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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團夥/鴛鴦神探/同謀者 Partners in Crime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屋內精靈

  托馬斯·貝雷斯福德夫人在長沙發上挪動了一下身子,百無聊賴地朝窗外看去。窗外視野並不深遠,被街對面的一小排房子所遮擋。貝雷斯福德夫人長歎一口氣,繼而又哈欠連天。

  “我真希望,”她說道,“出點什麼事。”

  她丈夫抬頭瞪了她一眼。

  塔彭絲又歎了一口氣,迷茫地閉上了眼睛。

  “湯米和塔彭絲還是結了婚,”她誦詩般地說道,“婚後還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六年之後,他們競能仍然和睦相處。這簡直讓人不可思議。任何事情的結局都是你始料不及的。”

  “多麼精彩的言辭,塔彭絲。可惜並沒有什麼獨到之處。

  著名的詩人和更為著名的牧師過去也曾如此說過,倘若你能原諒我這樣說的話,他們都說得比你更精彩。”

  “六年前,”塔彭絲繼續說道,“我就發過誓,只要有充裕的錢去買東西,只要有你作為丈夫,我的整個生活就應該是一首輝煌的、甜蜜的詩歌。你似乎熟悉的某位詩人就是這樣說的。”

  “是我、還是錢使你厭煩了?”湯米冷冷地問道。

  “厭煩?你用詞不當,”塔彭絲友善地說,“我只是習慣於我自己的禱告,僅此而已。這正如人不到頭疼腦熱,就絕不會想到能用鼻子自由地呼吸是多麼愜意。”

  “你讓我清靜一下好嗎?”湯米建議道,“你最好在附近找其他的女人,帶她上夜總會去。諸如此類的事,隨你的便。”

  “這毫無用處,”塔彭絲說,“你在那兒也只能看見我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真應該完全了解體居然不介意其他女人,而你也絕不會相信,我過去對其他男人也不在乎。女人就是這樣,通情達理。”

  “男人們也僅僅是出於謙虛,才往往拿最高分的。”她丈夫低聲說道,“塔彭絲,你到底怎麼啦?為何老忘不掉令人心煩的事?”

  “我也說不清。我只是想要有點什麼事發生就好了。令人興奮的事。湯米,難道你就不再想追捕德國間諜了嗎?想想我們經歷過的那些危險而又刺激的日子。當然囉,我知道你現在或多或少還在幹諜報機關裡的事,但是那純粹是坐辦公室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你倒寧願他們把我送到最陰暗的俄國去,裝扮成布爾什維克的走私販酒者,或者類似的角色。”

  “那可並不理想,”塔彭絲說,“他們不可能讓我和你一塊去。而我是那類特別閒不住的人。管他是什麼,只要有事幹就行。這就是我整天說個不停的意思。”

  “真是婦道人家的見解。”湯米嘲諷道,揮了揮手。

  “每天早餐後,只需二十分鐘,我便能使一切保持盡善盡美。你該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是吧?”

  “塔彭絲,你的家務活是無可挑剔的。簡直到了簡單劃一的程度。”

  “我確實喜歡別人感恩不盡。”塔彭絲說道。

  “你當然忙於你的工作,”她接著說,“但是,湯米,請老實告訴我,你就真沒有暗地渴望著有點刺激,期望著什麼事情發生?”

  “沒有,”湯米矢口否認,“至少我不這樣想。希望發生事情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然而所發生的事情可能會令人不快。”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深謀遠慮。”塔彭絲歎了口氣,“難道你內心深處對浪漫情調、對冒險、對生活壓根兒就沒有強烈的渴望?”

  “塔彭絲,你最近究竟一直在看什麼書?”湯米問道。

  “想想看,那會多麼令人興奮,”塔彭絲繼續說著,“倘若我們聽到一陣噴噴的敲門聲,走過去打開門,一具屍體就搖搖擺擺地闖進屋來。”

  “如果是具屍體,那就完全不可能搖擺著行走。”湯米挑剔地說。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塔彭絲辯解道,“在他們奄奄一息之前,總是踉蹌地倒在你面前,只能氣喘吁吁地吐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幾個字,‘花斑狗’,或者諸如此類的話。”

  “我建議你認真學一學叔本華1或者伊曼紐爾·坎特的哲學課程。”湯米說道。

  1叔本華(SchopenhaLjer):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譯注。

  “對,這倒對你很適合。”塔彭絲針鋒相對,“你愈來愈大腹便便,無所事事。”

  “誰說的:“湯米憤慨地說,“倒是你有閒心做健美運動去保持身材苗條。”

  “人人都如此。”塔彭絲說,“當我說你愈發大腹便便,僅是一種隱喻罷了。我的真實意思是你愈來愈發福了,變得既時髦又瀟灑。”

  “我真不明白究競是什麼使你著了魔。”她丈夫說道。

  “冒險精神,”塔彭絲壓低嗓門說,“這要比渴望浪漫情調更讓人興奮。當然,有時我也追求浪漫。我夢想邂逅一位男人,一位英俊瀟灑的男人——”

  “你可是邂逅了我。難道我還不能讓你滿足嗎?”湯米說。

  “一位棕色皮膚、瘦削身材而又特別強健的男人,他能駕馭世間的一切,能套住所有桀驁不馴的野馬——”塔彭絲自顧夢囈著。

  “還應該穿上羊皮褲,再戴上牛仔寬沿帽。”湯米譏諷地插了一句。

  “並且,他長期居住在人跡罕至的荒野裡,”塔彭絲毫不理會,“我要他對我一見鐘情,瘋狂地掉入愛河之中。而我呢,當然要保持貞操,斷然拒絕他的求愛。我肯定要信守我的結婚誓言。但是,我的內心卻會秘密地與他同在。”

  “妙極了,”湯米接著她的話頭,“我常希望我能邂逅一位無與倫比、金發碧眼、美麗動人的姑娘,她瘋狂地掉人愛河之中。與你不同的是,我並不會斷然拒絕她——坦率地說,我敢非常肯定我決不會那樣做。”

  “那屬於粗鄙的稟性。”塔彭絲說。

  “你究竟怎麼啦,塔彭絲?你平常可從不以這種語氣說話的。”湯米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很長時間以來,我內心一直如沸水般無法平靜,”塔彭絲說,“要佔有你想要獲得的一切是多麼危險,這也包括你有充裕的錢去買東西。你看,商店裡總有那麼多的帽子出售。”

  “你不是已經有大約四十頂帽子了嗎?”湯米說,“並且它們都差不多是一個款式。”

  “像那類帽子,它們倒真不一樣,相互之間都有細微差異。今天上午我在維奧萊特商店就看見一頂相當不錯的。”

  “除了不斷地去買那些對你毫無用處的帽子外,你就不會幹點更有趣的事……”

  “正是如此,”塔彭絲說,“你的話千真萬確。倘若我有更有趣的事去做,我相信我應該處理得有條不紊。唉:湯米,我真希望有點令人刺激的事發生。我認為——我真的認為這對我們大家都好。如果我們能發現一個精靈——”

  “哼:你說這番話,真讓人莫名其妙!”湯米說。

  他站起身來,向寫字台走去。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張小小的快照相片,並將它送給了塔彭絲。

  “啊!想不到你把它們都沖洗出來了。這張是什麼?是你拍房間的那張,還是我拍的那張?”

  “當然是我拍的那張。你拍的無法沖洗出來。你拍的照片總是曝光不足。”

  “這可真是了不起,”塔彭絲說,“你還能想出一件你能比我幹得更好的事來。”

  “荒謬之極的言論!”湯米不滿地說,“但我暫時不與你計較。我想讓你看看這個。”

  他指著照片上的一小道白斑。

  “這有什麼,這只不過是在底片上的一條擦痕而已。”塔彭絲不以為然。

  “你完全錯了,塔彭絲。那是一個精靈。”

  “湯米,你胡說什麼?”

  “你自己瞧!”

  他遞給她一個放大鏡。塔彭絲透過放大鏡仔細地審視著照片。是啊,稍稍憑借幻想,在照片上的那道斑痕確實顯現出一個小巧的、長著翅膀的精靈,就站在壁爐圍欄上。

  “它居然長著翅膀:“塔彭絲驚叫道,“多麼讓人吃驚,我們的房間裡竟會有精靈。噢!湯米,我們是不是應該寫信告訴科南道爾?你認為她是否會給我們美好的祝願呢?”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湯米說,“你整個下午不是一直很渴望發生什麼事嗎?”

  正在這時,門開了。一位十五歲左右的瘦高男孩走了進來。從相貌上看,還真難判斷他是個男僕,還是個小聽差。他以十分溫文爾雅的口氣問道:“你有空嗎,夫人?剛才有人在前門摁鈴。”

  “但願亞伯特你不會去看電影。”塔彭絲歎了一口氣。在她點頭表示認可後,亞伯特走出了門外。“他現在正模仿長島的男僕行事。感謝上帝:我終於糾正了他向客人要名片,再用托盤把名片送給我的習慣。”

  門再次打開,亞伯特鄭重其事地說:“是卡特先生閣下。”聽他的口氣,來者似乎是王室的成員。

  “是警察局長!”湯米小聲說道,頗感驚異。

  塔彭絲欣喜若狂地跳起來,跑去迎接客人。來者高高的個子,滿頭灰發,目光敏銳,臉上露出倦乏的笑容。

  “卡特先生,見到你真是、真是太高興了。”

  “非常感謝,湯米太太。現在請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日常生活如何?”

  “很滿意,只是太乏味。”塔彭絲答道,兩眼閃閃發光。

  “那再好不過了!”卡特先生說,“我顯然覺察到你情緒正佳。”

  “是啊!你的話聽起來多麼讓人興奮。”塔彭絲說。

  亞伯特仍然以長島男僕特有的姿勢把茶端進來。在他無可指責地做完這項工作後,便悄悄關上門,走了出去。這時,塔彭絲又大聲說道:“卡特先生,您真有什麼事讓我們去做,是嗎?你要送我們到最黑暗的俄國去執行某項使命吧?”

  “並非如此。”卡特先生說。

  “但終歸有什麼事吧。”

  “是的——是有點事。我想你不是那種回避危險的人,對吧,湯米太大?”

  塔彭絲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神情。

  “我們偵察處確實有點事要做——我設想——我也是剛想到——這項任務可能會適合你倆。”

  “請趕快告訴我們。”塔彭絲已經迫不急待。

  “我發現你訂閱了《每日論壇》。”卡特先生繼續說道,隨手從桌子上拿起那份報紙。

  他翻到廣告欄,用手指了指一條廣告,並把報紙推給桌子對面的湯米。

  “請大聲讀一下。”他說。

  湯米大聲讀道:

  “國際偵探所,所長:西奧多·布倫特;提供私家偵探服務。本所擁有大批嚴守機密、技術精湛之探員。絕對明察秋毫。免費諮詢。地址:霍爾哈姆大街118號,郵區代碼W.C。”

  湯米疑惑地看著卡特先生,後者點了點頭。

  “該偵探所瀕臨關閉已有一段時間”他低聲說道,“我的一個朋友以極便宜的價格買下了它。我們正設法使其再次運轉——比方,先嘗試六個月。其間,該偵探所必須有一位所長。”

  “西奧多·布倫特先生為何不接著幹呢?”湯米問道。

  “我認為布倫特先生辦事太輕率。事實上,倫敦員警廳已經幹預此事。女王陛下已批准將其拘留,他自然對我們想瞭解的東西不會透露半個字。”

  “這點我明白,長官,”湯米說,“至少,我想我是清楚的。”

  “我建議你向你的辦公室請假六個月。理由是身體狀況欠佳。當然,如果你想以西奧多·布倫特的名義開辦一個偵探所,那也與我毫不相干。”

  湯米堅定地看著他的上司:“還有別的指示嗎,長官?”

  “我相信布倫特先生已經辦理過幾件涉外事務。你要特別留意那些貼著俄國郵票的藍色信封的信件。它們都是由一位火腿商寄出,他急切要找到幾年前到我們國家來避難的妻子。你把郵票弄潮,便會發現寫在郵票背面的數字十六。你要複製這些信件,然後把原件送給我。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到你辦公室提及數字十六,不管是誰,你都必須立刻通知我。”

  “我一定照辦,長官!”湯米說,“就這些要求嗎?”

  卡特先生從桌子上拿起他的手套,准備告辭。

  “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管理該偵探所。我還認為。”他雙眼詭秘地眨了眨,“這項工作可能會滿足尊夫人的好奇心,她可以在某些普通偵探工作中一試身手。”

第二章 一壺茶

  幾天後,貝雷斯福德夫婦正式全面接管了國際偵探所的工作。他們的辦公室設在一座較為破舊的樓房的三樓上,地處布盧姆斯伯裡。他們的辦公室外有一個小小的寫字間,亞伯特不再扮演長島男僕,而扮演起辦公室勤雜工的角色來。這種角色他表演起來可謂輕車熟路、維妙維肖。一紙袋糖、墨水弄髒的雙手和亂七八糟的頭發,儼然是這種角色所應有的形象。

  從外面的寫字間有兩扇門通往裡面的辦公室。一扇門上赫然釘著“辦公重地”的牌子;另一扇門上則是“非請莫入”。在這扇門的裡面,是一個小巧舒適的房間,裡面擺著一張碩大的寫字台;臺上放著許多標有精美標簽的文件袋,但全都空空如也;另外還有幾把硬皮座的椅子。在那碩大的寫字台後,端坐著假冒的布倫特先生,他極力表現出一副一輩子都在精心經營偵探所行業的派頭,當然,他的手邊還放著一台電話。塔彭絲和他已多次成功地排演了內部電話通話,亞伯特自然也熟諳其中奧秘。

  毗鄰的房間則屬于塔彭絲,在這裡她是位打字員。屋內擺著必要的桌子,椅子。這些擺設與那些在她頂頭上司辦公室裡的相比較。顯然檔次要低得多,也不那麼氣派。房間裡當然還少不了帶環形噴頭的小煤氣爐,供煮咖啡用。

  萬事俱備,只欠顧客了。

  塔彭絲首次處於這般狂喜的境地,她心中有不少奇妙的念頭。

  “這簡直是太棒了!”她大聲宣告,“我們將要追捕兇手,發現丟失的金銀珠寶,找回失蹤的人和偵破貪汙案。”

  在這當兒,場米感到自己有責任把她的狂熱降降溫。

  “先別太激動,塔彭絲。你應該盡量把你消遣時所讀的那些小說統統忘掉。我們的委託人——倘若我們真會有委託人找上門來的話,也僅僅是那些想對太大盯稍的丈夫們,或者想對丈夫盯梢的太太們。提供離婚的證據是私家偵探的主要職責。”

  “咄!”塔彭絲不屑一顧,聳了聳她那高傲的鼻子,“我們根本不接什麼離婚案子。我們必須把我們新工作的基調定高點才行。”

  “是——是嗎?”湯米疑惑地說。

  在走馬上任一周之後,他們非常沮喪地討論著工作記錄。

  “只有三個白癡似的女人,她們的丈夫幾星期外出未歸。”湯米歎了口氣,“我出去吃午飯時,還有人來過嗎?”

  “一位胖胖的老頭和他那輕佻的老婆,”塔彭絲悲傷地歎了口氣,“這些年來.我總在報紙上看到離婚率發瘋似的增長。但是直到上一周,我才似乎認識到問題果真如此嚴重。那天我還鄭重宣佈,‘我們根本不接離婚案子。’我為此非常懊悔。”

  “我們現在不是已經在廣告裡強調受理這類案件了嗎?”湯米提醒道,“因此,大可不必這樣悲傷。”

  “我敢肯定我們的廣告詞也是最誘人的。”塔彭絲憂鬱地說,“反正不管怎樣,我是絕不會打退堂鼓的。若有必要,我就自己犯一回罪,再由你來偵破。”

  “那樣做又有什麼好處呢?多考慮考慮我的情感吧:就是那次在彎弓街——或許是在藤樹街我向你深情告別時的心境。”

  “你是在回憶你單身漢的日子吧?”塔彭絲直率地說。

  “不對,倫敦中央刑事法庭,那才是我真正想說的。”湯米說。

  “算了,”塔彭絲說,“總之,我們應該做點什麼。我們都很有才幹,並且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可在這兒竟然沒有機會去施展。”

  “塔彭絲,我永遠喜愛你那催人奮進的樂觀主義精神。

  你似乎對憑你的才能去做任何事情都充滿信心。”

  “那是當然。”塔彭絲把雙眼睜得大大的。

  “遺憾的是,你並不具備任何一門專業知識。”

  “那倒也是,然而過去十年裡出版的所有偵探小說我都讀過。”

  “我也都讀過。”湯米說,“但是,我有種感覺,這些偵探小說並不能真正幫我們多少忙。”

  “你永遠是個悲觀主義者,湯米。充滿自信——那才真正了不起。”

  “是的,你完全正確。”她丈夫接著說。

  “再難辦的事在偵探小說裡都易如反掌,”塔彭絲沉思著,“那是因為作家都是逆向寫作。我的意思是——如果作家事先知道了結論,他便可以自由安排案情和線索。現在,我想——”

  她停頓了一會兒,皺了皺眉頭。

  “接著往下說。”湯米有點迫不急待。

  “我有——個主意,”塔彭絲說,“還不成熟,但是正在成形。”她果斷地站起身來,“我想我應該去買我曾告訴過你的那頂帽子。”

  “哦,我的上帝:“湯米說,“又是買帽子!”

  “那是頂挺不錯的帽子。”塔彭絲極莊重地說。

  她走出辦公室,臉上露出堅忍不拔的神氣。

  在以後的幾天裡,湯米曾一兩次好奇地問過塔彭絲,到底她的主意是怎麼回事。而塔彭絲只是搖搖頭,要他給她點時間。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第一個顧客登門了。這之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暫告一段落。

  辦公室門外一陣敲門聲,亞伯特正巧剛把一粒酸味糖放在兩唇之間。他趕緊大聲而又模糊不清地喊道:“請進!”

  隨即在驚喜慌亂之中將那粒糖囫圇吞進肚裡。憑他的感覺,這一次他們企盼已久的事件可能要發生。

  一位年輕人,高高的個頭,穿著講究典雅,站在門口,他顯得有點猶豫。

  “如果要找紈褲子弟的話,這位就是最標准的。”亞伯特自言自語道。他對這類事情的判斷十拿九穩。

  這年輕人大約二十四歲,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背頭,有將眼圈塗成粉紅色的癖好,並且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

  亞伯特欣喜地摁了一下裝在桌子下面的按鈕。幾乎與此同時,打字機節奏明快地響了起來,噠噠聲從掛著“辦公重地”牌子的那個方向傳了過來。很顯然塔彭絲正緊張地處理公務。這種緊張繁忙而又有條不紊的工作狀況極有效地、並且更進一步地鎮懾住了這位年輕人。

  “我說,”那年輕人問道,“這兒就是那個——那個稱之為偵探所——布倫特的卓越偵探大師們嗎?所謂資深的探員就是你們?嗯?”

  “先生,你是想親自與布倫特先生本人見面交談嗎?”亞伯特反攻為守,語氣中透出不敢肯定能否作這樣的安排。

  “對——是的,小夥子,這是個極好的建議。我能如願以償嗎?”

  “我想,你並沒有預約,是吧?”

  來訪者愈發顯得不安,他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沒有。”

  “先生,應該先打電話聯系才是聰明之舉。布倫特先生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眼下他正忙著接電話。倫敦員警廳正打電話向他求教呢!”

  這番話恰到好處地使那年輕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亞伯特壓低嗓門,以朋友的語氣向對方透露道:“政府部門的重要文件失竊。倫敦員警廳想請布倫特先生處理這個案件。”

  “噢!真的?我說嘛,他准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一點不錯,先生。我們老闆算是位大人物。”

  那年輕人坐在一把硬椅子上。他絲毫也未察覺到,此刻有兩雙眼睛透過設計巧妙的窺視孔,正敏銳地窺探著他。一雙是塔彭絲的,她是在急如暴雨般打字的短暫間歇來窺探;

  而另一雙則是湯米的,他猶如獵手正等待著下手的最佳時刻。

  突然,亞伯特桌子上的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老闆現在有空了。我去落實一下他是否肯見你。”說著,亞伯特推門走進了那問標有“非請莫入”的辦公室。

  轉瞬之間,他就走了出來。

  “請這邊來,先生!”

  來訪者被引進那間私人辦公室,一位笑容可調、精力充沛的紅頭發年輕人站起身來迎接他。

  “請坐!是你想向我諮詢嗎?我是布倫特。”

  “噢!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會如此年輕。”

  “老年人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湯米說道,揮了揮他的手,“誰釀成戰爭?老年人。誰應對目前的失業狀況負責任?

  老年人。誰應對所發生的每一件令人作嘔的事負責任?我還得說,是老年人!”

  “我想你是正確的。”來者說,“我認識一個人,是位詩人——至少他自稱為詩人——他的見解和你的一致。”

  “先生,讓我再告訴你,在我訓練有素的所有職員中,沒有誰是二十五歲多一天的。這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由於這訓練有素的職員隊伍是由塔彭絲和亞伯特所組成,這種事實本身就無可否認。

  “好了——現在該談談你的事了。”布倫特先生說。

  “我想請你找一個現已不知下落的人。”那年輕人脫口而出。

  “是這樣。你能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嗎?”

  “噢!這事相當複雜。我的意思是,這件事相當可怕。不僅很微妙,而且非常棘手。簡直像一團亂麻。她對這件事又特別特別地惱怒。我的意思是——真難啊!一時半刻還真難講清楚。”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湯米。湯米感到十分惱火。他正准備出去吃午餐,而且他也預感到要從這位當事人口中獲得詳細情況,那將非常枯燥,而且既費時間又費口舌。

  “她出去是完全出於自願呢,還是你懷疑被人誘拐而失蹤?”湯米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不知道,”那年輕人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湯米伸手去拿記錄本和鉛筆。

  “首先,”他說,“請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我的力、公室接待員受過良好訓練,從不打聽來訪者的姓名。這樣,任何諮詢談話便絕對地保密。”

  “嗯!”那年輕人說,“這是個絕妙的好主意。我的名字——噢——我的名字叫史密斯。”

  “噢!不,”湯米說,“請給我說真名。”

  來訪者敬畏地看著他。

  “哦——聖文森特,”他答道,“勞倫斯·聖文森特。”

  “這也不足為怪,”湯米說,“幾乎沒有人的真名叫作史密斯。就我而言,我還真不認識叫史密斯的人。那些想隱瞞真實姓名的人十之八九要用史密斯這個名字。我准備就這“—問題寫一篇專題文章。”

  這時,他桌子上的蜂鳴器嗚嗚地響了起來,這意味著塔彭絲准備來對付這難纏的傢伙。湯米此刻正饑腸轆轆地等著去吃午飯,而對面前的聖文森特又無可奈何。他已感到特別反感,正巴不得有人來接替他。

  “請原諒。”他邊說邊拿起電話。

  他的面部表情急速地變化著——一會兒詫異、一會兒驚愕、一會兒又有點得意洋洋。

  “你不必這樣客氣,”他對著電話說,“首相先生本人?既然如此,我立刻就來。”

  他把電話放好,轉臉對他的顧客說:“我親愛的先生,我不得不請你原諒。這是最緊急的命令。如果你願意把有關案件的詳細情況告訴我的機要秘書,她會作出妥善處理的。”

  他快步走到毗鄰的房間門前叫道:“魯賓遜小姐!”

  塔彭絲,一頭黑發梳得——絲不苟,衣領和袖口十分整潔,顯得幹練和嫻靜。她輕快地走進湯米的辦公室。湯米略做介紹便匆匆離去。

  “一位你感興趣的女士失蹤了,這我能理解,聖文森特先生。”塔彭絲的語氣非常溫柔。她坐下並拿起布倫特先生留下的記事本和鉛筆。“是一位年輕的女士嗎?”

  “嗯!是有點年輕,”聖文森特說,“年輕——並且——並且非常漂亮,簡直就是位美人。”

  塔彭絲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上帝保佑,”她嘀咕道,“但願——”

  “你不會認為她真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吧?”聖文森特先生急切地問道。

  “是啊!我們都應該盡量往最好處想。”塔彭絲說。她那輕松的神情顯然是硬憋出來的。這更使得聖文森特恐懼萬分。

  “噢!魯賓遜小姐,請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說,請你務必幫幫忙。我不在乎花多少錢,只求她千萬別出什麼事。你看起來非常富於同情心。我也不想對你做任何隱瞞。那姑娘無與倫比,絕對的無與倫比。我崇拜她已到了五體投地的程度,連她走過的路我都要吻一吻。”

  “那麼請告訴我她的名字,以及有關她的一切情況。”

  “她的名字叫珍妮特一一我不知道她姓什麼。她在一家帽店裡工作——那是在布魯克街的維奧萊特夫人帽店——

  正如人們所期望的那樣,她純樸而坦率。她無數次地斥責過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昨天,我上那兒去——等候她出來——其他所有的人都出來了,惟獨沒有她。後來,我得知她那天上午根本就沒去上班——也沒有送來什麼消息——維奧萊特夫人對此很忿怒。我打聽到她的住址,然後便去那兒找她。她前天晚上就沒有回家,家裡人也都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我簡直要發瘋了。我曾打算去找員警。而後來我又想,如果珍妮特確實沒有什麼事,如果她出走又完全出於自願,那她勢必對我的做法非常反感。於是,我想起有一天,她對我指著報紙上你們做的廣告,並告訴我,常到她們那兒買帽子的一位女土著魔似地欽佩你們非凡的才幹和敏銳的洞察力,並如醉如癡地描述了你們的一切。因此,我才會毫不猶豫地直接上你這兒來。”

  “非常感謝你的信任。”塔彭絲說,“那麼,她的位址是年輕人立刻告訴了她。

  “我想,就這樣吧。”塔彭絲說,又沉思片刻。“另外,你和這位年輕女士已訂了婚,我的看法不錯吧?”

  聖文森特先生的臉漲得通紅。

  “是的,噢!不——不完全是。我對任何人都未提及此事,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旦我見到她,我便立刻向她求婚一一倘若我真能再見到她的話。”

  塔彭絲把記事本推到一邊。

  “你需要我們提供二十四小時的特殊服務嗎?”她問道,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

  “那費用是多少?”

  “費用必須加倍,因為對你的這個案子,我們幾乎要動用所有的精兵強將。聖文森特先生,只要那位女士還活著,明天上午這個時候,我准能準確地告訴你她在哪兒。”

  “真的嗎?啊,那簡直太好了!”

  “我們只雇用專家——並且,我們保證你有一個滿意的結果。”塔彭絲爽快地說道。

  “但是,我說,你們一定有最拔尖的探員吧?”

  “噢!那還消說。”塔彭絲說,“等一下,你還沒有把那年輕女士的特徵告訴我們。”

  “她有一頭最美麗的頭發——是金黃色的,又深又濃,就像那燦爛的晚霞——是的,就像非常燦爛的晚霞那樣誘人。你知道嗎?只是在結識她之後,我才真正留心那些宛若晚霞的東西。還有,她就像一首詩,這詩中蘊含的美妙遠遠勝過我的想像。”

  “一頭金發,”塔彭絲毫不動情地說,並在記事本上寫下,“你估計那女士的身高是多少?”

  “嗯,高高的個子,一雙令人銷魂的眼睛。我想,是深藍色的。她風度翩翩——這有時會使得男人們魂不守舍。”

  塔彭絲又記下幾行字,然後合上記事本,站起身來。

  “如果你明天下午兩點鐘打電話來,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向你提供某些資訊。”她說,“再見,聖文森特先生。”

  當湯米返回辦公室時,塔彭絲正在查閱《德佈雷特家譜大全》的有關資料。

  “我已弄清全部的細節,”她簡明扼要地說,“勞倫斯·聖文森特是切裡頓伯爵的侄兒和繼承人。如果我們能排除一切困難獲得成功,那麼我們便可贏得公眾的注視而名聲大噪。”

  湯米仔細閱讀著記事本上的記錄。

  “你認為那姑娘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我認為,”塔彭絲說,“她不辭而別完全是出於內心的支配,因為她感到她愛這位年輕人愛得太深。為了平靜自己的心情,才不得已這麼做的。”

  湯米疑惑地看著她。

  “這種事只會發生在小說裡,”他說,“在現實生活中,我還從未見過哪位姑娘會這麼做。”

  “真沒有嗎?”塔彭絲說,“或許你是對的。但我敢打賭,勞倫斯·聖文森特一定會吞下這個苦果。剛才就在這兒,他的腦海裡完全充滿了浪漫的幻覺。告訴你,我已經保證在二十四小時後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這是我們的特別服務。”

  “塔彭絲——你真是天生的傻瓜,你怎麼能這樣幹。”

  “剛才,我是突發奇想。我認為這樣做蠻好。你不必擔憂。把這種事交給母親去辦。母親最有辦法。”

  她自顧走了出去,讓湯米無可奈何。

  最後,他站起身來,唉聲歎氣地也走出了辦公室,看看有什麼事可做。嘴裡不停地詛咒塔彭絲那過分狂妄的想法。

  四點半鐘他返回辦公室,已是精疲力竭、意氣消沉。他發現塔彭絲正從一個檔夾中取出一袋餅幹來。那整齊堆放的檔夾成了隱藏東西的好地方。

  “你看起來焦躁不安,”她說,“這段時間你在幹什麼?”

  湯米嘀咕道:“在幾家醫院轉了轉,看看能否碰見與那姑娘特徵相似的姑娘。”

  “難道我沒告訴你讓我來處理這件事嗎?”塔彭絲十分不悅。

  “就憑你單槍匹馬,在明天兩點鐘以前是不可能找到那姑娘的。”

  “我當然能——更為確切地說,我已找到了她!”

  “你已經找到了她?!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華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那她此刻在哪兒?”

  塔彭絲伸手指指身後:“她就在你隔壁的辦公室裡。”

  “她在那兒幹什麼?”

  塔彭絲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她說,“常言道,提前瞄準常可彈無虛發。她與你就近在咫尺,正在擺弄那把茶壺、那個煤氣爐,還有半磅茶葉呢!明天的答覆便是預料中必然的結局。”

  “你應該明白,”塔彭絲溫柔地繼續說道,“維奧萊特夫人帽店就是我常去買帽子的去處。有一天,我偶然碰見了一位曾在醫院一塊工作過的姑娘,我們是好夥伴。戰後,她放棄了護土的工作,開了一家帽店。她自己的店倒閉後,便到維奧萊特夫人帽店來工作。我倆秘密地策劃好了這整個事件。由她負責反反復複地向年輕的聖文森特宣傳我們的偵探所,直到讓他銘記在心。這幾天,她就離家出走。這便是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卓越的辦事效率。我們不僅博得了公眾的贊譽,而且還卓有成效地促使年輕的聖文森特非急於求婚不可。珍妮特對此可是急如火焚。”

  “塔彭絲,”湯米說,“你簡直讓我大吃一驚!這整個事件是極不道德的,真是聞所未聞。你無疑是唆使這位年輕人去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

  “別胡說八道,”塔彭絲打斷了他,“珍妮特可是個百裡挑一的好姑娘——令人費解的是,她完全傾心於那位優柔寡斷、意志薄弱的年輕男人。你一眼就可看清楚,他的家族缺的是什麼,是沸騰的鮮血!而珍妮特恰好可以給他注入。

  她可以像母親那樣照料他,可以讓他少喝雞尾酒,少去夜總會鬼混。最終讓他成為體面的紳士,過一種健全的生活。行了,去見見她吧!”

  塔彭絲推開她辦公室的門,湯米隨著她走了進去。

  一位苗條的姑娘,披著美麗的金棕色頭發,漂亮迷人的臉蛋,她正把手中突突噴著蒸汽的茶壺放下。她轉過臉來,滿面微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希望你能諒解我,考利護士——貝雷斯福德夫人,我應該這樣稱呼才對。我想,你自己非常想喝一杯茶。在醫院工作那陣子,每天淩晨三點鐘,你都要為我沏一壺茶,也不知沏了多少壺。”

  “湯米,”塔彭絲說,“請讓我向你介紹我的老朋友,史密斯護士。”

  “史密斯?你是說史密斯?這多麼稀奇古怪!”湯米說道,擺了擺手。“是嗎?噢!沒有什麼——我正構思寫一篇短小的專題文章。”

  “湯米,打起精神來:“塔彭絲說。

  她給他倒了一杯茶。

  “好,現在讓我們都舉起杯來,為‘國際偵探所’的偉大成功乾杯!為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乾杯!願他們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失敗!”

第三章 粉紅色珍珠案

  “你究竟在幹什麼?”塔彭絲問道。這時,她正走進“國際偵探所”(牆上貼著醒目的橫幅——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的密室。她發現丈夫正俯伏在地板上的一大堆書上。

  湯米費勁地站了起來。

  “我正設法把這些書排放在壁櫥的最上層去,”他罵罵咧咧地說,“可那該死的椅子竟然垮了!”

  “這些到底是什麼書?”塔彭絲問道,隨手撿起一本,是《巴斯克維爾的獵犬》。“要是有時間,倒想再讀一遍。”

  “那你能明瞭其中的道理嗎?”湯米說著,仔細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追隨偵探大師日日夜夜之所見所聞——諸如此類的故事。你知道嗎,塔彭絲?我不得不承認我們對目前的行業或多或少僅是業余水準——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講,業余水準也還勉強可行。但是也可以這樣說吧,多學點技術也毫無壞處。這些書描寫的都是卓越的偵探藝術大師們的破案故事。我打算試試他們不同的偵探風格,再把結果進行比較。”

  “嗯,”塔彭絲說,“我希望弄明白這些偵探大師們在現實生活中是如何過日子的。”她隨手又撿起了一本書,“你會發現當個桑代克是多麼困難。你絲毫不具備醫學經驗,法律知識也有待加強,而且,我還從未聽說科學研究是你的強項。”

  “或許不是吧,”湯米說,“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買了一套高質量的照相器材。我可以用他們來拍腳印、放大底片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我都可以幹。好了,mon ami1發揮一下你那點小聰明——你對這些東西又有何高見?”

  1法語:我的朋友。——一譯注。

  他指著壁櫥的最下層。那裡面放著一件充滿未來主義色彩的晨衣,一對土耳其拖鞋和一把提琴。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親愛的華生。”塔彭絲說。

  “準確地說,”湯米說道,“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格調。”

  他抓起小提琴,手握琴弓,在琴弦上橫拖豎拉。那陣陣刺耳的噪音弄得塔彭絲痛苦地尖叫起來。

  正在這時,桌子上的蜂鳴器響了起來。這是個信號,告訴他們外面辦公室來了位顧客,正被辦公室接待員亞伯特攔在那兒交涉。

  湯米趕忙把提琴放回壁櫥,並一腳把書踢到辦公桌後面。

  “我們不必特別著急,”他蠻有把握地說,“亞伯特會施展伎倆穩住來人。他又會說我正忙著和倫敦員警廳通電話。

  塔彭絲,馬上回到你辦公室去,立刻開始打字。這會使辦公室顯得繁忙和活躍。不!這次不這樣。讓我再考慮考慮——

  對:你應該正在速記我的口述內容。在通知亞伯特把獵物送過來之前,我們可以先看看來者是誰。”

  他倆走近那設計得極為藝術的窺視孔。透過它,外面辦公室的情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來人是位姑娘,年紀與塔彭絲相仿,高高的個子,微黑的面龐,桀驁不馴的表情,一雙目空一切的眸子。

  “衣著簡單,但十分引入注目。”塔彭絲評價道,“湯米,馬上放她進來。”

  一分鐘後,那位姑娘與鼎鼎大名的布倫特先生握手。而塔彭絲則坐著,裝模作樣地低著頭,手中拿著記事本和鉛筆。

  “這是我的機要秘書,魯賓遜小姐。”布倫特先生說道,習慣性地揮了揮手,“你不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隨後,他的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眼睛半睜半閉,以極為疲憊的腔調說:“白天這個時候乘公共汽車來這兒,一定擠得夠嗆。”

  “我是乘出租車來的。”那姑娘說。

  “啊!”湯米像受了委屈似地歎了一聲。他以責備的目光盯著從她手套裡露出的一張藍色車票。那姑娘的眼睛追隨著他的目光,然後微微一笑,把那張車票抽了出來。

  “噢!你是看到了這張票。這是我從人行道上撿來的。

  我們隔壁的小朋友收藏這玩意兒。”

  塔彭絲咳嗽了一下,湯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們該談談正事了、”他輕松地說,“你需要我們的服務,小姐的名字是——”

  “金斯頓·布魯斯,”那姑娘說,“我們住在溫布爾登。昨天夜晚,一位夫人住在我們家,她丟了一顆貴重的粉紅色珍珠。聖文森特先生也和我們一塊兒吃的晚餐。在餐桌上,他偶然提到你們的偵探所。今天上午,我母親叫我來見你,問一下你能否為我們查清此事。”

  那姑娘緊繃著臉,顯得很不高興。很清楚,她和她母親對這件事意見大相徑庭。她上這兒來是極不樂意的。

  “我知道了,”湯米說道,稍微有點困惑。“你們沒有通知員警吧?”

  “沒有,”金斯頓·布魯斯小姐說,“我們沒有那樣做。通知員警是很愚蠢的。說不准,那東西會滾到壁爐下去,或在哪個角落裡被發現。”

  “嗯!”湯米說,“幸好沒叫員警,否則那珠寶就只可能會完全失蹤了,是吧?”

  金斯頓·布魯斯小姐聳了聳肩。

  “人哪,總是喜歡如此大驚小怪。”她嘀咕道。湯米清了清嗓子。

  “是嗎?”他不解地說,“剛才,我真忙得不可開交——”

  “我完全理解。”那姑娘說道,站起身來。她眼裡迅速閃現出滿意的神色。對此,塔彭絲可絕對沒有漏掉。

  “然而,不管怎樣說,”湯米繼續說道,“我想我還是可以擠出點時間到溫布爾頓去一趟。你能把地址告訴我嗎?”

  “勞雷爾邸宅,埃奇沃思路。”

  “請把它記下來、魯賓遜小姐。”

  金斯頓·布魯斯小姐猶豫片刻,然後,她極不耐煩地說:“那好,我們恭候您的大駕。再見!”

  “這姑娘真古怪,”她走了之後,湯米說,“我還真對她揣摩不透。”

  “我在考慮會不會是她本人偷了那珠寶。”塔彭絲沉思道,“好吧,湯米,我們趕快把這些書收拾好,開車直接上那兒去。順便問一句,你這次准備扮演誰,又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嗎?”

  “我想我真需要再效仿那大師實踐一下。”湯米說,“剛才,我就在那張車票上栽了跟頭,不是嗎?”

  “一點不錯,”塔彭絲說,“我要是你,我就絕對不會面對那姑娘貿然大試手腳——她像麥芒那般銳利。再者,她又很不高興。啊,多麼令人疼愛的姑娘!”

  “那麼,你對她已是瞭若指掌了,”湯米嘲諷道,“僅僅是看看她鼻子的形狀?”

  “我來告訴你我們會在勞雷爾邱宅發現什麼,”塔彭絲毫不理會湯米的情緒,“滿屋子諂上欺下的勢利小人,一個個都想往上流社會裡鑽,那父親,倘若有父親的話,肯定有個什麼軍銜。那姑娘也在那種生活圈子裡隨波逐流,而自甘墮落地偷了那東西。”

  湯米最後看了一眼已經整齊地排放在壁廚上的書。

  “既然如此,”湯米若有所思地說,“那麼,我今天就應該當一回名探桑代克了。”

  “我並不認為這個案子涉及到法醫學。”塔彭絲鄭重地說。

  “或許沒有,”湯米說,“但我只是特別特別想用用我新買的照相機!這照相機的鏡頭應該是最精密的,是完全超時代的。”

  “我怎會不知道那類相機!”塔彭絲說,“當調整好快門、縮小光圈、計算好曝光速度、把眼睛保持在水準位置時,你己渾身大汗,精疲力竭。而你卻十分滿意那廉價簡單的布朗尼牌照相機的效果。”

  “只有那種胸無大志的人才會滿足簡單的布朗尼相機。”

  “行了,我敢打賭,我用它照出的效果要遠遠比你的強得多。”

  湯米對她的挑戰毫不理睬。

  “我早應該准備好一把‘吸煙者之伴侶’牌拔瓶塞鑽的,”他懊悔地說,“在哪兒能買到一把?”

  “不用著急,我們總能找到那把獲得專利的拔瓶塞鑽。

  就是阿拉明塔姨媽去年聖誕節送給你的那把。”塔彭絲的話猶如及時雨。

  “那正好派上用場,”湯米說,“我當時想,那不過是一把樣子稀奇古怪的破壞性工具。主張絕對禁酒的姨媽居然把它作為禮物送給我,那真是太幽默了。”

  “我應該是波爾頓偵探大師。”塔彭絲說。

  湯米輕蔑地望著她。

  “波爾頓確實了不起。而他所能做的一切,你連皮毛都不知道。”

  “不,我能的。”塔彭絲說,“當我得意時,我會情不自禁地搓手。這足以說明我會不斷進步。我倒希望你能鑄好腳印的石膏模型。”

  湯米一言未發。收拾好開瓶塞鑽,他們去了車庫,把車開出來,徑直向溫布爾頓駛去。

  勞雷爾邱宅是幢龐大的建築物,兩邊山牆延伸至高高的塔樓,剛剛漆好的房子散發著濃重的油漆味,四周圍繞著十分整潔的花圃,那上面種滿了緋紅色的天竺葵。

  湯米剛要伸手去把門鈴,一位高個子的男人——他那白色的鬍子修剪得齊齊整整,以極為誇張的軍人舉止拉開了門。

  “我一直在恭候您的光臨,”他小題大作地解釋道,“您是布倫特先生,不錯吧?我是金斯頓·布魯斯上校。請隨我到書房去。”

  他把湯米二人引進了後屋的一間小房裡。

  “年輕的聖文森特曾向我介紹過貴所的光輝業績。我本人也曾留意過你們的廣告。您所承諾的二十四小時特殊服務一一是一個了不起的新概念,這也正是我所迫切需要的。”

  湯米心中暗自詛咒塔彭絲不顧後果、毫無責任心地弄出了這些所謂的光輝業績,但他口中卻答道:“您過獎了,上校。”

  “這突發的整個事件太令人難堪了,先生,確實太令人難堪了!”

