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波西傑克森—泰坦魔咒 The Titan's Curse By 雷克·萊爾頓 Richard Riordan

第一章 營救中的意外

  寒假前的星期五,老媽幫我準備了一個行囊和幾件致命武器,然後開車送我去一所新的寄宿學校,順路還捎帶上了安娜貝絲和塔莉亞。

  從紐約到緬因州的酒吧灣大約要八個小時的車程。雪花裹挾著冰粒重重地砸在高速公路的路面上。我和安娜貝絲、塔莉亞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過面了。車外大雪紛飛,我們想著即將到來的事情,心情十分緊張,誰都不發一言。老媽倒是個例外,她緊張起來說話反而比平時更多。一路上,她把我小時候的每一件事都講給安娜貝絲和塔莉亞聽,羞得我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等我們到達威斯特奧弗大廈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

  塔莉亞擦去車窗上的霧氣,瞅著窗外說:“哇噢,這回一定很好玩。”

  威斯特奧弗大廈是用黑石蓋起來的,有林立的塔尖、狹長的窗戶,還有一對巨大的木門,看上去仿佛一座邪惡騎士的城堡。大廈矗立在冰雪皚皚的懸崖峭壁上,俯視著前方霧氣騰騰的森林。森林的遠方則是一片灰濛濛的巨浪翻騰的大海。

  老媽問我:“你真的不要我在這裡等嗎?”

  我說:“不必了,我不知道要多久。沒事的。”

  “可你怎麼回去啊?我不放心哪,波西。”

  我的臉羞得通紅。還得依靠老媽開車送我去打仗,這算怎麼回事嘛。

  安娜貝絲微笑著勸慰說:“放心吧,傑克遜夫人。”她的一頭金髮盤在滑雪帽裡,眼睛宛如那片大海一般的灰色,“我們會照看他的。”

  老媽似乎松了口氣,因為她覺得安娜貝絲是所有八年級的混血者中,頭腦最為冷靜的一個。她相信安娜貝絲不止一次地把我從鬼門關裡救了回來。這倒是事實,不過我仍然不樂意她這麼想。

  老媽說:“好吧,我的小寶貝們。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塔莉亞說:“有啊,傑克遜夫人,需要謝謝你送我們一程。”

  “還要毛衣嗎?你們有我的手機號碼嗎?”

  “媽——”

  “吃的喝的都帶了嗎,波西?身上有德拉克馬金幣嗎,萬一需要聯繫營地的時候能派上用場?”

  “媽,真是的!放一百個心吧。我們走,夥計們。”

  老媽因為自己的關心沒有得到理解,看上去有些委屈。雖然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仍是急匆匆地離開了車子。倘若老媽再多講一件關於我三歲時坐在浴盆裡有多麼可愛的故事,我乾脆在雪地裡挖個洞待在裡面凍死算了。

  安娜貝絲和塔莉亞隨後從車子裡鑽了出來。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如同冰刀一般徑直穿透衣服。

  目送老媽的車子消失在遠方,塔莉亞說:“你媽真好,波西。”

  “她確實很好,”我承認說,“你呢?你和你媽聯繫了嗎?”

  話音未落,我便後悔了。塔莉亞不高興時總是很嚇人的,再配上她的一身朋克裝——開衫式陸軍夾克、帶鏈子的黑皮褲,以及黑色的眼影,還有那對深藍色眼睛,絕了。不過,現在她的臉色絕對稱得上是嚇人中的“十級”。“如果這關你的事,波西……”

  安娜貝絲打斷她的話說:“我們進去吧,格洛弗等著我們呢!”

  塔莉亞望著眼前的城堡,膽怯地說:“你說得沒錯。不知道格洛弗發現了什麼,令他發出了那個危難呼叫。”

  我盯著威斯特奧弗大廈那些黑黢黢的塔尖,說:“准沒好事兒唄。”

  兩扇橡木巨門伴著嘎吱聲緩緩開啟,一團雪花打著旋吹進門內,我們三個隨著走進大廳。

  我只說了聲“哇噢”,就沒再言語了。

  這地方真大。沿牆擺放著各種戰旗和武器:古老的步槍、戰斧和一大堆別的東西。雖然我早已知道威斯特奧弗是一所軍事學校,不過這些擺設未免顯得太有殺傷力了吧。

  我把手伸進口袋,口袋裡裝著我的致命武器——“激流”圓珠筆。這裡透著一種不安的氣息,殺機四伏。塔莉亞也在摩擦著她的銀手鐲,那是她最心愛的魔法用具。我知道我們都在想著同一件事,戰鬥已近在眼前。

  安娜貝絲開口說:“也不知道哪裡……”

  我們身後的巨門猛地關上了。

  我咕噥著說:“這下……可好,估計我們得待上一陣了。”

  大廳的盡頭隱隱傳來音樂聲,聽起來好像是舞曲。

  我們把隨身行李包藏在一根立柱後面,然後朝廳內走去。沒走多遠,就聽隨著腳步聲響,一男一女從暗處現身,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他們都留著一頭灰色的短髮,穿著鑲紅邊的黑色軍裝。女的嘴上有一點點小髭毛,男的卻淨面無須,在我看來多少有些老土。倆人走起路來身板僵直,就好像有把掃帚撐在他們的脊樑骨上似的。

  那個女的問:“嗯?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哦……”我頓時啞口無言,眼前的情景完全超出計畫之外。

  當時我一門心思都在想著如何找到格洛弗,把事情問個究竟,壓根兒就沒料到會有人在大晚上攔住三個溜進學校的孩子進行盤問。而且我們在來的路上也沒有商量過進入學校後如何蒙混過關。於是我說:“女士,我們只不過……”

  “哈!”那個男的突然喊道,嚇了我一跳,“舞會期間謝絕訪問!你們將被‘喊’出去!”

  他說話帶有口音——可能是法語發音吧,說“趕”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喊”。男的個子很高,一臉陰森森的表情,說話時鼻翼一翕一張,令人很難不去看他的鼻子。他的眼珠子居然是兩種顏色——一隻棕色,一隻藍色——像野貓的眼睛。

  就在那個男的準備把我們扔到雪地裡去的時候,塔莉亞上前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她打了個響指。那聲音又響又脆。可能僅僅出自我的想像吧,我感到一股旋風從她手指間刮出。這股風經過我們後貫穿了整個大廳,刮得牆上的戰旗呼啦作響。

  塔莉亞說:“可我們並不是訪客呀,先生。我們在這裡上學。記得嗎?我叫塔莉亞,他們是安娜貝絲和波西。我們是八年級學生。”

  男老師眯縫起那對雙色眼睛。真不知道塔莉亞怎麼想的。現在好了,西洋鏡一旦被拆穿,我們很可能就要為此挨一頓揍,然後再被扔到雪地裡。

  那個男老師一時間沉吟不決。他看了看同伴,說:“粉筆女士,你認識這些學生嗎?”

  儘管身處險境,可我還是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他管那個女老師叫“粉筆”?開玩笑吧。

  女的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緊皺眉頭瞅著我們說:“安娜貝絲,塔莉亞,波西。你們離開體育館到這裡幹什麼?”

  沒等我們回答,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只見格洛弗氣喘吁吁地邊跑邊喊:“你們可來了!你們……”

  他一瞥眼看見兩個老師在這裡,急忙刹住腳步。“哦,粉筆夫人,錐刺博士,我,哦……”

  男的問:“什麼,‘大明白’先生?”語氣中厭惡之意盡顯,“你剛才的話什麼意思,他們可來了?這些學生本來就住在這兒啊。”

  格洛弗咽了口唾沫,說:“是,先生,當然啦,錐刺博士。我剛才是說,我很高興看見他們可算是來……參加舞會了!這可是一大進步啊!”

  錐刺博士瞪著我們。我敢說他有一隻眼睛是假的。是棕色的那只,還是藍色的那只?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恨不得把我們從這裡最高的塔樓上扔下去似的。這時,粉筆夫人恍恍惚惚地說:“沒錯,這個進步可真不小。現在你們都趕快去跳舞吧,別再離開體育館了!”

  我們聽了如蒙大赦一般,立刻奉上一大堆的“遵命,夫人”和“遵命,先生”,再加上一連串的敬禮,搞得跟真的似的。

  格洛弗推著我們向舞曲傳來的方向走去。

  我感到那兩個老師仍在背後盯著我,於是我走近塔莉亞,小聲問:“你怎麼會打響指?”

  “你說迷霧響指?喀戎沒教你嗎?”

  我聽了有種骨鯁在喉的感覺,十分不舒服。喀戎是我們營地的總教練,可他卻從未教過我這個。他為什麼教塔莉亞而不教我呢?

  格洛弗催趕著我們來到一扇門前,門的玻璃上寫著“體育館”。雖然我大字不識幾個,可這三個字對我簡直不在話下。

  格洛弗說:“好險啊!謝天謝地你們可算是來了!”

  安娜貝絲和塔莉亞擁抱了下格洛弗,我和他則來了個五連式擊掌。

  久別重逢,大家都格外高興。格洛弗的個子稍稍高了些,頷下也稀稀落落地長出了點兒鬍子,不過除此之外他跟普通人看起來也沒什麼兩樣——捲曲的棕色頭髮上戴了頂紅帽子,用來遮蓋住他的山羊角,肥大的牛仔褲和連著假腳的旅遊鞋恰好掩飾住他的一雙毛腿和蹄子。格洛弗的上身穿了一件黑色T恤衫。我花了點時間去辨認,方才認出T恤衫上的字是“威斯特奧弗大廈:列兵”。不知道它標示的是格洛弗的級別,抑或只是這所學校的校訓而已。

  我問:“有什麼緊急情況嗎?”

  格洛弗深吸了口氣,說:“我發現了兩個。”

  “兩個混血者嗎?”塔莉亞驚奇地問,“在這裡?”

  格洛弗點點頭。

  發現一個已經是稀罕事了。喀戎已經命令賽特們不分晝夜地在全國四年級以上中學生們中間尋找潛在的混血者。現在的情形很不樂觀,營地不斷淪陷。我們需要尋找到盡可能多的新手加入到戰鬥中。問題是,這世上原本就沒有那麼多的混血者啊。

  格洛弗說:“這兩個是姐弟倆。姐姐十二歲,弟弟十歲。我不知道他們的血統,不過他們的力量很強大。現在快沒時間了,我需要援助。”

  “有幾個魔獸?”

  “一個。”格洛弗看上去很緊張,“魔獸對姐弟倆起了疑心。我猜他尚不能肯定,不過今天是學期末的最後一天了,在沒有查清楚之前他一定不會放姐弟倆走的。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每當我想靠近他們的時候,魔獸總在那裡,令我無法接近。唉,真令人頭疼!”

  格洛弗絕望地看著塔莉亞,我看了心裡暗暗有氣。在過去,格洛弗一向是求我給他拿主意啊,可是如今塔莉亞的資歷比我高。不僅僅因為她的父親是宙斯,在這個世界上,她在對抗魔獸方面比我們都更有經驗。

  塔莉亞說:“那好吧,兩個混血者都在舞會上嗎?”

  格洛弗點點頭。

  塔莉亞說:“那我們就去跳舞吧。誰是魔獸?”

  “哦,”格洛弗緊張地看看四周,“你們已經見過面了。就是副校長錐刺博士。”

  軍校裡的一件怪事就是:每逢特殊節日,學生們不用再著統一制服的時候,他們就會變得異常瘋狂,似乎要狠狠地補償一下還是怎麼的。

  地上到處是黑色或紅色的氣球,男孩兒們相互間踢氣球,或者用彩帶噴槍把對方逼到牆邊。女孩兒們則一如既往地像橄欖球隊員那樣低頭抱在一起圍成一圈,在屋子裡橫衝直撞。她們個個濃妝重彩,穿著吊帶衫、顏色鮮亮的褲子和鞋子,真是活受罪。這些女孩兒時不時地會像食人魚一樣蜂擁而上,圍住某個可憐的男孩兒,一陣尖叫和咯咯笑聲過後,女孩兒們轉向別處,只留下那男孩兒在原地,頭上紮滿了絲帶,整個臉上都是忙忙碌碌的口紅印。大一些的男孩兒則更像我——感覺與這裡格格不入,躲在體育館的邊邊角角裡,似乎時刻準備著殊死搏鬥一般。當然啦,殊死搏鬥這個詞對於我現在的處境來說更為適用……

  格洛弗沖著露天看臺上正在爭吵的兩個小孩兒揚了揚頭,說:“他們在那兒。比安卡和尼克·德·安吉洛。”

  女孩兒戴了頂寬大的綠色帽子,似乎要刻意遮住臉龐。那男孩兒顯然就是她的弟弟了。兩人都長著烏黑柔順的頭髮,橄欖綠色的皮膚,說話的時候不住地打著手勢。姐姐似乎為了什麼事情在責怪弟弟。她不停地四周張望,仿佛感覺到危險已臨近似的。

  安娜貝絲說:“他們……我是說,你告訴他們了嗎?”

  格洛弗搖搖頭,說:“那樣的話事情就不好辦了。他們會面臨更大的危險。一旦他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身上的氣味就會更加濃了。”

  這時他看著我,我便不懂裝懂地點點頭。其實我從來就搞不明白魔獸和賽特究竟能嗅到混血者的什麼“氣味”,不過我知道這種氣味確實害人不淺。作為一個混血者,你越是強大,你的氣味就越能激發起魔獸的胃口來。

  我說:“我們還是帶他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說著,我剛邁開步子,就發覺塔莉亞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只見副校長錐刺博士從露天看臺旁邊的入口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他沖著我們的方向冷冷地點了點頭,那只藍色的眼睛似乎在閃爍光芒。

  從錐刺博士的表情上看,我估計他一開始就沒有被塔莉亞的那個“迷霧響指”的小把戲給愚弄住。他只是對我們的身份起了疑心,於是就冷眼旁觀,看我們究竟在搞什麼鬼。

  塔莉亞命令說:“別看那兩個孩子。我們得瞅准機會再救他們。別讓人發覺我們在關注那兩個孩子。不能讓他嗅到姐弟倆身上的氣味。”

  “怎麼辦呢?”

  “我們是三個力量強大的混血者。他一定不清楚我們的來意。混進人群裡,跳跳舞,表現得自然一些。不過要密切注意那兩個孩子。”

  安娜貝絲問:“跳舞?”

  塔莉亞點點頭。她豎起耳朵聽了會兒音樂,然後扮了個鬼臉,說:“哈哈,誰挑的這首麥卡特尼爵士舞曲啊?”

  格洛弗滿臉羞紅地說:“我挑的。”

  “老天。格洛弗,未免太外行了吧。難道你就不能放一首‘綠日’什麼的嗎?”

  “綠什麼?”

  “算了,我們跳舞去吧。”

  “可我不會跳舞!”

  塔莉亞說:“我帶著你跳不就得了。走吧,小羊孩兒。”

  說完,她抓著格洛弗往舞池裡走,痛得格洛弗直咧嘴。

  安娜貝絲抿嘴而笑。

  我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有塔莉亞做我們的後盾真好。”

  自從上個暑假以來,安娜貝絲長得就比我高了,這點讓我很是苦惱。過去,她除了那條“混血營”的項鍊之外什麼首飾都不戴,可如今她卻戴了一對小小的銀耳環,耳環呈貓頭鷹的形狀——象徵著她的媽媽雅典娜。安娜貝絲摘掉滑雪帽,一頭金髮披落俏肩,令她看上去有種莫名的成熟。

  “那麼……”我絞盡腦汁想找個話題。哼,“表現得自然一些”,塔莉亞說得輕巧,在這種暗藏殺機的情況下,能“自然”才見鬼了,“嗯,最近又有什麼好的建築設計嗎?”

  安娜貝絲頓時神采飛揚。每逢談到建築這個話題,她的話匣子便被打開了。“沒得說,波西。在新學校裡,我選了3D設計作為選修課,有一個很酷的程式軟體……”

  接著,她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自己如何設計一個宏偉的紀念碑,並把它安放在曼哈頓的零點廣場。她談到建築支撐、建築平面和其他相關的東西。我努力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我明白,長大後成為一名超級建築師是安娜貝絲的偉大理想——她熱愛數學,熱愛歷史建築等——可她談論的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就是對牛彈琴。

  事實上,當我聽到她說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喜歡新學校的時候,心裡多少有些失望。這是她頭一回來紐約上學,所以我希望能和她常常見面。她和塔莉亞一起去的那所寄宿學校位於布魯克林,離混血營也不算遠。在那裡,但凡遇到什麼困難,喀戎都會出手幫她們解決。可惜那是一所女校,而我得去曼哈頓的MS-54上學,彼此見上一面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說:“啊,是,真酷。這麼說剩下的一年裡你都要待在那裡了?”

  安娜貝絲的臉色一沉,說:“哦,可能吧。如果我不……”

  “嗨!”是塔莉亞在召喚我們。只見她緩慢地移動著舞步,兩腳飽經她的舞伴格洛弗的“踐踏”。格洛弗則如邯鄲學步,恨不得立刻去死的樣子。唉,至少他還有個藉口來掩飾自己的笨拙,因為他的兩隻腳是假的。在這一點上他比我強。

  塔莉亞惡狠狠地說:“跳啊,笨蛋!別傻站在那裡。”

  我緊張地瞅了瞅安娜貝絲,又望向體育館內來來往往的女孩兒們。

  安娜貝絲問:“有什麼問題嗎?”

  “我該邀請誰呢?”

  安娜貝絲在我的小腹上輕輕來了一拳,說:“當然是我啦,傻瓜。”

  “哦,好,好的。”

  我們邁進舞池,我照著格洛弗的樣子,把一隻手放在安娜貝絲的臀上。她則緊抓我的另一隻手,仿佛要給我來個過肩摔似的。

  安娜貝絲說:“我又不會吃了你。說老實話,波西。你們學校組織舞會嗎?”

  我半天不吱聲。我們學校倒是舉辦舞會,可問題是我從來沒有真正跳過啊。舞會時,總會有些人在室內的邊緣角落裡玩籃球,我倒是他們的常客。

  就這樣,我們倆笨手笨腳地跳了一會兒。其間,我儘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圍瑣細的事情上,比如彩帶噴槍啦,盛放飲料的大杯子啦——總之,只要不去想安娜貝絲比我高,我的手心在出汗,而且還不停地踩她的腳等煩心事就好啦。

  我問:“你先前說什麼?在學校遇到麻煩還是怎麼的?”

  安娜貝絲小嘴一撅,說:“才不是呢。我在說我老爸。”

  “糟糕。”我知道安娜貝絲和她父親之間的關係搞得挺僵的,“我以為你們的情況已經好轉了。還是因為你的後媽嗎?”

  安娜貝絲歎了口氣,說:“他又要搬家了。我剛剛在紐約安頓下來,他就接了份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臭工作,要到三藩市去。”

  她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談論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似的。

  我問:“這麼說,他是想讓你和他一起搬過去嘍?”

  安娜貝絲可憐兮兮地說:“搬到美國的另一端。三藩市不是混血者待的地方,他該知道才是啊。”

  “什麼?為什麼不是?”

  安娜貝絲眼珠一轉,可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吧。“別裝傻。因為它就在三藩市呀。”

  “噢。”她的話令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我可不想顯得孤陋寡聞,“這麼說……你又得回營地去住還是怎麼的?”

  “可比那個嚴重多了,波西。我……也許有件事我該對你說。”

  突然間,安娜貝絲渾身一顫,吃驚地說:“他們不見了。”

  “什麼?”

  我順著她的目光朝露天看臺望去,卻發現那兩個混血者比安卡和尼克,都不見了蹤影。緊挨著露天看臺的那扇門大敞著,錐刺博士也不知去向。

  安娜貝絲急切地四處張望,說:“我們得通知塔莉亞和格洛弗!唉,他們跳舞跳到哪裡去了?拜託!”

  說完,她飛奔著穿過人群。我正要緊隨其後的時候,卻被聚集成堆的女孩兒們擋住了去路。為了避免那種“絲帶加口紅印”式的待遇,我只好繞道而行,然而此時安娜貝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站在原地轉了一周,把體育館的角落都瞅遍了。突然之間,一幕景象令我如墜冰窟。

  只見大約五十米開外的地上,有一頂寬大的綠色帽子,正是比安卡一直戴著的那頂。帽子周圍還散落了一地的人物肖像卡片。就在此時,我一眼望見錐刺博士正一手一個地揪住比安卡姐弟倆的衣服後領,像拎小雞一般急匆匆地走出體育館另一端的大門。

  我仍然沒有看見安娜貝絲,但我知道她去找塔莉亞和格洛弗去了,方向恰恰與錐刺博士離去的方向相反。

  就在我正要跑去追安娜貝絲的時候,突然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慢著!”

  記得在體育館門口處,我向塔莉亞問及迷霧響指的時候,她曾迷惑地說:“難道喀戎還沒教你嗎?”接著,我又想起格洛弗看塔莉亞時的樣子,那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大救星一般。

  其實我並不忌恨塔莉亞。她人不錯。雖然她的父親是宙斯,並且她是大家眼中的寵兒……可那也不是她的錯啊。不過,我仍不想事事指著她。更何況現在情勢危急,比安卡姐弟倆生死未卜,容不得我先去找朋友們。況且,我瞭解魔獸,我能夠自己擺平這件事。

  想到這裡,我從口袋裡抽出“激流”圓珠筆,朝錐刺博士的方向奔去。

  走出大門後是一條漆黑的走廊。就聽前方一片打鬥聲過後,傳來痛苦的呻吟。於是我拔掉“激流”圓珠筆的筆帽。

  “激流”圓珠筆在我的手中瞬間變成了一把古希臘的三尺青銅劍,劍柄由真皮包裹。劍身發出金光,劍光輕抖,掃過排列在走廊兩邊的衣帽櫃。

  我邁步疾奔,可是走廊盡頭處卻空空如也。我打開盡頭的一扇門,居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門廳大堂內。看來我被牽著鼻子兜了個大圈子。此時,大堂的對面站著比安卡姐弟倆,他們正呆若木雞地看著我,而錐刺博士早已不知去向。

  我垂下激流劍,緩步上前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

  姐弟倆沒有做聲,一臉驚駭的神色。他們這是怎麼啦?錐刺博士在哪裡?也許他感覺到激流劍的鋒芒後便聞風而逃了。這種銅制的神器正是魔獸們的剋星。

  我儘量柔和地說:“我叫波西,我來這裡是要帶你們離開此地,到安全的地方去。”

  只見比安卡俏目圓睜,雙拳緊握。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這副表情的含義。她不是害怕我,而是在提醒我小心啊。

  我急忙轉身,就聽嗖的一聲,便感到肩頭一陣劇痛。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無形的大手猛地一推,將我摔到了牆邊。

  我揮劍橫掃,卻掃了個空。

  此時,大廳裡響起一聲冷笑,餘音回蕩。

  就聽錐刺博士說:“好啊,是珀修斯·傑克遜。我認得你。”他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好,發“傑”那個音時特別難聽。

  一柄一尺來長的烏黑短劍穿透了我的衣服插進牆內,連帶我的肩膀也被釘在了牆上,絲毫動彈不得。短劍擦破了我肩膀上的皮肉,有種火辣辣的疼痛。我以前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劍上有毒。

  我強打精神,以免立刻昏厥過去。

  一個黑黢黢的身影向我們移動過來,只見錐刺博士走進昏暗的劍光下。他的身形依舊像個普通人,但那張臉卻已變成了厲鬼的樣子:白森森的牙齒,那對棕、藍雙目反射出我手中長劍的光芒。

  他說:“幸虧你從體育館裡出來了,否則我還真不好在舞會上下手呢。”

  我運勁再度揮劍,可惜他站得太遠,這一劍又是勞而無功。

  “嗖!”錐刺博士站在那裡紋絲不動,身後卻又射出第二把飛鏢,仿佛有個隱形人站在他的身後投擲飛鏢似的。

  比安卡一聲驚叫,第二把飛鏢緊貼著她的臉龐紮進牆內。

  錐刺博士說:“你們三個乖乖地跟我走,不許出聲。要是你們敢說半個不字,或者膽敢反抗或呼救,我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第二章 甩飛鏢的副校長

  我不知道錐刺博士屬於哪一類魔獸,不過把他的速度稱為“快如疾風”一點也不為過。

  我只要在手錶上輕輕一按,就能啟動銅盾,到時足以自保。可是要想保護比安卡姐弟倆的周全,便難上加難。

  我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於是閉上眼睛。

  錐刺博士厲聲喝道:“你在耍什麼花招,傑克遜!不許停下腳步!”

  我睜開眼睛,磨磨蹭蹭地挪動腳步,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我的肩膀好痛啊,火辣辣的。”裝可憐是我的強項。

  “哼!那是因為你中了我的毒!放心,死不了的。快走!”

  我一邊走著,一邊集中精神在腦中浮想格洛弗的樣子,同時在心中會聚恐懼和危險的感覺。去年夏天,格洛弗在九死一生之際,利用我們之間的心靈鎖鏈給我托夢。那件事過後,我們並沒有取消這條鎖鏈,但也沒有再使用過。也不知道這種心靈傳遞在人醒著的時候有沒有效果。

  “嗨,格洛弗!”我在心裡呼喊,“我們被錐刺抓住了!他能發射有毒的飛鏢!快來救我們啊!”

  錐刺驅趕著我們走進森林裡。路邊是舊式的路燈,地上的積雪微弱地反射著燈光。寒風灌進我身上被撕破的衣服,冷徹肌骨。

  錐刺說:“前方有一片空地。那兒有交通工具等著你們。”

  比安卡問:“什麼交通工具?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住嘴,你這嬌滴滴的小姑娘!”

  尼克聲音顫抖地說:“不許你辱駡我姐姐!”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有這等膽量,我心裡一陣暗贊。

  錐刺博士沒有理他,發出了一聲長嘯。那聲音絕非人類的聲音,令我的汗毛都豎立起來。我故意裝做束手就擒的樣子,同時集中精神,在心裡呼喊著任何可能引起格洛弗注意的話:“格洛弗!蘋果!罐頭!臭山羊,還不趕快來救兄弟我一命!”

  “停!”錐刺忽然說道。

  眼前一片開闊,我們來到懸崖上。雖然天色漆黑且大霧彌漫,但我依然能感覺到腳下數十丈之處便是滔滔大海,聽到洶湧的波浪,嗅到微咸的海風。

  錐刺押著我們走到懸崖邊,我打了個趔趄,比安卡急忙扶住我。

  我低聲說:“謝謝。”

  比安卡壓低嗓子問:“他是什麼怪物?怎麼才能打敗他?”

  “我……我正在想。”

  尼克把玩著手裡的一個鐵皮人士兵玩具,嘴裡嘟囔說:“我害怕了。”

  錐刺博士喝道:“不許講話!都面朝我轉過來!”

  我們轉過身。

  錐刺氣呼呼地從衣服裡拿出一件東西。起初我以為是彈簧刀,後來才看清楚是一個電話。錐刺按著電話外側,對著話筒說:“貨已送到,準備提交。”

  那個電話發出嘩嘩的聲音,原來居然還是對講機。嘿嘿,這個錐刺博士未免也太時髦了吧——誰見過用手機的魔獸呢。

  我回頭瞥了一眼,心裡暗自計算懸崖的高度。

  錐刺冷笑說:“黔驢技窮了吧,波塞冬的兒子。跳啊!下面就是大海。跳下去你就有活路了。”

  比安卡悄聲問:“他剛才叫你什麼?”

  我說:“遲些再給你解釋。”

  “你已經胸有成竹了,對嗎?”

  “格洛弗!”我在心裡焦急地大喊,“快來啊。”

  此時我可以抱著比安卡姐弟倆跳進懸崖下的海裡,如果僥倖不死,我就能像以前那樣利用海水來保護我們。倘若老天開眼,碰上波塞冬的好心情,他還能出手幫我們一把。

  錐刺似乎讀到了我的心思,說:“不等你落進水裡我就能殺了你。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是嗎?”

  黑影閃動,一枚飛鏢貼著我的耳朵飛了過去。一個彈弓弩樣的東西從錐刺博士身後豎立起來——不,那東西比彈弓弩要柔韌得多,好像是尾巴。

  錐刺說:“真可惜,我的雇主要我務必活捉你們。否則,你們早被我殺了。”

  比安卡問:“誰要捉我們?如果你想從我們身上拿到贖金的話,你就想錯了。我們是孤兒。尼克和我……”她的聲音有些嗚咽,“我們倆相依為命。”

  錐刺說:“別擔心,小東西們。一會兒你們就能見到我的雇主了。到那時,你們將會有個新家。”

  我忽然想起一個人,於是急忙說:“是盧克。你是盧克的手下?”

  錐刺聽到盧克的名字,臉上顯露出鄙夷的神色,說:“看來你還被蒙在鼓裡呢,珀修斯·傑克遜。別著急,將軍大人會點醒你的。今晚,你要為他立一場大功。他正期盼著見你呢。”

  “將軍?”我問道,突然發覺自己竟然也帶了少許錐刺的法國口音,“誰是將軍?”

  錐刺望著海面,說:“哈,你們的交通工具到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遠方出現了一道探照燈光。不一會兒,就聽直升機的聲音越來越近。

  尼克說:“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你該感到榮幸才對,孩子。你將有幸加入一支偉大的軍隊!就像你用玩具和卡片玩的那個什麼蠢遊戲一樣。”

  “它們不是玩具!它們是人物塑像!你那個見鬼的偉大軍隊……”

  錐刺博士怒斥說:“不許放肆。你會改變主意的,孩子。否則,哼……你們這些混血者就是另一個下場。不妨告訴你們,我們正好有許多魔獸等待餵食呢。大浩劫即將來臨了。”

  我問:“你說大什麼?”我一邊在心裡籌謀劃策,一邊儘量拖延時間。

  “魔獸帶來的大浩劫。”錐刺博士的臉上露出一絲邪笑,“最可怕、最強大的魔獸們已在世界上銷聲匿跡了數千年,如今正在蘇醒。它們將在人類世界中造成前所未聞的死亡和毀滅。而在這些魔獸們中間,偉大的王將要出現——奧林匹斯文明死期不遠了。”

  比安卡悄聲對我說:“這傢伙瘋了。”

  我低聲說:“我們必須跳下懸崖,跳進海裡去。”

  “呃,好主意。我看你也瘋了。”

  還沒等我說話,我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撞翻在地。

  戴著隱身帽的安娜貝絲快如疾風,將比安卡姐弟和我分別撞開。隱身帽從頭上跌落,安娜貝絲立刻顯出身形。錐刺博士一怔,發出的飛鏢頓時失去了準頭。就在這呼吸之間,塔莉亞和格洛弗搶上前來——塔莉亞更是將宙斯魔盾展開。

  沒見過塔莉亞打鬥的人,永遠也想不到她有多麼可怕。不僅是她那根迎風而長的巨大錘矛,更有那宙斯魔盾——這面盾牌是仿照天神宙斯的神盾製造的。盾牌中央鑲嵌有蛇發女怪美杜莎的雕像。雖然這個美杜莎頭像不能令看見它的人變成石頭,但依然具有無比強大的震懾力。就連錐刺博士這般兇悍的魔獸見了都不禁膽寒。

  塔莉亞大呼“以宙斯神的名義”,手持錘矛沖了過來。

  錐刺博士擋開塔莉亞的攻擊,雙手變成一對紅色的利爪,狠狠地在宙斯魔盾上抓過,飛濺出點點火星。幸好宙斯魔盾比精鋼還要堅硬千百倍,否則僅此一下,塔莉亞就會像切豆腐一樣被切為幾段。

  這時,我們身後的直升機聲音越來越大。

  第一次攻擊沒有奏效,錐刺博士又朝塔莉亞發出一枚飛鏢。這一回我看清錐刺的飛鏢是如何發出的了。原來他的尾巴如同一根蠍子鞭,尾尖長了一個尖刺球。尾巴只要一甩,便能射出根根尖刺。這些尖刺打在塔莉亞的魔盾上被紛紛擋開,但尖刺上面附著的強大力量仍將她撞倒在地。

  格洛弗急忙趕上前,拿出他的笛子開始吹奏——一支能令兇惡的海盜們瘋狂起舞的樂曲飄然而出。雪地上頓時冒出小草,並快速生長著,片刻之間,這些小草已粗如纜繩,死死地纏在錐刺博士的腿上。

  錐刺怪吼一聲,身體驟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雄獅身軀,長滿尖刺的尾巴向四周掃來掃去。

  安娜貝絲驚叫道:“獅身蠍尾魔!”

  比安卡問:“你們是什麼人?那又是個什麼東西?”

  沒等我回答,只見獅身蠍尾魔抓過格洛弗的魔笛,幾下便揉成碎片,面目猙獰地轉過身來。

  “臥倒!”安娜貝絲一把將比安卡姐弟倆推開。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我急忙按了下手錶,一面銅盾瞬間展開。叮叮叮,無數根尖刺打在盾面上,力量之大,竟然將純銅盾面砸出了許多凹坑。泰森送給我的這面魔盾轉眼間即被毀壞,根本不堪抵擋錐刺的第二輪攻擊。

  只聽驚呼聲起,吧嗒,格洛弗重重摔在地上。

  錐刺大吼:“投降吧!”

  “做夢!”塔莉亞叫喊著沖向錐刺。忽聽一聲驚雷般的巨響,我們身後出現一道耀眼的強光。那架直升機終於出現在濃霧之中,懸停在懸崖前。這是一架黑色的武裝直升機,兩旁掛有鐳射制導炸彈。像這種飛機只有凡人才會駕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凡人什麼時候開始和魔獸打起交道了?強光照射下,塔莉亞一陣目眩。錐刺趁機揮動蠍尾,啪啪兩聲,塔莉亞的魔盾和錘矛頓時向兩旁飛出,落在雪地裡。

  “不!”我急忙沖上前,揮臂擋開砸向塔莉亞胸口的蠍尾,接著舉起手上破爛的盾牌護在身前。

  錐刺狂笑道:“現在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吧?快快投降,小英雄們。”

  此刻,我們被一個強大的魔獸和一架全副武裝的直升機圍在中間,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危急時分,我忽然聽見森林裡響起一陣刺耳的聲音:那是捕獵的號角。

  錐刺大吃一驚。一時間,大家都愣住了。世界仿佛靜止不動,只有漫天飛雪簌簌飛舞,直升機螺旋槳呼呼轉動。

  “不,”錐刺終於叫喊出來,“這不可能是……”

  話音戛然而止,銀光閃過,一支利箭在錐刺的肩膀上穿過。錐刺慘叫一聲,搖晃著後退幾步。他怒喝道:“去死吧!”數十支尖刺激射而出,射向森林裡利箭飛來的方向。幾乎與此同時,森林裡又射出數支銀光閃閃的利箭,恰好在半空中擊中錐刺發出的尖刺。若不是親眼看見,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幕奇景。因為即使是阿波羅的孩子也不會有如此神妙精微的箭術。

  錐刺咬著牙將肩膀上的箭拔出,劇痛之下,就連呼吸都變得粗重了。我見狀急忙提劍砍了過去。錐刺靈巧地避開,同時尾巴一甩,砸在我的盾牌上,將我打翻在地。

  這時從森林裡走出了十幾個女孩兒,最年輕的僅有十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四歲的樣子。這些女孩兒都穿著雪銀色的夾克和牛仔褲,手持弓箭,一個個神情肅然地朝錐刺走過來。

  安娜貝絲失聲叫道:“是狩獵者!”

  塔莉亞小聲嘟囔說:“真見鬼。”

  我在旁邊聽了,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說。

  這群弓箭手裡走出一個女孩兒,高挑的身材,古銅色的皮膚,一枚銀色的發環在頭頂處將烏黑的長髮紮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波斯王國的公主。那女孩兒張弓搭箭,請示道:“請下令射殺,主人!”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錐刺,也不知她在等候誰的命令。

  錐刺憤憤不平地說:“你們這是赤裸裸地干涉!已經嚴重違背了古法典。”

  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呵斥道:“一派胡言。我就是要殺盡天下的魔獸。而你,就是其中的一個。”與前一個不同,這個女孩兒赭色的頭髮紮成了一條馬尾辮,眼珠如珠玉般的黃色,俏麗的臉龐清秀絕倫,令人暗自讚歎,不過她此時臉上的表情卻冷冰冰的,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她對先前那個頭紮銀環的女孩兒說,“若依,准許射殺。”

  錐刺厲聲喝道:“既然不能生擒,他們也休想活命。”說罷朝我和塔莉亞撲了過來。原來他早已暗自盤算好了,知道我們兩個此時最為虛弱。

  “不!”安娜貝絲驚叫著,朝錐刺沖過去。

  紮銀環的女孩兒喝道:“快快退回去,混血者!小心刀劍無眼!”

  可是安娜貝絲已經跳到錐刺的背上,舉起匕首紮了下去。錐刺痛叫連連,蠍尾轉著圈一陣狂掃,想把安娜貝絲甩下去。

  若依命令道:“放箭!”

  我尖叫道:“不要啊!”

  箭雨飛出,第一支射中了錐刺的脖子,緊接著又一支射中胸口。錐刺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暴跳如雷地叫道:“狩獵者,我錐刺跟你們沒完!這一筆賬我會找你們討回來的!”他一個箭步,從懸崖邊跳了出去,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我見安娜貝絲仍騎在錐刺的背上,頓時急得叫喊道:“安娜貝絲!”我沖過去營救。突突突,直升機上的機關槍開始了猛烈射擊,狩獵者們嚇得紛紛避讓,只有那個赭色長髮的女孩兒依舊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直升機。

  她朗聲道:“神的戰鬥是不能被凡人看見的。”說著,單手向前一舉,那架直升機立刻炸成碎片——不,不是碎片。那些黑色的金屬碎片竟然變成了黑壓壓的烏鴉群,四散飛入茫茫夜色中。

  狩獵者女孩兒們向我們走過來,若依看見塔莉亞,驟然停住腳步,神情厭惡地說:“原來是你。”

  “夜影若依,”塔莉亞壓住心頭的怒火,“真是冤家路窄啊。”

  若依掃了我們一眼,說:“四個混血者和一個賽特,長官。”

  赭色長髮女孩兒說:“哼,都是喀戎手下的戰士。”

  我大聲喊:“安娜貝絲!放開我,我要去救安娜貝絲!”

  赭色長髮女孩兒轉身看著我,淡淡地說:“對不起,波西·傑克遜。只怕你無能為力了。”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兩個女孩兒死死地按住肩膀。

  赭色長髮女孩兒說:“你還是趁早死了心,休想往懸崖下跳吧。”

  我怒不可遏地說:“放開我!你以為自己是誰呀?”

  若依面色不善地走到我面前。

  赭色長髮女孩兒止住她說:“算了吧,若依,他只是擔心朋友的安危罷了,根本不瞭解現在的情況。”

  說完,她面若寒霜地看向我,說:“我是狩獵女神阿耳忒彌斯(阿耳忒彌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月光、森林和狩獵女神——譯者注)。”

第三章 比安卡的抉擇

  眼看著錐刺博士變成一隻魔獸,然後背著安娜貝絲跳下懸崖,就算我神經再強大,此時也變得有些麻木了。可是當聽到眼前這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兒自稱是女神阿耳忒彌斯時,我不由得做了一次識時務的“俊傑”。我說:“呃……算你狠。”

  格洛弗更是過分,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急忙跪在雪地裡,臉上露出一副諂媚的表情,巴結道:“感謝您的救命大恩哪,阿耳忒彌斯女神!您真是太……太……唉,沒啥說的!”

  塔莉亞呵斥道:“站起來,小羊孩兒!安娜貝絲都不見了,你就別再添亂了!”

  比安卡急得口不擇言地說:“等等。暫停。”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指著我們,像穿珠子一樣朝我們掃了一遍,說:“你們……你們究竟是誰?”

  阿耳忒彌斯柔聲道:“這句話該我來問你,你是誰呢?你的父母又是誰?”

  比安卡瞅了眼弟弟,後者正敬畏地看著阿耳忒彌斯。

  比安卡說:“我們是孤兒,父母早死啦。一家銀行出錢資助我們上學,但……”

  她大概從我們臉上的表情看出我們並不相信她說的話,不禁急道:“怎麼啦?我說的全是實話啊。”

  “汝為混血者。”夜影若依講起話來頗有些文言文的味道,仿佛在朗讀一部古書,“汝之父母一為凡人,一為奧林匹斯人。”

  “奧林匹斯人……是運動員嗎?”

  若依說:“非也。其乃為奧林匹斯諸神之一也。”

  尼克說:“真酷!”

  比安卡聲音顫抖地說:“不!這不是酷!”

  尼克高興得手舞足蹈:“這麼說,宙斯真的有殺傷力為六百點的閃電權杖了?他還有額外的移動點數……”

  “尼克,閉嘴!”比安卡捂著臉,“這不是你玩的那種神話遊戲,拜託。世上根本不存在神。”

  儘管我仍在憂心安娜貝絲的生死,此時仍不禁對比安卡生出深深的同情。因為當初我知道自己是一個半神半人時,反應跟她也差不多。

  塔莉亞一定也和我的感受一樣,眼中的怒火減弱了幾分,說:“比安卡,我知道這令人難以置信。但這個世界上確實有神的存在。他們已經超脫了生死。而且他們還和凡人生兒育女,我們就是他們的孩子……唉,我們的生命時刻受到威脅。”

  “生命受到威脅?”比安卡說,“就像剛才那個掉下懸崖的女孩兒嗎?”

  塔莉亞轉過頭去。

  女神阿耳忒彌斯臉露不忍之色,說:“安娜貝絲很勇敢,大家也別太絕望。只要她還活著,我就能找到她。”

  我問:“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們追她?”

  “她已經不見了。難道你沒長眼睛嗎?虧你還是波塞冬的兒子。你的朋友被魔法攝走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魔法,但我知道的是,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雖然我心有不甘,但仍隱隱覺得阿耳忒彌斯說得沒錯。如果安娜貝絲掉進了海裡,我應該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請問!”尼克舉起手,“錐刺博士是怎麼回事呢?你們射他的那幾箭真是帥呆了!他死了嗎?”

  阿耳忒彌斯說:“錐刺是一個獅身蠍尾魔。但願他已經死了,可惜魔獸們從來不會真的死掉。他們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變身。不過,只要他們一出現就會被捕殺。”

  塔莉亞說:“不如說是他們捕殺我們。”

  比安卡害怕地說:“這就說得通了……尼克,你還記得去年夏天在胡同裡追殺我們的那些傢伙嗎?”

  尼克說:“還有那個巴士司機,頭上還長著角呢。早說沒騙你了。”

  我說:“格洛弗就是因為發現你們兩個是混血者才密切注意你們,以確保你們的安全。”

  “格洛弗,”比安卡盯著他,“你也是半神半人?”

  “呃,確切地說是賽特吧。”他脫下鞋子露出羊蹄。我覺得比安卡差點沒暈過去。

  塔莉亞說:“格洛弗,快穿上你的臭鞋。你嚇著她了。”

  “說什麼呢,我的蹄子乾淨得很呢!”

  我說:“比安卡,我們是來幫你的。你和尼克今後還會遇到像錐刺博士這樣的魔獸,你們要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來營地吧。”

  比安卡問:“營地?”

  我說:“對,混血營。混血者們在那裡學習各種活命和戰鬥技能。到了營地,你們想待多久便待多久。”

  尼克興奮地說:“太棒了,咱們走吧!”

  “別急。”比安卡搖搖頭,“我不……”

  這時若依說:“你還有另一個選擇。”

  塔莉亞急叫道:“不行!”

  她和若依彼此瞪著。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不過看來她們過去應該有不少恩怨,因此都恨透對方了。

  阿耳忒彌斯朗聲道:“這麼一群小孩兒實在是不小的負擔。若依,讓大家休息片刻。支起帳篷,照顧好傷病員。把客人的包裹還給他們。”

  “遵命,主人。”

  “比安卡,跟我來。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尼克問:“我呢?”

  阿耳忒彌斯思忖了一下,說:“你可以教格洛弗玩你最拿手的那種撲克牌遊戲,格洛弗一定很感興趣……是嗎,格洛弗?”

  格洛弗急忙站起身,應答說:“當然,當然!來啊,尼克!”

  尼克和格洛弗談論著遊戲點數和武器等級,朝樹林中走去。阿耳忒彌斯帶著一臉迷茫的比安卡走到懸崖邊說話。其餘的狩獵者們打開行囊開始佈置營地。

  若依瞪了塔莉亞一眼,然後指揮手下工作。

  塔莉亞惡狠狠地跺了跺腳,說:“一個個自命不凡!她們以為自己很……很……哼!”

  我說:“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不信任……”

  “你同意我的看法?”塔莉亞怒氣衝衝地看著我,“在體育館裡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波西?你想一個人搞定錐刺博士?你知道他是一個魔獸!”

  “我……”

  “如果我們一起上,不用這些狩獵者插手我們就能拿下錐刺。安娜貝絲也不會消失。你想過沒有?”

  我心裡一萬個不服氣,正想反唇相譏,一低頭看見腳邊雪地上的藍色帽子——那是安娜貝絲的紐約揚基隊棒球帽。

  塔莉亞不再說話。她抹了下臉頰的淚水,轉頭離去。留下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雪地上那頂被踩髒的球帽。

  時間不長,狩獵者們便已支起了帳篷。七個銀絲大帳篷,以篝火為中心圍成半圈兒。一個女孩兒吹了一聲哨子,立刻有十二隻白色的雪狼從森林裡跑了出來,像看門狗一般在營地周圍站好。我嚇得窩在帳篷裡不敢出來,狩獵者們卻在它們中間來往穿梭,不時地喂給它們食物,竟然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樹上棲息著許多老鷹,在篝火的映襯下,它們的眼睛射出亮光,令我不由得認為它們也是在守夜值班。就連天氣仿佛也在曲意逢迎女神阿耳忒彌斯的心意,雖然依舊寒冷,但卻風停雪止。坐在篝火邊,令人感到十分愜意。

  可惜那些愜意的人並不包括我,我除了肩膀上的劇痛,更有沉甸甸的負罪感。我仍然無法接受安娜貝絲消失的事實。不但是塔莉亞,就連我都痛恨自己。她說得對,這一切都是由於我的失誤而造成的。

  在體育館裡安娜貝絲想對我說什麼?據她的原話,那件事“非常嚴重”。如今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她要告訴我的那件“非常嚴重”的事情是什麼了。我坐在篝火邊,腦子裡亂成一團,腦海中,她的舞姿輕飄飄的,我的心裡卻愈加沉重。

  塔莉亞徘徊在營地周圍,若無其事地在狼群間走著。最後停下腳步,默默地望著遠處巍然矗立的威斯特奧弗大廈,也不知思緒飄到了何方。

  七年前,在塔莉亞生死彌留之際,她的父親將她變成了一棵大樹,從而為其保留住一縷魂魄。在混血者之丘,她孤身奮戰,硬生生地抵住了魔獸軍隊的攻擊,為盧克和安娜貝絲的撤退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也許是剛恢復人身不久的緣故吧,塔莉亞時常一動不動地站立著。若不留心,你還以為是一棵樹立在那裡。

  一位狩獵者將我的行囊還給我,格洛弗和尼克也從樹林裡盡興而歸,為我包紮肩膀上的傷口。

  尼克興奮地說:“嗨,你的血竟然是綠色的!”

  格洛弗對我說:“乖乖地別動!給,吃點仙食。讓我把你的傷口好好清理一下。”

  我疼得齜牙咧嘴,不過仙食的確是天下最美味的食品,吃起來就像棉花糖,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隨之湧遍全身。格洛弗又為我塗了些靈藥,片刻之後,我的肩膀已經好了許多。

  也不知道狩獵者們是如何潛入威斯特奧弗大廈的,居然將尼克的行李也偷運了出來送還給他。尼克一陣掏摸,在雪地上擺了許多小人——都是希臘諸神和英雄們的小雕像。我認出手持閃電權杖的那個是宙斯,高舉戰矛的那個是戰神阿瑞斯,阿波羅則站在太陽戰車上。

  我說:“看來你的收藏不少啊。”

  尼克咧嘴笑著說:“除了幾個市面上罕見的,差不多都收集全了,還配有人物卡片呢!”

  “這個遊戲你玩了很長時間了嗎?”

  “也就從今年開始吧。之前……”尼克的眉頭皺在一起。

  我問:“怎麼?”

  “我竟然想不起來了。真是怪事。”

  他有些不安,但隨即將這件事拋在腦後,說:“對了,我能看看你的劍嗎?”

  我將激流劍演示給他看,告訴他如何拔開筆帽,激流劍如何從一支“激流”圓珠筆變成一柄長劍。

  “太神奇了!筆裡的墨水是不是永遠都用不完啊?”

  “呃,這個嘛,我倒沒用它來寫過字。”

  “你真的是波塞冬的兒子嗎?”

  “嗯,是啊。”

  “那你肯定是衝浪高手嘍?”

  我看向格洛弗,見他正捂著嘴偷笑。

  我無奈地說:“這個嘛,我還沒試過呢。”

  尼克以一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繼續發問,諸如:我是不是和塔莉亞經常打架,因為宙斯和波塞冬是千古冤家嘛?(對此我拒絕回答。)如果安娜貝絲的母親真是智慧的化身雅典娜,為什麼她還要傻兮兮地跳下懸崖呢?(我差點沒一把掐死他。)安娜貝絲是我的女朋友嗎?(聽到這個問題,我只想一腳將他踢到狼群裡。)

  照尼克這種問法,只怕連我具有多少攻擊點數這類問題都要問出來了。就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夜影若依走了過來。

  “波西·傑克遜。”

  若依長了一雙水汪汪的深棕色眼睛,挺直的鼻樑盡顯英姿。她身上具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高貴氣質,看見她,我幾乎要起身立正,高喊:“請吩咐,長官。”

  若依一臉厭惡的神情,上下打量了我半晌,仿佛在看一袋臭垃圾。

  “跟我來,”她說,“主人阿耳忒彌斯叫汝過去談談。”

  若依帶我走至最後一個帳篷,那帳篷看上去和其他幾個並沒什麼差別,揮了揮手示意我進去。帳篷內,赭色長髮女孩兒坐在上位,比安卡坐在下首位置。時至現在,我仍吃不准那個赭色長髮女孩兒是否就是女神阿耳忒彌斯。

  帳內溫暖舒適。地上鋪著真絲小毯,擺放了幾個鬆軟的大枕頭。帳篷中央,一個鍍金火爐燒得旺旺的,火焰看起來似乎並不需要燃料的支援,就連黑煙也不曾冒出。女神身後是一張光面的橡木檯子,上面擱著羚羊角狀的巨型銀弓。帳篷牆上琳琅滿目,掛滿了各種動物的皮毛:黑熊,猛虎,還有很多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這些皮毛若是被動物保護協會的人看見,恐怕當場就要氣暈過去。不過既然阿耳忒彌斯被稱為狩獵之神,想必不論捕殺多少,都能夠及時補充森林中動物的數量。阿耳忒彌斯的腿上也搭了件毛皮,定睛看去,卻是一隻活的動物——那是一隻銀角小鹿,毛色鮮亮,正將頭舒舒服服地枕在阿耳忒彌斯的膝蓋上。

  阿耳忒彌斯說:“加入我們的隊伍吧,傑克遜。”

  我走到她正對面席地而坐。她仔細地上下打量我,眼神顯得頗為蒼老,和她的年齡完全不搭配。在她的目光注視下,我感到一陣不自在。

  阿耳忒彌斯問:“見我這麼年輕,是不是很驚訝?”

  “呃……多少有點兒吧。”

  “我可以變成一位佝僂老太,或者一縷燃燒的火焰,想變什麼就變什麼。不過我最喜歡目前這個形象,正好是我手下的獵手和在我庇護之下,尚未步入歧途的少女們的平均年齡。”

  “步入歧途?”我問。

  “就是長大的意思嘛。女孩兒長大後就會被男孩子們捕獲芳心,變得癡情、愚蠢,容易受到傷害,完全失去了自我。”

  “呃,原來如此。”

  若依坐在女神右首,目不轉睛地瞪著我,仿佛世上之所以有男人,全都是我造成的錯誤一般。

  阿耳忒彌斯見狀說:“請原諒我手下們的無禮。狩獵者們禁止同男孩子們交往,因此營地裡很少有男性出入。最後一個看見我們營地的……”她看向若依,“是哪一個來著?”

  “就是那個科羅拉多州的小子。你後來把他變成鹿角兔。”

  “對,就是他。”阿耳忒彌斯得意地點點頭,“我就喜歡把人變成鹿角兔。算了,不說這個啦。波西,我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獅身蠍尾魔的事情。比安卡已經向我彙報了一些……嗯嗯,那個魔獸說的一些麻煩事。不過她當時沒聽明白。我就是想從你這裡聽得更確切些。”

  我也不瞞她,就把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阿耳忒彌斯認真地聽著,將手放在身旁的銀弓上,若有所思地說:“只怕這就是答案了。”

  若依前傾身子,問:“您是說那個氣味嗎,主人?”

  “是的。”

  我問:“什麼氣味?”

  “我找尋了千年都沒能捕到的那些魔獸,最近出現了一些騷動。”阿耳忒彌斯喃喃地說,“銷聲匿跡很久了啊。”

  她面色凝重地看著我,說:“今晚我們就是因為察覺到獅身蠍尾魔的氣味才追蹤過來,不過發現他並不是我們要尋找的那個魔獸。你再將錐刺的話敘述一遍,一個字都不要漏。”

  “呃,‘我討厭中學舞會’。”

  “不,不是這個。我是問之後的話。”

  “他說有個什麼將軍會向我解釋這件事。”

  若依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她轉頭看著阿耳忒彌斯,欲言又止。阿耳忒彌斯抬手示意她先不要說,然後對我說:“你繼續說吧,波西。”

  “嗯,然後他說大混亂什麼的……”

  “是大浩劫。”比安卡糾正說。

  “是吧。他還說‘不久以後,最厲害的魔獸就會出現——他將令奧林匹斯覆滅。”

  阿耳忒彌斯如同雕像般靜止不動。

  我說:“也許他在危言聳聽吧。”

  阿耳忒彌斯搖頭說:“不是危言聳聽。唉,我早就該看出些端倪了。無論如何,我決不能放過這個魔獸。”

  若依儘管內心恐懼,仍點頭說:“好,我們這就出發,主人。”

  “不,若依。我要單獨辦這件事。”

  “可是,阿耳忒彌斯……”

  “即使對於狩獵者,此事也太兇險。你知道我要去哪裡尋找。你們根本到不了那兒。”

  “遵……遵命,主人。”

  “我會找到這個魔獸的。”阿耳忒彌斯斬釘截鐵地說,“並在冬至前把它抓回來。我要讓諸神元老會明白,我們現在的情形是多麼危險。”

  我問:“你知道那是何種魔獸嗎?”

  阿耳忒彌斯緊握銀弓,說:“讓我們祈禱我說錯了吧。”

  我大感奇怪,問:“女神也祈禱嗎?”

  阿耳忒彌斯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說:“波西,在我走之前,對你有個小小的要求。”

  “與變鹿角兔有關嗎?”

  “可惜沒有。我要你陪同狩獵者們去混血營。在我回來之前,不要讓她們走開。”

  “什麼?”若依大吃一驚,“為什麼去那個鬼地方?上次我們在那裡……”

  阿耳忒彌斯打斷她的話,說:“我知道。不過那只是個小誤會罷了,狄奧尼索斯肯定不會記仇的。居住在營地第八區是你的權利。而且,我聽說儘管你上次將那裡鬧了個天翻地覆,他們又重新修繕一新了。”

  若依心裡大罵混血營的那幫小子們愚蠢透頂。

  阿耳忒彌斯轉頭對比安卡說:“現在只剩一件事情了。小姑娘,你下決心了嗎?”

