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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不難 Murder Is Easy/Easy to Kill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英格蘭!這麼多年之後,終于又回到英格蘭了!

  他會喜歡這兒嗎?路克·菲仕威廉由踏板跨上碼頭的那一刻,這麼自問著。在海關等候入境的時候,“這個問題躲在他腦子後面,可是當他終於坐上列車時,又忽然跑了出來。他現在已經光榮地領了退休金退休,又有一點自己的積蓄,可以說是個既有錢又有閒的紳士,風風光光地回到英格蘭老家。他以後打算做什麼呢?路克·菲仕威廉把眼光從列車窗外的風景轉回手上剛買的幾份報紙上。

  他先打開《克里昂報》,上面全都是艾魯孫鎮的消息。他參加了賭馬,想看看《克里昂報》的體育記者對那匹馬的意見如何。關於他買的那匹馬,報上只有一句話:

  “至於其他馬——裘裘比二世、馬克·邁爾、山東妮和傑利,都很難翻得一席之地。此外……”

  路克對此外還有什麼事並不在意,他把目光移向賭注比數,裘裘比二世是四十比一。他看看表,差一刻四點。“嗯,”

  他想:“比賽該完了。”同時希望自己在獲勝希望第二大的克利格身上下過賭注。

  接著,他打開《泰晤士報》,專心看起重大新聞。半小時後,列車的速度慢下來,最後終於停了。路克看著窗外,月臺上空空蕩蕩的。他看到月臺外面有個書報攤,上面張貼著:“德貝市賽馬成績揭曉”。路克打開車門跳出去,跑向書報攤,不一會兒,他看著上面的成績笑得合不攏嘴。

  德貝市賽馬成績如下:

      裘裘比二世

      梅土巴

      克利格

  路克笑得開心極了!可以贏回一百磅呢!裘裘比二世,可真替他爭氣!他放好報紙,仍然掩不住唇邊的笑意,緩緩往回走,可是——列車卻已經走了。就在他為裘裘比二世贏得冠軍而興高采烈的時候,列車已經不知不覺地開走了。

  他問一個愁容滿面的挑夫說:“那輛鬼列車是什麼時候溜走的?”

  “列車?三點十四分之後,這兒就沒停過列車。”

  “明明有,我就是從列車上下來的,是從碼頭開來的。”

  “碼頭開的列車直達倫敦,路上不停的。”

  “可是剛才明明停在這裡,”路克說,“我就是從車上下來的。”

  挑夫面對無可否認的事實,又換了責備的口氣說:“你不應該下來,那輛列車不該停這一站。”

  “可是明明停了。”

  “那只是為了做信號,不是你說的‘停’。你不應該下車。”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路克說,“也沒有辦法了。我只想請教你,以你在鐵路局的經驗,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我看,”挑夫說,“你最好搭四點二十五分那班車。”

  “要是四點二十五分的火車到倫敦,”路克說,“我就決定搭那輛車。”

  挑夫告訴他沒錯,路克就在月臺上隨意走走。月臺的大標志告訴他,這裡是衛棲梧村。不一會兒,一輛單節列車被一個舊的小引擎向後推進站,慢慢停下來。——最後,往倫敦的列車終於大駕光臨了。路克一一查看車上的小房間。第一間是吸煙室,一位軍人模樣的紳士正在悠閒地吸煙。他走向第二間,裡面是位面容疲倦,看來相當有教養的小姐,可能是家庭教師之類的,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活潑男孩。路克又快步向前走,下一個房間只有一位乘客,是位上年紀的女士。看到她,路克不禁想起自己的蜜爾德姑姑,十歲時,蜜爾德姑姑曾經容許他養一條草蛇,而且她實在是個好姑姑。於是路克走進去,坐了下來。

  經過五分鐘左右,火車終於緩緩駛出月臺。路克打開報紙,看看那些早報所沒有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看不了多久,家裡那一大堆姑姑早就使他體會到,對面這位可親的老太太,絕對不會安安靜靜地一路坐到終點。他猜得沒錯——那位老太太調整一下窗戶的高低,拾起傾倒的雨傘,就開口對他說起這班列車的好處。“只要一小時又十分,實在很好。你知道,真的很好,比早上那班列車好多了,那輛車要一小時四十分。”

  她又說:“當然,大家差不多都搭早上那班火車,因為比較便宜。我本來也想塔那班車,可是‘老呸’不見了——我是說我那只波斯貓,漂亮得不得了,可是它最近老是耳朵痛——我當然要先找到它才能出門。”

  路克喃喃道:“當然。”又把目光移到報紙上,可是沒用,對方仍舊滔滔不絕地說道:

  “所以我只好盡力而為,改搭下午這班火車。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也好,沒早上那班火車那麼擁擠。當然,我通常不會這樣,可是我實在很著急,你知道,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辦,而且我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說,該說些什麼——你知道,就是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想。”路克擠出一抹微笑,“所以我想,這次就只好多用一點錢了。當然,”她看了路克棕色的臉孔一眼,迅速說:“我知道軍人休假的時候都坐頭等車,我是說,當軍官的當然免不了。”

  路克抵擋了那對閃耀精明的眼睛一會兒,但卻馬上投降了,他知道,最後還是得談到這件事。“我不是軍人。”他說。

  “噢,對不起。我不是說——我只是以為——你的皮膚顏色很健康,大概是從東部回來度假的吧?”

  “我是從東部回來,”路克說,“可是不是度假。”為了免得對方再進一步詢問,他乾脆坦白說出來;“我是員警。”

  “員警?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有個好朋友的兒子剛剛加入巴勒斯坦警方。”

  “馬揚海峽。”路克簡單地說。

  “噢,老天,真有意思。真是太湊巧了——我是說你居然湊巧跟我坐在一起,因為你知道,我要到城裡去辦的事就是關於——老實說,我是要到蘇格蘭警場去。”

  “是嗎?”路克說。

  老太太又高興地說。“是啊,我本來想今天早上去的,可是後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很擔心‘老呸’,所以只好改搭下午的火車。你不會覺得我去得太晚了,對不對?我是說,蘇格蘭警場並沒有特別規定上下班時間吧。”

  “對,我想他們隨時都有人在。”路克說。

  “是呀,他們當然不會沒人,對不對?我想任何時間都可能有人要向他們報告大案子,對吧?”

  “一點都不錯。”路克說。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擔心什麼,然後又說:“我一直覺得最好直接追根究底。約翰·瑞德——就是我們衛棲梧的巡官,是個好人,講話很有禮貌,很和氣。可是你知道,我覺得他不適合處理真正要緊的事。他對那些酗酒、駕車超速、沒有狗牌或者竊案什麼的,倒是辦得不錯。可是我覺得——我敢肯定——他不會處理殺人案。”

  “殺人案?”路克提高聲音說。、

  老太太用力點點頭,說:“是啊,殺人案。你覺得很意外對不對?我看得出來。我本來也非常意外,簡直不敢相信,我想一定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

  “你肯定不是胡想嗎?”路克客氣地問。

  “嗯,不是。”她肯定地點點頭,“第一次也許是,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絕對不是了。從那以後我就絕對肯定了。”

  路克說:“你是說發生了——好幾件殺人案’?”

  她用安詳平靜的聲音答道:“是有很多件。”

  又說:“所以我覺得最好直接向蘇格蘭警場報告。你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路克看著她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嗯,對,我想你說得很對。”

  他心裡想:“他們會知道怎麼答覆她的。也許每星期都有幾個這種老太太向他們報告,她們所住的寧靜小村莊中發生了一些謀殺案。蘇格蘭警場可能有專門處理這種情形的部門。”

  他正在這麼沉思時,那個溫和柔細的聲音又說:“你知道,我記得在報上看過一次這種案子——大概是愛伯康比的案子。當然,他毒殺好多人之後,別人才起了疑心……我說到哪裡了?嗯,對了,有人說他有一種眼神——他用那種特別的眼神看人一眼,過不了多久,那個人就會生病。我本來不相信有這種事,現在才知道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

  “一個人看別人的眼神,”路克看看她,她輕輕顫抖,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光澤,“我最先是在愛美·季伯斯瞼上看到,不久她就死了。接下來是卡特,還有湯米·皮爾斯。可是現在,就在昨天,我發現又換成漢伯比醫生——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當然卡特太愛喝酒,湯米·皮爾斯是個很惹人討厭的小淘氣,常常欺負人的小男孩,所以我對他們的死都不怎麼難過。可是漢伯比醫生就不一樣了,我一定要救他。問題是,要是我告訴他這件事,他一定不相信!一定會捧腹大笑!約翰·瑞德也不一定相信我。可是蘇格蘭警場就不一樣了,因為這種事他們看多了!”

  她望望窗外,“噢,馬上就到了,”她在手提袋裡摸索了一會兒,拿起傘,又說:“跟你聊聊我覺得輕松多了。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人,好高興你認為我做得沒錯。”

  路克和藹地說:“我相信蘇格蘭警場會提供你很好的意見。”

  “真的很感謝你,”她又在手提袋中摸索了一下,“這是我的名片——噢、對了,我只帶了一張,等一下要給蘇格蘭警場。”

  “當然,當然。”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姓傅樂登。”

  “傅樂登小姐,”路克微笑道:“我叫路克·菲仕威廉”。

  列車駛進月臺之後,他又加了一句:“要不要我替你叫輛計程車?”

  “噢,不用了,謝謝你。”傅樂登小姐似乎對這種想法很意外,“我搭地下鐵去就可以了。坐到特拉法格廣場,再走過去就行了。”

  “好,祝你好運。”路克說。

  傅樂登小姐親切地和他握握手,又喃喃說:“你真好,本來我還以為你不會相信我呢。”

  路克不禁紅著臉說;“嗯,那麼多殺人案!想殺掉好幾個人卻不受法律制裁,實在很不容易,不是嗎?”

  傅樂登小姐搖搖頭,熱切地說:“不對,不對,親愛的孩子,你錯了。殺人並不難,只要沒有人懷疑你就沒問題。你知道,我要說的那個人就是任何人都不會懷疑的人。”

  “好吧,無論如何,祝你好運。”路克說。

  傅樂登小姐消失在人群中,他也轉身去找自己的行李,一邊想道:“真的有點古怪?不,我想不會,頂多只是她想像力太豐富了。希望他們婉轉地向她說明,實在是個和藹的老太太。”

第二章

  吉米·陸瑞漠是路克的老朋友了,路克一到倫敦就找到他那兒。當天晚上,他們一起出外作樂。次日早上喝咖啡時,吉米叫了他兩聲都沒回答,因為他正在專心看報上的一則新聞。等他意識到吉米叫他時,才說:“對不起,吉米。”

  “你在看什麼?政壇消息?”

  路克微笑道:“不,不過這件事有點奇怪,昨天和我坐同一輛火車的老太太給車子撞死了。”

  “也許只是同名吧,”吉米說,“你怎麼知道是她?”

  “不錯,可是這個姓沒錯——傅樂登。她正要過馬路到蘇格蘭警場時,被一部汽車撞死,車子沒有停下來。”

  “那個司機一定惡有惡報,撞死人也不負責。告訴你,這年頭開車真是太可怕了。”

  “你是什麼車子?”

  “福特V ——八型的。告訴你,老弟——”

  接下來,談話就變得很技術性了。

  一個多星期之後,路克正在漫不經心地看著《泰晤士報》第一版時,忽視尖叫了一聲:“天哪!”

  吉米·陸瑞漠抬頭問:“怎麼了?”

  路克抬頭看著他的朋友,臉上露出很奇特的表情,吉米不禁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了?路克,你好像看到鬼似的。”

  好一會兒,路克都沒有回答。他丟開手中的報紙,在室內來回走著。吉米越來越驚訝地看著他。路克一屁股坐進椅子,俯身對他說:“吉米老哥,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回英格蘭那天和一位老太太同車?”

  “就是你說讓你想起蜜爾德姑姑的那個老太太?後來被車子撞死的那個?”

  “對,就是她。告訴你,吉米,那位老太太跟我說了一大堆話,說她為什麼要去蘇格蘭警場報告一連串殺人案。她說她住的村子裡有個隨心所欲的殺人兇手,而且他很快又打算再殺一個人。”

  “你沒說她很古怪。”吉米說。

  “我沒想到。她說得很詳細,提到一、兩個被害者的名字,又說她最著急擔心的一件事,就是她知道下一個被害者是誰。”

  “嗯?”吉米用鼓勵的口氣說。

  “重要的是,那個人的名字叫漢伯比——漢柏比醫生。那位老太太說,漢伯比醫生將會是下一個被害者,她覺得非常難過,因為他‘實在是個好人’。”

  “嗯?”吉米說。

  “你看這個。”路克把報紙遞過去,同時指著一則訃聞:

        先夫漢伯比不幸于六月十二日在愛許郡衛棲梧

      自宅突然亡故。謹定於週五舉行葬禮,花籃、花圈

      懇辭。

               未亡人賈普·漢伯比泣首

  吉米沉思了一、兩分鐘,才用嚴肅而沒有把握的聲音說:“我想大概只是湊巧吧。”

  路克突然轉身說:“萬一那個可憐的老太太說的是真的怎麼辦?萬一那個不可思議的故事真的是事實怎麼辦?”

  “噢,算了,那未免太玄了,世界上沒有那種事。”

  “你怎麼知道?事實也許遠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你那套員警的口氣又來了!難道你退休了都忘不了自己是個員警嗎?”

  “一日為員警,終身為員警。”路克說,“聽我說,吉米,事情是這樣的:我聽到一個故事——一個不像是真的,但並非沒有可能的事。現在發生了一件事——漢伯比醫生的死——可以支援這個故事的真實性。還有一件事也很重要,傅樂登小姐要到蘇格蘭警場去報告她這個不像是真實的故事,可是還沒有到達,就被一輛車子壓死,車子卻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吉米反問道:“你怎麼知道她還沒到蘇格蘭警場?也許她是回來的時候被壓死的呢?”

  “有可能,不過我相信不是。”

  “那只是你的假設。總而言之,你相信這出戲就是了。”

  路克用力搖搖頭,“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我只覺得這件事真的需要好好調查一下。”

  “換句話說,你要到蘇格蘭警場去?”

  “不,目前還沒到那種地步。你說得沒錯,這個叫漢伯比的人也許只是湊巧死在這時候。”

  “那麼請問,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我要親自到那兒去調查。”

  “你真的打算去?”

  “你不覺得那是唯一合理的方法嗎?”

  吉米看看他,然後說:“你是說真的?路克。”

  “一點都不假。”

  “萬一這一切全都是假的呢?”

  “那最好。”

  “對,那當然,”吉米皺眉道:“可是你不這麼想,對嗎?”

  “親愛的老哥,我並沒有成見。”

  吉米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說:“你有什麼計劃?我是說你突然到那個地方去,總得有個理由才行。”

  “嗯,我想我會有理由的。”

  “光是‘想’沒有用,你難道不知道咱們英國的小村莊是什麼樣子嗎?任何生人都會被拒之於千里之外!”

  “那我只好偽裝一下了,”路克忽然笑道:“有什麼點子嗎?裝成藝術家?不行,我根本就不懂繪畫。”

  吉米說:“慢著,把那張報紙再給我看一下。”他接過報紙,又看了一眼之後,用勝利的口氣說:“太棒了!一切都沒問題了!”

  路克轉身說:“什麼?”

  吉米仍然興奮不已地說:“愛許郡的衛棲梧!太棒了!一點都沒錯!就是那個地方!”

  “是不是你碰巧有朋友認識當地的驗屍官?”

  “這回不是,是個更好的消息,老哥。你知道,上帝賜給我很多姑、表兄弟姊妹,因為家父生長在一個有十三個子女的大家庭,你聽清楚了:我有個堂妹在愛許郡的衛棲梧。”

  “吉米,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還不錯,不是嗎?”

  “快告訴我詳細情形。”

  “她名叫布麗姬·康威。過去兩年中,她是伊斯特費德爵士的秘書。”

  “就是那個擁有那些黃色小週刊的傢伙?”

  “對,他本身也是個難纏的人,很傲慢、自大。他是愛許郡衛棲梧人,發達之後,又回到家鄉,買下當地唯一的大宅——那本來是布麗姬家的,現在忙著大事整修。”

  “你堂妹是他秘書?”

  “嗯!”吉米黯然地說:“現在她又高升了,已經跟他訂婚了!”

  “噢!”路克相當意外。

  “當然,他是個結婚的好對象,”吉米說,“財源滾滾而來。布麗姬以前被一個傢伙甩掉,所以她對愛情已經絕望。不過我想這件婚事應該會有好結果。她會對他親切,但是也很堅定,他也會一切都聽她的。”

  “那我該扮演什麼角色呢?”

  吉米立刻答道:“你去那邊住下,假裝是她另外一個堂哥。反正布麗姬已經有很多堂哥,再加一個也無所謂。我會先跟她說好,她和我一向交情不錯,一定會答應的。至於你去的理由嘛——巫術,老哥。”

  “巫術?”

  “民間傳說、鄉下迷信——反正就是那些。衛棲梧在這方面相當有名。是最後保留惡魔宴的幾個地方之一,直到上個世紀末,還有燒死女巫的事。你就是要寫一本有關那方面的書,明白了嗎?研究馬揚海峽和舊英國民俗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相同點等等。帶本筆記本去,拜訪一些老年人,向他們請教當地迷信和風俗習慣,他們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了。要是你住在愛許莊園,就等於有了身份證明。”

  “伊斯特費德爵士會怎麼想呢?”

  “沒問題,他沒受過什麼教育,很容易受騙——相信他從自己小報上所看到的一切。總而言之,布麗姬會打發他的。布麗姬那兒沒問題,我會對她負責的。”

  路克深深吸一口氣,“吉米老哥,看起來這件事好像並不難辦。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要是你能替我解決令堂妹那方面——”

  “絕對沒問題,交給我好了。”

  “感激不盡!”

  吉米說:“我只有一個要求,要是你真的查出殺人犯的話,一定要把故事說給我聽。”又失聲問道:“怎麼回事?”

  路克緩緩說:“只是想到我認識的那位老小姐跟我說過的一句話,我說如果想殺掉好幾個人卻不受法律制裁,實在很不容易。她說我錯了——殺人並不困難。”他頓了頓,才緩緩地說;“吉米,我在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麼?”

  “——殺人不難。”

第三章

  路克走過山坡,來到小小的衛棲梧村的時候,六月的陽光正普照著大地。衛棲梧村安詳無邪地沐浴在陽光下,唯一的主要街道沿著愛許山脈的邊緣境蜿蜒伸展。看來仿佛遠離凡塵,不受世俗的騷擾。路克想;也許我瘋了,這整件事都只是我的幻想。

  他駕車沿著彎曲的道路駛進大街上。前面說過,衛棲梧只有一條主要街道,街上有些商店和喬治亞式小房舍,整齊而有貴族氣派,門前是潔白的階梯,門上的門環亮閃閃的;此外還有一些有花園的優美農舍。離大街稍遠處,有一家叫“貝爾斯”的旅館。村中有一片青草地和一個鴨池,路克起初以為上面那幢高雅的喬治亞式建築就是他的目的地“愛許莊園”。走近一看門上的招牌,才知道是“博物館和圖書館”。再過去一些,有一幢巨大的白色現代建築,顯得和村中其他東西那種安詳愉悅隨和的氣質很不相稱。路克猜想那大概是學校或年輕人俱樂部什麼的。這時,他停車問了問路。

  對方告訴他,愛許莊園大概還有半英里遠,在他的右手邊。路克繼續駛向前,很容易就找到莊園大門,是新做的高雅鐵門。他駛進門內,看見樹叢後的紅磚房子。等他轉到正面時,不禁對那一大團驚人而不諧調的建築物怔住了。

  正當他在沉思時,太陽躲進雲層裡了。他突然意識到愛許山脊的影響力,一陣冷風迎面襲來,吹落了一些樹葉。這時,一個女孩由房子轉角走過來,那陣風把她的黑發往後吹起,路克忽然想起他看過的一幅畫——“尼文森的女巫”。那張蒼白、優雅的長臉,那頭直沖星空的黑發,路克幾乎可以想像出她騎著掃帚飛向月亮的情景。

  她筆直地走向他,說:“你想必是路克·菲仕威廉,我是布麗姬·康威。”

  他握握她伸過來的手,現在他可以看清她的真面目——而不是胡思亂想,高挑、苗條、優雅的長臉蛋,略微凹下的面頰,帶有諷刺意味的黑眉、黑眼和黑頭發,他覺得她就像幅優美的版畫——深沉而又美麗。

  他說:“你好!真抱歉這樣打擾你,不過吉米說你不會介意。”

  “對,不會,我們覺得很高興。”她笑了笑,兩邊嘴角高高彎成孤形,“吉米和我一向站在一條線上。要是你想寫有關民俗的書,這個地方最理想了。不僅有各種傳說,也有很多美麗的風景。”

  “太好了。”路克說。

  他們一起走向屋子,路克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現在可以看出,那原本是一幢保守的安娜皇后式建築,不過目前已經經過多次華麗的粉飾。他想起吉米說過,這幢房子原來是布麗姬家的財產,那一定是在加上這些粉飾之前。進屋之後,布麗姬·康威帶他走進一間有書架和舒適椅子的房間。窗口有張茶几,旁邊坐了兩個人。她說:“高登,這是路克,我的遠房堂哥。”

  伊斯特費德爵士身材矮小,頭頂半禿,圓臉上的表情很率直,嘴唇突出,眼睛像煮熟的醋栗似的。他穿著一件草率的鄉村服飾,益發顯出他大腹便便的身材。他殷勤地對路克打招呼道:“很高興認識你,太高興了。聽說你剛從東部回來,那地方很有意思,布麗姬告訴我,你打算寫一本書。有人說這年頭的書實在太多了,我可不贊成,好書永遠會受人歡迎的。”

  布麗姬說:“這是我姑姑,安斯杜瑟太太。”路克和那個有張愚蠢的嘴的中年婦人握握手。

  路克很快就知道,安斯杜瑟太太全心全意都放在園藝上面。寒暄過後,她就說:“我相信這種天氣最適合栽種玫瑰了。”然後又埋頭看著手上的花卉目錄。

  伊斯特費德爵士把矮胖的身軀靠在椅背上,喝口茶,用欣賞的眼光看著路克。

  “原來你是個作家”。他喃喃地道。

  路克覺得有點緊張,正想加以解釋時,發現伊斯特費德爵士並非真想知道什麼,而且滿足地說:“我一直也想親自提筆寫一本書,可是就是沒時間。”

  “當然,您一定很忙。”

  “你不會相信我擔負著多大的責任,”伊斯特費德爵士說:

  “我對我的每一本刊物都有很大的興趣,我覺得自己對端正人心有很大的責任。只要過一個禮拜,就有好幾百萬人完全照我的意思去思想和感覺。這可是很鄭重的事,我必須負責任。老實說,我不在乎責任,也不怕負責任,對我來說,本來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伊斯特費德爵士挺挺胸,並且試著縮回肚子,然後和藹地看看路克。布麗姬·康威輕輕地說:“你真了不起,高登。再喝點茶吧。”

  伊斯特費德爵士簡短地答道:“我是很了不起。不用,我不喝了。”然後又從他高高在上的寶座俯瞰下面的凡塵,親切地問客人道:“這附近有熟人嗎?”

  路克搖搖頭,忽然想到自己越早開始工作越好,又說:“不過我答應替別人去看一個人——一個朋友,他姓漢伯比,是個醫生。”

  “噢!”伊斯特費德爵士努力坐直身子,說:“漢伯比醫生?真可惜!”

  “可惜什麼?”

  “一個禮拜以前死了。”

  “噢,老天,”路克說:“真遺憾。”

  “我想你一定不會喜歡他,”伊斯特費德爵士說:“頑固、討厭、又昏庸的老蠢蛋。”

  “換句話說,”布麗姬插嘴道:“他和高登的看法不一樣。”

  “是為了水源的問題,”伊斯特費德爵士說;“不妨告訴你,菲仕威廉先生,我是個熱心公務的人,對本地的公共福利非常關心。我出生在這裡,不錯,就是這個村莊。”

  接著,他又向路克詳細說明他光輝燦爛的生涯。最後好不容易才用勝利的口吻下了結語:“你知道先父從前的店面現在到哪兒去了嗎?我把它改變成一座最進步、最好的建築,當做男孩子的俱樂部。請的是全國最好的建築師!我相信他一定是採取簡單明瞭的設計——我看起來就像工廠或者監獄一樣,可是別人都說不錯,所以我想一定不錯。”

  “看開點,”布麗姬說:“這幢房子不是照你的意思整修過了嗎?”

  伊斯特費德爵士高興地笑著說:“對呀,他們連這個地方都想要我聽他們的,要是一個設計家不照我的意思做,我就換掉他,另外找一個。最後終于找到一個完全明白我想法的傢伙。”

  “他幫你把那些胡思亂想發揮得淋漓盡致。”布麗姬說。

  “她寧可這地方保持老樣子。”伊斯特費德爵士說著拍拍她的手臂,“光是生活在回憶中是沒用的,親愛的。我一直盼望有一座堡壘,現在終於有了!”

  “嗯,”路克覺得有些詞窮,“能瞭解你的想法真是不錯。”

  對方笑著說:“我通常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可是供水計劃就幾乎完全沒辦法照你的意思。”布麗姬提醒他。

  “噢,那個!”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漢伯比是個傻瓜。那些老頭都頑固得很,不肯聽別人講道理。”

  “漢伯比醫生是個很坦白的人,不是嗎?”路克試探地說:“所以我想他因此樹立了不少仇人。”

  “不——不,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伊斯特費德爵士揉揉鼻子,喃喃說:“嗯!布麗姬?”

  “我一直覺得他很受人歡迎,”布麗姬說:“我只有那次腳踝受傷時去看過他,不過我覺得他很和藹可親。”

  “對,對,大體上說來,他還蠻受人歡迎的。”伊斯特費德爵士承認道:“不過我知道有一、兩個人也對他不滿意。像這種地方,往往有很多派系爭執。”

  “嗯,我想是的。”路克說,同時遲疑了一下,無法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這地方大部分住了些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稍微軟弱了些,可是他馬上得到了答案。“大部分都是些未亡人,”布麗姬說:“牧師的女兒、姊妹,或者妻子,還有些醫生的女眷。男女的比數是一比六。”

  “不過還是有一些男人?”路克冒險地說。

  “噢,對,有艾巴特先生,是個律師,年輕的湯瑪斯醫生——漢伯比醫生的對手,魏克牧師,和——還有什麼人?高登。噢,對了,愛爾斯華西先生,是古董店老闆,另外還有賀頓少校跟他那些牛頭犬。”

  “我記得我朋友還提到過其他人,”路克說:“聽說是位親切的老太太,就是話多了一點。她姓什麼來著?對了,我想起來了,傅樂登。”

  伊斯特費德爵士笑得嗆住了,“唉!你的運氣真壞!她也死啦!那天在倫敦被車子撞倒,當場就死了。”

  “這裡好像死了不少人嘛。”路克輕描淡寫地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立刻生氣地說:“才不是呢,這是全英國最健康的地方。意外死亡當然不算,任何人都可能發生意外!”

  但布麗姬·康威卻若有所思地說:“說真的,高登,過去這一年裡真的死了不少人,老是在舉行葬禮。”

  “親愛的,別胡說。”

  路克問:“漢伯比醫生的死也是意外嗎?”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說:“噢,不是,他是得了敗血症死的。大概是手指被生銹的釘子劃破,沒有留意,結果被細菌感染,不到三天就死了。”

  “醫生大都這樣,”布麗姬說:“所以我想他們大概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受傳染。真叫人難過,他太太傷心透了。”

  “違抗天意是沒用的。”伊斯特費德爵士悠閒地說。

  可是這真是天意嗎?後來路克回房間換衣服的時候,這樣自問道。敗血症?也許是真的,可是確實死得很突然。而且他腦子裡一直反復想著布麗姬·康威的那句話:“過去這一年裡真的死了不少人——”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路克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已經大略在心中擬好了工作計劃,並且准備較輕松松地付諸行動。酷愛園藝的姑姑不在,不過伊斯特費德爵士正在享用腰子和咖啡。布麗姬·康威已經吃完早餐,站在視窗看外面。彼此道過早安之後,路克坐在自己那一大盤豐盛的蛋和熏肉前面,開始照他的計劃進行。

  他說。“我該開始工作了,同題是不知道怎麼設法讓人開口。你知道我的意思,別人不像你和——嗯——布麗姬。”幸好地及時醒悟,沒有把“康威小姐”說出口。“你們知道什麼都會告訴我,可惜你們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我是指本地的迷信。你們不會相信,在很多偏僻的地方還有許多許多迷信。譬如金文郡有個村落裡的牧師,就不得不移開教堂邊一些紀念史前期的巨型花崗岩,因為當地居民每次舉行葬禮就要繞著岩石四周行進。那些異教徒的風俗居然會留傳下來,真是奇怪。”

  接下來,他又談了很多來此之前特地研讀過的一本書的內容,最後結論道:“葬禮和有關死亡的習俗,往往比任何其他習俗都留傳得久。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鄉下人很喜歡談論死亡。”

  “因為他們喜歡葬禮。”布麗姬在窗邊說。

  “我想我會從這一點著手,”路克又說:“要是我能知道這個教區裡最近死了哪些人,查出他們的親戚,跟他們談談,相信一定能找出一點頭緒。我該向誰請教死者名單呢?牧師?”

  “魏克先生也許會有興趣。”布麗姬說:“他是個老好人,也很喜歡研究以前的事。我想他一定能向你提供不少資料。”

  路克有一會兒覺得很不安,希望那位牧師不要太能幹,對古物太內行,免得讓他露出馬腳。他大聲地說:“很好,我想你大概不大記得這一年裡死了些什麼人吧?”

  布麗姬喃喃道:“我想想看:有卡特,河邊那家破舊的‘七星酒店’的主人。”

  “嗜酒如命的無賴!”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愛湊熱鬧,愛罵人的混蛋!死得好!”

  布麗姬又說:“還有替人洗衣服的羅斯太太、小湯米·皮爾斯——順便告訴你,他是個很惹人討厭的小男孩。還有那個叫愛美——愛美什麼來著,說到最後這個名字時,她的聲音有點不大一樣。

  “愛美?”路克說。

  “愛美·季伯斯,以前在這兒當女傭,後來又換到韋恩弗利小姐家。警方還給她驗過屍。”

  “為什麼?”

  “那個傻女孩在黑夜里弄錯了藥瓶。”伊斯特費德爵士說。

  “她以為拿的是咳嗽藥,其實是帽漆。”

  路克揚揚眉,說;“也可以算是悲劇了。”

  布麗姬說:“有人認為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跟她男朋友吵架。”她說得很慢,幾乎有點不情願,而且中間還停頓了一下。路克直覺到她必定還有什麼話沒說。

  他想:“愛美·季伯斯?對,傅樂登小姐也提過這個名字。”

  他還提過一個小男孩——叫湯米什麼的——她顯然很不喜歡他——看起來,布麗姬也有同感。不錯,路克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點。此外,傅樂登小姐也提到過卡特。

  他站起來故作輕松地說:“說到這些,真叫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像一腳踏進墳場似的。結婚的風俗也很有意思,不過更不容易讓不認識的人開口。”

  “我想有這種可能。”布麗姬輕輕抽動了一下嘴角。

  “至於希望別人發生不幸,又是另外一個有趣的題材。”

  路克做出熱心的模樣,“在一些古老的鄉鎮仍然可以找得到。你們知不知道這裡有沒有那種事?”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

  布麗姬·康威說:“我們不太可能聽到那種事。”

  路克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下去:“那當然,我應該向社會地位比較低的人打聽。我想先到牧師那兒,看看能有什麼收獲。然後我還要到——你是不是說叫‘七星酒店’?還有那個惹人討厭的小男孩呢?他有沒有親戚?”

  “皮爾斯太太在大街上開一家賣報紙和香煙的小店。”

  “那太好了,”路克說:“我該走了。”

  布麗姬迅速優雅地從窗邊走過來,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一起去。”

  “當然不介意,”他盡力做出高興的表情,不過他不知道她是否留意到,他覺得非常意外,甚至嚇了一跳。如果身邊沒有一個聰敏警覺的人在,他會比較好打發那個上年紀而且喜愛古物的牧師。“算了,”他心想:“反正怎麼做得讓人相信,全靠我自己。”

  布麗姬說:“可不可以等一下?路克,我換雙鞋就來。”

  路克!她那麼不經意地隨口叫出來,竟然給他一種奇怪而又溫馨的感覺。可是事實上,如果她不這麼叫他,又該怎麼叫他呢?既然她已經答應吉米,假裝把他當成堂哥,難道還能叫他菲仕威廉先生嗎?他忽然不安地想道:“她對這一切有什麼想法?她到底怎麼想呢?”在他想像中,她應該是個瘦小金發的秘書,聰明伶俐得足以抓住一個有錢人的心。但是事實上她卻有魄力,有頭腦,冷靜而又聰明,他一點也不知道她心裡對他的看法。他想:“她不是個容易欺騙的人。”

  “我好了。”她的動作很輕,所以他沒有聽到她走近的聲音。她戴了一頂帽子,沒戴發網。走到門外時,一陣迎面吹來的強風把她的烏黑長發瘋狂地纏繞在她臉上。

  他回頭看看城垛,生氣地說:“真是個討厭鬼!難道沒有人能阻止它嗎?”

  布麗姬答道:“英國人一向把房子當做自己的城堡——這句話對高登來說,一點都不假!他對這幢房子喜歡得不得了!”

  路克知道自己的話並不高明,可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他說:“這是你的老家,不是嗎?你‘喜歡’它現在的樣子嗎?”