  “您也許可以把事實告訴我,上校。”湯米說,語氣中透出幾分不耐煩。

  “我當然願意——立刻就告訴你。近日來,我們正邀請勞拉·巴頓女士——我們的——位交往甚密的朋友——在家裡作客。她是已故卡羅韋伯爵的千金。而現任伯爵,她的兄長,有一天曾在上議院做過異常激動人心的演講。正如我剛才所說,她是我們交往甚密的朋友之一。我的幾位美國朋友也要來拜訪我們。他們是漢密爾頓·貝茨一家。他們非常渴望與她見面。我對他們說,‘這易如反掌,她正住在我們家。你們可以來這兒度週末。’你知道美國人是如何仰慕有爵位的人物的,布倫特先生。”

  “當然,除了美國人,有時也還有其他人,金斯頓·布魯斯上校先生。”

  “哎呀!千真萬確,英雄所見略同,我尊敬的先生。世上我最瞧不起的莫過於勢利之徒。於是,正如我剛才所說,貝茨一家人到我這兒來度週末。昨天晚上——我們正在打橋牌——就在那個時候,漢密爾頓·貝茨夫人戴著的環形別針斷了,因此,她把它取下來放在一張小桌上。顯然,她是准備上樓時把它帶走的。然而,遺憾的是,她竟忘了這樣做。布倫特先生,我必須講明白一點,那個環形別針上鑲嵌著兩顆小鑽石,下麵還懸掛著一大顆粉紅色的珍珠。今天上午,那別針仍然放在那張小桌上,而那顆大珍珠,價值連城的珍珠卻被人擰走了。”

  “誰發現了那個環形別針?”

  “客廳女僕——葛萊蒂絲·希爾。”

  “有理由懷疑她嗎?”

  “她跟隨我們已經多年,照我們看,她是絕對誠實的。但是,當然嘍!有誰敢擔保——”

  “那倒是的。您能把全部傭人的情況給我介紹一下嗎?

  還有,請告訴我昨天晚上用餐的都有誰?”

  “傭人嘛,有一個廚師——她為我們幹活才兩個月,但是她不可能有機會接近客廳——廚師的幫手也不例外。再有,就是女僕艾麗斯·卡明斯。她也跟隨我們多年了。當然,剩下的就是勞拉女士的女僕。她是法國人。”

  講到這兒,金斯頓·布魯斯上校顯得非常激動。而湯米對提到女僕的國籍卻十分漠然,他平靜地說:“非常準確。那麼,一同用晚餐的人呢?”

  “貝茨夫婦,我們自己——我夫人和女兒——以及勞拉女土。年輕的聖文森特也和我們一塊兒進餐。喂——晚餐後,倫尼先生在餐廳裡也待了一會兒。”

  “倫尼先生是誰?”

  “一個最討厭的傢伙——一個徹頭徹尾的社會主義者,長得挺帥。當然,他還有點華而不實的雄辯才能。我也不瞞您說,這個人,我根本不信任。他屬于那類危險人物。”

  “那看來,”湯米冷冰冰地說,“你所懷疑的人就是倫尼先生了?”

  “確實如此,布倫特先生。對這一點,我相當肯定。就以他本人所持有的觀點而論,做事就絕不可能顧及原則和道義。當我們大家都完全沉浸在打橋牌的樂趣中時,對他來講,還有什麼事會比悄悄地擰走那顆珍珠更容易的呢?當時,有好幾次全神貫注、緊張激烈的場面——我記得一次是對無王牌的一手叫牌再加倍;另一次是我夫人錯誤地有牌不跟,從而使大家爭得面紅耳赤。”

  “果真如此嗎?”湯米說,“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對發生的一切貝茨夫人的態度如何?”

  “她要我去請員警來,”金斯頓·布魯斯上校吞吞吐吐地說,“那也只能在我們都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之後。我在想,萬一那顆珍珠僅僅只是脫落而掉進某個角落裡了呢?”

  “於是,你勸阻了她?”

  “我最討厭把事情公諸於眾的做法,我夫人和女兒都站在我這一邊。這之後,我夫人突然想起昨晚在餐桌上,年輕的聖文森特曾談及您的偵探所——尤其是您承諾的二十四小時特殊服務。”

  “一點不錯。”湯米說道,而內心卻十分忐忑不安。

  “請您來,無論如何也不會造成任何危害。即使明天我們請員警,也只能表明,我們只認為那顆珍珠丟失了,正在設法找,僅此而已。另外,我還得告訴您,今天上午,所有的人都不允許離開這所房子。”

  “當然是除了您的女兒。”塔彭絲說。到目前為止,她還是第一次發言。

  “是的,除了我女兒。”上校贊同道,“她自告奮勇立刻上你們那兒去,請你們處理這件事。”

  湯米站起身來。

  “我們將竭盡全力辦理。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上校先生。”他說,“我應該去看看您的客廳,以及那張曾放過別針的桌子。我還想向貝茨夫人提幾個問題。這之後,我要見見那些傭人——或許我的助手,魯賓遜小姐會去處理這件事。”

  一想到要面對面地詢問那些傭人,他就感到恐懼萬分,他的神經是絕對承受不了的。

  金斯頓·布魯斯上校使勁拉開門,帶他們穿過走廊。正在這時,從他們要去的那間屋子開著的門裡傳出一陣清脆的講話聲。從聲音推斷,說話者就是上午去見他們的那位姑娘。

  “媽媽,你是再清楚不過的,”她正在說著,“她確確實實曾把一把茶匙藏在她的皮手籠裡帶回家來。”

  過了一會兒,他們被介紹給了金斯頓·布魯斯夫人。這是一位滿面愁容、柔弱無力的女士。金斯頓。布魯斯小姐則稍稍點了一下頭表示相互都已認識。她的神情愈發顯得陰沉。

  金斯頓·布魯斯夫人口若懸河。

  “——但是我最清楚是誰拿了那把茶匙,”她結束道,“就是那極端信仰社會主義的年輕男人。他熱愛俄國人和德國人,卻仇視英國人—三不是他,還會有誰拿了?”

  “他連碰都未碰過那個茶匙:“金斯頓·布魯斯小姐怒氣沖沖地說,“整個時間我都一直在注視著他,如果是他拿了,我完全不可能看不見。”

  她挑釁地望著他們,下巴抬得高高的。

  湯米轉移了話題,說他要立刻與貝茨夫人談談。在金斯頓·布魯斯夫人、她的丈夫和女兒的陪伴下走出房間去找貝茨夫人後,湯米沉思著吹了一聲口哨。

  “我倒真想知道,”他輕聲地說道,“究竟是誰把茶匙放進她的皮手籠裡的。”

  “這也正是我在考慮的。”塔彭絲答道。

  貝茨夫人急沖沖地走進房間,身後跟著她的丈夫。她身材高大,聲音洪亮;而漢米爾頓·貝茨先生則顯得陰鬱和柔順。

  “布倫特先生,我知道您是位於練的私家偵探,辦事雷厲風行。”

  “雷厲風行,”湯米說,“那是我的風格。貝茨夫人,請允許我向你問幾個問題。”

  這之後,事情進展得異常迅速。湯米檢查了那損壞了的別針和那張放過別針的桌子。貝茨夫人曾抓緊機會打斷過他的冥思苦想,提醒他那顆失竊的珍珠的價值。她也沒忘了用美元計算。

  盡管經過一番推敲再推敲,湯米仍十分惱火,感到一籌莫展。

  “我想這樣辦吧:“他最後說道,“魯賓遜小姐,有勞你去客廳把那套特殊的攝影器材拿來。”

  魯賓遜小姐照吩咐辦了。

  “這是我自己的一個小發明,”湯米說,“看它的外形,只不過是一台普通的照相機。”

  看到貝茨吃驚的樣子,他略略感到幾分得意。

  他對別針、放別針的桌子分別拍了照,同時還拍了幾張房間的概貌照片。然後,“魯賓遜小姐”作為代表被派遣去和傭人們談話。面對金斯頓·布魯斯上校以及貝茨夫人那焦急萬分的面孔,湯米感到責無旁貸地要來點權威性的發言。

  “問題的關鍵歸結到——,”他說,“那顆珍珠要麼仍在屋內,要麼它根本不在屋內。”

  “確實如此!”上校說。他此刻對對方更為欽佩,或許,是被對方一語道破事件之關鍵而折服。

  “如果珍珠不在屋內,那就可能在任何地方——相反,如果它還在屋內,那必然是被藏在某個地方——”

  “那就勢必要進行大搜查,”金斯頓·布魯斯上校打斷湯米的話頭,“這勢在必行。布倫特先生,我全權委託您對整個房子進行仔細搜查。從頂樓到地窖,一處也不放過。”

  “喚:查爾斯,”金斯頓·布魯斯夫人低聲說道,雙眼充滿了淚水,“你認為那是明智的嗎?傭人們肯定不願意那樣做。我敢肯定他們為此都會辭職。”

  “我們最後才搜查他們的住處,”湯米安慰地說,“竊賊肯定把珠寶藏在最不惹人注意之處。”

  “我似乎也曾讀過類似的案情。”上校贊同道。

  “一點不錯,”湯米說,“你可能記起了‘雷克斯與貝利案件’,它首開先河地提供了類似的案例。”

  “啊——噢——是的。”上校答道,滿臉困惑不解。

  “那麼,這最不惹人注意之處便是貝茨夫人的房間。”湯米繼續說道。

  “啊,我的上帝:這難道不是絕妙的判斷嗎?”貝茨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不再囉唆,直接把他領到她的房間去。在那兒,湯米再一次擺弄了那套特殊的照相器材。

  此刻,塔彭絲與他在這個房間裡會合。

  “貝茨夫人,我希望您不會反對我的助手仟細察看您的衣櫥吧?”

  “啊,請便。您還需要我留在這兒嗎?”

  湯米肯定地答覆她無須待在這兒,於是,貝茨夫人離開了房間。

  “我們還可以煞有介事地幹一陣子,”湯米說,“但是,就我而言,我絲毫不相信我們會有一丁點可能性找到那東西。

  塔彭絲,你、還有你那二十四小時特殊服務的絕技統統見鬼去吧!”

  “聽著!”塔彭絲說,“我敢斷定,傭人們都無可非議,但是,我卻設法打聽到有關那位法國女郎的情況。一年前,勞拉女士就已住在這兒。一次,她和金斯頓·布魯斯家的一些朋友出去喝茶。回來時,一把茶匙從她的皮手籠裡掉了出來。大家都認為,那茶匙一定是偶然落進那皮手籠裡去的。

  然而,談到這類似的失竊案,我卻更為胸有成竹。勞拉女士的周圍總是有人。她身無分文,我推測,她和那些仍看重爵位的人一塊出去只是為尋求點快活。茶匙事件也許純屆偶然——或許又不僅僅是偶然。但是,在她待過的不同房間裡,竟然發生了五起不同的盜竊事件。有時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而有時卻是貴重的珠寶。”

  “籲!”湯米長長地噓了一聲口哨來發泄心中的不快,“那麼,你知道那只老雕的巢在哪兒了?”

  “就在過道那邊。”

  “真的!那我想——我想我們就偷偷地溜過去暗地搜查一下。”

  對面那個房間的門半開著。這是一個寬敞的房間,裡面擺著漆得潔白光亮的傢俱,掛著粉紅玫瑰色的窗簾。屋內的一扇門通向浴室。在浴室的門邊站著一位苗條的黑人姑娘,穿著十分整潔。

  塔彭絲立刻察覺到那姑娘的嘴唇在顫抖,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情。

  “布倫特先生,這是伊利斯,”她一本正經地說,“勞拉女士的女僕。”

  湯米跨進浴室,眼前那奢侈時髦的設備使他驚歎不已。

  他旋即投入工作,以消除那法國姑娘滿臉流露出的猜疑神情。

  “伊利斯小姐,你在忙你的工作,是嗎?”

  “是的,先生。我在清洗米拉迪的浴室。”

  “對不起,打擾一下了。我要拍一些屋內的照片。我手中是一台非常特別的相機。這幢房子裡所有的房間內部我都要拍照。

  就在這時,他後面通向臥室的門忽然砰地一聲關上了!

  這突然的響聲打斷了他的講話,更使伊利斯嚇了一大跳。

  “怎麼啦?”

  “肯定是風吹的。”塔彭絲說。

  “我們到另外一個房間去。”湯米說。

  伊利斯走過去為他們開門,而門的球形把手卻嘎拉嘎拉地空轉著。

  “怎麼搞的?”湯米警覺地問道。

  “啊!先生,肯定是有人在那邊鎖上了門。”她抓起一條毛巾又試開了一次。這一次,門的把手卻異常容易轉動。門輕松地被打開了。

  “Voila ce gui est curieux.1它肯定被阻塞了。”伊利斯說。

  1法語:這簡直太奇怪了!一一譯注。

  臥室裡空無一人。

  湯米拿起他那套照相器材,塔彭絲和伊利斯在他的指揮下忙得團團轉。但是,他的目光卻反反復複地朝著剛才那扇門看。

  “我想弄明白,”他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得弄明白這門為何會被阻塞?”

  他審慎地觀察著那扇門,關上、又打開。門轉動得靈活無比。

  “還得再照一張相。”他說道,歎了一口氣。“伊利斯小姐,你能把那玫瑰色的窗簾向後卷起來嗎?謝謝。就這樣拿著。”

  接著,那令人耳熟的卡嚓聲又響了起來。他把一塊玻璃片遞給伊利斯拿著,又收好三角架交給塔彭絲,然後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照相機。

  他極為容易地找了個藉口打發走了伊利斯。她剛一走出房間,他便一把抓住塔彭絲急切地說:“聽我說,我有一個好主意。你能繼續留在這兒嗎?仔細搜查所有的房間——

  那當然要費點時間。你再試試能否與那只老雕——我的意思是老於世故的勞拉女士——見見面,但可別打草驚蛇。你只告訴她,你懷疑的對像是那客廳女僕。重要的是,你做什麼都成,就是別讓她離開這幢房子。我馬上開車離開這兒。

  我會盡早趕回來。”

  “沒問題,”塔彭絲說,“但是,你也別太自信了。你忘掉了一件事,就是那位小姐。你不覺得她的行為有些蹬院嗎?

  我計算了一下她今天上午離開這幢房子的時間。她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到達我們的辦公室。這簡直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在與我們見面之前,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此事確實有點蹊蹺。”她丈夫承認道,“行了,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去追溯你的任何思路。但是,無論如何得拖住勞拉女士,千萬別讓她離開這幢房子一步。記住了嗎?”

  他那敏銳的耳朵聽到從外邊樓梯平臺上隱隱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他幾步跨到門口,連人影也不見一個。

  “就這樣吧,待會兒見,”他說,“我會盡快趕回來。”

  塔彭絲看著他駕車離去,心中卻有幾分擔憂。湯米似乎非常自信——而她自己卻並不那麼樂觀。還有一兩件事她並不十分有把握。

  她仍舊站在窗子邊,一直望著街道。突然,她看見一個.人從街對面一家門口的遮陽棚下走了出來,跨過街道,而後摁響了門鈴。

  一眨眼功夫,塔彭絲就已走出房間,下了樓梯。客廳女僕葛萊蒂絲·希爾正從後屋走出來。塔彭絲以威嚴的神情打手勢叫她退回去。然後,她自己走到前門,把門打開。

  一位骨瘦如柴的年輕人,站在台階上,一身邋遢的衣服極不合體,兩只黑色的眼睛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躊躇片刻,然後說:“金斯頓·布魯斯小姐在嗎?”

  “請進來!”塔彭絲說。

  她往旁邊一站,讓他走了進來,隨即關上了門。

  “我想,您是倫尼先生吧?”塔彭絲和藹地問道。

  “嗯——是的。”

  “請您往這邊來:“塔彭絲打開了書房的門。屋內空無一人,她跟著那人走了進去,並隨手把門關上。他轉身皺著眉頭看著她。

  “我要見的是金斯頓·布魯斯小姐。”

  “我認為這不太可能。”塔彭絲鎮靜自若地說。

  “嘿:你這該死的到底是誰?”倫尼先生粗魯地叫道。

  “國際偵探所的。”塔彭絲簡明扼要地說,同時注視著倫尼先生那無法自控的慌張表情。

  “請坐,倫尼先生:“她繼續說道,。一開始,我們就清楚地知道金斯頓·布魯斯小姐今天上午去了您那兒。”

  這完全是一個大膽的揣測,沒想到竟然奏效了。察覺到對方那極度驚愕的神情,塔彭絲立即單刀直入地說:

  “倫尼先生,重新找到那顆珍珠可是件大事!這幢房子裡沒有任何人期望——把這事弄得沸沸揚揚的。我們能否對此事想出妥善的處理辦法呢?”

  那年輕人狡詐的目光直盯著她。

  “我怎麼知道你對此事究竟瞭解多少?”他沉思地說,“不過,請讓我考慮一會兒。”

  他將頭埋在手裡——突然間,問了一個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我說,年輕的聖文森特已訂婚並准備結婚了,這件事千真萬確嗎?”

  “一點不假,”塔彭絲說,“我認識那姑娘。”

  倫尼先生立刻篤信不疑。

  “他媽的事情果真如此。”他毫無忌諱地吐露道,“他們一直在勸說她,從早到晚,無休無止。似乎比阿特麗斯非嫁給他不可。那完全是因為他某一天會繼承一個爵位。要按我的做法——”

  “我們不談政治好嗎?”塔彭絲急忙打斷了他,“倫尼先生,為什麼您認為是金斯頓·布魯斯小姐拿了那顆珍珠?您不會介意告訴我吧?”

  “我——我沒有——”

  “您確實是這樣想的,”塔彭絲平靜地說,“您一直等到看見那偵探駕車離去。您認為時機已到,便來到這兒想見見她。再者,這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如果是你自己拿了那顆珍珠,你根本就不可能如此暴跳如雷。”

  “當時,她的舉止非常奇怪。”那年輕人說,“今天上午,她來告訴我有關珍珠失竊的事。並且不停地說要去一家私人偵探所。她似乎急於要說點什麼,可是卻無法說清楚。”

  “好了,”塔彭絲說,“我所關心的只是那顆珍珠。您最好去和她談談。”

  就在此刻,金斯頓·布魯斯上校打開了門。

  “午餐已經准備好了,魯賓遜小姐。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用餐。這位是——怎麼又是你!”

  他停了下來,眼睛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很顯然,”倫尼先生說,“你並不想請我去吃午餐。那好,我立刻就走。”

  “待會兒再回來。”在他經過她身邊時,塔彭絲低聲說道。

  塔彭絲跟隨著金斯頓·布魯斯上校。他氣得吹鬍子,邊走邊咆哮著指責有些人那令人厭惡的厚顏無恥。他們走進寬敞的餐廳時,家裡的成員都已坐在了餐桌邊。在場的只有一個人塔彭絲沒見過。

  “勞拉女士,這位是魯賓遜小姐。她正在友好地協助我們。”

  勞拉女士微微點了一下頭。緊接著,她的雙眼透過夾鼻眼鏡緊緊地盯著塔彭絲。她個子挺高,身材瘦削,臉上掛著慘淡的微笑,嗓音溫柔,更有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目光。塔彭絲毫不回避她那凜冽的目光,也狠狠地盯住對方。勞拉女土垂下了眼睛。

  午餐後,勞拉女士以輕松而好奇的語氣加入了談話。調查進行得怎麼樣啦?塔彭絲恰到好處地強調客廳女僕涉嫌的可能性最大,而她的注意力也未真正集中在勞拉女士身上。盡管勞拉女士很可能將茶匙或者其他小東西隱藏在她的衣服裡,然而,塔彭絲卻感到相當肯定,她沒有拿走那顆粉紅色的珍珠。

  現在,塔彭絲開始著手搜查整個房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湯米仍不見蹤影。而更使塔彭絲焦急不安的是——倫尼先生也不見蹤影。塔彭絲走出一間臥室,突然與比阿特麗斯·金斯頓·布魯斯撞了一個滿懷。她穿戴整齊,正准備下樓。看樣子,她正要出去。“在這種時候,”塔彭絲說,“恐怕不允許你出去。”

  那姑娘傲慢地望著她。

  “我出去還是不出去都與你毫不相干。”她冷冰冰地說。

  “那麼,通知員警還是不通知員警才與我真正相關。”塔彭絲平靜地說。

  頃刻之間,那姑娘的臉變得灰白。

  “那不行——那可不行一一我寧願不出去一——但你別去通知員警。”她握住塔彭絲的手,懇求道。

  “我親愛的金斯頓·布魯斯小姐,”塔彭絲微笑著說,“我對這案件還未完全清楚,但從一開始,我——”

  她的話被打斷了。剛才與這姑娘意外遭遇,塔彭絲一點也沒聽到前門的鈴聲。使她大吃一驚的是,居然是湯米回來了!只見他正輕松地跳著跑上樓梯。她看見在樓下的過廳裡站在一位高大結實的男子,他正取下圓頂硬禮帽。

  “那是倫敦員警廳的馬裡奧特警督。”湯米咧嘴笑道。

  比阿特麗斯·金斯頓·布魯斯驚叫一聲,掙脫塔彭絲的手,飛一般地跑下樓梯。正在這時,前門又開了,來者是倫尼先生。

  “現在可好,你把一切都弄糟了。”塔彭絲氣不打一處采。

  “真的?”湯米說著,迅速走進勞拉女土的房間。他徑直跑進那間浴室,拿起一大塊浴皂。這時,警督剛好上了樓梯。

  “她一聲不吭地走了,”警督鄭重其事地說,“她是個老手,知道什麼時候遊戲該結束。那珍珠現在何處?”

  “我也真想不到,”湯米說著,把那塊浴皂遞給了警督,“您會在這裡面發現的。”

  警督的眼睛閃爍著贊歎的神色。

  “這是一個老把戲,但效果卻很不錯。把一塊肥皂切成兩半,掏出一塊,藏好珍珠,再把兩半合緊,最後用熱水將合縫處弄平滑。先生,我得說,你聰明過人,幹得真漂亮!”

  湯米極有風度地接受了這番祝賀。他與塔彭絲一塊兒走下樓梯。金斯頓·布魯斯上校向他奔過來,熱情洋溢地握著他的手。

  “我尊敬的先生,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謝您才好。勞拉女士也想向您致謝——”

  “我十分高興最終給了您一個滿意的答覆,”湯米說,“但是,我恐怕不能在這兒耽擱。我還有一個相當緊急的約會。跟我約會的是位內閣成員。”

  他匆匆走出房子,到了車前,跳了進去。塔彭絲也跳進車子坐在他身旁。

  “啊!湯米,”她叫嚷道,“他們還沒有逮捕勞拉女士呢?!”

  “噢!”湯米說,“難道我沒告訴你?他們沒有逮捕勞拉女士。但是他們已經逮捕了伊利斯。”

  “你明白了吧?”他繼續說道,而塔彭絲卻坐在那兒驚得目瞪口呆。“我自己經常在手沾滿肥皂泡時去試著開門,那當然不行——你的手會打滑。於是,我認真思考著,伊利斯當時究竟為什麼一直在擺弄那塊浴皂,才弄得她的雙手那般滑膩膩的。你大概還記得,她當時抓起了一塊毛巾,目的很清楚、就是事後在門把手上不留下任何肥皂的痕跡。這事不禁使我聯想到,如果你是個慣盜,去為一位被人懷疑有盜竊癖、並曾在不同房間裡住了很長時間的貴婦人當傭人,這絕不會是個壞主意吧!於是,我設計拍下了她的,以及那個房間的一張照片,我當時還勸使她拿著一塊玻璃片。然後,我便從容不迫地離開,到那可愛的倫敦員警廳去。我們對膠卷採用瞬間強光顯影的技術。啊,成功了!清晰可辨的指紋便在底片上顯現出來了——在那張明片上也是如此。原來,伊利斯是個失蹤已久的慣盜犯。倫敦員警廳真是個能派上用場的地方。”

  “還有,”塔彭絲終於回過神來開口說話,“那兩個年輕的傻瓜卻只會以笨拙的思路——正如書裡常常描繪的那樣——去相互猜疑。但是,你離開房子時,為什麼不把你的想法告訴我?”

  “那是因為,第一,我懷疑伊利斯躲在樓梯平臺上偷聽我倆的談話;其次——”

  “請往下說!”

  “我博學的朋友,你太健忘了!”湯米接著說,“桑代克偵探大師不在最後時刻是決不會攤牌的。除此而外,塔彭絲,你和你那老朋友珍妮特·史密斯上次不也是這樣玩弄過我嗎?這一次,我們算是扯平了。”

第四章 邪惡的陌生人歷險記

  “今天真是無聊透頂了。”湯米哈欠連天地說。

  “差不多是吃茶點的時間了。”塔彭絲說,也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

  國際偵探所的業務並不景氣。他們渴望已久的從那火腿經銷商寄來的信仍不見蹤影,而bona fide1令人刺激的案件也沒有任何即將來臨的跡象。

  1拉丁語:真正的。——譯注。

  勤雜工亞伯特走進辦公室,手中拿著一個封得挺好的包裹。他把它放在桌子上。

  “又是一個‘神秘的密封包裹案’,”湯米咕噥道,“這裡面是不是包著俄國大公爵夫人的價值連城的珍寶?或許,是不是包著一台邪惡的裝置,用來把布倫特的卓越偵探大師們都炸得粉身碎骨?”

  “事實上,”塔彭絲說著,打開了那包裹,“這只是我送給法蘭西斯·哈維蘭的結婚禮物。挺不錯的,是吧?”

  湯米從她伸過來的手中接過一個細長的銀質煙盒,看見上面刻著一行字,那是她的筆跡:“致法蘭西斯塔彭絲贈”。他把它打開,又把它合上,然後放心地點了點頭。

  “塔彭絲,你這不是把錢往河裡扔嗎?”他不高興地說,“下個月我過生日那天,我也要買一個和這個一樣的煙盒,只不過必須是純金的。真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給法蘭西斯·哈維蘭買這麼貴重的東西,這不是浪費錢嗎?他過去永遠是、將來也只會永遠是連上帝也創造不出來的、最十全十美的白癡:““你可別忘了,戰爭期間,我常常給他開車到處兜風。他那時可是個將軍。啊:那是多麼令人難忘的日子啊!”

  “是啊!那些日子真令人難忘!”湯米由衷地贊同道。

  “那時,我躺在醫院裡,許許多多迷人的女人跑來緊緊握住我的雙手。這一切,至今都還歷歷在目。然而,我卻沒有一一送給她們結婚禮物。塔彭絲,我相信新娘是不會特別喜歡你的這類禮物的。”

  “這麼漂亮而精巧的煙盒放在口袋裡有多合適,難道不是嗎?”塔彭絲說,毫不理會他的評論。

  湯米將煙盒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大小正合適。”他贊許地說,“你瞧,正好亞伯特也取回下午的郵件來了。很有可能那珀斯郡的公爵夫人要委託我們為她尋找她那只天字第一號的獅子狗。”

  他們一塊兒把信分類整理好。突然,湯米長長地忽哨一聲,手中高高舉起一封信。

  “一個貼著俄國郵票的藍色信封!你還記得警察局長是怎麼說的嗎?我們必須特別警惕這類信件。”

  “啊!多麼令人興奮:“塔彭絲說,“令人刺激的事終於發生了。趕快打開,看看內容是否和預先所說的一致。一位火腿銷售商,是不是的?噢!請稍等一會兒。我們的茶還差點牛奶。他門今天早晨忘記送來了。我馬上叫亞伯特出去買。”

  她風風火火地跑在外面辦公室,差遣亞伯特趕快去買牛奶,又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這時,她看見湯米手中拿著一張藍色的信紙。

  “正如我們所料,塔彭絲,”他驚喜地說,“字字句句都幾乎和警察局長所說的相符。”

  塔彭絲從他手中接過信,仔細地看著。

  信是由一個叫格雷戈爾·費奧多斯基的人寫的。信用英文寫成,行文細膩,但用詞誇張。大概內容是:費奧多斯基急於得知有關他妻子的消息。因此,敦促國際偵探所不惜代價、不遺餘力地去追尋她的蹤跡。目前,由於豬肉貿易危機四伏,他本人無法脫身離開俄國。

  “信的真實含義是什麼呢?”塔彭絲若有所思地說道,把信紙展平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我猜測是某種密碼,”湯米說,“但是,這不屬於我們的職責範圍。我們的職責是盡快地把它交到警察局長手裡。我們最好還是確認一下,把郵票弄潮,看看下面是否標有十六這個數字。”

  “完全正確,”塔彭絲說,“可是,我認為應該——”

  她突然停了下來,湯米也為之感到驚詫。他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強壯的男人正堵在門口。

  這突如其來的男人,一副威嚴的外貌,腰圓膀闊的身軀,圓圓的頭,結實有力的下頰,估計四十五歲上下年紀。

  “請原諒我的冒昧。”那陌生人說道,快步走進了房裡,手中拿著帽子。“我發現外面的辦公室沒有人,而這扇門又是開著的,因此我便徑直闖了進來。這兒是‘布倫特國際偵探所’,是嗎?”

  “當然是的。”

  “可能,你就是布倫特先生吧?西奧多·布倫特先生?”

  “我就是布倫特先生。你是想諮詢我?這位是我的機要秘書,魯賓遜小姐。”

  塔彭絲優雅地點了一下頭,繼而透過她那下垂的眼睫毛仔細地打量著那個陌生人。她正犯愁,來人在門口究竟站了多久?他到底聽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那陌生人一邊和湯米談著話,一邊目不轉睛看著她手裡的那張藍色的信紙,這可絲毫沒有逃過她銳利的眼睛。

  “魯賓遜小姐,請做記錄。”湯米的語氣很嚴厲,且帶有幾分警告的意味。這提醒了她此刻該做些什麼。“好吧!先生,您想就什麼事徵求我的建議呢?”

  塔彭絲趕緊伸手去拿記事本和鉛筆。

  那身材碩大的男人開始說話,聲音非常刺耳:

  “我叫鮑爾,查爾斯·鮑爾大夫。我住在漢普斯持德。我在那兒開了一家診所。布倫特先生,我今天來見你,是因為最近連續發生了幾樁非常離奇的事情。”

  “是嗎,鮑爾大夫”?

  “有兩次是發生在上周,我曾接到電話傳喚去出急診——而每一次電話傳喚都是假的。第一次我想是對我的一個惡作劇。而第二次,當我返回家時,我發現我的一些私人秘密文件一片混亂,被人翻動過。見到這種情況,我相信第一次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於是,我仔細地作了一次檢查。

  最後得出結論,我的書桌已被人徹底翻過,各種秘密檔都是在慌亂之中零亂地放進去的。”

  鮑爾大夫緩了口氣,眼睛盯著湯米。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布倫特先生。”

  “謝謝,鮑爾大夫。”湯米說道,滿臉堆笑。

  “你對所發生的一切怎麼看,嗯?”

  “首先,我必須瞭解事實。你書桌裡存放的是些什麼東西?”

  “我的私人秘密文件。”

  “很好。那麼,那些私人秘密檔的內容是什麼?對普通強盜來說——或者對任何特殊對象來說有什麼價值?”

  “對普通強盜嘛,我倒看不出有任何價值。但是,檔中有我對某些鮮為人知的生物鹼的詳細記錄,任何具有這方面專業知識的人都會對此非常感興趣。幾年來,我一直在從事有關這類課題的研究。這類生物鹼屬於致命的劇毒物。除此而外,它們很不容易被發現,而且,還能產生極為隱蔽的反應效果。”

  “它們的秘密肯定會值大價錢,是吧?”

  “對那些道德敗壞的人來說,是這樣的。”

  “那麼你懷疑——是誰幹的?”

  大夫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

  “就目前情況來看,我只能這樣說,作案者並沒有從房子外面破門而人。這似乎表明是我屋內的某一個成員幹的,然而,我又不敢相信——”他突然地停了一會兒,接著又繼續說,語氣沉重而又嚴肅。

  “布倫特先生,我只能全權委託您來處理。我不敢去找員警談及此事。就我那三個傭人而言,我幾乎可以完全肯定不是他們幹的。他們為我幹活已經很長時間,並且都很忠誠。但話又說回來,又有誰敢絕對擔保呢?除傭人外,我的兩個外甥伯特倫和亨利也和我住在一起。亨利是個好小夥子——非常不錯的小夥子——他從未讓我操過心。他是個品學兼優、奮發上進的年輕人。至於伯特倫。我不得不遺憾地說,他的性格卻完全兩樣——粗野、放蕩而又終日無所事事。”

  “我清楚了,”湯米沉思著說,“你是懷疑你的外甥伯特倫參與了這件事。而我的看法卻正好相反。我懷疑的是那位非常不錯的小夥子——亨利。”

  “那你的根據是什麼?”

  “傳統與慣例,”湯米輕盈地揮了揮手,“按我的經驗,可疑的人物常常是清白的——反之亦然。尊敬的先生,我意已定,我懷疑亨利。”

  “請原諒,布倫特先生,”塔彭絲以極恭敬的口氣插問道,“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鮑爾大夫提到的那些關於,噢——關於鮮為人知的生物鹼的記錄——是與其它文件存放在一起的了?”

  “尊敬的年輕女士,記錄是存放在書桌裡的,只不過是在一個十分機密的抽屜內。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它的位置。因此,才沒被搜到。”

  “那麼,你究竟打算讓我幹什麼,鮑爾大夫?”湯米問道,“你是期望再進行一次全面的搜查嗎?”

  “確實如此。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必須這樣做。今天下午,我收到我的一位病人拍來的電報。幾星期前,我曾安排他去了伯恩第斯。電文說我的病人病情惡化,請求我立刻去那兒。根據我剛才告訴你所發生的事件,我不得不引起誓覺。於是,我迅速給所提到的病人直接拍了份電報,並預付了複電費。我的病人複電陳述了事實真相:他身體狀況良好,也根本沒拍電報請求我去。這事不由使我這樣考慮,如果我假裝上當,按時出發去伯恩第斯,我們就肯定有一個絕好的機會抓住幹這種壞事的歹徒。毫無疑問,他們——或許只是他——等到鄰居們都上床睡覺後,又會開始其罪惡勾當。我建議你今天夜裡十一點鐘與我在我房子外面會合。那樣的話,我們便可以一起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但願如此。事實上應該是現場把他們逮住。”湯米忿忿地用裁紙刀在桌子上使勁敲了一下,“照我看來,你的計劃是絕妙無比的,鮑爾大夫。我看不出其中有什麼破綻來。讓我想一想——你的住址是——”

  “漢曼巷的拉切斯邸宅,那地方比較冷清。但是,在那兒我們可以清楚地觀察到整個希思鎮。”

  “那就再好不過。”湯米說。

  來訪者站起身來。

  “布倫特先生,那麼我今夜就等著你來。在拉切斯邸宅外面——時間是——為了更有把握起見——我們可以定在十一點差五分嗎?”

  “完全沒問題,說定了,就在十一點差五分吧。再見,鮑爾大夫。”

  湯米站起身來,摁響了他桌子上的蜂鳴器,亞伯特即刻趕過來送客。那位大夫行走時一顛一破的,盡管如此,他那強健的體格仍十分惹人注目。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湯米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好了,塔彭絲,我聰明的姑娘,對這事你怎麼看?”

  “我要告訴你的只有一個詞——”塔彭絲說,“畸形足!”

  “什麼?”

  “我說的是先天性畸形足:我對偵探經典著作的研究是沒有白費的。湯米、此事純屬欺詐。鮮為人知的生物鹼——

  我從未聽說過比這更虛假的故事。”

  “甚至連我也未發現此事具有充分的說服力。”她丈夫點頭稱是。

  “難道你沒注意到他那雙賊眼老是盯著這封信看嗎?湯米,他們是一夥的。他們知道你的底細,你並不是真正的布倫特先生。他們千方百計要我們流血。”

  “既然如此,”湯米一邊說,一邊打開側邊的壁櫥,充滿深情地看著那一排排整整齊齊的書,“這次我們要扮演的角色也不難選擇。我們將是奧基伍德兄弟倆!我便是德斯蒙德。”他說話的語氣異常堅定。

  塔彭絲聳了聳肩:

  “好吧。你可以自行其事。我卻寧願扮演法蘭西斯。法蘭西斯是那兄弟倆中最為聰明伶俐的一個。德斯蒙德總是把事情弄得一團糟。而每逢關鍵時刻,法蘭西斯便會以救星的姿態登場,挽救整個局勢。”

  “哈哈!”湯米笑道,“我這次是超級德斯蒙德。一旦我到達拉切斯邸宅——”

  塔彭絲毫不顧忌地打斷了他。

  “你今夜將不會去漢普斯特德吧?”

  “為什麼不?”

  “那無疑是閉著雙眼往陷阱裡跳嘛2”“不對,我聰明的姑娘,我是睜大雙眼往陷阱裡跳。我這一招叫出其不意、請君入甕。我敢肯定,我們那自以為得計的朋友——鮑爾大夫定會大吃一驚。”

  “我可不贊同,“塔彭絲說,“你是應該知道的,德斯蒙德違背警察局長的指示,固執己見、一意孤行所造成的後果有多嚴重。給我們的指示是再清楚不過:立刻把信送過去,並及時報告所發生的一切。”

  “遺憾的是,”湯米說,“你並未完全吃透指示的精神。如果有人來這兒,並提到十六這個數字,我們才應該立刻去報告。但是,目前還沒有人提到十六。”

  “你這完全是詭辯。”塔彭絲說。

  “這樣說可不好。我只是著迷於單槍匹馬地幹。我聰明絕頂的塔彭絲,請別杞人憂天。我會武裝到牙齒才去。整個事情的關鍵是,我已採取自衛措施,而他們並不知道這一點。事後,警察局長會拍拍我的肩膀,贊揚我一夜之間的偉大功績。”

  “不管你怎樣講,”塔彭絲堅持著說,“我還是不贊同。那人粗壯得像大猩猩。”

  “那又怎麼樣?”湯米說,“可別忘了我的自動手槍也不是吃素的。”

  這時,外面辦公室的門開了,亞伯特走了進來,並隨手關上了門。他向他們走過來,手裡拿著一個信封。

  “一位紳土要見你,”亞伯特說,“我剛開始那老一套,說你正忙著和倫敦員警廳通電話,他卻告訴我他對這一套瞭若指掌。他還說了本人就是從倫敦員警廳來的!他掏出一張名片在上面寫了幾個字,並把它塞進了這個信封。”

  湯米接過信封打開。他看著那張名片,咧開嘴笑了起來。

  “亞伯特,那紳士故弄玄虛地說真話來開你的玩笑。”他說,“快請他進來!”

  他把名片扔給塔彭絲。名片上印著警督戴蒙丘奇的名字,上面還用鉛筆潦草地寫著一一“馬裡奧特警督的摯友。”

  一分鐘後,那位倫敦員警廳的警督走進了裡面的辦公室。從形象上看,戴蒙丘奇警督與馬裡奧特警督同居一種類型,矮小但很敦實,一雙敏銳的眼睛。

  “午安,”戴蒙丘奇警督活潑地說,“馬裡奧特到威爾士南方去了。在他走之前,他囑咐我要眼睛盯緊你們,盯緊這塊地方,啊:上帝保佑你們。”看見湯米似乎想插嘴,他不歇氣地接著說:“我們對你們瞭若指掌。因不屬於我的部門所管轄,我便從不插手,但是最近已經有人瞭解到了你們的底細。今天下午你們接待了一位紳士,盡管我還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然而我對他卻略有所聞。當然,多知道一點則更好。

  如果我估計得不錯的話,今天夜裡在某一特定的地點他與你有個約會?”

  “確實如此。”

  “我想也確實如此。在芬斯貝裡公園,韋斯特哈姆路16號,是吧?”

  “這,你可錯了,”湯米微笑著說,“完全錯了:是在漢普斯特德的拉切斯脈宅。”

  戴蒙丘奇顯然大吃一驚。從他那毫不掩飾的表情看,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還真沒料到是這樣,”他低聲地說,“那麼這肯定是個新的陰謀。你說是在漢普斯特德的拉切斯邱宅?”

  “是的。今天夜裡十一點我與他在那兒會合。”

  “我說,先生,你怎麼能那樣幹呢?”

  “你瞧瞧:“塔彭絲大聲說道。

  湯米的臉漲得通紅。

  “警督,倘若你認為——”他開始有點沉不住氣了。

  但是,戴蒙丘奇卻舉舉手使他安靜下來。

  “布倫特先生,別著急,我是要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今天夜裡十一點鐘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這兒,就在這間辦公室裡。”

  “什麼?”塔彭絲大叫一聲,驚愕得合不上嘴。

  “就在辦公室這兒。你們也不必奇怪我是如何知道的一—我們各部門之間有時是相互通氣的——你們今天收到一封‘藍色信封’的信,這類信件我們關注已久。那個我不知真實姓名的人正是為此而來。他誘使你到漢普斯特德去,在確認你已上路後,他便會在夜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這兒來。那時,整棟大樓空無一人,他就可以隨心所欲、不慌不忙地翻箱倒櫃。”

  “然而,他為什麼會認為信就在這兒?他應該想到我會隨身攜帶著,或者已把它交給了其他人。”

  “先生,請原諒。那正是他所不可能知道的。估計他或許也只是偶然瞭解到你不是原來的那位布倫特先生,但他極可能認為你純粹只是一位紳士,出於業務的緣故才買下了這個偵探所。因此,那封信自始至終都會按業務常規來處理,會被歸檔裝入卷宗內。”

  “啊!這下我清楚了。”塔彭絲說。

  “這也正是我們要讓他如此去考慮的。今天夜裡,就在這兒,我們要當場逮住他。”

  “這就是全部計劃嗎?”

  “對。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好了,讓我看一下,現在幾點了?六點正。先生,你通常是什麼時候離開辦公室?”

  “六點左右。”

  “那你必須像平常那樣離開這兒。我相信他們不到十一點左右是不會來這兒的。當然,他們也可能提前來。對不起,我要在辦公室外面走一走,觀察一下,看是否有人正在監視這地方。”

  戴蒙丘奇一走出辦公室,湯米便和塔彭絲爭辯起來。

  雙方唇槍舌戰,各不相讓,氣氛達到白熱化。其間不乏尖酸刻薄的言辭。最後,塔彭絲突然掛出白旗。

  “行了,行了,”她說,“我投降,該行了吧:我回家去,呆坐在那兒,像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而你可以去和無賴打交道,和密探們精心策劃——但是,你等著,年輕人,就因為讓我連任何樂趣的邊也沾不上,我就必須與你握手言歡嗎?”

  正在那不可開交的時候,戴蒙丘奇回來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說,“但誰也不敢打包票。穩妥的做法還是應該像往常那樣離開這兒。一旦你離開,他們就不會再繼續監視這地方。”

  湯米給亞伯特打了電話,吩咐他把門鎖好。

  然後,他們四個人一起向附近的車庫走去,他們平時都是從那兒把車開出去的。塔彭絲開車,亞伯特坐在她身旁,而湯米和戴蒙丘奇坐在後面的座位上。

  不久,由於交通擁擠,他們的車被迫停在一排房子旁邊。塔彭絲拉頭向後方看了看,隨即點了點頭。湯米和戴蒙丘奇迅速打開右邊的車門,下了車,向牛津大街中心走去。

  僅在一兩分鐘之後,塔彭絲就驅車飛馳而去。

  “現在最好別回去。”戴蒙丘奇說。這時,他與湯米正急匆匆地走進霍爾哈姆路。“你把鑰匙收好了?”

