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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血營英雄:迷路英雄 The Lost Hero By 雷克·萊爾頓 Richard Riordan

第一章 握著不認識的女孩的手醒來

  伊阿宋遭到雷劈的那一天,他過得糟透了。

  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一輛學校巴士的後排座位上,又居然還握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兒的手。當然啦,握女孩兒的手並不算太壞,可問題是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兒是誰,也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努力回想。

  他的前面坐有十幾個小孩兒,有的在聽iPod,有的在說話,還有的在睡大覺。這些孩子看上去和他的年齡相仿……十五歲?十六歲?天啊,他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年齡。

  學校巴士一路上顛簸得厲害。向窗外望去,天上晴空萬里,地上大漠荒涼。伊阿宋別的不敢確定,但自己絕不可能住在沙漠裡。於是他絞盡腦汁地回憶……回憶他做過的最後一件事情。

  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兒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問:“伊阿宋,你沒事吧?”

  那女孩兒穿著一條退色的牛仔褲、一雙登山靴和一件滑雪羊毛夾克。棕褐色的頭髮被修剪得參差不齊,兩邊長短不一,末梢處用幾根細細的頭繩紮了起來。似乎是不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吧,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化妝。可是她天生麗質,想讓別人忽視她都困難。她的眼睛仿佛萬花筒一般能夠不斷地變幻顏色——棕色、藍色和綠色。

  伊阿宋鬆開女孩兒的手,說:“呃,我不——”

  這時,坐在巴士前排的一位老師大聲喊道:“靜一靜,小渾蛋們,你們都豎起耳朵聽好啦!”

  這種口氣一聽就知道他是一位體育教練。他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到眉際,剛好把那雙小眼睛露出來。整個臉龐像被門縫夾過似的,又瘦又尖,整個兒一山羊臉。他雙臂和胸部十分健美,把身上的球衣撐得鼓鼓囊囊的。白色的尼龍作訓褲和耐克球鞋一塵不染。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口哨,腰上別著一個擴音喇叭。如果不是一米出頭的個子實在太矮,他看上去還是挺有幾分威懾力的。眼看他在過道中站著,有一個學生卻叫道:“站起來說話,海治教練。”

  “哪個在亂說話?”教練的眼睛在學生們中間搜尋著,想找出剛才冒犯他的人。忽然,他的目光盯住了伊阿宋,臉上的神情更加顯得惱怒。

  一縷寒意順著伊阿宋的脊樑骨爬下。從教練的表情上,伊阿宋能肯定他認出了自己並不是這個班的學生。他會怎麼做?把伊阿宋叫起來,質問他在這輛巴士上做什麼?伊阿宋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

  然而,海治教練卻移開了目光,清了清嗓子說:“再有五分鐘我們就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了!大家結成小組,別把作業表搞丟了。如果你們這群小渾蛋中有哪個膽敢在這次活動中搗亂,我會立刻把他遣送回去,路上有他的好果子吃。”

  說著,他拎起一根球棒,做出要打出一記本壘打的架勢。

  伊阿宋問身邊的女孩兒:“他怎麼能這樣對我們講話呢?”

  女孩兒聳了聳肩膀,說:“習以為常了。在‘荒漠學校’裡,‘孩子們都是牲口’。”

  聽她的口氣,這似乎是他們經常開的一個玩笑。

  伊阿宋說:“我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肯定是哪兒出問題了。”

  坐在前面的一個男孩兒扭過頭笑道:“說得好啊,伊阿宋。我們都是被冤枉的!我沒有逃跑過六次,小笛也沒有偷過寶馬車。”

  女孩兒的臉刷的一下紅了:“那輛車不是我偷的,雷奧!”

  “呃,我忘了,小笛。那你是犯了什麼事兒啊?你‘說服’了賣車的,讓他把車借給了你?”說著,雷奧沖伊阿宋揚了揚眉毛,好像在說:“你相信這種話嗎?”

  雷奧長著黑色鬈髮,一張娃娃臉的兩邊配著尖尖的耳朵,活脫脫一個拉丁版的聖誕老人。他的臉上時常帶著一絲壞笑,令人不敢把重要的事情託付給他。纖長靈活的十指不停地活動——?一會兒敲打坐墊,一會兒梳理耳後的頭髮,一會兒又去玩弄上衣的紐扣。這個孩子要麼天生這副德行,要麼就是服用了足以令一頭壯牛得心臟病的劑量的糖和咖啡因後導致精神亢奮。

  雷奧說:“說真的,你可別忘了帶工作表呀,我的那張前兩天被我搓成團當做紙彈吹完了。咦,你怎麼這樣看著我?又有人在我臉上塗彩了?”

  “我不認識你啊。”伊阿宋說。

  雷奧沖他笑了一下,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你當然不認識我啦。我並不是你的好朋友,我是他的克隆人呀。”

  “雷奧·伐耳迪茲!”海治教練在前面隔著座位吼道,“你有什麼問題嗎?”

  雷奧對伊阿宋眨眨眼睛:“你瞧好吧。”然後他回過頭說,“對不起,教練!我聽不清您說的話。您能用擴音喇叭說嗎?”

  海治教練終於有個理由能用擴音喇叭了,但他嘟嘟囔囔,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從腰帶上解下喇叭,對著喇叭開始講解。然而,他的聲音從擴音喇叭出來後卻完全變了味兒。孩子們都樂翻天了。教練又試著往下說,這回喇叭發出的聲音竟是:“老牛哞——”

  孩子們興奮得嗷嗷叫,教練氣得關掉擴音喇叭:“伐耳迪茲。”

  小笛強忍著笑問:“老天爺,雷奧,你是怎麼做的?”

  雷奧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小改錐,得意地說:“略施小計而已啦。”

  “夥計們,認真點兒。”伊阿宋請求說,“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小笛皺起眉頭:“伊阿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絕對沒有!我不知道——”

  “咳,自然是在開玩笑。”雷奧說,“他又想把我當猴耍啦,對不對呀?”

  伊阿宋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不對,我看他不像是在作假。”說著,小笛去握伊阿宋的手,卻被他躲開了。

  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能……”

  “這就對嘍!”海治教練喊道,“後排的幾位同學剛剛自願在午飯後打掃衛生!”

  其他的孩子們集體歡呼。

  “卑鄙呀,卑鄙。”雷奧歎息說。

  小笛毫不在意,眼睛只是盯著伊阿宋,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傷心還是擔心。“你的腦袋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砸中了?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伊阿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還有更糟糕的,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巴士停在一座刷著紅色粉灰的孤零零的建築物前,看外表像是一座博物館。伊阿宋暗想:或許它的名字就叫“孤零零國家博物館”吧。寒風吹過沙漠。伊阿宋雖然沒去注意自己的衣著,但絕對稱不上暖和:牛仔褲,旅遊鞋,紫色的T恤衫和單薄的滑雪衫。

  “我宣佈,現在開始破解失憶症行動。”雷奧的語氣顯出一副助人為樂的古道熱腸來,但伊阿宋一點兒都不覺得他能幫得了自己。“這裡是‘荒野中學’。”雷奧用手指憑空邊寫邊說,“也就是說,我們都是‘壞孩子’。你的家人,或者法庭,或者別的什麼人,認為你是個惹禍精,因此把你送到這所位於內華達州某個鬼地方的可愛監獄——喲,說錯了,是‘寄宿學校’裡來。在這裡你能學到可貴的荒野技能,比如一天跑十裡地,路上要穿過仙人掌群,還有用藤條編帽子!為了加強教育效果,海治教練還要時不時地組織我們進行‘教學’郊遊。對於海治教練,我要說,他一貫用棍棒來發號施令。現在你應該想起來了吧?”

  “沒有。”伊阿宋瞅著眼前這群小孩兒:大約二十個男孩,四十個女孩。大家看上去都挺乖巧的,居然會被送到這所管教學校來,而且自己也成了被管教的物件。

  雷奧眼珠一轉,說:“你不會真的要把戲演下去吧,嗯?好吧,我們三個是在這個學期相遇的,關係可不一般喲。你總是照我說的去做,而且把甜點都讓給我吃,還為我打掃衛生——”

  “雷奧!”小笛呵斥道。

  “好啦。最後一句話就當沒說吧。不過我們的確是好朋友。呃,小笛和你的關係只怕比好朋友還要更近一些,前兩個星期——”

  “雷奧,閉嘴!”小笛一臉羞紅,伊阿宋也感覺臉上滾燙。和小笛這麼漂亮的女孩兒約會,他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理由忘記吧。

  小笛說:“他只怕是患了失憶症。我們得告訴別人。”

  雷奧嘲弄說:“告訴誰,海治教練嗎?他會把伊阿宋倒吊起來狠揍一頓。”

  此時,教練正大吼著宣佈紀律,拿起哨子猛吹,約束大家排好隊,可是他每看伊阿宋一眼,臉上都浮現出怒色。

  “雷奧,伊阿宋需要幫助。”小笛堅持道,“他得了腦震盪或者——”

  “喲,小笛呀。”就在大家往博物館裡走的時候,一個男孩兒忽然插在伊阿宋和小笛中間,猛地把雷奧撞倒在地,“別跟這兩個飯桶說話。你可是我的搭檔啊,記得嗎?”

  這個傢伙把黑頭發梳成超人一樣的髮型,皮膚曬得黝黑發亮,潔白得有點嚇人的牙齒仿佛在警告別人說:“別盯著我的牙齒看,小心把眼睛刺瞎。”他穿著達拉斯牌牛仔衫、西部牛仔褲和靴子,臉上帶著自以為是壞女孩兒們夢中情人的微笑。伊阿宋一眼看去就沒什麼好感。

  “走開,戴蘭。”小笛生氣地說,“我可沒要求和你一起做作業。”

  “哈,這可沒門兒。今天算你走大運!”戴蘭挽著小笛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進博物館。小笛扭過頭投來“救命呀”的目光。

  雷奧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那個傢伙真討厭。”他假裝挽起伊阿宋的胳膊,裝腔作勢地說,“我叫戴蘭,我很酷,我想和自己約會,但我不知道怎麼和自己約會!所以,你願意和我約會嗎?和我約會算你走運!”

  伊阿宋說:“雷奧,你真古怪。”

  雷奧咧嘴笑道:“是啊是啊,你經常這麼說我。不過既然你現在失憶,我的那些老笑話又可以重新說一遍了。走吧!”

  大家在博物館內走走停停,聽海治教練進行講解。擴音喇叭一會兒使他的音調聽上去異常古怪,一會兒又冷不丁兒地蹦出一句“小豬哼哼哼”之類的話來。

  雷奧的手好像閒不住似的,不斷地從夾克的口袋裡掏出螺絲帽、插銷和各種金屬零件,並把它們組裝在一起。

  展品都是關於大峽谷和華勒派族的一些歷史文化,不過伊阿宋此時心不在焉,壓根兒不去注意這些展覽。(大峽谷位於美國印第安保護區,華勒派族是居住在其中的一個美國土著族群——譯者注)

  一些女孩兒遠遠地看著小笛和戴蘭,時不時發出竊笑。這些女孩兒們顯然組成了小團體,她們都穿著一樣的牛仔褲和粉紅上衣,臉上的妝濃厚得都可以參加萬聖節派對了。

  其中一個說:“嗨,小笛,這裡是你們華勒派族的財產吧?如果你跳一支祈雨舞,是不是就能免費進來參觀呀?”

  其他的女孩兒們哈哈大笑,就連小笛那個叫戴蘭的所謂搭檔都忍不住面露微笑。雖然小笛的手縮在袖子裡,但我知道她一定攥緊了拳頭。

  “伊莎貝爾,我父親是切羅基族人,不是華勒派族。”她回擊說,“當然,就憑你長的那副蠢相,哪能知道兩個族的區別?”

  伊莎貝爾故意裝作大吃一驚,圓睜的雙眼令她活像一只有化妝癖的貓頭鷹。“噢,對不起!是我搞錯了,難道是你的母親屬於這個族嗎?噢,這就說得通了。你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小笛終於忍不住沖了過去,還沒等打起來,就聽海治教練吼道:“都給我乖乖站好!要是誰不聽招呼,我就讓他嘗嘗棍棒的滋味兒。”

  大家拖著腳步走向下一處展品,但那些女孩兒仍舊對小笛冷嘲熱諷。

  一個女孩兒親切地問:“回到老家是不是感覺很好呀?”

  另一個假裝同情地說:“都是因為爸爸嗜酒如命,才讓她染上了偷竊的毛病。”

  對此小笛一概裝聾作啞,但伊阿宋在一旁聽著卻已忍不住要揍人了。雖然他不記得小笛和自己是誰,但行為惡劣的小孩兒沒有人看著不來氣的。

  雷奧連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靜點!小笛不喜歡我們為她打架。況且,如果這些姑娘們知道小笛父親的真實身份,肯定會向她鞠躬致敬,大叫‘和你相比我們太渺小了’。”

  “為什麼?小笛的父親是何方高人?”

  雷奧難以置信地笑道:“沒開玩笑吧?你真不記得你女朋友的父親——”

  “聽著,我也希望自己記得,但我連她都不認識,更別說她的爸爸了。”

  雷奧吹了聲口哨,說:“隨你啦。回到宿舍後我再告訴你。”

  他們走到展廳盡頭處的幾扇玻璃門前,只見前方懸空延伸出去形成了一個平臺。

  “小渾蛋們,都聽好啦。”海治教練宣佈說,“你們面前就是大峽谷。你們都給我放規矩點兒。空中走廊十分堅固,能承載七十架大型飛機的重量,因此你們這幾根小豆苗不用擔心會把它壓塌。記住,不許把同學推下空中走廊。萬一誰有個閃失,我又得向上級作檢查了。”

  教練打開玻璃門,大家蜂擁而出。大峽谷就在眼前,切切實實地在眼前。懸崖邊,一條馬蹄形的空中走廊淩空建造。走廊是全玻璃的,所以絲毫不影響人們的觀光視線。

  “老天爺,”雷奧說,“這也太牛了吧!”

  伊阿宋心有同感。儘管他有失憶症並且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但大峽谷依然帶給他強烈的震撼。

  與畫上的相比,真實的大峽谷更加寬闊、更加宏大。峽谷之高,令百鳥都要在人們的腳下盤旋。五百英尺之下,一條大河怒濤奔騰在穀內。天上烏雲密佈,投射在山壁上的陰影恰似一張張憤怒的面孔。這條陡然出現在沙漠中的峽谷,就如同某個瘋狂的神靈用匕首在大地上劃開的一道巨大豁口。

  剛想到這裡,伊阿宋突然感到眼眶後一股鑽心的刺痛。“瘋狂的神靈……”他怎麼會有這種念頭?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某件大事的邊緣——某件他知道的大事。同時,他有種危險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那樣的清晰無誤。

  “你沒事吧?”雷奧問,“你該不會要朝峽谷內嘔吐吧?幸好我帶了照相機來。”

  伊阿宋抓住欄杆,身體直冒冷汗,不住地顫抖。這絕對不是恐高導致的。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後的疼痛漸漸緩解。

  “我沒事,”他忍住疼痛說,“只不過是頭痛罷了。”

  天上轟隆隆地炸起了雷。一股強勁的寒風吹來,伊阿宋差點被吹倒。

  “這裡不安全。”雷奧瞅著天上說,“這片烏雲正好在我們頭頂,四周卻十分晴朗,很詭異是吧?”

  伊阿宋抬起頭,發現雷奧說得沒錯。一團烏黑的雲停留在懸空走廊上方,然而四周的天空卻萬里無雲。伊阿宋有種不安的感覺。

  海治教練望著天上,緊皺的眉頭顯示出他內心的煩躁。他吆喝道:“好啦,小渾蛋們!我們得加快進度,現在開始寫作業!記住,要寫完整的句子!”

  雷聲轟鳴,伊阿宋的頭又開始疼了。不知為何,他從衣兜裡掏出一枚硬幣——一枚厚厚的、大小如五角美元硬幣的金幣。金幣表面凹凸不平,一面印著一柄戰斧,另一面則是一個戴著桂冠的人頭像,其下寫著一個羅馬名字“尤利烏斯”。

  雷奧問道:“哇,這是真金的?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伊阿宋把金幣放回口袋,心裡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金幣,而且為什麼會突然覺得現在需要這枚金幣。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只是枚硬幣而已。”

  雷奧聳了聳肩膀後不再追問,或許他的心思也和他的雙手一樣不安分吧。隨後他說:“來啊,打賭你不敢往欄杆外吐口水。”

  兩個孩子對作業都不怎麼上心。一方面是因為伊阿宋的腦子亂亂的,心思都放在了頭頂的烏雲上。另一方面,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寫出三種你觀察到的沉積岩的名稱”以及“描繪兩種風蝕表現”。

  指望雷奧是不可能的了,他正忙著組裝一架迷你直升機呢。

  “你看。”雷奧把直升機發動起來。伊阿宋提心吊膽地看著,但直升機的螺旋槳居然真的轉了。不過最後這架小飛機恰恰飛過一半峽谷便失去了動力,一頭栽進了深谷。

  伊阿宋說:“你真行,怎麼搞出來的?”

  雷奧聳聳肩膀說:“如果我手頭有幾根橡膠繩,製造出來的效果會更好。”

  伊阿宋說:“我問你,我們真的是好朋友?”

  “貨真價實。”

  “你確定?我們是哪天認識的?我們都說過哪些話?”

  “那是……”雷奧皺著眉頭,“我記不清了。夥計,我有多動症,所以別指望我能記住事情的細節。”

  “但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你了呀,我也不記得這裡的所有人。假如——”

  “所有人都錯了而你是正確的?”雷奧介面說,“你認為你是今天上午才出現在這裡,而我們的記憶都是幻覺?”

  伊阿宋腦子裡有個弱弱的聲音說:“這正是我認為的。”

  但這個想法太匪夷所思了。這裡的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同學——除了海治教練。

  “拿著作業。”伊阿宋把作業本遞給雷奧,“我去去就來。”

  沒等雷奧反對,伊阿宋已經走開了。

  或許是時間太早,因此遊客們還沒有到來,或許是詭異的天氣把遊客們都嚇跑了,反正整個空中走廊僅有荒野中學的這群孩子們。他們結成一對一對地散佈在空中走廊的各個地方。大部分孩子都在嬉戲和聊天。有些孩子還往山谷內投硬幣。就在距離伊阿宋大約五十英尺的地方,小笛正在寫作業,但是她的那個愚蠢的搭檔戴蘭死皮賴臉地纏著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齜著晃眼的白牙傻笑。小笛氣得推開他,一抬眼看見伊阿宋走來,於是擺出一副“求你幫我把他掐死算啦”的可憐相。

  伊阿宋打了個手勢,示意她挺住,然後朝海治教練走去。教練此時正靠在棒球棍上,覷著眼睛瞅天上的烏雲。

  看到伊阿宋過來,教練問:“這是你幹的?”

  伊阿宋吃了一驚:“幹的什麼?”聽教練的意思似乎是在問他這片烏雲是不是他招來的。

  海治教練盯著他看,兩隻小眼睛在帽檐下金光閃爍。“別給我耍滑頭,小子。你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給我添亂?”

  “你是說……你不認得我?”伊阿宋說,“我不是你的學生嗎?”

  海治教練氣呼呼地說:“從來沒見過你。”

  伊阿宋如釋重負,激動得都快要哭了。原來他真的不是在犯精神病呀。事情的確不對勁。“老師,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這裡。一覺醒來後我就在巴士上了。我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自己不該在這裡。”

  “我明白了。”海治教練忽然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一個秘密似的,“小子,既然你能讓這些人都自認為認識你,那說明你的幻影迷霧能力非常強大。不過你騙不了我。幾天來我一直嗅到魔獸的氣味。我知道這裡混入了奸細,但你身上並沒有魔獸的氣味。你有種混血的味道。你到底是誰,從哪裡來?”

  伊阿宋對教練說的話似懂非懂,乾脆老老實實回答說:“我不知道我是誰,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請你幫幫我。”

  海治教練仔細地打量著他,似乎想要分辨他的話的真偽。

  “好吧,”海治教練嘟囔著說,“看來你沒說謊。”

  “當然啦!剛才又是魔獸又是混血的,你說的這些是暗號還是什麼?”

  海治眯縫起眼睛。伊阿宋有點懷疑教練是個瘋子,但心裡又有個聲音告訴他這都是真的。

  “聽著,小子。”海治說,“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只知道你是個麻煩人物。現在我得保護你們三個,而不再是兩個了。你就是那個特殊包裹,是嗎?”

  “你說什麼啊?”

  海治瞅了瞅烏雲,只見懸浮在空中走廊上方的雲層越來越厚,越來越黑。

  “今天早上,”海治說,“我收到營地發來的資訊。他們說有一個‘採摘行動隊’正趕往這裡接收一個特殊包裹,不過他們說得很籠統。我自個兒就琢磨,好吧,我看護的這兩個人都有強大的力量,而且比大多數的年齡都大。我知道他們被盯上了。我從這些孩子們中間嗅到了魔獸的氣味。我猜這就是營地慌慌張張地要把他們接回去的原因。可在這個時候,你突然就冒了出來。話說透了,你是那個特殊包裹嗎?”

  伊阿宋眼眶後的疼痛越發劇烈。“混血”,“營地”,“魔獸”,他對海治說的話簡直一頭霧水,但這些詞卻在他的腦子裡造成了相當大的衝擊——似乎他的思維在竭力搜索某些本該存在但現在卻消失了的資訊。

  見伊阿宋站立不穩,海治伸手扶住他。對於一個五短身材的人來說,海治的手可夠結實了,像鋼爪一樣。“當心,小渾蛋。你說你失去記憶了,嗯?好吧,看來我又多了個人需要照看。這種事情還是等行動隊到來後,讓營長去搞清楚吧。”

  “什麼營長?”伊阿宋說,“什麼營地?”

  “安心坐好,後援很快就到。希望在他們到來前別發生什麼——”

  一道霹靂突然劃破長空。大風驟至,作業紙如雪片般被吹下了山谷,整個空中走廊劇烈晃動。孩子們驚叫著摔倒在地,拼命抓緊身邊的欄杆。

  “我得說點什麼。”海治嘟囔著,抓起喇叭喊道,“大家都進屋去!老牛哞哞!立即離開走廊!”

  伊阿宋頂著大風喊:“你不是說這個走廊很堅固嗎?”

  “正常情況下很堅固。”海治說,“可現在是非常情況。快走,別磨唧了!”

第二章 教練是半羊人

  雲層劇烈旋轉,形成了一場小型的龍捲風暴。多條漏斗雲如魔鬼章魚的觸手一般扭動著向空中走廊這邊移動過來。

  孩子們驚叫著奔向博物館。筆記本、夾克、帽子和書包在大風中滿天飛舞。

  地面十分光滑,再加上風力強大,雷奧一不小心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被吹出欄杆,幸好被旁邊的伊阿宋抓住夾克拽了回來。

  “夥計,多謝!”雷奧喊道。

  此時海治教練正焦急地催促:“快走,快走,快走!”

  小笛和戴蘭拉開玻璃門,催趕著孩子們往裡跑。小笛的滑雪衫被風吹得呼啦作響,滿頭被吹亂的烏絲盡數貼在臉上。但令人驚訝的是,她並沒有驚惶失措,反而顯得鎮定自若,有條不紊地鼓勵大家加快腳步進入博物館內。

  伊阿宋、雷奧和海治教練也往這邊跑,但大風似乎在和他們作對一樣將他們往後推,使得這一段短短的距離猶如在流動的沙丘中行走般艱難。

  戴蘭和小笛剛把最後一個孩子推進門內,風力忽然加大,兩個人冷不丁地鬆開把手。大門啪嗒關上了,將他們關在了門外。

  小笛使勁兒地擰把手,屋裡的孩子們也拼命地捶打玻璃門,但大門依然鎖得死死的。

  “戴蘭,快來幫忙!”小笛急得大叫。

  誰知戴蘭卻站在原地,臉上帶著那副令人忍不住想暴扁他的傻笑。衣服在風中輕輕擺動,他居然顯露出了幾分閒庭信步般的享受。

  “不好意思啦,小笛。”他說,“我剛才幫過忙了。”

  說著,他輕輕一抬腕,便見小笛狠狠地撞在了門上。

  “小笛!”伊阿宋大吃一驚,正要衝過去,卻被海治教練攔住。

  “伊阿宋、雷奧,你們都靠後站。”教練下命令道,“我早該發覺他就是那只魔獸。我非親自教訓他不可。”

  “什麼?”雷奧問,一張作業紙忽然飛過來糊在了他的臉上,他順手拿掉,繼續問,“什麼魔獸?”

  此時的教練已被吹跑了,頭上露出兩個尖尖的凸起——就好像卡通片裡某個人的腦袋被敲打後冒起的那種大鼓包。海治教練拎著他的棒球棍——但它已經不再是普通的棍子,而是變成了一個帶有三個分岔的棍棒,上面還有小樹枝和葉子。

  戴蘭又咧嘴露出他那變態的笑容:“噢,教練,有種來啊。唉,你還是讓這些孩子們上吧!你年紀大了,幾根老骨頭禁不起折騰喲。要不,他們怎麼會送你來這所學校養老呢?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逍遙了整整三個月,你居然沒有發覺。唉,人老,鼻子也不靈光嘍。”

  教練氣得連連大叫,但聲音卻似羊在咩咩叫:“氣死我啦,小渾蛋。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老傢伙,你以為自己能同時保護三個混血嗎?”戴蘭笑道,“祝你好運。”

  說著,他一指雷奧,立刻有一道龍捲風裹住了雷奧,將他甩出了欄杆。眼看就要墜下深淵,哪知他在半空中一扭身,貼在了山壁上,沿著山壁急速下滑。雷奧的十指在山壁上拼命地劃拉,想找個著力點。一直滑落了五十英尺左右,他的手指才摳住了一條狹窄的石縫,止住了下墜的勢頭。

  “救命啊!”雷奧驚叫道,“快扔繩子下來,蹦極索也行。隨便什麼都行。”

  海治教練罵罵咧咧,把棍子丟給伊阿宋說:“小子,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但我希望你是好人。你拖住那個傢伙,”他指著戴蘭,“我去救雷奧。”

  “怎麼救?”伊阿宋問,“飛下去嗎?”

  “不是飛,是攀岩。”說著,海治踢掉鞋子。伊阿宋一看之下,差點得心臟病。世道都亂了,教練本該長腳的地方居然不是腳,而是蹄子——山羊蹄子。伊阿宋忽然想到,如此說來,教練頭上的凸起應該也不是什麼鼓包,而是羊角。

  “原來你是農牧神(羅馬神,形象為半人半羊——譯者注)。”

  “我是半羊人!”海治氣呼呼地說,“農牧神是羅馬那邊兒的,現在沒工夫和你細說。”

  海治縱身躍過欄杆,落在山壁上時,四蹄恰好插在大小僅如郵票的縫隙中。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十分敏捷。他站穩身體後,一邊躲避不斷襲來的龍捲風,一邊尋找落蹄點朝雷奧靠近。

  “老當益壯啊!”戴蘭轉身看著伊阿宋,“現在輪到你了,小傢伙。”

  伊阿宋把手中的木棍朝戴蘭投了過去。在這種方向不定的大風中,就連伊阿宋也對自己的這一擊不抱幻想。可怪事偏偏發生了,就在戴蘭側身躲避的那一瞬間,木棍忽然偏轉方向,正中他的腦殼。這一棍又准又狠,戴蘭當場就被砸趴下了。

  躺在地上假裝暈過去的小笛看見落在地上的棍子朝自己滾了過來,便悄悄伸手抓住,想要上前再補上一棒,卻見戴蘭已經站起來了。血——金色的血——沿著他的額角流下來。

  “幹得不賴呀,小子。”他惡狠狠地盯著伊阿宋,“不過還差點火候。”

  空中走廊劇烈晃動起來,玻璃門和玻璃窗上出現了一根根細如髮絲的裂紋。博物館內的孩子們嚇得不敢再拍門,大家一起往後退,驚駭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忽然,戴蘭化成了煙霧,就好像他體內的所有分子都被打散了一般。他變成的那團煙霧依舊有著他的容貌,臉上掛著的還是那副令人噁心的燦爛笑容,但身體卻變成了旋轉的黑煙,雙眼如烏雲中的雷霆般電光閃耀。

  伊阿宋失聲叫道:“你是風暴精靈!”可他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這個東西是什麼。

  戴蘭發出鏗鏘刺耳的大笑:“幸虧我多等了幾天,半神。早在幾個星期前我就認出了雷奧和小笛,當時我要殺他們簡直易如反掌。不過小姐傳話告訴我說第三個也快來了,而且還是非常特殊的一個。如果我殺了你,小姐肯定會重重犒賞我!”

  這時,有兩團漏斗雲出現在戴蘭的左右兩邊,立刻化作兩個有著煙霧繚繞的翅膀、電光閃爍的眼睛、如魔鬼一般的年輕男子。

  小笛躺在地上,仍舊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手中卻牢牢抓著棍子。臉色蒼白的她朝伊阿宋使了個眼色,伊阿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我從後面偷襲。”

  不但機智而且瘋狂,伊阿宋忽然覺得有個這樣的女朋友倒也不錯。

  他一咬牙,攥住拳頭便沖了出去。沒等他靠近,便見戴蘭舉起了一隻手,一道道電弧彌漫在他的五指間。戴蘭輕輕將手一抖,電光飛出,射在伊阿宋的胸口。

  砰!等伊阿宋反應過來時,已經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嘴裡感覺一股濃濃的鐵銹味。他抬起頭,看見自己的衣服四處冒煙。剛才的電光徑直穿透了他的身體,就連他的鞋子都轟飛了,烏黑的腳丫子裸露在外。

  風暴精靈們開懷大笑,風暴隨之更加淩厲。小笛不甘示弱,也發出挑戰似的高喊,但喊聲在風聲的掩蓋下幾乎細不可聞。

  通過眼角的余光,伊阿宋看見海治教練背著雷奧正沿著山壁向上攀爬。此時小笛已經站立起來,揮著棍棒竭力抵抗戴蘭的那兩個精靈同夥。但她人小力單,兩個精靈並不把她放在眼裡,只是玩耍般和她纏鬥。戴蘭騰出了手,朝伊阿宋走去。

  “站住。”伊阿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聲音沙啞地說。他也不知道誰該更吃驚,他自己,還是風暴精靈們。

  “你竟然活著?”戴蘭虛幻的身體一陣抖動,“剛才的閃電就算二十個人也都殺光了!”

  “輪到我了!”伊阿宋說。

  他伸進口袋掏出了那枚金幣,下意識地將其拋到半空。動作之嫺熟,仿佛已經做過無數次一般。金幣落在他的手中後,立刻變為一把長劍——異常鋒利的雙刃劍。劍柄凹凸不平,但卻與他的手掌和五指吻合得嚴絲合縫。無論是劍柄還是劍身,都是純金打造。

  戴蘭怪叫一聲急忙後退,沖著他的兩個同伴喝道:“還愣著幹什麼?殺了他!”

  那兩個精靈雖然不樂意聽他呼來喝去,但仍朝伊阿宋撲了過去。四掌之上均是電弧四濺。

  伊阿宋挺劍朝最先撲來的精靈刺去,利劍穿心,幾乎沒有任何阻擋。精靈的煙霧身體隨即分解。第二個精靈射過來一道閃電,但剛與伊阿宋的長劍接觸,便被吸進劍內。伊阿宋的長劍快如疾風,第二個精靈被刺中後頓時化為金粉。

  戴蘭暴怒欲狂,眼看著兩個已成為金粉的夥伴無法重新凝聚身體。“這不可能!你究竟是誰,混血?”

  小笛也吃了一驚,聯手中的棍棒都掉到了地上。“伊阿宋,你怎麼——”

  這時,海治教練終於躍上了空中走廊,像卸包裹似的將雷奧撂在地上。

  “妖魔鬼怪們,有種來啊!”海治一邊吆喝,一邊活動他那粗短的胳膊。他的目光朝四周掃了一圈,這才發現只剩下戴蘭了。

  “臭小子!”他沖伊阿宋怒吼,“你怎麼不留幾個給我教訓?我喜歡打架!”

  雷奧從地上爬起來,大口喘著粗氣,雙手被山壁的岩石劃得鮮血淋漓。見海治居然還在大呼小叫,雷奧惱羞成怒地說:“喂,山羊教練,隨便你叫什麼啦——我可是剛剛掉下了該死的峽谷呀!你就別再吆喝什麼打架啦!”

  戴蘭站在對面,滿臉猙獰,但伊阿宋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恐懼。“該死的混血,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的對頭。小姐要將你們這些半神全部殺光殺淨。你們完蛋啦!”

  話音剛落,風暴突然猛烈爆發。空中走廊出現了大片的裂縫,岌岌可危。傾盆大雨從天而降,伊阿宋必須蹲下才不至於被沖倒。

  雲層旋轉,裂開了一個大洞,形成一個黑金色的旋渦。

  “小姐召我回去啦!”戴蘭興高采烈地大叫,“你這個半神也隨我一道走吧!”

  他突然撲向伊阿宋,小笛急忙從後面抱住了他。不知為何,雖然戴蘭的身體是一團煙霧,但小笛卻仍然實實在在地抱住了他。兩人同時翻倒。雷奧、伊阿宋和海治教練趕過來幫忙,卻聽戴蘭一聲怪吼,招來一團旋風將三人都擋了回去。伊阿宋和海治教授屁股朝下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伊阿宋的長劍脫手而出,射進了玻璃門內。雷奧後腦勺著地,頓時被摔得人事不知。小笛最慘,她被戴蘭從後背上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在欄杆上,又翻了過去。若不是她眼明手快,一隻手抓住了欄杆,早就跌下深淵了。

  伊阿宋慌忙趕過去營救,卻聽戴蘭尖叫:“我就解決這個吧!”

  他抓住昏迷中的雷奧的手臂開始朝天上飛去。風暴急速旋轉,猶如一個吸塵器將他們往空中吸。

  “救命!”小笛叫道,“快來救我!”

  剛喊完這句話,她終於堅持不住,一鬆手,朝峽谷內掉了下去。

  海治厲聲喝道:“伊阿宋,去救她!”

  他如炮彈般朝戴蘭射了過去,一記漂亮的山羊功夫——四蹄飛踹,把對手踹了個七葷八素,終於放開雷奧。雷奧安然無恙地落在走廊上,但戴蘭卻反手抓住教練的胳膊。海治教練拼命地用頭去撞,用腳去踢,甚至破口大駡,但戴蘭卻死死抓住他,根本不鬆手,帶著他飛升得越來越快。

  海治教練在半空中又喊道:“去救小笛!我能應付!”眼看著一個賽特和一個精靈飛入雲層,轉眼間蹤跡皆無。

  “救小笛?”伊阿宋心想,“她都摔下去了呀!”

  可是,他的本能又戰勝了他的理智。他沖向欄杆,一邊想著“我這是發的哪門子瘋”,一邊縱身跳下深淵。

  無論身處多高,伊阿宋都不害怕。他所害怕的是落在五百英尺的深谷底後被摔個稀巴爛。除了陪小笛一起死,他什麼也幹不了。但想歸想,他仍將雙臂緊貼身側,頭朝下急速俯衝。左右山壁如同快播的影片一般飛速閃過。墜勢之猛,令他感覺到自己的臉皮都快被吹掉了。

  轉瞬間,他便追上了小笛,小笛的四肢正瘋狂地擺動。伊阿宋抱住小笛的腰部,閉上眼睛等死。小笛也嚇得連連尖叫。風在伊阿宋的耳邊呼嘯,他忽然對死亡的感覺產生了一絲好奇。他想,十有八九不會好。希望這深淵永遠也墜不到盡頭吧。

  忽然,風停了。小笛的尖叫也變成了驚喘。伊阿宋硬著頭皮等死,左等右等卻沒等來臨死前的撞擊。

  “伊……伊……伊阿宋。”小笛結結巴巴地說。

  伊阿宋睜開雙眼,發現兩個人竟然沒有墜落,而是懸浮在距離河面一百英尺的半空。

  他緊緊地抱著小笛。小笛騰出手也反抱住了他。兩個人面貼面。小笛的心跳得那麼劇烈,以至於伊阿宋隔著衣服都感覺到了。

  她吹氣如蘭,有著甜甜的香味。她說:“你怎麼——”

  “沒有啊,”伊阿宋一頭霧水地說,“我應該知道自己會不會飛……”

  他轉念一想:知道什麼?我連自己是誰還不知道呢。

  他暗念“上升”,兩個人立刻向上飛出幾米,小笛興奮得尖叫起來。伊阿宋這時體會到了些許差別,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並不是在飄浮,因為他發覺腳下有一股實實在在的升力,那種感覺就好像踩在噴湧的泉水上一般。

  他說:“空氣在支撐著我們。”

  “好啊,那就讓它多花點力氣!別讓我們總這麼懸著!”

  伊阿宋朝下方瞅了瞅,這時最方便的做法莫過於輕飄飄地落地了。然後他又朝上空望瞭望,大雨已經停了,烏雲雖然不像剛才那麼厚,但仍有電閃雷鳴。也不知道那些精靈們會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海治教練會是什麼下場?而且,雷奧還躺在空中走廊上昏迷不醒。

  小笛像讀到了他的心思,說:“我們得幫助他們。你能……”

  “試試看吧。”他想像著“上升”,立刻,他們真的飛起來了。

  若不是剛才受了連番驚嚇,他肯定會為自己能夠飛行這件事欣喜若狂。剛一落地,兩個人急忙奔向雷奧。

  趴在地上的雷奧被小笛翻轉過來後,發出輕微的呻吟。他的衣服被大雨澆透了,精靈死後化成的金粉在他的鬈髮上蒙了一層。不過值得慶倖的是他還活著。

  “蠢到家的……難看的……山羊。”他嘴裡喃喃說。

  小笛問:“他去哪兒了?”

  雷奧朝天上指了指,說:“再也下不來了,別讓我知道是他救了我。”

  “連救兩次。”伊阿宋說。

  雷奧呻吟得更加重了。“發生什麼事了?那個會耍龍捲風的傢伙,那把金劍……我磕中了頭部。啊,我知道了。剛才那些全都是我的幻覺,對嗎?”

  伊阿宋經他提醒,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那把金劍。他急忙跑過去撿了起來,只見這把劍的劍身被鑄造得十分流暢。伊阿宋將劍輕輕拋起來,長劍在半空中縮成了一枚金幣落回到他的手心。

  “沒錯,”雷奧說,“百分之百是幻覺。”

  渾身濕透的小笛瑟瑟發抖,說:“伊阿宋,那些傢伙——”

  “他們是風暴精靈。”伊阿宋說。

  “噢。看你的樣子,你好像……好像以前見過他們。你到底是誰?”

  伊阿宋搖搖頭:“這正是我一直都想讓你相信的,我不知道我是誰。”

  風暴消散了。荒野中學的同學們隔著玻璃朝這邊看,個個露出驚駭的表情。保安們正忙著撬鎖,但撬了半天也是徒勞無功。

  伊阿宋忽然想起一件事,說:“海治教練說他要保護三個人。現在看來,我們三個就是他要保護的人了。”

  “戴蘭變成的那個東西——”小笛打了個寒戰,“天啊,簡直不能相信那個東西竟然看上我了。他說我們是……什麼,半神?”

  雷奧仰面躺在地上,似乎打算一輩子就這麼躺著了。他說:“不知道那個‘半’字是什麼意思。不過我壓根兒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神氣’。你們兩個覺得自己有‘神氣’嗎?”

  這時,空中走廊的裂縫在不斷擴大,四周開始發出樹枝斷裂般的劈啪聲。

  伊阿宋說:“我們得離開這裡。或許,如果我們……”

  “呃——”雷奧打斷他的話,“你們看天上,誰能告訴我那是不是飛馬?”

  起初伊阿宋還以為雷奧的腦袋被磕傻了,但隨即他便看見一個黑影從東方朝這裡飛來。說它是飛機吧,飛得太慢;說它是鳥吧,體積又太大。隨著黑影飛臨,伊阿宋看見了一對長著翅膀的動物——灰色的,四條腿的,儼然是馬的外表——只是每個動物的身上都多了一雙二十英尺寬的翼展。兩隻飛馬拉著一個裝著兩隻輪子的大盒子,看樣子像是一輛戰車。

  “援軍到了。”他說,“海治對我說有一支‘採摘行動隊’正趕來這裡。”

  “‘採摘行動隊’?”雷奧掙扎著站起來,“聽起來怪嚇人的!”

  小笛問:“他們要把我們‘採摘’到哪裡去呢?”

  戰車降落在空中走廊的另一端。飛馬們扇著翅膀,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仿佛怕把橋踩塌了。戰車上站著兩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是金髮女孩兒,高高的個子,模樣看上去比伊阿宋大不了幾歲。另一個則是肌肉男,剃得光禿禿的腦袋,臉膛四四方方。他們都穿著牛仔褲和橘紅色T恤衫,背上負著盾牌。沒等戰車停穩,女孩兒便跳了下來。她拔出匕首朝伊阿宋他們跑過來,那個大塊頭男子則留在車上拽穩韁繩。

  “他在哪兒?”女孩兒劈頭就問。她那兩隻灰色的眼珠射出淩厲的精光。

  伊阿宋問:“誰在哪兒?”

  女孩兒皺起眉頭,好像對伊阿宋的回答有些生氣。接著,她對雷奧和小笛說:“喜洋洋怎麼回事?你們的保護人喜洋洋·海治呢?”

  教練的名字叫喜洋洋?如果不是今天發生了許多可怕的事,伊阿宋一準兒樂得哈哈大笑。喜洋洋·海治:足球教練,半羊人,半神的保護者。既然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身份,名叫“喜洋洋”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雷奧乾咳了兩聲說:“他被幾個……龍捲風怪抓走了。”

  伊阿宋糾正說:“是風暴精靈。”

  金髮女孩兒柳眉豎起,說:“你是哪個?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了?”

  雖然伊阿宋不太敢看金髮女孩兒的眼睛,但仍費了好大的口舌解釋給她聽。故事說到半截,戰車上的那個男子走了過來,大咧咧地往那裡一站,抱著雙臂打量他們。在他的肱二頭肌上有一個彩虹樣的刺青,這和他的形象多少有點兒不搭界。

  伊阿宋好不容易才敘述完了事情經過,金髮女孩兒卻並不滿意。“不對,不對!他對我說他就在這裡。他說我到了這兒就能找到答案。”

  “安娜貝絲,”光頭男子指著伊阿宋的腳,輕聲說,“你看。”

  伊阿宋這才想起自己左腳上的鞋子剛才被雷電轟掉了,左腳也被電得漆黑,活像一截木炭。

  光頭男子說:“這個人只有一隻鞋子。他就是你要找的答案。”

  “不,布赤。”金髮女孩兒堅持說,“不可能是他。我上當了。”說著,她狠狠地盯著天空,好像老天欠錢不還似的。“你究竟想讓我怎樣?”女孩兒大聲叫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空中走廊搖晃得更加劇烈,飛馬發出焦急的嘶鳴。

  那個叫布赤的光頭男子說:“安娜貝絲,我們得走了。先把這三個帶回營地,然後再將事情搞清楚。那些風暴精靈們也許還會殺回來。”

  女孩兒生了會兒悶氣,然後充滿怨恨地瞪了伊阿宋一眼,說:“好吧,我們待會兒再解決這個。”

  說完,她一轉身朝戰車走去。

  小笛搖了搖頭,問:“她碰上什麼難題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雷奧說:“反正很嚴重。”

  “你們跟我走。”布赤說,“路上我解釋給你們聽。”

  “我才不和她一起呢。”伊阿宋朝金髮女孩兒的方向揚了揚頭,“她看上去似乎想要殺我。”

  布赤遲疑了一下,說:“放心,安娜貝絲不會殺你的,只不過你並非她要找的人。她得到消息說如果她來這裡,就能找到一個穿著一隻鞋子的人。她的問題的答案就在那個人的身上。”

  小笛問:“什麼問題?”

  布赤說:“三天前,我們的一個營員失蹤了。安娜貝絲為此急得都快瘋了。她本以為會在這裡找到那個營員。”

  伊阿宋問:“那個營員是什麼人?”

  “是她的男朋友。”布赤說,“他的名字叫波西·傑克遜。”

第三章 耶!老爸是火神

  經過上午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風暴精靈,山羊人,還有會飛的男朋友——小笛本該感到驚奇,感到驚訝。可是,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情緒卻是驚恐。

  她暗想:正如夢裡所說的,事情開始發生了。

  她和雷奧、伊阿宋站在戰車的後排,那個叫布赤的光頭男子掌控韁繩,名叫安娜貝絲的金髮女孩兒負責操縱一個銅質的導航儀。他們飛過大峽谷後一路向東,刺骨的寒風鑽進小笛的外衣。在他們的身後,更多的烏雲正在聚集。

  戰車飛得忽上忽下,車上沒有安全帶,連個車篷都沒有,完全是敞開式的。小笛不由得癡想:如果她不小心摔下去,伊阿宋會不會再次抱住她。上午發生那麼多事,唯獨這件事最令她感到心煩意亂——不是伊阿宋具有飛行的本領,而是他明明將自己抱在懷裡,卻愣是不認識她。

  小笛花費了整個學期的時間,想把她和伊阿宋的關係在普通朋友的基礎上更推進一步。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得到了伊阿宋的吻。之後的幾個星期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但是好景不長,三天前的晚上,那個夢把所有的事都毀掉了——那個可怕的聲音帶給她可怕的消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伊阿宋也都瞞著。

  現在,她甚至失去了他。就好像他的記憶被某個人徹底抹去了,令她過去的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她好想大哭大叫。伊阿宋就站在她的身邊:依然是那雙蔚藍的眼睛,梳著偏分的金髮,還有上嘴唇上那道可愛的小疤痕。他的面容友善而溫柔,卻時常帶著淡淡的憂傷。而現在的伊阿宋正呆呆地望著天空,渾然忘卻了身邊的她。

  與此同時,雷奧決心要把自己招人煩的風格發揚到底。“太奇妙了!”他吐出飛進嘴裡的一根馬鬃,“我們要去哪裡?”

  安娜貝絲說:“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像我們這樣的孩子只有在那裡才是最安全的。那個地方叫‘混血大本營’。”

  “混血?”小笛立刻感覺心裡很彆扭,她痛恨這個字眼,她經常被別的小孩兒稱做混血——?一半是白人血統,一半是切羅基族血統——而這個詞對她來說從來都不是恭維,“開什麼鬼玩笑?”

  伊阿宋說:“她的意思是我們幾個都是半神。一半的血液來自神靈,一半的血液來自凡人。”

  安娜貝絲回過頭,說:“伊阿宋,看來你知道得不少嘛。沒錯,混血也就是半神。我的母親是智慧女神雅典娜,這位布赤則是彩虹女神伊利斯的兒子。”

  雷奧嗆得連連咳嗽:“你媽媽是彩虹女神。”

  布赤說:“你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雷奧說,“彩虹,嗯,很有男子氣嘛。”

  安娜貝絲說:“布赤是我們的騎手,天馬們都喜歡他。”

  “又是彩虹,又是小馬駒。”雷奧嘀咕著說。

  布赤氣呼呼地警告說:“信不信我把你丟下去。”

  “半神,”小笛說,“你是說你們認為你們……你們認為我們……”

  忽然一道霹靂閃過,戰車猛烈地顛簸起來。伊阿宋大喊:“左輪子著火啦!”

  小笛嚇得急忙往後退。大火燒得很劇烈,火苗躥到了車內。

  大風呼嘯。小笛朝後方瞄了一眼,看見雲層中出現了大量的風暴精靈,朝這邊猛撲過來。不過這些精靈們的外表不再像黑暗天使,而是像黑馬。

  小笛問:“他們怎麼——”

  “阿涅摩伊(希臘神話中的四大風神之一——譯者注)會以不同的形態出現。”安娜貝絲知道她想問什麼,“有時是人,有時是馬,這取決於他們的混亂程度如何。抓緊了,接下來的路程可不好走。”

  布赤抖動韁繩,天馬的速度頓時爆發出來,周圍的景象模糊成一片。小笛感覺到自己的胃都湧到喉嚨了。她眼前發黑,等恢復正常時,他們已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左側是冰冷的大海,右側是白雪皚皚的田地、公路和森林。他們的正下方有一個綠色的山谷,谷內春光盎然。山谷三面環繞著白帽子雪山,正北方向鄰接大海。小笛望見一片建築群,有古希臘式的廟宇,有藍色的大廈,還有球形宮殿。除此之外,還有湖泊和一面似乎正在燃燒的攀岩牆。這一切還沒等她細細品味,戰車已經從天空中墜落下去。

  安娜貝絲和布赤竭力操控,天馬也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以保持戰車呈飛行姿態。但經過剛才的那一輪速度爆發,它們的力氣已被消耗一空,戰車以及車上五個人的重量令它們不堪承受。

  “湖!”安娜貝絲喊道,“飛到湖那兒去!”

  小笛記得父親曾告訴她說,從高空落下的物體砸在水面上,其效果和砸在水泥地板上一樣。

  念頭剛起——撲通!

  小笛最強烈的感受就是那刺骨的冰冷。掉進水下後,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就連上下都分不清了。

  她心想:就這麼死去也太冤了吧。忽然,幾張秀麗的面孔出現在碧綠的湖水裡——披肩長髮,動人的黃色眼珠。姑娘們面含微笑,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提出水面。

  小笛被拖到湖岸邊,大口喘著氣,身體凍得發抖。不遠處,布赤正站在湖中,將戰車的殘骸從天馬的身上卸下來。謝天謝地,天馬們安然無恙,它們撲騰著翅膀,將水珠抖得四處亂飛。伊阿宋、雷奧和安娜貝絲也都上岸了,這時早已圍過來許多孩子,給他們披上毛毯,七嘴八舌地問問題。一個小孩兒攙著小笛的胳膊扶她站起。這些孩子們看起來對於這種事情早就習以為常了,一個個都是經驗豐富。他們拿來一個銅片製作的形似鼓風機的東西給小笛吹熱風,不一會兒,小笛身上的衣服便徹底幹了。

  圍在這裡的營員少說也有二十個——年紀最小的大約九歲,最大的也在十八九歲之間——他們都和安娜貝絲一樣穿著橘紅色的T恤衫。小笛看見救她出來的那幾個奇怪的姑娘們仍在湖中,秀髮隨波而動。只見她們揮了揮手後便沉入了湖裡。散了架的戰車被拖到湖岸上,簡直成了一堆水淋淋的破木頭。

  “安娜貝絲!”一個背著弓箭的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我讓你借走戰車,可沒讓你砸了它啊!”

  “威爾,對不起啦。”安娜貝絲歎了口氣,“我保證會修好它的。”

  威爾悶悶不樂地瞅了一眼他的戰車,然後打量起小笛他們三個來:“就是這幾個嗎?都超過十三歲了,為什麼還沒有被神靈認領呢?”

  “認領?”雷奧問。

  沒等安娜貝絲解釋,威爾又說:“有波西的消息嗎?”

  “沒有。”安娜貝絲黯然地說。

  營員們紛紛低聲私語。小笛不知道這個叫波西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他的失蹤好像天塌了一般。

  一個東方女孩兒走上前——高挑的個子,烏黑的波浪長髮,身上珠光寶氣,臉上的妝濃淡相宜,普普通通的牛仔褲和T恤衫被她裝飾得光彩奪目。她先瞥了雷奧一眼,然後目光饒有興趣地在伊阿宋身上略作停留,最後才朝小笛撇了撇嘴,仿佛在看一個剛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的小叫花子一般。對於這一類人,小笛無論在荒野中學或是在被遣送到的其他學校裡,都見得太多了。兩個人見面不用說話,就知道彼此將會成為仇敵。

  “哼,”那女孩兒說,“希望他們都值得我們惹上這次麻煩。”

  雷奧嗤之以鼻:“嘿,多謝了。你把我們當什麼了,你的新寵物嗎?”

  “說正經的,”伊阿宋說,“在對我們指手畫腳之前,你們能不能先回答幾個問題,比如,這是什麼地方,我們來這兒幹什麼,在這兒要待多久?”

  小笛也存有同樣的疑問,但忽然一陣憂慮湧上她的心頭,“值得我們惹上這次麻煩”。如果他們僅限於知道她的夢,而不知道……

  “伊阿宋,”安娜貝絲說,“我們肯定會回答你的疑問。珠兒,”她皺眉看著那個柔媚的女孩兒,“所有的半神都值得我們營救。不過,這次行動的確沒有得到我期望的結果。”

  “嗨,”小笛說,“又不是我們要來這裡的。”

  珠兒輕蔑地說:“沒有人求你們來,小可人兒。你的髮型是不是總是這種死獾式的呀?”

  小笛勃然大怒,安娜貝絲急忙攔住她說:“住手。”

  小笛乖乖地停下了手。雖然她不怕珠兒,但安娜貝絲卻是她絕對不願意惹上的對頭。

  “我們要讓新加入者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說著,安娜貝絲又瞪了珠兒一眼,“先帶著他們熟悉一下營地,希望在今晚的篝火晚會上,他們能夠被認領。”

  小笛問:“你們所說的‘認領’到底是什麼啊?”

  忽然,大家齊聲發出驚歎,一起向後退。起先小笛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呢,接著她發覺眾人的臉上都被蒙上了一層奇異的紅光,仿佛有人在她的背後點亮了一支火把。她轉過身一看,差點把眼珠子都驚掉了。

  只見雷奧的頭上懸浮著一幅火光閃閃的立體圖像——?一把烈火熊熊的錘子。

  安娜貝絲說:“這就是‘認領’了。”

  “大家看著我幹嗎?”雷奧退到湖邊,朝頭上一看,頓時嚇得大叫,“我的頭髮著火啦?”他急忙閃躲,但那圖案如影隨形,隨著他的動作而動,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殘影。整個情景看上去就像雷奧在用頭上的火苗憑空寫字一般。

  “事情有點不妙。”布赤小聲說,“那個詛咒……”

  “布赤,閉嘴。”安娜貝絲喝止道,“雷奧,你這是被……”

  “被神靈認領了。”伊阿宋接過話頭說,“這是沃肯的標誌,對嗎?”

  眾人的目光都朝他投來。

  安娜貝絲警惕地說:“伊阿宋,你怎麼知道這種事情?”

  “我不知道。”

  “沃肯?”雷奧問,“我從來不看《星際迷航》。你們在說什麼呀?”(沃肯也是祝融星的英文名稱,雷奧產生誤會了——譯者注)

  安娜貝絲說:“沃肯是火匠之神赫菲斯托斯的羅馬名字。”

  冒著火光的錘頭圖案漸漸消失,但雷奧仍對著空氣拍打,似乎怕它陰魂不散地纏著他。“什麼神?誰啊?”

  安娜貝絲對背著弓箭的男子說:“威爾,你能帶雷奧走走嗎?讓他認識一下第九區的同胞們。”

  “好的,安娜貝絲。”

  雷奧問:“什麼第九區?鬼知道沃肯是誰!”

  “走吧,兄弟,路上我慢慢解釋給你聽。”威爾搭著雷奧的肩膀,帶著他朝一片木屋區走去。

  安娜貝絲的注意力回到伊阿宋的身上。一般來說,小笛最不樂意別的女孩子盯著她的男朋友看,但安娜貝絲似乎對伊阿宋的英俊面孔視若無睹,她的目光更像是在審視一幅複雜的設計圖紙。過了半晌,安娜貝絲說:“伸開你的胳膊。”

  伊阿宋早在落水後便已經脫去了滑雪衫,因此兩臂都裸露在外。這時抬起雙臂,便見右小臂上有一個刺花。伊阿宋的胳膊小笛看了都不下一百萬次了,怎麼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呢?那個刺花呈暗黑色,十分顯眼:十幾根條碼似的豎道道上面有一隻老鷹,還有“SPQR”的字樣。

  安娜貝絲說:“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標記。誰給你印的?”

  伊阿宋搖了搖頭:“我都懶得再說這句話了——我不知道。”

  營員們圍上來,都想看伊阿宋臂上的刺花。這個圖案幾乎就像宣戰書一般,令他們十分憂心。

  安娜貝絲一邊觀察一邊說:“看樣子圖案烙進了你的皮下。”

  “沒錯。”伊阿宋說著,忽地感到劇烈頭痛,“我是說……我猜的。我不記得了。”

  大家都不發言。很顯然,營員們都唯安娜貝絲馬首是瞻,等待她的決定。

  “他應該直接去見喀戎。”安娜貝絲說,“珠兒,你能——”

  “沒問題。”珠兒挽起伊阿宋的胳膊,“親愛的,跟我走。我帶你去見我們的營長。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她揚揚得意地了小笛一眼,領著伊阿宋朝山上的那間藍屋子走去。

  人群散盡,只有安娜貝絲和小笛沒有離去。

  “喀戎是誰?”小笛問,“伊阿宋會有麻煩嗎?”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說:“問得好,小笛。走吧,我帶你四處看看。我有話對你說。”

第四章 媽媽千萬別是赫拉

  小笛很快便發覺安娜貝絲有些心不在焉。

  雖然她滔滔不絕地講述營地內的新奇事兒——神奇的箭術,騎著天馬翱翔,冒著岩漿的攀岩牆,和魔獸們的戰鬥——但她的語氣很平淡,仿佛思緒早就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安娜貝絲把能夠俯視整個長島灣的露天場館指給她看。(沒錯,正是紐約的長島,他們坐著戰車橫跨上千公里來到了這裡。)據安娜貝絲的解釋,混血營通常只在夏季開放,但有些孩子則一整年都留在這裡。如此日積月累下來,即使現在是冬季,營內卻依然人滿為患。

  小笛想知道這個營地誰做主,他們怎麼知道小笛和她的朋友們屬於這裡。她還想知道安娜貝絲是否一直都留在這裡,以及擅長什麼運動。如果被魔獸打敗,會不會被勒令退營呢?諸如此類的問題層出不窮地出現在小笛的腦子裡,但看著安娜貝絲陰鬱的臉色,她最終決定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爬上營地邊緣的一座小山,小笛登高遠望,將山谷內美麗的景色盡收眼底——茂密的大森林向西北延伸,美麗的海灘,彎彎的溪流,碧綠的加農湖,蒼翠的田野,還有完整的族營分佈——各種樣式古怪的建築呈半彎排列,形成希臘字母“Ω”。以中間的綠色木屋為中心,兩翼向左右延伸。這些木屋有金色的,也有銀色的,有屋頂長草的,還有猩紅色的,並且屋週邊著倒刺籬笆。有一間黑色的木屋,屋前居然點著綠色的火把。

  與外界的雪山、雪原相比,這裡儼然是一處世外桃源。

  “凡人看不到山谷內的情況。”安娜貝絲說,“想必你也注意到了,這裡的天氣也是受到操控的。每一個木屋代表一位希臘神靈——木屋內住的就是那位神靈的子女。”

  說完,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笛,似乎想看看小笛聽到這些後會有什麼反應。

  “依你的說法,我的母親原本是位女神。”

  安娜貝絲點點頭:“看來你很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小笛並沒有說明其中的隱情。這些年來,她曾詢問父親為什麼家裡沒有母親的照片,父親總是無法回答,並且從來也不告訴她母親為什麼離家出走。如今,眼前的一切為她揭開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底。但更主要的是,那個夢曾經對她提出過警告。“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的,半神。”夢裡有個隆隆的聲音說,“到了那一天,你必須按照我的計畫行事。乖乖地跟我合作才能保住你父親的性命。”

  小笛顫巍巍地吸了口氣:“經過今天上午的事情後,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我的母親是誰?”

  安娜貝絲說:“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你有——十五歲了?本來在你十三歲的時候就該被神靈認領的,原先都說好了的。”

  “說好了的?”

  “去年夏天,神靈們作出了一個承諾……呃,說來話長……不過他們保證將重視他們的半神孩子們,一旦半神到了十三歲,他們就會將其認領。有時認領會稍稍往後拖,不過你看雷奧一到這裡,就立刻被神靈認領了。所以,你也會很快。我敢說,今晚的篝火晚會上就會有結果。”

  小笛不知道她的頭上會不會也出現一個冒火的錘頭,或者別的什麼令她難堪的東西,說不定是只樹袋熊。不論她的母親是哪位神靈,估計都不願認領一個有“偷竊癖”的人做女兒吧。“為什麼定在十三歲?”

  安娜貝絲說:“年齡越大,混血便越危險,因為會有越來越多的魔獸盯上我們。十三歲大約是吸引魔獸注意的最低年齡了。所以我們才會派人到學校裡去找你們,以免發生不測。”

  “就像海治教練那樣的下場?”

  安娜貝絲點點頭:“他……他是一個賽特,一半是人,一半是羊。賽特們幫助混血大本營尋找半神並提供保護,等時機一到,便將其帶回營地。”

  小笛見過海治教練吃東西的樣子,因此聽說他是半羊人後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她對海治並沒有什麼好感,但海治最終卻為營救他們而身陷敵手。

  “他會怎麼樣?”小笛問,“被吸進雲層後,他還能脫身嗎?”

  “難說。”安娜貝絲的表情很沉重,“風暴精靈……很難對付。仙銅算是我們最厲害的武器了吧,但除非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否則照樣從他們的身體穿過而不能造成任何損傷。”

  小笛想起一件事,於是說:“伊阿宋的劍把他們都變成了粉末。”

  “那是他撞到大運了。如果方法得當,你便能銷毀他們的身體,將他們的靈魂打回到地獄深淵裡去。”

  “地獄深淵?”

  “嗯,那是地獄裡的一個巨大深淵。這個世界上最兇狠的魔獸都是從那裡出來的,簡直就是邪魔外道的大本營。總之,魔獸的身體一旦被摧毀,就要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來重塑。至於這次逃掉的那個叫戴蘭的風暴精靈……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留海治一條性命。不過,作為保護者,海治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賽特們並不具有凡人那種靈魂,他們死後通常會化為一棵樹、一枝花什麼的。”

  小笛的腦海裡浮現出海治教練變為一簇憤怒的紫羅蘭的情景,她的心情更糟了。

  小笛望著山下的木屋,心中湧起陣陣焦慮不安。海治為了她安全抵達這裡,連性命都丟了。媽媽的神族就在那些木屋當中,那裡更有她的兄弟姐妹,有她將要出賣的人。那個聲音曾說:“照我們說的去做,否則後果自負。”她將雙手夾在胳膊下,試圖不讓它們再顫抖。

  “放心吧,”安娜貝絲保證說,“在這裡你並非孤身一人。稀奇古怪的事我們都見得多了,所以對你的狀況很清楚。”

  小笛暗想,只怕未必。

  但她嘴上卻說:“過去的五年裡,我連續被五所學校除名。父親為了給我找學校,把腿都快跑斷了。”

  “才五所?”安娜貝絲的語氣不像在開玩笑,“小笛,我們都被別人視為搗蛋鬼。我七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

  “真的?”

  “是啊。大部分的混血都被診斷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動症或者讀寫困難症,或者兩者兼有——”

  “就是雷奧的那種多動症。”小笛說。

  “沒錯。因為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戰鬥。不安分加衝動——我們和普通的孩子不可相提並論。你應該聽說過波西闖過多少禍……”她神情頓時一黯,“宗旨,半神可不會循規蹈矩。你都惹過什麼麻煩?”

  平時,小笛一聽到別人問起這個問題,不是立馬面紅耳赤地爭吵起來,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過這一次她不知為什麼竟然實話實說。

  她說:“我偷東西。呃,也不算真的偷……”

  “你家很窮嗎?”

  小笛苦笑說:“恰恰相反。我偷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想引起父親的注意吧。我惹了麻煩,父親得幫忙處理後續事情,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能和他在一起。”

  安娜貝絲點點頭說:“我有同感。不過你剛才說你並沒有真的偷東西,此話怎講?”

  “這個嘛……沒有人相信我的話。員警、老師——甚至那些被我取走東西的失主們,因為覺得這種事說出去太丟臉,也否認我說的話。可我確實沒有偷他們的東西。無論什麼東西,我只要一張口,他們就會送給我。就算要寶馬敞篷跑車,我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而且那個賣車的當時還說‘沒問題,拿走’。我猜事後他反應過來了,於是報警抓我。”

  說完,小笛習以為常地等著安娜貝絲罵她撒謊。但她一抬頭,卻看見安娜貝絲在點頭說:“有意思。如果你的父親是神靈,我會說你是偷神赫爾墨斯的孩子,他善於蠱惑人心,但你的父親卻是個凡人……”

  “凡得不能再凡了。”小笛附和說。

  安娜貝絲搖了搖頭,顯然不得其解。“那我就不清楚了。運氣好的話,你的母親今晚就會認領你。”

  小笛對此一點兒都不期待。如果她的母親真是神靈,會知道她的那個夢嗎?母親知道她被迫做的事嗎?小笛不知道神靈是如何懲罰不肖子女的,是一道霹靂直接轟飛,還是囚禁到地獄裡。

  安娜貝絲的目光令小笛忽然意識到自己從現在起必須小心說話了。安娜貝絲實在太聰明了,自己的秘密一旦暴露……

  “走吧,”安娜貝絲最後說,“我還要去查看一些事情。”

  二人又往山上爬了一小段,來到山頂附近的一個山洞前。只見洞內骨頭和鏽跡斑斑的劍散了一地。洞口兩側插著火把,掛著一個蛇圖門簾。整個外觀看上去就像是一幕變態木偶劇的佈景。

  小笛問:“裡面有什麼?”

  安娜貝絲將頭探進去看了看後,合上門簾歎了口氣,說:“現在什麼也沒有。我有一個朋友住在這裡。這幾天我在找她,但她一直沒回來。”

  “你的朋友住在山洞裡?”

  安娜貝絲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沒錯,她的家庭財大氣粗,而她也在一所貴族學校上學。但在混血大本營裡,哈哈,她只能住在洞裡。她能預知未來,是我們的先知。我想讓她幫我——”

  “找到波西。”小笛猜測道。

  聽到這句話,安娜貝絲再也撐不住了,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坐在岩石上,臉上充滿了痛苦的神色。

  突然面對安娜貝絲的真情流露,小笛有些尷尬。她故作隨意地移開目光,從遠處山頂上的一棵參天松樹上掃過。她看見松樹枝上掛著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好像浴室裡用的那種毛茸茸的墊子。

  不——不是浴室裡的墊子。那分明是一張羊皮。

  小笛心想:這下可湊齊了。不但有希臘式營地,如今連金羊毛的贗品都掛出來了。

  接著,她覺得松樹的根部有些異常。起先她還以為是一卷紫色的粗電纜纏在樹根上。可是那根電纜表面上卻有爬行動物的鱗片、爪足,還有長著黃眼珠、鼻孔冒煙的腦袋。

  “那是……一條龍啊。”她結結巴巴地說,“難道那個是真的金羊毛?”

  安娜貝絲點點頭,但顯然並沒有認真聽小笛說話。她耷拉著肩膀,摩擦著雙頰,顫悠悠地吸了口氣說:“對不起,我有點兒疲憊。”

  “你的臉色很差啊。”小笛說,“你的男朋友失蹤多久了?”

  “三天零六小時二十分鐘。”

  “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嗎?”

  安娜貝絲悲傷地搖搖頭,說:“今年寒假放得早,星期四我們在營地見到了彼此,想到能有三個星期的時間在一起,我們都很興奮。當晚的篝火晚會之後,他……他和我吻別道晚安,然後回到他的木屋。第二天一早,他就不見了。我們搜尋了整個營地,聯繫他的媽媽,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全都用了,但一無所獲。他仍然音信全無。”

  小笛忽然想:三天前,不正是她做夢的那一晚嗎?於是她問:“你們兩個人談了多久戀愛?”

  安娜貝絲說:“從八月份開始,八月十八號。”

  小笛驚訝地說:“我就是在那幾天認識伊阿宋的,不過我們好了才幾個星期而已。”

  安娜貝絲猶豫地說:“小笛……關於這件事,或許你該坐下來聽我說。”

  小笛猜到她要說什麼,心裡頓時湧起一種溺水般的無助和惶恐。“聽著,我知道伊阿宋以為……以為他今天才來我們學校,可那不是真的,我認識他有四個月時間了。”

  安娜貝絲遺憾地說:“小笛,那是幻影迷霧在作怪。”

  “幻影……什麼?”

  “幻影迷霧。它就好比是隔在凡人世界和魔幻世界之間的一層面紗。凡人的腦子不能像神靈或魔獸那樣具有特異功能,因此幻影迷霧便能扭曲他們眼裡的真實世界。它令凡人們只能看到日常的表面現象,例如,他們的目光會完全忽略掉這處山谷,再比如,當他們看到那條龍的時候,會以為眼前只是一團電纜。”

  小笛感到口發乾,說:“不對啊。我不是凡人,而是半神。”

  “就算是半神也會被矇騙。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魔獸能冒充學生混進一些諸如學校的地方,於是所有的人便都以為自己認得他,以為他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分子。幻影迷霧不但能改變記憶,甚至能在記憶中編造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可伊阿宋不是魔獸!”小笛堅持說,“他是人類,或者半神,反正隨你們怎麼叫。我的記憶那麼真實,絕不會是假的。我記得我們把海治教練的褲子扔進火裡。我記得伊阿宋和我一起在屋頂上看流星雨,後來我終於讓那個笨蛋吻了我……”

  接著,她如洪水開閘般地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這個學期她在荒野學校的經歷。她對伊阿宋一見鍾情,而伊阿宋也待她很好。他有耐心,就連雷奧那種精力亢奮、亂開玩笑的人也能忍受。他看重的是她的內心,並不因為她的一些荒唐行為產生偏見。他們聊了好幾個小時,一同觀賞天上的星星,最後——終於——手牽在了一起。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是虛假的啊。

  安娜貝絲抿了抿嘴,說:“小笛,相比其他人來說,你的記憶的確詳細了許多。我承認,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假如你對他瞭解得那麼透徹——”

  “不是假如,是事實!”

  “好吧,你能說出他是哪兒的人嗎?”

  小笛的腦袋轟的一下。“他肯定對我說過,只是——”

  “你以前見過他胳膊上的刺花嗎?他是否對你談起過他的雙親,他的朋友,或者前一所學校?”

  “我……我不知道,可是——”

  “小笛,他姓什麼?”

  小笛的腦中一片空白。她竟然不知道伊阿宋的姓?這怎麼可能?

  她開始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坐在安娜貝絲旁邊的石頭上,小笛感到五內俱焚,事情的真相令她難以接受。難道上天非要奪走她悲慘生活中僅有的一點兒溫馨嗎?

  “是的,”夢裡的聲音仿佛又在她耳邊響起,“是的,除非你按照我們說的去做。”

  “嗨,”安娜貝絲說,“我們會搞清楚的。伊阿宋本人就在這裡。誰知道呢?也許你們兩個真能成為一對兒呢。”

  不可能,小笛暗想。如果那個夢沒有騙她,那麼這些就都不是真實的。

  她從臉頰上抹去淚水,說:“你帶我到這裡,是不想有人看見我哭鬧,對嗎?”

  安娜貝絲聳聳肩說:“這種事對你來說肯定難以接受。我知道失去男朋友的滋味。”

  “但我仍無法相信……我知道我們好過。如今卻恍如隔世,好像他根本不認識我。如果他真的是今天才出現,那原因呢?他怎麼到那裡的?為什麼他的記憶會一片空白?”

  “問得好。”安娜貝絲說,“希望喀戎能找到原因。不過,目前我要先把你安頓好。咱們這就下山回去,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小笛望著山谷內分區排列的木屋。那是她的新家,一個知她懂她的新家庭——不久之後他們不過是又一批對她感到失望的人而已,這裡終究不是她的歸宿。那個聲音曾警告過她:“你要為我們辦事,否則你將失去一切。”

  她別無選擇。

  “是的,”她違心地說,“我準備好了。”

  草坪中央,一群營員在打籃球。他們每投必中,打三分球如同小兒科一般。

  安娜貝絲解釋說:“他們屬於阿波羅族,平日就喜歡玩兒一些往遠處打的東西來顯擺——弓箭啦,籃球啦。”

  他們經過營區中心的時候,兩個男子正在那裡拿著劍對砍。

  “真刀真槍地打嗎?”小笛問,“這豈不很危險?”

  安娜貝絲說:“要的就是真刀真槍。我的木屋在那邊,第六號。”她朝一個屋頂坐著貓頭鷹石像的灰色木屋揚了揚頭。走進屋內,小笛看見架子上擺著琳琅滿目的書籍和各式各樣的武器。兩個女孩兒正用一塊電腦畫圖板繪製一幅軍事地圖。

  “說起刀槍,”安娜貝絲說,“你跟我來。”

  她領著小笛繞到木屋的側面,來到一個看上去像是擺放花匠工具的車棚前。安娜貝絲打開車棚,車棚裡根本不是花匠工具,當然,如果你想和花園裡的番茄打仗的話那又另當別論。鐵架上擺放的竟是各種武器——有劍,有長矛,還有海治教練用的那種棍棒。

  安娜貝絲說:“每一名半神都要有隨身武器。赫菲斯托斯的手藝自然是首屈一指,但我們武器庫內的貨色也不差。雅典娜族信奉的原則是——趁手的兵器才是最好的兵器。讓我找找……”

  小笛對這種舞刀弄槍的事一點兒都不感興趣,但她知道這是安娜貝絲的一片好心。

  安娜貝絲遞給她一把寬大的劍,小笛連舉起都困難。

  “不行。”兩個人的意見高度一致。

  安娜貝絲向車棚更深處翻找,然後拿出了一件東西。

  “手槍?”小笛問。

  “毛瑟柏格500。”安娜貝絲一邊檢查撞針,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別擔心,這槍不能傷凡人。它經過修改後,只能發射仙銅子彈,所以僅對魔獸有殺傷力。”

  小笛說:“呃,我對它沒有感覺。”

  安娜貝絲同意說:“也是,太扎眼了。”

  她把手槍放回原處,又是一通亂翻。忽然,小笛的目光停留在車棚的一處角落。

  “那個是什麼?”她問,“匕首嗎?”

  安娜貝絲將那把匕首拽了出來,吹去表面厚厚的浮塵。看樣子,這把匕首已經有上百年不見天日了。

  “我覺得這個不好,小笛。”安娜貝絲有些不安地說,“還是長劍用起來更順手些。”

  “你用的也是匕首啊。”小笛一語點破這句話的漏洞。

  “沒錯,可是——”安娜貝絲聳了聳肩膀,“好吧,就讓你看看它合不合用吧。”

  烏黑的皮革包裹著青銅刀鞘,樸實無華,毫不扎眼。拋光的木質刀柄與小笛的手形相合。從刀鞘拔出後,匕首刃長十八英寸——刀身閃著清幽幽的微光,仿佛昨天剛被擦拭一新。刀刃吹發可斷,異常鋒利,刀光如一泓秋水,映出小笛驚訝的面容。在倒影裡,她顯得更成熟,更嚴肅,一點兒也看不出她內心的惶恐。

  “它很適合你。”安娜貝絲承認道,“這把刀叫克陶普垂斯匕首,它的基本材料是仙銅,希臘軍隊中只有高級官員才有資格佩帶。這把匕首能顯示主人位元高權重,財大氣粗。但在戰鬥中,它的防身作用卻不強。”

  小笛說:“我喜歡這把匕首,為什麼你看不中它呢?”

  安娜貝絲深吸了口氣,說:“這把匕首頗有來歷。大多數人都不敢要。它的第一任主人……這個嘛,她的下場可不怎麼好。她的名字叫海倫。”

  小笛心裡撲通一跳,趕緊問:“慢著,你說是海倫公主的那個海倫?是特洛伊傳說裡的那個海倫?”

  安娜貝絲點點頭。

  小笛忽然有一種如獲至寶、愛不釋手的感覺。“你就這麼隨手將它扔到工具棚裡?”

  安娜貝絲說:“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傳自古希臘時代。這裡可不是博物館。武器嘛——是用來打仗的,而不是用來觀賞的。這些東西是我們半神的遺產。這把匕首是海倫的第一任丈夫斯巴達王送給她的結婚禮物。海倫給它取名為克陶普垂斯。”

  “什麼意思?”

  安娜貝絲說:“希臘語中鏡子的意思。或許海倫把它當鏡子用了吧。我認為這把匕首從來就沒有上過戰場。”

  小笛又看向匕首。她和刀身上的影子對視著,忽然,上面的影像發生了變化。她看到了火焰和一張五官醜陋的面孔。她聽到了夢裡的那個笑聲,看見她的父親被綁在大火前的石柱上。

  她的匕首頓時掉落在地上。

  “小笛?”安娜貝絲一驚,急忙沖著打籃球的幾個阿波羅族孩子大喊,“急救!快來幫忙!”

  “不用,我……我沒事。”小笛吃力地說。

  “你確定?”

  “嗯,我只是……”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顫抖著拾起匕首,“我只是有點虛弱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這把匕首。”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她揮手令阿波羅族的孩子們散開。“好吧,照你的意思辦。你剛才臉色煞白,我還以為你得了什麼急症呢。”

  “我很好啊。”小笛嘴上這樣說,心卻仍然怦怦直跳。“這裡……呃,營地裡有電話嗎?我能給父親打個電話嗎?”

  安娜貝絲那雙灰色的眼睛如同刀芒一般沉靜,她仿佛在心裡盤算了無數次去猜測小笛的真實想法。

  最後她說:“我們被禁止使用電話,大多數的半神使用行動電話時就如同在把他們的方位信號發送給魔獸們。但……我有一部。”說著,她從口袋裡摸出一部手機,“這有點兒不合規矩,但如果你能保密……”

  小笛感激地接過來,竭力抑制手的顫抖。她從安娜貝絲身邊走開,扭過身朝向別處。

  仿佛預料到了什麼似的,她打的是爸爸的私人電話,接聽的是語音。自從三天前做了那個夢,她一直在聯繫爸爸。荒野學校規定一天只能打一次電話,她每晚都打,但仍沒有爸爸的消息。

  於是,她不情願地撥通另一個電話號碼。電話那頭立刻響起了爸爸的私人秘書的聲音:“這裡是麥克林辦公室。”

  “珍妮,”小笛咬牙切齒地說,“我爸爸在哪兒?”

  珍妮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是在權衡是否該掛電話吧。“小笛,我認為你不該在學校打電話。”

  小笛說:“也許我並不在學校裡。也許我從學校逃走,現在和森林裡的野人們住在一起。”

  “哦——”珍妮的聲音裡一點兒也沒有關心的意思,“我會告訴他你打來電話了。”

  “他在哪兒?”

  “出去了。”

  “你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對嗎?”小笛壓低聲音,以免被安娜貝絲聽到,“你打算什麼時候報警?他可能出事了。”

  “小笛,我們不想讓媒體得知這個消息,我敢肯定他現在沒事。他經常不告而別,過不了幾天就會出現。”

  “這麼說你確實不知道他的下落。你——”

  “我現在很忙,小笛,”珍妮生氣地說,“祝你在學校愉快。”

  電話被掛斷了,小笛肚子裡把珍妮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她回到安娜貝絲身邊,將手機遞給她。

  “沒打通?”安娜貝絲問。

  小笛沒有回答,她怕自己立刻會哭出來。

  安娜貝絲看了一眼手機螢幕,猶豫地說:“你姓麥克林?對不起,我本不該多嘴。可是這個姓聽起來很耳熟啊。”

  “姓這個的人很多。”

  “可能吧。你爸爸幹什麼工作?”

  “他從事藝術工作。”小笛背書似的回答,“他是一名切羅基族藝術家。”

  這是她的標準答案。雖不是謊言,卻巧妙地隱瞞了主要資訊。大多數人聽到這個回答後會想當然地以為她的父親是個在印第安人居留地沿著馬路兜售印第安紀念品的小販。

  “呃。”安娜貝絲將信將疑地把手機放回衣兜,“你感覺好些了嗎?還想繼續轉轉嗎?”

  小笛將匕首系在腰帶上,決定獨自一人的時候要好好練習劍法。“當然啦,”小笛說,“我想把這裡全都看上一遍。”

  所有的木屋都很漂亮,但小笛仍不知道自己該住哪一棟,因為她的頭上並沒有出現火光繚繞的標誌——樹袋熊或其他什麼的。

  第八區的木屋為純銀白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阿耳忒彌斯族嗎?”小笛猜測說。

  “你居然瞭解希臘神話。”安娜貝絲說。

  “去年我父親做了一個與此相關的項目,我順帶學了點兒。”

  “你剛才不是說他是切羅基藝術家嗎?”

  小笛急忙掩飾說:“呃,是啊。不過——呃,他也搞點兒兼職。”

  麥克林,希臘神話——小笛真害怕露餡兒。不過所幸安娜貝絲並沒有過多聯想。

  她說:“回到正題。阿耳忒彌斯是月亮女神和狩獵女神,但她始終保持貞潔,並沒有生下混血者。”

  “噢。”小笛聽了心裡有些氣悶。平日裡她在讀阿耳忒彌斯的故事的時候,總是把這位女神想像成一位慈愛的母親。

  安娜貝絲又說:“不過阿耳忒彌斯手下有很多狩獵者們偶爾會來營地拜訪。這些狩獵者並非阿耳忒彌斯的子女,而是她的侍女——這群十多歲並且長生不老的姑娘們齊心協力地捕獵魔獸。”

  小笛一聽又高興起來:“聽起來很棒啊,她們不會死嗎?”

  “除非在戰鬥中犧牲,或者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剛才說沒說她們必須要發誓一輩子不找男朋友?也就是說,永遠不能約會。”

  “呃,”小笛頓時失去興趣,“當我沒說好啦。”

  安娜貝絲忍不住笑起來。看著她暫時忘卻憂慮的樣子,小笛突然覺得如果換一種情況下兩人相遇,她們肯定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這個念頭剛一產生,小笛急忙提醒自己:別胡思亂想了,一旦她們發現了我的秘密,是絕不可能做我的朋友的。

  她們一邊說笑著,一邊經過第十區的木屋。這裡的屋子裝飾得簡直就像是專為芭比娃娃提供的一樣:蕾絲窗簾,粉紅色的門,窗臺上擺著康乃馨。從門口經過時,濃烈的香水味幾乎把小笛熏暈了。

  “老天,這裡只怕是超級模特們的葬身之地吧?”

  安娜貝絲呵呵直樂:“這是愛神阿芙洛狄忒族區。珠兒就是該區的區長。”

  “狗窩裡飛不出好鳥。”小笛憤懣地說。

  安娜貝絲說:“也不能一棍子都打死了,該族的上一任區長就很好。”

  “她怎麼不當了?”

  安娜貝絲的神情一黯,說:“我繼續帶你看看別的。”

  二人又參觀了別的族區,小笛越來越感到心情壓抑。她曾檢驗自己是不是農耕女神狄米特的女兒,結果卻把觸碰到的植物全都殺死了。哦,有雅典娜當媽媽也不錯,魔法女神赫卡忒也可以,但這都無所謂。即使是在混血大本營這個每個混血者都能找到失蹤的父親或母親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終將被唾棄。對於今晚的篝火晚會,她希望越遲到來越好。

  “營地裡最開始僅有十二個奧林匹斯神靈。”安娜貝絲說,“男神在左邊,女神在右邊。然而去年,營地裡又為一大批別的神靈建立了族區,儘管他們在奧林匹斯山並沒有坐席——赫卡忒、哈迪斯、彩虹……”

  “最後兩個大營區屬於哪位神靈?”小笛問。

  安娜貝絲皺眉說:“宙斯和赫拉,神王和神後。”

  小笛朝那兒走去,安娜貝絲略一躊躇,隨後不情願地跟上去。宙斯的營區令小笛覺得像個銀行,前面是白色的大理石柱,光亮亮的銅門上鑲嵌著閃電標記。

  赫拉的營區較小,但除了大門上雕刻著五光十色的孔雀翎標記外,與宙斯的屬於同一個風格。

  其他的營區都很熱鬧,大門敞開著,進出的人熙熙攘攘。宙斯和赫拉的營區卻是大門緊閉,門庭冷落。

  “裡面沒有人住嗎?”小笛問。

  安娜貝絲點頭說:“宙斯很長時間沒有孩子。哦,差不多吧。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是諸神中最為年長的三兄弟,人稱三巨頭。他們的孩子都很有力量,很危險。在過去大約七十年的時間裡,他們都儘量避免和凡人生孩子。”

  “儘量避免?”

  “有時他們……呃,也會有些風流韻事。我有個叫塔莉亞的朋友,她是宙斯的女兒。但是她離開混血營,加入了阿耳忒彌斯的一名狩獵者。我的男朋友波西·傑克遜是波塞冬的兒子。還有尼克,他平時不怎麼露面,但他是哈迪斯的兒子。除了他們,三巨頭沒有其他半神孩子了。至少我們不知道還有別的。”

  “赫拉呢?”小笛看著孔雀翎裝飾的大門。不知為什麼,那個營區令她感到心煩意亂。

  “婚姻女神赫拉。”安娜貝絲努力控制自己的語氣,似乎在避免出言不遜,“除了宙斯之外,她沒有和別人生孩子。因此,哼,自然也沒有半神孩子。只是出於對神後的尊重,他們才建造了這座營區。”

  “你不喜歡她。”小笛注意到了安娜貝絲的變化。

  “我們有些過節。”安娜貝絲承認說,“我們已經和解了,但波西失蹤後……她托了一個奇怪的夢給我。”

  “她讓你來找我們。”小笛說,“因此你以為波西和我們在一起。”

  “我現在不想談論這個。”安娜貝絲說,“到目前為止,我在這位赫拉女神身上還真找不出一點兒好處來。”

  小笛低頭看了看大門底部,問:“誰在裡面住?”

  “沒有人。我剛才說了,之所以建這座營區純粹是出於禮節考慮,裡面沒有人。”

  “不對,有人在裡面。”小笛指著積著厚厚灰塵的門檻,只見上面有一個清晰的腳印。下意識地,她把手放在大門上輕輕一推,大門便打開了。

  安娜貝絲後退一步,說:“呃,小笛,我們不該——”

  “不敢冒險就算不上英雄,對嗎?”說著,小笛抬腿邁進門去。

  赫拉的營區可不是小笛理想中的住處。進到這裡,就像進到一個大冰庫。中間一個巨大的女神像,四周是白色大理石柱。王座上坐著一尊神像,四英尺高,身著金色長袍。小笛原以為希臘雕塑都是那種白色的,沒有眼珠的樣子,但眼前這個卻是栩栩如生的彩繪塑像。更奇異的是,赫拉的目光似乎在隨著小笛移動。

  神像腳邊有一個燃燒的銅火盆。奇怪,營區既然無人居住,火盆裡的燈油又是誰添加的呢?赫拉的肩頭站著一隻石雕神鷹,手上則托了一朵蓮花。神像黑色的髮辮披在肩後,它雖面帶微笑,但雙眼卻透出工於心計的冰冷,仿佛在說:“欺我者天誅地滅。”

  房間裡空空蕩蕩,沒有床和傢俱,沒有洗手間,沒有窗戶。這裡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這是婚姻家庭女神的神殿,小笛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幽深的古墓之中。

  不,赫拉不是她的媽媽。至少小笛敢肯定這一點。她剛才之所以走進來,是因為突然感覺到自己與這裡有一種密切的聯繫,但真的走進來以後,她內心的恐懼卻更加強烈了。她的夢——那個可怕的最後通牒——與這座營區有種隱隱約約的關聯。

  小笛一邊想著,一邊朝四周打量。一轉眼,她心裡猛地一驚。原來這座營區內還有別人。神像後面的一個小祭壇上立著一道倩影。那女孩兒頭上罩著一塊黑色圍巾,黑暗中只能看見一雙白淨的小手朝天翻開。那女孩兒嘴裡低聲喃喃,不知是在念咒語還是在祈禱。

  安娜貝絲失聲叫道:“芮秋?”

  女孩兒聞聲轉過身來。她摘下頭巾,露出紅色鬈髮。那女孩兒的臉上長著可愛的小雀斑,無論是與神殿的莊嚴還是與那塊黑圍巾的肅穆都不甚相稱。她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寬鬆的綠色罩衫和花哨的破爛牛仔褲,光著腳丫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嗨!”女孩兒跑上前熱情地擁抱安娜貝絲,“對不起!我一聽到消息後馬上就趕來了。”

  她們聊了一會兒近來發生的事,安娜貝絲這才想起小笛被晾在了一邊。

  “請原諒我的失禮。”安娜貝絲道歉說,“芮秋,這位是小笛,我們今天營救回來的混血者之一。小笛,這位是芮秋·伊莉莎白·戴爾,我們的先知。”

  小笛猜道:“她就是你那位住在山洞裡的朋友吧。”

  芮秋咧嘴笑道:“正是鄙人。”

  小笛問:“既然是先知,那麼你應該能預知未來嘍?”

  芮秋說:“不如說是我被未來附身更確切些。每隔一段時間,先知的靈魂就要附在我的身上,說一些重要的卻令人聽不懂的事情。但是,唉,那些預言的確預示了未來。”

  “呃,”小笛忐忑不安地說,“很酷啊。”

  芮秋笑道:“別擔心。這件事聽上去有點嚇人,不過我可是大好人呀。”

  “你是半神嗎?”

  “不是。”芮秋說,“凡人一個。”

  “那你為何……”說著,小笛指了一下這間屋子。

  芮秋的笑容不見了。她看了看安娜貝絲,然後說:“僅僅是直覺而已。我感覺這間屋子和波西的失蹤有某種關聯。我的直覺一向挺准的,尤其自打上個月諸神都銷聲匿跡以來。”

  “銷聲匿跡?”小笛問。

  芮秋皺眉看著安娜貝絲:“你還沒告訴她嗎?”

  安娜貝絲說:“我這不是正要說嘛。小笛,上個月……呃,本來嘛,諸神很少和他們的孩子之間進行交談,這是常事。但我們總能時時得到他們發來的資訊,我們之中有些人甚至還上過奧林匹斯山,我就在帝國大廈上逗留了一個學期的時間呢。”

  “帝國大廈?”

  “那是通向奧林匹斯山的入口。”

  “呃,”小笛麻木地說,“我聽了怎麼一點兒都不奇怪呢?”

  “泰坦戰爭中,奧林匹斯山遭到了重創。安娜貝絲負責那裡的重建工作。”芮秋解釋說,“她是一位優秀的建築師,你應該看到沙拉餐館——”

  “言歸正題。”安娜貝絲說,“一個月前,奧林匹斯山忽然陷入了沉寂。入口被關閉了,沒有人能進去,也沒有人知道原因。就好像那些神靈大人們突然閉關了。就連我母親對我的祈禱也不回應,而混血營的營長狄奧尼索斯也被召回了奧林匹斯山。”

  “你們的營長是……酒神?”

  “是啊,說來——”

  “話長嘛。”小笛介面說,“理解,理解。請繼續。”

  “真的是幾句話說不清楚。”安娜貝絲說,“半神仍然會被認領,但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動靜了。既不出現,也沒有音信,就連諸神傾聽的跡象都消失了。事情……事情當真不妙。接下來,波西就失蹤了。”

  “而失去了記憶的伊阿宋卻出現在我們的郊遊隊伍中。”小笛補充說。

  芮秋問:“伊阿宋是誰?”

  “是我的——”小笛脫口正要說“男朋友”三個字,突然胸口一痛,改口道,“朋友。可是安娜貝絲,你剛才說赫拉給你托了一個夢。”

  安娜貝絲說:“是的。這一個月來從神那裡接到的第一個資訊竟是來自赫拉這位最不能指靠的女神,而我也是她最不喜歡的半神。她告訴我,如果我去大峽谷空中走廊那裡找到一個隻穿著一隻鞋子的人,就能明白波西發生什麼事了。可是,當我找到你們幾個,找到了穿著一隻鞋子的伊阿宋,卻仍然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芮秋看了一眼小笛,同意道:“事情的確不妙。”小笛突然有種把自己夢裡的事一吐為快,把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的衝動——哪怕是一部分也好,大難的確臨頭了。

  “夥計們,”她說,“我……我要……”

  沒等小笛說完,芮秋的身子忽然一僵,眼睛發出綠幽幽的光,雙手忽地抓住小笛的肩膀。

  小笛想掙脫開,但芮秋的手卻像鋼爪一樣牢固。

  “救我出去。”芮秋的嘴裡發出一個老太婆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回音,就像通過一根管子從遠處傳來的一般,“救我出去,小笛·麥克林,否則我們就會被大地吞沒。一定要趕在冬至之前啊。”

  刹那間,整個房屋開始旋轉。安娜貝絲幾次用力,都不能把小笛從芮秋身邊拽開。綠色的煙霧將小笛和芮秋包裹起來,小笛真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女神的雕像仿佛從王座上站了起來,嘴巴也張開了,噴出一股濃烈的香水氣息。雕像的聲音同樣回蕩悠長:“我們的敵人正蠢蠢欲動,更激烈的戰鬥還在後面。屈從於他的意志,他們的王將崛起,我們的末日即將到來。救我出去!”

  小笛雙膝一軟,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第五章 火神營區超酷

  在知道龍的事情以前,雷奧在營地裡正逛得不亦樂乎。

  那個叫威爾·索裡斯的弓箭手為人很和善。他給雷奧介紹的每樣東西都令雷奧讚歎不已,有些東西甚至是違禁物品。停泊在海灘上的那艘大船真的是古希臘軍艦嗎?據說營員們還在上面真刀真槍地進行實戰演練,真酷!在工藝區真的能用電鋸和噴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雷奧激動得好想大喊:“快讓我入夥吧!”樹林裡真的是兇險之地,不能孤身進入,更不能赤手空拳地入內?刺激啊!更妙的是,營地內美女如雲。雷奧弄不清楚所謂的半神之間是否都有血緣關係。天靈靈,地靈靈,千萬別讓我和這些美女是兄妹關係,那樣就太掃興了。至少,他還想再看望一下生活在湖裡的那些姑娘們呢。淹死怎麼辦?拼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威爾帶著他遊覽了各個營區、餐廳和擊劍場。

  “我能擁有一把劍嗎?”雷奧問。

  威爾看著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既然你是第九營區的混血者,也許你該自己動手打造一把。”

  “第九營區屬於誰?沃肯嗎?”

  “我們很少用羅馬名字稱呼神靈們。”威爾說,“古希臘名字才是他們的初始名字。你父親便是赫菲斯托斯。”

  “菲斯托?”雷奧先前聽人說起過這個名字,但此時仍是聽得不大明白,“聽起來倒有種牛仔味兒。”

  “是赫菲斯托斯。”威爾糾正道,“他是工匠與火之神。”

  雷奧也聽說過這個,但他不願多想。火之神……沒搞錯吧?想到媽媽的死因,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剛才我頭上有個冒火的錘頭,”雷奧說,“那是好事還是壞事?”

  威爾思忖了一會兒,方才說:“你的認領發生得太迅速了。這種現象通常是好事。”

  “但那個彩虹馬駒傢伙,就是那個叫布赤的,他提到了一個詛咒。”

  “這個嘛……也沒啥大不了的。自從第九營區的上一任區長死後——”

  “死了?是那種很慘痛的死法嗎?”

  “你最好去問你的族人。”

  “唉,我的同胞兄弟們在哪兒?難道他們的區長不該親自帶我四處轉轉嗎?”

  “他,呃,不能。見到他後你就明白了。”威爾加快腳步,似乎怕雷奧再問問題。

  雷奧自言自語地嘟囔:“又是詛咒又是死亡的,真是越來越過癮了。”

  經過一片綠瑩瑩的草地時,雷奧忽然看見了他年幼時的保姆。怎麼會在混血營裡遇見她呢?