  她用穩定而略帶有趣的眼光看著他,喃喃說:“我不想破壞你腦子裡戲劇性的情景,可是我事實上兩歲半就離開這裡,所以你所想的‘為了老家的緣故’的動機,並不適合放在我身上。我甚至一點也不記得這個地方。”

  “你說得對,”路克說:“請原諒我一時失言。”

  她笑道:“事實往往並不那麼有情調。”她聲音中突然流露出的挖苦口氣,不禁讓他嚇了一跳。他不禁臉紅起來,卻又突然意識到,她挖苦的對象並不是他,而是她自己,於是他聰明地保持著沉默,可是心裡卻忍不住對她產生了很大的疑問。

  五分鐘後,他們到了和教堂緊鄰的牧師宅。牧師正在書房裡。阿佛烈德·魏克是個矮小佝僂的老人,藍色的眼睛非常溫和,有點心不在焉,但卻很有禮貌。他對兩位客人的來訪似乎在高興中帶著點驚訝。

  “菲仕威廉先生目前和我們一起住在愛許莊園,”布麗姬說:“他想請教你一些有關他要寫的書的事。”

  魏克先生把溫和、探詢的眼光移向年輕人,路克忙著解釋起來。他很緊張——可以說是加倍緊張,原因有兩個,第一,這個人顯然比任何匆忙隨便翻閱過幾本書的人對民俗和迷信內行得多,其次,布麗姬·康威又站在旁邊聽。

  幸好,魏克先生興趣最濃的是有關古羅馬的事,路克不禁松了一口氣。他承認自己對中世紀的民俗和巫術所知不多,並且提到有關衛棲梧往事的某些遺跡,願意帶路克到傳說中女巫子夜集會的山丘去看看,遺憾的是,他本身沒辦法提供更多這方面的資料。

  路克心裡如釋重負,表面上卻故意顯得有點失望,並且把話題轉到有關死者臨終前的迷信上。

  魏克先生輕輕搖搖頭,“這方面我恐怕比任何人懂得都少。教區裡的居民都盡量不讓我聽到任何異端。”

  “對,那是一定。”

  “不過我相信這裡還是有很多迷信,這些鄉下人還是很落後。”

  路克冒險說:“我想康威可以安排。教堂司事吉爾斯是個好人,可惜耳朵聾了。他可以替你查查看。我想想看,真是不少,經過一個嚴冬和多變的春天之後,確實發生過不少意外。好像有很多人運氣都很壞。”

  “有時候,”路克說:“一連串的噩運往往跟某個人的出現有關。”

  “對,對,那是個有典故的老故事,可是我想附近並沒有出現過生人——我是說特別引人注意的生人,而且我也沒聽說有人有這種感覺。不過當然啦,也許我不可能聽到。好了,我想想看,最近去世的有漢伯比醫生和可憐的拉妮亞·傅樂登。漢伯比醫生是個好人。”

  布麗姬插嘴道:“菲仕威廉先生認識一些他的朋友。”

  “真的?真令人惋惜。一定有很多人替他難過,他的朋友很多。”

  “可是他一定也有些仇人。”路克說:“我只是聽我朋友這麼說。”

  魏克先生歎息道。“他一向直話直說,可以說做人並不十分技巧吧。”他搖搖頭,“這樣當然會得罪人,不過他的確受到很多窮人的愛戴。”

  路先謹慎地說:“你知道,我一直覺得一個人死了,總有某一個人會因此得到一些好處——我指的不光是金錢方面。”

  牧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瞭解你的意思。對,訃聞上說人人都為死者難過惋惜,事實上恐怕不見得。就拿漢伯比醫生的死來說,他的對手湯瑪斯醫生的地位當然會改善不少。”

  “為什麼呢?”

  “我相信湯瑪斯是個很能幹的人,漢伯比醫生也一直這麼說,可是他在這裡發展得並不很順利,我想主要是受到漢伯比對人的吸引力的影響。比較起來,湯瑪斯就遜色多了,病人對他根本沒什麼印象。我想他也很擔心這一點,這一來反而更遭,他變得更緊張、更木納。其實我早就發現一件事,你越是泰然自若,沉著應對,就越受人尊敬。我想他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新的信心。他和漢伯比的意見一向不同,他完全採用新的醫療方式,漢伯比卻寧可用老法子。他們之間爭執過很多次——不過我想這方面我不應該再多說了。”

  布麗姬溫和清晰地說:“可是我相信菲仕威廉先生一定想多聽聽你的意見。”

  路克不解地迅速看了她一眼。

  魏克先生懷疑地搖搖頭,然後又微笑著用不贊成的口氣說:“人實在太愛管別人的閒事了。若絲·漢伯比是個很漂亮的女孩,難怪湯瑪斯醫生會迷戀上她。漢伯比的看法當然可以想像得到,那女孩太年輕,而且一直住在這個小地方,沒什麼機會碰見別的男人。”

  “他反對?”路克問。

  “徹底反對,說他們都太年輕了。年輕人當然不愛聽這一套,所以兩個男人彼此都冷若冰霜。可是湯瑪斯醫生確實對他對手的意外死亡很難過!”

  “伊斯特費德爵士告訴我是敗血症。”

  “對,只是一點點劃傷引起的感染。做醫生的往往要冒很大的危險,菲仕威廉先生。”

  “的確是。”路克說。

  魏克先生忽然說:“我實在扯得太遠了。”又說:“我恐怕成了長舌老頭了。我們剛才是談到最近本地有哪些人去世,對吧?有拉妮亞·傅樂登——她最熱心贊助教會了,還有那個可憐的女孩愛美·季伯斯,這也許可以給你一點線索,菲仕威廉先生。你知道,有些人懷疑她可能是自殺,這方面有些很可怕的儀式。她有個姑姑——我想恐怕不怎麼和善可親,也不大喜歡她侄女,不過很愛說話。”

  “那倒很有用。”路克說。

  “還有湯米·皮爾斯——他曾經參加過唱詩班,是個很好的高音——聲音非常甜美,可是其他方面就不大可愛了。所以我們最後只好請他離開,免得其他男孩受他影響變壞。可憐的孩子,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歡他。我們本來替他在郵局找了份工作,可是後來被開除了。他也在艾巴特先生那裡做過一陣子事,可是很快又被開除了——聽說是跟什麼機密檔有關的事。後來他又在愛許莊園待過一段時間——是吧?康威小姐,在花園裡幫忙,但是他實在太沒禮貌,伊斯特費德爵士只好解雇他。我真替他母親難過——她是個很有修養,很勤勞的女人。韋思弗利小姐好心地替他找了些擦窗戶的臨時工作,伊斯特費德爵士本來反對,最後總算答應了。其實,要是他當初不答應就好了。”

  “為什麼?”

  “因為那孩子就是因此死的。他在擦圖書館——你知道,就是那幢舊的大房子窗子的時候,大概是調皮地想在窗檻上面跳舞什麼的,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要不然就是頭昏,掉了下來。真讓人看了難過!摔下來之後就一直沒有清醒,送到醫院幾小時就死了。”

  “有沒有人看到他掉下去。”路克很有興趣地問。

  “沒有,他在擦花園那邊的窗戶,不是前面這邊。據估計,他跌下來之後大概半小時才被人發現。”

  “是誰發現的?”

  “傅樂登小姐,就是我剛才說前些日子過馬路不幸被汽車撞死的那位女士。真可憐!她覺得非常不安!碰到這種事實在讓人很不舒服!她獲准到花園采一些植物,結果發現那孩子跌昏在地上。”

  “她一定非常震驚。”路克若有所思地說,同時在心裡想:“比你所知道的更要震驚。”

  “他是個討厭的頑皮鬼。”布麗姬說:“你知道,魏克先生,他老是虐待小貓、小狗,還搶其他小男孩的東西。”

  “我知道——我知道。”魏克先生難過地搖搖頭,“可是你知道,親愛的康威小姐,有時候往往因為想像力不成熟,所以才會造成殘酷的個性。所以你要是用一個小孩的眼光去看大人,就會發現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殘忍或者瘋狂。我相信現在世界上大多數殘忍、愚蠢的行為,都是由於某些地方不夠成熟造成的。人實在應該拋開孩子氣的事情——”他搖搖頭,一攤雙手。

  布麗姬忽然用嘶啞的聲音說:“你說得對,我懂你的意思。對,一個像小孩子一樣的大人,實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路克·菲仕威廉很困惑,不知道布麗姬指的是什麼人。

第五章

  魏克先生又自言自語地念了幾個名字。

  “我想想看。可憐的羅斯太太、老貝爾、愛爾金的孩子、海利·卡特,你知道,他們不見得都信國教,像羅斯太太和卡特就不信。對了,還有可憐的老班·史坦貝利三月的時候也去世——他已經九十二歲了。”

  “愛美·季伯斯是四月死的。”布麗姬說。

  “對,可憐的女孩,那真是件可悲的錯誤。”

  路克抬起頭,發現布麗姬正在注視他,但是她很快就低下頭。他有點撓頭地想:“一定還有什麼事隱瞞著我——和愛美·季伯斯的死有關的事。”

  離開牧師宅之後,他說:“告訴我,愛美·季伯斯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布麗姬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才說——路克發現她的聲音有點不自然——“愛美是我所見過的最差勁的女傭。”

  “所以她才被辭掉?”

  “那倒不是,是因為她下班之後和她男朋友出去玩。高登很古板、很守舊,他覺得晚上十一點之前不應該製造罪惡,他警告她,她的態度很粗魯!”

  路克說;“她就是那個錯把帽漆當成咳嗽藥水喝下去的女孩?”

  “對。”

  “這樣做實在有點笨。”路克碰運氣地說。

  “笨透了。”

  “她那個人笨嗎?”

  “不,相當精明。”

  路克悄悄看了她一眼,覺得很困惑。她的口氣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或者興趣,可是他相信,她一定想對他暗示什麼。

  這時,布麗姬停下腳步,和一個摘下帽子、熱心地和她打招呼的高個子男人說話。布麗姬和對方寒暄過後,介紹路克道;“這是我堂哥菲仕威廉,現在住在愛許莊園、他想寫一本書,到這兒來找題材。這是艾巴特先生。”

  路克有趣地打量著艾巴特先生——那位曾經雇用過湯米·皮爾斯的律師。艾巴特先生和一般律師毫不相像,他既不瘦也不嚴肅。他的身材高大,氣色很好,穿著蘇格蘭呢套裝,態度非常熱心,神情愉快,感情橫溢。他眼角已經有細小的皺紋,眼神也比乍看之下要來得精明。

  “在寫作,是嗎?是小說?”

  “民間傳說。”布麗姬說。

  “你可找對地方了。”律師說:“這裡真是包羅萬象,無奇不有。”

  “別人也這麼說,”路克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幫我一點忙。你一定碰到過奇怪的舉動或者有趣的習俗吧。”

  “噢,我不大清楚,也許——也許有吧。”

  “沒聽說過鬼屋?”

  “不,沒聽說過。”

  “對了,還有有關小孩的迷信。”路克說:“據說一個男孩子要是死得很慘,通常會變成僵屍——可是女孩子卻不會,很有意思。”

  “那倒是真的,”艾巴特先生說:“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那是理所當然,因為這根本就是路克編的故事。

  “有一個男孩——叫湯米什麼的——曾經在你的事務所擔過事,我相信別人一定認為他會變成僵屍。”

  艾巴特先生的臉色顯得有點發紫,“湯米·皮爾斯?他是一點用都沒有,又好管閒事的頑皮鬼。誰看過他變成僵屍了?怎麼說的?”

  “這種事很難查出來,”路克說:“誰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說,可是就是有這種謠言。”

  “對,對,大概是吧。”

  路克又巧妙地換了話題,“唯一能聽到人家談論的人就是醫生;他們替病人看病的時候,可以聽到不少消息——迷信啦、符咒啦、可能還有春藥什麼的。”

  “你應該去找湯瑪斯,他是個好人,很跟得上時代,不像可憐的老漢伯比。”

  “太保守了,不是嗎?”

  “頑固透了!可以說是死硬派。”

  “你們曾經為了用水計劃吵過架,不是嗎?”布麗姬說。

  艾巴特先生的臉又脹得通紅,“漢伯比阻擋一切進步的事,”他尖聲說:“他完全反對那個計劃!說話也很粗魯,一點都不客氣。他說的有些話真可以拿去告他一狀!”

  布麗姬喃喃道:“可是律師絕對不會打官司,對不對?他們還有更好的辦法。”

  艾巴特得意地大笑,他的怒火來得快,去的也快,“不錯,布麗姬小姐!你說得可真對,我們搞法律的對法律實在太清楚了,哈!哈!對了,我該走了。要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盡管打電話給我。菲……菲仕……”

  “菲仕威廉,”路克說:“謝謝,一定!”

  律師走開之後,布麗姬說:“要是你還想知道更多有關愛美·季伯斯的事,我可以帶你去找一個人。”

  “誰?”

  “韋思弗利小姐。愛美離開愛許莊園之後,曾經到她那兒做過事。她死的時候還是在她那兒做事。”

  “噢,我懂了。”他有點意外,“非常謝謝你。”

  “她就住在這裡。”

  他們正穿過村中草坪,布麗姬用指頭指路克日前曾經注意過的喬治亞式大房子,說:“那是偉區大屋,現在已經變成圖書館了。”

  圖書館旁邊那間小屋子和圖書館一比,就像洋娃娃住的屋子一樣。它的階梯白得耀眼,門環閃閃發亮,窗簾是拘謹的白色。

  布麗姬推開大門,走上階梯,這時,前門開了,一名上年紀的婦女走出來。路克覺得她就像典型的鄉下老小姐,瘦弱的身軀上,整齊地穿著蘇格蘭呢外套和裙子。另外還穿了一件灰色絲上衣,別著一個紫水晶別針。那頂簡單的毛呢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她優雅的頭上。她的面容很愉快,夾鼻眼鏡後面深出一對精明的眼睛。

  “早,韋思弗利小姐。”布麗姬說:“這是菲仕威廉先生。”

  路克俯身為禮,“他想寫一本有關死亡、鄉下風俗,和一般可怕習俗的書。”

  “噢!”韋思弗利小姐說;“真是太有趣了。”她鼓勵地對他笑笑。

  他不禁又想起傅樂登小姐。

  “我想,”布麗姬說——他又注意到她用那種平談得奇怪的口氣說話——“你也許可以告訴他一些關於愛美的事。”

  “噢,”韋思弗利小姐說:“愛美?對了,是愛美·季伯斯。”他發現她顯出一種新的表情,似乎想要好好打量他。接著,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帶頭走進大廳,說:“進來吧,我可以晚一點再出去。”——路克表示謝意,她又說:“沒什麼,沒什麼,其實沒什麼要緊事,只是上街買點小東西。”窄小的起居室非常整潔,帶有燒過熏衣草的香味。

  韋思弗利小姐請客人坐下之後,用抱歉的口氣說:“我不抽煙,所以家裡也沒准備,不過要是你喜歡抽,請別客氣。”

  路克婉拒了,但是布麗姬卻迅速點了一支煙。

  韋恩弗利小姐在一張有雕花扶手的椅子上挺直地坐下,打量客人一會兒,然後才滿意地垂下眼睛,說:“你想知道關於愛美那個可憐女孩的事,對嗎?那件事實在非常可悲,我難過得不得了。真是悲哀的錯誤。”

  “難道沒有人懷疑她是——自殺?”路克問。

  韋思弗利小姐搖搖頭,“沒有,沒有,我根本就不相信,愛美不是那種人。”

  “那她是什麼樣的人呢?”路克率直地問:“我想聽聽你對她的看法。”

  韋思弗利小姐說:“噢,當然,她一點都不能算是好傭人,可是這年頭,能找到傭人就該謝天謝地了。她對工作很懶散,老想溜出去。不過現在女孩子還不全都是那樣嘛!她好像不知道她的時間是屬于雇主的。”

  路克做出同情的表情,韋思弗利小姐繼續說:“她很喜歡別人誇獎她,好像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愛爾斯華西先生——那家新開的古董店的老闆,不過他真是個紳士,偶爾也畫些水彩畫,他替那個女孩畫過一、兩幅畫,我想她就因為這樣,好像以為自己有多美似的。她老愛和她未婚夫——吉姆·哈維——吵架。他在車行當技工,非常喜歡她。”韋思弗利小姐頓一頓,又說;“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可怕的晚上,愛美不大舒服,重感冒什麼的——誰叫她要穿那些可笑又便宜的襪子,當然會感冒啦。那天下午她去看過醫生?”

  路克馬上問:“是漢伯比醫生還是湯瑪斯醫生?”

  “湯瑪斯醫生。他開了一瓶咳嗽藥水給她帶回家,一點都傷不了人的藥。她回來之後,很早就上床睡覺,大概半夜一點左右,忽然發出一陣可怕、像要窒息似的尖叫。我上樓看她,可是門從裡面反鎖著。廚師也和我一起上去,我們兩人都非常著急,又走到大門,剛好瑞德巡官出來巡邏,我們立刻叫住他。他繞到房子後面,設法爬上陽台,她窗戶沒關,所以他輕而易舉地就進去了。可憐的女孩,真是太可怕了!醫生他們也束手無策,過了幾小時,她在醫院裡死了。”

  “是因為——什麼?帽漆?”

  “對,他們叫做草酸毒,瓶子和咳嗽藥水的瓶子差不多大。咳嗽藥水在盥洗臺上,那瓶帽漆在她床邊。她一定是半夜拿錯瓶子,警方就是這麼說。”

  韋思弗利小姐停下來,用精明睿智的眼睛盯著他。他知道她的話裡一定別有含意。他覺得她有意隱瞞了一部分故事,但卻希望他體會得出。

  大家沉默著——相當長而難堪的沉默。路克覺得自己像個想不起台詞的演員。最後他勉強說:“你覺得她不是自殺?”

  韋思弗利小姐迅速說:“當然不是。要是她存心想死的話,也許會去買毒藥來自殺。可是那玩意兒她已經放了好幾年了。而且我說過,無論如何,她不是那種會自殺的女孩。”

  “那你——怎麼想呢?”路克率直地問。

  韋思弗利小姐說:“我覺得這件事非常不幸。”然後閉上明,熱切地看著他。

  路克正想努力說些中聽的話時,門上忽然響起一陣搔抓聲和咪咪的叫聲。韋思弗利小姐跳起來打開門,一隻橘色的大波斯貓搖搖擺擺地走進來。它停下腳步,用不同意的眼光看看來人,然後跳上韋恩弗利小姐椅子的扶手。韋恩弗利小姐用尖銳的聲音說:“喔!老呸!我的寶貝老呸今天一早就到園地去了?”

  “老呸”這個名字似乎很耳熟,路克到底在什麼地方聽過一隻叫“老呸”的波斯貓呢?他說:“好漂亮的貓?你養了很久了嗎?”

  韋恩弗利小姐搖搖頭:“沒多久,本來是我老朋友傅樂登小姐養的。她被可怕的汽車撞死了,我當然不能讓‘老呸’給陌生人養,不然拉妮亞地下有知一定會不安。她實在太寵愛它了,的確很好看,不是嗎?”

  路克大大地誇獎了那只貓一番。韋恩弗利小姐說:“小心它耳朵,最近一直在痛。”

  路克小心翼翼地摸摸貓,布麗姬站起來,說:“我們該走了。”

  韋思弗利小姐和路克握握手,說:“也許不久會再看到你。”

  路克愉快地說:“我相信一定會的,但願如此。”他覺得她似乎很困惑,也有點失望。她又看看布麗姬——眼光迅速而帶著疑問。路克覺得這兩個女人之間彼此心領神會了一件事,但是卻不讓他知道。他很生氣,可是他發誓一定要很快就找出答案。

  韋思弗利小姐送他們出門,路克在階梯頂端站了一會兒,用欣賞的眼光看了一會兒村中那塊大草坪和鴨池。

  “這地方一點也沒受到塵世的騷擾。”他說。

  韋思弗利小姐高興地說:“是啊!一點都沒錯!和我小時候記得的一樣。我們本來住在‘偉區大屋’,可是到了家兄當家的時候,他不喜歡住在那兒——老實說,是住不起了——於是就賣掉了。一位建築商買下來,打算‘發展土地’——我想他是這麼說的。幸好伊斯特費德爵士及時買下來,救了那幢房子。他把它改成圖書館和博物館,不過一磚一瓦都沒動。我每兩周去整理一次圖書——當然沒有薪水——實在很難形容那種重回舊家園,而且知道它不會被賣掉的愉快心情。那裡的佈置真是太好了,菲仕威廉先生,改天你一定要到我們的小博物館看看。有些本地特產非常有意思。”

  “我一定抽空去,韋思弗利小姐。”

  “伊斯特費德爵士對衛棲梧的貢獻非常大,”韋思弗利小姐說:“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懂得感恩,真是可悲。”

  她緊抿著嘴,路克謹慎地不再發問,再次向女主人道別。

  走到外面之後,布麗姬說:“你還想再搜集其他資料嗎?或者想回家了?我們沿河邊散步回去好不好?那邊景色很美。”

  路克立刻答道,他不想再進一步調查了,並且說:“我們就沿河邊回去好了。”

  他們先走過大街,最後那間屋子上掛著一塊舊金字招牌“古董”。路克停下腳步,從窗口打量冷冷清清的屋裡。“那邊那個陶盤子蠻不錯的,”他說:“可以送一個給我姑姑。不知道多少錢?”

  “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不介意嗎?我很喜歡逛古董店,有時候只要花一點錢就可以買到好東西。”

  “我看這裡不太可能,”布麗姬冷淡地說:“我敢說,愛爾斯華西對他店裡東西的價值清楚得很。”

  店門開著,裡面有些長椅子和櫥櫃,擺著瓷器和銅器。兩邊各有一個擺滿貨品的陳列室,路克走進左邊那間,拿起陶盤。這時,屋子後面那個原先坐在桌子後的人站了起來,“噢,親愛的康威小姐,真高興看到你。”

  “早安,愛爾斯華西先生。”

  愛爾斯華西先生是個瘦高的年輕人,穿著紅褐色的套裝。他的瞼孔長而白,頭發則既長而黑。布麗姬介紹過路克之後,他的注意力立刻轉到路克身上。“這是真正的英國古陶器,很可愛吧,對不對?這裡有不少好東西,可是我並不願意出售。我一直夢想住到鄉下,開個小店,衛棲梧真是個好地方,有那種吸引人的氣氛——希望你瞭解我的意思。”

  “藝術家的脾氣。”布麗姬喃喃地道。

  愛爾斯華西用白皙修長的手對她揮揮,說:“別用那種可怕的字眼,康威小姐,我是個商人,真的,只是個商人。”

  “可是你真的是藝術家,不是嗎?”路克說:“我是說你會畫水彩畫,不是嗎?韋思弗利小姐說你曾經替一個女孩畫過像——是叫愛美·季伯斯吧?”

  “噢,愛美啊,”愛爾斯華西先生說。他退後一步,不小心碰到一個啤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扶正,說:“是嗎?嗯,對了,我想我的確畫過。”他似乎有點站不穩腳步。

  “她很漂亮。”布麗姬說。

  愛爾斯華先生又恢復了泰然自若的神色。“哦,你覺得她漂亮?”他問:“我一直認為她很平凡……要是你對陶器有興趣,”他對路克說:“我還有一對陶制小鳥。”

  路克表示對鳥沒興趣,又問了陶碟的價錢,愛爾斯華西先生說出一個數目,“謝謝你,”

  路克說:“不過我實在不想剝奪你所喜歡的東西。”

  “你知道,每次東西沒賣出去,我就覺得好安慰。”愛爾斯華西說:“好傻,不是嗎?聽我說,我願意減低一基尼,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東西,這樣一來就不一樣了。無論如何,這到底是賣東西的地方。”

  “不用了,謝謝你。”路克說。

  愛爾斯華西先生送他們到門口。走遠一些之後,路克說:

  “愛爾斯華西先生真是個怪人。”

  “我知道他會一點法術,不是妖術,不過反正差不多。”

  布麗姬說:“再加上這地方的名聲,就更像真有那麼回事了。”

  路克有點笨拙地說:“我的天,我想他正是我最需要的人,我應該在那方面跟他多談談。”

  “是嗎?”布麗姬說:“他對那些事很內行。”

  路克面帶不安地說:“我改天再去拜訪他。”

  布麗姬沒有回答。他們現在已經走到村外了,她轉進一條羊腸小道,一會兒,他們就到了河邊。他在河邊遇到一個矮小、留著硬須、金魚眼的男人。他身邊有三隻牛頭犬,他正大聲粗魯地叫喚著那三隻狗:“尼洛,過來,先生!……奈麗,丟掉!丟掉!我叫你丟掉!……奧古斯都——奧古斯都,我叫你——”看到布麗姬,他脫帽行禮,然後用像要把人吃掉似的好奇眼光看路克,最後又繼續向那些狗吼叫著離開了。

  “是賀頓少校和他的牛頭犬?”路克問。

  “對極了。”

  “今天早上我們可以說見過衛棲梧所有的重要人物了吧?”

  “不錯。”

  “我好像冒失了點,”路克說:“我想任何陌生人到了英國鄉下,都一定會被人拒之於千里之外。”他想起吉米·陸瑞淇的話。

  “賀頓少校從來不掩飾他的好奇心,”布麗姬說:“有時候他實在盯得人受不了。”

  “那種人一看就知道當過某個地方的少校。”路克有點不樂意地說。

  布麗姬突然說:“要不要在河邊坐一下?時間還早得很。”

  他們坐在一棵傾倒的樹幹上。布麗姬又說:“不錯,賀頓少校的軍人味道很重,你一定不相信,一年以前,他還是世界上最怕太太的人!”

  “什麼?你說他?”

  “是啊,他娶了一個世界上最不理想的太太,她很有錢,在別人面前也從來不隱瞞這一點。”

  “可憐的傢伙——我是說賀頓少校。”

  “他對她表現得很好——永遠是個軍人和紳士。其實我心裡倒懷疑他有沒有跟她吵過架。”

  “我想她一定不受歡迎。”

  “大家都不喜歡她。她責罵高登,但是卻支持我,不過一般說來,她到任何地方都不討人喜歡。”

  “我想一定是慈悲為懷的上天除掉她了?”

  “對,差不多有一年了。急性胃炎,把她丈夫、湯瑪斯醫生和兩名護土折磨透了,不過最後總算死了。牛頭犬馬上高興得不得了。”

  “畜牲也通人性。”

  兩人沉默著,布麗姬心不在焉地撥著長草,路克也視而不見地朝著河對岸皺眉,此行似夢似真的目的又困擾著他。到底有多少是事實?多少是想像呢?把每一個生人都當成可能的殺人犯,是不是冒失了點?這種觀點實在不太高明。路克想:“去他的!我當了太久員警了!”

  布麗姬冰冷清晰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把他拉回現實中。她說:“菲仕威廉先生,你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第六章

  路克本來正要點燃一支煙,她這突然而來的一句話,倒使他愣住了。他呆了一、兩秒鐘,火柴燒到他的手指,“真該死!”路克丟開火柴,用力甩甩手指說:“對不起,你嚇了我一跳。”

  “是嗎?”

  “是的!”他歎口氣,說:“我想任何聰明人一定一眼就能看透我,你大概從來就沒相信我那個想寫一本書的故事?”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不是真的。”

  “你是說我不像有寫作頭腦的人?不用騙我,我寧可知道真相。”

  “不,你也許會寫作,可是寫的不會是那種書——古老的迷信、研究古跡等等——絕對不會!對你這種人,過去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麼,甚至連將來也不放在你眼裡,只有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噢,我懂了。”他做了個鬼臉,又說:“去他的!我到這裡之後,你就一直讓我覺得好緊張!你看起來好聰明,叫人手足無措。”

  “真抱歉!”布麗姬淡淡地說:“不然你希望我是什麼模樣呢?”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

  她平靜地接著說:“一個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只知道抓住嫁老闆的機會?”路克發出一個狼狽的聲音,她用冷靜、有趣的眼光看看他,說:“我很瞭解,沒關系,我不會生氣。”

  路克厚著臉皮說:“好吧,也許差不多,不過我沒有多想。”

  她緩緩地說:“那當然要等火燒眉毛了才會著急。”停了一、兩分鐘,她又說:“你為什麼來這裡?菲仕威廉先生。”

  話題又回到原先的問題上了,路克早就想到一定會這樣。剛才,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抬起頭,迎向她睿智探詢而且正在冷靜安定地看著他的眼神。她眼裡有一種出乎意料的莊重神色,於是他緩緩地道:“我想,我最好別再向你說任何謊了。”

  “不錯。”

  “可是問題是事實有點可笑。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有什麼想法?我是說你有沒有猜想過我來這裡的目的?”她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點頭,路克又說:“怎麼樣?能不能告訴我?也許會對我有點幫助。”

  布麗姬平靜地說:“我覺得你來這裡一定和愛美·季伯斯的死有關。”

  “那就算是吧!我覺得每次提到她名字,就有一種奇怪的氣氛,所以我知道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什麼秘密。你覺得我是為這件事來的?”

  “難道不是嗎?”

  “從某一方面來說,你的想法並沒錯。”

  他皺眉沉默著,身旁那個女孩也同樣沉默地坐著一動不動,她什麼也沒說,免得打斷他的思緒。

  他終於下了決心。

  “我到這裡,是想追查一件事——一件很不可思議,而且也許很荒唐可笑的假設。愛美·季伯斯也跟這件事有關,我想查出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嗯,我也這麼想。”

  “可是你為什麼也這麼想呢?她的死到底有什麼奇怪——居然會引起你的興趣呢?”

  布麗姬說:“我一直覺得她死得不大對勁,所以才帶你去見韋思弗利小姐。”

  “為什麼?”

  “因為她的看法和我一樣。”

  “嗯!”路克迅速地回想一下,現在他終於明白那個聰明的老處女為什麼態度會那樣了,“她和你一樣覺得——愛美死得有點奇怪?”布麗姬點點頭,路克又說:“到底為什麼呢?”

  “首先是帽漆的問題。”

  “你指的是什麼?”

  “二十年前,的確有人用帽漆——這個季節用粉紅色的帽子,下個季節,只要一瓶帽漆就可以改變為深藍色,再下一個季節,也許換一種帽漆,又可以變成黑色,可是現在時代不同了,帽子便宜得很,等到不流行的時候,丟掉就是了。”

  “連愛美·季伯斯那種身份的女孩子也一樣?”

  “我還比她可能用帽漆呢,節儉早就被人忘得幹幹淨淨。還有一點,那瓶帽漆是紅色的。”

  “哦?”

  “愛美·季伯斯本身就是紅頭發。”

  “所以不相配?”

  布麗姬點點頭,“男人多半不瞭解這一點,可是……”

  路克意味深長地打斷她的話:“對,男人不懂得這些,不錯,一切都很符合——一切都完全符合。”

  她接著說:“吉米在蘇格蘭場有些奇怪的朋友,你不會是?”

  路克迅速說:“我不是警探,也不是在巴克街有好幾間辦公室的著名私家偵探。我只是吉米告訴你的從東部退休的警員。我所以會插手管這件事,是因為我搭火車到倫敦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於是他簡單扼要地說出和傅樂登小姐談話的內容,以及此後所發生的事。“你看!”他最後說:“這件事實在有點不可思議!我到衛棲梧,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秘密兇手——他也許是個大家都認識而且尊重的人。要是傅樂登小姐想的沒有錯,還有你和那位——啊,姓什麼的小姐也沒錯,那麼這個人就殺了愛美·季伯斯。”

  布麗姬說:“我懂了。”

  “我想,也有可能是從外面下手的吧?”

  “嗯,我也這麼想,”布麗姬緩緩地說:“瑞德巡官就是從別的建築物爬上她窗子的。窗子開著,是要費點功夫才能爬上去,可是任何普通男人想爬上去都不難。”

  “爬上去之後呢?”

  “把咳嗽藥水換成帽漆。”

  “希望她半夜醒來的時候喝下去,大家就一定會說她拿錯了,或者是存心自殺?”

  “對。”

  “警方不懷疑是有人故布疑陣嗎?”

  “沒有。”

  “我想又是因為男人的緣故吧。沒有人想到帽漆有問題?”

  “沒有。”

  “可是你卻想到了?”

  “對。”

  “韋思弗利小姐也想到了?你們有沒有互相討論過?”

  布麗姬淡淡一笑,說:“沒有,至少沒有像你所說的那樣討論過。我是說,我們彼此都沒說出口。我不知道那個老小姐心裡到底怎麼猜測。也許她最初只是有一點擔心,越想越覺得不對。你知道,她蠻有頭腦的,不像這裡大部分人那麼迷迷糊糊。”

  “我想傅樂登小姐就相當湖塗,”路克說:“所以我剛開始一點也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我一直覺得她蠻精明,”布麗姬說:“這些愛議論東家長,西家短的老小姐們,從某一方面來說都精明得很。你說她還提到過別人?”

  路克點點頭,“對,一個小男孩——就是湯米·皮爾斯,我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來了。另外我敢肯定,她也提到過卡特。”

  “卡特、湯米·皮爾斯、愛美·季伯斯、漢伯比醫生,”

  布麗姬輕輕地道:“正如你所說的,這件事實在有點不可思議。誰會想除掉這些人呢?他們每個人都不一樣。”

  路克問:“你有沒有想過誰會殺愛美·季伯斯?”

  布麗姬搖搖頭,說:“想不出來。”

  “卡特呢?對了,他是怎麼死的?”

  “掉進河裡淹死的。有一天晚上他正要回家的時候,霧很大,他又喝得醉醺醺的,河上那座小橋只有一邊有欄杆,大家都說他一定是酒醉失足淹死的。”

  “但是別人也可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推下河?”

  “不錯。”

  “湯米·皮爾斯擦窗戶的時候,也可能是別人隨手一推,把他推到樓下跌死的?”

  “也沒錯。”

  “換句話說,有人可以輕輕松松地除掉三個人,但是卻不會引起別人疑心?”

  “傅樂登小姐就起了疑心。”布麗姬說。

  路克說;“我想就算我問你心裡有沒有可疑的人也沒用吧?衛棲梧沒有讓你覺得陰森森、恐怖兮兮,也沒有人長著奇怪的白眼珠,或者笑聲很怪異可怕的吧?”

  布麗姬說:“你覺得那人一定是個瘋子?”

  “嗯,我想是的。那人是很瘋狂,可是也很狡滑。傅樂登小姐曾經提到,這個人看著下一個動手的目標時,眼睛裡有一種很奇怪的神情。從她說話的口氣,我覺得——別忘了,只是我的感覺——她所說的那個男人的地位至少和她差不多,不過我當然也可能猜得不對。”

  “也許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有時候我們從別人言談或者表情中,往往可以得到一種很微妙的印象,沒辦法用言詞表示出來,可是那種感覺通常都不會錯。”

  “你知道,”路克說:“告訴你這一切之後,我真是安心多了。”

  “我相信這樣你的阻礙就少了些,而且我也許可以幫點忙。”

  “有你幫忙真是太好了。你真的想追根究底?”

  “當然。”

  路克忽然有點尷尬地說:“伊斯特費德爵士怎麼辦呢?你看要不要——”

  “當然,我們根本不用告訴高登。”布麗姬說。

  “你是說他不會相信?”