  湯米點了點頭。

  “我們多少吃點東西吧!怎麼樣?時間還早。街的正對面有家小餐館,我們可以要一個靠近窗戶的桌子。那樣,我們就可以邊吃邊觀察那棟房子。”

  按照戴蒙丘奇剛才的建議,他們用了少許非常可口的飯菜。湯米發現戴蒙丘奇是位風趣的夥伴。他的大部分公幹都是與國際間諜周旋,而且他講的那些驚天動地的故事使他眼前樸實的聽者驚歎不已。

  他們在那家小餐館裡一直待到八點鐘。這時,戴蒙丘奇提議應該行動了。

  “天色已經很暗了。先生,”他解釋道,“我們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曉地溜進去。”

  正如他所說,外面一團漆黑。他倆快速走到街對面,敏捷地看了看街的兩頭,街上十分寂靜。於是,他們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那棟樓房,上了樓梯,湯米掏出鑰匙插入對面辦公室的鎖眼裡。

  驀地,他聽見一一也許是他以為——戴蒙丘奇在他身旁吹了聲口哨。

  “你幹嗎吹口哨?:“他厲聲問道。

  “我沒有吹,”戴蒙丘奇非常吃驚,“我還以為是你吹的。”

  “行了,有人——”湯米剛開口說。

  他還未多說出一個字.一雙強勁的手就從身後鐵鉗似的將他抱住。他還來不及喊叫,一塊甜甜的、令人作嘔的什麼東西緊緊地按在了他的嘴和鼻子上。

  他拼命掙紮,但毫無用處。氯仿迅速發揮了作用。他的頭部開始發暈,眼前天旋地轉。他感到胸悶氣短,頃刻問,便失去了知覺——

  他緩慢地蘇醒過來,頭疼得厲害,而全身並不感到麻木。他們只用了極少量的氯仿。他們讓麻醉劑繼續發揮其足夠作用後,便把一具箝口器硬塞進他口中,以防他大叫大喊。

  在他神志完全清醒之後,他發現自己半躺半坐地依靠在裡面辦公室的一個牆角裡。兩個男人正肆無忌憚地翻箱倒櫃,四處搜索,同時口中還無所顧忌地罵著粗話。

  “真他媽見鬼了!”個子較高的那位男人粗聲粗氣地罵道,“我們把這倒楣的地方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翻遍了,那東西連影子都不見。”

  “肯定就在這兒,”另一個男人咆哮著說,“那封信不在他身上,也不可能不翼而飛。”

  他邊說邊轉過身來。使湯米大吃一驚的是,這第二個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戴蒙丘奇警督。後者看見湯米那驚訝的表情,便咧嘴獰笑起來。

  “噢,我們年輕的朋友終于蘇醒過來了,”他說,“有點出乎意外——是吧?但這也不足為怪。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簡單,我們懷疑國際偵探所已經面目全非。因此,我自告奮勇地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看看它到底變了,還是沒變。

  如果新任布倫特先生確實是個間諜,他的嫌疑就很大。於是,我首先把我的老夥計卡爾·鮑爾派到這裡來。我叫卡爾行動要詭燏,並讓他裝腔作勢地編造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

  他照計行事,然後再由我出場。我用馬裡奧特的名字輕易地取得了你的信任。餘下的嘛,你都是清楚的。”

  說著,他笑了起來。

  湯米很想說點什麼,但那符口器卻讓他口舌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他也急於想做點什麼——遺憾的是,他的雙腳雙手都被綁得結結實實。他現在是有口不能說,有手不能動。

  更令湯米震驚的是,站在他面前的這位男人的變化。他一直認為戴蒙丘奇這傢伙是位典型的英國紳士,沒有任何人在任何時候會誤認為他僅僅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外國人。那是因為,他的英語說得太地道,毫無任何異國他鄉的口音。

  “科金斯,我的好夥計,”原先的那位警督對他那位滿臉橫肉、相貌凶惡的助手說,“拿好你的警棍站到囚犯的身邊去。我要把那箝口器取出來。我可愛的布倫特先生,你是個明白人,倘若你大喊大叫,那無疑是一種該受譴責的、極端愚蠢的行動,你不會不明白這一點,是吧?在你的同齡人中,你算得上非常聰明,是個智力過人的小夥子。”

  他很熟練地取出場米口中的箝口器,然後向後退了一步。

  湯米活動了一下那僵硬的上下頜骨,在口中轉動了一下舌頭,再咽了咽口水——卻一句話也不說。

  “我非常欣賞你的自我控制能力。”站在他面前的那人說,“我看,你現在感覺非常良好。你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我要說的完全會是言不由衷,”湯米說,“待會兒你便會十分掃興。”

  “啊:而我要說的卻完全發自內心。我用極其簡明的英語說吧,布倫特先生,那封信在哪兒?”

  “我可愛的朋友,我不知道,”湯米調侃道,“我沒有隨身帶著。這一點,你比我還清楚。我要是你,我就會把這間房子翻個底朝天。我還想再看著你和你的朋友科金斯一塊兒玩玩捉迷藏的遊戲呢:“對方的臉變得陰沉起來。

  “在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有雅興耍嘴皮子,布倫特先生。

  看看你身邊的那位彪形大漢吧。他就是科金斯。他已是怒不可遏,就像點燃了導火繩的炸藥包——是的,就像一觸即發的炸藥包。鋼鐵也會被炸得粉碎。我看,你最好識相點湯米悲傷地搖了搖頭。

  “這完全是判斷失誤釀成的大錯,”他抱怨道,“塔彭絲和我錯誤地估計了這次冒險行動。這壓根兒就不是簡單的天生畸形足的故事,而是一場凶險的德拉蒙德式陰謀。你就是那天下無雙的導演卡爾·彼得森。”

  “你在胡說些什麼?”對方吼叫道。

  “啊:“湯米說,“我看你一點也不瞭解偵探故事的經典之作。多可惜呀:““你這無知的蠢貨!你是要按我們的要求去做呢,還是不做?你是想讓我叫科金斯操傢伙開始動手吧?”

  “請別性急,”湯米說,“我當然要按你的旨意去做。你說什麼我都照辦。你知道我並不願成為渾身纏滿繃帶的話屍,不願做吊在烤架上的一塊肉。我受不了皮肉之苦。”

  戴蒙丘奇輕蔑地望著他。

  “呸:英國人都是些膽小如鼠的傢伙。”

  “人所共知,我可愛的朋友,這是人所共知的。先不管那炸藥包,我們還是談談實質性的問題吧:““我要那封信!”

  “我已經告訴你我沒拿。”

  “這我知道——我還知道誰一定拿了它,就是那姑娘。”

  “很可能你是正確的,”湯米說,“也許她把信悄悄塞進了她的手提包裡了,因為你的夥計卡爾嚇壞了我們。”

  “噢,你並不否認,還算明智。那好,你給你叫作塔彭絲的那姑娘寫個條,叫她立即把信帶到這兒來。”

  “這我無法辦到一一”湯米口氣很硬。

  對方不容他說完、立刻把他的話打斷。

  “哼!你無法辦到?也行吧,讓我們走著瞧。科金斯!”

  “請別這樣急躁,”湯米急忙說,“你應該等我把話說完。

  我剛准備說,你給我的雙手松了綁,我才能寫。真見鬼,我要是那種能用鼻子、能用肘寫字的畸形人就好了。”

  “那麼,你還是願意寫的咯?”

  “那當然了。我難道不是一直在對你這樣說的嗎!我是完全樂意遵照你的吩咐去做的。當然,你不會對塔彭絲做出任何不友善的行為。我堅信你絕對不會。她是個多麼討人喜歡的姑娘啊。”

  “我們只要那封信。”戴蒙丘奇口氣平緩地說,但他臉上卻露出異樣的笑容。

  他點了點頭,那蠻橫的科金斯便蹲下身來解開了湯米被綁著的雙臂。湯米來回地甩了甩雙手。

  “啊!舒服多了。”他輕松地說,“請善良的科金斯把我的自來水筆遞給我,好嗎?就在桌子上。我想一一還有其他必要的用具。”

  滿面怒容的科金斯把筆和一張紙遞給了他。

  “留心你要寫的話,”戴蒙丘奇威脅道,“你要好自為之。

  說錯了就意味著——死亡——我們會讓你痛苦地慢慢死去。”

  “如果後果是這樣的話,”湯米說,“我肯定會盡力而為的。”

  他思考了一兩分鐘,然後飛快地揮筆在紙上寫著。

  “這樣寫如何?”他問道,並把寫好的信遞給那位警督。

  親愛的塔彭絲,請你務必立刻過來,並帶上那封藍色的信,好嗎?我們要馬上在這兒破譯它。

  匆匆擱筆法蘭西斯“法蘭西斯?”那假冒的警督疑惑地問道,眉毛揚了揚。

  “這會是她曾經稱呼你的名字嗎?”

  “我行洗禮時,你不在場,”湯米說,“我想,你當然不可能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我的名字。但是,我認為,你從我口袋裡掏走的那個煙盒足以證明我說的全是真話。”

  戴蒙丘奇走到桌子邊,拿起那個煙盒,見到上面寫著“致法蘭西斯塔彭絲贈”。他淡淡地一笑,又把煙盒放下。

  “幸好你的言行都很理智。”他說,“科金斯,把這張便條給瓦西裡送去。他在外面警戒。叫他立刻去辦。”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過得很緩慢,而其後的十分鐘則更難熬。戴蒙丘奇焦躁不安地在屋裡踱來踱去,臉色變得愈來愈陰沉。突然,他停下來,滿懷疑意地盯著湯米看。

  “倘若你膽敢欺騙我們——”他咆哮道。

  “倘若現在有一副牌的話,我們就可以玩一玩罰輸家獨腳站樁的遊戲來消磨時光。”湯米慢條斯理地說,“女人嘛,總讓人老是期望著。當小塔彭絲來時,我希望你不會對她不友善吧?”

  “噢,當然不會,”戴蒙丘奇說,“我們將安排你們到同一個地方去——你倆一塊兒去。”

  “你敢!你這頭蠢豬。”湯米暗地咬牙切齒地罵道。

  突然,從外面辦公室裡傳來一陣響聲。一個湯米還不曾見過的男人探頭進來,用俄語嗷叫了幾句。

  “很好,”戴蒙丘奇說,“她馬上就到——她是一個人來的。”

  一時間,湯米緊張得心髒都幾乎要停止了跳動。

  不一會兒,他聽到了塔彭絲說話的聲音。

  “啊!終於又見面了,戴蒙丘奇警督。我把那封信帶來了。法蘭西斯在哪兒?”

  話剛一落音,她便走進門來。這時瓦西裡猛然跳到她身後,用手迅速地死死按住她的嘴。戴蒙丘奇一把從她緊握的手中奪過手提包,又把包裡的東西全抖出來狂亂地翻尋著。

  他突然欣喜地驚叫一聲,手中高高舉起一個貼有俄國郵票的藍色信封。科金斯也沙啞著嗓子嚷叫起來。

  正在他們歡呼叫好的時刻,通向塔彭絲那間辦公室的門毫無聲響地打開了。馬裡奧特警督和兩位手持左輪手槍的男子悄悄地走進了房間,忽然厲聲命令道:“舉起手來!”

  沒有發生任何搏鬥。戴蒙丘奇的自動手槍放在桌子上,另外兩個人也都赤手空拳。他們完全處於毫無反抗能力的劣勢。

  “這真是意外的大豐收,”馬裡奧特警督一面把最後一名罪犯拷上,一面由衷地贊揚道,“我祝願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會有更多、更大的收獲。”

  氣得臉色蒼白的戴蒙丘奇狠狠地盯著塔彭絲。

  “你這該死的小妖精!我算倒了你的黴。”他嗥叫道,“你讓我們栽在他們手中了。”

  塔彭絲爽朗地笑了起來。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很遺憾,今天下午,當你沖口說出‘韋斯特哈姆路16號’時,我本應該就猜測到的。然而,湯米的固執把這事定了調子。我給馬裡奧特警督打了電話,叫亞伯特帶著辦公室的備用鑰匙去與警督會合,然後我自己把空的藍色信封放進手提包來到了這兒。至於信嘛,今天下午,我與你們一分手,就履行我們的職責把它轉交上去了。”

  她繪聲繪色的講述中提到“湯米”這個名字使對方模不著頭腦。

  “湯米,湯米是誰?!”戴蒙丘奇驚呀地問道。

  剛剛從五花大綁中解脫出來的湯米向他們走了過去。

  “幹得漂亮!法蘭西斯兄弟。”他對塔彭絲說,並親切地握住她的雙手。隨後又面對戴蒙丘奇:“正如我告誡你的那樣。我可愛的朋友,你真應該好好讀一下偵探故事的經典之作才對。”

第五章 小牌巧勝老K

  這是一個星期三,“國際偵探所”內外兩間辦公室都顯得死氣沉沉。塔彭絲任由手中的《每日論壇》飄落到地上。

  “湯米,你猜猜看,我在想什麼?”

  “我可沒法猜,”她丈夫答道,“你的腦筋裡總是塞滿很多問題,而且總是在同一時間裡考慮許許多多複雜的問題。”

  “我在想,我們應該去跳跳舞了。”

  湯米倉促地從地上拾起那份《每日論壇》。

  “我們的廣告做得真不錯,”他說道,頭往一邊歪了歪。

  “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塔彭絲,你意識到沒有?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就只包括你和你自己。你應該為此感到無比自豪,這正如兒歌中那身形如雞蛋的矮胖子所唱頌的。”

  “別打岔.我剛才在談跳舞的事。”

  “我留心觀察到這份報紙上有一個疑點。不知你是否已注意到?把這三份《每日論壇》拿去好好地看一看。你能發現它們之間的差異嗎?”

  塔彭絲滿懷疑意地接過報紙。

  “這也不可能難住我,”她毫無興趣地說,“一份是今天的,一份是昨天的,一份是前天的。”

  “我親愛的華生,你真是才華橫溢。只可惜那不是我的意思。仔細看著那大字標題,《每日論壇》,再比較一下那三份報紙一一你能發現它們之間有任何不同之處嗎?”

  “不,我看不出。”塔彭絲說,“再說,我也不相信它們之間會有什麼差別。”

  湯米歎了一口氣,並模仿他最崇拜的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方式把手指尖都撮在一起。

  “這豈不是咄咄怪事?你每天看報紙與我一樣多——準確地說,比我還要看得多。我都觀察到了,而你居然沒發現。

  只要你留意今天的《每日論壇》(英文為DAILY LEADER:

  譯者注),你就不可能看不出:在字母D的中間有一個小白點、在同一單詞的字母L的中間也有一個。在昨天的那份報紙上、白點又完全沒有出現在DAILY這個單詞上。在LEADER這個單詞的L字母中間有兩個白點。在前天的報紙上,在DAILY這個單詞的字母D中又出現兩個白點。事實上,這白點,或者是幾個白點,每天都出現在不同的位置。”

  “這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塔彭絲說。

  “這是新聞業的一個秘密。”

  “這也只意味著——你看不借也猜不透。”

  “而我的判斷是——這是所有報紙都共有的慣例。”

  “啊,你真是了不起的聰明!”塔彭絲譏諷道,“特別是在閒扯無聊的內容來分散談話要點方面。行了,我們還是回到剛才講的主題上來吧。!”

  “剛才我們在談什麼?”

  “三藝舞廳。”

  湯米歎了一口氣。

  “不,不可能,塔彭絲。請別談什麼三藝舞廳。我已不再年輕了。我向你保證,我再也沒有年輕人的那種興致了。”

  “當我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時,”塔彭絲說,“就受傳統思想的薰陶而堅信男人們——尤其是作丈夫的——天生都是放蕩成性的,喜歡通宵達旦地酗酒、跳舞和瞎胡鬧。只有異常美貌、異常聰穎的太大才能讓他們乖乖地呆在家裡。

  可是,這種現象一去不復返了!現在,就我所知,幾乎所有的太大們都渴望走出家門去跳舞尋樂。那是因為,她們常常哭泣道,她們的丈夫早早地就換上臥室的拖鞋,九點半鐘就上了床。湯米,我親愛的,你的舞姿確實是優雅極了。”

  “就像黃油那般輕柔,是吧,塔彭絲?”

  “實話對你說吧,”塔彭絲說,“我想去跳舞並不純粹是為了尋歡作樂。是這則廣告引發了我的興趣。”

  她再次拿起《每日論壇》,並大聲地念道:“我應該出三張紅桃。十二墩牌。黑桃A。必須出小牌巧勝老K。”

  “以這種方式學打橋牌太昂貴了。”湯米評論道。

  “別犯傻!這與打橋牌風馬牛不相及。我昨天和一個姑娘在‘黑桃A餐廳’吃午飯。那餐廳地處切爾西,是一個可疑的藏汙納垢的地下小賊窩。那姑娘還告訴我,在夜晚有化裝舞會時,有不少人喜歡來這兒湊熱鬧,吃點熏鹹肉、煎雞蛋和乳酪麵包——或者波希米亞式的食品之類的東西。這被認為是一種時尚。四周到處設有用簾布遮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房。應該說,那地方又熱鬧又刺激。”

  “那麼,你的意思是——”

  “三張紅桃代表三藝舞廳;十二墩牌代表明天夜晚十二點鐘;黑桃A當然就是‘黑桃A餐廳’。”

  “那‘必須出小牌巧勝老K’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是啊.這也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當然嘍,塔彭絲,你的想法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應妄加評倫。”湯米寬宏大量地說,“然而,我卻很不理解為什麼你要幹預他人的風流韻事呢?”

  “我才不幹預那種事呢!我提議的只是進行一次偵探工作的有趣嘗試。我們需要大量的實踐,難道不對嗎?”

  “目前業務確實太冷清,”湯米同意道,“那就順其自然吧!塔彭絲,你想做的就是去三藝舞廳跳跳舞!再閒聊一陣子。”

  塔彭絲開心地笑了起來。

  “湯米,應該去消遣消遣。別老是記住你已經三十二歲,並且左邊的眉毛中間已經有了一根白的。”

  “凡有女人在場之處,我似乎總是顯得很虛弱。”她丈夫嘀咕道,“我必須穿戴得稀奇古怪,像頭蠢驢似的去那兒嗎?”

  “那是當然,但這事可交給我來辦。我已經想好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湯米不解地望著她。凡是塔彭絲興高采烈地高談她的絕妙主意時,他心中總是覺得特別地沒有底。

  第二天晚上,當他回到家裡時,塔彭絲像只鳥似的從她:

  的臥室飛出來迎接他。

  “送來了。”她興奮地說。

  “什麼送來了?”

  “化裝服飾。走吧,去看一看。”

  湯米跟隨著她走進臥室,只見一整套消防服平展在床上,旁邊還放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頭盔。

  “我的上帝!”湯米驚歎道,“難道我已加入溫布利消防隊不成?”

  “再猜一猜,”塔彭絲說,“你到現在還未理解我的意圖。

  動動你的小腦筋吧,mon ami!1,華生,你應該施展你的才華,做一回在競技場上拼死搏鬥十幾分鐘的野牛。”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等一下,”湯米說,“我開始有點頭緒了。這其中定有隱秘。塔彭絲,那你准備穿什麼服裝?”

  “你的一套舊衣服、一頂美式禮帽和一副角質眼鏡。”

  “一副粗野相,”湯米說,“現在我完全清楚你的意圖了。

  那是隱姓埋名的麥卡蒂的形象。而我,當然就是賴爾登。”

  “一點不錯。我認為不管是英國的、美國的偵探理論我們都應該同樣地進行實踐。僅這一次由我來扮演明星的角色,而你只好委屈做—回謙卑的助手。”

  “但,請別忘記,”湯米強詞奪理地說,“每逢關鍵時刻,總是質樸的丹尼那天真無邪的評論才使麥卡蒂轉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而塔彭絲卻也不與他論高低,只是微微一笑。她這時正精神煥發。

  這是一個最令人難忘的夜晚。那狂歡的人流、那喧囂的音樂、還有那奇異的服裝——總之,置身於這種氛圍之中,這對年輕夫婦已忘乎所以,他們盡情地享受著。此刻的湯米,完全忘記了自己曾是……位惹人厭煩的丈夫,也把自己原來是極不情願地被硬拖到這兒來的事實拋到了九霄雲外。

  十二點差十分,他倆開車離開了舞廳,到了那有名的一一或者並不非常有名的“黑桃A餐廳”。正如塔彭絲所說、那是個地下賊窩,給人的印象花哨而庸俗。盡管如此,那兒還是擠滿了成雙成對的男女,他們都穿著化裝服飾。牆的四周全是密閉的小包房。湯米和塔彭絲定了其中一間。他們有意地讓門微微開著,以便能看清外面發生的一切。

  “我真想馬上知道他們是誰,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找的人是誰。”塔彭絲說,“會不會是那邊的那個美洲科倫芭茵1和紅色魔鬼梅菲斯特2?”

  “我很討厭那邪惡的滿清官員和那自稱是戰列艦的女士。依我看,叫快速巡洋艦倒更恰當。”

  1義大利、英同等國的傳統喜劇及啞劇中丑角的情人。—一譯注。

  2梅菲斯特是歐洲中世紀關於浮士德的傳說中的魔鬼。——譯注。

  “難道他不夠詼諧嗎?”塔彭絲說,“詼諧得再喝了一小滴酒,就會全身癱軟。瞧!走過來的是誰?那位裝扮得像紅桃皇后的,打扮得還真不錯。”

  正說著,那位女士走進了他們隔壁的小包房,緊隨她的還有一位是《艾麗斯漫遊奇境記》中的“全身披掛著報紙的紳士。”他倆都戴著面具。這顯然是“黑桃A餐廳”最常見的裝束。

  “我敢肯定,我們確實是處在一個真正充滿罪惡的賊窩裡了。”塔彭絲非常高興地說,“我們身邊全是些不知羞恥的傢伙。每個人都在大叫大嚷。”

  突然,一聲淒慘的尖叫——聽起來像是反抗的尖叫聲一一從隔壁的小包房裡傳出來,隨即就被一個男人的狂笑聲所淹沒。所有的人都在狂笑亂唱。女人們刺耳的尖叫聲不時壓住了她們男性夥伴低沉的嗡嗡聲。

  “你看見那個牧羊女了嗎?”湯米問道,“就是和那充滿喜劇色彩的法國人在一起的那個。他們可能會給我們帶來點運氣吧。”

  “這兒的任何人都可能會,”塔彭絲贊同道,“但我不想為此多操心。現在最重要的是盡情享受,盡情歡樂。”

  “我要是穿另外一種服裝會更盡興,”湯米抱怨道,“你根本不會知道我穿這身行頭熱得有多麼難受。”

  “別老是叫苦連天的。”塔彭絲說,“你看起來很瀟灑。”

  “你這樣講,我高興之至,”湯米說,“你看起來更加可愛。你是我從未見過的最滑稽可笑的小丑。”

  “丹尼,我可愛的小夥子,你說話能不能文雅一點?喂!

  你看,那披掛著報紙的紳土留下他的女伴走了。你認為他要上哪兒去?”

  “我想他是去猛幹上幾杯,”湯米說,“我的喉嚨也幹得起火了。”

  “他已經喝了很久了。”四五分鐘之後,塔彭絲說,“湯米,你不認為我是一個笨得不能再笨的蠢驢嗎?”

  她突然緘口不語、雙腳一蹬。

  “你要是高興,就罵我一聲蠢驢吧!我馬上要去隔壁看看。”

  “嘿!塔彭絲——你不能——”

  “我有一種預感,事情不妙。我知道事情出在哪兒。請別攔住我。”

  她快速走出他們的小包房,場米緊跟其後。隔壁包房的兩扇門緊緊地關著。塔彭絲使勁把門推開,走了進去,湯米也一步不拉。

  裝扮得像紅桃皇后的那個姑娘坐在牆角裡,身子以奇怪的姿勢縮成一團依偎在牆上。她的雙眼透過面具死死地盯住他們,但身子卻一動不動。她服裝是以大塊的紅白兩色的圖案組成,但左側的圖案似乎模糊不清。那紅色比其它地方更鮮艷……

  塔彭絲驚叫一聲撲了上去。與此同時,湯米也看見了她所觀察到的情況。在那姑娘心髒的下方露出一把鑲有寶石的匕首柄。塔彭絲撲通一聲跪在那姑娘的身旁。

  “趕快!湯米,她還有氣。趕快找到老闆,叫他立刻去請醫生來。?”

  “好的!塔彭絲,小心別碰著匕首的柄。”

  “我會小心的,快去:,,湯米匆忙走了出去,隨手把門拉上。塔彭絲用雙臂摟住那姑娘。那姑娘軟弱無力地做了個手勢,塔彭絲明白她是想除掉臉上的面具。塔彭絲非常小心地把面具取下,眼前立刻出現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那雙猶如星星般的眸子充滿了恐懼。她顯得異常痛苦,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親愛的,”塔彭絲輕聲地說,“你還能說話嗎?如果你還可以說話,請告訴我是誰幹的?”

  塔彭絲感到對方的雙眼正凝視著自己。那姑娘痛苦地呻吟著,那是一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顫抖著發出的深沉歎息聲。終於,她的嘴唇微微地張開了,“是賓戈幹的……”她費勁地低聲說道,話未說完,她的雙手就慢慢地松軟下來,身子懶懶地依假在塔彭絲的肩上。

  這時,湯米回來了,身邊跟著兩個人。個子較大的那位徑直向前走過來,臉上帶著某種權威者的表情,說的話全是醫學術語。

  塔彭絲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

  “我想她已經死了。”她哽咽著說。

  那醫生迅速地做了檢查。

  “是的,”他說,“已經沒救了。我們最好保留現場,等到員警來再說。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塔彭絲吞吞吐吐地講了經過,含糊其辭地講了她走進這包房的原因。

  “那,這就奇怪了,”醫生說,“你什麼也沒聽到?”

  “我只聽到她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是男人的大笑聲。事實上,我當時不曾想到——”

  “你自然不曾想到有意外的事發生,”醫生接著她的話說,“你說那男人戴著面具。你不能認出他來,是吧?”

  “我想我認不出。那你呢,湯米?”

  “我也一樣。他不是穿著化裝服飾嗎?”

  “首先最重要的是確定這可憐的女士的身份,”醫生說,“這之後,我想警方會很快地找到線索。這不應該是一樁很難辦的案件。瞧,他們來了。”

第六章 披掛報紙的紳士

  當這對疲備不堪、內心極度悲傷的夫婦回到家時.已是淩晨三點過。塔彭絲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輾轉反側,眼前老是出現那如花似玉的容貌,那恐懼萬分的雙眼。

  最後,當塔彭絲好不容易才睡著時,黎明的曙光已透過百葉窗射進了屋內。異常興奮之後,她睡得很沉,也沒做夢。

  在她醒來時,已是大白天。她看見湯米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床邊,輕輕地搖著她的胳臂。

  “醒一醒,我親愛的。馬裡奧特警督和另外一位先生已經來了,他們想見你。”

  “什麼時候了?”

  “十——點正。我馬上叫艾麗斯給你送茶點來。”

  “謝謝,太好了。請告訴馬裡奧特警督,十分鐘後,我就過去。”

  一刻鐘過後,塔彭絲急匆匆地走進起居室。坐在那兒的馬裡奧特警督顯得很莊重,他一見塔彭絲,立刻向她打招呼。

  “早上好,貝雷斯福德太太。這位是亞瑟·梅裡維爾先生。”

  塔彭絲與那人握了握手。他高高的個子,身材清瘦,面容憔悴,頭發花白。

  “我們是為昨夜發生的悲慘事件來這兒的。”馬裡奧特警督說,“我想讓亞瑟先生親耳聽聽你對我所說的——那可憐的女士臨終前說的話。亞瑟先生很難相信——”

  “我確實無法相信,”亞瑟先生說,“我也絕不會相信。賓戈·黑爾連梅裡維爾的頭發都沒碰過。”

  馬裡奧特警督繼續往下說。

  “貝雷斯福德太大,從昨晚到現在,我們已取得了一些進展。”他說,“首先,我們設法查明了那位女士的身份,她是梅裡維爾夫人。我們與這位亞瑟先生取得了聯系。他立即認出了那具屍體。當然囉,他的驚恐與悲憤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然後、我問他是否知道一個名字叫賓戈的人。”

  “貝雷斯福德太大,我應該讓你知道,”亞瑟先生說,“黑爾船長所有的朋友都管他叫賓戈。他是我最親密的夥伴。事實上,他與我們住在——起。今天上午他們逮捕他的時候,他就待在我的房子裡。因此,我只能相信你犯了一個錯誤——

  我妻子臨終時說的不可能是他的名字。”

  “我完全不可能聽錯,”塔彭絲很有禮貌地說,“她確實是說,是賓戈幹的……”

  “你聽見了吧,亞瑟先生?”馬裡奧特說。

  那悲傷的男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用雙手蒙住了臉。

  “這簡直太令人不可置信。那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麼?啊?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馬裡奧特警督。你認為黑爾是我夫人的情人,但是,即便如此—而我還暫時不能接受——那麼殺死她的動機是什麼呢?”

  馬裡奧特警督咳嗽了一下。

  “先生,談這種事情確實非常令人尷尬。近來,黑爾船長一直特別注意某位年輕的美國女郎——一位相當富有的年輕女郎。倘若梅裡維爾夫人想做傷風敗俗的事,那她很有可能去破壞他的婚姻。”

  “警督,您這話太令人不能容忍了!”

  亞瑟先生憤怒地跳了起來。警督以安慰的手勢要他鎮靜下來。

  “亞瑟先生,請您原諒。您說您和黑爾船長兩人決定去參加這場化裝舞會。您的夫人當時正巧出去拜訪某人,您根本不會想到她會在那兒,您是這樣說的吧?”

  “我確實根本不曾料到。”

  “那好,貝雷斯福德太大,請把你對我談過的那則廣告拿給我看。”

  塔彭絲照他的吩咐辦了。

  “在我看來,這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則廣告是黑爾船長登的,目的是引起您夫人的注意。他們早已安排好在那兒幽會。您只決定前天去那兒,因此,他就有必要提醒她。這就是那句話——‘必須出小牌巧勝老K’的解釋。您在最後一分鐘才從一家戲服公司定下您的服裝,然而黑爾船長的那套是在家裡製作的。他是扮成披掛報紙的紳士去的。亞瑟先生,您知道我們在那死亡女士緊握的手中發現了什麼嗎?

  一張從報紙上撕下的碎片。我的手下己奉命從您的屋裡取走黑爾船長的服裝。我返回倫敦員警廳後便可查明真相。如果他的服裝上也被撕掉與這塊相吻合的一塊碎片的話——

  那一切就真相大白。本案也就可以了結了。”

  “您找不到的。”亞瑟先生說,“我瞭解賓戈·黑爾。”

  他倆對打擾塔彭絲表示了歉意,然後便離開了。

  當夜,有人摁響了門鈴。警督馬裡奧特再次走進了他們的家門,這位這對年輕夫婦感到有點吃驚。

  “我想,布倫特的卓越偵探大師們很想聽聽有關案件的最新進展情況。”他幽默地說道,臉上露出微笑。

  “那是當然,”湯米說,“喝一杯,怎麼樣?”

  他殷勤地倒了一杯酒放在警督的手邊。

  “這案子根本一點也不復雜,”一兩分鐘後,警督說道,“巴首是那女士自己的——兇手的意圖是使這事看起來明顯地屬於自殺。值得慶幸的是,你倆在出事現場。這種假相便不可能成立。我們發現了大量的信件,他們有一段時間一直爭吵不休。事情也很清楚,亞瑟先生被蒙在鼓裡。隨後,我們發現了決定性的一環一一”“決定性的一環?”塔彭絲驚奇地問道。

  “對,是這個案件一系列環節中決定性的一環。也就是那張《每日論壇》的碎片。是從他穿戴的化裝服飾上撕下來的,完全吻合。啊!這案子根本一點也不復雜。我順便還帶來了那兩件物證的照片。我敢肯定你倆會感興趣。你們很少有機會接觸到這種根本一點也不復雜的案件。”

  在她丈夫送走那位倫敦員警廳的官員返回來時,塔彭絲問道:“場米,為什麼馬裡奧特警督反反復複地說這案子根本一點也不復雜?”

  “我不知道。我想他只是沾沾自喜罷了。”

  “根本不是這樣:他是試圖激怒我們。湯米,有一點你應該知道,那就是,屠夫最熟悉他們刀下的肉,是吧?”

  “這還用問?但是,你究竟想——”

  “同樣的道理,蔬菜水果店的老闆最熟悉各類蔬菜水果,而漁夫也最瞭解各種魚。那麼,偵探們,尤其是職業偵探們,必然對形形色色的罪犯瞭若指掌。在他們調查案件時,他們能分辨清楚哪些是實質性的問題,而哪些卻不是。馬裡奧特的職業經驗告訴他自己——黑爾船長不是兇手,盡管所有的證據都完全針對著他。馬裡奧特警督是在刺激我們去找出最關鍵的證據。他最後的一線希望是我們能回憶起某些細節——就是昨夜所發生的一切。或許某些我們忽略的細節會給整個案件帶來一線生機。湯米,不管怎樣說,這為什麼不可能是自殺呢?”

  “請記住她給你說的話。”

  “我當然記得。但是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去分析,就是賓戈的行為迫使她自殺,這也是完全可能的。”

  “這也是完全可能的嗎?那報紙的碎片又作何解釋呢?

  “那就讓我們看看馬裡奧特的照片吧!可惜我忘記問他黑爾對這件事所持的態度了。”

  “剛才在過道上我已問過他了。黑爾明確表示在化裝舞會上他根本沒有和梅裡維爾夫人說過話。他還說,有人悄悄地往他手裡塞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道:‘今晚別和我說話。

  亞瑟已起疑心。’他自己當然不可能偽造一張紙條。再說,這也不像編造出來的故事。但是,話又說回來,你和我都知道他與她都在‘黑桃A餐廳’,因為我們看見了他。”

  塔彭絲點了點頭,然後仔細地察看那兩張照片。

  一張拍的是報紙的照片,上面只剩下《每日論壇》大標題的幾個字母,DAILYLE。另一張拍的是《每日論壇》的第一版,在其上方被撕掉了圓形的一小塊。一眼就可以看清楚,這兩部分完全吻合。

  “報紙兩邊的那些斑點是什麼?”湯米問道。

  “是針眼,”塔彭絲說,“一張報紙與另一張就在那兒被縫起來,你知道了吧。”

  “我還以為又是用小圓點來表示的什麼新詭計呢!“湯米說道,他的身子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我的上帝!這真令人毛骨悚然。塔彭絲,你想一想,那天你和我在討論報紙上的小圓點,以及對那則廣告的真實含義苦思冥想時,心情是何等的輕松。而今天,圍繞這張報紙,我們卻在討論謀殺案。”

  塔彭絲一聲不吭。湯米吃驚地看了看她,只見她正凝視著前方,嘴微微張著,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塔彭絲,”湯米溫柔地說。並輕輕地搖了搖她的手臂,“你怎麼啦?你是不是受到了驚嚇?還是出了什麼事?”

  塔彭絲仍然無動於衷。過了一會兒,她才恍恍惚惚地說:“鄧尼斯·賴爾登。”

  “什麼?”湯米問道,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這正如你所說,一個天真無邪的評論!請把這個星期所有的《每日論壇》給我找來。”

  “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現在是麥卡蒂。我一直在絞盡腦汁地思考。非常感謝你的一席話,我終於得到了啟發。這張照片拍的是星期二報紙的第一版。我似乎記得在星期二的那張報紙上,LEADER這個單詞的字母L中有兩個小圓點。而照片上的這一張報紙上,DAILY這個單詞的字母D中有一個小圓點,在字母L中也只有一個。請把報紙給我拿來,我們一起來查實一下。”

  他倆仔細而又焦急地把照片和報紙進行比較。塔彭絲的記憶力確實不差。

  “你看清楚了嗎?這張碎片不是從星期二的報紙上撕下來的。”

  “但是,塔彭絲,我們仍然不能肯定。這也許僅僅是不同的版本。”

  “這也許是可能的,但是,不管怎樣,它還是給了我一個啟迪。這不可能完全是一種巧合,而這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我的思路是正確的,那麼就只存在一種可能。湯米,請馬上給亞瑟先生打電話,叫他立刻上我們這兒來。就說我有重要的消息告訴他。你應該馬上和馬裡奧特警督取得聯系。如果他回家了,倫敦員警廳肯定知道他的住址。”

  亞瑟·梅裡維爾先生接到電話後感到非常驚奇。大約半小時後,他來到了湯米的住所。塔彭絲走上前去迎接他。

  量“我以這種命令的方式叫您來這兒,請您務必原諒。”她說,“但是,我丈夫和我已發現了重要的情況,我們想應該讓您立刻知道。請坐!”

  亞瑟先生坐下後,塔彭絲繼續說道:“我明白您急於證明您的朋友清白無罪。”

  亞瑟先生痛苦地搖了搖頭。

  “的確如此,即使我不得不在無法否認的證據面前放棄我的想法。”

  “如果現在我告訴您,我可以扭轉乾坤,我已掌握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完全無罪、那您會怎麼說?”

  “我肯定會欣喜若狂,貝雷斯福德太大。”

  “假設昨晚十二點鐘,”塔彭絲繼續說道,“我無意中碰見了真正和黑爾船長一起跳舞的姑娘,那時他應該正在‘黑桃A餐廳’。”

  “太妙了!”亞瑟先生喊叫起來,“我就知道這其中有某種誤會。可憐的維爾肯定是自殺的。”

  “那也幾乎不可能,”塔彭絲說,“您忘掉了另外一個男人。”

  “另外一個男人是誰?”

  “就是我丈夫和我看見走出小包房的那個男人。亞瑟先生,您應該清楚,在舞會上必定還有另一個男人披掛著報紙。順便問一句,您在舞會上穿的是什麼服裝?”

  “我的嗎?我是裝扮成十七世紀的劊子手去的。”

  “這是多麼的恰如其分。”塔彭絲輕言細語地說。

  “恰如其分?貝雷斯福德太大,你說恰如其分是什麼意思?”

  “我是就您裝扮的角色而言。亞瑟先生,能讓我告訴您我對這事的看法嗎?用報紙做成的服裝很容易穿上並罩住劊子手的服裝。在這之前,一張小紙條塞進了黑爾船長的手中,叫他不要和某位女士說話。而那位女土對紙條的事根本不知道。她只是按約定的時間去了‘黑桃A餐廳’,並且看見了她所企盼的形象。他們一起走進了密閉的小包房。他把她摟在懷裡,我想,他還吻了她——那是陰險的猶大之吻。在他親吻她的時候,把巴首插入了她的心髒。她只能發出微弱的叫喊聲,而他卻高聲大笑來壓住對方的叫喊。事後,他就溜走了。可她因感到極度的恐怖而神志不清,她最後相信是她的情人殺害了她。當然,她從對方的服裝上撕下了一塊碎片。兇手是很老練的,他很注意每一個細節。為了造成案件絕對是他的替罪羊所為的假相,那塊碎片就必須是從黑爾船長的服裝上撕下來的。如果這兩個人不是正巧住在同一所房子裡的話,這恐怕是非常難辦的。然而,這事本身就非常簡單。他在黑爾船長的服裝上刻意地撕下了一塊完全一致的碎片,然後把自己的服裝燒掉,最後扮演成一個忠誠的朋友出場。”

  塔彭絲講到這兒停了下來,“亞瑟先生,您看怎麼樣?”

  亞瑟先生站起來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精彩了!完全出自一個迷人的女士的生動想像力。

  我看,她是讀偵探故事讀得太多了。”

  “您也這樣認為嗎?”湯米說。

  “還有一位隨著太大的指揮棒轉的丈夫,”亞瑟先生說,“我看你們是找不到任何合適的人來嚴肅處理這個案子了。”

  他大聲哈哈地笑了起來,塔彭絲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

  “我敢發誓我聽到過這種笑聲,”她說,“昨天晚上我在‘黑桃A餐廳’就聽到過。您對我倆還不甚瞭解。貝雷斯福德是我們的真實姓名,但是我們還有另外一個。”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名片遞給他。亞瑟先生大聲地念道:

  “國際偵探所——”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就是你們的真實身份!怪不得馬裡奧特今天上午把我帶到這兒來。原來這是一個陷阱——”

  他快步走到窗戶前。

  “你們這兒的視野還真不錯,”他說,“可以俯瞰倫敦全城。”

  “馬裡奧特警督!”湯米驚叫一聲。

  剎那間,馬裡奧特警督從對面的房間開門快步走出來。

  亞瑟先生露出一絲狡詐的冷笑。

  “這是我所料到的,”他說,“但是,警督先生,我恐怕這次你也奈何不了我。我寧願選擇我自己的方式來了結。”

  說著,他把手放在窗臺上,用力一撐,跳出了窗外。

  塔彭絲尖叫一聲,雙手使勁地蒙住耳朵。她不願聽到她已想像到的聲音—那遠遠地從窗戶下傳來的、令人恐怖的撞擊聲。馬裡奧特警督懊悔地詛咒著自己。

  “我們本應該想到那個窗戶的,”他說,“但不管怎樣說,沒有你倆的幫助。這案子是很難查清的。對不起,我要下樓去看看。以後的事由我負責處理。”

  “啊!可憐的魔鬼,”湯米慢條斯理地說,“倘若他真愛他妻子的話——”

  但是警督氣憤地打斷了他。

  “他愛她?要是那樣就好了。他到處弄錢,已是智窮計絕。梅裡維爾夫人自己有一大筆財產,全部都可能歸他所有。但是,如果她攜帶她的錢財投奔年輕的黑爾,那他連一個便士也撈不到手。”

  “啊!原來如此。”

  “那是當然。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亞瑟先生不是好東西,而黑爾船長反倒不錯。在倫敦員警廳我們就已徹底瞭解此事的來龍去脈。但是,你們原先的證詞又完全與事實相違背,這弄得我們很被動。好了,我要下樓去了。貝雷斯福德先生,我要是你的話,我就會給你的太大倒上一杯白蘭地——這案子從頭至尾都讓她費心了。”

  “蔬菜水果商,”在那沉著冷靜的警督關門而去後,塔彭絲低聲說道,“屠夫,漁夫,還有偵探,各人有各人的看家本領。我是對的,是吧?他對一切罪犯瞭若指掌。”

  這時,湯米正在餐具櫃那邊忙著。他向塔彭絲走來,遞給她一大杯酒。

  “請喝吧!”

  “這是什麼?白蘭地?”