  比安卡遲疑地說:“我還在考慮。”

  我說:“你在考慮什麼?”

  “她們……她們邀請我加入狩獵隊。”

  “什麼?這不行!你必須加入混血營,這樣才能得到喀戎的指導。只有從他那裡,你才能學到保命技能。”

  若依說:“對於一個女孩兒來說,大可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哪會將她的話當真,急忙說:“比安卡,營地是個好地方。那裡養了許多天馬,還有比劍擂臺,還有……咳,成為狩獵者有什麼好?”

  若依說:“能獲得長生不老。”

  我瞪了她一眼,然後問阿耳忒彌斯:“她在開玩笑吧?”

  阿耳忒彌斯說:“若依很少開玩笑。我的狩獵者們既是我的僕人,也是我的夥伴、姐妹。一旦她們效忠於我,就能長生不老……除非死在戰場上,但那是不可能的。或者她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我說:“什麼誓言?”

  阿耳忒彌斯說:“永遠不戀愛,永遠不長大,永遠不結婚。”

  “都像你一樣?”

  阿耳忒彌斯點點頭。

  我在腦子裡回味她說的話:長生不老,永遠當中學女生。真是荒唐。“這麼說,你走遍全國,到處招募混血者……”

  若依插話說:“不只是混血者。主人不歧視出身。所有信奉主人的人都可加入。混血者,山林仙子,凡人……”

  “你是哪種?”

  若依大怒,說:“這不關汝的事。只要比安卡心甘情願,她就能加入我們。這由她來決定。”

  我說:“比安卡,這太瘋狂了。你的弟弟怎麼辦?尼克不能成為狩獵者啊。”

  阿耳忒彌斯點頭同意說:“當然不行。他會去營地。真不幸,那是男孩子們最好的出路了。”

  “嗨!”我不樂意地說。

  阿耳忒彌斯安慰比安卡說:“你可以時常去看他呀,而且在營地裡有老師們的照料,你便可以甩下這個包袱了。跟我們在一起,你就有了一個新的家庭。”

  “新的家庭。”比安卡喃喃地說,“甩下包袱。”

  我說:“比安卡,你不能這麼做。冷靜點。”

  比安卡看著若依,說:“這麼做值得嗎?”

  若依點點頭:“絕對值得。”

  “我需要做什麼?”

  若依說:“跟著我念,‘我向女神阿耳忒彌斯宣誓’。”

  “我……我向女神阿耳忒彌斯宣誓。”

  “我拒絕天下的男子,永守貞節,成為狩獵者。”

  比安卡重複了一遍,然後問:“就這些?”

  若依點頭說:“如果主人接受了你的誓言,那麼就生效了。”

  阿耳忒彌斯說:“我接受。”

  銅爐內的火焰頓時冒了起來,整個帳篷內充滿了銀色的光華。比安卡面不改色,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睛說:“我感覺……更強壯了。”

  若依說:“歡迎你成為我們的一員,妹妹。”

  阿耳忒彌斯說:“牢記你的誓言。像守護生命一般守護它。”

  我深感自己是個局外人,一點也插不上話了。一種徹底失敗的感覺襲上心頭,我無法相信自己大老遠地跑過來,受了那麼多罪,最後比安卡竟然加入了一個活見鬼的女孩兒俱樂部,這不是為他人做嫁衣了嘛。

  阿耳忒彌斯說:“不必絕望,波西·傑克遜。此行你也並非一無所獲。帶比安卡姐弟見識一下你們的營地,如果尼克同意加入,他可以留下來。”

  我沒好氣地說:“哈,收穫很大呀。我們該怎麼去營地呢?”

  阿耳忒彌斯閉上眼睛,說:“黎明就要來臨。若依,把帳篷都拆了。我從哥哥那裡借輛車,送你們儘快安全抵達長島。”

  若依點點頭,一臉不高興地帶著比安卡往帳篷外走。比安卡經過我時停下腳步,歉意地說:“對不起,波西。可我想加入她們。真的,真的想。”

  說完,她離去了。帳篷內只剩下我和那個看上去只有十二歲大的女神。

  我鬱悶極了,說:“罷了。我們要從你哥哥那兒借車嗎?”

  阿耳忒彌斯的雙目射出銀亮的光芒,說:“是的,小子。有兄弟的可不僅僅是比安卡一人。一會兒你就能看見我那個不成器的兄弟阿波羅了。”

第四章 塔莉亞放火

  雖然阿耳忒彌斯很肯定地說天快亮了,可天色卻越來越黑,氣溫越來越冷,雪花越來越大。山上的威斯特奧弗大廈早已是燈火熄滅。我心裡暗想,大廈裡的人是否會發現比安卡姐弟和錐刺博士都消失了。那樣一來,我可要第一個開溜。不過,這次我還得背一次黑鍋。那位粉筆夫人肯定記得波西·傑克遜這個名字,只怕我又要成為被全國通緝的對象了,又要。

  狩獵者們拆帳篷的速度和搭建時一樣快。我站在雪地裡,渾身冷得直打哆嗦(狩獵者們卻顯得若無其事),阿耳忒彌斯凝望東方,仿佛在等什麼人。比安卡拉著尼克坐在一旁說話。從尼克悶悶不樂的表情上看,想必是比安卡在向弟弟解釋自己為何加入狩獵者。我心裡有些憤憤不平,在我看來,拋棄弟弟的行為未免太自私了吧。

  塔莉亞和格洛弗走上來,好奇地問我究竟怎麼回事。

  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格洛弗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說:“狩獵者們上一次來營地的時候,雙方可是不歡而散啊。”

  我問:“這些人神出鬼沒的,她們怎麼會去那裡?”

  塔莉亞恨恨地說:“如今她們把比安卡都騙走了。這都是若依的錯。那個只知道拍馬屁的……”

  格洛弗突然說:“怪她什麼?追隨阿耳忒彌斯以獲得永生嗎?”說著,他大大地歎了口氣。

  塔莉亞眼珠一轉,說:“你們這些賽特啊,全都被那個阿耳忒彌斯給迷住了。難道你們還指望著能獲得她的芳心嗎?”

  格洛弗癡癡地說:“可是她是那樣的……那樣的貼近自然啊。”

  塔莉亞說:“賽特全都發神經了。”

  天邊終於吐露出一絲魚肚白。阿耳忒彌斯嘟囔說:“不守時的傢伙。一到冬天就變得奇懶無比。”

  我一愣,問:“你,呃,你在等日出嗎?”

  “在等我弟弟。”

  我頭腦微微發暈。我聽說過阿波羅的傳說——有時人們又將阿波羅稱為赫利俄斯——他駕駛著一輛巨大的太陽戰車橫空飛過。可是根據現代知識,太陽卻是一顆距離地球達上億公里的恒星啊。雖然說在過去幾年裡,那些希臘神話一個個地在我眼前變成了事實,我的神經對此早已經麻木。可是,我還從沒見過阿波羅是如何操縱太陽的。

  阿耳忒彌斯仿佛讀到了我的心思,於是說:“事實跟你想像的不太一樣。”

  “呃,好吧。”我略感安心(畢竟神話與現實還是有距離的),“這麼說,他並沒有一輛……”

  東方天際突然光明大作,一股暖流頃刻間湧向大地。

  阿耳忒彌斯急忙說:“快別看那道光。先等他把車停好後再說。”

  把車停好?

  我急忙轉過頭,眼角餘光看見其他人也都和我做同樣的動作。光明和熱浪愈加濃烈,就連我身上的冬衣似乎都要被熔化掉了。忽然,四周的光明消失了。

  我這才回過頭。不會吧,那是我的車。呃,應該說是我夢想中的車——紅色瑪莎拉蒂敞篷跑車。這輛夢想之車此時光華四射,魅力無窮。接著我發現這輛車發出的耀眼強光竟是構成車身的金屬異常炙熱的緣故。靠近跑車的積雪瞬間消融,在周圍形成一個圓圈,露出了雪下的青草。不過我的鞋子卻也被雪水浸透了。

  從車上走下來一個人,面帶微笑,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那一瞬間,我甚至產生了錯覺,以為那是我的老對頭盧克。那個人長了一頭淺黃色的頭髮,臉上泛著健康的紅光,實在像極了盧克,只不過他沒有盧克的個頭高,臉上也沒有傷疤。他臉上的微笑也不像盧克那樣陰損狠毒,而是顯得光明磊落、和和氣氣。他的衣服穿得很隨便,也就是普通的牛仔褲和短袖T恤。

  塔莉亞小聲說:“哇塞,阿波羅原來長得這麼熱辣。”

  “他是太陽神嘛,當然熱啦。”

  “唉,對牛彈琴。”

  那人喊了一聲:“妹妹!”他的牙齒真白,晃得我們都睜不開眼了,“有什麼事嗎?你可從沒召喚過我啊。這麼久,連信都不寫一封,我都有些擔心了?”

  阿耳忒彌斯歎口氣,說:“我這不活得好好的?阿波羅,別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姐姐。”

  “瞎說,我比你早出生。”

  “我們是雙胞胎!見鬼,究竟要為這件事爭吵幾百萬年才算……”

  “有話就說,是什麼事啊?”阿波羅沒有讓阿耳忒彌斯嘮叨下去,“嘖嘖,帶了一大群姑娘出門。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搭順風車啊?”

  阿耳忒彌斯忍氣吞聲地說:“我現在要獨自去做一件事。請你把我的這些手下都帶到混血營去吧。”

  “沒問題,妹妹!”接著他打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我忽然詩興大發,要為諸位送上一首三句詩。”

  眾位狩獵者齊齊發出一聲哀歎。顯然她們早已經領略過這位仁兄的大才了。

  阿波羅清了清嗓子,心神沉醉地舉起一隻手,吟誦道:

  芳草萋萋啊出雪,

  阿耳忒彌斯求我來幫助,

  我太有才了。

  賦詩完畢,他咧著嘴,笑呵呵地等我們熱烈鼓掌。

  阿耳忒彌斯說:“最後一句字數不對,而且不押韻。”

  阿波羅皺了皺眉,說:“是嗎?”

  “當然。你看換成‘天生我材必有用’怎麼樣?”

  “不成不成,這也不押韻嘛。”阿波羅喃喃地說。

  若依對我們說:“阿波羅大人自從去過日本後就迷上這種三句詩。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他去了一趟愛爾蘭的利默里克郡,回來後就開始寫五行打油詩,其中有好多首的開頭一句都是‘從前斯巴達有一位仙女’……”

  “有啦!”阿波羅突然大喊,“聽著,‘天生我材就是牛’,這句成了!”他讚歎了一會兒,然後揚揚自得地說,“說吧,妹妹。是要送這些狩獵者一程嗎?現在正是時候。車輪滾滾,這就上路吧。”

  阿耳忒彌斯指著我們,說:“這些半神半人也一起去。他們都是喀戎的學生。”

  “沒問題!”阿波羅打量了我們一番,“讓我看看……哈,你叫塔莉亞,對嗎?我聽說過你的事。”

  塔莉亞滿臉通紅,說:“您好,阿波羅大人。”

  “你是宙斯神的女兒吧?說起來咱們也算同父異母的兄妹呢。從樹變回來了?恭喜恭喜。我就恨女孩兒們變成大樹。哼,我記得有一次……”

  “弟弟,”阿耳忒彌斯插話,“你們該走了。”

  “呃,好吧。”他看了看我,驚訝地說,“你是波西·傑克遜?”

  “是啊……先生。”

  稱呼一個半大的孩子為“先生”顯得十分怪異,不過我跟這些神仙大老爺們打交道一向謹小慎微,這些至高者們一個個都倨傲得緊,咱惹不起啊。

  阿波羅看了我一會兒,一句話不說,我滿臉賠笑,暗地裡冷汗直冒。

  “哼!”最後他說,“把東西都裝上車吧。錯過了這一班,可別想著還有下一班。”

  我瞧了瞧那輛瑪莎拉蒂跑車。車上只有兩個位子,可我們卻有二十個人啊。

  尼克說:“好漂亮的車。”

  阿波羅說:“多謝誇獎,孩子。”

  “可我們有這麼多人,怎麼坐?”

  “這個嘛。”阿波羅似乎這才意識到這一問題,“嗯,有啦。唉,我最恨把車變成跑車之外的車型,不過我想……”

  他拿出車鑰匙按下按鈕,嗶嗶兩響過後汽車的電子安全鎖被打開了。

  跑車再度被光芒籠罩。等光芒散去後,瑪莎拉蒂跑車已經變成了一輛大公共汽車。

  “成了,”阿波羅說,“各位請進吧。”

  若依吩咐狩獵者們往車上搬東西後,拾起了自己的背包。阿波羅說:“小美人,我來幫你拎包。”

  若依頓時面如寒霜。

  阿耳忒彌斯怒斥道:“弟弟,不許你幫我的狩獵者。也不許看她們,或者和她們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還有,不許你叫她們‘小美人’。”

  阿波羅攤開兩手,無辜地說:“對不起,我忘了。對了,妹妹,你打算去哪兒呢?”

  阿耳忒彌斯說:“去狩獵。這不關你的事。”

  “我會知道的。天下的事休想瞞得過我。”

  阿耳忒彌斯不屑地說:“到了地方後讓她們下車就行,不許胡攪蠻纏。”

  “放心,放心!我人品高尚。”

  阿耳忒彌斯眼珠一轉,對我們說:“咱們在冬至那天再見吧。若依,你負責帶領狩獵者。一切按老規矩辦。”

  若依立正,嚴肅地說:“遵命,主人。”

  阿耳忒彌斯單膝跪地,似乎在檢查地上的印記。過了一會兒,她一臉迷惑地站起來,說:“危險氣息很濃郁啊。那魔獸肯定是被發現了。”

  她朝森林裡飛速奔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阿波羅一臉壞笑地轉過身,晃了晃掛在指頭上的鑰匙串,問:“誰想開車?”

  狩獵者們排著隊登上大車後,全都擠坐在車廂後部,把阿波羅以及我們幾個男生孤零零地撂在前面,仿佛我們身上有瘟疫似的。比安卡也全然不管她的弟弟,混在狩獵者的隊伍裡。我看了心裡一陣發涼,不過尼克似乎毫不介意,他在車座上又蹦又跳,興奮地說:“太棒了!這真的是太陽?我還以為赫利俄斯和塞勒涅才是太陽神和月亮神呢。怎麼一會兒是他們一會兒又是你們呢?”

  “削減開支唄。”阿波羅鬱悶地說,“這都是羅馬人想出的餿點子。他們負擔不起供養大批的神殿,於是就停止了對赫利俄斯和塞勒涅的供奉,並把他們的職責安放在我們的頭上。就這樣,我妹妹得到了月亮,我則得到了太陽。起初我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不過時間長了之後也就心平氣和了,最起碼我還得了這部車嘛。”

  尼克問:“你是怎麼做到的?據我所知,太陽可是一團狂暴的大氣球啊!”

  阿波羅哈哈大笑,摸著尼克的頭說:“那是阿耳忒彌斯罵我的話,然後以訛傳訛,在人世間就流行開了。說起來她可是罪魁禍首呢。不過說真的,想解釋清楚這個問題要看你站在哪個角度了,哲學還是天文學呢。你想談天文學?哼,那有什麼意思?你想談談人類是怎麼看待太陽的?這個便有趣得多了。太陽與人類的生存息息相關……呃,這麼說吧,太陽給了大地溫暖,使莊稼生長,為社會提供能源動力,令萬物都生機盎然。自西方文明起始的那一天,這輛戰車便代表了人類對太陽的全部夢想。每一天,它都由東至西橫空飛過,喚醒大地上的芸芸眾生。在凡人的眼裡,這輛戰車就是太陽威力的體現。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尼克搖搖頭說:“不明白。”

  “呃,那你就認為太陽是一輛功能強大、很危險的汽車好了。”

  “我能開開嗎?”

  “不行。你年紀太小。”

  “我開!我開!”格洛弗慌忙舉起手。

  阿波羅說:“你也不行。毛長得太多。”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然後定格在塔莉亞身上。

  他說:“宙斯的女兒!天空之王。由你開正合適。”

  塔莉亞連忙搖頭說:“不成不成。承蒙您看重了。”

  阿波羅說:“沒問題的。你多大了?”

  塔莉亞遲疑了一下,說:“我不清楚。”

  她說這句話倒是真的。當年她被宙斯變成大樹的時候是十二歲,可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按年頭算,如今她應該是十九歲。不過,塔莉亞仍認為自己只有十二歲。從外貌上看,她介於十二歲與十九歲之間。按喀戎的解釋,塔莉亞在變成大樹這一段期間裡,雖然年齡仍在增長,只不過比作為人的形態要慢了許多。

  阿波羅摸了摸鼻子,說:“你今年十五歲,快十六了。”

  “您怎麼知道?”

  “嘿,我可是預言之神啊。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再過一個星期,你就十六歲了。”

  “那正好是我的生日啊!十二月二十二日。”

  “是啊,這意味著你已經到了可以拿駕照的年齡了。”

  塔莉亞十分緊張,欲言又止。

  阿波羅說:“哈,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自己不配駕駛這輛太陽戰車。”

  “才不是呢。”

  “開個玩笑,別當真啊!從緬因州到紐約長島不過幾分鐘路程而已。有我教你還擔心什麼。再說,你是宙斯的女兒,在天空裡想出事都難。”

  阿波羅和善地呵呵笑著,其他人都沒有笑。

  塔莉亞還想拒絕,但阿波羅沒等她開口,直接就在汽車的儀錶盤上按下了一個按鈕,一個標誌突然出現在擋風玻璃頂端。我這個閱讀障礙者費了老大的勁兒才看明白上面原來寫著“小心:學徒駕車”。

  阿波羅對塔莉亞說:“大膽開吧!開習慣就好了。”

  我承認自己有些嫉妒。一想到開車,我心裡就癢癢的。有幾次在大馬路上沒人的時候,老媽就讓我試開她那輛馬自達。那是一輛日本產的小轎車,而這輛卻是一輛貨真價實的太陽戰車,但對我來說,兩者能有什麼區別呢?

  “速度就是熱力。”阿波羅教導說,“因此一開始開慢點,等到了一定高度後再放開速度。”

  塔莉亞緊緊握住方向盤,手指關節都發白了。看她的樣子,似乎要生病了。

  於是我問:“不舒服嗎?”

  她聲音顫抖地說:“沒事,我挺好。”

  說著,她將方向盤向後一拉,為汽車加入了動力。汽車猛地向前一躥,在衝力作用下我頓時後倒,壓在某個柔軟的物體上。

  格洛弗慘叫一聲。

  我連聲道歉。

  阿波羅說:“開慢些!”

  塔莉亞說:“對不起。我能開好!”

  我努力站起來,朝窗戶外望去,看見下方一片黑糊糊的森林。

  我說:“塔莉亞,加速時要輕緩。”

  塔莉亞不耐煩地說:“知道了,波西。”

  我對她說:“放鬆點。”

  塔莉亞不服氣地說:“我很放鬆。”可她的動作十分僵硬,像打了石膏似的。

  阿波羅說:“向南去長島。方向盤往左轉。”

  塔莉亞拉了一下方向盤,我向後一倒,於是又聽見格洛弗的慘叫聲。

  阿波羅說:“再往左轉一點。”

  此時我們已經到了大型飛機飛行的高度了,上方的天空開始有些發黑。

  “呃……”聽阿波羅的聲音,我感覺他是在強裝鎮定,“飛低一點,小美人。車身都開始結冰了。”

  塔莉亞稍稍傾斜方向盤。她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許多汗珠。看樣子情況不大妙,因為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

  汽車一個俯衝,某人尖聲大叫。呃,我或許就是那個“某人”。此時我們正以每小時一千公里的速度馳向大西洋。車內溫度逐漸升高。

  阿波羅早先被甩到車廂後部,這時抓著坐椅爬上來。

  格洛弗向他哀求說:“你來開車吧!”

  阿波羅一臉憂色地說:“別擔心,她必須得學會……啊!”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我們已來到冰雪皚皚的新英格蘭小鎮,呃,至少是曾經冰雪皚皚吧。因為現在樹枝上、屋頂上、街道處的積雪已經融化了。一所教堂的白色尖塔被烤成了棕黑色,並且開始燃燒了。小鎮上到處冒起濃煙,樹梢和屋頂都著了火,從上空看就像點燃了無數根生日蠟燭一般。

  我急得大喊:“快向上飛!”

  塔莉亞一咬牙,猛地拉起方向盤。我嚇了一跳,連忙抓緊扶手。汽車又升了起來。沒有了火源,一陣冷空氣過後,小鎮上的火頓時全部熄滅。

  “到了!”阿波羅指著前方,“正前方就是長島。減速吧,親愛的。”

  戰車以雷霆之勢朝長島北海岸駛去。混血營赫然在望,山谷、叢林,還有海灘。再近一些,就連餐廳、居住區和圓形劇場都能看見了。

  塔莉亞自言自語說:“一切都在掌控中,一切都在掌控中。”

  距離營地僅有幾百米了。

  阿波羅說:“踩刹車。”

  “沒問題。”

  “快踩刹車!”

  塔莉亞一腳踏在刹車板上,太陽戰車以四十五度角急速俯衝,撞進混血營的卡農湖裡。只聽一聲轟然巨響,湖面上登時蒸汽滾滾,驚慌的湖中仙子們拎著彩籃紛紛從水裡飛出。

  太陽戰車緩緩開到湖邊,一路上熔化了許多划艇。

  阿波羅笑呵呵地說:“你說得對,親愛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們這就下車去看看燒壞了什麼重要物品沒有,好嗎?”

第五章 在海底打鐵的泰森

  我以前從未在混血營過冬,因此當我看到這裡的積雪,頓時大感驚詫。

  要知道,營地的天氣是受到魔法操控的啊。除非狄先生放行,任何東西都別想落進營地周邊的防護圈內。因此,儘管外面寒冬臘月,我原以為營地內會溫暖如春呢。豈料營地上空竟然會有雪花飄落而下。各個屋子都被星星點點的亮光裝飾一新,就像耶誕節的燈光,不過營地內的這些亮光卻是實實在在的小火球。叢林裡的火光更多,更為詭異的是,就連那個乾癟如木乃伊的先知所居住的大堂閣樓都有一點火光傳出來。令人懷疑那位古希臘幽靈是否在吃燒烤呢。

  尼克從車內爬出來,驚歎說:“哇噢,那是攀岩牆嗎?”

  我說:“是啊。”

  “牆上怎麼還有岩漿往外流呢?”

  “呃,因為做了一些小小改動罷了。跟我來,我帶你去見喀戎。若依,你見過……”

  “我認識喀戎,”若依面無表情地說,“告訴他我們住在第八區。狩獵者,咱們走。”

  格洛弗大獻殷勤:“我給你們帶路。”

  “我們認識路。”

  “這個嘛,反正我也沒事。各位初來乍到,很容易在這裡迷路……啊——”他突然被腳下的一艘划艇絆倒,慌忙爬起來,嘴裡仍喋喋不休,“還是由我來帶路比較好!走吧!”

  若依眼珠一轉。我猜她也意識到想要擺脫格洛弗並不是一件容易事了。狩獵者們紛紛挎上背包,背上弓,朝居住區走去。比安卡離去時在尼克的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然後看著尼克,等待他的答覆。但尼克什麼也沒說,陰沉著臉轉身走開。

  “多保重,小美人們!”阿波羅遙遙地喊著,然後對我眨眼說,“小心那些預言啊,波西。咱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他沒有回答,跳上太陽戰車,對塔莉亞大聲說:“再見,塔莉亞。還有,呃,要聽話啊。”

  說著,他沖她神秘莫測地笑了笑,仿佛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然後關上車門,發動引擎。一陣熱浪襲面,太陽戰車啟動了,我急忙將頭轉過一邊。等我回過頭的時候,湖面上已經是水汽升騰。紅色的瑪莎拉蒂跑車發出耀眼的強光,從森林上空飛過,越飛越高,直到消失在陽光裡。

  也不知剛才比安卡對尼克說了什麼,他仍舊一臉陰沉。

  尼克問:“喀戎是誰?我的小雕像裡沒有他。”

  我說:“喀戎是我們的活動教練。他是……唉,反正一會兒你就見到了。”

  尼克悶悶不樂地說:“只要那些狩獵者姑娘們不喜歡他,他在我眼裡就是好人。咱們走吧。”

  除了營地內的雪花外,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這裡居然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我這才想起混血者們大都在暑假才會來接受訓練。平日裡只有少數混血者定居這裡——他們要麼無家可歸,要麼是正被魔獸追殺而來此避難。不過他們的人數寥寥無幾。

  我看見赫菲斯托斯一族的查理斯·貝肯道夫,他正在給兵器庫外的鍛鐵爐添加柴火。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倆正在庫房大門處撬鎖。阿瑞斯族的幾個小孩子則在叢林裡和一些林中仙子們打雪仗。數來數去,營地內總共也就這些人了。就連我的老對頭克拉麗絲也沒在營地。

  大堂已被成串的紅色的、黃色的火球裝飾得燈火通明。說來也奇怪,雖然這些火球將走廊照得暖洋洋的,卻不會燃燒任何物品。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巧克力味道,狄先生和喀戎正在客廳內玩一種紙牌遊戲。

  由於冬季的緣故,喀戎的鬍子濃密了許多,身上的卷毛也比平日長了一些。這一年他並沒有被委任教師一職,因此不用顧忌師道尊嚴,漸漸地也有些不修邊幅了。此時他穿了一件毛衣,上面印了一個蹄印。膝蓋上覆了一條毯子,幾乎把他屁股下的輪椅都遮蓋住了。

  喀戎抬眼看見我們,笑著說:“波西!塔莉亞!哈,這位肯定是……”

  “尼克·德·安吉洛。”我接話說,“他和他姐姐都是混血者。”

  喀戎松了口氣,說:“看來你們順利完成任務了。”

  “這個嘛……”

  喀戎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急忙問:“出什麼事了?怎麼不見安娜貝絲?”

  狄先生厭煩地說:“唉,可惜,該消失的卻沒有消失。”

  我裝做沒有聽見。狄先生穿了一件明黃色運動服,腳上是一雙紫色球鞋。(好像狄先生自從成神以來,就跑過一天步。)一頂金色的小桂冠歪戴在頭上,看樣子他上一把牌贏了。

  塔莉亞問:“你說誰?誰該消失?”

  這時格洛弗齜牙咧嘴地走進來,他一隻眼睛烏青,臉上還有幾條紅色的指印,一看就是挨耳光了。他苦著臉說:“狩獵者們已經全部安頓好了!”

  喀戎皺了皺眉,說:“狩獵者?看來得好好談談了。”他盯著尼克,“格洛弗,也許你該帶著你的小夥伴去看一下關於營地的簡介影片了。”

  “可是……唉,好吧。遵命,先生。”

  尼克好奇地問:“簡介影片?有沒有少兒不宜的鏡頭?因為比安卡很嚴格……”

  “屬於十三級(十三級影片屬於少兒限制級,十三歲以下兒童要由父母陪同觀看,裡面有暴力鏡頭,有時有髒話——譯者注)的吧。”格洛弗說。

  “太棒了!”尼克興高采烈地跟著格洛弗出去了。

  喀戎轉頭對我和塔莉亞說:“現在,你們兩個坐下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們說說。”

  聽完我們的敘述,喀戎對狄先生說:“我們要立刻展開搜救。”

  “我去。”塔莉亞和我同時說。

  狄先生嗤之以鼻地說:“門兒都沒有。”

  塔莉亞和我都開始抱怨起來。但狄先生舉起手示意我們停下,他的目光裡充滿怒火,看樣子如果我們不住嘴,肯定要有苦頭吃了。塔莉亞和我既然都是俊傑,當然懂得識時務了。

  狄先生說:“從你們敘述的情況來看,這次任務被你們搞砸了。我們,唉,遺憾地失去了安娜貝爾……”

  “是安娜貝絲。”我大為光火。安娜貝絲自七歲始就來到了營地,狄先生居然連她的名字都記錯。

  狄先生說:“好吧,安娜貝絲就安娜貝絲。這次任務雖然失去了她,可也換回來一個小淘氣鬼啊。我看就沒有必要再冒險去找她了吧。何況她現在是死是活都說不定呢。”

  我真想沖上前掐死他。也不知宙斯發什麼神經,竟然派狄先生這種人來掌管營地,而且還管了上百年。雖然在眾神的眼裡,狄先生的這些惡劣行為還不值得懲罰一下,可是我們卻對他恨之入骨。

  喀戎說:“安娜貝絲也許還活著。”不過我看出來他也不抱什麼希望。自從安娜貝絲住進營地以來,實際上都是由他來撫養的。雖然後來安娜貝絲回去同父親和繼母生活在一起,可喀戎和她之間卻有著父女般的感情。

  只聽喀戎又說:“她聰明伶俐。如果……如果她落到敵人手裡,一定會想辦法拖延時間的。她甚至假裝投靠對方也說不定呢。”

  塔莉亞說:“有道理。盧克並不想殺害她。”

  狄先生說:“既然這樣,那就希望她有足夠的聰明伶俐,自己從敵營中逃出來吧。”

  我勃然大怒,猛然站起來。

  “波西。”喀戎加重語氣。其實,我知道這個狄先生可不是好惹的。即使像我這種衝動魯莽的孩子,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只是這次我太過氣憤,也顧不得許多了。

  我說:“看來你巴不得再失去一名營員吧。大家都消失了,你才高興呢!”

  狄先生打著哈欠說:“你有意見嗎?”

  我大聲吼道:“當然。你不能因為被貶下凡就自暴自棄!你也是西方文明中的一員。或許你能幫上一點忙呢!”

  那一刻,屋裡寂靜無聲,只有爐火劈啪作響。狄先生的眼中泛著火光,顯得面目猙獰。他張開嘴要說什麼——也許是想念魔咒將我轟成粉身碎骨吧——這時尼克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格洛弗在後面跟著。

  “太神奇了!”尼克大聲嚷嚷,張開雙臂要上前擁抱喀戎,“你是……你竟然是半馬人!”

  喀戎擠出一絲笑容,說:“是啊,德·安吉洛先生,你願意叫我什麼都可以。不過我寧願坐在輪椅上,保持人類的形態,以免頭回見面就嚇著人家。”

  尼克又看向狄先生:“哇噢!你就是那個叫酒神的傢伙?不會吧!”

  狄先生的目光從我身上挪開,生氣地瞅了尼克一眼,說:“叫酒神的傢伙?”

  “你叫狄奧尼索斯,是嗎?哈!我有你的小雕像。”

  “我的小雕像。”

  “在傳奇遊戲裡。還配有燙花卡片呢!雖然你只有五百點的攻擊值,而且大家也都認為你是神當中最不中用的,但我個人認為你的力量還算可以!”

  “呃。”狄先生徹底糊塗了,這倒救了我一命,“哼,多承……誇獎了。”

  喀戎連忙說:“波西,你和塔莉亞回住所吧。通知大家一聲,明天上午我們要進行奪旗比賽。”

  我問:“奪旗比賽?可我們沒有足夠的……”

  “老傳統了。”喀戎說,“每當狩獵者來訪的時候,就要進行一場友好比賽。”

  塔莉亞嘟囔說:“是啊,這場比賽肯定會友好得一塌糊塗。”

  喀戎將頭轉向狄先生,見後者仍在皺著眉聽尼克談論遊戲裡各個神靈的防禦點數,於是對我們說:“還不快跑。”

  塔莉亞說:“沒錯,快走,波西。”

  等狄奧尼索斯回過神來,我早已經被塔莉亞連推帶拉地趕出了大堂。

  在去住所的路上,塔莉亞提醒我說:“你已經得罪阿瑞斯了,怎麼,還想再多一個神靈當敵人啊?”

  她說得沒錯。在我頭回加入營地的時候,就和戰神阿瑞斯干了一仗,現在他和他的孩子們都將我視為大敵。我不能再惹上狄奧尼索斯。

  想到這裡,我說:“對不起,我是一時衝動。這太不公平了。”

  塔莉亞經過武器庫的時候,隔著峽谷朝混血者之丘望去。只見那棵大松樹卓然聳立,樹枝上掛著的金羊毛閃閃發光。整個營地仿佛依然要由這棵大樹的魔力支撐,只不過大樹的生命卻已不再需要塔莉亞的靈魂力量來維持了。

  塔莉亞說:“波西,天下沒有絕對的公平。有時我甚至希望自己……”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悲傷,令我不由得為她感到難過。蓬亂的黑髮,黑色的朋克裝,外面還披了一件陳舊的羊毛大衣,在蒼茫白雪中,她看上去就像一隻巨大的烏鴉。

  我毅然地說:“我們一定能救回安娜貝絲。只是我現在還沒有辦法罷了。”

  塔莉亞說:“盧克已經走了。如今安娜貝絲……”

  “快別亂想了。”

  塔莉亞挺直身板,說:“你說得對,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籃球場上,幾個狩獵者在練習投籃。其中的一個狩獵者正在同一個阿瑞斯族的男孩爭吵。那個男孩單手緊握劍柄,那個女孩則針鋒相對,仿佛隨時都會扔下手中的籃球,轉而拉弓射箭。

  塔莉亞說:“我去勸勸架。你到各區走一圈,告訴大家明日奪旗比賽的事。”

  “好吧。明天應該由你當隊長。”

  塔莉亞說:“不行。你在營地的時間比我長,這隊長應由你當。”

  “我們可以,呃……合著當隊長啊。”

  她對這個主意倒是有些心動,於是點了點頭。

  看著她走向籃球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說:“嗨,塔莉亞。”

  “何事?”

  “關於在威斯特奧弗大廈發生的事,對不起了。我本該等你們來,大家一起行動的。”

  “不用放在心上。換做是我,或許也會同樣做的。”她遲疑了一會兒,又說,“你曾問起我母親的事,我當時態度很凶。其實……七年後我回到家,才得知她已經死在洛杉磯了。她,唉……她是個酒鬼。兩年前的一個晚上,她喝醉了酒,獨自駕車外出,然後……”塔莉亞的眼睛紅了。

  “對不起。”

  “唉,沒事啦。其實……其實我和我媽之間的關係並不算親密。十歲那年我離家出走。和盧克、安娜貝絲逃亡的那兩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可仍然……”

  “那就是你害怕太陽戰車的緣故嗎?”

  她警惕地看著我,問:“你說什麼?”

  “你在車上表現得很不自在,是不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媽媽,所以不想坐在駕駛位置上吧?”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塔莉亞的目光變得異常淩厲,我曾在發怒的宙斯那兒看過同樣的目光——那種眼神很嚇人,仿佛隨時能射出成千上萬道閃電。

  塔莉亞喃喃地說:“是啊,是啊。我當時肯定是想到媽媽了。”

  說完,她扭頭朝籃球場快步走去。球場上,阿瑞斯族的男孩和那個狩獵者一個握著長劍,一個拿著籃球,兇狠地瞪著對方。

  居住區是世上最奇特的建築群了。中間是第一區和第二區,分別是宙斯和宙斯的妻子赫拉的白色圓柱形木屋。右側五區分屬五個男神,左側五區分屬五個女神。十二座木屋形成一個U字形結構。

  我挨區傳達奪旗比賽的消息。有個阿瑞斯族的營員因為我打攪了他們的午覺,還大聲吆喝著叫我滾蛋。我問他克拉麗絲在哪兒,他說:“被喀戎派出去執行任務了。絕密!”

  “她沒出什麼事吧?”

  “有一個月沒聽到她的音信了。你再不滾,老子可要不客氣了!”

  我決定離開,讓他安心睡覺。

  最後我回到屬於波塞冬的第三區。這是一棟淺灰色宿舍,建造者從海裡取來礁石當做石料,所以牆上還嵌有貝殼和珊瑚。整個木屋只有我那一張孤零零的床鋪,牆上掛著一個牛頭怪的粗角。

  我從背包裡拿出安娜貝絲的棒球帽,放在床頭櫃上。等救回安娜貝絲後,我要親手將帽子還給她。我一定能救回安娜貝絲。

  我摘下手錶,在上面按了一下。刺耳的咯吱聲過後,一面圓盾出現在我手上。盾面上被錐刺博士的飛鏢打出了許多小坑,上面的一道深深的裂口尤其令銅盾受損嚴重。泰森在盾面上雕飾的精美畫面也被破壞了。在我和安娜貝絲勇鬥九頭蛇的那幅圖畫上,我的頭看上去仿佛被一顆流星砸出了一個坑。把圓盾挨著牛角掛在牆上,我越看越是心疼。找貝肯道夫幫忙,或許能修好吧。他可是營地內最優秀的兵器大師啊。對,吃完晚飯我就去找他。

  我正盯著銅盾發呆,忽然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是汩汩的流水聲——我這才想起房間裡多了一件新鮮玩意兒。牆邊擺放了一個礁石製成的大盆,盆邊凸起了一塊石頭,上面雕刻了一個魚頭,一股咸水從魚嘴裡冒出,恰好流進盆內。流出的咸水想必十分滾燙,因此接觸到冬季的冷空氣之後好像蒸桑拿一樣升起許多水霧。屋內的空氣也因此變得溫暖而濕潤,居然還帶了些大海的氣息。

  我走到水盆邊,雖然上面沒有留下任何記號,但我知道這一定是波塞冬送給我的禮物。

  我看著池內的清水,默默地說:“謝謝你,爸爸。”

  水面泛起一陣漣漪。池底處有十多枚德拉克馬金幣燦燦生輝。我忽然意識到父親送我這個微型噴泉的深意了,他是在提醒我要多和親人聯繫啊。

  想到這裡,我打開最近的窗子,讓陽光照射進來。一道彩虹頓時在水霧中出現。我從水中拿起一枚金幣,禱念說:“彩虹仙女,請接受我的請求吧。”

  說完,我把金幣投入彩虹中,金幣一閃就消失了。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想好先和誰通話呢。

  和老媽聯繫?聽起來像“乖孩子”該做的事。不過她現在還不擔心我。對她來說,我消失個三五天或幾個星期早已經不是新鮮事了。

  和父親聯繫嗎?自從上次和他談話以來,我們之間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通話,估計都有兩年了吧。可通過彩虹仙女能夠聯繫到神靈嗎?我還從未試過。這些神靈大人們會不會因此而生氣呢?

  我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於是說:“請幫我聯繫泰森吧,他在獨眼巨人的鑄爐那裡。”

  水霧發生波動,接著出現了一個畫面,赫然是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此刻他身周一片火海,如果不是獨眼巨人,有多少條命也被火燒死了。泰森站在一塊鐵砧前,正在錘打一柄通紅的鐵劍。他的身後有一個大理石圍成的窗戶,窗外是黑黢黢的海水——原來這裡是海底啊。

  我大聲喊:“泰森!”

  由於丁零噹啷的打鐵聲和呼呼的大火聲,泰森沒有聽見我的呼喊。

  “泰森!”我多加了幾分力氣。

  這回他聽見了,猛地轉過身,那顆獨眼吃驚地睜大。看見是我,他欣喜地說:“波西!”急忙放下手中的鐵劍,跑過來想給我個擁抱。

  畫面一陣晃動,我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說:“泰森,這是彩虹資訊。我本人並不在場。”

  “哦。”泰森又回到畫面中,一臉難為情的樣子,“哦,是這樣啊。”

  我問:“最近怎樣?工作還行吧?”

  泰森登時兩眼放光,興奮地說:“我太愛這份工作了!你看!”他空手拿起那柄滾燙通紅的鐵劍,“這劍是我打造出來的!”

  “真不錯。”

  “我還把名字留在劍身上了呢。就在這兒。”

  “太酷了。你常和爸爸見面嗎?”

  泰森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難得見一回面。爸爸很忙,整天為戰爭操心。”

  “你說什麼?”

  泰森歎了口氣,把手中的劍伸出窗戶,熱鐵進入冷水中,哧的一聲,立時產生了一大團氣泡。等泰森收回來的時候,鐵劍已經完全冷卻了。“古老的海底幽靈們蠢蠢欲動。埃該翁(泰坦巨神時代掌管風暴的神——譯者注),俄亥阿諾斯(泰坦巨神時代的海神——譯者注),反正就是這些老傢伙們。”

  我有些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了。他提到的那幾位都是在泰坦巨神時代統治海洋的神靈。如今隨著巨人王克洛諾斯的力量逐步壯大,這些神靈們又回來了。這可不是好消息啊。

  我問:“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泰森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們正在為美人魚大軍製造兵器。明天早上前就要造出一千多把劍。”他看了看手上的鐵劍,歎氣說,“古老的幽靈們在保護那艘壞船。”

  我說:“你指‘安德洛墨達公主’號嗎?就是盧克的那艘船?”

  “是啊,他們把船藏匿起來,令人很難發現。就連爸爸的龍捲風暴都拿它沒有辦法。否則,爸爸只要動動手指,就能令那艘壞船葬身海底。”

  “要是那樣就好啦。”

  泰森似乎想起什麼,忽然精神一振,說:“安娜貝絲呢,在你那兒嗎?”

  “哦,這個嘛……”

  我的胸口就像被大錘狠狠錘了一下。在泰森心目中,除了超級美味花生醬外,最喜歡的當屬安娜貝絲了。我不忍心把安娜貝絲被擄走的事告訴他。我擔心他在悲傷之下會把爐火都熄滅掉。於是我支吾說:“哦,不……她現在沒在我這裡。”

  “代我向她問個好!”

  “沒問題,”我強忍淚水,“我一定把你的問候帶給她。”

  “還有,波西,別擔心那艘壞船。它要開走了。”

  “什麼?”

  “它要開去巴拿馬海峽!很遠的地方啊!”

  我緊皺眉頭。盧克要把他那艘魔鬼船開往那裡?我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正沿著東海岸巡航,四處招募混血者,並且訓練他的魔獸大軍。

  “好吧,”我心裡有些不踏實,“那……那很好啊。”

  這時,鑄爐內忽然傳出吼聲。泰森嚇了一跳,慌忙說:“我得回去工作了!老闆要發飆了。祝你好運,哥哥!”

  “好吧,你告訴爸爸……”

  還沒等我說完,眼前的畫面就消失了。我獨自站在房間內,孤單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當日晚宴上我過得很不開心。

  雖然食物很豐盛,有烤肉,比薩餅和喝不完的汽水。照明火球和暖爐都燒得很旺,屋內暖洋洋的。不過,大家都得按各自的分區就座,這樣一來,我只能孤零零地坐在波塞冬席上了。塔莉亞也獨自坐在屬於宙斯的那一桌。即使這樣,我們兩個也不能湊成一桌。唉,可惡的營地管理條例。幸好赫菲斯托斯族、阿瑞斯族和赫爾墨斯族的人數也沒有幾個,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尼克和斯偷爾兄弟倆坐在一起,因為新生在沒有被奧林匹斯諸神認領之前,都暫時歸屬於赫爾墨斯族。斯偷爾兄弟倆似乎在向尼克展開宣傳攻勢,大講撲克牌的妙處。但願尼克身上沒什麼錢吧,否則肯定要輸得傾家蕩產了。

  貌似只有阿耳忒彌斯族的狩獵者們吃得很開心。那一大桌子人鶯歌燕舞,觥籌交錯,宛若一個大家庭。若依坐在首席,自始至終都保持矜持,卻也面含微笑。烏黑秀髮上的銀絲帶令她顯得格外光彩照人。我忽然覺得若依笑起來其實也挺好看的。比安卡也很盡興,整個宴會期間她都在孜孜不倦地從一個年齡稍大些的女孩兒那裡學習格鬥技術。那女孩兒就是白天同阿瑞斯族的小夥子發生衝突的那個狩獵者。那女孩兒講到高興處時就在比安卡身上重重地拍一下,比安卡也不介意。

  吃完晚餐,喀戎依慣例先向諸神祭酒,然後才向狩獵者們致辭。宴會上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接著,喀戎正式宣佈第二天晚上將進行奪旗“友誼賽”,這個消息獲得的掌聲倒是明顯熱烈了許多。

  晚宴過後,大家各自回到宿舍。我疲憊不堪,頭一沾枕頭便進入夢鄉。這一覺睡得真香。美中不足的是,我做了一個夢。

  漆黑的夜晚,一個濃霧彌漫的半山坡。這裡抬頭看不見天空,悶得令人幾乎無法呼吸。恍恍惚惚,我突然覺得這裡就是地獄——看情形像是在一個山洞裡,黑暗,無盡的黑暗。

  我看見安娜貝絲吃力地往山上爬著。破舊的黑色大理石柱散落各處,似乎是某個大型建築被轟炸後遺留下的廢墟。

  “錐刺!”山腰上響起安娜貝絲淒厲的叫聲,“你在哪兒?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她掙扎著爬過一面殘垣,終於來到了山頂。

  忽然,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盧克。他被壓在碎石下,面色蒼白,努力想站起來。環繞他身邊的夜色更濃,霧氣在瘋狂地翻卷。他的衣服零落,幾乎成了碎布片子。臉上佈滿了血痕,加之額頭滲出的汗水,顯得十分污穢。

  “安娜貝絲!救我出來!求你了!”

  安娜貝絲跑了過去。

  我急得大聲呼喊:“不要信他的鬼話!他是個叛徒!”

  可是無論我怎麼用力,在夢裡絲毫也發不出聲音。

  安娜貝絲雙眼含著淚花,就在她彎下腰想碰觸盧克的臉龐那一刹那,忽然猶豫了一下。

  她問:“出什麼事了?”

  盧克呻吟說:“他們把我丟在這兒。求求你,快痛死我了。”

  從表面上看盧克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沒什麼大礙。可是他似乎在某種詛咒下苦苦忍受折磨,他的生存空間不斷地被身邊的濃霧壓縮著。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安娜貝絲聲音顫抖地問。

  盧克說:“對,我不配得到你的信任。是我對不起你。可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救救我,我快要死了。”

  “別理他。”儘管不能發出聲音,我仍忍不住張嘴大喊。盧克幾次三番要置我們於死地,居然還覥著臉要安娜貝絲救他。

  這時,盧克頭頂上方的那片黑暗開始晃動,就像地震中快要倒塌的屋頂。大塊大塊的黑色石頭如雨點般落下。安娜貝絲情急之下閃身沖了進去。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屋頂砸了下來。安娜貝絲雙手上舉,奮力舉起那重達千斤的巨石。這不可能。她怎麼能有那麼大的力氣?

  盧克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喘著粗氣說:“多謝了。”

  “快幫我一把。”安娜貝絲吃力地說。

  盧克沒有理會。臉上的汙物和血跡令他面目猙獰。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盧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對將要砸在安娜貝絲身上的巨石視若無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轉身走開。

  “救救我!”安娜貝絲哀求道。

  盧克淡淡地說:“別擔心。你的朋友馬上就來救你了。你只是計畫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千萬要撐住,別死啊。”

  漆黑的屋頂又開始晃動,死死地將安娜貝絲壓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我猛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手裡緊緊攥著床單。寂靜的深夜裡,只聽聞汩汩的噴泉流水聲。床頭櫃上的鐘錶顯示此時恰好剛過午夜。

  一個夢,預示了兩件事:第一,安娜貝絲遭遇兇險;第二,這是盧克設下的圈套。

第六章 木乃伊先知上門

  第二天清晨吃完早飯,我把昨晚夢裡發生的事給格洛弗講了一遍。我們坐在草地上,望著遠處在雪地裡追逐打鬧的山林仙女和賽特們。原來山林仙女允諾如果被賽特抓住,就親吻他們一下。可實際上這些聰明的山林仙女們根本不給賽特一親芳澤的機會。她們總是故意引逗賽特們跑到近前,然後突然變成一棵枝頭上堆滿積雪的大樹。可憐的賽特來不及收住腳步,呆頭呆腦地就撞在樹上,被樹上掉落的積雪重重壓在下麵。

  聽完我的敘述,格洛弗面色凝重,手指不自覺地卷著腿上的長毛,若有所思地問:“石洞的穹頂砸在她身上?”

  “是啊。真見鬼,這到底什麼意思呢?”

  格洛弗搖搖頭:“不知道。不過就在若依夢見……”

  “哇噢,你說什麼?若依做了個類似的夢?”

  “我……我也不十分瞭解詳情。大約早上三點,若依去了大堂,要求和喀戎談談。當時她的臉色很不好,似乎受到了驚嚇。”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格洛弗登時滿臉通紅:“我,這個嘛,我昨晚就在阿耳忒彌斯族舍區外露營。”

  我白眼一翻:“幹什麼?”

  “咳,就是,嘿嘿,就是想接近她們唄。”

  “好啊,你這個長蹄子的不良少年。”

  “胡說!咳,別亂打岔。我悄悄跟著她來到大堂,然後躲在矮樹叢裡,把事情的經過瞧得一清二楚。百眼巨人守住門口不讓她進去,她當時氣急敗壞。唉,我都替她擔心了。”

  整個營地的安全保衛工作都由百眼巨人負總責——那是個渾身長滿眼睛的金髮大個子。百眼巨人通常很少露面,只在發生嚴重安全事件的情況下才出現。要是他和夜影若依打起來,誰勝誰負很難預料。

  我問:“若依當時說什麼了?”

  格洛弗哭笑不得地說:“她一發起火來,說話就變成文言文了,別人很難聽懂。我當時也就聽了個大概意思,好像是阿耳忒彌斯有難,需要狩獵者的説明什麼的。接著她就罵百眼巨人是榆木疙瘩不開竅……可惜,這只能令雙方越鬧越僵。果然,百眼巨人也還口罵她是……”

  “等一下。阿耳忒彌斯怎麼會有麻煩呢?”

  “我……呃,後來喀戎穿著睡衣急急忙忙走出來,連他尾巴上的燙髮卷都沒顧得上取下……”

  “他在尾巴上夾燙髮卷?”

  格洛弗趕緊捂住嘴巴,眼珠滴溜溜地轉。

  我見狀只好說:“對不起,請說下去吧。”

  “哼,若依說她需要一張離開營地的許可令。喀戎拒絕了,給出的理由是未接到阿耳忒彌斯的命令之前,他不能擅自放狩獵者們離去。然後若依就說……”格洛弗咽了口唾沫,“她說:‘如果阿耳忒彌斯回不來了,我們上哪兒去要她的命令啊?’”

  “什麼回不來?阿耳忒彌斯迷路了嗎?”

  “不大像。我猜是消失,被抓走或者被綁架了吧。”

  “綁架?”我思忖了一會兒,“神靈還能被綁架嗎?誰有這麼大能耐?”

  “呃,其實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珀耳塞福涅就有過類似的經歷。”(珀耳塞福涅曾被冥王哈迪斯綁架到冥界與之結婚——譯者注)

  “但她好像不過是,呃,是鮮花女神吧。”

  格洛弗一瞪眼:“是春之女神。”

  “都一樣啦。阿耳忒彌斯可比她厲害多了。誰能綁架她?而且為什麼啊?”

  格洛弗無奈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難道是克洛諾斯?”

  “他還不至於已經這麼厲害了吧?”

  上一次我們遇見克洛諾斯的時候,他不過就是一堆碎片罷了。呃……其實“遇見”這個詞不算太恰當。千萬年前,克洛諾斯與諸神展開大戰後失敗,諸神用他的長柄神鐮將其剁成碎片,然後拋進地獄深淵。地獄深淵對於諸神來說就是個處置敵人的無底垃圾洞。兩年前,克洛諾斯誘騙我們走到地獄深淵邊緣,差點將我們拉進深淵內。去年暑期,就在盧克的鬼船上,我們見到了一副金棺。據盧克自己說,每徵召一名新成員,他就能從地獄深淵中撈出一塊克洛諾斯的屍體碎片。克洛諾斯魔法高深,能夠利用別人的夢來影響他們的思想,從而設下圈套。可我就不明白了,這個巨人王連身體都沒有,怎麼就能制伏阿耳忒彌斯呢。

  “我不知道。”格洛弗說,“我想某個人應該知道克洛諾斯是否成功重塑肉身了吧。說來也怪,你和若依在同一天晚上做噩夢,就像……”

  “兩者間必有關聯。”我說。

  雪地上,一個賽特正努力追趕著一個滿臉羞紅的山林仙女。仙女咯咯嬌笑著,伸開雙臂迎向沖來的賽特。嘭!山林仙女一眨眼間就變成了一根粗木。那個賽特便宜沒占著,反而吃了個大虧,這一下被撞得慘叫連連。

  “唉,都是愛情的力量啊。”格洛弗又在發花癡了。

  我的思緒仍然停留在若依的夢上。兩個夢竟然僅相隔一兩個小時。

  我想了一會兒,說:“我要找若依談談。”

  “哦,去之前……”格洛弗從口袋裡拿出一件東西,原來是一張折成三疊的旅遊宣傳冊樣的紙,“你還記得當初你覺得奇怪——為什麼狩獵者們會出現在威斯特奧弗大廈附近嗎?我想她們當時是在監視我們?”

  “監視我們?此話怎講?”

  他遞給我那個小冊子。原來是關於阿耳忒彌斯狩獵者的簡介。冊子的封面上寫著“為了將來,明智的選擇!”。冊子內是圖畫,都是幾個花季少女拉弓搭箭,追殺魔獸的場面。旁邊還有標題,例如“加入我們,給你一個長生不老的傳說!”,以及“加入我們,給你一個不受男孩子糾纏的美好未來!”。

  格洛弗說:“這是我在安娜貝絲的背包裡找到的。”

  我茫然地說:“我不明白。”

  “咳,我個人觀點……或許安娜貝絲對此有些心動了。”

  我無法平心靜氣地接受這個事實,心裡實在恨極了這群狩獵者。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忙個不停,但對安娜貝絲的擔憂卻與日俱增。在標槍練習課上,我心不在焉,沒等阿瑞斯族的營員離開靶場就把標槍擲了出去,還好只在他的褲子上戳了個洞。那營員先是嚇得臉色蒼白,繼而暴跳如雷。雖然我很有誠意地向他道歉,仍然被轟出課堂。

  我閑來無事,信步走到天馬馬廄轉轉。孰料正巧撞見阿芙洛狄忒族的賽勒娜和一個狩獵者吵得面紅耳赤。我見了扭頭就走,避之唯恐不及。

  經過幾番折騰後,我想還是無為而治好,乾脆坐在空蕩蕩的戰車比賽場的看臺上發呆。遠處的射擊場上,喀戎正在組織大家進行射箭操練。通常我有什麼話都想對喀戎說說,或許能從他那裡獲得些忠告。可現在我卻另有一種心思,覺得喀戎很可能出於保護我的立場而對我有所隱瞞。

  混血者之丘上,狄先生和百眼巨人正在給看守金羊毛的小龍餵食。

  我看了一會兒,忽然心念一動:此時大堂裡應該沒什麼人。那裡有一個人……不,有一樣東西,我可以向其尋求一些指導。

  想到這裡,我站起來撒開腿,一鼓作氣地跑進大堂,氣喘吁吁地直奔樓上。由於是第二次來這裡,因此輕車熟路。

  打開屋頂門,我爬上閣樓。

  閣樓上又髒又亂,和我上次來沒什麼變化。到處堆放著雜物,有被魔獸啃爛的盾牌,被砸彎的鐵劍,還有一堆動物標本,例如鷹身女妖的屍體和一條黃燦燦的巨蟒等。

  窗戶邊,一個全身乾枯的女木乃伊坐在三腳凳上,身上的衣服打扮甚是古怪。這個老太婆就是我要找的先知。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像上次一樣,靜靜地等待先知的嘴裡冒出綠煙。可是我左等右等也不見動靜。

  “嗨,”我實在等不下去了,“呃,日子過得好嗎?”

  話一出口,我就暗罵自己愚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跟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僵屍談什麼“過日子”。想到先知的幽靈就在那個軀殼裡,我心裡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

  “我向您請教個問題。”我壯著膽子說,“是關於安娜貝絲的。請問您,我怎樣才能救回她呢?”