  雷奧頓時僵立當場。

  “怎麼了?”威爾見狀問道。

  萜婭·凱麗達——凱麗達阿姨。沒錯,雷奧記得那位自稱“凱麗達阿姨”的保姆,可是他自從五歲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此時,萜婭就站在草地盡頭處的一座白色的營區前望著雷奧。她穿著黑色的喪服,頭上裹著黑頭巾。面容與當年相比變化不大——沒有彈性的皮膚,犀利的目光,乾枯的雙手就像兩隻利爪。她的樣子活像是剛從古墓裡爬出來的,但那恰恰與雷奧的印象相符。

  “那個老太婆……”雷奧說,“她怎麼會在這裡?”

  威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奇怪地問:“什麼老太婆?”

  “夥計,還能有誰,就是穿黑衣服的那個。你看見幾個老太婆?”

  威爾皺眉說:“你今天累了,雷奧。幻影迷霧仍然在迷惑你的神智。我們現在直接去你的營區如何?”

  雷奧不服氣地回頭朝那座白色營區望去,萜婭·凱麗達不見了。他敢對天發誓萜婭剛才就站在那裡,似乎剛才他一想起媽媽,萜婭就出現了。

  這可不是好事,因為當年他差點就死在萜婭·凱麗達的手裡。

  “沒事逗你玩兒唄,夥計。”雷奧從兜裡掏出一些齒輪和扳手,借著組裝機械來平復內心的洶湧波濤。他不想在混血營裡給人留下瘋子的印象。最起碼,他要表現得正常一點兒。

  “我們去第九營區吧。”他說,“我倒想看看能遇到什麼好事。”

  從外面看,赫菲斯托斯營區活像一輛超級旅遊房車,閃光的金屬牆壁和金屬窗戶。大門像銀行保險庫的防盜門,呈圓形,足足數英尺厚。當大門打開時,有多組銅齒輪在轉動,水壓活塞不時噴出蒸汽。

  雷奧吹了聲口哨,說:“看來他們對蒸汽動力學很在行呀。”

  進入門內,營區內空空如也。精鋼床鋪都折疊在牆內,頗有幾分高科技的味道。每一張床鋪都裝有數位化控制台,內有發光的LED燈、閃耀的寶石和內嵌式傳動裝置。雷奧知道這裡的每張床都需要一組密碼打開,床後很可能是一個內陷的壁櫥,不過也可能是一些用來阻止不速之客的機關。如果讓雷奧設計的話,他肯定會如此做。一根火柱從二樓垂下。但剛才站在外面,壓根兒看不出這座營區竟然還會有二樓。一條螺旋式樓梯通往地下室。牆面上掛著各種雷奧所能想像得到的強大工具,另外還陳列著各種刀、劍和其他殺傷性武器。一張巨大的工作臺上琳琅滿目地堆放著金屬零件——螺絲釘、插銷、墊圈、長釘、鉚釘和成千上萬種其他機械部件。雷奧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把這些寶貝一網打盡,都裝到口袋裡去。他看得眼睛都直了。只可惜要想把這些零件都裝走,僅憑他身上的這幾個衣兜可不行,至少需要一百件衣服才行。

  這裡的環境幾乎和他年少時生活的那艘輪船一模一樣——當然,除了武器方面之外——各種各樣的工具和機械零件,濃烈的機油味,發燙的金屬發動機。如果媽媽在世,她一定會喜歡這裡的。

  雷奧剛想到此處,隨即便拋開了這個念頭。他不喜歡回想痛苦的往事。“一切向前看”——這就是他的座右銘。不要沉浸在某一件事情上不能自拔。不要停留在某一個階段太長時間。只有這樣,人才能夠把悲傷甩在身後。

  他從牆上取下一根長長的工具,問:“這是吹火管嗎?神的火焰還需要吹火管幹什麼?”

  陰暗處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它的威力可要超出你的想像。”

  在屋子裡的一張床上,雷奧確定剛才那裡並沒有人影,但是一塊黑色的偽裝揭開後,竟赫然現出一個人。那人簡直就是一個木乃伊,除了臉部之外,全身上下都緊裹著白紗布。再看那張露出的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整個就是傳說中的“青面獸”。

  “我叫傑克·曼森。”那個人說,“很抱歉,我這副樣子不能和你握手了。”

  雷奧說:“沒事,你躺著吧。”

  那人咧嘴笑了笑,但立刻牽扯了傷口,痛得他臉上直抽搐。雷奧對他的事情很好奇,但卻不敢問。

  傑克說:“歡迎來到第九營區,這裡大約有一年沒有添加過新鮮血液了。第九營區目前暫且由我擔任區長。”

  “暫且?”雷奧問。

  威爾·索裡斯乾咳了兩聲,說:“傑克,大家都去哪兒了?”

  “在匠爐那裡。”傑克會意地說,“他們正在忙著……你知道的,就是那件事。”

  “呃。”傑克換了一個話題,“雷奧,你相信世上有詛咒或者鬼魂這回事嗎?”

  雷奧心想:我剛才還看見了那個死去多年的壞保姆萜婭呢。而且,我每天都忘不了媽媽被困在輪船大火中的那幅場景。所以別給我談什麼鬼魂的事,青面獸。

  不過他嘴上卻說:“鬼魂?不,我才不信呢。今天上午我在大峽谷被一個風暴精靈襲擊,但這個嘛,沒啥稀奇的。”

  傑克點點頭,說:“那就好。我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想把營區內最好的床位安排給你——貝肯道夫的床位。”

  威爾驚訝地說:“哇噢,你真的決定了?”

  傑克大聲喊道:“1-A號床位。”

  屋內響起一陣嗡嗡聲,隨即便見一塊地板如同照相機的鏡頭般旋轉打開,一張床從地下彈出。整張床架由精銅構成,床尾板安裝了電子遊戲,床頭板則裝了一套身歷聲音響,床下是玻璃門電冰箱,床側是一排控制台。

  雷奧立刻跳上床,仰面躺下,雙臂枕在頭下,舒服地說:“這張床我要了。”

  傑克說:“床能夠降到下方的私人房間裡。”

  雷奧說:“明白,下面就是雷奧居嘍。我該按哪一個按鈕?”

  “別忙。”威爾·索裡斯說,“你們這些傢伙竟然有地底密室?”

  若不是臉上的傷痛,傑克就要得意地笑了。“我們的秘密多著哪,威爾,別以為就你們阿波羅族才有花招。我們第九區的人早在一百年前就開始在地下建立聯網了,至今仍在建設中。言歸正題,雷奧,如果你不介意睡在死人床上的話,這張床就是你的了。”

  雷奧聽了之後,屁股上像被人踹了一腳似的急忙坐起來,小心翼翼地不敢觸碰任何按鈕。“你剛才說死的那個前區長——這張床是他的?”

  “是啊。”傑克說,“他叫查理斯·貝肯道夫。”

  雷奧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利劍穿透床墊、枕頭裡藏著手雷的畫面。“他,呃,該不會是死在這張床上的吧?”

  傑克說:“不是。他死在泰坦戰爭中,去年夏天的事。”

  “泰坦戰爭。”雷奧重複了一句,“那東西和這張床沒什麼關聯吧?”

  威爾像看白癡似的看著他:“泰坦就是諸神時代前統治世界的巨人,他們去年夏天想恢復對這個世界的統治。泰坦巨人的首領名叫克洛諾斯,他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塔梅爾佩斯山上建造了一座新的宮殿。他們的大軍東征紐約,想要一舉搗毀奧林匹斯山。為了阻止他們,許多半神在戰鬥中犧牲了。”

  雷奧說:“我猜這些事沒被登上報紙吧?”

  答案本來明擺著的,雷奧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哪知威爾卻難以置信地直搖頭:“你竟然沒有聽說聖·海倫火山噴發事件,沒聽說席捲全國的奇異風暴,沒聽說聖·路易士的坍塌事故?”

  雷奧聳了聳肩膀。去年夏天正是他從另一個寄宿家庭出走的時候。在新墨西哥州被抓住後,法庭判令他在最近一所工讀學校荒野中學改造。“大概我那時比較忙吧。”

  傑克說:“無論怎樣,沒遇上那件事算你走運。貝肯道夫是首批遇難者,從那以後——”

  “你們的營區就被詛咒了。”雷奧猜道。

  傑克沒有回答,又恢復成了原先一動不動的木乃伊狀態。答案不言自明。雷奧開始注意到他剛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牆上有爆炸後的焦黑,地板上有污漬,也許是油蹟……或者血跡,殘破的劍和撞碎的機器被堆在牆角,看來這裡經歷過一場大戰。

  傑克索然地歎了口氣,說:“我想去睡一會兒。雷奧,希望你喜歡這裡。這兒曾經……真的很漂亮。”

  說完,他合上雙眼,偽裝篷自動將整個床蓋住。

  “走吧,雷奧。”威爾說,“我帶你去匠爐那兒看看。”

  雷奧走向門口,回頭看了看他的新床。他仿佛看見那個死去的區長就坐在床上——唉,又一個令雷奧感到不安的鬼魂。

第六章 挑戰銅龍可不是鬧著玩的

  “貝肯道夫是怎麼死的?”雷奧問。

  威爾·索裡斯沒精打采地走著。“被炸死的。貝肯道夫和波西·傑克遜引爆了一艘載滿魔獸的軍艦。爆炸時,貝肯道夫不幸遇難。”

  又是那個叫波西·傑克遜的,安娜貝絲的男朋友。那傢伙肯定是個不安定分子,雷奧心想。

  “貝肯道夫是不是人緣很好啊?”雷奧問,“我是說——在他生前。”

  威爾點頭說:“大家都喜歡他。他的死令整個混血營都陷入了悲痛。傑克——他在戰爭中臨危受命,擔任了第九族區的區長。其實,我和他是同一類情況。傑克在區長的任上盡職盡責,不過他並不想當官。他真正的愛好是建造。戰後,事情開始變得不順。第九營區的戰車接連爆炸,機器人故障不斷,他們發明的產品也運轉不靈。似乎他們遭到了詛咒,最後人們開始稱之為‘第九營區的詛咒’。接著傑克就出事了——”

  “這次事故只怕與他提到的問題有關。”雷奧猜測道。

  “他們正在調查。”威爾有氣無力地說,“喏,我們到了。”

  匠爐看上去就像一輛蒸汽火車頭撞進了宏偉古希臘帕台農神殿后,兩個龐然大物熔合在一起,白色的大理石柱沿著被煤灰染得黑黢黢的牆排列。雕刻著諸神和魔獸的山形牆上豎立著一根根煙囪,往外冒著滾滾黑煙。整個建築坐落在一條小河邊,河裡有數架銅齒輪轉動的水車。建築內傳出機器的軋軋聲、大火的呼呼聲和錘頭砸落的當當聲。

  兩位混血者穿過門廊,屋內十幾個忙碌的男孩兒和女孩兒見到他們進來,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吵鬧聲頓時消散,只聽得匠爐在呼呼吼叫,齒輪在哢哢運轉。

  “進來好嗎,夥計們?”威爾說,“這位是你們的新兄弟,名叫雷奧——呃,你姓什麼?”

  “伐耳迪茲。”雷奧看著周圍的營員們。這些人真的和他有血緣關係嗎?他的同胞兄弟姐妹們都來自大家庭,但他卻和媽媽相依為命——直到她死之前。

  孩子們圍上前紛紛和雷奧握手,並向他介紹自己。人多口雜,雷奧聽得並不太清楚:謝恩、克里斯多夫、妮莎、哈雷(沒錯,就是那個摩托車的名字)。雷奧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對他們講真話。人太多了,壓力太大了。

  這些孩子的長相差異特別大——不同的臉型、皮膚、發色和身高。若不是相識,你肯定不會認為他們竟然都是赫菲斯托斯的後代。不過他們的手卻都清一色地長滿老趼,上面都是黑糊糊的油污。即使是年齡不到八歲的小哈雷,看樣子居然也有種能把世界拳王打得找不著門牙的氣勢。

  所有的孩子臉上都帶著凝重的神情,像鬥敗了的公雞似的耷拉著肩膀。他們個個帶傷,有的胳膊上吊著繃帶,有的撐著拐杖,還有一個獨眼龍和幾個身上貼滿止血貼的可憐蟲。

  “呵呵,不錯嘛!”雷奧說,“看來大家在舉辦化裝舞會呀!”

  沒有人發笑,只是拿眼瞪著他。

  威爾·索裡斯拍拍雷奧的肩膀,說:“我有事先走了,你們之間多親近親近。誰能告訴雷奧吃飯的地方在哪兒?”

  “我來。”那個叫妮莎的女孩兒說。雷奧見她穿著迷彩褲,上身穿著露出兩臂肌肉的緊身背心,紅色的短髮亂蓬蓬的。若不是臉上貼著止血貼令她透著幾分喜劇效果,這姑娘倒是英姿颯爽,挺像動作影片裡的武打女星,隨時都能端著槍朝著外星人一頓狂掃。

  “酷。”雷奧說,“我一直想有個比我打架厲害的妹妹呢。”

  妮莎沒有笑:“別廢話了,笑話大王。我帶你四處轉轉。”

  雷奧從小就生長在充滿油乎乎的機器和工具的環境裡,所以對生產車間一點兒都不陌生。他媽媽經常開玩笑說,當別人家的孩子在含安撫奶嘴的時候,他含的卻是一個小扳手。

  一個男孩兒正拿著一柄戰斧朝水泥板上砍,以測試它的鋒利和堅韌程度。那柄戰斧大概就是傳說中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吧,砍在厚厚的水泥板上,水泥就像豆腐般大片地落在地上。不過那個男孩兒看起來竟不太滿意,又將戰斧放回到磨石上又是一陣打磨。

  “他到底想用那把斧子砍什麼東西?”雷奧問妮莎,“想把軍艦劈開嗎?”

  “說不準。即使用仙銅——”

  “仙銅是一種金屬?”

  妮莎點頭說:“是從奧林匹斯山開採出來的,礦產很稀少。魔獸一旦接觸到仙銅,身體便會崩潰。但有些強大的魔獸卻皮粗肉厚,比如說蛇女……”

  “龍女?”

  “有點兒親緣關係。在魔獸搏鬥課上你會瞭解到它們的各種分類。”

  “魔獸搏鬥課。呵呵,我可是黑帶高手。”

  妮莎面無表情,連嘴角都沒有牽動一下。雷奧真希望她別總板著一張臉,這些叔伯同胞們多少總會有些幽默感吧,對嗎?

  二人經過一架正在製作中的青銅射擊娃娃。呃,至少它表面上看起來是射擊娃娃。六英寸高的半人馬形象——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手裡持著迷你弓箭。一名營員旋轉了一下馬尾巴,射擊娃娃立刻活動了。它噠噠噠地奔跑在桌面上,嘴裡發出喊聲:“去死吧,一群臭蟲!去死吧,一群臭蟲!”

  大家都經驗豐富地立刻趴在地板上,只有雷奧還傻呵呵地站著。於是,四支鋼針大小的箭瞬間紮在了他的衣服上,一名營員躍起,掄起錘頭把射擊娃娃砸了個稀巴爛。

  “該死的詛咒!”那名營員朝天揮著錘頭大吼,“我只想做一個殺蟲娃娃而已!難道這也過分嗎?”

  “哎喲!”雷奧痛得直咧嘴。

  妮莎將鋼針從他的衣服上取下來:“別裝了。咱們趁著他們沒有造出下一個之前趕快走吧。”

  雷奧一邊走一邊揉著胸脯:“這種事經常發生?”

  “最近才開始。”妮莎說,“無論我們造什麼,最後都出岔。”

  “是因為受詛咒的緣故?”

  妮莎皺眉說:“我不信詛咒那一套,不過現在的情形的確不妙。如果龍的問題不解決的話,事態會進一步惡化。”

  “龍的問題?”雷奧希望妮莎所說的“龍”是那種迷你型的,能殺個蟑螂什麼的小玩意兒。不過,他隱隱覺得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妮莎帶他走到一張地圖前。幾個女孩兒正站在地圖前研究。整個營地的分佈在地圖上一目了然——北邊是半圓形的長島灣海岸,西邊是叢林,各個族區營區分佈在東邊,南面則群山綿延。

  “它肯定躲在山裡。”一個女孩兒說。

  “我們進山搜查過了。”另一個女孩兒提出不同意見,“叢林裡更適合躲藏。”

  “但我們已經設置了陷阱——”

  “等等,”雷奧插言,“你們丟了一條龍?那種真正的大龍?”

  妮莎說:“它是一條銅龍。不過嘛,體形倒的確不小。早在許多年前赫菲斯托斯族製作了這條機器龍。幾年前,貝肯道夫在叢林裡發現了它。當時這條龍已經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是貝肯道夫將它修復的。這些年,它為保衛營地立下了大功勞,只是,它有點兒反復無常。”

  “反復無常?”雷奧有些奇怪。

  “它的腦袋經常短路,把營地折騰得雞犬不寧,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呃,那的確是反復無常。”

  妮莎點點頭說:“只有貝肯道夫能控制它。他犧牲之後,那條龍就變得越來越壞了。最後它終於狂性大發,從營地逃了出去。它偶爾會現身一次,每次都要給營地帶來相當大的破壞,然後又逃之夭夭。所有人都要求我們抓住它後將其銷毀——”

  “將其銷毀?”雷奧大驚失色,“那可是和真龍一樣大小的銅龍啊,你們竟然想銷毀它?”

  妮莎解釋說:“它的嘴裡能噴火,因為失去控制,已經威脅到了所有人的安全。”

  “可它仍舊是龍啊!老姐老妹們,大家有點兒建設精神好不好?難道你們不能和它好好談談,設法控制住它嗎?”

  “我們嘗試過。傑克·曼森親自出馬,效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雷奧想起傑克渾身上下纏滿紗布、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慘樣。“可是——”

  “我們別無選擇。”妮莎轉身對其他女孩兒們說,“在樹林裡設置更多陷阱——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各處放置三十磅機油做誘餌。”

  “龍還喝那玩意兒?”雷奧問。

  “是啊。”妮莎惋惜地歎了口氣,“它以前喜歡在臨睡前喝機油摻辣椒汁。如果它落進陷阱,我們就要向它噴射酸劑,熔解掉它的外殼。然後我們用金屬切割機,然後……然後就徹底解決問題了。”

  大家都面帶悲傷。雷奧發覺他們其實和自己一樣,並不願殺死那條龍。

  “夥計們,”雷奧說,“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妮莎對此不以為然。這時,一些營員們停下手中的活兒,朝這裡圍過來旁聽。

  其中一個問:“還能有什麼辦法?那個傢伙能噴火,我們想接近它都不行。”

  火,雷奧暗想。天哪,關於火,他能告訴他們……可是他必須把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先在心裡掂量幾次,雖然他們都是他的叔伯同胞,特別是他日後將要和他們共同生活,說話更要謹慎。

  “這個嘛……”他遲疑了一下,“赫菲斯托斯是火之神靈,對嗎?難道你們沒有防火術之類的嗎?”

  還好,沒有人嘲笑雷奧的這個問題。妮莎一臉凝重地搖了搖頭。

  “雷奧,防火術是獨眼巨人的本領。赫菲斯托斯的半神子女……我們只是擅長手工製造,例如建築、工匠、兵器之類的物品。”

  雷奧洩氣地說:“噢,原來這樣。”

  他身後的一個人說:“其實,很久以前——”

  “好吧。”妮莎的口風出現了鬆動,“很久以前,赫菲斯托斯的有些孩子也具備控火的天生本領。可是那種能力非常非常罕見,而且還很危險。幾百年來,具備這種異能的半神再沒有重現人間。上一個……”

  “出現在一六六六年。”一個女孩兒補充說,“那個人叫湯瑪斯·費南。他引發了倫敦大火,幾乎將整個城市付之一炬。”

  “沒錯。”妮莎說,“每當具備控火異能的孩子出現,都意味著將有大災降臨。平安是福呀,我們可不想再有什麼大災大難了。”

  雷奧不是善於作偽的孩子,此時只能竭力避免激動的情緒表現在臉上。“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不過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如果你們能夠抵禦火焰,就能夠接近那條巨龍了。”

  “就算如此,它的尖牙利爪也足以將接近的人撕成碎片。”妮莎說,“不說別的,光踩你一腳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不能心存僥倖,我們必須要摧毀它。相信我,如果真有別的辦法……”

  雖然她說了個半截話,但雷奧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這件事對於第九族區的人來說是一場重大考驗。如果他們能夠像貝肯道夫那樣馴服巨龍,或許他們的詛咒就會被解除了。可是,他們已經絞盡了腦汁,卻仍然不得其法。此時若有人能在不傷害巨龍性命的前提下解決這個問題,必將被大家視為英雄。

  遠方傳來號角,營員們紛紛拿起工具。雷奧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他朝窗外瞅了瞅,見太陽垂垂西沉。因為多動症的緣故,他經常會出現這類情況。如果他對某件事不感興趣,那簡直就有度秒如年的感覺。可一旦某件事吸引了他,時光就像受驚的小鹿般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走,雷奧,吃晚飯去。”妮莎說。

  “在餐廳吃,對嗎?”他問。

  妮莎點點頭。

  雷奧說:“你們先去,我能……遲到一會兒嗎?”

  妮莎遲疑了一下,接著神色和緩地說:“當然可以。當年我剛入混血營的時候,同樣被眼前的這些新事物搞得頭暈腦漲。你在這裡靜靜神,等好些了再過來。記住別碰任何東西,這裡的所有物品都具有殺傷力。”

  “絕對敬而遠之。”雷奧保證說。

  大家紛紛走出鍛造車間。不一會兒,除了車間裡的機器和水車之外,就只剩下了雷奧一個人。

  他盯著地圖,盯著剛才眾人在地圖上留下的標記——那些都是佈置陷阱的地方。這麼做不對,完全不對。

  他回想著剛才孩子們的談論:罕見的異能,而且很危險。

  雷奧舉起一隻手,仔細地審視著纖細而修長的五根手指。他的手很白淨,並不像其他赫菲斯托斯族人那樣長滿老趼。雷奧從小就不是人高馬大的類型,無論是生活的社區、學校還是在寄宿家庭裡,他都是依靠自己的頭腦來處理困難的。他是班裡的小丑,法庭上的笑料,因為他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能拿自己尋開心,並且掩飾好內心的恐懼,那麼你就不會被擊垮。即使那些可惡的無賴們羞辱你、折磨你,幽默總是一劑隱藏痛苦的良藥。假如連這個也不管用,那麼就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其實,還有第三種方法,但是雷奧曾經發誓永遠不再使用這種方法。

  此時,他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不可遏制的衝動,想要試試,再試試——試試那種自從那次事故,那個令媽媽喪生的事故之後就再也沒有使用過的東西。

  他伸開手指,感覺到手掌發出刺痛,似乎那種力量正在蘇醒——麻酥酥的。接著,他的手心生出了一縷火焰,歡快跳動的、紅紅的火焰。

第七章 死人不應該出現

  伊阿宋一看到大堂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歡迎光臨!”珠兒歡快地說,“那裡就是大堂,混血營的總部。”

  那座莊園看起來貌不驚人,總共四層樓高,樓面漆成藍色,周邊用白色線條勾勒,是那種幼稚園的風格。門廊上陳列著幾張躺椅和一張撲克桌,桌邊還有一把空輪椅。樓頂風車的扇葉是仙女的模樣,風一吹,扇葉旋轉,蒼翠碧綠,煞是好看。這裡是老年人的避暑勝地,坐在門廊的躺椅上,欣賞夕陽西斜,輕啜精製果汁。可是,那幾扇窗戶卻像活人的眼睛似的死死盯著他,敞開的大門像張開的血盆大口要活吞了他。尖屋頂兩端高高的山形牆上,一隻銅鷹風向標在風中緩緩轉動,正指著伊阿宋的方向,仿佛在警告他立刻轉身回去。

  伊阿宋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他,他來到了敵人的地盤。

  “我不該來這兒。”他說。

  珠兒挽著他的胳膊,親熱地說:“別犯傻,親愛的,這裡簡直就是你的天堂。我見過的英雄多了,相信我的判斷。”

  珠兒的身上有股耶誕節的氣味——那是聖誕樹和豆蔻混合而成的奇特香氣。伊阿宋不知道她天生就是這個氣味呢,還是灑了某種節日香水。她那粉紅色的眼影的確充滿了誘惑力。她一眨眼,伊阿宋就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要情不自禁地飛了。或許珠兒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展示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吧。珠兒是一個標準的美女,但伊阿宋面對她,卻有著不自在的感覺。

  伊阿宋委婉地將胳膊抽出,說:“我很感謝——”

  “是因為那個姑娘嗎?”珠兒撅著櫻桃小嘴,“拜託,你不會在和那個垃圾女王約會吧?”

  “你說的是小笛?呃……”

  伊阿宋不知該如何回答。今天以前,他認為自己從沒見過小笛,但自己對她卻有種奇怪的愧疚感。他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地方,這些人也不是他的朋友,自己更不能和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有絲毫的感情沾染。可是……當他在巴士上醒來的那一刻,是小笛在握著他的手。小笛以他的女朋友自居,在空中走廊上與那些精靈們英勇搏鬥。後來伊阿宋在半空中接住了墜落的小笛,兩個人臉貼臉緊緊地抱在一起。他並不否認自己當時的確有種想親吻她的衝動,可他不應該那麼做,因為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不能不負責任地玩弄小笛的感情。

  珠兒翻了翻白眼,氣鼓鼓地說:“讓我來幫你決定吧,親愛的,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你應該是那種聰明伶俐、天賦過人的人吧?”

  說著,她盯著伊阿宋的頭上,竟不是在看他的臉。

  伊阿宋猜測說:“你是在等族印吧,就像雷奧頭上出現的那個。”

  “什麼?沒有,沒有!這個嘛……是的。我是說,從我打聽的消息來看,你具有非常強大的異能,對嗎?你肯定能成為混血營裡的大人物,所以,我認為你的家長一定會立刻認領你。我喜歡看到那一幕。在你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我都要陪在你身邊!你爸是神靈,還是你媽是神靈?千萬別說你媽不是。如果你是阿芙洛狄忒族的可就糟糕了。”

  “為什麼?”

  “那樣我們就是叔伯同胞了呀,笨蛋。跟自己同族的人談戀愛,想想就噁心!”

  “可諸神之間不都是親戚關係嗎?”伊阿宋問,“這樣算來,這裡的每個人跟你或多或少都有點兒親緣關係。”

  “開開竅吧!親愛的,只要不是同一個神父和神母就行。對於任何別族的人,你都是可以來電的。所以我才問,你爸是神靈,還是你媽是神靈?”

  對於這個問題,伊阿宋的回答和先前一樣,無可奉告。他抬頭看了看,沒見頭上有族印閃現。大堂屋頂上的風向標依然指著他,那只銅鷹目光灼灼,仿佛在說:“轉身,小子,趁現在還來得及。”

  這時,伊阿宋聽到門廊前響起腳步聲。不——不是腳步聲,是噠噠的馬蹄聲。

  “喀戎!”珠兒招呼說,“這就是伊阿宋。他這人棒極了!”

  伊阿宋吃驚之下扭身,由於轉得急切,差點沒把自己摔倒了。門廊的拐角處,一個男子騎在馬背上。確切地說,他不是騎在馬背上——他的下半身就是匹馬,而他腰部以上則和正常人一模一樣,棕色鬈髮,精心修剪的鬍子。他背著弓箭,身上的T恤衫上印著“世界上最優秀的半人馬”。喀戎的腰部以下是白色的馬身,可謂真正的“人高馬大”,走在門廊上得低著頭才不會磕碰房梁。

  喀戎看著伊阿宋,臉上的微笑漸漸退去。

  “你……”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目光,“你不是死了嗎?”

  喀戎命令——呃,邀請,不過口氣卻像是命令——伊阿宋進入房間。在他的要求下,珠兒悶悶不樂地離開大堂回到自己的族區。

  半人馬喀戎走到輪椅前,輪椅立刻像魔法盒子似的打開了。他摘下背上的弓箭,後腿踩進打開的輪椅,然後蹲屈坐下。那張輪椅明明不大,但不知怎的居然容納下他的後半身子。伊阿宋聽見一陣卡車倒車時的“嗶,嗶”聲,輪椅打開的蓋子折疊合上,喀戎的下半身頓時被掩蓋住了。然後輪椅彈出一對人類的假腿,其上還蓋著一張毛毯。這樣一來,喀戎看上去就像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普通殘疾人。

  “跟我來。”他命令說,“進來喝杯檸檬水。”

  進入大堂的廳內,仿佛置身於熱帶雨林中。牆上和天花板上匍匐著葡萄藤。伊阿宋看了微微覺得奇怪,他沒想到植物竟然還能像這樣長在屋內,雖然冬日嚴寒,但這裡的葡萄葉子卻蒼翠欲滴,上面掛滿了大串大串的紅葡萄。

  幾張真皮沙發面朝壁爐,一個老式電子遊戲機嵌在牆角裡。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咧嘴笑的,緊皺眉頭的,都是那種希臘喜劇裡的形象。四旬齋節面具是皮革製作,威尼斯商人面具的鼻子又尖又長,還有產自非洲的木刻面具。葡萄藤穿出他們的嘴,給他們添加了一條長著葉子的舌頭。有些紅葡萄還充當了他們的眼珠。

  不過,最詭異的東西莫過於那個壁爐上的豹頭標本了。它仿佛是活的,眼睛隨著伊阿宋移動。忽然,它吼了一聲,差點把伊阿宋的魂兒都嚇飛了。

  “安靜,西摩。”喀戎說,“伊阿宋是我們的朋友。別這麼粗魯。”

  “那傢伙是活的!”伊阿宋說。

  喀戎在輪椅上的一個布袋裡一陣掏摸後,拿出了一包火腿腸。他扔了一根過去,豹子張口接住咽下,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

  “你別見怪房間裡的裝飾。”喀戎說,“這些都是前營長的主意。被召回奧林匹斯山前,他怕我們忘了他,因此在這裡佈滿了葡萄藤。狄先生的幽默方式與眾不同。”

  “狄先生。”伊阿宋說,“是狄奧尼索斯嗎?”

  “哦,哦。”喀戎斟了兩杯檸檬水,兩手不易為人察覺地顫抖,“至於西摩,是狄先生把它從長島的一家商場裡救出來的。豹子是狄先生信奉的神畜,看到居然有人敢往這麼神聖的動物體內塞填充物,他幾乎崩潰了。雖然西摩只剩下了頭顱,但狄先生認為一顆活的頭顱總比死的屍體要好吧,於是他施展神力令西摩復活。我必須說,西摩的前主人可就沒有這麼好的下場了。”

  西摩露出尖牙,在空氣中四處嗅著,仿佛在找更多的火腿腸。

  伊阿宋好奇地問:“如果它只剩頭了,那食物被咽到哪兒去了呢?”

  “你最好別知道。”喀戎說,“請坐。”

  伊阿宋雖然胃不大舒服,但出於禮貌仍喝了幾口檸檬水。喀戎靠在輪椅背上,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伊阿宋注意到他的眼神如同古井一般漆黑而幽深。

  “伊阿宋,”喀戎說,“你能告訴我——咳,咳——你從哪裡來嗎?”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伊阿宋把事情的整個經過都說了,從一覺醒來在巴士上,到緊急降落在混血營裡。他敘述得非常詳細,連每一個細節都包含在內,喀戎聽得也很認真,除了偶爾點頭鼓勵外,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伊阿宋講完後,喀戎啜了口檸檬水。

  “我明白了。”喀戎說,“你肯定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我吧。”

  “只有一個,”伊阿宋坦白地說,“你剛才說我應該是個死人,那是什麼意思?”

  喀戎小心謹慎地看著他,仿佛在避免惹怒他似的。“孩子,你知道你胳膊上的印記是什麼嗎?知道你襯衫的顏色是什麼嗎?你可有任何印象?”

  伊阿宋看著自己小臂上的刺花:字母SPQR,老鷹以及十二道分隔號。

  “不。”他說,“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喀戎問,“你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是誰嗎?”

  “你是半人馬喀戎。”伊阿宋說,“我猜你就是古老傳說裡的,曾訓練出海格力斯等希臘英雄的那個喀戎吧。這裡是半神,也就是奧林匹斯神靈的孩子們的大本營。”

  “這麼說,你相信這些神靈仍然存在嘍?”

  “是的。”伊阿宋立刻說,“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們不應該信奉他們或者給他們提供祭祀,可他們的確存在,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文明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們隨著權力中心的移動而移動——比如說,他們從古希臘移動到了羅馬。”

  “你說得非常正確。”喀戎的聲音變了,“這麼說你知道諸神是真實存在的了。你已經被認領了,不是嗎?”

  “可能吧。”伊阿宋回答,“我也拿不准。”

  豹子西摩吼叫了一聲。

  喀戎一言不發地看著伊阿宋,伊阿宋突然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剛才喀戎故意轉換了另一種語言說話,而伊阿宋不但聽懂了,而且不由自主地用同樣的語言進行回答。

  “奎斯依朗特——”伊阿宋頓了一下,然後自覺地轉回到英語,“這是怎麼回事?”

  “你懂拉丁語。”喀戎說,“當然,大多數半神都瞭解一些拉丁短句。這是與生俱來的,但絕不可能如古希臘語般熟悉。要想流利地使用拉丁語,必須經過練習。”

  伊阿宋竭力想理清頭緒,但是他的記憶缺失得太多了。他仍感覺自己不應該來這兒。對於他來說,這裡是險地。可至少喀戎並沒有表現出敵意。事實上,這位半人馬還相當關心他,為他的安全操心。

  喀戎的眼睛裡映著壁爐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原先的伊阿宋曾是我的徒弟,他的命運很坎坷。這一生中,我看過太多的英雄來了又走了。其中僅有少數幾個才能有完美的結局,大部分的英雄下場都很慘。每次得知我的學生犧牲的消息,我的心都像被油煎似的。可是你——你不像我曾經教過的任何學生。你的出現可能是個災難。”

  “多謝誇獎。”伊阿宋說,“你肯定是位善於激勵學生的老師。”

  “對不起,孩子,但我說的是實話。我原本希望波西獲勝後——”

  “你說的是波西·傑克遜吧?安娜貝絲的失蹤男朋友。”

  喀戎點點頭:“我原本希望波西戰勝泰坦巨人,挽救奧林匹斯山之後,我們會迎來和平時代。我或許能享受一下最後的勝利果實,安安靜靜地退休,給自己的生活畫上完滿的句號。我不該放鬆警惕的。如同以往一樣,大決戰就要來了。這一次會更加兇險。”

  屋子角落裡的電子遊戲機發出嗶嗶的聲音,似乎遊戲人物被殺死了。

  “好吧。”伊阿宋說,“這麼說,以前曾發生過大決戰,但更壞的還在後面。聽起來有點意思,但我們能否回到剛才那個話題,就是我應該是死人那一段?說實話,這句話對我打擊不小。”

  “我不能解釋,孩子。我曾經在冥河上指天發誓永遠不……”喀戎皺了皺眉頭,“可是你違背了同樣的誓言,來到了這裡。我不明白這其中的蹊蹺,誰會幹出這種事情呢?誰——”

  豹子西摩發出一聲咆哮,但隨即卻張大了嘴停住。電子遊戲機的嗶嗶聲消失了,爐火的劈啪聲也沒有了,火焰凝固在空氣中,仿佛紅玻璃一般。牆上掛著的面具瞪著紅葡萄眼珠子,伸著帶葉子的舌頭默默地盯著伊阿宋。

  “喀戎?”伊阿宋問,“出什麼事——”

  卻發現喀戎也一動不動地坐著。伊阿宋嚇得急忙從沙發上跳起來,但喀戎的眼睛仍然盯著原地,嘴巴半張,保持著說話的口形。他的眼睛沒有眨動,胸口也沒有起伏。

  “伊阿宋。”一個聲音說。

  伊阿宋亡魂大冒,以為豹子西摩開口說話了。接著,他看見一團黑霧從西摩的嘴裡噴出,腦子裡閃過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風暴精靈來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金幣朝半空一拋,金幣頓時變為長劍。

  那團黑霧化成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女人的模樣。她的臉被面紗遮住,但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生光。她披了件羊皮披肩。伊阿宋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確定那是羊皮的,但他一見之下就認出了它,並且知道這件披肩非常重要。

  “你要對自己的恩人動手嗎?”那女人輕笑說,聲音在伊阿宋的腦中回蕩,“把劍放下。”

  “你是誰?”伊阿宋問,“你怎麼——”

  “時間有限,伊阿宋。我的牢籠越來越堅固。我用去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積攢夠了神力,為的僅僅是能夠突破一些小魔法的束縛。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你送到這裡,可是我現在的時間不多了,而且神力也愈發虛弱。這或許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了。”

  “你被關起來了?”伊阿宋並沒有放下手中的劍,“聽好了,我不認得你,而你也不是我的恩人。”

  “你認識我。”女人說,“從你出生那一天起,我就見過你了。”

  “我不記得。所有的事我都不記得。”

  “是的,你的確忘記了。”女人說,“這是必要的一環。很久以前,你父親為平息我的怒火,把你作為禮物獻給了我。你的名字就是他取的,因為伊阿宋是我心愛的一個凡人。你屬於我。”

  “哇噢,”伊阿宋說,“我可不屬於任何人。”

  “現在是你還債的時候了。”她說,“找到我被囚禁的地方,把我救出來。否則他們的王就會從地面上崛起,我將被毀滅。而你則永遠也找不回你的記憶了。”

  “你在威脅我?是你取走了我的記憶?”

  “你要趕在冬至日之前,還有短短的四天時間,不要辜負了我啊。”

  黑袍女人融化在黑霧中,隨後被吸進了豹子西摩的嘴裡。

  時間解凍了。西摩的咆哮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嗆咳,仿佛剛咽下了一個毛毛球似的。火焰再度舞動,電子遊戲機的嗶嗶聲又響起來,喀戎接著說:“——膽敢把你帶到這裡呢?”

  “可能是黑霧中的女人吧。”伊阿宋回答說。

  喀戎抬眼一看,驚訝地說:“你剛才不是坐在……咦,你怎麼把劍拔出來了?”

  “無可奉告。”伊阿宋鬱悶地說,“不過你的豹子剛剛吃掉了一位女神。”

  他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從時間暫停到那個黑霧中的女人最後消失在西摩的嘴裡,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番。

  “老天,”喀戎喃喃說,“這令我明白了不少東西。”

  “別光自己明白呀,你能不能也讓我明白明白?”伊阿宋說,“拜託拜託。”

  喀戎未及回答,門廊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大門打開,安娜貝絲和另一個紅頭髮姑娘架著小笛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小笛的頭無力地垂下,生死不知。

  伊阿宋沖了過去,急問:“出什麼事了?她怎麼了?”

  安娜貝絲氣喘吁吁地說:“赫拉的營區……圖像……大事不好。”

  紅頭髮女孩兒抬起頭,伊阿宋看見她的雙眼紅潤潤的。

  “我想……”紅頭髮女孩兒嗚咽道,“她可能是我害死的。”

第八章 希臘神與羅馬神的複雜關係

  伊阿宋和那位自稱芮秋的紅發女孩兒將小笛抬到長椅上。安娜貝絲則跑去拿藥箱。小笛雖然仍有呼吸,卻陷入深度昏迷中。

  伊阿宋說:“我們肯定有辦法救活她,對嗎?”

  看著氣若遊絲、玉容慘澹的小笛,伊阿宋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憐惜。或許兩人之間真的素不相識,或許小笛並非他的女朋友,但他們畢竟曾在大峽谷同生死,共患難。他們一同被帶到了這個地方,彼此剛分開一小會兒,小笛就成了這個樣子。

  喀戎將手放在小笛的額頭上探了一下,頓時臉色沉下來,問道:“她的心靈處在崩潰邊緣。芮秋,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希望自己知道啊。”芮秋說,“我剛一來到營地,就對赫拉的營區產生了一絲感應。我前腳進去,安娜貝絲和小笛後腳便進來了。我們剛聊了幾句,接著——我的腦海中就成了一團空白。安娜貝絲說我的嘴裡發出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是預言嗎?”喀戎問。

  “不是。每當先知靈魂出現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它是在我體內產生的。而這一次卻像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從遙遠的地方以我為媒介來說話。”

  安娜貝絲拎著一隻皮袋沖進來,跪在小笛旁邊:“喀戎,剛才發生的事情——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怪事,芮秋說話的聲音像是個老太婆,她抓住小笛,對她說……”

  “把她從監牢裡救出來?”伊阿宋介面說。

  安娜貝絲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

  喀戎伸出三根手指放在心口,似乎是一種驅除邪魔的手勢。

  “伊阿宋,你把事情原委說給他們聽。安娜貝絲,請把醫藥袋遞給我。”

  喀戎接過皮袋,從中取出一個藥瓶,灌了幾滴藥水進小笛的嘴裡。伊阿宋則把剛才隱藏在黑霧中、自稱是恩人的女人的話轉述了一遍。

  伊阿宋見大家聽完後都默默無言,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憂慮。

  “看樣子經常有囚犯打來神秘電話,要求你們營救他們嘍?”他問。

  安娜貝絲問:“出現的那個女人自稱是你的恩人,而不是你的神父或神母?”

  “不是,我聽得清楚,她的確稱自己為恩人。她還說我父親把我的生命獻給了她。”

  安娜貝絲皺眉說:“這種事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你提到的那個在空中走廊襲擊你們的風暴精靈——他宣稱自己為某個女主人效命,是嗎?他的女主人會不會就是你看到的女人呢?”

  “我認為不是。”伊阿宋說,“如果她是敵人,為什麼要尋求我的幫助呢?她身處牢籠之中,仍在擔憂敵人的勢力日漸強大。據她所說,她的敵人將在冬至那一天從大地上崛起……”

  安娜貝絲看向喀戎:“不是克洛諾斯,請告訴我這不是克洛諾斯。”

  半人馬陰沉著臉,手指搭在小笛的手腕上探查脈搏。

  良久之後,他說:“這次不是克洛諾斯,他已經完蛋了,可是——”

  “可是什麼?”安娜貝絲追問。

  喀戎合上藥袋:“小笛需要靜養,我們稍後再討論這件事。”

  “不,現在就說。”伊阿宋急道,“喀戎先生,你方才對我說最大的威脅正在臨近,那是一場生死之戰。你說的那個威脅該不會比泰坦巨人的軍隊更厲害吧,是嗎?”

  芮秋忽然小聲說:“噢,天哪。那個女人是赫拉,除她之外不會是別的人。那是她的營區,她的聲音。同時,她又在伊阿宋面前現身。”

  “赫拉?”安娜貝絲厲聲說,比西摩的吼聲還大,“是她附上了你的身體?是她害得小笛昏迷不醒?”

  “我認為芮秋說得不錯。”伊阿宋說,“看那女人的樣子的確好像女神。而且她還穿著——穿著羊皮披肩。羊皮披肩是朱諾的標誌,是不是?”(朱諾來自羅馬神話,是朱庇特的妻子,羅馬神話是以希臘神話為參照的,所以朱諾對應希臘神話的赫拉,而朱庇特就相當於宙斯——譯者注)

  “是嗎?”安娜貝絲面露怒色,“這我倒沒聽說過。”

  喀戎勉強點點頭,說:“朱諾便是赫拉的羅馬名字,羊皮披肩是羅馬士兵的標誌。她披著披肩,說明她已經進入最大的戰爭狀態了。”

  “這麼說來赫拉被囚禁了?”芮秋問,“誰會有那麼大的勢力,竟能囚禁諸神的女王。”

  安娜貝絲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幸災樂禍地說:“不管誰幹的,我們都得謝謝他們幹了一件大好事。如果他們能封緊赫拉的嘴巴——”

  “安娜貝絲,”喀戎警告說,“赫拉畢竟是奧林匹斯諸神之一。從多個方面來看,她還起到團結諸神的作用。如果她確實被囚禁起來並且生命受到威脅,這將會動搖整個世界的根基,奧林匹斯將陷入動盪不安,這無論對誰都沒有好處。如果赫拉向伊阿宋尋求幫助——”

  “好啦,”安娜貝絲負氣說,“算我沒說。我們知道泰坦巨人有囚禁神靈的實力,對嗎?幾年前,阿特拉斯就曾抓住過阿耳忒彌斯。自古相傳,神靈們也時常彼此大打出手。可是比泰坦之戰更可怕……”(阿特拉斯囚禁阿耳忒彌斯的故事詳見《波西·傑克遜與巨神之咒》——譯者注)

  伊阿宋看著西摩的豹頭,見它正咂著嘴巴,似乎女神的滋味比香腸還好吃。“赫拉說,近一個月來她一直試圖破開牢門。”

  “奧林匹斯山恰好關閉了一個月。”安娜貝絲說,“這麼說來,諸神肯定知道這場彌天大禍。”

  “但她為什麼要將我送到這裡呢?”伊阿宋問,“她抹去我的記憶,將我丟在荒野學校的大巴上,然後又托夢給你,要你把我帶來。她為什麼如此看重我呢?為什麼不乾脆直接給其他的神靈們發個警報——告知諸神她被囚禁的地點,讓諸神去營救她呢?”

  “神靈的意志需要英雄們在人間予以貫徹。”芮秋說,“這樣才合理,不是嗎?他們的命運總是和半神交織在一起。”

  “沒錯。”安娜貝絲同意說,“可是伊阿宋說得也有道理。赫拉為什麼選中了他?又為什麼抹去他的記憶呢?”

  “而且小笛也在某種程度上被牽涉進來。”芮秋說,“赫拉傳給她同樣的資訊——‘救我出來’。而且,安娜貝絲,這件事必定和波西的失蹤有關。”

  安娜貝絲盯著喀戎,問:“你怎麼不說話,喀戎?我們面對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老喀戎的面容仿佛在短短的幾分鐘內蒼老了數十年一般,眼眶上的皺紋愈發明顯。“親愛的,在這件事上我幫不了你們。很抱歉。”

  安娜貝絲眨了眨眼睛:“你從來沒有……從沒有對我們隱瞞過什麼。就算上次大預言……”

  “我回辦公室去了。”喀戎聲音低沉地說,“我需要在晚飯前好好整理一下思緒。芮秋,你能看護好這位姑娘嗎?你可以喚百眼巨人送她去療養室。安娜貝絲,你和伊阿宋談談,告訴他關於希臘諸神和羅馬諸神的事。”

  “可是……”

  半人馬轉過輪椅進入大廳。安娜貝絲露出不滿的神色,用希臘語咕噥了幾句。雖然伊阿宋聽不懂,但也知道那絕對不是好話。

  “對不起。”伊阿宋說,“我覺得我在這裡——唉,我一來營地就惹上這許多麻煩。喀戎說他發過毒誓,因此不能向我吐露半點資訊。”

  “什麼毒誓?”安娜貝絲問,“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而且他為什麼讓我告訴你有關諸神……”

  她一轉眼看見伊阿宋放在桌上的長劍,嘴裡的話頓時止住。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把長劍,仿佛生怕被燙著似的。

  “這是柄金劍嗎?”她說,“你還記得從哪裡得到的嗎?”

  “不記得。”伊阿宋說,“如我所說,我不記得任何事情了。”

  安娜貝絲點點頭,似乎忽然想到了一個孤注一擲的計畫。“如果喀戎不願幫忙,我們就需要自己找出真相。這意味著……第十五族區。芮秋,你能照看小笛嗎?”

  “包在我身上。”芮秋說,“祝你們兩個好運。”

  “等等,”伊阿宋急忙說,“第十五族區裡有什麼?”

  安娜貝絲站起身:“或許有幫你找回記憶的方法。”

  他們沿著較為嶄新的那一排營區走到西南角的位置。有些營區外觀精美,閃閃發光的牆面,熊熊燃燒的火把。但第十五族區的營區則貌不驚人,牆是泥巴砌成的,屋上是茅草屋頂,倒有些像草原上的那種老式民居。大門上掛著一個紅色花環——是紅罌粟花,伊阿宋心想。就連他也奇怪自己怎麼會認識這種花。

  “你認為這裡是我的族區?”他問。

  “不。”安娜貝絲說,“這是睡眠之神許普諾斯的營區。”(許普諾斯是希臘神話中的睡眠之神,與羅馬神話中的索莫納斯是同一神——譯者注)

  “那我們為什麼——”

  “你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事。”她說,“如果有神靈能夠幫你召回失去的記憶,那麼非許普納斯莫屬。”

  屋內,儘管已快到吃飯的時候,但仍有三個小孩兒裹著厚厚的被子呼呼大睡。壁爐中柴火燒得很旺,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爐臺上掛著一根樹枝,每一根纖細的分枝都在滴著白色的液體,下面自有幾個錫碗接著。伊阿宋伸出手指想接一滴看看是什麼,但終究忍住了。

  屋內不知何處奏著柔和的小提琴聲。空氣中散發著肥皂水香味。整個營區都沉浸在一種平和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氛中。伊阿宋感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只想倒頭便睡。他太疲勞了,而這裡又有那麼多的空床,床上是鬆軟的枕頭、潔淨的床單和蓬鬆的被子。安娜貝絲連忙捅了捅他:“別睡著了。”

  伊阿宋眨眨眼睛,發覺兩腿都開始不聽使喚了。

  安娜貝絲警告說:“每個來到第十五族區的人都會被催眠。讓我說,這個地方甚至比阿瑞斯的營區更危險。在那裡你至少知道自己是在哪兒被地雷炸死的。”

  “地雷?”

  安娜貝絲走到一個打著呼嚕的小孩兒前,用力晃動他的肩膀。“克勞維斯!快醒醒!”

  那孩子看上去就像頭小牛,金色頭髮在腦袋的兩邊聳起,矮胖的身材,粗短的脖子。別看他長得結實,但兩隻胳膊卻小得可憐,仿佛拎不起任何超出一個枕頭重量的東西。

  “克勞維斯!”安娜貝絲加大力氣搖晃,然後在他的腦門上打爆栗,一連敲了六下。

  “幹……幹……幹什麼嘛?”克勞維斯眯縫著眼坐起身抱怨說。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安娜貝絲和伊阿宋受到感染,也都打起哈欠來。

  “快停住!”安娜貝絲說,“我們需要你幫個忙。”

  “人家在睡覺呢。”

  “你就沒醒過。”

  “晚安啦。”

  安娜貝絲哪能任他就此睡去,猛地將枕頭從床上抽掉。

  “這也忒損了吧。”克勞維斯溫和地抱怨說,“快把枕頭還給我。”

  安娜貝絲說:“先幫忙,後睡覺。”

  克勞維斯歎了口氣,他的氣息有股濃濃的牛奶味道。“好吧。讓我做什麼?”

  安娜貝絲把伊阿宋的失憶敘述了一通。每過一小會兒,她便在克勞維斯的鼻子下打個響指,以免他睡著了。

  克勞維斯想必狀態不錯,因為當安娜貝絲敘述完畢後,他居然還醒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伊阿宋眨了眨眼睛,問:“這麼說你不記得任何事情嘍,哦?”

  伊阿宋說:“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和感覺,比如……”

  “什麼?”克勞維斯說。

  “比如我知道自己不該來這裡。這個營地對我來說很危險。”

  “哦哦。閉上你的眼睛。”

  伊阿宋看了看安娜貝絲,見她鼓勵似的點點頭。

  雖然伊阿宋很擔心自己一旦睡在床上就再也醒不過來,但仍然合上雙眼。他的思維漸漸模糊,仿佛身處在一個黑暗的湖裡,一直往下沉。

  當雙眼猛地睜開時,他發現自己正坐在火爐旁的沙發上。克勞維斯和安娜貝絲屈身跪在旁邊。

  “……嚴重,好吧。”克勞維斯正在說。

  “發生什麼事了?”伊阿宋問,“我睡了多久……”

  “只是幾分鐘罷了。”安娜貝絲說,“不過挺懸的,你差點小命不保。”

  伊阿宋希望她只是在打比方,不過她的神情相當嚴肅。

  克勞維斯說:“通常情況下,失憶都是有原因的。記憶如同夢一樣被沉在表面下,我能把它們召喚出來。但他的記憶卻……”

  “遺忘之河?”安娜貝絲問。

  克勞維斯說:“不,不是遺忘之河的緣故。”

  伊阿宋問:“遺忘之河?”

  克勞維斯指著壁爐上滴乳汁的樹枝說:“地獄中的遺忘之河。它能永遠清空你的記憶。那根樹枝便取自生長在遺忘之河上的一棵楊樹。它是我父親許普諾斯的標誌。遺忘之河可不是那種能在裡面游泳戲水的河流。”

  安娜貝絲點頭說:“波西曾去過那裡。他對我說,遺忘之河的力量足以抹去泰坦巨人的記憶。”

  伊阿宋忽然為自己方才沒有觸碰那根樹枝感到慶倖。“可是……我的失憶與遺忘之河無關?”

  克勞維斯同意道:“是的。你的心靈並沒有被清空,記憶也沒有被抹去。它們只是被偷走了。”

  柴火發出劈啪爆響。遺忘之水一滴滴地掉入壁爐上的錫碗中。許普諾斯族的另一個營員在睡夢中喃喃自語——似乎與鴨子有關。

  “被偷了?”伊阿宋問,“怎麼偷的?”

  克勞維斯說:“只有神靈才有能力偷取記憶。”

  伊阿宋說:“我們知道。是朱諾取走了我的記憶。可她怎麼做到的,又為了什麼?”

  克勞維斯撓了撓脖子:“朱諾?”

  安娜貝絲說:“他說的是赫拉。因為某種緣故,伊阿宋喜歡使用羅馬名字。”

  “哦哦。”

  伊阿宋問:“你說什麼?”

  “哦哦。”克勞維斯又說。伊阿宋這才知道他又睡著了。

  “克勞維斯!”他大叫。

  “什麼?什麼?”克勞維斯睜開眼睛,“我們剛才談到枕頭了,對嗎?哦,不是枕頭,是神靈。我想起來了,希臘神和羅馬神,肯定很重要啊。”

  “可他們只是稱呼不同啊。”安娜貝絲說。

  克勞維斯說:“也不儘然。”

  伊阿宋的頭腦頓時清醒,湊上前問:“也不儘然?為什麼這麼說?”

  “這個嘛……”克勞維斯打著哈欠,“有些神靈僅僅是羅馬神,比如兩面神和果樹之神波莫娜。不過就算那些希臘主神也不是僅換個羅馬名字這麼簡單。當他們進入羅馬時代後,不但是名字,就連外觀和氣質也發生了改變。他們甚至具有了截然不同的性情。”

  “可是……”安娜貝絲止住話頭,“好吧,或許是時代變了,因而人們看待他們的眼光也變化的緣故。不過這並不能改變他們仍是同一個神的事實。”

  “當然啦。”克勞維斯的頭開始一點一點,伊阿宋連忙在他的鼻子下打了個響指。

  “就來,就來,老媽!”克勞維斯尖叫道,“我是說……呃,我醒著哪。剛才說到性情了吧。諸神的改變反映了他們所處時代的文化。安娜貝絲,我不說你也知道的。比如,今天的宙斯喜歡穿燕尾服,喜歡在東二十八號大街吃中國菜,對嗎?在羅馬時代亦如此。羅馬時代幾乎同希臘時代一樣久遠,它是一個持續了數個世紀的龐大帝國。因此,羅馬時代的特徵也深深地印在了諸神的神格之中。”

  “有道理。”伊阿宋說。

  安娜貝絲困惑地搖了搖頭,問:“克勞維斯,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呃,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做夢。在夢裡,我時常見到諸神——他們總是不停地變換裝束。夢境如水般流動。你能不斷變換身份,同時出現在不同地點。說實在話,其實很有些做神的感覺哩。比如最近,在夢裡我去了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會,然後和他一起登臺演出,我們共同演唱《我的女孩兒》這首歌,歌詞我記不大清楚了,天哪,當時真尷尬,我——”

  “克勞維斯,”安娜貝絲打斷他的話,“回到羅馬的話題好嗎?”

  “對,羅馬。”克勞維斯說,“因此我們用希臘名字稱呼諸神,因為那是他們的原貌。不過若據此便認為他們都是同一回事,那就不準確了。在羅馬時代,諸神更加好戰。他們也不怎麼同凡人打交道。羅馬諸神更嚴酷,更強大——他們是帝國之神。”

  “仿佛表現出了諸神的陰暗面?”安娜貝絲問。

  “也不儘然。”克勞維斯說,“他們尊崇紀律、榮譽、力量……”

  “那是好事啊。”伊阿宋說,雖然這些羅馬諸神與他無關,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想為羅馬諸神說好話,“我的意思是,紀律的確很重要,對嗎?羅馬之所以長盛不衰,正是因為紀律嚴格。”

  克勞維斯好奇地瞅著他:“沒錯。可羅馬神也不是什麼善茬兒。比如我的父親許普諾斯……在古希臘時代,他除了睡覺之外幾乎不問外事。然而到了羅馬時代,他被人稱為索莫納斯,但凡那些怠忽職守的人遇見他都難逃活命。如果他們敢在工作時間打瞌睡,轟——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在特洛伊戰爭中,就是他殺死了英雄艾尼阿斯的舵手。”

  “真厲害。”安娜貝絲說,“但我仍不明白這和伊阿宋有什麼關係。”

  克勞維斯說:“我也不知道。可如果取走你記憶的真是赫拉,那麼只有她才能還給你。如果讓我遇見這位神後,天靈靈,地靈靈,希望她的性情是赫拉而不是朱諾。現在我能睡覺了嗎?”

  安娜貝絲看著壁爐上的樹枝,遺忘之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碗中。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憂傷,以至於伊阿宋懷疑她是否在考慮喝下遺忘之水,好把眼前的麻煩都忘掉。安娜貝絲怔怔出了一會兒神,然後站起來將枕頭扔給克勞維斯:“謝謝你,克勞維斯。我們在晚飯時見。”

  “能叫人把飯送到房間裡來嗎?”克勞維斯打著哈欠,磨磨蹭蹭地爬上床,“我想……呼呼……”他高撅著屁股,頭埋在枕頭裡睡著了。

  “他不會被悶死吧?”伊阿宋問。

  安娜貝絲說:“放心吧,沒事。不過我認為你倒是有麻煩了。”

第九章 巨人綁架了爸爸

  小笛夢見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後一天。

  他們在大瑟爾海岸衝浪後,回到沙灘上休息。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但小笛知道好景不長——要麼是窮追不捨的狗仔隊,要麼是血口獠牙的大白鯊。她的運氣從來就持續不了多長時間。

  但到目前為止,碧海波濤,晴空萬里,足足一英里長的海濱就只有他們父女二人。爸爸特意找了這個人跡罕至的海灘,租了一座沙灘別墅。別墅兩邊還蓋了許多別的房子,這樣它就不會那麼顯眼。小笛知道只要他們在這裡小住幾日,那些小報記者們就會聞風而至。這種事情對小笛來說已經見得太多了。

  “幹得不錯,小笛。”爸爸的臉上露出他的招牌式微笑:潔白的牙齒,下巴上的酒窩,有神的黑眼睛。那些女人們一見到爸爸的微笑便尖叫著要他在她們的身體上簽名。(開玩笑是吧,小笛心想,真沒檔次。)滯留在爸爸黑短髮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的衝浪技術進步不小啊。”

  小笛興奮得滿臉通紅,儘管她懷疑爸爸不過是在說好聽話哄她罷了。她花了許多時間練習衝浪。要想在小小的衝浪板上耍出花樣來,沒有幾分天賦是不成的。爸爸天生就是個衝浪好手,可惜他生長在一個距離大海數百英里的貧民窟,但他的旋轉動作的確不凡。如果不是為了能和爸爸多在一起,小笛早就放棄這種高難度的運動了。和爸爸在一起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呀。

  “來份三明治怎麼樣?”爸爸在他的私人廚師阿諾準備的食品籃子裡一陣翻找,“看看有什麼:土耳其蒜醬、蟹黃醬——哈哈,還有小笛的最愛,花生醬和果醬。”

  儘管小笛的胃不舒服,但她仍接過了三明治。她一貫吃花生醬加果醬三明治。她是素食主義者。她和爸爸經過一個屠宰場,那裡的氣味令她差點連膽汁都吐出來,自那以後,她就再也不吃肉了。而且,花生醬加果醬三明治既簡單又好吃,孩子們最喜歡拿來當午餐。小笛常常裝作以為是爸爸親手為她做的三明治,而不是那個從法國來的大廚阿諾做的。阿諾喜歡用金箔紙包裹三明治,然後用火加熱後將金箔紙粘合,而不是用牙籤穿緊。

  凡事就不能簡簡單單嗎?所以她從不穿爸爸給她買的名貴衣服和鞋子。她用一把兒童專用的塑膠剪刀把頭髮剪短,而且故意剪得一邊長一邊短。她寧願穿那種便宜的球鞋、牛仔褲、T恤衫和那年滑雪時買的滑雪衫。

  她特別厭惡那些趨炎附勢的私立學校,可爸爸偏偏認為這是為了她好。於是她故意調皮搗蛋,讓學校將她開除。而爸爸則不斷地為她尋找新的學校。

  昨天,她進行了一場打劫——從代理商那裡將“借”來的寶馬車開走了。要引起爸爸的關注越來越不容易了,因此她不得不加大作案的嚴重程度。

  現在她很後悔自己做的那件蠢事,而父親也仍被蒙在鼓裡。

  她本來想早晨告訴爸爸的。可是爸爸想給她來個驚喜,突然提出到海灘衝浪,為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於是她把準備好的坦白又咽回了肚子裡。三個月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能夠待上整整一天。

  “怎麼了?”爸爸遞給她一罐汽水。

  “爸,有件事——”

  “等等,小笛。你的臉可真嚴肅。準備玩三個問題的遊戲嗎?”

  “三個問題”是他們之間的老遊戲了——這是爸爸用來維繫兩人父女關係的特殊方式。他們能問彼此任意三個問題,另一方必須如實回答。爸爸向她保證不會問及她的私人問題——其實他耍了個滑頭,因為他對女兒的生活瞭解得極少,連問題都提不出來。

  小笛知道大多數的孩子都害怕和家長玩這種“提問—回答”的遊戲,但她卻樂此不疲。這就如同衝浪——雖然困難,但起碼能令她感覺到父親的存在。

  “第一個問題。”她說,“關於媽媽的。”

  不出意外,小笛照例提出這個老話題。

  爸爸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你想知道什麼,小笛?我早就告訴你了——她失蹤了。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她生下你後便離開了,從此音信全無。”

  “她還活在世上嗎?”

  這不算是問題,按規定爸爸可以說不知道,可她想聽聽爸爸如何回答。

  爸爸凝視著海上的波浪。

  良久,爸爸方才說:“你爺爺湯姆曾對我說,如果你能走到天邊,走到太陽落山的地方,你就到達鬼魂的國度,在那裡,你可以同死去的人對話。他說你能令死人復活,但那會使人間大亂。呃,這件事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

  “就像古希臘時代的那個死人之地嗎?”小笛說,“它也在西方。俄耳甫斯就曾試圖令他的妻子復活。”(俄耳甫斯的父親是太陽神兼音樂之神阿波羅,母親是司管文藝的繆斯女神卡利俄帕,這樣的身世使他生來便具有非凡的藝術才能。在他還很小的時候,阿波羅便把自己用的寶琴送給他。這把琴製作精巧,經俄耳甫斯一彈更是魅力神奇,傳說俄耳甫斯的琴聲能使神、人聞而陶醉,就連兇神惡煞、洪水猛獸也會在瞬間變得溫和柔順、俯首貼耳——譯者注)

  爸爸點點頭。一年前,他曾扮演一位古希臘國王。小笛幫他翻閱相關的神話傳說——都是些關於人變成石頭後被岩漿燒化的故事。那是一段難忘的閱讀時光,小笛的生活仿佛又充滿了活力。在那段時間裡,小笛感覺到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但最終表明那只是她的一相情願罷了。

  “古希臘和切羅基族有許多相似之處。”爸爸說,“也不知道當你爺爺坐在西方天邊的地方看著我們的時候,他心裡會怎麼想。也許他會認為我們才是鬼魂吧。”

  “這麼說,你相信那些故事嘍?你認為媽媽已經死了?”

  爸爸的眼睛濕潤了,悲傷彌漫在他的眼神中。小笛終於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會為爸爸傾倒。表面上,他體格健壯且充滿自信,但他的眼神中卻始終隱含著淡淡的憂傷。女人們對此感到好奇,想撫慰他的哀傷,但最終卻無能為力。爸爸告訴小笛說那是切羅基族人的特質——由於世世代代的困苦生活,切羅基族人的眼神中都含有這種哀傷,但小笛覺得答案沒這麼簡單。

  “我並不相信那些傳說。”他說,“雖然它們聽起來有趣,但如果我真的相信鬼魂國度,或動物精靈,或者希臘諸神……我晚上就會失眠,會變得憤世嫉俗而對某些人心存怨恨。”

  怨恨湯姆爺爺為什麼那麼早便死於肺癌,而沒等爸爸成名,沒等爸爸賺足了錢來救治,小笛心想。怨恨媽媽——爸爸曾經深愛的妻子——不告而別,留給他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兒。怨恨他為什麼功成名就後仍無法獲得快樂。

  “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他說,“但我確實相信她也去了鬼魂國度,再也回不來了。如果我不這麼想……我怕自己會崩潰的。”

  這時,一輛轎車停在他們身後,車門打開。小笛轉頭看去,心裡頓時一沉。只見珍妮穿著筆挺的職業裝,手中拿著掌上型電腦,高跟鞋踩在柔軟的沙地上,正朝他們走來。看見珍妮臉上半怒半喜的神色,小笛立刻知道她和警方聯繫上了。

  “快快顯靈吧,”小笛暗自祈禱,“不管是動物精靈還是神靈,能幫忙的就趕快讓珍妮摔個大跟頭吧。不需要摔成白癡,只要能讓我安安生生地過完這一天就行,求各位大仙發威,好嗎?”

  但珍妮仍好模好樣地走過來。

  “爸爸,”小笛飛快地說,“昨天發生了一件事……”

  但爸爸也看見了珍妮,臉上立刻變得嚴肅。如果不是事態緊急,珍妮是不會來的。要麼是製片廠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專案通過了,要麼就是小笛又惹禍了。

  “小笛,我們稍後再談。”爸爸保證說,“我先去問問珍妮有什麼事。你瞭解她的。”

  是的——小笛當然瞭解啦。爸爸走過去同珍妮交談起來。小笛聽不到他們說話,其實也不需要聽,因為她善於觀察人的面部表情。珍妮把竊車案的發生經過告訴了爸爸,其間還時不時地朝小笛指一下,仿佛在指一隻惹人厭的寵物。

  剛才還精神飽滿的爸爸立刻便泄了氣。他沖珍妮打了個手勢,讓她在原地等候,然後走回到小笛身邊。小笛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自己辜負了他的信任。

  “你曾向我保證要改邪歸正。”爸爸說。

  “爸爸,我討厭那所學校。我很想告訴你寶馬車的事情,可是——”

  “學校已經將你除名了。”爸爸說,“偷了一輛汽車?你明年就十六歲了,到時你想要什麼車我都會買給你。你怎能——”

  “你在說珍妮會給我買輛車吧?”小笛忍不住問,一股無名火突然從她胸中升起,“爸爸,請您就聽我說完一次話吧。別再讓我整天巴望著能和你玩兒那個愚蠢的‘三個問題’的遊戲了。我只想上一所普通學校,我想讓你而不是珍妮帶我去開家長會。別再把我丟在學校之後就不管不問了!我們的讀書時光教會了我許多知識。我們的生活就該是那樣啊!我們能——”

  “別這麼要求我,”爸爸說,“我努力工作還不都是為了你,小笛。我們原先就談好了的。”

  不,小笛心想,根本沒有談好,你談到一半的時候就有事離開了。這一等就是好幾年。

  爸爸歎了口氣,說:“珍妮和警方達成了一項協定。代理商不會起訴你,但你必須去位於內華達州的一所寄宿學校上學。那所學校專門教育問題……呃,困惑少年。”

  小笛聲音顫抖地說:“我就是一個問題少年。”

  “小笛……你說你會改邪歸正,但卻沒有做到。我不知道還該怎麼做。”

  “做什麼都行。”她說,“只要是做父親該做的就行!別把你應該做的事都推給珍妮。你不能把我一送了之。”

  爸爸看著地上的野餐籃子,看著那份還沒有吃上一口的三明治。他們原本要盡情地玩兒上一個下午,如今卻都成為泡影。

  小笛無法相信爸爸在這件事情上,在寄宿學校這等重大事情上竟會屈從於珍妮的意願。

  “你去見見珍妮。”爸爸說,“她會告訴你詳細情況。”

  “爸——”

  爸爸移開目光看向大海,仿佛能一直看到那遙遠的鬼魂國度。小笛強忍淚水,昂起頭走向珍妮,珍妮面帶冷笑地舉著一張飛機票。如往常一樣,她已經將諸事安排停當。對於她來說,小笛不過是今天的日程簿上即將完結的一項事務罷了。

  小笛的夢變了。

  她站在夜空下的一座大山上。腳下,城市的燈光在閃爍。她面前是一堆燃燒的篝火。紫色的火焰雖然比不上燈光,卻非常炙熱,小笛的衣服表面冒起絲絲蒸汽。

  “這是對你的第二次警告。”一個沙啞的聲音說。轟隆隆的話音令大地都為之顫動。小笛以前在夢裡曾聽過這個聲音。她竭力克制內心的恐懼,但仍舊心神搖曳。

  篝火後面,一張巨大的臉龐從黑暗中現出。它就像飄浮在火焰上面似的,但小笛知道它肯定與某個巨大的身軀相連。這張臉或許是用巨岩粗雕而成,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但如同金剛石的白色雙眼卻金光四射。它的發綹上綴著森森白骨。它的笑聲令小笛瑟瑟發抖。

  “老老實實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巨人說,“你將加入探險小組。履行我們的約定,你就能活著離開。否則——”

  他沖著火堆的另一邊打了個手勢,只見小笛的父親被綁在一根木樁上,人事不知。

  小笛想大聲呼喚父親,想請求巨人放了父親,但她卻發不出聲音。

  巨人說:“我會盯著你的。只要乖乖聽話,你們兩個就都能活。這是恩克拉多斯對你的承諾。如果不聽話……哼,我已經睡了幾千年,年輕的半神,我現在很餓很餓。你要麼當我的傀儡,要麼當我的食物。”(希臘神話中,恩克拉多斯因為反對宙斯而戰敗,後來被雅典娜埋葬在埃特那山下——譯者注)

  巨人發出轟隆隆的狂笑,大地再度搖顫。忽然,小笛的腳下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她掉落進去,消失在黑暗中。

  小笛驚醒過來,感覺像被千軍萬馬從身上踩過一般筋骨欲裂,胸口劇痛,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伸手握住刀柄,那是克陶普垂斯匕首——海倫曾佩帶過的武器。

  匕首的真實存在說明她在混血營的經歷並不是做夢。

  “你感覺怎麼樣?”有人問道。

  小笛蒙了一會兒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的一側有一個白簾子擋著,好像醫院的病房一樣。那個叫芮秋的紅發女孩兒就坐在床邊。牆上掛著一幅卡通畫,畫上的賽特看上去令人感到不舒服,活像是嘴裡插著溫度計的海治教練。卡通畫的附注寫著:小心山羊生病!

  “這是哪兒——”話未說完,小笛忽然看見站在門口的一個人。

  他的外表是典型的加利福尼亞飆網者——肌肉飽滿,皮膚黝黑,一頭金髮,穿著短褲和T恤衫。只不過他的身上卻長了成百上千隻眼睛——順著胳膊一直到雙腿,還有臉上也都是眼睛。就連他腳上的眼睛,也在透過涼鞋的縫隙朝上看著小笛。

  “這位是百眼巨人阿格斯,”芮秋介紹說,“負責營地的保安工作。他可謂是一眼看遍諸事呀。”

  阿格斯點點頭,下巴上的那只眼睛眨了眨。

  “這是哪兒——”小笛又問,但她感覺到自己發音極其含糊,仿佛嘴裡塞了塊毛巾似的。

  芮秋說:“這裡是混血營的大堂,也是營地的辦公樓。你暈倒後,我們將你送到這裡休養。”

  “你抓住了我。”小笛回憶說,“赫拉的聲音——”

  “我很抱歉。”芮秋說,“請你相信我,我也不願意被附身呀。喀戎為了治病,給你服了些神酒……”

  “神酒?”

  “那是神靈的飲料。服用少量能給半神治病,如果過量——呃——會把你燒成灰渣。”

  “呃,真有趣。”

  芮秋湊上前說:“你還記得看到的東西嗎?”

  小笛心裡一驚,還以為芮秋說的是關於巨人的夢,但接著就意識到她在說赫拉營區裡發生的事。

  “赫拉女神遇到麻煩了。”小笛說,“她似乎被囚禁在某個地方,要我去救她。她提到大地將吞沒我們,提到了一個很厲害的角色,還有關於冬至的事。”

  阿格斯的胸口發出一陣隆隆聲,所有的眼睛一下子都睜開了。

  芮秋解釋說:“是赫拉創造了阿格斯,所以他很關心赫拉的安危。我們都想方設法避免阿格斯哭泣。上回他哭的時候……呃,導致了一場大洪水。”

  阿格斯抽泣著,從床頭櫃上抓了一把面巾紙,在全身的眼睛上擦。

  “這樣啊……”小笛見阿格斯正在擦胳膊肘上的眼淚,急忙移開目光,“赫拉出什麼事了?”

  芮秋說:“目前還不清楚。順便說一下,安娜貝絲和伊阿宋來看過你。伊阿宋不願離開,但安娜貝絲想出了個辦法——或許能恢復他的記憶。”

  “那……那太好了。”

  伊阿宋來這裡看她?小笛真希望當時自己神志清醒。可如果他找回了記憶,真的就是件好事嗎?她仍心存僥倖,期望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真實存在,而不是幻影迷霧造成的。

  別胡思亂想了,小笛暗想。如果她要救爸爸,伊阿宋是否喜歡她就無關緊要了。最終不但是他,這裡的所有人都會痛恨她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懸掛在腰間的那把仙銅打造的匕首。安娜貝絲說這把匕首是權力與地位的象徵,但通常在戰鬥中卻毫無用處。全都是華而不實,內外不一,真是物歸其主啊。而且這把匕首名為克陶普垂斯,更有著玻璃一樣的外表。她不敢拔出匕首,因為她無法正視匕首上映出的自己。

  “別擔心。”芮秋捏了捏她的胳膊,“伊阿宋看上去挺不錯的。他也看到了一幅畫面,和你看到的很像。無論赫拉出了什麼事,我認為你們兩個都應該同舟共濟。”

  芮秋俏皮地笑著,仿佛在說一個好消息,但小笛更加心緒不寧。她原以為這次探險行動——無論它是什麼行動——牽涉的只是些不相識的人罷了。如今芮秋卻擺明瞭在告訴她:“好消息!不但你的父親被一個吃人肉的巨人綁架了,你還得背叛自己喜歡的人!那不是很帥嗎?”

  “哎,”芮秋說,“哭也沒用。你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小笛抹去眼淚,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這跟她平時的作風可大相徑庭。她一向很堅強——她是偷車大盜,是洛杉磯私立學校裡的禍害精啊。而現在她卻哭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怎麼知道我將要面對什麼情況?”

  芮秋聳聳肩膀:“我知道那是個兩難選擇,而你的想法卻不高明。正如我所說,我有時預感很准的。但你將會在營火晚會上被認領,這一點我非常確信。當你知道你的神母是誰,事情也許會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小笛心想,沒必要真相大白吧。

  她從床上坐起來,感到頭痛欲裂,仿佛一把利劍從眉間刺入腦中。爸爸曾對她說:“你媽媽再也回不來了。”可就在今晚,母親將會認領她。多年的心願即將實現,小笛卻忽然有些退縮了。

  “我希望母親是雅典娜女神。”她抬起頭說。芮秋並沒有像她所擔心的那樣嘲笑她的想法,而是微微一笑。

  “小笛,這是情理之中的念頭。想聽真話嗎?安娜貝絲其實也希望你是雅典娜的女兒。你們兩個真的很像啊。”

  芮秋的比較令小笛更加感到愧疚。“這又是你的預感嗎?你根本不瞭解我。”

  “我瞭解的比你想像的要多。”

  “你這麼說是因為你是一位先知,對嗎?先知理應顯得神秘兮兮。”

  芮秋大笑道:“別把我的秘密洩露出去,小笛。別擔心,事情會解決的——只是方式可能出乎你的預料。”

  “這話等於沒說。”

  遠處傳來號角聲,阿格斯嘟囔著打開房門。

  “晚飯時間到了?”小笛問。

  芮秋說:“你早就睡過頭了。現在是營火晚會時間。咱們去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靈的姑娘吧。”

第十章 女兒也要變鳳凰

  初次看到營火,小笛頓時嚇得亡魂直冒。她聯想起夢中的那堆紫色的篝火,聯想起火堆旁被綁縛在木樁上的爸爸。

  而這次她看到的景象也挺嚇人,那就是:齊聲合唱。圓形露天劇場的臺階依山而鑿,前方是個石頭砌成的大火坑。場上有五六十個孩子,一群群地站在不同的大旗下面。

  小笛看見伊阿宋和安娜貝絲站在一起。雷奧距離不遠,坐在一面繡著一柄大錘的灰色旗子下,周圍是一群膀大腰圓的營員。營火前方,幾位營員手持吉他和外形古怪的老式豎琴——莫非是里拉琴?一邊歡跳,一邊領著大家唱一首歌曲。歌詞是關於盔甲等爺爺輩打仗才穿的東西的。所有人都跟著齊聲高唱,手上還不停地比畫姿勢,場上一片歡聲笑語。這是小笛見過的最古怪的場景了——如果是在白天唱這種歌曲,准保能讓人笑掉大牙。可是在夜晚唱,並且還是所有人都一起唱,雖說陳腐倒也不乏趣味。營火的火焰隨著眾人不斷高漲的情緒也由紅色變為橘紅色,最後轉為金色。

  歌聲在群起鼓掌中結束,一個男子進入會場。在搖曳的火光下,小笛還以為他騎著高頭大馬,待看清楚時,才發現那個人原來竟是半人馬——下半身是白色良駿,上半身則是個鬈髮美髯的中年男子。他揮舞著一根穿著烤蜜餞的長矛,朗聲道:“大家唱得很好!今天我們要歡迎幾位新到來的夥伴。我叫喀戎,混血大本營營長。很高興你們能夠肢體完好地來到這裡。我們先要進行——”

  “來場奪旗比賽?”有人大叫。坐在繡著豬頭的紅色旗幟下的營員們頓時發出不滿的抱怨。

  半人馬說:“呵呵,我就知道阿瑞斯族猴急似的地想返回叢林裡進行我們的常規遊戲。”

  “還要殺人!”阿瑞斯族的一名營員叫道。

  “但是,”喀戎說,“只要龍還在失控狀態,想回到叢林就是不可能的。第九族區,近來有什麼新消息沒有?”

  他朝雷奧那群人看去。雷奧沖小笛眨眨眼睛,用手指比畫成手槍的樣子放了一槍。他身邊站著一個局促不安的女孩兒。那女孩兒穿著和雷奧一樣的軍式夾克,頭上戴了一方紅色的印花大手帕。“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決。”

  抱怨聲紛紛四起。

  “效果怎麼樣呢,妮莎?”阿瑞斯族的一個孩子問。

  女孩兒回答:“進展得很艱難。”

  妮莎在大家的埋怨聲中坐下,受到眾人的情緒感染,就連營火的火焰都晃動不定,給人一種氣急敗壞的感覺。喀戎用蹄子敲了敲火坑的石台——梆,梆,梆——營員們立刻安靜下來。

  喀戎說:“請大家保持耐心,我們今天還有幾件更緊急的事情有待商議。”

  “是波西的事嗎?”有人問。就連火焰都變得暗淡起來,但小笛不用看火焰也能感受到大家擔憂的心情。

  喀戎對安娜貝絲打了個手勢,安娜貝絲深吸了口氣,站起來高聲說:“我沒有找到波西。”當她提到波西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為之一澀,“他並非我原先以為的那樣在大峽谷。但我們不會放棄尋找。我們向各個方向都派出了人手。格洛弗、泰森、尼克以及阿耳忒彌斯的捕獵者——所有人都仔細搜尋。我們會找到他的。喀戎剛才指的是另外一件事,一次新的探險行動。”

  一個女孩兒大聲問:“是不是大預言啊?”

  大家轉頭望去。那聲音源自坐在一面繡著鴿子標誌的玫瑰色大旗下的一群人。那些人正相互間低聲交談,渾不知這裡已經成了眾目睽睽的焦點。這時,他們的隊長站了起來。

  眾人看見站起來的竟然是珠兒,臉上都露出驚訝的面容。很顯然,珠兒並不經常在公眾場合下講話。

  “珠兒?”安娜貝絲說,“你剛才說什麼?”

  “好啦,明人不說暗話。”珠兒攤開手,仿佛事情不言自明,“奧林匹斯山關閉了;波西失蹤了;赫拉給你托夢,當天你就帶了三個半神回來。我的意思是,事情不大對頭啊。大預言已經開始了,對嗎?”

  小笛悄聲對芮秋說:“她說的是什麼——大預言?”

  接著她發覺別的人也都朝芮秋看過來。

  “這個嘛,”珠兒說,“你是先知,大預言是否已經開始了呢?”

  芮秋的目光在營火的映照下變得幽深。小笛生恐她又會突然變得直挺挺的,嘴裡冒出一個女神來。卻見芮秋鎮定地走上前對全體營員說:“是的,大預言已經開始了。”

  全場轟然大亂。

  小笛看向伊阿宋,見他正用口形說:“你還好嗎?”她點點頭,勉強報以微笑,然後移開目光。心上人咫尺天涯,相思者肝腸寸斷。

  等大家的議論聲漸漸弱了下來,芮秋又向前走了一步。五十多名混血者豎耳傾聽,仿佛一個身材瘦小的紅頭髮凡人女孩兒竟比這些半神加起來更有威嚴。

  芮秋說:“有些人可能不知道,我的第一次通靈就是大預言。那是發生在八月份的事,全文如下:‘七個混血接受召喚,世界必將迎來風暴或火焰……’”

  伊阿宋猛然站起來,眼睛直愣愣的,仿佛被電流擊中一般。

  連芮秋也嚇了一大跳,驚問:“伊……伊阿宋,你怎麼……”

  “Ut?cum?spiritu?postrema?sacramentum?dejuremus,”他吟誦道,“Et?hostes?ornamenta?addent?ad?ianuam?necem.”

  此時場上鴉雀無聲。小笛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當中有些人正試圖翻譯這幾句話的意思。她知道伊阿宋說的是拉丁文,但卻不明白這位心上人怎麼會突然像教會牧師一樣吟誦起來呢。

  “你剛剛……把其餘的預言說完了。”芮秋瞠目結舌,“‘最後的呼吸伴隨著一句誓言,敵人來到死亡之門。’你怎麼……”

  “我知道這個預言。”伊阿宋揉著太陽穴,心有餘悸地說,“不知為什麼,反正我就是知道。”

  “而且還是拉丁文。”珠兒興奮地叫道,“簡直帥呆了!”

  阿芙洛狄忒族內發出一陣咯咯嬌笑聲。小笛憤憤地心想,真是一群烏合之眾。不過這樣一來,會場的緊張氣氛倒是被打破了不少。營火的火焰散亂一團,變成了綠色。

  伊阿宋尷尬地坐下來,安娜貝絲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安慰他。小笛立刻妒火升騰,本應該是她去安慰伊阿宋才對啊。

  芮秋依舊有些驚疑不定,朝喀戎看過去尋求指導,卻見那位半人馬先生陰沉著臉坐著,不發一語,儼然成了觀賞戲劇的局外人一般——?一場以屍橫遍野來收場的悲劇。

  “這個嘛,”芮秋定了定神,“對啊,以上就是大預言的內容。我們原本希望它在若干年後才會發生,但照目前情形來看,恐怕是一相情願了。我不能給出確切的證明,這只是種感覺。正如珠兒所說,事情不大對頭啊。不論那七位半神是誰,他們都還沒有聚齊。我有種感覺,今晚在場的諸位當中就有其中的幾個。”

  芮秋的話在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大家議論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緊張。這時,一個慵懶的聲音說道:“我在這裡!呃……你是不是在點名呀?”

  “繼續睡你的大覺吧,克勞維斯。”一個聲音喊道,場上哄堂大笑。

  芮秋繼續說:“不管怎樣,我們並不知道大預言的含義,也不知道半神們將會遇到什麼情況,但既然第一個大預言準確地預測了泰坦巨人之戰,我們據此可以斷定這第二個大預言中所說的事情在嚴重程度上至少可以與泰坦之戰相提並論。”

  “甚至更險惡。”喀戎喃喃說。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大家都聽到了喀戎的話,營火忽然變成了深紫色,恰恰是小笛夢中見到的火焰顏色。

  芮秋說:“我們所知道的是,大預言的第一階段已經開始。一件大事發生了,為了解決它,我們需要一支探險小隊。這件大事就是,神後赫拉被擄掠走了。”

  片刻的寂靜過後,五十多位半神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喀戎又敲了敲蹄子,等大家逐漸安靜下來,芮秋才接著往下說。

  她向眾人彙報了發生在大峽谷空中走廊上的事故——海治在風暴精靈的襲擊中如何英勇獻身,而風暴精靈們卻揚言好戲還在後面。據說他們的女主人能夠消滅世上所有半神。

  然後芮秋又講述了小笛在赫拉營區中暈倒的怪事。其間珠兒故意做出昏厥的誇張模樣,引得她的朋友們咯咯笑個不停。小笛裝作沒看見,強自保持平靜。最後芮秋把伊阿宋在大堂內看到的一幕也告訴大家。小笛聽到赫拉竟然傳給伊阿宋幾乎相同的資訊,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唯一的區別在於:赫拉警告小笛不要背叛她:“屈從於他的意志,他們的王將崛起,我們的末日即將到來。”想必赫拉知道她受到巨人威脅的事。但若真是如此,赫拉為什麼不警告伊阿宋,揭穿小笛的臥底身份呢?

  “伊阿宋,”芮秋說,“呃……你還記得自己姓什麼嗎?”

  伊阿宋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芮秋說:“那我們就只叫你伊阿宋好啦。事情明擺著,赫拉親自向你分派了一次探險任務。”

  芮秋頓了頓,似乎是在給伊阿宋反駁的機會。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眾人的目光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小笛覺得如果自己處在伊阿宋的位置,早就緊張得腿腳不聽使喚了。但伊阿宋卻毅然地點點頭說:“我接受這個任務。”

  “你必須救出赫拉,阻止那個不知名的魔王崛起。”芮秋繼續說,“出於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原因,那場災難將在冬至日發生,距今僅四天時間。”

  安娜貝絲說:“那正好是眾神會議的日子。就算神靈們現在不知道赫拉已經被擄走的消息,到那時也應該注意到她的失蹤。屆時他們很可能相互猜疑,從而爆發諸神戰爭。這種事情發生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

  喀戎開聲道:“冬至日也是一年中天色最黑暗的時間。正如凡人們常說的那樣‘人多力量大’,諸神也信奉這一點,因此會在冬至日集會在一起。而黑魔法也會在那一天達到巔峰。黑魔法的淵源甚至在諸神時代之前。總之,在那一天,世界會……亂成一團。”

  聽他的口吻,你就知道所謂的“亂成一團”絕不是中學課堂上那種鬧哄哄的氣氛,而是一場驚天大亂。

  “好吧,”安娜貝絲生氣地瞪著喀戎,“謝謝你,陽光先生。不論局勢如何發展,我都同意芮秋的意見。伊阿宋已經被選中領導這次探險行動,那麼——”

  “他為什麼還沒有被認領呢?”阿瑞斯族的一個人喊道,“如果他那麼重要……”

  “他在很久以前就被認領過了。”喀戎高聲道,“伊阿宋,你演示給他們瞧瞧。”

  伊阿宋一怔,緊張地走到台前。他的金髮在火光下燦燦生輝,令他如羅馬雕塑一般華麗堂皇。小笛見了頓時心醉入迷。伊阿宋看了眼小笛,小笛點點頭鼓勵他做出拋硬幣的姿勢。

  於是伊阿宋伸進口袋裡摸出金幣拋起。金幣在半空中發出耀眼金光,伊阿宋伸手接住,卻見那枚硬幣已經變成了一支騎士長矛——黃金打造的矛杆足足兩米多長,矛尖十分鋒利。

  半神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芮秋和安娜貝絲急忙向後退,避開那恰似冰錐的鋒芒。

  “那不是……”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的武器是把劍呀。”

  “呃,我覺得它長了條尾巴。”伊阿宋撓了撓頭,“還是同一枚硬幣,卻變長了許多。”

  “夥計,我也想要一把!”阿瑞斯族的一個人興奮地喊道。

  “雷莫,這比克拉麗絲的電矛還酷!”阿瑞斯族的另一個人喊。

  “電矛。”伊阿宋喃喃道,忽然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都往後退了。”

  安娜貝絲和芮秋依言後退。伊阿宋提起長矛,忽然,一道霹靂劃破天際。小笛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全都豎立起來。閃電擊在矛尖上,沿著長矛挾著雷霆氣勢打在營火上。

  塵土飛揚,硝煙散盡,耳內的轟鳴漸消,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火坑。灰燼如下雨般紛紛撒落,一截燃燒的巨木恰好插在距離克勞維斯幾寸的地方,而克勞維斯仍舊呼呼大睡,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邊上走了一圈回來。

  伊阿宋趕忙放下高舉的長矛。“呃……讓大夥兒受驚了。”

  喀戎刷去鬍鬚上的火星,臉色變得越發深沉,仿佛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得到了驗證。“殺傷力未免也太大了吧。不過你已經表明了身份,我相信大家現在都知道你的父親是哪位神靈了。”

  “朱庇特。”伊阿宋說,“我是說宙斯,天空之王宙斯。”

  小笛的臉上綻開了笑容。這就對了。世界上最強大的神靈,古老傳說中那些最偉大的英雄們的父親——除了他,伊阿宋的父親還能是誰呢?

  其他的營員卻顯然並不十分確信,大家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安娜貝絲舉手示意眾人安靜,朗聲道:“等等!他怎麼可能是宙斯的兒子呢?三巨頭……他們約定不許與凡人生子……我們怎麼可能對此一無所知呢?”

  喀戎沒有回答,但小笛覺得他知道其中的隱情,而且真相並不樂觀。

  芮秋說:“重要的是伊阿宋來到了這裡,並且接受了探險行動,這意味著他將接收到自己的預言。”

  話音剛落,她便閉上眼睛昏厥倒地。兩名營員沖上前扶住她,第三名營員則跑到廣場邊抓起一個三腳銅具,仿佛他們早就事先演練好了一般。他們把銅具擺在已經被炸毀了的火坑前,然後小心翼翼地扶著芮秋站上去。由於沒有營火,周圍變得漆黑一團。只見芮秋的腳底飄出了綠色煙霧。芮秋睜開雙眼,眼睛發出幽光。一團豔綠色的煙霧從她的嘴裡鑽出,她的聲音變得沙啞而古老——宛如毒蛇嘶鳴:

  閃電之子,警惕土地,

  巨人復仇,七子現世,

  飛鴿破籠,匠爐開牢,

  赫拉洩憤,死傷遍地。

  當說完最後一個字時,芮秋翻身向後躺倒,但那三名營員早就等在後面。接住芮秋後,他們將她從銅具上抬下來,送到一旁休息。

  小笛驚訝地問:“這正常嗎?”但隨即便意識到會場上十分安靜,自己的話顯得非常唐突,所有人的目光都望過來,“我是說……她是不是經常嘴巴裡冒綠煙呀?”

  “你可真不長眼!”珠兒嘲笑道,“芮秋剛剛發佈了一條預言——伊阿宋營救赫拉的預言!你為什麼不——”

  “珠兒,”安娜貝絲呵斥道,“小笛剛才問得沒錯。那個預言中提到的事情的確不太正常。如果破開赫拉的牢籠後,她宣洩怒火將導致成千上萬人的死亡……我們為什麼還要救她呢?這也許是個圈套,或者……或者赫拉也許會遷怒營救她的人。她對英雄們向來心懷芥蒂。”

  伊阿宋站起來說:“我別無選擇。赫拉取走了我的記憶,我要把它拿回來。何況,如果神後真的遇上了麻煩,憑我們也幫不了什麼忙啊。”

  赫菲斯托斯族那名叫妮莎的姑娘站起來說:“或許吧。但你應該聽從安娜貝絲說的。赫拉可能是位報復心很強的神。她曾將親生兒子,也就是我們的父親,扔在一處大山上,原因僅僅是他長得太醜了。”

  “的確很醜!”阿芙洛狄忒族的一個人竊笑道。

  “閉上你的臭嘴!”妮莎怒喝道,“不管怎樣,我們應三思而後行——為什麼要警惕土地?什麼是巨人的復仇?那個強大到能囚禁赫拉的又是哪路神靈?”

  妮莎一連串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但小笛看見安娜貝絲和喀戎在進行目光交流。小笛覺得他們仿佛在交談——

  安娜貝絲:巨人的復仇……不,這不可能。

  喀戎:別在這裡談這件事。別嚇著他們。

  安娜貝絲:你開玩笑吧!我們不可能那麼倒楣。

  喀戎:稍後再談,孩子。如果你把什麼事都告訴他們,他們就會被嚇得退縮。

  小笛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從他們的表情中獲知談話的內容,這兩個人跟她連“熟悉”這兩個字都談不上啊。雖然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神經了,但同時卻又肯定自己的確是“聽”到了。這個念頭把她嚇壞了。

  安娜貝絲深吸了口氣,朗聲道:“既然這是伊阿宋的探險行動,自然也要依照他的選擇。顯然,他是閃電之子。根據傳統,他可以任選兩名夥伴。”

  赫爾墨斯族的一個人喊道:“安娜貝絲,營地就數你最有經驗,自然是當仁不讓啦。”

  “不,特拉維斯。”安娜貝絲說,“首先,我不想幫助赫拉。我曾試圖幫過她,但每次不是被矇騙,就是反遭其害。其次,我明天一早就會外出尋找波西。”

  “兩件事存在聯繫。”小笛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破口而出,“你知道的,對嗎?整個事件和你的男朋友的失蹤都是有聯繫的。”

  “怎麼聯繫?”珠兒問,“憑你的聰明勁兒,你倒說說看怎麼個聯繫法兒?”