  “不,這是一大杯雞尾酒——這適合於大獲全勝的麥卡蒂。是的,馬裡奧特任何時候都是正確的,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個大膽的出小牌取勝的謀略,最終以二比一獲勝。”

  塔彭絲點頭贊同。

  “但是他最終贏得並不太體面。”

  “遺憾的是,”湯米補充道,“老K以這種方式出了局。”

第七章 失蹤女士案

  國際偵探所所長西奧多·布倫特先生的辦公桌上的蜂鳴器響了起來。這是個報警信號。湯米和塔彭絲兩人都飛快地跑到他們各自的窺視孔面前。透過窺視孔,外面辦公室的情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那兒,亞伯特的職責就是施展各種各樣的伎倆去拖住可能成為他們顧客的來訪者。

  “先生,我事先得通報一聲,”亞伯特正在對來訪者說,“但是,我恐怕布倫特先生正忙得不可開交。此刻他正和倫敦員警廳通電話。”

  “我可以等一會兒,”來訪者說,“我沒帶名片。我的名字:

  叫加布裡埃爾·斯塔範森。”

  來訪者體格健壯,足有六英尺高。他那飽經風霜的臉部;

  呈青銅色,那雙特別幽藍的眼睛與他棕色的皮膚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湯米迅速作出決定。他戴上帽子,順手拿起手套,然後打開了他辦公室的門。他腳剛邁出門檻,便停了下來,“布倫特先生,這位紳士一直等著要見您。”亞伯特說。

  湯米臉上忽然露出為難的神情,他掏出懷錶。

  “我應該在十一點差一刻准時到達公爵私邱。”他說道,雙眼敏銳地觀察著來訪者,“但是,我可以給你幾分鐘的時間,請你隨我來。”

  來訪者順從地跟著他走進了裡面的辦公室。此刻,塔彭絲已一本正經地坐在那兒,手中拿著記事本和鉛筆。

  “這是我的機要秘書,魯賓遜小姐,”湯米給來人介紹道,“先生,或許你馬上就想對我說明你的來意,是吧?但是,明顯的事實告訴我:這事非常緊急;你是乘出租車上這兒來的;你剛去過北極——或者可能是南極,這我可不太清楚。”

  來訪者驚訝地看著他。

  “這可太神奇了!”他情不自禁地贊歎道,“我原以為只有書裡描寫的偵探們才會這樣料事如神!你的接待員連我的名字都未告訴你2,,湯米對對方的贊揚卻不以為然。

  “嘖!嘖!這算不了什麼。”他說,“在北極圈裡,午夜的陽光對皮膚會產生特殊的作用——光化射線具有某種特性。我最近正在寫一篇有關這一問題的專題文章。但是我談的這些都離題太遠。究競是什麼事讓你這樣心事重重地到我這兒來?”

  “布倫特先生,那我們就開始吧:我的名字叫加布裡埃爾·斯塔範森——”

  “啊!一點不假,”湯米說,“大名鼎鼎的航海探險家。你最近剛從北極地區回來,我的話沒錯吧?”

  “三天前,我在英格蘭上了岸。我是搭乘一位正在北部水域航行的朋友的快艇到達的。否則,在兩星期之後我都還不一定能回得來。布倫特先生,我實話實說吧。兩年前,在我尚未開始這最後一次探險時,我極其幸運地和莫里斯·利·戈登太大訂了婚——”

  湯米突然插了一句。

  “在利·戈登太太結婚之前,她過去是——”

  “是尊敬的赫米奧尼·克蘭。她是蘭徹斯特勳爵的第二:

  個女兒。”塔彭絲不假思索地說道。

  湯米向她投去贊賞的目光。

  “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戰爭中。”塔彭絲又補充了一句。:

  加布裡埃爾·斯塔範森點了點頭。

  “一點不錯。正如我剛才所說,既然赫米奧尼和我定了:

  婚,我理所當然地表示要放棄這次探險。但是,她根本不贊成。天呀:我簡直沒法說服她。她是那類完全適合於做探險家妻子的女人。你知道吧,這次我上岸的第一個想法便是立刻見到赫米奧尼。我從南安普敦給她拍了電報後,就急忙乘第一班火車趕到那個鎮子上。我早已知道她暫時和她的一個姨媽住在一塊兒。她姨媽是蘇珊·克朗雷女士,住在龐特街。一下火車,我便直奔那兒。令我非常失望的是,赫米正巧去拜訪諾森伯蘭郡的幾位朋友了。蘇珊女士見我突然到來感到十分驚奇。這之後,她對我非常友好。剛才我就說過,我很渴望見到她,無法再等兩個星期。她安慰我說赫米幾天之後便會回來。然後我問赫米朋友的地址,那老婦人卻支支吾吾的。她說赫米待在……個、或者兩個不同的地方,因此地無法確定如何與赫米取得聯系。我還應該告訴你,布倫特先生,蘇珊女士和我的關系一直不怎麼融洽。她是那類長著雙下巴的肥胖女人。我厭惡肥胖的女人,我永遠厭惡肥胖的女人。肥胖的女人和肥胖的狗都是褻瀆上帝的。而不幸的是,她們又都會常常臭味相投,聚在一塊:這是我無法改變的癖性。我知道——事實上也是如此——我是沒法和肥胖的女人和睦相處的。”

  “斯塔范森先生,時尚與你同在。”湯米冷冰冰地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最不喜歡的東西。已放的羅伯特勳爵最厭惡的就是貓。”

  “請原諒,我並沒有說蘇珊女士不是位特別討人喜歡的女人。她也許是的,但我卻決不能接受。我經常感到,從內心深處察覺到,她並不贊同我們的婚事。我敢肯定,只要有可能,她是會慫恿赫米與我分手的。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可以判斷。如果你同意的話,她這完全是出於偏見。好了,還是談談我自己吧!我屬於那類倔強得有點蠻橫不講理的人,做事固執己見。直到我從她口中掏出赫米最可能拜訪的朋友的姓名和地址,我才離開了龐特街。然後我乘上了北上的郵政列車。”

  “斯塔范森先生,我發覺你是個說幹就幹的人。”湯米笑了笑。

  “布倫特先生,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真是出人意料。我找到的那些人都說連赫米的人影都不曾見過。在那三位朋友中,只有一位曾一直在期待著赫米的到來。而赫米是在最後時刻才拍電報告訴對方,她已推遲去拜訪的時間。而至於其他兩位,蘇珊女土肯定是完全弄錯了。於是,我又匆匆忙忙地趕乘郵政列車返回倫敦。我當然就徑直去找蘇珊女士。

  說句公平話,她似乎也感到意外。她承認她也不知道究竟在哪兒能找到赫米。和我的意見一樣,她堅決否定去找員警的主意。她指出,赫米不是頭腦簡單的年輕姑娘,她是位有主見的女人,辦事總是自己拿主意。這次說不定她又是在進行她自己的什麼計劃。我也認為很可能赫米並不想把她所有的行動都告訴蘇珊女土,但是,我仍舊很擔憂。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無論是誰在發現有事不對勁時都自然會有的。我正准備告辭,這時蘇珊女士突然接到一份電報。

  她看了電報內容,臉上露出了寬慰的表情,然後把電報遞給我。電報內容是這樣的:‘原計劃改變。已去蒙特卡洛待一周。——赫米’。”

  湯米伸出手。

  “你帶著那份電報嗎?”

  “沒有。電報是從薩裡郡的馬爾唐鎮發出的。當時,發報的地點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這使我十分疑惑。赫米去馬爾唐鎮幹什麼呢?我從未聽說她在那兒有什麼朋友。”

  “你就沒有想到以你迅速趕到北方的同樣方式去蒙特卡洛嗎?”

  “我當然也想過。最後,我決定不那樣去做。布倫特先生,你想想看,蘇珊女士對電報的內容非常滿意,而我正相反。同時,我也很懷疑,難道赫米總是拍電報,而從不寫信嗎?只要看見她親筆寫的一兩行字,我的恐懼也就會無影無蹤了。你知道嗎?任何人都可以在電報上簽‘赫米’的名字。

  我對這事愈是想得仔細,就愈感到忐忑不安。最後,我還是去了馬爾唐鎮,時間是昨天下午。那地方並不大,交通十分方便,有兩家旅館。在那兒,凡是我想起的地方我都打聽過了,就是沒有任何人見過赫米的人影。在返回倫敦的火車上,我看見了你們登的廣告,我當時就決定把這事委託你們去辦。如果赫米果真去了蒙特卡洛,我就不願讓員警跟蹤她,更不願弄出什麼醜聞來。我不會去做徒勞無益的搜索,我就待在倫敦,以防發生什麼不測的事情。”

  湯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麼,準確點說,你究竟擔心會發生什麼事?”

  “我不知道,但我總感到有什麼事不對勁。”

  斯塔範森說道,以極麻利的動作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夾子,然後把它打開放在他倆的面前。

  “這就是赫米奧尼,”他說,“我把這照片留給你們。”

  照片上的女人,高高的個子,身材苗條,雖說已不再那麼年輕,可她那撫媚、坦城的笑容,以及那雙可愛的眼睛都足以表明她還不失為一個美人。

  “斯塔范森先生,”湯米說,“你沒忘掉告訴我什麼吧?”

  “全都告訴你了。”

  “沒遺漏什麼細節吧?不管它是多麼微不足道。”

  “我想沒有了。”

  湯米歎了一口氣。

  “那就使這項工作更難辦了。”他說道,“斯塔范森先生,在你閱讀犯罪案例時,你一定經常注意到,哪怕是極不引人注目的細節,都是那些偉大的偵探大師們所需要的。這樣的細節往往可以使他們找到蛛絲馬跡而進入正確的思路。我可以斷定,這個案件絕對有其不同尋常的特點。我想,我已胸中有數,可以用不同尋常的方式去解決它。時間會證明這一點。”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小提琴拿起來,用弓子在弦上橫一下、豎一下地拉了起來。塔彭絲痛苦地磨著牙齒,就連那航海探險家也皺起了眉頭。演奏家終于把樂器放回到桌子上。

  “這是音樂家莫斯戈維肯斯基的幾個和絃。”他低聲說道,“斯塔范森先生,請把你的地址留給我。我隨時會把案情的進展情況告訴你的。”

  來訪者剛一離開辦公室,塔彭絲就抓起那把小提琴,把它放進壁櫥,又立刻把門鎖上。

  “倘若你一定要效仿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話,”她不高興地說,“我會給你一個小巧的注射器和一瓶可卡因。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請千萬別再擺弄那把小提琴。如果那位探險家不是像小孩那樣頭腦簡單的話,他早就看穿你了。難道你還想繼續模仿歇洛克·福爾摩斯幽默而機敏的風格嗎?”

  “到目前為止,我自認為我模仿得維妙維肖。”湯米說道,臉上露出自鳴得意的神情,“我的演繹和推理是很嚴謹的,難道不是嗎?剛才,我推斷他是乘出租車來的,他並沒有否認。總而言之,要上我們這兒來,唯一切合實際的方式便是乘出租車。”

  “非常幸運的是,我剛巧在今天上午的《每日鏡報》上多少瞭解到有關他訂婚的消息。”塔彭絲說。

  “是的,那正好顯示出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們的辦事效率。這個案子明顯地與福爾摩斯辦過的一個極為相似。我想,連你也不應該看不出,這個案子和弗朗西絲·卡法克斯夫人失蹤案之間的相同之處。”

  “那你是期望在棺材裡找到利·戈登的屍體嘍?”

  “從邏輯上推斷,歷史應該可以重演。而從事實上來看——行了,還是談談你的看法吧!”

  “那好,”塔彭絲說,“對這件事最清楚的解釋似乎應該是這樣的——出於某種原因,或者什麼別的事,他稱呼為赫米的女人,害怕與未婚夫見面。而蘇珊女士是支持她的。事實上,乾脆直截了當地說吧,赫米發生了某種不幸的事,她感到很恐慌。”

  “你的判斷和我想的一樣。”湯米說,“但是,我一直在考慮,在把你的想法告訴給像斯塔範森那號人之前,我們應該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一點為好。老搭檔,我們去一趟馬爾唐鎮,怎麼樣?我們帶上幾根高爾夫球捧去那兒,還可以好好玩一玩,那倒滿不錯的。”

  塔彭絲欣然同意前往。於是,整個國際偵探所便留給亞伯特一人全權負責管理。

  盡管馬爾唐鎮是較為著名的住宅區,但占地面積並不大。足智多謀的湯米和塔彭絲費盡心機做了任何可能的查詢,其結果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反倒是在他們打道回倫敦的路上,一個奇異的念頭出現在塔彭絲的腦海裡。

  “湯米,你說為什麼他們在拍電報時要在馬爾唐鎮前加上薩裡郡?”

  “那是因為馬爾唐鎮屬於薩裡郡,笨蛋。”

  “你才是笨蛋。難道連這一點我都不明白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從赫斯廷斯,或者是從托基發出電報,他們是不會在這些地名前再加上郡的名稱的。但是,如果是從裡士滿發出電報,他們就必定會在其前面再加上薩裡郡的名字。這是因為有兩個裡士滿。”

  正在開車的湯米放慢了車速。

  “塔彭絲,”他深情地說,“你的想法倒蠻有道理。我們不如到對面那家郵政所去打聽一下。”

  他們把車停在位於道路中間地段的一座小屋前。僅花了幾分鐘時間,他們使得到了極有價值的資訊。有兩個馬爾唐鎮,一個在薩裡郡,另一個在薩塞克斯郡。薩塞克斯郡的馬爾唐鎮雖說是一個小村莊,但那兒也有一家小郵電所。

  “事情就很清楚了,”塔彭絲興奮地說,“斯塔範森只知道馬爾唐鎮在薩裡郡,因此他幾乎沒仔細分辨是薩裡郡還是薩塞克斯。他似乎只注意到開頭的第一個字。”

  “那好,”湯米說,“明天我們就去薩塞克斯郡的馬爾唐鎮看看。”

  薩塞克斯郡的馬爾唐鎮的情況與薩裡郡的那個同名小鎮截然不同。它離火車站有四英里,有兩家小酒吧,兩家小商店,一個小郵電所,還有大約七幢小房子。這家郵電所還兼營糖果和明信片之類的東西。塔彭絲的任務是到小商店裡去查詢,而湯米卻去了“公雞與麻雀酒吧”。半小時後,他們會合了。

  “情況如何?”塔彭絲問道。

  “啤酒味道好極了,”湯米說,“就是任何資訊也沒有。”

  “你最好再到‘王冠酒吧’去。”塔彭絲說,“我還要去一趟那家郵電所。那兒有一個脾氣乖戾的老婦人,剛才我聽到有人粗聲粗氣地告訴她該吃飯了。”

  她返回那地方,裝模作樣地看著貨架上的明信片。一個氣色極好的姑娘從後面的屋子走出來,嘴裡還嚼著飯菜。

  “我想買些明信片,”塔彭絲說,“我想看看那些滑稽可笑的。你不在意稍稍等一會兒吧?”

  她一邊在一包明信片裡挑選著,一邊說著話。

  “如果你能告訴我我姐姐的住址,我便不會感到如此的失望了。她就住在這附近,可惜我把她的信丟了。她的名字叫利·戈登。”

  那姑娘搖了搖頭。

  “我記不得這名字了。再說,很少有人從我們這兒寄信.出去。如果能看到她的信的話,我就能找到她。除了格蘭奇邸宅而外,這周圍就再沒有大的房子了。”

  “格蘭奇邱宅是什麼?”塔彭絲問道,“它屬於誰所有?”

  “屬于霍裡斯頓大夫所有。現在被改造成一家小型私立醫院。大多數時間都沒有病人去看病,這一點我敢肯定。有些女土常到那兒去進行臥床療養,僅僅是這類事情而已。那兒寂靜得真令人害怕,只有老天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格格地笑了起來。

  塔彭絲胡亂地挑選了幾張明信片,並付了錢。

  “那輛開過來的車就是霍裡斯頓大夫的。”那姑娘指著門外說。

  “塔彭絲趕緊跑到門口,看見一輛小型的兩座汽車剛剛開過來。掌握方向盤的是一位高個子的男人,他皮膚黝黑,黑色的鬍子剪得整整齊齊,堅毅的臉龐表情嚴肅。那輛車徑直沿街開過去。這時,塔彭絲看見場米正跨過公路向她走來。

  “湯米,我相信我已知道赫米的下落。就在霍裡斯頓大夫的私立醫院裡。”“我在‘王冠酒吧’也打聽到有關這所醫院的一些情況。”

  當時我就考慮到很可能那兒有什麼鬼名堂。但是如果她是精神崩潰,或者病情很嚴重,那她的姨媽,甚至她的朋友都必定會知道。”

  “那是肯定的。但是我的意思是——湯米,你看見剛才坐在那輛雙座小型汽車裡的男人了嗎?”

  “我當然看見了,一個表情很嚴肅的傢伙。”

  “那人就是霍裡斯頓大夫。”

  湯米噓了一聲。

  “他看起來就是個詭計多端的傢伙。塔彭絲,那麼現在你有什麼打算?我們應該去看一看格蘭奇邱宅,你說呢?”

  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格蘭奇邱宅。那是一幢很大但佈局卻雜亂無章的建築物,四周全是荒蕪的土地,屋後的一條水溝裡嘩嘩地淌著水。

  “這房子多淒涼啊!”湯米說,“我覺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塔彭絲,你知道嗎?我有某種預感,這事最後會變得比我們最初所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噢,但願不會如此。我們必須及時行動。那女人處于極其危險的境地,我從骨子裡就感覺到了這一點。”

  “請別讓你的想像力把你帶到無邊無際的地方去。”

  “我沒法不這樣想。我對那人非常懷疑。那我們該怎麼辦呢?我認為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由我首先單獨去摁響門鈴,開門見山地打聽利·戈登太大的消息,我再察顏觀色,看看他們如何回答我。不管怎樣說,這種做法是完全合理,也是光明正大的。”

  塔彭絲義無反顧地按計行事。她摁響了門鈴,幾乎與此同時,一個臉上毫無表情的男僕打開了門。

  “我要見一見利·戈登太大,我想她是完全可以與我見面的。”

  她敏銳地觀察到那男僕的眼睫毛迅速地閃動了幾下,而他的回答似乎是早有准備。

  “夫人,我們這兒沒有這個人。”

  “啊,這就怪了!這兒難道不是霍裡斯頓大夫的住宅——格蘭奇邸宅嗎?”

  “是的,夫人。但是,這兒確實沒有名字叫利·戈登的太大。”

  塔彭絲遭到斷然拒絕,只好快快地離開。她與等待在門外的湯米再從長計議。

  “倘若他說的是真話,那我們反倒無計可施了。”

  “可他並沒有說真話。我敢斷定,他在撒謊。”

  “那也只好等到大夫回來再說了。”湯米說,“到時候,我就冒充報界人士去見他,藉口非常渴望與他談談有關他的臥床新療法。那樣,我就有機會進去,然後仔細觀察那兒的情況。”

  大約半小時之後,大夫回來了。湯米待他進去後五分鐘,就大步走到那房子的門口。然而他也碰了一鼻子灰。

  “大夫非常忙,不能去打擾他。他們還說,他從不和報界人士打交道。塔彭絲,你是正確的。這兒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你看,這地方的地理位置有多理想,離任何地方都有好幾英里的距離。任何罪惡勾當都可以在這兒順利進行,而絲毫不會被人發現。”

  “我們開始行動吧:“塔彭絲語氣堅定地說。

  “你要幹什麼?”

  “我現在決定翻牆。看看是否能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悄悄爬進那幢房子裡去。”

  “奸的:那我和你一塊兒去。”

  那花園裡長得十分茂盛的花草樹木形成了非常理想的隱蔽地帶。湯米和塔彭絲沒費多大勁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那房子的後面。

  屋後有一個露天平臺,下麵連著崎嘔不平的台階。房子中部有幾扇開著的落地長窗,正對著那露天平臺。但是,他們不敢貿然走出樹叢爬進那開著的窗戶。再說,那些窗戶的位置挺高,從他倆蹲伏的地方是無法看清屋裡的動靜的。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偵察計劃似乎只會成為泡影。這時,塔彭絲那抓住湯米胳臂的手突然用勁起來。

  離他倆很近的一間屋子裡有人在說話。那間屋子的窗戶開著,因此,他們還可以聽清楚談話的片斷。

  “決進來,快進來,然後把門關上!”一個男人煩躁地喊道,“大約一小時前,一位女士來到這兒。你說她是來找利·戈登太太的嗎?”

  “是的,老爺。”

  塔彭絲馬上聽出答話者就是那位臉上毫無表情的開門人,“你還說她肯定已經走了,是嗎?”

  “肯定走了,老爺。”

  “隨後便來了個自稱報界人士的傢伙。”後者忿忿地說。

  他忽然走到窗戶邊,猛地把窗扇拉下來遮住窗戶。就在那瞬間功夫,一直藏在短樹叢中探頭探腦的他倆透過樹葉認出那人就是霍裡斯頓大夫”“我最擔心的就是那女人。”那位大夫繼續說道,“她長的什麼模樣?”

  “年輕,漂亮,穿著很講究,老爺。”

  湯米用肘輕輕地碰了碰塔彭絲的肋骨。

  “一點不差,”大夫咬牙切齒地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她准是利·戈登那女人的朋友。這會把事情弄得很複雜。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了……”

  他沒把話說完。湯米和塔彭絲聽見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隨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湯米戰戰兢兢地領著塔彭絲撤離了那片樹叢。他們摸索到了不遠處的一小塊空地。湯米在確認屋裡的人不可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後,說道:“塔彭絲,老搭檔,這事愈來愈複雜了。看樣子,他們要下毒手了。我認為我們應該立刻回倫敦去見斯塔範森。”

  使他大吃一驚的是,塔彭絲竟然搖了搖頭。

  “我們必須待在這兒不走。難道你沒聽到他說要採取行動嗎?這話中可能暗藏殺機。”

  “最惱火的是,我們幾乎還未找到確鑿的證據去向警方報告。”

  “聽著,湯米。你為何不可以從鎮裡給斯塔範森打電話呢?而我就待在原地不動。”

  “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了。”她丈夫同意道,“但是,我說——塔彭絲——”

  “什麼?”

  “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你不用擔心,我愚蠢的老搭檔。快去快回!”

  差不多兩小時後,湯米才回來。他找到了在大門邊等著他的塔彭絲。

  “情況如何?”

  “我無法與斯塔範森取得聯系。然後,我又試圖與蘇珊女士聯系,她也不在。最後,我想到應該給老朋友布萊迪大夫打電話。我請他在《醫藥行業名錄》或者管他什麼類似的資料裡查找一下有關霍裡斯頓的情況。”

  “很好,那布萊迪大夫怎麼說?”

  “啊,真幸運:他立刻回答我他知道這個人。霍裡斯頓曾經是一個名符其實的醫生,但後來卻栽了不小的跟鬥。布萊迪稱他為道德敗壞的江湖醫生。他還說,就他個人看來,霍裡斯頓要幹缺德事,這是不足為怪的。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必須待在這兒,”塔彭絲毫不猶豫地說,“憑我的直覺,今天夜裡肯定要發生見不得人的事。湯米,我今天看見園丁一直在修剪這房子周圍的常青藤。我發現了他放梯子的地方。”

  “塔彭絲,你真不簡單。”她丈夫打心眼裡佩服,“那麼,今天夜裡——”

  “只要等天一黑——”

  “我們就可發現——”

  “我們想知道的情況。”

  接下來,由湯米負責繼續監視這幢房子,而塔彭絲去鎮上吃點東西,她回來後,兩人一塊兒警惕地注視著房子裡的動向。晚上九點正,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決定開始行動。

  這時,他們完全可以不用躲躲藏藏地在房子四周搜尋了。突然,塔彭絲緊緊地抓住湯米的胳臂。

  “你聽!”

  她剛才聽到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似乎是從夜空中飄然而至。那是一個女人痛苦的呻吟。塔彭絲用手向上指了指二樓上的一個窗戶”“是從那房間裡發出來的。”她低聲說道。

  那低沉的呻吟聲再次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他倆決定將原定計劃付諸行動。塔彭絲帶湯米來到了園丁放梯子的地方,兩人一同把梯子扛到了發出呻吟聲的那間房子的下邊。一樓所有房間的百葉窗都拉上了,唯獨樓上這間屋子的窗戶還沒關閉。

  湯米盡量不出聲響地把梯子靠在這間屋子外面的牆上。

  “我來爬上去,”塔彭絲悄聲地說,“你待在下邊。我不怕爬梯子,你能比我把梯子扶得更穩當。再說,萬一那大夫從牆角走過來,你也比我更有辦法對付他。”

  塔彭絲搖搖晃晃地爬上了梯子,在窗戶邊伸長脖子仔細地往屋裡探望。她突然迅速地把頭埋下,一兩分鐘後,又慢慢地抬起頭來。她在上面待了大約五分鐘,便躡手躡腳地爬下了梯子。

  “是她。”她氣喘吁吁、語無論次地說,“但是,然而,啊!

  湯米,這太可怕了。她在那兒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著,並在床上翻來覆去——我正想看得更清楚點,忽然,一個穿戴得像護士的女人走了進去。那護士在她身邊彎下腰,往她的手臂裡注射了什麼東西,然後就走了。我們該怎麼辦?”

  “她神志清醒嗎?”

  “我想是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她的神志是清醒的。她很可能是被綁在床上的。我准備再爬上去。這一次如果可能的話,我就要爬進那間屋裡去。”

  “但是,塔彭絲,請聽我說——”

  “如果我發生任何危險,我就大聲向你呼救。待會兒見。”

  塔彭絲不再做更多的解釋,她迅速地再次爬上梯子。湯米看見她在試著推那窗戶,然後,無聲無息地把窗扇向上推開。頃刻之間,她的身影便消失了。

  此刻的湯米處於極度的緊張狀態。開始,他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如果塔彭絲在和利·戈登太大交談的話,那她們說話的聲音肯定非常低。忽然,他確實聽到一陣喊喊喳喳的談話聲。僅一會兒功夫,連那微弱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四周寂靜得連心跳都能聽得到。

  湯米伸長了耳朵,還是什麼也聽不見。她們會在幹什麼呢?

  驀地!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嘿!”塔彭絲的聲音從黑暗中飄進了他的耳朵。

  “塔彭絲,我的魂都被你嚇掉了!你是怎麼出來的?”

  “從前門。我們別插手管這事了。”

  “別插手管這事了?”

  “這正是我所說的。”

  “那麼——利·戈登太大呢?”

  塔彭絲以無法形容的辛酸語氣回答道:“變瘦了!”

  湯米困惑不解地望著她,懷疑她是否在說反話。

  “你在說什麼?”

  “我說,變瘦了,骨瘦如柴,就是體重減輕了。難道你沒聽斯塔範森說他最恨的莫過於又肥又胖的女人嗎?在他外出探險的兩年中,他心愛的赫米發胖了。當得知他要返回的消息時,她簡直嚇壞了。她只好趕緊跑到霍裡斯頓大夫這兒來求助於他的新療法。他採用的方法是注射某種藥物。他對此守口如瓶,而且漫天要價。我敢打賭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江湖醫生。但話又說回來,他的那種療法還真他媽的管用!

  斯塔范森兩周後要回來,這段時間對剛開始接受這種療法的她來說確實太短了。因此,蘇珊女士發誓保守秘密,並由她來與探險家周旋。而我們卻跑到這兒來擔驚受怕地折騰,我們簡直成了頭號大傻瓜!”

  湯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算了,親愛的,”他非常莊重地說,“明天在‘女王音樂廳’有一場非常精彩的演奏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趕回去出席。你放心,我是不會把這案件記入你的破案記錄中去的。

  對此,你應該對我感恩不盡。這個案子絕對沒有不同尋常的特點。”

第八章 盲人捉迷藏

  “好的。”湯米說著。把電話聽筒放回機座上,然後,他轉向塔彭絲。

  “是警察局長來的電話。他似乎對我們很擔心。有跡象表明,我們所跟蹤的那夥人已經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西奧多。布倫特先生。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期望著興奮和刺激。警察局長請你幫幫忙回家去,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別再攪和這件事。很明顯,我們這次算捅了個特大的馬蜂窩,大得任何人都無法想像。”

  “管他怎麼說,要叫我回家待著就是胡說八道。”塔彭絲憤憤地說,“如果我回家了,那誰來照顧你?除此而外,我期望的就是興奮和刺激。再說呢,我們最近的業務也並不算很清淡。”

  “行了,罪犯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去幹謀殺和打劫的勾當。”湯米說,“我們都應該理智一點才行。我現在的想法是,在沒事幹的時候,我們每天都應該在家裡進行一定量的操練。”

  “你的意思是躺在地板上,把腿抬得高高地舞來舞去?

  就是這類的操練嗎?”

  “別太咬文嚼字好不好?我所說的操練指的是操練偵探藝術技巧,再現偵探大師們的風采。比如——”

  湯米從他身旁的抽屜裡拿出一副令人生畏的深綠色眼罩,並用它罩住雙眼。他仔細地把眼罩調整好,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他的懷錶。

  “今天上午我把玻璃表面摔壞了。”他正兒八經地說,“這反倒弄巧成拙,它變成了無玻璃面的表了。現在,用我極其敏感的手指輕輕觸模一下,我就能知道準確的時間。”

  “小心點!”塔彭絲說,“你幾乎要把時針給弄下來了。”

  “把你的手給我,”湯米說道,他握住塔彭絲的手,一隻手指把住她的脈搏,“啊:脈搏完全正常。這位女士沒有心髒病。”

  “我猜想,”塔彭絲說,“你是在扮演索恩利.科爾頓吧?”

  “正是如此,”湯米說,“我現在是天才的、雙目失明的解難題專家。你就是那無名無姓的、頭發黑黑的、臉蛋像蘋果的秘書——”

  “曾經是從河岸邊撿來的、用衣服裹成一團的嬰兒。”塔彭絲替他把話說完。

  “亞伯特就自然應該是西菲,外號人稱河蝦。”

  “那麼,我們必須教他學會尖聲尖氣地說話。他的嗓音特別嘶啞,說話一點也不刺耳。”

  “好的。現在你到門邊靠牆站著,”湯米說,“你會發現,我敏感的手中握著的這根細長的空心手杖會引導我自如地行走。”

  他站起身來,剛一邁步,只聽嘩啦一聲,他已摔進一把椅子裡。

  “真該死!”湯米罵道,“我竟然忘記那兒擺著一把椅子。”

  “做盲人真受罪,”塔彭絲同情地說。

  “你說得一點不錯。”湯米由衷地表示同意,“對那些被戰爭致殘失明的可憐人來說,我比其他任何人更富有同情心。但常聽人說,如果生活在黑暗之中,你的感官肯定會特別地敏銳。這正是我想證實的。我倒要試一試一個盲人是否果真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如果能把自己訓練得在黑暗中仍然行動自如,那無疑是件快事。塔彭絲,現在請你當一回心地善良的西德尼。泰晤士。告訴我,我拄著手杖要走多少步才到你那兒?”

  塔彭絲碰運氣地猜測著。

  “直行三步,再左行五步。”她毫無把握地說。

  湯米步履維艱地挪動著腳。塔彭絲突然大叫著發出警告,叫他停止。她這時發現如果他繼續向左邁出第四步,便可能猛然撞在牆上。

  “事情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簡單,”塔彭絲說,“你根本不知道要準確判斷出該走多少步是多麼的困難。”

  “哦,太精彩了!”湯米說,“叫亞伯特馬上進來。我要和你倆都握一握手,看看我能否分辨出誰是誰。”

  “你可以碰碰運氣,”塔彭絲說,“但是必須先叫亞伯特好好地洗一下他的手。他總是不停地嚼著那討厭的酸味果糖,他那雙手肯定弄得黏黏糊糊的。”

  亞伯特被邀請參加這場遊戲,感到非常有趣。

  在與他們都握完手後,湯米十分自信地笑著。

  “勿須出聲我也知道,”他煞有介事地說,“這第一位嘛,是亞伯特;第二位呢,當然就是塔彭絲。”

  “大錯特錯!”塔彭絲尖聲喊叫道,“勿須出聲你確實也知道!你是以我手上的戒指來判斷的。但是我把它戴在亞伯特的手指上了。”

  他們接著又進行了幾項其它的試驗,結果湯米的成功率小得可憐,“一切都會正常的,”湯米鄭重其事地說,“人皆有錯嘛!

  讓我來告訴你們下一步該怎麼辦。現在剛好是吃午餐的時候。塔彭絲,我和你——盲人和引路人上布利茨酒店去,說不定我們會在那兒獲得有價值的情報。”

  “我說,湯米,我們可能會惹出麻煩來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要像個小人物那樣循規蹈矩。

  我敢打賭,在用完午餐後,我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所有的反對意見都絲毫不起作用。十五分鐘後,湯米和塔彭絲舒舒服服地坐在布利茨酒店的“金屋子雅座”牆角的一張桌子旁。

  湯米的手指輕輕地在菜單上觸摸著。

  “我要法式蝦肉飯和烤雞塊。”他低聲地說。

  塔彭絲也點好了飯菜後,侍者便走開了。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湯米說,“現在可以進行更為野心勃勃的冒險行動了。你看那身穿超短裙的姑娘的大腿是多麼迷人——就是那剛剛走進來的姑娘。”

  “你是怎麼知道的,索恩?”

  “迷人的大腿總會對地板產生某種特殊的振動,而我那空心的手杖便會感受到這種信號。當然嘍,說句老實話,在堂皇的大酒店門口總會有一些大腿長得很迷人的姑娘站在那兒,說在等侯朋友。她們穿著超短裙走來走去,顯然是想充分展示那大腿的優勢。”

  侍者端來了飯菜。

  “我看,離我們兩張桌子坐著的那個人是個暴發戶。”湯米心不在焉地說,“朱伊,我說得不錯吧?”

  “相當準確,”塔彭絲贊賞地說,“我還真不明白你是如何判斷得這樣準確的。”

  “我不會向你解釋我每次都是怎樣進行判斷的,這會嚴重干擾我的感覺。你看,酒店領班正把香核酒送到從右邊數過去的第三張桌子上。一位結實的女人,她身穿一身黑,正要走過我們的桌子。”

  “湯米,你是如何——”

  “哈哈!你才剛開始發現我的能耐。在你身後的桌子旁,一位漂亮的姑娘正在站起來。”

  “噓!”塔彭絲說,“那是一位身穿灰色服裝的年輕男人。”

  “啊!”湯米顯得有點不自然。

  正在這時,坐在離他倆不遠的一張桌子旁的兩位男子站了起來,朝擺在牆角的這張桌子走來。這兩位男子一直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一對年輕天婦,“對不起。”其中年紀較長的那男人對他倆說。他身材高大,衣著時髦,戴著一副眼鏡,灰色的鬍子十分稀疏。“從你的外貌上看,我想您是西奧多·布倫特先生。請允許我冒昧地問一下,我沒看錯吧?”

  湯米猶豫片刻,感到被對方占了上風。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你一點也沒有錯,我就是布倫特先生。”

  “這真是無巧不成書!布倫特先生,我剛才還打算午餐後就給您訂電話的。我遇到麻煩了,我遇到了很大很大的麻煩。啊——對不起,您的眼睛是受到了意外的傷害吧?”

  “我尊敬的先生,”湯米十分傷感地說,“我天生就雙目失明,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

  “其實,你用不著很驚訝。你一定聽說過盲人偵探,對吧?”

  “那只是在小說裡讀過,而現實生活中絕對沒有。再說,我從沒聽說過您是盲人。”

  “許多人都不清楚這個事實。”湯米低聲說道,“我今天戴著眼罩,是避免眼珠受到陽光的強烈刺激。但是,如果木戴眼罩,很多人也從不會懷疑我的眼睛患有疾病。這恰好說明,沒有人會對你說我是盲人。你看,我雖雙目失明,但我可以像正常人那般行動自如。好了,就別老談我的眼睛了。我們是馬上去我辦公室呢,還是就在這兒談談你所碰到的麻煩?我想,就在這兒談最恰當。”

  他們叫侍者又搬來兩把椅子,然後坐下。那還沒開口說話的另一個男人,身材不高,卻很健壯。他的臉色非常陰沉。

  “這事很棘手。”年長的那位壓低嗓子以信任的口氣說,同時又不放心地看了塔彭絲一眼。布倫特先生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請讓我向你介紹我的機要秘書,甘奇斯小姐。”他說,“她曾經是在印度河邊撿來的棄嬰,當時她被衣服裹成一團。多麼悲慘的遭遇。甘奇斯小姐是我的眼睛。我到哪兒,她就陪伴到哪兒。”

  那人對塔彭絲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那我就說詳細點吧。布倫特先生,我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兒。出於某種非常特殊的原因,她被人誘拐了。這事我是在半小時前才知道的。正因為這案子的情況非常特殊,我沒敢去找員警。於是,我給你的辦公室打過電話。他們告訴我你已出去吃午餐,要在兩點半鐘才回辦公室。我和我的朋友就來了這兒,哈克上尉——”

  那矮個子嘴裡咕噥著什麼,猛地抬起頭來。

  “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你們也在這兒吃午餐。此事刻不容緩,你必須馬上和我一塊兒到我家去。”

  湯米措詞謹慎地回絕道:“我只能在半小時後和你一塊去。我必須先回辦公室一趟。”

  哈克上尉看了塔彭絲一眼。他有點奇怪地發現,她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瞬間即逝。

  “不行,不行!那可來不及了。你必須現在和我一塊兒去。”那灰發的男人急忙說道,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給桌子對面的布倫特先生,“這上面有我的名字。”

  湯米用手指摸了摸名片。

  “我的手指還敏感不到能認字的程度。”他微笑著說,並把名片遞給了塔彭絲。她低聲念道:“布萊爾高裡公爵。”

  她非常有興趣地看著面前的委託人。眾所周知,布萊爾高裡公爵是一位最傲慢、最難接近的紳士。他娶了芝加哥一個豬肉販子的女兒為妻。他妻子比他年輕好幾歲,性格喜怒無常,這給他們的婚姻帶來了不祥之兆。最近不斷傳聞說這兩夫婦時常鬧別扭。

  “布倫特先生,你必須立刻和我一塊兒去。這讓你很為難吧?”公爵說,語氣有點尖刻。

  湯米非當機立斷不可了,“那好,甘奇斯小姐和我一塊兒去。”他鎮靜地說,“你不在意我先喝上一大杯淡咖啡再走吧?侍者馬上就端來。由於眼疾的緣故,我經常頭疼,一發作起來,難受得要命。每逢這時,我只好喝咖啡來抑制神經。”

  他叫來一位侍者,要了一份咖啡,然後對塔彭絲說:

  “甘奇斯小姐,我明天要在這兒和法國警察局長共進午餐。請把我點的菜記錄下來。通知酒店的領班,並要他給我預留我通常坐的桌子。我要幫助法國警察局長處理一樁非常重要的案子。至於西菲嘛——”說到這兒,他停頓了片刻。

  “也是要安排好的。甘奇斯小姐,你准備好了嗎?”

  “是的!”塔彭絲說著,拿出筆紙作好准備,“我們的第一道菜是這家酒店的拿手好戲河蝦沙拉,接下來——我想想看,第二道菜——對、布利茨煎蛋捲。應該還要幾塊Tournedos a l'Etranger。1”他停了一會兒、充滿歉意地低聲說:

  “很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啊,是的,Souffle en sLlr-prise。2就點這麼多菜吧!那位法國警察局長是很風趣的人。你或許也認識他,是吧?”

  1法語:外國阱裡牛排。——譯注

  2法語:真意想不到。一一譯注。

  對方回答說不認識。塔彭絲站起來去找酒店領班。一會兒功夫,她就回來了。這時,侍者正好把咖啡也端了上來。

  湯米慢慢地品嘗完那一大杯咖啡,然後站起身來。

  “甘奇斯小姐,我的手杖呢?謝謝!請指引方向。”

  對塔彭絲來說,這是最痛苦的時刻。

  “右行一步,然後直行十八步。在大約第五步的地方,一位侍者正在招待坐在你左面桌子旁的客人。”

  湯米斯文地接著手杖出發了。塔彭絲緊緊地跟在他月旁,極為謙恭地為他指引著方向。行進中一切順利,眼看就要穿過門廳走出大門外,突然一個男人急勿匆地走了進來塔彭絲還沒來得及提醒雙目失明的布倫特先生,他已經來人撞了個滿懷。接著而來的便是雙方反反復複地解釋,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在布利茨大酒店門口,一輛豪華的敞篷小轎車正在等著。

  候著。公爵親自扶布倫特先生上了車。

  “哈克,你的車也停在這兒嗎?”公爵扭過頭來問道。

  “是的,就在拐角那兒。”

  “請讓甘奇斯小姐坐你的車,行嗎?”

  對方還未作出答覆,公爵就已跳入車內坐到湯米的身:

  旁。小汽車即刻發動,箭一般地駛去。

  “這的確是一樁極為棘手的案子,”公爵小聲說道,“待會兒,我會讓您瞭解所有的細節。”

  湯米將手舉至頭部。

  “我現在可以把眼罩取下來了。”他高興地說,“那只是因為酒店裡燈火輝煌,光線太強,它才能派上用場。”

  但是,他的手臂被猛地拉了下來。與此同時,他感到他:

  的肋部被一樣又硬又圓的東西頂住了。

  “不,我尊敬的先生,”好像是公爵在說話,但嗓音似乎突然間就變得完全兩樣,“不准取下那副眼罩。你就乖乖給我坐著,不許亂動,懂嗎?我不想讓我的槍走火。你知道吧?

  我根本不是什麼布萊爾高裡公爵。我只是臨時借用了一下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們這號人是不會拒絕陪伴如此顯赫的委託人的。實話對你說,我只是個極為平凡的人——一個失掉了妻子的火腿商。”

  他感到自己的話已經使對方驚惶失措。

  “眼前的事實會讓你變得聰明些,”他大笑起來,“我可:

  愛的年輕人,你算得上個聰明的大傻瓜。我認為——我真的這樣認為,你所有的卓越表演到今天就應該劃上句號了。”

  他用極為陰險的語氣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湯米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對對方的嘲弄也無動於衷,突然,汽車放慢了速度,停了下來。

  “等一下。”那冒牌的公爵說道。他掏出一張手帕揉成一團,把它硬塞進湯米的口中,然後再用他的領帶死勁地勒上,“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以防萬一你犯傻大叫救命。”他和藹可親地解釋道。

  車門打開了,車夫下了車。他和他的主子把湯米挾持住,迅速地把他拖拽著上了幾級台階,走進了一幢房子裡。

  他們隨後把門關緊。那屋裡散發出濃郁的東方人特有的氣息。湯米感到他的雙腳深深地陷入厚厚的天鵝絨地毯之中。他被再次拖拽著上了一段樓梯,進入一個房間。他估計到了這幢房子的後部。一進房間,那兩個人便把他的雙手緊緊綁在一起。接著,車夫走了出去,另一個人把勒在他嘴上的領帶解開,並扯出了塞在他口中的手帕。

  “你現在可以自由自在地說話了,”那人輕快地說,“但是,你要說的一切都得為你自己負責,年輕人,你明白嗎?、湯米清了清嗓子,抽動著那疼痛的嘴角。

  “但願你們別把我的空心手杖給弄丟了。”他語氣溫和地說,“我可是化了大價錢請人特製的。”

  “你的膽量還真不小,”那人說道,停頓了大約一分鐘,“然而,你畢竟只是個笨蛋。你難道還不清楚,我已經把你攝在我空著的手心裡了嗎?你現在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中。可惜,那些認識你的人不可能再見到你了!”