  先知沒有回答。太陽探頭探腦地將一縷陽光透過髒兮兮的窗戶照進屋內,光線中灰塵顆粒上下輕舞。

  我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答覆,不由得暗暗生氣。幹什麼不好,白白地在這裡跟一具僵屍耗時間。

  想到這裡,我無可奈何地說:“好吧。自食其力,我還是回去自己想辦法吧。”

  一轉身撞到一個擺滿紀念品的桌子。上面的紀念品比我頭回來時又多了不少。英雄們喜歡把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儲存在這個閣樓上:要麼是一些不想繼續擺在宿舍的戰利品,要麼是某個引起傷心往事的物品。盧克就把一隻龍爪扔在這裡——他臉上的那道傷疤就是被那只爪子抓的。這裡有一把破劍,劍柄上刻著:勒羅伊於一九九九年劍毀人亡。

  我抬眼看見一條粉紅色的絲巾,心裡一動,於是過去撿起來,念著上面的標籤:

  <p class="center1">阿芙洛狄忒女神之紗巾

  <p class="center1">安娜貝絲·蔡斯與波西·傑克遜發現于丹佛水世界

  若不是看見它,我都忘了有這回事了。兩年前,安娜貝絲從我的手中搶走這條紗巾,還說什麼:“不,不。這愛情魔法不是對你的!”

  我還以為她早把這條紗巾扔了呢,沒想到卻藏在這裡。不捨得扔嗎?那為什麼又要把它打入冷宮呢?

  我想了半天,實在猜不透女孩兒的心思。轉身看了看木乃伊,見她仍然一動不動。在陰影的掩映下,她的臉上仿佛露出了一絲神秘詭異的微笑。

  我嚇得趕緊放下紗巾,差點撒丫子就跑。

  晚飯後,我就等著瞧那些狩獵者們在奪旗比賽上出醜了。此次比賽規模不大:我方出十三名營員,對方出十三名狩獵者,比安卡就在其中。

  夜影若依看上去有些心緒不寧,不停地瞪著喀戎,眼裡充滿了怨恨。其他的狩獵者們也沒有像昨晚那樣歡聲笑語。她們圍坐一起,一邊紮緊盔甲的綁帶,一邊緊張地小聲討論。有些狩獵者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了。大概得知了若依的噩夢的緣故吧。

  我們的陣容是:赫菲斯托斯族的貝肯道夫和他的兩個同胞,儘管克拉麗絲不在場,但阿瑞斯族仍派出了幾名營員,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倆和尼克,還有幾個是阿芙洛狄忒族的。阿芙洛狄忒族向來與世無爭,以往比賽時,她們都坐在觀眾席上閒聊,或者對著河水梳妝打扮。但這一次聽說我們要和狩獵者對陣,卻都爭先恐後地要求出戰。

  “我要叫她們知道什麼是‘無私的愛’,”賽勒娜用力系緊盔甲上的綁帶,“揍扁她們!”

  塔莉亞和我面面相覷。

  “我主攻,”塔莉亞搶先開口,“你負責防守。”

  “呃,”我沒有搭腔,其實我原本想倒過來說的,“你的盾牌那麼厲害,防守不是更好嗎?”

  塔莉亞已經將宙斯盾安放在盔甲外,就連我們的隊友也對她的盾牌上的那個美杜莎頭像心生畏懼,因此都不敢挨著她坐。

  “其實我覺得宙斯盾更適合用來進攻,”塔莉亞說,“再說了,你在防守上比我有經驗。”

  我仔細瞅了瞅她,並沒有看見她臉上顯露有戲謔的跡象。對於防守,我是只有教訓,沒有經驗。第一年奪旗比賽,安娜貝絲讓我充當吸引對方火力的角色,結果被長矛戳了個半死,臨了還差點被一隻地獄冥犬把命勾去。

  “咳,有我防守,你只管放心就是。”我硬著頭皮說。

  “這就好。”塔莉亞轉身幫助阿芙洛狄忒族的夥伴們穿上盔甲,由於她們害怕折斷修長的指甲,因此便請塔莉亞幫忙。

  尼克興沖沖地跑過來:“波西,快看,太帥了!”他的藍翎銅頭盔幾乎遮蓋住眼睛,護胸甲也把整個身子都擋住了。我不知道自己當年的形象是否也這麼滑稽。唉,十有八九吧。

  尼克吃力地舉起大劍:“比賽中能殺人嗎?”

  “啊……不行。”

  “可狩獵者不是長生不老嗎?”

  “戰鬥中死的不算。況且……”

  “我們死後可以立刻再續一個人嘛,這樣就能一直打下去了,而且……”

  “尼克,這不是電子遊戲。大家可都是真刀真槍的啊。”

  他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絲失望。我忽然意識到剛才的口吻活像自己的老媽。哇噢,這可不是好兆頭。

  我在尼克的肩頭拍了拍,說:“嗨,沒事兒。緊緊跟著隊伍,注意別靠近若依。這回我們要讓她們好好嘗嘗厲害。”

  喀戎的蹄子踩在地板上噔噔作響。

  “英雄們!”他朗聲道,“規則大家都已知曉!以小溪為界,藍隊——即混血營隊——在西邊的叢林,狩獵者為紅隊,在東邊的叢林。我負責裁判以及救護。雙方不得故意傷人!所有魔法用具均可使用。好了,各方歸位吧!”

  尼克小聲問我:“什麼魔法用具?能給我一個嗎?”

  我正要拒絕,忽聽塔莉亞說:“藍隊!跟我走!”

  隊員們激情澎湃,緊緊跟隨隊長塔莉亞的步伐。我也急速奔跑,胸中意氣風發,決心要大逞威風。激動中一抬腳,絆在某人的盾牌上,跌得我頭暈眼花。登時如泄了氣的氣球一般,哪裡還有半點副隊長的威風可言。

  我們把旗幟插在“宙斯之拳”上。所謂“宙斯之拳”,其實就是位於西部叢林中央的一個石堆而已。如果站的角度恰當,看過去就像一隻巨拳捅出地面。不過嘛,假如換個角度看,也就是一大坨鹿屎罷了。喀戎為此特意下了禁口令,制止大家稱之為“屎堆”。特別是這個石堆已經以宙斯來命名了,偉大的宙斯神向來不愛開玩笑,他的光輝形象自是容不得半分褻瀆的。

  不管叫什麼,反正把旗插在這裡實在是明智之舉。頂端的大石足足有七米之高,很難攀越。把旗插在上面後非常顯眼,這也是為了符合比賽規則。至於比賽規定守旗人不得站在旗幟方圓十米內,倒也無關緊要。

  我安排尼克協同貝肯道夫和斯偷爾兄弟倆防守,目的是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塔莉亞下命令:“賽勒娜,你負責將敵人火力吸引到左側。”

  “得令!”

  “帶上羅瑞爾和傑森,他們兩個都跑得很快。你們圍成一個扇形,盡可能多地吸引敵人。我率主力從右側迂回,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塔莉亞的計畫聽起來很完美,加上她語氣裡的自信,令每個人都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塔莉亞看向我:“有什麼要補充的嗎,波西?”

  “呃,有了。防守要提高警惕。我們有四名防守員,兩名偵察員。林子很大,區區幾個人實在不算很多。我機動支援。如果情況危急,各位只需大喊一聲,我便立即趕過去。”

  “別離開你們的位置!”塔莉亞叮囑。

  “但也不要錯失良機啊。”我補充說。

  塔莉亞臉色一沉,固執地說:“都給我記好了,不許離開你們的位置。”

  “沒錯,但也不要……”

  “波西……”塔莉亞觸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頓時如遭電擊。告訴你們吧,雖然大家在冬季都會遇到靜電,可如果這股電流是來自塔莉亞的話,哼,准保痛得你喊都喊不出聲來。也許因為她的父親是閃電之神吧,使用電擊術成了塔莉亞的拿手好戲,有很多人都吃過類似的苦頭。

  “對不起。”塔莉亞說,不過我怎麼也聽不出其中有絲毫的歉意,“現在,大家都聽清楚了嗎?”

  有我這只被宰的雞在先,觀看的群猴誰還敢提出異議呢?大家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於是齊齊地點頭。

  塔莉亞一聲令下,我們依照預先安排分散成小股力量。

  號角響起,比賽開始了。

  賽勒娜小隊迅速消失在左方的叢林裡。塔莉亞原地等待了一會兒,這才帶領主力隊伍朝右方奔去。

  我爬上“宙斯之拳”,俯瞰茫茫林海,頗有點“穩坐釣魚臺”的風範呢。我想起在與獅身蠍尾魔那一戰中,狩獵者們突然從樹林裡蜂擁而出,戰鬥力十分強悍。對於這種戰術,我不得不提前作出防範。積蓄力量等了半天,也沒見半分動靜。

  我望見賽勒娜帶著兩名手下正沖過一片空地,身後有五名狩獵者緊追不捨。雙方一前一後,距離塔莉亞的隊伍越來越遠。看起來計畫還是蠻有效果的。

  這時,我忽然看見另一支狩獵者隊伍向右側殺了過來,箭已架在弓上。不好,她們一定是發現塔莉亞了。

  “情況怎麼樣?”尼克努力想爬上來。

  我心念一轉。看來塔莉亞是挺不住了。不過,既然狩獵者們把力量都分佈在兩翼,中間必定洞門大開。如果我快速出擊,披荊斬棘……

  想到這裡,我問貝肯道夫:“你們能守住陣地嗎?”

  貝肯道夫不屑一顧地說:“當然。”

  “算我一個。”

  斯偷爾兄弟和尼克見我衝鋒陷陣,急忙跟了過來。

  我展開最快的速度一路飛奔,自我感覺還頗為良好。越過小溪,直接插入敵人的領地。遠處,狩獵者的銀色旗幟已然在望。四周只有一名守衛,而且還沒發現我的行蹤。我聽見左側和右側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哈哈,就要大功告成了。

  最後一刻,那名守衛忽然轉過身,竟然是比安卡。她還在發愣的時候,我已經重重地撞了過去。比安卡飛起來摔在雪地裡。

  “對不起了!”我高喊道。拔下銀旗,我急忙轉身離去。

  剛跑出十米遠,就聽比安卡大聲呼救。

  哼,大勢已定,我去也。

  噝!一根銀絲從我腳踝處掠過,牢牢纏在我身邊的一棵大樹上。是絆馬索,射出的弓箭上帶有絆馬索!

  我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身子就已經飛了出去,呈大字形摔在雪地裡。

  “波西!”塔莉亞氣急敗壞地往這邊趕,“你在幹什麼?”

  沒等她靠近我,一支箭飛來,在她腳邊爆炸,黃澄澄的煙霧將她的隊伍裹捲進去。隊員們開始劇烈地咳嗽和嘔吐。一縷煙氣也鑽進了我的鼻子裡,我臉色一變——是硫黃的味道。

  “無恥!”塔莉亞大口喘著氣,“有種的別用毒氣彈!”

  我爬起來繼續奔跑。小溪近在眼前,跨過去就贏了。密集如雨的飛箭從我耳邊嗖嗖飛過。一個狩獵者也不知從哪裡突然跳出來,舉刀便刺。我側身避開,腳下毫不停歇。

  片刻之間,我已經聽到小溪對面的吆喝聲。只見貝肯道夫和尼克向我奔來。我心裡一樂,哈哈,迎接大功臣來了。嗯,不對,他們好像是在追什麼人吧。糟糕,是若依。夜影若依朝我的這個方向急速奔跑,手裡持著我們的旗幟,在我們隊伍中間穿行閃躲,如入無人之境。

  “不!”我驚叫道,拼出吃奶的力氣加速前進。

  我的兩腳剛踏進溪水裡,若依已如離弦之箭從對岸飛躍過來,和我撞個正著。兩岸的狩獵者齊聲歡呼。喀戎面色不善地從樹林裡走出來,背上馱著斯偷爾兩兄弟。他們的腦袋好像受到了重擊。康納·斯偷爾的頭盔上還插著兩支箭,活像觸角天線。

  “狩獵者獲勝!”喀戎氣呼呼地宣佈,接著小聲續了一句,“四十六連貫。”

  “珀修斯·傑克遜!”塔莉亞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來了。她的盔甲上濺滿了藍色斑點,散發出一股臭雞蛋味。見到她身上的宙斯盾,所有人都趕緊後退,自動讓開一條路來。

  我強行按捺住心中飛奔而逃的衝動。

  “你腦子裡是不是進水了?”塔莉亞聲色俱厲地質問。

  我氣得握緊拳頭。這一天我夠倒楣了,可不想再受這份窩囊氣。“我拿到旗了,塔莉亞!”我舉旗在她面前晃了晃,“大好的機會在眼前,當然不能錯過啦!”

  “我都沖到她們的陣地裡了!”塔莉亞大叫,“可旗卻不見了。如果不是你多此一舉,我們就贏了。”

  “你太高看自己了吧!”

  “哦,照你這麼說是我的責任啦?”

  “我沒那麼說。”

  “哎喲!”我被塔莉亞推搡了一下,一股電流頓時湧遍全身,竟然將我擊飛出三米,落進水裡。周圍看熱鬧的營員齊聲驚呼,狩獵者們一個個幸災樂禍。

  “對不起!”塔莉亞臉色發白,“我不是有意……”

  我怒火中燒。一股水流驟然從小溪中爆出,打在塔莉亞的臉上,將她淋成了落湯雞。

  我站起身咆哮說:“哼,我也不是有意的。”

  塔莉亞呼吸變得粗重了。

  喀戎急忙制止:“夠了!”

  但塔莉亞舉起長矛:“想挨揍嗎,海藻腦袋?”

  我的這個外號只有安娜貝絲能叫——起碼我已經聽慣了——可是從塔莉亞嘴裡叫出來,我就無法忍受了。

  “來啊,松果臉!”

  我剛提起激流劍,忽然眼前一花,一道霹靂從天而降,注入塔莉亞的長矛中,隨後電光激射而出,打在我的胸口上。

  這一下打得我撲通坐在地上,登時七葷八素,找不著南北。我聞到一股焦糊味,估摸著是衣服被燒了。

  “塔莉亞!”喀戎說,“不許再胡鬧!”

  我咬著牙站起來,溪水在我的意念操控下開始瘋狂翻湧上漲,上百噸溪水頃刻間形成一片巨大的漏斗冰雲。

  “波西!”喀戎為塔莉亞求情了。

  我正要指揮漏斗冰雲朝塔莉亞湧去,忽然看見叢林裡走出一個人,頓時神色大變,心頭的那股怒氣隨即消散。漏斗冰雲失去了意念支持,立刻化做水滴落回到溪裡。塔莉亞大為驚訝,也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

  一個人,或一個東西走了過來。儘管被籠罩在一團綠色的煙霧中,可隨著它來到近前,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

  “這不可能。”喀戎說,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緊張,“這東西……她以前從來沒離開過閣樓。從來沒有。”

  那個承載先知靈魂的木乃伊慢吞吞地走到人群中央。煙霧從我們腳下升起,使地上的白雪蒙上了一層陰森森的綠影。

  我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忽然,我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聲音。不但是我,在場的每個人顯然也都聽到了這個聲音,有幾個人甚至還將手圍在耳周攏音。

  那個聲音說:“我是德爾斐的靈魂。阿波羅神諭的傳達者。”

  先知用那雙冰冷的、死氣沉沉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頭對若依說:“走上前來,有問題就問吧。”

  若依咽了口唾沫,方才問:“我怎樣做才能救出阿耳忒彌斯女神。”

  先知張開嘴,綠色煙霧噴湧而出。煙霧中隱約出現了一座大山,荒涼的山峰上有一個女孩兒。啊,是阿耳忒彌斯。只見她被鎖鏈捆綁著釘在岩石上。阿耳忒彌斯容顏淒厲,跪在地上雙手高舉,好像在與什麼人進行爭鬥。

  先知高聲吟唱道:

  女神枷鎖受苦,五人西行營救;

  大陸乾旱無雨,一人喪命其中;

  奧林匹斯敗類,揭示蛛絲馬跡;

  狩獵者與營員,攜手方能克敵;

  巨神之咒逞威,僅得一人對抗;

  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

  濃霧散去,回到木乃伊的嘴裡。先知坐在一塊岩石上,如同在閣樓裡一般紋絲不動。令看見的人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她已經在這條溪水旁靜坐了百年之久。

第七章 五人任務小隊

  唉,這個先知啊,沒事瞎遊蕩什麼,還得讓人抬回去。

  不幸的是,這件光榮的任務落在了我和格洛弗的頭上。雖然我一向很欣賞自己,但這時也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這並非我倆長得最帥的緣故。

  “小心她的頭!”上樓梯的時候,格洛弗提醒說。可惜已經遲了。

  砰!木乃伊的臉磕在門框上,灰塵簌簌而下。

  “老天爺,可算到了。”我將木乃伊放下,檢查有什麼損壞沒有,“沒磕壞什麼吧?”

  格洛弗說:“我看不出來。”

  待我們將她扶到三腳凳上坐好時,兩個人都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天知道一個乾癟的木乃伊怎麼會這麼沉?

  我歇了一會兒,果然不出所料,先知沒有再開口說話。鑽出閣樓,關上門後,我這才松了口氣。

  格洛弗說:“太噁心了。”

  我知道他在沒話找話,想分散我的注意。但我仍感到心裡極不痛快。輸了奪旗比賽,營員們的唾沫星子都快淹死我了。這也罷了,偏偏先知不甘寂寞,大老遠地跑過來對若依宣佈預言。好歹我也求爺爺告奶奶地請教過她吧,居然對我不理不睬,絲毫沒有透露關於安娜貝絲的消息。

  “喀戎想如何處理此事?”我問格洛弗。

  “我知道就好嘍。”他從二樓窗戶朝外凝望著白雪皚皚的群山,“我想離開這裡。”

  “去找安娜貝絲?”

  格洛弗臉一紅,回避著我的目光,說:“哦,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問:“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不安地說:“我一直在想獅身蠍尾魔說的那個‘大浩劫’。我忍不住懷疑……那些上古巨魔們是否都蘇醒過來了,或許……或許他們也不全是壞人。”

  “你是說潘神嗎?”

  我心裡生出一絲愧疚。和他相處了這麼久,居然忘記了他的理想抱負。潘神即自然之神,兩千年前消失無蹤。神界傳言說他已經死了,可賽特們不相信。他們決心要找回潘神。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賽特們為了這個理想前赴後繼,均無果而終。但格洛弗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潘神。由於今年任務重,喀戎將所有的賽特都派出去尋找混血者,因此格洛弗便把此事耽擱了。如今舊事重提,格洛弗片刻都等待不住了。

  他說:“過去找到的一些線索現在都快斷了。我近來魂不守舍,似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我能感覺出他就在某個地方。”

  我心中難過,想找些話來安慰他吧,可連自己都覺得鼓不起勁兒來。奪旗比賽的失敗,再加上我在叢林裡吃了一頓扁,原先自詡的那點情商指數早已是直線下滑。

  正在尷尬之際,忽聽樓梯一陣咚咚聲響,塔莉亞踏著重重的腳步走上來。她也不用正眼瞧我,卻對格洛弗說:“告訴波西,讓他抬抬屁股,到樓下一趟。”

  我問:“什麼事啊?”

  “他剛才說什麼?”塔莉亞問格洛弗。

  “呃,他問什麼事。”

  塔莉亞說:“狄奧尼索斯召集各區代表開會,討論預言的事。真倒楣,波西也算其中一個。”

  會議在一間活動室舉行,大家圍著一張乒乓球桌坐下。狄奧尼索斯揮了揮手,桌上出現許多點心——香濃的芝士蛋糕、酥脆的餅乾,還有幾瓶紅酒。喀戎急忙提醒他貶謫期間不得飲酒的戒律,而且我們也大都沒有達到飲酒的年齡。狄先生歎了口氣,一聲響指過後,紅酒變成了減肥可樂。對我們來說,這和紅酒一個樣,都不受歡迎。

  狄先生和喀戎(他坐在輪椅上)坐在桌子的首席,若依和比安卡(已成為若依的私人助理)坐在桌子的客席,塔莉亞、格洛弗和我坐右側,其餘幾個區的區長——貝肯道夫、賽勒娜和斯偷爾兄弟——坐左側。本來阿瑞斯族也該派一名代表來開會,可他們在比賽期間受到狩獵者們的特殊照顧,全部光榮負傷,正躺在醫務室打吊瓶呢。

  若依還真會烘托氣氛,上來就說:“這會議毫無意義。”

  “芝士蛋糕!”格洛弗驚喜不已。他伸手在餅乾和米花團中一通亂抓,轉眼間桌子上已是一片狼藉。

  “沒什麼可談的。”若依繼續說,“我們的女神需要我們。狩獵者必須馬上出發。”

  喀戎問:“你們知道去哪裡嗎?”

  比安卡說:“往西走。”才幾日不見,比安卡的氣質已大不相同。黑色的秀髮像若依那樣打成發結,將臉龐完全顯露出來。她的鼻子上有一小片雀斑,漆黑的眸子讓我朦朦朧朧地想起某個人來,但記不清具體是誰。比安卡看上去就像一直在堅持鍛煉,同其他狩獵者一樣,身上隱隱泛起一層微弱的光芒。普通人用水洗澡,這些狩獵者卻仿佛用如水的月光來沐浴。

  只聽她又說:“大家都聽到預言了。‘女神枷鎖受苦,五人西行營救’,我們要找五個狩獵者去。”

  若依附和說:“沒錯。阿耳忒彌斯落在了敵人手裡!我們必須將她解救出來。”

  “你們這是斷章取義,哼,還是那老一套。”塔莉亞說,“預言還說‘狩獵者與營員,攜手方能克敵’了呢。要去一起去,誰也別想吃獨食。”

  “不行!”若依說,“狩獵者不需要汝的説明。”

  “是‘你’,”塔莉亞發牢騷說,“早八百年就沒有人說‘汝’了,若依。學學與時俱進吧。”

  若依遲疑了一下,試著糾正自己的發音:“泥……泥……我們不需要泥的説明。”

  塔莉亞翻了個白眼:“算啦,當我沒說過。你還是說‘汝’吧。”

  喀戎說:“根據預言所示,只怕你們的確需要我們的説明。營員和狩獵者必須進行合作。”

  “是必須的嗎?”狄先生將減肥可樂旋轉晃動了幾下,放在鼻子下深深一嗅,仿佛在聞鮮花一般,“‘僅得一人對抗’,‘一人喪命其中’。聽起來不大吉利啊,是嗎?如果因為力圖促使雙方合作而導致某人喪命怎麼辦?”

  喀戎歎了口氣:“狄先生,從大局出發,你會怎麼選呢?”

  狄奧尼索斯神情肅然,說:“對不起,親愛的半馬人。我只是想提出意見,供大家參考罷了。”

  “我們應該攜手合作。”塔莉亞倔強地說,“若依,其實我也不樂意。但預言就是這麼說的,你敢不聽從嗎?”

  若依臉色一沉,但我看得出來她的立場已經有所鬆動。

  喀戎警告說:“此事不宜拖延。今天是星期日。下週五,即十二月二十一日,就是今年的冬至日。”

  “哼,”狄奧尼索斯嘀咕說,“又一屆無聊的年會。”

  若依說:“阿耳忒彌斯必須出席本屆冬至會議。長期以來,她都是強烈主張清除克洛諾斯的餘孽的神之一。如果她缺席,會議將無法達成任何結果。大戰即來,我們不能白白失去一年的備戰時間。”

  狄奧尼索斯問:“你是說諸神在此問題上意見不一致嗎,小姑娘?”

  “是的,狄奧尼索斯大人。”

  狄先生點點頭,說:“隨口問問罷了。你說得不錯。請繼續。”

  喀戎說:“我同意若依的意見。阿耳忒彌斯的出席對於冬至會議十分關鍵。我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去找她了。或許更重要的是:找出她欲捕殺的魔獸。現在,我們來確定一下人選吧。”

  我說:“一方出三人,另一方出二人。”

  大家都看向我,就連塔莉亞也忘記跟我在鬧彆扭了。

  我有些局促地說:“派出去的五人小組中,狩獵者占三名,混血營占兩名。我覺得這樣比較合理。”

  塔莉亞和若依相互看了看。

  “好吧,”塔莉亞說,“我同意這樣分配。”

  若依鬱悶地說:“我真想把所有的狩獵者都帶上。人多才能力量大嘛。”

  “你們要找出女神的蹤跡。”喀戎提醒說,“動作要快。毫無疑問,阿耳忒彌斯是循著魔獸的氣味一路西行追蹤的。你們也要從這方面著手。預言講得很明確:‘奧林匹斯敗類,揭示蛛絲馬跡。’如果你們的主人在這裡,她會怎麼說?嗯,‘狩獵者太多,把氣味都沖淡了’。這件事,人數少了反而能辦成。”

  若依拿起一個乒乓球拍,沉吟不決,仿佛在考慮先砸誰似的。“這個魔獸——奧林匹斯的敗類。我追隨阿耳忒彌斯主人多年,捕殺魔獸無數。可是我仍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概因為狄奧尼索斯是這裡唯一的神靈,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在大家的心目中,神是無所不知的。

  狄先生正在隨手翻閱一本酒類雜誌,抬眼看見自己居然吸引了這麼多目光,於是眼睛一瞪,說:“別看我。我可是個年輕的神,記得嗎?鬼才知道這些上古魔獸們都死到哪兒了。”

  我說:“喀戎,你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喀戎不滿地說:“我倒是知道幾個上古魔獸,沒一個是善類。比如堤豐(Typhon)(希臘神話中有一百個龍頭且威力強大的怪物——譯者注)就是典型的奧林匹斯敗類。還有凱托(Keto)(也是一個古老的海怪——譯者注)也不是好東西。不過這兩個海魔身材巨大,都頂上摩天大樓了。鬧這麼大的動靜,波塞冬肯定有所察覺。我就是擔心這個魔獸要比他們還要難對付得多。”

  “果真如此,你們就危險了。”康納·斯偷爾儼然以一副局外人的口吻說,“據預言所示,五個人中最起碼要掛掉兩個。”

  貝肯道夫說:“‘大陸乾旱無雨,一人喪命其中’如果我是你們,就離沙漠遠遠的。”

  眾人點頭稱是。

  賽勒娜說:“還有一句‘巨神之咒逞威,僅得一人對抗’,那是什麼意思?”

  喀戎和若依相互看了一眼,神情都很緊張。不過兩人都沒說什麼。

  格洛弗吃著餅乾,嘴上依舊閒不住:“‘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這怎麼可能?哪家的父母會殺自己的孩子?”

  屋內氣氛頓時變得沉重,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

  我看著塔莉亞,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許多年前,喀戎接到了一個預言,該預言與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等三巨頭年滿十六歲的孩子有關。據說預言中的那個孩子將決定神界的生存或滅亡。為此,三巨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訂了一條盟約,承諾都不再與凡人生兒育女。可陰差陽錯的,我和塔莉亞都出生了,而且現在也都快滿十六歲了。

  我想起去年夏天和安娜貝絲的那次談話。我當時問她,眾神為什麼不處死我這個潛在的禍害呢。她回答說:“一些神靈的確想殺你,但都怕為此得罪波塞冬。”

  神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嗎?或者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呢?在所有的混血者中間,也只有我和塔莉亞才會擔心這種荒唐至極的問題了吧。想到這裡,我猶豫著是否應該在父親節那天給波塞冬送條領帶。收到禮物後,他大概就不好意思太絕情了吧。

  喀戎說:“看來傷亡是避免不了了。”

  “這很好啊!”狄奧尼索斯說。

  眾人怒目而視。狄先生從雜誌上抬起頭,無辜地說:“呃,我在說這種黑比諾酒。大家別介意。”眾人無語。

  賽勒娜接著方才的話題說:“波西說得對,應該派兩名營員去。”

  若依譏諷說:“我明白了,看來你是想頭一個報名啦?”

  賽勒娜面色發青,說:“我才不願和狩獵者有什麼沾染呢。別看著我!”

  若依呵呵冷笑說:“阿芙洛狄忒家的姑娘還怕人看嗎?我看當媽的也強不到哪裡去。”

  賽勒娜騰地一下站起來,斯偷爾兄弟怕兩方鬧起來不好收場,急忙將她拉回座位。

  貝肯道夫說:“都住嘴。”他聲音洪亮,嚇了大家一跳,加之他平時話不多,因而此時說話,大家都靜下來等他的下文,“先從狩獵者選人吧。貴方打算出哪幾個?”

  若依站起來說:“我算一個自不必說,菲比擅長追蹤之術,她也要去。”

  特拉維斯·斯偷爾謹慎地問:“就是喜歡朝別人腦袋上招呼的那個?”

  若依點點頭。

  康納也問:“射中我頭盔的就是她吧?”

  “沒錯。”若依眼睛一瞪,“有何指教嗎?”

  特拉維斯說:“沒什麼。這是我們營地商店贈送給她的T恤衫。”他舉起一件寬大的T恤衫,上面印著“月亮女神阿耳忒彌斯,二○○二秋季狩獵遊”,下麵還列了一長串公園名單,“這是一件收藏品。她很想要。你能轉交給她嗎?”

  若依和斯偷爾兄弟接觸不多,不知道這兄弟倆平日裡一肚子壞水。此時見他如此客氣,歎了口氣,從特拉維斯手中接過T恤衫,說:“方才說菲比算一個。我還想帶上比安卡。”

  比安卡愣住了,說:“我?可……我沒有經驗,到時只怕拖累大家。”

  若依說:“對自己有點信心。這是證明你實力的最好機會。”

  比安卡不敢再說。我想起自己接受第一個任務時的那段往事,不由得對她產生了一些同情。那年我也僅有十二歲,接到任務後完全蒙了,心裡有一點自豪,但更多的是惶恐和不滿。我估計比安卡現在的情況和我當時差不多。

  喀戎問:“營地這邊誰去好呢?”我看見他的目光瞅來,但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我去!”格洛弗起得太猛,撞在了乒乓球臺上,他掃了掃大腿,將餅乾碎渣抖落地上,“我願意為阿耳忒彌斯效勞!”

  若依皺了皺鼻子,說:“你不能去,賽特。你連混血者都不是。”

  塔莉亞說:“可他是一名營員。而且,他有著賽特天生的靈敏感覺,還會一些森林魔法。格洛弗,你還能演奏出《追蹤者之曲》嗎?”

  “小菜一碟!”

  若依沉吟不決,也不知道《追蹤者之曲》是什麼東西,但顯然認為那很重要。

  想了一會兒,若依說:“很好。另一個是誰?”

  “我去!”塔莉亞站起來,環視了一圈,目光中隱隱含有威脅之意。

  這下成了。雖然我的算術稀裡糊塗,但此時忽然算明白過來,發覺我們已經湊齊了五個人,而我卻並不在其中,於是急忙說:“啊,等一下。我也想去。”

  塔莉亞沒有說話。喀戎看著我,目光中掠過一絲難過。

  “哦,”格洛弗突然反應過來,“對,對,我忘了!波西必須去。我不是有意的……我留下好了。波西頂替我的名額。”

  若依說:“不行。我不想讓我的手下跟一個男孩子到處亂跑。”

  我反唇相譏:“你們不是跟我一起來這裡了嗎?”

  “情況緊急,沒有辦法罷了。而且那是女神的意思。我可不想跟一個男孩子跑遍美國,經歷生死。”

  我問:“那格洛弗去,你怎麼就同意了?”

  若依搖了搖頭,說:“他是個賽特,當然不算在內。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是個男孩子。”

  “嗨!”格洛弗不樂意地嚷嚷。

  我說:“我必須去。”

  若依問:“為什麼?因為安娜貝絲嗎?”

  我滿臉通紅,大家異樣的目光令我十分窘迫。“不是!我是說,就算部分是吧。我只是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沒有人反對。狄先生仍舊在不耐煩地翻閱雜誌。賽勒娜、斯偷爾兄弟和貝肯道夫盯著桌子出神。比安卡則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若依乾脆地說:“我說不行就不行。說到底了,我寧可帶上賽特,也不願和一名男子在一起。”

  喀戎歎了口氣,說:“這次任務是為了尋找阿耳忒彌斯,因此人選必須得到狩獵者的首肯。”

  我悵然若失地坐下,腦子一片空白,就聽見喀戎在總結發言:“就這麼定了。我方的塔莉亞和格洛弗將陪同貴方的若依、比安卡和菲比執行這次任務。明天天一亮就出發。願神靈……”他斜眼瞅了瞅狄奧尼索斯,“保佑你們平安歸來。”

  晚上,喀戎和格洛弗見我沒去吃晚餐,於是一起來看我。

  “波西,是我對不起你。”格洛弗挨著我在床邊坐下,“我不知道她們……不知道你……唉!”說著,他開始抹眼淚。

  我知道再不說幾句安慰的話,他只怕就要號啕大哭起來,於是趕緊哄他:“別這樣啊。我沒事,真的。”

  格洛弗抽泣著說:“我當時沒多想……就想著能幫幫阿耳忒彌斯。不過我發誓,我一定走遍千山萬水,把安娜貝絲找回來。”

  我點了點頭,心頭生起一種難言的傷痛。

  喀戎說:“格洛弗,你能讓我和波西說幾句嗎?”

  “當然。”他流著眼淚。

  喀戎耐心地等他反應過來。

  “哦,”格洛弗這才回過神,“你是說單獨談。可以,可以,喀戎。”他哀傷地看著我,“看見了吧?小羊孩兒多不招人待見啊。”

  他走出房間,一邊將鼻涕擤在衣袖上。

  喀戎歎了口氣,屈膝坐下說:“波西,預言總是玄奧難明,我也不敢不懂裝懂。”

  我說:“是啊。哼,也許預言根本沒有意義,都是一派胡言呢。”

  喀戎盯著屋角處的噴泉,說:“其實塔莉亞並非我心裡的首選。她太過衝動,做起事情來很少考慮。她過於相信自己的實力了。”

  “你會選我嗎?”

  他說:“坦白地說,不會。你和塔莉亞都屬於一個類型。”

  “多謝誇獎。”

  喀戎笑了笑,說:“要說有不同嗎,你比塔莉亞少了幾分自負。這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不過我認為:你們兩個都是火藥桶,一點就著。”

  “我們能處理好。”

  “怎麼處理?像今天在小溪邊那樣處理嗎?”

  我被抓住短處,乾脆以沉默抗議。

  喀戎沉思著說:“也許你該回家去,和你母親過完這個寒假。有什麼需要,我們會通知你的。”

  我說:“是啊,也許吧。”

  我掏出“激流”圓珠筆,放在床頭櫃上。看來除了寫幾張賀年卡外,我也用不著它了。

  喀戎看見“激流”圓珠筆,開玩笑地說:“怪不得若依不想讓你去呢。你拿著這麼特殊的武器,她心裡不自在啊。”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忽然,我想起很久以前,他在給我這把激流劍的時候曾說過的一句話:“這把劍很有來頭,此時你不便多問。”

  我正想問他,卻見他摸出一枚德拉克馬金幣拋了過來。“波西,給你母親去個電話。告訴她你明天早上回去。其實,嘿嘿……若不是預言的最後一句,我差點要豁出老命,參加這次任務了。”

  “哦,是那句‘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吧。”

  事情明擺著,喀戎的父親就是邪惡的巨人王克洛諾斯。如果喀戎參加這次任務,那就和預言所揭示的完全吻合了。克洛諾斯可是個面冷心狠,六親不認的大魔王。

  我說:“喀戎,你知道不知道泰坦巨神的詛咒是什麼?”

  喀戎臉色一沉。他在胸口前抓了一把,然後向前推出——這是古時流傳下來的一種驅除心魔的印訣。

  他說:“但願這預言的意思和我想的不一樣吧。晚安,波西。不要著急,你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我對此深信不疑。”

  喀戎說“你的那一天”,據我所知,在人類的語言裡,“那一天”通常都是指“末日”吧。我不知道喀戎是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他瞅向我的目光令我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連問都不敢問了。

  我站在噴泉前,拿著喀戎給我的金幣,心裡想著該如何對老媽說這件事。雖然我估計老媽肯定又是擺出老一套,說什麼“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方法,說白了,就是讓我老老實實待著唄。聽得我耳朵都起趼子了。可不論怎樣,我都該把最近發生的事向老媽彙報一下。

  我深吸了口氣,拋出金幣,嘴裡念道:“彩虹仙女,請接受我的請求吧。”

  霧氣產生了一陣陣波動。由於室內燈光昏暗,因此顯出的彩虹非常模糊。

  我對著彩虹說:“請接通薩莉·傑克遜。地址是曼哈頓上東區。”

  彩虹中出現的畫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媽坐在餐桌上,對面居然還有一個男人。他們正開懷大笑。兩個人中間擺放了一大摞書。那男人很面生,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淺栗色的頭髮,黑T恤外套著棕色夾克衫。他看上去像是個演員——似乎扮演臥底員警那種類型的。

  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還好,老媽和那個男人只顧笑了,沒有看見出現在屋子裡的彩虹視頻。

  那男人說:“薩莉,你說話真有趣。想再來點酒嗎?”

  “哦,不能再喝了。你想喝可以繼續喝。”

  “恐怕我先得騰騰地方。我能用一下洗手間嗎?”

  老媽忍俊不禁,說:“穿過大廳就是。”

  那個穿得像演員的傢伙笑呵呵地站起身上廁所。

  我瞧機會來了,急忙說:“媽!”

  老媽冷不丁嚇得跳起來,差點把桌上的書本撞翻。她眯著眼找了一陣才看見我的頭像,說:“波西!寶貝兒!你還好嗎?”

  “你在幹什麼?”

  她眨了眨眼睛,掩飾說:“做家庭作業呀。”接著她似乎從我臉上的表情看出了點什麼,於是坦白說,“哦,寶貝兒,剛才那位是保羅……呃,是布勞菲斯先生。他是我寫作班上的同學。”

  “老什麼不死先生?”

  “別亂叫,是布勞菲斯。他一會兒就回來。波西,告訴媽媽,是不是又出事了?”

  老媽真神,總能察覺到有事發生。我把安娜貝絲被擄走的事給她說了一遍,又說了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事情,但大多都與安娜貝絲有關。

  老媽的眼睛紅了,我知道她是在為我擔心。她說:“哎呀,波西……”

  “唉,他們讓我什麼都別做。我估計得捲舖蓋回家了。”

  老媽想了一會兒,把一支筆在指間翻來覆去地旋轉。“波西,雖然我很想讓你回家……”她歎了口氣,仿佛對自己說的話感到很無奈,“雖然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但你要明白一些事。有時候,該做的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我吃驚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是否真的,從心底裡感覺到非去救她不可呢?你認為這麼做對嗎?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波西,只要你憑著本心做事就好。”

  “你是說……你是說我該去嘍?”

  老媽不滿地說:“我是說……唉,你長大了,有些事得自己掂量著辦。我是說無論你做什麼,媽媽都支持你,即使你做的事情可能會很危險。哎呀,真不敢相信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

  “媽——”

  洗手間傳來馬桶的沖水聲。

  老媽說:“沒時間了。波西,無論你要怎麼做,媽媽都愛你。而且,我相信你知道該做哪些事對安娜貝絲最有利。”

  “你為什麼相信?”

  “因為安娜貝絲也知道哪些事對你最有利。”

  說完,老媽在彩虹視頻上方揮了揮手,切斷了我們之間的通信。在視頻消失的那一瞬間,我看見布勞菲斯先生微笑著走進房間。

  那一晚,我不記得自己何時睡著的,但卻清楚地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夢。

  我回到了那個山洞,洞頂很低。安娜貝絲跪在那裡,身上壓著一大團黑黢黢的東西,似乎是一堆巨石。她精疲力竭,連呼喊都無力發出。她的兩腿不住地顫抖,顯然已經達到了體力的極限。巨石隨時都可能砸下來。

  忽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隆隆作響:“客人現在情況怎樣?”

  那男子並非克洛諾斯。我曾在夢裡受到過克洛諾斯的無數次嘲諷,他的聲音粗啞而且陰森,就像尖刀刮過石面。而這個男子的聲音好像一把低音吉他,非常低沉,使四面的石壁都為之顫抖。

  盧克從黑暗中走出來。他急急忙忙來到安娜貝絲身邊,跪在地上檢視了一番,然後回頭對那個看不見的人說:“她的氣息越來越弱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這話聽起來真有幾分貓哭耗子的味道,好像他很關心安娜貝絲似的。

  低沉的聲音嘿嘿冷笑。那個人在我夢裡的視線之外,我看不見他。只看見一隻肥胖的手將一個人推到光亮中——是阿耳忒彌斯——她的手腳被捆神索牢牢地捆著。

  我倒吸了口涼氣。阿耳忒彌斯的銀色衣裳破破爛爛,臉上和胳膊上都是血口子,流淌著金色的神血。

  黑暗中的那個人說:“你聽到這孩子的話了吧。趕快作決定!”

  阿耳忒彌斯的眼中閃著怒火。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用神力將鎖鏈崩斷,或者乾脆使用法術消失。似乎是這根銅索的緣故,或者這個山洞有什麼古怪,竟然令阿耳忒彌斯無法施展法術。

  阿耳忒彌斯看見被壓在巨石下的安娜貝絲,臉色頓時一變,勃然大怒地說:“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折磨一位姑娘!”

  盧克說:“你再不出手相救,她就要死了。”

  安娜貝絲發出一聲呻吟。我聽了心如刀絞,恨不能立刻跑過去。可是我在夢裡連動一動手指都不可能。

  阿耳忒彌斯說:“把我手上的鎖鏈解開。”

  盧克拿出佩劍,用力一揮,熟練地斬斷了女神的手銬。

  阿耳忒彌斯奔至安娜貝絲身旁,抬起壓在她身上的巨石。安娜貝絲無力地躺倒在地,身體不住地顫抖。巨石的重量此時已經全部轉移到阿耳忒彌斯的身上,壓得她有些晃動。

  黑暗中的那個人冷笑說:“阿耳忒彌斯,果然不出所料,你根本就不堪一擊。”

  阿耳忒彌斯背負千斤巨石,恨恨地說:“沒想到你居然來這一招。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休想再騙我上當。”

  那個人說:“等你先逃過了這一劫再說以後的事吧!我知道你看不得有姑娘受苦。這是你的天性,對嗎?親愛的。”

  阿耳忒彌斯罵道:“你這蠢豬,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憐憫。”

  那個人說:“原來如此,你還真瞭解我啊。盧克,殺了那女孩兒。”

  “不!”阿耳忒彌斯驚叫道。

  盧克猶豫地說:“她……她也許還有用處,大人。還能再當一次誘餌。”

  “哼!你真的相信自己的鬼話?”

  “我確信,將軍大人。他們一定會來找她的。”

  那個人思忖了一會兒,說:“好吧,那就派人在這裡看著她。你仔細照料著,不要讓她在冬至日前傷重死去。等過了那一天,如果我們的祭祀進行得很順利,她就沒有再活著的必要了。所有的凡人都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盧克抱起安娜貝絲虛弱的身體,將她從阿耳忒彌斯身邊移開。

  阿耳忒彌斯說:“你永遠也找不到那個魔獸。你休想得逞。”

  那個人說:“你還被蒙在鼓裡呢,年輕的女神。現在,你的手下們已經在四處尋找你了。他們將一步步落入我的手掌心。失陪了,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比如,招呼一下你的狩獵者們,給她們找點……樂子,嘿嘿。”

  那個人的冷笑聲在漆黑的山洞中回蕩,地面開始晃動,仿佛整個洞頂就要塌了。

  砰砰砰,幾聲巨響將我從夢境中猛地拉回現實。

  我環視四周,天色依然黢黑,噴泉仍舊在汩湧。寂靜的黑夜,只有貓頭鷹的鳴聲和海邊浪花的拍岸聲。借著月光,我看見安娜貝絲的棒球帽還在床頭櫃上。就在我出神的時候,砰,砰,砰。

  有人,或有東西,在撞擊房門。

  我抓起“激流”圓珠筆,從床上下來,大聲問:“誰?”

  咚,咚,咚。

  我俯身爬到門口,將筆變成激流劍,待作好萬全準備後,突然一開門。嗯?怎麼和一匹黑天馬面面相對呀?

  “哇噢,老大!”黑天馬嚇得急忙後退,同時一個聲音在我腦中響起,“想謀殺啊?”

  它的翅膀呼啦一下展開,形成的大風將我推開。

  “是黑傑克啊。”我松了口氣,繼而有些氣惱,“大半夜的,瞎鬧什麼!”

  黑傑克氣得呼呼喘氣:“還大半夜呢,老大,都早上五點鐘了。有什麼好睡的?”

  “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喊我老大。”

  “隨你怎麼說,老大。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厲害的。”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不讓這匹天馬讀到我的思想。當波塞冬的兒子就有這點不好:因為他用海水的泡沫創造了馬,所以我能知道絕大多數的馬在想什麼,只是這種讀心術是相互的,它們也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因為這個緣故,許多馬都將我視為知己好友。這個黑傑克就是其中之一。

  去年夏天,我和安娜貝絲等人被盧克抓到了他那條鬼船上,碰巧我面前的這匹天馬黑傑克也是盧克的階下囚。後來我們大鬧盧克鬼船,黑傑克趁著混亂之際逃離了那裡。其實這不過是個順水人情罷了,可是這黑傑克腦子有點僵,總把我當成它的救命恩人。嘿嘿,慚愧啊。

  我說:“黑傑克,你該待在馬廄裡。”

  “馬廄?有沒有搞錯,你看見喀戎在馬廄裡待過嗎?”

  “這個嘛……那倒沒有。”

  “就是啊。聽我說,海裡有個朋友想請你幫點小忙。”

  “還幫?”

  “是啊。我對那個海馬拍了胸脯,說能把你請過去。”

  我徹底無語。只要我靠近海邊,海馬們准要我去幫忙,都是一大堆雞毛蒜皮的事,什麼擱淺的鯨魚啦、落網的海豚啦,就連美人魚的手上長根倒刺我都得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去,而且還是去深海區。

  反正蝨子多了不癢,我無奈地說:“好吧,前面帶路。”

  “你是最厲害的,老大。”

  “別拍馬屁,呃,還有,不許再叫我老大。”

  黑傑克輕輕嘶鳴了幾聲。我聽在耳朵裡像是在發笑。

  臨出門前,我戀戀不捨地回頭看看那張溫暖的小床。被砸得坑坑窪窪的那面破盾還掛在牆上。我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棒球帽上,那是安娜貝絲的魔法隱身帽。於是,我走過去拿起來揣進口袋裡。我隱隱有種感覺,覺得自己這一去,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第八章 危險承諾

  黑傑克徑直往海灘飛去。雖然我是被強拉的壯丁,不過騎上飛馬後我的心情就立刻變得舒暢了。以每小時一百公里的速度掠過起伏洶湧的波濤,海風呼呼拂面,浪花滾滾飛濺——哈哈,比衝浪爽一百倍還不止。

  “到了,”黑傑克減慢速度,在海面上飛了一個盤旋,“就在下方的海裡。”

  “多謝。”我從它背上下來,一個倒栽蔥,筆直地紮進大海裡。

  這個驚險特技我在近幾年玩得越來越純熟。如今我在海裡可謂如魚得水,想潛多深就潛多深。簡單得很,只需要用意念控制水流,使其推動我向前遊動就行了。在水中自由呼吸這種小兒科更不在話下。而且由於身周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就連衣服都不會濕。

  四周是黑暗的海底世界。我如同一顆子彈般往水下飛速穿行。

  二十,三十,四十英尺。水壓越來越大,漸漸令人有些不舒服起來。但我從沒有用魔法卸掉水壓——不為別的,就想看看自己能潛多深。按照普通人的體質,潛至海平面以下二百英尺的時候,身體就會像一隻易開罐,撲哧爆裂。

  在這麼深的海裡,而且還是在夜間,我也是兩眼一抹黑,僅能感覺到身周海生動物的體溫和水流的冰涼。眼睛看不見,卻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了然於胸,這種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嗯,到底了?我看見三匹海馬正環繞著一隻倒扣在海底的小船遊動。這些海馬長得十分美麗,尾巴波光閃閃,如同絢麗的彩虹。潔白的馬鬃隨水流而飄逸,好像風雷下疾馳的駿馬,惹人無限遐想。

  不過此時這些海馬似乎在為什麼事而煩惱。

  我遊上前,看見有個黑影——似乎是某種動物——被卡在船下,一團漁網將它裹纏得死死的。這種漁網是海中動物最痛恨的物件,它通常被凡人們安裝在拖船上,拖船開動一段距離後,漁網能把遇到的所有東西都打撈乾淨,經常網到一些鯨魚和海豚,偶爾甚至連一些傳說中的動物也難逃厄運。不過,遇到這種裹纏成死結的情況,漁夫們也懶得費勁,直接一刀割斷便了,任由那些被網捕的動物們在海底困守等死。

  很顯然,我面前的這個倒楣蛋就被困在了長島海灣裡。這倒楣蛋越掙扎,漁網便纏得越死。漁船的一頭本來斜架在礁石上,經過它這麼幾番折騰,架在礁石上的那一端開始下滑,眼看著就要砸在倒楣蛋的身上。

  海馬們見狀焦急得不行,想去幫忙卻又不知所措。一匹海馬想咬斷漁網,可海馬的牙齒天生是用來吃海草的,至於對付漁網嘛,好像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這些海馬別看個個四肢發達,威武雄壯,可是,嘿嘿,(你附耳過來,我給你小聲說)腦袋似乎不大靈光。

  “快救救它,大人!”一匹海馬看見我,急忙招呼說。其餘海馬也都上前求情。

  我上前仔細看了看那個倒楣蛋。由於小海馬們調皮搗蛋,經常惹麻煩,為此我沒少跑腿。因此一開始我便先入為主,以為那是一匹小海馬。但這時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種不屬於海底世界的聲音:

  “哞——”

  我湊近一看,頓時嚇得差點跳起來,那個倒楣蛋居然是頭牛。我見過陸地上的牛,聽說過海裡的海牛,可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種長著蟒蛇尾巴的牛。前半身是牛——充其量算牛犢吧,黑色的毛,可憐兮兮的棕色大眼睛,白色的鼻子——後半身則是一條深棕色的蛇尾,蛇身上下兩面都長有魚鰭,仿佛一條巨型鱔魚。

  “哇噢,小傢伙。”我驚詫地說,“你從哪兒來?”

  那動物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哞——”

  聽不懂。我可以和馬說話,可不會對牛彈琴。

  一匹海馬還算機靈,見狀告訴我說:“大人,我們也不認識這是什麼動物。最近發生了好多奇怪的事。”

  我嘀咕說:“是啊,還用你說?”

  沒辦法,我拔出激流劍,準備硬來。

  那牛蟒頓時驚慌起來,開始拼命掙扎。

  我說:“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讓我把這漁網割開。”

  牛蟒聽不懂我說的話,掙扎得更加激烈,翻滾了幾次之後被漁網纏得更緊了。

  船身開始劇烈晃動起來,隨時都可能砸下來。海底泥沙泛起,周圍混濁不堪。海馬們嚇得驚叫起來。這些海馬啊,除了會瘋叫,一點忙都幫不上。

  “不哭,不哭!”我挪開激流劍,用柔和的口吻輕輕哄道。這一招果然見效,海馬和小牛蟒漸漸安下了心。我松了口氣,好在局面沒有失控。

  “放輕鬆,喏,沒有劍,看到了吧?手裡沒劍。想些好的事情:呃,海草,牛媽媽。對了,還有素食主義者。”我竭力討好說。我不知道小牛蟒聽懂沒有,不過我的語氣令它安靜下來。原先圍著我瘋轉的海馬們也減慢了速度。

  海馬們懇求說:“大人,請您救它出來吧!”

  我說:“放心,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嗎?”

  不過,對於這個“暈劍”的小傢伙,我總不能不顧它的激烈情緒,在它(我猜測這個小傢伙可能是個母的)面前拔劍割開漁網吧?也不知這小傢伙經歷過什麼慘事,對刀劍之類的東西居然如此恐懼。

  我想了半天,對海馬們說:“有辦法了。大家都聽我的命令,讓你們怎麼推,你們就怎麼推。”

  於是我指揮海馬們推漁船。在三匹海馬的強大馬力下,沉船總算被挪開了。

  解除了沉船壓頂的危險後,我開始對付那個破漁網。太費勁了,整個漁網絞成了一團,我小心翼翼,將漁網分成幾個部分,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地解開。逐漸地,漁網上的鐵球和魚鉤被我一個個地清理出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感覺像過了一輩子似的——上回我的遊戲機上的電線纏成了一團,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完全解開。跟這個漁網一比,那個就顯得太小兒科了。

  在解開漁網的過程中,我不停地和小牛蟒說話,撫慰它焦慮的情緒。小牛蟒顯得很安靜,只是偶爾哼唧兩聲罷了。

  我說:“別緊張,貝茜。聽話牛,乖乖牛。”“貝茜”是我給小牛蟒起的名字,也不知為什麼,我就覺得它叫這個名字好。

  經過我的不懈努力,漁網終於被解開了。小牛蟒迫不及待地從網中鑽了出來,興奮地翻了一個筋斗。

  海馬們也都歡呼雀躍,一個勁兒地謝我。

  “哞——”小牛蟒用鼻子頂了頂我,目光中充滿了友善。

  我說:“好啦,好啦,乖乖牛。呃……不許再惹麻煩了。”

  我忽然想起,自己在海底待了多長時間?至少有一個鐘頭了吧。哎呀,我必須在百眼巨人或者鷹身女妖發現我私自外出之前趕回去。

  我越想越慌,急急忙忙地往海面上浮。剛一露頭,黑傑克立刻飛過來。等我摟住它的脖子坐穩後,黑傑克抖擻精神,朝混血營的海灘飛去。

  “老大,成功了嗎?”

  “成功了。我們救下了一個小……東西。懸得很,那群海馬真瘋,差點被它們踩死。”

  “看開點,好人不好做啊,老大……喂,你揪下的馬鬃別扔,待會兒還給我,好嗎?”

  我騎在馬背上,思緒又飄到了昨晚做的那個夢上。安娜貝絲奄奄一息,躺在盧克懷裡的那一幕令我無法忘懷。我能救一隻小魔獸,卻救不了我的朋友。

  快到宿舍的時候,我隨意朝餐廳那兒瞥了一眼,意外地看見了一個身影——一個男孩兒鬼鬼祟祟地藏在一根圓柱後。

  啊,是尼克。現在天還沒亮,離吃早飯的時間還早著呢,這小傢伙跑這裡來幹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想到尼克談論起神話版遊戲時那股子滔滔不絕的狠勁兒,我就有些發怵。一旦被這小子纏住,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不過就憑尼克鬼鬼祟祟的樣子,我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

  終於,我說:“黑傑克,把我悄悄送到那根石柱後,好嗎?”

  事情差點被我搞砸了。

  我沿著石階,悄無聲息地來到距離尼克大約三米的一根石柱後。尼克此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餐廳上,渾然不知已經被人盯上了。

  我越看越奇怪,真想上前大聲質問:“你在搞什麼鬼?”忽然間,我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學格洛弗刺探狩獵者啊。

  餐廳內傳出兩個女孩兒的談話聲。不會吧,大半夜聊天?

  也對,月亮女神的手下嘛,時間觀念跟普通人不一樣。

  我從口袋中拿出安娜貝絲的隱身帽戴在頭上。感覺沒什麼兩樣。於是我抬起手,哇噢,真的看不見!

