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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傑克森—妖魔之海 The Sea of Monsters By 雷克·萊爾頓 Richard Riordan

第一章 闖進婚紗店的格洛弗

  噩夢,是這樣開始的。

  午夜,我站在某個海灘小鎮裡一條荒涼的街道上。這裡正經受著狂風暴雨的肆虐,街邊的棕櫚樹被刮得東倒西歪。小鎮上的建築物大都被粉刷為粉紅色或黃色,此時都已上了門板。從百米之外的芙蓉矮樹叢望出去,是波濤洶湧的大海。

  我心裡暗想:“這裡是佛羅里達啊。”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去過佛羅里達州,真不明白我怎會認得這裡。

  嗒嗒嗒,蹄聲驟然響起。我循聲轉身,竟然看見我的朋友格洛弗在沒命地狂奔。

  怪不得是“蹄聲”呢。

  格洛弗是一位賽特(“賽特”是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譯者注)。當他直起腰的時候,看上去和一個滿臉粉刺的普通男孩兒沒什麼兩樣,只是多了一綹山羊鬍子。雖然格洛弗走路時一瘸一拐,可是只要你別在他脫去褲子的時候將他逮個正著(奉勸你別這麼做喲),便絕不會在他身上看出一丁點兒“非人類”的痕跡。

  格洛弗是我在六年級裡最要好的朋友。我,他,還有一個叫安娜貝絲的女孩兒,我們三個共同承擔起拯救世界的重任。去年七月,他獨自踏上了危險的尋寶之旅——古往今來,所有尋寶的賽特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可如今,就在我的夢境裡,我看見格洛弗拖著那根山羊尾巴飛奔著經過街邊的遊客商店和衝浪板租售店。為了跑得快一點,他把鞋子都脫下來攥在手裡了。風呼呼地刮著,棕櫚樹幾乎貼到了地面上。

  格洛弗身上的毛沾著的沙子尚未幹透,因此看得出他是從海灘上跑過來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在後面追趕著他,他又是從哪裡逃出來。反正格洛弗著實被嚇得不輕。

  暴風雨中,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從格洛弗身後傳來。只見街道的盡頭處,一個黑影漸漸逼近。那黑影一抬手,打斷了一根街燈。那街燈頓時便炸裂開來,電火花四處飛濺。

  慌不擇路之中,格洛弗被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他害怕得幾乎要哭了,嘴裡不停地小聲說著:“一定要離開這裡。一定要把消息送出去!”

  我看不清是什麼在追趕格洛弗,可是我能聽見那東西在呼呼地喘著粗氣,每踏一步下去,地面便要晃三晃。格洛弗爬起身沖過了街道的一個拐角,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的面前是一處庭院,庭院四周環繞著商鋪,這條路竟然是個死胡同。這時候再尋找回頭路已經是不可能了。距離他最近的一處商鋪的大門早已被大風刮開。黑暗中,這家商店的櫥窗上隱隱標記著幾個大字:聖·奥古斯丁婚禮服飾店。

  格洛弗急忙沖進這家商鋪裡,見得裡面許多件婚禮服被高高地堆在那裡,想都沒想便一頭紮了進去。

  巨獸的黑影從商鋪前移動過去,一股腐爛的臭氣撲面而來。這種酸臭的氣味只有魔獸身上才會有,聞起來跟臭鼬放的臭氣很像。

  格洛弗躲在衣服堆裡瑟瑟發抖。那魔獸似乎沒有察覺,黑影經過商鋪繼續向前移動。

  周圍陷入午夜的沉寂,除了那嘩嘩的雨聲。格洛弗長出了口氣:也許躲過去了。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雷電大作。電光閃耀中,只見整個商鋪的門面都被掀開了,接著便聽見魔獸巨吼道:“別想逃走!!!”

  我從床上猛然坐起來,身子兀自嚇得發抖。

  屋子裡風平浪靜,沒有暴風雨,也沒有魔獸。

  一縷曙光透過臥室的窗戶照進屋內。一個人影站在窗戶外。然後就聽見媽媽在臥室外敲門:“波西,要遲到啦!”這時,窗戶上的人影消失了。

  唉,一定是我的幻覺在作怪。我家住在十五層,窗戶外只有一個搖搖擺擺的爬梯。除了發生火災要逃命外,誰都不會去攀爬的,窗外怎麼可能會有人呢。

  只聽媽媽又喊:“快起床啦,寶貝兒。明天就放假了,你該高興才對呀!再堅持一下,就要結束啦!”

  我有氣無力地答應說:“來啦!”

  我摸了摸枕頭下面,抓住了我那支寢不離身的圓珠筆放在眼前端詳。筆桿上用古希臘文字刻著:阿納克盧斯摩斯。就是“激流”的意思。

  我心裡湧起一股拔開筆帽的衝動,可就是不敢。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激流劍了……

  自從我因為甩標槍而不小心損壞了媽媽擺放瓷器的櫥櫃後,她便再也不允許我在屋子裡舞槍弄棍。我把“激流”放在床頭櫃上,懶洋洋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我飛快地穿上衣服,盡可能不去想噩夢裡的魔獸和窗外那個一閃即逝的人影。

  “一定要離開這裡。一定要把消息送出去!”

  格洛弗究竟想說什麼?

  我在心口處拈了個手印,然後向外推出——這個手印是格洛弗教我用來除魔避邪的。

  夢就是夢,不會是真的。

  今天是學年的最後一天了,媽媽說得對,我該高興才是。今年過得特別順,我居然都沒有被開除過,這可是有生以來頭一遭啊。什麼怪事都沒有:沒有在教室裡進行激戰,老師既沒有在我的食物裡下毒,也沒有企圖用會爆炸的家庭作業炸死我,更沒有變成魔獸。明天,我就要去朝思暮想的地方——混血大本營了。

  再堅持一天,千萬別搞砸了。

  不知不覺中,我又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媽媽一大早便做了藍色的華夫香餅和藍雞蛋(一種南美無尾雞下的蛋,呈藍色——譯者注)。媽媽喜歡用藍色的食品來慶祝特殊的節日。她總相信會有些小奇跡出現,比如,華夫香餅能做成藍色的啦,波西能順利上完七年級啦,等等。大概這就是她常說的“一切皆有可能”吧。

  我坐下吃早餐,媽媽則在水池邊洗碗。她今天穿了一身工作服——星花藍裙和紅白條上衣。她只在“美利堅甜品”店售賣糖果時才穿成這樣。棕色的長髮紮了個馬尾辮搭在肩後。

  華夫香餅的味道超級棒,可我今天並沒有狼吞虎嚥的胃口。媽媽扭過頭,皺起眉頭問:“波西,有心事嗎?”

  “哦……沒什麼。”

  不過我有事情可瞞不過媽媽的眼睛。她擦乾手,在桌子對面坐下,問:“是學校裡的事,還是……”

  不用等她把話講明,我就知道她想問什麼。

  於是我說:“我覺得格洛弗碰上大麻煩了。”接著我把昨晚我做的夢一五一十地講給媽媽聽。

  媽媽雙唇緊繃。我們之間很少談及我生活的另一面,以免它干擾我的正常生活。可是她很清楚關於格洛弗的事。

  她說:“我倒不怎麼擔心,親愛的。格洛弗現在已經是一個賽特了。倘若果真有什麼三長兩短,營地……營地那裡會有消息的。”提到“營地”這兩個字,她緊張得連說話都吃力。

  我問:“你說什麼?”

  媽媽說:“沒什麼,遲些再告訴你。學年結束了,今天下午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我帶你和泰森去洛克菲勒中心,到那家滑板店看看,你一直吵吵著要去。”

  哇塞,太有誘惑力了!我們的日子一向過得很拮据。媽媽在上夜校,而我就讀的又是一所私立學校,光學費算下來就是一大筆錢。因此,上商店買滑板這類事情對我們來說簡直是奢望。不過媽媽說話的口吻不大對頭。

  於是我說:“慢著!今晚不是要收拾去營地的行李嗎?”

  媽媽手裡揉搓著洗碗巾,說:“哦,寶貝兒,這個嘛……昨晚我從喀戎先生那兒得到個消息。”

  我心裡一沉。喀戎是“混血大本營”裡負責組織各項活動的教練。若非事態嚴重,他是不會和我們聯繫的。我急忙問:“他說什麼了?”

  “他覺得……讓你現在去營地也許不安全。我們可能得延期了。”

  “延期?媽,營地怎麼會不安全呢?我是一個混血者,對我來說那裡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啊!”

  “照理說是這樣,親愛的。可他們出了點兒問題……”

  “什麼問題?”

  “波西……很抱歉。我原本想在下午告訴你來著。我現在說不清,估計喀戎先生也說不清。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我的腦子飛速轉動起來。我不能去營地了?就在我有一肚子問題要問的時候,廚房裡的鬧鐘哢嚓一聲響,半個小時到了。

  媽媽如蒙大赦一般,急忙說:“七點半了,寶貝兒。你該走了,泰森在等你呢!”

  “可是——”

  “波西,我們下午再談這件事。現在上學去。”

  我心裡老大不願意,可是媽媽顯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似乎我再逼得緊一些,她就要哭了。何況,泰森在等我呢。如果我們不能按時在地鐵站碰面,他就要生氣了。泰森害怕獨自在地底下坐車。

  我收拾好書包,一隻腳剛邁出門口便停住了,說:“媽,營地出的這件事和我夢見格洛弗有關係嗎?”

  媽媽避開我的目光,說:“我們下午再談,親愛的。到時我再告訴你……我保證知道多少說多少。”

  我只好無可奈何地向她告別,跑下樓去趕2路班車。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和媽媽根本就沒有機會在下午繼續這場談話。

  事實上,就連回家也將是件非常遙遠的事情了。

  剛剛走出公寓樓,就在街道對面的那棟褐色砂石建築的牆面上,我借著早晨的陽光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身影——一個不屬於任何人的身影。

  然後那個黑影晃動了幾下便消失了。

第二章 和食人魔玩躲避球

  這一天開始得平平淡淡,在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裡,每一天都是這麼過的。

  要說在這所位於曼哈頓市區的實驗學校裡有什麼可以稱得上“實驗”的話,那就是我們不再坐桌子而是改坐舒服沙發了,這裡不分年級高低,老師們也都穿著牛仔褲和搖滾T恤衫上班。

  所有的一切都很合我的胃口。我是說,像大多數混血者一樣,我有多動症和閱讀障礙症。在這裡,我不會因此而被迫退學。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的唯一缺點就是:老師們看待事情總是抱有期望,而學生們卻總是……無可救藥。

  就拿今天的第一節課英語課來說吧。整個學校學生都讀了《蠅王》這本書,書中講述的是一群孩子流落到一個荒島上最後變瘋的故事。因此,作為期末考試的題目,老師把我們帶到操場上,想看看如果沒有大人的監管,我們這群孩子在一個小時之內會發生什麼事情。結果呢,我們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吊褲子”比賽,兩場石子大戰,還有一場扭抱式的籃球比賽。這些活動大多是在校園惡霸馬特·斯隆的宣導下開始的。

  斯隆個子不高,塊頭不大,可打起架來毫不含糊。他長了一雙兇神惡煞般的眼睛,一頭蓬鬆的黑髮。他還時常鬆鬆垮垮地套上一件名牌時裝,以顯示自己對富裕的家世毫不在意。有一次,為了體驗什麼叫“激情時速”,斯隆把他爸爸的保時捷跑車偷出來開,結果撞在一塊標有“前方有小孩,請慢速駕駛”的提示牌上,磕碎了一顆大門牙。

  言歸正傳,斯隆逼迫每一個男孩兒都參加“吊褲子”比賽,只不過他不該找我的朋友泰森的麻煩。

  泰森是學校裡唯一的一名孤兒。據我和媽媽估計,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家人遺棄了,很可能是因為他太……特別了。他的身高足足有兩米,身體壯實得像個野人。可他動不動就哭,芝麻大的小事都能嚇壞他,有時他居然能被自己腦子裡的念頭給嚇哭。五官嘛,跟“端正”二字差得太遠。你若問我他的眼睛是什麼顏色,我可真不知道。因為我就算仰起頭也頂多能看見他那口歪七扭八的牙齒。他的聲音不大,但說來好笑,說起話時居然像個娃娃——我猜這裡大概是他上的第一所學堂吧。泰森穿著一件大補丁摞小補丁的牛仔褲,一雙二十碼大的破爛球鞋。那件格子的呢上衣也是千瘡百孔。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紐約巷道的氣味,那是因為他住在那裡的緣故:第七十二街的一個冰箱紙殼裡。

  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出於公益的目的給他辦了入學手續,因為有泰森在這所學校裡,所有的學生都會感到生活幸福美滿。可惜的是,大部分的學生都跟泰森過不去。終於有一天,學生們發現儘管泰森個頭高大,模樣嚇人,其實就是草包一個,於是他們就百般捉弄他以尋找生活樂趣。我是泰森唯一的朋友,這話反過來說也成立,泰森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媽媽曾向學校反映過無數次,指責他們對泰森幫助得不夠。她甚至還打了社會公益熱線,可是情況沒有絲毫改觀。公益人員聲稱這世上根本沒有泰森這個人,並且指天指地地發誓說他們已經按照我媽媽提供的地址去那條巷子裡找過了,可沒有找到泰森。真不明白,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找不到呢。

  言歸正傳,馬特·斯隆偷偷摸摸地走到泰森身後,抓住他的褲腰猛然往上提。泰森頓時嚇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中他反手打了斯隆一下,手勁兒也就稍稍大了幾分,就把斯隆甩飛到幾米之外,卡進小孩子們的輪胎秋千裡。

  斯隆破口大駡:“你這醜八怪!幹嗎不滾回到你的紙殼箱裡去!”

  泰森雙手捂住臉,一屁股坐在鐵欄杆上哭起來,鐵欄杆都被他壓彎了。

  我大聲喊道:“斯隆,快道歉!”

  斯隆嗤之以鼻:“你著什麼急,傑克遜?你若不是總護著那個怪物,興許還能多交些朋友呢。”

  我攥緊拳頭,臉蛋兒憋得通紅:“他不是怪物,他只是……”

  我竭力想反駁,但斯隆哪聽得進去!只見他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哈哈大笑。也不知是我的幻覺,還是斯隆身邊聚集了更多的惡棍。平時他的周圍只有兩三個幫兇,可今天居然有六七個,而且我從沒有見過他們。

  斯隆叫道:“體育課後等著瞧吧,傑克遜。有你好果子吃的!”

  一個小時過後,英語老師麥洛先生從外面走了進來,對我們之間的鬧劇進行一番查看後,宣佈我們都已充分理解了《蠅王》的精髓,因此我們集體通過了他的考核,並且長大後也不會變成瘋子。馬特·斯隆聽得連連點頭,並且還咧開大嘴露出殘缺不全的門牙,沖我笑了一下。

  我好說歹說,以一個花生醬黃油三明治為代價,方才哄得泰森止住了啼哭。

  他問我:“我是個怪物嗎?”

  我恨恨地說:“不是。斯隆才是怪物呢!”

  泰森吸了吸鼻子,說:“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如果明年我不能……我會想念你的。”

  他的話音有些顫抖。我意識到他對自己明年能夠繼續上學的事不抱什麼希望。不知道校長是否已經找他談過話了。

  於是我勸慰說:“別擔心,大傢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泰森感激地看著我,使我感到自己活像一個大騙子。面對泰森這樣的孩子,你怎麼能保證說“一切”都會好起來呢?

  接下來是自然課考試。泰斯拉夫人要求我們用化學藥品製作一種能夠爆炸的化合物。泰森是我的實驗搭檔。他的手太大,拿不穩我們使用的化學藥瓶。手忙腳亂中,他把一盤化學藥品碰翻在地,頓時升騰起一陣橘紅色的煙霧。

  等泰斯拉夫人忙著抽吸實驗室裡的煙霧,又叫來毒垃圾清理人員收拾殘局之後,她對我和泰森大加讚賞,並且鼓勵我們將來要當化學家。能在三十秒鐘之內從她那裡拿到考試滿分的,我們這個組合是有史以來頭一個。

  整整一個上午,我時時刻刻都掛念著那件事情。一想到營地出了變故,我就憂心如焚。更糟糕的是那個噩夢總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我有種可怕的感覺:格洛弗有危險。

  在社會學這門課上,老師要求我們畫經緯圖。我打開筆記本,呆呆地盯著裡面的照片——那是安娜貝絲假期裡在華盛頓照的。照片上,她穿了一條牛仔褲,橘紅色的混血大本營T恤衫外面套著一件條紋夾克,滿頭的金髮用一塊大手帕束起來。她抱著手臂站在林肯紀念堂前面,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她設計的紀念堂呢。安娜貝絲立志長大後要成為一名建築師,因此她常常光顧紀念碑之類的建築。在我的眼中她算得上是個另類了。這張照片是她在寒假後寄給我的,我時不時地看看它,以提醒自己安娜貝絲真有其人,而且混血大本營也不是我想像出來的。

  真希望安娜貝絲能在身邊啊!她肯定能夠幫我解開夢中的謎團。雖然有時候她挺惹人煩的,可她比我聰明得多。當然啦,這種話當著她的面我可不承認。

  我正要合上筆記本,斯隆突然探過身子一把搶走了照片。

  “嗨!”我生氣地說。

  斯隆看了看相片,眼睛一下睜大了:“不可能吧,傑克遜。這是誰?她不會是你的——”

  “快還給我!”我的耳朵有些發燙。

  斯隆把照片遞給他的那群小跟班,後者則乾脆把照片撕碎,放在嘴裡咀嚼一番之後充當噴射子彈。這群孩子十有八九是來學校參觀的,因為他們的衣服上都有一個廣告上貼的標籤,標籤上寫著:“嗨!我的名字是: ”這一幫小惡棍也壓根兒不懂什麼叫幽默,因為他們在其後填寫的都是一些很差勁的名字,比如:頂尖笨蛋,食骨人,還有阿貓阿狗,等等。沒有哪個正常人會起這樣的名字。

  斯隆虛張聲勢地說:“明年他們就會來這裡上學。不像你的那個弱智朋友,人家可都能付得起學費!”好像這些話能嚇倒我似的。

  “泰森不是弱智。”天哪,斯隆那張臉對我的誘惑太大了,真想狠狠來上一拳。

  “沒用的東西,傑克遜。我不想你下學期繼續活得這麼慘,還不是為你好!”

  看著他的那群小跟班在張口大嚼我珍愛的照片,我恨不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可是喀戎曾嚴令無論這些凡人有多麼討厭,都不許我在他們身上使手段。我唯一的敵人只能是魔獸。

  不過,我內心裡仍隱隱存有一個念頭:假如斯隆見識了我的真面目……

  這時,下課鈴聲響了。

  就在我和泰森要離開教室的時候,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在我耳畔悄聲說:“波西!”

  當我轉頭環顧四周的時候,卻發現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根本沒人答理我。仿佛當眾叫我的名字對於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的女生來說是件很丟人的事一般。

  我剛想自己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便見一大群學生蜂擁向體育場而去,登時把我和泰森擠在中間,不得不順著人流前進。

  這一節是體育課。教練曾許諾說要舉辦一場自由放任的躲避球比賽,而馬特·斯隆也曾發過誓,說要教訓我。

  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的運動服統一為天藍色短褲,搭配一件雜染的T恤衫。幸虧我們都貼身穿著運動服,否則又得像一群傻小子蹦蹦跳跳地經過翠貝卡三角帶了。

  為了避免和斯隆在更衣室裡碰面,我飛快地換好衣服。正要離開時,卻聽泰森叫道:“波西?”

  泰森站在健身房門口,運動服並沒有穿在身上而是抓在手裡。他請求說:“你能……哦……”

  我心裡重重歎了口氣,說:“噢,好吧,沒問題,夥計。”

  泰森飛快地溜進健身房裡,我無奈地守在門口。雖然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但做起來時總有些尷尬。也許泰森不願意讓別人看見他渾身是毛吧。而且他的背後還有一道奇怪的傷疤,我從不敢問他其中的故事。

  等泰森穿好運動服走出來,我強忍著對他的滑稽打扮做出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因為如果我在這個時候笑了,他就會很生氣,氣得能把衣櫃上的門都拆下來。我見識過他的厲害。

  我們來到體育場,看見南利教練正坐在他的小桌上閱讀《體育入門》。南利教練怎麼說也有七八十歲了吧,戴著一副老花鏡,嘴巴癟癟的,牙都掉光了,花白的頭髮像雞窩一樣淩亂。看見他,我就想起混血大本營裡的神諭——其實是一個早已乾枯了的木乃伊。只不過南利先生尚能挪動兩步,而且鼻子裡也不會噴出綠色的火焰。誰知道呢,至少我沒見過。

  斯隆說:“教練,能讓我當隊長嗎?”

  “哦?”教練放下手中的雜誌,喃喃說,“哦,可以,可以。唉!”

  斯隆咧開大嘴笑了笑,開始點將了。他讓我當另一隊的隊長,其實我挑誰當球員都無所謂,因為所有能打球的同學都站到了斯隆的隊伍裡,那些來校參觀的“太子党”自然也不例外。

  再看看我的陣容:貝樂是個電腦蟲,曼大利是個數學迷,其餘的也都是些經常被斯隆“匪幫”欺負的人。若在平時,就我和泰森兩個也足夠應付了,泰森一個人就能頂半支隊伍,可是那些參觀的學生一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跟泰森不相上下。泰森只有一個,而他們卻有六個。

  斯隆將一袋球倒在場地中央。

  泰森嘟嘟囔囔地說:“真嚇人!好奇怪的氣味!”

  我瞅瞅他,覺得他還不至於說他自己,於是問:“什麼好奇怪的氣味?”

  泰森指指那幾個參觀的學生,說:“是他們。他們身上的氣味很奇怪。”

  我放眼望去,看見那幾個人正把手指關節捏得哢哢作響,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就好像在看待宰的羔羊。真搞不懂這幾位高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聽說有些地方大人們讓小孩兒吃生肉,不聽管教就棍棒相加。

  斯隆吹了一下教練的哨子,比賽開始了。

  只見斯隆的隊員迅速搶佔了中線。再來看我這一邊:曼大利徑直奔向體育館的緊急出口,嘴裡還嘰裡呱啦大呼小叫著,大概是說“我要上廁所”吧;貝樂則直往牆幕後面拱;其餘隊員也都縮成一團,以免被對方當成球靶子。

  我大喊一聲:“泰森,沖——”

  突然一球飛來,砸在我的肚子上,我登時坐倒在地。對方立刻哄堂大笑。

  這一球力道兇狠,砸得我眼冒金星。這哪是人發出的球,這比金剛的力氣還大啊!

  就聽泰森大呼:“波西,快閃!”

  我急忙就地打了個滾兒,另一個躲避球從我耳邊呼嘯而過,都趕上超音速了。

  噗的一聲,球砸在牆幕上,只聽貝樂疼得呼爹喊娘。

  我氣得大聲說:“嗨!你這樣會出人命的!”

  那個叫“阿貓阿狗”的訪問學生沖我獰笑著說:“沒錯,珀修斯·傑克遜,是要人命。”那一瞬間,他看上去似乎大了許多……甚至比泰森都高了,周身的肌肉也把身上的T恤衫撐得鼓鼓囊囊。

  聽見他喊我的名字,我頓時如墜冰窟。除非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別人是不會叫我珀修斯的。對方是朋友,還是……敵人?

  泰森的話在我腦海裡一閃而過:“他們身上的氣味很奇怪。”

  是魔獸。

  斯隆周圍那些來校參觀的學生也越變越大。此時的他們哪裡還有孩子的模樣,一個個身高兩丈,凶面獠牙,毛茸茸的臂膀上刺著各種圖案,有巨蛇、穿著草裙的女人,還有血淋淋的心臟。

  斯隆嚇得鬆開手中的球,說:“老天爺!你們不是從底特律來的!是誰……”

  斯隆隊的其他學生尖叫著一窩蜂朝大門跑去。那個叫“頂尖笨蛋”的巨人揮了揮手,一球激射而出,從逃命的曼大利身邊飛過擊中大門。大門像中了魔法似的咣的一聲關上了。曼大利和其他學生擠在門口拼命地撞門,可大門紋絲不動。

  我對巨魔們吼道:“放他們出去!”

  那個叫“阿貓阿狗”的巨魔胳膊上刺著“小孩兒味道最鮮”,這時說:“放走嘴邊的美味?不,海神之子。我們萊斯特律戈涅人可不是僅僅來殺你的,我們還要吃飯!”

  他揮了一下手,又變出了一批躲避球,不過這次它們不是紅色橡膠製作的。這次它們變成了炮彈大小的銅球,球身上密密麻麻都是噴火的圓孔。就是這種滾燙的火球,巨魔們空手就拈了起來。

  我焦急地喊:“教練!”

  南利教練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如果他這時看見運動場上有什麼異常情況的話,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可他終究是肉眼凡胎。有一種名喚“迷霧”的障眼法能夠掩蓋魔獸和神的真面目。這種障眼法十分厲害,一旦施展起來,所有奇異的景象在凡人的眼裡都會變得普普通通。此時,球場上的一切在教練看來也許只是幾個高年級孩子在欺負小學生而已。也許,在其他學生的眼裡,是斯隆的新朋友們在到處扔燃燒彈罷了(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回了)。不管怎麼樣,除我之外沒有人意識到嗜血食人魔正在大開殺戒。

  南利教練嘟囔著說:“是啊。唉!大家乖一點,好好玩!”

  說著,他又低頭看他的雜誌了。

  名叫“食骨者”的巨魔投來一個火球,我急忙轉身避開,火球擦著我的肩膀飛過。

  我叫道:“貝樂,小心!”

  只見泰森剛把貝樂從牆幕後拉了出來,牆幕就被火球炸成了碎片。

  我對身後的隊員們喊道:“快跑!從另一扇門出去!”

  於是大家朝更衣室奔去。但是隨著巨魔“阿貓阿狗”揮了揮手,通往更衣室的大門也關閉了。

  巨魔“阿貓阿狗”咆哮著說:“誰都逃不掉的!都得進我們的肚子裡!”

  說著,他又發射了一顆火球,同學們紛紛閃避。火球落在地面上爆炸,炸出了一個大坑。

  我伸手摸口袋想找激流劍,結果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我穿的運動服沒有口袋。激流劍被我鎖在衣櫃裡。此時去更衣室的門已緊閉,我現在手無寸鐵。

  又一個火球沖我飛了過來。泰森一把將我推開,但火球爆炸後的衝擊力仍舊將我掀翻在地。我仰面躺在地上,被濃煙熏得頭暈眼花,身上的T恤衫也已千瘡百孔。站在場地中央的兩個饑腸轆轆的巨魔正惡狠狠地盯著我。

  他們號叫說:“血肉!要吃英雄的血肉!”說著,他們朝我發射火球。

  泰森大喊:“波西,我來救你!”邊說邊跑過來擋在我的身前。

  “泰森!”我失聲叫道。

  兩個火球齊齊地射向泰森……等等……他接住了火球。平時笨拙得連實驗室器材都處理不好的泰森,此時竟然接住了閃電般飛來的火球。泰森反手一甩,兩個火球立刻朝它們的主人飛去。兩個巨魔剛剛說了句“大事不好”,火球已射到他們胸前爆炸開來。

  兩個巨魔頓時化成一股灰煙。魔獸不像凡人那樣死去,而是變成煙霧被驅散。這也好,省得英雄們激戰之後還得打掃戰場了。

  食人魔“阿貓阿狗”哀號一聲“兄弟”,接著,他發狂似的說:“我要用你們來祭奠我的兄弟!”

  我急忙喊:“泰森,當心!”

  又一個火球飛來,泰森揮拳擊出,火球登時改變方向,越過南利教練的頭頂,轟的一聲落在露天看臺上。

  孩子們尖聲驚叫著四處逃散,露天看臺被炸出了一個大坑,刺刺地火花四濺。還有些學生繼續撞門呼救。斯隆則完全被嚇傻了,呆呆地站在體育場中央,看著死亡火球在身邊飛來飛去,依舊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南利教練仍然渾然不覺,眼睛固定在他的雜誌上一動不動,只是偶爾敲敲耳朵上戴的助聽器,似乎略微受到了爆炸聲的干擾。

  這時,全學校都應該聽到這裡發出的聲音了。無論是校長還是員警,總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食人魔“阿貓阿狗”吼叫說:“勝利屬於我們!我們要在你們的屍骨上開慶功宴!”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過於把這場躲避球遊戲當真了,他又舉起了一個火球,其餘三個巨魔也舉起火球。

  這下死定了。泰森不可能同時擋住這麼多火球,只怕頭一個火球就已經把他的手燒傷了。沒有我的神劍……

  突然,我的腦海裡蹦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我拔腿便朝更衣室跑去。

  “閃開!”我邊跑邊喊,“把門讓開!”

  只聽身後巨響傳來,原來泰森將兩個火球擊打回去,兩個巨魔被炸成了灰。

  現在還剩兩個巨魔。

  第三個火球沖我射來。我壯著膽子站在大門前不動,心裡默數——一,二——然後迅速躲閃一旁。火球打在門上,登時將大門炸開了。

  接著,火焰引爆了房間裡的天然氣管道——轟!

  四周的圍牆被炸塌了。衣櫃門、襪子、運動短褲,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個人物品齊齊地被炸上了天,如滿天花雨般紛紛落下。

  激戰中,泰森一拳正中“食骨者”的臉龐,“食骨者”立時一命嗚呼。巨魔“阿貓阿狗”非常狡猾,手中握著火球待機而發,趁著泰森殺死“食骨者”後轉身的空當,一舉手射出了火球。

  我驚叫說:“不要!”

  那個火球打中泰森的胸口,在巨大的力量衝擊下,泰森頓時被拋了起來撞在牆上。那牆體如何能承受住這股力量,瞬間斷裂崩塌,將泰森壓在廢墟下。圍牆倒塌後形成一個大洞,直通教堂大街。還好的是,泰森除了被撞得頭腦有點眩暈之外,居然沒有什麼大礙。他想踢開腳邊仍在燃燒的火球,但終究體力不支,又倒在廢墟裡。

  巨魔“阿貓阿狗”哈哈大笑:“正好就剩下老子一個,免得有人跟老子搶肉吃啦!”

  說著,他又撿起了一個火球對準了泰森。

  情急之下我大聲說:“住手!要打你就沖我來吧!”

  巨魔獰笑說:“你想先死嗎,小英雄?”

  武器,我需要武器。激流劍肯定就在附近某個地方。

  我眼一瞥看見巨魔的腳下有一堆冒煙的衣服,我的牛仔褲赫然就在其中。如果我能靠近那裡……雖然沒什麼戲,除此之外也無法可想了。

  巨魔“阿貓阿狗”大笑:“這下我的午飯有著落了。”他舉起火球準備發出。我暗地歎了口氣,閉目待死。

  突然,巨魔僵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從獰笑轉為驚駭。只見他的衣衫破裂,從肚臍眼處長出了一個角——不,不是一個角,而是一段閃著寒光的刀鋒。

  火球從巨魔的手中落下,他兀自不相信似的低頭看著那把破腹而出的匕首。

  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巨魔“阿貓阿狗”化成了一團綠煙。眼前的肉還沒到嘴,自己先做了個餓死鬼。

  綠煙散盡時,安娜貝絲手持匕首出現在那裡。只見她灰頭土臉的,肩上背了一個粗布背包,那頂棒球帽也被塞在口袋裡,淺灰色的眸子充滿了驚慌的神色。看她的樣子活像被鬼追趕得窮途末路了。

  一直像個木頭樁子呆站在原地的馬特·斯隆此時也漸漸緩過神來。他眨了眨眼睛,看著安娜貝絲十分眼熟,接著想起她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兒,不由得失聲叫道:“她就是那姑娘!她就是那姑娘……”

  安娜貝絲不由分說,一拳將斯隆打倒在地,警告說:“再敢招惹我的朋友,有你好果子吃。”

  體育場濃煙四起,孩子們驚叫著四處逃散。遠處響起警笛聲。透過大門上的玻璃,我看見校長邦賽先生正在擰門鎖,他的身後圍了一大群教員。

  我結結巴巴地說:“安娜貝絲……你怎麼……這段時間你……”

  安娜貝絲把匕首插回刀鞘,說:“日子過得千篇一律。我一直在找合適的機會和你見面,可總也找不到你獨處的時候。”

  “今早我瞧見的那個影子……那個影子是……”我突然想起什麼,頓時臉皮發燙,“老天爺,原來那個透過窗戶窺視我的臥室的人是你呀!”

  安娜貝絲俏臉微紅,低聲啐道:“沒空兒跟你解釋!我只是不想……”

  這時,一個女人嚷嚷說:“他們在那兒!”只見大門洞開,許多大人急急忙忙地擁了進來。

  安娜貝絲對我說:“咱們在外面會合。”她指了指仍然靠著牆坐在地上、未完全清醒的泰森,說:“你最好也帶上他。”她瞧泰森的眼光裡透著一種莫名的厭惡神色。

  “怎麼啦?”

  “沒時間了!快!”

  說著,她戴上那頂揚基隊的棒球帽——那是她媽媽送的珍貴禮物——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校長帶著一群老師和兩名員警趕到體育場內的時候,只剩下我獨自站在場館中央。

  邦賽先生說:“波西·傑克遜?什麼……這怎麼……”

  泰森從碎磚頭堆裡站了起來,嘴裡嘟嘟囔囔說:“頭好疼,頭好疼!”

  斯隆也跑了過來,恐懼地盯著我,突然大叫:“是波西幹的,邦賽先生!是他放的大火。南利教練能作證!他親眼看見的!”

  南利教練本來一直在專心致志地研究他那本雜誌,也算我倒楣——他偏偏在這個時候聽見斯隆提到我的名字,於是抬起頭答應說:“哦?啊,是啊。唉!”

  大人們一齊看著我。我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就算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於是我從破牛仔褲裡掏出激流劍,招呼泰森:“我們走!”從牆上被炸出的大洞跳了出去。

第三章 喧鬧的計程車

  安娜貝絲正在通往教堂大街的巷子裡等著我和泰森。當我們趕到的時候,一輛消防車鳴著警笛朝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奔去,安娜貝絲急忙將我們拉進巷子裡。

  她指著泰森,問我:“你在哪兒找到這麼個活寶的?”

  如果不是當下的處境,見到安娜貝絲能讓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雖然她的母親雅典娜和我的父親波塞冬素有芥蒂,可我們去年暑假就和好了。我嘴上不說,可心裡著實想念她。

  但我現在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适才我被一群食人魔追殺,要不是泰森,我早已死上三四回了。安娜貝絲不但不感激,似乎反倒要把責任推到他的頭上。

  我告訴她:“泰森是我的朋友。”

  “他有家嗎?”

  “那有什麼關係嗎?他自己有耳朵,為什麼你不去問他呢?”

  安娜貝絲驚訝地說:“他會講話?”

  泰森老老實實地說:“我能說話。你長得真好看!”

  安娜貝絲躲開兩步,嫌惡地說:“呃!真糟心!”

  真不敢相信她會如此粗魯。我讓泰森伸出手看看傷得重不重,卻發現他的雙手在拿過火球之後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雖然這雙手很髒,上面佈滿傷疤,藏滿污泥的指甲足足有炸薯片那般大,可平時也比這樣好不到哪裡去。

  我難以置信地問:“泰森,你的手竟然沒有被燒傷?”

  安娜貝絲說:“理所當然嘛。我倒是奇怪有他在你身邊,那些萊斯特律戈涅人竟然還敢對你下手。”

  泰森似乎對安娜貝絲的金髮很著迷,想伸手去摸摸,被她一巴掌打開。

  我說:“安娜貝絲,你說什麼呀?萊斯特律……什麼的。”

  “是萊斯特律戈涅人。就是體育館裡的那群魔獸。他們屬於居住在極北之處的一個食人族。奧德修斯曾與他們交過手,不過他們從來沒有到過紐約這麼偏南的地方。”

  “萊斯特律——唉,實在太拗口了。用我們的語言該怎麼稱呼他們?”

  安娜貝絲想了一下,說:“就叫他們食人魔吧。走吧,我們得離開這裡了。”

  “員警在追捕我們。”

  安娜貝絲說:“我們的麻煩可比這個大得多。你最近做夢了嗎?”

  “你是說……關於格洛弗的夢?”

  安娜貝絲的臉刷的一下白了:“格洛弗?你夢見格洛弗了?”

  我把自己的夢一五一十敘述了一遍,然後問她:“怎麼?你做什麼夢了?”

  她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夢見了營地。營地有難。”

  “我媽也這麼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具體我也說不清,反正有麻煩。我們必須立刻趕往那裡。從維吉尼亞到這裡,魔獸們一路上對我圍追堵截。你也遭遇襲擊了嗎?”

  我搖搖頭,說:“整整一年都風平浪靜……直到今天。”

  “風平浪靜?可你怎麼……”她瞅了瞅泰森,“噢。”

  “這個‘噢’是什麼意思?”

  泰森像上課時向老師提問一般舉起手說:“在體育館裡食人魔曾說波西是什麼……海神的兒子?”

  安娜貝絲和我面面相覷。

  我不知道該怎樣說,可泰森為此受到了牽累而且差點喪命,他應該知道真相。

  於是我說:“大個子,你聽說過關于希臘諸神的古老傳說沒有?如宙斯、波塞冬、雅典娜……”

  泰森說:“聽過啊。”

  “哦……這些神靈至今仍活著。他們隨著西方文明一同演變,住在最強大的幾個國家裡。就拿現在來說吧,他們就住在美國。有時,他們生的孩子會是凡人。我們把這樣的孩子稱為混血。”

  泰森嗯了一聲,似乎聽得不大著邊際。

  我接著說:“這個嘛,安娜貝絲和我就是混血。怎麼說呢,我們都是……准英雄。那些魔獸們只要嗅到我們的氣味,就會發動攻擊。今天在體育館裡出現的那些怪物就是魔獸。”

  “是吧。”

  我看著泰森,他聽了這些之後好像並不感到詫異或者困惑,這倒令我感到詫異和困惑了。我問:“這麼說……你相信我說的話嘍?”

  泰森點點頭:“你是……海神之子?”

  我說:“是啊。我父親是波塞冬。”

  泰森緊皺眉頭,此時看上去倒有些困惑了:“可那麼……”

  警笛聲響起,一輛警車從巷道飛馳而過。

  安娜貝絲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到計程車裡再細說吧。”

  我說:“坐計程車去營地?你知道那要多少錢。”

  “這不成問題。”

  我遲疑了一下,問:“泰森怎麼辦?”

  我心裡暗想,那些校園小混混兒尚且能把我的這位大個子朋友嚇得像老鼠見貓似的,他在集訓營地裡遇見那些半神還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呢。不帶他走吧,員警又在到處找我們。

  於是我決定說:“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他也會遇上麻煩的。”

  安娜貝絲一臉嚴肅地說:“是啊。我們絕對需要帶上他一起走。快走吧!”

  我不喜歡她說話的語氣,好像泰森是個大累贅似的。安娜貝絲帶著我們穿過巷道,途中多走偏僻的小路。回眼望去,學校體育館的上空仍然濃煙滾滾。

  “到了。”走到湯瑪斯大街與崔伯大街的夾角處,安娜貝絲讓我們停下來,然後在她的背包裡一陣摸索,“希望我還剩下了一個。”

  直到這時,我才看清她的臉上被劃了道口子,馬尾辮上沾的全是雜草,仿佛整夜在野外露宿一般。牛仔褲的褲腳被利爪一樣的東西抓得稀爛。

  我問:“你在找什麼?”

  周圍警笛聲不斷,我估計不久就會有更多的員警從這裡巡邏經過,追捕我們這幾個炸毀體育場的少年犯。沒的說,馬特·斯隆一定是在員警面前歪曲了整個事實,把我和泰森說成是兇殘的“食人魔”。

  “找到了一個,謝天謝地!”安娜貝絲說著,從背包裡摸出了一枚金幣。我認得那是奧林匹斯山的錢幣,名叫德拉克馬金幣。金幣的一面鑄有宙斯的頭像,另一面圖案為帝國大廈。

  我說:“安娜貝絲,紐約市的計程車司機可不收這種錢幣。”

  安娜貝絲沒理睬我,大聲念著希臘文的咒語:“斯苔斯,奧哈馬德波里斯!”

  對於這種奧林匹斯語,我能聽懂幾分。她念的咒語大概意思是:“停住,詛咒的戰車!”

  說實話,我覺得這並不是個好主意。

  安娜貝絲念完咒語,將金幣扔了出去。金幣落在地上後,無聲無息地鑽進瀝青馬路裡。

  幾分鐘過去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正要發問,就看見金幣鑽入的那塊瀝青地面越來越黑,最後變成一個幾米見方的大池子——池子裡咕嘟嘟冒著血紅色的水泡。突然,一輛汽車從池子裡飛了出來。

  飛出的汽車居然是輛計程車,不過它不像紐約市其他的計程車為黃顏色,而是灰濛濛的煙霧繚繞。整輛車虛實不定,似乎徑直走過去就能從其中穿過。車門上有幾個字,好像是“GYAR SSIRES”什麼的,既然我有閱讀障礙症,對於這兩個字自然也是“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了。

  車窗搖下,一個老太婆探出頭來。只見她滿頭白髮,亂蓬蓬的,幾乎遮住了眼睛。老太婆像剛被打了一針麻醉劑,咕咕噥噥地說了半天,依稀是:“搭車嗎?搭車嗎?”

  安娜貝絲說:“三位,去混血大本營。”她打開後車門,招呼我坐進去。看來這眼前怪異的情景對她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

  就在這時,那老太婆忽然尖叫一聲,乾柴似的手指著泰森,說:“我們可不載這種東西!”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誰都跟這個相貌醜陋的傻大個兒過不去呢?

  安娜貝絲說:“我們多給錢。到了目的地多加三個德拉克馬金幣。”

  老太婆尖聲說:“成交!”

  我憤憤不平地鑽進車內,泰森擠在中間,安娜貝絲最後才上車。

  車廂內也是灰濛濛的,不過坐進來感覺還算踏實。座椅和普通計程車的沒什麼兩樣——破破爛爛,凸凹不平。司機和乘客的座位之間並沒有那種有機玻璃擋屏……司機座位上可不只坐了一位老太婆,而是有三位老太婆擠坐在那裡。三個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都是長到鼻尖的白髮,瘦骨嶙峋的手,還有肥大的黑衣。

  其中一位老太婆喊道:“長島!這下賺大啦!哈哈!”

  她一腳油門踩下去,汽車猛往前躥,我的頭登時撞在靠背上。喇叭裡響起一段錄音:“乘客您好,我是蓋尼米得,宙斯的侍酒,每當我外出為偉大的‘天空之神’買酒時,總是記得扣好安全帶!”

  我低頭尋找,發現座位上並不是那種常用的安全帶,而是一根粗大黝黑的鏈子。我還不至於到作繭自縛的地步吧!

  計程車馳至西大街路口時,坐在中間的白髮老太婆尖聲說:“看著點兒路!左拐!”

  開車的老太婆抱怨說:“狂暴老太,你要是把眼睛給我,我就能看著點兒路了!”

  我沒聽錯吧?把眼睛給她?

  還沒等我開口發問,計程車突然轉向一旁,避開了一輛迎面而來的大貨車。車子猛地顛簸了一下,從路沿上碾過去,開到了另一個街道上。

  第三個老太婆對那位開車的老太婆說:“黃蜂老太,把金幣給我,讓我咬一咬。”

  那個叫“黃蜂老太”的說:“你适才剛咬過,怒火老太!該輪到我咬了!”

  “怒火老太”叫嚷說:“我沒咬!”

  坐在中間的那位“狂暴老太”尖叫說:“小心紅燈!”

  “怒火老太”也嚷嚷說:“刹車!”

  可“黃蜂老太”卻加大油門駛上了路沿,猛地轉進另一個路口,撞翻了路邊的報刊亭。我的肚子裡登時如翻江倒海一般。

  我說:“打擾一下,你……你能看見路嗎?”

  開車的“黃蜂老太”尖叫說:“看不見!”

  坐在中間的“狂暴老太”也尖叫說:“看不見!”

  而“怒火老太”嚷嚷:“當然看得見!”

  我問安娜貝絲:“她們是瞎子?”

  安娜貝絲說:“不完全是,她們只有一隻眼睛。”

  “一隻眼睛?”

  “是啊。”

  “每人一隻?”

  “不是,一共就一隻。”

  這時,泰森有些坐立不安,說:“我感覺不太舒服。”

  “這下完了。”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親眼見識過泰森在校車上暈車嘔吐的情景,那陣勢,五米之內絕對人跡罕至。於是我嚇得高喊說:“千萬要挺住,老大。誰有塑膠袋啊?”

  三位老太婆只顧著吵嘴,哪裡會有閒工夫答理我。我轉頭向安娜貝絲求助,見她也是小臉兒煞白。我抱怨地瞪了她一眼,怪她找這份活罪給我們受。

  安娜貝絲看懂了我的眼色,為自己辯白說:“幹嗎那麼看我?乘‘白頭三姐妹計程車’可是去營地最快的方法了。”

  “為什麼你從維吉尼亞來的時候不坐這輛車?”

  安娜貝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維吉尼亞不在服務區唄。她們只在偉大的紐約以及附近的社區轉悠。”

  “怒火老太”叫喊說:“我們這輛車上曾經載過一個有名人物呢!對了,叫伊阿宋!你們記得他嗎?”

  “黃蜂老太”叫喊說:“不用你來提醒我!而且那時我們還沒有這種計程車呢,老東西。那是三千年前啊!”

  “把牙齒給我!”“怒火老太”急切地去抓“黃蜂老太”的嘴,但被“黃蜂老太”伸手擋開。

  “想要牙齒?得先讓‘狂暴老太’把眼睛給我才成!”

  “狂暴老太”尖聲說:“沒門兒!你昨天已經戴過了!”

  “可我現在在開車啊,你個老東西!”

  “純粹強詞奪理!說好了輪流戴!今天輪不到你!”

  “黃蜂老太”打了一下方向盤,汽車突然拐上德蘭士大街,泰森朝我壓過來,我登時被擠在他和車門中間。“黃蜂老太”把油門踩到底,計程車開上威廉柏格大橋高速飛馳起來。

  談話進行到這裡,光動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三姐妹開始彼此大打出手。“怒火老太”去抓“黃蜂老太”的臉,而後者則試圖去抓“狂暴老太”的臉。只見前面的座位上白髮飄舞,三個老太婆張大了嘴巴嘶聲喊叫著,倒也熱鬧得很。我這才發現這三姐妹除了“黃蜂老太”之外全都沒有牙齒,而那所謂的牙齒,也不過是一顆黃垢斑斑的門牙而已。至於眼睛,有兩位老太眼睛緊閉,眼窩空空。“怒火老太”則有一隻充滿血絲的綠色眼睛,怒氣衝衝地瞪著,仿佛無論看什麼東西都不順眼。

  一番激戰之後,“怒火老太”倚仗著那只眼睛,終於撬開“黃蜂老太”的嘴,把牙齒拽了出來。“黃蜂老太”惱怒欲狂,車輛朝大橋邊奔去,她咆哮說:“把牙還給我!把牙還給我!”

  泰森捂著肚子不住地呻吟。

  我說:“各位,別怪我多嘴,我們好像活不長了。”

  安娜貝絲憂心忡忡地說:“別擔心。‘白頭三姐妹’辦事有分寸。她們真的很有智慧。”

  雖然這話出自“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女兒之口,可畢竟我們的汽車正在東河上空四五十米處擦著大橋圍欄飛馳,因此我心裡仍然沒有底氣。

  “是啊,有智慧。”“怒火老太”咧開大嘴笑著,露出那顆剛剛獲得的戰利品,“我們稱得上是見多識廣了!”

  “黃蜂老太”一邊和姐妹扭打,一邊還不忘吹噓說:“曼哈頓的所有街道,只管問!就是尼泊爾的首都我們也答得上來!”

  “狂暴老太”補充說:“就連你要找的地方我們都知道!”

  其他兩個老太婆立刻都揮拳打她,叫嚷說:“快閉嘴!快閉嘴!他連問都沒問,你怎麼就說出來啦!”

  我說:“什麼?什麼地方?我沒找什麼地方啊!”

  “狂暴老太”說:“沒什麼!你說得對,孩子。沒什麼地方!”

  “告訴我吧!”

  三姐妹齊聲叫喊:“不能說!”

  “狂暴老太”說:“上回我們多了一句嘴,結果下場很慘!”

  “怒火老太”附和說:“是啊,一隻眼睛被扔到湖裡!”

  “黃蜂老太”嘟囔說:“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回來。說到這裡——快把眼睛還給我!”

  “怒火老太”吼道:“休想!”

  “黃蜂老太”叫嚷:“我的眼睛!快給我!”

  她一掌擊在“怒火老太”的脊背上,就聽波的一聲,什麼東西從“怒火老太”的臉上飛了出去。“怒火老太”急忙伸手抓,結果反倒用手背打中了那個黏糊糊的綠球。綠球越過她的肩膀飛進後車廂,恰好落在我的大腿上。

  我嚇得從座位上跳起來,頭部重重撞在車頂,眼球滾落下去。

  三姐妹齊喊:“我看不見啦!”

