們,面對我們的老敵人俄裡翁。不幸的是,如果我走出了這個島,我將痛苦得喪失行動能力。我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俄裡翁殺戮我的追隨者。很多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你的朋友和那該死的雅典娜雕像。”

  黑茲爾嗓子發緊:“你是說尼克?他沒事吧?”

  “沒事?”阿波羅的眼淚滴在了尤克裡裡上,“孩子,我們都有事!蓋婭正在崛起!”

  阿耳忒彌斯怒視著阿波羅說:“黑茲爾·列維斯科,你的弟弟還活著。他像你一樣,是個勇敢的鬥士。我希望我的哥哥也能像他一樣。”

  “你在誹謗我!”阿波羅慟哭著,“我被蓋婭和那個可怕的羅馬孩子誤導了!”

  弗蘭克清清嗓子:“啊,阿波羅閣下,你是說屋大維?”

  “別提他的名字!”阿波羅彈了個小調和絃,“噢,弗蘭克·張,你要是我的孩子該多好。我聽見了你的禱告,你知道的,那幾個星期你一直想被承認。可是悲哀啊!瑪爾斯得到了所有的好處。我呢……得到了那個畜生當我的後裔。他把我的腦子裡灌滿了恭維,還說要以我之名建一座很大的神廟。”

  阿耳忒彌斯哼了一聲:“你太容易被恭維了,哥哥。”

  “因為我有太多可讚揚的美好品質了!屋大維說他會把羅馬人再次變得強大。我說好,還送上了我的祝福。”

  “我還記得,他承諾讓你當最重要的軍團之神,甚至高於宙斯。”阿耳忒彌斯說。

  “嗯,我該和誰爭論這樣的提議呢?宙斯有一身完美的棕褐色皮膚嗎?他會彈尤克裡裡嗎?我認為他不會!但我從沒想過屋大維會發動一場戰爭!蓋婭一定蒙蔽了我的思緒,在我耳邊低語。”

  雷奧記得瘋狂的風神埃俄羅斯,他曾經聽完蓋婭的聲音後去殺人。

  “那麼就去處理吧,”雷奧說,“告訴屋大維退出。或者……你明白的……用你的一支箭射中他。這是個不錯的方案。”

  “我不能這麼做!”阿波羅慟哭著,“你看!”

  他的尤克裡裡變成了一張彎弓,他對準天空把箭射出。金色的箭飛出了將近二百英尺遠,然後灰飛煙滅。

  “為了射死屋大維,我就不得不離開提洛島。”阿波羅依然在哭,“然後我就會喪失能力,或者被宙斯擊倒。爸爸從來都不喜歡我,千年來他一直不信任我!”

  “嗯,平心而論那次你跟赫拉密謀推翻他——”阿耳忒彌斯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那是誤會!”

  “還有你殺了宙斯的一些獨眼巨人。”

  “我有充分的理由這麼做!無論如何,現在宙斯指責我做的一切——這都是屋大維的陰謀,德爾菲的沒落——”

  “等等。”黑茲爾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德爾菲的沒落?”

  阿波羅的弓變回了尤克裡裡。他撥動了一個高音和絃說:“當希臘和羅馬之間開始分裂時,我便掙扎於困惑之中。蓋婭乘機讓我的宿敵巨蛇皮同崛起,收回德爾菲神諭。那個可怕的怪獸現在盤踞在古洞之中,阻擋了預言的魔力。我被困在了這裡,甚至不能和他鬥爭。”

  “懶漢!”雷奧不屑地說。雖然他暗自認為沒有預言是件好事,因為他的待辦清單已經很滿了。

  “我確實是個懶漢!”阿波羅無奈歎息,“宙斯已經生我的氣了,因為我任命那個新的女孩芮秋·戴爾傳達我的神諭。他認為我這麼做加速了與蓋婭的戰爭,因為我一祝福完芮秋就說出了七子預言。但預言根本沒奏效!爸爸只是需要一個替罪羊。當然他挑了一個最帥、最有才華、最好欺負的神。”

  阿耳忒彌斯伸手示意打住。

  “噢,妹妹,別玩了!”阿波羅說,“你也有麻煩!”

  “就因為我和我的狩獵者們保持聯繫,違背了宙斯的意願。”阿耳忒彌斯說,“但我總是可以用撒嬌博得父親的原諒。他從來沒跟我長時間地生過氣,反倒是你讓我擔心。”

  “我也擔心我自己!”阿波羅表示同意,“我們必須做點什麼。殺不了屋大維……或許我們能殺了這些半神。”

  “哇啊,大音樂家。”雷奧躲在弗蘭克身後大喊,“去把那個加拿大的大傢伙抓來!我們站在你這邊,不記得嗎?你為什麼要殺我們?”

  “這能讓我感覺好些!”阿波羅說,“我一定要做些什麼!”

  “或者你可以幫我們啊。你看,我們已經有了這個計畫……”雷奧說得飛快。

  雷奧告訴了他們海拉是如何指導他們去提洛島,還有耐克是如何描述醫師特效藥成分的。

  “醫師特效藥?”阿波羅起身把尤克裡裡摔在了石頭上,“這就是你的計畫?”

  雷奧無奈地舉起雙手:“嘿,通常這種情況我也會摔尤克裡裡的,但是——”

  “我幫不了你!”阿波羅哭喊著,“如果我告訴了你醫師特效藥的秘密,宙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你已經有麻煩了,”雷奧向他指明,“難道你想讓情況更糟嗎?”

  阿波羅怒視著他:“如果你知道我爸爸的能力,你就不會問了,人類!如果我把你們都擊潰事情就簡單了。這會討得宙斯的歡心——”

  “哥哥……”阿耳忒彌斯有些聽不下去了。

  兩兄妹對視著在沉默中無聲地爭論。顯然阿耳忒彌斯贏了。阿波羅歎了口氣後把自己的破尤克裡裡踢到了舞臺對面。

  阿耳忒彌斯站了起來:“黑茲爾·列維斯科、弗蘭克·張,跟我來。你們需要知道第十二軍團的一些事情。至於你,雷奧·伐耳迪茲——”女神冰冷的銀眼睛鎖定了他,“阿波羅會聽你說完的。但願你們能成交,我哥哥永遠都喜歡賺錢的買賣。”

  弗蘭克和黑茲爾都掃了他一眼,仿佛在說:千萬別死了。然後他們跟在阿耳忒彌斯身後走出了露天劇場,爬上山頂。

  “好吧,雷奧·伐耳迪茲,”阿波羅抱起胳膊,眼裡閃著金光,“那就讓我們開始交易吧。看你能怎麼說服我,寧可幫你也不殺了你。”

  “一場交易。”雷奧的手指微微抽搐,“是啊,沒錯。”

  雷奧都沒動腦子想,雙手就已經開始工作了。他開始把東西從魔法工具腰帶的口袋裡掏出——銅線、螺栓、銅漏斗。數月來他一直藏著機械零件,因為他從來不知道會需要什麼。而且他用腰帶的時間越長,對操作就越熟練,從來都不會拿錯東西。

  “事情是這樣的,”雷奧雙手扭動著銅線說,“宙斯已經對你十分惱怒對不對?如果你幫助我們擊敗了蓋婭,你就可以跟他和解。”

  阿波羅搓了搓鼻子:“有可能。不過我認為擊敗你更容易。”

  “那會產生什麼樣的歌謠呢?”雷奧的雙手飛快地忙碌著,連接杠杆,把金屬漏斗固定在舊齒輪軸上,“你是音樂之神,對不對?那你喜歡聽到一首歌叫‘阿波羅打敗一個矮小的半神’嗎?我是不喜歡。但是‘阿波羅擊敗了大地女神並拯救了該死的宇宙’……這聽起來倒是能排在《公告牌》音樂榜榜首!”

  阿波羅凝視空中,仿佛在憧憬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字幕上。“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首先我需要的就是:建議。”雷奧把一些銅線纏繞在漏斗口上,“我要知道我的計畫是否可行。”

  雷奧解釋了他的想法。自從伊阿宋從海底回來,雷奧開始和耐克談話後,他已經反復斟酌好幾天了。

  “一個原始神被打敗過一次,”科墨珀勒亞告訴伊阿宋,“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雷奧與耐克的談話幫助他調整了計畫,但他還是想從另一個神那裡聽聽不同的觀點。因為雷奧一旦公開,就沒有迴旋餘地了。

  他還有些盼望阿波羅能一笑了之,告訴他算了吧。

  可相反,阿波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會免費給你一個建議。你或許可以用你說的方式擊敗蓋婭,類似於萬古之前烏拉諾斯被擊敗的方式。然而,任何靠近的人類都會被完全……”阿波羅沉吟著,“你在做什麼?”

  雷奧低頭看看手裡的裝置,一層層的銅線就像重疊的吉他弦,在漏斗裡面縱橫交錯。一排排突出的針被杠杆控制在漏斗外,用於和手搖曲柄一起固定在正方形的金屬底座上。

  “噢,這個嗎?”雷奧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他手裡的東西就像一個音樂盒和一個老式留聲機焊接在一起,但它是什麼呢?

  一個談判的籌碼。

  阿耳忒彌斯告訴他和阿波羅進行一場交易。

  雷奧記得一個故事,是第十一小屋的孩子們用來吹噓的:他們的父親赫爾墨斯偷了阿波羅的牛後,怎樣逃避了懲罰。當赫爾墨斯被抓住時,他做了一件樂器——第一把七弦豎琴——然後用它和阿波羅做了場交易,阿波羅就立即原諒了他。

  幾天前,小笛提到在皮洛斯看見了赫爾墨斯藏牛的山洞。這必定激發了雷奧的靈感。他無意間製作了一件樂器,這讓他有點驚訝,因為他對音樂一竅不通。

  “嗯,這個,”雷奧說,“這絕對是有史以來最令人驚豔的樂器!”

  “那該怎麼用呢?”阿波羅問。

  這個問題問得好,雷奧心想。

  他轉動曲柄,希望這東西別崩了他的臉。幾個明快的音調傳了出來——很溫暖的金屬聲。雷奧操縱著杠杆和齒輪,他認出了這首湧出的歌——和卡裡普索在奧傑吉厄島給他唱的那首鄉愁與渴望的歌是同一旋律。但透過銅漏斗上的弦,旋律變得更悲傷了,像機械的機芯壞掉的聲音——如果範斯塔會唱歌一定會發出這種聲音。

  雷奧忘記了阿波羅的存在,忘我地演奏這首歌。但他演奏完時,眼睛一陣刺痛,甚至聞到了卡裡普索廚房裡那股麵包新鮮出爐的味道。他品嘗到了卡裡普索唯一給過他的吻。

  阿波羅敬畏地凝視這件樂器:“我必須擁有它!它叫什麼名字?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

  雷奧突然間本能地把樂器藏在身後,緊緊握住。但他沒說出自己的憂鬱,因為他還有任務要完成。

  卡裡普索……卡裡普索要他一定成功。

  “它叫伐耳迪茲琴,既然是我發明的就要以我命名!”雷奧挺起胸脯,擺出一副頗有成就感的樣子,“它的演奏方式有些特別,是以你的感受為動力來操縱齒輪,然後轉化成音樂。真的很適合我這個火神赫菲斯托斯之子來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

  “我是音樂之神!”阿波羅嘶喊著打斷了他,“一定會演奏伐耳迪茲琴。一定會!這是我的天職!”

  “那就進行交易吧,大音樂家,”雷奧說,“我給你這個,你把醫師特效藥給我。”

  “噢……”阿波羅咬了咬嘴唇,“我並沒有真正擁有醫師特效藥。”

  “我還以為你是醫藥之神呢。”

  “是的,我是很多事物的神!詩、音樂、德爾菲神諭——”他用拳頭捂著嘴啜泣,“對不起啊,沒事。就像我說的,我在很多領域都有影響力。我從赫利俄斯那裡繼承了太陽神的天職。關鍵是,我就像個全科醫生。至於醫師特效藥,你需要去見一個特殊的專家——只有他能成功醫治死亡——我的兒子埃斯柯拉庇俄斯,他是醫藥之神。”

  雷奧的心沉到了穀底,他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踏上另一段旅程去找另一個神,還是有可能索要他的紀念版T恤或伐耳迪茲琴的神。

  “這是一個恥辱,阿波羅。我還希望我們能進行一次交易。”雷奧旋轉起伐耳迪茲琴的杠杆,蹦出了幾個更悲傷的音調。

  “停!”阿波羅再次慟哭起來,“這旋律太美了!我會指引你去找埃斯柯拉庇俄斯。他就在不遠的地方!”

  “怎麼知道他會幫助我們呢?還有兩天蓋婭就覺醒了。”

  “他會幫忙的!”阿波羅信誓旦旦,“我的兒子很樂於助人的。只要以我的名義懇求他就好。他就在埃皮達魯斯的古廟裡。”

  “還有呢?”

  “啊……沒什麼了。當然,古廟外會有守衛。”

  “什麼守衛?”

  “我不知道!”阿波羅雙手一攤,“我僅僅知道宙斯一直在看守埃斯柯拉庇俄斯,不讓他四處亂走復活別人。埃斯柯拉庇俄斯第一次喚醒死人……就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騷動。說來話長,但我肯定你能說服他幫忙。”

  “這聽起來不太像一筆交易,”雷奧說,“最後一種成分——提洛島的詛咒是什麼?”

  阿波羅貪婪地凝視著伐耳迪茲琴,雷奧擔心阿波羅會一下子搶走它,如果是這樣雷奧能阻止他嗎?用火引爆太陽神恐怕會引火焚身。

  “我可以把最後一種成分給你,”阿波羅說,“然後你就具備了所有埃斯柯拉庇俄斯製造藥劑的東西。”

  雷奧又彈奏了一個小節:“我不知道用這個漂亮的琴來換一些提洛島的詛咒——”

  “這並不算一個真正的詛咒!你看……”阿波羅沖到最近的那片野花處,從石縫中摘出了一枝黃花,“這就是提洛島的詛咒。”

  雷奧瞪大了眼睛:“一枝被詛咒的雛菊?”

  阿波羅惱怒地歎了口氣:“這只是一個昵稱。當我母親勒托準備生我和阿耳忒彌斯時,赫拉生氣了,因為宙斯再次欺騙了她。於是她跑遍了地球上每一個大陸,保證每個地方的自然精靈都拒絕我母親,讓她到哪裡都不能生孩子。”

  “聽起來就是赫拉做的事。”

  “我知道。不管怎樣,赫拉向紮根於地球的每一塊土地索要承諾——但是除了提洛島,因為當時的提洛島是個浮動的島。提洛島的自然精靈歡迎我的母親,她在這裡生了我的妹妹和我,這座島很高興成為我們神聖的新家,所以就長滿了這些美麗的小黃花。花是一種祝福,因為我們很了不起。但也象徵著一種詛咒,因為一旦我們出生,提洛島就要紮根,無法繼續在海上漂流了。這就是為什麼黃色雛菊被稱為提洛島的詛咒。”

  “那我能摘一朵雛菊就離開嗎?”

  “不,不!這樣就做不成藥劑了。這些花只能由我或我妹妹來摘。你說吧,半神,用埃斯柯拉庇俄斯的位址加上最後的神奇成分,來交換你的神樂器,成交嗎?”

  雷奧不願意為了一朵野花放棄這麼完美的樂器,但他也沒的選了:“你推動達成了一次很艱難的交易,音樂家。”

  “太棒了!”阿波羅轉動伐耳迪茲琴的杠杆,聲音就像汽車引擎在一個冷冷的早晨發出的聲音,“嗯……或許還要多練習吧,但它是我的了!現在就去找你的朋友們吧,你們越早離開越好!”

  黑茲爾和弗蘭克在提洛島等著,阿耳忒彌斯不知去了哪裡。

  當雷奧想和阿波羅道別時,阿波羅也不知去了哪裡。

  “他真的很迫切地想練習伐耳迪茲琴啊。”雷奧喃喃自語。

  “什麼琴?”黑茲爾愣了。

  雷奧告訴他們,他是個天才發明家,製造了一個音樂漏斗。

  弗蘭克撓撓頭:“然後你換來了一朵雛菊?”

  “這是治癒死亡的最後一個成分,弗蘭克。是一朵超級雛菊!你們呢?從阿耳忒彌斯那裡打聽到消息了嗎?”

  “很不幸……是的。”黑茲爾凝視著水面阿爾戈二號拋錨的位置,“阿耳忒彌斯知道好多導彈武器。她告訴我們屋大維下令……給混血營一些‘驚喜’。他的軍團的大部分財寶都用來換取庫克羅普斯建造的弩炮了。”

  “啊,不!不要弩炮!”雷奧說,“對了,什麼是弩炮?”

  弗蘭克的臉陰了:“你是製造機械的,不可能不知道弩炮是什麼吧?就是最大、殺傷力最強的石弩,羅馬人的軍隊一直在用。”

  “好吧,”雷奧點點頭,“但弩炮這個名字太蠢了,應該叫伐耳迪茲炮才對。”

  黑茲爾轉了轉眼睛:“雷奧,這是很嚴肅的事情。如果阿耳忒彌斯是對的,六座弩炮明天晚上就會進入長島了。屋大維就是在等這個。在八月一日的黎明時分,他就有足夠的火力來徹底摧毀混血營,不用犧牲一個羅馬人。他認為這會使他成為一個英雄。”

  弗蘭克咕噥著拉丁語詛咒:“他還召集了這麼多的‘盟友’,軍團完全被野生半人馬和犬頭人部落包圍,誰知道還有什麼呢!只要軍團摧毀混血營,怪物就會攻擊屋大維,摧毀軍團。”

  “然後蓋婭就會崛起,”雷奧說,“壞事即將接踵而至。”

  然後雷奧的大腦豁然開朗:“好吧……這讓我的計畫更加重要了。當我得到這個醫師特效藥時,我需要你們兩個的説明。”

  弗蘭克嚴肅地看著被詛咒的雛菊:“怎麼幫?”

  雷奧說出了他的計畫,他說得越多,弗蘭克和黑茲爾就越震驚。但說完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沒有說他瘋狂,一滴眼淚從黑茲爾的面頰滑落。

  “必須這麼做,”雷奧說,“耐克證實了它,阿波羅也證實了。其他人永遠都不會接受,但是你們……是羅馬人。這就是我讓你們跟我來提洛島的原因。你們已經做出了犧牲——盡忠職守,跳上你們的劍。”

  弗蘭克抽噎著:“我想你要說的是承擔起責任吧。① ”

  “不管怎樣了,你也知道答案一定是這樣。”雷奧說。

  “雷奧……”弗蘭克哽咽了。

  雷奧自己都想像伐耳迪茲琴那樣哭,但他保持冷酷:“嘿,大個子,我還指望你呢。還記得你告訴我的跟瑪爾斯的談話嗎?你爸爸說過你必須向前走,對不對?你必須去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

  “否則戰爭的天平就會傾斜,”弗蘭克都記起來了,“可是——”

  “還有黑茲爾,瘋狂的迷霧魔法師黑茲爾,你要掩護我。你是唯一可以做到的人。我的曾祖父山米看見了你是多麼的特別。當我還是嬰兒的時候他就護佑我,因為他知道你會回來幫我。我們的一生,親愛的,都是為了這一刻。”

  “噢,雷奧……”黑茲爾淚如泉湧,一下子抱緊了雷奧。場面如此溫馨,但是隨後弗蘭克也哭了起來,張開雙臂摟住他們。

  這就有點怪怪的了。

  “嗯,好吧……”雷奧輕輕掙脫,“那麼大家都同意了?”

  “我不喜歡這個計畫。”弗蘭克說。

  “我鄙視它。”黑茲爾說。

  “站在我的角度想想,”雷奧說,“你們也知道這是最佳方案。”

  所有人一言不發,雷奧還希望他們能說句什麼呢。“回船上去吧,”他說,“我們還要去找醫藥之神呢。”

第十八章 醫藥之神埃斯柯拉庇俄斯

  雷奧一眼就瞥見了秘密入口。

  “噢,好漂亮啊。”他在埃皮達魯斯的廢墟之上操控著船。

  阿爾戈二號的飛行狀態真的不是很好,但雷奧只修了一晚上就讓它恢復飛行功能實屬不易。想起明天早上的世界末日,他的積極性就大大提高了。

  雷奧發動槳翼,把冥河水緩緩注入平衡器中。然後用破浪神範斯塔最愛的飲料來招待它——三十加侖的機油和塔巴斯科辣椒醬。甚至奇異桌布福德也上陣了,在船艙內嘎嘎作響的同時,它的全息迷你海治喊道:“給我做三十個俯臥撐!”來鼓勵引擎。

  現在,他們終於飛到了醫藥之神的古廟之上,這是他們寄希望于找到醫師特效藥的地方,也許還有一些神食、神酒和玉米片,因為雷奧的後勤儲備已經不足了。

  在後甲板上,波西正在雷奧旁邊趴在欄杆上向下看,調侃道:“看起來只有越來越多的碎石頭嘛。”

  因為在水下中了毒,他的臉依然發青,但他至少不再老去洗手間嘔吐了。由於他的中毒和黑茲爾的暈船,在過去的幾天內船上幾乎找不到一個空馬桶。

  安娜貝絲指著五十碼開外圓盤形狀的建築物:“在那裡。”

  雷奧笑了:“沒錯。看看,建築師就是建築師。”

  所有的船員都聚了過來。

  “我們在看什麼呢?”弗蘭克問。

  “啊,弗蘭克主啊!你知道你總是說‘雷奧,你是半神中唯一真正的天才’這句話嗎?”雷奧說。

  “我很肯定我沒說過。”

  “好吧,看來還有其他的天才!因為下面的那件‘藝術品’一定是他們中的一個完成的。”

  “是個石頭圓圈,”弗蘭克說,“或許地基是老舊的聖殿。”

  小笛搖搖頭:“不,遠不止這些。看看邊緣的脊線和凹槽吧。”

  “像齒輪的邊緣。”伊阿宋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還有那些同心圓。”黑茲爾指著建築的中心位置,彎曲的石頭佈置得好像靶心,“這個圖案讓我想起了帕西法厄的吊墜:迷宮的符號。”

  “嗯。”雷奧皺起眉頭,“我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從機械學的角度來說,弗蘭克、黑茲爾……我們還在哪裡見過這種同心圓呢?”

  “在羅馬的實驗室。”弗蘭克說。

  “門上的阿基米德鎖,”黑茲爾也想起來了,“那個就是一環套一環的。”

  波西吐了口氣:“你們在說一個巨型石鎖嗎?一個直徑為五十英尺的鎖頭?”

  “雷奧應該是正確的,”安娜貝絲說,“在古代,埃斯柯拉庇俄斯的神廟就像希臘的綜合醫院。每個人都到這裡尋求最好的治療。在地上,它和一個大城市差不多大,但估計真正的運作都在地下進行。大祭司的重症監護、超級魔法類化合物都在那裡,要經過一個秘密通道才能進去。”

  波西撓了撓耳朵:“如果這個巨大的環形東西鎖住了,我們該怎麼找到鑰匙呢?”

  “就在你前方的遠處,潛水俠。”雷奧說。

  “好吧,但別叫我潛水俠。這個稱呼還不如水男孩呢。”

  雷奧轉頭對伊阿宋和小笛說:“你們還記不記得,我說巨人阿基米德掠奪者的手臂是我建造的?”

  伊阿宋抬了抬眉毛:“我當一個玩笑聽了。”

  “噢,我的朋友,我從沒拿巨人掠奪者手臂開過玩笑!”雷奧期盼地搓搓手,“已經到了鉤取獎品的時機了。”

  相比于雷奧對這艘船的改造,巨人手臂簡直小菜一碟。最初,阿基米德是為了從水中拖拉敵船而製造它的,而現在雷奧找到了另一個用途。

  他打開了船體前方的通風口,張開了手臂,通過控制台的監視器和伊阿宋來控制方向,伊阿宋飛到了外面,大喊著告訴他方位。

  “左邊!”伊阿宋叫道,“還有幾寸——耶!降落。堅持,你是最棒的。”

  雷奧通過控制觸控板和轉盤張開了機械爪,尖頭定位在了圓形石頭建築物內部的溝槽周圍。他檢查了天線平衡器和監視器的視訊訊號。

  “好吧,小傢伙。”雷奧拍了拍嵌在船舵上的阿基米德球,“全靠你了。”

  他啟動了球體。

  機械臂開始像螺絲刀一樣轉動,它轉動石頭的外環時摩擦發出了隆隆聲,好在沒有粉碎。然後爪子張開,固定在了第二道石環周圍,往相反的方向轉動。

  小笛站在他旁邊看著監視器,吻了下他的面頰:“果然奏效了。雷奧,你真了不起。”

  雷奧咧嘴一笑。他想拿自己的了不起開個玩笑,然後想起了他跟黑茲爾和弗蘭克制訂的計畫——事實上過了明天就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小笛了。於是這個玩笑被他吞進了肚子裡。“是,不錯……謝謝你,第一美女。”

  在他們下面,最後一道石環伴著深沉的噝噝氣流聲旋轉開了,整個五十英尺的基座向下錯開,變成了一個旋轉樓梯。

  黑茲爾呼出一口氣:“雷奧,我在這麼高的位置都能感覺到樓梯底下有不好的東西。直覺告訴我……是又大又危險的東西。你確定不想讓我跟著來嗎?”

  “謝謝你,黑茲爾,我們不會有事的。”然後他又拍拍小笛的後背,“我和小笛還有伊阿宋——我們面對大而危險的東西都是老手了。”

  弗蘭克拿出了那小瓶皮洛斯薄荷說:“別打碎了。”

  雷奧神情嚴峻地點點頭:“別打碎了這瓶致命毒藥。兄弟,我很高興你能說出口。但這種事從來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閉嘴,伐耳迪茲。”弗蘭克給了他一個熊抱,“小心點吧。”

  “我的肋骨啊!”雷奧慘叫著。

  “對不起。”

  安娜貝絲和波西祝他們好運,然後波西又跑去嘔吐了。

  伊阿宋召喚起了風,用攪動的氣流把雷奧和小笛緩緩送到地面。

  樓梯呈螺旋形下降了六十英尺後,一間密室便打開了,和九號倉庫差不多大——說白了就是別提有多大了。

  牆壁和地板上的白色拋光瓷磚把伊阿宋的劍反射得熠熠生輝,以至於雷奧都不需要點火了。一排排的長石凳佈滿了整間密室,這讓雷奧想起了休士頓的一間大教堂。在房間的盡頭,原來祭壇的位置,一座十英尺高的雪白石膏雕像站在那裡——是個穿著白色長袍的年輕女人,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抬起的那只手裡拿著杯子,金色的蛇纏繞在她的手臂上,蛇頭懸在杯邊仿佛準備喝裡面的東西。

  “大而危險。”伊阿宋若有所思。

  小笛掃視一圈房間說:“這裡一定是睡覺的區域。”她的聲音回蕩在屋裡,聲音略大讓雷奧不太舒服,“病人們在這裡過夜,醫藥之神會給他們托夢,告訴他們需要哪些藥。”

  “你是怎麼知道的?”雷奧問,“安娜貝絲告訴你的?”

  小笛看起來被冒犯了:“就不能是我自己知道的嗎?這座雕像是埃斯柯拉庇俄斯的女兒海吉亞。她是健康女神,‘衛生’① 這個詞就是從她的名字來的。”

  伊阿宋小心地端詳這座雕像:“那條蛇,還有杯子象徵什麼呢?”

  “啊,不知道。”小笛很坦誠,“但從前這個地方是康復神廟,既是醫學院又是醫院。所有最好的醫生神父都是在這裡培訓的,他們很崇拜埃斯柯拉庇俄斯和海吉亞。”

  雷奧想說一句:好吧,不錯的旅程,我們走吧。

  這裡的靜謐氣氛,閃閃發亮的白色瓷磚,健康女神讓人不寒而慄的微笑……都讓雷奧毛骨悚然。但是伊阿宋和小笛穿過中心長廊走向雕像時,雷奧認為自己最好跟著。

  長椅上散佈著舊雜誌:《兒童精選集》、《秋天》、《西元二十年前》、《火神電視週刊》(上面有阿芙洛狄忒最新的懷孕照片)、《醫藥之神雜誌》(這一期的標題是《十個簡單小貼士,讓你快速擺脫水蛭吸血》)。

  “這是個用來接待的區域,”雷奧咕噥著,“我不喜歡接待區域。”

  到處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還有散佈在地上的骨頭,看來這兒的平均等待時間不太令人滿意。

  “檢查一下。那些標誌在我們進來的時候就有嗎?”伊阿宋的手又一指,“還有那扇門?”

  雷奧也看出了不對勁。在雕像右邊的牆上有一扇關閉的鐵門,上方有兩塊電子告示板。上面的那塊顯示:

  醫生:已被監禁

  下面的那塊顯示:

  當前服務號碼:0000000

  伊阿宋斜著眼說:“這麼遠我看不清啊,醫生……”

  “已被監禁,”雷奧說,“阿波羅提醒過我埃斯柯拉庇俄斯被看守著,因為宙斯不想讓他把醫藥秘方或是什麼流出去。”

  “賭二十元錢和一盒果脆圈,我說那個雕像就是守衛。”小笛說。

  “我不想打這個賭。”雷奧看看眼前那堆候診室裡的灰,“嗯……我猜我們應該拿一個號。”

  巨型雕像有其他想法。

  當他們離雕像五英尺時,雕像轉過頭來看著他們,可依然面無表情。她的嘴沒有動,但她的聲音從上方的某處傳來,回蕩在房間裡。

  “你們有預約嗎?”

  小笛的心跳似乎暫停了:“你好,海吉亞!是阿波羅讓我們來的,我們要見埃斯柯拉庇俄斯。”

  石膏像從平臺上走下來,她應該是機械的,可雷奧聽不見任何部件活動的聲音。為了確認這一點,他簡直想上前摸摸她,但他又不想靠得那麼近。

  “我明白。”雕像開始微笑了,雖然聲音聽起來不是很樂意,“我能複印一下你們的醫療保險卡嗎?”

  “啊,好吧……”小笛支支吾吾,“我們沒帶,但是——”

  “沒有醫療保險卡?”雕像搖了搖頭,一聲憤怒的歎息在密室中回蕩,“我猜你也沒做好準備工作。你們徹底清洗雙手了嗎?”

  “啊……你說什麼?”小笛說。

  雷奧看著自己的手,像往常一樣夾雜著油脂和污垢,於是背了過去。

  “你們都穿著乾淨的內衣嗎?”雕像問。

  “嘿,這位女士,您的問題涉及個人隱私。”雷奧說。

  “去醫生辦公室的時候是一定要穿乾淨的內衣的,”海吉亞責備道,“我恐怕你會危害健康,在我們開始前你必須先消毒。”

  金蛇從她的胳膊上爬下來,昂起頭並發出噝噝聲,閃現出軍刀般的尖牙。

  “啊,你知道的,被大蛇消毒不在我們的醫保計畫之內,真討厭。”伊阿宋說。

  “沒事,沒事。”海吉亞向他保證,“消毒是一項社會服務,免費贈送的!”

  金蛇突擊過來。

  還好雷奧有很多避開機械怪物的實戰經驗,金蛇非常敏捷,雷奧跳向一邊,與蛇擦過時只有一英尺的距離。他打了個滾又站起來,雙手燃燒著火焰。當蛇攻擊過來時,雷奧就痛擊它的眼睛,致使它向左一轉就撞到了長椅上。

  小笛和伊阿宋迎戰健康女神,他們猛砍雕像的膝蓋,感覺她就像一棵雪花石膏聖誕樹。她的頭磕在一張長椅上,酒杯打翻了,在地板上潑出一道酸液。伊阿宋和小笛繼續殺過來,但就在他們攻擊之前,健康女神的腿就像有磁場一般被吸回了身體。女神站起,依然面帶微笑。

  “真是受不了,”她無奈地搖搖頭,“在你們沒消毒前,醫生是不會見你們的。”

  她晃動一下手中的杯子後遞給小笛,小笛嚇得跳開了。更多的酸性液體灑在了石凳上,噝噝聲過後石頭變成了蒸氣。

  與此同時,蛇恢復了感覺。它熔化的金屬眼睛不知怎的自我修復了,臉也恢復了形狀,仿佛是一個抗凹痕的汽車引擎蓋。

  蛇襲擊了雷奧,他低著頭試圖抓住蛇的脖子,但這感覺就像去抓時速六十英里的砂紙。蛇沖了過去,粗糙的金屬皮膚刮破了雷奧的手,鮮血流了出來。

  然而暫態的接觸激發了雷奧的洞察力。這條蛇是機械蛇,他感受到了蛇的內部運作。如果健康女神的雕像是用相似的圖紙製造的,雷奧應該有機會……

  密室對面,伊阿宋飆至空中後砍下了女神的頭。

  不幸的是,女神的頭又飛回來重新長上了。

  “真是受不了,”海吉亞異常冷靜,“斬首不是個健康的生活方式。”

  “伊阿宋,快來這裡!”雷奧大喊,“小笛,給我們爭取些時間!”

  小笛掃了他一眼,意思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海吉亞!”小笛喊,“我有醫療保險!”

  這句話引起了雕像的注意。就連金蛇都轉向了她,仿佛醫療保險是某種獵物。

  “醫療保險?”雕像很急切,“誰是你的提供者?”

  “嗯……藍色閃電。”小笛說,“我有那張卡的,等我一下。”

  她誇張地拍打著自己的口袋,蛇彎著身子看她。

  伊阿宋跑到雷奧身邊喘著粗氣:“說說計畫。”

  “我們無法摧毀這些東西,”雷奧說,“它們都被設計成了‘自我修復’模式,對各種損害都免疫。”

  “不錯啊,”伊阿宋說,“所以呢?”

  “你記得喀戎的遊戲系統嗎?”雷奧問。

  伊阿宋瞪大了眼睛:“雷奧……這不是《馬里奧聚會6》遊戲。”

  “同樣的原理啊。”

  “傻瓜模式?”

  雷奧咧嘴一笑:“我要你和小笛進行干擾,我來改造這條蛇,然後就輪到大塊頭。”

  “海吉亞。”

  “無論如何,準備好了嗎?”

  “沒。”

  雷奧和伊阿宋向蛇沖去。

  海吉亞質問著小笛衛生保健問題:“藍色閃電是個健康維護組織嗎?你的減免額是多少?誰是你的初級治療神?”

  小笛正信口開河說著答案,雷奧就跳到了蛇的背上。這次他知道自己該找什麼,短時間內這條蛇似乎沒有注意到他。雷奧在蛇頭附近撬開了一塊面板。他用自己的腿緊緊夾住蛇身,試圖忘記疼痛,用沾滿鮮血的雙手來重置蛇的佈線。

  伊阿宋蓄勢待發準備攻擊,但蛇似乎因為小笛的藍色閃電問題而呆住了。

  “然後護士建議我拜訪一個服務中心,”小笛報告說,“藥物不在我的醫保範圍內!還有——”

  當雷奧接好最後兩根線時,金蛇突然傾斜。雷奧跳開了,然後金蛇開始失控地發抖。

  海吉亞回頭看著他們:“你們做了什麼?我的蛇需要醫療輔助!”

  “那它有保險嗎?”小笛問。

  “什麼?”雕像轉過身來,雷奧跳了起來。伊阿宋召喚起一陣大風,把雷奧送到了雕像的肩膀上,像個遊行中的小孩。雕像來回搖晃著,手中的酸液潑了出來,雷奧啪的一聲打開了她的後腦勺。

  “下去!”雕像發怒了,“這不衛生!”

  “嘿!”伊阿宋圍繞著她盤旋,“我有個關於自付額的問題!”

  “什麼?”雕像大喊。

  “海吉亞!”小笛對她高喊,“我需要一張交給醫療保險中心的發票!”

