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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找伊文思?/懸崖上的謀殺 Why Didn't They Ask Evans?/The Boomerang Clue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意外事故

  博比·瓊斯把球放在球座上,擊球前球杆簡單地輕擺一下,然後慢慢收回球杆,接著以閃電般的速度向下一擊。

  在五號鐵頭球棒的隨便一擊下,球會呼嘯騰起,越過障礙,又直又准地落到球場的第十四穴處嗎?

  不,遠非如此,結果太糟了,球掠過地面,穩穩地陷入了障礙坑窪。

  沒有熱心的觀眾發出沮喪的哼哼聲,惟一的目擊者也顯得一點不吃驚。這很容易解釋,因為這不是一位美國出生的高爾夫大師擊出的球,而只是一個生於威爾士海岸小鎮馬奇博爾特的教區牧師的四兒子的球技。

  博比明白無疑地發出一聲粗俗的喊叫。

  他是個二十八歲左右、面容溫和的年輕人。他的摯友認為他雖算不上英俊,面孔卻顯著地討人喜歡,而且那雙眼睛具有褐色的狗眼一般的可靠的親情。

  “我每況愈下。”博比沮喪地嫡咕著。

  “你要挺住。”他的同伴說。

  托馬斯醫生是位中年人,一頭灰發,滿面紅光。他自己從不自由行動。他順著球場中央打短直球,常常擊敗球藝更高超但發揮不正常的選手。

  博比用九號球棒猛擊球。第三次很成功。球停在離托馬斯醫生精彩的兩次鐵頭棒擊到的場地不遠的地方。

  “到你的穴了。”博比說。

  他們接著到下一個球座前。

  醫生首次打遠場,一記漂亮的直擊,但球沒擊得很遠。

  博比歎口氣,把球放上球座重新開球。他長時間地擺動球棒,驟然收回,閉眼抬頭,壓下右肩,做出他本不應當做的這一切,結果順著球場中央打出了令人驚歎的一擊。

  他滿意地吸了口氣。眾所周知的高爾夫球選手的愁容從他那張動人的面容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眾所周知的高爾夫球選手的狂喜。

  “我現在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了。”博比玻無十分把握地說。

  鐵頭棒完美的一擊,用五號鐵頭棒往近穴打一點點,博比的球位確實好打。他四杆入穴,而托馬斯醫生還剩一杆。

  博比充滿信心步向第十六球座。他再次打出本來不應當打出的一擊。這次沒有奇跡發生。這是一個猛烈的、極精采的、超乎常規的右曲球!球沿右角飛行著。

  “要是打直的話,嘖!”托馬斯醫生說。

  “要是,”博比痛苦地說,“喂,我想我聽見一聲喊叫!但願球沒打中什麼人才好。”

  他凝視著右邊。光線很暗。太陽正在下落,直看過去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楚。海面上也升起一片薄霧。懸崖的邊沿離此有幾百碼遠。

  “這兒有條步行道,”博比說,“不過球不可能飛那麼遠。

  然而我真的聽見了一聲喊叫,你呢?”

  但醫生什麼也沒聽見。

  博比去找球,找得很困難,後來終於找到了。球落進一簇金雀花叢中,已經無法擊出。他折了兩根樹枝把球挑起,向同伴大聲叫喊自己棄權。

  由於下一個球座正好在懸崖邊上,醫生就朝博比走來。

  第十七杆特別叫博比頭痛。此時他不得不把球遠遠打越峽穀。實際距離並不很遙遠,但下方深處的吸引力卻是極難抵禦的。

  他們穿過步行道,這條小道此時向他們的左方拐向內陸,正好臨近崖邊。

  醫生一記擊球,球落到了另一邊。

  博比深深地吸了口氣,打了個遠球。球向前飛出,然後消失在深淵邊上。

  “每逢單杆球都亂飛,”博比痛心地說,“我總是幹同樣的蠢事。”

  他繞過峽穀往下俯視,遠處的下方,海波閃爍,峽穀深處沒有球落下去。陡坡頂部非常險峻,但下部逐漸向下傾斜。

  博比慢慢地走著。他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相當容易地爬下去。球場的球童們也這麼做,他們推推拉拉翻過崖邊,找到失落的球,一再顯出得意洋洋和氣喘吁吁的模樣。

  突然博比挺直身子,呼喚著同伴。

  “醫生,過來,你看那是什麼?”

  四十碼以外,有一堆黑乎乎的像舊衣服的東西。

  醫生屏住呼吸。

  “天哪!”他說,“有人掉到懸崖下去了。我們得到他那兒去。”

  兩人並肩往懸崖下爬,身體更壯實一點的博比邊爬邊助同伴一把。最終他們到達這堆黑乎乎的不樣之物旁邊。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雖失去了知覺,但還在呼吸。

  醫生檢查他一番,模了摸他的四肢,按了按脈搏,撫下他的眼臉。他跪在此人身邊結束了檢查後,抬頭看著博比,搖了搖頭。博比站在那裡感覺有點惡心。

  “沒救了,”醫生說,“他氣數已盡,可憐的傢伙。他的脊椎斷了。好了,好了。我估計他不熟悉這條路,霧一起就跨出了懸崖邊。我早就不止一次告訴過當局,應該在這兒修道欄杆。”

  他說罷又站起來。

  “我去呼救,”他說,“安排一下把他弄上去。在我們弄明白現在的地方前,天就要黑了。你留在這兒嗎?”

  博比點點頭。

  “對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猜是吧?”他問。

  醫生搖搖頭說:“沒法了。不會太久了,他的脈搏越來越弱,頂多還有二十分鐘好話。斷氣前,他還可能恢復一下意識,但也許不會。還是……”

  “行了,”博比連忙說道,“我留在這兒。你走你的。如果他醒過來,這兒可沒藥物什麼的……”他猶豫起來。

  醫生又搖搖頭,說:“根本不會有痛苦,一點不會有。”

  醫生說罷轉身而去,敏捷地再次爬上懸崖。博比目送他消失在崖頂前揮了揮手。

  博比沿著狹窄的崖邊走了一兩步,在一塊岩石的凸出部位坐下,點了支煙。發生的事令他震驚,至今他還沒有接觸過任何疾病或死亡之類的事情。

  世上的事就這麼背運!晴朗的傍晚竟會降下一片迷霧,一步之錯,生命就走到了盡頭。這個英俊、健康的傢伙大概沒想到旦夕的劫難。臨死前的蒼白沒有掩飾住深黑的皮膚,他也許是個長期在戶外生活的人。博比更加仔細地研究這個人:一頭褐色的頭發向上髦曲,兩鬢的頭發略帶灰色,鼻子很大,下顎厚實,張開的雙唇露出一口白牙,兩肩寬闊,兩手強健,雙腿奇怪地盤著。博比打了個寒噤,又重新打量這個人的面孔,這是張頗有魅力的臉,有幽默感,神色堅毅,精力充沛。他想,他的眼珠可能是藍色的……

  正當他想到這裡,那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確實是藍色的——純粹的藍色。這雙眼直視著博比,沒有閃爍不定或蒙朧含糊之色,看上去完全神志清醒。眼神帶著關注的同時又似乎含有疑竇。

  博比很快地站起身來,走近這人。在他靠近前,這人開口說話了,聲音並不微弱,既清楚又帶有共鳴。

  “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這個人說。

  接著,一陣古怪的戰栗透過這個人的全身,他眼臉下垂,下顎鬆弛……

  這個人死了。

第二章 父輩

  博比跪在這個人身旁,毫無疑問,這個人已經死了。最後一刻的蘇醒,突然的發問,接著就這麼死去了。

  博比滿懷敬意地把手探進死者的衣袋,他抽出一塊絲織手帕恭敬地蓋住死者的臉,再也沒什麼可幹的了。

  接著他發現自己的行為帶出了死者衣袋裡的某樣東西,是張照片。他在將照片重新放回死者衣袋時隨意地掃了照片一眼。

  這是張女人的照片,氣質非凡,使人難以忘懷。面容標致、眼距很寬。她看上去同少女差不多,肯定不到三十歲,但吸引人的麗質遠比漂亮本身更能抓住小夥子的想像力。他想,這是那種不易讓人忘卻的面容。

  他恭敬地輕輕把照片放回死者原先裝照片的衣袋,然後又坐下來等醫生回來。

  時間過得很慢,至少對這位等人的小夥子來說是這樣。

  他剛想起一件事:他答應過父親六點鐘晚禱時演奏風琴,但現在已經是六點差十分了。當然,父親會理解這種情況,但同時他認為自己如果請醫生去送個口訊就好了。托馬斯·瓊斯牧師是個極其神經質的人,特別愛大驚小怪。每當他一小題大作,他的消化器官就出毛病,就要遭受坐臥不安的痛苦。雖然博比認為父親是個令人同情的老笨蛋,但仍然極為喜歡他。反過來說,托馬斯牧師認為自己的四兒子也是個令人同情的小笨蛋,而且他對博比的謀求上進缺乏耐心。

  “這可憐的老父親,”博比想道,“他一定正在坐臥不安。

  他簡直不知道是開始晚禱呢還是不開始。他會等到肚子痛了才罷休,到後來不能吃晚飯。他不明白我不會叫他失望的,除非碰到特別不可避免的事。即使這樣,又有什麼要緊呢?但他從不明白。人過了五十歲就不具有什麼見識,他們為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操心得要命。我看他們受的教育全是錯的,現在他們不能自拔。可憐的老爸爸,他的見識還不如一隻小雞!”

  他坐在那兒,帶著愛與怒混雜的感情想著父親。他覺得他的生活是對父親奇特觀念的一種長久的犧牲。而從瓊斯先生這方來說,被年輕的一代誤解或說三道四,同樣似乎也是一種長久的犧牲。所以說,在同一問題上的觀念存在分歧。

  醫生去的時間太長了!此時他早該回來了。

  博比站起來不高興地跺跺腳。這時他聽見上面有動靜,就抬頭望去,謝天謝地有救了,再也不需要他守候了。

  但來人不是醫生,而是個他不認識的穿高爾夫運動衣的男子。

  “喂,”來人間,“出什麼事了?發生意外了嗎?我能幫忙嗎?”

  這人身材高大,聲調悅耳。博比看不清他的模樣,因為現在已近黃昏。

  博比把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來人同時在發表受了驚駭的評論。

  “我不能幫忙做點什麼嗎?”他問,“去求救了嗎?”

  博比說救援還在路上,並問對方是否看到有人到來的跡象。

  “目前沒有。”

  “是這樣,”博比接著說,“我六點鐘有個約會。”

  “而你不願意離開……”

  “是的,我很不願意,”博比說,“我是說,這個可憐的傢伙死了,當然,我們做不了什麼事,不過仍然……”

  他停止往下說,跟平時一樣,發現很難用語言表達混亂不堪的思緒。

  但對方似乎很理解。

  “我明白了,”他說,“好吧,我下來,就是說,如果我可以找到路,我會待在這裡等那些人趕來。”

  “哦,你會嗎?”博比感激地說,“是這樣,等我的是我父親。他真的並不壞,雜事把他弄得很煩。你看得見路嗎?往左走一點,現在往右,行了。路真的不難走了。”

  他指著方向給對方鼓勁,後來兩人面對面地站在這塊狹窄的高地上。來人年約三十五歲,面部表情有點優柔寡斷,好像戴了只單片眼鏡,留著少許口須。

  “我在這兒是個生人,”他解釋說,“我名叫巴辛頓一弗倫奇,來這兒找間房子。哎呀,發生了可怕的事呀!他在懸崖邊走過頭了?”

  博比點點頭,說:“霧升上來了,這條小路有點危險。好,再見!非常感謝。我得趕緊走了,你真太好了。”

  “沒關系,”來人提出異議說,“誰都會這樣做的。總不能留這個可憐的人躺在這兒,啊,我是說,不管怎麼說都不合適。”

  博比爬上陡峭的山路,到了山頂,他向那人揮了揮手,然後敏捷地穿過林子。為節省時間,免得繞道走臨街的大門,他躍過了教堂的院牆。不料此一舉動被牧師從禮拜堂的窗戶看得清清楚楚,牧師內心十分不滿。

  時間已是六點過五分了,鐘還在鳴著。

  解釋和指責推遲到晚禱之後。博比一聲不吭,坐在椅上演奏古風琴。聯想剛才那一幕,他的手指奏出了蕭邦的葬禮進行曲,晚禱後,牧師悲哀大於憤怒地(正如他特意指出的那樣)教訓起兒子來。

  “要是你不能正正經經做一件事,我親愛的博比,”他說,“那就最好不做。我知道你和你所有的年輕朋友似乎都毫無時間觀念,但對於上帝,我們是不能等待的。你是自願提出演奏風琴的,我並沒有強迫你,相反,你這個窩囊廢,卻寧願去玩遊戲……”

  博比想,最好在父親大怒之前打斷他的話。

  “對不起,爸爸。”他興致勃勃地說,因為他的習慣與受指責的起因無關。“這次不是我的錯,我在看護一個死人。”

  “你在於什麼?”

  “看護一個摔下懸崖的受難者。你是知道的,斷崖正靠著打第十七杆球的地方。當時起了點霧,他肯定對直走過了頭就摔下去了。”

  “老天爺,”牧師叫了起來,“多慘呀!他當時死了嗎?”

  “沒有。他失去了知覺。托馬斯醫生剛離開,他就死了。

  我當然覺得應該待在那兒,總不能扔下他不管。後來又來了一個人,我就把主要守靈人的話兒傳遞給他,盡快地撒腿跑回來了。”

  牧師歎了口氣。

  “唉,我親愛的博比,”他說,“沒有什麼事會震動你那鐵石心腸吧?這事使我感到無言表達的悲痛。這個時候,你已經面對了死亡,一種突然而至的死亡,但你還能對這開玩笑:你簡直無動於衷,無論如何莊重,如何神聖的事,對你們這代人來說都不過是個玩笑。”

  博比挪了挪腳。

  當然了,如果他父親不能明白那件他強烈感受到才開玩笑的事,唉,他父親不可能明白:那不是可以解釋清楚的一件事。悲慘的死亡出現在他面前,他還得毅然不動。

  但你還能指望什麼呢?五十多歲的人對什麼事都根本不會理解。他們的觀念特別極端。

  “我想是戰爭,”博比的想法很實際,“戰爭使他們焦躁不安,他們此後不再瞭解世事。”

  他為父親感到羞恥,很替他難過。

  “對不起,爸爸。”他帶著沒法解釋的明確眼神說。

  牧師也為兒子感到難過,他神色局促,但又為兒子感到羞恥。這孩子對生活的嚴肅性毫無概念,連他的道歉也是既輕率又無悔意,他倆一起往住所走去,互相都在努力找理由原諒對方。

  牧師想:“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博比會找到事做……”

  博比想:“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在這兒挺多久……”

  但他倆都互相深深地摯愛著對方。

第三章 鐵路旅行

  博比沒有明白他的奇遇的直接後果。第二天早上,他動身進城,去同一位想開車行的朋友會面,那位朋友認為博比的合夥也許極有價值。

  用了兩天把事情安排得使人人都滿意後,博比乘十一點三十分的火車回家。他確實趕上了車,只是時間太緊。他趕到帕丁頓時已是十一點二十八分了。他急匆匆沖過地道,在列車緩緩啟動時沖上三號月臺,躍上看見的第一節車廂,不顧近在身後的檢票員和搬運工的憤怒。

  扭開車門,他手腳並用地跌了進去。車門被手腳靈敏的搬運工砰地一聲關上。博比此時發現自己正面對著車廂裡惟一的乘客。

  這是頭等車廂,面對車頭一方的角落裡坐著一位正在抽煙的皮膚黑黑的姑娘。她身穿紅裙子綠上裝,頭戴一頂天藍色的貝雷帽,除去長相有點像街頭手風琴師身邊的猴子外(她長了一雙神色悲哀的黑眼睛,臉上皮膚起皺),她還是顯著地引人注目。

  博比剛准備開口道歉便突然中止。

  “啊,是你呀,弗蘭基2”他說,“很久不見你了。”

  “啊,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你了。快坐下來聊聊。”

  博比咧嘴一笑。

  “我的票顏色不對。”

  “那沒關系,”弗蘭基客氣地說,“我來替你付差價。”

  “我的男子漢尊嚴不容有這種想法,”博比說,“我怎麼能讓女士為我付錢呢?”

  “這是因為我們多年來一直有緣。”弗蘭基說。

  “差價我自己來付。”博比英雄般地說,這時一個藍色的魁梧身影從走道來到車門邊。

  “讓我來應付吧。”弗蘭基說。

  她朝檢票員優雅地微微一笑,後者接過白色車票打了個孔後,用手觸帽致意。

  “瓊斯先生剛進來和我聊了一會,”她說,“這沒什麼關系吧?”

  “沒關系,小姐。我期望這位先生不會在此逗留很久。”

  他乾咳一聲,然後意味深長地補丁一句,“車到布裡斯托爾後我再來。”

  “一個微笑能起什麼作用呢?”博比在檢票員退出去後說。

  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沉思地搖搖頭。

  “我不太相信是微笑,”她說,“我寧可認為這是父親每逢旅行都給每人五先令小費的習慣所致。”

  “我以為你已經永遠離開威爾士了呢,弗蘭基。”

  弗蘭基歎了口氣。

  “親愛的,你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你知道父母可能會多麼令人無聊,浴室的狀況又那麼差,無事可幹,無人可以拜訪,人們如今簡直不願意到鄉下來逗留!他們說正在節約開支,不能走那麼遠。晤,我是說,一個女孩子家幹點什麼呢?”

  博比搖搖頭,悲哀地認識到問題所在。

  “然而,”弗蘭基繼續說,“昨晚我去參加一次聚會後,我甚至認為比在家更糟。”

  “聚會上出了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就跟其他聚會一樣,只是更加平淡而已。

  晚會是八點半在薩維沃開始的。有些人大約九點十五分才到。當然了,我們同其他人糾纏在一塊,但十點左右我們才分出身來。我們吃了晚飯,過了一會兒,去了馬裡恩特家,有謠言說那兒要被襲擊,可什麼也沒發生,只是死氣沉沉的。

  我們喝了一點酒,又去了布爾林家,那兒更死氣沉沉。後來我們到了一家咖啡館,接著又去了一家炸魚店。後來,我們以為應該去同‘釣魚者的港灣’旅店的叔叔吃早餐,看他是否會嚇一跳,但他沒有吃驚只是覺得煩。最後我們就發著嘶叫聲分頭回家。說實話,博比,這不夠味吧。”

  “我看不是。”博比說,抑制住羡慕之情。

  即使在他最任性的時刻,他也沒夢想成為馬裡恩特或布爾林家的成員之一。

  他與弗蘭基的關系很奇特。

  孩提時代,他和兄弟們常同城堡裡的孩子一起玩。他們長大成人後,互相見面就很少了。見面時他們仍稱呼教名。

  弗蘭基偶爾在家時,博比兄弟也會去打打網球。但弗蘭基及她的兩個哥哥從未受邀到牧師住宅來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認識到那樣做不會使大家愉快。另一方面,打網球總是格外需要男人,盡管互稱教名也會使他們略感拘束。德溫特一家表現出的友好之情也許要比他們需要表現的多了一些,好像在顯示人與人之間“根本沒有差別”;而瓊斯牧師一家則相反,表現得有點正二八經,好像決心不領受別人向他們表示的友好之情,“我對什麼事都煩透了,”弗蘭基有氣無力地說,“你不這樣嗎?”

  博比想了一會。

  “不,我認為我不這樣。”

  “天哪,太妙了。”弗蘭基說。

  “我倒不是說自己很熱心,”博比說時擔心不要表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只是個不能忍受熱心者的人。”

  弗蘭基僅僅聽到提及“熱心者”這個詞,就感到一陣戰栗,“我明白,”她喃喃自語道,“那種人很可怕。”

  他倆彼此同情地對瞥了一眼。

  “順便問問,”弗蘭基突然發問,“那個摔下懸崖的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托馬斯醫生和我發現了他,”博比說,“你怎麼知道的,弗蘭基?”

  “在報上看到的,瞧!”

  她用手指著那段文章的標題:“海霧中的致命事故”。文章這樣寫道:

  馬奇博爾特慘案的死者身份昨晚因其攜帶的一張照片而被證實。照片證實是利奧·凱曼夫人本人。凱曼夫人接到通知後立即趕到馬奇博爾特,在該地指證死者是其弟弟亞歷克斯·普裡查德。普裡查德先生最近從逞羅返回。他離開英格蘭已達十年,正開始作徒步旅行。驗屍聽證會將于明天在馬奇博爾特舉行。

  博比的思緒回到照片上那張令人特別難以忘懷的面容。

  “我看我得在聽證會上作證。”他說。

  “多刺激:我要來聽證。”

  “我並不認為這事有什麼刺激,”博比說,“我們只不過發現了他。”

  “當時他死了嗎?”

  “沒有,那時還沒死。大概一刻鐘以後才死的。就我一個人同他在一起。”

  他止住了話頭。

  “太可怕了。”弗蘭基以博比的父親所缺乏的那種敏銳的理解說。

  “當然他對什麼都沒感覺了……”

  “是嗎?”

  “不過仍然……唔,其實呀,他看上去活著,叫人敬畏。

  那個人,是那條惡劣的路致死的,只不過在那使人頭昏眼花的迷霧中失足摔了下去。”

  “我理解你,史蒂夫1。”弗蘭基再次表示同情和理解。

  1史蒂夫:博比的愛稱。——譯注。

  “你見過那位姐姐嗎?”弗蘭基馬上又問。

  “沒有。我去城裡住了兩天,得去看一個我們打算一起開車行的朋友,你該記得他,巴傑爾·比頓。”

  “我?”

  “當然是你。你肯定記得善良的老巴傑爾。他眼斜視。”

  弗蘭基皺皺眉頭。

  “他老發出一種傻乎乎的笑聲,哈哈哈,就像這樣。”博比繼續說。

  弗蘭基仍然皺眉回想。

  “我們還是孩子時見他從矮馬上跌下來,”博比還在說,“頭朝下陷進了泥坑,我們只得拉住雙腿把他拔出來。”

  “哦!”弗蘭基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我現在知道了。他說話口吃。”

  “他還是這樣。”博比自豪地說。

  “他不是辦了一個養雞場,破產了嗎?”弗蘭基問。

  “對。”

  “後來他進一家證券所,一個月後就被解雇?”

  “是這樣。”

  “後來有人把他送到澳大利亞,他又回來了?”

  “是的。”

  “博比,”弗蘭基說,“我希望你沒在這樁買賣中投資吧?”

  “我無錢可投。”博比說。

  “那也好。”弗蘭基說。

  “很自然,”博比又說,“巴傑爾試圖吸引有點資本的人投資。但如你所想的那樣,這事並不那麼容易。”

  “當你往你周圍看的時候,”弗蘭基說,“你不會相信人們有什麼常識,但他們有。”

  這句話的要點似乎終於打中了博比。

  “當心,弗蘭基,”他說,“巴傑爾是個好人,非常好的人。”

  “他們常常是這樣。”弗蘭基說。

  “他們是誰?”

  “那些去了澳大利亞又回來的人。他怎麼弄錢來開業呢?”

  “他的一位姨媽之類的人死了,留給他一幢停六輛車的車房,上面還帶三間房。他的家人付一百鎊來買二手車。對二手車的交易你會覺得驚奇。”

  “我有次買過一輛,”弗蘭基說,“這是個痛苦的話題,別說了。為什麼你要離開海軍?他們沒開除你吧?你年齡又不到。”

  博比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眼睛。”他聲音沙啞地說。

  “我記得你的眼睛常有毛病。”

  “我知道。但我打算設法勉強對付。後來到國外服役,強烈的燈光,那相當傷害眼睛。所以,唉,我只得離開了。”

  “殘酷。”弗蘭基喃喃道,眼睛望著窗外。

  談話暫停了一會。

  “這仍然很丟臉,”博比突然冒出話來,“我的眼睛並不真壞,他們說不會壞下去了。我本來完全可以繼續服役的。”

  “它們看上去很正常。”弗蘭基說時直視博比誠實的褐色雙目深處。

  “所以你就明白我打算與巴傑爾一起幹的原因了。”博比說。

  弗蘭基點點頭。

  一個服務員開門說:“頭輪午餐。”

  “我們去嗎?”弗蘭基說。

  他們往前走到餐車。

  博比在檢票員可能來時採取了短暫的戰略撤退。

  “我們不希望他的良心過分緊張。”他說。

  但弗蘭基說她不指望檢票員有什麼良心。

  他們抵達西勒漢姆時剛好五點過鐘,這裡是去馬奇博爾特的車站。

  “有車來接我,”弗蘭基說,“我可以帶你一程。”

  “多謝了。這樣省得我帶這鬼東西走兩英里。”

  他狠命踢了一下他的手提箱。

  “三英里。不是兩英里。”弗蘭基說。

  “如果從高爾夫球場上的步行道走只有兩英里。”

  “是那條……”

  “是的,就是那個人旅遊的地方。”

  “我想沒人推他下去吧?”弗蘭基把衣箱遞給女僕時間道。

  “把他推下去?我的天,不會。為什麼這麼問?”

  “啊,這樣會把這件事弄得更加令人激動,不是嗎?”弗蘭基口吻很隨意。

第四章 驗屍聽證會

  次日,有關亞歷克斯·普裡查德屍體的驗屍聽證會舉行。托馬斯醫生對屍體的發現作了見證。

  “生命當時已消亡了嗎?”驗屍官問。

  “沒有,死者還在呼吸。然而,絕無清醒的希望。而且此時醫生顯得非常在行。驗屍官得到了陪審團的援助:

  “用日常語言來說,這個人背脊斷了嗎?”

  “如果你想那樣說,就是這樣。”托馬斯醫生悲哀地說。

  他描述了自己怎樣離開現場去求援,留那個垂死的人給博比照看的情景。

  “現在就這場災禍的原因,托馬斯醫生,你有何見解?”

  “我應該說此事十有八九(對他的精神狀態缺乏證據,所以這樣說)在於死者不當心地越過了懸崖邊緣。當時海上起霧,而且在那個特別的位置上小道險峭地轉向內陸。由於有霧,死者也許沒有注意危險,一直往前走,在那種情況下往前走兩步會使他越過懸崖邊沿。”

  “有什麼暴力的痕跡嗎?比如說可能有協力廠商的涉入嗎?”

  “我只能說所有的傷勢充分說明死者的身體撞上了五六十英尺下的岩石。”

  “留有自殺的疑問嗎?”

  “當然,那完全可能。是死者走過了懸崖邊沿,還是自己跳下去的,對此我一點說不上來。”

  接著傳喚羅伯特·瓊斯。

  博比敘述他正與醫生打高爾夫球,他擊的球向海邊飛去。當時起了一陣霧,很難看清什麼。他認為自己聽到一聲叫喊,有一陣不知道是否他擊的球打中沿小道而來的什麼人。然而,他斷定球不可能飛得那麼遠。

  “你找到球了嗎?”

  “找到了。在離小道一百碼左右的地方。”

  他接著敘述了他們如何開下一輪球,他自己如何將球打進陷坑。

  這時驗屍官阻止了他,因為他的證詞等於是在重複醫生的話。然而驗屍官詳細地問博比,叫喊聲是他聽見的還是自認為聽見的。

  “那僅僅是一聲叫喊。”

  “呼救的喊聲嗎?”

  “哦,不是。只是一種大叫。實際上我也完全沒把握聽見了。”

  “是一種驚叫嗎?”

  “比驚叫聲還大,”博比爽快地說,“就是那種某人無意被球打中時發出的叫聲。”

  “當他以為自己走在小道上時,是否走了一步就人事不知了?”

  “是這樣。”

  然後,博比說明在醫生離開現場去求救後約五分鐘,那人實際已經死亡。他的證詞便結束了。

  驗屍官此時已經急於著手完全明確的事務。

  利奧·凱曼夫人受傳喚。

  博比失望地喘了口氣。從死者衣袋裡掉落的照片上的那張面孔在哪裡呢?博比氣惱地想道,攝影師們都是些最壞的撒謊的人。照片顯然是多年前拍的,即使如此也很難相信那位長著迷人的大眼睛的美人會變成眼下這個厚臉皮的女人,她眉毛稀疏,一頭明顯染色的發。博比突然想到,歲月是件非常可怕的東西。比如說吧,弗蘭基二十年後會像什麼模樣?他微微打了個寒顫。

  此時,住在帕丁頓聖倫納德花園十七號的阿米莉亞·凱曼正在作證。

  死者亞歷克斯·普裡查德是她惟一的弟弟,她最後見到他是在慘案發生的前一天,那時他聲稱打算在威爾士作徒步旅行。她這位弟弟最近才從東方返回。

  “他的情緒看上去愉悅和正常嗎?”

  “哦,完全是這樣。亞歷克斯總是高高興興的。”

  “據你所知,他精神上沒有什麼不正常吧?”

  “哦,我肯定沒有。他正盼望去旅行。”

  “沒有什麼錢方面的麻煩——或者在他近來生活中沒有其他什麼麻煩吧?”

  “哦,對此我真的說不出什麼,”凱曼夫人說,“你想,他剛剛才回來,在此之前我有十年沒見過他,他從來不寫信。

  但他帶我到倫敦去看戲,去吃午飯,送我一兩件禮物,這樣我認為他並不缺錢,他的情緒又這麼好,我看不出還會有什麼事。”

  “你弟弟從事什麼職業,凱曼夫人?”

  這位女士看來有點困窘。

  “哦,我不能說知道得很清楚。勘探——他就這麼稱呼的。他很少在英格蘭。”

  “你知道沒有什麼原因致使他自殺吧?”

  “哦,沒有。我簡直不會相信他會這麼做。這一定是個意外事故。”

  “你怎樣解釋這個事實,即你弟弟不帶任何行李,甚至連個背包都不帶?”

  “他不喜歡帶背包。在轉移地方的時候,他就寄郵包。他離開前一天寄出,裡面有隨身衣物和一雙襪子,只是他寫的位址是德比郡而不是登比郡,所以今天才送到這裡。”

  “嗅,這就澄清了這個奇怪的疑點。”

  凱曼夫人繼續說明她是如何通過弟弟攜帶的照片上的攝影師的名字才被聯系上的,於是她同丈夫一起到馬奇博爾特來,而且立即認出死者是她弟弟。

  當地說完最後一句話,就聲音很響地吸氣,並開始痛哭起來,驗屍官說了幾句勸慰的話,便讓她退下。

  接著,驗屍官向陪審團說明,他們的任務是陳述這個人的死因。幸運的是,此案的情況十分簡單。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普裡查德先生曾經憂心仲仲或意志消沉,產生自殺的想法。正好相反,他身心健康,一直期望去度假。不幸的是,當海霧升至崖邊小路時,情況很危險,大家也許都會同意他的意見,即是時間造成了這樁意外事故。

  陪審團很快就作出了結論:

  “我們斷定死者的死因是由於不幸事故,我們希望在我們的意見中增加一條附款:市政廳應該立即採取措施,在沿峽穀邊沿小道的臨海一邊修建一道圍牆或柵欄。”

  驗屍官點頭批准。聽證會宣佈結束。

第五章 凱曼夫婦

  約半小時後返回牧師住宅時,博比才發覺他與亞歷克斯,普裡查德之死的聯系並沒有完全了結。他獲知凱曼夫婦已來拜訪他,此時正和他父親在書房裡。博比走到書房時,看見父親正在勇氣十足地同他們進行得體的交談,但明顯並不喜歡自己的任務。

  “啊,”他父親略感輕松地說,“博比來了。”

  凱曼先生起身迎接,把手伸向年輕人。他身軀肥大,臉色紅潤,一副自命不凡的熱心模樣,但一雙冷漠而略帶詭詐的眼睛戳穿了那種裝模作樣的熱心。凱曼夫人雖就一種刺目、粗俗的式樣來說還算有幾分引人注目,但現在的她同早年照片上的模樣很少有相同之處,那種沉思冥想的表情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博比心中細想,假若連她都認不出自己的照片,看來可以懷疑是否還有人能認得出來。

  “我同妻子一起來,”凱曼說,一面緊握住博比的手,“你知道,必須待在她身旁,阿米莉亞心情自然不好。”

  凱曼夫人吸了口氣。

  “我們過來看看你,”凱曼先生接著說,“你看,我可憐的妻子的弟弟死了,確切地說,是死在你的懷中。很自然,她想知道你所知的他臨終時的所有情況。”

  “絕對可以,”博比心中有些不快,“哦,絕對可以。”

  他神經質地咧嘴一笑,立即覺察到父親的歎息聲,那是一種基督徒聽任的歎息。

  “可憐的亞歷克斯,”凱曼夫人擦擦眼睛,“可憐的亞歷克斯。”

  “我明白,”博比說,“太可怕了。”

  他不舒服地扭動一下身子。

  “你要明白,”凱曼夫人滿懷希望地看著博比,“如果他留下什麼臨終的話或資訊,我自然想知道。”

  “哦,那當然,”博比說,“但事實上他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嗎?”凱曼夫人失望而帶有疑意地看著博比。博比感到很抱歉。

  “沒有,晤,實際上什麼也沒說。”

  “這樣最好,”凱曼先生說話時態度很嚴肅,“毫無知覺地去了,沒有痛苦。唉,阿米莉亞,你得把這看作一種恩賜。”

  “我想我一定會的,”凱曼夫人說,“你認為他沒有感覺到痛苦嗎?”

  “我確信他沒有感到。”博比說。

  凱曼夫人深深地歎了口氣。

  “啊,這倒是值得慶幸的事。也許我太希望他會留下一句遺言,不過我能理解這是最好不過的了。可憐的亞歷克斯,這麼個優秀的漂泊的人。”

  “是的,難道不是嗎?”博比說。他回想起那張古銅色的面孔,深邃的藍眼睛。亞歷克斯·普裡查德那種吸引人的個性,甚至在臨死時仍然魅力十足。奇怪的是他居然是凱曼夫人的弟弟、凱曼先生的內弟。博比覺得他更值得尊敬。

  “好了,我們萬分感激你,的確是這樣。”凱曼夫人說。

  “哦,那沒什麼。”博比說,“我指的是,晤,我不能再做點什麼別的,我是說……”博比絕望得語無倫次。

  “我們不會忘記你的,”凱曼先生說。博比再次感受到那種叫人痛苦的握手。他接過凱曼夫人松軟的手握了握,牧師再次跟他們道別。博比陪同凱曼夫婦走到門口。

  “你個人從事什麼職業,小夥子?”凱曼先生問,“在家休假,是嗎?”

  “我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在找工作,”博比停了一會又說,“我在海軍服役。”

  “艱難的時代,眼下是個艱難的時代。”凱曼先生搖搖頭,“好吧,祝你走運,我想會的。”

  “非常感謝。”博比彬彬有禮地說。

  他目送他們走上長草的車道。

  他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各種念頭亂糟糟地浮上他的腦海,全是混亂的影像:照片上那個長著濃發、眼距很寬的姑娘的面孔;十或十五年後凱曼夫人的濃妝打扮,眉毛疏落,那對相距很寬的雙眼陷入肌膚的皺紋之間活像豬眼,還有那頭刺目的、染成紅棕色的頭發。所有青春無邪的痕跡蕩然無存。可憐的人兒啊!之所以這樣,也許都是因為嫁了凱曼先生這樣一個體格強健的粗人。如果她嫁給其他人,她極可能顯現優雅的老相:頭上有一點灰發,一張平滑蒼白的臉上雙眼仍然相距很寬。不過也許……

  博比歎口氣,搖搖頭。

  “這是樁糟透了的婚姻。”他臉色陰沉地說。

  “你說些什麼?”

  博比回過神來,才發覺弗蘭基在身旁,他沒有聽見她走過來,“你好。”他說,“你好。為什麼結婚?誰的婚姻?”

  “我只是對一般的現象作反思。”博比說。

  “指的是……”

  “關於婚姻的毀滅性影響。”

  “誰被毀了?”

  博比便解釋了一番。他發覺弗蘭基無動於衷。

  “廢話,那女人跟照片上一模一樣。”

  “你什麼時候見過她?你去驗屍聽證會了?”

  “我當然在場。你認為怎麼樣?那兒沒什麼好幹的。一場調查就是一次完美的天意。以前我從來沒參加過,牙齒直打顫。當然,是樁神秘的毒殺案還好些,帶有化驗員的報告和諸如此類的東西。不過當這類無足輕重的樂趣臨頭時,人也沒必要過分激動。我希望到最後有醜劇的嫌疑,但一切似乎特別的明白無疑。”

  “你有種殘忍的天性,弗蘭基。”

  “我知道。大概是隔代遺傳(然而是你說的?我一直沒有肯定)。你不這麼認為嗎?我相信我身上有返祖現象。我在學校時的綽號叫‘猴臉’。”

  “猴子喜歡殺人?”博比問。

  “你簡直像個周日報紙的記者,”弗蘭基說,“我們的記者們對這個論題的觀點是很誘人的。”

  “你要明白,”博比轉到原先的話題,“我不同意你對凱曼夫人的看法。她在照片上很可愛。”

  “修整過的,就這麼回事。”弗蘭基打斷博比的話。

  “好吧,那麼,照片修整得太厲害,你就不會當作同一個人了。”

  “你真無知,”弗蘭基說,“攝影師所做的一切都是攝影藝術能做到的,但這仍然是有點令人討厭的工作。”

  “我絕對不同意你的看法,”博比冷冷地說,“不過,你在哪兒看見過這張照片?”

  “在當地的《回聲晚報》上。”

  “大概複製得很差。”

  “依我看你簡直瘋了,”弗蘭基插嘴道,“遠遠超過一個塗脂抹粉的潑婦。不錯,我說的是潑婦,就像那個凱曼。”

  “弗蘭基,”博比說,“我對你的話感到吃驚。在牧師住宅的車道上,可以說是個半聖地吧。”

  “得了,你用不著這麼可笑。”

  談話中止了一會後,弗蘭基的怒氣突然減弱了。

  “真可笑,”她說,“為了那個該死的女人爭吵。我提議打輪高爾夫球,怎麼樣?”

  “好,頭兒。”博比快話地響應。

  他們親密地一起出發,談的都是諸如打左曲球和在球場終打地區如何使決定性的一擊完美之類的事情。

  博比把最近發生的慘劇完全置之腦後,直到打至第十七杆將球輕推入穴時,才突然驚叫了一聲。

  “什麼事?”

  “沒什麼,我只不.過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呢?”

  “哦,那兩個人,就是凱曼夫婦,他們來問我那傢伙臨死前是否說過什麼話,我告訴他們他什麼都沒說。”

  “哦?”

  “但我現在想起他說了話的。”

  “這可不是你最輝煌的早上。”

  “行了,你要知道,這不是他們希望知道的那種話。這就是我之所以沒有想起來的原因。”

  “他說了些什麼呢?”弗蘭基好奇地追問。

  “他說:‘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說得真莫明其妙。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他只是睜開眼睛說,很突然,接著就死了。可憐的傢伙。”

  “噢,好了,”弗蘭基心裡想了想那句話,“我看你不必擔心,這並不重要。”

  “是,當然不重要。不過我當時提到這事就好了。你瞧,我說他什麼也沒說。”

  “好了,這是一碼事,”弗蘭基說,“我是說,這句話跟那種‘告訴葛萊蒂絲我一直愛他’或‘遺囑在胡桃木書桌裡’,或書本中任何獨特的浪漫遺言不一樣。”

  “你不認為值得把這事寫信告訴他們嗎?”

  “我認為不應該傷這種腦筋了。這句話不可能重要。”

  “我倒希望你對,”博比說,重新精神飽滿地將注意力轉到打球上去。

  但這件事並沒有真正從他心裡消失。這是件小事,卻使他煩惱不安,心裡總感到有些不舒服。他覺得弗蘭基的看法是正確的,而且合情合理。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讓它去好了。但他的良心卻不停地指責著他。他已經說死者什麼都沒說,這不真實。盡管這句話無足輕重,但他還是不能對此心安理得。

  那天晚上,他終於出於一時沖動,坐下來給凱曼先生寫了封信。

      親愛的凱曼先生:我剛剛才回憶起你內弟  臨死前的確說過一句話。我想準確的原話是:

    “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我很抱歉上午沒有  提到這件事,但當時我根本沒重視這句話,所以  這句話就從我的記憶中溜走了。

       你誠摯的

                羅伯特·瓊斯

  第二天他收到了回信:

      親愛的的瓊斯先生:你六日寫來的信即收  悉。非常感謝你如此準確地重新提到我內弟最  後的遺言,盡管這句話無足輕重。我妻子希望知  道的是她弟弟可能給她留下什麼最後的訊息。

    盡管如此,還是感謝你的一片真心。

          你忠實的

                   利奧·凱曼

第六章 野餐的結局

  博比頓時感覺受了冷落。

  第二天,博比收到了一封類別完全不同的信。

  巴傑爾文盲似地胡亂書寫,反映出他在花費昂貴的公學受的教育沒有成效。

  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老夥計。昨天真以十五鎊鈔票弄到了五輛車:一輛奧斯汀、兩輛莫里斯、兩輛羅弗爾斯。眼下這些車實際上開不走,但我相信我們完全能把它們修好。管他的,一輛車終歸就是一輛車。只要載著買主回家沒拋錨,只能這麼指望了。我想星期一開張,全仗你了,所以你別讓我失望行嗎,老夥計?我得說老姨媽卡裡是個爽快人。有次我打碎了她隔壁的一個老朋友的窗子,他對她的貓很粗暴,但她從不在乎。每個聖誕節寄給我一張五鎊的鈔票,就這樣吧。

  我們肯定會成功。這事絕對肯定。我的意思是,一輛車終歸就是一輛車。你可以不花錢撿來,塗一道薄漆就行,所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傻瓜就留心了。這事要一夥人幹。別忘了,星期一。

  我全仗你了。

   你永遠的摯友

               巴傑爾

  博比告訴父親,他星期一要進城去從事一份工作,他對工作的敘述沒有引起牧師的任何熱情。可以提醒的是,牧師過去曾碰到過巴傑爾·比登。他只是給博比上了一堂有關得體地不使自己為什麼事負法律責任的長課。他的勸誡術語含糊,並無財務或商務上的權威性,但含義很明白。

  那個星期三,博比收到了另外一封信,信是用外文斜體字寫的,內容卻使這位小夥子大吃一驚。

  這封來自布宜諾斯文利斯的亨裡克和達洛公司的信寫得簡明扼要,該公司提供博比一份年薪一千鎊的工作。

  開始一兩分鐘,博比認為自己在做夢。一年一千鎊。他重新更仔細地看信。信中寫到選前海軍人員的事,暗示博比的名字是某人(沒寫出名字)推薦的。受職必須迅速,博比必須作好准備,一周內動身前往布宜諾斯文利斯。

  “唉,見鬼了!”博比以一種有點運氣不太好的態度發泄自己的感情。

  “博比!”

  “對不起,爸爸。我忘記你在這兒。”

  牧師清了清嗓子說:“我想向你指出……”

  博比意識到這道過程常常很長,一定要盡全力避免。他直截了當地攔腰打斷道:“有人給我一千鎊一年。”

  牧師的嘴半開半合,一時欲說不能。

  “這正好把他的思路打岔了。”博比心滿意足地想道。

  “親愛的博比,你說有人提供你一年一千鎊,我沒理解錯吧?一千鎊?”

  “一擊入穴,爸爸。”博比說。

  “這不可能。”牧師說。

  博比沒被這坦率的懷疑所傷害。他對自己身價的估計與父親的估計有所不同。

  “他們一定是些十足的笨蛋。”他欣然應和。

  “誰……那些人是什麼人?”

  博比把信遞給他。牧師摸索著夾鼻眼鏡,疑惑地盯著信看,看完又細讀了兩遍。

  “太不可思議了。”最後他才說,“太不可思議了。”

  “他們瘋了。”博比說。

  “啊2我的孩子,”牧師說,“總而言之,做一個英國人是了不起的。忠誠,是我們所主張的。海軍已將這個觀念帶到全世界。這是一個英國人的詞匯:南美公司意識到了一個年輕人的價值,他的正直不可動搖,他的雇主將堅信他的忠誠。你總可以信任一個英國人做事光明正大……”

  “而且行為正直。”博比說。

  牧師懷疑地看著兒子。有條非常精彩的警句已經湧到了舌尖,但博比的語調中某種味道使他感到不太真誠。

  然而,這個小夥子顯得特別嚴肅。

  “不過呢,爸爸,”他說,“為什麼是我呢?”