  “黃蜂老太”喊:“把眼睛還我!”

  安娜貝絲尖叫說:“快把眼睛給她!”

  我說:“我沒拿!”

  安娜貝絲說:“在那兒,就在你腳邊。別踩著了!趕快拿起來!”

  “我才不用手拿這玩意兒呢!”

  計程車不停地撞擊大橋護欄,發出尖銳刺耳的剮擦聲。整個車劇烈地顛簸,灰色煙霧向外飄散,仿佛這輛車將要被扯碎一般。

  泰森說:“我快要吐啦!”

  我急忙喊:“安娜貝絲,把你的背包讓泰森用一下!”

  “你瘋啦!快把眼珠撿起來!”

  “黃蜂老太”突然轉了一下方向盤,汽車這才離開大橋護欄。我們一行人駛下大橋後朝布魯克林的方向奔去,車速比人類的任何計程車都快。三姐妹仍在為眼珠的事情大吵大鬧。

  我緩了緩神,從衣角處撕下一塊布,裹在眼珠上撿起來。

  “怒火老太”仿佛立即知道我拿到了那只久違的眼珠,趕緊說:“真是乖孩子!把它還給我!”

  我對她說:“可以給你,但你得先把事情說清楚。你們剛才說我要找什麼地方?”

  “狂暴老太”說:“時間來不及了!加速!”

  我朝車窗外望去,看見周圍的景物迅速後退,模糊成了一片。這時我們已經駛出了布魯克林,正從長島中心經過。

  安娜貝絲警告我說:“波西,沒有眼睛她們是找不到目的地的。汽車這樣加速下去,我們遲早要粉身碎骨的。”

  我說:“她們要先告訴我實話,否則我就打開窗戶把眼珠扔出去。來往這麼多車,保不准它就被哪輛車撞上了。”

  “白頭三姐妹”哀求說:“千萬不要!太危險了!”

  “我要開窗戶啦!”

  “白頭三姐妹”尖叫說:“等等!30,31,75,12!”

  她們扯開嗓子高聲說著,就像賽場上的球員在嘶喊。

  我說:“你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亂七八糟的!”

  “怒火老太”哀求說:“30,31,75,12!我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求你把眼珠還給我們吧!快到營地了!”

  我們現在已經駛離高速公路,在長島北部的鄉村裡迂回穿行。混血者之丘就在前方,我甚至看見了山頂上的那棵巨大的松樹——塔莉亞大樹,樹裡儲存著一位元墮入凡間的英雄的靈力。

  安娜貝絲越發急切地說:“波西!馬上把眼睛還給她們!”

  我不想再刁難下去,於是把眼珠擲在“黃蜂老太”的腿上。

  “黃蜂老太”拈起眼珠,像戴隱形眼鏡似的把它安放回眼窩裡,然後眨了眨眼睛說:“舒坦了!”

  她踩住刹車,汽車吱的一聲停在混血者之丘腳下的鄉間小路上。

  泰森打了一個大大的嗝兒,說:“現在好些了。”

  我對“白頭三姐妹”說:“現在告訴我那些數字究竟有什麼含義。”

  安娜貝絲打開車門說:“沒時間了,趕快從車裡出來!”

  我還想問為什麼,一抬頭望向混血者之丘,頓時明白了。

  山峰上紮滿了營帳,此時正遭到攻擊。

第四章 泰森禦火

  如果說還有比那三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更令我頭疼的事情的話,當屬大牯牛了。去年夏天,我在混血者之丘同牛頭怪進行過一番殊死搏鬥,每次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可是這一回更要命,竟然是兩隻牯牛。這兩隻牯牛非比尋常,都是銅打的牛身,大如巨象,口噴烈火。

  我們三人剛下計程車,“白頭三姐妹”便調轉方向溜之大吉,直接奔紐約而去,連那多給的三個德拉克馬金幣都顧不上要了。我們看著三姐妹絕塵而去,安娜貝絲只帶了她的背包和短刀。我和泰森更慘,連身上僅有的運動服都被燒焦了。

  安娜貝絲望著山上的戰場,失聲說:“天哪!”

  只見那兩隻銅牛正被十個全副武裝的英雄圍攻,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銅牛橫衝直撞,甚至沖到了大松樹的背後。這件事當真蹊蹺,因為塔莉亞大樹的周圍原本被施了魔法,尋常魔獸是靠近不得的,但那兩隻銅牛卻似乎毫不避諱。

  就聽其中一個英雄高呼:“戍邊巡邏隊,向我會合!”那聲音竟然出自一個姑娘——聽起來既粗啞又透著幾分熟悉。

  我尋思:戍邊巡邏隊?營地並沒有戍邊巡邏隊啊。

  安娜貝絲說:“是克拉麗絲,我們趕快去援助她。”

  克拉麗絲平日在營地裡作威作福,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她就把我的頭塞進了抽水馬桶裡。憑這個,我就該站在一旁等著看克拉麗絲出醜。而且她是戰神阿瑞斯的女兒,去年夏天我和她的爹爹發生過一次激烈的衝突,所以阿瑞斯和他的子女們都恨我入骨。

  話雖如此,我仍然不能看著她陷於危難而坐視不管。此時她的戰友們在銅牛的左沖右撞之下已然潰不成軍。大松樹周圍的草地燃起熊熊大火。一個戰士頭盔上的穗子著了火,嚇得他驚叫奔跑,活像頭冠冒火的印第安人。克拉麗絲的盔甲已被燒焦,手中的長矛也只剩半截,另一截則插在一隻銅牛的肩頭之上。

  我打開“激流”圓珠筆,光芒四射中,“激流”迎風見長,在我手中變成了一把阿納克盧斯摩斯銅劍。我對泰森說:“泰森,待在這裡別動。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安娜貝絲說:“不行!我們需要他。”

  我不以為然地說:“他是凡人。在體育館裡沒死算他走運,可他不能……”

  “波西,你知道山上的那兩個大傢伙是什麼嗎?他們是火神赫菲斯托斯親手打造的科爾喀斯(科爾喀斯是一片神秘而又富庶的地方,它位於神話中英雄們所生活世界的邊遠地帶——譯者注)魔牛啊。沒有美狄亞(美狄亞是希臘神話中科爾喀斯國王之女, 以巫術著稱——譯者注)的‘避火膏’,我們會被燒成焦炭的。”

  “美狄亞的什麼?”

  安娜貝絲在背包裡一陣掏摸,自怨自艾地說:“我有一瓶熱帶椰子香水放在我家的床頭櫃裡。這次怎麼沒帶出來呢?”

  我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因為我知道自己問得越多,就越不得要領。於是我說:“聽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不能讓泰森受傷。”

  “波西——”

  我手握長劍,朗聲說:“泰森,靠後站。我去去就來。”

  一言甫畢,沒等泰森張口說話我便提氣向山上奔去。此時,克拉麗絲正在招呼她的隊伍擺陣嚴守。這倒不失為一條妙計。為數不多的幾個戰士立刻肩肩相並,盾盾相連,擺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同時將長矛豎起以鞏固防衛。

  只可惜戰場形勢混亂一團,一時間克拉麗絲也只召集到六位戰士。安娜貝絲飛身上前援手相助,引逗其中一頭銅牛追趕自己,然後施展隱身魔法,令它找尋不到。另一隻魔牛則向克拉麗絲的陣型發起衝擊。

  這時我剛剛奔至半山腰處——尚來不及相助。克拉麗絲浴血苦戰,渾然不知我已趕到。

  雖然那魔牛體形龐大,奔跑起來卻迅捷如風。陽光下,一身銅皮金光閃耀,煞是威猛。那雙紅寶石眼睛足足有拳頭大小,一對尖角由純銀鑄造。血盆大口開合之間,便有火柱噴出。

  克拉麗絲命令說:“守住陣型!”

  克拉麗絲縱有萬般不是,卻堪稱一員勇將。她個頭高大,兇神惡煞般的眼睛一看便有乃父戰神之風。她似乎生來便是戰士,不過能否抵擋住魔牛的衝擊則另當別論了。

  就在此時,離開的那頭魔牛不再尋找安娜貝絲,而是瞅准克拉麗絲毫無防護的身後,沖了過來。

  我驚呼說:“小心身後!”

  我這一喊不要緊,克拉麗絲登時吃了一驚,不留神被正面進攻的那只魔牛一號沖入盾牆,陣型頓時土崩瓦解。巨力衝擊下,克拉麗絲如紙鳶般飛起,重重落在草地上。那魔牛再一張口,向其餘戰士噴出烈火。戰士們的盾牌登時被火焰熔化。此時,後方的魔牛二號也已趕到展開殺戮,戰士們四散奔逃。

  我急忙縱身上前,抓住克拉麗絲的盔甲,及時將她從魔牛二號的巨蹄下拖出。同時揮劍橫掃,正中魔牛二號的腰肋。那怪物致命之處中劍,仍若無其事般繼續奔跑。

  我側身避開,頓覺一股熱浪從身前湧過。魔牛的體表溫度足夠煎熟一張大餅了。

  克拉麗絲對我抓住她衣領的那只手又打又捶,叫喊說:“放開我!波西,你渾蛋!”

  我不由分說,將她一直拖到大松樹下方才罷手。山壁內凹,從峰頂處眺望,腳下便是混血營地駐紮的山谷——一排排的小屋、訓練設施,還有大堂——如果我們被魔牛擊敗,這裡的一切都將毀於一旦。

  安娜貝絲高聲下達命令,要苦鬥中的英雄們疏散開,從而令魔牛無從下手。

  魔牛二號兜了一個大弧形,折回路徑又向我們沖來。途經那道肉眼看不見的防護時,它的奔速有所減緩,就好像在迎風而行。可是一眨眼工夫,它便衝破阻力,奔速又快了起來。轉眼間那魔牛二號已沖至我的面前,被我刺出的那道傷口處不斷有火焰冒出。我不知道這種蠢物知不知道痛,不過看它惡狠狠的眼神,仿佛已跟我結下了個人恩怨。

  我不可能同時跟兩隻魔牛搏鬥,唯有在魔牛一號到來之前先砍下眼前這顆牛頭再說。我運氣提起激流劍,才發覺由於平日荒於修煉,此時竟感手臂酸麻。

  魔牛二號沖我張開大口,烈焰頓時噴來。我翻滾避開,然而烈焰兇猛,頃刻間便將周圍的氧氣燃燒殆盡,令人窒悶欲死。翻滾時我的腳被樹根一樣的東西絆了一下,腳踝處頓時劇痛。我顧不得疼痛,反手揮劍,削下了魔牛的鼻吻。魔牛轉頭就跑,如沒頭蒼蠅般瘋狂地亂跑亂撞。我心中暗喜,正欲站起,這才發覺雙腿根本不聽使喚。腳踝扭傷了,也許是斷了。

  魔牛一號此時也沖了過來。這一次我無法閃躲,只有閉目待死。

  安娜貝絲大聲呼喊說:“泰森,快救波西!”

  泰森急切的聲音從山頂附近傳來:“我——進——不——來——啊!”

  “我,安娜貝絲,准許你進入營地!”

  一陣山搖地動過後,泰森忽然出現,張開雙臂擋在我的身前,大聲說:“波西需要幫助!”

  此時那魔牛正在大逞魔威,噴出一股強大的烈火,周圍頓時魔焰滔天。

  我來不及將泰森推開,心痛欲裂地喊道:“泰森!”

  魔焰如同紅色龍捲風一般將泰森裹在中間,我僅能隱隱看到他的身影。如此兇猛的烈焰,只怕泰森頃刻間便化做齏粉。

  火焰熄滅後,奇跡發生了,只見泰森毫髮無損地站在那兒,甚至連身上那套難看的運動服也沒有被烤焦。那魔牛想必也從未遇到過這等怪事,還沒等噴出第二口魔焰,泰森大喝一聲:“壞牛!”啪地一拳打在魔牛臉部。

  魔牛的臉登時凹陷下去,兩股細細的火柱從耳朵處噴出。泰森又打了一拳,拳到之處,那青銅打造的魔牛竟然如紙鐵皮似的不堪一擊。魔牛的臉此時活像是癟了的氣球。

  泰森大喝:“倒下!”

  魔牛腳步踉蹌,仰天倒地,四蹄微微抽搐,被打爛的腦袋兀自冒著蒸汽。

  安娜貝絲怕我受傷,急忙跑過來探視。

  我的腳踝又酸又痛,但安娜貝絲從她的水壺裡倒了些奧林匹斯山的神露給我喝下去,腳上的痛楚登時減輕許多。我手臂上的汗毛已全部被燒光,發出陣陣焦臭。

  我問:“另外一隻魔牛呢?”

  安娜貝絲指了指山下。克拉麗絲正在對魔牛二號發動最後的攻擊,用天山神矛在魔牛的後腿上戳了個透明窟窿。那魔牛的臉部本已受傷,此番再遭重創,再也跑不動了,如懶驢拉磨般在原地轉起圈圈來。

  克拉麗絲卸下頭盔走過來,我看見她棕色的秀髮也有一綹被燒焦了,可她毫不在意,凶巴巴地對我說:“我本來已經控制了局面!都被你搞砸了!”

  我頓時瞠目結舌,安娜貝絲也是一肚子牢騷,說:“怎麼見面連個招呼都不打,克拉麗絲?”

  克拉麗絲說:“哼!以後不許再幫我了,永遠不許。”

  安娜貝絲說:“克拉麗絲,你的隊友受傷了。”

  克拉麗絲聞言頓時眼眶濕潤,雖然她性格剛烈,但對於自己屬下的關心卻發自至誠。

  她大聲說:“我去去就來。”說著,腳步蹣跚地過去檢查傷亡情況。

  我發愣似的看著泰森,說:“你居然活著。”

  泰森一臉窘迫,低頭說:“對不起,我只顧著幫忙,沒有聽你的話。”

  安娜貝絲說:“都是我不對。當時我也是無法可想,不得不打開防護讓泰森進來相助。若不是這樣,你早就一命嗚呼了!”

  我奇怪地問:“打開防護讓他進來。可是……”

  安娜貝絲說:“波西,難道你從未湊近瞧過他嗎?我是說……面對面地看。排除‘迷霧’幻術的干擾,去看他的真面目。”

  “迷霧”幻術令凡人看不到超乎他們理解的怪像,有時這種幻術也能迷惑半神,但是……

  我貼近泰森的臉仔細打量。這對我來說可太難了,因為一直以來我都很怕直視他的臉。我從未細想其中的緣故,總以為是因為自己不願看他那參差不齊、粘滿花生醬的黃牙罷了。此時我不得不迫使自己抬起頭,先把目光集中在那個大鼻子上,然後一點點向上挪移,最後到達他的那雙眼睛。

  不,不是一雙眼睛。

  是一隻眼睛。一隻巨大的棕色眼睛長在額頭的正中央,眼睛上方是粗黑的眉毛。鬥大的淚珠正從我臉頰上滾落下來。

  我結結巴巴地說:“泰森,你是一個……”

  “獨眼巨人。”安娜貝絲介面說,“從他的樣貌判斷,應該還是個幼兒。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不能像魔牛那樣輕而易舉地穿越魔法防護。泰森是眾多孤兒中的一個。”

  “眾多什麼的一個?”

  安娜貝絲嫌惡地說:“他們大都分佈在大城市裡。他們的出世是……是錯誤的結果。波西,自然精靈和神……嗯,特別是有個神,經常……生下的孩子並不總是正常。沒人願意要這種孩子,所以他們被遺棄在外。他們在街道上野生野長,我不知道這一個是怎麼找到你的,不過看起來他似乎對你頗有善意。這件事不是你我所能做主的,我們該把他交給喀戎,聽憑他的發落。”

  “可是那火。怎麼——”

  “他是個獨眼巨人啊。”安娜貝絲頓了頓,似乎回憶起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他們是眾神的司爐,當然不懼火煉了。适才我一直想對你說這件事來著。”

  我聽了心頭大震。怎麼我竟未察覺到泰森的真身呢?

  不過現在諸事繁雜,我也顧不得計較這些。整座大山仍舊餘火未熄,受傷的英雄們也等待救治。更令人頭疼的是兩頭魔牛死後留下的兩堆破銅爛鐵,要找到能熔化它們的回收爐可是件難事。

  克拉麗絲走過來,擦去額頭的煙灰,說:“傑克遜,腳沒事兒的話就站起來。我們需要把傷患送回大堂,並向坦塔羅斯報告情況。”

  我問:“坦塔羅斯?”

  克拉麗絲不耐煩地說:“就是我們的活動教練啦。”

  “喀戎才是我們的活動教練。阿耳戈斯又在哪兒?他主管安全防衛,這裡沒有他怎麼行!”

  克拉麗絲扮了個鬼臉,說:“阿耳戈斯被開除了。你們兩個離開太久,那些都已經是老皇曆了。”

  “可是喀戎……三千年來,都是由他教學生們對付魔獸的啊。他不可能就這麼無緣無故地走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克拉麗絲厲聲說:“那兒出事了。”

  她的手居然指向塔莉亞大樹。

  營地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棵樹的來歷。六年前,格洛弗、安娜貝絲以及其他兩個名叫塔莉亞和盧克的半神被一支魔獸軍隊四處追殺,逃到了混血大本營。就在他們被逼至山巔,走投無路的時候,宙斯的女兒塔莉亞毅然決定留下來阻擋敵人。夥伴們得救了,塔莉亞卻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宙斯感念這件事,於是在她奄奄一息時將她的身體點化為一棵松樹。她的靈魂從此守衛營地,抵禦魔獸的侵襲。從第一天起,那棵松樹便長得粗壯結實,枝繁葉茂。

  可如今,樹上的松針已經枯黃凋落,在樹下堆積起厚厚的一層。在距離地面一米高的樹幹上,有一個子彈大小的窟窿在不斷地往外滲出樹液。

  我頓時感到一股寒意直襲胸襟。現在我明白營地有什麼危險了。魔法防護消失了,營地已徹底暴露在敵人面前。而這一切,皆因塔莉亞大樹正在凋亡。

  有人對塔莉亞大樹下了劇毒。

第五章 我有了一位新室友

  有沒有這樣的經歷:當你邁進家門的時候,發現你的房間面目全非?例如某個好心人(自然是媽媽啦)想幫你打掃打掃,突然,你發覺什麼東西都找不到了?或者即使沒有不見什麼東西,你是不是仍然有種彆扭的感覺,仿佛有人把你的私人物品仔細翻騰了一遍,然後又用雞毛撣子把所有的東西清掃了一遍?

  當再次來到混血大本營的時候,我心裡就有這種感覺。

  表面上看,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大堂仍舊是藍色的尖頂和長長的門廊。暴曬于陽光下的草莓地,散落各處的希臘式建築——有圓形劇場、競技場和俯瞰長島灣的餐廳。還有那坐落在森林和小溪間的宿舍小屋——依照一種愚蠢的分類方法蓋了十二棟,每棟房子都代表著不同的奧林匹斯神靈。

  所有的東西都和往常一樣,然而平靜的表面之下卻危機四伏。管理員和賽特們不是在打沙灘排球,而是忙著往兵器庫內搬運兵器。全副武裝的樹妖在森林邊緊張地小聲交談。整片森林像得了重病,草地也變得枯黃,大火燒過的痕跡如同難看的疥瘡。

  大好的一片樂土被糟蹋成這個樣子,想起來我就難過。

  在去大堂的路上,我遇見許多去年夏天相識的孩子。可是沒有人停下來打招呼說:“歡迎回來!”有些人看見泰森時倒是多瞧了兩眼,更多人則是行色匆匆,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務——要麼來回傳遞消息,要麼在砂輪上磨兵器。整個營地看起來就像一所軍校。我對軍校深有感觸,因為自己都被攆出去兩回了。

  周圍的一切似乎並不影響泰森的“雅興”。他對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顯得著迷。“那是什麼?”他驚呼說。

  我說:“那是天馬的馬廄。就是那種長翅膀的馬。”

  “那是什麼啊?”

  “哦……那是抽水馬桶。”

  “那又是什麼啊?”

  “那些是英雄們的宿舍。如果你的仙源不明,他們就會讓你先住在赫爾墨斯(赫爾墨斯是為眾神傳信並掌管商業、道路、科學、發明、口才、幸運等的神——譯者注)宿舍裡——就是棕色的那一棟——一直住到他們搞清楚哪兩位神靈是你的父母。然後,他們就會根據你的父系或母系來安排宿舍。”

  他敬畏地看著我說:“你……也有自己的宿舍?”

  我指著一個用灰色海岩砌成的低矮房子說:“我住第三號宿舍。”

  “你和朋友住一起嗎?”

  “不。我自己單獨住。”此事我不願多提,因為事實的真相令人難堪。我之所以單獨住在那裡,皆因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上。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眾神中的三巨頭——天神宙斯,海神波塞冬,冥王哈迪斯——曾經達成了一項協定,約定不再與凡人生子。因為三巨頭的孩子不但比普通的混血更有魔力,也更加喜怒無常。一旦我們發狂,就會引發人間災難……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三巨頭的協議總共被違反了兩次——一次是宙斯生下了塔莉亞,另一次則是波塞冬生下了我。我們兩個都是不該出生的人。

  塔莉亞在十二歲的時候變成了一棵松樹。我嘛……則想方設法避免步她的後塵。有時我也曾做過一些噩夢,夢見在我快要死的時候波塞冬把我變成了什麼東西——也許是某種浮游生物,有時是一攤漂在水上的海藻。

  我們來到大堂的時候,喀戎正在他的宿舍裡收拾行囊,屋裡播放著他最喜歡的那種六十年代的輕音樂。這裡應該說明一下——喀戎是一個半馬人。從腰部以上看,他是一位普通中年男子,長著棕色的鬈髮和蓬亂的鬍鬚。從腰部以下看,則是一匹白色駿馬。必要時,他能把下半身蜷縮在魔法輪椅裡偽裝成一個人。在我上六年級時,他就曾經偽裝成我的拉丁文老師。在大部分時間裡,只要屋頂夠高,他便恢復原形,舒展舒展筋骨。

  一見面,泰森驚喜地叫道:“小馬駒兒!”

  喀戎轉過身,面露不悅地問:“您說什麼?”

  安娜貝絲快跑幾步擁抱住他,激動地說:“喀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走了嗎?”在她眼裡,喀戎就像一位父親。

  喀戎輕撫著她的秀髮,慈祥地微笑說:“你好啊,女娃娃!還有波西,天啊,一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

  我咽了口唾沫,說:“克拉麗絲說你已經被……已經被……”

  喀戎自我解嘲地說:“被開除了。唉,事情出了,總得有人背黑鍋吧。神王宙斯大發雷霆。那棵樹是他用女兒的魂魄點化而成,如今卻被別人下了毒!狄先生總得處分幾個人,好向上面交差吧。”

  我憤憤不平地說:“他倒把自己撇得乾淨。”一想到營長狄先生,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安娜貝絲也說:“這簡直太荒唐了!喀戎,你不可能跟塔莉亞大樹中毒這件事扯上關係的!”

  喀戎歎了口氣,說:“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奧林匹斯山上的某些人已經不信任我了。”

  我問:“目前什麼情況?”

  喀戎臉色一沉,把一本拉丁文—英文字典裝入行囊。留聲機裡飄出法蘭克·辛納屈的歌聲。

  泰森仍舊驚奇地看著喀戎,想去摸摸馬背,可又不敢湊上前,嘴裡自言自語地說:“小馬駒兒?”

  喀戎不屑一顧地說:“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獨眼巨人!我是半馬人。”

  我說:“喀戎,樹怎麼樣了?究竟發生了什麼?”

  喀戎黯然搖頭說:“塔莉亞松樹中的毒來自地獄,波西。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蛇毒。這種毒一定是地獄深淵裡的某個魔獸產生的。”

  “這下就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克洛……”

  “不要直呼巨人王的名字,波西。此時此地更需注意。”

  “可是去年夏天他曾企圖引發奧林匹斯內戰啊!這回一定是他在幕後主使,讓叛徒盧克做的。”

  喀戎說:“也許你說得對。可我既不能事先阻止,事後又無法補救,難免要承擔些責任。眼看那樹僅有幾個星期可活,除非……”

  安娜貝絲問:“除非什麼?”

  喀戎說:“不行,這主意太蠢了。整個山谷都受到毒物感染,營地崩潰在即。只有一種魔法能夠解毒,但這個魔法已經失傳千百年了。”

  我問:“是什麼魔法?我們去找!”

  喀戎扣好行囊,關掉留聲機。轉身將手放在我的肩上,神情鄭重地說:“波西,你必須保證自己不魯莽行事。因為事情兇險難料,我曾告訴你母親不讓你來這裡。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裡刻苦訓練,哪裡都不要去。”

  我問:“這是為什麼?我想為此事出一把力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魔法防護被毀掉。到那時,整個營地都將——”

  喀戎接過話頭說:“遭到魔獸的侵略。是啊,我也深感憂慮。但是你絕對不能貿然行動!這很可能是巨人王故意設計的圈套。記住去年夏天的教訓!他差點就要了你的命!”

  話雖如此,但我仍不甘心坐以待斃。我還想要克洛諾斯為此付出代價。大家以為眾神將他撕成碎片後又打入十八層地獄,他會因此而痛改前非嗎?絕不會。他是不死之軀,仍舊活在地獄深淵裡——承受著無窮無盡的折磨,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捲土重來,找奧林匹斯眾神報仇。雖然他自己被困,可他能夠蠱惑凡人甚至是神的心靈,指使他們去進行他的骯髒勾當。

  這次下毒一定是他幹的好事。大樹是捨己為人的英雄塔莉亞所留存的最後一絲靈氣,除了克洛諾斯之外,誰又能如此卑鄙,對大樹下毒手呢?

  安娜貝絲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喀戎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對她說:“和波西待在一起,孩子。保護好他的安全。那個預言——你要牢記在心!”

  “我……我會的。”

  我說:“哦……你說的是那個與我有關但眾神卻禁止你告訴我的預言嗎?”

  沒有人回答。

  我自言自語地說:“好吧,也就是問一聲罷了。”

  安娜貝絲說:“喀戎……你曾說過,眾神賜予你不死之身是為了讓你訓練英雄們。如果他們解除了你的任務……”

  喀戎沒有回答,只是堅持說:“你發誓,要竭盡全力保證波西的安全。對冥河起誓。”

  安娜貝絲說:“我……我對冥河起誓。”

  窗外立時響起一聲炸雷。

  喀戎略感寬心,說:“很好。也許真相大白之日便是我歸來之時。在此之前,我要去尋找我的同族,看看他們能有什麼法子解毒。無論怎樣,現在我只能流落在外,這件事終歸有解決的一天……唉,禍福難料啊!”

  安娜貝絲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喀戎輕拍她的肩膀,說:“好啦,別哭,孩子。你們的安危就全靠狄先生和新任的活動教練了。我們必須滿懷希望……哦,也許魔獸打垮營地的速度不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快哩。”

  我問:“頂替你職位的那個坦塔羅斯是個什麼傢伙?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話音未落,山谷中響起海螺號角聲。我們只顧說話,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到了吃飯時間。

  喀戎說:“去吧。你們會在餐廳見到他。波西,我會聯繫你的母親,向她報個平安的。她現在肯定急壞了。一定要記住我的告誡!你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萬萬不可心存僥倖,認為巨人王已經把你忘記了。”

  說完,他大步邁出房門,下山而去。急得泰森在身後大呼小叫:“小馬駒兒!你別走!”

  等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告訴喀戎自己夢見格洛弗的事的時候,他早已走遠了。我最好的老師就這樣離開了,這對他也許是一件好事呢。

  安娜貝絲放聲痛哭,泰森也跟著一起哭,哭得居然和安娜貝絲一般傷心。

  我想安慰他們兩句,可覺得就算說出來,連自己也不會相信的。

  夕陽西下,勇士們陸續趕往餐廳就餐。我們三人站在大理石柱的陰影裡看著大家魚貫進入餐廳。安娜貝絲情緒仍未完全平復,但看見她的雅典娜同族們走過來,急忙迎了上去。離開前和我約定好稍後再談。她的那些同族兄弟姐妹都和她一樣,金黃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眸。一行有十幾號人。安娜貝絲並非其中最年長者,但卻資歷最深。在這裡,一個人的資歷可以通過脖頸上的項鍊知曉——每過一年就增加一顆珠子,安娜貝絲的項鍊上一共有六顆,因此雅典娜族由她來領隊,旁人均無二話。

  安娜貝絲過後,是帶領戰神阿瑞斯一族的克拉麗絲。她的胳膊上吊了根繃帶,臉上的傷口令她顯得面目猙獰。不過除此之外,與魔牛的這一場惡戰似乎並沒有挫傷她的銳氣。有人搞惡作劇,在她背後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牯牛姑娘!”她的族人眼睜睜看著,誰也不敢自找麻煩去明白告訴她。

  跟在阿瑞斯一族之後的,是火神赫菲斯托斯一族——共有六人,由一個叫查理斯·貝肯道夫的十五歲非裔美國男孩率領。他的手足足有簸箕般大小,眼睛有些斜視,大約是長時間盯爐火落下的毛病。一旦你跟他交往,會發現他為人很好。但是沒有人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查克或查理斯,大家都尊敬地稱呼他的姓:貝肯道夫。同學們風傳他能夠製作任何東西。給他一塊熟鐵,他就能夠做出鋒利的寶劍,或者是一個機械戰士,甚至是一個會唱歌的花盆。反正你想要什麼,他就能做出什麼來。

  其他的神族也都相繼進入:穀物女神得墨忒耳一族、太陽神阿波羅一族、美神阿芙洛狄忒(在羅馬神話中,阿芙洛狄忒也稱維納斯,後者為中國讀者所熟知——譯者注)一族和酒神狄奧尼索斯一族。水中仙子們淩波而至,樹妖們則從密林中現身而出。牧場那邊來了十幾個賽特,我看見他們,不由得想起格洛弗,心裡登時隱隱作痛。

  我對賽特們時常懷有一種憐惜之意。在營地裡,他們為狄先生做各種稀奇古怪的工作。不過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是在凡間做搜神使者。他們化裝後潛入世界各地的學校裡尋找混血,找到後就把他們帶回營地。我就是這麼結識格洛弗的,他是第一個認出我的真實來歷的人。

  等賽特們進入餐廳後,赫爾墨斯一族方才最後進入。該族一貫人多勢眾。去年夏天,赫爾墨斯一族曾由盧克率領。在我還沒有被海神波塞冬認領之前,我曾經和赫爾墨斯一族同吃同住過一段時間。那時盧克主動和我稱兄道弟……誰料想他接近我的目的竟然是想殺死我。

  如今赫爾墨斯一族由特拉維斯和康納·斯偷爾共同領導。他們不是雙胞胎,長得卻勝似雙胞胎。兩人站在一起,讓你根本分不清誰的年齡大,誰的年齡小。他們一樣的瘦高個子,一頭棕色的亂髮垂下蓋住眼睛。混血大本營的橘紅色T恤衫穿在身上顯得鬆鬆垮垮。和所有赫爾墨斯族人一樣,他們也是一臉壞相:朝上彎曲的眉毛,嘴邊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還有那對賊溜溜的眼睛——就好像隨時要往你的襯衫裡扔炮仗似的。每次想起大名鼎鼎的偷神赫爾墨斯生下的孩子居然姓“斯偷爾”,我就忍俊不禁。我把這個偉大發現講給特拉維斯和康納聽,他們卻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居然不解其中的好笑之處。

  等待所有的勇士都進入後,我才帶著泰森朝餐廳中央走去。看見我二人進來,大家立刻停止交談,將目光投了過來。只聽太陽神阿波羅一族中有人小聲嘀咕:“誰讓那個東西進來的?”

  我朝說話的方向狠狠瞪去,卻找不到方才是誰在多嘴。

  這時,首席處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好嘛,好嘛。若不是彼得·詹森,我的千年苦修就功德圓滿了。”

  我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勉強說:“是波西·傑克遜……先生。”

  狄先生啜了口他的減肥可樂,說:“好吧,反正叫什麼都一樣。用你們年輕人近來的口頭禪說就是‘無所謂’啦。”

  他穿的是夏威夷豹紋花襯衣、運動短褲、網球鞋和黑襪子。再配上圓圓的啤酒肚和疙疙瘩瘩的紅臉膛,看上去就像一位在賭城拉斯維加斯的老虎機旁熬了通宵的賭客。在他身後,一個賽特正戰戰兢兢地剝去葡萄皮,逐顆遞給他。

  狄先生的全名叫狄奧尼索斯,是天上的酒神。他曾經酒後失德亂性,私自踏入禁區追逐美麗的山林仙子。為了懲罰他,宙斯任命他做混血大本營的主管,並責令其戒酒百年。

  在狄先生旁邊,喀戎通常坐著的地方(或者說站著,因為他是半馬人),如今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瘦子,一個瘦到了極點的瘦子。他身穿一件破舊的橙色囚服,衣兜上方戴著他的號碼:0001。這個瘦子眼圈發黑,指甲內藏滿污垢,一頭灰發被剪得亂七八糟,仿佛給他理髮的是個除草工人似的。我見他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心裡有些不安。他看上去……快要崩潰了。憤怒、沮喪和饑餓居然同時出現在同一個表情裡。

  狄奧尼索斯對他說:“你對這個男孩要多加留意。他是波塞冬的兒子。”

  那個囚徒說:“哼!就是他呀!”

  從他的語氣中,你可以明白聽出他和狄先生已經談了很多關於我的話題。

  那囚徒冷笑一聲說:“我是坦塔羅斯。在這裡擔任教職,直到,哼,直到狄奧尼索斯大人另有安排。珀修斯·傑克遜,我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給我捅婁子。”

  “捅婁子?”

  狄奧尼索斯打了個響指,餐桌上立刻出現了一份報紙——首頁開頭寫著“紐約郵報”。上面有一幅我的照片,是從麥利懷特大學預科學校的年鑒裡摘出來的。我雖然不認識報紙上的標題大字,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估計就是“十三歲精神病人體育館縱火行兇”之類的話。

  狄奧尼索斯得意揚揚地說:“是啊,捅婁子。去年夏天你就捅了很多婁子。”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照他這麼說,倒像是我差點引發了眾神內戰似的。

  一個賽特唯唯諾諾地端了一盤烤肉放在坦塔羅斯面前。坦塔羅斯舔舔嘴唇,看著他的空酒杯說:“草根啤酒,巴克牌的一九七六年窖藏。”

  酒杯裡立刻自動注滿了泛起白色泡沫的啤酒。坦塔羅斯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仿佛酒杯裡盛的是熱水,怕被燙著似的。

  狄奧尼索斯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說:“加油,老夥計。或許現在能行呢。”

  坦塔羅斯去抓酒杯,但酒杯迅速滑走,令他抓了個空。坦塔羅斯見有幾滴啤酒灑在桌面上,於是伸出手指去蘸,但啤酒滴卻像水銀一樣滾開了。他氣得大叫一聲,拿起刀叉就朝盤子裡的烤肉紮下去。可是這回盤子嗖的一下滑過桌面,乾脆直接飛進了火盆裡。

  “完蛋了!”坦塔羅斯喃喃說。

  狄奧尼索斯假惺惺地說:“唉,可惜。也許再多等幾天就成了。老夥計,在這個營地裡工作本身就是一種折磨。我敢說,你中的這個古老詛咒最終一定會減弱消失的。”

  坦塔羅斯怔怔地看著狄先生的減肥可樂,喃喃說:“最終會消失。你知道嗓子乾渴了三百年是什麼滋味兒嗎?”

  我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懲罰之地的那個魂魄。據說你站在湖中、頭上懸掛著累累果實,可是卻吃不到果子也喝不到水。”

  坦塔羅斯不屑地說:“好一個書呆子,是嗎,孩子?”

  我有些生氣,於是說:“你生前定然做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是什麼事情啊?”

  坦塔羅斯眯縫起眼睛。他身後的賽特們使勁兒搖頭,示意我別再說了。

  坦塔羅斯說:“我會盯著你的,波西·傑克遜。我不想我的營地裡出什麼問題。”

  “您的營地已經出問題了……先生。”

  狄奧尼索斯歎了口氣,說:“唉,回到你的座位去,波西。那邊那個就是你的座位吧——就是那個其他人都不願意坐的地方。”

  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但我知道此時不宜頂嘴。狄奧尼索斯是個渾蛋,但他是個魔法高強、擁有不死之軀的渾蛋。於是我說:“走吧,泰森。”

  狄奧尼索斯說:“不行。這個魔獸得留在這裡。我們要商量一下怎麼處置這個東西。”

  我氣憤地說:“他是人,不是東西。他的名字叫泰森。”

  坦塔羅斯抬起一條眉毛,面露怒色。

  我堅持說:“是泰森救了大本營。他擊敗了魔牛。要不是他,魔牛早把這裡燒成一片灰燼了。”

  坦塔羅斯歎了口氣,說:“是啊。要是那樣可太可惜了。”

  狄奧尼索斯竊笑。

  坦塔羅斯命令說:“你走開,我們要決定這東西的命運。”

  泰森無助地看著我,大大的獨眼裡充滿了驚駭的目光。可我不能違背活動教練的命令啊。至少不能公開違背。

  我保證說:“我就在那邊,大個子。別擔心,我們會找個舒服的地方讓你今晚睡個好覺的。”

  泰森點點頭,說:“我相信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聽了這話,我心裡愈感愧疚。

  我無力地拖著腳步走到波塞冬一族的餐桌前,一屁股癱坐在凳子上。樹妖端來奧林匹斯式橄欖辣腸比薩,可我沒有胃口。今天我幾乎死了兩回,這個學年最終以一場大災難謝幕。混血大本營陷入了嚴重的險境,而喀戎卻又不吐露半句真相。

  我沒有感恩的感覺,但仍然依照習俗舉起晚餐高懸於銅火盆上,撕下一塊比薩擲入火中。

  我低聲說:“波塞冬啊,請接受我的供奉!”

  我心裡則在默默禱念:“在您享受供奉的同時,也請保佑保佑我吧!求你了。”

  比薩燃燒後升起的黑煙化為一股芳香——清新的海風,夾雜著野花香味——我不知道這是否表明父親聽到了我的禱告。

  我回到座位,暗想事情不會變得更糟了。就在這時,坦塔羅斯讓賽特吹響海螺號角,他要向大家訓話了。

  等大家安靜下來,坦塔羅斯說:“好了,同學們,又是一頓豐盛的晚餐!雖然我自己沒有這個口福。”他說著,偷偷伸手去拿盛滿美食的盤子,仿佛想趁盤子不留神,將它拿到手一般。可惜就在他的手距離盤子尚有十幾釐米的時候,盤子突然滑開了。

  坦塔羅斯繼續說:“在我上任的第一天,我想說的是,來到混血大本營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懲罰方式。在這個夏天,我希望能夠折磨,哦,結識你們每一個人。你們看起來都是那樣的可口。”

  狄奧尼索斯帶頭鼓了鼓掌,賽特中也跟著稀稀落落地響了幾聲。泰森局促地坐在旁邊,每次想從眾人注視的目光中躲開,坦塔羅斯都將他拉了回來。

  坦塔羅斯獰笑了一下,高聲說:“現在宣佈一個新消息!我們將要重新組織戰車大賽!”

  餐廳內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有的人興奮,有的人害怕,還有的人難以置信。

  坦塔羅斯提高嗓門說:“我知道,因為一些,哦,技術上的原因,這項比賽早在多年前就被中止了。”

  阿波羅一族中有人喊:“三人死亡,二十六人致殘。”

  坦塔羅斯說:“是的,是的!但我知道你們都會喜歡上這項傳統節目的。金桂冠會隨著每月產生的新冠軍而流動。明天早上各隊就可以報名了!第一場車賽將在三天內舉辦。從今天起,大家不用再做普通日常事務,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準備當中,選好自己的戰馬。對了,我剛才提到沒有,獲勝的一族將在贏得比賽的那一個月內免除各項差役?”

  廳內頓時炸開了鍋,大家都興奮地交談起來——一整月不用幹活?不用再打掃衛生?他說的是真的?

  這時,我以為最不會反對的人卻站起來反對了。

  克拉麗絲緊張地說:“可是我有一個問題,先生!”她這麼一站,他們阿瑞斯族的一些人立刻看到了她背上寫有“牯牛姑娘”的紙片,無不掩嘴偷笑。克拉麗絲沒有察覺,繼續說:“大家都不值勤了,巡邏任務怎麼辦?”

  坦塔羅斯高聲說:“哈哈,原來是今天的大英雄啊。勇敢的克拉麗絲,單打獨鬥擊敗魔牛的姑娘!”

  克拉麗絲眨眨眼睛,紅著臉說:“嗯,我沒有——”

  坦塔羅斯咧嘴笑著說:“而且還很謙虛。別擔心,親愛的!這裡終究是夏令營,我們就是來這裡找樂子的,是嗎?”

  “可是大樹——”

  坦塔羅斯不讓她把話說完,介面說:“大家都聽好了。”這時克拉麗絲的同族已將她拉回了座位。只聽坦塔羅斯接著說:“在我們圍著篝火歡唱之前,還有一件小小的家務事要處理。波西·傑克遜和安娜貝絲自作主張,把這個帶到這裡。”說著揮手指了指泰森。

  人群中響起不安的議論。大家都側過頭來看我。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殺了坦塔羅斯。

  他說:“當然啦,獨眼巨人頭腦愚蠢卻窮凶極惡,名聲嘛,一貫不怎麼樣。在一般情況下,我會把這個野獸放進樹林裡,供大家盡情捕殺。可誰又知道呢?也許這一個獨眼巨人不像他的同類那樣兇殘呢。既然這個東西尚未做下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我們就需要給它一個安身之處!我原本考慮讓它住進馬廄裡,可那會令馬兒們太過緊張。可能的話,讓它住在赫爾墨斯族的宿舍裡?”

  赫爾墨斯一族登時變成了啞巴。特拉維斯和康納·斯偷爾低頭不語,似乎突然對眼前的桌布產生了興趣。我心裡並不怪他們。赫爾墨斯族的宿舍早已人滿為患,根本沒有空餘地方留給一個兩米多高的大個子。

  坦塔羅斯生氣地說:“好啦。沒準兒這個魔獸還能當個雜役呢。大家說說看,我們到底該把它安置在哪兒呢?”

  每個人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一口。

  這時,坦塔羅斯突然從泰森身邊走開,面露驚訝神色。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一道耀眼的綠光出現在泰森的頭上,一道即將改變我的生活的綠光。

  我的心裡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想起安娜貝絲曾對我說過的關於獨眼巨人的話:“他們是自然精靈和神的孩子……嗯,特別是有一位神,常常……”

  旋轉在泰森頭頂上的那個立體圖案是根三叉戟的形狀——就和當時波塞冬認領我時,在我頭上出現的標誌一模一樣。

  餐廳內此時靜得幾乎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

  這種被神認領的事情極少發生。營地內有些勇士等待一生也毫無結果。去年夏天我被波塞冬認領的時候,所有人都激動地跪在地上。可如今,卻是隨著坦塔羅斯一聲笑,眾人都哄然大笑起來。坦塔羅斯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說:“好,好!我想大家已經知道這畜生該住哪裡了。感謝諸神,令家人終於團圓!”

  大家又都笑了起來,只有安娜貝絲和我的其他幾個朋友沒有笑。

  泰森全然沒有留意。他對自己頭上的那個綠光圖案感到十分迷惑,幾次想揮手把它打開。泰森太過單純,他不明白眾人是如何取笑自己,不明白人性是多麼的殘忍。

  但是我明白。

  我有了一位室友。我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這個弟弟是只魔獸。

第六章 食人鴿的襲擊

  接下來的幾天簡直如地獄般難熬,而這正合坦塔羅斯的心意。

  泰森終於搬進了波塞冬族的宿舍,每隔一小會兒他就要偷笑幾聲,小聲說:“波西是哥哥?”好像中了頭彩似的。

  我說:“嗯,泰森,事情沒那麼簡單。”

  可是我又無法向他解釋。他現在都樂得飄到天上了。雖然我……很喜歡這個大傢伙,可我仍不自覺地感到尷尬。好吧,是羞恥。啊,終於說出口了。

  我的父親,萬能的海神波塞冬,居然看上了某個自然精靈,而泰森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我讀過關于獨眼巨人的神話傳說,甚至記得其中有很多都是波塞冬的孩子。可是我從未更深一步想過,這樣一來他們就成了我的……親戚。直到泰森睡在我旁邊的鋪位上,我才想到了這一層關係。

  營地裡早已是流言四起。轉眼間,我,波西·傑克遜,那個在去年夏天找回宙斯閃電、人人敬仰的英雄,變成了醜八怪的哥哥,變成了一個備受恥笑的狗熊。

  每當泰森不在身邊的時候,我就對別人講:“他不是我的親弟弟!他只是家族中的異類。就好像是……遠親什麼的。”

  根本沒有人理會我的辯解。

  我承認——我現在很生父親的氣。我覺得做他的兒子就如同做別人的笑料。

  安娜貝絲為了讓我心裡好受些,於是提議我們共同組隊參加戰車大賽,這樣就沒有空閒去想那些煩心事了。別誤會——我們都很恨坦塔羅斯,也都擔憂營地的安危——可我們束手無策。在我們能想出解救塔莉亞大樹的好辦法之前,我們也只能參加比賽了。畢竟,戰車是安娜貝絲的母親雅典娜發明的,而我的父親波塞冬則造出了馬。我們組隊參加比賽,冠軍自然唾手可得。

  一天清晨,安娜貝絲和我坐在加農湖邊,擬訂參賽方案。幾個阿芙洛狄忒族的學生從這裡經過,問我需不需要借點睫毛膏塗在我的那只眼睛上……“噢,對不起,是那雙眼睛。”

  他們大笑著走了,安娜貝絲嘟囔說:“別理他們,波西。有一個魔獸做兄弟又不是你的錯。”

  我生氣地說:“他不是我的兄弟!而且他也不是一個魔獸!”

  安娜貝絲豎起眉毛,不滿地說:“嗨,有氣別沖我撒啊!理論上講,他本來就是魔獸嘛。”

  “好吧,是你給了他通行許可,讓他進入營地的。”

  “因為那是救你的唯一方法!我是說……我很難過,波西。我沒有料到波塞冬會認領他。獨眼巨人是最無賴、最不可信——”

  “他不是!為什麼你瞧不起獨眼巨人?”

  安娜貝絲小臉一紅。我隱隱覺得她藏有什麼心事——不好的事。

  她說:“咱們別再說這件事了。現在看看戰車的車軸。”

  我說:“他在你眼裡就是個可怕的怪物。可是他救了我的命。”

  安娜貝絲把筆一扔,站起身來說:“那你就和他設計戰車好了。”

  “也許我就該這麼做。”

  “那你找他去!”

  “我就要去找他!”

  她怒氣衝衝地跑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心情變得更壞。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盡力忘記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阿芙洛狄忒族的塞琳娜給我上了第一堂騎術課,教我如何駕馭天馬。據她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匹真正的天馬,至今他仍神遊不定,仙跡難尋。千百年來,這匹天馬生下了無數子孫,子孫們雖然也被稱為天馬,可是沒有一個如他那樣飛如閃電、英勇神武。

  作為海神之子,因為父親和宙斯是冤家對頭的緣故,我便盡可能地不到天空裡去,因為那裡是天神宙斯的地盤。不過騎上天馬卻截然不同,完全沒有坐飛機時的緊張感覺。也許這是因為馬是父親用大海的泡沫做出來的,所以天馬就像……海天之間的分界線。我能感應到天馬心裡在想什麼。我喜歡天馬,也喜歡那種從樹梢上飛過、在雲間追逐海鷗的感覺。

  泰森也想騎這種“小馬駒兒”,可他一靠近,天馬便驚恐不安。於是我用傳心術告訴他們泰森是好人,可他們不相信我的話。這令泰森傷心痛哭。

  營地裡,唯一和泰森較為友好的是赫菲斯托斯族的貝肯道夫。那火神時常需要用獨眼巨人為他照看火爐,因此貝肯道夫也帶泰森去兵器庫教他打造兵器。他說要做泰森的師父,教他一手高超的鍛造手藝。

  用罷午飯,我和阿波羅族的戰士們到習武場練劍。若論劍法劍術,我一向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人們說百年來除一人之外只怕無人能與我比肩。這個人就是盧克。大家總喜歡拿盧克和我相提並論。

  阿波羅族的戰士均不是我的對手,三兩招過後無不敗下陣來。也許我該找阿瑞斯族和雅典娜族切磋,因為他們當中不乏用劍高手。可是既然我和克拉麗絲及其同族素來不睦,而現在又不想見安娜貝絲,是以切磋比武的事只好作罷。

  我似乎缺乏射箭的天分,加之現在教課的已不是喀戎,所以射箭這門課對我來說實在缺乏吸引力。至於藝術手工課,起先我準備塑一個波塞冬的半身石像,但完成之後卻怎麼看怎麼像是史泰龍,只好扔掉了。我還在火山爆發的模擬環境下進行了幾次攀岩訓練。到了夜晚,我便巡視邊界。雖然坦塔羅斯一再強調我們不必操心營地安全的事,可不少人卻仍利用課餘時間,堅持進行防範工作。

  我坐在山頂,看著一撥撥的山林仙子輪流為奄奄一息的塔莉亞大樹唱歌。賽特們也拿起簧管,吹奏出美妙絕倫的自然靈曲。聽了這美妙的音樂,大樹似乎長出了新的松針,山裡的野花飄出了香氣,草地也恢復了幾分嫩綠的生機。然而一旦音樂聲停止,各種生物又回到病懨懨的狀態。毒藥已經通過塔莉亞大樹的樹根,侵蝕了整座大山。我坐在那裡,不由得越想越氣。

  都是盧克幹的好事。我回憶起他的臉龐,他的臉上有一道被龍抓過後留下的傷痕,笑起來顯得十分詭異。他假裝是我的朋友,其實卻是巨人王克洛諾斯的頭號爪牙。

  我的掌心至今留有他的暗淵魔蠍蜇刺後的星狀疤痕。雖然疤痕已不很明顯,但仍能看見白色的殘跡。

  盧克殺我時說的話在我耳邊響起:“再見,波西。黃金時代即將來臨,可惜你看不到了。”

  我時常夢見格洛弗,夢裡依稀聽見他似乎在說什麼。有一回,我終於聽清楚了,是“它在這裡”。還有一次,我聽到他說的是“它喜歡綿羊”。

  我本想告訴安娜貝絲,可轉念又覺得這件事太過荒唐。它喜歡綿羊?安娜貝絲聽了之後肯定以為我發神經了。

  大賽前一晚,我和泰森終於造好了戰車。這輛戰車實在太酷了。車子上的金屬部件都是由泰森鍛造出來的,我從森林里拉回木料,把它們拼成了一輛戰車。車身漆為藍色和白色,兩側是波浪線條,我們還在車頭處畫了一幅大大的三叉戟圖案。戰車建成後,泰森作為製造者,理應和我一同乘車比賽。可我覺得戰馬肯定不答應,而且泰森的重量也會減緩戰車的奔跑速度。

  我們回到宿舍,泰森見我一直陰沉著臉,於是問:“你生氣了?”