  “你能不能省掉這些感情誇張的台詞?”湯米抱怨地請求道,“難道我必須背誦,‘汝,惡棍也,吾將挫汝。’之類早已過時的台詞嗎?”

  “多想想那位姑娘吧!”那人眼睛緊緊地盯著他說,“難道她就不會觸動你的感情嗎?”

  “剛才,我大氣不能出地被挾持到了這兒。根據這種情況推斷,”湯米說,“我只能得出一個不可否認的結論,那位可愛的小夥子哈克是這場孤注一擲的行動的幫凶之一。因此,我那不幸的秘書將會很快加入這個小小的聚會。”

  “你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貝雷斯福德太大——你看,我對你們瞭若指掌——貝雷斯福德太大不會被帶到這兒來。那是我採取的一個小小的防範措施。我突然有個想法,你那些在重要部門供職的朋友可能總是注視著你們的行蹤。出於這種原因,我有意兵分兩路,他們便不可能同時嗅出你們兩人的蹤跡。若有意外,我總能把其中一人控制在我手中。現在,我在等——”

  突然,門開了,打斷了他的話。開門的人是那車夫。

  “老爺,我們沒被人跟蹤。一切正常。”

  “太好了,葛列格里,你可以走了。”

  門隨即又被關上。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那“公爵”說,“我們該怎麼處置你呢,貝雷斯福德·布倫特先生?”

  “我只希望你把這討厭之極的眼罩給我取下來。”湯米說。

  “我想,就不必了吧!戴著它,你就是真正的雙目失明。

  不戴它,你就能像我一樣看得清楚明白。這對實施我的小計劃可不利。我有一個精心設計的計劃。布倫特先生,你是熱衷於聳人聽聞的故事的。今天你和你太大玩的這場小遊戲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今天,我同樣也安排了一個小遊戲,只是更為單純罷了。當我給你解釋清楚後,我敢肯定你一定會欣然接受的。你注意沒有?你腳下的這塊地板是金屬製成的。在其表面,這兒,還有那兒,都安裝有球形凸出物。我只要一摁電鈕——頓時響起一陣尖利的卡嚓聲,電流就接通了。只要一踏在其中一個這種小玩意兒上,那就意味著——

  死亡!你懂嗎?要是你能看見——可是你卻什麼也看不見。

  你永遠生活在黑暗之中。這個小遊戲嘛——就叫盲人與死亡捉迷藏。倘若你能安全走到門旁——你就獲得自由!但我想,在你還遠離門邊時,就註定要踩到一個這致命的小玩意兒。這對我來說——將是最大的樂趣。”

  他走到場米身邊,給他解開了綁住的雙手,接著把手杖遞給了他,並帶著諷刺的表情微微地鞠了一躬。

  “聞名退還的盲人解難題專家,讓我們看看他能否解決這個小問題。我就站在這兒,手中舉著子彈上膛的槍。只要你一抬手去摘掉你臉上的眼罩,我馬上就開槍。明白了嗎?”

  “非常明白。”湯米說。他的臉色愈發蒼白,但也只好下定決心了。“我想,我根本不可能有絲毫活命的機會了,是吧?”

  “啊!這個嘛——”對方聳了聳肩。

  “你是個該死的、詭計多端的魔鬼,我沒錯吧?”湯米說,“但是你忘掉了一件事。請行個好,我能點支煙嗎?我衰弱的心髒怦怦地跳個不停。”

  “點支煙是可以的——但不准耍花招。我會注視你的一舉一動的。還有,可別忘記我的槍是上了膛的。”

  “我可不是馬戲團的狗,”湯米戰戰兢兢地說,“我是麼花招也不會玩的。”他掏出煙盒,拿出了一支煙,然後手摸索著去找火柴。“請放心,我不是在模槍。再說,你是再清楚不過的,我是赤手空拳。但不管怎樣,正如我剛才還在提醒你,你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

  湯米從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擺出要擦的架勢。

  “我雙目失明,而你的眼睛卻很明亮。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你處於絕對的優勢。假設我倆都同處於黑暗之中——

  嗯?那你的優勢又在何處呢?”

  他擦燃了火柴。

  “你是讓我瞄準電燈開關射擊?使整個房間頓時一片黑暗?你想得太美了。”

  “倘若這樣做不行,”湯米說,“那我也設法給你帶來黑暗。俗話說,兩極相通。那麼只射擊燈泡又如何?”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燃著的火柴點著了他拿在手上的什麼東西,隨即把那東西猛地扔在了桌子上。

  一道使人眩目的閃光突然照得房間通明。

  剎那間,那位“公爵”的雙眼被這閃電般的強光刺激得緊閉著,身子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緊握槍的手也垂了下來。

  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竟發覺自己的心窩處被一件尖利的東西戳住。

  “把槍扔在地上!”湯米厲聲命令道,“快把槍扔掉!我想你會說,用一根空心手杖來對付你是一種蹩腳的手段。對此,我是同意的。我也不會用它。但一根內藏刀劍的手杖卻是得心應手的武器。你難道不這樣認為嗎?它完全像鎂光條那樣得心應手。把槍扔在地上!”

  面對那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杖劍,那人只好乖乖地把槍扔在地上。他突然往後一跳,哈哈地大笑起來。

  “盡管如此,我還是占絕對優勢,”他獰笑著說,“因為我能看得見,而你卻不能。”

  “這正是你犯錯誤的原因,”湯米說,“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這個眼罩是假的。我也可以給塔彭絲戴上一副。今天一開始,我就讓你產生一兩個錯覺。然後,午餐結束後的那場無可挑剔的表演,更使你確信不疑我是真的雙目失明。上帝可以作證,我剛才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到門邊,而決不會踩到那些球形凸出物。但我根本不相信你是個說話算話的君子。你是決不會讓我活著從這兒出去的。好了,現在輪到你該小心了——”

  聽到湯米的這番話,那位“公爵”氣得勝都變了形。他暴跳如雷地向前猛沖過去,完全記不得應該看清才下腳。

  突然,只見一道藍色的閃光,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撲通一聲倒在了地板上。頃刻間,房間裡充滿了燒焦的肉體和臭氧的混合氣味。

  “呦!”湯米噓了一聲。

  他擦了擦險上的冷汗。

  然後他小聲謹慎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牆邊,摁了一下那人曾經操縱過的開關。

  他快步穿過房間走到了門邊,小心地把門拉開,伸頭望瞭望外面。門外一個人都沒有。然後,他下了台階,走出了房子的大門。

  他來到街上,心有餘悸地回頭望瞭望那幢房子,同時留心看了一眼門牌。隨後,他快步向最近的一個電話亭走去。

  他焦急不安地等了一會兒,然後聽到話筒裡傳來了他日極為熟悉的聲音。

  “塔彭絲嗎?謝天謝地!”

  “是我,我很好。我當時完全明白你的意圖。利用去與酒店領班交涉的那點時間,我通知西菲,就是外號叫河蝦的,火速趕到布利茨酒店去跟蹤另外兩個陌生人。亞伯特及時趕到那兒。當我坐的那一輛車剛開走,他便乘出租車緊跟其後。看清楚他們帶我去的地方後,他就趕緊打電話通知了員警。”

  “亞伯特永遠是個機靈的小夥子,”湯米贊歎道,“他具有騎士的氣概。我當時就堅信,他一定會選擇去尾隨你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一直放心不下。我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對你說。我現在——馬上——就直接回來。回來後我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聖鄧斯坦歌劇院開一張巨額的支票去定座。

  上帝啊!看不到那場演出將是終生憾事。”

第九章 霧中人

  連日來,湯米的日子過得很不順心。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連連敗北,他們的自信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他們曾以專業偵探的身份接受委託,對位於艾德林頓鎮的艾德林頓邸宅裡所發生的珍珠項鏈被盜疑案進行調查分析。然而,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正當場米喬裝成羅馬天主教神父,費盡心機地跟蹤那嗜賭成性的伯爵夫人,塔彭絲也正竭盡全力地在高爾夫球場上向那家族的一位侄子“獻媚取寵”時,當地的警督卻不動聲色地逮捕了邱宅的隨從侍衛。員警本部以充足的證據證實那位隨從侍衛是早巳記錄在案的慣盜。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事後,湯米和塔彭絲只好強打起精神,盡量保持他們殘存的那點尊嚴。這時,他倆正坐在艾德林頓大酒店裡喝著雞尾酒聊以自慰。湯米仍然穿著那身神父的服裝。“唉!布朗神甫的機智也無濟於事。”湯米沮喪地說,“而現在我身上只剩下這一樣保護傘了。”

  “這不關布朗神甫什麼事。”塔彭絲說,“問題的關鍵是,從一開始,就需要一種特定的環境。人必須先從最為普通的事做起,然後奇跡才會出現。這才是辦事的規律。”

  “可不幸的是,”湯米遺憾地說,“我們必須返回倫敦去。但願路途中會有奇跡出現。”

  他剛把手中的酒杯舉至唇邊,杯中的酒突然濺了出來。這是因為一隻有力的手使勁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接著他便聽到一個如同那手一般有勁的低沉的聲音在向他打招呼。

  “啊,上帝啊!是你,我的老朋友湯米!還有湯米太太,是哪陣風把你們給吹來了?好多年都不曾見到你們,也不曾聽到你們的任何消息了。”

  “啊呀!原來是巴爾傑!”湯米驚奇地喊道。他把還殘留:

  有少許雞尾酒的杯子放在桌上,轉過臉來看著這位冒失鬼。

  那人三十來歲年紀,寬闊健壯的肩膀,圓圓的臉上泛著紅光。他身著高爾夫運動裝。“你好,老朋友巴爾傑!”

  “但聽我說,老夥計,”巴爾傑說,他的真實姓名是馬文·埃斯特科特。“我不知道你已經成了神父。我真奇怪你居然會成為該死的神父。”

  塔彭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而湯米卻顯得很尷尬。這時他忽然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場。‘那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一頭金燦燦的秀發,一雙又圓又藍的眸子,簡直美得無法形容。她身披一件價值昂貴的黑色貂皮大衣,耳朵上掛著一對碩大的珍珠耳環,顯得異常雍容華貴。她滿臉堆笑,那笑容好像會說話。那笑容似乎在說,她非常清楚她是全英格蘭,也是全世界最值得人們仰慕的美人。盡管她對自己的美貌並不自負,然而,她卻深信事實就是如此。

  湯米和塔彭絲立即認出她來了。他們已三次在《內心的秘密》那場戲中目睹過她的風采;在轟動一時的《火柱》上演時,他們也同樣三次欣賞過她的精彩表演;而其他場次的戲是記也記不清了。或許,英格蘭再沒有任何其他女演員能像吉爾德·格倫小姐這樣如此牢牢地拴住英國觀眾的心。報界一直報道她是全英格蘭的第一號美人,而謠傳卻又說她是全英格蘭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格倫小姐,他們是我的老朋友。”埃斯特科特說。他的語氣有幾分歉意,他似乎不該冷落了如此光彩照人的佳人,哪怕一會兒功夫也是罪過。“湯米和湯米太太,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吉爾德·格倫小姐。”

  他那驕傲的神情是顯而易見的。就單憑他有幸能在公共場合陪伴格倫小姐就足以使他萬分榮耀。

  那位女演員興致勃勃地望著場米。

  “你真是個神父嗎?”她問道,“我的意思是,一個羅馬天主教神父?因為我曾想他們是沒有太太的。”

  埃斯特科特也忍俊不禁。

  “那真是妙極了!”他毫無顧忌地說,“湯米,你這暗地偷雞摸狗的傢伙。湯米太太,很幸運他沒拋棄你,那完全是因為他還留有幾分自負和虛榮心。”

  吉爾德·格倫小姐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湯米,她的眼裡流露出極為懷疑的神情。

  “你真是個神父嗎?”她又問道。

  “很少有人看起來像某種人就必定是那種人的。”湯米彬彬有禮地說,“我自己不去作懺悔,卻聽別人懺悔——。”

  “你千萬別聽他的,”埃斯特科特突然插嘴道,“他是在愚弄你!”

  “如果你不是神父,我就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穿戴得像個神父,”她還是弄不明白,“莫非你——”

  “我讓任何罪犯都難逃法網,”湯米說,“也還履行其他類似的職責。”

  “啊!”她皺著眉頭,睜大她那雙迷人的眼睛迷惑地盯著湯米。

  “我懷疑她是否真能明白我是幹什麼的。”湯米暗自思忖,“難道非要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對她說,她才能明白嗎?”

  他大聲地問道:“巴爾傑,你知道開往倫敦的火車是什麼時候嗎2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去。這兒離火車站有多遠?”

  “走路只要十分鐘。但不用著急。下一班車六點三十五分發車,現在才六點差二十分。你剛錯過一班車。”

  “從這兒到車站應走哪條路?”

  “走出這家酒店後,直接朝左走。然後——讓我想一下——沿著摩根林蔭道走是最近的路,應該不會錯吧?”

  “摩根林蔭道?”格倫小姐大聲叫起來。她兩眼充滿了恐懼,直楞楞地望著埃斯特科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埃斯特科特說,“是鬼。摩根林蔭道的一側是一片墳地。傳說一個員警在那兒受暴力襲擊致死。事後,他居然站起來沿著他經常巡邏的路線行走,就在摩根林蔭道上來來回回地行走。簡直成了幽靈員警!你會相信嗎?但許多人都發誓說親眼見過他。”

  “一位員警?”格倫小姐問,她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兒不會真有什麼鬼魂吧?我是說——那兒不會發生這種挺嚇人的事吧?”

  她站了起來,用大衣裹緊身子。

  “好了,再見吧。”她毫無表情地說。

  她從頭至尾都不曾與塔彭絲打招呼,甚至在這告別的時候,她連正眼也不看一下塔彭絲。她扭過頭來又疑惑地看了湯米一眼。

  她剛走到酒店大門,就迎面碰上了一位個子挺高、一頭白發、臉胖胖的男人。那人意外驚喜地叫起來,隨後扶著她的手臂,一同走出了門廳,一邊極為親切地交談著。

  “真是個絕世美人,是吧?”埃斯特科特說,“可是卻長著個蠢兔的腦袋。有傳聞說,她就要嫁給勒康伯裡勳爵了。剛才在門廳裡的那位就是勒康伯裡勳爵。”

  “他看起來可不像那類值得女人去嫁的好人。”塔彭絲評價道。

  埃斯特科特聳了聳肩。

  “我想,爵位的誘惑力還是挺大的。”他說,“再說呢,勒康伯裡還不至於是個窮困潦倒的貴族。嫁給他後,她便可以養尊處優。說句實話,沒人知道她的身世如何。我敢說她的名聲並不如她人這麼美。不管怎麼說,她待在這兒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沒有住在旅館裡。我曾試圖打聽她究竟住在什麼地方,而她卻冷冰冰地拒絕回答我——她拒絕我的態度是相當粗暴的。也只有她才能那樣做得出來。上帝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看了一下表,啊地叫了一聲。

  “我必須走了。真高興與你們再次相見。我們應該找個晚上在倫敦相聚痛飲一次才對。再見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這時,一個侍者手托盤子向他們走:

  來。盤內故著一張未落款的便箋。

  “先生,這是給您的,”侍者對湯米說,“是吉爾德·格倫小姐叫送來的。”

  湯米把便箋拆開,十分好奇地看著。信封內頁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

  我不能肯定,但我想您也許可以幫助我。您要走那條路去火車站。您能否在六點十分去一趟摩根林蔭道邊的白屋?

  順致敬意。

  吉爾德.格倫湯米對那位侍者點了點頭,在侍者走後,他把便箋遞給了塔彭絲。

  “這簡直太離譜了!”塔彭絲說,“這是因為她還在認為你是神父?”

  “恰好相反,”湯米沉思著說,“我想這是因為她最後確定我不是牧師。喂!你看那位是誰?”

  湯米講的“那位”是一個長著鮮紅色頭發的年輕人,他看起來桀驁不馴,穿著一身極不合體的舊衣服。他已進入屋內,一面跟艙地快步向他們走過來,一面咕噥著什麼。

  “真是活見鬼!”那紅頭發的年輕人大聲吼道,“我就是要說——真是活見鬼了!”

  他一屁股坐在靠近這對年輕夫婦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極不高興地看著他們。

  “讓所有的女人都見鬼去吧,我就是要這樣說。”那年輕人說道,惡狠狠地看了塔彭絲一眼,“嗅!簡直是有意作弄我。讓我離開這家酒店到外面去折騰。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難道人與人之間就不能推心置腹地交談一下嗎?為什麼我們必須控制自己的感情呢?為什麼我們一定要毫不走樣地像其他人那樣假裝笑臉、那樣說話呢?我並不認為這是討人喜歡或者是出於禮貌的舉動。我感到這就像卡住某人的咽喉,讓他慢慢地窒息而死。”

  他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你這話是針對特定的對象呢?”塔彭絲問道,“還是針對任何人而言?”

  “當然是針對特定的人。”那年輕人冷酷無情地說。

  “這就非常有趣了,”塔彭絲說,“你能再給我們講詳細一點嗎?”

  “我的名字叫賴利,詹姆斯·賴利,”那紅頭發的男人說,“你們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我曾寫過一部宣傳和平主義的詩集——不是我自誇的話,頗有點小名氣。”

  “你寫過和平主義的詩?”塔彭絲顯然很吃驚。

  “一點不錯——有什麼疑問嗎?”賴利先生挑釁地反問道。

  “噢!沒有。”塔彭絲倉促地回答道。

  “我這人一生酷愛和平。”賴利先生語氣堅定地說,“讓戰爭下地獄吧:還有女人,女人也應下地獄:你們剛才看見了那個在這兒扭來扭去的活寶嗎?她稱自己為吉爾德·格倫。哼!吉爾德·格倫!只有上帝知道我是多麼地祟拜那女人。我對你們說,倘若她的心是肉做的,她就應該體諒我的心。如果她能傾心於我的話,我將百倍地愛她。但如果她要把自己賣給那個臭糞堆——勒康伯裡的話,哼!那我就立刻親手殺死她。願上帝能拯救她!”

  說到這兒,他突然站起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湯米揚了揚眉毛。

  “真是個感情沖動的紳士。”他小聲地說,“好了,塔彭絲,我們可以走了吧?”

  他們出了酒店,外面空氣非常涼爽,這時一陣薄霧慢慢襲來。根據埃斯特科特指引的方向,他們直接朝左面走去。

  幾分鐘後,他們來到一個拐角處,路牌上標著:摩根林蔭道。

  薄霧漸漸變得愈來愈濃了。潮濕灰白的霧氣形成小小的旋渦不斷地從他們身邊漂流而過。他們的左側是用高牆擋住的墓地,右側是一排矮小的房子。這時,他們停住了腳步。一排高高的灌木樹籬橫在他們面前。

  “湯米,”塔彭絲膽怯地說,“我感到有點心驚肉跳。霧這麼濃——這地方又這樣寂靜。我們似乎到了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任何人都會產生這種感覺的,”湯米同意道,“我們好像與世隔絕了。這是濃霧產生的效果,我們無法看清前面。”

  塔彭絲點了點頭,“現在只能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在人行道上的回音了。

  聽!那是什麼聲音?”

  “什麼是什麼聲音?”

  “我仿佛聽到我們身後響起了其他人的腳步聲。”

  “你像這樣神經緊張,待會兒,你還會看見鬼魂呢!”湯米和藹地說,“你不要緊張。你是不是害怕那幽靈員警會把他的手搭在你的肩頭上?”

  塔彭絲發生一聲刺耳的尖叫。

  “湯米,請不要再說了。你的話反倒使我想起了那一件令人毛骨依然的事來了。”

  她扭頭朝後使勁伸長脖子,竭力朝緊緊包圍著他們的白濛濛的濃霧深處望去。

  “那腳步聲又響起來了,”她耳語般地說道,“啊!現在離我們愈來愈近了。湯米,這一次你不至於會說你沒聽見了吧?”

  “我確實聽到有什麼聲音。是的,是從我們身後發出的腳步聲。我猜想,會不會有其他人也走這條路去趕火車他突然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站著。塔彭絲也嚇得屏住了呼吸。

  他倆面前的濃霧猶如舞臺幕布被人嘩地一聲拉開,在離他們不到二十英尺處,突然出現一個巨人般的員警。這似乎是鬼魂從煙霧中猛然顯形,一會兒不見了,一會兒又出現了——這也可能是這兩位觀眾極度恐懼所造成的幻覺。隨著那濃霧滾滾後退,背景漸漸清楚,恰似舞臺效果。

  眼前出現一個身材高大、身穿藍色制服的員警,一個豎立的鮮紅色郵筒,路的左側還慢慢現出了一棟白色樓房的輪廓。

  “紅色、白色和藍色,”湯米說,“構成了這該死的圖像。

  塔彭絲,別害怕,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因為這時他確確實實已看清那員警是個真正的員警,並且,他根本不如剛才在迷霧中時隱時現那般高大。

  正當他倆准備繼續前進時,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個男人急沖沖地從他們身旁走過。他到了那棟白色樓房的大門前,上了台階,抓起門環連續吟吟地敲打著,門終於開了,他走了進去。這時,湯米他倆正好走到那位晉察站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視著那個男人。

  “剛才那位紳士似乎有急事。”那員警說道。

  他說話的語氣顯得緩慢而嚴肅,似乎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這樣的結論。

  “他是那類總是雷厲風行的紳士。”湯米評價道。

  那員警慢慢地轉過頭來,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湯米。

  “他是你的朋友?”他問道,語氣中透露出明顯的懷疑。

  “不,”場米說,“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偶然認識他的,他叫賴利。”

  “是嗎?”那員警說,“好了,我應該走了。”

  “請您告訴我白屋在哪兒?”湯米問道。

  那員警的頭向旁邊一歪。

  “這兒就是。這是霍尼科特太太的住宅。”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顯然是想給他們提供點有價值的資訊,“她是個神經質的女人,總是懷疑她的周圍有竊賊,老是要我監視她的房子的四周。中年婦女總是如此。”

  “中年婦女?”湯米問道,“您是否碰巧知道有一位年輕女士也住在這兒?”

  “一位年輕的女士?”那員警沉思片刻後說,“一位年輕的女士,不,我不太清楚。”

  “湯米,大概她不住在這兒。”塔彭絲說,“或許,她現在已不在這兒了。在我們動身之前,她可能就已經走了。”

  “啊:“那員警突然說道,“我現在想起來了,是有一位年輕的女士走進這個大門。當我沿著這條路走過來時,我見過她。那大約是三四分鐘以前的事。”

  “穿著一件韶皮大衣?”塔彭絲急切地問道。

  “她的脖子上是圍著一件有點像灰白色兔皮的東西。”

  那員警贊同道。

  塔彭絲笑了笑。那員警朝著他們來的方向走去,他倆也正准備去那棟白屋。

  這時,從那房子裡忽然發出一陣微弱而壓抑的叫聲。幾乎與此同時,房子的前門開了。詹姆斯·賴利慌慌張張地跑下臺階。他那扭曲的臉顯得很蒼白,雙眼茫然地看著前方。

  他步履蹣跚,就像一個醉漢。

  他與湯米和塔彭絲擦肩而過,卻似乎沒看見他倆,口裡反反復複地低聲自語道: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

  他雙手抓住門柱,好像要穩住身子。緊接著,他似乎遭到驚雷轟頂,拔腿朝著與那員警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湯米和塔彭絲困惑地相互看了一眼。

  “很明顯,”湯米說,“那棟房子裡發生的事情嚇得我們的朋友賴利魂不附體。”

  塔彭絲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門柱上移動著。

  “他的手肯定摸到過剛剛漆過紅油漆的什麼東西。”她心不在焉地說。

  “喂!”湯米說,“我認為我們應該趕快到那所房子裡去。

  我還真捉摸不透那兒發生了什麼。”

  房子的過道處站著一個戴白色帽子的女僕,她氣憤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您見過剛才的那號人嗎,神父?”正當湯米走上台階時,她突然大聲地說,“他來到這兒,說要找那位年輕女士。

  也不說明原因,也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就自己跑上樓去。不一會兒功夫,她就像野貓似地怪叫起來一這真令人奇怪,可憐的漂亮女人。緊接著,他跌跌碰碰地跑下樓梯,臉色慘白,好像剛碰到鬼似的。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跟誰在前門說話,埃倫?”從門廳裡傳來尖利的質問聲。

  “太太,有人來了。”埃倫答道,她顯得有點不痛快。

  她往旁邊一站,湯米發現面前站著一位白發的中年婦女。她那藍色的眼睛藏在不合體的夾鼻眼鏡後面,令人不寒而慄;骨瘦如柴的身子罩著一件飾有長形玻璃珠的黑衣服。

  “霍尼科特大太嗎?”湯米說,“我來這兒是要見一見格倫小姐。”

  霍尼科特太大瞪了他一眼,直接走到塔彭絲跟前,非常仔細地打量著她。

  “啊,是你要見格倫小姐吧?”她說,“那麼,最好進來說吧。”

  她領著他倆走進門廳,而後進入房子後部的一間屋子裡。那間屋子正對著花園,並不很大。裡面排放著幾張碩大的椅子和桌子,把屋子擠得滿滿的,使裡面顯得更為狹小。

  壁爐裡的火燃得正旺,旁邊擺著一個印花布罩的沙發。牆紙的圖案由灰色的細線條組成,沿天花板四周飾有下垂的玫瑰花圖形。牆上掛滿了版畫和油畫。

  這個屋子的陳設幾乎不可能與吉爾德·格倫小姐那驕奢淫逸的個性相般配。

  “請坐。”霍尼科特太太說,“我先說吧,如果我說我並不信奉羅馬天主教的話,還請你們原諒。我從未想過在我的屋裡接待羅馬天主教的神父。但是,如果吉爾德要改信羅馬異教的話,也不足為怪。這只是像她那樣生活的女人所期望的。即使如此,我敢說她的情況反倒更糟。她根本不可能信奉任何宗教。我這人說話總是很坦率,如果羅馬天主教的神父可以結婚的話,我倒有必要再認真地考慮考慮這種教派。

  想想那些女修道院吧!有多少美貌年輕的姑娘被關在裡面,而沒有任何人能知道她們的結局最終會是什麼樣。算了,想到這些就讓人無法忍受。”

  霍尼科特太太終于停住了她那滔滔不絕的演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湯米並未奮起為神父們的禁欲精神辯護,也未反駁她話中帶有挑釁性的論點,而是直接切入主題。

  “霍尼科特太太,據我所知,格倫小姐就住在這所房子裡。”

  “她是住在這兒,但我並不很高興。婚姻就是婚姻,嫁雞就得隨雞,嫁狗就得隨狗。既然你自己釀了苦酒,就怎麼都得自個兒喝下去。”

  “這——我就弄不懂了。”湯米對她的話確實摸不著頭腦,“我同樣也弄不懂,這也是我把你們帶進這兒來的原因。等我講完憋在心裡的話後,你們可以上樓去找吉爾德。

  她來找我——是事隔這麼多年之後,你們想想看!——她請求我幫助她,讓我去見她丈夫,勸說他同意離婚。我開門見山地對她說,對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參與的。離婚是罪惡之首!但話又說回來,我是不會拒絕自己的親妹妹在我的屋子裡有一塊棲身之地的,是吧?”

  “您的親妹妹?”湯米感到很驚奇。

  “是的,吉爾德是我的妹妹。她難道沒對你說過?”

  湯米目登口呆地看著她。事情的發展竟會如此讓人始料不及。這時,他忽然想起,他印象中那美若天使的吉爾德·格倫應是若干年前的事。在他還是個小孩時,曾多次被人帶去看她的演出。是的,她們之間的姐妹關系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她們之間的反差又是如此的鮮明。很顯然,古爾德。格倫就出身在這樣一個低於中產階級的家庭。而她對自己的出身秘密卻守口如瓶!

  “但我還是有點不太清楚,”他說,“您的妹妹已經結過婚了嗎?”

  “十七歲時,她就逃過婚。”霍尼科特大太簡明地說,“她丈夫是個地位低下,與她極不相配的普通人。而我們的父親又特別要面子。因此,這事鬧得挺不愉快。最後,她離開了她的丈夫,登上舞臺演起戲來了:我一生中從未進過劇院,也從不與邪惡打交道。您看,這麼多年後的今天,她居然提出要與那人離婚。我猜想,她是想嫁給某位大人物。但她的丈夫立場很堅定——既不伯威脅,也不受利誘——我很欽佩他的為人。”

  “那他叫什麼名字?”湯米突然插嘴問道。

  “這是件異乎尋常的事,我現在記不起來了;我聽說她逃婚的事已經快二十年,您明白嗎?我父親不准提這件事,而我也不願意和吉爾德談。她知道我的想法,對她來說,這就足夠了。”

  “不會是賴利吧?”

  “也許是吧,但我可說不准。我是完完全全地記不清了。”

  “我指的是剛才來這兒的那個人。”

  “啊,是那個人!我原以為他是脫逃的精神病人。我當時正在廚房裡給埃倫安排活計。回到這間屋裡,我也不知道吉爾德回來了沒有——她是有前門鑰匙的。而後,我聽到了她的聲音。她在門廳裡耽擱了一兩分鐘,然後就徑直上了樓。大約三分鐘後,我就聽到一陣如老鼠打架的嘈雜聲。我急忙走進門廳,正好看見一個男人跑上樓去。接著便聽到樓上發出了尖叫聲,幾乎與此同時,只見那人又匆忙地下了樓梯,跑出門外去了。就像一個瘋子。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

  湯米站起身來,“霍尼科特大大,我們應該立刻上樓去。我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您是否在這屋裡剛用紅油漆漆過什麼東西。”

  霍尼科特大大的眼睛緊盯著他。

  “我當然沒有!”

  “那正是我所擔心的事。”湯米沉重地說,“請立即領我們去您妹妹的房間。”

  沉默片刻之後,霍尼科特太太終于上前帶路。這時,他們瞥見一直站在門廳裡的埃倫忽然退進一間屋裡去。

  上了樓,霍尼科特大大打開了第一個房間的門。湯米和塔彭絲緊隨她走了進去,突然,她呼吸急促,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沙發上躺著一個裹著黑色韶皮大衣的軀體,四肢伸展著,一動不動。那張臉蛋依然漂亮如故,但卻毫無表情。

  正像一個成熟的小孩在酣睡中那般安詳。傷口在頭的一側,顯然是用鈍器猛擊頭部所致。頭上的血曾是慢慢地滴到地板上的,很明顯,傷口早巳停止了流血……

  湯米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仔細地檢查著那平臥著的軀體。

  “情況很清楚,”最後,他說道,“她的脖子沒被他勒過。”

  “你在說什麼?他是誰?”霍尼科特太太叫喊道,“她死了嗎?”

  “是的,霍尼科特太太。她已經死了,是被人謀殺的。問題是——誰幹的?真讓人納悶——他揚言要親手殺死她。但並不等於說他就真會這麼幹。我倒認為不是那傢伙自己幹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神情堅定地看著塔彭絲。

  “你能出去找一個員警來,或者是找個地方給警察局打電話嗎?”

  塔彭絲點了點頭,她的臉色同樣也非常蒼白。湯米攙扶著霍尼科特大大下了樓。

  “我想盡可能地弄清楚這件案子。”他說,“您知道您妹妹回來的準確時間嗎?”

  “是的,我當然知道。”霍尼科特太太說,“因為每天晚上我都要把鐘調快五分鐘;那鐘一天正好慢五分鐘。那時我的手錶是六點過八分,我的表絕對準確,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湯米點了點頭。這與員警所說的話完全相符。那員警曾說他看見那圍著灰白色毛皮的女人走進前門,那可能是在他和塔彭絲趕到同一地點的三分鐘之前。他當時曾看了一下自己的表,並注意到,正好比便箋上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分鐘,這就存在著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吉爾德·格倫未回家之前,就有人在樓上她的房間裡等著她。倘若這種推論成立,那人必定還藏在房子裡,因為只有詹姆斯·賴利離開了這棟房子,湯米快步跑上樓,對所有的房間進行了迅速而徹底的搜查,但是連個人影也沒有。

  他決定與埃倫談一談。在他把格倫被謀殺的消息告訴她之後,她先是悲傷地勵哭起來,接著便祈禱乞求天堂眾天使接受死者的靈魂。好不容易等她痛哭和祈禱完畢之後,他便問了她幾個問題。

  當天下午還有任何其他人來過這兒打聽格倫小姐嗎?

  再沒有其他人。當天晚上她自己曾經上過樓嗎?是的,像往常一樣,她是在六點鐘上樓去把窗簾拉上的——當然也可能是六點過幾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是在那粗野的傢伙幾乎要把門環敲碎之前上的樓。聽到敲門聲,她趕緊跑下樓梯去開門。那傢伙肯定是滅絕人性的兇手。

  湯米也不與她爭辯,但他心中仍對賴利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同情心,極不願意從最壞處去考慮他。但是,再沒有其他的人可能謀殺吉爾德·格倫。房子裡剩下的也只有霍尼科特太太和埃倫兩個人。

  他聽到從過道傳來一陣響動,走過去開門一看,是塔彭絲和那位員警在外面敲門。那員警拿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粗大的鉛筆,接著鬼鬼祟祟地舔了舔那支鉛筆。他上了樓,感覺遲鈍地檢查了受害者。他惟一的看法就是,如果他動了現場的任何東西,警督肯定會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他聽著霍尼科特大太那歇斯底里的大發作,還有她那語無倫次的解釋,不時在本子上寫著什麼。他的表情十分鎮定。

  湯米終於能在門外的台階上單獨呆上一兩分鐘,之後他給員警總部通了一次電話。

  “記得你對我說過,”湯米說,“你曾看見死者走進前門,對吧?你肯定她當時只是一個人嗎?”

  “是的!她一直是單獨一個人,沒人和她在一起。”

  “在你看見她和你與我們相遇這段時間之內,沒有人從前門走出來嗎?”

  “連個鬼魂也沒有。”

  “如果真有人從前門走出來,你肯定應該看得見,對吧?”

  “那是當然。除了那個瘋子樣的傢伙外,就再沒有其他任何人走出那棟房子。”

  那位尊嚴的執法者趾高氣揚地走下臺階,在那根白色門柱旁停了下來。門柱上留著一個刺眼的紅色手印。

  “他也不過是個業餘殺手罷了,”他以嘲弄的口吻說,“居然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然後,他大搖大擺地沿街走去。

  謀殺案發生的第二天,湯米和塔彭絲仍然住在艾德林頓大酒店裡。湯米考慮脫掉他那身牧師的行頭應是聰明之舉。

  詹姆斯·賴利已被逮捕入獄。他的律師馬維爾先生剛與湯米就謀殺案的有關情況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

  “我絕不相信兇手是詹姆斯·賴利。”他直言不諱地說,“他說話總是很極端,但也僅此而已。”

  湯米點了點頭。

  “花費過多的精力去誇誇其談,到真要付諸行動時,反而又沒有勁了。我現在很清楚,我是指控他犯罪的主要證人之一。就在謀殺案發生之前,他與我談的那番話就是定罪的確證。但不管怎麼說,我倒蠻喜歡他這個人。如果還有第二個人有嫌疑的話.我一定會說他是清白的。那麼他對這事是怎麼說的?”

  那位律師噘了噘嘴。

  “他聲稱,他看見她時,她已躺在那兒死了。那當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這是他心中首先考慮好的謊言。”

  “如果湊巧他說的是真話,那無疑就是說那喋喋不休的霍尼科特太太是兇手——但這完全是無稽之談。看來,他肯定脫不了干係。”

  “請別忘記,那女僕聽到過她的慘叫聲。”

  “那女僕——是的——”

  湯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若有所思地說:

  “我們簡直太容易輕信他人了。我們把所謂的證據當作上帝的福音來信奉。那麼這證據的真實性又如何呢?那也僅僅是憑我們的感覺在頭腦中形成的印象,但倘若這些印象是錯誤的呢?”

  律師聳了聳肩。

  “啊!我們大家都明白,證人有時也是靠不住的。隨著時間的推移,證人會回憶起更多的情況來。但這並不能斷定他是有意進行欺騙。”

  “我的意思還不僅如此。我的意思是我們所有的人——

  有時陳述的事情並不是真相,而可怕的是,我們卻不曾意識到這一點。比方說,你和我,有時無疑都說過,‘郵件來了。’我們說話的真實含義是什麼呢?是我們聽到了兩下敲門聲和信箱裡傳出的悉索聲。十次有九次我們是正確的,郵件確實來了。但是恰好就在第十次,極有可能只是某個小淘氣鬼給我們開開玩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是——的——”馬維爾先生慢吞吞地說,“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

  “你真的不明白?當然,此刻連我自己也不很清楚。但是,我的頭腦漸漸開始清醒了。這就像一根棍子。塔彭絲,你應該知道。棍子的一端指向一個方向——另一端則必須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要確定正確的方向應該以棍端的正確指向為根據。門可以打開——當然也可以關上。人上了樓——自然也會下樓。箱子被關上了,必然也會被打開。”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被他弄得糊裡糊塗的塔彭絲問道。

  “真的,這容易得到了滑稽可笑的程度。”湯米說,“我也是剛剛明白過來。一個人走進屋內時,你怎麼會知道的呢?

  那是因為你聽見了開門聲和關門聲。如果你在期待著某人的到來,聽聲音,你就必定會知道是不是他。同理,當有人走出屋外時也是如此。

  “但是格倫小姐並沒有走出那棟房子!”

  “當然沒有,我知道她沒有走出那幢房子。但是,有其他人確實走出過——那就是兇手。”

  “那麼她又是如何走進房子的呢?”

  “她走進房子時,霍尼科特太太正在廚房裡和埃倫談話。她們沒有聽見她的聲音。霍尼科特太太回到了客廳,很納悶為何她的妹妹還不回來。接著,她便開始把那個鐘調准。這時,正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她聽到她妹妹回來了,並且上了樓。”

  “那麼,這又做何解釋?就是上樓的腳步聲。”

  “那是埃倫上樓去拉窗簾。你應該還記得,霍尼科特太太說過,她妹妹上樓之前曾耽擱了極短暫的時間。而在這極短暫的時間內,埃倫正從廚房出來准備走進門廳。因而,她恰巧沒看見兇手。”

  “但是,湯米,”塔彭絲大聲說,“那麼她發出的慘叫聲呢?”

  “那是詹姆斯·賴利的聲音。難道你沒留意到他的嗓音是很尖的嗎?當情緒處於異常激動的時候,男人也常常會像你們女人那般尖聲怪叫。”

  “那兇手呢?我們是應該看見過他的,是嗎?”

  “我們的確看見過他。我們甚至還站在那兒和他談話呢。那位員警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情景,你應該終生難忘吧?那是因為當他走出房子的大門時,正巧濃霧慢慢地從路上消失了。那真使我們毛骨依然,難道你記不得了嗎?總而言之,盡管我們從未想過他們會幹這種事,然而,員警畢競和常人別無兩樣。他們也要愛,也會恨。他們也要娶太大——據我的推斷,吉爾德意外地與她丈夫在大門外相遇,便帶著他一同進了房子,其目的是與他了結他們之間的婚姻關系。他沒有聽到賴利發泄情感的激烈言辭,只看見了留在門柱上的紅色手印——他手中隨時提著那根又粗又短的警棍……”

第十章 假鈔案

  “塔彭絲,”湯米說,“我們應該換一間更寬敞的辦公室了。”

  “胡說,”塔彭絲說,“我看你是頭腦膨脹了吧!就因為你碰到天上掉餡餅的好運氣,破了兩三樁只值兩個半便士的案子,你就以為成了百萬富翁了。”

  “有人會說是憑運氣,而其他人則會說那是偵破技巧。”

  “如果你真以為你已經集偵探大師歇洛克·福爾摩斯、桑代克、麥卡蒂,以及奧基伍德兄弟為一身的話,那我當然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但就我而言,我寧願要運氣總是光顧我,也不要世間所有的所謂偵破技巧。”

  “或許你的話有幾分道理。”湯米表示讓步,“總而言之,塔彭絲,我們確實需要一間寬敞些的辦公室。”

  “原因呢?”

  “就為那些偵探故事的經典著作,”湯米說,“如果我們再把愛德格·華萊士的著作陳列在專櫃裡的話,我們就需要另外幾百碼長的書架才夠。”

  “我們確實沒有陳列愛德格·華萊士著作的書櫃。”

  “倘若你只留心他從未給業餘偵探們提供過任何運氣的話,恐怕我們就永遠不會有他的專門書櫃了。他的書寫的全是倫敦員警廳那類嚴謹的偵破過程——全是真實的案例,根本沒有捏造的故事。”

  這時,辦公室接待員亞伯特出現在門口。

  “馬裡奧特誓督要見你們。”他鄭重其事地說。

  “倫敦員警廳的神秘人物。”湯米低聲說道。

  “他是偵探裡最忙的。”塔彭絲說,“喂,是偵探還是暗探?我總是把偵探和暗探混為一談。”

  警督神采奕奕地向他們走來。

  “哈囉!你們最近好嗎?”他輕松活潑地問候道,“我們那天的小小冒險行動沒出任何差錯吧?”

  “啊,一切順利。”塔彭絲興高采烈地說,“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難道不是嗎?”

  “那就好。我自己還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準確地描述那次行動呢!”馬裡奧特謹慎地說。

  “馬裡奧特,今天是什麼風把您給吹到這兒來了?”湯米問道,“該不會是又掛念我們的神經系統是否正常吧?”

  “當然不是,”警督說,“我是來找卓越超群的布倫特先生談公事的。”

  “哈哈!”場米笑道,“那我就應該擺出卓越超群的架勢來。”

  “貝雷斯福德先生,我專程趕來向你提一個建議。如果讓你去追捕一個真正的大犯罪團夥,你意下如何?”

  “真會有這等好事?”湯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會有這等好事?你是什麼意思?”