  “不,他會相信,高登什麼事都相信!如果我們告訴他,他也許會嚇得心驚膽跳,堅持找幾個年輕力壯的手下整天保護他。”

  “那就只好算了。”路克同意道。

  “不錯,我們不能讓他得到他單純的樂趣了。”

  路克看看她,仿佛想說什麼,最後又改變了主意,只看看手錶。

  “對,”布麗姬說:“我們該回去了。”

  她站起來,氣氛突然變得有點緊張,仿佛路克沒說出的話不安地繞在空中。

  兩人一起默默地走回家。

第七章

  路克坐在自己房裡。午餐桌上,安斯杜瑟太太曾經問起他在馬揚海峽的花園有些什麼花,又告訴他在那種地方種什麼最適合。伊斯特費德爵士又發表了一番有關“向年輕人表白”的談話。現在他總算可以獨自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了。

  他拿出一張紙,寫下幾個名字;

    湯瑪斯醫生

    艾巴特先生

    賀頓少校

    愛爾斯華西先生

    魏克先生

    愛美的男朋友

    肉販、麵包師傅、蠟燭師傅等等。

    然後又拿出一張紙,先寫上“被害者”,再在這個標題上面寫道:

    愛美·季伯斯被毒死

    湯米·皮爾斯被人從窗口推出去

    海利·卡特被人從小橋上推進河裡(是酒醉?中毒?)

    漢伯比醫生血液中毒

    傅樂登小姐被車撞死

    又寫道:

    羅斯太太?

    老班?

    頓一頓,又加上:

    賀頓太太?

    他看著這張名單,邊抽煙邊沉思了一會兒,再度拿起鉛筆寫道:

    湯瑪斯醫生和對他不利的證據:

    漢伯比醫生之死顯然有很明顯的動機,後者死的情況非常吻合——也就是說,用科學方法以細菌毒死。愛美·季伯斯死亡當天下午也去看過他,他們之間可能發生過什麼?敲詐?

    湯米·皮爾斯呢?目前還不知道有什麼關連?是不是湯米知道他和愛美·季伯斯之間的秘密?

    海利·卡特?沒有什麼線索。

    傅樂登小姐到倫敦去的那天,湯瑪斯醫生是否不在衛棲梧?

    路克歎口氣,換了一個新的標題:

  艾巴特先生和可能對他不利的證據:

    顯然非常可疑,也許成見很深。他為人親切和藹,是偵探小說中最有可能的疑犯。問題是:這是真實人生,不是小說。

    謀殺漢伯比醫生的動機:

    他們之間存有明顯的敵意,漢伯比醫生藐視艾巴特先生,對頭腦不正常的人,這已經足以構成殺機。傅樂登小姐一定不難看出他們之間的敵意。

    湯米·皮爾斯?他曾經亂翻過艾巴特先生的檔,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他不該知道的事?

    海利·卡特?沒有什麼線索。

    愛美·季伯斯?也沒有什麼線索,不過使用帽漆倒蠻合乎艾巴特的個性——守舊的頭腦。

    傅樂登小姐遇害那天,艾巴特是否不在村子裡?

  賀頓少校:

    不知道他和愛美·季伯斯、湯米·皮爾斯、海利·卡特等人有什麼關系。

    賀頓太太呢?她似乎是被砒霜毒死的,果真如此,其他人的死可能也和這個有關——是敲詐?湯瑪斯醫生是她的主治醫生,所以湯瑪斯又有了嫌疑。

  愛爾斯華西先生:

    涉及巫術,可能是個吸血的殺人兇手。跟愛美·季伯斯有關系。跟湯米·皮爾斯和海利·卡特有關系嗎?目前還不知道。漢伯比醫生呢?也許看出愛爾斯華西精神不正常。

    傅樂登小姐呢?傅樂登小姐遇害那天,愛爾斯華西是否不在衛棲梧?

  魏克先生:

    看來似乎很不可能。也許是宗教狂熱使然?覺得自己是天遣的殺手?小說也有過那樣神聖的老牧師——可是這是現實,不是小說。

    注意;卡特、湯米、愛美都是絕對不討人喜歡的人,也許歸因於天譴最好?

  愛美的男朋友:

    也許很想除掉愛美,可是大體而言,不像殺了這麼多人的兇手。

  其他人:

    想都不用想。

    他又重新看一遍這張單子,然後搖搖頭,喃喃低語道:“太荒唐了!”

    他把單子撕碎燒掉,自言自語說:“這件工作實在不簡單。”

第八章

  湯瑪斯醫生往後靠在椅背上,用修長優雅的手摸摸濃密黑亮的頭發。他的年紀很輕。外表看來雖然很不成熟,但是他對路克患風濕的膝部的診斷,幾乎和一星期以前哈理街那位專家的診斷完全一樣。

  “多謝你了,”路克說:“既然你覺得電療有效,我就安心多了,我還不希望這種年紀就變成跛子。”

  湯瑪斯醫生孩子氣地一笑,說:“我想不會有什麼危險,菲仕威廉先生。”

  “啊,你讓我安心多了,”路克說:“我本來想去找一位專家,可是現在我相信用不著了。”

  湯瑪斯醫生又微笑道:“要是你覺得那樣比較放心,還是去看看為好。無論如何,聽聽專家的意見總不會有錯。”

  路克迅速說:“人在這些方面往往很容易害怕,你一定瞭解這一點吧?我常常想,醫生應該會覺得自己像個術士——對病人來說,他就像魔術師一樣。”

  “信心往往占了很重的分量。”

  “我知道,‘醫生說’好像已經成了代表權威的話。”

  湯瑪斯醫生聳聳肩,幽默地說:“要是病人都明白這一點就好了。”又說:“你正在寫一本有關法術的書,不是嗎?菲仕威廉先生。”

  “咦!你怎麼知道?”路克有點裝腔作勢地驚呼。

  湯瑪斯醫生似乎覺得很好玩,“哦,親愛的先生,像這種地方,消息傳播得非常快,因為實在沒什麼好聊的話題。”

  “不過也許會被人過分誇大,改天你說不定又聽說起在召喚鬼魂,並且和恩多的女巫在比賽法力呢。”

  “奇怪,你怎麼會這麼說?”

  “為什麼奇怪?”

  “因為有人謠傳說你已經召喚過湯米·皮爾斯的鬼魂”

  “皮爾斯?皮爾斯?就是那個從視窗掉下去的小男孩?”

  “是的。”

  “這——怎麼會呢?——對了,我跟那位律師提過——他姓什麼——是艾巴特吧?”

  “對,故事就是從他那裡傳出來的。”

  “難道說我已經使一位頭腦冷靜的律師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存在了嗎?”

  “這麼說,你本身相信有鬼魂了?”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相信,是嗎?醫生,不、不能說我真的‘相信有鬼魂’,不過我確實知道有些人突然奇怪的死亡或者暴死。可是我最有興趣的還是跟暴死有關的各種迷信——例如被謀殺的人不會在墳墓裡安息,還有兇手如果去摸被害的死者,死者的血就會流個不停。不知道這些傳說是怎麼來的?”

  “很奇妙,”湯瑪斯醫生說:“不過我相信現在已經沒什麼人記得這些了。”

  “當然比你想像中要多,不過我想這裡也沒有什麼人被人謀殺,所以很難判斷。”

  路克說話的時候帶著微笑,眼睛仿佛很隨便地看著對方的臉,但是湯瑪斯醫生似乎仍舊非常鎮定,也對他報以微笑。

  “是的,我想我們這兒已經——嗯,很多很多年——沒有凶殺案子。起碼我這輩子都沒聽說過。”

  “是啊,這地方非常安詳平靜,不會有什麼暴行,除非——有人把那個叫湯米什麼的小男孩從視窗推下去。”路克微笑著說。

  湯瑪斯醫生又帶著他那充滿孩子氣歡樂的自然微笑說:

  “很多人都恨不得扭斷那孩子的脖子,不過我想還不至於真的有人會從視窗把他推下去。”

  “他好像非常頑皮,也許有人覺得除掉他是義不容辭,替大家服務的事。”

  “可惜這種理論只能偶爾引用一下。”

  “我一直覺得,連續除掉好多人會對地方上有益,”路克說:“我不像一般英國人那麼尊重人命,我覺得任何阻礙進步的人都應該除掉。”

  湯瑪斯醫生用手伸進美麗的短發中摸摸頭,說:“不錯,可是誰又有資格做裁判呢?”

  “學科學的人就有資格,”路克說:“那個人必須心胸正直,頭腦靈活,有高度專業知識——譬如說醫生之類。說到這一點,我倒覺得你本身就是很好的裁判。”

  “判決哪些人不該活下去?”

  “是的。”

  湯瑪斯醫生搖搖頭,說:“我的工作是使不適合活下去的人變得適合活下去。我承認,在大部分情形下,這是件很辛苦的工作。”

  “可是我們還是不妨來討論一下,”路克說,“就拿已故的海利·卡特來說……”

  湯瑪斯醫生尖聲道:“卡特?你是說‘七星’的老闆?”

  “對,就是他。我不認識他,可是我堂妹康威小姐提過他的事。他好像是個十足的大惡棍。”

  “噢,”對方說:“不錯,他嗜酒如命,虐待太太,欺負女兒,愛跟人吵架,又愛亂罵人,跟這裡大部分人吵過架。”

  “換句話說,世界上沒有他這個人會更好?”

  “我想可以這麼說。”

  “事實上,要是有人從背後把他推進河裡,那個人可以說是為了大家著想才下手的了?”

  湯瑪斯醫生冷淡地說。“你所說的這些手段是不是你曾經在——是馬揚海峽吧?——用過呢?”

  路克笑道:“嗯,不,這只是我的構想,不是真有這種事。”

  “嗯,我也覺得你不像天生的殺人兇手。”

  “告訴我——我很想知道——你有沒有碰到過你覺得像殺人兇手的人?”

  湯瑪斯醫生尖聲道:“奇怪!你居然會問這種問題!”

  “是嗎?我想醫生一定見識過各種奇怪的人物,譬如說,他一定會比別人提早發現殺人狂的早期症狀。”

  湯瑪斯有點生氣地說:“這完全是外行人對殺人狂的看法,以為他一定會拿著刀到處亂跑,嘴邊不時吐些白沫。我不妨告訴你,殺人狂也許是世界上最難看出的病症。從外表上看,他也許和平常人完全一樣,也許是個很容易受驚的人,也許他會告訴你他有些敵人。可是除此之外什麼跡象都沒有,一點也不討人厭。”

  “真的?”

  “當然是真的。有殺人狂的瘋子,常常認為自己是為了自衛才殺人。不過當然啦,有很多殺人兇手就像你、我一樣正常。”

  “醫生,你這話可讓我覺得坐立不安了!想想看,改天你也許會發覺我曾經一聲不響地殺過五、六個人呢。”

  湯瑪斯醫生微笑道:“我覺得不大可能,菲仕威廉先生。”

  “是嗎?彼此彼此,我也不相信你殺過五、六個人。”

  湯瑪斯醫生愉快地說:“你沒把我職業上的失敗例子算在內。”

  兩人都笑了起來,路克站起來道別,用抱歉的口氣說:

  “對不起,打擾了你好久。”

  “噢,沒關系,我不忙,衛棲梧是個很健康的地方。真高興能跟外地來的客人聊聊。”

  “不知道……”路克沒往下說。

  “什麼事?”

  “‘康威小姐要我來找你看病時,曾經告訴過我,你實在非常……嗯,醫術實在很高明。我在想,你留在這種小地方會不會覺得太埋沒自己的才幹了?”

  “噢,能從小地方著手也是一個好的開始,能得到很寶貴的經驗。”

  “但是你不可能一輩子就這樣待在鄉下不求發展。聽說你的已故對手漢伯比醫生就沒什麼野心,一直安安分分,很滿足地在這裡行醫。我想他在這裡一定住了很多年了吧。”

  “事實上他一輩子都住在這裡。”

  “聽說他很正派,就是太頑固了點。”

  湯瑪斯醫生說:“有時候他的確很難相處,對新設備很不信任,不過對老派的內科醫生來說,他倒是位很好的先進。”

  “聽說他留下一個漂亮的女兒。”路克用戲弄的口氣說。

  他很有趣地看著湯瑪斯醫生白皙的面孔脹得通紅,並且說:“嗯——嗯——是吧!”

  路克用親切的眼光看看他,很希望能把他從自己的嫌疑名單上除掉,一會兒,後者恢復了正常,忽然說:“談到犯罪,如果你對這方面有興趣,我可以借你一本書,是從德文翻譯過來的,克魯哈瑪寫的《自卑感與犯罪》。”

  “謝謝你。”路克說。

  湯馬斯醫生伸手從書架上找出那本書,說:“就是這一本,其中有些很驚人的理論。雖然只是理論,倒也蠻有意思的。例如‘法蘭克福屠夫’孟茲海的早年生活,喜歡殺人的小保姆安娜·海倫等,都非常有意思。”

  “好像她殺了十多個托她照顧的小孩之後,別人才發現事情真相。”路克說。

  湯瑪斯醫生點點頭,“對,她的性格很惹人同情——她非常愛孩子,每個孩子死的時候,她真的都悲痛欲絕。這種心理實在很叫人驚訝。”

  “這些人居然能逍遙法外那麼久,真奇怪。”

  這時他已經走到門口階梯上了,湯瑪斯醫生送他出門,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其實你知道,容易得很。”

  “什麼東西容易得很?”

  “逍遙法外啊,”他又露出孩子氣的迷人微笑,“只要小心點可以了,聰明人一定會非常小心,不留下任何痕跡。這就夠了。”他又笑笑,然後走進屋裡。

  路克站在門口看著階梯發呆。醫生的微笑中有一種謙卑的意味,他們談話當中,路克一直覺得自己像個完全成熟懂事的大人,而湯瑪斯醫生卻仿佛是個年輕無邪的少年。但是此刻,他卻有一種完全相反的感覺,醫生的微笑就像一個大人對聰明淘氣的孩子的那種縱容的微笑。

第九章

  路克在大街上那家小店買了一罐香煙和一份每週給伊斯特費德爵士賺進大把鈔票的“歡樂週刊”。談到足球比賽,路克歎了口氣,說他剛剛失掉賺進一百二十鎊的大好機會。皮爾斯太太立刻表示很同情,並且說她丈夫也一樣。就這樣,雙方建立起了友誼,路克不費什麼力氣就把話題越扯越遠。

  “我們皮爾斯先生對足球興趣很濃,”皮爾斯太太說:“每次一打開報紙,一定先看足球新聞。我剛才不是說了嘛,他失望過很多次,可是話說回來,總不可能每個人都贏啊,而且我說呀,人是鬥不過運氣的。”

  路克全心全意地表示同意她的看法,又巧妙地談到人往往禍不單行。

  “是啊,先生,我早就知道了,”皮爾斯太太歎口氣,

  “一個女人有丈夫,還有八個孩子——六個活著,死了兩個——就更知道世界上麻煩事可是太多了。”

  “我想是吧,嗯,那當然。”路克說:“你說你有兩個孩子死了?”

  “有一個才死不到一個月。”皮爾斯太太帶著點憂鬱地愉快說。

  “天哪,真可憐。”

  “不但可憐,先生,簡直是晴天霹靂——對,就是晴天霹靂。我全身都在發抖,真的,他們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全身都~直發抖。從來沒想到湯米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像他那麼調皮搗蛋的男孩,好像從來就不可能會離開我們。還有我的小愛瑪·珍,好可愛,好甜蜜,人家都說:‘她太好了,養不大的。’結果果然是真的,先生。上天真的把她帶走了。”

  路克同意她的說法,又設法把話題從可愛的愛瑪·珍轉回比較不可愛的湯米身上,“你的男孩剛死不久?是意外?”

  “是意外,沒錯,先生。擦圖書館樓上窗戶的時候,一定是一時沒踩穩,一腳從最高的窗臺上掉了下來。”

  皮爾斯太太花了點時間,詳細說明那件意外的事的經過。

  “不是有人說看到他在窗臺上跳舞嗎?”路克說。

  皮爾斯太太說,男孩子就是男孩子,不過那顯然給了少校一個好藉口,反正他一向就愛挑剔人。

  “賀頓少校?”

  “是的,先生,就是養了幾隻牛頭犬的那位。意外事件發生之後,他偶然提到曾經看見湯米做事常常顧前不顧後,所以要是突然受驚,免不了很容易就從視窗掉下去。先生,湯米的毛病就是精力太旺盛。從很多方面來說,他對我都是一項很痛苦的考驗,可是他只是精力充沛——沒別的,就像其它小男孩一樣。他對人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害處。”

  “是,是,我相信沒錯,可是你知道,皮爾斯太太,有些人——尤其是嚴肅的中年人——往往忘了自己也曾經年輕過。”

  皮爾斯太太歎口氣,“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先生,我只希望有些先生大人能牢牢記住,我那兒子只是太活潑了一點,他們首先怎麼對待過他!”

  “他曾經對主人惡作劇過,不是嗎?”路克縱容地笑著說。

  皮爾斯太太馬上說:“他只是開開玩笑,沒別的意思,先生,湯米一向很會模仿人,常常讓我們捧腹大笑,有時候他會學古董店的愛爾斯華西,或者教會委員哈伯斯先生,有一次他還模仿莊園的爵士,結果爵士就把他解雇了,那當然是應該的,爵士後來也沒記恨,還另外替他找了份工作。”

  “可是別人度量就沒這麼大了,對不對?”路克問。

  “是啊,我也不用說是哪些人了,你一定猜不出來的,就拿艾巴特先生來說,他一直都對人那麼和氣,老愛和人開玩笑什麼的。”

  “湯米也惹惱了他?”

  皮爾斯太太說。“我相信我那孩子一點惡意都沒有。而且話說回來,檔要是真的那麼秘密,不能給人看的話,就不應該放在桌上。”

  “是啊,”,路克說“律師辦公室裡的機密文件應該鎖到保險櫃才對。”

  “對極了,先生,我也是這麼說,皮爾斯先生也跟我想法一樣。而且湯米其實也沒看到多少。”

  “他到底看到什麼?別人的遺囑?”路克間。他想過,直接問檔內容也許使皮爾斯太太遲疑,可是只耍他先提出自己的猜想,馬上就能得到對方的反應—他猜想得沒錯。

  “喔,不是,先生,不是那種東西,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一封私人的信——是一位小姐寫的……可是湯米連寫信人的名字都沒看清楚。我說啊,根本就是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艾巴特先生一定很容易生氣。”路克說。

  “看起來好像是的。先生,我說過,跟艾巴特先生說話實在很愉快,他老愛跟人家開玩笑什麼的,可是我也聽說他那個人很難打交道。他跟漢伯比醫生是死對頭,是可憐的醫生死以前沒多久的事。對艾巴特先生來說可不大愉快,因為人總不願意在別人死以前說其很多壞話,不然是沒有機會反悔的。”

  路克鄭重其事地搖搖頭,喃喃說:“太對了—太對了。又說:“真是的,他跟漢伯比醫生吵過架,醫生就死了;對你兒子不好,結果你兒子也死了。我想這麼一來艾巴特先生以後一定會不敢再亂開口了。”

  “海利。卡特也一樣一就是七星酒店的老闆,”皮爾斯太太說,“卡特掉進水裡淹死的前一個禮拜,他們剛剛大吵過一頓,不過那當然不能怪艾巴特先生,都是卡特自己不好。他喝得醉醺醺的到艾巴特先生家去,用髒話罵個不停。可憐的卡特太太,她不知道受了多少氣,至少對她來說,卡特死了還比活著好。”

  “他留下一個女兒,對吧?”

  “喔,”皮爾斯太太說。“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說人家閒話。”這句話有點出乎路克的意料,可是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於是路克豎起耳朵,靜靜等著。“我想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露西·卡特算得上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要不是他們身份懸殊,我想也沒人會注意什麼。可是既然有人說閒話了,就沒辦法否認,尤其卡特又到律師家大吼大叫地罵人家。”

  路克大略摸出她話中的意思,說。“看起來艾巴特先生好像懂得憐香惜玉。”

  “紳士通常都會,”皮爾斯太太說。“其實他們也沒什麼意思,只是隨便交談一、兩句話,可是上流人士就是上流人士,免不了會引人注意,尤其是我們這種寧靜的小地方。”

  “這裡好可愛,”路克說:“一點都沒有受到世俗的破壞和騷擾。”

  “藝術家是會那樣說,可是我自己老覺得這地方有點趕不上時代,譬如說,這裡沒什麼了不起的大廈。可是人家亞許維爾那邊就有好多可愛的新房子,有的還有綠屋頂和彩色玻璃窗。”

  路克有點毛骨聳然地說,“你們這裡也有一幢新房子。”

  “喔,對呀,大家都說那幢樓蓋得很好,”皮爾斯太太非常熱心地說:“當然,爵士對本地的貢獻實在太大了。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我們都知道。”

  “可是你們覺得他的努力不見得完全成功?”路克有趣地問。

  “喔,當然啦,先生,他並不是真的貴族出身—不像韋思弗利小姐或者康威小姐。你知道,爵士的父親從前就在走過去幾家那兒開鞋店。我母親還記得高登·瑞格在鞋店裡工作的情形——記得一清二楚。當然啦,他現在當了爵士,又那麼有錢,情形當然不一樣了,對不對?先生。”

  “那當然。”路克說。

  “你不會怪我提到這件事吧,先生。”皮爾斯太太說。

  “當然啦,我知道你現在住在莊園,正在寫一本書,可是你是康威小姐的堂兄,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都很高興她又要回莊園當女主人了。”

  “是啊,”路克說。“我相信你們一定很高興。”說完,忽然他付了香煙和報紙錢,同時在心裡想。“個人因素,我可不能把這件事加上個人因素。去他的,我是到這裡來追查兇手的,那個黑頭發的女巫婆嫁不嫁誰,又有什麼關系?她跟這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關。”

  他沿著大街緩緩向前走,好不容易才把布麗姬的影子從腦海裡趕走。他自言自語道。“好了,現在該想想艾巴特和對他不利的證據了。我已經找出他和三個死者之間的關系了。他跟醫生吵過架,跟卡特吵過架,也跟湯米·皮爾斯吵過,結果這三個人都死了。那個女孩愛美·季伯斯呢,那個淘氣的男孩看到什麼私人信件?他知不知道是誰寫的呢?也許知道,可是沒告訴他母親。萬一他知道,而且艾巴特覺得應該讓他閉上嘴?嗯,有可能。也只能這麼猜了——有可能!可是還不夠讓人滿意。”

  路克加快了腳步,突然有點憤怒地看看四周,想道。“這個該死的村子讓我越來越緊張。看起來那麼安詳、恬靜、無邪,可是卻發生了一連串可怕瘋狂的殺人案。或者說,瘋的是我,瘋的是拉妮亞。傅樂登?無論如何,這些事也許完全是巧合——對,包括漢伯比醫生的死和其他人的死都只是巧合。”他回頭望望大街,忽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他告訴自己:“世界上不會真的有這種事。”又抬頭看看愛許山脊長而彎曲的孤線,那種不真實感又立刻消失了。愛許山脊是真實存在的,它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巫術、狠毒的行為、被人遺忘的吸血和邪惡儀式。

  他再度舉步向前。山脊那邊走過來兩個人影,他馬上認出是布麗姬和愛爾斯華西。年輕人用他奇怪而不討人喜歡的手在比著手勢,頭正俯向布麗姬那邊,看來像是從夢境中走出來的兩個人,就連他們從一處草叢踏進另一處草叢,也像悄然無聲似的。她那種奇怪的魔力又纏繞著路克,他對自己說:“給巫婆迷住了——我真是給巫婆迷住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全身仿佛有一種奇怪的麻痹感,他後悔地自語道:“誰才能解開符咒呢?誰也沒辦法。”

第十章

  就在這時,他背後發出一個輕微的聲音,他立刻轉過身。是個女孩,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棕色的卷發盤繞在耳邊,深藍色的眼睛裡有一種羞怯畏懼的眼神。她有點尷尬地紅著臉,說。“你是菲仕威廉先生吧,對不對?”

  “是的,我——”

  “我是若絲·漢伯比,布麗姬告訴我——你認識一些先父的朋友。”

  路克不好意思地微紅著臉,有點笨拙地說,“他們——喔——是——是他年輕時候的朋友,那時候他還沒結婚。”

  “噢,我懂了,”若絲·漢伯比似乎有點失望,不過她又說。“聽說你正在寫一本書,是嗎?”

  “是的,我是說我正在收集資料,是有關鄉下迷信之類的書。”

  “我懂了,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

  路克對她微微一笑,心裡想,“咱們的湯瑪斯醫生可真幸運。”

  “有些人就有本事把最有趣的題材變得叫人受不了,我想我就是那種人。”路克說。

  若絲·漢伯比先是莞爾一笑,然後說。“你真的相信——相信迷信哪些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不一定有因果關系,你知道,人也可能對不相信的事產生興趣。”

  “嗯,我想是吧。”女孩用不十分肯定的聲音說。

  “你迷信嗎?”

  “噢——不,我想我不算迷信,不過我相信事情往往會接二連三的發生。”

  “接二連三?”

  “對,比如說會噩運連連或者好運不斷。我是說,我覺得衛棲梧最近好像就一直受到不幸的詛咒。家父死了,傅樂登小姐被車子撞死,還有那個小男孩從視窗掉下去,我——我開始覺得有點討厭這裡——好像我應該離開似的。”

  她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路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你覺得這樣?”

  “喔,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傻,也許是因為可憐的爹死得太意外——太突然了。”她顫抖了一下,“接下來是傅樂登小姐,她說……”她頓住了。

  “她怎麼說?她是位可愛的老小姐,我想——很像我一個姑姑。”

  “哦,你認識她?”若絲的臉上閃亮著喜悅的光芒,“我很喜歡她,她對爹也很關心,不過我有時候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蘇格蘭人所謂的先知。”

  “為什麼?”

  “因為——實在很奇怪——她好像很擔心爹會出事,甚至可以說警告過我。後來有一天——就是她進城去的前一天,她的態度好奇怪——興奮得不得了。老實說,菲仕威廉先生,我真的覺得她是那種有預知力的人。我想她大概知道自己會出事,也知道爹會發生意外。實在——實在有點可怕!”她向他靠近一步。

  “有時候人就是能知道未來的事,”路克說。“但是卻不一定跟超自然有關。”

  “對,我想這是很自然的事,真的——只是大部分人都沒有這種能力,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不用擔心,”路克溫和地說,“別忘了,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老是回憶往事是沒用的。我們必須面對現實,迎接未來。”

  “我知道,可是問題還不只是這樣,”若絲·漢伯比遲疑著說。“還有一件事牽涉到你堂妹。”

  “我堂妹?布麗姬?”

  “是的,傅樂登小姐也一樣替她擔心,她老是向我問東問西,所以我想她也很擔心她。”

  路克倏地轉身看看山邊,他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幻想——那應該全都是幻想吧!愛爾斯華西只是對人毫無傷害的業余藝術收藏家,在這裡開了間小店。若絲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問道:“你喜歡愛爾斯華西先生嗎?”

  “一點都不喜歡。”

  “喬佛瑞——你知道,就是湯瑪斯醫生——也不喜歡他。”

  “那你呢?”

  “噢,我也不喜歡,我覺得他很可怕,”她又向他靠近了些,“有很多關於他的謠言,聽說他會在女巫草坪舉行奇奇怪怪的儀式,他很多朋友都從倫敦趕來參加——那些人都看起來可怕兮兮的,湯米·皮爾斯也是他的助手。”

  “湯米·皮爾斯?”路克尖聲問。

  “嗯,他參加了入教儀式,還有一件紅色法衣。”

  “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一段時間了,大概是三月吧。”

  “這裡什麼事好像都有湯米·皮爾斯的份?”

  若絲說:“他很愛追根究底,什麼事都想知道。”

  “也許他最後知道的實在太多了。”路克繃著臉說。

  若絲只聽出字面上的意思,她說。“那個小男孩實在有點討厭,不是惡作劇就是欺負貓、狗。”

  “就算他死了也沒人難過?”

  “嗯,我想是的,不過他母親當然非常傷心。”

  “我想她還有六個寶貝可以安慰她,那個女人舌頭可真長。”

  “她是話多了一點,不是嗎?”

  “我只向她買了一罐香煙,就好像知道村子裡所有人的故事了。”

  若絲難過地說。“這種小地方就是這麼可惡,每個人對別人的事都一清二楚。”

  “喔,那倒不見得。”路克說。

  她用疑問的眼光看著他。路克語意深長地說。“沒有人能完全瞭解另外一個人的一切,就連最親近的人也一樣。”

  “就連……”她頓了頓,又說:“嗯,我想你說得對,可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說這麼可怕的話了,菲仕威廉先生。”

  “嚇著你了?”

  她緩緩點點頭,然後忽然轉身,“我該走了,要是……要是你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我是說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務必來看看我們。家母一定……一定很高興看到你,因為你認識先父那麼久以前的朋友。”她緩緩走開,微低著頭,仿佛負擔著什麼憂慮或困擾似的。

  路克看著她遠去,忽然起了一陣孤獨感,他想保護那個女孩。為什麼呢?這麼一自問,路克不禁感到一陣不耐煩,不錯,若絲·漢伯比的父親才去世不久,可是她還有母親,也和一個絕對能在任何方面保護她的英俊年輕人訂了婚。那麼,他菲仕威廉又為什麼會有想要保護她的感覺呢?

  “不管怎麼樣,”他穿過愛許山脊的陰影下時,心裡想道。

  “我喜歡那個女孩子,像湯瑪斯那種冷酷高傲的魔鬼,實在不配娶她。”醫生送他到門口時的那種微笑又浮現在他眼前,假道學!裝模做樣!自以為了不起!

  前面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把路克從憤怒的沉思中驚醒過來。他抬起頭,看見愛爾斯華西先生從山徑走過來,兩眼看著地面,高興地獨自微笑著。路克看到他的表情就很不喜歡,愛爾斯華西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用後腳往前跳——就像照著腦子裡奇怪詭異的舞蹈節拍前進一樣。他的微笑就像心裡有什麼奇怪的秘密使他樂得忍不住笑歪了嘴似的,讓人看了很不舒服。路克停下腳步,這時,愛爾斯華西也幾乎走到他面前,最後,他終於抬起頭來。他眼裡有一種惡毒和閃動的眼神,但是他馬上就認出來了,接著——至少在路克看來是這樣——他完全變了另一種模樣。一分鐘之前,他還像個森林中手舞足蹈的半人半獸,可是此刻卻變成一個一本正經的年輕人,“喔,菲仕威廉先生,早安。”

  “早安,”路克說。“你在欣賞自然美景嗎?”

  愛爾斯華西先生用修長白皙的手做個責備的手勢說。“噢,不是,不是,我討厭自然,可是卻很熱愛生命,菲仕威廉先生。”

  “我也是。”路克說。

  “‘智者都熱愛生命’。”愛爾斯華西先生用略帶反諷的口吻說,“我相信這對你一點都沒錯。”

  “還有更糟糕的事呢。”路克說。

  “親愛的先生!健全的頭腦是很不可靠又惹人厭的東西。一個人一定要有點瘋狂,有點怪癖,才能從一種新的、叫人著迷的角度來看人生。”

  “就象麻風病人用斜眼看人一樣。”

  “好極了,好極了,真是聰明!不過你知道,這確實值得研究,是一種很有趣的欣賞角度。我想我不應該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是在做運動吧。每個人都需要運動——公立學校的精神!”

  “你說得對。”路克說完,向他禮貌地點點頭就走開了”

  他想:“我實在太愛胡思亂想了,他只是個笨蛋,沒別的。”可是內心卻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憂慮,促使他加快了腳步。愛爾斯華西臉上那種詭異、勝利的微笑——難道只是他路克的想像?他認出路克之前那種奇怪的眼神——那又怎麼解釋呢?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他想。“布麗姬呢?她是不是平安無事?他們一起上來,可是只有他一個人回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快步往前走,他和若絲·漢伯比談話的時候,太陽曾經出來露臉,現在卻又躲到雲層後面去了。天空陰沉沉的,山邊不時吹來陣陣冷風,他就像從平靜的日常生活突然踏進一個妖術的世界中。自從他到衛棲梧之後,就一直被這種感覺圍繞著。他轉了個彎,來到曾經從低處看到過的那塊綠草地,他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女巫草坪”。傳說中,每當五月一日前夕的巫婆狂歡夜和萬聖節,女巫都會到這裡舉行盛宴。接著,他忽然放下了心中的重擔——布麗姬在這裡,她正靠在山邊一塊岩石上坐著,她俯身把頭埋在手中。路克迅速走到她身邊,喊道:“布麗姬?”

  路克有點不知所措地問。“你——你沒事吧?對不對?”

  她沉默了一、兩分鐘——仿佛仍然沒有從那個遙遠的世界回到現實中一樣。路克覺得自己所說的話似乎繞了一大圈才傳到她耳邊。最後她終於開口道。“當然沒事,我為什麼會出事?”她的聲音很尖,甚至帶著些敵意。

  路克微笑道。“我知道才有鬼呢,我忽然替你擔心起來。”

  “為什麼?”

  “我想主要是為了目前我所住的地方那種鬧劇似的氣氛,使我看一切東西和平常的心情都不同。要是有一、兩小時看不到你,我當然會設想也許會在水溝裡發現你血淋淋的屍體——我是說,如果這是小說的話。”

  “女主角從來不會被人殺死。”布麗姬說。

  “對,可是……”路克及時住口。

  “什麼?”

  “沒什麼。”

  感謝老天讓他及時住口,因為他總不能對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說。“可是你不是女主角啊。”

  布麗姬說。“女主角有時候會被人誘拐,關進牢裡,或者囚禁在地下室,可是盡管碰到很多危險,最後都不會死。”

  “甚至也不會變老,”路克說,“這就是女巫草坪吧?”

  “對。”

  他低頭看看她,親切地說,“你只需要找把掃帚就夠了。”

  “對了,愛爾斯華西也這麼說。”

  “我剛剛看到他。”

  “有沒有跟他說話?”

  “有,我覺得他有意惹我生氣。”

  “成功了嗎?”

  “他的手段太幼稚了!”他頓了頓。又突然說:“他很奇怪,有時候你會覺得他一切都糊裡糊塗,亂糟糟的,可是過一下又會懷疑自已到底有沒有看走眼。”

  布麗姬抬頭看看他,說:“你也有這種感覺?”

  “這麼說你也同意了?”

  “對,”布麗姬說,“他有一點——怪怪的,我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好久,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覺得要是——要是村子裡有一個殺人兇手,他一定是瘋了。”

  路克想起湯瑪斯醫生的話,便問:“你不覺得殺人犯也可能像你我一樣正常嗎?”

  “不會是那種兇手,我覺得這個兇手一定神經有問題,所以我就想起愛爾斯華西。住在這裡的人,就數他最奇怪。真的,他很奇怪,你就是擺脫不了!”

  路克懷疑地說,“可是有很多像他那樣的半瓶醋,對人也沒什麼傷害。”

  “對,可是我想事情不只是那樣,他的手很可怕。”

  “你也發現了?真好玩,我也是。”

  “他的手不但白,還帶著綠色。”

  “的確,不過你總不能因為一個人的膚色奇怪,就認為他是殺人兇手啊。”

  “喔,不錯,我們還需要證據。”

  “證據,”路克喃喃道:“我們最缺乏的就是證據,那個人太謹慎了,是個很細心的兇手!也是很細心的瘋子!”