  小笛頓時啞口無言。

  安娜貝絲替她解開僵局,說:“小笛,也許你說得不錯。如果這些事存在聯繫,我尋找波西也就相當於和你們分頭行動。如我所說,就算她的失蹤可能引發諸神間的戰爭,我也不打算獻殷勤似的跑過去救她。不過我之所以不能去,還有別的原因。預言並沒有點明要我去。”

  伊阿宋同意說:“預言確實指明了我應當挑選的物件。‘飛鴿破籠,匠爐開牢’。匠爐是沃爾——是赫菲斯托斯的標誌。”

  第九族區妮莎的肩膀仿佛突然被千斤重擔壓上了一般,頓時往下一塌。“如果你必須警惕土地,”她說,“就應該避免從陸地上走。你需要空中交通工具。”

  小笛正要說出伊阿宋會飛行的秘密,轉念一想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這件事本該由伊阿宋自己言明,但他並沒有講。或許他覺得今晚的舉動已經把大家嚇得夠嗆了吧。

  “飛行戰車已經損壞,”妮莎繼續說,“而飛馬則要承擔尋找波西的任務。不過赫菲斯托斯族也許能想到其他的飛行方式。由於傑克身負重傷,作為一名高級營員,我應當主動請纓,參加這次探險行動。”

  她的語氣毫無激情可言。

  接著雷奧站起來。他為人一向低調,以至於小笛幾乎忘記了他也在現場。此時雷奧的主動可與他平時的作風不大相符啊。

  “預言說的是我。”他說。

  他的同族營員們都鬧騰起來。有些人甚至把他往後拽,但雷奧十分倔強,就是不肯坐下。

  “不,我知道預言是在說我。而且我已經有了一個解決出行的辦法。讓我試試吧,我能行的!”

  伊阿宋審視了他半晌,小笛還以為他會拒絕,但他卻微笑說:“雷奧,就讓我們一起開始吧。看來你是不二人選嘍。如果你能給我們找來飛行器具,這次行動就讓你參加。”

  “太好了!”雷奧興奮地揮拳砸在另一隻手的手掌上。

  妮莎警告他說:“別光顧著好玩兒,這可不是兒戲啊。艱難困苦不說,還有兇狠的魔獸和丟掉性命的危險。稍有不慎,你們就可能全軍覆沒。”

  “啊!”雷奧臉上的興奮頓時一掃而光,接著他想起大家都在看著自己,“我的意思是……哈,正合我意!危險?我熱愛危險!咱們說幹就幹。”

  安娜貝絲點點頭:“既然如此,伊阿宋,你只需要再選一名隊員就成了。飛鴿——”

  “哈,那還用說?”珠兒連忙站起身,朝伊阿宋拋了個媚眼兒,“飛鴿就是阿芙洛狄忒。此事盡人皆知。你的下一個隊員就是我啦。”

  小笛緊握拳頭,走上前說:“不。”

  珠兒白眼一翻,說:“垃圾女孩兒,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滾回去。”

  “是我收到了赫拉的資訊,而不是你。我才應該是探險小隊的成員。”

  “任何人都可能收到資訊。”珠兒說,“你只不過運氣好罷了。”她轉身對伊阿宋說,“聽著,探險小隊裡能打敢拼的人有了。能造東西的人……”她瞟了眼渾身油污的雷奧,“呃,能吃苦耐勞的人也有了。但你的小隊還需要添加點魅力。我很善於說服別人,肯定能給你幫上大忙。”

  營員們紛紛議論起珠兒的魅力和口才來。小笛眼看著大家都偏向珠兒一邊,就連喀戎也捋著鬍鬚,仿佛突然發現珠兒原來是很合適的人選似的。

  “這個嘛……”安娜貝絲說,“考慮到預言中說的……”

  “不!”小笛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非常陌生——更加堅決,更加具有磁力,“應該我去。”

  這時,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大家竟然一起點頭,連連稱是:“哦,小笛說得也有道理。”珠兒難以置信地環顧周圍,看見就連本族的一些營員們也都在表示贊同。

  “醒醒吧!”珠兒厲聲喝問,“小笛能幹些什麼?”

  小笛正欲回應,但原先的那股子自信卻突然消失了。她能給小隊幫什麼忙呢?她既不能打鬥,也不善於謀劃,更不會修理東西。除了製造麻煩以及偶爾說服人幹些蠢事之外,她不具備任何技能。

  況且,她還是個騙子。她之所以要參加探險行動,並不全然是為了伊阿宋——而一旦她加入進來,最終將會背叛這裡所有的人。小笛仿佛又聽到夢中的那個聲音:履行我們的約定,你就能活著離開。她如何才能在解救父親和幫助伊阿宋之間作出選擇呢?

  珠兒見小笛啞口無言,於是沾沾自喜地說:“哼,我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忽然,全場的人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每個人都看著小笛,似乎她剛剛炸開了似的。小笛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隨即發現自己身體周圍出現了紅色的光芒。

  “這是什麼?”她吃驚地問。連忙抬頭,卻沒看見自己的頭上出現雷奧被認領時顯出的那種熊熊燃燒的標誌。她再低頭一看,頓時發出一聲尖叫。

  她的衣服……她到底穿的是什麼啊?小笛向來鄙視講究穿戴,因此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但此時她的身上卻出現了一件美麗的無袖長裙。裙子直到腳踝,V字形的深開領,開到令她尷尬的程度。精緻的純金臂環環繞著她的上臂。做工精美的項鍊上綴著琥珀、珊瑚珠和金花,在她的胸前光芒璀璨。還有她的頭髮……

  “啊,天哪!”她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安娜貝絲目瞪口呆地指了指小笛的匕首。那把匕首如今亮光閃閃,由一根金帶束在小笛的腰間。小笛不敢拔出匕首,她害怕看到倒影中的自己。但最終,好奇戰勝了恐懼。她將克陶普垂斯從刀鞘內拔出,凝視著光滑如鏡的刀面上的倒影。她的秀髮完美無瑕:濃密,巧克力般的棕色,末梢綴著金珠,長及披肩。小笛的臉上甚至還化了妝,比她自己化的要好上千百倍——濃淡相宜的妝容令她的嘴唇如櫻桃般嬌紅豔麗,令她的美眸眼波流動、顧盼生輝。

  她……她……

  “真漂亮,”伊阿宋驚歎道,“小笛,你……你就是個萬人迷啊。”

  假如換個環境,這將是小笛最幸福的時光了。可現在每個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珠兒的表情尤其豐富,既有恐懼又有厭惡。“不!”她大叫道,“這不可能!”

  喀戎彎曲前腿向小笛鞠躬致意,所有的營員們隨之一起鞠躬。

  “向您致敬,小笛·麥克林,”喀戎說,其莊嚴肅穆的程度仿佛在出席她的葬禮,“您是飛鴿及愛之女神阿芙洛狄忒的女兒。”

第十一章 童年時期的瘋子保姆

  雷奧對小笛變漂亮的事情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當然啦,這是件大好事——她化了妝!奇跡出現!但雷奧有自己的問題要處理。他溜出圓形劇場,獨自跑到漆黑的地方,想著目前的處境。

  面對著一大群比他更強大、更勇敢的半神,他站出來自告奮勇——沒有人逼他——參加這次可能會令他丟掉性命的行動。

  雷奧沒有對大家提起自己看見年幼時的保姆萜婭·凱麗達的事,但當他聽到伊阿宋講述自己看到的那個身穿黑衣和披肩的女人時,立刻便知道了萜婭·凱麗達就是天后赫拉。那個邪惡的保姆竟然是神後。這個發現令他感覺到自己的腦仁像放在油鍋裡煎炸一般。

  雷奧踏著沉重的步伐朝叢林走去,努力把童年的遭遇——那些最終導致媽媽死亡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從腦海裡驅逐出去,但那一幕幕總是不經意地就又回到眼前。

  早在雷奧兩歲左右的時候,萜婭·凱麗達就試圖要殺他。那時媽媽在工廠上班,他的生活都由萜婭照料。當然,她並不是雷奧的親姨媽,而是社區內一位普通老太太。她常常穿著守寡黑衣,披著黑色披肩,身上散發出一股蜜汁火腿的味道。

  “躺下睡一會兒,”她說,“看看你是不是我勇敢的小英雄,嗯?”

  雷奧睡著了。萜婭把他裹進毯子裡,然後擱在一堆紅色和黃色的東西上——是枕頭嗎?那張床好像是在牆上開鑿的一間小室,四周是黑糊糊的磚頭,頭上方還有一根鐵管子和四方形的孔洞。透過孔洞,他可以望見天上的星星。他記得自己睡得特別舒服,伸出小手去抓旁邊猶如螢火蟲般飛舞的閃光點。呼呼呼,他夢見了一艘大火船在爐渣上行駛。他想像自己站在甲板上眺望天空。萜婭就坐在旁邊,坐在那張搖椅上——嘎吱,嘎吱,嘎吱——唱著輕柔的搖籃曲。雖然才兩歲,但雷奧卻能分清英語和西班牙語的區別。他記得自己當時挺迷惑的,因為萜婭阿姨唱歌時用的既不是英語也不是西班牙語。

  時光靜靜地流逝,直到媽媽回到家裡。她尖叫著沖過來,飛快地將他從床上抱起,沖著萜婭大吵大叫:“你怎麼能這樣?”但那個老太婆轉眼就消失了。

  雷奧記得當時自己從媽媽的肩頭上看見那張毯子被烈火環繞。沒過幾年,他就知道自己當時睡的地方竟然是燃燒著的壁爐。

  奇怪嗎?萜婭·凱麗達既沒有被警方逮捕,也沒有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接下來的幾年裡,她時不時地會出現。雷奧三歲那年,萜婭帶給他一大堆小刀。她說:“如果你要成為我的英雄,就必須從小學會與刀為伍。”雷奧感覺到,萜婭並不是在謀害他,但也談不上什麼關心。

  雷奧四歲的時候,萜婭從附近農場裡抓來了一條響尾蛇。她遞給雷奧一根木棍,讓他去戳響尾蛇。“你的勇氣到哪裡去了,小英雄?用行動來證明命運女神沒有選錯你。”雷奧盯著響尾蛇的黃眼睛,聽到蛇尾巴抖動發出的沙沙聲。他不敢去戳響尾蛇,這簡直是在以卵擊石啊。那條響尾蛇顯然也不願意欺負小孩兒。它怒視了一眼萜婭,似乎在說:“你這個瘋女人。”然後鑽進草叢裡不見了。

  萜婭最後一次來“照顧”雷奧的時候,他已經五歲了。萜婭帶來一把蠟筆和一遝白紙。他們坐在一棵老核桃樹下的餐桌上。她唱著那些奇怪的歌曲,雷奧在紙上畫出小時候在火焰中看到的那艘大船。大船上有五顏六色的船帆,鱗次櫛比的船櫓,弧形的船尾和漂亮的桅頂。他畫完後,正要依照在幼稚園裡學到的那樣簽上自己的名字,忽然一陣怪風將他的畫卷走了。畫紙飛到天上,飄啊飄啊,飄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雷奧漲紅了小臉,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他花了很多的時間才畫好的呀,但萜婭·凱麗達卻僅僅失望地嘖嘖了兩聲。

  “時機還不到,小英雄。有一天,你將參加探險行動。你將發現自己的宿命以及你遭遇的苦難最後都是有意義的。但一開始你必須面對許多悲傷。我對此感到遺憾,但只有經過千錘百煉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英雄啊。現在,你給我變出一團火來好嗎?暖暖我這把老骨頭。”

  幾分鐘後,雷奧的媽媽驚叫著跑過來。萜婭不見了,只留下雷奧坐在大火中間。那遝白紙早已燒成了灰燼。蠟筆也融化成花花綠綠的一團,餐桌正在被雷奧的一雙火手燒穿。幾年後,社區居民仍在奇怪是什麼人在調皮搗蛋,竟能在堅固的實木桌子上烙了一個五歲孩子的手印。

  如今,雷奧確信那位名叫萜婭的瘋子保姆其實就是赫拉。這一來,她豈不成了自己的什麼……奶奶了?唉,整個家庭都被這位女神攪亂了,亂得比他認為的還要嚴重。

  雷奧不知道媽媽是否知道萜婭的真實身份。他記得就在萜婭最後一次拜訪之後,媽媽把他帶到屋裡進行了一番長談。當時他只能聽懂其中的部分內容。

  “她不能再來了。”媽媽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美麗的大眼睛,黑色的波浪鬈髮,但是辛苦的工作早早地在她的臉上印下了滄桑的痕跡。她的眼睛周圍佈滿了魚尾紋,雙手結著厚厚的老趼。媽媽是她們家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她獲得機械工程學位,在設計、修理和建造方面可以說是無所不能。

  但沒有人雇用她,所有的公司都不把她當回事。為了謀生,她最後只得到車間工作。媽媽的身上總有機油味兒,當她和雷奧說話的時候,經常用英語和西班牙語交替進行——就如同她使用各種修理工具一般。好多年後,雷奧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熟練運用兩種語言的能力。她甚至還教他莫爾斯電碼,這樣他們就能在不同的屋子裡通過敲擊聲音給對方傳遞資訊,比如“我愛你”、“你還好嗎”等簡單的對話。

  媽媽對他說:“我不管凱麗達說過什麼,也不關心什麼宿命和命運女神。你年紀尚小,不要操心那些事情,你仍是我的小乖乖。”

  她拿起雷奧的小手,看他被燒壞了沒有。當然,他的手絲毫無損。“雷奧,聽我說。火和其他東西一樣都是工具,但它更具有危險性。你還不懂得適可而止。請答應我,在遇見你父親之前,切記不要再玩兒火了。終有一天你會見到他的,到那時他會解開你的所有疑惑。”

  雷奧自從懂事起就開始聽這些“有一天會見到父親”的話,但媽媽從來不告訴他有關父親的事。雷奧出生後從沒見過父親,也沒見過他的照片,但媽媽談起父親時的語氣仿佛他只是到超市去買牛奶,幾分鐘後就能回來似的。雷奧讓自己相信媽媽的話。終有一天,他會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

  接下來的幾年中,他們母子二人生活得很快樂。萜婭·凱麗達幾乎從雷奧的記憶中淡去。雷奧仍然會夢見那艘飛行的大船,但有時也會發生一些如同夢境的奇異事件。

  幸福的生活一直延續到他八歲那年。在那之前,他整天都待在母親工作的廠房裡。他知道如何使用機器,如何進行測量。他的計算能力甚至超過了成年人。母親能夠在腦子裡構想出立體機械圖,然後憑藉這張立體圖去解決問題,如今雷奧也學會了這種本領。

  一天夜裡,由於母親正在研究一項鑽頭專利設計,他也陪著母親待到很晚。如果這項專利研製成功,母親就能賺一大筆錢,徹底改善貧困的生活。今天正是她取得突破的關鍵時候。

  雷奧一邊給忙於工作的媽媽打下手,一邊講著過時的笑話以保持媽媽精神的振奮。媽媽的笑聲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樂章。“你父親肯定會為你感到驕傲。你們父子倆很快就能見面了。”

  媽媽工作的地方在廠房的最裡面。今晚,空蕩蕩的廠房裡就只有他們兩個。每一聲響動都會在黑暗的車間內回蕩,但和媽媽在一起,雷奧並不感到害怕。如果他在廠房內走動,他們就用莫爾斯電碼保持聯繫。要想離開這裡,他們必須經過整個廠房,走到外面的停車場,然後鎖上大鐵門。

  那一晚,他們經過休息室時,媽媽忽然發現大門鑰匙不在身上。

  “真奇怪,”媽媽皺著眉說,“我記得帶著鑰匙呢。小雷,你在這兒等著,我回去拿鑰匙去。”

  她微笑著安慰雷奧——殊不知那卻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媽媽的笑容——然後回到漆黑的車間裡。

  就在她剛踏進車間的時候,內門突然咣當一聲關上了,接著外門也自動鎖住。

  “媽媽?”雷奧的心撲通亂跳。廠房內傳出重重的碎裂聲。他慌忙跑到大門前,但不論如何手拉腳踹,大門依舊死死關閉。“媽媽!”雷奧急得快要發瘋了,用莫爾斯電碼在牆上敲擊:“您還好嗎?”

  “她聽不到。”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雷奧轉身看見面前站著一個奇怪的女人。起初他還以為是萜婭·凱麗達,因為這個女人同樣穿著黑長袍,只是臉上蒙著黑色面紗。

  “是萜婭嗎?”他問。

  那女人咯咯笑了,聲音低沉而輕柔,仿佛她在夢遊一般。“我不是你的保護人,只是有點沾親帶故罷了。”

  “你……你要做什麼?我媽媽在哪兒?”

  “哼……你很掛念母親嘛。很好。不過你看,我也有孩子……而且我明白有那麼一天你甚至會與他們為敵。當他們要喚醒我的時候,你會從中阻撓。我絕不允許那種情況發生。”

  “我不認識你。我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那女人恍恍惚惚地低聲說:“算你識相。”

  雷奧猛然一驚,意識到這個女人原來是在睡夢之中。通過面紗,他看見女人閉著雙眼。更奇怪的是:她的衣服的料子竟不是布,而是土——她被一團黑色的幹土包裹。她那沉睡著的蒼白的面容在塵土後依稀可見,雷奧忽然有種感覺,這個女人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如果這個女人果真在睡覺,雷奧但願她永遠別醒過來。他知道這個女人一旦蘇醒,將會比現在要可怕千百萬倍。

  “我現在還不能殺了你。”女人喃喃說,“命運女神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她們卻不會保護你的媽媽,而且她們也無法阻止我摧毀你的精神。記住這個夜晚吧,小英雄。當他們要你和我作對的時候,今晚就是給你的教訓。”

  “放了我媽媽!”雷奧驚駭地看著那女人慢騰騰地拖著腳步走過來。說是走,其實她更像是一堆沙丘、一場雪崩在緩緩推動。

  “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阻止我呢?”她低聲說。

  那女人經過一張桌子時,竟不繞不避、恍若無物地直接穿過。

  她漸漸逼近雷奧。雷奧知道她也會從自己的身體裡穿過去,但自己是擋在那女人面前的最後一道防線了啊。

  雷奧伸出雙手,火焰瞬間從掌心冒了出來。

  女人的臉上出現昏昏欲睡的笑容,似乎根本不把他的這點本事放在心上。雷奧絕望地大叫,身周的烈焰頓時暴漲,瘋狂地湧向那個女人,湧向四周的牆壁,湧向那道緊鎖的大門。雷奧隨即暈了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輛救護車上。

  一位護士細心地照料著他,告訴他廠房被燒成了廢墟。他母親沒能從火海中逃生。雷奧聽著護士連連發出的歎息,心裡空蕩蕩的。正如母親曾經告誡的那樣,他終於還是失去了控制。是他害死了媽媽。

  不久,員警過來找他問話,他們可不像護士那樣溫柔。據他們說,大火是從廠房的休息室燒起來的,正好是雷奧站立的地方。他倒是因為某種奇跡而沒有被燒死,可他明知母親被鎖在門內,仍然縱火焚燒,簡直是駭人聽聞啊!

  後來,社區的鄰居們向警方反映他的行為很怪異。他們談起那個野餐桌上的焦糊手印,說他們早就發覺埃斯波蘭薩·伐耳迪茲家的孩子不正常了。

  他的親戚們不願收留他。羅莎姨媽罵他是“喪門星”,沖社會服務人員大吼大叫,讓他們趕快把他帶走。因此雷奧就來到了他的第一個寄養家庭。幾天後,他離家出走了。從此,他不斷地更換寄養家庭,時間長短不一。因為害怕受傷害,他變得玩世不恭起來,喜歡到處開玩笑,平時也不交朋友。只有不停地離家出走,他才會感覺到痛苦有所緩解——仿佛自己距離那間被燒成廢墟的廠房越來越遠。

  雷奧曾發誓永遠不再玩火。很長一段時間裡,無論是萜婭·凱麗達還是那個被泥土包裹的沉睡中的女人,都從他的腦海裡消失了。

  當他快要走到叢林的時候,耳邊仿佛又響起萜婭·凱麗達的聲音:“小英雄,那不是你的錯。我們的敵人蘇醒了。停止逃避、轉身反抗的時候到了。”

  “赫拉,”雷奧喃喃說,“你其實並不在這裡,對嗎?你被關在某處的籠子裡。”

  沒有回應。

  不過雷奧現在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整個生活經歷始終都在赫拉的關注之下。赫拉知道有一天她會需要雷奧。他不知道赫拉是不是從命運女神那裡得知了未來,但他知道自己註定要參加這次探險行動。伊阿宋獲得的預言曾警告他們要提防土地,雷奧知道這與那個被裹在泥土當中的女人有關聯。

  萜婭曾說:“終有一天,你將發現自己的宿命以及你遭遇的苦難最後都是有意義的。”

  雷奧或許將發現夢中的那艘飛船究竟有什麼深意。他或許將遇見父親,甚至能為母親報仇。

  但眼下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一個飛行工具。

  夢中的那條飛船太過複雜,目前還無法製造。他需要一個能夠解決燃眉之急的辦法,需要一隻龍。

  雷奧朝黑黢黢的叢林裡觀望,心裡猶豫不定。貓頭鷹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蛇行發出的沙沙聲更為叢林增添了幾分恐怖色彩。

  威爾·索裡斯曾說過:樹林裡是兇險之地,不能孤身進入,更不能赤手空拳地入內。雷奧如今正是赤手空拳、孤身一人——沒有佩劍,沒有手電筒,也沒有夥伴。

  他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族區,如果現在轉身離去還來得及,不過就是向大家承認自己在開玩笑罷了。“神經病!”妮莎會迫不及待地接替他加入探險行動,而他則留在營地裡,老老實實地做一名赫菲斯托斯族的成員。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適應那種生活——悲傷,灰心,在唉聲歎氣中度日。

  那個夢游的女人說過:“她們無法阻止我摧毀你的精神。記住這個夜晚吧,小英雄。當他們要你和我作對的時候,今晚就是給你的教訓。”

  “我的確記住了。”雷奧喃喃說,“不管你是誰,我都要叫你嘗嘗我雷奧的厲害。”

  他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大步踏入叢林。

第十二章 如何訓練你的龍

  雷奧還是頭一回見到叢林是什麼樣子。他從小就生活在休士頓北部的一個社區裡。在被送到荒野學校之前,雷奧所見過的最恐怖的事物就是農場的響尾蛇和羅莎姨媽。

  荒野學校雖是他的噩夢,卻建在寸草不生的沙漠裡。沒有盤根錯節的古樹,沒有深不見底的溪流,沒有投射出嶙峋怪影的樹枝,也沒有瞪著明晃晃的夜光眼睛瞅他的貓頭鷹。這裡簡直就是“暮光之城”。

  雷奧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直到深入林中,確定族區裡的人再也看不到他的時候,他才召喚出火焰。火苗在他的十指間活躍地跳動,將方圓數丈的地方照亮。除了五歲那年燒焦了野餐桌外,他很少讓手中的火持續燃燒。在媽媽葬身火海之後,他更是徹底丟掉了這項異能。即使是眼前這點微小的火苗,仍然勾起了深深隱藏在他內心的愧疚。

  他一路尋找龍留下的痕跡——腳印、被踩斷的樹、焦木。那麼大的傢伙不可能不留下痕跡,對嗎?在尋找的過程中,他手中的火焰曾讓一個毛茸茸的動物不敢靠近,也不知是狼還是熊。

  走到一處林中空地時,他見到了第一個陷阱——四周壘著巨石、約百英尺寬的淺坑。

  陷阱佈置得很巧妙,中間是一口洗澡盆大小的鐵缸,裡面注滿冒著氣泡的黑色液體——機油。鐵缸上架了一個電風扇,把機油冒出的黑煙朝四面吹散。難道機械龍也有嗅覺嗎?

  鐵缸表面上沒有設防,但借著火光和星光,雷奧看到泥土和落葉下隱約透出金屬光澤——原來整個坑面都已經被一層銅絲網覆蓋住了。其實用“看”這個詞略微牽強了些,確切地說應該是雷奧“感覺”到了銅絲網的存在。那些機關仿佛能夠散發出熱量,從而在他面前毫無隱蔽可言。銅絲網由六根銅絲牽引,如同自行車輪的輻條一般拴在六棵大樹上。雷奧估計這樣設計會增加陷阱機關對壓力的敏感度。只要那條龍單腳踏入,這張網就會立刻收緊,將龍捕住。

  雷奧小心翼翼地靠近,抬腳踩在一處機關上。如他所料,陷阱機關並沒有動靜。因為機關設計得過於敏感,就會誤捕到許多小動物或小魔獸什麼的。除了那條金屬龍之外,雷奧不知道這叢林裡是否還有其他與之重量相近的東西,但願沒有吧。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陷坑內,來到鐵缸邊。缸內冒出的黑煙刺激得他兩眼流淚。他記得當初萜婭·凱麗達在廚房裡炒墨西哥胡椒的時候,汁水濺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痛得嗷嗷直叫。萜婭卻一如既往輕描淡寫地說:“忍著點,小英雄。在你母親的故鄉,壞孩子們會被綁在火上用辣椒熏烤。他們就是用這種方法培養出了許多英雄人物。”

  那女人真是徹頭徹尾的瘋子。現在她被關在牢裡吃苦,也算是老天報應吧。

  萜婭·凱麗達若是看到這個比墨西哥胡椒汁還毒辣的陷阱,肯定會讚不絕口的。雷奧四下張望,想找出機關的關閉裝置,但卻沒有收穫。

  他越想越擔心。妮莎說叢林裡有好幾處類似這樣的陷阱,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多。如果那條金屬龍已經踩到其中一個了怎麼辦?雷奧怎麼可能把這些陷阱都找出來呢?

  他仍然不死心地繼續查找,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任何機關觸發裝置。他忽然想到若是觸發裝置不止一處怎麼辦,於是開始絕望起來——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更像是一種震動——不是耳朵聽到,而是心臟被震動。雷奧嚇得渾身哆嗦,但卻沒有轉頭查看震動的來源。他繼續查看陷阱,心裡想:“雖然震動傳導到這裡,那傢伙肯定距離尚遠。我得加快進度。”

  忽然他聽到一聲鼻息,好像金屬管裡噴出的蒸汽。

  雷奧的脖子微微刺痛。他緩緩轉頭,只見距陷坑五十英尺的地方,兩隻紅燈籠似的眼睛正盯著他。那個龐然大物在月光下發出微光,雷奧想不通這麼個大傢伙行動竟然如此迅捷而且悄無聲息。看見那傢伙在注視自己手上的火焰,雷奧急忙把火熄滅。

  那條金屬龍身長約六十英尺,由無數銅片連鎖構成。它的爪子有屠刀那麼大,牙齒是數百把尖刀。它的鼻孔裡噴出蒸汽,吼叫聲猶如電鋸轟鳴。只要張張口,它就能把半個雷奧吞下去。輕輕一落腳,就能把他踩成肉餅。雷奧見到這條金屬龍如同見到大美女似的兩眼放光,只不過有一個小問題與雷奧的計畫不符。

  “你沒有翅膀。”雷奧說。

  龍的吼叫聲停止了。它歪過頭,仿佛在說:“你怎麼不嚇得逃跑呀?”

  “嗨,別怪我說話直。”雷奧說,“你真是超級棒啊!誰把你造出來的?你是液壓動力還是核動力,或者是別的?如果讓我造,就給你加雙翅膀。龍怎麼能沒有翅膀呢?我猜是不是你太重,飛不起來呢?我早該想到的。”

  龍打了個響鼻,神情更加迷惑。它可不是那種可以陪聊的物件,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踩上一腳再說。龍剛向前踏出一步,雷奧急忙大喊:“停!”

  龍又發出一聲吼叫。

  雷奧說:“這裡是陷阱,笨龍,踩上去就被他們捉住了。”

  龍大嘴一張,一股白熾的火柱噴向雷奧。在漫天火海中,雷奧雖然感覺身上有些刺痛,但仍能穩穩站立。火柱熄滅後,他不但自己沒事,就連衣服也完好無損。雷奧一邊迷惑不解,一邊念叨著老天保佑。他很喜歡身上穿的這件軍用夾克,而且如果褲子被燒掉,光著屁股也不大體面呀。

  龍瞪著雷奧,由於它的臉部是金屬製作的,因此表情沒有什麼改變。但雷奧卻從中看出它的表情是:“這個人怎麼燒不壞呀?”它的脖子爆出一團電火花,似乎要短路了。

  雷奧強作鎮定地說:“你燒不死我。”雖然他沒養過小狗,但他卻用一種他認為是對狗說話的方式對這條大龍說,“待著別動,小傢伙,別再往前走了,我不想你被捉住。聽著,他們認為你損壞了,所以想把你當做廢品一樣處理掉。但我不這麼想,我能修好你,如果你讓我——”

  龍吼叫著,全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沖過來。銅絲網立刻彈了起來,陷坑內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好像上千個垃圾桶蓋敲打一般。塵土和枯葉飛揚,銅網金光閃爍。雷奧猝不及防,直接就被倒掛起來,渾身落湯雞似的被機油澆了個通透。他和大龍都被包在銅絲網中,而自己更是被夾在鐵缸和在網中瘋狂掙扎的大龍中間。

  大龍不斷地噴出烈火,由於機油遍地,周圍的樹木頃刻間燃燒起來,把天空都照亮了。雷奧雖不怕火,但卻被灌了一嘴的機油,滋味可想而知。

  “快停下來!”雷奧拼命大喊。

  但大龍仍舊掙扎。雷奧知道自己再不移開身體,遲早要被擠成肉餅。他七扭八扭,吃力地從大龍和鐵缸間爬出去。幸好銅絲網的網孔夠大,經過一番努力,雷奧終於從銅絲網裡鑽了出來。

  他急忙跑到龍頭那裡。大龍張嘴想咬他,卻被網線纏住了牙齒,於是這條脾氣暴躁的龍又朝雷奧噴火。但這一次火焰卻呈橘紅色,而且還沒等接觸到雷奧便熄滅,似乎它的能量快耗盡了。

  “聽著,夥計。”雷奧說,“別噴火了,你鬧得這麼大的動靜,別人都知道你在這裡。他們對待你可是硫酸加電鋸伺候啊。你想死嗎?”

  龍的嘴裡發出嘎吱響聲,似乎有話要說。

  “這就對了。”雷奧說,“你要信任我才行。”

  說著,雷奧放開手腳開始大幹。

  將近一個小時之後,雷奧方才找到了機械龍身上的控制台,說來也不奇怪,原來它就在龍頭的後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也不把龍從銅網裡放出來,就讓它在裡面老老實實地待著。可龍就不怎麼樂意了。

  “別動!”雷奧責怪說。

  機械龍的嘴裡又發出嘎吱幾聲,想必是委屈得哭了吧。

  就在雷奧正忙著檢查龍頭裡的電路的時候,忽然聽見樹林裡有動靜。他急忙抬頭,卻看見一個樹精——應該稱呼叢林仙子吧,雷奧心想——正將身上的火苗撲滅。幸虧機械龍剛才沒有引起森林大火,不過叢林仙子仍然一副氣嘟嘟的樣子,衣服上冒著青煙。她用一塊絲帕打滅火苗後,看見雷奧正瞅自己,於是做了一個手勢。雷奧雖然不懂那個手勢的意思,可也不會自大到認為叢林仙子是在向自己示好。一團綠霧升起,叢林仙子不見了蹤跡。

  雷奧繼續檢查電線,越是研究,便越感覺到機械龍的製作真正稱得上是巧奪天工。這個部件是電動機控制下的繼電器,這根線負責把光電信號從眼睛傳入晶片,這張光碟……

  “哈!”雷奧大叫,“可叫我找到了。”

  “嘎吱?”龍張嘴問。

  “你的控制系統光碟損壞了。這張光碟大概是負責你的理性行為的,對嗎?腦袋生銹的傢伙。怪不得你有點兒……迷糊。”他本想說“發瘋”這個詞,但覺得不太妥當,於是換了個溫和點的,“本該給你換張新磁片的,可是……這裡面的設計太過複雜。只得先把舊光碟取出來清理一下試試看了。要不了幾分鐘。”他拔出光碟,機械龍立刻定格了,眼睛裡的紅光也熄滅了。雷奧從龍背上滑下來,開始清潔那張光碟。他用袖子蘸了點機油,輕輕擦去光碟上的污垢。隨著清潔工作的進行,他心裡越來越擔憂,因為他發現有些積體電路基本已經報廢。雖然他能修復一些損壞的部分,但想恢復原狀卻不可能。要想徹底修復機械龍,只能更換一張新的光碟,但雷奧卻不知該怎麼製作新光碟。

  他不知道機械龍離開控制光碟的支援太久後會不會產生損壞,為穩妥起見,他不敢拖延,匆匆清理後便爬上龍背,開始清洗龍頭內部的電線和齒輪匣子。一番工夫下來,已是遍身油污。

  “這雙乾淨的手幹這種粗活兒髒活兒,真是可惜啦。”雷奧歎息著,用媽媽的口吻對自己說。修完後,他的手黑糊糊的,衣服好像從泥裡打過滾似的,不過龍頭內的機械部件看上去倒是比清潔之前好多了。他把光碟插進龍頭,接好線路,啪的一聲冒起電火花後,機械龍的身體抖動了一下,雙眼裡的光又亮了。

  “感覺好點了嗎?”雷奧問。

  龍發出一種類似高速電鑽的聲音,張開大嘴,裡面的牙齒都轉動起來。

  “我猜你是在說‘是的’吧。別急,我這就放你出來。”

  雷奧又花了三十分鐘的時間,找到陷阱的機關,把龍從銅網裡解放出來。龍回到地面,將身上的銅網抖掉,仰天發出暢快的吼叫,粗大的火柱筆直地沖向天空。

  雷奧說:“行行好,你就不能少顯擺幾下嗎?”

  “嘎吱?”機械龍問。

  “你需要有個名字。”雷奧說,“我就叫你範斯塔好了。”

  龍的牙齒呼呼轉動了幾下,咧開嘴笑了一下,至少雷奧希望那是它在笑吧。

  “很好。”雷奧說,“但眼前還有個問題,你沒有翅膀啊。”

  範斯塔側過頭,鼻子裡噴出一股蒸汽。然後俯下身子,明白無誤地表示要雷奧爬到它的背上。

  雷奧問:“我們去哪兒啊?”

  他嘴裡問著,動作可不停歇,迅速地爬上龍背。範斯塔忽地一下消失在了叢林深處。

  雷奧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在朝哪個方向前進。本來他以為這個叢林的面積並不算大,但出乎意料的是,以機械龍的行進速度竟然也走了很久。隨著深入叢林,這裡的樹木越來越高,最後竟如摩天大樓般粗大。樹枝樹葉密密匝匝,把夜晚的星空遮了個密不透光。即使是雷奧有火焰在手,也不過照亮周圍幾米範圍。幸好機械龍的兩隻眼睛猶如汽車的車頭燈一般,把前進的道路照得清清楚楚。

  最後,一人一龍越過一條溪流,來到一個高約百英尺的懸崖前——崖壁光滑而陡峭,機械龍雖然高大,想要越過去卻是不可能。

  范斯塔立定腳步,像一隻小狗似的抬起一隻腳朝前指了指。

  “怎麼了?”雷奧從龍背上滑到地面,走到石壁前查看,發現那崖壁的確是堅硬的岩石構成的,但機械龍仍是一個勁兒地指著。

  “這是條死路。”雷奧告訴它。

  機械龍固執地站在原地,脖頸處的電線刺刺地冒著電火花。雷奧把手放在石壁上,忽然,他的手指開始冒起黑煙來。一縷縷的火苗如同點燃的火線一般從指尖噴出,沿著石壁延伸開去。火線一路延展,最後竟勾勒出一扇大門的輪廓,那大門十分寬敞,足足可以讓五個雷奧同時進出了。雷奧向後退開,大門緩緩開啟。石門雖然巨大,但開啟時竟然悄無聲息。

  “這扇門的設計真是無可挑剔,建造者定然技藝超群啊。”雷奧讚歎說。

  機械龍急不可待地奔入大門,仿佛久居在外的遊子回到老家一般。

  雷奧隨之進入後,大門自動合攏關閉。這一幕景象令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廠房的大門也是這麼如幽靈般悄悄關閉的,莫名的恐懼在他內心升起。如果被困在這裡怎麼辦?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山洞內突然亮了——?一排排的電燈和牆上的火把將石洞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待雷奧看清山洞內的情形後,頓時把儘快離去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範斯塔,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他喃喃道。

  機械龍咚咚咚地走到房間中央,蜷縮在一個圓形的大平臺上。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想來這裡很久都沒有人居住過了,機械龍走過的地方都留下清晰的爪印。

  山洞有飛機庫那麼大,洞內擺放著許多的工作臺,倉庫的鐵門沿著牆壁一扇接著一扇,頭上交織著密密麻麻的樓梯和狹窄的過道。這裡到處都是儀器設備——液壓機、電焊槍、防護服、鏟車,以及一些看上去像是核反應爐的艙室。佈告牌上掛著破爛退色的設計圖。至於武器、盔甲、盾牌等更是無處不在,其中一大部分都還是半成品。

  機械龍正睡著的那座平臺上方掛著一面退色的大旗,圖案由於年深日久而辨別不清。旗子上的字母是希臘字母,雷奧認得它們的意思是:第九掩體。

  這個第九掩體和第九營區有關係嗎?或是還有其他八個這樣的掩體呢?雷奧看著蜷縮在平臺上的機械龍,突然明白它之所以急切地沖進這個山洞,是因為這裡也許就是它的家吧。而當年某人或許就是在那座平臺上製造了這條機械龍。

  “其他營員知道……”雷奧隨即啞然失笑。山洞內隨處都掛著蜘蛛網,積累的灰塵足有一指厚。地上僅有他的腳印和範斯塔的巨爪印。瞧這裡狼藉一片的情形,分明是百十年前就被人遺棄了,他是第一個來到第九掩體的人。工作臺上亂七八糟地堆著未完工的製造品,像是山洞的主人離去後就完全忘記世界上還有這個地方了。可為什麼呢?

  雷奧看見牆上有一幅發黃的軍事地圖,紙張如同乾枯的洋蔥皮一樣脆弱。地圖上的日期標著:1864。

  “這不可能。”他喃喃道。

  接著他一瞥眼看見近處畫板上的一張由白色線條勾勒出的設計圖,心臟頓時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那張退色的圖紙上畫著從各個角度設計的希臘戰船。圖紙底部可以見到模模糊糊的幾個字,是“預言”兩個字嗎?看不清楚。也可能是“飛行”兩個字吧?

  看造型,那正是他夢中見到的那艘飛船。某個人在這裡剛剛設計好圖紙,這項工作便被擱置下來了。最奇怪的是,圖上設計的船頭竟然與雷奧小時候畫的那艘船的船頭一模一樣——都是龍頭船。

  他喃喃說:“範斯塔,這船頭怎麼和你一個模樣啊?真怪異。”

  龍頭船的巧合令雷奧心裡隱隱感到不安。不過此時他滿腦子的疑問有待解答,那點兒不安情緒剛一產生就被他忘在腦後了。雷奧想取走設計圖好好研究,誰知圖紙剛一接觸到他的手便碎了一塊。他只好放棄這個念頭。他環顧四周,想看看這裡是否有已經造好的這艘船的部件。但山洞裡只有許多緊閉的倉庫大門,根本找不到任何實體船的痕跡。

  範斯塔吼了一聲,提醒雷奧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沉迷在那艘船的想像中的雷奧這才意識到此時距離早晨只有個把鐘頭了。他拯救了機械龍,可沒有翅膀的機械龍對這次探險行動説明不大,他需要的是能夠飛行的東西。

  範斯塔用頭推給他一條皮質的工具帶,然後抬起頭,雙眼發出的紅光照在天花板上。雷奧順著燈光看去,看見有許多船隻懸掛在頭頂上方。

  “范斯塔,”他欣喜地叫道,“我們有活兒幹啦。”

第十三章 夢見了狼群

  伊阿宋夢見了狼群。

  他站在一片紅樹林中,面前是一座石殿的遺跡。地面上泛起的霧氣與灰濛濛的雲層連成一片,天上掉下冰冷的雨滴。一群體態碩大的灰狼圍著伊阿宋打轉,低吼著露出鋒利的牙齒,蹭著他的褲腿,輕輕地把他往石殿的遺跡那裡推。

  伊阿宋可不想成為這群野獸的口糧,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暫且順著它們的意思好啦。

  靴子踩在地面上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石殿毀棄了,只剩下高高的石煙囪如圖騰一般默默地矗立在那裡。石殿本是一座宏偉的多層建築,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然而在歲月這把剔骨刀的欺淩下,它只剩下了一副乾巴巴的石頭架子。伊阿宋穿過一條搖搖欲墜的走廊,來到一處院子裡。

  前方是一個乾枯的長方形池塘。池塘內霧濛濛的,看不清底部有多深。一條泥濘小路通往四方,路兩邊是高高低低的石牆。狼群走到紅色火山岩石砌成的拱道裡。

  池塘對面坐著一隻巨型母狼,竟比雷奧還要高上好幾英尺。它的兩眼閃著銀光,身上的皮毛如同周圍火山岩一般都是深紅色。

  “我認得這個地方。”伊阿宋說。

  母狼朝他點頭致意。它其實並不會說話,但伊阿宋卻能明白它的意思。耳朵、鬍鬚、嘴唇,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以及目光,都構成了它的語言的一部分。

  母狼說:“你當然認得我。當年你來到這裡的時候,還只是個菜鳥罷了。如今,你再次故地重遊。這是新的探險,也是新的開始。”

  “這不公平。”伊阿宋話剛出口,便知道自己又犯傻了。誰見過狼講公平呢?

  狼是天生的冷血動物,它們既沒有同情心,也不懂公平二字。果不其然,那母狼說:“我們的‘公平’就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伊阿宋憤憤不平,一個連自個兒名字還沒有搞清楚的人,還談什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勝了,也是一個糊塗王。不過他倒的確認得這只母狼,不光認得,還知道它的名字叫魯帕,是狼中的女王。很久以前,是魯帕在此地撿到了尚在繈褓之中的伊阿宋,撫養他、保護他。沒有魯帕,就沒有他伊阿宋。但魯帕卻容不得他表現出半點軟弱。在狼的世界裡,軟弱就意味著死亡。

  伊阿宋問:“你能為我指明方向嗎?”

  魯帕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池塘內的霧氣頃刻間便消散了。

  伊阿宋迷惑地看過去,只見兩根尖尖的石柱直立在池塘內,猶如兩個巨型打隧道機的鑽頭從地底下突然鑽出來一樣。他看不出這兩根柱子原先就是石頭砌成的呢,還是石化後的葡萄藤。因為兩根柱子都是由彎曲的藤條樣的東西束紮在一起形成的。每根石柱都有五英尺高,但卻彼此不同。距離伊阿宋較近的那一根石柱顏色更深,組成石柱的藤條已經完全融合。僅在伊阿宋注視的這一小會兒時間裡,這根石柱便又從地裡拱出了一點兒,直徑也粗了一點兒。

  而挨近魯帕那一邊的石柱,其結構則鬆散得多。藤條樣的東西之間留有空隙,這令石柱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牢籠。伊阿宋甚至看到籠子裡面模模糊糊有個身影在活動。

  “是赫拉。”伊阿宋吃驚地說。

  母狼吼叫了一聲,表示肯定。其他的灰狼們圍住池塘,沖著那兩根石柱一起號叫,它們背上的毛都奓起來。

  魯帕說:“敵人特意挑選了這個地方來喚醒赫拉最強大的兒子巨人王。這裡是我們的聖地,是生存或死亡之地。敵人的行為簡直是罪大惡極,你必須阻止她。”

  “她?”伊阿宋困惑地問,“你在說赫拉嗎?”

  母狼不耐煩地齜著牙:“動動腦子,傻小子。朱諾的死活本來與我無關,可是她一旦衰亡,我們的敵人就會蘇醒,而我們的末日也就到了。你知道這個地方,而且能夠找回來。趁著為時未晚,快來把我們的屋子清理乾淨。”

  那根黑色的石柱緩慢長大,就好像某種可怕花朵的球莖一般。伊阿宋的直覺認為,一旦它打開,將會放出他不願看到的東西。

  “我是誰?”伊阿宋問母狼,“你至少該讓我知道我自己的來歷吧。”

  狼是沒有幽默感的動物,但伊阿宋卻讓那只母狼被自己的這個問題給逗樂了,仿佛他是一隻在獅子面前張牙舞爪的小貓一般。

  “和以前一樣,你是我們的大救星格雷斯啊。”母狼齜著牙,好像剛開了一個聰明的玩笑似的,“不許失敗,朱庇特的兒子。”

第十四章 姐姐是塔莉亞

  伊阿宋被一陣雷聲驚醒。腦子逐漸清醒後,他這才想起自己睡在哪裡。宙斯的營區裡理所當然會有雷聲。

  天花板鑲著藍色和白色的馬賽克,構成藍天白雲的蒼穹。雲朵緩緩飄動,從白色變成黑色。轟隆隆的雷聲響徹整個屋子,金色的瓷磚發出耀眼光芒,猶如電閃銀蛇。

  除了營員們為他搬來的床外,營區裡幾乎沒有像樣的傢俱——沒有椅子,沒有桌子,更沒有衣架。伊阿宋轉了一圈,連個廁所都沒找到。沿牆排列了許多內凹的小檯子,每個上面要麼是銅火盆,要麼是金色的雄鷹雕像。屋子中央是一座二十英尺高的宙斯神像,他穿著希臘長袍,一手持盾,一手握著閃電,雄姿英發地站立著。

  伊阿宋凝視著神像,想找出自己與這位天空之王相似的地方。黑頭發嗎?不一樣。憤憤的神情嗎?哦,有點兒意思。鬍子呢?才怪。那位罩著長袍、穿著拖鞋的宙斯看上去整個一個活脫脫的嬉皮士形象。

  哼,第一營區,好大的名頭。在其他族的營員們看來,仿佛住在這裡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一般。可伊阿宋是有苦說不出啊,睡在冰冷的屋子裡不說,還得整晚面對著一個橫眉冷目的嬉皮士宙斯,誰能受得了哇。

  伊阿宋站起來揉了揉脖子。一晚的電閃雷鳴攪得他根本沒怎麼睡著,身體都僵硬了。更何況那些閃電可不是像他原先以為的那種小把戲,而是實實在在的閃電呀。其中有一道打在他的身上,差點把他電暈過去。

  床鋪旁邊擺著幾件新衣服:牛仔褲、球鞋和橙色的混血營T恤衫。他本來不願意換的,可身上的衣服實在是破得不像樣,只得彆彆扭扭地換上了營地襯衫。儘管知道了自己的出身,但伊阿宋仍不相信這裡真的是自己的歸宿。

  他回憶著剛才做的夢,試圖記起關於魯帕以及紅樹林裡那座遺跡的更多事情。他知道自己曾去過那兒,魯帕也真有其狼。可每當他回憶的時候便頭痛欲裂,前臂上的印記也令他感到灼痛。

  如果找到遺跡,他就能找到自己的過去。無論導致那些石藤生長的原因是什麼,他都要去加以阻止。

  他看著宙斯神像,說:“歡迎幫忙。”

  神像靜靜地立在那裡。

  “謝謝啦。”伊阿宋不滿地嘟囔著。

  換好衣服後,他站在宙斯的盾牌前,把盾牌當鏡子照。盾牌上金光流動,令他的影子仿佛映在水中一般。昨晚小笛換了衣服後那麼好看,自己換了衣服怎麼還是這副德行呢?

  伊阿宋也說不清楚自己對小笛的感覺。他昨晚可算是做了一件傻事,竟然當著大家的面稱讚小笛的美貌。若是以前,他可不會這麼失態。經過阿芙洛狄忒魔力的洗禮,小笛的確美如天仙,但在眾人的目光下,她卻表現得很不自在。

  伊阿宋為她感到難過。儘管小笛被女神認領之後變成了一個大美人,營內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容貌所傾倒,大家都稱讚她如何美麗,如何是這次探險行動的不二人選,可這些關注與她自身並沒有什麼關係。新的衣服,新的裝扮,光閃閃的粉紅色桂冠,明眸皓齒的嬌豔——轉眼之間,她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大眾情人。伊阿宋對這種突如其來的關注深有體會。

  昨晚,當他召喚出閃電的時候,其他營員們的反應令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他能肯定很久以前自己遇到過同樣的場景——因為他是宙斯的兒子,別人對他敬畏有加,給他特殊待遇,但所有的一切都與他本人無關。沒有人在乎他是什麼人,只因為他的背後站著一位威名赫赫的父親,手持著能夠毀天滅地的閃電,仿佛在說:“恭敬對待這個孩子,否則我就讓你們嘗嘗電擊的滋味!”

  營火晚會後,伊阿宋在散去的人群中找到小笛,邀請她加入到探險行動中。

  小笛仍然有些驚魂未定,無袖長裙令她覺得寒冷。看她摩擦裸露著的雙臂的樣子,伊阿宋的內心不由得產生了憐惜。

  “阿芙洛狄忒把我的滑雪夾克變沒了,”她嘟囔說,“也不怕自己的女兒凍著。”

  伊阿宋在會場的第一排座位上找到了一張毛毯披在她的肩上,安慰說:“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咱們以後找件新夾克穿。”

  小笛勉強笑了一下。伊阿宋看見她嬌豔如花的美貌,忍不住想去抱她,但他不想自己表現得像其他人那麼淺薄——看見美女就動心。

  他非常願意讓小笛參加這次探險行動。別看他在營火晚會上八面威風,但那全都是硬裝出來的。一想到要對抗強大到能綁架天后赫拉的勢力,他就感到頭皮發麻。伊阿宋需要幫助,需要小笛的説明。但這都是表面理由,因為他對小笛的感覺遠遠不止於此。伊阿宋說不清自己是否喜歡上了小笛,也說不清這種感覺究竟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

  他穿上鞋子,剛要離開這間冰冷、空曠的屋子,一瞥眼看見一個銅架被人從內凹的檯子裡拖出來當做床鋪。床上被子枕頭齊全,還有一個背包。那個檯子的牆壁上甚至還貼著一些照片。

  伊阿宋走過去查看。不管那是誰的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為床上的鋪蓋散發著一股子黴味兒,背包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牆腳下散落著幾張照片,一看就是因為日子太久而失去了黏力後從牆上掉下來的。

  牆上有一張是安娜貝絲的相片——看上去比現在小得多,大約八歲左右的樣子,不過伊阿宋從一些特徵上認出了她:金髮,灰色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神情。安娜貝絲的旁邊站著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男孩子,男孩長著沙色的頭髮,臉上帶著淘氣的壞笑,T恤衫外套著一件破舊的皮盔甲。他指著身後的一座峽谷,仿佛在說:“咱們去黑暗峽谷裡殺妖魔鬼怪吧!”另外一張照片上,安娜貝絲和那個男孩坐在營火前,笑得前仰後合。

  伊阿宋從牆下撿起一遝照片,看樣子是那種在簡易室中照的大頭像:相片上除了安娜貝絲和那個男孩子之外,還有另一個女孩子站在中間。那女孩約莫十五歲,黑色短髮,打扮得像個搖滾樂師:黑色皮夾克,掛著銀色珠寶項鍊。她雖然半露微笑,但三個人一看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是塔莉亞。”忽然有人說。

  伊阿宋轉過身,看見安娜貝絲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後。她表情哀傷,似乎這些照片勾起了她最傷痛的回憶。“她也是宙斯的孩子,曾經住在這裡——不過時間不長。抱歉,我進來時沒敲門。”

  伊阿宋說:“沒事。反正我也沒覺得這裡是我家。”

  安娜貝絲一身行裝:混血營制服外穿著過冬棉衣,匕首掛在腰間,兩肩背著行囊。

  伊阿宋說:“你改主意了?要和我們一起嗎?”

  安娜貝絲搖搖頭說:“你們的實力已經很強了。我是去找波西。”

  伊阿宋微感失望。他很需要一個經驗老到的人來做行動指導,這樣他就不會感覺自己是在把小笛和雷奧往絕路上領了。

  “嗨,你能幹好。”安娜貝絲鼓勵說,“我有種感覺,你不是第一次參加探險行動了。”

  伊阿宋也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曾參加過探險行動,但這並不能給他帶來信心。他在大家的眼裡是個勇敢而自信的強人,但外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是多麼的茫然。一個連自己名字都記不得的人,大家怎麼就會對他抱有這樣的信心呢?

  他看著照片上笑顏如花的安娜貝絲,很想知道她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開心地笑過了。她肯定非常喜歡那個叫波西的男孩,所以才這麼掛心地去尋找他。想到這裡,伊阿宋感到有點嫉妒波西。現在有人也在尋找他伊阿宋嗎?如果現在也有個人對他如此牽腸掛肚,而自己卻絲毫不記得那個人該怎麼辦?

  “你知道我的身份,對不對?”伊阿宋試探著問。

  安娜貝絲握著刀柄,朝四下裡望瞭望,似乎想找個椅子坐。當然啦,屋子裡哪有什麼椅子啊。“坦白說,伊阿宋……我也拿不准。往最好方面猜,你是一個獨行俠。那種人我偶爾也能碰上幾個。出於某種原因,他們沒有被混血營尋找到,因此只能通過不停地流浪四方避開魔獸的追蹤。獨行俠進行自我訓練,完全靠自身去應付魔獸。他們能活下來可以說是萬中無一。”

  伊阿宋說:“喀戎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曾說‘你不是死了嗎’。”

  安娜貝絲說:“他這麼問不奇怪。大多數流浪在外的半神都難逃劫難。對於宙斯的孩子來說,能夠在沒有混血營的庇護下活到十五歲,這種概率更是微乎其微。但這種事情並非不可能。塔莉亞小時候也是獨自漂泊了許多年,不但自己沒有死,而且還照顧了我一段時間。所以,我猜你也是個獨行俠吧。”

  伊阿宋攤開手問:“那這些標記怎麼解釋?”

  安娜貝絲盯著他胳膊上的刺花,顯然也感到大惑不解。她說:“這個嘛,鷹是宙斯的標誌,這一點能說得通。十二條分隔號——可能代表年歲吧,如果你從三歲起就開始畫的話,一條代表一歲,到你十五歲,正好十二條。至於‘SPQR’這四個字母嘛——呃,這是古羅馬帝國的格言‘Senatus?Populusque Romanus’,意思是‘羅馬人民和議會萬歲’。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把它刺在手臂上,除非你的拉丁文老師很偏執……”

  伊阿宋肯定那並不是真正的原因,而且他同樣認為自己不可能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可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原因呢?安娜貝絲說得很明白——對於半神來說,混血營是世界上唯一的安全區。

  他說:“我,咳……我昨晚做了個奇怪的夢。”伊阿宋有些不好意思,但安娜貝絲聽了卻沒有表現出意外。

  她問:“這種事對於半神很常見。你在夢裡見到什麼了?”

  伊阿宋告訴她夢裡有一群狼、一座古舊的房子和兩根石柱。安娜貝絲一邊聽著,一邊來回踱步,神情越來越不安。

  她問:“你記不起那棟房子在哪兒嗎?”

  伊阿宋搖搖頭,說:“不過我以前肯定去過那兒。”

  “紅樹林。”安娜貝絲沉思道,“那可能是加利福尼亞北部。母狼嗎……我花費了很多時間去研究女神、精靈和魔獸,可從來沒有聽過魯帕這個名字。”

  “聽她的口氣,那個敵人似乎是個女的。我開始還以為她指的是赫拉天后,不過——”

  “我從不信任赫拉,但若說她是敵人,我卻不信。那個從地裡長出來的東西……”安娜貝絲臉色陰沉地說,“你必須阻止它。”

  “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是嗎?”伊阿宋問,“至少你也能猜到點兒什麼吧。我昨天在營火晚會上看見了你的臉色,當時你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去看喀戎。不過後來你害怕造成恐慌,所以就沒說出來。”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說:“伊阿宋,預言裡提到的東西……你知道得越多,就會越想去改變。而你的努力反倒會引發災難。喀戎認為你應當找到自己的路,自己去發現真相,那樣會比較好些。如果他在我和波西第一次去執行探險行動的時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們……我承認當時我只怕根本承受不住,而你的這次探險行動更加事關重大。”

  “情況很糟,是嗎?”

  “如果你行動失敗的話,是的。至少……我希望你能成功。”

  “可我連從哪裡入手都不知道。我該去哪裡啊?”

  安娜貝絲建議說:“你可以跟隨魔獸們離去的方向。”

  伊阿宋想了想。在大峽谷時,襲擊他們的那個風暴精靈曾說他的主人召他回去。如果伊阿宋跟隨那些風暴精靈,就可能找到他們的主人,而那有可能引領他找到赫拉被囚禁的地方。

  “好吧。”他說,“我怎麼才能找到風暴精靈?”

  安娜貝絲說:“讓我說,我會先找一位元風神打聽消息。埃俄羅斯便是風的主宰,不過他有點……喜怒無常。他的行蹤向來飄忽不定。所以要先找到埃俄羅斯手下的四位季節風神之一。距離這裡最近的一位季節風神是北風之神波瑞阿斯,相對其他季節風神來說,他對英雄們的態度算是最好的啦。”

  “如果我通過穀歌地圖搜索他的位置的話——”

  “呃,他並不難找。”安娜貝絲說,“和其他神靈一樣,他就住在北美。所以,只要你們盡可能往北找,就能在那個最古老的居住區裡找到他。”

  “在緬因州嗎?”伊阿宋猜道。

  “再往北些。”

  伊阿宋腦子裡想像出一幅地圖。比緬因州更北的地區?最古老的居住區……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地方,於是說:“他在加拿大的魁北克。”

  安娜貝絲微笑說:“我希望你能說法語。”(加拿大魁北克省的官方語言是法語——譯者注)

  伊阿宋感到一陣激動。魁北克——至少他現在有方向了。先找到北風之神,然後順藤摸瓜找到風暴精靈,查出他們背後的主使和那間古舊房屋的方位,解救出赫拉神後,而這些都要在四天內完成,小意思啦。

  “謝謝你,安娜貝絲。”他看著手上的那幾張大頭照,“呃……你剛才說當宙斯的孩子非常危險,塔莉亞出什麼事了?”

  安娜貝絲說:“呃,她很好,成了阿耳忒彌斯手下的狩獵者。她們周遊全國,到處捕殺魔獸。通常她們很少在混血營出現。”

  伊阿宋望著宙斯的巨大雕像,忽然理解了當年塔莉亞為什麼會睡在龕內,因為這是營區內唯一能避開宙斯雕像視線的地方。可就算這樣她仍然感到不自在,寧可選擇加入到阿耳忒彌斯的麾下,也不願在這間冰冷幽暗的屋子內陪著那個二十英尺高的雕像終老一生。“嘗嘗電擊的滋味!”伊阿宋對塔莉亞的煩惱感同身受,因為此刻他也想找個能收留男人的捕獵隊。

  “照片裡那個沙色頭髮的人是誰?”他問。

  安娜貝絲回答說:“他叫盧克,已經死了。”

  伊阿宋不敢再深問下去,不過聽安娜貝絲提到盧克這個名字時的語氣有點怪怪的,似乎她喜歡的不僅僅是波西·傑克遜一個男孩子。

  他盯著相片上塔莉亞的臉龐,隱隱覺得這張照片非常重要,卻又說不上為什麼。

  伊阿宋對這位宙斯的女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塔莉亞也許能理解他的困惑,甚至還可能回答他一些問題。但伊阿宋的腦子裡有個聲音卻在說:“危險,離她遠點。”

  “她今年多大了?”他問。

  “這可不好說。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變成了一棵大樹,現在則長生不老。”

  “什麼?”

  伊阿宋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為安娜貝絲大笑道:“別擔心,她可不是因為有個宙斯父親才長生不老的。說來話長,不過……呃,她在很久以前就退出了混血營。如果按正常年齡計算的話,她今年應該有二十歲了吧。不過她的容貌仍和這張相片上的一樣年輕,也就是……咳,和你一般大吧。十五歲還是十六歲呢?”

  伊阿宋想到夢裡那只母狼的話,心裡猛地一驚,問:“這個塔莉亞姓什麼?”

  安娜貝絲有些不安地說:“她沒有提過自己的姓。被問及時,她就用母親的姓。不過她和她的母親相處得也不好,她很小時便離家出走了。”

  伊阿宋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格雷斯。”安娜貝絲說,“她的全名叫塔莉亞·格雷斯。”

  伊阿宋感到手指一陣發麻,照片飄飄然落到地上。

  安娜貝絲急忙問:“你沒事吧?”

  伊阿宋的腦子裡忽然浮現處一個記憶碎片——也許是赫拉忘記取走,也許是她故意留下的——就是那個記憶碎片令他想起了這個名字,並且令他感到如果繼續深挖自己的過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喀戎曾說:“你不是死了嗎?”這句話絕對不是說伊阿宋作為獨行俠能夠生存下來是多麼出人意料。喀戎肯定知道其中的隱情—— 一些關於伊阿宋家族的事。

  母狼的那番話裡包含的資訊很重要,特別是它最後說的那句玩笑話。伊阿宋至今還記得魯帕放聲大笑的樣子。

  安娜貝絲追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伊阿宋不想有所隱瞞,因為這對自己來說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需要安娜貝絲的説明。如果她對塔莉亞瞭解甚多,就能幫他出出主意。

  於是他說:“你發誓不把我說的話告訴別人。”

  “伊阿宋——”

  “發誓啊。”他急切地說,“不許告訴別人,直到我把一切的一切都弄清楚,找出這個東西到底意味著什麼……”伊阿宋一邊說著,一邊揉搓著小臂上的刺花,“你必須幫我保守秘密才行。”

  安娜貝絲遲疑不決,但最後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承諾說:“好吧,在你同意之前,我不會把你告訴我的事情透露給第三個人。我對著冥河發誓。”

  話音剛落,屋內頓時雷聲轟鳴。

  那只母狼取笑他的原話是:“你是我們的大救星格雷斯啊。”

  伊阿宋從地上撿起一張照片,神情凝重地說:“我的姓就是格雷斯,她是我的姐姐。”

  安娜貝絲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伊阿宋能看出她的內心掀起了驚天波濤:驚詫,難以置信和憤慨。她認為伊阿宋在撒謊。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其實伊阿宋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匪夷所思,可是當他說出來的時候,他立刻就確信自己說的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實。

  就在這時,營區的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五六個營員一擁而入,領頭的是那個伊利斯族的名叫布赤的光頭男人。

  “快點來看!”布赤大叫著,伊阿宋分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興奮還是恐懼,“龍回來了。”

第十五章 女人之間的戰爭

  小笛剛一睡醒,伸手便拿了個鏡子。在阿芙洛狄忒族裡,鏡子隨處可見。她坐在床上對著鏡子一看,頓時發出一聲哀歎。

  她依然光彩照人。

  昨晚從營火晚會回來,小笛便採取一切行動來改變自己的打扮。她把頭髮揉亂,用水洗臉上化的妝,使勁兒地哭想把眼睛哭紅。可是這些根本沒效果。被揉亂的頭髮轉眼間便又整整齊齊,妝剛被洗掉卻又出現在臉上,不論她號啕大哭還是嗚咽抽泣,眼睛壓根兒不紅不腫。

  身上的衣服倒是能換掉,可穿什麼呢?族裡的姐妹們倒是嘻嘻哈哈地送來幾件,可那些衣服比她穿的更時髦更噁心。

  儘管一晚上沒睡好,她卻仍然容光煥發。若是在平常,她早上的模樣連自己都受不了。可如今她的髮型卻令時裝模特都嫉妒,皮膚更是光潔嫩滑。就連她原先鼻樑上的那個小包都不見了。那個小包可是陪伴她不少日子了啊,她連名字都給它取了,叫鮑勃。

  小笛絕望地呻吟著,雙手在頭髮上一通狂揉。沒效果。她的手剛一離開,頭髮便立刻恢復整齊。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切羅基族的芭比娃娃。

  珠兒在房間的另一端喊道:“哦,甜心,你這是在做無用功。”她的口氣令人一聽就知道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那種,“媽媽的賜福至少要持續到第三天。如果你運氣好,持續一個星期也說不定呢。”

  小笛咬牙切齒地說:“一個星期?”

  其他幾個阿芙洛狄忒族的孩子——大約十二個女孩兒和五個男孩兒——都在拿她的狼狽相取笑。小笛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淡定,不能讓這些人看笑話。她在學校裡便經常和這種淺薄無聊的人打交道。可那一套她不能用在這裡,因為雖然自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可畢竟都是同胞兄弟姐妹啊。阿芙洛狄忒怎麼會生了這麼多同齡的子女呀……無所謂,反正小笛也不想知道。

  “別擔心,甜心。”珠兒一邊抹著螢光唇膏一邊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呢?我們完全贊同。米切爾,你說是嗎?”

  一個男孩兒畏縮地說:“呃,是啊。你說的當然對啦。”

  “哦,哦。”珠兒取出睫毛膏,仔細檢查著自己的睫毛。別的人都睜大眼看著她,嚇得連粗氣都不敢出。“大家聽好了,早飯前還有十五分鐘。屋子可不會自己變得乾淨!你們都手腳麻利點。米切爾,別忘了上回的教訓,好嗎,親愛的?今天你去倒垃圾,好嗎?順便教教小笛。我覺得這活兒很快就能輪到她——當然,如果她還能活著回來的話。好啦,大家都幹自己的活兒去吧!我該洗澡了!”

  所有人都開始忙活起來,有鋪床的,有疊衣服的。珠兒則拿起化妝包,拎著吹風機和梳子走進浴室。

  浴室內頓時發出慘叫聲,一個大約十一歲的女孩兒裹著浴巾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頭上的泡沫都沒來得及沖洗乾淨。

  浴室門砰的關住了,那個被攆出來的女孩兒哭了起來。幾個年齡大點的營員過去低聲安慰,替她擦去頭上的泡沫。

  小笛憤憤不平地說:“你們怎能任憑珠兒這樣欺負呢?”

  有幾個孩子緊張地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營員們繼續幹活。小笛不明白,屋子裡已經很乾淨了,還有什麼可打掃的呢?阿芙洛狄忒的營區就像大人版的玩具屋:粉紅色牆壁,白色窗櫺,藍綠相間的蕾絲邊窗簾,當然啦,窗簾的顏色要和床單和靠枕搭配才行。

  屋子的男區和女區用簾子分隔開來,男區的佈置和女區一樣整潔有序,看上去感覺怪怪的。每張床的床尾都擱著一個小木箱,上面寫著床主人的名字。小笛估摸著這些木箱裡的衣服肯定也疊得很整齊,並且顏色搭配得也很和諧吧。在整個屋子裡,唯一顯露點個性的地方就是每張床的擺飾了。各個床頭上都貼著大同小異的明星畫,雖然有個別人也貼了幾張照片,但大部分人貼的都是演員歌星之類的人物畫。

  更令小笛驚訝的是,她居然看見有不少人的床頭還貼著一年前的“電影畫報”。若是在凡間,人們早就扯下來換上新的了,但這些半神卻落後得多。

  她看見其中一張畫報上的標題是《斯巴達克王》。畫報上的男主角袒露著赤銅色的胸大肌和六塊邊緣分明的腹肌。他穿著古希臘作戰短裙,披著紫色的披風,手上握著一把寬大的鐵劍。他的肌肉像塗了一層油似的微微反光,黑色的短髮也油光鋥亮,汗水沿著棱角分明的臉龐淌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對著鏡頭,仿佛在說:“我要殺了你們所有的男人,搶走你們的女人!哈哈哈!”

  這張是天底下最荒誕可笑的畫報了。當初小笛和父親看見它時,曾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那時這張畫報風靡全國,無論在學校讀書,還是走在街上,甚至在上網衝浪的時候,小笛想躲都躲不開。每次看見這張海報,她都尷尬得要死,因為,畫上的男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父親。

  小笛急忙從那張畫報上移開目光,生怕別人注意到自己在看。因為等會兒別人去吃早飯的時候,她要悄悄地把它從牆上撕下來。

  雖然她也想表現得像大家一樣忙碌,可她根本沒什麼衣服要疊。於是她裝模作樣地把床單拉平,忽然意識到床上的毯子正是伊阿宋昨晚裹在她身上的那塊。她拿起毯子貼在臉上。毯子上有股淡淡的煙熏味,可惜不是伊阿宋的味道。昨晚小笛被阿芙洛狄忒認領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的這件倒楣禮服上,只有伊阿宋才是唯一關心她感受的人。不過他當時表現得有些不太自然,好像被自己外表的變化給嚇住了。小笛並不怪他,因為昨晚自己的變化確實很大。

  “請讓一下。”小笛的腳邊有個聲音說。她低頭一看,原來是被珠兒指派收拾垃圾的那個男孩兒米切爾正俯身從床下掃出糖紙和碎紙片。看來阿芙洛狄忒的孩子也不完全是有潔癖的呀。

  小笛移開雙腳,問:“你們怎麼惹珠兒發火了?”

  米切爾謹慎地瞅了眼浴室,這才回答說:“昨晚你被認領後,我說你看上去不像個壞人啊。”

  這原本算不上什麼讚美的話,但小笛仍然震驚不小。阿芙洛狄忒族裡竟然有人替她說話?

  “謝謝你。”小笛感動地說。

  米切爾聳了聳肩膀,說:“這沒什麼。看看我的下場吧。不過說真的,我並不後悔。歡迎你加入第十族區。”

  一個紮著馬尾辮子的金髮女孩兒抱著一摞衣服神秘兮兮地跑過來,好像她抱的不是衣服,而是走私的核材料似的。

  那個女孩兒悄聲說:“我給你拿了些東西。”

  “小笛,這位是蕾茜。”米切爾一邊掃地,頭也不抬地介紹說。

  “嗨,”蕾茜氣喘吁吁地說,“雖然認領的魔力還沒有退,但它不妨礙你換衣服。你看,我給你拿來了一個背包,一些乾糧,救命用的神飲神食,幾件牛仔褲,換洗的襯衫和一件保暖夾克。這雙靴子可能有點不合腳。不過……呃……這些都是我七拼八湊的,你將就用吧。祝你的探險行動順利!”

  蕾茜把東西往床上一放,正要拔腿溜開,小笛急忙拉住她說:“等一下。至少讓我道聲謝謝啊!你幹嗎急著跑呢?”

  蕾茜嚇得臉色蒼白:“呃,這個,咳咳——”

  米切爾解圍說:“她是怕被珠兒發現呀。”

  蕾茜戰戰兢兢地說:“被她發現,我就得穿恥辱鞋啦!”

  “穿什麼?”小笛奇怪地問。

  蕾茜和米切爾一同指向屋角處一個有點像祭壇的黑架子。架子上有一雙亮白鞋子,鞋底卻非常厚,看起來像條船似的,鞋的樣子非常醜陋。

  蕾茜小聲說:“我得穿一個星期。那雙鞋子跟所有的衣服都配不上呀!”

  米切爾警告說:“還有更厲害的懲罰。珠兒會魅惑語。能夠使用這種法術的人在阿芙洛狄忒族中也是鳳毛麟角。一旦她不高興,就會用魅惑語命令你去做一些難堪的事情。小笛,這麼長時間以來,你還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能夠抵禦魅惑語的人。”

  “魅惑語……”小笛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大家就在珠兒和小笛的意見上來回搖擺,“你是說,魅惑語能夠令人做他不願做的事情,比如……送給你東西,一輛車什麼的?”

  “噢,可別讓珠兒聽到這話!”蕾茜膽戰心驚地說。

  米切爾說:“沒錯,珠兒的確有這個本事。”

  小笛說:“我明白了,珠兒就是用魅惑語當上了區長。她對你們施展了法術,對不對?”

  米切爾從小笛的床下撿起一塊嚼過的口香糖:“那倒不是。賽勒娜在戰鬥中犧牲後,珠兒就是族裡最年長的營員了。按規矩,她理所當然地接任區長職位。除非有年齡更大的加入進來,或者完成過更多探險任務的人才能與之競爭,不過這類事很少發生。不管怎樣,自從八月份以來我們就歸珠兒領導了。她對於族區的制度做了一些……咳,呃……調整。”

  “說得不錯。”珠兒的聲音忽然響起,只見她不知什麼時候過來斜靠在床邊。蕾茜發出豚鼠般的尖叫,奪路就跑。珠兒伸手攔住她,低頭對米切爾說:“我發現你漏撿了一些垃圾,親愛的。你最好重新打掃一遍。”

  小笛瞄了眼屋子,發現珠兒把垃圾桶裡的垃圾都倒在了地上。

  米切爾蹲在地上,憤怒地瞪著珠兒,仿佛要衝上去揍她一頓(如果真這樣,小笛就是花錢也要看),不過最後他卻只是恨恨地說了一句:“好吧。”

  珠兒微笑說:“你看,小笛,我們族區很棒吧。簡直就是團結的大家庭啊!賽勒娜·博裡嘉德……哼,你要以她為戒。她在泰坦之戰中竟然通敵,偷偷地給克洛諾斯傳情報。”

  珠兒臉上的笑容天真無邪,粉紅色的妝容閃閃發光,洗後吹幹的頭髮散發出濃郁的豆蔻香味。她就像高中裡的校花,受到所有學生的追捧。不過她的眼神卻像鋼鐵一般冰冷。小笛感覺她的目光仿佛直接刺入了自己的靈魂,自己在她的目光下毫無秘密可言。

  “通敵。”

  珠兒氣哼哼地說:“哦,族裡其他人都不用這個詞。聽他們講話,你還以為賽勒娜是個英雄人物呢。”

  米切爾不滿地嘟囔說:“賽勒娜為了彌補錯誤把命都犧牲了。她本來就是英雄嘛。”

  “嗯,嗯,”珠兒說,“米切爾,明天你繼續收拾垃圾。你看看,賽勒娜把整個族區都帶上了邪路。我們在營內替人撮合,然後再把他們拆散!這多有趣啊。這才是我們應該幹的正事。什麼戰爭啦,探險行動啦之類的東西都是不務正業。我從沒參加過什麼探險行動,浪費不起那個時間!”

  蕾茜怯懦地舉起手說:“可昨晚你說你想參加——”

  珠兒狠狠瞪了一眼,蕾茜嚇得立刻閉上嘴巴。

  “我要說的是,”珠兒繼續道,“我們絕不能讓那些密探玷污我們的形象,對嗎,小笛?”

  小笛心裡怦怦直跳。珠兒怎麼會知道自己夢裡的事?怎麼會知道爸爸被綁架的事呢?這不可能。

  “可惜你就要離開了,”珠兒歎了口氣,“不過你如果能撿條小命回來,別擔心,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如意郎君。要不就找個赫菲斯托斯族的粗魯漢子怎麼樣?或者克勞維斯?他也挺煩人的。”珠兒厭惡地看著小笛,“說實話,我沒想到阿芙洛狄忒竟會生出個醜小鴨來,不過……你父親是誰?他是不是畸形,或者——”

  “特裡斯坦·麥克林!”小笛暴跳如雷地說。

  可這句話剛說出口,她就恨不得打自己兩個耳光。要不是珠兒把她逼到這一步,她說什麼也不會把自己的底兒給交出去。既然說了,索性敞開了說吧:“特裡斯坦·麥克林就是我爸。”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大家愣了一下後,目光不約而同地一起轉向牆上那張“肌肉男”海報。小笛羞紅滿面。

  “哇塞!”屋子裡一半的女生尖叫起來。

  “太帥了!”一個男孩兒說,“你爸就是電影裡那個拿劍把另一個男人殺死的男人?”

  一個女孩兒說:“他雖然年齡大了點,但還是那麼英俊瀟灑。”然後她紅著臉趕快說,“對不起,我不是說他老。哇,他竟然是你爸,太奇怪了!”

  “是很奇怪。”小笛說。

  另一個女孩兒問:“你能幫我要一張他的簽名嗎?”

  小笛心頭一酸,努力維持臉上的微笑。她總不能說“沒問題,假如我爸爸將來不死的話”吧?

  “好吧,我幫你問問。”小笛勉強說。

  那個女孩兒激動得叫起來,其他人呼啦啦圍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採訪”。

  “你上過電視嗎?”

  “你是不是住大別墅?”

  “你和電影明星吃過飯嗎?”

  “你交過投名狀沒有?”

  小笛徹底暈倒,皺眉問:“什麼透明裝?”

  大家都捂嘴偷笑,你推我,我推你,都把對方往前推。小笛一看這情形就覺得那個“透明裝”肯定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果然,一個女孩兒解釋說:“是加入阿芙洛狄忒族的投名狀。你得先讓一個人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然後你再把他甩了。做到這一點,你才能證明自己夠資格加入阿芙洛狄忒族。”

  小笛瞅了他們老半天,看他們不像在開玩笑,這才憤怒地說:“故意傷害別人的心?這也太壞了吧!”

  大夥一聽都愣了。

  一個男孩子問:“為什麼這麼說?”

  另一個女孩兒驚叫:“哇塞!我敢打賭你爸肯定為阿芙洛狄忒傷心欲絕!而且我還敢打賭他再也沒愛過別人,對不對?噢,太浪漫了!一旦你交了投名狀,你就會像媽媽一樣浪漫了!”

  “全都閉嘴!”小笛氣呼呼地喊道,聲音大得把自己都嚇一跳,其他人更是嚇得往後退,“我才不會為什麼鬼投名狀去傷害別人呢!”

  “這就對了!”珠兒好不容易抓住小笛這句話,趕快插嘴說,“賽勒娜也說過同樣的話。她背離傳統,居然愛上了那個叫貝肯道夫的笨傢伙,居然還和他一直維持戀愛關係。如果你問我,那就是賽勒娜不得好死的根源。”

  “不是這樣的!”蕾茜剛一反駁,就看見珠兒兇狠的目光,心裡一驚,嚇得往人堆裡躲。

  珠兒繼續說:“是不是都無所謂,反正小笛不會傷害別人的心。你說你爸是特裡斯坦·麥克林,誰知道呢?你不過就是嘩眾取寵罷了。”

  有些人立刻就被珠兒的話動搖了。

  一個人問:“你是說特裡斯坦·麥克林不是她爸?”

  珠兒白眼一翻,說:“還用問?早飯時間到了,大家幫小笛收拾一下行李,人家該出發去執行小小任務嘍!”

  珠兒分開人群,指揮這個指揮那個,別看嘴裡“親愛的”、“甜心”叫得那叫一個肉麻,但其中的頤指氣使卻流露無遺。米切爾和蕾茜幫助小笛打好背包,在她進洗手間換衣服的時候甚至還幫忙守在門口。小笛巴不得早點脫下阿芙洛狄忒賜給她的長裙,還是穿破牛仔褲、T恤衫和棉衣舒服呀。再蹬上一雙旅遊鞋,OK啦。穿好衣服後,小笛沒忘了把匕首克陶普垂斯插進皮帶。

  從洗手間出來後,小笛覺得自己又變得正常了。這時,屋內的人都站在各自的床鋪邊,等待珠兒挨個兒檢查。小笛對米切爾和蕾茜用口形說了句“謝謝”。米切爾嚴肅地點了點頭,蕾茜則高興得合不攏嘴,看得小笛十分懷疑珠兒讓別人幫忙是不是從來沒說過“謝”這個字。她正要離去,一瞥眼看見那張“斯巴達克王”海報被從牆上扯了下來,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裡,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雖然她也討厭這張海報,但自己扯可以,別人扯就不行。

  珠兒見她生氣,鼓掌嘲笑說:“哈哈!咱們的小冒險家又變回成垃圾婆了。你現在就走!這兒沒你的早飯。祝你……算啦,反正你也用不著好運。再見!”

  小笛背上背包,在眾人的目光下走向大門。這點屈辱算什麼,她一扭臉就能忘得乾乾淨淨。對於這種變態的族和這群淺薄的人,犯得著生氣嗎?

  不過對於那幾個儘量幫助她的人,為她仗義執言的人,小笛還是挺感激的。

  走到門口,她轉身說:“聽著,你們沒必要聽從珠兒的使喚。”

  小笛的這句話猶如一顆炸彈,人群中立刻產生了一陣騷動。有些人偷偷朝珠兒看去,見她都氣蒙了。

  “咳,咳,”一個人還試圖為珠兒辯護說,“她是我們區長呀。”

  小笛立刻糾正道:“區長也不能獨斷專行。阿芙洛狄忒更需要有主見的子孫。”

  “有主見。”有些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說。

  “你們聽著,”珠兒厲聲道,“別傻啦!她在用魅惑語對你們說話。”

  “我沒有。”小笛說,“我在告訴他們真相。”

  小笛說得理直氣壯,她既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魅惑語”該怎麼用,也並不覺得自己把什麼特殊的魔力注入了所說的話裡。況且就算會用,她也絕不會為了在吵架中獲勝而使用這種邪術去奴役別人的思想。她可不像珠兒那種人。其實從心裡講,她也不認為自己能在魅惑語上贏對方。

  珠兒哧地笑了一下,說:“電影明星小姐,可能你也算有點道行,但你卻不知道本族的最基本情況。你很有正義感是吧?你對本族很有看法是吧?告訴他們啊。不過,我也會告訴他們一點關於你的事情。”

  小笛滿腔的怒火暫態化作深深的恐懼。恰如珠兒所說,小笛和那個賽勒娜一樣,都是敵人在混血營的臥底,都是阿芙洛狄忒族的叛徒。難道珠兒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還是僅僅在虛聲恫嚇?在珠兒淩厲的目光下,小笛的信心開始冰消瓦解。

  “反正不是這個樣子,”小笛勉強說,“阿芙洛狄忒不該是這個樣子。”

  說完,沒等旁人看見淚水從她的眼中落下,便扭身旋風般地奔出了營區。

  珠兒在小笛身後大笑,說:“不是這個樣子?聽聽,大夥兒都聽聽。嘖嘖,她還真是言辭犀利呀!哼。”

  小笛再也不願回到那個營區了。她抹去淚水,一路跑著穿過草坪。也不知道跑的是哪個方向,跑了多久,忽然,她看見龍從天上俯衝而下。

第十六章 為和平而來的“外星人”

  “雷奧?”小笛驚叫道。

  只見那個坐在一個冰冷的機器上面嘻嘻傻笑的人可不就是雷奧嗎?還沒等他落地,營地裡的警報已經開啟。號角嘟嘟連響,所有的半羊人都在驚惶中大呼小叫:“別殺我!”營裡有一半的人盔甲都來不及穿戴整齊,穿著睡衣就跑了出來。機械龍恰好落在草坪中央,雷奧急忙叫道:“是我!別緊張!別放箭!”

  箭手們察覺有異,猶豫著將箭頭垂下。手持長矛長劍的營員們這時也趕上來,將機械龍圍在當中。年齡幼小的半神則龜縮在房間裡,透過門縫朝這邊張望。一時間,誰都不敢上前盤問。

  小笛暗歎一聲。也難怪,這個鐵傢伙實在太大了,六十英尺長的身軀,鋒芒畢露的爪牙,一身鱗片在晨曦中閃閃發光,仿若是大大小小的錢幣鑄成的雕塑。它的翅膀如蝙蝠翅,兩翼展開的寬度足足有身長的兩倍,每扇動一下就發出硬幣碰撞似的嘩啦聲。

  小笛喃喃說:“好美啊。”其他混血者像看精神病人似的看著她。

  機械龍一仰頭,朝天上噴出一道火柱。營員們見狀慌忙後退,卻見雷奧從龍背上翻身跳下,動作非常冷靜。他舉起雙手投降,嘻嘻笑道:“地球人類,我為和平而來!”

  雷奧身上髒得就好像圍著混血營滾了一圈,外衣和臉上都是煤灰,兩手沾滿黑色油污,腰上圍了一條新的工具腰帶。他的兩眼充滿血絲,油乎乎的頭髮撮成了一縷一縷,仿佛箭豬一樣,飄散出怪異的味道。不過他整個人卻顯得精神煥發。“剛才是範斯塔在向你們問好呢!”

  一個阿瑞斯族的女孩兒叫道:“那傢伙很危險,快殺了它!”

  “大家放下武器!”有人命令道。

  小笛驚訝地看見伊阿宋分開人群走了上來,在他左右是安娜貝絲和赫菲斯托斯族的那個叫妮莎的姑娘。

  伊阿宋看著眼前的大龍,驚歎道:“雷奧,這是怎麼回事?”

  雷奧得意揚揚地說:“我找來了一個坐騎!你說如果我能找到運輸工具,就讓我參加探險行動。嘿嘿,這個就是頂尖的飛行工具呀。範斯塔能帶我們到任何地方!”

  “它……它長翅膀了。”妮莎結結巴巴地說,臉上的表情像活見鬼似的。

  雷奧說:“是啊,我找到了一對翅膀,就把它們安在範斯塔身上了。”

  “可它從來就沒有過翅膀啊,你在哪兒找到的?”

  雷奧遲疑了一下,小笛看出他心裡有秘密不願說。

  “在……在樹林裡找到的。”雷奧說,“我也修好了它大部分的電路,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了。”

  “大部分?”妮莎問。

  機械龍側了一下腦袋,黑色的機油從耳孔裡流出,淋了雷奧一身。

  “呃,還有點小毛病吧。”雷奧無奈地說。

  “可你竟然沒死?”妮莎仍盯著眼前的龐然大物,“我是說,它噴出的火……”

  雷奧急忙說:“我身手敏捷嘛,當然,運氣也占一點點成分。你們看,我現在能參加探險行動嗎?”

  伊阿宋撓了撓頭,說:“你叫它範斯塔?你知道在拉丁文裡,範斯塔是‘快樂’的意思嗎?你讓我們騎著快樂龍去拯救世界?”

  機械龍不滿地扇了扇翅膀。

  雷奧安撫它說:“別誤會,他答應我們了!”待機械龍情緒穩定後,他這才對伊阿宋說,“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吧。在——呃,樹林裡的時候,我已經把補給都準備好了。還有,你們能不能把武器收起來啊,範斯塔會緊張的。”

  伊阿宋皺眉說:“可我們還沒有制訂計畫。我們不能——”

  “去吧。”安娜貝絲忽然說,她的聲音略帶哀傷,仿佛這個話題令她回憶起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伊阿宋,再有三天便是冬至日,而且,這條機械龍留在這裡也容易造成恐慌。我有種感覺,你們此去定會成功。”

  伊阿宋點點頭,微笑著對小笛說:“你準備好了嗎,隊友?”

  小笛看著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大龍和那對能把人撕成碎片的龍爪,回應說:“一切就緒。”

  對小笛來說,騎著飛龍在天空翱翔是她有生以來遇見的最興奮的事。

  高空非常寒冷,但機械龍的表層散發出大量的熱,令騎在上面的人免受冰凍之苦。龍背上凹槽人性化的設計也令坐著的乘客感到非常舒適。雷奧教大家如何把雙腳卡在龍鱗的縫隙中,又如何使用隱藏在龍鱗下的安全帶。三個人排成一列:雷奧坐最前面,其次是小笛,最後面是伊阿宋。小笛一想到伊阿宋坐在自己後面就感到臉上陣陣發熱,哼,那個木頭人怎麼就不知道伸手抱著自己的腰呢?

  雷奧熟練地利用手裡的韁繩控制機械龍的飛行方向。機械龍飛得又穩又快,轉眼間,長島海岸變成了遠方的一條黑線。他們飛過康涅狄格州,一頭紮進了灰濛濛的冬季雲層裡。

  雷奧扭頭咧嘴一笑,說:“飛得爽吧?”

  小笛問:“如果凡人發現我們怎麼辦?”

  伊阿宋說:“我們被幻影迷霧籠罩著,凡人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他們還以為我們是一架小型飛機之類的東西。”

  小笛回頭看著他,問:“你能肯定?”

  “不能。”伊阿宋承認道。這時小笛看見他手裡捏著一張相片——?一個黑頭發女孩的相片。

  伊阿宋見她的目光裡帶有一絲戲謔,臉刷的一下紅了,趕緊把相片放進口袋裡,說:“這一路很有趣呀,呵呵,估計天沒黑就到達目的地了。”

  小笛很想知道相片上的女孩是誰,但終究忍住沒問。伊阿宋竟然沒有主動交代,看來情況不妙呀。難道他恢復記憶了?相片上的女孩兒是他的女朋友?

  快打住,別再折磨自己了,小笛暗想。

  最後,她沒話找話似的問:“我們在往哪兒飛啊?”

  伊阿宋回答:“先去找北風之神波瑞阿斯,然後追蹤風暴精靈。”

第十七章 預言討論

  雷奧這兩天出盡了風頭。

  當他騎著機械龍範斯塔從天而降的時候,人們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大鴨蛋。

  範斯塔表現得也很乖,除了偶爾從耳朵裡倒出點機油外,既沒有放火燒房子,也沒有傷人。不過漏機油的事得好好解決一下才行。

  雷奧暫時沒有把第九掩體的消息透露出去,因為他需要好好想想。等這次行動結束後再向營地彙報也不遲。

  不過能夠平安返回的概率貌似不怎麼大啊。

  嘿,他一定能活著回來。從第九掩體裡他獲得了神奇工具帶,而且他還準備了許多物資呢。除此之外,一條能噴火的飛龍也給他增加了不少活命的機會。

  可是,他轉念又想,一旦控制光碟出故障,自己就不再是範斯塔的主人,而是它的一頓美餐了。

  實話說吧,機械龍並沒有像雷奧在混血大本營裡吹噓的那樣完全修理好了。他花了整個晚上才把翅膀安上去,而且掩體裡根本沒有控制光碟的備用件。時間不等人呀!再有三天就是冬至日,不能再拖延了。不管怎麼說,起碼他把控制光碟仔仔細細地擦乾淨了呀,大部分的積體電路都能工作。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可萬一……

  “你住嘴。”雷奧不由得說出了聲。

  小笛奇怪地問:“什麼?”

  “呃,沒什麼,”雷奧趕緊掩飾說,“昨晚一夜沒睡,精神有點亢奮。”

  雖然因為坐在最前面的緣故,雷奧看不見後面兩位夥伴的表情,但從兩人的沉默中也能看出他們對一個睡眠不足卻精神亢奮的人操縱飛龍感到很擔心。

  “哈哈,開個玩笑罷了,”雷奧接著轉移話題說,“有什麼計畫沒有?你剛才說先找什麼風?”

  從新英格蘭上空飛過時,伊阿宋公佈了自己的計畫:先找到那個叫北風之神的,從他那裡獲得資訊;第二步,找到在大峽谷襲擊他們的那些風暴精靈;第三步,揪出風暴精靈的幕後主使,這樣就能解救出赫拉。

  雷奧說:“這麼說,你要找戴蘭嘍。那個壞傢伙把我扔下峽谷,還把海治教練吸進旋風裡。”

  伊阿宋說:“大致如此吧。嗯……此事可能還涉及一隻狼。不過我認為她沒有惡意。只要別表現得懦弱,就不會被她吃掉。”

  伊阿宋把夢裡的情景講給兩個夥伴聽——巨大的母狼,被燒毀的房子,池子裡冒出的兩根石柱。

  “哦,哦,”雷奧聽完後說,“可你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

  “是啊。”伊阿宋歎氣說。

  小笛說:“預言中還提到巨人,裡面不是說‘巨人復仇’嗎?”

  “等等,”雷奧忽然說,“預言上提到的巨人是一個還是多個?”

  小笛說:“想來不止一個。我記得希臘傳說中曾記載過一支巨人大軍。”

  雷奧嘟囔說:“一整支軍隊,嘿,咱們還真的撞大運了。這麼說你瞭解這些巨人的事蹟嘍?你父親拍過相關題材的電影沒有?”

  伊阿宋好奇地問:“你父親是演員?”

  雷奧呵呵笑道:“我都忘了你有失憶症了。嗨,忘了你有失憶症,真有趣。她爸就是大名鼎鼎的特裡斯坦·麥克林呀。”

  “呃——不好意思,他拍過哪部電影?”

  “不提他啦。”小笛趕快說,“希臘神話中確實提到了許多巨人,不過據我所知,他們可都不是良善之輩。這些巨人不但身體龐大,而且根本殺不死。他們舉手之間就能扳倒一座大山。我估計他們跟泰坦巨人之間有某種聯繫。自從克洛諾斯戰敗之後——我指的是幾千年前的第一次諸神之戰——巨人族勢力便開始崛起,他們也曾試圖攻佔奧林匹斯山。如果預言中說的就是那夥巨人……”

  “喀戎曾說歷史又將重演,”伊阿宋恍然大悟說,“怪不得他不願讓我們知道所有內情呢。”

  雷奧吹了聲口哨,說:“這麼說……這次行動中牽涉有能扳倒大山的巨人族,發覺我們懦弱就吃掉我們的友好的狼,還有風暴精靈。哦,我們是不是該找個心理醫生治療一下我們脆弱的小心靈呀?”

  小笛問:“你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雷奧把赫拉化裝成萜婭·凱麗達的事敘述了一番,又將他在營地裡看見萜婭的怪事也說了出來。不過他沒有坦白自己能夠發出火焰的秘密,這件事太敏感了。特別是妮莎說有著火焰異能的半神能夠毀滅整個城市,雷奧就更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這個秘密了。更何況,一旦說出自己的火焰異能,他就得交代母親是被他放出的火燒死的……不,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於是,他僅僅對兩個朋友說那天晚上他母親去世這一事實,卻對死因略過不提,只說是倉庫坍塌了。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幸好他坐在最前面,不用看伊阿宋他們的眼睛。

  雷奧還提到了那個似乎能預見未來的夢游女人。

  就在他敘述往事的時候,迅捷的範斯塔已經從麻塞諸塞州飛過。

  小笛歎道:“這可真是一團亂麻。”

  雷奧點頭說:“可不是嘛!每個人都認為赫拉不可靠,而且她的確對半神持有偏見。再者,預言說‘赫拉洩憤,死傷遍地’。所以我就奇怪了……我們幹嗎要救她呢?”

  伊阿宋說:“她選擇了我們三個。大預言裡提到七個半神,我們就是其中之三。這次探險行動也許僅是冰山的一角而已啊。”

  雷奧有些不以為然,但沒有再說什麼。看來這次行動只是一個大事件的開端。他真希望剩餘的四個半神快點現身來幫忙。這種時刻有著性命之憂的行動太熬煎人了。

  “除此之外,”伊阿宋繼續說,“幫助赫拉是唯一能幫我找回記憶的途徑。我夢裡的那根黑色石柱似乎在吞噬赫拉的神力,如果那東西通過毀滅赫拉來達到釋放巨人王的目的……”

  小笛點頭說:“那就大事不妙了。至少赫拉和咱們是一夥的吧。沒有赫拉,諸神之間將會引發內亂。在這個大家庭裡,赫拉的團結作用功不可沒。這次巨人族挑起的戰爭有可能比泰坦之戰更加慘烈呢。”

  伊阿宋點了點頭,說:“喀戎也談到了在冬至日那天是黑魔法施展的最佳時間,黑暗勢力將會蠢蠢欲動——赫拉的死將喚醒某個魔王。而那個魔王可能就是風暴精靈的幕後主使,就是她要屠殺所有半神——”

  “會不會是那個夢游的女人呢?”雷奧猜測,“我可不想看到她醒來時的樣子。”

  伊阿宋問:“這個夢游女人是什麼來歷?和巨人族又有何關聯?”