  “我一向認為大的犯罪團夥只會出現在小說裡——比如盜竊高手和超級罪犯之類的人物。”

  “盜竊高手確實很少見,”警督贊同道,“但是,先生,上帝現在賜福於你了。最近確實有幾個犯罪團夥在倡狂地活動。”

  “對付犯罪團夥,我還真沒把握如何發揮我的聰明才智,”湯米說,“至於對付業余水準的犯罪——比方平靜的家庭生活中偶然出現的犯罪行為——那倒是我的拿手好戲,也是我引以為榮的。處理帶有強烈家庭色彩的戲劇性犯罪活動,我是絕對的得心應手。因為有塔彭絲在身旁伺候著,她隨時可以提供婦道人家的那些瑣碎的見解。您還別說,她的那些見解有時竟然如此重要,如此聰明,那反倒是愚鈍的男人們往往掉以輕心的地方。”

  塔彭絲將——個座墊向他猛地扔去,這才打斷了他那口若懸河的演講。她叫他少在那兒油嘴滑舌。

  “先生,你倆是在自我樂趣吧?”馬裡奧特警督說道。他以父輩慈樣的目光看著他倆,“倘若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是否可以這樣說:看到像你們這樣的年輕夫婦如此盡情地享受生活,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您是在說我們享受人生嗎?”塔彭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大概是吧,但我過去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還是回到您剛才談到的犯罪團夥吧:“湯米說,“盡管我的大量個人實踐主要是涉及公爵夫人,百萬富翁,還有最忠實的女僕,但是,我也不妨屈尊來幫您處理這件事。我真不忍心眼看著倫敦員警廳束手無策,而自己卻袖手旁觀。當您進退兩難時,不妨請教一下我們這些小人物。”

  “我剛才還在說,你一定又在自尋樂趣了吧?好了,事情;

  是這樣的,”警督再次把他的椅子向前挪動了一下,“我們最:

  近發現不少的假鈔——有成百上千張呢!大量的假鈔在市面上流通肯定會引起金融混亂。這些假鈔造得十分精緻,完全可以以假亂真。我這兒就有其中的一張。”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一英鎊票面的鈔票遞給了湯米。

  “看起來像真的一樣,對吧?”

  湯米興趣盎然地看著那張鈔票。

  “啊!我還真看不出假在哪兒呢?”

  “絕大多數人都如同你一樣。這兒有一張真的。我來告訴你它們之間的差別——這種差別是非常細微的,但你馬上就可以學會鑒別真偽。拿著這個放大鏡。”

  在警督的指導下,五分鐘之後,湯米和塔彭絲兩人都成.了鑒別假鈔的行家。

  “馬裡奧特警督,那您要我們做什麼?”塔彭絲問道,“難道只是讓我們睜大雙眼無可奈何地看著它們嗎?”

  “貝雷斯福德太太,別著急,要辦的事情多著呢:我寄厚望於你倆去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告訴你們,我們已調查清楚,這些假鈔是從倫敦西區流通到市面的。某位社會地位極高的人正源源不斷地把假鈔拋出來。他們還把假鈔也傳送到英吉利海峽的對岸去了。現在,最使我們感興趣的是那個名叫梅傑·萊德勞的人,你們也許曾聽說過這個名字吧?”

  “聽起來很耳熟。”湯米說,“您指的是與賽馬賭博有聯系的那位嗎?”

  “正是他。眾所周知,梅傑·萊德勞與賽馬場關系甚密。

  目前我們尚無確切的證據去指控他。但是,我們總的印象是他極其狡滑、極其隱蔽地進行過一兩樁假鈔交易。當人們提到知名人士時總是很神秘。沒人知道他的過去,也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他的妻子是一位非常迷人的法國女郎。她所到之處,身後總跟著成群結隊的崇拜者。萊德勞夫婦花錢如流水,我要瞭解他們的錢來自何處。”

  “可能是來自那成群結隊的崇拜者。”湯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般人都這樣認為,而我的看法卻不一樣。事實上,仍有很多假鈔在不斷地從——家偽裝得極好的小賭場裡流出來,而這家賭場正是萊德勞夫婦及其同黨經常出入的地方。

  這也許僅是——個巧合。那些賭馬的、賭牌的同黨可以成批地脫手這些假鈔,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使假鈔流通於市面了。”

  “那麼,我們應該從何人手呢?”

  “你們可以從這兒開始。年輕的聖文森特和他的太大是你們的朋友,我沒說錯吧?他們與萊德勞那夥人交往甚密,當然,他們不會像萊德勞那樣壞。但通過他們,你們便可以非常方便地接近那夥人。這是我們當中的任何其他人都無法做到的。他們絲毫也不會懷疑你們。你們具備最理想的條件。”“那麼,準確點說,我們必須查清楚什麼呢?”

  “如果他們只是起傳遞作用的話,就查清楚他們是從何處得到那些假鈔的。”

  “就這些嗎?”湯米說,“梅傑·萊德勞出門時總帶著一個空箱子,回來時箱子都快脹破了,裡面塞滿了假鈔。您看這樣如何?我是暗地跟蹤查出來的。這就是您要我們去幹的?”

  “大致差不多吧。但是,請別小看那位女士以及她的父親赫魯拉德先生。你們還應該記牢,假鈔正在英吉利海峽兩岸不斷出現。”

  “我尊敬的馬裡奧特警督,”湯米略帶幾分責備的口氣說,“布倫特的卓越偵探大師們從不知道‘小看’這個詞的含義是什麼。”

  警督站起身來。

  “但願如此:祝你倆交好運。”說完話,他便起身走了。

  “真是害人精!”塔彭絲激動地說。

  “什麼?”場米感到困惑不解。

  “假鈔總被人們叫做害人精。”塔彭絲解釋道,“我的話永遠是正確的。啊!湯米,我們總算正式接手一樁愛德格.華萊士所描述的案件了。我們終於可以正式地做一回偵探了。”

  “的確如此,”湯米也興奮起來,“我們就要出發去捉拿‘劈劈啪啪的發聲者’,我們要給他個好看。”

  “你說的是‘嘀嘀咕咕的說話者’還是‘劈劈啪啪的發聲者’?”

  “劈劈啪啪的發聲者。”

  “我怎麼沒聽過這種說法。”

  “這是我杜撰的一個新詞,”湯米說,“用於形象地描繪把假鈔傳人市面的人。點鈔票時,它們會發出劈啪聲,因此我把這種人叫做‘劈劈啪啪的發聲者’,再沒有任何詞匯可以如此形象生動地描繪這種人。”

  “那倒是一個蠻不錯的創意,”塔彭絲說,“這種說法可以維妙維肖地形容這種人。而我自己卻喜歡把他們稱為盜馬賊,這可以把他們的醜惡嘴臉暴露無遺。”

  “不行,”湯米說,“我說‘劈劈啪啪的發聲者’在先,因此我堅持用這種說法。”

  “總之,我對這個案子非常感興趣。”塔彭絲也不與他論高低,“我們可以去各種各樣的夜總會,可以喝許許多多的雞尾酒。明天我必須去買點黑色睫毛膏。”

  “你的眼睫毛已經夠黑的了。”她丈夫反對道。

  “我可以使它們變得更黑一點。”塔彭絲說,“櫻桃色的口紅也很有用處,最好是特別鮮艷的那種。”

  “塔彭絲,”湯米說,“看來,你的內心深處是真正放蕩不羈的。你嫁給我這樣一個因循守舊、嚴肅有餘的中年男人,真是太虧了。”

  “你等著瞧,”塔彭絲反唇相譏,“當你在‘巨蟒夜總會’多待上幾次,我看你就不會再這麼因循守舊了。”

  湯米從壁櫥裡拿出幾瓶酒、兩個玻璃杯和一個雞尾酒搖杯。

  “讓我們從現在就開始吧!”他說,“我們要緊緊追蹤你—‘劈劈啪啪的發聲者’,我們發誓要將你們逮捕歸案。”

  事實證明,與萊德勞夫婦結識使一切都變得很容易。這時的湯米和塔彭絲,年輕,穿著時髦,渴望生活,口袋中有的是錢來揮霍。他們很快便可以自由涉足於萊德勞夫婦及其同夥那特別排外的小圈子。

  梅傑·萊德勞是個高大、漂亮的男子,一副典型的英國紳士派頭,舉手投足就好像一個精神飽滿的運動員。可遺憾的是,他的眼睛裡微微流露出幾分運氣不佳的神色。他還不時斜眼向兩側警惕地瞟來瞟去,這種表情竟也奇怪地與他那做作的性格相吻合。

  他是一個非常精明沉著的賭牌高手。湯米注意到,當對方下了大賭注時,他是很少認輸而離開牌桌的。

  瑪格麗特。萊德勞的性格卻完全兩樣。她是個非常迷人的妖精。她那苗條柔軟的腰身宛若水蛇,那美麗嬌艷的臉蛋正如格羅茲1畫筆下的美人圖。她那一口不純正的英語競說得十分優雅,這反而給她添加了消魂奪魄的魅力。在場米看來,很多男人甘願做她的奴隸,也就不足為怪了。從初次見面起,她似乎對湯米就特別感興趣。為了逼真地演好他的角色,湯米也讓自己加入了她的崇拜者的隊伍。

  1枯羅茲(1725一1805).法國畫家。—譯注。

  “我親愛的湯米,”她常常嗲聲嗲氣地說,“非常明顯,我已完全離不開我的湯米了。他的頭發就像日落前的晚霞,太漂亮了!”

  她的父親是個十分陰險狡猾的傢伙。而從表面上看,他卻是非常正直和誠實的。他蓄著黑色的短胡須,一雙眼睛像鷹那般犀利。

  塔彭絲首戰告捷,她拿著十張一英鎊票面的鈔票向湯米走來。

  “你仔細看著這些鈔票,都是假的,我沒辨認錯吧?”

  湯米非常細心地檢查了那些鈔票,最後認定塔彭絲的判斷是正確的。

  “你從哪兒弄到手的?”

  “是那個叫吉米·福克納的年輕人。瑪格麗特·萊德勞叫他用這些錢給她在一匹馬上押注。我對他說我需要一點零錢,就用一張十英鎊票面的鈔票換過來了。”

  “全都是嶄新的,”湯米沉思道,“它們不可能經過了很多人的手。我想——年輕的福克納不會有問題吧?”

  “你說吉米?啊,他簡直太好了。他和我快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了。”

  “這我已經注意到了。”湯米冷冰冰地說,“你真的認為這確有必要嗎?”

  “噢,這只是遊戲而已。”塔彭絲興高采烈地說,“這是一種樂趣。他是個多棒的小夥子呀!我真高興讓他擺脫那女人的控制。你無法想像他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冤枉錢。”

  “塔彭絲,在我看來他好像愈來愈熱戀上你啦。”

  “有時,我自個兒也這樣認為。知道自己仍然年輕迷人是多麼讓人高興的事,難道不是嗎?”

  “塔彭絲,你一向的道德高調現在可悲地一落千丈。你以錯誤的觀點來看待眼前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這樣快活過了。”塔彭絲毫無顧忌地說,“你在指責我的不是,那你自己呢?這幾天你以為我什麼也沒看見嗎?難道你離開過瑪格麗特·萊德勞的裙子邊半步嗎?”

  “那是辦公事。”湯米的口氣很嚴厲。

  “但是,她非常迷人,你不會否認吧!”

  “她與我不般配,”湯米說,“我不會崇拜她的。”

  “撒謊!”塔彭絲笑了起來,“但我總是認為嫁給一個說謊的人要比嫁給一個白癡強。”

  “依我之見,”揚米說,“絕無必要強求做丈夫的兩者都兼而有之,對吧?”

  塔彭絲只給他投去愛憐的目光,然後便走了。

  在萊德勞太大那成群結隊的崇拜者之中,有一個名叫漢克·賴德的紳士。他性格質樸,但卻非常富有。

  賴德先生來自亞拉巴馬。在初次見面之後,他就有意要結交湯米,並爭取得到場米的信任。

  “先生,那是一個妙不可言的女人。”賴德先生贊歎道。

  他以虔誠的目光盯著那美麗的瑪格麗特,“她絕對是文明的象徵。有誰能不拜倒在快活的法國女神的石榴裙下,你能做到嗎?當我靠近她身邊時,我就感到自己似乎成了萬能的上帝的最虔誠的信徒之一。我猜想,萬能的上帝在嘗試創造像她這樣十全十美的美人之前,就肯定對她瞭若指掌了。”

  湯米彬彬有禮地同意了對方的觀點。賴德先生則更感到無拘無束了。

  “像她這樣花容月貌的佳人居然會為錢發愁,這簡直是一種恥辱。”

  “真有這事?”湯米問道。

  “你不會相信她的日子有多難。萊德勞簡直是個怪人。

  她曾對我談過,她伯他伯得要命,根本不敢對他提起她要花點小錢。”

  “是小錢嗎?”湯米馬上問了一句。

  “是的——我是說小錢:女人嘛,總是要講究穿戴的。時髦的服裝越是少就越是值錢,這一點,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像她這樣美貌的女人是不會到處奔跑去買廉價的換季服裝的。玩牌也是一樣,這可憐的小東西玩起牌來賭運特別不佳。不知怎麼搞的,昨天晚上她輸給了我五十英鎊。”

  “但她前天晚上贏了吉米·福克納二英鎊。”湯米毫無表情地說。

  “真的?那就讓我感到寬慰點了。順便問一下,聽說最近有不少假鈔在你們國家泛濫成災。今天上午我去銀行存了一大筆錢,但是其中的百分之二十五被退了出來。銀行的那位先生很有禮貌地把這事告訴了我。”

  “啊!那是一個很大的比例。那些假鈔看上去很新嗎?”

  “完全是嶄新的,就像剛造出來的—一樣。我想,那些錢都是萊德勞太太付給我的。真弄不清楚她是從哪兒弄來的。很可能是從賽馬場上的一個惡棍手中得到的。”

  “有道理,”湯米說,“這很可能。”

  “您知道嗎,貝雷斯福德先生,我對這類奢侈的生活完全陌生。周圍全是漂亮的女人和豪華的娛樂設施。這只會使我兩手空空地回去。我來歐洲是想長長見識的。”

  湯米點了點頭,盡量從精神上去安慰對方。他簡要地說,只要有了瑪格麗特·萊德勞的幫助,肯定可以長見識,只不過要花大價錢。

  與此同時,這應該算是第二次,他已獲得的證據表明,那批假鈔就近在咫尺,並且被有可能是瑪格麗特·萊德勞親手拋出來的。

  第二天晚上,他又親自得到了證實。

  事情發生在馬裡奧特警督提及的那個隱蔽的小賭場。

  那兒正舉行舞會,而真正使人感興趣的地方是在那兩扇堂皇的折門裡面。那是兩個暗室,裡面分別擺著幾張用綠色檯面呢罩著的桌子。在這些桌面上,每夜都有巨額的錢鈔被轉瑪格麗特·萊德勞終於站起身來准備走了,她把一大把小面值的鈔票塞進湯米的手中。

  “它們太占地方了,湯眯——是否可以跟您換一下?只要大的鈔票就行。您看我這手提包小得多可愛,這些錢會把它脹破的。”

  湯米按照她的要求給了她一張面值一百英鎊的鈔票。

  然後,他找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仔細地檢查著她所給的鈔票。啊,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假鈔。

  然而,究竟是誰給她提供這些假鈔的呢?對此,他仍然找不到答案。根據亞伯特所提供的情報,他幾乎可以肯定萊德勞不是提供假鈔的人。萊德勞的一舉一動都被嚴密地監視著,但卻毫無結果。

  湯米懷疑的對像是瑪格麗特的父親,那位沉默寡言的赫魯拉德先生。他頻繁地來往于英格蘭和法國之間。還有什麼會比他帶著這些假鈔渡過海峽更簡單的事呢?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反正就是這類壞傢伙。

  湯米漫不經心地走出夜總會,腦袋裡裝滿了問題,就是理不出個頭緒來。他突然回想起存在於這些問題中的某些必然聯系來。這時,他看見漢克·賴德先生也走出夜總會來到街上。非常明顯,賴德先生並沒有完全醉。賴德先生這時正在把手中的帽子往汽車引擎的冷卻器上掛,但是他好幾次都掛不上去,就差那麼幾英寸。

  “這討厭的帽架,這討厭的帽架,”賴德先生抱怨著說,“這不像我們美國的那種,男人們在晚上都很容易把帽子掛上——每次都很容易。先生,您戴兩頂帽子,我以前從未見過哪個男人戴過兩頂帽子。一定是出於氣候的緣故吧。”

  “也許我就長著兩個腦袋。”湯米正兒八經地說。

  “是嗎?”賴德先生說,“那肯定是個怪物。那張臉肯定很嚇人。我們一塊兒喝杯雞尾酒吧!禁酒——我才不管他禁不禁酒呢。我想我是有點醉了——但還沒有完全醉。雞尾酒——混合——天使的吻——就是瑪格麗特——那迷人的妖精。她對我很多情。馬脖子,兩杯馬丁尼——三杯‘通向毀滅之路’——不,是通向房間之路——把它們統統倒進——一個大啤酒罐裡——混起來。我敢打賭——我說——

  我不會下地獄的一一我說——”

  湯米打斷了他。

  “很好,”他安慰道,“現在是否可以回家了?”

  “無家可回了。”賴德先生淒涼地說道,競哭泣起來。

  “那你住在哪家旅館?”湯米問。

  “回不了家了。”賴德先生抽泣著,“吞食財寶的狼。胃口膨脹。都是她幹的。白教堂1——白色的心肝,白色的頭。

  1白教堂為倫敦市東部一區的俗稱,該區多為猶太人居住。——譯注。

  太悲傷了,我要下地獄——”

  賴德先生突然變得莊嚴起來,他挺直了身子,說話也奇跡般地流暢起來。

  “年輕人,我告訴你。是瑪格麗特帶我去的,坐的是她的車。對財富貪得無厭,英國的貴族都一個樣。在大塊的鵝卵石下,五百英鎊。簡直不可思議,我從未想到過。我告訴你,年輕人。你一直對我很好。先生,我出自內心地感謝你,真的,是出自內心的。我們美國人——”

  湯米又打斷了他,這次可不再那麼講究禮節了。

  “你說什麼?是萊德勞太太開車帶你去的?”

  那美國人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去了白教堂。”他又嚴肅地點了點頭。

  “你在那兒發現了五百英鎊?”

  賴德先生急忙更正道:“是她發現的。她讓我留在外面,就待在門外。她說是讓我待在外面。這太殘忍了。就待在外面——總是待在外面。”

  “你還能認得去那兒的路嗎?”“我想沒問題。漢克·賴德從不迷失方向——”

  湯米二話沒說,拉著賴德先生朝他自己停車的地方走去。不一會兒,他倆便駕車向東疾馳而去。涼爽的空氣使賴德先生感到舒服多了,他靠著湯米的肩膀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當他蘇醒時,頭腦清醒多了,精神也振作起來。

  “喂!年輕人,我們到哪兒啦?”他問道。

  “白教堂。”湯米簡潔地說,“這就是你和萊德勞太大今晚一起來過的地方嗎?”

  “看起來很像。”賴德先生說著,向四周看了看,“我想起來了,我們就是從這兒朗左轉彎的。你瞧:就是那兒——就是那條街。”

  湯米按照賴德先生指引的方向把車開了過去。

  “對的,我敢肯定。再朝右轉!這兒的氣味有多難聞。一點沒錯,過了那家在拐角處的酒吧—一—注意:是個急彎。把車停在那條小巷口。你應該表揚我了。那麼我們打算怎麼辦?也藏上一點錢?我們是不是也讓他們驚喜一下?”

  “一點沒錯,”湯米說,“我們是要讓他們大吃一驚。只是開個玩笑,你說呢?”

  “行!到時候,我會鄭重宣佈的。”賴德先生贊同道,“盡管我也只是被人稍微地捉弄了——下。”他急不可待地說著。

  湯米先下了車,然後把賴德先生也扶了下來。他們走進了那條小巷。街的左邊是一排破舊的房子的後部,大部分房子都有一扇門通向小巷。賴德先生走到一扇門前停住了腳步,“她就是從這兒進去的,”他很認真地說,“就是這扇門——我敢肯定不會看錯。”

  “這些門看起來太相像。”湯米說,“這倒使我想起士兵和公主的故事來。你還記得嗎?他們在一扇門上劃了一個十字以免認錯。我們也照他們那樣做,可以嗎?”

  他微笑著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白色的粉筆在門的下方劃了個大大的十字。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小巷兩側高高的牆頂,那上面有許多不同形態的模糊影子在移動著。那些影子不時還發出幾聲令人毛骨依然的嚎叫。

  “這周圍還有不少的貓呢!”他快活地說。

  “下一步該怎麼辦?”賴德先生問道,“我們要不要走進去?”

  “只要採取必要的防範措施,我們不妨進去看看。”湯米說。

  他警惕地看了看巷子的兩頭,然後試著輕輕地推了推那扇門。門動了!他把門推開,探頭朝黑糊糊的院子裡望瞭望。

  他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賴德先生也一步不拉。

  “不好!有人走進巷子裡來了。”賴德先生害怕地低聲說道。

  他匆忙退出門外。湯米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裡,仔細一聽,什麼聲音也沒有。他隨即從衣袋裡掏出一把手電筒,迅速地往院內照了一下。他借助那一剎那問的閃亮看清了前面的路。他快步向前走去,試推了一下他面前的門。這扇門;

  競也動了2他小心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敏捷地停住腳步,仔細地聽了聽四周,並再次擰亮了電筒。隨著電筒光的閃爍,這似乎是一個特定的信號,他突然發現自己處于重重的包圍之中。他面前站著兩個人,身後也有兩個人。他們一步步向他逼近,粗暴地將他按倒在地。

  “快點燈:“只聽得一聲吼叫。

  一個煤氣白熾燈點亮了。湯米這時才看清四周全是凶神惡煞的面孔。他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一下屋內,發現裡面擺著一些物品。

  “啊!”他興奮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兒就是假鈔製造業的總部了。”

  “閉上你的臭嘴!”其中一人大喝道。

  湯米身後的門開了,隨即又被關上。這時,他聽到一個極為和藹、極其熟悉的說話聲。

  “這下,他可跑不掉了。小夥子們,太捧了!偵探先生,現在讓我告訴你,你正面臨極大的危險。”

  “這是老掉牙的訓詞,”湯米說,“這難道會讓我發抖嗎?

  實說了吧,我是倫敦員警廳的神秘人物。啊:這位就是漢克·賴德先生嘍!這真讓我大吃一驚呀。”

  “我想你必然如此。這整個晚上我都一直忍不住要捧腹大笑——把你像個小孩似地帶到這兒來。而你卻自以為聰明,為自己的傻氣沾沾自喜。你明白嗎,小傢伙?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上你了。你來到那夥人中不是尋求身心健康的,但我還是讓你開開心心地玩了一陣子。當你真正懷疑上那可愛的瑪格麗特時,我就對自己說‘應該是開導開導他的時候了。’從現在起,恐伯你的朋友們在一段時間之內不會聽到你的任何消息了。”

  “想殺害我嗎?你這樣措詞才更為恰當一點。我相信,你非得殺害我不可了。”

  “你的神經看來還很正常。但是,我是不會使用暴力的。

  鑒於目前情況,你只會被監禁一段時間。”

  “我恐怕你這次又像在賽馬場上下錯了賭注。”湯米調侃道,“我是沒打算‘被監禁一段時間的’,盡管你作了如此的安排。”

  賴德先生和藹可親地微笑起來。這時,屋外一隻野貓昂頭向著月亮淒厲地叫了一聲。

  “你是在指望你劃在門上的那個十字吧。小夥子,別做夢了。”賴德先生說,“我要是你的話,就再也不會去指望它了,因為我也聽說過你提到的那個故事。我還是小孩時就聽說過了。我退出門外到了小巷的路上時,就扮演了那眼睛像車輪般大的狗。倘若你現在還有機會再去小巷的路上走一趟的話,你肯定會發現所有的門上都劃上了一模一樣的十字。”

  湯米沮喪地垂下了頭。

  “你曾以為你是絕頂的聰明,對吧?”賴德先生嘲諷道。

  他話音剛落,只聽屋後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怎麼搞的?”他大聲吼叫起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一跳。

  幾乎與此同時,房子前門也響起了猛烈的撞擊聲。屋後那震耳欲聾的響聲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只聽得嘩啦一聲!

  前門被撞開了,馬裡奧特警督隨即出現在門口。

  “幹得漂亮;馬裡奧特,您來得正是時候。”湯米說道,“您對這個地區瞭若指掌。我非常高興向您推薦漢克.賴德先生,他對所有最引人人勝的童話故事也都瞭若指掌呢!”

  “你知道吧,賴德先生,”他很有禮貌地補充道,“我早就懷疑上你了。亞伯特,就是那個盛氣淩人、長著兩個大耳朵的小夥子,他執行命令非常準確。無論任何時候,只要你和我開車出去兜風,他就會騎上摩托車跟隨在後。我有意誇張地用粉筆在門上劃上十字來引起你的注意,而與此同時,我還把一小瓶額草汁全都潑在地上。氣味很難聞,是吧?但貓卻喜歡聞。這周圍附近的貓都集中到這所房子的外面來了,這無疑就是標志。亞伯特和員警趕到這兒來就不會認錯地方。”

  他微笑著看了看啞口無言的賴德先生,然後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曾說過,我要將你這個‘劈劈啪啪的發聲者’逮捕歸案。你看,我可沒有食言。”他鄭重其事地說。

  “你他媽到底在講什麼?”賴德先生氣急敗壞地問道,“劈劈啪啪的發聲者——你講的是什麼意思?”

  “你會在下一部犯罪詞典的條目中查到的。”湯米說,“而其詞源卻無從考證。”

  他開心地笑著,向四周看了看。

  “我們可不是僥幸取勝的。”他喜氣洋洋地說,“晚安!馬裡奧特警督。我得告辭了,有人還在期待著這故事的圓滿結局呢!還有什麼獎賞會比一個忠實的女人的愛更有價值呢?

  一個忠實的女人在家正等著我去接受她的愛。是的,應該是這樣的。但是,今天又有多少人能體會到這種幸福呢?馬裡奧特,這項任務可非常危險。你認識吉米·福克納上尉嗎?

  他的舞跳得棒極了,正像他品嘗雞尾酒那樣無人可比——

  馬裡奧特警督,說句實話,這項任務可真危險!”

第十一章 陽光山谷之謎

  “塔彭絲,你知道今天我們要上哪兒去吃午餐?”

  貝雷斯福德太太想了一下。

  “是去裡茨飯店?”她滿懷希望地說。

  “再想一下。”

  “在索霍大街上的那家小巧舒適的餐館?”

  “不對,”湯米的語氣很莊重,“一家ABC餐館。你瞧,就是這一家。”

  他極其敏捷地將她拉進他所指的那家餐館,並領著她走到擺在屋角的一張大理石桌面的餐桌旁。

  “這兒好極了。”湯米一坐下便非常滿意地說,“真是舒服得沒說的了。”

  “你為何突然發瘋似地嚮往起簡樸的生活來了?”塔彭絲感到不理解。

  “你觀察到了嗎,華生?但我想你是不會留心到的,我還不知道這些傲慢的小姐們是否會放下架子來注意到我們?

  啊,太好了!她向我們走來了。你瞧,她的步子有多輕盈。很顯然,她似乎在考慮其它什麼事情。但毫無疑問,她的頭腦裡正下意識地忙著安排火腿啦、雞蛋啦、幾壺茶啦等諸如此類的東西。小姐:我要一份炸土豆條、一大杯咖啡和一個奶油小圓麵包,請給這位女士來一盤牛舌肉。”

  那位女招待漫不經心地重複了他點了菜。這時,塔彭絲忽然向前傾了傾身子,並打斷了她。

  “不,不要炸土豆條。請給這位先生來一塊乳酪餅和一杯牛奶。”

  “一塊乳酪餅和一杯牛奶。”那女招待以更加漫不經心的語氣重複了一次。接著,她又輕盈地離開了,好像仍在考慮什麼別的事情。

  “你事先可沒得到我的允許。”湯米不高興地說。

  “你也一樣,但我說了什麼嗎?你是坐在桌子上首的老闆嗎?喂,你的那根繩子在哪兒?”

  湯米從衣袋裡拿出一長根搓好的網袋繩,接著便開始在上面打了幾個結。

  “純粹是吹毛求疵嘛。”他咕咕噥噥地說。

  “你在點你的菜時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

  “女人最缺乏的就是想像力。”湯米說,“我最討厭喝牛奶,還有那乳酪餅的顏色黃得讓人惡心,看起來又是粘糊糊的。”

  “好了,好了,別嘮嘮叨叨的了。”塔彭絲說,“你看我是怎樣大吃大嚼這些冷舌肉的。嗯,這冷舌肉味道好極了。現在,我已作好准備扮演波利·伯頓小姐了。再打一個大的結,我們就開始吧:““首先,”湯米說,“我要從完全非正式的角度指出:我們最近的業務不是太景氣。既然業務不會自動我上門,那我們就必須主動出擊。我們可以對目前公諸於眾的特大謎案多動動腦筋。這使我想起人們最注目的焦點——陽光山谷之謎。”

  “啊!”塔彭絲突然興奮起來,“陽光山谷之謎!”

  又是從衣袋裡,湯米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放在桌子上。

  “這是最新登在《每日論壇》上的塞斯爾上校的照片。”

  “不過如此而已。”塔彭絲說,“我很納悶,為什麼有的人有時不會對這些報紙進行控訴。很清楚,這只是一個普通男人,僅此而已。”

  “我剛才說陽光山谷之謎時,我本應該說所謂的陽光山谷之謎的。”湯米繼續很快地說道。

  “或許對員警是一個謎,而對善於思考的人來說,也就不可能是了。”

  “再打一個結。”塔彭絲說。

  “我不知道你對這個案件究竟還記得多少?”場米平靜地繼續說著。

  “前前後後的情況我都記得,”塔彭絲說,“但是,你可別受我的影響而不能正常發揮你的聰明才智。”

  “這案件也只是發生在三個星期以前。”湯米說,“那可怕的屍體是在一家有名的高爾夫球場上發現的。那天清早,俱樂部的兩名會員正頗有興致地在進行一局比賽。他們在第七號發球處發現一具屍體臉朝著地下撲倒在那兒。他們被嚇得魂飛魄散。在他們還沒把屍體翻過來之前,就已猜出死者是塞斯爾上校。他是這個球場上的知名人物,總穿著一套特別淺的藍色高爾夫運動服。

  “人們常看見塞斯爾上校經常一大早就到球場上進行練習。因而。一開始,就以為他是心髒病突發挽救不及而死亡。但是,醫生的檢驗報告表明了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他是被謀殺的,心髒被一樣特別的兇器所刺穿,那就是一個女人用的帽針。檢驗的結果還表明他死了至少十二個小時。

  “醫生的檢驗報告使這件事的性質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接著.一些發人深省的事實逐漸暴露出來了。特別是最後一位見到塞斯爾上校活著的人,他是死者的朋友和業務上的搭檔。他就是波丘平保險公司的霍拉比先生。他講述的情況是這樣的:

  “那天塞斯爾和他提前打完了一局球。在用過茶點後,塞斯爾提議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還可以再打幾個球。霍拉比對他的提議表示贊同。塞斯爾顯得精神抖擻,競技狀態也很好。那兒有一條供行人走的小路穿過球場。正當他們要打到第六號球區時,霍拉比‘看見一個女人正在那條小路上走著。那女人個子挺高,穿著棕色的衣服,但他並沒有特別地留意。他還認為,塞斯爾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女人。

  “剛才講到的那條小路正好經過第七號發球處的前面。”湯米繼續說道,“那女人走過該處,然後又走了較長一段距離後停下腳步,似乎在等人。塞斯爾上校首先到達第七號發球處,這時霍拉比正在第六號球洞旁插旗杆。當後者向這個發球處走來時,他奇怪地發現塞斯爾正與那女人交談。

  在他愈來愈近時,他倆突然走了,塞斯爾扭過頭來大聲說道:‘一會兒就回來。’“他倆肩並肩地走著,仍然非常認真地交談著。那條小路穿過整個高爾夫球場,經過相鄰的花園裡那兩排窄窄的樹籬之間,最後與溫德爾沙姆大道相通。

  “塞斯爾上校一向是說話算話的,在一兩分鐘之內他就返回來了,這使霍拉比感到非常滿意。這時,另外有兩位球手正向他們後方走過來,夜幕也漸漸降臨了。他們又繼續打球。霍拉比注意到好像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使得他的同伴心煩意亂。他的動作反應遲鈍,而且滿臉愁雲,眉頭緊鎖著。他幾乎不回答同伴的任何問題,球也打得特別糟。很顯然,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使他無心再將比賽進行下去。

  “他們打完第七個和第八個球洞後,塞斯爾上校忽然說光線太差,他必須回家去了。在他們站的地方正好有另外——

  條狹窄的小徑通向溫德爾沙姆大道。塞斯爾上校離開時就走的是那條小路,這也是他回家的捷徑。他住在剛才講到的那條大道旁的一幢小平房裡。這時,另外那兩個球手也走過來了,一位是梅傑·巴納德,另一位是萊基先生。霍拉比曾向他倆提到塞斯爾上校的情緒突然發生變化的情況。他倆也同樣看到塞斯爾上校與那位穿棕色衣服的女人說過話。

  但是,因為離得太遠而沒看清她的臉。這三個人都很納悶,那女人到底說了些什麼,才使得他們的朋友惱怒到那種程度。

  “他們一同回到運動員的更衣室。就當時的情況而言,他們三個是最後看到塞斯爾上校活著的人。那天正好是星期三。每逢星期三,到倫敦的車票都減價。為塞斯爾上校管理那幢小平房的夫婦倆去了城裡。按照慣例,那夫婦倆要等最後一班火車才返回。他倆回到那間小平房時,料想他們的主人也像往常一樣正在他的小房間裡睡覺。當天,塞斯爾太大外出拜訪朋友去了。

  “連續九天以來,上校被謀殺一案仍舊是個不解之謎。

  查不出究竟是誰會有作案的動機。那位穿棕色衣服的高個子女人的身份一直是大家議論的焦點,但也查不出個眉目來。在這種情況下,警方受到了公眾輿論的譴責。說他們辦事無力——當然,這是很不公正的,時間是會證實這一點的。一星期之後,警方逮捕了一個名叫多麗絲·埃文斯的姑娘,她被指控涉嫌謀殺安東尼·塞斯爾上校。

  “警方所掌握的線索十分有限。只有在死者手指縫裡發現的一根頭發,和掛落在死者淺藍色運動服的鈕扣上的幾絲鮮紅色羊毛絨線。但通過在火車站和其他地方的明查暗訪,終於得到如下事實,“那天晚上大約七點鐘,一位身穿鮮紅色外套和裙子的年輕姑娘搭火車到達該地火車站,她曾打聽過去塞斯爾家的路。兩小時後,這個姑娘再次出現在火車站。當時她的帽子歪歪扭扭,頭發也是亂七八槽的。她的神情顯得非常焦躁不安。她一邊詢問回城的火車,一邊不停地扭頭朝後張望著,似乎擔心忽然會發生什麼事情。

  “說句公平話,我們的員警在很多方面還是很有能耐的。就憑這一點支離破碎的情報,他們競設法找到了那姑娘的蹤跡,並查清她的名字叫多麗絲·埃文斯。她被指控涉嫌這件謀殺案。警方警告她,她所說的一切將作為定罪的證據。然而她卻堅持要發表辯護聲明。她反反復複所發表的辨護聲明非常詳盡,並且在後來的審訊中,也絲毫沒有前言不達後語。

  “她所陳述的情況是這樣的:她是個專職打字員。有一天晚上,她在一家電影院結識了一個人。那人穿著非常講究,他認真地對她說他很喜歡她。他告訴她,他的名字叫安東尼,建議她應該到他在陽光山谷的平房去看看。但她拿不定主意什麼時候才能去,而且她也不知道他是有太太的。最後,他倆約定在下一個星期三她去他那兒。就是在那特別的日子,我想你應該還記得,他的傭人會去倫敦,而且他的太大也要出遠門。分手時,他把他的全名——安東尼·塞斯爾也告訴了她,還對她說了那間平房的名字。

  “在約定的那個晚上,她准時趕到了他的家,與剛從高爾夫球場回來的塞斯爾相遇。盡管他聲稱見到她非常高興,然而那姑娘卻肯定地說,從一見面開始,他的態度就很反常。這使她產生了不可言狀的恐懼,她真後悔不應該去。

  “在用完早已准備好的簡單晚餐後,塞斯爾提議出去散散步。那姑娘沒有拒絕。於是,他帶她走出屋子上了大街,然後沿著那條捷徑走進了高爾夫球場。正當他們經過第七號發球處時,他突然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左輪手槍在空中揮舞著。他瘋狂地吼叫道他已是山窮水盡。

  “‘一切都完了!我就要毀滅了!你應該和我一起去。我光打死你一—一然後是我自己。明天上午人們會發現我倆的屍體緊緊挨在一起——同歸於盡。’“……他一把抓住多麗絲·埃文斯的手臂。此刻,她已經清醒地認識到她面對的是一個瘋子。因此她竭盡全力掙脫他,或許沒能從他手中奪過槍來,他倆拉成一團廝打著。

  就在廝打的過程中,他肯定扯下了她的一根頭發,他衣服的扭扣也從她的外衣上掛落幾絲絨毛。

  “最後,經過一番殊死的搏鬥,她終於掙脫了他。她慌慌張張地跑出高爾夫球場以求活命,她每一秒鐘都擔心手槍子彈會從身後射來將她擊倒。她摔倒過兩次,是被矮樹樁絆倒的。她好不容易返回了去火車站的路上,這時她發現身後沒人追上來。

  “這就是多麗絲·埃文斯所陳述的情況,並且她一口咬定事實就是這樣。她矢口否認在自衛反抗時曾用帽針襲擊過塞斯爾。盡管在那種情形下這是很自然的行為,也理所當然地可能被成為事實。在屍體躺著的荊豆樹叢中找到一把左輪手槍。據查,這支手槍沒有射擊過。這些情況似乎可以證明她並沒有說謊。

  “多麗絲·埃文斯已被送去審訊,然而謎還是謎。如果她講的故事是可信的,那麼又是誰刺死了塞斯爾上校的呢?

  那另外的女人.就是那位身穿棕色服裝的高個子女人,為什麼她的出現會使他那樣惱怒?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人解釋過她與這個案件的聯系。她突然從天而降似的出現在穿越球場的小路上,又沿著那條小徑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沒有人提起過她。她是誰?一個當地的居民?來自倫敦的一個遊客?如果她來自倫敦,那她是坐汽車還是乘火車來的?至於她的長相,除了個子高而外,就再沒有其他任何顯著的特徵了。總之,沒有誰能說清楚她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她也完全不可能是多麗絲·埃文斯,因為多麗絲·埃文斯長得身材矮小並且漂亮。不僅如此,她也只是在那段時間裡到達火車站的。”

  “那麼他的太太呢?”塔彭絲急不可待地提醒對方,“那麼他太太的情況又怎麼樣呢?”

  “這是一個自然會提到的問題。但遺憾的是,塞斯爾太太也同樣身材矮小。再說,霍拉比先生對她的長相應該是非常熟悉的。毫無疑問,她確實是不在家裡。案情的發展逐漸有了眉目,那就是波丘平保險公司瀕臨破產,正進行停業清理。查賬的結果表明,有人猖獗地侵吞了資金。塞斯爾上校為何會對多麗絲·埃文斯說那麼多粗魯的話?現在看來,其原因也是非常清楚的。在過去幾年中,他肯定已經有計劃、有步驟地盜用了大量公款。霍拉比先生父子倆都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居然已瀕臨倒閉。

  “這件事情的結局應該是這樣的,塞斯爾上校的罪惡隨時可能暴露,也就會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自殺將是最自然的解決方式,但是致他於死命的傷口的特點又排除了這種可能性。那麼到底是誰殺死了他呢?是多麗絲·埃文斯呢?還是那位身穿棕色服裝的神秘女人呢?”

  講到這兒,湯米停了下來。他喝了一口牛奶,臉上做了一個怪樣,接著又小心冀冀地咬了一口乳酪餅。

  “當然嘍,”湯米低聲說道,“我很快便發現了這一特殊案件的症結,這也正是警方誤入歧途的地方。”

  “真的?”塔彭絲驚喜地說。

  湯米又煩惱地搖了搖頭。

  “但願我的看法沒錯。塔彭絲,對於坐在桌子上首的老闆來說,發現某種要害易如反掌,反倒是解決要害問題的方法難住了我。究竟是誰謀殺了那傢伙?我仍無答案。”

  他從衣服口袋裡又掏出了好幾張報紙的剪片。

  “這些是最新的照片,包括霍拉比先生,他的兒子,塞斯爾太太,還有多麗絲·埃文斯。”

  塔彭絲忽然抓起最後一張,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

  “她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兇手,”她終於說道,“也根本不是用帽針。”

  “你為什麼這樣肯定?”

  “憑的是一個弱女子的直覺。你瞧,她一頭短發,現在只有二十歲上下的女人才用帽針。長發也好、短發也好,戴帽子既合適也方便,完全沒有必要用那種玩意兒。”

  “但是,她很有可能隨身帶著一根。”

  “我可愛的小夥子,我們女人不會把這種東西當作傳家寶似地隨身帶著2她為什麼非要帶著一根帽針去陽光山谷呢?”

  “那麼就肯定是另外一個女人幹的,就是那位穿棕色衣服的女人。”

  “但願她的個子並不高,那她就有可能是塞斯爾太大。

  我一向總是懷疑那些在關鍵時刻就不在家的太大們,這樣的話,她們便不會被牽扯到任何事件中去。如果她發現丈夫與那姑娘關系不正常的話,她勢必會用帽針去找他算賬,這才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

  “我明白了,我以後可千萬得小心又謹慎。”湯米開了句玩笑。

  這時,塔彭絲聚精會神地思考著,絲毫不理會他的逗樂。

  “塞斯爾夫婦究竟怎麼樣?”她突然問道,“人們怎樣評價他們?”

  “就我目前所知,人們對他們的印象挺不錯。普遍認為他和他太太是相親相愛的。這就使他和那姑娘之間的故事變得令人不解。這也正是你最期望的一—一所有的男人都應該像塞斯爾那樣忠於太太。你知道吧,他曾當過兵。退役後,有了一大筆錢,他便步入了保險行業。以他的經歷而論,他是最不可能被懷疑為騙子,或者竊賊之類的壞傢伙的。”

  “說他侵吞了大量資金,這是確鑿的事實嗎?有沒有可能是那另外的兩個人拿了那筆錢呢?”

  “你是指霍拉比父子嗎?他們說他們被毀了。”

  “噢,這只是他們說的!或許他們把那筆錢以別人的名字轉存入某家銀行。當然啦、我的這種假設可能是愚蠢的,但是相信你會明白我的真實含義。假設他們完全瞞著塞斯爾用這筆錢去做投機生意,結果全部蝕了本。而當塞斯爾瞭解了他們的所作所為時,他卻死了。這對他們來說,是再也合適不過了。”

  湯米用手指甲敲了敲老霍拉比先生的照片。

  “看來,你是准備指控這位受人尊敬的紳士謀殺了他的朋友和合夥人嘍?但請別忘了,他是在巴納德和萊基兩人的眼皮下與塞斯爾在球場上分手的。並且,當晚他一直待在‘多米酒吧’。除此而外,還有那根神奇的帽針呢!”

  “你又提那根帽針了,”塔彭絲不耐煩地說,“你始終認為有了那根帽針的存在,這個凶殺案就一定是某位女人所為嗎?”