  我說:“沒有。我沒生氣。”

  泰森躺倒在床上一聲不吭。由於他身材巨大,床鋪顯得短小,如果他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兩腳便只好露在外面了。他說:“我是個魔獸。”

  “不許你亂講!”

  “沒事。我會當一個好魔獸,那樣你就不會生氣了。”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怔怔地盯著天花板,感覺到自己就如同塔莉亞大樹,生命從體內一點一滴地流失掉。

  我說:“其實……我原來從沒有過同父異母的兄弟。事情來得太突然。而且我還擔心營地的安危。還有我的另一個朋友格洛弗……他可能遇到麻煩了。我想去幫忙,可又不知道如何幫。”

  泰森沒有說話。

  我又說:“對不起,錯不在你。我是在生波塞冬的氣。我感覺他一直在想方設法令我難堪,就好像他要把我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什麼的。”

  我聽到一陣呼呼的聲音。是泰森在打鼾。

  我歎了口氣,說:“晚安,大個子!”

  說完,我合上雙眼。

  夢裡,格洛弗穿了一件婚紗。

  婚紗不是很合體。裙袍過於肥大,裙角上還粘有泥巴。領口時不時地從肩頭滑落,一塊面紗遮住了他的臉龐。

  他站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裡,洞裡僅有兩支火把供照明。洞穴的一個角落裡擺放著一張輕便小床,另一個角落裡則有一個老式的織布機,上面還搭了一塊白色的毛紡布料。格洛弗就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仿佛我是他一直期待的電視節目一般。看見我出現,他興奮地叫起來:“謝天謝地!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夢裡的我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我仍在四下打量,注意到洞頂綴滿了鐘乳石。這洞裡有股綿羊和山羊的臊味。山洞的出口被一塊大石頭堵死了,石頭的另一邊似乎有人在發牢騷,聲音低沉而渾厚,還有回音。似乎那裡的空間比這裡更大。

  格洛弗說:“波西?求求你,我沒有力氣讓信號更清楚一些。你一定要聽到我說話啊!”

  我說:“我聽見了。格洛弗,出什麼事了?”

  石頭後面突然傳來魔獸的叫聲:“甜心兒!你做好了嗎?”

  格洛弗打了個寒戰,捏著嗓子回答:“還沒有,親愛的。還得多等幾天!”

  “啊?不是已過了兩個星期了嗎?”

  “沒……沒有呢,親愛的。才過了五天而已。還有十二天才到時間呢。”

  那魔獸不再說話,大概是在掰指頭數日子。他的算術肯定比我還差,因為他數了一會兒,說:“好吧,不過請快一點!我急著想瞧婚紗下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呢,呵呵呵呵。”

  格洛弗對我說:“你一定要幫幫我!時間不多了!我被困在這個山洞裡。在一個海島上。”

  “哪個海島?”

  “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去佛羅里達,路上向左轉。”

  “什麼?你怎麼——”

  格洛弗說:“這是個圈套!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前來尋寶的賽特有去無回了。他是個牧羊人啊,波西!那個東西在他手裡。那個東西的魔力十分強大,能散發出潘神的氣味!來這裡的賽特們以為找到了潘神,但他們卻被波呂斐摩斯(波呂斐摩斯是希臘神話中吃人的獨眼巨人,海神波塞冬和海仙女托俄薩之子——譯者注)關在這裡,最後全被吃掉!”

  “波呂——誰啊?”

  格洛弗急躁地說:“就是獨眼巨人!我差點就逃走了。我一直逃到了聖·奥古斯丁。”

  我頓時想起了第一個夢裡的情景,於是說:“但是他緊追不捨,最後在一家婚紗店裡抓住了你。”

  格洛弗說:“沒錯。你知道這件事,一定是我第一次的心靈感應產生效果了。聽著,若不是這件婚紗,我早就死了。他覺得我身上的氣味很誘人,我騙他說是因為我灑了山羊味的香水。老天保佑,他的眼神不好,自從那只獨眼被人戳壞之後,一直看不清周圍事物。他只給了我兩個星期的期限來做婚紗,現在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等等,這個獨眼巨人以為你是——”

  格洛弗悲慘地說:“沒錯!他以為我是個女獨眼巨人,現在想要娶我呢!”

  若是換一個環境,我聽了這話定然捧腹大笑,可格洛弗卻十分嚴肅,說話的聲音也因為恐懼而微微發顫。

  我說:“我會來救你的。你在哪兒?”

  “當然是魔獸之海啦!”

  “什麼海?”

  “我說不清具體方位!聽著,波西……嗯,這件事我對不住你,可是這心靈感應……唉,我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我們的心靈現在已經接通。如果我死了……”

  “我也會死的。我知道這個。”

  “哦,也許不會。也許你會變成植物人後活上幾年。唉,把我從這裡救出去終究比什麼都強。”

  這時那魔獸又喊:“小甜心兒,來吃飯啦!是美味可口的羊肉!”

  格洛弗嗚咽著說:“我得走了。你要抓緊啊!”

  “等等!你說那個東西在那裡,是什麼啊?”

  格洛弗的聲音越來越弱:“晚安。千萬要救我!”

  夢境漸漸消失,我猛然醒來。天色已經亮了。泰森正站在我的床前低頭看著我,那只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關切的神色。

  他問:“你沒事吧?”

  聽見他的聲音,我的身上頓時泛起了雞皮疙瘩。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夢境裡那個魔獸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戰車大賽的這天早晨,空氣潮悶。地面上飄浮著一層霧氣,如同桑拿浴室裡的蒸汽一般。樹林裡棲息著數不清的鳥兒——灰白色的鴿子,只是叫起來與普通鴿子不同,是那種金屬刮擦的尖厲聲音,聽得我心煩意亂。我不由得聯想起水下雷達發出的聲音來。

  賽道建在射擊場和森林之間的草坪上。火神赫菲斯托斯一族用那兩隻銅牛犁地,幾分鐘不到的工夫就整理出一條跑道來。那兩隻銅牛因為牛頭已被砸爛,失去了魔性,所以溫馴無比。

  觀眾席是由石塊壘成的——上面坐有坦塔羅斯、賽特們、幾位山林仙子和沒有參加比賽的勇士們。狄先生沒有露面,不到十點鐘,他是不會起床的。

  等參賽隊伍各自就位,坦塔羅斯大聲宣佈:“大家安靜!”他的桌上擺著一盤淩波仙子送的糕餅,此時他一邊說著話,右手也不閑著,去追逐盤內的一塊巧克力蛋糕。可那塊蛋糕總能及時避開,令他拿不著。“比賽規則大家都已知道了。四百米賽道,賽程為兩圈。每輛戰車配兩匹馬。各隊由一名駕手和一名鬥士組成。比賽允許使用武器,不禁止下三爛的手段。不過不許傷人性命!”坦塔羅斯說著,沖大家笑了笑,似乎把我們當成了一群頑童。“若有傷害性命者,定然嚴懲不貸。懲罰就是一個星期不許參加營火晚會!現在準備好你們的戰車!”

  貝肯道夫帶領赫菲斯托斯一族走上賽道。他們的坐駕由銅和鐵打造而成,更奇的是,連拉車的戰馬也是銅鐵製作、能自動奔行的機器馬。無疑,這輛戰車上定然安裝了許多機關,簡直比法拉利跑車還要酷。

  阿瑞斯族的戰車為血紅色,由兩個可怖的馬骷髏牽拉。克拉麗絲一身戎裝,手持流星錘,還帶了許多飛鏢、鐵蒺藜等惡毒暗器。

  阿波羅族的戰車則是由純金製造,工藝精良。拉車的是兩匹金黃色的帕洛米諾馬。戰車上的鬥士斜挎一把彎弓,但攜帶的弓箭均已去掉箭頭,以免傷人。

  赫爾墨斯族也不知從哪個車庫裡找來了一輛破車,車身漆成了綠色,樣式十分古舊。別看這輛車毫不起眼,但在斯偷爾兩兄弟的駕馭下,只怕也不能等閒視之。

  餘下的兩輛戰車分別是安娜貝絲和我的。

  比賽開始前,我靠近安娜貝絲,想跟她說說夢裡的事。

  剛聽我提起格洛弗的時候,她還非常關心。可是等我敘述完格洛弗在夢裡說過的話的時候,她卻起了疑心。

  她說:“你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吧?”

  “什麼?不,不是的。”

  “哦,好吧!依你剛才說的,格洛弗誤打誤撞之下,居然發現了能夠拯救營地的那個東西。”

  “你在說什麼啊?”

  安娜貝絲眼珠一轉,說:“回你的戰車上去,波西。”

  “我沒有騙你。他遇上麻煩了,安娜貝絲。”

  一時間她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該相信我說的話。雖然我和她之間有過幾次爭吵,可我們一同經歷過許多事情,我瞭解她。如果格洛弗果真有什麼不測,她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波西,心念感應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說不定你真的是做了一場夢呢。”

  我說:“對了,我們可以去請教神諭。”

  安娜貝絲皺起眉頭。

  去年夏天,在我去尋寶之前,曾經到大堂閣樓上拜訪那位神諭。神諭給我說了一個預言,這個預言在日後完全應驗。之後的幾個月,每當念及此事我都心有餘悸。安娜貝絲知道若不是事態嚴重,我是絕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的。

  還未等她開口,那邊已吹響了海螺號角。

  坦塔羅斯喊道:“所有戰車都到比賽位置上排好!”

  安娜貝絲說:“我們遲些再說這件事。看我先拿下這場比賽再說。”

  我只得回到戰車上。這時樹林裡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鴿子——這些鴿子都瘋了似的亂叫,十分聒噪。這些鴿子沒有引起旁人的過多注意,卻令我非常緊張。我看見鴿子的嘴巴閃著奇異的微光,眼睛也比普通鴿子的亮。

  我的兩匹馬不願意讓泰森上車,我安撫了半天,他們方才平靜下來。

  戰馬向我抱怨說:“他是魔獸啊,主人!”

  我說:“他是波塞冬的兒子。和……哦,和我一樣。”

  他們堅持說:“不一樣!他是魔獸!是食馬者!不可信!”

  我只好說:“好好聽話,比賽過後我給你們糖塊吃。”

  “糖塊?”

  “大大的糖塊。還有蘋果吃。我剛才說有蘋果了嗎?”

  最後他們終於肯讓我給他們套上馬具。

  如果你見識過希臘戰車,就能看出來這種戰車的設計理念絕不是為了乘坐安全和舒適,而是為了高速行駛。結構非常簡單,拖斗就是一個尾部敞開的木頭盒子,架在兩輪之間的一根車軸上。駕手始終站著,跑起來十分顛簸。戰車的拖斗用重量很輕的木頭做成,一旦在急轉彎時翻車,車上的人就有被甩出去和戰車一道粉身碎骨的危險。這種車疾行如飛,比滑板還過癮。

  我拽著韁繩,將戰車引至起跑線上。遞給泰森一根竹竿,告訴他他的任務就是當其他戰車過於靠近時,就把他們捅開。如果對手朝我們扔暗器,就把暗器擋開。

  泰森認真地說:“不能用竹竿打小馬駒們。”

  我說:“對,也不能傷人。我們要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比賽。你只要替我擋開干擾,讓我專心駕車就行。”

  他興高采烈地說:“我們一定贏!”

  我心想:只怕是一定輸吧。但我必須全力以赴,我要證明給別人看……哦,我不知道要證明什麼。證明泰森不是壞人,證明我不以和他在公眾場合露面為恥,還是證明我不把他們的恥笑放在心上?

  各隊戰車在起跑線上一字排開。這時樹林裡的鴿子越發多了,它們的叫聲終於引起勇士們的注意,紛紛抬頭朝上望。每一棵樹上都落了許多鴿子,鴿子一叫,樹幹都跟著簌簌發抖。

  坦塔羅斯看上去毫不介意,高聲喊道:“各位選手!各就各位!”

  他揮了揮手,起跑信號落下。戰士們嗷嗷叫著沖了出去,馬蹄四起,揚起漫天塵土。觀眾們歡呼一片。

  我奮勇爭先,突然聽見哢啦一聲巨響。朝身後望去,只見阿波羅族戰車被赫爾墨斯族戰車撞得人仰馬翻——也不知赫爾墨斯族是意外衝撞還是有意為之。車上的人摔在地上,安然無恙,但受驚的馬匹拖著那輛黃金戰車斜斜地奔過賽道。駕馭赫爾墨斯族戰車的斯偷爾兄弟初戰告捷,不由得放聲大笑。只可惜好景不長,沖來的阿波羅戰車和他們撞在一起,塵煙過後,兩輛戰車一起報廢,四匹戰馬暴跳嘶鳴。

  起步不到十米,就有兩輛戰車退出比賽。這項活動真是太刺激了!

  我扭過頭盯住前方。這時我們已經把阿瑞斯族戰車甩在身後,但安娜貝絲卻遙遙領先,繞過了第一根標杆。她身旁的那位箭手沖我們揮手大喊:“還要加把勁啊!”

  赫菲斯托斯族戰車逼了上來。

  貝肯道夫按動了一個按鈕,他的車身立刻打開了一個視窗。

  他叫道:“波西,對不住啦!”三對鏈子錘從窗口中飛出,砸向我的車輪。轉瞬間,泰森運臂揮竿,已將鏈子錘擋開,避免了翻車之運。泰森緊接著握住竹竿又往前一送,對方的戰車立時被他的大力推開。

  我興奮地大叫:“幹得漂亮,泰森!”

  泰森忽然喊道:“好多的鳥!”

  “什麼?”

  戰車飛奔之中,很難聽清或看清周圍發生的事。不過泰森沖著前方的樹林裡連連指點,我這才看到他所擔心的事情。原來那許多鴿子都已從樹上飛了起來,在天空中往復盤旋,恰似一個巨大的龍捲風,直奔賽場而來。

  我心裡暗想:“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群鴿子而已。”於是不再理會,全身心投入比賽。

  我們轉過了第一圈時,車身開始劇烈搖晃,發出吱嘎聲響。但我們距離安娜貝絲僅餘數米,只要再近一些,泰森就能用他的竿子……

  安娜貝絲的鬥士再也笑不出來,張弓搭箭對準我們。在他即將射出弓箭的時候,就聽後方響起尖叫聲。

  回頭看時,只見成千上萬只鴿子俯衝式降落,有的飛向看臺,有的襲擊戰車。貝肯道夫被一群鴿子裹在當中,他的鬥士想把鴿子趕跑,可是眼前灰濛濛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兩匹機械戰馬噴著蒸汽,拉著戰車沖出賽道,在草莓田裡飛奔起來。

  阿瑞斯戰車也好不到哪裡去。克拉麗絲大呼小叫,向他的鬥士連發口令。那位鬥士張開一面大網,舉起來遮擋在兩人頭頂。鴿群落在網上,伸嘴去啄鬥士的手。克拉麗絲則視若無睹,咬緊牙關繼續趕車。他們的骷髏戰馬根本不怕鴿子的干擾,依舊展開四蹄飛馳。若是尋常戰馬,此時只怕眼睛早已被鴿子啄瞎了,可是這兩匹骷髏戰馬原本就沒有眼睛,那些鴿子們也只能在它們空蕩蕩的眼眶內一頓亂啄,在骨骼間飛來飛去,不起任何作用。

  看臺上的觀眾們可就沒那麼幸運了。這些鴿子見肉就上,咬得人人叫苦不迭。等這群鴿子飛近了你再看它們,就會發現這些鴿子一個個兩眼血紅,面目猙獰。它們的尖喙是黃銅製作,單聽那些被啄之人的慘叫,就知其猶如刀刃,鋒利無比。

  安娜貝絲大叫:“是斯廷法利斯(斯廷法利斯是希臘神話中阿瑞斯的寵物怪鳥,銅翅,以人類為食,後來被大力士海格力斯殺死——譯者注)怪鳥!”她減緩車速,和我的戰車並轡而行。她說:“如果不把它們趕走,它們會把每個人吃得只剩骨頭!”

  我說:“泰森,我們掉頭!”

  他問:“那豈不跑錯方向了?”

  我自言自語地說:“家常便飯啦。”調轉車頭,朝看臺奔去。

  安娜貝絲隨後跟來,喊道:“英雄們,快拿武器!”然而現場一片混亂,無人能聽見她的呼聲。

  我一手執韁繩,一手拔出激流劍。這時一群鴿子張著利嘴朝我咬來,我連連揮劍,有幾隻扁毛畜生中劍後立刻化為一團煙霧,僅餘幾根羽毛在空中飄蕩。激流劍固然厲害,無奈這群魔鬼鴿子數量太多,我的後背被一隻鴿子抓了一下,痛得我幾乎要從戰車裡跳下去。

  安娜貝絲也在那裡苦苦支撐。我們越是靠近看臺,鴿子的密度就越大。

  看臺上的一些戰士開始進行反擊。雅典娜族不斷地召喚護盾,阿波羅族則拿出弓箭,可是此時人鴿已混成一片,要想射死鴿子而不傷及旁人,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對安娜貝絲喊道:“鴿子太多了!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她手中匕首上挑,一邊刺死一隻鴿子,一邊回答說:“海格力斯當年使用噪音!用的是銅鈴!這種鴿子聽到噪音後驚飛,他就能——”

  說到這裡,她突然眼睛一亮,說:“波西……喀戎的唱片!”

  我立刻明白過來,問:“你覺得能行嗎?”

  安娜貝絲把韁繩遞給身邊的鬥士,腳下輕輕一點,恰似飛天仙子一般縱身跳進我的戰車裡,動作煞是靈動美妙。

  待身子落定,她對我說:“去大堂!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克拉麗絲沒有對手干擾,恰於此時沖過了終點線。環顧四周,似乎方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她看見我和安娜貝絲正要驅車離開,厲聲喝道:“你們想逃跑?有種就留下來戰鬥,膽小鬼!”說著,她拔出寶劍,向看臺沖去。

  在我連聲催促下,我的戰馬們抖擻精神,如蹄下生風般疾馳飛奔。戰車一路顛簸,穿過草莓田、網球場,終於在大堂門前停了下來。安娜貝絲和我跳下車跑了進去,順著廳廊直奔喀戎的宿舍。

  喀戎的留聲機仍舊擺在床頭櫃上,旁邊就是他精心收藏的唱片。我二話不說,抓起平素最討厭的那張唱片,安娜貝絲則抱起留聲機,二人一起往外跑。

  賽場上,毀棄的戰車已燃起大火,受傷的戰士們四散奔逃,扁毛畜生在後面緊追不捨,撕扯他們的衣服,拖拽他們的頭髮。再看坦塔羅斯,卻在繞著看臺追趕眼前的蛋糕,時不時叫喊一聲:“局勢都在掌握之中!大家不要驚慌!”

  我們趕到賽場邊,安娜貝絲已將唱片放進留聲機內。

  我暗暗禱念留聲機裡的電池千萬別沒電了,然後按下播放按鈕,開始播放喀戎最愛的曲子——迪恩·馬丁的白金典藏。轉眼間,周圍的空氣中到處充斥著小提琴聲和幾個男人用義大利語詠歎出的歌聲。

  說也奇怪,這些兇神惡煞般的鴿子聽到音樂聲立刻變得瘋狂起來,它們開始在空中轉圈圈,彼此狠狠撞過去,仿佛恨不得把腦漿撞出來似的。不久之後,這群鴿子終於不得不舍卻嘴下的美食,黑壓壓一片朝天上飛去。

  安娜貝絲大喊說:“放箭!”

  由於不再顧忌誤傷同伴,阿波羅族的箭手們紛紛拉弓放箭,朝鴿子們射去。這些神箭手們都訓練有素,一次能發五六支長箭。僅一頓飯工夫,地上便堆滿了鴿子的屍體,沒有被射中的則一溜煙逃得不知去向。

  營地得救了,賽場上狼藉一片。大部分戰車被徹底毀掉。幾乎人人掛彩,鮮血不斷從啄出的傷口中往外流。阿波羅族裡有幾個小孩子則因為髮型被破壞,衣服被撕爛而大哭大鬧不止。

  坦塔羅斯說:“幹得太漂亮了!”但他並沒有看我和安娜貝絲,而是徑直走到終點線,把金色桂冠戴到一臉驚訝的克拉麗絲的頭上,說:“祝賀我們產生了第一位冠軍!”

  然後,他轉過頭,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現在,該懲罰破壞比賽的搗蛋鬼了。”

第七章 來自陌生人的禮物

  在坦塔羅斯看來,那群斯廷法利斯怪鳥只是來樹林裡歇息片刻,本來彼此相安無事,都怪安娜貝絲、泰森和我胡亂駕駛戰車,驚擾了它們,這才對我們發動攻擊。

  這簡直是荒唐透頂,我氣得讓坦塔羅斯一邊涼快去。結果他一怒之下,把我們三個人發配到地下廚房去了——和洗碗工哈耳皮埃鷹身女妖一道刷盤子刷碗。鷹身女妖們喜歡用滾燙的岩漿洗碗,據說這樣不但能增加餐具的光澤,還能殺滅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細菌,害得我和安娜貝絲不得不戴上石棉手套,穿上石棉圍裙才敢幹活。

  泰森卻絲毫不懼,空手就伸到了火紅的岩漿裡。我和安娜貝絲可沒有他那麼大本事,一邊要忍受高溫的蒸烤,一邊還要戰戰兢兢地用岩漿洗那堆積如山的盆盆罐罐。坦塔羅斯為了給冠軍克拉麗絲慶功,特意舉辦了一場特殊的午宴——各式各樣的烤斯廷法利斯怪鳥肉。

  廚房裡的工作雖然繁重而危險,但讓我和安娜貝絲同仇敵愾,重新和好,而且也給了我們充裕的談話時間。

  詳細聽完我關於格洛弗的那個夢之後,她開始有幾分相信了,喃喃說:“如果他真的找到了那個東西,如果我們能得到它——”

  我說:“等等。聽你的口氣,好像這個……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的東西是世界上唯一能拯救營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啊?”

  “給你個提示吧。把一隻山羊剝皮之後你能得到什麼?

  “噁心的感覺?”

  安娜貝絲歎了口氣,說:“是羊皮啊。山羊身上的皮不叫羊皮叫什麼?如果那張羊皮上的毛是金色的——”

  “傳說中的金羊毛。你說真的?”

  安娜貝絲將一盤鴿子骨頭倒入岩漿裡,說:“波西,還記得‘白頭三姐妹’嗎?她們說知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哪兒。而且她們還提到了伊阿宋。三千年前,她們曾教他如何找到金羊毛。你總該知道伊阿宋和阿耳戈斯的故事(伊阿宋是希臘神話中的一位王子,他的叔父珀利阿斯篡奪王位後,令伊阿宋去科爾喀斯覓取金羊毛。伊阿宋與阿耳戈斯等英雄歷經艱險後取得金羊毛——譯者注)吧?”

  我說:“哦,知道。不就是那部老電影嘛,關於機器人的。”

  安娜貝絲兩眼上翻,絕望地說:“老天爺,波西!你真是沒治了。”

  我問:“什麼呀?”

  “好好聽著,聽我給你講真正的金羊毛故事:很久以前,宙斯有兩個孩子,卡德摩斯和歐羅巴。一天,他們被凡間的人當做貢品祭祀諸神。情急之中,兩個人向宙斯祈禱,祈求幫助。於是宙斯派了一隻生有雙翼的山羊來搭救他們,這只山羊的毛是純金的。金山羊從希臘救起兩兄妹之後一直飛到黑海沿岸的科爾喀斯國。哦,事實上金山羊只把卡德摩斯帶到了目的地,歐羅巴半途中從金山羊上掉下來摔死了。不過這無關緊要啦!”

  “可對歐羅巴卻緊要得很。”

  “卡德摩斯到達科爾喀斯國後,宰殺了金山羊祭奠諸神,剝下羊皮掛在一棵大樹上。自從掛了金羊皮之後,科爾喀斯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而且再也沒有發生過瘟疫。這就是伊阿宋拼了命也要找到金羊皮的原因。因為金羊皮能夠令大地復蘇啊。它能有病治病,沒病強身,消除污染,保護環境——”

  “還能夠治好塔莉亞大樹。”

  安娜貝絲點點頭:“不但如此,有了它,咱們營地的魔法防禦也將威力倍增。可是波西,金羊毛已經失蹤了數百年。無數的英雄曾跋山涉水,歷盡千辛萬苦,只為一覽金羊毛的真容,但是均無果而終。”

  我說:“可是格洛弗找到了啊!他原想尋找潘神,可誤打誤撞之下卻找到了金羊毛。因為潘神和金羊毛都能輻射出自然魔力。這樣就解釋得通了。安娜貝絲,我們不但能救出格洛弗,還能找回金羊毛挽救營地。這簡直是完美的結局啊!”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說:“未免有些太完美了吧,你不覺得嗎?如果這是個圈套怎麼辦?”

  我想起去年夏天,巨人王克洛諾斯就是設下圈套,誘騙我們幫他開啟戰爭。假若巨人王當時得逞,那場戰爭將會毀滅整個西方文明。

  我問:“我們還有選擇嗎?你到底幫不幫我去救格洛弗?”

  安娜貝絲瞅了眼泰森,見他正興致勃勃地把茶杯當做小船放在岩漿上漂浮,根本不理會我們在談論什麼。

  於是她壓低聲音說:“波西,我們面對的是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他是所有獨眼巨人中最為兇惡的一個。他居住的海島只可能在一個地方,那就是魔獸之海。”

  “那是什麼鬼地方?”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似乎以為我在裝傻,過了半晌方說:“是魔獸之海。奧德修斯航海時就經過那裡,還有伊阿宋,艾尼阿斯,反正有好多英雄都去過魔獸之海。”

  “你說的是地中海吧?”

  “不是。哦,也算是吧……不過不是。”

  “回答得真明白。謝謝啦。”

  “聽著,波西。魔獸之海就是所有的英雄在他們的歷險記必經的一個地方。過去它曾在地中海,可如今世道變了。隨著西方文明中心的轉移,它也移動地方了。”

  我說:“就像奧林匹斯山現在在帝國大廈樓頂上。而地獄就在洛杉磯的地底下。”

  “對啦。”

  “可是一個被眾多魔獸佔據的大海——怎麼可能避開世人的注意呢?凡人難道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現象嗎……就好像沉船之類的事情?”

  “他們當然注意到了。雖然不明白真相,可他們知道有某種不尋常的東西就在那片海域裡。魔獸之海如今距離美國東海岸不太遠,就在佛羅里達的東北方向。那些凡人甚至還給它起了個名字。”

  “百慕大三角?”

  “非常正確。”

  我一時間沉默不語,心裡暗暗尋思。這件事可比我在混血大本營裡見到的任何東西都來得唐突。

  過了良久,我說:“好吧……既然如此,至少我們知道該去哪兒找了。”

  “那裡可是一片廣大的海域啊,波西。咱們要在深海群魔的眼皮底下尋找一個小小的孤島。”

  “嗨,我可是海神的兒子啊!我去那裡,就像逛我家的後花園一樣,有什麼難的?”

  安娜貝絲緊皺眉頭,說:“我們必須和坦塔羅斯談談,請他批准我們去尋寶。不過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除非我們在今晚的營火晚會上當眾告訴他這件事。這樣整個營地都會聽到,迫於大夥兒的壓力,他不可能不答應。”

  安娜貝絲感到了一絲希望,說:“也許能成吧。咱們抓緊時間,趕快把這些盤子搞定。你能把岩漿噴槍遞給我嗎?”

  當晚的營火晚會上,阿波羅族領著大家一起唱歌。雖然他們想盡辦法提振勇士們的士氣,可遭此重創之後,士氣很難立即恢復。我們圍成半圓坐在石臺上,伴著阿波羅族的吉他和豎琴聲,看著篝火,心不在焉地隨口唱著。

  唱的都是些營地的老曲目:《漫步在愛琴海畔》、《命運我操縱》和《大地之王邁諾斯》。篝火被施加了魔法,歌聲越大,火焰躥得越高,並且還能隨著歌唱者的情緒而變化色彩和溫度。但是,今晚這篝火只有一米多高,火焰也搖曳不定,似乎快要熄滅的樣子。

  狄奧尼索斯早早便離開了。他勉強聽了幾首歌後,實在覺得乏味,於是嘴裡嘟嘟囔囔地發牢騷,說雖然以前和喀戎玩紙牌時感覺無聊透頂,可如今還不比當初呢。然後他嫌惡地瞪了眼坦塔羅斯,轉身回大堂去了。

  唱完最後一首歌,坦塔羅斯說:“好啊,大家唱得非常好!”

  說著,他走到台前,拿起一根插著烤果脯的牙籤,故作漫不經心地想取下來。可沒等他碰著,那顆果脯就自動從牙籤上掉落下來。坦塔羅斯急忙去抓,那顆果脯躲無可躲,乾脆一頭紮進火堆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坦塔羅斯轉身面對我們,繃著臉說:“現在宣佈明天的排程。”

  我站起身說:“先生。”

  坦塔羅斯上下打量我幾眼,譏諷說:“咱們的廚房男孩有話要說嗎?”

  阿瑞斯族裡的一些人哧哧偷笑。我只當沒有聽見,站直身子扭頭看安娜貝絲。謝天謝地,她也走了過來,和我並肩站在一起。

  我膽量壯了幾分,朗聲說:“我們想出挽救營地的辦法了。”

  人群中立刻鴉雀無聲,顯然大家都在聽我的下文,這時就連篝火也變得明亮了許多。

  坦塔羅斯溫和地說:“真的嗎?嗯,如果是關於戰車的話——”

  我打斷他的話說:“是金羊毛。我們知道它在哪裡。”

  火焰變成了橘紅色。沒等坦塔羅斯出言阻止,我一口氣把事情的經過全吐露出來。安娜貝絲從旁補充,向大家解釋金羊毛的神奇功效。有些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更能令人信服。

  最後她說:“金羊毛能拯救營地。我對此堅信不疑。”

  坦塔羅斯呵斥說:“胡說八道。我們根本不需要拯救。”

  眾人怒目而視,坦塔羅斯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

  他急忙說:“話又說回來,這魔獸之海到底在哪裡?連個具體位置都沒有,叫人怎麼找?”

  我說:“我知道去哪裡找。”

  安娜貝絲湊近我悄聲問:“你知道?”

  我點點頭。原來就在安娜貝絲提到“白頭三姐妹”時,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當時我對那三個老太婆的話還全無頭緒,可是現在就如撥開雲霧一般,全都明白過來。

  我說:“30,31,75,12。”

  坦塔羅斯說:“好——吧,謝謝你說了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

  我說:“這些數字是航海座標啊,緯度和經度。我從地理課上學來的。”

  這下就連安娜貝絲都對我豎起了大拇指,說:“北緯30度31分,西經75度12分。他說得真對!‘白頭三姐妹’給我們的數字原來是座標啊。座標的位置應當是在佛羅里達附近的大西洋裡,是魔獸之海。啊,我們需要尋寶!”

  坦塔羅斯說:“等一等!”

  但這時大家都一同喊了起來:“我們要尋寶!我們要尋寶!”

  火焰呼地一下躥得老高。

  坦塔羅斯固執地說:“沒有必要嘛!”

  大家的聲音更高了:“我們要尋寶!我們要尋寶!”

  坦塔羅斯怒氣衝衝地叫喊:“好吧!你們這群小鬼是不是想讓我批准尋寶呀?”

  大家齊聲高呼:“是!”

  坦塔羅斯說:“很好,我將授權一位戰士去執行這項光榮的任務,找回金羊毛,挽救營地。當然啦,這一去也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激動的我才不怕坦塔羅斯的恐嚇呢。我要去最危險的地方,我要去搭救格洛弗,挽救營地。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阻擋我前進的步伐。

  只聽坦塔羅斯大聲宣佈:“我將允許出征的戰士去徵詢神諭的意見!此行還需要兩位元戰士陪同。而且,我認為這項任務的領頭人是顯而易見的。”

  說著,他惡狠狠地瞪了我和安娜貝絲一眼,仿佛恨不能將我們生吞活剝了一般。然後他說:“我選的這位領頭人在營地中素有威望,而且在今天的比賽和戰鬥中也表現出了超常的機智和勇敢。我宣佈,這次尋寶就由你來領隊……克拉麗絲!”

  篝火頓時光芒四射、豔麗無比。阿瑞斯族的戰士們興奮得跺足歡呼:“克拉麗絲!克拉麗絲!”

  克拉麗絲滿臉驚訝地站起身,但她隨即回過神來,挺胸昂頭地回答:“我接受這次尋寶!”

  我急得大喊:“等等!格洛弗是我的朋友。夢是我做的。”

  阿瑞斯族有人大呼小叫:“快坐下吧!去年夏天你已經風光過一回啦!”

  另一個回應說:“是啊,他還想再出風頭呢!”

  克拉麗絲瞪了我一眼,又說:“我接受這次尋寶任務!我,克拉麗絲,戰神阿瑞斯的女兒,將會拯救我們的營地!”

  阿瑞斯族的歡呼聲更大了,雅典娜族自安娜貝絲以下則齊聲抗議。其他族的各位勇士也是各執己見,一時間會場秩序大亂,激烈爭論到最後,甚至展開了蛋糕大戰。就在局勢面臨失控狀態的時候,坦塔羅斯厲聲喝道:“安靜,小鬼們!”

  他這麼大吼一聲,全場頓時被嚇得不敢再說話。

  坦塔羅斯命令說:“都坐下!聽我給你們講一個鬼故事。”

  大家不知道他肚子裡賣的什麼藥,只得乖乖地聽從命令。這時他頭頂上的光環放射出更邪惡、更強大的魔光,比我見過的任何魔獸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久很久以前,人間有一位國王,他深受諸神的寵愛。”說著,他將手放在胸膛上,我覺得他其實就是在說自己。

  坦塔羅斯接著說:“諸神甚至邀請這位國王前往奧林匹斯山赴宴。在宴會上,他竊取了些神仙食物和漿露,想帶回人間去參詳其配製方法——特此聲明,他只帶了小小的一袋——眾神卻為這件小事懲罰他,永遠禁止他參加奧林匹斯盛宴!這位國王遭到了子民的嘲笑,他的孩子們也責怪他。哦,我忘記說了,他的孩子非常可恨,就像你們一樣可恨!”

  他伸出鉤子一般的手指,朝人群中的幾個人指著,其中就有我。

  “你們知道他是怎麼對付那幾個忘恩負義的小畜生的嗎?你們知道他是怎麼回報諸神對他的懲罰嗎?有一天,他邀請諸神到他的宮殿裡赴宴。諸神以為他心胸寬廣,受到懲罰後竟能不心存怨恨,對之無不交口稱讚。盛宴歡饗之際,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兒女們始終沒有在大家面前出現。就在眾神飲酒正酣的時候,這位國王奉上了一道特殊的菜肴。聰明的勇士們,你們知不知道那鍋裡燉的是什麼肉?”

  沒有人敢回答。火焰這時變成了藍幽幽的顏色,映襯在坦塔羅斯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上,顯得十分陰森可怖。

  坦塔羅斯怨恨地說:“哼,諸神震怒之下罰他死後不得安寢。不過,這位國王也並非一無所獲,是嗎?他再也不用聽孩子們的忤逆之言,不怕他們的謀反之行了。不知各位是否有所耳聞?有傳言說那位國王的幽靈如今就在這營地之內,伺機嚴懲那些叛逆的、忘恩負義的人。故事就講到這裡……還有誰對委派克拉麗絲尋寶這件事有怨言嗎?”

  沒有一個人做聲。

  坦塔羅斯沖克拉麗絲點點頭,說:“親愛的,去找神諭吧!”

  克拉麗絲表情十分不自然,似乎不願當著大家的面受到坦塔羅斯的寵信,說:“先生——”

  坦塔羅斯厲聲喝道:“還不快去!”

  克拉麗絲尷尬地躬身行禮後,急匆匆地往大堂走去。

  坦塔羅斯問:“你呢,波西?不想再說點什麼嗎?”

  我不想給他處罰我的藉口,於是乾脆沉默不語。

  坦塔羅斯說:“這就好。我把話說在前頭——未經我的允許,所有人不得擅自離開營地。若有人膽敢違抗命令……哼哼,就算事後僥倖不死,也將永遠被逐出營地。自今天起,鷹身女妖們開始執行宵禁令,大家好自為之,可別做了她們的腹中美食!晚安,親愛的勇士們。睡個好覺。”

  說完,他揮了揮手,營火立刻熄滅,眾人各回宿舍不提。

  雖然有些話我沒有說出來,但泰森看出我的心情很糟糕,知道我想去救格洛弗卻被坦塔羅斯攔著。

  他問:“你還去嗎?”

  我坦白地說:“我正拿不定主意呢。這件事很棘手,非常棘手。”

  “我幫你啊。”

  “不成。我……哦,我不能讓你插手這件事,大個子。太危險啦!”

  泰森沉默不語,低頭擺弄擱在腿上的那堆金屬零件——幾個彈簧、齒輪和電線。自從貝肯道夫給了他一些工具和零部件後,他每晚都要忙活一陣。有時你真的懷疑他那雙巨手究竟是怎麼搗鼓這些精巧的小零件的。

  我問:“你在製作什麼?”

  泰森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卻聽他嗚咽著說:“安娜貝絲不喜歡我們獨眼巨人。所以你……不想帶著我去,是嗎?”

  我哄騙他說:“哪有這回事!安娜貝絲喜歡你呢,真的。”

  眼淚在泰森的眼睛裡滴溜溜打轉。

  我忽然想到格洛弗,記起所有的賽特都能感應人類的喜怒哀樂。不知道獨眼巨人有沒有這種特異功能。

  泰森把手裡的零部件放在一張油紙裡包好,倒在鋪位上,兩手抱在胸前,活像一隻泰迪小熊。然後他轉身朝裡沖牆躺著,顯露出背上的道道疤痕。那些疤痕就好像被人開著拖拉機從他的背上碾過一樣。許久以來,我都很想知道那些傷疤背後隱藏的故事。

  他抽泣著說:“過去爸爸總是很關心我。現在……我恨他生下我。我本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別瞎說!波塞冬不是認領你了嗎?所以說……他肯定很關心你……非常非常關心……”

  我說到後來漸感底氣不足。這麼多年以來,泰森一直住在紐約大街上的一個破紙箱裡。泰森怎麼會覺得波塞冬疼愛他呢?就算自己的孩子是一個魔獸,但作為父親,他又怎能如此狠心呢?

  我轉換話題說:“泰森……營地就是你的家,一個溫馨的家。相處習慣之後,其他人會接受你的。我向你保證。”

  泰森重重歎了口氣。我還在等他說下面的話,過了良久,才意識到他已經昏昏入睡了。

  我躺在床上想合卻又不敢合上眼睛,生怕再夢見格洛弗。如果我們之間真的有心靈感應……如果格洛弗有什麼不測……我還能夠再度醒來嗎?

  月光透過窗戶縫隙照進屋內。寂靜的夜裡,隱隱聽到遠處海浪的嘩嘩聲。空氣中透著草莓田飄來的泥土芬芳,時不時地,山林女神在追逐樹林裡的貓頭鷹時發出陣陣歡笑。可就在這靜謐的夜晚,到處透出一絲不安的氣息——那是塔莉亞大樹散發的死亡氣息,正在山谷中徘徊蕩漾。

  克拉麗絲能夠挽救混血者之丘嗎?我不由得想,若是坦塔羅斯讓我去,成功的概率肯定會更大一些。

  思緒萬千之下,我乾脆從床上爬起穿上衣服,拿了一條毯子,從床下拖出一捆可樂。營地裡不允許喝可樂,不僅是可樂,所有的外帶食品統統禁止。不過只要你去找赫爾墨斯族中的某個人,付給他一些德拉克馬金幣,他就會從山下的便利超市偷偷運進來你需要的任何東西。

  宵禁之後私自外出也是違反營地紀律的,一旦被逮到,要麼受到嚴厲處罰,要麼直接進到鷹身女妖的肚子裡。可是我渴望見到大海,在海邊能使我心境平和,思路澄明。相比之下,清規戒律顯得不再重要。於是,我離開宿舍,朝海邊走去。

  我來到海邊,鋪開毯子坐下,噗的一聲打開一罐可樂。也不知為什麼,糖和咖啡因總能令我亢奮的腦子平靜下來。我喝著可樂,心裡盤算著如何才能拯救營地,可是盤算半天也沒有一點頭緒。真希望這時候波塞冬能跟我說說話,給我一些建議什麼的。

  夜空晴朗,繁星點點。我仰天而臥,開始按照安娜貝絲教我的方法辨認起星座來——人馬座,武仙座,北冕座——忽聽有人說話:“真美啊,是嗎?”

  我一驚,剛喝進嘴的可樂差點噴了出來。

  只見身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身著運動短褲、紐約馬拉松比賽T恤衫的高大男子。他身材瘦削卻不顯病態,頭髮梳理得十分整齊,嘴邊隱隱掛著一絲微笑。也不知為什麼,我看他竟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時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趁夜在海灘上跑步鍛煉,結果受到營地魔法防禦的影響迷了路。可說不通啊,普通人根本無法進入山谷。要麼就是因為塔莉亞大樹的魔力減弱,才令他得以進入?可轉念一想這也不對,大半夜的一個普通人瞎逛什麼?周圍除了農田就是國家圈定的禁區,這個男子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男子問:“我能坐下來嗎?我已經好久沒有坐過了。”

  我對他的全部瞭解就是——深更半夜出現的一個陌生人。按理說,我應當大呼救命、拔腿就跑。可是那男子舉止和善,我心裡竟沒有產生絲毫的懼意。

  於是我說:“哦,請便。”

  他微笑著說:“我很喜歡你的這種熱情好客。哦,可口可樂!能給我喝一罐嗎?”

  他挨著我坐下,打開可樂喝了一大口,說:“啊……太爽了!祥和,安靜——”

  話音未落,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那男子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電話。我一看之下登時目瞪口呆,只見那手機發出藍藍的光。當那男子拉出手機天線的時候,有兩個活物纏著手機蜿蜒遊走——居然是兩條蚯蚓大小的綠蛇。

  那男子似乎毫不在意,看了看螢幕來電顯示,嘟囔說:“我得接個電話,稍候……”然後對著電話說,“哪位元?”

  在他聽電話的時候,那兩條小蛇就在他耳邊上下游走。

  那男子說:“噢。聽著……我知道,可是……我不管他是不是被困在一塊岩石上,也不管有沒有禿鷲在啄食他的肝臟。如果沒有他的追蹤號碼,我們就無法找出他的包裹的方位……送給人類的禮物,太棒了……你知道我們給了多少那種東西……哦,算啦。聽著,只需要按客戶厄裡斯(厄裡斯是紛爭女神,曾挑起特洛伊戰爭——譯者注)的要求,把他交給她就行了。我掛電話了。”

  男子掛完電話,說:“抱歉。夜班快遞業務現在太火暴了。我剛才說……”

  “你的電話上有蛇。”

  “什麼?哦,他們不咬人。說你好,喬治和瑪莎!”

  我的腦子裡立刻出現一個刺耳的男性聲音:“你好啊,喬治和瑪莎!”

  一個女性聲音叱責說:“正經點兒!”

  喬治問:“怎麼不正經了?主人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好啦好啦,別再斤斤計較啦!”男子說著,把手機放回口袋,“我們剛才談到哪兒了……哦,對了,祥和又安靜。”

  他盤膝坐著仰視蒼穹,緩緩說:“我好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自從有了電話——嘟,嘟,嘟,簡直跟催命鬼一般。你喜歡哪個星座,波西?”

  我的腦子裡都是被他塞進短褲的那兩條小綠蛇的影子,聽到他問,於是回答說:“哦,我喜歡武仙座。”

  “為什麼?”

  “嗯……武仙座是大力士海格力斯的化身啊。他一生命途多舛,甚至比我還倒楣。想起他,我心裡就好過些。”

  男子哈哈大笑:“不是因為他力大無窮、聲名顯赫等原因嗎?”

  “非也。”

  “你這個年輕人真有趣。既然如此,你打算怎麼辦?”

  我忽然靈機一動,明白了他的問題。他是在問:我打算怎麼去辦金羊毛這件事?

  沒等我回答,瑪莎的聲音從口袋裡傳出來:“穀物女神得墨忒耳來電,接二號線通話。”

  男子說:“我現在不想通話,讓她給我留言吧!”

  “她不喜歡留言。上次因為你不接她的電話,害得咱們花店裡的花全凋謝了。”

  男子眼珠一轉,說:“那就說我在開會!十分抱歉,波西!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嗯……你究竟是何方高人啊?”

  “像你這麼聰明的男孩,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猜出來?”

  瑪莎懇求說:“演示給他看!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恢復本來大小了。”

  那男子又拿出手機,說:“速現真身!”

  手機瞬間發出耀眼藍光,變大成一個一米高的木棍,頂端還吐出一對鴿子一樣的翅膀。喬治和瑪莎也都變成了正常尺寸的大蛇,互相纏繞著盤踞在木棍中部。是節杖,那是第十一主神的標誌。

  我頓時感到喉嚨發緊,因為我終於知道眼前這個賊眉鼠眼的男子的真實來歷了……

  我說:“你是盧克的父親,偷神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皺了皺眉頭,將節杖插在沙地上,說:“‘盧克的父親’。一般情況下,人們很少在初次見面時這麼稱呼我。大都尊稱我為偷神。當然啦,有的人若給老朽留個情面,便稱呼我是信使之神或者行者之神。”

  喬治說:“叫偷神最貼切。”

  瑪莎沖我吐著蛇芯說:“哦,別聽喬治胡說!他只是因為赫爾墨斯最喜歡我,而心裡不忿罷了。”

  “胡說八道!”

  “接受事實吧!”

  赫爾墨斯警告說:“你們兩個注意點舉止!再敢胡鬧,我就把你們兩個變回到手機,然後調成振動狀態!波西,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想怎樣對待這次尋寶行動?”

  “我……我沒有得到參與行動的許可。”

  “確實沒有。這麼說,你打算就此罷手嘍?”

  “我很想去。我必須去救格洛弗啊。”

  赫爾墨斯笑了笑,說:“我曾經認識一個男孩……嗯,年齡比現在的你還要小,當時還只是個嬰兒吧。”

  喬治說:“老調又重彈啦。總喜歡宣揚自己的老皇曆。”

  瑪莎怒氣衝衝地喝止說:“閉嘴!你想被設置成振動狀態嗎?”

  赫爾墨斯沒有理會,繼續說:“一天晚上,這個孩子趁著媽媽一時疏忽,悄悄溜出他們居住的山洞,偷走了阿波羅的幾頭牛。”

  我問:“他被炸成碎片了嗎?”

  “嗯——沒有。實際上,這件事最終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那個孩子為了彌補自己的偷盜行為,於是發明了一件樂器送給阿波羅,這件樂器後來被稱為小豎琴。阿波羅素來癡迷音律,這麼一來就把那些不愉快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可是,那小孩的行為畢竟違反道德啊!”

  “道德?”赫爾墨斯問,“老天爺,你還以為我在講寓言故事呢。我說的可全是事實。現實裡有道德嗎?”

  “哦……”

  “你怎麼看待這句話:偷竊不總是壞事?”

  “我媽可不喜歡這種歪理。”

  喬治說:“老鼠真好吃!”

  瑪莎問:“那和這個故事有什麼關係?”