  “我一直很想盡點力。”布麗姬說。

  “你是說愛爾斯華西那方面?”

  “對,我想我比你能從他嘴裡套出話,而且已經有一個好的開始。”

  “說給我聽聽。”

  “嗯,他好像有些狐群狗黨,常常到這裡來慶祝。”

  “你是說無名的秘密儀式?”

  “我不知道是不是無名,可是的確是秘密儀式。事實上,聽起來實在很可笑、很幼稚。”

  “他們大概供奉魔鬼,跳些淫舞吧?”

  “差不多,而且顯然覺得很有意思。”

  “這方面我也有點資料,”路克說,“湯米·皮爾斯也參加過他們的儀式,他是助手,有一件紅法衣。”

  “所以也知道他們的事?”

  “對,說不定這就是他的死因。”

  “他也到處跟人說?”

  “對——也可能他想私下敲詐他們?”

  布麗姬沉吟道,“我知道這有點不可思議,可是如果發生在愛爾斯華西身上,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嗯,我同意,如果對像是他,就真的有可能。”

  “我們已經知道他和兩名死者的關系,”布麗姬說,“湯米·皮爾斯和愛美·季伯斯。”

  “酒店主人和漢伯比醫生呢?”

  “目前還不知道。”

  “酒店主人是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想像出他要除掉漢伯比醫生的動機,也許他身為醫生,看出愛爾斯華西的精神不正常。”

  “對,有可能。”

  然後布麗姬笑笑,說,“我今天早上工作進行得不錯,我的心靈力量似乎很大,我說我的高曾祖母差點因為會巫術被燒死的時候,他都快高興死了,我想下次他們有什麼狂歡宴的時候,說不定會請我參加呢。”

  路克說:“布麗姬,看在老夭的份上,小心一點。”

  她諒訝地看看他。

  他站起來,說,“我剛才碰見漢伯比醫生的女兒,談起傅樂登小姐,她說傅樂登小姐很擔心你。”

  布麗姬正要站起來,一聽這話忽然僵住了,“什麼?傅樂登小姐擔心——我?”

  “是若絲·漢伯比說的。”

  “她真的這麼說?”

  “不錯。”

  “她還說什麼?”

  “沒什麼。”

  “真的?”

  “真的。”

  布麗姬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懂了。”

  “傅樂登小姐擔心漢伯比醫生,結果他死了。現在我又聽說她擔心你——”

  布麗姬笑笑,站起來搖搖頭,長發又飛揚纏繞在她臉上,她說:“別擔心,魔鬼會照顧自己的同類的。”

第十一章

  路克把背靠在銀行經理桌子對面那張椅子上.他說:“好了,這樣我很滿意,恐怕浪費了你不少寶貴時間吧?”

  瓊斯先生不贊成地搖搖手,那張黝黑的小圓臉上露出愉快的表情,“根本沒有,真的,菲仕威廉先生。你知道,這是個寧靜的地方,任何時侯,我們都很高興認識外來的客人。”

  “這地方好吸引人,”路克說.“什麼有趣的迷信都有。”

  瓊斯先生歎口氣說,“教育只能潛移默化,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破除迷信。”路克說他覺得現代人把教育的功能看得太大,瓊斯先生對他的話很意外。

  他說:“就拿伊斯特費德爵士來說,他對本地的貢獻非常大,他自己年輕時候感受到許多不便,所以一心想使現在的年輕人得到比較好的設備。”

  “不過他早年環境雖然不好,卻沒有妨礙他成為大富豪。”路克說。

  “對,那一定是因為他有超人的才能。”

  “或者一運氣。”路克說。

  瓊斯先生非常驚訝.路克說.“運氣的確很重要,就拿殺人兇手來說,為什麼有些兇手能成功地逍遙法外?是他的才能出眾?或者只是運氣好?”瓊斯先生承認這可能只是運氣好。

  路克又說.“再拿貴地那位酒店老闆卡特來說,他一星期可能有六個晚個都喝得醉醺醺的,可是偏偏有一天晚上失足,從小橋上掉進河裡淹死,這又是運氣的關系。”

  “對有些人來說,這倒是幸運的事。”銀行經理說。

  “你是指……”

  “他太太和女兒。”

  “噢,對,對,那當然。”

  一名職員敲門進來,送來一疊文伴。路克簽了名,接過支票,站起來說.“真高興一切都解決了.你今年德貝賽馬的屯運氣不錯吧?”

  瓊斯先生笑著說自己不是個嗜賭的人,又說他太太很反對賽馬。

  “那你大概沒去德貝了?”

  “是沒去。”

  “這裡有人去嗎?”

  “賀頓少校去了,他對賽馬很有興趣,艾巴特先生那天也多半休息,不過他並不支持得勝的馬。”

  “我想很多人都一樣。”路克說完向對方道別,然後就離開了。

  走出銀行大門後,他點了一支煙。

  除了嫌疑極其微小之外,路克覺得也沒有其它理由耽誤瓊斯先生.這位銀行經理對路克試探性的問題毫無興趣,要把他想像成殺人兇手實在很不容易.此外,德貝賽馬那天他也沒離開村子.不過無論如何,路克此行總算沒有空手而回,他知道了兩點—賀頓少校和律師艾巴特先生在德貝賽馬那天都不在衛棲梧.也就是說,傅樂登小姐遇害那天,他們兩人都有可能去過倫敦。

  雖然路克目前並不懷疑湯瑪斯醫生,可是如果他能肯定賽馬那天其確實在衛棲梧行醫,那就更放心了。他暫時在腦子裡記住這一點.接著他又想到愛爾斯華西,德貝賽馬那天他在不在衛棲梧呢?如果在,他行兇的可能性就小多了。路克也想到,傅樂登小姐的死可能完全是意外.只是他馬上又排斥了這種想法.她死得太湊巧了。

  路克上了自己停在街邊的車子,開到拍譜井修車廠,就在大街那邊的盡頭。他想詢問幾件有關開車方面的小事.一個面貌英俊、長著雀斑的年輕技工專心地聽完之後,掀起車蓋,兩人又討論起技術方面的問題。

  有人在喊,“吉姆,過來一下。”那名雀斑技工依言定過去。吉姆.哈維,對,愛美.季伯斯的男朋友就叫吉姆.哈維。一會兒,他就道著歉回來,再度和路克討論起技術間題。

  路克同意把車留下,臨走前,他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今年德貝賽馬有什麼收獲嗎?”

  “沒有,先生,我文持克利格。”

  “沒有多少人支持裘裘比二世吧?”

  “是呀,說真的,先生,我想連報上都不認為它有入圍的機會。”

  路克搖搖頭,說.“賽馬是很難掌握的比賽.看過德貝賽馬嗎?”

  “沒有,先生,我實在很想去。今年我本來要求老闆放我一天假,可以買便宜火車票到艾普孫去,可是老闆不肯.老實說,我們人手真的不夠,那天工作又多。”

  路克點點頭就離開了,並且把吉姆.哈維從他的嫌疑犯名單上除掉.這個春風滿面的男孩不會是秘密兇手,拉薇妮亞.傅樂登也不是他輾死的。

  他沿著河邊回去。他曾經在這裡遇見過賀頓少校和他的狗。這一次又碰見少校輪流大聲喊著那些狗.“奧古斯都!……奈麗!奈麗,聽到沒有!……尼洛,尼洛,尼洛!”那對金魚眼再度瞪著路克,不過這次賀頓少校又加上一句話:“對不起,你是菲仕威廉先生吧,對不對?”

  “是的。”

  我是賀頓--賀頓少校.我想明天早上我們還會在莊園見面,約好了打網球,是康威小姐好心請我去的.她是你堂妹吧,對不對?”

  “是的。”

  “我想也是。你知道,這地方一有生面孔,馬上會被人認出來。”這時兩只牛頭犬碰到一隻白色雜種狗,“奧古斯都!……尼洛!過來,先生!過來,我叫你們過來!”

  等奧古斯都和尼洛好不容易不倩願地聽從他的命令.賀頓少校又回到原先的話題.路克正在輕輕撫弄奈麗,後者也正多情地看著他。“好母狗,不是嗎?”少校說.“我喜歡牛頭犬,始終養著些,我喜歡它們勝過任何其他狗。我就住在附近,一起坐坐喝點飲料吧。”

  路克接受他的邀請,兩人邊走邊談,賀頓少校話題始終不離狗,而且談到任何其他狗都不如他養的牛頭犬.他向路克介紹有關奈麗、奧古斯都和尼洛的光榮歷史。

  這時,他們到了少校家門,少校順手推開沒上鎖的大門,兩人一起走進屋裡.賀頓少校帶他走進一間帶有狗咪的小房間,牆邊排著一列書架.少校忙著喝酒,路克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一些狗照片,幾本“鄉野生活”,兩張陳舊的搖椅。書架邊有些銀杯,璧爐上有一幅油畫。“我太太。”少校抬起頭,發現路克正在看那幅畫,就解釋道.“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臉上有很多特徵,你說對不對?”

  “是啊,一點都不錯。”路克看著已故的賀頓太太遺像說.畫中的她穿著一伴粉紅色的緞子衣服,手裡拿著一束鈴蘭.棕發中分,嘴唇嚴肅地緊閉著.冷冷的灰眼似乎不高興地看著面前的人。

  “很特別的女人,”賀頓少校遞給路克一個杯子,說:“死了一年了,她死了以後,我就完全變了。”

  “是嗎?”路克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好。

  “坐。”少校朝一張皮椅指了指,自己在另外一張椅上坐下.他嗝了一口威士卡蘇打,又說.“不錯,我完全變了一個人。”

  “你一定很想念她吧?”路克笨拙地說。

  賀頓少校黯然搖搖頭,說:“每個人都需要太太在背後鞭策自己,不然就會懈怠下來一對,會鬆懈下來,隨使自己亂來。”

  “可是—”

  “孩子,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聽清楚了,我沒說婚後喪偶並不難忍受,是很難忍受.男人會告訴自己.去他的,連我的靈魂都不屬於我自己.’可是他一定會漸漸習慣,這都是紀律問題。”

  路克想,賀頓少校的婚姻生活一定像在打一場軍事戰爭,而不是幸福甜蜜的家庭生活.少校自言自語地說.“女人,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有時候好像怎麼樣都不能使她們滿意,可是我的天,女人確實能使男人努力向上。”路克尊敬地沉默著,“你結婚了嗎?”少校問。

  “沒有。”

  “嗯,好,你總會瞭解的.記住,孩子,沒有任何事比得上婚姻重要。”

  “聽別人說結婚好,實在很讓人高興,尤其是現在那麼多人都不把離婚當一回事。”

  “呸!”少校說,“年輕人實在很惡心,一點耐性都沒有,什麼事都不能忍受!什麼苦都不能吃!”路克實在很想請教他,何以必須吃苦,可是他還是盡力克制著自己。

  少校又說.“記住,莉蒂亞是幹中選一的女人!—一千個人裡面才有一個她那種人。這裡每個人都應該尊敬她。”

  “喔?”

  “她不願意忍受任何荒唐的事,只要她用眼睛一看人家,那個人就會頹喪下去—頹喪得不得了。現在那些自稱為僕人的黃毛丫頭,以為人家應該忍受任何侮辱,莉蒂亞馬上就會給她們顏色看!你知不知道,我們一年裡換了十五個廚子和女傭.十五個!”路克覺得這實在不能算是對賀頓太太治家方面的恭維,可是既然主人認為這一點與眾不同,足以傲人,他只好模糊地喃喃應了一聲.少校又說,“要是哪個人不適合,她馬上就換掉!”

  “一直都這樣嗎?”路克問。

  “喔,當然,很多人都離開了。擺脫掉最好!莉蒂亞一直這樣說!”

  “精神可嘉”路克說.“可是那不是有點不方便嗎?”

  “喔,我不在乎親自動手,”賀頓說,“我燒菜的本事不錯,也很會升火.我不喜歡洗碗,可是碗總得要洗哪,那是沒辦法的事。”

  路克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並且問起賀頓太太在家務事方面是否能幹.“我可不是要太太伺候的男人,”賀頓少校說“而且莉蒂亞實在太嬌弱了,不適合做家務事。”

  “這麼說她並不壯羅?”

  賀頓少校搖搖頭,“她精神很好,不肯服輸,可是她實在吃了很大的苦!是居然連醫生都不同情她!醫生都是冷血動物,只懂肉體上的痛苦.其他不平常的事都不知道。就拿漢伯比來說,大家好像都以為他是個好醫生。”

  “你不同意?”

  “他根本就無知透了!對任何現代新發現都不懂!我看他恐怕連什麼叫神經病都不懂!我想他大概知道麻疹、跌斷腿這些毛病,可是別的就一點都不懂了!我最後跟他吵了一架,把什麼都開門見山地說出來,他當然不高興,馬上就火冒三丈,說我旱就應該請我喜歡的醫生來看.後來我們就換了湯瑪斯。”

  “你比較喜歡他?”

  “他比那傢伙聰明多了,在她生病的末期,他的確給她帶來一些起色,老實說,她本來己經好多了,可是有一天卻又舊病複發。”

  “痛不痛?”

  “嗯,很痛,急性胃炎什麼的。那個可憐的女人真是吃了不少苦!她真是個勇士!醫院來的那兩位護士對她同情得不得了.‘病人這個’、‘病人那個’的。”少校搖搖頭,一口喝乾杯中的酒。“真受不了那些護士!自以為多了不起似的!莉蒂亞堅持說她們想毒死她,當然不是真的—湯瑪斯說很多病人都有這種病態的幻想—不過有一點倒沒錯—那兩個女人不喜歡她.女人最糟糕的就是這一點一看不起自己的同性。”

  “我想,賀頓太太在衛棲梧一定有不少好朋友吧?”路克知道自己的問話並不高明,可是實在想不出更恰當的話。

  “大家都對我們不錯,”少校有點勉強地說.“伊斯特費德送了些他家種的葡萄和桃子,兩位老處女也會來陪她,我是說何娜瑞亞.韋思弗利和拉薇妮亞.傅樂登。”

  “傅樂登小姐常常來嗎?”

  “嗯,她是個很普通的老小姐,不過對人很好!她一直很擔心莉蒂亞,常常問起她吃些什麼東西和什麼藥。的確是一片好意。不過你知道,我覺得實在是小題大做。”路克表示瞭解地點點頭,“我最受不了別人大驚小怪了,這裡女人真夠多的,連好好打場高爾夫球都沒辦法。”

  “古董店那個年輕人怎麼樣?”路克問。

  少校不屑地說.“他不打高爾夫。”

  “他來衛棲梧很久了嗎?”

  “大概有兩年了,沒什麼出息的小人。這些長頭發、嗚嗚叫的傢伙真討人厭。奇怪的是,莉蒂亞居然喜歡他!女人對男子的看法最不可靠了,她甚至堅恃要用他的偏方!我想一定是月圓的時侯采回來的草藥。實在愚蠢透了,可是女人偏偏敢吃—哈哈!”

  “艾巴特是個什麼樣的人—就是這裡的律師?他很精通法律吧?我有點法律方面的疑問,也許會去請教他。”路克知道話題改變得有點突然,可是他判斷得沒錯—賀頓少校不會意識到這種改變。

  “聽說他很精明,”賀頓少校坦白地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實說,我跟他吵過一架.自從莉蒂亞臨死前,他來這兒替她立下遺囑之後,我就一直沒見過他.照我看來,他是個卑鄙小人。不過當然啦,”他又說.“那對他的工作能力並沒有影響。”

  “對,對,當然,”路克說.“不過他看起來似乎很愛吵架.聽說他跟很多人吵過架。”

  “他的毛病就是太愛生氣,”賀頓少校說,“好像以為自己是萬能的上帝,任何人不同意他的看法就像犯了天條一樣。

  有沒有聽過他跟漢伯比吵架的事?”

  “他們吵過一架,對不對?”

  “吵得天翻地覆。記著,我可沒覺得意外.漢伯比是頭頑固的驢子。”

  “他死得很可憐。”

  “漢伯比?喔,大概是吧,太疏忽了,血中毒是最危險的事,我要是有什麼傷口,一定馬上搽碘酒。很簡單的事嘛!漢伯比自己就是醫生,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動手!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了!”路克不十分瞭解他指的是什麼,不過他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看看表,站起來。

  賀頓少校說,“趕回去吃午飯?一定是。好吧,很高興能跟你談談.你以前在什麼地方工作?馬揚海峽?我從來沒去過。聽說你正在寫一本書,有關迷信什麼的。”

  “是的,我—

  可是賀頓少校馬上搶著說,“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有趣的事,我住在印度的時候,我那男孩—”

  忍耐了十分鐘很平凡的有關印度事跡的故事之後,路克終於得以脫身了。剛走出門外,又聽到少校在後面大聲叫喚著尼洛.路克對婚姻生活的魔力實在很驚訝,賀頓少校似乎真的很惋惜失去妻子—一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跟吃人老虎差不多的妻子.但是路克又忽然問自己,也許他只是在極端巧妙地虛張聲勢呢?

第十二章

  下午那場網球之約幸好還不錯,伊斯特費德爵士興致很高,非常愉快地擔任男主人的角色.他不時提到他貧困的出身。打球的人一共有八位—伊斯特費德爵士、布麗姬、路克、若絲.漢伯比、艾巴特先生、湯瑪斯醫生、賀頓少校和海蒂.瓊斯—銀行經理的女兒,始終格格笑個不停。

  下午第二場比賽中,路克和布麗姬一組,伊斯特費德爵士和若絲.漢伯比一組.若絲打得相當好,曾經參加過全郡的比賽,彌補了伊斯特費德爵士很多缺點。布麗姬和路克打得都不特別好,所以雙方的實力差不多相等。

  三局過後,路克越打越精采,他們這組以五比三領先爵士他們.就在這時,路克發現伊斯特費德爵士開始變得不高興,一會兒挑剔這個不好,一會兒嫌那個不對,雖然若絲不承認他的話,但他始終像個陶氣不聽話的小孩一樣.可是接下來路克發現布麗姬故意犯了兩次不該有的失誤,結果反而讓爵士他們贏了.布麗姬用道歉的口氣對他說.“對不起,我快累壞了。”

  看來的確沒錯,布麗姬好像一切都不對勁,爵士那一組最後以八比六獲勝.接下來,大家又討論下一場比賽的人選,決定由若絲和艾巴特先生一組,湯瑪斯醫生和瓊斯小姐一組。

  伊斯特費德爵士坐下來擦擦前額,滿足地笑笑,又恢復了愉快幽默的心情,並且和賀頓少校大談特談他報上正在連載的一系列有關“英國居”的文章。

  路克對布麗姬說.“帶我去看看菜園好嗎?”

  “看菜園做什麼?”

  “我喜歡高麗菜。”

  “青豆呢?”

  “也不錯。”

  他們離開網球場,定向菜園。星期六下午,園丁不在,在溫暖的陽光下,菜園看來鬧散而安詳.“豆子在這兒。”布麗姬說。

  路克沒理她的話,單刀直入地說,“你為什麼要故意失誤?”

  布麗姬揚揚眉頭,說,“對不起,我太累了,網球也打得反復無常?”

  “像你那種故意失誤,連小孩都騙不了,還有故意把球打得那麼遠,實在太過份了!”

  布麗姬平靜地說:“那是因為我網球打得太差勁,要是我的技術好一點,也許會讓你滿意些。可惜我現在還控制不了球,還需要好好學習。”

  “哦,你承認?”

  “那當然,親愛的路克。”

  “理由呢?”

  “也很明顯,因為高登不喜歡輸球。”

  “那我呢?要是我也喜歡贏呢?”

  “親愛的路克,那恐怕比不上高登的想法重要。”

  “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

  “要是你喜歡聽,當然可以.人總不能跟自己的飯票作對,高登是我的飯票,你卻不是。”

  路克深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忍不住生氣地說.“你跟那個可笑的小老頭結婚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嫁給他?”

  “因為我當他秘書的時候,每週只有六鎊薪水,可是做他太太卻能得到一萬鎊,一整盒珍珠、鑽石,充分的零用金,和各種榮譽的頭銜。”

  “可是要盡的責任也不同啊!”

  布麗姬冷淡地說:“難道你非要對一切事情都抱著看鬧劇一樣的心情嗎?要是你一心把高登幻想成像情人一樣疼愛太太的丈夫,我勸你趁早打消這種想法.你現在大概也發現,高登其實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需要的是母親,而不是妻子。不幸的是,他母親在他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他要另外找一個能讓他吹牛,讓他得到自信,和隨時願意聽他談論自己的人。”

  “你的嘴很厲害,不是嗎?”

  布麗姬不客氣地反擊道.“我不會用神話來騙自己,希望你聽清楚了!我是個稍微有點頭腦,長相很普通,又沒什麼錢的女孩.我希望安安心心地過日子,做高登妻子和做他的秘書,事實上沒什麼不同。一年以後,我想他連臨睡前都記不得吻妻子了。唯一的不同,就是—薪水。”他們彼此看看對方,兩人都氣得臉色發白。布麗姬椰榆地說:“繼續往下說啊,你很古板,不是嗎?菲仕威廉先生。你不是可以用那句最恰當的陳腔濫調來罵我,說我是為了錢而出賣自己嗎?我想這句話再適當也沒有了!”

  路克說,“你是個冷血的小魔鬼!”

  “總比熱血的小傻瓜好!”

  “是嗎?”

  “我知道一定是。”

  路克嘲弄地說.“你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怎麼照顧男人!你見過強尼.孔尼許嗎?我跟他訂婚三年,他很可愛,我愛他愛得發狂!可是他後來居然拋棄我,娶了一個有北方鄉下口音,有三個下巴,但是一年卻有三萬鎊收入的胖寡婦!碰到這種事,任何人都不會再有羅曼蒂克的幻想,你不覺得嗎?”路克忽然呻吟了一聲,轉過身去,說.“也許吧。”

  “本來就是。”

  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布麗姬用一種不肯定的聲音說.“我希望你瞭解,你沒有任何權利這樣對我說話.你現在住在高登的家裡,這樣做太差勁了。”

  路克也恢復了鎮定,他禮貌地說:“這不也是陳腔濫調了嗎?”

  布麗姬紅著臉說.“無論如何,這總是事實。”

  “不,我有我的權利。”

  “胡說!”

  路克看看她,她臉色蒼白得奇怪,像一個人身上有什麼地萬疼痛不已似的.他說.“我有權利,我有權利喜歡你—你剛才是怎麼說的?—對了,我愛你愛得發狂!”

  她猛然後退一步,說.“你—”

  “不錯,很好笑,是不是?你應該笑得合不攏嘴才對!我是到這裡來調查一件事的,那天,你從屋子轉角走過來一怎麼說呢?—就像對我施了一道符咒!你剛才提到神話故事,我就像一腳踏進神話裡一樣!你把我迷住了,我覺得只要你用手指一指我,說聲‘變成青蛙’,我眼睛就會凸出來,在地上跳來跳去的。”他向她靠近一步,“我愛你愛得發瘋,布麗姬.康威,所以你不可能要我高興看到你嫁給一個大腹便便、連輸一場球都要生氣的傲慢貴族!”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我覺得你應該嫁給我才對,不過當然啦,你聽完之後頂多是大笑一頓就算了!”

  “的確非常可笑。”

  “一點都不錯,好了,我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要不要回網球場去?這回,你大概會替我找個能贏的球伴吧。”

  “說真的,”布麗姬甜甜地說,“我相信你完全跟高登一樣輸不起。”

  路克猛然抓住她的肩膀,說,“你那張嘴真是夠利的,不是嗎?布麗姬。”

  “我想不管你有多愛我,可是不大喜歡我,對嗎?路克。”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布麗姬看著他說,“你回家之後.打算結婚安頓下來,對不對?”

  “對。”

  “對象不會是像我這種人?”

  “我從來都沒考慮過你這人。”

  “對,當然啦,我瞭解你們這種人,瞭解得一清二楚。”

  “你實在太聰明瞭,親愛的布麗姬。”

  “你會娶個典型的英國好女孩,喜歡鄉下,也很會養狗。你心目中的她也許正穿著蘇格蘭呢裙,用鞋尖撥弄火爐裡的一根木柴。”

  “聽起來好像很引人。”

  “本來就是,該回網球場了吧?你可以和若絲.漢伯比同組,她打得那麼好,你們一定會贏。”

  “我很保守,只好隨你說了。”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路克緩緩從她肩上收回自己的手,兩人都遲疑地站著,仿佛還有什麼話難以啟齒似的。

  接著,布麗姬突然轉身,帶頭往回走.下一場比賽剛剛結束。若絲反對再打下去,“我已經打了兩場了。”

  可是布麗姬也豎持道.“我累了,不想打了.你可以跟菲仕威廉先生一組,瓊斯小姐和賀頓少校一組,再比賽一場。”

  但是若絲還是不願意,結果由四個男子比賽了一場.賽完之後,就一起喝下午茶。

  伊斯特費德爵士向湯瑪斯醫生滔滔不絕地談起他最近到威勒曼研究實驗室的行程,“我想親自瞭解最新科學發現,”他熱心地解釋道,“我總得對自己報上的言論負責,這一點非常重要.這是個科學時代,一定要讓一般大眾多多接觸和吸收科學。”

  “對科學一知半解也許相當危險。”湯瑪斯醫生輕輕一聳肩說。

  “我們的目的就是把科學帶進家裡,”伊斯特費德爵士說,“人人具有科學頭腦—”

  “知道什麼是試管。”布麗姬低聲說。

  “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伊斯恃費德爵士說:“威勒曼親自帶我到處參觀,我說只要派個職員就行了,他偏偏堅持不肯。”

  “那當然。”路克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看來很高興,“他把一切都解釋得非常詳細—細菌培養、血清、整個原理等等,還答應親自替我們寫一篇文章。”

  安斯杜瑟太太喃喃道,“我想他們一定是用天竺鼠做實險,真殘忍—不過總比用狗,甚至用貓好一點。”

  “用狗做實驗的人都該死。”賀頓少校粗魯地說。

  “賀頓,我真的覺得你把狗命著得比人命還可貴。”艾巴特先生說。

  “當然!”少校說.“狗不像人那樣會背叛你,也不會用髒話罵人。”

  “只會用髒牙齒咬人家腿,”艾巴特先生說.“怎麼說?嗯?”

  “狗最會分別好人和壞人。”賀頓少校說。

  “上禮拜你有一條狗差點在我腿上咬一口,你怎麼說?賀頓。”

  “還是一樣。”

  布麗姬及時打岔道.“再打打網球怎麼樣?”

  於是又安排了兩場比賽.最後當若絲.漢伯比向大家道別時,路克站到她身邊說.“我送你回去,順便替你拿網球拍,你沒車吧,對不對?”

  “沒有,可是路很近,一會兒就到了。”

  “我想散散步。”路克沒再說什麼,只是接過她手中的球拍和球鞋,兩人一起默默沿著街填向前走.後來若絲隨口提了一、兩件小事,路克也漫聲應著,可是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走到她家大門時,路克的表情才開朗起來.“我現在心情好一點了。”

  “你剛才心情不好?”

  “謝謝你假裝沒發現,不過你已經除掉了我心頭的陰影.真奇怪,我覺得就像從烏雲密佈的地方走到一個陽光普照的地方。”

  “本來就是啊,我們離開莊園的時候,有一塊烏雲遮住太陽,現在已經散開了。”

  “好了,好了,看起來這世界畢竟還算不錯。”

  “當然不錯。”

  “漢伯比小姐,我可以魯莽地說一句話嗎?”

  “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太魯莽。”

  “哦?別太肯定.我覺得湯瑪斯醫生實在非常幸運。”若絲羞紅了臉笑笑,路克又說.“你真的和他訂婚了?”

  若絲點點頭,“不過我們還沒正式宣佈,因為你知道,先父是反對這件事的,如果他剛死就宣佈我們訂婚,好像……好像有點太殘忍了。”

  “令尊不贊成?”

  若絲不情願地低下頭,說,“是的,我想事實上就是因為爹—不大喜歡喬佛瑞。”

  “他們彼此很敵視?”

  “有時候好像是.當然啦,爹是個有點頑固的老可愛。”

  “我想他一定很喜歡你.不願意失掉你吧?”若絲表示沒錯,但是她的態度似乎仍然有所保留。

  “不只是這樣?”路克追問,“他根本就不希望你嫁給湯瑪斯?”

  “是的,你知道,爹和喬佛瑞在某些方面實在很不一樣,所以免不了發生沖突。喬佛瑞很有耐性,可是他知道爹不喜歡他,所以態度就更保守,更害羞,這麼一來,爹就更沒辦法瞭解他了。”

  “偏見是很難抗拒的。”路克說。

  “可是實在太不合理了!”

  “令尊沒有提出理由?”

  “沒有,根本就找不出理由嘛!我是說,他根本找不出反對喬佛瑞的理由,只能說他不喜歡他。”

  “‘我不喜歡你,費爾醫生,理由嘛,連我也說不出。’”

  “一點都沒錯。”

  “他抓不到什麼缺點?我是說,你的喬佛瑞既不喝酒不賭馬?”

  “不,我想喬佛騙甚至連德貝馬賽是哪一匹馬獲勝都不知道。”

  “那就奇怪了,”路克說:“我知道,我敢發誓我德貝賽馬那天在艾普孫看到他。”

  有一會兒他真擔心,不知道自已有沒有向她提過,他是德貝賽馬那天才回到英格蘭的,不過若絲一點也沒起疑心,馬上答道,

  “你說在德貝看見喬佛瑞了?喔,不可能,他走不開。那天他幾乎一整天都在亞虛渥替一名難產婦女接生。”

  “你的記憶力真好!”

  若絲笑著說:“他告訴我,那家人替嬰兒取了一個小名叫裘襲比所以我特別記得。”

  路克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若絲又說.“不管怎麼樣,喬佛瑞從來不去看賽馬,否則他會煩死。”頓一頓,她又換了個聲調說,“不進來坐嗎?媽一定很高興見見你。”

  “真的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進門之後,若絲帶他走進一間只剩一點夕陽余輝的房間。一個女人有點奇怪地縮成團坐在搖椅上。

  “媽,這位是菲仕威廉先生。”

  漢伯比太太伸手和他握握,若絲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

  “很高興看見你,菲仕威廉先生。若絲說你有些朋友多年以前認識先夫?”

  “是的,漢伯比太太,”他並不情願向一個寡婦再說一次謊,可是實在沒別的辦法。

  漢伯比太太說.“要是你見過他就好了,他是個好人,也是個了不起的醫生。光是靠他的人格力量,就救活了很多別人認為沒希望的病人。”

  路克溫和地說.“我來了以後,曾經聽過很多關於他的事.我知道大家都很想念他。”

  他無法完全看清漢伯比太太的臉,她的聲音很單調,可是越是這洋,越顯得她仿佛極力想隱藏什麼。她忽然意外地說:“這是個邪惡的世界,菲仕威廉先生,你明白嗎?”

  路克有點驚訝地說,“是的,也許是吧。”

  她堅持間道,“可是你到底知不知道呢?這一點非常重要。到處都是邪惡,人一定要有心理准備—才能對抗邪惡!約翰就是這樣.他知道這一點,總是站在正義那一邊。”

  路克溫和地說,“我相信一定是。”

  “他知道這地方有些什麼邪惡。”漢伯比太太說.他真的知道……”她突然哭了起來。

  路克喃喃道.“對不起—”

  她忽然又恢復了自製,“請原諒我,”她伸出手,他握了握。“有空一定要來看我們,”她說,“若絲很喜歡你。”

  “我也喜歡她。我覺得令媛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孩,漢伯比太太。”

  “她對我很好。”

  “湯瑪斯醫生真幸運。”

  “嗯。”漢伯比太太松開他的手,聲音又變得平板起來。

  “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好難。”

  她緊張地扭動著身軀站在昏暗的夕陽餘暉下,目送路克離去。

  回家途中,路克不停地回想著和她談話的內容。湯瑪斯醫生德貝賽馬時大半天都不在衛棲梧,他是開車走的。衛棲梧離倫敦三十五英里,他說是去接生,是真話嗎?有沒有隱瞞什麼?路克想,這一點應該可以證明。他又想到漢伯比太太,她一再重複的那句話—“到處都是邪惡的事”是什麼意思呢?只是因為她丈夫的死使她緊張過度嗎?或者真的有什麼事不對?或許,她也知道些什麼?知道漢伯比醫生生前知道的事?“我一定要往下查,”路克自語道,“一定要繼續查下去。”

  他下定決心把腦筋從他和布麗姬之間的事上收回來。

第十三章

  次日早上,路克作了一個決定.他覺得到目前為止,一切能用直接詢問得到的答案都已經有了.遲早,他都必須公開自己真正的目的。他覺得現在正是去掉假裝寫書的身份,說明他此行是有特別用意的時候.為了擬定作戰計劃,他決定先去拜訪何娜瑞亞.韋恩弗利。他相信她已經把自己所知道的完全告訴他了,不過他還想誘導她說出她心裡的猜測.他相信韋恩弗利小姐的猜測可能很接近事實。

  韋恩弗利小姐對他的拜訪並不意外,很自然地接待他.她在他身邊坐下之後,拘謹地交疊著手,充滿智慧的眼晴—真像柔和的山羊眼睛一望著他的臉.路克對自己來訪的目的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他說.“韋恩弗利小姐,我想你一定早就猜到,我到衛棲梧來的目的不只是寫一本有關風俗和迷信的書吧?”韋恩弗利略斜著頭,仍舊傾聽著。

  “我到這裡,是為了調查有關那個可憐的女孩愛美.季伯斯死的事。”

  韋恩弗利小姐說,“你是說你是警方派來的?”

  “喔,不是,我不是便衣警探,”他說,又幽默地補充道。

  “也不是偵探小說裡著名的私家偵探。”

  “我懂了,這麼說是布麗姬.康威請你來的?”

  路克遲疑了一會兒,決定不多解釋這一點.如果不把傅樂登小姐的故事和盤托出,實在很難解釋他所以來此的原因。

  韋恩弗利小姐用溫和而喜愛的聲音說.“布麗姬真是實際,又那麼能幹!如果是我,一定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我是說如果不是絕對有把握,很難決定該怎麼做。”

  “可是你有把握,不是嗎?”

  韋恩弗利小姐嚴肅地說,“不,說真的,菲仕威廉先生,這種事誰也不敢說有把握。我的意思是說,這可能完全是想像.我自己一個人住,沒有人可以商談,有時候也許會胡思亂想,想出一些毫無事實依據的事。”

  路克表示她說得很對,可是又溫和地加了一句.“不過你自己心裡很肯定吧?”

  就連這一點,韋思弗利小姐也不十分情願承認,她抗議道,“我想,我們並不是在玩滑稽問答遊戲吧?”

  路克微笑著說.“你一定要我把活說清楚?好,你是不是認為愛美.季伯斯是被人謀殺的?”