  “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是你?”

  “英格蘭有許多英國人,”博比說,“他們心地善良,充分體現光明正大的品質。為什麼選上我呢?”

  “也許你過去的指揮官推薦了你。”

  “是的,我想是真的。”博比並不相信這種說法,“這無關緊要。總之,我不能接受這份工作。”

  “不能接受?親愛的孩子,你是什麼意思?”

  “哎,我安排定了,你是明白的,同巴傑爾一塊幹。”

  “巴傑爾?巴傑爾·比登。荒唐,我親愛的孩子,這事很嚴肅。”

  “我承認這事有點難。”博比歎口氣。

  “你同小比登作的孩子氣的安排過一陣就不作數的。”

  “這事同我有關。”

  “小比登毫不負責。我瞭解,他已經成了很多災難的禍根,花了父母的錢。”

  “他運氣不好。巴傑爾絕對靠得住。”

  “運氣,運氣:我得說那小夥子這輩子從沒幫過一點忙。”

  “這話不對,爸爸。唉,他過去常常早上五點就起床去喂那些討厭的小雞。它們全都死了或怎麼了,這不是他的錯。”

  “我從來沒同意辦車行這件事。簡直是胡鬧。你必須放棄這件事。”

  “不能,閣下。我已經答應了。我不能讓巴傑爾失望,他正指望我呢。”

  談論繼續進行下去。牧師基於對巴傑爾的偏見,認為對那個小夥子所作的承諾完全不應有約束力。他認為博比頑固不化,居然下決心不惜代價夥同一個可能更差勁的夥伴去過東遊西蕩的生活。反過來,博比卻毫無創見、呆頭呆腦地一個勁說他“不能讓老巴傑爾失望”。

  牧師最終氣沖沖地離開了房間。於是博比立刻坐下來給亨裡克和達洛公司寫信,拒絕他們提供的美差。

  他邊歎氣邊寫。他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他明白沒有選擇的餘地。

  後來,在高爾夫球場上,他把這事對弗蘭基說了。她聽得很專注。

  “你原來是非得去南美不可嗎?”她問。

  “是的。”

  “你想去嗎?”

  “是呀,為什麼不呢?”

  弗蘭基歎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她斷然說道,“我認為你做得很對。”

  “你是說對巴傑爾?”

  “是的。”

  “我不能讓這老混蛋失望,對吧?”

  “是不能,但要當心這老混蛋,這是你這樣叫的,不要讓你陷進去。”

  “噢!我會當心的。總之,我會順利的。我沒得到什麼財產。”

  “那肯定相當好玩。”

  “為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才顯得更加有趣,更加自在,更加沒責任。話雖這麼說,我想到這個問題,我認為我也沒得到什麼更多的財產。我是說,父親給我允諾,我有許多房子住,很多衣服和女僕,不少驚人的家藏珠寶,大量的購物信用卡,但這些的確全是家裡的,不是我的。”

  “不,不過差不多……”博比住口不言。

  “嗅,這完全不同,我知道。”

  “是的,”博比說,“這完全不同。”他突然感到很壓抑。

  他們默默地走到下一個球座前。

  “明天我要進城。”博比開球時,弗蘭基說。

  “明天?呀,我正打算邀請你進行一次野餐。”

  “我倒挺願意。但是,事情已安排好了。你聽我說,父親痛風病又犯了。”

  “你應該留下來照料他。”博比說。

  “他不喜歡受人擺弄,那樣只會使他煩得厲害。他最喜歡第二個男僕,這位男僕照料人周到,根本不在乎別人把東西扔在他身上,根本不在乎別人叫他該死的傻瓜。”

  博比把球擊起,球緩緩陷入坑窪。

  “運氣不好。”弗蘭基說。她開出一個漂亮的直擊球,球飛越過了坑窪。

  “順便說說,”她又說,“我們有可能在倫敦一起做事呢。

  你很快就去嗎?”

  “星期一。不過,晤,沒什麼意思,是嗎?”

  “你說什麼……沒什麼意思?”

  “哦,我是說我在大多數時間裡,作為機械師去幹活,我是說……”

  “即便那樣,”弗蘭基說,“我看你還是有可能跟我另外一些朋友一樣,出席雞尾酒會,喝得醉醺醺的。”

  博比搖搖頭。

  “如果你喜歡,我為你舉辦一次啤酒香腸宴會。”弗蘭基給博比打氣。

  “啊,留神,弗蘭基,善意是什麼呢?我是說,你不能把身份不同的人混雜在一起。你的那些朋友與我的朋友身份完全不同。”

  “我向你保證,”弗蘭基說,“我那群朋友身份很不相同。”

  “你在裝不明白。”

  “如果你願意,可以帶巴傑爾來。你們有交情。”

  “你對巴傑爾有某種偏見。”

  “我敢說是因為他口吃。口吃的人總是弄得我也口吃。”

  “其實,弗蘭基,這沒用,你明白不是這麼回事。這兒一切挺不錯。雖然沒更多的事幹,但我認為我比沒價值的人好一點。我是說你對我總是相當親切,我很感激。但我知道我是個小人物……我是說……”

  “當你把你的自卑情結表達完了後,”弗蘭基冷冰冰地說,“也許你要用鐵頭棒來盡力把球弄出坑窪,不要用輕擊棒。”

  “我已……哎喲!該死!”他將輕擊棒重新放回袋裡,抽出鐵頭棒。他連續五次擊球時,弗蘭基神情滿足地在一旁注視著。他們周圍沙土飛揚,“到你的穴了。”博比撿起球,“我想我們打了個平手。”

  “我們再打附加賽嗎?”

  “不,算了。我還有很多事呢。”

  “當然,我想你事多。”

  他們一起默默地走到球室。

  “好了,”弗蘭基伸出手來,“再見,親愛的。我在這兒期間,有你來派派用場,真是太精彩了。也許,當我沒什麼更適當的事做的時候,再見到你吧。”

  “說話當心,弗蘭基……”

  “也許你會屈尊參加我的小販聚會。我相信你可以在伍爾沃思聯號店1買到便宜的珍珠紐扣。”

  1伍爾沃思聯號店:大型聯號商店.在英國多數城鎮都有分店。——譯注

  “弗蘭基!”他的話音被弗蘭基剛發動的本特利車的引擎聲壓倒。弗蘭基做作地揮揮手,驅車而去。

  “媽的!”博比發自內心地罵了一聲。

  他認為弗蘭基的行為太令人不快了。也許他自己處事不圓滑,不過,管他的,他說的話相當真誠。也許,他還是沒有把真誠體現在言詞中,後來的三天顯得特別漫長,牧師因為喉痛,迫使他說起話來如耳語一般,他說話很少,以一個基督徒應具有的明顯的忍耐對待自己的四兒子。

  他一兩次引用莎士比亞的話,大意是毒蛇的牙齒等等。

  星期六,博比覺得再也不能忍受家中生活的羈絆,他說動羅伯茨太大,和她“管”牧師邱宅的丈夫,給了他一包三明治,他又在馬奇博爾特買了瓶啤酒,就動身出發作一次獨自的野餐。

  幾天來,因弗蘭基不在,博比感到心煩意亂。老朋友屈指可數,而他們都有事要忙。

  博比伸開四肢躺在長滿歐洲蕨的山坡上,自個兒盤算,他是先吃午餐後睡覺呢,還是先睡覺後吃午餐。正當他左思右想之際,他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醒來時居然三點半鐘了!博比想到父親會以怎樣的方式來反對這種打發日子的方法時,不禁咧嘴一笑。穿越村子,進行一次十二英里的絕妙的步行,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就應該這樣做。步行使人不免想起一句名言:“那麼我想,我已經掙得了午餐。”

  “真意,”博比想道,“為什麼靠走這些路來掙午餐呢,況且你並不特別想走路?這其中有什麼價值呢?如果你喜歡步行,那純粹是個人嗜好;如果你並不喜步行,你還要去步行,那你就是個傻瓜。”

  於是,他開始享用他那份不勞而獲的午餐,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滿意足地歎口氣,扭開了啤酒瓶。酒味苦得有點怪,但無疑是新鮮的。

  他又躺下來,把空酒瓶扔進一叢石南屬植物中。

  懶洋洋地躺在這兒,他感覺像神仙一樣。世界就在他的腳下,一句名言,但卻是一句精彩的名言。他什麼事都可以幹得了,只要他盡力而為!偉大的宏圖和意氣風發的主動精神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隨後,他又睡著了。睡魔襲擊了他。

  他睡了……眼皮重垂、失去感覺地睡了……

第七章 死裡逃生

  弗蘭基把她那輛綠色大型本特利車停在一幢舊式大房前的路基石旁,這幢房子的門上寫著“聖·阿薩夫醫院”。

  弗蘭基跳下車,轉身取出一大束百合花,接著按響了門鈴。一個身著護士裝的女人開了門。

  “我能見瓊斯先生嗎?”弗蘭基問。

  護士帶著強烈的興趣看了看本特利橋車、百合花和弗蘭基。

  “我通報什麼姓名?”

  “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

  護士一陣激動,據她估計她的病人起床了。她帶弗蘭基上樓,進了二樓的一個房間。

  “有人探視你,瓊斯先生。想想,會是誰呢?對你來說會是一個驚喜。”

  所有這些就護理室而言都是“乖巧”的做法。

  “天哪!”博比非常驚奇地叫道,“是弗蘭基呀!”

  “你好,博比,我帶的花很常見,稍微有點墓地的聯想,沒法選擇。”

  “噢,弗朗西絲小姐,”護土說,“這些花很可愛。我去把它們放進水中。”她離開了房間。

  弗蘭基坐在一張顯然是供探視者坐的椅子上。

  “好了,博比,”她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問得好,”博比說,“我成了本地風頭十足的人物了。

  八粒嗎啡,不會少。他們正准備把我寫進《柳葉刀》1雜志和《BMJ》。”

  1《柳葉刀》:英國醫務週刊,一八二三年創刊。——譯注。

  “《BMJ》是什麼?”弗蘭格打斷了博比。

  “《英國醫學雜志》。”

  “好極了。繼續說下去吧。”

  “你知道嗎,我的姑娘,半粒嗎啡就能致人死命,我應該死上大概十六遍了。吃上十六粒後體驗恢復知覺才是真好,不過呢,八粒正好,你不這麼認為?我成了這個地方的英雄,以前,他們從沒有處理過我這樣的病例。”

  “對他們來說真太妙了。”

  “不是嗎?給了他們向所有病人談論的話題。”

  護士又進屋來,把百合花插在花瓶裡。

  “確實是這樣,不是嗎,護士?”博比問,“你們從來沒有碰到過我這樣的病人吧?”

  “哦!你根本不該到這兒來,”護士說,“你應該在教堂的墓地裡。他們說,好人命不長。”她對自己的妙語吃吃地笑起來,接著走了出去。

  “就是這樣,”博比說,“你會看到的,我將在英格蘭美名遠揚。”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上次見到弗蘭基時表露的自卑情結現在完全無影無蹤。他以一種神情堅定而又自我愉悅的口吻敘述自己病情的每個細節。

  “夠了,”弗蘭基阻止他說下去,“我確實不在乎胃唧筒的可怕。聽你說來說去,使人會認為從前沒人中過毒。”

  “很少有人因八粒嗎啡中毒後會好起來,”博比說,“算了吧,你沒有獲得充分的體驗。”

  “給你下毒的人相當不舒服。”弗蘭基說。

  “我明白,浪費了頂刮刮的嗎啡。”

  “嗎啡在啤酒裡,是不是?”

  “是的。是這樣,有人發現我像死人一樣地睡著了,試圖喚醒我但辦不到。後來他們嚇壞了,送我到了一個農舍,請來醫生……”

  “後半部分我全知道。”弗蘭基連忙說。

  “起初他們認為我有意吃了什麼藥,後來他們聽了我的敘述後,就出去找啤酒瓶,在我扔瓶子的地方找到了,找人進行了化驗。瓶裡的剩餘物顯然夠化驗的了。”

  “沒有嗎啡怎樣放進瓶去的線索嗎?”

  “沒有。他們光顧了我買酒的商店,打開了其他的酒瓶,但全都沒問題。”

  “一定是有人在你睡著的時候把嗎啡放進酒瓶去的。”

  “是這樣。我記得瓶頂的封紙貼得不很緊。”

  弗蘭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好吧,”她說,“這說明那天我在火車上說的完全正確。”

  “你說的是什麼?”

  “那個叫普裡查德的人,是被推下懸崖的。”

  “那不是在火車上,你是在月臺上說的。”博比有氣無力地說”“那是一回事。”

  “但為什麼……”

  “親愛的,明擺著的,為什麼有人想幹掉你?你又不是一筆財產或什麼的繼承人。”

  “說不定是呢。我沒聽說過的在新西蘭或什麼地方的大姨媽,說不定會把她所有的錢留給我。”

  “胡說八道。不認識就不會留錢。如果她不認識你,為什麼把錢留給一個排行第四的侄子呢?唉,在這艱難的時代,就連一個教土都不可能生一個排行第四的兒子!不,事情全很清楚,沒人會從你的死亡得到好處,所以要排除在外。那麼只有報複,你沒有偶爾勾引過某位化學家的女兒吧?”

  “我能記得沒這種事。”博比尊嚴感十足地說。

  “我明白了。勾引得太多就記不起來了。不過,我應該冒昧地說,你倒是從來沒有勾引過什麼人。”

  “你把我的臉弄紅了,弗蘭基。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定是化學家的女兒呢?”

  “便於取到嗎啡。因為弄到嗎啡並非那麼容易的事。”

  “得了,我沒有勾引過化學家的女兒。”

  “據你所知,你沒有同別人結過仇吧?”

  博比搖搖頭。

  “啊,是這樣,”弗蘭基得意洋洋地說,“一定同那個被推下懸崖的人有關。警方怎麼認為?”

  “他們認為一定是個瘋子幹的。”

  “荒唐。瘋子才不會帶著這麼多嗎啡到處遊蕩,找到殘留的啤酒瓶把嗎啡放進去。不會是這樣,而是有人把普裡查德推下了懸崖,一兩分鐘後你走過來了,他認為你看見他做的事,於是就決定將你於掉。”

  “我看這種說法靠不住,弗蘭基。”

  “為什麼靠不住?”

  “唔,從一開始,我就什麼也沒看見。”

  “是呀,但他不知道這一點。”

  “如果我看見了什麼,我早就在聽證會上說出來了。”

  “我想也是。”弗蘭基不太樂意地說。

  她思索了一兩分鐘。

  “也許他以為你已經看見了你並不認為了不起的事,但此事真的至關重要。這樣說聽起來很像胡言亂語,你理解這意思嗎?”

  博比點點頭。“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看來很不可能。”

  “我肯定懸崖事件與這件事有關系。你在現場,是到那兒的第一個人…”

  “托馬斯也在場,”博比提醒弗蘭基,“但沒人試圖毒死他。”

  “也許他們正打算這樣做,”弗蘭基興奮地說,“也許他們試過但失敗了。”

  “這樣說似乎非常牽強附會。”

  “我認為符合邏輯。如果你在像馬奇博爾特這麼個死水一潭的地方,碰上兩件異常的事,等等,還有第三件。”

  “什麼事?”

  “向你提供工作的事。當然,這是件小事,但很奇怪,你必須承認。我從來沒聽說過哪家外國公司特別尋求並不出名的前海軍軍官。”

  “你說我不出名?”

  “那時你還未進入《BMJ》。但你要明白我的觀點。你看見了你並不打算看的東西,或許他們(不管是什麼人)是這樣認為的。好了,他們先試圖在國外提供一份工作來擺脫你。接著,此事不成,他們又試圖徹底幹掉你。”

  “這不是太偏激了嗎?不管怎麼說,這是在冒極大的危險呀?”

  “唉!殺人者總是魯莽得驚人。他們殺得越多,就越想殺。”

  “像《第三點血跡》。”博比想起一本他最愛讀的小說。

  “是的,在實際生活中也是如此,史密斯和他的妻子,阿姆斯壯和有的人。”

  “得了,弗蘭基,但究竟別人認為我看見了什麼呢?”

  “當然,這就難說了,”弗蘭基承認道,“我同意實際的推人動作不可能被看見,但你會講這件事。這一定同死者本人的某些東西有關。也許他有胎記、聯指或某些異常的生理特徵。”

  “我看你腦裡一定想到桑代克醫生身上去了。不可能是那麼回事,因為無論我看見了什麼,員警也會看見的。”

  “他們是會看見的。這個說法很蠢。這事挺難的,是不是?”

  “這種推測倒令人滿意,”博比說,“而且使我感覺重要。

  不過呢,我仍然認為沒超過推測。”

  “我堅信我是對的,”弗蘭基站起來,“現在我該走了,明天我再來看你好嗎?”

  “哦!來吧。護土們淘氣的饒舌極其單調乏味。順便問一聲,你很快會從倫敦回來嗎?”

  “親愛的,只要聽到你的消息,我就飛快地回來。有個中毒得挺浪漫的朋友太令人激動了。”

  “我不知道嗎啡是不是有那麼浪漫。”博比提醒弗蘭基說。

  “好吧,我明天來。吻你一下還是不呢?”

  “不會傳染的。”博比鼓勵道。

  “那麼我就完善地履行對一個病人的職責。”她輕輕吻了博比一下。

  “明天見。”

  弗蘭基出去時,護士正端著博比的茶進來。

  “我常在報紙上看到她的照片,盡管她不太像照片上那樣。當然囉,我看見過她開著車,但從來沒這麼近的看見過她。她一點也不傲慢,是吧?”

  “噢!一點也不!”博比說,“我從不認為弗蘭基傲慢。”

  “我跟護士長說了,我說她平易近人,一點也不自以為了不起。我跟護土長說,她就跟你我一樣,我說了。”

  博比以無言的沉默來對這種說法表示異議。護士見他缺乏回應便大失所望地離開了房間,留下博比在那兒想心事,他喝完了茶,然後想像弗蘭基驚人推測的可能性,最後勉強地決定不以為然。他於是想消遣消遣。

  他的目光被那瓶百合花所吸引。弗蘭基特別親切地給他帶來了這些花,當然花很美,但他希望她給他帶幾本偵探小說來就好了。他的目光轉向身旁的桌子。桌上有一部奎達的小說、一本《約翰·哈利法克斯紳土》及上周的《馬奇博爾特周報》,他拿起了《約翰·哈利法克斯紳土》。

  五分鐘後,他放下了這書,一心想在《第三點血跡》、《謀殺大公案》、《佛羅倫薩短劍的奇異歷險記》、《約翰·哈利法克斯紳土》這些書上找點消遣,但都缺乏刺激。

  他歎了口氣,拿起上周的《馬奇博爾特周報》。

  沒多一會兒,他使勁按響了枕下的警鈴,一個護士匆匆跑進屋來。

  “出什麼事了,瓊斯先生?你不舒服嗎?”

  “打個電話到城堡去,”博比叫道,“告訴弗朗西絲小姐必須馬上到這兒來。”

  “哦,瓊斯先生,你不能這樣捎口信。”

  “我不能?”博比說,“如果允許我從這該死的床上起來,你馬上就會看到我能還是不能。就這樣,你就給我這麼辦。”

  “但她簡直回不來。”

  “你不知道她那輛本特利車。”

  “她還沒喝完午茶呢。”

  “放明白點,親愛的姑娘,”博比說,“別站在這兒同我爭了,照我說的去打電話,告訴她必須馬上來,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跟她說。”

  護士屈服了,但很不樂意地去了。她對博比的口信稍作了加工。

  如果弗朗西絲小姐沒什麼不方便的話,瓊斯先生不知她是否在意過來一下,他有些話要對她說。當然,無論如何不讓弗朗西絲小姐為難。

  弗朗西絲小姐簡單地回答說馬上就來。

  “她准愛上他了!”護土對同事們說,“就這麼回事。”

  弗蘭基極度興奮地到了。

  “這種不顧一切的召喚是什麼意思?”她追問道。

  博比坐在床上,兩頰通紅,手裡揮動著那張《馬奇博爾特周報》。

  “看這兒,弗蘭基。”

  弗蘭基看了後哼了一聲。

  “這就是你說過的那張照片,當時你說照片是修整過的,但很像凱曼夫人。”

  博比指著一張翻拍得模模糊糊的照片,照片下寫著:

  “從死者身上發現並證實其身份的照片。阿米莉亞·凱曼夫人,死者的姐姐。”

  “我是說過,照片也沒錯。我看不出其中有什麼值得嚷嚷的地方。”

  “我也看不出。”

  “但你說……”

  “我知道我說的。但你注意,弗蘭基,”博比的聲調變得特別令人難忘,“這不是我放回死者衣袋的那張照片……”

  他倆四日相視。

  “萬一是這樣,”博比緩緩開口。

  “反正肯定有兩張照片……”

  “有一張不見得像是……”

  “要不然的話……”

  他倆停止了對話。

  “那個人……他叫什麼?”弗蘭基問。

  “巴辛頓一弗倫奇!”博比說。

  “我敢肯定是他!”

第八章 照片之謎

  當他們盡量使自己適應突變的情況時,他們相互凝視了一會。

  “不可能是別人,”博比說,“他是惟一有這種機會的人。”

  “除非如我們說的,有兩張照片。”

  “我們都一致認為兩張照片不是一個人。如果有兩張照片,他們會用兩張照片來盡力證實死者的身份,而不是只用一張。”

  “不管是幾張,這事容易弄明白,”弗蘭基說,“我們可以問員警。此時,我們假定只有一張照片,就是你見到後放回他衣袋的那張。你離開他時,照片在他身上。員警來時,那張照片不見了,於是惟一能拿走那張照片並換上另一張照片的人只有巴辛頓一弗倫奇。他長什麼樣,博比?”

  博比皺著眉盡力回憶。

  “一種不好形容的人。聲音很悅耳,紳土風度等等。我真的沒有特別注意他。他說他在這兒是個生人,是來找房子什麼的。”

  “好歹我們可以證實這件事,”弗蘭基說,“惠勒和奧恩是惟一的房屋代理商。”她突然戰栗了一下,“博比,你想過沒有?如果普裡查德是被人推下去的,巴辛頓一弗倫奇肯定就是幹這事的人……”

  “那太可怕了,”博比說,“他好像是個看上去挺順眼的那種人。不過你知道,弗蘭基,我們還不能肯定死者真是被人推下去的。那只是你老那麼想。”

  “不,我只是希望事情是那麼回事,因為這可以使案情更加激動人心。而且現在事情被證實了幾分。如果是謀殺案,所發生的一切就對上號了。你出乎意料的出現打亂了兇手的計劃。你發現了照片,因此務必要幹掉你。”

  “這裡有個漏洞。”博比說。

  “什麼話?你是惟一見過那張照片的人。巴辛頓一弗倫奇留下來單獨同死者在一起時,他換走了你見過的那張照片。”

  但博比仍在搖頭。“不,不會是這樣。此時,如你所說讓我們假定那張照片非常重要,以至非得‘幹掉’我不可。雖然聽起來荒唐,但我認為還有可能。好吧,那麼,無論什麼准備幹成的事全得馬上幹完的。實際上我去倫敦並且沒看載有照片的《馬奇博爾特周報》和其他報紙,這事就很意外,沒人能算得到這一點。

  可能性就是,我應該看到報紙後馬上說:‘這不是我見過的那張照片。’為什麼要等到聽證會後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才說呢?”

  “這裡面就有名堂。”弗蘭基承認道。

  “而且還有一點,當然,我也沒絕對把握,但我幾乎可以斷言,在我把照片放回死者衣袋時,巴辛頓一弗倫奇不在場。他是五分鐘或十分鐘後才到的。”

  “他也許一直在監視你的行動。”弗蘭基爭執著。

  “我真看不出他怎麼能,”博比把話說得很慢,“能往下看到我們所處的確切位置的只有一個地方。周圍不遠的地方,懸崖凸起,隨即往下延,使你不能查看。只有那麼一個地方,所以巴辛頓一弗倫奇一到,我馬上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腳步聲回響到了下面。他也許就近在咫尺,但我敢斷定,他不可能看得見。”

  “那麼你認為他不知道你看見照片的事?”

  “我看不出他怎麼會知道。”

  “他不可能擔心你看見他幹的——我是說謀殺,因為按你說的,那很荒唐。你決不會對此保持沉默。這事看起來必定有點別的什麼名堂。”

  “我只是看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驗屍聽證會後,他們才知道了一些情況。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說‘他們’。”

  “為什麼不呢?至少凱曼夫婦也在其中。可能是一個團夥。我喜歡拉幫結夥。”

  “那趣味太低了,”弗蘭基心神不定,“一個單槍匹馬的兇手檔次才高,博比!”

  “是嗎?”

  “普裡查德死之前說的是什麼?你那天在高爾夫球場上給我說過的,那個可笑的問題?”

  “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

  “對。想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這太可笑了。”

  “聽上去可笑,但這句話確實也許很重要。博比,我確信這一點。哦,不,我真蠢,你沒把這句話告訴凱曼夫婦吧?”

  “事實上我告訴他們了。”博比慢吞吞地說。

  “你說了?”

  “是的。那天晚上我給他們寫了封信。當然了,我說這句話大概不十分重要。”

  “後來呢?”

  “凱曼回了信,自然有禮貌地贊同說這句話沒什麼意義,但對我的費心表示感謝。我覺得受了冷落。”

  “兩天后,你又收到了那封來自一家陌生的公司的信,誘惑你去南美?”

  “對。”

  “行了,”弗蘭基說,“我不明白你還想要什麼情況。他們先試了一下,你沒理睬;下一步他們跟蹤你,抓住一次良機,放了許多嗎啡到你的啤酒瓶裡。”

  “這麼說,凱曼夫婦真在其中?”

  “當然如此!”

  “是呀,”博比若有所思地說,“如果你的推論是正確的,他們一定參與了這事。按照我們目前的推測,事情是這樣進行的:死者X假定被B(請原諒我用這些字母表示)推下懸崖。重要的是X不該讓人正確證實身份,所以有人把C夫人的照片放進死者衣袋,取走了那位不知名的女士的照片(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抓住要點。”弗蘭基厲聲說道。

  “C夫人等照片公佈,就以悲痛欲絕的姐姐身份出現,證實X是其從國外回來的弟弟。”

  “你不相信他真可能是她的弟弟嗎?”

  “暫時不信!你要明白,這件事一直使我很困惑。凱曼一家根本不是一個階層。死者呢,唔,這事聽上去像是說某些過去與世隔絕的英裔印第安人一樣特別可怕,但死者卻是純正的歐洲紳士。”

  “凱曼夫婦的特徵不是特別明顯吧?”

  “特別明顯。”

  “那麼,從凱曼夫婦的觀點來看,所有的事都進展得很順利:成功地證實了死者身份,意外事故致死的定論,可謂花園裡百花盛開,你競一下子插進來把事攪糟了。”弗蘭基沉思地說。

  “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博比思緒重重地重述了這句話,“其實呀,我看不出內中有什麼嚇人一跳的意思。”

  “哎呀: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這就像玩拼字遊戲似的。

  你寫下一條線索,你以為簡單得要命,人人都會馬上猜出來。當他們一點都不能領會時,你又會大驚小怪。對他們來說,‘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肯定是句意義非同小可的話,他們不明白這句話對你毫無意義。”

  “他們更貧。”

  “啊,完全如此。不過他們認為普裡查德如果說過這句話,這事是可能的,他也許還說過什麼話,而你在適當的時候又會回想起來。總之,他們只有冒險一試,你一定要被幹掉。”

  “他們冒了很大的風險。他們為什麼不策劃又一樁‘意外事故’呢?”

  “不,不。那樣太愚蠢了。一周之內分別出兩樁事故?那極可能暗示兩者之問有關系,而且人們就會開始調查第一樁。不,我看他們真正相當聰明的手段中有一種簡單的魯莽。”

  “還有你剛才說嗎啡不會輕易弄到手。”

  “也不是辦不到。你得簽署有毒物品的登記。哦!當然這是一條線索。幹這件事的人有門路獲得嗎啡。”

  “醫生、護士,要不化學家。”博比連忙提示。

  “晤,我更多考慮的是非法進口的毒品。”

  “你不能把多種不同的犯罪勾當混在一起。”博比說。

  “其實呀,重點是缺乏動機。你的死亡對誰都沒好處。那麼警方怎麼看?”

  “一個瘋子幹的,”博比說,“他們確實這麼看。”

  “你認為呢?簡單得可怕,真的。”

  博比突然大笑起來。

  “什麼事逗你發笑?”

  “想想他們一定何等的難受!所有那些嗎啡,足夠殺死五六個人了,而我卻仍然活蹦亂跳的。”

  “這是誰也不能預料的生命力的小小嘲弄。”弗蘭基贊同道。

  “問題是,我們下一步幹什麼?”博比問。

  “啊!事多著呢。”弗蘭基答得很快。

  “比如……”

  “唔,弄明白那照片,僅僅只有一張,不是兩張。還要弄明白巴辛頓一弗倫奇找房子的事。”

  “這事大概很正常,而且光明正大。”

  “你為什麼這樣說呢?”

  “聽我說,弗蘭基,你想想,巴辛頓一弗倫奇必須排除嫌疑。他肯定清清白白、光明正大。他不僅肯定在各方面同死者沒什麼聯系,而且他肯定有正當理由來這兒。當時他或許是一時興起企圖找房子,但我敢打賭他辦了這類事情。肯定沒有‘神秘的陌生人在發生不幸事件地點附近被人看見’這個說法。我猜想巴辛頓一弗倫奇是他本人的名字,而且他會是被排除嫌疑的那種人。”

  “說得對,”弗蘭基沉思地說,“這是個非常完美的推斷。

  沒什麼事把巴辛頓一弗倫奇同亞歷克斯·普裡查德聯系在一起。既然如此,如果我們知道死者真正是……”

  “哎呀,那事情也許完全不同了。”

  “所以說,最重要的是屍體不要被認出來,於是所有的凱曼們紛紛改頭換面,雖然這樣做風險很大。”

  “你忘了,凱曼夫人一證實了死者的身份,顯得很有人情味。自那以後,即便他的照片登在報紙上(你也知道那些東西是何等的模糊不清),人們只會說:‘怪了,這個從懸崖上摔下去的普裡查德特別像X先生。’”“肯定還有比這更多的事,”弗蘭基反應極快地說,“X肯定是不會輕易失蹤的人。我是說,他不可能是妻子或親戚馬上到員警那兒報告其失蹤的當家男人。”

  “說得不錯,弗蘭基。不,他是剛剛出國或者剛剛回來(他皮膚曬得特別黑,像個捕巨獸的人,像那種人),他不可能有任何知道他行蹤的近親。”

  “我們正在作精妙的推論,”弗蘭基說,“我希望我們沒全推錯。”

  “很可能,”博比說,“不過我認為到現在為止我們所說的姑且算是相當正常的判斷,那就是說,我們說的全是整個事件中亂七八糟的環節。”

  弗蘭基用一個做作的手勢來揮去這些亂七八糟的環節。“關鍵是下步的做法。我看,我們有三個攻擊角度。”

  “說下去,歇洛克1。”

  1歇洛克:歇治克·福爾摩斯.英國偵探小說家柯南道爾筆下的大偵探,善於推理。—譯注。

  “第一就是你。他們已經試圖要你的命,下了一次手了。

  他們大概還會再幹。這次我們也許可以使用‘一根釣魚線’來操縱他們。我是說,用你來作為誘餌。”

  “不勞你的駕了,弗蘭基。”博比動情地說,“這次我很僥幸,如果他們對一個遲鈍的傀儡變換攻擊方式,我就不可能再這麼幸運了。我正考慮將來多多照顧奸自己。所以,誘餌的主意可以打消。”

  “我恐怕你會這麼說,”弗蘭基歎了口氣,“如今的年輕人在不可救藥地衰退,父親就是這麼說的,他們不再樂於過動蕩不安的日子,不願去幹那些既危險又令人刺激的事。真遺憾哪!”“大大的遺憾,”博比的語氣很堅決,“戰役的第二方案是什麼呢?”

  “從‘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這句話的線索人手,”弗蘭基說,“假定一下,死者來這兒看望埃文斯,且不管埃文斯是什麼人。現在,如果我們能找到埃文斯……”

  博比打斷她的話說:“你認為馬奇博爾特有多少個埃文斯?”

  “我看有七百個吧。”弗蘭基承認道。

  “至少有這麼多!我們也許可以做這件事,但我總有點懷疑。”

  “我們列出所有叫埃文斯的人,然後拜訪最適合條件的那些人。”

  “問他們什麼問題呢?”

  “這就難了。”弗蘭基說。

  “我們需要知道得再多一些才行,”博比說,“那麼你這個主意可能會有用。第三號計劃是什麼?”

  “找到那個叫巴辛頓一弗倫奇的人。我們已經掌握了某些確鑿的事實。這個姓氏不大一般。我去問問父親,他知道所有郡中世家的名字以及各個支系。”“對,”博比說,“我們可以這樣去幹。”

  “總之,我們要打算幹點什麼吧?”

  “當然要幹了。你認為我打算再被人家下八粒嗎啡弄得什麼事也幹不成嗎?”

  “真是氣概非凡。”弗蘭基說。

  “除此之外,”博比說,“我還要洗雪胃唧筒的侮辱。”

  “夠了,”弗蘭基說,“如果我不阻止你說下去,你又會變得病態十足、卑鄙下流了。”

  “你簡直沒有一點女人真誠的同情心。”

第九章 關于巴辛頓一弗倫奇

  弗蘭基不失時機地著手幹起來。當天晚上,她就向父親發動襲擊。

  “爸爸,”她說,“你知道關于巴辛頓一弗倫奇家族的情況嗎?”

  馬欽頓伯爵正在讀一篇政論文章,沒有完全聽清問話。

  “這不是法國人,也不是美國人,”他激動地說,“所有這些個愚蠢透頂的會議,浪費國民的時間和金錢……”

  伯爵的話語如一輛沿著習慣線路奔馳的列車一瀉千里,如像車行到站似的,他才停了下來,此時弗蘭基的思緒才轉過來。

  “我問的是巴辛頓一弗倫奇家族。”弗蘭基重複了一遍。

  “問他們什麼事?”伯爵問。

  弗蘭基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她相當瞭解父親喜歡辯論,便先作了說明:

  “他們是約克郡的一個家族,不是嗎?”

  “荒唐,是漢普郡。還有什洛普郡支系,當然,到後來愛爾蘭也有一部分。哪個地方的是你朋友?”

  “我沒把握。”弗蘭基接受了同幾個不相識的人有交情的推斷,“沒把握?你是什麼意思?你一定有把握。”

  “如今人們到處漂泊。”弗蘭基說。

  “漂泊呀,漂泊,那就是他們所做的一切。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們問人:你知道你是哪兒的……某人會說他是漢普郡支系的;很好,你的祖母嫁給了我的第二代隔房堂兄。這就形成一種聯系。”

  “這肯定太浪漫了,”弗蘭基說,“不過眼下真不是進行家譜和地理的探討的時間。”

  “不,你們現在做什麼事都沒時間,但有時間喝那些個有毒的雞尾酒。”

  馬欽頓伯爵挪動他那只患癇風的腳時,突然痛苦地叫喚了一聲,喝了大量的家釀葡萄酒也無濟於事。

  “他們富裕嗎?”弗蘭基問。

  “巴辛頓一弗倫奇家族?說不上。什洛普郡這一系挺艱難的,我看是由於遺產稅,還有各方面的事。漢普郡支系中有一人娶了個女繼承人,是個美國女人。”

  “他們中有一位有天來過這兒,”弗蘭基說,“依我看是來找住房。”

  “滑稽的念頭。什麼人會到這兒來想要房子呢?”

  弗蘭基想,這正是問題所在。

  第二天,弗蘭基走進了房地產代理商惠勒和奧恩先生的辦公室。

  奧恩先生起身相迎,弗蘭基向他親切一笑,坐進椅中。

  “有幸為你做點什麼呢,弗朗西絲小姐?我看,你不是想出賣你們家的城堡吧?哈!哈!”奧恩先生自作聰明地大笑起來,“我倒巴不得我們能賣就好了,”弗蘭基說,“不為這事。

  其實,我以為我的一個朋友有天來過這兒,一個叫巴辛頓一弗倫奇的先生,他當時是來我房的。”

  “噢!確實有過。我完全記得這個名字,兩個小寫的‘f’。”

  “對。”弗蘭基說。

  “他從購置的觀點對各種小宗房產作了詢問。由於他第二天必須回城去,所以沒能看很多房子,但我明白他根本不急著要。因為他走以後,有一兩家適合的房產入市,我詳詳細細寫信寄給他了,但他根本沒回復。”

  “你是寄到倫敦,還是寄到他鄉下的地址?”弗蘭基問。

  “讓我查查,”他給下麵的職員打電話,“弗蘭克,請查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的地址。”

  “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住漢茨鎮斯泰弗利村,梅羅韋院。”那位職員流利地報出了地址。

  “哦!”弗蘭基說,“那不是我我的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

  這位肯定是他的一個親戚。我以為他到了這兒又沒來看我才是怪事。”

  “是呀,是呀。”奧思先生聰明地說。

  “我想想,他來你這兒肯定是星期三。”

  “不錯。六點半不到。我們六點半關門。因為就是那天發生了悲慘事件,所以我記得特清楚。有個男子從懸崖上摔了下來。巴辛頓一弗倫奇在員警來之前實際一直待在死者身邊。他進屋時看上去非常不安。事情太慘了,對那條路早該採取措施了。我可以告訴你,弗朗西絲小姐,鎮議會遭到了不客氣的指責。太危險了。我想不出為什麼沒出更多的意外事故。”

  “說很大對了。”弗蘭基說。

  她思緒重重地離開了辦公室。正如博比先前說過的那樣,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的所有行為似乎清白無疑、光明正大。他是漢普郡巴辛頓一弗倫奇家族的成員之一,留下了正確的地址,還向房地產商提到自己在懸崖慘案中的角色。難道巴辛頓一弗倫奇可能是個完全清白的人嗎?

  弗蘭基產生了懷疑,接著她又擯棄了這種懷疑。

  “不對,”她自言自語地說,“一個想買住房的人當天會早一點到這兒來,要不也會逗留到第二天。他不會在傍晚六點半跨進房地產商的門,而且第二天就上倫敦去。到底為什麼作這次旅行?為什麼不寫封信呢?”

  不是這麼回事,她斷定巴辛頓一弗倫奇是有罪的一方。

  接著,她走訪了警察局。

  威廉斯警督是位老熟人,他曾經成功地追捕了一個偽裝女僕席捲弗蘭基的珠寶潛逃的竊賊。

  “下午好,普督。”

  “下午好,小姐閣下。但願沒出什麼事吧。”

  “還沒有,但我正考慮不久去搶劫一家銀行,因為我太缺錢用。”

  警督被這句俏皮話引發一陣大笑。

  “其實,我是出於好奇心來問點事。”

  “是這樣嗎,弗朗西絲小姐?”

  “請告訴我一件事,警督,那個摔下懸崖的人,他的名字叫普裡查德或者叫……”

  “對,就叫普裡查德。”

  “他身上只有一張照片,是不是?有人告訴我他身上有三張!”

  “一張是對的。”警督說,“那是她姐姐的照片,她來證實了他的身份。”

  “說有三張照片簡直太荒唐!”

  “唉:很好解釋,小姐閣下。那些新聞記者對誇大其辭毫不在乎,往往把整個事情弄糟。”

  “我明白,”弗蘭基說,“我還聽說最荒唐的傳說。”她停了片刻,然後憑想像力隨意說起來,“我聽說他的口袋裡塞滿了證實他是布爾什維克間諜的證件,另一種說法說他口袋裡滿是毒品,又一種說法說他口袋裡全是偽鈔。”

  警督開心地大笑起來。

  “真有意思。”

  “我想,他口袋裡果真是一些普通的東西吧?”

  “而且很少。一塊沒有標記的手帕、一些零錢、一包香煙、兩張債券,全是零零星星的,沒裝在夾子裡。沒有證件。

  如果沒有那張照片,我們還得進行證實他的身份的工作。你也許可以稱為天意。”

  “我不相信。”弗蘭基說。

  出於她個人的體驗,她認為“天意”是極其不適當的一個詞。她就改變了話題。

  “我昨天去探望了瓊斯先生,就是牧師的兒子。他中了毒,這事真叫人難以想像。”

  “噢!”警督說,“如果你要那麼想,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了。以前從沒有聽說這類事發生。或許你會說,他是個在世間沒有仇人的好小夥子。你要明白,弗朗西絲小姐,現在有些個怪人在游蕩。然而,我從來沒聽說過以這種方式行事的殺人狂。”

  “誰幹的,有什麼線索嗎?”弗蘭基睜大雙眼問道。接著又說,“把這件事全聽聽太有趣了。”

  警督充滿喜悅之情,他樂于同伯爵的女兒進行親密的交談。弗朗西絲小姐一點沒架子,又不勢利。

  “現場附近有人看到了一輛車,”警督說,“一輛深藍色的塔爾博特轎車。‘洛克角’的人報告說,那輛牌號為GG8282的深藍色塔爾博特車朝聖·博托爾夫方向而去。”

  “你看呢?”

  “GG8282是博托爾夫的大主教的車牌號。”

  一個殺人成性的主教拿牧師的兒子作為祭品,弗蘭基品味了這種念頭一兩分鐘,但又以一聲歎息否定這種想法。

  “我看你沒懷疑主教大人吧?”

  “我們已經弄清主教的車那天下午沒離開邸宅的車房。”

  “這麼說是個假牌號。”

  “對。我們得把這事繼續查下去。”

  弗蘭基懷著欽慕之情道了別。她雖然沒說什麼喪氣話,但心中暗忖:“英格蘭境內肯定有無數的深藍色塔爾博特轎車。”

  她回家後從書房的書桌上拿了本馬奇博爾特的姓名地址錄,帶回自己的房間,查閱了好幾個小時。

  結果並不能令人滿意。

  馬奇博爾特有四百八十二個叫埃文斯的人。

  “見鬼!”弗蘭基罵道。

  她開始作下一步的計劃。

第十章 為車禍作準備

  博比在倫敦同巴傑爾共事已經一周了。他收到幾次弗蘭基寫來的謎一般的信,大多書寫得極為潦草,使博比沒法看懂,只有靠猜測來理解意思。總之,這些信大致是說,弗蘭基有了一個計劃,要博比在沒聽到她的通知之前什麼也不要幹。這樣也好,因為博比肯定沒空來幹別的。自從倒楣的巴傑爾成功地把博比同他的生意以各種形式拴在一塊後,博比就一直忙於從他朋友似乎已經陷入的可怕混亂中脫身出來。

  與此同時,這位小夥子保持嚴密的提防。八粒嗎啡的作用使這位領受者特別懷疑食物和飲料,而且迫使他帶了一枝軍務人員用的手槍,帶槍又特別使他惡心。

  當弗蘭基的本特利車轟鳴而至“海鷗”車行,停在車庫外時,博比才開始覺得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場可怕的噩夢。他穿著一身油污斑斑的工裝出來相迎。弗蘭基坐在駕駛座上,身邊坐著一個相貌有點陰鬱的年輕人。

  “你好,博比,”弗蘭基說,“這位是喬治·阿巴思諾特。

  他是醫生,我們會用得著他的。”

  博比在與喬治·阿巴思諾特見面打簡單的招呼時,態度微微有點畏縮。

  “你肯定我們會需要一個醫生嗎?”他問道,“你不是有點悲觀吧?”

  “我不是說在他那行我們應該需要他,”弗蘭基說,“我需要他是為了一個我已經著手的計劃。好了,有個我們可以談話的地方嗎?”