  喬治說:“沒有關係。可是我餓了。”

  赫爾墨斯說:“這麼說吧。年輕人不守規矩是常有的事,但只要他最終能夠把事情辦好,有時就能逃脫懲罰。你看我這麼說怎麼樣?”

  我說:“你是說,哪怕未經允許,我也應該去嘍?”

  赫爾墨斯眼中靈光一閃,說:“瑪莎,能把第一個包裹遞給我嗎?”

  瑪莎張開嘴,她的嘴不停張大,最後竟能容納下我伸進一隻胳膊。然後她從嘴裡吐出一個不銹鋼罐子——那種帶有塑膠蓋子的老式保溫餐盒。保溫盒的側面是紅黃色的彩釉,描繪的是古希臘圖畫——一幅圖畫畫的是一位英雄正在手刃一隻雄獅,另一幅畫的是一位英雄正舉起長著三個頭的冥府惡犬。

  我說:“啊,是大力士海格力斯。可是怎麼——”

  赫爾墨斯呵斥說:“別人送你禮物,你就要高高興興接受,不許多問。這件寶物是《海格力斯半身像》第一集裡出現的物品。”

  “《海格力斯半身像》?”

  赫爾墨斯歎了口氣,說:“它是一部很精彩的電視劇。那時赫菲斯托斯電視還沒有問世。當然啦,這個保溫盒本該更有價值,要不是我把整個盒子——”

  喬治補充說:“要不是你把盒子塞進瑪莎的嘴裡,盒子就更值錢啦。”

  瑪莎怒道:“看我不收拾你!”兩條蛇開始繞著節杖你追我趕。

  我說:“等等!你說這是份禮物?”

  赫爾墨斯說:“兩份中的一份。喏,拿著!”

  我接到手中才發覺這個盒子居然一邊冷若寒冰,另一邊則炙如烈火。一驚之下,盒子險些從手中落下。更奇的是,無論我怎樣轉動盒子,朝著大海的一面——也就是北面——總是那冰冷的一面……

  我突然福至心靈,說:“這是個指南針啊!”

  赫爾墨斯驚訝地說:“你真聰明,我竟從未想到過這一點。不過它的原本用途比指南針要神奇得多。打開蓋子,大風會從四面八方彙聚過來,使你能夠飛速前進。現在不能用!等要用的時候,只需把蓋子旋擰一點點。魔盒產生的風有點類似我的風格——永不停息。有一次,我……哦,不過我相信你肯定會小心使用的。接下來給你看第二份禮物。喬治?”

  喬治正和瑪莎纏繞在節杖上,向主人抱怨說:“她碰到我了。”

  赫爾墨斯說:“她當然會碰到你,因為你們纏在一起了唄。再纏下去,你們兩個又會打成個死結了!”

  二蛇聞言立刻停止糾纏。

  喬治張大嘴巴開始咳嗽,最後咳嗽出一個裝滿維生素含片的小瓶子。

  我說:“不會吧,這些含片都是牛頭怪的形狀?”

  赫爾墨斯拿起瓶子搖了搖,說:“你說的是檸檬味兒的。葡萄味兒的應該是復仇女神的形狀吧,要麼是鷹眼女妖?不管怎麼說,這些藥片功效很大。若非萬不得已,不要輕易使用!”

  “我怎麼知道怎樣才算是萬不得已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相信我。此藥含有九種重要維生素、微量元素、氨基酸……哦,反正你自己慢慢體會去吧。”

  說著,他把瓶子扔了過來。

  我接住瓶子說:“多謝啦!可是赫爾墨斯大人,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歎了口氣,強打笑容說:“也許是因為我希望你能在這次行動中挽救很多人吧,波西。而不僅僅是救你的朋友格洛弗。”

  我凝視著他問:“你不是想要我挽救……格洛弗吧?”

  赫爾墨斯沒有回答。

  我說:“赫爾墨斯大人,感謝你做的這一切,可是我也許要請你收回這些禮物了。盧克已經無可救藥。就算我能找到他……他曾對我說要徹底毀滅奧林匹斯山。他背叛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尤其——尤其是對你恨之入骨。”

  赫爾墨斯仰天長歎,說:“堂弟(根據希臘神話,赫爾墨斯為宙斯之子,因為波西的父親波塞冬是宙斯的哥哥,所以赫爾墨斯稱波西為堂弟——譯者注)啊,算起來我也活了數千年了,若是我有什麼體會的話,那就是無論你的親人如何作惡多端,你都無法扔下他們不管。雖然他們恨你,令你蒙羞,或者一點也不欽佩你發明了互聯網……”

  “你發明了互聯網?”

  瑪莎說:“那是我的主意。”

  喬治說:“老鼠真好吃!”

  赫爾墨斯說:“是我想出來的!我是說互聯網,不是說老鼠的事。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啦。波西,你能明白我關於親人的這番話嗎?”

  “我……我不太明白。”

  “將來會明白的。”赫爾墨斯說著,站起身撣去身上的沙土,“我現在得走了。”

  瑪莎說:“你有六個未接來電。”

  喬治說:“還有一千零三十八封電子郵件,這還不包括要求訂購打折仙果仙食的來信呢。”

  赫爾墨斯說:“波西,事情比你想的要急迫。你的朋友們現在也該來了。”

  這時,我聽見沙丘那邊安娜貝絲在呼喚我的名字。泰森的喊聲也從更遠的地方傳來。

  赫爾墨斯說:“行裝都為你準備好了。我經常出門在外,這方面還比較有經驗。”

  說著,他打了個響指,我的腳邊立刻出現三個黃色帆布行囊。他說:“它們都是防水布料做的。如果好言相求,你的父親應該會幫你們登上那艘船。”

  “船?”

  赫爾墨斯指了指。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大型遊輪正緩緩駛過長島灣。整條船上燈火通明,映襯在夜晚的海面上,煞是好看。

  我說:“等等,我現在還沒想好。喂,我還沒答應參加這次行動呢!”

  赫爾墨斯說:“如果我是你,就會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拿定主意。不然就要被鷹身女妖吃掉啦。話說至此,晚安,堂弟。我這麼說會不會顯得怪異?願諸神保佑你!”

  他張開手掌,節杖立刻飛了過來落在他的手中。

  瑪莎對我說:“祝你好運!”

  喬治說:“給我帶只老鼠回來!”

  節杖又變成了手機。

  赫爾墨斯將手機放進口袋,沿著海灘跑步而去。沒有跑出多遠便身形一晃,完全消失了。留下我站在原地,手裡拿著保溫盒和一瓶維生素咀嚼片,還有五分鐘的時間來作一個艱難的決定。

第八章 我們登上了“安德洛墨達公主”號

  安娜貝絲和泰森找到我的時候,我正面對大海發呆。

  安娜貝絲問:“出什麼事了?我聽見你大呼救命!”

  泰森說:“我也是!你适才在喊‘壞東西們又來襲擊了’!”

  我說:“我好好的,沒有叫你們啊。”

  “可誰……”安娜貝絲忽然注意到那三個行囊,然後又看見我手裡的保溫盒和瓶子,於是問,“這是什麼……”

  我沒等她說完,便打斷她的話說:“時間不多了,我這裡說,你們聽著就行。”

  接著我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就在我說完的時候,遠方隱隱傳來尖叫聲,一定是鷹身女妖嗅到了我們的氣味。

  安娜貝絲說:“波西,這次尋寶我們非去不可。”

  “到時候我們會被逐出營地的。相信我,這方面我都算半個專家了。”

  “那又怎麼樣?反正我們一旦失敗,營地也就不復存在了。”

  “是啊,可是你向喀戎保證過……”

  “我保證過要保護你。保護你的唯一辦法就是和你一起去!泰森可以留下來告訴他們……”

  泰森說:“我也要去。”

  “不行!”安娜貝絲的聲音裡竟然透著一絲惶恐,“我是說……波西,拜託!你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嘛。”

  我不明白安娜貝絲為什麼對獨眼巨人心存芥蒂,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文章。

  安娜貝絲和泰森都看著我,等我拿主意。此時,那艘遊輪正漸行漸遠。

  說心裡話,我不大願意讓泰森跟隨左右。這三天來我們吃住在一起,每日受盡無數的奚落和羞辱,令我時時刻刻想起我和他之間的血肉親情。我太需要些空間來喘口氣了。

  況且,我也不知道他能夠幫多大忙和我能否保證他的安全。雖然他長得五大三粗,可是以獨眼巨人的標準而論,他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罷了。萬一我們遇到特殊情況,比如悄悄從一隻魔獸身邊溜走什麼的,泰森一旦被嚇得哭起來,我們可就被他害慘了。

  然而,眼看著鷹身女妖正朝這邊撲過來……

  我拿定主意說:“我們不能丟下泰森不管。他會因為我們的事而受到嚴懲的。”

  安娜貝絲苦口相勸:“波西,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波呂斐摩斯島啊!波呂斐摩斯是一個獨……一個獨……”縱使天性聰明,她也一樣有混血的閱讀障礙症。我們可沒有一整夜的時間等她把“獨眼巨人”這個詞拼寫出來。安娜貝絲急得捶胸頓足,說:“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啦!”

  我堅持說:“如果泰森願意,他可以一起去。”

  泰森樂得直拍巴掌:“我想去!”

  安娜貝絲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下去,但她知道我一旦決定便很難改變。而且現在也沒時間爭論是非了。

  於是她無可奈何地說:“只好如此了。我們怎麼上船啊?”

  “赫爾墨斯說我父親會幫忙。”

  “那好吧,木瓜腦袋,你還等什麼?”

  我向來不善於向父親召喚,或者說祈禱,唉,隨便怎麼稱呼啦!如今我只好硬著頭皮走進海水裡。

  我對著大海:“哦,爸爸,近來還好嗎?”

  安娜貝絲氣得說:“波西,情況緊急啊!”

  我喊的聲音稍大了一些:“我們需要你的説明,需要登上那艘大船,否則就要被吃掉了,因此……”

  起初,周圍一點反應都沒有。海浪仍舊如往常一樣嘩嘩地拍打著海岸。鷹身女妖的叫聲越來越近,似乎已經來到了沙丘後面。忽然,在百米遠的海面上出現了三道白線。這三道白線朝岸邊急速移動過來,仿佛利爪劃過水面時蕩起的波紋。

  待靠近岸邊時,浪花分開之處露出了三個馬頭。

  泰森驚奇地說:“是小馬魚啊!”

  他說得沒錯。當那三個動物爬行到岸上時,我看見它們只有上半身為馬,而下半身則長著光閃閃的鱗片和彎如彩虹的尾鰭,全然是魚的身子。

  安娜貝絲說:“是海馬!長得好美啊!”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匹海馬發出一聲嘶叫,並用口鼻在安娜貝絲身上磨蹭,神態甚是親密。

  我說:“現在不是讚賞的時候,快上馬!”

  這時我們身後響起尖叫聲:“在這裡!這群溜出營地的壞小子!今天有宵夜吃啦!”

  只見五個鷹身女妖扇著翅膀從沙丘後飛起——一個個矮胖身材,面目猙獰可怖,與她們肥胖的身軀相比,那兩對翅膀顯得有些短小。這五個女妖揮舞著鋒利的爪子飛了過來,速度雖然不是很快,可是看她們來勢洶洶的樣子,就知道被抓住之後准沒好果子吃。

  我說:“泰森,快拿起一個行囊!”

  泰森張大了嘴巴,只顧在那裡傻傻地看海馬。

  “泰森!”

  “哦?”

  “快啊!”

  在安娜貝絲的幫助下我才推得他挪動腳步。我們三人收好行囊,各自跨上坐騎。大概波塞冬充分考慮到泰森的體重,是以派了一匹格外健壯的海馬——絕對馱得動一個獨眼巨人。

  我喊道:“駕!”我的海馬立刻掉頭跳進波濤洶湧的大海。馱載安娜貝絲和泰森的海馬隨後跟上。

  那五個鷹身女妖眼睜睜看著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氣得破口大駡。海馬們進入大海後如魚得水,乘風禦波,如噴氣式飛機一般急速前進,瞬間將鷹身女妖甩在身後。不一會兒,海岸的景物也都越變越小,最後模糊成一團黑影。我心生感慨,不知道這一別會否成為永別。但眼前我還有許多其他問題亟待解決。

  前方,大船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它將載著我們去往佛羅里達,去往魔獸之海。

  乘騎海馬比乘騎天馬還容易。海馬平平穩穩地在海面上破浪滑行,風從耳畔呼呼而過,我幾乎連韁繩都不用握。

  當我們靠近遊輪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它是那樣的龐大。在它面前,就如同在仰視曼哈頓的摩天大廈一般。白色的船體至少有十層樓高,船體之上又有十幾層甲板,每一層甲板都有露天陽臺和舷窗,無不燈火通明。一盞聚光燈照亮船體上的幾個黑色大字,那是遊輪的名字。我看了好一會兒方才認出來,那幾個字是:“安德洛墨達公主”號。

  船頭連著一個巨大的桅頂——大約有三層樓高,身穿希臘式襯衫的婦女雕像。看上去就像被捆在船頭上似的。那個婦女飄散著烏黑的長髮,年輕貌美。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淒厲。為什麼會有人把這麼一個做驚叫狀的公主放在船頭作為標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忽然想起仙女座女神,也就是安德洛墨達公主的傳說。據說她被父母綁在一塊巨岩上,作為祭品供奉給一個海魔。可能是她的考試成績一塌糊塗或是怎麼的吧。反正當時有一個叫珀修斯的人——跟我同名——及時趕到,用美杜莎的頭將那個海魔變成石頭,把安德洛墨達公主從岩石上解救下來。

  那個珀修斯總能夠旗開得勝。這也是為什麼他是宙斯之子,我是波塞冬之子,而媽媽卻給我起個他的名字。在為數不多的幾個古希臘神話中能有圓滿結局的英雄中,那個原版的珀修斯是其中之一。其他的英雄全都死了——被出賣的,被砸死的,被戳死的,被下毒害死的,要麼就是被眾神詛咒。媽媽叫我珀修斯,就是希望我能沾沾這位大英雄的福氣。但從目前的遭遇來看,這份福氣恐怕是跟我無緣了。

  海浪聲中安娜貝絲喊道:“我們怎麼上船?”海馬仿佛知道我們的心思,它們沿著右舷輕鬆遊過大船的尾波,來到一處被鉚釘固定在船體上的爬梯前。

  我對安娜貝絲說:“你先上!”

  她將行囊搭在肩上,抓住爬梯的橫檔攀緣而上。待她登上爬梯後,她乘的那匹海馬嘶鳴了一聲以示告別,轉身鑽入大海。我等安娜貝絲爬上了幾個梯階後方才跟上。

  最後只有泰森還泡在水裡了。海馬載著他做了好幾個三百六十度後空翻,樂得他哈哈大笑。

  我趕緊說:“泰森,噓!快上來啊,大個子!”

  泰森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問我說:“我們不能帶上彩虹馬一起走嗎?”

  我不解其意,問:“彩虹馬?”

  那匹海馬發出幾聲嘶鳴,似乎在表示它喜歡這個名字。

  我說:“哦,我們得走了。彩虹馬……嗯,它不會爬梯子啊。”

  泰森傷心得哭起來。他將頭埋進海馬的馬鬃裡,抽泣著說:“我會想你的,彩虹馬!”

  海馬嘶叫了一聲,在我聽來那分明是哭聲。

  於是我安慰說:“也許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它呢。”

  泰森立刻來了精神,說:“太好了!求求你,就明天吧!”

  我沒有應承,百般勸說下泰森才和彩虹馬告別,攀上了爬梯。彩虹馬發出一聲充滿傷感的嘶叫,一個空翻跳入大海,不見了。

  爬梯通向遊輪的維修艙,甲板上堆放了許多黃色的救生艇。兩扇雙開門緊鎖,安娜貝絲用小刀撬了半天也沒撬開後,嗚裡哇啦地用希臘語痛駡了一番。

  我們只得貓著腰,悄悄查看了其他幾個地方,隔著陽臺朝廊道內望去,只見廊道兩邊都是關閉的商店。船上竟然空無一人,根本不用躲躲藏藏的。一連查了四五十個房間,都沒有聽見裡面有任何動靜。

  我小聲說:“這是條空船。”

  泰森不安地撥弄著行囊帶子,說:“不是空船,我聞到臭味了。”

  安娜貝絲皺眉說:“我什麼都沒聞到。”

  我說:“獨眼巨人和賽特一樣,都能聞到魔獸的氣味。對嗎,泰森?”

  泰森緊張地點點頭。自離開混血大本營後,“迷霧”幻術再次遮蓋了他的本來面目。除非集中精力去辨認,否則我看泰森的時候,就覺得他有兩隻眼睛,而不是僅有一隻。

  安娜貝絲說:“好吧。那你到底嗅到什麼了?”

  泰森回答說:“不好的東西。”

  安娜貝絲不滿地說:“說了半天等於沒說。”

  我們走出廊道來到游泳池邊。這裡有成排的椅子,還有一個小酒吧。酒吧的捲簾門也已經鎖上了。泳池裡的水閃著微光,隨著船身的行進而前推後蕩,整個氣氛十分詭異。

  船上還有很多層甲板——有攀緣牆,有迷你高爾夫球場,還有旋轉餐廳。全都沒有生命的跡象。

  可是……我仍然感覺到這裡潛伏著某種殺機。如果不是今晚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令我感到疲倦甚至是亢奮的話,我也許能夠說出這裡到底有什麼不對勁之處來。

  於是我說:“我們需要找個藏身之處,好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安娜貝絲疲憊地說:“對,睡上一覺。”

  我們又探查了幾處廊道,最後在第九層找到了一個空房間。房間的門居然是開著的,桌子上有一籃巧克力糖果,床頭櫃上還擺了一瓶冰鎮果子酒。枕頭上用書寫體繡了幾個字:旅途愉快!

  我們打開赫爾墨斯準備的行囊,這才發現他果真想得十分周全——裡面有換洗的衣服、護膚品、口糧、一個裝有鈔票的封口袋子和一小皮袋子德拉克馬金幣。赫爾墨斯甚至把泰森把玩的那些金屬零件,安娜貝絲的隱身帽也都裝了進來。二人看了都十分歡喜。

  安娜貝絲說:“我去睡隔壁,你們兩個傢伙不許背著我偷吃偷喝!”

  我問:“你覺著這個地方被施了魔法了嗎?”

  她皺眉說:“我不知道。反正不大對勁。萬事小心為好。”

  我們鎖上房門。

  泰森倒在沙發上,擺弄了一會兒他的金屬手工製品——至今他也沒有向我展示——不久就開始打哈欠。然後他合上包裹,閉眼睡了。

  我躺在床上,望著舷窗外面。耳聽得走廊上傳來聲響,噓噓呵呵似悄聲耳語。我們已查過整條船,沒有發現任何人,因此外面不可能是有人在說話。但響聲不斷,令我無法入眠。我想起地獄的那段經歷——人死後,當靈魂飄過時就會發出這種聲音。

  最後我困乏到極點,終於沉沉睡去……夢見了最可怕的事情。

  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山洞裡的深淵邊緣。這裡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是地獄深淵。深淵裡回蕩著陰森森的冷笑聲,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冷笑。

  “果真是這個小英雄。”那說話聲就像一柄尖刀在石頭上劃過一樣鏗鏘刺耳,“又想去立功了。”

  我想開口大罵,讓巨人王克洛諾斯滾開。我還想拔出激流劍將他劈成兩半。可是我的身體半分也移動不得。就算我能動彈,又該如何殺死一個已經死掉的東西呢?他已經被千刀萬剮之後扔進了那片無盡的黑暗當中。

  “別讓我阻擋你的去路。也許經過這次失敗,你會反省自己是否值得為諸神賣命。你的父親可對你有過絲毫讚賞嗎?”

  他的笑聲充斥整個山洞,忽然,眼前的景物為之一變。

  這是另一個山洞——是格洛弗被獨眼巨人囚禁的地方。

  此時,他穿著那件婚紗坐在織布機旁,正急急忙忙地拆掉裙拖上的線。

  獨眼巨人在巨石另一邊喊:“甜心兒啊!”

  格洛弗應了一聲,開始把拆掉的線又織回到婚紗上去。

  房間一陣晃動之後,巨石被挪開,門口現出一個龐然大物。跟這個獨眼巨人相比,泰森簡直就是小兒科。他長了一口歪歪曲曲的大黃牙,骨節凸出的手掌同我全身一般大。這怪物穿了一件退色的紫色汗衫,上面印著“2001年世界綿羊博覽會”的字樣。他有五米多高,可是最嚇人的還是那只渾濁的巨眼,蒙了一層乳白色的白翳。即使他不是全瞎,也肯定是個超級近視眼吧。

  那魔獸問:“你在幹什麼?”

  格洛弗捏著嗓子說:“沒什麼嘛!人家在織婚紗呢。”

  獨眼巨人伸進一隻手,在洞內摸索了一陣後找到織布機。他笨拙地摸著上面的裙擺,說:“織這麼久也沒有變長!”

  “哦,其實已經變長了。你看,至少長了三寸呢。”

  魔獸吼道:“拖得時間太長啦!”接著嗅了嗅空氣,說:“你聞起來真像山羊!”

  格洛弗勉強裝出咯咯嬌笑的樣子,說:“喜歡聞嗎?這是優德莎娃香水,我特意為你灑的。”

  “嗯——”獨眼巨人露出尖牙,“香得我都想吃了你!”

  “嗯,你真壞!”

  “不許再拖延時間了!”

  “可是親愛的,我還沒有做完呢!”

  “那就延長到明天!”

  “不行,不行,還得再要十天。”

  “五天!”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就七天吧。”

  “七天就七天!七天比五天短,對嗎?”

  “當然啦。”

  儘管魔獸嘟嘟囔囔,仍舊不滿意這個時間,也只好讓格洛弗繼續織下去。轟隆一聲,巨石又被推回原位,堵住了洞口。

  格洛弗閉上眼睛,顫顫巍巍地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了。

  他小聲說:“快點啊,波西。拜託了,拜託了,拜託了!”

  我被輪船的汽笛聲吵醒,接著聽到廣播裡有人在講話——播音的人帶有澳大利亞口音,聽上去這人心情不錯。

  “早上好,旅客們!今天我們將在海上待一整天。晴朗的天氣讓我們能夠在泳池邊開一個狂歡派對!請別忘記下午一點鐘將在北海巨妖休閒室舉行賭金為一百萬美元的賓果遊戲。另外,‘安德洛墨達公主’號還將在步行街上為我們的特殊貴賓們奉獻上刺激的剖腹活動!”

  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他剛才說什麼?”

  泰森臉朝下睡在沙發上,大腳一直伸到了浴室裡。此時他還沒有完全睡醒,迷迷糊糊地說:“那個快樂男生說什麼……保齡球活動。”

  真希望泰森沒有聽錯。這時,一陣敲門聲後,安娜貝絲探進頭來,一頭金髮亂成雞窩似的。她問:“廣播裡說剖腹活動了?”

  我們穿戴整齊後,鼓起勇氣走到外面。船上居然有人了。有十幾個上流人士正往餐廳那邊走。一個父親帶著孩子們在泳池晨泳。穿著白色服裝的船員們在甲板上來來往往,見到旅客便抬手致敬。

  沒有人上前盤問,也沒有人注意我們。可是這裡總有點不大對勁。

  去游泳的那一家子從我們身旁經過時,我聽到那個父親對他的孩子們說:“我們在一艘遊輪上。我們在找一些樂子。”

  三個孩子面無表情,齊聲說:“是的。我們痛快玩一場。我們要去泳池游泳。”

  一個船員對我們說:“早上好,我們在‘安德洛墨達公主’號上玩得都很開心!再見!”說完,他轉身走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亮。

  安娜貝絲小聲說:“波西,他們的表現很奇怪,好像是被催眠了。”

  我們經過餐廳,忽然看見一個魔獸。這只魔獸是一隻冥犬——通身黑色,前爪搭在櫃檯上,嘴巴伸進雞蛋堆裡正在大快朵頤。這只冥犬尚屬幼年,因為它比大多數冥犬的個頭小——也就和灰熊差不多大吧。我曾經差點被一隻冥犬殺死,這次又遇見這種可怕的動物,登時被嚇得冷汗直冒。

  奇怪的是:一對中年夫婦正排在冥犬後面,居然在耐心地等候吃雞蛋。他們似乎對眼前的景象視若尋常。

  泰森嘟囔說:“真噁心,害得我都吃不下飯了!”

  還沒等我和安娜貝絲答話,走廊上一個聲音說:“昨天又有六個人加入我們。”那聲音聽起來噝噝的,像爬行動物發出的叫聲。

  安娜貝絲趕緊朝最近的藏身處指了指——女洗手間——我們三個連忙擠進去。我當時怕得要死,居然沒覺得難為情。

  某個東西,或者說是某兩個東西,從洗手間門外滑行過去,聲音就像砂紙在地毯上摩擦。

  另一個爬行動物的聲音說:“是的,是他招募的那六個人。我們很快就能強大起來。”

  兩個怪物滑行進餐廳,發出陰冷的噝噝聲,聽上去像是蛇的笑聲。

  安娜貝絲瞅了瞅我,說:“我們得從這裡出去。”

  “你以為我想在女廁所待嗎?”

  “我是說船,波西!我們得離開這艘船。”

  泰森說:“這裡真難聞,而且狗把雞蛋都吃了。安娜貝絲說得對,我們得離開廁所和船。”

  如果安娜貝絲和泰森都能達成一致意見,我覺得還是聽從為妙。

  忽然另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這個聲音比任何魔獸都令我害怕。

  “——僅僅是時間問題。別逼我,阿格裡俄斯!”

  是盧克的聲音。就是化成灰我也忘不了他的聲音。

  另一個人顯然也生氣了,大聲說:“我沒有逼你!我只是說,如果這筆賭債沒有還清的話——”

  盧克怒氣衝衝地說:“絕對沒問題。他們會上鉤的。走吧,我們得去指揮室去查看一下那件家什。”

  他們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泰森悄聲說:“現在離開嗎?”

  安娜貝絲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對泰森說:“我們不能走。”

  安娜貝絲同意說:“對,我們得查清楚盧克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如果有機會,我們就打暈他,然後捆起來送到奧林匹斯山上去。”

第九章 最糟糕的家庭團聚

  安娜貝絲自恃有隱身帽,因此主動要求獨自去探查究竟。但是我堅持認為這樣做太危險,要麼大家一起行動,要麼誰也別去。

  泰森舉手表決說:“我贊成誰也別去!好嗎,求求你們了?”

  結果他還是跟來了,一路上緊張地吮吸指頭。我們在夜間住宿的套房內逗留了一陣,收拾好隨身的行李。大家一致同意,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艘船上再住一宿了,即使他們舉辦百萬美元的賓果遊戲。我將激流劍放在衣兜裡,保溫盒與維生素片則放在背包的最外層,以便隨時鉤取。泰森堅持所有的行囊都由他來背,我一開始不同意,但安娜貝絲讓我別擔心,說他背三個行囊等於我背一個似的輕鬆。

  我們三人偷偷穿過走廊,看著牆上的方位指示圖朝指揮室找去。安娜貝絲戴著隱身帽在前探路。只要有人經過,我們便立刻躲起來。可是一路上見到的大部分人都是旅客,個個神情恍惚,眼睛如玻璃般明亮。

  我們沿著樓梯上到第十三層甲板,依著方位指示圖,指揮室應該就在這一層上。安娜貝絲忽然悄聲說:“躲起來!”將我們推進一個儲藏室裡。

  我聽到走廊裡有兩個人正走過來。

  其中一個說:“你看到倉庫裡的那只衣索比亞翼龍了嗎?”

  另一個笑道:“看到了。真是太棒了!”

  安娜貝絲雖在隱身狀態,卻仍然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我聽著那第二個人說話,越聽越覺得耳熟。

  只聽他說:“我聽說他們又招募來了兩個。照此速度下去,哈哈——簡直所向披靡啊!”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遠了。

  “是克裡斯·羅德里格斯!”安娜貝絲脫下隱身帽,現出身形,“你記得嗎——營地裡第十一區的。”

  我想起自己也曾見過這個克裡斯。由於沒有神父或神母的認領,他一直留在赫爾墨斯族裡,屬於那些神族身份不明的人之一。此時經安娜貝絲這麼一提,我方才想起今年暑期在營地裡並沒有見到過克裡斯。

  我問:“船上還有一個混血?他在這裡做什麼?”

  安娜貝絲搖了搖頭,顯然也是不得要領。

  我們順著走廊往前走。這時即使沒有方位指示圖,我也能知道盧克就在附近。我能感覺到邪惡的東西——那是一種冰冷、難受的感覺。

  安娜貝絲忽然停住腳步,說:“波西,看!”

  她站在玻璃窗前往樓下望,只見步行街上站著一大群魔獸:十幾個萊斯特律戈涅人,幾天前我曾在躲避球比賽中遭到他們同類的襲擊。除他們之外還有兩隻冥犬和幾個奇形怪狀的怪物——外貌像是女人,但原本應該是腿的部位卻長了兩根蛇的尾巴。

  安娜貝絲小聲說:“是Scythian Dracaenae,也就是魔龍女。”

  魔獸們圍成半圓,中間有一個身穿希臘戰甲的年輕人正持劍砍一個稻草人。我看了心裡登時一沉,因為那個稻草人身上竟然穿著橘紅色的混血大本營T恤衫。只見那個年輕人將稻草人的肚子刺穿之後一直朝上剖開。稻草落得滿地都是。群獸們大聲喝彩。

  安娜貝絲臉色蠟白,向後退開不忍再看。

  我強打精神說:“走吧。咱們越快找到盧克越好。”

  走廊盡頭是兩扇厚實的橡木門,看樣子定然是某個重要場所。走到距離門前大約十米遠的地方,泰森忽然停下腳步,說:“裡面有人說話。”

  我問:“隔這麼遠你也能聽見?”

  泰森閉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力。接著,他說話的聲音像極了盧克:“——那個語言。這群笨蛋不會知道要轉向哪裡的。”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泰森的聲音又是一變,這次更加低沉和沙啞,顯然是剛才在餐廳外和盧克說話的那個人。泰森模仿說:“你真以為老馬夫的離去是件好事?”

  接著他又模仿盧克的笑聲說:“他已經失去他們的信任了。他們在他的衣櫃裡發現了骷髏,加之這次對塔莉亞大樹下毒,老馬夫在營地裡已經待不住了。”

  安娜貝絲聲音顫抖地說:“別再說了,泰森!你是怎麼做到的?太嚇人了。”

  我說:“繼續聽。他們還說什麼?”

  泰森又閉上眼睛。

  只聽他學那個粗聲男人的聲音說:“安靜!”然後學盧克的聲音悄聲說,“你能肯定?”

  泰森又學粗聲男人的聲音說:“是的,就在門外。”

  我忽然意識到我們已經被發現了。

  我剛說了聲:“快跑!”話音未落,兩扇橡木門忽然大開,盧克帶著兩個長毛巨人走了出來。那兩個巨人端著長槍,鋒利的槍頭抵在我們的胸口上。

  盧克臉露猙獰,笑道:“嘿嘿,這不是我最喜歡的兩個表親嘛!別站在外面啊,請進吧!”

  橡木門後面果然是一個特等客艙,既富麗堂皇,又陰森可怕。

  富麗堂皇之處在於:客艙的後牆是大型曲面窗戶,從窗戶向外望可將整個遊輪尾部一覽無遺。碧綠的海水和湛藍的天空延展開去,於天際處交匯成一線。艙內的地板上鋪的是波斯絨毯。房間正當中擺放了兩個豪華沙發,兩個房角處則分別是一張上方撐有罩蓋的大床和桃花心木餐桌。餐桌上擺滿了食物——成盒的比薩,許多罐汽水,還有一個銀盤子,裡面有一摞烤牛肉三明治。

  陰森可怕之處在於:在一張鋪著天鵝絨的檯子上居然放了一個三米長的金色棺材。棺材側面雕刻著一幅幅古希臘圖畫,畫中是大火燃燒的城市和死狀淒慘的英雄們。這時太陽已照進屋內,十分明亮。但由於屋中擺放了這麼一個棺材,便充滿了陰冷之氣。

  盧克兩手攤開,得意揚揚地說:“怎麼樣,比我在營地住的地方要強一些吧?”

  自從去年夏天以來,盧克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像過去那樣穿得邋遢隨意。如今穿的是體面的襯衫,上等布料的褲子,還有一雙蹬腳皮靴。就連他那淩亂的頭髮如今也被修剪得整整齊齊。他看上去活像一個暴發戶,渾身散發出利慾薰心的味道。

  要說沒有變化的只怕就是他臉上的那道傷疤了——現今已是歪歪曲曲的一道白線。那是他在和一條龍爭鬥時受的傷。他的那把魔劍“尾後針”斜靠在沙發上。此劍半銅半鐵,既能殺人,也能除魔。

  盧克對我們說:“坐吧!”他揮了一下手,三把椅子立刻自動滑到屋子中間。

  我們三個都沒有坐。

  盧克身邊的兩個巨人仍然用長槍指著我們。他們似乎是孿生兄弟,但絕非人類。個子至少有兩米高,身上只穿了件牛仔褲。也許是他們的胸前長滿了毛的緣故,就連衣服都不用穿了。兩個人的指甲呈利爪狀,腳掌如同獸掌,口鼻像熊似的向前凸出,牙齒顆顆鋒利無比。

  盧克說:“看看我,怎麼能把基本的禮節給忘掉呢?容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的助手,阿格裡俄斯和歐瑞斯。也許你們聽過他們兩個的名頭。”

  我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倒不是我被長槍指著的緣故,這兩個熊人還嚇不倒我。

  自從盧克成了死對頭之後,我曾想像過很多我們之間會面的場景。我把自己想像成為一個大英雄,正義凜然地站在他面前,與之進行決鬥。可是現在他本人就站在這裡,我卻害怕得雙手不住地顫抖。

  盧克問:“你們不知道阿格裡俄斯和歐瑞斯的故事嗎?他們的媽媽……嘿嘿,真不幸!有一天,他們的媽媽違抗阿芙洛狄忒的命令後,逃到阿耳忒彌斯那裡尋求幫助。阿耳忒彌斯收留了她,讓她做了一名隨從。阿芙洛狄忒勃然大怒,於是施展迷魂術,令這位少女愛上了一隻野熊。阿耳忒彌斯知道這件事後心存厭惡,於是把她趕出家門。這是諸神的典型做法,不是嗎?這些神相互間爭鬥不休,最後都是可憐的人類去做犧牲品。那個女子後來生下一對雙胞胎,他們就是站在你們面前的阿格裡俄斯和歐瑞斯。這兩人對奧林匹斯山可以說恨之入骨。對了,他們非常喜歡混血,只不過……”

  阿格裡俄斯吼道:“只不過我們喜歡的是混血的肉,簡直就是人間美味。”聽聲音,他應該就是早先在餐廳裡和盧克說話的那個人。

  歐瑞斯舔著毛茸茸的熊嘴,也呵呵傻笑起來。他笑個不停,最後居然笑得喘不過氣來。盧克和阿格裡俄斯氣得直拿眼睛瞪他。

  阿格裡俄斯呵斥說:“不許笑了,蠢貨!滾一邊去,自己懲罰自己!”

  歐瑞斯委屈得哭起來。他走到屋角的凳子邊一屁股坐下來,用頭使勁撞那張桃花心木餐桌,震得銀盤子叮噹作響。

  盧克似乎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他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雙腳搭在茶几上,說:“波西,我們讓你再多活一年。希望你知道好歹。你媽最近怎麼樣了?學校有什麼新情況?”

  “你對塔莉亞大樹下毒了。”

  盧克歎了口氣,說:“開門見山,是嗎?好吧,就是我給塔莉亞大樹下的毒。那又怎樣?”

  安娜貝絲雷霆大怒,喝道:“你怎麼下得去手?塔莉亞救過你的命啊!不,是救過我們的命!你怎麼能忘恩負義——”

  盧克生氣地說:“我沒有忘恩負義!是諸神辜負了她,安娜貝絲!如果塔莉亞沒死,她也會站在我這一邊的。”

  “你撒謊!”

  “如果你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的話,你就會明白——”

  安娜貝絲大聲說:“我明白的事情就是你想要毀掉營地!你這禽獸!”

  盧克搖了搖頭,說:“你們已經被諸神蒙蔽了雙眼。難道你就不能想像一個沒有神的世界嗎,安娜貝絲?你研究古史有什麼用?三千年的陳腐觀念啊!西方世界從裡到外都已經腐爛掉了,必須被摧毀掉。和我一起幹吧!我們能開啟一個嶄新的世界。我們需要你的智慧,安娜貝絲。”

  “那是因為你們太愚蠢!”

  盧克眯縫起眼睛,說:“我瞭解你,安娜貝絲。你不該整天跟他們混在一起,為了什麼拯救營地。你有更好的前途。一個月之內,群魔將踏平混血者之丘。活下來的英雄要麼投靠我們,要麼將被追殺,最終難逃一死。你真的想加入一支失敗的隊伍……與這種東西為伍嗎?”他指著泰森。

  我說:“嗨,瞎指什麼!”

  盧克憤憤地說:“和一個獨眼巨人到處亂跑。還敢說什麼辜負塔莉亞!你真是令我吃驚,安娜貝絲。你們所有人——”

  安娜貝絲大聲喊道:“別再說了!”

  我根本不知道盧克在說什麼,可安娜貝絲卻已經用雙手捂著臉,竟然像要哭出來了。

  我說:“別再煩她了!不許把泰森扯進來。”

  盧克大笑:“噢,對了,我聽說了,你的父親已經認領他了。”

  我頓時如遭雷擊。盧克笑眯眯地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說:“是啊,波西,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但是這件事,我還知道你在找金羊毛。那些座標是什麼啊,讓我想想……30,31,75,12?知道厲害了吧,我在營地裡還有些朋友,彼此之間時常通信呢。”

  “是奸細吧。”

  盧克聳聳肩,說:“你到底還能忍受多少你的父親帶給你的羞辱呢,波西?你以為他會感激你做的這些事情嗎?你以為波塞冬對你會比對這個魔獸更關心嗎?”

  泰森攥緊拳頭,呼呼地喘著粗氣。

  盧克哂笑說:“波西,你不過是諸神手中的一粒棋子罷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活到十六歲會發生什麼事?喀戎告訴你那個預言了嗎?”

  我真想上前狠狠揍他一頓,可是我一向都不是他的對手。

  十六歲?

  我知道喀戎在很多年前從神諭那裡得到了一個預言,也知道那個預言與我有關。可是,如果我活到十六歲,這句話聽著真不順耳。

  我勉強說:“我只要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事就行了。比如,誰是我的敵人。”

  “真是愚不可及。”

  泰森一掌將身前的凳子擊得粉碎,怒喝:“不許你說波西愚蠢!”

  接著他又沖向盧克,揮拳朝盧克的頭上打去。這一拳去勢威猛,就算砸在鋼鐵上也要砸出一個坑來。阿格裡俄斯灰熊兄弟急忙上前,各抓住泰森的一條胳膊,將其硬生生攔住。兄弟兩個用力一推,泰森踉蹌倒地,震得甲板一陣搖晃。

  盧克說:“真可惜,獨眼巨人。看來如果我的灰熊朋友以二鬥一的話,你可不是對手啊。也許我該讓他們——”

  我打斷他的話說:“盧克,聽著,是你父親派我們來的。”

  他的臉頓時漲得紫紅,一字一句地說:“不許——在——我面前——提他。”

  “是他要我們上這艘船的。我原來以為只是乘船罷了,現在才明白他是派我們來找你的啊。你父親說無論你多麼生他的氣,也絕不會任由你自暴自棄。”

  盧克聲音沙啞地說:“生氣?不會任由我自暴自棄?是他當年遺棄了我,波西!我要毀滅奧林匹斯山!我要奧林匹斯山雞犬不留!你可以告訴赫爾墨斯,每當有新的混血加入進來,我們便強大一分,而奧林匹斯眾神就會變得虛弱一分。他在不斷地強大起來。”說著,盧克指向那座金棺。

  我看著那口棺材,感到毛骨悚然。我強作鎮定地問:“是嗎?那有什麼特殊……”

  忽然有一個念頭從我腦海中閃過,我猜到棺材裡躺的是誰了,頓時感到寒氣從腳底往上直冒。“你,你的意思不會是——”

  盧克說:“他正在重新塑形。我們正一點點地將他的魂魄從地獄深淵中召回來。每招募一個新成員,他身體的一小部分就會出現——”

  安娜貝絲說:“真噁心!”

  盧克不屑地說:“你的母親雅典娜就是從宙斯裂開的頭顱中生出來的,安娜貝絲。誰都好不到哪裡去。等我們湊到足夠的部分,我們就能為巨人王拼成一個完完整整的身軀。這項工程簡直能夠與火神赫菲斯托斯的技藝相媲美。”

  安娜貝絲說:“你瘋了。”

  “和我們一起幹吧,你們會得到報償的。我們有許多有錢有勢的朋友,這艘船就是他們買下的。波西,你的媽媽永遠也不用上班了。你可以給她買一棟別墅。你可以有權,可以成為名人——想要什麼有什麼。安娜貝絲,你可以實現自己建築師的夢想。你能建造一個流傳千古的紀念碑,為新紀元的主宰者們建造一座神廟!”

  安娜貝絲罵道:“見你的鬼去吧!”

  盧克歎了口氣,說:“真可惜!”

  他拿起一個像電視遙控器的東西,按下紅色按鈕。大門打開,走進來兩個身穿制服、手持警棍的船員。和船上其他人一樣,他們的眼睛似玻璃般閃閃發亮,不過看上去絕對訓練有素。

  盧克說:“哈,很好,保安,我們這裡有幾位不速之客。”

  保安恍恍惚惚地說:“是,先生。”

  盧克轉頭對歐瑞斯說:“衣索比亞翼龍的用餐時間到了。把這幾個笨蛋帶下去,讓他們見識一下翼龍的厲害。”

  歐瑞斯咧嘴傻笑:“呵呵!呵呵!”

  阿格裡俄斯不滿地說:“讓我也去吧!我弟弟是個廢物。那個獨眼巨人——”

  盧克說:“不用擔心。”說著,他扭頭瞅了眼那個金棺,似乎有些惴惴不安的樣子,“阿格裡俄斯,你留在這裡。我們還有重要事情要商量。”

  “可是——”

  “歐瑞斯,別把事情辦砸了。老老實實待在貨艙裡,直到翼龍把他們都吃掉。”

  歐瑞斯用長槍抵在我們身後,將我們趕出艙外,後面還有兩位保安壓陣。

  我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暗自盤算——盧克适才說阿格裡俄斯兄弟聯手可以制服獨眼巨人,可如果他們單打獨鬥……

  我們從遊輪中部的走廊出來,經過一片露天甲板,兩邊堆放了許多救生艇。此時我已對這艘遊輪的佈局瞭若指掌,知道在這片露天甲板上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一旦我們走完甲板,乘電梯下至貨艙,一切都完了。

  我目視泰森,說:“動手吧!”

  謝天謝地,泰森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猛然轉身,一拳將歐瑞斯擊出十米開外,撲通一聲掉進泳池裡。

  泳池裡正好是那一家人在游泳,只聽幾個孩子齊聲大叫:“哇!不是我們濺的水!”

  一名保安慌忙拔出警棍,安娜貝絲哪會等他先動手,直接一腳將其踢飛。另一名保安急忙去按警報器。

  安娜貝絲喊道:“快攔住他!”可惜為時已晚。

  等我把板凳砸在保安的頭上時,他已經按響了警報。

  船上頓時紅燈閃爍,警鈴大作。

  我叫道:“上救生艇!”

  我們揭開罩在艇上的帆布,這時無數魔獸和保安都開始湧向甲板,旅客和服務員被推得東倒西歪,現場一片混亂。一個穿著希臘鎧甲的人挽弓搭箭,正要朝我們射來。幸好踩上腳下的一攤水漬,立時摔了個四腳朝天。萊斯特律戈涅族的箭手們也都跑到了我們上方甲板處,居高臨下,紛紛拉開弓箭。

  安娜貝絲尖叫道:“你怎麼開這艘艇?”

  一隻冥犬撲了過來,泰森抄起一個滅火器將它打翻在地。

  我喝道:“快上艇!”說著,拔出激流劍橫掃,擋開射來的第一撥箭。此時再來第二撥我們全都得被射成刺蝟。

  救生艇被綁在遊輪船身上,高懸於海面。這時根本不可能好整以暇地去解纜繩,轉動齒輪將救生艇緩緩放進水中。

  我跟在安娜貝絲和泰森後面跳進艇中,大喝一聲:“抓緊了!”手起劍落,嚓,纜繩應聲而斷。

  救生艇立刻朝海面落下去,只聽嗚嗚聲響,頭頂上飛過一陣密集箭雨。

第十章 與僵屍們同行

  救生艇急速落下,我大喊:“快拿保溫盒!”

  “什麼?”安娜貝絲一定是以為我被嚇糊塗了。她正忙著將安全帶系在身上,頭髮順著下落的速度向上飄起,活像一束火炬。

  幸好泰森明白我的意思。他迅速打開行囊,掏出保溫盒遞給我,另一隻手牢牢抓住船舷。

  這時弓箭和標槍嗖嗖地從我們身邊飛過。

  我接過保溫盒,暗暗祈禱這個方法能夠奏效,喝道:“抓緊了!”

  安娜貝絲叫道:“抓得夠緊了!”

  “再緊些!”

  我的雙腳死死鉤住艇上的橫凳,泰森則抓牢我和安娜貝絲的衣服背面。

  我將保溫盒蓋子旋扭了四分之一,一股白色的旋風立刻噴出保溫盒,巨大的反衝力將我們連人帶船推了出去。原本我們是垂直降落,這樣一來我們立刻變為四十五度角向前滑落。

  盒子裡射出的勁風似乎在哈哈大笑,仿佛慶倖自己終於獲得了自由。救生艇剛一落在水面,立刻又彈起向前飛出,然後再遠遠落下,如同打水漂一般彈跳前進。落穩在海面後,小艇如大馬力的快艇一般急速飛馳,濺起的水霧撲面而來。

  遊輪上的魔獸們齊聲發喊,只是我們的小艇已經超出投擲的射程,他們也只有胡亂罵幾聲了事。隨著我們漸漸遠去,眼看著“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游輪越來越小,最後就像一個白色的玩具船,不一會兒工夫便消失在海平線上。

  我們一邊駕艇航行,一邊給喀戎發送彩虹資訊。茲事體大,我們得把盧克的陰謀及時傳播出去。可是除了喀戎,我們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從保溫盒裡射出的風在海面上激起一層水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一道彩虹,正好能用來發送彩虹資訊,可是我們的信號依然很弱。安娜貝絲朝水霧中拋出了一枚德拉克馬金幣,嘴裡念動咒語,請彩虹女神為我們接通喀戎。須臾之後,喀戎的臉出現在水霧中,圖像很清晰,背景中能看到鐳射燈在閃爍,同時還有搖滾樂聲。他似乎正在一所舞廳裡面。

  我們把溜出營地後發生的事情給他敘述了一遍,還特別提到了那個盛放克洛諾斯遺骸的金棺。只是他那邊音樂轟鳴,我們這邊的風聲和水聲也很大,不知道他是否全聽清了。

  喀戎大聲說:“波西,你必須小心——”

  這時他身後響起哄鬧的喊聲,頓時將他的聲音淹沒——舞廳裡的人就像野人一樣嗷嗷喊叫。

  我大聲問:“什麼?”

  “真該死!”一個盤子飛了過來,喀戎急忙低頭,盤子從他頭上飛過,氣得他罵罵咧咧。然後他說:“安娜貝絲,你不該讓波西離開營地!不過,如果你們能夠得到金羊毛——”

  “哈哈,爽啊!”喀戎身後有人喊道,“哇噢——”

  音樂聲突然變大了,重低音震得我們的小艇都在顫動。

  “邁阿密,”喀戎喊道,“我會密切注意——”

  這時,好像舞廳裡有人朝這邊扔過來一個瓶子,水霧中的圖像頓時消失了。我們和喀戎失去了聯繫。

  一個小時後,陸地已是遠遠在望——是高樓林立的海岸。周圍的漁船漸漸多了起來。一艘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艇從我們的右方經過,然後又拐了回來,仿佛想過來看仔細些。一艘載有三個孩子的小破艇,在沒有馬達的情況下居然能夠達到時速一百海裡,大概這種事情倒也難得一見。

  安娜貝絲說:“這裡是維吉尼亞海灘!老天爺,‘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怎麼能在一夜之間走這麼遠?就像——”

  我說:“一共走了五百三十海裡。”

  安娜貝絲驚詫地看著我,問:“你怎麼知道?”

  “我——我說不清。”

  她想了一下,又問:“波西,我們的方位是什麼?”

  我立刻答道:“北緯36度44分,西經76度2分。”接著我搖了搖頭,說:“哇噢,我是怎麼知道的?”