  “不,求求你們!”

  雷奧找到了雕像的調整器晶片,他撥了幾下,又拉動幾條線,就當海吉亞是個大而危險的任天堂遊戲系統。

  他重新連接了電路,健康女神就開始旋轉,大叫著揮舞胳膊。雷奧跳到了一邊,及時避開了酸液。

  他和朋友們倒退的同時,海吉亞跟她的蛇好像正在遭遇一場暴力的宗教體驗。

  “你動了什麼?”小笛質問他。

  “傻瓜模式。”雷奧說。

  “什麼?”

  伊阿宋向她解釋:“在營地的時候,喀戎在娛樂室有這種古老的遊戲系統。我和雷奧以前總去玩。你可以用它來比賽,和電腦控制的對手——”

  “並且有三個難度選項,簡單、一般和困難。”

  “我之前也玩過視頻遊戲的,”小笛說,“那麼你做了什麼呢?”

  “嗯……我已經厭倦了那些設置。”雷奧聳聳肩,“所以我發明了第四個難度:傻瓜模式。這讓電腦變得愚蠢而有趣,永遠選錯誤的事來做。”

  小笛盯著雕像和蛇,他們翻滾著,開始冒煙。“你確定把他們設置成了傻瓜模式嗎?”

  “等下我們就知道了。”

  “如果你把他們設置成了終極困難模式該怎麼辦?”

  “等下我們都會知道的。”

  金蛇停止發抖,它蜷起身子四處張望,仿佛很困惑。

  海吉亞定住了,一股煙從她的右耳飄出。然後她低頭看著雷奧說:“你必須死!嘿!你必須死!”

  她舉起杯子把酸液倒在臉上,然後轉身沖向最近的牆。金蛇也暴跳起來把頭不停地往地上撞。

  “很好,我想我們的傻瓜模式成功了。”

  “嘿!去死吧!”海吉亞把自己的臉不停地往牆上撞。

  “走吧。”雷奧跑到平臺旁邊的鐵門處,拉了一下把手,發現門依然鎖著。但雷奧感覺到了裡面的機械——門框裡堆積著銅線,連接至……

  門上方兩塊閃爍的告示板吸引了他的眼球:“伊阿宋,送我上去。”

  又一陣風讓他浮在了空中,雷奧用鉗子在上面忙活著,重置了告示板顯示的內容,上面那塊變成了:

  醫生:在診室。

  下麵那塊的字也變了:

  當前服務:所有女醫生都愛雷奧!

  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雷奧也落在了地面上。

  “看看,我們不白等!”雷奧對朋友們咧嘴一笑,“醫生現在要見我們了。”

  在大廳的盡頭有一扇胡桃木門,上面有一塊銅牌:

  埃斯柯拉庇俄斯

  醫學博士、牙科學博士、臨床醫學研究、獸醫外科博士、美國護理學院會員、物件管理組織、內科急救專家、皇家內科醫師學會會員、藥學博士、註冊護士、公共衛生學博士,有限公司

  列表上可能還有更多的名稱,但此時的雷奧頭都大了。

  小笛敲敲門:“埃斯柯拉庇俄斯醫生?”

  門從裡面開了。裡面的男人帶著親切的微笑,眼睛周圍佈滿皺紋,滿頭都是花白頭髮,臉上的鬍鬚修剪得很整齊。他的西裝外面套著白大褂,聽診器繞在脖子上——典型的傳統醫生裝扮,但除了一樣東西:埃斯柯拉庇俄斯手裡有根閃亮的黑色權杖,一條綠色巨蟒纏繞在上面。

  雷奧很不高興又看見一條蛇,巨蟒用淡黃色的眼睛注視他,而直覺告訴雷奧這一次沒有傻瓜模式可設。

  “你們好!”埃斯柯拉庇俄斯說。

  “醫生,我們很感謝你的幫助。我們需要醫師特效藥。”小笛的微笑很溫暖,甚至能把冰都融化了。

  雷奧雖不是小笛的目標,但小笛魅惑的洗禮使雷奧都無法抗拒,他簡直想要用盡辦法幫小笛拿到特效藥。他要去上醫學院,拿到十二個博士學位,再買一條綠色的巨蟒纏在權杖上。

  埃斯柯拉庇俄斯的手放在心臟部位,說:“啊,親愛的,我很樂意幫助你。”

  小笛的微笑有些躊躇了:“你樂意?我是說,你一定很樂意。”

  “進來!進來!”埃斯柯拉庇俄斯把他們請進了辦公室。

  這傢伙實在太好了,雷奧還以為他的辦公室會擺滿“刑具”,但看上去……就是普通醫生的辦公室:大楓木書桌、塞滿醫學書籍的書架和一些雷奧小時候愛玩的塑膠器官模型。他還記得一次他惹的麻煩,他把腎臟的橫截面和骨頭拼成了一個“腎臟怪物”,把護士嚇壞了。

  那時的生活真單純。

  埃斯柯拉庇俄斯拉出舒服的醫生座椅,然後把權杖和蛇放在桌面上,對他們笑著說:“請坐!”

  伊阿宋和小笛分別坐在兩張病人椅子上。雷奧只能在一旁站著,他喜歡這樣,因為他不想和蛇對視。

  埃斯柯拉庇俄斯靠在椅背上開口了:“嗯,我說不出真實地和病人談話的感覺有多好。過去的幾千年裡,文職工作已經失控了。總是匆匆忙忙填寫表單,處理那些繁文縟節。更不用說那位石膏做的巨人看守在候診室裡殺死了每一個人。這讓醫學失去了樂趣!”

  “是啊,海吉亞算是一種鎮靜劑。”雷奧說。

  埃斯柯拉庇俄斯咧嘴一笑:“我真正的女兒海吉亞不是這樣的,我向你保證。她相當不錯。無論如何,你把雕像重新程式設計,你有一雙外科醫生的手。”

  伊阿宋打了個寒戰:“雷奧拿著一把手術刀?別慫恿他了。”

  醫藥之神竊笑著:“現在有什麼麻煩嗎?”他往前坐了坐盯著伊阿宋,“嗯……你的帝國黃金短劍的傷口癒合得很好,沒有癌變,沒有心臟問題。看看你左腳上的痣,我確定是良性的。”

  伊阿宋的臉白了:“你怎麼——”

  “啊,對了,你有點近視!很容易治的。”醫藥之神打開抽屜拿出一本處方單和一個眼鏡盒。在紙上寫了些字後撕下來連同眼鏡一起給了伊阿宋。“保存好處方備查,這副眼鏡應該對你有用,試試吧。”

  “等等,”雷奧說,“伊阿宋有近視?”

  伊阿宋打開眼鏡盒說:“最近我看遠處的東西是有些障礙,還以為僅僅是累了呢。”然後他戴上了眼鏡,細細的鏡框是用帝國黃金製成的。“噢!真是看得更清楚了。”

  小笛笑了:“你看起來不一樣了。”

  “兄弟,我不是很確定啊,我得打聽一下,有一種發橙色光的隱形眼鏡,瞳孔是貓眼式的,應該很酷。”雷奧說。

  “普通眼鏡就可以了。”伊阿宋很堅決,“謝謝你啊,埃斯柯拉庇俄斯醫生,但我不是為眼鏡而來。”

  醫藥之神用手撐著下巴:“哦?那我們來看看……”他轉頭看向小笛,“親愛的,你看起來沒事。但你六歲的時候因為從馬背上跌落而摔斷了胳膊,對不對?”

  小笛驚奇地張大了嘴:“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是素食主義者,”他又繼續說,“沒問題,只要確保攝取足夠的蛋白質和鐵就行了。嗯……你的左肩膀有點虛弱,我猜你是一個月前被什麼重物壓傷了。”

  “是啊,在羅馬被一個沙袋壓傷的。”小笛無比驚奇,“你真是神了!”

  “如果不舒服就冷熱交替敷。”醫藥之神給她建議後又轉向雷奧,“還有你……”

  “噢,天……”醫生的表情嚴峻了,友好的表情從他臉上消失了,“我明白了……”

  醫生的表情透露出了他想說的話:我很抱歉。

  雷奧的心仿佛裝滿了水泥。如果說原來他還抱有希望,想避免接下來的事,那麼現在希望沉下去了。

  “什麼?”伊阿宋的新眼鏡反著光,“雷奧怎麼了?”

  “嘿,醫生,”雷奧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們知道古希臘的病人保密制度,“我們是為了醫師特效藥來的。你能幫我們嗎?我帶來了些皮洛斯薄荷,還有一朵美麗的黃色小雛菊。”說著將東西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躲開蛇的嘴。

  “等等,雷奧到底有沒有不妥?”小笛質問他。

  醫藥之神清了清嗓子:“我……不要緊。忘記我說的話,你只是想要醫師特效藥而已。”

  小笛皺起了眉頭:“但是——”

  “各位,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沒事,問題是蓋婭明天就要摧毀世界了,不要節外生枝。”雷奧說。

  他們看起來悶悶不樂,但醫藥之神繼續說著:“這朵雛菊,是我父親阿波羅摘的吧?”

  “是的,他送上了親吻和擁抱。”雷奧說。

  醫藥之神拿起雛菊聞了聞:“我希望爸爸能安然度過這場戰爭。宙斯可能……很不可理喻。現在唯一欠缺的材料就是被困神的心跳了。”

  “我有,”小笛說,“至少……我可以召喚戰神。”

  “很好,親愛的,等我一下。”他看著自己的巨蟒,“斯派克,準備好了嗎?”

  雷奧撲哧笑了:“你的蛇名叫斯派克① ?”

  斯派克不高興地看著他,發出噝噝聲,脖子上露出一圈尖刺,像蛇怪的皇冠。

  雷奧把笑聲憋回了嗓子:“我錯了,你當然要叫斯派克。”

  “它的脾氣有點暴躁,”醫藥之神說,“人們總是把我的員工跟赫爾墨斯的員工混淆,但顯然他有兩條蛇。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人們稱赫爾墨斯的蛇為醫學象徵,但這顯然應該屬於我的蛇。斯派克感覺被輕視了,而喬治和瑪莎獲得了所有的關注。算了……”

  醫藥之神把雛菊和毒藥放在斯派克面前說:“皮洛斯薄荷——致命的毒藥。提洛島的詛咒——讓流浪的人停駐下來。而最後一個成分:被困神的心跳——混沌、暴力和死亡的恐懼。”他又轉向小笛,“親愛的,你可以釋放戰神了。”

  小笛閉上了眼睛。

  大風在屋裡迴旋,憤怒的聲音在慟哭。雷奧感到一種奇怪的欲望,想要用錘子重擊斯派克,然後徒手掐死這個好醫生。

  然後斯派克張開下頜吞進一口憤怒的風。它的脖子膨脹得就像吞下了鬥爭精神一樣,接著又匆匆忙忙把雛菊和皮洛斯薄荷當甜點吃了。

  “它不會被毒死嗎?”伊阿宋問。

  “不,不。”醫藥之神說,“你們看著就好了。”

  片刻後斯派克吐出了一個新玻璃瓶——不比雷奧手指大的玻璃管,深紅色的液體在裡面發光。

  “醫師特效藥。”醫藥之神拿起後放在燈光下,表情先是嚴肅,然後不知所措,“等等……為什麼我要同意製作它呢?”

  小笛把雙手攤開放在桌子上:“因為我們要用它拯救世界,這極其重要。你是唯一可以幫我們的人。”

  她的魅惑語真的很強大,甚至讓斯派克都放鬆了。它把身子纏繞在權杖上便睡去了。醫藥之神的表情也柔和了,好像正在溫暖的浴缸裡放鬆。

  “當然。”醫藥之神點點頭,“我忘了。但你必須小心。哈迪斯憎恨我把死人復活,上一次我給別人這種藥水之後,冥王向宙斯投訴,我就被一道閃電劈死了……哢嚓!”

  雷奧畏懼了:“你看起來挺好的,不像死人。”

  “哦,我好多了。這是協議的一部分。你看啊,宙斯殺了我,我父親阿波羅很生氣,可又不能直接向宙斯發洩怒火,諸神之王太強大了。所以阿波羅就轉而報復閃電製造者們,殺了一些老獨眼巨人。為此,宙斯懲罰了阿波羅……而且相當嚴厲。最後為了和平,宙斯同意讓我做醫藥之神,但前提是我不能再復活任何死人。”醫藥之神的眼神飄忽不定,“然而,我現在卻……給了你特效藥。”

  “因為你意識到了這有多重要,”小笛說,“你願意破這個例。”

  “是的……”醫藥之神勉強地把藥瓶遞給小笛,“無論如何,這瓶藥一定要儘快給死人服用,晚了就失效了。可以注射或口服,但只夠一人的量。明白了嗎?”他直勾勾看著雷奧。

  “我們明白,”小笛信誓旦旦,“你確定真的不跟我們走嗎?你的看守已經倒下了。如果你能跟我們上阿爾戈二號,對我們是有很大幫助的。”

  醫藥之神露出嚮往的微笑:“阿爾戈……那時我還是個半神,在最初的那艘船上航行。啊,再次做個無憂無慮的冒險家吧!”

  “是啊……無憂無慮。”伊阿宋跟著喃喃自語。

  “唉,可我不能。我幫你們已經讓宙斯很生氣了。此外,看守很快就會重新自動程式設計。你們應該離開了。”然後醫藥之神站了起來,“半神們,祝你們成功。如果你們能再見我父親……請幫我轉達悔意。”

  雷奧不確定他到底什麼意思,但他們該走了。

  他們經過候診室的時候,海吉亞雕像正坐在一張長椅上,一邊把酸液倒在臉上一邊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與此同時金蛇在咬她的腳,和諧的景象足以提升雷奧的士氣。

  回到阿爾戈二號上,他們去餐廳和其他船員會合了。

  “我真的很不喜歡醫藥之神看雷奧的方式——”伊阿宋說。

  “啊,他只是感覺到我悶悶不樂而已。”雷奧試圖一笑,“你也知道我多麼渴望見到卡裡普索。”

  “好甜蜜啊,”小笛說,“但我不確定是不是這個原因。”

  波西坐在桌子中間,看著發光的紅瓶子皺起了眉頭:“我們之中誰都可能會死,對嗎?所以我們要把藥水帶在身邊。”

  “只能死一個,我們只有一劑藥。”伊阿宋指出。

  黑茲爾和弗蘭克盯著雷奧。

  而雷奧給了他們一個“住口”的眼神。

  其他人並沒有看穿——世界必將面臨風暴或火焰——不是伊阿宋,就是雷奧。而在奧林匹亞,耐克警告說四個半神中有一個肯定會死:波西、黑茲爾、弗蘭克或雷奧。只有一個名字在兩個列表裡重疊了:雷奧。如果雷奧的計畫奏效,那麼在他扣動扳機時就不會有人在他身邊。

  他的朋友永不會接受他的決定。他們會為此爭辯,試圖拯救他,會堅持尋找另一種方式。

  但這一次,雷奧確信真的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就像安娜貝絲經常告訴他們的,對抗預言是永遠不會成功的,只能造成更多的麻煩。他必須確保這場戰爭能徹底結束,一勞永逸。

  “我們必須保留選擇的餘地,”小笛建議道,“我們需要……比如一個指定的醫護人員來攜帶藥水——這個人一定要反應迅速,立刻治好被殺的人。”

  “好主意啊,大美女!我推薦你。”雷奧言不由衷地說。

  小笛眨眨眼:“但是……安娜貝絲更聰明,黑茲爾騎著阿裡翁能行動得更敏捷,弗蘭克能變成動物——”

  “但是你是個有心人。”安娜貝絲握住了她的手,“雷奧說得對,當那一刻到來時,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的,”伊阿宋也同意,“直覺告訴我選擇你是最正確的,小笛。你會陪我們到最後一刻,無論風暴還是烈火。”

  雷奧拿起了藥瓶問:“有沒有不同意的?”

  沒人反對。

  雷奧又盯著黑茲爾,仿佛在說:你知道需要做什麼。

  他從工具腰帶裡拿出一塊麂皮,鄭重其事地包起醫師特效藥,然後遞給了小笛說:“好了,明天早上雅典集合,夥計們。做好對戰巨人的準備。”

  “是啊……”弗蘭克喃喃自語,“我知道我一定能睡個好覺。”

  晚飯之後,伊阿宋和小笛試圖攔住雷奧。他們想談談關於醫藥之神的事,但雷奧有意躲避他們:“我還要調引擎呢。”這倒是實話。

  進入引擎室裡,就只有奇異桌布福德與他為伴。雷奧深吸了一口氣,把手伸進工具腰帶裡,拿出真正的醫師特效藥——而不是他利用幻影迷霧交給小笛的那瓶假的。

  布福德向他噴著蒸汽。

  “嘿,兄弟,我是沒辦法才這麼做的。”雷奧說。

  布福德啟動了海治的全息影像:“穿上些衣服!”

  “看見啦?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否則我們就都得死。”

  布福德發出一聲悲哀的長嘯,然後滾到角落裡獨自生氣。

  雷奧盯著引擎,他在這上面花了太多的時間,犧牲了幾個月的汗水、痛苦和孤獨。

  現在阿爾戈二號即將到達航程的終點。雷奧的一生——和萜婭·凱麗達度過的童年,死在倉庫火災中的媽媽,被收養的那些年,還有跟伊阿宋和小笛在混血營的那幾個月——這一切將會在明天的最後一戰中畫上句號。

  他打開了檢修門,對講機裡傳出範斯塔嘎嘎的聲音。

  “是的,兄弟,時間到了。”雷奧回應它。

  又傳出了些嘎嘎聲。

  “我知道,要一起走到最後對不對?”

  範斯塔的聲音很果斷。

  雷奧檢查了古銅星盤,現在鑲著奧傑吉厄島的水晶,雷奧只能希望它會起作用。

  “我會回到你身邊的,卡裡普索。”他喃喃自語,“我向冥河發過誓的。”

  他按下開關,啟動了線上導航,把計時器設定了二十四小時倒計時。

  最後,他打開了引擎通風管,然後把醫師特效藥推了進去。隨著決定性的鐺一聲,小瓶子消失在了船體管路裡。

  “現在回頭太晚了。”雷奧說。

  他蜷縮在地板上,閉上了眼睛,決定再欣賞一晚熟悉的引擎嗡嗡聲,這是最後一晚。

第十九章 混血營處於危機之中

  “折回去!”

  蕾娜並不熱衷於指揮飛馬之王珀伽索斯,但她更不喜歡被從天上打下來。

  就在八月一日的黎明前他們接近混血營時,她發現了六尊羅馬弩炮。即使在黑暗中,它們的帝國黃金外殼上也閃著微光。巨大的投擲臂向後垂著,就像船隻的桅杆立在暴風中。炮手們圍著機器來回奔忙,裝載吊索並檢查繩子的拉力。

  “那些是什麼啊?”尼克騎著黑色的飛馬黑傑克向左邊飛了二十英尺靠近蕾娜。

  “圍攻武器,”蕾娜說,“如果我們再靠近些,他們一定會把我們射下來的。”

  “這麼高?”

  蕾娜的右側,海治教練在他的飛馬圭多背上喊:“那些都是弩炮啊,孩子!比李小龍踢得都高!”

  “飛馬之王珀伽索斯,”蕾娜把手放在公馬的脖子上,“我們要著陸在一個安全地帶。”

  珀伽索斯似乎明白了,於是移到左邊。其他飛馬也跟著移動——黑傑克、圭多,還有其他六匹用纜繩拖著雅典娜·帕台農的飛馬。

  當他們繞到營地的西部邊緣時,蕾娜把一切盡收眼底。軍團排列在東邊的山腳下,準備黎明到來時的攻擊。弩炮在他們後面排列成一個鬆散的半圓形,相互間隔三百碼。蕾娜斷定屋大維有足夠的火力摧毀山谷間的每一個生物。

  但這只是威脅的一部分,還有成百的輔助部隊沿軍團側翼駐紮。蕾娜在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至少發現了一支野生半人馬部落和一支犬頭人軍隊。犬頭人幾世紀前和軍團有過一次艱難的休戰協議。當時羅馬寡不敵眾,被海洋上一群不可靠的盟友包圍了。

  “在那裡。”尼克指向長島海峽,一艘大遊艇在離岸一英里處閃爍著燈光,“我們可以著陸在那艘遊艇的甲板上。希臘人控制了海洋。”

  蕾娜不確定希臘人是不是比羅馬人更友好,但珀伽索斯似乎很喜歡這個主意。它向黑暗的海峽傾斜過去。

  這艘白色的遊艇長約一百英尺,有光滑的線條與漆黑的大門。船頭用西班牙語寫著“親愛的”。前甲板是個直升機停機坪,足以放下雅典娜·帕台農。

  蕾娜沒有看見船員,也許這只是一艘拋錨過夜的普通遊艇。可如果她錯了,那他們就踏入了陷阱……

  “在這裡降落再好不過了,”尼克說,“馬兒們都累了,我們要歇歇了。”

  蕾娜不情願地點點頭:“好吧,準備降落。”

  珀伽索斯降落在了前甲板上,圭多和黑傑克緊隨其後。其他六匹飛馬輕輕地把雅典娜·帕台農放到停機坪上後趴在了周圍。因為身上綁著繩索和吊帶,所以它們看起來像旋轉木馬似的。

  蕾娜下了馬,像兩天前她第一次見到珀伽索斯那樣,她跪在飛馬面前說:“謝謝你,你真的很偉大。”

  珀伽索斯張開翅膀鞠了個躬。

  即便是現在一起飛過了東海岸的半山腰,蕾娜都不敢相信這匹神一般的馬居然允許她騎在背上。

  蕾娜一直以為它是純白色的,有著純潔的翅膀,但其實飛馬的皮毛是華麗的棕色,口鼻周圍都是斑駁的紅色和金色——海治聲稱這是公馬被斬首的母親美杜莎給它留下的印記。珀伽索斯的翅膀和鷹一樣——混雜著金色、白色、棕色和鐵銹色——這使它看起來更帥,比樸實的白色更威武。它身上有所有馬的顏色,代表它所有的後代。

  飛馬之王發出了嘶鳴聲。

  海治一路小跑過來翻譯:“珀伽索斯說它應該在開戰之前離開。它的生命力連接著所有飛馬,如果它受傷了,所有帶翅膀的馬都會感覺到它的痛苦。這就是為什麼它不經常出門。它是神馬,但它的後代們不是。它不希望它們因為它受到牽連。它要求其他馬和我們在一起,幫助我們完成使命。”

  “我明白,謝謝你。”蕾娜說。

  珀伽索斯又嘶鳴兩聲。

  海治的眼睛濕潤了,抑制住了自己的啜泣,然後從背包裡抽出一條手帕捂著眼睛。

  “教練,珀伽索斯又說什麼了?”尼克的眼裡充滿了擔憂。

  “它說……它親自來跟著我們不是因為我的資訊。”海治又看向蕾娜,“它因為你而做了這件事。它體驗了所有飛馬的感情,繼續了你與西庇阿之間的友誼。珀伽索斯說它以前從未因半神與飛馬之間的情感而被觸動,除了你。它給了你飛馬之友的頭銜,這是個至高無上的榮譽。”

  蕾娜感覺眼睛刺痛,彎下腰說:“謝謝你,飛馬之王。”

  珀伽索斯趴在甲板上,其他的飛馬嘶鳴著向它致敬。然後它們的陛下向上飛旋,消失在了夜空中。

  海治驚奇地凝視著雲朵:“珀伽索斯幾百年都沒有露面。”又拍拍蕾娜,“你做得很好,羅馬人。”

  蕾娜不想要西庇阿經歷那麼多的痛苦而換來的功勞,但她強壓下了自己的罪惡感。“尼克,我們應該檢查一下這艘船,如果有人在上面——”

  “我早檢查過了。”他撫摸著黑傑克的嘴,“我感覺到了有兩個普通人睡在主船艙。再就沒有人了。我不是許普諾斯的孩子,但我給他們輸送了些很深的夢,應該能讓他們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蕾娜試圖避開他的目光,他在過去的幾天裡強大了很多。海治的自然魔法把他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蕾娜見過尼克做的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但是操縱夢境……他總能這麼做嗎?

  海治教練急切地搓著手:“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能上岸呢?我的妻子還在等著!”

  蕾娜掃視了一圈地平線,一艘希臘戰船在近海巡邏,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沒有警笛鳴叫,海灘沿線沒有移動的跡象。

  在向西半英里的位置,她瞥見了月光下的一抹銀色。一艘黑色的摩托艇向他們加速而來,沒有點亮航行燈。蕾娜希望這是一艘普通的船。然後它靠得更近了,蕾娜的手緊握在劍柄上。閃閃發光的船頭被設計成了桂冠的樣子,還有SPQR的字樣。

  “軍團派出了歡迎委員會。”

  尼克也跟隨著蕾娜的目光:“我以為羅馬人沒有海軍。”

  “我們沒有,顯然屋大維比我想像之中還要忙碌。”蕾娜說。

  “那我們就進攻吧!”海治很興奮,“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沒有人能擋我的路。”

  蕾娜看見摩托艇上有三個人,後面的兩個戴著頭盔。蕾娜認出了駕駛員楔形的臉和健碩的肩膀:麥克·卡哈勒。

  “我們要儘量充分利用他,他是屋大維的得力助手之一,但他是個優秀的軍團士兵。我或許可以與他談談,曉之以理。”蕾娜說得胸有成竹。

  一陣風把尼克的黑髮吹到了臉上,讓尼克的表情更冷了:“可如果你錯了……”

  黑船慢了下來並停在一邊。麥克大喊:“蕾娜!我已經接到了命令逮捕你,並且沒收雕像。我還帶了兩位百夫長來,希望不要造成流血事件。”

  蕾娜儘量抑制住雙腿的顫抖:“歡迎你上船來,麥克。”

  然後轉頭對尼克和海治教練說:“如果我錯了,你們就準備好。麥克·卡哈勒不好對付。”

  麥克的打扮不像來打仗的。他只穿著紫色營地衫、牛仔褲和跑鞋。身上沒有明顯的武器,但這沒有讓蕾娜放鬆警惕。他的手臂像吊橋索一樣粗,表情像一堵磚牆那樣熱情好客,前臂的鴿子文身看上去更像一隻猛禽。

  當他看到眼前的場景時眼裡閃爍著陰鬱——飛馬們身上的索具連接著雅典娜·帕台農,尼克拔出他的地獄之劍,海治教練舉起了棒球棍。

  麥克帶的兩名百夫長分別是第四軍團的萊拉和第五軍團的達科塔。好奇怪的選擇……萊拉是刻瑞斯的女兒,沒聽說她有很強的攻擊性,她通常是很理智的。至於達科塔……蕾娜不敢相信,酒神巴克斯的兒子,這個最善良的軍官會與屋大維為伍。

  “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麥克像在宣讀聖旨一樣,“前執政官——”

  “我就是執政官,”蕾娜糾正他,“除非我已經被整個參議院全票撤職!是這樣吧?”

  麥克沉重地歎了口氣,他的心似乎沒有在任務上:“我接到了逮捕你的命令,押你回去受審。”

  “是誰授權你這麼做的?”

  “你知道是誰——”

  “指控是什麼?”

  “聽著,蕾娜,”麥克用手掌揉著額頭,像是在抹去頭痛,“我也不想這樣,但我有命在身!”

  “非法命令。”

  “現在爭辯太晚了。屋大維有緊急權力,他身後還有軍團撐腰。”

  “是真的嗎?”她尖銳的目光刺向達科塔和萊拉。

  萊拉不敢和她對視。達科塔眨動的眼睛似乎在傳遞一個說不出的資訊,也可能是因為攝入了太多的含糖飲料而造成的抽搐。

  “我們是在打仗,”麥克說,“必須齊心協力。達科塔和萊拉之前不是最熱心的支持者,而屋大維給了他們這最後一次機會來證明自己,如果他們幫我把你帶走——最好是活著,但必要時死的也行——這樣他們就能保住軍銜,也證明了他們的忠誠。”

  “對於屋大維來說,他擁有的不是軍團。”蕾娜強調。

  麥克張開了雙手,他的手僅略小於棒球手套:“你不能責怪長官們的一致同意。屋大維有必勝的計畫,真的是個完美計畫。在黎明時分,那些弩炮就會炸掉希臘營,羅馬人不傷一兵一卒,而諸神就都會被治癒。”

  尼克上前一步說:“你消滅了世界上的半數半神,諸神的一半後裔,這就是所謂的治癒他們?你在蓋婭覺醒之前就把奧林匹斯分裂了。她正在覺醒,百夫長。”

  麥克皺起了眉頭:“冥王的代表,哈迪斯之子……不管你是什麼了,你已經被指控為敵人的間諜了。我也會去申請處死你的命令。”

  “儘管試試吧。”尼克冷冷地說。

  如此荒謬的對峙卻不乏幽默。尼克比麥克年輕幾歲,矮半英尺,輕五十磅。但麥克沒有輕舉妄動,只有脖子下面的靜脈在跳動。

  達科塔咳嗽一聲:“嗯,蕾娜……乖乖跟我們走吧,拜託了。我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他顯然是在和蕾娜使眼色。

  “好了,說夠了。”海治教練打量了一下麥克·卡哈勒,“讓我拿下這個小丑吧,比這更大的我都對付過。”

  麥克的假笑醜陋無比:“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農牧神,但是——”

  “半羊人!”海治怒喝一聲打斷了他。

  海治教練向百夫長撲去,鉚足了勁劈下棒球棍。但麥克很容易就接住了它,從海治的手中搶了過來。然後用膝蓋頂折了棒球棍,把教練推了回去。蕾娜看出麥克並不想傷害教練。

  “都看見了!我現在真的生氣了!”海治咆哮著。

  蕾娜上前提醒他:“教練,麥克非常強大。你要像個食人魔或者是——”

  在船左舷,水線的下方傳來一個喊聲:“卡哈勒!怎麼這麼久啊?”

  麥克的聲音透著些許畏懼:“屋大維?”

  “除了我還能有誰!”叫嚷聲從黑暗處傳來,“我實在等不了了,你執行命令還要這麼久!所以我來了。兩邊的所有人,放下你們的武器!”

  麥克皺起了眉頭:“啊……執政官?所有人,包括我們嗎?”

  “不要只想著用拳頭和武器解決問題,你個傻瓜!讓我來處理這些希臘敗類!”

  麥克看起來有些猶豫不定,但他看見萊拉和達科塔都把劍放在了甲板上。

  蕾娜瞥了一眼尼克,很明顯情況有些不對勁。她想不到任何理由屋大維會出現在這裡,還讓自己捲進紛爭中,而他也絕不會命令自己的軍官放下武器。但蕾娜的直覺告訴她:就跟著一起玩吧。她扔下了劍,尼克也一樣。

  “所有人都繳械了,執政官。”麥克喊了一聲。

  “很好!”屋大維緩緩地拍拍手。

  一個黑影出現在梯子的頂端,可龐大的體形顯然不是屋大維。一個長著翅膀又較小的身影飄落到他身後——鷹身女妖?當蕾娜意識到有事發生的時候,獨眼巨人兩大步邁過甲板。他用頭撞了一下麥克·卡哈勒,百夫長就像一袋石頭那樣倒下去了。達科塔和萊拉急忙後退。

  鷹身女妖飄落到船艙頂上。在月光下,她的羽毛呈現出乾涸的血色。

  “厲害吧,我艾拉的男朋友比羅馬人強大多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自己的羽毛。

  “朋友們!”獨眼巨人泰森的聲音震耳欲聾。他用一隻胳膊扶起蕾娜,另一隻胳膊同時扶起海治和尼克,“我們是來救你們的,高呼萬歲吧!”

  蕾娜從未因看到一個獨眼巨人而高興過,但至少泰森救下了他們。他轉頭對萊拉和達科塔輕蔑地說:“壞羅馬人!”

  “泰森,等等!別傷害他們!”蕾娜沖了上來。

  泰森皺起了眉頭,他是個小獨眼巨人,還是個孩子——六英尺高,淩亂的棕發上還沾著海水,還有那只最明顯的楓糖漿色大眼睛。他只穿著泳衣和法蘭絨睡衣,似乎他無法決定是該去游泳還是去睡覺,身上散發出濃烈的花生醬味道。

  “他們不是壞人嗎?”泰森問。

  “不,他們只是被壞命令左右而已。我認為他們都是被逼無奈。不是嗎,達科塔?”

  達科塔唰地舉起雙臂,仿佛是要起飛的超人:“蕾娜,我要向你報告情況!萊拉和我本計畫用偷襲幫你拿下麥克的。”

  “沒錯!”萊拉興奮得一跳,險些從船上掉下去,“不過獨眼巨人捷足先登,比我們快一步做到了!”

  海治教練噴了口氣:“這個故事不錯啊!”

  泰森打了個噴嚏:“對不起啊,我對山羊皮過敏。我們應該相信羅馬人嗎?”

  “我相信!”蕾娜斬釘截鐵地說,“達科塔、萊拉,你們知道我們的任務是什麼嗎?”

  萊拉點點頭:“你要把雕像作為一個和平的象徵還給希臘人,我們會幫你們。”

  “是啊。”達科塔大點其頭,“軍團根本不像麥克聲稱的那樣統一,我們也不相信屋大維集結了所有的輔助部隊。”

  尼克苦笑了一聲:“現在懷疑是不是晚了點呢?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一旦混血營被摧毀,那些盟友就會攻擊你們。”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呢?”達科塔問,“還有一小時太陽就會升起。”

  “上午五點五十二分,”艾拉依然棲息在船艙頂上,“日出,東部沿海地區,八月一日,海軍氣象學時間表,一小時十二分鐘比一小時要長。”

  達科塔的眼睛瞪大了:“我估算的是對的。”

  海治教練看著泰森說:“我們能安全進入混血營嗎?美麗她怎麼樣?”

  泰森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說:“她現在非常圓。”

  “那她怎麼樣啊?孩子沒出生嗎?”海治繼續追問。

  “‘孕中晚期結束後才會分娩。’”艾拉對他們說,“《新媽媽指南》第四十三頁——”

  “我一定要去親眼看著孩子出世!”海治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水裡遊到混血營。

  蕾娜拍拍他的肩:“教練你說得對,我們現在就送你回去見你妻子。泰森,你和艾拉怎麼離開這艘船?”

  “彩虹!”

  “你……會建一道彩虹?”

  “他是我的‘魚馬’朋友。”

  “是海馬朋友。”尼克糾正他。

  “好吧。”蕾娜想了片刻,“你和艾拉能護送教練安全返回混血營嗎?”

  “我們當然可以!”泰森說。

  “很好。教練,去看你的妻子吧。告訴營員們我會在日出時把雅典娜·帕台農帶到混血山上。這是羅馬送給希臘的禮物,來彌合我們的分歧。如果他們能避免把我射飛,我心存感激。”

  “沒問題,”海治長出一口氣,“可是羅馬軍團呢?”

  “這是個問題,”萊拉嚴肅地說,“那些弩炮會把你們射飛的。”

  “我們需要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拖延他們攻擊混血營的時間,最好讓那些武器報廢。達科塔、萊拉,你們的隊友會跟著你們嗎?”蕾娜說。

  “我……我認為應該能吧,”達科塔好像不是很肯定,“可如果要他們犯叛國罪——”

  “這不是叛國罪,”萊拉打斷了他,“我們是在執行執政官的命令,蕾娜依然是執政官。”

  蕾娜轉向尼克:“我需要你跟著達科塔和萊拉。他們在軍團中攪起麻煩的同時,你要想辦法延緩攻擊。你必須要找到方法來破壞那些弩炮。”

  尼克臉上的微笑讓蕾娜很高興他支持她:“我榮幸之至,我們會為你爭取時間把雅典娜·帕台農送到。”

  “嗯……”達科塔拖著腳步,“就算你把雕像送到了山上,那樣就能阻止屋大維的進攻嗎?即使沒有弩炮他也有大量的火力。”

  透過偽裝網,蕾娜能朦朧地看見雅典娜象牙白的臉:“一旦雕像回到希臘……我認為這將是難以摧毀的。它有巨大的魔力,只是沒有使用而已。”

  萊拉緩緩彎下腰撿起她的劍,眼睛依然不離雅典娜·帕台農:“我相信你說的話。那我們該怎麼處置麥克呢?”