  博比朗四周望瞭望。

  “晤,到我臥室去吧。”他拿不准地說。

  “好極了。”弗蘭基說。

  她走下車,同喬治·阿巴思諾特跟著博比登上幾級階梯,進了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臥室。

  “我不知道,”博比懷疑地四下看看,“是不是有坐的地方。”

  是沒有。惟一的那把椅子上顯然堆滿了博比的全部衣物。

  “床可以坐嘛。”弗蘭基說。

  她撲通一聲坐到床上,喬治·阿巴思諾持也跟著坐上去,床舖似乎抗議地呻吟起來。

  “我得把一切策劃好,”弗蘭基說,“首先,我們需要一部車。你這裡的哪一部都行。”

  “你是說,你需要買部我們的車?”

  “不錯。”

  “那你真太好了,弗蘭基,”博比滿懷謝意地說,“不過你沒這個必要。在不使朋友為難方面,我確實分得清的。”

  “你全理解錯了,”弗蘭基說,“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從某個剛開張做生意的朋友那兒去買那些把人嚇壞的衣帽一樣。這是件麻煩事,但必須辦好。不過這跟那種事根本不一樣,我真的需要一部車。”

  “本特利車怎麼樣?”

  “這種車沒用。”

  “你瘋了。”博比說。

  “不,我沒瘋。本特利車對我想做的事沒用。”

  “用車做什麼?”

  “撞碎。”

  博比哼了一聲,把手捂在頭上。

  “今天早上我好像不很對勁。”

  喬治·阿巴思諾特首次開口說話,嗓音低沉憂鬱:“她的意思是,她准備出一次車禍。”

  “她怎麼知道會出車禍?”博比怒氣沖沖地問。

  弗蘭基著惱地歎了口氣後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好像頭沒開對。現在靜下來聽著,博比,盡量領會我要說的話。我明白你的智力似乎很低,但如果你確實專心聽一下,你應該能理解。”

  她稍停片刻又接著說:“我在追蹤巴辛頓一弗倫奇。”

  “聽哪,真妙!”

  “巴辛頓一弗倫奇,就是我們特別關注的巴辛頓一弗倫奇,住在漢普郡斯泰弗利村的梅羅韋院。這個地方屆于他哥哥。我們那位巴辛頓一弗倫奇同他的哥哥、妻子住在一起。”

  “誰的妻子?”

  “當然是他哥哥的妻子。那不是關鍵,關鍵是你或我,或者我們兩人如何潛入那座房子。我去偵察過地形。斯泰弗利只是個小村子,生人到那兒一逗留,特別引人注目。這是件不能簡單辦成的事。所以我籌劃出這個方案。這就是即將要發生的事: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滿不在乎地開著車,撞在梅羅韋院大門附近的牆上。車全撞壞了,弗朗西絲小姐沒完全撞壞,她被送到屋裡,她受撞傷人休克了,明顯不能行動。”

  “誰這麼來說呢?”

  “喬治。現在你明白喬治起作用的地方了。我們不能冒險讓一個不認識的醫生來說我沒什麼事,要不也許來幾個管閒事的人把我抬到某個當地醫院去,這樣不行。情況應該這樣:喬治正好駕車路過那兒(你最好賣給我們一部二手車),目睹了車禍,跳下車來並且履行職責。‘我是醫生,大家往後站。’(要是有人往後站了。)‘我們必須抬她進屋,這兒是梅羅韋院嗎?’這就行了。我一定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檢查。

  我就被拾進最好的空房間,巴辛頓一弗倫奇一家要麼表示同情,要麼激烈地反對,但無論在哪種情況下,喬治都會使他們服服貼貼。喬治進行檢查後,作出判斷。很僥幸,情況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嚴重,骨頭沒斷,只是撞傷很危險。兩三天內我絕不能行動,兩三天后可以回倫敦。於是喬治離去,輪到我來討好這家人。”

  “那麼我的作用在什麼地方呢?”

  “你不用幹什麼。”

  “不過聽我說……”

  “我親愛的小朋友,好好想想,巴辛頓一弗倫奇認識你,他從來沒見過我,而且我處在一個極其有利的位置,因為我有封號。你明白那多麼有用。我不僅僅是個為神秘目的獲准進屋的年輕的漂泊女子,我是個伯爵的女兒,所以要受到高度尊敬。喬治是個真格的醫生,一切完全不會引起懷疑。”

  “噢!我看這挺不錯。”博比神色有些不快。

  “我認為這是一個策劃得相當完善的方案。”弗蘭基的口氣很自豪。

  “那麼我一樣都不幹了?”博比問。

  他依然覺得受了傷害,很像一隻出乎意料失去一根骨頭的狗。他覺得這是由於自己特蠢,所以現在被人取代了。

  “你當然要幹,親愛的。你要長出鬍子來。”

  “唉:我長鬍子,我?”

  “不錯,要多少時間?”

  “我看,兩三個星期吧。”

  “天啊!我沒想到這麼慢。你不能長快點兒嗎?”

  “不能。我為什麼不可以戴個假的呢?”

  “那看上去太假,會卷起來,會脫下來,要不聞上去一股樹膠味,等等。雖然如此,我還是相信有種鬍子,你可以一根根粘上去,可以說,絕對經得起檢查。我想一個劇院中做假發的人會為你做這件事。”

  “他大概會認為我在逃避審判。”

  “他怎麼認為沒什麼關系。”

  “一旦我有了鬍子,我幹點什麼呢?”

  “穿件司機制服,把本特利車開到斯泰弗利。”

  “哦,我明白了。”博比面露喜色。

  “你明白我的主意是這樣的,”弗蘭基說,“沒有人曾在路上看見一個司機,他們看到的是另一個人。不管怎麼說,巴辛頓一弗倫奇只見過你一兩分鐘,而且他肯定過於緊張,擔心能否及時調換照片而不致看清你。對他來說,你不過只是一個打高爾夫球的年輕蠢貨。這不像凱曼夫婦坐在你對面同你交談,費盡心思地研究你。我敢打賭,看到你身穿一套司機制服,巴辛頓一弗倫奇連沒鬍子的你都不會認出來。

  他或許只可能想到,你這張臉使他想到某人,不會比這更多的了。說到鬍子,它應該絕對牢實。說吧,你認為這個計劃怎麼樣?”

  博比在心裡把這個計劃思索了一番。

  “說真的,弗蘭基,”他態度大方地說,“我看相當不錯。”

  “既然這樣,”弗蘭基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去買車吧。哎呀,我看喬治把你的床坐垮了。”

  “沒關系,”博比態度殷勤地說,“這床本來就不特別結實。”

  他們下樓來到車行。一個外貌帶神經質、下巴很短的小夥子,在那裡用彬彬有禮的微笑跟他們打招呼,口中發出含糊的“哈、哈、哈”聲。他的雙眼朝同一方向看時,有一種明顯的不快神情,這樣就略微損害了他那普普通通的容貌。

  “你好,巴傑爾,”博比說,“你不記得弗蘭基了嗎?”

  巴傑爾顯然記不起了,但他還是和藹地打著哈哈。

  “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時,”弗蘭基說,“你當時在泥坑裡,頭朝下,我們不得不抱著你的腳把你拉出來。”

  “不,不是真的吧?”巴傑爾說,“哎,那肯……肯……定是在威爾士。”

  “對,”弗蘭基說,“是在威爾士。”

  “我向來就是個討……討……討人嫌的騎手,”巴傑爾說,“我還……還……是這樣。”他又神色悲哀地說了一句。

  “弗蘭基想買部車。”博比說。

  “兩部,”弗蘭基說,“喬治也得有一部。他現在已經撞壞了他那部車。”

  “我們可以租一部給他。”博比說。

  “好吧,來看看我們的存……存貨。”巴傑爾說。

  “這些車看上去很時髦。”弗蘭基說,她被大紅大綠的刺目色調弄得眼花繚亂。

  “它們看上去挺好的。”博比臉色陰沉地說。

  “這部是價格合適的二……二……二手克萊斯勒。”巴傑爾說。

  “不,不要這部。”博比說,“無論她買哪部,必須至少跑四十英里。”

  巴傑爾向他的夥伴投去一個責備的眼神。

  “這部斯坦德車在其奄奄一息時還好看得多。”博比這樣默想,“但我看它只能載你到那兒。這部埃塞克斯幹這活太貴了點,撞壞之前至少還可開二百英里。”

  “好了,”弗蘭基說,“我要斯坦德車。”

  巴傑爾把同夥拉到一邊。

  “你看什……什……麼價?”他低聲問,“我不想讓你的朋友太……太……為難。十……十鎊怎麼樣?”

  “十鎊挺好,”弗蘭基參與了討論,“我現在就付錢。”

  “她真的是什麼人?”巴傑爾用一種聲音很大的耳語問。

  博比回他一個耳語。

  “在此之前,我第……第……一次才知道,有封……封……封號的人可以付現金。”巴傑爾懷著敬意說道。

  博比跟著其他兩人出去走到本特利車前。

  “這件事什麼時候進行?”他問。

  “越快越好,”弗蘭基說,“我們想在明天下午。”

  “喂,我不能去嗎?如果你高興,我戴上大鬍子。”“當然不要,”弗蘭基說,“大鬍子失誤掉下來,可能會把事弄砸了。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可以扮成個摩托車手呢?

  戴上帽子和眼鏡。你認為怎麼樣,喬治?”

  喬治·阿巴思諾特第二次講話:“很好,越多越好。”

  他的聲音甚至比先前更憂鬱。

第十一章 車禍發生

  偉大的車禍策劃者們把集合地點定在離斯泰弗利村約一英里的一個地方。就在這裡,從去安多弗的主道上分出一條路通往斯泰弗利。

  盡管弗蘭基開的斯坦德牌小車途經每座山坡時已經明顯顯出衰老的跡象,但三人還是平安抵達了集合地點。

  事發時間定在一點鐘。

  “我們辦這事不希望受人干擾,”弗蘭基說,“想來幾乎沒車走條路,午餐時間我們應該絕對平安。”

  他們在支道上行進了半英里,弗蘭基指明了她選來肇事的那個地點。

  “依我看,這個地方再理想不過了。”她說,“對直順山坡而下,正如你們所見,路突然很陡急的轉向那堵凸牆。那堵牆就是梅羅韋院的圍牆。如果我們發動車,讓車沖下坡去,車就會筆直地撞上圍牆,於是應該發生相當猛烈的撞擊。”

  “我應該說這樣做可以,”博比贊同道,“但是應當有人在轉彎的地方監視,確定沒人從相反的方向過來。”

  “說得對極了,”弗蘭基說,“我們不希望把別人弄進這場混亂中來,也許會使他們終生致殘。喬治可以把他的車停在那兒,然後掉個頭,好像是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然後他揮動手帕,表明路上沒有障礙。”

  “你看上去面色蒼白,弗蘭基,”博比擔心地說,“你肯定身體正常嗎?”

  “我把妝化得很白,”弗蘭基解釋道,“是為撞車作的准備。你總不希望我紅光滿面的叫人抬進屋吧?”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博比的口氣充滿贊賞,“這下你真像個病猴子。”

  “我看你的話太魯莽,”弗蘭基說,“好了,我要去勘察一下進梅羅韋院的大門。門正好在凸牆的這一邊。幸好沒有門房。喬治先揮手帕,然後我揮,接著你就把車發動。”

  “行,”博比說,“我踩在車門邊的踏腳板上控制車,車身發熱後我才跳下車去。”

  “別傷著。”弗蘭基說。

  “我會特別小心的,不然在假車禍的現場發生了真車禍,事情就會弄得更麻煩。”

  “好吧,出發,喬治。”弗蘭基說。

  喬治點點頭,跳進那輛二手車,緩慢地開下山坡。博比和弗蘭基站在那兒目送著他。

  “你自己要當心,是吧,弗蘭基?”博比的嗓音一下子粗啞了,“我的意思是……別幹傻事。”

  “我會順利的。我會特別謹慎的。順便說說,我看我最好不直接寫信給你。我會寫給喬治,或寫給我的女僕和其他人,再轉給你。”

  “我不知道喬治在他的行當上會不會順利。”

  “他為什麼不順利呢?”

  “晤,他好像不具備醫生對病人的那種嘮叨勁。”

  “我料想會有的,”弗蘭基說,“現在我最好走了。需要你開本特利車來時,我會讓你知道的。”

  “我還要忙著弄一下鬍子。再見,弗蘭基。”

  他倆對視了一會兒,弗蘭基點了下頭開始往坡下走去。

  喬治已經把車掉了頭,在凸牆附近倒車。

  弗蘭基的身影消失了一會,接著又在大路上出現,她揮舞著手帕,隨後第二塊手帕在大路盡頭的轉彎處揮了起來。

  博比把車掛到第三檔,然後站在踏腳板上,松開剎車。

  汽車勉勉強強地向前移動,正常運轉受到阻礙。然而坡度過於陡急,引擎轟鳴起來,車身開始移動。博比把穩住方向盤。

  在最後關頭,他跳下了車。

  汽車順著山坡往下沖去,力量極大地撞上了圍牆。一切順利,車禍成功了。

  博比看見弗蘭基飛快地跑到車禍現場,“撲”的一聲落入撞壞的車中。喬治將車開過轉彎處停了下來。

  博比歎了口氣,跨上摩托車朝倫敦方向馳去。

  車禍現場一片忙亂。

  “我要在路上稍滾一下,身上沾點泥土嗎?”弗蘭基問。

  “也許要,”喬治說,“喂,把帽子給我。”

  他接過帽子,在上面打了個很深的凹痕。弗蘭基發出痛苦的大叫。

  “這就是腦震蕩。”喬治解釋道,“好了,一動不動地去躺在剛躺下的地方。我聽見有自行車的鈴聲。”

  的確是的,就在這時,一個大約十七歲的小夥子吹著口哨、騎著自行車轉彎過來。他一下子停住了,興高采烈地看到了這個可笑的狀況。

  “呵!”他突然叫了一聲,“出車禍了?”

  “沒有,”喬治譏諷道,“這位年輕小姐故意開車撞牆了。”

  小夥子把這句話領會成在挖苦人而不是真話,所以依然興頭十足地說:“看來很糟,不是嗎?她死了嗎?”

  “還沒呢,”喬治說,“馬上得把她抬到什麼地方去。我是醫生。牆裡這幢房子叫什麼?”

  “梅羅韋院。屬于巴辛頓一弗倫奇,他是個治安官。”

  “必須馬上把她拾進去,”喬治權威十足地說,“過來,放下自行車,搭把手。”

  小夥子把自行車靠牆支著,心甘情願走來幫忙。他倆把弗蘭基拾上車道,走向這幢舒適的、外表老式的莊園邸宅。

  他們走近邱宅時已經引起了注意,一位年長的男管家出門來迎候他們。

  “出了樁車禍,”喬治簡短地說,“有個房間讓我能拾這位小姐進去嗎?她必須馬上接受護理。”

  管家驚惶失措地走向大廳,喬治和小夥子緊隨其後,仍抬著弗蘭基柔軟的身體。管家走進靠左的房間,一個女人從那間屋裡走了出來。她高身材、紅頭發、年齡在三十歲上下,雙眼湛藍。

  她處理問題非常迅速。

  “底樓有間空著的臥室,”她說,“你們把她送那兒去好嗎?我該打個電話請醫生嗎?”

  “我是醫生,”喬治連忙聲明,“我正好開車路過,看見發生了車禍。”

  “噢!太幸運了。走這兒好嗎?”

  她給他們指路,進了一間舒適的臥室。臥室的窗戶可以看見花園。

  “她傷得厲害嗎?”她問。

  “我還不能說。”

  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領會了醫生的暗示便退下了。小夥子陪著她,並開始描述車禍的場面,好像他是真正在場的目擊者似的。

  “她真的砰的一聲沖進了圍牆,車全撞壞了。她躺在地上,帽子全壓扁了。那位先生正開車路過……”

  他就這麼任意地說著,直到得了半克朗錢才罷休。

  與此同時,弗蘭基與喬治也正在小心地耳語。“喬治,親愛的,這樣做不會損害你的事業吧?他們不會吊銷你的注冊或諸如此類的東西吧?”

  “那有可能,”喬治臉色陰沉,“如果這事露餡的話。”

  “不會的,”弗蘭基說,“別擔心,喬治。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又親切地說,“你幹得真不壞,我以前從沒有聽見你講這麼多的話。”

  喬治歎口氣,看看表。“我還要進行三分鐘的檢查。”

  “車的情況怎麼樣?”

  “我會安排一家車行把它修好。”

  “好的。”

  喬治繼續注視手上的表,最後以輕松的口氣說:“時間到了。”

  “喬治,”弗蘭基說,“你真是個天使。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做。”

  “今後我不會再做,”喬治說,“這種該死的蠢事了。”

  他向她點點頭,說:“再見,祝你快樂。”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快樂,”弗蘭基說。她想起了那個略帶美國口音的聲音:冷冰冰的,沒有個性。

  喬治去找房主人,結果發現女主人正在客廳裡等他。

  “啊,”他突如其來地說,“我很高興地說,情況並不像我擔心的那樣糟。腦震蕩很輕微,已經過去了。盡管如此,她還是應該安靜地在那兒躺上一兩天。”他停了一下又說,“她好像是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

  “哦,真想不到!”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說,“那麼我還同她的親戚德雷科特一家很熟。”

  “我不知道留她在這兒,你是不是方便。”喬治說,“不過如果她當真能在這兒呆上一兩天……”說到這裡,喬治不說下去。

  “哦,當然可以。那沒問題,你叫——”

  “阿巴思諾特。順便說說,我要去料理汽車的事,我將要經過一家修車行。”

  “太感謝你了,阿巴思諾特醫生。真幸運你恰好路過這兒。我認為明天應該有個醫生來看看她,看她的情況是否良好。”

  “沒必要,”喬治說,“她需要的就是安靜。”

  “不過我應該覺得滿足了。她的家人應該知道這事。”

  “這事我來辦吧。”喬治說,“至於診治方面的事嘛,唔,好像她是信基督教的自然科學家,不會付很大代價請醫生。

  發現我在場的話,她都不會太高興。”

  “唉呀,老天!”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叫道。

  “不過她會好起來的,”喬治想使對方放心,“對此,你們可以相信我的話。”

  “如果你真這麼認為,阿巴思諾特醫生。”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有些懷疑。

  “我肯定,”喬治說,“再見吧。哎呀,我丟了一件工具在臥室裡。”

  他快步進屋,走向床邊。

  “弗蘭基,”他急急低語道,“你是個信基督教的自然科學家,別忘了。”

  “為什麼?”

  “我只得這麼說,惟一的辦法。”

  “好吧,”弗蘭基說,“我不會忘的。”

第十二章 在敵營中

  “啊哈,我來了,”弗蘭基想道,“平安地進了敵營。現在,要看我的了。”

  門上有輕輕的敲門聲,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進房來了。

  弗蘭基在枕頭上略微抬起身子。

  “我深感歉意,”她聲音微弱地說,“給你帶來這麼多麻煩。”

  “別瞎說,”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說。弗蘭基再次聽出這個冷漠的、引人的、慢騰騰的聲音中略帶美國口音。她想到了馬欽頓伯爵說過漢普郡的巴辛頓一弗倫奇家族中有一位娶了一個美國女繼承人的事。“阿巴思諾特醫生說,如果你保持安靜,一兩天后就會完全正常。”

  弗蘭基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說點“原罪”或“臨終關懷”之類的話,但又擔心把話說錯。

  “他看上去人挺好,”她說,“對人很厚道。”

  “是個非常能幹的年輕人,”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說,“幸運的是,他剛好碰巧路過這兒。”

  “是呀,是這樣嗎?當然,並非我真的需要他。”

  “但你不可以多說話,”女主人說,“我吩咐女僕送些你用的東西來,她可以安排你舒適地入睡。”

  “真是太感謝你了。”

  “不用客氣。”

  這個女人離去時,弗蘭基感到一陣眩暈。

  “一個漂亮好心的女人,”她自言自語道,“無可置疑的漂亮。”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對女主人玩—個卑鄙的把戲。她的腦海一直被殘忍的巴辛頓——弗倫奇把——個無辜的受害者推下懸崖這種景像牢牢佔據著,以致在這幕戲劇性場面中稍次的角色就沒有進入她的想像之中。

  “得了,”弗蘭基想道,“眼下我得把這事徹底弄明白,不過我但願她對這事沒這麼認真就好了。”

  她就這樣躺在光線漸漸變暗的房間裡度過了一個枯燥無味的下午和傍晚。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來看過一兩次,觀察她情況如何,但沒在房裡逗留。

  然而,第二天弗蘭基迎來黎明後,就表達要人作伴的願望,女主人來同她坐了一段時間。那天結束時,她倆發覺她們有許多相同的熟人和朋友。弗蘭基懷著一種內疚不安的心情覺得她倆已經成了朋友。

  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多次提到她丈夫和小男孩湯米。

  她似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深深地依戀著自己的家庭,然而弗蘭基總有某種感覺認為她並不是很幸福。她的眼裡有時會有一種焦慮的神色,與其平靜的心靈不相一致。

  第三天,弗蘭基起床後被介紹給男主人。

  他身軀肥大,下顎厚實,神情溫和但有點心不在焉。他好像大量時間都閉門于書房。但弗蘭基判斷出他很愛妻子,雖然對妻子的關心很少留意。

  七歲的小男孩湯米身體結實,性格頑皮。西爾維亞顯然很溺愛他。

  “住這兒真舒服。”弗蘭基歎口氣說。她此時正躺在花園裡的一張長椅上。

  “我不知道是否碰傷了頭,或傷在什麼地方,但我只是感覺不想動。我就想在這兒一天天躺著。”

  “行,躺吧,”西爾維亞語調鎮定,不引人注意地說道,“別動,我說的是真的。別急著回城去。你要明白,留你在這兒,我覺得非常愉快。你這麼活潑,真討人喜歡。有你在我很高興。”

  “所以她需要高興,”弗蘭基腦中掠過這個念頭。同時她又因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慚愧。

  “我覺得我們真的成朋友了。”對方又說。

  弗蘭基更覺慚愧。

  她正在做一件卑鄙又卑鄙的事。她應該罷手不幹!回城裡去……

  女主人還在往下說:“這兒不會太枯燥的。明天我的小叔子要來。我肯定休會喜歡他。大家都喜歡羅傑爾。”

  “他同你們住在一起?”

  “斷斷續續地。他是個不安分的人,他稱自己為家中從未取得成功的人,也許在某一方面是實話。他從來沒在一項職業上堅持很久,其實我也不相信他這輩子曾經從事過什麼實際的工作。但有些人恰恰就這樣,特別在舊式家庭裡。

  他們通常是些行為舉止具有巨大魅力的人。羅傑爾特別有同情心。今年春天湯米生病時,沒有他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湯米出過什麼事?”

  “他從秋千上摔了下來,傷得挺厲害。秋千是捆在一根腐爛的樹枝上的,枯枝斷了。羅傑爾非常不安,因為他當時正在用秋千蕩孩子,蕩得很高,孩子們都喜歡那樣。我們起初以為場米的背脊骨受了傷,後來查明傷不重。現在他全好了。”

  “他肯定好了。”弗蘭基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叫喊聲時便微笑著說。

  “我明白。他看上去十分健康,這就叫人放心了。他運氣太差,老碰上意外事故,去年冬天差點淹死。”

  “真的嗎?”弗蘭基若有所思地問道。

  她不再考慮回城的事,內疚的感覺已經減退。

  意外事故:

  她想,難道羅傑爾專門製造意外事故?

  “如果你說的是真心話,我情願在這兒呆久一點。不過你丈夫在意我這麼呆在這兒嗎?”

  “亨利?”西爾維亞的雙唇捲曲成一副奇怪的表情。“不會,亨利不會在意的。如今亨利對什麼事都不在意。”

  弗蘭基好奇地看著對方。

  “如果她同我更熟一點,就會告訴我更多的事。”她心中暗想,“我看這個家庭發生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

  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同她們一起喝午茶,弗蘭基仔細地研究著他。此人身上肯定有些古怪的地方。他屬于那種普通鄉紳的類型,性格快活,喜歡運動。但這樣一個人不應該一坐下就神經質似地抽搐,顯然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

  他時而陷於一種不可喚醒的走神狀態,時而對別人對他說的什麼話作出刻薄和挖苦的回答。他並非總是這樣。當天傍晚吃晚飯時,他表現出完全另外一副模樣。他開玩笑,高聲大笑,講故事,就其能力來說,可稱才華橫溢。

  弗蘭基覺得他太才華橫溢了,但這種才華橫溢像是做作和不恰當的。

  “他那雙古怪的眼睛,”她想,“有點叫我害伯。”

  雖然如此,她確實一點沒有懷疑亨利,因為是他的弟弟,而不是他,在致人死命的那天曾經到過馬奇博爾特。

  想到那位弟弟,弗蘭基倒懷著熱切的興趣盼望見到他。

  按照她和博比的想法,這個人就是兇手。她即將與這個兇手直面相逢。

  她神經緊張了一會兒。

  到目前為止,他可能猜出什麼來呢?

  不管怎樣,他哪能把她同一樁順利完成的謀殺聯系到一起呢?

  “你是在給自己沒事找事地製造一個魔鬼。”她自言自語地說。

  第二天下午,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正好在午茶前到達,弗蘭基午茶時並沒有去見他。他們仍以為她在“午休”。

  當她出屋來到擺設午茶的草坪上時,西爾維亞笑著說:

  “我們的病人來了。這位是我的小叔子。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

  弗蘭基看見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綱長的年輕男子,他三十出頭,眼睛很可愛。雖然她可以理解博比帶著成見說的此人應該戴著夾鼻眼鏡,長著牙刷般的胡須,但她還是更傾心於有禮貌地應付這雙酷藍的眼睛。他們握了握手。

  他說:“我才聽說你盡全力撞壞圍牆的情況。”

  “我承認,”弗蘭基說,“我是全世界最差勁的司機。不過我當時開的是輛老掉牙的破車。我自己的車擱著沒開,我就買了輛便宜的二手車。”

  “一位非常英俊的年輕醫生從事故現場搭救了她。”西爾維亞說。

  “他是相當可愛。”弗蘭基附和道。

  這時湯米來了,歡叫著投入叔叔的懷中。

  “你給我帶霍恩比火車來了嗎?你說你會帶來的,你說會的。”

  “哎呀,湯米!你不應該要東西。”西爾維亞說。

  “他說得對,西爾維亞。我答應過的。我帶你要的火車來了,老夥計。”他漫不經心地看看他的嫂子說,“亨利不來喝午茶了?”

  “我不這麼認為,”西爾維亞的聲音很不自然,“我想,他今天感覺不舒服。”

  接著,她沖動地說:“哦,羅傑爾,你回來我真高興。”

  羅傑爾的手在她的臂上擱了一會。

  “好了,好了,西爾維亞,老太婆。”

  午茶後,羅傑爾同侄子一塊玩火車。

  弗蘭基注視著他們,心裡七上八下。

  毫無疑問,這不是把人推下懸崖的那號人:這位討人喜歡的小夥子不可能是個冷血殺手!

  那麼就是她和博比自始至終都弄錯了。那就是錯在這部分上。

  現在她深信把普裡查德推下懸崖的不是巴辛頓一弗倫奇。

  那麼又是誰幹的呢?

  她仍然堅信普裡查德是被人推下去的。誰推的呢?又是誰把嗎啡放進博比的啤酒瓶裡的呢?

  想到嗎啡,突然想到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那雙異常的眼睛以及微小的瞳孔,使她得到了啟示。

  亨利難道是個癮君子?

第十三章 艾倫·卡斯泰爾斯

  說來也怪,還不到第二天,她就證實了這種推論,而且是從羅傑爾口中證實的。

  他倆打了一陣網球後,坐在一起喝冰鎮過的飲料。

  他們一直在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弗蘭基越來越覺察出羅傑爾這類足跡踏遍世界各地的人的魅力。她不禁想,這位在家中從未取得成功的人與他那位身軀粗大、一本正經的哥哥相比顯然更討人喜歡。

  當這些念頭掠過弗蘭基的腦海時,談話停了下來。羅傑爾打破了沉默,這次說話的語氣與先前完全不同。

  “弗朗西絲小姐.我打算辦件相當特殊的事情。我認識你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但我憑直覺,你是我可以謀求忠告的人。”

  “忠告?”弗蘭基驚訝地問。

  “是的。我在兩種不同的行動方法之間下不了決心。”

  他閉口不言,身子向前傾斜。在兩膝之間晃動著球拍,前額上現出輕微的皺紋,看去焦慮不安。

  “這事與我哥哥有關。弗朗西絲小姐。”

  “是嗎?”

  “他吸毒。我肯定這是真的。”

  “是什麼使你這麼認為?”弗蘭基問。

  “種種情況。他的外貌、他明顯改變的心情,還有。你注意到他的眼睛嗎?兩個瞳孔像針尖一樣。”

  “我注意到了,”弗蘭基承認道,“你認為他吸的是什麼呢?”

  “嗎啡或者鴉片的某個種類。”

  “這事發生很久了嗎?”

  “我斷定是從大約六個月前開始的。我記得他多次埋怨失眠。他怎麼開始吸毒的,我不知道.但我認為從那不久後肯定開始了。”

  “他怎麼弄到毒品的呢?”弗蘭基幾乎馬上就接著問。

  “我看是通過郵寄到他手上的。你發現某些天的午茶時間他特別神經質、容易激動嗎?”

  “是的,我注意到了。”

  “我懷疑那就是他手上的毒品沒有了,正等著再補充。

  後來。六點鐘的郵班來了,他走進書房、到出來吃晚飯時,情緒完全不同了。”

  弗蘭基點點頭。她回想起亨利有時在晚飯時那種做作的才華橫溢的談鋒。

  “但毒品供應來自什麼地方呢?”她問。

  “哦,那我就不清楚了。名聲好的醫生根本不會向他提:

  供毒品。我猜測,有各種各樣的管道,在倫敦出大價錢就可以弄到。”

  弗蘭基沉思地點了下頭。

  她正回憶起跟博比說過有關販毒團夥的事,他回答說:

  不能把過多的罪行攪在一起。真怪,他們的調查這麼快竟碰上了這件事的線索。

  更為奇怪的是,竟是主要懷疑對象把她的注意力轉到事實上來。這事使她比先前更加傾向於否定羅傑爾的謀殺嫌疑。

  她提醒自己,偷換照片的舉動仍然令人費解,證據對羅傑爾不利,而且證據還是千真萬確的。僅以此人的人格來持異議是不夠的,人們總是說殺人犯都是魅力十足的人!

  她擯棄了這些想法,轉臉率直地問同伴:“你為什麼要向我說這件事?”

  “因為我不知道對西爾維亞怎麼辦。”他坦白道。

  “你以為她還不知道?”

  “她當然不知道。我應該告訴她嗎?”

  “這很難……”

  “是很難。這就是我認為你也許能幫幫我的原因。西爾維亞對你十分迷戀。她並不關心身邊的任何人,但她跟我說,她很快就喜歡上你了。我該怎麼辦呢,弗朗西絲小姐?告訴她,我就會給她的生活增添極大的負擔。”

  “如果她知道了的話,她可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弗蘭基提議。

  “我表示懷疑。一旦某人吸毒,沒有人,甚至最親密、最親愛的人,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

  “這種觀點太使人絕望了,不是嗎?”

  “這是事實。當然了,辦法是有的。如果亨利同意治療,這兒附近就有個地方。是一個叫尼科爾森的醫生辦的。”

  “不過他不會同意的。”

  “他也許會的。有時你可以看到抽嗎啡的人那種極端悔恨的神情,他們會盡一切辦法來治療自己。我倒傾向於認為,如果亨利以為西爾維亞不知道這事,他可能比較容易地進入那種精神狀態。如果治療順利(當然,他們把他的病叫做“神經質”),她就沒必要知道真相了。”

  “他非得離家去治療嗎?”

  “我說的那個地方離這兒大約有三英里,在村子的另一邊。那個地方是一個加拿大人——尼科爾森醫生開辦的。我知道這個人非常聰明。而且,值得慶幸的是,亨利喜歡他。

  噓,西爾維亞來了。”

  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走到他們身邊,說:“你們一直這麼精力充沛?”

  “打了三局,”弗蘭基說,“我每局都輸。”

  “你的球打得挺好。”羅傑爾說。

  “我打網球特別懶。”西爾維亞說,“我們必須請尼科爾森一家哪天過來一下。尼科爾森夫人很喜歡運動。嗯,出什麼事了?”她發現那兩人在交換眼色。

  “沒什麼,我只是碰巧正同弗朗西絲小姐談到尼科爾森一家。”

  “你最好像我——樣叫她弗蘭基。”西爾維亞說。

  “怎麼會這樣,一個人談到什麼人什麼事,別人馬上接著又談到這個人這件事,這不是有點奇怪嗎?”

  “他們是加拿大人嗎?”弗蘭基問。

  “醫生肯定是加拿大人。他夫人呢,我認為她可能是英國人,不過沒把握。她是個可愛的小東西,那雙動人的大眼睛相當迷人。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很不快活,肯定日子過得很壓抑。”

  “他力、的是種療養院,是不是?”

  “是,裡面是精神病人和吸毒者。我看他辦得挺有成效。

  他是個相當令人難忘的人。”

  “你喜歡他?”

  “不,”西爾維亞語氣很生硬,“我不喜歡他。”過了一會,她又態度激烈地補了一句,“一點也不喜歡。”

  後來,她指著在鋼琴上的一張長著一雙迷人的大眼睛的女人照片說:“這就是莫伊拉·尼科爾森,這張臉不是很誘惑人嗎?有個人前段時間同我們的朋友到這兒來,就被這張照片迷住了。依我看,他還希望介紹認識她。”

  她大笑起來。

  “我明天晚上請他們來吃晚飯。我倒想知道你對他的看法。”

  “對他?”

  “是呀,我告訴你了,我討厭他,但他絕對是個外貌吸引入的男人。”

  她說話的聲調中含有某種意思,弗蘭基迅速地朝她看去,但西爾維亞已經轉過身去把枯萎的花取出花瓶。

  “我必須集中思想,”弗蘭基當天晚上為出席晚餐整妝時.她一面用梳子梳理濃密的黑發,一面想道,“而且,是我進行幾項試驗的時候了。”她果斷地這樣想。

  羅傑爾是不是她同博比斷定的壞人呢?

  她同博比意見一致的是:那個費盡心機要除掉博比的人肯定具有容易弄到嗎啡的捷徑。現在從這點上來看,羅傑爾適合這條。如果其兄靠郵路獲得嗎啡供貨,對羅傑爾來說,從中抽取一包為自己所用,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弗蘭基在一張紙上寫道:

      備忘錄:

  (1)查明羅傑爾十六日(即博比中毒的那天)在什麼地方。

  她認為自己有可能把這件事弄清楚。

  (2)出示死者的照片。觀察反應。特別注意如果羅傑爾承認當時在馬奇博爾特的反應。

  她對第二條事項略感神經緊張,這意味著把問題公開化。反過來說,慘案已經在她附近的地方發生了,不在意地提到這事也是世間極其自然的事。

  她將這張紙揉皺後燒掉。

  她打定主意在吃晚飯時把第一條自然而然地拋出來。

  “我說,”她坦率地對羅傑爾說,“我總覺得我們以前見過面,而且就在前不久。碰巧不會是在克拉裡奇斯的沙恩夫人家那次聚會上吧?那天是十六號。”

  “不可能在十六號。”西爾維亞立刻說道,“羅傑爾當時在這兒。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天舉行了一次孩子們的聚會。沒有羅傑爾,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說罷向小叔子投去感激的一瞥,羅傑爾向她一笑。

  “我覺得我以前沒見過你,”他親切地對弗蘭基說,“我相信見過的話,我會想得起的。”

  他說的話非常得體。

  “第一條解決了,”弗蘭基想,“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在博比中毒那天不在威爾士。”

  接著提出第二條就相當容易了。弗蘭基把話題引向鄉村生活,談到這種生活的枯燥無味,談到被當地有刺激的事引發的興趣。

  “上個月,我們那兒有個男人從懸崖上摔了下去。”她說,“我們都受到極大的震動。我激動萬分地去參加驗屍聽證會,但那場聽證會真的相當乏味,真的。”

  “是那個叫馬奇博爾特的地方嗎?”西爾維亞突然問道。

  弗蘭基點點頭。

  “德溫特堡離馬奇博爾特只有七英里左右。”她解釋道。

  “羅傑爾,那肯定是你見到的那個人。”西爾維亞叫起來。

  弗蘭基探詢地看著羅傑爾。

  “我當時就在死者身邊,”羅傑爾說,“員警來之前,我都同死者在一起。”

  “我原以為是個牧師的兒子在死者身邊呢。”弗蘭基說。

  “他得去演奏風琴什麼的,所以我就接替了他。”

  “多麼出人意外呀,”弗蘭基說,“我確實也聽說還有其他人到過現場,但沒聽到名字。這麼說就是你嘍?”

  頓時出現了那種通常可見的“多奇怪呀!世界不是太小了嗎?”之類驚歎的談話氣氛。弗蘭基覺得自己這招真高明。

  “也許那正是你以前見到過我的地方,是在馬奇博爾特吧?”羅傑爾繞著彎子說。

  “事故發生時我不在那兒,”弗蘭基說,“兩天以後我才從倫敦回來。你參加聽證會了嗎?”

  “沒有。那事發生後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回倫敦去了。”

  “他有些荒唐的念頭,想在那個地方買幢房子住。”

  “十足胡鬧。”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說。

  “一點也不是。”羅傑爾愉快地說。

  “你明明知道,羅傑爾,你一買下房子,你的旅行熱就會一下子發作,然後就跑到國外去。”

  “哦,我總有一天要去住的,西爾維亞。”

  “當你想住下來的時候,最好住在我們附近,”西爾維亞說,“不要離開我們到威爾士去。”

  羅傑爾大笑一陣後對弗蘭基說:“那樁意外事故還有什麼有趣的情況嗎?還沒弄清是自殺還是別的原因嗎?”

  “哦,沒有。令人遺憾的是此事全都真相大白了。幾位被嚇得神魂顛倒的親戚來證實了死者的身份。他似乎正在進行步行旅遊。太慘了,真的,因為他長得太英俊了。你看見報上登載的照片了嗎?”

  “我想看見過,”西爾維亞含糊地說,“不過我記不起來了。”

  “我樓上有張剪報,是從我們當地的報上剪下來的。”

  弗蘭基急不可待地跑上樓去,接著手持剪報走下樓來。

  她將剪報遞給西爾維亞。羅傑爾走過來越過西爾維亞的肩頭看。

  “你不認為他很英俊嗎?”弗蘭基以一個女學生的口吻問道。

  “是挺英俊的,”西爾維亞說,“他似乎很像一個人,艾倫·卡斯泰爾斯,你不覺得嗎,羅傑爾?我記得我當時就這樣說過。”

  “長相上同那個人很像,”羅傑爾表示贊同,“但你要明白,真正相似的地方並不很多。”

  “你不能靠報紙上的照片來辨別吧?”西爾維亞把剪報遞還弗蘭基。

  弗蘭基附和說是不能。

  談話轉向了其他的內容。

  弗蘭基就寢時仍然覺得問題懸而未決。每個人的反應都十分自然。羅傑爾找房子的事已經毫無秘密可言。

  她惟一成功的是獲知了一個人的姓名,那就是艾倫·卡斯泰爾斯。

第十四章 尼科爾森醫生

  第二天早上,弗蘭基對西爾維亞發起攻擊。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昨晚你提到的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卡斯泰爾斯?我肯定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想你聽說過。他在他那一行裡頗有名氣。他是加拿大人,生物學家、巨獸捕獲者、探險家。我其實不認識他。我們的朋友——裡文頓夫婦——有一天帶他到這兒來吃過午飯。他真是個魅力十足的人,身材魁梧、青銅色皮膚、長一雙漂亮的藍眼睛。”

  “我肯定聽說過這個人。”

  “先前他從不呆在本國。去年他同那位百萬富翁約翰.薩維奇一起去作穿越非洲的遠遊。薩維奇自以為患了癌症。所以用這種悲壯的方式來了結自己。卡斯泰爾斯走遍了全世界:東非、南美,到處都去過。”

  “簡直是個富於精彩冒險經歷的人。”弗蘭基說。

  “哦,是的。魅力無窮。”

  “滑稽的是,他的經歷太像從馬奇博爾特的懸崖上摔下來的那個人了。”弗蘭基說。

  “我不知道是否人人都有相同的地方。”

  她們開始比較實例,談到阿道夫·貝克,又說起萊昂斯·梅爾。弗蘭基盡量不提及艾倫·卡斯泰爾斯,以免過分地對他表示興趣會引起麻煩。

  但是,弗蘭基現在心裡感到事情正在有進展。她堅信艾倫·卡斯泰爾斯就是馬奇博爾特懸崖悲劇的受害者。他完全符合所有的條件。在此地,他沒有親戚熟友,他的失蹤在一段時間裡不大可能會引起關注。一個經常跑到東非、南美的人,突然失去蹤影是可能的事。而且,弗蘭基注意到,雖然西爾維亞已經就報紙上的照片評論說他與死者很相像,但當時她並沒想到照片上的人實際就是那個男人。

  弗蘭基想,這倒帶點心理學的趣味。

  我們很少懷疑經常見到、遇到的不太熟悉的人。

  那麼,好,艾倫·卡斯泰爾斯就是死者。下一步得獲悉有關他的更多的情況。他與巴辛頓一弗倫奇一家的關系可以忽略,他只是偶然被朋友帶到這兒來過。帶他來的人叫什麼名字?裡文頓。弗蘭基在腦中記下了這個名字,以備將來用得著。

  這肯定是可行的調查手段。不過這事要慢慢來。有關艾倫·卡斯泰爾斯的調查必須非常小心地進行。

  “我可不希望被人下毒或敲腦袋,”弗蘭基扮個鬼臉,“他們實際上早就准備幹掉博比……”

  她的思路忽然轉到引起整個事件的那句令人著急的話。

  埃文斯:誰是埃文斯?埃文斯在哪兒?

  “一個販毒團夥,”弗蘭基斷定。也許卡斯泰爾斯的某個親戚受毒品所害,他決心摧毀這個團夥。他到英格蘭來也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埃文斯可能是毒販之一,已經洗手不幹,到威爾士來定居。卡斯泰爾斯買通埃文斯讓他供出其他人。埃文斯同意卡斯泰爾斯到那兒去見他,但是某個跟蹤他的人下手殺了他。

  跟蹤者難道就是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看來不太像。如此說來,凱曼夫婦遠非弗蘭基設想的那種人,倒像毒品販子。

  不過還有那張照片。要是那樣,對那張照片就有解釋了。

  當晚,尼科爾森醫生和妻子受邀來吃晚飯。弗蘭基剛換完裝就聽見他們的車駛至大門口。窗戶正對著那條路,她朝外看了看。

  一個個兒很高的男人正從一輛塔爾博特車的駕駛座上下來。

  弗蘭基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收回來。

  卡斯泰爾斯是加拿大人,尼科爾森醫生也是加拿大人。

  後者開的是一輛深藍色的塔爾博特車。

  當然,靠這些來說明什麼是荒唐的,不過這不是正好可以使人產生一點聯想嗎?

  尼科爾森醫生身材魁梧,言行舉止如同大權在握的人。

  他說話很慢,話不多,但企圖使說的每一句話聽上去都意義重大。他戴了副寬大結實的眼鏡,鏡片後淡藍色的雙眼反射出光芒。

  他的妻子身材苗條,大約二十七歲,的確漂亮。弗蘭基想,這個女人似乎有些神經質,說起話來相當興奮,好像在掩蓋真情。

  “我聽說你出了車禍,弗朗西絲小姐?”尼科爾森醫生在餐桌旁靠弗蘭基身邊坐下時說。

  弗蘭基便講述了車禍的經過。她弄不清自己在講話時為什麼感到特別緊張。醫生態度平和,聽得津津有味。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像是演練一場對毫無指控的罪名作抗辯的戲,究竟會有什麼使醫生懷疑她發生的車禍呢?