  這句殘忍的話使何娜瑞亞.韋恩弗利顫抖了一下,她說.“她的死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太不舒服了。我覺得這件事實在讓人很不滿意。”

  路克耐心地說.“你覺得她不是自然死亡?”

  “嗯。”

  “你不相信是意外?”

  “我覺得太不可能了,有很多……”

  路克打斷她的話.“你不相信她是自殺?”

  “一點也不相信。”

  “這麼說,”路克溫和地說.“你確實認為她是被謀殺的了?”

  韋恩弗利小姐遲疑了一下,最後才勇敢地說.“對,我是這麼想。”

  “很好,那我們就可以往下討論了。”

  “可是我真的沒有什麼證據,”韋恩弗利小姐不安地解釋逍.“完全是憑空想象。”

  “不錯,這只是你我之間的私人談話.我們只不過談談我們所猜想和懷疑的事.我們懷疑愛美.季伯斯是被人害死的,我們認為兇手是誰呢?”

  韋恩弗利小姐搖搖頭,看來很困感.路克看著她說.“誰有殺她的動機呢?”

  韋恩弗利小姐緩緩地說.“我知道她跟她男朋友—就是在修車廠做事的吉姆.哈維,是個最可靠、最優秀的青年—吵過架。報上常常有年輕人殺害自己女朋友那種可怕的事,可是我實在不相信吉姆會做這種事。”

  路克點點頭。

  韋恩弗利小姐又說.“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會那樣下手—爬上她窗口,用一瓶毒藥換掉那瓶咳嗽藥。我是說,這看起來實在……”她遲疑著。

  路克及時替她接下去,說.“實在不像情人生氣時會做的事,對不對?我同意你的看法.我覺得我馬上就可以把吉姆.哈維從嫌犯名單上除掉.殺死愛美的人—我們都同意她是被殺死的—是嫌她礙事,而且仔細計劃過這件謀殺案,想讓別人以為是意外.好了,你有沒想過,這個人.可能,是誰?”

  韋恩弗利小姐說:“不,說真的,我一點都不知道誰有可能!”

  “是嗎?”

  “是……是真的。”

  路克沉吟地看著她,覺得她說的井非實話,又問,“你也不知道什麼人有殺她的動機?”

  “一點也不知道。”答案比剛才肯定。

  “她在衛棲梧很多人家做過事嗎?”

  “她到伊斯特費德爵士家之前,曾經在賀頓家做過一年事。”

  路克立刻歸納出一個結論,“這麼說,事情是這樣的,有人想除掉那個女孩,從已知的事實,我們先假定那個人是個男的,外表很保守、很平凡—這是從他使用帽漆這一點看出來的;其次,那個人的身手一定還算靈活,因為他一定是從其他建築物爬上那個女孩的視窗.你同意這些假定嗎?”

  “完全同意。”韋恩弗利小姐說。

  “我想自己過去試試,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好。”

  她帶他從邊門出去,繞到後院.路克沒費多大工夫就爬上了對面那幢屋子的屋頂,然後輕松地拉開女孩窗戶,再費點功夫,就爬進她房裡了。幾分鐘後,他又回到下麵走道和韋恩弗利小姐見面.他一邊用手帕擦手,一邊說,“實際上比看起來容易,窗臺上沒有留下什麼線索嗎?”

  韋恩弗利小姐搖搖頭,“我想沒有。當然,巡官也是這樣爬上去的。”

  “所以即使有,也會被當做他留下的?員警對罪犯可幫了不少忙!哎,也只有這樣了。”

  韋恩弗利小姐又帶路回到屋裡。

  “愛美.季伯斯好睡嗎?”

  韋恩弗利小姐不高興地說,“早上要叫她起來可真難,有時候我敲了半天門,又叫了好久,她才會醒.不過你也知道,有句俗話說假裝耳聾的人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不錯。”路克承認,“好了.韋恩弗利小姐,剛才我們談到動機問題。先從最明顯的說起,照你看,愛爾斯華西那傢伙和這個女孩之間,會不會有什麼秘密?”他又迅速加了一句,“我只是請問你的看法,沒別的。”

  “如果光談看法,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路克點點頭,又說,“照你看,愛美那個女孩會不會跟勒索有關?”

  “我再強調一遍,如果你只是問我的看法,我的確覺得很可能。”

  “你知不知道她死前是不是有很多錢?”

  韋恩弗利小姐想了想,說.“我想沒有.如果她有什麼特別額外的錢,我應該會聽到一點消息。”

  “她死以前也沒有特別浪費?”

  “我想沒有。”

  “這麼說,敲詐的可能性就小多了。被敲詐的人通常會先付一次錢,然後才採取極端的手段。還有一種可能,那女孩也許知道一件事。”

  “哪種事?”

  “對衛棲梧某個人不利的事.我們不妨假定一下,她在很多人家裡做過女傭,也許她知道一件—譬如說,對艾巴特先生事業上不利的事。”

  “艾巴特先生?”

  路克迅速說:“或者是湯瑪斯醫生某一件不道德的行為。”

  韋恩弗利小姐說,“可是—”然後就停住了。

  路克又說.“你說過,賀頓太太死的時候,愛美正在賀頓家做女傭?”

  韋恩弗利小姐遲疑了一下,然後說,“能不能告訴我,菲仕威廉先生,為什麼會扯上賀頓夫婦?賀頓太太一年前就去世了。”

  “對,而且愛美當時就在他們家工作。”

  “我懂了,賀頓夫婦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猜想。賀頓太太是得了急性胃炎去世的,對嗎?”

  “對。”

  “她是不是死得很突然?”

  韋恩弗利小姐緩緩地說.“我覺得很突然.你知道,她本來已經好多了—好像都快復原了—可是卻又突然發作,很快就死了。”

  “湯瑪斯醫生是不是很驚訝?”

  “我不知道,我相信是的。”

  “護士呢?—她們怎麼說?”

  “照我以往的經驗,”韋恩弗利小姐說,“護士從來不會對病情突然變壞覺得意外。能迅速恢復才會使她們意外。”

  “可是你覺得她死得意外?”路克又問。

  “對,我前一天還跟她在一起,當時她看起來好多了,有說有笑非常高興。”

  “她對自己的病覺得怎麼樣?”

  “她抱怨護士想毒死她,已經趕走過一個了,可是她說另外兩個也一樣壞。”

  “我想你大概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喔,對,我想完全是生病的關系。她是個很多疑的女人,而且—這麼說實在有點不好,可是她真的喜歡使自己顯得很重要.醫生都不瞭解她的病,事實上也並不簡單,要不是她的病太難醫,就是有人想除掉她。”

  路克盡量用自然的聲音說.“她沒懷疑是她丈夫想除掉她?”

  “喔,沒有,她從來沒這樣想過!”韋恩弗利小姐頓一頓。

  又平靜地問,“你這麼想?”

  路克緩緩地說.“以前的確有過這種例子.從我所聽到的各種消息,可以看出賀頓太太是個任何男人都想擺脫的女人.而且據我所知,她死了之後,他可以繼承一大筆遺產。”

  “是的。”

  “你有什麼感想?韋恩弗利小姐。”

  “你要聽我的意見?”

  “對,只是參考一下。”

  韋恩弗利小姐平靜從容地說.“我覺得,賀頓少校對他太太很忠心,絕對不會想到這種事。”

  路克看看她,迎向她溫和的琥珀色眼神。她眼裡沒有絲毫躊躇。

  “好吧,”他說.“你說得大概沒錯。如果事實不是這樣,你大概會知道。”

  韋恩弗利小姐微微一笑,說.“你覺得我們女人很善於觀察?”

  “絕對是一流觀察家。你想傅樂登小姐會不會同意你的看法呢?”

  “我好像從來沒聽拉薇妮亞對這件事表示過意見。”

  “她對愛美.季伯斯的死覺得怎麼樣?”

  韋恩弗利小姐皺皺眉,仿佛在思考著,最後說.“很難說,拉薇妮亞有個奇怪的想法。”

  “什麼想法?”

  “她覺得衛棲梧有一件怪事。”

  “譬如說,有人從窗口把湯米.皮爾斯推下來?”

  韋恩弗利小姐驚訝地凝視著他,問.“你怎麼知道?菲仕威廉先生。”

  “是她告訴我的。雖然沒說得這麼清楚,可是卻給了我這個概念。”

  韋恩弗利小姐微紅著臉,興奮地說.“是什麼時候的事?菲仕威廉先生。”

  路克平靜地說,“她被撞死那天,我們一起搭火車到倫敦。”

  “她到底怎麼說?”

  “她說近來衛棲梧死了很多人,她提到愛美.季伯斯、湯米.皮爾斯,還有卡特,又說漢伯比醫生會是下一個死者。”

  韋恩弗利小姐緩緩地點點頭,“她有沒有說是誰幹的?”

  “一個有某種眼神的男人,”路克嚴肅地說.“照她的說法,不可能會認錯那種眼神.那個男人跟漢伯比說的時侯,她發現他又帶著那種眼神,所以她肯定漢伯比會是下一個死的人。”

  “結果的確沒錯,”韋恩弗利小姐喃喃道,“喔,天哪!天耶!”她靠在椅背上,眼裡有一種驚恐的神色。

  “那個男人是誰?,,路克說,“告訴我,韋恩弗利小姐,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可是你可以猜到,”路克嚴厲地說.“你明明知道她心裡想的是誰。”韋恩弗利小姐不情願地點點頭,“那就快告訴我。”

  但是韋恩弗利小姐卻用力搖頭說.“不,不行,你這個問題實在太不恰當了!”你要我猜一個已經死的朋友心裡可能想什麼,我沒辦法這樣指控別人!”

  “這不是指控,只是意見。”

  但是韋恩弗利小姐卻非常堅決.她說.“我沒什麼可說的一拉薇妮亞從來沒跟我說過任何事.我也許可以猜猜.可是你知道,我也許會完全猜錯。那不就是帶你走錯了方向?甚至可能造成很嚴重的結果.要我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實在很不公平,而且我說過.我也許會錯得非常、非常離譜.老實說,我現在也許就錯了!”她緊抿著嘴,堅決而嚴肅地看著路克。

  路克知逍碰到挫折的時候如何去面對它.他知道韋恩弗利小姐的正義感和另外一種更難定義的感覺都對他不利.他優雅地接受失敗,起身道別,准備以後再重提這件事,不過他現在井沒表示出來。“當然,你應該照你覺得對的事做,”他說.“謝謝你幫了這麼多忙。”

  韋恩弗刺小姐陪他走到門口時,似乎又沒那麼堅決了,她開口道,“希望你不要以為—”但是她很快又改變了話題,“要是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事,請你一定、一定要告訴我。”

  “我會的.請不要把我們談的話告訴別人,好嗎?”

  “那當然,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別人,”路克希望她說的是真話,“替我向布麗姬問好.她真是個漂亮女孩,不是嗎?也很聰明.我—我希望她過得快樂。”路克露出疑感的表情,她又解釋道.“我是說她嫁給伊斯特費齷爵士的事.他們年齡實在相差太遠了。”

  “喔,是啊。”

  韋恩弗利小姐歎口氣,意外地說.“你知道,我曾經跟他訂過婚。”

  路克驚訝地看著她,她點點頭,有點悲哀地笑笑,說,“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侯他是個很有朝氣、很有希望的男孩幹.你知逍,我幫著他學習。他那種—那種精神和決心成功的態度,真讓我覺得驕傲。”她又歎口氣,“當然,我們家的人都有偏見.那時候階級觀念非常強。”過了一、兩分鐘,她又說.“我一直很熱心推展他的事業,覺得我家人的想法不對。”然後她微微一笑,向他點頭道別之後,就回到屋裡去了。

  路克試著整理自己的思緒,他本來以為韋恩弗利小姐已經很“老”了,現在才知道她可能還不到六十歲.伊斯特費德爵士一定有五十多歲了,她也許頂多比他大一、兩歲,可是他現在卻要跟布麗姬結婚了。布麗姬才二十二歲,年輕又有活力.路克想.“呸!去他的!別想這件事了.工作!好好的往下幹!”

第十四章

  愛美.季伯斯的姑姑邱曲小姐實在很不討人喜歡。她那尖尖的鼻子、狡猾的眼神,還有那張長舌,都使路克覺得不舒服極了.他故意表現得不大和氣,沒想到卻很成功.他告訴她,“你必須盡量回答我的問題,要是你故意隱瞞事實,結果也許會對你很不利。”

  “是的,先生,我懂了.我真的很願意把我所知道的完全告訴你.我從來沒跟員警打過交道—”

  “你也不希望,對不對?”路克打斷她的話,“好,只要你照我說的話做,就不會有任何麻煩.我想知道關於你死去的侄女的一切—她有些什麼朋友,有多少錢,說過什麼不尋常的話等等。好了,我們先從她的朋友說起,她有哪些朋友?”

  邱曲小姐偷偷用她狡猾的眼睛瞄了他一眼,然後說,“你是說男朋友吧?先生。”

  “她有女朋友嗎?”

  “喔,可以說—根本沒有,先生.當然,她也和一些女孩子同事過,可是愛美不大跟她們來往。你知道—她真正的男朋友是修車廠的吉姆.哈維。先生,他是個可靠的好男孩,我跟她說過好多次,你找不到更好的男朋友了。”

  路克插嘴道;“其他人呢?”

  她又用狡猾的眼神看看他,“我想你一定是指古董店那個老闆吧?我不喜歡這件事,也不怕老實告訴你,先生。我一直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也不願意忍受輕率的行為!可是這年頭的女孩子啊,跟她們說也沒用,老是自作主張,總有一天她們會後悔的。”

  “愛美有沒有後悔?”路克率直地問。

  “沒有,先生,我想她根本沒後悔。”

  “她死的那天,曾經去湯瑪斯醫生那裡看病,這不會是她的死因吧?”

  “不,先生,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不是.喔,我敢打賭不是!愛美一直覺得不舒服,其實只是重感冒,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事,我敢保證不是,先生。”

  “我相信你的話,她和愛爾斯華西之間的關系怎麼樣?”

  邱曲小姐瞄了他一眼,說.“我不敢肯定,先生,愛美不大信任我。”

  路克簡短地說.“可是他們關系已經很深了,是不是?”

  邱曲小姐平靜地說.“那位先生在這裡的名聲很不好,先生,什麼謠言都有,他常常有朋友從城裡來,半夜裡一起在那個女巫草坪搞些怪名堂。”

  “愛美去過嗎?”

  “去過一次吧,先生,整夜都待在那邊,爵士發現之後—她當時在莊園做事—狠狼說了她一頓,她也不客氣地回嘴,結果他就把她開除了,這當然是免不了的。”

  “她有沒有跟你談過她做事的人家的事?”

  邱曲小姐搖搖頭,“不多.先生,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事。”

  “她也在賀頓家做過一段時間女傭,對吧?”

  “將近一年,先生。”

  “為什麼離開呢?”

  “只是為了換個好環境。莊園有了空缺,而且當然啦,那邊薪水也比較高。”

  路克點點頭,又間.“賀頓太太死的時候.她正在賀頓家做事,對嗎?”

  “是的,先生,她發過好多次牢騷—因為賀頓家請了兩個護士照顧賀頓太太,所以她要多洗碟子什麼的。”

  “她沒在艾巴特律師那兒做過事?”

  “沒有,先生,艾巴特先生已經有一對夫婦幫忙家事。愛美去他辦公室找過他一次,不過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路克記下這一點可能有關的事,不過邱曲小姐似乎對這件事就只知道這麼多,再間她也沒什麼用了.“村子裡還有其他紳士和她來往嗎?”

  “沒什麼值得我提的人了。”

  “夠了,邱曲小姐,別忘了,我要知道所有事實。”

  “那算不上是什麼紳士,先生,差太遠了.事實上她那樣做只會降低自己的身分,我也是這麼告訴她。”

  “能不能再說明白一點?邱曲小姐。”

  “你大概聽過.七星,吧?先生,不是個好地方,酒店主人海利.卡特也是個沒水準的傢伙,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酒裡。”

  “愛美跟他有來往?”

  “跟他散過一、兩次步,我想沒什麼別的了,真的,先生。”

  路克沉吟著點點頭,又換了一個話題,“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湯米.皮爾斯的小男孩?”

  “什麼?皮爾斯太太的兒子?當然認識,老是調皮搗蛋。”

  “他有沒有常常去找愛美?”

  “沒有,先生,要是他想對她惡作劇,愛美一定馬上打他一耳光,把他趕走。”

  “她在韋恩弗利小姐那裡做事的時候快樂嗎?”

  “她覺得有點枯燥,先生,薪水也不高。不過當然啦,她被愛許莊園那樣解雇之後,想換個好工作可不容易。”

  “她也可以走遠些吧?”

  “你是說到倫敦去?”

  “或者其他城市。”

  邱曲小姐搖搖頭,緩緩地說.“在那種情形下愛美不想離開衛棲梧。”

  “你說.在那種情形下,是指什麼?”

  “吉姆.哈維和古董店那位紳士。”路克若有所思地點頭。

  邱曲小姐又說,“韋恩弗利小姐人很好,可是對擦拭銀器和銅器非常注意,要不是在其他方面還能得到一點滿足,愛美絕對受不了這種小題大做。”

  “我可以想像得到。”路克淡淡地說.他在心裡盤算了一下,似乎已經沒有其他問題好問了,也相信己經把邱曲小姐所知道的事都挖掘出來了.不過他又做了最後一次試探,“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這些問題的用意.愛美死得相當可疑,我們不相信是意外—我這麼說,你應該知道是什麼了吧!”

  邱曲小姐用一種可怕的聲音說,“暴行!”

  “不錯.好了,假定你侄女確實是碰上了暴行,你覺得誰最有可能是兇手?”

  邱曲小姐在圍裙上擦擦手,說.“如果警方因此破案,應該會有一筆獎金吧?”

  “也許會有。”路克說。

  “我不想說得太肯定,”邱曲小姐用饑渴的舌頭舔舔嘴唇,“古董店那位先生實在很奇怪。你還記得凱斯特案子裡的那個可憐女孩吧.後來又有五、六個可憐女孩碰到同樣命運.也許這位愛爾斯華西先生也是那種人吧?”

  “你覺得這樣?”

  “事實可能就是這樣,先生,不是嗎?”

  路克承認有這種可能,接著又說,“德貝賽馬那天下午,愛爾斯華西先生是不是不在村子裡?這一點非常重要。”

  邱曲小姐瞪大了眼睛說,“德貝賽馬那天?”

  “對,就是上上星期三。”

  她搖搖頭說.“這很難說,他星期三通常不在,多半是進城去.你知道,他星期三都很早就關門。”

  “喔!”路克說.“我知道了。”

  他離開了邱曲小姐,沒理會她在背後抱怨她的時間很寶貴,應該得到金錢補償等等。他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邱曲小姐,不過剛才跟她談的一席話雖然不特別有用,卻也有幾點值得參考的地方。

第十五章

  路克仔細在腦子裡回想了一遍整個事情,不錯,結論還是那四個人—湯瑪斯、艾巴特、賀頓和愛爾斯華西.他覺得韋恩弗利小姐的態度正好證實他的想法沒錯。她一直不願意指出是什麼人,那一定是表示她所猜的那個人在衛棲梧相當有地位,只要稍加暗示,都會傷害那個人.這和傅樂登小姐決心向蘇格蘭警場告發一節,也正不謀而合.村子裡的巡官必然不相信她的話,因為這不只是一個屠夫、麵包師、制蠟燭師傅,或者小小的汽車機工的案子。她所指控的那個人有相當的身份,要對那個人提出控訴,是一件很不可思議、很嚴重的事。現在路克所知道的嫌犯可能有四個人,接下來,他一定要更謹慎地採取行動。

  先說韋恩弗利小姐一再不情願確實指出什麼人這一點.她是個誠實謹慎的人,知道傅樂登小姐懷疑的對像是誰,可是正如她所說的,那只是她個人的猜想。她猜得很可能不對.那麼,韋恩弗利小姐腦子裡想的到底是誰呢?她擔心自己一旦說出來,就會傷害那個人,所以,她懷疑的人一定很有地位,受到大家的敬愛.路克想,這樣一來愛爾斯華西的可能性就小了.他在衛棲梧可以算是外力、,名聲也很不好.路克相信,如果韋恩弗利小姐腦子裡的人是愛爾斯華西,她一定不會反對說出他的名字.也就是說,如果從韋恩弗利小姐那方面著眼,愛爾斯華西根本用不著考慮。

  好,現在再看其他人.路克相信賀頓少校其實也可以刪掉。因為韋恩弗利小姐用有點親切的口吻反駁賀頓有毒死妻子的可能。要是她覺得他後來殺過其他人,一定不敢那麼肯定他沒殺賀頓太太。

  這麼一來,就只剩下湯瑪斯醫生和艾巴特先生了。這兩個人的條伴都符合,職位高尚,沒傳出過任何醜聞.大致說來,他們都很受人喜愛,在一般人眼裡誠實而正直。

  路克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他真的能刪掉愛爾斯華西和賀頓嗎?不,他立刻搖搖頭,沒這麼簡單.傅樂登小姐“知道”那個人是誰,由她和漢伯比醫生的死就可以證明。不過她從來沒向何娜瑞亞.韋恩弗利說過是什麼人。所以就算韋恩弗利小姐以為自己知道,她也可能想錯了.我們常以為知道別人想些什麼,可是有時侯不但不對,而且還錯得很離譜。

  因此,這四個人還是都有嫌疑.傅樂登小姐已經死了,一點忙都幫不上.路克只能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去衡量一切證據的份量,考慮備種可能性。

  他先從愛爾斯華西想起.從表面上看來,愛爾斯華西是有可能的兇手。

  “這樣好了”,路克自語道,“輪流把每個人當作嫌犯.先假裝確實知道愛爾斯華西是兇手,再依照時間先後來看所有可能是被害者的人。首先是賀頓太太,很難找出愛爾斯華西想除掉她的理由.不過我知道他可能用的手段,賀頓說她服用過他的偏方,也許他就是趁那時候加了些砒霜之類的毒藥進去。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殺她?

  “再看看其他被害,愛美.季伯斯,愛爾斯華西為什麼要殺她呢?理由很明顯,她很惹人討厭。也許他食言之後,她威脅說要採取行動?或許她協助過他的午夜秘密儀式,並且威脅要說出去?伊斯特費德爵士在衛棲梧很有影響力—布麗姬說的—而且很注重道德.要是愛爾斯華西有什麼特別引人垢病的行徑,他也許會出面反對。於是他就想要除掉愛美。我想這不是個有虐待狂的兇手幹的,從兇手所用的手段可以證明。

  “下一個是誰?卡特?為什麼要殺卡特?卡特不可能知道跟他們秘密儀式有關的事—不過也許愛美告訴過他吧?卡特的美麗女兒是不是也牽涉在裡面?愛爾斯華西有沒有向她求愛?我該去看看露西.卡特.也許卡特罵過愛爾斯華西,愛爾斯華西很生氣.要是他已經殺過一、兩個人,一定不在乎為了一點小事再殺一個人。

  “再看看湯米.皮爾斯.愛爾斯華西為什麼要殺湯米.皮爾斯?很簡單,湯米幫他舉辦過秘密儀式,威脅說要告訴別人.也許湯米已經說出口了,好,殺了他,讓他水遠閉上嘴。

  “漢伯比醫生呢?愛爾斯華西為什麼要殺漢伯比醫生?這個答案最簡單了。漢伯比是個醫生,他發現愛爾斯華西的精神不正常,或許准備採取什麼行動,所以漢伯比也死定了.不過所用的手段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愛爾斯華西怎麼能肯定漢伯比一定會死於血中毒?或許,漢伯比另有死因?而他手指中毒只是巧合?

  “最後還有傅樂登小姐,愛爾斯華西星期三一向很早休息,那天他也許進過城.不知道他有沒有車?我從來沒看過,不過這並不能證明什麼.他知道她對他起了疑心,不願意冒險讓她到蘇格蘭警場去,否則萬一他們相信她的故事呢?或許他們當時已經知道他所做的某些事了?

  “這些是對愛爾斯華西不利的證據,那麼,對他有利的證據有哪些呢?第一、他一定不是韋恩弗利小姐認為傅樂登小姐所指的人。其次,他也很不符合我模糊的印象。傅樂登小姐談到那個人的時候,給我一種印象—不是像愛爾斯華西那種人.我覺得她指的是一個非常正常的人—從外表上看來,誰也不會懷疑那種人.可是愛爾斯華西卻很容易讓人起疑心.不對,我覺得她所說的人應該更類似—湯瑪斯醫生。

  “好,現在看看湯瑪斯.湯瑪斯這個人怎麼樣?我跟他談過之後,就把他從名單上除掉了.他是個謙虛的好傢伙,可是問題就在於這個殺人兇手也很可能是個不擺架子的好人—除非我猜錯了。這個兇手是別人認為最不可能的人一而湯瑪斯就給人這種感覺。

  “好吧,還是再從頭看起.湯瑪斯為什麼要殺愛美.季伯斯呢?看起來實在很不可能,不過她死的那天去看過他,他也確實給了她一瓶咳嗽藥,如果那真是草酸,這一招實在既簡單又聰明。別人發現她中毒的時侯,是請哪一位醫生來呢?—漢伯比還是湯瑪斯?如果是湯瑪斯,他只要在口袋裡放瓶帽漆,趁人不注意的時侯放在桌上,再把兩瓶都拿去化驗,真是簡單透了.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只要夠冷靜,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湯米.皮爾斯呢?也看不出可能的動機,湯瑪斯醫生的問題就是很難找出他的動機。連瘋狂的動機都沒有,卡特也一樣.湯瑪斯醫生為什麼想除掉卡特?我只能假定愛美、湯米和卡特都知道湯瑪斯醫生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喔,對了,假定那件事是跟賀頓太太的死有關好了.湯瑪斯醫生不是替她看過病嗎?結果她的病突然惡化,而且死了。他很輕易就解決了這件事。別忘了,愛美.季伯斯當時在賀頓家做事,她也許看到或聽到什麼,所以就註定該死。根據可靠的消息,湯米.皮爾斯是個非常愛打聽別人事情的小男孩。也許他打聽到什麼。那卡特呢?說不定愛美.季伯斯告訴過他,他又在酒店裡說給別人聽,所以湯瑪斯決定也叫他閉嘴。當然.這些都只是憑空猜測,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怎麼辦呢?

  “現在看看漢伯比,啊!總算找到一件似乎很完美的殺人案了。動機和手段都太適當了.如果湯瑪斯醫生不能使他對手血中毒,就沒有別人辦得到了.他每次替他敷傷口的時候,都可以再使漢伯比重新感染,但願前面幾個案子也完美一點就好了。

  “傅樂登小姐呢?她的問題就比較難解釋了。不過有一件事一定沒錯.湯瑪斯醫生在德貝賽馬那天至少有大半天不在衛棲梧,他說是去接生,也許沒錯,不過他開車離開衛棲梧也確實沒錯.還有什麼?對了,那天我離開他診所的時候,他看我的眼光好像很高傲,降尊紆貴似的。他的微笑就像明明知道把我引進歧途,在一旁冷笑的樣子。”

  路克歎口氣,搖搖頭,繼續往下想,“艾巴特呢?他也很有可能。外表正常、環境富裕、受人尊敬,最不可能是兇手的人.而且他也很有自信,兇手通常都是這樣,過于自信,以為自己一定能逃脫.愛美.季伯斯去找過他一次,為什麼?她找他有什麼事?有法律方面的問題請教他?為什麼?或者只是私人的事?湯米說曾經看到一位小姐的來信,是不是愛美.季伯斯寫的呢?或者是賀頓太太寫的,但卻被愛美.季伯斯拿握住?還有什麼人可能寫過這麼隱密的信給他,結果不小心被辦公室小男孩看到的時侯,會惹他生那麼大的氣呢?還有什麼對愛美.季伯斯的死不利的證據?帽漆?像艾巴特這種人對女人方面往往觀念很守舊。他是那種老式的情人。湯米.皮爾斯呢?很顯然—為了那封信,那一定是一封關系重大的信。卡特呢?嗯,他跟卡特的女兒有麻煩,但是艾巴特可不想惹出醜聞—像卡特這種卑鄙下賤的小人,想必敢威脅他。他!他已經成功聰明地殺過兩個人!卡特,去他的吧!趁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把將他推進河裡!嗯,這樣殺人實在太簡單了!

  “我對艾巴特的精神狀態瞭解嗎?我想是吧.一位老小姐眼晴裡的卑鄙眼神,她就是在想跟他有關的事.還有,他跟漢伯比吵過架。老漢伯比居然敢跟他—聰明的律師兼殺人兇手—對抗!‘老蠢蛋!一點不知道什麼命運在等著他!他完了!竟然敢恫嚇我!’

  “後來呢?轉身看到拉薇妮亞.傅樂登的眼睛,於是他自己的眼睛畏縮了,露出知罪的眼神。他一向自誇不受人懷疑,這時候卻很明顯地引起別人的疑心.傅樂登小姐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做了什麼事。對,可是她沒有證據。假定她到處搜查證據,或者到處跟人談,或者—他對人的判斷非常精確,猜出她下一步一定會做什麼.萬一她真的把這個故事親自告訴蘇格蘭警場,他們也許會相信,並且開始調查.對,他一定要盡快採取行動。艾巴特有車嗎?或者他在倫敦租了一輛?總之,他那天也不在衛棲梧就是了。”

  路克又停頓下來,他想得太真實了,一下子很難由一種假設轉變到另一種假設。總要等上一、兩分鐘,才能把另外一個人當做真凶.這一次,他想的是賀頓少校。

  “先假設賀頓殺了他太太,他受過她太多的氣,而且她一死他就可以得到大筆遺產.為了裝得逼真,他必須假裝對她忠心耿耿。為一直保持這種態度,他有時候—不妨說—做作得太過份了一點吧?

  “很好,他成功地殺了一個人。下一個是誰?愛美.季伯斯.對,很有理由。愛美當時在他家做女傭,也許她看到什麼秘密—譬如少校給他太太喝下什麼有毒的東西,她本來不瞭解那一幕有什麼意義,直到賀頓太太死了她才明白.帽漆這種把戲對賀頓少校來說是非常自然的事—他是個很男性化的人,對女人的服飾很不瞭解。這樣一來,愛美.季伯斯的死就沒什麼問題了。

  “卡特呢?還是一樣—愛美告訴他什麼秘密,於是少校又乾脆弄死了他。

  “現在看看湯米.皮爾斯。還是不能忘了他喜歡到處打聽別人私事的個性.也許他在艾巴特辦公室看到的那封信是賀頓太太寫的,抱怨說她丈夫想毒死她?這只是想像,不過也真的有可能.總之,少校發現湯米威脅到他的安全,於是湯米也到九泉下去陪伴愛美和卡特了。這些都很簡單、很直接,說起來也很合理。殺人不難?老天,一點都沒錯!

  “可是接下來就有一個比較困難的問題.漢伯比?他有什麼動機要殺漢伯比呢?很難說.賀頓太太本來是請漢伯比看病的,是不是漢伯比覺得她病得很奇怪,於是賀頓又說跟他太太換了年輕而且不那麼多疑的湯瑪斯醫生?如果沒錯,為什麼那麼久之後她又覺得漢伯比的存在使他不安心呢?真難說.漢伯比死的方式也很難解釋.手指中毒好像和少校扯不上什麼關系。

  “傅樂登小姐呢?嘿,非常可能.賀頓有車,我看過,那天別人都以為他去德貝,也許是真的,對。賀頓是不是冷血的兇手?是不是?是不是?但願我知道就好了。”

  路克看著前方,緊皺著眉沉思著,“兇手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我覺得不是愛爾斯華西,但是也有可能。看起來他最明顯.湯瑪斯好像非常不可能—可是如果光從漢伯比死的方式來看.又不能這麼說。血中毒絕對是個懂醫藥的兇手幹的.兇手也可能是艾巴特,對他不利的證據沒有別人那麼多,可是我還是有一點可能.對,有些別人條件不合的地方他反而很吻合。還有,也很可能是賀頓,他多年來一直受太太欺壓,覺得自己很渺小—對,有可能.可是韋恩弗利小姐覺得他不是兇手,她不是傻瓜—也知道兇手殺人的地方。

  “她到底懷疑誰呢?艾巴特?還是湯瑪斯?一定是這兩個人之一.要是我直接問她一‘到底是這兩個人裡的哪一個?’—也許她就會告訴我.可是話說回來,就連她的想法也可能不對.總不能要她像傅樂登小姐一樣證明她猜得沒錯啊!證據!我要的就是證據—更多證據.要是再發生一件命案—只要再發生一件—我就一定會知道誰是兇手了。”

  他突然停下來,喘息著想道,“我難道希望再死一個人嗎?”

第十六章

  路克在“七星酒店”裡喝酒的時候覺得非常尷尬。他一進酒店廣店裡喝酒的人那七、八雙眼睛就緊緊盯住他,談話也立刻中斷了。路克隨使對收成啦、天氣啦、足球賽等等普通話題發表了一點意見,可是一點反應都沒得到.櫃檯後面那個黑發紅頰的女郎,想必是露西.卡特,他只好鼓起勇氣向她開口,她愉快地聽完他的話,然後適當地笑笑,說,“你繼續鬧吧!我相信你絕對不會當真!……再說就要露出馬腳了!”不過看得出她的表演很公式化.路克覺得再留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獲,就把啤酒喝完離開了.他沿著小路走到河邊的小橋,正當他站著沉思時,背後響起一個顫抖的聲音,“就是這裡,老兄,老海利就是從速裡躍下去的。”路克回頭一看,是剛才也在酒店裡喝酒的一個傢伙。剛才他對路克一句話也沒說,現在卻顯然有意要說個痛快.那個老工人說,“一腳沒踩穩,他就是沒踩穩,一頭栽進河裡。”

  “也許是別人把他推下去的。”路克故意用自然的口氣說。

  “也許,”那人說,“不過我想不出誰會做這種事。”

  “也許他有幾個仇人。他每次喝醉酒就會亂罵人.不是嗎?”