  蕾娜望瞭望夏威夷半神們打鼾的山脈:“把他放在你們的船上,別傷害他,也不用捆綁。直覺告訴我麥克的內心並不壞,只是被壞人左右了而已。”

  尼克收起他的黑劍說:“蕾娜,你真的要這麼做嗎?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下。”

  黑傑克嘶鳴著舔了舔尼克的臉。

  “啊!好吧,對不起。”尼克擦掉了馬的口水,“蕾娜並不孤獨,她還有一群優秀的飛馬呢。”

  蕾娜忍不住笑了:“我沒事。幸運的是,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然後並肩對抗蓋婭的軍隊。小心點,還有羅馬頌!”

  達科塔與萊拉歡呼不已。

  泰森抬了下他的獨眉:“什麼是羅馬頌?”

  “就是‘沖啊,羅馬人’的意思。”蕾娜拍了拍獨眼巨人的前臂,“無論如何,希臘人也要向前沖。”可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很奇怪。

  她面對尼克,好想上前去擁抱他,但又不確定這樣是否會受歡迎。她索性伸出手說:“能與你一起冒險是一份榮耀,哈迪斯之子。”

  尼克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半神,蕾娜。我——”他遲疑了,或許意識到了還有一大堆觀眾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混血山上見。”

  大家分頭行動時,東邊的天空已經開始發亮。隨後蕾娜便獨自站在了甲板上……還有八匹飛馬和四十英尺的雅典娜。

  蕾娜試圖穩定自己的神經,在尼克、達科塔和萊拉找到時機擾亂軍團的攻擊之前,她不能做任何事,但她討厭傻站著等待。

  在黑暗的山脊上,她的第十二軍團的夥伴們正在準備徒勞的攻擊。如果蕾娜一直和他們在一起,她可以把他們引導得更好,或許已經阻止了屋大維。也許巨人俄裡翁是正確的吧——她沒有盡到她的職責。

  蕾娜記起了在聖胡安時陽臺上的幽靈,低語指責她:兇手,叛徒。她記起了親手幹掉父親的幽靈時,金色軍刀在手的感覺——父親的臉上充滿了被出賣的憤怒。

  “你是拉米雷茲-阿雷拉諾家族的一員!”她的父親總是這麼咆哮,“永遠不要放棄你的職責,永遠不要讓任何人介入。最重要的是,永遠不要背叛你自己!”

  為了幫助希臘人,蕾娜做了上述所有的事。一個羅馬人本應消滅她的敵人們,相反,蕾娜卻加入了他們的軍隊,讓她的軍團落到了一個瘋子手裡。

  她的司戰女神母親柏洛娜又會說什麼呢……

  黑傑克一定看出了她的煩亂,嗒嗒跑過來後用鼻子蹭她。

  蕾娜撫摸著它的鼻子:“孩子,我現在沒什麼能犒勞你的。”

  黑傑克溫柔地撞了她一下。尼克說過黑傑克是波西平時騎的馬,但它似乎對任何人都很友好。它毫無怨言地載過哈迪斯之子,而現在它正在安慰一個羅馬人。

  蕾娜用胳膊摟住它的脖子,它的皮毛聞起來就像西庇阿的一樣——鮮草和溫熱麵包混合的味道。她任憑啜泣在胸腔內放縱。作為執政官,她不能對下屬們暴露出自己的弱點或恐懼,必須保持剛強,但馬似乎並不介意。

  它輕輕地嘶鳴著。蕾娜聽不懂馬的語言,但它似乎在說:沒關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抬頭看著暗淡的星星說:“媽媽,我為你做的祈禱還不夠多。我從沒見過你,從沒請求過你的幫助。但是求求你……今天早上,請賜予我力量來做正確的事。”

  果不出所料,東邊的地平線處有東西閃爍——是一道光劃過了海峽,接近的速度就像一艘快艇。

  在興奮的瞬間,蕾娜認為那是柏洛娜的信號。

  黑影越發接近,蕾娜的希望變成了恐懼。她等了太久,在懷疑中麻痹,終於黑影顯現成了巨大的人影,橫跨水面向她奔來。

  第一支箭射中了黑傑克的側面,飛馬倒下時痛苦地嘶鳴。

  蕾娜嚇得驚叫起來,但她還沒來得及挪動,第二支箭就射在了她兩腳間的甲板上。附在上面的是閃著LED字的手錶,正在倒計時五分鐘。

  四分五十九秒,

  四分五十八秒。

第二十章 雅典娜·帕台農威力無窮

  “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動,執政官!”

  俄裡翁站在水面上,距離右舷五十英尺,一支箭搭在弓上。

  透過蕾娜眼前狂怒與悲憤的陰霾,她注意到巨人臉上的新傷疤。與狩獵者們的戰鬥在他的胳膊和臉上留下了斑駁的灰色和粉色傷口,所以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壓壞的桃子正在腐爛。他左邊的機械眼暗淡無光,頭髮已經被燒沒了,只留下了參差不齊的幾片。紅腫的鼻子是尼克彈在他臉上的弓弦造成的。俄裡翁的狼狽樣讓蕾娜有了些許陰暗的滿足感。

  可惜啊,巨人的臉上依然掛著自命不凡的微笑。

  蕾娜的腳下,箭上綁的計時器顯示為四分二十二秒。

  “會爆炸的箭可是非常敏感的,”俄裡翁得意地說,“只要上面有炸藥,最輕微的動作都會引爆它們。我可不想讓你失去生命裡的最後四分鐘。”

  蕾娜的感官變得敏銳起來,飛馬緊張地圍著雅典娜·帕台農。已經接近破曉時分,風從海岸帶來草莓的清香。雕像就躺在蕾娜的旁邊,黑傑克戰慄喘息著——它還活著,但傷勢很嚴重。

  她的心怦怦直跳,耳膜都快要被震裂了。她把力量輸送給黑傑克,試圖救活它,不能眼睜睜看著它死。

  蕾娜真的好想怒駡巨人一通,但她說出來的話卻驚人的平靜:“我姐姐怎麼樣了?”

  俄裡翁的白牙在他被毀的臉上露出:“我多麼想告訴你,她已經死了,因為我願意看見你臉上的痛苦。可據我所知你姐姐還活著,遺憾啊。塔莉亞·格雷斯和她惱人的狩獵者們也一樣。我承認她們讓我很吃驚,我為了避開她們被迫跳到海裡,過去的幾天裡我一直被傷痛折磨,癒合得也很慢。趁這段時間我做了一把新弓。不過執政官你別擔心,你會先死的。然後你珍貴的雕像會被一把大火化為灰燼。蓋婭崛起後,人類世界就會終結,我會找到你姐姐的。告訴她你死得有多痛苦,然後殺了她。”俄裡翁邪惡地一笑,“所以一切都好。”

  四分零四秒。

  海拉依然活著,塔莉亞和狩獵者們依然在某處。但是只要蕾娜的任務失敗,這些就都無關緊要了。世界末日的太陽正在升起……

  黑傑克的呼吸變得更吃力了。

  蕾娜召喚起自己的勇氣,飛馬需要她。珀伽索斯命名她為飛馬之友,那麼蕾娜不會讓它失望的。她現在沒工夫想世界末日了,只能把精力集中在旁邊的定時炸彈上。

  三分五十四秒。

  她瞪著俄裡翁說:“所以你這個嚴重受傷的醜八怪還沒有死。這意味著我需要一個神的幫忙才能殺死你。”

  俄裡翁咯咯笑了:“可悲啊,你們羅馬人從來不擅長召喚諸神援助。我認為他們並不在意你們,對不對?”

  這一次被俄裡翁說中了,她再三向母親祈求……而招來的卻是殺氣騰騰的巨人,而不是乾脆的認可。

  不過……

  蕾娜撲哧笑了:“對啊,俄裡翁。”

  巨人的微笑有些動搖:“你有種奇怪的幽默感,孩子。那你笑什麼呢?”

  “柏洛娜已經回應了我的祈求,她不會為了我去打仗,也不能保證我會很輕鬆就勝利,只會給予我證明自己的機會。她給我派來了強大的敵人和潛在的盟友。”

  俄裡翁的左眼閃著光:“你在說廢話。一排炮火會炸碎你的寶貝希臘雕像,沒有盟友會幫助你。在你放棄了自己的軍團時,你的母親就放棄你了。”

  “可她沒有,柏洛娜是司戰女神。她不像希臘女戰神厄倪俄那樣僅僅是大屠殺的化身。柏洛娜的神廟是羅馬人用來歡迎外國大使的地方。人們在那裡宣戰,但也在那裡商討和平條約——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證長久的和平。”

  三分零一秒。

  蕾娜握緊了刀說:“柏洛娜給了我機會和希臘人創造和平,並提升羅馬的力量。我接受了這個機會。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誓死捍衛它。今日,我母親與我同在,她會賜予我她的力量。放箭吧,俄裡翁!一切都不重要了。當我的刀飛出並刺穿你的心臟時,你也會死的。”

  俄裡翁站在波浪中一動不動,他集中注意力,那只完好的眼睛閃出琥珀色的光。

  “你嚇唬我啊!”俄裡翁開始咆哮,“我都殺了幾百個像你這樣的女孩了——喜歡參與戰爭,假裝像巨人一樣強大!我不會讓你很快就死的,執政官。我要看著你活活被燒死,就像狩獵者們燒我一樣!”

  兩分三十一秒。

  黑傑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腿不停地蹬著甲板。天空變成了粉紅色。海岸的風掀起了雅典娜·帕台農的偽裝網並卷走了它,然後翻飛過海峽。雅典娜·帕台農在清晨的光線中閃爍。這不禁讓蕾娜聯想到,如果它矗立在希臘營的山上時,會是多麼的美。

  一定會的,蕾娜想。希望飛馬能知道她的目的,或許飛馬要獨自完成這個使命了。

  她的頭朝雅典娜·帕台農側傾:“我的女神,護送你是我的榮幸。”

  俄裡翁嘲笑她:“和敵人的雕像說話啊?沒用的,你的生命只剩下兩分鐘了。”

  “噢,可是我不會遵守你的時間,巨人。”蕾娜傲然說道,“一個羅馬人是不會坐以待斃的。她認清了事情的本質,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話音剛落,蕾娜就擲出了刀,正中巨人的胸膛。

  俄裡翁在掙扎中吼叫,蕾娜覺得這是她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蕾娜把披風拉到身前,然後向前一撲,正好覆蓋在炸彈箭上。她決心要保護黑傑克與其他飛馬,也希望能保護在船艙內睡覺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否承受這次爆炸,自己的披風是否可以抑制住火焰,但這是最好的機會來拯救她的朋友,並完成她的使命。

  她在緊張中等待著死亡,當箭引爆的那一刻仿佛有千噸壓力落在她身上……但事實卻出乎她的預料。緊靠著她肋骨的爆炸僅僅是很輕的噗一聲,就像一個撐爆的氣球。她的披風溫暖得很不自然,並沒有火焰噴出。

  為什麼她還活著?

  起來。一個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

  恍惚中,蕾娜站了起來。煙霧從披風的邊緣滲出。她發現披風的紫色面料變得有些不同,好像變成了帝國黃金絲織成的東西,閃閃發光。她腳下的那片甲板已經被燒沒了一塊,成了個木炭圓圈。但是她的披風沒有被燒焦。

  接受我的宙斯盾,蕾娜·拉米雷茲-阿雷拉諾。那個聲音說,今天,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是個奧林匹斯英雄。

  蕾娜驚訝地盯著雅典娜·帕台農,雕像的身上閃出微弱的金光。

  宙斯盾……蕾娜回想自己多年的研究,“宙斯盾”這個詞並不僅適用于雅典娜的護盾,也意味著女神的披風。根據傳說,雅典娜有時會把自己的披風剪成碎片,然後撒在她神廟中的雕像或是被她選中的英雄們身上,用來庇護他們。

  蕾娜的披風已經穿了很多年了,可它突然間就變了,把爆炸都吸收了。

  她想對女神說謝謝,可是卻發不出聲了。雕像的金光褪去了,蕾娜的耳鳴也消失了。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俄裡翁依然掙扎於水面,痛苦地咆哮著。

  “你失敗了!”俄裡翁拔出胸膛上蕾娜的刀後拋入了浪中,“我還活著!”

  他拉開了弓並射了出去,可看起來卻是慢動作。蕾娜把披風擋在了面前。箭撞在披風上就碎了,她沖向欄杆一躍而起向巨人跳去。

  一下子跳到俄裡翁那麼遠的位置似乎不可能,但蕾娜感覺她的四肢多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是她母親柏洛娜借給她的力量——像是這麼多年蕾娜借給他人的力量的回報。

  蕾娜抓住巨人的弓來回搖擺,像個體操運動員一樣。然後落在巨人的後面,用雙腿鉗住了他的腰,把披風擰成繩子後又使勁勒住了俄裡翁的脖子。

  他本能地扔下了弓,抓住那閃爍的織物。可他的手指觸及織物時,卻開始起泡,還冒著蒸氣。刺鼻的酸霧從他的脖子冒出。

  蕾娜拉得更緊了。

  “這是為菲比、坎齊和所有被你殺的人報仇!”蕾娜朝他的耳朵咆哮,“你殺了那麼多女孩,就讓你死在一個女孩手上。”

  俄裡翁在重創中掙扎,但絲毫沒有動搖蕾娜。雅典娜的力量注入了她的披風,柏洛娜賜予她力量與決心。兩個強大的女神支援蕾娜,但殺死巨人的任務她必須要自己完成。

  她做到了。

  巨人雙膝蜷起並開始下沉。蕾娜抓著他,直到他不再掙扎而且身體化成了泡沫。他的機械眼也消失在了海浪裡,弓箭也緩緩沉沒。

  蕾娜放手了,她對這個戰利品不感興趣——因為她不想讓巨人的任何一部分繼續留存。就像父親的狂躁症,以及她過去所有憤怒的幽靈們,俄裡翁也不能教她什麼,理應被忘記。

  此時,破曉的光也已到來。

  蕾娜游向快艇。

  已經沒有時間享受打敗俄裡翁的勝利感了。

  黑傑克的嘴邊都是白沫,腿不停地抽搐,鮮血從身側的箭傷裡流出來。

  蕾娜翻遍了菲比給她的行囊,拿出藥水給黑傑克擦拭傷口。她把獨角獸水倒在她的銀折刀的刀刃上。

  “諸神保佑,諸神保佑。”蕾娜喃喃自語。

  事實上,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她的手抓住了箭,認真地給黑傑克清洗傷口。如果箭上有刺,拔出來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可如果有毒,她又要想辦法拔出來。也不能把箭穿透過去,因為它嵌在了飛馬身體的中心位置。還是把傷害降到最低吧。

  “這會很疼,我的朋友。忍耐一下吧。”她對黑傑克說。

  黑傑克噴了口氣,仿佛在說:說些我不知道的吧。

  權衡再三後,蕾娜用刀把傷口兩側劃開,取出箭時黑傑克叫得撕心裂肺。但箭是乾淨的,不帶刺。或許帶毒吧,但又沒辦法確認。先治好黑傑克再說吧。

  蕾娜往黑傑克的傷口上又灑了些藥水,纏上了繃帶。接著開始按壓,邊計數邊深呼吸。滲出的血似乎減少了些。最後她把獨角獸水滴進黑傑克嘴裡。

  蕾娜忘記了時間……飛馬的脈搏更強更穩定了,眼神清澈了,呼吸也順暢了。

  當她站起時,身體因恐懼和疲憊不停地顫抖,但黑傑克的命總算保住了。

  “你很快就會痊癒的,”她對黑傑克信誓旦旦地說,“我會從混血營那裡尋求幫助。”

  黑傑克發出了抱怨的聲音,蕾娜發誓它一定是想說甜甜圈,她欣喜若狂。

  當蕾娜意識到天空有多亮時已經太遲了。雅典娜·帕台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圭多和其他飛馬不耐煩地跑著甲板。

  “戰爭……”蕾娜回頭看看岸邊,並沒有戰鬥的跡象。一艘希臘戰船在早潮中懶洋洋地浮動,山上只有綠色與和平。

  片刻間,她甚至認為羅馬人已經決定不攻擊了。

  或許屋大維恢復理智了?又或許尼克和其他人已經設法戰勝了軍團?

  之後一道橙色的光點亮了山頂,多條火痕像燃燒的手指一樣爬上雲霄。

  弩炮打響了攻擊的第一炮。

第二十一章 手托蛋糕的蛇人國王

  當蛇人到來時,小笛並不感到驚奇。

  整整一星期,她一直在想遇見強盜斯喀戎的事。當她逃離了一隻巨大的格鬥龜後,站在阿爾戈二號的甲板上說了一句錯話:“我們安全了。”

  立刻就有箭射在了主桅杆上,距離她的鼻子只有一英寸。

  這件事給小笛好好地上了一課:永遠不要認為你是安全的,更不要通過宣佈你安全了來引誘命運。

  所以,當船停靠在雅典郊區的比雷埃夫斯港口時,小笛抑制住了松一口氣的衝動。當然,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附近的某個地方——穿過一排排遊艇,繞過那些擠滿了建築的山——他們會發現雅典衛城。不管怎樣,今天他們的旅程都要結束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放鬆,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飛來橫禍。

  結果,飛來的橫禍就是三個沒長腿的蛇人。

  在小笛值班的同時,她的朋友在準備戰鬥——檢查他們的武器及盔甲,裝載弩炮和投石器。她看到蛇人沿著碼頭滑行,蜿蜒著從毫無察覺的遊客們中間穿過。

  “嗯……安娜貝絲?”小笛叫著。

  安娜貝絲和波西跑到了她旁邊。

  “嗯,不錯嘛。龍血樹!”波西嘖嘖稱奇。

  安娜貝絲眯起眼睛:“我不認為是,至少他們不像我見過的龍血樹。因為龍血樹有兩條蛇的軀體,而這些傢伙只有一條。”

  “你說得對,”波西說,“他們的上半身看起來更像人類,並不是綠色的鱗狀物。那我們到底是談判還是打仗啊?”

  小笛很想說是打仗。她忍不住想起她給伊阿宋講的故事—— 一個切羅基獵手打破了自己的禁忌後變成了蛇。看來這三個蛇人應該吃了很多的松鼠肉。

  奇怪的是,為首的那個蛇人讓小笛想起了爸爸,當她爸爸為了扮演斯巴達國王這個角色而留起了鬍子時,看上去就是這個樣子。那個蛇人把頭高高昂起,古銅色的臉輪廓鮮明,眼睛黑得像玄武岩,捲曲的黑髮油光鋥亮。上身凸起的肌肉上只蓋了一件希臘斗篷——白色的羊毛斗篷松垮垮地系在肩膀上。腰部以下的身體是巨大的蛇身——他移動時,約八英尺的綠色尾巴在後面起起伏伏。

  他一隻手托著一個上面有發光綠寶石的東西,另一隻手裡是個蓋著銀色圓頂蓋子的大淺盤,像是高級晚餐中的開胃頭盤。

  他身後的兩個傢伙好像是侍衛。他們穿著銅胸甲,還戴了頂部有馬鬃毛的精緻頭盔。他們的長矛頂部也鑲有軟玉,橢圓形的盾牌印有大大的希臘文第十個字母K。

  他們停在了阿爾戈二號前方幾碼的位置。領頭的那個抬頭端詳著半神們,他的表情很緊張,但又神秘莫測。他可能是很生氣或很焦慮,又或是急需上洗手間。

  “我們可以上船嗎?”他沙啞的聲音讓小笛聯想到了一把在皮帶上摩擦的剃刀——仿佛回到了她祖父在奧克拉荷馬州的理髮店。

  “你是誰?”小笛問。

  他的黑眼睛鎖定了小笛:“我是凱克洛普斯,第一個雅典國王,也是永遠的雅典國王。我歡迎你們來我的城市。”然後舉起了手中的盤子,“另外我還帶了一盤蛋糕。”

  小笛掃了一眼朋友們,悄悄說:“有古怪?”

  “也許吧。”安娜貝絲說。

  “至少他給我們拿了甜點。”波西對蛇人們笑了笑,“歡迎你們上船!”

  凱克洛普斯同意把他的侍衛們留在甲板上,和奇異桌布福德在一起。布福德命令他們趴下做二十個俯臥撐。這對侍衛們應該是個挑戰。

  與此同時,雅典國王應邀去餐廳進行“認識你”會議。

  “請坐吧。”伊阿宋把椅子拉出來。

  凱克洛普斯抽抽鼻子說:“蛇人是不需要坐的。”

  “那就請站著吧。”雷奧說著切下一塊蛋糕放進嘴裡。小笛都來不及警告他蛋糕可能有毒,或是人類不能吃,也可能只是味道不好。

  “見鬼!”雷奧咧嘴一笑,“蛇人還知道怎麼做蛋糕。略帶橙味和蜂蜜味,加一杯牛奶就更好了。”

  “蛇人是不喝牛奶的,”凱克洛普斯說,“我們是患有乳糖不耐症的爬行動物。”

  “我也是!”弗蘭克說,“我是說……我也有乳糖不耐症,不是爬行動物。雖然有時我可以變成爬行動物——”

  “怎樣都好,”黑茲爾打斷了他,“凱克洛普斯國王,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到這裡?”

  “我知道在雅典發生的一切,”凱克洛普斯說,“我是這座城的創始人,第一個國王,從大地中誕生。也是判定雅典娜與波塞冬紛爭的人,然後選擇了雅典娜作為城市的庇護者。”

  “但是兩家沒結仇。”波西嘟噥著。

  安娜貝絲用手肘戳了他一下,然後說:“我聽說過你,凱克洛普斯。你是雅典娜的第一個獻祭者。你在雅典衛城建了她的第一個聖地。”

  “沒錯。”凱克洛普斯的語氣很苦澀,就像後悔他的決定似的,“我的人都是原始的雅典人——雙子座。”

  “就像你的星座標誌一樣?”波西問,“我是獅子座。”

  “不,蠢貨。”雷奧說,“我才是雷奧① ,你是波西。”

  “你能別再犯傻了嗎?”黑茲爾責備雷奧,“我認為他說的雙子座應該是雙生子的意思——半人半蛇。這就是蛇人們的稱呼,他是個雙生子。”

  “沒錯……”凱克洛普斯躲開了黑茲爾的目光,好像被冒犯了一樣,“幾千年前我們被兩條腿的人類打入了地下,但我對城市的路再熟悉不過了。我來提醒你,如果你們在地上嘗試接近雅典衛城,那就會被滅掉。”

  正在切蛋糕的伊阿宋放下了刀說:“是你……滅掉我們?”

  “普非良的軍隊會滅掉你們,”蛇人國王說,“雅典衛城週邊佈置了很多巨型弩炮。”

  “還有更多的弩炮?”弗蘭克震驚了,“難道他們是在促銷這種武器?”

  “是庫克羅普斯,”黑茲爾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們同時供應屋大維和巨人。”

  波西哼了一聲:“好像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屋大維站在了錯誤的一邊似的。”

  “這並不是唯一的威脅,”凱克洛普斯警告他們,“還有空中充滿了風暴精靈和獅鷲,而且衛城中所有道路都有食人土妖巡邏。”

  弗蘭克用手指敲著蛋糕蓋子說:“那麼我們就應該放棄嗎?就差幾步之遙了。”

  “我提議你們走衛城的地下通道,”凱克洛普斯說,“為了雅典娜,為了諸神,我會幫你們的。”

  小笛的後脖子開始發麻,她想起了在夢中女巨人珀裡玻亞對她說的話:半神們會在雅典找到朋友及敵人。或許女巨人說的是凱克洛普斯和他的蛇人們吧,但小笛真心不喜歡凱克洛普斯那磨刀似的聲音,仿佛是磨刀準備開戰一樣。

  “有什麼條件嗎?”小笛問。

  凱克洛普斯那雙高深莫測的大眼睛轉向小笛:“只能有幾個小半神——不能超過三個——可以通過且不被巨人發現。否則你的氣味會出賣你的。但我們的地下通道可以讓你直達雅典衛城的廢墟,然後你可以秘密地使攻城武器失效,進而你們的其他船員就可以接近。如果運氣好的話,你可以打巨人個措手不及,更可能打亂他們的儀式。”

  “儀式?”雷奧問,“噢……是喚醒蓋婭吧。”

  “現在已經開始了,”凱克洛普斯警示他們,“你感覺不到大地在顫抖嗎?我們,雙生子,是你們最好的機會。”

  小笛在他的聲音裡第一次聽到了熱切——幾近饑渴。

  波西朝眾人掃視一圈:“有不同意的嗎?”

  “有,”伊阿宋站了出來,“我們就在敵人的家門口,卻被要求分開。這難道不是恐怖電影裡死人的情節嗎?”

  “還有,”波西接著說,“蓋婭想讓我們到達帕台農神廟,然後把我們的血澆在石頭和其他那些發瘋的垃圾上。難道我們要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安娜貝絲朝小笛使了個眼色,悄悄問她:“你覺得呢?”

  小笛對此還不太習慣——安娜貝絲望向她尋求建議的那種眼神。自從去了斯巴達,她倆發現可以一起從兩個不同的方面來解決問題。安娜貝絲有邏輯思維,善於戰略行動。而小笛對於任何事的本能反應都超出了邏輯性。二人在一起,要麼就解決問題事半功倍,要麼就讓彼此感到困惑和絕望。

  凱克洛普斯的提議是合理的。至少,聽起來是個損失最小的選擇。但小笛很肯定蛇王隱藏了他的真正意圖,只是找不到證據……

  然後她想起了父親幾年前告訴她的話:“你之所以叫小笛是因為你爺爺湯姆認為你的聲音很洪亮,你能學會所有切羅基歌曲,甚至蛇曲。”

  父親說的是個來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神話,而她現在正和蛇人國王面對面。

  小笛開始清唱一首爸爸最愛的歌《夏日》。

  凱克洛普斯驚訝地凝視小笛,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擺起來。

  小笛一開始唱得不太自然,面對著她所有的朋友和蛇人。爸爸總是說她有一副好嗓子,但她不喜歡別人注意自己,甚至不喜歡參與篝火晚會上的大合唱。而現在她的歌聲響徹整個餐廳,所有人都聽呆了。

  當她唱完了第一節後,五秒鐘內都沒人出聲。

  “小笛,”伊阿宋最先開口,“我完全不知道你會唱歌。”

  “真的太美了,”雷奧稱讚地點頭,“也許不是……你知道,卡裡普索的那種美法,但還是……”

  小笛一直鎖定著蛇王的目光說:“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騙你們,是為了把你們引入隧道後消滅你們。”蛇王依然在恍惚中搖曳。

  “為什麼?”小笛問。

  “如果我們把你們的血灑在帕台農神廟上,就足以喚醒大地母親。她會對我們重重有賞。”

  “但是你效勞于雅典娜,你建立了她的城啊。”小笛說。

  凱克洛普斯發出一聲低噓:“是啊,可結果是女神拋棄了我。雅典娜用一個兩條腿的人類國王取代了我,還把我的女兒們逼瘋了,她們在雅典衛城的懸崖邊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最初的雅典人,雙生子們,已經被打入了地獄且被遺忘了。智慧女神雅典娜背叛了我們。但智慧也來自大地,我們是蓋婭最初的孩子,也是最終的。大地母親已經答應賜予我們太陽世界的一席之地。”

  “蓋婭她撒謊,她已經打算摧毀世界,不給任何人!”小笛激動地說。

  凱克洛普斯露出了尖牙:“之後我們也不會比奸詐的諸神差!”

  他舉起自己的手杖,但小笛開始唱起另一節《夏日》。

  蛇王的胳膊軟了下來,眼睛仿佛變成了玻璃,一動不動。

  小笛又唱了幾句,然後冒險問了另一個問題:“巨人的防禦,還有通往衛城的隧道——你到底有幾句話是真的?”

  “都是真的,”凱克洛普斯說,“雅典衛城有重兵把守,就像我說的那樣。不管怎樣都無法從地上接近。”

  “那麼你能帶領我們穿過你的隧道,這是真的嗎?”小笛問。

  凱克洛普斯皺皺眉說:“是的……”

  “如果你命令你的人不要攻擊我們,他們會服從嗎?”小笛繼續問。

  “是的,但是……”凱克洛普斯顫抖了,“是的,他們會服從。只要不超過三個人,巨人是不會注意的。”

  安娜貝絲的眼神暗淡下來:“小笛,這個嘗試太瘋狂了,他一找到時機就會殺了我們。”

  “是的,”連蛇王都點頭,“只有這個女孩的歌聲能控制我,我很討厭。求求你,繼續唱吧。”

  小笛又給他唱了一節。

  雷奧已經開始行動,他拿起兩個勺子,讓它們在桌面上做起了高抬腿的動作,直到黑茲爾打了下他的胳膊。

  “如果是在地下的話,我應該去。”黑茲爾說。

  “別做夢了,”凱克洛普斯說,“一個來自地獄的孩子?我的人會發現你的存在,魅惑的歌聲也阻止不了他們殺你。”

  黑茲爾咽了口氣說:“或者我應該待在這裡。”

  “我和波西去。”安娜貝絲建議道。

  “嗯……”波西抬起了他的手,“我正想說,我們不正是蓋婭想要的嗎?她想把我們的血灑在石頭上什麼的。”

  “我知道。”安娜貝絲表情嚴峻,“但這是最合乎邏輯的選擇。雅典衛城最古老的聖地是獻給波塞冬和雅典娜的。凱克洛普斯,這會掩蓋我們的味道嗎?”

  “是的,”蛇王承認了,“你的味道很難辨別,廢墟總會散發出那兩個神的力量。”

  “還有我,”小笛唱完歌後說,“你們需要我控制蛇人。”

  伊阿宋握緊了她的手:“我依然不喜歡分頭行動這個主意。”

  “但這是最好的行動方案,”弗蘭克說,“他們三個溜進去破壞弩炮,讓敵人分心。然後我們趁機點燃投石器。”

  “是的,這個計畫應該能行,”凱克洛普斯說,“如果我不先殺了你。”

  “我有個主意,”安娜貝絲打了個響指,“弗蘭克、黑茲爾、雷奧……過來談談。小笛,你能繼續用歌聲讓他迷失神志嗎?”

  小笛又開始唱另一首歌《快樂的小徑》,爸爸每次離開俄克拉何馬回洛杉磯的路上都會唱出這傻傻的曲調。雷奧、弗蘭克和黑茲爾則到一邊討論對策。

  “嗯……”波西朝伊阿宋伸出了手,“兄弟,直到我們再見于雅典衛城時為止,殺死巨人的任務就是我的了。”

  小笛的爸爸經常說到過機場不代表參觀過一個城市,而小笛覺得這句話同樣適用於下水道。

  從港口到雅典衛城,除了黑暗和腐臭的通道,小笛沒看見雅典的其他東西。蛇人帶領他們經過碼頭的鐵格柵後,直接進入了他們的地下巢穴。這裡充斥著爛魚味、發黴味和蛇皮味。

  腐朽的空氣很難讓小笛唱出夏季的棉花田和輕鬆生活,但她硬著頭皮一直唱。只要她停止超過一兩分鐘,凱克洛普斯和他的侍衛們就開始發出噓聲,看起來很生氣。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安娜貝絲喃喃自語,“讓我想起了羅馬地下世界。”

  凱克洛普斯同時發出噝聲和笑聲:“我們的領域真是要比羅馬古老很多,很多,很多。”

  安娜貝絲悄悄握住了波西的手,這讓小笛變得很沮喪。她希望能和伊阿宋在一起,該死,就算是雷奧在也好啊……不過她大概是不會牽雷奧的手的。當雷奧緊張時,他的雙手會有著火的可能。

  小笛的聲音響徹隧道,隨著他們深入巢穴,越來越多的蛇人聚集過來聽她唱歌。很快他們背後形成了一支隊伍,數十名雙生子都跟隨著滑行並搖擺。

  小笛沒有辜負她爺爺的期望,她學會了蛇曲。這首歌一九三五年成為喬治·格什溫① 的一首歌。到目前為止她都沒讓蛇王咬到她,就像老切羅基的故事。傳說中的唯一問題是:只要戰士學會蛇曲,就必須犧牲妻子。而小笛不想犧牲任何人。

  那小瓶醫師特效藥依然裹著麂皮,塞在她的腰包中。她沒時間在離開前和伊阿宋與雷奧商量,只是希望有人需要用特效藥之前他們都會合在山頂。如果其中一個死了,她將無法及時救他……

  繼續唱就好了,她告訴自己。

  他們通過散落著骨頭的天然粗糙石屋後,便爬上了陡峭又光滑的山坡,根本不可能站穩腳跟。他們一度通過了一個體育館大小的溫暖洞穴,裡面佈滿了蛇蛋,上面覆蓋著一層銀色細絲,像是黏滑的聖誕金箔。

  越來越多的蛇人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在她身後滑行。他們聽起來像一支足球隊的成員在用砂紙磨鞋釘。

  小笛不知道這裡住了多少雙生子,數百,還是數千。

  她以為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回蕩在走廊裡,越往深處聲音越大。然後她才意識到原來周圍一直有穩固的砰砰聲,與石頭和空氣產生共鳴。

  我醒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就像小笛的歌聲那樣清亮。

  安娜貝絲定住了:“噢。這可不是好事啊。”

  “就像在塔塔勒斯一樣,”波西的聲音很尖銳,“你記得……他的心跳。當他出現時——”

  “不!不要!”安娜貝絲連忙打斷他。

  “對不起。”在他的劍光映照下,波西的臉像只巨大的螢火蟲,在黑暗中時隱時現。

  蓋婭的聲音再次響起:最終。

  小笛的歌聲躊躇了。

  恐懼席捲了她,就像在斯巴達神廟一樣。但福波斯和德莫斯現在已經是她的老朋友了。她把恐懼轉化為燃料在體內燃燒,讓她的聲音更強。她為蛇人們而唱,為朋友們的安危而唱,為什麼不為蓋婭而唱呢?

  最後他們到達了陡坡的頂部,小徑的終點是一張綠色的黏膜簾子。

  凱克洛普斯面對著半神們說:“越過這道偽裝便是雅典衛城。你們留在這裡,我幫你們把前面的路探察清楚。”

  “等等。”小笛轉向了大批雙生子,“在這上面只有死亡,在隧道內會更安全。快回去吧,要忘記見過我們,保護自己。”

  她聲音中的恐懼是最完美的魅惑。蛇人甚至包括侍衛都滑到了黑暗中,只留下了國王。

  “凱克洛普斯,”小笛又轉向他,“只要你一穿過那張簾子,就會盤算著背叛我們。”

  “是的,”他表示同意,“我會警示巨人們,讓他們滅掉你們。”然後他發出了噝噝聲,“為什麼我會告訴你呢?”

  “聽著蓋婭的心跳,”小笛慫恿他,“你會感受到她的憤怒,是不是?”

  凱克洛普斯躊躇了,他手杖的末端發出了微光:“是的,我感受到了……她很生氣。”

  “她會摧毀一切,”小笛說,“把雅典衛城變成一個冒煙的火山口。你的城市雅典將會被完全摧毀,你的人民也會隨之毀滅。你相信我,不是嗎?”