  “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你難道不同意嗎?”

  “當然不同意!眾所周知,男人們總是落後於時代。要讓他們擺脫古人之見,就得花上好幾十年才行。他們固執己見,總把什麼帽針啦、發夾啦與女性聯系起來,並把這類東西稱為‘女人的武器’。這在過去也許有幾分道理,而在今天,這兩件東西早已過時了。你看見我在過去的四年中用過帽針或是發夾沒有?”

  “那麼你認為——”

  “殺死塞斯爾的是一個男人。那根帽針只是用來造成兇手是女人的假相罷了。”

  “塔彭絲,你說的似乎有點道理。”湯米侵吞吞地說,“你還真不簡單,許多錯綜複雜的事物一經你的分析倒是曲直分明了。”

  塔彭絲得意地點了點頭。

  “一旦你看問題的方式是正確的,你就能發現其中的邏輯關系,哪怕再複雜的事情你也能迎刃而解。你應該還記得,關于業餘偵探分析問題的方式馬裡奧特警督是怎麼說的——那就是過於注重親密關系。比如,我們對類似塞斯爾上校夫婦這樣的人多少有點瞭解,知道他們喜歡做什麼,不喜歡做什麼。對此,你我各自都有特殊的見解。”

  湯米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說,”他說,“你是研究短發女人應該隨身攜帶什麼、不攜帶什麼的權威人士。你還對做太太的女人們的感情和愛好瞭若指掌嘍?”

  “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如此。”

  “那你對我又瞭解得如何?我的特殊見解是什麼?凡是做丈夫的都會找年輕的姑娘玩一玩,還有別的嗎?”

  “這我可不在行,”塔彭絲嚴肅地說,“但是,你是熟悉高爾夫球場的——你去過那個地方——你是作為高爾夫球手去的,而不是作為偵探去那兒調查什麼案子。你當然瞭解打高爾夫球的人,在哪種情況下才會使一個球手終止他的比賽。”

  “那肯定是發生了某種特別嚴重的事情才會使塞斯爾終止了比賽。他一直遙遙領先於他的對手。但從第七號發球處起,他的球打得就像一個小孩似的毫無目標。他們是這樣說的。”

  “誰說的?”

  “是巴納德和萊基先生。你應該記得,他倆當時正在他的後面打球。”

  “那是在他碰見了那位穿棕色衣服的高個子女人之後。

  他們看見他正和她說話,是這樣的嗎?”

  “是的——至少他們是這樣說的——”

  湯米突然不往下說了。塔彭絲抬頭望著他,感到很吃驚。只見他正凝視著纏在他手指上的那根繩子,而他那直楞楞的目光似乎又沒有落在那根繩子上。

  “湯米——怎麼啦?”

  “別出聲,塔彭絲。我正在陽光山谷打第六號洞。塞斯爾和老霍拉比正在我前方的第六號球區站著。此刻,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只能看清塞斯爾穿的那身淺藍色的運動服。一個女人正沿著我左邊的那條小路走來。她並沒有穿過專供女士用的球場——那是在我的右面——如果她穿過那個球場的話,我是應該看得見她的。這就非常奇怪了,在這之前我怎麼會沒看見她在那條小路上走過呢?比如說,從第五號發球處。”

  他停頓了一下”“塔彭絲,你剛才說我熟悉高爾夫球場。在第六號發球處的後方有一小間用草皮搭成的棚屋,或者叫避雨屋吧。任何人都可以隱蔽在那兒——一直等到時機的到來。我的意思是,他們可以在那兒改頭換面。塔彭絲,這是再次發揮你特殊才能的好機會。請你回答我,先使一個男人裝扮得看起來像個女人,然後再恢復男人的模樣,這是很困難的嗎?比方說,他可以毫不費事地在運動褲外面再套上一條裙於嗎?”

  “這當然很方便。只不過那女人看起來很臃腫罷了,僅此而已。一條稍長的棕色裙子,一件男女都可穿的棕色毛線衫,一頂女用氈帽,再在帽子兩側粘上幾綹卷發,這些行頭就足以使一個男人喬裝成女人。當然,我還必須說清楚,這必須在遠處才可迷惑人。我想這就是你想得到的答案吧!然後,脫掉裙子,摘下帽子和那幾綹卷發,再戴上事先卷在手中的男帽,這樣就會再現男人的模樣。”

  “這變過去又變回來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如果是在戶外,從女人變到男人也就一分半鐘左右,也可能再短一點。但如果採用其它方式,可能時間就要長得多。比如你臨時整理好女帽,再慌張地粘上卷發,裙子又裹住了運動褲,費了很大勁才穿上去。”

  “那倒不是我所關心的。我最關心的只是時間。正如我所告訴你的,我正在打第六個球洞。那位身穿棕色服裝的女人現在已到達第七號發球處,走過了該處後就停住了腳步。

  這時,身穿藍色運動服的塞斯爾向她走去。他倆一塊兒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便沿著圍繞樹叢的那條小路走去,直到不見了蹤影。而霍拉比一個人單獨站在那個發球處。兩分鐘或者三分鐘之後,我到達了第六號球區。這時,那身穿藍色運動服的男人返回了球場,又接著打球,只是打得糟透了。光線也越來越差。我和我的夥伴繼續打球。在我們前方是那兩個人。塞斯爾握著球杆左一下、右一下就是擊不准球,要不就打在球的上部。他的球技可與平常大相徑庭。在第八號球區,我看見他匆匆地沿著那條小徑往下走,隨即他的身影便消失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使他打起球來判若兩人呢?”

  “是那位身穿棕色服裝的女人——或許是那位男人,如果你認為兇手是男人的話。”

  “非常正確,他們站的那個地方是人們所看不見的。更準確地說,是在他們後面打球的那兩個人所看不見的。因為那兒的荊豆樹叢長得又深又密。要把一具屍體塞進裡面去藏起來是很容易的事,就是藏到第二天上午也絕對沒問題。”

  “湯米!你的看法是凶殺案就發生在當天那個時候。但是,有人肯定會聽見——”

  “聽見什麼?醫生們的檢驗報告證實他的死亡是屬於瞬間致命。我在戰爭期間也曾親眼看見不少的人是在瞬間就身亡的。他們沒有像平常那樣大喊大叫——只是從喉嚨裡發出很低的咯咯聲,或者只是呻吟一聲。甚至僅僅只歎一口氣,或許是奇怪地小聲咳嗽一下。當塞斯爾來到第七號發球處時,那女人走來與他說話。他認識她,或許她也只是個穿著出席化裝舞會服裝的男人。出於某種特別的緣故,他競讓自己與來者一道沿著那條小路走去,直到不見蹤影。正當他們一塊兒走著時,一根帽針出乎意料地刺到塞斯爾的致命處。他倒下了——即刻喪命。另外的那個男人立即把屍體拖進那個荊豆樹叢之中,再剝下死者身上的藍色運動服。他又迅速地扯下自己身上的裙子和粘有卷發的女帽。然後,他穿上塞斯爾的藍色運動服和帽子——這是大家都熟悉的,接著他就大步奔向那個發球處。這前前後後的動作只要三分鐘就足夠了。在後面的其他人只能看見那件熟悉的藍色運動服,是不可能看清他的臉的。他們絕對不會懷疑那人不是塞斯爾——但是,他打起球可完全沒有塞斯爾的風格。他們都一致認為他打球的動作完全像另外一個人。這一點是、肯定的,因為他就是另外一個人。”

  “但是——”

  “第二點,不僅如此,把那位姑娘帶到陽光山谷是另外一個人的行為。在電影院遇見多麗絲·埃文斯並誘使她來陽光山谷的人也不是塞斯爾,只是一個自稱塞斯爾的人。”

  請別忘記,多麗絲·埃文斯是在案發後的兩星期之後才被逮捕的。她從未見到過那具屍體。假若她真的看見了,她很可能會宣佈,那天晚上把她帶到高爾夫球場,並且狂叫亂吼要自殺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死者。她的話必然要使所有的人都膛目結舌。總之,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那位姑娘被邀請到陽光山谷的時間是星期三,那一天正好塞斯爾家中的其他人都外出了。再加上一根帽針,那凶殺案無疑便是女人所為。真正的兇手曾接待過那位姑娘,把她帶進那間平房,又請她吃晚餐,然後再領著她走出‘房子到了高爾夫球場。剛一到犯罪現場,他就掏出左輪手槍一邊瘋狂地揮舞著,一邊大聲地胡言亂語。那姑娘被嚇得魂不附體,經過一番搏鬥,她才脫身逃命。在她拼命逃走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屍體從樹叢中拖出來,讓其趴在那個發球處。他把左輪手槍扔進了樹叢,然後用裙子把所有的道具都裹好,打成一個小包——啊,現在,我的頭腦更清楚了。事後,他極有可能去了沃金,那地方離犯罪現場僅有六七英里遠,然後又從那兒回到鎮上。

  “等一下,”塔彭絲說,“有一件事你還沒有交待清楚,那就是你如何解釋霍拉比?”

  “霍拉比嗎?”

  “是的,我承認跟在後面的人確實不能辨清那人是否真是塞斯爾,但你不至於對我說,和他一起打球的人被那件藍色的運動服迷惑得恍恍惚惚,連看也不看他的臉一眼。”

  “我可愛的老搭檔,”湯米說,“那正是問題的關鍵之所在。霍拉比對此是非常清楚的。你看,我正採用你的理論和推斷——也就是霍拉比父子倆是真正的貪汙犯。兇手應該是對塞斯爾非常瞭解的人。比如,他早已知道每逢星期三塞斯爾的傭人們都會到倫敦去,而且塞斯爾太太也會不在家。

  除此而外,還有一個人有可能已複製了塞斯爾家大門的鑰匙。我的看法是,小霍拉比承擔了這諸如此類的任務。他與塞斯爾年紀相仿,個頭也差不多,兩人的臉也都總是刮得光光的。也許多麗絲·埃文斯看過登在報紙上的幾張死者的照片,但是也正如你自己剛才一樣——只會注意到那僅僅是個男人罷了。”

  “難道她從未在法庭上見過霍拉比父子倆嗎?”

  “在整個案件審理過程中,那做兒子的從未露過面。他有這個必要嗎?他勿須去作證。而老霍拉比就不同,他有無:

  可指責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因此,從頭至尾他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沒有任何人會無緣無故地問起他的兒子在那特定的晚上在於什麼。”

  “這話很在理。”塔彭絲點頭贊同。停了一會兒她又問道:“你准備把你對整個案件的分析結果都告訴警方嗎?”

  “我不敢肯定他們是否會聽信我的。”

  “他們應該會聽信。”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湯米迅速轉過身來,說話的人竟然是馬裡奧特警督。他就坐在不遠處的餐桌旁,面前擺著一個水煮荷包蛋。

  “我經常來這兒吃午餐。”馬裡奧特警督說,“我剛才說了,你的分析結果我們會聽信的——事實上,我一直在聽。

  不妨告訴你,我們始終對波丘平保險公司的那些成員感到懷疑。盡管我們也懷疑霍拉比父子,但卻找不到任何證據去指控他們。確實太困難了!這件謀殺案發生後,似乎又完全推翻了我們原來的想法。先生,幸虧有了你和這位女士。我們會安排年輕的霍拉比與多麗絲·埃文斯見面,我們倒要看看她是否認識他。我相當肯定她會的。你們對於那件藍色.運動服的見解是頗具獨創性的。依我之見,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為此應該獲得特殊獎勵。”

  “馬裡奧特警督,您真是個大好人啦!”塔彭絲感恩不盡地說。

  “在倫敦員警廳,我們常念叨著你倆。”那不卑不亢的紳士說,“你們對此不會感到受寵若驚吧?先生,能否允許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手中的那根繩子有何用途?”

  “沒有什麼,”湯米說著,一邊把繩子塞進他的衣袋裡,“這只是我的一個壞習慣。正如我不太喜歡乳酪餅和牛奶一樣。屬於神經性消化不良。忙忙碌碌的男人們總會為此受盡折磨。”

  “啊!”警督說,“我還以為你一直在用繩打結預卜凶吉呢——好了,這反正是無足輕重的。”

  馬裡奧特警督的雙眼星星般閃閃發光。

第十二章 暗藏殺機之屋

  “你這是——”塔彭絲剛一開口,又馬上閉上。

  她剛從隔壁那間掛著“非請莫入”牌子的房間出來。一走進布倫特先生的私人辦公室,她就驚奇地看到她的丈夫兼老板正把一隻眼睛緊緊地貼在那個窺視于孔,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對面辦公室的情況。

  “喔!”湯米悄聲地制止了她,“你難道沒聽到蜂鳴器響了嗎?來人是個姑娘——非常漂亮的姑娘——在我看來,她簡直漂亮得無法形容。亞伯特正在對她胡謅,又說我正忙著和倫敦員警廳通電話呢。”

  “讓我也看一眼。”塔彭絲懇求道。

  湯米不太情願地往旁邊挪開了身子。塔彭絲照樣把眼睛緊緊貼在那窺視孔上。

  “她確實不錯。”塔彭絲贊同道,“她那身衣服是最新潮的。”

  “她可愛得無可挑剔,”湯米說,“就像梅森筆下描繪的那類姑娘,既有天使般的美貌,又有菩薩般的心腸;不僅聰穎過人,而且善解人意。我認為——對一一就這樣,我今天上午應該扮演偉大的哈諾德。”

  “嗯!”塔彭絲說,“依我看,如果在所有的偵探大師中有一位你最不適宜扮演的話,那就是哈諾德。你能閃電般地演示不同的個性嗎?你能在僅僅五分鐘之內交替地表現出偉大的喜劇演員、貧民窟的小孩、以及嚴肅而又富於同情的朋友的不同個性來嗎?”

  “這我都知道,”湯米說著,猛地在桌上拍了一下,“但請你別忘了,塔彭絲,我可具有大將的謀略。我要馬上讓她進來。”

  他摁了一下桌上的蜂鳴器。亞伯特領著那位來訪者走了進來。

  那姑娘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似乎有點猶豫不決。這時,湯米走上前去。

  “請進來吧,尊敬的女士。”他和藹可親地招呼道,“請在這兒就座。”

  塔彭絲盡量憋住不出大氣,反倒弄巧成拙。湯米轉過身來瞪著她,他剛才那彬彬有禮的舉止轉瞬即逝。他以威脅的腔調問道:

  “魯賓遜小姐,剛才誰在說話?是你嗎?噢!我想你不會吧?”

  話音一落,他又轉過身來對著那姑娘。

  “我們當然用不著太一本正經,或者拘泥於禮節。”他說,“請把來意告訴我,然後,我們再從長計議,我出最佳方案來幫助你。”

  “你的心地真善良。”那姑娘說,“對不起,你是外國人嗎?”

  塔彭絲又有點忍俊不禁了。湯米透過眼角瞥了她一眼。

  “那倒不完全是,”他困難地解釋道,“過去我在國外工作了很長時間。我的理論就是法國秘密員警的理論。”

  “啊,真的:?”那姑娘表露出十分敬佩的神情。

  正如湯米所贊歎的那樣,她確實是位非常迷人的姑娘,身材苗條、充滿青春活力,一雙大而莊重的眸子,幾綹金色的秀發垂在她戴著的那頂小巧的棕色氈帽沿下。

  她的臉上明顯地露出焦急的神色,那雙纖細的小手不時緊緊地攥在一塊兒,不時卡嚓一聲打開、又卡嚓一聲合上她的漆皮手提包的鉤扣。

  “布倫特先生,我先得告訴你,我的名字是洛伊斯·哈格裡夫斯。我住在一所叫作特恩利·格蘭奇的房子裡。那是一幢式樣特別陳舊的房子,位於該地區的中心地帶。附近有一個名叫特恩利的小鎮,那兒住戶不多也不太出名。但在冬季,那是個打獵的好去處;夏天,我們就打網球。我在那兒從未感到寂寞過。說句實話,我非常偏愛鄉間生活,而不太喜歡住在城裡。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明白在像我們那樣的鄉間小鎮,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特別引人注目。大約一星期前,我收到從郵局寄來的一盒巧克力。盒內沒有東西可以說明是誰寄來的。我自己並不特別喜歡巧克力,而我家裡的其他人卻相反。那盒巧克力很快便被分吃光了。結果,凡是多少吃了點巧克力的人都感到不舒服。我們趕快叫人去請醫生來。

  那醫生做了多方面的調查,並且專門詢問那些人還吃了別的什麼東西沒有之後,就帶著剩餘的巧克力走了。布倫特先生,醫生的化驗結果表明那些巧克力含有砒霜!雖然不足以要人的命,但也足以讓任何人都生一場大病。”

  “這事倒很蹊蹺。”湯米評論道。

  “伯頓大夫對這件事也感到非常奇怪。在這小鎮裡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這好像是第三次了。每一次都發生在比較大的住宅裡,同屋的人凡吃了這種神秘的巧克力的都病得不輕。這似乎是某些神經不健全的當地人別有用心的惡作劇。”

  “很可能是如此,哈格裡夫斯小姐。”

  “伯頓大夫將此事歸咎於社會主義者的煽動行為,我認為這完全是荒謬可笑的結論。但是,在特恩利小鎮裡是有那麼一兩個對現實不滿的人,他們很有可能會幹出類似的荒唐事來。伯頓大夫看問題很敏銳,他竭力主張我把這事交給警方去查辦。”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建議。”湯米說,“但我猜測,你並沒有這樣去做。對吧,哈格裡夫斯小姐?”

  “我當然沒有,”那姑娘承認道,“我最恨的就是遇事大驚小怪,接著便是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你知道吧,我也認識我們當地的警督,但我絕不相信他會查清任何事情!我經常看到你們的廣告。我告訴伯頓大夫,我認為把這事交給私家偵探來辦理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我可以理解。”

  “你們的廣告中特別強調要尊重委託人酌情處理的自由權。按我的理解,那就是——那就是說,沒有我的認可,你們就不會把任何情況公諸於眾,是吧?”

  湯米好奇地看著她。這時,塔彭絲開口說話了。

  “我的理解是,”她不動聲色地說,“作為對等條件,哈格裡夫斯小姐就應該把任何情況都告訴我們。”

  她說到“任何情況”四個字時特別加重了語氣。這時,洛伊斯·哈格裡夫斯小姐緊張得勝都變紅了。

  “對,”湯米馬上反應過來,“魯賓遜小姐的話是正確的。

  你必須告訴我們所有的情況。”

  “那——你們不會——”她吞吞吐吐地說。

  “你所說的任何情況我們都絕對嚴格保密。”

  “謝謝2我知道我應該與你們坦誠相待。我不去找員警是有原因的。布倫特先生,那盒巧克力是住在我們房子裡的某一個人寄來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尊敬的女士?”

  “這事很簡單。我有畫滑稽可笑的小魚的習慣——三條小魚相互交叉在一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手中有了一支筆,我就會畫的。不久前,從倫敦一家商店裡寄來了一包絲襪。當時我們正在吃早餐,我也一直在報紙上用筆作記號。按我的習慣,我自然而然地就開始在包裹的標簽上畫了幾條小魚,那時連捆包裹的繩子還沒被剪斷,包裹也沒打開呢。過後,我都差不多忘了這事。但是,當我仔細檢查包在巧克力盒子外面的那張棕色的紙時,我居然發現了那張標簽剩下的一隻角——大部分都被撕掉了。我畫的那些滑稽的小魚還在上面。”

  湯米向前挪動了一下椅子。

  “那事情可就嚴重了。正如剛才你所說的那樣,這就提供了非常有力的證據去推斷送巧克力的人就是你屋內的某個成員。但是,請你原諒,為什麼這個事實會使你不願意去找員警呢?我對此似乎仍然不理解。”

  洛伊斯·哈格裡夫斯小姐很坦然地望著他的臉。

  “布倫特先生,我告訴你,我不想把這事聲張出去。”

  湯米很優雅地坐正了身子。

  “鑒於這種情況,”他低聲地說,“我們明白該怎麼做了,哈格裡夫斯小姐,我看你不會不願意告訴我你所懷疑的對像是誰吧?”

  “我無法懷疑具體是誰——但是卻有多種可能性。”

  “就一般情況而論,應該是這樣的。現在你能否詳細地對我談談你家裡成員的情況?”

  “傭人中嘛——除了客廳女僕外,他們都在我們那兒幹了許多年。布倫特先生,我必須解釋一下,我是由我的姑母拉德克利夫夫人帶大的。她非常非常的富有。她的丈夫繼承了一大筆遺產,而且還曾封為爵士。是他買下了特恩利.格蘭奇這幢房子,但遺憾的是,剛住進去兩年他就去世了”這之後,拉德克利夫夫人便叫我來與她住,這兒就成了我的家。我是她惟一活在世上的親戚。同屋住的另外一個人叫鄧尼斯·拉德克利夫,是她丈夫的侄子。我總叫他表兄。事實上,我們之間沒那層關系。我姑母露西常常公開說,除給我一小部分財產外,她要把她所有的錢都留給鄧尼斯。她說,這錢是拉德克利夫家的,當然就應該歸拉德克利夫家族的一個成員所有。不知怎麼搞的,當鄧尼斯二十二歲時,他倆曾大吵大鬧過一場。我想是關於他欠了很多債的事。一年後,她逝世了。使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已立下遺囑把她所有的錢都給了我。我知道,這無疑對鄧尼斯是個晴天霹雷。

  而我對此也感到極為不安。倘若他可以得到這筆遺產的話,我是肯定會讓給他的。但是,這種事情似乎又不能辦到。過後,我一滿了二十一歲,馬上就立下遺囑把這筆錢留給他。

  那是我唯一能辦到的。如果我被汽車撞死,或者死於非命,那筆錢立即歸鄧尼斯本人所有。”

  “應該是這樣的,”湯米說,“我能冒昧地提一個問題嗎?

  你在什麼時候滿二十一歲的?”

  “就在三個星期之前。”

  “啊:“湯米說,“現在你能否再把你家裡成員的更詳細的情況告訴我一下,好嗎?”

  “傭人——還是——其他人?”

  “全都包括。”

  “剛才我已說過,傭人們都跟了我們很長一段時間。包括老霍洛韋太大,她是廚師,以及她的侄女羅斯,她是廚師的幫工。再有就是兩位年紀較長的女僕和我姑母的侍女漢納,她一向對我都很忠心。那位客廳女僕叫埃絲特·匡特,她看來也是個品行良好、性格內向的姑娘。至於我們自己人方面,有洛根小姐,過去由她陪伴我姑母露西,現在是她為我管理整個家務。其次是拉德克利夫船長——就是鄧尼斯,我剛才已對你提到過他。再有就是名字叫瑪麗·奇爾科特的姑娘,她是我的老校友,現在和我們住在一起。”

  湯米沉思了片刻。

  “哈格裡夫斯小姐,看來他們都很清白和正直。”一兩分鐘之後他說:“我估計,你不會對他們之中的某一個人更為懷疑些吧?你僅擔心最終的事實只會證實——嗯——居然也不是哪一個傭人幹的。不知我的想法如何?”

  “正是如此,布倫特先生。坦白地說,我確實拿不准是誰使用了那張棕色的紙。再者,那上面的地址全是用打字機打的。”

  “看來,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湯米說,“那就是我必須親自到現場去。”

  那姑娘好奇地看著他。

  思考一會兒之後,湯米接著往下說:

  “我建議你回去准備迎接兩位朋友的到來——就說是,范杜森先生和小姐——你的兩位美國朋友。你能讓人看不出任何破綻,作好這種安排嗎?”

  “噢,這當然沒問題,也非常容易。那麼,你們什麼時候去——明天——還是後天?”

  “如果你同意,就定在明天。這事刻不容緩。”

  “那就說定了!”

  那姑娘站了起來,向湯米伸出了手。

  “還有一件事,哈格裡夫斯小姐,你必須牢記,對任何人——不管是誰,都不能透露我們的真實身份。”

  “塔彭絲,你看這樣辦如何?”他把來訪者送走後,返回辦公室時問道。

  “我並不喜歡,”塔彭絲語氣堅定地說,“我特別不喜歡那些含有少量砒霜的巧克力。”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真看不出?把那些巧克力送給周圍的鄰居只是一種障眼法。其目的是製造地方上的混亂。如果那姑娘真的中了毒,也只會被認為和其他中毒者一樣。你明白了嗎?

  這純屬僥幸,沒有人會料到那些巧克力實際上是由住在房子裡的某一個人寄來的。”

  “純屬僥幸。你的看法是正確的。你認為這是蓄意針對那姑娘的一場陰謀嗎?”

  “我想是的。我記得她談起老拉德克利夫夫人的遺囑,那姑娘突然得到了那筆令人咋舌的鉅款。”

  “是的,三個星期之前,她到了法定的年齡而立下了遺囑。這對於鄧尼斯·拉德克利夫來說可並不太妙,他只有等她死了才能得到那筆錢。”

  塔彭絲點了點頭。

  “而最危險的是,她也認為巧克力事件就是那麼回事!

  這也是她不願去叫員警的原因。說不定她已經對他產生了懷疑,但她十有八九愛上了他,也就按她自己的意願去做了。”

  “如果是這樣,”場米若有所思地說,“那他何不就娶了她?這不是更簡單、更安全嗎?”塔彭絲瞪了他一眼。

  “我看你說得夠多的了。”她說,“啊!小夥子,我已准備好去當范杜森小姐了,你呢?”

  “何必著急去做不合法的事呢?我們不是有現成的合法手段嗎?”

  塔彭絲想了想。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她正兒八經地說,“很顯然,他在牛津大學時肯定就娶了個酒吧女招待。這就是他與他嬸嬸吵架的根由,這也可以把一切事情解釋清楚。”

  “那他為何不把摻了毒的糖給那個酒吧女招待送去呢?”湯米反問道,“那不更切合實際嗎?塔彭絲,但願你不要匆忙地下這種毫無根據的結論。”

  “這叫推理。”塔彭絲以非常嚴肅的口吻說,“這是你的首場鬥牛表演,我的朋友,一旦你在鬥牛場中站足了二十分鐘,那頭困獸——”

  湯米猛然抓起辦公室椅子上的墊子向她扔去。

  “塔彭絲,我說,塔彭絲,快來這兒一下。”

  這是次日早晨吃早餐的時候。塔彭絲迅速跑出她的臥室,進了餐廳。湯米正在那兒走過來走過去,手上拿著一張翻開的報紙。

  “什麼事?”

  湯米轉過身來,把那張報紙往她手上一放,指了指大標題。

  神秘毒案無花果三明治令人身亡塔彭絲趕緊看下麵的內容。這一起突發的神秘食物中毒案發生在特恩利.格蘭奇邸宅裡。據目前的報道,無辜死亡者有房子的主人,洛伊斯·哈格裡夫斯小姐;客廳女僕埃絲特·匡特。另據報道,拉德克利夫船長和洛根小姐病情十分嚴重。據說,引起這樁突發性食物中毒的原因可能是用於三明治之中的無花果醬。一位名叫奇爾科特的小姐沒吃三明治,因此安然無羔。

  “我們必須立刻動身到那兒去。”湯米果斷地說,“那姑娘真可惜!多麼漂亮的姑娘啊!我他媽的為什麼昨天不直接和她一塊兒去那兒呢?”

  “如果你真去了,”塔彭絲說,“你很有可能在喝茶的時候吃上一點那無花果三明治,那麼也可能早已一命歸西了。

  好了,別再後悔了,我們馬上出發吧:我看報紙上說鄧尼斯·拉德克利夫病情也很嚴重。”

  “很可能是掩人耳目,那該死的惡棍。”

  大約在中午時分,他倆趕到了特恩利小鎮。在他來到特恩利·格蘭奇邸宅時,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女人給他倆開了門,她雙眼紅紅的。

  “我說,”那女人尚未開口,湯米就趕緊說,“我不是記者,也不是新聞界的什麼人。哈格裡夫斯小姐昨天與我見過面,她要我來這兒一趟。我能與這兒的哪一個人見見面嗎?”

  “伯頓大夫現在就在這兒,你想和他談談嗎?”那女人沒有把握地問道,“這個時候,奇爾科特小姐正忙著安排所有的事呢!”

  湯米立刻抓住對方的第一個建議。

  “那就是伯頓大夫吧。”他以命令的口氣說,”如果他是在這兒的話,我立刻就要見他。”

  那女人把他們倆帶進一間小小的起居室內。五分鐘後,一個上了年紀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進來,他的背微微有點駝,臉上一副愁容。

  “伯頓大夫,您好。”湯米打了個招呼,隨即把他的業務’專用名片遞了過去。“哈格裡夫斯小姐昨天找到我,談了關於摻毒巧克力的事。根據她的要求,我專程趕來調查此事——天啦:可惜太晚了!”

  那位大夫目光敏銳地望著他。

  “你就是布倫特先生本人?”

  “是的。這是我的助手,魯賓遜小姐。”

  “鑒於目前這種情況,我也勿須保留什麼了。倘若沒有巧克力事件那段插曲,我很可能會相信造成死亡的原因是嚴重的食物中毒——但是,這是一種罕見的劇毒類食物中毒,引起了腸胃內急性發炎和大出血。既然如此,我要把這些無花果醬帶回去化驗。”

  “那您懷疑是砒霜中毒了?”

  “不,是某種毒藥。如果真使用了毒藥的話,這種毒藥比砒霜更厲害,並且藥效也更快。看起來,它更像某種劇毒型的植物類毒素。”

  “我知道了。伯頓大夫,我想問您一下,您是否已完全證實拉德克利夫船長也受到了同類毒藥的毒害呢?”

  那大夫瞪了他一眼。

  “拉德克利夫船長現在不會再受到任何一種毒藥的毒害了。”

  “啊!”湯米感到很驚愕,“我——”

  “拉德克利夫船長今天清晨五點鐘去世了。”

  湯米驚異得目瞪口呆。那位大夫在准備離開。

  “那另外一位受害者——洛根小姐的情況怎麼樣?”塔彭絲問道,“由於她目前已脫離了危險,我有充分理由說明她是會康復的。因為她上了點年紀,這種毒藥似乎對她的作用反而小得多。布倫特先生,我會讓你知道化驗結果的。在此期間,我也相信奇爾科特小姐會把你想瞭解的一切告訴你。”

  他正說著,門開了,一位姑娘走了進來。她個子挺高,臉曬得黑黑的,一雙藍眼睛裡露出沉著的神色。

  伯頓大夫給他們彼此間做了簡要的介紹。

  “布倫特先生,很高興您已到來。”瑪麗·奇爾科特說,“這事太恐怖了。您想瞭解什麼情況呢?凡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您。”

  “那些無花果醬是哪兒來的?”

  “是從倫敦送來的一種特製果醬。我們經常使用。沒有任何人會懷疑這種特製的罐子會與其他普通的罐子有什麼不同之處。就我個人而言,我不喜歡無花果的味道。這就是為什麼我能倖免於難的原因。我也弄不清楚鄧尼斯怎麼也會中毒的,當時他出去吃茶點去了。要不就是他回家後肯定吃了一塊三明治,看來我只能這樣設想了。”

  這時,湯米感到塔彭絲的手非常輕地按了自己的手臂一下,“他是什麼時候回家的?”他問道。

  “我還真不知道,但我可以去問一問。”

  “非常感謝你,奇爾科特小姐,這沒多大關系。另外,我希望你不會反對我向傭人們提幾個問題吧?”

  “布倫特先生,請隨便吧,你願做什麼都成。我的精神都快崩潰了。請告訴我——你不會認為——這是有意的謀殺犯罪吧?”

  在提出這個問題時,她顯得很焦急。

  “現在我的看法還不成熟,但我們很快就會清楚的。”

  “是的,我想伯頓大夫是會化驗那些果醬的。”

  她說了聲“請原諒”,便迅速走了出去。她站在屋外的窗子邊和花匠說起話來。

  “塔彭絲,你去對付那些女僕。”湯米說,“我到廚房去。

  奇爾科特小姐說她感到精神都快崩潰了,我看她還不至於那樣。你說呢?”

  塔彭絲並未回答,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半小時後,這夫婦倆又碰頭了。

  “我得到的結果並不令人滿意,”湯米說,“吃茶點時,三明治被端上了桌子。客廳女僕吃了整整一塊——那就是為什麼她死得最慘的原因。那廚師明確地告訴我,茶點都收拾幹淨了,鄧尼斯·拉德克利夫還沒有回家。這就太令人奇怪了——他是怎麼中毒的呢?”

  “他是在七點差一刻回家的,”塔彭絲說,“女僕是從一個視窗看到他的。在晚餐前他喝了一杯雞尾酒——是在書房裡喝的。她剛才正在收拾那個酒杯。很幸運的是,在她還未清洗那個酒杯之前,我就從她手中拿了過來。也正是在喝完雞尾酒之後,他就開始叫苦連天,說感到很不舒服。”

  “好極了,”湯米說,“我要拿這個酒杯去找伯頓大夫,立刻就去。還有其它什麼情況?”

  “我想叫你去見見漢納,就是那個侍女。她很古怪——

  真的很古怪。”

  “古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在我看來,她的神經似乎很不正常。”

  “那讓我去看看。”

  塔彭絲領著他上了樓。漢納自己有一間單獨的起居室。

  這時,她正挺直身子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她的膝蓋上擺著一本翻開的《聖經》當塔彭絲他們走進屋內時。她看也不看這兩位陌生人。相反,她卻自顧自繼續大聲朗讀著:

  讓那灼熱的煤將他們淹沒,讓那熊熊的烈焰將他們熔化,他們將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我能和你談一會兒嗎?”湯米問道。

  漢納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沒有時間了。”我說,時間正在流逝。

  我要追擊我的仇人,我要將他們打翻在地,我要將他們徹底毀滅,否則我決不善罷甘休。

  書上就是這樣寫的。“上帝的話給了我力量,我就是上帝懲罰罪孽的工具。”

  “簡直是個瘋子。”湯米的聲音很低。

  “她最近一直就是這副模樣。”塔彭絲也悄聲說道。

  湯米把擺在桌上翻開的一本書拿起來,看了一眼書名,然後把書悄悄塞進自己的衣袋裡。

  突然,那位老太太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瞪著他倆。

  “快從這兒出去吧,時機已經成熟!我是上帝的連枷。我要掀起一陣狂風,所到之處——我便要毀滅一切邪惡之徒。

  所有褻瀆神靈的人都將消失。這幢房子充滿了邪惡——我告訴你,充滿了邪惡:當心啊,上帝已經發怒,我是他的侍女。”

  她兇猛地朝他倆沖過來。湯米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不招惹她,而應回避為妙。當他倆走出去關上門時,他看見她又再次拿起那本《聖經》。

  “我真想知道她是否一直是這樣。”他喃喃自語道。

  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本剛才從桌子上拿來的書。

  “你看看這個。真奇怪一個無知無識的侍女竟會讀這種書。”

  塔彭絲接過那本書。

  “《藥物學》,”她小聲念道,接著又翻開書的襯頁,“愛德華·洛根。這是一本舊書。湯米,我想我們是否應該與洛根小姐見見面?伯頓大夫說她已經好多了。”

  “我們要不要先徵求一下奇爾科特小姐的意見?”

  “用不著。我們可以先找一個女僕去打聽一下。”

  一會兒功夫,他們得知洛根小姐願意與他們見面。他們被帶進一間朝著草坪的大臥室。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躺在床上,她那蒼白的臉上顯得很痛苦。

  “我的病挺嚴重,”她有氣無力地說,“我不能談得太久。

  但埃倫對我講你們是偵探,洛伊斯不是與你們談過話了嗎?

  她曾告訴過我。”

  “是的,洛根小姐,”湯米說,“我們不會讓你感到太疲倦的,但也許您能回答我們幾個問題。漢納,就是那個侍女,她的神經一向很正常嗎?”

  洛根小姐看看他倆,她顯然非常吃驚。

  “噢,當然很正常。她是個很虔誠的教徒,但她的頭腦正常得很。”

  湯米把那本從桌子上拿來的書遞過去。

  “這書是您的嗎,洛根小姐?”

  “是的。這是我父親的一本書。他是個了不起的醫生,是血清治療學方面的先驅者之一。”

  說起她的父親,那老婦人感到很自豪。

  “確實了不起。”湯米說道,“我想我聽說過他的大名。”

  他又試探著問了一句,“這本書,您把它借給了漢納嗎?”

  “借給漢納?”洛根小姐從床上撐起身子憤怒地說,“沒有,根本沒那回事。她連第一個字都理解不了。這是一本專業性很強的書。”

  “是的,我看也的確如此。但是,我是在漢納的房間裡發現它的。”

  “這簡直太不光彩了!”洛根小姐憤然說道,“我是從不允許傭人碰我的東西的。”

  “那它應該是放在哪兒的呢?”

  “應該是放在我起居室的書架上的——噢——等一下,我曾把它借給瑪麗。那可愛的姑娘對藥草很感興趣。在我的小廚房裡,她還做過一兩次實驗呢。我告訴你,我有一小塊屬於我自己的地方。在那兒,我常以傳統的方法去釀酒和做點蜜餞之類的食品。親愛的露西,你知道吧,就是拉德克利夫夫人,她過去常稱贊我做的艾菊茶。那可是治療頭疼腦熱的好東西。啊,可憐的露西,她過去常常受涼感冒。鄧尼斯也一樣。啊,多可愛的小夥子,他的父親是我的堂兄。”

  湯米急忙打斷了她,不讓她再繼續回憶往事。

  “您有一問小廚房嗎?除您和奇爾科特小姐之外,還有其他人使用過它嗎?”

  “漢納負責打掃那兒的衛生。她也在那兒燒水為我們准備早茶。”

  “謝謝!洛根小姐,”湯米說,“到現在為止,我沒有什麼要問您的了,但願我們並沒有讓您太累了。”

  他倆離開了那間屋子下了樓。湯米一直皺著眉頭。

  “我親愛的裡卡多先生,這其中有些事情我還是弄不明白。”

  “我討厭這幢房子。”塔彭絲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說:

  “讓我們出去好好地散一會兒步,把這些事情從頭至尾考慮考慮。”

  湯米表示贊同,於是他倆走到房子外面。他們首先把那雞尾酒杯送到了伯頓大夫家裡,然後就沿著鄉村小道走著。

  他倆一邊散步,一邊像往常那樣討論著案情。

  “如果有人幹蠢事的話,就會使得案情簡單得多。”湯米說,“對漢納的一切表演,我看有的人會認為我不會在意。但是,我確實在意,太令人反感了。我感到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應該是可以制止這件慘案的發生的。”

  “我看你傻得出奇。”塔彭絲說,“我們並沒有建議洛伊斯·哈格裡夫斯小姐不去找倫敦員警廳,或者其他類似的地方。你也應該看得出,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去找警方來處理,這種事的。即令她真的沒有去找過我們的話,她也沒有辦法避免這場災難。”

  “是的,結果終歸都是一樣。塔彭絲,你是對的。為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來責備自己確實是病態行為。我要做的,就是從現在起把任何事情都辦好。”

  “恐怕不會像你所想的那樣容易吧!”

  “是的,是不會很容易。這兒存在著許多可能性,而這諸多的可能性似乎又是雜亂無章、未必確實的。假設是鄧尼斯·拉德克利夫把毒藥放進三明治裡,他自然知道他應該出去吃茶點。那事情似乎就會一帆風順了。”

  “如果是那樣,”塔彭絲說,“到目前為止一切都不會有多大障礙了。那麼,我們就否認他服毒自殺的說法——這樣似乎就可將他排除在外了。但是,有一個人我們絕對不能忽視——那就是漢納。”

  “漢納?”

  “當人們信奉宗教達到狂熱的程度時,就會做出許多令人費解的事來。”

  “她似乎與此案毫不沾邊。”湯米說,“你應該和伯頓大夫談——下這件事。”

  “這事必須盡快去辦。”塔彭絲說,“如果我們要從洛根小姐所提供的情況著手的話。”

  “反正我相信是那宗教狂幹的。”湯米說,“我的意思是,許多年來你都習慣讓臥室的門開著,你就在裡面靜心地誦詩念經,那麼你怎麼會突然失去控制而變得那麼狂暴呢?”

  “這其中肯定有更多的證據是直接針對漢納,而不是針對其他人的。”塔彭絲沉思道,“現在我有了一個想法——”

  她突然停了下來。

  “請說吧!”湯米期待著她往下說。

  “也許這個想法還不成熟。我認為這件事只是出於某種偏見。”

  “對某人抱有偏見?”

  塔彭絲點了點頭。

  “湯米——你喜歡瑪麗·奇爾科特嗎?”

  湯米想了一下。

  “是的,我想我是喜歡她的。她給我的印象是特別能幹,辦事井井有條。這或許僅是一種假相,但卻看不出絲毫的破綻來。”

  “你真沒注意到她是那麼心平氣和嗎?你就不認為這事是多麼蹊蹺嗎?”

  “我想,也許這正是她辦事的特點。如果她真做了什麼壞事,她完全可以裝作非常憤怒的樣子來——大肆地責備這個,又譴責那個。”

  “我想也是如此。”塔彭絲說,“就她的情況而言,確實又看不出她有任何作案的動機。我們真的看不出這種大規模的謀害事件會給她帶來什麼好處。”“我看所有的傭人似乎也都是清白的,對吧?”

  “很可能是這樣。他們看起來都非常平靜,非常靠得住,我曾經想瞭解一下埃絲特·匡特,就是那個客廳女僕,是怎樣一個人。”

  “你是說,如果她真是既年輕又漂亮的話,她就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參與此案。”

  “我正是這樣想的。”塔彭絲歎了一口氣,“但事實卻又讓人洩氣。”

  “那看來這事只好求助警方來處理了。”湯米說。

  “也許吧,但我還是傾向於依靠我們自己。順便問一句,你注意到洛根手臂上有許多小紅點嗎?”

  “我還真沒注意到。那你的看法是什麼呢?”

  “那些小紅點看起來好像是使用皮下注射器造成的。”

  塔彭絲說。

  “很可能是伯頓大夫給她皮下注射了什麼藥吧。”

  “也許是這樣吧,但他絕對不可能給她注射過差不多四十次。”

  “那她會不會是染上了可卡因的毒癮呢?”湯米提醒道。

  “我也曾那樣考慮過,”塔彭絲說,“但是她的眼睛卻是很正常的。只要是對可卡因或是嗎啡成癮的人,你一眼就能看清楚。再說,她看起來還不像是那類老糊塗。”

  “她看上去應是最受人尊敬、對上帝也最虔誠的人。”湯米贊同道。

  “這事太錯綜複雜了。”塔彭絲說,“我們討論來、討論去,似乎還是一籌莫展。我想,在回去的路上我們應該去拜訪一下那位大夫。”

  那位大夫家的門開了,一個大約十五歲、骨瘦如柴的男孩出來迎接他們。

  “是布倫特先生嗎?”他問道,“大夫出去了,但他給您留了張條。他說,萬一您來的話,叫我交給您。”

  塔,他把一個信封遞給了他們,湯米隨即將其打開。

  布倫特先生,我有充分的理由證實所使用的毒藥為蓖麻毒素,這是一種毒性權強的植物蛋白。對此情況,請暫時絕對保密。

  便條從湯米手中掉到了地上,他迅速地將其撿了起來。

  “蓖麻毒素,”他低聲地說,“塔彭絲,你知道這玩意兒嗎?你過去對這類東西可是挺在行的。”

  “蓖麻毒素嘛,”塔彭絲思索片刻後說,“我想是從蓖麻油中提取的。”

  “盡管過去我對蓖麻油從不感興趣,”湯米說,“然而我現在卻喜歡上它了。”

  “這種油本身是沒問題的。蓖麻蛋白是從蓖麻類植物的:

  種子中提煉出來的。我敢肯定,今天上午我看見花園裡有一些蓖麻樹——長得又高又大,樹葉也是綠油油的。”

  “你的意思是那房子裡的某一個人提煉出了它。漢納會不會做這種事?”