  “他的話真叫人受不了,一點也沒遮攔,可是誰也不會朝喝醉酒的人再推一把。”

  路克沒有再跟他爭,他顯然認為對喝醉酒的人趁火打劫是很不道德的事.路克只說.“喔,真可憐。”

  “他老婆可不這麼想,”老人說.“她和露西沒什麼好傷心的。”

  “也許還有別人也恨不得除掉他。”

  老人對這沒什麼概念,他說.“也許吧,可是他對人實在沒什麼害處。”說完,他就走了。

  路克把腳步移向圖書館和博物館那個方向。他從標明“博物館”的那道門走到圖書館後面,一個櫥子一個櫥子觀賞著那些不很有趣的陳列品—包括一些羅馬陶器和硬幣,一些南海珍品,一個馬來頭飾,“賀頓少校捐贈的,,各種印度神像,以及一些看來很凶惡的佛像、一盒看來很可疑的埃及珠子。

  路克又走進大廳,裡面沒人,他快步走上樓梯,樓上有一個放雜志和報紙的房間,另外一間擺滿了非小說。路克又上了一層樓,上面有些擺滿廢棄物的房間一被飛蛾咬過的鳥標本、破舊的雜志,還有一個房間的架子上全是過時的小說和兒童書籍。

  路克走到窗旁,湯米.皮爾斯一定在這上面坐過,正當他一邊吹口哨,一邊擦窗戶的時侯,忽然聽到有人進來,湯米立刻作出努力工作的模樣,探出上身用力擦窗戶,這時候,那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突然之間伸手杷他推下去。

  路克轉身走下樓梯,在大廳裡站了一、兩分鐘,誰也不知道他進來,誰也沒看到他上樓。路克想.“誰都做得到,真是太簡單了。”這時,他聽到圖書館那邊有腳步聲傳來,既然他沒做任何環事,不怕被人看見,當然可以站著不動;可是如果他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只要向後退到博物館房間裡就行了。

  韋恩弗利小姐從圖書館走過來,腋下夾著一小疊書.她正在拉好手套,看來愉快而忙碌。看到路克,她立刻露出高興的表情,喊道,“噢!菲仕威廉先生,參觀博物館嗎?恐怕實在沒什麼東西好看的.伊斯特費德爵士最近正打算替我們弄些真正有意思的東西來。”

  “真的?”

  “是啊,你知道,一些時髦的東西,就像倫敦科學博物館那些東西一樣.他說過要弄個模型飛機、火車和一些化學東西。”

  “那也許會比較有趣些。”

  “是啊,我覺得博物館不應該只有過去的舊東西,你說對不對?”

  “也許是吧。”

  “還要展覽一些有關食品方面的東西—卡洛裡啦、維他命啦什麼的。伊斯特費德爵士對.更適合運動,真是內行。”

  “那天晚上他也談到過。”

  “現在很流行這一套,對不對?伊斯特費德爵士說他去過威勒曼實驗室,看到他們培養的很多細菌什麼的,我真是嚇得發抖.他還告訴我什麼蚊子啦、睡病啦、肝蛭啦,我實在不大瞭解。”

  “伊斯特費德爵士也許也不大懂,”路克愉快地說,“我敢打賭他一定全都弄混了.你的腦筋比他清楚多了,韋恩弗利小姐。”

  韋恩弗利小姐鎮靜地說,“你太客氣了,菲仕威廉先生,可是女人的思想恐怕永遠沒有男人那麼透徹。”

  路克極力壓制住想批評伊斯特費德爵士思想的心理,說。

  “我剛才的確參觀過博物館,不過後來又去看過頂樓的窗戶。”

  “你是說湯米……”韋恩弗利小姐顫抖了一下,“真是太可怕了。”

  “對,想起來實在不太愉快。我跟邱曲小姐—愛芙的姑姑—談過一小時,她不是個好女人。”

  “一點也不能算是。”

  “我必須裝得很強硬,”路克說.“她大概以為我是員警主管之類的。”

  他發現韋恩弗利小姐表情突然一變,說.“喔,菲仕威廉先生,你覺得這樣做聰明嗎?”

  路克說,“我不知道,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寫書的那套說法己經快撐不下去了,光是那樣說,實在問不出多少事.我勢必要問更直截了當的問題。”

  韋恩弗利小姐搖搖頭,臉上還是很為難的表情。她說。

  “你知道,這種地萬風聲傳得快得很!”

  “你是說我上街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指指點點地說.偵探來了!,我覺得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其實那樣我反而可以打聽到更多事。”

  “我不是指這個,”韋恩弗利小姐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是說他會知道你已經在追查他。”

  路克緩緩地說.“我想他一定會知道。”

  韋恩弗利小姐說.“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太可怕、太危險了嗎?”

  “你是說—兇手會對我下手?”

  “對。”

  “真好笑!”路克說.“我從來沒想過這一點!不過我相信你說得沒錯。嘿,那不是正好嗎?”

  “韋恩弗利小姐著急地說,“我想你還不瞭解他有……有多聰明!又有多小心!還有,別忘了,他已經有豐富的經驗—或許比我們所知道的更多!”

  “對,”路克沉吟道,“也許真是這樣。”

  韋恩弗利小姐大聲說.“噢,我不喜歡這樣!真的,我覺得太可怕了!”

  路克溫和地說,“別擔心,我自己會多注意的。告訴你,我已經把可疑人物的範圍縮得很小了,也大概知道兇手是誰。”她猛然抬起頭,路克向她靠近一步,用接近耳語的聲音對她說,“韋恩弗利小姐,如果我問你,湯瑪斯醫生和艾巴特先生兩個人之中.誰最可能是兇手?你怎麼回答?”

  “噢!”,韋恩弗利小姐用手捂住胸口,後退一步,但是她的眼神卻使路克很不瞭解,她說,“我沒辦法回答。”

  她突然轉過身.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一半歎息、半低泣.路克終於放棄了,問她,“你要回家?”

  “不是,我要拿書給漢伯比太太,跟你同莊園同路,我們也許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那太好了。”路克說。

  他們走下階梯,轉向左邊,沿著村中草坪走去。路克回頭看看他們剛離開那幢房子的莊嚴線條,對韋恩弗利小姐說.“令尊在世的時候.這幢房子一定很可愛。”

  韋恩弗利小姐歎口氣,說.“對,當時我們都很快樂,我真高興屋子沒被拆掉。好多老房子都重建過了。”

  “我知道,真叫人難過。”

  “而且那些新房子蓋得也不好。”

  “我想恐怕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不過當然啦,”韋恩弗利小姐說,“新房子很方便,有那麼多省力的設備,也不必清洗那麼大的地面。”

  路克同意她的看法。

  走到漢伯比醫生家大門時,韋恩弗利小姐遲疑了一下,說.“今晚夜色真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再往前走一會兒。我很喜歡這種氣氛。”

  路克雖然有點意外,還是禮貌地表示高興有她同行.其實他覺得今晚實在算不上是個美麗的夜晚,冷風不停地吹著,樹葉也抖個不停,他想,說不定馬上就會有暴風雨襲來。但是韋恩弗利小姐卻用一隻手抓著帽檐,假裝很愉快的走在他身邊,一面和他談天,一面用小快步前進。

  漢伯比醫生家到愛許莊園最近的路不是從大道走,而是穿過一條有點偏僻的小徑,直達莊園後門。這道門不是華麗的大鐵門,而是兩根很好看的大柱,上面有兩大棵淡紅色的石制鳳梨。路克不懂為什麼要做成鳳梨,不過他猜想伊斯特費德爵士或許覺得鳳梨與眾不同,代表格調很高吧。

  他們走近那道門時,門內傳來摜怒的聲音.一會兒,他們看到伊斯特費德爵士正在罵一個穿司機制服的年輕人。

  “你被開除了!”伊斯特費德爵士大聲說.“聽到沒有?你被開除了了”

  “主人,要是你肯不追究,我保證就只有這一次。”

  “不行!怎麼能就這樣算了!把我車子開出去!我的車子!還有,你居然喝了酒,……對,不用否認,你明明喝了酒!我早就說過我的土地上有三件事絕對不行—一個是喝酒,一個是不道德,最後一點是沒有禮貌!”

  那個年輕人雖然沒有大醉,可是酒精已經使他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了。他馬上改變了態度,“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這個老廢物!你的土地!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老爸以前是開鞋店的?真是笑破人肚皮了!看你那付大模大樣,像公雞走路一樣!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告訴你,你一點也不比我好,聽到了嗎?”

  伊斯特費德氣得滿臉通紅,大聲吼道.“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好大膽?”

  年輕人又威脅似地向他靠近一步,說.“要不是看你這麼可憐兮兮,像頭大肚子的小豬一樣,我一定會揍你一拳—對,一定會揍你一拳!”

  伊斯特費德爵士急忙退後一步,一不小心,坐倒在地上,路克趕上前,對司機大聲說.“快滾開。”

  這時司機已經恢復了神智,露出畏懼的表情說:“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搞的,真的,我保證。”

  “我相信只是多喝了兩杯酒。”路克說,一邊把伊斯特費德爵士扶起來。

  “對不起,主人。”那人支吾道。

  “你一定會後悔的,瑞佛斯。”伊斯特費德爵士氣得連聲音都顫抖著。

  那人猶豫了一下,然後蹣跚地緩緩走開。

  伊斯特費德爵士破口大罵道.“太沒禮貌了!太過份了!居然敢這樣對我!用那種口氣對我說話!那傢伙一定會碰上很嚴重的事!目無尊長!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想想看我給了他們多大的恩惠—工資好,又有舒服的享受,退休的時侯還有養老金,可是他們居然這麼忘恩負義—真是太可恥了!”

  他激動得嗆住了,後來看到默默站在一旁的韋恩弗利小姐這才又開口道.“是你呀!何娜瑞亞,真遺憾讓你看到這麼沒面子的事.那人說的話—”

  “他恐怕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伊斯特費德爵士。”韋恩弗利小姐拘泥地說。

  “他喝醉了,他一定是喝醉了!”

  “只有一點點清醒。”路克說。

  “你們知道他做了什麼事嗎?”伊斯特費德爵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把我的車開出去!—我的車!以為我不會那麼快回來。布麗姬開兩人車送我到萊恩去,結果這小子居然開我的車帶個女孩—我想是露西.卡特—出去!”

  韋恩弗利小姐溫和地說,“真是太不應該了。”

  伊斯特費德爵士似乎覺得有點安慰,“是啊,對不對?”

  “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後悔的。”

  “我會讓他受到懲罰的。”

  “你已經開除他了。”韋恩弗利小姐指出。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說.“那小子一定不會有好下場。”他轉身朝著屋子,又說.“到屋裡喝杯雪利酒,何娜瑞亞。”

  “謝謝你,伊斯特費德爵士,我要把這些書拿給漢伯比太太……晚安,菲仕威廉先生,你現在沒事了。”她對他點點頭,微笑一下,快步走開了.她的態度就像保姆把孩子送回家似的,路克想到一件事,忽然不禁倒吸一口氣.韋恩弗利小姐是不是為了保護他才陪他回來呢?這種想法似乎有點可笑,可是—

  伊斯特費德爵士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何娜瑞亞.韋恩弗利是個很能幹的女人。”

  “我想確實非常能幹。”

  伊斯特費德爵士向屋子走去,他走得有點不自然,手伸到背後不安地搓著,最後他突然開口遣.“我曾經和何娜瑞亞訂過婚,很多年前的事了.她長得很好看,沒現在那麼瘦.現在想起來好像有點滑稽.她的家人在這裡很有地位。”

  “喔?”

  伊斯特費德爵士沉思道.“老韋恩弗利上校是這地方的首腦,別人看到他都要舉手敬禮,他是老派人物,驕傲得不得了。”他又咳了一聲,況.“何娜瑞亞宣佈要嫁給我的時候,他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她說自己是激進派,非常熱心,一心想消除階級觀念.她是個很認真的女孩。”

  “結果她家人破壞了你們的婚約?”

  伊斯特費德爵士揉揉鼻子,“不,也不完全是.老實說,我們是為了一伴事吵得很不愉快,她有只討厭的鳥一那種叫個不停的金絲雀,我最討厭那種鳥了—結果發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扭斷了鳥的頸子.算了,現在談那些也沒用,忘了吧!”他搖搖頭,仿佛想甩掉什麼不愉快的回憶,接著他又有點急切地說,“我想她始終沒有原諒我。唉,這也是難怪。”

  “我想她已經原諒你了。”路克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高興地說.“真的嗎?我太高興了.你知道,我很尊敬何娜瑞亞。她是個能幹的女人,也是個淑女。就算在這種年頭,這仍然是很可貴的事.她把圖書館管理得很好。”他抬起頭,換了種聲音說.“呵!布麗姬來了。”

第十七章

  布麗姬走近時,路克覺得自己全身都緊張起來了.自從那天打網球之後,他就沒跟她單獨說過話,兩個人仿佛有默契,彼此躲避著對方。此刻,他悄悄看她一眼,她看來很平靜、冷淡,輕松地說.“我正在想你不知道怎麼了呢?高登。”

  伊斯特費德爵士喃喃抱怨道:“剛吵了一頓架!瑞佛斯那小子今天下午居然把我的車子開出去。”

  “大逆不道。”布麗姬說。

  “開玩笑也沒用,布麗姬,事情很嚴重,他開車帶一個女孩出去。”

  “我想他如果自己一個人去兜風也沒什麼意思。”

  伊斯特費德爵士挺直身子說廣在我的土地上就要遵守道德。”

  “開車帶女孩子兜風也不算不道德啊。”

  “可是開我的車子就不一樣。”

  “那當然比不道德還嚴重!根本就是冒犯了你!可是你也沒辦法讓兩性彼此不相來往,高登.現在正是月圓的時侯,而且正是仲夏夜。”

  “老天,真的嗎?”路克說。

  布麗姬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對這一點很有興趣?”

  “不錯。”

  布麗姬又轉身對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有三個特別人物到了貝爾斯旅館.第一位是個穿短褲、戴眼鏡,穿件可愛的李子色絲襯衫的男士!第二位是女士,沒有眉毛,穿荷葉邊上衣,戴著一大串埃及項鏈,穿著拖鞋.第三位是位胖男士,穿著淡紫色套裝和同色鞋子.我猜他們可能是咱們那位愛爾斯華西先生的朋友。愛說閒話的人說.‘有人說,今天晚上女巫草坪有狂歡宴嘻.’”

  伊斯特費德爵士憤怒地說,“我不准!”

  “你不准也沒用,親愛的,女巫草坪是公有財產。”

  “我不許他們在村子裡胡來!我要在報上攻擊,說這是‘醜聞’”。他頓了頓,又說,“記得要在我筆記本上寫下來,請席德利寫篇丈章.我明天一定要進城去。”

  “‘伊斯特費德爵士與巫術之戰’”布麗姬尖刻地說,“安靜的鄉下還保留很多中世紀的迷信。”

  伊斯特費德爵士困惑地皺眉看看她,然後轉身走進屋裡.路克幸災樂禍地說.“你應該更賣力地工作,布麗姬。”

  “你是指什麼?”

  “要是丟掉這份工作就太可借了.這個丈夫還不是你的,那些鑽石和珠寶也一樣.如果我是你,就該等到結婚典禮舉行之後再賣弄那種諷刺的口舌。”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說.“親愛的路克,你真是太體貼了。謝謝你這麼為我的將來操心。”

  “我一向非常體貼。”

  “我倒沒發現。”

  “是嗎?那可真讓我意外。”

  布麗姬扯下一片樹葉,說.“你今天在做什麼?”

  “還是照樣四處打聽。”

  “有什麼結果嗎?”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對了,家裡有沒有工具?”

  “大概有,哪種工具?”

  “喔,隨便什麼小工具,”十分鐘後,路克從一個小櫥子裡挑出他要的東西,“這些夠用了。”他拍拍放進口袋裡的東西說。

  “你想偷偷溜進別人家?”

  “也許。”

  “這麼做未免太過份了吧?”

  “喔,我的處境本來就困難重重,我們星期六吵過架之後,我想我應該搬出去了吧。”

  “要是你想表現得完全像個紳士,的確應該搬出去。”

  “可是既然我相信自己就快找出那個殺人兇手,也只好勉強留下來了.要是你能想出什麼好理由,讓我搬進貝爾斯旅館,謝天謝地,那就請快點說吧。”

  布麗姬搖搖頭,“不行—一方面你是我堂哥什麼的,一方面旅館也住滿了愛爾斯華西先生的朋友—旅館只有三間客房。”

  “那我只好留下了,不過你一定覺得很痛苦。”

  布麗姬對他甜甜一笑,說.“一點也不會,我隨時都能剝幾張人頭皮炫耀。”

  路克感激地說:“那真是天大的謊話。布麗姬,我最欣賞你的地方,就是你一點也不仁慈.算了,算了,失戀的情人要進去換衣服,准備吃晚餐了。”

  晚上平靜地度過。路克對伊斯特費德爵士的長篇大論表示非常有興趣,專心地聆聽著,所以爵士對他更加賞識.進入起居室之後,布麗姬說.“你們男人在一起可真會磨時間。”

  路克答道.“伊斯特費德爵士說得太有意思了,所以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他跟我談他成立第一家報社的經過。”

  安斯杜瑟太太說,“盆子裡這些小果樹真是太奇妙了,你應該試著在陽臺上也種一排,高登。”話題又回到平常的事了。

  路克很早就回房了,不過他並沒上床睡覺,他還有其他打算。鐘剛敲十二響的時候,他穿上網球鞋靜悄悄地下了樓梯,穿過書房,從窗戶爬出去.強風仍然吹個不停,偶爾也會靜止一下.天空中烏雲密佈,時常遮住月亮,所以一會兒到處黑黝黝的,一會兒又灑滿明亮的月光。路克繞道來到愛爾斯華西先生家.他相信這個特別的夜晚愛爾斯華西先生和他那些朋友一定會出門辦他們的事,路克想,仲夏夜他們一定有什麼儀式要舉行,他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搜查一下愛爾斯華西先生的屋子。

  他翻過兩道牆,來到屋子背面,拿出口袋裡那些工具,挑了個合用的。幾分鐘後,他就扭窗子弄開,爬了進去。他口袋裡還有一支手電筒,他小心翼翼地用著—只露出一點足夠照路的燈光,免得碰到東西。

  十五分鐘之後,他滿意地證實屋裡確實沒人,主人出門辦自己的事去了。路克高興地笑笑,著手進行自己的工作。他仔細地搜查過每個角落,一個上鎖的抽屜裡,除了兩、三幅無關緊要的水彩畫之外,他發現了一些讓他揚起眉頭吹聲口哨的東西。愛爾斯華西先生的來往信件看不出什麼秘密,可是有些書—塞在一個櫥子背後的書—卻很值得注意.除此之外,路克又得到三件微小卻有價值的情報.第一件是小筆記本上用鉛筆寫的“解決湯米.皮爾斯事”—日期就是那孩子死的前幾天。第二件是愛美.季伯斯的素描,但卻在她臉上憤怒地用紅筆畫了個大十字。第三件是瓶咳嗽藥水.這三件東西雖然看起來都沒什麼,但是如果仔細聯想起來,卻不由得讓人覺得興奮。

  路克剛把東西放回原位,忽然聽到邊門有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關掉手電筒,走到門後,悄悄注視著,希望愛爾斯華西—如果來人是他的話—會直接上樓。

  邊門開了,愛爾斯華西走進來,打開大廳燈.他走過大廳時,路克看著他的臉,不禁倒吸一口氣。他幾乎有點認不出那張臉,眠睛裡充滿了奇異狂喜的光芒,但是路克吃驚的是他的手—上面沾滿了深褐紅色的東西—像是快幹的血液。愛爾斯華西果然直接上樓,一會兒,大廳的燈也熄掉了。

  路克又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大廳,仍舊從窗口爬出去.出去之後,他又抬頭看看,但是屋子裡漆黑而安靜,他深深吸一口氣,心想,“那傢伙真是瘋了!不知道他剛才到底去做什麼了?我敢打賭,他手上一定是血!”

  他繞了點路回愛許莊園,正要轉進小巷子時,樹陰下忽然走出一個穿黑斗篷的影子。看起來怪異極了,路克覺得自己仿佛連心跳都停了.一會兒,他才看清頭巾下那張蒼白的長險.“布麗姬?你真是嚇壞我了!”

  她嚴厲地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看到你出門。”

  “所以就跟在我後面?”

  “沒有,你定得太遠了,我只好在這裡等你回來。”

  “太傻了。”路克喃喃道。

  布麗姬又不耐煩地重問一次.“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路克愉快地說:“查查咱們的愛爾斯華西先生家有什麼秘密。”

  布麗姬嚇了一跳,“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很難說,不過我對那傢伙的胃口更瞭解了些,還發現三件也許有用的情報。”她專心聆聽他搜查的結果,最後他說。

  “這都是很小的證據.不過布麗姬,我正要走的時候愛爾斯華西就回來了,我告訴你—這傢伙真的是瘋了!”

  “你真的覺得這樣?”

  “我看到他的臉,真是—太難形容了!天知道他剛才搞了什麼鬼!興奮得像什麼似的,而且手上還—我敢發誓—沾滿了血。”

  布麗姬顫抖著喃喃說.“太可怕了。”

  路克生氣地說,“你不該自己一個人出來,布麗姬,太不小心了,說不定有人會把你打昏。”

  她顫抖地笑笑,說,“你也一樣啊。”

  “我會照顧我自己。”

  “我也很會照顧自己,你說過,我很堅強,很冷酷無情的。”

  一陣冷風吹來,路克忽然說.“把那個鬼斗篷拿掉。”

  “為什麼?”

  他出其不意地扯掉她的斗篷,一把扔開.冷風把她的長發直往上吹。她看著他,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路克說,“你真的只要再配上一把掃帚就夠了,布麗姬.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有這種感覺。”他又凝視了她一會兒才說.“你是個殘忍的魔鬼。”然後不耐煩地歎口氣,把斗篷扔還給她,“哪,穿上,我們回家了。”

  “等一下。”

  “為什麼?”

  她走近他,用低沉而略帶急促的聲音對他說,“因為我有話要告訴你.這也是我要在莊園外面等你的原因之……。我要在走進高登的房子之前告訴你一件事。”

  “喔?”

  她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笑聲,說,“很簡單,你贏了,路克,就只有這件事。”

  他尖聲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己經放棄做伊斯特費德爵士夫人的念頭。”

  他向她走近一步,問道.“是真的?”

  “是真的,路克。”

  “你願意嫁給我?”

  “不錯。”

  “我不懂,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你對我說話那麼不客氣,可是我卻好像喜歡你說的話。”

  他把她拉進懷中,深深吻著她,說.“這是個瘋狂的世界。”

  “你快樂嗎?路克。”

  “沒有特別快樂。”

  “你想你和我在一起會快樂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願意試試看。”

  “嘿,我也是這麼想。”

  他挽起她的手臂,說.“我們這樣實在有點奇怪,親愛的,回去吧,也許明天早上我們會變得正常一點。”

  “對,事情降臨在人身上的方式往往有點可怕。”她往下一看,忽然把他推直,說.“路克—路克,那是什麼?”

  月亮剛從烏雲裡出來,路克低頭看著布麗姬用腳顫抖指著的那團東西。他驚叫一聲,把手臂從布麗姬臂彎裡抽回來,跪在地上。他看看那團東西,再看看上面的門柱,柱子上的鳳梨不見了。路克終於站起來,布麗姬站在一邊,用雙手捂著嘴。

  他說.“是那個司機瑞佛斯—已經死了。”

  “那個該死的石頭玩意兒—已經松了一段時間了,大概是風吹下來打到他。”

  路克搖搖頭,說.“風不可能那樣.噢!對了,一定是有人希望別人以為這樣,希望別人以為又是—一次意外!可是這是騙人的,又是那個兇手!”

  “不!不!天哪!路克!”

  “你知道我在他頭後面摸到什麼嗎?一沙粒。這附近並沒有沙子。布麗姬,你知道嗎—有人站在這裡,等他從大門回他住的地方時,用力敲昏他,然後把他平放在地上,再把那顆石頭做的鳳梨從他頭上滾過去。”

  布麗姬無力地說.“血,路克,你手上有血!”

  路克嚴肅地說:“另外一個人的手上也有血。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在想什麼嗎?只要再發生一件命案,我們就一定會知道兇手是誰。現在我們果然知道了!是愛爾斯華西!他今天晚上出去過,回家的時候滿手都是血,還高興得像跳起來一樣—那個殺人狂一定又在得意自己又創造了一件傑作。”

  布麗姬低頭看看,顫抖地低聲說,“可憐的瑞佛斯。”

  路克也同情地說,“對,可憐的傢伙,他運氣太壞了.不過這一定是最後一次了,布麗姬!我們既然知道兇手是誰,就要抓住他!”

  他發現她搖搖欲墜,跑過去摟住她.她用孩子似的聲音小聲說.“路克,我好怕。”

  路克說.“過去了,親愛的,一切都過去了。”

  她喃喃道,“請你一定要對我好,路克,我受了太多傷害了。”

  他說.“我們彼此都傷害過對方,以後再也不會了。”

第十八章

  湯瑪斯醫生坐在診室桌子後面看著路克,說,“了不起,真了不起!你這話當真?菲仕威廉先生。”

  “一點也不假,我肯定愛爾斯華西是個危險的瘋子。”

  “我沒有特別注意過那個人,不過我相信他可能有點不正常。”

  “我還有一個更好的想法。”路克嚴肅地說。

  “你真的覺得瑞佛斯是被人殺死的?”

  “不錯,你有沒有注意傷口有沙粒?”

  湯瑪斯醫生點點頭,“你告訴我之後,我又查看了一次,你的看法的確沒錯。”

  “那不就證明這個人確實是被人用沙袋擊昏之類的嗎?”

  “未必。”

  “你指的是什麼?”

  湯瑪斯醫生靠在椅背上,交疊著雙臂,說.“如果瑞佛斯白天曾經在沙灘上躺過一附近有幾個沙灘一頭發裡也可能有沙粒。”

  “老兄,我告訴你,他是被人謀殺的。”

  “就算你這麼告訴我,”湯瑪斯醫生冷淡地說,“也未必就是事實。”

  路克隱忍住怒氣,說.“我說的話你大概一句也不相信吧。”

  湯瑪斯醫生笑笑—親切而高傲的笑,“你必須承認,菲仕威廉先生,你的故事實在有點不可思議。你假定愛爾斯華西這個人殺了一名女僕、一個小男孩、一個喝醉酒的酒店老闆、我的對手,最後又殺了這個瑞佛斯。”

  “你不相信?”

  湯瑪斯醫生聳聳肩,“我對漢伯比的案子稍有認識,我覺得愛爾斯華西不可能害死他,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是兇手。”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下手的,”路克承認,“可是一切都跟傅樂登小姐的故事完全吻合。”

  “對了,你還假定愛爾斯華西跟蹤她到倫敦,然後用車子壓死她,這根本也沒有任何證據!你說的全都是—胡思亂想!”

  路克嚴肅地說.“現在我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一定要找出證據來.明天我要到倫敦去看一個老朋友。前幾天報上說他被任命為副警長.他瞭解我,一定相信我的話。我敢肯定,他一定會下令徹底調查這件事。”

  湯瑪斯醫生若有所思地撫著臉頰說.“喔,想必你一定會很滿意.可是萬一結果證明你錯了—”

  路克打斷他的話,說.“你就連一點也不相信?”

  “相信有人殺了這麼多人?”湯瑪斯醫生揚揚眉,“老實說,菲仕威廉先生,我的確不相信,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

  “也許是很不可思議,可是前後卻很一致,只要你相信傅樂登小姐的故事,就會發現其他事都很吻合她的話。”

  湯瑪斯醫生搖搖頭,唇邊浮起一絲笑意,喃喃地說.“要是你跟我一樣瞭解那些老小姐—”

  路克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怒氣,說.“無論如何,你還算有名,如果世界上有個‘多疑的湯瑪斯”你真是當之無愧。”

  湯瑪斯和善地答道,“親愛的朋友,我只要求你給我一點證據,不要光聽信一個老小姐自以為是的可笑故事。”

  “可是老小姐認為自己看到的事常常是對的。我的蜜爾德姑姑就非常了不起,你有姑姑嗎?湯瑪斯。”

  “嗯—呃—沒有。”

  “真是大錯特錯!”路克說:“每個人都應該有姑姑,才能瞭解臆測更勝過邏輯.老姑姑往往會知道甲先生是個騙子,因為他像她家從前那個狡猾的管家.別人都說像甲先生那麼可敬的人不會是騙子,結果老姑姑的看法才對。”

  湯瑪斯醫生又露出那種自命不凡的微笑。

  路克的火氣忍不住又冒上來,“你難道不知道我也當過員警嗎?我可不外行。”

  湯瑪斯醫生笑笑,喃喃地說,“在馬揚海峽當過員警。”

  “犯罪就是犯罪,不論在什麼地方都一樣。”

  路克勉強壓制著怒火離開湯瑪斯醫生的診所.跟布麗姬碰面之後,她問,“怎麼樣?進行得順利嗎?”

  “他不相信我的話,”路克說.“不過也難怪,這件事太不可思議,又毫無證據。像湯瑪斯醫生這種人當然不會輕易相信。”

  “別人會相信嗎?”

  “也許不會,不過等我明天找到比利.朋斯,事情就會有轉機了,他們會調查咱們那位長頭發的朋友—愛爾斯華西,最後一定會有所收獲。”

  布麗姬沉吟道.“事情已經很公開了,對不對?”

  “遲早都免不了.我們不能—不能再讓兇手殺任何人了。”

  布麗姬顫抖著說.“你一定要小心,路克。”

  “我一直都很小心。不能走近有石頭鳳梨柱子的大門,黃昏時侯不要走近偏僻的樹叢,吃喝都要小心……這些手段我都知道。”

  “想到你受到兇手注意真是可怕。”

  “只要兇手不注意你就好了,親愛的。”

  “也許不會。”

  “大概不會,不過我不想冒險,我要像古老的守護天使一樣牢牢盯著你。”

  “向本地警方報案有用嗎?”

  路克想了想.說.“不,我看沒用,最好直接找蘇格蘭警場。”

  布麗姬喃喃地道.“傅樂登小姐就這麼想。”

  “對,可是我會小心的。”

  布麗姬說,“我明天有一件事要做—叫高登陪我一起到那個禽獸的店裡買東西。”

  “好確定咱們的愛爾斯華西先生沒在後面跟蹤我?”

  “對,就是這個意思。”

  路克有點尷尬地說.“伊斯特費德怎麼辦?”

  布麗姬迅速說.“等你明天回來之後,我們再宣佈這件事。”

  “你想他會不會很生氣?”

  “這—”布麗姬考慮了一下,答道,“他會很不高興。”

  “不高興?老天!說得太輕松了吧?”

  “不,因為你知道,高登不喜歡別人惹他不高興,這件事會使他很不安。”

  路克嚴肅地說.“這樣我覺得很不自在。”

  這天晚上當他准備聽伊斯特費德爵士第二十次談伊斯特費德爵士的事時,這種感覺更是強烈.他承認,住在別人家,卻偷了別人的未婚妻,實在是可恥的行為.不過他還是覺得像伊斯特費德爵士這樣一個大腹便便、傲慢、神氣十足的小傻子,實在不該奢望娶布麗姬。可是由於良心的譴責,他反而更加特別熱心傾聽,主人對他真是滿意極了。這天晚上,伊斯特費德爵士心情特別好,他那個舊司機的死不但沒使他難過,反倒使得他更開心.“早就告訴過你們,那傢伙不會有好結果。”他得意洋洋地舉起酒杯,眯眼透過杯子望著對面,

  “我昨天晚上不是告訴過你們嗎?”

  “你的確說過,先生。”

  “你看,我果然說對了,我常賞都會說對,真是奇妙!”

  “真了不起。”路克說。

  “我的生活非常奇妙一對,非常奇妙!我一直對‘天道’非常相信,上天替我把一切障礙除掉了,這就是我的秘密,菲仕威廉—這就是我的秘密。”

  “怎麼說呢?”

  “我是個有信仰的男人,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世界上確實有天理存在,菲仕威廉,你一定要相信!”

  “我也相信。”菲仕威廉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還是像以往一樣,對別人的信念不感興趣,他說,“依照你的‘創造者’的意思去做,它也會回報你.我一向很正直,也樂善好施,我的錢都是光明正大地賺來的.我沒有受過任何人的恩惠,完全是自己一個人努力!你記得聖經裡以色列的祖先怎麼發達起來的吧,上天給了他們好多牛、羊,也替他們把敵人除掉。”

  路克伸個懶腰,說,“對極了,對極了。”

  “真是神奇—真是太神奇了!”伊斯特費德爵士說。

  “我是說一個正直的人的敵人被打倒的方式真是太神奇了!看看昨天,那傢伙對我破口大罵,甚至想伸手打我,結果怎麼樣呢?他今天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他得意地頓了頓,又用強調的聲音回答自己道.“死了!被神聖的花冠打死了!”

  路克睜開一點眼睛,說:“只多喝了一杯酒就這麼懲罰他,實在太嚴厲了點。”

  伊斯特費德爵士搖搖頭,“這是一定的,報應來得既快又可怕,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主管理這種事.你記得那些嘲笑先知以利沙的小孩嗎?—結果都被熊吃掉了.就是這麼回事,菲仕威廉。”

  “我總覺得那樣報複太過份了。”

  “不,不,你的觀念不對,以利沙是個了不起的聖人,任何嘲笑他的人都不應該活下去,我就是因為自己的情形才知道的。”路克露出困惑的表情,伊斯特費德爵士放低了聲音,說.“本來我幾乎也不敢相信,可是每次都碰到這種倩形,我的敵人一個個都打倒、撲滅了。”

  “撲滅?”

  伊斯特費德爵士輕輕點點頭,又喝了一口葡萄酒,“每一次都這樣。有一次的情形跟以利沙很像—也是個小男孩,他在我這裡工作,我在花園裡碰到他,你知道他在幹什麼?模仿我!他居然敢模仿我!譏笑我!神氣十足地抬頭挺胸大步走!還有一群人在旁邊看.他居然敢在我自己的土地上嘲笑我!結果你知道他怎麼樣了嗎?不到十天,他就從樓上窗戶跌下來摔死了!

  “後來是那酒店主人卡特—醉鬼一個,又愛亂罵人,居然到這裡來罵我!結果呢?一個禮拜之後就在小河裡淹死了。再說那個女僕,她指著我鼻子罵我,結果很快就遭到報應—不小心喝錯了毒藥。這種情形真是太多了,漢伯比膽敢反對我的用水計劃,後來也血中毒死了.喔,這種情形有好多年了。再拿賀頓太太來說,她對我太沒禮貌,沒多久也死了。”

  他停一停,把葡萄酒罐遞給路克,“怎麼樣,這些對我不好的人都死了,很奇妙,不是嗎?”

  路克凝視著他,心頭忽然起了一種恐怖而難以相信的疑雲.他用一種嶄新的眼光打量坐在桌子主位的那個矮胖的另人—他正對路克輕輕點頭,那對金魚眼還帶著無憂無慮的笑意看著路克。

  路克腦中迅速閃過許多片斷的回憶,賀頓少校說.“伊斯特費德爵士非常親切,派人送了些他家的葡萄和桃子來。”伊斯特費穗爵士也特地安排湯米.皮爾斯到圖書館做擦窗戶的工作,漢伯比醫生去世之前不久,伊斯特費德爵士到威勒曼實驗室參觀過那些細菌培養工作。……

  一切都指出一件很明顯的事,而他這個傻瓜卻始終沒有起疑心。

  伊斯特費德還在微笑—安詳而愉快的笑,並且對路克輕輕點頭,說,“他們全都死了。”

第十九章

  威廉.歐辛頓爵士早年被密友稱為“比利.朋斯”。此刻他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的朋友,悲哀地問.“馬揚海峽的罪案還不夠多嗎?你就非得回來插手管我們的事嗎?”