  “我……我信。”

  “無論你有多憎恨人類、半神,還是雅典娜,這都是阻止蓋婭的唯一機會,所以你不會背叛我們。為了你,也為了你的人民,去偵察那片區域,確保沒有危險。你對巨人什麼都不會說的,然後你就回來。”

  “這是……我將會這麼做。”凱克洛普斯穿過黏膜消失了。

  安娜貝絲驚訝地搖搖頭:“小笛,這真是不可思議啊。”

  “我們來看看結果怎樣吧。”小笛坐在了涼爽的石頭地面上,認為不妨趁現在休息一下。

  其他人盤腿坐在她旁邊,波西遞給她一壺水。

  直到小笛喝了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口渴:“謝謝。”

  波西點點頭:“你認為魅惑力會持續下去嗎?”

  “我不知道啊,”小笛承認了,“如果凱克洛普斯兩分鐘之內帶著一群巨人回來了,那就是不能了。”

  蓋婭的心跳穿透了地面。奇怪的是,這讓小笛想起了大海——波浪是如何撼動家鄉聖塔莫尼卡的峭壁的。

  她不知道爸爸正在做什麼,現在的加州應該是半夜。也許他睡著了,或在做一個深夜電視採訪。小笛希望爸爸正在做他最喜歡的事:在客廳的玄關看著太平洋上的月亮,享受寧靜時間。小笛更希望知道爸爸現在高興而且滿足……如果他們失敗了。

  她還想起了混血營阿芙洛狄忒小屋的朋友們,奧克拉荷馬州的表親。但這很奇怪,因為她跟表親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她對他們甚至並不熟悉。現在她對此很遺憾。

  她希望能看見生活中的更多美好,欣賞更多的事物。她永遠都會感激阿爾戈二號上的大家庭,但她還有很多希望能再見的朋友和親人。

  “你們有沒有想過家人啊?”她問大家。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尤其是在一場戰爭的風口浪尖上。小笛應該專心於任務才對,不應該讓朋友們分心。

  但他們沒有責備她。

  波西的目光變得渙散,下嘴唇開始微顫:“我的媽媽……自從赫拉令我消失後我都沒再見過她。我在阿拉斯加給她打過電話,讓海治教練幫我轉交信給她。我……”他的聲音哽咽了,“她是我的一切,還有我的繼父保羅。”

  “還有泰森、格洛弗,還有——”

  “是的,沒錯。”波西打斷了小笛,“謝謝你,我好多了。”

  小笛本不應該笑,但她憋得實在很緊張而且憂鬱:“你呢,安娜貝絲?”

  “我爸爸……和我繼母還有繼兄弟。”她把龍骨劍放在了大腿上,“在過去的一年裡,我怨恨他們那麼久似乎很愚蠢。我爸爸的親戚們……幾年我都沒記起他們了。我有個叔叔和堂哥在波士頓。”

  波西驚訝地說:“你戴著洋基隊帽子卻在紅襪隊的城市有家人① ?”

  安娜貝絲微微一笑:“我從來沒見過他們,我爸爸跟叔叔合不來,因為一些我不知道的舊怨。這些仇怨都很愚蠢,讓人與人之間產生了隔閡。”

  小笛點點頭,她希望她有埃斯柯拉庇俄斯的治癒力量,希望能給人們看病,看看是什麼傷害了他們,然後寫下處方單就能讓一切變得更好。但是她想,宙斯把埃斯柯拉庇俄斯鎖在地下神廟是有原因的。

  一些痛苦不應該就這麼輕易擺脫的。一定要面對,甚至接受。如果過去的幾個月沒有痛苦掙扎,小笛就不會發現她最好的朋友是黑茲爾和安娜貝絲,也永遠不會發現自己的勇氣,更不會在雅典的地下通道裡唱歌給蛇人們聽。

  在通道的末端,綠膜被撕開了。

  小笛舉起劍,準備對戰一群怪獸。

  但只有凱克洛普斯一人出現,對他們說:“沒有問題,你們可以過去。但要快,儀式就快要完成了。”

  穿過黏液簾的感覺就像小笛想像得那樣有趣。

  她感覺仿佛通過了巨人的鼻孔一樣。她很幸運沒有黏性物質粘住她,但她卻依然因厭惡而感到皮膚不適。

  她和波西還有安娜貝絲發現他們置身於一個涼爽又潮濕的坑中,似乎是個神廟的地下室。凹凸不平的地面延伸至低矮石頭天棚下的黑暗中。就在他們的頭頂,通過一個長方形的缺口能直接看見天空。小笛看見了牆壁的邊緣和柱子的頂端,但沒有怪獸……

  他們背後的偽裝膜已經閉合,跟地面融為一體。小笛用手按了按,這片區域似乎變成了堅硬的岩石。他們應該不會從原路返回了。

  安娜貝絲蹲下沿著地上的一些痕跡撫摸——有一個人那麼大的鋸齒狀烏鴉爪痕。這個區域的白色石頭高低不平,像石頭的疤痕組織。“就是這個地方,波西。這是波塞冬的三叉戟痕。”

  波西猶豫著撫摸這些痕跡說:“他用的一定是超級巨型三叉戟。”

  “他就是在這裡襲擊了大地,”安娜貝絲說,“當他和我媽媽在雅典比試時,在這里弄出來一口咸水泉。”

  “那麼競爭就是在這裡開始的。”波西說。

  “是的。”

  波西把安娜貝絲摟了過來並吻了她……他們親了很久,這讓小笛有些尷尬,儘管她什麼都沒說。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小屋的老規矩:作為公認的愛之女神的女兒,你必須讓一個人心碎。小笛早就想改變這一規矩了,波西和安娜貝絲就是完美的解釋。你應該讓一個人的心保持完整,這是個更好的測試。

  當波西放開她時,安娜貝絲像一條喘著粗氣的魚。

  “競爭在這裡終結,”波西說,“我愛你,智慧的女孩。”

  安娜貝絲輕輕歎了口氣,像是有東西在她胸腔裡融化了。

  波西看看小笛說:“對不起,我一定要這麼做。”

  小笛微微一笑:“阿芙洛狄忒的女兒怎麼能不滿意呢?你是個這麼好的男朋友。”

  安娜貝絲又呻吟了一聲:“嗯……我們就在厄瑞克忒翁神廟之下,這是雅典娜與波塞冬共同的神廟,而帕台農神廟應該在東南方。我們要沿周邊潛行,盡可能多地破壞攻城武器,開闢一條通往阿爾戈二號的小路。”

  “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我們如何才不會被發現呢?”小笛問。

  安娜貝絲掃視著天空說:“這就是我和弗蘭克與黑茲爾制訂計畫的原因。希望……啊,看看。”

  一隻蜜蜂在頭頂嗡嗡作響,後面還跟了幾十隻。它們簇擁在一根柱子上,然後徘徊於坑口之上。

  “來,大家一起向弗蘭克打個招呼吧。”安娜貝絲說。

  小笛揮揮手,這群蜜蜂便飛走了。

  “這是什麼原理呢?”波西不解,“就像……一隻蜜蜂是一個手指?兩隻蜜蜂是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啊,”安娜貝絲承認了,“但他是我們的中間人。只要他一給黑茲爾口令,她就會——”

  “嗨!”波西大喊一聲。

  安娜貝絲立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這看起來很奇怪,因為他們突然間變成了全副武裝的大塊頭六臂食人土妖。

  “是黑茲爾的迷霧。”小笛的聲音深沉而粗啞。她低下頭,意識到自己現在也變成了一個可愛的野蠻人——腹部的毛髮、纏腰布、短粗的腿和一雙大腳。她能看見自己正常的胳膊,可是只要一動它們就像幻影般波動,分成三對不同的食人土妖手臂。

  波西扮了個鬼臉,看起來比重新醜化的臉還要糟:“噢,安娜貝絲……我真是太高興了,在你變身之前吻了你。”

  “多謝了!”安娜貝絲說,“我們該走了,我會沿周邊順時針方向移動。小笛,你按逆時針方向移動。波西,你偵察中間——”

  “等一下,”波西說,“我們正在步入流血犧牲的陷阱,難道你要讓大家再次分開嗎?”

  “這樣我們才能搜索更大的範圍,”安娜貝絲說,“要快些了,吟唱的聲音……”

  小笛在這之前都沒有注意到,但現在她聽到了:遠處傳來險惡的嗡嗡聲,像一百台空轉的叉車。她看著地面上一些碎石在顫抖,向東南方蹦蹦跳跳,仿佛被拉向帕台農神廟。

  “好吧,我們就在巨人的王座見面吧。”小笛說。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

  到處都是怪物——成百上千的食人魔、食人土妖和獨眼巨人碾過廢墟——他們大多數都聚集在帕台農神廟看著正在進行的儀式。小笛則悄悄地沿著雅典衛城的懸崖溜過去。

  在第一個弩炮旁,有三個食人土妖在石頭上曬太陽。小笛徑直走了過去朝他們微笑著打招呼:“你們好。”

  三個人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小笛的劍砍倒了,然後就成了碎渣。小笛把弩炮的彈簧繩切斷,破壞了武器後繼續前行。

  她現在全身心投入,一定要爭取在被發現之前破壞更多的武器。

  她避開巡邏的獨眼巨人,第二個弩炮被一群身上有文身的拉斯忒呂戈涅斯① 食人魔所包圍,但小笛設法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接近他們。她把希臘火扔進吊索,只要他們一裝載投石器,就會引爆面前的希臘火。

  小笛繼續移動,發現獅鷲棲息在一座舊廟的廊柱上。一群恩浦薩① 撤退到了一個模糊的拱門中,似乎是進去小睡。她們火紅的頭髮閃出光澤,黃銅色的腿也閃閃發光。如果打仗的話,希望陽光能拖慢她們。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是單獨行動的怪物就會被小笛殺死。她走過大部隊的同時,帕台農神廟的人群越發壯大,吟唱的聲音也更加響亮。小笛看不見廢墟裡發生了什麼——只有二三十個巨人站成一圈,搖晃著喃喃低語,或許是在唱邪惡怪獸版的“康巴亞”② 。

  她鋸斷扭繩,破壞了第三個攻城武器,這應該能讓阿爾戈二號無障礙地從北方接近。

  她希望弗蘭克正在看著她的進展,不知道還有多久船才能到。

  突然間,吟唱聲停止了。嘭的一聲回蕩在山坡上。在帕台農神廟,巨人們咆哮著歡呼勝利。怪物們慶祝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朝小笛湧來。

  這不會是好事,小笛融入一群散發酸味的食人土妖中。她被擠在了神廟的主臺階上動彈不得,之後她爬上一個金屬腳手架,這樣就能清楚地看見食人魔和獨眼巨人們了。

  廢墟中的場面差點令她大哭起來。

  在普非良的王座前,幾十個巨人鬆散地站成一圈。他們叫喊著搖晃武器,有兩個人繞著圈遊行示眾,展示著戰利品。珀裡玻亞公主像只夜貓一樣抓著安娜貝絲的脖子,巨人恩克拉多斯用他巨大的手掌押著波西。

  安娜貝絲和波西無助地掙扎,綁架者把他們展示給正在歡呼的大群怪獸,然後轉身面對普非良國王。普非良坐在臨時搭建的王座上,白色的眼睛裡閃爍著邪惡。

  “時間剛剛好!”巨人國王高呼,“奧林匹斯之血就要讓大地母親崛起了!”

第二十二章 當奧林匹斯之血流向大地

  小笛驚恐地看著巨人國王站起的完整高度——幾乎和神廟柱子一樣高,他的臉也像小笛記憶中那樣——綠得像膽汁一樣的臉上帶著扭曲的冷笑,海藻色的頭髮編了起來,上面還插著從死亡半神身上拿來的劍和斧子。

  他逼近兩個俘虜,看著他們掙扎蠕動。“你的預見果然很准,他們來了!做得好,恩克拉多斯!”

  小笛的老對頭彎腰俯首,編在髮髻上的骨頭碰撞出哢啦哢啦的聲音。“這很簡單,我的陛下。”

  火焰圖案在他的盔甲上閃爍,長矛燃燒著紫火。他用一隻手就抓住了自己的俘虜。儘管波西·傑克遜有著強大的力量,儘管他歷經磨難,成功生還,最終他還是無助地屈服在了巨人的絕對力量之下——屈服在了不可抗拒的預言之下。

  “我就知道這兩個傢伙會帶頭攻擊,”恩克拉多斯繼續說,“我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雅典娜和波塞冬……他們和這些孩子一樣!他們都來到這裡以為能征服這座城市,結果都被自己的傲慢消滅了!”

  在人群的咆哮聲中,小笛心慌意亂,但她回想著恩克拉多斯的話:“這兩個傢伙會帶頭攻擊。”想到這裡她心跳加速。

  巨人預料到了波西和安娜貝絲,但沒預料到小笛也會來。

  這一次,小笛·麥克林,作為阿芙洛狄忒之女,作為一個從沒有人重視過的半神,也許終於可以發揮她的優勢了。

  安娜貝絲想說些什麼,但女巨人珀裡玻亞掐緊她的脖子猛搖:“閉嘴!休想用雄辯來耍詐!”

  公主抓起和小笛的劍一樣長的獵刀說:“讓我來做這件榮耀的事吧,父親!”

  “等等,女兒。”國王退了一步,“獻祭一定要正式。托蒽,命運毀滅者站出來!”

  消瘦的灰色巨人慢慢出現在眼前,手裡拎著一把超大號割肉刀,乳白色的眼睛緊盯著安娜貝絲。

  波西大喊著。在衛城的另一端,一百碼遠的地方,一股泉水射向天空。

  普非良國王笑了:“你必須做得更好才行,波塞冬之子。在這裡大地的力量過於強大,就連你父親也最多只能召喚一個鹽水泉。不過別擔心,我們需要的唯一液體是你的血!”

  小笛絕望地看著天空,阿爾戈二號在哪裡?

  托蒽蹲下身,虔誠地對著大地撫摸著割肉刀的利刃。

  “蓋婭母親……”他的聲音低沉地撼動了廢墟,小笛腳下的金屬架也隨之產生共鳴,“在古代,鮮血與你的土壤交融創造了生命。現在,讓這些半神的鮮血來報答您。我們會讓您徹底覺醒,向您這位永恆的女王表示崇高的敬意!”

  小笛想都沒有想就從腳手架上跳了出來,她越過獨眼巨人和食人魔們的頭頂,落在了庭院中心,並擠到了巨人圍成的圈裡。當托蒽舉起刀時,小笛的劍嗖地向上一揚砍下了托蒽的手。

  老巨人失聲痛哭起來,割肉刀和斷手躺在了小笛腳下的塵土裡。她感覺自己身邊的幻影迷霧突然消散了,她再次恢復了自我—— 一個站在巨人部隊中的女孩,她的鋸齒仙銅劍和巨人的武器相比就像一根牙籤。

  “什麼情況?”普非良大聲疾呼,“這個軟弱無用的東西是怎麼闖進來的?”

  小笛借著剛才的勇氣,沖了過去。

  小笛的優勢:她個子很小,但很靈敏,而且絕對夠瘋狂。她拔出克陶普垂斯匕首後擲向恩克拉多斯,一邊希望她不會誤傷到波西。她沒有看結果而是直接轉向了另一邊,但從巨人痛苦的號叫判斷,她的目的應該達到了。

  幾個巨人立刻沖向她,小笛在他們的腿間來回閃避,讓他們的頭撞在一起。

  她沖進人群,手中的劍不失時機地猛戳每一隻龍腳,大喊著“跑!快跑”來製造混亂。

  “不!快抓住她!”普非良喊,“殺了她!”

  一根長矛險些刺穿她,小笛轉了個彎繼續跑。“這和奪旗比賽一樣,”她告訴自己,“只不過敵人都三十英尺高。”

  一把巨大的劍擋住了她的去路,相比她和黑茲爾練習的對打,巨人的攻擊真是慢得荒謬。小笛躍過劍刃,左閃右躲,奔向安娜貝絲,她依然在珀裡玻亞的魔掌中邊踢腿邊扭動。小笛一定要解救她的朋友。

  不幸的是,女巨人似乎要打亂她的計畫。她開口大喊:“還是算了吧,半神!我一定要放她的血!”說著舉起了刀。

  小笛用魅惑的聲音大叫一聲:“小姐!”

  與此同時安娜貝絲的雙腿蜷起,讓自己變成了一個更小的目標。

  珀裡玻亞的刀從安娜貝絲腿下飛過,直接紮在了女巨人的手掌上。

  “嗷——!”

  珀裡玻亞扔下了安娜貝絲,安娜貝絲雖然活著,但也受了傷。她的大腿後面被匕首劃出了一個大口子,當她滾落在地時鮮血染紅了地面。

  “奧林匹斯之血!”小笛心中驚恐萬分。

  流出的血收不回了,她現在能做的只有救出安娜貝絲。

  小笛沖向女巨人,她手中的鋸齒劍突然間變得冰涼。當劍刺穿女巨人的內臟時,她才低頭驚訝地看著劍。她的銅制胸甲瞬間佈滿了霜。小笛拔出了她的劍,女巨人向後踉蹌了幾步——凍成了固體並冒著白氣,然後砰的一聲撞在地面上。

  “我的女兒!”普非良國王的長矛沖過來。

  但波西又有了主意。

  恩克拉多斯扔下了他……或許因為巨人要忙著拔出小笛嵌在他額頭的匕首,膿水流進了他的眼睛。

  波西沒有武器——他的劍應該在戰鬥中遺失或被奪走了——但這阻止不了他。當巨人國王沖向小笛時,波西抓住了普非良長矛的矛尖並強行壓在地上。巨人自身的慣性使他像撐杆跳一樣彈起,然後被杠杆原理掀翻在地。

  與此同時安娜貝絲拖著受傷的身體爬過塵土,小笛立刻跑到她身邊掩護她,來回舞動著手裡的劍來擊退巨人。藍色的寒氣繚繞在劍刃之上。

  “還有誰想當冰棒?”小笛把怒火滲入了她的魅惑語,“誰想回到塔塔勒斯?”

  小笛似乎戳中了敵人的要害,巨人們亂了陣腳,不安地看看珀裡玻亞冰凍的身體。

  嚇倒他們對小笛來說再容易不過了,阿芙洛狄忒可是最古老的奧林匹亞神,出生于大海和烏拉諾斯的血液中。她比波塞冬、雅典娜,甚至宙斯都要古老。而小笛是她的女兒。

  更重要的是,她來自麥克林家族。她的父親剛出生時什麼都不是,而現在他聞名於全世界。麥克林家族的人是不會退縮的,所有的切羅基人都知道如何忍受痛苦,保住自尊並且在適當的時候反擊,而現在是反擊的最佳時間。

  就在離她四十英尺遠的地方,波西正彎腰從巨人國王的辮子裡拔出一把劍,但普非良並沒有像表面上那樣暈過去。

  “傻瓜!”普非良伸手向後打去,好像波西是一隻可惡的飛來飛去的蒼蠅。而波塞冬之子伴著討厭的嗡嗡聲飛進了柱子間。

  普非良掙扎著站起來:“這些半神殺不了我們!根本沒有諸神能幫他們,別忘了你們是誰!”

  巨人們包圍過來,十幾根長矛對準了小笛的胸膛。

  安娜貝絲掙扎著想站起來,她拾回了珀裡玻亞的獵刀,但她根本站不起身,更別提打仗了。她的每一滴血流在地面,都會由紅色變成金色。

  波西掙扎著站起,但他顯然已經頭暈目眩,根本無法保護自己。

  小笛的唯一選擇是讓巨人們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於是她大喊:“來吧,你們都沖我來!如果有必要,我一個人就能消滅你們一群!”

  一股金屬味的狂風開始蔓延,小笛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事實上,”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你沒有這個必要。”

  小笛的心臟已經飄出了身體,伊阿宋站在最近的那根柱子上,手中的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弗蘭克站在他旁邊,手中的弓箭已蓄勢待發。黑茲爾騎在阿裡翁身上,阿裡翁發出挑釁的嘶鳴。

  伴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一道熾熱的白光劃破天空,在伊阿宋躍起時徑直穿過他的身體,他周身環繞著閃電撲向巨人國王。

  接下來的三分鐘,生命簡直棒極了。

  太多事都發生在了同一瞬間,半神們根本不能同時看到所有事。

  伊阿宋落在了普非良的身上,力量足以把一個巨人踩得跪了下來——閃著雷電的帝國黃金短劍狠狠地紮在了普非良的脖子上。

  弗蘭克連續放了幾支箭,把巨人擊退到了波西身邊。

  阿爾戈二號也飛到了廢墟上空,投石器與彈弩同時開火。雷奧一定是用外科手術的精准度給武器程式設計的。一堵希臘火牆在帕台農神廟周圍咆哮上升,火並沒有燒到神廟內部,但周圍大部分的小怪物瞬間就被化為了灰燼。

  雷奧的聲音被喇叭放大後撼動了廢墟:“投降吧!你們已經被狂熱的戰爭機器包圍了!”

  巨人恩克拉多斯狂怒地咆哮:“伐耳迪茲!”

  “有什麼事嗎,恩克拉多斯?”雷奧用喇叭回擊他,“你額頭上那把匕首不錯嘛。”

  “啊!”巨人把額頭上的克陶普垂斯匕首拔了下來,“怪物們,摧毀這艘船!”

  剩餘的部隊發揮到了極致,一群獅鷲飛上來攻擊,船頭的範斯塔噴出火焰把它們都變成了炭烤獅鷲。幾個食人土妖射出一連串的石頭,但船體的兩側噴出了十幾顆阿基米德球,把截住的巨石都爆破成了粉末。

  “穿上些衣服!”布福德命令道。

  黑茲爾騎著阿裡翁從廊柱跳下沖進戰場,四十英尺的高度,換了其他的馬一定會摔斷腿,但阿裡翁跳下來之後竟然還能奔跑。黑茲爾穿梭在巨人之間,用羅馬劍的利刃猛刺他們。

  凱克洛普斯和他的蛇人們在極其糟糕的時機加入了戰鬥。廢墟周圍有四五攤綠色黏液,雙生子們從黏液裡冒出,凱克洛普斯打頭陣。

  “殺了半神!殺了騙子!”他噝噝地吼叫。

  在他的戰士跟上之前,黑茲爾用劍瞄準最近的隧道,地面開始隆隆作響。所有的黏膜都破裂了,隧道也坍塌了,洶湧的塵埃滾滾襲來。凱克洛普斯望向他周圍的軍隊,只剩六人了。

  “撤!我們快撤!”他發出了命令。

  他們撤退時也沒有逃過弗蘭克的箭。

  女巨人珀裡玻亞以驚人的速度融化,她試圖去抓安娜貝絲。儘管安娜貝絲的腿動不了,她也努力堅持著。她用獵刀刺向女巨人,圍繞著王座展開了致命遊戲。

  波西站了起來,激流劍再次回到他手中。他看起來依然頭暈目眩,鼻子也在流血,但他似乎要堅持對戰老巨人托蒽,也不知托蒽是怎麼把手接上又找到割肉刀的。

  小笛與伊阿宋背靠背站立,迎戰每一個膽敢靠近的巨人。這一瞬間她興高采烈,因為他們真的勝利在望。可隨後他們的興奮元素減退了,因為巨人們克服了他們製造的混亂。

  弗蘭克的箭射光了,他變身成一頭犀牛跳入了混戰,但不管他以多快的速度擊倒巨人,巨人們總是能再站起來,似乎他們的傷口恢復得很快。

  安娜貝絲對戰珀裡玻亞,漸漸不支。黑茲爾以時速六十英里的速度從她的馬鞍上被擊落。伊阿宋召喚了另一輪雷擊,但是普非良這一次用長矛擋開了。

  巨人們更強、更大,而且更多。如果沒有諸神的幫助根本殺不死他們,並且他們似乎永不疲倦。

  六名半神被迫進入了防守圈。

  食人土妖們射出的又一輪石頭擊中了阿爾戈二號,這次雷奧無法及時恢復火力了。船身的幾排槳都被打掉了,在空中搖搖晃晃地顫抖著。

  恩克拉多斯射出他燃燒的長矛,穿透了船身爆炸了,烈焰從槳口噴出。一朵不祥的黑雲從甲板上翻騰起來,阿爾戈二號開始墜落。

  “雷奧!”伊阿宋嘶吼著。

  普非良笑了:“你們半神什麼都沒學到,這裡沒有諸神會幫助你們。我們只需要你們的另一樣東西,就完全勝利了。”

  巨人國王滿懷期盼地微笑著,似乎緊盯著波西·傑克遜。

  小笛四下張望,看見波西的鼻子還在流血。他似乎沒注意到涓涓血流沿著臉一直流到下巴。

  “波西,小心……”小笛剛要喊出來,卻發現自己失聲了。

  一滴血從波西的下巴滴落,掉在他雙腳間的地面上,然後就像煎鍋上的油那樣發出了嗞嗞聲。

  奧林匹斯之血澆在了古老的石頭上。

  當大地母親覺醒時,雅典衛城呻吟著移動起來。

第二十三章 六門弩炮圍住了混血營

  營地向東大約五英里處,一輛黑色越野車停在了沙灘上。

  他們把船綁在了一個私人碼頭,尼克幫助達科塔和萊拉把麥克·卡哈勒拖上岸。這個大傢伙依然處於半昏迷狀態,尼克判斷他喃喃自語的應該是橄欖球術語:“紅色十二號,右邊三十一號,跑!”然後他失控地大笑起來。

  “我們把他扔在這裡吧,”萊拉說,“別捆上就行,可憐的傢伙……”

  “這輛車怎麼樣?”達科塔問道,“鑰匙就在儲物箱裡,但是……呃……你們誰會開車?”

  萊拉皺了皺眉:“我還以為你可以開,你沒到十七歲嗎?”

  “我從沒學過啊!”達科塔說,“我很忙的。”

  “我來解決這個問題。”尼克保證說。

  他們兩個一起看著他。

  “你應該……才十四歲吧。”萊拉有些遲疑。

  尼克是多麼喜歡羅馬人在他面前表現得緊張啊,即便他們的年齡、體格都超過他,還身經百戰。“我沒說我要開啊。”

  他跪了下來把手放在地上,感受到了最近的墳墓,下面埋葬了被遺忘的人類的骨頭,散亂地分佈著。他搜索得更深了,將感官擴張進地下世界,片刻後說:“朱爾斯-阿博特,走吧。”

  地面裂開了,一個穿著十九世紀機車服的僵屍扒著地面爬了出來。萊拉向後退了一步,達科塔尖叫得像個幼兒。

  “這是什麼情況?”達科塔抗議道。

  “這是我的司機,”尼克一臉輕鬆,“朱爾斯-阿博特在一八九五年第一屆巴黎-盧昂汽車競賽中贏得了第一。不過他沒有獲得獎品,因為他的蒸汽汽車用了一個司爐。”

  萊拉盯著他:“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他是個不安分的幽靈,總是在找另一個駕車的機會。”尼克說,“在最近這幾年中,他是我隨傳隨到的司機。”

  “你有一個僵屍司機。”萊拉驚異萬分。

  “我來坐前面。”尼克坐在了副駕駛位置,羅馬人不情願地爬上了後座。

  還有一件關於朱爾斯-阿博特的事:他已經沒有情感了,可以坐在車上穿梭於市區一整天,而且不會不耐煩。他還對路怒症免疫,甚至可以開車到一個野生半人馬營地,平靜地穿梭於他們之間沒有一絲緊張。

  尼克認為他見過的半人馬沒什麼特別的,他們的下半身和帕洛米諾馬一樣,長滿毛的胳膊和胸膛上都是文身,上揚的牛角在額頭上突出著。尼克懷疑他們可以像喀戎一樣,輕易地融入人類中。

  至少有二百人狂躁地用劍和長矛在對打,或用明火烤食動物屍體(食肉半人馬——這個說法讓尼克不寒而慄)。他們的營地鋪展於整個農場的道路兩側,大概位於混血營的東南邊界。

  越野車在這條路上緩緩駛過,偶爾有個半人馬盯著駕駛窗,看見僵屍司機後戰慄地倒退。

  “普路托的護肩甲,”達科塔喃喃自語,“一夜之間還有更多半人馬會來。”

  “別跟他們有眼神交流,”萊拉警告,“他們把這視為生死決鬥的挑戰信號。”

  當越野車前行時,尼克直視著前方。他的心雖然在狂跳,但他並不害怕,而是感到憤怒,因為屋大維用怪物包圍了混血營。

  當然,尼克對於營地也有著複雜的情緒。他對這裡有著抵觸的感覺,不合適、不需要、不為人所愛……可現在這裡處在毀滅的邊緣,他終於意識到了這裡對自己意味著什麼。這裡是他和比安卡最後待過的一個“家”——是唯一讓他們有安全感的地方,即便是暫時性的。

  他們在路上轉了個大彎時尼克握緊了拳頭。怪獸更多了……多了幾百隻。狗頭人們紮著堆徘徊,他們的戰斧在篝火映襯下閃閃發光。越過這段路後是一個雙頭人的營地,他們身上裹著破布和毯子,像無家可歸的傢伙一樣,還隨意地用吊索、棍棒和金屬管武裝自己。

  “屋大維是個白癡啊,”尼克噓了一聲,“他認為自己能控制得了這些怪獸嗎?”

  “在我們瞭解情況之前,他們就開始不斷出現了……你自己看吧。”萊拉說。

  軍團排列在混血山的山腳下,五支隊伍井井有條,其標準就是鮮明與自豪。巨鷹在上空盤旋,攻城武器——六門金弩炮都和房子一樣大——排列成一個鬆散的半圓,每側有三門。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紀律,第十二軍團看起來小得可憐,只有星星點點英勇的半神混在貪婪的怪獸群裡。

  尼克多麼希望他依然持有戴克裡先的權杖,但他懷疑一支幽靈軍團並不會對戰局造成多大影響。就連阿爾戈二號也無法抵擋這種力量。

  “我要毀掉弩炮,”尼克說,“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你永遠都無法靠近他們,”萊拉警告他,“即便整個第四和第五軍團跟著我們,其他的軍團也會阻止我們。而且那些攻城武器是由屋大維最忠心的追隨者們操控的。”

  “我們不會通過武力接近,”尼克表示同意,“只要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達科塔、萊拉,朱爾斯-阿博特會載你們去軍團。去找你們的部隊吧,說服他們聽從你們的指揮。我負責引開敵人。”

  達科塔皺起眉頭:“好吧,但我不會傷害我的任何一個軍團士兵。”

  “沒人讓你那麼做,”尼克大吼,“可如果我們不阻止這次戰爭,整個軍團就都會被消滅。你說怪物部落很容易被激怒?”

  “是的。”達科塔說,“我是說,例如你對這些雙頭傢伙們品頭論足,比如他們聞味的樣子……噢。”他咧嘴一笑,“如果我們開始叫駡,當然是無意的……”

  “我會算在你頭上。”尼克說。

  萊拉皺起眉頭:“但是你怎麼——”

  “我正在隱身。”尼克說著消失在了暗影中。

  他認為他已經準備好了。

  可事實上他沒有。

  經過三天的休息和海治教練的棕色黏土妙藥的治療,尼克還是在重新開始影子跳時瞬間溶解。

  他的四肢變成了蒸汽,冰凍感從胸腔滲入。幽靈在他耳邊低語:幫幫我們,記住我們,加入我們。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依賴蕾娜。沒了她的力量,尼克覺得自己就像新生的小馬駒那樣脆弱,在危險中顫抖,每邁出一步都有跌倒的危險。

  “不,”他對自己說,“我是尼克·德·安吉洛,哈迪斯之子。是我控制暗影,不是暗影控制我。”

  他跳回了人類世界,站在混血山的頂峰。

  尼克跪倒在地,抱緊塔莉亞的松樹從而獲得一絲安全感。金羊毛已經不在它的枝幹上了,護衛龍也不見了。或許是大戰在即,它們已經被轉移到了安全地帶。尼克雖不確定,但看看下面羅馬軍隊排列在山谷外,他的意志有些動搖。

  最近的弩炮在下坡一百碼處,用尖刺圍繞的戰壕有十多個半神在把守。機器已經就緒,準備開火。巨大的投石器上凹陷的發射彈就像一輛小轎車那麼大,閃著金黃色的光斑。

  尼克的心涼了大半截,他意識到這是屋大維幹的。炮彈是燃燒彈與帝國黃金的混合物。即便只有少量的帝國黃金,也會大大增強爆炸性。爆發出大量的熱量與壓力,這種爆炸所帶來的效果是毀滅性的,無論對半神還是對怪獸都很要命。如果弩炮射向了混血營,爆炸區域的一切都會覆滅——被高溫夷為平地,或被榴彈炸碎。羅馬人有六門弩炮,裡面都塞了滿滿的彈藥。

  “太邪惡了,太可怕了。”尼克說。

  他竭力告訴自己:破曉時分已到,自己無法在攻擊開始前拿下六門弩炮,何況他也沒有進行多次影子旅行的力量了。如果他能設法再跳一次,就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他瞥見了羅馬人的指揮帳篷——就在軍團的左後方。屋大維應該就在那裡,在距離戰場很遠的安全地帶享受著早餐。他不會帶領自己的部隊去打仗的。這個卑鄙小人希望從遠處就能摧毀希臘營,然後在無對手的情況下進入。

  尼克的喉嚨被仇恨扼住了。他緊盯那頂帳篷,想像著自己的下一跳。如果他能暗殺屋大維,問題可能就解決了,攻擊的命令將永遠無法下達。他剛要嘗試,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尼克?”

  他轉身的瞬間,手已經握緊了劍,差一點就刺到了威爾·索裡斯。

  “把劍放下!”威爾噓了一聲說,“你在這裡幹什麼?”

  尼克被嚇蒙了,威爾和其他兩個營員蹲伏在草地裡,脖子上掛著雙筒望遠鏡,匕首別在腰間。他們的牛仔褲和T恤都是黑色的,臉上也塗了黑色的油彩,就像突擊隊一樣。

  “我?”尼克還沒回過神,“那你在幹什麼呢?自殺?”

  威爾臉色一變:“嘿,我們在偵察敵人,所以要做好防範措施。”

  “你在陽光下穿了一身黑,”尼克開始對他品頭論足,“雖然臉上塗了黑色,但蓬鬆的金髮並沒有偽裝,你不妨再揮舞一面黃旗好了。”

  威爾的耳朵紅了:“盧·艾倫也給我們包裹了一層幻影迷霧。”

  “嗨。”他旁邊的女孩蠕動著手指,看樣子有些局促不安,“你是尼克吧?我聽說過你的好多事。”然後又指著旁邊的男孩說,“這位是來自赫爾墨斯小屋的塞西爾。”

  尼克蹲在他們身邊:“海治教練到營地了嗎?”

  盧·艾倫咯咯笑道:“他以前到過。”

  威爾撞了她一下:“是的,海治他很好,在孩子出生時準時趕到。”

  “孩子!”尼克咧嘴一笑,牽動得面部肌肉都疼了,因為他不常做這種表情,“美麗和孩子都好吧?”

  “當然,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半羊人。”威爾有些激動,“而且是我接生的,你們有誰給產婦接生過嗎?”

  “嗯,沒有。”

  “我需要些新鮮空氣,這就是我自願接受這個任務的原因。奧林匹斯之神,我的手還在顫抖呢,看見了吧?”

  威爾抓起尼克的手,尼克感覺一股電流躥進了背脊,他迅速甩開威爾的手厲聲說:“怎樣都好,我們沒時間閒聊了。黎明時分羅馬人就會發起攻擊,我得——”

  “我們知道,”威爾說,“不過你要是計畫用影子旅行接近指揮帳篷,那你別做夢了。”

  尼克怒視他說:“你說什麼?”