  也許細說事情不如簡明扼要的好,她說完後,醫生說:

  “那太不幸了,但你看上去康復得不錯。”

  “我們認為她還沒好,就把她留在我們這裡。”西爾維亞說。

  醫生把目光轉向西爾維亞,一絲微笑浮現在唇邊,但幾乎瞬間即逝。

  “我應該盡可能留她同你們在一起。”醫生嚴肅地說。

  弗蘭基坐在男主人與尼科爾森醫生之間。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今晚明顯悶悶不樂,雙手痙攣,幾乎沒吃東西,不參與談話。

  坐在亨利對面的尼科爾森夫人十分尷尬,只有在轉臉對著羅傑爾時才如釋重負。她同羅傑爾說話時漫無邊際,但弗蘭基發現她的目光從未長時間地離開過自己的丈夫。

  尼科爾森醫生正在大談鄉間生活。

  “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文化嗎,弗朗西絲小姐?”

  “你指的是書本知識嗎?”弗蘭基略帶不解地問。

  “不,不。我指的是細菌。你知道,弗朗西絲小姐,它們在特製的血清中發育。鄉間就有點像這東西。有空間、時間和無節制的閒暇等適合發育的條件。”

  “你指的是邪惡的事物?”弗蘭基仍不解地問。

  “那就取決於,弗朗西絲小姐,被培育的細菌品種了。”

  弗蘭基暗付,真是愚蠢的談話,叫我總覺得毛骨依然:

  她於是失禮地開口說道:“我倒巴不得培育各種各樣的邪惡品質。”

  醫生看著她,神情鎮定地說:“啊,不,我不那麼看,弗朗西絲小姐。我想你總會站在法律和秩序一邊。”

  “法律”這個詞有點微妙的強調嗎?

  突然,尼科爾森夫人在桌對面說:“我丈夫引以自豪的是概括特徵。”

  尼科爾森醫生微微地點點頭。

  “說得對,莫伊拉。我對小事情感興趣。”他轉向弗蘭基又說,“你出事的情況我已經聽說了,有關車禍的一件事令我非常感興趣。”

  “是嗎?”弗蘭基心跳忽然加快。

  “當時過路的醫生,就是送你到這兒來的那位。”

  “是嗎?”

  “他的性格一定很好奇,他在動手救人前還把自己的汽車掉了個頭。”

  “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你失去了知覺。但小裡夫斯,就是送信的那個小夥子,從斯泰弗利騎自行車過來,並沒有汽車超過他。他騎到拐角處時,發現了撞壞的車,這時候那位醫生的車正對著他騎車的同一方向——去倫敦的路。你明白這點嗎?醫生不是從斯泰弗利方向來的,所以他肯定走的是另外一條路,是從山上下來的。如果那樣,他的車頭應該對著斯泰弗利,但又不是,所以說他一定把車掉了頭。”

  “要不然就是他從斯泰弗利來的時間更早一點。”弗蘭基說。

  “那麼,當你下坡時,他的車就一直停在那個地方,是嗎?”醫生淡藍色的眼珠透過厚厚的鏡片死死地盯著弗蘭基。

  “我記不起來了,”弗蘭基說,“我想不是那樣。”

  “你簡直像個偵探,賈斯珀,”尼科爾森夫人說,“你說的全沒有什麼意義。”

  “我感興趣的就是小事情,”尼科爾森說。他轉臉對女主人說話時,弗蘭基才松了口氣。

  他為什麼要如此盤問她呢?他怎麼對車禍的情況瞭解得這麼多呢?他說的“我感興趣的就是小事情”,難道這就是全部理由嗎?

  弗蘭基回憶起那輛深藍色的塔爾博特轎車,想起卡斯泰爾斯是加拿大人。她認為尼科爾森醫生是個險惡的傢伙。

  晚飯後,她盡量避開尼科爾森醫生,去接近性格溫和脆弱的尼科爾森夫人。她發覺這位夫人的目光一直仍然注視著她的丈夫。弗蘭基便想:這是愛呢還是怕?

  尼科爾森一直在與西爾維亞套近乎。十點半時,他掃了妻子一眼,兩人便起身告辭。

  “喂,”他們離去後羅傑爾說,“你認為我們的尼科爾森醫生如何?他具有一種非凡的個性,對嗎?”

  “我同西爾維亞一樣,”弗蘭基說,“我根本不喜歡他。我還喜歡他夫人一點。”

  “長得漂亮,但有點癡呆,”羅傑爾說,“她要麼是崇拜他丈夫,要麼就是對他伯得要命,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種。”

  “這也正是我覺得奇怪的。”弗蘭基贊同道。

  “我不喜歡他,”西爾維亞說,“但我得承認,他顯得極有能力。我相信他用一種極其奇特的方法來治療吸毒者。開始那些人極度沮喪,抱著一點最後的希望到那裡去,出來時卻完全治好了。”

  “說得不錯,”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突然說,“你們知道那兒發生什麼事嗎?你們知道那些令人恐怖的受難和精神折磨嗎?對一個慣於吸毒的人,他們斷絕毒品——切斷來源,直到他因為缺乏毒品而趨於瘋狂,把頭往牆上撞。這就是他所做的,你們那位‘有能力’的醫生折磨著他們,折磨著他們,送他們下地獄,驅使他們發瘋……”

  亨利的身體激烈地搖晃起來。突然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西爾維亞嚇了一跳。

  “亨利怎麼了?”她感到奇怪地問,“他好像十分不安。”

  弗蘭基和羅傑爾不敢相互對視。

  “整個晚上他都不對勁。”弗蘭基冒昧地說。

  “不,我注意到了。他最近很不開心。我希望他沒有放棄騎馬。噢,順便說說,尼科爾森醫生邀請湯米明天過去,但我很不樂意他去那兒,倒不是因為那些古裡古怪的精神病人和吸毒者。”

  “我看醫生不會讓湯米同那些人接觸的,”羅傑爾說,“他似乎非常喜愛小孩子。”

  “是的,我看這是他對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感到失望。

  他的夫人大概也是這樣。她看上去很悲傷,而且過分優雅。”

  “她就像悲傷的聖母像。”

  “對,說得非常恰當。”

  “如果說尼科爾森醫生這麼喜愛孩子,那麼我想他來參加你們辦的兒童聚會了吧?”弗蘭基漫不經心地問。

  “那會兒他不巧離開了一兩天。我想他是必須去倫敦開個什麼會。”

  “我明白了。”

  他們起身回房就寢。睡前,弗蘭基給博比寫了封信。

第十五章 一次發現

  博比度過了一段難受的時光。他被迫裝出來的懶散使他極其難以忍受。

  阿巴思諾特給他打來一次電話,三言兩語地告訴他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兩三天后他收到一封弗蘭基的信,信是她的女僕送來的,信寄到馬欽頓伯爵城堡,附在給女僕的信中。

  自那以後,博比再沒聽到任何消息。

  “你的信。”巴傑爾叫道。

  博比激動地上前取過信,但信上的筆跡是他父親的,郵戳蓋的是馬奇博爾特。

  然而就在此時,他一眼瞥見弗蘭基的女僕身穿幹淨黑袍的身影正走過“海鷗”車行。五分鐘後,他拆開了弗蘭基的來信。

  親愛的博比:

  我看是你出馬的時候了。我已給家裡人下了指令,你將使用本特利車,無論你何時需要都行。准備一件司機制服,我們家常用的是深綠色的。在哈羅茲去徵求一下我父親的意見,細節最好搞准。集中精力把鬍子做好,它同別人臉上的鬍子要有些差別。

  到這兒來找我。你可以從我父親那兒帶封假信來。據知那輛車如今又運轉正常了。這裡的車庫只容得下兩輛車,一輛是家用戴姆勒車,另一輛是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的雙座車。

  幸虧車塞滿了,所以你要把車開到斯泰弗利去停。

  到那以後你盡可能去獲取當地的消息,特別是有關為吸毒病人開診所的那位尼科爾森醫生的。他這個人有幾個可疑的情況:他有輛深藍色的塔爾博特車;當你的啤酒在十六號那天被人做手腳時,他不在家中;還有他對我撞車事件的細節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我想我已被視為行屍走肉了!峯峯再見,我的偵探搭檔。

      愛你的勝利撞車人

                    弗蘭基

  又及:此信我親自寄出。

  博比的精神為之一振。

  他脫去工裝,把馬上要走的消息告訴了巴傑爾。正當他匆匆准備離開時,他才記起還沒拆開父親的來信。他看信時十分激動,因為牧師的來信與其說沉溺和吐露一種極度壓抑的基督徒忍辱負重的情緒,還不如說是被一種盡職盡責的精神所驅使。

  牧師寫的都是馬奇博爾特日常活動的實在消息,他敘述了他同風琴師的不快,詳說了手下一位教會執事的非基督徒情緒,另外也提到了重新裝訂《贊美詩集》的事。牧師希望博比堅持做事果斷,盡力幹好工作,永遠對父親保持摯愛。

  信後又附帶寫道:

  順便說說,有個人來訪,問你在倫敦的地址。當時我出去了,他沒留下姓名。羅伯茨太太說他是個兒高高的、腰有點彎的紳士,戴著夾鼻眼鏡。沒遇上你,他似乎非常遺憾,急於再見到你。

  一位個兒高高的、腰有點彎的、戴夾鼻眼鏡的男人,博比心裡把熟人中接近這種描述的想了一遍,但沒想出是誰。

  突然,一陣疑慮猛地掠上他的心頭。難道這是又一次企圖索取他性命的前兆嗎?是那些神秘莫測的冤家對頭正在試圖跟蹤他嗎?

  他靜靜地坐著,認真地思考。他們,無論是什麼人,已經剛剛發現他離開了家。可以料到,羅伯茨太大給了那個人他的新地址。

  這樣,他們,無論是什麼人,已經監視了這個地方。如果他外出會被跟蹤,而按此時的情況看,要擺脫跟蹤根本不可能。

  “巴傑爾,”博比說。

  “我在,老夥計。”

  “過來一下。”

  接下來的五分鐘花費在一項真正艱苦的工作上。到十分鐘時,巴查爾可以把博比的吩咐牢記在心了。

  當巴傑爾一字不漏地熟記後,博比登上一部標有一九O二年生產的兩座菲亞特車,勁頭十足地把車駛出車行。他把車停在聖詹姆斯廣場,從那裡徑直走向他所屬的俱樂部。

  他在裡面打了幾個電話,兩小時後有人給他送來了包裹。最後,大約三點半時一個身穿深綠色制服的司機走到聖詹姆斯廣場,迅速上了一部約半小時前停在那兒的大型本特利車。停車場的服務員向他點頭致意,並說把車停在這裡的那位先生說過——那位先生說話有點結巴——他的司機要不了多久會來取車。

  博比把車鑰匙插進離合器,然後靈巧地抽出。那輛被遺棄的菲亞特車仍正二八經地停在那兒等侯主人。博比任憑上唇由於緊張引起的不適,開始讓自己快活起來。他把車朝南開去,不多久,大馬力的汽車就在北方大道上奔馳。

  他惟一採取的措施是特別小心。他確信沒有跟蹤後,駛車轉向左邊,採取繞道的方式取道去漢普郡。

  恰好在午茶之後,本特利車突突地駛上了梅羅韋院的車道,開車的是一個身體結實、姿勢標准的司機。

  “呵,”弗蘭基輕快地叫道,“車來了。”

  她出屋來到大門口,西爾維亞和羅傑爾同她一塊出來。

  “一切正常嗎,霍金斯?”

  司機以手觸帽致禮:“是的,小姐,車徹底檢修過了。”

  “那太好了。”

  “老爺給你的信,小姐。”

  弗蘭基接過去。

  “你要住在……叫什麼……‘釣魚者的港灣’旅店,在斯泰弗利村,霍金斯。如果我要車,早上會打電話的。”

  “很好,小姐。”博比倒車掉頭,加速開下車道。

  “真抱歉,我們這兒沒房間了。”西爾維亞說,“這車真漂亮。”

  “你在這方面領先了一步。”羅傑爾說。

  “是這樣。”弗蘭基承認道。

  她很滿意,羅傑爾臉上絲毫沒有顯出認出博比所產生的最微小的戰栗。如果真認出了,她會感到吃驚。盡管她很熟悉博比,這時她本人也認不出他來了。小鬍子的外觀十分自然,即便處于常態的博比表現出了那種缺乏職業特徵的不自然的言談舉止,也被那套司機制服完全掩蓋住了。

  說話的聲音也棒極了,完全不像博比本人的。弗蘭基開始認為博比的才能遠遠超過了她事先對他的估計。

  此時,博比已經順利地住進了“釣魚者的港灣”旅店。

  他的任務是扮演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的司機——愛德華·霍金斯這個角色。

  至於司機們在生活中的言行舉止,博比恰恰聽得不多,但他設想帶點傲慢態度不會有錯。他盡量使自己表現出優越感並相機行事。受雇於“釣魚者的港灣”的各色年輕女人的欽慕態度,產生了明顯的振奮人心的效果。他很快就發現弗蘭基和她所遭遇的車禍,自車禍發生以來在斯泰弗利已成為主要的話題。博比心情寬松地朝店主走去。店主身體結實、態度親切,名叫托馬斯·艾斯丘,有什麼話都留不住。

  “小裡夫斯在場看到了撞車。”艾斯丘先生宣稱道。

  博比贊同了那位小夥子逼真的謊言。這場出名的車禍現在被一個目擊者所證實了。

  “他真以為自己的末日來臨了,”艾斯丘先生繼續說,“車從山坡上對直朝他沖來,然而沒撞上他反而撞到牆上。

  那位年輕小姐沒被撞死真是一個奇跡。”

  “小姐經歷了幾次死亡威脅。”博比說。

  “她碰上過很多次車禍?”

  “她一向很幸運,”博比說,“但我向你保證,艾斯丘先生,每當小姐從我手上接車去開時——她有時這麼做——

  啊,我深信我的末日到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自作聰明地搖搖頭,說他們並不覺得奇怪,這正是他們早就想到的事。

  “你這座小樓真漂亮,艾斯丘先生,”博比態度寬厚地說,“非常舒服。”

  艾斯丘表現出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

  “梅羅韋院是附近惟一的一座大院嗎?”

  “晤,還有格朗吉邱宅,霍金斯先生。嚴格說你不會稱它為一個住所,那兒沒有住家戶。不,在那位美國醫生住進去之前,一連空了好些年。”

  “一位美國醫生?”

  “他叫尼科爾森。如果你問我的話,霍金斯先生,那兒發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勾當。”

  這時一個酒吧女招待說,尼科爾森醫生使她發抖,真是這樣。

  “勾當,艾斯丘先生?”博比說,“唉,你說勾當是什麼意思?”

  艾斯丘臉色陰沉地搖搖頭。

  “就是說,住進那兒的人並不願意住進那兒。他們是被他們的親戚弄進去的。我向你保證,霍金斯先生,你不會相信吧,呻吟聲和尖叫聲不停地從那兒傳出來。”

  “為什麼警方不幹預呢?”

  “哦,算了吧,你聽我說,別人認為這很正常。裡面是精神病人以及類似的病人,病情並不很嚴重的瘋子。醫生是個紳士,可以說很正常……”此時店主把臉埋進酒罐,臉冒出來後又顯得疑心很重地搖搖頭。

  “哈!”博比帶著一種心術不正的意味說,“如果我們知道了那個地方發生的全部事情……”他也做出埋頭喝酒的樣子。

  那位酒吧女招待心急如火地嘮叨起來:“這是我說的,霍金斯先生。那兒有什麼勾當?呀,有天晚上,一個可憐的年輕姑娘逃出來,只穿著睡衣。醫生和兩個護士出來找她。

  ‘啊!別讓他們抓我回去!’她就這麼叫呀喊呀,太讓人同情了。她真的有錢,她的親戚叫人把她送了進去。後來他們確實把她捉回去了。醫生解釋說她是個迫害狂,就是這麼叫的。這麼一想,大家都反對她了。可我常常覺得奇怪,真的,我常常覺得奇怪……”

  “哎呀!”艾斯丘先生說,“說說倒容易……”

  在場的一個人說根本不知道那兒發生什麼事,又一個人說那是正常的。

  最後,閒聊結束了,博比說想在睡覺前出走散散步。

  他知道,從梅羅韋院這邊看,格朗吉邸宅在村子的另一頭,於是他就朝那個方向走去。晚上聽到的這些事,他覺得值得注意。當然很多話不能全信。村民們向來對新來的人抱有偏見,如果新來者國籍不同更是如此。如果尼科爾森辦一家戒毒所,那兒很可能會傳出奇異的聲響,呻吟聲甚而尖叫聲都可能傳出來,這沒有任何犯罪的原因,然而那個潛逃的姑娘的故事使博比的心情極不愉快。

  難道格朗吉邱宅真是一個強行關押人的地方嗎?一定數量的真病人可能拿來作為幌子。

  博比就這樣東想西想地來到了一堵有鑄鐵大門的高牆前面。他走到鐵門前,輕輕地摸了下門。門鎖著,哼,為什麼不鎖呢?

  不知什麼緣故,他一觸摸到緊鎖的大門,就產生一種微弱的罪惡感。這個地方像一座監獄。

  他沿著牆外的路走,用眼睛打量著圍牆。有可能翻進去嗎?牆面平滑,牆很高,根本沒有易於攀援的裂縫。他搖搖頭。突然,他走近一扇小門,沒抱多大希望地推了推,門出乎他意料地開了,門沒鎖。

  “一點小小的疏忽。”博比想道,不禁咧嘴一笑。

  他溜進小門,在身後輕輕把門帶上。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通往一排灌木叢的路上。他沿著這條彎彎曲曲的路走時,想起了《愛麗絲漫遊奇境記》1那本書中寫的那條彎道。

  沒有任何預示,路突然猛地一轉,通向了離房屋不遠的一塊開闊地。夜晚的月光很明,空地被照得一片清晰。博比在停下腳步之前就已經完全步人月光之下。

  就在此時,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房屋的拐角處出現,她輕手輕腳地躡行著,以一隻被人追逐的動物的警覺,目光四下掃視,似乎注視到了博比。突然她停住腳步,站在那兒,身子搖晃起來像要倒下似的。

  博比沖上前去扶住她。她的嘴唇發白,博比從沒見到任何人的臉上出現過這麼令人害伯的恐懼神色。

  “沒事了。”他用很低的聲音安慰她,“完全沒事了。”

  這個年輕女人輕輕地哼出聲來,眼臉半合。

  “嚇死我了,”她喃喃道,“真嚇死我了。”

  “出什麼事了?”博比問。

  突然,她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響,連忙挺直身子,從博比1《愛麗絲漫遊擊境記》:英國數學家C.L.邁奇森以筆名劉易斯.卡羅發表的小說。一一譯注。

  手中掙脫出來,對他說:“走吧,馬上走。”

  “我要幫幫你。”博比說。

  “你?”她用銳利而動人的目光盯著博比看了一兩分鐘,似乎在探尋他的靈魂。

  後來,她搖搖頭:“沒人能幫我。”

  “我能,”博比說,“我什麼事都願意幹。告訴我,什麼東西把你嚇成這樣?”

  她搖搖頭。

  “現在不行。哦:快……他們來了:你現在不走就幫不了我。馬上……馬上走吧。”

  博比在她的催促下屈服了。

  “我住在‘釣魚者的港灣’旅店,”他對她低聲耳語,說罷便躍回原路。他回首最後望她時,她還是那副催他快走的緊張姿勢。

  突然他聽見身前的路上傳來腳步聲,有人從小門那邊向這兒走來。博比一下跳進路邊的灌木叢裡。

  他沒聽錯,一個男人正沿路而來。他從博比近處走過去,由於天色太暗,博比沒能看清他的臉。

  此人走過後,博比繼續退卻。他覺得今天晚上什麼事也幹不成了。

  總之,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因為他認出了那個年輕女人,毫無疑問,她就是那張神秘消失的照片上的那個人。

第十六章 博比成了律師

  “霍金斯先生嗎?”

  “我在。”博比嘴裡含著一大塊鹹肉和雞蛋,聲音有些含混。

  “有電話找你。”

  博比喝了一大口咖啡,揩揩嘴站起來。電話在黑乎乎的過道上,他拿起聽筒。

  “你好。”是弗蘭基的聲音。

  “你好,弗蘭基。”博比說得很輕率。

  “我是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對方的語氣很嚴厲,“是霍金斯先生嗎?”

  “是的,小姐。”

  “我十點鐘用車,去倫敦。”

  “是,小姐。”

  博比掛上了聽筒。

  “什麼時候說‘小姐’,什麼時候說‘小姐閣下’,”博比這麼想道,“我應當明白,但我沒說好。這種事會讓一個真牌的司機或男管家把我識破。”

  那一頭,弗蘭基掛上聽筒,面對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故作輕松地說:“今天得去倫敦一趟。真叫人為難,全是因為父親小題大做。”

  “不過,”羅傑爾問,“你今晚趕回來嗎?”

  “噢,回來!”

  “我本來想問問你,能不能讓我搭車去倫敦?”羅傑爾很隨便地問道。

  弗蘭基回答前略略停了一下,然後才欣然答道:“啊,當然可以。”

  “不過我重新考慮了一下,又覺得今天不去了。”羅傑爾接著說,“亨利的模樣比平時更古怪。不管怎麼說,我很不想讓西爾維亞單獨同他在一起。”

  “我明白了。”弗蘭基說。

  “你自己開車?”從電話機旁離開時,羅傑爾不在意地問道。

  “是的,但我要帶上霍金斯。我還要買點東西,自己不開車很不方便,因為你總不能到處停車。”

  “那當然。”

  他不再說話了。車駛來時,博比舉止標准,直挺挺地坐在車上。羅傑爾出屋到門階上送弗蘭基。

  “再見。”弗蘭基說。

  在這種情形下,她沒想到伸手,但羅傑爾抓住她的手握了好一陣。

  “你肯定回來嗎?”他再次以強調的語氣問。

  弗蘭基笑了:“當然回來,我說的只是今天傍晚再見。”

  “別再出什麼車禍了。”

  “如果你高興,我讓霍金斯開車。”

  她躍上車坐在博比身邊,博比觸了觸帽子。轎車順著車道啟動時,羅傑爾還站在階梯上,目光追隨著轎車。

  “博比,”弗蘭基說,“羅傑爾也許愛上我了,你認為可能嗎?”

  “他?”

  “是呀,我只是猜測。”

  “我以為你很懂得先兆。”

  他說話時心不在焉,弗蘭基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出什麼事了嗎?”弗蘭基問。

  “不錯,有事。弗蘭基,我發現了照片上的那個人:”“你是說……是那張……你多次談到的,在死者衣袋裡的那張照片?”

  “不錯。”

  “博比!我本來有些事要告訴你,但與此相比就算不了什麼了。你在哪兒發現她的?”

  博比猛地把頭縮回肩頭:“在尼科爾森醫生的戒毒所。”

  “快告訴我。”

  博比小心翼翼地敘述了昨夜發生的事情。弗蘭基聽得大氣都不出一口。

  “這麼說,我們的思路是正確的,”她說,“尼科爾森醫生與這一切密切相關!我很畏懼那個人。”

  “他這人怎麼樣?”

  “唔,魁梧有力。他盯住你看,鏡片後面目不轉睛。你感覺到他對你無所不曉。”

  “你什麼時候遇見他的?”

  “他來吃晚飯的時候。”

  她講述晚餐桌上的事,以及尼科爾森醫生不停地跟她糾纏“車禍”的細枝末節的情況。

  “我覺得他很多疑。”她最後說。

  “他那樣一個勁追問細節,肯定很奇怪。”博比說,“你怎麼看這件事的主因呢?”

  “晤,我正開始思考你關於有個販毒團夥的說法,當時對這個說法,我太過於要強了,那絕不是個很差勁的猜測。”

  “是個以尼科爾森為頭的團夥?”

  “是的,戒毒所的事務對做那種事來說,是一個極好的偽裝。他可以在完全合法的條件下,取得某些藥品的來源。

  在裝作治療吸毒病人的同時,他的確可能向病人提供毒品。”

  “看起來道理很充分。”博比贊同道。

  “我還沒給你說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的事。”

  博比聚精會神地傾聽弗蘭基對房主人那種怪癖的敘述。

  “他的妻子沒起疑心?”

  “我肯定她沒懷疑。”

  “她人怎麼樣?聰明嗎?”

  “我還沒拿得很准。不,我看她並不很聰明。而且在某些方面她看上去相當厲害,但是個坦誠待人的女人,使人很愉快。”

  “我們那位巴辛頓一弗倫奇呢?”

  “我很傷腦筋,”弗蘭基說得很慢,“博比,你認為我們有完全冤枉他的可能嗎?”

  “胡說!”博比說,“我們費盡全力才斷定他一定是個壞蛋。”

  “是因為照片的事?”

  “就是因為照片。沒人可能去調換照片。”

  “我知道,”弗蘭基說,“但那件小事就是我們敵視他的全部理由。”

  “這完全足夠了。”

  “我也這麼想,不過呢……”

  “嗯?”

  “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認為他是無辜的,與這件事毫無牽連。”

  博比眼神嚴厲地盯著弗蘭基。“你說他愛上你了,還是你愛上他了?”他說得很有禮貌。

  弗蘭基的臉刷一下紅了。

  “別這麼胡說,博比。我只是懷疑他是否有清白無辜的可能,就是這樣。”

  “我看沒這種可能。特別是現在我們已經發現那個年輕女人就在附近。這似乎是確鑿的事實。如果我們再有死者是什麼人的蛛絲馬跡…”

  “噢,我有了。我在信中告訴過你。我差不多可以肯定被害人是個叫艾倫·卡斯泰爾斯的人。”

  她再一次轉入了敘述。

  “你瞧,”博比說,“我們真的正在取得進展。現在我們必須加把勁,多多少少,推想出犯罪事實。我們來把掌握的情況分析一下,弄明白我們可以著手哪些工作。”

  他住口片刻,汽車好像也跟著放慢了速度。於是他再次使勁用腳蹬加速器,同時也踩著剎車板。

  “首先,我們要肯定你說的有關艾倫·卡斯泰爾斯的話是正確的。他當然符合條件,他就是那種人,過著浪跡天涯的生活,在英格蘭熟人、朋友很少,而且如果他失蹤了,幾乎不會被人想起和尋找。說到此,很好。艾倫·卡斯泰爾斯是同一些人到斯泰弗利來的,你說那些人是……”

  “裡文頓。有可能調查的管道。實際上,我看我們應該接著幹。”

  “我們是要幹的。很好,卡斯泰爾斯同裡文頓一家來到了斯泰弗利。這件事有什麼含義呢?”

  “你是說,他是故意讓他們帶他來的?”

  “正是如此。要不這只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他們帶來後,如我所說是偶然碰上了那個年輕女人?我推測他從前認識她,要不他不會隨身帶著她的照片。”

  “換種可能是,”弗蘭基見解獨到地說,“他已經在追蹤尼科爾森和他的團夥了。”

  “而且利用裡文頓一家作為自然而然地到世界這一部分來的掩護。”

  “這是完全全可能的推論,”弗蘭基說,“他一直在追蹤這個團夥。”

  “或許只是追蹤那個年輕女人。”

  “那個女人?”

  “對。她也許被誘拐了。他可能來英格蘭找她。”

  “晤,不過如果他在斯泰弗利發現了她,那他為什麼又離開這兒到威爾士去呢?”

  “顯然,還有很多事我們不知道。”博比說。

  “埃文斯,”弗蘭基若有所思地說,“我們還沒有獲得有關埃文斯的任何線索。有關埃文斯的事必須在威爾士去做。”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弗蘭基被四周的環境驚醒過來。

  “我的天哪,我們到普特奈山了,好像才五分鐘似的。我們打算上哪兒?打算幹什麼呢?”

  “那是因為你在說話。我連為什麼進城的原因都不知道。”

  “進城只是為了同你談話找的一個藉口。我總不能被人看見在斯泰弗利的街巷裡同我的司機走著聊天,那樣風險太大。我用那封父親寄來的假信作為開車進城的藉口,以便好在路上同你說話,就連這樣也差點兒被巴辛頓一弗倫奇來搭車給毀了。”

  “那樣可就槽透了。”

  “也沒什麼。即使我們帶上他,送他到他去的地方後,我們還可以到布魯克大街的家中去談。總之,我看我們最好還是這樣做。你的車行住所也許被人監視了。”

  博比同意這個說法,而且敘述了有人到馬奇博爾特打聽他的那件事。

  “我們去德溫特家的邱宅吧,”弗蘭基說,“那兒除了我的女僕和兩個守門人外,沒別的人。”

  他們驅車抵達布魯克大街。弗蘭基按響了門鈴,一個人先進去。博比留在屋外。不一會,弗蘭基又打開門,用手示意他進去。他們上樓到了大客廳,拉下幾扇窗簾,從沙發上卸去套子。

  “有件事我忘記給你說了,”弗蘭基說,“十六號,就是你中毒的那天,羅傑爾在斯泰弗利,但尼科爾森不在,說是在倫敦出席一個會。他的車是輛深藍色的塔爾博特車。”

  “而且他有獲得嗎啡的門路。”博比說。

  他們彼此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看,還缺乏確鑿的證據,”博比說,“但條件恰好符合。”

  弗蘭基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取了本電話簿回來。

  “你打算做什麼?”博比問。

  “我查查姓裡文頓的人。”她飛快地翻閱著。

  “A·裡文頓父子,建築商;B.A.C·裡文頓,牙醫;

  裡文頓博士,住射手山。我看都不是。弗洛倫斯·裡文頓小姐;H·裡文頓上校,市區參議員,這有點像,住切爾西的泰特大街。”

  她接著往下查找。

  “有個M.R·裡文頓,住翁斯洛廣場。可能是他。還有個威廉姆·裡文頓,在漢普斯特德。我看翁斯洛廣場的那家和泰特大街的那家特別像一家人。博比,必須見到裡文頓一家,不要耽誤。”

  “我認為你說得對。但我們准備說些什麼呢?要想出一些絕妙的謊話,弗蘭基。我可不善於做這種事。”

  弗蘭基想了一會兒。

  “我認為,”弗蘭基說,“你必須去。你覺得你可以充當一家律師事務所裡地位較低的助手嗎?”

  “這看來是個極有紳士派頭的角色,”博比說,“我還擔心你可能想到的是比這更差勁得多的角色呢。不過,這個角色也不好擔當,是嗎?”

  “你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律師們從不進行私人拜訪,不是嗎?他們總是寫信,每次六先令八便土,或是寫信邀請某人約定在辦公室會面。”

  “這種特殊的律師事務所是太不方便了,”弗蘭基說,“等一等。”

  她走出房間,回來時拿著一張名片。

  “弗雷德里克·斯普拉格先生,”她說著把名片遞給博比,“你就是斯普拉格事務所一名年輕成員,布魯姆斯伯裡廣場的斯普拉格和詹金森律師事務所。”

  “你發明瞭這家事務所,弗蘭基?”

  “當然不是。他們是我父親的律師。”

  “他們會因為冒名頂替起訴我嗎?”

  “沒事。沒有什麼年輕的斯普拉格。惟一那位斯普拉格大約一百歲了,總而言之,他聽命於我。如果事情出了毛病,我會擺布他的。他是個極其勢利的小人,喜歡公爵、伯爵,然而卻弄不到他們多少錢。”

  “服裝怎麼辦?我打電話叫巴傑爾送來嗎?”

  弗蘭基顯得很懷疑。

  “我不想貶低你的服裝,博比,”她說,“也不想因為你窮或諸如此類的事譴責你。但那些服裝會令人信服嗎?我認為,我們最好還是襲擊父親的衣櫃,他的衣服對你不會太不合身。”

  一刻鐘後,博比上穿晨禮服,下著剪裁精良的條紋褲,站在馬欽頓伯爵的穿衣鏡前打量著自己。

  “你父親在穿衣服上不虧待自己,”他神態自若地評論道,“有塞維爾·洛1的力量在我身後,我感覺信心大增。”

  1塞維爾·洛:倫敦西區街名,高級男裝縫制店集中於此。——譯注。

  “我看你得把鬍子粘緊。”弗蘭基說,“它正粘上我呢,”博比說,“它是件藝術品,不能匆匆忙忙複製。”

  “那麼你最好把它固定,盡管修幹淨面孔更合理。”

  “它比大鬍子好,”博比說,“好了,弗蘭基,你認為你父親可以借給我一頂帽子嗎?”

第十七章 同裡文頓夫人談話

  “萬一,”博比停步在門檻邊說,“翁斯洛廣場的M.R·裡文頓先生本身就是律師呢?那就會是當頭一棒。”

  “你最好先試試泰特大街的那位上校,”弗蘭基說,“他對律師這行一無所知。”

  於是,博比乘輛出租車到了泰特大街。上校不在家,但他夫人在。博比向長得挺乖巧的女僕遞了名片,他在名片上寫道:“我是斯普拉格和詹金森律師事務所的,有急事。”

  名片及馬欽頓伯爵的服裝在女僕身上產生了效果。她一點不懷疑博比會來推銷小型器具或招攬保險業務。他被引入一間陳設富貴華麗的客廳,不一會兒,服飾和化妝也同樣富貴華麗的裡文頓夫人走進了客廳。

  “我必須為打擾你深表歉意,裡文頓夫人,”博比說,“但事情相當緊迫,我們希望避免函件受耽誤。”

  說律師希望避免延誤,顯而易見是不可能的,博比產生了片刻的擔心,不知道裡文頓夫人是否看穿這個托辭。

  然而,裡文頓夫人在領會面對的問題時,容貌遠比頭腦清晰得多。

  “哦!請坐下!”她說,“我剛剛接到你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說你正在來這兒的路上。”

  博比心裡佩服弗蘭基在這最後關頭顯現的才華。

  他坐下來努力顯得合乎身份。

  “這事與我們的委託人艾倫·卡斯泰爾斯有關。”他說。

  “哦,是嗎?”

  “他也許提起過我們正為他代理事務。”

  “他現在提起?我相信他提過,”裡文頓夫人張開很大的藍眼睛,她顯然是那種容易提醒的人。“當然了,我知道有關你的事。你為多利·莫爾特雷弗做代理,在她開槍擊中那個討厭的男裁縫的時候,不是嗎?我認為,你知道所有的細節吧?”

  她懷著明顯的好奇心看著博比。博比認為裡文頓夫人將是個容易對付的笨蛋。

  “我們知道從來沒有提上法庭的許多情況。”他微笑著說。

  “哦,我猜你一定知道。”裡文頓夫人忌妒地看著他說,“給我說說,她真的……我是說,她穿得就跟那個女人說的那樣?”

  “這個情節在法庭上被否認了。”博比一臉嚴肅,微微垂下眼簾。

  “哦,我明白了。”裡文頓夫人興高采烈地歇了口氣。

  “關於卡斯泰爾斯先生,”博比說,感覺他現在已經建立了友好關系,可以著手正事了,“他離開英格蘭非常突然,也許你知道?”

  裡文頓夫人搖搖頭。

  “他離開英格蘭了?我不知道。我們好一陣沒見到他了。”

  “他給你說過他打算在這兒呆多久?”

  “他說他也許在這兒逗留一兩周,或許可能六個月或一年。”

  “他住在什麼地方?”

  “薩沃伊。”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晤,大概三個星期或一個月以前吧。我記不清了。”

  “有一天,你帶他去過斯泰弗利?”

  “當然啦!我相信那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他。他打電話來問,他什麼時候可以來看望我們,他剛到倫敦。休伯特非常為難,因為我們當時准備第二天去蘇格蘭,當天我們又准備到斯泰弗利去,同一些我們擺脫不了的討厭的人一起外出吃午飯,而他又想見卡斯泰爾斯,因為他特別喜歡卡斯泰爾斯。所以我說:‘親愛的,我們帶他一起去巴辛頓一弗倫奇家吧。他們不會在意的。’就這樣我們一起去了。當然了,他們家沒在意。”

  她屏息停了一會兒。

  “他告訴你們他在英格蘭暫住的原因了嗎?”博比問。

  “沒有。他有什麼原因嗎?哦,對了,我明白了。我們認為這事與他那位百萬富翁朋友有關,那人死得真慘。醫生告訴他,說他患了癌症,他就自殺了。作為醫生這麼說太邪惡了,你不這麼看嗎?醫生們經常出錯。我們家的醫生幾天前說我的小女孩患了麻疹,結果證明是一種熱疹。我跟休伯特說應該換掉他。”

  博比置裡文頓夫人認為醫生的診治好像應該萬能的說法不顧,把談話轉向正題。

  “卡斯泰爾斯認識巴辛頓一弗倫奇一家嗎?”

  “噢,不!不過我認為他喜歡他們。雖然在回來的路上,他神情古怪,悶悶不樂。我猜測說的一些事肯定使他心煩。

  他是加拿大人,你也明白,我常常認為加拿大人太敏感。”

  “你不清楚是什麼事使他心煩嗎?”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有時候是最無聊的事造成的,不是嗎?”

  “他在附近的地方走走嗎?”

  “哦,沒有。這個想法真怪!”她凝視著博比。

  博比試著再來。

  “那天有一場聚會嗎?他碰上什麼鄰居了嗎?”

  “沒有,只有我們一家和他們一家。不過真怪,你聽說了……”

  “是的。”在她住口時,博比連忙說。

  “因為他問了很多有關住在那兒附近的一個人的讓人恐怖的問題。”

  “你記得那個人的名字嗎?”

  “不,記不得了。那不是每個人都感興趣的,一個醫生或什麼人的。”

  “尼科爾森醫生?”

  “我看是這個名字。卡斯泰爾斯想知道醫生和他妻子的所有情況,以及他們什麼時候來那兒的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叫人覺得奇怪的是他當時並不認識他們,而且他平常不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不過呢,當然啦,也許他僅僅想談話,想不出什麼話可說,有時候一個人的行為的確像這樣。”

  博比附和說人往往這樣,又問尼科爾森一家怎麼成為話題的,但裡文頓夫人說不上來。她同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出屋到花園去了,回來時發現其他人正在談論尼科爾森一家。

  此時的談話進行得非常順利,博比不帶任何掩飾地誘問裡文頓夫人,但她現在突然表現出好奇。

  “但你想要知道卡斯泰爾斯的什麼事呢?”她問。

  “我真的需要他的位址。”博比解釋說,“如你所知,我們在為他做代理,我們正好收到一封來自紐約的相當重要的電報。你明白,在美元價格上剛剛發生一陣嚴重的波動……”裡文頓夫人非常聰明地點點頭。

  “所以,”博比快速地說下去,“我們想同他聯系,獲知他的指示。他沒留下地址,原來聽他提過他是你們的朋友,我就以為你們或許有可能知道他的消息。”

  “噢,我明白了,”裡文頓夫人極其滿意地說,“真遺憾!

  我看他一向行蹤不定。”

  “哦,的確如此。好吧,”博比起身說道,“占了你這麼多時間,我深感抱歉。”

  “哎,沒關系。”裡文頓夫人說,“真有趣,知道多利·莫爾特雷弗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做了……”

  “我根本沒說什麼。”博比說。

  “是呀,不過律師都謹小慎微,不是嗎?”裡文頓夫人發出格格的笑聲。

  “這樣行了,”博比走在泰特大街上時這樣想道,“我好像已經永遠清除掉多利·莫爾特什麼的角色了,但我敢說她值了。那個迷人的傻女人永遠不明白我來的原因。其實我需要卡斯泰爾斯的位址,我不會簡簡單單地打個電話問問就行了?”

  回到布魯克大街後,他同弗蘭基一起從各個角度分析了情況。

  “看來好像真的是一次偶然機會使他到了巴辛頓一弗倫奇家。”弗蘭基若有所思地說。

  “我知道。但很明顯,當他到那兒時,是某些意外的談話使他把注意力轉向尼科爾森一家。”

  “這樣說來,真的,是尼科爾森屬於神秘的核心,而不是巴辛頓一弗倫奇一家了?”

  博比看著弗蘭基,厲聲問道:“還打算開脫你的英雄嗎?”

  “我親愛的,我只是指出這事像這麼回事。正是提到尼科爾森和他的戒毒所才使卡斯泰爾斯激動的。他被帶到巴辛頓一弗倫奇家是個偶然的機會。你必須承認這一點。”

  “似乎是這樣。”

  “為什麼僅僅說‘似乎’呢?”

  “晤,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通過某種途徑,卡斯泰爾斯獲知裡文頓全家准備去巴辛頓一弗倫奇家吃午飯。他可能在薩沃伊的一家餐館裡無意聽到一些意料之外的談話,或許是這樣。所以他給他們打電話,迫切要求見他們,他希望可能發生的事成了現實。他們真的約定了,而且他們提議他同他們一起去,說他們家的朋友不會在意這事,他們又非常想見見他。這是可能的,弗蘭基。”

  “我認為這是可能的。但這是一種非常轉彎抹角的辦事方法。”

  “同你的車禍一樣,算不上轉彎抹角。”博比說。

  “我的車禍是有魄力的直接行為。”弗蘭基厲聲喝道。

  博比脫下馬欽頓伯爵的衣服,重新放回他先前找到這些衣物的地方,然後再次穿上司機制服。不一會,他們驅車朝斯泰弗利疾馳而去。

  “如果羅傑爾愛上我了,”弗蘭基神態莊重地說,“我回去這麼快,他就會很高興。他會以為離開他很長時間我受不了。”

  “我也不相信你受得了,”博比說,“我常聽說真正危險的罪犯特別吸引人。”

  “不管怎麼說,我不能相信他是罪犯。”

  “你以前這麼說過。”

  “得了,我覺得像那樣。”

  “你不能回避照片的事。”

  “該死的照片!”弗蘭基罵道。

  博比默默地把車駛上車道。弗蘭基一躍而出,頭也不回地走進屋去。博比把車開走了。

  屋裡顯得很寂靜,弗蘭基往鐘瞥了一眼,剛好兩點半鐘。

  “他們沒料到才幾個小時我就回來了,”她想道,“奇怪,他們在哪兒呢?”

  她推開書房門走進去,突然一下子在門口停住腳步。

  尼科爾森醫生正坐在沙發上,雙手握住西爾維亞的手。

  西爾維亞跳起來,穿過房間朝弗蘭基走來。

  “他已經告訴我了。”她說。

  她的聲音很壓抑,雙手掩面好不讓人看見。

  “太可伯了。”她一面抽泣,一面掠過弗蘭基身旁沖出了房間。

  尼科爾森醫生已經站起身來。弗蘭基朝他走了一兩步。

  醫生同以往一樣帶著警戒的眼神直視弗蘭基。

  “可憐的女人,”他和藹地說,“這對她是一次極大的震動。”

  他的嘴角肌肉抽搐著。弗蘭基好一陣都認為他是在發笑。後來,她突然明白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表情。

  這個人是在生氣。他正在抑制著自己,在一副和藹可親的面罩下掩飾自己的憤怒,但憤怒的表情已經呈現出來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抑制住情緒。

  沉寂持續了一會。

  “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應當知道真相,這樣最好。”醫生說,“我希望她勸說她丈夫,把她丈夫交給我來管。”

  “我恐怕,”弗蘭基輕聲說道,“我打斷了你們的談話。”

  她停了一會又說,“我回來得比預定的時間早了一些。”

第十八章 照片上的姑娘

  博比回到小旅店時,獲知有人正在等他。“是一位女士。

  你會在艾斯丘先生的小起居室裡見到她。”

  博比略感困惑,他簡直不明白弗蘭基怎麼可能比他先到“釣魚者的港灣”,除非她展翅飛來,他腦裡只想到來訪者是弗蘭基而非別人。

  他打開了艾斯丘先生用來作私人起居室的那扇小房門。椅上直挺挺地坐著一位身著黑裝的苗條女子——照片上的那個姑娘。

  博比大吃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注意到那個姑娘神情非常緊張,她那雙小手正在顫抖,一會兒捏緊椅子的扶手,一會兒又松開。她似乎過分緊張,話也說不出來,但那對大眼睛蘊含著一種令人恐怖的求援神情。

  “怎麼是你?”博比終於先問。他關上門往前走到桌邊。

  這姑娘仍然一言不發,那對神色嚇人的大眼睛直視博比。最後她說話了——一種聲音嘶啞的低語。

  “你說過,你說過的,你會幫助我。也許我不該來……”

  博比打斷了她,同時在搜尋打包票的言辭。“不該來?廢話。你到這兒來絕對沒錯,當然該來。我會盡一切可能幫助你。別害怕,現在你非常安全。”

  姑娘的臉上有了點血色。她突然說道:“你是什麼人?你……你……不是司機。我是說你也許是司機,但不是真格的。”

  不管她語無倫次的話中掩蓋著什麼,博比還是理解了她的意思。

  “如今的人各種活都幹,”他說,“我過去在海軍服役。事實上,我確實不是司機,但現在沒什麼關系。不管怎麼說吧,我向你保證,你可以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訴我。”

  她的臉更紅了。

  “你一定認為我瘋了,”她喃喃說道,“你一定認為我完全瘋了。”

  “不,不。”

  “就是,這個樣子到這兒來。但我太害怕了,怕得太厲害了……”話音消逝了,雙眼張大得如像看見了恐怖的幻象。

  博比緊緊抓住她的手。

  “其實呢,”他說,“沒什麼問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現在很安全……同……同一位朋友在一起。你不會有事的。”

  他感覺到了她手指的回壓。

  “某一個夜晚,你走出門去來到月光下,”她的話又低又急,“這就像一場夢,一場可以言傳的夢。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不知道你從哪兒來,與你相見給了我希望,我才決心來找你……告訴你。”

  “那就對了,”博比鼓勵她說下去,“告訴我吧,把一切都告訴我。”

  莫伊拉突然抽回手去。

  “如果我說了,你會認為我瘋了,在那個地方同那些個人住在一起,我的腦子就出了毛病。”

  “不,我不會那樣認為的,真的不會。”

  “你會的。這事就令人覺得像瘋了一樣。”

  “我要知道是不是那樣。說吧,請告訴我。”

  她從他身旁退回去了一點,直挺挺地坐著,雙目凝視著前方。

  “事情是這樣,”她說,“我擔心自己要被人謀殺。”

  她的聲音乾巴巴的,而且嘶啞,說話時帶著明顯的自製,但兩只手一直在顫抖。

  “被人謀殺?”