  安娜貝絲猜測說:“因為你爸爸的緣故吧。當你在海裡的時候,你的方位感就特別靈敏。太酷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酷,這樣一來我豈不變成活的GPS儀器了。我正在自個兒瞎尋思的時候,泰森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有一艘船沖我們來了。”

  我扭過頭,看見那艘巡邏艇追在我們後面,閃著警燈,全速開了過來。

  我說:“不能讓他們追上我們,他們會問很多問題的。”

  安娜貝絲說:“把船開進切薩皮克灣。我知道一個地方,我們能躲進那裡。”

  我沒有問她怎麼會對這裡的地形這麼熟悉,只是將盒蓋稍稍扭松了一點點,又一股風從盒子裡噴了出來,小艇如火箭般飛速繞過維吉尼亞海岸北端,徑直開進切薩皮克灣。那艘巡邏艇被我們甩得越來越遠。我們一路全速前進,直到海灣漸漸向一邊收窄,我這才意識到我們來到了一條大河的入海口。

  我甚至感覺到了從咸水到淡水的變化。那一瞬間我忽然感到精疲力竭,仿佛亢奮之後的虛脫一般。要不是安娜貝絲指引方向,我連此刻在哪裡,船要往哪裡去都不知道。

  她說:“就在那兒。經過那片沙洲。”

  我們將船開進一片水草叢生的濕地,停靠在一棵巨大的柏樹邊。這裡樹木參天,古藤盤繞,蚊蟲肆虐。河面上蒸騰起一層層的水汽,令空氣十分潮濕悶熱。關鍵在於這裡不是曼哈頓,因此我不喜歡。

  安娜貝絲說:“走吧,順著河岸走一段路就到了。”

  我問:“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跟著我走,到時自然就知道了。”說著,她抓起一個行囊,“為避免惹人注意,我們最好找東西把船蓋上。”

  於是我們撿了些樹枝將小艇遮蓋好,然後在安娜貝絲的引領下,一路沿著河岸走。河岸的紅泥十分稀軟,每踩一腳便深陷其中。有條小蛇一度從我的腳趾間遊走而過,轉眼消失在草叢間。

  泰森說:“這個地方不好。”他不住地拍打蚊子,胳膊上被叮了好幾個大包。

  又走了不一會兒,安娜貝絲說:“到了。”

  我四處打量,見這裡除了一大堆荊棘之外並無特異之處。安娜貝絲上前移開了一個用樹枝編成的圓蓋子,我這才發現那一堆荊棘竟然是座精心偽裝的小屋。

  屋子還算寬敞,即使有泰森這般大體積的人,也能輕鬆容納下我們三個。牆壁都是用藤條編織搭建而成,與鄉間的小木屋相似,不過看上去防水性能顯然要好許多。屋子的角落裡堆滿了野外住宿所需要的生活用品——睡袋、毛毯、一個冰箱,還有一盞煤油燈。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專供混血用的特殊物品——銅制的槍尖、一大捆箭、一把備用長劍和一盒神食。屋子裡有一股子黴味,表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來過了。

  我驚詫地看著安娜貝絲,說:“一個混血密室。你建的這個地方?”

  她淡淡地說:“塔莉亞和我,還有盧克。”

  安娜貝絲從小就由塔莉亞和盧克悉心照料。在格洛弗帶他們去混血者之丘之前,三個人在魔獸的追殺之下,到處躲躲藏藏。算得上是同生死,共患難了。安娜貝絲本來就認識他們在先,可不知為什麼,每當我聽到她說起他們的那一段往事的時候,我就感到……說不清,可能是不自在吧。

  不,不自在這個詞用得不恰當。

  應該是嫉妒才對。

  我說:“既然如此……難道盧克不會到這裡來找我們嗎?”

  安娜貝絲搖搖頭,說:“我們一共建造了十幾處這樣的地方。可能盧克連這些藏身處具體在哪裡都忘記了吧。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說著,她找了張毯子坐在上面,開始翻她的行囊。

  我見此情形,知道她不願意多談這件事,於是轉換話題說:“嗯,泰森,你能到外面打探一下周圍的情況嗎?比如,找一家野外小超市什麼的。”

  “小超市?”

  “是啊,買些零食吃。糖粉麵包圈啦什麼的。只是別走遠了。”

  泰森高興地說:“糖粉麵包圈。我要去野外找糖粉麵包圈嘍!”說著,興沖沖地奔出門外,嘴裡嚷嚷,“麵包圈,我來也!”

  等他出門後,我在安娜貝絲對面坐下來,說:“對不起,讓你遇見了盧克。”

  “這不是你的錯。”她拔出匕首,用一塊抹布仔細擦拭起來。

  我說:“我們這回從他手中逃得太過輕易了!”

  我原本希望這只是一種個人感覺,沒想到安娜貝絲也點頭同意說:“我也在想這件事。我們在門外偷聽到他在談什麼賭博,還說‘他們會上鉤的’……我覺得他在說我們。”

  “你的意思是,金羊毛或者格洛弗竟然是個誘餌?”

  安娜貝絲凝視著刀刃,說:“我不知道,波西。也許盧克想得到金羊毛。他讓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最後他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呢。唉,我只是不能相信他居然會向塔莉亞大樹下毒手。”

  我問:“他說塔莉亞會站在他那一邊,是什麼意思啊?”

  “他說錯了。”

  “你也不能肯定吧?”

  安娜貝絲狠狠地瞪著我,我心裡有些發慌,後悔不該在她拿刀子的時候說這個話題。

  “波西,你知道你最能令我想起的是誰嗎?是塔莉亞。你們兩個真是邪了門兒地相似,這很可怕。因為你們之間要麼是肝膽相照的朋友,要麼就是你死我活的對手。”

  “還是當‘肝膽相照的朋友’比較划算。”

  “塔莉亞有時也生她父親的氣,這一點和你一樣。你會因此而背叛奧林匹斯山嗎?”

  我看著靠在牆角的那一捆箭,說:“不會。”

  安娜貝絲將匕首插回刀鞘,說:“那就好。她也不會。所以盧克說錯了。”

  我很想問她盧克提到的那個預言,弄清楚和我的十六歲生日到底有什麼關係。可又知即使問了,她也不會說。喀戎說得非常明白,在諸神沒有改變主意之前,我不能知道那個預言。

  我問:“盧克說的那些關於獨眼巨人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說你們都——”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他說的是造成塔莉亞死亡的真正元兇。”

  我沉默良久,一時間無話可說。

  安娜貝絲顫顫巍巍地吸了口氣,說:“永遠都不要信任獨眼巨人,波西。六年前的一個晚上,格洛弗帶著我們來到混血者之丘——”

  這時,屋門忽然打開,只見泰森從外面拱進來。

  他舉著一盒點心,得意地說:“看,我找到糖粉麵包圈啦!”

  安娜貝絲凝視著他,問:“我們這是在荒郊野外,你是從哪裡得來的?周圍根本沒有——”

  泰森說:“離這兒幾十米遠。魔獸麵包圈店——就在山上!”

  安娜貝絲悄聲說:“糟糕!”

  我們蹲在一棵樹後,朝樹林中的麵包圈店窺去。那個小店像是新開張不久,明窗淨几,門前還有一塊停車場。一條小路通向森林裡。可附近荒無人煙,停車場內也是空空蕩蕩。小店的招牌上寫著幾個黑色的大字,就連我都認得。上面是:魔獸麵包圈。

  店內飄出濃郁的香味,像是新出爐的巧克力麵包圈。

  安娜貝絲說:“不會有人在這裡開店。情況不大對頭。”

  我問:“什麼?不就是個麵包圈店嘛!”

  “噓!”

  “我們幹嗎要這麼小聲說話?泰森都進去買了一盒了,不什麼事也沒有嘛!”

  “因為他是個魔獸。”

  “拜託,安娜貝絲。魔獸麵包圈並不意味著就有魔獸啊!這是一家連鎖店,我在紐約就見過。”

  安娜貝絲點頭說:“是連鎖店。你剛要泰森去買麵包圈,這裡就突然冒出了個麵包圈店,難道你不覺得蹊蹺嗎?而且這店還開在深山老林裡?”

  其實我也想過,這件事是挺奇怪的。可我現在有一大堆爛事兒要處理,實在沒時間多想。

  安娜貝絲說:“這有可能是一所巢穴。”

  泰森小聲哭起來。我估計他也聽不大懂安娜貝絲的話,不過被她說話的語氣嚇哭而已。此時他已經吃了半盒麵包圈,糖粉沾得滿臉都是。

  我問:“誰的巢穴啊?”

  安娜貝絲說:“難道你就從沒想過為什麼商店會在短時間內遍地開花?前一天還什麼都沒有,第二天——轟,就突然冒出來一家速食店或者是咖啡館什麼的?開始是一家,緊接著就是兩家,然後四家,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頃刻間就遍佈全國了。”

  “嗯——沒有想過。”

  “波西,有一些連鎖店之所以複製得如此之快,皆因它們的位置都與一個魔獸的生命力有著神秘的聯繫。早在一九五○年,一些赫爾墨斯的孩子就偷窺到了其中的奧秘。他們養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頓住了。

  我問:“什麼?他們養了什麼?”

  “不要……做……快速的……動作,”安娜貝絲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說,“轉過頭看,動作要慢。”

  我忽然聽到一陣嘩嘩聲,像是樹葉在某種體形龐大的物體身上擦過所發出的聲音。

  我扭頭看見一個犀牛般大小的東西正在樹林裡行走。它喘著粗氣,上半身分成了好幾個部分,朝不同的方向扭動著。起初我沒明白怎麼回事,仔細再看方才發現那怪物居然長了好幾個脖子——起碼有七個,每一個脖子上面都長著一顆爬行動物類的菱形腦袋。它的皮粗厚堅韌,七個脖子下各系了一條塑膠圍巾,上面寫著:我是魔獸麵包圈娃娃!

  我取出激流圓珠筆。可是安娜貝絲沖我一個勁兒地使眼色——意思是叫我先不要動手。

  我明白她的意思。許多魔獸的視力都很差,這只海德拉九頭蛇(希臘神話中關於九頭蛇的頭的個數說法不一,故“九”是虛數,表示多的意思——譯者注)很可能就此從我們身旁經過而無所察覺。可是如果我拔開筆帽亮出激流劍,銅劍的光澤就會引起它的注意。

  我們靜靜待在原地。

  海德拉九頭蛇距離我們只有幾步之遙,它不停地在地面上和樹幹上嗅著,似乎在搜尋什麼。接著,我看見它其中的兩個頭在撕扯一塊黃色的帆布——正是我們的行囊。這畜生一定去過我們的小屋,然後循著氣味追蹤至此。

  我的心怦怦直跳。雖然混血大本營裡有海德拉九頭蛇的標本,但此時親眼見到,與看標本自是全然不同。那怪物的每一個頭都呈菱形,和響尾蛇的腦袋很相似,但是嘴裡卻長了一口獠牙。

  泰森瑟瑟發抖,後退兩步。就聽哢吧一聲,踩斷了一根枯枝。那怪物的七個頭立刻全部扭向這邊,嘴裡發出噝噝的聲響。

  安娜貝絲大喊一聲:“分開跑!”朝右邊沖出去。

  我翻身朝左邊滾開,這時海德拉九頭蛇的一個頭恰好噴過來一團綠色液體,從我的肩膀旁邊飛過,打在一株榆樹上飛濺開來。榆樹的樹幹立時冒起青煙,頃刻間就被燒斷了。整棵大樹隨即傾倒,砸向泰森。泰森已被那怪物嚇得渾身癱軟,動彈不得,眼看就要被大樹砸個正著。

  “泰森!”我用盡全力將他撲到一邊。大樹砸在那怪物的兩個頭上。

  那怪物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將頭從樹杈間拉了出來,痛得它對著大樹瘋狂地吼叫。所有七個頭一起噴射酸液,那棵榆樹頓時被腐蝕成一攤爛泥。

  我對泰森說:“快跑!”自己則朝另一個方向奔跑,手裡拔出激流劍,只盼能分散開九頭蛇的注意力。

  這一招很奏效。

  魔獸們最恨見到這種神器發出的光芒。我的寶劍剛一亮出來,那怪物的七個頭齊齊轉過來,露出獠牙,凶相畢現。

  慶倖的是:泰森暫時沒有危險。可不幸的是:我就要被怪物的酸液化成一攤膿血了。

  怪物的一個頭試探性地朝我咬來,我想都不想,持劍隨手砍去。

  安娜貝絲叫道:“別砍!”

  太晚了。海德拉九頭蛇的一個頭已被我砍落,滾進草叢裡。那個沒有頭的脖子很快就止住流血,開始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不一會兒,那個受傷的脖子居然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脖子,每一個脖子上都有一顆完好的頭顱。那怪物轉眼間就從七頭變八頭了。

  安娜貝絲嗔道:“波西!你剛剛又在某個地方開了家魔獸麵包圈店!”

  我躲開飛來的一口酸液,說:“我都快要死了,你還擔心那個?我們怎麼才能殺死它?”

  安娜貝絲說:“用火!我們得找把火來!”

  她話一說完,我就想起來了。據說這種海德拉九頭蛇的頭能夠隨掉隨長,而且越長越多。只有在它長出新頭之前,用火去燒那個沒有頭的脖子,方才可以徹底消滅它。可是我們沒有火啊。

  我步步後退,朝河邊靠過去,海德拉九頭蛇則是步步緊逼。

  安娜貝絲來到我的左側幫我分擔壓力,用匕首擋開其中一個蛇頭,可是另一個頭卻甩了過來,將她撞飛到地上。

  泰森大叫:“不許打我的朋友!”沖過來擋在海德拉九頭蛇和安娜貝絲之間。等安娜貝絲站起身,泰森揮拳朝九頭蛇的頭上打去。那怪物的頭很多,這邊剛打回去,那邊又伸過來,令他應付得手忙腳亂。

  大家一點點地向後退,一邊要躲避吐來的酸液,一邊還要擋開怪物的頭,同時卻要避免砍掉這些頭。但如此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一旦我們稍有疏忽,九頭蛇就會瞅准空隙要了我們的命。

  忽然,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咚,咚,咚。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的心跳聲,可是這聲音非常大,竟然將河岸都震得晃動起來。

  安娜貝絲大聲問:“那是什麼聲音?”

  泰森說:“是蒸汽機。”

  我問:“什麼?”低頭閃過九頭蛇噴來的酸液。

  這時我們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孩聲音:“在那裡!準備炮彈!”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碰見她,我心裡暗暗叫苦。

  只聽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說:“他們距離太近,有可能誤傷,長官!”

  那女孩說:“這些不知死活的小子!加足馬力!”

  “是,長官!”

  “管不了這許多了,船長,開火!”

  我還沒有多想,安娜貝絲已經反應過來,急忙大喊:“臥倒!”我們剛撲到地上,就聽河岸響起轟的一聲,一道火光閃過,濃煙過後,海德拉九頭蛇已被炸得四分五裂,內臟都變成綠色的黏液被拋上天,然後如雨般紛紛落下,掛在我們身上。

  安娜貝絲驚叫:“真噁心!”

  泰森大叫:“是蒸汽船啊!”

  我站在那裡,被硝煙嗆得不住咳嗽。抬眼望去,那是一艘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船。這艘船如同潛水艇一般浮在水中,僅有一小部分露出水面。船兩端為鐵制的甲板,中央為一梯形炮塔,炮塔兩側分佈著許多炮口。船頭掛著一面旗幟,圖案的底色為血紅色,上面畫有一頭野豬和一根長矛。甲板上列隊站了一排身穿灰色制服的僵屍,看衣著像是死去的士兵。他們的臉部並不完整,部分已經腐爛見骨,看上去和我在冥王宮殿外見到的守門食屍鬼長得一樣。

  這艘船是一艘戰甲船,應該屬於南北戰爭時期的巡洋艦。我甚至還辨認出船首處那幾個苔跡斑斑的大字:“伯明罕”號巡洋艦。

  一個女孩身穿希臘鎧甲,赫然站在仍舊冒著青煙的大炮旁邊,竟是克拉麗絲!

  她輕蔑地說:“一群不中用的東西!看來我不得不救你們了。上船吧!”

第十一章 崇尚武力的克拉麗絲

  “你們有大麻煩了。”克拉麗絲對我們說。

  我們硬著頭皮在船上參觀了一圈,船艙內都不點燈,裡面擠滿了僵屍水手。船上的蒸汽爐轟隆隆震耳欲聾,仿佛隨時都可能爆炸。在克拉麗絲的引領下,我們先後看了導航室、彈藥庫和炮臺。炮臺左右兩側是道爾格林膛線炮,前後兩端則架了兩挺機關槍。槍炮的彈藥都是用精銅製作,特意用來對付魔獸的。

  每走過一處,船上的僵屍水手們都友善地看著我們。後來我才得知,那是因為安娜貝絲來自維吉尼亞,而我則和南北戰爭中南方將軍傑克遜同名的緣故。可是當我告訴他們本人來自北方大城市紐約的時候,他們立刻對我失去了好感。

  泰森被這群活死人嚇得不輕,苦苦央求安娜貝絲時刻拉著他的手。

  晚餐時,我們一行人來到船長室。這裡幾米見方,但卻是船上最大的艙室了。桌上鋪了一層潔白的亞麻桌布,擺放好了各種瓷器餐具。大家就座後,有僵屍船員陸續端上花生醬、果凍三明治、薯片和胡椒酒等食品。我本來不願吃由僵屍端上來的食物,可是饑腸轆轆之下也顧不了許多了。

  克拉麗絲幸災樂禍地告訴我們:“坦塔羅斯已經將你們逐出營地了。狄先生宣佈如果你們膽敢再回營地的話,他就要把你們打成肉醬。”

  我問:“這艘船是他們給你的嗎?”

  “當然不是。是我父親給的。”

  “戰神阿瑞斯?”

  克拉麗絲不屑地說:“你以為普天之下只有你父親才擁有大海的力量嗎?告訴你,每逢戰爭之後,戰敗者都要向戰神阿瑞斯供奉,作為戰敗的懲罰,因此我父親的軍艦多的是。於是我就向他祈禱,請他賜予了一艘。喏,就是現在乘坐的這艘。船上的這些活死人全都聽我的調遣。是不是,船長?”

  船長筆直地站在她的身後,一臉憤憤的樣子。他死死地盯著我,綠瑩瑩的眼睛發出饑餓的光芒。他回答說:“只要能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長官,我們願意為你幹任何事,殺任何人。”

  克拉麗絲微笑說:“殺任何人,我喜歡聽這句話。”

  泰森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安娜貝絲說:“克拉麗絲,盧克可能也在打金羊毛的主意。我們見過他了。他居然知道金羊毛的座標方位,此刻正往南而去。他還擁有一艘載滿魔獸的巡洋艦。”

  “太好了!真是送上門來了。”

  安娜貝絲說:“你沒聽懂我說的話。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聯合起來,大家一同渡過難關。”

  克拉麗絲一掌拍在桌上,說:“不行!這次尋寶行動是屬於我的,你這如意算盤打得也太精明了吧!這次要由我來唱主角,你們休想插手。”

  我問:“你的同族夥伴在哪裡?你不是可以帶兩名隨從嗎?”

  “他們不……我沒讓他們來。營地需要人手保護。”

  “你是說,就連你的族人也不幫你?”

  “住口!我不需要他們幫忙!也不需要你們幫忙!”

  我說:“克拉麗絲,坦塔羅斯在利用你。他才不管營地的安危呢。相反,他巴不得看到營地被摧毀才好。他在故意讓你失敗啊!”

  “不!我才不在乎神諭說什麼——”她突然打住了話語。

  我問:“什麼?神諭對你說什麼了?”

  克拉麗絲臉頰通紅地說:“沒什麼。你們只需要知道我一定會圓滿完成這次尋寶行動就行了,其他不用你們操心。哦,對了,我不會放你們離去的。”

  安娜貝絲問:“我們是你的囚徒了?”

  “到目前為止還算客人吧。”克拉麗絲將雙腿搭在桌子上,又打開胡椒酒,“船長,帶他們下去,給他們安排幾張床位。如果這幾個人不守船上的規矩,就按敵方間諜論處。”

  我剛一睡下,噩夢就來了。

  格洛弗坐在織布機旁,飛快地拆著婚紗上的織線。門口的巨石悄無聲息地移開,獨眼巨人探進頭,大吼道:“哈哈!”

  格洛弗驚叫說:“親愛的!我沒有聽見……你怎麼不打招呼就開門了!”

  獨眼巨人說:“你在拆線!可算找到問題所在了!”

  “哦,不是。我……我不是……”

  “隨我來!”獨眼巨人抓住格洛弗的腰肢,連扶帶拽地將他帶到屋外。格洛弗努力裝成人行走的模樣。他的面紗歪向一邊,時刻都可能暴露出真面容。

  獨眼巨人拉著他走進一處倉庫模樣的房間裡,屋子裡到處都是羊皮製作的裝飾品。有羊皮躺椅、羊皮電視機,粗陋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綿羊形狀的收藏品——綿羊臉咖啡杯、綿羊小雕塑、綿羊桌球、綿羊書和綿羊電影。房間裡的燈也是點燃了的綿羊骨頭和另外一種形似綿羊骨頭的東西——應該是那些曾經到這個小島來尋找潘神的賽特們的骸骨。

  獨眼巨人沒有停留,而是帶著格洛弗來到房間盡頭的一塊巨石前。陽光透過石縫照射進來。格洛弗貪婪地大口吸氣。啊,好新鮮的空氣!

  獨眼巨人拖著他走到外面,這裡是一個能夠俯瞰全島的小山頭。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海島。

  島嶼的形狀猶如一把開山利斧將馬鞍劈成兩半,兩端是風景秀麗的山巒,島中央則為寬闊的大峽谷,峽谷上搭起一座軟繩天橋。各處溪水蜿蜒流淌至峽谷邊緣時順勢而下,真如銀河自九天飛落,水霧濺騰處形成一道道絢麗的瀑布彩虹。樹上鸚鵡啼鳴,遍地野花怒放。千百隻綿羊在草地間食草,身上的皮毛發出銀幣一樣的奇特光澤。

  島中央的繩索橋邊,有一棵參天橡樹。最低的樹枝上掛著的一件奇怪東西在閃閃發光。

  赫然便是金羊毛。

  雖然在夢中,但我依然能感覺到它向四周輻射出的能量,這股神奇的能量所及之處,草兒更加嫩綠,百花越發嬌豔。此情此景,使我完全能夠想像得出這種強大能量對賽特們所產生的吸引力。

  格洛弗激動得抽泣起來。

  獨眼巨人得意地說:“看到那邊了嗎?那金羊毛是我最珍貴的藏品!是很久以前我從英雄們那裡偷來的,從那以後——哈哈,就有免費的食物自動送上門來了!全世界的賽特們就如同飛蛾撲火一般來到這裡。賽特的肉真是好吃啊!現在嘛——”

  說著,獨眼巨人彎腰抄起一把銅剪刀。

  格洛弗嚇得大叫起來。哪知獨眼巨人只是從身邊抓起一隻綿羊,用剪刀一通亂剪之後,遞給格洛弗一大團羊毛。

  他得意地說:“用這些羊毛織吧。有魔力的,不會被拆掉。”

  “哦……好吧……”

  獨眼巨人咧嘴笑著說:“可憐的小甜心!糟糕的紡織工,哈哈!不必擔心,有了這種毛線,你就不用再返工了。明天必須把婚紗織好!”

  “你……你想得太周到了!”

  “嘿嘿!”

  “可是……可是,親愛的,”格洛弗咽了口唾沫,“如果有人來營救……我是說有人來襲擊這個小島,該怎麼辦呢?”說著,格洛弗直勾勾地看著我,我自然知道他這麼問是有意讓我聽的。“你該怎樣才能不讓他們從這裡直接攻入到你的洞裡呢?”

  “小美人兒害怕了,真可愛!別擔心!獨眼巨人有隨機應變的防禦系統。他們要想進來,得先過我的寵物們那一關才行。”

  “寵物?”

  格洛弗朝四周望瞭望,島上除了吃草的成群綿羊外,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異常。

  獨眼巨人大聲說:“就算他們過得了那一關,最後還得過我這一關才行。”

  說著,他一拳打在身邊的一塊岩石上,岩石立刻四分五裂。然後他說:“跟我來!回洞裡去!”

  格洛弗看上去仿佛快要哭出來了——自由,近在咫尺的自由,可是又那麼遙遠,遠在天涯。在巨石關閉洞口的一刹那,他的眼眶濕潤了。轟隆一聲,格洛弗再次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洞穴裡。

  船上警報聲四起,我頓時醒過來。

  只聽見船長那粗啞的聲音喊道:“所有人都上甲板!快去找克拉麗絲女士!那個小姑娘到底去哪兒了?”

  接著,他那張魔鬼臉出現在我的正上方,說:“快起床,紐約人!你的朋友們已經上去了。我們快要到入口了。”

  “哪兒的入口啊?”

  船長的骷髏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當然是魔獸之海了。”

  我匆匆忙忙將隨身物品胡亂塞進一個水手背包,往肩後一搭。我心裡隱隱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在這艘船上再多待一個晚上了。

  就在上樓梯的時候,我忽然心裡一顫,感覺有某種東西就在附近——一個熟悉卻令人討厭的東西。也不知為什麼,我心裡忽然湧起一種想打人的衝動。如果這時有個僵屍水手從我身邊經過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上前動手。我上一次產生這種怒氣的時候是在……

  想到這裡,我沒有繼續上樓梯,而是悄悄地爬到通風口,朝下望向鍋爐艙。

  只見克拉麗絲站在我的正下方正對著在鍋爐蒸汽中顯現出來的一個圖像說話。那是一個體格健壯的男子,身穿黑色緊身皮衣,剃了軍人的那種寸頭,戴著一副墨鏡,一把匕首斜插在腰間。

  我的拳頭一下子攥緊了,因為那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我最討厭的奧林匹斯諸神中的戰神——阿瑞斯。

  只聽阿瑞斯吼道:“我不想聽藉口,小女孩!”

  克拉麗絲唯唯諾諾地說:“是……是,父親大人。”

  “你不想讓我生氣,是嗎?”

  “那當然啦,父親大人。”

  “那當然啦,父親大人。”阿瑞斯學著說了一句,然後說,“真是個廢物!早知如此,我就該讓一個兒子來執行這次尋寶行動。”

  克拉麗絲聲音顫抖地說:“我會成功的!您會為我驕傲的,父親大人。”

  阿瑞斯警告說:“最好如此。是你向我討來這次行動的。如果你讓那個傑克遜小子把功勞搶走的話——”

  “可是神諭說——”

  “我不管神諭說了什麼!”阿瑞斯大吼道,吼聲把圖像都震得晃動起來,“一定要成功。如果不成功……”

  說著,他舉起一隻拳頭。雖然僅是蒸汽中的一幅圖像,但克拉麗絲仍是被嚇得瑟瑟發抖。

  阿瑞斯喝道:“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警報聲又響起來。我聽見有幾位指揮員一邊下達準備大炮的命令,一邊朝這裡走來。

  於是我悄悄地從通風口退回來,下樓去找安娜貝絲和泰森。

  安娜貝絲見面就問:“出什麼事了?臉色這麼差,又做夢了?”

  我點點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剛才看到的事情太過突然,令我短時間內還無法想透徹。這件事和晚上做的夢同樣令我焦頭爛額。

  這時克拉麗絲也從鍋爐艙內上到甲板,抓起一個望遠鏡朝前方望去,說:“終於到了。船長,全速前進!”

  我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天陰沉沉的,看不大清楚。海面上雲蒸霞蔚,就像熨斗燙起的蒸汽一般,僅能望見遠處幾個朦朦朧朧的黑影。

  經過了一夜的航行,此時戰艦已離開佛羅里達北海岸,深入至人類船隻極少到達的神秘海域。

  隨著戰艦的加速,蒸汽機發出轟鳴聲。

  泰森緊張地小聲說:“活塞的壓力太大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不過轟隆的機器聲也的確令我不安。

  幾分鐘後,前方的黑影逐漸清晰起來。北邊的那個黑影原來是一塊露出海面的巨大礁石,有數十米高。礁石的南邊大約一公里處的那塊黑影卻是一個正在形成中的風暴。

  安娜貝絲問:“是龍捲風嗎?”

  克拉麗絲說:“不,是海妖卡律布狄斯。”

  安娜貝絲倒吸了口氣,說:“你瘋啦?”

  克拉麗絲指著礁石上的懸崖說:“從海妖卡律布狄斯與海妖斯庫拉中間穿過,是通往魔獸之海的唯一路徑。”我有種感覺,某種我不想遇見的東西就住在那個懸崖上。

  我問:“什麼?唯一路徑?海面這麼寬闊,完全可以繞過去啊!”

  克拉麗絲眼珠一轉,說:“你怎麼什麼都不懂?無論我們怎麼繞,她們總會出現在正前方。如果想去魔獸之海,你就得從她們之間橫穿過去。”

  安娜貝絲說:“從‘撞岩’走行嗎?伊阿宋就是從那入口進去的。”

  克拉麗絲說:“大炮不能將岩石轟開。而且,還有魔獸……”

  安娜貝絲說:“你確實瘋了。”

  “瞧好吧,跟我學著點兒。”克拉麗絲扭頭對船長下命令,“設定航道,目標是卡律布狄斯!”

  “遵命,長官!”

  蒸汽機隆隆作響,船板嘎吱搖晃,戰艦開始提速。

  我說:“克拉麗絲,卡律布狄斯在吞吸海水。這個傳說是真的嗎?”

  “沒錯,不但吞吸,還往外噴呢!”

  “那海妖斯庫拉呢?”

  “她住在懸崖上的一個山洞裡。如果我們過於靠近,她就會伸出頭來把船上的水手們叼走。”

  我說:“那就從斯庫拉那兒走吧。讓大家都下到船艙裡就可以了。”

  克拉麗絲說:“不行!如果斯庫拉吃不到嘴邊的肉,她就會把整條船都掀翻。而且,她住的地方太高,我的大炮肯定射不准。而卡律布狄斯就坐在旋風中央,我們只要把船開過去,一通炮擊過後,送她見冥王去!”

  她說得那麼自信,我幾乎想相信她了。

  機器轟鳴,鍋爐的溫度已加熱到了極點,就連腳底下的甲板都開始發燙。滾滾黑煙自煙囪中湧出。紅色的阿瑞斯戰旗迎風飄揚。

  隨著戰艦逐步接近,只聽得海妖卡律布狄斯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大,那湍流聲仿佛是一個宇宙間最大的抽水馬桶正在沖水。卡律布狄斯一吞吸,戰艦就搖搖晃晃地前進數十米。她一噴吐,我們的戰艦便隨波而漲,接著便遭到三四米高的巨浪衝擊。

  匆忙中我大約計算了一下,發現海妖卡律布狄斯的吞吸要花三分鐘,而其吸力範圍則接近方圓一公里。要想避開她,只能從斯庫拉礁石邊繞行。而那也將會非常兇險。

  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僵屍水手們卻都非常鎮定,有條不紊地進行各項工作。也許是因為他們曾經為了一個失敗的決定而付出了生命,此時此刻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舊事重演罷了,自然是早有心理準備。也許是因為他們已經是死人,即使作最壞的打算也不可能死第二次了吧。不過,我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沒有那種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安娜貝絲緊抓欄杆站在我的身邊,說:“你的魔法保溫盒裡還能吹出風來嗎?”

  我點點頭,說:“不過現在不能用。在旋渦裡,哪怕多一點點風,也可能會使情況更糟。”

  她問:“那你能控制水嗎?你是波塞冬的兒子啊。以前你也幹過。”

  她說得沒錯。我閉上雙眼,想運用魔力令海水平靜下來,可是卻無法集中精神。海妖卡律布狄斯發出的聲音實在太吵了。

  我灰心地說:“我……我做不到。”

  安娜貝絲說:“我們得另想法子。這樣下去可不行。”

  泰森說:“安娜貝絲說得真對。蒸汽機快不行了。”

  安娜貝絲問:“你說什麼?”

  “鍋爐壓力太大。活塞需要修理。”

  還沒等他詳細解釋,就聽咕嚕嚕一聲巨響,旋渦又開始往裡吸水了。戰艦猛地往前滑行,我頓時仰翻倒地。我們掉進旋渦裡了。

  克拉麗絲尖叫說:“全速後退!”海水在我們四周翻湧旋轉,浪頭不斷地打在發燙的甲板上,哧哧地冒起白煙。“進入射程!準備右舷大炮!”

  僵屍水手們跑來跑去。螺旋槳開始倒轉,試圖要減緩戰艦的速度,可是我們仍不斷地被吸向旋渦中心。

  一名水手突然從船艙裡跑上來,身上的制服冒著青煙,鬍子都著火了。他向克拉麗絲報告說:“蒸汽機超出了負荷,長官!鍋爐艙就要爆炸了!”

  “快下去修好啊!”

  那名水手大聲說:“不行!那裡太熱,我們會被蒸化的。”

  克拉麗絲在炮臺上狠狠一拍,說:“我就需要幾分鐘!只要能堅持到進入射程就行!”

  船長冷冷地說:“船身移動得太快了。你就準備等死吧!”

  泰森大喊:“不!我能修好鍋爐。”

  克拉麗絲不相信地說:“就憑你?”

  安娜貝絲說:“他是獨眼巨人,不怕火。而且他還懂機械。”

  克拉麗絲喝道:“好,去吧!”

  “泰森,不要去!”我抓住他的手,“太危險!”

  泰森拍了拍我的手,說:“只能這樣,哥哥。我會修好的,待會兒見。”他的神情是那樣的毅然,甚至到了自信的程度。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果敢。

  我看著他跟在那個水手後面進入船艙,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剛想追上去,戰艦忽然又往前滑行了一段距離,接著我就看見了海妖卡律布狄斯。

  她赫然出現在百米之外,籠罩在一片水霧中。我頭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塊暗礁,那是一塊黑色的珊瑚礁,上面居然還有一棵無花果樹。在這波濤洶湧的旋渦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幅平和的景象,顯得十分不協調。礁石旁邊是渦流旋轉出的一個巨大黑洞。我仔細望去,全身的汗毛頓時豎立起來,原來那個黑洞竟然是一張大嘴巴,垢跡斑斑的牙齒足足有划艇大小。更噁心的是,那些牙齒縫中塞了許多腐爛的食物殘渣、腐蝕的鐵板、浮木和漂流垃圾。

  哪個牙醫要是碰到卡律布狄斯這副牙齒,恐怕是倒了八輩子黴了。說起來這個海妖其實也沒什麼本事,僅僅是長了一張大嘴而已。千百年來什麼也不幹,就是待在海底張開大嘴這麼一吸,吃喝乾淨後連牙都不刷。卡律布狄斯吞吸起來,能把周圍的海水連帶裡面的東西——鯊魚、成群的魚兒,還有大烏賊全都吸進嘴裡。就這麼幾秒鐘工夫,我們的戰艦就要成為她的下一頓美食了。

  船長大喊:“克拉麗絲長官,右舷和船首的火炮已經進入射程!”

  克拉麗絲下令:“開火!”

  三輪炮火打進海妖的嘴裡,第一輪炮彈將她的門牙炸掉了一個角,第二輪被她吸進了肚子裡。第三輪則打中了她牙縫間的鐵板,反沖回來將阿瑞斯戰旗的旗杆炸斷了。

  克拉麗絲命令:“再打!”大炮重新裝上彈藥,可我知道就是打過去也毫無用處。戰艦下沉得太快,還沒等炸傷海妖,我們自己先死幾百回了。

  忽然,甲板的震動發生了變化。蒸汽機的轟鳴聲變得更響,卻也更穩定。船身劇烈顫抖起來,開始向後退去。

  安娜貝絲說:“泰森成功了!”

  克拉麗絲說:“等等!我們需要保持近距離發射!”

  我說:“那是找死啊!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裡。”

  此時蒸汽機發揮了全部的動力來對抗海妖的巨大吸力。那面阿瑞斯破旗從我們身邊順流而過,滑進了卡律布狄斯的大口。戰艦則因為泰森而倖免於難。

  這時,海妖的大嘴忽然閉合,海面頓時風平浪靜。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那張大嘴卻猛然張開,朝外噴出洶湧巨浪,把所有不能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其中就有我們剛才射出的炮彈,恰好打在戰艦的側面,叮叮噹當,就像雜耍遊戲中的鐘聲。

  戰艦浮在一個十米高的浪頭上被向後拋出。我使盡了所有的魔力,試圖避免戰艦發生顛覆,可是戰艦依然失去了控制,被浪濤拋向海妖斯庫拉的礁島。

  這時,有一個渾身冒著青煙的水手從下面的船艙跑上來,恰和克拉麗絲撞在一起,兩人幾乎摔出船外。那個水手大聲報告:“蒸汽機要炸了!”

  我問:“泰森在哪兒?”

  水手回答說:“還在下面努力維持。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船長說:“我們必須棄船了。”

  克拉麗絲叫道:“不行!”

  “沒別的辦法,長官。船體快要被炸裂了!沒辦法……”

  沒等船長說完,忽然一根棕綠色的舌頭樣的東西從天而降,在他腰上一卷,閃電般帶走了他。眨眼間,船上只留下他的一雙皮靴。

  一名水手驚叫:“斯庫拉!”緊接著,又一根仿佛爬行動物舌頭樣的東西從礁島的懸崖上伸下來將他卷走。就在這一念之間,兩個人消失了,而我除了看見牙齒和鱗片從眼前一晃之外,甚至沒看清那妖怪長得什麼樣。

  我拔出激流劍朝伸下來的舌頭劈去,可惜晚了一步,又被它卷走了一名僵屍水手。

  我大喊:“大家都下到船艙裡去!”

  克拉麗絲拔出寶劍,說:“不能下去!船艙裡著火了!”

  安娜貝絲說:“上救生艇!快!”

  克拉麗絲說:“我們繞不過礁石。大家都會被她吃掉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波西,打開保溫盒。”

  “我不能丟下泰森!”

  “我們必須把船準備好!”

  克拉麗絲聽從安娜貝絲的命令,和幾個僵屍水手揭開救生艇上的帆布。這時,海妖斯庫拉的許多頭如流星雨般紛紛落下,卷走了一個又一個僵屍水手。

  我把保溫盒扔給安娜貝絲,說:“你上另一艘小艇。我去找泰森。”

  她說:“不能下去!你會被燒死的!”

  我沒有聽,轉身沖下樓梯,還沒等腳落地,忽然感覺自己騰空而起,風從耳邊嗖嗖地刮著,轉眼間,礁島上的懸崖竟然就近在眼前。

  原來海妖斯庫拉咬住了我的背包,想將我叼到崖上的巢穴裡去。我想都沒有想,反手就是一劍刺出,正中她的黃色眼珠。那海妖悶哼了一聲,舌頭鬆開了我。

  此時我已是身處百丈高空之中,這一摔下去,絕對連完整的骨頭都別想找著一塊。就在我往下落的時候,“伯明罕”號戰艦在我正下方爆炸了。

  轟隆!

  鍋爐艙爆炸的驚人威力,將船體炸得碎片四散飛出。

  我撕心裂肺地吼道:“泰森!”

  救生艇正離開大船沒多遠,冒著火的殘骸被炸到天上後又如雨般落下。在此情形下,克拉麗絲和安娜貝絲就算不被海妖吃掉,也會被落下的殘骸砸中,最後被船體沉沒時產生的巨大吸力拖進海裡,葬身魚腹。

  忽然又是一聲爆炸,原來是安娜貝絲將赫爾墨斯的魔法保溫盒擰得過了一點點。白色旋風頓時向四面八方噴出,救生艇借助風力飛速散開,我則被這股旋風吹得向遠處飄去。

  我在空中連翻跟頭,頭部不知被什麼硬東西撞了一下,接著撲通一聲掉進海裡。如果我不是波塞冬的兒子,從這麼高的空中落下來砸在水面上,只怕會立刻粉身碎骨了。

  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自己不斷地沉入海底,心裡清楚泰森永遠地離我而去,恨不得就此淹死在這裡,一了百了算了。

第十二章 C.C.S溫泉勝地

  我緩緩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艘救生艇裡。船帆是由灰色制服剪裁拼湊而成。安娜貝絲就坐在我旁邊。

  我想坐起身,整個身體卻癱軟如棉。

  她說:“快別動!你需要靜養。”

  “泰森……”

  她搖了搖頭,說:“波西,我真的很難過。”

  我們一時靜默無語,小舟隨著海浪上下顛簸。

  過了半晌,安娜貝絲勸慰我說:“也許他還活著呢。我的意思是,他不怕火啊。”

  我點點頭,心裡卻不抱有絲毫希望。剛才的爆炸威力實在驚人,堅固的戰艦直接被劈得四分五裂。如果泰森當時在鍋爐艙裡,活下來的機會簡直近乎渺茫。

  他為我們獻出了生命。我這時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想的都是當初我如何感到羞恥,自欺欺人地否認自己和他的血緣關係。

  浪花嘩嘩地打在小舟上。安娜貝絲把她從海水裡打撈上來的東西給我看——有赫爾墨斯的魔法保溫盒(如今已是空空如也),一個裝滿神食的密封塑膠袋,兩件水手T恤,還有一瓶胡椒酒。她把我從水裡救上來的時候找到了我的背包。背包被海妖斯庫拉的牙齒撕裂了一半,裡面裝的大部分東西都漂走了,不過幸好還剩有赫爾墨斯贈我的那瓶維生素片。當然了,激流劍還在我的褲兜裡,無論到哪兒都是不會丟掉的。

  也不知小船漂了多少個小時。這裡就是魔獸之海,連海水都泛著碧綠,仿佛九頭蛇噴出的酸液。海風腥腥的,鹹鹹的,其中還夾雜了奇怪的金屬氣味,似乎暴風雨就要來了,或者是其他更危險的事情。因為有海神魔力的緣故,我知道我們在往哪個方向走,也知道在目的地的西邊稍稍偏北,距離為一百三十海裡。可我依然感到茫然。

  不論朝著哪個方向,陽光總是能夠直射入我的眼睛。我們輪流喝那瓶胡椒酒,每次僅喝一小口。陽光強烈,我們不得不盡可能地躲在船帆的陰影下避暑。在船上閑來無事,我便把關於格洛弗的那個夢給安娜貝絲講了一遍。

  據她估計,假如我的夢準確無誤,並且獨眼巨人不會改變主意而提前娶格洛弗的話,我們還有不足二十四個小時的時間去救他。

  我怨恨地說:“是啊,你從來就不相信獨眼巨人能說話算話呢。”

  安娜貝絲凝視著水面,幽幽地說:“對不起,波西。我對泰森的看法是錯誤的,好嗎?真希望我能親口向他賠個不是。”

  我想生她的氣,可怎麼也生不起來。畢竟我們共同經歷過那麼多的風風雨雨。她救過我無數次。如果我再去怨恨她的話就太沒有道理了。

  我低頭看著身邊剩餘的物品——空的魔法保溫盒和那瓶維生素片,不經意想起原先我對盧克談起他父親赫爾墨斯的時候,他顯得非常憤怒。

  於是我問:“安娜貝絲,喀戎的那個預言是什麼?”

  她抿起嘴唇,然後說:“波西,我不該——”

  “我知道喀戎向諸神發過誓不能告訴我。但你沒有發過誓,對嗎?”

  “有時無知反而是件好事。”

  “怎麼能這麼講?你媽媽可是被稱做智慧女神啊!”

  “我知道!可每次當混血英雄們知道了自己的未來後,總想去改變它。要知道,命運是不能被改變的啊。”

  我猜測說:“諸神是在擔心我長到十六歲時會幹出什麼事吧。”

  安娜貝絲擰著手裡的揚基隊棒球帽,說:“波西,我也不知道整個預言是什麼,不過它好像與三巨頭的一個孩子有關,就是下一個長到十六歲的孩子。也正是因為這個預言,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達成協議,禁止再生孩子。據說三巨頭下一個長到十六歲的孩子將會是一件非常厲害的武器。”

  “為什麼?”

  “因為這個孩子直接關係到奧林匹斯山的命運。他或她將決定拯救或是毀滅‘諸神世紀’。”

  我細細品味這句話,心裡如翻江倒海一般。我說:“這就是為什麼去年暑假巨人王克洛諾斯不殺我的原因了。”

  安娜貝絲點頭說:“你可能對他非常有用。如果他能將你爭取過去,諸神就會陷入困境。”

  “可如果預言裡的那個孩子說的是我——”

  “那個預言的前提是你還能多活三年。三年時間對於混血者來說可不算短。當喀戎剛遇見塔莉亞時,他以為塔莉亞才是預言裡的那個孩子。因此他才會拼了老命將塔莉亞安全帶回營地。不過她後來在戰鬥中身亡,變成了一棵大樹。在你出現之前,我們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是誰。”

  這時,小舟左側的海面上露出一段長達三米的綠色魚鰭,隨即消失在海裡。

  我問:“預言裡的這個孩子……難道不會是獨眼巨人嗎?三巨頭有很多魔獸孩子啊!”

  安娜貝絲搖頭說:“神諭說的是混血。既是混血,當然是一半人一半神了。目前活著的除了你之外,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諸神不乾脆一刀殺了我得了?這樣一來豈不乾乾淨淨。”

  “你說得沒錯。”

  “哈,多謝了。”

  “波西,我不知道。大概有些神確實想殺了你,但卻怕得罪波塞冬。另外一些神……也許他們現在還在觀望,看看你究竟能成為一個怎樣的英雄。畢竟,如果諸神想避免這場浩劫,有可能還得依靠你這件武器呢。問題關鍵在於……未來三年內你會如何做?是什麼決定了你的成長方向?”

  “預言沒有給出暗示嗎?”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

  就在她可能再多透露一些內情的緊要關口,忽然出現一隻海鷗,落在了我們的帆杆上。從這只鳥身上掉下一小簇東西,飄到安娜貝絲的腿上。

  安娜貝絲撿起一看,竟然是樹葉,不由得失聲叫道:“陸地!附近有陸地!”

  我急忙坐起身朝遠處望去。果不其然,只見遠方出現了一線藍色和棕色的輪廓。又過了幾分鐘,那輪廓愈加清晰,原來是一個島嶼。島中央有一座小山,山上建有許多白色的屋子。島嶼的海灘上長了許多棕櫚樹,海港處停泊著各種各樣奇怪的船舶。

  海流正將我們的小船朝那個看似熱帶天堂的小島送去。

  “歡迎光臨!”一位帶著記事簿的女士說。

  她看起來就像是空中小姐——藍色的職業裝,濃淡相宜的化妝,頭髮向後梳理成一條馬尾辮。我們剛一踏上碼頭,她便趕上來握手寒暄。看她臉上那副燦爛的笑容,我都覺得自己是剛從一艘超級豪華大遊輪而不是一艘四面漏水的小破船上走下來的。

  其實真正說起來,我們的小船還不算碼頭上最怪異的。這裡除停靠了一排遊艇外,竟然還有美國海軍潛艇,幾艘炮艇以及一艘老式的三桅帆船。碼頭附近還有一片直升機機場,機場上停了一架印有“勞德代爾堡第五編隊”字樣的直升機。還有一小段飛機跑道,停放了一架噴氣式飛機和一架螺旋槳飛機。那架螺旋槳飛機看上去很像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戰鬥機。也許這些舊船和舊飛機都是擺放的展覽品,用來吸引遊客吧。

  迎客的那位女士問:“各位是頭一次光臨本島嗎?”

  安娜貝絲和我互相看了一眼,她說:“嗯……”

  “第一次……來……溫泉……勝地,”女士邊念邊寫在她的記事簿上,“讓我想想……”

  她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番,說:“嗯——先給這位年輕女士用一劑草藥。當然,這位元年輕男士需要一次徹底的形象改變。”

  我問:“一次什麼?”

  她在記事簿上匆匆地寫著,沒有答理我。

  “好啦!”寫完後,她微笑著說,“在烤野豬宴開始前,C.C.S肯定想和你們單獨談談。請跟我來!”

  對於圈套,安娜貝絲和我已經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了。而從以往的經驗教訓看,許多圈套一開始都給人感覺良好。因此我認為這位記事女士會隨時變成一條蛇或是其他妖怪什麼的。可是我們已經在海上漂流了大半天了,此時是又饑又渴,疲憊不堪。剛剛那位女士一提到烤野豬宴,我的肚子立刻咕咕作響起來。

  安娜貝絲小聲說:“我覺得這不可能是圈套吧。”

  當然可能了,但我們此時別無他法,只能跟著這位女士走。我一邊走,一邊將手插進褲兜裡。褲兜裡面裝的是我的魔法防禦武器——赫爾墨斯的維生素片和激流劍。可是越往島內走,我就越覺得自己有點警惕過度了。

  這個地方太妙了。島上四處都是白色的花崗岩和清澈的泉水。陽臺建在半山腰上,每一層都帶露天泳池。泳池間用滑水道和瀑布相連。噴泉噴出的水形成各種不可思議的圖案,如展翅的雄鷹和奔騰的駿馬。

  泰森最喜歡馬了,要是他看見這些噴泉,一定會高興得手舞足蹈。想到這裡,我差點兒扭頭去看他臉上的表情,忽然想到:泰森已經死了。

  安娜貝絲問我:“你的臉色不好。沒事吧?”

  我搪塞說:“我沒事。只是……唉,走吧!”