  他以為威爾會退縮或轉移視線,這也是大多數人的做法。但威爾的藍眼睛直盯著他的眼睛—— 一種很惱人的堅定眼神。“海治教練把你影子旅行的事都告訴我了,你不能再嘗試了。”

  “我剛剛又試了一次,我沒事的,索裡斯。”

  “不,你錯了。我是個治療師,剛剛跟你握手時我能感覺到你手中的黑暗。即便你能到達帳篷,也不會有任何能力戰鬥,況且你根本到不了。稍有差池,你就永遠都回不來了。你不可以影子旅行,這是醫生的命令。”

  “可營地就要被摧毀了——”

  “我們會阻止羅馬人的,”威爾打斷了他,“但是要用我們自己的辦法來,盧·艾倫會控制迷霧。我們就到處潛行,盡可能多地破壞弩炮。但絕不可以影子旅行。”

  “但是——”

  “不可以!”

  盧·艾倫和塞西爾的頭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擺動著,仿佛在看一場非常激烈的網球比賽。

  尼克惱怒地歎了口氣,他討厭跟別人合作,因為他們總是限制他的行動,讓他不自在。至於威爾·索裡斯……尼克改變了他對阿波羅之子的印象。之前他一直認為威爾是個隨和的人,可顯然威爾固執得讓人惱怒。

  尼克又低頭凝視著混血營,其餘的希臘人都在那裡為戰爭做準備。越過軍隊和投石器,獨木舟湖在黎明的第一道光下閃著粉光。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達混血營的情景,坐在阿波羅的太陽車上來了個緊急降落,車子還被改裝成了炙熱的校車。

  尼克想起了阿波羅,他的微笑、棕褐色的皮膚,還有很酷的墨鏡。

  塔莉亞說過,他很火爆。

  “因為他是太陽神。”當時波西這樣回應。

  “我不是這個意思。”

  為什麼尼克現在會想起這些呢?沒有頭緒的回憶滋擾著他,讓他感覺很不安。

  多虧了阿波羅他才能來到混血營。現在,可能是他在混血營的最後一天了,和阿波羅之子一起被困在了這裡。

  “怎樣都好,行動一定要快,而且你要聽從我的指揮。”尼克說。

  “好的,”威爾點點頭,“只要別再讓我接生任何半羊人嬰兒,我們就能相處得很好。”

  他們接近第一門弩炮的時候,軍團剛剛被打亂成一鍋粥。

  在遠處的盡頭,呼喊聲從第五軍團傳出,士兵們四散逃竄並丟下了短矛。十多個半人馬強行闖過隊伍,號叫著揮舞手中的棍棒。一大群雙頭人緊隨其後,把手中的垃圾桶蓋拋向空中。

  “那裡發生什麼事了?”盧·艾倫問。

  “是我安排的,給他們製造混亂。”尼克一臉輕鬆,“來吧。”

  所有的衛兵都集結在弩炮的右邊,看看列隊下方到底發生了什麼。這給尼克和朋友們讓出了左邊很寬敞的攻擊位置。他們從羅馬人身邊幾英尺遠的距離跑過去,而且沒有被發現。盧·艾倫的迷霧魔法似乎很管用。

  他們跳進了圍著尖刺的戰壕並摸到了弩炮。

  “我帶了些希臘火。”塞西爾悄悄說。

  “不,”尼克連忙搖頭,“如果我們的破壞太過明顯,就沒法破壞剩下的那些了。你能調整弩炮的攻擊目標嗎,比如對準其他弩炮?”

  塞西爾咧嘴一笑:“噢,我喜歡你的主意。他們派我來是因為我最擅長搞破壞。”

  尼克和其他人把風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工作了。

  與此同時,第五軍團正和雙頭人們大吵著,跟著第四軍團也參與了進來。其他的三個軍團守著自己的陣地,但是軍官們很難維持秩序。

  “搞定了,我們繼續吧。”塞西爾向他們宣佈。

  他們拖著腳跨過山坡,走向下一個弩炮。

  這一次迷霧的效果不是很好,其中一個弩炮護衛大喊:“嘿!”

  “我來吸引他們。”威爾說著沖了出去——尼克認為這應該是分散敵人注意力的最愚蠢的辦法了——六名侍衛在後面追著威爾。

  剩下的羅馬人朝尼克攻擊,但盧·艾倫跳出了迷霧大喊:“嘿,接著!”

  她投擲出一個蘋果大小的白球,中間的那個羅馬人本能地接住了球。一個直徑二十英尺的粉霧球在他手中爆炸開來。當塵埃落定時,六個羅馬人變成了六隻號叫的粉色小豬。

  “幹得漂亮。”尼克說。

  盧·艾倫的臉紅了:“嗯,我只有這一個豬豬球,再有敵人我也沒辦法了。”

  “啊!”塞西爾指著一邊,“最好有人幫幫威爾。”

  即便穿著沉重的鎧甲,羅馬人也開始慢慢接近索裡斯。尼克咒駡著追了過去。

  他真的不想殺任何半神,能避則避。幸運的是他不用躲避了,因為他絆倒了後面的羅馬人,其他人轉了個彎。尼克跳進人群中猛踢敵人的腹股溝,還用刀刃抽打他們的臉,再反手用劍柄擊打一個個頭盔。十秒後,所有羅馬人都躺在地上呻吟,一臉茫然。

  威爾拍了下他的肩膀:“謝謝你的鼎力相助,一下打倒六個不差嘛。”

  “不差?”尼克瞪著他,“那下次我直接讓他們放倒你,索裡斯。”

  “啊,他們是永遠抓不到我的。”

  塞西爾在弩炮旁邊向他們揮揮手,示意他的工作完成了。

  所有人一起奔向第三門弩炮。

  軍團的一切還在混亂之中,但軍官開始重新控制局面。第二和第三軍團開始擔當防暴員警時,第四和第五軍團已經重整旗鼓,把半人馬、犬頭人和雙頭人推回他們各自的營地。第一軍團最靠近弩炮——這對尼克來說有點太近了——但是他們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面前耀武揚威,呼喝命令的幾名軍官身上。

  尼克希望他們能悄悄靠近第三門弩炮,再破壞一門弩炮後他們應該有勝利的機會。

  不幸的是他們在二十碼外就被護衛們瞄到了,其中一個大喊:“那裡!”

  盧·艾倫咒駡了兩句說:“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們的攻擊了,迷霧對於警惕的敵人無效,我們要跑嗎?”

  “不。”尼克說,“既然這樣,就給他們想要的結果吧。”

  他張開雙手,羅馬人前方的地面炸開了,五個骷髏扒著地面爬了出來。塞西爾和盧·艾倫跑上去幫忙,尼克摔倒時臉差點著地,威爾及時抓住了他。

  “你個白癡。”威爾一隻胳膊摟住了他,“都告訴過你不要再用地獄魔法了。”

  “我沒事。”

  “閉嘴,你怎麼沒事!”威爾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包口香糖。

  尼克想要甩開威爾,他不喜歡身體接觸。但威爾可是比看起來要強壯得多。尼克發現自己居然倚靠著他,依賴於他的支撐。

  “拿一個吧。”威爾說。

  “你要我嚼口香糖?”

  “這是藥物製成的,可以讓你保持幾個小時的警惕和衝勁。”

  尼克拿了一塊塞進嘴裡說:“好像焦油和灰塵混合的味道。”

  “就別抱怨了。”

  “嘿。”塞西爾踉踉蹌蹌地追了上來,看起來是肌肉拉傷了,“你們真是錯過好戲了。”

  盧·艾倫緊隨其後邊跑邊笑。在他們後方,所有的羅馬護衛都被各種各樣的繩子胡亂纏在一起,裡面還夾雜著很多骨頭。“謝謝骷髏們了,這招實在太絕妙了。”

  “不過他不會再用了。”威爾說。

  尼克發現自己還倚靠在威爾身上,立刻推開了他自己向前走:“我會去做我必須要做的事。”

  威爾轉轉眼珠說:“好的,地獄男孩。如果你想被殺——”

  “別再叫我地獄男孩!”

  盧·艾倫清了清嗓子:“嗯,各位——”

  “放下你的武器!”

  尼克回頭一看,他們在第三門弩炮附近爭執不休,結果被敵人發現了。

  整個第一軍團向他們沖來,個個都穩端著長矛和護盾。在他們最前面的是屋大維,紫色長袍披在了盔甲的外面,帝國黃金珠寶在脖子和手臂上閃閃發光,頭頂的桂冠好似他贏得了戰爭一樣。在他旁邊的是軍團的旗手雅各,肩膀上有一隻鷹徽,身邊還有六個大個犬頭人隨從,他們露出尖利的犬牙,手中的劍灼燒著紅光。

  “很好,”屋大維咆哮著,“希臘敗類。”然後轉向了犬頭戰士,“把他們撕碎!”

第二十四章 雅典娜雕像站在混血山頂

  尼克不確定應該踢他自己還是威爾·索裡斯。

  如果他沒有心煩意亂地跟阿波羅的兒子吵架,那麼敵人是永遠無法靠近的。

  狗頭人疾馳向前時,尼克舉起了他的劍。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力量取勝,就在他要攻擊敵人時,威爾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計程車汽笛聲。

  六個狗頭人扔下了武器,捂著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

  “老兄,”塞西爾張開嘴放鬆了一下耳朵,“真正的死神啥樣啊?下次先提個醒啊。”

  “這對狗頭人來說更糟。”威爾聳聳肩,“我用了我小小的音樂天分,製造了一個絕對可怕的超聲波哨子。”

  尼克沒有抱怨,踏過狗頭人,用劍戳戳他們。然後他們就變成影子消失了。

  屋大維和剩下的羅馬人似乎很震驚。

  “我……我的黨衛隊啊!”屋大維環顧四周希望博得同情,“你們看見他對我的黨衛隊做了什麼嗎?”

  “有些狗就是該殺,”尼克向前邁了一步,“比如你。”

  有那麼美妙的一瞬間,整個第一軍團動搖了。然後他們想起了自己是誰,統統端起了短矛。

  “你就要被消滅了!”屋大維尖叫道,“你們希臘人到處偷襲,破壞我們的武器,攻擊我們的人——”

  “你是說那些用來向我們開火的武器?”塞西爾問。

  “還有那些要把我們的營地化為灰燼的人?”盧·艾倫補充道。

  “真不愧是希臘人!”屋大維叫嚷著,“還在垂死掙扎,可惜不會有用的!”他指著身邊的軍團士兵們,“你,你,你,還有你,檢查所有的弩炮,確保它們沒問題。我要它們能儘快同時發射,去吧!”

  四個羅馬人一路小跑離開了。

  尼克表面上故作平靜,心裡卻在想:千萬別檢查發射彈道。

  他希望塞西爾已經把該做的都做好了。破壞一件巨型武器是一回事,如何干得漂亮又無人察覺,直到最後一刻,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誰有這種本事,那一定是赫爾墨斯——欺騙之神的孩子。

  屋大維大步邁向尼克。這位占卜師還真是勇氣可嘉,手裡只有一把可憐的小匕首,還能有恃無恐。他在尼克面前停了下來,近得尼克都能看見他死水般的眼睛裡浮現的血絲。他面色憔悴,頭髮的顏色和燒糊的義大利面一樣。

  尼克知道屋大維是個遺族——被遺棄了很多代的阿波羅族後裔。現在他不禁覺得屋大維是個稀釋的、不健康版的威爾·索裡斯——就像一張被翻印過太多次的照片,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色彩。阿波羅的孩子身上的特點,屋大維一樣也沒有。

  “普路托之子,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幫助希臘人?他們到底為你做了什麼?”占卜師不屑地說。

  尼克真想沖上前刺死屋大維,自從他們在南卡羅來納州被布賴斯·勞倫斯襲擊後,他做夢都想殺了屋大維。可到了現在他們面對面時,尼克卻猶豫了。他確定自己可以在第一軍團趕回來之前殺死屋大維。尼克也不在意動手後自己會死,就算付出代價也值得。

  但是經過布賴斯的事情後,再次冷血地殺死一個半神——哪怕是屋大維——的想法變得不那麼美好了。尼克也不想讓塞西爾和盧·艾倫陪著他一起死。

  這難道不對嗎?尼克轉念一想,我打什麼時候起開始關心起對錯來了?

  “希臘人和羅馬人我都會幫。”尼克說。

  屋大維笑了:“你別騙我了。他們答應了你什麼——在營地的一席之地?他們是不會兌現諾言的。”

  “我不要他們或在你營地的一席之地,”尼克咆哮起來,“這場戰爭結束後,我會永遠離開兩個營。”

  威爾·索裡斯的聲音像挨了一拳一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尼克皺起了眉頭:“這不關你的事,我確實不屬於這兩個地方。很顯然,沒人願意要我。我是冥王的孩子——”

  “噢,別說了。”威爾異常憤怒地打斷了他,“在混血營從沒有人要趕你走。你有朋友——至少有人願意做你的朋友。是你把自己推遠的。如果你這一次肯跳出自己的怪圈——”

  “夠了!”屋大維不耐煩了,“德·安吉洛,希臘人能給你什麼我都能給。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強大的盟友,我很欣賞你的無情。我向你保證在新羅馬給你一席之地,你要做的僅僅是置身事外,讓羅馬人贏。阿波羅神向我指明了未來——”

  “不!”威爾·索裡斯把尼克推開,直面屋大維,“我是阿波羅的兒子,你個虛弱的敗類。我爸爸從沒向任何人指明過未來,因為預言已經失去了效力。但這——”他隨手朝集結的軍團,還有漫山遍野的怪獸大軍一揮,“這不是阿波羅想要的!”

  屋大維的嘴唇扭曲著:“你撒謊,阿波羅親口告訴過我,我會成為名傳千古的羅馬救世主。我會引領軍團走向勝利,我還會——”

  尼克在“鐺——鐺——鐺”的聲音傳來之前就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就像一座吊橋的巨型齒輪運轉的聲音。所有的弩炮一齊發射,六顆金色的彗星沖上天空。

  “摧毀希臘人!混血營的末日到了!”屋大維大笑著歡呼起來。

  尼克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能比射偏的炮彈更美,至少今天想不出。從三門損壞的弩炮中射出的炮彈都偏離了方向,在天空劃出弧線後,迎向其他三門弩炮的炮彈。

  不過火球沒有直接碰撞,也不需要直接碰撞。就在炮彈互相接近時,六個彈頭一起引爆在了半空。噴出金色帶火的蘑菇雲,吞沒了空中所有的氧氣。

  高溫刺痛了尼克的臉,草地噝噝作響,樹頂冒著蒸汽。不過煙火消散後,並沒有造成任何嚴重傷害。

  屋大維第一個反應激烈,一邊跺腳一邊喊:“不,不,不!繼續裝彈!”

  第一軍團中沒人移動半步,尼克聽見他右邊傳來靴子的踏步聲。第五軍團在達科塔的帶領下正快步走來。

  在下坡的遠處,其他軍團正在列陣。可第二、第三和第四軍團正被大批的暴躁怪物盟友所包圍。輔助軍隊看見頭頂爆炸時一點都不高興。毫無疑問,他們在等著混血營著火,然後用炭燒半神作為早餐。

  “屋大維!”達科塔叫道,“我們接到了新命令。”

  屋大維的左眼猛烈抽動,似乎要爆炸:“新命令?誰下達的?肯定不是我!”

  “是蕾娜下達的,”達科塔的聲音足以讓整個第一軍團都聽見,“她命令我們退軍。”

  “蕾娜?”屋大維笑了,但其他人好像沒有覺得這是笑話,“是那個我讓你去逮捕的罪犯嗎?跟這些希臘人合謀背叛自己人的前執政官?”然後用手指戳著尼克的胸膛,“你遵從她的命令?”

  第五軍團已經在他們的百夫長身後排好隊形,不自在地面對第一軍團的夥伴們。

  達科塔抱著胳膊倔強地說:“蕾娜在參議院再次選舉前依然是執政官。”

  “這是一場戰爭!”屋大維大喊,“我已經把你們帶到了勝利的邊緣,你想放棄嗎?第一軍團,逮捕達科塔和支持他的人;第五軍團,記住你們對羅馬和軍團的誓言。你們要服從我!”

  威爾·索裡斯搖了搖頭:“別這樣,屋大維。不要強迫他人選擇。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最後的機會?”屋大維露出邪惡的笑容,眼裡閃爍著瘋狂,“我要拯救羅馬!是羅馬人現在就聽我的命令!逮捕達科塔,消滅這些希臘敗類,繼續給弩炮裝彈!”

  羅馬人會對他們自己的武器做些什麼,尼克不得而知。

  但他也沒指望希臘人。

  就在這時,整個混血營的軍隊出現在了混血山的頂峰。克拉麗絲·拉魯坐在一輛由幾匹金屬馬拉著的紅色戰車上帶隊。一百多個半神圍繞她呈扇形散開,兩倍人數的半羊人和自然精靈由格洛弗·安德伍德率領著。泰森帶著剩下的六個獨眼巨人吃力地走上前來,喀戎用他純白色公馬的下半身站在那裡,箭已上弦。

  這是令人難忘的場景,但尼克想的只是:不,現在不要。

  克拉麗絲大喊:“羅馬人,你們向我們的營地開火!現在你們要麼撤退,要麼就被我們消滅!”

  屋大維轉向他的軍隊:“你們看見了?這是個騙局!他們分裂我們,然後突然襲擊。軍團,突擊隊,沖啊!”

  尼克想要呐喊:暫停!等一下,都別動!

  但他知道這不會有什麼好處。僵持了幾星期,飽受折磨後,希臘人和羅馬人都想血戰一場。現在去阻止戰爭,就好似在大壩決堤後阻止洪水。

  威爾·索裡斯挽救了局面。

  他把手指塞進嘴裡,發出的計程車汽笛聲比上次殺傷力更大。幾個希臘人扔下了劍。羅馬隊伍一陣波動,好像整個第一軍團都在顫抖。

  “別傻了!”威爾大喊,“看!”

  威爾指著北邊。尼克大笑起來,他覺得那比偏離彈道的炮彈更美:雅典娜·帕台農在升起的太陽照耀下閃閃發光,六匹飛馬用繩索拉著它,從海岸飛來。羅馬鷹雖然在盤旋,但沒有攻擊它。有幾隻甚至俯衝下去抓緊繩索,幫助運送雕像。

  尼克沒看見黑傑克,這讓他很擔心。但蕾娜·拉米雷茨-阿雷拉諾騎在圭多的背上。她高舉手中的劍,紫色的披風閃著奇怪的光,與陽光交相輝映。

  當黃金與象牙製成的四十英尺高的雕像著陸時,雙方軍隊都目瞪口呆。

  “希臘半神們!”蕾娜高亢的聲音仿佛是雕像發出的,雅典娜儼然已變成一組演唱會的揚聲器,“看看你們最神聖的雕像雅典娜·帕台農吧,被羅馬人錯誤地拿走了,現在作為和平的象徵歸還給你們!”

  雕像在距離塔莉亞的松樹大概二十英尺的山頂著陸,一落地金光就灑了下來,灑進了混血營的山谷,又從另一面滲入了羅馬軍隊中。溫暖深入了尼克的骨頭裡——給了他一種安慰與寧靜感……他都不知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一個聲音似乎在他體內低語: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你是奧林匹亞大家庭的一員,諸神並沒有拋棄你。

  “羅馬人!”蕾娜又開始喊,“我這麼做是為了軍團,為了羅馬,我們必須和希臘兄弟們聯合起來!”

  “聽她的!”尼克向前邁了一步。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又為什麼兩邊都聽他的話呢?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可是最差的,是有史以來最差的使者。

  然而他在戰線之間大步流星地走著,黑劍握在手中:“蕾娜為了你們所有人拿命冒險!我們帶著這座雕像跨越了半個世界,羅馬人和希臘人一起合作,因為我們必須齊心協力。蓋婭正在崛起,如果我們不一起合作——”

  你們都會死。

  一個聲音震撼著大地,尼克的平靜與安全感立刻消失了。一陣風掃過山坡,地面變成了黏性的流動液體,草拉住了尼克的靴子。

  徒勞的努力。

  尼克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了女神的喉嚨裡——好像整個長島都隨著她的聲帶共鳴。

  可如果這能讓你們感到愉快,你們可以死在一起。

  “不……”屋大維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不,不……”他推開自己的軍隊拔腿狂奔。

  “集合!”蕾娜大喊。

  希臘人和羅馬人聚到一起,肩並肩站著。他們周圍的大地震顫著。

  屋大維的輔助部隊蜂擁向前,包圍了半神們。兩方陣營的總和在敵人的海洋中只是一個小小的點。他們會團結在雅典娜·帕台農周圍,在混血山決一死戰。

  可即便在這裡,他們的腳下也是敵人的土地。因為蓋婭就是大地,大地已經覺醒。

第二十五章 奧林匹斯諸神從天而降

  伊阿宋聽說過有些人的一生會在他自己眼前閃現。

  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和他的朋友們站在一個防禦圈裡,被巨人包圍,然後仰望著空中一個不可能的願景——伊阿宋非常清楚地看見了未來五十年的自己。

  他坐在門廊前的一張搖椅上,眼前就是加州海岸。小笛端來了檸檬水,她的頭髮已變成灰白色,深深的皺紋蝕刻在眼周,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伊阿宋的孫子孫女們坐在他的腳邊,他給他們講述這一天發生在雅典的事。

  不,我是認真的。他說,只有六個半神在地面上,還有一個在雅典衛城上方著火的船上。我們被三十英尺高的巨人包圍,他們要殺我們。然後天空就打開了,諸神降臨。

  爺爺,孩子們喊著,你說話好好玩啊。

  我沒有開玩笑!他抗議道,奧林匹斯諸神乘著戰車從天堂下來,吹著號角,劍刃燃著火苗。你們的曾祖父是諸神之王,沖在最前面,手裡握著劈啪作響的閃電權杖。

  他的第三代都看著他笑,小笛看到這一幕也笑了。仿佛在說:如果你沒有親身經歷過,你會相信嗎?

  可伊阿宋親身經歷過,他抬頭看著雅典衛城的雲散開,簡直要開始懷疑埃斯柯拉庇俄斯給他的眼鏡了。他沒看見蔚藍的天,倒是看見星星在黑色天空中閃爍,背景是閃著金銀光的奧林匹斯聖殿,諸神成群從高處降落。

  要形容的實在太多了,或許他沒看見全部是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在這之後伊阿宋就只記得零碎的畫面了。

  巨型朱庇特在那裡——不,這是眾神之王宙斯,他的原始形態——乘著金色戰車沖入戰場,一道閃電在他的一隻手中爆裂。拉戰車的是四匹風之馬,每匹馬都不斷地試圖轉換到人的形態,極力掙脫束縛。刹那間,一個變成了北風之神的冰冷容貌;另一個戴上了南風之神的火與蒸汽渦流皇冠;第三個臉上閃現了西風之神飄飄然的慵懶微笑。宙斯禁錮並馭使了四位風神。

  在阿爾戈二號的下方,玻璃艙門打開了,耐克女神沖了出來,掙脫了她的金網。她張開閃閃發光的翅膀飛到宙斯身邊,理所應當地坐在了戰車的禦者座上。

  “我的精神恢復正常了!”她大吼著,“勝利是屬於諸神的!”

  天后赫拉出現在宙斯的左側,龐大的孔雀拉著她的戰車,它們五顏六色的彩羽亮得讓伊阿宋眩暈。

  然後戰神阿瑞斯閃電般降臨,他騎在噴火馬的背上歡樂地叫喊,手中的長矛閃耀著紅光。

  就在諸神到達帕台農神廟的那一秒,他們似乎穿越了時空。戰車都消失了,伊阿宋和朋友們突然間被奧林匹斯諸神包圍,他們是正常人的身形,雖然跟巨人相比小得可憐,但身上爆發出能量。

  伊阿宋吼叫著沖向普非良。

  他的朋友們也加入了戰鬥。

  戰鬥在整個帕台農神廟展開,甚至都橫跨了整個雅典衛城。伊阿宋的眼角余光瞥見安娜貝絲在和恩克拉多斯戰鬥。她旁邊站著一個黑色長頭髮的女人,金色的盔甲套在白色長袍外面。女神用長矛刺向巨人,然後揮舞著她的盾牌,那上面刻著蛇發女怪美杜莎可怕的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安娜貝絲一起把恩克拉多斯逼到了最近的牆根下,讓腳手架直接砸在他頭上。

  在神廟的對面,弗蘭克·張和阿瑞斯沖過整個巨人方陣——阿瑞斯舉起他的長矛和護盾,弗蘭克(變成了一頭非洲大象)龐大的身軀和腳就是武器。戰爭之神笑著刺死敵人並給他們開膛破肚,就像一個孩子在破壞皮納塔。

  黑茲爾騎著阿裡翁沖過戰場,只要有巨人接近她就會消失在幻影迷霧中,接著在敵人身後出現並刺死他們。女神赫卡忒在她身後跳舞,用兩支燃燒的火把點燃敵人。伊阿宋沒看見冥王哈迪斯,不過每當一個巨人被絆倒時,大地都會裂開一道縫吞噬他們。

  波西正在對戰雙胞胎巨人俄托斯和厄菲阿爾特斯,在他身邊一個穿著夏威夷衫的大鬍子男人也在酣戰之中,高舉三叉戟號叫著廝殺。雙胞胎巨人倒下了,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變成了消防水帶。高速衝擊波像脫韁的野馬,把巨人噴出了帕台農神廟。

  小笛應該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她與女巨人珀裡玻亞展開了“擊劍比賽”。儘管對手的身形是小笛的五倍,可她依然能堅持住。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在一朵小白雲上圍繞她們飄浮,把玫瑰花瓣撒向女巨人的眼睛,同時還鼓勵小笛:“親愛的,做得好!對,繼續打她!”

  無論珀裡玻亞怎麼攻擊,都會有一群鴿子突然間飛來,在她的面前拍打翅膀。

  至於雷奧,他在阿爾戈二號的甲板上忙得不可開交。既要發射投石器,又要往巨人的頭上扔大錘,還要用噴燈點燃他們的纏腰布。身後掌舵的是個精壯的大鬍子傢伙,穿著一身修理工制服。他正在專心致志地修理控制台,竭力讓船停留在空中。

  最奇怪的景象是老巨人托蒽,正在被三個老太太用銅棍活活打死——是命運三女神的武裝戰爭。伊阿宋認為,這世界上沒什麼能比一群揮舞著棍棒的小老太太更可怕了。

  他注意到了所有這一切,還有進行中的其他十幾場混戰,不過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身上——巨人之王普非良,還有跟伊阿宋並肩作戰的天神宙斯。

  我的父親,伊阿宋半信半疑。

  普非良並沒有給他太多回味的機會,巨人用長矛迴旋擊打、猛戳、狂砍。伊阿宋能做的只有盡力把命保住。

  依然……宙斯的存在有一種令人安慰的親切感。儘管伊阿宋從沒見過父親,但他還是喚起了伊阿宋最快樂的記憶——和小笛在羅馬的生日野餐;魯帕帶他去朱庇特營的第一天;小時候在他們的公寓裡跟塔莉亞玩捉迷藏;一個在沙灘上的午後,媽媽把他抱起來親吻,向他展示迎面的風暴:“伊阿宋,不要害怕雷雨。那是你的父親在告訴你他愛你。”

  宙斯的味道是乾淨的風雨味,他讓空氣中燃燒著能量。近距離看,他的閃電權杖現在是一根一米長的兩頭尖銅棒的樣子。刀刃的能量從兩邊延伸,形成了一支白色電光標槍。他斬向巨人,普非良倒在了他的臨時王座上,王座因巨人的重量而崩潰。

  “你沒有王座了!”宙斯咆哮著,“這裡沒有,永遠都沒有了!”

  “你阻止不了我們的!”巨人大喊,“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大地母親覺醒了!”

  作為回應,宙斯把王座化為了灰燼。巨人國王從神廟後門逃了出去,伊阿宋緊隨其後,他的父親也跟了上來。

  他們把普非良逼到了懸崖邊,下面就是現代的雅典城全貌。閃電熔化了巨人頭髮裡的所有武器,熔化的仙銅就像焦糖般順著他的頭髮滴下,他的皮膚上滿是水泡,還冒著蒸汽。

  普非良舉起長矛咆哮:“你失敗了,宙斯。就算你擊敗了我,大地母親也會輕鬆地讓我再次崛起!”

  “那麼,你不應該死在蓋婭的懷抱裡。”宙斯說,“伊阿宋,我的兒子……”

  伊阿宋從來沒有過這麼好的感覺,當父親叫他的名字時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地被父親認可。和他去年冬天在混血營,當被抹去的記憶都回來時的感覺一樣。伊阿宋突然明白了他的另一層存在價值——以前他的人生有一部分是充滿陰霾的,而現在這片陰霾消散了:他是天空之神朱庇特之子。他是他父親的兒子。

  伊阿宋沖了上去。

  普非良用他的長矛猛擊過來,但伊阿宋用短劍把它劈成了兩半。他跳起來把劍刺進了巨人的胸甲,然後召喚起風把普非良帶下了懸崖邊緣。

  當巨人尖叫著墜落時,宙斯用自己的閃電權杖指向他。一道白熱的弧線劃過,把普非良消滅在了半空中。他的骨灰落在了一朵輕柔的雲上,然後撒在了雅典衛城山坡上的橄欖樹上。

  宙斯轉向伊阿宋,滅掉了閃電權杖,把這根仙銅棒插回了腰間。他的眼睛就像暴雨的天空那樣是灰色的,同樣灰白色的頭髮和鬍子好似層雲。伊阿宋感覺很奇怪,因為宇宙之主兼奧林匹斯之王僅僅高出他幾英寸。

  “我的兒子,”宙斯抱住了伊阿宋的肩膀,“我有太多的話想對你說了……”

  宙斯沉重地呼吸了一下,空氣發出了爆裂聲,伊阿宋的新眼鏡也浮上了一層霧。“唉,作為諸神之王我不可以對自己的孩子有任何偏袒。當我們面對其他奧林匹斯神時,我不能毫無顧忌地讚美你,更不可以給你那些你應得的讚譽。”

  “我不要讚美。”伊阿宋的聲音在顫抖,“只要我們能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就很好了!我是說,我甚至都不瞭解你。”

  宙斯的目光遠眺到了臭氧層那麼遠:“我一直在你身邊啊,伊阿宋。看見你的進步我很驕傲,但我們永遠不可能……”

  他彎起手指,仿佛要從空中摘下正確的詞語:親近,做一對真實又普通的父子。“從出生起,你就註定屬於赫拉,為了平息她的憤怒。就連你的名字伊阿宋都是她起的。你沒問這件事,我也就不想說。可當我把你交給她時……我真的不知道你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男孩。你的經歷塑造了你,讓你變得善良而偉大。等我們回到帕台農神廟時,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明白我並不是要責怪你。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是真正的英雄。”

  伊阿宋的情緒在胸中亂作一團:“不論發生什麼……是什麼意思?”

  “最糟糕的還沒有結束。”宙斯提醒他,“一定要有人為發生的事承擔責任,走吧。”

  巨人們什麼都沒有留下,除了幾堆骨灰、幾支長矛和一些燃燒的髒辮。

  阿爾戈二號依然在空中,幾乎停泊在了帕台農神廟頂上。一半的船槳都折斷了,濃煙從幾條大的裂縫中冒出,船帆也被燒出了很多洞。

  雷奧看起來和船一樣糟,他和其他船員站在神廟中央,臉上糊了一層煙灰,衣服也在冒煙。

  當宙斯走近時,諸神排列成一個半圓形的隊伍。似乎沒有人因他們的勝利而特別高興。

  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站在一個柱子的陰影裡,好像在隱藏自己。赫拉與波塞冬正和另一位穿著金色與綠色長袍的女神在激烈地討論什麼,那個應該是得墨忒耳。耐克正試圖把金色桂冠戴在赫卡忒頭上,不過魔法女神一巴掌把它拍飛了。赫爾墨斯偷偷接近雅典娜,慢慢伸出胳膊想擁抱她。雅典娜的身體旁自動生出了宙斯盾,把赫爾墨斯彈開了。

  似乎唯一心情好的奧林匹斯神就是阿瑞斯了。他手舞足蹈地笑著給弗蘭克講述解剖敵人的情景。他的表述雖文雅,但還是令人噁心。

  “兄弟們,”宙斯開口了,“我們已經被治癒了,要謝謝這些半神們的努力。雅典娜·帕台農曾矗立在這座神廟裡,而現在它在混血營裡,統一了我們的後代,也統一了我們自己的精神。”

  “宙斯陛下,蕾娜還好嗎?尼克和海治教練呢?”小笛問。

  伊阿宋有點不相信小笛會探問蕾娜的健康,但這讓他很高興。

  宙斯皺起陰雲色的眉毛說:“他們成功完成了任務,此時他們都活著。不論他們好不好——”

  “仍然有工作要做。”天后赫拉打斷了他,然後張開雙臂似乎想要一個擁抱,“但我的英雄們……我就知道你們會擊敗巨人的,我的計畫完成得很漂亮。”

  宙斯轉頭對他的妻子說:“赫拉,你還敢居功!你造成的問題幾乎比你解決的還要多!”他的怒吼撼動了整座雅典衛城。

  天后的臉唰地白了:“我的丈夫,你現在也看見了——這是唯一的方法。”

  “這肯定不是唯一的辦法!”宙斯大吼,“這就是為什麼命運女神是三個,而不是一個。難道不是嗎?”

  在巨人王座的廢墟上,三個老太太靜靜地鞠躬表示認同。伊阿宋注意到,其他的神都與她們和她們手中的發光銅棒保持著距離。

  “丈夫,求求你。”赫拉試圖微笑,但她顯然是被嚇壞了,伊阿宋幾乎要為她難過了,“我只是做了我——”

  “安靜!”宙斯不耐煩了,“你違背了我的命令。不過……我明白你的行動是出於對我的忠心。這七個英雄證明了你不是完全沒有智慧。”

  看樣子赫拉想爭辯,不過她沒有開口。

  “但是,阿波羅……”宙斯看著站在陰影下的雙胞胎說,“我的兒子,過來。”

  阿波羅像走獨木橋那樣一寸寸地前進,看起來像個緊張的小半神——不超過十七歲,穿著牛仔褲和混血營T恤;肩上背著一張弓,腰間別著一把劍;蓬亂的金髮和藍眼睛簡直就像伊阿宋的同胞兄弟。

  伊阿宋懷疑阿波羅變成這個樣子是為了不引人注意,或讓父親覺得他可憐。阿波羅臉上的恐懼顯得非常真實,就像凡人一般。

  命運三女神聚到他周圍,環繞他舉起乾癟的雙手。

  “你違抗了我兩次。”宙斯說。

  阿波羅舔著嘴唇:“我……我的陛下……”

  “你怠忽職守,屈服於諂媚和虛榮。你鼓勵你的後代屋大維走上危險的道路,還過早地透露了一個可能會毀滅我們大家的預言。”

  “但是——”

  “夠了!”宙斯怒吼,“對你的懲罰我們遲些再說。現在,你先回奧林匹斯去等著吧。”

  宙斯揮了揮手,阿波羅就變成了一片閃閃發光的雲。命運三女神環繞著他消失在空氣中,閃光的旋風沖上雲霄。

  “接下來他會怎麼樣?”伊阿宋問。

  諸神都盯著伊阿宋,但他不在乎。真正見過宙斯之後,他就對阿波羅產生了新的同情。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我們還有其他問題要處理。”宙斯駁斥他。

  一種不自然的安靜籠罩了帕台農神廟。

  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似乎並不對。伊阿宋沒看見阿波羅做了什麼值得被拉出來懲罰的事。

  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宙斯說過。

  為什麼呢?

  “爸爸,我對諸神的榮耀起過誓,”伊阿宋站了出來,“我答應過科墨珀勒亞,只要戰爭一結束,混血營裡就會有每一個神的聖地。”

  宙斯陰著臉說:“這沒問題。但……科墨是誰?”