  “是的,聽起來像不像瘋的?就像……他們把這叫什麼來著?迫害狂。”

  “不,”博比說,“你根本不使人覺得瘋狂,只不過被嚇壞了。告訴我,誰要謀害你?為什麼?”

  她沉默了一兩分鐘,兩手一會兒扭緊一會兒松開。後來她壓低嗓音說:“我丈夫。”

  “你丈夫?”博比腦中思緒一陣混亂,脫口問道:“你是……”

  這回輪到她吃驚了:“你不知道?”

  “我一點也不知道。”

  她說:“我是莫伊拉·尼科爾森。我丈夫是尼科爾森醫生。”

  “那麼你不是那裡的病人?”

  “病人?哦,不,她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不,不,我一點不是那個意思。”他竭力使她安心,“老實說,我一點沒那麼想。我只是對你已經結婚表示驚奇……

  好了,接著說說關于你丈夫想謀害你的情況。”

  “我知道,這事聽起來像瘋話,但不是,不是瘋話:在他盯著我看的時候,我從他眼神中看出來了。許多奇怪的事件發生了……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博比連忙問。

  “是的,哦: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像□病發作,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編出來的……”

  “一點也不,”博比說,“你說的完全合乎情理。說下去,說說那些意外事故。”

  “那些不過發生得很意外罷了。他倒車沒看見我在那兒,我及時跳到一邊;有些藥品裝錯了瓶子,哦,就這類蠢事,而這些事人們會認為很正常,但他們不是……他們是有意的。我知道了這一點。於是這事使我疲乏不堪,要提防他們,要保護自己,盡力拯救自己這條命。”

  她痙攣地吞咽著口水。

  “為什麼你丈夫想要幹掉你呢?”博比問。

  他幾乎不期望有個確定的回答,但回答來得直截了當:

  “因為他想同西爾維亞結婚。”

  “什麼?不過她已經結婚了呀。”

  “我知道。但他正在為這個目的作安排。”

  “這怎麼說呢?”

  “我知道得不確切,但我知道他正打算把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當作病人帶到格朗吉邱宅。”

  “還有呢?”

  “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想會發生什麼事。”她顫抖了一下,“他掌握了可以控制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的某些情況,我不知道是什麼。”

  “亨利吸嗎啡。”博比說。

  “是這樣嗎?我想是賈斯珀給他的。”

  “嗎啡是郵寄的。”

  “賈斯珀也許沒直接做,他很狡猾。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可能不知道嗎啡來自賈斯珀,但我肯定是這樣。於是賈斯珀就可以把他弄到格朗吉邸宅來,裝作給他治病。一旦他到了那兒……”她住口不言,渾身發抖。

  “莊園裡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她又說,“都稀奇古怪。人們來時希望好一點,他們沒有見好,反而越來越糟。”

  她說話時,博比隱約感覺進入了一種陌生的、邪惡的環境。他覺得有種令人恐怖的東西長時間地封蔽了莫伊拉·尼科爾森的生活。

  他突然打斷她的話:“你說你丈夫想同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結婚?”

  莫伊拉點點頭:“他對她很迷戀。”

  “那麼她呢?”

  “我不知道,”莫伊拉慢吞吞地說道,“我作不了判斷。表面上她似乎愛著丈夫和小兒子,日子過得悠然自得、平平靜靜,像個頭腦簡單的女人。不過有時我覺得她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有時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與我們所認為的完全不同的女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演戲而且演技高超……但是,我想,這些說法很荒唐,都是我的妄想罷了。你生活在像格朗吉邱宅那樣一個地方,頭腦就會不正常,你會開始胡思亂想。”

  “那位當弟弟的羅傑爾怎麼樣?”

  “我對他瞭解得不多。我看他人不錯,但他是那種容易上當的人。我知道他完全受賈斯珀控制。賈斯珀正對他作工作,讓他勸說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到格朗吉邸宅來。我相信他還認為是自己的主意呢。”她忽然往前一靠,抓住博比的袖子哀求道:“別讓亨利到格朗吉邱宅來,如果他來了,可怕的事就會發生。我知道會發生的。”

  博比沉默了一兩分鐘,心裡掂量著這個驚人的情況。

  “你同尼科爾森結婚多久了?”他終於問道。

  “才一年多。”莫伊拉聲音發抖。

  “你沒想過離開他嗎?”

  “我怎麼能呢?我沒地方可去,沒錢。即使有人收留我,我又能訴說真情到什麼程度呢?講一個丈夫想謀害我的離奇故事嗎?誰會相信我呢?”

  “啊,我相信你。”博比說。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決定某個行動方針。後來他脫口而出:“哎,我打算直率地問你一個問題,你認識一個叫艾倫·卡斯泰爾斯的人嗎?”

  他看見她的雙頰泛出了紅暈。

  “你為什麼問我這個?”

  “因為這很重要,我應當知道。我認為你肯定認識他,而且或許在某個時候給過他你的照片。”

  她沉默了一會,雙眼下垂。後來她抬起頭來盯著博比的臉。

  “是真的。”她說,“你婚前就認識他?”

  “對。”

  “你婚後他到這兒來看過你嗎?”

  她猶豫一下才說:“是的,來過一次。”

  “那是大約一個月前的事嗎?”

  “對,我想大約一個月了。”

  “他知道你住在這兒嗎?”

  “我不知道他怎麼得知的,我沒告訴過他。自結婚後我連信都沒給他寫過。”

  “但他找到了,到這兒來看了你。你丈夫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

  “你認為他不知道,但他可能照樣知道了?”

  “我想也可能知道,但他從來沒說什麼。”

  “你同卡斯泰爾斯談論過你丈夫嗎?你給他說過涉及到你的安全問題的恐懼嗎?”

  她搖搖頭:“那時我還沒有起疑心。”

  “但你那時已很不愉快了吧?”

  “是的。”

  “你這樣給他說的嗎?”

  ‘’沒有。我不想在各方面顯示我的婚姻失敗了。”

  “但他可能仍然猜出來了。”博比溫和地說。

  “我想是的。”她低聲承認。

  “你認為——我不知道怎麼說——但你認為他知道了你丈夫的一切,他產生了懷疑,比如說,那個看護所也許不是那麼回事?”

  她竭力思索時額頭起皺。

  博比再次沉思了幾分鐘後才說:“你認為你丈夫是個猜疑心很重的男人嗎?”

  頗使他驚訝的是,她居然答道:“對,非常重。”

  “比如說,猜疑你嗎?”

  “你是說即便那樣他沒在意?但是,不錯,他照樣會起忌妒心。我是他的財產,你要明白。他是個怪人,很怪很怪的人。”她又發起抖來。

  接著她又突然發問:“你同警方沒什麼聯系吧?”

  “我?哦,沒有。”

  “我感到奇怪,我是說……”

  博比低頭看看身上的司機制服。

  “這就說來話長了。”他說。

  “你是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的司機,不是嗎?這兒的房東是這麼對我說的。我同弗朗西絲小姐有天晚上一起吃過飯。”

  “我知道,”博比停了一下,“我們得找到她。我去做有點困難。你看能打個電話請求同她說話,然後請她同你在戶外哪個地方見面嗎?”

  “我想可以……”莫伊拉說得很慢。

  “我明白這樣做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我一解釋清楚就不奇怪了。我們必須盡可能地找到弗蘭基。必須這樣做。”

  莫伊拉站起身來:“很好。”

  她手觸到門上的把手時,她猶豫了。

  “艾倫,”她說,“艾倫·卡斯泰爾斯,你說你見過他?”

  “見過,”博比緩慢地說。“但不是在最近。”

  他心中一驚,想道:“她當然不知道他死了……”於是他說:“給弗朗西絲小姐打電話。然後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第十九章 三人議事

  莫伊拉幾分鐘後就回來了。

  “我找到她了,”她說,“我請她到河邊的小涼亭來同我會面。她一定認為這事很怪,但她說她要來。”

  “好極了,”博比說,“那麼,這座亭子的確切位置在什麼地方?”

  莫伊拉仔細描述了一番,說了去那兒的路。

  “好吧,”博比說,“你先去,我接著就到。”

  他們講定後,博比留下來跟艾斯丘先生講句話。

  “怪事,”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位女士,尼科爾森夫人,我過去為她的一個叔叔幹過活,她叔叔是個加拿大紳土。”

  博比覺得,莫伊拉的來訪可能引起閒言閒語,他最不樂意的就是這種閒言閒語四處傳開,因為有可能會傳到尼科爾森醫生的耳中。

  “是有點怪,對嗎?”艾斯丘先生說,“我深感奇怪。”

  “是呀,”博比說,“她認出了我,就來打聽現在我在幹什麼。她是一個漂亮的、說來有趣的女士。”

  “的確有趣。居住在格朗吉邱宅這個地方,她不可能過得很好。”

  “看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像。”博比贊同道。

  博比覺得自己達到了目的,就做出一副東遊西逛的模樣,逛出村子,按莫伊拉指示的方向走去。

  他順利抵達約定地點時,發現莫伊拉已在那兒等他。弗蘭基尚未露面。

  莫伊拉明白地流露出詢問的眼神,博比感到自己必須完成把事情解釋清楚的艱巨任務。

  “我得給你說一些可怕的事。”他說罷便為難地住了口。

  “是嗎?”

  “開始說吧,”博比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說真的我不是司機,盡管我確實在倫敦一家車行幹活。我的名字不是霍金斯,我叫瓊斯——博比·瓊斯,生在威爾士的馬奇博爾特。”

  莫伊拉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但很顯然,當提到馬奇博爾特時,她無所表示。博比咬緊牙關,勇氣十足地把話直接切入要害。

  “注意了,我恐伯會使你大吃一驚。你的朋友艾倫·卡斯泰爾斯,他,呃,是這樣,他死了。”

  他覺察到她的驚訝,連忙從她臉上移開目光。她非常在意嗎?她曾經愛過這個人嗎?

  她好一陣沒吭氣,然後才以一種低沉而又思緒重重的語氣說:“這麼說這就是他沒回來的原因?我一直感到奇怪。”

  博比冒險地偷偷膘了她一眼。他的情緒上來了。她似乎很悲哀,一副沉思冥想的樣子,但再沒什麼了。

  “給我說說這事吧?”她說。

  博比就按她的要求說了。

  “他從懸崖上摔下去,在馬奇博爾特,就是我住的那個地方。我和那位醫生碰巧發現了他。”他停了片刻又說,“他的衣袋裡有張你的照片。”

  “是嗎?”她做出一個甜蜜的微笑,但略帶悽楚,“親愛的艾倫,他非常忠實。”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後來莫伊拉問:“這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大約一個月前。準確地說是十月三號。”

  “那肯定正好是他來這兒以後的事。”

  “對。他提起過要去威爾士嗎?”

  莫伊拉搖搖頭。

  “你不認識叫埃文斯的什麼人吧?”博比問。

  “埃文斯?”莫伊拉皺著眉頭竭力想了想,“不,我想不認識,這個名字很普通,當然,我想不起來,他是什麼人?”

  “這正是我們不知道的。哦!你看,弗蘭基來了。”

  弗蘭基正沿著小路匆匆走來。她看到博比同尼科爾森夫人坐在一起聊天,臉上現出一種矛盾的表情。

  “你好,弗蘭基,”博比說,“你來了我真高興。我們得舉行一次盛大的狂歡。先說這個吧,尼科爾森夫人就是那張照片上的人。”

  “哦!”弗蘭基毫無表情地說。

  她看著莫伊拉,突然大笑起來。。

  “親愛的,”她對博比說,“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在聽證會上看到凱曼夫人會嚇一跳了!”

  “對極了。”博比說。

  他真蠢。然而在那一時刻,他怎麼想像得出一段歲月能把一個莫伊拉·尼科爾森變成一個阿米莉亞·凱曼呢?

  “老天爺,我真蠢!”他歎道。

  莫伊拉顯得莫名其妙。

  “有許多驚人的事要說,”博比說,“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他敘述了凱曼夫婦對死者的認證。

  “但我不借,”莫伊拉不解其意,“究竟是誰的屍體呢,是她的弟弟還是艾倫·卡斯泰爾斯呢?”

  “那正是犯罪行為起作用的地方。”博比說。

  “隨後,”弗蘭基接著說,“博比被人下了毒。”

  “八粒嗎啡。”博比提醒道。

  “別從這著手,”弗蘭基說,“在這個話題上,你可以講好幾個鐘頭,老講真的叫人心煩。讓我來解釋吧。”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

  “事情是這樣,”她說,“那兩個叫凱曼的人,在聽證會後來看博比,並問他兄弟(假設是的話)死前說過什麼,博比說沒有。可後來他回憶起死者說過有關埃文斯的話,所以他就寫信告訴他們了。幾天後,他又收到一封來自秘魯或什麼地方的信,提供他一份工作。當他不想接受這份工作時,接踵而來的就是有人把大量的嗎啡……”

  “八粒。”博比又說。

  “放進他的啤酒裡。只是,因為具有極了不起的腸胃,他才沒被殺死。於是我們馬上明白那位普裡查德,或叫卡斯泰爾斯,肯定是被人推下懸崖的。”

  “為了什麼呢?”莫伊拉問。

  “你還不明白?我們認為事情完全清楚了。我伯沒把話說得很明白。總之,我們斷定他被推下懸崖,而且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大概就是推他的人。”

  “羅傑爾?”莫伊拉的語調帶有興致盎然的意味。

  “我們對情況作了詳細研究。你瞧,他當時在場,還有你的照片不冀而飛,他似乎就是惟一可以拿走照片的人。”

  “我明白了。”莫伊拉若有所思。

  “後來,”弗蘭基往下說,“我在這兒碰巧遇上了意外事故。驚人的偶然事故,不是嗎?”她以警告的眼神嚴厲注視博比,“於是我打電話給博比,提議他來這兒裝作我的司機,這樣我們就著手調查這件事。”

  “所以現在你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博比領會了弗蘭基聰明的假話,“最後的高潮是昨天晚上,我逛進格朗吉邸宅的場院時正好碰上了你——那張神秘莫測的照片上的人物。”

  “你極其迅速地認出了我。”莫伊拉略露微笑。

  “不錯,”博比說,“到哪兒我都會認出那張照片上的人。”

  沒什麼特殊原因,莫伊拉的臉一下子紅了。

  接著好像有種念頭震動了她,她目光銳利地一一打量他倆。

  “你說的是實話嗎?”她問,“你到這兒來是由於車禍,是真的嗎?或許你來是因為……因為……”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懷疑我丈夫?”

  博比和弗蘭基對視了一眼。然後博比說:“我以名譽向你發誓,我們到這兒來之前,從來沒聽說過你丈夫。”

  “哦,我明白了,”她轉向弗蘭基,“很抱歉,弗朗西絲小姐,不過,你瞧,我想起了我們來吃晚飯的那天晚上。賈斯珀一直不停地沖著你問有關你遇上車禍的事。我搞不清是什麼原因。但我現在認為,他那樣做也許是懷疑車禍是假的。”

  “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車禍就是假的。”弗蘭基說,“瞞: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車禍從頭到尾偽裝得特別仔細,但這事與你丈夫沒一點關系。演這台戲是因為我們想……

  怎麼說來著?打探一下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

  “羅傑爾?”莫伊拉皺皺眉頭,困惑地笑笑,然後坦率地說:“這似乎太荒唐。”

  “事實終歸是事實。”博比說。

  “羅傑爾……哦,不會。”莫伊拉搖搖頭,“他可能性格脆弱或行為放蕩,他可能負債累累,或者會同壞人廝混在一起,但把人推下懸崖……不可能,我簡直不能想像他會這樣做。”

  “其實呢,”弗蘭基說,“我也的確同樣不能想像。”

  “但他肯定拿走了那張照片,”博比執意說道,“聽著,尼科爾森夫人,而且我再重說一下事實。”

  他講得很慢很細。他說完後,莫伊拉領悟地點點頭。

  “我明白你說的了。這事很怪。”她稍停片刻又出人意料地問道,“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他呢?”

第二十章 二人議事

  這句大膽而簡單的提問使他倆大驚失色好一陣。弗蘭基和博比立刻同時開口說話。

  “那不可能……”博比說,而弗蘭基說的是:“絕不可以那樣做。”

  接著他倆突然住口,思考這個主意是否可行。

  “其實呀,”莫伊拉熱切地說,“我完全明白你們說的。盡管羅傑爾肯定拿走了照片,看來確實如此,但我目前還不相信是他把艾倫推下懸崖。他們僅僅是在這兒吃午餐時見過一面,別的場合從來沒碰到過。所以這事完全缺乏動機。”

  “那麼到底是誰把艾倫推下去的呢?”弗蘭基直截了當地問。

  一陣陰影掠上莫伊拉的面孔,“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很不自然。

  “說實話,”博比說,“我把你對我說的話全告訴弗蘭基了,你不在意吧。就是你害怕的那些事。”

  莫伊拉把頭扭開,“你想說就說,不過那些事說起來太像演戲,太歇斯底里了。有時連我自己也不能相信。”

  在寂靜的英格蘭鄉村的露天下,不動感情地作的這番狂放的敘說,的確怪得似乎缺乏現實感。

  莫伊拉忽然站起來。

  “我真的覺得自己傻得要命,”她嘴唇顫抖,“請別把我說的當回事,瓊斯先生。這只不過有點神經過敏罷了。好了,現在我得走了,再見。”

  她快步離去。博比一躍而起跟在她身後,但弗蘭基使勁把他往後推。

  “留在這兒,白癡,我來送吧。”

  她迅速尾隨莫伊拉而去,幾分鐘後返回。

  “怎麼樣?”博比著急地詢問。

  “一切正常。我使她鎮定下來了。當著第三者的面把私人的恐懼漏嘴說了出來,這在她是有點難以忍受。我向她承諾,我們會再次見面,就我們三人。既然你不受她在場的妨礙了,把事情全說出來吧。”

  博比就把所見所聞說了。弗蘭基全神貫注地聽著。後來她說:“同兩樁事對上了。第一,我剛回來時發現尼科爾森握著西爾維亞的雙手,而且他沒有怒視我!如果盯著人看可以致人死地的話,我確信他當場早使我成為一具屍體了。”

  “第二樁呢?”

  “哦,只是樁偶然的小事。西爾維亞講到某個到她家的陌生人對莫伊拉的照片印象極深。據此可知,那個陌生人就是卡斯泰爾斯。他認出了照片,西爾維亞對他說是尼科爾森夫人的肖像,這就說明瞭他怎麼會找到她住的地方。不過你要知道,博比,我還看不出尼科爾森的作用在何處。他為什麼要幹掉艾倫·卡斯泰爾斯呢?”

  “你認為是他幹的而不是巴辛頓一弗倫奇?如果他和巴辛頓一弗倫奇同一天兩人都在馬奇博爾特,那純屬巧合。”

  “得了,巧合的事確實發生了。但如果是尼科爾森幹的,我還看不出動機何在。難道卡斯泰爾斯是遭到以尼科爾森為首的販毒集團的追蹤?要不就是你新結識的女朋友就是謀殺的動機?”

  “兩種可能都有,”博比說,“尼科爾森或許知道他妻子同卡斯泰爾斯見過一次面,他或許認為他的妻子出於某種原因背叛了他。”

  “啊,這是一種可能,”弗蘭基說,“但首要的事是要查清楚有關羅傑爾的情況。我們所獲的惟一對他不利的事就是照片。如果他能令人滿意地澄清這件事……”

  “你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揪住他不放嗎?弗蘭基,這明智嗎?如果他是我們斷定的那種壞蛋,那就意味著我們准備向他攤牌。”

  “不完全……我不會那樣去幹的。畢竟他在各方面相當直率,光明正大。我們把這認作極端詭詐,但說不定是清白無辜的表現呢?如果他能把照片的事說清楚——他真這麼做時我會監視他,只要有負罪感產生的那種最細微的含糊跡象,我都會看得出。如我所說,如果他能講清楚照片的事,那麼他也許是一個極有價值的夥伴。”

  “你怎麼這樣說呢,弗蘭基?”

  “親愛的,你那位小朋友,說不定是個喜歡誇大其辭、聲情並茂的謠言散佈者。但就算她不是吧,她所說的千真萬確:即她丈夫想擺脫她,同西爾維亞結婚。你難道不明白,在這種情況下,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也處于致命的危險之中。我們要竭盡全力阻止送他去格朗吉邸宅。目前,羅傑爾站在尼科爾森一邊。”

  “幹得好,弗蘭基,”博比神色平靜,“繼續執行你的計劃口巴。”

  弗蘭基起身要走,離去之前她站立了一會。

  “事情不是很怪嗎?”她說,“不知怎麼的,我們像是被放進一本書的封面當中。我們進了別人的故事。這種感覺非常古怪。”

  “我懂你的意思,”博比說,“這事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與其稱其為一本書,倒不如說是一部戲。我們像是在第二幕的中間才上臺,我們在劇中根本沒有擔任角色,但我們又不得不裝模作樣。之所以弄得這麼難受,是我們一點不知道第一幕演的是什麼內容。”

  弗蘭基熱切地點點頭,說:“我甚至不能確信戲演到了第二幕,我看更像第三幕。博比,我斷定我們還得往回走老遠一段路……而且我們還得快一點,因為我覺得這部戲正可怕地接近尾聲了。”

  “屍體遍地,”博比說,“帶我們進入表演的是一句普普通通的提示詞,十個字,就我們所知的而言毫無意義。”

  “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不是很怪嗎,博比,盡管我們已經發現許許多多而且越來越多的人物進入了這件事,但我們仍沒有靠近過那位神秘的埃文斯。”

  “對埃文斯我倒有個想法。我覺得埃文斯根本無關緊要,雖然他可以算是起點,但他本身大概並不重要。這就像威爾斯那部小說所說的,一個王子在他心愛者的墳墓周圍,建造了一座輝煌的宮殿還是一座寺廟。完工後只有一處小景觀與環境極不協調,於是王子說:‘把它拆掉。’實際上那景觀就是墳墓。”

  “有時候,”弗蘭基說,“我不相信有一個埃文斯。”

  說罷,她朝博比點點頭,重新走向那幢房子。

第二十一章 羅傑爾答問

  弗蘭基運氣不錯,因為她在離屋不遠處就與羅傑爾相遇。

  “你好,”羅傑爾說,“你從倫敦回來得真早。”

  “我哪有心情多待在倫敦。”弗蘭基說。

  “你進屋了嗎?”他的面容變得很嚴肅,“我發現,尼科爾森一直在對西爾維亞談可憐的老亨利的實情。可憐的女人,她難於接受這事。好像她根本沒起過疑心。”

  “我知道了,”弗蘭基說,“我進去時,他倆在書房裡。西爾維亞看上去極為不安。”

  “其實呢,弗蘭基,”羅傑爾說,“亨利絕對可以治好。毒癮好像還沒有牢牢控制他。他吸毒的時間並不長。人世間對他的每一點鼓勵都會使他渴望戒毒——西爾維亞、湯米和他的家庭。必須讓他認清現狀。尼科爾森正好就是把這事辦好的人。幾天前他同我談過。他取得了一些驚人的成功,甚至對那些多年耽迷於令人惡心的毒品的人也成功了。

  只要亨利同意去格朗吉邸宅……”

  弗蘭基打斷了他的話。

  “算了,”她說,“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就一個問題,希望你不要以為我扯得太遠。”

  “什麼事?”羅傑爾注意力集中了。

  “你不介意的話,跟我說你是不是從那個人的衣袋裡拿走了一張照片?就是在馬奇博爾特的懸崖摔下去的那個人。”

  她仔細地觀察著他,注視他的細微表情。她對觀察結果深感滿意。

  稍帶煩惱,略顯窘迫,但無一絲內疚或沮喪的表情。

  “唉,你究竟怎麼猜到這事的?”他說,“要不,是莫伊拉告訴你的?但當時她並不知道呀?”

  “這麼說,你拿走了照片。”

  “我想我得承認有這事。”

  “為什麼?”

  羅傑爾似乎又左右為難。

  “好吧,那就說說我這樣做的原因吧。我當時在場,守護一具陌生的死屍。死者衣袋裡露出了東西,我就看了一下。

  巧得要命,是一張我認識的女人的照片,這女人已經結婚,而且依我猜婚姻不太幸福。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呢?詢問,大肆宣揚,也許這不幸的姑娘的大名會出現在所有的報上。

  我一時沖動,拿了照片,把它撕了。我敢說這種做法不對,但莫伊拉·尼科爾森是個善良的小傢伙,我不想讓她陷入困境。”

  弗蘭基深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是這樣,”她說,“為何你認識……”

  “認識什麼?”羅傑爾困惑不解。

  “我知道現在不能告訴你、”弗蘭基說,“可能以後會。這事相當複雜。我完全能理解你為什麼把照片拿走,但有什麼障礙使你沒說認出那個人呢?難道你不該告訴員警那人是誰嗎?”

  “認出他?”羅傑爾說,他顯得莫明其妙,“我怎麼會認出他呢?我不認識他。”

  “但你在這兒見過他,僅僅在此事發生大約一個星期之前。”

  “親愛的姑娘,你瘋了嗎?”

  “艾倫·卡斯泰爾斯,你確實見過他嗎?”

  “噢,對!同裡文頓一家一起到這兒來的那個人。但死者並不是艾倫·卡斯泰爾斯。”

  “他就是!”

  他倆相互凝視著。接著,弗蘭基疑意又起地說:“可以肯定,你一定認出他來了!”

  “我沒看見他的臉。”羅傑爾說。

  “什麼?”

  “沒看見。他臉上蓋著一塊手帕。”

  弗蘭基死死地盯著他,她突然想起博比首次敘述慘案時曾經提到過用塊手帕蓋住死者面部的事。

  “你沒想到看一看嗎?”弗蘭基繼續問。

  “沒有。為什麼要看呢?”

  “當然要看,”弗蘭基心中暗想,“如果我在一個死人的衣袋裡發現我認識的人的照片,我完全會看看死者的臉。”

  “可憐的小東西,”弗蘭基說,“我真為她感到可惜。”

  “你指誰,莫伊拉·尼科爾森?你為什麼對她如此憐惜呢?”

  “因為她受驚了。”弗蘭基緩緩說道。

  “她總是仿佛嚇得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有什麼害怕的呢?”

  “伯她丈夫。”

  “我也知道,我本人也不願意面對賈斯珀·尼科爾森。”

  羅傑爾承認道。

  “她認為他試圖謀害她。”弗蘭基出其不意地說。

  “哦,天哪!”他疑慮地看著她。

  “坐下來,”弗蘭基說,“我要告訴你許多事。我得向你證明那位尼科爾森醫生是個險惡的罪犯。”

  “罪犯?”羅傑爾的語調明顯帶著疑意。

  “等你聽完整個故事,你就會相信。”

  她清楚詳盡地向他講述了自博比和托馬斯醫生那一天發現死者後發生的一切。她只隱瞞了假車禍這件事,但還是把自己由於渴望弄清神秘事件的真相而逗留在梅羅韋院的事全盤托出了。

  她只能因為由她的聽眾表現出來的饒有興致叫苦。羅傑爾似乎完全被她的敘述迷住了。

  “真是這樣嗎?”他追問道,“有關瓊斯中毒以及所有那一切?”

  “千真萬確,親愛的。”

  “我為自己的懷疑表示歉意,但事實確實要慢慢接受,是嗎?”

  他沉默片刻,眉頭緊皺。

  “聽我說,”他後來說,“整個事聽上去簡直難以置信,我認為你的第一個推斷肯定是正確的。那個人,亞歷克斯·普裡查德,或者艾倫·卡斯泰爾斯,肯定是被謀殺的。如果他不是被謀殺,那就似乎不會有謀害瓊斯的高潮了。既然你對埃文斯是什麼人以及請他來幹什麼,都沒什麼線索,所以‘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這句話是否關鍵,我看無關緊要。

  我們來假設一下,兇手斷定瓊斯掌握了一些情況,不管他本人是否知道,但兇手覺得很危險。所以他們試圖幹掉他,如果他們掌握了他的行蹤,大概還會再幹。到目前為止這種推斷是合理的。但我不明白你把尼科爾森定為罪犯的理由是什麼。”

  “他這個人大陰險,而且他有輛深藍色的塔爾博特車。

  博比中毒那天,他不在這兒。”

  “證據太不充分了。”

  “尼科爾森夫人還告訴博比許多事情。”

  她開始敘說這些事,於是在寂靜的英格蘭風光為背景的場景下,那些像是虛構的、戲劇般的事情又一次被大聲地重述了一遍。

  羅傑爾聳聳肩。

  “她認為尼科爾森向亨利提供毒品,但那純粹是猜測,她沒有一點證據來證明尼科爾森這麼做了。她認為尼科爾森想讓亨利作為病人去格朗吉邸宅,哎,醫生有這樣的願望真是太自然了。一個醫生總想能多收病人。她認為尼科爾森愛上了西爾維亞。晤,說到這事,我當然不能說三道四。”

  “如果她這麼認為,她有可能是對的,”弗蘭基打斷他的話,“女人對自己的丈夫瞭若指掌。”

  “好吧,就算這些都是事實,那也不足以說明這個人是危險的罪犯。許多備受尊敬的公民都愛上了別人的妻子。”

  “她相信他想謀害她。”弗蘭基強調這一點。

  羅傑爾滿懷困惑地看著她。

  “你把她的話當真嗎?”

  “她反正這麼認為。”

  羅傑爾點點頭,點燃了一枝煙。

  “問題是,對她的這種想法要多加注意。”他說,“格朗吉邱宅是個令人毛骨依然的地方,裡面滿是怪人。住在那兒極容易使一個女人的情緒失衡,如果她是那種膽小如鼠、神經緊張的人更是如此。”

  “這麼說,你認為她說的靠不住?”

  “我沒那麼說。她也許一門心思地相信尼科爾森正打算謀害她,但她這種想法有事實根據嗎?似乎沒有。”

  弗蘭基相當清晰地記得莫伊拉說的那句話:“這不過是神經質罷了。”不知什麼緣故,弗蘭基認為單就莫伊拉說的那些事實而言,表明根本不是神經質,但她不知如何把自己的看法向羅傑爾講清楚。

  此時,羅傑爾正在往下說:“你得留心,如果你可以證明發生懸崖慘案的那天,尼科爾森在馬奇博爾特,事情就大不一樣了。或者如果我們能發現他同卡斯泰爾斯結仇的確切原因。但依我看,你正忽略了真正的嫌疑犯。”

  “真正的嫌疑犯?”

  “你叫他們什麼……海曼夫婦?”

  “凱曼夫婦。”

  “就是。嗨,他們毫無疑問完全參與這件事。首先,對屍體作假證;接著迫切想知道那個可憐的傢伙死前是否說過什麼話。我認為這是符合邏輯的設想,按你說過的,來自布宜諾斯文利斯的提供職業的信,或許就是他們安排的。”

  “有點叫人煩惱的是,”弗蘭基說,“有人費了特別大的力氣來幹掉你,因為你知道了某件事,你自己卻又不知道你知道了什麼事。真傷腦筋,這些話攪成一團糟。”

  “是的,”羅傑爾表情很冷酷,“那是他們的一個失誤。這一失誤將要使他們花費他們全部的時間去補救。”

  “哎呀!”弗蘭基大叫起來,“我剛想起一件事,直到現在,你聽我說,我一直假定莫伊拉·尼科爾森的照片被凱曼夫人的照片調換了。”

  “我可以向你保證,”羅傑爾神色嚴肅,“我決不會把凱曼夫人的肖像貼身珍藏,她簡直令人惡心。”

  “哎,在某一方面她還是挺俏的,”弗蘭基寬容地說,“在魯莽、粗俗、妖冶那些方面。但要點是:卡斯泰爾斯身上一定有她的照片,也有尼科爾森夫人的照片。”

  羅傑爾點點頭,說:“那麼你認為……”

  “我認為一張是因為愛情,另一張是因為買賣!卡斯泰爾斯帶著凱曼夫人的照片是有目的的。他也許需要某人來認證這張照片。聽我說,接著發生什麼了呢?有個人,也許就是凱曼正跟在他後面,看准一個好機會,在迷霧中偷偷溜到他身後猛地推了他一下。卡斯泰爾斯驚叫一聲摔下了懸崖。凱曼盡快溜走了,他不知道近處有什麼人。我要說的是,他不知道卡斯泰爾斯身上帶著那張照片。後來呢?照片被發表……”

  “凱曼一家驚惶失措。”羅傑爾補充說。

  “正是這樣。怎麼辦呢?這個大膽的傢伙馬上解決棘手的問題。誰會認識卡斯泰爾斯呢?在這個地方幾乎沒人認識他。凱曼夫人出面,她假惺惺地哭幾聲,指認死者是她弟弟。他們還玩了一個小騙局,寄了個郵包用來證明卡斯泰爾斯步行旅遊的說法。”

  “弗蘭基,我認為你說得太高明了。”羅傑爾不禁贊歎。

  “我自己也認為挺不錯的。”弗蘭基說,“你說得對,我們應該趕忙去追蹤凱曼夫婦。我看我們早就該這樣幹了。”

  這句話不全是真話,因為弗蘭基十分清楚其中的原因,即他們一直在追蹤羅傑爾本人。而且,她覺得在此時披露真相不太明智。

  “對尼科爾森夫人,我們打算幹點什麼呢?”她突然問羅傑爾。

  “你是說……為她幹點什麼?”

  “是呀,這個可憐的女人嚇得要死。我確實認為你對她太無情了,羅傑爾。”

  “我不是無情,真的,但那些不能自助的人總是使我生氣。”

  “哎!不過說良心話,她能幹什麼呢?她沒錢,無處可去。”

  羅傑爾出人意料地說道:“如果你處於她的位置,弗蘭基,你會找事幹。”

  “啊!”弗蘭基頗為吃驚。

  “是的,你會的。如果你真認為有人正試圖謀害你,你不會乖乖地呆在那兒等著被殺。你無論如何會逃走,求得生存,要不你會先殺別人!你終究會有事幹。”

  弗蘭基竭力想自己會做些什麼。

  “我肯定會幹點事的。”她認真考慮後說。。

  “事實真相是你有膽量而她沒有。”羅傑爾說得很果斷,弗蘭基感覺受了恭維。莫伊拉·尼科爾森真的不是她欣賞的那類女性,而博比對莫伊拉的關注使她感到有點煩惱。她心中暗想:“博比像莫伊拉這類人一樣束手無策。”她回憶起從這事一開始,那張相片就對博比產生了一種古怪的魅力,“哦,行了,”弗蘭基想,“總之,羅傑爾與他們完全不同。”

  很明顯,羅傑爾不喜歡束手無策的人。另一方面,莫伊拉對羅傑爾也沒很多興趣。弗蘭基把他看得很軟弱,而且觀察了他可不可能有膽量殺人。也許他很軟弱,但不可否認他具有魅力。對這種魅力,她在初到梅羅韋院時就感覺到了。

  羅傑爾平靜地說:“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選擇一個男人來做任何事…”

  弗蘭基突然感到心跳加快,同時也感到十分窘迫。她立刻改變話題:“談談你的哥哥吧,你還認為他該去格朗吉邸宅嗎?”

第二十二章 又一個受害者

  “不,”羅傑爾說,“我不那麼認為。他可以接受治療的其他地方多得很,真正重要的是要取得亨利的同意。”

  “你認為取得他同意很難嗎?”弗蘭基問。

  “我擔心也許有困難。那天晚上你聽他說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我們在他處於悔恨時恰好碰上他,情況就大不一樣。啊,西爾維亞來了。”

  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從屋裡出來,四下看了看,看到羅傑爾和弗蘭基後,就穿過草坪朝他倆走來。

  他們看出她憂心如焚,緊張萬分。

  “羅傑爾,”西爾維亞說,“我一直到處找你。”當弗蘭基做出要離開他們的動作時,她隨即說道:“不,親愛的,別走,瞞來瞞去有什麼用呢?總之,我看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對這件事已經懷疑多時了,對嗎?”

  弗蘭基點點頭。

  “我一直蒙在鼓裡呀,”西爾維亞抱怨道,“你倆都明白了我從來沒有起疑心的事。我感到納悶的是,亨利對我們大家的態度為什麼變成這樣壞。他的變化弄得我很不愉快,但我根本沒有懷疑原因何在。”

  她稍停片刻,接著語調略有改變地繼續說:“尼科爾森醫生一告訴了我真相,我就直接去找亨利。我剛剛才離開他。”她停住口,咽下抽泣聲。

  “羅傑爾,事情有起色。亨利同意了。明天他就去格朗吉邸宅,把自己託付給尼科爾森醫生。”

  “啊!不行……”羅傑爾與弗蘭基齊聲叫道。西爾維亞吃驚地注視著他倆。

  羅傑爾局促不安地說道:“你是知道的,西爾維亞,我一直在仔細思索這件事,反正,我認為去格朗吉邸宅根本不是個好辦法。”

  “你以為他靠自己能與毒癮抗爭嗎?”西爾維亞的問話中充滿疑意。

  “不,我不這麼以為。但有別的地方,那些地方不那麼完善,地點也不那麼近。我深信呆在這個地區會是一種錯誤。”

  “我也相信這種說法。”弗蘭基出面給他解圍。

  “唉:我不同意。”西爾維亞說,“他去別的地方,我受不了。再說,尼科爾森醫生為人厚道,善解人意。亨利在他手下治療,我會感到高興。”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尼科爾森醫生呢,西爾維亞。”羅傑爾說。

  “我已經改變看法了。”她說得很直率,“今天下午,沒人能比他更親切、更厚道的了。我對他懷有的那些愚蠢的偏見已經完全消失了。”

  談話冷場了一會,局面很是尷尬。羅傑爾和西爾維亞都不知道下步該說什麼。

  “可憐的亨利,”西爾維亞說,“他垮了。由於我知道了他的事,他非常不安。為了我和湯米,他答應一定與可怕的毒瘤抗爭,但他說我沒有毒癮的概念。雖然尼科爾森醫生解釋得很充分,但我還是缺乏這種概念。尼科爾森醫生是這樣說的:毒癮成了一種擺脫不了的迷戀,它使人們對自己的行為不負責任。唉,羅傑爾,毒癮太可怕了:尼科爾森醫生真的厚道,我信得過他。”

  “我仍然認為最好還是……”羅傑爾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西爾維亞怒氣沖沖地對他說:“我弄不懂你,羅傑爾。你為什麼改變了主意呢?半小時前你還滿口贊同亨利去格朗吉邸宅的呀。”

  “唔……我已經……我已經把這事再細想了一下,因為西爾維亞再次打斷他的話:“不管怎麼說,我打定主意了。亨利就去格朗吉邱宅,不去別的地方。”

  他們默默面對著她,後來羅傑爾說:“好吧,我看我去給尼科爾森醫生打個電話。他現在在家。我想……同他談點事。”

  還沒等西爾維亞回答,他就轉身快步進屋去了。兩個女人站在那兒目送他進去。

  “我弄不懂羅傑爾,”西爾維亞態度很不耐煩,“大約一刻鐘以前,他還積極地催我安排亨利去格朗吉邸宅。”她的語調明顯帶有怒氣。

  “不過呢,”弗蘭基說,“我倒贊同他的看法。我相信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人們總是應該到遠離家園的地方去接受治療。”

  “我看這只不過是胡說。”西爾維亞說。

  弗蘭基感到進退兩難。西爾維亞出乎意料的固執使事情變得很難,她似乎變得跟尼科爾森醫生原先表現的那麼激烈,而她原先又是反感這種激烈的。很難知道該用何種論證來說服她。弗蘭基考慮把全部真情告訴西爾維亞,但西爾維亞會相信嗎?就連羅傑爾對尼科爾森醫生有罪的推測都不置可否。那麼,才發現西爾維亞偏袒尼科爾森醫生,告訴她大概更沒有效果。她甚至可能會把聽到的全告訴醫生。這事肯定很難辦。

  暮色聚集,一架飛機在空中低飛,飛機發動機的巨大轟鳴彌漫蒼穹。西爾維亞和弗蘭基抬頭凝望著飛機,為飛機的出現感到慶幸,因為她倆簡直不知道下步該說點什麼。這就使得弗蘭基有時間集中思緒,而西爾維亞也有時間從勃然大怒中鎮定下來。

  飛機在林子上方消失,轟鳴聲漸漸在遠處消失。西爾維亞突然轉身面對弗蘭基。

  “事情太糟了,”她神色沮喪地說,“你們都似乎想把亨利送得離我遠遠的。”

  “不,不,”弗蘭基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盤算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認為,他應該受到最好的治療。而且,我真的認為尼科爾森醫生有點……晤,有點騙人。”

  “我不相信,”西爾維亞說,“我認為他是聰明人,正是亨利所需要的那種人。”

  她以一種挑戰的神情看著弗蘭基。弗蘭基為尼科爾森醫生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取得對西爾維亞的控制感到驚異,西爾維亞過去對醫生的所有不信任似乎無影無蹤了。

  弗蘭基不知道接著說什麼或做什麼才好,又陷入沉默之中。這時,羅傑爾又從屋裡出來,看上去有點氣喘吁吁的樣子。

  “尼科爾森還是不在家,”他說,“我留了個口訊。”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急著見尼科爾森醫生。”西爾維亞說,“你提議的這個計劃都安排好了,而且亨利已經同意了。”

  “在這件事上,我想我有幾句話要說,西爾維亞,”羅傑爾聲音很輕柔,“我畢竟是亨利的弟弟嘛。”

  “方案是你本人提議的。”西爾維亞仍很固執。

  “對,但我後來聽說了有關尼科爾森的一些事。”

  “什麼事?唉:我不相信你。”西爾維亞緊咬嘴唇,轉身沖進屋去。

  羅傑爾注視著弗蘭基。

  “問題有點為難了。”他說。

  “的確非常為難。”

  “西爾維亞一旦下了決心,她可以像魔鬼一樣頑固。”

  “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他們重新坐在花園的椅子上,認真考慮這件事。羅傑爾贊同弗蘭基的想法:把全部情況告訴西爾維亞是個錯誤。依他的意見,最好的辦法是就此事同醫生交涉。

  “但你確切打算說什麼呢?”

  “我知道對她不能多說,但我可以作大量的暗示。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上我贊同你,亨利不可以去格朗吉邸宅。即便我們真把事情授開了,也得阻止亨利去那兒。”

  “如果我們那樣就露馬腳了。”弗蘭基提醒道。

  “我明白。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先得試試別的方法。該死的西爾維亞,她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固執。”

  “這表明了那個男人的力量。”弗蘭基說。

  “不錯。你要知道,這樣更使我相信那些事,不管有證據還是沒證據,總之你對他的看法也許是對的。什麼聲音?”