  有了這個寶貝,我頓時膽大了幾分,躡手躡腳地走到尼克身邊。餐廳內光線不好,不過我從聲音中認出那兩個女孩兒:若依和比安卡。聽上去兩個人似乎在爭吵。

  若依說:“這根本無藥可治。起碼不能立刻治好。”

  比安卡問:“可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若依火冒三丈地說:“不過是愚蠢的小把戲。一看就是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在搗鬼。告訴你吧,半馬人的血具有腐蝕性。斯偷爾兄弟在那件阿耳忒彌斯狩獵遊T恤衫的內層上噴了一些半馬人的血。”

  “啊,太可怕了!”

  若依說:“不過就是長出幾隻蹄子罷了,放心,她死不了。不過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想走路是不可能的,也只能臥床休息了。看來這件事還得由我……和汝來辦。”

  比安卡說:“可預言怎麼辦?如果菲比不能去,我們就只有四個人了。還得再挑一個。”

  若依說:“沒時間了。我們天一亮就出發。情況緊急,只好如此了。況且,預言本來就說我們要損失一個人嘛。”

  比安卡爭辯說:“預言說‘大陸乾旱無雨’,不可能是這裡啊。”

  “怎麼不可能?”若依底氣不足地說,“混血營周圍有魔法保護,外面的雨雪根本落不進來。這不就是‘大陸乾旱無雨’嗎?”

  “但是……”

  若依不耐煩地說:“比安卡,聽我說。我……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有種感覺,就是我們不應該再另選別人。這次探秘行動很危險。菲比的情況算是好的了,若換了另外一個人,結局不定會怎樣呢。我不想喀戎用一名營員來湊數,而且……我不想拿另一名狩獵者的生命去冒險。”

  比安卡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該把夢裡的事告訴塔莉亞。”

  “不行,告訴她也沒有用。”

  “但你的疑慮是有道理的,那位將軍……”

  “我對汝說過,不要提這件事。”若依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絲痛苦,“事情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天快亮了,我們走。”

  女孩兒們風風火火地走下臺階。尼克急忙讓開道路,我猝不及防之下,幾乎和若依撞個正著。

  若依似乎有所察覺,猛然停下腳步,伸手向背後的弓箭摸去。這時,恰好比安卡說話了:“大堂的燈亮了。我們快走。”

  若依沒有繼續糾纏,跟在比安卡身後迅速離去。

  尼克長噓了口氣,正要悄悄追上去。我此時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乾脆摘下隱身帽,對他說:“等等。”

  尼克冷不丁看見一個大活人突然冒出來,頓時嚇得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看清楚是我時,這才詫異地問:“你從哪兒跑出來的?”

  “我一直在你旁邊。只不過使用了隱形術,你看不見我吧。”

  尼克聽見“隱形”兩個字,立時豔羨地感歎說:“哇噢,太酷了。”

  “你怎麼知道若依和你姐姐在這裡?”

  尼克滿臉通紅地說:“她們從赫爾墨斯族區經過。我……我在營地裡睡不熟,聽見了她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反正也睡不著,於是就跟過來了。”

  我說:“你現在還想偷偷跟著她們行動,對嗎?”

  “見鬼,你怎麼知道?”

  “因為如果比安卡是我的姐姐,我也會像你一樣。可惜,你不能這麼做。”

  尼克不服氣地說:“因為我年紀太小嗎?”

  “因為她們會發現你,然後把你遣送回來。而且……沒錯,你年紀太小。還記得獅身蠍尾魔嗎?這次探秘行動將會遇到比他更兇猛的魔獸。參加探秘行動的英雄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尼克被我的話嚇住了,有些膽怯地說:“或許你說得對。可是,你能替我去呀。”

  “你說什麼?”

  “你不是會隱身嗎?你能去的話,她們發現不了啊!”

  我沒好氣地說:“狩獵者討厭男孩子。一旦被她們發現……”

  “那就別讓她們發現啊。隱身跟著她們。幫我照看好姐姐!你一定要去,算我求你了行嗎?”

  “尼克……”

  “反正你也打算跟去,不是嗎?”

  我本能地想否認,可他哀求的目光令我不忍說謊。

  我只好老實說:“唉,我得去找安娜貝絲啊。就算她們不讓我去,我也非去不可。”

  尼克說:“我不會告發你的。不過你得保證我姐姐的安全。”

  “我……這也太難了吧,尼克。這次探秘行動可不一般哪。況且,她有若依、格洛弗和塔莉亞……”

  尼克堅持說:“不,我需要你的保證。”

  沒辦法,我無可奈何地說:“我只能保證我會盡力。”

  尼克說:“盡力就行。你快走吧!祝你好運啊!”

  這算什麼事?我連背包都還沒準備呢。只有一頂隱身帽,一把激流劍和身上穿的這套衣服。若不是因為這檔子事,我現在已經在回曼哈頓的路上了。“你對喀戎說……”

  “放心,我會幫你擋著的。幹這個我最拿手。你快走吧!”

  我戴上隱身帽,一口氣跑到混血者之丘的山上。營地的貨車已經消失在田間道路的盡頭。估計探秘行動小組先由百眼巨人開車送進城裡,以後的路就得靠自己走了。

  我突然發覺自己真的很愚蠢:怎麼去追他們?用兩條腿跑嗎?

  在我自怨自艾的時候,忽然一陣巨翅扇動的風聲過後,黑傑克從空中降落,立在我身旁:“老大,是不是要搭順風車呀?”

  真是匹雪中送炭的好馬啊。我又是感激,又是慶倖地說:“當然嘍。目標正前方,飛呀!”

第九章 骷髏武士

  大白天的騎著一匹飛馬在高速公路上賓士,一不小心就會釀成慘重的交通事故。於是我只好在雲上飛行。幸虧冬季的雲層很低,因此我能夠看見行駛在道路上的混血營貨車。

  冬季的地表氣溫很低,空中更是冷上三分。我穿梭在冰雲間,血液都凍得幾乎凝固。

  我有些後悔沒買一件營地商店賣的那種橘紅色保暖內衣。可是一想到菲比穿上塗有半馬人血的T恤衫後的悲慘遭遇,我頓時打消了念頭。唉,斯偷爾兄弟的古怪東西,一般人是無福消受的。

  一路上跟丟了兩次,不過好在我認准了他們要先去曼哈頓。大方向沒有錯的情況下,要重新找到他們也不是件難事。

  耶誕節期間,道路上非常擁堵。貨車到達市里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了。我讓黑傑克降落在克萊斯勒大廈樓頂,盯著樓下的混血貨車。本以為貨車要找一個公共汽車站停下,沒想到居然沒有停,而是繼續向前行駛。

  我嘀咕說:“這個百眼巨人,究竟要把他們送到哪裡啊?”

  黑傑克用意識告訴我:“老大,開車的不是百眼巨人,是那個女孩兒。”

  “哪個女孩兒?”

  “就是那個頭戴銀環的狩獵者。”

  “若依嗎?”

  “就是她。嗨,快看!甜麵包圈店。咱們過去買幾個嘗嘗?”

  牽著一匹長有翅膀的馬大搖大擺地走進甜麵包圈店嗎?開玩笑。別人見了不得心臟病才怪。況且,混血貨車在市里繞來繞去,一不留神就會失去蹤跡。

  想不到若依居然會開車,她看上去沒滿十六歲啊。我後來一想,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神仙嘛,都喜歡把自己裝扮得年輕漂亮,說不定是個老妖精呢。想到這裡,我突然有個古怪的念頭:不知道若依駕照上登記的生日是哪年哪月呢?

  “咳,”我停止胡思亂想,“先辦正事吧。追上他們。”

  我們正要衝下大樓,忽然,黑傑克驚叫一聲,差點把我摔下馬背。我隨後感覺到腿上似乎被蛇給纏住了。

  我急忙伸手掏出“激流”圓珠筆,低頭一看,纏在腿上的根本不是蛇,而是葡萄藤。這些葡萄藤從磚縫裡長出來,瞬間便將我和黑傑克纏得死死的。

  突然傳來狄先生的聲音:“兩位這是去哪兒啊?”

  只見他懸浮在半空,斜靠樓牆,穿了一件豹皮冬衣,黑色的頭髮在寒風中飄動。

  黑傑克大喊:“我的媽呀!是那個酒傢伙!”

  狄先生重重歎了口氣,說:“再有人,也包括馬,敢再叫我一聲‘酒傢伙’,我保證他會在酒罐裡待下半輩子。”

  我壓住心頭的驚慌,問:“狄先生,你想幹什麼?”

  “哼,我想幹什麼?你以為自己未經許可離開營地,能瞞過神靈的耳目嗎?”

  “這個嘛……有可能啊。”

  “我真該把你扔下樓去,看看我們的小英雄發出慘叫時是如何的氣壯山河。”

  我握緊了拳頭。雖然在目前的處境下,乖乖閉嘴是最明智的舉動。可這個狄先生想要殺死我,就算放過我,也要將我押回營地,令我當眾出醜。我怎麼能夠忍受呢?

  想到這裡,我頓時火冒三丈,不客氣地說:“你幹嗎總跟我過不去?我又沒招惹過你。”

  狄先生的眼中閃過一抹紫色的怒火,說:“不問別的,就憑你是個英雄,你就該死。”

  “我必須參加這次探秘行動!我要去救朋友。像你這種神靈,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友情。”

  “呃,老大。”黑傑克提心吊膽地說,“我們現在被捆在幾百米的高空上,你說話時講究點方式。”

  葡萄藤纏得更緊了。

  眼看著混血貨車越開越遠,很快就要開出我們的視線。

  狄先生問:“我對你講過阿裡阿德涅的故事嗎?就是那個美麗的克里特島公主?她對待朋友也是一副熱心腸。有一次,她幫助了一個名叫忒修斯的英雄。她送給忒修斯一個魔法線團,幫他走出迷宮。你知道後來忒修斯是如何回報她的嗎?”

  我真想回答“與我無關”,可為了讓狄先生儘快把故事講完,我只好回答說:“聽說他們結婚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故事結束。”

  狄先生哼了一聲,說:“還沒完。忒修斯說要娶阿裡阿德涅,將她帶上船,朝雅典駛去。可是在半路上一個名叫納克索斯的小島上,他……用你們現代人的話怎麼說來著?……他把她甩了。我在納克索斯島上找到阿裡阿德涅的時候,她孤苦伶仃,傷心欲絕,整日不停地哭泣,眼淚都哭幹了。她放棄了一切去幫助一個英雄,可到頭來卻被人始亂終棄。”

  我說:“忒修斯所作所為的確不對。可那是幾千年前的事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狄先生冷冷地說:“後來我愛上了阿裡阿德涅,小子。我撫平了她受傷的心靈。她死後,我令她進入天堂,成為我的妻子。如今,她正苦苦等著我呢。只要我在你們的破營地裡熬過百年懲罰,就能回到她的身邊。”

  我詫異地看著他,說:“你……你已經結婚了?可我聽說你在追求一位山林仙子,好像被拒……”

  “別轉移話題。我要說的是,你們這些英雄永遠都是本性難移。你們說神靈不近人情。看看你們自己吧。你們千方百計地想得到一切,利用完身邊的人之後便過河拆橋。你說我對英雄有成見,這怎麼能怪我呢?英雄是一群自私自利、恩將仇報的人。不信你就去問阿裡阿德涅,或者美狄亞。哈,眼前就有現成的例子,你去問夜影若依好了。”

  “你說什麼,問若依?”

  狄先生揮了揮手,纏在我們身上的葡萄藤立時鬆開。

  “走吧。去追你那些豬狗朋友吧。”

  我難以置信地說:“你……你這就放我們走啦?”

  “預言說你們至少要有兩個人喪命。假如老天幫忙,我希望你是其中之一。不過你要記住我的話,生死兩難之際,你需要用行動來證明自己比別的英雄強。”

  說完,狄奧尼索斯打了個響指,眨眼間便如折紙般折疊起來,最後形成一線,砰的一聲不見了。那些葡萄藤失去了魔法支持,被風一吹,都化為煙塵。

  黑傑克說:“好懸啊。”

  我點點頭。狄先生肯放我走,意味著他相信我們這次探秘行動將會有所收穫。

  我振奮了一下精神,說:“咱們走,黑傑克。到了新澤西州後我給你買甜麵包圈吃。”

  我沒有履行承諾,在新澤西州給黑傑克買甜麵包圈吃。因為若依駕車一路向南,直到一處加油站方才停下休息。我們在後面跟著,累得黑傑克在空中都有點打蔫兒了。

  黑傑克喘著氣說:“我能撐得住,老大。只是……只是有點喘不過氣。”

  我心疼地說:“停下休息會兒。我去偵察一番。”

  “停下休息嗎?太好了。”

  落地後,我戴上隱身帽,朝加油站的便利店走去。由於別人看不見我,因此我只得不停地在行人間主動閃躲。

  外面天冷,我兜裡有些零錢,真想走進店內要一杯熱巧克力奶喝著,去去寒氣。我正想著如何能避開大家的目光,悄無聲息地把熱巧克力奶弄到手,若依、塔莉亞、比安卡和格洛弗就從店內走了出來。

  塔莉亞說:“格洛弗,你確定嗎?”

  “這個嘛……百分之九十九的確定。呃,百分之八十五吧。”

  比安卡難以置信地問:“你用的是橡子?”

  格洛弗不滿地說:“這是一種古老的追蹤咒語。我用的絕對標準。”

  比安卡說:“首都離這兒大約六十公里。尼克和我……”她皺了皺眉,“我們以前在那裡住過。真是……真是怪事。我居然想不起來了。”

  若依說:“真討厭。我們該按照預言所說,一直往西走。”

  塔莉亞生氣地說:“哼,好像你的追蹤術更好似的?”

  若依惱羞成怒地說:“怎麼,你對我的能力不服氣嗎,賤婢?你對狩獵者一無所知。”

  “什麼,賤婢?你竟敢叫我賤婢?誰能告訴我,賤婢是啥意思?”

  格洛弗勸解說:“好啦,你們兩個都省省力氣,別一張嘴就吵架。”

  比安卡說:“格洛弗說得對,去首都目前是最佳選擇。”

  若依不情願地點點頭,說:“既然大家都這麼想,那就去吧。”

  塔莉亞埋怨說:“若依,你開車太不穩當,小心員警找麻煩。你年紀比我還小吧?”

  若依生氣地說:“也許吧。不過自從汽車問世以來,我就一直在開了。”

  我和黑傑克跟在貨車後面,繼續向南行。我很想知道若依最後的話是不是在賭氣。歷史嘛,我不大懂。汽車什麼時候發明的我不知道,怎麼也應該是史前時代的事了吧——那時人們還在看黑白電視,連恐龍也還沒滅絕呢。

  若依年紀多大?狄先生的那番話到底什麼意思?難道若依和英雄之間有什麼仇嗎?

  將要到華盛頓的時候,黑傑克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呼呼直喘氣。

  我關切地問:“怎麼?累了吧?”

  “不累,老大。我……我能馱載一支軍隊呢。”

  “你的呼吸很重啊。”我忽然感到有些內疚,整整一上午,我都騎著黑傑克跑東跑西。雖然黑傑克是天馬,也會受不了。

  “我沒事,老大!結實著呢。”

  我瞭解黑傑克的性格,它就是累死也不會叫一聲苦的。

  幸好那輛貨車的速度慢了下來,經過波托馬克河上的大橋後駛入華盛頓市。我開始有些擔心,害怕被首都的防空導彈擊落。雖然我不懂軍事雷達的原理,不知道天馬會不會被雷達發現,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多個心眼兒總是沒錯的。

  於是我對黑傑克說:“就在這兒降落吧。”

  黑傑克嘴上不說,其實也累得不行。聽見我這句話後,急忙減速,降落在臨近華盛頓紀念碑的一片草坪上。

  此時貨車距離我們僅僅幾個街區,停在路邊。

  我看了眼黑傑克,說:“你現在回營地去好好休息一下,吃點草料。我這兒不用你操心。”

  黑傑克懷疑地看著我:“真不用我幫忙,老大?”

  我說:“你已經幫了大忙了。今天多虧了你。”

  黑傑克說:“沒事兒,改天請我吃大餐吧。你自己小心點兒,老大。我有種感覺,他們似乎不是來這裡見朋友的。”

  在我幾番保證之下,黑傑克這才放心離去。繞著紀念碑盤旋了兩周,消失在天空的雲層裡。

  若依他們從貨車上下來。格洛弗指了指前方商業廣場內的一棟大樓。塔莉亞點點頭,然後四人走了過去。

  我正要跟過去,忽然發覺有些異常。

  大約距離一個街區遠的地方,一輛黑色小轎車的門打開了。從車上下來一個灰頭髮,戴墨鏡,身穿黑色大衣,手持軍用通話器的男子。在華盛頓,這種人處處可見。可是我清楚地記得在跟蹤若依等人的這一路上,見過好幾回這輛黑色小轎車。

  那個男子對著軍用通話器說了幾句,然後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朝商業廣場走去。那裡正是若依他們要去的地方。

  最糟糕的是:那個男子扭頭的時候,我認清了他的臉。他不是別人,正是威斯特奧弗的錐刺博士,那個獅身蠍尾魔。

  戴上隱身帽,我遠遠跟在錐刺後面,心裡撲通亂跳。既然錐刺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跌落竟然不死,那麼安娜貝絲也一定還活著。看來我做的那個夢是真的,安娜貝絲被當做囚犯關押了起來。

  若依等人並沒有發覺被人跟蹤。他們走到一棟標有“國家航空航太博物館”的建築前停下。我認得這裡是“史密森國家博物館”。在我小的時候,媽媽曾帶我來參觀過。

  博物館門口冷冷清清。大約是天冷,並且假期學校不組織學生參觀的緣故吧。

  眼看著塔莉亞等人進去,錐刺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竟然轉身離去。我遲疑了一下,決定跟在錐刺身後看個究竟。

  錐刺穿過大街,走上自然歷史博物館的臺階。博物館門口掛了個巨大的標示,上面寫著“暫停營業”。

  我追隨錐刺博士走進館內,經過一個寬闊的大廳。廳內陳列有乳齒象和恐龍的骨骼化石。大廳前方是一扇緊閉的大門,門內隱隱傳出說話聲。

  有兩名守衛站立在大門兩側。看到錐刺博士,他們打開大門,讓他進去。我緊走幾步,在大門關閉之前跟了進去。

  進入門內,我頓時為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這裡是一間宏大的圓形房間,第二層的地方有一個環形陽臺。陽臺上至少站有十二名打手,還有兩個女魔獸——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我以前見過她們,記得安娜貝絲稱她們為“蛇女”。

  最令我震驚的是,站在兩個蛇女中間的竟然是盧克。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皮膚蒼白,金黃色的頭髮幾乎變成了灰色,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似的。他依舊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臉上那道傷疤泛著血紅,就像最近又崩裂過一樣。

  盧克旁邊坐了一個人。由於人影遮擋的緣故,我只能看到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幾根形同枯枝樣的手指。

  “怎麼樣?”椅子上的人問。我在夢裡聽過這個聲音——沒有克洛諾斯那麼令人毛骨悚然,但更深沉、更洪亮,好像整片大地都在說話一樣。那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無論你站在房間內的哪個角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錐刺摘下墨鏡,眼睛裡閃著興奮的目光。他鞠躬施了一禮,用他那古怪的法國腔調說:“他們到了,將軍大人。”

  那個被尊稱將軍的男人呵斥說:“還用你說?笨蛋。我問他們到哪兒了?”

  “在火箭博物館裡。”

  盧克生氣地糾正說:“是航空航太博物館。”

  錐刺瞪了他一眼,說:“你說得對,先生。”

  我感覺錐刺儘管表面上謙恭,其實恨不得一個飛鏢將盧克刺穿。

  盧克問:“幾個人。”

  錐刺佯裝沒有聽見。

  將軍問:“有幾個人?”

  錐刺小心翼翼地回答:“一共四個人。除了那個叫格洛弗的賽特外,還有一個穿得像街頭混混的女孩兒。”

  盧克說:“是塔莉亞。”

  “還有兩個狩獵者。其中一人頭上戴了個銀環。”

  將軍大聲說:“我認得這個狩獵者。”

  屋內所有的人都被巨大的聲音震得微微晃動。

  盧克對將軍說:“讓我去把他們抓來吧。我們有足夠的……”

  “不忙動手。”將軍說,“我已經為他們安排了一些小節目。”

  “可是……”

  “我們不能讓你有什麼閃失,孩子。”

  錐刺獰笑說:“是啊,孩子。你太脆弱了,經不起任何閃失。就讓我送他們上西天吧。”

  “不行。”將軍霍然站起。我頓時看清了他的面容。

  這位將軍長得十分魁梧,古銅色的皮膚,黑色長髮。他穿了一件名貴的棕色絲綢外衣。華爾街上的富豪們通常喜歡穿這種衣服,但你決不會因為這位將軍穿了同樣的衣服就把他誤認為是一個金融家。他的臉龐棱角分明,透著一種野性。巨大的手掌仿佛能輕鬆折斷旗杆。兩隻眼睛像石頭一樣木然無光。刹那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在看一座石雕。只不過這個石雕是會動的。

  將軍說:“你已經失敗過一次了,錐刺。”

  “可是,將軍大人……”

  “不許狡辯!”

  錐刺嚇得不敢說話。在威斯特奧弗大廈的時候,錐刺令人心驚膽戰。可站在這位將軍面前,錐刺卻如同一名唯唯諾諾的小兵。

  這位將軍才是一個真正手握大權的人。雖然他沒有穿制服,但卻領導著一群穿制服的手下。

  將軍說:“你這無能的蠢貨,我真該把你扔進地獄深淵裡去。我派你去抓三巨頭的孩子,你卻用雅典娜家的小姑娘來搪塞我。”

  錐刺抗辯說:“可是您曾承諾過,讓我親手報仇的啊!”

  將軍說:“我是克洛諾斯大王的高級指揮官,派誰去由我說了算!多虧了盧克,我們才得以進行補救。滾吧,錐刺,我會分派你一些小任務的。在那之前別讓我再看見你。”

  錐刺惱羞成怒。我以為他會忍不住對將軍出言不遜或者乾脆扔出幾枚飛鏢呢,誰知他卻彎腰施禮後,轉身離去。

  將軍對盧克說:“孩子,現在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孤立那個叫塔莉亞的混血者。然後再派魔獸把她抓來。”

  盧克說:“狩獵者很難對付。夜影若依……”

  “不許提她的名字!”

  盧克咽了口唾沫,說:“對……對不起,將軍大人。我只是……”

  將軍揮了揮手,說:“我們會拿下這些狩獵者的,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他指著樓下的一名守衛,問:“拿到牙齒了嗎?”

  那名守衛捧著一個陶罐快步上前,說:“是的,將軍大人。”

  將軍說:“把它們種下去。”

  房間中央有一個圓池,池內都是土壤。我猜想這裡原先應該是擺放恐龍骨骼的地方。

  那名守衛從陶罐裡倒了些鋒利的白森森的牙齒。將這些牙齒一個個按進土裡,然後撫平表面的土壤。將軍面帶冷笑,站在閣臺上看著。

  那名守衛幹好後從圓池處後退,拍了拍手上的土,說:“一切就緒,將軍大人!”

  “很好!澆水。然後我們就等著它們追蹤獵物吧。”

  那名守衛提了一個印有菊花花紋的小鐵壺,開始往土裡澆灌。令人驚訝的是,壺裡倒出的並不是水,而是一種深紅色的液體,估計不是什麼好東西。

  圓池裡的土開始冒泡。

  將軍說:“盧克,一會兒你就能看到一群雄武的士兵。與他們相比,你的小船上的那些兵只能算是幼稚園娃娃。”

  盧克攥緊了拳頭:“那些士兵是我花費了整整一年時間訓練出來的!等‘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抵達大山的時候,我的兵將是最好的……”

  將軍說:“哼!我並沒有否認你的士兵也是克洛諾斯大王手下的一支生力軍。而你,當然啦,也將起到一定的作用。”

  盧克的臉色愈加蒼白。

  將軍繼續說:“但在我的指揮下,克洛諾斯的軍隊將強大一百倍。這支軍隊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他們將是我的殺人機器。”

  土壤開始鬆動。我緊張地後退幾步。

  每一顆牙齒種下的地方都拱出了一隻動物。頭一個拱出的動物叫了一聲:“喵!”

  是幼崽兒。身上長著條形斑紋,看上去像小老虎。接著,另一隻也拱了出來。不一會兒,總共十二隻幼崽兒全部從土裡出來,開始在圓池裡戲耍。

  所有人都驚呆了。

  將軍面色發青,怒吼說:“這是什麼?可愛的小貓崽嗎?你從哪裡找來的這些牙齒?”

  那名守衛嚇得一縮脖子,急忙彎腰回稟說:“遵照您的吩咐從展臺找來的,大人!劍齒虎……”

  “混帳!我要的是暴龍!快把這些……這些該死的毛茸茸的小崽子們都轟走。別讓我再看見你這張臉。”

  那名守衛急忙放下水壺,慌慌張張地把這些小虎崽們攆出房間。

  “你!”將軍指著另一名守衛,“把我要的牙齒拿來!快!”

  這名守衛跑出去執行命令。

  將軍恨恨地說:“一群弱智!”

  盧克說:“這就是我為什麼不用凡人。他們都靠不住。”

  將軍說:“可是他們都頭腦簡單,容易被收買,而且還生性殘忍。這很合我的胃口。”

  一分鐘後,守衛捧了一把碩大的尖牙沖進房間。

  將軍說:“幹得好。”他騎上閣台的欄杆,從七米高的地方滑了下來。砰的一聲落到地上,腳下的地板登時四分五裂。

  他直起腰,活動了兩下肩膀,說:“該死的僵硬的脖子。”

  一名守衛問:“還要再貼張膏藥嗎?先生。”

  “算啦!”將軍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從守衛那裡接過牙齒,“這次我親自種!”

  他拿起一顆牙齒,笑著說:“恐龍牙齒……哈!這些牙齒是從敘巴里斯那兒得來的,非常好用!”

  他將十二顆牙齒全部種進土裡。然後在上面澆了些血紅色的液體。把水壺一扔,張開雙臂 ,大聲說:“快快生長!”

  土壤開始抖動。一隻骷髏手破土而出,攥緊成拳。

  將軍抬頭對閣臺上說:“快,你們有狩獵者的氣味嗎?”

  “遵命,大人。”一名蛇女說著,取出一條狩獵者穿戴的那種銀色圍巾。

  將軍說:“很好。我的武士們一旦嗅到這些氣味,就會追蹤氣味的主人,不死不休。那些狩獵者和混血者根本無法對付這些武士,他們將會被撕成碎片。把圍巾扔下來!”

  這時,骷髏們已經紛紛從土層下爬了出來。十二顆牙齒長成為十二具骷髏。這些骷髏和平日裡你在電影上看到的完全不同。出土不久,便開始生長出肌肉,逐漸有了人類的外形。不過他們都是淺灰色的皮膚、黃色的眼睛,穿著現代式樣的衣服——圓領無袖健美衫、迷彩褲、陸戰靴。遠遠看,他們與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可是這些人的皮膚和肌肉都是透明的,體內的骨骼清晰可見,如同一張張X光片。

  其中一個骷髏人沖我冷冷地看了一眼,我立刻知道頭上的隱身帽對這些骷髏人根本不起作用。

  蛇女將圍巾從閣臺上拋下,將軍接在手裡。

  一旦他把圍巾交給這些骷髏武士,若依他們就將受到無休無止地追殺。

  我來不及多想,幾個大步跳了過去,從半空中截住圍巾。

  將軍氣得哇哇直叫:“什麼東西?膽敢在這裡搗亂!”

  我落地時不巧踩在一個骷髏武士的腳上,那名武士立刻怒吼起來。

  將軍喊道:“有人闖進來了,肯定是穿了隱身衣之類的東西。快把大門關上!”

  盧克大聲說:“是波西·傑克遜!一定是他。”

  我向門口沖去。忽然聽見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一名骷髏武士從我的袖子上撕下了一塊。匆忙中我回頭瞥了一眼,只見那名武士將衣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後遞給同伴。我嚇得幾乎驚叫,更是用力向前沖去。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我在大門關閉的那一瞬間沖了出來。

  來到了門外,我撒腿便跑。

第十章 航空航太博物館混戰

  我朝商業廣場跑去,路上連頭都不敢回。一刻不停地沖進航空航太博物館後,這才找個沒人的地方摘下隱身帽。

  博物館的主展廳主要陳列著各種火箭,屋頂上還懸吊著許多飛機。廳內共有三層閣台,以方便遊客從不同的高度參觀展品。

  館內人不多,大多是大人們帶著孩子,還有幾群小孩,看樣子是學校組織的假日遊覽團。

  我真想對這些人大喊,讓他們趕快疏散開。但我知道這麼做不但沒有效果,自己反而立刻會被館內的警衛抓起來。

  我必須馬上找到塔莉亞他們。那些骷髏武士隨時都可能沖進來,他們可不是來參觀的。

  就在我心急火燎地在館內瞎轉的時候,突然和一個人撞在了一起,把對面的人撞進阿波羅飛船的船艙裡。

  是塔莉亞。

  格洛弗驚喜地喊起來。

  還沒等我站穩,若依和比安卡的箭已經對準了我的胸口。

  若依看清是我後,並沒有放下弓箭,而是問:“是汝!汝怎麼膽敢來這裡?”

  格洛弗說:“波西!感謝女神!”

  若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滿臉通紅地說:“我是說,呃,糟糕,你不應該來這兒啊!”

  我大口喘著氣說:“盧克,他在這兒。”

  塔莉亞的怒容立刻消失了,警惕地把手放在手鐲上,問:“在哪兒?”

  我把自己在自然歷史博物館內見到的情景簡略說了一遍。

  若依大感震驚,說:“將軍也在這裡?不可能!你在說謊。”

  “我為什麼要說謊?聽著,沒時間了。骷髏武士……”

  “什麼?”塔莉亞問,“有多少?”

  我說:“十二個。這還不是全部。那個將軍說,他為你們安排了一個小節目,想把你們引開。我估計他會派一個魔獸。”

  塔莉亞和格洛弗對視了一眼。

  格洛弗說:“我們跟著阿耳忒彌斯的蹤跡來到這裡。我敢打賭就是這兒。有種強大的魔獸的氣息……阿耳忒彌斯在這裡停留過,一定是在找那個神秘的魔獸。可直到目前,我們仍一無所獲。”

  比安卡緊張地說:“若依,如果是將軍的話……”

  若依怒聲說:“不可能!波西看到的肯定是一個彩虹視頻或者是別的什麼幻影。”

  我分辯說:“幻影絕對不可能把地板踩碎。”

  若依深吸了口氣,努力平靜情緒。我不知道她和那個將軍到底有什麼糾纏,現在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

  她說:“如果波西說的那些骷髏武士確有其事,我們就沒時間爭論了。這些骷髏武士是最可怕的敵人……依我看,我們現在必須離開這裡。”

  我的臉上露出由衷的讚歎:“你太有才了。”

  若依說:“汝不包括在內。因為汝不屬於這次探秘行動的成員。”

  “什麼?我是來救你們的啊!”

  塔莉亞嚴肅地說:“波西,你不該來。不過既然來了,咱們就一起行動吧。走,去貨車。”

  若依憤怒地說:“這裡汝說了不算!”

  塔莉亞針鋒相對:“哼,你也不是老大,若依。我才不管你活了多大歲數呢!在我眼裡,你不過就是只自負的小老鼠罷了!”

  若依怒吼說:“你這個花癡,看見男孩子就腦袋發昏!”

  塔莉亞惱羞成怒,正要朝若依打過去。忽聽一聲巨吼,大家都驚呆了。

  我還以為是某個火箭引擎發動了呢。

  樓下,一些成人開始尖叫。卻聽見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小貓咪!”

  只見一個巨大的東西跳上閣台,體型足足有一輛貨車大小。銀白色的爪子,金黃色的毛。我見過這只魔獸。兩年前在火車上,當時只是匆匆看了那麼一眼。如今,這個大傢伙卻很現實地站在我面前張牙舞爪。

  塔莉亞說:“是尼米亞猛獅!大家都別動。”

  那獅子咆哮了一聲,呼出的氣流將我的頭髮都吹開了。滿口的尖牙閃著金屬光澤,好像不銹鋼一般。

  若依說:“看我的手勢,大家一起散開。分散它的注意力。”

  格洛弗說:“然後呢?”

  “然後等我想出殺它的辦法來。散開!”

  我打開激流劍,朝左邊滾開。一時間,箭雨齊發。格洛弗用他的蘆笛吹出吱吱的節奏。我轉頭看見若依和比安卡爬上了阿波羅飛船。她們不停地射出弓箭,打在獅子身上卻都被毫髮無損地彈開。

  獅子打了一下飛船,若依和比安卡被震了下來。格洛弗吹奏出可怕的曲調,獅子轉身朝他走去。塔莉亞手持宙斯盾,忽然從半路上截住。獅子冷不丁嚇了一跳,發出劇烈咆哮。

  塔莉亞喊道:“嗨!後退!”

  獅子憤怒地吼著,爪子在空中揮舞。但它向後退了兩步,仿佛塔莉亞手上持的不是盾牌,而是熊熊燃燒的火把。

  那一刻,我還以為塔莉亞已經震住了獅子。忽然看見獅子微微後蹲,腿上的肌肉繃緊。我住在紐約的時候,經常看見窗外的貓咪們打架,這種動作我見得多了。知道這是獅子起跳前的蓄勢。

  “嗨!”我喊了一聲。也不知當時是怎麼想的,竟然朝獅子撲了出去。哪怕性命丟了,我也不能讓這頭畜生傷害了我的朋友。

  我揮動激流劍劈在獅子的側肋。劍尖在獅子的皮毛上劃過,頓時火星四濺。

  這頭獅子的皮太結實了,居然若無其事,揮爪向我抓來。我躲閃不及,登時被扯去了一大塊衣服。

  我靠在欄杆上,眼看著上千斤的龐然大物朝我撲過來,只得從樓上往下跳。

  我落在一個老式飛機的機翼上。飛機向一邊傾斜,我差點從三層樓高的機翼上滑下去。

  一支箭從我頭上飛過。

  那獅子也跳上了飛機,懸掛飛機的繩索不堪重負,開始吱嘎作響。

  獅子揮爪打過來,我急忙跳到旁邊的一件展品上。這件展品是一架外形古怪的螺旋槳飛機,看上去有點像直升機。我抬頭看見獅子張嘴咆哮——血盆大口內,是紅潤的舌頭和咽喉。

  我心裡一動,既然它的皮毛堅硬如鐵,那麼就射它的嘴,或許能殺死它……唯一的問題在於,這頭魔獸行動非常敏捷,還沒等你靠近,先就被撕成了碎片。

  我大喊:“若依!瞄準它的嘴!”

  獅子向前一撲,避開射來的一支箭。

  我跳到立在地上的一個巨大的地球儀上,順著球面往下滑,站在赤道的位置上。

  獅子吼了一聲,想要在機身上站穩。可是它太過沉重,一根吊繩很快便繃斷了。飛機的一端落下,另一端仍然連接吊繩,於是開始像鐘擺一樣擺動。獅子從飛機上跳落,也掉在地球儀上。

  我高聲叫道:“格洛弗,快把人群散開!”

  成群的孩子們叫喊著如沒頭蒼蠅般到處亂跑。格洛弗竭力將孩子們驅散,這時飛機的另一根吊繩也繃斷了,飛機轟然掉落下來,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塔莉亞從二樓的欄杆上跳下,落在地球儀的另一邊。

  獅子看著我和塔莉亞,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該先殺死哪一個。

  若依和比安卡居高臨下,拉開弓箭卻不急於射出,只是不停地尋找最佳角度。

  若依喊道:“沒有機會!想辦法讓它的嘴張大些!”

  獅子站在地球儀頂端怒吼示威。

  我環顧四周。想個辦法,得想個辦法啊。我需要……

  禮品商店。我的腦子裡浮現出一段模模糊糊的回憶。那時我還小,媽媽帶我來參觀,我當時纏著媽媽給我買了某個東西,多年之後想起來還直後悔。如果禮品店裡現在還有賣的話……

  我說:“塔莉亞,你引開它的注意。”

  塔莉亞臉色凝重地點點頭。

  “嗨!”她舉起長矛,一道電弧飛出,擊中了獅子的尾巴。

  “哇嗷——”獅子轉身朝塔莉亞撲過去。塔莉亞打了個滾避開,手舉宙斯盾,令獅子無從下嘴。

  我急忙朝禮品店跑去。

  若依見狀怒斥:“搞什麼名堂,現在還想著買禮物!”

  我沖進商店,撞翻了成排T恤衫架子,在擺滿星際模型的桌子上跳躍。商店裡的那名女售貨員此刻嚇得躲在收銀台下,哪裡還敢多管閒事。

  在那裡!就在遠處的牆上,掛著銀光閃閃的小包。哇,滿滿的一貨架。我來個大清掃,滿載著沖出商店。

  若依和比安卡仍就瞄準著獅子,不過獅子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危險,根本不把嘴張大。它沖塔莉亞怒吼著,爪子上下揮舞,但嘴卻張得很小,就連眼睛也眯成了狹窄的一線。

  塔莉亞用長矛在獅子身上戳了一下,然後趕緊後退。獅子受到挑釁,撲了過去。

  塔莉亞急叫:“波西,不管你要幹什麼……”

  獅子大吼一聲,一巴掌打在塔莉亞的身上。塔莉亞如樹葉般飛起,掉在一枚火箭上。她的頭撞在了火箭的金屬外殼上,身體順著火箭滑到地面。

  “嗨!”我沖著獅子大聲吆喝。離得太遠了,看來我得冒一次險:於是我把手上的激流劍當做飛刀扔了出去,砸中獅子的身體後彈開了。獅子發覺到我的攻擊,轉身沖我怒吼。

  只有一個辦法能夠靠近。

  就在獅子撲過來的時候,我迎面沖了過去,將一大塊太空食品投進它的嘴裡——一塊玻璃紙包裝的草莓凍糕。

  獅子的眼睛睜大了,活像被毛團噎住的小貓。

  這也難怪,小時候我吃這玩意兒的時候也是這副熊樣。這玩意兒太難吃了。

  我高聲喊道:“若依,準備好了!”

  這時,人們驚聲尖叫著。格洛弗又開始吹奏另一首爛曲子。

  我連滾帶爬地從獅子身邊躲開。那頭獅子費了好大勁才把草莓凍糕吞下,估計它還從未吃過這麼令它窩火的加餐呢。獅子狠狠地瞪著我,氣得兩眼快要冒出火來。

  我吆喝說:“嗨,喂你吃零食啦!”

  也是那頭獅子倒楣,居然現在朝我吼叫。於是我又扔過去一個冰淇淋三明治,卡在它的喉嚨裡。雖然我不會打棒球,但拋食物卻是我的強項,一扔一個準兒。沒等獅子咽下這口,我又扔過去兩盒冰淇淋和一份義大利細麵條。

  獅子被噎得直瞪眼,嘴巴張得大大的,後腿站立起來,想躲開我扔過去的食品。

  “射!”我大喊。

  頃刻間,羽箭射入獅子的嘴裡——兩支,四支,六支。獅子瘋狂地撲打,翻騰,向後退,最終倒在地上不動了。

  博物館內警鈴大作。人們蜂擁著向大門逃去。保安們驚慌逃命,根本不知道館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格洛弗跪在塔莉亞身旁,扶著她坐起來。塔莉亞除了有些頭暈,看上去還好。

  若依和比安卡從閣臺上跳下來,落在我旁邊。

  若依看著我,說:“這個方法……很有趣啊。”

  “嘿嘿,有效果啊。”

  若依沒有反駁。

  如同某些魔獸死後一般,獅子的屍體漸漸消融,最後只剩下一張金黃色的皮。不過就連這張皮也萎縮成普通獅子的大小。

  若依對我說:“拿去吧。”

  我看了看她,問:“什麼,獅子皮嗎?這好像有點,那個,侵犯動物權利什麼的吧?”

  若依說:“這個是戰利品。它屬於汝。”

  我說:“獅子是你殺的呀。”

  若依搖搖頭,似笑非笑地說:“我認為是汝的冰淇淋三明治殺了它。一是一,二是二,賬該怎麼算就怎麼算。把獅子皮拿去吧。”

  我俯下身拾起,發現這張皮竟然非常輕。皮毛柔順光滑,似乎用刀輕輕一劃,就能割開一道口子。拿到手裡後,獅子皮自動變成了一件大衣——一件金黃色的長大衣。

  我嘀咕說:“可惜不是我喜歡的款式。”

  格洛弗說:“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保安們一會兒就清醒過來了。”

  我這才注意到這些保安們居然沒有沖過來抓我們。他們在館內亂沖亂撞,發瘋似的在尋找什麼東西。有些人甚至撞到了牆上。

  我問格洛弗:“你幹的?”

  格洛弗點點頭,有些尷尬地說:“一首迷魂小調的作用。我吹的是巴瑞·曼尼洛的作品,效果持續時間不會很長。”

  “最令我們頭疼的可不是這些保安。”若依突然說,“你們看。”

  透過博物館的玻璃牆,我看見幾個人正走過草坪。灰色的人,穿著灰色的迷彩服。雖然相距尚遠,我們看不到他們的眼睛,但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帶給我的壓力。

  我說:“他們是來抓我的。你們快走,我引開他們。”

  若依說:“不行,我們一起走。”

  我看著她,說:“可是你說過……”

  “現在你已經是這次探秘行動的成員了。”若依不情願地說,“儘管我不喜歡,但這是無法改變的命運。你就是第五名成員。我們決不會讓任何人掉隊。”

第十一章 格洛弗的坐騎

  就在我們五人駕車穿過波托馬克河的時候,一架修長的黑色武裝直升機出現了。這架直升機正是我們在威斯特奧弗大廈遇到的那一架,如今它正朝我們筆直地飛來。

  我說:“他們定然發現了貨車,這輛車不能再用了。”

  若依轉動方向盤,將貨車拐進快車道。直升機漸漸逼近。

  格洛弗心懷僥倖地說:“或許華盛頓周圍的防空部隊會把它射下來呢。”

  我說:“軍隊可能會以為這架直升機是他們自己人。見鬼,這個將軍怎麼能令凡人聽話呢?”

  若依憤恨地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唄。說起來雖然令人不齒,可這些凡人有誰能抵抗住金錢的誘惑呢?只要給錢,他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我問:“難道這些凡人不知道自己在和誰打交道嗎?難道他們竟然沒有發現身邊都是魔獸嗎?”

  若依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能看穿‘迷霧’幻境。即使他們不被幻境迷惑,在金錢的誘惑下只怕也顧不了許多了。有時候,凡人甚至比魔獸更可恨,更可怕。”

  直升機佔據了空中優勢,一路橫行無阻,比在公路上行駛的我們快了不知多少倍。

  塔莉亞閉上雙眼,苦苦禱念請求說:“父親大人,現在發幾個閃電好嗎,求求您了?”

  天空依舊灰濛濛的,雖然大雪紛飛,卻沒有任何雷電發作的跡象。

  比安卡忽然說:“快看那兒!停車場!”

  若依說:“到那裡等於是自投羅網。”

  比安卡說:“相信我。”

  若依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穿過兩條行車道,來到南邊的一個小停車場。

  我們從車上下來,跟比安卡走到一處地下通道前。

  比安卡說:“這裡是地鐵入口。我們往南走,就是亞歷山大市。”

  塔莉亞說:“聽你的。”

  我們在地鐵口買好車票,經過十字轉門時,警惕地向後看了看,確保沒有被跟蹤。

  幾分鐘後,大家已經安然坐在了南下的列車上,離華盛頓而去。當列車駛出地面的時候,我們看見那架直升機依舊在停車場上空盤旋,並沒有追過來。

  格洛弗長長地噓了口氣,說:“比安卡,幸虧你神機妙算,想出了坐地鐵這麼個好主意來。”

  比安卡欣慰地說:“呵呵,去年夏天,我和尼克來過這兒,就注意到了有這麼一個地鐵站。當時感覺還挺詫異的,因為我們以前在附近居住的時候,這裡可沒有地鐵啊。”

  格洛弗皺眉說:“新的地鐵站嗎?可這個站看上去已經很舊了呀。”

  比安卡說:“可能是新的吧。不過相信我,我當年住在這兒的時候,的確沒見過地鐵。”

  塔莉亞身子前傾:“等等。這兒原先沒有地鐵嗎?”

  比安卡點點頭。

  雖然我對華盛頓一無所知,但怎麼也能看出來這個地鐵站的歷史決不會不到十二年啊。大家都想到了這一點,均感覺不得要領。

  若依說:“比安卡,多長時間……”

  她的聲音突然中斷。只聽見那架直升機的轟鳴聲又傳了過來,而且越來越響。

  我說:“看來我們得在下一站換車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我們都在絞盡腦汁,想籌畫出一個安全離開的辦法。換了兩趟地鐵之後,我已經搞不清楚是在往哪個方向走了。

  萬幸的是,我們似乎已經甩掉了那架直升機。可不幸的是,等我們坐到終點站下車的時候,發現這裡竟然也是鐵路線的終點。

  這裡是一片工業區,遍佈著倉庫和鐵路線。大雪紛飛,凍人徹骨,天氣竟然比華盛頓更加寒冷。我激動地仰天長歎:還是有件獅皮大衣好啊。

  我們四處搜索,希望能找到另一列客車。可是找來找去,看見的全是貨車。這些貨車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仿佛已經數年沒有開動過了。

  一個流浪漢站在一個燃燒的垃圾桶邊取暖。估計我們現在肯定是落魄到了極點,就連流浪漢都沖我們笑道:“你們想烤火嗎?過來吧!”

  我們圍著流浪漢的火堆取暖。塔莉亞凍得牙齒咯咯響,說:“真是雪……雪……雪中送炭啊。”

  格洛弗抱怨說:“我的蹄子都被凍僵了。”

  我趕緊糾正:“是腳被凍僵。”這裡可還有個流浪漢呀,說話別嚇著人家。

  比安卡說:“也許我們應該聯繫營地。喀戎……”

  “不行。”若依說,“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們必須依靠自己完成這次探秘任務。”

  我看了看四周,心裡生出一股悲涼。遠在西邊的某個地方,安娜貝絲生死系于一線,阿耳忒彌斯遭受枷鎖之苦。一個將要帶來世界末日的魔獸即將脫困。而我們呢,卻被困在華盛頓市的周邊地帶,和一個流浪漢圍著垃圾桶烤火。

  流浪漢說:“其實嘛,遇到我,你們算是遇見貴人了。”儘管他蓬頭垢面,但表情卻十分友善,“小傢伙們在找一列西行的列車嗎?”

  我說:“是的,先生。你有什麼建議?”

  流浪漢伸出骯髒的手指了一下。

  我忽然看見一列閃光的貨車,車表面沒有一點積雪。貨車為先進的自動駕駛,車上安裝著不銹鋼窗網,車廂分三層,每一層都載著各種汽車。貨車外面的標誌上寫著“太陽西線”。

  塔莉亞說:“遠在天邊,近……近在眼前啊。謝謝你,嗯……”

  她轉身向流浪漢道謝,卻發現流浪漢已經不見了。原先燃起大火的垃圾桶此時空空蕩蕩的,仿佛那個流浪漢臨走時把火都帶走了。

  列車西行。因為這是一輛無人駕駛的列車,所以我們都騰出手來,各自找了一輛豪華轎車。若依和比安卡鑽進一輛日本雷克薩斯轎車,呼呼大睡。格洛弗則找了一輛義大利蘭博基尼跑車,坐在駕駛位上過了把幹癮。塔莉亞坐在一輛黑色的賓士轎車裡,打開收音機收聽華盛頓的廣播節目。

  我問她:“我能坐進來嗎?”

  塔莉亞聳了聳肩膀,於是我進入車內坐下來。

  廣播裡放的是“白色條紋”樂隊的曲子。我聽著十分親切,因為媽媽允許我買的CD不多,“白色條紋”屬於許可範圍。老媽說聽“白色條紋”的歌能令她想起“齊柏林飛艇”樂隊,兩者的風格很接近。

  想到老媽,我心裡便生出無限傷感。此番行動,生死難料,我可能不能陪她過耶誕節了。

  塔莉亞說:“你的大衣很不錯。”

  “還行吧。可惜尼米亞猛獅不是我們要找的魔獸。”

  塔莉亞說:“嗨,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呢。長路漫漫啊。”

  “先不管那個神秘的魔獸是什麼,將軍說它會找上你。他們想把你從隊伍中分割出去,然後再由那個魔獸和你進行一對一的較量。”

  “嗯,那個將軍是這麼說的?”

  我說:“是啊,和原話大致一樣吧。”

  塔莉亞有些興奮地說:“正合我意。我就喜歡當誘餌引敵人上鉤。”

  我問:“你一點都不知道那是什麼魔獸嗎?”

  塔莉亞搖了搖頭,憂鬱地說:“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三藩市啊。阿耳忒彌斯就是去了那裡的。”

  我想起安娜貝絲在舞會上說的話:她的父親搬到了三藩市,而她卻不能過去住。混血者不能在三藩市生活。

  於是我好奇地問:“為什麼?混血者對三藩市有什麼忌諱之處嗎?”

  “由於絕望之山就在附近的緣故,三藩市的“幻境迷霧”非常濃厚。泰坦巨神魔法的魔力仍沒有消散。魔獸們紛紛被吸引過去,數量多得你都無法想像。”

  “絕望之山是什麼?”

  塔莉亞揚了揚眉毛:“你真的不知道?去問傻帽若依吧。她在這方面是行家。”

  塔莉亞瞅向窗外。我還想細問下去,可又不想顯得太孤陋寡聞,只好閉上嘴巴。

  下午的日光透過不銹鋼窗網的孔隙照進車廂,在塔莉亞的臉上投射出一片陰影。

  沉悶的氣氛令我開始胡思亂想。塔莉亞和若依的差別怎麼就那麼大呢——若依處處顯得優雅、高貴,仿佛是一位公主,拒人於千里之外。塔莉亞卻著裝古怪,說話辦事透著一股子玩世不恭的邪勁兒。可兩人的性格卻都堅硬如鋼,在這一點上她們又是那麼相似。此時,塔莉亞坐在陰影下,臉上一副陰鬱的表情,活脫脫就是一個狩獵者啊。

  我忽然想起一事,恍然大悟說:“原來你是因為這個才不願意和若依在一起啊。”

  塔莉亞皺眉問:“你說什麼?”

  我說:“狩獵者是不是想招募你?”

  塔莉亞的眼中頓時掠過一絲淩厲的光芒。我還以為她要把我踹出車門呢,她卻只是歎了口氣。

  她說:“我差點就加入到狩獵者的隊伍了。盧克、安娜貝絲和我曾與她們相遇,若依試圖說服我加入。差點啊,可是……”

  “可是什麼?”

  塔莉亞的手指捏緊了方向盤:“可是加入狩獵者的條件就是不能和盧克繼續來往。”

  “原來如此。”

  “若依和我吵了一架。她罵我愚蠢,斷言說我一定會後悔當日的選擇。她說盧克遲早會令我失望。”

  我望著車窗外的太陽。列車急速前進,光影變化不斷,就像在放映老式膠片電影一般。

  我說:“雖然若依的話說得不中聽,可沒有說錯啊。”

  塔莉亞生氣地說:“她說得不對!盧克決不會令我失望的。決不會。”

  我沉聲說:“盧克和我們之間已經形同水火,這一點毋庸置疑。”

  塔莉亞沉默無語。

  我警醒她:“你最近沒有見他。我知道這件事令人難以置信,可是……”

  “我不會逃避的。”

  “即使是殺死他嗎?”

  塔莉亞突然說:“滾出去。”

  我替她感到難過,也不計較她出言不遜。

  我下車後正要離去,塔莉亞搖下車窗喊住我:“波西。”

  我扭過頭,看見她的眼睛紅紅的,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傷心。她說:“安娜貝絲也想加入狩獵者。或許你該知道原因吧。”

  沒等我回答,塔莉亞便用力搖上了車窗。

  在義大利蘭博基尼跑車上,我坐在格洛弗原先坐的駕駛位置。格洛弗這時已經躺在後座睡著了。

  格洛弗原本想在若依和比安卡面前表現一番,用他的蘆笛吹奏了一曲“有毒的常春藤”,結果有毒的常春藤真的就從若依和比安卡乘坐的那輛雷克薩斯轎車的空調風口裡拱了出來,令兩位姑娘大發雷霆。格洛弗遭扁後心灰意冷,乾脆回到車上睡覺。

  我遠望太陽西下,心裡頭都是安娜貝絲的影子。我害怕睡著,害怕做不好的夢。

  “唉,別害怕做夢。”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我扭頭看去。也不知怎的,當我看見那個流浪漢就坐在車內時,心裡並不感到驚奇。他的牛仔褲也不知洗過了多少次,幾乎都發白了。他的夾克破破爛爛,朝外翻著口。總之,他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被卡車碾過的泰迪布熊。

  流浪漢說:“如果不是那些夢,我對自己的未來便一無所知。這些夢比奧林匹斯小報上的消息可准多了。”

  說著,他清了清嗓子,雙臂誇張展開,吟誦道:

  夢境如廣播;

  傳播真相入耳朵;

  豐富多彩新生活。

  “你是阿波羅?”我猜測說。因為我認識的神和人中,只有阿波羅才作這種奇爛無比的三句詩。

  他伸出手指豎在嘴唇上做噤聲狀,說:“噓,我是微服私訪來啦。叫我弗雷德吧。”

  “不好聽,哪有神叫弗雷德這個名字啊?”

  “呃,先不說這個啦……宙斯這個老頑固,不允許神靈插手人間的探秘行動。就算關係到整個神界的安危也不行。不過我決不允許姐姐被別人欺負,決不。”

  “那你能幫我們啦?”

  “噓,話不要說得這麼明白嘛,自己知道就行啦。你往窗外看了嗎?”

  “你指這列貨車吧。它時速多少?”

  阿波羅嘿嘿笑說:“反正足夠快了。可惜,太陽就要落山,跑不了多長時間。不過,跑大半個美國應該不成問題吧。”

  “阿耳忒彌斯在哪兒?”

  阿波羅臉色一沉,說:“我見了許多,也知道許多。但就是不知道她在哪兒。她……被一層黑雲擋住了,我看不真切。”

  “那你知道安娜貝絲的去向嗎?”

  阿波羅皺了皺眉,說:“呃,你是說失蹤的那個女孩兒吧?我不知道。”

  我強忍住心中的不快。在這些高高在上、永恆不朽的神靈眼中,人類,即使是混血者,都如同螻蟻般低賤。

  我問:“你知道阿耳忒彌斯在找什麼魔獸嗎?”

  阿波羅說:“不清楚,不過有一個人或許知道。如果你們在三藩市仍然無所收穫,可以去找涅柔斯,人稱‘海中老人’。涅柔斯非常有智慧,能夠幫你們理清我的先知給出的預言中所隱藏的謎題。”

  我不滿地說:“那是你的先知啊。難道你不能告訴我們其中隱藏的真意嗎?”

  阿波羅歎了口氣:“你們聽說過畫家闡述自己的作品,詩人注釋自己的詩作嗎?沒有吧。那都是要留待別人去探尋的啊。”

  “就是說,你不知道嘍。”

  阿波羅看了下表,說:“哎呀,都忘記時間了!我得走了。恐怕我只能幫你這一回了,波西。記住我剛才說過的話!睡一會兒吧!等你們勝利歸來的時候,我會獻上一首完美的三句詩。”

  我的額頭上滲出一滴大汗,正要婉言謝絕。卻聽阿波羅一個響指,我頓時眼前一黑,進入昏睡狀態。

  在夢裡,我成了另外一個人,在瘋狂地奔跑。穿著古希臘式的束腰外衣,下擺開著口,腳上穿了一雙皮涼鞋。先前的獅子皮變成了一件披風。一個女孩兒緊緊地拉著我的手。

  “快跑啊!”那個女孩兒焦急地說,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它快發現我們了!”