  波塞冬把拳頭擋在嘴上,咳了一聲說:“她是我的一個孩子。”

  “我認為,互相責備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伊阿宋說,“這就是為什麼一開始希臘人和羅馬人會分裂。”

  空氣開始危險地電離,伊阿宋的頭皮刺痛了。

  他意識到自己冒犯了父親。他可能會變成一道光或被射向雅典衛城的上空。他用了五分鐘瞭解父親,給了他很好的印象,不過現在好印象都沒有了。

  一個優秀的羅馬人是不會說個不停的。

  可伊阿宋還是說個不停:“問題不在阿波羅,因為蓋婭覺醒而懲罰他實在——”他把“愚蠢”二字憋了回去,“很不明智。”

  “不明智。”宙斯的聲音簡直就是耳語,“在諸神面前,你說我不明智。”

  伊阿宋的朋友們全繃緊了神經,波西似乎已經準備要跳出來與他並肩作戰。

  然後阿耳忒彌斯從陰影裡走出來:“爸爸,這位英雄為了我們進行了長期的艱苦戰爭。他的精神已疲憊,這一點我們應該考慮。”

  伊阿宋剛要抗議,阿耳忒彌斯就用眼神制止了他。伊阿宋用心讀懂了她發出的資訊:謝謝你,半神。但別強迫,當宙斯冷靜些時我會勸他的。

  “爸爸,我們現在無疑要致力於更緊迫的問題,就像你指出的一樣。”女神說。

  “蓋婭她已經醒了,不是嗎?”安娜貝絲插進來,明顯很焦慮地想轉移話題。

  宙斯轉頭看著她。伊阿宋周圍的空氣分子終於停止流動了,他感覺自己的頭骨剛剛被微波烤過。

  “你說得對。”宙斯說,“奧林匹斯之血已經流出,她完全恢復了意識。”

  “噢,不會吧!”波西悲歎,“我只是流了點鼻血,就喚醒了整個大地嗎?這不公平!”

  雅典娜披上了護盾說:“抱怨不公平跟推卸責任是一樣的,波西·傑克遜。對任何人都沒好處。”然後她贊許地看看伊阿宋,“現在你們要加快行動,蓋婭已經崛起,就要摧毀你們的營地了。”

  波塞冬拄著他的三叉戟說:“這次雅典娜是對的。”

  “只有這次?”雅典娜抗議。

  “可蓋婭為什麼要回到營地呢?”雷奧問,“波西是在這裡流的鼻血啊。”

  波西說:“老兄,第一,你聽到雅典娜的話了——不要責怪我的鼻子。第二,大地是蓋婭的,她可以從任何地方鑽出來。此外,她也告訴我們她要這麼做了。她說她的待辦事項中,第一項就是摧毀我們的營地。問題是,我們如何阻止她?”

  弗蘭克看著宙斯說:“嗯,先生……陛下,你們諸神就不能和我們直接穿越到那裡嗎?你們有戰車,還有魔法力量什麼的。”

  “是啊!”黑茲爾不斷點頭,“我們兩秒鐘就一起擊敗了巨人。現在就走吧——”

  “不。”宙斯斷然地說。

  “不?”伊阿宋不解,“但是爸爸——”

  宙斯的眼睛裡火花四濺,伊阿宋意識到他今天已經把父親推到了很遠很遠……也許接下來的幾世紀都是這樣。

  “問題在於預言,”宙斯向他們咆哮,“當阿波羅允許七子預言被說出時,赫拉根據自己的理解解釋了它,命運三女神就編織出了一個有很多種結局和多種解決方案的未來。你們七個半神命中註定要擊敗蓋婭。我們諸神卻不能。”

  “我不明白,”小笛搖搖頭,“如果你依賴於弱小的人類執行你的命令,那作為諸神還能幹什麼呢?”

  諸神都在互相交換暗淡的眼神。然而阿芙洛狄忒卻輕輕一笑,吻了自己的女兒:“親愛的小笛,你不覺得我們幾千年來,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嗎?也正是它把我們永遠地捆綁在一起。我們需要你們人類,就像你們需要我們一樣。這也許很惱人,可卻是事實。”

  弗蘭克不自在地拖著腳,好像還以為自己是一頭大象。“那麼我們到底怎麼樣才能準時到達並拯救混血營呢?我們可是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到達希臘啊。”

  伊阿宋說:“用風。爸爸,你不是能釋放風,把我們的船送回去嗎?”

  宙斯怒視著他:“我能把你們一巴掌拍回長島。”

  “嗯,這是個玩笑,還是恐嚇,還是——”

  “不,”宙斯說,“我說得毫不誇張,我可以把你的船拍回混血營。不過所包含的力量嘛……”

  在被毀的王座之上,醜陋的火神穿著他的機械制服搖搖頭說:“我的兒子雷奧建造了一艘很好的船,但它承受不住那種壓力。它一到達目的地就會解體的,也許還會更快。”

  雷奧抻直了他的工具腰帶說:“阿爾戈二號可以承受得住,只要能堅持到送我們回家就可以。一到家,我們就可以棄船。”

  “太危險了,還會有生命危險。”火神赫菲斯托斯警告他。

  女神耐克轉動著手指上的桂冠說:“勝利永遠是危險的,它經常需要犧牲。我和雷奧·伐耳迪茲討論過這一點。”她銳利的目光盯著雷奧。

  伊阿宋一點也不喜歡這樣。他還記得埃斯柯拉庇俄斯檢查完雷奧時的嚴峻表情。噢,天……我明白了……伊阿宋知道怎麼做才能打敗蓋婭。他知道這很冒險,但他想自己冒這些險,而不是讓雷奧去。

  小笛有醫師特效藥,他告訴自己,她會照顧好我們大家的。

  “雷奧,耐克說了什麼?”安娜貝絲問。

  雷奧揮了揮手說:“也沒什麼。就是勝利啊,犧牲啊,等等……等等……沒事。我們可以這麼做,夥計們。我們一定要這麼做。”

  一種恐懼感降臨到伊阿宋頭上。宙斯有句話說得對:最糟糕的還沒結束。

  南風之神諾塔斯告訴過他:需要做出選擇時,不論選擇風還是火,都不要絕望。

  伊阿宋做出了選擇:“雷奧是對的,大家上船吧,為了最後的旅程。”

第二十六章 預言七子加入混戰

  兒女情長的告別到此為止。

  伊阿宋最後看了爸爸一眼,宙斯足有一百英尺高,舉著阿爾戈二號的船首。“堅持住!”他的喊聲驚天動地。

  然後他把船扔了起來,又像打排球一樣反手扣下。

  如果伊阿宋沒被雷奧的二十頭安全繩的其中一頭綁在桅杆上的話,那他早就粉身碎骨了。事實卻是,他的胃拼命想留在希臘,而他肺裡所有的空氣都被擠了出來。

  天空變黑了,船慌亂地發出嘎吱嘎吱聲。伊阿宋腳下的甲板像一層碎冰那樣碎裂了。伴著一聲爆破,阿爾戈二號沖出了雲層。

  “伊阿宋!快點!”雷奧大喊。

  伊阿宋的手指好似熔化的塑膠,但他還是設法給自己鬆綁。

  雷奧把自己綁在了控制台上,拼命地制止船體自由式螺旋下降。船帆已經著火,範斯塔發出了嘎嘎的警報聲。一架投石器飛出了船外,在空中墜落。離心力使盾牌飛出了欄杆,像一枚枚金屬飛盤。

  當伊阿宋搖搖晃晃地走向船艙時,甲板上的裂縫更寬了。他只能利用風來穩住自己。

  如果他救不了其他人……

  接著艙門爆開了,弗蘭克與黑茲爾摔了出來,他們被身上連接在桅杆上的繩索拉住了。小笛、安娜貝絲和波西緊隨其後。他們看起來都暈頭轉向。

  “跑!跑啊!你們快跑啊!”雷奧大喊,這一次他的語氣嚴峻得要命。

  他們本來討論過疏散計畫,但跌跌撞撞橫跨半個地球讓伊阿宋的腦子有些遲鈍了。從其他人的表情判斷,他們狀態也不好。

  奇異桌布福德救了他們。它帶著海治的全息影像咯噔咯噔地跑過甲板高聲喊:“快跑!閃開!停下!”

  然後它的桌面變成了直升機的槳葉,接著布福德就伴著嗡嗡聲飛走了。

  弗蘭克變身了,從一個茫然的半神變成了一條茫然的灰龍。黑茲爾騎上他的脖子,弗蘭克用前爪抓住了波西和安娜貝絲,然後展翅沖向天空。

  伊阿宋抱住小笛的腰準備起飛,但他絕不應該向下看的。下面的景象好似旋轉的萬花筒,天空——大地——天空——大地。地面越來越接近了。

  “雷奧,你會失敗的!”伊阿宋大喊,“快跟我們走吧!”

  “不!你們快走!”

  “雷奧!”小笛也來勸他,“求求你——”

  “省下你的魅惑吧,小笛!我告訴過你,我有計劃,你們快走!”

  伊阿宋最後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船,阿爾戈二號是他們長久以來的家。現在他們要永遠地放棄它——還要把雷奧留在上面。他真的不想這樣,可雷奧堅定的眼神和他父親宙斯一模一樣,連再見都沒時間說了。

  伊阿宋一轉風向就和小笛沖上了天空。

  地面的情況更加混亂。

  當他們驟然墜落時,伊阿宋看見山上分佈著大量的怪物——犬頭人、雙頭人、野生半人馬、食人魔,還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包圍著兩個半神小島。在混血山的頂峰,雅典娜·帕台農腳下聚集了混血營的主要部隊,和舉著軍團鷹徽的第一軍團和第五軍團集結在一起。其他三個羅馬軍團在幾百碼遠的地方排成防守陣形,似乎在防備著隨時可能發動的攻擊。

  巨鷹環繞著伊阿宋迫切地尖叫著,仿佛在索要命令。

  灰龍弗蘭克帶著乘客們飛過一旁。

  “黑茲爾!”伊阿宋沖她喊,“那三個軍團陷入了困境!如果他們不與剩下的半神聯合——”

  黑茲爾打斷了他:“明白!走吧,弗蘭克。”

  弗蘭克龍向左轉時,他一隻爪子裡的安娜貝絲喊了一聲:“飛到他們那裡!”波西在另一隻爪子裡喊:“我討厭飛行。”

  小笛和伊阿宋轉向了右邊混血山的頂峰。

  當伊阿宋看見尼克·德·安吉洛和希臘人在前線時,他的心提了起來。尼克正在一群雙頭人中殺出一條血路。幾英尺外,蕾娜騎在一匹新飛馬上,拔出了劍。她朝軍團呼喊著命令,羅馬人都毫無疑問地遵從了,仿佛她從未離開過他們。

  伊阿宋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屋大維,這很好。看不見龐大的大地女神摧毀世界更加好。或許蓋婭已經崛起,看了一眼現代世界後便決定回去睡覺了。伊阿宋希望他們有這麼幸運,不過他也沒抱多少希望。

  他和小笛著陸在了山上,劍已出鞘。羅馬和希臘人一同發出了歡呼。

  “等你好久了!”蕾娜叫著,“歡迎你加入。”

  突然間伊阿宋恍然大悟,她是在歡迎小笛而不是他。

  小笛笑了:“我們要殺很多巨人,所以耽擱了!”

  “很好!”蕾娜綻開了微笑,“再給你自己來點野蠻人吧!”

  “哎呀,謝謝你!”

  兩個女孩肩並肩沖進了戰場。

  尼克朝伊阿宋點點頭,仿佛他們五分鐘前剛剛見過似的,現在一起回來把雙頭人變成無頭屍。“時機剛剛好,船在哪裡?”

  伊阿宋指了指劃過天空的阿爾戈二號,它已經變成了火球。桅杆、船體和武器都燃燒著掉落下來。伊阿宋看不出防火的雷奧怎麼才能倖存在那個地獄中,但他只能希望他還活著。

  “神啊,大家都還好嗎?”尼克問。

  “雷奧……”伊阿宋的聲音卡住了,“他說他有計劃。”

  阿爾戈二號像一顆彗星消失在了西山後。伊阿宋在恐慌中等待那一聲爆炸,可是除了戰爭的咆哮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尼克看著他的眼睛說:“雷奧不會有事的。”

  “當然。”

  “但是萬一……為了雷奧。”

  “為了雷奧。”伊阿宋點點頭,他們沖進了混戰裡。

  伊阿宋的怒火給了他新的力量,希臘人和羅馬人慢慢擊退了敵人。野生半人馬被掀翻了,狼頭人被剁成肉醬時發出悲慘的嘶嚎。

  更多的怪物不斷出現——谷粒精靈從草地中旋轉飛出,獅鷲從天空落下,粗笨的黏土人讓伊阿宋想起了邪惡的培樂多彩泥人。

  “他們是穿著陶土殼的幽靈!”尼克警告大家,“別讓他們傷到你。”

  顯然蓋婭把一些驚喜留在了後面。

  威爾·索裡斯是阿波羅小屋的首領,那一刻他跑過來在尼克的耳邊說了什麼。喊聲和擊劍聲讓伊阿宋一個字都沒聽清。

  “伊阿宋,我得走了!”尼克說。

  伊阿宋雖然莫名其妙,但點了點頭。威爾和尼克匆忙消失在了混亂中。

  轉眼間,一班赫爾墨斯的營員忽然聚集在了伊阿宋周圍。

  康納·斯偷爾咧嘴一笑:“怎麼樣,格雷斯?”

  “我很好,你怎麼來了?”伊阿宋問。

  康納躲過一個食人魔的棍棒,同時戳中了一個谷粒精靈,然後精靈就爆炸成了一團小麥。“耶,真是完美的一天啊。”

  “開火!”伴著蕾娜一聲吼,一波火焰箭劃過軍團的護盾牆,消滅了一排食人魔。羅馬隊伍繼續向前沖,刺中了半人馬後,他們的銅尖靴子踏過了受傷的食人魔。

  在下坡的某處,伊阿宋聽到弗蘭克·張用拉丁語喊:“擊退騎兵!”

  當三支部隊以完美隊形破出一條路時,一大群半人馬慌亂地各奔東西,士兵們閃閃發光的長矛都血跡斑斑。弗蘭克沖在他們最前面,黑茲爾騎著阿裡翁在他左邊自豪地開懷大笑。

  “歌頌張執政官!”蕾娜大喊。

  “歌頌拉米雷茨-阿雷拉諾執政官!”弗蘭克接了上來,“所有部隊立刻集中!”

  當五支部隊合併成一個大型殺戮機器時,歡呼聲在羅馬人中爆發。弗蘭克的劍指向前方,金色的鷹徽放射出蜿蜒的閃電橫掃敵人,數百隻怪物變成了烤麵包。

  “軍團立刻編隊前進!”蕾娜又發出了命令。

  在伊阿宋右邊,波西和安娜貝絲與混血營軍隊會合時又爆發出了另一陣歡呼。

  “希臘人!大家——呃——沖吧!”波西叫喊著。

  他們像女妖一樣叫著向前沖。

  伊阿宋又咧嘴一笑,他愛希臘人民。他們沒有任何形式的組織,但他們用熱情彌補了它。伊阿宋雖然在戰爭中狀態不錯,可是還有兩大問題揮之不去:雷奧在哪裡?蓋婭又在哪裡?

  可惜他先得到了第二個答案。

  在他腳下,大地波動起來,仿佛整個混血山都變成了一塊巨大的水墊。半神們跌倒了,食人魔滑倒了,半人馬的臉紮進了草地裡。

  覺醒。一個聲音在他們腳下隆隆作響。

  在一百碼外的另一座山峰頂端,泥土和草伴著疾速龍捲風旋起,然後凝聚成一個二十英尺高的女人形狀——她穿著草片編織的裙子,皮膚和石英石一樣白,棕色頭髮糾結得像樹根。

  小傻瓜們,大地母親蓋婭睜開了翠綠的眼睛,你們那座雕像的小魔法是無法控制我的。

  聽到她的話,伊阿宋終於明白為什麼蓋婭直到現在才出現。雅典娜·帕台農一直在保護半神,抑制大地的憤怒。即便這樣,雅典娜也只能和原始女神對抗到現在了。

  恐懼明顯席捲了半神軍隊。

  “不要後退!”小笛喊,她的魅惑語清晰而洪亮,“希臘人和羅馬人,我們可以一起對抗她!”

  蓋婭笑了,當她張開雙臂時大地都向著她扭曲起來——樹木傾斜,基岩呻吟,土壤翻飛起伏。伊阿宋用風托起了自己,但他周圍的怪物和半神都開始陷入地面。屋大維的一門弩炮側翻後消失在了山的一邊。

  大地就是我的身體,蓋婭低吼,你怎麼能打敗大地女神——

  嘭!

  一道銅光閃過後蓋婭被掃下了山坡,在一條五十噸重的金屬龍龍爪裡咆哮。

  是範斯塔,它重生了,用閃閃發光的翅膀飛上天空,耀武揚威地噴出肚子裡的火。當它飛上高空時,它背上的騎手雖然小得難以辨認,但雷奧的笑容不會有錯。

  “小笛!伊阿宋!”雷奧向下招手,“你們也來嗎?戰場搬到天上了!”

  蓋婭一被抓走,地面就凝固了。

  半神全部停止下沉,可當中的很多依然被埋到了腰。可悲的是,怪物們似乎掙脫得更快。他們沖進羅馬人和希臘人的隊伍,半神們還在混亂中,他們乘機殺了過來。

  伊阿宋雙臂抱住小笛的腰,他剛要準備起飛,波西喊道:“等等!弗蘭克能帶剩下的人一起飛!我們都可以——”

  “不,夥計!”伊阿宋打斷了他,“他們需要你留在這裡,因為依然有支軍隊要打。此外,還有預言——”

  “他說得對。”弗蘭克緊握波西的手臂,“你應該讓他們這麼做,就像安娜貝絲在羅馬的任務,還有黑茲爾在死亡之門的時候。這個任務只有他們能完成。”

  波西顯然不想這樣,但這一刻洪水般的怪獸群席捲了希臘軍隊。安娜貝絲叫他:“嘿!這裡不行了!”波西飛奔了過去。

  弗蘭克和黑茲爾轉向伊阿宋,他們舉起雙手行了個羅馬禮,然後就跑去重組軍團了。

  伊阿宋和小笛借著風向上盤旋。

  “我已經拿到醫師特效藥了,”小笛像唱詩一樣呢喃,“沒事的,我有特效藥。”

  伊阿宋才發現小笛在剛剛的混戰中把劍丟了,他覺得找回的意義不大。對戰蓋婭,一把劍也沒太大用處。這是風暴與火的交戰……還有第三種力量——小笛的魅惑語,應該能把他們聚在一起。去年冬天,小笛在狼殿削弱了蓋婭的力量,幫助天后赫拉從大地籠子中逃出。現在她有更重大的任務了。

  當他們上升時,伊阿宋把風和雲聚集在他周圍。天空以驚人的速度回應,不一會兒他們就處在了龍捲風的中心。閃電灼燒著他的眼睛,雷聲讓他的牙齒直打戰。

  就在他們上方,範斯塔正與大地女神展開激烈的搏鬥。蓋婭在不斷瓦解,試圖讓自己回到大地,但是狂風把她卷起。範斯塔用火焰噴射她,似乎在強迫她保持凝固的狀態。與此同時,雷奧從範斯塔的背上用自己的火焰攻擊女神,還不停地侮辱她:“廁所裡的爛泥!又髒又臭的臉!我要為我媽媽埃斯波蘭薩·伐耳迪茲報仇!”

  他的整個身體被火焰環繞著,暴風雨也澆不滅,雨水只會被他的火焰蒸發。

  伊阿宋奮力沖向他們。

  蓋婭變成了白色的散沙,但伊阿宋召喚了一隊風暴精靈包圍了她,把她裹在風繭裡。

  蓋婭反擊著。當她停止瓦解時就用石頭和土製成的炮彈猛擊,伊阿宋險些偏轉了方向。他要引發風暴,控制住蓋婭,還要讓他自己和小笛浮在空中……伊阿宋從沒完成過這麼難的事,感覺自己像被鉛墜壓住了,試圖掙扎出來時頭上還頂著一輛車,並且他所能使用的只有雙腳的力量。但就算壓力如此之大,他也不能讓蓋婭落到地面。

  這也是他們在海底時,科墨提醒過他的事。

  很久以前,天空之神烏拉諾斯曾被蓋婭和泰坦巨人騙到了地上。他們把他禁錮在地面讓他無法逃脫。由於離他的故土太遠,所以力量也大大減弱,讓他們足以把他切成兩半。

  現在伊阿宋、雷奧和小笛如法炮製,一定要讓蓋婭遠離她的力量源頭——大地,耗盡她的力量。

  他們一起上升。範斯塔的身體嘎吱作響,努力發出一聲咆哮後繼續升到更高。伊阿宋依然想不通雷奧到底是怎麼把這條龍重組的。然後他想起了雷奧過去幾周花費了大量時間在船內工作。雷奧一定是自始至終都在計畫這件事,用船架給範斯塔造了一個新的身體。

  他一定知道阿爾戈二號最終會解體。一艘船變成了一條龍……伊阿宋還以為再沒有什麼比在魁北克時一條龍變成了一個皮箱更令人驚奇的呢。

  然而更神奇的事確實發生了,伊阿宋興高采烈地看著他們的老朋友再次出擊。

  你無法打敗我!蓋婭的身體分解成了沙子,但隨後又遭到了一波火焰攻擊,她的身體熔化成了一塊玻璃後碎裂了,接著又再次塑成了人形,我永生不死!

  “永生討厭!”雷奧喊著,催促範斯塔飛得更高。

  伊阿宋和小笛跟著他們上升。

  “讓我靠近些,”小笛催促他,“我要到她旁邊去。”

  “小笛,火焰和榴彈——”

  “我知道。”

  伊阿宋飛到蓋婭身旁。狂風包裹了女神,讓她保持固體狀態。伊阿宋能做的只有把蓋婭變成的沙子和土控制在龍捲風中。她的眼睛翠綠,像是大自然中的一切濃縮成的有機物。

  傻孩子們!她的臉跟著小型地震和泥石流一起扭曲。

  “你太累了,”小笛的聲音中散發出仁慈與同情,“永世的痛苦與失望都壓在了你身上。”

  閉嘴!

  蓋婭已經怒火中燒,伊阿宋的風瞬間失控了。他墜落下來時,和小笛一起被範斯塔的另一隻大爪子接住了。驚訝的是小笛依然集中著注意力來撼動蓋婭:“千年的憂傷,你的丈夫烏拉諾斯是個虐待狂,你的孫子輩諸神推翻了你心愛的泰坦巨人孩子們。你的其他孩子,獨眼巨人和百手巨人們,都被扔進了塔塔勒斯。你真的因心痛而感到疲倦。”

  撒謊!蓋婭變成了一陣夾雜著土和草的龍捲風,但她的內核似乎攪動得慢了。

  如果他們繼續上升,上面的空氣稀薄得不足以呼吸,伊阿宋就更難以控制風力了。小笛瓦解蓋婭力量的話語也影響了他,腐蝕他的力量,讓他的身體感覺沉重。

  “你想要什麼,”小笛繼續說,“比勝利和復仇更重要的……你想要休息。你真的太累了,被忘恩負義的人類和天神折磨得這麼累。”

  我……你別跟我說話……你無法……

  “你只需要一樣東西,”小笛撫慰著蓋婭,她的聲音穿透了伊阿宋的骨頭,“一個詞而已。讓你的眼睛閉合,忘記所有的煩惱。你——需要——沉睡。”

  蓋婭凝固成了人的形狀。她閉上眼睛後頭垂了下來,她在範斯塔的爪子裡變得毫無生氣了。

  結果伊阿宋也被影響了,他的力量開始中斷。

  狂風緩緩減弱,直到消散。他的眼前跳動著很多黑點。

  “雷奧!”小笛大喘一口氣,“我們只有幾秒鐘,我的魅惑語無法——”

  “我明白!”雷奧簡直變成了一個火人。火焰在他的皮膚下湧動,照亮了頭骨。范斯塔也在發光發熱,他的爪子燒透了伊阿宋的衣服。“我也控制不了多久火了。我會讓她蒸發的。別擔心,但你們必須得走了。”

  “不!”伊阿宋說,“我們要和你在一起,小笛手裡有醫師特效藥。雷奧,你不能——”

  “嘿!”雷奧笑了,火焰中的笑容令人非常不安,他的牙齒像熔化的鐵塊,“我都告訴過你我有周密的計畫了。你什麼時候才能相信我?順便說一句——我愛你們。”

  范斯塔的爪子張開了,小笛和伊阿宋開始墜落。

  伊阿宋沒有留在空中的力量了,他抱緊呼喊雷奧的小笛,然後他們垂直向地面降落。

  遠處看範斯塔是一顆在空中的火球——像第二個太陽一樣——雖然小,但炙熱無比。然後伊阿宋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顆閃耀的彗星,伴著一聲貌似是人的尖叫從地面沖上來。在伊阿宋暈倒之前彗星射中了他們上方的火球。

  爆炸讓整個天空變成了金色。

第二十七章 一發尖叫的炮彈擊中了蓋婭

  尼克曾目睹過很多形式的死亡,他認為不會再有什麼能讓他驚訝了。

  但他錯了。

  在戰場中,威爾·索裡斯跑到他耳邊說了一個詞:“屋大維。”

  這吸引了尼克的全部注意力。在有機會殺屋大維的時候他卻猶豫了,但這一次尼克絕不會讓那個卑鄙的占卜師逃脫懲罰。“他在哪兒?”

  “跟我來,快點。”威爾說。

  尼克轉頭對酣戰中的伊阿宋說:“伊阿宋,我得走了。”

  然後他跟著威爾沖進混戰中,跑過泰森和獨眼巨人們時他們正喊著:“壞狗!壞狗!”因為他們正在猛擊犬頭人的頭。格洛弗·安德伍德和一隊半羊人正吹著牧羊神笛繞圈跳舞,吹奏的和聲極其不和諧,把土殼怪都震碎了。特拉維斯·斯偷爾和他兄弟爭吵著跑過:“你說我們把地雷陣埋在錯誤的山上是什麼意思?”

  當腳下的土地震顫時,尼克和威爾正在下山的半路上。和其他人一樣——怪物和半神也是同樣反應——他們驚恐得呆若木雞,眼看從另一座山的山頂卷起了一根土柱,蓋婭滿懷驕傲地出現了。

  接著一個龐大的銅制怪物從天而降。

  嘭!

  銅龍範斯塔一把抓起大地女神後沖上雲霄。

  “這是……怎麼……?”尼克驚得說話都結巴了。

  “我不知道,”威爾說,“但我覺得我們能做的有很多,因為還有其他問題。”

  威爾沖向最近的弩炮。當他們靠近時,尼克瞥見了屋大維正在大罵著重新調整武器的目標杠杆,投擲臂已經滿載帝國黃金炸藥。占卜師的雙手忙碌著翻轉齒輪和錨釘,笨手笨腳地綁繩子,時不時抬頭看看銅龍範斯塔。

  “屋大維!”尼克喊。

  占卜師轉身,然後靠緊巨大的彈藥球。他精緻的紫色長袍鉤在了導線上,但屋大維沒注意到。炸藥的煙霧繚繞在他身邊,仿佛在有目標地接近他手臂和脖子上的帝國黃金飾品,還有他頭上的金冠。

  “噢,我明白了!”屋大維的笑聲既脆弱又瘋癲,“想要偷取我的榮譽,啊?別做夢了,普路托之子。我被承諾過,我才是羅馬救世主!”

  威爾舉起手示意讓他冷靜:“屋大維,離開弩炮。那裡不安全。”

  “當然不安全了!我要用這門弩炮把蓋婭射下來!”

  尼克用眼角餘光瞄見了伊阿宋·格雷斯帶著小笛沖向天空,徑直飛向範斯塔。

  烏雲聚攏著包圍了朱庇特之子,盤旋成了一股颶風。隆隆的雷聲劃破了天際。

  “你看見了吧?”屋大維哭喊著,他身上的金飾真的在冒煙,被弩炮的炸藥吸引了,就像一小塊鐵被巨形磁鐵吸引一樣,“諸神都贊成我的做法!”

  “那場風暴是伊阿宋製造的,”尼克說,“如果你點燃弩炮就會殺了他,還有小笛,還有——”

  “好啊!他們是叛徒!全都是叛徒!”屋大維大叫著。

  “你聽我說,”威爾試著再次勸他,“這不是阿波羅想要的。還有,你的長袍——”

  “你什麼都不知道,希臘人!”屋大維握緊了發射杠杆,“我必須要在他們飛得更高之前行動。只有這門弩炮看似還可以發射。我要獨力——”

  “百夫長。”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麥克·卡哈勒出現在攻城武器的後面,他額頭上有個大紅疙瘩,是泰森把他打暈時留下的。他走路還有點跌跌撞撞,但不知怎樣他從海岸找到了這裡,半路上還撿了一把劍和一面盾牌。

  “麥克!”屋大維歡樂地尖叫,“真棒!你在我點燃弩炮時保護我。然後我們一起殺了這些希臘人!”

  麥克·卡哈勒把一切看在眼裡——他老闆的長袍掛在了導線上,屋大維的首飾因為緊靠著帝國黃金彈藥而冒著煙。他抬頭看看範斯塔,在高空中被一圈圈烏雲縈繞,像個靶心。然後他皺著眉看向尼克。

  尼克準備好了拔劍。

  麥克·卡哈勒肯定會警告他的首領遠離弩炮,然後發動攻擊。

  “你確定嗎,屋大維?”維納斯之子問。

  “當然!”

  “你絕對確定?”

  “當然,你個傻瓜!我會作為羅馬救世主名傳千古。現在我要消滅蓋婭,讓他們都閃開!”

  “屋大維,不要。”威爾請求他,“我們不能讓你——”

  “威爾,我們無法阻止他。”尼克說。

  索裡斯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但尼克想起了父親在骨頭教堂裡說的話:有些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屋大維的眼裡閃著光:“這才對,普路托之子。你無法阻止我!這是我的宿命!卡哈勒,就位!”

  “如您所願。”麥克站在了弩炮正面,插在屋大維和兩個希臘半神之間,“百夫長,做您想做的事吧。”

  屋大維轉身點燃了火:“好朋友會陪我到最後。”

  尼克的神經幾乎癱瘓了,如果弩炮真的被點燃——就會擊中範斯塔,接著尼克就要眼看著他的朋友們受傷甚至死亡……但他依然站在原地。這一次他選擇相信爸爸的智慧:有些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再見了,蓋婭!”屋大維歇斯底里地喊著,“再見了,叛徒伊阿宋·格雷斯!”

  屋大維用他的占卜師刀切斷了導線。

  然後他消失了。

  投擲臂上升得比尼克眼球轉得還快,屋大維和彈藥一起射了上去。直到屋大維變成了一顆炙熱的彗星沖上雲霄時,他的尖叫才逐漸消失。

  “再見了,屋大維。”麥克·卡哈勒說。

  他最後一次看看威爾和尼克,仿佛要看看他們敢說什麼。然後他一轉身腳步沉重地走了。

  尼克承認屋大維已經終結了。

  應該說終於解脫了。

  但當彗星繼續上升時,他的心沉到了穀底。它消失在了烏雲裡,天空炸出了一個圓形的火球。

  第二天,很多事都沒有答案。

  那場爆炸後,失去意識的小笛和伊阿宋往下墜落時,及時被巨鷹們接住,化險為夷,但雷奧沒再出現。赫菲斯托斯小屋的所有成員翻遍了整個山谷,尋找阿爾戈二號的殘片,但卻沒有任何關於銅龍範斯塔和它的主人的線索。

  所有的怪獸都被消滅或擊潰。希臘和羅馬都傷亡慘重,不過遠比他們預料的要好得多。

  夜間,半羊人與仙女們聚集在樹林裡,參加長老會。早晨,格洛弗·安德伍德宣佈他們感覺不到大地母親的存在了。大自然多少恢復了正常。顯然伊阿宋、小笛和雷奧的計畫成功了。蓋婭脫離了她的力量源頭後就沉睡了,然後在雷奧的火和屋大維的人造彗星爆炸時,變成了一縷青煙。

  一個神是永遠不會死的,但現在蓋婭和她的丈夫烏拉諾斯一樣了。地球也會像往常一樣運轉,和天空一樣。不過蓋婭已經被擊潰了,失去了力量,而且永遠都不會恢復意識了。

  至少,大家是這麼希望的……

  屋大維為了拯救羅馬,犧牲自己變成一顆火球的事蹟也會流傳千古。但真正犧牲的是雷奧·伐耳迪茲。

  營地的勝利慶典由於悲痛也變得很平靜——不僅因為雷奧,還有在戰爭中犧牲的很多英雄。點燃的篝火升騰起悲痛,籠罩了希臘和羅馬的所有半神,喀戎要求尼克主持葬禮儀式。

  尼克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很榮幸能親自給烈士們授予榮耀。在幾百名觀眾面前他絲毫沒有緊張感。

  最難過的時刻是在結束時,尼克在大廳的門廊遇到了阿爾戈二號上的六名半神。

  伊阿宋耷拉著腦袋,甚至都看不見他的眼鏡了:“我們應該在那裡堅持到最後的,應該能幫助雷奧的。”

  “我們都錯了,”小笛抹去臉上的淚水表示同意,“為了醫師特效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黑茲爾的哭聲爆發了:“小笛,把特效藥拿出來。”

  困惑片刻後,小笛的手伸進了腰包拿出了那塊麂皮,可當她打開的時候裡面是空的。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黑茲爾。

  “怎麼會這樣?”安娜貝絲問。

  弗蘭克攬著黑茲爾的肩膀讓她冷靜:“在提洛島時,雷奧曾單獨請求我們兩個幫他。”

  擦乾了眼淚,黑茲爾解釋了她是怎麼用錯覺把醫師特效藥掉了包—— 幻影迷霧把戲——真正的特效藥在雷奧那裡。弗蘭克告訴了他們雷奧的計畫——用殺傷力巨大的爆炸來消滅變弱的蓋婭。經過與耐克和阿波羅的談話後,雷奧確信爆炸會殺死四分之一英里內的任何人,所以他必須要遠離所有人。

  “他想要獨自完成,”弗蘭克說,“他認為這個機會雖然很渺茫,但火神的兒子應該能在火中倖存,可如果其他人跟他在一起……他說我和黑茲爾作為羅馬人應該明白什麼叫作犧牲。他也知道你們都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起初大家的樣子都很生氣,看起來想要大喊大叫或摔東西。但在弗蘭克和黑茲爾說話時,大家的怒氣似乎消散了。看著弗蘭克和黑茲爾痛哭的樣子真的很難保持憤怒。此外……這個計畫聽著真像鬼鬼祟祟、古怪荒唐又惱人,同時也高尚的雷奧·伐耳迪茲所做的事。

  最後小笛又哭又笑:“如果他現在在這裡,我就殺了他。就算他使詭計拿走了特效藥又怎麼樣?他很孤獨啊!”