  島上還有各種溫馴的動物。一隻海龜臥在浴巾堆上打盹兒。一隻豹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跳水板上睡覺。這裡的遊客們——目前為止我看到的都是女士——倚在躺椅上,有的在喝沙冰飲料,有的在看雜誌。她們的臉上都敷了一層美容草藥泥。一群穿著白色工作服的美甲師正在給她們修腳。

  就在我們從樓梯上往主建築走的時候,我聽到一個女人在唱歌。她的歌聲如同輕柔的搖籃曲,歌詞雖不是古希臘語,但同樣很古老,也許是米諾斯文明的語言吧。我大概能聽懂歌詞的意思——橄欖樹林冷月清輝,清晨驕陽火紅絢麗。她的歌聲中仿佛有一種魔力,令我飄飄欲仙,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我們進到一個大房間,整個前牆全是窗戶,後牆則鋪滿了鏡子,使房間看起來好像沒有邊界。這裡擺設了許多奢華的白色傢俱,角落的一張桌子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寵物籠子,和整個房間的格局顯得很不協調。我沒有多去想這件怪事,因為我終於看到了那位唱歌的女士……哇哦。

  她坐在一台織布機前,手持彩線嫺熟地來回穿梭。正在織的掛毯閃著微光,似乎是三維立體的——上面繡的瀑布如此逼真,仿佛那溪水真的在流淌,雲兒真的在飄動。

  安娜貝絲讚歎說:“真美啊!”

  那女人轉過身,光彩照人的容顏竟比她手下的織布還要豔麗百倍。烏黑的長髮綴著一粒粒金珠。碧綠的眼睛蘊涵著深邃的目光。她穿了一身黑紗,上面繡有動物的形象,影影綽綽的似乎是一群小鹿在夜晚的森林裡奔跑。

  那女人問:“你懂紡織,是嗎,親愛的?”

  安娜貝絲說:“哦,是的,女士。我母親是——”

  她打住話語。因為你不可能逢人便講自己的母親是雅典娜,就是那個發明了織機的女神。大多數人會把你當成神經病的。

  女主人微微一笑,說:“你的眼光不錯,親愛的。歡迎各位光臨寒舍。我叫C.C.S。”

  牆角處籠子裡的動物開始吱吱叫起來。從聲音上聽,應該是屬於荷蘭豬吧。

  我們作了一番自我介紹後,C.C.S瞅著我,露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似乎是對我的外表打了一個很低的分數。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糟。也不知什麼原因,我總有種想取悅她的衝動。

  C.C.S歎了口氣,說:“噢,親愛的,你需要我的説明。”

  我問:“您指什麼?女士。”

  她招來那位穿著職業裝的女士,說:“海拉,帶安娜貝絲四處走走,好嗎?讓她看看我們都有什麼。這身衣服需要換換。還有髮型,天哪!等我和這位年輕紳士說完話之後,我們需要進行一次徹底的形象改變。”

  安娜貝絲委屈地說:“可是……我的頭髮怎麼不好了?”

  C.C.S和善地微笑著說:“你太可愛了,親愛的!真的!但你並沒有把自己的潛質全部展現出來。這麼好的一塊料,真是浪費了。”

  “浪費?”

  “嗯,你肯定不滿意現在的你吧!天哪,還不止一個人。不過別擔心,在溫泉勝地,我們能改善每個人的氣質。海拉會詳細介紹的。親愛的,你需要把自我解放出來!”

  安娜貝絲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的神情,激動得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可是……波西怎麼辦?”

  “哦,那自然少不了。”C.C.S說著,朝我投來憐憫的目光,“我得自己照應波西。他需要花的工夫比你多。”

  一般情況下,如果有人敢這麼說我,我一定跟他急。可是現在C.C.S這麼說,我卻感到很自卑,覺得自己令她失望了。我必須想辦法做得更好些。

  安娜貝絲說:“好吧……我想……”

  海拉說:“請這邊走,親愛的!”安娜貝絲在她的引領下走進瀑布環繞的溫泉花園裡。

  C.C.S牽著我的胳膊,帶我走到那面境牆前,說:“你看,波西……釋放你的潛質。我得好好幫幫你。第一步就是要承認你並不滿意現在的你。”

  我很少考慮自己的外貌,比如說剛上學那年鼻子上冒起的青春痘,兩顆門牙不整齊,或者說頭髮從來都是彎彎曲曲。

  可是C.C.S的話令我一股腦兒地想起這些事情,就好像她把我放在顯微鏡下觀察似的。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並不酷。

  管她怎麼看呢?我心裡有個聲音隱隱說。可是站在C.C.S的鏡子前,我怎麼看自己怎麼不順眼。

  C.C.S安慰說:“沒事,沒事。不如我們試試……這個。”

  她打了個響指,一條天藍色的窗簾頓時放了下來,遮蓋住鏡子。窗簾也像織布機上的掛毯一樣閃著微光。

  C.C.S問:“你看到什麼了?”

  我朝窗簾內看,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不——”

  這時,窗簾的顏色發生了變化。接著,我看到了自己,是鏡像,不,不是鏡像。顯映在窗簾內的是一個超級版的波西——時髦的衣服,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牙齒潔白整齊,沒有一顆青春痘,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標準的肌肉男。也許還高了一點點。那就是我,一個完美無缺的我。

  我驚異地說:“哇哦。”

  C.C.S問:“滿意嗎?要不咱們再試試不同的——”

  我說:“不用試。這……這太神奇了。你真的能——”

  C.C.S保證說:“我能讓你的形象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說:“怎麼做?是不是要……比如說,改善飲食結構啊?”

  C.C.S說:“哦,很簡單。多吃水果蔬菜,進行有氧鍛煉。當然啦,還有……這個。”

  她走到吧台前倒了一杯水,然後撕開一個小袋子,往水裡倒了一些紅色粉末。一陣紅光過後,杯子裡的水變成了像草莓鮮奶般的飲料。

  C.C.S說:“用這種飲料來替代普通飲食。我保證會立刻見效。”

  “這怎麼可能?”

  她大笑說:“為什麼懷疑呢?我是說,你不是想立刻變成那個完美的你嗎?”

  我心裡微微一動,於是問:“這個溫泉勝地怎麼連一個男人都沒有?”

  C.C.S說:“哦,當然有啦!很快你就會見到他們了。喝一口這個特製飲料試試。你會看到的。”

  我看著窗簾內,那裡面是我的鏡像,而不是真正的我。

  C.C.S生氣地說:“喝啊,波西!形象改變的最關鍵一步就是你要放棄做自己。你應該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必須打定主意,是由我來判斷呢,還是由你來判斷?”

  我的咽喉發幹,恍恍惚惚聽見我自己說:“由你來判斷。”

  C.C.S微微一笑,把杯子遞過來。我接過杯子咕咚咚喝起來。

  飲料的味道和看起來的一樣——草莓鮮奶的味道。剛喝下去,立刻便有一股暖流湧向腹內,開始還挺舒服,可是隨即就變得發熱、發燙,仿佛喝下去的飲料在我的肚子裡沸騰了。

  我扔掉杯子,說:“你給我喝的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C.C.S說:“別擔心,波西!痛苦很快就過去了。看!像我說的吧,立刻就見效了。”

  這一切太不合情理了。

  窗簾再度拉起,露出鏡子。我看見自己的手在顫抖,在變形,變成了纖細修長的爪子。臉上、身上開始長出毛。嘴裡的牙齒也變重了,身上的衣服越來越肥大。就連C.C.S也變得非常高大——不,是我在縮小。

  就在這可怕的瞬間,我眼前一黑,縮進了一個帳篷裡。不,我是被自己的襯衫埋住了。我拼命往外逃,忽然被一雙大手擒住,一雙和我整個身體一般大的手。我大聲呼救,哪知發出的聲音卻是:“吱——吱——吱——”

  我被那雙巨手懸空拎著,又抓又踢,激烈地反抗,可一切都無濟於事。我害怕地看著C.C.S那張巨大的臉龐。

  “很完美!”她的聲音轟隆隆如響雷一般。我尖叫著,她的手收緊了,捏得我喘不過氣來。“看到了嗎,波西?你已經顯露出真實的自我了。”

  她將我舉在鏡子前,我看見自己在尖叫的樣子:“吱,吱,吱!”鏡子裡的,是美麗動人的C.C.S正舉著一隻毛茸茸的、尖牙利齒的動物。那動物長著四隻小爪子,身上的毛白色和橘紅色相間。我這裡一動,鏡子裡的那個動物也動。我是……我是……

  “一隻荷蘭豬。”C.C.S說,“很可愛,不是嗎?男人都是豬,波西·傑克遜。我原先把男人都變成真的豬,可是他們又臭又大,不好養。跟他們沒變之前差別不大,真的。荷蘭豬就好養得多!過來,看看其他男人吧!”

  “吱!”我大聲抗議,想去抓她。可是C.C.S使勁一捏,我差點兒沒昏過去。

  她厲聲說:“放老實點,小東西!不然就把你喂貓頭鷹。乖乖地進籠子裡去!到了明天,如果你老老實實的話,就可以自由行事了。新來的荷蘭豬都需要先學學規矩。”

  我的小腦子在飛速轉動。我需要拿回衣服,然後從兜子裡取出激流劍,然後……然後什麼?我現在連筆帽都打不開。就算打開筆帽,也舉不起來劍啊。

  C.C.S將我拎到荷蘭豬籠子前,打開籠門。

  她嚇唬我說:“好好學,波西!這些荷蘭豬雖然愚蠢,但是能教你怎樣守規矩。他們大都已在這個籠子裡關了三百年了。如果你不想和他們一道永遠被關在這裡的話,我建議你——”

  忽然,屋外響起安娜貝絲的聲音:“C.C.S小姐在嗎?”

  C.C.S嘴裡用希臘語罵著,把我扔進籠子裡,關上籠門。我在籠子裡又叫又抓,可沒有絲毫用處。只見C.C.S剛將我的衣服踢到織布機下麵,安娜貝絲就進來了。

  我幾乎都認不出她了。她穿了一件無袖絲衫,和C.C.S穿的一樣,都是白色的。洗浴後的金髮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發梢還綴著金珠子。更要命的是,安娜貝絲居然破天荒地化了妝,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我是說,她看上去太美了,美得令人窒息。即使我現在能夠說話,只怕也是結結巴巴的。但是,整個事情完全不對勁。她這個樣子已經不是原先的安娜貝絲了。

  安娜貝絲環顧房間,皺眉問:“波西在哪兒?”

  我瘋狂地叫著,可她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聲音。

  C.C.S微笑說:“他正在接受我們的治療呢,親愛的,別擔心!你看起來真漂亮!參觀得怎麼樣?”

  安娜貝絲興高采烈地說:“這兒的圖書館太棒了!”

  C.C.S說:“是的,很棒。它收藏了三千年來所有的文明精華。在這裡,你可以學到任何想學的東西,成為任何想成為的人,親愛的。”

  “能成為建築師?”

  C.C.S說:“瞧你說的!親愛的,你可是具有成為一名女巫的條件啊!就像我一樣。”

  安娜貝絲退後一步,說:“一名女巫?”

  “是啊,親愛的。”說著,C.C.S舉起雙手,手心生出一團火焰,在她的手指間跳動輕舞,“我的母親就是赫卡忒女神(赫卡忒,幽靈和魔法的女神,代表了世界的黑暗面——譯者注),魔法的主宰。我一眼就能看出誰是雅典娜的女兒。你和我其實差別不大。我們都崇敬偉大的事物,都不甘心站在男人的陰影下。”

  “我……我不明白。”

  我又激烈地叫起來,想引起安娜貝絲的注意。但她還是充耳不聞,就算聽見了也沒在意。這時,籠子裡其他荷蘭豬圍了過來。我原先以為荷蘭豬都是乾乾淨淨的寵物,可現在我知道這種想法大錯特錯。這些荷蘭豬有十幾隻,個個是邋裡邋遢,身上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仿佛真的在這裡生活了三百年,而且從沒有打掃過籠子一般。

  C.C.S對安娜貝絲說:“留下來吧,和我一起學習。你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員,成為一名女巫。學習如何令天下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將會長生不老!”

  “可是——”

  C.C.S說:“你有著非比尋常的聰明智慧,親愛的。你知道所謂混血英雄們的營地不過是個愚蠢的笑話罷了。說說看,你能數出幾個偉大的混血女英雄呢?”

  “嗯,亞特蘭大,阿梅莉亞·埃爾哈特——”

  “呸!男人搶走了所有的榮耀。”C.C.S合上拳頭,熄滅了手上的火焰,“女人要想強大起來,只能當女巫。美狄亞,卡裡普索,現在都成為有權有勢的女人!當然啦,還有我,世界上最偉大的女巫。”

  “你……C.C.S……你是女巫瑟茜!”

  “猜對了,親愛的。”

  安娜貝絲驚得後退好幾步。瑟茜大笑說:“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對波西做了什麼?”

  “只不過是把他打回原形罷了。”

  安娜貝絲掃了一眼房間,目光落在籠子上,看見我們這群荷蘭豬在籠子裡急得抓耳撓腮。她吃驚得睜大眼睛。

  瑟茜說:“忘了他吧!投靠我,學習女巫之道。”

  “可是——”

  “我會照顧好你的朋友。他將被運往大陸,住進一個漂亮的新家。幼稚園的小朋友們會喜歡他的。與此同時,你將會變得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安娜貝絲仍舊看著我,臉上浮現出一種如夢如癡的表情。方才瑟茜女巫使用魔法誘惑我喝下那杯變形藥的時候,我的臉上也是這種表情。於是我拼命地叫啊抓啊,想警告她趕快從巫術中清醒過來。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

  安娜貝絲喃喃地說:“容我想想。只是……請給我一分鐘,讓我靜一靜。和我的朋友告個別。”

  瑟茜柔聲說:“當然可以,親愛的。就一分鐘。哦……你需要一個完全的個人空間。”說著,她揮了一下手,四周的窗戶頓時落下鐵柵欄,將出口封死了。然後她翩然而出,我聽見鎖上房門的聲音。

  安娜貝絲臉上那種癡夢般的表情立刻一掃而光。

  她沖到籠子前,問:“好啦!哪一個才是你呢?”

  我大叫起來。可是其他的荷蘭豬也都一起尖叫。安娜貝絲近乎絕望了,她環視了一眼房間,看見織機下麵正是我的衣服。

  有了!

  她急忙奔過去,在我的衣兜裡一陣摸索。

  但她並沒有拿激流劍,而是把赫爾墨斯給我的那瓶維生素片掏了出來。

  我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心吃補品!快拔出激流劍啊!

  安娜貝絲撬開蓋子,倒出一粒維生素片放進嘴裡。這時門開了,瑟茜回到房間,身後還跟了兩個穿著職業裝的侍女。

  瑟茜歎了口氣,說:“真是光陰如箭啊,一分鐘轉瞬即逝。你的答覆是什麼,親愛的?”

  “這個。”安娜貝絲說著,拔出她的青銅匕首。

  瑟茜感到非常驚訝,急忙退後兩步。但她很快回過神來,輕蔑地說:“來真格的,小姑娘。用一把小刀來對抗我的魔法,這明智嗎?”

  瑟茜回頭給身後的兩個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兩個侍女微微一笑,舉起手,似乎要施展巫術。

  “快跑啊!”我對安娜貝絲大叫,可話從嘴裡出來,卻變成幾下吱吱聲。其他的荷蘭豬全都嚇得狂叫起來,蜷縮到籠子的角落裡。我心裡也十分恐懼,可是我必須想出辦法來救安娜貝絲!我已經失去了泰森,不能再失去她了。

  瑟茜譏笑說:“如果安娜貝絲變形,會變成什麼?我猜是一種小小的、脾氣暴躁的東西。啊,知道了……一隻地鼠!”

  一縷藍盈盈的火焰憑空而生,如同蟒蛇般盤繞在安娜貝絲的四周。

  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心想這下完了。可是過了一會兒,什麼異常都沒發生。安娜貝絲依舊是安娜貝絲,只是變得更加憤怒。她向前沖去,出其不意地將匕首抵在瑟茜的脖子上。她厲聲喝道:“把我變成一隻豹子怎麼樣?一隻抓爛你的喉嚨的豹子!”

  瑟茜尖叫:“這是怎麼回事啊!”

  安娜貝絲將那瓶維生素片在瑟茜面前晃了一晃。

  瑟茜氣急敗壞地說:“該死的赫爾墨斯和他的維生素片!這些藥片只是一時起效!別指望這個能救你。”

  安娜貝絲說:“把波西變回人形!”

  “不可能!”

  “那你就問我的匕首答不答應。”

  那兩個侍女上前一步,瑟茜急忙大喝:“都退後!在那些破藥片的效力結束前,巫術對她不起作用。”

  安娜貝絲拽著瑟茜來到籠子前,把藥瓶的蓋子磕開,將剩餘的維生素片全部倒入籠中。

  瑟茜尖叫:“不!”

  我第一個拿到藥片,其他的荷蘭豬也都跑了過來,圍在藥片邊端詳。

  我把維生素片捧到嘴邊一咬,體內頓時產生了一股熱流。我狼吞虎嚥地嚼著藥片,藥片不再顯得像原先那樣巨大,籠子也變得越來越小,接著就聽見砰的一聲,鐵籠被撐破了。我坐在地板上,已經變回原形。不知怎麼的竟然還穿著自己的衣服,謝天謝地,沒有讓我出醜。和我一起被關著的其他六個人迷迷糊糊的,眨著眼睛直搖頭,將頭上的木屑抖落在地。

  瑟茜驚叫:“不!你這笨蛋!事情全被你搞糟了!”

  其中一個男人站起身,他高大的個頭,濃黑淩亂的絡腮胡,牙齒和鬍子一個顏色。他穿著一身很不合體的羊毛衣褲,一雙長筒靴套在腳上,頭戴一頂破氊帽。其他幾個男人穿得更簡單,都是長馬褲和骯髒的白襯衣,腳上沒穿鞋。

  那個大個子男人怪叫道:“啊哈!看看,這個巫婆對我們幹了些什麼!”

  瑟茜無力地說:“不!”

  安娜貝絲倒吸了口氣,說:“我認得你!你是阿瑞斯的兒子愛德華·蒂奇(愛德華·蒂奇綽號“黑鬍子”,是十八世紀橫行加勒比海地區最惡名昭彰的海盜——譯者注)?”

  大個子男人大聲說:“是啊,小姐。不過大多數人都稱我為‘黑鬍子’!就是這個女巫抓住了我們。夥計們,殺了她,然後我要來一大碗芹菜吃!哈哈哈哈!”

  瑟茜驚叫著,和侍女們慌慌張張地跑出屋外。幾個海盜在後面窮追不捨。

  安娜貝絲將匕首插回刀鞘,仔細地看著我。

  “多謝……”我頓了一下,“真對不起——”

  還沒等我為自己的愚蠢行為道歉,她忽然緊緊擁抱住我,然後立刻放開,說:“很高興你不是一隻荷蘭豬。”

  “我也高興。”我的臉直發燙,紅得像個大蘋果。

  安娜貝絲一把將頭上的飾物扯下來,說:“走吧,海草腦袋。趁著一片混亂,我們趕快離開這兒。”

  我們沿著陽臺一路下山。海盜們開始了大肆劫掠,人們四散奔逃。他們把為烤野豬宴準備的火把砸斷,將草藥包扔進泳池內,踢翻放浴巾的桌子。

  我有些後悔,不該放這群目無王法的海盜出來。可是他們被關了三百年啊,理所當然會發洩一通。

  我們來到船塢,安娜貝絲問:“乘哪一艘船?”

  我環顧四周。再乘原來的那艘救生艇顯然不行,因為我們需要快速離開這裡。但我們還能用哪一艘呢?潛艇,還是飛機?無論哪樣我都不會開。

  忽然,我看見那艘古老的帆船,心裡頓時有了主意,說:“那邊。”

  安娜貝絲迷惑地說:“可是——”

  “我能開那個。”

  “怎麼開?”

  我解釋不清楚,就是覺得它此時是最佳選擇。帆船的船頭上印著幾個大字:“安妮公主復仇者”號。

  “哈哈哈哈!”我們身後忽然傳來“黑鬍子”的怪叫,“我們有船啦!上去搶啊,夥計們!”

  我們急忙上船,安娜貝絲喊道:“來不及開船了。”

  我查看了一下錯綜複雜的船帆和繩索。儘管經歷了三百年,這艘船依然堅固。可是要想把它開動起來,沒有幾個小時是不行的。眼看著海盜們從樓梯上下來,揮舞著火把和芹菜稈。

  我閉上眼睛,將精神集中在帆船周圍的波浪上,集中在潮水上和四面的風上。忽然,我心裡一動,大聲喊道:“後桅杆!”

  安娜貝絲以為我瘋了,剛想說話。忽然,風刮了起來,纜繩砰的一下繃緊了。船帆呼啦張開,桅杆上的滑輪嘎吱作響。

  一根纜繩從安娜貝絲頭上飛過,她急忙躲開。那根纜繩飛到船首斜桅上自動打好結。安娜貝絲驚詫地說:“波西,這怎麼……”

  我回答不上來,可我能感覺到這艘船已經和我融為了一體,使我能用意念來操控它,就如指揮自己的胳膊一樣輕鬆自如。

  我心裡給船舵下了個命令,帆船隨即轉彎。

  “安妮公主復仇者”號搖搖晃晃地駛出碼頭。等海盜們趕來時,我們已經調正了航道,駛向魔獸之海。

第十三章 渴望家庭團圓的安娜貝絲

  我終於發現了自己的一技之長。

  我知道要拉哪根帆索,升哪面船帆,船會往哪個方向行駛。“安妮公主復仇者”號任憑我隨意驅使,乘風破浪,船速居然達到十海裡。要知道,對於帆船來說,十海裡的速度可是像射出的箭一樣迅捷啊!

  海風拂面,浪花四濺,令人感到無比愜意。

  但我們依然沒有脫離危險。對泰森的懷念和對格洛弗的擔憂在我的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瑟茜島上的經歷令我不堪回首。都是我惹的禍。若不是安娜貝絲,只怕我的後半生就只能做一隻荷蘭豬,和一群脾氣暴烈的海盜們關在牢籠裡了。我想起瑟茜說過的話:“看到了嗎,波西?你已經顯露出真實的自我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我依然感到自己發生了變化。我這麼說,不是因為自己突然有種想吃萵苣的衝動,而是因為我現在有些神經兮兮的,似乎小動物們那種戰戰兢兢的本能如今已經融入我的血液中,成為我的一部分。也許,這才是真實的我吧。想到這裡,我便感到莫名焦慮。

  我們航行在夜晚的大海。

  安娜貝絲想幫把手,可是帆船卻不聽她的使喚。折騰了半晌,她的臉漲得像豬肝一樣的顏色,最後氣呼呼地回到艙內,往吊床上倒頭一躺。

  我眺望遠方,多次看到魔獸在月光下噴起的鑽天水柱,還有波浪間滑過的一排綠色尖刺,大約三十米長,似乎屬於某種爬行類。唉,還是少知為妙。

  有一次,我竟然還看見大海的女精靈們,閃閃發光的海仙女涅瑞伊得斯。我揮手打招呼,可她們很快便消失在水面下。也不知道她們到底看見我沒有。

  深夜的時候,安娜貝絲回到甲板上。前方是一處冒著濃煙的火山島,島岸周圍的海水都沸騰了,霧氣繚繞。

  安娜貝絲說:“那是火神赫菲斯托斯的一個熔爐。他就是在那裡製造金屬魔獸的。”

  “比如說,銅牛?”

  她點頭說:“繞著走!繞遠點兒!”

  我巴不得遠離這兒,不這渾水。於是我們從火山島邊繞了一大圈,回頭望時,那島已是一團紅光,非常遙遠了。

  我凝視著安娜貝絲,問:“你為什麼痛恨獨眼巨人……還有,塔莉亞究竟是怎麼死的?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臉隱沒在夜色中,令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過了良久,安娜貝絲才說:“是該給你說說實情了。格洛弗帶我們去營地的那天晚上,他迷了路,走錯了方向。他曾對你說過,還記得嗎?”

  我點了點頭。

  “最糟糕的是,他竟然誤闖入一個魔獸駐紮在布魯克林的巢穴。”

  我問:“他們在布魯克林還有巢穴?”

  “多如牛毛,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言歸正傳,就是這只魔獸對我們使用了障眼法。他在弗萊布希社區的一所古屋裡利用其中的走廊佈置成一座迷宮。他還能模仿各種聲音,就像泰森在‘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游輪上模仿的那樣惟妙惟肖。我們一個接一個地被他迷惑了心智。塔莉亞以為盧克有難,於是跑過去救他。盧克以為他聽到我在大喊救命。我……我孤零零地身處在漆黑的屋子裡,找不到出口。我那時剛七歲啊!”

  她將拂在臉上的秀髮輕輕掠在耳鬢,接著說:“我就在黑暗中摸索啊摸索,最後來到古屋的主廳。地上到處是骨頭。我看見塔莉亞、盧克和格洛弗被捆了起來,塞住嘴巴,就像熏火腿似的被吊在屋頂上。一個獨眼巨人站在大廳中央,出神地看著火堆。我拔出匕首,他聽到了動靜,轉過頭沖我微笑著,然後開始說起話來。唉,不知為什麼,他竟會模仿我父親的聲音。大概他會讀心術,因而從我的心靈深處搜羅到父親的聲音了。他對我說,‘安娜貝絲,別擔心!我愛你。你能留下來和我在一起。你能永遠留下來。’”

  我聽到這裡,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雖然已經時隔六年,但她敘述起這件事的時候依然使人不寒而慄,比我聽到的任何恐怖故事都可怕。

  我問:“當時你怎麼辦的?”

  “我用匕首插在他的腳上。”

  我吃驚地說:“你沒開玩笑吧?你那時才是個七歲的小姑娘啊,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唉,他本來是要殺我的。可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搶了先機,頓時有些驚慌失措。我趁機跑過去割斷塔莉亞手上的繩子。她手腕上的傷疤就是這麼來的。”

  “哦,可是……你當時真的很勇敢啊,安娜貝絲!”

  她搖搖頭說:“經過那一次死裡逃生之後,我便一直在做噩夢,波西。夢見獨眼巨人在學我父親的聲音。就是因為那個獨眼巨人半路上橫插一棍,後面追趕的魔獸們才有時間攆上我們。塔莉亞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死的呀。如果不是獨眼巨人,塔莉亞今天還活著。”

  我們坐在甲板上,看著夜空中冉冉升起的武仙座。

  安娜貝絲最後說:“去船艙裡吧!你需要休息。”

  我點點頭,困得幾乎睜不開眼。可是當我回到艙內躺在吊床上時,卻久久不能入睡,腦子裡全都是安娜貝絲方才講的故事。如果我是她,是否還有勇氣進行這次尋寶行動呢?又是否仍有膽量向獨眼巨人的巢穴進發呢?

  這一晚,我沒有夢見格洛弗,而是在夢裡回到了“安德洛墨達公主”號,回到了盧克的房間。窗簾大開,外面是濃濃的夜色。空氣中影影綽綽,四周有許多低沉的聲音——鬼魂。

  他們在悄聲說:“小心。陷阱。圈套。”

  克洛諾斯的金棺閃著微弱的光,那是屋子裡的唯一光源。

  忽然,房間裡響起一陣冷笑,仿佛是從海底深處傳來:“你沒有膽量,年輕人。你無法阻止我。”

  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我必須把那個棺材打開。

  我拔下激流劍的筆帽。鬼魂們如同旋風一般圍繞著我快速旋轉:“當心啊!”

  我心裡怦怦直跳,雙腳如同灌鉛,不能挪動絲毫。但我必須阻止克洛諾斯。無論棺材裡是什麼,我都要毀掉它。

  忽然,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哼,海草腦袋!”

  我以為是安娜貝絲,轉頭看去時卻是一個身穿朋克裝的女孩兒,手上還纏著銀色鏈子。那女孩兒長了一頭烏黑的秀髮,湛藍的眼睛外塗了一圈黑眼膏。鼻子上還有一片星星點點的雀斑。我明明從沒見過她,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女孩兒問:“嗯?我們到底還要不要阻止他啊?”

  我沒有回答。此時我的整個身體就像被定身法定住一樣。

  那女孩兒眼珠一轉,說:“好吧。這件事就讓我和宙斯盾來做吧。”

  說著,她在手腕上輕輕一敲,那條銀鏈立刻發生變化,向四周逐漸延展,形成一面巨大的銀銅盾牌。盾牌中央處凸起一張臉龐,赫然是魔獸美杜莎的面孔。這面盾牌散發出一種死亡氣息,仿佛那個蛇發女怪真的被鑲嵌在裡面了。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我的胡亂猜想,或是那面盾牌真的能將我化為石頭,反正我不敢正眼看它(希臘神話中,美杜莎的頭髮被女神雅典娜變成了無數的毒蛇,她的雙眼能發出魔光,看見她的人會立刻變成石頭——譯者注)。僅僅是站在這面盾牌旁邊,就已經嚇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了。在我看來,無論是誰在戰鬥中持有這面盾牌,都會變得所向披靡,令敵人望風而逃。

  那女孩兒拔出寶劍朝棺材走去。在盾牌的可怕光芒照射下,鬼魂們紛紛讓道,四散躲開。

  我警告說:“別去!”

  但她充耳不聞,走到棺材前,用力一推,將金色棺蓋推開。

  那女孩兒低頭朝棺內望去。

  這時,金棺開始發出光芒。

  “不,”那女孩兒聲音顫抖地說,“不可能。”

  忽然,克洛諾斯的狂笑聲從海底深處傳來,震得整個船體都在顫抖。

  女孩兒尖叫道:“不!”話音剛落,立刻被棺內瞬間爆發的金光吞沒了。

  “啊!”我騰地一下從吊床上坐起。

  安娜貝絲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的身邊,搖晃著我說:“波西,醒醒,你做噩夢了。快起來!”

  我揉揉眼睛,問:“怎……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安娜貝絲面如寒霜,對我說:“前方有陸地。我們正駛向女妖塞壬(塞壬是半人半鳥的女妖,以歌聲吸引水手並使船隻遇難——譯者注)的海島。”

  夜色朦朧,我看不清前方的海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團黑影。

  安娜貝絲說:“我想讓你幫個忙。女妖塞壬……我們很快就要進入她們的領域了。”

  我想起關於塞壬的傳說。據說這些女妖的歌聲非常甜美,能將無數水手吸引過去,然後置其於死地。

  我拍著胸脯說:“沒問題。我們能堵住耳朵嘛。船艙內還有一大桶蠟泥——”

  “不,我想聽她們唱歌。”

  我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麼?”

  “人們傳說塞壬能唱出你內心的真實渴望。那歌聲能讓你認清自我。多神奇啊!聽到她們的歌聲後,如果你還能活下來的話……就會變得更有智慧。所以我想聽她們唱歌。你說,到哪兒還能找到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呢?”

  大多數人碰上這種事情,准保趁早躲得遠遠的。可是安娜貝絲就是安娜貝絲,這麼說吧,如果她連古希臘建築的書籍和歷史頻道的紀錄片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的話,我估摸著女妖塞壬也應該會合她的胃口。

  她已經把計畫告訴我了。沒辦法,我不答應也得答應啊!

  海島上怪石嶙峋的海岸線剛一進入眼簾,我便用意念將一根繩索捆在安娜貝絲的腰間,系在帆船的前桅。

  她叮囑我說:“不論發生什麼事,也不論我怎樣懇求,都不要解開我身上的繩子。否則我會精神錯亂,跳進海裡淹死的。”

  “你會誘惑我嗎?”

  “哈哈,難說。”

  我拍著胸脯說讓她放心。然後從艙內取出兩塊蠟泥,捏成耳塞的形狀塞進耳朵。

  安娜貝絲挖苦似的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我的耳塞倒也別具一格。我沖她做了個鬼臉,然後專心駕船。

  堵住耳朵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怪異的寂靜。除了腦袋裡血管的搏動,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們越來越接近海島,奇形怪狀的礁石從大霧中顯現出來。我小心翼翼地用意念操控帆船避開它們。哪怕再靠近一點點,這些礁石就會像攪拌機的刀片一樣把船打個稀巴爛。

  我不時回頭看看。剛一開始的時候,安娜貝絲還挺正常。可是不一會兒,她的臉上就現出一副癡癡的表情,眼睛也睜大了。

  她開始掙扎起來,大聲呼喚我的名字。雖然我聽不到,但是我能讀懂她的口形。她臉上的表情很明確:我必須放開她。事關生死,我必須立刻解開她身上的繩子。

  她顯得那樣淒慘,令人忍不住就要去割斷繩子。

  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驅使著“安妮公主復仇者”號儘快離開。

  除了濃霧和礁石,我仍然沒看見島上有任何東西。只是海面上到處漂浮著木塊和碎布,都是些古老船隻的殘骸。有時居然還能看見飛機上配備的救生墊。

  到底是什麼音樂,竟能令如此多的人偏離航道啊?雖然我在聽流行金曲的時候也會有種激烈的衝動,可仍然……塞壬的歌聲到底唱了些什麼?

  那一瞬間,我忽然體會到安娜貝絲的好奇心,直想將耳塞拔出,痛痛快快地領略一回這歌聲的韻味。即使耳邊有怦怦的血管搏動聲,我仍能感覺到女妖塞壬的歌聲震得船身開始顫動。

  安娜貝絲正在懇求我,淚水從臉頰滑落。她拼命地掙扎,仿佛死到臨頭一般。

  “你怎麼能如此殘忍?”她臉上的神情告訴我,“我還以為咱倆是朋友呢。”

  我盯著濃霧中的小島,差點要拔出激流劍了。可是,跟誰打?跟一首歌打嗎?

  我一直不敢回頭看安娜貝絲,哪知這麼一來卻在無意間犯了個大錯誤。

  大約堅持了五分鐘後,我扭過頭,看到的居然是……一團被割斷的繩子和一根空蕩蕩的桅杆。甲板上插著安娜貝絲的匕首。都怪我一時間疏忽大意,沒有卸載她的武器。也不知如何鬼使神差,她居然用匕首割斷了繩索。

  我急忙奔到船邊查看,只見她順著浪頭的方向,正瘋狂地撲騰著朝小島遊去。

  我大喊她的名字,可是她早已入魔,明知前方等待的是死亡,也要如飛蛾撲火般投入其中。

  我回頭盯著船舵,喊道:“停船!”然後縱身跳入海中。進入海水裡,我立刻操控水流在身後形成一股推力,推動我飛速向前。

  這時,安娜貝絲已被水流沖進兩塊銳利的礁石間。

  我從一艘遊艇的船底遊過,又穿越一片漂浮在海面上被鏈子串起來的鐵球。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水雷。這裡水情複雜,處處是礁石,水面下還隱藏著帶有倒鉤的漁網。我使盡全力,小心翼翼地躲開它們。

  遊過那兩塊銳利的礁石後,我來到一個半月形的海灣。這裡的礁石更加密集,到處散佈著船隻殘骸和漂浮的水雷。整個海灘全是黑色的火山沙粒。

  我絕望地四處張望。

  啊,安娜貝絲在那兒。

  此時,她已經成功穿越水雷區和礁石群,就要到達黑海灘了。

  忽然,一陣風吹過,濃霧散盡。我看到她們——女妖塞壬了。

  請在腦子裡想像一下吧,沙灘上的一群禿鷲,近乎成年人的個頭,污穢的黑翅膀,灰色的爪子,還有褶皺的粉紅色脖頸。想像好了吧?好的,現在再想像一下,就在這些脖頸上長著人的腦袋,而且那些人臉還在不停地變幻。

  我聽不到聲音,但我知道她們在唱歌。隨著嘴唇的動作,她們的臉也在變成我熟悉的面孔——我的媽媽,波塞冬,格洛弗,泰森,還有喀戎。這些都是我最想見到的人。一個個面含微笑,鼓勵我朝他們遊過去。可不管她們變出什麼面孔,嘴角都掛著食物殘渣。就像禿鷲一樣,她們進食的時候總把臉埋進食物裡。

  魔力驅使下,安娜貝絲朝她們遊去。

  我知道自己不能將她拖出水面。因為我一旦離開海水,就無法施展法力,也沒有了大海的保護。於是我奮力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就在我接觸到她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頓時令我大驚失色。因為我看到了安娜貝絲眼中的景象。

  原來那個海灘竟然憑空變成了紐約的中央公園。有三個人席地而坐,面前擺著豐盛的野餐。我認得其中一個人,安娜貝絲曾給我看過他的照片,體格健壯,黃頭髮,大約四十歲。只見他正抱著一個酷似安娜貝絲的女人。那個女人穿得很隨意——藍色牛仔褲,粗斜紋布襯衫和一雙旅遊鞋,可是身上卻散發著一股能量。啊,是女神雅典娜!坐在安娜貝絲父母身邊的卻是……盧克。

  整幅畫面都放射出溫暖的、乳黃色的光芒。三個人說說笑笑,談興正歡。當他們看見安娜貝絲的時候,臉上充滿了欣喜的神情。安娜貝絲的父母向她張開手臂,似欲擁抱。盧克也微笑著招呼她坐過去,仿佛他從未背叛過安娜貝絲,兩人依舊是好朋友一般。

  在中央公園的樹林後面,一個城市拔地而起。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那個城市居然是曼哈頓。不,不是曼哈頓。它已經完全重建了,整個城市都建立在炫目的白色花崗岩上,比原先的更廣大,更宏偉,座座高樓都有金色的窗戶,都有樓頂花園。那裡比紐約市更美麗,比奧林匹斯山更壯觀。

  我隨即意識到眼前的圖景正是安娜貝絲想要設計的宏偉藍圖。在那個世界裡,她成為建築師,家庭重新團聚,盧克也改過自新。她做到了所有想做的事情。

  我使勁地眨了眨眼,再次睜開眼時,幻境消失了,出現的是女妖塞壬——幾隻邋邋遢遢的禿鷲,脖子上長著人臉,正等待著下一頓美餐呢。

  我急忙將安娜貝絲拽回海水裡。她又叫又踢,可是我緊抓不放。

  水流在我的意念控制下將我們送回海灣。一路上安娜貝絲瘋狂掙扎,令我很難集中精神。有一次,她撲騰得太過厲害,我們差點觸爆海面上的水雷。我一時間手足無措。照這樣下去,我們肯定無法活著回到船上。

  在我們沉入水裡的時候,安娜貝絲安靜下來,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情。可一旦露出水面,她便又開始拼命反抗。

  啊,是水的緣故!聲音在水下無法有效傳播。如果我帶著她潛水而行,就能隔斷歌聲的干擾。當然,這樣一來安娜貝絲就無法呼吸了,可是相比之下短暫的憋氣畢竟是小事。

  我當機立斷,攬著她的腰,命令海浪將我們送入水裡。

  在海流衝擊下,我們開始下沉,三米,七米。我謹慎地控制著下沉的深度,因為水壓過大,我也一樣承受不住。安娜貝絲不停地反抗,身邊冒起許多水泡。

  對了,水泡。

  這些水泡應該能救安娜貝絲一命。於是我開始將意念集中在身邊的所有水泡上,將它們收集在一起,送到我們這裡。

  海水聽從了我的意念。不一會兒,我和安娜貝絲便處在一個大氣泡中,只剩下四條腿泡在水裡。

  安娜貝絲大口吸氣,劇烈地咳嗽,身體也在瑟瑟發抖。可是當她看我的時候,我知道她已經從歌聲的魔力中解脫出來了。

  她開始哭泣,淒涼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扶住了她。

  魚兒聚攏過來看熱鬧,是一群梭魚,還有幾隻好奇的金槍魚。

  我對它們說:“走開!”

  魚兒立刻散開了,但我能感覺到它們都很不樂意。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們的心情,它們此後一定會散播流言飛語,說波塞冬的兒子和某個姑娘在塞壬海灣的水底鬼混。

  我對安娜貝絲說:“我們回船上去。放鬆點,堅持住!”

  她點點頭,示意說現在感覺好多了,接著她又說了幾句話,因為我的耳朵裡塞著蠟泥,所以聽不見。

  我控制海流推動著我們的微型潛水氣囊,穿過礁石群和鐵絲網陣,來到“安妮公主復仇者”號的下面,隨著它緩緩離開塞壬島。

  直到確認已經超出塞壬歌聲所及範圍,我們才浮出水面。氣泡遇到空氣後,自然就破掉了。

  我命令帆船拋下繩梯,然後扶著安娜貝絲爬上甲板。

  為安全起見,我一直沒有取下耳塞。“安妮公主復仇者”號漸行漸遠,塞壬島徹底消失在海平面上。安娜貝絲裹著毯子坐在甲板上,過了良久,方才抬頭用口形表示說:“現在安全了。”

  我取下耳塞。這時已經聽不到絲毫歌聲,除了波浪打在船體上的啪啪聲,周圍一片寂靜。大霧消散,露出湛藍的天空。剛才發生的事情恍若隔世,女妖塞壬也仿佛從未出現過。

  我問:“你還好嗎?”話一出口,我便意識到自己問得到底有多蠢。她此刻當然不好啊。

  安娜貝絲低語說:“我以前沒有意識到。”

  “什麼?”

  她的眼睛就像籠罩在塞壬島上空的霧氣一樣朦朧。她說:“我沒有意識到誘惑竟能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原本不想說自己看到女妖塞壬蠱惑她的那一幕,可是我們既然是好朋友,這些話實在無法憋在心裡。

  於是我告訴她:“我看見你重建曼哈頓了,還有盧克和你父母。”

  安娜貝絲的臉漲得通紅,問:“你都看見了?”

  “盧克在‘安德洛墨達公主’號上對你講的那番話,說什麼在廢墟上重建世界如何如何的……真的令你動心了?”

  她緊了緊毯子,說:“塞壬窺透了我的弱點,這才變化出了那一幕。我的弱點就是自命不凡。”

  我沒聽清後面的那句,迷惑地說:“就是女妖們塗在三明治上的那種棕色的東西?”

  安娜貝絲撲哧一樂,笑說:“才不是啦,海草腦袋。那是鷹嘴豆泥。我說的是自命不凡,比那個更要命。”

  “還有什麼比鷹嘴豆泥更糟的?”

  “自命不凡意味著極大的傲慢,波西。謝謝你把事情處理得這麼好,任何人……即使諸神都沒你處理得好。”

  “你真這麼覺得?”

  安娜貝絲目光低垂,幽幽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世界大亂,那會如何?如果我們能夠從大混亂中重建新世界又會怎樣?再也沒有戰爭,再也沒有流離失所,再也沒有暑假作業。”

  “說下去!”

  “我是說,西方文明產生了許多人類有史以來最美好的東西,這就是聖火仍舊熊熊燃燒,奧林匹斯山依然聳立的原因。可是,人有的時候會僅僅看到不好的一面,是嗎?假如按照盧克的說法來想:‘如果能推倒重來,我能做得更好。’你有過這種念頭嗎?比如,如果讓你控制世界,你就能幹得更出色。”

  “呃……沒有想過。讓我控制世界,恐怕就要天下大亂了。”

  “那你就是幸運的人。你的弱點不是自命不凡。”

  “那是什麼?”

  “不知道。反正混血英雄都有自己的致命弱點。如果你不能發現它並且控制它……嗯,‘致命’這個詞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我心裡細品這句話,不由得感到有些英雄氣短。

  拋開這些世界大事不談,我還注意到安娜貝絲並沒有談起她想努力改變的那些私事,比如說,令家庭團聚啦,或者挽救盧克啦。其實我明白她的感受,因為我自己也做過家庭團圓的美夢。

  我想起自己的母親,她孤零零地住在位於曼哈頓上東區的小公寓裡。我努力去回憶她做的那種藍色華夫蛋糕的香味,但是那香味顯得那樣遙不可及。

  我問安娜貝絲:“你認為值不值?聽完塞壬的歌聲,是否覺得變得……更聰明了?”

  她凝望遠方,說:“說不清。不過我們必須拯救營地。如果我們不能阻止盧克的話……”

  話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如果連安娜貝絲都能被盧克的歪理邪說打動,不言而喻,將會有多少混血英雄被吸引到他的麾下啊。

  我想起做的那個女孩兒和金棺的夢。雖然不能理解夢的真意,但我有種感覺,似乎自己遺漏了什麼事情,而這件事情非常可怕,正是克洛諾斯精心策劃的。那個女孩兒打開棺材後,究竟看到了什麼?

  安娜貝絲忽然睜大眼睛,說:“波西。”

  我轉過頭。

  只見前方出現了另一片陸地——一個馬鞍形狀的小島,島上有茂密的山林、銀色的沙灘和綠綠的草地——和夢境裡的一模一樣。

  我用海魔力測量了一下,以確定方位。北緯30度31分,西經75度12分。

  沒錯,這裡就是獨眼巨人的老巢。

第十四章 食人羊

  當人們提到“魔獸島”這個詞的時候,出現在你腦海裡的也許是一個淒涼的孤島,島上處處怪石嶙峋、白骨森森。塞壬島就是這個樣子。

  可是魔獸島卻大相徑庭。我的意思是,沒錯,雖然島上的峽谷上架了一座令人心驚膽戰的繩索橋,有些殺風景。也許你還想豎起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魔鬼在此地居住”。可即使如此,這些不足依然瑕不掩瑜。這座島實在太美了,美得像人間天堂。眼前是蒼翠的綠色花園,散落著熱帶果樹。一片昂然綠意中還有銀白色的沙灘交相輝映。帆船靠上海岸後,安娜貝絲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說:“這是金羊毛的魔力。”

  我點點頭。雖然還沒有金羊毛,但眼前的美景已經讓我領略到它的神奇威力了。這股力量能治癒任何創傷,就連病入膏肓的塔莉亞大樹也不例外。我忽然產生了一個疑問,於是說:“如果我們把金羊毛帶走,這座海島會從此凋亡嗎?”

  安娜貝絲搖了搖頭,說:“不會凋亡,但會黯然失色。無論它原先是什麼樣子,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我有些不忍毀掉這天堂般的美景,可是我們別無選擇。混血大本營遇到了千年危機。而且,如果不是這次尋寶行動,泰森……泰森也不會離我們而去。

  穀底的草地上,散落著幾十隻綿羊。這些綿羊神態安詳,但個頭兒竟然有河馬那麼大。一條小路蜿蜒穿過羊群,通向山上。小路盡頭,靠近峽谷邊緣的地方有一棵參天橡樹,正是我在夢裡見到的那一棵。橡樹的枝頭掛了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

  我說:“這也太容易了。我們只需要走到山上,就能取走金羊毛。”

  安娜貝絲若有所思,說:“這裡應該佈置了防禦才對。一條龍或者——”

  這時,一隻小鹿忽然從灌木叢裡跑了出來,也許是來草地上吃草的吧。剛進入草地,适才還悠閒安詳的綿羊此時驟然發動攻擊,朝小鹿圍了過來。小鹿被掀翻在地,淹沒在羊群之中。

  一時間,許多青草連帶著小塊的鹿皮鹿毛被甩飛到半空。

  綿羊散盡後,又恢復到原先那種安詳的狀態。小鹿卻已不見,只餘下被啃得乾乾淨淨的白骨。

  安娜貝絲和我面面相覷。

  呆了半晌,她說:“這簡直是一群食人魚嘛。”

  “是披著羊皮的食人魚。我們怎麼——”

  “波西!”安娜貝絲倒吸了口氣,緊抓住我的胳膊,“你看!”

  她朝沙灘上指去。我順著方向看去,只見那裡停靠了一艘小船……是從“伯明罕”號戰艦上來的另一艘救生艇。

  經過一番商量後,我們依然沒能想出通過那群食人羊的好方法。安娜貝絲曾提議,她戴著隱身帽,神不知鬼不覺地沿著小路而上,拿起金羊毛就走。可是我立刻勸說她打消這個念頭。即使她隱去身形,綿羊們還是照樣能嗅到她的氣味。再說,這裡還可能有別的防禦措施。如果她孤身深入險境,一旦出現意外,我可就鞭長莫及了。

  況且,當務之急是先找到格洛弗和查清楚是誰駕著那艘救生艇來到這裡。我心裡隱隱有個希望,卻又害怕一旦說出來就破滅了,那就是……泰森也許還活著。

  我們繞到小島的後方,那裡的懸崖高達數十米。將船停靠在這裡很難被發現。

  懸崖也並非高不可攀,徒手攀登難度大約與營地裡的攀岩牆處於一個等級。這裡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食人羊。但願那個獨眼巨人沒有在山上放養食人羊才好。

  靠岸後,我和安娜貝絲開始攀登。攀岩一向是她的強項,因此她當先開路。

  這裡山勢陡峭,好幾次我們都命懸一線,事後想想還挺刺激的。有一回,我失足滑落。要不是我手疾眼快,一隻手死死抓住山石,早就被摔成一團血肉了。還沒過一分鐘,安娜貝絲也出了一次險情。她踩著了一塊苔蘚,足下一滑,幸虧及時踩到一塊墊腳的地方,這才沒有掉下去。不幸的是,她踩的那塊墊腳的地方卻是我的臉。

  她小聲道歉:“對不起!”

  我嘟囔說:“沒關係啦。”心裡可不大樂意用臉去當墊腳石。

  爬到後來,我感覺手指酸軟,胳膊疲累到極點,肌肉微微顫抖。好不容易爬至山頂,兩個人立刻癱軟倒地。

  我說:“啊喲。”

  安娜貝絲哼哼唧唧:“哎喲。”

  忽聽另一個聲音吼道:“哈哈!”