  從天上的繁星看,現在是午夜時分。這裡是花園,到處洋溢著令人陶醉的芳香。然而就在這夜色如水,花香如酒的美景當中,我們卻仿佛大難臨頭似的奔跑。

  我說:“有什麼可怕的?”

  “別逞英雄!”她牽著我的手,腳步並不停歇。這個女孩兒的烏黑秀髮紮成了長辮,身上的絲袍在星光下閃著微光。

  我們一路往山上跑。經過一處灌木叢後,那女孩兒忽然拉了我一下,我們兩個頓時跌倒在地,大口喘著氣。這片花園籠罩在平和、安寧的氣氛中,而我又感到自己非常強大,前所未有的強大。這女孩兒卻為何如此害怕呢?

  我對她說:“咱們沒必要逃。”我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又充滿自信,“就算來一千個魔獸,我空手也能打敗它們。”

  那女孩兒說:“拉冬不同于普通魔獸,它太強大了。你必須躲開它,上山找我父親幫忙。這是唯一的辦法。”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關切,似乎非常在乎我。

  我說:“我不相信你的父親。”

  那女孩兒說:“你說得沒錯。但對他你要採取策略,不能硬來。”

  我冷笑說:“你為什麼不直接幫我呢,美人兒?”

  “我……我怕拉冬阻止我。還有,如果我的姐姐發現……她們會不認我這個妹妹的。”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站起來,摩拳擦掌。

  那女孩兒說:“等一等!”

  她似乎下了決心。接著,她的手微微發抖,從頭上取下了一根簪子,說:“如果你非打不可的話,拿著這個。這是我母親普勒俄涅送給我的。她是大海的女兒,這根簪子裡蘊涵著大海之力,也是我的神力。”

  那女孩兒在簪子上吹了口氣,簪子發出微光。

  她對我說:“拿去,用它當你的武器吧。”

  我不以為然地笑著說:“一根簪子?用它怎麼能殺死拉冬呢,美人兒?”

  那女孩兒承認說:“的確不能。你那麼固執,不聽我的勸。我也只能幫到哪兒算哪兒了。”

  我聽了心裡一軟,伸手接了過來。簪子剛一入手,立刻發出更強烈的光芒,變成了一柄令我十分眼熟的銅劍。

  我說:“不錯,很稱手。不過我還是喜歡空手搏鬥。這劍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兒悲傷地說:“阿納克盧斯莫斯。它能夠產生水浪,對敵時能夠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我還沒說聲謝謝,忽然聽見草地裡傳出仿佛輪胎漏氣的噝噝聲。那女孩兒大驚失色:“太晚了!它已經來了。”

  我猛然一驚,從蘭博基尼跑車的車座上坐起來。

  格洛弗正搖晃著我的胳膊,說:“波西,天亮了。車停了,快下車!”

  我舒展了一下筋骨。塔莉亞、若依和比安卡已經打開了窗簾。窗外是白雪茫茫的山脈,稀稀落落的松樹點綴其中,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

  我從衣兜裡掏出圓珠筆,仔細端詳。筆身上刻著“阿納克盧斯莫斯”,在希臘文中是“激流”的意思。雖然這支筆與我在夢中看到的那根簪子外形上大不相同,但我敢斷定這是同一把劍。

  而且,我敢肯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夢裡的那個女孩兒不是別人,正是夜影若依。

第十二章 山坡滑雪

  我們來到雪山上一個小鎮的郊外。通往鎮內的路上有一個大大的牌子,上面寫著“歡迎來到新墨西哥州雲田鎮”。山上的空氣寒冷而稀薄,居民的木屋上堆積著厚厚的白雪,街道已被清掃乾淨,黑糊糊的雪被堆在道路兩旁。天上晴空萬里,地下寒松傲立,遍灑斑駁陰影。

  雖然穿著獅皮大衣,來到主街道上,我依然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從貨車下來到這裡,行程大約半裡多。在路上,我把昨晚和阿波羅想要我們到達三藩市後先找涅柔斯的意思對格洛弗說了。

  格洛弗不以為然地說:“那倒是個主意。談論這個為時尚早,先到了那兒再說吧。”

  其實,我對此次行動心裡一點底都沒有,眼看著眾神會議的日期一天天臨近,我們必須趕在開會之前救出阿耳忒彌斯。據那位將軍所說,他會讓安娜貝絲活到冬至日那一天,到時候好像有個祭祀什麼的。冬至日即這個星期五,距今天只有四天時間了。

  站在小鎮中心,四周的環境一目了然:一所學校,幾家旅遊商店和咖啡館,幾座滑雪木屋,還有一家雜貨店。

  塔莉亞抱怨說:“沒有公共汽車站,沒有計程車,就連個租車的地方都找不到。我們豈不是要被困死在這裡。”

  格洛弗說:“那兒有一個咖啡館!”

  若依說:“大冷天的,喝杯熱咖啡倒也不錯。”

  格洛弗一副做白日夢的表情:“喝著咖啡,品嘗著美味的蛋糕,嘖嘖。”

  塔莉亞歎了口氣:“也好。這樣吧,你們兩個去弄點吃的來。波西、比安卡和我到雜貨店裡逛逛,問問這裡的人有什麼辦法。”

  我們約好十五分鐘後在雜貨店門口碰面。比安卡聽到要和我們在一起,臉上的表情變得不大自然,但也沒有反駁。

  在雜貨店內經過一番詢問後,我們得知了以下情況:現在山上的雪不夠,不能滑雪;此店出售橡皮老鼠,一美元一個;最後一件事就是,除非自己開車,否則別想進出這個小鎮。

  雜貨店的店員說:“要不你們從阿拉莫戈多市叫一輛計程車試試?下了山就是阿拉莫戈多市,離這裡至少一個小時的車程。花費大概七百美元左右。”

  看在店員的面子上,我買了一隻橡皮老鼠。然後三人站在店門外。

  塔莉亞發牢騷說:“問了半天,有用的消息一點都沒有。我沿街道再問問,看能不能從別的商店裡問出點兒什麼。”

  “可那個店員說……”

  塔莉亞說:“我知道。我就是隨便轉轉罷了。”

  我沒有攔她。所有的混血者都有多動症的毛病,正是這種天賦,令我們在戰場上有著過人的敏銳和迅捷。不要說塔莉亞了,就連我也不願意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等待。而且,我覺得昨晚和塔莉亞談了一些盧克的事,她可能心裡還有些煩悶吧。

  比安卡和我站在一起,氣氛有些尷尬。我很少和女孩子單獨相處,而且我和比安卡也不熟。尤其是她現在屬於狩獵者中的一員,我就更不知該說什麼了。

  “這個橡皮老鼠很好玩。”到底還是比安卡先開了口。

  我把手裡的橡皮老鼠放在欄杆上。或許這能幫助這家冷清的雜貨店招攬些顧客吧。

  我問:“呃……做狩獵者有好些天了,有什麼感覺?”

  比安卡撅起小嘴:“你是不是仍對我加入狩獵者心存不滿啊?”

  “哪有的事啦。只要,呃……只要你開心就行。”

  “在阿耳忒彌斯大人不在的情況下,‘開心’這個詞不恰當啊。不過我覺得當初選當狩獵者算選對了。我覺得心裡清靜了許多。時間也似乎慢了不少。可能這就是長生不老的原因吧。”

  我盯著她,想看出點什麼不同來。比安卡的確比以前顯得自信了,而且性格也平和了許多。原先用來遮擋容顏的帽子不再戴了,頭髮梳到了後面打成發結。跟我說話時始終保持平視。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五百年或者一千年之後,比安卡仍舊會是這個樣子,用相同的口吻和某個混血者說話。而我則已經長眠於地下。想到這裡,我心裡便有股說不出的寒意。

  比安卡低聲說:“尼克不理解我的選擇。”說著,她看著我,仿佛想從我這裡獲得某種保證。

  我當然不忍令她失望了,於是說:“放心吧,我會照顧他的。因為安娜貝絲的緣故,混血營裡收養了許多小孩兒。”

  比安卡點了點頭:“希望我們能找到安娜貝絲。她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的確很幸運。”

  “我能有她這樣的朋友何嘗不也是幸運呢。”

  “不要再自責了,波西。你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和我的弟弟。我是說,你很勇敢。如果不是有你,我也不放心把尼克留在混血營裡。如果營裡的人都像你一樣閃亮,尼克就有福了。你是個好人。”

  驟然聽到出自比安卡嘴中的讚美,令我感到十分詫異:“我奪旗時把你打倒了,你還誇我是個好人?”

  比安卡撲哧一笑,說:“呃,除了那件事以外,你還算是個好人吧。”

  格洛弗和若依拎著成包的點心和咖啡從咖啡館裡走了出來。也不知怎麼的,我有些不願意他們過來打攪。說來也怪,我此刻竟然很想和比安卡多說會兒話。我發覺她這個人還不錯。跟她在一起,至少比跟若依在一起要自在許多。

  我問她:“我一直想知道你和尼克過去的事呢。去威斯特奧弗之前,你們上什麼學校?”

  比安卡皺了皺眉,說:“那是華盛頓市的一所寄宿學校。對我來說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沒有和父母住在一起嗎?我是說,屬於凡人的那一位。”

  “我們被告知父母已經死了。他們給我們留了一大筆錢。一個律師還時不時地會來看看我們。後來尼克和我就不得不離開那所學校了。”

  “為什麼離開?”

  比安卡秀眉緊鎖,說:“我們得去個什麼地方,似乎很重要。我們走啊走啊,也不知走了多久,然後待在一個旅館裡等了幾個星期。後來……唉,我不知道。有一天,另有一個律師找到我們,讓我們往回走,向東穿過華盛頓,然後向北進入緬因州。最後就到了威斯特奧弗學校。”

  這個故事真奇怪。不過,比安卡和尼克都是混血者,就算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也都算正常。

  我問:“這麼說來,尼克是你從小帶大的?”

  比安卡點點頭:“這也是我為什麼迫切想加入狩獵者的原因。儘管這種行為很自私,可是我非常渴望能有自己的生活。我其實很愛尼克,只不過,我心裡實在厭倦了二十四小時當保姆的日子,想換一種生活方式。”

  我想起去年暑假,當我發現自己有了一個獨眼巨人弟弟時的心情。其實我挺理解比安卡的感受。

  我說:“似乎若依很信任你啊。你們都談了些什麼,呃……這次探秘行動有危險什麼的?”

  “什麼時候?”

  我想都沒有想,脫口而出:“昨天早上在餐廳裡啊。關於那個將軍的一些事。”

  比安卡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你怎麼……是隱身帽呀。說,你是不是偷聽我們的談話了?”

  “沒有!我是說,不完全是。我……”

  正在我張口結舌,不知所措的時候,若依和格洛弗拎著大包小包的飲料和吃的過來了。他們給自己買了咖啡,給我和比安卡買的是熱巧克力奶。我拿了塊草莓果醬松餅,那味道棒極了,就在比安卡兇狠目光的注視下,我狼吞虎嚥地吃下了我那一份。

  若依說:“吃飽了肚子,該重新上路了吧。格洛弗,你還有橡子嗎?”

  “嗚嗚嗚,”格洛弗不清不楚地說著,咽下嘴裡的松餅,連包裝紙都一塊吞到肚子裡,“還有吧。我需要……”

  他忽然僵住了。

  我正要問他出什麼事了,一股暖流撲面而來,恰如寒冬臘月中刮來一陣春風,夾雜著百花芬芳和明媚陽光的氣息,令人感到暖洋洋的,十分舒適。然而,就在這如同春風的氣息中,隱隱有著一個聲音,仿佛想說什麼。

  那是一個警告。

  若依驚叫說:“格洛弗,汝的杯子。”

  格洛弗的咖啡杯掉落在地。那個杯子上本來印著鳥兒的圖案,此時上面的鳥兒忽然間從圖畫中飛了出來,展翅遠去——是一群鴿子。我的橡皮老鼠也發出了吱吱尖叫,從圍欄上跳下來,片刻之間便鑽進了樹林。雖然這一切僅發生在呼吸之間,但我看得清楚,那只橡皮老鼠身上的鼠毛和鼠須都是真的。

  格洛弗身體一軟,倒在地上。我們連忙圍過去,使勁搖晃他,想將他喚醒。格洛弗的嘴裡發出陣陣呻吟,眼皮不住地顫動。

  “嗨!”塔莉亞從街道上跑過來,“我剛才……格洛弗怎麼了?”

  我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間他便跌倒了。”

  “呃……”格洛弗呻吟著。

  塔莉亞說:“快扶他起來。”她手裡握著長矛,不時向身後看著,似乎被人跟蹤了似的,“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

  一行人剛剛奔出小鎮,便有兩個骷髏武士從路邊的樹林裡追了出來。他們身上穿著藍色的新墨西哥州警服,身上的肌膚仍然呈透明狀。

  這兩個骷髏武士看見我們後立刻拔出佩帶的手槍。雖然我覺得西部牛仔片裡那種拔槍射擊的動作很酷,可是當自己成為被射擊的對象時那可一點都不酷了。

  塔莉亞在手鏈上點了一下,宙斯盾瞬間張開。那兩名骷髏武士似乎不知道畏懼,根本連看都不看一眼,四隻黃燦燦的眼睛直勾勾地只是盯著我。

  我拔出激流劍。唉,我也不知道激流劍能不能擋住對方的子彈,反正手裡多一件武器總比沒有踏實吧。

  若依和比安卡張開了弓。因為比安卡還要扶著格洛弗,因此有些手忙腳亂。

  這時就聽塔莉亞說:“後退。”

  我們正要向後退,忽聽樹林中一陣沙沙聲傳來,又有兩名骷髏武士出現在我們身後。

  我們被包圍了。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在博物館明明看到十二個骷髏武士,這裡怎麼只有四個啊?我的疑惑很快就被解開了。

  只見一個骷髏武士拿起一個對講機說了幾句。

  我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語言,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來為了找到我們,十二個骷髏武士分散開來進行搜索。如今這四個骷髏武士找到了我們,他自然要召喚同伴過來。

  格洛弗呻吟說:“就在附近。”

  我說:“已經在這兒了。”

  格洛弗說:“不。我說的是禮物,來自自然之地的禮物。”

  雖然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卻十分擔心他的安危。他現在連站都站不穩,更別說戰鬥了。

  塔莉亞說:“看來我們得散開跑了。對方有四個,我們也是四個。或許他們就顧不上格洛弗了。”

  若依說:“我同意。”

  格洛弗又呻吟說:“自然之地!”

  一陣暖風吹過山谷,樹葉嘩嘩作響。我盯著眼前的骷髏武士,想起安娜貝絲的生死就在那個將軍的手中,又想起盧克的卑鄙無恥,賣友求榮,心裡頓時生出一股滔天的怒火。

  我沖了過去。

  第一個骷髏武士開槍了。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變得慢了。雖然我看不到子彈,但我卻能夠感覺到子彈射出的路徑,就像我能感覺到大海中的水流一般清楚。我手中的激流劍一揮,將子彈打偏了,腳下並不停頓,向前沖去。

  那名骷髏武士剛剛掏出警棍,我已經從胳膊肘處切斷了他的小臂。激流劍再一記橫掃,將那名骷髏武士攔腰劈成兩段。

  骷髏武士的全身骨架頓時解體,散落成一堆。不過轉眼之間,這些骨骼便開始活動,要重新組合起來。

  這時,另一個骷髏武士舉起手中的槍,我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撞過去,那個骷髏武士在大力衝擊之下,手中的槍脫手而飛。

  正在我微感得意的時候,另外兩名骷髏武士朝我背後開槍了。

  “波西!”塔莉亞尖叫。

  我面朝下倒在地上。但隨即意識到……我居然沒有死。來自子彈的撞擊猶如一隻巨手在我的背後猛推了一下,但卻沒有對我造成絲毫傷害。

  是尼米亞獅皮!我的獅皮衣是防彈的。

  塔莉亞沖向第二個骷髏武士,若依和比安卡手中的弓箭毫不吝嗇地朝第三名和第四名骷髏武士射去。我站起身,躲開砸來的警棍。那個被我砍成兩段的骷髏武士已經重新組合在一起,正朝我襲來。

  這些骷髏武士是打不死的。若依和比安卡箭箭射向骷髏武士首腦的要害,但卻無一例外地從他們的骨骼空隙間貫穿而過。一個骷髏武士朝比安卡撲了過去,眼看著比安卡這一下定然難以倖免於難。哪知比安卡眼見骷髏武士撲來,慌亂中手中的狩獵刀向前一送,正好插進骷髏武士的胸口。那名骷髏武士立刻被一團火焰包裹起來,片刻之間,化為灰燼。一枚警徽噹啷落地。

  若依驚喜地問:“你怎麼幹掉他的?”

  比安卡惶恐地說:“不知道啊。隨手一紮,就這樣了。”

  “呃,那就隨手多紮幾次。”

  比安卡又朝其餘三個骷髏武士攻去,但他們親眼見到夥伴稀裡糊塗地喪命在這個小姑娘的刀下,哪敢靠近。都圍在我們身邊周旋。

  我焦急地問:“姐姐們快想個辦法呀!”

  沒人回答。

  這時,骷髏武士身後的樹林開始晃動,不斷傳出樹枝折斷的聲音。

  格洛弗喃喃地說:“禮物。”

  一聲巨吼,一隻大豬從樹林奔了出來。不,說大豬有點不確切,因為我見過大豬,卻沒見過這麼大的豬。這只野豬足足有十米高,鼻子上掛著黏黏的液體,每一顆牙齒都有炮筒般大,背上長著棕色的毛,眼睛裡閃著兇狠的野性光芒。

  野豬尖叫著,轉眼間便用它的巨齒將三個骷髏武士挑飛了。力量之大,骷髏武士竟然一直飛過樹林,落在山腰上,頓時四分五裂。

  野豬一口氣幹掉了三個骷髏武士,轉過頭瞪著我們。

  塔莉亞舉起手中長矛。格洛弗急叫:“別殺它!”

  野豬低吼著,前蹄刨著地,蓄勢待發。

  若依強裝鎮定地說:“這是頭厄律曼托斯野豬。我們是殺不死它的。”

  格洛弗說:“它是禮物。是來自蠻荒大地的祝福!”

  野豬又尖叫著,頭一甩,滿口巨齒朝我們戳來。若依和比安卡急忙閃身避開。我也趕緊將格洛弗推開,免得他落得骷髏武士的下場。

  情急中我說:“是啊,我感覺到祝福啦!大家快分散開!”

  大家立刻四散開來,野豬一時間猶豫不定,不知道該追哪一個。

  塔莉亞說:“它想殺了我們!”

  格洛弗說:“當然啦。它是頭野豬嘛!”

  比安卡問:“那你怎麼還說它是祝福呢?”

  我心裡也存有同樣的疑問。這時野豬已經發怒了,朝比安卡沖過來。比安卡的動作比我以為的要敏捷得多。她側身一滾,躲開豬蹄的踐踏。野豬收勢不及,一頭撞在“歡迎到雲田鎮”的牌子上,牌子轟然倒塌。

  我努力回憶與野豬有關的神話傳說。我記得海格力斯曾經和這頭野豬打過一仗,但忘了是怎麼打敗它的。模模糊糊中記得這頭野豬在被海格力斯擒獲之前,夷平了好幾座希臘城市。希望這次雲田鎮能夠逃過這一劫吧。

  “別傻站著!”若依大吼。

  她和比安卡分別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格洛弗卻不肯離去,圍著野豬吹奏樂曲。氣得野豬鼻子裡噴著熱氣,只想活吞了他。也該我和塔莉亞今天倒楣,野豬暫時奈何格洛弗不得,決定先幹掉我們倆。

  塔莉亞舉起宙斯盾抵擋。然而,宙斯盾上的美杜莎頭像不但沒有嚇住野豬,反而激起了它的野性,朝我們猛衝過來。

  我們魂飛膽喪,拼命地往山上跑。因為這樣我們就能夠利用山坡上的松樹阻擋野豬片刻。

  跑上山后,在山的另一側,我看見了一條鐵路線,已經被積雪快要覆蓋住了。

  “這邊!”我拉著塔莉亞的胳膊,沿著鐵路奔跑。野豬在後面緊追不捨,順著山坡往下滑。神靈保佑,幸虧豬蹄不適合滑雪,不然還有我們的活路嗎?

  我看到前方有一條隧道,穿過隧道後是一座橫越山谷的高架橋。

  “跟我來!”

  塔莉亞放慢腳步,我沒時間問為什麼,使勁兒拽著她的手往前跑。塔莉亞不情願地跟著。在我們身後,那個數十噸的龐然大物已經將阻攔的松樹連根拔起,山石在它的踐踏下立刻變為碎末。

  塔莉亞和我奔進山洞,從隧道的另一側出來。

  “不!”塔莉亞驚叫。

  她面無血色,和我站在高架橋邊。山坡平緩而下,形成數十米高的山谷。

  野豬越追越近。

  “放心!這座橋或許能夠支撐咱倆的體重呢。”

  “我不行!”塔莉亞大叫著,雙目充滿了恐懼。

  野豬沖進了山洞,全速奔來。

  “沒時間了!”我急得沖塔莉亞吼道。

  塔莉亞朝山下看了看,咽了口唾沫,臉色都嚇綠了。

  眼看著野豬已經穿過隧道,朝我們沖過來。上橋已經來不及了,我猛地一扯塔莉亞,兩個人從橋邊跳下,坐在宙斯盾上沿著山坡向下滑。宙斯盾此時充當了我們的滑板,在雪山坡疾馳而下。

  野豬的速度太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沖上了高架橋。那座高架橋無論是體積還是重量都無法和龐大的野豬相比,就像是筷子架起的一般,立刻向下彎曲變形。野豬從橋上一個自由落體,掉落山谷。它頓時發出震天驚吼。噗!落在雪堆裡。

  塔莉亞和我漸漸停了下來,兩個人大口喘著氣,也說不上是嚇的還是累的。我的身上被劃了許多血口,塔莉亞的頭上也沾滿了松針。不遠處,野豬哼哼唧唧地想要站起來。它窩在雪堆裡,只有背上的豬鬃露在外面。它看上去沒怎麼受傷,不過一時半會兒之間也站不起來。

  我看著塔莉亞,說:“你有恐高症?”

  塔莉亞腳踏實地,懸起的心已經落下,惱怒地說:“胡說八道。”

  “啊,我明白你在阿波羅公車上為什麼心裡害怕,嘴上卻不願承認了。”

  塔莉亞深吸了口氣,將頭上的松針梳理掉,兇神惡煞般地威脅:“如果你敢說出去,我定要……”

  我趕緊說:“不會,不會。我的嘴巴一向很緊。只不過……嘿嘿,天空之神宙斯的女兒居然有恐高症,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塔莉亞氣得正要揍我,忽聽格洛弗的呼叫聲從山上傳來:“還有活人嗎?”

  我大喊:“在這兒哪!”

  幾分鐘後,若依、比安卡和格洛弗也從山上下來。野豬趴在雪堆裡,仍沒有緩過勁兒來。

  格洛弗喃喃地說:“自然之地的禮物。”不過他現在看上去有些焦慮。

  若依說:“我同意格洛弗的觀點。我們必須要利用好這份禮物。”

  “等一等。”塔莉亞生氣地說,剛才的一番驚嚇,令她此時仍舊有些蔫兒,“你們能不能解釋一下這頭大豬為什麼是禮物呢?”

  格洛弗看著遠方,恍恍惚惚地說:“它將馱著我們往西走。你知道這頭野豬能跑多快嗎?”

  我說:“有意思。看來我們要當一回……呃,‘西部豬仔’啦。”

  格洛弗點點頭:“它就是我們的交通工具。我很想……我很想能多看上兩眼。可是它已經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

  格洛弗恍若未聞。他走到野豬旁,用力一跳,騎在野豬背上。這時野豬在雪堆裡已經快拱出一條通道來,一旦它跑出來,將再沒有制約它的方法。

  格洛弗取出蘆笛,開始吹奏一首悠揚的曲子。然後朝野豬前扔了一個蘋果。那個蘋果並沒有落地,而是懸浮在野豬的鼻子前。野豬伸長了脖子想吃蘋果。

  塔莉亞嘀咕說:“原來是自動駕駛啊。虧你想得出。”

  她走過去騎上豬背,坐在格洛弗身後。這頭野豬的體積十分巨大,坐上五個人綽綽有餘。

  若依和比安卡也走過去。

  我說:“等一等。你們兩個知道格洛弗說的這個——這個自然大地的禮物究竟是什麼意思嗎?”

  若依說:“當然知道。你沒有從那陣風裡感覺到嗎?那股氣息是如此強烈……我原先以為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到底是誰的氣息啊?”

  若依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傻瓜。她說:“當然是自然之神啦。就在野豬出現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了潘神的氣息。”

第十三章 眾神的垃圾場

  太陽落山了。騎在豬背上可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舒服。一路顛簸下來,我的骨架都快被晃散了。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看到大山已經隱沒入地平線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戈壁。 說寸草不生有點過分,怎麼說也算長了幾根吧。

  穿過戈壁,天色已經黑了。我們的野豬坐騎走到一處小河床邊停下來,累得呼呼喘氣。它喝了幾口泥水,用嘴從地上揪起一棵仙人掌,也不顧上面生長的尖刺,大嚼幾口吞進肚裡。

  格洛弗說:“它已經走不動了。趁著它吃東西,我們悄悄下去吧。”

  大家均無異議。野豬此時已經吃得不亦樂乎,根本沒有發覺背上的異常。我們從豬背上下來後,忍著渾身的酸痛,躡手躡腳地走開。

  第三棵仙人掌下肚,又灌了口泥湯,那頭野豬打了個飽嗝兒,然後吼了一聲,朝來路奔去。

  我說:“看樣子它比較喜歡山區。”

  塔莉亞說:“這不怪它。你們看。”

  我們正前方是一條雙行道的大馬路,路面已經被沙子蓋住了一半。路的另一側是幾個建築物,不過規模很小,勉強稱得上是個鎮子:一個簡易房子;一家破敗的小餐館,似乎已經關閉多時;還有一個袖珍郵局,門上釘了塊牌匾,寫著“亞利桑那州毒蜥爪鎮”。幾個建築物後面是一座座小山。定睛望去,才發現這些小山並非普通意義上的那種。如果這裡是山區,地勢未免也太平坦了。原來這些小山竟然是廢棄的車輛和各種金屬配件堆砌而成。

  這裡是一個年代久遠的垃圾場。

  我驚歎說:“哇噢。”

  塔莉亞說:“我們不會是想來這裡租車的吧?”她看著格洛弗,“你還能再召喚一頭野豬嗎?”

  格洛弗嗅了嗅空氣,臉色有些緊張。他摸出幾粒橡子擲在地上,然後吹奏起蘆笛。橡子自動列出了一幅圖案,我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但格洛弗的神情卻十分凝重。

  他說:“你們看,這邊五粒橡子代表了我們五個人。”

  我問:“我是哪一個?”

  若依說:“長得有點畸形的那個小的。”

  “閉嘴。”

  格洛弗指著左邊,說:“這邊的一堆預示著我們有麻煩。”

  塔莉亞問:“會是一隻魔獸嗎?”

  格洛弗不安地說:“我嗅不到任何氣味,沒道理啊。但橡子不會說謊。我們的下一個挑戰就是……”

  他指著垃圾場。

  最後一縷陽光被黑暗吞噬了,站在這些金屬垃圾山前,仿佛置身在一個外星球上。

  我們決定晚上先在這裡露營,等天亮再爬金屬垃圾山。月黑風高的,大家都害怕爬到半路摔下來。

  若依和比安卡從背包裡取出五個睡袋和泡沫床墊。她們的背包很小,也不知道是怎麼裝下這麼多的東西,想必背包內有一個魔法空間吧。還有就是,她們佩帶的弓箭也很奇怪,平時看不到,等到用的時候就出現在手裡,用完之後便自行消失不見。

  天黑後氣溫迅速下降。格洛弗和我從那個破舊的房子上卸下幾塊木板當柴火。塔莉亞手一指,一道閃電擊中木板,大火頃刻間便燒了起來。有了火,我們便給這個幽靈小鎮增添了幾分人氣。

  若依說:“星星出來了。”

  我們抬頭望去,只見天空中由於沒有城市上空那層橘紅色的燈光遮蓋,顯出了無數的星星。

  比安卡說:“太美了。我還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夜空。”

  若依說:“這有什麼。在過去,夜空還要美麗千百倍。因為人類的燈光污染,所有的星座都消失了。”

  我說:“聽你的口氣,自己好像不是個人似的。”

  若依秀眉上挑,說:“我是狩獵者,只關心大自然的安危。人類的死活,與我何干?”

  格洛弗歎了口氣。他凝望著星星,似乎在想燈光污染的事,說:“如果潘神在這裡,這些問題就都得到解決了。”

  若依悲傷地點點頭。

  格洛弗說:“說不定是因為咖啡吧。當時我在喝咖啡,然後就颳風了。如果我再喝點咖啡的話……”

  我心裡大大不以為然,但嘴上並沒有反駁。我想起那陣暖風刮過後,橡皮老鼠和紙杯上的小鳥都活過來的奇異景象,於是說:“格洛弗,那真的是潘神嗎?我是說,你不會是一相情願吧。”

  格洛弗認真地說:“是他幫助了我們。我不知道他怎麼幫的,也不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等這次探秘任務結束後,我要回到新墨西哥去,喝許多許多咖啡。這是兩千年來我們所得到的最好的線索了。”

  我不忍心打擊他的希望,於是沒有再說話。

  塔莉亞看著比安卡,說:“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麼殺死那個骷髏武士的。只要找到方法,以後就能對付他們了。”

  比安卡搖搖頭:“我不知道。就那麼一紮,他就燒成灰了。”

  我說:“或許你的刀有什麼特殊之處吧。”

  若依說:“不可能,她的刀和我的一樣,都是神銅打造的。可我的刀對那些骷髏武士不管用。”

  我說:“要麼,就是比安卡紮中了骷髏武士的命門。”

  在大家的目光注視下,比安卡有些不安。

  若依安慰她說:“放寬心,我們會找到答案的。現在,我們該合計合計下一步的行動了吧。穿過這片垃圾場後,我們要繼續西行。如果能找到一條公路,我們就能步行到最近的城市。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拉斯維加斯吧。”

  我正要反對,告訴大家我和格洛弗曾在那個城市裡有過多麼慘痛的教訓。比安卡卻比我的反應還要激烈:“不!不能去那兒!”

  她的臉色慘白,驚恐的樣子仿佛從過山車上掉下一般。

  若依不滿地問:“為什麼?”

  比安卡顫悠悠地吸了口氣,說:“我……我和尼克在那兒待過一段時間。那時我們還在四處流浪。然後,我不記得了……”

  我心裡一動,想起比安卡曾對我說過她和尼克住在了一家酒店裡。我和格洛弗對視了一眼,知道他也存有同樣的想法。

  於是我說:“比安卡,你住的那家酒店是不是叫蓮花娛樂場大酒店?”

  比安卡大吃一驚,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唉,糟了。”

  若依說:“等一等。這個蓮花娛樂場是什麼地方?”

  我據實相告:“幾年前,格洛弗、安娜貝絲和我被困在了那家酒店裡。那個酒店有一種魔力,讓你一旦進去就永遠都不想離開。我們在那兒待了大約一個鐘頭。出來後,竟然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在那裡比在外面過得快。”

  比安卡說:“不,不可能。”

  我說:“你說你們是被某個人帶出來的。”

  “是啊。”

  “他長得什麼樣?他說了什麼?”

  若依眉頭緊鎖,說:“你說,去年夏天你從那裡出來後,發現華盛頓市已經變化了許多。而且你不記得那裡有一條地鐵。”

  “沒錯,可是……”

  “比安卡,”若依說,“你能告訴我現任總統的名字嗎?”

  比安卡生氣地說:“別傻了。”然後,她正確地說出了現任總統的名字。

  若依繼續問:“你再說說,上任總統的名字是什麼?”

  比安卡想了一下,說:“是羅斯福總統。”

  若依咽了口唾沫,問:“是希歐多爾·羅斯福還是佛蘭克林·羅斯福?”

  比安卡肯定地說:“是佛蘭克林·羅斯福。”

  若依說:“比安卡,佛蘭克林·羅斯福不是上一任總統,那是大約七十年前的事了。”

  比安卡說:“這不可能。我……我沒那麼老。”

  說著,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在看手上長皺紋沒有。

  塔莉亞的眼神裡充滿了悲傷和憐憫。她知道一日十年的滋味。“別擔心,比安卡。重要的是你和尼克都很安全。你們成功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我說:“可你們是怎麼離開的?我們在那兒僅僅待了一個小時,就差點出不來了。你們在那兒住了那麼久,是怎麼逃出來的?”

  比安卡急得快要哭了:“我對你說了,是一個人找到我們,告訴我們是時候離開了。然後……”

  “那傢伙是誰?他為什麼要救你們?”

  沒等比安卡回答,一束刺眼的亮光突然從馬路那邊照過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輛汽車。我還抱有幻想這是阿波羅準備送我們一程來了,不過這輛汽車的發動機聲音遠遠比太陽戰車要小得多。而且,現在不是白天,是晚上。眼看著汽車朝我們沖過來,我們急忙抓起睡袋朝兩邊閃。

  汽車來到我們面前,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

  這輛豪華轎車的後門打開。我就站在車門旁邊,沒等我躲開,一柄劍已經指住了我的咽喉。

  我聽到若依和比安卡拉開弓箭的聲音。這時,持劍的人從轎車內走出來。我被劍指著後退了兩步。

  持劍人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說:“怎麼變遲鈍了,嗯,小渾蛋?”

  持劍人個子很高,穿的是黑皮夾克、黑牛仔褲、白色的健美襯衣,還有一雙陸戰靴。雖然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我仍然能看到那雙空洞的眼窩裡閃耀的火焰。

  “阿瑞斯。”我失聲叫道。

  戰神阿瑞斯看著其他幾個人,說:“你們幾個別緊張。”

  他打了個響指,他們手中的武器立刻脫手而出,掉在地上。

  “好一個溫馨的聚會呀。”他把劍往後稍稍收了一點,“雖然我很想砍下你的頭顱當做戰利品,不過嘛,有個人想見見你。而且,我決不會在一位女士面前砍掉敵人的頭。”

  塔莉亞問:“什麼女士?”

  阿瑞斯看了她一眼,說:“哼,哼。我聽說你復活了。”

  他持劍微微一沉,逼得我向旁邊站開,然後說:“塔莉亞,宙斯的女兒,看來你交友不善啊。”

  塔莉亞不客氣地說:“這似乎不關你的事吧,阿瑞斯?車子裡的是誰?”

  阿瑞斯微笑說:“哦,我想她要見的是波西,而並不是你們,尤其是這兩個。”說著,他的下巴朝若依和比安卡微微一揚,“與其在這裡等著,你們幹嗎不去吃點東西呢?我只佔用波西幾分鐘時間。”

  若依說:“我們不會扔下他不管的,阿瑞斯大人。”

  格洛弗奓著膽子說:“而且,餐館也關門了。”

  阿瑞斯又打了個響指。那家小餐館內的燈突然亮了,店門上的門板也飛走了,寫著“關門”的指示牌也翻轉成“營業”那一面。阿瑞斯說:“你剛才說什麼,小羊孩兒?”

  我對朋友們說:“放心吧,讓我來處理這件事。”

  別看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卻著實發虛。

  這點小伎倆當然瞞不過戰神阿瑞斯,只聽他笑著說:“你們都聽到了。這個孩子實力很強,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塔莉亞等人不情願地朝小餐館走去。阿瑞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打開豪華轎車的車門,說:“進去吧,小渾蛋。注意你的態度。她對待粗鄙的人可沒有我這麼大度。”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下巴都驚得差點掉到地上。

  那一刻,我忘記了自己叫什麼,忘記了這是哪裡,甚至忘記了怎樣說句完整的話。

  她身穿紅色的長裙,擁有瀑布般的鬈髮,世界上最美麗的臉龐,光彩照人的眼眸,完美的化妝。當她微笑的時候,就連月亮背光的一面也被照亮了。

  過後想想,自己居然連她的容貌,甚至頭髮和眼睛的顏色都形容不出來。這樣吧,你在腦海裡先想像一下自己認為最美的女演員。想好了吧,告訴你,她比你心目中的女演員更要美麗十倍。至於頭髮和眼睛,那絕非是人間的顏色。

  這樣美麗的女人沖我微笑,當時我感到一陣眩暈……呃,知道她有多美了吧。

  女神說:“很高興見到你,波西。我叫阿芙洛狄忒。”

  我一驚,兩腿發軟,跌坐在女神對面的座位上,嘴裡發不出聲來。

  阿芙洛狄忒嫣然微笑,說:“你太可愛了。請幫我舉一下,好嗎?”

  她遞給我一面餐盤大小的鏡子。待我舉起鏡子後,她身子前傾,在鏡子前補了點唇膏。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她化的妝已經完美無瑕了啊。

  阿芙洛狄忒問:“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為什麼我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了?她不過就是個女人嘛,一個豔若桃花的女人,明眸善睞宛若一泓春水……哇噢。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

  她說:“哦,親愛的,仍在拒絕接受現實嗎?”

  我聽見車門外傳來阿瑞斯的嗤笑。顯然,他能夠聽見我們在車裡的談話。一想起阿瑞斯,我就感到怒火燃燒,頭腦頓時清醒了幾分。

  我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哦,換個方式問吧。你為什麼參加這次探秘行動?”

  “因為阿耳忒彌斯被抓走了。”

  阿芙洛狄忒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說:“你就別拿阿耳忒彌斯當擋箭牌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他們要綁架一位元女神,那麼目標就應該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對不對?那些可憐的人居然被迫去綁架阿耳忒彌斯。真沒檔次!”

  我反駁說:“但她是在追捕一個魔獸的路程中被綁架的。那個魔獸非常非常邪惡。我們必須要找到它!”

  阿芙洛狄忒示意我把鏡子舉得稍高些。她似乎在眼角處找到了一點小瑕疵,於是用睫毛膏塗了塗。“唉,整天魔獸來魔獸去的。但是,我親愛的波西,魔獸是其他人參加這次探秘行動的原因。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參與進來的原因。”

  我的心撲通跳了一下。我本不想說,但卻無法抗拒她充滿魅力的目光,於是不由自主地回答說:“因為安娜貝絲遇到了麻煩。”

  阿芙洛狄忒眼睛一亮:“這就對了。”

  我說:“我一直在做夢,夢裡她的處境很危險。”

  “哈哈,你甚至夢見她了!太可愛了!”

  “不是的!我是說……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阿芙洛狄忒嘖嘖說:“波西,我支持你。不管怎麼說,你是因為我才來這裡的。”

  我看著她:“什麼?”

  她說:“還記得斯偷爾兄弟送給菲比的T恤衫上有毒這件事嗎?你不會真以為那是場意外吧?派黑傑克去找你,幫你溜出營地,難道這也都是意外?”

  “這些全是你幹的?”

  “當然!這些狩獵者實在是太無聊了。什麼為追捕魔獸而進行的探秘行動,都是廢話。拯救阿耳忒彌斯?哼,照我的看法,就讓她永遠消失好了。不過呢,為了真正的愛情而進行的探秘行動就……”

  我急忙說:“等一下,我從未說過……”

  “哦,親愛的。你不需要說出口。你知道安娜貝絲差點兒加入狩獵者,是嗎?”

  我滿臉通紅地說:“大約知道一些吧,也不確定……”

  “她這麼做等於自殺!而你,親愛的,你能挽救她的人生。這太浪漫了!”

  “呃……”

  “好了,把鏡子放下。”阿芙洛狄忒命令說,“我化好妝了。”

  我都忘了自己還舉著鏡子,待放下後,才發覺手臂都酸了。

  阿芙洛狄忒說:“聽著,波西。狩獵者是你的敵人。忘記她們,忘記阿耳忒彌斯,忘記魔獸吧。那些都不重要。你要把精力放在拯救安娜貝絲上。”

  “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阿芙洛狄忒生氣地揮了揮手:“不,不。我把這些細節上的事都留給你去做。唉,這個世界上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淒涼的愛情故事了。”

  “哇噢,首先,我壓根兒沒有說過什麼愛情。其次,這和淒涼又扯上什麼關係了?”

  阿芙洛狄忒鄭重地說:“愛情能夠克服一切。看看海倫和帕里斯吧。他們讓別的事阻擋兩個人中間的愛情之火了嗎?”(古希臘傳說中,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誘走了希臘王后海倫,從而引發了希臘和特洛伊之間的戰爭——譯者注)

  “可是特洛伊戰爭不就是因此而爆發的嗎?在那場戰爭中,有成千上萬的人犧牲了。”

  “嘖嘖,與偉大的愛情相比,死點人算什麼。你要順從心靈的去向。”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心靈要去哪兒啊。”

  阿芙洛狄忒微笑著,眼睛裡充滿了同情的目光。她真的很美。不僅僅因為那張漂亮的臉蛋兒,還有她對愛情的執著。聽她談論愛情,你根本不會覺得輕佻。

  阿芙洛狄忒說:“心裡朦朦朧朧,但痛苦卻真真切切,不是嗎?不能確定你愛的是誰,而又被誰所愛?唉,你們這些孩子啊!太可愛了,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我趕緊說:“別哭,千萬別哭。”

  阿芙洛狄忒說:“別擔心,我不會讓這次行動輕鬆而枯燥的。你一定會遇到諸多驚喜的。苦悶,彷徨,這些都是美麗的愛情所不可缺少的元素。你就安心等著吧。”

  我苦口婆心勸她說:“你真的別費心了。我不願給你添什麼麻煩。”

  “你真是討人喜歡。我希望我的女兒們都能遇見像你這麼可心的愛人。”阿芙洛狄忒隨即正色說,“你該走了。在我丈夫的地盤裡要當心,波西。不要取走任何東西。他對自己的那一堆破爛玩意兒可上心得很。”

  我問:“什麼?你是說火神赫菲斯托斯嗎?”

  車門開了,阿瑞斯抓住我的肩膀,一把將我扔進荒涼的夜色中。

  我和女神阿芙洛狄忒的會面至此結束。

  “你是個幸運的小渾蛋。”阿瑞斯將我從轎車旁推開,“要懂得知恩圖報。”

  “報什麼恩?”

  “饒你不死啊。如果我說了算……”

  我毫不示弱地說:“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得了?”跟戰爭之神硬抗,下場通常都會很慘。但我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滿腔怒火,什麼都顧不得了。

  阿瑞斯點點頭,似乎終於聽到我說了句聰明話似的。

  他說:“我的確很想殺了你。不過嘛,現在情況有點變化。考慮到你可能引發歷史上最嚴重的諸神之戰,我還是小心為好。況且,阿芙洛狄忒把你當成了電視明星。如果我殺了你,就會有損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但別擔心。我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不久的一天,你就要拿起劍來戰鬥,到那時,你將會體驗到戰神的憤怒。”

  我攥緊了拳頭:“打便打了,還等什麼?你曾經是我的手下敗將。對了,你的腳踝痊癒了嗎?”

  阿瑞斯氣得臉色發青:“好你個牙尖嘴利的小渾蛋。儘管囂張吧,到時候自然要叫你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的滋味。滾吧。”

  他打了個響指,一片紅色的雲霧彌漫開來,周圍的世界立刻三百六十度大旋轉。我落到了地面上。

  等我站起來後,那輛豪華轎車已經不見了。就連馬路、小餐館以及整個毒蜥爪鎮都消失了。我和塔莉亞等人站在垃圾場中央,四周是蜿蜒的金屬垃圾山。

  我把阿芙洛狄忒的話說了一遍,當然,中間的尷尬情節要作刪除處理了。

  比安卡問:“她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我撒謊說:“不清楚。她讓我們在她丈夫的地盤裡當心點。告誡我們別取走任何東西。”

  若依眯縫起眼睛:“愛之女神可不會專程趕過來告訴汝這個。小心點,波西。阿芙洛狄忒曾經把許多英雄都引上了邪路。”

  塔莉亞說:“我這次同意若依的話。你千萬別相信阿芙洛狄忒。”

  格洛弗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熱鬧。由於我們之間的心靈鎖鏈,他總能感應到我的情緒波動。我懷疑他已經知道我和阿芙洛狄忒之間的談話內容了。

  在大家的目光注視下,我有些吃不消,急忙轉換話題說:“事情就是這樣。我們現在該想想怎麼離開這裡了吧?”

  若依說:“那個方向是西。自然是往那邊走。”

  “你怎麼能辨清方向?”

  月光下,我清楚地看見若依眼珠一轉,看著我說:“大熊星座在北邊。上北下南,左西右東,那裡當然是沖西了。”

  她指著西方,然後又指了指北邊的大熊星座。繁星滿天,要辨認出一個星座相當不容易,反正我看不出來。

  於是我含含糊糊地說:“哦,是啊。就是那個大熊嘛。”

  若依生氣地說:“你能不能正經點。那可是個好熊呀。定位全靠它了。”

  “看你的樣子,還把它當成真熊了啊。”

  格洛弗插話說:“夥計們,快看!”

  我們爬上一座垃圾山的山頂。成堆的金屬物品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銅馬的頭顱,人類銅像的腿,撞毀的戰車,無數件盾牌、劍和其他武器,還有一些現代東西,例如,閃著金光銀光的汽車、電冰箱、洗衣機和電腦。

  比安卡驚奇地說:“這些東西……有些看起來和真的金子一樣。”

  塔莉亞冷冷地說:“它們本來就是金的。波西剛才說了,不要碰這裡的任何東西,因為這裡是諸神的垃圾場。”

  “垃圾?”格洛弗撿起一個鑲滿珠寶的金冠,金冠的一面裂開了,像是被斧頭劈的,“你管這個叫垃圾?”

  他在金冠上咬了一小口,一邊嚼一邊說:“味道不錯嘛!”

  塔莉亞劈手奪過來:“我沒有開玩笑。”

  “你們看!”比安卡說著,跑下山,拾起一把銀光閃閃的彎弓,驚訝地說,“狩獵者的弓!”

  這時,那把彎弓忽然縮小為一根月牙狀的髮卡。比安卡大喊說:“這和波西的劍很相似啊。”

  若依臉色一沉,說:“扔掉它,比安卡。”

  “可是……”

  “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有來歷的。它們要麼是廢品,要麼被神下了詛咒,我們不要亂碰。”

  比安卡不情願地扔掉髮卡。

  塔莉亞說:“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她用力握了握長矛的手柄。

  我開玩笑似的問:“你覺得這些電冰箱殺手會襲擊我們嗎?”

  塔莉亞瞪了我一眼,說:“若依說得對,波西。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有來歷。咱們還是走吧,早點離開這裡。”

  我嘟囔說:“這是你第二次跟若依站在同一戰線上了。”塔莉亞只當沒有聽見。

  穿行在廣袤無垠的金屬垃圾山脈中,仿佛永遠沒個盡頭。若不是夜空中的大熊星座,我們早已經迷失其中了。這裡的金屬垃圾山看上去都一個模樣,無法辨認。

  一路上看到許多具有誘惑力的東西,令人心癢難熬。我看到一把電吉他,外形酷似阿波羅的七弦琴。格洛弗則發現了一棵金屬製成的破樹,雖然已被砍成碎片,不過有些枝葉依舊保持完好,上面還有幾隻金鳥。當格洛弗撿起這棵樹的時候,金鳥兒們撲騰著翅膀還想飛呢。

  經過漫長的行程,終於,金屬垃圾山脈邊緣出現在前方大約一裡處,更隱隱能看見遠方高速公路上的燈光。

  可是,就在我們和公路之間……

  “那是什麼東西?”比安卡倒吸了口涼氣。

  前方,是一座格外大的垃圾堆。沒有峰頂,而是一座平臺,大約有足球場大小,垃圾堆有球門柱一般高。平臺的遠端直立著十根粗壯的金屬圓柱,緊緊並在一起。

  比安卡皺眉說:“這些柱子看上去就像……”

  “就像腳指頭。”格洛弗說。

  若依和塔莉亞相互看了一眼,臉上都露出緊張的神色。

  塔莉亞說:“咱們繞開走。離它們遠遠的。”

  我不同意:“可過去那裡就是公路啊。直接翻過去會快些。”

  砰!

  塔莉亞急忙端起長矛,若依拉開銀弓。但我知道剛才那一下是格洛弗在搞鬼。他扔了一塊金屬碎片,砸在圓柱上,空洞洞的回聲表明這幾根圓柱竟然是空心的。

  若依沒好氣地問:“你幹什麼?”

  格洛弗膽怯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喜歡假腳的緣故?”

  塔莉亞看了看我,說:“咱們還是繞開走吧。”

  我沒有再提反對意見。看著這些假腳指頭,我心裡也直發怵。有誰會這麼無聊,澆鑄十根金屬腳指頭後,還把它們立在垃圾場裡?

  走了十幾分鐘後,我們終於一腳踏上了馬路。這條馬路上沒有來往的車輛,路邊的燈光如同火龍般綿延遠方。

  若依說:“終於走出來了。感謝諸神。”

  可惜諸神並不稀罕我們的感謝。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我聽到一種碾壓金屬的聲音。

  我轉過頭,看見那座垃圾山居然活動了起來。十根圓柱慢慢傾斜,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那些圓柱真的是腳指頭啊。

  從垃圾堆裡站起來的大傢伙是個巨大的銅人,全身穿戴古希臘式的戰甲。銅巨人站立起來後,僅腿的高度就堪比一棟摩天大樓。月光下,銅巨人的身上閃著詭異的金屬光澤。等他低頭看我們的時候,我們才發現他的臉歪曲變形,左半邊已被熔化。四肢關節哢哢作響,生滿了銅銹。銅巨人的胸口寫著“把我洗乾淨”。

  若依失聲叫道:“是銅巨人塔洛斯。”

  我結結巴巴地問:“塔……塔……塔洛斯是誰?”

  塔莉亞說:“塔洛斯是赫菲斯托斯製造的產品。不過這個不可能是原版,充其量算個複製品。而且還是個廢品。”

  不過這個金屬巨人可一點都沒有“廢品”的樣子。

  鏘啷啷,他伸手拔出劍鞘裡的重劍。劍身長三十多米,雖然鏽跡斑斑,但估計砍幾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且不說鋒利與否,單單被重劍擦著碰著,就跟撞上一艘戰艦沒什麼區別。

  若依說:“是不是有人取走什麼東西了?”

  她狠狠地盯著我。

  我搖了搖頭:“什麼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小偷。”

  比安卡沒有說話,但我看見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沒容我多想,“廢品”塔洛斯已經朝我們走過來,一步下去就走了一半的路程,地面都顫動了。

  格洛弗大喊:“跑啊!”

  好主意,可沒什麼用。這個巨人步子跨那麼大,散步似的就能超過我們。

  於是我們故技重施,像面對尼米亞雄獅那樣分開跑。塔莉亞一邊跑,一邊釋放出手臂上的宙斯盾。巨人一揮重劍,撩住了一排電線。電線被砍斷後落在地上,猶如電火蛇般抖動翻騰。

  叮叮叮,若依的弓箭射在巨人的臉上,如同打在銅牆鐵壁上似的被一一彈開。格洛弗咩咩叫著,爬上了一座金屬垃圾山。

  比安卡和我躲在一輛廢棄的戰車後。我說:“是你拿了什麼東西吧。那張弓嗎?”

  “沒有。”比安卡嘴上挺硬,但聲音卻微微顫抖。

  我說:“快把它還回去!”

  “我……我沒有拿那張弓!再說,現在為時已晚了。”

  “那你拿了什麼?”

  沒等她回答,我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金屬聲,眼角餘光看見一團黑影從頭頂壓下來。

  “閃開!”我急忙滾下山,比安卡的動作並不比我慢。轉眼間,巨人的大腳已經踏在了我們原先藏身的地方。

  格洛弗大叫:“嗨,塔洛斯!”巨人毫無反應,而是舉起重劍,低頭看著我和比安卡。

  這時,格洛弗用蘆笛吹出一首快節奏的樂曲。掉在公路上的那幾根電線仿佛具有靈性,隨著樂曲舞動起來。

  我看了一陣發愣,便見一根電線杆朝巨人飛了過去,杆子上的電線如靈蛇般僅僅纏住了巨人的小腿,強大的電流猛然注入巨人體內。

  塔洛斯轉過身,一圈圈的電光繞著他上下律動。格洛弗為我們贏得了幾秒鐘的時間。

  我急忙對比安卡說:“快跑!”但是,比安卡怔怔地站在原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巧的金屬神像。

  “我……我是替尼克拿的。他的小神像都收集全了,就差這一個。”

  我怒斥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他的神話遊戲?”

  比安卡的眼眶濕潤了。

  我說:“扔掉它。或許這個巨人就能饒過我們。”

  比安卡戀戀不捨地將小神像扔在地上。

  沒有用。巨人仍朝格洛弗追過去。他舉劍刺出去,偏離了稍許,插進金屬垃圾裡。然而金屬垃圾山在重劍的衝擊下,失去了平衡,如雪崩般坍塌下來,頓時將格洛弗淹沒了。

  “不!”塔莉亞狂叫著,舉起長矛,一道藍盈盈的電弧飛出,射中了巨人的膝蓋。巨人打了個趔趄,很快又站立起來。

  這麼強大的電流打在身上,他居然像沒事人一樣。已被熔化一半的臉龐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情緒波動。但他身上散發出的無形氣息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巨人抬起腳準備踩踏。我看見他的腳底就像旅遊鞋底一般印有一道道的波紋,腳跟處還有一個洞,約有馬路上水井蓋大小。洞口周圍有幾個紅色的大字:維修通道。

  “拼了。”我說。

  比安卡焦急地看著我,說:“有什麼主意?”

  我把巨人腳下有個維修通道的秘密告訴了她,然後說:“我從那裡進去,或許能找到控制巨人的開關什麼的。”

  “怎麼進去?除非你站在他巨腳的正下方!萬一失誤,那可立即就是粉身碎骨啊!”

  我說:“你引開他的注意,我伺機尋找機會。”

  比安卡緊咬牙關,決然地說:“這件事讓我去做吧。”

  “不行,你經驗不足,太危險了。”

  她說:“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就由我來結束吧。這個給你。”她撿起小神像,塞進我手裡,“如果我有什麼不測,請把它交給尼克。就說……就說我對不起他。”

  “比安卡,不!”

  比安卡毅然沖向巨人的左腳。

  此時巨人的注意力已被塔莉亞吸引過去。經過短暫交鋒,塔莉亞已深知,儘管這個巨人體積龐大,但動作卻十分遲緩。只要能貼近他周旋,就不容易被踩著。到目前為止,塔莉亞已將這種策略成功運用了數次。

  比安卡站在巨人左腳的旁邊,努力在垃圾堆上站穩。

  若依急得大喊:“你在幹什麼?”

  比安卡說:“引他抬起腳!”