  問得好,可惜沒人能回答出來。一時間,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雷奧想到自己剛才說了那麼多內情,不由得惴惴不安。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對人講過那天晚上在倉庫發生的事情。剛才也不知怎的,他腦子一熱,就掏心掏肺地幾乎說出了自己心裡所有的秘密。想到這裡,他身體有些發抖,希望坐在後面的小笛沒有覺察到他的不安。

  預言中說“飛鴿破籠,匠爐開牢”,說的可不就是他和小笛嗎?難道他們兩個真的能打開那個黑魔法牢籠,救出赫拉嗎?可是這樣一來,就要引起一場大災難,要死很多人啊。哦,聽起來夠刺激!雷奧想起了那個萜婭,她就像一把鋒利的刀,一條陰狠的毒蛇,竟然忍心將嬰兒放在火上烤。嘿嘿,必須要把這個大魔頭從牢裡放出來,搞個天下大亂。

  隨著範斯塔的飛行,刮過來的風越來越寒冷。地面上開始出現冰雪叢林。雷奧也不知道魁北克在什麼地方,只吩咐範斯塔去尋找北風之神波瑞阿斯的宮殿,於是範斯塔就埋頭向北飛。希望這條大龍腦子裡有數,別把他們帶到北極才好。

  “你怎麼不睡一會兒?”小笛在他耳邊說,“你熬了一整夜呀。”

  雷奧有心不睡,但“睡”這個詞對此時的他誘惑實在太大了。“我睡著後,你可別讓我摔下去呀。”

  小笛拍拍他的肩膀,說:“放心,伐耳迪茲。漂亮的姑娘從不會騙人。”

  “好吧。”雷奧喃喃著,向前趴在溫暖的龍背上,合上雙眼。

第十八章 長著翅膀的兄弟劫道

  雷奧感覺自己剛睡了一小會兒就被小笛搖醒了,但此時天色卻已昏黃。

  “我們到了。”小笛說。

  雷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他們下方,坐落在高山上的一座城市俯瞰大河,四周平原白雪皚皚,但冬季的落日餘暉卻給城市蒙上了一層暖意。厚城牆內,房屋如竹林中的春筍般擁簇著,一派中世紀古城的風格。雷奧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古老的城市。城市中心是一座巨大紅磚蓋成的城堡,其內有一個綠色的尖塔。

  雷奧說:“這到底是魁北克還是聖誕老人的老家啊?”

  小笛眨了眨眼說:“當然是魁北克啦,這裡是北美地區最古老的城市,建於六百年前左右吧。”

  雷奧一挑眉毛,說:“你爸爸也拍過這個題材的電影?”

  小笛沖他做了個鬼臉,說:“我有時也看看書,行不行?阿芙洛狄忒的後代可不全是不學無術呀。”化著豔妝的她做鬼臉,雷奧看了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嘴硬是吧?”他取笑說,“那我考考你,那是什麼城堡?”

  “什麼城堡,分明是酒店。”

  雷奧大笑:“絕不可能。”

  飛到近處,雷奧發現那個看似城堡的地方原來真是座酒店。寬闊的大門前站立著許多侍者。一輛輛黑色豪華轎車進進出出,車上下來的都是穿著講究的豪客。

  雷奧表情怪異地說:“北風之神住在酒店裡?這也太——”

  “快看,夥計們,”伊阿宋忽然說,“有人來迎接我們了!”

  雷奧望去,果然看見從尖塔飛出兩個滿面怒容、手持巨劍的插翅天使。

  飛翔的範斯塔在半空驟然停住,撲棱著翅膀,龍爪張開,喉嚨裡發出低吼。和它已相處多日的雷奧知道這是範斯塔噴火的前兆。

  “別急,夥計。”雷奧急忙低聲喝止。眼下這兩個天使敵友未分,一口火噴過去只怕要壞事。

  伊阿宋皺眉說:“他們的樣子很像風暴精靈。”

  起先雷奧也是這麼覺得,但當雙方接近時,他才發現那兩位天使的身體要比風暴精靈凝實得多。儘管面容如同十幾歲的孩子,但他們的頭髮卻白如冰雪,紫色的羽毛翅膀張開,頗有幾分猙獰的氣息。兩個天使的銅劍好似冰柱,表面凹凸不平且帶有尖刺。他們長得有點相似,一看就是兩兄弟。

  其中一個天使體壯如牛,穿著鮮紅的曲棍球運動衫、寬大的運動褲和黑色的皮革護具。他眼圈青腫,顯然剛剛打過架,張開嘴時,還能看到缺了幾顆牙齒。

  另一個天使卻打扮得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搖滾樂手,白頭發和黑羽毛都打成了小結,穿著尖頭皮鞋、緊身褲和襯衫,襯衫上的前三個衣扣還故意解開了。儘管他拼命耍帥,但卻骨瘦如柴,而且還長了一臉的疙瘩。

  兩個天使飛近後懸在半空,手拿銅劍蓄勢待發。

  那個壯實的天使嘴裡漏風地說:“都滾回去吧。”

  “你說什麼?”雷奧沒聽清。

  耍帥的天使說:“這裡是禁飛區,你們沒有飛行許可證。”為了顯示高雅,他還故意用了點蹩腳的法語口音。

  “殺光他們嗎?”體壯如牛的天使齜著不齊全的牙齒問。

  聽到這句話,範斯塔的鼻孔裡開始噴出蒸汽,伊阿宋也變化出了黃金劍,只有雷奧急忙說:“大家冷靜!我說天使夥計,就算殺我們,也要讓我們知道是死在誰的手裡吧?”

  “我叫卡爾!”那位牛天使自豪地說,仿佛這句簡單的對話是他花了很長時間才記住似的。

  耍帥天使說:“他的全名叫卡爾萊斯。抱歉,我兄弟不會說超過三個音節的詞……”

  “比薩!冰球!毀滅!”卡爾的話像是在給耍帥天使作注腳。

  耍帥天使繼續說:“就算是自己的名字,只要超過三個音節他照樣記不住。”

  卡爾在旁邊重複念叨:“我叫卡爾!他是我哥!他叫澤西斯!”

  雷奧誇讚說:“哇噢,竟然記住了三句話!繼續努力。”

  卡爾越發得意,更加起勁地念叨。

  他的哥哥怒吼:“大笨牛,他們在耍你呢!不過耍就耍了吧。我叫澤西斯,全名也叫澤西斯。至於這位女士——”說著,他朝小笛眨了眨眼睛,不過這個動作一點都不瀟灑,反而像是眼疾發作,“她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呵呵,在你們被處死之前,這位女士能賞光和我吃頓飯嗎?”

  小笛冷不丁被嗆得連連咳嗽:“這……這個邀請我可消受不起。”

  “沒問題啦,”澤西斯擠眉弄眼地說,“我們北風族的人可是很懂情調的啊。”

  “北風族的人?”伊阿宋插嘴問,“你是北風之神波瑞阿斯的兒子?”

  澤西斯滿意地說:“我們哥倆名揚四海,你這小孩子聽過我們的大名也不算稀奇啦!我們是父親的守門人,所以呢,大家多多諒解,未經授權的人是不許騎著張牙舞爪的大龍在他的領地上空飛行的,這會嚇壞那些賤民們。”

  他朝下方指了指,雷奧看見地面上的一些凡人已經注意到了天空的異常,幾個人還朝這裡指指點點,不過大家都沒有驚慌,而是帶著困惑和憤怒,似乎是把機械龍當成了直升機,埋怨它飛得太低了。

  澤西斯撩了下頭髮,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允許你們飛行,當然啦,緊急迫降除外。所以嘛,儘管我們不情願,也只能違心地殺死你們。”

  “殺死你們!”卡爾興奮地說,一點兒也沒有“違心”的感覺。

  “等等!”小笛說,“我們就是緊急迫降呀。”

  “嗚嗚嗚!”卡爾失望到了極點,雷奧都幾乎不忍心了。

  澤西斯趁機又仔仔細細地看了幾眼小笛,這才說:“美女,你憑什麼說你們是緊急迫降?”

  “因為我們必須見北風之神。這當然緊急啦!”小笛擠出一絲笑容,雷奧見了覺得這比殺了她都難。不過幸好阿芙洛狄忒的魔力還沒有消散,所以她笑起來仍然能把別人迷得神魂顛倒,而且她的聲音也具有同樣的誘惑魔力——雷奧立刻深信不疑,就連伊阿宋也大點其頭。

  澤西斯整理了一下襯衫,確保領口大開著。“這個嘛……我可不願讓美女失望,可是,如果我放你們進去,我妹妹就會大發雷霆,到時候我也吃罪不起呀。”

  “而且我們的機械龍也出了故障!”小笛發現火候不足,於是繼續加碼說,“它隨時都會墜毀!”

  範斯塔配合地發出顫抖,斜過頭從耳朵裡流出許多黑糊糊的黏液,滴在地面上的一輛黑色賓士轎車上。

  “不殺了?”卡爾小聲問。

  澤西斯考慮半天,然後又沖小笛抽風似的擠了一下眼睛,說:“呃,你很美麗。咳,我是說你說得對。一條出故障的機械龍——也算是緊急迫降吧。”

  “待會兒再殺?”卡爾問。這是他見面以來最有善意的一句話了。

  澤西斯說:“這事得稟告父親。他最近對外來客不怎麼友好。不過嘛,跟我們走吧,騎破龍的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這兩個北風神之子把劍插回鞘內,然後從皮帶抽出小一點的武器——至少雷奧以為那是武器。卻見他們把“武器”上的開關一按,立刻發出兩道橘紅色的光柱,就像鐵道工打的那種信號燈。卡爾和澤西斯轉身朝塔形酒店飛了過去。

  雷奧對朋友們說:“我喜歡這兩個傢伙。跟他們過去嗎?”

  伊阿宋和小笛猶豫不定。

  最後還是伊阿宋說:“既來之則安之吧。我也想知道北風之神為什麼會對外來客變得不友好了。”

  “嘿,那是因為他沒遇上我們。”雷奧小聲說,“範斯塔,跟著手電筒飛!”

  飛到那座綠色尖塔時,兩個天使並沒有減速,眼看就要迎面撞上時,卻見塔尖的斜面打開一道口子,露出了通道。

  伊阿宋看見通道口尖刺橫生,如同怪獸的大口,不安地說:“看起來不怎麼妙啊。”不過在雷奧的催促下,機械龍馱著三個人跟在天使的後面飛了進去。

  他們降落在一個冰天雪地的大廳內,天花板離地約四十英尺高,寬大的窗戶懸掛著超豪華窗簾,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大廳內有一個梯子通向另一個同樣寬闊的大廳,兩側有許多走廊。在冰雪的映襯下,整個大廳顯得清冷美麗。雷奧從機械龍身上滑下,剛踩到地毯,便聽見發出哢哢的冰裂聲。原來這裡所有的物體上都結著一層厚霜。窗簾不會擺動,因為它們已被凍得硬邦邦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經過冰層的折射後發出詭異的光芒。就連天花板也掛著許多冰柱。至於樓梯,雷奧敢說不等自己在上面走幾步准會滑下來,運氣差點脖子都能摔斷。

  雷奧抱怨說:“這裡的主人要是把暖氣修好了,我就搬進來住。”

  “我可不住這裡。”伊阿宋不安地看著冰樓梯,“這裡的氣氛不大對勁兒。樓梯上……”

  範斯塔身子一抖,鼻孔裡噴出一團火。只見霜白開始爬上了它的鱗片。

  “不行,不行。”澤西斯急忙制止,“快把機械龍關掉,這裡禁止明火。熱空氣會毀壞我的髮型呀。”

  範斯塔吼了一聲,露出滿口旋轉的利牙。

  雷奧連忙安慰了幾句,然後對澤西斯說:“我的龍對‘關掉’這個詞有點敏感。不過我有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拆掉它?”卡爾猜測說。

  “算你狠,老大。不過你的主意怎麼總往破壞上打呀?瞧好了。”

  “雷奧,”小笛緊張地說,“你想幹什——”

  “學著點,大美女。昨晚我修理範斯塔的時候,發現了許多功能按鈕。有些按鈕的作用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另外有些嘛……哈,就是這個。”

  雷奧彎曲手指,把機械龍左側前腿的一個開關拉了一下,機械龍頓時從頭到腳全身顫抖起來。所有人都後退幾步,只見範斯塔的龐大軀體竟如同折紙開始一塊一塊地收縮折疊,脖子和尾巴收進腹內,翅膀部位的銅片也疊在一起,最後整個身體都縮成了皮箱大小的鐵塊。

  雷奧試著提了提,但儘管機械龍的體積變小了,重量卻沒有分毫減輕,他哪能提得起來?“呃……有點麻煩。等等,我有主意了。哈哈,在這裡。”

  他按了另一個按鈕,鐵箱子的頂端立刻彈出一個把手,底部也伸出四個輪子。

  “搞定!”雷奧得意地說,“請大家欣賞世界上最沉的鐵箱子!”

  伊阿宋驚異地說:“這不可能,那麼個大傢伙不可能——”

  “不許動!”澤西斯喝道,他和卡爾同時舉劍對著雷奧。

  雷奧急忙舉起雙手,說:“別緊張嘛!刀槍可不長眼睛哪,別衝動。如果你們不滿意,我把鐵箱子再變回——”

  “你是誰?”澤西斯鋒利的劍尖直指雷奧,“你是南風之神派來刺探情報的?”

  “什麼?不,不!”雷奧大喊冤枉,“我是赫菲斯托斯的兒子。赫菲斯托斯是友好的鐵匠之神,對任何人都沒威脅。”

  卡爾低下頭,青腫的眼睛盯著雷奧瞅了又瞅,鼻子還嗅了嗅,說:“有火的味道。火是大壞蛋。”

  “呃,”雷奧心跳加速,“是這樣的……我的衣服被烤焦了,而且我的工作常跟油打交道,而且——”

  “不對!”澤西斯用劍尖頂著雷奧的後背,“你身上的確有火的氣味。起初我們還以為是那條破龍的緣故,但現在它已經變成了鐵皮箱子,而我仍能聞到火的氣味……就在你的身上。”

  儘管周圍冰天雪地,雷奧仍嚇得不停地冒冷汗:“嗨……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他絕望地看著伊阿宋和小笛,“夥計們,別光看熱鬧,幫我解釋解釋。”

  伊阿宋的金幣都已經握在手裡了,這時他上前一步,直面澤西斯說:“聽著,這裡肯定有誤會。雷奧身上肯定不帶火。雷奧,你告訴他們,你不會放火。”

  “呃……”

  “澤西斯!”小笛又想使用魅惑術了,只不過由於緊張和寒冷的緣故,她的笑容的魔力有所降低,“大家都是朋友。把劍放下,有話好商量。”

  澤西斯點頭說:“你的確很漂亮,雖然我被你的魅力征服了,可惜現在不是搞對象的時候。”說著,他手上微微用力,劍尖刺破了雷奧的衣服。雷奧感到刺骨的冰冷沿著劍尖進入體內,整個身體都被凍麻木了。

  就算他比這兩個長著翅膀的傢伙動作還快,搶先一步按下範斯塔的啟動按鈕,但要想範斯塔恢復完整,沒有幾分鐘是不行的。

  卡爾詢問哥哥:“現在可以殺了嗎?”

  澤西斯點點頭:“真不幸,我認為——”

  “不。”伊阿宋的聲音頗為鎮定,但雷奧知道他就差那麼一點點要拋金幣了,“雷奧不過是赫菲斯托斯的孩子罷了,對你們根本沒威脅。小笛是阿芙洛狄忒的兒子,我是宙斯的兒子。我們沒有惡意……”

  伊阿宋忽然停住,因為澤西斯和卡爾的目光彙聚到了他這裡。

  “你剛才說什麼?”澤西斯問,“你是宙斯的兒子?”

  “呃……是啊。”伊阿宋說,“這應該不是壞事吧?我的名字叫伊阿宋。”

  卡爾吃驚地張大嘴,手裡的劍差點沒拿穩。“你不可能是伊阿宋。”他說,“你和他長得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澤西斯走上前端詳伊阿宋的臉,說:“不,你不是我們的伊阿宋。我們的伊阿宋很新潮的,雖然不如我帥,但也夠新潮的。況且,伊阿宋早在幾千年前就死了。”

  “等等,”伊阿宋猶如黑暗中陡然抓住了一線光明,“你們的伊阿宋……你是說最初的那個伊阿宋?就是當年奪取金羊毛的伊阿宋?”

  “當然,”澤西斯說,“我們都是他阿爾戈號船上的親密戰友,那時我們都還是半神。後來我們為了給父親效力,接受了不死生命,所以我才能一直保持我光彩照人的英俊面孔,而我的這個傻弟弟也能繼續吃比薩玩冰球。”

  “冰球!”卡爾歡呼道。

  “可是伊阿宋——我們的伊阿宋——他可沒有不死生命。”澤西斯說,“所以你不可能是他。”

  伊阿宋同意道:“我的確不是他。”

  卡爾迫不及待地問:“那麼,殺光?”剛才的談話顯然令他的大腦細胞死了好幾個。

  “還不行,”澤西斯遺憾地說,“如果他真是宙斯的兒子,那就是我們一直以來尋找的人之一。”

  “尋找?”雷奧問,“是好事嗎,比如給他一大筆錢什麼的?還是壞事,比如找他的麻煩?”

  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忽然響起:“好事還是壞事要看我父親的意思。”

  雷奧抬起頭,心臟幾乎要停跳了。只見樓梯上站了一個女孩兒,一身白裙,膚如凝脂,秀髮烏黑,一雙咖啡色的眼睛楚楚動人。她看向雷奧的目光極為冰冷,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但這無所謂,反正雷奧對她一見鍾情,用俗語說,那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那姑娘目光移向伊阿宋和小笛,似乎片刻間便對這裡的情況了然於心。

  “父親要見叫伊阿宋的人。”

  澤西斯興奮地問:“這麼說,他真的是那個人了?”

  女孩兒說:“過會兒就知道了。澤西斯,把客人們帶上來。”

  雷奧抓住鐵箱子的把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把這麼笨重的東西抬上樓梯。無論如何,他都要接近那個女孩兒,問她幾個很重要的問題,比如她的E-mail地址啦,電話號碼啦。

  還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那女孩兒的一個目光便令他不敢動了。

  只聽她說:“不包括你,雷奧·伐耳迪茲。”

  雷奧顧不上奇怪這個女孩兒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全名,因為他那顆萌動的愛心遭到了重創。

  “為什麼不包括呢?”情急之下,雷奧像幼稚園小朋友一樣尖叫起來。

  女孩兒冷冷地說:“你不能出現在我父親的面前。水火不容,你沒聽說過嗎?”

  伊阿宋伸手搭在雷奧的肩膀上,堅定地說:“我們要麼都去,要麼都不去。”

  女孩兒側過頭,似乎不適應別人拒絕她的命令。“伊阿宋·格雷斯,只要你不惹禍,他不會有事的。卡爾萊斯,在這裡看著雷奧·伐耳迪茲,但別殺他。”

  卡爾氣呼呼地說:“就一小會兒?”

  女孩兒說:“不行。在父親下命令前,你都要看好他,同時還要注意那個有趣的鐵箱子。”

  伊阿宋和小笛朝雷奧投去詢問的目光:“你想怎麼辦?”

  雷奧的心裡湧起感激之意,因為只要他一句話,這兩個朋友寧可拼死一戰,也絕不會把他丟給那個玩冰球的笨牛。他很想試試那個新的工具皮帶的威力,甚至還想召喚出一兩個火球來給這里加加溫。不過那兩個北風神之子實在不是好惹的,而且雖然他喜歡那個美麗姑娘,但同時卻又對她怕得要命。

  雷奧考慮再三,最後說:“放心吧,夥計們。不到萬不得已,我們別惹麻煩。你們上去吧。”

  女孩兒說:“這就對了,他在這裡很安全。宙斯的兒子,我希望也能對你說同樣的話。咱們走吧,北風之神還在等著呢。”

第十九章 冰雪公主的笑容太冷了

  伊阿宋本來不願意把雷奧一個人留下,但想了想,發現這裡最沒有威脅的人要數那個叫卡爾的大笨牛,於是便同意了。

  上樓梯時,澤西斯拿著劍走在最後。雖然這傢伙裝酷耍帥,十分滑稽,但他那把劍可是實實在在的,一劍劈下來,准討不了好去。

  那位冰雪公主每上兩個臺階就沖伊阿宋回眸一笑,不過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度。她的微笑更像是那種對待有趣的實驗室小白鼠時的表情——迫不及待想要解剖來看看。

  子女都這麼狠,伊阿宋實在不敢想像老爸會是什麼樣的魔王。安娜貝絲曾說北風之神波瑞阿斯在四大風神裡對英雄還算是最友好的一位,估計她的意思是他屠殺英雄的速度不像其他幾位元那樣快吧。

  伊阿宋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把兩個朋友帶進了一個陷阱,而一旦發生危險,自己又能否救出他們。想到揪心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小笛的手。

  小笛微感驚訝,卻沒有抽手,反而低聲安慰說:“沒事的,不過就是見面談談而已,對嗎?”

  走到樓梯盡頭,冰雪公主一扭臉看見兩人握著的手,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伊阿宋和小笛突然感到手裡一陣冰冷——灼痛樣的冰冷。伊阿宋急忙放開手,只見五根手指冒出白霧。小笛的情況和他一樣。

  冰雪公主冷冷地說:“這裡不許取暖。若想我保住你的性命,更加要注意這一點。請這邊走。”

  小笛沖伊阿宋皺了皺眉,似乎在問:“她是什麼意思?”

  伊阿宋心裡也正納悶呢,哪能回答得出來?這時,他的後背被澤西斯用冰棱劍戳了一下,沒辦法,這是人家的地盤,只好乖乖地隨著冰雪公主走到另一個大廳內。

  寒風呼呼刮著,伊阿宋的腦子也在飛速轉動。騎著範斯塔飛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來歷,但仍舊沒有頭緒。

  塔莉亞的相片仍放在他的口袋裡,伊阿宋不用看就能在頭腦中清晰地勾畫出她的頭像。無法回憶起過去,卻知道自己有個姐姐,而且這個姐姐還有可能幫助他找到答案,但同時卻又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這個姐姐——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令他有種用頭撞牆的衝動。

  相片裡的塔莉亞和伊阿宋長得一點都不像,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藍眼珠了。塔莉亞的頭髮是黑色的,皮膚呈地中海人的棕色,臉形棱角分明——如鷹隼。

  不過,伊阿宋看到塔莉亞的相片時仍然感到一種親切。赫拉故意留下了幾個記憶碎片,以幫助他回憶起這個叫塔莉亞的姐姐。不過從安娜貝絲當時的驚訝表情來看,她分明不知道塔莉亞竟然還有個弟弟。難道塔莉亞不知道伊阿宋的存在?他們又是怎麼被分開的?

  赫拉偷走了他所有的記憶,然後一腳把他踹進全新的生活裡。現在她被囚禁在某個鬼地方,要求伊阿宋去救她,而交換條件竟是伊阿宋被她偷走的東西。每每念及這裡,伊阿宋就感到氣不打一處來,真想一走了之,就讓赫拉死在那個囚牢裡吧。可想歸想,伊阿宋還真不能甩手不幹。他必須要回憶起自己的過去,而這種被逼無奈的感覺令他十分惱火。

  “嗨,”小笛觸摸了一下伊阿宋的胳膊,“發什麼呆呢?”

  “呃……沒什麼,對不起。”

  伊阿宋為自己有小笛這個朋友感到慶倖。阿芙洛狄忒的賜福魔力漸漸消退,小笛又恢復到原先玩世不恭的模樣。但伊阿宋就喜歡她這個樣子,覺得她這樣更加真實,更加漂亮。

  別胡思亂想了,伊阿宋暗暗對自己說。他不能對小笛動任何心思,因為這對她不公平。伊阿宋不知道自己過去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有心上人了。不過他能肯定自己過去的生活和混血營絕對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集。這次探險行動結束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當然,這是他們此番能活著回去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大廳盡頭的牆上是一扇橡木大門,門上鑲嵌著一幅世界地圖,圖上四角各畫著一個鼓著腮幫子吹風的大鬍子男人。伊阿宋印象中似乎見過類似的地圖,只不過這張圖上的男人都是冬季之神,從世界的四方吹出冰雪。

  那位公主忽然轉身,饒有興趣地看著伊阿宋,令伊阿宋覺得自己仿佛是等待拆開的耶誕節禮物。

  “門那頭便是王宮大殿,”她說,“伊阿宋·格雷斯,注意你們的言行舉止。我父親會很……冷酷。屆時我會在替你翻譯的時候幫你說說好話,讓他饒恕你們。很好玩的。”

  伊阿宋估摸著這位大姐對“好玩”的定義可能與自己的不同。

  “呃,有勞了,”他說,“其實我們也就是來簡單說兩句話就走。”

  冰雪公主面含微笑說:“我喜歡英雄,因為你們都是無知者無畏的人。”

  小笛手握刀柄,不客氣地說:“哼,說我們無知,你倒是給我們啟蒙啟蒙啊?你說你會幫我們翻譯,可我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公主冷哼一聲,說:“你們不認識我也不奇怪。即使在古希臘時代,認識我的人也不多。因為他們的領土都在熱帶,並不在我的統治範圍內。我叫凱奧蒽,北風之神的女兒,人稱冰雪女神。”

  說著,她的手指間產生了一個氣旋,那氣旋瞬間變大,成為迷你型的暴風雪環繞在她周身——大片的鵝毛雪隨風起舞。

  “進來吧。”凱奧蒽說,橡木大門忽地開了,一股寒風吹出,從門內射出清冷的藍色光輝,“希望你們在簡單說兩句話後還能活著。”

第二十章 說法語的北風之神

  如果說入口處的那個大廳冷的話,那麼王宮大殿則可稱為冰櫃了。

  空氣中彌漫著白色寒氣,伊阿宋凍得直打哆嗦。沿牆的掛毯上織繡著冰雪森林、荒涼的山脈和冰川。七彩絢麗的北極光從屋頂灑落。地面上積雪深厚,令伊阿宋每踩一步都要小心滑倒。大殿四周有許多武士冰雕,看穿著有的屬於古希臘時代,有的屬於中世紀,還有的竟穿著現代迷彩服。所有冰雕都保持著各種劍拔弩張的攻擊姿態。

  至少第一眼見時伊阿宋以為這些都是冰雕,但當他從兩個手持長矛的古希臘武士冰雕之間走過時,忽聽一陣冰層破裂的哢嚓聲,兩個武士冰雕竟然將手中的長矛往前一伸成交叉狀,擋住了伊阿宋的去路。

  大殿盡頭,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聽口音似乎是法語。廳內寒霧氤氳,伊阿宋看不太清楚。也不知那個男子說了句什麼,那兩名冰武士立刻收回了長矛。

  凱奧蒽說:“不必驚慌,我父親剛才命令他們不殺你們。”

  “感激不盡。”伊阿宋說。

  澤西斯用劍頂著他的背後,說:“向前走,伊阿宋二代。”

  “拜託,這麼叫我很難聽的。”

  “我父親的脾氣很暴躁。”澤西斯警告說,“可惜,待會兒美麗的小笛失去魔力後髮型就會變亂的。不過我倒是很樂意送給她一些頭飾。”

  “謝謝了。”小笛幽怨地說。

  寒霧自動分開,露出坐在王座上的大鬍子長髮男子。他身材魁梧,穿了一件仿佛雪花織成的白色外套,背後展開紫色雙翼。他的鬚髮上結著一層冰霜,令人分不清鬚髮本來的顏色。那名男子豎起兩道濃眉,似乎是在發火,但他的眼神卻比他的女兒更加溫和——使人感到在他冷漠的外表下其實掩藏著一顆頑皮的童心。伊阿宋希望自己沒有看錯這一點。

  “Bienvenu,”那個國王說,“Je?suis?Boreas?le?Roi.?Et?vous?”

  冰雪女神凱奧蒽正要翻譯,卻見小笛上前行禮道:“Votre?Majeste, je?suis Piper?Mclean.?Etc’est?Jason,?fils?de?Zeus.”

  國王微笑的臉上掠過一絲詫異:“Vous?parlez?francais??Tres?bien!”

  伊阿宋驚訝地問:“小笛,你會說法語?”

  小笛皺了皺眉,說:“不會,為什麼問這個?”

  “你剛剛說的是法語。”

  小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我說了嗎?”

  這時那國王又說了幾句,小笛點頭說:“Oui,?Votre?Majeste.”

  國王大笑鼓掌,顯然心情大好。接著他又說了幾句話,朝女兒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凱奧蒽惱怒地說:“國王說——”

  “他說我是阿芙洛狄忒的女兒,”小笛插言道,“所以天生就會說法語,因為法語是愛的語言。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國王陛下還說現在不需要凱奧蒽當翻譯。”

  澤西斯嘿嘿冷笑,凱奧蒽立刻向他投去殺人目光。她對著國王冷冷地鞠躬行禮後,向後退了一步。

  伊阿宋正猶豫著是否也該向國王鞠躬時,抬眼見他正打量自己,於是說:“國王陛下,鄙人叫伊阿宋·格雷斯。感謝陛下,呃,不殺之恩。鄙人能問一句嗎,您身為希臘神靈,為什麼卻說法語呢?”

  小笛和國王交流了幾句話,然後翻譯說:“他說這裡是他的東道國,自然要入鄉隨俗。其實所有神靈都是如此。就拿大多數神靈來說吧,因為他們現在定居美國,所以便說英語。而北風之神波瑞阿斯向來受到眾神的排斥,只能在北方偏安一隅。現在他住在魁北克省,因此自然說法語。”

  國王又說了幾句,小笛的臉頓時刷白。

  “國王說……他說……”不知什麼原因,她無法把下面的內容說出。

  “讓我來說好啦。”凱奧蒽接過話頭,“我父親說他已經下令殺死你們了。我剛才是不是忘記對你們說這件事了?”

  伊阿宋心頭一震,見國王笑眯眯的樣子,仿佛剛說了個好主意似的。

  伊阿宋問:“殺死我們?為什麼?”

  “因為,”國王用帶著濃濃口音的英語說,“這是風神大人埃俄羅斯的指令。”

  說著,這位北風之神從王座上站起,收起背後雙翼,朝伊阿宋走過來。凱奧蒽和澤西斯鞠躬行禮,伊阿宋和小笛也照樣行禮。

  北風之神說:“既然小笛·麥克林剛才用法語講話,所謂禮尚往來,我便用你們的語言同你們講話吧。我很喜歡阿芙洛狄忒家的這個小姑娘。至於你,波西·格雷斯,埃俄羅斯大人要求我在殺死你之前,先聽聽你的解釋。”

  伊阿宋口袋裡的金幣仿佛忽然間變得很沉重。此時的局面急轉直下,他一旦亮出神劍,就要同時對付一位神靈及其子女,還有一大群的冰凍武士。

  伊阿宋按捺下心中的衝動,說:“風神埃俄羅斯大人為什麼要殺我們?”

  “因為你們是半神。”北風之神一副理當如此的樣子說,“埃俄羅斯大人的職責是掌控住世界上的風,半神們總是不斷地給他出難題。他們把風釋放出來,導致世間大亂。最嚴重的冒犯是去年夏天與魔獸堤豐的那一場大戰……”(諸神與堤豐之戰詳見《波西·傑克遜與最終之神》——譯者注)

  北風之神波瑞阿斯揮了揮手,一道冰幕出現在空中,其上放映著一組戰鬥畫面——?一個巨人被卷裹在暴風中,消失在曼哈頓的遠方。一些小小的發光的人影——伊阿宋估計那些都是神靈——圍在巨人周圍,像一群暴徒似的用閃電和火球對那個巨人進行狂轟亂炸,然後便見一個冒著黑煙的人體掉進了大海。

  波瑞阿斯解釋說:“那位就是風暴巨人堤豐。數萬年前,諸神第一次將他打敗,但在垂死掙扎之際,他釋放出了許多風暴精靈——那些風七刮八刮的,根本不聽任何神靈的指揮。埃俄羅斯窮於應付,只得將這些風暴精靈一一捕獲,看押在他的城堡裡。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那些神靈們則袖手旁觀,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埃俄羅斯花費了成百上千年才將所有的風暴精靈捕獲乾淨,他心裡自然憤懣。然而,去年夏天,堤豐再次被打敗——”

  “他的死再次引發了新的一場風暴精靈災禍,”伊阿宋猜測道,“而這令埃俄羅斯更加憤怒。”

  波瑞阿斯說:“正是如此啊。”

  小笛說:“可是,國王陛下,與堤豐的戰爭並不是諸神挑起的呀。是堤豐要毀滅奧林匹斯神界的!風神大人為什麼要把罪責推在諸神身上呢?”

  國王聳聳肩膀:“埃俄羅斯並不敢拿諸神撒氣,因為諸神位高權重,而且實力強橫。於是,他便把氣都撒在了幫助諸神作戰的半神身上。他曾命令我們:‘但凡遇見前來尋求幫助的半神,一律處死。’”

  一時間,大家都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伊阿宋說:“這未免太……極端了吧。不過你並沒打算殺我們,對嗎?你想先聽聽我們怎麼說,因為當你聽說了我們的探險行動後——”

  “的確是這樣,”國王沒有否認,“埃俄羅斯也說宙斯的一個兒子會來找我幫忙,他要我殺死你之前先和你談一談,因為你可能——原話怎麼說來著?給我們的生活增加點調料。不過,雖然我奉命聽你解釋,但最終決定卻由我來作出。凱奧蒽也希望我能先聽聽你的解釋,或許你們能撿條性命呢。”

  伊阿宋松了口氣,說:“感謝陛下的恩德。”

  北風之神微笑著說:“不用謝我。我這麼做也是想從你那裡得到點生活樂趣。有時,半神就是我們的取樂工具。”

  說著,他環視屋內各種各樣的冰凍武士。

  小笛驚呼道:“你是說——他們都是半神?冰凍的半神?他們還活著?”

  “問得好。”波瑞阿斯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考慮半晌才說,“只有我下命令時,他們才能活動,否則,他們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當然,除非他們都被融化掉,不過那可就把屋子搞髒了。”

  凱奧蒽走到伊阿宋身後,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的脖子。她在伊阿宋耳邊悄聲說:“那些都是我父親送給我的禮物。只要你留下,我可以讓你的朋友們離開。”

  “什麼?”澤西斯插言說,“如果凱奧蒽要了這個,那個女孩兒就得歸我。凱奧蒽得到的禮物總是比我多!”

  波瑞阿斯嚴厲地說:“孩子們,不得在客人們面前無禮,別人會說我把你們兩個寵壞了!凱奧蒽,你太心急了,我們還沒有聽這幾個半神的來意呢。然後我們再決定如何處置他們也不遲啊。好了,伊阿宋·格雷斯,給我們說說有趣的事吧。”

  伊阿宋感到腦子一片空白。他內心愧疚到極點,不敢抬頭看小笛。因為是他把朋友們帶到了鬼門關——不,也許還沒來得及死,他們就永遠成為這間大殿內的冰雕,成為北風之神家的玩具了。

  凱奧蒽指下用力,戳了下伊阿宋的脖子。伊阿宋的皮膚忽然自動閃過一層電光,只聽劈啪聲過後,凱奧蒽被電流擊飛,摔在地上。

  澤西斯幸災樂禍地大笑道:“幹得漂亮!雖然我不得不殺你,但你剛才的表現的確很合我的胃口。”

  凱奧蒽一時間蒙了,但隨即空氣朝她的身周劇烈湧去,形成了一個小型的暴風雪區域。“你竟敢——”

  “快停下,”伊阿宋鼓足勇氣說,“你不能殺我們,也不能將我們留下。我們這次探險行動是為了諸神的女王。如果你們不想大門被天后踹開的話,就放我們走。”

  他的話充滿自信,頓時吸引了大殿內所有人的注意。凱奧蒽手一揮,暴風雪頓時消散,澤西斯也放下手中的劍。兩個人一起看向父親,等他拿主意。

  “嗯,”波瑞阿斯眼中金光閃過,伊阿宋不知道他是在興奮還是在憤怒,“宙斯的兒子受到赫拉的庇護?這絕對是破天荒頭一遭啊。快告訴我你們的故事。”

  自從進入大殿之後,伊阿宋一直苦於沒有機會解釋,如今波瑞阿斯做出了傾聽的姿態,他卻忽然不知該從哪裡說起了。

  小笛見狀,急忙接過話頭,向波瑞阿斯謙恭地介紹了整個經過,包括大峽谷、大預言等,竟然比伊阿宋說得還要清晰簡潔。

  “我們此番前來是尋求指引的。”小笛最後說,“襲擊我們的風暴精靈是某個邪惡女人的手下,如果我們找到他們,就有可能找到赫拉。”

  國王捋了捋鬍子上的冰碴。透過窗戶看,外面已經夜幕降臨,溫柔如水的北極光把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浸潤成了血紅色。

  波瑞阿斯說:“我知道這些風暴精靈的來歷、他們的藏身地,也知道他們抓的那個人。”

  伊阿宋問:“你是說海治教練嗎?他還活著?”

  波瑞阿斯說:“暫時沒死。不過風暴精靈的主人……跟她作對簡直就是自尋死路。相比之下,你們留下來當冰雕還算是上策。”

  伊阿宋說:“赫拉遇到了麻煩。三天之後她就要——我只是假設——死去。而有一個巨人將在同一時間崛起。”

  波瑞阿斯點頭說:“沒錯。”伊阿宋似乎看見他狠狠瞪了凱奧蒽一眼,但因為這一幕飛速閃過,伊阿宋也吃不准自己是否真的看見了,還是僅僅出於想像。“許多可怕的東西都在蘇醒。即使是我的孩子們也不告訴我所有的消息。魔獸的大暴亂始自克洛諾斯——泰坦等人被打敗後,你父親宙斯竟然天真地認為大暴亂徹底結束。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罷了。決戰就要來臨,醒來的那個人比泰坦更可怕。風暴精靈,哼,那不過是開胃菜。世間還有更危險的魔王即將出現。當魔獸們不再困於地獄深淵,當鬼魂們不再受冥王哈迪斯約束……到了那個時候,奧林匹斯山的神靈們就知道害怕二字怎麼寫了。”

  伊阿宋聽不太懂波瑞阿斯的這番話,不過他不喜歡凱奧蒽在一旁嬉笑的樣子——仿佛覺得這些事很好玩似的。

  伊阿宋問國王:“你會幫助我們嗎?”

  北風之神面現不悅之色,說:“我可沒說過。”

  小笛說:“求求您了,國王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來。儘管她內心恐懼,但嬌美的面容卻充滿了自信——而這時阿芙洛狄忒施加在她身上的魔法祝福已經消退了,小笛又恢復成原來的自己,那個衣著隨便、素妝淡抹的女孩兒。但在這間冰冷的王宮內,她的身上卻散發出溫暖的光輝。“如果你能告訴我們風暴精靈的去向,我們就能把他們抓起來獻給埃俄羅斯大人。那樣一來,你在埃俄羅斯大人面前也會很有面子。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會赦免我們和其他的半神呢。我們還能救出海治教練。這可是皆大歡喜呀。”

  澤西斯嘟囔說:“她很美,我是說,她很正確。”

  “父親,別聽她的鬼話。”凱奧蒽說,“她是阿芙洛狄忒的孩子。她竟敢對神靈使用魅惑語,現在就冰凍她!”

  波瑞阿斯沉吟不決。伊阿宋把手伸進口袋拿住金幣,如果勢頭不妙,他就會放出神劍。

  他的這個微小動作被波瑞阿斯發覺了,問道:“半神,你的小臂上是什麼?”

  伊阿宋剛才不自覺地擼起袖子,不巧讓波瑞阿斯看見了他小臂上的刺花。

  北風之神的眼睛頓時睜大了,就連凱奧蒽也倒吸著涼氣後退幾步。

  接著,波瑞阿斯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放聲大笑,屋頂上的冰柱都被震落,摔在王座旁邊。這位神靈的軀體突然一陣扭曲,他的鬍子消失了,身材變得又高又瘦,衣服也變換成紫邊羅馬長袍。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煙霧繚繞的桂冠,腰間懸掛一把古羅馬軍人常用的那種大劍,樣式和伊阿宋的那把頗為相似。

  “阿奎侖。”伊阿宋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怎麼突然冒出了這麼個名字。

  神靈側著頭問:“我變出這個樣子,你就認出來了?你現在還說你是混血營的人嗎?”

  伊阿宋不安地說:“呃……是啊,國王陛下。”

  “赫拉派你去那裡……”波瑞阿斯的眼神裡蘊涵笑意,“我現在總算明白了。哼,她這是在玩火。玩火者小心自焚啊!難怪奧林匹斯山關閉了,他們肯定被赫拉玩的這個小遊戲嚇壞了。”

  “伊阿宋,”小笛緊張地說,“為什麼北風之神要變換形貌?他怎麼會穿羅馬長袍呢?這是怎麼回事呀?”

  伊阿宋說:“這是他羅馬神的樣子。不過你問我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

  波瑞阿斯笑道:“你當然不知道了。嗯,這場好戲一定很有趣啊。”

  小笛問:“你放我們走?”

  波瑞阿斯說:“小可愛,我現在沒有理由殺你們呀。如果赫拉的計畫失敗,對此我深信不疑,你們之間就會自相殘殺。埃俄羅斯大人再也不用為半神的事感到頭疼了。”

  伊阿宋心裡發涼,感覺自己的脖子仿佛又被凱奧蒽冰涼的手指掐住了——但他隱隱覺得北風之神並沒有說假話。自從他到混血營後,總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似乎哪裡出錯了。而喀戎對他的出現又心懷忌憚——波瑞阿斯肯定知道其中的隱情。

  伊阿宋問:“我猜你不會對此加以解釋吧?”

  “呵呵,很有自知之明嘛!我可不想攪和赫拉天后的計畫。難怪她要取走你的記憶。”波瑞阿斯心情不錯,顯然在想像半神之間相互廝殺的美好願景,“在幾位風神之間,我是出了名的好說話。不像我其他幾位兄弟,我曾經和許多凡人都有過戀情。比如我的兒子澤西斯和卡爾萊斯最初就是半神——”

  “這說明了他們兩個為什麼蠢得像豬!”凱奧蒽吼道。

  “閉嘴!”澤西斯惱怒地說,“就因為你是神靈之間生的,所以才是女神——”

  “你們兩個都住嘴!”波瑞阿斯喝道,他在家中顯然享有極高的威望,兩個兒女聽到他的呵斥後立刻停止了爭吵,“正如我所說,我的名聲不壞,不過我很少在諸神的事務中發揮過什麼重要作用。我守在這間宮殿裡,遠離塵世的文明,難得享受什麼樂趣。就連那個笨蛋南風之神諾塔斯都可以去繁華城市度假,憑什麼我一年四季守在冰冷的魁北克,除了冰就是雪?”

  “我喜歡這裡。”澤西斯嘟囔說。

  波瑞阿斯瞪了他一眼,說:“如今,我終於有機會成為眾神注目的焦點了。嘿,我會讓你們繼續這次探險任務。你們不是要找風暴精靈嗎?去風城芝加哥吧。”

  “父親!”凱奧蒽阻止道。

  波瑞阿斯沒有理會女兒:“如果你們能把風抓住,就能安全抵達埃俄羅斯的王宮。萬一你們成功,當然這概率很小,別忘了告訴埃俄羅斯大人是我叫你們捕獲風的。”

  “好吧,”伊阿宋說,“這麼說,操控風暴精靈的那位女士就住在芝加哥?是她囚禁了赫拉嗎?”

  “哈,”北風之神咧嘴笑道,“朱庇特之子,你問的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問題?”

  伊阿宋留意到波瑞阿斯言語中的細微差別:“剛才他稱我是宙斯之子,現在卻說成了朱庇特。”

  “對於掌管風的那位,”波瑞阿斯繼續說,“沒錯,你們會在芝加哥找到她。其實她也只是個小角色,不過即使憑她的實力也能把你們全都殺了。如果你能打敗她,把風捕獲住,你就能見到埃俄羅斯了。只有他才知道全世界的風的位置。所有的機密最後都要匯總到他的城堡裡。如果有人能告訴你赫拉被囚禁的地方,那就是埃俄羅斯。至於你們找到赫拉後會遇見什麼人——老實講,一旦我告訴你們,你們會巴不得我把你們冰凍在這裡呢。”

  “父親,”凱奧蒽反對說,“你不能就這麼讓他們——”

  北風之神嚴厲地說:“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仍是這裡的主人,不是嗎?”

  波瑞阿斯對女兒的目光顯示了他們父女之間的不和。凱奧蒽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但她克制住自己,緊咬著牙關說:“遵從您的意願,父親大人。”

  波瑞阿斯說:“半神,趁著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你們趕快走吧。澤西斯,你護送他們安全離開。”

  在眾人鞠躬致意下,北風之神波瑞阿斯化作一團煙霧消失了。

  回到大廳,卡爾和雷奧正在那裡等候。在這段時間內,雷奧顯然洗了個澡,面貌煥然一新。范斯塔也恢復到龍的形態,不斷地往自己身上噴火,融化鱗片上的冰霜。

  見到凱奧蒽從樓梯上下來,雷奧急忙用手在頭髮上抹了兩下,梳理整齊。他的這個動作被伊阿宋看到,不由得暗暗好笑。不過伊阿宋同時決定稍後提醒一下這個好朋友,凱奧蒽可不是那種溫柔可愛的女孩兒。

  下到樓梯口,凱奧蒽對小笛說:“你能蠱惑我的父親,但別想糊弄我。咱們還沒完呢。還有你,伊阿宋·格雷斯,不久我的王宮裡就會新添一個冰凍武士了。”

  伊阿宋回擊說:“波瑞阿斯說得不錯,你的確被寵壞了。再見了,我的冰雪女王。”

  凱奧蒽氣得面色蒼白,但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哼了一聲,她旋風般地回到樓梯上,變成了一團風雪消失了。

  澤西斯提醒說:“小心點,她可是個睚眥必報的神。”

  卡爾嘟囔說:“壞姐姐。”

  伊阿宋說:“冰雪女神而已,她能報復什麼,朝我們扔雪球嗎?”嘴上說得輕描淡寫,但伊阿宋的心裡卻頗為凝重。

  雷奧苦著臉說:“上面發生什麼了,惹得她這般生氣?她也生我的氣嗎?夥計們,這可是我的初戀呀!”

  “我們待會兒向你解釋。”說著,小笛朝伊阿宋使了個眼色。伊阿宋明白向雷奧解釋的任務只怕是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說實在的,剛才的事情就連伊阿宋自己也不太明白。波瑞阿斯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居然變成了他的羅馬神形象阿奎侖。

  在得知伊阿宋被派往混血營後,波瑞阿斯立刻就釋放他們。伊阿宋可不相信這位北風之神存著什麼好心,因為他從北風之神的目光中看到了帶著殘忍的興奮,那神態分明就像一個賭徒被打了雞血一樣。

  波瑞阿斯當時怎麼說來著?“……你們之間就會自相殘殺。埃俄羅斯大人再也不用為半神的事感到頭疼了。”他那時的心情肯定很好。

  伊阿宋避開小笛的目光,抑制住內心的不安,說:“是啊,過會兒我們再給你解釋。”

  澤西斯說:“小心,美女。前往芝加哥路上的風們脾氣都很暴躁,而且還會有別的魔獸搗亂。可惜你不能留下來當冰雕,否則我就可以用你當鏡子用了。”

  小笛說:“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那時寧願陪卡爾玩冰球。”

  “冰球?”卡爾眼睛一亮。

  “開玩笑啦,”小笛連忙說,“我們將來會遇到比暴風更麻煩的問題,是嗎?”

  澤西斯說:“呃,是啊。還有更難纏的東西。”

  “更難纏。”卡爾跟屁蟲似的附和說。

  “你能透露點消息嗎?”小笛笑得很甜。

  這一次她的魅惑術沒有起作用。北風之神的兩個兒子一起大搖其頭。

  天門洞開,露出夜晚的星辰。範斯塔跺了跺腳,急不可待地要飛起來。

  澤西斯面色陰沉地說:“想要知道更難纏的是什麼,去問埃俄羅斯吧。祝你們好運。”

  他的語氣中竟然略帶關心,這和前幾分鐘想讓小笛變成冰雕的他截然不同。

  卡爾拍拍雷奧的肩膀:“千萬別死啊!”這可是他說的最長一句話了,“下次——冰球。吃比薩。”

  “咱們走吧。”伊阿宋凝視夜空,急於逃出這座冰冷的宮殿。不過他有種感覺,與未來要到的地方相比,北風之神的宮殿恐怕要算最友好的地方了。“我們去芝加哥,一定要活著啊。”

第二十一章 夢裡和爸爸的奇幻話題

  直到魁北克隱沒在夜晚的黑暗中,小笛一直都提心吊膽。

  伊阿宋對她說:“你表現得真不可思議。”

  要是以往聽到伊阿宋的誇獎,小笛會高興一整天。不過此刻她的腦子裡全都是未來的可能遭遇。據澤西斯的警告,大魔頭們將現世了。小笛對此並不意外,因為她早就有所預料。距離冬至日越近,給她留出作決定的時間便越少。

  小笛用法語對伊阿宋說:“如果你知道關於我的真相,你就不會這麼誇我了。”

  伊阿宋當然聽不懂法語,於是奇怪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只不過是和波瑞阿斯說了幾句話罷了。這也叫不可思議?”

  雖然沒有轉頭看,但小笛能想像伊阿宋臉上的微笑。

  “嗨,”他說,“要不是你,我們可全都變成凱奧蒽的小冰人啦。這是救命之恩哪。”

  在小笛心目中,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絕對不會容忍那個冰雪怪物留住伊阿宋。最令小笛不安的其實是波瑞阿斯變成羅馬神形象的那一幕,他為什麼會放他們走呢?其中的隱情和伊阿宋的歷史有關聯,而且他手臂上的那個刺花是關鍵。波瑞阿斯認為伊阿宋來自古羅馬,而古羅馬和古希臘是宿敵。小笛等待著伊阿宋的解釋,但從伊阿宋的表現上看,她顯然是在白等。

  小笛知道伊阿宋對混血營並沒有歸屬感。可他是半神,混血營就是半神的歸宿啊。但是現在……如果他另有來歷怎麼辦?萬一他真的是敵人怎麼辦?小笛覺得這個念頭比凱奧蒽更令人難以忍受。

  雷奧從背包裡取出三明治遞給二人。自從從北風之神的王宮出來後,雷奧一直沉默不語。這時他說:“我仍然不相信凱奧蒽有那麼壞。她看上去很友善啊。”

  伊阿宋說:“相信我,夥計。玫瑰好看,刺卻會紮人。冰雪雖美,小心被凍僵。天涯何處無芳草,你的女朋友包在我們身上好啦。”

  小笛聽後笑了,但雷奧依舊悶悶不樂。他沒有講自己在王宮裡的經歷,也沒有解釋為什麼澤西斯兩兄弟從他的身上嗅出火的氣味。小笛覺得雷奧心裡藏著什麼。不管那是什麼,反正受到他的影響,範斯塔的情緒也變得低落起來,不停地低吼著,噴出蒸汽驅散周圍的寒氣。

  三個人在範斯塔的背上用完晚餐。也不知道雷奧的食物等生活用品都裝在了哪兒,總之他準備得非常仔細,就連小笛是素食者都考慮到了。鱷梨乳酪三明治的味道真不錯。

  吃完了飯,沒有人再有興致說話。大家都知道波瑞阿斯之所以放走他們,是因為相信他們去芝加哥等於送死。既然這樣,他又何必做惡人呢。

  皎月當空,星辰在天。小笛的目光沉靜如水。和波瑞阿斯一家的會面給她帶來的震撼遠遠超乎她的意料。激動過後,她的胃部隱隱作痛。

  她仿佛又聽見海治教練的吼叫:“真是嬌氣包!拿點勇氣出來看看!”

  自打從波瑞阿斯那裡聽說海治教練還沒有死,小笛便一直惦念著他。以前她不喜歡海治教練,但那次在空中走廊,海治教練跳下懸崖去救雷奧,最後還犧牲自己保護了他們三個。小笛現在突然明白在荒野學校的時候,海治教練為什麼總是粗聲粗氣地和她說話,為什麼總是處處刁難她,為什麼明知那些壞女孩兒欺負她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來那個老半羊人是在用自己的方法訓練她呀——訓練她為今後的半神生涯做準備。

  在空中走廊上,風暴精靈譏笑海治教練,說他被踹到了荒野學校養老。聽他的口氣,似乎海治教練是受到了某種懲罰。雖然小笛不瞭解其中的詳情,但從海治教練整日牢騷不斷的表現上看也多少有了某種猜測。不管事實如何,關鍵在於他還活著。小笛內心突然有種壓抑不住的衝動,要把海治教練救出來。

  別自不量力了,她暗暗自嘲,你自己的問題更要命。這次任務註定沒有好結局。

  她和賽勒娜一樣都是營地的叛徒,只不過別人現在還沒有發覺罷了。

  小笛仰頭看著星星,回想很久以前和父親在湯姆爺爺屋前野營的那個晚上。湯姆爺爺已死去多年,但爸爸仍舊保留著奧克拉荷馬州的那套老房子,因為那是他生長的地方。

  小笛和父親曾回去小住過幾日,想要把老房子簡單修繕一下後賣出去。不過小笛覺得根本沒有人願意買這種破房子,連個正經的窗戶都沒有,而是那種老式的百葉窗。屋子裡散發出一股陳年雪茄味。由於沒有安裝空調,到了夏天,晚上屋裡異常悶熱,她和父親只好在屋外過夜。

  他們鋪開睡袋,聽著樹上的蟬鳴。小笛指認著夜空中的星座——武仙座、太陽神座、人馬座。

  父親仰面枕著雙臂,穿著舊T恤衫和牛仔褲的他仿佛是切羅基族裡土生土長的族人。“如果你爺爺在這裡,就會說那些希臘星座都是一群牛。他曾告訴我,星星們都是披著閃光皮毛的動物,好像魔法刺蝟。很久以前,大森林裡的獵戶曾經射下來過幾隻。當時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捕獲的是什麼東西,然而到了夜晚,那些動物星星開始發出亮光。萬道金光從他們的皮毛上射出,於是切羅基人就把它們都放回到了空中。”

  小笛當時問:“你相信世上有魔法刺蝟嗎?”

  父親笑了:“我想是湯姆爺爺對古希臘太有認同感吧。不過天空那麼遼闊,應該有大力士海格力斯和魔法刺蝟們住的地方吧。”

  就這樣,父女倆坐著,聊著。最後,小笛鼓足勇氣問了一個困擾她很久的問題:“爸,你為什麼從不演美國土著的角色?”

  上個星期,父親推辭了一份數百萬美元的演出合同,該影片名為《獨俠客》,只因為他需要在裡面扮演一位元印第安人。小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父親戲路很寬——扮演過中學裡的拉丁語老師、動作片裡的以色列間諜,甚至還在《007》中扮演過一個敘利亞恐怖分子。當然,他的成名影片還要數《斯巴達王》。可是一到美國土著角色——無論正面還是反面——父親一律拒絕。

  父親沖她擠了擠眼睛,說:“可能是離家門口太近的緣故吧。演戲嘛,就得演跟自己現實生活差距比較大的角色才容易些。”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說不定你能通過一個角色來改變人們對美國土著的陳舊觀念呢。”

  父親黯然說:“如果有那樣的角色我一定會努力演好。可惜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見。”

  小笛凝望星辰,努力把它們想像成會發光的刺蝟。她認識的都是那種英雄人物的星座——比如,橫貫天際、奮勇殺魔獸的大力士海格力斯。爸爸說得也許沒錯。古希臘人和切羅基人都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氣魄。那一顆顆的星辰仿若燃燒了千萬年的火球。

  “爸,”她說,“如果你不習慣在家門口,那為什麼要帶我來爺爺的老家啊?”

  父親的笑聲回蕩在夜空中:“小笛,你太瞭解我了。”

  “你不是真的想把這塊地賣掉吧?”

  “是啊,”父親歎了口氣,“可能我真的不願意賣呢。”

  小笛眨眨眼睛,晃晃頭,似乎想從回憶中搖晃出來。定了定神,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龍背上睡著了。

  父親是如何扮演那麼多和本人大相徑庭的角色的?她真想具有父親那樣的表演天分,否則她快要崩潰了。

  或許她只要再多假裝一段時間,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做夢,就夢到了好方法可以不用背叛朋友便能救出父親呢——不過就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小笛向後靠在伊阿宋溫暖的胸膛上,合上雙眼沉沉入睡。

  在夢裡,她回到了那座山頂。樹林中透出幽靈般的紫色篝火。小笛的眼睛被濃煙熏得生疼。地面滾燙,令她的靴子底都變軟了。

  黑暗中,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說:“你忘記了你的任務。”

  雖然小笛看不見對方,卻知道他就是那個可怕的巨人——?一個自稱恩克拉多斯的傢伙。小笛四顧尋找父親,卻發現捆綁父親的那根柱子不見了蹤影。

  “他在哪兒?”小笛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巨人大笑,仿佛火山噴發,岩漿四濺。“他的身體現在暫時安全,不過,這個可憐人的心靈只怕已經無法再經受我的同伴們的摧殘了。他已經發現我了——這點令我心煩。你必須加快進度,小姑娘,否則他的小命恐怕保不住了。”

  “放了他!”小笛絕望地喊道,“他只是個凡人!你抓我好了。”

  巨人笑道:“可是我們必須證明對父母的愛呀。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此。照我的吩咐去做,讓我看看你有多珍惜你的父親。對你來說,哪個更加重要——是你的父親,還是那個用謊言利用你、玩弄你的感情、操縱你的記憶的女神?赫拉對你的重要性在哪裡?”

  怒火和恐懼在小笛的心中燃燒,令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如果我照你的吩咐去做,我就背叛了朋友。”

  “可憐的丫頭,你的朋友們終究難免一死。他們的探險行動是不可能完成的。退一步講,就算你們成功,可結局呢?你也聽見了那個預言:赫拉脫困意味著你們的末日到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你願意和朋友們共死,還是願意和你的父親同生?”

  篝火突然躥起數丈之高。小笛想後退,卻發覺雙腿如同灌鉛般無法挪動。她抬起頭,看見紫色的火星飄過天空,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山下的城市沐浴著晨曦。西邊,遠處那連綿的山脈上,她看見霧海中升起一塊熟悉的石碑。

  小笛問:“你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那塊石碑?這樣一來,你不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嗎?”

  巨人說:“我知道你認得這個地方。不要讓你的朋友們去他們的目的地,帶領他們來這裡,其餘的事交給我處理。當然,能在路上殺了他們更好。想要救出你的父親,就在冬至日中午前把他們帶到這座山峰來吧。”

  “不,我做不到。”小笛說,“你不能要我——”

  “背叛那個總是惹你生氣,甚至還對你隱藏秘密的傻瓜朋友伐耳迪茲嗎?背叛那個虛幻的男朋友嗎?難道他們都比你的親生父親重要?”

  小笛說:“我一定能擊敗你。我一定能拯救我的父親和朋友。”

  巨人發出驚天大吼:“我也曾經驕傲過,以為眾神根本不能拿我怎麼樣。可是,他們卻搬來大山壓住了我,把我壓進了地底。我痛得神志不清,掙扎了幾千年。丫頭,我從中學會了忍耐,不再僅憑衝動做事。現在,在蘇醒的大地幫助下,我已經踏上了回歸的路途。我僅僅是開始,我的兄弟們會接踵而來。這一次,我們要大開殺戒。小笛·麥克林,你需要學會謙恭。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反抗簡直就是雞蛋撞牆。”

  夢境逐漸化為虛影。小笛猛然從夢中醒來,驚叫中,快速地從空中跌落。

第二十二章 晚飯時間到了

  半空中,小笛急墜直下。越來越近的城市中,燈光閃閃爍爍。數十米開外,失控的機械龍在瘋狂旋轉,它的翅膀無力地耷拉著,嘴裡散出火苗,仿佛短路的燈泡在劈啪狂閃。

  一個人影瞬間從小笛身旁墜落——是雷奧。他驚叫著,四肢無助地亂舞,想要在雲海中抓住救命稻草:“不好啦!”

  沒等小笛反應過來,雷奧已經離她遠去。

  伊阿宋在她的上方喊叫著:“小笛,保持身體平衡!展開胳膊和腿!”

  小笛幾乎被恐懼吞噬,但她努力保持下墜姿態的平衡。她像跳水運動員一樣展開雙臂和雙腿,讓身下的風穩穩地托著自己。伊阿宋接近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腰。

  謝天謝地,小笛驚魂未定地心想,卻又不自覺地感到一絲甜蜜。這是他一周內第二次抱自己了,兩次都是在這種高空墜落的驚險情況下。

  “快去救雷奧!”小笛喊道。

  伊阿宋控制著風向,努力減緩下墜的速度。不過此時的風卻不像上一回那樣馴服,令伊阿宋忽高忽低,難以保持穩定。

  “這次玩個驚險的。”伊阿宋提醒小笛,“抓緊嘍!”

  小笛八爪魚似的緊抱住伊阿宋,伊阿宋頭一沉,向地面俯衝而下。小笛驚叫著,但由於速度太快了,竟然發不出聲來。快速閃過的景物變得模糊。

  忽然,噗的一聲,他們撞上了一個帶著溫度的軀體——是雷奧。

  “別亂動!”伊阿宋說,“是我!”

  雷奧大聲叫道:“我的龍!快救救範斯塔!”

  伊阿宋在承受三個人體重的情況下飛翔異常吃力,此時根本不可能再增加五十噸的鋼鐵。小笛剛要勸說雷奧,忽聽一聲巨響,只見一團巨大的火球從地面上的廠區沖天而起。雷奧哭喊著:“範斯塔!”

  伊阿宋滿臉赤紅,努力控制著氣流在三人身下形成一個托承的氣墊,但這一切僅僅能延緩他們的下墜速度而已。此時他們三個並不是那種自由落體式地墜落,而是像蹦樓梯似的下墜一段就停頓一下,然後再下墜,再停頓。每次墜落的高度大約有三十米,墜得小笛胃都快從嘴裡翻出來了。

  就在這種要命的下墜過程中,小笛逐漸看清了地面的情況——下面是個大廠區,煙囪林立,四面圍繞著鐵絲網,停車場裡的汽車表面覆蓋著積雪。此時他們仍在高空,如果掉到地上,准保變成一攤肉泥。

  只聽伊阿宋吃力地說:“我撐不住——”

  三人頓時如同石塊般朝地面落下去,砸爛廠區內最大的廠房的屋頂後掉進黑暗之中。

  不幸的是,小笛努力雙腳落地,卻扭了左腳踝,痛得她耳邊嗡嗡作響,兩眼一陣發蒙。

  劇痛中,她聽見下方響起伊阿宋的聲音:“小笛!小笛在哪兒?”叫喊聲回蕩在空曠的廠房裡。

  雷奧呻吟道:“噢,好兄弟!你壓著我的背了!我可不是沙發!小笛,你在哪兒?”

  “我在這裡。”小笛虛弱地回應。

  這時,她聽見踩在鐵樓梯上的重重的腳步聲。

  雙眼適應了四周的黑暗後,小笛發現廠房內半空環繞著一條狹窄過道。雷奧和伊阿宋掉在地面上,正爬上鐵梯來救她。她低頭看了看傷腳,頓時感到一陣作嘔。腳趾頭不該朝那個方向的,不是嗎?

  她不敢再看,強忍著沒有嘔吐。轉移注意力,想點別的東西。

  大約七米高的屋頂上有個大窟窿,是他們掉落進來時留下的。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沒有摔死,小笛暗自慶倖。天花板上掛著的幾個電燈泡發出微弱的光芒,整個廠房內都十分昏暗。小笛旁邊,鏽跡斑斑的鐵牆上到處都是塗鴉,掩蓋了原本嵌在上面的一個公司標誌。狹窄過道下有許多大機器、自動裝配生產線和排成一排待完工的卡車。整個廠房看樣子已經廢棄多年。

  伊阿宋和雷奧來到小笛身邊。

  雷奧剛問了半句:“你還好——”然後就看見了她的腳,“呃,看起來不好呀。”

  “謝謝你的安慰。”小笛哼哼唧唧。

  “別擔心,會沒事的。”伊阿宋關切地說,“雷奧,你帶醫藥包了嗎?”

  “帶了,帶了。”雷奧在工具腰帶內掏了一陣,掏出一摞薄紗布和一卷膠帶——從體積上看,小小的工具腰帶根本不可能裝下這兩樣東西。小笛昨天早上就發現了這條腰帶,但因為雷奧沒有主動說,所以她也沒問。外觀上,這條腰帶和工人們常圍的那種能裝工具的腰帶沒什麼不同。腰帶上的口袋癟癟的,似乎並沒裝什麼東西。

  “你的腰帶——”小笛嘗試著站起,但腳上一陣劇痛,又坐了回去,“你的腰帶明明是扁的,怎麼掏出這麼多東西?”

  雷奧說:“魔法的力量。我也不是十分明白,不過這些口袋裡除了許多常用的工具外,還有一些別的用品。”說著,又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鐵盒,“要不要來塊口香糖?”

  伊阿宋一把抓過去:“真不錯。雷奧,你能治好她的腳嗎?”

  “我又不是醫生。如果是輛車的話……”雷奧打了個響指,“等一下,前些天在營地裡他們給你吃的是什麼?十全大補丸嗎?”

  “是神食。”小笛痛得咬緊牙關,“我的背包裡應該還有些,希望沒被壓碎。”

  伊阿宋小心翼翼地將背包從她的肩上取下,翻找了一通後,看見一包餅乾樣的食物。他掰下一片,送進小笛的嘴裡。

  神食的味道比較怪異,有點像小時候生病時爸爸喂她喝的黑豆湯。想起這些,再想到爸爸依舊在受難,她的心中便感到悲傷。

  腳踝的疼痛漸漸有減弱的跡象。“再給我吃點。”她說。

  伊阿宋為難地說:“小笛,這東西吃過量會把你燒成灰燼的。現在還是先把你的腳扶正吧。”

  小笛心驚膽戰地說:“你以前做過嗎?”

  “呃……算是吧。”

  雷奧找來一截樹枝,一劈兩半充當夾板,然後準備好紗布和繃帶。

  “扶住她的腿別動。”伊阿宋叮囑說,“小笛,忍著點痛。”

  然後他握住小笛的腳,用力一扳。小笛感到腳上的劇痛一下子湧入大腦,不由得在雷奧胳膊上狠狠捶了一拳。雷奧疼得哇哇大叫,比小笛呼痛的聲音都大。

  劇痛過後,小笛的呼吸減慢下來,看見自己的腳終於恢復了正常形態。伊阿宋用夾板固定好傷處,蓋上紗布後用繃帶纏好。

  雷奧揉著胳膊說:“老天!美女,力氣不小啊,幸好我沒把頭伸過去。”

  “對不起啦。”小笛說,“不過別再叫我美女,否則小心吃拳頭。”

  “你們兩個表現得都不錯。”伊阿宋喂小笛喝了點水。幾分鐘過後,她終於從疼痛中緩解過來。

  窗外寒風呼嘯,雪片從房頂的窟窿飄下。自從見過凱奧蒽後,小笛見雪就煩。

  “你的龍怎麼回事?”她問,“這是哪裡?”

  雷奧陰著臉說:“我不知道範斯塔怎麼了,他好像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突然就摔了下來。”

  小笛想起恩克拉多斯的警告:“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反抗簡直就是雞蛋撞牆。”撞牆?難道是他搞的鬼?可是他距離這裡幾千里地啊,這怎麼可能?如果他真的有這麼大的實力,為什麼還要她來充當間諜呢,他動動手指頭把伊阿宋他們直接殺了不就得了?那個巨人怎麼可能從幾千裡外透過暴風雪監視他們呢?

  雷奧指著牆上的標誌:“這裡是……”小笛依稀分辨出牆上印著一個很大的紅眼睛以及一行字:單缸發動機1號組配車間。

  “關停的汽車廠。”雷奧說,“我估計這裡是底特律市。”

  小笛也聽說過底特律市有許多關停的汽車廠。不過這裡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這裡距芝加哥市有多遠?”

  伊阿宋遞給她水壺。“大約還有四分之一的路程吧。可是,沒有龍,剩下的路程就只能開動兩條腿了。”

  “萬萬不行。”雷奧說,“地面上不安全。”

  小笛想了一下,說:“我同意。況且,我腳上的傷也不能行走哇。伊阿宋,你不可能帶著我們兩個飛吧?”

  伊阿宋搖頭說:“不行。雷奧,你肯定機械龍沒出故障?我是說,範斯塔老胳膊老腿的不大靈便,還有——”

  “還有就是我可能沒有修好它,對嗎?”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伊阿宋急忙否認,“只是——或許你能修好它也說不定。”

  “我不知道。”雷奧的聲音略帶沮喪,他從口袋裡拿出幾個螺絲,放在手上把玩,“我得先找到它。但願它沒有摔碎。”

  小笛脫口說:“這都是我的錯。”父親被劫持的秘密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裡,仿佛吃多了神食般幾乎要把她撐爆了似的。

  伊阿宋柔聲說:“小笛,範斯塔發生故障的時候你正在睡覺,不可能與你有關。”

  “是啊,你也是剛醒嘛。”雷奧也不像往常那樣愛開玩笑了,“好好休息,別亂想。”

  小笛衝動之下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兩個朋友,但話到嗓子眼兒又咽了回去。假如恩克拉多斯真的在監視她,那麼一句錯話就可能導致父親喪命。

  雷奧站起來:“伊阿宋,你在這裡陪著小笛,我四下裡轉轉,看能不能找到範斯塔。我估計它落在倉庫外面了。找到後我再想辦法修好它。”

  伊阿宋說:“不行,一個人去太危險。”

  “哼,我有手有腳的,還怕什麼危險!”雷奧擺出一副英雄氣概,只不過聲音有些顫抖,“沒我在身邊,你們兩個可別亂跑。”

  雷奧從魔法口袋裡摸出一個手電筒,照著路走下鐵梯。

  伊阿宋沖小笛笑了笑,面容有些緊繃。小笛記得當初他們在荒野學校的天臺上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伊阿宋就是這副表情,頓時心裡一暖,但隨即便想起從那時起,伊阿宋便再也沒有吻過她了。

  “你看起來好些了。”伊阿宋沒話找話。

  小笛不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腳,還是被阿芙洛狄忒用魔法“修整”過的臉。從屋頂落下時,她的牛仔褲被扯得稀爛,靴子上沾的都是髒雪。雖然不知道臉怎麼樣,但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打什麼緊?她從來都不在乎自己的外表。都是那個自詡愛的女神的母親把她的虛榮心攪和起來了。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迷戀上了時尚雜誌,肯定要找上阿芙洛狄忒的門去,跟她沒完。

  於是,她刻意地把注意力投放在自己的腳上。還好,只要不亂動,腳上就不怎麼痛。“看不出你還挺有兩下子的。”她對伊阿宋說,“你什麼時候學會護理的?”

  伊阿宋聳聳肩膀:“還是那句老話,我也不知道。”

  “但你開始恢復了一些記憶,是嗎?比如說,在營地裡你用拉丁語說出了預言,還有,關於狼的那個夢。”

  “都是些模糊片斷。”伊阿宋說,“你有沒有過話到嘴邊卻忘記該說什麼的經歷?就是那種感覺——只不過我忘記的是整個人生。”

  小笛對此有點感同身受。近三個月來和伊阿宋在一起的生活竟然都不是真的,只是幻影迷霧在作怪。

  恩克拉多斯曾說:“難道虛幻的男朋友比你的親生父親重要?”

  自從昨天以來,她心裡一直盤旋著一個問題,也許不該問吧,可是她實在忍不住。“你口袋裡那張照片上的人是你過去認識的?”

  伊阿宋沒有回答。

  “對不起,”小笛酸酸地說,“我不該多問。”

  “沒什麼。”伊阿宋淡淡地說,“我只記得她是我的姐姐,名叫塔莉亞。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知道的,但是——呃,你笑什麼?”

  “沒有啊。”小笛努力板正臉,呵呵,不是女朋友就好,“嗯,就是……就是為你能回憶起來感到高興唄。安娜貝絲告訴我說塔莉亞成了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是嗎?”

  伊阿宋點頭說:“我有種感覺,赫拉沒有取走我這段記憶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應該找到塔莉亞,這可能和探險任務有某種關聯。可是……我同時又預感到這麼做會很危險。我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找出其中的真相。你說我是不是很白癡啊?”

  小笛急忙說:“才不呢。”

  她凝視著牆上“單缸發動機1號組配車間”那行字,還有那只紅眼睛。不知為什麼,這個標誌令她感到內心煩亂。

  或許是想到恩克拉多斯用父親的性命來要脅她的事了吧。父親當然要救,可難道就為此背叛朋友嗎?

  “伊阿宋,”她說,“談到真相,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一些關於我父親的——”

  忽然,只聽咣當一聲,仿佛是大鐵門關閉了。餘音在空曠的廠房內回蕩。

  伊阿宋立刻站起來,拿出金幣往半空拋起,隨即抓住落下的金劍。“雷奧?”他高聲問。

  沒有人回答。

  他蹲在小笛旁邊:“好像有些不妙。”

  小笛說:“雷奧可能遇到麻煩了,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我不能把你獨自留在這兒。”

  “放心吧。”雖然害怕得不行,但她仍然拔出克陶普垂斯匕首,“誰敢靠近,我就給他一刀。”

  伊阿宋猶豫不定:“我把背包留給你。如果我五分鐘後沒有回來的話……”

  “嚇唬我呀。”小笛不滿地說。

  伊阿宋微笑說:“幸好你又恢復正常了。你臉上的化妝可比你的匕首嚇人。”

  “快走吧。再不走我可要先給你一刀啦。”

  伊阿宋笑了一下,沿著鐵梯消失在黑幕中。

  小笛暗數呼吸,以此來計算過去的時間。可數到四十三次的時候,她便數亂了。這時忽聽砰的一聲。

  小笛的心怦怦直跳,但她沒有喊出聲。

  她看著自己受傷的腳踝,放棄了逃跑的打算。然後,她抬起頭看著牆上的標誌,心裡滋生出一種危機感。

  小笛伸手從背包裡摸出神食。吃多了會把她燒成灰燼,但吃一點點是不是就能早點治好腳踝上的傷呢?

  轟隆!這一次聲音就在她所在的懸空過道下面。她抽出一整塊神食塞進嘴裡。她的心跳加速,皮膚滾燙。

  她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腳踝。咦,不痛了,而且很靈活。於是,她用匕首割開繃帶。忽然,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似乎對方穿的是鐵靴子。

  現在有五分鐘了?超過了吧?聽腳步聲不像是伊阿宋,不過也許是他背著雷奧的緣故。終於,小笛忍不住了,拔出匕首喊:“是伊阿宋嗎?”

  “是啊,”黑暗中有人應答,“我這就上來啦。”

  是伊阿宋的聲音。但為什麼她的本能在大叫“快跑”呢?

  小笛吃力地站起來。

  腳步聲越發近了。

  “別擔心。”伊阿宋的聲音安慰說。

  樓梯口處,一張面孔從黑暗中顯現——?一臉獰笑,被砸得稀爛的鼻子上方只有一隻血紅的眼睛。

  “別緊張。”獨眼巨人的嘴裡發出伊阿宋的聲音,“晚飯時間到了。”

第二十三章 機械龍掉到馬桶上

  機械龍居然掉到了馬桶上。

  雷奧不停地哀歎,如果讓自己選降落地點,馬桶絕對不會排在第一位。廠外的院落裡原本豎立著十幾個藍色的簡易廁所,此時都已被範斯塔壓扁了。幸好這些廁所已不用多時,而且範斯塔墜落引起的爆炸把廁所裡的內容物都燒成了灰燼。不過,下水道仍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雷奧小心地踩在地上,憋住氣不敢呼吸。雖然大雪如棉絮般一團團地落下,但機械龍的表面仍舊冒著蒸汽。當然,雷奧對熱完全免疫。

  他爬上範斯塔的軀體查看了一番,不由得有些氣惱。雖然從高空落下,但機械龍的鐵皮卻絲毫無損,就連翅膀也沒有斷。剛才爆炸的是地下的煤氣管道,而不是範斯塔。可是,為什麼它會突然失靈呢?

  “這可不是我的錯。”雷奧嘟囔說,“範斯塔,這下你可讓我出醜了。”

  他打開機械龍頭部的控制台,心裡一沉:“噢,範斯塔,這算什麼嘛?”

  只見裡面的線路結著一層厚厚的冰霜。雷奧記得昨天這裡還好好的,再說,依機械龍散發出的熱量來看,內部的線路不應該結冰啊。冰層阻礙了電流傳導,致使裡面的光碟燒壞。雷奧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其中的原因。可能是這頭機械龍太老舊的緣故吧,不過這個理由聽起來不大令人信服呀。

  如果僅是線路出問題,更換掉就是了。但光碟被燒壞,這就令雷奧束手無策了。光碟邊緣銘刻的希臘文字和花紋也許起到魔法陣的作用,此時已經被燒得模糊不清。

  此時雷奧的手頭根本沒有材料來更換這些燒壞的零件。

  他仿佛聽見媽媽在說:“大部分的問題其實都沒有看上去那麼糟糕。世上沒有修理不了的東西。”

  雖然媽媽在修理機械故障上很有一套,但雷奧敢說她絕對沒有修理過五十歲的魔法機械龍。

  他愣了一會兒後,血液裡的那股子倔勁湧現出來,狠了狠心,一定要把它修好。我雷奧絕不會冒著暴風雪走到芝加哥,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耽誤朋友的前進。

  “好吧,”他掃落肩頭上的雪,“我需要一把尼龍刷子,幾雙耐火手套,一瓶融雪劑。”

  魔法空間腰帶沒有令雷奧失望。當他從口袋內掏出上述物品時,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根腰帶真是個聚寶盆呀,什麼都有。不過,經過雷奧的測試,空間腰帶裡變不出任何帶有魔法的東西,比如伊阿宋的金劍,也變不出電鋸之類的大體積的東西。而且,每次變出大批量的東西後,魔法空間腰帶都需要一段冷卻時間。變出的東西越複雜,要求的冷卻時間就越長。而對於那些常見的小工具,則可以說是隨叫隨到。

  就在雷奧開始清理光碟的時候,機械龍漸漸冷卻下來,不久後,軀體上便積了一層薄薄的冰雪。他不得不時時召喚出火焰融化積雪。不過在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任憑兩隻手自動工作,而自己則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雷奧想起自己在北風之神的宮殿裡的遭遇便感到窩火。他早就應該料到掌管冬季的那一家子神靈和自己是天敵。火神的兒子騎著一條噴火的龍在冰雪神靈們的地盤上橫行,嗯,貌似有點囂張了。但對方的冷落仍舊激怒了他。憑什麼伊阿宋和小笛能進入王宮,而他就得站在外面,而且監視他的還是一個白癡半神。

  “火很壞。”那個白癡卡爾就是這麼對他說的。

  不過這三個字倒也說得言簡意賅。雷奧知道自己終究瞞不住伊阿宋和小笛。離開混血營後,大預言裡的一句話就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世界必將迎來風暴或火焰。”

  而雷奧就是那個自1666年倫敦大火災之後第一個能夠釋放出火焰的人。如果他對朋友說:“嗨,夥計們,猜猜看怎麼著?我能毀滅世界!”那麼他將會成為眾矢之的。他將不得不離開混血營,再次踏上流亡之路。哪怕這些僅僅是在腦中虛構一下,也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接下來就是關於凱奧蒽的。那姑娘簡直就是他的夢中情人啊。雷奧知道自己當時非常失態,可偏偏情難自抑。趁著在大廳裡等候的那一小段時間,他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為了準備和凱奧蒽接近,他還特意在空間腰帶裡找出了口香糖。可憐他一番折騰,最後竟然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啦)。

  孤苦無依的他從小就遭到親戚和寄養家庭的冷遇。就算在荒野學校,他唯一的兩個朋友伊阿宋和小笛也成了一對兒,而自己則是高功率的電燈泡。他在為他們相愛感到高興的同時,也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失落。

  當知道伊阿宋在學校裡的生活全都是幻影迷霧造成的錯覺後,雷奧甚至隱隱感到興奮。他為過去的那一段生活竟然可以重新來過而感到興奮。可如今,伊阿宋和小笛之間又漸漸地擦出了火花——剛才在廠房裡他們表現得很明顯,似乎巴不得雷奧離開,以便兩個人能夠說悄悄話。

  “夠了,伐耳迪茲。”雷奧自責說,“沒有人會注意你這個小人物的。眼下還是安心修好這該死的機械龍吧。”

  他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

  忽然,一個聲音說:“你錯了,雷奧。”

  雷奧的手一抖,刷子掉進龍頭裡。他警覺地站起來,卻沒發現剛才是誰在說話。這時,周圍發生了古怪的變化。積雪、下水道裡被炸出的污泥,甚至瀝青路面都仿佛變成了液體在緩緩流動。方圓三米的地面上出現了一雙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那是一個熟睡中的女人的面容。

  那女人的嘴唇並沒有動,但雷奧的腦子裡卻響起她的聲音,仿佛空氣的波動穿過地面,沿著他的腳傳導進腦袋裡。

  “他們非常需要你。”那女人說,“有一天,你會成為七子中最重要的人——你的地位就好比機械龍的控制光碟。沒有你,其他人的力量將微不足道。他們無法找到我,也無法阻止我。我終將完全蘇醒。”

  “是你。”雷奧聲音顫抖。他在八歲時曾經聽到過那個女人的聲音:那個夢游般的土地女人。“是你殺了我母親。”

  地面上的那張面孔緩緩波動著,嘴巴微微上翹,仿佛在做一個好夢時露出的微笑。“呵呵,不過雷奧啊,我也是你的母親——第一母親。不要反對我,速速離去吧。讓我的兒子普非良崛起為王者,我會減輕你的負擔,讓你輕快地走在大地上。”

  雷奧搬起一個陶瓷馬桶朝那張臉砸過去:“滾開!”

  馬桶砸在地面上,卻如落進了泥潭裡一般陷了進去。地面上一陣波動過後,女人的臉消失了。

  雷奧盯著地面,等了半天也沒見那張臉再度出現。於是他的心裡開始動搖,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這時,他聽見廠房那邊傳來巨響——好像兩輛大卡車猛然相撞。金屬撞擊聲回蕩四周。雷奧立刻意識到伊阿宋和小笛出事了。

  “速速離去吧。”那個聲音曾催促過他。

  雷奧大吼道:“不可能!給我變出最大的錘子!”

  說著,他伸進空間腰帶里拉出一把幾十斤重的大錘子,從龍背上一躍而下,朝廠房疾馳而去。

第二十四章 如何一挑三

  雷奧一口氣沖到廠房大門。那個土地女人的聲音仿佛仍在耳邊環繞,時刻提醒著他害死母親的兇手。他看著黑黢黢的廠房,頭皮陣陣發麻。這一刻,恍若又回到了雷奧八歲那一年,孤單、無助,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在一門之隔的廠房內死去。

  不要胡思亂想,雷奧暗暗告誡自己。那個壞女人正希望從心理上摧垮他。

  他深吸了口氣,朝房內望去。灰濛濛的晨光從屋頂的窟窿透進來。幾個破爛的燈泡一閃一閃的,廠房內十分昏暗。雷奧能依稀分辨出高懸的狹窄過道,重型機器的輪廓也朦朧可見。但裡面並沒有絲毫的活動跡象。

  他本該大聲呼叫,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令他沒有那麼做。接著,他意識到阻止他呼叫的是什麼了——是氣味,一種酸臭的氣味。

  雷奧確定那不是人類的氣味,他的全部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

  這時,他聽見地面上某處響起小笛的呼喊:“雷奧,救命!”

  雷奧沒有回應。小笛的腳踝受傷了,怎麼可能從那麼高的過道走下來?

  他悄悄溜進去,躲在一個貨物集裝箱後面。確定四周沒有異常後,緊握著錘子小心翼翼地朝廠房中央逼近,途中不斷地借著集裝箱來隱蔽。最後,他來到裝配流水線,蹲在一個機械手下。

  小笛的聲音又響起:“是雷奧嗎?”聲音就在不遠處。

  雷奧朝四周窺視。流水線上方十米高的地方,連接機械手的鐵鍊懸吊著一個巨大的卡車引擎。正下方,在流水線的傳送帶上則有一個卡車底盤,周圍停放著三輛叉式升降車。不遠處還有兩個卡車引擎被高高懸掛在空中,不過其中一個在不停蠕動,仿佛是活物一般。

  忽然,那三個叉式升降車樣的東西中的一個站立起來,雷奧這才發現他的外形其實與人類無異,只不過體形大了許多。只聽他抱怨說:“早就告訴你沒什麼動靜了。”話音隆隆,不似人類發出的。

  另一個也活動起來,發出小笛的聲音:“雷奧,救命!救——”接著,那聲音為之一變,成為一個粗獷的吼聲,“哼,沒有其他人了。半神不可能這麼安靜吧?”

  第一個怪獸發出咯咯譏笑:“可能見勢頭不對後逃掉了。要麼就是這個丫頭騙我們說有三個半神。別管那麼多啦,現在做飯。”

  忽然一道強光閃過,雷奧的眼前立刻白花花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急忙低頭躲在機器下麵,待視力逐漸恢復後這才又偷眼看去,頓時看到了一幕比當年的萜婭更可怕的景象。

  原來那兩個被掛在半空的東西並不是卡車引擎,而是伊阿宋和小笛。兩人的腳踝被拴了鐵鍊,頭下腳上地倒掛著。不但如此,他們還被人用鐵鍊纏得嚴嚴實實,如同蠶繭一般,只露出了頭部。小笛不停掙扎著,或許是嘴被堵上了,嗚嗚咽咽地說不出話。雷奧心裡稍定,起碼她還活著啊。但伊阿宋的情況看上去就不妙了,他一動不動,白眼翻著。左眼上方的額頭處有一塊蘋果樣大的淤血。

  傳送帶上的汽車底盤被那些怪獸當做火爐,剛才那道強光點燃了爐內堆放的輪胎和木柴,散發出濃濃的有毒黑煙。

  雷奧看清了那三個魔獸的樣子,頓時嚇得魂魄都差點飛了。

  他忽然意識到牆上那個一隻血紅眼睛的標誌意味著什麼。唉,為什麼早先沒有想到呢?

  三個人形怪獸圍在火邊,其中兩個站著,不斷地給爐火添加燃料。體態最大的魔獸則背對著雷奧蹲在那裡。照看爐火的兩個魔獸大約三四米高,身上長滿體毛,火光映照下皮膚閃著紅光。兩個魔獸穿得破破爛爛,鼻子上方處僅長了一隻眼睛,面目十分猙獰。不過他們的相貌頗為相像,似乎是雙胞胎,一個纏著鐵鍊腰帶,另一個穿著寬鬆的外袍。

  是獨眼巨人。

  雷奧的雙腿開始發軟。這些天,他見過許多怪異的東西——風暴精靈,長著翅膀的神靈,一條大鐵龍等。但與眼前的三個吃人肉、喝人血的獨眼巨人相比,過去遇見的簡直都是小兒科了。

  如果範斯塔沒有出故障,他還有個能噴火的打手,可是現在他的武器只有手中的那把錘子。看著三個身材巨大的魔獸,雷奧覺得自己的錘子給人家撓癢癢還差不多。

  難怪那個夢游的土地女人曾警告他趕快離開,不要管其他人的死活。

  不,他雷奧絕不能丟下朋友們不管。他悄悄解下背包,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鎖。

  一個纏著鐵鍊腰帶的獨眼巨人走到小笛跟前,小笛拼命掙扎,試圖用頭去撞他的眼睛。那個獨眼巨人說:“我把她嘴裡的東西取出來,聽她叫幾聲好不好?”

  那個看上去是頭領的獨眼巨人哼了一聲,纏著鐵鍊腰帶的獨眼巨人手一抬,將小笛嘴裡的東西取出。

  小笛沒有立刻發出尖叫,而是顫悠悠地深吸了口氣,似乎在努力保持內心的鎮靜。

  此時,雷奧在背包內找到了一些遙控器。他俯身走到機械手的控制台前,拿出螺絲刀,輕輕卸開面板的外殼。那個領頭的獨眼巨人距離他不過二十英尺左右,而且這些魔獸的感覺都非常靈敏,任何輕微的響動都能夠引起他們的注意。不過雷奧別無選擇,只能拼一下了。

  那個穿著寬鬆外袍的獨眼巨人專心地挑著爐內的柴火。纏著鐵鍊腰帶的獨眼巨人則沖小笛吼道:“叫啊,姑娘!我喜歡小女孩兒的尖叫聲!”

  小笛冷靜地說:“獨眼巨人先生,你們最好放了我們。”

  纏著鐵鍊腰帶的獨眼巨人撓了撓頭,對他的穿著寬鬆外袍的孿生兄弟說:“她長得很漂亮,陶克。也許我應該放了她。”

  那個叫陶克的獨眼巨人說:“是我先發現她的,薩姆。要放也是我來放!”

  薩姆和陶克爭吵起來,第三個獨眼巨人站起來厲聲喝道:“全是飯桶!”

  聽聲音似乎是個女獨眼巨人。她比另外兩個巨人的身材更高大更強壯。

  女獨眼巨人沖薩姆用力一推,薩姆摔在傳送帶上。陶克嚇得急忙後退。

  女獨眼巨人吼道:“這女孩兒剛才對你們使用了魅惑語!”

  小笛剛說:“求求你,女士——”

  “吼!”女獨眼巨人抓住小笛的腰部,“不要在我面前使手段,小姑娘!我是瑪·蓋斯凱特。就算比你厲害得多的英雄我也吃過。”

  瑪·蓋斯凱特並沒有過分為難小笛,說完後便鬆開了手,扭頭開始喝罵薩姆的愚蠢。

  雷奧的手飛速地工作著,扭緊電線,打開開關。往往手上的動作已經做完了,腦子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那個動作的意義。他連接好遙控器,然後朝旁邊的一個機械手又爬過去。在此期間,那三個獨眼巨人不停地在說著什麼。

  “……最後才吃她,是嗎,瑪?”薩姆說。

  “笨蛋!”瑪·蓋斯凱特氣呼呼地說,聽她的語氣,似乎是薩姆和陶克的母親,“我要是在你們小的時候就把你們扔到街上去,你們就不會這麼幼稚了,慈母多敗兒啊!”

  “慈母?”陶克嘟囔說。

  “你嘀咕什麼呢,小白眼兒狼?”

  “沒嘀咕什麼,瑪。我說您真是一位慈祥的母親啊,整天要我們兩個為您忙碌,給您找吃找喝,幫您修指甲——”

  “你們應該心存感激!”瑪·蓋斯凱特吼道,“陶克,再添些柴火!薩姆,我的辣椒醬在隔壁的倉庫裡。你不會想讓我不抹辣椒醬就吃這兩個半神吧?”

  “是的,瑪。”薩姆說,“我是說,不是。我是說——”

  “快去拿來!”瑪·蓋斯凱特抓起一個汽車底盤,劈頭蓋頂地朝薩姆打去。薩姆被揍得跪在地上。雷奧敢打賭,如果剛才那一下打在自己頭上,早就腦漿四濺了。但薩姆卻只感到微微一暈,然後便搖晃著站起來,跑開去找辣椒醬。

  眼下三個獨眼巨人各忙各的,正是雷奧動手的好時機。

  他連接好第二個機械手,然後朝第三個移動過去。這時,小笛冷不丁瞅見了雷奧,臉上的表情立刻從恐懼變成了驚訝。

  瑪·蓋斯凱特察覺到了小笛的異常:“怎麼了,小姑娘?我弄傷你了?”

  小笛若無其事地將目光從雷奧那裡移開,說:“我的肋骨可能斷了。如果我的內臟受傷,肯定就不好吃了。”

  瑪·蓋斯凱特笑道:“說得好。陶克,還記得我們上次吃的那個英雄嗎?好像是墨丘利(羅馬神話中的商貿之神——譯者注)的兒子吧?”

  陶克說:“沒錯,瑪。味道還行,就是口感有點糙。”

  “他也和咱們耍小聰明,說什麼生病啦,肉不好吃啦,結果還不是挺鮮美的!”

  陶克回味說:“吃起來像羊羔肉。他穿著紫色短袖衫,操一口拉丁語。沒錯,口感有點糙,但味道很好。”

  雷奧聽到這裡,放在控制台上的手一下子僵硬了。小笛顯然也注意到了陶克剛才的話:“你說什麼?紫色短袖衫?說拉丁語?”

  “好吃啊。”瑪·蓋斯凱特說,“小姑娘,別把我們當成傻瓜!我們北方獨眼巨人可不會中你們的小花招。”

  雷奧繼續手下的活,同時腦子飛速轉動。一個說拉丁語的半神?紫色短袖——那不是和伊阿宋穿的一樣嗎?不能亂想了,必須趕在薩姆回來前收拾掉這兩個獨眼巨人。

  那個汽車引擎正好懸吊在獨眼巨人的頭上,可以利用一下。不過支撐引擎的機械手臂卻在傳送帶對面。雷奧一旦過去,就可能暴露自己。

  到了最關鍵的一步。他在魔法空間腰帶裡召喚出幾根電線、一個收音機調頻器、一把小螺絲刀後,開始組裝一個萬能遙控器。他先是默默感謝父親赫菲斯托斯送給他的這個空間腰帶,然後又暗暗祈禱說:“幫我渡過這個難關,或許我對你的看法會好轉。”

  小笛為了吸引獨眼巨人的注意,毫不吝嗇地拋出溢美之詞:“噢,我久仰北方獨眼巨人的大名!”雷奧知道她在胡說八道,不過卻十分佩服她居然說得那麼誠懇,“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呀!”

  瑪·蓋斯凱特臉露微笑,嘴上卻說:“拍馬屁也沒用,你將成為最優秀的獨眼巨人的美餐!”

  小笛說:“獨眼巨人為眾神造武器,應該都是好人才對呀!”

  “哈!我的確很好,很愛好吃人,嘿嘿。嗯,也愛好造東西,但不是為眾神。那些年長的獨眼巨人,也就是我的表親,的確為眾神服務。他們自以為活了幾千年就了不起。還有那些住在島上的南方表親們,溫馴得像綿羊。全都是白癡!我們極北苦寒地區的獨眼巨人才是最優秀的一族。我們建造了這座工廠,製造出最優良的武器、盔甲、戰車和能效最高的越野車!你猜結果怎麼著?哼,被關閉了。我們族裡大多數獨眼巨人都失業了。戰爭沒打多久,泰坦人就失敗了。這下可好,獨眼巨人製造的武器全都成了一堆廢鐵。”

  小笛同情地說:“太可惜了。你們製造的武器肯定很棒。”

  陶克咧嘴笑道:“音波戰錘!”他拿起一根頂端焊有鐵盒子的長棍,狠狠往地上一砸。水泥地板頓時四分五裂,同時發出尖銳的聲音。

  “太可怕了。”小笛說。

  陶克得意地說:“爆炸戰斧比這個更厲害,不過音波戰錘的好處是能夠重複使用。”

  小笛問:“能讓我看看嗎?如果你能把我手上的鐵鍊解開——”

  陶克熱切地走過去,卻聽瑪·蓋斯凱特吼道:“笨蛋!她在耍你呢。不許再說話!那小子快不行了。去把他活宰了,我可不想吃死人肉。”

  不!雷奧的手指靈活地上下翻舞,飛速地連接遙控器的線路,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就好!

  “嗨,等一下。”小笛試圖拖住獨眼巨人,“嗨,我能問——”

  啪!雷奧手中的電線擦出了電火花。獨眼巨人們猛地扭頭,陶克抄起一輛卡車朝他砸了過來。

  雷奧急忙躲在機器下麵,轟!卡車落在了機器上。剛才若是慢半秒,他就變成肉餅了。

  雷奧站起來。瑪·蓋斯凱特這時看清了,大吼道:“陶克,你竟然沒砸中!快抓住他!”