  他倆一躍而起。

  “像是槍聲,”弗蘭基說,“從屋裡傳來的。”

  他們相互看了看,連忙朝樓房跑去。他們從客廳的落地玻璃門進去,走進大廳。西爾維亞站在那兒,臉色蒼白。

  “你們聽見了?”她說,“是槍聲……從亨利的書房傳來的。”

  她身子一晃,羅傑爾伸臂扶住她使她站穩。弗蘭基走到書房門前,扭動門把。

  “門鎖上了。”弗蘭基說。

  “到窗戶去。”羅傑爾說。

  他把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西爾維亞安頓在身邊的沙發椅上,又沖出客廳。弗蘭基緊隨其後。他們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才到書房宙前。窗戶緊閉,他們把臉貼近玻璃往裡面窺視。

  太陽正在下沉,光線不太亮,但他們還是看得清楚。

  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手腳張開地撲在書桌上,太陽穴上有一處明顯易見的槍傷,一枝左輪手槍掉在地板上,是從他手中掉下去的。

  “他開槍自殺了。”弗蘭基說,“多可怕呀:”“往後站一點,”羅傑爾說,“我來打碎窗戶。”

  他用外衣把手包上,猛擊窗格,玻璃頓時被砸得粉碎。

  羅傑爾仔細地揀出碎片,然後同弗蘭基跳了進去。正在此時,西爾維亞和尼科爾森醫生沿著陽台匆匆而來。

  “醫生來了,”西爾維亞說,“他剛到。亨利出什麼事了?”

  接著她一看到亨利撲在桌上的身軀,馬上發出一聲哭叫。

  羅傑爾再次迅速跳出宙戶,尼科爾森醫生用雙臂用力抱住西爾維亞。

  “把她弄走,”醫生簡捷地說,“照顧一下她。如果她要白蘭地,就給她一點。你能幫的就是別讓她看到什麼。”

  他說完越窗而人,同弗蘭基在一起。

  他緩緩搖頭:“這是場悲劇,可憐的傢伙。他覺得自己不能臨危不懼。太糟了,太糟了。”

  他俯下身軀,接著又立起身來。

  “沒法了。肯定當場就死了。我懷疑他是不是先寫下了什麼。自殺的人常這樣做。”

  弗蘭基向前走到他們旁邊。一張紙上潦草地寫著幾行字,顯然剛寫不久,紙擱在亨利的肘旁。寫的內容足以使人清楚:

  我認為這是最好的出路。我現在正與之搏鬥的那種致命惡習,已經牢牢控制了我。為了西爾維亞和湯米,我希望能幹得最好。上帝保佑你們娘倆,我親愛的。原諒我……

  弗蘭基覺得喉頭哽住了。

  “我們不可觸動任何東西,”尼科爾森醫生說,“當然還要驗屍的。我們得給員警打電話。”

  按尼科爾森的示意,弗蘭基朝書房門走去,然而她止住了腳步。

  “鑰匙不在鎖上。”她說。

  “沒有嗎?也許在他口袋裡。”

  他俯身仔細搜尋,從死者的上衣口袋裡抽出一把鑰匙。

  他將鑰匙插進門鎖中擰了一下,門打開了。他們一起出書房到了大廳。尼科爾森醫生徑直朝電話走去。

  弗蘭基雙膝在發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第二十三章 莫伊拉失蹤

  約一小時後,弗蘭基給博比打電話。

  “是霍金斯嗎?你好,博比,你聽說發生的事了嗎?聽說了。快,我們必須在某個地方見個面。我看明天清晨最好。

  早餐前我溜出去。八點,地點就在我們今天見面的同一地方。”

  為了治治那些好奇心重的長耳朵,就在博比恭敬地重述第三遍“是,小姐”時,弗蘭基掛斷了電話。

  博比首先抵達約好的地點,弗蘭基並未讓他久等。她面色蒼白,神色不安。

  “你好,博比,這事是不是太恐怖了?我整夜都不能入睡。”

  “我還沒聽到任何細節,”博比說,“就知道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開槍自殺了。我想對吧?”

  “對。西爾維亞一直在同他談話,勸他同意接受一個療程,他說他會接受的。我想,他的勇氣肯定無助於他。他進了書房,鎖上門,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句話,就開槍自殺了。博比,太可怕了!這事…太殘酷了。”

  “我明白。”博比的神色很平靜。

  兩人沉默了片刻。

  “當然,我今天必須得走。”弗蘭基立刻就說。

  “是的,我想你要這麼做。她怎麼樣?我指的是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

  “她垮了,可憐的人。從我們發現屍體後,我還沒見到她。她受的這個打擊肯定太沉重了。”

  博比點點頭。

  “你最好十一點左右把車開來。”弗蘭基接著說。

  博比沒有回答。弗蘭基不耐煩地注視著他。

  “你怎麼了,博比?你看上去魂不守舍似的。”

  “對不起,其實……”

  “其實什麼?”

  “啊,我只是覺得奇怪。我想,晤,我想這事正常嗎?”

  “你是指什麼?”

  “我是說,完全肯定他確實是自殺嗎?”

  “噢!”弗蘭基說。她思索了一會又說,“我明白了。是的,肯定是自殺。”

  “你完全確信?你想想,弗蘭基,我們聽莫伊拉說過,尼科爾森想幹掉兩個人。好了,其中一個死了。”

  弗蘭基又想了想,但再次搖搖頭。

  “肯定是自殺。”她說,“我和羅傑爾聽到槍聲時,我們正在花園裡。我們直接跑進屋,穿過客廳進了大廳。書房門從裡面鎖上了。我們繞到窗前,窗戶也日得緊緊的,羅傑爾只得砸碎了窗玻璃。直到這時尼科爾森才出現在現場。”

  博比細想了一下這番話。“情況看來沒問題。但尼科爾森出現在現場似乎太突然。”

  “他下午早些時候把手杖丟在那兒了,他回來取。”

  博比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

  “聽著,弗蘭基,設想是尼科爾森槍殺了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

  “那他得先誘迫亨利寫一封遺書。”

  “我認為,偽造是世界上最容易不過的事了。筆跡的改變可以推說是情緒波動。”

  “對,說得不錯。繼續你的推測。”

  “尼科爾森槍殺了亨利,留下遺書,偷偷鎖上門溜出來,幾分鐘後又露面,像是剛到似的。”

  弗蘭基搖頭表示遺憾。

  “推測倒是不錯,但不能成立。從一開始起,鑰匙就在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的口袋裡。”

  “誰在那兒找到的?”

  “晤,事實上是尼科爾森。”

  “問題就在這兒。對他來說,假裝在那兒找到鑰匙真是太容易了。”

  “我記得,我當時正監視他的舉動,我肯定鑰匙在衣袋裡。”

  “那是看變戲法的人說的話。你親眼看見兔子放進帽子裡了!如果尼科爾森是位第一流的罪犯,這種簡單不過的手法對他來講就是兒童游戲。”

  “晤,你的推測可能是對的。但說實話,博比,全都不可能。槍響時,西爾維亞在屋裡。她一聽到槍響就沖出屋進了大廳。如果尼科爾森開槍後走出書房,她一定會看到他。此外,她告訴我們尼科爾森是從車道走到大門的。當我們繞著房子跑時,她看見他了,還帶他繞到書房窗前。不是這樣,博比,我不願這樣說,但這個人當時不在犯罪現場。”

  “按照原則,我不相信不在犯罪現場的人。”博比說。

  “我也不相信。但是,我不明白你怎麼能智勝這個人。”

  “不能。西爾維亞的話應該足以說明瞭。”

  “對,確實是這樣。”

  “算了,”博比歎了口氣,“我看我們只得看成自殺了。可憐的傢伙2弗蘭基,下一個進攻目標是什麼呢?”

  “凱曼夫婦,”弗蘭基說,“我看,在拜訪他們之前,我們不能太馬虎了。你留有凱曼寫信來的地址吧?”

  “有,和他們在聽證會上提供的一樣。帕丁頓,聖·倫納德花園十七號。”

  “你不承認我們有點忽視調查管道嗎?”

  “絕對如此。都一樣,弗蘭基,我產生了一個不祥的念頭,你會發現鳥兒飛走了。我應想到凱曼夫婦昨天肯定忍不住了。”

  “即便他們溜了,我也許會發現與他們有關的事。”

  “為什麼說‘我’呢?”

  “因為,我再說一次,我認為你最好不要在這件事中露面,就像我們以為羅傑爾是這場戲中的壞人就來這兒一樣。

  他們都認識你,而不認識我。”

  “那麼你打算怎麼結識他們呢?”博比問。

  “我將作為政治要人,”弗蘭基說,“在為保守黨遊說。我帶傳單去。”

  “值得幹,”博比說,“不過,正如我剛說的,我認為你會發現鳥兒飛了。現在還有件事需要考慮,那就是莫伊拉。”

  “哎呀,”弗蘭基說,“我把她全忘了。”

  “所以我才提醒你。”博比的態度微微有些掃興。

  “你提醒得對,”弗蘭基親切地說,“她那兒肯定有事了。”

  博比點點頭。那張不可思議而又令人難忘的面容浮現在他眼前。這張臉帶有悲劇意味。當他最初從艾倫·卡斯泰爾斯的衣袋取出那張照片的那一刻起,他就常有這種感覺。

  “在我第一次去格朗吉邸宅時,如果那天晚上你看到她就好了!”他說,“她害怕得發狂。我可以說,弗蘭基,她說的話是對的,那不是神經質,也不是胡思亂想或者類似的東西。如果尼科爾森想同西爾維亞結婚,有兩個障礙必須排除。一個已經死了。我有一種感覺,莫伊拉的性命危在旦夕,任何延誤都可能是致命的。”

  博比急切的話語使弗蘭基清醒過來。

  “親愛的,你說得對,”她說,“我們必須趕快行動。我們幹點什麼呢?”

  “我們必須勸她馬上離開格朗吉邸宅。”

  弗蘭基點頭贊同。

  “我說呀,”她說,“她最好到威爾士去,到城堡去。千真萬確,在那兒她應該說足夠安全的了。”

  “如果你能這樣安頓莫伊拉,弗蘭基,再沒比這更好的了。”

  “得了,這事相當簡單。父親從不注意誰來誰去。他會喜歡莫伊拉的,差不多個個男人都會喜歡她的,她是那麼嬌柔。奇怪的是,男人們怎麼都喜歡束手無策的女人。”“我認為莫伊拉不是那種束手無策的女人。”博比說。

  “胡說。她就像一隻不知所措的小鳥等著蛇來吞食。”

  “她能做什麼呢?”

  “事情多著呢。”弗蘭基神情活潑地說。

  “啊,我看不出了。她沒有錢,沒有朋友……”

  “親愛的,別說得這麼沉悶了,好像你在給少女聯誼會介紹情況似的。”

  “對不起。”博比說。

  交談令人不快地中止了。

  “算了,”弗蘭基恢復了常態,“照你說的吧,我看我們快接著辦這件事。”

  “我也這麼想,”博比說,“真的,弗蘭基,你太寬宏大量了。””“行了,”弗蘭基打斷了他,“我不在意援救這個姑娘,只要你不再說有關她的蠢話,好像她缺胳膊少腿、沒口沒腦似的。”

  “我簡直不明白你說些什麼。”博比說,“好了,我們不必再談這些了。”弗蘭基說,“現在,我的想法是不管要幹什麼最好快點。這是一句名言嗎?”

  “是名言的釋義。接著說,麥克白斯夫人。。”

  “你知道,我總是以為,”弗蘭基突然不著邊際地岔開話題,“麥克白斯夫人絕對唆使麥克白斯去幹了所有那些謀殺,因為她對生活,附帶對麥克白斯都厭倦透了。我確信麥克白斯是那種逆來順受、與世無害、使妻子討厭得發狂的人。但是,一旦他一生中首次殺了人,他就產生了好人下地獄的感覺,而且開始發展為自大狂,當作他原先自卑情結的一種補償。”

  “就這個論題,你應該寫本書,弗蘭基。”

  “我不會拼寫。啊,我們說到哪兒了?噢,對,營救莫伊拉。你最好十點半把車開來。我開車去格朗吉邱宅找莫伊拉。我見到她時,如果尼科爾森在場,我會提醒莫伊拉說她答應來與我同住的事,然後當場把她帶走。”

  “妙極了,弗蘭基。我很高興我們沒浪費時間。我對再發生意外事故厭惡透了。”

  “十點半,就這樣。”弗蘭基說。她到達梅羅韋院時已是九點半了。早餐正好端進來,羅傑爾自己倒了點咖啡。他面容憔悴不堪……

  “早上好,”弗蘭基說,“我睡得糟透了,最終只得七點鐘左右起床,出去散散步。”

  “我非常抱歉讓你擔憂了。”羅傑爾說。

  “西爾維亞怎麼樣?”

  “他們昨晚給她服了安眠藥。我想她還在睡吧。可憐的女人,我為她深感難過。她完全把自己獻給了。亨利。”

  “我知道。”

  弗蘭基稍停片刻,然後解釋了離去的打算。

  “我猜出你一定要走,”羅傑爾忿忿地說道,“星期五驗屍。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會讓你知道的。一切都取決於驗屍官了。”

  他把一杯咖啡和一片麵包一吞而下,然後出去做那些需要他注意的許多事情。弗蘭基為他感到難過。她想像得出一個家庭中發生的自殺事件只會引起大量的流言蜚語和好奇心。湯米來了,她只好專心地逗孩子樂。

  十點半,博比開車到來,弗蘭基的行李給取了下來。弗蘭基向湯米道了別,給西爾維亞留了個條。本特利車疾馳而去。

  他們用很短的時間抵達了格朗吉邱宅。弗蘭基從前沒到過這兒,兩扇大鐵門和繁茂的灌木叢使她倍感壓抑。

  “這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她評論道,“莫伊拉在這兒感到恐怖,我一點兒也不奇怪。”

  他們把車開到正門,博比下車技響了門鈴。

  幾分鐘都無人應答。最後,一個全套護士裝的女人開了門。

  “尼科爾森夫人在嗎?”博比問。

  女人猶豫了一下,然後退進大廳把門開大一些。弗蘭基跳出汽車,進入房內。門在她身後關上了。門關上時發出丁丁當當的共鳴聲。弗蘭基注意到門上橫著粗大的門閂。她產生一種荒謬的感覺,擔心自己恰好成了這幢邪惡的房屋的囚犯。

  “荒唐,”她自言自語地說,“博比就在外面車上。我來這兒是公開的。我不可能出什麼事。”擺脫那些古怪的感覺後,她隨護士上了樓,順著一條通道走去。護士打開一扇門,弗蘭基便進了一間小起居室。室內用賞心悅目的擦光印花布佈置得很優雅,花瓶裡插著鮮花。她的精神之一振。護土口中喃喃地說著什麼,離開了起居室。

  大約五分鐘後,門開了,尼科爾森進來。

  弗蘭基完全不能控制住突然感到的輕微緊張,但她靠微笑和握手掩飾了緊張的心情。

  “早上好。”她說。

  “早上好,弗朗西絲小姐。我希望,你不致帶來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的壞消息吧?”

  “我離開那兒時,她還在熟睡。”弗蘭基說。

  “可憐的女人啊,當然,她自己的醫生在照料她。”

  “噢!對了,”她停了一會才說,“我相信你很忙。我不該佔用你的時間,尼科爾森醫生。我是來拜訪你妻子的。”

  “看莫伊拉?你太客氣了。”

  說來也怪,隱蔽在厚實眼鏡片後的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的嚴厲神色大大減弱了。

  “是呀,”他重說了一遍,“太客氣了。”

  “如果她還沒起床,”弗蘭基說時做出一副笑容可按的模樣,“我坐在這兒等她。”

  “哦!她起來了。”尼科爾森說。

  “好的,”弗蘭基說,“我想勸她到我那兒暫住一下。她實際上答應過的。”她又微笑著說。

  “噢,那你真太客氣了,弗朗西絲小姐,真的,太客氣了。

  我肯定莫伊拉大概會對此感到非常愉快的。”

  “大概會?”弗蘭基尖刻地問道。

  尼科爾森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令人遺憾的是,我妻子今天上午走了。”

  “走了?”弗蘭基一陣茫然,“去哪兒了?”

  “哎:正好有點變化。你是瞭解女人的,弗朗西絲小姐。

  對一個年輕女人來說,這個地方陰沉了點。莫伊拉偶爾覺得必須要有點刺激,所以她就走了。”

  “你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弗蘭基問。

  “我想是倫敦吧。逛逛商店,看看戲。你懂得這類事的。”

  弗蘭基感覺他的笑容與她曾經無意發現的那種笑容極不一致。

  “我今天要去倫敦,”她輕聲說道,“你可以把她的位址給我嗎?”

  “她一般住在薩沃伊,”尼科爾森說,“但不管怎麼樣,我在一兩天內會有她的消息的。我恐怕她不是一個好聯系的人。我認為丈夫與妻子之間應有充分的自由。但我看你最有可能在薩沃伊找到她。”

  他把門打開,弗蘭基發現自己同他握手時被引到了大門前。護士站在那兒讓她出去。弗蘭基最後聽到的是尼科爾森醫生和藹或許略帶嘲弄的聲音:“你想到邀請我妻子去你那兒住,真太客氣了,弗朗西絲小姐。”

第二十四章 追尋凱曼夫婦

  弗蘭基一人從屋子出來時,博比竭力保持司機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弗蘭基為了對付那個護士,就說:“回斯泰弗利,霍金斯。”

  車急速駛上車道出了大門。到了途中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博比剎住車,顯出急於知道的神情看著弗蘭基。

  “怎麼樣?”他問。

  弗蘭基臉色相當蒼白,她答道:“博比,我覺得情況不妙。顯然,她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今天早上?”

  “或許是昨晚。”

  “沒給我們留話?”

  “博比,我根本不信。那個人在撒謊,我敢肯定。”

  博比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咕噥著說:“太晚了!我們太蠢了!我們昨天就不該讓她回去的。”

  “你認為她沒死吧?”弗蘭基聲音顫抖著低聲問道。

  “不會。”博比的聲音很激烈,像是讓自己堅信。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後來博比語調平靜地進行他的推斷。

  “她肯定還活著,因為還要處理屍體等等。而且她的死會顯得很自然,像意外事故引起的。不,她要麼被強行拐走,要麼還在邱宅裡。”

  “在格朗吉邸宅?”

  “對。”

  “行了,”弗蘭基說,“我們下步怎麼辦?”

  博比思索了一會,說:“我看你什麼事也幹不了。你最好回倫敦去。你提議盡力去追尋凱曼夫婦,那就接著幹吧。”

  “唉,博比!”

  “親愛的,你在這兒毫無用處。你引入注目,現在非常引人注目。你說過你打算……你能幹什麼呢?你不能繼續呆在梅羅韋,你也不能呆在‘釣魚者的港灣’。你會讓當地人議論紛紛的。不行,你一定得走。尼科爾森也許會懷疑,但他並不能肯定你知道了什麼。你回城去吧,我留下。”

  “留在‘釣魚者的港灣’?”

  “不,我認為你的司機現在消失了。我將在安布爾德弗建個大本營,那兒有十英里遠。如果莫伊拉還在那座該死的房子裡,我去找她。”

  弗蘭基猶豫了片刻:“博比,你要小心點。”

  “我會跟蛇一樣狡猾。”

  弗蘭基心事重重地服從了博比的安排。博比說的確實有道理。她本人留在那兒毫無益處。博比送她回到城裡。弗蘭基進了布魯克大街的邱宅,突然感到一陣淒涼。

  然而,她不是那種聽天由命的女人。當天下午三點鐘,一位衣著時髦而得體的年輕女子戴著夾鼻眼鏡,一本正經地皺著眉頭,走向聖倫納德花園,手裡拿著一紮小冊子和文件。

  帕丁頓的聖倫納德花園是一片顯然十分陰暗的住宅群,大部分房屋破敗不堪。這個地方還可看出漫長歲月前處于“黃金時代”的風采。

  弗蘭基順著走下去,抬頭看門牌號碼,突然神情焦慮地停下步來。

  十七號房的門上掛著空房出售出租的牌子。弗蘭基連忙取下夾鼻眼鏡,顯出緊張的表情。

  看來是不會再需要政治遊說者了。

  牌上有幾家房產代理商家的名字,弗蘭基選了兩家記下來。然後,她決定了出征計劃,並著手付諸行動。

  第一家房產代理公司是位於普雷德大街的戈登和波特聯合房產公司。

  “早上好,”弗蘭基說,“我不知道你能否向我提供凱曼先生的地址?最近他不住在聖倫納德花園十七號。”

  “可以,”弗蘭基問的那個小夥子答道,“他住的時間不長,是不是?我們替房主代理業務。凱曼先生每逢要處理一些國外郵件時才租房一個季度。”

  “這麼說,你沒有他的地址了?”

  “恐怕沒有。他同我們結清了賬,就這樣。”

  “但他租房肯定有原來的某個地址吧。”

  “是個旅館,我看是帕丁頓車站的G.W.R旅館,你是知道的。”

  “依據是……”弗蘭基試探道。

  “他預付了一季度的租金,還有一份煤氣和用電的押金。”

  “原來這樣!”弗蘭基深感失望。

  她看見那位小夥子頗覺奇怪地盯著她看。房地產代理商善於概括客戶的“社會等極”,他顯然因為弗蘭基對凱曼先生的興趣感到十分意外。

  “凱曼先生還欠我許多錢呢。”弗蘭基謊稱道。

  小夥子的臉上頓時現出憤慨的表情。出於對紅顏女子破財的充分同情,他盡其所能地翻遍了成卷的書信文案,但始終沒有找到凱曼先生現在和過去的住址。

  弗蘭基謝過他後就離開了。她乘輛出租車到了下一家房產代理商公司。她根本沒浪費時間重複剛才的過程。第一家公司是租房給凱曼的公司,那些人只關心代表房主把房子再租出去。弗蘭基索要了一份檢查許可證。

  這次,她為了消除辦事員臉上出現的驚訝表情,她就解釋說想要一處便宜的房子開辦女子寄宿所。驚訝的表情無影無蹤,弗蘭基出來時帶著聖倫納德花園十七號的鑰匙,還有兩處以上“房產”的鑰匙,後幾個地方她根本沒打算去看。

  弗蘭基想,還算有點走運,那位辦事員不想陪她前往,大概只有涉及到帶傢俱的房屋出租時他們才會那麼做。

  當她打開十七號大門的鎖推門而人時,一股緊閉房屋的黴臭味襲進她的鼻孔。

  這是幢倒胃口的房屋,裝修質量很差,油漆肮髒起泡。

  弗蘭基從頂樓到地下室依次細查了一遍。屋子在租房子的人離去後已經清理過了。屋內還有些繩子、舊報紙、零星的釘子和工具。但有關個人用品,弗蘭基連撕碎的紙片也沒發現。

  惟一使她感興趣的可能有點意義的東西,是一本翻開放在窗下座位上的《鐵路指南ABC》。特意打開的這一頁上沒有任何人的名字,但弗蘭基還是抄了很多內容在一個小筆記本上,作為她曾經希望找到的東西的替代品。

  就查找凱曼夫婦來說,她終於失敗了。

  她用這僅僅是意料中的事這種想法來安慰自己。如果凱曼夫婦同犯罪的一方有聯系,他們一定會特別留心不讓別人查到他們的蹤跡。這至少是種消極方面的有效證據。

  當弗蘭基把鑰匙交回房產代理商手中,並謊稱兩天后再同他們聯系時,她心中仍然感到十分失望。

  她心情沉重地沿著大街向公園走去,盤算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一陣暴雨襲來,打斷了她毫無結果的沉思具想。

  看不到一輛出租車,她急忙護住心愛的帽子,沖進了附近的地鐵入口。她買了一張到皮卡迪裡廣場的車票,又在書攤上買了兩份報紙。

  弗蘭基進入車廂時,車廂裡幾乎空無一人。她竭力排除腦中那些煩人的問題,打開報紙,集中注意力看報上的消息。

  她漫無邊際地讀著報上的消息。

  若干人暴斃街頭;一名女學生神秘失蹤;彼德漢姆普頓夫人在克拉裡奇舉辦舞會;約翰·米爾金頓爵士在遊艇出事後恢復健康,那艘有名的“阿斯特拉朵拉”號遊艇原屬于已故的百萬富翁約翰·薩維奇先生。這是一艘不吉利的船嗎?船的設計者慘死;薩維奇先生自殺身亡;只有約翰·米爾金頓爵士靠奇跡免於一死。

  弗蘭基撇下報紙,皺眉努力回憶著。

  約翰·薩維奇的名字以前被提到過兩次:一次是西爾維亞在說到艾倫·卡斯泰爾斯時提到的;一次是博比,他是在複述同裡文頓夫人的談話時講到的。

  艾倫·卡斯泰爾斯曾經是約翰·薩維奇的朋友。裡文頓夫人似乎認為卡斯泰爾斯在英格蘭出現與薩維奇的死亡有關。薩維奇自殺——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患癌症。

  假定一下,艾倫·卡斯泰爾斯對他朋友死亡的說法並不滿意,假定他來英格蘭是調查事實真相?再假定,圍繞薩維奇之死的環境,就是她同博比正在扮演角色的這場戲的第一幕。

  “這有可能,”弗蘭基想道,“是呀,有可能。”

  她陷入了深思,不知道如何最好地對付新局面。誰是薩維奇的摯友她一無所知。

  後來她想到了薩維奇的遺囑。如果他的死亡有什麼可疑的地方,那麼他的遺囑可能會提供一些線索。

  弗蘭基知道,只要花一先令就可在倫敦的某個地方查到遺囑,但她記不起那個地方在哪裡。

  列車到站停下了,弗蘭基看見到了大英博物館,她坐過了牛津廣場,本來她打算在那兒換車的。

  她跳下車來。當地出現在大街上時想起了個主意。走了五分鐘,她來到斯普拉格和詹金森聯合律師事務所。

  弗蘭基受到滿懷敬意的接待,馬上被迎進斯普拉格先生的個人辦公室。斯普拉格先生是這家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律師。

  斯普拉格先生為人和藹可親。那些有身份的當事人想脫離麻煩時來找他,聽到他那豐潤而且具有說服力的聲音,就會得到極大的安慰。據傳聞,斯普拉格先生對倫敦上流家庭的醜聞知道得比其他同行多。

  “真太高興見到你了,弗朗西絲小姐。”斯普拉格先生說,“請坐。你肯定那張椅子坐著很舒服吧?是的,是的。眼下的天氣真不錯,可不是?真是個小陽春。馬欽頓伯爵身體怎麼樣?晤,我相信他會好起來。”

  弗蘭基很得體地回答了這個詢問。

  接著斯普拉格先生動了動鼻樑上的夾鼻眼鏡,儼然一副法律諮詢行家的模樣。

  “說吧,弗朗西絲小姐,”他說,“今天下午什麼事使我有幸在我……晤……我這亂糟糟的辦公室裡見到你?”

  “是訛詐?不檢點的信件?同某個不良青年纏上了?被裁縫投訴了?”他皺著眉頭飛快地想這一系列的問題,小心謹慎的皺眉提問是很符合斯普拉格先生的律師身份和收入的。

  “我想查一份遺囑,”弗蘭基說,“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和怎麼查。不過有個地方付一先令就可以查,不是這兒嗎?”

  “那是薩默塞特事務所。”斯普拉格先生說,“但那是什麼樣的遺囑呢?我想我完全能告訴你所想知道的……呢……你家的遺囑。我可以說,我相信我們事務所多年以前就有幸把那些遺囑擬訂了。”

  “不是我家的遺囑。”弗蘭基說。

  “不是?”斯普拉格先生問。

  他所具有的那種使當事人信任的強烈吸引力如催眠術一般,也使弗蘭基無法抗拒,只得實說。

  “我想查的是薩維奇先生的遺囑,約翰·薩維奇。”

  “真的?”斯普拉格先生的語調裡顯出極大的驚異。他沒料到這一點,“那太出乎意外了,確實非常出乎意料。”

  他的聲音中蘊含著極不正常的意思,以至弗蘭基吃驚地注視著他。

  “真的,”斯普拉格先生說,“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弗朗西絲小姐,也許你能告訴我需要查這份遺囑的理由。”

  “不行,”弗蘭基緩緩說道,“我恐怕不能告訴你。”

  弗蘭基覺得斯普拉格先生出於某種原因,眼下的言談舉止完全不像他平時那麼和藹,那麼博識。他確實顯得焦慮不安。

  “我的確認為,”斯普拉格先生說,“我應當警告你。”

  “警告我?”弗蘭基問。

  “是的,雖然跡象還很模糊,非常模糊,但明顯有些可疑的事在運行之中。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捲入任何可疑的事情中去。”

  話說到此時,弗蘭基本想告訴他,自己早已徹底卷人了他明顯反對的這樁事情中了。但她沒說,只是疑惑地盯著斯普拉格先生看。

  “整個事件是個相當令人驚歎的巧合,”斯普拉格先生接著說,“這事明顯還在運行,很明顯。但這是怎麼回事,我目前不能隨便說。”

  弗蘭基仍然疑惑地看著他。

  “我剛剛知道了一條消息,”斯普拉格先生怒氣沖沖地說,“我被人冒充了,弗朗西絲小姐。故意冒充。對此你說點什麼呢?”

  弗蘭基一陣驚慌,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第二十五章 斯普拉格先生如是說

  後來,弗蘭基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怎麼發現的呢?”

  這根本不是她想要說的話。實際上,她可以閉口不言裝一陣子糊塗,但話已出口。斯普拉格先生要是還看不出他們涉及冒名頂替的這件事的話,那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律師了,“這麼說你知道這件事的一些情況了,弗朗西絲小姐?”

  “不錯,”弗蘭基答道。她稍停一下,深深吸一口氣後又說,“斯普拉格先生,全部事我都確實參與了。”

  “我深感驚奇。”斯普拉格先生說。他的語音中含有一種奮戰的意味,違法的律師與慈祥的家庭律師處於不和的狀太“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這只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弗蘭基心虛地說,“我們…我們是找點事幹幹。”

  “那麼,”斯普拉格先生追問道,“拿他來冒充我是誰的主意呢?”

  弗蘭基看著他,計上心來,迅速作了決定。“那是年輕的諾……公爵,”她打住話頭,“我真不該提名道姓,那樣不太好。”

  但她明白形勢對她很有利。斯普拉格先生是否會原諒區區一個牧師的兒子的魯莽行為,這值得懷疑,但他對貴族姓名的偏愛會使他寬待一位公爵的無禮做法。果然,他恢復了慈祥的神情。

  “唉!你們這些聰明的年輕人呀,”他喃喃道,一面擺動食指,“你們給自己找了多少麻煩。弗朗西絲小姐,你會覺得意外的是,相當多的法律糾紛也許起因是一場表面上毫無惡意、一時興起的玩笑,只不過高興過頭了點,但有時這種糾紛特別難於私下和解。”

  “我認為你太了不起了,斯普拉格先生。”弗蘭基連忙誠摯地說,“我真的這麼想。一千個人中也沒有一個人會有你這麼了不起。我的確深感羞愧。”

  “不,不,弗朗西絲小姐。”斯普拉格先生像個父親一樣地說道。

  “哦,但我真難為情。我想是裡文頓夫人……她到底給你說了什麼呢?”

  “你看我這兒有封信,半小時以前我才打開的。”

  弗蘭基伸出手,斯普拉格先生把信放在她手上時表情似乎在說:“瞧呀,自己瞧瞧你的愚蠢導致了什麼結果。”

  裡文頓夫人的信是這樣的:

  親愛的斯普拉格先生:

  我真太遲鈍了,但我剛想起的一件事也許有助於你瞭解那天拜訪我時間的事。艾倫·卡斯泰爾斯提到過他打算到一個叫奇坪薩默頓的地方去。我不知道這是否對你有幫助。

  你告訴我的關于莫爾特雷弗一案的情況,我太感興趣了。致以誠摯的問候。

     你忠實的

             愛迪絲·裡文頓

  “你可以看出情況也許非常嚴重,”斯普拉格先生聲色俱厲地說,但嚴厲中揉有善意,“我相信一樁極其可疑的事正在運行。是否同莫爾特雷弗一案有關,還是同我的訴訟委託人卡斯泰爾斯先生……”

  弗蘭基打斷了他的話,激動地問道:“艾倫·卡斯泰爾斯是你的委託人?”

  “是的,他一個月前最近一次到英格蘭時來向我諮詢過。你認識卡斯泰爾斯先生,弗朗西絲小姐?”

  “我認為可以說認識吧。”弗蘭基說。

  “一個極富魅力的人,”斯普拉格先生說,“他把一大片……很大的空間帶進了我的辦公室。”

  “他來向你諮詢有關薩維奇先生遺囑的問題,不是嗎?”

  弗蘭基問。

  “哎呀!”斯普拉格叫道,“這麼說是你建議他來找我的吧,他想不起那個人是誰了。我沒能幫他更多忙,真是遺憾。”

  “你建議他做點什麼呢?”弗蘭基問,“也許告訴我不違反職業行規吧?”

  “沒這回事,”斯普拉格先生微笑了,“我的意見是對那份遺囑是無事可做了——無事了,這就是說,除非薩維奇先生的親戚准備花大量錢財來打官司。對此我推測他們要麼不准備去打,要麼真的去打。我從不勸人把案子弄進法庭,除非有勝訴的希望還差不多。法律,弗朗西絲小姐,是頭捉摸不定的畜牲,它彎來拐去地叫那些毫無法律頭腦的人嚇一跳。我的座右銘歷來是:私下和解。”

  “這件事太古怪了。”弗蘭基沉思地說道,她產生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她可能隨時踏出一步,這場遊戲就終結了。

  “這類案件不像你認為的那麼簡單。”斯普拉格先生說。

  “自殺案件嗎?”弗蘭基問。

  “不,不,我說的是使用威脅手段的案件。薩維奇先生是個頭腦精明的生意人,但他顯然像個蠟人一樣受那個女人擺布。我完全相信她精通她那個行道。”

  “我希望你會完完全全地告訴我全部情況,”弗蘭基大著膽子說,“卡斯泰爾斯先生是……晤,如此地激動,弄得我似乎莫名其妙。”

  “這個案子極其簡單,”斯普拉格先生說,“我可以簡略把事實告訴你,這些情況每個人都容易理解,而且我這樣做沒有人會作對。”

  “那麼請給我說說吧。”弗蘭基說。

  “薩維奇先生是去年十一月從美國旅行歸來到英格蘭的。如你所知,他是個巨富,沒有近親。在這次旅行中,他結識了一個叫……呃……坦普爾頓夫人的女土。對這位坦普爾頓夫人,除了知道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和有個丈夫在附近某個地方之外,再也不知道更多的了。”

  “就是凱曼夫婦。”弗蘭基想道。

  “這類海上旅行很危險,”斯普拉格先生一面說一面微笑著搖搖頭,“顯然,薩維奇先生被深深吸引住了。他接受了那位女士的邀請來到她在奇坪薩默頓的那幢小別墅,並住了下來。至於他多久去那兒一次的確切情況,我還沒有掌握。但毫無疑問,在坦普爾頓夫人的影響下,他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後來悲劇性的事情發生了。他有段時間感到自己的健康狀況不正常。他擔心自己可能患上了某種疾病‘癌症?’”

  “唔,是的,確實如此,癌症。他無法擺脫這個念頭。當時他正同坦普爾頓夫婦住在一起。他們勸他去倫敦找專家諮詢,他確實去了。說到這兒、弗朗西絲小姐,我的頭腦很開通。那位傑出的專家在那行道裡多年來可稱頂尖高手了,他把這次諮詢臭罵一頓,認為薩維奇先生沒有患癌症,而且把此話告訴了薩維奇先生。但薩維奇先生太迷信自己的感覺,聽到此話後也不願相信。所以說呀,弗朗西絲小姐,確實不帶偏見,而且懂點醫學知識,我看事情也許就有些不同了。”

  “如果薩維奇先生的症狀使醫生難於判斷,醫生也許會很嚴肅地苦著臉,說到某些價格昂貴的治療方式,或反過來向他保證癌症已經轉移,使人感覺情況相當糟糕。薩維奇先生由於曾經聽說過醫生們常常向病人隱瞞病情的事例,他便根據自己的見解解釋這件事,自認為患了癌症。醫生的保證性話語都是假的,他真相信自己患了這種絕症。”

  “總之,薩維奇先生精神負擔沉重地回到了奇坪薩默頓。他明白自己面臨痛苦不堪而揮之不去的死亡。我瞭解他家族的一些成員曾經死於癌症,他決心不再重蹈他眼見的他們遭受的那種痛苦。他派人請來一位律師,那位律師是一家著名事務所的受人尊敬的成員。律師為他擬定了一份遺囑,後來薩維奇先生在遺囑上簽了字送交律師妥善保管。

  就在當天晚上,薩維奇先生服用了大劑量的氯醛,留下了一封信。信中他解釋自己寧願迅速地無痛而終,也不願痛苦而緩慢地死去。

  “根據遺囑,薩維奇先生給坦普爾頓夫人留下了一筆七十萬英鎊的免稅遺贈款,其餘的捐給幾家指定的慈善機構。”

  斯普拉格先生自我陶醉地在椅子上往後一靠。

  “陪審團審判時普遍表示同情,裁定為精神不健全自殺。但我認為對此我們不表示異議,問題在於他立遺囑時是否精神不健全。我看任何陪審團都不會相信這一點。遺囑是律師在場時立下的,律師的意見是死者當時毫無疑問頭腦清醒、理智健全。我想我們也不能證實有什麼不合法的因素。薩維奇先生並沒有剝奪他親近的人的繼承權,他的親戚只有他很少見到的遠房堂兄妹,他們住在澳大利亞。”

  斯普拉格先生停了一會兒。

  “卡斯泰爾斯先生的爭議是這樣一份遺囑完全不符合薩維奇先生的個性。薩維奇先生根本不喜歡慈善組織,他一貫極力主張把錢傳給血緣親屬。但卡斯泰爾斯先生沒有文件來證明這些說法。正如我向他指出的那樣,人的主意會發生改變的。要爭訟這份遺囑,要同坦普爾頓夫人交涉,又要對付慈善組織。同時,遺囑還將接受檢驗。”

  “當時沒發生爭議嗎?”弗蘭基問。

  “正如我說的,薩維奇先生的親戚沒有居住在這個國家,他們對此事知之甚少。是卡斯泰爾斯先生提出了疑問。

  他從非洲內陸旅行歸來,逐漸獲知此事詳情,就到英格蘭來看看有什麼辦法解決這事。我勉強地告訴他,我的意見是無能為力了。法律的完美特點就是佔有,坦普爾頓夫人已經處於佔有的位置,並且她已經出了國,我看哪,是到法國南部定居去了。她拒絕了同此事有關的一切聯系。我提議瞭解一下法律顧問的意見,但卡斯泰爾斯先生認為沒有必要,他采納了我的意見,即已經無能為力了,或者說該做的應該當時做,按我的觀點看也大有疑問,現在來做這件事已為時過晚了。”

  “我明白了,”弗蘭基說,“那麼沒人知道那位坦普爾頓夫人的情況了?”

  斯普拉格先生搖搖頭,噘起嘴唇。

  “像薩維奇先生這樣一個人,通曉生活,應該不那麼容易上當……但是……”斯普拉格先生悲哀地搖著頭,眼中好像掠過這麼一副景象:數不清的訴訟委託人應該明白事理,應該來找他使他們的案件一一私下和解。

  弗蘭基站起來,說:“人都是了不起的生靈。”

  她伸出了手。

  “再見,斯普拉格先生。你真是太棒了,真的太棒了。我深感慚愧。”

  “你們這些聰明的年輕人必須倍加小心。”斯普拉格先生對她搖著頭說。

  “你真是個守護神。”弗蘭基說。

  她熱情地握握斯普拉格先生的手,然後離開了這裡。

  斯普拉格先生重新坐回桌前。他在想:“那位年輕的公爵……”

  只有兩位公爵可能會這麼行事。

  是哪一位呢?

  他拿起一本《貴族》名錄。

第二十六章 夜間遇險

  博比對莫伊拉莫明其妙地失蹤感到十分焦慮。設想莫伊拉居然在滿屋目擊者的情況下被幹掉,這想法有點異想天開。還有一種極其簡單的解釋就是無論情況如何糟糕,她在格朗吉邸宅中可能成了囚徒。博比反復告誡自己,匆匆下結論是很荒謬的。

  博比一點不相信她是自願離開斯泰弗利的。他堅信莫伊拉決不會那樣不給他留個解釋就離去。此外,她曾經強調過她沒地方可去。

  不會的,陰險的尼科爾森是這件事的主謀。不知道什麼原因,尼科爾森肯定發覺了莫伊拉的活動,這就是他的針對性措施。莫伊拉困在格朗吉邸宅邪惡的大牆內某個地方,成了囚徒,不能與外部世界聯系。

  不過她也許不願長期受囚。博比相信她說過的那些含蓄的話,她的恐懼不是想像力活躍的結果,也不是神經質。

  這些話絕對是真實的。

  尼科爾森打算擺脫自己的妻子,他策劃了好幾次都失敗了。眼下,她把自己的恐懼告訴了別人,就逼得他攤牌。他必須迅速行動,不然就完了。他有膽量採取行動嗎?