  “或許他找到了某種方法?”波西說,“這就是我們正在說的雷奧的風格。他隨時都可能回來,然後我們就輪流掐死他。”

  尼克和黑茲爾交換了下眼神,他們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什麼都沒有說。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天,羅馬人和希臘人一起打掃戰場,還一起救治傷患。飛馬黑傑克的箭傷恢復得很好,圭多決定讓蕾娜做它的主人。盧·艾倫不情願地同意把她的新寵物小豬送回羅馬。

  威爾·索裡斯和尼克自從在弩炮那裡不期而遇後就沒再說話。阿波羅之子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醫務室,可每當尼克看見他跑過營地拿取更多的醫療用品,或是為受傷的半神出診時,一種憂傷的刺痛感立刻油然而生。毫無疑問威爾·索裡斯會認為尼克是個怪物,因為是他讓屋大維自殺的。

  羅馬人在草莓地旁邊露宿,他們堅持那裡才是建設標準營地的位置。希臘人幫他們砌泥土牆、挖戰壕。尼克再沒見過比這更奇怪、更酷的事了。達科塔給狄奧尼索斯小屋的孩子們派發果汁粉。赫爾墨斯與墨丘利小屋的孩子們說笑著講故事,還厚顏無恥地偷遍了每個人的東西。蕾娜、安娜貝絲和小笛三人形影不離,這三人組巡迴于營地檢查重建的進展。喀戎在弗蘭克與黑茲爾的護送下檢閱了羅馬軍隊,稱讚他們是多麼勇敢。

  到了晚上,大家的情緒都有所改善。用餐的露天涼亭裡前所未有地擁擠,羅馬人就像老朋友一樣受歡迎。海治教練喜氣洋洋地抱著他的孩子游走于半神之間,得意非凡:“嘿,你們想看看查克嗎?這是我兒子查克!”

  阿芙洛狄忒和雅典娜小屋的一群女孩們嘴裡發出咕咕聲逗著小嬰兒。小半羊人搖晃著他短粗的小拳頭,蹬著他的小蹄子,還咩咩地叫著:“咩!咩!”

  克拉麗絲成了嬰兒的教母,在教練後面像個保鏢一樣,偶爾還低聲說:“對,對。給寶寶一點空間。”

  在演講時間裡,喀戎向前一步舉起了酒杯說:“經過了很多悲劇,我們恢復了新力量。今天,讓我們感謝諸神贏取的勝利。敬諸神,乾杯!”

  半神們都一起乾杯,但他們的熱情似乎有限。尼克明白這種感覺:我們再次拯救了諸神,現在卻要我們感謝他們?

  喀戎又開口了:“還有新朋友們!”

  “感謝新朋友!”幾百個半神的喊聲響徹了群山。

  在篝火旁,大家一直在仰望星空,仿佛在期盼雷奧如何戲劇性地回來,給他們最後的驚喜。也許他會乘虛而入,從範斯塔背上跳下,開始講老掉牙的笑話。但這並沒有發生。

  唱了幾首歌之後,蕾娜和弗蘭克被叫到了前面。他們得到了希臘人和羅馬人雷鳴般的掌聲。混血山上,雅典娜·帕台農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明亮了,仿佛在暗示:這些孩子都不錯。

  “明天,”蕾娜說,“我們羅馬人必須回家了。很感謝你們的熱情好客,特別是在我們差點殺死你們之後——”

  “是你們差點被殺。”安娜貝絲糾正她。

  “無所謂了,蔡斯。”

  “哦——噢!”人群不約而同地呼喊起來。然後大家開始笑著互相推搡。甚至尼克都露出了一絲微笑。

  “怎樣都好,”弗蘭克接過了話頭,“我和蕾娜同意這標誌著兩個營地之間新時代的友誼。”

  蕾娜拍拍他的背說:“說得對。數百年來,諸神總是為了阻止戰鬥而分開我們。但現在有了一種更好的和平,那就是合作。”

  小笛在觀眾席裡站起來:“你確定你媽媽是個‘戰爭女神’?”

  “是的,麥克林。”蕾娜說,“我還打算參與很多場戰役,從現在開始,我們並肩作戰!”

  這激起了一片歡呼。

  弗蘭克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朱庇特營歡迎你們所有人。我們和喀戎達成了協定:營地之間可以自由往來——週末探訪、項目培訓,當然在必要的時候還有緊急援助——”

  “還有派對?”達科塔打斷了他。

  “聽著,聽著!”康納·斯偷爾說。

  蕾娜張開雙臂:“那還用說嗎?我們羅馬人負責舉辦派對。”

  又一浪“哦——噢”聲響起。

  “太感謝你們了,”蕾娜說,“我們曾經選擇了仇恨和戰爭,而現在我們發現了接納和友誼。”

  然後她做了一件非常出乎意料的事,尼克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她走到尼克跟前,尼克像往常一樣站在影子裡。蕾娜輕輕抓住他的手,把他拉進了火光中。

  “之前我們有一個家,現在我們有兩個。”蕾娜說。

  她緊緊抱住了尼克,人群又發出了歡呼聲。這一次尼克沒有了孤立的感覺。他把臉埋在蕾娜的肩膀裡,眨眼時淚水流了出來。

第二十八章 尼克的新人生規劃

  那一晚,尼克睡在了哈迪斯小屋。

  之前他從沒想過要睡在這個地方,現在他和黑茲爾一起在這裡,一切都改變了。

  又能和姐姐住在一起讓他很快樂——即便只有幾天,即便黑茲爾為保護隱私堅持掛起床單將房間分區,就像隔離區一樣。

  就在宵禁前,弗蘭克來了。他跟黑茲爾小聲談了幾分鐘。

  尼克試圖忽視他們,他在床上攤開四肢。他的床和棺材差不多,邊框是光亮的紅木,帶著黃銅欄杆,天鵝絨枕頭和毯子血一樣紅。當他們建成這座小屋時尼克壓根就沒出現,當然也就沒機會對床鋪提出要求。顯然有人認為哈迪斯的孩子是吸血鬼,而不是半神。

  最後弗蘭克敲敲挨著尼克的牆。

  尼克看了過來,弗蘭克站著時真的很高。他現在太像羅馬人了。

  “嘿,我們早上就要走了。想跟你說聲謝謝而已。”弗蘭克說。

  尼克從床上坐起來:“你做得很好,弗蘭克。這是種榮耀。”

  弗蘭克笑了:“說實話,我能活下來真的是個奇跡。魔法木柴的整件事……”

  尼克點點頭,黑茲爾跟他說了所有關於魔法木柴控制著弗蘭克生命線的事。尼克把這視為一個不錯的跡象,弗蘭克能公開談論這件事了。

  “我雖不能預見未來,不過每當有人接近死亡時我是知道的,而你沒有接近。”尼克對他說,“我不知道木柴片什麼時候會燃盡。事實上,我們都會燒光屬於自己的那根木柴。但不會很快,張執政官,你和黑茲爾……前方還有很多的冒險在等著你們,你們才剛剛開始。對我姐姐好點,可以嗎?”

  黑茲爾走到弗蘭克身邊握住他的手說:“尼克,你沒威脅我男朋友吧?”

  他們兩個看起來是那麼般配,這讓尼克很高興。可他的心卻隱隱作痛——隱隱的痛,像是戰爭中的舊傷在壞天氣時發作了。

  “根本不需要威脅,”尼克說,“弗蘭克是個好人,還是好熊,好鬥牛犬,或——”

  “噢,別說了。”黑茲爾笑了,然後親了下弗蘭克,“明早見。”

  “好的,尼克……你確定真的不跟我們走?新羅馬的位置永遠為你保留。”弗蘭克說。

  “謝謝了,執政官。蕾娜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但是……不了。”

  “我希望能再看見你。”

  “哦,一定會。”尼克保證說,“我會當你們婚禮的花童,好嗎?”

  “嗯……”弗蘭克有些心慌了,他清了清嗓子轉身跑出了門。

  黑茲爾抱著雙臂說:“你剛剛在戲弄他。”

  她坐在尼克的床上,良久他們只是靜靜地坐著……他們都是來自過去的孩子,也是來自地獄的孩子。

  “我會想你的。”尼克先開了口。

  黑茲爾靠在他身上,腦袋放在他的肩頭:“我也會想你的,老弟。你要來看我們。”

  他拍了拍黑茲爾衣服上閃閃發光的新軍官徽章說:“現在是第五軍團百夫長了,祝賀你。有沒有規則反對百夫長和執政官約會啊?”

  “噓,”黑茲爾說,“還有好多工作要做呢!讓軍團恢復狀態,還有修補屋大維造成的破壞。約會條例不是我最關心的。”

  “你已經走出很遠了,你不再是我帶到朱庇特營的那個女孩了。你的迷霧力量,你的自信——”

  “這都要感謝你。”

  “不,”尼克搖搖頭,“獲得第二生命是一件事,使它更加美好是一門訣竅。”

  這時尼克意識到他可能也是在說他自己,他決定不透露出來。

  黑茲爾歎了口氣:“第二生命,我只希望……”

  她不需要說出自己的想法。在過去的兩天,雷奧的消失就像一朵籠罩整個營地的陰雲。黑茲爾和尼克一直都不願去猜測他出了什麼事。

  “你感知到了他的死亡,不是嗎?”黑茲爾的眼睛淚盈盈的,聲音微弱。

  “是,”尼克承認了,“但我不知道,黑茲爾,總感覺有什麼……不同。”

  “他不可能事先服了醫師特效藥。爆炸後什麼都沒留下。我認為……我認為我幫助了雷奧,可我卻搞砸了。”

  “不,這不是你的錯。”但尼克不想原諒自己。過去的四十八小時他一直在回想屋大維在弩炮邊的情景,想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或許炮彈爆炸的威力幫忙消滅了蓋婭,又或者根本不需要雷奧把命搭進去。

  “我只希望他不是獨自一人死去,”黑茲爾喃喃自語,“沒人陪他,沒人能給他特效藥,又死無葬身之地……”

  她的聲音沙啞了,尼克摟住了她。

  黑茲爾在尼克的懷裡哭了,最終因為疲憊睡著了。尼克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他來到角落中的哈迪斯聖地—— 一張鑲嵌著骨頭和珠寶的小桌子。

  “我想,萬事都有第一次。”他說,然後跪下靜靜祈求父親的指引。

  當天亮有人敲門時,他依然醒著。

  他轉過身來,看到了一張金髮碧眼的臉。有那麼一刹那,他以為那是威爾·索裡斯。當尼克緩過神發現是伊阿宋時他很失望。然後他為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感到生氣。

  自從打完仗後,他和威爾一直沒再說話。阿波羅之子一直在傷患之間忙碌。此外,威爾可能會因為屋大維的事責備尼克。他怎麼可能不會呢?尼克基本上默許了這一切發生……不管怎麼樣。聯合謀殺,還有一次可怕的自殺。現在,威爾·索裡斯一定已經意識到,尼克·德·安吉洛是多麼可怕和令人厭惡。當然尼克也沒在意他是怎麼想的。不過還是……

  “你沒事吧?”伊阿宋問,“你看起來——”

  “沒事,”尼克厲聲說道,然後他軟化了語氣,“如果你是來找黑茲爾的,她還在睡覺。”

  伊阿宋做了個“哦”的口型,示意尼克來到外面。

  尼克站在陽光下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唉……也許小屋的設計師認為哈迪斯的孩子們是吸血鬼是對的。尼克從不是一個早起的人。

  伊阿宋看起來也沒有睡好,他的一縷頭髮耷在一側,新眼鏡歪在鼻子上,尼克抑制住了伸手去幫他理好的衝動。

  伊阿宋指著草莓田,羅馬人正在撤走那裡的營地。“以前在這裡看見他們感覺很奇怪,現在看不見他們感覺更奇怪。”

  “你後悔沒跟他們一起去嗎?”尼克問。

  伊阿宋咧嘴微笑:“有點,但我會在營地之間來回往返。我有一些聖地需要建造。”

  “我聽說了,參議院計畫選你為大祭司。”

  伊阿宋聳聳肩:“我不關心頭銜的大小,只想讓諸神被記住。我不希望打仗是出於任何的嫉妒,或是將自己的挫折歸咎於半神。”

  “他們是神,”尼克說,“這是他們的本性。”

  “也許吧,但我可以儘量做到更好。我猜雷奧會說我像個機械師,做預防維護工作。”

  尼克感覺伊阿宋的憂傷就像接近的暴風:“你知道你無法阻止雷奧。你做什麼都沒有區別,他已經知道必然發生的事了。”

  “我……我猜。我不認為你會說也許他還——”

  “他已經死了,”尼克說,“對不起,我希望我可以告訴你其他的答案,但我感知到了他的死亡。”

  伊阿宋看著遠方。

  尼克對自己粉碎了伊阿宋的希望感覺無比內疚。他簡直想要說出自己的懷疑……雷奧的死給了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雷奧的靈魂以自己的方式進入了地獄,譬如捲進了一堆齒輪、杠杆和蒸汽活塞中。

  不過,尼克肯定雷奧·伐耳迪茲已經死了。死了就是死了,這種虛假的期望對伊阿宋很不公平。

  在遠處,羅馬人背起他們的裝備準備翻山越嶺。尼克聽說在山的另一邊有一支黑色越野車隊等待著運送遠洋軍團回到加州。尼克猜想這會是一次有趣的自駕遊,他想像十二個軍團穿過漢堡王的汽車餐廳;想像一些倒楣的怪物在堪薩斯州隨便恐嚇一個半神,然後才發現自己被幾十輛全副武裝的羅馬軍車包圍了。

  “鷹身女妖艾拉會跟他們在一起,你知道的。”伊阿宋說,“她和泰森,還有芮秋·伊莉莎白·戴爾。他們將攜手合作,試圖修復《西卜林書》。”

  “那應該會很有趣。”

  “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伊阿宋說,“但隨著德爾菲的聲音熄滅……”

  “芮秋依然無法預見未來嗎?”

  伊阿宋搖了搖頭:“我想知道阿波羅在雅典發生了什麼。也許阿耳忒彌斯會幫助他平息宙斯的怒火,讓預言的力量恢復。但現在,那些預言書可能是引導我們的唯一途徑。”

  “從我個人來說,我可以一段時間不需要預言和先知。”尼克說。

  “你說得挺有道理。”伊阿宋扶了一下眼鏡,“尼克,我想和你談話的原因是……我知道你在奧斯特宮殿說了什麼,我也知道你已經拒絕了在朱庇特營的一席之地。我……我也許不能改變你離開混血營的想法,但我必須——”

  “我要留下。”

  伊阿宋眨眨眼睛:“什麼?”

  “留在混血營,哈迪斯小屋需要一個首領,你見過那裡的裝飾嗎?簡直令人噁心到死,我必須重新裝修。還需要有人妥善地主持葬禮儀式,因為有半神堅持要英勇地死去。”

  “那……那太棒了!兄弟!”伊阿宋張開雙臂想擁抱他,然後呆住了,“對!不能接觸,對不起。”

  尼克哼了一聲:“我想我們可以破例。”

  伊阿宋緊緊擁抱他,尼克覺得他的肋骨就要裂開了。

  “哦,夥計,等我告訴小笛。”伊阿宋說,“嘿,我也是獨自一人住在我的小屋裡,你和我可以一起在餐廳裡吃晚餐。我們可以組隊參加奪旗和唱歌比賽,還有——”

  “你想把我嚇跑嗎?”

  “對不起,對不起。尼克,不論你說什麼,我高興而已。”

  有趣的是,尼克相信了他。

  尼克無意中朝小屋看了一眼,看見有人在向他招手。威爾·索裡斯站在阿波羅小屋門口,用嚴肅的表情看著他。他指了指腳下的地面,示意:你,到這裡來,現在。

  “伊阿宋,我失陪一下。”尼克說。

  “你去哪裡了?”威爾質問道。他穿了一件綠色的外科醫生襯衫,搭配牛仔褲和人字拖。這應該不是標準的醫院制服。

  “你什麼意思?”尼克問。

  “我一直留在醫務室,應該兩天了。你根本不來,也不提供任何幫助。”

  “我……什麼?為什麼要和冥王的兒子同在一間屋裡治病救人啊?誰願意啊?”

  “你連朋友都不能幫?剪個繃帶?帶一些飲料和小吃?或者簡單地問候一下:‘怎麼樣啊,威爾?’你不認為我也想看見一張友好的臉嗎?”

  “什麼……我的臉?”

  這些詞語放在一起簡直沒意義:友好的臉,尼克·德·安吉洛。

  “你話太多了,”威爾說,“我希望你在離開混血營時不要再說廢話。”

  “我——是呀。我會的,我是說我會留下。”

  “好。雖然你話很多,但你不是白癡。”

  “你怎麼能這樣和我講話?你不知道我可以召喚僵屍和骷髏還有——”

  “現在一塊陰影都沒有,你連一根叉骨都召喚不出,德·安吉洛。”威爾說,“我告訴過你,不要再搞有關地獄的東西了,這是醫囑。你之前在醫務室少休息了三天,現在開始。”

  尼克感覺有一百隻骷髏蝴蝶在他的胃裡復活了。“三天?我……我想這是可以的。”

  “好,現在——”

  一聲呐喊掠過了空中。

  越過中心區的壁爐可以看見,波西因為安娜貝絲剛剛說的事情狂笑不止。安娜貝絲笑著調皮地拍打他的手臂。

  “我馬上回來,”尼克告訴威爾,“對冥河與一切發誓。”

  他走到波西和安娜貝絲身邊,他倆笑嘻嘻的,像兩個瘋子似的。

  “嘿,夥計。”波西說,“安娜貝絲剛剛告訴我一些好消息。如果我的聲音太大,對不起啊。”

  “我們將要一起上高年級。”安娜貝絲解釋說,“在紐約,等畢業以後——”

  “大學在新羅馬!”波西把拳頭放在嘴邊,像吹喇叭一樣,“四年沒有怪物可打,沒有戰爭,沒有愚蠢的預言,只有我和安娜貝絲。我們要考取學位,去咖啡館約會,享受加利福尼亞——”

  “在那之後……”安娜貝絲親吻了波西的臉頰,“蕾娜和弗蘭克說我們在新羅馬住多久都行。”

  “那太好了。”尼克說,他有點驚訝地發現這是他的真心話,“我也要留下,在混血營。”

  “真棒!”波西說。

  尼克端詳著他的臉——海綠色的眼睛、微笑、豎起的黑髮。不知為何,波西·傑克遜現在就像一個普通人,而不是一個神話人物。沒有人崇拜或迷戀他。

  “那麼,因為我們至少要在營地一起度過一年,我想我們應該消除誤會。”

  波西的笑容消失了:“你是什麼意思?”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迷上了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尼克回答。

  波西看看尼克,然後看看安娜貝絲,好像在確認他是不是聽錯了。然後他的目光回到尼克身上:“你——”

  “是呀,”尼克說,“你是個了不起的人,不過我已經沒事了。我很替你們高興。”

  “你……你的意思是——”

  “對。”

  安娜貝絲的灰眼睛閃閃發光,她側過頭給了尼克一個微笑。

  “等一下,”波西說,“所以你的意思是——”

  “對,”尼克再次說道,“這很酷,我們很酷。我的意思是,我現在覺得你很可愛,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等一下。那麼——”

  “再見了,波西,”尼克說,“還有安娜貝絲。”

  她抬起手擊掌。

  尼克跟她擊掌後,就穿過草地走向威爾·索裡斯等待的位置。

第二十九章 重新開始

  小笛希望能用魅惑幫助自己入睡。

  這可能對蓋婭有作用,但是前兩天晚上,她很難閉上眼睛。

  白天很好,她喜歡回到她的朋友們身邊——蕾茜和米切爾,加上所有阿芙洛狄忒的孩子們。甚至還有她討厭的副指揮官珠兒,珠兒似乎很輕鬆,也許是因為小笛有能力處理很多事情,給珠兒很多時間去八卦和回小屋裡做美容。

  小笛一直忙著幫蕾娜和安娜貝絲協調希臘人和羅馬人之間的事。讓小笛驚訝的是,另外兩個女孩評價她的技能是可以化解任何矛盾。其實也沒有太多,但小笛確實設法返還了一些不知怎麼進入營地商店的羅馬頭盔,她還用殺掉一條九頭蛇這種最好的辦法,平息了一場在希臘戰神阿瑞斯的孩子們和羅馬戰神瑪爾斯的孩子們之間的戰爭。

  在羅馬人計畫離開的那天早上,小笛正坐在獨木舟湖碼頭,試圖去撫慰水中仙女。一些湖中精靈認為羅馬人太熱辣了,以至於想動身去朱庇特營地。他們去西部旅行時要求帶一個巨大的可擕式魚缸。當蕾娜找到小笛時,她剛剛結束談判。

  執政官坐在她旁邊:“工作不好做吧?”

  小笛把擋住眼睛的一縷頭髮吹開。“水中仙女還頗具挑戰性,但我認為我們已經達成協議了。如果她們仍然堅持要在夏末離開,我們到時候再商量細節。但是水中仙女,嗯,大約只有五秒的記憶。”

  蕾娜用指尖輕輕劃著水面:“有時我真希望能那麼快把事情忘掉。”

  小笛審視著執政官的臉,蕾娜是個半神,她看上去和巨人交戰時相比沒什麼改變……至少外表是這樣。她仍然像以前一樣堅強,目光銳不可當,同樣那麼莊嚴、美麗的一張臉。她穿著盔甲和紫色斗篷就像人們穿短褲和T恤衫那樣容易。

  小笛不明白人怎麼能承受這麼大的痛苦,肩負這麼多的責任,還不會垮掉。她想知道蕾娜是否向別人傾訴過。

  “你為了兩個營地做得太多了,”小笛說,“沒有你,一切都不可能完成。”

  “不,我們大家都各司其職。”

  “當然。但是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獲得更多榮譽。”

  蕾娜輕輕地笑了。“謝謝你,小笛。但我不想讓大家都關注我。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不是嗎?”

  小笛知道。她們雖然有差異,但她明白為什麼不想被關注。小笛的一生都在渴望不要被人關注,在她父親的名氣之下,在狗仔隊、照片和媒體的緋聞故事之中。她聽很多人說過:“噢,我想出名!那多棒呀!”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事實。她看見了父親為成名所付出的代價,小笛想遠離這些。

  她開始理解羅馬人的吸引力了——融入集體,作為團隊的一分子,像一部運轉良好的機器的一部分那樣工作。雖然如此,可蕾娜已經升到了最高職位,她不能再隱藏起來。

  “你的力量來自你媽媽……”小笛說,“你能借給其他人力量?”

  蕾娜噘起嘴:“尼克告訴你的?”

  “不,看你領導軍團時我感覺到的。這會消耗你自己的。你該怎麼……你知道的,怎麼恢復力量?”

  “當我恢復力量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她說得像個玩笑,但是小笛感覺得到背後的悲傷。

  “在這裡你永遠都是受歡迎的,”小笛說,“如果你需要離開一段時間調整一下也可以……現在有弗蘭克呢—— 一段時間內他能負責一些事務。當沒有人把你當作執政官時可能對你有好處,讓你有一些自己的時間。”

  蕾娜和她對視著,仿佛在衡量這個提議有多嚴肅:“我可以唱那首關於奶奶怎麼穿上盔甲的奇怪的歌給你嗎?”

  “除非你真的想唱,否則還是算了吧,但我們可能要禁止你參加奪旗比賽。我有種感覺,你可以單挑整個營地,並依然能打敗我們。”

  蕾娜莞爾一笑:“我會考慮你的建議,謝謝。”她擺弄著手裡的小刀,讓小笛想起了自己的匕首克陶普垂斯,目前被鎖在她小屋的嫁妝箱裡。自從她在雅典用那把匕首去刺殺巨人恩克拉多斯之後,它展現未來的能力就消失了。

  “我想知道……”蕾娜說,“你是維納斯的孩子,我指的是阿芙洛狄忒。也許……也許你可以解釋一下你媽媽說的事情。”

  “我很榮幸。我儘量吧,但是我得提醒你:多數時間我媽媽的話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

  “有次在查爾斯頓,維納斯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她說:你在抱有希望的地方是找不到愛的,沒有半神會治癒你的心病。我……我為此糾結了……”她說到一半沉默了。

  小笛有一種找到母親並揍她一頓的強烈欲望。她憎恨阿芙洛狄忒用一段對話打亂了一個人的生活。

  “蕾娜,我不知道她的意思,”她說,“但我知道一點: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一定有一個人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可能不是半神,可能是普通人……或者是其他我不知道的。當這件事要發生時它就會發生。在它發生以前,嘿,你還有朋友呢。許多朋友,既有希臘人也有羅馬人。你是每個人力量的源泉,有時候你甚至忘了你也需要吸取別人的力量,而我在這裡。”

  蕾娜向湖面望去:“小笛·麥克林,你真的挺有說服力的。”

  “我沒有魅惑你,真的。”

  “不需要魅惑。”蕾娜抬起手,“我有預感我們還會再見的。”

  她們握了手之後,蕾娜就離開了。小笛知道蕾娜是對的,她們還會再見,因為蕾娜不再是一個競爭對手,不再是陌生人或潛在的敵人。她是朋友,是家人。

  那天晚上,沒了羅馬人的營地很空曠。小笛很想念黑茲爾,想念阿爾戈二號上嘎吱嘎吱的木板聲,還有她一直用的那盞投射星座圖案的檯燈。

  她躺在第十小屋的床上難以入睡,沒有一點睡意。她一直在想雷奧,她的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場與蓋婭的戰鬥畫面,試圖找到為什麼她會如此淒慘地失去雷奧的答案。

  大約淩晨兩點,她放棄了睡覺的念頭。她從床上坐起凝視窗外,月光把樹林染成了銀色。微風吹來大海和草莓田的味道。小笛不敢相信,就在幾天前大地母親被喚醒了,幾乎摧毀了她擁有的一切。今晚似乎很和平……很正常。

  嗒,嗒,嗒。

  小笛差點撞在床頂上。伊阿宋正站在窗外敲著窗框,他咧嘴笑著:“過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低聲說,“現在是宵禁。巡邏的鷹身女妖會撕碎你的。”

  “你過來就好了。”

  她的心跳加速,拉著他的手爬出了窗外。伊阿宋領著她進入一號小屋,那座嬉皮士宙斯雕像在昏暗的燈光下怒視著他們。

  “嗯,伊阿宋……究竟是什麼……?”

  “快來看看吧。”他讓小笛看圓形房間中環繞著的一圈大理石柱中的一根。在這個大理石柱的背面,鑲嵌著一架幾乎隱藏在牆裡的可以爬上去的鐵梯子。“真不敢相信我沒早點發現這個,一直等著你呢。”

  他開始向上爬。小笛不知為何有種緊張感,而且她的手在顫抖,她跟著伊阿宋向上爬。爬到頂時,伊阿宋推開了一個小蓋板。

  他們出現在穹頂的一側,站在平坦的屋簷上,面向北方。整個長島海峽延伸至地平線。他們處於這樣的高度和這樣的角度,下面的人是不可能看見他們的。巡邏的鷹身女妖永遠不會飛這麼高。

  “看。”伊阿宋指著天上的星星,仿佛是一堆鑽石撒在了天際——甚至美過黑茲爾·列維斯科召集的寶石。

  “太美了。”小笛依偎在伊阿宋懷裡說,伊阿宋的手臂摟住了她,“你不怕惹上麻煩嗎?”

  “誰在乎那個?”伊阿宋滿不在乎。

  小笛輕輕笑了:“你是誰?”

  他轉過身來,眼鏡在星光下閃著淺棕色的光芒:“伊阿宋·格雷斯。遇見你很高興。”

  他吻了小笛。當然……他們之前也接過吻,但這次不同,小笛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台烤麵包機。她所有的線圈都被加熱到火紅,更多的熱度開始讓她聞到了燒焦的麵包味。

  伊阿宋移開了一些距離,望著她的眼睛說:“我們在荒野學校那一晚的初吻,也是在星空下……”

  “那些記憶,”小笛說,“其實從未發生過。”

  “那麼……現在是真的了。”他做了一個驅散邪惡的手勢,並且推向天空,他用過同樣的手勢驅散他媽媽的幽靈。“從這一點來說,我們的故事有了一個新的開始,我們剛剛有了我們的初吻。”

  “我有點害怕在初吻之後就告訴你這個,”小笛說,“但奧林匹斯諸神啊,我愛你!”

  “我也愛你,小笛。”

  她不想毀了這個時刻,但卻情不自禁地去想雷奧:他永遠都不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了。

  伊阿宋一定感知到了她的心事。

  “嘿,”他說,“雷奧會沒事的。”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他沒得到特效藥,尼克說他死了。”

  “有一次你僅僅用你的聲音就喚醒了範斯塔。”伊阿宋提醒她,“你相信範斯塔還活著,對嗎?”

  “是的,但是——”

  “我們要信任雷奧,他不會這麼容易死的。他是個硬漢!”

  “是的。”小笛盡力穩定自己的情緒,“那麼我們相信,雷奧一定還活著。”

  “記不記得在底特律的時候,他用汽車發動機把瑪·蓋斯凱特壓得扁平。”

  “還有在博洛尼亞的那些小矮人,雷奧用牙膏製成煙霧彈把他們打垮了。”

  “指揮官工具腰帶。”伊阿宋說。

  “至尊壞小子。”小笛說。

  “廚師雷奧——豆腐玉米卷專家。”

  他們哈哈笑了起來,講述著他們最好的朋友雷奧·伐耳迪茲的故事。他們待在屋頂直到破曉,小笛開始相信他們能有一個全新的開始。甚至在這個新的故事中,雷奧還活著,在某處……

第三十章 終點:奧傑吉厄島

  雷奧死了。

  他對這一點確信無疑,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疼。他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已經炸開了。現在他的意識被困在了一具燒焦的半神屍體裡。噁心得比暈車還要嚴重,從沒有過這麼糟的感覺。他動彈不得,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感覺疼痛。

  他開始恐慌,認為這可能是對他永恆的懲罰。

  接著有人在他的腦子裡放了一根充電線,重啟了他的生命。

  他喘著粗氣坐了起來。

  首先他感覺風吹到了他的臉上,然後他的右胳膊灼燒似的疼。他還在範斯塔的背上,靜止在空中。他的眼睛又可以看到東西了,他看見一個注射器從他的前臂抽出,空注射器發出嗡嗡和呼呼聲,然後又收回到了範斯塔的脖子裡。

  “謝謝你,夥計。”雷奧呻吟著,“一個人,被死亡吞沒了。但是醫師特效藥?這東西更糟。”

  範斯塔嘀滴答嗒發出莫爾斯電碼。

  “不,兄弟,我開玩笑的,”雷奧說,“我很高興還活著。而且……是的……我也愛你,你做得真棒!”

  銅龍身體裡發出了金屬的嗚嗚聲。

  第一件事:雷奧掃視了範斯塔的身體,看是否有損傷。范斯塔的翅膀功能正常,雖然它左側翅膀的薄膜上佈滿了洞眼,脖子上的電鍍膜部分已經熔化,但它看上去沒有立刻爆炸的危險。

  雷奧試著回想起發生了什麼。他很肯定自己打敗了蓋婭。但是他不知道朋友們回到了混血營做得怎麼樣。希望伊阿宋和小笛已經從爆炸中逃脫。雷奧有一段奇怪的記憶:一枚炮彈像個小女孩似的尖叫著,向他疾馳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當他一著陸,就要立刻檢查範斯塔的下腹,最嚴重的損傷可能都發生在那裡。因為在範斯塔射掉蓋婭身上的爛泥時,就是把她抓在了這個位置。不知道範斯塔在高空懸浮了多久,它需要快點下來。

  一個問題浮現出來:他們在哪裡?

  下面的雲像純白色的毯子,太陽照耀在頭頂的藍天。現在應該是中午……可到底是哪一天呢?雷奧死了多久?

  他打開範斯塔脖子上的檢查板。星盤發出了嗡嗡聲,上面的水晶像霓虹燈一樣跳動起來。雷奧檢查了他的指南針和GPS後,嘴角綻開了笑容。

  “範斯塔,好消息!”他喊道,“我們的導航儀讀數完全亂了!”

  範斯塔發出了吱吱聲。

  “是呀!下降!讓我們飛到這些雲彩下面,或許——”

  銅龍下降得很快,急速的氣流讓雷奧的肺都快撐不住了。

  他們穿過了白雲毯子,在白雲下面,是一座坐落在浩瀚的藍色海洋中的綠色孤島。

  雷奧的呼喊聲如此響亮,甚至在中國都聽得見:“是的!誰死了?誰又回來了?誰是你怪異的超級麥克希茲爾啊,寶貝?噢——!”

  他們盤旋著飛向奧傑吉厄島,和煦的暖風吹過雷奧的頭髮。儘管他的衣服是用魔法編織而成,可現在也變得破爛不堪了。他的雙臂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煤灰,仿佛他剛剛死於一場大火,他也確實死過。

  但是他一點都不擔心。

  她正站在海邊,穿著牛仔褲和白色寬鬆上衣,琥珀色的頭髮紮在後面。

  范斯塔張開翅膀,跌跌撞撞地著陸,顯然它的一條腿壞了。銅龍向側面傾斜著降落,把雷奧甩進了沙子裡,臉先著地。

  真的太英勇了。

  雷奧從口中吐出一塊海藻,範斯塔踉踉蹌蹌地倒在了沙灘上,發出哢嗒哢嗒的雜訊,好像在呻吟:啊,啊,啊。

  雷奧抬起頭,卡裡普索站在他面前。她雙臂交叉,眉毛揚起。

  “你來晚了。”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對不起,陽光女孩,”雷奧說,“交通堵塞。”

  “你滿身是灰。”她說,“還撕破了我為你做的衣服,這件衣服應該是不可能毀壞的。”

  “嗯,你知道的。”雷奧聳聳肩,仿佛有人向他胸口射了百發彈珠,“我正在做著不可能的事情。”

  她伸出手幫他站起。他們面對面站著,卡裡普索端詳著他。她身上有一種肉桂的味道,她的左眼旁一直有那些微小的雀斑嗎?雷奧真想去摸摸。

  她皺皺鼻子:“你聞起來——”

  “我知道,像我已經死了一樣。可能是因為我確實死過,‘最後的呼吸伴隨著誓言’嘛,現在我好多了——”

  她用她的吻打斷了他。

  彈珠在他的心裡亂彈。他感覺很幸福,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興奮,以免變成一團火。

  當她最後放開他時,她的臉上滿是煤灰的汙跡。她似乎並不在意,還用手指摸著他的臉頰。

  “雷奧·伐耳迪茲。”她說。

  她沒有再說話——僅僅叫出了他的名字,好像它有魔力一樣。

  “是我,”雷奧的聲音很粗啞,“那麼,嗯……你想離開這座島嗎?”

  卡裡普索後退了幾步,她抬起一隻手,風開始盤旋。她的隱形僕人拿來兩個行李箱,放在她的腳下。“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雷奧咧嘴笑了:“都準備好長途旅行了,嗯?”

  “我就沒打算回來。”卡裡普索聳了下肩,看了一眼通向她的花園和山洞裡的家的小路,“你要帶我去哪裡,雷奧?”

  “首先這個地方要能修復我的銅龍,”他斬釘截鐵地說,“然後……你想去哪裡都可以。我到底走了多久?”

  “在奧傑吉厄島時間是很難計算的,”卡裡普索說,“我感覺像一輩子。”

  雷奧忽然感覺很疑惑。他希望他的朋友們一切都好。他希望和範斯塔到處飛著尋找奧傑吉厄島的時間沒超過一百年。

  他得想辦法,要讓伊阿宋和小笛還有其他人知道他一切都好。但是現在嘛……當然要把卡裡普索放在第一位。

  “如果離開奧傑吉厄島,你還能保持永生不死嗎?”雷奧問她。

  “我不知道。”

  “這沒關係嗎?”

  “我離開後會更好。”

  “那麼好吧!”他轉向範斯塔,“老兄,你打算飛去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範斯塔熄了火,一瘸一拐地溜達著。

  “那麼我們的起飛是無計畫的,”卡裡普索說,“不知道我們將要飛向哪裡,或者飛離這座島後會遇到什麼問題。很多問題,還沒有標準答案?”

  雷奧伸出手掌說:“我就是這樣飛的,陽光女孩。我可以幫你拿行李嗎?”