  陶克如一座肉山般沖了過來。雷奧瘋狂地按著遙控器上的按鈕。

  五十步……二十步……陶克越來越近。

  生死一線之間,第一個機械手忽然活動了,足足三噸重的鐵爪子拍在獨眼巨人的背上。陶克直挺挺地面朝下栽倒在地。沒等他翻過身,機械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拋。

  “啊啊啊!”陶克火箭一般沖向屋頂。由於燈光昏暗,只能聽見砰的一聲。雷奧估計這個獨眼巨人可能是撞在了廠房的大鐵梁上。

  落下的不是陶克的身體,而是大片的黃土。顯然,陶克的身體徹底崩解了。

  瑪·蓋斯凱特驚呆了,盯著雷奧:“我的兒子……你……”

  薩姆端著辣椒醬興沖沖地跑回來:“瑪,我多拿了些辣椒——”

  沒等他說完,雷奧一擰遙控器上的旋鈕,第二個機械手猛然擊在薩姆的胸口。辣椒醬四散飛濺,薩姆朝後飛出,恰好摔在第三個機械手的基座前。第三個機械手重重地往下一砸,好似砸破了一個沙袋般塵土飛揚,薩姆也崩解了。

  接連幹掉兩個獨眼巨人,雷奧的心裡那叫一個痛快。早已經被氣瘋的瑪·蓋斯凱特抓住身邊的一個機械手,用力扯了下來,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吼叫:“你殺了我的孩子!”

  雷奧按下一個按鈕,剩餘的兩個機械手朝瑪·蓋斯凱特襲擊過去。瑪·蓋斯凱特抓住其中一個撕成兩段。另一個則擊中了她的頭部。但瑪·蓋斯凱特受到重擊後不但沒有倒下,反而更加瘋狂起來。她伸手一格,抓住機械手的爪子,反手用力擰下,像揮棒球棍一般揮舞起來,然後猛地一鬆手,機械手旋轉著朝雷奧飛來。雷奧急忙打了個滾兒,翻身躲開。機械手貼身而過,把機器砸得稀巴爛。

  雷奧這才意識到一個瘋狂的獨眼巨人是多麼可怕,心裡不由得驚慌起來。

  瑪·蓋斯凱特與他相距不過二十英尺。她緊握拳頭,尖牙暴露,但這副凶相配著身上邋遢的打扮卻顯得十分滑稽。可是,就算對方像小丑,也是個瞪著血紅獨眼,身高七米的小丑啊。雷奧哭都來不及,哪還能笑?

  “有花招儘管使出來吧,嗯?”瑪·蓋斯凱特問。

  雷奧向上瞅了眼,見那懸掛卡車引擎的鐵鍊並不太粗。如果能讓瑪·蓋斯凱特往前走上一步,然後再把鐵鍊弄斷……他估量了一下距離,心知這麼做會消耗大量的精神力。

  “嗨,小心花招來啦!”雷奧高舉手中的遙控器,“再敢往前一步,我就用大火燒死你!”

  瑪·蓋斯凱特大笑:“是嗎?獨眼巨人對火天生具備防禦能力,笨蛋。不過既然你想玩火,我就陪你玩玩好了!”

  說著,她舉起一捧火炭朝雷奧擲來。火炭散落在雷奧的腳邊。

  “哈哈,沒打中。”雷奧揶揄道,卻見瑪·蓋斯凱特獰笑著搬起一個大桶。雷奧剛看見桶上印著兩個字“機油”,瑪·蓋斯凱特已經把大桶用力投過來。大桶砸在雷奧身前,清亮的液體流得到處都是。

  火炭接觸到這些液體後,轟的一下燃燒起來。小笛厲聲尖叫:“不!”

  火焰風暴將雷奧卷裹進去。

  瑪·蓋斯凱特高興得連連尖叫。但情況並沒有她預想的那樣順利,只見那些機油燃盡後,火勢漸漸小了下去,雷奧卻毫髮無損地站在原地。

  小笛倒吸了一口涼氣:“雷奧?”

  瑪·蓋斯凱特大驚失色:“你竟然沒死?”她上前一步,恰好如雷奧所願,“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赫菲斯托斯的兒子。”雷奧說,“別怪我沒把話說在前頭,我要用大火燒死你。”

  說著,他抬手指向半空,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程度調動和集中起來。一道白色的火焰從他的指尖射出,打在懸吊卡車引擎的鐵鍊上。

  眨眼間,白色的火焰便熄滅了。瑪·蓋斯凱特見沒什麼異常,頓時大笑道:“哈,赫菲斯托斯的兒子,這招兒很厲害呀。早在幾百年前我就見過一個火焰召喚者。你太嫩了,就留下給我當開胃菜吧!”

  忽然,叮的一聲輕響,鐵鍊崩斷了,卡車引擎轟然朝下方渾然不覺的獨眼巨人砸下。

  “別高興得太早了。”雷奧微笑說。

  沒等瑪·蓋斯凱特抬頭看,轟的一聲過後,獨眼巨人不見了,只有四散飛揚的塵土。

  雷奧說:“嘿嘿,總不會對引擎也具有防禦力吧?看你怎麼死!”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腦袋裡如炸雷過後嗡嗡作響。過了半晌,他恍惚聽見小笛在喊自己的名字。

  “雷奧!你沒事吧?身體能動嗎?”

  雷奧搖晃著站起來。此前他從沒有嘗試壓縮過如此高密度的火焰,這種火焰固然威力極大,但也幾乎耗盡了他的精神力。

  雷奧手腳酸軟,費了好大力氣才解開束縛小笛的鐵鍊。二人合力解下昏迷不醒的伊阿宋後,小笛往他的嘴裡送了一小片神食。伊阿宋呻吟了一聲,頭上的傷痕開始縮小,繼而臉色也泛起一絲潤紅。

  “哈,這傢伙的頭骨很結實。”雷奧安慰小笛,“放心吧,沒事的。”

  “謝神靈保佑。”小笛松了口氣,接著,她看向雷奧,眼中充滿懼色,“你怎麼……那火焰……你經常……”

  雷奧垂下目光:“是的,經常。我是一個災星。對不起,我本該早些告訴你們的,可——”

  “對不起?”小笛在雷奧的胳膊上打了一拳,雷奧抬起頭,看見小笛樂得滿臉開花,“這招太棒了,伐耳迪茲!你救了我們的命,有什麼可對不起的?”

  雷奧眨巴眨巴眼,也開始笑起來。但輕鬆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他便注意到小笛腳邊的地面上出現了異常。

  獨眼巨人死後化作的黃土——或許是陶克的吧——開始朝一處聚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風在其後推動一般。

  雷奧說:“小心,他們要復活了。”

  小笛嚇得趕緊躲開幾步:“這不可能。安娜貝絲說過,魔獸被殺死後,身體就會發生崩解。他們的靈魂會回到地獄深淵,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再回來。”

  “這個嘛,眼前怎麼說?”雷奧眼瞅著那些黃土聚作一堆,慢慢形成了身體,然後伸展出腿和腳。

  “噢,我的神啊。”小笛面色慘白,“波瑞阿斯提到過這種情況——土地帶來恐懼。當時他說:‘當魔獸不再受困於地獄深淵,哈迪斯也將對這些靈魂束手無策。’雷奧,你估計咱們還有多少時間?”

  雷奧想起土地上鼓起的那張臉——那個熟睡的女人絕對是來自土地的恐懼。

  “我不知道。”他說,“但我們要儘快離開這兒。”

第二十五章 赫拉的警告

  伊阿宋夢見自己被鐵鍊纏得嚴嚴實實,如同豬肉般倒掛著。身上無處不痛——胳膊、腿、胸口、頭。特別是頭,感覺像一隻過度膨脹的水球要炸裂一般。

  “如果我已經死了,”他喃喃說,“為什麼疼痛卻這般劇烈呢?”

  “你並沒有死,我的英雄。”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你還不到死的時候。來,和我說說話吧。”

  伊阿宋感覺自己仿佛靈魂出殼。他聽見了魔獸的狂吼,聽見了朋友們的驚叫,聽見了火球發生的爆炸,但這一切似乎都發生在另一個世界——很遙遠,很遙遠的世界。

  他站在一個土牢裡,四周的牆壁由樹根和石塊纏裹形成。透過窗欄,他看見了一個乾涸的池子,池子的另一端還有一個土牢。在池塘邊上,矗立著一座屋子。那房子仿佛是一場火災後倖存下來的,因為砌成牆壁的石頭個個被燒得通紅。

  和伊阿宋同在一個土牢的,是一個黑袍女人。她掀開面紗,露出高貴而美麗,卻又帶著無法掩飾的憔悴的容顏。

  “赫拉天后。”伊阿宋吃了一驚。

  “歡迎來到我的牢裡。”女神說,“你今天不會死,伊阿宋。你的兩個朋友會把你救走——暫時的。”

  “暫時的?”伊阿宋問。

  赫拉指了指四壁的根莖:“更險惡的考驗還在後面,大地將令我們無法安寧。”

  “你是女神啊。”伊阿宋說,“難道不能逃出去嗎?”

  赫拉慘澹一笑。她的身上開始發出白光,直到那刺眼的強光充斥整個牢籠。空氣由於力量的衝擊而發出轟鳴,如同核爆一般引發了原子的分裂。伊阿宋臉色為之一變,自己的血肉之軀根本無法承受威力如此巨大的衝擊。

  在這種絲毫不亞於核彈爆炸的威力下,再堅固的牢籠也會四分五裂。然而,強光散去後,這間牢籠竟然絲毫無損,哪怕一道裂紋都沒有。只是,赫拉卻顯得愈加憔悴了。

  “這裡的禁錮力量甚至比神靈更強。”她說,“雖然我有許多分身,但被困在這裡的卻是我的本尊,這種感覺就好像被獸夾卡住了一隻腳,令我脫身不得。我逃不出去。你能做的就是儘快找到我,因為我感覺自己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伊阿宋問:“你是怎麼被關進來的?”

  女神歎了口氣:“因為我不能置身事外啊。你父親朱庇特認為如果我們從這個世界撤出,敵人就會歸於安眠。他相信正是由於在戰後,眾神對於所有的半神都進行認領,造成了神靈對人世間涉入過深。而這一切導致了敵人勢力的復蘇。所以,你父親朱庇特才關閉了奧林匹斯山。”

  “但你不同意這麼做。”

  “是的。”她說,“雖然我的丈夫向來喜怒無常,但這一次未免太過離譜。我不清楚他近來為什麼如此偏執,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神似的。對於赫拉的身份來說,服從宙斯的命令是天職。但我不僅是赫拉,還是朱諾。”說著,她的身上泛起一道金光,在黑袍下出現了一套羅馬武士戰甲,“我叫朱諾·莫內塔,人們習慣稱我朱諾。我既然對羅馬帝國有守護之責,就不能眼看著我的子民的後代受到侵害而無動於衷。我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正在降臨。這時,一個聲音……”她猶豫了一下,“一個聲音對我說,要我來這裡。神靈並不具有你們所說的那種叫潛意識的東西,也不會像半神一樣在夢裡獲得預兆,但是我聽到的那個聲音很柔和,它堅持不懈地要我來這裡。就在宙斯關閉奧林匹斯山的同一天,我偷偷下山,不告而別。然後我就來到此地查看究竟。”

  “結果這是個圈套。”伊阿宋猜測道。

  女神點頭說:“當我發現大地復蘇的勢頭是如此猛烈的時候,為時已晚。我甚至比朱庇特更愚蠢——成了衝動的奴隸。囚禁我的是巨人,而我的被困則會引發戰爭。面對強勢崛起的敵人,神靈只能依靠偉大的英雄們的協助才能獲得勝利。而那幫巨人的主人……她永遠不會被消滅,最多不過沉睡而已。”

  “我不明白。”

  “你很快就會明白。”赫拉說。

  牢籠開始縮窄,赫拉的身形波動,仿若微風中的火苗。伊阿宋透過牢籠,看見池子邊站著成群的人形怪獸,數量之多,足以組建一支強大的軍隊了。狼嚎四起,但伊阿宋聽出那叫聲不是和魯帕在一起的那群狼發出的,因為此時的狼嚎聲隱含著嗜血、憤怒和兇殘。

  “抓緊時間啊,伊阿宋。”赫拉說,“我的看守走過來了,你就要從夢中醒來。我的神力所剩不多,無法再一次召喚你。”

  “等等,”伊阿宋急匆匆地問,“波瑞阿斯告訴我們說,你在進行一場很危險的賭局。他這話什麼意思?”

  伊阿宋看著赫拉散亂的眼神,心裡有些懷疑她是否真的在做某件很瘋狂的事。

  “那是一筆交易。”赫拉說,“是唯一能帶來和平的辦法。敵人指望著我們內亂,如果我們不能團結一致,必定會被他們打垮。伊阿宋,你就是我為和平而付出的代價——?一個化解千年恩怨的橋樑。”

  “什麼?我不——”

  “我此時只能說到這裡。”赫拉說,“你之所以活了這麼長時間,是因為我取走了你的記憶。找到這個地方。回到你的起點。你的姐姐會幫助你。”

  四周景象開始模糊。“再見,伊阿宋。在芝加哥要小心。你那來自凡間的最危險的敵人在那裡等著你。如果你死了,必定是死於她之手。”

  “誰啊?”伊阿宋問。

  赫拉的影像消失了,伊阿宋從夢中醒來。

  他的眼睛猛然睜開:“獨眼巨人!”

  “哇噢,瞌睡蟲。”坐在他身後的小笛取笑說。此時,三個人正騎坐在機械龍的背上。雷奧坐在最前方負責方向,小笛則抱住伊阿宋的腰部,以免他墜落。機械龍在天空中平穩地飛行,仿佛剛才的驚險壓根兒沒發生過一般。

  “底……底特律,”伊阿宋結結巴巴地說,“我們不是在底特律墜毀了嗎?我以為……”

  雷奧說:“沒事,我們又離開了。不過你一直昏迷不醒,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伊阿宋的腦子昏昏沉沉,模糊中記得有間大廠房,自己走下過道,接著有個怪物撲過來——臉上只長了一隻眼睛,巨大的拳頭——然後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們怎麼……那些獨眼巨人……”

  小笛說:“雷奧一個人就幹掉了三個獨眼巨人,超人呀。他能召喚火焰……”

  “沒啥可吹的。”雷奧急忙說。

  小笛笑道:“閉嘴,伐耳迪茲,還怕伊阿宋知道啊?”

  然後她就把雷奧以一敵三,獨眼巨人死後復活,雷奧及時修好範斯塔,逃出獨眼巨人的魔窟等事詳細敘述了一番。

  伊阿宋震驚不已。組合幾個零件就能殺死三個獨眼巨人?嗯,不錯。雖然小笛敘述的時候並沒有添油加醋地進行誇大,但伊阿宋依舊從一些細節處感受到當時的驚心動魄。本來自己才是這次探險行動的隊長。可是在別人展開殊死搏鬥的時候,自己可倒好,兩眼一閉,直接昏過去了事。這算什麼隊長啊?

  當小笛告訴他,獨眼巨人曾經吃了一個身穿紫色短袖的說拉丁語的男孩的時候,伊阿宋感覺腦袋轟的一下蒙了。墨丘利的兒子……伊阿宋似乎覺得自己應該認識那個人,但任憑怎麼在腦海裡搜索,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這麼說,我並不孤單嘍,還有其他人和我有類似的情況。”他說。

  小笛說:“伊阿宋,你從來就不孤單。你有我們。”

  “我……我知道……不過赫拉說了一些事情。我剛才在做夢……”

  於是,他把夢裡看到的情景講給兩個朋友聽。

  “一個交易?”小笛問,“什麼意思?”

  伊阿宋搖頭:“不過赫拉的賭局指的就是我。我總覺得,她把我送到混血營的行為似乎違反了什麼規定,而且這件事非同小可……”

  小笛說:“你剛才提到那個沉睡的女人——似乎和雷奧說的是同一個人吧。”

  雷奧清了清嗓子:“說起這個嗎……她在底特律又出現了,就在移動公廁流出的汙物形成的污水池裡。”

  伊阿宋一怔:“你說……移動公廁?”

  雷奧把自己在廠房外的院子裡見到從地面冒起大臉的事說了出來。“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不死之身,”他說,“但我用馬桶砸那一下子肯定對她不會有什麼傷害。她鼓動我背叛你們,呸,就憑她那張從糞水池裡冒出的大臉?”

  “她想離間我們。”小笛從伊阿宋的腰間抽回胳膊。

  伊阿宋感覺到她似乎有些緊張,於是問:“你怎麼了?”

  “我只是……他們為什麼要戲耍我們?這個女人是誰,她和恩克拉多斯又有什麼關係?”

  “恩克拉多斯?”伊阿宋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

  “我是說……”小笛的聲音微微顫抖,“那是一個巨人的名字,我也忘了從哪裡聽到的。”

  伊阿宋心存疑慮,但也不忍心再逼問小笛。畢竟,今天她也差點命都沒了啊。

  雷奧撓了撓頭:“呃,我不知道恩克拉達斯——”

  “是恩克拉多斯。”小笛糾正道。

  “無所謂啦,不過糞池臉曾提到過另一個名字,好像是涼粉什麼的。”

  “普非良?”小笛問,“他是巨人王。”

  伊阿宋想起池子裡的那根黑色石柱,似乎赫拉越虛弱,那根石柱就越壯大。“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說,“古老傳說中,普非良綁架了赫拉。那次事件發生在巨人與眾神的第一次戰爭中。”

  小笛說:“我也聽說過。不過那些傳說有許多都自相矛盾。好像故意有人在抹殺那段歷史似的。我就記得有一場戰爭,還有,巨人們幾乎都是不死之身。”

  “赫拉告訴我,英雄和神靈們必須攜手作戰。”伊阿宋說。

  雷奧嘟囔說:“這可就難嘍。現在眾神連話都不和我們說一句。”

  機械龍載著三人一路向西飛行。也不知過了多久,穿過雲間的空隙時,伊阿宋看見一片大湖。湖邊坐落著一個城市,在冬季的日光下燦燦生輝。摩天高樓鱗次櫛比,廣大的平原向西延展,路網交織,白雪皚皚。

  “芝加哥。”伊阿宋說。

  他想起赫拉在夢中警告說,最大的敵人就在芝加哥。如果他死了,那麼必定是死在她的手裡。

  雷奧說:“終於活著到達了。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怎麼才能找到風暴精靈?”

  伊阿宋看見正下方有東西飛過,起先他還以為是一架小型飛機,但隨即覺得不對。因為那個東西體積並不大,而且呈黑色,速度異常快捷。那個東西朝摩天大樓撲去,其間變幻形態——眨眼間,它就變成了一匹煙霧虛幻的馬。

  “我們不妨跟上那個東西,看看它往哪裡去。”伊阿宋說。

第二十六章 逛商店

  那風暴精靈猶如疾風般迅捷,伊阿宋眼看雙方的距離逐漸拉大,急吼吼道:“快加速啊!”

  雷奧說:“老哥,靠得太近容易被發現。範斯塔又不是隱形偵察機。”

  “快減速!”小笛突然大叫。

  只見風暴精靈掉頭下沖,鑽進繁華的鬧市街道。範斯塔緊緊跟上,但是它翼展太大,左翅掃中了一棟建築,刮下來一大塊磚頭瓦礫。雷奧嚇得急忙命令範斯塔爬升。

  伊阿宋說:“在樓頂飛,照樣能跟蹤。”

  “說得輕巧,操縱這個大傢伙的又不是你。”雷奧嘴上嘟囔著,卻仍舊按照伊阿宋的吩咐操作。

  幾分鐘後,風暴精靈又出現在伊阿宋的視線內。只見他在街道上隨意遊蕩,到處瞎搗亂——打飛一叢花,把旗幟吹得呼啦呼啦響,令行駛的車輛突然拐彎。

  “快看,竟然有兩個。”小笛說。

  只見復興飯店拐角處忽然又冒出一個風暴精靈,同第一個牽著手瘋狂亂舞,嗖地飛到高空,折彎了一個廣播塔,然後俯身沖回到街道。

  “這些傢伙真的很亢奮啊。”雷奧說。

  “芝加哥真是個外出約會的好地方啊,”小笛讚歎說,“只要是一對,人們就不會去打擾。哪怕對方是邪惡的風暴精靈。”

  “可不止一對啊,”伊阿宋說,“你們看。”

  機械龍盤旋在湖邊公園的大道上。至少有幾十個風暴精靈都往一個大型藝術雕塑湧去。

  “哪一個才是戴蘭呢?”雷奧問,“我恨不得拿石頭砸他。”

  伊阿宋沒有理會他,目光盯著藝術雕塑。隨著漸漸接近,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不知為什麼,那個雕塑不過就是噴泉罷了,卻給他帶來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他曾在這裡有過不愉快的經歷。長方形的大理石池子兩端豎立著兩塊五層樓高的巨石。那巨石的表面似乎貼著液晶螢幕,其上閃動的畫面是一張巨大的臉在往池內噴水。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眼前的水池和兩端的巨石都令伊阿宋聯想起夢中的情景。就在他發呆的時候,螢幕上出現了一張女人的臉——閉著眼睛的女人的臉。

  “雷奧……”伊阿宋惴惴不安地說。

  雷奧說:“我也看到了。”

  螢幕的畫面消失了。風暴精靈們融合成一個漏斗雲掠過噴泉,扭開了一個與巨石齊高的噴水管,一窩蜂地鑽了進去。

  “他們都順著排水管道下去了?”小笛問,“這下還怎麼追?”

  雷奧說:“也許我們不應該再繼續追了。這個噴泉令我感到很危險。而且,我們也不應該打草驚蛇,對嗎?”

  伊阿宋也認可雷奧的看法,但如今的情勢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只有奮勇向前,才能夠找到赫拉。距離冬至日僅有兩天了。

  “讓範斯塔在公園降落。”他說,“我們步行過去。”

  范斯塔降落在湖水邊的一處空地上。看到標誌,伊阿宋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公園名叫“格蘭特公園”。如果在夏季,這裡必定鳥語花香,綠草如茵。不過冬季的銀裝已將這一切都隱藏。湖面吹來的風格外刺骨,伊阿宋的眼睛被凍得生疼,視線都模糊了。範斯塔落在雪地上,不快地閃動翅膀,仰頭噴火。不過周圍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異常。

  三個人下來後,範斯塔跺了跺腳,一隻紅寶石眼睛閃著光,看上去似乎是眨眼睛的意思。

  雷奧從包裡拿出一根橡皮棒,在範斯塔的壞眼上擦了幾下後,燈泡恢復了正常。“行啦。”他說,“範斯塔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如果我有一隻狗哨的話……”

  他在空間腰帶裡掏了一陣,縮回的手上卻是空空如也。

  “難道是要求太細了?”雷奧嘀咕說,“好吧,給我一隻安全哨就行。一般車間裡都用這種哨子。”

  這一次,雷奧從空間腰帶裡摸到一個橘紅色塑膠哨子。“若是海治教練看到了,肯定嫉妒得要命!範斯塔,聽好了,”說著,他吹了聲哨子,“聽到這個聲音後,你就立刻趕過來,好嗎?沒叫你的時候,你就在周圍隨便飛,只要別亂噴火就行。”

  機械龍呼哧一聲打了個響鼻——但願是應諾的表示吧。然後,它展開翅膀飛向天空。

  小笛腳步剛一挪動,立刻皺眉:“啊!”

  “你的腳踝?”伊阿宋暗暗為自己忘記小笛在廠房裡受傷的事而自責,“神食的療效可能過去了。”

  “我沒事。”小笛的身體在發抖。伊阿宋想起自己曾承諾要送給她一件新滑雪衫,唉,希望能活著完成這個承諾吧。小笛向前走了幾步,走得還算平穩。但伊阿宋能看出這幾步她是咬著牙走的。

  “咱們避避風吧。”他說。

  “到下水道裡去嗎?”小笛俏皮地說,“聽起來很舒服啊。”

  三個人用力裹緊衣服,朝噴泉走去。

  據裝飾板所示,該噴泉名為“皇冠噴泉”。池內的水已被抽幹,餘下幾個淺淺的水坑也開始凝凍。噴泉無水本已奇怪,還有巨石螢幕上出現的那個土地女人的面孔,處處透著詭異。

  排水道的入口很大,足夠一個人通過。一架維修梯子通向內部。

  伊阿宋當先進入。下水道內有一股腐臭味,但不太濃烈。梯子的盡頭是一個南北走向的磚瓦通道。裡面的空氣溫暖而乾燥,地面上僅有一條涓涓細流。

  小笛和雷奧跟在後面爬下梯子。

  “原來下水道有這麼乾淨嗎?”小笛奇怪地問。

  雷奧說:“才不呢,相信我。”

  伊阿宋微微皺眉:“你怎麼知道——”

  “嗨,夥計,我六次離家出走,什麼古怪的地方沒睡過?不扯閒話啦,咱們該朝哪邊走?”

  伊阿宋側頭聽了一會兒,然後朝南指著:“走那邊。”

  “你怎麼能肯定?”小笛問。

  “南邊有呼呼的風聲,有可能是風暴精靈活動時捲動氣流發出的。”

  雖然這個推論不是太可靠,但雷奧和小笛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議,只好遵從。

  沒走幾步,小笛忽然往前一跌,伊阿宋急忙扶住。

  “該死的腳踝。”小笛鬱悶地罵道。

  “先休息一下,”伊阿宋說,“今天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雷奧,你能從空間腰帶裡取點吃的嗎?口香糖就免了。”

  “還以為你絕食了呢。哈哈,大廚雷奧來嘍!”

  小笛和伊阿宋找了塊乾淨的地面坐下,看著雷奧在腰帶裡忙活。

  其實伊阿宋這時也累得有些頭暈,肚子早就餓扁了。他拿出金幣,放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赫拉曾警告他:“你要是死了,必定是死在她的手裡。”

  這個“她”究竟是誰呢?凱奧蒽?那個女獨眼巨人?還是那個總是沉睡的怪異女人?上述這幾個已經夠伊阿宋喝一壺了,難道還會遇見新的麻煩人物嗎?

  “這不是你的錯。”小笛說。

  伊阿宋茫然地看著她:“什麼?”

  “被獨眼巨人打暈,那不是你的錯。”她說。

  伊阿宋低頭看著手裡的金幣:“我真是個笨蛋,把你一個人丟在那兒,傻乎乎地中了別人的圈套。我本該知道……”

  他沒有繼續說。唉,他本該知道的事情何其多啊——自己的身份,如何同魔獸作戰,獨眼巨人如何藏在暗處模仿別人的聲音來佈置陷阱。所有這些資訊都應該在他的腦子裡。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記憶儲藏的具體地方——只不過現在都空了。如果赫拉需要他贏得戰鬥,為什麼還要取走這些有用的資訊呢?她說失憶能令他活下來,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伊阿宋開始有些明白安娜貝絲為什麼對被囚禁的這位女神不管不問了。

  “嗨,”小笛頂了下他的胳膊,“別有心理壓力。誰說宙斯的兒子就得是孤家寡人了?你還有朋友呢。”

  雷奧點燃炊火,嘴裡哼著小曲,從背包和空間腰帶內掏出炊事用品。

  火光中,小笛的眼睛不斷變幻神采。伊阿宋看了好幾天,也說不準那到底算什麼顏色。

  “我知道這些事挺令你心煩的。”他說,“不光是探險任務。還有就是我突然出現在大巴上,而你過去的一段生活原來只是幻影迷霧給你的假像,讓你以為我……你知道的。”

  小笛垂下目光:“是啊。這一切都不是我們的本意。你不要自責。”

  她輕輕拽著自己的髮辮。伊阿宋看了心裡一動。小笛化濃妝的時候,簡直就像二十五歲的女人,雖然光彩照人,但對他來說卻成熟得過分。

  相比起來,他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小笛——讓他敢於接近的小姑娘。但奇怪的是,她那化著濃妝的成熟樣子卻深印在伊阿宋的腦海,怎麼都驅趕不走。其實,那是小笛的另一面,只不過平時被掩藏起來罷了。

  伊阿宋說:“在廠房裡的時候,你正要和我說一些你父親的事。”

  小笛的指尖捋著髮辮,極力掩飾內心的驚慌:“是嗎?”

  “小笛,”伊阿宋說,“他是不是有麻煩了?”

  小笛的眼中隱隱含著淚花:“伊阿宋……我不能說啊。”

  “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應該相互幫助。”

  伊阿宋溫暖的話語令小笛越發愧疚,她顫悠悠地深吸了口氣:“但願吧,但——”

  “做好啦!”雷奧大聲道。

  他的胳膊上架著三個盤子走來,活像餐廳裡的服務員。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搞來的食物,而且還做得這麼快。不過盤子裡的飯菜的確誘人流口水:墨西哥玉米麵餅卷辣椒牛肉,旁邊還伴有薯片和辣椒醬。

  “雷奧,”小笛詫異地說,“你怎麼——”

  “大廚雷奧的一道好菜:墨西哥式牛肉卷餅!”他得意地說,“還有,小美人別擔心,這些不是真的牛肉啦,其實是豆腐。好啦,都別客氣!”

  伊阿宋說不清豆腐是什麼滋味,不過玉米卷餅的確美味。其間,雷奧不斷地說些笑話來活躍氣氛。伊阿宋深為這次外出能有這麼個活寶陪伴而慶倖。小笛表現得有些沉默。伊阿宋見了真想找個機會和她說幾句悄悄話,但這個念頭剛起,便被他強行抑制下去。

  小笛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後,在伊阿宋的勸說下,默默地坐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膝間小憩。不一會兒,就聽見她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伊阿宋抬頭看看雷奧,見他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

  兩個人坐在那裡喝著雷奧調製的檸檬水,都不說話。

  半晌後,雷奧笑道:“味道還不錯吧?”

  伊阿宋說:“你都可以在街邊開個小店了。”

  他看著炊火燃盡後的灰燼,不安地說:“雷奧……你……你真的能召喚出火焰?”

  雷奧面容一肅:“是啊,嗯……”他張開一隻手,一個火球忽然出現在手掌上。

  伊阿宋說:“這一手太牛了。怎麼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雷奧合上手掌熄滅火球:“因為我不想被別人當成怪物。”

  “我能召喚閃電,並且能駕馭風之力。”伊阿宋說,“小笛能變出驚世的容貌,而且能魅惑別人把寶馬車都送給她。你總不會比我們兩個更怪物吧?嗨,或許你也能飛呢。比如,好像《神奇四俠》中的那個火焰人,從樓上跳下來,大喊一聲‘點火!’就飛出去了。”

  雷奧哼了一聲:“你看見一個渾身著火的人掉到樓下摔死還差不多。而且,我才不會喊‘點火’呢,這句臺詞真遜。你知道嗎?赫菲斯托斯族的人並沒有把召喚火焰的力量當做好事。妮莎曾告訴我說,具有火焰異能的人在赫菲斯托斯族中非常罕見。一旦這種人出現,壞事也就發生了。”

  伊阿宋說:“說不定人們搞錯了因果呢。或許是因為壞事發生了,所以身負異能的人應時代召喚而出現呢。”

  雷奧清走盤子:“或許吧。但我告訴你……這火焰的確造成過惡果。”

  伊阿宋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指你母親那件事嗎?”

  雷奧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雷奧,她的去世並非你的過錯。不管那晚發生了什麼,那不是因為你能夠召喚火焰。這個土地女人,鬼知道她是誰,就是要通過奪走你關心的人來打擊你的信心。她試圖讓你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覺得自己無足輕重。但你不是,你很重要。”

  “她就是這麼說的。”雷奧抬起頭,眼中充滿痛苦的神色,“她說我註定要做大事——要麼成就,要麼毀滅關於七子的預言。我被她的話嚇住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伊阿宋有心說“一切都會好的”,但卻知道這些話連自己也不相信。他不知道雷奧剛才說的“大事”究竟指什麼,但身為半神,命中便註定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如果你問絕大多數的孩子:“嗨,你想具備召喚火焰、閃電和魔法美容的能力嗎?”他們肯定迫不及待地答應。但是,這些能力往往伴隨著艱難險阻,比如,大冷天的坐在下水道裡,從魔獸的嘴邊撿回性命,失去記憶,差點被魔獸煮著吃了,還有就是經常做一些預兆你怎麼死的怪夢。

  雷奧空手伸進火堆裡,翻動著火炭:“你難道從不想知道另外四個半神是誰嗎?我是說……如果我們是大預言中‘七子’中的三個,另外四個又是誰?他們在哪裡?”

  伊阿宋不願多想,因為他懷疑自己未來可能會被認定為七子中的領導者。這種猜測令他喘不過氣來。

  波瑞阿斯曾斷定他會屠殺其他的半神。

  多年的訓練使伊阿宋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他知道自己哪怕身處絕望的環境,也應當表現出強大的信心。眼下自己是雷奧和小笛的依靠,他不忍心嚇壞他們。領導六個半神嗎?唉,情況可能更糟糕。

  “我也不知道,”最後他說,“一旦時機到了,估計他們就會出現吧。誰知道呢?或許他們現在在執行別的探險任務吧。”

  雷奧嘟囔說:“我敢打賭,他們住的下水道肯定比咱們的好。”

  “睡會兒吧,雷奧,”伊阿宋說,“我放第一班哨。”

  黑暗中難以確定時間。不過據伊阿宋的估算,雷奧和小笛大約睡了四個小時。他沒有急於叫醒他們,反正自己也不大困,多放會兒哨沒什麼關係。近來發生了很多事,他需要靜一靜,花點時間想想這次任務,想想姐姐塔莉亞,想想赫拉的警告。他不介意小笛把自己的腿當枕頭枕。她睡覺的時候,呼吸的樣子好可愛——用鼻子吸氣,用嘴巴出氣,發出輕微的呼嚕聲。他想就這麼看著小笛睡覺,漸漸地癡了。

  待雷奧和小笛睡醒後,三人開始上路。

  走在曲折幽深的下水道裡,伊阿宋不知道路的盡頭會出現什麼——地牢,瘋子科學家的實驗室,或者是廁所的化糞池。

  出人意料的是,他們看到了幾個不銹鋼電梯門,每一個門上都刻著斜體的M。電梯旁是一個目錄牌子,就像寫字樓裡常見的那種部門分佈圖。

  對於M表達的意思,小笛和雷奧有不同的看法。小笛認為它表示芝加哥市著名的瑪茜時裝公司,而雷奧則說:“或許又是獨眼巨人的巢呢?夥計們,還是先看看指示牌再說吧。”

  停車場、窩、入口?????????  下水道層

  傢俱類和M咖啡館??????????第一層

  女性時尚和魔法工具?????????第二層

  男性服裝和武器???????????第三層

  化妝品、魔藥、毒藥和雜貨??????第四層

  “窩?什麼窩?”小笛好奇地問,“誰會把入口設在下水道裡?”

  “竟然還賣毒藥,”雷奧說,“雜貨又指哪些?指的是內衣內褲嗎?”

  伊阿宋深吸了口氣:“看看就知道了。先從頂層開始吧。”

  電梯門在第四層剛打開,一股香水味便灌了進來。伊阿宋亮出金劍,搶步走出電梯。

  “哥們兒,”他說,“你們快來看。”

  小笛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頓時驚呆了:“這裡絕不可能是瑪茜時裝店。”

  走出電梯,他們仿佛來到了萬花筒的內部。頭頂上是宇宙星辰圖案的玻璃天幕,陽光透過天幕的折射,灑進千變萬化的色彩。整個建築呈空心狀,中間是大天井結構,因此站在四樓能夠一直看到一樓地板。金色的欄杆璀璨耀眼,令人不能正視。

  除了玻璃天花板和電梯,樓內沒有別的門或窗戶,樓層之間的來往全靠兩組全玻璃自動扶梯。屋內鋪著東方風格的地毯,擺放著一排排的黃銅貨架。伊阿宋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僅僅注意到一些如襯衫、皮鞋等普通用品。和這些日常用品一起擺放的,還有身披盔甲的矮人族、釘子床和似乎能夠活動的皮大衣。

  雷奧走到欄杆前朝下一望:“快來看。”

  天井正中有一個噴泉,噴出的水柱足有六七米高,在紅黃藍三色間不停變化。水池底遍地金幣燦燦,兩邊各有一個鍍金籠子——就像放大版的鳥籠一般。

  其中一個籠子裡有一個旋轉的迷你龍捲風,不斷地產生閃電。看樣子,風暴精靈們似乎是被囚禁起來了。他們的碰撞除了令籠子晃動幾下外,根本造不成大的損害。另一個籠子裡則關著一個五短身材、手持三叉木棍的雕像。

  “是海治教練!”小笛驚呼道,“我們下去救他。”

  忽然,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說:“各位需要點什麼?”

  伊阿宋等人嚇得急忙後退。

  只見一個女人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她穿著優雅的黑色禮服,佩戴的鑽石珠寶光芒四射。她就像一個步入暮年的時裝模特——五十歲上下年紀。長長的黑髮披在肩後,容貌屬於那種典型的超級模特——瓜子臉,神情傲慢而冷漠,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十根紅色的長指甲好似利爪。

  她微笑說:“歡迎新顧客到來。各位需要點什麼?”

  雷奧求助似的看著伊阿宋。

  “呃,”伊阿宋說,“這是你的店鋪?”

  女人點點頭:“這本來是一家關閉的商店。經濟不景氣的時候,這種鋪子到處都是。我平時最喜歡收集各種有品位的東西,出售的也全都是高檔貨。所以,這裡是我在這個國家——你們是怎麼說來著——收購的第一家商鋪。”

  她說話時帶著很好聽的口音,但伊阿宋聽不出她是哪裡人,反正肯定不是本國人。那種蘊涵著異域風情的口音令他的心情非常愉悅。

  “你剛來美國?”他問。

  “我……的確剛來。”女人說,“我是科爾基斯(希臘神話中,科爾基斯是位於黑海沿岸的古老國家,古希臘英雄伊阿宋曾去那裡尋找金羊毛——譯者注)的公主。朋友們都稱我公主殿下。你們來這裡找什麼東西嗎?”

  伊阿宋早就聽說外國人來美國大規模地進行收購,卻沒聽過哪家是賣毒藥、活動的皮大衣、風暴精靈和半羊人的。不過,這個女人的聲音那麼動聽,應該不是壞人。

  小笛在他肋骨上狠狠戳了一下:“伊阿宋……”

  “哦,好的,好的。實際上,公主殿下……”他指著一個鍍金籠子,“那裡關的是我們的朋友喜洋洋·喬治。他是半羊人。我們能……領走他嗎?望您准許。”

  “當然!”公主爽快地說,“歡迎觀看我們的商品目錄。首先,你們能否告知名諱?”

  伊阿宋猶豫了一下,隱隱覺得透露姓名似乎大大不妥。好像……似乎……也許……赫拉警告過他什麼。

  可是,這位公主目前表現得很友善啊。在不發生衝突的情況下救走海治教練當然是上上之選。

  小笛剛說:“伊阿宋,我不想——”

  “這位叫小笛,”伊阿宋說,“他叫雷奧,鄙人伊阿宋。”

  公主的目光驟然停頓在伊阿宋的臉上。刹那間,她的臉開始漲紅,繼而怒火四射,實實在在的火焰。就在他覺得有些不對勁的時候,那位公主卻已恢復了原先的優雅神態,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聲音變得越發甜美柔和。

  “伊阿宋,好有趣的名字啊。”她的眼神如寒風般淩厲,“我們為你準備了一項特殊交易。跟我來,孩子們,我帶你們購物去。”

第二十七章 迷惑男孩的本事

  小笛面臨著兩個選擇:一是撒腿跑向電梯,離開這個鬼地方;二是先下手為強。

  她第一眼看見那位公主時就感到其中有古怪,特別是公主聽見伊阿宋的名字後的異常反應,更令她覺得不安。但到目前為止,這位公主表現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而雷奧和伊阿宋也絲毫沒有警覺。

  公主指著化妝品類櫃檯:“我們先從那裡開始如何?”

  “很好。”伊阿宋說。

  小笛插話說:“我們來這兒是找風暴精靈和海治教練的。如果這位公主……果真有好心……”

  “呃,我當然存有好心啦,親愛的。”公主說,“和氣生財嘛。”她的鑽石珠寶一閃一閃,眼睛射出毒蛇般的目光——冰冷而深邃,“別擔心。我們這就到一層去,如何?”

  雷奧急切地點頭說:“當然,好啊!聽起來不錯啊。是嗎,小笛?”

  小笛恨不得拔刀捅他幾下——這哪是不錯啊?簡直大錯特錯。

  “當然不錯啦。”公主的雙手分別搭在雷奧和伊阿宋的肩膀上,輕輕推著二人朝服裝部走去,“跟我來,小夥子們。”

  小笛沒有辦法,只得跟在後面。

  她對商店沒什麼好感,主要是因為她曾多次在商店裡偷竊被抓住。其實,說“抓”和“偷”並不太確切。小笛只要和店主們說上幾句,他們就乖乖地送給她電腦、新靴子、金戒指,甚至還給過一輛除草機。也不知道當時她動了哪根神經,竟然想要除草機。無論得到什麼東西,她都沒留著。通常情況下,她都是讓住在隔壁的一個人把這些東西送回去。當然啦,每當她離開商店後,那些賣主就會在恢復神志後立刻報警。就這樣,小笛成了員警眼中的慣犯。

  不管怎麼說,她一點都不想逛商店——尤其是這家由一個瘋子公主經營的商店。

  “請看這裡。”公主說,“這些都是世界上最精良的魔法用品。”

  櫃檯上擺滿了冒泡的燒杯和放在三腳架上冒煙的玻璃瓶。陳列架上還有水晶長頸瓶,裡面盛裝著五顏六色的液體。至於氣味嘛——哈!有些很好聞,好像新鮮出爐的餅乾或者玫瑰,不過香味中還混雜有各種怪味,比如輪胎燒焦的糊味,臭鼬放出的毒氣,還有經常能在健身房的鞋櫃裡聞到的那種氣味。

  公主指著一支裝著血紅色液體的玻璃試管:“這是能治療所有疾病的魔力藥水。”

  “連癌症也能治?”雷奧問,“麻風病呢?指甲旁的肉刺呢?”

  “都能治,小夥子。這支試管——”公主指著裝有藍色液體的天鵝形玻璃瓶,“能讓你死得很痛苦。”

  “太妙了。”伊阿宋的聲音有些恍恍惚惚。

  “伊阿宋,”小笛說,“我們還有事做,你忘了?”為了把伊阿宋從恍惚的狀態中喚醒,她不得不用上魅惑語的魔力。可是那位公主給她帶來的恐懼是如此強烈,令她的信心徹底崩潰。這種情況小笛並不陌生,不過那次是她在阿芙洛狄忒營區內與珠兒對峙。

  “還有事做。”伊阿宋喃喃說,“沒錯啊。不過先買東西,後做事,好嗎?”

  公主沖他甜甜一笑:“我們有能防火的魔藥——”

  “我不喝也行。”雷奧說。

  “真的?”公主仔細打量著雷奧,“你看上去不像抹了我的品牌的防曬霜呀……不過無所謂。我們還有能令人致盲的魔藥、致瘋癲魔藥、催眠魔藥,還有——”

  “等一下。”小笛仍盯著那管紅色藥水,“它能治好失憶嗎?”

  公主眼中寒光一閃:“可能吧。親愛的,你問這個幹什麼?難道你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嗎?”

  小笛努力不讓內心的激動表現在臉上。如果那魔藥能夠治癒伊阿宋的遺忘……

  我真的希望他恢復記憶嗎?小笛的心裡十分矛盾。

  如果伊阿宋真的回憶起自己的身份,他們之間很可能便做不成朋友了。赫拉不會無緣無故地取走他的記憶。據她所說,令伊阿宋失憶是為了他在混血營的安全著想。萬一伊阿宋發現他們原來是敵對雙方怎麼辦?那時他反而可能會因為小笛治好了他的失憶而心存恨意。還有,或許他以前有女朋友呢。

  可是,伊阿宋每次試圖回憶過去時都要經受巨大的折磨,令小笛有種揪心的痛。她要幫助伊阿宋擺脫這種痛苦,哪怕代價是失去他。或許,這就是來到這個瘋女人商店裡的意義所在吧。

  “藥水賣多少錢?”小笛問。

  公主一怔:“這個嘛……價格總是看情況而定。本公主向來助人為樂。儘管我在交易方面還算精明,但有時也會受騙上當。”她的目光移向伊阿宋,“比如,我曾經遇到過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他想要我父親的國度內的一樣珍寶。我們談了筆交易,我答應説明偷到那件珍寶。”

  “從你父親的國家裡?”伊阿宋仍舊神志不清,但這個話題似乎對他有所觸動。

  “哼,別擔心。”公主說,“我的要價很高。我要那個年輕男子帶我私奔。他相貌英俊,性格爽朗,體格強健……”她看著小笛,“親愛的,你肯定能理解一個年輕女子被一個英雄所吸引時,那種迫切想要幫助他的心情吧?”

  小笛臉上一紅,這個公主竟能看透她的想法。

  公主剛才的話令小笛覺得有些耳熟,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竟然就是她讀過的那些神話故事中的主人公。

  “不管怎樣,”公主殿下說,“我的英雄必須要完成許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是我吹牛,沒有我,他寸步難行。為了讓這位英雄獲得獎賞,我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而他最後卻輕諾寡信,不把答應我的條件兌現。”

  “輕諾寡信?”伊阿宋皺了皺眉頭,似乎開始回憶起某件很重要的事。

  “實在太糟糕了。”雷奧說。

  公主殿下溫柔地拍拍他的臉頰:“我知道你是個守信用的人,雷奧。你給出的價格肯定公道,是嗎?”

  雷奧激動地點點頭。

  小笛插言說:“既然如此,公主殿下,那支試管多少錢?”

  公主上下打量著她,似乎在盤算出價。

  “為了得到它,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是嗎?”公主問,“我知道你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

  最後一句話仿佛一陣巨大的水流湧入小笛的腦海裡,令她有種飄飄欲飛的感覺。她突然有種想說“是的”,想支付任何代價的衝動。

  忽然,小笛心頭一震,意識到自己中了魅惑語。珠兒在那次營火晚會上曾對她施展過魅惑語,但與眼前這位公主的魔力相比,竟然如同螞蟻和獅子的差別。怪不得雷奧和伊阿宋都中招了。難道她在施展魅惑語的時候,對方也是這種感覺嗎?想到這裡,小笛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愧疚。

  她調動所有的精神力:“不,我不會支付任何代價。但如果價錢公道,這筆生意或許還可以做。生意結束後,咱們立刻離開,對嗎?”

  她的話似乎產生了一些效果,雷奧和伊阿宋一怔。

  “離開?”伊阿宋說。

  “你的意思是……買完東西後?”雷奧問。

  小笛真想沖他們大喊大叫,忽然看見公主的目光正盯住自己,神情中竟帶了幾分凝重。

  “很厲害啊。”公主說,“能夠抗拒我的建議的人並不多見。你的母親是阿芙洛狄忒吧?嗯,我早該看出來才是。不過關係不大,或許我們應該多花點時間逛逛,你才能決定要買什麼,是嗎?”

  “可是那支試管——”

  “聽著,小夥子們,”公主轉頭看著伊阿宋和雷奧,聲音中蘊涵的魔力比小笛強大了何止十倍百倍,“你們想再轉轉嗎?”

  “當然。”伊阿宋說。

  “好的。”雷奧也說。

  “非常好,”公主說,“如果你們想到海灣地區,就必須得到盡可能多的幫助。”

  小笛猛然想起恩克拉多斯讓她夢中看到的景象——高山之巔,兩天后背叛朋友的地方。

  “海灣地區?”小笛說,“為什麼要去海灣地區?”

  公主微笑說:“這個嘛,因為那裡是他們的葬身之地,不是嗎?”

  說完,她領著滿臉興奮的伊阿宋和雷奧朝自動扶梯走去。

第二十八章 自相殘殺

  眼見雷奧和伊阿宋走過去挑選皮大衣,小笛借機堵住公主,質問道:“你想存心殺死他們嗎?”

  公主輕輕吹去陳列在櫃檯上的劍的灰塵,淡淡地說:“親愛的,我是名預言師。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不過別擔心,我不會揭穿你的。你看,這兩個小夥子玩得多開心呀。”

  遠處傳來雷奧的大笑聲。只見他戴了一頂經過魔法加持的浣熊皮帽子。隨著他的走動,浣熊的尾巴和短短的四肢便來回擺動。伊阿宋則癡癡地看著那些男裝。天啊,什麼時候男孩子迷戀上買衣服了?

  小笛怒視公主:“你究竟是誰?”

  “我剛才說過,親愛的。我是科爾基斯國的公主。”

  “科爾基斯在哪兒?”

  公主的臉上浮現一絲哀傷:“你應該問,科爾基斯曾經在哪兒。在那個時代,凡是希臘船隻在黑海沿岸出現的地方,就是我父親統治的國土。可是如今科爾基斯已經不存在了——幾千年前就不存在了。”

  “幾千年?”小笛問。她看著這個相貌絕對不超過五十歲的公主,忽然想起波瑞阿斯曾在魁北克提起的一件事,頓時心裡一驚,急忙問:“你究竟多大年紀?”

  公主笑道:“作為女士,最不喜歡的就是這類問題了。我這麼說吧,來這個國家的移民程式花了我不少時間。不過我的恩人在最後關頭幫了我一把,令這一切成為可能。”她的手揮了一下。

  小笛艱澀地說:“你的恩人……”

  “呃,是的。不過她可不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她只幫助那些有特殊天賦的人,比如我。不過,她有個小小的條件,就是非要把商店的入口設在地底下,以便能隨時監視我的顧客。用這麼一點小代價換取我嶄新的生命,說真的,這可是我幾百年來所做的最划算的交易了。”

  跑啊,小笛暗想,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但沒等她開口,就聽伊阿宋喊道:“嗨,來看這個!”

  他站在憂鬱型服裝的貨架前,舉著一件仿佛被老虎抓得稀巴爛的紫色短袖衫,皺眉說:“我怎麼覺得看上去有些眼熟呢?”

  “伊阿宋,它和你在荒野學校穿的那件一樣。”小笛說,“我們現在真的必須離開了。”不過,她不知道中了公主魔法的伊阿宋能否聽進去她的勸告。

  “胡說八道,”公主說,“他們還沒有買完東西呢,是嗎?這些襯衫很受歡迎——是我從幾個老客戶那裡換來的。你穿上很合適。”

  雷奧拿起一件橘紅色的混血營T恤衫,見那衣服正中有一個窟窿,像是被人用長槍戳的。旁邊還有一個佈滿凹坑的護胸甲,好似被硫酸腐蝕過一般鏽跡斑斑。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帶血污的羅馬長袍。

  “公主殿下,”小笛按壓住內心的驚惶,“請你給這兩個男孩兒講講你背叛家族的事,好嗎?他們肯定喜歡聽。”

  她的話對公主不能產生絲毫影響,但雷奧和伊阿宋聽了卻立刻饒有興趣地轉過頭。

  “聽故事?”雷奧問。

  “我喜歡聽故事!”伊阿宋高興地說。

  公主恨恨地看了小笛一眼。“哼,看來有人被愛情蒙上了雙眼,想幹傻事了。小笛,我曾經愛上了那個少年英雄,實際上,是你母親愛神阿芙洛狄忒令我愛上了他。如果不是她——哼,我不能對一位女神抱有怨恨,是嗎?”

  她的話外音分明就是:“但我能把賬算在你的頭上。”

  “但當那位英雄離開科爾基斯的時候,不是帶著你一起走了嗎?他還遵照承諾娶了你。”小笛回憶起那段希臘神話,於是壯膽說道。

  公主說:“最開始的時候,他表現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可是當我協助他偷走父親的珍寶後,他就過河拆橋了。在我和他逃亡的路上,我哥哥的軍艦趕上來將我們截獲。我好說歹說才把哥哥騙到我們的船上。”

  “然後你殺了自己的哥哥。”小笛忽然記起了一個可怕的故事,隨之進入腦海的還有一個名字——?一個以M開頭的名字。

  “什麼?”伊阿宋似乎也恢復了一絲神志,“殺了你自己的——”

  “不!”公主厲聲道,“那些故事都是謊言。殺死我哥哥的是我的新婚丈夫和他手下的人。但終究是我把哥哥騙上了船,是我害死了他。他們把他的屍體扔進大海裡,哥哥率領的船隻為了打撈屍體,不得不停止追趕。就是這樣,我們才得以逃出來。我為我的丈夫付出了那麼多,他卻把我們之間的協議忘得一乾二淨,最後竟然背叛我。”

  伊阿宋表情不自然地問:“他做什麼了?”

  公主將那件血污袍子貼在伊阿宋的胸口:“你不知道這個故事嗎?這個故事家喻戶曉。你的名字就和那個人的一模一樣。”

  “沒錯,”小笛說,“那個人也叫伊阿宋。可是,你後來不是死了嗎?”

  公主笑道:“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在新的國家裡擁有了新的生命。當然,我不該吃裡爬外,鑄成大錯。人們稱我為叛徒、小偷、騙子和兇手。但是我那麼做都是為了愛啊。”說著,她忽閃著眼睛看著伊阿宋和雷奧,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難道你們不會為自己愛的人做同樣的事嗎?”

  “當然會啦。”伊阿宋說。

  雷奧也說:“我會的。”

  小笛絕望地說:“你們看不出她是誰嗎?你們——”

  “我們繼續吧,好嗎?”公主溫柔地說,“談談風暴精靈和那個半羊人的價格。”

  雷奧被第二層的魔法用具吸引住了。

  “不會吧,”他說,“那是裝甲匠爐嗎?”

  沒等小笛阻止,他已經從扶梯上跳下,奔向一個橢圓形的烤箱。其餘的人只好跟了過去。公主贊道:“你很有品位嘛。這一款的型號為H-2000,由赫菲斯托斯親自設計。熱度值很高,能夠熔化仙銅或帝國黃金。”

  伊阿宋吃驚地問:“帝國黃金?”

  公主點頭說:“是啊,親愛的。你兜裡藏的那件武器就是帝國黃金造的。經過精心鑄造後,帝國黃金被當做祭品供奉在羅馬卡匹托爾山上的朱庇特神殿內。這是一種非常珍稀的變體金屬。記住,千萬別折斷劍刃……”她發出愉快的笑聲,“羅馬帝國的建立晚於我的時代,不過,我聽過關於它的一些故事。請這邊看——這個黃金王座在我所有的珍藏中排名前列。赫菲斯托斯打造它的目的是為了懲罰他的母親赫拉。坐上去的人會立刻中招。”

  雷奧聽了這句話,立刻恍恍惚惚地朝王座走去。

  “雷奧,別過去!”小笛警告說。

  雷奧眨眨眼睛:“兩樣加起來多少價碼?”

  “呃,王座需要你幫我做五件事,匠爐需要你在我的手下當七年差。至於其他的商品嘛,只需要支付一點你的力氣……”公主領著雷奧去看各種魔法用具的價格。

  小笛見無法阻止雷奧,乾脆把伊阿宋拉到一邊,上去就是一耳光。

  “噢,”伊阿宋迷迷糊糊地說,“為什麼打我?”

  “為了打醒你!”小笛生氣地說。

  “你說什麼?”

  “她對你使用了魅惑術。難道你感覺不出來?”

  伊阿宋緊皺眉頭:“她看上去很好啊。”

  “好什麼?她甚至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她曾經嫁給了伊阿宋——不是說你,是另一個伊阿宋——那是三千年前的事了。還記得波瑞阿斯說過,靈魂不再受冥王哈迪斯的約束了嗎?現在看來,不光魔獸不會被殺死,就連她也從地獄回到人間了!”

  伊阿宋不以為然地搖頭說:“她不是鬼魂。”

  “沒錯,但她比鬼魂更可怕!她是——”

  “孩子們,”公主和雷奧並肩走來,“我這就帶你們去看看風暴精靈和半羊人。你們來這兒的目的不就是為此嗎?”

  小笛頓時魂飛魄散,差點拔出匕首朝公主戳過去。但這裡是人家的地盤,而且看雷奧和伊阿宋中魔後的樣子也不可能和她並肩作戰。硬拼絕不是好辦法。

  他們乘扶梯下到第一層,小笛看見噴泉的東西兩邊各有一個巨大的日晷,南北兩側則是剛才見到的那兩個鍍金籠子。距離他們較遠的那個籠子裡關著數十個風暴精靈。這些小惡魔們在裡面聚成一個超級濃縮的龍捲風暴。

  “嗨,”雷奧說,“海治教練看起來還不錯嘛!”

  他們跑到近處的籠子前,發現海治教練依然定格在大峽谷被擄走時的狀態——嘴巴半張,高舉著棒子好似在對學生們發號施令。他的頭髮以奇怪的角度彎曲著。

  “是的,”公主說,“我的貨物向來被精心保管。乾脆,風暴精靈和半羊人打包一塊結算吧,那瓶魔力藥水我可以免費奉送。交易結束後,你們就可以平安離開了。”說著,她兇狠地瞪了小笛一眼,“大家都不想傷了和氣,是吧?”

  “不要相信她的鬼話。”一個聲音在小笛的腦海裡大叫。如果她對這個女人的身份猜得沒錯,那麼勢必將有一場惡鬥。想和這位元公主公平交易?簡直癡心妄想。這肯定是她設下的圈套。雷奧和伊阿宋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看他們的口形,就知道在催促小笛:“快說成交啊!”

  “我們需要進一步談判以確定價格。”小笛不得已,只得使出緩兵之計。

  “沒錯!”雷奧贊同道,“你出個價吧。”

  “雷奧!”小笛氣得鼻子都快冒火了。

  公主咯咯笑道:“直接讓我出價?你的談判策略可不怎麼樣啊,小夥子。不過至少你還算識貨。自由確實千金難買。你想要我釋放這個襲擊了我的風暴精靈的半羊人——”

  “是風暴精靈襲擊的我們。”小笛插言道。

  公主聳了聳肩膀:“我的恩人經常要我幫點小忙。派這些風暴精靈去綁架你們——算是其中之一吧。咱們之間絕對沒有什麼私人恩怨,交易是雙方你情我願的事。你們想要我釋放半羊人,還想要我的風暴精靈。順便說一下,他們可是很不錯的僕人呀。你們要風暴精靈幹什麼?還不是想送給那個叫埃俄羅斯的暴君?你們看,交易很公平,但我要的價碼卻也會很高。”

  小笛能夠看出那兩個中了魔的朋友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作出任何承諾。於是沒等他們說話,小笛便亮出底牌:“你就是美狄亞(希臘神話中科爾基斯國王之女,以巫術著稱,曾幫助過伊阿宋取得金羊毛——譯者注),那位幫助原版伊阿宋盜取金羊毛的人。在希臘神話中,你可是臭名昭著啊。伊阿宋,雷奧,不要相信她。”

  小笛將所有的魅惑魔力都注入了短短的幾句話裡。她的努力似乎起了點效果,只見伊阿宋從公主身邊走開幾步。

  雷奧撓撓頭,朝四周張望著,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

  “我們這是在幹什麼?”

  “小夥子們!”公主熱情地張開雙臂,她的鑽石珠寶閃閃發光,十個紅指甲就像蘸了血的爪子,“沒錯,我就是美狄亞。不過我真是冤枉呀。小笛,親愛的,你是不知道女人在古時候的社會地位有多慘。我們既沒有顯赫的權勢,也沒有談判的籌碼。就連選擇丈夫都是父母做主。但我不一樣,我選擇了自己的命運,結果卻成為眾人口中的惡魔女巫。這也錯了嗎?我和伊阿宋訂有協議:我幫助他盜取金羊毛,以此換取他的愛,很公平啊。他後來成了舉世聞名的大英雄!要不是我,他早就死在科爾基斯的海岸上了。”

  伊阿宋——現代版的伊阿宋——怒道:“這麼說……你真的在三千年前就死了?你是從地獄來的?”

  “我不再受到死亡的約束,少年英雄。”美狄亞說,“多虧了我的恩人,令我重新變得有血有肉。”

  “你……重新塑體了?”雷奧吃驚地問,“像魔獸那樣?”

  美狄亞伸開手指,一縷縷青煙從指甲縫中冒起,仿佛水倒在了火紅的熨斗上。“你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對嗎?魔獸們從地獄深淵殺出來?哼,這就嚇著你們了?可那算什麼?我的恩人明白巨人和魔獸並不能成為最好的僕人。我是凡人,而且還從過去的錯誤中吸取了教訓。如今,獲得重生的我再不會被人欺騙。”

  “夥計們,”小笛說,“原版伊阿宋之所以離開美狄亞,是因為她是個瘋狂而殘忍的惡魔。”

  “你撒謊!”美狄亞說。

  “從科爾基斯回家的路上,伊阿宋的船停靠在了另一個國家。在那裡,他遺棄了美狄亞,迎娶了國王的女兒。”

  “而我當時已經為他生了兩個孩子!”美狄亞說,“但他仍然狠心撕毀了我們之間的協議!我問你們,他那麼做對得起我嗎?”

  伊阿宋和雷奧一起搖頭。

  “或許他做得不對,”小笛說,“但美狄亞為了報復他,竟然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並且下毒害死了他的第二個老婆。之後,她逃離了那個國家。”

  美狄亞不屑地說:“這純粹是造謠誣衊!我的孩子是被科林斯國的暴徒殘殺的,他們還把我驅逐出境。在我受到別人欺負的時候,伊阿宋卻沒有保護我。他奪走了我的一切。所以,我潛回到王宮裡將他那位可愛的新娘毒殺。這叫惡有惡報。”

  “你瘋了。”小笛說。

  “我是受害者!”美狄亞號啕大哭,“我的夢隨著我的生命一起破碎掉了。如今,我再也不相信任何英雄。如果他們想得到我的東西,必須付出高昂代價。尤其是那個與伊阿宋同名的人!”

  噴泉變成了鮮紅色。小笛拔出匕首,但手卻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抖。“伊阿宋,雷奧,趕快離開。”

  “沒進行交易就走?”美狄亞說,“不想完成探險任務了?我出的價格很公道。你知道這個噴泉的魔力嗎?如果把一個死人投進去,哪怕他已經粉身碎骨,也能頃刻間完好無損地從噴泉內出來,而且比沒死之前更加強壯。”

  “真的?”雷奧問。

  “雷奧,她在撒謊。”小笛說,“她曾用這個花招欺騙過一位國王。那個國王的女兒受到她的誘騙,把國王切成碎片扔進噴泉內,本以為這樣能使國王返老還童,結果卻害死了他!”

  “真荒謬。”美狄亞說,“雷奧,伊阿宋,我的開價很簡單。你們兩個為什麼不進行決鬥呢?死傷不限。因為我會把你們扔進噴泉裡,轉眼間你們就能變得活蹦亂跳。你們真的很想決鬥,不是嗎?你們對彼此深惡痛絕!”

  小笛見她又在施展魅惑語,急忙說:“你們不要中了她的蠱惑!”但雷奧和伊阿宋已經開始怒目相對,仿佛剛意識到彼此間的深仇大恨似的。

  一種深深的無助感在小笛心中產生。她終於明白了巫術的厲害。在此之前,她把魔法當成一種特殊的雜耍,但是,她現在知道了魔法的威力。美狄亞並沒有下毒,聲音就是她的武器。

  雷奧怒吼道:“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伊阿宋在出風頭!難道我們就該給他做陪襯嗎?”

  伊阿宋說:“你真討厭,雷奧。你總是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其實你連機械龍都修理不好。”

  “都停下!”小笛懇求道。但無論是伊阿宋還是雷奧,都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伊阿宋拿的是他的金劍,雷奧則從空間腰帶裡掏出鐵錘。

  “讓他們打,小笛。”美狄亞催促說,“我是在幫你啊。這樣你就不用再為難了。恩克拉多斯會很高興。你今天就能救回你父親!”

  雖然小笛不受魅惑語的影響,但美狄亞的話仍舊令她有些心動。今天就能救回父親嗎?她是多麼渴望能救出父親啊。

  “原來你為恩克拉多斯效力。”小笛說。

  美狄亞大笑道:“給巨人當奴才?不。但是我們都是為同一個主人效力,一個你無法挑戰的神。走吧,阿芙洛狄忒的女兒。你沒必要自尋死路。不要多管閒事,你父親就能獲得釋放。”

  雷奧和伊阿宋仍然針鋒相對,蓄勢待發。但他們的目光中都透出一絲迷惘——也許是內心產生了抗拒,也許僅僅在等待下一個命令。

  “聽我說,小姑娘。”美狄亞從手鏈上拽下一顆鑽石扔進噴泉內,就在鑽石穿過水幕的一刹那,美狄亞說,“彩虹女神,給我接通特裡斯坦·麥克林。”

  小笛在水幕上看到了父親的書房。此時,她的父親的助手珍妮正坐在老闆的辦公桌後打電話。

  “你好,珍妮。”美狄亞說。

  珍妮平靜地掛上電話。“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夫人?你好啊,小笛。”

  “你——”小笛氣得說不出話來。

  “是的,孩子。”美狄亞說,“你父親的助手很好操控。雖然她思維敏捷,但意志卻相當薄弱。”

  “謝謝誇獎,夫人。”珍妮說。

  “不客氣。”美狄亞說,“我是來恭喜你的,珍妮。讓麥克林先生突然乘飛機去奧克蘭,而且沒有驚動警方和媒體——幹得漂亮!沒人知道他的去向。你告訴他,就說他女兒的性命在我們手裡,叫他乖乖合作。”

  “是,”珍妮的聲音如夢語一般毫無起伏,“如果得知女兒有性命之憂,他肯定會非常合作的。”

  小笛低頭看著握著匕首的顫抖的手。這把匕首本來就是特洛伊城海倫的裝飾品,根本不具有殺傷力。它的表面光滑如鏡,映照出一張驚恐的、絕望的臉龐。

  “隨時等候我的命令,珍妮。”美狄亞說,“如果小笛肯聽話,我相信麥克林先生很快就能回家了。為防止有人找他,你最好編個合理的藉口。那個可憐的人只怕要在精神病院裡待上一陣子了。”

  “是,夫人。我隨時聽候您的吩咐。”

  畫面消失了,美狄亞對小笛說:“你都看見了?”

  “是你給我父親設的圈套。”小笛說,“你幫助巨人——”

  “省省吧,親愛的。你會識時務的!我為這場戰爭準備了許多年,甚至在地獄的時候我就開始了。我是預言師,你們的那位小先知能預測未來,我自然也可以。很久以前,我還在懲罰之地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你們大預言中所謂的‘七子’。我看見了你的朋友雷奧,知道他會成為我們可怕的敵人。我把這個資訊透露給我的恩人後,她那沉睡的潛意識受到了驚動。於是,她蘇醒了一小部分意識——儘管很少,但已足夠去見他了。”

  “雷奧的母親。”小笛說,“雷奧,你快聽!原來她是殺害你母親的幫兇!”

  “嗯,嗯。”雷奧恍惚地說,他皺眉看著手中的鐵錘,“我……我剛才襲擊伊阿宋了?不會出事吧?”

  “當然不會。”美狄亞安撫說,“還有你伊阿宋,下手要狠。別令伊阿宋這個名字蒙羞。”

  “不!”小笛叫道,她要抓住這最後的機會,“伊阿宋,雷奧,她在操縱你們的心智。快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

  公主白眼一翻:“拜託,小丫頭,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的魅惑語是瑟茜姨媽傳授的,她可是天下聞名的女巫。我只要動動嘴,這天底下的男人就得為我瘋狂。難道你還指望這兩個小傢伙能抵抗住我的魔力嗎?喂,你們兩個,快些把對方殺了!”

  “伊阿宋,雷奧,聽我說。”小笛將所有的情緒都融入聲音。這些年來,為了表現堅強,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緒。而在此時此刻,她徹底放開了,把多年來積壓的情緒一股腦地傾倒進她的聲音裡——她的恐懼,她的絕望,她的憤怒。雖然這麼做可能會害死父親,但小笛真的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兩個好朋友互相殘殺。“你們中了美狄亞的魔法。你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不要自相殘殺,而是要聯手打敗她!”

  頃刻間,美狄亞精心營造的魅惑磁場徹底崩潰。

  伊阿宋眨了眨眼睛:“雷奧,我剛才是不是要拿劍刺你啊?”

  “我好像聽到關於我媽媽的事?”雷奧皺眉想了一會兒,然後看向美狄亞,“你……原來你為那個夢游的土地女人效力。是你把她送到那座廠房外的。”他舉起胳膊,“我要讓你嘗嘗鐵錘的滋味。”

  “哼,不自量力!”美狄亞不屑地說。

  她在地板上的一塊瓷磚上按了一下,整個樓房頓時震盪起來。伊阿宋舉劍劈了過去,卻從她的身體穿過。只見她化成了煙霧,瞬間出現在扶梯的底部。

  “你動作太慢了,英雄!”美狄亞大笑道,“還是讓我的寵物們陪你們玩玩吧!”

  噴泉邊的那兩個巨大的日晷頓時大開,兩隻黃金巨龍從中飛了出來。

  雷奧鬱悶地說:“我總算知道指示牌上的‘窩’是誰的窩了。”

  黃金龍展開雙翅,嘴裡噴出熱氣。其中一隻黃金龍瞪著小笛,橘紅色的眼睛裡閃著怒火。

  “別對著它們的眼睛看!”伊阿宋警告說,“那會導致四肢麻痹。”

  “沒錯!”美狄亞靠著自動扶梯緩緩上升,“這兩隻太陽龍是我的祖父赫利俄斯(赫利俄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通常被認為的太陽神阿波羅實際上原本為光明神,但古希臘人對這兩個主神有所混淆——譯者注)送給我的禮物。它們陪伴了我多年,我當年離開科林斯國時,就是它們給我拉車。現在,它們卻成了你們的催命鬼,奇妙吧?”

  巨龍發出長嘯,撲了過來。雷奧和伊阿宋上前截住,與巨龍展開殊死搏鬥。他們配合得十分默契,好似經過專門訓練一般。

  自動扶梯上的美狄亞就要升到第二層,那裡是專賣致命工具的地方。

  “不,我不會讓你得逞!”小笛大喊一聲,追了過去。

  美狄亞回頭看見她,於是開始沿著扶梯向上跑,動作之敏捷,根本不像是活了三千年的老太婆。小笛邁開雙腿,一步跨越三個臺階。但兩人的距離太大,短時間內無法趕上。美狄亞並沒有在第二層樓停下,而是跳到鄰近的扶梯上繼續爬升。

  小笛料到她要去拿毒藥。這不奇怪,美狄亞的惡名中,有一項便是下毒。

  樓下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雷奧吹響安全哨子,伊阿宋則大喊大叫,吸引黃金龍的注意。小笛不敢低頭去看,因為她手裡拿著匕首,萬一摔倒紮住鼻子怎麼辦,那可就丟醜丟大發了。

  到達第三層樓時,小笛從鐵甲矮人的身上取到一面盾牌,然後咬著牙繼續往樓上爬。

  終於,她氣喘吁吁地爬上頂樓,卻見美狄亞已經趕到了毒藥櫃檯。

  那女巫抓起一個盛放藍色毒液的天鵝形燒瓶,小笛情急之下,奮力將手中的盾牌甩了過去。

  拿到毒藥的美狄亞剛一轉身,就被迎面飛來的盾牌砸中胸口,踉踉蹌蹌地後退數步,把櫃檯撞倒。上面的燒瓶、試管等劈裡啪啦掉了一地。美狄亞從廢墟中站起,身上的衣服被染得色彩斑斕。有些污漬還發出螢光。

  “笨蛋!”美狄亞哀號道,“你知道這麼多毒藥混合後會產生什麼後果嗎?”

  “毒死你嗎?”小笛期盼地問。

  這時,美狄亞腳邊的地毯開始冒煙。她大聲咳嗽,臉部痛苦地扭曲著。小笛吃不准她是否在假裝。

  樓下雷奧喊道:“伊阿宋,救命!”

  小笛飛快地朝下面一瞥,頓時嚇得差點哭出來。原來雷奧已被一條黃金龍按在地上。那怪物張開大口,正要咬下去。伊阿宋與另外一條黃金龍激鬥正酣,根本抽不了身來營救他。

  “你害死大家了!”美狄亞尖叫道,地毯上被毒液濺到的地方都在冒煙,火越燒越大,“這些混合物很快就會吞噬掉所有東西,摧毀這棟大樓。沒有時間——”

  哢嚓!屋頂處撒落下無數的玻璃碎片,只見範斯塔從天而降。

  它嗖地飛到底層,張開鐵爪將兩條黃金龍擒在爪中。

  “這才是我的好孩子呢!”雷奧開心得大喊大叫。

  範斯塔飛至半空,然後狠狠地將兩條黃金龍拋向日晷下的那兩個密室。雷奧奔向噴泉,在那塊起到機關作用的瓷磚上一按,日晷立刻緊緊關閉,將黃金龍封在下麵。

  美狄亞嘰裡咕嚕地大聲咒駡,也不知說的是哪種古語。整個第四層樓已是一片火海,空氣中充滿了毒氣。雖然樓頂的玻璃天幕已被範斯塔撞出了一個大窟窿,但樓內的溫度依然很高。小笛用匕首指著美狄亞,慢慢後退到扶梯邊。

  “我絕不會被再次拋棄!”美狄亞跪在地上,抓住一個僥倖未碎的裝著紅色藥液的燒瓶,“你想要男朋友恢復記憶嗎?帶我走,這瓶藥就歸你了!”

  小笛回頭看了一眼,見雷奧和伊阿宋都騎到了範斯塔的背上。機械龍抓起那兩個鍍金籠子,用力撲扇著翅膀向上飛升。

  樓房開始劇烈晃動。火焰沿著四壁流竄,將樓內的欄杆熔化。

  美狄亞吼道:“沒有我,你們會死在探險行動中的!你的男朋友將永遠失去記憶,等待你父親的將是死亡。快帶我和你們一起走!”

  小笛心中一動,但她隨即看到美狄亞臉上那冷酷的笑容。那位女巫此時充滿了信心,相信魅惑語無與倫比的魔力,相信自己總能達成交易,相信自己總能逢凶化吉。

  “去死吧,老巫婆。”小笛奮力從樓上跳下,落到第二層的時候恰好被雷奧和伊阿宋接住。

  在穿過屋頂飛入高空的時候,小笛聽見美狄亞在瘋狂地怒吼。忽然轟的一聲,商場內發生了劇烈爆炸。

第二十九章 終於見到了火神爸爸

  雷奧駕馭著機械龍向西南飛行。商場冒起的濃煙漸漸消失在遠方。雷奧片刻不敢懈怠,不停地催促範斯塔加速,直到他們真正飛離了芝加哥,面前出現一望無際的雪原時,這才松了口氣。

  “幹得好,範斯塔。”他拍拍機械龍的金屬鱗片,“今天你立大功了。”

  機械龍抖了一下,脖子裡彈出了好幾個齒輪。

  雷奧愁悶無語。如果控制光碟又出問題的話——呸,烏鴉嘴,肯定是能夠修理的小問題罷了。

  “落地後我給你修修。”雷奧對範斯塔說,“該換機油了。”

  范斯塔高興地張開大嘴,但就連它牙齒旋轉的聲音都顯得無力。機械龍現在飛得還算平穩,只是它不僅馱了三個人,還抓著兩個大籠子,這些重量已經超出了它承載的極限。

  “雷奧,”小笛拍拍他的肩膀,“你沒事吧?”

  “沒事……總比被洗腦時的感覺好吧。”雷奧尷尬地自嘲說,“謝謝你救我們出來,美女。如果不是你破解了女巫的魅惑磁場——”

  “別胡思亂想了。”小笛說。

  但雷奧的腦子的確很亂。他算是見識到了美狄亞的手段。那個女巫竟能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對伊阿宋產生一種怨恨,這份怨恨來自於他覺得自己在伊阿宋的心目中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陪襯罷了。但是,他明白自己對伊阿宋的嫉妒是不對的。

  更令他心煩意亂的是他終於知道了母親的死因。美狄亞在地獄裡看到了未來,於是給那個穿著黑色土袍的女人傳遞消息。土地女人為了摧毀他的意志,於是殺了他的母親。母親之死,竟然是因為他未來可能會做的一些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他害死了母親。

  看著美狄亞的商場爆炸,雷奧隱隱感到一絲復仇的快意。他希望美狄亞被炸死在樓內,並且死後的靈魂被收回到懲罰之地。同樣,他明白這種復仇的快感也是不對的。

  如果地獄的靈魂都回到了人間……雷奧的母親也可能回來嗎?

  他不願繼續多想。死而復生畢竟與自然相悖。看看美狄亞就知道了,雖然也具有肉體,但就是少了點人味兒,血紅的長指甲,發光噴火的頭,都不是正常人所應當有的啊。

  不,雷奧的母親已經去世了。那種不適當的想法會把他逼瘋的。可是,這些念頭一旦滋生,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樣擋都擋不住。

  “我們必須趕快降落。”雷奧對兩個朋友說,“我們得等上幾個小時,以確定美狄亞沒有跟上來。範斯塔飛不了這麼長時間。”

  “好啊,”小笛同意道,“海治教練大概也在籠子裡待膩了吧。問題是——我們下一步該去哪裡?”

  “海灣地區。”雷奧大膽猜測,雖然他對於商場裡發生的事有些模糊,但似乎聽見過這個地名,“美狄亞不是提到過奧克蘭嗎?”

  小笛沉默不語,雷奧暗暗擔心自己是否說錯話了。

  伊阿宋插言道:“小笛,你爸爸是不是出事了?他似乎中了什麼圈套。”

  小笛顫悠悠地出了口長氣:“美狄亞說你們都會死在海灣地區。而且……就算我們到了那兒,但海灣地區大了去了!我們眼下先得找到埃俄羅斯,把風暴精靈送過去。波瑞阿斯說埃俄羅斯是唯一能告訴我們下一步方向的神。”

  雷奧抱怨說:“那我們怎麼才能找到埃俄羅斯呢?”

  伊阿宋往前探了下身子,指著前方說:“你沒看見嗎?”雷奧仔細望了一番,但除了雲彩就是小鎮的燈光,並沒有別的什麼東西。

  “看見什麼?”雷奧問。

  “就是……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伊阿宋說,“反正就在半空中。”

  雷奧朝後看了一眼,見小笛也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

  “好吧,”雷奧說,“你能不能說得仔細點?”

  “很像飛機經過後留下的水汽痕跡,”伊阿宋說,“只不過會發光。雖然很模糊,但我仍能看見它。我們從芝加哥出來後一直追在它的後面飛,因此我還以為你也能看見呢。”

  雷奧搖了搖頭:“或許範斯塔能感應到吧。你認為那個東西是埃俄羅斯留下的嗎?”

  伊阿宋說:“這個嘛,它顯然屬於一種能在風中存留的魔法痕跡。埃俄羅斯就是風神。我覺得他已經知道我們押來了囚犯,於是在給我們指路。”

  “或者,這又是一個陷阱呢。”小笛說。

  她的語氣令雷奧感到不安。那種語氣不僅僅是緊張所致,更透著一絲絕望的意思,仿佛他們已經被宣判了死刑,而惹禍的就是她似的。

  “笛子,你沒事吧?”雷奧問。

  “不許那樣叫我。”

  “好吧,好吧。你不喜歡我給你起的名字嗎?如果你爸爸有什麼麻煩,我們可以幫——”

  “你們幫不了,”小笛的聲音更加顫抖,“聽著,我累了。如果你不介意……”

  她向後靠在伊阿宋的身上,合上雙眼。

  好吧,雷奧想,看樣子她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範斯塔似乎知道應該往哪裡飛,穩穩地筆直向西南方前進。但願能到埃俄羅斯的城堡吧。又一位即將拜訪的神靈,又一段瘋狂的歷險——唉,雷奧都有些等不及了。

  他本來滿腦子的事情,根本睡不著。但是從美狄亞的魔爪下逃過一劫後,緊張的心情猛然輕鬆下來。加之範斯塔的翅膀在有規律地閃動,頗有幾分催眠的效果。雷奧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頭也開始一點一點。

  “開始犯困了。”伊阿宋說,“睡吧,把韁繩遞給我。”

  “我不困——”

  “雷奧,”伊阿宋說,“你不是機器。況且,咱們三個人只有我能看見水汽痕跡。放心吧,我不會迷路的。”

  雷奧的眼皮開始打架:“好吧,或許只睡……”

  他話都沒說完,就一頭栽在範斯塔暖和的脖子上。

  在夢裡,他聽到了一個很像機器人的聲音:“你好,這東西能用嗎?”

  雷奧的視線漸漸清晰——勉強吧。四周都是灰濛濛的霧氣,嚴重阻礙著他的視線。他還從來沒做過如此模糊的夢。

  這裡似乎是一個車間,台鋸、車床和工具箱,應有盡有。靠牆的一個匠爐燒得正旺。

  這不是混血營裡常見的那種匠爐,即使和第九掩體裡的匠爐相比,它也毫不遜色,甚至更好。

  忽然,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出現在雷奧面前。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張醜陋的大臉。

  “媽呀!”雷奧嚇得大叫。

  那張臉稍稍後退。雷奧這才看清對方是一個穿著藍色工裝褲的虯髯大漢,臉上疙疙瘩瘩,貼滿了創可貼,既像剛被蜂群叮咬過一般,又像被人拖著腳在瓦礫堆中轉了一圈。也可能兩種方式都來了一遍吧。

  “哼,”那男子說,“你應該說‘爸呀’,孩子。你不會分不清爸和媽吧?”

  雷奧吃了一驚:“你是赫菲斯托斯?”

  第一次見到生身父親,他本該激動得說不出話。可是,經過這幾天的生死折磨,見識了獨眼巨人、女巫、糞水池裡冒出的女人臉之後,他此刻充斥胸中的只有憤怒。

  “你終於肯露面了?”雷奧質問,“整整十五年啊!你可真是模範家長。你現在在哪兒?為什麼想起來挺著醜鼻子闖進我的夢裡?”

  火匠之神揚了揚眉毛,濃密的鬍子裡閃過一個火星。然後,他仰面大笑起來,笑聲隆隆,將車間內的工作臺都震得亂抖。

  “你的口氣很像你母親。”赫菲斯托斯說,“我很想念埃斯波蘭薩。”

  “她七年前就去世了。”雷奧顫聲道,“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當然在乎,孩子。你們兩個我都很在乎。”

  火匠之神的聲音很大,但不是出於憤怒,倒更像是不安所致。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迷你發動機,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恰如雷奧緊張時表現的一樣。

  “我不大會哄小孩。”赫菲斯托斯坦承道,“性格也比較孤僻。還有,生活也是一團糟。你母親下葬那天,我其實很想找你說說話的。你在小學五年級時做的那個蒸汽動力的小雞投手很出色。”

  “你見過?”

  赫菲斯托斯指著近處的工作臺,檯面光滑似銅鏡,顯示的畫面中,雷奧正趴在龍背上睡覺。

  “那是我嗎?”雷奧問,“難道那就是現在的我?我在夢裡看見自己在做夢?”

  赫菲斯托斯抓了兩下大鬍子:“我聽不太懂你的話。不過,是的——那就是你。我總是關注著你,雷奧。不過和你說話卻……呃……是另外一碼事。”

  “你害怕了。”雷奧說。

  火匠之神叫道:“我以軸承齒輪發誓,我沒有害怕!”

  “哼,你就是害怕了。”雷奧的怒氣漸漸消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腦子裡想像父子見面的場景,他如何地對這位不負責任的父親痛加指責。可是,看著眼前的銅鏡,雷奧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幅畫面:父親經年累月地在看著他的成長,看著他進行那些愚蠢的科學實驗。

  或許赫菲斯托斯仍是個不負責任的渾蛋,但雷奧多少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態了。他也曾有過對人群的疏離感,也曾只想遠離塵囂,埋頭鑽進車間裡工作。

  “這麼說,”雷奧抱怨說,“你在跟蹤所有的孩子嗎?你在混血營裡的孩子好像有十二個之多吧。你怎麼——算啦,當我沒問。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赫菲斯托斯老臉一熱,不過幸好他本來臉就黑,也看不出紅了沒有。“神靈和凡人不同,孩子。我們能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其實,我們的本尊幾乎從來不在世人面前出現。那樣太危險了,本尊散發出的威力是凡人所不能承受的。所以,是的……我有很多孩子。再加上神靈有希臘和羅馬兩種神體——”赫菲斯托斯的手指一頓,“呃,也就是說,做神靈不是那麼簡單。的確,我關注著所有的孩子,但你與他們不同。”

  雷奧感覺赫菲斯托斯似乎想說什麼重要的事,但等了半天,這位火匠之神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展開。

  “為什麼現在想起來聯繫我了?”雷奧問,“神靈們不是都集體沉默了嗎?”

  “沒錯。”赫菲斯托斯慍怒道,“這都是宙斯的命令。他關閉了進出奧林匹斯山的所有影像、夢和彩虹資訊。赫爾墨斯因為不能傳送信件而整日枯坐。幸好,我自己有一套信號發送裝置。”

  赫菲斯托斯拍了拍桌上的一台仿佛是由太陽能板、V-6發動機、一台機器等組裝成的機器。每當赫菲斯托斯的手落在機器上的時候,雷奧感覺整個夢境都為之一顫,並且色彩變幻。

  “這台機器曾被用於冷戰時期。”火匠之神深情地說,“當時人們稱之為赫菲斯托斯信號發送機。我特意保留下來作為古董收藏,不過,主要還是用它製作病毒腦圖……”

  “病毒腦圖?”

  “不過,它現在又派上用場了。如果宙斯知道我私自和你聯繫,會扒了我的皮的。”

  “宙斯怎麼那麼混帳?”

  “哼,他向來都很混帳,孩子。”赫菲斯托斯叫雷奧“孩子”的時候,語調特別平淡,就像在稱呼一台令人煩惱的機器似的,比如,一台多餘的洗衣機。

  雖然赫菲斯托斯沒有表現出溫情,但雷奧其實也不願意他叫自己“兒子”。因為那樣的話,雷奧就得叫他“爸爸”了,挺尷尬的。

  赫菲斯托斯玩膩了迷你發動機,隨手往身後一扔。迷你發動機眼看就要落在地上,忽然伸展出直升機螺旋槳,自動地飛到垃圾桶裡。

  赫菲斯托斯說:“我估計第二次泰坦之戰令宙斯感到心煩意亂。我們神靈……呃,都大失顏面。這也許是最恰當的詞了吧。”

  “但你們打贏了呀。”雷奧說。

  赫菲斯托斯憤憤地說:“我們的勝利全歸功於——”他頓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情願地說了出來,“混血營裡的半神們指揮有方。我們之所以打贏,是因為子女為父母們出頭打仗,而且表現得比父母們還聰明。如果當初我們執行宙斯的計畫,這個世界早就屬於風暴巨人堤豐和克洛諾斯了。本來這已經夠丟臉了,但緊接著,那個在戰爭中湧現出來的新星,波西·傑克遜——”

  “他失蹤了。”

  “哼,是的。我們要給他封神,但他竟然拒絕了,還要我們多關心關心孩子。呃,我不是針對你。”

  “嘿,無所謂啦。反正我已經習慣被忽視了。”

  “真高興你能理解……”赫菲斯托斯忽然皺了皺眉,然後疲憊地歎了口氣,“你在挖苦我,對嗎?機器就從來不懂挖苦。剛開始的時候,神靈們的確對半神心存感激,但時間長了之後,我們就越想越感到丟臉。畢竟,我們才是神啊。我們需要被人傾慕,被人仰視,時刻保持我們的威嚴。”

  “即使在你們做錯的時候?”

  “尤其是在做錯的時候!伊阿宋竟敢拒絕成神,仿佛做人要比做神還好……他的做法觸怒了宙斯。於是,宙斯認為我們應該重建人類的傳統價值,重新建立起神靈在凡人心目中的威嚴。奧林匹斯山不能像公共廁所一樣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所以,奧林匹斯山對半神關閉了。當然,這段時間裡,我們開始得知地底世界在發生一些很不好的變化。”

  “你說的是巨人吧?還有,魔獸被殺死之後竟能立刻凝聚新的身體,死人從陰間回到陽間。你指這些小事嗎?”

  “對,孩子。”赫菲斯托斯扭動機器的一個把手,雷奧的夢境立刻充滿了色彩,仿佛從黑白電視變成了彩色電視。火匠之神的臉上貼滿了紅色的創可貼,沒有被覆蓋的部分也是青一塊紫一塊。雷奧看得直噁心,這還不如黑白電視呢。

  “宙斯覺得自己能扭轉局面,”赫菲斯托斯說,“他說只要我們默不作聲,就能安撫大地重新進入沉睡狀態。但我們可不信他的鬼話。我可以毫不諱言地說,我們神靈還沒有做好大戰的準備。與泰坦巨人的那一場大戰令我們幾乎全軍覆沒。如果我們繼續採用老套路,只怕下場會更慘。”

  雷奧說:“赫拉曾說半神和眾神應聯手擊敗巨人。她說得對嗎?”

  “嗯,雖然我總和我的這位母親唱反調,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卻和她意見一致。巨人們很難對付,他們屬於不同的物種。”

  “不同的物種?你的口氣好像在談論畜生。”

  “哈哈!”火匠之神笑道,“太古之初,萬物皆出於同一根源——大地女神蓋婭和天空之神烏拉諾斯。他們生下不同種族的孩子,既有泰坦巨人,也有獨眼巨人。你也許聽說過泰坦巨人的首領克洛諾斯用長鐮刀劈死父親烏拉諾斯,從而奪取世界統治權的傳說吧。其實我們諸神都是泰坦巨人的後裔,但後來他們卻被神靈們打敗了。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大地女神蓋婭生下了新的種族,只不過他們生來就被困在地獄深淵,那個地獄最黑暗、最邪惡的地方。蓋婭之所以生下這些巨人,只為了一個目的——為泰坦巨人的隕落復仇。他們生來就是要摧毀奧林匹斯山的,現在,他們距離這個目標已經相當接近了。”

  赫菲斯托斯的鬍子開始冒煙。他心不在焉地撚滅著火的鬍子,說:“我那位該死的母親赫拉正在玩一個愚蠢而危險的遊戲,不過她說對了一件事:你們半神必須團結起來。那是唯一能使宙斯回心轉意,令眾神接受你們幫助的方法。也是唯一能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獲勝的方法。而你,雷奧,在其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火匠之神的目光悠遠而深邃。雷奧真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分出許多分身——其他的分身現在又在哪裡呢?也許他的希臘神體正在修理汽車或是約會,而羅馬神體則吃著比薩看球賽。雷奧無法想像具有不同神格會是什麼感覺,但願自己別遺傳才好。

  “為什麼是我?”他剛問完這一句,更多的問題也蜂擁而至,“為什麼你現在才認領我?你們不都是在孩子們長到十三歲的時候就進行認領嗎?要麼你就應該在我七歲那年來認領,那時我母親還活著!你為什麼不早點來找我?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又是為什麼?”

  雷奧的雙手猛然爆出火焰。

  赫菲斯托斯悲傷地凝視著他:“哪個父母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在溫室裡長大呢?可是,要想真正獲得成長,就必須經歷風雨啊。至於認領的問題,孩子,你與別的半神不同。認領時機必須把握得當才行。我不能過多解釋,但——”

  雷奧的夢境突然變得模糊不清,繼而像幸運大轉盤一樣旋轉起來。過了一會兒,赫菲斯托斯的身影再度恢復清晰。

  他說:“我的時間不多。宙斯能察覺到這種非法的夢境傳送。身為天空之王,無線電波也屬於他的管轄範圍。聽著,孩子,你有重擔在肩。你的朋友伊阿宋說得對——火焰是天賦,而不是詛咒。我不能給予任何人保佑。沒有你,他們無法擊敗巨人,更別說那些巨人的女主人了。她比神靈和泰坦巨人更可怕。”

  “她究竟是誰?”雷奧問。

  赫菲斯托斯皺了皺眉,影像開始變得模糊:“我已經告訴你了。是的,我的確已經告訴你了。千萬要提高警惕:這一路,你會失去一些朋友和珍貴的工具。不過那不是你的錯,雷奧。萬物都有終了之日,即使是最優良的機器也不例外。還有,任何東西都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你在說什麼?我不喜歡聽這種含混不清的話。”

  “沒有辦法啊。”赫菲斯托斯的影像越來越稀薄,幾乎成了一團模糊的光,“小心提防……”

  雷奧的夢境急速旋轉。

  他猛然被伊阿宋和小笛的尖叫聲驚醒。

第三十章 一定會修好的

  范斯塔打著旋兒從高空急速墜落。雷奧發覺它的表面冰冷,連兩隻紅寶石眼睛都黯淡無光。

  “不會又來吧!”雷奧氣得大聲吆喝,“拜託別再來這套了!”

  他幾乎抓不住了。儘管雙眼被寒風刺痛得直流眼淚,他仍然竭力拉開機械龍脖子上的面板。扭開關,扯電線,什麼招都使盡了,但範斯塔的翅膀僅僅閃動了一下,就再沒動靜了。而且,雷奧還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驅動系統載荷過大,機械龍的力氣都耗光了。因為在半空,雷奧的手臂無法接觸到範斯塔頭部的控制電路板。眼看著星星點點的城市燈光變得越來越大,幾個呼吸過後,他們就會被摔成肉泥。

  “伊阿宋!”他叫道,“你快帶著小笛飛走!”

  “什麼?”

  “我們需要減輕負重!也許我能重啟範斯塔,但它馱載的重量嚴重超負荷了!”

  “你怎麼辦?”小笛叫道,“萬一你不能重啟——”

  “放心,”雷奧焦急地喊道,“你們跟在我旁邊。快!”

  伊阿宋攬住小笛的腰,解開身上的安全鎖後,嗖的一下飛離龍背。

  “範斯塔,現在就剩咱們倆了。”雷奧說,“呃,還有兩個大籠子。你能行的!”

  雷奧一邊修理故障,一邊急速下墜。城市的燈光越來越近。為了看清線路,他的手產生火焰。但由於下落帶來的風速太大,每當他召喚出火焰,便立刻被吹滅了。

  他拉起一根貌似接通範斯塔大腦中樞的電線,像啟動汽車那樣強制打火。

  范斯塔發出一聲龍吟,眼睛恢復了一點微弱的神采。它終於展開翅膀,立刻由下墜變為朝斜下方滑翔。

  “做得好!”雷奧說,“加油,夥計。加油啊!”

  眼看著範斯塔就要撞上地面,這時最需要一個開闊的地帶來降落。

  前方就是一條大河——不行,對一條噴火龍來說不是個好地方。況且一旦範斯塔沉到河底,打撈出來的難度很大。危急關頭,一道白光從雷奧眼前閃過,他定睛看去,只見岸邊有一處被磚頭高牆圍起來的大草坪——看上去像是某個富豪的莊園。高牆上打著強烈的白色聚光燈。雷奧竭盡全力操控著機械龍飛了過去。成敗在此一舉!

  眼看即將到達,高牆的聚光燈突然齊刷刷地朝雷奧照過來。雷奧的眼睛一下子花了,接下來便聽見爆炸聲四起,似乎是防空火力在集體開火。然後就是金屬炸碎的聲音——轟!

  雷奧眼睛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雷奧睜開眼睛後,首先看到的是伊阿宋和小笛充滿關切的面容,其次是發現自己躺在雪地裡,渾身污泥。

  他吐出嘴裡的雜草:“這是哪——”

  “躺著別動。”小笛眼角猶有淚痕,“你摔了好幾個跟頭,而範斯塔……範斯塔……”

  “它在哪兒?”雷奧猛然坐起,頓感一陣眩暈。他們此時正在那座莊園裡,雷奧記得墜落前他似乎聽到了……是槍炮聲嗎?