  如果不是筋疲力盡,這一聲定將我驚得蹦起六丈高。我回過頭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安娜貝絲急忙把手貼在我的嘴上,朝崖頂的另一邊指了指。

  原來我們攀上的這處山頭非常狹窄,聲音就是從另一側傳來的,就在我們的正下方。

  那個聲音又吼道:“你這小姑娘還挺不老實!”

  “有本事咱們打上一架!”確定無疑,是克拉麗絲的聲音,“把劍還給我,看我不活劈了你!”

  那魔獸狂笑。

  安娜貝絲和我悄悄爬過去朝下窺視,發現那裡居然就是獨眼巨人的巢穴入口。洞口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獨眼巨人,另一個則是穿著婚紗的格洛弗。空地上支起一口大鍋,裡面燒著滾燙的開水。克拉麗絲被四肢捆綁,倒吊在大鍋上方。我見沒有泰森,心裡頓感失望。因為即使泰森落到獨眼巨人的手裡,最起碼還活著啊。可如今,就連這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哦——”那獨眼巨人似乎還拿不定主意,“是現在就吃這個說大話的女孩兒呢,還是等到婚宴上再吃?小甜心,你說說看?”

  他轉頭徵詢格洛弗的意見。格洛弗嚇得後退一步,一腳踩在婚裙上,差點摔倒。他好不容易站穩,說:“呃,這個嘛,我現在還不餓,親愛的。也許——”

  克拉麗絲詫異地問:“你剛才說‘小甜心’?誰——你是說格洛弗?”

  我身旁的安娜貝絲急得小聲罵道:“閉嘴!快閉上你的臭嘴!”

  波呂斐摩斯問:“誰是格洛弗?”

  克拉麗絲大叫:“就是賽特啊!”

  格洛弗驚呼:“不!這個女娃娃的腦袋定是被熱水熏糊塗了。親愛的,快把她放下來!”

  波呂斐摩斯眯縫起混濁的單眼,似乎想看清楚克拉麗絲一些,眼內凶光大現。

  這個獨眼巨人比我在夢裡見到時還要可怕。部分原因在於自己現在身臨其境,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腐臭味道更加真實。部分原因則在於他所穿的婚禮服——胡亂縫製的淺綠色燕尾服。

  波呂斐摩斯問:“什麼賽特?賽特的肉很好吃。你帶來了一個賽特?”

  克拉麗絲叫道:“不是,你這蠢貨!就是那個賽特啊!賽特格洛弗!穿著婚紗的那個!”

  那一刻,我真想下去扭斷她的脖子。波呂斐摩斯明白過來,轉身扯去格洛弗的面紗——身上的卷毛,一綹山羊鬍子和那對小角頓時完全暴露在外。

  波呂斐摩斯強忍憤怒,呼呼地喘著粗氣說:“自從多年前我的眼睛被另一個英雄戳傷之後,就不大能看清東西了。但是,我還沒全瞎呢,你不是女——獨——眼——巨——人!”

  他抓住格洛弗的衣服,用力撕開,露出婚紗下穿著牛仔褲和汗衫的可憐的格洛弗。

  格洛弗嚇得大叫,苦苦哀求說:“快住手!請別生吃我!我……我有一個烹飪秘方!”

  安娜貝絲見我想拔劍,急忙按住我的手,悄聲說:“別急,等等看!”

  波呂斐摩斯本來拿起了一塊石頭,準備朝他的“未婚妻”砸去。聽見格洛弗這麼一說,立刻停下手,問:“烹飪秘方?”

  “呃,是……是啊。生吃味道一點都不好,而且還會拉肚子。如果把我放在文火上燉一燉,滋味就好多了。再配上芒果酸辣醬,味道美極了!你現在就可以去拿芒果酸辣醬,就在山下的樹林裡。我坐這兒等你!”

  那個獨眼巨人沉吟不決。我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兒了,就算自己賠上一條性命,也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格洛弗死在獨眼巨人的手裡。

  他喃喃地說:“塗芒果酸辣醬的烤賽特肉。”然後抬頭看著吊在熱鍋上的克拉麗絲,問:“你也是賽特嗎?”

  克拉麗絲罵道:“不是,你這腦袋被驢踢的傢伙!人家可是正宗的女孩兒!戰神阿瑞斯的女兒!有膽子就把我放下來,看我不把你的胳膊砍下來!”

  波呂斐摩斯說:“砍下我的胳膊。”

  “而且還把砍下的胳膊從你嘴裡塞進去!”

  “小小年紀,倒有些膽量。”

  “放我下來!”

  波呂斐摩斯像抓一隻溫馴的小動物一樣抓起格洛弗,說:“現在得去喂綿羊了。婚禮推遲到今晚。就用賽特肉當主菜!”

  格洛弗戰戰兢兢地說:“可……你還結婚啊?新娘是誰?”

  波呂斐摩斯朝熱水鍋那邊看去。

  克拉麗絲嚇得大叫:“不行!你可不能來真的。我不是——”

  沒等安娜貝絲和我反應過來,波呂斐摩斯像摘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那樣一拽,就把克拉麗絲腳上的吊繩拽斷了。他說:“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好了,別客氣!我出去一下,傍晚後回來辦喜事!”

  接著,這個獨眼巨人吹了一聲口哨,立刻有一大群山羊和綿羊——比食人羊的個頭小——從山洞內蜂擁而出,圍在它們的主人身邊。波呂斐摩斯拍拍它們的背,嘴裡念著名字——貝爾特巴斯特、坦幕尼、洛克哈特等等。

  等最後一隻綿羊從洞內出來後,波呂斐摩斯用一塊巨石堵住洞門,就像我關冰箱門似的輕而易舉,克拉麗絲和格洛弗的喊叫聲立刻被堵在洞內。

  波呂斐摩斯自言自語:“芒果酸辣醬,芒果酸辣醬是什麼?”

  他一邊念叨著,一邊快步下山,揚長而去。

  我們試了良久,可那塊巨石穩如泰山,紋絲不動。從縫隙往洞裡喊,也沒聽見有什麼動靜,不知道格洛弗聽見我們的喊聲沒有。

  遇見這個難題,即使出現奇跡讓我們殺掉了波呂斐摩斯,可仍救不了格洛弗和克拉麗絲。他們會被活活悶死在洞裡。唯一的辦法就是能夠讓那個獨眼巨人自己把石頭挪開。

  氣急敗壞之下,我拔出激流劍在巨石上一陣亂砍。除了火花四濺,一點效果都沒有。這塊巨石可不是魔獸,魔劍也拿它毫無辦法。

  安娜貝絲和我坐下來喘氣,絕望地看著遠方羊群中波呂斐摩斯的身影。那個獨眼巨人倒也不笨,知道把普通羊和食人羊分開放牧,各占峽谷的一邊。連接峽谷的繩索橋上的鋪板間距頗大,令那些羊無法跨過。

  只可惜那群食人羊不吃波呂斐摩斯。不僅如此,似乎還很聽話。波呂斐摩斯拎著一籃子也不知是什麼肉,大塊大塊地喂給它們。看了這一幕,自從女妖瑟茜把我變成荷蘭豬後在我心裡產生的念頭就更加強烈了——只怕此回我要陪格洛弗一道,做人家的盤中餐了。

  安娜貝絲說:“不能力敵,就該智取。”

  我說:“太好了,怎麼個智取法?”

  “這個嘛,我還沒想好。”

  “呃,真有想法!”

  “波呂斐摩斯會打開石門的,他總得讓羊進去吧!”

  我說:“那得等到傍晚才行。他要娶克拉麗絲,用格洛弗當主菜。唉,不知道哪個更令人噁心。”

  安娜貝絲說:“我能隱身進去。”

  “我怎麼辦?”

  安娜貝絲沉吟說:“對了,那些羊。”她用那種一貫讓我感到擔心的狡黠的目光看著我,問:“你有多喜歡羊?”

  “千萬別鬆手!”安娜貝絲戴著隱身帽,站在我身旁提醒。說得容易,懸掛在綿羊肚皮下面的又不是她。

  不過,我承認這件事沒有原先想像那麼難。我以前曾爬到媽媽的汽車下面換油,和現在的難度沒什麼區別。這裡的綿羊體態龐大,即使是最小的也能承載我的體重。我抓住羊肚皮上的毛纏繞在手上,兩腳快速鉤住羊的兩條後腿,就像小袋鼠那樣掛在羊的肚子下面,同時還需側過頭,以免羊毛進入鼻孔和嘴巴裡。

  美中不足的是,羊肚皮上的味道可不怎麼好。不知道你有沒有聞過從稀泥裡撿回來,又扔在洗衣機裡一個星期都不洗的厚毛衣的味道。你聞聞那個,就知道我現在的境遇了。

  太陽西下。

  我剛掛在羊肚下不久,便聽見波呂斐摩斯吆喝:“咩!山羊羊!綿羊羊!”

  溫馴的群羊開始往回走。

  安娜貝絲悄聲說:“這就對了!我就在你旁邊。別擔心!”

  她想出的這個計策的確很妙,真是個天才。我暗暗佩服,心想如果大難不死的話,我一定親口告訴她這一點。

  我藏身的羊緩緩走上山坡。也就走出百米遠,我的手就開始發酸了。於是我加大力氣,那只綿羊低低叫了一聲。這也難怪,換做是我,也不會願意被人緊緊揪住頭髮的。可是如果這時不抓緊一些,恰好就會掉在那個獨眼巨人面前。

  “黑森!”波呂斐摩斯輕拍我前面的一隻羊,“還有愛因斯坦!維吉特呢——嗯,在哪兒,維吉特!”

  他拍了拍肚皮下面掛著我的這只羊,差點把我震下來。他說:“哈哈,又長膘了?”

  我心裡暗想:“這下戲演砸了。”

  還好那獨眼巨人只是一巴掌拍在羊的屁股上,把羊推進洞內。大笑著說:“進去吧,小胖墩!不久你會成為波呂斐摩斯的早餐啦!”

  就這樣,我混進了山洞。

  我眼看著最後一隻綿羊走進洞內。如果此時安娜貝絲再不鬧騰點動靜的話……

  波呂斐摩斯正要搬石頭堵住洞口,也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安娜貝絲的聲音:“你好啊,醜八怪!”

  波呂斐摩斯大吃一驚,問:“誰在說話?”

  安娜貝絲說:“小人物!”

  接下來,安娜貝絲期待的情形發生了,波呂斐摩斯頓時氣得臉色發青。

  他咬牙切齒地說:“小人物!我記得你!”

  安娜貝絲嘲諷地說:“你這笨頭笨腦的東西哪有那麼好的記性。跟小人物相比,你差得遠了。”

  聽了這句話,波呂斐摩斯徹底狂怒了,隨手拿起那塊用來堵門的巨石,朝著安娜貝絲發出聲音的方向扔了出去。一聲巨響過後,那塊石頭被摔得四分五裂。

  四周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安娜貝絲的聲音再度響起:“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扔石頭還是這麼不准!”

  波呂斐摩斯吼道:“有種過來啊!不把你撕碎才怪,小人物!”

  安娜貝絲譏諷地說:“你才殺不死小人物呢,傻大個。自己有本事就找到我啊!”

  波呂斐摩斯朝著聲音的方向撲了過去。

  也許別人聽到“小人物”這個詞會覺得沒什麼,可安娜貝絲先前對我說,早在千百年前,奧德修斯就是用這個名字來戲弄波呂斐摩斯的。她猜得沒錯,時至今日波呂斐摩斯仍對這個名字記憶猶新。出於對夙敵的深仇大恨,這個獨眼巨人一怒之下居然忘記了封閉洞門。顯然,原先的那個小人物是個男的,而這個小人物的聲音則是個女的。可是波呂斐摩斯已經氣得分不清男女了。另一方面,就從要娶格洛弗這一點,就能看出他對男女之間的區分沒什麼概念。

  我希望安娜貝絲能儘量吸引住波呂斐摩斯的注意力,這樣我就有時間找到格洛弗和克拉麗絲了。

  我從這只叫維吉特的綿羊身上下來,伸手拍拍它的腦門以示歉意,走到石洞的主廳。但是格洛弗和克拉麗絲都不在這裡。於是我只好在羊群的擠撞中朝石洞裡面走去。

  雖然我在夢裡到過這個地方,可仍舊感覺自己到了迷宮。沿著那條用燃燒的骨頭來照明的隧道,我一路小跑,經過好幾個堆放著羊皮毯子的房間。我還遇到了幾個被美杜莎變成了石頭的綿羊。這裡到處是羊皮上衣,大罐的羊油,羊毛大衣,羊絨襪子,還有帶角的羊皮帽子。經過一番搜索,我終於找到了那個旋轉房間。只見格洛弗被綁在房間的角落裡,正用一把剪刀割克拉麗絲身上的繩子。

  克拉麗絲說:“沒用的。這繩子就像鐵鍊一樣結實!”

  “再等幾分鐘!”

  克拉麗絲氣得直叫喚:“格洛弗,你都割了幾個小時了還沒割開!”

  這時,他們看見了我。

  克拉麗絲驚異地說:“是波西?你該被炸飛了啊!”

  “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待著別動,我——”

  “波西!”格洛弗激動地用羊角頂著我,“你聽到我了!你來了!”

  我說:“是啊,夥計。我當然來了。”

  “安娜貝絲在哪兒?”

  我說:“在外面。現在沒時間說話了。克拉麗絲,別動啊!”

  我揮劍砍斷綁在她身上的繩子。她身體僵直地站起來,揉搓、活動手腕,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低頭小聲說:“謝謝你。”

  我說:“不用謝。還有誰和你同來?”

  克拉麗絲詫異地說:“沒有啊。‘伯明罕’號上的其他人都……唉,沒想到你們居然能活下來。”

  我心裡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看來泰森終究沒能倖免。我不願多想,於是說:“咱們走!我們得去幫——”

  忽然,石洞外響起一聲爆炸,緊接著就聽見一聲尖叫。那是安娜貝絲的驚叫聲。

第十五章 小人物拿到了金羊毛

  波呂斐摩斯吼道:“我抓住小人物了!”

  我們三人悄悄伏在洞口,看見那個獨眼巨人面露猙獰,手裡抓著一把空氣。他用力晃了晃,一頂棒球帽落在地上,安娜貝絲立刻現出身形。她頭朝下被波呂斐摩斯抓在手裡。

  波呂斐摩斯說:“哈哈。隱身壞女孩兒!我已經有一個喜歡罵人的女孩兒做老婆了。這樣嘛,那就把你塗上芒果酸辣醬烤著吃得了!”

  安娜貝絲不停地掙扎,額頭受傷,眼睛呈玻璃樣,一副迷茫的神情。

  我悄聲對克拉麗絲說:“我沖上前去。我們的船就在山後面,你和格洛弗——”

  克拉麗絲和格洛弗同聲說:“不行。”這時,克拉麗絲已經從洞內找了根鋒利的羊角當長矛來用。格洛弗則用一根綿羊的後腿骨來充當棒子了。儘管他不忍心用同類的骨頭做武器,可現在也只能如此。

  克拉麗絲堅毅地說:“我們一起上。”

  “對。”格洛弗說完後,眨了眨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會附和克拉麗絲。

  我說:“好吧,咱們採用馬其頓式攻擊法。”

  他們點了點頭。馬其頓式攻擊法是我們在混血大本營裡學到的攻擊方法。具體做法是:我在前方引開敵人注意,他們二人迂回兩側包抄。這樣一來我們有可能全部戰死在這裡,而不僅只我一個。想到這些,我心裡又是難受又是感激。

  我舉起激流劍,大喊一聲:“嗨,醜八怪!”

  波呂斐摩斯轉過身,看著我說:“還有一個?你是誰?”

  “放下我的朋友。我才是剛剛辱駡你的人。”

  “你是小人物?”

  “沒錯,你這個臭烘烘的大鼻涕蟲!”雖然沒有安娜貝絲罵得精彩,我也只能想出這些詞來,“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小人物。把她放下,走過來,讓小英雄再挖出你的眼睛。”

  他氣得暴跳如雷:“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好消息是:他終於放下手中的安娜貝絲。壞消息是:安娜貝絲像布娃娃一樣癱軟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更糟的是波呂斐摩斯已經朝我沖過來了。和這個散發出臭味的龐然大物相比,我手中的劍簡直微不足道。

  這時,格洛弗突然從右側沖出來,將手中的骨頭扔出,打在獨眼巨人的額頭上。這一下對波呂斐摩斯來說簡直就是撓癢癢。克拉麗絲也從左側發動攻擊,就在波呂斐摩斯的左腳將要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間,將手中的骨矛對準了放在下麵。波呂斐摩斯猝不及防,左腳一下子就被紮穿了。他大叫一聲,拔掉腳上的骨矛,繼續朝我撲過來。

  我躲開伸過來的巨掌,抬腕送劍,戳在他的大腿上。

  我原以為這一下可夠那個獨眼巨人受的,但他太龐大了,些許皮外傷根本不放在心上。

  於是我對格洛弗喊道:“快去救安娜貝絲!”

  格洛弗急忙沖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隱身帽,把安娜貝絲扶了起來。我和克拉麗絲則負責吸引敵人的注意。

  不得不承認,克拉麗絲確實驍勇善戰。她向波呂斐摩斯發起一輪又一輪的攻擊。無論敵人如何拳打腳踢,克拉麗絲總能憑藉著敏捷的身手及時躲開。我從旁協助,用手中長劍去砍波呂斐摩斯的手和腳。

  不過這樣並不是長久之計,疲憊之下,一旦我們稍有懈怠,波呂斐摩斯就會抓住我們。對於他來說,捏死我們就像捏死只螞蟻一樣容易。

  我利用眼角的餘光看見格洛弗正扶著安娜貝絲走過那座繩索橋。在正常情況下,打死我也不會跑到峽谷對面的食人羊群裡去。但這時我忽然靈機一動,對克拉麗絲說:“撤退!”

  她打了個滾,躲開砸來的巨拳。那一拳沒有打中她,而是打中了她身邊的一棵橄欖樹。

  我們往繩索橋跑去,波呂斐摩斯緊追不捨。雖然他傷痕累累,也只是減慢了些速度而已。

  他氣得怪吼:“別叫我抓住你們,否則就把你們和綿羊燉成一鍋!挨千刀的小人物!”

  我對克拉麗絲說:“再快些!”

  我們飛奔下山。上那座繩索橋是唯一的機會了。這時,格洛弗已經通過繩索橋,正扶著安娜貝絲坐下。我們必須在被波呂斐摩斯抓住之前到達峽谷對面。

  我大聲道:“格洛弗!把安娜貝絲的匕首拿出來!”

  格洛弗看見獨眼巨人追趕在後,立刻緊張起來。他會意地點點頭。等我和克拉麗絲上了繩索橋,格洛弗便開始用匕首去割繩索橋的繩子。

  砰,第一根繩索割斷了!

  波呂斐摩斯晃晃悠悠地從繩索橋上追來。我和克拉麗絲用盡力氣一跳,跳到岸上。我回身便用寶劍砍斷剩餘的繩索。

  繩索橋掉進了峽谷,波呂斐摩斯大吼一聲……笑嘻嘻地站在我們旁邊。他竟然跳了過來。

  波呂斐摩斯得意揚揚地說:“失敗了吧!小人物失敗了!”

  克拉麗絲和格洛弗剛要衝過去拼命,就被他像拍蒼蠅一般拍飛了。

  我頓時勃然大怒。我不甘心自己大老遠來到這裡,失去了泰森,承受了這麼多的苦難,卻換來失敗的結局,千辛萬苦最後竟因為這個穿著淺綠色蘇格蘭短裙的傻大個而功虧一簣。再說,我決不容許任何人這樣打我的朋友!

  刹那間,一股力量頓時湧遍全身。我忘記了雙方的力量懸殊,舉劍便刺,插進波呂斐摩斯的肚子裡。波呂斐摩斯吃痛,彎下腰來。我緊接著用劍柄狠狠砸在他的鼻子上。一陣瘋狂的拳打腳踢過後,我才意識到波呂斐摩斯已經仰天躺倒在地,徹底被我打暈了。我站在他的胸口上,劍尖懸在那只獨眼上面。

  “哎喲,哎喲。”波呂斐摩斯呻吟著。

  格洛弗吃驚地說:“波西!你怎麼能——”

  波呂斐摩斯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哀求說:“英雄饒命啊!英雄饒命啊!”鮮血從他的鼻子裡嘩嘩地往外流,眼角也被我打爛了。“我的羊羊們需要我。我只不過是在保護這群羊而已啊!”

  說著,他開始哭起來。

  我贏了。現在,我只要把劍刺下去——用力一刺。

  克拉麗絲大喊:“殺了他!你還等什麼?”

  波呂斐摩斯哭得那麼傷心,就像……就像泰森。

  格洛弗警告說:“他是個獨眼巨人啊!別相信他的鬼話!”

  我知道格洛弗說得對。換做安娜貝絲,也會這麼說。

  可是這個獨眼巨人不停地哭。我第一次想到,波呂斐摩斯也是海神波塞冬的兒子啊。和泰森,和我一樣。我怎麼能忍心殺死他呢?

  我對這個獨眼巨人說:“我們只想要金羊毛,你同意我們拿走它嗎?”

  克拉麗絲叫道:“不能心軟!快殺了他!”

  波呂斐摩斯抽泣著說:“我美麗的金羊毛。我最心愛的寶貝。拿走吧,狠心人。帶著它離開這裡吧,我只要平平安安的。”

  我對他說:“我這就從你身上下去。不許亂動,否則……”

  波呂斐摩斯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剛一退後,就如毒蛇一般迅速,波呂斐摩斯突然一掌劈來,將我打倒在懸崖邊。

  他站起身咆哮說:“愚蠢的凡人!想拿我的金羊毛?哼,我先吃了你再說。”

  說完,他張開血盆大口,我閉目待死。

  忽然,一個東西嗖地從我頭上飛過,只聽砰的一聲。

  原來是一塊籃球大小的石頭飛進波呂斐摩斯嘴裡,卡住了他的咽喉。他憋得滿臉漲紫,吐不出來也咽不進去。在懸崖邊踉踉蹌蹌,一失足,摔下山谷。他在空中像揮翅膀似的雙手揮舞,一瞬間便消失在穀底。

  我轉過身。

  不遠處,泰森兩手空空地站在一大群食人羊中間。

  他說:“大壞蛋波呂斐摩斯!獨眼巨人不全是好人。”

  泰森簡要敘述了一下事情經過:那匹叫彩虹的海馬自從和泰森分別後,便戀戀不捨地跟在“伯明罕”號後面,等待合適機會再找泰森一同玩耍,不料卻遇見“伯明罕”號爆炸的事情。幸虧海馬彩虹及時發現正沉入海底的泰森,這才救了他一命。這幾天,海馬彩虹馱著泰森在魔獸之海中四處尋找我們的下落,直到剛才泰森聞到了綿羊的氣味,於是來到這個島上。

  要不是害怕泰森身邊的食人羊,我真想沖過去抱緊這個大塊頭。我激動得語無倫次:“泰森,謝天謝地。安娜貝絲受傷了!”

  泰森迷惑地問:“安娜貝絲都受傷了,你還謝天謝地?”

  “不!”我跪在安娜貝絲身邊,低頭檢視她的傷情。她額頭上的傷比我料想中還嚴重,髮際邊沾滿黏糊糊的血跡,手腳冰涼,面無血色。

  格洛弗和我相互看著,心裡都十分緊張。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說:“泰森,你能幫我把金羊毛取來嗎?”

  泰森問:“哪一個是?”他看了看四周數以百計的綿羊。

  我說:“在樹上掛著!金色的那個!”

  “哦,真漂亮!你等著,我去拿。”

  泰森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以免踩著綿羊。如果是我們幾個去拿金羊毛,還沒等到手就會被食人羊活吃了。可是大概泰森身上的氣味和波呂斐摩斯的很像,那些食人羊誤認了他,還等著他從籃子裡給它們拋肉吃呢。泰森走到橡樹下,把金羊毛從上面摘下來。金羊毛剛一離樹,那棵橡樹的葉子立刻變黃了。看著泰森不緊不慢地走回來,我急得喊道:“沒時間了!把金羊毛扔過來!”

  金羊毛在空中劃過一道金燦燦的弧線,我伸手接住。金羊毛比我料想的要重許多,六七斤的樣子,是珍貴的純金羊毛。

  我將它蓋住安娜貝絲的全身,只有臉露在外面,然後默默祈禱,求告諸神保佑。即使是我最不喜歡的那些神我也都求到了。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安娜貝絲的臉上逐漸顯現出一些血色,額頭上的傷口開始癒合。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格洛弗,虛弱地問:“你們沒有……結婚吧?”

  格洛弗咧著嘴開玩笑地說:“沒有。朋友們都勸我不要結婚。”

  我說:“安娜貝絲,躺著別動。”

  可是儘管我們不同意,她依然坐起身。我注意到她額頭上的傷已經痊癒了,臉色也好了許多。仿佛有人給她注射了螢光劑似的,她整個身體都放射出一層微光。

  這時,泰森應付那群食人羊開始有些吃力,有些羊已經爬上他的身體尋找食物了。他命令說:“下去!”然後他看見有幾隻食人羊揚起鼻子朝我們這個方向嗅,急忙說,“看這邊,羊羊!快過來!”

  食人羊都圍了過去。它們顯然是餓了,而且逐漸意識到泰森並沒有帶肉來給它們吃。因此,它們不可能一直圍著泰森,而放著附近的幾個大活人不去吃。

  我說:“我們得走了。船在……”我們的“安妮公主復仇者”號停靠在島後,距離這裡很遠。最近的路需通過峽谷,可是繩索橋已經被毀了,唯一的路只能通過食人羊才能到達。

  我喊道:“泰森,你能把羊群引開嗎?”

  “它們想吃東西啦。”

  “我知道!它們想吃人肉!你把它們從路上引開就行。等我們到了海灘,你再同我們會合。”

  泰森只好嘗試著吹口哨說:“來,來,羊羊!呃,想吃人肉的往這邊走!”

  他往草坪中央跑去,羊群在後面追趕。

  我對安娜貝絲說:“你把金羊毛裹在身上,你的傷還沒全好呢。能站起來嗎?”

  她扶著我試著用力,可是臉色立刻就變白了。“唉,還沒全好。”

  克拉麗絲彎腰在安娜貝絲的胸口上輕按了一下,痛得安娜貝絲直吸冷氣。

  克拉麗絲說:“肋骨斷了。雖然在癒合,但肯定是斷了。”

  我問:“你怎麼知道?”

  克拉麗絲瞪了我一眼,說:“因為我也斷了兩根,小子!我背她走。”

  她不由分說地將安娜貝絲背上,朝海灘走去。格洛弗和我跟在後面。

  一到海邊,我就集中意念控制“安妮公主復仇者”號:起錨,開過來。焦急地等待幾分鐘後,我看見我們的船正繞過小島的海角朝我們駛來。

  “我來也!”泰森大喊著,從山路上跑下來。那群食人羊饑腸轆轆地跟在後面,失望地咩咩叫著。

  我對其他人說:“這些羊可能不會跟著我們進到水裡。所以我們必須遊過去上船。”

  克拉麗絲反對說:“安娜貝絲傷成這個樣子,怎麼遊?”

  我毅然地說:“大家幫著她,一定能成。”我感覺又充滿了信心,因為這裡是海,是力量的源泉。“一旦上了船,我們就安全了。”

  就在我們渡過峽谷的入海口時,忽然響起一聲咆哮,轉眼望去,只見摔進穀底河流的波呂斐摩斯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渾身青腫,兩手抱了一塊大石頭,著河水朝我們奔來。

第十六章 沉船

  我嘟囔說:“這石頭怎麼總也用不完啊?”

  格洛弗說:“快往船那邊遊。”

  說完,他和克拉麗絲鑽進海浪裡。安娜貝絲一隻手摟著克拉麗絲的脖子,另一隻手劃水。金羊毛浸水之後,分量更重了。

  可是波呂斐摩斯這次並不是沖著金羊毛來的。

  他厲聲喝道:“你這個小獨眼巨人!同類的叛徒!”

  泰森頓時站住不動了。

  我說:“別聽他的!跟我們走!”

  我使勁拉泰森的胳膊,可是感覺就像在拉一座小山,紋絲不動。泰森轉身面對波呂斐摩斯說:“我不是叛徒。”

  波呂斐摩斯罵道:“你居然給凡人出力!你是小偷的幫兇!”

  他扔出手中的石頭,泰森揮拳擋開,說:“我不是叛徒,我們也不屬於同類。”

  “要麼打贏我,要麼就去死吧!”波呂斐摩斯沖進海裡。可他的腳傷得很重,一下子臉朝下摔進水裡,樣子十分狼狽。他站起身,吐出嘴裡的咸水,怪叫連連。

  克拉麗絲大聲喊:“波西!快來啊!”

  這時他們將要游到船邊,我只需再拖延波呂斐摩斯片刻……

  泰森對我說:“快走!我拖住這個大醜八怪。”

  “不行!他會殺了你的。”我已經失去過他一次,不能再失去了,“我們一起對付他。”

  泰森說:“好,一起對付。”

  我拔出激流劍。

  波呂斐摩斯小心謹慎地走過來,走路時瘸得很厲害,但是腳上的傷並不妨礙他扔出第二塊石頭。我急忙閃躲,可惜動作慢了一點。要不是泰森及時用拳頭將石頭擊開,這下我可就被砸扁了。

  站穩後,我用意念使海面升高。一個七米高的浪頭湧來,我站在浪尖上,借著浪頭的衝勁兒撲向波呂斐摩斯,狠狠一腳踢在他的眼睛上。波呂斐摩斯承受不住浪頭的巨大衝力,摔倒在海灘上,我趁勢跳到他的頭上。

  波呂斐摩斯哇哇大叫:“我要殺了你!金羊毛竊賊!”

  我大聲喊道:“是你偷了金羊毛!你還利用它給賽特們設置了一個死亡陷阱!”

  “那又怎樣?我喜歡吃賽特肉!”

  “金羊毛是用來拯救生靈的!它屬於諸神的孩子們!”

  “我就是諸神的孩子!”波呂斐摩斯揮掌橫劈,我及時閃開,“父親波塞冬啊,懲罰這個小偷吧!”他現在拼命地眨眼睛,似乎什麼都看不清了。我意識到他是在通過我們的聲音來確定方位。

  我一邊悄悄後退,一邊說:“波塞冬才不會懲罰我呢。我也是他的兒子,他可不會厚此薄彼。”

  波呂斐摩斯大吼一聲,一掌劈斷身邊的橄欖樹,朝我原先站立的地方打來,厲聲說:“人類沒資格說這種話!陰險狡詐,污穢骯髒的人類!”

  這時,格洛弗正扶著安娜貝絲上船,克拉麗絲沖我一個勁兒地揮手,要我撤退。

  泰森從波呂斐摩斯身旁繞過去,想從背後偷襲。

  波呂斐摩斯說:“小獨眼巨人!你在哪兒?救救我!”

  泰森停下腳步。

  波呂斐摩斯搖晃著手中的樹幹,苦苦哀求:“你被人類蒙蔽了!可憐的流浪弟弟!救救我!”

  大家都一動不動,周圍非常安靜,除了海水聲和自己的心跳聲,我什麼都聽不到。這時泰森移步上前,雙手架在身前防止對方暴起傷人,然後說:“投降吧,獨眼巨人哥哥!放下——”

  波呂斐摩斯手持樹幹,突然朝他說話的方向掃了過去。

  我急忙提醒:“泰森!”

  波呂斐摩斯的力量如此之大,換做是我,這一棒立刻就能將我砸成肉餅。幸好泰森皮糙肉厚,挨了一棍後,只是飛起來後重重摔在地上。波呂斐摩斯乘勢追擊,我大喊一聲:“不!”沖上前舉劍便刺。我原本是想傷他的大腿,可惜跳得高了點,戳在他的屁股上。

  波呂斐摩斯痛得哇哇大叫,舉起樹幹朝我打過來。

  我慌忙閃躲,仍被樹枝掃中後背,頓時鮮血直冒。我渾身又累又痛,膽戰心驚。不,我絕不做膽小的荷蘭豬。於是我努力將內心的恐懼強壓下去。

  波呂斐摩斯的樹幹又打了過來,這回我早有準備,低頭閃過後,伸手抓住樹幹上的一根分枝,隨著波呂斐摩斯的收力,就勢飛了起來。越過波呂斐摩斯的頭頂時,我鬆開樹枝,恰好落在他的頭上,雙腳踩中那顆獨眼。

  波呂斐摩斯大聲慘叫。泰森瞅准機會,上前將他扭翻在地。我從波呂斐摩斯的頭上跳下,剛一接觸實地,劍尖便對準了他的心臟部位,蓄勢待發。我看了看泰森,心中實在不忍心殺死波呂斐摩斯。

  於是我對泰森說:“饒他一命吧!你快跑!”

  泰森用力將波呂斐摩斯推開,和我一起朝海裡奔去。

  波呂斐摩斯翻過身,兩手捂住嚴重受傷的眼睛,暴跳如雷地說:“我要把你們剁成肉泥!”

  泰森和我已經跳進了海水裡。

  波呂斐摩斯大叫:“你們在哪兒?”他撿起樹幹在水中一陣狂打。

  我用意念聚起波浪,借著波浪的推力朝前方遊去。就快要游到船邊的時候,克拉麗絲站在甲板上大叫:“幹得漂亮,傑克遜!臉上中招了吧,獨眼巨人!”

  我急得在心裡喊道:“閉上臭嘴!”

  “哈哈!”波呂斐摩斯拾起一塊石頭,朝克拉麗絲發出聲音的方向投了過來。他投擲的力氣差了些,石頭沒打中帆船。

  克拉麗絲嘲諷地說:“來砸我啊,來砸我啊!沒力氣了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敢打起本小姐的主意了,笨蛋!”

  我實在忍無可忍,呵斥道:“克拉麗絲,閉上你的臭嘴!”

  可惜為時已晚。波呂斐摩斯扔出第二塊石頭,正好打中“安妮公主復仇者”號的船體上。

  帆船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船頭沖下,就像順坡而下般開始沉沒。

  我對泰森說:“潛水!”剛鑽進水下,又一塊石頭從我們頭上飛過。

  帆船下沉時形成的渦流力量巨大,拖著安娜貝絲等三人沉入海中。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也想像不出沉船時會產生一個類似於水池的排水口那樣的旋渦,這個旋渦能把周圍的一切東西都吸進海裡。即使如克拉麗絲這種游泳健將,面對巨大的渦流吸力也毫無辦法。格洛弗拼命地蹬腿,安娜貝絲則死死抱住金羊毛。海水中的金羊毛就如同散開成一片的光閃閃的金幣。

  我奮力遊去,眼看著朋友們生死未蔔,更糟的是,他們周圍都是帆船破碎的木頭,隨著他們一同打旋。一旦我遊過去後被這些木頭打中頭部,就算有驅動海水的魔力也不能倖免於難。

  我心想:“我們需要幫助。”

  “是啊。”泰森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吃了一驚。我曾在水下聽見過海仙女涅瑞伊得斯以及其他水精靈和我說話,可是我從未聽過……知道了,泰森也是波塞冬的兒子啊。我們居然能夠在水下交流。

  泰森說:“彩虹能幫忙。”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集中意念,和泰森一起發出呼喊:“彩虹!我們需要你!”

  很快,黑暗的海底出現了幾個影子——三匹長著魚尾的馬,正在以比海豚還要快的速度向我們靠近。彩虹和它的夥伴緊盯著我們的方向,似乎接收到了我們的意念。它們鑽進帆船的碎片中,不一會兒,隨著大團大團的氣泡冒出,只見格洛弗、安娜貝絲和克拉麗絲每人抱著一匹海馬從旋渦中游了出來。

  彩虹體形最大,它馱著克拉麗絲,讓泰森揪緊它的鬃毛。我則抓住馱著安娜貝絲的那匹海馬的鬃毛。

  呼吸之間,海馬已經帶著我們浮出水面,駛離波呂斐摩斯的海島。我遠遠聽見波呂斐摩斯在狂笑:“我成功了!我終於淹死了小人物!”

  我希望他永遠也不知道我們還活著。

  海馬的速度很快,轉眼間那座海島就縮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水天一線。

  安娜貝絲喃喃地說:“成功了。我們……”

  話未說完,她一頭靠在海馬的身上,頓時人事不知。

  我不知道海馬們能遊多遠,也不知道它們要將我們帶往何處。我只能盡力扶著安娜貝絲,以免她從海馬背上摔下來。安娜貝絲披著金羊毛。啊,金羊毛,為了它我們經歷了千辛萬苦。我默默地,默默地向諸神祈禱。

  我在安娜貝絲耳邊小聲說:“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把頭枕在金羊毛上,不知不覺中陷入沉睡。

第十七章 驚險的邁阿密海灘

  “波西,快醒醒。”安娜貝絲搖晃著我的肩膀。

  夕陽西下,落在遠方高聳林立的建築後面。一條林蔭大道沿海伸展,商鋪門前閃著花花綠綠的霓虹燈,碼頭上停泊了各種帆船和遊船。

  我揉了揉眼睛,聽見安娜貝絲說:“這裡應該是邁阿密吧。你看,這些海馬真好玩!”

  果然,我們的海馬朋友已經放慢速度,繞著大圈環遊,嘴裡吱吱叫著,不肯向海岸靠近。我明白它們的意思,於是說:“它們送得夠遠了。岸上人多眼雜,我們就從這裡遊過去吧。”

  分別來得太快,我們依依不捨地和彩虹它們告別,感謝它們的無私幫助。泰森十分傷心,一邊從海馬背上卸下行李,一邊暗暗流淚。那些行李是他的背包以及從“伯明罕”號的殘骸中搶救出來的一些雜物。他擁抱著彩虹的脖子,喂它吃了一個在島上採摘的芒果後才和它道別。

  目送海馬們離去後,我們才向海岸遊去。一陣陣的海浪將我們送回到人類世界。碼頭上到處都是遊覽觀光的遊客,忙碌的工人們來回搬運行李,計程車司機們大聲吆喝著招攬客人。根本沒有人來注意我們這幾個渾身濕漉漉的小孩兒。

  進入人類世界之後,泰森的真面目又被障眼迷霧給遮蓋住。格洛弗則戴上帽子,穿著旅遊鞋來掩人耳目。連金羊毛也變化成一件羊皮夾克,口袋外面印著一個大大的、金光閃閃的歐米茄。

  安娜貝絲跑到附近的一個報箱,在《邁阿密先驅導報》上查看了今天的日期後,驚叫說:“六月十八號!我們離開營地竟有十天了!”

  克拉麗絲說:“這不可能啊!”

  其實,魔獸世界的時間和人類世界的時間是不一致的。

  格洛弗悲傷地說:“塔莉亞大樹准是快要死了。說什麼也得在今晚把金羊毛送到營地。”

  克拉麗絲沮喪地坐在人行道上,聲音顫抖地說:“怎麼回去?營地離這裡有好幾百公里啊。我們既沒有錢,也沒有車。一切都像預言中說的那樣。傑克遜,這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插手——”

  安娜貝絲勃然大怒:“波西的錯?克拉麗絲,你說話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在哪兒?你才是最大的——”

  我說:“別吵了!”

  克拉麗絲將雙手埋進頭髮,安娜貝絲則氣得直跺腳。

  要不是克拉麗絲說起,我幾乎忘了這次尋寶行動本該由她完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感受。換做是我,如果本應由我做的事情卻被別人搶先做了,我也會感到無地自容的。

  我想起在“伯明罕”號上偷聽到克拉麗絲和戰神阿瑞斯的那段談話——阿瑞斯惡狠狠地下命令,要求她必須完成這次尋寶行動。雖然阿瑞斯也很關心營地的安危,但如果克拉麗絲令他感到丟臉的話……

  於是我說:“克拉麗絲,你聽到的那個預言是什麼?”

  她抬起頭看著我。我原以為她會一口拒絕,哪知她深吸了口氣,就把預言原原本本地複述出來:

  乘著骷髏戰士駕駛的鐵船,

  依靠自己發現目標。

  關進石洞,充滿了絕望,

  沒有朋友,就沒有成功。

  孤身一人,飛回家中。

  格洛弗嘟囔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說:“不會吧,不會吧……等等,我明白預言的意思了。”

  我伸手到口袋裡掏錢,可摸來摸去也只找到一枚德拉克馬金幣。我問:“誰身上帶現金了?”

  安娜貝絲和格洛弗都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克拉麗絲在衣兜裡僅找到一張濕透了的美元,不由歎了口氣。

  泰森問:“現金?就是那種……綠色的紙片?”

  我看著他,說:“是啊。”

  “就是裝在行囊裡的那種?”

  “是啊,可是那些行囊都丟……丟……”

  我看見泰森開始在他的行李中一陣亂掏,話說到一半頓時咽了回去。他找了一會兒,竟然拿出了那個裝著鈔票的密封袋。這個錢袋還是赫爾墨斯為我們準備的呢。

  我又驚又喜,說:“泰森,你怎麼——”

  他說:“我還以為這個袋子是給彩虹裝食物的呢。看見它漂在水上,我就撿了回來,誰知裡面放的都是些紙片。對不起!”

  說著,他把錢袋給我。裡面都是五美元、十美元的紙幣,至少有三百美元。

  這時,我看見幾個遊客從一輛計程車裡出來,急忙上前攔住車,喊道:“克拉麗絲,快來,你去機場乘飛機回去!安娜貝絲,把金羊毛給她!”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下,我從安娜貝絲手裡取回金羊毛變成的夾克,把錢放進夾克兜裡,然後遞給克拉麗絲。

  克拉麗絲說:“你想讓我——”

  我說:“這次尋寶行動是屬於你的。袋子裡的錢只夠一個人乘飛機。再說,我也不能在天上飛。宙斯會用雷電劈死我的。我終於知道預言的含義了:‘沒有朋友,就沒有成功。’意思是你需要我們的説明,但是你必須一個人飛回營地。一定要把金羊毛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我能看出克拉麗絲內心的變化——起先是懷疑我在耍陰謀,最後才相信我是坦誠相待。

  她立刻鑽進計程車,說:“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不會失敗的。”

  “那就好。”

  計程車開走了,金羊毛也跟隨克拉麗絲一起走了。

  安娜貝絲說:“波西,你真——”

  “大方?”格洛弗說。

  安娜貝絲糾正說:“是瘋了。你把營地裡每一個人的命都壓在克拉麗絲身上,賭她能夠在今晚之前將金羊毛送回去?”

  我說:“這是她的任務。理所當然應由她去送。”

  泰森說:“波西是個大好人。”

  安娜貝絲抱怨說:“好得有些過分了。”但我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讚賞的意思。這件事很出乎她的意料。想得到安娜貝絲的贊許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說:“走吧,我們另想法子回家。”

  我剛一轉身,突然發現一把劍正指著我的咽喉。

  抬眼看去,居然是盧克。他說:“嗨,兄弟,歡迎回國!”

  他的那兩個熊人打手將我們夾在中間。一個抓住安娜貝絲和格洛弗的領子,另一個去抓泰森,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盧克鎮定自若地說:“波西,讓你的大個子朋友後退,否則我就叫歐瑞斯不客氣了。”

  歐瑞斯獰笑著將安娜貝絲和格洛弗提離地面。二人又踢又叫。

  我厲聲喝道:“盧克,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面帶微笑,臉上的傷疤使他看上去格外猙獰。

  他朝碼頭揚了揚臉,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停靠在碼頭內的最大一艘船舶赫然便是“安德洛墨達公主”號。

  盧克說:“波西,看來我又要盡一回地主之誼了。”

  熊人打手將我們押上“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游輪,來到船尾噴泉泳池前。盧克手下的那幫惡棍們都圍聚過來——蛇人、萊斯特律戈涅人,還有穿著盔甲的混血半神。

  盧克沉吟說:“事已至此,你們就乖乖地告訴我,金羊毛在哪兒?”

  說著,他用劍在我的衣服上戳了一下,然後又在格洛弗的牛仔褲上戳了一下。

  格洛弗嚷嚷說:“嗨!我身上長的可是真羊毛!”

  盧克微笑說:“對不起,老朋友。只要交出金羊毛,我便不為難你們。”

  格洛弗罵道:“說什麼廢話呢!狗屁老朋友!”

  “也許你們沒聽見我的話。”盧克突然語含威脅,“金羊毛——在——哪兒?”

  也許我不該告訴他任何事情,可是我就想看看他得知真相後的慘樣。於是我說:“金羊毛不在這兒。我們已經先一步將它送回去了。對不起,這件事你辦砸了。”

  盧克惡狠狠地說:“你在說謊。你不可能……”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頓時大驚失色:“在克拉麗絲手裡?”

  我點點頭。

  “你居然信任……你把金羊毛給……”

  “是啊。”

  “阿格裡俄斯!”

  熊人阿格裡俄斯嚇了一大跳,應聲說:“在,有……有何吩咐?”

  “去貨艙裡把我的戰馬牽上來。我要飛往邁阿密機場,快!”

  “可是,老闆——”

  盧克厲聲喝道:“去啊!再敢違抗命令,就把你扔下去喂翼龍!”

  阿格裡俄斯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慌忙跑下樓梯。盧克在泳池邊來回踱步,嘴裡用古希臘語不乾不淨地罵著。他的手用力緊握劍柄,捏得手指都發白了。

  盧克手下們惴惴不安。也許他們還從沒見過老闆發這麼大的火呢。

  我暗自盤算……如果我能夠利用盧克的怒火,讓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陰謀的話……

  這時,泳池裡的噴泉噴出的水霧,在夕陽照射下形成了一道彩虹。我靈機一動,心裡有了主意。

  於是我對盧克說:“原來你一直都在耍弄我們。你想讓我們去拼死拼活地取回金羊毛,然後你再來個順手牽羊,漁翁得利。”

  盧克陰沉著臉說:“當然啦,小笨蛋!你們向來都是些惹事精!”

  “叛徒!”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德拉克馬金幣,朝盧克扔過去。正如我所料,盧克側了一下頭便躲開了。金幣飛進噴泉的彩虹裡。

  我心裡默默祈禱:彩虹女神,請接受我的請求吧!

  我呵斥盧克:“這一切都是你的詭計!就連營地的狄奧尼索斯也上當了!”

  這時,盧克身後的噴泉開始出現波紋。我連忙拔出激流劍,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盧克嗤之以鼻地說:“別逞英雄了,波西。放下你的玩具劍,否則我遲早要你的命。”

  “盧克,是誰給塔莉亞大樹下的毒?”

  他怒吼道:“當然是我啦。這話我已經說過一遍了。我用的是從地獄深淵裡得來的巨蟒毒液。”

  “喀戎跟這件事沒有關係嗎?”

  “哼!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那老東西還沒這份膽量。”

  “你說這叫膽量?背叛朋友,危及營地,這也叫膽量?”

  盧克舉起手中的劍,說:“傻小子,可憐你還被蒙在鼓裡。我原打算讓你拿著金羊毛……嘿嘿,一旦讓我得逞……”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疑問:他為什麼讓我拿著金羊毛呢?肯定是在說謊。管不了這許多,當務之急是引開他的注意。

  我說:“你打算用金羊毛來治好克洛諾斯吧?”

  “沒錯!金羊毛的神奇魔力能夠令他的康復速度加快十倍。可是沒想到你竟然來這麼一手,稍稍打亂了我們的計畫。”

  “如此說來,你給塔莉亞大樹下毒,給我們設置圈套,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幫助克洛諾斯毀滅諸神。”

  盧克笑了笑,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幹嗎還要再問?”

  “因為我想讓在場的觀眾們親耳聽你說出來。”

  “什麼觀眾?”

  他扭過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他的一群手下也都嚇得連連後退。

  只見噴泉上的彩虹影像裡有狄奧尼索斯、坦塔羅斯,以及所有在營地餐廳裡用餐的人。他們都靜靜地坐著,驚異地看著這裡發生的事情。

  狄奧尼索斯聲音乾澀地說:“這個嘛,沒想到我們在吃飯時間竟然還看了一出好戲。”

  我說:“狄先生,你聽到盧克說的話了吧?你們全都聽到了吧?塔莉亞大樹的中毒與喀戎無關。”

  狄先生歎了口氣說:“我想是這樣的。”

  坦塔羅斯說:“這段彩虹視頻有可能是編造的。”他一邊說著,一邊雙手齊下,試圖將一塊乳酪漢堡堵截在盤子的角落。

  狄先生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說:“只怕不是編造的吧。事情明擺著,我將不得不重新任命喀戎作為營地的活動教練。其實,我早就想和那個老半馬人再玩幾局牌了。”

  坦塔羅斯終於抓住了那個乳酪漢堡,舉到眼前驚喜地看著它,仿佛在看世界上最大的鑽石一般。他哈哈大笑說:“我抓住它了!”

  狄先生宣佈說:“坦塔羅斯,我們不再需要你在這裡工作了。”

  坦塔羅斯如遭電擊,說:“什麼?可是……”

  “也許你該回地獄去了,因為你被解雇了。”

  “不!可是——不!”