  若依不敢怠慢,拉弓射箭,正好射進巨人的鼻孔裡。巨人直起腰,使勁地晃腦袋。

  我高聲喊道:“嗨,垃圾小子!我在這兒呢。”

  我跳上他的大腳趾,手提激流劍狠狠刺了下去。銳利的劍鋒立刻在巨人的腳面上豁開了一道口子。

  不幸的是,這一下令我被巨人瞄上了。

  巨人低頭看著我,抬起巨腳,像踩螞蟻一樣踩下來。我顧不上看比安卡,轉身狂奔。巨腳貼著我的背後砸下來,大力衝擊下,我被震飛到空中,結結實實地落到地上。天上的星星似乎全都出現在眼前。

  巨人一心報仇,又朝我踩來。

  這時,格洛弗也不知怎麼從金屬垃圾裡爬了出來,瘋狂地吹奏蘆笛。在魔曲的驅動下,又一根電線杆砸在巨人的大腿上。巨人轉過身,格洛弗想跑,可是那首魔曲已經耗光了他的魔力,此時連步子都邁不動了。踉蹌倒地,再也爬不起來。

  “格洛弗!”塔莉亞和我急忙奔過去相救,但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巨人舉起重劍,正要砸向格洛弗。驟然間,巨人僵住了。

  他將頭側向一邊,似乎聽到了某種奇怪的樂曲,緊接著就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動作十分詭異。舞了一會兒,一拳打在自己的臉上。

  我大喊:“快出來,比安卡!”

  若依駭然說:“她在巨人的身體裡?”

  巨人跌跌撞撞地站不穩。

  危險並沒有解除。塔莉亞和我拽著格洛弗朝馬路那邊跑。若依本來就在我們前面,這時回頭大聲問:“比安卡怎麼出來?”

  巨人又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扔掉手中的重劍。他的身體一陣亂抖,然後朝噝噝漏電的電線走去。

  “比安卡快出來!”我叫道。

  一切都晚了。強大的電壓作用下,電線吸在了巨人的腳踝上。暫態,巨人的全身都閃耀著青藍色的電火花。

  我不知道巨人的身體內發生了什麼,只希望那裡與外界絕緣。巨人搖搖晃晃地回到垃圾場。

  咣當!巨人的左手掉了,落在垃圾堆裡。右臂也開始鬆動。他的關節快要散了。

  巨人開始奔跑。

  若依急叫:“等一等!”我們追在巨人後面跑,但那巨人身高步大,我們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也追不上。

  巨人一邊跑,身上的零件不停往下掉。我們不得不留心躲閃,這樣一來,速度更加慢了。

  終於,巨人徹底散架了,頭顱、胸部、雙腿落了一地。我們趕上前在巨人的殘骸中尋找比安卡,一邊歇斯底里地喊著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找尋了多久,只見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卻依然沒有探尋到比安卡的蹤跡。

  若依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淚流滿面。我的心裡也是一片冰涼。塔莉亞氣得拿劍在巨人的頭顱上一陣砍削。

  我說:“現在天亮了。我們再找一找,肯定能找到她。”

  格洛弗淒然說:“找不到了。這一切都是註定的。”

  我吃了一驚,問:“你說什麼?”

  他眼淚汪汪地抬起頭:“還記得預言嗎?‘大陸乾旱無雨,一人喪命其中’。”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為什麼我讓比安卡去冒險呢?我心裡悔恨交加。

  這裡就是乾旱無雨的戈壁沙漠。應照著預言,比安卡在劫難逃。

第十四章 大壩遇險

  在垃圾場周邊,我們找到了一輛破舊的拖車。幸好引擎能夠發動,油箱也是滿的,將就著也能用。

  比安卡的死對若依、格洛弗和我造成了很強的衝擊,相比之下塔莉亞還好些。因此司機這份工作就落到了她的頭上。

  塔莉亞提醒我們說:“我們還沒有擺脫骷髏武士的威脅,不能停下來。”

  她載著我們穿越沙漠。晴空萬里,日光照射在白花花的沙子上,晃得眼睛生疼。若依坐在駕駛室。我和格洛弗坐在拖斗內,斜靠在絞盤上。空氣涼爽而乾燥,不過失去了比安卡,好的天氣,卻沒有欣賞的好心情。

  我的手緊緊握住小神像。這是比安卡用生命換來的啊。我甚至連小神像代表的是哪一位神靈大人都不知道。

  唉,神啊……我該怎麼對尼克講呢?

  我寧願相信比安卡仍然活著,但心裡卻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比安卡只怕凶多吉少。

  我苦澀地說:“都怪我一時糊塗,怎麼就讓她去了呢?死的本該是我,而不是她啊。”

  格洛弗駭然說:“不許你胡說!安娜貝絲被抓走了,比安卡又生死不明。如果你再……我可怎麼活呀?”他哭泣著,“除了你,誰還能做我的知心朋友呢?”

  “呃,格洛弗……”

  他用油乎乎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和眼淚。這不擦還好,越擦越髒,最後反倒成了大花臉。“我……我沒事啦。”

  但我知道他現在十分脆弱。自從在新墨西哥州遇到了那陣風後,他就開始心緒不寧。我心裡擔心,可嘴上卻不敢說。害怕他一旦受到刺激,立刻就要號啕大哭了。

  雖然我此時心驚膽戰的,但看到有人比我還緊張,嘿嘿,感覺就好多了。比安卡的事已無可挽回,我們只能化悲痛為力量,勇敢地走下去。在這一點上,塔莉亞表現得很成熟。我很想知道她和若依在前面的駕駛室裡都聊了些什麼。

  馬路的盡頭是一個大峽谷,而這時汽油也用光了。

  塔莉亞從駕駛室出來,用力摔門。撲哧,一個輪胎開始漏氣。塔莉亞沒好氣地說:“屋漏偏逢連陰雨。現在怎麼辦?”

  我舉手搭了個涼棚,朝遠方望去。一望無垠的大沙漠,偶爾拱出幾個沙丘。在這片鳥不生蛋的沙漠裡,峽谷是唯一有點生機的地方。峽谷內的河水不是很大,河面大約有五十米寬的樣子。碧綠的河水,如同一道巨大的傷疤,橫亙在沙漠上。峽谷兩岸並不是十分陡峭。

  格洛弗說:“那裡有一條路。我們可以下到河邊。”

  我眯縫著眼睛瞅了半天,終於看到了山間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凸起。我氣不打一處來,說:“那可是條羊道。”

  “那又怎樣?”

  “羊走羊道,人走人路。我們可不是山羊。”

  格洛弗說:“我覺得我們能走啊。”

  我沉吟了一會兒。雖然我以前有過攀岩的經歷,可一向不怎麼熱心這項運動。一抬眼,看見塔莉亞臉色發白。哦,恐高症啊……這可難住她了。

  於是我說:“我們還是往上游再走走看吧。”

  格洛弗說:“但是……”

  我說:“別廢話了。走點路能累死你啊。”

  塔莉亞朝我投來感激的目光。

  沿著峽谷邊逆流而上,一直走了將近半裡地,方才尋到一處緩坡下到河邊。

  河邊有一處木船租售點,因為旅遊淡季的原因而停止營業。我在櫃檯前撂下一摞德拉克馬金幣,留了張字條寫著“借用兩艘木船”。

  若依說:“我們要往河的上游方向走。”這是離開垃圾場後,我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囔囔的,好像得了重感冒似的,“可是水流太急了。”

  我說:“這好辦,交給我處理吧。”我們把木船推進河裡。

  去取船槳的時候,塔莉亞把我叫到一邊,小聲說:“剛才多謝你幫我解圍。”

  “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你真的能……”她沖河流揚了揚頭,“能行嗎?”

  “應該成吧。我對水很在行的。”

  她問:“你能和若依乘一艘船嗎?我覺得,呃,或許你能和她聊聊。”

  “她好像不願意吧。”

  “拜託了,好嗎?跟她同坐一條船我可受不了。她……她有點不大對頭啊。”

  儘管心裡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意,我也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塔莉亞立刻渾身鬆弛下來,說:“這次算我欠你個人情。”

  “這次算兩個。”

  “一個半。”塔莉亞說。

  “成交。”

  塔莉亞抿嘴直樂。她不沖我大吵大嚷的時候,還是有幾分淑女風範的。

  塔莉亞轉身幫助格洛弗收拾船隻。

  事實證明,我根本不用費力操控水流。木船入水後,我便看見河裡有兩個水澤仙子好奇地瞅著我。她們看上去和普通的十幾歲的小姑娘沒什麼區別,不同之處在于,水澤仙子生活在水裡罷了。

  “你們好。”我友善地打招呼。

  她們發出呀呀的聲音。或許是在咯咯嬌笑吧,我猜。我對水澤仙子的語言不是很瞭解。

  我對她們說:“我們要逆流行船。你們能……”

  不待我說完,兩位水澤仙子一人挑了一隻船,推著我們朝上游行進。起始速度很快,格洛弗猝不及防,猛地躺倒在船上,兩隻羊蹄直直豎立著。

  若依抱怨說:“我不喜歡水澤仙子。”

  一股水流立刻從船尾噴過來,射了若依一臉。

  “好你個女惡魔!”若依不由分說,銀弓已拿在手上。

  我說:“別當真,她們只不過是在開玩笑啊。”

  若依恨恨地說:“該死的水精靈。她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原諒你什麼?”

  若依將銀弓背回肩上:“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重浪騰疊,我們往上游劃去,兩岸懸崖更加高聳了。

  一路上看著兩岸此起彼伏的峽谷景致,我對若依說:“你不要為比安卡的事自責。那都是我的錯,是我讓她冒險的。”

  說完這句話,我硬著頭皮等待若依的狂轟亂炸。就當一回出氣筒吧,只要能令她發洩一下心中的鬱悶也是好的。

  沒想到若依竟然說:“不,波西。是我逼迫她參加這次探秘任務的。她也有著一顆善良的心。我……我本想讓她接替我當副隊長的。”

  “你不是當得好好的?”

  她攥緊箭袋上的皮帶,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波西。我領導了狩獵者足足兩千年,早已是江郎才盡了。是我連累了阿耳忒彌斯。”

  我急忙說:“你可千萬別把什麼責任都往身上攬。”

  “如果我堅持與她同行……”

  “那魔獸連阿耳忒彌斯都能生擒,你以為能鬥得過?你就算去了也白搭。”

  若依沒有作答。

  兩岸的峽谷峭壁越發高聳陡峭,遮蔽了陽光,河水也變得更加清冷。

  我想起一事,於是從口袋裡掏出了“激流”圓珠筆。若依見了,立刻神色大變,仿佛想起了痛苦的往事。

  我說:“這是你做的吧?”

  “誰告訴汝的?”

  “做夢夢見的。”

  她滿臉狐疑,一雙美目在我身上飄來飄去。我知道她在心裡把我和精神病畫等號了。過了許久,若依歎了口氣,說:“這是一件禮物,也是我犯的一個錯誤。”

  我問:“那個英雄是誰?”

  若依搖了搖頭,說:“我曾經發過誓,再也不提他的名字。”

  “哦,難道我認識這個人?”

  若依苦澀地說:“你肯定認識。你們這些男孩子不都想成為他那樣的大人物嗎?”

  我不忍再問。低頭看著“激流”圓珠筆,第一次懷疑這個武器是不是被下了詛咒。

  我問:“你母親是一位水之神?”

  “是的,她叫普勒俄涅。母親有五個女兒,人稱‘金蘋果園五姐妹’,我就是其中之一。”

  “啊,是居住在西方世界邊緣的一個花園裡的那幾個吧?聽說那裡有一隻龍守候著金蘋果樹。”

  若依一臉神往地說:“是啊。它叫巨龍拉冬。”

  “不是說有四個姐妹嗎?你怎麼說有五個?”

  她哀傷地說:“現在是四個。我被逐出花園了。日久年深,早已被世人忘卻了。”

  “出什麼變故了?”

  若依指了指“激流”圓珠筆,說:“因為我救了一個英雄,因此背叛了家族。你在神話傳說中是看不到這一段故事的。他從未提及過我。當初他偷襲拉冬不成,我給他出了個主意,指點他如何能把金蘋果偷到手,如何能騙我父親上當。金蘋果得手之後,他成了流芳百世的大英雄,我卻是一個被家族唾棄的叛徒。”

  “可是……”

  “嘰裡咕嚕,嘰裡咕嚕。”水澤仙子用意識跟我交流著。這時木船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抬頭一看,立刻明白了。

  大河之上,一道雄偉的大壩橫亙峽谷,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這是胡佛水壩。”塔莉亞說,“真壯觀啊。”

  我們站在河邊,仰望著這座巍然聳立於峽谷之中的大壩。壩上人影攢動,遠遠望去,直如螻蟻般大小。

  水澤仙子離去前,嘰裡咕嚕地發了好一通牢騷——雖然我聽不懂,但也知道這些孕育于自然的精靈們非常痛恨這座阻擋她們美麗河川的大壩。

  我說:“胡佛水壩建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壩高二百余米。”

  塔莉亞也說:“蓄水五百萬立方米。”

  若依狐疑地看著我們,說:“你們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知道自己的水準瞞不過別人,乾脆老老實實地回答:“安娜貝絲告訴我們的。她在建築方面知識淵博。”

  塔莉亞則不客氣地說:“安娜貝絲對建築學有著變態般的熱愛。”

  “她總能知道許多生僻的東西。”格洛弗哽咽地說,“簡直就是個瘋子。”

  我說:“她要在這裡多好啊。”

  塔莉亞和格洛弗齊齊點頭。若依神色怪異地看著我們。我知道她無法理解我們此時的心情。我們來到了胡佛水壩,安娜貝絲最嚮往的偉大建築之一,此時她卻無緣親眼目睹。

  我說:“我們就從這裡爬上去。安娜貝絲看不到,我們代她參觀一番也是好的。”

  若依沒好氣地說:“放著好好的路不走,逞什麼英雄好漢?”她指著壩頂旁的一處停車場,“喏,觀光通道。”

  往下游走,經過大約一個小時的跋涉,我們找到了一條通往觀光大道的小路。幾次折返之後,四個人終於站在了大壩上。一片荒涼的戈壁山脈之間,陡然見到寬闊浩瀚的大湖,令人不由得胸襟開闊,生出幾分豪情。大壩的另一側,飛流直下七百尺,直接轟擊在河面上。

  塔莉亞走在大路中央,對大壩的邊緣敬而遠之。壩上寒風凜冽,格洛弗簡直成了鼻涕蟲,狼狽不堪。但他掛著兩行鼻涕的臉上卻露出凝重的神色。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嗅到了魔獸的氣味。

  我問:“它們在附近嗎?”

  格洛弗搖了搖頭:“好像不在附近。大壩上四面開闊……氣味也許是從幾裡外的地方吹過來的。不過,氣味不僅是從一個地方吹來,好幾個方向上都有。唉,這可不是好現象啊。”

  我頗有同感。今天是星期三,距離冬至日僅有兩天時間,而我們面前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種困境下,魔獸的出現無疑是雪上加霜。

  塔莉亞說:“遊客休閒區有一家速食店。”

  我感到有些奇怪,問:“你以前來過?”

  “來過一次。來看大壩的守護者們。”說著,她指著大壩遠處山壁向內凹陷形成的一個平臺,平臺上豎立著兩尊銅像,看上去仿佛是插了翅膀的奧斯卡小銅人。

  塔莉亞說:“大壩建成之日,雅典娜向宙斯獻上了這兩尊銅像作為賀禮。”

  遊客聚集在銅像周圍,都在低頭對著銅像的腳。

  我好奇地問:“他們在幹什麼?”

  塔莉亞說:“在摸銅人的腳指頭。人們相信這能帶來好運。”

  “為什麼?”

  塔莉亞搖搖頭:“凡人的想法都很荒謬。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兩尊銅像是給宙斯的獻禮,但也知道其中有特殊之處。”

  “上次你來這兒的時候,這兩尊銅像對你開口說話了嗎?”

  塔莉亞的臉一黑,說:“沒有。銅像就是銅像,難道還能活了不成?”

  我心裡很不以為然,心想大姐未免太健忘了吧,金屬垃圾山的銅像不要說活了,連殺人都只當碾死只螞蟻一般。但我決定不和女孩子打嘴仗。

  若依說:“咱們找那家大壩餐廳去。想必大家都餓了。”

  格洛弗咧嘴笑了,說:“該死的餐廳嗎?”(英語中“大壩”與“該死的”為諧音——譯者注)

  “沒什麼。”格洛弗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我想吃幾塊該死的法國煎餅。”

  塔莉亞也笑著說:“我想去該死的廁所。”

  我捧腹大笑起來。格洛弗和塔莉亞也笑得直不起腰。若依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說:“這有什麼好笑的?”

  格洛弗說:“我想用該死的水龍頭。”

  “而且……”塔莉亞笑得喘不過氣,“我想買一件該死的T恤衫。”

  又是一陣爆發式的大笑,我笑得直揉肚子。忽然,我聽到一個聲音:“哞——”

  我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我正在尋思是不是出現幻聽了,可這時格洛弗也不笑了,目光掃了下四周,迷惑地問:“剛才是不是牛叫?”

  塔莉亞笑說:“該死的牛嗎?”

  格洛弗說:“不,我沒開玩笑。”

  若依側耳聽了聽,說:“我什麼也沒聽見啊。”

  塔莉亞看我神情有些不自然,於是問:“波西,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你們先走,我一會兒跟上。”

  格洛弗說:“出什麼事了?”

  我說:“沒什麼。讓……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他們本來不肯走,但看我的臉色不好,於是沒再多問。等他們一離開,我連忙跑到大壩靠湖的一側,四下裡眺望。

  “哞——”

  雖然聲音是從湖裡傳出來的,但我能清楚地看見它:牛蟒貝茜,我在長島海灣結識的朋友。

  我急忙看了看周圍。大壩上有一些小孩子在歡快地奔跑,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大人,但都沒有注意到湖裡有什麼異常。

  我問它:“你來這兒幹什麼?”

  “哞——”

  它的聲音很急切,似乎是在警告我什麼事。

  我問:“你怎麼到這裡來的?”胡佛大壩深居內陸,距離長島有上千公里。小小一隻牛蟒不可能一路遊到這裡。可是,它就這麼出現了。

  貝茜在水裡遊了一圈,用頭輕輕抵著大壩。“哞——”

  它想讓我跟它一起走,並且在催促我。

  我對它說:“不行。我的朋友還在餐廳裡。”

  貝茜看著我,棕色的大眼睛充滿了焦急的神色。它又叫了一聲“哞——”,然後打了個水花,潛入水底。

  看見這一幕,我哪裡還不明白現在情況危急呢?就在我忍不住要跳進湖裡去追貝茜的時候,忽然,我胳膊上的汗毛豎立起來。我順著大壩馬路看過去,只見兩名男子向我緩緩走來。他們穿著灰色的迷彩服,骷髏骨架陰森恐怖。

  這兩個骷髏武士從一群小孩兒中間穿過的時候,粗魯地將面前的孩子推開。一個小孩兒大叫:“嗨!”其中一個骷髏武士轉過頭看他,那張面孔立刻變成了無肉骷髏,隨即瞬間又恢復正常。

  那個小孩兒駭然大叫:“哇!”一群孩子慌忙後退。

  我不敢耽擱,朝遊客中心跑去。

  就在我快要跑到大壩階梯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一陣刹車聲。抬眼望去,一輛黑色貨車停在路口,擋在道路中央,差點撞上來往的行人。

  車門打開,一群骷髏武士從車上跳下。

  我被包圍了。

  我飛快地沖下階梯,通過展覽館的入口時,站在金屬探測器旁邊的保安叫道:“嗨,小孩兒!”

  我沒有停下,一口氣穿過展覽館,鑽進遊客的人群裡。我焦急地尋找塔莉亞他們,卻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該死的快餐廳在哪兒?

  “停下!”那名保安叫喊著。

  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在電梯門關閉的一刹那,我跟在遊客後面鑽了進去。

  “本電梯將下行七百英尺。”電梯裡響起導遊歡快的聲音。充當導遊的是一位女公園巡查員。她戴了一副茶色墨鏡,烏黑秀髮向後梳成了馬尾辮。她看見我面如土色,於是安慰我說:“別擔心。這部電梯安全可靠,從未出現過事故。”

  我問她:“乘電梯能到快餐廳嗎?”

  有幾個人哧哧地笑了起來。女導遊的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打量,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女導遊說:“這部電梯是前往水壩渦輪機房的。你在樓上沒有聽我介紹嗎?”

  “呃,當然聽啦。還有別的路離開大壩嗎?”

  我身後的一位好心遊客告訴我:“這是條死路。真想離開的話,你得乘另外一部電梯。”

  電梯門開了。

  導遊對我們說:“請大家往前走。走廊盡頭處會有另一位巡查員在等候大家。”

  我別無他法,只得隨著大家走出電梯。

  “年輕人。”導遊忽然在電梯內叫住我,我轉過頭,看見她已經摘去了墨鏡,一雙美目猶如暴雨來臨前的烏雲一般呈深灰色,“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心,總能找到出路的。”

  電梯門關閉了。還沒等我細品那位導遊的話,叮的一聲從拐角處傳來。第二部電梯門開了,裡面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但這種聲音對於我來說卻再熟悉不過——那是骷髏牙齒碰撞時發出的哢嗒聲。

  我急忙跑開,跟在人群的後面,進入一條在山壁間鑿開的通道。山壁潮乎乎的,機器的嗡鳴聲和水流的奔騰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漫長的通道裡。從通道出來,是一個U字形平臺。站在平臺上能夠俯瞰下方十幾米處的整個發電車間。到了這裡,再沒有任何去路。除非我跳進平臺下高速旋轉的發電渦輪裡,然後被轉化成電力輸送出去,否則只能束手待斃了。

  此時,導遊正通過麥克風滔滔不絕地向大家介紹內華達州的水利供應。我暗暗祈禱神靈保佑塔莉亞、若依和格洛弗平安無事。他們或許已經被抓了,或許仍在速食店裡享用美食,完全不知道骷髏武士已經包圍了這裡。唉,最愚蠢的莫過於我了,簡直就是作繭自縛:將自己困在地底下一百英尺的山洞裡。

  我在人群週邊轉來轉去,儘量保持低調。嗯,平臺的另一側有一個小走廊,或許能藏進去。

  我小心戒備地手持激流劍,走過去站在走廊門口,頭沖外監視著通道入口。

  “哼……”我身後突然響起古怪的聲音。

  此時我的神經早已繃得接近崩潰的邊緣,想也不想,亮出激流劍反手朝後掠去。

  “啊!”身後傳來女孩兒的驚呼,一張手紙飄然落地。

  女孩兒驚叫說:“天哪,只不過擤一下鼻涕罷了,不至於要殺人吧?”

  激流劍將要接觸女孩兒的身體時突然化為虛影,從她身上一掠而過,沒有造成半點損傷。我見狀驚訝地問:“你是凡人?”

  女孩兒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我,說:“你這話什麼意思?人家當然是凡人啦!喂,你這把劍挺奇怪的,怎麼砍過來一點事兒也沒有?”

  “我沒有……等一等,你能看見這把劍?”

  女孩兒的眼珠一轉。她的眼珠和我的一樣,都是綠色的。頭髮是棕紅色的鬈髮,鼻子頭紅紅的,仿佛得了重感冒。她穿著寬鬆的哈佛大學校服和牛仔褲。褲子上佈滿了圓圓的小洞,似乎是她專門用叉子紮出來的。

  女孩兒說:“呃,要麼是把劍,要麼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牙籤。這把劍怎麼砍不死我呢?咳咳,別會錯意思,我可不是在抱怨啊。你是誰?哇噢,你身上穿的是什麼?是獅子皮做的嗎?”

  她的問題像一串連珠炮扔了過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我低頭看了看袖子,心想這身衣服是不是又變回成獅子皮了。沒有啊,好好的還是原先冬衣的樣子。

  眼下我正被一群骷髏武士窮追猛打,可沒時間跟一個小姑娘在這裡胡侃。我想起前些日子在威斯特奧弗大廈裡,塔莉亞曾用“迷霧響指”令別人產生幻覺。於是依樣畫葫蘆,集中意念,打了個響指,對著女孩兒念咒語:“你沒有看見劍。你看見的是‘激流’圓珠筆。”

  女孩兒眨了眨眼睛:“呃……才不是呢。這明明就是把劍嘛。”

  幻影迷霧居然沒有效果。我忍不住問:“你是誰?”

  女孩兒氣鼓鼓地說:“我是芮秋·伊莉莎白·戴爾。聽著,你是準備回答我的問題呢,還是想讓我把保安叫來?”

  “別叫!”我急忙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有急事,有大麻煩了。”

  “有急事還是有麻煩?”

  “呃,兩者都有吧。”

  女孩兒的目光移向平臺,眼睛忽然睜大,急切地說:“衛生間!”

  “什麼?”

  “我身後是衛生間!快躲進去!”

  我沒有多問,急忙溜進了男衛生間,留下女孩兒在走廊裡守著。雖然在女孩子面前這麼做未免太沒有風度了,但為了活命,面子什麼的也顧不得啦。

  我站在衛生間裡,只聽得骷髏武士走路時發出的哢嗒聲越來越近。

  我手中緊握激流劍。我是不是嚇傻了?居然讓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送死。想到這裡,我羞愧難當,正要持劍沖出去。忽然聽見芮秋·伊莉莎白·戴爾用那種連珠炮式的風格說話了。

  “我的天!你們看見那個男孩了嗎?他拿劍想殺我耶!你們保安是幹什麼吃的,居然讓人拿著劍進來?這裡可是國家級水壩啊。太可怕了!他朝渦輪機那邊跑過去了。我覺得他好像跳了下去。”

  骷髏武士興奮地分散搜索,哢嗒聲漸漸遠去。

  芮秋打開門,說:“敵情已被消除。你趕快走吧。”

  她臉色蒼白,額頭都是汗水。

  我的目光在周圍飛速地掃了一圈。三個骷髏武士正朝平臺的另一端跑,讓開了通往電梯的路。

  “我欠你份人情,芮秋·伊莉莎白·戴爾。”

  她問:“他們究竟是什麼東西?看起來就像……”

  “骷髏?”

  芮秋惶恐地點點頭。

  我說:“為你自己考慮,忘掉這件事吧。也忘了我。”

  “忘記你曾經想殺我?”

  “呃,一起都忘了吧。”

  “但是,你是誰?”

  “波西……”話未說完,便看見骷髏武士已轉身過來,我匆匆撂下一句話,“得走了!”

  “波西·得走了?這是什麼名字啊?”

  我朝出口沖了過去。

  餐廳裡擠滿了小孩兒。他們正興高采烈地享受這次旅程最吸引人的部分——大壩午餐。塔莉亞、若依和格洛弗也都在吃飯。

  我大口喘著氣說:“我們得離開這兒,快!”

  塔莉亞說:“可是這些卷餅剛端上來啊。”

  若依站起來,嘴裡用古希臘語罵了幾句,說:“他說得對!你們看!”

  餐廳四面都是用玻璃圍成,因此能看到外面的所有情況。我粗略數了一下,馬路東邊有兩個骷髏武士,攔住了去往亞利桑那州的道路。西邊有三個,防止我們逃往內華達州。這些骷髏武士都佩帶有警棍和手槍。

  除此之外,從渦輪機房追出來的三名骷髏武士也出現在樓梯口,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格洛弗說:“走電梯!”我們一起向電梯衝刺。然而,只聽叮的一聲,清脆悅耳,電梯門開了,三名骷髏武士從電梯裡走了出來。如此算來,除去比安卡殺掉的那位之外,十一名骷髏武士全部到場,將我們圍困在餐廳內。

  危急時分,格洛弗突然靈光一現,大喊一聲:“卷餅大戰嘍!”將他手中的那份卷餅扔向距離最近的一個骷髏武士。

  卷餅大戰果然非同凡響。如果你從未被飛來的卷餅砸中過,那算你運氣。這種食品的威力,不亞於手雷炸彈。格洛弗這一起頭,整個餐廳的小孩子們都巴不得似的跳了起來,生怕鬧不起風浪。一時間,卷餅齊飛,薯片散花,汽水激射,吆喝聲與驚叫聲此起彼伏,餐廳內一片沸騰。

  骷髏武士們端起了手槍,可在狂鬧的孩子們中間根本無法進行瞄準。

  趁著混亂,塔莉亞和我絆倒了守在樓梯口的兩個骷髏武士,帶著大家一起往樓下沖。

  沖出餐廳後,格洛弗問:“現在怎麼辦?”

  封住路口的骷髏武士此時也全面壓了過來。除了跑到街對面的銅像廣場,其他方向均已被封死。然而,到達銅像廣場後呢?面對高聳的峭壁,也是一個絕境。

  這些骷髏武士眼見我們已經無路可逃,於是不慌不忙,幾個人圍成半月形,步步為營,漸漸逼近。餐廳裡的那些骷髏武士也追了出來,有的身上沾滿了番茄醬和芥末醬,還有兩名骷髏武士空蕩蕩的胸腔裡塞滿了卷餅。他們經歷了這番羞辱,更是惡狠狠地手持警棍沖了過來。

  若依喃喃地說:“好嘛,四比十一,而且對方還打不死。”

  格洛弗聲音顫抖地說:“能夠和各位同生死,共患難,是我的榮幸。”

  我的眼角處忽然掠過一道太陽的反光。我轉頭朝銅像的腳看去:“哇,他們的腳指頭可真亮啊。”

  塔莉亞呵斥說:“波西,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但是這兩尊銅像實在很吸引我。他們長著如同裁紙刀一樣的銳利的翅膀,全身古銅色,唯有腳趾十分光亮。那是前來觀光的無數遊客摸腳趾祈福後的結果。

  祈福。唉,宙斯神保佑啊。

  我想起電梯裡的那位女導遊。她灰色的眼睛,甜甜的微笑都浮現在我的腦海裡。那位導遊說什麼來著?“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心,總能找到出路的。”

  想到這裡,我說:“塔莉亞,快向你爸爸禱告。”

  塔莉亞瞪了我一眼,怨憤地說:“他從來沒有回應過。”

  我懇求說:“就禱告這一回嘛。求他老人家幫幫忙。我想……我想這兩尊銅像說不定能給我們帶來好運哪。”

  兩名骷髏武士舉起了手槍,其餘的也揮舞著警棍,二十米遠,十五米遠。

  “快啊!”我大喝一聲。

  塔莉亞倔強地說:“不!他不會應答的。”

  “這次不同!”

  “你聽誰說的?”

  我遲疑了一下,說:“我想是雅典娜吧。”

  塔莉亞盯著我,似乎是在確定我是否發瘋了。

  格洛弗也請求說:“有沒有用,先試試嘛。”

  塔莉亞拗不過我們的請求,於是閉上眼睛,口中默默禱告。我也在心裡向安娜貝絲的母親祈禱,希望電梯裡的那個導遊就是她的化身,下到凡間來指點我們營救她的女兒。

  苦苦的禱告並沒有產生效果。

  骷髏武士們仍然沖了過來。我舉起了激流劍,塔莉亞將宙斯盾擋在身前。若依把格洛弗拉到身後,拉開銀弓對準一名骷髏武士的腦袋。

  一道黑影閃過。那一瞬間我還以為是死亡的陰影,但隨即意識到那居然是一對巨大的翅膀所投射的陰影。骷髏武士們剛剛發覺有古怪,便見銅翅一揮,手持警棍的五名骷髏武士頓時被掃飛了。

  其餘的骷髏武士一齊開火。我正要用獅子皮擋子彈,兩個銅天使早已搶上前,兩對翅膀合攏,形成了一道堅硬的屏障,將子彈一一彈飛。銅天使的翅膀隨即朝外揮開,骷髏武士們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起來,一直飛過了馬路才從半空中摔下來。

  “爽啊,還是站著舒服。”第一個銅天使怪叫道。幹啞的嗓音,令人懷疑他是不是自從被建成之後就沒有喝過水。

  另一個銅天使說:“你看見我的腳指頭了嗎?偉大的宙斯神,真不明白那些遊客的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我被兩位天使的突然降臨驚得目瞪口呆,但絲毫也不敢放鬆警惕,密切注意著那些骷髏武士。有幾個骷髏武士又重新聚合在一起,乾枯的骨手四下裡摸索,尋找著武器。

  我眉頭大皺,說:“真是麻煩!”

  塔莉亞喊叫道:“快帶我們離開這裡!”

  兩個銅天使的目光一齊落在她的身上:“你是宙斯的孩子?”

  “是的!”

  一個天使問:“你能加個‘請’字嗎,宙斯神家的小姐?”

  “請帶我們離開!”

  兩個天使相互對視,苦笑著聳聳肩。

  一個天使說:“好人做到底,就送他們一程吧。”

  我知道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其中一個天使抓住我和塔莉亞,另一個抓住若依和格洛弗,我們越過大壩,飛過河流。兇狠的骷髏武士們變成了螻蟻般大小,只聽見嗒嗒嗒的射擊聲回蕩在山間。

第十五章 狡猾的涅柔斯

  “落地後通知我一聲。”塔莉亞緊閉著眼睛說。雖然天使抓得牢牢的,我們根本不會從空中摔下去,但塔莉亞仍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天使的胳膊不放。

  我安慰她說:“放心吧,我們很安全。”

  “我們……還在高空嗎?”

  我低頭看著層巒疊嶂的雪山,只要伸一伸腳,就能踢到山尖上的積雪。

  “哪裡,也不算很高嘛。”我說。

  若依和格洛弗抱著天使的胳膊,懸在半空。她扯著嗓子喊:“這裡是寒拉斯!當年我曾在這兒捕殺過魔獸。照現在的速度來看,要不了幾個小時,我們就能到三藩市了。”

  一個天使喊道:“嗨,查克!到了三藩市,我們就能去走訪一下機械博物館的那些傢伙了!他們的派對可真棒!”

  另一個天使說:“哈哈,想想都令人興奮!”

  我問:“你們去過三藩市?”

  一個天使說:“偶爾狂歡一下無傷大雅,對嗎?那些傢伙曾帶我們去笛洋美術館,那裡的大理石女雕像可真……”

  “漢克!”名叫查克的天使急忙制止,“說話注意點,他們還是孩子。”

  “呃,好吧。”漢克的銅臉居然紅了一下,“專心飛行,不說閒話啦。”

  兩位元天使突然加速,看得出來,剛才的一番談話已經令他們激情澎湃了。山脈的高度在逐漸降低,大山變成了小山,小山化做了農田。一條條公路蜿蜒曲折,一個個小鎮接踵而來。

  格洛弗用吹奏蘆笛來打發時間。若依也是閑得發慌,開始朝經過的標牌上射箭。一路上的標牌可就因此遭了殃,被她射得七零八落,滿目瘡痍。

  整整一天,塔莉亞都沒敢睜開眼睛,嘴裡不停地嘟囔,似乎是在祈禱。

  我對她說:“胡佛大壩上,你做得很好。宙斯聽到了你的禱告。”

  塔莉亞閉著眼睛,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過了半晌,她說:“也許吧。對了,你被骷髏武士圍困在渦輪機房裡,最後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把遇見芮秋·伊莉莎白·戴爾的事說了一遍,就連那個凡人女孩兒能看破迷霧這件事也沒有隱瞞。我本以為塔莉亞會說我發神經了,沒想到她竟然點點頭,說:“有些凡人的確能看破迷霧。誰都說不出原因。”

  我心念一動,想起老媽當初在混血者之丘上就曾看破幻影,認出了牛頭怪。而且,當我告訴她泰森其實是一個獨眼巨人的時候,老媽並沒有表示驚訝。或許她早就知道了呢。難怪隨著我的成長,她心裡一直惴惴不安。在破解幻影迷霧這方面,只怕她老人家比我的本事還大哪。

  我說:“雖然那個女孩兒惹人討厭,但沒有死在激流劍下,我還是挺高興的。”

  塔莉亞點點頭:“你的激流劍傷不了凡人,這樣很好。”隨即有所感觸地說,“還是當普普通通的凡人好啊。”

  “你們想在哪兒降落?”我正在打瞌睡,忽然聽見漢克詢問。

  我極目遠眺,感歎說:“哇噢。”

  以前,我只在電視裡、圖畫上看過三藩市,身臨其境之後,才發覺這座城市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地方,簡直就是被青山環繞的縮小版的曼哈頓。這裡有廣闊的海灣,密密麻麻的船隻,風景別致的小島。濃霧中,金門大橋跨海而建,雄偉壯觀。

  若依說:“在內河碼頭大廈附近降落。”

  查克說:“好主意。我們能和鴿子們打成一片了。”

  我們一起看他。

  他奇怪地說:“看我幹什麼?雕像就不能有點幽默感嗎?”

  天濛濛亮,別說鴿子,就連人也沒有幾個。當我們突然在一處碼頭從天而降時,一個流浪漢被眼前的一幕嚇壞了,邊跑邊哇哇大叫。

  將我們送到了目的地,兩位天使便匆匆忙忙地趕去參加雕像朋友們舉辦的派對。看來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有不甘寂寞的時候啊。

  好不容易來到三藩市,我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了。

  這裡就是美國的西海岸,阿耳忒彌斯曾經來過這兒。如果預料得不錯,安娜貝絲也應該在這裡。可是三藩市這麼大,該上哪兒去找呢?明天就是冬至日了啊。我至今還沒有一點線索,不知道阿耳忒彌斯追殺的到底是什麼魔獸。那個魔獸既然引我們過來,就該留下點蹤跡啊。現在倒好,我們幾個人傻傻地站在碼頭,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士氣低落。

  經過短暫討論,在充分發揚了民主之後,我們一致同意先要弄清楚那個神秘的魔獸究竟是何方神聖。

  目標確定了,我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怎麼弄清楚啊?”

  格洛弗說:“涅柔斯。”

  聽見這個沒頭沒尾的回答,我莫名其妙地問:“什麼?”

  “咦,你怎麼反問起我來了?不是阿波羅告訴你的嗎?先找到涅柔斯啊。”

  我點點頭。小山羊就是記性好啊,不像我,轉眼就把太陽神的話忘得一乾二淨,太不尊重神了。

  經過格洛弗這麼一提,我立刻回憶起來:“沒錯,‘海中老人’涅柔斯。阿波羅說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怎麼找到他呀?”

  若依嘴角一撇,說:“老涅柔斯,嗯?”

  塔莉亞好奇地問:“怎麼,你認識他?”

  “我母親可是海之女神啊。可惜,要找到他很難,只能把他嗅出來。”

  “怎麼嗅出來?”

  若依淡淡地說:“跟我來,到時候你們自然就明白了。”

  工夫不大,若依便找來了一堆破爛貨讓我穿:肥大而襤褸的法蘭絨襯衫和牛仔褲,一雙猩紅旅遊鞋,一頂邋遢的彩虹帽。穿上後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流浪漢。我仰天長歎,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啊!

  “好看,好看。”格洛弗憋笑憋得滿臉通紅,“這一身打扮,嘖嘖,真是低調啊。”

  我恨恨地說:“承蒙誇獎。這種差事怎麼總往我頭上落呀?”

  若依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都已經告訴汝了,為了打入對方內部啊。”

  帶著我們在海邊經過一番勘察後,若依指著一處碼頭上的一群流浪漢說:“依海中老人的性子,肯定不會離開大海太遠。你去那裡碰碰運氣,今天天不錯,說不定他會出來曬曬太陽呢。”

  我定睛望去,看見那些流浪漢披著毯子聚成一堆,等待接濟處的人發放午餐。我問:“我怎麼知道哪一個是他?”

  若依說:“你放機靈點,裝做流浪漢走過去,別打草驚蛇。他長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準,不過,他的氣味……很特殊。你一聞就知道了。”

  我頓時打消了進一步追問的念頭,苦笑說:“但願別把我熏暈才好。找到他後怎麼辦?”

  “抓住他唄。”若依簡單地說,“屆時他會拼命掙扎,千萬別放手啊。一定要逼他說出魔獸的去向。”

  “放心,我們堅決站在你的後方。”塔莉亞說著,從我的背後捏起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真噁心。呃,我又想了想……決定還是不站在你的後方了。但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格洛弗向我蹺起了大拇指,意思是“相信你,你能行”。

  我感動得嘴唇發抖,真是一群講義氣的哥們兒啊。

  懷著萬千感慨,我毅然地朝前方走去。

  我把帽檐拉低遮住臉龐,搖搖晃晃地佯裝走不穩路的樣子,讓別人以為我已經筋疲力盡了。經過一個流浪漢時,他正在唾沫星子飛濺,和夥伴們大講剛才如何看到了從火星飛來的金屬天使。

  這個流浪漢的身上散發出一股子腐臭味道,不過嘛,味道並不特殊。繼續走人。

  兩個頭戴塑膠袋子的流浪漢冷冷地看著我走近,其中一個流浪漢呵斥:“滾開,小子!”

  我急忙抬腿跑路。就在剛才接觸的一瞬間,我已經聞到了他們身上的氣味,除了惡臭,還是惡臭,而且是普通的那一種。

  一個女流浪漢推著一個超市購物車,車裡裝了許多塑膠火烈鳥。女流浪漢瞪著我,眼睛裡充滿戒備的神色,生怕我偷了她的寶貝火烈鳥。

  快要走出碼頭的時候,一瞥眼看見一個躺在太陽地裡閉目養神的老頭,一臉的老皮,估計也有個千八百歲了吧。他穿著皺皺巴巴的睡衣,外面披了件浴袍,如果仔細辨認,或許能看出那浴袍是白色的。老頭長得倒是挺飽滿,有些發黃的大白鬍子,看上去很像聖誕老人的模樣。當然啦,如果聖誕老人被人突然從床上拽下來,然後在垃圾堆裡拖了一圈出來,兩者還是有可比性的。

  至於老頭的味道嘛……

  我湊近聞了聞,頓時吃了一驚。這老頭身上的氣味很難聞,不出意外,但是,這股氣味明明白白的就是海腥味。臭魚爛蝦的味道大家聞過吧,就是這個啦。這老頭兒,成心在給大海抹黑嘛。

  我強行忍住胃內的洶湧翻騰,做出疲憊不堪的樣子,挨著老頭坐下。“聖誕老人”睜開一隻眼,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我完全無視,嘴裡嘀嘀咕咕,一會兒罵該死的學校,一會兒又罵愚蠢的家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將我的演技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水準。

  “聖誕老人”心頭的一點疑慮被我的表演徹底打消了,又閉上眼睛繼續養神。

  我猶豫了一下,光天化日,在眾目睽睽之下欺負一個老頭不大好吧。我終於下了狠心,咬咬牙,豁出去了。我猛地跳到“聖誕老人”的身上。

  “啊——”老人尖叫起來。貌似是我抓他的吧,反倒被他抓得死死的。我剛一動手,就被他克制住了。我恍然大悟,這老頭根本就沒睡著啊。“聖誕老人”別看一臉老皮老相的,手可狠著哪。像一把鋼鉤,抓住就別想逃。“救命啊,殺人啦!”“聖誕老人”一邊淒慘地叫著,一邊死死地掐著我,掐得我直翻白眼。我叫苦不迭,心裡也在大喊:“救命啊,殺人啦!”

  旁邊一個流浪漢大叫:“小孩子欺負老人。作孽呀!”

  我和“聖誕老人”扭打著滾下碼頭。我一頭撞在電線杆上,只感一陣眩暈。“聖誕老人”這時也鬆開了手,想要逃走。我哪敢怠慢,一個翻身從後面抱住了他。

  “我沒有錢啊。”老頭大叫著,站起來就跑。我掛在他的後背上,環臂抱住他的胸口。老頭身上的腥臭味陣陣入鼻,熏得我幾欲作嘔。

  我說:“我是混血者。要的不是錢,是情報!”

  老頭掙扎得更加厲害:“你們這些英雄,為什麼總來找我的碴兒?”

  “因為你是百事通。”

  他叫喊著,瘋狂地轉著圈子,想把我從背上甩下去。我就像抱著一個飛速旋轉的滾筒,兩腳不著地。此時我也發狠了,他轉得越凶,我抱得就越死。兩個人糾纏著到了碼頭邊。

  我心裡忽然轉過一個念頭,於是說:“不要啊!千萬不要掉到水裡呀!”

  果然不出所料,老頭自以為找到了我的弱點,哈哈大笑著,背著我跳進海裡。

  受到海水的浸潤,我頓時感到力氣從四周的海水裡綿綿不絕地湧入我的身體。氣力大增之下,我抱得更緊了。老頭這才發覺上當。不過,他也有壓箱底的絕招——變形。到了海裡,他立刻變成一隻黑色海豹,猶如魚龍入海,在水裡上下翻騰。

  儘管海豹的皮膚很光滑,我仍然拼命地抱住變形後的涅柔斯,不敢有絲毫鬆弛。涅柔斯見不是辦法,於是再次變形,體積驟然增大,居然變成了殺人鯨。這一下,我再也抱不住了,急忙收回雙臂,順勢抓住了殺人鯨的魚鰭。

  海岸邊,一群遊客徜徉而來,對著港灣美景指指點點,煞是盡興。忽然水裡竄出一頭大鯨魚,更令人驚奇的是,鯨魚的背上居然還有一個臉色蒼白的孩子,遊客們齊聲驚呼:“哇噢!”

  慌亂中,我很有教養地沖大家擺了擺手。

  躍回海裡後,涅柔斯又化成一條鱔魚。我一看,好嘛,這回是給我送領帶來了。二話不說,抓過來打了個結。涅柔斯終於逃不掉了,只好認輸,變回了人形,哀號說:“你怎麼會淹不死呢?”

  我也不打算瞞他:“因為我是波塞冬的兒子。”

  “這些該死的上位神。我才是大海的原住民!”

  涅柔斯爬上水面,癱倒在碼頭邊,身體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其實我剛剛打起點興頭,就這麼打下去,一整天都沒問題。不過我不想刺激老頭,畢竟,他以為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場勢均力敵的惡戰呢。

  我的那幾個講義氣的朋友這時也跑了過來。

  若依說:“你竟然抓住他了!”我兩眼一翻,原來你老人家原本並不看好我啊。於是我沒好氣地說:“不必顯得這麼大驚小怪吧。”

  涅柔斯呻吟說:“今天我老人家栽到小輩手裡,丟人呀!你們該不是來找我做交易的吧?放我走,我會回答你一個問題。”

  我說:“一個哪夠?我這兒有一大堆問題呢。”

  “被抓住一次,回答一個問題。這是規矩。”老頭還挺講原則。

  我心裡一沉,開始盤算起來。阿耳忒彌斯是要找的,我還想問清楚將要引發世界末日的傢伙是誰。當然,我必須知道安娜貝絲是否還活著,以及如何救她。一次機會,N個問題,讓我怎麼問?

  我的腦子裡有個聲音不停地叫喊:“管那麼多幹嗎?快問問安娜貝絲的消息。”這才是我最關心的事呀。

  不過我能想像到安娜貝絲會怎麼選擇。如果我為了救她,卻坐失了拯救奧林匹斯神界的良機,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若依想讓我問阿耳忒彌斯的事,這一點毫無疑問。但喀戎卻叮囑過我,說找出那個魔獸更加重要。

  想到這裡,我歎了口氣,說:“好吧。涅柔斯,你告訴我,那個未來可能毀滅眾神的魔獸在哪兒,也就是阿耳忒彌斯曾經追捕的那只?”

  海中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了滿口苔蘚般綠色的牙齒。

  “呃,這個問題簡單。”他有些不懷好意地說,“它就在這裡。”

  說著,涅柔斯指了指我腳邊的水面。

  我問:“在哪兒啊?”

  “交易已經完成了。”涅柔斯得意地說著,變成了一條金魚,向後一躍,進入海中。

  我氣得破口大駡:“你個死老頭,竟然敢騙我!”

  “等一等,”塔莉亞滿臉驚訝地說,“那是什麼東西?”

  “哞——”

  我低頭一瞅,看見水裡有一條牛蟒。牛蟒從水裡伸出頭,碰了碰我的腳指頭,一雙棕黃色的眼睛望著我。

  我說:“原來是貝茜啊。別鬧。”

  “哞——”

  格洛弗詫異地說:“這個小夥子說它的名字不叫貝茜。”

  “呃,你能聽懂它的……嗯,你說它是個小夥子?”

  格洛弗點點頭:“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動物語言。它說它叫奧斐俄陶若斯。”

  “這麼拗口嗎?奧斐什麼?”

  塔莉亞說:“這是古希臘語,意思是蛇尾牛頭怪。這個東西來這裡幹什麼?”

  “哞——”

  格洛弗說:“它說波西是它的保護者。還有,它剛從壞人那兒跑出來。它還說,壞人們離這兒很近。”

  我滿腹狐疑,眼看著這牛蟒就哞了一聲,格洛弗就能聽出這麼多的意思?

  “等一等,”若依看著我,“你認識這頭牛蟒?”

  雖然我嫌囉唆,但還是把在海裡救出牛蟒的事說了一遍。

  塔莉亞看著我,仿佛不認識我似的:“你做了好事,居然忘記對別人宣揚了?”

  我一怔,可不嗎?做好事不留名,這貌似不是我的風格吧。不過這幾天發生的事可以稱得上是目不暇接,相比之下,貝茜或者奧斐什麼的就是小事一樁,忘了也就忘了。

  若依忽然說:“我真笨。我知道這個故事啊!”

  “什麼故事?”

  她說:“泰坦之戰。我……我父親給我講過這個千萬年前的傳說。原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魔獸啊。”

  “你指貝茜?”我低頭看著小牛蟒,“可是……它長得這麼可愛,怎麼可能毀滅世界啊?”

  若依說:“其實,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我們以為要找的是一個巨大而危險的魔獸,可是蛇尾牛頭怪只是引發神界覆滅的一個環節,而不是元兇。挑明瞭說,就是它會被別人用來獻祭啊。”

  我憤憤不平地說:“這些人太過分了。牛蟒又沒惹著他們。”

  若依點點頭:“你說得不錯。但是這股勢力在進行殺戮時根本不分青紅皂白。千萬年前,當牛蟒這種魔獸出生的時候,大預言師們作出了一個預言。他們說無論是誰,只要殺死牛蟒後,將它的內臟投入火中,便擁有毀滅神界的力量。”

  “哞——”

  格洛弗說:“呃,我說各位,咱們別再提內臟好嗎?它有點受刺激。”

  塔莉亞疑惑地看著牛蟒,說:“毀滅神界的力量……怎麼毀滅?我的意思是,這怎麼可能?”

  若依說:“沒有人知道。當年在泰坦之戰中,蛇尾牛頭怪被泰坦聯軍殺死了,但後來,汝的父親,宙斯神派了一個天使在泰坦聯軍把它的內臟投入火中前,將其搶走了。那一次真的很懸。如今,經過了三千多年,蛇尾牛頭怪又出生了。”

  塔莉亞坐在碼頭上,伸手摸了摸牛蟒的頭。不知什麼原因,牛蟒的身體微微顫抖。

  我狐疑地看著塔莉亞。因為她此時的臉上露出了異樣的神情,饑餓和貪婪。

  我急忙對她說:“我們必須保護它。如果它被盧克抓到……”

  “盧克會毫不手軟。”塔莉亞喃喃地說,“毀滅神界的力量。多麼……多麼強大啊。”

  “說得好,親愛的。”一個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而這種強大的力量將會由你釋放出來。”

  我抬頭環顧,這才發現我們只顧說話,竟然沒有發覺自己被包圍了。

  站在我們身後的,是面目猙獰的錐刺博士。

  “事情的發展簡直太完美了。”錐刺得意地笑著。

  他穿著破爛骯髒的大衣,頭髮油乎乎的,鬍子也不刮,看上去比等待救濟的流浪漢強不到哪裡去。

  錐刺說:“很久以前,諸神將我流放至波斯。我徘徊在世界邊緣,為了生存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田裡的農夫。就因為我沒有和偉大的英雄打過仗,因此一直被人們誤認為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哼,泰坦巨人們將會賜予我榮光,我要用英雄的血肉作為豐盛的筵席!”

  錐刺的身後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保鏢,都是我在華盛頓博物館裡見過的凡人。還有幾個站在旁邊的碼頭上,防止我們從那個方向逃走。

  附近雖然有一些觀光遊客,但想憑藉他們來阻擋錐刺根本不可能。

  我問錐刺:“怎麼沒有見骷髏武士?”

  錐刺不屑地說:“我才不需要那些白癡呢!將軍大人不是覺得我沒有用嗎?我要親自打敗你們,用行動來改變將軍大人的看法。”

  我心念電轉。貝茜是一定要救走的。可是,我怎麼才能帶著五百磅重的牛蟒迅速離開呢?而且我走了,朋友們怎麼辦?眼下也只能儘量拖延時間,等待機會了。

  於是我說:“哼,口出狂言。我們已經打敗過你一次了。”

  “哈哈!那是因為有一個女神給你們撐腰。可如今,唉……那個女神已經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啦。現在看誰還來幫你們?”

  若依拉開銀弓,對準了錐刺的腦袋。我們身邊的保鏢紛紛端起武器。

  我連忙制止:“等等!若依,不要魯莽!”

  錐刺皮笑肉不笑地說:“還是小傢伙識時務。夜影若依,聽他的話,把你的弓箭移開。在你沒有看到塔莉亞的偉大成就之前,我可不想殺你。”

  塔莉亞一手握矛,一手持盾,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錐刺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必藏著掖著了。塔莉亞,你的時代到來了。這也是克洛諾斯大人救活你的原因。你將殺死蛇尾牛頭怪,將它的內臟投入奧林匹斯山上的聖火。你將獲得無窮無盡的力量。而且,在你十六歲生日那一天,你將顛覆奧林匹斯神界。”

  氣氛一觸即發,沒有人說話。再過兩天就是塔莉亞的生日了。她是神界三巨頭的孩子。現在,她正面臨著抉擇,一個能夠終結神界的抉擇。眼前的一切,和預言上說的一模一樣。

  我說不清自己是輕鬆,恐懼,還是失落。真相終於大白了,我不是預言中的那個孩子。世界末日從此拉開序幕。

  我期待著塔莉亞駁斥錐刺。但是她在震驚下,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

  錐刺對她說:“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機會只有一次,千萬要抓住呀。你的朋友盧克正等著和你團聚呢。你們將在泰坦巨人們的協助下,統治整個世界。塔莉亞,你的父親已經拋棄了你。他對你不理不睬,漠不關心。如今,你將擁有超過他的力量。把奧林匹斯山踩在腳下吧,這是他們罪有應得。召喚魔獸!它將回應你的召喚,來到你的身邊。用你手中之矛殺死它。”

  我說:“塔莉亞,不要聽他的鬼話!”

  塔莉亞怔怔地看著我,像看陌生人一樣。那眼神,就如同當初從大樹中醒來,充滿了迷惘和困惑。“我……我不……”

  我苦苦勸說:“你的父親對你很關心。他特意派了金屬天使來説明你。為了保存你的生命,他把你變成了大樹。”

  塔莉亞的手緊緊握著矛柄。

  我看著格洛弗,目光中充滿了求助的神色。感謝眾神,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拿起蘆笛,開始吹奏一首快節奏的樂曲。

  錐刺急忙喊道:“快制止他!”

  那些保鏢本來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手持弓箭的若依,根本不知道格洛弗才是他們真正的噩夢。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們腳下的木板突然長出了新的枝條,繞著他們的腳裹纏起來。若依趁勢射了兩箭。她的箭在那些保鏢的腳下爆炸了,瞬間冒出滾滾的硫黃煙霧。

  啊,是煙霧箭!

  保鏢們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無不淚流滿面。錐刺朝我們發射一排飛刺,但都被我的獅子皮大衣擋開。

  我說:“格洛弗,叫貝茜潛入深水中,別出來!”

  “哞——”格洛弗用牛蟒的語言叫著。我也不知道貝茜能不能聽見。

  “那頭牛……”塔莉亞仍然處在恍惚中,喃喃地說。

  “快走!”我抓著她,和大家一起往港灣的購物中心跑。拐過一個街角,我聽見錐刺吆喝著:“抓住他們!”幾聲槍鳴過後,人群頓時大亂。

  我們躲在一個售賣水晶紀念品的攤位後面——陽光下,各種水晶紀念品發出淡淡的色彩光暈。附近是一個噴泉,幾隻海獅懶洋洋地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目光逡巡,整個三藩市的海灣美景展現在眼前:金門大橋,魔鬼島,層巒疊嶂的青山和朦朦朧朧的雲霧。一邊是令人流連的美景,一邊是喪魂落魄的逃命,反差太大了啊。

  若依說:“波西,你趕快跳到海裡去找汝父親來幫忙,或許能救出蛇尾牛頭怪。”

  但我明知此事可為,然而卻不能為。

  我毅然地說:“我決不會丟棄朋友。我們一同戰鬥。”

  格洛弗說:“你得把這邊的情況通知營地,讓他們知道啊!”