  “真的,雷奧。”伊阿宋說,“你差點沒命。你不該——”

  雷奧勉強站起來,看見左右兩側各有一個籠子。想必范斯塔在撞向圍牆時恰到好處地扔下了籠子,此刻它們都完好無損。

  但範斯塔就沒那麼幸運了。

  這條機械龍徹底四分五裂,四肢散落在草坪,尾巴掛在圍牆上。身軀劃出一道五十英尺長的深溝後,方才停了下來。外殼燒得焦黑,但脖子和頭部仍然相連。

  “不。”雷奧哭泣道。他跑到機械龍的頭部,戳了戳它的口鼻。範斯塔的雙眼閃著微弱的光芒,耳朵裡流出許多機油。

  “你不能死。”雷奧懇求道,“你是我見過的最棒的機器。”

  機械龍頭動了一下,隱隱地發出嗚嗚聲。

  伊阿宋和小笛走過來低聲安慰,但雷奧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範斯塔的身上。

  他想起赫菲斯托斯曾說過的一句話:“那不是你的錯,雷奧。萬物都有終了之日,即使是最優良的機器也不例外。”

  他的父親當時就隱諱地給他事先打了預防針。

  這時,機械龍發出一聲短暫的“嘀”,然後是一聲長音“嘀”。兩聲短音“嘀”,長音“嘀”,還是長音“嘀”。似乎有某種規律……雷奧的腦海忽然靈光一現,明白範斯塔正在用莫爾斯碼向他傳遞資訊。雷奧小時候曾跟媽媽學習過這種發報密碼,因此一聽就想到了這一層。他專注地聽著,同時將嘀嘀聲轉化成文字,是一條重複多次的資訊。

  “好的。”雷奧說,“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保證一定做到。”

  機械龍眼睛裡的光徹底熄滅了。

  雷奧抱頭痛哭。伊阿宋和小笛輕輕拍著他的肩膀低聲寬慰。但雷奧只感覺到耳內陣陣嗡鳴,根本聽不清兩個朋友在說什麼。

  最後伊阿宋說:“別難過了,夥計。你剛才對範斯塔承諾什麼了?”

  雷奧不停抽泣,打開機械龍的頭部想再確認一下。只是那張控制光碟已完全碎裂,而且被燒焦了。

  “我爸爸曾告訴我,”雷奧說,“任何東西都是可以回收利用的。”

  “你爸和你通話了?”伊阿宋詫異地問,“什麼時候?”

  雷奧沒有回答。他在龍脖子的地方鼓搗了一陣,把龍頭拆卸下來。他捧著重達幾十斤的龍頭,向天祈禱說:“爸爸,請帶它回到掩體,以備我日後回收利用。我從沒求過您什麼事,這一次您一定要幫幫我。”

  一陣風吹過,龍頭從雷奧的懷裡飄浮起來飛向天空,轉眼間便消失了。

  小笛驚奇地看著他:“他回應你了?”

  “我做了個夢。”雷奧含糊地說,“以後再對你說。”

  他知道伊阿宋和小笛肯定存了許多疑問,但他現在實在沒有力氣回答。此刻自己就像一台破舊的機器——似乎有人從他身上取走了一個小零件,令他變得再也不完整了。雖然表面上看不出和以前有什麼區別,其實心態上卻經歷了一次巨變。

  但是,他必須堅強地走下去,否則範斯塔就白死了。他必須完成這次探險任務——為了朋友,為了母親,也為了他的機械龍。

  雷奧四周掃了一眼。莊園中央有一座白色公館,圍牆上安裝了許多攝像頭和探照燈。經過剛才的事情,雷奧親身體驗到了這座莊園防禦力量的強大。

  “我們在哪兒?”他問,“我的意思是,這裡是哪個城市?”

  “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巴市。”小笛說,“飛進來時,我在路牌上看到的。但我不知道這是誰的公館。我們跟在你身後飛進來的。就在你著陸的時候,我發誓看到了……我也說不出來……”

  “是鐳射吧。”雷奧撿起一塊殘骸碎片,朝圍牆的牆頭扔去。一個旋轉炮塔突然從牆體內彈出,一縷強光閃過,那塊碎片頓時被高溫汽化了。

  伊阿宋吹了聲口哨:“是防禦系統。我們竟然還活著!”

  雷奧悲傷地說:“是範斯塔吸引了全部火力。這都怪我,是我把它帶進了死地。”

  小笛說:“你事先並不知道啊。這是範斯塔第二次救了我們。”

  “現在怎麼辦?”伊阿宋說,“大門緊鎖,圍牆的火力又猛,我無法帶著你們飛出去。”

  雷奧抬頭看著白色公館:“既來之,則安之。先進去看看再說。”

第三十一章 教練醒了

  如果不是雷奧,伊阿宋在走向公館大門的路上恐怕已經死了五次了。

  第一次是人行道上的由動作激發的活板陷坑。第二次是臺階上的雷射器。第三次是門廊欄杆上的神經毒氣噴射器。第四次是門前墊子上的壓力感應毒鏢發射機。第五次是門鈴引爆裝置。

  雷奧拆除了所有機關。他仿佛能夠嗅到機關的氣味,而且隨便掏出一件工具,三下五除二就使機關癱瘓了。

  “你真了不起。”伊阿宋讚歎道。

  雷奧一邊檢查前門上的鎖,一邊生氣地說:“還了不起呢,我連一隻龍都修不好。”

  “嗨,那不是你的——”

  “前門沒有鎖。”雷奧說。

  小笛難以置信地看著前門:“真的?這裡的主人設置了那麼多陷阱,卻連門都不鎖?”

  雷奧扭動把手,將門輕輕打開,毫不猶豫地邁了進去。

  伊阿宋正要跟進去,小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別介意,他在為範斯塔的事自責。”

  “呃,”伊阿宋說,“是啊,我沒介意。”

  不過,他心裡仍感到不是滋味。在美狄亞商場的時候,他曾對雷奧進行過很惡毒的語言攻擊,甚至差點刀劍相加。要不是小笛在,他們兩個絕對難逃美狄亞的魔手。但從商場逃出來後,小笛卻一直滿腹心事的樣子。

  “小笛,”他說,“雖然我當時有些神志不清,但我的確聽到美狄亞提到了你父親——如果他遇到麻煩,請你告訴我好不好?刀山火海我都願意闖。”

  小笛的眼中充滿了矛盾的神情:“伊阿宋,你不瞭解情況。別再問了,好嗎?快跟上雷奧,咱們應該在一起。”

  說著,她跨進門內。

  “在一起。”伊阿宋自言自語,“是啊,我們要一起做大事。”

  伊阿宋進入屋內的第一感覺就是:漆黑。

  門廳十分寬敞,走在其中,回聲陣陣。屋子裡沒有燈,他們僅能憑藉著院子裡的路燈從門口和厚厚的窗簾的縫隙透射進來的光線勉強辨識這裡的情況。三米高的大窗戶之間,靠牆站立著真人大小的雕像。廳內呈“U”形擺放了一排沙發,中央是一張咖啡桌。“U”字的開口處放著一張大椅。屋頂吊掛著奢華的琉璃燈。大廳的盡頭有一排門。

  “燈的開關在哪兒?”伊阿宋問。

  “沒看見。”雷奧說。

  “你能變一團火出來嗎?”小笛建議道。

  雷奧舉起一隻手,但遲遲不見動靜:“不行,變不出火。”

  “你的火用完了?為什麼?”小笛問。

  “呃,要是我知道原因——”

  “算啦,”小笛說,“接下來怎麼辦——分頭探察一番?”

  雷奧搖了搖頭:“僅僅是院子裡就裝了那麼多機關,屋子裡還怕少嗎?”

  伊阿宋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仿佛看見邪惡的風暴精靈們藏在窗簾後,惡龍藏在地毯下,而琉璃燈上則懸掛著鋒利的冰刀。

  “雷奧說得對。”他連忙說,“別忘了底特律的教訓。我們不應該再分頭行動了。”

  “不許再提底特律。”小笛想起獨眼巨人,心裡仍後怕不已。

  伊阿宋說:“現在天還沒亮,站在院子裡凍得慌。我們把籠子抬進來,然後在這裡休息到天亮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三人只好把裝著海治教練和風暴精靈的籠子分別抬進來。謝天謝地,沙發上並沒有噴毒的枕頭或高壓電靠墊之類的機關。

  雷奧沒有心情再做墨西哥玉米卷餅,而且屋子裡生不了火,因此三人隨便吃了幾口乾糧。

  伊阿宋一邊吃,一邊四處打量。靠牆站立的那幾個雕像似乎是以古希臘神靈或英雄為範本塑造的,也不知屋子的主人是喜歡這些神物和人物呢,還是把它們當成射擊的靶子?咖啡桌上擺著一套漂亮的茶具和一遝外觀精美的小冊子,只是伊阿宋不認得上面的字。那張大椅看上去像是一個王座,伊阿宋等都不敢貿然坐上去。

  風暴精靈們在籠子裡不停鬧騰。伊阿宋有些不安,隱隱覺得他們似乎在注視自己。他能感覺到這些風暴精靈對宙斯的兒子的憎恨——當初埃俄羅斯抓捕風暴精靈,就是這位天空之王下的命令。所以,他們恨不得把這個仇人的兒子撕成碎片。

  海治教練仍舊保持著凍結的狀態。雷奧千方百計想打開籠子,但都沒有成功。

  伊阿宋草草吃飽,困意便開始湧了上來。這兩天他基本沒怎麼合眼,如今躺在舒服的沙發上,骨頭裡仿佛都透出一股子慵懶。

  也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想回避她父親的話題,小笛找了另外一個沙發躺下。伊阿宋回想著美狄亞說的那些話,似乎如果小笛不合作,她父親就會有生命危險——聽起來很不妙啊。他想到小笛可能以父親的生命為代價救出了他和雷奧,心裡感到越發愧疚。

  時間過得真快。如果伊阿宋沒有計算錯的話,今天已經是十二月二十日,而冬至日就在明天。

  “睡會兒吧,”雷奧還在想辦法打開籠子,“今天我放哨。”

  伊阿宋深吸了口氣:“雷奧,很抱歉我在芝加哥對你說的那些話。你知道,我當時完全失去了神志。你並不討人嫌,而且你對待工作嚴肅認真。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好就滿足了。”

  雷奧垂下手中的螺絲刀,賭氣說:“哼,我的確很討人嫌,而且有時還是故意的。你都道歉了,我還能有什麼怨氣?我只是個遲鈍的機械師罷了,而你卻是宇宙之主的兒子,天空的寵兒。差距啊!”

  “宇宙之主?”

  “當然,你不是會放閃電嗎?而且還飛得很炫,就好像,‘噢,看我飛起來了,我就是飛翔的老鷹——’”

  “住嘴,伐耳迪茲。”

  雷奧強笑道:“看吧,我又討你嫌了。”

  “對不起,我不該向你道歉。”

  “這樣大家都省事。”雷奧繼續開鎖,不過經過這一次爭吵,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倒稍稍緩和了些。雷奧仍然滿臉愁容加疲倦——但怒色卻漸漸散了。

  “趕快睡覺,伊阿宋。”他命令道,“我還要花幾個小時才能把這個老山羊放出來。然後我還得想辦法把風暴精良的這個籠子變小一點,因為我可不想一路抬著這麼大的籠子去加利福尼亞。”

  伊阿宋說:“你的確修好了範斯塔。你給了它新的生命意義。我想,它的生命已經在這次探險任務中得到了昇華。”

  雷奧聽了沒有像剛才那樣發火,而僅是歎了口氣:“希望是吧。睡吧,夥計。我想靜一靜。”

  伊阿宋只好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當他醒來的時候,驚叫尖聲響起。

  “啊!”

  伊阿宋立刻跳起來,睜眼一看之後,頓時大為震驚。屋內竟然充滿了陽光,而且,方才驚叫的竟然是那位老半羊人。

  “教練蘇醒了。”雷奧畫蛇添足地宣佈道。只見喜洋洋·海治活蹦亂跳,一邊揮舞著棒子一邊大喊:“去死吧!”他打碎了茶具,然後又在沙發上砸了幾棒,便朝王座沖去。

  “教練!”伊阿宋急忙喊道。

  海治轉過身,呼呼地喘著粗氣。“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孩子伊阿宋。”他慢慢平靜下來,然後又朝站在旁邊的雷奧和小笛看去,“伐耳迪茲和麥克林。這怎麼回事?我們不是在大峽谷嗎?那幫渾蛋正襲擊——”海治一眼瞥見籠子裡的風暴精靈,立刻又暴跳起來,“去死吧!”

  “教練!”雷奧見狀急忙攔住,“放心啦,他們都被關著呢。你也是剛被我們從另一個籠子裡放出來的。”

  “籠子?什麼籠子?這到底怎麼回事?伐耳迪茲,你給我說清楚嘍!”

  伊阿宋清了清嗓子:“教練……喜洋洋……呃,你想讓我叫什麼都行。你在大峽谷救了我們的命,當時您非常勇敢。”

  “那還用說?”

  “後來有一個小隊趕到,將我們帶到混血營。我們還以為你犧牲了,事後才得知是美狄亞派風暴精靈把你抓走了。”

  “原來是那個巫婆呀!慢著——這不可能。她一個幾千年前的凡人,還能活到現在?”

  雷奧說:“這個嘛,也不知怎麼搞的,她又活過來了。”

  海治點點頭,眼睛一眯:“如此說來,你們的這次探險行動是專為營救我的了。太棒了!”

  “呃,”小笛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說,“其實,喜洋——我能仍叫你海治教練嗎?喜洋洋聽起來有點刺耳。其實,這次探險行動還有別的任務。救出你純屬偶然。”

  “噢,原來如此。”教練高漲的情緒一下子落下來,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事,隨即他的眼睛又一亮,“凡是出現在探險行動中的事都不是偶然!這一切都是註定的!這麼說,這裡就是那個巫婆的老巢了?怎麼所有東西都是金子做的?”

  “金子?”伊阿宋醒來後,還沒來得及往四周看呢。從雷奧和小笛發出的驚呼來看,顯然二人先前也沒有留意。

  只見這屋子裡到處都是金子——雕像,海治剛才打爛的茶具、王座等。就連窗簾——似乎在天亮後自動拉開了——看起來也像是金絲織就的。

  雷奧說:“好多金子啊,怪不得這裡的主人安裝了那麼多安全設施。”

  “這不是……”小笛吃驚得都有些結巴了,“這不是美狄亞的老巢,教練。這裡是奧馬巴市的一所私人別墅。我們已經從美狄亞那兒逃出來了,還把她住的地方炸了個稀巴爛。”

  “這都是命數,小渾蛋們!”海治固執地說,“我註定要保護你們哪。告訴我,這次是什麼探險任務?”

  沒等伊阿宋回答,屋子盡頭處的一扇門忽然打開了。

  一個矮矮胖胖、穿著白色浴衣的白頭發白鬍子老頭走了進來,他嘴裡咬著根金牙籤,頭上戴著老式睡帽。看見屋子裡突然多了幾個人,他頓時嚇了一大跳,嘴裡的金牙籤都掉了。

  老頭扭頭大喊:“兒子,李特,快來啊!有陌生人在王宮裡!”

  海治教練本色不改,仍是舉起大棒高喊一聲:“去死吧!”

第三十二章 長驢耳朵的國王

  伊阿宋等三人一起用力,這才攔住了冒失的海治教練。

  “教練!”伊阿宋說,“先問清楚再打也不遲呀。”

  一個年輕人手持長劍沖了進來。伊阿宋估計他便是老人的兒子李特。那個年輕人上身穿著無袖T恤,下身穿著睡褲。胳膊上、臉上全是傷疤。他有著一頭黑色鬈髮,如果不是臉上的疤痕,應該算得上是美男子了。

  李特似乎把伊阿宋當成了最大的威脅,一上來就對準了他。手裡揮舞著長劍,緩緩逼近。

  “等一下!”小笛走上前,努力用最平靜的口氣說,“這只是個誤會!我們沒有惡意。”

  李特停下腳步,但戒備心絲毫不減。

  這時,海治教練不合時宜地大吼道:“不用擔心,我來對付他們!”

  伊阿宋勸道:“教練,對方是敵是友還不清楚。況且,是我們理虧在先,闖進人家家裡。”

  “謝謝!”白鬍子老頭說,“你們是誰,來這裡有何貴幹?”

  小笛說:“大家都放下武器吧。教練,你帶個頭。”

  海治不甘心地說:“就讓我打一下?”

  “不行。”小笛說。

  “要不各讓一步怎麼樣?我先殺了他們,如果殺錯了,我再道歉。”

  “不行!”小笛堅持道。

  “唉。”海治教練垂下手中的大棒。

  小笛向李特投去歉意的一笑。雖然兩天的奔波令她的頭髮有些亂,衣服也有點皺巴,但這絲毫不掩她秀麗的容貌。伊阿宋見小笛沖李特微笑,頓時微感醋意。

  李特哼了一聲,把劍插回鞘內:“算你會說話,姑娘。否則,我把他們全撂翻了。”

  “多謝多謝,”雷奧說,“不過我剛吃完飯,不宜躺下。”

  白鬍子老頭歎了口氣,踢了下海治教練打翻的茶壺,說:“遠來即是客,大家都請坐吧。”

  李特眉頭一皺:“陛下——”

  “放心,李特。”老頭說,“入鄉隨俗嘛。他們可以在我面前坐著。畢竟不是正規場合,我不也穿著睡衣嗎?”說著,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歡迎來到陋居。我是國王邁達斯(古希臘神話中佛裡吉亞的國王,愛財,能點石成金——譯者注)。”

  “邁達斯?不可能。”海治大吃一驚,“他早死了。”

  這時大家都已在沙發上坐下,那位國王則斜靠在王座上。伊阿宋見了,暗暗擔心這位穿著睡衣的國王一旦蹺起二郎腿,只怕就要走光了。但願他裡面穿有內褲吧。

  李特手持劍柄,在王座後侍立。

  小笛微微前探:“請恕我們這位半羊人朋友冒犯,陛下。實在是,您是我們遇見的第二個本該——請恕無禮——死去的凡人了。邁達斯是幾千年前的國王啊。”

  “有趣。”國王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遠處的奧馬巴市好似小孩子們玩的積木——整潔乾淨,但面積卻比通常的城市小。

  國王說:“我的確死了一段時間。很奇特的感覺,就像做夢一般,是嗎,李特?”

  “很長的夢,國王陛下。”

  “現在我們又活過來了,而且日子過得很舒心。有過死亡的經歷,我更加熱愛生活了。”

  小笛問:“可你們是怎麼活過來的?你不會碰巧也有一位……恩人吧?”

  邁達斯遲疑了一下,有些難為情地說:“那有什麼要緊嗎,親愛的?”

  “我們能再殺死他們。”海治躍躍欲試地說。

  “教練,那沒用的。”伊阿宋說,“不如你去外面給我們把風吧?”

  雷奧嗆得咳嗽起來:“那不會出事吧?他們這裡的安全設施可是很齊全啊。”

  國王說:“呃,讓諸位受驚了。不過那些機關都很巧妙,不是嗎?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他從睡衣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遙控器,在上面按了幾下——伊阿宋估計那是密碼。

  “好啦,”邁達斯說,“現在出去不會有事的。”

  海治教練悶悶不樂地說:“好吧。如果你們需要我……”他朝伊阿宋使個眼色,同時指了指邁達斯和李特,然後用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脖子前作勢拉了一下。其意不言自明。

  “呃,多謝。”伊阿宋懶得多說。

  半羊人離開後,小笛的臉上又顯出外交官式的笑容:“這麼說……你們不知道怎麼來到這裡的?”

  “呃,是啊,可以這麼說。”國王皺眉看著李特,“咱們為什麼來奧馬巴?我知道咱們可不是看中了這裡的氣候。”

  “是因為先知。”李特說。

  “對!有人對我說,奧馬巴市里有一位先知。”國王聳聳肩,“這種想法顯然錯了。不過,這座房子倒很漂亮,是嗎?李特——呃,順便說一下,李特就是李特耳西斯的簡稱,很醜陋的名字,但是他母親說什麼也不肯改——李特有足夠的空間來練習劍術。他可是很有名的劍手啊,古時候人們稱他為‘收割者’。”

  “那這些金子——”伊阿宋說。

  國王的眼睛頓時亮了:“你是為金子而來嗎?請取一本小冊!”

  伊阿宋看了眼咖啡桌上那一遝冊子,見封面上用燙金大字寫著:永恆投資。“你出售黃金?”

  “不,不。”國王說,“不是出售,而是製造。遇到現在這種局勢不明朗的年代,黃金是最明智的投資,你說是嗎?政府垮臺,經濟停滯,巨人族襲擊奧林匹斯山。但是,唯有黃金保值!”

  雷奧皺起眉頭:“我見過這類廣告。”

  “噢,千萬別被那些小角色騙了!”國王說,“我向你保證,我的開價童叟無欺。而且,我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提供各種黃金製品。”

  “可是……”小笛困惑地搖了搖頭,“國王陛下,你不是已經放棄了金手指嗎?”

  國王驚詫地問:“放棄?”

  “是啊,”小笛說,“你的金手指是從某個神靈——”

  “是狄奧尼索斯。”國王贊同道,“我救了他的一個半羊人,作為酬謝,他賜給我一個願望。我選擇了金手指。”

  “但你卻不小心把自己的女兒變成了金子。”小笛說,“你因此意識到自己的貪婪,於是痛改前非。”

  “痛改前非!”邁達斯難以置信地看著李特,“你聽到了,兒子?咱們才死了幾千年而已,故事就被別人歪曲得面目全非了。親愛的姑娘,這些故事說沒說我失去了金手指?”

  “這個嘛,好像沒有。故事裡只說你把手浸在流水中,洗去了金手指。後來你的女兒就活過來了。”

  “這些都沒說錯。有時候我仍然得洗掉金手指。這間屋子裡沒有流水,因為我不想發生意外。”他指著牆邊的黃金雕像,“但以防萬一,我還是選擇了住在河邊。偶爾有那麼幾次,我忘記了自己擁有金手指魔力,而在李特的背後拍了拍……”

  李特後退幾步:“少來。”

  “我已經道過歉了,兒子。不管如何,金子總是好的。我為什麼要放棄它呢?”

  “這個嘛……”小笛也糊塗了,“可故事上不是說,你吸取教訓了嗎?”

  邁達斯大笑:“親愛的,我能看看你的背包嗎?把它丟過來。”

  小笛略一遲疑,然後順從地把背包清空後,扔給邁達斯。奇跡出現了,背包剛一接觸邁達斯的手便立刻變成了金色。雖然外觀上仍柔軟而富有彈性,但卻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國王把金背包扔回給小笛。

  “你都看到了?我仍然能把東西變成黃金。”邁達斯說,“你的背包現在也具有魔力了。試試看,把你的小敵人風暴精靈裝進去。”

  “真的?”雷奧一下子來了精神。他從小笛手裡拿過黃金背包,走到籠子邊。剛一拉開背包的拉鍊,籠子裡的風暴精靈立刻亂成了一鍋粥。只見籠子震了一下,籠門忽然開啟,黃金背包發出一股吞噬力量,將風暴精靈全部吸了進去。“我承認,這真的很酷。”雷奧咋舌不已。

  “你們都見識了吧?”邁達斯說,“誰還敢說我的金手指是災禍?拜託,生活可不是編故事,我根本不用吸取什麼教訓。說實話,我女兒若伊變成金像後乖多了。”

  “她是個長舌婦。”李特解釋說。

  “沒錯!所以我又把她變回成金像。”邁達斯指著牆角裡的一個金像說。那個金像兀自面帶驚容,仿佛要說:“爸爸!”

  “太可怕了!”小笛說。

  “胡說八道。她不介意我這麼做。何況,如果我痛改前非,怎麼還會有這個?”說著,邁達斯脫掉睡帽,露出一對長長的驢耳朵。

  “噢,真噁心。”雷奧說。

  “很糟是不是?”邁達斯歎了口氣,“就在第一次誤把女兒變成金像後又過了幾年,阿波羅和潘神比賽音樂,讓我當裁判。我裁定潘神獲勝,阿波羅懷恨在心,罵我不懂音樂,長了一雙驢耳朵。結果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就是我說真話的回報。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但我可以瞞住別人,總瞞不住理髮師吧。那傢伙把我的醜事到處亂說。”邁達斯指著一個手持剪刀的光頭男人金像,“那個就是他。他再也不會洩露別人的隱私了。”

  國王微笑著。這時他就像一個於人畜無害的老人,眼睛裡閃著快樂的光芒——那副神情好似一個明知自己神經不正常的瘋子,不但接受了發瘋的事實,甚至還樂在其中。“金子的用途很廣。我想這就是我死而復生的原因吧。對嗎,李特?做咱們恩人的搖錢樹。”

  李特點頭說:“那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我的劍術。”

  伊阿宋和兩個朋友對視了一眼,忽然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這麼說,你們也有恩人。”伊阿宋說,“原來你們為巨人族效力。”

  邁達斯國王輕蔑地一揮手:“哼,我個人才不在乎巨人族呢。但即使是地獄鬼兵也是要報酬的。我欠了恩人一大筆債。我費盡口舌給上次來的那批人解釋,但她們很不友善,根本不懂得合作。”

  伊阿宋伸進口袋,將金幣握在手中:“上一批人?”

  “是狩獵者。”李特不屑地說,“阿耳忒彌斯手下的一群黃毛丫頭。”

  伊阿宋感到一股電流沿著脊椎骨而下,接著,他聞到一股奇特的焦味,似乎是那股電流把沙發裡的彈簧熔化了。

  他的姐姐來過這裡。

  “什麼時候?”他急切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李特聳聳肩膀:“幾天前吧!我沒有殺她們。當時她們好像在找惡狼什麼的。據說是循著蹤跡往西找。呃,是失蹤的半神吧——我記不清了。”

  伊阿宋馬上想到了波西·傑克遜。安娜貝絲曾對他提起過狩獵者尋找波西·傑克遜的事。而他做夢時在紅樹林中那個燒毀的房子裡也曾聽到過狼嚎。赫拉說它們都是看押她的守衛。這其中必有聯繫。

  邁達斯撓了撓驢耳朵。“那些狩獵者都不是好東西,竟然不讓我把她們變成金子。後來我在外面裝了許多機關,目的就是為了防止類似的人再闖進來。我沒時間和那些不誠心投資的人說廢話。”

  伊阿宋憂慮地看看雷奧和小笛,三人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呃,”小笛強笑道,“很高興能來貴寶地參觀。歡迎你們復活。還有,多謝你變的黃金背包。”

  “但你們不能離開!”邁達斯說,“我知道你們不是誠心投資的人,不過沒關係,反正我也要重建收藏庫。”

  李特笑了笑,面容十分猙獰。雷奧和小笛見國王站起來,急忙往旁邊躲。

  “別擔心,”國王安慰說,“我也不是非得把你們變成金子不可。你們有兩個選擇——要麼成為我的收藏品,要麼被李特殺死。我看都挺不錯的。”

  小笛使出魅惑語:“陛下,你不能——”

  邁達斯突然跳上前抓住小笛的手腕,動作快得根本不像年邁的老人。

  “不!”伊阿宋吼道。

  一陣金色湧過小笛的全身,頃刻之間,她就變成了一尊雕像。接著,無法召喚出火焰的雷奧也被邁達斯變成了金像。

  伊阿宋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徹底驚呆了。他的朋友死了,而他卻無法加以阻止。

  邁達斯面帶歉意地微笑道:“只怕是黃金戰勝了火焰。”他指了一圈屋內的黃金裝飾,“在這間屋子裡,我的力量具有完全的排斥性,無論對於火,還是對於魅惑語。接下來,我該解決你了。”

  “海治!”伊阿宋大喊,“快來救命!”

  也不知那位半羊人被鐳射射中了還是掉進了陷阱,在伊阿宋大呼救命之後他竟然沒有沖進來。

  邁達斯得意地笑道:“沒人來救你了吧?真可憐。別擔心,孩子,你不會感到痛苦的。不信你問李特。”

  伊阿宋心中一動,說:“我選擇和李特決鬥。”

  邁達斯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但他隨即聳聳肩膀:“隨你的便吧。”

  他後退讓開場地。李特舉起長劍。

  “我是收割者!我喜歡決鬥。”他緩緩地說。

  “來吧,醜八怪。”伊阿宋也召喚出他的武器。這一次他為了增加武器長度,召喚的是一柄長槍。

  “呃,黃金武器!”邁達斯說,“很好,很漂亮。”

  李特持劍疾沖。

  他的動作很快,豎劈橫削,將伊阿宋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伊阿宋拼命躲閃,看似手忙腳亂,但腦子卻異常冷靜地分析對方的招數。終於,他發現李特的劍招裡只有攻擊而沒有防禦。

  伊阿宋的對抗柔中帶剛,既有以力對力的硬抗,也有靈巧的躲閃。一輪狂風暴雨之後,李特驚訝地發現對方竟然活得好好的。

  李特氣得哇哇大叫:“你這是什麼套路?只會逃跑,算什麼希臘英雄?”

  伊阿宋突然冒了一句:“這是羅馬軍人的格鬥術。”話說出來後,連他自己也想不到。

  “羅馬?”李特又是一劍砍下,被伊阿宋擋開,“羅馬是什麼東西?”

  伊阿宋說:“就當給你補補歷史吧。你們死後許多年,羅馬打敗了希臘,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帝國。”

  “不可能,”李特說,“我從來沒聽說過。”

  伊阿宋一個旋轉,槍柄正中李特胸口。李特踉蹌倒在邁達斯的王座上。

  邁達斯關切地問:“親愛的,你沒事吧?”

  “沒事!”李特怒吼道。

  伊阿宋說:“你最好扶他站起來。”

  李特驚叫道:“不,爸爸!”

  太晚了。邁達斯的手已經扶上了兒子的肩膀,轉瞬間,李特就變成了一個怒容滿面的黃金塑像。

  “該死!”邁達斯慘叫道,“半神,你竟敢陰我。”他拍拍李特的肩膀,“別擔心,兒子。我解決掉這個小渾蛋之後,把你放進河裡洗洗就好。”

  說著,他朝伊阿宋撲了過去。伊阿宋閃身急躲,一腳踹在咖啡桌上。邁達斯腳下一絆,頓時摔倒。

  伊阿宋瞪著變成金像的小笛,胸中燃起無盡怒火。他是宙斯的兒子,絕不能讓朋友受欺負。

  他感到胸口膨脹欲裂,周圍的空氣壓力陡然加大,幾乎壓破了他的耳膜。邁達斯也察覺到了異常,搖晃著站起來捂住那雙驢耳朵。

  “你在幹什麼?”他問,“這裡是我的力量領域!”

  突然,一聲驚雷炸響。天空烏雲密佈。

  “你知道金子還有另一個好處嗎?”伊阿宋說。

  邁達斯眉毛一揚,頓時興奮起來:“什麼好處?”

  “金子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它是電流的優良導體。”

  伊阿宋高舉長槍,一道霹靂從天而降,屋頂猶如薄脆的蛋殼般被擊穿。那道霹靂落在伊阿宋的槍尖,激起的電弧眨眼間就將屋內的沙發炸成碎片。大塊的水泥從天花板上掉落,吊燈發出嘎吱聲響,繼而嘣的一下吊鏈斷開。邁達斯慘叫一聲,被掉下的吊燈釘在地板上。

  雷鳴止息,凍雨傾盆。被壓在吊燈下的邁達斯用古希臘語咒駡著,卻再也爬不起來。雨水浸透了屋內所有的東西,黃金吊燈變回成玻璃。小笛和雷奧也緩緩發生變化。和他們一起改變的還有屋內的其他雕塑。

  這時,前門咣當一聲被踹開了。海治教練揮舞著大棒沖了進來,嘴裡全是泥土、雪和雜草。

  “剛才發生什麼了?”他進來劈頭就問。

  “我剛才大喊救命,你怎麼沒動靜?到底上哪兒去了?”伊阿宋沒好氣地問。召喚閃電過後,他的腦袋眩暈得十分厲害。

  海治打著嗝說:“去吃了點零食。對不起,需要我殺哪一個?”

  “現在免了吧!”伊阿宋說,“你攙上雷奧,小笛由我來照顧。”

  “求求你們救我出來!”邁達斯哀號道。

  屋子裡的黃金塑像全都變成了活人——他的女兒,他的理髮師,還有一群手持長劍、怒氣衝衝的人。

  伊阿宋抓起小笛的黃金背包和自己的東西,然後朝倒在王座上的李特扔過去一塊小毯子,不讓他被雨水淋著,免得又恢復成活人。

  “我們趕快離開這裡。”伊阿宋對海治說,“別耽誤這些人招待邁達斯。”

第三十三章 朋友之間的坦白

  小笛蘇醒後,便感到凍得瑟瑟發抖。

  她仿佛做了一個最可怕的噩夢。夢中,一個長著驢耳朵的老頭對她窮追不捨,嘴裡還大喊著:“休想跑!”

  “噢,神啊。”小笛的牙齒咯咯打架,“他把我變成了金子!”

  “現在沒事了。”伊阿宋給她裹上一條厚厚的毛毯。

  小笛茫然地看看四周,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石洞裡,旁邊點了一堆篝火。石洞外,寒風怒吼,把雪花吹得漫天狂舞。天空烏雲壓頂,陽光被遮蔽得嚴嚴實實,分不清白天黑夜。

  “雷……雷……雷奧呢?”小笛問。

  “還活著哪。”雷奧甕聲甕氣地說,他也裹了一條毛毯,面色比小笛更憔悴,“我也享受了一次金手指,只是不知為什麼,我恢復得比較快。你一直沒有醒,我們只得把你泡在河裡洗淨點金的魔力。”

  “你的體溫遲遲不能回升,”伊阿宋說,“我們甚至冒險給你服用了超量的神食。海治教練還施加了一點自然魔法——”

  “那是運動魔藥。”教練醜陋的面孔湊了過來,“你服下之後的幾天裡,呼吸就像野蘑菇一樣清新。看你的樣子只怕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

  “謝謝。”小笛的聲音很虛弱,“你是怎麼打敗邁達斯的?”

  伊阿宋簡單說了一下,把自己的勝利主要歸結在運氣上。

  教練嗤之以鼻:“這小傢伙太過謙虛。你們沒有看見當時的景象,電閃雷鳴的,可熱鬧了。”

  “教練,你當時也不在場啊。”伊阿宋說,“你不是在外面啃草皮嗎?”

  海治立刻跳起來:“但我後來不是進去了嘛。後來,我對他說:‘小子,你還真夠厲害的!如果你能一直使用上肢的力量——’”

  “教練。”伊阿宋制止說。

  海治一瞪眼:“怎麼啦?”

  “閉嘴。”

  “好吧,好吧。”海治教練無奈地坐在火邊,啃他的木棍。

  伊阿宋伸手探了下小笛的額頭:“雷奧,你能讓火再旺些嗎?”

  “沒問題。”雷奧召喚出一團足球大小的火焰,將其投入篝火中。

  “我有那麼弱嗎?”小笛聲音顫抖地說。

  “是我冷,行不行?”伊阿宋說。

  “你可真善於說謊。”小笛說,“我們在哪裡?”

  “科羅拉多州的派克斯峰。”伊阿宋說。

  “什麼,我們現在距離奧馬巴市有五百英里了?”

  伊阿宋說:“差不多吧。我逼著風暴精靈們帶著我們飛。不過他們似乎脾氣挺大——飛得比我料想的快了那麼一點點,差點撞到山上。幸虧我及時把他們又吸回到背包裡。下次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

  “為什麼來這裡?”

  雷奧沒好氣地說:“剛才我也正問他呢!”

  伊阿宋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還記得昨天我們看見的那道閃亮的蒸汽痕跡嗎?從邁達斯那裡出來後,我看見它還在天上,只不過稀薄了些。於是我就跟著它走,來到這裡後,蒸汽痕跡就消失了。說實話,我也不能確定為什麼來這裡,只不過覺得這裡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吧。”

  “當然是了。”海治教練吐出嘴裡的木頭渣子,“埃俄羅斯的漂浮宮就停泊在這座山峰上。這裡是他最喜歡的地點之一。”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伊阿宋擰緊眉頭,“但我總感覺還有別的事。”

  “據邁達斯說,狩獵者們向西去了。”小笛回憶說,“你認為他們會在附近嗎?”

  伊阿宋揉著小臂上的文身,似乎心中有所煩擾:“現在山上風暴正兇,貿然出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雖說過了今晚就是冬至日,時間已經迫在眉睫,但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風暴停息了再說。況且,你也需要點時間恢復元氣。”

  小笛看著石洞外鬼哭狼嚎的風暴,忍不住打起寒戰。

  “你需要熱量。”說著,伊阿宋有些尷尬地張開懷抱,“呃,你不介意……”

  “不介意。”小笛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伊阿宋將她摟進懷裡,往火堆前又湊了湊。海治教練只顧埋頭啃他的木棒,時不時把木頭渣子吐進火裡。

  雷奧取出乾糧,在火上架起一個平底鍋,放進餡餅煎炸。“反正大家也沒什麼事……我有些話想對你們說。在去奧馬巴的路上,我做了個夢。這個夢剛做了一半,然後就被幸運轉盤打斷——”

  “幸運轉盤?”小笛原以為雷奧在開玩笑,誰知他的樣子卻非常嚴肅。

  “我想說的是,”他說,“我父親赫菲斯托斯托夢給我了。”

  雷奧緩緩訴說著夢裡的情形。洞外的風嘯聲和洞內掩映的火光,為他的故事增添了幾分詭異。

  小笛越聽越感到毛骨悚然,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好的事情上:伊阿宋溫暖的懷抱。但最後終於忍不住說:“既然神靈和半神需要聯手剷除巨人族,那為什麼眾神要保持沉默呢?如果他們需要我們——”

  海治教練哼了一聲,說:“眾神拉不下面子唄。他們一貫淩駕在人類之上,怎麼可能低頭向人類求援呢?如果宙斯遲遲不願承認關閉奧林匹斯山是個錯誤決定的話,局面將會難以收拾。”

  小笛說:“教練,你的話很有智慧嘛。”

  海治氣呼呼地說:“什麼?我有智慧!你們這些小渾蛋自然沒聽說過巨人族戰爭的故事。眾神都刻意回避那段歷史,還不是因為他們是在凡人的幫助下才擊敗敵人的?”

  伊阿宋說:“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在夢裡,赫拉曾說宙斯表現十分異常,像個妄想狂。而且,赫拉——她說她之所以前往那座廢墟,是因為有個聲音不斷地在她的腦子裡催促她那麼做。我懷疑是不是有人能影響神靈的神志,就像美狄亞操控我們一樣。”

  小笛頓時心裡一驚,因為她也有類似的想法——懷疑這一切的幕後是有某種勢力操縱的結果。或許就是這股勢力在把他們的行蹤透露給恩克拉多斯,令範斯塔從空中墜落。是雷奧見過的那個土地女人嗎?還是她別的手下……

  雷奧說:“是啊,赫菲斯托斯也說過類似的話,比如宙斯的行為比往常更古怪。但最令我困惑的是我父親沒有明說的那些資訊。他說了許多關於半神的事,其中透露的意思似乎是將最厲害的半神團結在一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好像赫拉曾嘗試過,但效果並不理想。具體的隱情赫菲斯托斯並不想說。”

  小笛感覺到伊阿宋的手臂一僵。

  “喀戎在營地裡也是這麼說的。”伊阿宋說,“他說大家都發誓不能談論某件事。教練,你知道那是什麼事嗎?”

  “不知道。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半羊人罷了。他們根本不會讓我們瞭解那些最隱秘的事情。尤其是對一個老——”海治頓住了口。

  “一個老頭,例如你嗎?”小笛介面問,“但其實你並沒有那麼老,是嗎?”

  “六百零六。”教練嘟囔說。

  雷奧劇烈咳嗽起來:“你說多少?”

  “小心嗆著,伐耳迪茲。那不過相當於人類的五十三歲罷了。我在偶蹄族元老會裡有幾個對頭,所以就被踢出來當保護者了。他們還散佈謠言,說什麼我變得喜怒無常,行為暴力等等。你們相信這種鬼話嗎?”

  “哇噢,”小笛強忍住沒去看她的兩位朋友,“打死我都不信。”

  教練怒氣衝衝道:“是啊,隨後,我們和泰坦巨人們惡狠狠地打了一場戰爭,當時他們讓我到前線打仗了嗎?不!他們把我發配到邊遠地區——加拿大。戰爭之後,他們派我到荒野學校去喝西北風。哼,好像就因為我喜歡唱唱反調,就成了老不中用的了。元老會裡那些華而不實的傢伙們竟然還說什麼自然。”

  “半羊人不是喜歡自然嗎?”小笛問。

  “非常正確,我熱愛自然。”海治驕傲地說,“自然意味著弱肉強食!像我這種英勇無畏、孔武有力的半羊人,才真正符合自然之道!不說這些題外話了。伐耳迪茲,你做點素的,我不吃葷腥。”

  “好啊,教練。快別啃木棒了,我給你做了豆腐餡餅。小笛也吃素。”

  油煎肉餡餅的香味彌散開來。一向厭惡肉味兒的小笛也情不自禁地悄悄吞口水。

  快守不住了,小笛的素食思想產生了動搖,想想花椰菜、胡蘿蔔、扁豆。

  不僅是胃在激烈抗議,伊阿宋懷抱傳送過來的溫暖也如一顆炙熱的子彈緩緩打向小笛的心田。此刻,幾天來一直折磨著她的那種負疚感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得知她的父親有難,朋友們都伸出了援助之手,伊阿宋更是願意為此上刀山下火海,但她卻忍心推拒了朋友的幫助。

  她對美狄亞出手,已經嚴重危及父親的生命。

  或許她當時沒有做錯,但將來呢?小笛堅守著對朋友的忠誠,只是在她的腦海深處,一個微弱而絕望的聲音在說:“如果我背叛了他們會怎樣呢?”

  她想像著自己對父親說:“嗨,爸爸,如果你被巨人族抓走了,而我只有背叛朋友才能救你出來,我應該怎麼做呢?”

  真搞笑,這個問題永遠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的“三個問題”的遊戲當中。她的爸爸從來就不認真回答她的問題。他或許會把湯姆爺爺的故事說一個給她聽——什麼發光的刺蝟啦,會說話的鳥啦——然後就哈哈大笑,仿佛這個遊戲很愚蠢似的。

  小笛真希望自己對爺爺的回憶能夠多一些。有時,她會夢見奧克拉荷馬州的那座小木屋,想像著自己在那裡長大會是怎樣的情景。

  她的爸爸對這種想法很排斥,因為他用一生的時間逃避那個地方。他住得遠遠的,拍戲的時候拒絕一切美國原住民的角色。他總是對小笛說,她是多麼的幸運,從小生長在大房子裡,得到很好的照顧。

  小笛見過爺爺八十多歲時的相片,他頭上紮著羽毛,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爸爸曾指著那張相片對她說:“你能相信我曾經也是這副模樣嗎?”他為自己是切羅基族人而感到異常丟臉。

  可是,對於切羅基族人的其他方面,父親卻閉口不談,也可能是不瞭解吧。或許這才是他不快樂、不停變換角色的緣故吧。或許這也是小笛為了尋找父親無法給予她的東西才開始行竊的緣故吧。

  雷奧把豆腐餡餅放在煎鍋上。洞外,風勢依然沒有減弱。小笛想起父親曾說過的一個古老的故事——?一個或許能為她解開部分迷惑的故事。

  二年級的一天,她哭著放學回家,問她的父親為什麼給她起“小笛”這個名字。班上的同學們都拿她的名字取笑,說有一種飛機也叫“小笛·切羅基”。

  父親哈哈大笑,似乎也頗感意外。“不,小笛。我可沒有用飛機來給你起名字。你的名字是爺爺取的。他第一次聽到你的哭聲時,說你的嗓子很亮——比蘆笛發出的聲音都要好。他說你能學會切羅基族最難唱的歌,甚至包括蛇曲。”

  “蛇曲?”

  於是父親給她講了一個神話故事——?一天,一個切羅基婦女看見一條蛇在孩子們身邊游走,情急之下,她拿起石頭將那條蛇砸死。誰知這下闖了大禍。原來那條蛇竟然是眼鏡蛇王。蛇王之死惹怒了整個蛇族,它們決定朝人類開戰。那個女人的丈夫為了避免切羅基族遭受滅頂之災,於是答應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平息蛇族的怒火。蛇族給出的條件是,要他把妻子投進井裡,讓蛇進去咬死她。那個男人照做了。事後,蛇族感念那個男人的守信,便將蛇曲傳授給切羅基族。從那之後,一旦切羅基人遇見毒蛇,只要唱這首蛇曲,毒蛇就知道唱歌的人是蛇類的朋友,從而放棄攻擊。

  “太可怕了!”小笛說,“他竟然讓妻子去死?”

  父親攤開雙手:“那是一種很大的犧牲。以一個人的生命換取蛇類和切羅基族的世代和平。湯姆爺爺相信蛇曲的力量不僅限於避免蛇咬,而且能解決幾乎所有的難題。他覺得你將學會許多歌曲,成為家族最偉大的音樂家,所以他給你取名叫小笛。”

  “很大的犧牲。”難道湯姆爺爺在她小時候就能預見到她的未來?難道他知道小笛是阿芙洛狄忒的女兒?他的父親要是知道小笛的這些念頭,肯定會覺得荒唐。畢竟,湯姆爺爺不是先知。

  但是……她曾答應要為這次探險行動出力。她具有的魔力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朋友們把她從邁達斯的金手指下救了出來,她不能以謊言來回報這份恩情。

  小笛靠在伊阿宋的懷裡,身體漸漸止住了顫抖。雷奧遞過來熱好的食物,但她懶得動彈一下,甚至懶得張口。可是,有些話她卻不得不說。

  “我有話對你說。”她坐起來,看著伊阿宋的面龐,“我不想再對你們隱瞞任何事了。”

  大家嘴裡塞滿了餡餅,驚訝地看著她。

  小笛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說:“在去大峽谷的三天前,我夢見一個巨人對我說他擄走了我爸。如果我不合作,他就把我爸殺了。”

  石洞內一片沉默,只有篝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良久,伊阿宋才說:“是恩克拉多斯嗎?你提起過這個名字。”

  海治教練吹了聲口哨:“大巨人,而且還會噴火。本山羊可不想被他烤熟了吃。”

  伊阿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小笛,繼續說。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我給父親打電話,但接電話的卻是他的助理,她讓我別擔心。”

  “你說的那個助理是不是叫珍妮?”雷奧回憶道,“美狄亞似乎是控制了她吧?”

  小笛點了點頭:“為了救回爸爸,我必須破壞這次探險行動。那時我還不知道這件事牽涉到我們三個。探險行動開始後,恩克拉多斯再次對我發出警告,對我說他要你們兩個人死。他讓我引你們到一座山,我也不清楚他指的是哪座山,只知道它位於海灣地區——因為我在夢裡從山頂上能看到金門大橋。我必須趕在冬至日,也就是明天中午前到達那裡,進行我們之間的交易。”

  她低著頭不敢看眾人的眼睛。朋友們會是什麼反應呢?怒斥她?反目成仇?還是直接把她攆走?

  誰知伊阿宋卻上前再次伸手攬住她的肩頭:“對不起,小笛。”

  雷奧點了點頭:“沒錯。這麼重的負擔竟然在你心裡整整壓了一個星期?小笛,我們能幫你的。”

  小笛凝視著他們:“你們為什麼不痛駡我一頓呢?有人要我殺了你們啊!”

  “嗨,怎麼可能?”伊阿宋說,“你救過我們大家的命啊。一句話,我的命交給你了。”

  “我也是。”雷奧說,“我也能抱一下嗎?”

  “想都別想!”小笛沒好氣地說,“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們,很可能就害死了爸爸。”

  海治教練打著嗝說:“我看不一定。”他用紙板將豆腐餡餅一卷,吃得津津有味,“巨人族現在還沒有達到目的,不會就這麼急著殺了你父親。他們還想看看你在最後期限到來前會如何表現。那個巨人是不是要你把探險行動隊引到那座山上?”

  小笛不確定地點點頭。

  “這就說明赫拉被囚禁在另外一個地點。”海治邊想邊說,“既然救赫拉和救你父親都需要在同一天進行,所以你必須在兩者中選擇其一。如果你去救赫拉,恩克拉多斯肯定不會放過你父親。只是,就算你肯合作,他也不會放你走。你可是大預言中七子中的一個啊。”

  “七子中的一個。”小笛曾和伊阿宋、雷奧談起過這件事,也相信了七子的真實存在。但她卻難以相信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她只是阿芙洛狄忒眾多孩子中的一個罷了,對別人來說根本微不足道,有誰會下工夫對付她呢?

  “這麼說我們別無選擇了。”她悲切地說,“如果不救赫拉,巨人王就會複出。整個世界的安全就系於我們探險任務的成敗。恩克拉多斯似乎能夠監視到我。如果他發現我們改變了路線,肯定會殺了我父親。”

  雷奧說:“我們不會讓他殺你的父親。我們去救他。”

  小笛哭道:“沒時間了!何況那是個陷阱。”

  雷奧說:“我們是你的朋友,大美人。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救走你的父親。”

  海治教練嘟囔說:“也得先知道這座山是什麼地方才行啊。或許埃俄羅斯能告訴你。海灣地區對於半神來說是兇險之地。奧蒂爾斯峰是泰坦巨人的老家,它就在塔梅爾佩斯山上。呃,順便說一下,阿特拉斯的抗天之地就是塔梅爾佩斯山。我希望你看到的不是同一座山。”

  小笛努力回想著夢裡的情景:“我覺得不是。我夢裡見到的那座山處於內陸。”

  伊阿宋皺眉盯著火光,似乎也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兇險之地……似乎有點不對。海灣地區……”

  小笛問:“你去過那兒?”

  “我……”伊阿宋的樣子仿佛馬上就要想到了什麼,但隨即卻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海治,奧蒂爾斯峰有什麼不妥嗎?”

  海治咬了口紙板卷餡餅,這才說:“去年夏天,克洛諾斯在峰頂建造了一座宮殿作為他新的王國的中央。不過,那裡倒沒發生什麼激戰。後來克洛諾斯率兵攻打奧林匹斯山,留下一些泰坦巨人看守王宮。克洛諾斯兵敗後,整個宮殿也都隨之坍塌了。”

  “不。”伊阿宋說。

  所有人都看向他。

  雷奧問:“海治說得不對嗎?”

  “我不是指那個。我——”他神情凝重地看著石洞外,“你們聽見了嗎?”

  剛開始大家都沒聽到什麼。但僅僅過了幾秒鐘,小笛便聽到了:是刺破夜幕的號叫。

第三十四章 狼群圍攻

  “是狼。”小笛說,“距離我們不遠。”

  伊阿宋跳起來召喚出金劍。雷奧和海治也站了起來。小笛剛要站起,突然眼前一黑。

  “坐著別動。”伊阿宋說,“我們保護你。”

  小笛氣得直罵自己不爭氣。本來她就很好強,但先是腳踝受傷,現在是低體溫,都令她不得不依靠別人。

  這時,就在石洞外,她看見一雙血紅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

  越來越多的野狼逼近火光邊緣,一個個像牛犢般強壯,皮毛外裹著冰雪。露出鋒利的牙齒,射出兇殘的目光。領頭狼的體形更是堪比一匹駿馬,它的嘴邊猶有血跡,似乎剛進行過一場殺戮。

  小笛從刀鞘中拔出匕首。

  伊阿宋忽然上前,用拉丁語說了幾句話。

  小笛正在想,跟野獸說人話,那不是對牛彈琴嗎?卻見領頭狼翻卷口唇,兇相畢露,背上的狼毛都豎立起來。群狼逼了上來,但領頭狼的耳朵抖了一下,於是所有的狼又都退回到黑暗中。

  雷奧晃了晃手中的鐵錘,說:“夥計,你嘰裡咕嚕地說什麼呢?”

  海治說:“不管他說了什麼,反正效果不夠好。你看。”

  只見狼群又回來了,卻不見了領頭狼。這些狼大約有十幾頭的樣子,粗粗地圍成半圓堵住洞口,並沒有立刻發動進攻,而是在等候什麼。

  教練揮揮棒子:“我去殺退這群狼崽子,你們伺機逃走。”

  小笛說:“教練,它們會把你撕成碎片。”

  “放心,我能挺得住。”

  忽然,小笛看見暴風中一個男人的身影越過狼群。

  “大家別分開。”伊阿宋說,“咱們守在一起,狼就不敢貿然進攻。海治,不許發瘋。我們不能落下任何人。”

  小笛感覺喉嚨裡像堵了塊大石頭。在他們這個小團隊裡,她明顯是薄弱的一環。這些狼肯定嗅到了她的恐懼。她就好像在身上掛了個牌子,上面寫著“免費午餐”。

  群狼讓開一條過道,一個頭髮油膩、衣衫襤褸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的衣服似乎是由各種動物的皮毛拼湊而成——狼皮、兔子皮、浣熊皮、鹿皮,還有其他幾種小笛認不出是哪種動物的皮。

  這些皮並沒有經過處理,散發出濃烈的臭味。這個男子身材瘦長,但肌肉的線條很明顯,像長跑運動員。但最可怕的要數他的臉,幾乎可以用皮包骨頭來形容,他的牙齒像狼牙般鋒利。當他看著伊阿宋時,眼神如群狼一樣,充滿了刻骨仇恨。

  “Ecce,”他說,“filli?Romani.”

  “說英語,狼人!”海治吼道。

  狼人厲聲道:“讓你的農牧神說話客氣點,羅馬人。否則我們先咬吃了他再說。”

  小笛知道農牧神是羅馬神話的說法,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半羊人。但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她需要知道的是眼前的這個狼人在希臘神話中是何方神聖以及如何打敗他。

  狼人從伊阿宋等人的身上挨個看去,鼻孔動了幾下,沉吟說:“果真如此。一個是阿芙洛狄忒的孩子,一個是赫菲斯托斯的孩子,一個農牧神,還有一個朱庇特大人的孩子。幾個人在一起彼此間居然會相安無事,很有趣啊。”

  伊阿宋問:“你知道關於我們的消息?誰告訴你的?”

  那個男子口中發出幾聲呵呵——說不準是發笑還是發怒。“我們一直在西部地區展開大範圍搜索,就是為了搶先找到你們。巨人王崛起後,肯定會重重賞我的。我是狼王萊卡翁。你們看,我的屬下可都有些饑不擇食了呀。”

  群狼立刻發出號叫。

  小笛的眼角余光看見雷奧悄悄從空間腰帶裡取出了一瓶清亮的液體。與此同時,她也在腦中苦苦搜尋這個狼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但一時間就是想不起來。

  萊卡翁盯著伊阿宋手中的金劍,緩緩向兩側來回移動,尋找破綻。但伊阿宋的劍始終指著他。

  “滾開!”伊阿宋喝道,“這裡沒有你們的食物。”

  萊卡翁露出狼牙,看樣子顯然不是吃素的。他惡狠狠地說:“朱庇特的兒子,如果讓我逮住機會,我會先殺了你。我本來是阿卡狄亞的國王,生了五十個可愛的兒子,卻都被宙斯用他的閃電杖殺了,還把我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哈,”海治教練說,“他們是自作自受!”

  伊阿宋扭頭問:“教練,你認識這個小丑?”

  “我認識。”小笛忽然想起父親曾在早餐上給她講的一個恐怖故事,當時父女兩個都哈哈大笑,但現在她卻笑不出了。

  “萊卡翁邀請宙斯參加晚宴,”她說,“可是這位國王吃不准他邀請到的宙斯是不是別人冒充的。於是他讓人端上來一盤人肉,以測試宙斯能否識別出來。他的做法惹怒了宙斯——”

  “於是他殺了我的兒子們!”萊卡翁發出號叫,他身後的群狼也都跟著號叫起來。

  “而且把他變成了一隻狼。”小笛說,“因此,他就是第一代狼人。”

  教練說:“這傢伙有著不朽的生命,十足是個臭烘烘的惡棍。”

  萊卡翁怒吼道:“我要活撕了你,農牧神!”

  “哼,有種就放馬過來啊。誰怕誰!”

  “別吵了。”伊阿宋說,“萊卡翁,你說要先殺了我,但——”

  “可惜的是,這個人——”萊卡翁指了指小笛,“沒有殺你,所以我的一個同胞要我把你帶到狼殿去,她要親手殺死你。”

  “她是誰?”伊阿宋說。

  狼王嘿嘿笑道:“她是你的超級粉絲。顯然,你給她留下的印象頗為深刻。她很快就會親自招待你,我對此真的無話可說。把你的血灑在狼殿內,肯定能鞏固我的地盤。魯帕以後在惹我的狼群之前,可要三思了。”

  小笛的心幾乎從嗓子眼蹦出來。雖然她聽不太懂萊卡翁的話,但有個女人要殺伊阿宋卻是明擺著的。難道是美狄亞?難道她沒被炸死?

  小笛努力站立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整個石洞仿佛都在旋轉。

  “都滾吧,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她說。

  小笛嘗試著把魅惑的魔力注入這一句話中,但她此時太虛弱了,裹在厚毛毯裡的身體陣陣發抖,大顆的汗珠從她蒼白的臉上滴落。連匕首都有些拿不穩的她在狼人的眼裡顯然沒有什麼威脅。

  萊卡翁的眼睛眯成了一線,笑吟吟地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小姑娘。也許我會給你來個痛快的。我只要朱庇特的兒子這一個活口,你們其他人只怕要淪為肉食了。”

  小笛心知此番定難倖免,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氣。

  伊阿宋上前一步:“想殺人可以,但要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才行。”

  萊卡翁發出長嘯,展開四肢的利爪。伊阿宋話不多說,直接沖過去一記直刺,但金劍卻輕飄飄地從萊卡翁的身體穿過,仿佛他是幻影一般。

  萊卡翁大笑道:“無論是金、銅還是鐵,對我們狼人沒有任何效果。”

  “用銀子!”小笛突然醒悟,“銀子不是能傷害狼人嗎?”

  “但我們手頭沒有任何銀器啊!”伊阿宋說。

  群狼開始發動進攻。海治叫喊著當先往前沖。

  但雷奧的動作更快。他把手裡的玻璃瓶扔了過去。瓶子落在地上立時被摔得粉碎,裡面的液體飛濺開來,落在所有狼的身上。這些液體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汽油味。緊接著,雷奧手一抬,朝地上的汽油射去一縷火焰。轟!頓時升起了一面火牆。

  群狼被燒得嗚嗚亂叫,忙不迭地往外逃。就連萊卡翁也苦惱地看著那道把他們和半神分隔開的火牆,一時間沒了主意。

  海治教練氣得吹鬍子瞪眼:“他們距離那麼遠,我還怎麼打?”

  每次有狼試圖接近,雷奧便射過去一團火焰,將其逼退。但每放出一次火焰,他的臉色便疲憊一分。終於,汽油漸漸燃盡了。“我的汽油都用光啦!”雷奧警告說,“空間腰帶還需要點時間恢復。你那兒有什麼,夥計?”

  伊阿宋無奈地說:“沒有一件武器管用。”

  “閃電呢?”小笛問。

  伊阿宋嘗試著調動精神力,但依然沒有效果。“我估計是外面暴風雪干擾的緣故吧。”

  “把風暴精靈放出來!”小笛說。

  “那樣我們就只能兩手空空地去見埃俄羅斯了。”伊阿宋說,“如此一來,我們此行的目的就要泡湯。”

  萊卡翁笑道:“我能嗅到你們的恐懼。英雄們,享受生命中的最後幾分鐘吧。向你們的神靈祈禱吧。宙斯滅我子孫在先,你們也別怪我心狠手辣。”

  火焰熄滅了。伊阿宋嘴裡罵著,扔掉手中的金劍,擺出一副準備“空手套白狼”的架勢。雷奧從背包裡掏出鐵錘,小笛也舉起匕首——聊勝於無嘛。海治教練揮舞著大棒,死亡的臨近倒令他激動起來。

  忽然,一道布帛的撕裂聲從風中穿過,銀光閃過。距離伊阿宋最近的一隻狼應聲倒地,脖子上插著一支銀色箭羽。

  嗖!嗖!嗖!更多的銀箭射來,如同死神的鐮刀收割著一隻接一隻的狼的生命。同樣一道銀光朝萊卡翁射來,但這位狼王跳至半空接住。但他隨即慘叫一聲,忙不迭地扔下手中的銀箭。原來就在萊卡翁握住銀箭的瞬間,掌心已多出一道冒著青煙的裂口。又一支銀箭射來,正中他的肩頭,這位狼王踉蹌後退。

  “該死的渾蛋!”萊卡翁氣得破口大駡。他叫了一聲,率先撤退。其餘的狼也轉身而逃。萊卡翁血紅的眼睛瞪著伊阿宋:“小子,這件事還沒有了結。”

  狼王消失在夜幕中。

  不一會兒,小笛又聽見外面響起狼叫。但這次與剛才不同,似乎更像是獵狗們在追趕獵物。一隻白狼沖進石洞,後面還跟著另外兩隻白狼。

  海治說:“殺了它?”

  “不!”小笛急忙制止,“先等等。”

  三隻白狼側著頭,六隻金眼睛打量著伊阿宋等人。

  不一會兒,狼的主人出現了。來者大約六七人,全都是身穿銀灰色迷彩服的狩獵者。她們全都手持長弓,背後的箭鏃銀光閃爍。

  儘管她們都蒙著白色面紗,但依然遮不住少女的嬌顏。一個身材比同伴們稍高的女孩兒走上前,蹲下身子拾起萊卡翁扔掉的那支箭。

  “就差了一點點。”她對同伴們說,“菲比,你留下守住洞口。其餘幾個去追萊卡翁。機會難得,不能就此放棄。我遲些時候再去找你們。”

  狩獵者們應了聲“是”,轉身消失在石洞外。

  那位首領向伊阿宋等人走來,臉上依然蒙著面紗。“我們追蹤那群惡魔足足有一個星期。大家都沒事吧?有被狼咬的嗎?”

  伊阿宋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呆住了。小笛也覺得這個女孩兒的聲音有些熟悉。雖然小笛肯定自己和這個女孩兒絕對素未謀面,但她的語調、她說話的方式都令小笛想起了伊阿宋。

  “你就是塔莉亞?”小笛猜測道。

  那女孩兒愣了一下,抬手摘掉面紗。她頭髮烏黑,發上戴著銀冠,臉色紅潤,眸如藍星。她就是伊阿宋帶的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兒。

  “我認識你嗎?”塔莉亞問。

  小笛吸了口氣:“我說出來可能會嚇你一跳,但——”

  “塔莉亞,”伊阿宋走上前,聲音激動得微微顫抖,“我是伊阿宋,你的弟弟。”

第三十五章 姐弟重逢

  雷奧感覺自己成了小團隊中的另類。為什麼自己沒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姐姐或妹妹呢?哪怕有一個電影明星爸爸等著自己去救命也好啊!他只有一個空間腰帶,對了,原本還有一條機械龍,可惜在半路上就完蛋了。或許這就是赫菲斯托斯族的那個詛咒吧。可是,在沒去混血營之前,他的運氣不也照樣很衰?

  一千年後,當人們圍著篝火回憶這次探險行動時,會談論起勇敢的伊阿宋、美麗的小笛,還有一個能放火、拎著一兜魔法螺絲刀東奔西走、會做豆腐餡餅的姓伐耳迪茲的傢伙。

  更要命的是,人們或許會認為他是大花癡,見一個愛一個。

  雷奧第一眼看見塔莉亞的時候就立刻被她的美貌征服。那黑色的秀髮,藍色的眼睛,自信的氣質,無不深深觸動了我們這位小英雄情竇初開的心靈。她看上去是那種馳騁沙場的人物,這種人根本不會對雷奧假以辭色——但雷奧就是喜歡這種類型!

  塔莉亞和伊阿宋呆呆地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沖上前擁抱說:“神啊!她對我說你死了!”她抓住伊阿宋的臉扭來扭去,似乎是在檢查上面的每一個器官,“感謝阿耳忒彌斯,就是你沒錯。嘴唇上的小疤——那是你在兩歲時吃訂書釘留下的!”

  雷奧呵呵笑道:“真有這回事?”

  海治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似乎對伊阿宋的口味頗為讚賞:“訂書釘嘛——很好的補鐵方法。”

  “慢……慢著。”伊阿宋結結巴巴地說,“誰告訴你我死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守在洞口的白狼們叫喚起來。塔莉亞回頭沖它們點了點頭,但手卻沒有鬆開伊阿宋的臉龐,仿佛生怕他消失似的。“我的狼提醒我時間不多了,但我們必須談談,坐下吧。”

  小笛立刻倒在地上,要不是海治教練及時扶住,頭都要磕在石壁上了。

  塔莉亞急忙上前道:“她怎麼了?嗯——沒關係。我明白了。原來是體溫過低。呃,還有腳踝也有點毛病。”然後她皺眉看著半羊人海治,“你不是會用自然魔法治病嗎?”

  海治冷笑道:“如果不是我治過,她能有現在這麼好嗎?你沒聞到她呵出的氣嗎?”

  塔莉亞凶巴巴地看著雷奧,好像在說:“你怎麼能讓一隻山羊來胡亂治病呢?”仿佛這全怪雷奧似的。

  “你和半羊人,”塔莉亞發號施令道,“你們兩個抬著這位姑娘去洞口找我的朋友菲比。她的醫術很高明。”

  “外面太冷!”海治抗議說,“我的羊角會被凍掉的。”

  雷奧識趣地說:“咱們還是走吧,海治。他們兩個有話要說。”

  海治哼了一聲,說:“說話拐彎抹角的,真不痛快。”

  海治背起小笛朝外走去。雷奧正要跟上,卻被伊阿宋叫住:“夥計,你,咳,咳,你能不能留下來?”

  雷奧看出伊阿宋有些慌亂,於是咧嘴笑道:“當然行啦。”

  塔莉亞心有不滿,但也無可奈何。三個人圍著火堆坐下。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大家都莫名地沉默不語。伊阿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姐姐,好像在看一個隨時能爆炸的炸彈似的。塔莉亞則表情自然,擺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絲毫不以這次的偶然重逢為意。不過她看伊阿宋的眼神卻有些奇特,或許是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想吃訂書釘的兩歲孩子吧。雷奧從口袋裡取出幾根銅絲,將它們絞纏在一起。

  終於,他實在忍受不了這份沉默,於是開口說:“咳……我聽說阿耳忒彌斯的狩獵者不能約會。不知是一貫不許呢,還是每年有一定的季節限制?”

  塔莉亞奇怪地看了雷奧一眼。

  伊阿宋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腳:“別介意,他想打破沉默。可是,塔莉亞……我們家族出什麼事了?誰告訴你我死了?”

  塔莉亞撫摸著手鐲。火光映照下的她,看上去就好像是另一個冰雪女神凱奧蒽——冷豔。

  “你還記得什麼嗎?”她問。

  伊阿宋搖了搖頭:“我三天前在一輛大巴上醒來,遇見了雷奧和小笛。”

  雷奧急忙說:“不關我們的事。是赫拉偷走了他的記憶。”

  塔莉亞頓時有些緊張:“赫拉?你怎麼知道的?”

  伊阿宋把這次探險行動的事解釋了一遍——營地內獲得的預言,赫拉被囚禁,巨人擄走小笛的父親,以及冬至日就是最後期限。雷奧時不時地插上幾句,補充自己認為重要的資訊:修好機械龍,能放出火球,會做好吃的墨西哥玉米麵卷餅。

  塔莉亞靜靜地聽著,無論聽到魔獸、預言,還是死人復活,面色都保持著波瀾不驚。但伊阿宋說到邁達斯國王時,她卻用古希臘語罵了一句。

  “早知如此,我就該一把火燒了他的莊園。”她說,“那傢伙是個討厭鬼。當時我們一心追趕萊卡翁——嗯,幸好你沒出事。這麼說,這些年來,你一直被赫拉……雪藏著?”

  “我不知道。”伊阿宋從口袋拿出相片,“她只留給我足夠認得你的記憶。”

  塔莉亞看著相片,臉色漸漸柔和:“我都忘了這張相片了。你在第一營區裡找到的吧?”

  伊阿宋點頭說:“我覺得赫拉想讓我們相遇。當我們降落在這個石洞前的時候……我似乎能感知到你就在附近。我這麼想是不是瘋了?”

  “才不呢。”雷奧說,“我們命中註定會遇見你的漂亮姐姐。”

  塔莉亞沒有理他,或許是故意不給雷奧搭話的機會吧。

  “伊阿宋,”她說,“凡事一旦牽涉到神靈,就沒有瘋狂這種說法。但你不能信任赫拉。所有宙斯的孩子都是赫拉的眼中釘、肉中刺。”

  “但她說我的命是宙斯給她的,好像是為什麼和平。這能說得通嗎?”

  塔莉亞神色一黯:“天哪,母親不會……你不記得了……不,你當然不記得了。”

  “什麼?”伊阿宋問。

  塔莉亞的面容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就好像駐顏的魔力驟然消退了似的。“伊阿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的母親的腦子有點不太正常。她之所以引起宙斯的注意,全因為她是一名電視劇演員。她長得很美,但卻名聲不佳。她酗酒,亂搞噱頭,嗑藥。她的心思全都花在如何吸引別人注意方面。在你出生之前,她和我經常爭吵。她……她知道我們的父親是宙斯後,精神就有點失常了。能吸引到天空之王的注意,這也算她達到事業的巔峰了吧。宙斯離開後,她便徹底崩潰了。這些神靈……嗯,他們從不在同一個地方逗留太久。”

  雷奧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曾一再向他保證父親會在某一天回來。但母親從來沒有對父親的不告而別表現得歇斯底里。她希望赫菲斯托斯回來似乎並非單純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雷奧能有個父親。她幹著繁重的工作,住在擁擠的小房子裡,生活異常拮据,但她卻沒有任何抱怨。只要有雷奧,她就認為生活對自己還算不錯。

  雷奧看著伊阿宋的臉,發現他其實正處在巨大的精神折磨當中——恰如塔莉亞描述他們母親的那樣。此時,雷奧頭一次不再對伊阿宋心懷嫉妒。或許他失去了母親,或許他命運多舛,但他至少還記得自己的母親。雷奧想到這裡,手指情不自禁地在膝蓋上用莫爾斯碼敲擊著三個字:我愛你。他為伊阿宋沒有記憶而難過,因為那就像漂泊的船兒沒有港灣來依靠。

  “如此說來……”伊阿宋似乎不知該問什麼好了。

  “伊阿宋,你身邊還有朋友。”雷奧對他說,“如今你還找到了姐姐。你並不孤單。”

  塔莉亞伸出手,伊阿宋也伸手握住。

  “我七歲左右的時候,”她說,“宙斯又出現了。大概他對母親那時的生活狀況心存歉疚吧,似乎變得有所不同。對我表現得更像一個父親。那一段時間裡,媽媽的精神有所恢復。她喜歡宙斯陪伴在她身邊,給她買禮物,讓天空雷鳴陣陣。她對於關注的需要越來越變本加厲。就在那一年,你出生了。母親……呃,我跟她相處得不好,你才是我留在家裡的原因,你是那麼的可愛。我不相信母親能照顧好你。她不斷地向宙斯提出新要求,比如帶她去奧林匹斯山,讓她駐顏不老等等。後來,宙斯因不堪忍受而再次銷聲匿跡。於是,母親越發變得喜怒無常。那時,魔獸們也開始盯上了我。媽媽整日責駡赫拉,說她也在找你的麻煩。我的出生尚在赫拉的容忍範圍之內,但宙斯卻和母親生了兩個半神,這令她感到莫大的侮辱。母親甚至說她不想給你取伊阿宋這個名字,但宙斯一再堅持,認為這樣能平息赫拉的怒火,因為她喜歡這個名字。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雷奧坐在一旁玩著銅絲,聽著這姐弟倆訴說家事,感覺頗為尷尬。但聽了這些事後,他對伊阿宋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你們當初為什麼會分開?”他問。

  塔莉亞用力握著弟弟的手:“如果我知道你還活著的話……天啊,生活就會完全不同。你兩歲那年,母親開車帶我們去度假。我們一路向北行,最後來到這個公園。我當時很奇怪,因為她從來沒有帶咱們出來玩過。她的神情很緊張。我拉著你走到公園中央的那座大樓前,然而……”她深吸了口氣,“媽媽叫我回車上去取野炊籃子。我本來不想把你丟給她,但後來想想,也不過幾分鐘而已,不會出什麼事的,於是我就去了。可當我返回的時候……媽媽正跪在石階上痛哭。她說……她說你被赫拉認領走了,還說你生不如死。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她有些失心瘋了。我跑遍公園找你,但你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媽媽強行把我拽走。之後的幾天裡,我的精神都很恍惚。具體我記不清了,反正我報了警。員警把媽媽帶走,一連訊問了好幾天。再後來我們就徹底鬧翻了,她罵我吃裡爬外。你的失蹤相當於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終於忍無可忍,於是離家出走,那一走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就連幾年前媽媽去世,我也沒有回去看看。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的事我連兩個最好的朋友安娜貝絲和盧克都沒有告訴,就是因為說起來太過痛苦。”

  “喀戎知道我的事。”伊阿宋出神地說,“我到混血營那天,喀戎見面就說:‘你不是死了嗎?’”

  “這不可能。”塔莉亞說,“我從來沒告訴過他。”

  “嗨,”雷奧說,“那要什麼緊?重要的是你們姐弟重逢啊,對嗎?你們兩個真幸運。”

  塔莉亞點頭說:“雷奧說得對。瞅瞅你,都長這麼大了。”

  “但這些年我在哪兒?”伊阿宋說,“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我不可能當隱士吧?還有羅馬的事……”

  塔莉亞皺眉問:“什麼羅馬的事?”

  “你弟弟會說拉丁語,”雷奧說,“他稱呼神靈們時都用他們的羅馬名字。而且他還有文身。”他指著伊阿宋的小臂。接著,他說了一些令塔莉亞更加感到震驚的事:波瑞阿斯變身成阿奎侖,萊卡翁稱伊阿宋為羅馬人,狼群聽到伊阿宋說了幾句拉丁語便退卻了。

  塔莉亞扯著弓弦,沉吟說:“宙斯有時也說拉丁語。他第二次來找媽媽的時候,說的就是拉丁語,而且那時他似乎顯得更加嚴肅。”

  “你認為那是他的羅馬神體?”伊阿宋問,“難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認為自己是朱庇特的兒子?”

  “可能吧。”塔莉亞說,“我也是頭一回聽說這種事,不過這種猜測能夠解釋你用羅馬名字來稱呼眾神,而且說的是拉丁語而不是古希臘語。這些都令你與眾不同。不過,我仍然不明白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不管是宙斯的兒子或是朱庇特的兒子,都是魔獸捕殺的重點對象。如果你孤身一人,在沒有經過搏殺訓練的情況下,絕不可能活到現在。”

  “他不是孤身一人。”雷奧忍不住說,“我們聽說過和他具有類似經歷的人。”

  塔莉亞奇怪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雷奧照實說了一遍:他如何在美狄亞的商場裡看見被撕碎的紫色T恤,如何聽到獨眼巨人們談論墨丘利的孩子,似乎他們也說拉丁語。

  “除了混血營之外,會不會還有別的地方在接納半神呢?”雷奧問,“或許是某個拉丁語老師專門綁架神靈的孩子,然後給他們灌輸羅馬的事情,令他們以為自己是羅馬人。”

  話剛出口,雷奧就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塔莉亞像審犯人似的仔細看了他一會兒,沉吟說:“我走遍了整個國家,從沒見過任何教拉丁語的瘋子老師的跡象,也沒有見過穿紫色T恤的半神。不過……”她似乎想到了某件令她感到不安的事。

  “什麼?”伊阿宋問。

  塔莉亞搖了搖頭:“我要和阿耳忒彌斯談談,或許她能對我有所啟發。”

  “大多數神靈都關閉了通信,這位女神怎麼還能和你通話呢?”伊阿宋問。

  “阿耳忒彌斯有自己的主見。”塔莉亞說,“雖然她明裡遵守宙斯的這個命令,但暗裡對關閉奧林匹斯山的決定十分不以為然。就是她讓我們追蹤萊卡翁的。她說我們會發現一個失蹤的朋友的線索。”

  “是安娜貝絲四處尋找的那個波西·傑克遜吧。”雷奧猜道。

  塔莉亞點點頭,臉上盡顯擔憂之色。

  雷奧暗想,如果自己哪一天不見了,是否會有人這麼在意呢?估計不會有吧。

  “萊卡翁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雷奧問,“又怎麼會牽涉上我們的?”

  塔莉亞承認說:“我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明天就是你們的最後期限,咱們還是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埃俄羅斯能告訴你們——”

  白狼又來到洞口叫了幾聲。

  “我得動身了。”塔莉亞站起來說,“否則我又要失去萊卡翁的蹤跡。不過,我還是先帶你們去埃俄羅斯的宮殿吧。”

  “如果你事情忙,我們自己去也行。”伊阿宋推辭說,但聲音裡的憂傷之意卻顯露無遺。

  “哈,別裝了。”塔莉亞笑著一把將伊阿宋拉起,“好不容易才見到弟弟,我要是不花點時間多陪一陪,你還不生氣啊?咱們現在就走!”

第三十六章 融化冰橋

  當雷奧看見小笛和海治的超級待遇時,立刻腸子都悔青了。

  他還以為這兩位肯定在石洞外喝西北風呢,哪知狩獵者菲比竟然支起了一頂銀色的大帳篷。她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支起帳篷的,雷奧不知道,但他卻能看見帳篷內點著煤油爐,地上堆著鬆軟的大枕頭。小笛穿著新大衣、新褲子,戴著棉手套,臉色已經完全恢復正常。當雷奧進來時,兩個人和一個半羊人正喝著熱巧克力,聊得正歡呢。

  “噢,太過分了!”雷奧大叫,“我在石洞裡凍得要死,你們卻在這裡逍遙快活!救命呀,我的體溫也低於正常值,我也要喝熱巧克力、穿棉大衣!”

  菲比哼了一聲,似乎這是她聽過的最失禮的話。

  “別生氣,菲比。”塔莉亞說,“他們確實需要加些衣裳。而且,我們也能餘出點巧克力。”

  菲比嘟囔了幾句,但很快就拿來又輕又暖的銀色冬衣,給雷奧和伊阿宋穿戴一新。熱巧克力的滋味也好得冒泡。

  “乾杯!”海治教練一口喝幹,重重放下手中的塑膠保溫杯。

  “悠著點喝,小心你的胃受不了。”雷奧提醒說。

  塔莉亞拍拍小笛的後背:“你能活動了嗎?”

  小笛點了點頭:“多虧了菲比。你們真的都是野外生存的高手啊。經過這一番恢復,我感覺自己能跑十裡地了。”

  塔莉亞沖伊阿宋眨眨眼:“作為阿芙洛狄忒的孩子,她也算得上堅強了。我喜歡她。”

  “嗨,我也能跑十裡地啊。”雷奧自告奮勇地說,“赫菲斯托斯族的堅強男孩在這兒呢。”

  當然,塔莉亞對此直接無視。

  菲比僅用了六秒鐘的時間就收起了帳篷,把在旁邊觀看的雷奧驚得目瞪口呆。這個帳篷自動收縮成一個口香糖大小的微型包裹。要不是急著趕路,雷奧真想向菲比要一張設計圖紙過來。

  塔莉亞沿著一條羊腸小徑朝山上走去。一路上,雷奧本想在女孩子面前逞逞能,卻不料氣都喘不過來了也趕不上塔莉亞的步伐。

  海治教練蹦來蹦去,像只快樂的高山野羊,一路上吆喝不停,好似又回到了在荒野學校的日子:“加油,伐耳迪茲!快跟上!大家跟我一起唱。‘我有一個女朋友——’”

  “不許唱!”塔莉亞喝道。

  大家的耳朵這才稍稍清靜下來。

  雷奧放慢腳步,和隊伍末尾的伊阿宋走在一起:“你怎麼樣,夥計?”

  伊阿宋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明確告訴他:不怎麼樣。

  “塔莉亞表現得很平靜。”伊阿宋說,“似乎我的出現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怎麼樣,但……她和我不同。她看上去更像一個完整的人。”

  “嗨,那是因為她沒得失憶症。”雷奧說,“而且,她和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打交道的時間比你要多得多。最近幾天,你不也和魔獸打過仗,不也和神靈說過話嗎?沒關係,剛開始會感到驚奇,但驚啊驚的就習慣了。”

  “或許吧。”伊阿宋說,“我就想知道當初為什麼媽媽要丟棄我。塔莉亞就是因為我的事才離家出走的。”

  “嗨,不管怎樣,這都不是你的錯。而且你姐姐也很好,和你完全一樣。”

  伊阿宋沉默不語。雷奧懷疑自己是否又說錯話了。其實他原本的意思是安慰伊阿宋幾句,但安慰人這種事對他來說實在是趕鴨子上架。

  雷奧真希望自己只需要從空間腰帶裡拿出扳手來,叮叮噹當一番修理就能治好伊阿宋的失憶症。在雷奧心裡,再複雜的機械活也比聊天開解要容易得多。

  他一時想得出神,竟然沒有察覺前面的人已經停住腳步,結果一頭撞在塔莉亞的後背上。兩個人差點從山路上摔下去。幸好塔莉亞身手敏捷,晃了一晃之後也就站穩了,接著抬手朝上指去。

  “好大一塊石頭啊。”雷奧下巴都驚掉了。

  此時他們站在派克斯峰頂,連雲層都被踩在腳下。空氣非常稀薄,雷奧幾乎無法呼吸。夜幕剛剛垂下,但一輪圓月已掛在半空,周圍點綴著點點星光,既神秘,又美麗。向南北展望,一座座山峰穿過雲層,恰似挺立在海面上的島嶼,也似一顆顆鋒利的獠牙。

  不過真正的奇觀還是飄浮在天上的那座由發著紫光的石頭形成的島嶼。它的面積至少有足球場那麼大,而高度的尺寸也絲毫不比面積少。島上峭壁嶙峋,洞穴密佈,每當風從其中穿過,便如管笛奏鳴。島嶼頂端,是一座由銅牆鐵壁圍起的城堡。

  這座懸空島和派克斯峰的唯一連接僅僅是一條狹窄的冰橋。月光照在上面,泛起銀色的光華。

  雷奧仔細看去,這才發現那座橋根本不是由固體的冰塊搭建而成。隨著風向改變,橋也彎曲擺蕩——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稀薄。一些部分竟然稀薄到斑斑點點的程度,很像飛機留下的蒸汽尾跡。

  “那橋根本無法通行。”雷奧說。

  塔莉亞聳了聳肩膀:“我承認我也不喜歡爬高,但要想去埃俄羅斯的城堡,這是唯一的路徑。”

  “城堡就一直飄浮在這兒嗎?”小笛問,“人們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派克斯峰上還有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呢?”

  “是幻影迷霧的緣故。”塔莉亞說,“不過,凡人們也注意到了這裡的異常。有時候,派克斯峰會變成紫色。人們把這種現象歸結於太陽光的折射。其實,這是因為埃俄羅斯宮殿發出的紫光投射在了派克斯峰上。”

  “哇,真壯觀。”伊阿宋讚歎道。

  塔莉亞笑道:“你該去看看奧林匹斯山,我的弟弟。”

  “你說真的?你去過那兒?”

  塔莉亞臉色一沉,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橋不結實,我們分成兩撥上去。”

  “那樣就保險多了。”雷奧說,“伊阿宋,你不是能帶我們飛上去嗎?”

  塔莉亞笑了笑,繼而似乎意識到雷奧沒有在開玩笑:“等等……伊阿宋,你能飛?”

  伊阿宋望著空中城堡,說:“差不多吧。準確地說是能控制風力。只是上面的風太大,我怕控制不好。塔莉亞,你的意思是……你不會飛?”

  一抹驚容從塔莉亞的臉上飛快閃過,但隨即便隱沒不見。雷奧估計她對高度的恐懼恐怕要比嘴上承認的更強烈。

  “其實我從沒試過。或許我們踩著橋上去更踏實些。”她說。

  海治教練抬起蹄子在結冰的水汽痕跡上踩了幾下,然後直接跳上橋去。奇怪的是,橋面竟然沒有塌。“容易!我先上去。小笛,上來啊,我拉你。”

  “不用,我能行。”小笛剛說完,海治教授便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拽上了橋。

  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這座冰橋看上去仍相當穩固。

  塔莉亞對她的狩獵者同伴說:“菲比,我去去就來。你先去尋找其他的夥伴,告訴她們我很快就到。”

  “你真的要去?”菲比一臉懷疑地看著雷奧和伊阿宋,仿佛怕他們會綁架塔莉亞似的。

  “放心吧。”塔莉亞向她保證。

  菲比不情願地點點頭,飛奔下山。那三頭白狼也隨之而去。

  “伊阿宋、雷奧,橋很結實,你們只需要注意腳下的臺階便可。”塔莉亞說。

  雷奧嘟囔說:“那是因為它沒被我踩過。”儘管嘴上絮叨,他還是和伊阿宋一起跳上冰橋。

  走到一半的時候,意外發生了。當然,這事全怪雷奧。小笛和海治都安安全全地爬上了懸空島,正沖他們揮手致意呢。但雷奧卻分心了。他一直想著這座橋的結構——如果這裡是他的宮殿,他肯定要用某種更堅固的設計來取代這種結冰蒸汽的方案。他會搭上支架,架起橋柱。忽然,他腳下一頓。

  “他們為什麼要建這座橋?”他問。

  塔莉亞皺了皺眉:“雷奧,這裡可不是歇腳的好地方。你想說什麼?”

  雷奧說:“他們是風暴精靈啊,難道不會飛嗎?”

  “當然會啦。不過有時候他們也需要和下面的世界發生接觸。”

  雷奧問:“如此說來,這座橋並不總有,是嗎?”

  塔莉亞搖了搖頭:“如非必要,風暴精靈是不願意搭座橋通往地面的。比如現在,他們知道你們來了,所以才有了這座橋。”

  雷奧的腦筋飛速轉動,心裡激動萬分,他的體溫也隨之逐漸攀升。他內心的想法難以用語言表達,但他知道自己的確是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雷奧,”伊阿宋說,“你在想什麼?”

  “拜託,別停下。看著腳下。”塔莉亞不耐煩地說。

  雷奧緩緩往後退。他恐懼地發現自己的體溫越來越高,此刻的情況和他當年因為憤怒而燒毀核桃樹下的餐桌竟是驚人的相似。所不同的是,現在的誘因不是憤怒,而是激動的心情。儘管氣候嚴寒,但他的褲子卻噝噝冒著蒸汽,鞋子也開始冒煙。

  “雷奧,快停下。”伊阿宋焦急地說,“橋面快被融化了。”

  “我在努力。”雷奧努力集中精神,但體溫依舊飛一般地往上躥,“聽著,伊阿宋,赫拉在夢裡怎麼說的?她說你是‘橋樑’?”

  “雷奧,別玩了,快把體溫降下來。”塔莉亞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冰橋正——”

  “聽著,”雷奧固執地說,“如果伊阿宋是橋樑,那麼這橋樑連接的是什麼?或許是兩個彼此相隔的地方——好比這座懸空島和地面。之前你肯定在某個地方,對嗎?赫拉還說你是一筆交易。”

  “一筆交易。”塔莉亞忽然睜大了眼睛,“噢,天哪。”

  伊阿宋皺眉說:“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

  塔莉亞似乎低聲祈禱了幾句,然後才說:“我現在明白阿耳忒彌斯為什麼派我來這裡了。伊阿宋,她讓我追殺萊卡翁,還說我會發現波西的線索。你就是那個線索啊。阿耳忒彌斯故意安排我們見面,這樣我才能聽到你的故事啊。”

  “我不明白你的話。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哪有什麼故事可講?”伊阿宋反駁說。

  “但雷奧說得沒錯。”塔莉亞說,“這些事都有著某種關聯。如果我們知道——”

  雷奧打了個響指:“伊阿宋,你夢見的那個地方叫什麼名字?就是那棟荒廢的房子,好像叫什麼狼殿?”

  塔莉亞大吃一驚:“狼殿?伊阿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赫拉就是被囚禁在那裡?”

  “你知道那個地方?”伊阿宋問。

  這時,雷奧腳下的橋面突然崩塌。伊阿宋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下墜的雷奧,將他提了上來。二人回頭看時,冰橋已經斷為兩截,豁口足有十米寬。塔莉亞就站在斷橋的另一端。冰橋仍在融化。

  “別管我!”塔莉亞喊道,一邊沿著原路返回,“我們兵分兩路。你們去救小笛的父親,我帶領狩獵者們先去狼殿等你們。”

  “但我不知道狼殿的方位啊。”伊阿宋喊道。

  “你知道的,弟弟!”他們相距越來越遠,塔莉亞的聲音在風中細不可聞。雷奧只聽見她說了句:“咱們在那裡會合。”便見她飛奔下橋。

  雷奧和伊阿宋不敢逗留,拼命地往上爬,腳下的冰橋在不斷崩解。有好幾次他們都摔了下去,都靠伊阿宋借助風力飛回橋上。

  當他們到達懸空島時,小笛和海治教練忙不迭地剛將他們拽了上去,最後一段冰橋也徹底消散。他們站在通往城堡的石階上大口喘著粗氣。

  雷奧回頭往下望去,只見派克斯峰矗立在雲海之中,塔莉亞已不見了蹤影。返回的唯一出路——冰橋,也被雷奧徹底融化。

  “出什麼事了?”小笛問,“雷奧,你的衣服怎麼冒煙了?”

  “我產生了點熱量。”雷奧氣喘吁吁地說,“對不起,伊阿宋。我不是——”

  “沒關係。”伊阿宋說,但他的表情卻很嚴肅,“我們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來營救一位女神和小笛的父親。走,咱們去拜訪這位風之主。”

第三十七章 風之仙子叫美麗

  伊阿宋和塔莉亞短暫的相聚後分開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已經開始想念這位姐姐了。

  儘管塔莉亞說再會,但伊阿宋不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到底佔據多大分量。她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新的家庭,阿耳忒彌斯給了她類似母愛的關懷。這些令她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信心和滿足。而且,她似乎還把尋找波西的事很掛在心上。她曾經也這樣惦念伊阿宋嗎?

  這樣想對她不公平,伊阿宋暗暗自責,那時她以為你死了。

  伊阿宋實在無法接受塔莉亞對媽媽的描述。這就好像塔莉亞突然遞過來一個哭聲嘹亮的嬰兒,對他說:“接著,這就是你的孩子。”他不想接過這個嬰兒,也不想認領甚至看這個嬰兒一眼。同樣,他不想知道自己的媽媽原來瘋瘋癲癲,為了討一個女神的歡心而將自己狠心拋棄。難怪當初塔莉亞要離家出走。

  接著,他想起在第一營區裡見到的那個被塔莉亞用來當床鋪的凹龕,那是屋內唯一不被宙斯雕像散發出的光芒照射到的地方。他們的父親也不稱職。伊阿宋理解塔莉亞已經拒絕了母親,為什麼還要拒絕宙斯這個父親?儘管如此,伊阿宋內心仍然充滿了幽怨。為什麼他的運氣這麼差?為什麼他被留在最後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袱呢?無論是字面上還是寓意上來說都如此。

  此刻,他的肩上正背著那個黃金背包。隨著越來越接近埃俄羅斯的宮殿,背包便越沉。裡面的風暴精靈們瘋一樣地亂踢亂撞,騷動不安。

  只有海治教練看上去還心情不錯。雖然臺階異常光滑,但他仍然很不老實,蹦蹦跳跳地上幾級,然後又走下來,就這麼不厭其煩地上上下下。“加油啊,小渾蛋們!只有一千級臺階啦!”

  或許感覺到伊阿宋的情緒煩躁,雷奧和小笛走在前面,沒有去打擾他。小笛時不時回頭看看,臉上盡是憂慮,好像擔心他會猝死似的。又或者她在想塔莉亞的話。伊阿宋已經把塔莉亞在橋對面說的話告訴了小笛——他們既要營救小笛的父親,也要營救赫拉——但他不知道這樣的目標該怎樣才能實現。伊阿宋懷疑是不是就是這一線希望,才令小笛此刻表現得如此患得患失。

  雷奧走幾步就拍拍腿,檢查褲子是否著了火。雖然沒有再發生意外,但剛才冰橋事件的確嚇壞了伊阿宋。雷奧似乎並不知道當時他不僅身上起火,就連耳朵和頭髮都在往外冒煙吧。如果雷奧每一次興奮都要玩爆炸,那他們豈不是如同和一顆隨時都可能被引爆的定時炸彈在一起?伊阿宋想像著一行人來到餐館點菜的情形:“我要一份漢堡包,還有——啊!我的朋友著火了!服務員,快拎桶水來!”

  但伊阿宋更憂心雷奧在橋上提出的問題。他不想當什麼橋樑,不想被當成什麼交易。他只想知道自己的來歷。還有就是,當雷奧談起伊阿宋在夢中見到的那個荒廢的屋子(魯帕說那裡是他的起點)時,塔莉亞的臉色都變了。塔莉亞怎麼知道那個地方?又為什麼能肯定伊阿宋會找到那裡?

  問題的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但它就像吹在伊阿宋後背的風,明明存在,但伸手一撈,卻又什麼都沒有。

  終於,幾個人達到了島的頂部。銅牆把城堡圍得嚴嚴實實,但伊阿宋懷疑有誰能攻打到這裡。二十英尺高的大門已向他們敞開,一條紫色石頭鋪就的道路直通城堡。那是具有古希臘建築風格的白色圓形大廳,有點類似首都華盛頓市里的博物館。只不過眼前的這座大廳的樓頂插滿了衛星接收器和廣播塔罷了。

  “很有異域風格啊。”小笛說。

  “一座懸空的小島上竟然會有電線?”雷奧說,“哈,你們快往院子裡看。”

  原來大廳坐落在一個直徑大約有四分之一英里的圓形廣場內。廣場如同比薩餅一樣被分成四塊,每一塊代表一個季節。

  此刻他們所在位置的右首區域內冰雪遍地,裡面長著幾棵光禿禿的樹木和一個結冰的湖。風一吹,就有許多雪人在雪地內打滾,也不知這些雪人僅僅是裝飾品,還是真正的活人。

  左側的秋季區域內,金黃色的葉子隨風飄舞,不斷組合成各種圖形——神靈、人物、動物。

  圓形大廳後方的兩個區域,一個綠草如茵,牛羊遍地,另一個則是一片片的草地生長在沙漠裡。那些草地其實也是一幅幅圖案,有希臘文字、咧開大嘴的笑臉,還有一個大型標語,上面寫著:“夜夜盯著埃俄羅斯!”