  “馬揚海峽還沒有人連續殺過這麼多人,”路克說.“我現在追查的兇手至少殺了半打人—而且逍遙法外,一點都沒受人懷疑。”

  威廉爵士歎口氣,“真有這種事?他專門殺什麼人—太太?”

  “不,不是.目前他還沒有真的認為自己就是上帝,可是也快了。”

  “瘋了?”

  “我想毫無問題。”

  “喔,可是在法律上說他也許不算瘋。你知道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差別。”

  “我相信他瞭解自己行為的性質和結果。”路克說。

  “一點沒錯。”比利.朋斯說。

  “好了,現在先別拿法律來推託,還沒到那個階段。也許永遠也不會。老哥,我只要求你找出幾件事實.德貝賽馬那天下午五點到六點之間發生了一件車禍,有位老太太在懷特和街被車子壓死,車子卻沒有停下來。這位老太太叫拉薇妮亞.傅樂登.我要你盡可能找出一切有關的事。”

  威廉爵士又歎口氣,“我馬上就可以替你找出來,二十分鐘應該夠了。”

  的確,不到二十分鐘,路克就和主辦那個案子的警官當面交談.那人指指路克手上的紙,說.“是的,先生,詳細情形我都記得,完全寫在這上面了。”又說,“驗過屍了,塞曲維若先生是驗屍宮,他認為是司機的錯。”

  “有沒有抓到?”

  “沒有,先生。”

  “是什麼牌子的車?”

  “好像應該是輛勞斯萊斯—一個司機開的大車.證人全部同意看到的是勞斯萊斯車。”

  “不知道車號?”

  “沒有,很不幸,沒人想到要記車號.有人報告說是FEX四四九八,可是一定是弄錯了.有個女人看到這個號碼,告訴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再告訴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二個女人聽錯了,反正沒用就是了。”

  路克嚴厲地說.“你怎麼知道沒用。”

  年輕警官微笑道:“FEX四四九八是伊斯特費德爵士的車號,發生車禍的時候,爵士的車子停在伯明頓屋外面,司機正在喝茶點,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所以不可能是兇手,一直到六點三十分爵士出來的時候,車子都沒有離開那幢大廈。”

  “我懂了。”路克說。

  “每次都是這樣,先生。”那人歎息著說.“員警趕到現湯辦案之前,一大半目擊者都不見了。”威廉爵士點點頭,“我們猜想肇事車子的車號也許和FEX四四九八很相像—譬如前兩個字母也是四,曾經盡了一切力量,調查所有車號類似FEX四四九八的車子,可是車主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威廉爵士用疑問的眼光看看路克,路克搖搖頭.威廉爵士說.“謝了,彭納,沒別的事了。”。

  那名警宮離開之後,威廉爵士間他朋友道.“到底怎麼回事?老弟。”

  路克無可奈何地說.“一切都完全符合、,拉薇妮亞.傅樂登准備向蘇格蘭警揚報告這個邪惡的殺人兇手的一切,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會不會聽她的—也許不會。”

  “也許會,”威廉爵士說,“我們有時候的確是從一些閒話中得到消息.我可以保證,我們絕對不會輕視那種事。”

  “兇手也這麼想,所以不願意冒險。他撞死了拉薇妮亞.傅樂登,結果雖然有機警的女人記下他的車號,但是卻沒有人相信她。”。

  威廉爵士從椅子跳起來,“你不會是說—”

  “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敢跟你打任何賭,壓死她的人就是伊斯特費德。我不知道他怎麼辦得到,司機出去吃茶點了,他或許悄悄把車子開走,穿上司機制服,戴上司機帽子什麼的,反正是他幹的沒錯,比利。”

  “不可能!”

  “未必,就我所知,伊斯特費德爵士至少幹了七件謀殺案,也許還不止這個數目。”

  “不可能。”威廉爵士說。

  “親愛的老哥,他咋天晚上還對我吹噓呢!”

  “這麼說,他瘋了?”

  “他是瘋了,可是他也是個狡猾的魔鬼。你一定要小心,不能讓他知道我們對他起了疑心。”

  威廉爵士喃喃地道:“真叫人不敢相信!”

  路克說.“可是的確是真的!”他把一隻手放在他朋友肩上,“聽我說,比利老哥,我們一定要馬上辦這個案子,我把所有事實一一告訴你。”

  於是兩個人熱烈地長談起來。

  次日早上,路克又回到衛棲梧.他一早就開車上路了.本來昨天晚上應該可以啟程的,可是他覺得在目前的情形下,無論睡在伊斯特費德爵士屋簷下,或者接受他的款待,都令他覺得厭惡不已.回程途中,他先在韋恩弗利小姐那兒停車。女傭打開門,驚訝地看著他,不過還是把他引進韋恩弗利小姐正在用早餐的小餐廳。她有點訝異地起身迎接路克。

  路克沒有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說.“真抱歉這時候來打擾你。”他看看四周,女傭已經關上門離開了;“我要請問你一件事!韋恩弗利小姐。這是私人的問題,可是我相信你會原諒我問這件事。”

  有什麼事盡管問,我相信你一定有很正當的理由才會問。”

  “謝謝你。”路克稍微頓了頓,繼續說,“我想知道多年前你和伊斯特費德爵士的婚事為什麼取消了?”

  她沒想到他會間起這伴事,臉上不禁湧起紅暈,並且用一隻手撫著心房,說.“他跟你說了什麼?”

  路克答道:“他提到有關一隻鳥的事—說有一隻鳥的脖子被扭斷了。”

  “他說了?”她猶豫地說,“他承認了,真奇怪!”

  “請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嗎?”

  “好,我告訴你,可是希望你永遠別跟他—高登—提起。事情完全過去了,我不想再翻舊帳。”她用祈求的眼光看著他。

  路克點點頭,說.“我只想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絕對不會說出去。

  “謝謝你。”她又恢復了鎮定,用平穩的聲音說,“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一隻金絲雀,我非常喜歡它,也許還有點傻兮兮的—不過女孩子都一樣,對自己的寵物有點羞答答的.男人一定覺得很生氣—我很瞭解這一點。”

  她停下來,路克說.“是的。”

  “高登很忌妒那只鳥,有一天他很不高興地說:“我相信你喜歡那只鳥勝過我吧.,我就像那個年紀所有的傻女孩一樣,把金絲雀放在手指上,說.‘我愛你當然勝過一個大傻瓜’親愛的鳥兒,這是當然的事!,接著一噢,太可怕了—高登一把搶走我手裡的鳥,扭斷它的頸子.那一幕真是太可怕了,我永遠也忘不了!”她臉色變得非常蒼白。

  “所以你們的婚事就吹了?”路克說。

  “對,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愛他.你知道,菲仕威廉先生,”—她遲疑了一下—“不只是他的舉動—那也許是一時憤怒和忌妒—而是我覺得他很喜歡那樣做,所以心裡才害怕極了!”

  “即使是很久以前,”路克喃喃地道.“即使是在那種年頭!”

  她把一隻手放在他手臂上,說:“菲仕威廉先生—”

  他用嚴肅、穩定的眼光迎向她畏懼的眼神,“那些謀殺案都是伊斯特費德爵士幹的,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她用力搖搖頭,“不能說知道!要是我知道,那.……那當然會說出來。我…….我只是恐懼擔心。”

  “可是你卻從來沒有暗示過我?”

  她忽然痛苦地合掌說.“我怎麼能?我怎麼能?畢竟我曾經喜歡過他。”

  路克輕輕說.“是的,我知道。”

  她忽然轉身過去,在手提袋摸索了一下,然後用一條有花邊的小手帕壓壓眼角,接著她又轉過身來,眼淚己經幹了,她用高貴鎮定的聲音說.“我很高興布麗姬取消了和他的婚事.她要嫁給你吧,對不對?”

  “是的。”

  “那就合適多了。”韋恩弗利小姐一本正經地說,路克忍不住微笑一下,但是韋恩弗利小姐的面容又變得嚴肅憂慮起來.她俯身向前,又把一隻手放在路克手臂上,說.“一定要小心,你們兩個都要小心。”

  “你是指—對伊斯特費德爵士?”

  “對,最好別把你們的事告訴他。”

  路克皺皺眉,“我想我們兩個都不願意這樣。”

  “喔,那有什麼關系?你好像不知道他已經瘋了—失去了理智.他絕對不願意忍受—片刻也不行!萬一她發生什麼意外—”

  “她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對,我知道,可是你要知道,你不是他的對手!他太狡猾、太可怕了!馬上帶她離開,只有這樣才有希望.叫她到國外去,最好你們兩個都出國!”

  路克緩緩地說.“她也許出國的好,我要留下。”

  “我就怕你會這麼說。好吧,無論如何,快叫她離開.記住!馬上離開!”

  路克緩緩地點點頭,說.“我想你說得沒錯。”

  “我知道自己沒錯”快叫她走—否則就太遲了。”

第二十章

  布麗姬聽到路克開車回來的聲音,於是走到階梯上迎接他,並且直截了當地說.“我告訴他了。”

  “什麼?”路克吃了一驚。

  布麗姬馬上就發現他的恐慌,問道.“路克,怎麼了?你好像覺得很不安。”

  他緩緩地說.“我以為我們說好等我回來再告訴他。”

  “我知道,可是我覺得早說出來早了事.他已經在計劃—婚事、蜜月什麼的,所以我不得不告訴他!”又用略帶責備的口氣說.“只有這樣才算有風度。”

  他承認道,“從你的觀點來看,的確是的。喔,對,我懂你的意思。”

  “我覺得從任何人的觀點來看都應該這樣!”

  路克緩緩地說,“有時候我們實在顧不得風度。”

  “路克,你是什麼意思?”

  他做了不耐煩的手勢,說.“我不能現在在這裡告訴你。伊斯特費德有什麼反應?”

  布麗姬慢吞吞地說.“他表現得太好了,真的,實在太好了.讓我覺得好慚愧.路克,我想我過去只因為他很傲慢,有時候又沒什麼可取的地方,就低估了他.其實他—可以說是個小巨人。”

  路克點點頭,“對,也許,他是很了不起—在某些我們還沒懷疑到的方面.聽我的話,布麗姬,你一定要盡快離開這兒。”

  “當然,我今天就收拾行李離開,你開車送我進城,我們可以一起住到貝爾斯旅館—如果愛爾斯華西那些同黨已經離開的話。”

  路克搖搖頭,“不,你最好回倫敦去,我會馬上跟你解釋。

  現在我最好去見見伊斯特費德。”

  “我也這麼想,實在有點殘忍,不是嗎?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卑鄙的小淘金者。”

  路克對她微微一笑,說.“這是公平交易,你已經對他實話實說了.無論如何,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再難過也沒用。我現在就去見伊斯特費德。”

  伊斯特費德爵士正在起居室闊步來回走著,外表看來,他非常平靜,嘴角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但是路克發現他的太陽穴脈搏正憤怒地跳動著,路克一進來,他立刻轉過身,說。

  “喔,你來了,菲仕威廉。”

  路克說.“我想即使我說抱歉也沒用,那太虛偽了。我承認從你的立場來看,我的行為很惡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世界上本來就難免會有這種事。”

  伊斯特費德爵士又開始踱方步,同時搖搖右手,說.“不錯—不錯!”

  路克又說,“布麗姬和我都覺得很對不起你,可是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彼此相愛,沒什麼辦法可想,只好把事實告訴你。”

  伊斯特費德爵士停下腳步,瞪了路克一眼,說.“不錯,你們是沒什麼辦法。”他的聲音非常奇特,他靜靜站著凝視路克,輕輕搖搖頭,仿佛很憐憫他似的。

  路克尖聲問,“你是什麼意思?”

  “你們沒什麼辦法,”伊斯特費德爵士說:“己經太遲了。”

  路克向他走近一步,又問:“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伊斯特費德爵士忽然意外地說:“去問何娜瑞亞.韋恩弗利好了,她一定瞭解,她知道發生了哪些事,有一次還跟我談過。”

  “她知道什麼?”

  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惡有惡報,公理一定要存在。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喜歡布麗姬.從某一方面來說,我替你們兩人難過。”

  路克說.“你是在威脅我們?”

  伊斯特費德爵士似乎真的嚇了一跳,說,“不,不,親愛的老弟,這件事跟我的感覺無關.布麗姬幸運地被我選為妻子的時侯,曾經答應負擔一些責任。現在她卻反悔了,人生是無法走回頭路的.一個人違背了約定,就必定會遭到報應。”

  路克握緊雙拳,說,“你是說布麗姬會發生不幸?你給我聽清楚了,伊斯特費德,布麗姬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我也一樣!要是你打那種主意,還是趁早放棄的好。你給我小心點!我對你的底細清楚得很!”

  “這跟我沒關系,”伊斯特費德爵士說,“我只是上天的工具,上天命令什麼事發生,什麼事就會發生。”

  “我知道你相信那個。”路克說。

  “事實本來就是這樣!任何跟我作對的人都會受懲罰,你和布麗姬也不會例外。”

  路克說.“你這一點就錯了,不管一個人幸運了多久.最後總會碰上黴運,你現在就差不多了。”

  伊斯特費德爵士溫和地說,“親愛的年輕人,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麼人說話!任何事都飭害不了我!”

  “是嗎?咱們走著瞧吧.你最好小心自己的舉動,伊斯特費德。”

  伊斯特費德爵士一揮手,聲音也變了,“我已經很忍耐了,別逼得我失去耐心,你給我滾出去。”

  “我馬上走,”路克說.“我真恨不得飛出去,別忘了,我己經警告過你了。”

  他轉身快步走出房間,然後上樓在布麗姬房裡找到她,她正在指揮女傭收拾她的衣服。路克同.“快好了嗎?”

  “再十分鐘就好了。”

  因為女傭在,她不方便說出口,就用詢問的眼光看看路克.路克輕輕點點頭,然後回自己房間急忙把衣服扔進手提箱。十分鐘後,他又到布麗姬房間時,她已經收拾好准備走了.他說.“可以走了嗎?”

  “我都准備好了。”

  他們下樓的時侯,管家正要上樓,他對布麗姬說,“韋恩弗利小姐來看你,小姐。”

  “韋恩弗利小姐?在哪裡?”

  “和爵士一起在起居室。”

  布麗姬直接來到起居室,路克緊跟在後面.伊斯特費德爵士站在窗邊和韋恩弗利小姐談話.他手上拿著一把刀—一把細長的刀.“手工真是精巧,”他說,“是我一個手下從摩洛哥帶回來給我的,他在那邊當過特約記者。當然,這是摩洛哥的瑞福人做的。”他喜愛地用手指摸摸刀身,又說.“真利!”

  韋恩弗利小姐尖聲說,“放下,高登,看在老天的分上,快放下!”

  他微微一笑,把刀子和桌上其他武器放在一起,輕柔地說.“我喜歡撫摸它那種感覺。”

  韋恩弗利小姐失去了平常的鎮定,顯得緊張而蒼白,她說.“喔,你在這兒,親愛的布麗姬。”

  伊斯特費德爵士笑嘻嘻地說.“不錯,布麗姬在這兒.好好看看她吧,何娜瑞亞,她沒多少時間和我們在一起了。”

  韋恩弗利小姐尖聲問,“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她就要到倫敦去了,不是嗎?我就只有這個意思。”

  他看看他們,然後說.“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何娜瑞亞,布麗姬不准備嫁給我了,她比較喜歡這個菲仕威廉!生命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好了,你們自己聊聊吧。”他走出房間時,用手把口袋裡的錢幣弄得丁當作響。

  “噢,天哪!”韋恩弗利小姐說.“噢,天哪!”

  她的聲音中露出極度的失望,布麗姬不禁有點詫異地抬頭看她,她不安地說.“真抱歉!我實在很抱歉!他生氣了—氣得不得了!噢,天哪,太可怕了!我們該怎麼辦呢?”

  布麗姬說.“怎麼辦?你是說什麼?”

  韋思弗利小姐用譴責的眼光看著他們兩人,說,“你們實在不應該告訴他的!”

  布麗姬說.“笑話!不然叫我們怎麼辦?”

  “起碼現在不能告訴他,應該等你們走了以後再告訴他。”

  布麗姬說.“每個人的看法不一樣,我覺得不愉快的事越早解決越好。”

  “喔,親愛的,如果只是那個問題—”她停下來,用眼睛詢問路克。

  路克搖搖頭,很小聲地說,“還沒有。”

  韋恩弗利小姐喃喃地道.“我懂了。”

  布麗姬有點不高興地說:“你有什麼特別的事要找我?韋恩弗利小姐。”

  “喔,有,老實說,我是來請你到我家玩玩,因為我想—呃—你住在這裡也許不大自在,而且你也許需要幾天時間—呃—考慮你們的計劃。”

  “謝謝你,韋恩弗利小姐,你考慮得真周到。”

  “你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會很安全—”

  布麗姬打斷她的話,說.“安全?”

  韋恩弗利小姐有點臉紅,馬上改口道,“喔,我的意思是說—舒服,你跟我在一起會很舒服.當然,我那裡沒這麼豪華,可是有熱水,我那個小傭人愛蜜莉也燒得一手好菜。”

  “喔,我相信你那裡一切都很好,韋恩弗利小姐。”布麗姬應付似地說。

  “不過你要是能進城,那當然更好。”

  布麗姬緩緩地說.“不大方便,我姑姑今天一早就去看花展了,我還沒機會向她解釋.不過我會留個字條告訴她。”

  “你要一個人住?”

  “對,沒人在,不過我可以出去吃飯。”

  “你一個人住在那裡?喔,老天,要是我就不會那麼做。幹萬不要一個人留在那兒。”

  “沒有人會把我吃掉,”布麗姬不耐煩地說,“而且我姑姑明天就回來了。”

  韋恩弗利小姐擔心地搖搖頭。

  路克說.“還是住旅館比較好。”

  布麗姬倏地轉身看著他,“為什麼?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像把我當成低能兒一樣。”

  “不,不,親愛的。”韋恩弗利小姐辯道.“我們只是希望你小心一點,沒別的意思”

  “可是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聽我說,布麗姬。”路克說.“我會告訴你,可是不能在這裡說,跟我上車,我們到安靜一點的地方去。”他看看韋恩弗利小姐,“我們可以過一小時左右到府上去嗎?我有幾件事想告訴你。”

  “沒問題,我在家等你們。”

  路克拉住布麗姬的手臂,向韋恩弗利小姐點頭致謝,又對布麗姬說.“行李晚點再拿,走吧。,,他帶她走出房間,穿過大廳,來到前門,替布麗姬打開車門,布麗姬上車之後.路寬發動引擎,迅速往前駛去.離開爵士家的大鐵門之後,路克輕松地歎口氣,說,“感謝上帝,我總算安全地把你從那個地方帶出來了!”

  “你瘋了嗎?路克,幹嘛那麼神秘兮兮的,說什麼‘現在不能告訴你’?”

  路克嚴肅地說.“唉,你知道,在一個人家裡的時侯,實在很難說明他是個殺人兇手。”

第二十一章

  好一會兒,布麗姬一動不動地坐在路克身邊,最後才問。

  “高登?”路克點點頭,她又說.“高登?高登是殺人兇手?高登就是那個殺人兇手?我這輩子從來沒聽過這麼可笑的事!”

  “你覺得這樣?”

  “對,一點都沒錯,高登連一隻蒼蠅都不願意傷害。”

  路克嚴肅地說.“我不知道,他也許真的不願意傷害蒼蠅,可是他的確殺死過一隻金絲雀,而且我相信他也殺過很多人。”

  “親愛的路克,我實在沒辦法相信。”

  “我知道,”路克說.“聽起來實在很難相信,我也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他是兇手,以前從來都沒懷疑過他。”

  布麗姬辯道:“可是我瞭解高登!我知道他是什麼樣人!他實在很可愛—也許有點傲慢,但是也很可憐。”

  路克搖搖頭,說:“你必須改變對他的看法,布麗姬。”

  “沒有用,路克,我實在沒辦法相信!你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念頭?你看,兩天以前你還很有把握地說兇手是愛爾斯華西呢。”

  路克有點退讓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也許在想,我明天說不定會懷疑湯碼斯,後夭又肯定是賀頓.不,我還沒那麼神經兮兮.我承認,剛聽到這個消息淮都免不了會嚇一跳,可是你只要仔細想一想,就會發現一切都很吻合。怪不得傅樂登小姐不敢告訴村子裡的員警,因為她知道他們一定會笑她!只有向蘇格蘭警場報告才有希望解決。”

  “可是高登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呢?喔,真是太可笑了!”

  “我知道,可是你難道不知道高登.伊斯特費德自視很高嗎?”

  布麗姬說.“他害歡表現得很了不起、很重要,其實完全是他的自卑感在作祟,真可憐!”

  “也許一切就是因此引起的,我不知道.可是你想想看,布麗姬一你只要用一分鐘時間想想。記不記得你曾經跟他開過一個玩笑—大逆不道,什麼的,你難道不知道他把自己看得比誰都了不起嗎?這也跟宗教信仰有關,親愛的女孩,他已經瘋了!”

  布麗姬思考了一會兒,最後說.“我還是沒辦法相信.你有什麼證據,路克?”

  “他前天晚上親口告訴我,任何跟他作對的人都一定會死。”

  “說下去。”

  “實在很難形容我當時的感覺,反正他一副鎮定又得意的模樣,而且一怎麼說呢?好像認為是理所當然一樣,坐在那邊得意地獨自微笑.真是太可怕了,布麗姬!”

  “說下去。”

  “後來他又說出好幾個死者的名字,說那些人侵犯了高高在上的他,所以才會死。聽著,布麗姬,他所說的那些包括賀頓太太、愛美.季伯斯、湯米.皮爾斯、海利.卡特、漢伯比,還有那個司機瑞佛斯。”

  布麗姬終於動搖了,臉色變得非常蒼白,“他真的提到這些人?”

  “是真的,現在你相信了吧?”

  “噢,我想也只好相信了,他為什麼要殺那些人呢?”

  “只是為了一些芝麻小事,所以才特別叫人心寒.賀頓太太罵過他,湯米.皮爾斯模仿他的動作,引得園丁攆腹大笑,海利.卡特也罵過他,愛美.季伯斯對他沒禮貌,漢伯比膽敢公開反對他,瑞佛斯在我和韋恿弗利小姐面前威脅他。”

  布麗姬用手捂住眼睛,喃喃地說.“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

  “我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外在的證據.在倫敦壓死傅樂登小姐的車子是勞斯萊斯車,車號就是伊斯特費德爵士的號碼。”

  “那就沒有話說了。”布麗姬緩緩地說。

  “對,警方本來以為提供車號的女人弄錯了,的確弄錯了!”

  “我瞭解,”布麗姬說.“碰到伊斯特費德爵士這麼有錢有勢的人,別人都會相信他的話。”

  “對,傅樂登小姐的難題可想而知。”

  布麗姬沉吟道:“有一、兩次傅樂登小姐跟我說過一些奇怪的話,好像想警告我什麼,當時我一點都不懂,現在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一切都很符合,”路克說.“事情往往是這樣,就像你一樣,每個人剛開始都說不可能!可是只要相信有可能,就會發覺所有事都很符合,他送葡萄給賀頓太太—而她卻以為護士想毒死她!後來他去拜訪威勒曼實驗室,一定用什麼方法弄到一些培養的細菌,使漢伯比感染上病毒。”

  “我真不懂他怎麼做得到。”

  “我也不知道,可是事實就是這樣。”

  “對,他當然有辦法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我是說,別人根本不會懷疑他。”

  “韋恩弗利小姐就對他起了疑心,她曾經提到他到實驗室去拜訪的事,她的口氣很自然,可是我相信她是希望我採取行動。”

  “這麼說,她早就知道了?”

  “她很懷疑他,不過因為她曾經愛過他,所以很難啟齒。”

  布麗姬點點頭,“對,這就可以解釋好幾件事。高登也告訴我,他們以前訂過婚。”

  “你知道,她一心希望兇手不是他,可是事實卻使她越來越肯定.她想要暗示我,可是又不肯做出對他不利的事。女人是種奇怪的動物.我想從某一方面來說,她還是愛著他。”

  “即使他甩掉她?”

  “是她甩掉他的.這個故事也真奇怪,我告訴你。”他說出那件暴行。

  布麗姬瞪著他說.“高登真的那麼做?”

  “對,你看,他從前早就不正常了。”

  布麗姬顫抖了一下,喃喃地道:“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

  路克說,“也許他所殺的人遠比我們知道的多,只因為最近他連續殺了好幾個人,所以才引起別人注意.大概是成功的次數太多,所以他才魯莽起來。”

  布麗姬點點頭,沉思了一、兩分鐘,然後突然說:“那天傅樂登小姐在火車上到底說了什麼?她是怎麼起頭的?”

  路克一邊回想一邊說.“她說她要到蘇格蘭警場去,也提到村裡的警官,說他是個好人,可是對謀殺案恐怕處理不了。”

  “她首先提到這些?”

  “對。”

  “後來呢?”

  “後來她說‘你很意外,我看得出來,我當初也一樣.實在不敢相信。我想一定是自己在胡思亂想。’”

  “後來呢?”

  “我問她是否肯定她沒有胡思亂想,她很平靜地說:‘喔,不是,第一次也許是,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不會了。從那以後我就很肯定了。’”

  “真了不起,”布麗姬說,“接下去呢?”

  “我就順著她的口氣說我相信她做得沒錯,又說如果有個多疑的湯瑪斯,那就是我。”

  “我知道,要是換了我,也一定覺得很體諒那個可憐的好老太太.後來你們又說了些什麼。”

  “我想想看,喔,對了,她提到愛伯康比的案子—你知道,就是威爾斯那個下毒者.她說她本來不大相信他看他的被害者時,眼睛裡有一種特別的眼神,但是現在卻相信了,因為她也親眼看到。”

  “她是怎麼說的?”

  路克皺眉想了一會兒,然後說:“她還是用那種優稚的聲音說,‘當然啦,我本來並不相信報上的報導,可是確實是真的.’我問她什麼是真的,她說:‘一個人的眼神’,噢,老天,布麗姬,她的聲音那麼平靜,可是臉上的表情—就像看到一件太可怕的東西,沒辦法說出來似的!”

  “說下去,路克,把一切都告訴我。”

  “接著她就一一說出受害者的名字—愛美.季伯斯、卡特、湯米.皮爾斯,她說湯米是個討人厭的男孩,卡特嗜酒如命.又說:‘可是現在—就是昨天—換成漢伯比醫生了—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她說如果她直接告訴漢伯比,他一定不相信!一定會捧腹大笑!”

  布麗姬深深歎口氣,說.“我懂了—我懂了。”

  路克凝視著她問.“怎麼了?布麗姬,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漢伯比說過的話,不知道—算了,別管那些,說下去吧。她最後還跟你說了什麼?”

  那些話給路克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一直沒有忘記,於是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想殺掉好幾個人而能逃過法網很不容易,她說,‘不對,不對,親愛的孩子,你錯了.殺人井不難,只要沒有人懷疑你就沒問題.你知道,我要說的那個人就是任何人都不會懷疑的人.’”

  布麗姬打了個冷顫,“殺人不難?的確太容易了—她說的一點都沒錯!怪不得你印象那麼深!路克.我也會忘不了—一輩子都忘不了!像高登.伊斯特費德那種人—噢,當然太容易了!”

  “可是要證明這件事卻沒那麼簡單。”路克說。

  “是嗎?我想我也許幫得上忙。”

  “布麗姬,我不許你—”

  “你不能阻止我,我不要只顧自己安全躲在一邊.這件事我也有份,路克,做起來也許有危險—不錯,我承認是有危險—可是我一定要盡自己的責任。”

  “布麗姬—”

  “我管定了,路克!我要接受韋恩弗利小姐的邀請留下來。”

  “親愛的,我求你—”

  “我知道這對我們兩個人都危險,可是路克,我們兩人都有份,讓我們一起來打擊那個魔鬼!”

第二十二章

  韋恩弗利小姐屋裡平靜的氣氛,和剛才車裡那種緊張的氣氛比較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韋恩弗利小姐對布麗姬接受她的邀請似乎有點不敢相信,不過她馬上顯出很好客的態度,表示她的遲疑並非因為不歡迎這個女孩,而是另有原因,路克說,“既然你那麼客氣,我覺得布麗姬還是暫時留在你這兒最好,韋恩弗利小姐。我會住進貝爾斯旅館.我寧可把布麗姬留在我的視線之內,也不希望她進城去住,那裡到底也出過事。”

  韋恩弗利小姐說,“你是說拉薇妮亞.傅樂登的事?”

  “對,你一定會說,任何人住在擁擠的城市裡都很安全吧,對不對?”

  韋恩弗利小姐說.“你的意思是說,一個人安不安全主要在於有沒有人想殺他?”

  “不錯,我們現在都很依賴所謂文明的善意。”

  韋恩弗利小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布麗姬說.“韋恩弗利小姐,你知道高登—是殺人兇手有多久了?”

  韋恩弗利小姐歎口氣,說.“親愛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我想也許我內心深處早就很肯定了,可是我的腦子卻一直想否認.你知道,我實在不願意相信這件事,所以一直欺騙自己說那只是我在胡思亂想。”

  路克坦白地間.“難道你自己從來沒害怕過嗎?”

  韋恩弗利小姐想一想,然後說:“你是說如果高登懷疑我知道他是兇手,可能會想辦法除掉我?”

  “是的,”

  韋恩弗利小姐溫和地說.“我當然想到過,也盡量小心。不過我想高登不會真的認為我對他是威脅。”

  “為什麼?”

  韋恩弗利小姐微紅著臉說.“我想高登一定不相信我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

  路克忽然說,“你甚至還警告過他,是不是?”

  “對,我跟他暗示過,那些惹他不高興的人馬上都會發生意外,真是奇怪。”

  布麗姬問.“他怎麼說呢?”

  韋恩弗利小姐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說.“他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好像—好像很高興似的,真是太奇怪了!他還說.‘原來你也看出來了!’我想,他大概覺得很光榮。”

  路克說:“那當然,他早就瘋了。”

  韋恩弗利小姐迫切地表示同意,“是啊,他的確瘋了,不可能有別的理由.他對自己的行為不應該負責任。”她用一隻手拉著路克手臂,“他們不會吊死他吧,對不對?菲仕威廉先生。”

  “不會,不會,我想會送他到布洛德姆去。”

  韋恩弗利小姐歎口氣,靠在椅背上,“那我就放心了。”她看看布麗姬,後者正皺眉望著地毯。

  路克說.“不過現在離那個階段還早得很,我已經通知過警方,他們一定會慎重處理這件事.不過你要知道,目前我們能掌握住的證據實在太少了。”

  “我們一定會找到證據的。”布麗姬說。

  韋恩弗利小姐抬頭看著她,眼睛裡有一種神情,路克覺得似乎不久前才在什麼地方看過,他努力回想,但卻一時想不出來。

  韋恩弗利小姐用懷疑的口氣說.“你好像很有信心,親愛的,嘿,也許你說得對。”

  路克說.“我開車到莊園把你的行李帶回來,布麗姬。”

  布麗姬馬上說.“我也去。”

  “我寧可讓你留下來。”

  “對,可是我寧可跟你一起去。”

  路克生氣地說:“別像媽媽跟著小孩一佯跟著我,布麗姬.我不要你保護我。”

  韋恩弗利小姐喃喃地道:“布麗姬,我真的覺得大白天在車子裡不會有什麼危險。”

  布麗姬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有點傻,這種事讓人太緊張了。”

  路克說:“有一天晚上,韋恩弗利小姐保護我回家……韋恩弗利小姐,承認吧!你當時確實是這個意思,對不對?”

  她承認了,並且微笑道,“你知道,菲仕威廉先生,你對他一點都不懷疑,萬一高登.伊斯特費德知道你來的目的純粹是調查這件事,那就一太不安全了.而且那條小路很幽靜,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好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路克嚴肅地說.“我保證不會被他趁虛而入。”

  韋恩弗利小姐不安地說.“別忘了,他狡猾得很,比你所想像的更狡猾。他的腦筋實在很聰明。”

  “我已經有心理准備了。”

  “大家都知道男人很勇敢,”韋思弗利小姐說—“可是男人往往比女人更容易受騙。”

  “一點都不錯。”布麗姬說。

  路克說.“說真的,韋恩弗利小姐,你真的覺得我有危險嗎?你想伊斯特費德爵士真的會想辦法除掉我嗎?”

  韋恩弗利小姐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想最危險的還是布麗姬,因為她拒絕跟他結婚才是最冒犯他的事.也許他解決掉布麗姬之後,會杷箭頭指向你。不過我想他一定會先對付布麗姬。”

  路克呻吟了一下,“我真希望你出國去—現在走—馬上就走,布麗姬。”

  布麗姬撅著嘴說,“我不要。”

  韋恩弗利歎口氣,說,“你真勇敢,布麗姬,我很佩服你。”

  “換了你也會一樣。”

  “也許吧。”

  布麗姬忽然用勇敢的聲音說.“路克和我會同心協力處理這件事。”

  她送他到門口,路克說.“我安全離開虎穴之後,會從貝爾斯旅館打電話給你。”

  “好,一定喔。”

  “親愛的,別太緊張了!就算最熟練的兇手也要有點時間擬定計劃。我想至少這一、兩天我們還很安全。貝特督察今天就從倫敦來,他來了以後,伊斯特費德的一舉一動就都在他們掌握之中了。”

  “其實一切都沒問題,我們也可以退出這幕鬧劇了!”

  路克用一隻手摟住她的肩膀,嚴肅地說.“布麗姬,親愛的,聽我的話,別做任何傻事。”

  “你也一樣,親愛的路克。”

  他緊摟一下她的肩膀,跳上車子,就開走了。

  布麗姬回到起居室時,韋恩弗利小姐正像一般老小姐一樣東摸摸,西弄弄。“親愛的,你的房間還沒准備好,愛蜜莉正在打掃.你知道我打算怎麼祥?給你泡杯好茶.經過這麼多煩心的事,你一定需要喝杯好茶。”

  “你真體貼,韋恩弗利小姐,可是實在不想喝。”

  布麗姬很不喜歡喝茶,因為喝完之後胃腸常會不舒服,但是韋恩弗利小姐卻豎持說她的客人需要喝茶.她匆匆忙忙走出去,大約五分鐘後,微笑著端來一個茶盤,上面擺了兩個德勒斯登瓷杯裝的清香茶水。

  “是真正的萊普善小種紅茶。”韋恩弗利小姐驕傲地說。

  布麗姬只無力地笑笑。

  這時那個笨裡笨氣,患有甲狀腺腫的矮小女傭愛蜜莉走到門口,說.“小姐,請間你有沒有看到枕頭套?”