  他漸漸融化為一團煙霧,但他還不忘作最後一次努力,試圖將那塊乳酪漢堡放進嘴裡。可惜晚了一步,坦塔羅斯消失了,乳酪漢堡掉落在地。整個營地立刻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盧克氣急敗壞,一劍將噴泉劈開。彩虹影像頓時化做水霧,但事情終究真相大白。

  我正在沾沾自喜,一個人偷樂的時候,盧克轉過身看著我,臉上的神情恨不得一口把我吃掉。

  他惡狠狠地說:“波西,克洛諾斯說得一點都沒錯,你是一件靠不住的武器。看來,我得另想辦法了。”

  還沒等我想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的手下拿起一個銅哨吹了一聲,各個艙門立時洞開,許多士兵蜂擁而出,將我們圍困在中間。這些士兵人人手持鋒利的銅矛。

  盧克獰笑著對我說:“你這輩子別想活著離開這艘船。”

第十八章 半馬人的救援

  我說:“有種就跟我單打獨鬥。不敢嗎?”

  盧克撇了撇嘴。他的一干手下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只等他一聲令下便將我們全部殺死。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熊人阿格裡俄斯牽著一匹純黑色的天馬走上來。那匹天馬不停地發出嘶叫。我能讀懂它的心思,知道它把能罵阿格裡俄斯和盧克的字眼都用遍了。若是它敢在喀戎面前也這麼嘴裡不乾不淨的話,准有好果子吃了。

  阿格裡俄斯躲開飛過來的蹄子,大聲報告:“先生!您的坐騎已準備好了!”

  盧克目不斜視地盯著我,說:“去年夏天我就告訴過你,絕不會中你的激將法。”

  我心念一動,頓時明白過來,於是說:“哈哈,原來你一直不敢和我單打獨鬥,是害怕在手下面前丟臉啊。”

  盧克看了看他的手下,發現大家臉上都露出了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知道自己再不出手,恐怕今後難以服眾。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雖然盧克精於劍術,我在他這裡討不到什麼便宜。但只要我拖住他,克拉麗絲就能把金羊毛送回營地。而且在我們打鬥的過程中,憑藉安娜貝絲的聰明才智,他們也一定能找到逃生的機會。

  盧克果然中計,沉吟半晌後說:“好,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你。”說著,他舉起手中寶劍。他的劍比我的激流劍長了一大截,劍身是用凡鐵和仙銅打造,微微發出詭異的灰色和金色的光。我聽說過凡鐵和仙銅這兩種金屬就像磁鐵的兩極一樣相互排斥,若非在鑄造時有人跳進熔爐裡以身殉劍,是斷然無法將它們熔合在一起的。

  盧克吹了聲口哨,他一個手下立刻扔給他一面銅盾。他接過銅盾,臉上露出獰笑。

  安娜貝絲說:“盧克,至少你也該給他一面盾牌啊。”

  盧克說:“對不起,我這裡不提供武器。”

  盾牌在打鬥中的作用非常關鍵。雖然雙手持劍的力道大些,可是持有盾牌的人能夠更好地進行防禦,有了盾牌的防護,持盾者便有了更多的招數,可以在防禦中伺機殺死對方。我想起喀戎臨走時叮囑我留在營地,好好練習武功的話。可惜我沒有聽他的忠告,此時要付出代價了。

  盧克一上來便使用殺招。幸虧我反應快,後躍避開。他的劍仍從我腋下穿過,貼著肋骨刺破衣服。

  我持劍用力劈下,被他的盾牌向上一撩給擋開。

  盧克嘲弄地說:“哈哈,波西,看來你的劍法生疏了。”

  接著,他另一隻手上的劍沖我的頭部橫削過來,我低頭讓開後一劍刺了過去,他旁跨一步,輕鬆化解掉我的淩厲攻擊。

  我的肋骨一陣火辣辣的痛,心跳加快。就在盧克又攻上來的時候,我向前一躍,跳進游泳池裡。剛一接觸到水,我便感到力量從四面八方湧進我的體內。於是我急速旋轉,卷起一股巨大的水浪撲向盧克。

  盧克被水浪擊得連連後退,一時間無法睜開眼睛,於是我沖上前去痛下殺招。盧克情急之下打了幾個滾,這才得以倖免,又站了起來。

  我趁他立足未穩之際又飛身上前,舉劍猛砍。盧克橫盾擋開,俯身刺向我的下盤。我猝不及防,只感到一陣劇痛從大腿傳來,頓時摔倒在地。盧克一劍得勢,並不就此罷手,而是揮劍橫劈。我急忙躲在旁邊的椅子後面,盧克來不及收力,頓時將椅子劈得七零八落。

  我的大腿傷得很重,根本站不起身,只得爬向游泳池。腿上的傷口受到牽拉,痛得我眼前發黑。盧克獰笑著,不緊不慢地走上來,劍尖滴下鮮血。

  “波西,在你死之前,我還想請你看一出好戲。”說著,盧克對抓著安娜貝絲和格洛弗脖子的歐瑞斯說,“歐瑞斯,你現在可以享用晚餐了。放開了吃吧!”

  “呵呵!呵呵!”歐瑞斯提起我的兩個朋友,張開血盆大口。

  我的心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

  嗖!

  一支紅翎箭從歐瑞斯的後腦插入,從他的嘴裡穿出。歐瑞斯轟然倒地,臉上猶自顯露出一副驚詫的神情。

  阿格裡俄斯慘叫一聲:“弟弟!”悲憤中他鬆開了飛馬的韁繩,後者沒有了束縛,飛起一蹄踢中阿格裡俄斯的頭部後,展翅飛上天空。

  事起突變,盧克的手下們全都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熊人兩兄弟的屍體化為煙霧。

  這時,忽然響起一陣瘋狂的喊殺聲和馬蹄聲,幾十個半馬人從主樓梯井沖出來。

  泰森欣喜地大叫:“小馬駒!”

  原來是喀戎帶領著一群半馬人趕到了。他的半馬人親戚們模樣五花八門,長得和他截然不同,一些半馬人的身材屬於阿拉伯種馬類,另一些則為美國西部的帕洛米諾馬,還有的半馬人身上長有橘紅色和白色斑點,好像彩繪的一樣。有些半馬人還穿著顏色鮮亮的襯衫,上面印著幾個螢光大字:南佛羅里達半馬人聯歡會。這些半馬人有的張弓搭箭,有的拿著壘球棒,還有的居然拿著彩彈槍。有個半馬人臉上畫著印第安人彩繪,胳膊上套了一個巨大的豎著大拇指的玩具假手。有一個半馬人則赤裸上身,都塗成了綠色。還有一個半馬人戴著一副能彈出假眼球的搞怪眼鏡。

  這麼一大群五顏六色、奇裝異服的半馬人突然出現在甲板上,就連盧克都瞧呆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來打仗呢,還是來開派對。

  盧克剛緩過神來,舉起劍準備指揮手下攻擊,一個半馬人朝他射過來一支裹著拳擊手套的箭,正中他的臉部。盧克狠狠挨了這麼一下,飛身摔進泳池裡。

  他的一干手下群龍無首,頓時四散奔逃。這也難怪,半馬人的飛蹄本來就已經殺傷力很強了,再加上配備有弓箭等武器,即使是最勇敢的戰士此時也要退避三舍。

  一個半馬人大喊:“讓他們見識一下厲害!”

  於是好幾個半馬人舉起手中的彩彈槍,一輪齊射過後,盧克的很多手下紛紛中彈倒地。

  喀戎奔到安娜貝絲和格洛弗身邊,低頭將二人頂到背上坐好。我努力想站起身,可是大腿痛得直打戰。

  盧克從泳池裡爬上來,大聲命令手下:“攻擊啊,一群廢物!”船艙內忽然拉響了警報。

  時間緊迫,若再耽擱下去,盧克增援力量很快便從艙內湧上甲板。這時,他的那群手下也都壓住內心的恐懼,開始進行反擊。

  泰森一拳就打倒了五六個士兵,將他們打進海裡。可是越來越多的士兵正出現在甲板上。

  喀戎高聲說:“撤退,兄弟們!”

  盧克氣急敗壞地喊:“想跑嗎,沒那麼容易。”話音剛落,又一支裹著拳擊手套的箭打中他的臉,他頓時向後倒在一張躺椅上。

  一個半馬人讓我坐在他的背上後,對我說:“夥計,叫上你那個大個子朋友!”

  我急忙喊:“泰森!快上馬!”

  泰森放下手中的兩個士兵,朝我們跑來,翻身騎上馬背。

  他身下的半馬人差點被壓趴下,嗔怪說:“真夠勁,夥計!不知道什麼叫減肥嗎?”

  盧克的手下此時已組織成密集陣型,開始朝我們推進。半馬人們用力一躍,越過了遊輪的欄杆。此時甲板距離地面足足有十層樓高,我還以為這一下准是摔成肉泥了。哪知半馬人們落在地面,身體僅僅晃了晃,便立刻朝邁阿密的市區疾馳而去。船上的士兵們氣得破口大駡。

  我不知道這麼一群奇形怪狀的怪物突然出現在鬧市,人們會如何反應。

  事實表明我的這份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半馬人的賓士速度快如電閃,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模糊了。仿佛空間在壓縮——半馬人每跨出一步便有幾公里。幾個呼吸之間,城市便被我們遠遠拋在身後。

  我們一路越過草原、池塘和小樹,最後來到一個湖邊的拖車公園。拖車都是那種馬拉的拖車,上面有冰箱、微型冰箱和蚊帳。看來這裡是一個半馬人營地。

  一個半馬人說:“夥計們!你們看見那個熊人了嗎?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在說:‘哇哦,我的嘴裡有一支箭!’”

  戴搞怪眼鏡的半馬人說:“那一招真狠!正中頭部!”

  這兩個半馬人沖向對方,頭碰頭撞在一起,然後踉踉蹌蹌地分開,臉上露出傻笑。

  喀戎歎了口氣,將安娜貝絲和格洛弗放在一塊地毯上後,轉身對我說:“我這兩個親戚就喜歡玩這種撞頭遊戲。他們的腦筋有點那個。”

  我激動地說:“喀戎,是你救了我們啊。”

  他苦笑了一下,說:“嘿嘿,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尤其是你還為我洗刷了冤屈。”

  安娜貝絲說:“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那兒?”

  “還不是未雨綢繆嘛,親愛的。我猜如果你們能活著從魔獸之海出來,肯定會在邁阿密被沖上岸。在邁阿密,常有一些奇怪的東西被沖上岸。

  格洛弗嘟囔說:“哎呀,多謝啦!”

  喀戎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唉,算啦。很高興見到你,小賽特。其實,我能偷聽到波西的彩虹傳音,並且追蹤到信號來源。幾百年來我和彩虹女神一直是好朋友,所以我請她在這片區域得到任何重要資訊時都要通知我一聲。半馬人奔跑起來非常快,我們對於距離的概念和人類的不一樣。”

  我望向營火,看見三個半馬人正在那裡教泰森玩彩彈槍。天哪,希望他們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麼。

  我問喀戎:“現在怎麼辦?就這麼讓盧克白白跑了?他的船上有克洛諾斯。或者說,有克洛諾斯的一部分吧。”

  喀戎彎曲前腿跪在地上,打開了一個醫藥箱,一邊為我包紮傷口,一邊說:“波西,今天恐怕要打成平局了。雖然我們無法聚齊足夠的人數去攔截那條船,但盧克也沒有力量追過來。誰都贏不了。”

  安娜貝絲說:“可我們拿到了金羊毛!克拉麗絲正帶著它返回營地呢!”

  喀戎點點頭,說:“你們都是真正的英雄。等我處理完波西的傷口後,你們必須立刻回混血者之丘。半馬人們會帶你們回去。”

  我問:“你也來嗎?”

  “哦,是的,波西。我的這些親戚們聽不慣迪恩·馬丁的歌,巴不得我早點離開呢。再說,我必須和狄先生談談,計畫一下暑期剩餘時間的安排。還有很多訓練要進行啊。而且我想見識一下……我對金羊毛很好奇。”

  雖然不太明白他想說什麼,但這令我想起盧克曾經說過的話:“我原打算讓你拿著金羊毛……嘿嘿,一旦讓我得逞……”

  盧克僅僅是在虛張聲勢嗎?從我和克洛諾斯打交道的經歷看,他經常使用連環計。克洛諾斯人稱“詭詐天王”,可不是浪得虛名。他總能想辦法佈置種種迷霧,讓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他的目標。

  營火那邊,泰森射出了一顆彩彈,打在一個半馬人的身上。那個半馬人摔進湖裡後,渾身都是泥巴和藍色的塗彩,哈哈大笑著豎起兩個大拇指。

  喀戎說:“安娜貝絲,也許你該和格洛弗去看著泰森,別讓他被我的兄弟們給帶壞了。”

  安娜貝絲會意地點了點頭,說:“沒問題,喀戎。咱們走吧,山羊男孩。”

  “但我不喜歡玩彩彈槍啊。”

  “你會喜歡的。”安娜貝絲拉起格洛弗,領著他朝營火走去。

  喀戎給我的腿上纏好繃帶,說:“波西,在來的路上我和安娜貝絲進行了一番談話。

  我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說:“這不是她的錯。是我逼她說的。”

  喀戎的眼中掠過一抹怒色。我還以為他要狠狠罵我一頓呢,可他卻憂心忡忡地說:“唉,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這麼說來,我真是預言裡的那個人了?”

  喀戎將剩餘的繃帶放回醫藥箱,說:“我也不知道,波西。你還沒到十六歲。目前為止,我們也只能將你往好處教導,未來如何只能聽憑命運三女神來安排了。”

  命運三女神。我有很久沒見過那三個老女人了。此時聽喀戎提起她們,我心裡忽然一動。

  我說:“這就對了。”

  喀戎皺了皺眉頭,問:“什麼這就對了?”

  “去年夏天,我看見她們剪斷了某個人的生命線,那是個預兆啊。我原先以為自己會立刻死去,可事實更糟。這件事一定跟預言有關係。她們所預示的死亡在我年滿十六歲時才會發生啊。”

  喀戎緊張地搖了搖尾巴,說:“小夥子,事情還沒有定論。我們甚至不知道預言裡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你呢。”

  “可除了我之外,三巨頭沒有別的孩子了啊!”

  “目前來說是這樣。”

  “而且克洛諾斯正在崛起,他要毀滅整個奧林匹斯山!”

  喀戎說:“沒錯。而且一旦讓他得逞,不單是奧林匹斯諸神,整個西方文明都要一同淪陷。但是我們會阻止他。在這場劫難裡,很多人在和你並肩戰鬥。”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可安娜貝絲說得很明白。西方文明的倖存與毀滅最終要取決於一個英雄。而且我確信命運三女神的預言便是與此有關。有些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在我或我親近的人身上。

  我沮喪地說:“我只是個孩子啊,喀戎。讓我這樣一個不成氣候的英雄去對抗強大的克洛諾斯,結局能好到哪裡?”

  喀戎強笑說:“一個不成氣候的英雄?約書亞·勞倫斯·張伯倫曾經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可是後來他單獨一人便扭轉了美國南北戰爭的局面。”

  說著,他從箭袋裡取出一支箭,扭了一下鋒利的箭頭。箭頭在營火的照射下發出微微的光芒。他說:“這箭頭是用仙銅製作的,波西,因此成了一件神兵利器。你說說看,如果凡人中了這一箭會怎麼樣?”

  我說:“一點事都沒有。這支箭對於凡人來說就是一道虛影,會從他們身體直接透過去。”

  喀戎說:“說得對。這就是凡人和神的不同。我們的武器甚至無法傷害到他們。可是你,波西,你的身體有一部分屬於凡人,另一部分則屬於神,你能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裡。人間和神界發生的事情都能夠傷害到你,但你也能夠同時影響兩個世界。在你的身上,寄託著人類對於永恆不朽的希望。魔獸永遠不會滅絕,因為他們孕育於混亂和暴行所產生的戾氣。在這種戾氣的滋養下,地獄文明會逐漸興旺,克洛諾斯也將變得更加強大。我們必須不斷地打敗他們,將他們限制在最低的危害程度。英雄們生來就擔負著這個重任,每一代都是如此。為了人類的生存繁衍,你們必須戰勝對方。明白嗎?”

  “我……我不明白。”

  “你必須盡你所能,波西。因為姑且不說你是不是預言裡的那個人,起碼克洛諾斯認為你可能是。以往他之所以對你手下留情,就是希望能夠將你爭取到他那一邊。今天的事情發生過後,他會覺得希望完全破滅了。一旦他發覺你不能為他所用,那他下一步就是要想方設法來除掉你。”

  “聽你說話的口氣,你好像認識他啊。”

  喀戎撇了撇嘴,臉上顯出不自然的表情,說:“我的確認識他。”

  我驚訝地看著他,有時我都忘記他究竟有多大年紀了。我問:“就因為你認識克洛諾斯,狄先生才懷疑你對塔莉亞大樹下毒嗎?你為什麼說有些人不信任你呢?”

  “事實確實如此。”

  “可是,喀戎……唉,這不是天方夜譚嘛!他們憑什麼認為你會為了克洛諾斯而摧毀營地呢?”

  喀戎的目光變得非常深邃,充滿了一種令他深陷其中的幾千年的悲傷。他說:“波西,想想你上過的課,回憶一下你學過的神話。你能想起我和克洛諾斯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我努力回憶。我的神話課一塌糊塗,即使這些神話是如此真實,甚至關係我的生死存亡,我照樣不能記住神話中記載的名字和事件。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你,哦,欠了克洛諾斯一個人情或別的什麼?他曾經饒過你一命?”

  喀戎聲音柔和地說:“波西,克洛諾斯是我的父親啊。”

第十九章 戰車大賽在爆炸中結束

  由於半馬人的超常速度,克拉麗絲前腳到達長島,我們後腳便趕到了。我坐在喀戎的背上,一路上和他沒說幾句話,尤其回避關於克洛諾斯的話題。喀戎能將他和克洛諾斯之間的特殊關係告訴我已經很不容易,我不想再刨根問底地問下去。唉,我見過很多不盡如人意的父母。但誰還能比克洛諾斯,這個企圖毀滅西方文明的巨人王差勁呢?他可不是那種能跟著孩子去學校開家長會的父母啊。

  半馬人們早先聽說過狄先生曾舉辦過幾屆瘋狂的聯歡會,因此對他十分仰慕。這次來營地,他們很想也參加一次這種聯歡會,可此時營地的全部人馬都集結在混血者之丘峰頂,狄先生實在沒有精力來籌辦晚會。

  近兩周營地遭到蜥蜴怪獸的襲擊,毀掉了許多建築。大廳也是滿目瘡痍。阿波羅族的戰士們加班加點地修復營地。等大家都圍聚在塔莉亞大樹周圍的時候,每個人都疲憊到了極點。

  克拉麗絲將金羊毛掛在塔莉亞大樹枝頭的那一瞬間,月光也由灰白色轉為水銀色,變得更加明亮了。樹葉沙沙作響,小草簌簌輕舞,清新的晚風吹進了山谷。周圍的一切事物都煥發出無窮生機——樹林間閃亮的螢火蟲,草莓田飄來的甜香,還有海邊浪花的拍打聲。

  漸漸地,大樹上枯黃的針葉開始出現綠意。

  在場的所有人都歡呼雀躍。金羊毛的魔力,雖非暴風驟雨般的,但卻一絲一毫持續不斷地注入塔莉亞大樹,將其中的毒素排出體外。

  喀戎命令士兵們二十四小時守衛在這裡,直到他能找到一隻合適的魔獸來保護金羊毛。他說已在《奧林匹斯週報》上刊登了一個招募啟事。

  狄先生在圓形劇場為克拉麗絲舉行了一場慶功儀式,並授予其桂冠。一時間,歡慶聲不絕於耳,環繞在圓形劇場上空。

  沒有人來關注我和安娜貝絲,就好像我們從未離開過營地一樣。不過我覺得這是大家給我們的最好答謝了,因為如果他們承認我和安娜貝絲擅自外出進行尋寶行動,按照紀律我們將被逐出營地。其實,我並不想要太多關注,只要能成為營地的一員,我便已經很滿足了。

  當天深夜,我們一邊品嘗著烤棉花糖、巧克力夾心餅,一邊聽斯偷爾兄弟講鬼故事。克拉麗絲從後面撞了我一下,在我耳邊悄聲說:“波西,別以為當了一回好人,阿瑞斯族就放過你了。等到合適機會,我會好好教訓你一頓。”

  我沖她笑了笑。

  她問:“什麼意思?”

  我說:“沒什麼。回家的感覺真好!”

  第二天,等半馬人們返回佛羅里達後,喀戎宣佈了一項意外的事情:戰車比賽將按照原計劃繼續進行。我們還以為隨著坦塔羅斯的離去,這項活動也夭折了呢。不過如今喀戎執教,在保障大家安全的情況下,這種充滿競爭的比賽還是挺有意義的。

  有了第一次的經歷,泰森對戰車比賽不太感冒,於是慫恿我和安娜貝絲聯合參賽。我負責駕車,安娜貝絲負責防衛,泰森嘛,就充當我們的啦啦隊隊員好了。在我訓練馬的時候,泰森不但修好了安娜貝絲的戰車,還特意加裝了一些改進裝置。

  接下來的兩天裡,我和安娜貝絲投入艱苦的訓練。我們已經達成一致意見:如果我們贏得冠軍,將分享比賽的獎勵——免除暑期剩餘時間的雜務勞動。依照雅典娜族和波塞冬族的各自人數,免除時間進行相應的分配,他們免除的時間多些,我的少一些。幹多幹少對我來說無所謂,我只想贏得比賽。

  比賽前的晚上,我來到馬廄仔細梳理第二天參賽的戰馬。忽然有人在我身後說:“真是好馬!”

  我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快遞人員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倚靠在馬廄的門邊。他體形修長,捲曲烏黑的頭髮上戴了一頂太陽帽,肩上還挎著一個郵件包。

  我詫異地說:“赫爾墨斯?”

  “你好啊,波西!怎麼,我換了身衣服,你就不認得了?”

  “呃……”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忽然想起他來這兒的原因,於是說:“唉,赫爾墨斯大人,關於盧克的事……”

  赫爾墨斯的眉毛豎了起來。

  我說:“嗯,我們看到他了。可是——”

  “你們沒能勸他回心轉意?”

  “這個嘛,我們進行了一場殊死搏鬥。”

  “我明白。你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你之所以送給我們那些救命法寶,是想讓我們把盧克帶回來。可是……他變壞了。非常非常壞。他說是你拋棄了他。”

  我等著赫爾墨斯沖我發火。我真擔心他會把我變成一隻倉鼠什麼的。

  出人意料的是,他歎了口氣說:“波西,你覺得你的父親拋棄了你嗎?”

  唉,說到我的心病了。

  其實,我每天不止一百次地這麼想。我最後一次和波塞冬通話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而且我從來也沒有去過他的海底宮殿看看。然後又冒出來個泰森,事先沒有提醒,事後也不作解釋。就這麼著,我忽然多了個弟弟。最起碼父親也該打個電話來吧。

  我越想越氣。這次尋寶行動是我完成的,我應該得到認可吧。我雖然不貪圖戰友們的認可,但渴望能夠獲得父親的讚賞。

  赫爾墨斯扶了扶肩膀上的郵件包,說:“波西,作為一個神,最頭疼的就是辦起事來不能直來直去,特別是事關我們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更須如此。如果每當孩子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都插手……這個嘛,就會導致更多的問題,帶來更多的煩惱和怨恨。但我相信,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想一想,你就會明白波塞冬一直都在關注著你。他回應了你的祈禱。我只希望有那麼一天,盧克能意識到這一點。不論你這次成功或者失敗,他都在心裡掂量了一番,想想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當時我想殺了他啊。”

  赫爾墨斯聳聳肩膀,不以為意地說:“打是親,罵是愛嘛。神的家族裡永遠都是打來打去,亂成一團。有時我們力所能及的就是相互提醒一下,無論結果怎麼樣我們其實都是一家人……並且把殘害和殺戮降低至最低限度。”

  這番話聽起來有些消極。但當我想起這次尋寶行動中所發生的事,我又感到赫爾墨斯說的很有道理。是波塞冬派出海馬救了我們。他給了我控制大海的力量。還有泰森。波塞冬是故意安排我們兩個在一起的嗎?今年夏天,泰森又救了我多少次呢?

  遠處的宵禁螺號吹響了。

  赫爾墨斯說:“你該上床睡覺去了。這個暑期我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這次來只是給你送封郵件。”

  “一封郵件?”

  “我是神界的信差啊,波西。”說著,他從郵件包內取出一個電子簽名箋遞給我,“請在這兒簽上名字!”

  我拿起簽字筆,這才發覺這支筆竟然是由兩條小綠蛇纏繞而成。我頓時嚇得扔下簽字箋:“啊!”

  小綠蛇喬治嚷嚷說:“哎喲!”

  小綠蛇瑪莎生氣地說:“波西,換做是你,你願意從馬背上摔下來嗎?”

  “呃,對不起。”雖然我不大願意觸碰蛇,這時也只好硬著頭皮撿起簽字箋和筆。瑪莎和喬治這回纏緊了我的手指。

  喬治問:“你給我帶老鼠了嗎?”

  我說:“沒有……嗯,我們沒找到。”

  “那荷蘭豬呢?”

  瑪莎呵斥說:“喬治!別再拿這個孩子尋開心了!”

  我簽好名字,將簽字箋還給赫爾墨斯。

  他遞給我一個海藍色的信封。

  我手指微微顫抖。雖然還沒打開信封,我已知道這封信是父親寫的。因為藍色的封面上透射著他那種無窮的力量,仿佛信中折疊的不是紙張,而是大海的波浪。

  赫爾墨斯說:“你這幾匹馬還不錯,祝你明天好運!對了,到時候別怪我為赫爾墨斯族的車隊幫忙啊!”

  瑪莎對我說:“看完信後別灰心,親愛的。他的確很關心你啊!”

  我問:“你在說什麼?”

  喬治說:“別理她!下次別忘了帶老鼠啊,我們蛇幹活可是要小費的。”

  赫爾墨斯說:“你們兩個別貧嘴了!波西,咱們再見吧!”

  他的遮陽帽上伸出兩個白色的小翅膀,身上開始發出微光。我知趣地轉過頭,一道白光閃過,赫爾墨斯不見了。

  我看著手裡的信。信封上寫著我在大本營的地址,字跡清晰有力而又不失靈秀,的確是父親的親筆書信。也許他是想誇讚我完成了尋寶行動。也許是向我解釋泰森的事,為沒有事先告訴我而道歉。我對這封信的期待實在太多了。

  我打開信封,翻開信紙。只見紙上僅僅寫了八個大字:“振作起來,準備戰鬥。”

  第二天早晨,大家都在談論即將舉行的戰車比賽。由於上次遭到斯廷法利斯怪鳥的襲擊,此時大家仍然心有餘悸,不時地朝天空眺望。還好我們擔心的事沒有發生。今天碧空萬里無雲,大本營正在恢復生氣:草木繁茂,各座希臘式建築在陽光下燦燦生輝,林中仙子們在樹林間快樂地玩耍。

  我卻無精打采的,整晚躺在床上無法入睡,腦子裡全都是波塞冬的那個警告。

  “振作起來,準備戰鬥。”

  既然要寫信,乾脆多寫點好了,幹嗎只寫兩句讓我猜謎語啊?

  小蛇瑪莎曾讓我別失望。也許波塞冬含糊其辭是另有苦衷吧。也許他不知道究竟要警告我什麼,只是隱隱感覺到有些大事要發生了吧——如果我不早作準備,可能就無法面對即將發生的事。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和安娜貝絲駕車走上賽道。安娜貝絲的戰車在泰森的改造下確實煥然一新。車輪上安裝了魔法減震系統,奔跑起來基本上感覺不到顛簸。戰馬的配具設計非常巧妙,趕車人只需輕輕牽動韁繩便能隨意轉向。

  泰森還為我們一人製作了一把標槍。每一支槍桿上都有三個按鈕。按第一個按鈕時標槍能噴射出一張鐵絲網,纏在對方的車輪上。按第二個按鈕時彈出槍頭,槍頭已被磨鈍,不用擔心會傷著人,但能把對方的駕手射下戰車。按第三個按鈕時能射出一根抓鉤,從而鎖住對方的戰車。

  在我看來,我們這次可謂是裝備齊全了。可泰森仍一再叮囑我要當心對手也有許多貓膩。

  “給你!”比賽開始前,他遞給我一塊手錶。這塊手錶看上去很普通——銀白色的錶盤,黑色的皮帶——但我接過手錶後,立刻認出來這塊表就是泰森一直在鼓搗的那個玩意兒。

  我平時很少戴手錶,但不忍推卻他的一番好意。

  “多謝了,兄弟!”我戴上之後,才發現這塊表非常輕盈舒適,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泰森一臉歉意地說:“路途上太匆忙,做得不夠精細。見笑了,見笑了。”

  “嗨,兄弟,沒事。”

  泰森說:“如果你在比賽中需要保護措施,就按下手錶上的按鍵。”

  “哦,好吧。”說實話,我不覺得一塊手錶能起多大作用,但泰森的關心仍使我很感動。我對他說我一定會記得用這塊表。“我還有話對你說,呃,泰森……”

  泰森看著我。

  “我想說的是,這個嘛……”我很想為自己曾當著大家的面拒絕承認他是我的弟弟這件事向他道歉,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張口。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泰森有些羞澀地說,“其實,波塞冬還是很關心我的。”

  “噢,啊——”

  “如我所願,他派了你來幫助我。”

  我迷惑地說:“你向波塞冬請求要……我?”

  “我請求他送給我一個朋友。”泰森揉搓著衣角,“流落街頭的小獨眼巨人從小就要學會處理難題,學會生存。”

  “這太殘酷了!”

  泰森真誠地搖了搖頭,說:“幸虧我沒有變成波呂斐摩斯那樣貪婪、無恥的獨眼巨人。可是我嚇壞了。魔獸們到處追殺我,打得我遍體鱗傷。”

  “你背上的傷疤就是這樣來的?”

  他眼含淚水說:“是被住在七十二號大街的斯芬克司抓的,他是個大惡棍。我向父親祈禱,不久後麥利懷特學校的人就找到我了。在學校裡我認識了你,對我來說這是天大的恩賜。我不該生波塞冬的氣,他送給我一個哥哥啊!”

  我默默無語,低頭看著泰森給我做的手錶。

  安娜貝絲招呼說:“波西,該走了!”

  此時喀戎已站在起跑線上,準備吹哨了。

  我說:“泰森……我——哦,好吧,大個子。即使是為了你,我們也要贏這場比賽。”說著,我登上戰車。

  喀戎的哨子吹響了,戰馬們立刻向前沖去。要不是我把韁繩纏在了手上,差點就被甩下車去。安娜貝絲也牢牢抓住欄杆。由於車輪的特殊設計,戰車行駛得非常平穩。第一圈我們稍稍領先克拉麗絲,她正忙著和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打鬥。

  我高興地叫道:“我們領先啦!”

  安娜貝絲喊道:“當心!”急忙按下標槍上釋放抓鉤的按鈕,抓鉤射了出去,將飛來的一張大網撞開。阿波羅族的戰車趕上來,趁著安娜貝絲應付那張大網的機會,朝我們車輪擲來一根標槍。標槍插進輪輻之間,立刻被絞斷了。戰車猛地歪向一邊,劇烈晃動起來,但所幸沒有倒,仍繼續前奔。

  我連連催促戰馬加速。阿波羅族借著剛才那一下搗亂,已經和我們齊頭並進了,赫菲斯托斯族也緊追在後。阿瑞斯族的克拉麗絲和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打得正歡,落在後面。

  我們的車輪受到上一次的攻擊,已經嚴重損壞,若再遭到攻擊,定然有翻車的危險。

  阿波羅族的車手叫囂道:“吃定你了!”那名車手是營地的一年級戰士,我沒記住他的名字。不過他看起來相當自信。

  安娜貝絲喊道:“想得美!”

  她拿起第二根標槍,對準那名車手投擲過去。那車手被突然飛來的標槍砸中胸口,登時向後翻倒,連帶著車上的戰士一同滾下車去。阿波羅族的戰馬們賓士中突然感到頭上的韁繩一松,不再受到牽拉,高興之下立刻瘋狂起來,沖出跑道,徑直朝賽場外的人群奔來。人們嚇得四散躲避。那些戰馬奔至圍欄前,用力一躍飛了過去。落地後,馬不停蹄地拖著傾倒的戰車奔回馬廄去了。

  這時我們已然順利地跑完第二圈,第三圈就是最後一圈。輪軸發出劇烈的吱嘎聲。雖然戰馬們十分聽從我的駕馭,但搖擺的車輪令我們的車速降了下來。

  赫菲斯托斯族戰車正逐漸接近。

  貝肯道夫一臉壞笑地在操縱臺上按下一個按鈕。他的機械戰馬立刻射出數根鋼索,纏在我們戰車的後欄杆上。隨著安裝在機械戰馬中的絞盤的轉動,我們的戰車開始後退,而赫菲斯托斯族戰車則憑藉這股拉力追上來。

  安娜貝絲拔出匕首去砍鋼索,但那鋼索十分堅硬,砍了幾下連缺口都不見一個。

  她急得大喊:“砍不斷啊!”

  眼看著赫菲斯托斯族戰車步步逼近,就要從我們的戰車上碾過去。

  我對安娜貝絲說:“咱們換一下位置!你來駕車!”

  “可是——”

  “相信我!”

  她換到車前的位置,接過韁繩。我搖搖晃晃地勉強站穩,打開了激流劍,用力朝鋼索上砍下去。當的一下,鋼索應聲而斷。我們的戰車終於又向前賓士了。但經過這番耽擱,赫菲斯托斯族戰車已追了上來。貝肯道夫朝安娜貝絲扔出手中的劍,被我揮劍擋開。

  在這最後的一圈中,如果我不能想辦法搞掉赫菲斯托斯族戰車,我們就別想獲勝。同時我還得保護安娜貝絲。雖然貝肯道夫和我平時交情不錯,可在比賽中不講究這個。一旦我們放鬆警惕,就會中了他的暗算。

  現在的局面是:我們和赫菲斯托斯族同時領先,克拉麗絲正加速趕來。

  貝肯道夫大喊:“波西!送給你個小玩意兒嘗嘗!”

  說著,他扔過來一個皮袋子。那個皮袋子剛一落在車上,便立刻冒出一股綠煙。

  安娜貝絲驚叫道:“是希臘烈焰!”

  我聽說過希臘烈焰的厲害,知道它的爆炸威力十分巨大。氣得我在心中大罵貝肯道夫狠毒。

  安娜貝絲大叫:“快把它扔出去!”可是我苦於抵擋貝肯道夫的攻擊,根本騰不出工夫來處理希臘烈焰。若是我此時彎腰去撿希臘烈焰的皮袋子,就會將安娜貝絲暴露在對手面前。我想將它踢開,但那個皮袋子卡在車縫裡,根本踢不動。

  我忽然想起泰森給我的手錶。

  情急之中,也不管起不起作用,我直接按下了手錶上的按鍵。奇跡發生了,只見錶盤立刻向四周擴展彈開,錶帶也變長纏住我的小臂。呼吸之間,我手裡已經多了一面寬大的盾牌,內面是柔軟的皮革,外面則是光亮的銅面。

  我舉起盾牌,貝肯道夫的劍砍在上面,立刻折成幾段。

  他驚叫道:“怎麼回事?這——”

  話沒說完,他的胸口已被我的盾牌狠狠砸中,從戰車上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好一陣爬不起來。

  對方的駕手也被我用劍砍倒。安娜貝絲大叫:“波西!”

  只見希臘烈焰已開始噴出火星。我急忙把劍伸在皮袋下麵用力一挑,希臘烈焰飛進赫菲斯托斯族的戰車上,那個被我打翻在地的駕手頓時嚇得魂飛天外,急忙爬起來跳出戰車。就在他剛跳出去的時候,轟的一聲,再看那輛戰車,已經被裹卷在一團綠色的火焰裡了。

  拉車的幾匹機械馬仿佛短路一般,開始瘋狂地亂跑起來,它們在賽道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朝克拉麗絲和斯偷爾兄弟的戰車撞過去,使得他們的戰車不得不轉向避讓。

  就在這段時間裡,我們這輛隨時都可能顛覆的戰車搖搖晃晃地沖過了終點線。現場的觀眾席上頓時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我們剛一把車停下,朋友們都圍了上來,開始齊聲叫喊我們的名字。安娜貝絲大聲叫道:“等一等!聽我說!這不全是我們的功勞!”

  人們依然熱情不減。安娜貝絲大聲道:“沒有其他人的幫助,我們贏不了比賽,也得不到金羊毛並且救出格洛弗!這一切多虧有泰森,波西的……”

  “弟弟!”我介面說,聲音很響亮,因為我要讓所有人都聽得見,“泰森,我的弟弟。”

  泰森頓時激動得滿臉通紅。人們大聲歡呼。這時,安娜貝絲在我的脖子上輕輕吻了一下,大家起哄得更加厲害了。雅典娜族的戰士們把我、安娜貝絲和泰森扛在肩上,興高采烈地朝主席臺走去。在那裡,喀戎正等著給我們頒發桂冠呢。

第二十章 金羊毛的效果出人意料

  當天下午是我在營地裡所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享受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嘛,誰都不知道世界末日將在哪一天來臨。

  格洛弗說這個暑期的剩餘時間內他都會和我們在一起,潘神不會再給他分派任務。由於他這次死裡逃生,並且揭開了波呂斐摩斯佈置的圈套,從而令賽特們今後不再上當受騙,因此半羊人長老會對他大加讚揚,特批他兩個月的休假,並且賞賜了一套簧管樂器。糟糕的是:他每天下午都堅持練習吹奏簧管,而他的演奏技術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當他對著田裡的草莓吹簧管時,草莓們都快要發瘋了。它們纏著我們的腳,仿佛想要纏死我們。唉,它們只能認倒楣了。

  格洛弗想要切斷和我之間的心靈鏈鎖。我對他說如果他沒有意見,這條心靈鏈鎖可以保留下去。他聽了這話放下簧管,瞪著我說:“可,如果我再遇到什麼不測,你就危險了啊,波西!你可能小命都沒了!”

  “如果你再遇到什麼不測,我就能立刻知道並趕過去救你了呀,小山羊。”

  最後他同意不切斷心靈鏈鎖,拿起簧管對著田裡的草莓繼續練習那首基督教青年會會歌。就算我和這些草莓之間沒有心靈鏈鎖,我也能體會到它們此時的感受。

  下午的射擊課上,喀戎將我拉到一邊,告訴我說他已經處理好麥利懷特學校的事,校方不會再為毀壞體育館那件事追究我的責任,員警也不會來找我的麻煩。

  我問:“你怎麼做到的?”

  喀戎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說:“我只不過略施小計,告訴那些凡人他們那天看到的是另外一幅場面——爆炸事件錯不在你。”

  “你這麼一說,他們就相信了?”

  “我使用了點幻境迷霧術。別著急,等合適的時候我會教給你的。”

  “這麼說,下學期我能回麥利懷特學校了?”

  喀戎臉上有些不自然地說:“哦,這個嘛,恐怕不行。你被開除了。你們校長說你——他怎麼說來著?——目無法紀,給學校的臉上抹黑。不過你不用承擔法律責任,你媽媽知道後也就放心了。對了,說到你媽媽……”

  他從袋子裡掏出手機遞給我,說:“事不宜遲,快給她去個電話吧!”

  接下來是挨訓時間——“波西·傑克遜,你腦子裡是不是進水啦?竟敢未經允許擅自溜出營地從事危險活動,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差點嚇死我了你!”

  一通怒火過後,她說:“平安無事就好,平安無事就好!”

  這就是老媽的偉大之處,無論多大的火氣,轉眼就過去了。有時她也想一直生氣,可就是生不起來。

  我對媽媽說:“對不起啦,媽。下次不敢了。”

  “別嘴上說得好聽,波西。只怕下次還會捅出更大的婁子吧。”雖然媽媽故意說得輕描淡寫,但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不安。

  我想安慰她兩句,可不知從何說起。身為一個混血者,做點驚心動魄的事是家常便飯。年齡越大,經歷的事也會越危險。

  我說:“我可以回家裡一段時間。”

  “不,不。待在大本營裡,好好訓練。做你該做的事。不過下學期你就能回家了。”

  “是啊,當然啦!呃,得有哪個學校肯收留我才行啊!”

  媽媽歎了口氣,說:“這個嘛,找一所沒聽說過你大名的學校好了。”

  如今泰森在大本營裡享受的簡直是英雄級的待遇,每個人都很尊重他。我也很樂意今後能有這麼一位室友。可是一天晚上,我和泰森坐在沙丘上眺望長島的時候,他對我說了一番令人震驚的話。

  他說:“爸爸昨晚給我托夢了,想讓我去他那兒。”

  起先我以為他是在說笑,可後來一想他從來不開玩笑啊。我問:“波塞冬給你托夢?”

  泰森點點頭說:“他想讓我在暑期剩餘的時間裡去獨眼巨人熔爐那兒學習打鐵。他說這叫實……實……”

  “實習?”

  “沒錯。”

  我沉思良久。我承認自己有一點點嫉妒,因為波塞冬從來就沒有邀請我到水底世界看看。可是最後我突然發覺:泰森要離開我了!

  我問:“你什麼時候動身?”

  “現在。”

  “你是說……就是現在的這個現在?”

  “還能有哪個現在?”

  我望著長島灣裡的大海。夕陽西下,海面上紅豔如血。

  我忍住離別的傷痛,說:“我為你感到高興,大個子。真的高興。”

  “我剛剛有了你這麼個哥哥,現在又得離開了。”泰森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我想學打鐵,想為營地製造武器。你們需要武器。”

  是啊,有了金羊毛並非就萬事大吉了。盧克還在四處招兵買馬,克洛諾斯正企圖東山再起。我們之間遲早要有一場大戰。

  “你將會製造出最厲害的武器。”說著,我自豪地看著手上的手錶,“我敢打賭這塊表不但厲害,也一定很準時吧。”

  泰森嗚咽著說:“兄弟之間就應互相幫助。”

  我說:“你是我的弟弟,我的好弟弟。”

  他在我的後背拍了一下。他的手勁也忒大了,就這麼隨意一拍,我便差點從沙丘上摔下去。他說:“好好用我給你的這面盾牌!”

  “知道了,大個子。”

  “有一天它能救你一命。”

  聽他的口氣,好像能看到未來似的。

  泰森走到海邊吹了聲口哨。那匹叫彩虹的海馬立刻出現在水面上。我遠遠看著他騎著彩虹離去後,低頭看了看我的手錶。

  我按下了手錶上的按鈕,一面盾牌頓時展開。盾面上鑿刻著一幅幅古希臘式的畫,全都是我們這次歷險所遇到的情節:安娜貝絲勇鬥食人魔萊斯特律戈涅人,我在混血者之丘大戰魔牛,泰森騎著彩虹沖向“安德洛墨達公主”號,“伯明罕”號巡洋艦炮擊海妖卡律布狄斯,還有泰森舉著一盒魔獸麵包圈同九頭蛇進行殊死搏鬥。

  我摸著泰森的雕像,心裡泛起淡淡的哀傷。儘管泰森的此番海底之行對他有極大的好處,但我仍懷念著他的一切——他對馬兒的癡迷,修理戰車的高超技能,壓扁金屬的巨大力氣,還有他把壞人捆成大粽子的奇特手法。我甚至懷念他睡覺時發出的驚天動地的鼾聲。

  “嗨,波西!”

  我轉過頭。

  安娜貝絲和格洛弗正站在沙丘上。我使勁地眨眼睛,裝做眼睛裡進了沙子的樣子。

  我告訴他們:“泰森……他要去……”

  安娜貝絲柔聲說:“喀戎都告訴我們了。”

  格洛弗恐懼地說:“獨眼巨人熔爐。我聽說那裡的伙食特別差勁!連墨西哥肉餅都吃不到。”

  安娜貝絲伸出手說:“走吧,海草腦袋。該去吃飯了。”

  我們朝餐廳走去。仍舊像往日一般,三個人一起。

  當天晚上刮起了風暴。但當風暴到達混血大本營的時候,它就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分開了。天空中電閃雷鳴,巨浪瘋狂地拍打海岸,可是一滴水也沒有掉進營地所在的峽谷裡。由於有了金羊毛,營地的魔法防禦又恢復作用了。

  噩夢仍如潮水般向我湧來。我聽到地獄裡傳出克洛諾斯的嘲諷:“瞎眼波呂斐摩斯正坐在山洞裡,還以為自己贏得了偉大的勝利。你呢,小英雄,你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嗎?”無盡的黑暗中響起克洛諾斯的冷笑聲。

  接著,我的夢境變了。我正跟在泰森後面走進波塞冬的海底宮殿。宮殿放射出藍色的光芒,地板上鑲嵌著無數的珠寶。我的父親坐在珊瑚王座上,穿著普通漁夫平日裡穿的哢嘰布短褲和白色襯衫。我仰頭看著他古銅色的臉龐,深綠色的眼睛,聽見他說:“振作起來,準備戰鬥!”

  我猛地一驚,醒了過來。

  大門咚咚響了兩聲,格洛弗推門跑進來,結結巴巴地說:“波西!安娜貝絲……在山上……她……”

  看他的眼神,似乎出了什麼大事。昨晚是安娜貝絲當值,負責守護金羊毛。如果出事的話……

  我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從被窩裡跳出來。格洛弗一來驚惶,二來喘不過氣,連句話都說不完整了:“她躺在那兒……就躺在那兒……”

  我胡亂套了件衣服,沖出門去。格洛弗在後面跟著。這時天色剛剛破曉,但整個營地都忙亂起來。流言在飛速傳播。一些戰士已經在往山上跑。

  我聽見身後響起馬蹄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喀戎。

  他臉色陰沉地問格洛弗:“這件事是真的?”

  格洛弗一臉驚慌,只是點點頭。

  還沒等我問清楚,喀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拎上他的背。等我們趕上山的時候,山上已經聚集了一小群人。

  我還以為樹上的金羊毛這會兒准沒了,哪知它仍掛在那裡,迎著晨曦閃閃發光。風暴已經停止,天空中密佈著紅彤彤的朝霞。

  喀戎說:“該死的克洛諾斯。他又把我們耍了,這樣一來他就多出一個可以操控預言的機會。”

  我問:“你說什麼啊?”

  他說:“唉,金羊毛啦。沒想到金羊毛的魔力這麼出人意料。”

  我們穿過人群,人們紛紛讓道。大樹下,一個女孩兒躺在那裡,旁邊跪著另一個身穿希臘武裝的女孩兒。

  我的胸口頓時如同被大錘猛擊了一下,腦子裡一片空白。安娜貝絲遭到襲擊了?可為什麼金羊毛沒有被搶走?

  在金羊毛魔力的沐浴下,塔莉亞大樹看上去依舊枝繁葉茂,生機勃勃。

  喀戎神情古怪地說:“金羊毛把大樹治好了。不過,驅毒可不是它產生的唯一作用。”

  這時我才看清躺著的那個女孩兒並非安娜貝絲,跪著的那個才是。安娜貝絲看見我們,急忙迎上來說:“她……她……就忽然出現在那裡……”

  她滿臉都是淚水,我則看得一頭霧水,跳下喀戎的馬背,向躺著的女孩兒跑去。喀戎說:“波西,等等。”

  我跪在女孩兒身邊,定睛看去,那女孩兒身材健壯而不失苗條,就像一個長跑運動員。她穿著朋克裝——黑色T恤衫,黑色的牛仔褲和皮夾克。

  我從沒在大本營裡見過這個女孩兒,但卻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格洛弗一路跑上來,大口喘著氣說:“是真的。難以置信……”

  所有人都遠遠站著,沒人走上前來。

  我的手在女孩兒的額頭上觸了一下,雖然她皮膚冰涼,但我卻感覺到手指間如同被電擊了一般有刺痛感。

  我說:“她需要吃些神食。”不論這個女孩兒是不是大本營裡的人,但這麼觸碰一下,我就知道她絕對是一個混血者。我不明白其他人為什麼表現得如此驚慌。

  我扶著女孩兒的肩膀坐起,將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沖著其他人喝道:“快啊!你們都怎麼了?快把她抬進大廳裡去。”

  沒有人回應。大家都驚呆了。

  這時,那女孩兒開始有了微弱的呼吸。她咳嗽了兩聲,睜開雙眼。她的瞳人是一種驚人的藍色——閃電般的藍色。

  那女孩兒神情恍惚地看著我,聲音顫抖地說:“你是?”

  我說:“我是波西。你現在很安全。”

  “好奇怪的夢啊……”

  “一切都好了。”

  “我快死了。”

  我說:“不會的。你現在沒事了。你叫什麼?”

  還沒等她回答,我忽然明白了。

  看著這女孩兒的藍色眼睛,我明白了隱藏在這次金羊毛尋寶行動後的陰謀。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克洛諾斯利用金羊毛成功地布下了另一顆棋子——用來操控預言的另一個機會。

  雖然此時大家應該歡呼慶賀,可就連喀戎、安娜貝絲和格洛弗都驚呆了,心裡想著這件事對未來的深遠影響。我懷裡的這個女孩兒要麼將是我最好的朋友,要麼將是我最可怕的敵人。

  “我是塔莉亞。”那女孩兒說,“我是宙斯的女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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