  伊阿宋猜測道:“東西南北,每一塊區域各代表一系風神。”

  “那片草場真誘人。”海治教練舔了舔嘴唇,“我能不能——”

  “儘管去。”伊阿宋立刻答應說。他巴不得支開這位愛惹事的半羊人。如果埃俄羅斯看見海治教練在自己面前一邊揮舞大棒一邊叫囂“去死吧”,就算脾氣再好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伊阿宋、雷奧和小笛沿著路徑繼續走向王宮的臺階。當他們穿過一個白色石門時,看見門上的橫幅除了寫著“奧林匹斯山天氣頻道”之外,還有幾個大大的“哇噢”。

  “大家好!”三人面前忽然冒出了一位美麗的少女。這位少女竟然懸浮在空氣中,模樣有點像伊阿宋在混血營裡見到的那些小妖精——嬌小可愛,兩耳尖尖。少女棕色的眼睛閃著喜悅的光芒,一頭秀髮無風自動,白色的百褶長裙好像是用降落傘縫製的。她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的掌上型電腦,向他們詢問道:“你們是宙斯那邊的吧?我們等候多時了。”

  伊阿宋正要回答,卻意外地發現這個少女的身體似乎是虛無的,好似雲霧形成的一般。

  “你是鬼魂嗎?”他唐突地問。

  那少女本來笑吟吟的,聽了這句問話之後突然冷下臉來:“先生,我是一個奧拉,諸位風神手下的風之仙子。我的名字叫美麗。我們不是鬼魂。”

  小笛急忙為伊阿宋解圍:“不,你們當然不是鬼魂啦!我朋友只是錯把你當成天下第一美女海倫公主了,就是幾千年前特洛伊戰爭中的那個。你這麼漂亮,誰見了都會錯認的。”

  小笛的恭維著實有些露骨,但那個叫美麗的奧拉卻僅僅臉一紅,說:“呃……那好吧。你們是宙斯那邊的嗎?”

  “呃,”伊阿宋說,“我是宙斯的兒子,嗯,算是他那邊的吧。”

  “太好了!請跟我來。”她帶領幾人穿過數道安防門,來到另一個前廳。一路上,她始終飄浮在半空,而且不看路。當然,像她這樣有著虛無身體的,根本不怕撞上門啊,柱子啊什麼的。“幸好現在不是晚上的黃金時間,”她沉吟說,“我能在十一到十二點那一時段前安排你們見面。”

  “呃,好的。”伊阿宋說。

  這個前廳相當熱鬧,世界上各種類型的風在這裡刮來刮去,門啪嗒啪嗒地自動關合。伊阿宋感覺怪怪的,就像在穿過一個透明人群似的。

  眼前的景象更是只能用詭異來形容。大大小小、樣式各異的紙飛機在空中飛翔,廳內的風之仙子們偶爾抓住一個,打開看一眼後便扔了出去。被扔掉的紙張隨即自動折疊成飛機繼續飛行。

  這時,一個醜陋的女人忽然飛過。她仿佛是把一個老太婆和一隻小雞揉碎了之後重新組合在一起的,褶皺的老臉,黑髮編織成網狀貼在頭上,雖然長著人類的胳膊,背後卻多了一對小雞翅膀,身軀肥大臃腫,下肢末端不是腳,而是一對雞爪。令人驚訝的是,她背後的翅膀小得可憐,居然還能飛起來。

  伊阿宋看著那個怪物顫悠悠地從面前飛過,忍不住問美麗:“她應該不是奧拉吧?”

  美麗咯咯嬌笑:“當然不是啦,她是鷹身女妖,我們的,呃,同父異母的姐姐。難道你在奧林匹斯山沒見過鷹身女妖?她們性情暴烈,跟我們奧拉可大不一樣。我們都是溫柔的風。”

  說著,她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直瞅伊阿宋。

  “呃,你們當然不一樣啦。”伊阿宋說。

  小笛見狀不妙,急忙說:“如此說來,你準備帶我們去見埃俄羅斯嗎?”

  “我們趁他開始前的幾分鐘進去,或許他就不會殺了你們。跟我來!”美麗愉快地說。

第三十八章 瘋瘋癲癲的風之主

  伊阿宋大為震驚。埃俄羅斯城堡的中央是一個銀色圓頂大教堂,裡面飄浮著各種電視設備——攝像機、閃光燈、盆栽植物等等。這裡竟然沒有地板。雷奧一腳踏空,幸虧伊阿宋及時拉住。

  “見鬼!”雷奧嚇得直喘粗氣,“嗨,美麗,下次能不能先提個醒?”

  原來這座大教堂竟是建在一個巨大的火山坑上。巨坑大約有一英里深,坑壁上密密麻麻地佈滿洞穴。有些洞穴可能通往外部。伊阿宋記得他站在派克斯峰上時看見風從許多洞穴吹出來。還有些洞穴則被光閃閃的玻璃樣物質堵住了。整個火山坑內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忙碌的奧拉、鷹身女妖和穿梭飛行的紙飛機。但對於不會飛的人來說,難免要一頭栽到坑底了。

  美麗懷著歉意地說:“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她拿出一個對講機開始通話:“喂,是納吉嗎?嗨,納吉,我是美麗。請派人在主播音室鋪上地板好嗎?沒錯,固體的地板。多謝。”

  不一會兒,坑內飛上來三四十個鷹身女妖,抬著各種建築材料,開始鋪設地板。伊阿宋看她們在鋪地板時竟然使用了大量的膠帶,不由暗自擔心自己一夥人是不是遇到了傳說中的“豆腐渣工程”。一頓飯工夫,一塊臨時地板在火山坑的坑口處延展開來。地板由膠合板、大理石板、地毯和草皮搭建而成,整個一大雜燴。

  伊阿宋狐疑地說:“這種地板能踩嗎?”

  “呃,當然啦!”美麗信心滿滿地說,“鷹身女妖出的活兒絕對一流。”

  美麗當然不擔心了,因為她根本就懸在半空,不用接觸地面嘛。但伊阿宋可不敢像她那樣放心大膽。考慮來考慮去,幾個人中也就他能飛,這檢驗施工品質的重任自然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伊阿宋提心吊膽、輕手輕腳地站了上去。咦?地板居然承受得穩穩當當。

  小笛抓住他的手跟著踩上去:“如果我摔下去,你可一定要抓住我啊。”

  “當然啦。”伊阿宋的臉微微一紅。

  雷奧第三個上去。“你也別忘了抓住我啊,超人。不過我可不想拉你的手。”

  美麗領著他們走到門廳中央,只見許多電視螢幕圍成了一個球形懸浮在半空,中間是控制台。一個男人飛進去查看監控螢幕,讀取紙飛機的各項資訊。

  美麗向內推開一塊四十二英寸的索尼液晶螢幕,領著幾個人走進控制室。

  只見那些螢幕播放著各種電視節目。大部分是伊阿宋知道的新聞頻道,但有些卻比較奇怪,比如半神和魔獸之間的格鬥。也不知這些格鬥是拍電影還是實況轉播,後者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球形演播室的另一側是藍色的絲綢螢幕,周圍飄著許多鏡頭和音響設備。

  控制台前的那個男人正對著耳機麥克風說話,兩手各拿一個遙控器,對著四周的螢幕信手指指點點。

  他穿著一套天藍色的西服,上面印著忽明忽暗、變幻形狀且來回移動的雲朵花紋。這個男人一頭白髮,約莫六十來歲的年紀,但臉上卻化著濃濃的舞臺妝,怎麼看怎麼彆扭。他的目光快速地在螢幕之間跳躍,似乎想一口氣把它們都看完。他對著話筒喃喃低語,嘴角時不時地牽動一下,也不知道是發笑還是抽搐。

  美麗飄過去說:“埃俄羅斯先生,這些半神——”

  “等等!”那個男人舉手制止,然後指著一塊螢幕,“你看!”

  原來他在看一個颶風直播頻道,幾個頭腦發熱的傢伙扛著攝像機追著龍捲風拍攝。就這一會兒工夫,伊阿宋看見一輛吉普車徑直開進一個漏斗雲中,隨即被捲入空中。

  埃俄羅斯興奮地尖叫道:“災難頻道真好看!人類是故意那麼做的!”他扭頭沖伊阿宋一咧嘴,“是不是很精彩?咱們再看一遍。”

  “呃,先生,”美麗說,“這位是伊阿宋——”

  “知道,知道。”埃俄羅斯說,“你又回來了。事情辦得順利嗎?”

  伊阿宋遲疑了一下,說:“抱歉,我想你認錯人——”

  “沒認錯,你不就是伊阿宋·格雷斯嗎?似乎是……嗯……去年吧?你去和一隻海魔獸搏鬥。”

  “我……我記不得了。”

  埃俄羅斯大笑:“肯定是海魔獸不好對付吧!凡是每一個來找我幫忙的英雄我都記得。奧德修斯(古希臘荷馬所作史詩《奧德賽》中的主人公,後來在特洛伊戰中獻木馬計——譯者注),真要命,他竟然在我的島上賴了一個月才走。你還好啦,只逗留了幾天。喏,你看這段視頻。這些傢伙們直接——”

  “先生,”美麗插言道,“兩分鐘後開播。”

  “開播!”埃俄羅斯大聲說,“我喜歡開播。我看起來怎麼樣?化妝!”

  一股小龍捲風立刻刮來,裡面夾帶著小刷子、粉紙和棉球等化妝用品。這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圍著埃俄羅斯一陣折騰,把他的臉隱沒在香粉煙霧之中。工夫不大,埃俄羅斯的妝便化完了,臉上塗抹得活像個小丑。這時又刮來一股旋風,把他的頭髮吹得直立起來,仿佛一棵霜凍後的聖誕樹。

  “埃俄羅斯先生,”伊阿宋脫下肩上的黃金背包,“我們為您帶來了這些風暴精靈無賴。”

  “噢,非常感謝!”埃俄羅斯看著背包,眼神好似在看待一個無足輕重的禮物,“嗯,不錯。”

  雷奧戳了伊阿宋一下,伊阿宋連忙把背包遞了過去:“這是波瑞阿斯讓我們幫您抓的。我們希望您在接受這份禮物之後能夠撤銷您下達的關於捕殺半神的命令。”

  埃俄羅斯哈哈大笑,難以置信地對美麗說:“捕殺半神——我下過這樣的命令嗎?”

  美麗查詢了一下掌上型電腦,說:“是的,先生,那是九月十五日的命令。‘堤豐的死導致風暴精靈被釋放,而半神對此負有責任’……沒錯,這是關於捕殺半神的一條常規命令。”

  埃俄羅斯哼了一聲,說:“當時正碰上我心情不好,於是才下達了這條命令。美麗,撤銷了吧。今天誰負責守衛,是特裡亞齊嗎?特裡,把這些風暴精靈送到第十四區E牢房看押。”

  一個鷹身女妖突然如疾風般掠過,抓起黃金背包,一個盤旋飛入門廳下的火山坑。

  埃俄羅斯笑著對伊阿宋說:“對於那條命令,我向你表示歉意。不過我一貫瘋瘋癲癲的,是嗎?”他的臉忽然一沉,就連身上西服的顏色也隨之變暗,而翻領則閃出亮光,“哼……我現在想起來了。似乎有個聲音要我發出那道命令。當時我脖子後感到一陣輕微的冰冷刺痛。”

  伊阿宋心頭一震。脖子後的冰冷刺痛……為什麼聽上去很耳熟呢?“呃,那聲音是在你的腦子裡響起的嗎,先生?”

  “是啊,很古怪。美麗,我們應該殺他們嗎?”

  “不應該,先生。”美麗耐心地說,“他們是來給我們送風暴精靈的,是在幫我們的忙。”

  “當然啦。”埃俄羅斯笑道,“很抱歉。美麗,咱們送點好東西給這些半神吧。一盒巧克力如何?”

  “是給全世界的半神每人送一盒嗎,先生?”

  “不,那太破費了。還是算了吧。等等,時間到了!上鏡頭!”

  埃俄羅斯急忙飛到藍色的螢幕前,新聞音樂開始奏響。

  伊阿宋看了看小笛和雷奧,見他們也同樣一臉困惑。

  “美麗,”他說,“他是不是……總這樣啊?”

  美麗靦腆地微笑說:“相信你也聽人們常說‘變臉如變天’吧。遇到他心情不好之時,你只需要靜待五分鐘即可,轉眼之間他的心情就會發生變化。”

  伊阿宋說:“埃俄羅斯先生剛才提到海魔獸。我以前來過這兒嗎?”

  美麗俏臉一紅,說:“對不起,我想不起來了。我是埃俄羅斯先生的新助手。我跟隨他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但仍——沒長到那種程度。”

  “他的助手一般幹多久?”小笛問。

  “這個嘛……”美麗想了一下,“我已經幹了……有十二個小時了吧?”

  揚聲器忽然響起:“各位觀眾,每十二分鐘一次的天氣預報現在開始!現在由埃俄羅斯為您播報奧林匹斯的天氣情況!”

  所有的聚光燈一起打在埃俄羅斯的身上,把他的臉照得慘白。

  “大家好!我是埃俄羅斯,這裡的風之主,每十二分鐘為您送上最新天氣情況!今天,佛羅里達州將迎來低氣壓雲團,溫暖濕潤的天氣相信將會為種植柑橘樹的農民朋友帶來新的希望!”他一邊說著,一邊在藍色螢幕前比比畫畫。但伊阿宋從監控螢幕上看時,卻見他背後是一幅變化的美國氣象地圖。“沿著東部沿海地區——呃,請稍等。”他敲了敲耳機,“抱歉,同志們!波塞冬在邁阿密大發雷霆,看來佛羅里達州又將回到冰凍天氣!看來得墨忒耳(掌管農業、結婚、豐饒之女神——譯者注)要傷心了。至於中西部地區,不曉得聖路易斯市怎麼得罪宙斯了,不過一場暴風雪在所難免!波瑞阿斯被傳令要求在該地區降下冰雪以示懲罰。上天保佑密蘇里州!不,等等。赫菲斯托斯對密蘇里州中部地區心存歉意,所以決定贈送溫和晴朗的天氣。”

  埃俄羅斯就這樣口若懸河地進行播報,每當從耳機得到新的資訊,便立刻進行更正——顯然眾神們各自為政,下達了相互矛盾的天氣命令。

  “天氣怎麼能如此馬馬虎虎呢?”伊阿宋悄聲說。

  美麗得意地笑道:“如此一來,凡間的天氣預報員又能說准幾次呢?他們大談什麼氣壓啦,濕度啦,結果還不都是次次落空。至少埃俄羅斯向我們表明了這一切的根源在哪裡。這份工作不容易幹,眾神各有各的主意,眾口難調啊。誰幹久了都會變……”

  她沒有說完,但伊阿宋知道接下來必定是一個“瘋”字。埃俄羅斯不就變瘋了嘛。

  “以上就是各地天氣情況。”埃俄羅斯總結道,“十二分鐘後再見,因為我敢肯定到時候天氣又會發生變化!”

  燈光熄滅,監控螢幕回到即時報導欄目。埃俄羅斯的臉上頓時充滿了疲憊之色,但他隨即想起自己還有客人,立刻掛上了笑臉。

  “你們給我帶來了一些無賴風暴精靈,”埃俄羅斯說,“我應該……說聲謝謝!你們想要點別的什麼嗎?我想是的。這是半神的一貫作風嘛。”

  美麗說:“呃,先生,這位是宙斯的兒子。”

  “是啊,我知道。我以前見過他。”

  “可是,先生,他們這次從奧林匹斯山趕來。”

  埃俄羅斯一怔,旋即放聲大笑,把伊阿宋嚇得差點跳進火山坑裡。“你這一次是代表你父親來的?哈哈!我就知道他們會派人來和我重新談條件!”

  “呃,您說什麼?”伊阿宋詫異地問。

  “噢,天哪!”埃俄羅斯如釋重負地長噓了口氣,“宙斯讓我擔任風之主有三千年了。當然,我並非不領情。但是,當初我們商談的條件太含糊。沒錯,我的確獲得了不朽的生命,但‘風之主’到底是什麼意思?精靈?半神?還是神靈?我想當風系神靈,因為當神靈的好處太多了。我們能從這一點開始談嗎?”

  伊阿宋看了眼雷奧和小笛,腦袋微微發暈。

  “夥計,”雷奧說,“你以為我們來這兒是為了給你提升地位?”

  “這麼說我猜對啦!”埃俄羅斯開心地笑道,“其實,我的確成績卓著。你們也看到了,我的天氣頻道很有創意,對嗎?當然,我對新聞節目也從不懈怠。有許多書籍都談到我,比如《進入空氣稀薄地帶》、《在雲端》、《飄》……”

  “呃,我覺得這些書似乎沒有提到你啊。”伊阿宋說。剛說完,便看見美麗在沖他輕輕搖頭示意。

  “胡說八道。”埃俄羅斯生氣了,“美麗,這些書都是我的傳記,是嗎?”

  “絕對沒錯,先生。”美麗忙不迭地回答,聲音很洪亮。

  “你們聽聽。雖然我因為太忙而沒時間看書,但凡人們顯然都對我仰慕有加。接下來,該談談薪酬和員工——”

  “先生,”伊阿宋說,“我們並非從奧林匹斯山而來。”

  埃俄羅斯困惑地說:“但——”

  “沒錯,我是宙斯的兒子。”伊阿宋說,“但我們不是來談條件的。我們在執行探險任務,而且需要您的説明。”

  埃俄羅斯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像上回一樣?像每一個來這裡的英雄一樣?半神!你們來我這裡都是為了要好處,是不是?”

  “先生,我真的不記得上回的事,但如果你曾幫過我一次忙——”

  “我總在幫忙!呃,有時候也做點壞事,不過主要還是幫忙。有時候別人既請我幫忙,也請我做壞事。例如艾尼阿斯,他是第一個你們這種——”

  “我們這種?”伊阿宋問,“難道他是半神?”

  埃俄羅斯說:“算是吧。艾尼阿斯是維納斯的兒子——特洛伊城中唯一倖存下來的英雄。當希臘軍隊縱火焚燒特洛伊城的時候,他逃亡到義大利。在那裡他建立了一個後來被稱為羅馬的王國,等等等等。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古代希臘、羅馬神話中,艾尼阿斯是特洛伊戰爭中的戰鬥英雄。在特洛伊城淪陷後,他攜帶幼子,又背負父親,逃出被大火吞沒的家園。此後長期流浪在外,最後到達了南部的義大利。傳說中,就是艾尼阿斯的後代子孫們,在稍後的時代中建立了羅馬城——譯者注)

  “我聽不明白。”伊阿宋迷惑地說。

  埃俄羅斯白眼一翻:“重點在於,我也被捲入到這場衝突中!朱諾對我說:‘噢,埃俄羅斯,幫我把艾尼阿斯的船給毀了。我討厭他。’而尼普頓(羅馬神話中的海神——譯者注)卻說:‘不許你那麼做!把風停住。’然後朱諾又說:‘不,打翻他的船,不然我就告訴朱庇特說你不聽話!’你遇到這種事會不頭疼嗎?”

  伊阿宋說:“的確頭疼。”

  “更不要說艾米拉·伊爾赫特(飛越大西洋的第一位女飛行員——譯者注)那件事了!奧林匹斯山那邊至今還在嚴令我把她從天空打落!”

  “我們只想請你透露一點資訊而已,”小笛竭力保持鎮靜說,“我們聽說你無所不知。”

  埃俄羅斯整理了一下西裝翻領,情緒有所平復。“這個倒是實話。比如,我知道你們三個的事,朱諾這個輕率的計畫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至於你,小笛,我知道你父親有性命之憂。”說著,他一抬手,一張紙片立刻被吸入到他的掌中。那是一張相片。照片上,小笛和一個長得與她有幾分相似的男人站在一起,不用問也知道是她的父親。伊阿宋敢肯定自己曾在一些電影裡見過他。

  小笛拿著相片,手微微顫抖:“這……這是他放在錢包裡的相片。”

  “沒錯。”埃俄羅斯說,“所有失落在風裡的東西最終都會到我的手裡。當那個‘地養的’擄走他時,相片被風吹跑了。”

  “那個什麼?”小笛問。

  埃俄羅斯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向雷奧:“輪到你了,赫菲斯托斯的兒子……嗯,我看到了你的未來。”另一張紙片飛到這位風神的手裡——?一張殘破的蠟筆畫。

  誰知就是這麼一樣兒童塗鴉一般的東西,竟然令雷奧神色大變。

  “雷奧?”伊阿宋說,“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小時候畫的畫。”他迅速把紙片折起,塞進上衣內,“是……呃,沒什麼可看的。”

  埃俄羅斯大笑道:“真的?是通向你成功道路的關鍵吧!我們說到哪兒了?對了,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資訊。你們真的確定?有時,資訊是很危險的喲。”

  說著,他挑釁似的看著伊阿宋。站在埃俄羅斯身後的美麗微微搖頭,示意伊阿宋不要輕舉妄動。

  “我們需要找到恩克拉多斯的老巢。”伊阿宋說。

  埃俄羅斯的笑容不見了:“你說的是那個巨人?你到那兒去幹什麼?他很可怕!他連我的節目都不看!”

  小笛舉起相片說:“埃俄羅斯,他抓走了我父親。我們要救他出來,還要查出赫拉被囚禁的地方。”

  “現在不可能。”埃俄羅斯說,“我嘗試過了,可就連我都看不到。似乎有一層魔法防護紗籠罩在赫拉所在的地方——力量很強,無法定位。”

  “她被關在一個叫狼殿的地方。”伊阿宋說。

  “等等!”埃俄羅斯撫住額合上雙眼,“我得到了一些資訊!是的,她在一個叫狼殿的地方!可惜的是,我不知道這個狼殿在哪兒。”

  “恩克拉多斯知道。”小笛說,“如果你幫我們找到他,我們就能獲知女神的方位……”

  “是啊,”雷奧接著說,“如果她被我們救出來,就會對你心存感激……”

  “於是宙斯便可能提升你的地位。”伊阿宋接過了最後一棒。

  埃俄羅斯眼睛一亮:“提升地位——而我只需要告訴你那個巨人的位置嗎?”

  “這個嘛,如果你能送我們過去,效果會更好。”伊阿宋補充說。

  美麗興奮地鼓掌說:“他能做到!他經常用風力幫助——”

  “美麗,安靜!”埃俄羅斯怒斥道,“就沖你把他們帶到這裡,我就該解雇你。”

  美麗的臉頓時蒼白:“是,先生。對不起,先生。”

  伊阿宋說:“這不怪她。不過我剛才請您幫忙的事……”

  埃俄羅斯側著頭,似乎在考慮。伊阿宋細看時,才發現他原來是在聽耳機。

  “嗯……宙斯同意了。”埃俄羅斯喃喃說,“他說……他說如果你們過了這個週末再去救赫拉會更好,因為他要開一個晚會——噢!阿芙洛狄忒在沖他大喊大叫,提醒他過了今晚就是冬至日。她說我應該幫助你們。赫菲斯托斯……好,好。難得他們能就某件事達成一致……”

  伊阿宋沖兩個朋友微微一笑,看來他們的運氣還不錯。他們的神靈父母終於表達了對他們的支持。

  這時,前廳的入口傳來一聲響亮的打嗝。只見海治教練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臉上全是綠草。美麗看見忽然進來這麼一個臉上長滿綠鬍子的怪人,頓時嚇了一大跳:“那是什麼東西?”

  伊阿宋嗆得連連咳嗽:“你指那個?那個是海治教練。呃,全名喜洋洋·海治。他是我們的……”伊阿宋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活寶,老師?朋友?還是惹禍精?

  “我們的嚮導。”伊阿宋急中生智,終於給海治掛了個說得過去的頭銜。

  小笛在他身後憋笑憋得臉都漲紅了。

  “他可真是個十足的山羊。”美麗喃喃說。

  “怎麼樣了,夥計們?”海治精神抖擻地走過來,“哇噢,好棒的地方。竟然有草皮。”

  伊阿宋說:“教練,你就知道吃。這些草皮可是用來當地板的啊。這位是,嗯,美麗——”

  “是奧拉呀。”海治的臉上竟然露出溫柔的笑容,令旁邊的人都感到一陣惡寒,“像夏季的清風一般美麗。”

  美麗的臉頓時紅似二月桃花。

  “埃俄羅斯打算幫我們了。”伊阿宋說。

  風之主嘟囔說:“是啊,只有如此了。恩克拉多斯就在迪艾堡山(迪艾堡即暗黑破壞神——譯者注)。”

  “魔鬼山?”雷奧驚駭地問,“那可大大不妙。”

  “我想起來了!”小笛說,“我和爸爸曾去過那兒。它就在三藩市灣的東部。”

  “又是海灣地區?”海治大搖其頭,“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埃俄羅斯微笑說:“現在該送你們過去……”

  忽然,他臉色一沉,彎下腰去用手指敲了敲耳機,似乎出了故障。當他直起腰時,目光中頓時充滿了凶厲之色。“她已經好幾百年沒和我通話了。我不能——是的,是的,我明白了。”

  埃俄羅斯厭惡地打量著伊阿宋,仿佛在看一隻臭蟲似的。“對不起,朱庇特的兒子。我接到了新的命令。你們全都要死。”

  美麗驚叫道:“可……可……先生!宙斯說要幫助他們啊。還有阿芙洛狄忒、赫菲斯托斯……”

  “美麗!”埃俄羅斯厲聲喝道,“是不是不想幹了?新命令的效力要高於眾神的意志。從血脈上來講尤其如此。”

  “剛才是誰在下命令?”伊阿宋說,“如果你不幫我們,宙斯一定會將你除名!”

  “未必。”埃俄羅斯手腕輕輕一抖,遠處的一塊地板驟然打開。無數風暴精靈尖叫著從地板下的深坑蜂擁而出,朝他們直撲過來。

  “就連宙斯也無法抗拒這個命令。”埃俄羅斯說,“一旦她醒來,所有神靈都必須遵從她的意志。再見了,英雄們。我真的很抱歉,但四分鐘後直播就開始了,我必須儘快了結此事。”

  伊阿宋急忙召喚出金劍,海治教練也舉起大棒。

  風暴精靈們裹挾著一股巨大的龍捲風沖了過來,地板爆成了碎片,如同飛鏢激射而至。美麗大喊一聲:“不要啊!”身影一動,擋在了伊阿宋他們的面前。她的長裙展開,如同一面盾牌抵抗住所有射來的地板碎塊,但衝擊的餘力仍將五個人撞下深坑。就聽上方傳來埃俄羅斯的怒喝:“美麗,你被解雇了!”

  “快,”美麗喊道,“宙斯的兒子,你會控制空氣的魔法嗎?”

  “懂一點點。”

  “那就幫我一起托住,否則你們都會被摔死!”美麗抓住伊阿宋的手,一股電流沿著他的手臂注入體內。伊阿宋明白,只有他們合力才能控制住下落的勢頭,從而進入一個通往外界的石洞內。風暴精靈們卷裹著石塊,如風卷雲般緊逼而來。

  伊阿宋一把抓住小笛的手:“大家都抱成一團!”

  五個人緊緊抱在一起,飛速下落。

  “我受不了啦!”雷奧大呼小叫。

  “有種過來啊,你們這幫雜碎!”海治沖著風暴精靈叫喊。

  “好有男子氣魄啊。”美麗崇拜地說。

  “拜託,集中注意力好嗎?”伊阿宋又氣又急。

  “好啦!”美麗嬌嗔道。

  轉眼間,他們便順著風勢跌進最近的一個石洞內。石洞異常陡峭,顯然並非人工形成。

  美麗的百褶裙如同降落傘一樣膨脹起來,伊阿宋和其他人死死抓住她,隨之一同緩緩下落。危機並未過去,風暴精靈們也追了過來。

  “這樣撐不了多久。”美麗警告說,“大家別分散!待會兒會有風——”

  “你做得很棒,美麗。”海治說,“我媽媽也是奧拉。你比她毫不遜色。”

  “以後能給我發彩虹資訊嗎?”美麗懇求說。

  海治大送秋波。

  “你們兩個傢伙能不能先別談情說愛?”小笛尖叫道,“快看!”

  他們身後的石洞已經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伊阿宋感覺到自己耳膜上的壓力驟然增大。

  美麗說:“擋是擋不住的,但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謝謝,美麗。”伊阿宋說,“希望你能找份新工作。”

  美麗笑了,隨即化作溫暖柔和的清風,將伊阿宋等人卷裹起來。呼的一下,這股風陡然加速,如子彈一樣射入天空。伊阿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第三十九章 媽媽真美麗

  小笛夢見自己坐在荒野學校的屋頂上。

  沙漠的夜晚十分寒冷,但她帶了毛毯,而且有伊阿宋在身邊,她仿佛置身於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空氣中彌漫著焚燒灌木的煙味。遠方的斯普林斯山如犬牙交錯,身後的三藩市市燈光閃爍。

  天上群星璀璨。小笛一直在擔心今夜不會出現流星雨,因為她就是用這個藉口才把伊阿宋拉上來的。還好老天沒有讓她難堪,沒過多久,便有一道道流星劃破夜空——白色、黃色,還有藍色。要是湯姆爺爺在這裡,肯定會就此講述許多有趣的故事。但此時小笛正忙著自己編故事講給伊阿宋聽呢。

  伊阿宋終於握住了她的手,指著相互交叉錯過的兩顆流星說:“哇噢,真不敢相信雷奧竟然不想來看這般奇景。”

  “其實,是我沒有叫他。”小笛若無其事地說。

  伊阿宋微笑道:“是嗎?”

  “嗯。你不覺得三個人有點擠嗎?”

  “是啊,”伊阿宋說,“現在這樣正好。如果我們被學校逮個正著,你知道會有多大的麻煩嗎?”

  “呃,我會想出個好理由的。”小笛說,“我很擅長說服別人。你想跳個舞嗎?”

  伊阿宋笑了。星光下,他的雙眼是那麼的明亮,笑容更加迷人。“沒有音樂,沒有燈光,而且還在屋頂。似乎很危險啊。”

  “人家本來就是個危險女孩兒嘛。”

  “這個我倒相信。”

  他站起來,彬彬有禮地伸手邀請。舞蹈剛剛開始就轉變成了激烈的熱吻。小笛笑得是那樣快樂,以至於不能繼續吻下去。

  她的夢隨即發生改變——也許是死後來到了地獄吧——因為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美狄亞的商場。

  “請讓這是個夢,而不是對我的永久懲罰。”小笛喃喃道。

  “放心吧,親愛的。”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不是懲罰。”

  小笛緊張地轉過頭,進入眼簾的卻不是美狄亞,而是一個美貌絕倫的女人——齊肩的長髮,頎長的脖頸,苗條的身材,雪白的上衣配著一條牛仔褲。

  小笛見過許多女明星——她父親的約會物件個個美得冒泡——但這個女人的美卻截然不同。她身上透著一種天然的優雅,不用打扮便時尚大方,無須化妝已光彩照人。見過埃俄羅斯的濃妝豔抹之後,小笛更是驚歎于這個女人的美麗。她的美渾然天成。

  然而,那個女人的樣子卻發生了變化,不僅是眼睛和頭髮的顏色,就連整個容貌和身段都改變了,而且變得越來越符合小笛心目中理想的美女形象。

  小笛遲疑地問:“你是我的媽媽阿芙洛狄忒?”

  女神微笑說:“你只是在做夢罷了,親愛的。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沒來過,好嗎?”

  “我——”原本有十萬個為什麼的小笛忽然間竟然不知道該問什麼好了。

  阿芙洛狄忒撿起一件石青色的裙子。以小笛的眼光看,這件裙子已經相當漂亮了,但阿芙洛狄忒卻做了個鬼臉說:“這件顏色不適合我,對嗎?不過樣式挺不錯的。看來美狄亞這裡倒有不少好東西呀。”

  “這……這棟樓已經被炸毀了。”小笛結結巴巴地說,“我親眼見到的。”

  “沒錯。”阿芙洛狄忒點頭說,“我想美狄亞就是為了這個才把所有東西都擺出來賣吧。現在你看到的這個商場只是你的記憶而已。很抱歉,我把你從另一個夢境裡拽了出來。我知道,那個夢境比眼前的這個更令人愉快。”

  小笛的臉頓時漲紅了。她說不清自己是憤怒還是尷尬,只覺得心裡空洞洞的非常失落。“那不是真的?我和伊阿宋沒有談過戀愛?可為什麼我卻記得清清楚楚呢?”

  阿芙洛狄忒微笑說:“因為你是我的女兒啊,小笛。你看到可能發生的事時,比別人看得更逼真。你所見到的那些事情都還只是潛在的可能,所以不要放棄。不幸的是——”女神的手指掃了一下周圍,“你要先經歷另一些考驗。美狄亞和其他許多敵人都會重現人間。死亡之門已經打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芙洛狄忒沖她擠擠眼睛:“你這麼聰明,會明白我說的話的。”

  小笛感到一陣寒意襲來:“是那個沉睡的女人,那個被美狄亞和邁達斯稱為恩人的女人。是她打開了地獄之門,讓死人逃回人間。”

  “嗯,不只是死人。更糟的是那個最強大、對眾神恨之入骨的魔頭也回來了。”阿芙洛狄忒說。

  小笛猜測道:“那些魔獸也是通過同樣的途徑回來的,所以他們明明崩潰掉的身體才會重新凝聚。”

  “是的。他們的恩人,姑且依你的稱呼吧,與地獄深淵之主塔塔勒斯之間有著特殊關係。”阿芙洛狄忒拿起一件金色圓領上衣,“不……我穿這個顯得傻裡傻氣。”

  小笛苦笑說:“你……你穿任何衣服都會顯得完美無缺。”

  “你的嘴真甜。”阿芙洛狄忒說,“不過所謂美麗,就是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堅持自己的本色,不要刻意地去改變自己。對於女神來說,想做到這一點尤其困難,因為我們能輕易改變自己的外貌。”

  “爸爸就認為你很完美,他從未忘記過你。”小笛的聲音微微顫抖。

  阿芙洛狄忒幽幽地說:“是啊……特裡斯坦。嗯,他舉止優雅,心地善良,為人風趣,相貌英俊,是個很好的男人,但他的內心藏有太多哀傷。”

  “我們能不能別再沉湎過去?”

  “對不起,親愛的。我並不想離開你的父親。對我來說,長痛不如短痛。這也是為了他好,如果他知道我竟然是——”

  “等等——他不知道你的身份?”

  “當然不知道。”阿芙洛狄忒生氣地說,“我才不會那麼殘忍呢。凡人們很難接受這種事實,他們會徹底崩潰!問問你的朋友伊阿宋——順便說一句,他是個很可愛的男孩。他那可憐的媽媽在得知自己愛上的人竟然是宙斯之後,不就失心瘋了嗎?不,我寧願特裡斯坦認為我是個不告而別的狠心女人,留下一段苦澀而甜蜜的回憶。說到這裡,我有一件重要的事……”

  她攤開手心,露出一個裝著粉紅色液體的玻璃瓶。“這是美狄亞調製的魔藥,它能消除人的近期記憶。假如你救出你父親,就給他服下這個。”

  小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麻醉自己的父親?你要我抹去他經歷過的事?”

  阿芙洛狄忒舉起藥瓶,粉色的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雖然你父親很堅強,但他卻走在兩個世界的連接點上。他竭力否認那些神靈和鬼魂的古老傳說,其實內心卻害怕它們也許是真的。如今他被一個巨人劫為人質,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就算他被救出來……知道鬼神在這個世界上是真實存在的,他的後半生也會生活在無窮的恐懼折磨中。而那正是我們的敵人所希望看到的,因為摧毀了他,也就摧毀了你。”

  小笛真想大聲駁斥阿芙洛狄忒的想法。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她永遠也不會像赫拉取走伊阿宋記憶那樣對待自己的父親。

  但她對阿芙洛狄忒卻生不出氣來。她記得幾個月前父親曾在大瑟爾海灘上說的那一番話:“如果我真的相信鬼魂國度,或動物精靈,或者希臘諸神……我晚上就會失眠,會變得憤世嫉俗,會對某些人心存怨恨。”

  小笛現在覺得自己也開始憤世嫉俗了。

  “控制巨人族的那個女人是誰?”小笛問。

  阿芙洛狄忒抿了抿嘴,走到擺放著破裂頭盔和稀爛長袍的貨架前,一件件看去,仿佛欣賞設計師的傑作一般。

  “你的意志很堅強,”她沉吟說,“我在神靈中的聲譽並不佳,我的孩子們也遭人恥笑,說他們狂妄自大卻又粗疏淺薄。”

  “有些的確是。”

  阿芙洛狄忒笑道:“我同意。也許我自己有時也狂妄自大卻又粗俗淺薄吧。身為女子就要縱情享受。呃,這件很漂亮。”她撿起一個被燒得焦黑的護胸甲給小笛看,“不喜歡嗎?”

  “是的。”小笛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耐心點,親愛的。”女神說,“愛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動力。在它的激勵下,凡人也變得偉大。為了愛,他們能表現得高貴而勇敢。”

  小笛拔出匕首,看著光滑如鏡的刀面:“例如引發特洛伊戰爭的海倫嗎?”

  “哈,克陶普垂斯。”阿芙洛狄忒笑說,“很高興你找到了它。說實話,帕里斯(特洛伊王子,他拐走了斯巴達王麥尼勞斯的妻子海倫,從而引發了特洛伊戰爭——譯者注)和海倫真是一對妙人。如今那場戰爭中的英雄們也都成了不朽——至少在人類的心中。愛的力量很強大,小笛。它甚至能讓神靈屈膝。我的兒子艾尼阿斯從特洛伊城逃出來後,我就是這麼教誨他的。當時他心灰意冷,自暴自棄!但到了義大利後——”

  “他成了羅馬人的祖先。”

  “正是。聽著,小笛,我的孩子具有很強大的力量,這是由於我的血脈的緣故。我比其他奧林匹斯神靈更接近萬物的起源。”

  小笛竭力回想著阿芙洛狄忒的傳說。“你不是……誕生于大海嗎?出生時站在一個貝殼上?”

  女神笑道:“那位叫波提切利的畫家的想像力很豐富。我從來沒有站在過貝殼上。不過,誕生于大海倒是真的。宇宙之初為混沌,最先誕生的是大地之母蓋婭和天空之父烏拉諾斯。當他們的兒子泰坦巨人克洛諾斯殺死烏拉諾斯——”

  “用鐮刀將他剁成碎片。”小笛想起來了。

  阿芙洛狄忒皺了皺鼻子:“沒錯。烏拉諾斯的屍塊掉進大海,其內的精華變成了大海的泡沫。而自那泡沫之中——”

  “你就誕生了。嗯,所以你是——”

  “烏拉諾斯最後一個孩子。從這種奇怪的出生方式上看,我才是最年長的奧林匹斯神。而你,我的女兒,可不僅長了張漂亮臉蛋兒。你的力量已經讓你得知誰在喚醒巨人族,誰有能力打開通往大地最深處的大門。”

  阿芙洛狄忒沒有繼續往下說,似乎在等待小笛自己把這些散碎的資訊如同拼圖一般一點點地拼接起來。

  “原來我們的敵人是大地之母蓋婭。”小笛猛然醒悟。

  她真希望自己猜錯,因為這個答案實在太震撼了。但女神卻點頭說:“沉睡了幾千年的她如今正慢慢蘇醒。蓋婭沉睡的時候力量便已經非常強大,一旦醒來……我們都將面臨末日的到來。你們必須在那之前打敗巨人族,安撫蓋婭重新入睡。否則,眼前的亂局僅僅是個開始。死人將陸續回到人間,魔獸將會加速繁衍,整個世界都將會在巨人族的手中,屆時文明也將毀於一旦。”

  “怎麼會是蓋婭,大地之母?”

  “不要低估她。”阿芙洛狄忒警告說,“這位女神殘忍好殺,是她精心策劃謀殺了烏拉諾斯。克洛諾斯的鐮刀就是蓋婭送的,然後又慫恿他殺死了他的父親。泰坦巨人統治世界後,蓋婭入睡安眠。但後來眾神推翻了泰坦巨人的統治,這位大地之母在怒火中醒來,生育了一個新的種族——巨人族,以徹底毀滅奧林匹斯山。”

  “而現在這一幕再次上演,巨人族捲土重來。”小笛說。

  阿芙洛狄忒點點頭:“前因後果你已經知道了,你會怎麼做?”

  “我?”小笛握緊拳頭,“我能怎麼做?穿一件漂亮的衣服,用甜言蜜語哄蓋婭睡覺?”

  “要是能那麼簡單就好了。”阿芙洛狄忒說,“你必須找到自己的力量,為你的所愛而戰鬥。就像我最喜愛的海倫和帕里斯一樣,像我的兒子艾尼阿斯一樣。”

  “海倫和帕里斯後來死了。”小笛說。

  “但艾尼阿斯卻成了英雄。”女神反駁說,“而且是羅馬第一位偉大的英雄。未來取決於你,小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七個最偉大的半神只有齊心協力才能打敗巨人族,而要想七子團結一致,缺了你是不行的。當兩邊會合……你將居中斡旋。雙方是戰是和,都由你來決定。”

  “什麼兩邊?”

  小笛身周的景物開始變得暗淡。

  “你快醒了,我的孩子。”女神說,“雖然我一貫與赫拉唱反調,而且她冒的這個險可謂膽大至極,但我卻希望她此番能成功。宙斯讓兩邊分離得太久了。只有二合一,你們才有足夠的力量來拯救奧林匹斯山。醒吧,希望你能喜歡我挑選的衣服。”

  “什麼衣服?”小笛問。

  夢境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四十章 誰去山上扁人

  小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坐在路邊的咖啡館裡。

  她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仍在做夢。碧空萬里的清晨,空氣涼爽宜人。騎自行車晨練的人、商人,還有大學生們,正一邊飲著咖啡一邊聊天。

  桉樹香溢四處,一排排的小店門前行人絡繹不絕。盛開的杜鵑花令人懷疑是否春天已然來臨。

  這裡是溫暖如春的加利福尼亞州。

  小笛的夥伴們正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頓時大叫:“老天!”

  伊阿宋猛然一驚,膝蓋重重撞在桌子上,所有人都醒了過來。

  “怎麼啦?”海治問,“跟誰打?對方在哪兒?”

  “摔下來啦!”雷奧僅僅抓住桌子腿,“沒……沒摔啊。我們在哪兒?”

  伊阿宋漸漸回過神來,朝小笛身上一看,也驚叫道:“你穿的什麼啊?”

  小笛一臉羞紅。原來她在夢裡見到的那件金色短袖衫不知怎麼回事竟然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除此之外,還有黑色裹腿和黑色皮靴。就連她落在洛杉磯家裡的銀色手鐲也出現在她的手腕上。罩在金色短袖外面的,是父親送給她的滑雪衫,兩者倒是很搭配。她拔出克陶普垂斯對著自己照了照,發現連髮型都變了。

  “沒什麼,”她說,“是我——”她忽然記起阿芙洛狄忒曾再三叮囑不要提起她們的談話,“嗯,沒什麼。”

  雷奧咧嘴笑道:“是不是阿芙洛狄忒又降下神恩了?你現在是城裡衣著最美的戰士了,大美人。”

  “嗨,雷奧。”伊阿宋戳了下他的胳膊,“你還是先看看自個兒吧。”

  所有人的打扮竟然都變了。雷奧穿著細條紋吊帶褲、黑皮鞋、白色圓領衫,臉上架著一副太陽鏡,空間腰帶仍系在腰上。

  “天哪,雷奧。”小笛忍著笑說,“我爸爸去年首映式的時候就是這身打扮,當然,空間腰帶除外。”

  “你給我閉嘴。”

  “我覺得他還不錯。”海治教練說,“當然啦,我看起來更帥。”

  這位半羊人簡直就是個活寶。阿芙洛狄忒給他穿了條上寬下窄的鵝黃色燈籠褲,跟他的一對羊蹄倒是相得益彰。頭上的禮帽也是黃色的,然而襯衣卻是鮮紅色,領帶是淺藍色,領子翻口處還插了幾朵康乃馨。海治嗅了嗅花朵,張口便吃進嘴裡。

  “嘿嘿,至少你母親放過了我。”伊阿宋慶倖地說。

  其實事實也不全然像他說的那樣。小笛看著伊阿宋,一顆芳心怦怦亂跳。他此時穿的和在大峽谷時一樣,下身是牛仔褲,上身是乾淨的紫色T恤。皮鞋嶄新鋥亮,髮型也略作修剪,眼眸如天空一般蔚藍。阿芙洛狄忒傳遞的資訊很明確:這個人已經很帥了,不需改扮。

  小笛對此深感贊同。

  “不管怎樣,”她語無倫次地說,“我們怎麼到這裡的?”

  “肯定是美麗的功勞啦。”海治嚼著康乃馨說,“那陣風把我們吹過了半個國家。我們從空中摔下來本來必死無疑,但細心周到的美麗卻用一股柔和的輕風托著我們緩緩下落。”

  雷奧懊惱地說:“為了我們的事她被解雇了。”

  “哈,放心。”海治沒心沒肺地說,“其實她也是情不自禁,這都怪俺老山羊魅力大呀,呵呵。這次探險任務結束後我就立刻聯繫她。拿下這個小奧拉對我來說不在話下,然後我就和她生一群小山羊。”

  “我要吐了。”小笛說,“誰要喝咖啡嗎?”

  “咖啡!”海治咧開被康乃馨染成藍色的大嘴,“我愛喝咖啡!”

  “呃,”伊阿宋說,“可是——錢呢?我們的背包呢?”

  小笛朝桌下瞄了一眼,發現他們的背包都在。她把手伸進上衣口袋,竟然意外地摸到兩樣東西。一樣是一遝現金,另一樣是一個玻璃瓶——失憶魔藥。她沒有動那瓶魔藥,只把現金掏了出來。

  雷奧吹了聲口哨:“還有津貼補助?小笛,你媽媽真是位好神靈!”

  “服務員!”海治叫道,“給我來六杯香濃咖啡,都記在這位姑娘賬上。”

  這裡是什麼地方顯而易見,因為功能表上寫得明明明白白:“加利福尼亞州核桃溪市活力咖啡館”。小笛等人從服務員那裡得知,現在的時間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九點,距離恩克拉多斯給出的最後期限只剩三個小時。

  他們也不需要刻意打聽迪艾堡山的方位,因為咖啡館外的那條街道便直通山上。迪艾堡山遠遠望去並不是很高,山上也沒有積雪。金色的岩層中夾雜生長著嫩綠色樹木,給人一種靜謐安詳的感覺。不過小笛知道此時看上去不高的山,走到近處就會變得雄偉。而眼前是溫暖的陽光,和煦的微風,閒散的遊客,還有咖啡和甜點,這本應是舒適的一天。但有誰知道就在那座寧靜的大山之上,一個強大而邪惡的巨人就要吃掉小笛的父親呢?

  雷奧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是埃俄羅斯給他的那張舊蠟筆畫。阿芙洛狄忒肯定認為這幅畫很重要,所以才把它裝進雷奧的新衣服裡。

  “這是什麼?”小笛問。

  雷奧輕輕將畫折起塞回衣兜:“沒什麼。是我在幼稚園時胡亂畫的。”

  伊阿宋猜疑道:“不止吧?埃俄羅斯說它是我們成功與否的關鍵。”

  雷奧搖了搖頭說:“跟今天沒關係。他說的是……以後的事。”

  “你怎麼知道?”小笛問。

  “相信我,”雷奧說,“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嗎?”

  海治教練打了個嗝。他已經喝掉了三杯咖啡,吃了一盤甜麵包圈,另加兩條餐巾和桌上花瓶裡的鮮花。要不是小笛及時拉住他的手,恐怕他連餐具也都一併吃了。

  他說:“爬上山去,除了小笛的爸爸外,見一個殺一個,殺完就走。”

  “謝謝你的寶貴建議,戰爭狂。”伊阿宋抱怨說。

  “嗨,我只是說說而已!”

  小笛說:“夥計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她沒有提到母親,只是說在夢裡想通了一些事,那就是: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蓋婭。

  “蓋婭?”雷奧連連搖頭,“她不是大地之母嗎?她的頭上應該插著小花,鳥兒圍著她歌唱,鹿兒和兔子為她洗衣裳。”

  “雷奧,你說的是白雪公主。”小笛提醒道。

  “好吧,但——”

  “聽著,小渾蛋。”海治教練將沾在山羊鬍子上的咖啡沫抹去,“小笛說的這件事非常嚴重。蓋婭可不是好惹的。就連我都沒把握贏她。”

  雷奧吹了聲口哨:“真的?”

  海治嚴肅地點點頭:“這個土地女——她和她的那個天空佬都很惡毒。”

  “是烏拉諾斯吧。”小笛忍不住往天上看了看。

  “是的。”海治說,“這個烏拉諾斯也不是良善之輩。獨眼巨人是他最先生下的孩子,還不是被他扔進地獄深淵?雖然蓋婭為此大為光火,但也梗著脖子咽了。此後他們又生下了第二批孩子——十二位泰坦巨人,而蓋婭害怕烏拉諾斯對他們再下毒手,於是找上了她的兒子,也就是泰坦巨人的首領克洛諾斯……”

  “原來就是去年夏天被打敗的那個壞傢伙。”雷奧說。

  “是的。克洛諾斯的神兵鐮刀就是蓋婭送的,她還說:‘兒子,我把你爸爸引到這裡,你趁他不備將其一舉擊殺,這樣你就能統治世界。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沒有人說話,即使面對桌上的巧克力小糕點也似乎沒了胃口。儘管小笛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故事,但她仍難以相信兒子為了權力竟會殺死父親,也不能想像世上竟然有縱子弑父的母親。

  “蓋婭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白雪公主型。”小笛對雷奧說。

  “哼,克洛諾斯也不是好東西。”海治說,“但蓋婭的確是萬惡之源。她年歲悠長,力量無可匹敵,但正因為她的力量令這個世界無法容納,所以她才無法保持完全清醒的狀態。大部分時間裡,蓋婭都在沉睡。而這正是我們所希望看到的。”

  “如果她在睡覺,怎麼還能和我說話呢?”雷奧問。

  喜洋洋撣去衣領上的麵包屑,舉起了第六杯咖啡。由於咖啡因的作用,他的瞳孔已經放大,跟銅錢似的。“因為她仍有部分意識處在活躍狀態——即使睡覺也能盯著世界,做點小事,比如讓火山爆發,操控魔獸的繁衍等。就算此時她其實也沒有完全清醒。相信我,一旦她完全醒過來,那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但她的神力卻在不斷增強。”小笛說,“而且還在努力擴大巨人族的人口數量。一旦巨人族的王者普非良歸位——”

  “他將組建一支足以毀滅諸神的大軍。”伊阿宋插言道,“首當其衝的就是赫拉。如此將爆發新的戰爭,而蓋婭將完全蘇醒。”

  喜洋洋·海治點點頭:“這也是我們儘量避免接觸地面的原因。”

  雷奧憂心忡忡地望著迪艾堡山:“嗯……要爬山了。這可不妙啊。”

  小笛心裡一沉。起先她受到巨人脅迫而背叛朋友,如今這些朋友們卻為了救她的父親而赴湯蹈火。和巨人相鬥本來就夠驚人的了,但現在卻發現巨人的幕後原來還站著蓋婭——?一個比奧林匹斯神和泰坦巨人更強大的神……

  “夥計們,我不能把你們往火坑裡推。”小笛說。

  “你開玩笑吧?”喜洋洋打著飽嗝,咧開藍色的大嘴,“誰願意跟我上山扁人?”

第四十一章 一切聽領隊的

  雷奧本想讓計程車一口氣開到山頂,但行到半山腰的時候,汽車軸承發出吃力的吱吱扭扭的聲音,而且他們發現護林所已經關閉,一根鐵鍊攔住了去路。

  “我只能開到這裡。”計程車司機說,“你們真的要步行上山?這輛車出了點小毛病,我要趕回去修理,不能在這裡等客。”

  “是的,我們走上去。”雷奧首先開口。他感覺到汽車的表現有些不同尋常,低頭一看,果然四個輪胎都陷在路上,仿佛路面突然變成了鬆軟的沙地。發生這種不大不小的麻煩足以讓汽車停下,但雷奧嗅到了其中的異常。

  這條上山道路本來是硬土路面,卻無緣無故地變得稀軟,就連雷奧的鞋子都開始往下陷了。肯定是蓋婭在搞鬼。

  待朋友們從車裡出來,雷奧抓了幾張鈔票遞給司機。很大方是不是?嘿,反正是阿芙洛狄忒的錢,幹嗎替人家節省呢?況且,雷奧覺得自己這一去能不能回來還是個問題。

  “不用找零。”他說,“你現在趕快往回返。”

  司機也感覺到情形有點不大對頭,二話不說,把車掉過頭一溜煙跑了。

  走到近處,才能真正感受到迪艾堡山的雄偉。周圍的山谷人煙稠密——林蔭街道,青青草地,繁忙的商店和學校。看著山下的塵世生活,雷奧內心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伊阿宋指著山谷北部介紹說:“那就是康考德鎮。往南爬過山就是丹維樂市。那邊……”

  他手指西方,只見遠處金色的山脈半隱在霧氣中,只露出一線圓形的輪廓,恰似一個金碗的邊緣。“那是波克雷山脈,過去那個東海灣就是三藩市市。”

  “伊阿宋,”小笛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回憶起什麼東西了?怎麼對這裡這麼熟悉?”

  “是啊……不是。”他懊惱地搖了搖頭,“只是感覺這裡對我很重要。”

  “那裡是泰坦之地。”海治教授朝西邊揚了揚頭,“出了名的兇險。”

  但伊阿宋看著那片雲霧繚繞的盆地,目光卻熱切起來。雷奧看了暗自驚心。伊阿宋怎麼會對海治教練口中的兇險之地流露出如此強烈的感情呢?如果伊阿宋本來就來自那裡怎麼辦?許多人都暗示過伊阿宋是他們的敵人啊,而且指明帶他到混血營是個很危險的錯誤。

  不,雷奧暗想。這太荒唐了,伊阿宋是他們的朋友。

  他一抬腳,發現自己的腳後跟已經陷在泥土裡。

  “嗨,夥計們。”他說,“咱們不能停下。”

  “蓋婭在這裡的力量更大。”海治抱怨著,脫下鞋子遞給雷奧,“伐耳迪茲,幫我拿著鞋子。小心,很貴的。”

  雷奧哼了一聲:“是,教練大人。需要打打鞋油嗎?

  “想得很周到,伐耳迪茲。”海治讚賞地點點頭,“不過,我們還是上山要緊。”

  “我們怎麼知道那個巨人在哪兒?”小笛問。

  伊阿宋指著飄過峰頂的一團黑煙說:“有煙就說明有火。我們得趕緊了。”

  雷奧在荒野學校時曾被罰過長跑,所以一直認為自己的體質還不錯。但走在軟如爛泥的山路上,不由得讓他叫苦連天。

  很快他便大汗淋漓,雖然是嚴冬,但他仍不管不顧地卷起衣袖。雷奧恨不得阿芙洛狄忒此時給自己換條運動短褲來,不過那副太陽眼鏡的確令他免受許多陽光刺眼之苦。他變魔術似的從空間腰帶裡掏出許多東西——齒輪、小扳手、銅絲等。一邊走,一邊製作——呵呵,這種情況下還怎麼製作東西呢?他只是在隨便擺弄那些零件罷了。

  快到山頂時,雷奧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兩手也沾滿了油污。他終於還是做了一個上發條的小玩具——有點像那種能在桌子上哢嗒哢嗒走路的小人兒。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既然做好了,也就隨手丟進空間腰帶裡。

  這一路的辛苦使他越發想念起範斯塔的好處來。但雷奧知道那頭機械龍再也不會出現了,就算被修好,肯定也是面目全非。

  他拍了拍口袋中的那張蠟筆畫。那是他五歲時趴在老核桃木桌上畫的。他還記得自己一邊畫一邊聽萜婭·凱麗達唱歌,還記得自己看著剛畫好的作品卻被風刮走時傷心流淚的樣子。當時萜婭·凱麗達對他說:“時機還不到,小英雄。有一天,你將參加探險行動。你將發現自己的宿命以及你遭遇的苦難最後都是有意義的。”

  如今埃俄羅斯把畫還給了他,這表明宿命正向他走來。

  山峰仿佛沒有窮盡,以為終於走到了,哪知後面還有更高的在等待他們。

  還是先顧眼前吧,雷奧對自己說。活過今天後再搞明白蠟筆劃中潛藏的宿命到底是什麼。

  終於,伊阿宋蹲在一堵石牆後面,招手示意其他人小心過去。雷奧爬到他的身邊,小笛也趕緊拉著海治教練蹲下。

  “我的衣服該被弄髒了!”海治不滿地說。

  “噓!”小笛急忙制止他出聲。

  海治不情願地單膝跪下。

  幾個人從牆頭上看去,只見前方一塊足球場大的空地上,巨人恩克拉多斯已經搭建起了營地。

  他用砍下的樹樁支起了一堆篝火,空地邊緣除了剩餘的木柴外,還有一輛重型推土機和一台伐木機。

  雷奧不明白這個巨人弄來這些工程設備幹什麼,他那麼大的個頭,根本坐不進去啊。

  恩克拉多斯足有十米之高。本來以這麼高的個頭而言,就算雷奧他們躲在石牆後面也能被輕易發現。但不知為什麼,恩克拉多斯卻出神地看著那堆燃著紫色火焰的篝火,嘴裡念念叨叨地似在吟咒。他的上身與人類相似,雄健的肌肉被包裹在刻著火焰花紋的盔甲裡。雷奧站在他面前,還沒有人家的一塊肱二頭肌大。恩克拉多斯的臉十分醜陋,說是半成品還算好聽了呢。但他的眼睛卻閃著嚇人的白光,頭髮披在肩後,發梢綴著許多骨頭。

  他的腰部以下的部位則與人類截然不同。綠色長腿的末端長著像龍爪一樣的肢體。他手裡拿著一根長槍,不停地把槍尖紮進火裡。槍尖受到不斷的燒灼,終於開始變紅。

  “聽著,”海治教練悄聲說,“我的計畫是——”

  雷奧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不許獨個兒沖過去!”

  海治一瞪眼:“為什麼不?”

  小笛強忍哭泣道:“你們看。”

  只見篝火另一側的木樁上綁著一個男人。也不知是否已經昏迷,那個男人軟軟地低垂著頭,雷奧看不清他的容貌。

  “是爸爸。”小笛說。

  雷奧感到口乾舌燥。他真希望這一切都是大明星特裡斯坦·麥克林在拍電影。如果那樣,小笛的爸爸特裡斯坦就是在用裝昏這一招令敵人懈怠,然後悄悄地解開捆綁,出其不意地扔出炸彈把巨人炸個稀巴爛。這時候會響起雄壯的電影配樂,特裡斯坦踩著慢動作的步點及時躲開,身後則是爆炸後產生的巨大火幕。

  不過眼前的這一切不是拍電影。特裡斯坦·麥克林實實在在地垂首待斃。而有希望救出他的人,則是三個半大的半神和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山羊。

  “我們有四個人,對方只有一個。”海治低聲催促。

  “你怎麼不說他有十米高呢?”雷奧沒好氣地說。

  三個人都一齊看向伊阿宋。

  “看我幹什麼?”伊阿宋說,“我又不是領隊。”

  小笛說:“你就是領隊。”

  雖然大家從來沒有談論過領隊的問題,但此時除了伊阿宋本人之外,其餘三人對此都沒有任何異議。能夠來到這裡固然是整個團隊努力的結果,但一旦遇到眼前這種生死關頭,雷奧相信只有伊阿宋才能做出決斷。儘管他沒有記憶,但那種對危機的敏銳感和處變不驚的氣度,只有歷經殘酷戰鬥的人才會具有。就沖這個,雷奧敢把命都交托給伊阿宋。

  伊阿宋歎了口氣說:“儘管我不願意承認,但海治的方法最有可行性。只有分散巨人的注意力,小笛才有機會救出父親。”

  雖然這個機會實在渺茫,但此時不得不拼一把。現在距離恩克拉多斯給出的最後期限越來越接近,而腳下的大地也在一直給他們使反勁兒。雷奧的膝蓋已經陷進泥土裡兩寸有餘了。

  雷奧瞅了眼空地邊緣的建築機械,腦子裡忽然湧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他取出爬山時製作的小玩意兒,咬牙說:“是生是死就看這一拼了。”

第四十二章 面對六個食人土妖怎麼辦

  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小笛順著牆根朝父親爬過去,雷奧等三人則走進空地。

  伊阿宋這次召喚出了金色大槍,大喝一聲:“嗨,巨人!”雷奧暗自佩服他的勇氣,如果換作自己,說不定這句臺詞就變成了:“在您的面前,我們都是可憐的螻蟻!求您大慈大悲放過我們吧!”

  恩克拉多斯停止了吟唱,一臉獰笑地轉過頭。

  “很好,”巨人說,“終於等來了。”

  雷奧緊握著小玩具,不著痕跡地慢慢朝推土機那邊挪去。

  海治大叫:“快放了電影明星,醜陋的大個子!否則我就把蹄子印在你的——”

  伊阿宋喝止道:“教練,住嘴。”

  恩克拉多斯放聲大笑:“半羊人總是這麼逗樂。將來我們統治了世界,就算殺光所有人也要留下你們半羊人。我要一邊吃人肉一邊看你逗樂。”

  “他在恭維我嗎?”海治皺著眉問雷奧,“我覺得不大像啊。”

  恩克拉多斯張開大嘴,裡面開始閃出火光。

  “都散開!”雷奧大叫。

  一道火柱射過來,伊阿宋和海治急忙往左邊躲閃,而雷奧則跳到推土機後面,順手將玩具小人兒扔在推土機的司機座位上,然後又奔向伐木機。

  奔跑中,他看到伊阿宋站起來朝巨人沖過去。海治教練脫掉冒著火苗的黃色夾克,氣得直跳腳:“你竟敢燒了我的漂亮外衣!”他揮舞著大棒,劈頭蓋腦地打過去。

  恩克拉多斯見他們二人沖過來,豎起長槍狠狠往地上一砸,頓時山搖地動。

  雷奧站立不穩倒在地上,頭腦一陣發暈。伊阿宋站在空地的另一邊,也是搖搖晃晃。海治教練更乾脆,一頭朝前栽下去撞在一根大木頭上,直接昏了過去。

  巨人吼道:“我看見你了,小笛·麥克林!”又是一道火焰噴出,在雷奧的左側燃起了一面火牆。小笛像打了雞血一般,飛快地奔進空地。

  恩克拉多斯大笑:“見到你真高興。謝謝你送來的禮物!”

  雷奧暗自揪心,正如先前小笛所說,他們是自投羅網來了。

  巨人看了眼雷奧,了然地笑道:“沒錯,赫菲斯托斯的兒子。我沒想到你們竟然能活到今天,不過沒關係。小笛·麥克林把你們帶到這裡,也算完成了交易。如果她棄暗投明,我恩克拉多斯一定言而有信,放了她的父親。哼,我留著電影明星有什麼用?”

  雷奧這時看清了。小笛的父親衣衫襤褸,一雙赤足沾滿了泥漿。他受到驚動後已經醒了過來,緩緩抬起頭發出呻吟。沒錯,就是那張臉。雷奧在電影上見過特裡斯坦演過的許多角色,但這麼狼狽的還屬首次。

  “爸爸!”小笛大喊。

  麥克林先生迷惘地說:“小笛……這是在哪兒?”

  小笛拔出匕首,對恩克拉多斯喝道:“快放了他!”

  “沒問題,親愛的。”巨人說,“只要你向我投誠,我自然會放你們父女一馬。不過其他人都得死。”

  小笛看了看雷奧,又看看父親。

  “別信他的鬼話!他不會放過你們的。”雷奧警告說。

  恩克拉多斯說:“你們知道嗎?我生來就是為了對付雅典娜的!每一個巨人都要擊殺不同的神靈,我對付的神靈是雅典娜。與其他兄弟們相比,我的個頭較小,但卻更有頭腦!小笛·麥克林,我會信守諾言,因為你對我另有他用!”

  伊阿宋這時也站穩腳步,蓄勢待發。忽然,恩克拉多斯發出一聲巨吼。片刻之後,四周的樹林裡湧出了六個食人巨妖。雷奧看得分明,這些食人巨妖並非事先隱藏在密林中,而是剛剛破土而出。

  兇殘的食人巨妖沖了過來。與恩克拉多斯相比,他們的身材較矮,但也足有六七米高。更駭人的是,每一個食人巨妖都長著六隻臂膀。除了正常的兩條胳膊外,肩膀上和胸部下側又各自多長了一對。食人巨妖的身上僅僅纏了條腰帶遮蔽下體,隔著老遠便飄來一股臭味,顯然從沒洗過澡。雷奧被熏得差點當場嘔吐,暗暗發誓如果活著回去,一定在澡盆裡泡三個小時才肯甘休。

  他上前問小笛:“這幫醃臢蠢貨是什麼東西?”

  小笛說:“他們是吉吉尼。”

  “什麼意思?”雷奧問。

  “土裡生長的意思。”小笛說,“傳說中,六臂巨人曾大戰伊阿宋——原版的那個伊阿宋。”

  “說得對,親愛的。”恩克拉多斯得意地說,“這些土妖以前曾住在古希臘一個叫熊山的地方,生活很悲慘。相比之下,這個迪艾堡山簡直就是天堂了!他們是大地之母后來生的,但和我們一樣,他們也是為了某個目的而降生的。土妖善於使用工程機械……”

  “嗚!嗚!”一個土妖吼叫道。其他的土妖也跟著吼叫起來:“嗚!嗚!”

  “好的,謝謝你們。”恩克拉多斯說,“他們的另一個使命就是捕殺英雄。特別是那個叫伊阿宋的。”

  “耶桑!”土妖們尖叫著,吐字顯然不怎麼清楚。他們抓起泥土,在手中用力一握,泥土頓時堅如磐石。“耶桑在哪兒?我們要殺耶桑!”

  恩克拉多斯微笑道:“看到了吧,小笛?你是打算救父親離開這裡呢,還是陪你的朋友們死在這裡?”

  小笛上前一步,目光中充滿了憤怒,就連土妖們都在她的美豔和威壓下心生懼意,向後退去。

  “他們都是我愛的人,不許刁難他們。”她說。

  小笛的話語如漣漪般蕩漾開來,土妖們立刻低聲下氣地說:“是,是。對不起。”開始後撤。

  “都給我站住,笨蛋!”恩克拉多斯吼道,他隨即不屑地對小笛說,“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不殺你,親愛的。你對我們的用處很大。不過你看好了。土妖!那個就是伊阿宋。”

  雷奧心裡一沉。但接著便看見恩克拉多斯並沒有指向伊阿宋,而是指著篝火對面,處於半昏迷狀態的特裡斯坦。

  恩克拉多斯獰笑道:“去把伊阿宋撕成碎片!”

  雷奧、小笛和伊阿宋相互看了一眼,也不知為何,三個人忽然間心意相同。

  伊阿宋持劍朝恩克拉多斯劈過去,小笛急急奔向父親,而雷奧則盯住了那三輛伐木機。

  土妖的速度很快,但雷奧更是迅如疾風。他一步五尺跳到伐木機前,飛速地坐在司機座位上,雙手在控制鍵盤上一陣飛舞,伐木機立刻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

  “哈!”雷奧大叫,操縱著伐木機的機械長臂伸進篝火內,抓起一根燃燒的木樁朝土妖們砸去。兩名土妖見狀不妙,身子一沉,立刻躲進了泥土裡。

  其餘四個土妖則忙不迭地躲閃四散飛濺的火炭。雷奧按了一個按鈕,機械長臂末端的伐木刀片開始旋轉起來。

  這時小笛正把父親從木樁上解救下來。空地的另一邊,伊阿宋正努力閃避恩克拉多斯揮舞的長槍和噴射的火焰。海治教練仍舊四蹄朝天,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

  整座山都燃燒起來,雖然大火傷不了雷奧,但卻足以困住其他人——不行,他必須動作快一點。

  有一個土妖傻呆呆地對伐木機發起衝鋒,雷奧見狀後只是操控機械長臂一個橫掃,那個土妖便如濕泥巴做的一般被打碎了,泥塊濺得到處都是。雷奧躲避不及,被濺了個大花臉。

  他呸了一口,又操縱長臂朝剩餘三個土妖打去,將其逼退。

  “壞嗚嗚!”一個土妖大叫。

  “算你說對了!”雷奧也大叫,“想殺壞嗚嗚?有種來啊!”

  三個土妖怒吼連連,六隻手抓起石塊紛紛朝雷奧砸過來。雷奧沒想到這些醜八怪們竟然還懂得遠攻這一招,眼見大石頭塊從天而落,在眼中變得越來越大,頓時嚇得急忙從伐木機裡往外跳。轟!轟!石頭如砸紙殼一般將伐木機砸了個稀巴爛。剛剛死裡逃生的雷奧見狀嚇得心臟都跳到嗓子眼兒了。他搖晃著從地上爬起,看見那堆破銅爛鐵慢慢沉入了泥土裡。

  “瞌睡蟲!”雷奧大聲喊道。

  土妖們又抓起泥土,但這一次他們卻朝小笛瞄去。

  雷奧製造的小機器人這時已經完全控制住那輛大推土機,轟隆隆地沖土妖們發出咆哮。

  小笛剛把父親從木樁上解救下來,土妖投出的石塊便飛了過來。那輛被雷奧稱為“瞌睡蟲”的推土機打了個旋轉,伸出推板擋住了大部分的石頭。土妖們的確強大,瞌睡蟲雖然擋住了石塊,卻也被砸得直後退。但其中有兩顆石頭反彈回去,把兩個土妖打成了爛泥。可惜的是,瞌睡蟲的引擎被一塊石頭砸中,黑煙過後,瞌睡蟲停了下來。看來雷奧的另一個大玩具也報廢了。

  小笛把父親拖到石牆下,最後一個土妖在後面緊追不捨。

  雷奧的招數已經用光了,情急之中,他隨手從空間腰帶裡抓了個東西扔過去。

  “嗨,笨蛋!”他大叫著,這才看清自己扔出去的是把螺絲刀。

  噗的一聲,螺絲刀紮進土妖的眉間。

  土妖吃痛大叫,停下腳步。他兇悍地從頭上拔出螺絲刀,充滿仇恨地瞪著雷奧。令人驚駭的是,最後這個土妖看上去比前幾個更高大也更兇猛。

  這下可惹麻煩了,雷奧心想。

  “死去吧,耶桑的朋友!”土妖吼道。

  他的六隻手抓起泥土,在手中一握,做成六顆石彈。

  雷奧的頭腦一片空白,把手伸進空間腰帶裡,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才能制伏眼前的這個大怪物。

  好吧,他想,看來不用那一招不行了。

  雷奧的身上突然爆發出火焰,口中大喊“赫菲斯托斯”,朝土妖沖了過去。

  還沒等他撞過去,忽然土妖的身後閃過一團烏光,瞬間過後,土妖的六條胳膊掉在地上,石塊從已經不屬於土妖的手中滾落。土妖驚駭地看著一地胳膊,咕噥說:“胳膊們,再見了。”

  然後,他便融化進泥土裡。

  小笛劇烈地喘著氣,手中的匕首上沾滿泥土。她的父親倚靠在石牆上,奄奄一息。

  小笛的表情十分兇悍,幾乎可以稱得上瘋狂了,仿佛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隨時擇人而噬。雷奧見了暗自咋舌。

  “沒人能傷害我的朋友。”小笛說。雷奧心中一暖,知道她口中的“朋友”指的是自己。突然,他聽到小笛喊道:“去幫伊阿宋!”

  雷奧這才意識到戰鬥並沒有結束。伊阿宋仍在應付巨人恩克拉多斯,而且情形不妙。

第四十三章 與巨人的周旋

  伊阿宋剛開始對陣恩克拉多斯時,還能夠周旋一二。雖然他不及巨人的身高與力量,但卻勝在靈活敏捷。

  他翻身避開恩克拉多斯的長槍,反手送出,金色大槍刺中對方的腳踝。儘管這一槍僅僅透過巨人堅實的皮膚後便再也無法深入半寸,但其帶來的痛楚仍令恩克拉多斯大吼大叫,一口火團朝伊阿宋噴了過去。

  伊阿宋就地一滾,來到了恩克拉多斯的身後。

  匆忙中,他聽到空地那邊激鬥正酣——工程機械的轟鳴聲,火焰燃燒的呼呼聲,魔獸的喊叫聲,以及石塊與金屬相撞的乒乓聲。所幸他還能聽到雷奧和小笛的喊聲,這說明兩個人還活著。

  沒等他轉頭去看,恩克拉多斯的長矛又刺了過來,擦著伊阿宋的皮膚劃過。他一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倚仗靈活的身法閃躲。但大地似乎對伊阿宋的雙足產生了一種黏力,令他的活動越來越感到吃力。雙方數十回合之後,恩克拉多斯逐漸摸清了伊阿宋的招數,而那種有勁使不出的感覺也令他暴怒欲狂。

  “我可不是那些沒用的魔獸,”恩克拉多斯吼道,“我是巨人,生來要殺滅神靈的巨人!你這根小小的金牙籤根本奈何不了我。”

  伊阿宋的力氣都用來跑路了,哪有工夫答理他。地面的黏力讓他感覺到腿上似乎加了一百磅的負重。空氣被大火燒得炙熱,吸進肺內也十分不好受。

  他舉起金色大槍擋開巨人的又一擊——這下可犯了大忌。“不要以力抗力。”頭腦中,一個聲音罵道。這是魯帕的聲音,是那只母狼在很久以前對他的教誨。果然,恩克拉多斯的長槍砸開他的金色大槍後,順勢從他的肩頭擦過。伊阿宋頓時感到肩頭一陣酸麻。

  他踉蹌後退,差點被一根燃耗的木頭絆倒。

  他必須拖住這個巨人,給小笛他們營救特裡斯坦爭取時間。

  於是,伊阿宋腳步不穩地朝空地邊緣奔去,想把恩克拉多斯引開。巨人發覺他已經筋疲力盡,獰笑道:“好一個無所不能的伊阿宋·格雷斯。驚奇吧?我們竟然認得你,知道你是朱庇特的兒子。你曾率眾攻擊奧蒂爾斯峰,單手便殺死了泰坦巨人克利俄斯,傾覆了黑王座。”

  伊阿宋搜腸刮肚也想不起這些名字。但他的皮膚卻陣陣刺痛,似乎儘管失去了記憶,但身體卻依稀記得當年的痛楚。

  他一怔,問:“你說什麼?”就這麼一分神,恩克拉多斯的火團便射了過來。

  伊阿宋閃躲不及,被熱浪掀翻在地,衣服發出焦糊味。他喘息著努力從地上爬起。

  此時他的精神力已經耗盡,根本召喚不出雷霆。況且就算能發出雷霆,他也懷疑這一招能不能傷得了皮粗肉厚的巨人。

  “戰死沙場是英雄的榮耀。”魯帕的聲音又響起。

  還真會鼓勵人啊,伊阿宋鬱悶地想。

  他深吸了口氣,拼死沖了過去。

  恩克拉多斯眼見他垂死掙扎,不由得嘿嘿冷笑。但下一刻發生的事卻大出他的意料。就在伊阿宋即將撞上恩克拉多斯的身體的時候,忽然虛晃一招,從對方的兩腿之間鑽了過去,反手將金色長槍沖恩克拉多斯的後背紮過去。但伊阿宋襲擊得突然,恩克拉多斯躲避得卻更加敏捷。身體微微一讓,便讓伊阿宋最後的希望徹底落空。

  恩克拉多斯持槍橫掃,正與伊阿宋的金色大槍相遇——?一聲脆響,金色大槍頓時四分五裂。

  金色大槍粉碎的一刹那忽然爆發出強烈的金光,伊阿宋眼前除了一片金色什麼都看不到了,接著便被爆炸的衝擊波推翻在地。

  爆炸的餘威過後,伊阿宋的視線漸漸恢復,只見眼前原本的地面上多出了一個十米深的大坑,四周的沙礫都在剛才的高溫下變成玻璃狀的晶體。恩克拉多斯搖搖晃晃地站在大坑對面,臉上也現出許多疑惑。伊阿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但經過剛才的衝擊,他身上最後的一分力氣已經被榨幹了,而恩克拉多斯顯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伊阿宋想要爬起來,但雙腿如同灌鉛一般。恩克拉多斯驚訝地看了看大坑,隨即大笑道:“的確不凡!可惜你已經黔驢技窮了,半神。”

  他縱身跳過大坑,來到伊阿宋面前,舉起長槍,懸于伊阿宋胸口之上。

  “哼,”恩克拉多斯說,“你就是我獻給蓋婭的第一份祭品!”

第四十四章 宙斯爸爸,賜予力量吧

  時間的流速仿佛驟然減慢,這對身體無法活動的伊阿宋來說可不是好事。他感覺自己就像躺在水床上一般舒服,只想拋開一切昏昏睡去。伊阿宋不知道地獄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他死後又會去第幾層呢?如果他不記得自己做過的惡事,是不是就不算數了呢?宙斯會不會給他講情說:“判官們,看在他失憶的分上赦免他吧。”

  伊阿宋看著恩克拉多斯的槍頭一寸寸地朝自己的胸口戳過來,偏偏無法伸手去擋。老天真是在和他開玩笑啊,讓他知道什麼叫“死不瞑目”的感覺。

  雷奧的喝叫聲忽然響起:“小心!”

  一塊巨大的金屬楔形物向恩克拉多斯撞來,鏘的一聲巨響,巨人飛到半空後重重摔落在大坑裡。

  “伊阿宋,站起來!”小笛喊叫著。她的聲音仿佛給伊阿宋注入了一股力量,伊阿宋微微一怔,眼神頓時恢復清明。他坐起來,腦袋微微搖晃。小笛趕過來架在他的胳膊下,拉他站起來。

  “不許死在我手裡。”她厲聲喝道,“聽到了嗎,不准死在我手裡。”

  “是,長官。”伊阿宋的眩暈感稍減。此時小笛的頭髮冒著青煙,臉蛋黑糊糊的全是煙灰,胳膊上有一道傷口,衣服也淩亂不整。但伊阿宋卻感覺從未見過她這般美麗。

  身後三十幾米處,雷奧站在一個有點像大炮一樣的工程機械上,長管的末端已經破裂。

  伊阿宋朝大坑內望去,卻見恩克拉多斯正掙扎著站起來,護胸甲上嵌了一片斧刃般的刀片。

  巨人用力拔出刀片,疼痛中發出驚天巨吼,戰甲被傷口處流出的金色液體浸透。

  他顫顫悠悠地彎腰拾起地上的長槍。

  “佩服。”恩克拉多斯臉色陰沉地說,“但我是不可能被擊敗的。”

  片刻之後,巨人的戰甲竟奇跡般地自動修復,金色液體也停止了流淌,就連腿上的傷口也以可見的速度縮窄,最後變成一條白線。

  沖過來的雷奧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氣得大叫:“還有沒有天理?這樣還不死!”

  “我的命運早已註定。”恩克拉多斯說,“無論是神靈還是英雄,都殺不死巨人族的巨人。”

  伊阿宋忽然說:“只有兩者合體才能殺死你們。”巨人臉上的笑容一凝,看向他的目光露出了一絲恐懼。這一細微變化立刻被伊阿宋捕捉到了:“我沒說錯,對不對?要想殺滅巨人族,神靈和半神必須聯起手來。”

  “哼,可惜你沒命去試!”恩克拉多斯緩慢地爬上大坑,坑壁的玻璃晶體紛紛滾落入坑底。

  “有誰能請神幫忙嗎?”雷奧問。

  伊阿宋心裡充滿恐懼。他看著爬上來的巨人,心裡忽地一橫,說:“雷奧,你那裡有繩子沒有?先準備好了。”

  說完,他赤手空拳地縱身往將要爬上來的恩克拉多斯身上跳去。

  “恩克拉多斯!”小笛大喊,“回頭看誰在你後面!”

  這一伎倆儘管粗淺,但卻被賦予了一種不容抵抗的魔力。恩克拉多斯一愣,說:“什麼?”然後轉過頭去。

  就在小笛爭取來的一眨眼時間內,伊阿宋的膝蓋已經重重撞在了巨人的頭部。巨人立足不穩,頓時摔回到坑底。

  伊阿宋猱身而上,跳到恩克拉多斯的背後用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巨人搖晃著站起來,但伊阿宋仍然騎在他的肩頭。

  “滾下去!”恩克拉多斯怒吼著,試圖抓住伊阿宋的腿,但都被他靈巧地躲開。

  “父親,”伊阿宋暗念,“如果我曾做過哪怕一件令您稱心如意的事情,就請幫幫我吧。為了救朋友,我連命都不要了。”

  忽然,他嗅到了一股暴風雨散發出來的那種獨特的金屬氣息。黑暗吞噬了烈日。恩克拉多斯身體一僵,顯然也有所察覺。

  伊阿宋對著朋友們大喊:“臥倒!”

  他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豎立起來。

  哢啦!

  一道霹靂從天而降,以伊阿宋為導體直灌入巨人的體內。伊阿宋感到恩克拉多斯的背上突然湧來一股大力,抓持不住之下頓時被高高拋起,跌落在大坑外。這時大坑的底部轟然開裂。原來剛才那道霹靂威力之大,竟然連山都劈開了,露出了一條深淵。恩克拉多斯雙手扒著坑壁,兩足懸空地吊在深淵上。

  他瞪著伊阿宋,目光中充滿了仇恨:“別得意得太早,小子。我的兄弟們很快就來了,他們比我強大十倍。眾神的末日到了!奧林匹斯山的末日到——”

  還沒等話說完,他的手松了一下,巨大的身體頓時朝深淵跌落下去。

  大地搖動,伊阿宋向前一倒,也栽了下去。

  “抓住!”雷奧大喊。

  伊阿宋已落在坑底,眼看就要步恩克拉多斯的後塵,忽然一根繩索如救星般落下來,他急忙伸手抓住。雷奧和小笛一起發力,將他從坑內拉出。

  三個人站在坑口喘著粗氣,眼見那道地裂如同憤怒的大嘴一般緩緩合攏。這時地面的黏力也消失了。

  諸般跡象表明,蓋婭離開了。

  整個山頭陷入了一片火海,冒起的濃煙形成了數百米高的黑柱。伊阿宋望見一架直升機朝這邊飛來,也不知是消防隊還是電視臺。

  四周狼藉一片,遍地焦黑。既有土妖崩解後留下的泥土堆,也有被他們用土捏成的石塊和幾條猥瑣的褲腰帶。伊阿宋知道不久之後這些土妖們又會再度化形。

  海治教練幽幽醒了過來,坐起身撫頭呻吟,身上那條黃色褲子沾滿了泥巴。

  他吃驚地環顧四周,問:“這些都是我幹的?”

  還沒等伊阿宋回答,海治便跳起來撿起大棒吼道:“渾蛋們,想嘗嘗蹄子的滋味嗎?比比誰有種!”

  他手舞足蹈,踢飛腳下的石塊,指著地上的泥土堆大叫大罵。

  雷奧咧嘴呵呵直笑,伊阿宋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劫後餘生的感覺的確很好啊。

  這時,特裡斯坦·麥克林搖晃著走過來,目光帶著受到刺激後的空洞。

  “你是小笛?”他聲音嘶啞地說,“小笛,這……這……”

  小笛跑過去緊緊抱住爸爸,但特裡斯坦似乎不認得自己的女兒了。

  伊阿宋對此感同身受——當他在大巴上醒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事物都顯得那樣陌生。但與他失去記憶的情況恰恰相反,特裡斯坦的腦子裡不是空無一物,而是徹底被不可思議的事情攪糊塗了。

  “我們需要送他離開這裡。”伊阿宋說。

  “是啊,可怎麼辦呢?”雷奧說,“他現在的狀況連走路都吃力。”

  伊阿宋望著在上空盤旋的直升機,問雷奧:“你能製作一個大喇叭嗎?讓小笛說幾句話。”

第四十五章 生活在魔獸世界中

  借來直升機容易,讓爸爸上直升機卻難。

  通過雷奧做出的大喇叭,小笛沒有費多少口舌便說服直升機降落下來。這種公園巡邏直升機容量很大,通常被用於醫療疏散、搜尋或營救等工作。當小笛請那位漂亮的女飛行員送他們去奧克蘭機場時,女飛行員欣然答應。

  “不,”當眾人把特裡斯坦從地上抬起時,他喃喃說,“小笛,有魔獸……有魔獸……”

  在雷奧和伊阿宋的幫助下,小笛才按住了掙扎的父親。海治教練則忙著收拾地上的行李。幸好他穿上了褲子和鞋子,因此別人也不會因為看見人長著羊蹄而驚詫。

  看著父親恍惚的樣子,小笛心如刀絞。她知道巨人和魔獸的出現在父親的內心留下了深深的創傷。

  “沒事了,爸爸。”小笛不得不用上魅惑語的魔力,“他們都是我的朋友,都是來救你的。你現在安全了。”

  特裡斯坦迷惘地看著直升機的螺旋槳:“刀片。他們的機器竟有這麼多刀片。他們還有六條胳膊……”

  幾個人把他抬到機艙門的時候,飛行員過來問:“他怎麼了?”

  伊阿宋說:“吸入過多煙霧了吧,也可能中暑了。”

  女飛行員說:“那得趕快送醫院才是。”

  “不用,”小笛說,“送到機場就可以了。”

  “是啊,送到機場就可以了。”女飛行員立刻附和說,隨即她一皺眉,似乎不解自己為何改變主意,“他不是電影明星特裡斯坦·麥克林嗎?”女飛行員忽然認了出來。

  “不是,”小笛連忙說,“他只是長得像人家罷了。快把這件事忘掉。”

  “是啊,”女飛行員說,“只是長得像他。我——”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我忘了剛才說什麼來著。咱們出發吧。”

  小笛見伊阿宋沖自己蹺起大拇指,心裡卻愈加感到傷感。她不想操弄人的思想,因為這種做法太霸道,太傷天害理——如珠兒和美狄亞做過的一般。雖然魅惑語的魔力很強大,但面對受到嚴重刺激的父親,就連小笛也感到無能為力。

  直升機起飛了。一路上,女飛行員不斷接到飛行控制中心的電話,詢問該機的去向,但她都置之不理。

  熊熊燃燒的山峰逐漸遠去。特裡斯坦緊緊抓住女兒的手,仿佛生怕掉下去似的:“小笛,是你嗎?他們對我說……對我說你會死。他們說……將要發生可怕的事。”

  “是我,爸爸。”為了安撫特裡斯坦,小笛強忍住眼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們是魔獸,”特裡斯坦說,“真正的魔獸。這世上真的有魔鬼,就像湯姆爺爺講的故事裡所說的——而且大地之母對我發火了。還有巨人,會噴火的巨人——”他的目光又回到小笛身上,眼神變得十分散亂,“他們說你是半神。你母親是……”

  “阿芙洛狄忒。”小笛介面道,“母親是愛的女神。”

  “我……我……”特裡斯坦顫悠悠地深吸了口氣,卻久久沒有呼出來。

  其他人小心翼翼地避開目光。雷奧隨手把玩著從空間腰帶裡取出的耳塞,伊阿宋則朝下凝視著山谷——山路上停滿了車輛,人們望著燃燒的山峰大聲驚叫。喜洋洋嚼著康乃馨的殘根,破天荒地不吵也不鬧。

  特裡斯坦和眼前的這一切顯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是大明星,過著新潮、受人矚目的生活。如今,過去那些風光的日子都被無情的現實打碎了。

  “在你被劫走之前,我也不知道媽媽的事。”小笛告訴他,“當我們得知你被囚禁的地方後便直接趕過來了。朋友們都是來幫我的。放心,我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了。”

  她的父親仍在發抖:“我真不敢相信你們竟是英雄。你是真的英雄,不像我一樣在演戲。小笛,我為你感到驕傲。”但他的語氣卻依然恍恍惚惚。

  他望著山谷,漸漸鬆開小笛的手:“你母親一直瞞著我。”

  “她覺得這都是為你好。”小笛自己都感到這個理由蒼白無力。不過她還是隱瞞了阿芙洛狄忒真正擔心的:“知道鬼神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的他在後半生也會生活在無窮的恐懼折磨中。”

  口袋中的那瓶魔藥在小笛的握持下變得溫熱起來。

  但她如何忍心抹去父親的記憶呢?她的父親終於知道了她的身份,並且為她感到驕傲。她不再是父親眼中的惹事精,而是真正的英雄。他們分享著同一個秘密。

  她不想讓這一切都如同沒有發生過。

  小笛握著父親的手,輕聲訴說著近來發生的瑣事——她在荒野學校的時光,在混血營的同胞兄弟姐妹。她告訴父親海治教練的種種怪事,雷奧曾馴服過一條巨龍,伊阿宋曾用拉丁語喝退狼群。她的朋友們則在一旁笑著。聽著女兒的訴說,特裡斯坦的情緒漸漸放鬆下來,但依然沒有笑容。小笛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父親是否真的在聽。

  當直升機越過群山進入東海灣時,伊阿宋明顯緊張起來,忽然探身出機艙門,指著下方說:“那是什麼?”

  小笛朝下望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是普通的山、樹林、房屋和蛇行在山間的公路。一條高速公路隧道將內陸和東海灣連接起來。

  “你說哪裡?”小笛問。

  伊阿宋說:“那條穿山路。”

  小笛拿起飛行員頭盔,對著麥克風詢問了幾句,然後說:“她說那是第24號高速公路。那條隧道是考爾蒂考特隧道。有什麼奇怪嗎?”

  伊阿宋出神地看著隧道入口,沒有說什麼。當直升機從山上飛過進入奧克蘭的時候,伊阿宋仍舊凝視著隧道的方向。他的神情甚至令小笛的爸爸也不安起來。

  “魔獸啊。”他喃喃說,一滴眼淚流下臉頰,“原來我竟然生活在一個充滿魔獸的世界裡。”

第四十六章 借架直升機

  飛到奧克蘭機場時,控制中心本來不同意這架來歷不明的直升機降落,但小笛對著麥克風說了幾句後,這些就都不再是問題。

  降落後,所有人都看著小笛。

  “現在該怎麼辦?”伊阿宋問她。

  小笛感到有些彆扭。她從來不是那種喜歡拿主意的人,但為了爸爸,她必須表現出一定的自信。其實她哪裡有什麼計畫啊,她來這裡只因為奧克蘭機場有一架父親的私人飛機。但今天是冬至日,他們必須去營救赫拉。可是到目前為止,大家還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遲了。可是,她又怎麼放心離開剛受到刺激的父親呢?

  “首先,我……我得把父親送回家。對不起,夥計們。”她說。

  大家的臉一下子都垮了下來。

  “呃,”雷奧說,“這是應該的。他現在很需要你。”

  “不,小笛。”特裡斯坦裹著一條毛毯坐在機艙門旁,“你們還有任務,我不能——”

  “我來照顧他好了。”海治說。

  小笛看了他一眼。在她心目裡,這個半羊人顯然不是最佳人選。

  “別忘了我是一名保護者。”海治說,“我的工作是負責保護,而不是打仗。”

  他的語氣裡透著一種失落。小笛意識到自己剛才其實不應該當眾敘述海治的醜事,沒想到這個半羊人竟然和她父親一樣敏感。

  但海治隨即站起來,下巴一揚,說:“當然,我也是很能打的。”他瞪著大家,大有一副“誰不服就和我單挑”的架勢。

  “當然,當然。”伊阿宋說。

  “而且還很可怕呢。”雷奧也附和說。

  海治抱怨說:“誰讓我是保護者呢,這個任務還是交給我吧。小笛,你只管放心把他交給我,去繼續你們的探險行動吧。”

  “可是……”小笛的眼睛酸酸的,“爸爸……”

  特裡斯坦張開雙臂,小笛上前緊緊抱住。父親的虛弱和顫抖讓小笛擔心不已。

  “咱們別在這兒打擾了。”伊阿宋說著,帶著其他人遠遠走開。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誤會你了。”特裡斯坦說。

  “別這樣說,爸爸!”

  “小笛,他們做的那些事……”

  “聽我說,爸爸。”小笛從口袋裡掏出魔藥,“這是阿芙洛狄忒給的。你喝了它之後就能忘掉這些天發生的一切事情。”

  特裡斯坦看著她,好像她剛才的話是用外語說出來的一般。“難道也把你是英雄的事實忘掉?”

  “是的,”小笛低聲卻堅定地說,“一切都會如同沒有發生過。”

  特裡斯坦合上雙眼,深吸了口氣:“我愛你,小笛。我以前之所以疏遠你,是因為不想讓你接觸到我的生活。無論是少年時的貧窮,還是成名後的奢華,我都不想讓你沾染上一丁點兒。我原以為……我原以為那是在保護你。”他苦澀地笑了笑,“似乎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更安全。”

  小笛握著父親的手。她以前曾聽父親說過這些保護之類的話,當時認為這不過是父親的藉口,因為在她的眼裡,父親是那樣的自信,生活是那樣的快樂,他怎麼能說不讓她過這種生活是為了保護她呢?

  然而現在小笛終於明白了父親的苦心。原來她的父親真的是在保護她。但如今父親保護自己的所有自信都被摧毀了。

  小笛遞過藥瓶:“拿著吧,也許日後我們都有心理準備的時候再來談論這個。特別是當你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時候。”

  “當我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時候。”他喃喃說,“你的口氣似乎是在對小孩子說話。我應該表現得像個家長才對。”他接過藥瓶,仿佛接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愛你,小笛。”

  “我也愛你,爸爸。”

  特裡斯坦一飲而盡,兩眼一翻向後栽倒。小笛急忙扶住,伊阿宋等見狀也趕過來幫忙。

  海治扶著特裡斯坦站直,說:“我已經讓那個女飛行員去叫飛機了。地址是哪裡?”

  小笛正要告訴他,忽然心裡一動,伸手從父親的口袋裡掏出手機。對於這種凡人的物品,恩克拉多斯顯然沒有興趣取走。

  “所有的東西都在裡面。”她說,“既有地址,也有他的司機的電話號碼。注意提防珍妮。”

  海治嗅到一絲敵意,頓時精神振奮地說:“珍妮是誰?”

  沒等小笛解釋,父親的私人飛機已經停在了直升機旁。

  海治和機組人員攙著特裡斯坦上了飛機後,他又回到地面和朋友們告別。他擁抱了一下小笛,然後瞪著雷奧和伊阿宋:“你們兩個小渾蛋要好好照顧這位小姑娘,聽到了嗎?不然我就罰你們做俯臥撐。”

  “遵命,教練。”雷奧咧嘴笑道。

  “對,決不會讓你罰我們做俯臥撐。”伊阿宋保證說。

  小笛又抱了一下海治:“謝謝你,教練。請照顧好我父親。”

  “放心吧,麥克林。”海治說,“飛機上有各種啤酒飲料,還有純亞麻餐巾——想想都流口水!我老人家習慣得很。”

  上飛機的時候,海治的一隻鞋子不小心掉了。那名機組乘務員的眼睛頓時睜得渾圓,然後立刻轉過頭去,一副渾若無事的樣子。小笛估計那名服務員可能長期跟隨在特裡斯坦身邊,對各種怪事倒也見怪不怪了。

  看著飛機飛離地面,小笛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伊阿宋輕輕地摟住她,安慰說:“你爸爸安全了。你做得很好。”

  小笛啜泣著,暗數自己的呼吸。當數到第七下的時候,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那名直升機女飛行員困惑地站在一旁,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會飛來這裡。

  “謝謝你們,”小笛說,“我——”

  她很想對朋友們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但他們充滿理解的表情讓一切表白都變得多餘。

  忽然,伊阿宋周圍的空氣開始波動起來。起初小笛以為是跑道上熱量散發的緣故,但她忽然記起在美狄亞的噴泉附近也曾出現過類似的景象。一幅畫面憑空出現在空氣中——畫面上是一個穿著銀色迷彩服,手持長弓的黑髮女孩兒。

  伊阿宋驚訝地說:“塔莉亞!”