  我看著陽光下五光十色的水晶,突然靈機一動,說:“通知營地,嗯,這是個好辦法。”

  我打開激流劍,一劍削去身邊水龍頭的蓋子。水流頓時噴射而出,潑灑得滿天都是。陽光投射其中,漸漸形成一道彩虹。

  塔莉亞被涼水一澆,立刻清醒過來,生氣地問:“你瘋啦?”

  不過,格洛弗已經明白了我的用意,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德拉克馬金幣,擲入彩虹,大聲禱告說:“彩虹仙女,請接受我的請求吧。”

  彩虹出現了一陣波動。

  我說:“請接通混血營!”

  人倒了黴,便是喝水也能噎著。此時出現在彩虹視頻中的居然是狄先生。他穿著豹皮緊身衣,正彎腰在冰箱裡翻找什麼東西。

  聽到我們的呼叫,狄先生無精打采地說:“我正忙著呢。”

  我急叫道:“喀戎在哪兒?”

  “真沒教養。”狄先生從一盒葡萄汁裡拈起一小段樹枝,“你就是這麼跟別人打招呼的?”

  我說:“呃,你好,狄先生。我們快沒命了!喀戎在哪兒?”

  狄先生皺著眉頭苦苦地想。我急得真想撬開他的腦袋。這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人群的尖叫聲,錐刺帶領著人馬正朝這邊殺過來。

  狄先生若有所思地說:“快沒命了。嗯,這可是件好事啊。喀戎不在這裡。你想讓我捎個信兒嗎?”

  我絕望地看著夥伴們,說:“這下我們死定了。”

  塔莉亞緊握長矛,臉上又恢復了原先一貫的那種憤世嫉俗的神情:“那就讓我們死在戰鬥中吧。”

  “真高尚啊。”狄先生打了個哈欠,“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雖然我對狄先生不抱有什麼幻想,但終究存了一絲僥倖,把我們找到蛇尾牛頭怪的事說了一遍。

  “嗯嗯,”眼看著他的心思全放在冰箱裡了,“這個樣子啊,好,我知道了。”

  我忍不住呵斥說:“你根本就無所謂!你巴不得我們全死了才好呢!”

  “我看看。嗯,今晚吃塊比薩餅也不錯嘛。”

  我氣得七竅生煙,真想立刻切斷彩虹連線。忽然聽到錐刺大喊:“在這裡!”

  我們被包圍了。錐刺帶著兩名保鏢攔住我們的去路,另外兩名保鏢站在商店的屋頂,居高臨下,防止我們逃走。

  錐刺甩掉身上的大衣,四爪伸展,長尾搖擺,現出獅身蠍尾魔的原形。

  他看了看水霧中的虛影,嗤笑說:“看來沒有人會幫助你們了。很好,很好。”

  狄先生似笑非笑,忽然小聲對我說:“想要別人幫忙,前面就得加個‘請’字。”

  我氣往上湧,我就是死也不會向一個狄先生這樣的無賴低頭。求他幫忙?他只會站在一旁看笑話吧。

  若依拉開銀弓,蓄勢待發。塔莉亞手持護盾。我看得分明,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流出,順頰而下。我忽然想起,眼前的一幕對她就如同往事重演:混血者之丘上,她被敵人重重圍困。為了讓朋友們逃走,她獻出自己的生命。可是如今,情景雖然相似,她卻救不了我們了。

  不,我不能讓昔日的悲劇在她身上發生兩次!

  我忍氣吞聲地說:“狄先生,請幫幫忙吧。”

  不出意料,什麼事都沒發生。

  錐刺獰笑說:“留下宙斯的女兒,她還有用。其餘的人通通殺掉。”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我們。我心裡一沉,渾身的血如同被倒掛一般全部湧入大腦。終究要死在這裡嗎?

  這時忽然聽到一聲歎息,周圍忽然變成了紫色的海洋。我聞到了葡萄味,還有一種酸酸的是什麼味道——啊,是酒。

  啪!

  隨著一聲響指,保鏢們暫態陷入了瘋狂。一名保鏢像啃骨頭似的咬住手槍。另兩名乾脆丟下手中的槍,跳起了華爾滋。第四名保鏢更是滑稽,竟然跳著愛爾蘭木鞋舞。換做往日,我肯定要捧腹大笑了。

  錐刺暴跳如雷:“一群廢物!看來我要親自動手了!”

  他搖晃著尾巴,正要狠下殺手之際,忽然腳下的地面一動,拱出了密密麻麻的葡萄藤,纏住他的身體。頃刻間,葡萄藤上又長出了新藤,不久之後,錐刺就像裹粽子一樣被包在中間。錐刺剛開始還進行激烈反抗,但到最後終於精疲力竭,再也無法動彈。外人看不見葡萄藤裡面的情形,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呵呵,”狄奧尼索斯關上冰箱門,“玩得真過癮。”

  我對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結結巴巴地說:“你怎能……你怎麼……”

  狄先生厭惡地看著塔莉亞:“我希望你能吸取點教訓,姑娘。想抗拒力量的誘惑不容易吧?”

  塔莉亞俏臉通紅,顯出羞愧的神色。

  格洛弗驚喜地說:“狄先生,你……是你救了我們。”

  “哼,好好幹,賽特,別辜負我的期望。波西·傑克遜,你們的時間所剩不多,現在最好趕快上路吧。”

  我說:“你能把蛇尾牛頭怪帶回營地嗎?”

  狄先生不屑地說:“我不願空間傳送一頭畜生。你們自己想辦法吧。”

  “可是,我們該去哪兒啊?”

  狄奧尼索斯瞅了眼若依,說:“嗯,我想狩獵者應該知道。記住,今天太陽落山前,一定要趕到。否則,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好啦,話說到這裡,我的比薩還等著我呢。”

  我說:“狄先生。”

  狄先生雙眉一揚。

  我說:“你叫我波西·傑克遜。你竟然叫對了我的名字。”

  “想叫對你的名字可不容易啊,波西·傑克遜。現在滾吧,別煩我。”

  他揮了揮手,彩虹視頻從水霧中消失了。

  錐刺的手下仍然沒有恢復神志。一個保鏢找到那個流浪者,兩人在談論從火星飛來的金屬天使,爭吵得面紅耳赤。其他幾個保鏢嘴裡發出嗷嗷怪叫,去搶遊客們的鞋子。

  我對若依說:“狄先生剛才說……你知道我們應該去哪兒?”

  若依臉色蒼白,目光遠眺,掠過了金門大橋。遠方,一座大山孤零零地高聳入雲。

  她說:“那是我姐姐的花園。看來我得回一趟家了。”

第十六章 臭氣熏天的龍息

  若依愁眉不展地說:“照我們這個速度,走八百年也到不了。可是又不能丟下蛇尾牛頭怪,這可怎麼辦?”

  “哞——”貝茜叫了一聲。我們沿著碼頭行走,貝茜貼著岸邊遊。金門大橋望過去沒多遠,走起來卻沒完沒了。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到西方的地平線上了。

  我問:“為什麼非得在太陽落山前趕到呢?”

  若依說:“赫斯珀裡得斯四姐妹是落日女神。只有在日夜交替時,我們才能夠進入她們的花園。”

  “如果錯過了,會有什麼事嗎?”

  “明天就是冬至日。如果錯過了今天,我們就得等明天晚上了。可是,那時候眾神會議已經結束。所以說,我們必須在今晚救出阿耳忒彌斯。”

  否則,安娜貝絲也活不成,我心裡暗想,但沒有說出口。

  塔莉亞說:“不如我們搭車去吧。”

  我問:“可貝茜怎麼辦?”

  格洛弗忽然停下腳步,說:“有主意啦!蛇尾牛頭怪能夠適應不同的水體,對嗎?”

  我說:“應該是吧。我是在長島海灣遇到它的。後來它從胡佛大壩冒了出來。現在,它又出現在這裡。”

  格洛弗說:“對啊,也許我們能把它哄回長島灣呢。到了長島灣,喀戎會送它上奧林匹斯山的。”

  “哞——”貝茜可憐地叫著。

  “我……我認路,就讓我帶它走吧。”格洛弗說。

  我深深地看了格洛弗一眼。他一向怕水,去年夏天差點淹死在魔獸之海。拋開恐水症不說,他先天也沒這個條件呀。一對羊蹄子跑起路還行,游泳嘛,可就差多了。

  格洛弗說:“咱們當中,只有我能跟它通話交流。”

  他彎下腰,在貝茜耳邊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貝茜立刻發出柔和的聲音,似乎很是滿意。

  格洛弗說:“讚美你,自然之神,請你為我們提供一條秘密頻道吧。波西,你也向你的父親祈禱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能夠為我們在海裡提供一條秘密頻道。”

  雖然我不明白他們究竟怎樣才能從加利福尼亞州回到長島灣,不過,所謂“獸有獸道”,估計魔獸和人類走的不是一條路吧。這種怪事我見過的也不少。

  我將精神集中在海的波浪、海的氣味和海的聲音中,禱告說:“父親,幫助我們吧。讓蛇尾牛頭怪和格洛弗平安返回混血營。請您在海中保護他們。”

  塔莉亞說:“口說無憑,這種祈禱還需要一點像樣的祭祀品。”

  我想了一下,然後脫掉身上的獅子皮大衣。

  格洛弗說:“波西,你真捨得嗎?這件獅子皮……用處很大啊。海格力斯就曾用過它!”

  聽到這句話,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瞅了眼若依,她的目光也投射過來。我頓時恍然大悟,知道若依所說的那位“負心郎”是誰了——那個英雄毀了她的人生,害得她被逐出家門,卻對世人隱瞞自己曾受過若依的恩惠:海格力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英雄。

  我說:“如果我能活下來,那決不是因為獅子皮。我不是海格力斯。”

  說著,我將獅子皮投入海中。陽光下,金燦燦的獅子皮在波浪中起伏了幾下,隨即消失在水裡。

  海面風生水起。

  格洛弗深吸了口氣,說:“不能浪費時間。”

  他跳進海裡,沒等他往下沉,貝茜見機地遊過去,讓格洛弗摟住它的脖子。

  我對他們說:“路上小心。”

  格洛弗說:“沒問題,呃……貝茜?我們去東邊的長島灣。那個方向。”

  “哞——”貝茜叫。

  格洛弗回答說:“對,長島灣。島嶼的島,呃……長短的長。出發吧。”

  “哞——”

  隨著貝茜下潛,格洛弗嚇得大叫:“我不能在水裡呼吸!剛才忘說啦……”

  撲通!

  我暗暗求父親保佑,別忘了細節上的照顧,比如呼吸問題。

  若依說:“終於解決了一個難題。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去我姐姐的花園呢?”

  我說:“就按塔莉亞說的,找一輛汽車。現在想搭順風車不容易。這樣吧,呃,我們借一輛去。”

  我對自己的這個建議大不以為然,雖然事關生死,但偷竊仍然屬於可恥的行徑,而且,我們還可能因此而引起別人的注意。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只好墮落一次吧。

  “等等,”塔莉亞說著,開始在背包裡摸索,“在三藩市市,有一個人能幫我們。我有他的地址。”

  我問:“誰啊?”

  塔莉亞掏出一張皺巴的紙片,說:“他叫切斯教授。是安娜貝絲的父親。”

  兩年來,我經常能聽到安娜貝絲對她父親的抱怨,因此切斯教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個典型的青面獠牙的大惡魔。驟然見到真人,沒想到他居然是一個戴著舊式飛行員帽子和護目鏡的普通人。雖然樣子古怪了些,但絕對不是惡魔。

  “你們好,”他的聲音很友善,“你們是來送飛機的吧?”

  塔莉亞、若依和我面面相覷。

  我說:“呃,不,先生。”

  他說:“見鬼,我還需要三架‘駱駝’飛機。”

  “好吧。”我順著他的話說,雖然壓根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們是安娜貝絲的朋友。”

  “安娜貝絲?”他如遭電擊,身體登時挺直了,急切地問,“她還好嗎?出什麼事了?”

  我們沒有回答。不過他從我們的表情上猜到了不好的消息,於是焦急地摘下帽子和護目鏡,顯露出淺黃色的頭髮和深棕色的眼睛。安娜貝絲頭髮的顏色大概來自她父親的遺傳。切斯教授算得上是個英俊的中年男子,不過就是有些邋遢,鬍子看上去像是好多年沒刮過一樣。襯衫的扣子也扣錯了,導致領子一邊高,另一邊低。

  “快請進。”他說。

  看樣子,切斯教授一家在這裡住的有些日子了。樓梯上站了幾個“樂高”牌玩具機器人,兩隻懶貓在客廳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咖啡桌上高高壘起一摞雜誌,一件小孩子的冬衣被扔在地上。整個房間內充滿了新烘烤出來的巧克力曲奇的甜香味。屋子很淩亂,但令人感到溫馨。

  “爸爸!”一個小男孩兒叫道,“他把我的機器人拆開了!”

  切斯教授心不在焉地說:“鮑比,不許拆你弟弟的玩具。”

  那個小男孩兒撅起小嘴說:“他是馬修,我才是鮑比!”

  切斯教授喊道:“馬修,不許拆你弟弟的玩具!”

  “好吧,爸爸。”

  切斯教授對我們說:“跟我來,咱們去樓上的研究室裡說話。”

  “親愛的?”安娜貝絲的繼母走進客廳,一雙手在圍裙上擦著。她是一位漂亮的亞洲婦女,染成紅色的頭髮挽成一個小圈。

  她問:“這幾位是誰?”

  切斯教授說:“呃,這位是……”

  他茫然地看著我們。

  安娜貝絲的繼母嗔道:“弗雷德里克,你竟然沒問客人的名字?”

  我們頗為尷尬,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切斯夫人熱情好客,關心地問我們肚子餓不餓。聽到我們承認確實有些餓,她對我們說,她已經準備了曲奇、三明治和飲料。

  切斯教授說:“親愛的,他們是為了安娜貝絲的事情來的。”

  我以為切斯夫人的臉色會立馬掉下來,沒想到她神情關切地說:“那好,你們趕快上樓,一會兒我把吃的送上去。”然後她沖我微笑地說,“很高興見到你,波西。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呀。”

  走進切斯教授的研究室,我驚訝地說:“哇噢!”

  屋子內堆滿了書,不過更為扎眼的是屋子中央的大沙盤。上面有假山、假樹,還有用藍色油漆畫的河流。沿著河流兩岸,停放了許多坦克模型和士兵模型。沙盤的上方,懸吊著老式的雙翼飛機。飛機被調整成各種空中格鬥的姿勢。

  切斯教授微笑說:“這個沙盤模擬的是伊普爾第三次戰役。我現在正在寫一篇論文,主題是如何利用‘駱駝’戰機轟炸敵軍前線。我相信,如果運用得當,‘駱駝’戰機將會在戰場上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說著,他從吊繩上摘下一架飛機模型,持著它從敵軍上空俯衝轟炸,嘴裡還模擬著發動機的轟鳴聲,表演得十分熱鬧。

  雖然安娜貝絲對我說過她的父親是一位軍事歷史學教授,但從沒提過他還會玩士兵模型大戰的遊戲。

  若依走上前,仔細研究了一會兒沙盤上的排兵佈陣,然後說:“德軍士兵距離河邊太遠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

  切斯教授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

  若依認真地說:“我當時在場。阿耳忒彌斯為了讓我們瞭解戰爭的殘酷和人類的自相殘殺,特意帶我們親身經歷了一次。戰爭是一種浪費資源的人類行為。”

  切斯教授吃驚得合不攏嘴:“你是?”

  “她是一名狩獵者。”塔莉亞說,“但我們不是為這個來的。我們需要……”

  “你見過‘駱駝’戰機?”切斯教授問,“戰場上有多少架?他們用的是哪種飛行編隊?”

  塔莉亞忍不住又插話:“先生,安娜貝絲有生命危險。”

  切斯教授這才醒過神,急忙放下手中的雙翼飛機模型,說:“快把事情經過告訴我。”

  太陽已經偏西,眼看剩餘的時間不多了,於是我們長話短說,挑一些重要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切斯教授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交叉著雙手,說:“我可憐的、勇敢的小安娜貝絲。我們得抓緊時間。”

  若依說:“先生,塔梅爾佩斯山距離這裡很遠,我們需要您立刻幫我們找一個交通工具。”

  “我送你們過去。嗯,如果乘坐我的‘駱駝’飛機會快許多,可飛機上只有兩個座位呀。”

  我驚喜地說:“你有一架真飛機?”

  “當然,我把它停放在克裡斯大草坪上。”切斯教授得意地說,“我就是因為它才搬來這裡住。我的贊助人是一個私人收藏家,收集了許多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古董。他讓我保存‘駱駝’飛機……”

  塔莉亞說:“先生,你只需找一輛車來。而且,我們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險,你最好留在家裡。”

  切斯教授緊皺眉頭,生氣地說:“姑娘,你在說什麼啊?安娜貝絲可是我的女兒。無論危險與否,我……我不能……”

  “點心來啦。”切斯夫人端進來滿滿一盤子的花生果醬三明治、可樂和剛出爐的餅乾。在塔莉亞和我吃餅乾的時候,若依說:“我會開車,先生。別看我長相年輕,但實際年齡並不小。我保證不會弄壞你的車。”

  切斯夫人關心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切斯教授說:“安娜貝絲有危險。我本想開車送他們去塔梅爾佩斯山,可……在這種事情上,凡人顯然插不上手。”

  因為不能幫忙救出自己的女兒,切斯教授感到十分痛苦。

  我以為切斯夫人會拒絕。要知道,誰家的父母會放心讓三個孩子把車開走呢?不料切斯夫人卻點點頭說:“那他們得趕緊上路了。”

  “沒錯!”切斯教授從沙發上跳起來,拍了拍口袋,“呃,我的鑰匙……”

  切斯夫人歎了口氣,埋怨說:“唉,這麼大的人,還整天丟三落四的。要不是頭上戴著飛行帽,恐怕你連腦袋都不曉得丟到哪裡了。鑰匙就掛在前門的釘子上。”

  若依抓起一個三明治。“謝謝你們。我們該走了。”

  我們匆匆忙忙跑下樓梯,切斯夫婦跟在後面。

  切斯夫人叫住我說:“波西,告訴安娜貝絲……這裡仍然是她的家,好嗎?請記著提醒她。”

  安娜貝絲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正在爭搶“樂高”牌機器人,屋內飄散著餅乾的香味。我看著淩亂的客廳,竟然感到一絲留戀。

  我說:“您放心,切斯夫人,我會告訴她的。”

  我們開著切斯教授的大眾牌黃色小型貨車向東行駛。太陽開始落山了,我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去營救安娜貝絲。

  “你就不能開快點嗎?”塔莉亞問。

  若依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路擁堵關我什麼事?”

  我說:“你們都省省吧,說起話來像我老媽一樣嘮叨。”

  “閉嘴!”她們的意見罕見地一致。

  若依在馬路上左右穿梭。我們一直到達馬林鎮後,才拐進小路。這時,太陽已經沉入了地平線。

  小路彎彎曲曲,出奇的狹窄。穿過森林後盤山而上。若依開得很快,就連在懸崖邊拐彎的時候,速度也絲毫不減。

  我問:“怎麼到處是咳嗽糖漿的氣味?”

  “這是桉樹的氣味。”若依指著周圍的大樹說。

  “考拉就是吃這種樹葉?”

  若依說:“不止考拉,魔獸也喜歡嚼桉樹的葉子,尤其是那些龍。”

  “沒想到龍居然還吃桉樹的樹葉?”

  若依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如果你的嘴巴和龍一樣難聞,也得嚼這種樹葉除口臭。”

  我懶得和她吵。

  前方大概就是塔梅爾佩斯山了。雖然被稱做“山”,但它的海拔卻並不是很高。

  我問:“這就是所謂的‘絕望之山’?”

  “是的。”若依有些緊張。

  “人們這樣稱呼它?”

  若依沉默了一會兒,說:“泰坦巨人與眾神之戰過後,許多泰坦巨人都成了囚徒。克洛諾斯則被撕成碎片,扔進地獄深淵。他的得力助手,也就是泰坦大軍的將軍,被關押在這座山的山峰上。過去金蘋果園就是他被關押的地點。”

  “啊,原來是那個將軍。”我這才知道那位將軍的來歷。

  山頂上空的烏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我問:“那是什麼?龍捲風?”

  若依沒有回應。我有種感覺,她肯定清楚那些烏雲形成的原因,而且,那正是她擔心的事情。

  塔莉亞說:“大家提高警惕。這裡的霧很濃。”

  我問:“是魔法迷霧還是普通的霧?”

  “兩者都有。”

  烏雲越聚越多。我們開著大眾貨車駛出森林,進入一條寬闊些的盤山公路。

  行駛間,我隨意朝海上瞟了一眼,頓時驚得差點從坐椅上跳起來,大呼小叫說:“快看!”

  這時正好經過一處拐彎,大山阻擋住我們和海面之間的視線。

  塔莉亞問:“你看到了什麼?”

  我說:“一艘大船,白色的,就停在海岸邊,看樣子像是一艘遊艇。”

  塔莉亞吃了一驚:“是盧克的船?”

  我很想說,那艘船只不過碰巧和盧克的船外形相似罷了,但我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說那是“安德洛墨達公主”號,再加上我知道盧克曾命令他的船駛向巴拿馬海峽,另外那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也可以被排除了。因為只有經過巴拿馬海峽,“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才能從美國的東海岸航行到位於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州。

  若依臉色陰鬱地說:“看來這次我們要和克洛諾斯的軍隊碰面了。”

  我正要回答,忽然感覺到脖子上的汗毛豎立起來,只聽塔莉亞驚叫:“刹車!”

  若依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沒有問為什麼,直接一腳踩上了刹車板。汽車打了兩個旋轉,停在了懸崖邊。

  “快出去!”塔莉亞打開車門,用力將我推了出去。我們剛從車裡出來,就聽見轟的一聲。

  一道霹靂閃過,汽車就像手榴彈一樣炸得四分五裂。無數的碎片向四周激射,我躲在塔莉亞的宙斯盾下,只聽金屬碎片如同密集的雨點劈劈啪啪打在盾面上。待到睜開眼睛,濃煙滾滾,到處是汽車的殘骸。

  我感激地看著塔莉亞,說:“是你救了我。”

  “好一個‘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塔莉亞的臉色很難看,“該死。難道他想殺了我嗎?”

  我呆了一下,這才明白她在懷疑自己的父親,於是安慰說:“呃,別胡思亂想。剛才那一道閃電絕對不可能是宙斯發的。”

  塔莉亞問:“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剛才若依提到了克洛諾斯的名字,或許……”

  塔莉亞搖搖頭,目光裡有憤怒,更有驚駭:“不,不是克洛諾斯。”

  “等等。”我說,“若依在哪兒?若依?”

  我們從地上爬起來,繞著汽車殘骸探查。殘骸內沒有人。我連最壞的情況也設想了,特意到懸崖邊往下瞅,也沒有發現她的蹤影。

  “若依!”我焦急地大喊。

  若依忽然出現在我身邊,抓住我的胳膊,制止說:“安靜,傻瓜!你想把拉冬吵醒不成?”

  “你是說,我們已經到了?”

  她說:“馬上就到。跟著我,別亂走。”

  成團的濃霧彌漫在馬路上。若依走進一團霧中,濃霧移開後,若依又不見了。

  我和塔莉亞面面相覷。她說:“進入濃霧後,一定要緊跟著若依。”

  我說:“等一等,塔莉亞。關於碼頭上發生的那些事……我是說,錐刺對你說的那些鬼話,什麼祭祀啊,力量啊……”

  “我現在不想談論這件事。”

  “你不會真的……是吧?”

  塔莉亞遲疑了一下,說:“我當時只不過是驚呆而已。”

  “剛才那道閃電絕對不可能是宙斯的。都是克洛諾斯在搞鬼,他在挑撥離間,令你和你的父親反目成仇。”

  塔莉亞深吸了口氣,說:“波西,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過我們還是先照顧好眼前的事再說。進去吧。”

  說著,她走進濃霧,我趕緊跟上。

  濃霧散去後,原先整潔的馬路變得荒涼,雜草更加濃密。夕陽的餘暉在海面上塗抹了一層血紅。距離山頂更近了,上空風卷烏雲,電閃雷鳴。我們面前只有一條通往山頂的小路。小路穿過一處綠草如茵、鮮花遍地的草坪:這裡,就是我夢中見到的暮光花園。

  如果不是那條巨龍,這裡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園。草地上朦朦朧朧,浸潤在輕柔如水的銀色月光中。鮮花嬌豔欲滴,即使是在夜晚,也絲毫掩蓋不住它們絕代的風華。一棵五層樓高的蘋果樹矗立在花園中央,果樹周圍用黑色大理石砌成方便行走的臺階。果樹枝頭的金蘋果光燦燦的,將整棵大樹都籠罩在金光之中。我說的可不是超市里賣的那種金黃色蘋果,而是屬於真金白銀的那種金蘋果。這些金蘋果散發出令人難以抗拒的甜香,我無法用言語形容,只知道如果能咬上一口,將會立刻陷入無與倫比的享受。

  塔莉亞說:“樹上的這些金蘋果是長生果。是宙斯送給赫拉的迎親禮。”

  要不是顧忌盤踞在蘋果樹上的那條巨龍,我早就上前摘一個下來,先嘗嘗鮮再說了。

  聽到我說龍,你的腦海裡可能立刻浮現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形象。快忘了吧,跟眼前的這個怪物相比,普通的龍簡直就像大人眼睛裡的幼稚園小孩兒。這條巨龍粗如掛載太空梭的火箭,身上佈滿了蟒蛇一般的鱗片。它的腦袋不止一個,而是無數個,乍一看,還以為是成百上千條巨蟒融合為一體。它好像睡著了,腦袋懶懶地躺在草地上,所有的眼睛都閉著。

  忽然,眼前的陰影開始移動。耳邊響起美麗而空曠的歌聲,如同從深井裡傳出一般。我正要拔激流劍,若依伸手制止了我。

  四個身影若隱若現,然後逐漸凝實。四個與若依相貌相似的年輕姑娘。她們穿著潔白的古希臘長裙,身材婀娜,膚如凝脂,烏黑秀髮如波浪般披在肩上。平時跟若依在一起也沒有在意她長得如何漂亮,此時看見她的四個姐姐,方才驚歎她們傾國傾城的容貌。這五個姐妹的氣質都一樣,高貴大方,但又透著一股子危險的氣息。

  若依苦澀地說:“姐姐。”

  其中一個姑娘冷冷地說:“這裡沒有你的姐妹。站在我們面前的,是兩個混血者和一個狩獵者。今天全都休想活著離開這裡。”

  我上前一步,氣憤地說:“你說錯了,今天沒有人會死。”

  四個姑娘上下打量我,她們的眸子漆黑明亮,宛如火山岩石。

  一個姑娘說:“他是珀修斯·傑克遜。”

  另一個姑娘滿臉狐疑地說:“就是他。可我看不出來他怎麼會是威脅呢?”

  “誰說我是個威脅?”

  第一個說話的姑娘回頭朝山頂上望了一眼,說:“他們害怕你。這個人至今沒有殺你,令他們很不高興。”

  說著,她指了下塔莉亞。

  塔莉亞坦白說:“雖然我有時恨不得殺了他。不過嘛,可惜他是我的朋友。”

  那個姑娘說:“宙斯的女兒,回去吧。這裡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塔莉亞說:“讓我回去可以,不過我要帶上安娜貝絲。”

  若依說:“還有阿耳忒彌斯。我們必須上山。”

  那個姑娘說:“你不是他的對手,他會殺了你的。”

  若依毅然地說:“我必須救出阿耳忒彌斯。你們快讓開路。”

  那個姑娘搖了搖頭,說:“這裡已經不是你的家了,你沒有說話的權利。我們只要喊一聲,拉冬就會醒來。”

  若依說:“拉冬不會傷害我的。”

  “是嗎?那你所謂的朋友怎麼辦?”

  忽然,若依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大喊說:“拉冬!快醒醒!”

  巨龍蠕動著身子,像一座金幣堆成的小山,金光閃閃。赫斯珀裡得斯四姐妹急忙散開。那個領頭的姑娘怒氣衝衝地說:“你瘋啦!”

  若依說:“姐姐,你的弱點就是太膽小。”

  巨龍拉冬緩緩醒來,上百個頭左右晃動,毒蛇吐芯般伸著舌頭。若依上前一步,張開雙臂。

  塔莉亞急叫:“若依,不要。你現在已經不是赫斯珀裡得斯(希臘神話中看守金蘋果園的仙女——譯者注)了。當心它吃了你。”

  若依說:“拉冬的職責是保護這棵金蘋果樹。你們只要繞著花園邊上走就沒事。我應該能引開它的注意,你們抓緊時間上山。”

  我說:“‘應該能’?你也沒有把握吧。”

  若依說:“除此之外沒別的法子。我們三個加起來也打不過它。”

  拉冬張開上百張口,一股酸腐氣頓時撲面而來。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皮膚上好像有無數小蟲在爬行,頭髮直直地豎立起來。這股氣味令我想起暑假期間,在紐約公寓的牆裡發現的那只死老鼠。不,比那還要強烈一百倍,而且還混有嚼爛的桉樹葉味兒。我發誓,再也不向學校裡的護士要止咳糖漿喝了。

  我本想拔劍,但又回憶起夢中的場景:海格力斯狠擊拉冬的頭部,但拉冬卻若無其事。面對這種變態級的怪物,我只好聽從若依的建議。

  於是,塔莉亞往左,我往右,若依則徑直走向巨龍拉冬。

  “是我,小乖龍。”若依說,“若依回來了。”

  拉冬向前湊了湊,旋即後退。一些嘴張著,另一些嘴閉著,似乎舉棋不定。這時,赫斯珀裡得斯四姐妹的身影一閃,消失在黑暗中。只聽那個年紀最大的姑娘低聲罵了句:“真是個傻瓜。”

  若依一邊靠近金蘋果樹,一邊柔聲說:“我還親手喂你吃過東西呢,記得嗎?你現在還喜歡吃羊羔肉嗎?”

  巨龍的眼睛頓時亮了。

  塔莉亞和我繞著花園走了一半的路程。我看見前方有一條石階小路通向山頂。天空的烏雲以山頂為中心旋轉著,那山頂仿佛就是整個世界的軸心一般。

  就在我們將要走出花園的時候,變故發生了。拉冬的興致急轉直下,或許是若依太接近了,或許是它覺得肚子餓了,反正它突然撲向了若依。

  就在這生死系於一線的時刻,兩千年的訓練成果發揮了關鍵作用。若依靈活地避開巨龍致命的一擊,踏著奇妙的步伐,在紛紛出擊的龍頭中閃躲騰挪。

  我拔出激流劍想上前相助。

  “別過來!”若依喘息著說,“快上山!”

  她這一分神,立刻被巨龍咬住了側肋,痛得嬌喝一聲。塔莉亞急忙打開宙斯盾,將若依救了下來。我們三人健步如飛,往山上奔跑。

  巨龍拉冬沒有繼續追趕,只是怒氣衝衝地用頭撞地。幸虧這條巨龍訓練有素,儘管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美味又溜走了,卻不敢擅離職守,護著金蘋果樹寸步不離。

  山路上,赫斯珀裡得斯姐妹的歌聲又從黑暗中傳了過來。這一次,歌聲不再悅耳——聽在耳朵裡,反倒更像是在哭喪一般。

  山頂上是一片廢墟。僅僅是一塊黑色的花崗岩和大理石磚塊的尺寸,就足以頂上一座普通的房子了。廢墟上豎立著殘破的石柱。銅鑄的神像仿佛被熔化了似的。

  塔莉亞心裡冒起一陣陣的寒意,小聲說:“這裡是奧特裡斯山。”

  若依說:“沒錯。奧特裡斯山原先不在這兒,後來才轉移過來。這是家園的不幸。”

  我聽她們的談話,感覺自己就像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茫然問道:“奧特裡斯山是什麼地方?”

  若依解釋說:“奧特裡斯山是泰坦巨人的發祥地。在第一次諸神之戰中,奧林匹斯山和奧特裡斯山為兩個敵對的陣營,爭霸神界。奧特裡斯山……”她忽然緊皺眉頭,捂住側肋。

  我說:“你受傷了。快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不用!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嗯,在第一次諸神之戰中,奧特裡斯山被炸得粉碎。”

  “可是……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破磚爛瓦,殘垣斷壁,處處透著敗落後的淒涼。塔莉亞謹慎地環顧四周,說:“奧林匹斯山移動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無論如何,它都位於文明世界的邊緣。不妙的是,它居然來到了這座山。”

  “有什麼不同嗎?”

  若依說:“這裡是阿特拉斯的地盤,是他……”她忽然驚呆了,顫抖的聲音帶著絕望,“曾經是他扛天的地方。”

  在我們前方不遠之處,旋轉的烏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而漏斗的底部幾乎接觸了山頂的地面,壓在一個赭色長髮、身穿銀袍的女孩兒肩上——阿耳忒彌斯。我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夢中的一幕。只不過阿耳忒彌斯扛起的並不是山洞的洞頂,而是整片天空。

  “主人!”若依哭喊著沖了過去。

  阿耳忒彌斯聲嘶力竭地喝道:“別過來!這是個陷阱。你們必須立刻離開。”

  汗水和泥土遮蓋了她秀麗的容顏。我從未見過一個女神竟然如此狼狽。儘管阿耳忒彌斯是不朽的神靈,但天的重量卻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若依淚流滿面,無論阿耳忒彌斯怎樣呵斥,依舊跑過去用力拉扯困在她身上的鎖鏈。

  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真令人感動啊。”

  我們急忙轉身,看見那位身穿棕色制服的將軍正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裡。盧克站在旁邊,手中的劍指著安娜貝絲的咽喉。安娜貝絲的雙手被綁在身後,嘴巴被膠帶封住。另外還有十二個手下抬著克洛諾斯的金棺。

  我看著安娜貝絲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然而,安娜貝絲的目光中只傳遞出了兩個字:快跑!

  塔莉亞怒喝:“盧克,放她走。”

  盧克臉色慘白,比三天前在華盛頓的時候看起來更加可怕。他獰笑著說:“這得由將軍大人說了算,塔莉亞。不過,很高興能再見到你。”

  塔莉亞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那位將軍嘿嘿笑道:“老朋友久別重逢,可喜可賀呀。至於你,若依,我的小叛徒,這些年過得好嗎?沒想到最後你還是落到我的手裡。”

  阿耳忒彌斯呻吟說:“別和他頂嘴,不要惹怒他。”

  我恍然大悟:“等一下,閣下是阿特拉斯?”

  將軍看了我一眼,嗤笑說:“哼,就連世上最笨的英雄也猜到我的身份了。沒錯,我就是阿特拉斯,泰坦巨人的將軍,諸神的噩夢。不要心急,等我處理掉這個臭丫頭後,就來收拾你。”

  我說:“我不會讓你傷害若依的。”

  將軍冷笑說:“小英雄,這是我們的家事,你趁早滾一邊去。”

  我皺了皺眉頭:“家事?”

  若依苦澀地說:“是的。阿特拉斯是我父親。”

第十七章 移花接木,金蟬脫殼

  見鬼,阿特拉斯和若依站在一起就像是家庭合影。阿特拉斯有著和若依一樣的貴族般的氣質。驕傲的眼神,冷冷的目光,當若依生氣的時候,都曾出現在她的表情裡。然而,在阿特拉斯的身上,這些特點卻表現得強烈一千倍、一萬倍。我見了他,才知道若依的陰暗面是從哪裡遺傳來的。

  若依說:“放了阿耳忒彌斯。”

  阿特拉斯朝被鎖鏈束縛的女神走近了幾步,說:“放了她可以,不過這天可就得由你來扛了。”

  若依張了張嘴。阿耳忒彌斯急切地說:“不!若依,別答應他!這是命令。”

  阿特拉斯得意地笑著,單膝跪在阿耳忒彌斯的身邊,伸手想摸她的臉。阿耳忒彌斯性格剛烈,張嘴就咬阿特拉斯的手指。

  阿特拉斯及時縮回手,笑道:“呵呵,看見了吧,女兒?阿耳忒彌斯閣下捨不得她的這份新工作哪。我已經想好了,一旦克洛諾斯大人統治天下,這裡就是神殿的重地。我要讓那些奧林匹斯的眾神們輪流扛天。不吃點苦頭,他們是不會甘於屈服的。”

  我看著安娜貝絲,見她神情焦急,將頭不住地往盧克那邊揚,想要對我說什麼。可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剛才我沒有注意到,她看上去似乎有些變化。原本金黃色的頭髮出現了幾綹灰白。

  塔莉亞知道我心裡的念頭,於是低聲說:“那是因為扛天的緣故。天的重量將她體內的力量一點一滴地榨走。力量被榨光後,就會油盡燈枯,殞命身亡。”

  我心存疑問地說:“我不明白,為什麼阿耳忒彌斯不把肩上的天撂下,直接走人得了?”

  阿特拉斯嘿嘿一笑,說:“無知的小傢伙。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太古之初天地合一之地。就是在這個神聖的地方,烏拉諾斯和大地女神蓋亞生下了他們的孩子,也就是日後偉大的巨人族。陰陽相吸,天地交合的道理你應該懂吧?如果不撐住天,天就會落在地上,屆時,方圓上千平方公里的地方將會被夷為平地,寸草不生。想丟下肩上的天然後安然逃脫,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能替你扛著。”

  他上前幾步,仔細打量我和塔莉亞,說:“這兩個就是年青的一代英雄中的佼佼者了?我看也不過如此。”

  我慍怒地說:“有種就打一架,比比誰的拳頭硬。”

  “那些神靈沒有教過你嗎?神靈是不會和凡人交手的,這有辱神靈的尊嚴。既然你想挨揍,我就讓盧克陪你玩玩吧。”

  我冷笑說:“別給自己戴高帽子。我看你不過是個膽小鬼吧。”

  阿特拉斯的眼中閃過淩厲的目光。他強壓怒火,看向塔莉亞:“至於你,宙斯的女兒。看來盧克對你也看走眼了。”

  盧克吃力地說:“我沒有看走眼。”他的樣子很虛弱,仿佛說出每一個字對他都是一次折磨,如果不是恨透了這個傢伙,我幾乎要為他感到難過了,“塔莉亞,你還有加入我們的機會。只要你召喚蛇尾牛頭怪,它就會出現。你看!”

  盧克揮了揮手,地上頓時出現了一個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大水池,足夠容納蛇尾牛頭怪。我能想像到貝茜在水裡遊動的情景。事實上,我越是想像,腦海中的情景就越是逼真。到後來,我甚至聽到了貝茜的叫聲。

  “快停止想它!”腦海中突然響起格洛弗的聲音——心靈鎖鏈,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惶恐,“貝茜就要從我面前消失了。快切斷念頭!”

  我急忙摒棄關於貝茜的想像。腦子裡竭力想著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籃球運動員、滑雪板、花花綠綠的糖果,只要不是貝茜就好。

  盧克繼續勸誘:“塔莉亞,召喚蛇尾牛頭怪,你將變得比神靈更有力量。”

  “盧克……”塔莉亞的聲音裡充滿痛苦,“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不記得我們過去的談話了?不記得我們一起指天怒駡、詛咒神靈了?我們的父親拋棄了我們,他們根本不配統治世界!”

  塔莉亞搖搖頭:“放了安娜貝絲吧,讓她走。”

  盧克承諾說:“如果你肯棄暗投明,我們三個就能夠從頭開始,一起為建立更美好的世界而進行鬥爭。求求你,塔莉亞,如果你不同意……”

  他頓了頓,又說:“這是我最後的一次機會。如果你不同意,他就會採取別的方法。求你了。”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不過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聽他的口氣,似乎他的生死取決於塔莉亞是否加入他們。我真怕塔莉亞被他說動了心。

  若依警告說:“塔莉亞,別聽他的。我們必須和他們戰鬥到底。”

  盧克又揮了揮手,一個熊熊燃燒的祭祀火盆頓時出現在眼前。

  我急叫:“塔莉亞,千萬別。”

  盧克身後的金棺開始發出亮光。四周的迷霧裡影影綽綽:黑色的大理石牆在升高,廢墟在恢復原貌,一座美麗而陰冷的宮殿在周圍形成。

  盧克聲音嘶啞地說:“我們要在這裡重建奧特裡斯山的輝煌,它將比奧林匹斯山更氣魄、更雄偉。看見了吧,塔莉亞,我們的實力根本不弱于對方。”

  他指向大海。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感到如墜冰窟。一支大軍正從“安德洛墨達公主”號開出,向山上挺進。龍血戰士、食人族、魔獸、混血者、地獄冥犬、鷹身女妖,還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妖魔鬼怪,一起出現了。這支軍隊的人數足有上千人,比我上次在“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時見到的多了好幾倍。軍隊的行進速度很快,要不了幾分鐘,他們就會奔襲上來。

  盧克說:“這只不過是偉大戰爭的序幕而已。很快,我們就會血洗混血大本營。之後,我們將攻上奧林匹斯山。可是,要完成這個偉大的使命,我們需要你的説明。”

  塔莉亞猶豫不定,投向盧克的目光裡充滿了痛苦的神色,仿佛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相信盧克的話,聽從他的安排。然而,經過了一番痛苦的內心交戰之後,塔莉亞終於舉起了手中的長矛:“你不是盧克,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

  盧克懇求說:“相信我,塔莉亞,我還是原來的盧克。求求你,別逼我……別逼他對你下毒手。”

  時間不允許我們再猶豫了。等軍隊上來後,我們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我又看向安娜貝絲,見她點點頭。

  那一刻,我忽然胸中湧起萬丈豪情。戰鬥吧,和朋友們戰死在沙場。

  我長嘯一聲:“沖!”

  大家一起沖上前去。

  塔莉亞對付的是盧克。她的盾牌威力巨大,就連盧克手下的龍女都要退避三舍。盧克雖然形容憔悴,身手卻絲毫不減,反手拔劍朝塔莉亞刺出。劍盾相撞,一團耀眼的閃光頓時暴漲開來,電火如毒蛇般向四周延伸。

  經常辦蠢事的我此時更是超常發揮,居然自不量力地瞄上了阿特拉斯。

  他冷笑一聲:“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吧。”手掌打開,一根長矛立刻出現在他的手上,身上的衣服也化做希臘戰甲。

  若依叫道:“波西!當心!”

  我知道她在提醒我什麼。很久以前,喀戎曾告訴我:“神靈受到上古規則的約束。但英雄卻無所顧忌,只要具有勇氣,他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挑戰任何對手。”

  然而,當我攻擊阿特拉斯的時候,他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束縛,對我展開全力反擊。

  沒等我的劍砍過去,阿特拉斯的長矛已經重重砸在我的身上。刹那間,我仿佛失去了重力,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隨後撞在一堵漆黑的牆上。宮殿已經建立起來了。不再是迷霧中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地建立起來了。

  “蠢貨!”阿特拉斯冷笑著,反手擋開若依射來的箭,“你以為自己挑戰過那個不成氣候的戰神,就能和我一較高下了?”

  聽到阿特拉斯提起戰神阿瑞斯,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於是聚足力氣,再度沖了過去。只要我能接觸到那池水,我的力量就能獲得成倍提高。

  阿特拉斯的長矛又向我劈來。我舉起激流劍想砍斷矛杆,誰知剛一運勁,便感到手中的神劍仿佛泰山一般沉重。

  阿瑞斯在洛杉磯海灘上的那一番話頓時言猶在耳:“在你最需要你的神劍的時候,它將無法使用。”

  “不要啊!”我叫苦不迭。我來不及閃躲,被長矛砸在胸口,再次飛了起來,重重落在地上,摔得我只感到天旋地轉。我抬頭一看,發現自己正巧跌在阿耳忒彌斯身旁。

  阿耳忒彌斯在天的重壓下臉色蒼白,吃力地說:“快跑,孩子,快跑!”

  阿特拉斯氣定神閑,徐徐地向我走來。我手中的劍已經不在了,也許是掉在了懸崖邊。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需過一會兒,它就會變成圓珠筆,自動回到我的口袋裡。可是,遠水救不了近渴,沒等激流劍回來,我的小命就先沒了。

  塔莉亞和盧克勢同水火,打得非常激烈,光團不住地在他們身周閃耀。安娜貝絲躺在地上,正拼命地想掙脫開綁在身後的雙手。

  阿特拉斯說:“去死吧,小英雄。”

  他舉起長矛朝我刺過來。

  若依叫道:“不!”拉弓松弦,數支銀箭瞬息而至,如密雨般射進阿特拉斯的戰甲。

  “啊!”阿特拉斯狂嘯一聲,轉身朝女兒打去。

  我伸進口袋一摸,將“激流”圓珠筆握在手裡。然而,即使激流劍在手,我也萬萬不敵阿特拉斯。

  我忽然想起那句預言:“巨神之咒逞威,僅得一人對抗。”能夠打敗阿特拉斯的顯然不會是我。不過,她也許可以。

  想到這裡,我急忙對女神阿耳忒彌斯說:“把天交給我來扛。”

  “不行。”豆大的汗珠如水銀般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你會被壓扁的。”

  “安娜貝絲不是沒事嗎?”

  “她也是差點沒命。她身上具有真正的狩獵者精神。你不是她,堅持不了她那麼久。”

  我焦急地說:“反正是個死。豁出去了!”

  我拔出激流劍砍斷捆綁她的鎖鏈。弓著腰走到她身邊,單膝跪地,兩臂上舉,托住頭頂的烏雲,從阿耳忒彌斯那裡分擔了一部分重量。說實話,我從沒有舉過這麼重的東西,壓在我手上的仿佛有一千輛大卡車。我眼前一陣發黑,深吸了口氣,心裡狂吼道:“我能舉起來!”

  阿耳忒彌斯感覺手上一輕,整個天的重量已被我承接過去。

  我沒有辦法形容扛天是什麼滋味,沒有辦法。

  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如同著火一般,骨骼也仿佛漸漸熔化。所有的力氣都被頭上的天抽幹,就連想喊都喊不出聲。腳下一點點沒入土地,而天的重量卻似乎越來越沉。

  “堅持住啊!”格洛弗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千萬不要放棄!”

  我努力調勻呼吸,感覺到天隨時都可能壓下來。我想到了比安卡,她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我們到達這裡的機會。如果換做是她,一定能夠堅持到最後一秒,不讓天塌下來。

  我的眼前開始模糊,周圍的事物都蒙上了一絲絲的血紅。

  外面的戰鬥仍在激烈進行。阿特拉斯仗著戰甲堅固,根本不用操心防守,招招都是進攻。阿耳忒彌斯身手敏捷,姿態優美,化做了一團銀霧,與阿特拉斯展開纏鬥。兩把鋒利的匕首如同兩條臂膀一樣運用靈活。她仿佛能夠隨意變形,一會兒是下山的猛虎,一會兒是矯健的羚羊,這一刻是兇殘的棕熊,下一刻又變成了展翅的雄鷹。

  若依毫不留情,箭箭射向阿特拉斯的要害。阿特拉斯每中一箭,都痛得嗷嗷怪叫。然而,儘管阿特拉斯表現得有些狼狽,由於雙方實力差距實在太大,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說是致命利箭,射在他的身上卻僅僅像被蜜蜂蜇了幾下而已,不但沒有傷到元氣,反而更激發了他的凶性。

  塔莉亞和盧克都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劍削矛刺,打得精彩紛呈。漸漸地,盧克抵擋不住宙斯盾的光環壓制,開始現出敗象。

  塔莉亞厲聲喝道:“投降吧!你打不過我的,盧克。”

  盧克面目猙獰:“大話別說得太早,老朋友。”

  我汗如雨下,手上越來越滑,雙肩如同壓了一座小山般沉重,脊柱發出劈啪的輕微脆響。

  阿特拉斯朝阿耳忒彌斯沖過去,長矛狠狠砸下。幸虧阿耳忒彌斯眼疾手快,勉強躲開。長矛砸在地上,堅硬的岩石立時四分五裂。阿特拉斯氣勢如虹,急如星火般再度沖來。

  阿耳忒彌斯深知抵擋不住,於是向我奔來。

  “準備了。”她用意識對我說。

  那一瞬間,我全然忘記了身上的痛楚,體內的每一滴力量被徹底激發出來。

  阿特拉斯笑道:“一個姑娘家,有這等身手已經很不錯了。但我們兩個的實力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說著,他的長矛假裝刺出。阿耳忒彌斯不知是計,急忙閃躲。阿特拉斯虛招過後,接著運力橫掃,打在阿耳忒彌斯的小腿上。阿特拉斯的這一招用足了力氣,阿耳忒彌斯頓時倒在地上。阿特拉斯一招得手,毫不手軟,舉矛便往阿耳忒彌斯身上刺去,鐵了心要以除後患。

  “不!”若依驚叫著,急忙拉弓搭箭,正中阿特拉斯的額頭。阿特拉斯發出巨雷般的怒吼,手掌用力反劈。若依毫無反擊之力,如紙鳶般飛起,落入石堆中。

  我頓時心如刀絞,只想仰天嘶吼,但苦於身體無法移動,就連說話都不能。阿特拉斯轉頭看著阿耳忒彌斯,勝利的神情絲毫不加掩飾。不過,這一仗他也打得十分吃力,於是將長矛支在地上,大口喘息。

  他嘿嘿笑道:“自從重新開戰以來,這是我流的第一滴血。”

  阿耳忒彌斯心念電轉,忽然搶上前,握住阿特拉斯的長矛支在地上的那一端,奮力一提。由於杠杆效應,阿特拉斯居然被撬了起來,雙足離地,飛到空中。我看著他朝我摔過來,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一鬆手,來了個金蟬脫殼,從天下閃身而出。

  天失去支撐,向下壓在阿特拉斯的背上。阿特拉斯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扛天巨人,雖然事出突然,但他反應極快,雙膝立刻跪在地上,竟然支撐住了天。否則,這一下鐵定要變成肉餅了。

  “不!”阿特拉斯發出淒厲的叫聲,整座山都微微震動。這就叫害人不成反害己。阿特拉斯再度被壓在下面,只能怪他人品有問題了。

  我試著站起來,終於還是倒在地上,身上的骨頭痛得幾乎要散架,肌肉如同燃燒般產生劇烈灼痛。

  塔莉亞將盧克逼向懸崖,那個金棺就在不遠之處。塔莉亞眼眶裡浸滿了淚水,盧克則渾身是血,胸口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臉色如同白紙一般毫無血色。

  他舉劍劈向塔莉亞,被塔莉亞持盾一擋,盧克的長劍頓時脫手而出,遠遠落在石堆裡。沒等反應過來,塔莉亞的長矛已經指在他的咽喉前三寸處。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你想怎樣?”盧克強作鎮定,但他的聲音已經出賣了他內心的驚恐。

  塔莉亞仍然沉浸在極大的憤怒中,雙臂微微顫抖。

  安娜貝絲從繩索中掙脫出來,搖搖晃晃地站起。她滿面塵垢,鼻青臉腫。

  “別殺他!”安娜貝絲的話出人意料。

  塔莉亞恨恨地說:“他是叛徒,是叛徒!”

  我的頭暈好了些,這才發現阿耳忒彌斯已不在身邊,而是奔向石堆,若依摔落的地方。

  “帶盧克回奧林匹斯吧,”安娜貝絲懇求說,“留他一命,他……他還有用。”

  盧克一臉不屑,說:“你就這麼點兒追求嗎,塔莉亞?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奧林匹斯?去取悅你的父親?”

  塔莉亞猶豫了一下。盧克終究不甘心束手就擒,忽然抓住她的長矛。

  “不!”安娜貝絲驚叫。塔莉亞想都沒有想,條件反射般左腳飛出,踢中盧克的胸口。盧克失去平衡,驚懼地瞪大眼睛,墜下懸崖。

  “盧克!”安娜貝絲發出悲切的叫聲。

  我們飛速跑到懸崖邊。懸崖下,來自“安德洛墨達公主”號的軍隊眼看著他們的首領被摔得粉身碎骨,都驚呆了。雖然我和盧克有著深仇大恨,但此刻眼見他慘遭不幸,也有些不忍心了。從幾十米高的懸崖墜下,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盧克一動不動地躺著,看不出任何生命跡象。

  盧克的一個手下憤然地仰頭看著我們,大吼說:“殺了他們!”立刻,長矛如細雨般從懸崖下飛擲而來。

  我看見塔莉亞淚流滿面,呆呆地站著不動,急忙將她撲開,拉著她往石堆跑。

  “阿耳忒彌斯!”我大喊。

  阿耳忒彌斯抬起頭,臉上充滿了悲切。若依躺在她的懷裡,雖然有著呼吸,雖然睜著眼睛,然而……

  “傷口有毒。”阿耳忒彌斯說。

  我失聲問道:“阿特拉斯對她下毒了?”

  阿耳忒彌斯說:“不,不是阿特拉斯。”

  她讓我看了看若依側肋上的傷口。那是若依和拉冬搏鬥時留下的。我這才知道,若依因為不想影響我們的心志,故意隱瞞了傷情。若依就是帶著這道致命的傷口,和他的父親進行著殊死搏鬥。這需要怎樣的鬥志啊!

  “星星,”若依呻吟說,“我看不見星星了。”

  我說:“她需要仙食。走!我們想法子弄點去。”

  沒有人移動。在哀傷而沉悶的氣氛中,每個人的心裡都如同壓著一個鉛塊。

  山下就是克洛諾斯的大軍。世界末日就要來了吧,在今晚,在此刻。然而,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嗡鳴聲。

  就在魔獸大軍將要爬上山的時候,一架“駱駝”戰機從空中俯衝下來。

  “離我的女兒遠點!”切斯教授厲聲喝道。與此同時,戰機上的機槍開火了,子彈無情地向魔獸大軍傾瀉而來,地上頓時被打成了篩子眼兒。魔獸們嚇得紛紛避開。

  “爸爸?”安娜貝絲難以置信地叫道。

  “快跑!”雙翼飛機呼嘯而過,切斯教授的聲音也隨之遠去。

  阿耳忒彌斯猛然一驚,頓時清醒過來。目光落在那架堪稱古董級的飛機上,眼光向來很高的她也不由得讚歎:“好勇敢的人啊。我們趕快帶若依離開。”

  “駱駝”飛機在天上掉頭又飛回來。

  阿耳忒彌斯吹起了狩獵號角,嗚嗚的號角聲響徹山谷。若依的眼皮快速抖動了幾下。

  我對她說:“堅持住!你會好起來的!”