  “當然。”

  五分鐘後,卡裡普索把手放在他的腰間,雷奧駕駛著範斯塔又起飛了。銅龍張開翅膀,他們飛向了未知世界。

  波西·傑克遜大事年表

  1403年

  半羊人喜洋洋·海治出生。

  1864年

  半神世界分裂,希臘半神、羅馬半神各占一方。

  希臘半神和羅馬半神決戰,傷亡慘重,諸神用全部神力編織幻影迷霧分離兩方。

  1928年12月17日

  黑茲爾·列維斯科出生。

  1932年

  比安卡·德·安吉洛出生。

  1934年

  尼克·德·安吉洛出生。

  1941年

  黑茲爾為阻止阿爾庫俄紐斯復活而犧牲。

  1971年

  混血營的赫菲斯托斯小屋在赫菲斯托斯祝福下建造機械龍,保護營地。

  1978年

  格洛弗·安德伍德出生。

  1987年

  盧克·卡斯特蘭出生。

  1989年

  梅·卡斯特蘭在混血營接受德爾菲先知的靈魂失敗而發瘋。

  12月22日

  塔莉亞·格雷斯出生。

  1991年

  克拉麗絲·拉魯出生。

  屋大維出生。

  機械龍失蹤。

  1993年

  達科塔出生。

  芮秋·伊莉莎白·戴爾出生。

  7月2日

  安娜貝絲·蔡斯出生。

  8月18日

  波西·傑克遜出生。

  1994年

  伊阿宋·格雷斯出生(6月30日)。

  雷奧·伐耳迪茲出生。

  小笛·麥克林出生。

  1995年6月5日

  弗蘭克·張出生。

  1996年

  盧克離家出走。

  萜婭·凱麗達將雷奧放入火爐鍛煉。

  伊阿宋吃訂書釘留下標誌性特徵——傷疤。

  1997年

  萜婭送給雷奧一大堆小刀。

  伊阿宋被赫拉帶走送到羅馬營地生活。

  塔莉亞離家出走。

  1998年

  萜婭帶給雷奧一條響尾蛇。

  1999年

  雷奧畫出阿爾戈二號蠟筆畫,被風卷走。

  百麗兒·格雷斯在洛杉磯醉酒駕車身亡。

  2001年

  安娜貝絲離家出走。

  9月18日至9月21日左右

  盧克和塔莉亞追蹤魔法山羊阿瑪爾忒亞穿越維吉尼亞州。

  9月22日左右

  盧克和塔莉亞追蹤魔法山羊阿瑪爾忒亞來到里士滿,被其引入一座老宅,遇到太陽神阿波羅之子海爾森·格林。盧克獲得仙銅匕首和日記,塔莉亞獲得偽裝成銀手鏈的宙斯盾。

  從老宅逃出後,二人遇到藏在廢金屬堆裡的安娜貝絲,盧克把仙銅匕首送給了她。

  9月23日

  盧克、塔莉亞和安娜貝絲向詹姆士河的安全屋進發。

  10月7日

  三人遇到第一次來執行營救任務的格洛弗。

  晚上,格洛弗誤把大家帶入布魯克林的魔獸巢穴,被安娜貝絲救出。

  10月8日

  哈迪斯派出復仇三女神和地獄犬大軍追殺塔莉亞等人。

  塔莉亞為掩護其他人,被殺死在混血營入口處。宙斯把她變成了大樹。

  2002年

  雷奧用火對付蓋婭,誤將母親燒死,從此開始寄養和流浪的生活。

  2004年

  波西在校外實踐活動,在世界海洋館體驗鯊魚飼養員之旅時不小心觸碰操作杆,讓全校來了個意外游泳,之後被開除。

  2005年

  波西在校外實踐活動參觀薩拉托加戰場中用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加農炮放了一炮,再次被開除。

  2006年

  波西在揚西學校課外實踐時殺死一位復仇女神。

  6月3日

  波西回家途中遇見命運三女神剪斷命運之線。

  晚上在蒙托克海灘,格洛弗找到波西,一起被牛頭怪追殺,薩莉·傑克遜被擄走,波西殺死牛頭怪。

  6月6日

  波西在混血營蘇醒。遇到喀戎、安娜貝絲和盧克。

  6月9日

  奪旗比賽,波西被波塞冬認領。

  6月10日

  波西搬進三號小屋。

  6月11日

  波西獲得激流劍。波西,安娜貝絲和格洛弗踏上尋找宙斯權杖之旅。

  三人在灰狗巴士上遇到復仇三女神,成功逃離。

  三人在埃姆阿姨的花園侏儒商店遇到美杜莎,並將其殺死,將頭寄給奧林匹斯山。

  6月13日

  到達丹佛。波西在大拱門遇見厄咯德那和奇美拉。

  6月14日

  三人抵達丹佛市中心。

  遇見戰神阿瑞斯,幫他去水世界樂園取回盾牌。

  6月15日

  三人在拉斯維加斯放出走私的動物,進入蓮花賭場。

  6月16至19日

  被困蓮花賭場。

  6月20日

  三人乘車前往洛杉磯聖莫妮卡海灘,得到三顆逃生珍珠。

  成功進入冥界,見到哈迪斯。

  6月21日

  三人利用珍珠從冥界逃脫。

  波西戰勝阿瑞斯,歸還哈迪斯的黑暗之盔。

  乘飛機回到紐約的奧林匹斯山歸還閃電權杖。

  7月4日

  格洛弗離開混血營去尋找潘神。

  8月

  盧克叛變,謀殺波西未遂,後投奔克洛諾斯。

  9月

  波西在麥利懷特學校上課時遇到克拉麗絲,幫助她完成戰神阿瑞斯的試煉,與雙胞胎福波斯和德莫斯結仇。

  2007年6月5日

  波西在麥利懷特學校和泰森一起遭到萊斯特律戈涅斯巨人攻擊,與安娜貝絲相遇,殺死食人魔。

  乘“白頭三姐妹計程車”返回混血營。

  泰森制服科爾喀斯魔牛。波西發現泰森是獨眼巨人。

  波西和安娜貝絲得知塔莉亞大樹被下毒。

  喀戎被開除。

  泰森被波塞冬認領。

  6月8日

  戰車比賽中,參賽眾人遭到斯廷法利斯怪鳥攻擊。

  晚上波西遇到信使之神赫爾墨斯,得到保溫盒和維C片。

  波西、安娜貝絲和泰森登上“安德洛墨達公主號”。

  6月9日

  三人發現“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是盧克的魔獸之船,出逃。

  三人遭到海德拉九頭蛇攻擊,被克拉麗絲所救。波西等人登上“伯明罕號”。

  魔獸世界時間。(注:凡人世界時間為6月10日至6月17日)

  第一天

  到達魔獸之海入口,海妖卡律布狄斯和海妖斯庫拉居住地。

  “伯明罕號”爆炸,波西與安娜貝絲漂流到溫泉勝地,女巫瑟茜把波西變為荷蘭豬,安娜貝絲把波西變回並放出和波西同為荷蘭豬的黑鬍子等海盜。

  波西操控“安妮女王的復仇號”開往魔獸島。

  第二天

  到達塞壬島,安娜貝絲受誘惑游向等待食物的塞壬女妖,波西將其救回。

  到達北緯30度31分,西經75度12分的魔獸島。和“伯明罕號”爆炸事故中倖存的泰森一同重傷波呂斐摩斯,救出格洛弗和克拉麗絲。得到金羊毛,坐海馬回到邁阿密海灘。

  6月18日

  到達邁阿密海灘,克拉麗絲帶金羊毛乘飛機返回混血營。

  波西遇到盧克,與盧克殊死搏鬥,喀戎帶半人馬助戰,打成平手。

  波西等人和喀戎等半人馬回到混血營。

  6月22日

  波西收到泰森做的盾。

  波西率隊獲得戰車比賽冠軍。

  6月29日

  奪旗大賽開始,波西與貝肯道夫率領藍隊與安娜貝絲和賽琳娜率領的紅隊對抗。

  貝肯道夫和波西在森林裡遇到正在將一個機械龍頭拖回蟻山的摩米克斯。

  貝肯道夫孤身去搶,被摩米克斯咬中,麻痹後被帶入蟻山。

  安娜貝絲、波西、賽琳娜重新組裝並喚醒機械龍。

  機械龍被引回蟻山,並攻擊摩米克斯,波西等人進洞救人。

  成功逃出蟻洞的四人被機械龍追殺。

  波西冒生命危險吸引機械龍,貝肯道夫躍下巨石,制服了它。

  貝肯道夫約賽琳娜去焰火晚會。

  走出森林之後,波西和貝肯道夫被趕來的紅隊隊員捉住,關進監獄。

  安娜貝絲邀請波西一起去焰火晚會。

  奪旗大賽紅隊勝利。

  7月

  泰森出發去水底的獨眼巨人熔爐實習。

  當晚,塔莉亞復活。

  12月14日

  波西、安娜貝絲和塔莉亞到達威斯特奧弗大廈,援助格洛弗解救混血者比安卡和尼克·德·安吉洛。

  阿耳忒彌斯帶領的狩獵者重傷獅身蠍尾魔,它逃走時擄走了安娜貝絲。

  比安卡決定加入狩獵者隊伍。

  12月15日

  波西等人乘阿波羅的太陽車和狩獵者一同回混血營。

  12月16日

  奪旗比賽上,先知宣佈預言。

  12月17日

  波西解救蛇尾牛頭怪(奧斐俄陶若斯)。

  夜影若依等人去尋找被綁架的阿耳忒彌斯女神。波西跟蹤。

  波西在航太博物館遇襲,加入若依的行動小組,乘上西行的貨車。

  12月18日

  行動小組到達新墨西哥州雲田鎮。遭到骷髏武士攻擊,潘神的禮物厄律曼托斯野豬出現,挑飛骷髏武士。

  騎豬到達亞利桑那州毒蜥爪鎮的諸神垃圾場。

  阿芙洛狄忒會見波西。

  遭遇銅巨人塔洛斯,比安卡犧牲。

  12月19日

  到達胡佛水壩,波西誤入地下胡佛水壩渦輪機房,遇到了能夠看穿迷霧的凡人女孩芮秋·伊莉莎白·戴爾。

  12月20日

  在三藩市,波西抓住海中老人涅柔斯,得知奧斐俄陶若斯就是毀滅奧林匹斯諸神的魔獸。

  格洛弗將奧斐俄陶若斯帶回混血營,和喀戎一起帶它上奧林匹斯山。

  波西等人到達金蘋果花園,夜影若依被巨龍拉冬咬傷。

  到達奧特裡斯山頂。成功救出女神阿耳忒彌斯,半神與女神聯手擊敗了巨人阿特拉斯,夜影若依犧牲。

  12月21日

  冬至會議召開。

  塔莉亞加入狩獵者隊伍。

  尼克得知比安卡的死訊,首次召喚了地下的力量。波西等人意識到他是哈迪斯的兒子。

  2008年6月2日

  波西參觀古德中學,再次遇到芮秋。

  波西遭遇艾婆薩的襲擊,與安娜貝絲會合。

  波西和安娜貝絲回到混血營。遇到新擊劍老師昆圖斯和他的地獄犬歐拉芮夫人。

  泰森從海底歸來。

  6月3日

  波西與安娜貝絲無意中發現魔幻迷宮的入口。

  6月5日

  波西等人正式進入魔幻迷宮。

  迷宮時間(正常時間為6月6日至6月12日)

  遇到雙面神傑納斯、天后赫拉。

  波西等人到達惡魔島,遇到莰蓓。

  救出百手巨人布雷爾瑞斯。

  6月13日

  誤入惡魔農場。遇到為泰坦軍隊服務並提供軍糧的吉里昂和暫住農場的尼克。

  波西殺死吉里昂。

  尼克與波西一起見到了比安卡的幽靈。

  6月14日

  波西一行人再次進入魔幻迷宮,火神赫菲斯托斯指點他們去聖海倫火山。

  格洛弗、泰森出發去尋找潘神。

  波西、安娜貝絲去聖海倫火山。波西遇到特爾金族海妖,召喚海水炸毀聖海倫火山。

  波西被赫拉送到仙女卡裡普索的奧傑吉厄島。

  6月15日至6月25日

  波西與卡裡普索在奧傑吉厄島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6月26日

  火神赫菲斯托斯到訪。

  波西與卡裡普索告別。

  6月27日

  乘坐魔法木筏回到混血營。

  6月28日

  波西請芮秋當嚮導再入魔幻迷宮

  波西在角鬥場戰勝巨人安泰俄斯。

  波西等人到達代達洛斯工作室,發現昆圖斯就是代達洛斯。

  克洛諾斯通過盧克的身體復活。

  伊桑·中村投靠泰坦。

  波西在魔幻迷宮中找到泰森和格洛弗,潘神離世。格洛弗得到自然之力。

  7月

  迷宮之戰爆發。格洛弗首次使用了潘神賜予的力量,嚇退魔獸大軍。

  代達洛斯把自己的筆記型電腦送給安娜貝絲後,慷慨赴死,魔幻迷宮毀滅。

  8月18日

  波西生日。波塞冬到曼哈頓看望波西,送給他海膽。

  波西種下卡裡普索的月蕾花。

  尼克深夜到訪,提出了打敗克洛諾斯的計畫。

  12月25日

  歐拉芮夫人突然出現在古德中學的期末考試教室中,波西追隨它到達卡爾舒爾茲公園,遇到尼克和塔莉亞。

  三人一起跌入冥界珀爾塞福涅的花園,被要求找回鑲有哈迪斯之鑰的寶劍。

  三人在搬石頭的西緒福斯處得知伊森是盜賊,並逃去找墨利諾厄尋求逃出冥界的方法。

  途中遇到一大群凱瑞斯,忘川阻路,波西負傷。

  波西用全部精神力支撐忘川,三人通過,波西虛脫。

  通過差點讓尼克、塔莉亞喪命的墨利諾厄。

  波西對決巨人伊阿佩托斯,利用忘川消除伊阿佩托斯的記憶,並為他取名鮑勃,失憶的泰坦與波西成為朋友。

  三人成功找回哈迪斯的寶劍,波西讓哈迪斯許下承諾,寶劍不對抗諸神。

  尼克答應波西照顧鮑勃。

  2009年

  8月11日

  波西和查理斯·貝肯道夫潛入“安德洛墨達公主號”。貝肯道夫犧牲。波西昏迷,沉入水底。

  8月13日

  波西在波塞冬宮殿中醒來。得知波塞冬宮殿遭到猛攻。

  波西回到混血營,知道了偉大的預言。

  波西回到家請求母親的祝福,之後前往冥界,被哈迪斯關入監獄。

  8月14日

  尼克救出波西並將他帶到冥河。波西獲得冥河的力量。

  8月15日

  混血營營員們到達紐約曼哈頓島,準備最終的決戰。

  戰鬥打響,狩獵者加入。代達洛斯二十三號計畫啟動。曼哈頓河的河神加入。

  8月16日

  波西再次消滅米諾陶,安娜貝絲為保護波西受傷。

  格洛弗率自然精靈援助。

  普羅米修士前來談判,送給波西潘朵拉的瓶子。

  喀戎率幾百個半人馬支援。魔獸大軍再次敗退。

  8月17日

  芮秋乘直升機來到戰區。

  賽琳娜偽裝成克拉麗絲率阿瑞斯小屋參戰,被古蛇龍殺死。

  真正的克拉麗絲殺死古蛇龍。

  8月18日

  波西滿十六歲。

  波西將潘朵拉的瓶子獻給女灶神赫斯提亞。

  波西坐上波塞冬的王座肯求波塞冬參戰。

  波塞冬參戰,奧林匹斯諸神殺死堤豐。

  冥王哈迪斯、豐饒女神得墨忒爾、冥後珀爾塞福涅和尼克領導冥界大軍參加戰鬥。

  克洛諾斯攻入奧林匹斯山。波西、安娜貝絲、格洛弗、塔莉亞與克洛諾斯決戰。

  安娜貝絲喚醒了被克洛諾斯侵佔身體的盧克,波西做出決定,盧克用自己的犧牲殺死克洛諾斯,戰鬥結束。

  泰森被任命為獨眼巨人軍團將軍,格洛弗被任命為半羊人長老成員,荒野之王。安娜貝絲被任命為奧林匹斯山重建和改造的總設計師。

  波西拒絕永生,提出應尊重小神,關心混血者的要求。

  芮秋成為新的德爾菲先知。

  波西和安娜貝絲正式交往。

  9月18日

  波西和安娜貝絲在中央公園約會,赫爾墨斯向波西求助尋找雙蛇杖。

  作為回報,赫爾墨斯送給兩人一次難忘的交往一個月紀念活動。

  10月

  尼克從地獄中帶回黑茲爾。

  12月11日

  赫拉從希臘營中帶走波西,送入狼殿訓練;從羅馬營中帶走伊阿宋,送入荒野學校。

  12月17日

  失憶的伊阿宋在荒野學校巴士上握著小笛的手醒來。

  伊阿宋、小笛和雷奧在空中走廊遭到風暴精靈攻擊,海治教練為救伊阿宋等人被抓走。

  安娜貝絲和布赤乘戰車將伊阿宋等人帶回混血營。

  雷奧被火神赫菲斯托斯認領。

  小笛得到海倫公主的克陶普垂斯匕首。

  赫拉向混血營發出求救信號。

  小笛被阿芙洛狄忒認領。

  雷奧找到了機械龍範斯塔,發現第九倉庫。

  12月18日

  伊阿宋三人出發去找北風之神波瑞阿斯。

  遇到冰雪女神凱奧蒽。

  12月19日

  範斯塔墜入獨眼巨人的廠房。雷奧安裝機械手消滅獨眼巨人。

  三人誤入美狄亞商鋪,救出海治教練。範斯塔被摧毀。

  12月20日

  三人誤入金手指國王邁達斯的別墅。

  三人遭遇萊卡翁和他的狼群。狩獵者出現,伊阿宋和塔莉亞姐弟相見。

  見到風之主埃俄羅斯。被風之仙子美麗救出。

  12月21日

  三人到達迪艾堡山。救出小笛的父親特裡斯坦·麥克林。

  伊阿宋與朱庇特的一道霹靂一同殺死了恩克拉多斯。

  到達狼殿,雷奧殺死冰雪女神。

  雷奧、小笛破籠救出赫拉。

  伊阿宋與巨人國王普非良戰鬥並將其重傷。

  12月22日

  回到混血營之後,小笛當上第十小屋的首領。雷奧當選第九小屋的首領。

  阿戈爾二號開始建造,籌備訪問羅馬營。

  12月24日

  雷奧的魔法桌子布福德離家出走,阿爾戈二號面臨爆炸危險。

  伊阿宋、小笛、雷奧在森林裡尋找布福德時遇到危險的狄奧尼索斯的侍從美娜德。

  伊阿宋和布福德將切分儀及時送到,爆炸解除。

  美娜德被送往大西洋城。

  2010年

  4月

  霍華德·克萊默博士做完關於死亡的演講之後,遇到阿拉巴斯特·C.托靈頓。

  午夜,演講主辦人拉彌亞女士向克萊默博士索要阿拉巴斯特的聯繫方式,遭到克萊默的嚴詞拒絕。之後克萊默夢到魔法女神赫卡忒和阿拉巴斯特。

  第二天,克萊默帶槍去咖啡店寫作,再遇拉彌亞,在重重魔法之下逃到阿拉巴斯特家。

  拉彌亞成功破壞阿拉巴斯特房屋防禦。

  二人發現拉彌亞不死是通過投靠蓋婭實現的,混血者之所以被魔獸追蹤也是由於拉彌亞的魔法,危難之際,克萊默開槍將拉彌亞化為黑沙。

  阿拉巴斯特與克萊默回房屋尋找將拉彌亞囚禁在凡人世界的魔咒,拉彌亞用克萊默的生命威脅阿拉巴斯特燒掉魔法書。

  克萊默用生命獻祭,使魔法女神得以把自己的兩個孩子分離開。

  魔法女神赫卡忒將克萊默從冥界撈出,讓其擁有霧幻形體,陪伴阿拉巴斯特生活,並阻止自己的孩子再次加入蓋婭軍隊。

  6月19日

  波西背著朱諾到達朱庇特營地,浸入小台伯河洗去冥河的力量。

  波西得到羅馬營的認可,正式加入羅馬軍團。

  羅馬戰神瑪爾斯現身宣佈警告和預言,弗蘭克被瑪爾斯認領,得到龍牙矛。

  6月20日

  元老會議上,弗蘭克被授予金城冠,升職為百夫長。

  波西和弗蘭克、黑茲爾出發執行拯救死神塔納托斯的任務。

  6月21日

  三人到達波特蘭,遇到鷹身女妖艾拉。

  得知巨人阿爾庫俄紐斯將在阿拉斯加復活。

  黑茲爾首次與弗蘭克分享自己的閃回記憶。

  6月22日

  三人到達亞馬遜,向海拉女王求助。

  黑茲爾得到神馬阿裡翁。

  在弗蘭克的外婆家遇到羅馬戰神瑪爾斯。

  6月23日

  三人離開張宅,到達阿拉斯加。

  6月24日

  得知尼克被蓋婭綁架的消息。

  三人乘坐阿裡翁到達哈伯德冰川。

  波西對抗幽靈羅馬軍團;黑茲爾對抗阿爾庫俄紐斯;弗蘭克用生命之火解救塔納托斯。

  弗蘭克首次領悟自己的家族天賦。

  波西震碎冰川,和幽靈羅馬軍團掉進海裡。

  弗蘭克和黑茲爾將阿爾庫俄紐斯帶出阿拉斯加,並將其殺死。

  波西獲得金色鷹徽,和弗蘭克一起從海底撈出帝國黃金裝備,乘阿裡翁帶著帝國黃金裝備飛奔回朱庇特營地。

  波西和泰森、歐拉芮夫人相遇,增援軍團。

  海拉女王率亞馬遜戰士增援軍團。

  波西和忒耳彌努斯合作消滅波呂玻忒斯。

  波西成為羅馬營的執政官。

  6月25日

  波西收到雷奧的影像信。

  阿戈爾二號降臨朱庇特營地。

  預言七子首次相見。

  雷奧被附身後駕駛阿爾戈二號攻擊羅馬營,導致雙方衝突,阿爾戈二號與預言七子被迫離開。

  雷奧在猶他州的鹽湖遭遇復仇女神涅墨西斯,得到幸運餅乾。

  6月26日

  阿爾戈二號到達托皮卡市,遇到羅馬酒神巴克斯。

  波西和伊阿宋在幻靈的控制下,自相殘殺,被小笛阻止。

  小笛用魅惑語將幻靈驅逐出船。

  6月27日

  阿爾戈二號到達亞特蘭大。波西、弗蘭克和海治去找福爾庫斯。在老海神的海洋館遇險,並得到下一個線索:查爾斯頓。

  6月28日

  到達查爾斯頓,男孩和女孩分頭去執行任務。

  安娜貝絲、小笛、黑茲爾在百特瑞公園遇到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得到線索。

  女孩們遭遇屋大維等羅馬人,阿爾戈二號與之發生激烈衝突。

  安娜貝絲在薩姆特堡壘找到線索地圖。

  雷奧和黑茲爾分享閃回,找到了關於山米的真相。

  雷奧和弗蘭克遇到半人馬魚。

  雅典娜之印的線索浮出水面。

  6月30日

  阿爾戈二號在直布羅陀海峽遇到海格力斯,小笛從老河神阿刻羅俄斯處得到豐饒之角。

  遭遇海盜黃金男孩克律薩俄耳和他的海豚戰士,酒神狄奧尼索斯幫他們渡過難關。

  到達羅馬,安娜貝絲在河神台伯裡努斯的指引下獨自出發去尋找雅典娜雕像。

  安娜貝絲跟隨雅典娜之印前進,到達密特拉神祭壇,遭遇蜘蛛海洋,最終到達阿拉克涅的宮殿,見到雅典娜·帕台農神像,同時也見到死敵阿拉克涅。

  雷奧、黑茲爾、弗蘭克在萬神殿發現阿基米德機器密室,雷奧使用了復仇女神給他的幸運餅乾。

  波西和伊阿宋、小笛進入水神殿,淨化僵屍寧芙。

  三人進入地宮遇到雙胞胎巨人厄菲阿爾特斯與俄托斯,找到尼克。

  羅馬酒神巴克斯“駕到”,地宮變形為羅馬角鬥場。

  雷奧駕駛阿爾戈二號趕到,用希臘火轟炸巨人,巴克斯將厄菲阿爾特斯和俄托斯消滅。

  安娜貝絲設計中國繩結將阿拉克涅困住,成功得到雅典娜·帕台農神像並與阿爾戈二號會合。

  安娜貝絲被蜘蛛網裹住和波西一起墜入塔塔勒斯。

  7月4日

  阿爾戈二號在危險之中穿越亞平甯山脈,阿裡翁帶黑茲爾見魔法女神赫卡忒,黑茲爾抉擇阿爾戈二號的路線,並開始學習利用迷霧。

  7月5日

  穿過亞平寧山脈,到達博洛尼亞。阿爾戈二號遭到阿克蒙和帕薩羅斯兩個柯克普人的洗劫。雷奧用自製炸藥與伊阿宋一起降伏矮人。

  阿爾戈二號出發去威尼斯弗雷澤利亞街尋求幫助。

  雷奧派遣矮人騷擾準備攻打混血營的羅馬軍隊。

  7月6日

  到達威尼斯。弗蘭克、黑茲爾和尼克下船找尋農夫之神特裡普,遭遇怪獸卡托布勒普的襲擊,三人被特裡普所救。

  尼克被農夫之神變為玉米。

  弗蘭克單槍匹馬血戰卡托布勒普並帶給農夫之神一條拉戰車的蛇。

  黑茲爾、尼克恢復並得到吸收毒素的大麥。

  7月10日

  阿爾戈二號在亞得里亞海遭遇海盜斯喀戎,黑茲爾首次成功利用迷霧。

  7月11日

  伊阿宋夢見芮秋拜訪羅馬營地,蕾娜決定前來取走並歸還雅典娜神像。

  在克羅埃西亞的斯普裡特,尼克和伊阿宋下船去找戴克裡先權杖。

  丘比特逼迫尼克說出了深藏內心的秘密。

  尼克得到戴克裡先權杖。

  7月12日

  阿爾戈二號遭遇復活的冰雪女神凱奧蒽和她的兩個弟弟的襲擊,雷奧被卷出阿爾戈二號。

  小笛用魅惑語喚醒了範斯塔。

  7月18日

  伊阿宋經過了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被南風之神召見,獲得四匹樊迪來拉阿爾戈二號。

  在馬爾他,船員們與雷奧會合。

  阿爾戈二號駛向伊庇魯斯,進入哈迪斯之屋。

  六人遭到怪獸軍團攻擊,尼克用戴克裡先權杖召喚羅馬軍團。伊阿宋辭去執政官職位,弗蘭克繼位,率領幽靈大軍消滅怪獸軍團。

  雷奧和黑茲爾來到死亡之門前,遭遇巨人克呂提厄斯和女巫帕西法厄。

  黑茲爾迷霧VS帕西法厄迷宮。

  雷奧打開死亡之門電梯救出波西和安娜貝絲。

  黑茲爾斬斷死亡之門凡人端的鎖鏈。

  魔法女神赫卡忒到來,與黑茲爾一起斬殺克呂提厄斯。

  尼克、黑茲爾聯手用影子旅行帶大家離開哈迪斯之屋。

  蕾娜與阿爾戈二號會合,決定與尼克、海治護送雅典娜·帕台農神像回混血營制止戰爭。

  阿爾戈二號駛向雅典。

  雷奧的奧傑吉厄島之旅(注:凡人世界時間為7月12日至7月18日):

  被冰雪女神彈飛之後,雷奧墜落在卡裡普索的奧傑吉厄島,遇到卡裡普索。

  蓋婭浮現在海灘誘騙卡裡普索殺雷奧,被卡裡普索驅逐。

  魔法筏子到來,卡裡普索吻別雷奧。雷奧發誓會回來。

  波西與安娜貝絲的塔塔勒斯之旅(注:凡人世界時間為6月30日至7月18日):

  第一天:

  波西和安娜貝絲落入冥界五大河之一悲傷之河克塞特斯河並生還。

  飲用五大河之一火之河佛勒革同河來維持生命。

  波西殺死阿拉克涅。

  二人被艾婆薩包圍,泰坦鮑勃現身營救。

  波西和安娜貝絲跟隨鮑勃來到赫爾墨斯聖殿休息。

  第二天:

  安娜貝絲向混血營的芮秋發消息。

  鮑勃收養小貓小鮑勃。

  遭遇詛咒之神阿拉伊,波西和鮑勃消滅所有阿拉伊,波西被詛咒。

  鮑勃恢復巨人伊阿佩托斯的記憶。

  鮑勃帶領二人到達巨人達瑪森的小屋。

  第三天:

  波西恢復,安娜貝絲得到德拉貢龍骨劍。

  踏入悲慘女神埃克裡斯的圈套,波西解決埃克裡斯。

  遭遇黑暗女神尼克斯和她的子女,安娜貝絲用計謀穿過暗夜之廈。

  二人經受考驗越過痛苦之河。到達塔塔勒斯的心臟地域,再遇鮑勃。

  二人穿越魔獸的海洋,到達死亡之門,塔塔勒斯的真身出現。

  達瑪森趕到,與鮑勃聯手為波西和安娜貝絲爭取時間。

  波西與安娜貝絲斬斷制約死亡之門的塔塔勒斯端的鎖鏈。

  波西與安娜貝絲登上死亡之門的電梯,逃出塔塔勒斯。

  7月20日

  伊阿宋、小笛和安娜貝絲偽裝混入伊薩卡島的幽靈隊伍之中,得知蓋婭將在雅典覺醒。

  伊阿宋驅逐了自己母親的殘魂,之後被前羅馬執政官邁克爾·瓦若斯的帝國黃金短劍重傷。

  羅馬天后朱諾現身,告訴他們去奧林匹亞找出勝利女神。

  7月21日

  尼克、蕾娜和海治教練通過影子跳到達羅馬的龐貝城,蕾娜首次與尼克分享自己的力量。

  蕾娜夢到被巨人獵手射中。

  大地女神蓋婭現身,尼克的戴克裡先權杖爆炸。

  7月22日

  阿爾戈二號到達奧林匹亞,制訂四人登陸小分隊計畫。

  四人找到勝利女神耐克,並想辦法將其制服。

  耐克告知他們醫師特效藥的線索。

  7月23日

  尼克在夢中看到混血營的作戰會議。

  冥王哈迪斯在埃武拉與尼克見面,告訴他巨人獵手的詳細資訊,和阿爾戈二號的動向。

  萊卡翁率領狼群來襲,被尼克殺死。

  7月24日

  弗蘭克和小笛在皮洛斯找到變形人佩里克呂墨諾斯的後人,得到皮洛斯薄荷。

  小笛從匕首上得到資訊,決定與安娜貝絲一起去探索廢墟,尋找被困神的心跳。

  晚上,小笛給伊阿宋講述切羅基族的寓言故事。

  小笛夢到雅典衛城,得知有巨人在斯巴達等著她們自投羅網。

  7月25日

  小笛和安娜貝絲到達斯巴達廢墟,擊敗巨人彌馬斯並得到被困神的心跳。

  蕾娜被影子跳帶回了故鄉聖胡安。

  三人組被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襲擊,蕾娜被帶走。

  蕾娜再次見到姐姐海拉,並得知狩獵者和亞馬遜人聯手設下陷阱伏擊巨人獵手俄裡翁。

  俄裡翁突然出現,狩獵者和亞馬遜人傷亡慘重,海拉掩護蕾娜等三人影子跳離開。

  7月27日

  暴風女神科墨召喚暴風攔截阿爾戈二號,波西與伊阿宋潛入水下與她談判。

  伊阿宋允諾戰爭結束之後會為包括科墨在內的眾多小神修建聖地,給他們應有的尊重。

  科墨與伊阿宋聯手擊敗巨人波呂玻忒斯。

  科墨告訴他們擊敗大地女神蓋婭的方法。

  蕾娜向尼克和海治教練講述了自己黑暗的童年。

  布賴斯·勞倫斯出現,要帶走蕾娜接受審判。

  尼克的黑暗力量爆發,毀滅布賴斯。

  7月30日

  尼克進入衰竭,飛馬之王珀伽索斯率隊支援,幫助運送雅典娜·帕台農雕像。

  阿爾戈二號到達提洛島,見到太陽神阿波羅與狩獵女神阿耳忒彌斯。

  雷奧用伐耳迪茲琴作為交換,得到提洛島的詛咒和醫藥之神的線索。

  7月31日

  阿爾戈二號到達醫藥之神的古廟。

  雷奧改寫程式,擊敗守衛古廟的海吉亞的雕像。

  見到醫藥之神,得到醫師特效藥。

  七子決定把特效藥交給小笛保管。

  雷奧通過黑茲爾的迷霧幫助,把特效藥掉包。

  8月1日

  蕾娜等三人攜帶雅典娜·帕台農雕像到達混血營邊緣。

  與前來接應的泰森會合,打暈羅馬營的麥克·卡哈勒。

  蕾娜出發與飛馬一起把雅典娜·帕台農雕像送到混血山頂。

  海治教練和泰森返回混血營看望臨盆的妻子。

  尼克潛入羅馬陣營破壞弩炮。

  俄裡翁襲擊了獨自一人的蕾娜,雅典娜·帕台農雕像對蕾娜加以贊許,幫助她消滅俄裡翁。

  尼克與混血營的威爾·索裡斯會合,成功破壞弩炮。

  羅馬與希臘之戰一觸即發之時,雅典娜·帕台農雕像出現在混血山頂。

  阿爾戈二號到達雅典衛城,蛇人國王現身,在小笛魅惑語和歌聲的雙重作用下帶領他們變裝潛入雅典娜神廟。

  波西與安娜貝絲被巨人抓住,小笛沖出救援,阿爾戈二號和其他人也前來救援。

  安娜貝絲和波西負傷,半神之血流向大地,蓋婭覺醒。

  奧林匹斯諸神的人格分裂症痊癒,出現在雅典娜神廟,與預言七子聯手打敗所有巨人。

  眾神之王宙斯把阿爾戈二號直接扔回混血營。

  蓋婭在混血營出現,希臘和羅馬陣營聯手對抗大地女神和她手下的怪獸軍團,預言七子加入。

  機械龍範斯塔重生,把蓋婭從大地上抓走。

  伊阿宋帶著小笛飛到空中,小笛用魅惑語使蓋婭再次沉睡。

  雷奧引爆火焰,與此同時,屋大維炮彈擊中蓋婭,雙重爆炸的威力徹底摧毀大地女神。

  昏迷的小笛和伊阿宋被羅馬鷹接住。

  屋大維死亡。

  雷奧失蹤。

  8月2日

  羅馬和希臘陣營共同舉辦勝利慶典,同時哀悼死難者。

  黑茲爾和弗蘭克向其他人坦白雷奧的計畫。

  8月3日

  羅馬和希臘合作打掃戰場,救助傷患。

  晚上,蕾娜和弗蘭克代表羅馬陣營發言,宣佈希臘和羅馬從此正式開始合作。

  尼克首次在混血營的哈迪斯小屋住宿。

  8月4日

  尼克決定留在混血營,開始新的人生。

  威爾·索裡斯要求尼克在醫務室休息三天,尼克答應。

  波西與安娜貝絲向尼克講述他倆今後的打算,尼克給予了真誠的祝福。

  蕾娜與小笛交談,解開心結。

  羅馬軍團從混血營撤離,返回自己的家園。

  晚上,伊阿宋與小笛在一號小屋的屋頂約會,懷念雷奧。

  無法確定的時間

  雷奧在奧傑吉厄島上空醒來,遵守諾言回到了卡裡普索身邊,並帶她離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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