  “謝天謝地。”塔莉亞說。她身後的背景模糊不清,但小笛聽見有吆喝聲和金屬撞擊的破碎聲。

  “我們找到她了。”塔莉亞說,“你們現在在哪兒?”

  “我們在奧克蘭。”伊阿宋回答,“你們在哪兒?”

  “在狼殿!奧克蘭離這裡不遠。我們拖住了巨人的走狗們,但撐不了多久。你們務必在天黑前趕到,否則一切都完蛋了。”

  “這麼說還不晚?”小笛驚喜地說,但塔莉亞的表情立刻打碎了她的希望。

  “暫時是。”塔莉亞說,“但伊阿宋——情況比我料想的要糟糕。普非良快出現了。你們要抓緊啊。”

  “可狼殿在哪兒?”伊阿宋焦急地問。

  “我們以前來過。”塔莉亞的影像開始晃動,“那個叫傑克·倫敦的公園。記得嗎?”

  小笛聽得似是而非,但伊阿宋卻如遭雷擊一般,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彩虹視頻終於消失了。

  “兄弟,你沒事吧?”雷奧關心地問,“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是的,”伊阿宋說,“索諾馬峽谷。離這兒不遠,乘飛機一會兒就到。”

  小笛看著一臉驚駭的女飛行員,微笑說:“女士,不介意再送我們一程,對嗎?”

  “沒問題。”女飛行員一口答應道。

  伊阿宋說:“帶凡人去只怕太危險了吧。雷奧,你會開直升機嗎?”

  “嗯……”雷奧的表情令小笛難以放心。他把手貼在直升機上,閉目冥思,似乎在與這架大機器交流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只是貝爾412HP型公用直升機,四葉片軸承發動,巡航速度二十二節,飛行高度兩萬英尺。油箱是滿的。我想我會開。”

  小笛微笑著對女飛行員說:“你應該不會介意讓一個沒有飛行執照的未成年人借走這架直升機吧?我們用完後就還給你。”

  女飛行員遲疑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我不介意。”

  雷奧笑呵呵地說:“上飛機,孩子們。讓雷奧大叔送你們一程。”

第四十七章 傑克·倫敦是半神

  開直升機?這有什麼,雷奧還做過更瘋狂的事呢。

  太陽開始西沉。即將到來的死戰令雷奧感覺時間過得格外快。

  他一邊駕駛飛機,一邊在自信和恐懼兩種心情之間搖擺。當他什麼都不想的時候,兩隻手會自動進行各種飛行操作。可一旦他反思自己的行為,頓時嚇得連魂都差點飛了。當年羅莎姨媽曾罵他是膽大妄為的破壞大王,他還不服氣,現在看來,羅莎姨媽真是目光敏銳啊。

  “不會有事吧?”小笛忐忑不安地問。

  雷奧心虛地乾咳了一聲:“只管放一百個心。我問你們,狼殿是什麼地方?”

  伊阿宋回答說:“狼殿是索諾馬峽谷內的一處廢棄的莊園,由一個叫傑克·倫敦的半神建造。”

  “是那個寫了《野性的呼喚》和《白牙》的作者嗎?”

  伊阿宋說:“是啊,他是墨丘利——呃,我是說,他是赫爾墨斯的兒子,生來就是個旅遊家,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不過他很有寫作的天分。後來他買下了一個農場,建造了這座大型莊園——狼殿。”

  “為什麼起這個名字?因為他寫過關於狼的故事嗎?”雷奧問。

  “有點關係。”伊阿宋說,“在自傳裡他曾留下許多伏筆。他的故事裡有許多缺漏——他是如何出生的,父親是誰,為什麼周遊四海等等。只有知道他是半神這一事實,才能去解釋他留下的那些伏筆。”

  直升機飛過海灣,繼續向北行。前方,隱隱出現了一線金黃色的山脈。

  “這麼說,傑克·倫敦也曾去過混血營嘍?”雷奧猜測道。

  伊阿宋搖了搖頭:“不,他沒有去過。”

  “兄弟,你說話怎麼神神秘秘的?別嚇我啊。難道你回憶起過去的事了?”

  “都是零碎的片斷。”伊阿宋說,“沒有一件是令我開心的事。狼殿建在聖地上。傑克·倫敦小時候就是從那裡開始了他的周遊歷程——也是他得知自己半神身份的地方。所以他回到了自己的原點,宣稱那裡是自己的領土。但他這是白折騰。狼殿被詛咒了,就在他和妻子入住前一個星期,那座莊園起了一場大火,把一切都燒成了廢墟。火災發生後沒幾年傑克就死了,他的骨灰就埋在莊園的地下。”

  小笛問:“你怎麼知道這些典故的?”

  一個黑影從伊阿宋的臉上閃過,若不留意會以為那是雲團,但雷奧卻看清那是一隻鷹的影子。

  “我的人生也是從那裡開始的。”伊阿宋說,“對於半神來說,那個地方既具有強大的力量,同時也充滿了危機。如果蓋婭佔領了那裡,不但會利用那個地方的能量滅殺赫拉,而且會將其提供給普非良吸收。到了那時,大地之母就可能完全蘇醒。”

  雷奧手握方向盤全速向北飛行。他看到前方黑壓壓地積聚了大量烏雲。

  小笛的父親剛才叫他英雄。說實話,他自己覺得挺稀裡糊塗的。就這麼和獨眼巨人呀,土妖呀胡攪蠻纏一番,自己就成英雄了?在他的自我認識裡,他只是一個名叫雷奧·伐耳迪茲的人,一個來自休士頓市的孤兒。他一生都在逃避,這兩個字甚至已經深深地印在了他的骨子裡。可現在自己在幹什麼?開著直升機去一個被詛咒的莊園和更多的魔獸們打仗?腦子裡灌水了吧?

  母親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回蕩:“世上沒有校正不了的東西。”

  那不包括你已經永遠離開我這一事實,雷奧黯然地想。

  看到小笛和她的父親重逢,雷奧更為自己的身世傷感。就算活著完成探險任務又如何,就算救出赫拉又如何,他仍舊無法獲得重聚的溫馨。他不再有溫暖的家庭,不再有媽媽的關懷。

  直升機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雷奧一驚,頓時回過神來。他不能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那會逼瘋他的。

  於是他放任雙手自動操控直升機,腦子裡什麼都不想。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想得越多越害怕。他的訣竅就是——只做不想。

  “還有三十分鐘到達目的地。”他對朋友們說,“想休息的得抓緊時間了。”

  伊阿宋搖搖晃晃地進到後機艙,倒頭便睡。小笛卻睡不著,陪著雷奧坐在駕駛艙。

  經過幾分鐘的沉默後,雷奧說:“你爸爸不會有事的。有那個老瘋羊保護,誰也不敢欺負他。”

  小笛側頭看了一眼,雷奧頓時被她身上發生的變化驚得呆了一下。這種變化不僅是外貌上的,更是一種氣質上的巨變。現在的她變得更令人注目。在荒野學校那陣子,她都一直刻意保持低調,無論在教室裡還是在大巴上,都坐在最後一排。而如今,哪怕她站在街邊犄角旮旯裡,人們的目光也會不由自主地投向她。

  小笛怔怔地說:“我知道。其實我在想伊阿宋的事。我有點擔心他。”

  雷奧點點頭。隨著他們接近那片烏雲,雷奧心裡也越發感到不安。“他的記憶開始恢復了,但我看他的精神似乎有點不穩定。”

  “可如果……如果他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呢?”

  雷奧也存在相同的擔憂。幻影迷霧既然能影響他們的記憶,難道就不能掩飾伊阿宋的人格嗎?如果他們的朋友實際上並不是朋友,而他們現在又趕往一個被詛咒的莊園——?一個對半神來說的兇惡之地——倘若在激戰過程中伊阿宋的記憶突然完全恢復了,那會發生什麼事呢?

  “不會吧。”雷奧否認說,“根據咱們這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看不會。我們是一個團隊,伊阿宋明白的。”

  小笛撫了一下戰鬥後破損的衣服。“希望你說得對。我需要他……”她乾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信任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雷奧低聲說。親眼見到小笛的父親精神崩潰後的慘狀後,他明白小笛無法忍受再失去伊阿宋的悲痛。

  “嗨,別擔心。”雷奧說,“小笛,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美麗的女孩子。你對自己要有信心才是。而且,你也要相信我。”

  這時,直升機受到氣流的影響,猛然一沉。雷奧嚇了一大跳,趕緊穩住直升機的飛行姿態。

  小笛緊張地笑道:“相信你,嗯?”

  “哼,閉嘴。”雷奧又好氣又好笑。好朋友之間的這種玩笑,令他感到一種快意的輕鬆。

  緊接著,他們一頭飛進了風暴雲團裡。

第四十八章 被囚禁的天后

  起先雷奧還以為撲面而來的碎石群會把直升機的擋風玻璃砸個稀巴爛,但進去之後才發現那一團團灰濛濛的東西竟然都是凍雨。

  “是冰凍暴風雨嗎?”小笛在發動機和大風的嘈雜聲中大聲喊道,“索諾馬竟然有這麼冷嗎?”

  雷奧也搞不明白。但這股暴風雨似乎具有了一絲意念,瘋狂的意念——仿佛要刮碎他們一般。

  伊阿宋立刻醒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雷奧和小笛後面,扶著他們的靠背站穩,大聲說:“我們就快到了。”

  雷奧忙著操控方向,顧不上和他搭話。也不知為何,直升機忽然變得沒那麼容易駕駛了,整個機身都在風雨中震顫。或許這架直升機在設計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冰凍天氣吧,任憑雷奧如何操作,它仍在不斷下墜。

  透過濃重的霧氣,地面上的森林依稀可見。突然,一座山峰驟然聳立在前方。雷奧急忙向上拉方向杆,直升機擦著樹梢飛過。

  “在那裡!”伊阿宋喊道。

  直升機飛到了一個小山谷上空,山谷中央隱約可以看到一座大殿樣的建築。雷奧駕駛直升機徑直飛了過去。穀內到處都是火光,不時傳來樹木折斷的劈啪聲。

  雷奧把飛機停在距離大殿幾十米遠的地方後熄滅引擎。他剛松了一口氣,猛然看見迷霧中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飛了過來。

  “快出去!”雷奧驚叫道。

  幾個人剛跳出飛機,就聽見轟的一聲,雷奧一跤坐在地上。

  他搖晃著站起來,看見一個世界上最大的雪球——由冰雪和泥土夾雜形成的一個車庫大小的雪球——已經把那架貝爾412型直升機壓成了一塊鐵餅。

  “你沒事吧?”伊阿宋和小笛急忙跑過來。他們的身上沾滿了雪和泥,但並沒有受傷。

  “還活著。”雷奧心有餘悸地說,“我們這下可欠人家姑娘一架直升機了。”

  小笛指著南方說:“那裡有戰鬥。”旋即皺了皺眉頭,“不……周圍都在打仗。”

  果然,整個山谷內喊殺聲一片。由於大雪和濃霧的緣故,他們看不清具體情況,但戰鬥似乎是圍著狼殿打起來的。

  在他們身後,傑克·倫敦的精心之作巍然矗立,儘管經過了大火的洗禮,但雷奧依然能從那一片殘磚爛瓦中看出整個建築是木頭和磚石混合搭建而成。霧氣和冰雪中,這個地方透著一種蒼涼和衰敗的氣息。

  “伊阿宋!”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叫道。

  塔莉亞從濃霧中沖了出來,手裡持著長弓,但背後的箭囊卻幾乎空了。她朝著這邊剛跑了幾步,忽然一個六臂土妖也從霧氣中跳出來,雙手各舉著一根大棒向她打過去。

  “當心後面!”雷奧大叫。塔莉亞似乎已有察覺,縱身一躍,速度驟然加快,同時在空中轉身回射,嗖的一聲,一道銀光瞬間隱沒在土妖的眉間。土妖頓時融化成一團爛泥。

  塔莉亞單膝跪在地上,緩緩站起。走到那團爛泥中拔出射出的銀箭插回到箭囊。“這可是我最後一支箭了。”她恨恨地踢了踢那堆泥土,“該死的土妖。”

  “射得真准。”雷奧搭訕說。

  塔莉亞像以往一樣裝出不假辭色的樣子。她上前擁抱了一下伊阿宋,沖小笛一點頭,說:“還好你們來得及時。我手下的狩獵者們已經把狼殿圍住了,但支持不了多久。”

  “攻擊你們的是土妖?”伊阿宋問。

  “還有萊卡翁的那群臭狼。”塔莉亞抹掉鼻子上的冰粒,“再加上風暴精靈——”

  “但我們把它們交給埃俄羅斯了啊!”小笛不解地說。

  “別忘了埃俄羅斯也想沖我們下手。”雷奧提醒她,“我看他和蓋婭是一夥的。”

  塔莉亞說:“具體我不清楚。不過這些魔獸們都難纏得很,剛被我們殺死就能立刻重新凝聚身體。起先我們佔領了狼殿,把守衛們嚇了一跳,直接送他們去了地獄深淵。但隨後就刮來了這場怪異的暴風雪,魔獸們開始進行輪番攻擊,將我們包圍在中間。我不知道誰領導了這次襲擊,不過這似乎是早有預謀的。任何來營救赫拉的人都難以活著回去。”

  “她在哪兒?”伊阿宋問。

  “在裡面。”塔莉亞說,“我們本來要救她,但不知道怎麼才能打開那籠子。再有幾分鐘太陽就要落山了,赫拉認為到那時普非良將會重生。還有,大部分的魔獸到了夜裡就會變得更強壯。如果我們不能立刻救出赫拉……”

  不需要她把話說完大家也明白她的意思。

  雷奧、伊阿宋和小笛隨著她走進那個破敗的莊園裡。

  伊阿宋剛一踏過門檻便打了個踉蹌。

  “嗨!”雷奧急忙扶住,“怎麼回事?”

  “這個地方……”伊阿宋搖搖頭,“對不起……我忽然感覺這裡很熟悉。”

  “這麼說你來過這裡。”小笛說。

  “我們都來過。”塔莉亞臉色深沉地說,“伊阿宋還是孩子的時候,媽媽就是把他丟在了這裡,還騙我說他死了。”

  “她遵照赫拉的指示,把我交給了魯帕。”伊阿宋喃喃說。

  塔莉亞皺眉說:“我倒不知道這件事。魯帕是誰?”

  一聲爆炸令整棟建築為之震顫。一團蘑菇雲沖天而起,雪片和冰粒隨著衝擊波撲面而來。

  “那些問題還是留待以後再問吧。”雷奧說,“快帶我們去找赫拉。”

  狼殿呈一個U字形。伊阿宋一進到這裡,便仿佛輕車熟路般地領著大家穿過兩翼進入中心院落裡。院子裡有一個乾涸的池子,正如伊阿宋描述過的夢中見到的情景,池內有兩根岩石和藤蔓纏裹而成的石柱。

  其中一根石柱較大,足有七八米高。透過石柱的柵欄,雷奧看見裡面的人被齊腰埋在土裡。不,不是埋——而是正從土裡往外長。

  池塘的另一邊,另一根石柱較矮,藤蔓交織得也稀疏些。每一根藤條都是電話線一樣粗細。雷奧認出站在裡面的人正是萜婭·凱麗達。

  她的容貌和雷奧記憶中的相比並沒有太大改變:黑色的頭髮外裹著頭巾,穿著黑寡婦裝,臉上爬滿了皺紋,兩眼金光四射。

  此時的赫拉不再是充滿威嚴的女神,而是一個普通的老太婆。

  雷奧跳進池子,走到石籠旁:“我該叫你萜婭還是赫拉呢?看來你遇到小難題了?”

  赫拉交叉雙臂抱在胸前,誇張地歎了口氣:“別把我當成機器一樣檢查,雷奧·伐耳迪茲。快放我出去!”

  塔莉亞走上前去,面帶厭惡地說:“雷奧,我們試過好多方法都不行。不過也許是我沒有盡心吧,若讓我說,乾脆就讓她待在裡面得了。”

  “噢,塔莉亞·格雷斯。”女神說,“我出去後會讓你後悔生在這個世界上。”

  “住嘴!”塔莉亞怒斥道,“千萬年來,你簡直是宙斯每個子女的剋星。你竟然派了一群令人作嘔的牛,哼,就在我的朋友安娜貝絲——”

  “她膽敢對我不敬!”

  “你還讓一個雕像砸在我的腿上。”

  “那是意外!”

  “你還搶走了我的弟弟!”塔莉亞激動地叫嚷,“就在此地,你毀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真該讓蓋婭好好收拾你!”

  “嗨,”伊阿宋插言道,“塔莉亞——姐姐——我知道她做得不對。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快去援助你的狩獵者們吧。”

  塔莉亞緊咬牙關:“好吧,看在你的分上,伊阿宋。不過我仍然認為她不值得我們救。”

  塔莉亞轉身跳出池子飛奔離去。

  雷奧不滿地看著赫拉:“令人作嘔的牛?”

  “把心思都放在這個籠子上。”赫拉呵斥道,“伊阿宋,你比你姐姐明智。看來你這個守護者我選對了。”

  “我不是你的守護者。”伊阿宋說,“我來幫你只是因為你偷走了我的記憶,而且你比蓋婭還算好些。說到蓋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朝另外一個石籠點了下頭。雷奧瞅了一眼,發覺那個籠子似乎又大了幾分。

  赫拉說:“伊阿宋,那是正在出生的巨人族之王。”

  “真噁心。”小笛說。

  “的確。”赫拉說,“普非良是他們同類中最強大的巨人。蓋婭要想讓他重生,就需要海量的神力——也就是我的神力。這幾個星期以來,我的神力幾乎被抽取一空,都被用來為他塑造身體。”

  “這麼說,你就像他的肥料了。”雷奧說。

  女神瞪了他一眼,但雷奧根本不在意。這個老太婆是摧毀他生活的禍首,冷言嘲諷她幾句算是客氣的。

  “想開玩笑儘管開吧。”赫拉急促地說,“不過一旦太陽落山,一切都將無可挽回。普非良重生後會給我兩個選擇:要麼做他的妻子,要麼做土地的養料。既然我不可能嫁給他,我們便都會被消滅。當我們死亡後,蓋婭將會醒來。“

  雷奧皺眉看著對面的石柱:“難道我們不能炸掉它嗎?”

  “我可以,但你們不行。”赫拉說,“那需要摧毀一座大山的力量。”

  “其實我們今天已經做過了。”伊阿宋嘟囔說。

  赫拉喝道:“快把我放出來!”

  伊阿宋撓了撓頭說:“雷奧,你知道怎麼放她出來嗎?”

  “我不知道,”雷奧強作鎮定地說,“況且,她是女神啊,為什麼不自己出來呢?”

  赫拉在石籠內焦躁地走來走去,用希臘語罵罵咧咧。“動動腦子,雷奧·伐耳迪茲。我選中你是因為看中了你的聰明才智。女神一旦被困,就算具有一身神力也無法使用。你的父親就曾設計將我困在一把金椅子上。我百般懇求,而且還為把他逐下奧林匹斯山的事道歉,他這才放了我。”

  “很公平啊。”雷奧說。

  赫拉狠狠地盯著他說:“在你小的時候我就開始關注你,因為我知道你會在此時此地助我脫困。如果有人能找到打破這個牢籠的方法,那個人就是你,雷奧。”

  “但這又不是機器。這個牢籠就像蓋婭從地下伸出的手臂……”忽然,預言中的一句話從雷奧的腦海裡閃過:飛鴿破籠,匠爐開牢。“等一等,我有主意了。小笛,我需要你的説明,而且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

  氣溫驟然急劇降低,雷奧的嘴唇上結了一層薄冰,呵出的氣都凝成了白霧。狼殿的四壁蒙上了白霜。風暴精靈們沖進狼殿內,這一次他們化作了駿馬,烏雲形成的身體中時不時有霹靂閃耀。一些風暴精靈的身上還紮著銀色的剪枝。跟在他們身後的是紅眼群狼和六臂土妖。

  小笛拔出匕首,伊阿宋從雪地裡抓起一塊木板。雷奧伸手到空間腰帶裡隨手一掏,拿出一盒口香糖來。他左右瞅了瞅,見似乎沒人注意,於是趕緊放了回去。然後又抓了把鐵錘出來。

  一隻狼拖著一個冰人的腿走上前,張開嘴將那個冰人撂在地上。眾人看得分明,那個冰人是一個女孩兒,頭髮短短的,臉上仍保留著驚駭的表情。

  “塔莉亞!”伊阿宋情急之下就要衝上去,雷奧和小笛急忙拉住。雷奧眼見變成冰人的塔莉亞剛一落到地上,周圍的地面便立刻結了一層寒冰,於是生怕伊阿宋碰觸到她後也被凍結住。

  “誰幹的?”伊阿宋厲聲喝道,身上電光遊走,“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聲女孩兒的嬌笑從魔獸們身後響起,笑聲清亮而冰冷。那女孩兒從濃霧中走出來,身上穿著雪白的長裙,黑色的長髮上戴了一個銀色皇冠。她面含微笑,那雙深棕色的眼睛曾令初到魁北克省的雷奧心醉神迷。

  冰雪女神凱奧蒽沖雷奧冷冷一笑:“赫菲斯托斯的兒子,你說你們需要時間?只怕時間是你現在唯一得不到的工具了。”

第四十九章 冰雪女神的陰謀

  經過迪艾堡峰的大戰後,伊阿宋本以為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更可怕的事了。

  然而此刻,他腳下躺著變成冰人的姐姐,四周的魔獸們虎視眈眈,而他的金劍已經報廢,手裡拿的是一塊破木板。大約再有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巨人族的王者就要出世,將他們一網打盡。在和恩克拉多斯那一戰中伊阿宋已經打出了那張最大的底牌,召喚出了宙斯的雷霆力量。如今再想使用,且不說自己還有沒有足夠的精神力,就是宙斯也未必會答應。此刻能夠抵禦敵人的力量只有一個被囚禁的女神,一個手持匕首、算是他的女朋友的女孩兒,還有雷奧。天哪,他竟然把口香糖都掏出來了,難道想砸死對方嗎?

  往事的記憶不斷地向伊阿宋湧來。他知道自己曾經歷過許多兇險,但唯有這一次是如此接近死亡邊緣。

  凱奧蒽的微笑是那樣的美,黑色的眼眸如同天上璀璨的明星,但一把冰劍卻在她的手中緩緩形成。

  “你都幹了什麼?”伊阿宋驚問道。

  “呃,許多事。”凱奧蒽沉聲說,“放心,你姐姐沒死,只是被我凍住而已。我們可不想這麼快就殺了這些狩獵者,還打算和他們好好玩玩呢。狩獵者變成了別人的獵物,嘻嘻,好玩吧?”

  群狼齊聲號叫。

  冰雪女神看著伊阿宋說:“親愛的,你姐姐差點殺了他們的王。萊卡翁現在正在一處山洞裡療傷,不過他的這些手下執意要趕來為主人報仇。而且,普非良很快就重生了,屆時整個世界都要臣服在我們的統治之下。”

  “叛徒!”赫拉叫道,“你這個不入流的女神!你給我提鞋都不配,還想統治世界?”

  凱奧蒽歎道:“赫拉女王,你還是那麼討厭。為了讓你閉嘴,我等了上千年。”

  說完,她揮了揮手,囚禁赫拉的石籠外立刻形成了一道冰殼,將赫拉與外界隔絕開來。

  “這下耳根清淨多了。”冰雪女神說,“現在,半神們,談談你們怎麼死……”

  “是你把赫拉騙來這裡的。”伊阿宋忽然說,“宙斯關閉奧林匹斯山的主意就是你出的。”

  群狼發出怒吼,風暴精靈們高聲叫囂,就要展開攻擊。凱奧蒽舉手制止他們:“耐心點,親愛的。如果他想聊聊,那要什麼緊?太陽快落山了,時間在我們這一邊。你說得沒錯,伊阿宋·格雷斯,我的聲音優雅而冰冷,當我悄聲說話時,很容易引發神靈們內心的恐懼。是我讓埃俄羅斯下令處死所有半神的。雖然這對於蓋婭來說只是幫了個小忙,但我相信將來會重重賞我的。”

  伊阿宋問:“你在魁北克就能殺了我們,卻為什麼放我們離開?”

  凱奧蒽皺了皺鼻子:“那是我一時失策罷了。父親的規矩是接見每一位拜訪者,這讓我無從下手。不過你還記得嗎,我的確曾嘗試過殺你們。但他卻突然給了你們赦免令,我不好公然違抗他,只好作罷。我父親是個老糊塗,對宙斯和埃俄羅斯怕得要命。不久以後,一旦我的新主人們來到這個世界,我就要奪取北風之神的王位。況且,我父親不殺你們也有他的道理,因為你們這個探險任務簡直就是自殺任務,而我也相信你們肯定會失敗。”

  “而且你還出手阻撓我們。”雷奧說,“在底特律,範斯塔從空中墜落就是你幹的吧?是你把它腦袋裡的電線都凍住了。範斯塔是你害死的,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向恩克拉多斯通風報信的也是你吧?”小笛說,“一路上我們飽嘗風雪之苦,肯定也是你在搞鬼。”

  “是的,其實我一直都在你們身邊!”凱奧蒽說,“當你們快要安全經過奧馬巴時,是我讓萊卡翁追殺你們,為的就是要伊阿宋死在這狼殿裡。”說著,她沖伊阿宋笑道,“伊阿宋,你的血液將會世世代代玷污這片神聖的土地。你的死將會激怒你的那些半神同胞們,尤其是當他們發現這裡還有兩具來自混血營的半神屍體時。他們將認為希臘人和巨人族沆瀣一氣。嗯,很誘人的圖景啊。”

  小笛和雷奧不理解凱奧蒽的話,但恢復了許多記憶的伊阿宋卻十分清楚她的這個計畫將會帶來多麼血腥的局面。

  “原來你想讓半神和半神之間開戰。”他說。

  凱奧蒽說:“這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我只是鼓勵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罷了。”

  “但你這麼做為了什麼?”小笛兩手一攤,“凱奧蒽,你將令這個世界分裂。巨人族會毀滅所有東西,而你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召回你的魔獸吧。”

  凱奧蒽遲疑了一下,隨即大笑:“你的魅惑語魔力果然有長進。不過它對神靈不管用。我們風系神靈本來就喜愛混亂。我要推翻埃俄羅斯,讓風暴肆意蹂躪世界。如果能屠盡凡人,那就更妙了!反正我也從來沒有享受到他們的供奉,即使在希臘時代也如此。人類整天談論什麼地球變暖,哈哈,我就如他們所願,讓地球涼快涼快。等到我們執掌大權後,我要讓希臘終日覆蓋冰雪。”

  雷奧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怪不得恩克拉多斯說要連根剷除眾神呢,原來他指的是希臘啊。”

  “你可以投靠我們,赫菲斯托斯的兒子。”凱奧蒽說,“我知道你傾慕我的美麗。在我的計畫裡,只要這兩個半神死就夠了。不要理會命運女神給你的什麼荒謬的宿命,活下來成為我的守護者吧。我們需要你的技能。”

  雷奧驚呆了,他往自己身後瞅了一眼,好像凱奧蒽是在對別人說話似的。伊阿宋暗叫不妙,雷奧只怕很難抵抗住這位大美女的誘惑了。

  但雷奧只是一怔,隨即卻大笑道:“是啊,投靠你。等你膩歪了之後也把我變成冰雕嗎?女士,沒有人能搞壞我的機械龍之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真不敢相信我以前竟然還覺得你熱辣呢。”

  凱奧蒽的臉氣得通紅:“熱辣?你在羞辱我嗎?我是冰冷的,雷奧·伐耳迪茲,非常、非常冰冷。”

  說著,她射出一道夾雜著冰晶的氣流,雷奧舉起一隻手,頓時一面火牆出現在面前,將那道冰晶氣流瞬間蒸發。

  雷奧咧嘴笑道:“看見了吧,女士,在南方下雪就是這個樣子——迅速融化。”

  凱奧蒽怒喝道:“夠了!赫拉註定失敗,普非良即將重生。殺了這幾個半神,讓他們成為巨人王的第一頓美餐!”

  看著魔獸們如浪濤般沖了上來,伊阿宋舉起手中那面破木板迎上前去。

第五十章 巨人王復活

  伊阿宋後退避開撲來的一隻狼,手中木板揮動,正好砸在狼的面部。如果他拿的是銀質武器,那只狼肯定一命嗚呼。但木板嘛,頂多讓人家頭暈一下而已。

  耳後傳來呼呼風聲,伊阿宋扭頭一看,一匹風暴精靈馬正朝他疾馳而來。伊阿宋意念一動,操控著風力令自己飛起,落在了馬背上,一把摟住風暴精靈的脖子。

  那風暴精靈後腿直立,想甩掉伊阿宋,然後又試圖化成雲霧,想讓他抱個空。但伊阿宋用意念強行阻止了它的霧化。他感覺到了風暴精靈馬的憤怒,感覺到了它的奮力抵抗。但在他的強大意念下,風暴精靈受到了嚴重束縛,再也無法擺脫別人的操控。伊阿宋想起壓制了數萬風暴精靈的埃俄羅斯,終於瞭解到這位風之主的痛苦。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強大抵抗下,難怪埃俄羅斯變得有些神經質了。還好伊阿宋此時只需要對付一個就夠了。

  “你現在是我的了。”伊阿宋說。

  風暴精靈馬弓背跳起,但伊阿宋抱得死死的。它瘋狂地圍著池塘奔跑,四蹄之間形成了一團團微型暴風雪。

  “暴風雪?”伊阿宋說,“那是你的名字嗎?”

  風暴精靈馬甩了甩馬鬃,似乎伊阿宋叫對它的名字令它很高興。

  “好吧,”伊阿宋說,“咱們去大幹一場。”

  他騎著風暴精靈馬,威風凜凜地揮動木板,將一隻只野狼撞得向兩旁飛去,肆意踐踏著其他的風暴精靈。暴風雪是一個很強大的精靈,每當它踩中其他風暴精靈的時候就會發出一道電光,將對方徹底汽化。

  小笛則被眾多土妖圍住。但她即使在戰鬥中也風姿卓然,讓那些土妖們看得神馳目眩,竟然不能對她下殺手。他們放下手中的木棒,傻呆呆地看著小笛沖過來,直到被對方用匕首劈成兩半,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這些土妖一旦被劈開,便立刻成為泥土。

  雷奧專門對付凱奧蒽。不得不說,面對這位貨真價實的女神,雷奧是天然的剋星。無論凱奧蒽發出冰劍、冰凍寒氣還是龍捲風雪,雷奧一律將其蒸發。他的全身仿佛被潑了汽油般冒著火苗,在他沖向凱奧蒽的一路上,雙手揮動著兩把銀尖菱形錘殺滅任何攔路的魔獸。

  伊阿宋知道要不是雷奧,他們早就被凱奧蒽的寒冰凍氣給凍成冰雕了。雷奧所過之處,地上的冰雪無不立即融化。當他靠近塔莉亞的時候,她竟然也開始緩緩解凍。

  凱奧蒽被逼得步步後退,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憤怒到震驚直至最後的恐懼。

  經過伊阿宋的一陣衝鋒,狼群已經被撞得傷殘遍地。伊阿宋騎著暴風雪踢碎最後一個風暴精靈時,小笛正好也刺死了最後一個土妖。他扭頭看見那位冰雪女神已經被雷奧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你們來得太晚了,”凱奧蒽怒吼道,“他醒了!別以為你們能贏,半神。赫拉永遠不可能得逞。不用我們動手,你們就會自相殘殺。”

  雷奧雙臂一揮,兩把銀錘如流星趕月般朝凱奧蒽飛去。但冰雪女神立刻變成一個鬆脆的雪人,銀錘砸在雪人身上,連燒帶撞地把雪人變成了一個冒著蒸汽的雪堆。

  小笛氣喘吁吁地看著伊阿宋,笑著說:“好漂亮的馬啊。”

  暴風雪前腿抬起,後腿直立,電弧在四蹄之間遊走,倒也氣勢不凡。

  這時,伊阿宋聽到哢嚓一聲,扭頭看去,卻見裹在赫拉囚籠外的冰層正迅速融解。“哼,乾脆讓我死在這裡算了!”赫拉怒哼道。

  伊阿宋從馬背上下來,三個半神跳進池塘跑到石籠外。

  儘管伊阿宋很討厭赫拉,但她的處境仍令他大為震驚。原來石籠裡的泥土竟然如同水一樣在緩緩抬升,已經淹到了她的小腿。

  “巨人蘇醒了!”她警告說,“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雷奧說:“我們這不正忙著嘛。小笛,我需要你的説明。你對著石籠講話。”

  “什麼?”小笛不解其意地問。

  “對著它講話。有什麼招數只管使出來,務必要哄蓋婭睡著,就算令她遲鈍也行,這樣石籠的藤條就會松解,而我就能——”

  “好吧!”小笛清了清喉嚨說,“嗨,蓋婭,夜色很不錯是嗎?我好困啊,你怎麼樣?要不睡一覺如何?”

  她說得越多,自信心便越強,就連伊阿宋聽了之後眼皮居然也開始打架。小笛的魅惑語似乎起作用了,石籠內泥土的上升速度開始減慢,本來硬如岩石的藤條也變軟了。雷奧從空間腰帶裡拿出一把圓形鋸,這種東西用在眼下是再合適不過了。但當他看了看電鋸的電線後,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連個插座也沒有,這讓我怎麼用啊?”

  這時,風暴精靈馬忽然跳進池子,嘶叫了幾聲。

  “真的?”伊阿宋驚訝地問。

  暴風雪點了點頭,走到雷奧面前,發出一道旋風,將他手中的插頭裹卷著送入自己的體內。隨著爆起一團電火花後,電鋸竟然開始轉動。

  “太棒了!”雷奧興奮地說,“你的馬還是個發電機呀!”

  他們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池子另一邊的石柱頂端哢嚓一聲裂開了,石塊和藤條的碎屑紛紛如雨下,巨人王鬆動著身周的土壤,終於從中爬了出來。

  伊阿宋本來以為恩克拉多斯已經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了。

  但是他錯了。

  與恩克拉多斯相比,普非良更加高大強壯。儘管他的身上沒有散發出炙熱高溫,嘴裡不會噴火,但他卻具有無可匹敵的力量。這種純粹的力量之大,竟然隱隱在他周圍產生了一股引力。

  巨人王的上體類似人的身體,腰部以下則是龍的下肢。他的頭髮如夏天的樹葉一般濃綠,一綹綹的髮辮末端系著各種武器——短刀、斧頭、長劍。這些武器有的上面還殘留著血跡,暗示著它們或許是絞殺半神後獲得的戰利品。巨人王睜開雙眼,兩個眼珠好像拋光的大理石般潔白。他深吸了口氣。

  “我終於活了!”巨人王發出激動的吼聲,“讚美蓋婭!”

  面對著具有排山倒海之力的普非良,半神無疑就如螻蟻一般渺小。

  “雷奧!”伊阿宋叫。

  “啊?”雷奧張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攏。就連小笛也呆住了。

  “你們兩個去救赫拉出來!”伊阿宋說。

  “你要幹什麼?”小笛吃了一驚,“你不會是真的要——”

  “招待一個巨人嗎?”伊阿宋苦笑說,“我別無選擇。”

  “好啊!”巨人王看著走來的伊阿宋說,“一道開胃菜!你是誰?赫爾墨斯?還是阿瑞斯?”

  伊阿宋本想順著普非良的話說,但想了想後終究覺得不妥,於是照實回答:“我是伊阿宋·格雷斯,朱庇特的兒子。”

  看見巨人王的目光被伊阿宋吸引過去,雷奧不敢遲疑,立刻開動電鋸,小笛也繼續用魅惑語安撫石籠。

  普非良回頭瞅了眼,大笑道:“不錯的小傢伙們!”他抬眼看著夜晚的天空,“宙斯,你這是要貢獻出自己的兒子嗎?算你識相,不過我仍然不會饒過你。”

  天空沒有回應。看來伊阿宋只能靠自己了。

  他乾脆扔掉手中的木板,和巨人王對陣,沒有趁手的兵器就如同送死,而且死得很快。

  伊阿宋鼓足勇氣,沖著巨人王朗聲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誰的話,你就會忌憚我,而不是忌憚我的父親了。巨人,我希望你能好好享受復活後的這幾分鐘時間,因為我要把你重新扔進地獄深淵。”

  巨人王一腳踩在池邊,弓著身子眯眼細看伊阿宋:“哼,口氣挺大啊!看來咱們還要像上古時代一樣先通報一下自己的家門了。我叫普非良,巨人族之王,蓋婭的兒子。遠古時代,我生自地獄深淵。我偷走了宙斯的妻子,開啟了巨人族與眾神的戰爭。”說著,他沖囚禁女神的石籠笑了笑,“好久不見,赫拉。”

  赫拉罵道:“你還不是我丈夫的手下敗將,得意什麼?他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就憑他能殺我?笑話!宙斯的力量不夠,最後依靠卑微的半神才僥倖獲勝。這一次,我們要徹底清算這些歷史舊賬。蓋婭正在醒來,她已經為我們提供了許多優秀的僕從。我們的軍隊將震撼整個大地,將你們連根剷除。”

  “你沒這個膽量。”赫拉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雖然小笛和雷奧在不停忙活,但石籠中的泥土仍然上漲到了她的腰部。

  普非良說:“上回巨人王到紐約攻打你們新的總部,倒也大膽,可惜效果不佳。蓋婭不同,她更加睿智,更加有耐心。我們巨人族是她最強大的孩子,那個克洛諾斯在我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們知道如何一勞永逸地除掉奧林匹斯山,將這棵腐爛到根部的大樹徹底推倒。”

  他皺眉瞟了小笛和雷奧一眼,似乎察覺到他們在石籠旁邊搞小動作。伊阿宋見狀不妙,急忙大聲說:“你說你曾被一個半神殺死了。如果我們對於你來說是螻蟻般的存在,那麼那個半神又是如何殺死你的呢?”

  “哈!你以為我會蠢到告訴你的地步嗎?我生來就是要接替宙斯的位置,消滅這位天空之王。我不但要取走他的王座,還要奪走他的妻子——當然,如果她膽敢不從的話,我就讓大地吞噬光她的生命力。你眼前的我現在還只處在虛弱狀態而已,每過去一個小時,我的力量就會長大一分,最終我將成為無敵巨人。不過就憑我現在的力量,只要動動小指頭也能把你捏成肉泥!”

  巨人王抬起手來,頓時有一根六米多長的長槍從土裡飛了出來,落在他的手中。他抓住長槍,抬腳用力一踏,整個廢墟立刻劇烈震顫起來。院落周圍的魔獸們,包括風暴精靈、野狼和土妖,在巨人王的召喚下又開始圍聚過來。

  “真不錯,”雷奧抱怨說,“還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呀?”

  “抓緊時間。”赫拉呵斥道。

  “我知道!”雷奧沒好氣地說。

  “睡吧,石籠。”小笛說,“很好,乖乖地睡吧。天哪,我竟然對著石頭和藤條說話。”

  普非良持槍從廢墟上橫掃過去,一根煙囪瞬間坍塌,石頭散落在院落四處。“宙斯的孩子!我已經自報過家門了,該你了。你剛才說什麼要毀滅我?”

  伊阿宋環顧周圍躍躍欲試的魔獸們。雷奧手拿電鋸正忙得不可開交,小笛也繼續用魅惑語安撫石籠,但石籠內依然快要被泥土填滿了。

  “我是朱庇特的兒子!”伊阿宋大聲道,為了壯大聲勢,他運用風力將自己抬升至半空,“我是羅馬之子,半神的統帥,第一羅馬軍團的統領。”不知為何,這些話仿佛從他口中說過了千百遍一般。他高舉雙臂,露出那個飛鷹文身和SPQR四個字母。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巨人王居然似乎認得這個文身。

  沒錯,普非良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不安的神色。

  “我宰殺過特洛伊的海妖,”伊阿宋繼續說,“我推倒過克洛諾斯的黑王座,我親手殺死了泰坦巨人克利俄斯。現在,我要殺死你普非良,用你的肉去喂飽你的野狼。”

  “哇噢,哥們兒,”雷奧喃喃說,“你喝興奮劑了?”

  伊阿宋一往無前地朝巨人沖了過去。

  一個半神竟然要空手和一個十多米高的巨人搏鬥,簡直是天方夜譚。但伊阿宋就這麼沖了過去,在風力的托承下,半飛半跳地躍上巨人王的膝蓋,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他已經爬上了巨人王的胳膊。

  “好大膽!”巨人王怒喝一聲。

  伊阿宋跳上他的肩頭,伸手從他的發梢處扯下一把長劍,大喊道:“羅馬萬歲!”挺劍刺進巨人的耳孔裡。

  天空中飛下一道霹靂,擊在伊阿宋的長劍上。伊阿宋飛身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抬頭看見巨人王搖搖欲墜,頭髮燃起了大火,被刺中耳孔的那一邊臉被閃電燒得焦黑,那把長劍仍然插在耳孔裡。金色的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流下,髮辮上其他的武器都閃著火花。

  魔獸們見普非良受到重創,都吼叫著要衝上來。

  “退下!”普非良厲聲道,勉強站穩身子,一雙凶目瞪著伊阿宋,“我要親手殺了他。”

  巨人王舉起開始散發出光芒的長槍:“你想玩雷電嗎,小子?別忘了我可是宙斯的剋星。既然我生來就是要毀滅你的父親,又豈能不懂得如何殺死你。”

  聽著普非良陰冷的聲音,伊阿宋知道對方不是在嚇唬他。

  從大峽谷到現在,雖然只有短短數日,但伊阿宋、雷奧和小笛三人經歷了無數次驚險。但是當巨人王舉起長槍的那一刻,伊阿宋心中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他們一路走來,也許這裡就是路的盡頭吧。

  “成啦!”雷奧忽然喊道。

  “沉睡!”小笛的聲音中蘊涵的魔力之大,令距離她最近的野狼們都倒在地上酣然入睡。

  石籠發出數聲哢嚓,原來雷奧終於鋸斷了最粗的藤蔓。頃刻間,那些藤蔓都化作了塵土,而埋住赫拉的泥土也立刻分解。女神擺脫了束縛,身上立刻散發出神的威嚴。

  她脫掉黑袍,露出裡面的白色長裙,兩條玉臂上纏滿了金銀珠寶。驚世的容顏卻讓人從心裡生出寒意。女神長髮飄飄,怒喝道:“現在我要展開報復!”

  巨人王普非良驚慌中連連後退,投向伊阿宋的目光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其中的意味十分明確:又栽在你小子的手裡了。然後他的長槍狠狠砸在地上,如同被吸進黑洞一般,龐大的身軀瞬間隱沒在大地裡。

  四周的魔獸們倉皇逃竄。

  赫拉身上的光芒越發明亮,她高聲道:“閉上雙眼,我的英雄們!”

  但陷入極度震驚的伊阿宋恍然不覺。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著赫拉突然爆發出最耀眼的強光,將所有的魔獸們都化為齏粉。他只感到一道閃光如利錐般刺入心靈,整個身軀仿佛都劇烈燃燒起來,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五十一章 傷了自己人

  “伊阿宋!”

  小笛抱著他,不停地呼喚他的名字,心卻一點點冷了下來。伊阿宋喪失意識的時間足足有兩分鐘,他的身體噝噝冒著白煙,兩眼向上翻起。小笛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沒用的,孩子。”赫拉淡淡地說。

  赫拉果然不負天后威名,在她全力施展神威之後,所有戰鬥的痕跡都被淨化掉了。魔獸們徹底人間蒸發,适才滿山谷的冰雪現在已了無蹤影。

  在她的神光照射下,那些狩獵者們也都從冰凍狀態恢復過來。大部分的狩獵者都遠遠站在草坪上,望向赫拉的目光中充滿了敬畏。塔莉亞則跪在小笛旁邊,伸手去探伊阿宋的額頭。

  她抬頭瞪著女神:“這都怪你。快想想辦法!”

  “不許放肆。我是天后——”

  “治好他!”

  赫拉的雙目散發出神的威嚴:“我警告過他了。他是我的守護者,我根本不想傷害他。在我顯露出真身本體之前,我曾告訴他們閉上眼睛。”

  “嗯……”雷奧緊皺眉頭,“既然顯露真身本體對人有傷害,為什麼你還要那麼做?”

  赫拉大叫:“我施展神力還不是為了救你們,笨蛋!只有發出最純淨的神光才能淨化掉那些魔獸,恢復這個地方的原貌,把狩獵者們從冰凍狀態解救出來。”

  “但凡人是不能看你的本體的!”塔莉亞叫道,“是你殺了他!”

  雷奧悲傷地搖了搖頭,說:“難怪預言中曾說‘赫拉洩憤,死傷遍地’。拜託,你是女神啊,應該能施展一些黑魔法救活他!”

  一直關注著伊阿宋的小笛忽然叫道:“他還在呼吸!”

  “這不可能。”赫拉說,“孩子,雖然我也不希望他死,但從來沒有凡人能——”

  “伊阿宋,”小笛呼喚著,將所有的意念都貫注在這個名字上,她不能失去他,“聽我說,伊阿宋,你能行的。快醒過來吧,你會好起來的。”

  伊阿宋沒有任何動靜。難道是她看花眼了?

  赫拉惋惜地說:“阿芙洛狄忒的神力中不包含治癒這一項。就連我也無能為力。他的靈魂——”

  “伊阿宋,”小笛一聲聲的呼喚,穿透了地表到達地獄,“快醒來。”

  伊阿宋忽然長吸了口氣,兩隻眼睛睜開的那一瞬間金光四射。隨著金光緩緩消散,他的眼睛恢復了清明。“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可能!”赫拉吃驚地說。

  小笛用力緊緊抱住伊阿宋,直到他叫苦道:“你快把我擠扁了。”

  “對不起。”小笛急忙放開手,喜極而泣。

  塔莉亞握住弟弟的手問:“你感覺怎麼樣?”

  “很熱,”伊阿宋嘟囔說,“口乾舌燥的。而且我看見可怕的事……真的很可怕。”

  “都怪赫拉,我們的天后陛下。”塔莉亞不滿地說。

  “放肆,塔莉亞·格雷斯。”女神怒斥道,“我要把你變成土豚,幫我——”

  “你們兩個都別吵了。”小笛說。她這一聲竟然產生意外的效果,赫拉和塔莉亞果然都不再說話。

  小笛扶著伊阿宋站起,喂他服下最後的一點神食。

  “聽著……”小笛看著塔莉亞和赫拉,“赫拉,女王陛下,沒有狩獵者我們根本無法把你營救出來。塔莉亞,要不是為了救赫拉,你們姐弟倆也難以重逢。你們兩個最好言歸於好,因為我們還有更大的問題要解決。”

  赫拉和塔莉亞瞪著小笛,兇狠的目光足足持續了好幾秒。小笛甚至認為她們要聯手殺死她了。

  終於,塔莉亞說了一句:“小笛,你很有膽識。”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色卡片塞進小笛的衣兜,“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歡迎你加入狩獵者的行列。”

  赫拉打量著小笛,嘖嘖說:“狩獵者的眼光倒還不錯。小笛,你也許會奇怪,我為什麼要讓你參加這次探險行動,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揭露你被恩克拉多斯利用的秘密。實話說,其實我當時也拿不太准。只是冥冥中我感覺到你在這次行動中能發揮關鍵性作用。現在看來我的決定沒有錯。你甚至比我料想的更強大。而且你說得沒錯,危機尚未解除,我們必須攜手合作。”

  小笛的臉上微微發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赫拉的誇獎。

  雷奧說:“是啊,普非良不會就這麼輕易死了,是嗎?”

  赫拉點了點頭:“通過營救我,挽救這片土地,你們成功阻止了蓋婭蘇醒,為我們贏得了一些時間。但普非良已經復活,他現在的實力還沒達到巔峰狀態,所以知道不能在此戀戰。要想消滅巨人族,除非神靈和半神聯手才行。所以我剛剛脫困出來——”

  “他見勢不妙就逃了。”伊阿宋說,“但他去哪裡了?”

  赫拉沒有回答。小笛忽然記起普非良曾揚言要將眾神連根拔起。是希臘!強烈的恐懼襲上小笛的心頭,她看了看塔莉亞陰沉的臉色,頓時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我需要找到安娜貝絲。”塔莉亞說,“這裡發生的事情有必要讓她知道。”

  “塔莉亞……”伊阿宋握住她的手,“我們從沒談過關於這個地方的話題……”

  “我明白。”塔莉亞柔聲道,“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放心,我們很快就能見面。到時候咱們在混血營相見。”她瞪了眼赫拉,“你能保護他們的安全嗎?這對你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你沒資格告訴我——”

  “赫拉女王。”小笛連忙出言制止。

  女神歎了口氣,說:“好吧,我答應你。你還不趕快從我眼前消失,狩獵者!”

  塔莉亞和伊阿宋擁抱告別。狩獵者們離開後,廢墟似乎顯得空蕩蕩的。乾涸的池塘裡沒有任何跡象能讓人看出這裡曾經囚禁過赫拉,曾經是巨人王的復活地。夜空清澈,星光璀璨。晚風拂過紅樹林,發出沙沙聲響。小笛想起就是這樣的夜晚,她和爸爸露宿在湯姆爺爺門前的院子裡,也是在這樣的夜晚,她和伊阿宋坐在荒野學校的屋頂上接吻——儘管只是魔法給她的幻覺,但仍然令她芳心沉醉。

  “伊阿宋,你在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小笛問,“我是說——我知道你媽媽就是把你遺棄在這裡的,但你卻說這個地方是半神的聖地,為什麼?你媽媽離開後,你都經歷了哪些事?”

  伊阿宋不安地搖了搖頭:“我的記憶仍然很模糊。那些狼……”

  “你被賦予了一個宿命。”赫拉說,“那就是為我效力。”

  伊阿宋憤憤地說:“還不是你強迫我母親那麼做的?宙斯同一個凡人生下兩個孩子,這讓你嫉妒了。因為那意味著宙斯迷戀了她兩次。我母親只有把我送給你,你才善罷甘休。”

  “這對你來說也是件好事,伊阿宋。”赫拉說,“其實你母親第二次愛上的並不是宙斯,而是他另一個位面的形象——朱庇特。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希臘半神和羅馬半神出生在同一個家庭。你必須和塔莉亞分離。這個地方就是你們這一類半神開始命運之旅的地方。”

  “他們這一類?”小笛問。

  “她指的是羅馬半神。”伊阿宋說,“希臘半神則留在這個位面。狼神魯帕會收留我們。羅穆盧斯和瑞摩斯就是她撫養長大的。”(羅馬傳說中,羅穆盧斯和瑞摩斯是羅馬市的奠基人——譯者注)

  赫拉點了點頭說:“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可是……”雷奧迷惑地說,“但那之後伊阿宋又去了哪裡?他沒有去混血營啊。”

  “對,他是沒有去混血營。”赫拉說。

  小笛感到一陣眩暈:“你去了別的地方,而且這些年你一直在那裡。但那個地方又是哪兒啊?”

  伊阿宋看著赫拉:“雖然我回憶起了一些事,但卻沒有具體方位。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啊?”

  “是的。”赫拉說,“這是你宿命的一部分,伊阿宋。你必須自己尋找答案。不過當你找到的時候……你將聯合起兩股偉大的勢力。你將為我們抵抗巨人族帶來希望,更重要的是——抵抗蓋婭。”

  伊阿宋沒好氣地說:“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叫我怎麼幫你?”

  赫拉說:“一旦告訴你答案,那麼這個答案也就失效了。這就是命運女神的規則。你必須依靠自己去尋找命運的答案。你看,你們三個人不就已經給我帶來驚喜了嗎?我本來以為這不可能……”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半神們,你們表現得很不錯,但這只是開始。現在你們必須返回混血營,開始籌畫下一步的行動。”

  “又跟我們打啞謎了。”伊阿宋抱怨說,“你把我的風暴精靈馬摧毀了,是想讓我們走著回去嗎?”

  赫拉揮了揮手:“風暴精靈天生是不安分的種族。我沒有毀掉你的馬,不知道它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你是否還能再見到它。不過送你們回家對我來說倒不是難事。看在你們幫了我一個大忙的分上,我也可以幫你們——至少是這一次。再見了,半神。”

  整個世界忽然上下顛倒,小笛幾乎暈過去。

  當她的視覺恢復正常時,她已經回到了混血營的餐廳。這時正是晚餐時間,幾個人居然站在阿芙洛狄忒族的餐桌上,更要命的是,小笛的一隻腳還踩在珠兒的比薩餅上。餐廳內的營員們都站立起來,齊聲驚呼。

  也不知道赫拉是用什麼魔法把他們送回來的,反正小笛的胃感到很不舒服。她強忍著沒有嘔吐出來。但雷奧就不行了,三步兩步地從桌上跳下去,跑到最近的銅火盆邊大吐特吐——為眾神獻上了一份不太恭敬的祭品。

  “伊阿宋?”喀戎這個活了數千年、見多識廣的老怪物驚呆了,語無倫次地說,“這什麼……你怎麼……”

  阿芙洛狄忒族的營員們無一例外都張大了嘴看著小笛,令小笛估計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嗨,大家好。”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們回來了。”

第五十二章 英雄和美女該做什麼

  那晚餘下的時間裡是怎麼過的,小笛也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們把這次探險行動的經過完整敘述了一遍,然後不停回答大家七嘴八舌的問題。最後還是喀戎見幾個人神色委頓,於是命令他們上床睡覺。

  睡在床墊上的滋味真的很美妙,回到阿芙洛狄忒族區的小笛頭剛沾枕頭便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她感到渾身又充滿了活力。溫暖的陽光照進屋內,柔和的輕風撫過面頰,令人懷疑是不是春天提前來到了。鳥兒在歡唱,魔獸們在叢林中號叫。早餐的香味遠遠從餐廳飄來——臘肉、煎餅以及所有讓人流口水的好吃的。

  珠兒和幾個要好的營員正叉腰站在旁邊瞪著小笛。

  “早上好。”小笛從床上坐起,微笑著打招呼,“天氣真好啊。”

  “你害得我們早餐遲到了,”珠兒說,“罰你清掃整個房間。”

  若是一個星期前,小笛聽見這句話後要麼跳起來一拳打在珠兒的臉上,要麼乾脆把被子往臉上一蒙,對其不加理睬。但現在她想起底特律的獨眼巨人,芝加哥的美狄亞,在奧馬巴把她變成金人的邁達斯,當她再看總找她麻煩的珠兒的時候,不由得放聲大笑。

  珠兒本來沾沾自喜地來找茬兒,見到小笛忽然發笑,不由得嚇了一大跳。但隨即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於是板起臉來呵斥道:“你想——”

  “向你發出挑戰,”小笛說,“中午在擊劍場怎麼樣?用什麼武器任你選。”

  她從床上一躍而下,舒適地伸了個懶腰後環視一圈,看見曾為她收拾過行李的米切爾和蕾茜也在場。他們沖小笛笑了笑,目光在她和珠兒身上飄來飄去,仿佛在觀看一場有趣的乒乓球比賽。

  “我想念你們!”小笛大聲說,“我當上區長後,一定讓大家過上安生日子。”

  珠兒氣得滿臉通紅,就連和她平日裡關係最近的幾個副區長都有些不自然了。顯然小笛的表現是她們事先沒有料到的。

  “你——”珠兒激動地說,“你這個醜陋的小巫婆!我是這裡資格最老的。你不能——”

  “挑戰你嗎?”小笛說,“哼,我當然可以。根據營地規定,我已經被阿芙洛狄忒認領,而且又完成了探險任務,而且這次的探險任務比你完成的難度更大,如果我想要一個高級點的職位,就能向你發出挑戰。不過你也可以自動下臺。我說得對嗎,米切爾?”

  “非常對,小笛。”米切爾咧嘴笑道。蕾茜高興得直跳腳。

  有幾個孩子也笑了起來,似乎是被珠兒氣得發青的臉色給逗的。

  “自動下臺?”珠兒尖叫道,“你發瘋了!”

  小笛聳了聳肩膀,忽然從枕頭下抽出克陶普垂斯匕首,寒光一閃後,匕首已經抵在珠兒的喉頭處。所有人都嚇得往後退,有個孩子甚至還撞翻了梳粧檯,把粉紅色的香粉撒得到處都是。

  “那就進行決鬥吧。”小笛面帶春風般的微笑說,“如果你等不及中午,現在開始也可以。珠兒,自你當上區長後便獨斷專行。阿芙洛狄忒是象徵愛和美的女神。什麼是愛?關愛他人;什麼是美?散播美麗。我們追求的是美好的友誼,美好的時光,美好的行為,而不單單追求美好的容貌。賽勒娜對愛和美的理解比你深刻。雖然她犯過錯誤,但最後朋友們卻依然支持她。所以我們說她是一個英雄。我要在本族中糾正你的錯誤,我相信媽媽也會站在我這一邊。不信試試看!”

  珠兒的眼珠向中間聚攏成鬥雞眼,往下覷著小笛的匕首。

  一秒鐘過去了,兩秒鐘過去了。小笛根本不在乎,她現在感到充滿自信而且心情舒暢,這些從她臉上的笑容就能看得出來。

  “我……自動下臺。”珠兒恨恨地說,“但如果你以為我會忘掉今天的事,麥克林——”

  “哼,希望你別忘。”小笛說,“現在,我命令你跑步去餐廳,把我們遲到的原因解釋給喀戎聽,告訴他阿芙洛狄忒族的領導權已經更替了。”

  珠兒走到門口時,那幾位副區長都沒有跟過去。就在她將要踏出門的時候,小笛說:“對了,珠兒,我還有話要說。”

  這位前任區長不情願地轉過身。

  小笛說:“如果你以後再敢勾引伊阿宋·格雷斯,我就把你塞進炮筒裡射出長島灣。”

  珠兒轉身就跑,倉皇中甚至撞在門框上。

  小笛見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心裡直打鼓。她並不願像珠兒那樣依靠大家的敬畏來管理族群。

  然而,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阿芙洛狄忒族的營員們忽然爆發出歡呼聲。大家把小笛抬起來,簇擁著她向餐廳走去。雖然她仍然穿著睡衣,頭髮亂蓬蓬的,但她並不在乎,因為內心的喜悅並不來自於外表。

  沒到中午的時候,小笛已經換上了舒適的混血營的營服,帶領阿芙洛狄忒族的營員們開始進行各項晨練活動。

  從勝利的眩暈中漸漸清醒後,小笛應喀戎的召喚來到大堂。

  坐在輪椅上的喀戎見到她說:“進來吧,親愛的。視頻已經接通了。”

  混血營裡唯一的一台電腦就在喀戎的辦公室裡,而且整個房間都貼了一層銅板。

  “半神和現代科技格格不入。”喀戎解釋說,“電話、傳真,甚至網際網路流覽——這些活動都能引起魔獸的注意。今年秋天的時候,辛辛那提州的一所學校裡,有一個少年英雄便用谷歌搜索了關於蛇發女妖的事,結果發生了點意外。不過別擔心,混血營還是比較安全的。不過……小心謹慎總不會錯。你只能聊幾分鐘。”

  “明白,”小笛說,“謝謝你,喀戎。”

  喀戎笑了笑,推著輪子離開辦公室。小笛並沒有急於點擊通話的按鍵,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四周。喀戎的辦公室裡物品擺放得比較雜亂。一面牆上掛滿了各種會議T恤衫——有二○○九年拉斯維加斯馬會,二○一○年夏威夷火奴魯魯馬會等等。小笛不知道馬會是什麼,但那些T恤衫不是被火燒得焦黑,就是被武器戳得都是窟窿,顯然這個什麼馬會開得還是挺激烈的。喀戎辦公桌上的一個小架子上擺了許多磁帶,上面標著“馬丁主任”、“弗蘭克”和“四十年代最偉大的事件”。鑒於喀戎活了好幾千年,小笛也不知道“四十年代”指的是十八世紀四十年代呢,還是十七世紀四十年代,又或者是西元初四十年代?

  不過四周牆壁的大部分地方貼的還都是半神的相片。其中一張較新的相片是一個黑頭發綠眼睛的十幾歲男孩子挽著安娜貝絲照的,小笛估摸著他就是波西·傑克遜。在其他老照片上,她還認出了不少名人:商業家、運動員,甚至還有和她父親相識的演員。

  “難以置信啊。”小笛喃喃說。

  她想知道是否有一天自己的照片也會掛上去。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到自己也是這個團體的一員。半神已經存在了數千年,而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為了全體半神。

  小笛深吸了口氣,接通電話。

  喜洋洋·海治一臉笑容的圖像從他父親的辦公室傳來:“看新聞了嗎?”

  “想不看也不行啊。”小笛說,“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喀戎今天給她看了一張報紙。她父親的神秘歸來成了頭版頭條。他的助手珍妮因為向公眾隱瞞他失蹤的事實並且沒有向警方報案而被解雇。新員工的聘用一律要經過特裡斯坦的“生活教練”喜洋洋·海治的嚴格審查。據報導,麥克林先生宣稱對上周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記憶。於是各大媒體對此事大做文章,有的猜測他是在為新電影造噱頭——或許麥克林將在裡面扮演一個失憶症患者。有的猜測他被恐怖分子或者影迷綁架了,甚至認為他運用斯巴達王的特種技能從綁架者的手中死裡逃生。不管真相如何,特裡斯坦·麥克林一時名聲大振。

  “一切順利,”海治保證說,“別擔心。我們下個月就不再讓他在公眾前露面了,等避過這陣風頭再說。因為你爸爸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說放鬆休息,和女兒煲電話粥之類的。”

  “別在好萊塢待得樂不思蜀,喜洋洋。”小笛說。

  海治不服氣地說:“開什麼玩笑?埃俄羅斯夠瘋狂吧,跟這裡的人一比,還算正常呢。我會儘快返回,但得等到你父親能站起來行走才行。呃,順便說一下,我還處理了另外一件小事。海灣地區的公園管理處最近收到匿名者贈送的一架直升機。還記得幫助我們的那個女飛行員嗎?她也因為曾護送過麥克林先生而獲得了一筆不菲的報酬。”

  “多謝你,喜洋洋。”小笛說,“謝謝你做的這一切事情。”

  “嗯,好吧。我這個人一向很低調,可惜就是人品天生的好。說到埃俄羅斯,我讓你見見你父親的新任助理吧。”

  海治讓開螢幕,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出現了。

  “美麗?”小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那個女人的確是曾幫助他們從埃俄羅斯城堡逃出來的奧拉美麗,“你現在為我父親工作?”

  “很棒是吧?”

  “他知道你是……呃……一個精靈嗎?”

  “當然不知道啦。不過我喜歡這份新工作。它就像——怎麼說來著——?一陣清風。”

  小笛忍不住笑了:“那就好。不過——”

  “請稍等。”美麗在喜洋洋的脖子上親了一口,“拜託,老山羊。別霸佔著螢幕了。”

  “什麼?”海治不解地問。美麗把他拉開,並且喊道:“麥克林先生,她線上上!”

  不一會兒,小笛的爸爸出現在螢幕上。

  他開心地笑道:“小笛!”

  他面色紅潤,臉上的微笑充滿自信,仿佛準備上鏡頭似的將頭髮梳得很整齊。看到父親恢復正常,小笛松了一口氣,但心裡又感到有些悲哀,因為過去的生活對於她來說並不幸福。

  自開始打電話的那一刻起,小笛便習慣性地在心裡暗暗數著時間。依照往日的規律,父親和她打電話絕對不會超過三十秒。

  “嗨,”她軟弱無力地說,“你感覺好嗎?”

  “親愛的,很抱歉讓你為我的失蹤擔心。我不知道……”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小笛知道他在努力去捕捉那些本該存在然而卻消失了的記憶,“實話說,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不過我很好。海治教練就是天賜的禮物。”

  “天賜的禮物。”小笛撲哧樂了。爸爸想的這個詞可真逗。

  “他把你新學校的情況都告訴我了。”特裡斯坦說,“很遺憾你沒能留在荒野學校。不過你是對的,珍妮是錯的。我真笨,不該聽她的話。”

  小笛聽出父親的語氣裡確實充滿了懊悔,於是小心問道:“爸爸,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當然不是啊。”他說。

  小笛心裡一驚,問:“你真的記得?”

  “我記得我很愛你。”他說,“而且我還記得我為你感到驕傲。你在新學校裡住得習慣嗎?”

  小笛鼻子酸酸的,強忍著沒哭出來:“還行吧,爸爸。這裡更像一個夏令營,而不是學校。不過……是啊,我住得很習慣。”

  “沒事就給我打打電話。”父親說,“耶誕節時回家裡過。還有,小笛……”

  “什麼事?”

  特裡斯坦伸手觸摸著螢幕,似乎想穿透螢幕從千裡外接觸到小笛一般。“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看到你,我就想起你母親。而且湯姆爺爺——”他笑了笑,“他總說你是我們家族中聲音最美的人。我相信終有一天你的名氣會在我之上。當人們想起我時會說我是小笛·麥克林的父親。”

  小笛點了點頭,卻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只把手放在螢幕上,和父親手指相連。

  只聽美麗說了幾句話後,父親歎了口氣說:“我有電話打來了,對不起,親愛的。”

  “沒事的,爸爸。”小笛說,“我愛你。”

  父親沖她擠了擠眼睛,掛斷了電話。

  四十五秒嗎?或許有整一分鐘了。

  小笛笑了。雖然只延長了那麼一點點時間,但畢竟進步了啊。

  回到公共區,小笛看見伊阿宋斜靠在長凳上,兩足之間放著籃球。剛運動完的他大汗淋漓,把橘紅色的背心和短褲都濕透了。多虧阿波羅族的精心治療,他在探險行動中受的傷已經全好了,連傷疤都沒有留。他的胳膊和腿上的肌肉線條分明,曬成了古銅色——像往常一樣迷人。

  “嗨,”他說,“怎麼樣?”

  小笛呆了一呆,這才回過神來:“嗯?呃,還行吧。”

  她坐在伊阿宋身邊,兩個人看著來來往往的營員。兩個得墨忒耳族的女孩兒正對兩個阿波羅族的男孩兒使詐——趁他們投籃的時候使地上長出草來纏住他們的腳踝。營地商店門前,赫爾墨斯族的孩子們掛了一個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寫著:九成新飛靴,今日五折大拍賣!阿瑞斯族的營員們忙著用帶倒鉤的鐵絲網將他們的族區圍起來。許普諾斯族的營舍則鼾聲陣陣。這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阿芙洛狄忒族的孩子們都往小笛這邊瞅,卻偏偏裝出左右四顧的樣子。但小笛看見一張張的鈔票在他們的手裡傳來傳去,似乎是在打賭她是否會和伊阿宋接吻。

  “睡覺了嗎?”她問。

  伊阿宋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自己心裡所想瞞不過她。“沒怎麼睡。不停做夢。”

  “夢見過去的事了?”

  伊阿宋點點頭。

  小笛沒有繼續問。伊阿宋不想說的事,她不會逼他。雖然他們之間過去三個月的交往經歷都是幻影迷霧造成的假像,但小笛依然覺得自己很瞭解伊阿宋。母親曾告訴她:“你能感覺到可能發生的事。”她決心要把那種可能變成現實。

  伊阿宋在手裡把玩著籃球。“我的記憶對我們任何一方來說都不會是好事。”他警告說。

  小笛知道他所說的“我們”其實僅指他們兩人。她懷疑伊阿宋是不是回憶起自己過去的女朋友了。但她隨即決定不讓這件事困擾自己,寒冷的冬季裡難得有這麼晴朗的天氣,而且還有伊阿宋陪伴在身旁,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我們會處理好的。”她鄭重承諾說。

  伊阿宋猶豫地看著她,似乎也很想相信這句話。“安娜貝絲和芮秋今晚回來。我或許應該等到那時再解釋……”

  “好的。”小笛拽了把腳邊的野草。在和巨人族的這一場戰爭中,能活下來的概率很小。不過現在既然還活著,就要充分享受眼前的時光。

  伊阿宋憂慮地打量著她,小臂上的刺花在陽光下發出淡藍色。“你的心情不錯啊。你就那麼肯定事情能順利進行?”

  “因為你將會領導我們呀。”小笛說,“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聽。”

  伊阿宋吃了一驚,然後臉上緩緩露出笑容:“你這句話可是很危險喲。”

  “人家本來就是個危險的女孩兒嘛。”

  “這個我倒相信。”

  他站起身,撣了撣背心,伸出手說:“雷奧讓我們去叢林裡,說有東西給我們看。你來嗎?”

  小笛拉住他的手站起說:“有熱鬧當然要湊嘍。”

  兩個人的手並沒有立即鬆開。伊阿宋側著頭,說:“我們該走了。”

  “等一下。”小笛說。

  她放開伊阿宋的手,從口袋裡取出塔莉亞交給她的銀色卡片丟在火盆裡,看著卡片被火焰完全吞噬。作為阿芙洛狄忒族的成員,她不需要這張成為阿耳忒彌斯狩獵者的通行卡。

  遠處的草坪上,她的同胞們因為沒有見到接吻場景而大失所望,賭輸的人紛紛付錢清帳。

  不過小笛並不心急,未來還有的是機會嘛。

  “咱們走吧,”她對伊阿宋說,“去計畫下一次的冒險。”

第五十三章 奧林匹斯山的新任務

  雷奧走到叢林裡懸崖的石壁前,轉身看著大家疑惑的目光,緊張地笑了笑說:“這裡就是了。”

  他伸出一隻手,一個火球立刻出現。輕輕一送,火球打在石門上。

  赫菲斯托斯族的營員們齊聲驚呼。

  “雷奧!”妮莎叫道,“你是一名召火者!”

  “是啊,我知道。”他說。

  傑克·曼森已經解開了纏在身上的繃帶,但仍舊拄著拐杖。這時他說:“天哪,這……這太罕見了。”

  石門豁然洞開,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雷奧會生火的手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就連最近見識過許多大場面的小笛和伊阿宋也驚呆了。

  只有喀戎臉色平淡,擰緊了眉頭,輕輕地捋著鬍鬚,仿佛大家要進入地雷陣一般。

  雷奧越發顯得緊張,心中微感懊悔。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應該公開這個地方——至少向赫菲斯托斯族——當然也不能少了喀戎和他兩個最好的朋友。

  “歡迎來到第九掩體,”他強作鎮定地說,“請進去吧。”

  眾人默不作聲地觀看著四周的情景。每件物品的擺放仍舊和雷奧離去時相同,只有一樣改變了,那就是放在中間檯子上的範斯塔的腦袋。

  雷奧走過去,悲傷地撫摸著範斯塔的前額:“對不起,範斯塔。我不會忘記你的。”

  伊阿宋伸手搭在雷奧的肩膀上:“這是赫菲斯托斯幫你送來的?”

  雷奧點點頭。

  “還能修好嗎?”伊阿宋問。

  “修不好了。”雷奧說,“但這顆腦袋還有別的用處。範斯塔不會離開我們。”

  小笛走過來皺眉問:“此話怎講?”

  還沒等雷奧回答,就聽妮莎尖叫道:“大家快來看這個!”

  只見她站在一個工作臺前,匆匆翻看著一本手稿——都是成百上千種武器和機器的結構圖。

  “這些設計我從來沒見過。”妮莎說,“其中有許多想法比代達洛斯還要高明。要想把這些東西全部製造出來,沒有一百年恐怕是不行的。”

  “誰建造的這個地方?”傑克·曼森問,“為什麼要建造這個掩體?”

  喀戎沒有說話,雷奧看向他頭一次來時見到的那張掛在牆上的地圖。上面顯示在長島灣內圍著混血營排列了一圈三層槳座戰船,各個山頭都架滿弩炮,還標記著許多陷阱、壕溝和伏擊地點。

  “這裡是戰鬥指揮中心。”他說,“混血營曾遭到過攻擊,是嗎?”

  “是在泰坦戰爭時候嗎?”小笛問。

  妮莎搖了搖頭:“沒有。而且這幅地圖很舊,日期……那上面寫的是一八六四年?”

  大家都看向喀戎。

  半人馬焦慮地晃動著尾巴。“這座營地曾遭受過無數次攻擊,”他承認說,“這張地圖的繪製時間是最後一次內戰時期。”

  顯然不止雷奧感到困惑,赫菲斯托斯族的其他營員們也都皺著眉頭互看彼此。

  “內戰……”小笛說,“你指一百五十年前的美國內戰嗎?”

  “既是也不是。”喀戎說,“如西方歷史上一樣,兩場衝突——凡人之間和半神之間——交織在一起。看看羅馬帝國衰敗之前的各次內戰或革命就知道了,它們爆發的時間恰恰也是半神之間開戰的時間。不過那一次的內戰尤其可怕,美國平民在那次戰爭中的死傷人數甚至超過了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的傷亡。對於半神,結果同樣慘重。混血營也未能倖免,發生在叢林裡的戰鬥持續數天,雙方的傷亡都很大。”

  “雙方?”雷奧問,“你的意思是營地分裂成兩個陣營?”

  “不,”伊阿宋忽然說,“他的意思是兩個不同的群體。混血營是其中一方。”

  雷奧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問道:“另一方是誰呢?”

  喀戎抬頭看著破損的第九掩體旗幟,似乎回憶起升旗那一天的情景。

  “答案非常危險。”他說,“我曾對冥河起誓,永遠不談這件事。美國內戰之後,神靈為子女們的傷亡深感痛心,於是決心不讓此種慘事重演。於是兩大群體被隔離開了。眾神們運用所有的神力編織出最嚴密的幻影迷霧,使得昔日仇人相逢卻不相識,從而避免血腥慘劇再次發生。這張地圖顯示的是一八六四年那個最黑暗的一天,兩大群體展開最後的一次交戰。那之後雖說又出現了幾次險情,但內戰卻終究沒有爆發。正如雷奧所猜測的,這個掩體是赫菲斯托斯族的作戰指揮中心。它在上個世紀曾開放過幾次,主要是做隱蔽的地方用。不過此地暗藏兇險,它能勾起往日仇恨的回憶。就算去年泰坦巨人威脅到神界的生存,我也沒敢冒險啟用它。”

  本來還頗為得意的雷奧立刻覺得有些愧疚。“嗨,聽著,是這個地方找上了我。這是命中註定的,是好事啊。”

  “我希望你說得沒錯。”喀戎說。

  “當然!”雷奧從口袋裡拿出那張蠟筆畫擺在桌上。

  “你們看,”他驕傲地說,“這是我五歲時畫的,後來埃俄羅斯還給了我。這上面暗示著我的宿命。”

  妮莎皺眉說:“雷奧,這上面畫的是一艘船呀。”

  “瞧,”雷奧指著黑板上最大的一幅設計圖——那是一艘古希臘三層槳座戰船。眾人對兩幅畫進行了一番比較後,眼睛越睜越大。無論是桅杆還是船櫓,甚至船身和船帆上的裝飾竟然都驚人的相似。

  “這不可能。”妮莎說,“黑板上的設計圖至少有一百年的歷史了。”

  “預言……不清楚……飛行。”傑克·曼森讀著設計圖上的注解。“這是一艘飛行船。你們看,這是降落齒輪。還有武器系統——天哪,旋轉式投石器、船載強弩、仙銅甲。這玩意兒可是一個戰爭利器啊。也不知道造出原型機沒有?”

  “還沒有。”雷奧說,“你們看船頭。”

  只見戰船的頭部畫著一顆龍頭。一種非常特殊的龍。

  “是範斯塔。”小笛說。所有人都扭頭看向桌上的那顆機械龍頭。

  “它早就註定會成為我們的船頭。”雷奧說,“我應該造出這艘飛行船,命名它為阿爾戈二號。我需要你們的説明。”

  小笛笑道:“你給它起名阿爾戈二號,是在仿照伊阿宋的船吧。”(希臘神話中,英雄伊阿宋曾乘坐阿爾戈號船奪取金羊毛——譯者注)

  伊阿宋不自然地點了點頭:“雷奧說得沒錯。我們的征程的確需要這艘船。”

  “什麼征程?”妮莎問,“你們才剛剛回來!”

  小笛輕撫著蠟筆畫:“我們必須與巨人王普非良作戰。他宣稱要將眾神連根剷除。”

  “確實如此。”喀戎說,“雖然我未能全部解開芮秋的大預言,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你們三個——伊阿宋、小笛和雷奧——應該屬於執行那個探險行動的七子。你們必須前去巨人族的本土作戰。你們必須在蓋婭蘇醒前阻止他們摧毀奧林匹斯山。”

  “呃……”妮莎問,“你不是在說曼哈頓的那座奧林匹斯山吧?”

  “不是,”雷奧說,“是原始的奧林匹斯山。我們必須到希臘去。”

第五十四章 建造飛船計畫

  大家最初的震驚過去後,接下來便是接踵而來的問題。七子中另外四個是誰?造出飛行船要多長時間?為什麼大家不能一起去希臘?

  “英雄們!”喀戎的馬蹄敲了敲地板,“所有的細節問題還有待商榷,但雷奧說得對,要建造阿爾戈二號需要你們的共同努力。這或許是第九族區接手的最偉大的工程了,它的意義甚至超過了機械龍。”

  “至少需要一年時間。”妮莎估計說,“我們還有那麼多時間嗎?”

  “你們最多只有六個月。”喀戎說,“夏至日是神靈的實力達到巔峰的時間,你們應該在那之前起航。況且,因為風系神靈已經聽命于蓋婭,而夏天是風力最小的時候,也利於航行。從陸地走風險太大,只能通過天空或者海路,所以這個運輸工具正好能派上大用場。伊阿宋是天空之王的兒子……”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下來。雷奧猜測他大概是想到了波西·傑克遜,那個海神波塞冬的兒子。如果他能加入到這次航程中,無疑會令事情進展得更加順利。

  傑克·曼森對雷奧說:“好吧,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你現在是赫菲斯托斯族區的區長了。這是本族莫大的榮耀。有誰反對嗎?”

  所有的族員都微笑地看著雷奧。這一刻,他似乎感覺到壓在赫菲斯托斯族頭上的那個詛咒被打破了,那種意志消沉的氣氛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很好,你現在已經成為正式區長了。”傑克說。

  雷奧心頭的感覺十分複雜。自從母親死後,他總是逃避生活。現在他找到了一個家,找到了一個家族。他心裡甚至沒有產生絲毫要逃避的念頭。

  他穩住激動的心情,朗聲說:“如果你們選擇我當首領,那就必須比我更加瘋狂才行。所以,讓我們一起來建造一艘快如蒼鷹的飛行戰船吧!”

第五十五章 眾神需要英雄

  伊阿宋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在第一營區裡。

  安娜貝絲和芮秋正趕來開會,趁著這個空當,他要好好想想事情。

  昨晚的夢是如此可怕,伊阿宋甚至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即使對方是小笛。他的記憶仍然是一團模糊,但終究有些碎片開始浮現在腦海。他想起了魯帕在狼殿對他進行測試以決定或殺或養的那個夜晚。然後就是長途往南行至……他記不起來了,但的確有些印象。他想起在手臂上文身的情景,想起坐在盾牌上的自己被人舉起,並且被宣佈為統領。他想起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達科他、格溫德琳、黑茲爾、博比,還有蕾娜。沒錯,絕對有個叫蕾娜的女孩兒。他回憶不起自己和蕾娜的關係,但這段記憶足以讓他反省他對小笛的感覺,反思自己是否做錯了。問題是,他非常喜歡小笛。

  伊阿宋把行李放在塔莉亞曾住過的凹龕裡,將塔莉亞的相片掛回到牆上,這樣他就不會感到孤單了。他抬頭望著威嚴、驕傲的宙斯神像,內心卻不再感到畏懼。一股淡淡的哀愁悄悄地湧上他的心頭。

  “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伊阿宋對著神像說。

  神像沒有開口,但暗淡的雙目卻仿佛在看著他。

  “我希望能和你單獨聊聊。”伊阿宋繼續說,“但我知道你不能這麼做。羅馬神極少和凡人交談,而且——嘿,你還是神靈中的王嘛。你必須以身作則是吧?”

  伊阿宋靜靜地等著,也許是在等一聲轟雷,一道閃電,或者一個微笑。算啦,微笑就免了吧。

  “我記起了一些事情。”他漸漸陷入了迷思,“我記得做朱庇特的兒子是多麼的不容易。所有人都把我當成領導,但我卻總是感到孤單。我猜你在神界也有這種孤獨的感覺吧。其他神靈總是不服氣你的決定。有時候你必須作艱難的選擇,從而招致其他神靈的批評。而且你還不能像其他神靈那樣要求我幫忙。你不得不刻意疏遠我,這樣才顯得你無所偏愛。我只想說……”

  伊阿宋深吸了口氣:“我理解你的做法。我並沒有介意。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得到你的認可。但我真的需要一些指引,爸爸。如果可以——請幫幫我吧,這樣我就能更好地幫助朋友們。我真擔心自己會害死他們。我不知道該如何去保護他們。”

  他的背後忽然感到一陣寒冷。轉過身去,他看見一個穿著帶兜帽的黑袍的女人站在後面,肩上披著一件羊皮披肩,手拿一把古羅馬戰士常用的那種短劍。

  “赫拉。”伊阿宋吃了一驚。

  赫拉退掉兜帽。“對於你來說,我是朱諾。你父親經常給你指引,伊阿宋。他把小笛和雷奧送到你的身邊。他們不僅僅是你的責任,更是你的夥伴。凡事要多聽聽他們的想法。”

  “是朱庇特派你來告訴我這些的?”

  “我不受任何神的指派,英雄。”她說,“我不是信差。”

  “是你把我帶進這個營地的。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朱諾說,“雙方交換領導者是很必要的。這是唯一能在鴻溝上架起橋樑的辦法。”

  “我不同意。”

  “這由不得你。宙斯把你的生命送給了我,而我正在幫助你履行你的宿命。”

  伊阿宋強壓怒火。他低頭看著身上的橘黃色營服和小臂上的文身,感覺這兩樣東西顯得很不協調。他就是一個矛盾體,其蘊涵的危險性比美狄亞調製的魔藥更加強烈。

  “你沒有如約還給我記憶。”他質問道。

  “大部分的記憶我會在恰當的時間給你。”朱諾說,“但你必須自己尋找回去的路途。這裡有你新的朋友,新的家。你會贏得他們的信任,在你揚帆出海的時候,你將成為這個營地的領導者。而且你還將成為彌合兩大勢力的和平使者。”

  伊阿宋問:“如果你將來不告訴我真相怎麼辦?如果你的計畫導致另一場內戰怎麼辦?”

  朱諾的表情令人無從捉摸——愉快?蔑視?關愛?或許三者都有吧。不論她外表多麼像人,但伊阿宋知道她並沒有人的感情。他仿佛仍能看到從女神身上射出的萬道強光——朱諾的狠辣形象已經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裡。她既是朱諾也是赫拉,能夠同一時間在許多地方出現。無論她做任何事,背後都有高深莫測的理由。

  “我是家庭女神。”她說,“而我的家人卻天各一方。”

  “他們將我們分開是為了避免自相殘殺。”伊阿宋說,“我覺得這麼做挺有道理的呀。”

  “預言要求我們進行改變。巨人族將崛起,只有神靈和半神聯手才能殺滅他們,而能殺死巨人的肯定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七個半神。但如今他們卻被分隔在兩個地方。如果我們繼續這樣分裂下去,失敗是遲早的事。蓋婭正是算計到了這一點。你必須聯合奧林匹斯山的英雄們一道前往希臘的古戰場去和巨人戰鬥。只有到那時眾神才願意加入你們的行列。這將是一件危險的探險任務,將是英雄們所經歷的最重要的出航。”

  伊阿宋又抬頭看了看父親的神像。

  “這不妥當。”伊阿宋說,“我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是有那種可能。”朱諾點頭說,“但眾神需要英雄。”

  “你也需要嗎?我以為你對英雄深惡痛絕呢。”

  女神苦笑說:“我的確名聲不佳。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話,我不妨告訴你。其實我很嫉妒那些跟凡人生育了孩子的神靈。你們半神遊走在兩個世界,我想神靈們——包括朱庇特——就是通過你們才能夠更好地瞭解凡人的世界。”

  朱諾深深地歎了口氣。伊阿宋若不是窩著一肚子火,幾乎要為她難過了。

  “我是婚姻女神,”她說,“自然將婚姻的忠貞奉為天地至理。我生過兩個神靈孩子,他們是阿瑞斯和赫菲斯托斯。兩個神都令我感到失望。我沒有凡人孩子來為我辦事,這就是我為什麼刻薄對待半神——海格力斯、艾尼阿斯等。不過這也是我為什麼喜愛第一代伊阿宋的緣故。他不是半神,而是一個純粹的凡人。因此當宙斯把你送給我的時候,我相當高興。伊阿宋,你將成為我的守護者。你將成為世上最偉大的英雄,聯合起所有的半神,為奧林匹斯山帶來團結。”

  朱諾的話如同沙袋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伊阿宋的心頭。他這兩天還一直在為自己將領導半神執行大預言,遠航征戰巨人族,拯救世界的事苦惱呢。

  雖然他內心仍然恐慌,但卻不再感到孤獨。他現在有朋友,有為之戰鬥的家。他甚至還有一位女神為他撐腰,儘管這位女神似乎不大靠得住。

  伊阿宋必須站起來接受宿命,就如同他當日赤手空拳對決巨人王普非良一般。當然,他有可能死去。但他的肩頭上卻擔負著朋友們的期望。

  “如果我失敗了呢?”他問。

  “高回報意味著高風險。”朱諾承認說,“如果你失敗,世界將迎來一場前所未見的腥風血雨。半神互相殘殺,巨人族摧毀奧林匹斯山。蓋婭蘇醒,大地將震碎我們數萬年積累的文明。那將是我們全體的末日。”

  “很好,好得都冒了泡了。”

  屋外有人敲門。

  朱諾拉回兜帽,將手中的短劍遞給伊阿宋:“你的金劍丟失了,就用這個替代吧。我們還會再通話。伊阿宋,不論你願不願意,我都是你的後臺老闆,也是你和奧林匹斯山之間的紐帶。我們需要彼此的力量。”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小笛走了進來。伊阿宋再看朱諾時,卻已不見她的蹤影。

  “安娜貝絲和芮秋已經到了。”小笛說,“喀戎召集開大會。”

第五十六章 波西在哪兒

  大會和伊阿宋設想的完全不同。會議設在大堂的娛樂室,大家圍著一張乒乓球桌開會。為會議服務的半羊人端出烤乾酪辣味玉米片和汽水。也不知誰還把西摩的豹子頭從客廳帶來掛在牆上。每過一會兒,就有一個區長朝西摩的嘴裡扔香腸。

  伊阿宋環視屋內,努力回憶每一個人的名字。謝天謝地,雷奧和小笛被安排坐在他的旁邊——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以區長的身份參加會議。阿瑞斯族區長克拉麗絲把腳蹺在桌子上,但似乎並沒有人在意。許普諾斯族的克勞維斯坐在牆角打鼾,而彩虹女神伊利斯族的布赤則把鉛筆一支支地往克勞維斯的鼻孔裡插,想看看究竟最多能插多少支。赫爾墨斯族的特拉維斯·斯偷爾正用打火機點一個乒乓球。阿波羅族的威爾·索裡斯心不在焉地擺弄手腕上的繃帶。赫卡忒族那個好像叫盧·艾倫的區長正在和得墨忒耳族的米蘭達·加蒂納玩刮鼻子遊戲,只不過盧·艾倫不知用了什麼魔法,竟然把米蘭達的鼻子摘了下來,而米蘭達則想要奪回來。

  伊阿宋沒看見塔莉亞出現。儘管喀戎告訴他說塔莉亞經常會因為忙於追捕魔獸而遲到,叫他別擔心,但伊阿宋沒見到塔莉亞的面,畢竟心裡有些不安。

  芮秋·戴爾和喀戎一起坐在主位。

  安娜貝絲則一身戎裝,匕首插在腰側,金黃色的頭髮梳成馬尾辮。見到伊阿宋進來,她便直勾勾地看著他,臉上充滿期待的表情,似乎想要用意念撬開伊阿宋腦袋裡的信息。

  “大家都坐好了。”喀戎說,“盧·艾倫,請把鼻子還給米蘭達。特拉維斯,把乒乓球踩滅了。布赤,我認為二十支鉛筆對於人的鼻孔來說已經夠多了。大家都知道了,伊阿宋、小笛和雷奧已經勝利歸來……算是勝利吧。你們當中有的人已經聽過了他們的此番經歷,但我仍要他們向大家通報。”

  所有人都看著伊阿宋。伊阿宋清了清嗓子,開始敘述這次探險行動的經過,小笛和雷奧則從旁協助,補充他疏漏的細節。

  時間只有幾分鐘,但伊阿宋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卻感覺過去了好幾個小時。雖然在座的除了喀戎以外都是患有多動症的半神,但卻沒有一個聽得不專心的。伊阿宋知道自己講述的故事肯定相當刺激。他一口氣講到會議開始前赫拉來找他這件事,這才停了下來。

  安娜貝絲說:“如此說來,赫拉和你談過話了。”

  伊阿宋點點頭:“聽著,我不是說我信任她……”

  “哼,算你聰明。”安娜貝絲說。

  “但在還有另一個半神群體這件事上,我相信不是她編出來的。因為我就是從那個群體來的啊。”

  “羅馬半神。”克拉麗絲擲給西摩一根香腸,“你想讓我們相信世上還存在另一個半神的營地,但他們信奉的神靈是羅馬神體,而且我們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

  小笛前傾著身子說:“是眾神把這兩個群體分開的,因為他們每次相見都會殺得血流成河。”

  克拉麗絲說:“我的問題仍然是,為什麼我們在探險行動中從來沒有撞見過對方呢?”

  “呃,你說錯了。”喀戎悲傷地說,“其實你們已經相遇了無數次。每次都以悲劇收場,每次都需要神靈抹去相關人的記憶。雙方的恩怨應追溯到特洛伊戰爭時期,克拉麗絲。古希臘打下特洛伊城後,縱火將其焚毀。特洛伊英雄艾尼阿斯逃亡後最終流落至義大利。後來羅馬人逐漸變得強大,他們雖然和希臘人崇拜相同的神靈,但神靈的名字卻絕不相同,而且神格也有些微的差異。”

  “羅馬神更驍勇,更團結,更喜愛擴張、征服和紀律。”伊阿宋說。

  “真討厭。”特拉維斯·斯偷爾說。

  一些人的臉上都開始顯出憂慮之色,但克拉麗絲卻只是仿若無事地聳了聳肩膀。

  安娜貝絲在桌上旋轉著匕首:“羅馬人深恨希臘人。他們征服了希臘諸島後,將它們納入到羅馬帝國的版圖中。”

  “說恨其實並不確切。”伊阿宋說,“羅馬人佩服希臘文化,甚至有點嫉妒。而希臘人卻認為羅馬人都是野蠻人,但敬佩他們的軍事力量。所以自羅馬時代開始,半神開始分裂為兩個族群——希臘半神和羅馬半神。”

  安娜貝絲說:“這太驚人了。喀戎,泰坦之戰時羅馬半神在哪裡?難道他們就不出手幫忙嗎?”

  喀戎撚著鬍子說:“他們幫忙了,安娜貝絲。當你和波西帶領大家拯救曼哈頓時,是誰攻佔了泰坦巨人在加利福尼亞州的總部奧蒂爾斯峰呢?”

  “等一等。”特拉維斯說,“你曾說奧蒂爾斯峰在我們打敗克洛諾斯後自行崩塌了。”

  “不是的。”伊阿宋說,他腦中閃放著一幅幅的戰鬥片段——全副武裝的巨人,遍佈山野的半神大軍,結陣攻擊的怪蛇,“奧蒂爾斯峰並非不戰而敗,而是我們攻陷了他們的宮殿。我還親手除掉了克利俄斯。”

  安娜貝絲的眼睛頓時大放異彩。伊阿宋知道她正在把零碎的往事一件件地拼湊起來。“海灣地區,人們總說奧蒂爾斯峰在那裡,所以我們半神都視之為禁地。但其實那不是唯一的原因,對嗎?羅馬半神營地——噢,它肯定在三藩市市附近。我敢說把它設在那裡就是為了監視泰坦巨人的領地。可是營地的具體方位在哪兒啊?”

  喀戎有些焦慮地欠了欠身子,說:“我不能說。其實,就連我也不太相信那個消息的真實性。羅馬半神營的營長性格比較孤僻,而伊阿宋的記憶又被消除,所以也就真假難知了。”

  “營地被魔法籠罩著,”伊阿宋說,“而且有重兵把守。我們就算找上幾年也未必找得到。”

  芮秋交叉著手指,整個屋子裡,唯有她對這次談話顯得很鎮定。“但你們會去試試,對嗎?你們將建造雷奧的阿爾戈二號飛行船。而且在你去希臘之前,先得去羅馬營地尋求那些羅馬半神的幫助。”

  “這是餿主意。”克拉麗絲警告說,“如果羅馬半神看見有戰船靠近,會以為有人來襲擊了。”

  “或許你說得沒錯,”伊阿宋說,“但我們必須要嘗試一下。我被派到這裡來是瞭解混血營的,是為了兩個營地之間能夠化干戈為玉帛。”

  “嗯,”芮秋說,“因為赫拉相信只有合併兩個營地的力量才能戰勝巨人族。奧林匹斯七子中,既有希臘半神,也有羅馬半神。”

  安娜貝絲點頭說:“那是你的大預言——最後一句是什麼?”

  “仇敵披甲,死亡之門。”

  “蓋婭打開了死亡之門,”安娜貝絲說,“她釋放出了地獄內最兇殘的惡棍來和我們作戰。美狄亞、邁達斯——肯定還有更多。或許這最後一句的意思是羅馬半神和希臘半神將聯合起來,找到死亡之門後將其關閉。”

  “或者它也可能意指兩方半神在死亡之門前廝殺。”克拉麗絲說,“它並沒有說我們將合作這種話呀。”

  本來看到希望的眾人這時陷入了沉默。

  “我要走了。”安娜貝絲說,“伊阿宋,你們建好這艘船後便來通知我。”

  “我希望你能伸出援助之手。”伊阿宋說,“你以及你們那一夥的所有人。”

  “等一等。”雷奧皺眉說,“什麼安娜貝絲那一夥人?”

  安娜貝絲和伊阿宋相互看著對方。伊阿宋知道她已經把事情的真相在腦海裡整理出來了。

  “赫拉說我來到這裡是領導者之間的交換。”伊阿宋說,“一種令兩個陣營互通有無的方法。”

  “是嗎?那又怎樣?”雷奧問。

  “交換都是雙向的。”伊阿宋說,“我來到這裡時,記憶被抹掉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屬於哪裡。幸運的是,你們接納了我,讓我找到了一個新的家。我知道你們不是我的敵人。羅馬營——他們卻不像你們這般友善。在那裡適者才能生存。一旦他們發現他的真實身份,那可就麻煩了。”

  “他?”雷奧問,“你說的‘他’是誰?”

  “我的男朋友。”安娜貝絲臉色陰沉地說,“他失蹤的時間恰好也是伊阿宋出現的時間。結果伊阿宋來到了混血營……”

  “沒錯。”伊阿宋說,“波西·傑克遜此刻正在另一個營地,而且很可能記不起他是誰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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