  博比相信他會有這個膽量的,他肯定知道即便那些病人聽見他妻子的驚叫聲,他們也沒有證據。還有,他會認為他要對付的只有弗蘭基。很有可能他早就懷疑她了,他對她那場“車禍”所提的那些不相干的問題似乎表明了這一點。

  但作為弗蘭基的司機,博比不相信他本人會被懷疑為與他身份不同的人。

  是的,尼科爾森會採取行動的。莫伊拉的屍體大概會在遠離斯泰弗利的某個地方被發現,或許還會被海水浸泡過。

  要不屍體可能在懸崖下被人發現。博比絕對相信,這事會顯得很像“意外事故”,尼科爾森擅長此道。

  不過,博比又認為這個計劃及製造這樣一次意外事故需要時間,雖不很多,但總要一定的時間。尼科爾森既已攤牌,他必須要行動得比他原先期望的速度快。在尼科爾森可以實施行動之前,設想至少必須要二十四小時,這個設想是合理的。

  在這段時間過去之前,如果莫伊拉還在格朗吉邸宅,博比打算把她找到。

  博比在布魯克大街同弗蘭基分手後,他開始將他的計劃付諸行動。他認為避開“海鷗”車行是明智的,那裡很可能受到了監視。以霍金斯的身份,他相信自己仍未受懷疑。現在輪到霍金斯打算失蹤了。

  當天晚上,一個蓄著小鬍子、身穿一套廉價深藍色西裝的小夥子,來到了喧鬧的安布爾德弗小鎮。他在車站附近的一家旅社住下來,登記的名字是喬治·派克。安頓好行李,他漫步出了旅社,同一位摩托車主商議租車的事。

  晚上十點鐘,一位戴著頭盔和眼鏡的摩托車手駕車駛過斯泰弗利村,在離格朗吉邱宅不遠的路邊空地上停了下來。

  博比倉促地將摩托車推到附近的叢林後面,朝路上四下望瞭望,這裡十分荒涼。

  接著,他沿著圍牆走到一扇小門前。這門跟以前一樣沒鎖,他再次四下看了看,確信沒被人注意,便輕輕地溜進門去。他把手探進上衣口袋,凸起的部位是他帶的左輪手槍,模到槍,博比心裡踏實了許多。

  格朗吉邱宅院裡萬籟俱寂。

  博比獨自咧嘴一笑,似乎想起那些令人毛骨依然的故事:惡人們在住所附近總是養著一隻獵狗或一些騷動的猛獸,用來對付闖入者。

  尼科爾森醫生看來只滿足於門栓門鎖,即便如此,這裡他就有點疏忽大意了。博比確實感到這一點:這扇小門本來不應該開著。作為這麼個惡棍,他馬虎得令人遺憾。

  “沒有馴養的巨蟒,”博比想道,“沒有獵豹,沒有電網,這個人丟臉地落後於時代了。”

  他以這些想法來振奮自己。他每次想到莫伊拉,一種奇怪的壓迫感似乎把他的心縛得緊緊的。

  她的面容在他眼前的空中出現:顫抖的嘴唇,睜得大大的充滿恐懼的雙眼。就是在附近他第一次見到她本人。當博比回憶起自己如何抱住她把她扶住的情景,一陣激動的感覺透過全身……

  莫伊拉——她現在在哪兒?那個邪惡的醫生對她幹了些什麼呢?要是她還活著……

  “她一定還活著,”博比從閉緊的雙唇中擠出話來,“我不再想別的事了。”

  他繞著房子仔細地偵察著。樓上有些窗戶還有燈光,底樓的一扇窗戶也亮著燈。

  博比向這扇窗戶爬過去。窗簾掩住了窗戶,但當中有一條縫隙。博比跪在窗沿上,無聲無息地抬高身子,從縫隙中往裡窺視。

  他可以看見一個男人的手臂和肩頭在移動,好像在寫字。不久這男人變了一下姿勢,身體側面進入了視線。這個人是尼科爾森醫生。

  這個位置很奇怪。醫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人窺視,還在不停地寫著。一種古裡古怪的念頭偷偷湧上博比心頭:這個男人離得這麼近,要不是中間隔層玻璃,他可以伸出手臂摸到他。

  博比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這個男人。側面看去此人身軀壯實,鼻子碩大醒目,下頜突出,下顎輪廓有力,雙頰修得幹幹淨淨。博比注意到他的耳朵很小,平貼在頭上,但耳垂差不多連到面頰上。他想,長著這樣的耳朵被說成具有某些特殊的性格。

  醫生還在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寫著,時而停下筆,好像在斟酌詞句,然後又繼續往下寫。他手中的筆在紙上刻板而平滑地移動。他摘了一次夾鼻眼鏡,擦了擦又戴上鼻樑。

  最後,博比歎了口氣,悄悄地滑下地面。從這情況來看,尼科爾森要寫好一陣子。現在是進人這所房子的時機。

  如果博比能在醫生在書房裡寫字時,強行從樓上的窗戶進去,那他就可以在午夜時分從從容容地搜索一下這幢樓房,他又繞著房子走了一圈,選中了底樓的一扇窗戶。窗框的頂部是打開的,而屋內沒有燈光,此時室內大概無人。而且窗戶附近有一株樹,似乎成了容易達到目的的捷徑。

  一分鐘後,博比順利地爬上了樹,正當他伸出手想抓牢窗框,此時他攀緣的樹枝發出了不祥的斷裂聲。一會兒這根枯枝突然折斷,博比出其不意地掉下來,頭部先落進下麵一叢繡球花屬的灌木中,這簇灌木幸運地阻止了他落下雲。

  尼科爾森的書房窗戶遠在房屋的同一面。博比聽到醫生的呼叫聲和窗戶猛地推開的聲音。博比從墜落的最初震驚中恢復過來,一躍而起,從叢林中掙脫出來,越過樹蔭裡的那塊黑漆漆的地面,逃上通往小門的那條小路。他順著路沒走多遠,連忙潛入叢林之中。

  他聽見了喧嘩聲,看見燈光移近那壓斷的灌木叢。博比保持不動,屏住呼吸。他們可能順著路過來了。如果這樣,他們發現小門開著,大概就會斷定有人從那裡逃走了,不會進一步徹底搜索。

  幾分鐘過去了,並沒有人過來。不一會,博比聽見醫生高聲在問什麼。他聽不清楚問話,但他聽見答話人的嗓音既粗啞又極其沒有教養。

  “都看過了,沒事,老爺。我走遍了。”

  聲音逐漸地消逝了,燈也滅了。人們似乎已經回到了屋內。

  博比非常小心地從藏身之處出來,出現在大路上,傾聽著動靜。萬籟俱寂。他往那幢房屋走了一兩步。

  接著,在黑暗當中有樣東西擊中他的後頸,他向前一撲……跌入黑暗之中。

第二十七章 “我的哥哥是被謀殺的”

  星期五早上,一輛綠色的本特利轎車在安布爾德弗的車站旅社外停了下來。

  弗蘭基曾按他們約定的名字——喬治·派克,給博比發過一份電報,因為她被要求在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一案的驗屍聽證會上作證,就可以在從倫敦來的路上到安布爾德弗停一下。

  她曾期望有回電告知約定地點,但什麼也沒收到,於是她來到了旅社。

  “派克先生嗎,小姐?”旅社侍者說道,“我想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先生住在這兒,不過我去查一下。”

  侍者幾分鐘後回來了。“他是星期三傍晚到這兒的,小姐。他放下行李說可能很晚才回來。他的包還在這兒,但他沒回來取走。”

  弗蘭基突然感到有點不舒服,她扶著桌子支撐著身體。

  侍者同情地看著她。

  “感覺不舒服嗎,小姐?”他問道。

  弗蘭基搖搖頭,費力地說:“沒什麼。他沒留下口訊嗎?”

  這人又離開了一會,回來對她搖搖頭。

  “有一封發給他的電報,其他沒有了。”他好奇地盯著她,“能幫你什麼嗎,小姐?”

  弗蘭基搖搖頭。

  這時她只希望離開。她必須想想下一步幹什麼。

  “沒什麼。”她說罷上了本特利轎車,把車開走了。

  侍者目送她走時,自作聰明地點了點頭。

  “他逃走了,”他自言自語道,“他對她失了信,叫她失望了。她真是個漂亮貨,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他問接待室的年輕小姐,那位小姐記不起來了。

  “是一對有錢人,”侍者自作聰明地說,“跑出來秘密結婚,結果男的跑掉了。”

  此時,弗蘭基的車正朝斯泰弗利方向駛去,她腦中思緒紛亂。

  為什麼博比沒返回旅社?只有兩種原因:一種就是他找到線索了,那條線索又引他到別的地方去了;另一種就是發生了意外。汽車突然危險地轉向,弗蘭基及時回過神來控制了方向。

  她這麼胡思亂想太愚蠢了。博比當然一切正常,他找到線索了,就是這樣,找到線索了。

  但另一個聲音在問:為什麼他沒有傳句讓人放心的話來呢?

  很多事難以解釋,但總該有解釋。處境困難,還是沒有時間和機會?博比明白她——弗蘭基,不會被他的行為嚇一跳的,所以說一切都很正常,必定如此。

  聽證會像場夢一樣結束了。羅傑爾到了場。西爾維亞身著喪服顯得十分漂亮。她儀表動人,給人印象很深。弗蘭基發覺自己像是在劇院欣賞演出一樣欣賞她。

  整個程式受到很得體的引導。巴辛頓一弗倫奇一家在當地頗有聲譽,所以所做的一切都不使死者的遺孀和弟弟難過。

  弗蘭基和羅傑爾作了見證,尼科爾森醫生出示了死者的遺書。聽證會好像立即就要結束,作出的裁決是“死者神智不健全導致自殺。”

  跟斯普拉格先生說的一樣,裁決帶有“同情”的意味。

  弗蘭基腦裡把這兩樁自殺事件聯系到一起。兩樁事件都是出於神智不健全。難道兩者間可能有一種聯系嗎?

  她清楚這樁自殺事件確是真實的,因為她在現場。博比認為是謀殺的推論是站不住腳的,必須排除。死者遺媳親自作證,尼科爾森醫生肯定不在案發現場。

  其他人離去,弗蘭基和尼科爾森醫生仍留在後面。驗屍官同西爾維亞握握手,講了幾句表示同情的話。

  “有幾封給你的信,弗蘭基,親愛的。”西爾維亞說,“如果我現在丟下你去躺一會,你不會在意吧,這事真太可怕了。”

  她索索發抖地離開了房間。尼科爾森醫生同她而去,喃喃地說一些使她鎮定的話。

  弗蘭基轉臉對羅傑爾說:“羅傑爾,博比失蹤了。”

  “失蹤了?”

  “是呀:”“在什麼地方?怎麼回事?”

  弗蘭基很快用幾句話把事情說了。

  “那麼從那以後你就沒看見他了?”羅傑爾問。

  “對。你認為是怎麼回事?”

  “我不想聽到這種事。”羅傑爾慢慢地說道。

  弗蘭基的心情沉重起來。

  “你不認為……”

  “哦2一切會好起來的,不過……噓:尼科爾森來了。”

  醫生俏無聲息地攝步進了房間。他搓著兩手,滿面微笑。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他說,“真的很順利。戴維森醫生十分老練周到。把他推為地方驗屍官,我們可以看作是我們大家的幸運。”

  “我也這麼認為。”弗蘭基機械地附和道。

  “事情有很大的差別,弗朗西絲小姐。對驗屍聽證會的引導,完全掌握在驗屍官的手中。他權力很大。他可以隨心所欲把事情變得複雜或簡單。在這樁案子上,一切都進行得很完善。”

  “其實是一場精彩的舞臺演出罷了。”弗蘭基的聲音很嚴厲。

  尼科爾森驚奇地看著她。

  “我理解弗朗西絲的感覺,”羅傑爾說,“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的哥哥是被謀殺的,尼科爾森醫生。”

  弗蘭基說話時,羅傑爾站在醫生身後。此時,醫生的眼睛裡出現了驚異的神情。

  醫生正打算答話時,羅傑爾打斷了他:“我是說,法律也許不這麼認為,但這事是謀殺。萬惡的兇手誘使我哥哥沉迷于毒品,正如毒品把他弄垮一樣,毒品確實害死了他。”

  他動了動身子,憤怒的目光直視醫生。

  “我打算報複他們。”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威脅。

  尼科爾森醫生淡藍色的雙眼在羅傑爾的直視下垂了下來,他悲傷地搖了搖頭。

  “我不能說我不贊同你的說法,”醫生說,“我對吸毒的事比你知道得多,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誘惑別人吸毒的確是極其可怕的罪行。”

  弗蘭基腦裡飛旋著許多念頭,其中的一個最強烈,她想:“不可能,那太荒唐了,不過他不在案發現場的證明全憑她的話。萬一……”

  她打起精神來時發現尼科爾森醫生正對她說話。

  “你開車來的,弗朗西絲小姐?這次沒發生車禍吧?”

  弗蘭基覺得自己恨透了這種微笑。

  “沒有,”她說,“我看車禍出得太多是種遺憾,不是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想像,是否他的眼神真的閃爍了好一陣子。

  “也許這次是你的司機開車送你吧?”

  “我的司機,”弗蘭基說,“已經失蹤了。”

  她直視尼科爾森。

  “真的?”

  “他最後被人看見去了格朗吉邸宅。”弗蘭基接著說。

  “真的嗎?我的廚房有吸引人的東西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像逗樂,“我簡直不能相信。”

  “不管怎麼說,他最後一次露面就在那兒。”弗蘭基說。

  “你說的太有戲劇性了。”尼科爾森說,“你大概對那些當地的風言風語太注意了,那些話很不可靠。我就曾經聽說過這類極其離奇古怪的故事。”他停了一會兒,語調略有些改變,“我曾聽說過這麼一件事,有人看見你的司機同我的妻子在河邊交談。”他再次停了一會,才說:“我相信他是個相當優秀的小夥子,弗朗西絲小姐。”

  “真是這樣?”弗蘭基想道,“他打算說是他的妻子同我的司機私奔了?這就是他的小把戲嗎?”

  她便大聲說道:“霍金斯絕對是個不一般的司機。”

  “看來是這樣。”尼科爾森說。

  他轉向羅傑爾說:“我得走了。相信我,我深深同情你和巴辛頓一弗倫奇夫人。”

  羅傑爾送他走出了大廳。弗蘭基緊隨出去。大廳的桌上放著兩封給她的情。一封是寄來的賬單,另一封是……她的心一跳,是博比的筆跡。此時羅傑爾和尼科爾森正在門檻邊。

  她把信撕開。博比寫道:

  親愛的弗蘭基:

  我終於發現了線索。盡快隨我到奇坪薩默頓來。最好乘火車來,不要開車。本特利車太顯眼了。火車雖不十分舒服,但你能直達那兒。你到一所叫都鐸別墅的房子來。那時我會跟你說我是怎麼發現的。別問路。(下面附著精確的方位圖)你弄清楚了嗎?別告訴任何人。(這句話下麵重重地劃了一條線)誰也別告訴。

  你的博比弗蘭基激動萬分地用掌心將信揉碎。這麼說一切正常,博比沒遇上可怕的事。

  他找到線索了,就跟她同樣偶然找到線索一樣。她去薩默塞特事務所查過薩維奇先生的遺囑。羅斯·艾蜜莉·坦普爾頓是住在奇坪薩默頓都鐸別墅的愛德格·坦普爾頓的妻子。這又同聖倫納德花園那幢房中攤開的《鐵路指南ABC》對上號了,攤開那頁上奇坪薩默頓就是其中一個站名。凱曼夫婦已經到了奇坪薩默頓。

  所有的事漸漸清楚了。他們正接近追蹤的尾聲。

  羅傑爾轉身朝她走來。

  “你的信中有什麼有趣的事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道。弗蘭基猶豫了一會兒。博比嚴令她別告訴任何人,肯定他沒指羅傑爾吧?

  接著她想起了那根劃得很重的著重線,又想起她自己最近產生的可伯想法,如果這都是真的,羅傑爾可能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背叛了他們兩人。她不敢向他暗示出自己的懷疑…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說:“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在二十四小時過去之前,她都在痛悔自己的決定。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的路途中,弗蘭基不止一次痛悔聽了博比叫她不帶車的建議。奇坪薩默頓直線距離不很遠,但是要轉三次車。每次在一個鄉間小站作漫長而無味的等候時,對急性子的弗蘭基來說,這種緩慢的行進方式極其難以忍受。

  盡管如此,她不得不承認博比說的話有點道理,本特利轎車確實引人注目。

  她把車留在梅羅韋院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但她一時之間不能想出什麼高招。

  當弗蘭基乘坐的這列沉著的老掉牙的列車駛進奇坪薩默頓小站時,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在弗蘭基看來更像午夜時分。坐這趟車,她覺得就像騎了幾個小時的馬似的。

  天又剛剛開始下雨,格外使人舉步艱難。

  弗蘭基把上衣紐扣一直扣到頸部,在車站的燈光下最後看了一遍博比的來信,辨清了要去的方向,然後動身出發。

  博比指示的路很容易找到。弗蘭基看見了前面村子的燈光,往左一轉上了一條通往險峻小山坡的小路。到了小路的盡頭,她走上往右邊的岔道,不久就看到一小群形成村莊的房子位於她的下方,房屋前圍有一片松林。最後,她來到一扇幹淨的木門前,擦了一根火柴,見門上寫著“都擇別墅”。

  四周空無人跡。弗蘭基拔出門閂進去。她可以分辨出松林後面的房屋輪廓。她在林中占了個地勢,在那裡能更清楚地看到房子。這時,她心跳得快了一點。她盡其所能地模仿貓頭鷹叫了一聲。幾分鐘過去後,沒有動靜。她又叫了一聲。

  別墅的門開了,弗蘭基看見一個穿司機制服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隱約出現。是博比!他打了個手勢然後退回屋去,讓門半開著。

  弗蘭基走出樹林向門走去。沒有一扇宙內亮著燈。一切都沉浸在黑暗和寂靜之中。

  弗蘭基小心地跨過門檻,進了黑漆漆的大廳。她停住腳步,凝視著四周。

  “博比?”她低聲喚道。

  是她的鼻子向她發出了警告。在此之前,她在什麼地方嗅到過這種濃鬱的芳香味呢?

  正當地意識到是麻醉劑“氯仿”時,一雙有力的雙臂從後面攫住了她。她張嘴尖叫,一塊濕布捂住了她的嘴,芳香的膩味充塞了她的鼻孔。

  她奮不顧身地掙紮,身子扭動,雙腳亂踢,但無濟於事。

  不由她掙紮,她還是被捆住了。她也感到自己正在屈服。她覺得耳裡嗡嗡直叫,胸口發悶。後來,她失去了知覺……

第二十八章 危急時刻

  弗蘭基醒過來時,最早的反應是感到壓抑。氯仿過效後醒來並不是,件浪漫的事。她躺在特別堅硬的木地板上,手腳都被捆住。她設法使自己翻個身,頭部幾乎猛撞上一個舊煤箱。後來又發生了各種各樣叫人喪氣的事件。

  幾分鐘後,弗蘭基雖然還不能站起來,但至少能注意四周的情況了。

  她聽見身旁傳來微弱的呻吟聲,她便四下細看。盡她所能辨別出她似乎是在一間頂樓裡。惟一的亮光來自屋頂的天宙,而此刻光線又極其微弱。幾分鐘後又會是一片漆黑。

  幾張破爛不堪的畫靠牆放著,還有一張破鐵床,幾把爛椅子,以及前面提到的煤箱。

  呻吟聲好像來自屋角。

  弗蘭基身上的繩子並不很緊,這使得她可以像螃蟹似地爬行。她就在肮髒的地板上蠕行著。

  “博比!”她突然叫起來。

  的確是博比,他的手腳也被捆著。此外,還有一塊布勒住了他的嘴。

  這時,他差不多弄松了繩子。弗蘭基過去幫他一把。盡管手腳捆在一起,她的手仍有點作用,最後用牙齒用力一拽,終于幹成了這事。

  盡管說話聲音很含糊,博比還是盡力叫出一聲:“弗蘭基!”

  “真高興我們又在一起了。”弗蘭基說,“但看來好像我們都是笨蛋。”

  “我想,”博比憂鬱地說,“這就是他們稱的‘不小的勝利’吧。”

  “他們怎麼逮住你的?”弗蘭基追問道,“是在你給我寫那封信之後?”

  “什麼信?我從來沒寫過什麼信。”

  “唉!我明白了,”弗蘭基睜大眼睛,“我多蠢呀!還說別告訴任何人,信裡全是廢話。”

  “聽著,弗蘭基,我來把我碰到的事告訴你,然後你再繼續把你碰到的事告訴我。”

  他敘述了在格朗吉邸宅的冒險經歷以及後果。

  “我被弄到這個該死的小地方,”他說,“盤子裡有些吃的喝的東西。我餓極了就吃,我看這些東西肯定有麻醉作用,因為我吃完馬上就睡著了。今天星期幾?”

  “星期五。”

  “那麼我是星期三晚上被打昏的。該死的,我一直神志很不清醒。好吧,說說你碰到的事吧?”

  弗蘭基詳述了她的冒險經歷,從她在斯普拉格先生那兒聽到的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她在門口以為認出博比的身影為止。

  “後來他們用氯仿麻醉了我。”她最後說,“唉,博比,我剛剛還在煤箱裡嘔吐呀!”

  “我看你太有辦法了,弗蘭基。”博比贊許道,“問題是:

  現在我們怎麼辦.?我們各自都吃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苦頭,但現在局面轉過來了。”

  “要是我把你來信的內容告訴羅傑爾就好了。”弗蘭基悔恨地說,“我確實想過,拿不定主意,後來才決定嚴格按你說的辦,根本沒告訴別人。”

  “結果就是無人知道我們的下落。”博比心情沉重地說,“弗蘭基,親愛的,我擔心的是我使你陷入了困境。”

  “我們都有點太自信了。”弗蘭基憂鬱地說。

  “惟一有件事我弄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不直接打擊我們兩人的頭部。”博比陷入沉思,“我認為這類小事尼科爾森不會被難住。”

  “他有他的計劃。”弗蘭基微微顫抖了一下。

  “好吧,我們也最好有個計劃。我們必須離開這兒,弗蘭基。我們打算怎麼辦呢?”

  “我們可以呼喊。”弗蘭基說。

  “是……嗎?”博比說,“也許路過的人聽得見。但既然尼科爾森沒堵住你的嘴,我應該說這種機會很少。你的手捆得比我松。我來看看能不能用牙給你弄開。”

  接下來的五分鐘是牙與繩的搏鬥,這場博鬥使博比的牙醫大為光彩。

  “這些事書裡寫得特別輕松。”他氣喘吁吁地說,“我看我一點作用也沒有。”

  “你行的,”弗蘭基說,“繩子正在松了。小心!有人來了。”

  她從他身邊滾離開。可以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步子踏得很重。門的下方現出一絲光亮。接著是鑰匙開鎖的聲音,門慢慢被推開了。

  “我的兩只小鳥怎麼樣?”是尼科爾森醫生的聲音。

  他手上拿了枝蠟燭,雖然他的帽子壓住了雙眼,穿著衣領高豎的厚大衣,但講話聲音顯出是他,他的雙眼在厚實的鏡片後閃著白光。

  “你太不值得了,我親愛的年輕小姐,”他搖搖頭,戲弄地說道,“這麼輕易就掉進了陷阱。”

  博比和弗蘭基都沒答腔。局面的優勢明顯在尼科爾森一方,很難知道說些什麼。

  尼科爾森把蠟燭放在一張椅子上。

  “無論如何,”他說,“讓我來看看你們是否舒服。”

  他檢查了博比身上的繩子,得意地點點頭,又檢查了弗蘭基的。此時他搖搖頭。

  “我年輕的時候,人們常跟我說,”他說,“手指是用來拿叉子的,牙齒是用來修手指的。你這位年輕的朋友的牙齒,我看,有了行動了。”

  屋角上有把笨重的、斷了靠背的橡木椅子。

  尼科爾森醫生提起弗蘭基,把她放在椅子上,然後把她捆結實。

  “我相信,不會很不舒服吧?”他說,“行了,時間不會很長的。”

  弗蘭基能開口了。她問:“你打算拿我們怎麼辦?”

  尼科爾森走到門邊,拿起蠟燭。

  “你嘲弄了我,弗朗西絲小姐,說我太喜歡車禍。也許我是喜歡。至少,我打算再冒險來一次。”

  “你是什麼意思?”博比問。

  “我非得告訴你嗎?好吧,我想我願意。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開著車,她的司機坐在她身邊,方向轉錯開進一條通往礦井的廢棄的路,汽車撞上井口。弗朗西絲小姐和司機同時身亡。”

  屋內沉寂了片刻。博比接著說:“但我們也許不死,計劃有時會出錯。你在威爾士幹的那樁事就失敗了。”

  “你對嗎啡的抗藥性肯定很傑出,從我們的觀點來看——令人遺憾。”尼科爾森說,“但這次你就不必費心了。你同弗朗西絲小姐被人發現時肯定已經氣絕身亡。”

  博比身不由己地顫抖起來。尼科爾森的口氣很怪,是一個藝術家仔細打量一幅傑作時的口氣。

  “他喜歡這樣,”博比想,“他真喜歡這樣。”

  他不打算讓尼科爾森再這麼得意下去,就用隨便的口氣說:“你犯了一個錯誤,特別是與弗朗西絲小姐有關的地方。”

  “是的,”弗蘭基說,“在那封你編造得很高明的信裡,你告訴我別對其他人說。不過呢,我破了一個例。我告訴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了。他知道有關你的一切。如果我們出了事,他會知道誰對此有責任。你最好讓我們走,你也盡可能快地逃出這個國家。”

  尼科爾森沉默了一陣,然後說:“精彩的騙局。我只能這麼認為。”

  他轉身向門走去。

  “你這下流坯,你妻子怎麼樣了?”博比叫道,“你也殺了她嗎?”

  “莫伊拉還活著,”尼科爾森說,“她還會活多久,我真的不知道。這得取決於情況。”

  他向他們作了個嘲弄的鞠躬。

  “Au revoir 1,”他說,“我將花幾個小時來完成我的安排。你們可以盡情地談談這事。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堵上你們的嘴。明白嗎?只要你們呼救,我就會回來堵住你們的嘴。”

  1法語:意為“再見”。——譯注。

  他走出門,把門關上鎖緊。

  “這不是真的,”博比說,“不可能是真的。他說的那些事不會發生。”

  但博比情不自禁地感覺,那些事正要在他和弗蘭基身上發生,“書上常出現一次緊急關頭的救援,”弗蘭基盡力說得很有希望,但她並不感覺真會有。其實,她的信心明顯不足。

  “這事全不可能,”博比像是向人求情似的,“這麼離奇古怪,尼科爾森這個人肯定也不真實。我希望會有一次緊急救援,但看不出誰會來救我們。”

  “如果把情況告訴羅傑爾就好了。”弗蘭基哀歎著說。

  “也許不管怎麼樣,尼科爾森相信你說的話。”博比說。

  “不,”弗蘭基說,“他根本不會相信這些話的,這個人精明得要命。”

  “他是比我們精明得多。”博比陰沉沉地說,“弗蘭基,在這樁案子中,你知道是什麼最使我心煩嗎?”

  “不知道。是什麼呢?”

  “那就是,即便我們正要一命嗚呼之時,我們仍然不知道埃文斯是什麼人。”

  “我們問問他,”弗蘭基說,“你要明白,這是最後的請求。他不可能拒絕告訴我們。我同意你的話,好奇心沒有滿足之前,我不能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死去。”

  兩人沉默了一會,博比又說:“你認為我們應該大聲呼救嗎?這是最後的機會呀,大概也是我們所有的惟一機會了。”

  “還不行,”弗蘭基說,“首先,我不相信有人會聽見,否則尼科爾森決不會冒這個險;其次,在不能講話或不能聽人講話的情況下,我簡直不能忍受坐以待斃。把呼喊放到最後有機會可能出現的關頭吧。有你談談話,是……是相當大的安慰。”她結束說話時聲音有些震顫。

  “我把你拖進了可伯的困境,弗蘭基。”

  “哦!沒什麼。你不可能把我置之事外,是我希望參與進來的。博比,你認為他真會得逞嗎?我是說,對我們。”

  “我恐怕他會得逞的,他具有那種該死的能力。”

  “博比,你現在相信是誰殺死了亨利·巴辛頓一弗倫奇?”

  “如果有可能的話……”

  “有可能……假定一件事:那就是西爾維亞也在其中。”

  “弗蘭基!”

  “我明白。我產生這個想法時也很反感,但符合事實。為什麼西爾維亞對嗎啡的感覺這麼遲鈍?為什麼當我們希望她送丈夫去別的地方治療而不是去格朗吉邸宅時,她堅持得那麼頑固?還有,槍響時她就在屋裡。”

  “她也許親手開的槍。”

  “噢!肯定不是。”

  “是的,也許是她。接著她把書房鑰匙給尼科爾森,放進了亨利的口袋。”

  “全是瘋話,”弗蘭基的聲音有些失望,“就像通過哈哈鏡看東西似的。所有看上去極其正常的人實際上全不正常,包括所有教養很好的普通人。應當有些方法來識別罪犯,眉毛啦、耳朵啦或別的特徵。”

  “我的天哪!”博比叫道。

  “怎麼回事?”

  “弗蘭基,剛才來這兒的人不是尼科爾森。”

  “你完全瘋了?那麼是誰呢?”

  “我不知道,但不是尼科爾森。我一直覺得不對勁,但不能識破,你說到耳朵給我一條線索。我那晚透過窗戶監視尼科爾森時,我特別注意到他的耳朵,耳垂連到了臉上。但今晚這個人,他的耳朵不像那樣子。”

  “可這說明什麼呢?”弗蘭基失望地問。

  “這是一個相當高明的演員假扮的尼科爾森。”

  “但為什麼……可能是誰呢?”

  “巴辛頓一弗倫奇,”博比屏住呼吸說,“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開始我們把他當作正人君子,後來我們像傻瓜似的,跟在一些不相干的東西之後走人了迷途。”

  “巴辛頓一弗倫奇,”弗蘭基低語道,“博比,你是對的。

  肯定是他。就車禍一事,我嘲弄尼科爾森時,只有他一個人在場。”

  “那麼事情真的結束了,”博比說,“我本來還偷偷抱著一線希望,就是羅傑爾靠某些奇跡探出我們的行蹤,但現在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莫伊拉成了囚犯,你我手腳都捆上了。別人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遊戲結束了,弗蘭基。”

  正當他說完時,頭頂上傳來一聲響動。一會兒,伴隨一陣可伯的撞擊聲,一個沉重的身體從天窗掉了進來。

  光線黑得什麼也看不清。

  “到底是……?”博比剛開口罵道。

  從一堆打碎的玻璃中,一個聲音傳來:“博……博……

  博比。”

  “哎呀,我真該死!”博比說,“是巴傑爾!”

第二十九章 巴傑爾的經歷

  機不可失,聲音可能已被樓下聽見了。

  “快,巴傑爾,你這笨蛋!”博比說,“脫掉我一隻靴子!別爭別問了!用力拽下來。把它扔到屋子中間,爬到床底下去!

  快呀,我對你說!”

  傳來一陣上樓的腳步聲。鑰匙在鎖中轉動。

  尼科爾森——假冒的尼科爾森,站在門口,手上拿著蠟燭。

  他離開時只看見博比和弗蘭基,但現在地板中央是一大堆碎玻璃,碎玻璃中還有一隻靴子。

  尼科爾森驚奇地注視著靴子,又注視博比一會。博比的左腳上沒穿靴子。

  “很高明,我年輕的朋友,”他乾巴巴地說,“了不起的雜技動作。”

  他走到博比身邊,檢查了一下捆綁的繩子,又打了兩個死結,奇怪地盯著博比看。

  “你希望讓我明白你如何設法用靴子扔穿天宙的吧?這簡直不可思議。你有胡迪尼1的技巧,我的朋友。”

  他朝他倆看了看,抬頭望了下天窗,然後聳了聳肩就離開了房間。

  “快,巴傑爾。”

  巴傑爾從床下爬出來,他有把小刀,很快把他倆身上的繩子割斷。

  “這下好了,”博比伸展一下身子說,“哎喲!我全身僵硬!行了,弗蘭基,我們的朋友尼科爾森怎麼樣了?”

  “你是對的,”弗蘭基說,“是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

  既然我已經知道他是羅傑爾裝扮的尼科爾森,我就能看出來,但演技仍然相當高超。”

  “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夾鼻眼鏡。”博比說。

  “我在牛津上學時有個叫巴……巴……巴辛頓一弗倫奇的同學。”巴傑爾說,“棒……棒……棒極了的演員。顯然,他是個壞…壞……壞蛋。在支票上偽造他爸……爸爸的簽名……簽名,壞事了,老頭……頭……頭子把事給掩蓋住了。”

  博比和弗蘭基兩人心中產生了同一種想法:他們對巴傑爾的看法是明智的。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巴傑爾始終能1胡迪尼:哈裡。胡迪尼(1874—1926),匈牙利出生的美國魔術師,擅長遁身術。——譯注。

  向他們提供有價值的消息!

  “偽造?”弗蘭基深思後說,“寄來的那封信,博比,寫得太像你的字了。我不明白他怎麼熟悉你的筆跡?”

  “如果他跟凱曼夫婦很親近的話,他大概看見過我寫的那封關於埃文斯的信。”

  巴傑爾的聲音可憐巴巴地響了起來。

  “我……我……我們下一步怎麼辦?”他問。

  “我們在門後面去佔據一個舒服的位置,”博比說,“當我們那位朋友返回來時,我料想還不會很快,你和我就從後面朝他撲去,弄他個措手不及。怎麼樣,巴傑爾?你玩玩嗎?”

  “哦!當然要玩啦!”

  “至於你嘛,弗蘭基,你一聽到腳步聲,最好回到你的椅子上去。他一進門就看到你,就會不起疑心地進來。”

  “行,”弗蘭基說,“一旦你和巴傑爾把他打倒在地,我會參與進來,咬他的腳脖子什麼的。”

  “那是地道的女人氣概。”博比贊賞道,“現在,我們在這兒的地板上坐近一點,說說所有發生的事吧,我想知道什麼奇跡使你從天窗上掉下來。”

  “好吧,是這樣,”巴傑爾說,“打你走……走後,我碰到了一點麻……麻……麻煩。”

  他停了一會,事情敘述得斷斷續續的:講到債務人、債權人和法警這些代表巴傑爾災難的事情。博比離開時沒留地址,只是說他要把本特利車開到斯泰弗利去,所以巴傑爾就到了斯泰弗利。

  “我以為也……也許你會……會借給我五……五……

  鎊錢的。”他解釋道。

  博比心中很過意不去。為了幫巴傑爾辦車行,他來到了倫敦,突然丟下職責跑去同弗蘭基一塊兒當偵探。即便這樣,忠實的巴傑爾一句責備他的話也沒說。

  巴傑爾根本不希望使博比的神秘事業遭到危險,但他所持的觀點是,一輛綠色的本特利轎車,在斯泰弗利那麼大點的地方不會很難找到。

  其實,在他到達斯泰弗利之前就恰好碰上了那輛車,因為車正停在一家小酒店的外面,車裡沒人。

  “所……所以我想,”巴傑爾接著說,“我要讓你有點小意……意外。車後排有些車毯和別的東西。四處沒人,我鑽……鑽進車裡,把車毯拉……拉來蓋在身上,我以為我會嚇……嚇你一跳的。”

  實際發生的情況是,一個身著綠色司機制服的司機從小酒店出來了。巴傑爾從藏身之處定睛一望,大吃一驚地發覺這位司機不是博比。他覺得這面孔有點熟悉,但不能確定是誰。陌生人進了車後把車開走了。

  巴傑爾處於困境之中。他不知道下步該怎麼辦。解釋和道歉都很難說清,總之,要向一個把車開到每小時六十英里的人解釋也很不容易。巴傑爾決定躺下來,等車停下時再偷偷溜出去。

  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都鐸別墅。司機把車開進車房就離開了,但他關上了車房門。巴傑爾成了囚犯。車房的一邊有扇小窗。大約半小時後,巴傑爾通過這扇小窗注意到弗蘭基接近了這所房子,然後學鳥叫,最後進入屋內。

  這事弄得巴傑爾特別莫明其妙。他開始懷疑出了什麼事。無論如何,他決心查明自己周圍的情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靠車房裡擺放著的工具,他打開了車房的門鎖,進行一次搜查。底樓的窗戶全關著,但他想登到屋頂也許可以看到樓上的窗戶裡面。登上屋頂一點不難。沿車房附近的一根管道爬上車房頂上,再從車房頂爬到別墅頂上很容易。在爬行過程中,巴傑爾碰到了天窗,很自然,巴傑爾的體重就幹出了後面發生的事。

  博比當巴傑爾說完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總之,”他贊歎道,“你就是一個奇跡,一個獨特的、美妙的奇跡!但就因為你,巴傑爾,我的夥計,不然弗蘭基和我大約一小時後就會變成小小的屍體。”

  博比向巴傑爾簡要地敘述他和弗蘭基的遭遇。快說完時,他夏然中止。

  “有人來了。到你的位置上去,弗蘭基。好了,這兒就是我們那位做戲的巴辛頓一弗倫奇此生遭受偷襲的地方。”

  弗蘭基裝出一副絕望的模樣坐在那把破椅子上。巴傑爾和博比站在門後。

  上樓的腳步聲走近了,一絲燭光從門縫中透了進來。鑰匙插進了鎖轉動一下,門開了。燭光下,弗蘭基垂頭喪氣地坐在椅上。他們的看守走進了門。

  就在這時,巴傑爾和博比猛撲出來。

  制服那人的過程既簡短又果斷。那人驚慌失措,被打倒在地。蠟燭飛得老遠,弗蘭基去抬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三個朋友站在那兒,幸災樂禍地向下看著用原來綁他們的同樣的繩子牢牢地捆住的那個人。

  “晚上好,巴辛頓一弗倫奇先生。”博比說,如果他得意洋洋的語氣中有幾分粗魯,誰會指責他呢?“這是一個辦喪事的美麗的夜晚。”

第三十章 逃亡

  地板上的那人向上怒視著他們。他的夾鼻眼鏡和帽子打掉了,不可能再企圖偽裝了。他的眉毛上隱約可見化妝的輕微痕跡,但除此之外,這張令人賞心悅目的、略顯茫然若失的臉現出了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的本來面目。

  他以他那悅耳的男高音講起話來,口氣如同令人欣賞的獨白。

  “很有趣,”他說,“我真的很清楚,像你們那樣被捆緊的人不可能把靴子扔向天窗,但是由於靴子在破碎的玻璃之中,我以此看作起因和現象就斷定,雖然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還是發生了。引起興趣的看法使大腦活動受到了限制。”

  由於無人答理,他仍用同樣沉思默想的口氣接著往下說:

  “總而言之,你們勝了一回。極其出乎意外,極其令人遺憾。我以為我巧妙地騙過了你們。”

  “你確實騙過,”弗蘭基說,“我想,是那封你偽造的博比的信吧?”

  “在那方面我有一種才氣。”羅傑爾謙虛地說。

  “還有博比呢?”

  仰臥地上,欣然地微笑著,羅傑爾似乎從開導他們之中獲得一種自信的快樂。

  “我知道他會去格朗吉邸宅的,我只需在道路附近的叢林中等候。當他笨手笨腳地從樹上掉下來往後退的時候,我剛好就在他身後。喧鬧聲消失後,我用一個沙袋幹淨俐落地襲擊了他的後頸。我必須做的就是把他弄出去到我停車的地方,把他塞到座上,載他到了這兒。天亮之前,我又回到了家中。”“那麼莫伊拉呢?”博比追問道,“你設法把她誘拐走了嗎?”

  羅傑爾嘻嘻笑起來。這個問題似乎逗笑了他。

  “做假是一門很有用的藝術,我親愛的瓊斯。”他說。

  “你這個下流坯!”博比罵道。

  弗蘭基插了進來。她仍然好奇心十足,他們的俘虜看來處于一種樂於助人的心緒中。

  “你為什麼裝成尼科爾森醫生呢?”她問。

  “我為什麼?”羅傑爾好像在對自己問這個問題,“我想,部分原因是想看看是否能戲弄你們兩人的那種樂趣。你們十分確信可憐的老尼科爾森卷進了這件事中。”他大笑起來,弗蘭基的臉紅了。“僅僅因為他以自負的方式盤問了你一些有關車禍的細節。精於細節問題,這就是他的一種激怒他人的癖好。”

  “這麼說他真的完全清白嗎?”弗蘭基輕聲問道。

  “就像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一樣清白,”羅傑爾說,“不過他做了一件有利於我的事。他使我注意到你的那場車禍。一件又一件的事使我明白了,你可不是表面顯得天真無邪的年輕小姐。後來,有天早上你打電話時,我正站在你身邊,我聽見你司機的聲音叫你‘弗蘭基’。我聽力相當不錯。我要求同你們一起進城,你勉強同意了;當我改變主意後,而你非常舒心。從那以後……”他停止說話,盡其所能地聳聳捆住的肩頭。“看見你們都忙於對付尼科爾森,也是相當有樂趣的事。他是個對人無害的老笨蛋,但他看上去確實特別像電影上那種有學問的超級罪犯。我以為還可以使騙局保持下去。畢竟你們根本不知道。精心擬定的計劃出了差錯,就像我眼下的處境顯現的一樣。”

  “有件事你一定得告訴我,”弗蘭基說,“就因為好奇心,我差點被逼瘋了。埃文斯是誰?”

  “啊!”羅傑爾說,“這麼說你還不知道?”

  他放聲大笑,笑了又笑。

  “這太好笑了,”他說,“這表明人會有多蠢啊!”

  “你是指我們?”弗蘭基問。

  “不,”羅傑爾說,“在這件事上是指我。你們要知道,如果你們不知道埃文斯是誰,我認為我不會告訴你們。作為我個人的小秘密,我不把這事告訴別人。”

  形勢變得奇怪起來。他們本來似乎對羅傑爾占了上風,但他卻以某種獨特的方式奪去了他們的勝利。現在是躺在地板上、像個被捆著的俘虜的他控制了局面。

  “我可以問一下現在你們打算幹什麼嗎?”他反問道。

  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產生什麼打算。博比有點拿不准主意地嘟噥說找員警的事。

  “最好去做這件事,”羅傑爾興奮地說,“打電話叫他們來,把我交給他們好了。我想,罪名將是誘拐罪。我不能徹底否認這一點。”他看著弗蘭基,“我會服罪的。”

  弗蘭基的臉紅了。

  “謀殺罪呢?”她問道。

  “親愛的,你沒有任何證據,絕對沒有。你細想一下,就會明白你沒有證據。”

  “巴傑爾,”博比說,“你最好呆在這兒盯住他。我下樓去給員警打電話。”

  “你最好小心點,”弗蘭基說,“我們不知道這房子裡他們有多少人。”

  “除我之外沒別人,”羅傑爾說,“我是單槍匹馬幹這件事的。”

  “我不准備把你的話當回事。”博比粗聲粗氣地說。他彎下腰去檢查羅傑爾身上的繩結。

  “捆得很緊,”他說,“像房屋一樣結實。我們最好還是一起下去吧,可以把門鎖上。”

  “太多疑了吧,老兄,”羅傑爾說,“如果你想要,我的口袋裡還有一枝手槍。它可以使你覺得更愉快。處於我現在的處境,槍對我沒用。”

  博比不理會他那種嘲弄人的口氣,俯身下去抽出了手槍。

  “謝謝你提到了手槍,”博比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它確實讓我感到愉快。”

  “好吧,”羅傑爾說,“槍裡有子彈。”

  博比拿著蠟燭,他們相繼出了頂樓,讓羅傑爾獨自躺在地板上。博比鎖上門,把鑰匙放進衣袋,手裡握著手槍。

  “我走頭,”博比說,“我們現在得特別小心,別把事情弄糟了。”

  “他是個古……古怪的傢伙,不是嗎?”巴傑爾說,同時猛地回頭看了看他們離開的那個房間。

  “他是個討厭的輸了不生氣的人,”弗蘭基說。直到現在,她還沒有從那個與眾不同的年輕人——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的魅力中完全解脫出來。

  搖搖晃晃的樓梯往下通往主平臺。萬籟俱寂。博比從樓梯扶手上看下去,電話就在下麵的大廳裡。

  “我們最好先查查這些房間,”博比說,“我們可不希望背後受襲擊。”

  巴傑爾依次推開每一扇門,四間臥室有三間是空的。第四間的床上躺著一個身材苗條的身影。

  “是莫伊拉!”弗蘭基叫道。

  其他兩人擁進屋來。莫伊拉像個死人一樣地躺在那兒,只有胸部還在微弱地上下起伏。

  “她睡著了嗎?”博比問。

  “我看她是被麻醉了。”弗蘭基說。她四下一看,窗戶附近有張桌子,桌上的小搪瓷盤裡有一個注射器,桌上還有一盞小酒精燈和一支嗎啡注射針。

  “我看她沒問題,”弗蘭基說,“但我們應該找個醫生來。”

  “我們下樓去打電話吧。”博比說。

  他們來到了下面的大廳。弗蘭基還有些擔心電話線可能被切斷,但她的擔心被證明是多餘的。他們很容易地打通了員警署,但發覺很不容易把事情講清楚。當地員警署甚至傾向於他們的緊急呼喚是在開玩笑。

  然而,他們終於還是相信了,博比才歎了口氣,放下了電話。他說明瞭他們這兒還需要一個醫生,員警答應帶名醫生過來。

  十分鐘後,一個警督、一個警士和一個顯然是醫生的年紀較大的人乘車到達。

  博比和弗蘭基接待了他們,再次簡單地敘述了事情經過,領他們上了頂樓。博比把門鎖剛打開,接著便目瞪口呆地站在門檻上。地板中央是一堆繩子,打壞的天宙下面,鐵床上還放著一把椅子。這些東西是被拖到天窗下的。

  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無影無蹤。

  博比、巴傑爾和弗蘭基三人頓時目瞪口呆。

  “說到胡迪尼,”博比說,“他肯定超過胡迪尼一頭。他究竟怎樣把繩子割斷的呢?”

  “他口袋裡肯定有刀。”弗蘭基說。

  “即便這樣,他怎麼能把刀取出來呢?兩只手都一起捆在後面。”

  警督咳了一聲,他先前的懷疑又湧上心頭。他比原來更強烈地認為這事是樁騙局。

  弗蘭基和博比覺得他們講了一個聽上去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冗長故事。醫生救了他們的急。

  醫生被領到莫伊拉躺著的房間時,他就立刻宣佈她被嗎啡或某種鴉片的配製藥給麻醉了。他認為她的情況不很嚴重,認為她在四五個小時後就會自然蘇醒。他當時建議把莫伊拉送到附近一家條件好的護理所去。

  博比和弗蘭基贊同他的說法,但不知道怎麼辦成這件事。他們給警督留下了他們的姓名地址,那位警督顯然極不相信弗蘭基的話。接著他們被允許離開都擇別墅,並在警督的幫助下獲准住進了村裡的“七星”旅社。

  到了那兒,雖然他們仍覺得自己被看作罪犯,但還是只得千恩萬謝地進了各自的房間。博比和巴傑爾住雙人間,弗蘭基住了一個非常小的單人間。

  博比和巴傑爾睡下去五分鐘後,聽見有人敲門。

  是弗蘭基。

  “我想起一件事,”她說,“如果那位傻瓜警督堅持認為所有的事是我們編造的話,反正我有證據說明我被氯仿麻醉過。”

  “你有證據?在什麼地方?”