  “駱駝”飛機開始了第二次俯衝。在魔獸中,有幾個巨人朝飛機投擲飛矛,其中一個從飛機的雙翼的上下層中間橫穿而過。

  嗒嗒嗒,機槍進行著猛烈掃射。

  沒想到切斯教授居然對子彈進行了一番改進,在上面鍍了層仙銅。這一下可夠魔獸們受的。第一排的蛇女頓時化做黃色的硫黃煙霧。

  “那是……我爸爸!”安娜貝絲驚喜地喊道。

  若在平時,我們定要坐下來好好欣賞切斯教授的空中芭蕾。然而,巨人和蛇女們已經從起初的震驚中恢復回來。如果切斯教授繼續進行攻擊,已經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甚至還可能遭到魔獸們的反擊。

  忽然,月光大現,一輛銀色的戰車出現在天空。美麗的麋鹿在前方牽拉引領,戰車降落在我們旁邊。

  阿耳忒彌斯說:“上車。”

  安娜貝絲和我將塔莉亞扶上車,然後我又回身幫著阿耳忒彌斯,將若依抬上戰車躺好,用一張毯子裹起來。阿耳忒彌斯一抖韁繩,戰車騰空而起。

  我喃喃地說:“真像聖誕老人的雪橇啊。”

  阿耳忒彌斯回頭瞪了我一眼:“不是像,這本來就是嘛。你以為那個傳說是憑空產生的嗎?”

  眼看我們已經脫離危險,切斯教授駕駛著飛機掉了個頭,跟在我們後面。古怪的一幕發生了:美麗的麋鹿拉著銀色戰車飛在前面,負責護衛的竟然是一架“駱駝”雙翼飛機。

  塔梅爾佩斯山上,克洛諾斯的大軍高聲怒駡著。不過,聲音最大的還要屬阿特拉斯,扛著整片天空,最難聽的話都被他罵全了。扛天巨人嗓門高,力氣大,罵人水準也是首屈一指。

第十八章 永別了,朋友

  戰車一路飛到克裡斯大草坪,這才緩緩降落。

  切斯教授剛下飛機,安娜貝絲便迎了上去,緊緊抱住爸爸。

  “爸爸!你開飛機……你居然機槍掃射……太神奇了!女兒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

  切斯教授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說:“呃,人到中年,搞點驚險刺激也不錯啊。”

  “可是,鍍了仙銅的子彈!你怎麼做到的?”

  “哈哈,你在維吉尼亞的房子裡留有一些混血者武器,就是你上次……走後。”

  安娜貝絲難為情地低下頭。父親到底是給她留了面子,她上一次其實是離家出走。

  “我試著把那幾件混血者武器熔化,鍍在子彈上。”切斯教授接著說,“不過是小試驗而已。看來效果還不錯。”

  雖然他故意把自己的創舉說得微不足道,但卻興奮得兩眼放光。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雅典娜,工藝與智慧的女神,會對他青睞有加。原來他是個一心癡迷于發明創造的科學家啊。

  “爸爸……”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

  “安娜貝絲、波西。”塔莉亞急切的聲音打斷了切斯教授父女之間溫馨的談話。她和阿耳忒彌斯跪在若依身邊,手忙腳亂地包紮傷口。

  安娜貝絲和我急忙跑過去幫忙。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的手頭上既沒有仙饌仙食,又沒有普通藥品。若依身體不停地顫抖,原先籠罩全身的微光逐漸暗淡。

  我問阿耳忒彌斯:“你就不能用魔法救救她嗎?我的意思是……你可是一位神靈啊。”

  阿耳忒彌斯痛苦地說:“生命是一種非常脆弱的東西,波西。如果命運女神決意剪斷某個人的生命之線,我也無能為力。不過我可以試試。”

  她試著將手放在若依的身上。但若依緊緊握住女神的手腕,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無聲的交流在默默地傳遞。

  “我……我是否是您盡職的屬下?”若依奄奄一息地問。

  阿耳忒彌斯柔聲說:“你是我最優秀的助手。得到你的輔助,是我莫大的榮幸。”

  若依頓時松了口氣:“終於能夠休息了。”

  “我可以試試驅除你身上的毒,勇敢的若依。”

  但是,我知道若依身上的毒雖然兇猛,卻不是她致命的原因。是她父親的最後一擊,徹底打散了她體內的生命氣息。其實,若依早已經知道預言的真正含意:她將死于父親之手。然而,她仍舊義無反顧地承擔起這次的探秘任務。生與死之間,她選擇了死亡,而把生存的機會留給了我。

  若依看著塔莉亞,輕輕揮了揮手,說:“很抱歉,我一直跟你吵架。其實,我們本可以做好姐妹的。”

  “都是我不好,”塔莉亞抑制不住淚水,“你對盧克,對英雄,對男人——所有事情上的看法,都是對的。”

  若依呻吟說:“男人中也有例外啊。”說著,她微笑著沖我擠了擠眼睛,“波西,你的劍還帶著嗎?”

  我胸口氣血翻湧,頓時說不出話來。掏出“激流”圓珠筆,放在若依的手中。她緊緊握住,一臉的悲喜交加,說:“波西·傑克遜,你說得對。你和海格力斯不同。這把神劍最終能落到你的手中,既是命運使然,也是我的榮幸。”

  說到這裡,她的身體一陣顫抖。

  我說:“若依……”

  “星星。主人,我又能看見星星了。”若依喃喃地說。

  一滴淚珠從阿耳忒彌斯的臉頰流下:“是的,勇敢的若依。今晚的星星真美麗啊。”

  塔莉亞低著頭,安娜貝絲抽泣到極點,大大吸了口氣。切斯教授扶著她的肩膀。

  阿耳忒彌斯手握成拳,放在若依的嘴的上方,用古希臘語吟誦了幾句。一縷銀色的煙從若依的嘴裡縹緲而出,進入阿耳忒彌斯的拳中。若依的身體化做虛影,晃動了幾下之後便消失了。

  阿耳忒彌斯站起來,吟唱著祝福,伸開拳頭,輕輕吹了口氣。一團銀色的粉塵飛入夜空,閃著光,最後被濃濃的夜色所消融。

  我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時,安娜貝絲倒吸了口涼氣。抬頭望天,我看見滿天星斗組成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圖案——燦燦生輝的星座,看上去仿佛是一個女孩兒的身影,一個背著銀弓,飛步橫空的女孩兒。

  阿耳忒彌斯高聲吟誦:“我的狩獵者,你的功績將彪炳史冊,你的英靈將化為星辰。”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離別既令古人傷感,亦令今人難舍。北邊的塔梅爾佩斯山,霹靂交加,風雷洶湧。女神阿耳忒彌斯失去了忠心耿耿,陪侍多年的若依,幾乎被撕心裂肺的傷痛擊垮,大量的銀色月光不停地從她的身上噴湧而出。如果阿耳忒彌斯控制不當而引起爆炸性的發散,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將立刻灰飛煙滅。

  女神說:“我必須立刻趕往奧林匹斯山。恕我先走一步,不過我給你們找了幾個幫手。”

  她伸手搭在安娜貝絲的肩上,說:“姑娘,你有著即使是我也難以估量的勇氣。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分清是非,作出正確的選擇。”

  接著,她沉吟不決地看著塔莉亞,似乎不知該對這位宙斯的女兒說些什麼才好。塔莉亞猶豫了一下,目光終於回應阿耳忒彌斯。我不知道她們目光的含意,但阿耳忒彌斯柔和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

  最後,阿耳忒彌斯轉頭對我說:“你幹得不錯。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已經很難得了。”

  聽了這句不知道是誇獎還是罵人的話,我哭笑不得。忽然,我意識到,這一次阿耳忒彌斯竟然沒有叫我“男孩兒”。

  阿耳忒彌斯登上戰車後,戰車開始發出強烈的光芒。我們急忙避開轉過頭回避。一道銀光過後,女神已經不見了。

  “唉,”切斯教授歎了口氣,“這位女士真令人傾慕啊,不過,我還是最鍾情于雅典娜。”

  安娜貝絲對他說:“爸爸,我……對不起……”

  “噓,”切斯教授將女兒抱進懷裡,“親愛的,做你應做的事吧。我知道這對你並不容易。”

  他的聲音輕微顫抖,但他的笑容卻飽含著對女兒的信心。

  這時,我聽到翅膀扇動的呼呼聲。三匹天馬從大霧彌漫的天空中降落:兩匹白天馬和一匹純黑色天馬。

  我驚喜交加,叫道:“黑傑克!”

  “嗨,老大!”黑傑克高興地用意識說,“我不在身邊,你居然挺過來了!”

  我不想逞英雄,於是承認說:“受了很多罪啊。”

  “這兩位是蓋都和豬派。”

  “你好。”另外兩匹天馬用意識和我打招呼。

  黑傑克關心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後目光在切斯教授、塔莉亞和安娜貝絲身上一掃而過,說:“這三個呆瓜,老大你想讓我踹哪一個?”

  我急忙說:“千萬別。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們要儘快趕到奧林匹斯山去。”

  黑傑克痛快地說:“小事一樁。不過,那個凡人可不行。但願他不要去吧。”

  我向黑傑克保證,切斯教授不和我們一起。

  自從天馬出現後,切斯教授就一直傻傻地盯著,張大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他說:“太神奇了!羽翼的大小和身體的體積不成比例,真奇怪,你們到底是怎麼飛起來的?”

  黑傑克挺直了脖子:“這傢伙在說什麼?”

  切斯教授興奮地說:“如果大英帝國當年在克裡木半島的騎兵隊伍中有這種天馬的話,這麼一支輕騎兵……”

  “爸爸!”安娜貝絲自家老爸自家知道,於是趕快遏制住切斯教授的即興演講。

  切斯教授眨眨眼睛,滿臉堆笑地對女兒說:“對不起,親愛的。又嫌老爸囉唆了吧?”

  說著,他再次抱了抱安娜貝絲。安娜貝絲在眾人面前受到這種“乖乖女”式的待遇,臉上顯出十分尷尬的神情,她急忙轉身騎上天馬。切斯教授叮囑說:“安娜貝絲,我知道……我知道對於混血者來說,三藩市是個很危險的地方。但你要記住,這裡有你的家。你的家人決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安娜貝絲沒有回答,但眼睛已經變紅了。切斯教授欲言又止,只是抬起手揮了揮,步履沉重地走了。

  塔莉亞、安娜貝絲和我騎著天馬沖上天空,向東方進發。不一會兒,三藩市已成為一團縮影,偶爾還能見到電光閃爍。

  塔莉亞疲累至極,昏沉沉地在豬派的背上睡著了。像她這種有恐高症的人,居然在天上睡著,可見累得不輕。幸好天馬飛行得十分平穩,不用擔心會出什麼意外。尤其是豬派,名字雖然粗魯,但卻非常細心,飛行中,它時不時地調整姿態,從而令塔莉亞睡得安安穩穩。

  安娜貝絲和我並肩飛行。

  我對她說:“你的父親是個好人。”

  由於天黑的緣故,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聽到這句話後,她回頭望瞭望。此時,我們早已經飛出了加利福尼亞州。

  她說:“也許吧。我們之間一直爭吵不斷。”

  “我聽你說過。”

  “你覺得我以前在撒謊嗎?”

  雖然這是一句質問,但我能感覺到她其實是在問自己。於是我說:“我可沒這麼說。只不過……他看上去人很好啊。還有,你的後媽也不錯。也許,呃,你離開家後,他們都改過自新了。”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說:“波西,三藩市離混血大本營太遠了,我不能回去住。”

  我不想問接下來的問題,因為我害怕知道答案。可憋在心裡實在悶得發慌,終於問了一句:“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們正從一個小鎮飛過。茫茫夜色中,小鎮的燈火如同沙漠中的綠洲,給人增添溫馨的遐想。小鎮轉眼即過,看這個樣子,天馬的速度不亞於飛機了。

  安娜貝絲說:“我不知道。對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嗨,好朋友別說客氣話。”

  “你不相信我已經死了?”

  “決不。”

  安娜貝絲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唉,盧克也是。我是說……他還沒死。”

  我吃了一驚,不由得懷疑她是不是被悲傷衝擊得有點神志不清了。“安娜貝絲,懸崖那麼高,摔下去肯定必死無疑。盧克不可能……”

  “他還沒死。”安娜貝絲固執地說,“我知道他還活著,就像你堅信我不會死一樣。”

  這叫哪兒跟哪兒啊?我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小鎮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地面上燈火逐漸稠密,直到整片大地猶如鋪上了明亮的燈光地毯。黎明在即,東方地平線上的墨色退去了許多,變為灰色。忽然間,前方燈火輝煌。紐約,我們來了。

  “我飛得快吧,老大?”黑傑克自吹自擂,“怎麼樣,早餐是不是該給我們加個小灶呀?”

  我讚不絕口:“你真是個爺們兒,黑傑克。呃,我是說,你真是匹雄馬。”

  安娜貝絲說:“我知道你不相信盧克還沒死,不過咱們走著瞧,肯定會再見到他的。波西,盧克現在有麻煩。他之所以做了些壞事,是因為受到了克洛諾斯的蠱惑啊。”

  我氣得直翻白眼,實在不想跟她爭辯。她到底中了什麼邪,竟然還念念不忘那個人渣?她怎麼能替他開脫呢?盧克罪有應得,他……哼,說就說了,怕什麼,他死得活該。與比安卡和若依不同,盧克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我們到了。”這是塔莉亞的聲音,她醒了。

  她指著前方的曼哈頓,說:“已經開始了。”

  我問:“什麼開始了?”

  沒等她回答,我已經看到了。帝國大廈之上,高高地懸浮著奧林匹斯山,到處是火把和火盆,將整座大山照得通明。白色的大理石神殿威武雄壯,迎來清晨的第一縷曙光。

  塔莉亞說:“眾神的冬至會議開始了。”

第十九章 生死選票

  閃電如銀蛇般在天空中狂舞。作為波塞冬的兒子,在天上飛行已經是膽戰心驚了,如今在霹靂中穿梭,更是令我的三魂七魄被嚇得只剩下一魂一魄。

  我們繞著奧林匹斯山兜了整整一圈。上次我到奧林匹斯山的時候,是乘著帝國大廈的客用電梯上去的。電梯一直通到神秘的第六百層。這一次從外面觀望,更是為奧林匹斯山的雄渾與威嚴所傾倒。

  燈火掩映下,神殿散發出從猩紅色到靛藍色的二十四種不同的光彩。彎彎曲曲的街道上熙熙攘攘,都是些混血者、自然精靈和較為低級的神靈。就連魔獸界中威名赫赫的獨眼巨人,在這些神靈面前,也是充當馬匹的腳力,老老實實地拉戰車。這裡仿佛四季如春,到處彌漫著甜美的花香。有茉莉、玫瑰,還有我叫不出名字的香氣。柔和的七弦琴和悠揚的蘆笛聲從許多屋子裡飄然而出,蕩漾在街道上。

  奧林匹斯山巔之上的那座最大的神殿,便是十二主神的議事廳。

  我們的天馬在神殿的大門前降落。我下了馬,剛抬起手準備敲門,大門卻自動開了。

  黑傑克說:“祝你好運,老大。”

  “呃,好啊。”我隨口敷衍說。也不知為什麼,我總有種死到臨頭的感覺。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多神靈聚在一起。這些神靈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就能把我碾成粉末。而且我知道其中就有幾個神靈想這麼幹。

  “嗨,如果你回不來的話,我能用你的木屋當我的馬廄嗎?”

  我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黑傑克。

  黑傑克看我面色不善,趕緊說:“我說說而已。老大別放在心上啊。”

  說完,它忙不迭地和其他兩匹天馬飛走了。我,塔莉亞和安娜貝絲一字排開,站在神殿大門前。不久以前,我們就是這樣站在威斯特奧弗大廈前的。回想起來,恍若隔世。

  肅然靜默了一會兒,我們終於抬起腳,邁進了十二主神的神殿大門。

  神殿中央,十二個王座呈U字形排列,恰如混血營中各個神族的格局。天花板上繁星點點,如同宇宙的蒼穹。那裡有一個新生星座——狩獵者若依。她拉開銀弓,英姿颯爽地屹立於群星之中。

  十二位主神已經就座,每位神靈都有五六米高。如果同時被十二對巨大的眼睛注視著……呃,你會忽然覺得,面對魔獸就顯得小兒科了。

  “歡迎各位英雄歸來。”阿耳忒彌斯首先發話。

  “哞——”

  這時我才注意到貝茜和格洛弗。

  神殿中央的火爐旁,有一個水球懸在空中。貝茜就在那個水球中歡快地游泳,擺動著蟒蛇尾巴,從水球中伸出牛頭,玩得十分愜意。格洛弗正跪在宙斯的王座旁彙報情況,看見我們進來,高興喊道:“你們終於來了!”

  他跑過來,忽然想起自己正背對著宙斯,未免太不恭敬。於是急忙轉身,靜等宙斯的許可。

  宙斯說:“去吧。”但這位天空之王正專心地看著塔莉亞,根本沒正眼瞧格洛弗。

  格洛弗得到宙斯的准許,方才敢走開。眾神都沒有說話,只聽見格洛弗的羊蹄子嗒嗒嗒地踩在地板上。貝茜在水球中賣弄精神,潑濺出陣陣水花。火爐中木柴受熱迸裂,不時發出劈啪聲。

  我緊張地看著父親波塞冬。他的衣著倒沒改變,和我上次見到的一樣:沙灘短褲,夏威夷花襯衫,輕便的涼鞋。他的皮膚被曬成了古銅色,黑黑的鬍子,深綠色的眼睛。我不知道他見到自己的兒子後心裡是什麼感受。不過他的眼角蘊涵著笑意,沖我微微點頭,仿佛在說:“別緊張,孩子。”

  格洛弗走過來,先是熱烈擁抱塔莉亞和安娜貝絲,然後抓住我的胳膊說:“波西,貝茜和我把情況都說了。但你得說服他們!他們不能做!”

  我問:“做什麼?”

  “英雄們。”阿耳忒彌斯招呼說。

  她從王座上緩緩走下,身材逐漸縮小,直至變成一個赭色頭髮的年輕女孩兒。她走向我們,猶如走在月光中一般,身上的銀袍隨著微風輕柔擺動。她一臉的淡然,看不到任何情緒。

  “眾神會議已經知道了你們的事蹟。”阿耳忒彌斯對我們說,“奧特裡斯山從西方崛起,扛天巨人阿特拉斯企圖重獲自由,還有克洛諾斯大軍的集結,一切的一切,我們都已經知道了。至於下一步的對策,我們需要進行投票表決。”

  眾神紛紛交頭接耳,似乎對投票的方式不大滿意,但沒有誰提出反對意見。

  阿耳忒彌斯說:“宙斯大人已經命令我和我的弟弟阿波羅捕殺那些實力較強的魔獸,防止他們倒向泰坦巨人那一邊。雅典娜將視察被關押的泰坦巨人,看看有沒有逃獄的情況發生。波塞冬大人已經獲得許可,將‘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沉入海底。至於你們,我的英雄們……”

  她扭頭對其他的神靈說:“這些混血者為奧林匹斯神界立了大功。在座的各位,有誰否認這一點嗎?”

  宙斯穿著黑色細條紋西服,臉面刮得很乾淨,雙眼精光四射。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美麗的女神,銀色的長髮梳成辮子搭在一側的肩上,身上的衣裳如同孔雀開屏般絢麗多彩。這位女神就是宙斯的妻子,天后赫拉。

  宙斯的右首是我的父親波塞冬。挨著波塞冬坐的是一個駝背,一條腿還打了支架,畸形的頭顱,雜亂的棕色鬍鬚間閃著火光。他就是火神赫菲斯托斯。

  赫爾墨斯今天穿了一身職業裝。他沖我擠了擠眼睛,然後低頭繼續查看他手機上的資訊。阿波羅斜靠在金色的王座上,耳朵裡塞了兩隻耳機,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聽我們在說什麼,不過他倒是對我豎起了大拇指。狄奧尼索斯滿臉厭倦,手指間撚轉著一根葡萄藤。阿瑞斯坐在真皮包裹的鉻鋼王座上,狠狠地盯著我,拿著一把匕首在砂石上打磨。

  女神們坐在神殿的左側。坐在天后赫拉旁邊的女神黑髮綠袍,身下的王座由蘋果樹枝編織而成。她就是豐饒女神得墨忒耳。她的左側,是一位容貌秀麗的女神,灰色的眼睛蘊藏著無限的智慧。不用問,她肯定是安娜貝絲的母親雅典娜。雅典娜旁邊是阿芙洛狄忒,她面帶微笑,飽含深意地看著我。看得我臉都不由自主地紅了。

  十二位主神齊聚一堂。各種強大的能量散發開來,這座神殿居然完好無損,也算是奇跡了。

  “我得說……”阿波羅打破沉默,“這幾個小孩兒幹得著實不賴。”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吟誦,“英雄們贏得桂冠……”

  “呃,是啊,一流的水準。”赫爾墨斯急忙打斷阿波羅的詩興,“是不是各位都一致同意饒了他們呢?”

  兩隻手猶猶豫豫地舉了起來——得墨忒耳和阿芙洛狄忒。

  阿瑞斯厲聲喝道:“等一下。”他指著塔莉亞和我,“這兩個人太危險了。要想神界太平,就得把他們留下來……”

  “阿瑞斯,”波塞冬打斷他的話,“這兩個英雄表現得非常傑出。我們不能把我的兒子轟成碎片。”

  宙斯嘀咕說:“我的女兒也很出色,她也不能被轟成碎片。”

  塔莉亞滿臉通紅,低首沉默不語。我感同身受。我們兩個的情況其實差不多,平時想和父親見面都千難萬難,更別說聽到父親的贊許了。

  雅典娜清了清嗓子,身體微微前傾,說:“做父母自然會為自己的子女感到自豪,我也一樣。可是,這兩個人關係到整個神界的安危啊。”

  “媽媽!”安娜貝絲說,“你怎麼能……”

  雅典娜看了她一眼,止住她繼續往下說,臉上的神情很平淡,但卻決然:“很不幸,我的父親宙斯和伯父波塞冬違反了三巨頭不得與凡人再生孩子的誓言,諷刺的是,惡名昭著的哈迪斯卻遵守得很好。大預言的內容眾人皆知,三巨頭的孩子……也就是塔莉亞和波西……屬於危險人物。就連阿瑞斯這種不開竅的神靈也明白這一點。”

  “沒錯!”阿瑞斯忽然醒悟,“嗨,你說誰不開竅?”

  他正要站起來,一根葡萄藤忽然纏住他的腰,像汽車上的安全帶一樣將他拉回座位。

  “阿瑞斯,”狄奧尼索斯歎了口氣,“要打就等開完會後出去打。”

  阿瑞斯罵罵咧咧地扯開藤條:“老酒鬼,你不會真的想保護這兩個小渾蛋吧?”

  狄奧尼索斯一臉厭煩地看著我們,說:“對他們,我可一點都不會心軟。雅典娜,你真的認為殺了他們,神界的安全就能得到保證嗎?”

  雅典娜說:“我對此無權加以評判。我只是指出風險,以供大家考慮吧。”

  阿耳忒彌斯說:“我反對懲罰他們。誅殺有功之人,會令天下人感到心寒。如此,我們和那些泰坦惡魔又有什麼區別?”

  阿波羅說:“冷靜點,妹妹。火氣別這麼大嘛。”

  “別叫我妹妹!他們實心辦事,我決定賜給他們一個獎賞。”

  宙斯說:“這件事先放一放。不過,至少這只魔獸必須被毀滅。大家應該沒什麼異議吧?”

  眾神一致點頭。

  我呆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們所說的魔獸指的是什麼。我心裡頓時一沉,大聲說:“貝茜?你們想毀滅貝茜?”

  “哞——”貝茜也發出抗議。

  我父親皺眉說:“你管這個蛇尾牛頭怪叫貝茜?”

  我說:“爸爸,它是一隻海洋動物啊,一隻溫順的海洋動物。”我特別強調了“海洋”兩個字,“你們不能殺它。”

  波塞冬神情不自然地說:“波西,這只魔獸的力量非常強大。一旦泰坦巨人們得到它的力量,或者……”

  我固執地說:“不,你們不能殺它。”雖然我一直對宙斯心懷畏懼,但此時卻直視他的眼睛,“預言是不可操控的,是嗎?何況,貝茜——這只蛇尾牛頭怪是無辜的。殺害無辜的生靈是在造孽啊。就好像……好像克洛諾斯僅僅因為自己的孩子可能變成某種東西,就吃掉他們。這是不對的!”

  宙斯沉吟不語,目光停留在塔莉亞身上:“你考慮過風險沒有?克洛諾斯深知其中的利害。如果你們當中的一個用這只魔獸的內臟進行祭祀,將會獲得毀滅我們的力量。你覺得我們會養虎遺患嗎?女兒,到了明天,你就十六歲了,那是大預言中所說的年齡啊。”

  安娜貝絲朗聲說:“你要相信他們。先生,你一定要相信他們。”

  宙斯陰沉著臉說:“你要我相信一個英雄?”

  阿耳忒彌斯說:“安娜貝絲說得不錯。這也是我為什麼要賞賜他們的原因。我忠實的屬下若依已經化為星辰,我需要一位元新的領隊。我想從他們當中挑選一人。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和您私下說幾句話,我的父親宙斯大人。”

  宙斯點頭應允,俯下身子。阿耳忒彌斯上前貼著宙斯的耳朵小聲交談。

  我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寒意,低聲說:“安娜貝絲,不要啊。”

  安娜貝絲皺眉看著我:“不要什麼?”

  “聽著,我想對你說件事情。我會傷心難過的,如果你……唉,我不想讓你……”我滿腹的話想一吐為快,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安娜貝絲說:“波西,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唉,我這是心病呀。我越想越怕,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這時,阿耳忒彌斯和宙斯說完話,轉身宣佈:“我要任命一位新的隊長。當然,這種事一相情願。”

  “不。”我無力地呻吟。

  阿耳忒彌斯說:“塔莉亞,宙斯的女兒,你願意加入狩獵者嗎?”

  神殿內頓時陷入一片靜寂。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塔莉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娜貝絲微笑著拉著塔莉亞的手,緊緊握了一下,然後鬆開。仿佛她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

  塔莉亞堅定地說:“我願意。”

  宙斯站起來,向塔莉亞投來關切的目光:“女兒,你要考慮清楚……”

  塔莉亞說:“父親,我明天不是十六歲,今後也永遠不會是十六歲。我決不能讓自己成為預言中的那個人。只要和姐姐阿耳忒彌斯在一起,克洛諾斯就別想誘我上他的當。”

  她跪在阿耳忒彌斯的身前,依照上次比安卡的加入儀式,大聲宣誓:“我向女神阿耳忒彌斯宣誓。我拒絕天下的男子……”

  更精彩的事還在後面。塔莉亞走過來,居然當著眾人的面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

  我的臉頓時像一隻熟透了的紅蘋果。

  塔莉亞鬆開擁抱,抓住我的肩膀。我難為情地說:“呃……你能不能別再來這個動作了,沒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塔莉亞認真地說:“我這是在向一位朋友致敬。波西,我必須加入狩獵者。自從……自從來到混血者之丘後,我心裡一直彷徨不定。後來我明白,狩獵者就是我的家。可是,我走之後,預言中的那個人就落到你的頭上了。”

  “真不錯,這下子再不會有人和我爭這個名額了。”我悶悶不樂地說。

  “很榮幸能做你的朋友。”

  她抱了抱泫然欲泣的安娜貝絲。就連格洛弗也得到了她的擁抱,後者激動得差點暈過去。

  最後,塔莉亞回到阿耳忒彌斯的身側。

  阿耳忒彌斯說:“現在該談論這只蛇尾牛頭怪的去留了。”

  狄奧尼索斯警告說:“它對於克洛諾斯來說,仍然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不如……”

  “不,”我看著眾神,懇求說,“請饒了貝茜吧。我的父親可以把它藏在海裡的某個地方,要是主神大人們不放心,就在奧林匹斯山上建一個水池。無論怎樣都可以,但你們務必要保護好它。”

  赫菲斯托斯皺眉說:“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

  我說:“我今年只有十四歲。如果我是預言中的那個人,那麼距離現在就還有兩年時間。”

  雅典娜說:“但是這樣一來,克洛諾斯就有足夠的時間在你身上下工夫。兩年啊,難保不會有什麼變化發生。”

  “媽媽!”安娜貝絲惱怒地說。

  “忠言逆耳啊,孩子。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要麼殺了這只魔獸,要麼殺了波西。”

  我的父親站起身,斬釘截鐵地說:“我絕對不能看著一隻海洋動物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說著,他一伸手,手中立刻出現了一支發出藍光的三叉戟:六米多長的銅杆,杆頭有三根尖利的矛刺。“我願意為我的孩子和這只蛇尾牛頭怪擔保。”

  宙斯猛然站起來說:“你不能把它帶到海裡去!我決不會讓它成為你將來討價還價的籌碼。”

  “弟弟,你太小瞧我了。”波塞冬歎了口氣。

  一根火花四濺的閃電杖出現在宙斯手中,大殿內頓時有股臭氧的味道。

  波塞冬說:“好吧。我會在這裡給它建一個水池。赫菲斯托斯,這個要勞煩你幫幫忙。既然大家認為蛇尾牛頭怪應該留在奧林匹斯山,那我們都有責任全力保障它的安全。至於波西,我敢以自己的名譽擔保,他決不會背叛神界。”

  宙斯想了想,然後問:“大家都贊成嗎?”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除了狄奧尼索斯、阿瑞斯和雅典娜投了棄權票,其他的主神一致舉手贊成。

  宙斯宣佈:“波塞冬的提議獲得多數通過。好吧,既然我們不願意除掉這幾個英雄……那就讓我們為他們舉辦慶功宴吧!”

  宴會的規模剛開始很小,漸漸地,人越聚越多,最後整個奧林匹斯山都籠罩在一片歡騰的氣氛中。

  九位繆斯女神彈奏著樂曲,至於是什麼樂曲?那就要看你想聽什麼了:眾神聽到的是古典音樂,而年輕的混血者們聽到的卻是流行樂曲。各種流派的音樂互不干擾,分門別類地傳入傾聽者的耳朵。

  狄奧尼索斯精神飽滿地出現在會場,小心翼翼地挽著美麗的妻子——阿裡阿德涅女神。自從我認識狄奧尼索斯以來,還沒見過他這麼高興過。金色的噴泉源源不斷地噴湧出瓊汁玉液,餐桌上堆滿了各類可口的點心。無論你想喝什麼,金杯中就會立刻注滿你需要的飲料。

  格洛弗端了一大盤佳餚,喝著金杯裡的拿鐵咖啡,躊躇滿志地四處遊逛。大概是受到咖啡因的刺激,嘴裡不住地念叨:“潘神!潘神!”

  宴會期間,不停地有神靈上前向我表示祝賀。幸好這些神靈們都變成了普通人的身材,否則你來我往的,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們踩成肉餅。赫爾墨斯今晚的興致很高,竟然主動和我攀談。我本來不忍心告訴他盧克的事情,畢竟,出了這麼個叛徒確實是家門不幸。但無論怎樣,父親都有權利知道自己孩子的行為啊。剛下了決心把事情的經過告訴赫爾墨斯,他的法杖上的指示燈卻開始閃爍,於是他道了聲歉,走開接電話去了。

  阿波羅慷慨地邀請我駕駛他的太陽戰車,而且,如果我想上射擊課程的話……

  “多謝您的好意。”我婉拒說,“不過,我在射箭方面不太擅長。”

  阿波羅說:“哈,胡說八道。難道你不想開著太陽戰車橫穿美國,見到有趣的靶子就射上幾箭嗎?這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了!”

  我胡亂編了個藉口,匆匆走開。庭院內人山人海,我的目光向周圍掃了一圈,看見安娜貝絲正和幾個小仙子跳舞。

  忽然,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

  我轉過身,看見波塞冬正對我微笑。

  “爸爸……您好。”

  “你好,波西。你幹得很出色。”

  想到他今天勇敢地站出來為我說話,我心裡頓時湧起難言的感激之情。要不是他力排眾議,我今天很可能難逃一死。

  於是我鄭重地說:“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波塞冬點了點頭,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但我感覺到他對此存有幾分懷疑。

  “你的朋友盧克……”

  我脫口而出:“他不是我的朋友。”接著意識到打斷神靈的話非常不禮貌,“對不起,您繼續說。”

  “你以前的朋友盧克,”波塞冬糾正了自己的措辭,“他也曾經作過類似的承諾。那時,赫爾墨斯最寵愛的孩子就是他。波西,你要牢記在心,即使是天使也會墮落。”

  我同意說:“盧克的確墮落得夠厲害,最後連命都丟了。”

  波塞冬搖搖頭:“不,波西。他沒有死。”

  我吃了一驚:“什麼?”

  “我想安娜貝絲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盧克還活著。我親眼見到他的船從三藩市離去,船上還有克洛諾斯的棺材。我本想召喚海嘯毀滅這艘船,但他狡猾得很,竟然聯合了我在海洋中的幾個老對頭,令我無法下手。”

  我說:“這怎麼可能?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就是有九條命也都摔死了。”

  波塞冬的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波西。不過,你下次再遇見他的時候一定要當心,他的實力變得越來越強。而且,克洛諾斯的金棺也在不斷聚集力量。”

  我說:“神界對於阿特拉斯有什麼打算?得想法子阻止他再次逃脫啊。萬一他找幾個巨人幫他扛天怎麼辦?”

  波塞冬嗤笑說:“如果這麼容易,他還不早就出來了?兒子,天咒一次只能由一個泰坦巨人承擔,他必須是天穹之神烏拉諾斯和大地女神蓋亞所生十二個孩子中的一個。除此之外,如果一個英雄具有真誠的心和強大的勇氣,並且心甘情願的話,他也可以承受扛天的詛咒。至於克洛諾斯手底下的那群烏合之眾,不是我小瞧他們,恐怕還沒有人有膽量承受這份比死亡更要痛苦的折磨吧。”

  我說:“可是盧克做到了。他接替了阿特拉斯,然後把安娜貝絲騙去救他,利用她說服阿耳忒彌斯替他扛天。”

  波塞冬若有所思地說:“是的,盧克是一個……很有趣的例外。”

  庭院裡陣陣哄鬧聲傳來。一些混血者正耍弄貝茜,將它棲身的大水球推來搡去。

  波塞冬不滿地說:“這太不像話了,蛇尾牛頭怪可不是他們手中的沙灘排球。不行,這事兒我得管管。兒子,好好幹。近期我們可能不會再聯繫了。”

  話音剛落,波塞冬便從我眼前消失了。

  另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知道嗎,你的父親冒了很大風險。”

  我的目光朝身旁一掃,看見一位灰眼睛,容貌酷似安娜貝絲的美婦站在我的左側。

  “啊,雅典娜。”

  我想起今天在諸神會議上,雅典娜竭力主張殺我以除後患,不由得心生怨憤。

  雅典娜知道我的心思,苦笑了一聲,說:“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混血者。忠言逆耳啊。你的確是個危險分子。”

  “你就從不冒險嗎?”

  雅典娜點點頭:“退一步講,或許你很能幹。可是……你的弱點會毀了我們,也毀了你自己。”

  我的心劇烈跳動了幾下。一年前,安娜貝絲和我曾進行過一次關於弱點的談話。話題就是,每一個英雄都有一個弱點。安娜貝絲承認她的弱點是太過驕傲。她覺得天下沒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舉起整個世界,或者勸說盧克回頭。但我還沒有意識到我的弱點是什麼。

  雅典娜的臉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說:“雖然你並不清楚自己的弱點,但克洛諾斯知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克洛諾斯十分懂得研究敵人。仔細回憶一下,波西。他是怎樣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先是擄走你的母親,然後是你最好的朋友格洛弗,最後更是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女兒安娜貝絲的頭上。”她搖了搖頭,歎息說,“每一次,克洛諾斯都利用你所愛的人將你一步步引入圈套。你的弱點就是太重感情,波西。在個人感情方面,你不會冷靜地權衡利弊,為了救出朋友,你甚至不惜搭上整個世界。這個弱點,對於一個身系神界安危的英雄來說,是非常非常危險的。”

  我攥緊拳頭,怨憤地說:“這不是弱點。我只想幫助朋友……”

  “有時候,高尚的道德往往卻是最危險的弱點。”雅典娜打斷我的話,“內心的邪惡容易被克制,但保持完全的冷靜……唉,又有幾人能做到啊?”

  我心裡不以為然,一時間卻又找不到有力的證據來駁斥她。雅典娜不愧為智慧女神,她的觀點根本讓你無從辯駁。

  雅典娜又說:“我希望今後的事實證明今天諸神會議的決定是明智的。不過,波西·傑克遜,我仍然保留個人意見。我不贊成你和我女兒來往,這對你們兩個都不好。假若某一天,你的忠誠信念開始有所動搖……”

  她不再繼續說下去,只是看著我。她的目光令我仿佛置身在一個大冰窖裡,感覺到陣陣徹骨的寒意。我忽然意識到,與雅典娜為敵,比和阿瑞斯、狄奧尼索斯,甚至我父親作對更要令人頭疼一百倍。她不會因為私人怨恨而作出不理智的行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如果她要你今天死,那麼你決不會在明天還活著。

  “波西!”安娜貝絲從人群中擠過來,目光頓時停止在和我說話的雅典娜身上,“呃……媽媽,您在這兒啊。”

  雅典娜淡淡地說:“我走了。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她轉身走開。她的身周仿佛有一層無形的護罩,人們紛紛避開。雖然身處擁擠的人群中,她卻似乎是在世界上最幽靜的庭院裡散步,嫻雅而淡定。

  安娜貝絲問:“她為難你了?”

  我矢口否認:“沒有。還……還好啦。”

  安娜貝絲上下打量我,臉上充滿了關心的神色。輕輕撫了撫我頭上的一綹灰發——和安娜貝絲一樣,由於扛天時體內的生命能量被大量抽取,都有一綹頭髮變成了灰色。

  面對著安娜貝絲,我心裡有無數的話想要傾吐。但想到适才雅典娜隱含威脅的語氣和冰冷的目光,心裡的那點異樣心思頓時煙消雲散。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在心口打了一拳似的。

  “我不贊成你和我女兒來往……”雅典娜的話言猶在耳啊。

  “你早先不是有話對我說嗎?”安娜貝絲問,“到底想說什麼?”

  又一支舞曲奏響了,優美的音樂令跳舞的人們沉醉其中。

  我說:“我,呃,我在想,我們在威斯特奧弗大廈裡的那支舞還沒有跳呢,怎麼樣……想繼續嗎?”

  安娜貝絲嫣然微笑:“好吧,海藻腦袋。”

  我微微彎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然後牽住她柔嫩的小手,隨著音樂的節奏邁動舞步。別人怎麼認為我不知道,我只覺得這是一支舒緩悠長的舞曲:有些哀傷,但隱隱又蘊涵著一絲希望。

第二十章 新的敵人

  離開奧林匹斯山之前,我想先打幾個電話。在花園裡走了半天,才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個噴泉。扔出德拉克馬金幣後,我向大海深處的泰森發送出了彩虹資訊。

  資訊接通後,我把這些天的經過對泰森述說了一遍。他對貝茜很感興趣,津津有味地詢問了許多細節。最後,我語氣委婉地告訴他,他給我製造的那面盾牌已經被錐刺毀掉了。

  泰森說:“太棒了!這麼說,是我做的盾牌救了你一命!一面盾牌換一條性命,值了!”

  我惋惜地說:“話雖如此,大個子,可是盾牌也被毀了。”

  “放心吧!”泰森胸脯拍得咚咚響,“過一陣兒我看你去,順便把盾牌修好。”

  我聽到泰森要來,心情立刻如雨後天晴般好了起來,欣喜地說:“真的?他們肯讓你離開嗎?”

  “沒問題!我已經打造了兩千七百四十一柄魔法劍。”泰森得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剛剛淬過火的劍刃,“老闆看了我的活兒後,對我讚不絕口,特意批准了我整整一個夏天的假期。到時候,我去混血營找你去!”

  我們又聊了些其他的話題,戰爭的準備工作,我們父親和老海神們的對抗以及下個暑期的安排等等。隨後就聽見泰森那頭有人在沖他大聲呵斥,泰森吐了吐舌頭,說了聲拜拜後,匆匆地回去繼續工作了。

  我掏出身上僅存的一枚德拉克馬金幣,向彩虹仙子發出了另一個要求。

  “請接通曼哈頓市上東區的薩莉·傑克遜。”

  水霧裡出現了一陣漣漪後,圖像出現了。我的媽媽正坐在飯桌旁,和蘿蔔絲兒先生擁抱在一起,邊說邊笑。

  我非常尷尬,正要切斷彩虹視頻,媽媽一瞥眼瞅見了我。

  她嚇了一跳,飛快地鬆開蘿蔔絲兒先生的手,說:“呃,保羅!我忽然想起我的新聞手稿還留在客廳裡,你能幫我拿來嗎?”

  “小事一樁,薩莉。”

  他剛一走出廚房,老媽立刻向彩虹視頻湊過來,急切地問:“波西!你還好嗎?”

  “我,呃,活得可精神啦。你的寫作班怎麼樣?”

  老媽抿了抿嘴,說:“還行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快告訴我,都發生什麼事了?”

  我長話短說,揀些重要的事簡單說了說。老媽聽到安娜貝絲安全獲救後,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她說:“我就知道你能救出她!媽媽為你感到驕傲,兒子。”

  “呃,媽,事情經過就是這些,你現在可以繼續你的家庭作業了。”

  “波西,我……保羅和我……”

  “媽,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

  這個問題令她微感吃驚,她想了想,說:“是的,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快樂。”

  “那就行。我說真的。你不用為我操心。”

  說起來也好笑,這句話倒是真的。回想一下剛剛結束的這次探秘行動,我為老媽操心的時候或許倒更多一些。這段時間以來,我看到了許多人間冷暖、爾虞我詐的事情。海格力斯對若依的始亂終棄,盧克對塔莉亞的薄情寡義,都令我有種世態炎涼的感覺。我還親眼見到了愛神阿芙洛狄忒,她的實力比阿瑞斯更可怕。

  經過這許多生生死死,再聯想到老媽和我的那個令人噁心的前任繼父生活時所受的精神折磨,我不由得為老媽現在的快樂生活感到欣慰。

  老媽問:“你能保證不再叫他蘿蔔絲兒先生嗎?”

  我聳了聳肩,說:“這個嘛,我或許能不當著他的面叫。”

  “薩莉?”布勞菲斯先生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你想要綠色的那本還是紅色的那本?”

  老媽對我說:“就說到這裡吧。耶誕節你回家嗎?”

  “你在我的襪子裡放藍色糖果嗎?”

  老媽撲哧笑道:“沒問題。你可別怪我把你當成小孩兒了。”

  “只要能吃到糖果,就算當一輩子小孩兒,我也心甘情願啊。”

  “好吧,耶誕節見。”

  她伸手進彩虹視頻裡揮了揮,通信立時被切斷了。這一刻,我對塔莉亞在威斯特奧弗大廈時說的那句評語深以為然:我有一位好媽媽。

  和熱鬧的奧林匹斯山比起來,曼哈頓就顯得安靜多了。耶誕節前的星期五,天空下起了大雪,道路都被堵塞住了。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很少,伸出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混血營特意派百眼巨人接安娜貝絲、格洛弗和我回去。

  走在混血大山的山路上,抬眼望去,那棵高大的松樹矗立山巔,掛在枝頭的金羊毛燦燦生輝。我心神一陣恍惚,仿佛看見塔莉亞正站在那裡翹首企盼,等待我們歸來。我眨了眨眼睛,塔莉亞的身影不見了。如今,她正和阿耳忒彌斯的狩獵隊一起追蹤著下一隻魔獸。

  喀戎早已在大堂為我們準備好了熱巧克力和芝士三明治。格洛弗迫不及待地去找他的賽特朋友們,把潘神魔法重現人間的消息散播開去。不多久,這個消息就如火星落進了火藥桶裡,徹底引發了賽特們的高漲熱情。他們紛紛詢問最近的酒吧在哪裡,準備大肆慶祝一番。

  大堂裡,安娜貝絲、我和喀戎坐在一起,還有其他一些資深的營員——貝肯道夫、賽勒娜、波爾加德和斯偷爾兄弟。就連阿瑞斯族的克拉麗絲也到場了。她剛執行完一個秘密偵察任務。這次任務想必非常艱難,以至於她筋疲力盡,竟然沒有來找我的碴兒。她的臉上多了一道新的傷疤,金黃色的短髮十分淩亂,仿佛襲擊她的人用剪刀當武器,而且專門朝她的頭髮上招呼。

  克拉麗絲神情委頓地說:“我有個壞消息。”

  喀戎強打精神,說:“這個先不忙。重要的是,你們成功完成了此次任務,而且還救出了安娜貝絲。”

  安娜貝絲面含微笑地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

  也不知怎麼回事,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在胡佛大壩遇見的那個古怪女孩兒,芮秋·伊莉莎白·戴爾。當初覺得她唧唧喳喳,廢話極多。現在,她的話卻不停地回蕩在腦海裡:“只不過擤一下鼻涕罷了,不至於要殺人吧?”

  我現在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那個古怪的芮秋啊,我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我的名字。

  我說:“安娜貝絲說得沒錯,盧克還活著。”

  安娜貝絲如彈簧般騰地坐起:“你怎麼知道的?”

  我哼了一聲,壓抑住內心的嫉妒,把波塞冬看見“安德洛墨達公主”號的事說了出來。

  安娜貝絲神情不自然地說:“如果戰爭在波西十六歲那年爆發,至少我們現在還有兩年的時間來安排好事情。”

  我很懷疑她所說的“安排好事情”,其實就是“勸盧克浪子回頭”。想到這裡,我心裡更加不是滋味兒。

  喀戎臉色陰沉地坐在火堆旁,面容顯得十分蒼老。我的意思是……他的實際年齡的確很老,不過平時看上去還算年輕。

  喀戎說:“兩年時間聽起來很長,其實眨一眨眼也就過去了。波西,我仍然希望你不是預言中的那個孩子。可是事情先往壞處想,如果你是那個孩子,那麼一旦第二次諸神之戰爆發,我們混血營必然首當其衝。”

  我不解地問:“你怎麼知道?以克洛諾斯的強大實力,怎麼會在乎一個小小的混血營呢?”

  喀戎直截了當地說:“因為混血者就是諸神手中的工具。清除掉工具,諸神自然就亂了陣腳。盧克肯定會率領他的雜牌軍打過來,凡人、混血者、魔獸,等等。我們必須要有所防備。克拉麗絲帶來的消息可能會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以猜測他們的攻擊方式,但是……”

  “嗨,你們好!”一聲敲門聲過後,尼克·德·安吉洛興沖沖地跑進來,小臉蛋兒凍得通紅。

  他朝四周瞅了一圈,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我姐在……在哪兒?”

  大家都默不作聲。我看著喀戎,不能相信竟然沒有人把比安卡的事告訴尼克。隨即我明白了,他們是在等我們回來親口向尼克說這件事。

  雖然我感到十分為難,但比安卡已經死了,我有責任讓她的弟弟知道真相。

  “嗨,尼克。”我從靠椅上站起身,“咱們聊聊好嗎?我有話對你說。”

  餐廳外的石階上。當初就是在這裡,尼克央求我參加這次探秘任務,保護他的姐姐比安卡。

  尼克一言不發地聽完事情的整個經過。我怕他想不開,於是翻來覆去地向他解釋,比安卡的犧牲挽救了這次探秘行動。可是我越解釋,越覺得自己的語言蒼白無力。

  “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我拿出比安卡在金屬垃圾場裡撿到的小神像。尼克將它托在掌心裡,怔怔地看著。

  冷風呼呼地刮著,雖然營地外有魔法防護,人們仍能感覺到陣陣寒意。雪花輕飄飄地落在大理石石階上。營地內居然有雪花飄落,那麼營地外必然是大風雪了。

  尼克說:“你向我保證過,說你會保護她。”

  聽到他提起我曾經作出的承諾,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我寧願他拿刀子捅我,心裡也比現在好受些。

  “尼克,但你姐姐非常勇敢,犧牲自己為我們贏得逃走的機會。我竭力攔阻她,可她……”

  “你向我保證過!”

  尼克惡狠狠地瞪著我,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小手緊緊握著小神像。

  他聲音嘶啞地說:“我不該相信你。你欺騙了我。原來噩夢裡都是真的!”

  “等一等。你說什麼噩夢?”

  尼克用力將小神像摔在地上。小神像在結冰的大理石地面上遠遠滑開。“我恨你!”

  我絕望地說:“她也許還活著。我也不確定……”

  “她死了。”尼克閉上雙眼,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我早就該知道的。我能感覺到她就站在常春花草坪上,等待地獄判官們的審查。”(希臘神話中,常春花草坪為地獄深淵的三大區域之一,人死後,無知無覺的普通靈魂都要到這裡——譯者注)

  我驚異地問:“你說你能感覺到?”

  我忽然聽到身後響起劈啪聲。這種骨骼的脆響令我記憶猶新,於是不假思索地拔出神劍。轉過身一看,四個骷髏武士就站在面前,沒有血肉的骷髏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進入營地的。

  尼克尖聲叫道:“你想殺了我!你居然帶來了這些……這些東西!”

  “不!聽我說,他們是跟著我來的,但不是我帶來的!尼克,快跑。這些武士是打不死的。”

  “我不相信你!”

  領頭的骷髏武士沖上來。我擋開他劈來的重劍,這時另外三個骷髏武士也動了。我揮劍將其中一個砍成兩段,但他很快又重新連接在一起。我用劍柄砸掉另外一個骷髏武士的頭顱,但無頭的他仍然繼續戰鬥。

  我急得喊道:“快跑,尼克!快找人來幫忙!”

  “我不聽!”尼克捂住耳朵。

  這些永遠打不死的骷髏武士,對付一個已經很吃力,別說同時來四個了。我拼命抵抗,但他們仍能步步緊逼。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尼克的叫聲更大了:“我不聽!都滾開!”

  地面開始搖晃。四個骷髏武士呆了一下。我借機急忙躲開他們踩過來的大腳。地面如同一張吞噬的大嘴張開了。火焰從裂口中噴湧而出。一陣劈裡啪啦的碾碎聲過後,四個骷髏武士轉眼間便消失了。

  死一般的靜寂。

  就在骷髏武士剛才站著的地方,留下了一道蜿蜒曲折,長達數米的裂縫。

  我驚懼地看著尼克:“你怎麼……”

  尼克厲聲喝道:“滾開!我恨你!我要你死!”

  裂口並沒將我吞噬,但尼克卻跑下石階,朝樹林奔去。我剛要追趕,腳下忽然一滑,頓時摔倒在石階上。等我起身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被什麼東西滑倒了。

  我俯下身撿起尼克扔掉的小神像。這是比安卡在垃圾場特意為尼克找的,當時她說:“他的小神像都收集全了,就差這麼一個。”這也是比安卡送給弟弟的最後一份禮物。

  我看著手裡的小神像,感覺自己仿佛掉進了恐懼的深淵。我現在明白自己為什麼看著這個小神像覺得眼熟了,因為我曾經見過他本人。

  這是死亡之主冥王哈迪斯的神像。

  安娜貝絲和格洛弗幫著我在樹林裡尋找了老半天,但依然沒有找到尼克。

  安娜貝絲氣喘吁吁地說:“我們得去告訴喀戎。”

  “不行。”我說。

  她和格洛弗不解地看著我。

  格洛弗緊張地說:“呃,你剛才說什麼……不行?”

  我心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只是脫口而出地說:“我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尼克是……”

  “哈迪斯的兒子。”安娜貝絲介面說,“波西,你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嗎?就連哈迪斯也打破了誓言!這太可怕了!”

  我搖頭說:“我不認為哈迪斯打破了誓言。”

  “什麼?”

  我說:“比安卡和尼克的確是哈迪斯的子女,但他們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就離開了人世間。”

  格洛弗恍然大悟,說:“對,蓮花娛樂場大酒店!”他把比安卡在探秘行動中給我們訴說的往事向安娜貝絲介紹了一遍,又說,“她和尼克在那個地方被困了好幾十年。如此說來,‘三巨頭’立下誓言之前,他們就已經出生了。”

  我點點頭。

  安娜貝絲提出疑問:“可他們是怎麼出來的?”

  我承認說:“我不知道。比安卡說是一個律師將他們從娛樂場裡帶出去的,然後送到威斯特奧弗大廈。我也不知道那個律師的來歷以及他為什麼這麼做。也許這是‘大浩劫’的一個環節吧。尼克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我們決不能說出去,即使是對喀戎。如果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們發現……”

  “那就會在神界引發內亂。”安娜貝絲說,“而那正合某些人的心意。”

  格洛弗憂心忡忡地說:“可是,紙裡包不住火啊。這種事,你不可能一直瞞下去的,波西。”

  我說:“我沒想一直瞞著。只要兩年的時間就夠了。那時,我已經到了十六歲。”

  安娜貝絲忽然想到了什麼,臉刷一下子白了,顫聲說:“可是,也許預言中的那個孩子說的不是你,而是尼克。我們必須……”

  “不行,”我斷然地說,“是我選擇的那個預言。那個預言中的孩子只能是我。”

  安娜貝絲大聲叫道:“為什麼你要這麼說?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

  我心裡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但這是我的宿命,我不想逃避,也不能逃避。

  我說:“我不能再讓尼克遭遇任何危險。我虧欠他的姐姐實在太多。我……我讓他們都失望了。我決不會再讓那個可憐的孩子再受更多的苦難。”

  格洛弗提醒我:“可是,那個可憐的孩子對你恨之入骨,只想要你死啊。”

  我說:“或許我們能夠找到他,勸他先躲一陣子,避避風頭再說。”

  安娜貝絲打了個寒戰,說:“如果盧克抓到他……”

  “不會的。”我說,“我敢保證,盧克將會把全部心思都用來對付另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就是我。”

  我不知道喀戎是否相信安娜貝絲和我編的故事,不過從他臉上的神情,看得出他在懷疑我隱瞞了尼克出走的真相。可是在我一口咬定的情況下,他也毫無辦法。畢竟,尼克並不是頭一個無緣無故消失的混血者。

  “他還很小啊。”喀戎歎息說,雙手扶著門廊的欄杆,“唉,我寧可他被魔獸吃掉,也不願他投靠泰坦的軍隊。”

  他的話令我感到十分不安。我幾乎要改變心意,告訴他真相了。

  我問:“你真的認為敵人的第一波攻擊會放在這裡嗎?”

  喀戎看著雪花飄落滿山。遠方,能隱隱看到金羊毛發射出的金光。

  喀戎說:“起碼在夏天以前戰事不會發生。今年冬天……將會過得非常艱難,千年難得一見啊。波西,你最好回家去,把心思都放在學校裡。這段時間,你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我看向安娜貝絲:“你有什麼打算?”

  她的臉一紅,說:“我準備去三藩市住,監視塔梅爾佩斯山那邊的動靜。防止泰坦巨人又有別的圖謀。”

  “如果發現什麼異常情況,能給我發個彩虹資訊嗎?”

  安娜貝絲點了點頭:“放心吧。不過我覺得喀戎說得對。夏天之前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就算盧克在養精蓄銳,他也得花些時間啊。”

  我不喜歡乾等著什麼事都不做。明年秋天,我就十五歲了,再過一年就是十六歲。這些想想我都頭疼。

  我說:“好吧。你保重自己。不許在‘駱駝’飛機上耍驚險特技。”

  安娜貝絲撲哧笑了,說:“聽你的。波西……”

  格洛弗忽然從大堂內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臉色煞白,像見了鬼似的。

  “他說話了!”格洛弗喊叫道。

  喀戎皺了皺眉,呵斥說:“冷靜,我的小賽特。究竟是怎麼回事?”

  格洛弗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正在屋子裡演奏樂曲。呃,對了,一邊喝著咖啡。好多好多的咖啡!然後他就在我的腦海裡說話了!”

  安娜貝絲問:“誰啊?”

  “潘神!”格洛弗打了個寒戰,“那是自然之神的聲音。我聽見他的聲音了!我要……我要去找個手提箱。”

  “別忙,別忙。”我說,“他說什麼了?”

  格洛弗咽了口唾沫,瞪著我說:“只有三個字。他說:‘我等你。’”

——The En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