  韋恩弗利小姐快步走出去,布麗姬趕緊把茶往外一倒,差點倒在正在花壇上的“老呸”。

  老呸接受布麗姬的道歉之後,跳上窗臺,生病似的咪咪叫著。

  “真漂亮!”布麗姬用手摸摸它的背說.老呸豎著直尾巴,更用力地叫,布麗姬抓抓它耳朵,又說,“乖貓咪!”

  這時韋恩弗利小姐回來了,喊道.“老天,老呸一定很喜歡你吧,對不對?小心它耳朵,親愛的.它最近耳朵一直痛。

  可是她警告得太遲了,布麗姬的手已經摸到貓耳朵。老呸對她嗚嗚大叫,像尊嚴受到侵犯似的走開了。“喔,老天,它有沒有抓你?”韋愚弗利小姐喊道。

  “沒什麼大不了。”布麗姬舔舔手背上那條抓痕說。

  “要不要擦碘酒?”

  “不用了,沒什麼,不用小題大做。”

  韋恩弗利似乎有點失望。布麗姬覺得自己或許有點失禮,又急忙說,“不知道路克多久會到?”

  “別擔心,親愛的,我相倩菲仕威廉先生一定會小心照顧自己。”

  “喔,對,路克很堅強。”

  這時電話鈴響了,布麗姬快步過去拿起聽筒,是路克的聲音,“喂?布麗姬嗎?我在貝爾斯旅館,你的行李能不能吃過午飯再送去?因為貝特來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英格蘭警場的督察?”

  “對,他想馬上跟我談談。”

  “沒關系,你就吃過午飯再拿來好了,順便把他的看法告訴我。”

  “沒問題,再見了,親愛的。”

  布麗姬把聽筒收好,又把電話內容說給韋恩弗利小姐聽.然後她打個呵欠,疲倦感已經克服了剛才那陣興奮.韋恩弗利小姐發覺了,對她說,“你累了,親愛的,最好去床上躺躺。不,吃午飯前睡覺也許不大好,我想拿些舊衣服送給附近一個女人—從稻田那邊散步過去,你要不要一起去?剛好可以趕回來吃午飯。”

  布麗姬欣然同意,他們從後門出去。韋恩弗利小姐戴了頂草帽,有趣的是,她還戴了手套.布麗姬想.“也許我們會到龐德街去吧。”

  韋恩弗利小姐邊走邊聊些有趣的鄉間小事。她們穿過兩片稻田,一條崎嶇的小巷,然後走上一條通往樹林的小徑。天氣很熱,布麗姬覺得走在樹蔭下很舒服,韋恩弗利小姐提議不妨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今天實在很悶熱,你說是不是?我想等一下或許會打雷。”

  布麗姬有點困倦,勉強接受她的建議靠在樹幹上.她半閉著眼睛,腦中忽然想起一首詩,

  喔,你為何戴著手套穿過田野

  喔,沒有人愛的白胖女人

  可是這當然和她眼前的景象不合,韋恩弗利小姐並不胖.布麗姬把詩改成。

  喔,你為何戴著手套穿過田野

  喔,沒人愛的瘦灰女人

  韋恩弗利小姐打斷她的思路,說.“你很困了,親愛的,對嗎?”

  她的聲音很溫和、很平常,但卻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使布麗姬倏地張開眼睛。

  韋恩弗利小姐正俯身用熱切的眼光看著她,輕輕用舌頭舔著嘴唇,又問一次,“你很困了,對嗎?”

  布麗姬相信這回沒有弄錯她的語氣,同時突然體會到一件事,立刻對自己的愚鈍感到輕蔑.她曾經懷疑過事實的真相,可是也僅僅是懷疑而已。她曾經私下悄悄打算加以證實,只是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遭到任何暗算,她覺得自己一直杷內心的懷疑隱藏得很機密,也從來沒想到有人會這麼快打定主意.傻瓜!比那些人還傻七倍!她忽然想到,“那杯茶—對了,茶裡一定有什麼東西,她不知道我根本沒喝,我的機會來了,我一定要假裝喝了。那杯茶裡有什麼東西?毒藥?或者只是安眠藥?她以為我一定很困—對了,這不是很明顯她又閉上眼睛,假裝用很自然、昏昏欲睡的聲音說.“我好困好困,真好笑!我怎麼會這麼想睡!”

  韋恩弗利小姐輕輕點點頭,布麗姬從幾乎全閉上的眼縫中看著她,心想:“無論如何,我總不會輸給她。我的肌肉蠻結實的,她只不過是個瘦弱的老太婆.不過我必須讓她把事情經過說出來,一定要讓她說出來。”

  韋恩弗利小姐微笑著—那不是善意的笑容,非常陰險狡猾,根本不像是人的笑容。布麗姬想.“她真像山羊,太像了!山羊一向代表邪惡,我現在才瞭解是為什麼。我想對了—我的胡思亂想居然對了!女人受輕視所引起的憤怒力量實在太大了,一切就是因此引起的。”

  布麗姬又故意喃喃地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我覺得好奇怪一好奇怪。”

  韋恩弗利小姐迅速看看四周,這地方非常偏僻,離村子也很遠,就算再大聲叫別人也聽不見。附近沒有任何房舍.韋恩弗利小姐開始在她帶來的包裹中摸索著—那個包裹本來應該是包舊衣服的,不錯,紙裂開了,露出一件柔軟的羊毛外套,可是那雙戴手套的手仍然在摸索著.喔,你為何戴著手套穿過田野?對了,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戴手套?對了!對了!這件事計劃得太美了!

  最後,韋恩弗利小姐終于謹慎地拿出一把刀,她拿得很小心,免得擦拭掉刀上原有的指紋—這天早上伊斯特費德爵士曾經在愛許莊園的起居室用他那雙小胖手摸過的刀—鋒利的摩洛哥刀。

  布麗姬覺得有點惡心。她必須拖延時間—對,而且要讓這個女人說出事實—這個沒人愛的灰瘦女人.應該不會困難,因為她一定想盡情賣弄她的得意傑作—而她唯一能傾訴的對象就是像布麗姬這種人—就快永遠閉口的人—布麗姬用模糊混濁的聲音問,“那是什麼刀子?”

  韋恩弗利小姐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很可怕、很柔和,還帶著規律,一點也不像人的笑聲.她說.“是替你准備的刀,布麗姬,給你的!你知道,我恨你很久了。”

  布麗姬說.“因為我要嫁給高登,伊斯特費德?”

  韋思弗利小姐點點頭,“你很聰明,太聰明瞭!你知道,這東西就是對他最不利的證據,別人會發現你被這把刀—他的刀—殺死在這兒,刀子上還有他的指紋!我今天早上要求看這把刀的方式很聰明吧!後來我趁你們上樓的時候,偷偷用手帕把刀子包起來放進口袋。真是輕而易舉!不過這件事本來就很容易,連我自己都不大相信。”

  布麗姬仍然用那種混濁呢喃的聲音說:“那是因為你有鬼才。”

  韋愚弗利小姐又露出那種淑女似的淺淺笑容,用驕傲得可怕的聲音說.“不錯,我從小就很有頭腦,可是他們什麼事都不讓我做,要我整天留在家裡無所事事。後來高登—只不過是個鞋匠的兒子,可是他有野心!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出人頭地,但是他居然把我甩掉一把我甩掉!就只為了那只鳥那件可笑的事!”她做了個奇怪的手勢,仿佛在扭曲什麼東西似的,布麗姬心頭又起了一種恐怖感。

  “高登.瑞格居然敢甩了我—韋恩弗利上校的女兒!我發誓一定要報複他!我常常一連失眠好幾夜,腦子裡始終在想這件事.後來我們越來越窮,連房子都不得不賣掉,結果卻被他買下來了!他還自以為給了我多大的恩惠,替我在我自己的老家弄了份工作。那時候我真是恨透他了!可是我從來都沒表現出來,我們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家教.這就是-一個人有沒有教養的差別。”

  她沉默了一會兒,布麗姬看著她,幾乎連呼吸都不敢出聲,免得打斷她的話。

  韋恩弗利小姐又繼續輕輕說.“我一直在考慮應該怎麼做,最初我只想到殺掉他.那時侯我剛開始一個人在圖書館裡靜靜研究犯罪學。後來我不只一次發現.那些書真是幫了我不少忙。就拿愛美的房門來說,我把她床頭的藥瓶換定之後,就從外面用鉗子把裡面的鑰匙鎖好。她打鼾打得像什麼一樣!真討人厭!”她頓了頓,“我想想看,我說到什麼地方了?”

  布麗姬培養出來的能耐—最佳聽眾,也是伊斯特費德爵士對她著迷的原因—此刻完全發揮了作用.何娜瑞亞.韋恩弗利也許是個殺人狂,不過也像一般人一樣愛誇耀自己.布麗姬非常適合跟這種人合作,她仍舊用那種昏沉沉的聲音說:“你說你本來想殺掉他。”

  “對,可是我覺得那太便宜他了,沒辦法讓我滿足,我一定要做得更漂亮.後來我終於想出這個辦法.讓他為不是自己犯的罪行受到懲罰,我要使他成為殺人兇手!讓他為我犯的罪被吊死,或者判處無期徒刑,那更好。”她得意地格格笑著,笑聲非常恐怖,眼中發出奇異的光芒。

  “我剛才說過,我看了很多犯罪學的書,所以我懂得小心選擇替死鬼,起先沒什麼人懷疑。你知道,”—她壓低了聲音—“我覺得殺人很有意思。那個討厭的女人—莉蒂亞.賀頓—以為自己給了我多大恩惠—有一次居然說我是‘老處女’高登跟她吵架的時候,我非常高興,我想。

  “太好了,一石二鳥.真有意思,我坐在她床邊把砒霜放進她茶裡,再走出去告訴護士,說賀頓太太抱怨伊斯頓費德爵士的葡萄有苦味!可是那個蠢女人沒告訴別人,真是太可惜了。

  “後來,我一聽到高登和什麼人結怨,馬上就安排那個人發生意外,真是太簡單了!他真是個傻子—傻得叫人不敢相信!我讓也以為他有某種特殊的天賦,任何人跟他作對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居然馬上就相信了。可憐的高登,他什麼事都相信!真是太容易上當了!赤麗姬想到自己也曾輕蔑地對路克說.“高登!他任何事都相信!”容易嗎?真是太容易了!可憐傲慢而又輕信別人的小高登。

  但是布麗姬還需要知道更多,這也很簡單,這些年來她當秘書就學會了這套本事,平靜地鼓勵老闆多談自己。現在,她眼前這個女人迫不及待地想吹噓自己有多聰明,於是布麗姬又喃喃地說,“可是你怎麼有辦法成功那麼多次呢?我真不懂。”

  “噢,太簡單了,只要好好計劃一下就夠了!愛美被愛許莊園解雇之後,我馬上雇用她.我覺得使用帽漆這一招實在很高明,而且她把房門從裡面鎖上,我就更不用擔心了。不過當然啦,我本來就一直很安全,用不著擔心,別人根本想不出我有什麼動機.既然沒有殺人動機,別人當然不會懷疑我是兇手.卡特也很容易就解決了,他一個人在霧裡踉蹌地走著,我在小橋上趕上他,隨手一推就把他解決了。你知道,我其實壯得很。

  她頓一頓,又發出那種可怕的格格笑聲,“這整伴事實在太有意思了!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把湯米從窗臺上推下去的時候,他臉上的那種表情!他一點都沒想到!”她神秘兮兮地靠近布麗姬說,“你知道,人其實笨得很,不過我以前從來沒發現。”

  布麗姬輕聲說.“那當然,你實在太聰明瞭。”

  “對,對,也許你說對了。”

  布麗姬說.“漢伯比醫生—一定比較困難吧。”

  “對,那次能成功真是意外.當然,也可能會失敗.那一陣子,高登得意洋洋的跟每個人談起他到威勒曼實驗室去的事,我想只要能設法使別人把他那次行程和以後的事聯想在一起就好—老呸的耳朵很髒,經常流膿,我想辦法用剪刀戳傷醫生的手,裝出很難過的樣子,堅持要替他包紮傷口,他不知道我用的紗布已經先碰過老呸的耳朵.我只是懂運氣,沒想到居然成功了.當時我非常高興—尤其老呸又是拉薇妮亞的貓。”

  她臉色變得黯淡起來,“拉薇妮亞.傅樂登!她居然猜到是怎麼回事!那天是她發現湯米屍體的.後來高登跟老漢伯比吵架的時侯,她逮到我看漢伯比的眼神.當時我正在想要您麼解決漢伯比,一回頭卻發現她在看我,我一時疏忽,就露出心裡的秘密,我發現她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明知她沒辦法證明什麼,我還是很擔心,萬一有人相倩她的話就糟了.我想蘇恪蘭警場可能會相停她的話,也猜出她當天一定是到那裡,於是就搭同一班火車跟蹤她。

  “殺她也非常容易,她站在安全島上等車子過去的時候,我用力推她一把,我壯得很!她馬上就被一輛車子當場壓死.我告訴我身邊那個女人,說我看到車號,然後把高登那輛勞斯萊斯牢子的號碼告訴她.我希望她會音訴警方.幸運的是,那輛車沒有停下來,大概是司機偷開主人車子出來兜風.不錯,我很幸運,我一向都運氣很好.那天他和瑞佛斯爭吵的那一幕.路克.菲仕威廉剛好可以做證人.我一直引他往這個方面想,真有意思!奇怪,要他對高登起疑心真困難,不過瑞佛斯一死,他就一定會懷疑高登了.他一定會!現在—哈,我要漂漂亮亮地了結這件事了。”

  她站起來,走向布麗姬,一邊輕柔地說.“高登甩掉我!現在卻想娶你做老婆。我這輩子一直好失望,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喔,沒有人愛的灰瘦女人—

  她微笑著彎下身靠近她,眼裡閃爍著瘋汪的光芒,手裡的刀子也在閃閃發光。

  布麗姬用盡全身力氣往上一跳,像只山貓似的撲在另外那個女人身上,把她撞倒在地上,抓住她的右腕。

  何娜瑞亞.韋恩弗利驚訝之餘,一時跌坐在地上,可是楞了一會兒之後、她也馬土開始還擊。她們兩人的體力相當,布麗姬年輕健康,肌肉被運動鍛煉得很結實.何娜瑞亞.韋恩弗利身材瘦弱,可是有一點布麗姬卻沒想到—何娜瑞亞.韋恩弗利瘋了,瘋子的力量是很大的.她像魔鬼似的打鬥,而她那種瘋狂的力量更勝過布麗姬。兩人你來我往地揮打著.布麗姬拚命搶她的刀子,她也死命抓住不放.可是漸漸的,這個瘋女人開始占了上風。布麗姬不禁大聲喊.“路克!救救我!救救我!”可是沒有人能救她,這裡只有她和何娜瑞亞.韋恩弗利兩個人。她用盡全力抓住另外一個女人的手腕,最後終於聽到刀子掉在地上的聲音.緊接著,何娜瑞亞.韋愚弗利的兩只手就瘋汪地掐住她的脖子,她咳嗆著最後呼救了一次。

第二十三章

  路克對貝特督察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貝特督察看起來很順眼,寬闊的紅臉上有一把漂亮的胡須。乍看之下,他似乎沒什麼特別,可是再看一眼就會發現,他的眼神非常精明銳利.路克並沒有看走眼,他以前也磁到過這種人,知道這種人值得信賴,而且一向工作很有成效.除了這種人,再也找不到更理想的人來辦這個案子了。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時,路克說,“這種案子請你來處理,實在有點大才小用。”

  貝特督察微微一笑,說.“這件案子也許很嚴重,菲仕威廉先生,碰到跟伊斯特費德這種大人物有關的事,我們不希望犯任何錯誤。”

  “說得對,只有你一個來嗎?”

  “喔,不是,還有一位巡宮。他在另外一家酒店—七星,他的工作是盯住爵士。”

  “我懂。”

  貝特問:“菲仕威廉先生,你覺得這件案已經沒什麼疑問,可以肯定是他了?”

  “由各方面來看,我都覺得不可能是其他人。要不要我把事實一一告訴你?”

  “謝謝,不用了,威廉爵士都告訴我了。”

  “喔,你的看法怎麼樣?你大概覺得像伊斯特費德爵士那種身份的入不可能是殺人犯吧?”

  “對我來說,沒什麼不可能的事。”貝特督察說,:“犯罪學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我一直這麼跟人說。如果你告訴我,一位可親的老小姐、一個女學生,或者一位大主教是危險的兇犯,我也不會馬上駁斥你,我會先調查清楚。”

  “既然威廉爵士把以往的事告訴你了,我只要再告訴你今天早上的事就好了。”路克說。

  於是他簡單扼要地說出今天早上和伊斯特費德爵士那一幕,貝特督察興趣濃厚地聽著。

  最後貝特督察說.“你說他用手指摸過一把刀,他有沒有特別提到什麼作用?菲仕威廉先生,他有沒有拿刀威脅你們?”

  “沒有明說.他用有點卑鄙的態度玩弄刀鋒—我實在不喜歡他那種如同審美一樣的得意樣子.我想韋恩弗利小姐一定也有同感。”

  “就是你說從小就認識伊斯特費德爵士,還跟他訂過婚的那位女士?”

  “對。”

  貝特督察說:“我想你可以放心那位小姐,菲仕威廉先生,我會派人嚴密保護她。另外,傑克森也會盯住爵士,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意外了。”

  “你讓我心裡輕松多了。”路克說。

  督察同情地點點頭,“我知道你的處境很困難,菲仕威廉先生,你一定很擔心康威小姐的安全.你知道,我不認為這是個單純的案子,伊斯特費德爵士一定很狡猾,他也許會安靜一陣子,非到最後一個階段,他不會再輕易下手。”

  “怎麼才算最後一個階段呢?”

  “有一種罪犯以為自己聰明得很.別人都笨得不得了,如果伊斯特費德爵士也形成這種心理,我們當然就會抓住他的馬腳。”

  路克點點頭,站起來說:“好吧,祝你幸運,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事,盡管告訴我。”

  “當然。”

  “你不能建議採取什麼行動嗎?”

  貝特考慮了一下,說.“我想目前還不能.我希望先大概瞭解一下這裡的情形,也許我晚上會再跟你談談,行嗎?”

  “那最好。”

  “到時候我會對事情有進一步的瞭解。”

  路克仿佛覺得安心了些,其實很多人和貝特督察談話之後,都有這種感覺.路克看看表,吃午飯前是不是該去看看布麗姬呢?他想,最好不要.也許韋恩弗利小姐會覺得不好意思不留他吃飯,那或許會給人家很多不便.路克從以往和自己姑姑相處的經驗知道,者小姐往往喜歡在家事上小題大做。他在想,韋恩弗利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別人的姑姑?也許是吧。

  路克徒步走到旅館門口時,一個黑色身影勿忙從街上走過來攔住他,喊道.“菲仕威廉先生,”

  “漢伯比太太。”他上前和她握手。

  他說.“我還以為你走了。”

  “不,只是換了住的地方,我現在住在這兒。”

  “布麗姬呢?聽說她離開愛許莊園了?”

  “是的。”

  漢伯比太太歎口氣.“我真高興她離開衛棲梧了。”

  “喔,不,她還在。事實上,她就住在韋恩弗利小姐家。”

  漢伯比太太後退一步,路克驚訝地發現,她顯得非常失望,“跟何娜瑞亞.韋恩弗利住在一起?為什麼呢?”

  “韋恩弗利小姐很客氣,請她玩幾天。”

  漢伯比太太打個冷顫,向路克走近一步,拉著他的手說。

  “菲仕威廉先生,我知道自己沒權利說什麼.最近我遭到一連串不幸,所以也許忍不住胡思亂想。”

  路克溫和地問.“你想到什麼?”

  “我覺得—好邪惡!”她看看路克,發現他只點點頭,沒提出任何問題,於是又說.“我一直覺得最近衛棲梧充滿了邪惡的事,而且我敢說,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引起的。”

  路克困惑地說.“那個女人?”

  漢伯比太太說:“我相信何娜瑞亞.韋恩弗利是個很邪惡的女人!喔,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可是別忘了以前也沒有人相信拉薇妮亞.傅樂登的話.可是我和她都有同感。我想地知道的比我更多.你記著,菲仕威廉先生,一個不快樂的女人,能感受到很多可怕的事。”

  路克輕輕地說.“也許是吧。”

  漢伯比太太馬上說.“你不相信?是啊,你有什麼理由相信呢?我永遠忘不了約翰手上綁著繃帶從她家回來的那天,雖然他說沒什麼大不了,只是給抓傷了,可是我—,,她忽然轉身,“再見,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我最近有點不對勁。”

  路克看著她離開,不知道她為什麼說何娜瑞亞.韋恩弗利是個邪惡的女人.漢伯比醫生和何娜瑞亞.韋恩弗利以往是朋友嗎?漢伯比太太是不是嫉妒她才這麼說?—她怎麼說來著—“也沒有人相信拉薇妮亞.傅樂登的話。”這麼說,拉薇妮亞.傅樂登一定跟漢伯比太太談過她心中的猜疑。路克忽然想起火車上那位老太太憂慮的面容,他仿佛又聽到她用著急的聲音說:‘那個人的眼神—’時,臉上的表情也變了,就像清楚地看到什麼東西一樣。路克覺得,那一刻她的臉完全不同了,嘴唇張開,露出牙齒,眼睛裡有一種奇異竊喜的神情。

  他忽然想到:“可是我不是也在另外一個臉上看過這種表情嗎?—一模一樣的表情,就是最近的事,到底是什麼時候?今天早上,韋恩弗利小姐在莊園起居室就是這樣看布麗姬。”他又突然回憶起另一件事,多年以前,他的蜜爾德姑姑說過,“你知道,親愛的,她看起來像白癡一樣。”那一刻,她原本正常愉快的臉上,也露出癡呆愚蠢的表情。拉薇妮亞.傅樂登提到一個男人—不,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那麼,當時她會不會無意間模仿她所看到的表情—一個殺人兇手看著下一個被害者的表情呢?”

  路克不知不覺加快腳步往韋恩弗利小姐家的方向走去,腦子裡有個聲音不斷地說,“不是男人,—她從來沒說是男人。你以為是男人,那是因為你腦子裡一直那麼想.可是她的確從來沒這麼說。噢,天哪,我是不是瘋子?不可能,我只是在胡思亂想.不可能有這種事,根本就不合理嘛!可是我一定要看到布麗姬,一定要知道她平安無事。那對眼睛一那對奇怪的琥珀色眼睛.喔,我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兇手是伊斯特費德,一定是他.他自己親口說過的。”盡管這樣,他還是忘不了傅樂登小姐那一刻模仿出來的可怕、不正常的表情。

  矮小的女傭替他開門,對他激烈態度有點意外。她說.“小姐出去了,是韋恩弗利小姐告訴我的.我看看韋恩弗利小姐在不在。”他一把推開她,走進起居室.愛蜜莉跑上樓,一會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下來說.“主人也出去了?”

  路克抓住她肩膀說.“從哪邊走的?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瞪著他,喘息道.“她們一定是從後門出去的,不然我一定會看到。”

  路克跑出門外,穿過小花園,看到有個男人在修剪樹籬。

  路克跑上前,努力用自然的聲音問了個問題。

  那人慢吞吞地說.“兩位女士!喔,有,走了一會兒了。

  那時候我正在樹後面吃午飯,她們大概沒有看到我。”

  “她們從哪邊走的?”路克盡量使聲首顯得自然,可是對方一邊慢吞吞地回答.“從稻田那邊去,然後往哪邊走就不知道了。”一邊張大了眼睛打量他。

  路克向他道謝之後,立刻拔足飛奔,他越來越覺得危急。

  他一定要趕上她們—一定要!他也許真的瘋了,也許她們

  只是隨便走走—可是路克內心卻有個聲音在催促他,快!快!

  他穿過稻田,然後在一條小巷口遲疑著,不知道該往哪邊走。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喊—很微弱,很遠,可是

  絕對錯不了,“路克救救我!”然後又是一聲“路克!”路克聽出聲音發自樹林那邊,立刻奮不顧身地跑過去.這時又傳來更多聲音—掙紮、喘息、像要窒息似的咳嗆聲。路克及時跑上前,把那個瘋女人的手從被害者的喉嚨上一把拉開,用力抱住她。她掙紮、吐著涎沫,詛咒著,最後終於一陣痙孿,在他有力的手掌下一動不動。

第二十四章

  “可是我不明白,”伊斯特費德爵士說.“真的不明白.。”

  他努力想保持自己的尊嚴,可是在他傲慢外表之下,卻明顯地露出令人同情的困惑。他實在沒辦法相信剛才聽到的這些奇怪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伊斯特費德爵士,”貝特督察耐心地說。

  “首先,她的家族本來就有點不正常,那種舊式的家庭經常有這種情形,我想她也有那種傾向.其次,她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但卻一再受到反對和打擊,先是她的事業,接著是她的愛情。”他咳了一聲,又說.“據我所知,是你甩掉她的。”

  伊斯特費德爵士頑固地說,“我不喜歡‘甩掉,這個字眼。”

  貝特督察改口說.“是你取消婚事的嗎?”

  “嗯,不錯。”

  “告訴我們是什麼原因,高登。”布麗姬說。

  伊斯特費德爵士微紅著臉說:“好吧,既然你們一定要我說,我就說吧。何娜瑞亞有只金絲雀,她很喜歡它,常常用嘴喂它吃糖,可是有一天鳥沒有吃她的嘴裡的糖,反而拚命啄,她氣得不得了,一把抓起鳥,然後一扭斷它的脖子!我—從此以後,我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愛她,就告訴她,我覺得我們兩個人都錯了。”

  貝特點點頭,說,“對,一切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正如她對康威小姐說的,從此以後她就全心全力朝一個目標努力。”

  伊斯特費德爵士不相信地問:“你是說她一心要使我成為殺人犯?我真不相信。”

  布麗姬說.“是真的,高登,你不是也覺得也很奇怪,為什麼惹你生氣的人都馬上會死嗎?”

  “那當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何娜瑞亞.韋恩弗利,”布麗姬說.“高登,你一定要明白,不是上帝把湯米.皮爾斯從視窗推出去的,其他人也是一樣。根本就是何娜瑞亞害死他們的。”

  貝特說.“你說今天早上有人打電話留了口信給你?”

  “對,大概是十二點左右,要我馬上到小樹林去,因為布麗姬有話要告訴我.對方還叫我不要坐車,要走路去。”

  貝特點點頭,“一點都不錯,那樣一來你就完了。別人會發現康威小姐被你的刀子割斷喉嚨,刀上有你的指紋,而且你當時又在附近出現過!你連一點辯白的餘地都沒有。任何陪審團都會判你有罪!”

  “我,”布麗姬溫柔地說,“我不相信,高登,我一直都不相信。”

  伊斯特費德爵士冷淡地看看她,然後生硬地說.“就拿我的人格和我在村子裡的地位來說,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會相信這種殘酷的罪名。”他儼然地走出去,順手把門關上。

  路克說:“他絕對不相信他曾經碰到多大的危險。”又說。

  “告訴我,布麗姬,你怎麼會懷疑韋恩弗利那個女人。”

  布麗姬解釋遣,“你跟我說高登就是那個殺人兇手,可是我實在沒辦法相信!你知道,我對他太瞭解了,我當過他兩年的秘書,我知道他相當傲慢,自視很高,可是我也知道他很仁慈,甚至心軟得可笑.連殺只黃蟬都會難過.韋恩弗利小姐說他殺死她鳥的故事根本不對,他絕對不會做那種事。他跟我提過是他不想跟她結婚,可是你卻告訴我剛好相反!好,就算是吧,也許是自尊心使他不願意承認被她甩掉,可是那只金絲雀的故事絕對不可能!高登絕對不會做那種事!他連開槍都不願意,因為看到動物被殺死他會難過得不得了。

  “所以我知道那個故事一定不是真的,至少不完全是真的。要是這樣,韋恩弗利小姐一定說了謊.仔細想想,這個謊話真是太特別了。我忍不住懷疑,她也許還說過其他謊。看得出來,她是個很驕傲的女人,被人甩掉一定嚴重損害了她的自尊心,她也許會非常生氣,很想報複伊斯特費德爵士—尤其他後來變得有錢又有勢.我想,‘對了,也許她會想到陷害他一個罪名,她心裡一定很高興.’接著,我忽然又起了-個奇怪的念頭,想道,‘也許她所說的全部都是謊話呢?,我突然看出像她那種女人該多容易愚弄一個男人。我又想.‘也許有點不可思議,可是說不定真的是她殺了這麼多人,卻讓高登以為是上天在替他報複.,要他相信並不難,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高登什麼事都相信!我也想到,‘她有可能殺那些人嗎?,結果發現果然有可能!她能把一個喝醉酒的人一把推下河,能把一個小男孩從窗口推出去,愛美.季伯斯死在她家,賀頓太太生病的時候,她也常常去陪她.漢伯比醫生比較難一點,我後來才知道老呸耳朵化膿.至於傅樂登小姐的死我就更不懂了,因為我實在想像不出韋恩弗利小姐穿上司機衣跟,開著勞斯萊斯的模樣。”

  “可是我突然想通了,知道這伴事其實最容易!只要從傅樂登小姐背後推一把—那麼多人站在一起,做起來太容易了。那輛車子沒停下來,她又發現一個新機會,趕快告訴旁邊的女人說她看到車號,並且把伊斯特費德爵士車子的號碼告訴那個女人。

  “當然,我只是模糊地想了很多事.可是如果高登不是兇手—而且我確實知道他不是—那麼會是誰呢?答案馬上就可以看出來-是個痛恨高登的人!誰會恨高登呢?當然是何娜瑞亞.韋恩弗利。

  “接著我想到傅樂登小姐曾經肯定地說兇手是男人,那我這一套美麗的理論不是又落空了嗎?如果傅樂登小姐說的不對,就不可能被人殺死.所以我才要你再正確重複一遍她說的話,結果發現她一次也沒用過男人這個詞。於是我覺得我想得一定沒錯,決定接受韋恩弗利小姐的邀請去住幾天,才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可是你居然一個字都沒告訴我?”路克生氣地問.“親愛的,你一直那麼肯定,而我卻一點把握都沒有!我只是模糊地懷疑有這種可能。不過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碰上危險,以為時間還多的是。”

  她打了個冷顫後說:“喔,路克,太可怕了!她的眼睛—還有那種可怕、陰森森、一點都不像人的笑聲!”

  路克也輕輕顫抖著說,“我永遠忘不了我及時趕到的那一幕!”又轉身問貝特.“她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瘋了,”貝特說.“你知道,那種人最後都免不了的,他們沒辦法忍受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麼聰明的事實。”

  路克悲傷地說.“唉,我實在算不上好警探!我從來沒懷疑過何娜瑞亞.韋恩弗利。還是你行,貝特。”

  “也許是,也許不是。你還記得吧?我說過在犯罪學上沒什麼不可能的事。我還握到過一位老小姐。”

  “還有大主教和女學生!你真的覺得這些人都可能犯罪?”

  貝特微笑著說,“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人都可能犯罪,先生。”

  “除了高登,”布麗姬說,“路克,走,我們找他去。”

  伊斯特費德爵士正在書房忙碌地做筆記,布麗姬溫柔地小聲說.“高登.你一切都知道了,能不能原諒我們?”

  伊斯特費德爵士高雅地看著她,說,“當然,親愛的,當然.我瞭解事實,我是個忙人、,所以忽略你.事實就像詩人吉卜齡的名言:‘走得最快的人最孤獨.’我即人生道路是條孤單的旅程。”他挺挺胸瞠,說.“找肩上負擔著很大的責任,我必須一個人承擔起來。對我來說,沒有人能陪伴我或者減輕我的負擔。我必須單獨走完人生的路,一直到我倒在路邊為止。”

  布麗姬說.“親愛的高登!你真是太可愛了!”

  伊斯特費德爵士皺皺眉,說:“這不是可愛不可愛的問題,我們別再談這些無聊的事了,我是個忙人。”

  “我知道。”

  “我准備馬上開始刊登一系列文章,研究各種時代的女人所犯的罪。”

  布麗姬用欽佩的眼光看著他說.“這個想法真棒。”

  伊斯特費德爵士呼口氣,說.“所以請離開,不要再打擾我.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路克和布麗姬輕輕走出房間,布麗姬說.“可是他實在很可愛。”

  “布麗姬,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歡他。”

  “是的,路克,我相信是的。”

  路克看看窗外,“我真高興就要離開衛棲梧了,我不喜歡這裡.漢伯比太太說的對,這裡有太多邪惡的事了。我也不喜歡愛許山脊的陰影罩著這個村子。”

  “說到愛許山脊,愛爾斯華西怎麼樣了?”

  路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是說他手上的血是怎麼來的?”

  “嗯。”

  “看情形他們又殺了一隻白公雞。”

  “真巧!”

  “我想咱們那位愛爾斯華西先生恐怕會碰上一些不愉快的事.貝特正在計劃給他一點小意外。”

  布麗姬說.“可憐的賀頓少校從來沒想過要殺他太太,艾巴特先生大概也只是接到一位小姐的和談信,還有湯瑪斯醫生只是個缺乏自信的好年輕人。”

  “他是個超級笨蛋。”

  “你這麼說是因為嫉妒他要娶若絲.漢伯比。”

  “他不配娶她這麼好的女孩。”

  “我一直覺得你喜歡她更勝過我。”

  “親愛的,你這話不是太好笑了嗎?”

  “不,不見得。”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路克,你現在喜歡我了嗎?”

  他朝她靠緊些,但是她卻把他推開,然後說,“我是說喜歡,路克,不是愛。”

  “喔,我懂了.是的,我喜歡你,布麗姬,也愛你。”

  布麗姬說.“我也喜歡你,路克。”

  他們彼此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像剛在宴會上建立起友誼的孩子一樣。

  布麗姬說.“喜歡,比愛更重要,因為它才能持久,我希望我們之間的感情也能持久,路克。我不希望我們因為愛而結合之後,又彼此厭倦起來.想跟別人結婚。”

  “喔,親愛的愛人,我懂.你要的是真實感,我也一樣.我們的感情一定能夠持久,因為是建立在真實的東西上。”

  “真的?路克!”

  “是真的,甜心.我想這正是我擔心愛上你的原因。”

  “我以前也擔心會愛上你。”

  “現在還擔心嗎?”

  “不會了。”

  路克說,“有一段時間,我們曾經很接近死神,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從現在起,我們要好好的活下去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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