  “在煤箱裡。”弗蘭基的話很果斷。

第三十一章 弗蘭基問了一個問題

  弗蘭基被她的冒險經歷弄得精疲力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很晚才起床。她下樓來到小咖啡室時,已是十點半鐘了。她發覺博比在那兒等她。

  “你好,弗蘭基,你終於來了。”

  “別做出這麼精力旺盛的可怕樣子。”弗蘭基平靜地坐到椅子上。

  “你來點什麼?他們送來了小鱈魚、雞蛋、鹹肉和冷火腿。”

  “我要點麵包和談茶,”弗蘭基的話平息了博比的情緒,“你出什麼毛病了?”

  “一定是沙袋的作用,”博比說,“我大腦裡的粘連物大概被沙袋打碎了。我覺得勁頭十足,精力旺盛,才思敏捷,巴不得沖出去幹點事。”

  “好啊,為什麼不沖出去呢?”弗蘭基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沖出去過了,半小時前我同哈蒙德警督在一起。我們得暫時把發生的事看作一次玩笑,弗蘭基。”

  “噢,不過,博比……”

  “我說的是‘暫時’。我們得弄清這件事的真相,弗蘭基,我們都在現場,當務之急是認真思索一下。我們不能以誘拐的罪名來通緝羅傑爾,要以謀殺案來通緝他。”

  “而且我們要抓住他。”弗蘭基恢復了元氣。

  “正是這樣,”博比贊同道,“喝點茶吧。”

  “莫伊拉怎麼樣了?”

  “相當糟糕。她處於極其嚴重的神經緊張狀態,顯然是嚇壞了。她到倫敦去了,在女王門的一家護理所休息。她說在那兒感到安全。她害怕在這兒。”

  “她從來沒這麼神經緊張過。”弗蘭基說。

  “是啊,像羅傑爾這麼個行動古怪的冷酷殺手逃到這一帶,誰都可能被嚇得發呆的。”

  “他並不想殺害她,我們才是他追殺的對象。”

  “他大概正忙於照料他自己,暫時顧不上我們。”博比說,“好了,弗蘭基,我們得好好想想。全部事情的起因一定是約翰·薩維奇之死和遺囑。這件事有些不對頭。要麼那份遺囑是偽造的,要麼薩維奇是被謀害的……”

  “如果同羅傑爾有關的話,偽造遺囑的事就完全可能,”弗蘭基沉思地說,“偽造似乎是他的特長。”

  “這事也許又有偽造又有謀殺。我們必須弄清楚。”

  弗蘭基點點頭。

  “去查詢遺囑之後,我記下了一些筆記。證人是廚娘羅斯,查德利和花匠艾爾伯特·梅勒。他們很容易找到。還有兩位起草擬訂遺囑的律師,埃爾福德和利,按斯普拉格先生說,兩位律師來自一家名聲很大的事務所。”

  “對,我們就從這兒著手。我看你最好去找律師。你會比我從他們手上弄到更多的東西。我去搜尋羅斯·查德利和艾爾伯特·梅勒。”

  “巴傑爾呢?”

  “他不到午飯時間不會起床,你不必擔心他。”

  “哪天我們必須把他的債務搞清楚,”弗蘭基說,“他畢竟救過我的命。”

  “那些債務要不了多久又是一團糟,”博比說,“哦!順便說一句,你對這怎麼看?”

  他掏出一張髒號號的照片給弗蘭基審驗。

  “是凱曼先生。”弗蘭基立刻叫道,“你在什麼地方弄到的?”

  “昨晚在電話機後面。”

  “這樣坦普爾頓兩口於是誰看來很清楚了。”

  一個女招待端著麵包剛好走近他們。弗蘭基向她展示了照片。

  “你認識他是誰嗎?”她問。

  女招待頭略略偏向一邊,凝視著照片。

  “唔,我見過這位先生,不過我想不起來了。噢!對了,他是都鐸別墅的主人,坦普爾頓先生。我看哪,他們現在已經走了,到國外什麼地方去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弗蘭基問。

  “我真說不上來。他們不常來這兒,只是偶爾週末來一下。沒人常見到他。坦普爾頓夫人長得非常漂亮。但他們在都鐸別墅住的時間不很長,大概只有半年吧。一位很有錢的先生死了,把他所有的錢留給了坦普爾頓夫人,他們就到國外生活去了。盡管如此,他們沒賣掉都鐸別墅。我認為他們有時把它租給別人度週末。不過我想,有了這麼一大筆錢,他們不會回這兒來住了。”

  “他們不是雇過一個叫羅斯·查德利的廚娘嗎?”弗蘭基問,但是這個女招待看來對廚娘的事毫無興趣,一個有錢的紳士留下一大筆財產才真的激發她的想像力。對弗蘭基提的問題,她回答說她一點也不知道,然後端著空麵包架就走了,“這事一帆風順,”弗蘭基說,“凱曼夫婦已經不會到這兒來了,但他們保留了房子給團夥提供了方便。”

  他們決定按博比的提議分頭行動。弗蘭基在當地買了些東西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開著本特利轎車走了;而博比離開此地去查訪花匠艾爾伯特·梅勒。

  他們午餐時間碰面了。

  “怎麼樣?”博比問。弗蘭基搖搖頭。

  “偽造遺囑的事根本不可能。”她沮喪地說,“我同埃爾福德先生談了很久,他是個可愛的老人。他已經風聞我們昨晚的事,聽到的都是散亂零星的細節。我認為他們這兒有刺激的事不多。總之,我很快使他受我的控制。然後我談薩維奇案件的事,故意說我曾碰到過薩維奇的幾個親戚,他們暗示說遺囑是偽造的。一聽這話,那位可愛的老人大發雷霆,說絕對不可能!遺囑不是書信或其他類似的東西。他見到薩維奇本人,而且薩維奇先生堅持當時擬定遺囑。而埃爾福德先生想帶走辦得正式一點,你知道他們怎麼做的,一張一張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條款……”

  “我不知道,”博比說,“我從來沒立過什麼遺囑。”

  “我立過……兩份,第二份是今天上午寫的。我得有個藉口去找律師。”

  “你把你的錢留給誰了?”

  “你。”

  “這有點欠考慮,不是嗎?如果羅傑爾順利地幹掉你,我大概為這筆錢會被吊死!”

  “我根本沒想過這事,”弗蘭基說,“啊,正如我才說的,薩維奇先生那麼神經緊張和情緒激動,埃爾福德先生只好當場擬好遺囑,讓僕人和花匠來簽名作證,埃爾福德先生把遺囑帶走妥善保管。”

  “這麼看來偽造的事不存在了。”博比贊同道。

  “我知道。當你親眼看到這些人的簽名的時候,你就不會認為是偽造的了。至於謀殺的說法呢,現在要瞭解有關的情況是很難的。薩維奇原來請的那個醫生已經死了。我們昨夜看到的那個醫生是新來的,到這兒才兩個月左右。”

  “我們看來要在不幸死亡的人數上又增加一個了。”博比說。

  “呀,誰又死了?”

  “艾爾伯特·梅勒。”

  “你認為他們全是被幹掉的嗎?”

  “那樣看起來太像大屠殺了。我們也許要對艾爾伯特·梅勒的死作善意的解釋,他已經是個七十二歲的可憐的老頭了。”

  “好吧,”弗蘭基說,“我承認你把他的死因看成是自然因素。羅斯·查德利還僥幸活著吧?”

  “是的。她離開坦普爾頓夫婦後,到英格蘭北方去住了一段,可她已經回來了,同當地一個男人結了婚,這個男人似乎同她相好了十七年。不幸的是,她有一點兒癡呆了,看起來記不得人家的事。也許你可以同她打交道。”

  “我得去一趟,”弗蘭基說,“我挺能同傻子打交道。巴傑爾在哪兒?”

  “我的天哪!我把他全忘了。”博比說。他起身離開了房間,幾分鐘後就回來了。

  “他還在睡,”他說,“現在正起床,管房間的女招待叫了他四次都沒有一點反應。”

  “好吧,我們最好還是去見見那個傻子。”弗蘭基站起來,“然後我必須買一把牙刷、一件睡衣、一塊海綿和其他一些文明生活的必需用品。我昨晚太接近原始狀態,一點沒想到這些東西,剛剛脫外衣就倒在床上了。”

  “我明白,”博比說,“我也同你一樣。”

  “我們去同羅斯·查德利談談吧。”弗蘭基說。

  羅斯·查德利,現在是普拉特大大,住在一間塞滿瓷器狗和傢俱的小農舍裡。普拉特太太是個身體肥大、表情遲鈍的女人,長一副金魚似的眼睛,處處顯出患有甲狀腺症。

  “你看,我又回來了。”博比笑容滿面地說道。

  普拉特太太呼吸困難地看著博比和弗蘭基,面無表情。

  “聽說你原先同坦普爾頓太大在一起住過,我們很感興趣。”弗蘭基開口解釋來意。

  “是的,夫人。”普拉特太太說。

  “我想她現在正在國外,”弗蘭基繼續說,盡力做出一副同這家人很熟的表情。

  “我已經聽說是這樣。”普拉特大太附和道。

  “你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吧?”弗蘭基問。

  “同誰,夫人?”

  “同坦普爾頓夫人處了一陣。”弗蘭基一字一句清楚地說。

  “我不那麼說,夫人。只有兩個月。”

  “噢!我以為你同她在一起時間要長一些呢。”

  “那是葛萊蒂絲,夫人。她是打掃房間的女傭人,在那兒呆了六個月。”

  “你們兩人都在那兒?”

  “對。她打掃房間,我做飯。”

  “薩維奇先生死的時候,你在那兒,對嗎?”

  “對不起,我沒聽清,夫人。”

  “薩維奇先生死的時候,你在那兒嗎?”

  “坦普爾頓先生沒死,至少我沒這麼聽說過。他到國外去了。”

  “不是坦普爾頓先生,是薩維奇先生,”博比說。普拉特大大木訥地看著他。

  “就是把所有的錢留給坦普爾頓夫人的那位先生。”弗蘭基說。

  普拉特大太臉上現出一點像是聽懂了的神情:“哦:對,夫人,是那位被驗屍的先生。”

  “對了,”弗蘭基為自己的成功興奮不已,“他常來住,對吧?”

  “我說不上來,夫人。我只才來不久,你明白。葛萊蒂絲知道。”

  “但是你在薩維奇先生的遺囑上簽名作證了,對嗎?”

  普拉特太太表情茫然。

  “你去的時候看他在一張紙上簽名字,你也簽了。”

  普拉特又現出聽懂的表情。

  “對,夫人。我同艾爾伯特都簽了名。我從前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我也不願意簽。我跟葛萊蒂絲說我不想在紙上簽名,那是事實。葛萊蒂絲說沒有關系,因為埃爾福德先生也在場,他是個律師,是個很正派的先生。”

  “確切說是怎麼回事?”博比問。

  “我沒聽懂,先生。”

  “誰叫你簽名的?”弗蘭基問。

  “是女主人,先生。她進廚房來說,要我出去叫艾爾伯特,要我們兩個上那間最好的臥室去,頭天晚上女主人搬出來,讓那位什麼先生住進了這間屋子。那位先生正坐在床上,他從倫敦回來就一直在床上,他看來病很重。我以前沒見過他。他看上去嚇人極了。埃爾福德先生也在,他說話很和氣,他說沒什麼可怕的,要我在那位先生簽過名的地方簽上我的名字,我就簽了,還在名字後面寫了個‘廚娘’和地址,艾爾伯特也簽了。我下樓到葛萊蒂絲那兒去了,全身發抖,我說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像死人的先生,葛萊蒂絲說前一天晚上這位先生看上去還好好的,肯定在倫敦碰上的事叫他心煩。他是一大早上倫敦去的,那時誰都沒起床。後來我說了不樂意在什麼東西上簽名的事,葛萊蒂絲說沒關系的,因為埃爾福特先生在場。”

  “那麼薩維奇先生,就是那位先生,什麼時候死的呢?”

  “第二天早上,夫人。那天晚上,他把自個兒關在他那間屋裡,不讓任何人走近他。葛萊蒂絲早上去叫他的時候,他已經死得硬邦邦的了,床邊放著一封信,上面寫著‘交驗屍官’。哎呀:這事弄得葛萊蒂絲被問來問去的,後來又是驗屍和其他種種事。大概兩個月以後,坦普爾頓夫人跟我說她要到國外去住,不過她在北方給我安頓了一所好房子,還有很多工錢,還送我一件好禮物和其他東西。坦普爾頓夫人真是一位好人。”

  此時,普拉特太太正徹底沉浸在喋喋不休的愉快之中。

  弗蘭基站起身來。

  “好吧,”她說,“聽了你這麼些話,真叫人高興。”她從錢包裡抽出一張鈔票,“你一定會允許我留給你一件小禮物。

  我占了你這麼多的時間。”

  “喲,真太謝謝你了,夫人。祝你和你那位好先生好運氣。”

  弗蘭基臉色一紅,趕緊走出屋來。博比一會兒也跟著出來。他看上去心事重重。

  “唔,”他說,“看來我們掏空了她知道的一切。”

  “對,”弗蘭基說,“事情都連在一起了。薩維奇確實立下了那份遺囑,這看來沒什麼疑問。我認為他對癌症的恐懼果然也是真的。他們不可能完全買通一個哈利街1的醫生。我認為他們乘他的遺囑剛剛簽定,在他改變主意之前就害死了他。不過,我看不出我們或其他人能夠證實他們是怎樣害死他的。”

  1哈利街:倫敦市中心的一條街.因有許多私人開業的醫生和醫學專家在該街居住而聞名。——譯注。

  “我知道了。我們可以猜想是坦普爾頓夫人給他服了‘使他睡覺的東西’,但我們無法證實這件事。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也許偽造了那封給驗屍官的信,但此事我們現在也無法證實。我料想,這封信作為證據送到驗屍聽證會後不久就被毀掉了。”

  “所以我們回到了那個老問題:到底是什麼使羅傑爾。

  巴辛頓一弗倫奇及同夥對我們的發現這麼害怕?”

  “你沒突然想到什麼特別古怪的原因吧?”

  “沒有,我沒那麼想,我只想到一件事:屋裡有一個打掃房間的女僕,為什麼坦普爾頓夫人要出去叫花匠來在遺囑上簽字呢?他們為什麼不請屋裡的女僕呢?”

  “你這話有點奇怪,弗蘭基。”博比說。

  他的話音聽上去特別怪異,弗蘭基驚奇地凝視著他。

  “為什麼?”弗蘭基問。

  “因為我在你出門後,向普拉特太太問了葛萊蒂絲的名字和地址。”

  “是嗎?”

  “女僕的名字叫埃文斯!”

第三十二章 埃文斯

  弗蘭基屏住了呼吸。博比激動地提高了說話聲。

  “你聽我說,你問出了卡斯泰爾斯問過的同一個問題。

  他們為什麼不請那位女僕呢?他們為什麼不請埃文斯呢?”

  “哦:博比,我們終於達到目的了。”

  “卡斯泰爾斯一定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他就像我們一樣,到處打探,尋找可疑的人和事。正如這個問題打動我們一樣,他也被這個問題打動了。而且,我相信,他就是為此到威爾士來的。葛萊蒂絲·埃文斯是個威爾士的姓名,埃文斯大概是個威爾土姑娘。他追蹤她到了馬奇博爾特。有人又在跟蹤他,於是,他根本沒找到埃文斯。”

  “他們為什麼不清埃文斯?”弗蘭基說,“這一定有某種原因。這是一個相當無聊的小疑點,但很重要。屋裡有兩個女僕,為什麼出去叫花匠呢?”

  “也許因為查德利和艾爾伯特·梅勒都是傻瓜,而埃文斯反過來是相當精明的姑娘。”

  “情況不會僅僅這麼簡單。埃爾福德先生在場,他這個人相當精明。噢!博比,全部場面是這樣的,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只要我們能搞清楚原因就是埃文斯,為什麼是查德利和梅勒簽字而不是埃文斯呢?”

  她突然住口,兩手捂在臉上。

  “有了,”她說,“只是忽隱忽現,一會兒就會想出來的。”

  她一句話不說地站了一兩分鐘,後來從臉上把手拿開,看著她的同伴,雙眼閃出奇異的光芒。

  “博比,”她說,“如果你住在一間有兩個僕人的房子裡,哪一個你接觸得多一點?”

  “當然是打掃房間的那一個,”博比深感奇怪地說,“誰都決不會老接觸做飯的那一個,不會事事注意到她。”

  “對,而且她從不會留意你。如果你某個時間到廚房去,她也許多少會看你一眼。而打掃房間的女僕伺候你用餐,招呼你,給你端咖啡。”

  “你指的是什麼呢,弗蘭基?”

  “他們不可能讓埃文斯在那份遺囑上簽字,因為埃文斯會明白那個立遺囑的人不是薩維奇先生。”

  “天哪:弗蘭基,你是什麼意思?那麼那個人是誰呢?”

  “當然是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你還不明白他冒充了薩維奇嗎?我敢打賭,是羅傑爾到那個醫生那兒,把患癌症的事大肆誇張一番,然後請來了律師。這位律師不認識薩維奇先生,但他可以發誓見到薩維奇先生簽署了那份遺囑。

  還有兩個人簽了名,其中一個以前沒見過薩維奇,另一個老頭很可能快要瞎了,大概也沒見過薩維奇。現在你明白了吧?”

  “但真正的薩維奇那時在什麼地方呢?”

  “哦!他到達那兒時身體正常,我懷疑他們後來用藥麻醉了他,把他弄到頂樓上,讓他在那兒呆了十二個小時。此時羅傑爾施展了他的偽裝特技。最後他們把薩維奇放回床上,給他服了氯醛。埃文斯早上發現他已經死了。”

  “天哪,我認為你猜對了,弗蘭基。但我們能證實這件事嗎?”

  “是的,啊,不,我不知道。設想拿一張真的薩維奇的照片給羅斯·查德利——我說的是普拉特大大看,怎麼樣?她會說:‘這不是在遺囑上簽字的那個人’嗎?”

  “我懷疑,”博比說,“她可是個傻子啊。”

  “我想這就是她被挑來簽名的原因吧。不過還有另一件事,一個專家應該能夠鑒定薩維奇的簽名是偽造的。”

  “他們先前沒有鑒定過。”

  “因為從沒有人提出這個疑問。似乎沒有時機可以偽造遺囑,而現在情況不同了。”

  “我們必須做一件事,”博比說,“找到埃文斯。她也許能告訴我們很多情況。她似乎同坦普爾頓夫婦在一起住過半年。”

  弗蘭基哼了一聲。

  “要把這事辦成甚至更難。”

  “去郵局問問怎麼樣?”博比提議道。

  他們剛好路過郵局,從外表上看,這個郵局更像一個普通的商店。

  弗蘭基沖進郵局,開始了行動。裡面沒別的人,只有一位女職員。這個年輕的女職員一副好盤根問底的神色。

  弗蘭基買了本兩先令的集郵冊,然後談起天氣來:“我認為你們這兒的天氣比我們住的那兒好多了。我住在威爾士的馬奇博爾特。你簡直不會相信我們那兒的雨有多大。”

  年輕的女職員說這兒雨也很多,上一個法定公假日1還下了一場暴雨。

  1法定公假日:除星期六和星期日之外的假日,如元旦、聖誕節等。——譯注。

  弗蘭基說:“馬奇博爾特的有個人是你們這個地方的人,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她叫埃文斯——葛萊蒂絲·埃文斯。”

  女職員一點沒起疑心:“哎,當然認識。她在都鐸別墅當女僕,不過她不是這一帶的人,而是來自威爾士,她回那兒去了,結了婚,她現在是羅伯茨太太了。”

  “是這樣,”弗蘭基說,“你能把她的地址給我嗎?我向她借過一把傘忘記還她了。如果我有她的地址,我會寄還給她的。”

  “是這麼回事呀,”女職員說,“我想可以。我時時收到她寄來的明信片。她同丈夫一起給別人當僕人。請等一會。”

  她走過去在一個角落翻找,不一會她手裡拿著一張紙走回來。

  “給你。”她順著櫃檯把紙推過來。

  博比和弗蘭基一起接過去,這畢竟是他們期望得到的最後一樣東西。紙上寫的是:

  威爾士馬奇博爾特牧師住宅

  羅伯茨太太

第三十三章 在東方咖啡館裡

  博比和弗蘭基兩人都不知道他們是否失態,走出郵局後,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齊大笑起來。

  “居然一直在牧師住宅裡。”博比笑得直喘氣。

  “我查遍了四百八十個埃文斯。”弗蘭基故作悲哀地說。

  “現在我明白,當羅傑爾發現我們連埃文斯是誰都不知道時那麼覺得好笑的原因了!”

  “依他們的看法,你同埃文斯實際就住在一個屋頂下當然是很危險的。”

  “接著幹,”博比說,“下個地方去馬奇博爾特。”

  “像那彩虹消失的地方一樣,”弗蘭基說,“回親愛的老家去吧。”

  “算了,”博比說,“我們該為巴傑爾做點什麼。你身上有錢嗎,弗蘭基?”

  弗蘭基打開提包,掏出一疊鈔票。

  “把這些給他,告訴他去同債主把欠賬了結。父親會把車行買下,讓他負責。”

  “太好了,”博比說,“當務之急就是趕快走。”

  “為什麼這麼急匆匆呢?”

  “我不知道,但我有種要出事的感覺。”

  “多麼可怕呀!我們還是快走吧。”

  “我去安頓一下巴傑爾,你去把車發動。”

  “我再不買那把牙刷了。”弗蘭基說。

  五分鐘後,他們從奇坪薩默頓駕車急馳而去。博比毫無道理地抱怨車速太慢。

  盡管如此,弗蘭基還是說:“看吧,博比,車速不是夠快了嘛。”

  博比瞥了一眼計速器的指針,指針此刻指示速度是每小時八十英里,他便乾巴巴地說:“我看我們無能為力了。”

  “我們可以乘出租飛機,”弗蘭基說,“我們離米迪肖特機場只有七英里路。”

  “我親愛的姑娘啊!”博比叫道。

  “如果我們乘飛機的話,我們兩個小時就到家了。”

  “好的,”博比說,“我們就乘架出租飛機吧。”

  整個行動開始就顯現出夢幻般異想天開的特徵。為什麼如此瘋狂地匆匆趕往馬奇博爾特呢?博比不知道,他懷疑弗蘭基也不知道,這只是一種直覺。

  到了米迪肖特機場後,弗蘭基求見唐納德·金先生。一個衣衫邋遢的年輕人出面了,他面容懶精無神,看見弗蘭基吃了一驚。

  “你好阿,弗蘭基,”他說,“很久沒有見到你了。需要我幫忙嗎?”

  “我需要一架出租飛機。”弗蘭基說,“你不是幹這一行嗎?”

  “噢!對。你想去哪兒?”

  “我想趕快回家。”弗蘭基說。

  唐納德,金先生聳了聳眉毛,問道:“就為這?”

  “不完全是吧,”弗蘭基說,“但這是主要的想法。”

  “噢!好吧,我們可以盡快安排。”

  “我給你開支票。”弗蘭基說。

  五分鐘後,他們起飛了。

  “弗蘭基,”博比說,“我們為什麼這麼做呢?”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弗蘭基說,“但我感覺我們必須這樣,你沒這種感覺嗎?”

  “說來也怪,我也有同感。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那位羅伯茨太太總不會騎著掃帚飛走吧。”

  “她說不定會的。記著,我們不知道羅傑爾將會幹什麼。”

  “那倒是。”博比若有所思地說。

  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天色已很晚了。飛機在派克機場著陸。五分鐘後博比和弗蘭基乘坐的馬欽頓伯爵的那輛克萊斯勒轎車開進了馬奇博爾特。

  他們把車停在牧師住宅門外,因為牧師住宅的車道不能讓豪華車倒車。

  他們跳下車跑上車道。

  “我很快就會明白,”博比想道,“我們在於些什麼和為什麼這樣幹?”

  一個苗條的身影站在門前的台階上。弗蘭基和博比同時認出了她。

  “莫伊拉!”弗蘭基叫道。

  莫伊拉轉過身來,身體略有些搖晃。

  “啊!真高興見到你們。我正不知怎麼辦呢。”

  “可究竟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我想,是把你們吹來的同一種風吧。”

  “你發現埃文斯是誰了嗎?”博比問。

  莫伊拉點點頭:“是的,說來話長了……”

  “到屋裡去吧。”博比說。

  但莫伊拉往後退卻。

  “不,不,”她匆匆忙忙說道,“我們到個地方去談談吧。

  在我們進屋之前,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你們。鎮上有沒有一家咖啡館或類似的地方?某個我們可以去的地方?”

  “好吧,”博比很不樂意地離開門邊,“但為什麼……”

  莫伊拉跺跺腳:“我告訴你們後,你們就會明白。哦!走吧,一分鐘都不能耽誤了。”

  他們服從了她的催促。順著大街走到大約中段的地方有一家“東方咖啡館”,咖啡館豪華的名稱卻與內部的裝飾極不相稱。三人相繼而入,這時是六點半,咖啡館每天最空的時候。

  他們在角落裡的一張小桌子邊坐了下來。博比要了三杯咖啡,然後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等到咖啡上來吧。”莫伊拉說。

  女招待過來懶洋洋地把三杯溫熱的咖啡放在他們的面前。

  “現在說吧。”博比說。

  “我幾乎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講起,”莫伊拉說,“那是在去倫敦的火車上。真的,極其驚人的巧合。我順著車廂過道走著……”

  她停住口。她的坐位正對著門,她往前一傾,凝視著什麼。

  “他一定在跟蹤我。”她說。

  “誰?”弗蘭基和博比一起叫起來。

  “羅傑爾。”莫伊拉低聲說。

  “你看見他了?”

  “他就在外面。我看見他同一個紅頭發的女人在一起。”

  “是凱曼夫人。”弗蘭基叫道。

  她同博比跳起來沖出門去。莫伊拉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但他倆都沒注意到。他們在街上東張西望,但根本沒有羅傑爾的影子。

  莫伊拉過來同他們在一起。

  “他走了嗎?”她的問話聲音在顫抖,“哦!真要小心哪。

  他是個危險分子,危險得叫人害怕。”

  “只要我們幾個在一起,他什麼事也別想幹。”博比說。

  “打起精神來,”弗蘭基說,“別這麼膽小。”

  “算了,我們此時什麼事也做不成了。”博比領路回到咖啡館桌前,“接著給我們說下去,莫伊拉。”

  他端起了咖啡杯。弗蘭基突然失去平衡往他身上一靠,咖啡倒在了桌上。

  “對不起。”弗蘭基說。

  她舖開鄰桌為就餐者擺設的桌布,桌上有兩瓶蓋著蓋子的調味品,分別裝著醬油和醋。

  弗蘭基的古怪行徑引起了博比的注意。她拿起醋瓶,把醋全倒進了一個髒碗,然後把自己的咖啡杯裡的咖啡倒進瓶裡去。

  “你瘋了嗎,弗蘭基?”博比問,“你究竟在幹些什麼呀?”

  “取點這杯咖啡的樣品,給喬治·阿巴思諾特化驗一下。”弗蘭基說。

  她轉臉對莫伊拉說:“遊戲結束了,莫伊拉!我們剛才站在門口,我一剎那間就全明白了!我撞博比的手,使他潑掉咖啡時,我看清了你的臉色。當你打發我們跑出門找羅傑爾的時候,你在我們的杯裡放了東西。遊戲結束了,尼科爾森夫人,或者說坦普爾頓夫人,或者你喜歡稱自己是什麼的夫人。”

  “坦普爾頓?”博比叫道。

  “看看她的臉,”弗蘭基叫起來,“如果她否認,就請她到牧師住宅去,看看羅伯茨太大是不是認識她。”

  博比凝神看著她。他看到那張迷人的、沉思具想的臉,由於狂怒全變了形。那張美麗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傾瀉出一連串下流而可伯的咒罵。

  她伸手到她的手提包中。

  博比雖仍在頭暈腦脹之際,但他在關鍵時刻採取了行動。

  他的手一擊,槍口抬高了。

  子彈越過弗蘭基的頭,射進了“東方咖啡館”的牆中。

  因為是頭次看見這種事,一位女招待急忙過來。她狂叫一聲沖上大街驚呼道:“救命呀!殺人啦!員警!”

第三十四章 南美來信

  幾周以後,弗蘭基收到一封信。信上貼的是一個不太出名的南美共和國的郵票。

  她看完後,把信遞給了博比。

  信的內容如下:

  親愛的弗蘭基:

  我真心地祝賀你!你和你的年輕海軍朋友粉碎了我一生的計劃,在這個計劃中我精心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

  你賓想知道全部情況嗎?我的女朋友徹底出賣了我(出於懷恨,我恐怕女人常常都心懷惡意),所以我這番對名譽極其有損的供認不會對我有任何傷害了。再說,我又開始了新的生活,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已經死了。

  我自以為我是個總被人們叫做‘壞蛋’的那種人。在牛津讀書時,我就出了點小差錯,我被弄得昏頭昏腦的,因為被發現就要負法律責任。

  我爹沒使我失望,但他把我送到英國在美洲的殖民地。

  不久,我偶然碰上了莫伊拉和她那夥人。她真是個尤物。她十五歲時就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罪犯。我碰到她時,情況正弄得她呆不下去了。

  美國員警正在追捕她。

  我同她彼此相愛。我們決定結婚,但我們首先得實施一些計劃。

  首先讓她嫁給尼科爾森。這樣一來她可以移居另一個國家,員警就找不到她。尼科爾森剛好遠赴英格蘭打算開一家精神病治療所。他正在找幢適合的房子並低價買下來。於是莫伊拉同他來到了格朗吉邸宅。

  她這時正同她的同夥販毒,由於尼科爾森不知情,她認為尼科爾森可以利用。

  我一直有兩個野心:一是想成為梅羅韋院的主人,二是想擁有大量的金錢。一個巴辛頓一弗倫奇家的人在查理二世統治時期曾經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自那以後,這個家族淪落成平庸之輩。我覺得我能東山再起,但我必須有錢。

  莫伊拉到加拿大遠遊了幾次,就是“看望她的親人”。尼科爾森很喜愛她,相信她對他說的任何話。大部分男人都這樣。由於販毒生意的複雜性,她在旅行中換了許多名字。她碰上薩維奇時,正化名為坦普爾頓夫人旅行。她對薩維奇和他的巨富瞭若指掌,便全力以赴地對付他。他被迷住了,但還沒迷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對此,我們炮製了一個方案。你對這個方案內容知道得很清楚了。你當作凱曼的那個人扮演了無情的丈夫這種角色。薩維奇被引誘前來,不止一次住在都鐸別墅。他第三次來時,我們實施了方案。我不必再敘述你知道的事。一次麻醉就完事了。莫伊拉弄到錢後謊稱出國,實際上回到斯泰弗利村的格朗吉邸宅。

  同時,我也在完善我自己的方案。必須要除掉亨利和湯米。在對付湯米時我運氣不好,兩次借良機造成意外事故都失敗了。在亨利的事情上,我不打算用意外事故來浪費時間了。他有次去獵場打獵後意外地患了風濕病。我向他推薦用嗎啡,他很相信我的話就染上了嗎啡。亨利這個人頭腦簡單,不久就成了癮君子。我們的計劃是他必須去格朗吉邸宅治療,然後在那兒要麼“自殺”,要麼被過量的嗎啡所控制。莫伊拉會幹好這樁事,不管怎樣,我不應該染指。

  然而,那位愚蠢的卡斯泰爾斯開始了行動。

  看來薩維奇在船上給他寫信時提到了坦普爾頓夫人,還隨信寄了一張她的照片。之後不久,卡斯泰爾斯去作一次狩獵旅行。當他從荒原上回來時聽說了薩維奇的死亡和遺囑的事,他顯然產生了懷疑。他斷定這事有詐。他肯定薩維奇不會操心自己的死亡的事,他也不相信薩維奇會對癌症產生特別的恐懼。還有,遺囑上的措辭讓他覺得特別不符合薩維奇的性格。薩維奇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當其隨時可能與一位漂充女人有染時,卡斯泰爾斯不相信他會留一大筆錢給她,並把剩餘的錢損贈給慈善機構。捐慈善機構這一招是我的主意。這樣可以使人敬重而且不受懷疑。

  卡斯泰爾斯來到這兒,決心調查此事。他開始到處查訪。

  我們馬上交了一次厄運。幾個朋友帶他到這兒來吃午飯,他看見了鋼琴上放著的莫伊拉的照片,認出了她就是薩維奇寄給他的那張照片上的女人。他追到了奇坪薩默頓,並開始在那兒查訪。

  莫伊拉和我開始都嚇了一跳,我有時認為不必驚慌。但卡斯泰爾斯是個厲害的傢伙。

  我在他之後起到了奇坪薩默頓。他沒有找到廚娘羅斯·查德利,她到北方去了,但他查到了埃文斯的蹤跡,弄清了她婚後的名字,便動身前住馬奇博爾特。

  情況越來越嚴重。如果埃文斯證實了坦普爾頓夫人和尼科爾森夫人是同一個人,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不過,她若是足不出戶,我們不能肯定她可能知道多少情況。

  我決定必須除掉卡斯泰爾斯。他在給自己找麻煩。機會幫助了我,迷霧升起時我緊貼在他身後,我悄悄地靠近他猛地一推,幹完了這事。

  但我仍處於進退兩難的處境。我不知道他可能牽涉了什麼事。然而,你的那位年輕海軍朋友為我做了件對我十分有利的事情。我一個人留下來呆了一會兒,足以使我達到目的。他身上有一張大概為了辨認而從攝影師那兒弄到的莫伊拉的照片。我拿走了照片和所有證明檔,接著放進一張同夥的女人的照片。

  一切進展順利。假冒的姐姐和姐夫趕來證實了死者身份。所有的事看來滿意地完成了。然而你的朋友博比把事情攪亂了。似乎卡斯泰爾斯死前恢復了知覺,說了什麼話。他提到了埃文斯,埃文斯實際上就在牧師住宅作女僕。

  我承認我們當時慌了手腳,有點糊塗了。莫伊拉堅持要幹掉傅比,我們試了一次但失敗了。

  莫伊拉說她負責這事。她坐車到了馬奇僻爾特,抓住一個極好的機會,乘博比熟睡時把一些嗎啡放進他的啤酒瓶裡。但那位小魔鬼卻沒死。這純屬運氣不好。

  正如我給你說過的,是尼科爾森的盤問使我懷疑你不像是真出了車禍。那天晚上莫伊拉正偷偷出來准備同我會面,恰好與博比正面相對,可以設想她嚇成什麼樣:她馬上認出了他,因為那天他熟睡時,她仔細地看過他。她嚇得差點暈倒也就不奇怪了。後來她明白博比並沒有懷疑她,於是她便振作起來大做文章。

  她去了小旅店,向他編7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他輕信了這一切。她謊稱艾倫·卡斯泰爾斯是她過去的情人,並言過其實地渲染自已對尼科爾森的恐懼。她還盡了很大努力消除你對我的懷疑。我也同樣使你相信她是個軟弱無能、束手無策的女人,其實莫伊拉具有毫不手軟幹掉若干人的勇氣!

  情況嚴重了。我們已經得到了錢,我們正在順利執行對付亨利的計劃。我並不急於對付湯米,我還可以等待。時機成熟時,尼科爾森很容易被幹掉。但你同博比是一種威脅。你們已經懷疑上了格朗吉邸宅。

  你也許有興趣知道亨利是不是自殺的吧,是我殺了他!當我同你在花園裡談話時,我明白機不可失,就徑直進屋把事辦成了。

  飛在上空的飛機給了我機會。我走進書房,坐在亨利身旁,他正在寫字,我說:瞧這,老傢伙……”就開了槍!飛機的轟鳴淹沒了槍聲。接著我就寫下了那封極其動人的遺書,從手槍上擦去指紋,壓在亨利手中後又讓它掉在地板上。

  我把書房鑰匙放進亨利的衣袋後就離開了房間,再用可以開書房門鎖的餐廳鑰匙,從外面把門鎖上。

  我無需再細說我是如何麻利地在煙囪裡安放了少量的炸藥,定時在四分鐘後爆炸的事了。

  一切如意進行。你和我在花園裡一起聽到了“槍聲”。一場完美的自殺事件!惟一對此事公開表示懷疑的人只有可憐的老尼科爾森。這混蛋是回來找手杖什麼的!

  當然,博比的騎士風度使莫伊拉有點為難,所以她就躲到都鐸別墅去了。我們認為尼科爾森對他妻子失蹤的解釋肯定會引起你們的懷疑。

  莫伊拉真正顯示她的勇氣的地方是在都鐸別墅。樓上傳來的喧鬧聲使她明白我被打倒在地,她迅速給自己注射了大劑量的嗎啡,躺在床上。在你們下樓去打電話時,她乘機上到頂樓,割斷了捆我的繩子。接著嗎啡發作了,醫生正好到達,她正好處於被麻醉的昏睡之中。

  但是她的神經還在起作用。她擔心你們找到埃文斯,識破薩維奇的遺囑和自殺是如何製造出來的花招。她又擔心卡斯泰爾斯去馬奇博爾特之前曾給埃文斯寫過信。她假裝去倫敦療養院,其實卻急急忙忙到了馬奇博爾特,居然在門口與你們碰個正著!於是她產生了把你們倆都幹掉的念頭。她的作法魯莽到了極端,但我相信她會僥幸幹成的。我懷疑那位女招待是否能想起同你們一起來的那個女人的長相。莫伊拉本可以回到倫敦潛伏在一家療養院裡。整個事件會由於你同博比的被除掉而漸漸平息。

  但是,你們看破了她,她昏了頭。後來在審問中她硬把我拖進此事!

  也許,我正對她漸漸產生厭倦……

  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了這一點。

  其實,她獲得了金錢,那是我的錢呀!一旦我同她結了婚,我也許會厭煩她的。我喜歡換換口味。

  於是在這兒,我正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應歸功於你同你那位特別令人討厭的小夥子博比·瓊斯。

  但我毫無疑問會獲得成功!

  說不定應當是失敗而不是成功呢?

  我仍然沒有改邪歸正。

  不過如果你開始失敗了,那你要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幹下去。

  再見,親愛的,或許說au revoir1。人們永遠不會明白,對嗎?

  1aurevoir:法語,意為“再見”。——譯注。

  深愛著你的仇敵、厚臉皮的壞蛋。

           羅傑爾·巴辛頓一弗倫奇

第三十五章 來自牧師住宅的消息

  博比把信遞還給弗蘭基,弗蘭基接過後歎了口氣。

  “他真是個十分不同尋常的人。”弗蘭基說。

  “你總是對他抱有幻想。”博比厲聲說道。

  “他有魅力,”弗蘭基說後又補丁一句,“莫伊拉也很有魅力。”

  博比的臉紅了。

  “太怪了,整個事件的線索居然一直就在牧師住宅裡。”

  他說,“你早就知道,弗蘭基,實際上卡斯泰爾斯給埃文斯——也就是羅伯茨太太寫過一封信,對嗎?”

  弗蘭基點點頭。

  “卡斯泰爾斯告訴她,他要來看望她,而且向她打聽有關坦普爾頓夫人的情況,他有理由認為坦普爾頓夫人是個員警追捕的危險的國際罪犯。後來當他被人推下懸崖時,羅伯茨太太沒有根據發生的情況推斷出真相。”博比痛苦地說道。

  “那是因為掉下懸崖的人名叫普裡查德。那樁認證死者身份的把戲是很高明的。如果說一位叫普裡查德的人被推下懸崖,他怎麼可能是卡斯泰爾斯呢?這就是一般人的想法。”

  “可笑的是,埃文斯認出了凱曼。”博比繼續說,“當羅伯茨讓凱曼進屋時,埃文斯至少瞥見他一眼,就問這位先生是什麼人。羅伯茨說是凱曼先生,她就說:‘怪了,他居然同我過去做女僕的那家先生一模一樣。’”“你能明白嗎?”弗蘭基問罷又接著說,“即便巴辛頓一弗倫奇露了一兩次馬腳,但我就像一個白癡一樣從沒有識破他。”

  “他露過馬腳嗎?”

  “是的,當西爾維亞說報紙上的照片很像卡斯泰爾斯時,他說真的不很像,這證明他見過死者。而後來他對我說他從沒有看見過死者的臉。”

  “你究竟怎樣識破莫伊拉的呢,弗蘭基?”

  “我認為是對坦普爾頓夫人的描述所引起的,”弗蘭基發出夢幻般的聲音,“人人都說她是個‘講究的夫人’。由此看出同凱曼夫人的情況似乎不符,下人們根本不會把她描述成一個‘有教養的夫人’。後來我們到達牧師住宅時,莫伊拉正在那兒。我突然想到:莫伊拉會不會就是坦普爾頓夫人呢?”

  “你太機靈了。”

  “我為西爾維亞感到遺憾,”弗蘭基說,“由於莫伊拉把羅傑爾拖進了案件,於是有關西爾維亞的宣傳材料多得要命。但尼科爾森醫生已經對她印象極深,如果他們最終成了眷屬,我一點也不會奇怪的。”

  “每件事都似乎有了個幸運的結局,”博比說,“巴傑爾的車行生意挺好,虧了你的父親。還要謝謝你父親的是,我獲得了這份妙極了的工作。”

  “是份妙極了的工作嗎?”

  “在肯尼亞管理一家咖啡種植園,收入極為豐厚。我正希望這樣,這正是我過去夢寐以求的那種工作。”

  他停了一會,又故意說:“很多人會去肯尼亞旅行呢。”

  “相當多的人還會在那兒定居。”弗蘭基一本正經地說。

  “噢!弗蘭基,你難道不去?”博比臉紅了,說話結結巴巴,恢復常態後又說:“你……會去嗎?”

  “我會去的,”弗蘭基說,“我是說,我願意去。”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博比用一種抑制的聲音說道,“我過去不通人情世故,我是說,是個沒用的人。”

  “我想就是這一點使你那天在高爾夫球場那麼魯莽?”

  “是的,我感到很丟臉。”

  “唔,”弗蘭基說,“莫伊拉怎麼樣?”

  博比顯得很不舒服。他承認道:“她的臉有點叫我動心。”

  “比我這張臉漂亮多了。”弗蘭基寬宏大量地說道。

  “不是漂亮,而是有點‘吸引’我。後來,當我們被關在頂樓時,你處理事情太勇敢了,唔,莫伊拉的臉漸漸就褪色了,我對她再也沒有興趣了。我心裡只有你。你簡直太了不起了!勇氣那麼十足。”

  “我內心並不覺得勇氣十足,”弗蘭基說,“我當時全身發抖。不過我需要你祟拜我。”

  “我崇拜你,親愛的,我一直崇拜你,將來也崇拜。你肯定不會討厭去肯尼亞嗎?”

  “我很喜歡肯尼亞,我厭透了英格蘭。”

  “弗蘭基。”

  “博比。”

  “如果你們願意進來,”牧師推開門,領著多卡斯公會的人進來。

  他一下子把門關上,一面道歉道:“我的……一個兒子。

  他……他……訂婚了。”

  一個多卡斯公會的會員俏皮地說像是那麼回事。

  “一個好孩子,”牧師說,“一度產生過不嚴肅對待生活的傾向,但他後來改了很多。他正要去肯尼亞管理一家咖啡種植園。”

  多卡斯公會的一名會員對另一名會員低聲說道:“你看見了嗎?他吻的是弗朗西絲·德溫特小姐嗎?”

  一個小時後,這消息傳遍了馬奇博爾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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