  塔彭絲搖了搖頭。

  “看起來不太像。她對這種事不可能知道得太多。”

  突然,湯米醒悟過來。

  “是那本書!它還在我衣袋裡面嗎?太好了,還在的。”

  他把書掏了出來。飛快地翻著,“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就是今天上午翻開的那一頁。塔彭絲,你看見沒有?正是蓖麻蛋白!”

  塔彭絲一把從他手中抓過書來。

  “你能看出名堂來嗎?我可是不行的。”

  “這可絲毫難不住我,”塔彭絲說。她把手搭在湯米的胳臂上,一邊走著,一邊迅速地看著。突然,她砰地一聲把書合上。這時,他倆正好又返回了那幢房子。

  “湯米,你能把這事交給我來辦嗎?就此一回。你知道吧,我是一頭已經在競技場內憋了二十多分鐘的困獸。”

  湯米點了點頭,“塔彭絲,你應該當一回統帥。”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非把這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我要辦的第一件事是,”在他倆剛進門那功夫,她說,“我必須親自再問洛根小姐一個問題。”

  她跑上了樓,湯米緊跟其後。她砰砰地敲響了那老太大的門,然後走了進去,“我親愛的,是你嗎?”洛根小姐說,“你太年輕、太漂亮了,是不適宜當偵探的。你這麼急急忙忙的,是發現了什麼情況嗎?”

  “一點不錯,”塔彭絲答道,“我確實發現了一點情況。”

  洛根小姐疑惑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我究竟漂亮到什麼程度,”塔彭絲接著說道,“但我的確年輕。在戰時,我曾在醫院裡工作過,對血清治療法多少有點瞭解。我碰巧也知道,當皮下注射小劑量的蓖麻蛋白液時,人體就會產生免疫力,具體點說,也就具有了抗蓖麻毒素的能力。這個事實為血清治療法奠定了基礎。洛根小姐,你對此是非常清楚的。你隔一段時間就給自己皮下注射少許的蓖麻蛋白液,隨後你又讓自己和其餘的人一塊兒中毒。你曾協助過你父親工作,你自然對蓖麻蛋白非常瞭解,也知道如何從蓖麻籽中去提取。你選擇鄧尼斯·拉德克利夫外出吃茶點的那一天下了手。這樣,他就不會同時中毒而喪失性命——你不想他死在洛伊斯·哈格裡夫斯小姐之前。只要她先死,他就可以繼承那一大筆錢。而他死亡之後,這筆錢自然就會落到了你——他最近的親屬的手中。我想你不至於忘記是你今天上午告訴我們,他的父親是你的堂兄。”

  那老太大的雙眼陰險地瞪著塔彭絲。

  正在這時,一個狂怒的人突然從隔壁房間撞了進來:竟是漢納!她手中舉著一個熊熊燃燒著的火把,瘋狂地揮舞著。

  “真理終於說話了;就是這邪惡的老巫婆幹的。我看見她仔細地讀過那本書,於是我找到了那本書,還翻開到她讀的那一頁——但我一點也看不懂。但是,上帝的聲音讓我明白了。她仇恨我的女主人,那位令人崇敬的女士。她的內心總是充滿妒忌和邪惡。這老巫婆競仇恨我那受人愛慕的洛伊斯小姐。但是,邪惡註定要滅亡,上帝的正義之火必將他們燒成灰燼!”

  話音一落,就見她揮舞著手中的火把猛然朝那張床撲過去。

  那老太大發出一聲慘叫。

  “快把她拖開——快把她拖開。是我下的毒——趕快把她拖開!”

  塔彭絲幾步槍到漢納身旁,她還未來得及從那女人手中奪過火把踏滅,床上的帳子早已被火點著。湯米楞了一下,接著飛快地奔了進來。他一把扯下著火的帳子,又趕緊用地毯蓋上,這才把火撲滅。他又急速地跑去助塔彭絲一臂之力。他倆好不容易才將狂怒的漢納制服,這時,伯頓大夫急沖沖地走了進來。

  他詢問了幾句話,就立刻明白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急忙走到床邊,拿起洛根小姐的手摸了一下脈搏,隨之便驚叫起來,“她已經沒氣了,這火把她嚇壞了。也許在這種情形下突然死去更好一點。”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補充道:“那個雞尾酒杯裡也沾有蓖麻毒素。”

  “結果證明你是完全正確的。”在把漢納交由伯頓大夫照料後,他倆單獨待在一塊時,湯米說,“塔彭絲,你真是太不簡單了。”

  “漢納可並沒有參與此案。”塔彭絲說。

  “要演好戲可是太不容易了。我仍然忘不了那姑娘。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也只好不再想她了。正如我剛才說的,你真是了不起,榮譽應該屬於你。至於我嘛,卻應了一句老話。那就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湯米,”塔彭絲嬌嗔道,“你真是一頭困獸!”

第十三章 無懈可擊的偽證

  湯米和塔彭絲正忙著分類整理寄來的信函。塔彭絲突然驚喜地叫了一聲,把一封信遞給了湯米。

  “一位新的顧主。”她慎重地說。

  “哈!”湯米說,“華生,我們能從這封信推斷出什麼呢?

  據我看這位先生——嗯——蒙哥馬利·瓊斯先生拼寫單詞的水準並不高,因而可以證實他接受的是學費昂貴的教育。

  除了這明擺著的事實外,我們是什麼也看不出了。”

  “蒙哥馬利·瓊斯?”塔彭絲說,“我似乎曾多少聽說過一位叫蒙哥馬利·瓊斯的。嗯——是的,我記起來了。珍妮特·聖文森特曾提到過他。他的母親是艾利思·蒙哥馬利女士。她非常高傲,渾身珠光寶氣,還是高教會派1的成員呢。她嫁給了一個叫瓊斯的闊佬。”

  1高(低)教會派即注重(不注重)教會禮儀等的聖公會中的一派。——譯注。

  “又是那類老生常談的故事,”湯米說,“等一會兒,這位瓊斯先生什麼時候想與我們見面?噢,十一點半。”

  准十一點半,一位和藹可親、坦率天真的高個子青年走進了外面的辦公室。一進門,他就對辦公室的勤雜工亞伯特打招呼,“喂——我說,我能見布倫特——嗯——布倫特先生嗎?”

  “先生,您事先有約嗎?”亞伯特問道。

  “我不能太肯定。啊,我想我是事先約好的。我的意思是說,我曾寫過一封信一一”“先生,您尊姓大名?”

  “蒙哥馬利·瓊斯先生。”

  “我立刻把您的名字告訴布倫特先生。”

  一會兒功夫,他就回來了。

  “先生,請您稍等幾分鐘。此刻,布倫特先生正忙著開一個重要的會議呢。”

  “噢——嗯——是的,他肯定是個大忙人。”蒙哥馬利·瓊斯說,湯米在確認已有效地給來訪者造成深刻的印象後,便抿響了桌上的蜂鳴器。亞伯特立刻帶著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走進了裡面的辦公室。

  湯米站起身來迎接他,熱情地與他握了握手,並示意他坐在一張空著的椅子上。

  “蒙哥馬利·瓊斯先生,”他簡潔地說,“我們能榮幸地為你做點什麼?”

  蒙哥馬利·瓊斯先生有點不放心地看了看坐在辦公室:

  內的那第三個人。

  “這是我的機要秘書,魯賓遜小姐。”湯米說,“你有什麼事都不妨當著她的面說。我想你是為某種奧妙的家庭瑣事來這兒的吧?”

  “嗯——也不完全是。”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

  “真的不是?”湯米說,“我希望你自己不會遇上任何麻煩吧?”

  “噢,也不完全是。”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

  “那好,”湯米說,“也許你願意——嗯——簡明扼要把來意給我介紹一下。”

  對蒙哥馬利·瓊斯先生來說,這似乎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這件事令人摸不著頭腦,也正是我想求教於你的。”他吞吞吐吐地說,“我——嗯——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著手去解決。”

  “我們從不接手離婚案件。”湯米試探性地說。

  “啊上帝,不是的。”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趕忙說,“我的意思也不是那類事。這只是一——一個非常滑稽可笑的玩笑,不過如此而已。”

  “是不是有人故弄玄虛,對你惡作劇?”湯米又進一步試探道。

  但是蒙哥馬利·瓊斯先生又連續搖著頭。

  “那麼,”湯米說著,悠然地往椅子後背一靠,“你自己先考慮好,再由你親口對我們說吧。”

  雙方都默不作聲。

  “是這樣一回事,”瓊斯先生終于說道,“那是在一次晚宴上,我坐在一位姑娘的身旁。”

  “是嗎?”湯米點頭示意讓對方接著往下說。

  “她是那種——我還真描述不好——反正她是我見到過的姑娘中最有冒險精神的。她是澳大利亞人,與另外一個姑娘來到這兒,兩人同住在克拉奇斯街上的一套房子裡。她對任何事情都落落大方。我也確實說不清楚那姑娘究竟對我產生了多大的吸引力。”

  “瓊斯先生,這我們能想像得到。”塔彭絲這時插了一句,她清楚地看到,布倫特先生那套公事公辦的方式顯然行不通。如果蒙哥馬利·瓊斯先生不願痛痛快快地吐露出他遇到的麻煩,而憑借她女人獨有的機敏和富於同情心的關懷卻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完全能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塔彭絲又極為關切地說。

  “是啊,這整個事情的發生對我打擊太大了。”

  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像她那樣的姑娘確實讓人不能忘懷。在她之前,我還曾結交過另一位姑娘——啊,事實上應該是另外兩位。其中一位非常活潑,但我很不喜歡她的下巴。她的舞跳得很好,並且我對她也很瞭解。從某種角度來考慮,這使人有點安全感。這一點,你是應該瞭解的。另一位是我在那種無聊的場合中認識的。我們曾痛痛快快地玩過一場。當然,為這事我也和母親大吵大鬧過很多次。但不管怎麼說,我還沒真正動心要娶她們之中的哪一個。然而,真正讓我動心的——這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就是曾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姑娘。在這之後——”

  “你的整個世界都發生了變化。”塔彭絲富於感情地說。

  湯米不耐煩地在椅子上磨來磨去。他對蒙哥馬利·瓊斯先生那枯燥無味的愛情故事感到很厭煩。

  “你簡直把我的心裡話都掏出來了,”蒙哥馬利·瓊斯先生激動地說,“事情的發展也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但是,我奇怪她竟然並不很喜歡我。你不至於認為我是多麼的傻吧?”

  “啊,你沒有必要太謙虛嘛。”塔彭絲說。

  “真的,我確實也認識到我還不太像個男子漢。”瓊斯先生說道,臉上露出了可愛的笑容,“要不是為了這樣一位十全十美的漂亮姑娘,我還不至於想到我會缺少什麼。正因為如此,我也感到非把這事辦好不可。這是我惟一的一次機會。她是那種敢作敢為的姑娘,因此她絕對不會說話不算數。”

  “我真心地祝你交好運,但願你心想事成。”塔彭絲和藹可親地說,“請原諒我還真看不出你到底要我們為你幫點什麼忙。”

  “啊,上帝!”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難道我還沒講這件事嗎?”

  “是的,你根本沒有講。”湯米不耐煩地插了一句。

  “啊,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曾在一起探討過偵探故事。尤納——這是她的名字——對偵探故事也和我一樣熟悉。我們曾專門討論了一個特別的案例。那是一個始終圍繞著罪犯不在現場的證據來進行的一個偵破故事。接著我們又討論諸如此類的種種情況,以及如何去偽造無懈可擊的證據,等等。最後,我說這種證據不可能偽造,但是她說……順便問一句,是誰說的製造偽證是可能的沒什麼關系吧?”

  “是誰說的都無所謂。”塔彭絲說。

  “我說這種事是很難辦到的。但她不同意我的看法,她說這只要稍稍動動腦筋就成。我們爭論得面紅耳赤,最後她說:‘我會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如果我能偽造一個無人能識破的證據,那你拿什麼打賭?’‘隨便你要什麼。’我對她說。我們當時就那麼說定了。”

  “她對整個事情太自信了。‘我肯定是贏家。’她說。‘你別太肯定了。’我說,‘如果你輸了,我就可以要你的任何東西,是嗎?’她大笑起來,並說她出身於賭博世家,我肯定會輸的。”

  “真的?”塔彭絲說。

  這時,瓊斯先生停了一會兒,他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塔彭絲。

  “是的。我想你也看得出,這件事對我至關重要。對我來說,這也是唯一的一次機會能贏得像她這樣的姑娘的青睞。你根本無法想像她是多麼敢作敢為。去年夏天,我們大家一塊兒在河上划船。有人打賭說她絕對不敢穿著衣服從船上跳進河裡,再遊到岸邊去。你猜怎麼樣,她竟然那樣做了。”

  “這種事她也敢做,真是個怪人。”湯米說,“但是我仍然不能肯定你究竟要我們做什麼。”

  “這再簡單不過了。”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你們肯定一直在做這類工作,比如調查偽證是否真實,並查清它們的來龍去脈,等等。”

  “啊——嗯——是的,那是當然,”湯米說,“這方面的工:

  作我們確實做了不少。”

  “我希望能有人為我辦這件事,”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我自己對此還很不在行。你只要找到她,一切也就結束:

  了。我敢說這對你來講是小事一樁,而對我卻是難上加難。

  我已准備好支付——嗯——支付一切費用。”

  “這好說。”塔彭絲一口應承,“我肯定布倫特先生一定會接手這件事的。”

  “當然,當然。”湯米忙不迭地說,“這是一個完全新奇的案子,真是新奇極了。”

  蒙哥馬利·瓊斯先生如釋重負般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他從衣袋裡扯出一大疊文件,又從中挑出了一張。

  “就是這一張,”他說,“她告訴我:‘我會給你送來證據,說明我會在不同的兩個地方同時出現。有證人會告訴你,我曾一個人在索霍大街的邦·坦普斯飯店吃中餐,然後去了公爵劇院,這之後又和一個朋友萊·馬錢特先生一起在薩伏依飯店用了晚餐——而另外一個證人則會說,在那相同的時間裡,我一直待在托基的城堡旅店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返回倫敦。你必須查清這兩個證詞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以及我又是如何把假的也安排得和真的一樣。’”“情況就是這樣,”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現在你該明白我要請你們做的事了吧。”

  “這真是一個最新奇的小問題,”湯米說,“太天真可愛了。”

  “這是尤納的照片,”蒙哥馬利。瓊斯先生說,“我想你們用得著。”

  “這位女士的全稱是什麼?”湯米問道。

  “尤納·德雷克小姐。她住在克拉奇斯街180號。”

  “謝謝!”湯米說,“就這樣吧!蒙哥馬利·瓊斯先生,我們會為你調查此事的。我希望我們很快就會給你帶來好消息。”

  “我對此會感激不盡的。”瓊斯先生說道,他站起身來與湯米握了握手,“這將使我從心中卸下一個特別沉重的包袱。”

  湯米送走了他的委託人,回到了裡面的辦公室。塔彭絲正在那裝滿偵探經典著作的壁櫥前忙著。

  “弗倫奇偵探先生!”塔彭絲說。

  “嗯?”湯米大惑不解。

  “這一次當然應該效仿弗倫奇偵探才對。”塔彭絲說,“他特別善於查清罪犯不在現場這類的證詞。我當然也瞭解他辦事的準確程式。我們要把所有的情況都摸清,然後再逐一調查。剛開始時,這些證詞似乎都無懈可擊,但是只要我們進一步仔細地分析和調查,就能發現其中的破綻來。”

  “我想,這事不應該有多大的麻煩。”湯米贊同道,“可以這樣說吧,一開始就知道其中的一個證詞是偽造的,剩下的嘛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這反倒使我感到很擔憂。”

  “我看不出這當中你會擔憂些什麼。”

  “我是擔憂那姑娘。”湯米說,“其結果,不管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她都得被迫嫁給那種年輕人。”

  “我親愛的,”塔彭絲說,“別太傻了。任何賭女人都敢打,可她們絕對不是不明智的賭徒。除非那姑娘確實已做好充分准備去嫁給那個討人喜歡、但卻毫無頭腦的年輕人。否則她不可能以自己為賭注來打這樣的賭。可是,湯米,請相信我,如果那姑娘真是充滿激情和崇敬的心情要嫁給他的話,那她就可能以其他的方式把這場賭博安排得更容易些。

  然而,事實上她並不想讓他贏。”

  “看來,你自認為料事如神。”她丈夫說。

  “那是當然。”塔彭絲說。

  “行了,現在應該是檢查分析一下現有材料的時候了。”

  湯米說著,把那一疊文件拿了過來。“我們先從這張相片開始——嗯——這姑娘還真長得美麗,相片也照得相當不錯,又漂亮又容易辨認。”

  “我們還應該設法弄到幾張別的姑娘的照片。”塔彭絲建議道。

  “為什麼呢?”

  “你沒有看到那些偵探大師們都是這樣幹的嗎?”塔彭:

  絲說,“你把四五張照片一起遞給侍者們,他們准能指出哪一個是你要找的人。”

  “你真認為他們這樣精明?”湯米說,“我的意思是,他們准能指出我們要找的人嗎?”

  “是的,至少書上是這樣描述的。”塔彭絲說。

  “遺憾的是,真實生活和杜撰的情節總是相去甚遠。”湯米說,“還是先看看我們掌握了什麼情況吧。對!我們先從倫敦來碰碰運氣。七點半鐘在邦·坦普斯飯店吃早餐,然後去公爵劇院看‘藍色的翠雀’這出戲。你看,戲票的存根都保存完好呢。這之後,和萊·馬錢特先生一塊兒在薩伏依飯店用了晚餐。我認為我們可以先和萊。馬錢特先生見面。”

  “他決不會告訴我們任何真實情況的。”塔彭絲說,“因為,如果他是在幫她的忙的話,那他自然會守口如瓶。他說的任何話我們只能當耳邊風。”

  “那好,現在只剩下托基地區了。”湯米接著說,“十二點鐘從帕丁頓出發,在餐車裡用了午餐。附有一張用餐付賬2墳據。然後在城堡旅店住了一晚上。這兒也有一張發票。”

  “我認為這些材料都不足為證。”塔彭絲說,“任何人不用到劇院去就能買到票。那姑娘肯定去了托基,而在倫敦發生的一切全是虛假的。”

  “如果情況真如你所推斷的那樣,那這事就易如反掌了。”湯米說,“但我仍然認為我們還是有必要和萊·馬錢特先生談一談。”

  他們發現萊·馬錢特先生是一位挺傲慢的年輕人。他對他們的來訪似乎早已預料到了。

  “尤納耍了一場小把戲,是吧?”他問道,“你們是不會知道那年輕人居心何在的。”

  “但是我知道,萊·馬錢特先生,”湯米說,“德雷克小姐曾在上星期二晚上和你在薩伏依飯店共進晚餐。”

  “是有這麼回事,”萊·馬錢特先生說,“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星期二,因為尤納當時特意強調了這個日期。不僅如此,她還硬要我在一個小本子上把日期寫下來。”

  他以傲慢的神情指著小本子上用鉛筆寫的一行字給湯米看,那字跡勉強可以辨認。

  “與尤納共進晚餐,薩伏依。星期二,十九號。”

  “在那天晚上早一點的時間裡德雷克小姐在哪兒?你知道嗎?”

  “她曾去看過一場叫‘紅牡丹’的戲。反正是那類令人作嘔的玩意兒,特別愚蠢,她對我是這樣說的。”

  “你能肯定那天晚上德雷克小姐是和你在一起嗎?”

  萊·馬錢特先生不高興地盯著他看。

  “怎麼啦?那是當然:難道我不是一直在對你這樣說嗎?”

  “也許是她要你這樣對我們說的吧。”塔彭絲試探著問了一句。

  “她確實說了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讓我想一下,啊,她對我說:‘吉米,你以為你正和我坐在一塊兒吃晚餐,但事實上我正在兩百英里之外的德文郡吃飯呢。’她說這番話真令人困惑不解,你說是吧?難道她會分身術不成?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的老朋友迪基·賴斯居然說他真地看見她在那兒。”

  “賴斯先生是誰?”

  “噢,只是我的一位朋友而已。他早就報到托基去與他的姑母住在一起去了。說也奇怪,他老兄總是說要進墳墓了,但到現在仍然活得好好的。迪基一向對他姑母很孝順。

  他對我說:‘有一天我看見那位澳大利亞姑娘——她叫尤納,或許是什麼別的名字。我曾想去和她談上幾句話,但是我的姑母卻硬把我拉去見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我問他:‘那是在什麼時候?’他回答說:‘喂,是星期二,大約是下午吃茶點的時候。’接著我說他肯定犯了個錯誤。當然,這事總讓人感到稀奇古怪,難道不是嗎?他講的情況和尤納所說的她那天晚上在德文郡的話是完全吻合的。”

  “這真是太離奇了。”湯米說,“萊。馬錢特先生,請你告訴我,在薩伏依飯店吃晚餐時你周圍有沒有你所認識的人呢?”

  “我們鄰桌坐著——家人,他們姓奧格蘭德。”

  “他們認識德雷克小姐嗎?”

  “是的,他們認識她。但估計他們並不很熟悉。”

  “好吧,萊·馬錢特先生,如果你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對我們講的話,我們就告辭了。”

  “那傢伙要不就特別會說謊,”在他倆來到街上時,湯米說,“要不就說的是真話。”

  “是那樣一回事,”塔彭絲說,“我現在在改變了我原來的看法。我有某種感覺,尤納·德雷克那天晚上是在薩伏依飯店吃的晚餐。”

  “我想我們該去邦。坦普斯飯店了。”湯米建議道,“我們兩個饑腸轆轆的偵探多少該吃點東西了。在去之前,我們最好能設法搞到幾張其他姑娘的照片。”

  結果他們發現這種事辦起來比他們所想像的要困難得多。他們找到一家攝影部,請老闆給幾張類似的照片,結果遭到對方的斷然拒絕。

  “為什麼所有的一切在書中都是那麼簡單容易,而在現實生活中卻又如此困難。”塔彭絲悲哀地說,“他們那懷疑的:

  目光直盯得你背脊發涼。休想他們會不會懷疑我們拿這些照片是去幹不可告人的勾當呢?我們最好到簡的住處去,給她一個突然襲擊。”

  塔彭絲的朋友簡是個很隨和的人,她讓塔彭絲在一個抽屜裡任意地挑來選去。最後,塔彭絲選中了四張較為合適的照片,那都是簡過去的一些朋友留下的。簡把這些照片塞進那個抽屜已經很長時間,她差不多都忘了。

  帶著這些光彩奪目的美人照片,他倆好似武裝到了牙齒,便精神抖擻地向邦·坦普斯飯店進發。殊不知在那兒新的難題、昂貴的代價正等著他倆。湯米費勁地逐一與那兒的侍者周旋,笑容滿面地塞給他們小費,再小心翼翼地請他們辨認那幾張照片。結果使他喪氣透了。至少有三張照片上的姑娘被指認為是星期二曾在那兒吃過飯。他倆只好頹喪地返回辦公室。緊接著,塔彭絲又忙於從最原始的資料著手。

  “十二點在帕丁頓。三點三十五分在托基。這是火車票。

  萊·馬錢特先生的朋友薩戈先生或者是塔皮奧卡先生,反正是某一個人大約在吃下午茶點的時候看見她在那兒。”

  “別忘了,我們還沒對萊·馬錢特先生的話仔細核實呢。”湯米說,“正如你所建議的那樣,我們要一切從頭開始。

  那麼,如果萊·馬錢特先生是尤納·德雷克的朋友,他就很可能編造出了剛才那個故事。”

  “嗯,我們要緊緊跟蹤賴斯。”塔彭絲說,“我預感到萊.馬錢特先生說的是真話。不,也不完全對。我剛才一直絞盡腦汁在思索。現在看來情況可能是這樣的,尤納·德雷克也許乘坐十二點鐘的火車離開了倫敦,到達托基後在某家旅館定了個房間,並把行李打開。然後她就乘火車返回倫敦,及時趕到薩伏依飯店。接著又乘四點四十分的火車在九點十分趕到帕丁頓。”

  “然後呢?”湯米問道,“然後——”塔彭絲緊鎖著眉頭,“就很難講清楚了。從帕丁頓返回倫敦有一班午夜十二點的火車,但她幾乎不可能乘那班車,因為對她來講那班車太早了。”

  “她是否會開快車直接返回托基呢?”湯米提醒道。

  “嗯,”塔彭絲說,“那也只有兩百英里的路程。”

  “我常聽說,澳大利亞人開起車來挺玩命的。”

  “噢,我想這是完全可行的,”塔彭絲說,“那她大約在早晨七點鐘就會趕回托基去。”

  “你是在說,她那時可以跳到城堡旅店裡的床上去躺下,而不會被任何人看見嗎?或者趕回旅店去向人們解釋她在外面待了整整一個晚上,然後再付了賬呢?”

  “湯米,”塔彭絲說,“我們都成了蠢才。她完全沒有必要回到托基去。她只要叫她的——個朋友去城堡旅店,收拾她的行李,再替她付賬。於是她就會得到一張注明恰當日期的發票。”

  “從總體上來看,我們的種種推論都是相當有道理的。”

  湯米說,“下一步我們要做的就是乘明天十二點鐘去托基的火車。到了那兒,我們就可以證實這些聰明的結論是否靠得住。”

  第二天上午,帶著那幾張光彩照人的美人相片,湯米和塔彭絲准時乘上了那班火車。他倆坐在頭等車廂裡,並且定好了吃中餐的座位。

  “這餐車裡的服務員不太可能正好是接待過那位姑娘的吧?”湯米說,“這樣的好運氣是可望而不可得。我倒是期望連著幾天來來回回地乘坐到托基的火車,說不准我們真會碰上那一批服務員。”

  “唉,這種尋找證人的差事可真惱人。”塔彭絲歎了一口氣,“在書中,只要兩段,最多不過三段文字的描述,整個事情就會了結。如果照書上那樣寫的話,某某探長乘上了去托基的火車,隨便問問餐車裡的服務員,故事也就結束了。”

  這一次,也許是極為難得的一次,這一對年輕的夫婦果然交上了好運。在詢問的過程中,他們證實了那個給他倆的中餐結賬的侍者正好是上星期二當班。接著,湯米稱之為只值十先令的技巧便被付諸行動,塔彭絲把那些美人照片給那侍者辨認。

  “我想知道的是,”湯米說,“這些女士中是否有哪一位曾在上星期二的這趟火車上用過午餐?”

  正如最佳偵探小說裡所描繪的那樣,那人立即以令人滿意的動作挑出了尤納·德雷克的照片。

  “是的,先生,我記得就是這位女士。並且我也清楚地記得那天是星期二,因為那女土自己特別強調了日期。她對我講,在一周之中,星期二是她最幸運的日子。”

  “從目前情況看來,一切都很順利。”在他倆返回包廂時,塔彭絲說,“我們也許還會查出她確實在旅館裡定了個房間。但是,要證實她曾返回倫敦就不那麼容易了。也許火車站上的某一個搬運工能認出她來。”

  在那兒,他們的希望又成了泡影。下了火車,他倆走上了月臺。湯米詢問了檢票員和幾個搬運工,都說不知道。在對另外兩個搬運工提問之前。湯米先塞給每人一個二先令六便土的銀幣作為開場白。結果,那兩個人一同挑出了一張另外一個姑娘的照片,並說隱約記得好像是那位姑娘乘坐那天下午四點四十分的火車返回倫敦。於是,辨認尤納·德雷克的工作就此告終。

  “這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當他們倆離開火車站時,塔彭絲說,“她很有可能就乘的是那趟車,只不過沒人注意到她罷了。”

  “她也有可能是從其它火車站上的車,比如從托雷車站。”

  “這種可能性極大。”塔彭絲說,“不管怎樣,我們到了那家旅店後,一切都會清楚的。”

  城堡旅店很堂皇,從那兒可以俯瞰大海。在定下住一晚上的房間,並且登記完畢之後,湯米滿面笑容地問道:

  “我相信我們的一位朋友上星期二曾在貴店住過,她是尤納·德雷克小姐。”

  旅店大堂的那位年輕女士熱情地看著他。

  “啊,一點不錯。我記得很清楚。我想是一位年輕的澳大利亞小姐。”

  湯米做了個手勢,塔彭絲立即拿出尤納的那張照片來。

  “她的這張照片非常迷人,是吧?”

  “噢,太漂亮了,確實太迷人了。她看起來真時髦。”

  “她在這兒待得很久嗎?”湯米不失時機地問道。

  “只待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就乘快車回倫敦去了。走老遠的路到這兒來只待了一個晚上。當然嘍,我想澳大利亞姑娘們是根本不在乎來去匆匆的旅行方式的。”

  “她是個雷厲風行的姑娘,”湯米說,“總喜歡冒險活動。

  但是在這兒,她不至於出去和朋友吃飯,過後又開車出去兜風,繼而把車開進水溝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返回旅店吧?”

  “啊,沒有,”那年輕女士說,“德雷克小姐是在旅客裡用的晚餐。”

  “真的,”湯米說,“你能肯定嗎?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的?”

  “我親眼看見她的。”

  “請原諒,我剛才那樣問,是因為我聽說她和一些朋友一塊兒在托基吃的晚餐。”

  “哦,不:先生,她是在這兒吃的晚餐。”那年輕女士笑了起來,臉也微微變紅了,“我記得她當時穿著一件非常漂亮的外衣,那是用印有三色紫羅蘭的大花薄綢衣料做的。”

  “塔彭絲,我們的希望又成了泡影。”在他倆被帶上樓進了房間時,湯米這樣說。

  “確實如此,”塔彭絲說,“但是那女人也有可能會犯錯誤。待會兒用餐時我們再問問那些侍者。每年這個時候來這兒的人是不會很多的。”

  這一次是由塔彭絲首先出擊。

  “你能否告訴我,我的一個朋友上星期二在這兒用過餐嗎?”她滿面笑容地問那餐廳侍者,“一位叫德雷克的小姐。

  我想她穿的是用三色紫羅蘭的大花薄綢做的上衣。”她隨即遞過去一張照片,“就是這位姑娘。”

  那侍者滿臉堆笑,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對,對,是德雷克小姐。一點不錯,她還對我說她來自澳大利亞呢!”

  “她在這兒吃的晚餐嗎?”

  “是的,那是上個星期二。她問我晚餐後這城裡是否有消遣的地方。”

  “是嗎?”

  “我對她介紹了‘大帳篷劇院’。最後她決定不出去了,而待在店裡聽我們樂隊的演奏。”

  “啊,又見鬼了!”湯米心中暗暗罵道。

  “你已經忘了她吃晚餐的時間,對吧?”塔彭絲又問了一句。

  “她來餐廳時稍微晚了一點,那時應該是八點鐘左右。”

  “該死!真是活見鬼!”在他倆離開餐廳後,塔彭絲大聲詛咒道,“湯米,這事可不簡單,你看這一切安排得可謂天衣無縫。”

  “是的,我們一開始就應該估計到這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嘛。”

  “我在考慮——在那之後,她還有可能乘坐哪趟火車?”

  “那個時候絕對不可能有火車可以將她及時送到倫敦,然後她再准時趕到薩伏依飯店去的。”

  “情況的確如此,”塔彭絲說,“但我還是要去找那位女服務員談一談,這也許是我們的最後一線希望。尤納·德雷克那天就住在與我們同一層樓的一個房間裡。”

  那女服務員提供的資訊很有價值。是的,她清楚地記得那位年輕的女士。照片上的姑娘正是她。她非常可愛,性格活潑,也很健談。她曾講了有關澳大利亞和大袋鼠的許多趣聞。

  女服務員還說,那位年輕的女士在大約九點半鐘打鈴傳喚過她。要地把熱水袋灌滿水再放到床上去,並且要她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鐘准時來叫醒她,同時送咖啡來。還說早餐她不喝茶。

  “你確實准時去叫醒過她嗎?那時,她還睡在床上嗎?”

  塔彭絲問道。

  “是的,夫人,一點不錯。”

  “噢,我只是想知道她那時是否在做早鍛煉,或是幹什麼旁的事。”塔彭絲漫不經心地說,“在清早,很多人都喜歡這樣的。”

  “你看,這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那女服務員走後,湯米說,“從這種種跡象來分析,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倫敦所發生的一切肯定全是假的。”

  “萊·馬錢特先生真是個說謊的天才,他比我們所想像的更厲害。”塔彭絲說。

  “但是,強中還有強中手嘛。我們會有辦法去查證他所說的一切的。”湯米蠻有把握地說,“他不是說過那天坐在他們鄰桌旁的那家人對尤納多少有點瞭解嗎?那家人姓什麼來著?對,叫奧格蘭德。我們必須盡快找到那叫奧格蘭德的一家人,並且,我們還應該去德雷克小姐在克拉奇斯街的住所去調查一下。”

  次日上午,他倆付了賬,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旅店。

  通過查閱電話簿,他倆毫不費勁就查到了奧格蘭德家的住址。接著,塔彭絲擺出了某家雜志社的全權代表的架勢來,表現得積極奮進。她拜見了奧格蘭德太大。她聲稱,因為聽說上星期二晚他們在薩伏依飯店舉行的家宴很令人羡慕,她特意來采訪其中的某些細節。奧格蘭德太大當然很樂意提供她所需要的這些細節。塔彭絲在告辭時,又隨意地問道:“讓我們再想想,看遺忘了什麼沒有。對!當時德雷克小姐沒坐在你們的鄰桌吧?聽說她與珀恩公爵定了婚,不知此事是否屬實?你當然認識她,是吧?”

  “我對她並不太熟悉。”奧格蘭德太大說,“我看她是挺討人喜歡的。是的,她那天晚上是和萊·馬錢特先生一塊兒坐在我們的鄰桌。我的幾個女兒比我更瞭解她。”

  塔彭絲的下一個拜訪地點是克拉奇斯街上的那所房子。在那兒,她遇見了馬喬裡·萊斯特小姐。她是德雷克小姐的朋友,她們兩人共住一套房間。

  “請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萊斯特小姐憂郁地問道,“尤納是在玩某種狡猾的遊戲,可是我一點也不清楚。但是,她上星期二晚上確實睡在這兒。”

  “你看見她走進房間的嗎?”

  “沒有,我那時已經上床睡覺了。她有自己的房門鑰匙。

  我估計她是大約一點鐘回來的。”

  “那你是什麼時候看見她的?”

  “昭,第二天早上九點左右——也許快到十點了吧。”

  塔彭絲剛走出房門,差一點就和正在進門的一個瘦削的高個子女人撞個滿懷。

  “對不起,小姐,真對不起。”那瘦削的女人連聲道歉。

  “你在這兒工作嗎?”塔彭絲問道。

  “是的,小姐。我每天都來。”

  “你一般在上午什麼時候到這兒來?”

  “小姐,我必須九點鐘到。”

  塔彭絲迅速地把一個二先令六便士的銀幣塞進那女人的手中。

  “上星期二上午你來這兒時看見了德雷克小姐嗎?”

  “當然看見了,她確實是在這兒。當時她正在床上睡得很熟,連我把茶點送進房間時,她都還醒不過來呢。”

  “是嗎?謝謝啦!”塔彭絲鬱鬱不樂地走下了樓梯。

  她事先已安排好在索霍大街的一家小飯店與湯米會合。在那兒,他倆交換了各自所瞭解到的情況。

  “我已和賴斯那傢伙見過面了。他確實在托基的某處看見過尤納,德雷克。他對此確信不疑。”

  “到目前為止,”塔彭絲說,“我們核實的所有證詞都毫無破綻。湯米,給我一張紙和一支鉛筆。讓我們像所有的偵探那樣把調查的情況有順序地記下來。”

  一點三十分 證人看見尤納·德雷克在列車餐車裡。

  四點 到達城堡旅店

  五點 賴斯先生看見她

  八點 證人看見她在旅店用晚餐

  九點三十分 叫服務員送熱水果

  十一點三十分 證人在薩伏依飯店看見她與菜·馬錢特先生在一塊

  早上七點三十分 城堡旅店的女服務去叫醒她

  九點 克拉奇斯街住宅的打雜女工給她送茶點

  他倆相互看了看。

  “在我看來,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似乎已無計可施了。”湯米說,“不,我們絕不能就此罷休。”塔彭絲斬釘截鐵地說,“這中間肯定有人在撒謊。”

  “但我們調查的結果無情地表明沒有誰在說謊,這豈不是咄咄怪事嗎?所有的證人似乎都是誠實和正直的。”

  “但不管怎樣說,這其中必定有詐。對此,我倆的看法是一致的。我看所發生的一切猶如一條無舵的船,它載著我們飄來飄去,但卻到不了我們嚮往的碼頭。”

  “看來,我也只好相信真有靈魂之說了。”

  “別太悲觀了。”塔彭絲勸慰道,“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把事情留持明天解決。在沉睡之中,說不定你的潛意識會起作用。”

  “哼!”湯米不以為然地說,“如果明天上午你的潛意識真能為你解開這個謎的話,我一定會向你脫帽致敬的。”

  整個晚上,他倆都沉默寡言。塔彭絲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張記著調查情況的紙,又不停地在紙上寫著。她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又仔細查看火車時刻表。他倆苦思冥想了好一陣子,還是絲毫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好上床睡覺。

  “這事太讓人洩氣了。”湯米說。

  “這是我最痛苦的一個夜晚,我簡直是智窮計竭了。”塔彭絲說。

  “我看我們該去找一家熱鬧的雜耍劇場換換腦筋,”湯米說,“在那兒我們可以開開玩笑,喝上幾瓶啤酒,再閒聊一下什麼丈母娘啦、孿生姊妹之類的事。這對我們可能會大有好處。”

  “沒那回事:我最終要讓你瞧——瞧潛意識是如何發揮作用的。”塔彭絲說,“在接下來的八個小時內,我們的潛意識將會多麼地繁忙啊!”

  他倆上了床,寄希望於潛意識真能助一臂之力。

  “早上好!”湯米問候道,“你的潛意識起作用了嗎?”

  “我有個新的見解。”塔彭絲說。

  “真的,什麼樣的見解?”

  “嗯,非常奇特的見解。這在我讀過的任何偵探故事裡都是絕無僅有的。事實上,是你幫我把這個見解考慮成本的。”

  “那麼,這個見解肯定很了不起。”湯米堅定地說,“塔彭絲,趕快告訴我。”

  “我必須先拍一個電報去證實一下再說。”塔彭絲說,“不,我現在不會對你說的。這完全是一個稀奇古怪的見解,可卻是惟一能解開這個謎的鑰匙。”

  “那好,”湯米說,“我必須去辦公室一趟。我們不能讓那滿屋子垂頭喪氣的委託人就那麼空等著。我全權委託我這位大有前途的助手來處理這樁案子。”

  塔彭絲充滿信心地點了點頭。

  她整天都沒在辦公室裡露面。當湯米在下午大約五點半鐘返回家時,欣喜若狂的塔彭絲正等待著他。

  “湯米,我已大功告成。我已解開了那些似乎無懈可擊的證詞的謎。我們不是把許多二先令六便土的銀幣、十先令的鈔票作為小費付出去嗎?現在完全可以要求蒙哥馬利·瓊斯先生如數償還,除此而外,他還必須支付我們一筆可觀的傭金。然後,他便可以直接去接他的姑娘回來。”

  “那你的結論是什麼呢?”湯米驚異地問道。

  “這簡直再簡單不過了,”塔彭絲說,“孿生姊妹。”

  “孿生姊妹?——你在說什麼?”

  “啊,正是如此!這當然是唯一的結論。這全仗你昨天夜晚講到什麼丈母娘啦、孿生姊妹啦、幾瓶啤酒等事情,當時,我的腦海裡就隱約形成某種概念。我往澳大利亞拍了電報,回復的資訊正如我所料。尤納有一個孿生妹妹,叫維拉,她上星期一剛到英格蘭。這就是她敢於這樣打賭的原因。她只想對那可憐的蒙哥馬利·瓊斯開個天大的玩笑而已。於是,她的妹妹去了托基,而她卻仍待在倫敦。”

  “你是否認為,如果她輸了,她會感到特別沮喪嗎?”湯米問道,“不!”塔彭絲說,“我肯定她不會這樣。在此之前我就已陳述了我的觀點。她最多也只會高度贊揚蒙哥馬利。瓊斯的辦事能力罷了。談到能力,我一向對你作為丈夫的能力是非常欽佩的,這是我們婚後美滿生活的堅實基礎。”

  “塔彭絲,我對自己能激起你這種偉大的情感而自豪。”

  “但話又說回來,這個結局也有不盡人意之處,”塔彭絲說,“因為它不純粹屬於弗倫奇偵探先發現蛛絲馬跡、最後順利破案的那類結局。”

  “別胡思亂想了。”湯米說,“我認為,我把那些照片拿給飯店侍者辨認的方式完全與弗倫奇偵探慣用的相同。”

  “但是,他似乎用不著像我們那樣用了那麼多二先令六便士的銀幣和十先令的鈔票。”塔彭絲又補充了一句。

  “我倒不在乎。”湯米說,“反正我們可以叫蒙哥馬利·瓊斯先生作為附加費用全數付給我們。他肯定會歡喜得到了發瘋的地步,當然也就非常樂意付給我們一筆最可觀的傭金。”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塔彭絲說,“不管怎麼說,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不是已獲得了不起的成功了嗎?啊,湯米,我們的聰明才智是無人可比的。我對此寫信不疑。這有時反倒使我感到有點忐忑不安。”

  “塔彭絲,我們要著手的下一個案件應該是羅傑·謝林厄姆所偵破的那一類。你,塔彭絲,就應該是羅傑·謝林厄姆。”

  “那我說起話來就必須滔滔不絕的了。”塔彭絲說。

  “這是你天生就具有的才能。”湯米說,“現在,我建議執行昨晚我提出的計劃,去找一家熱鬧的雜耍劇場,在那兒我們可以盡情地拿丈母娘開開玩笑,喝上幾瓶啤酒,再閒聊一下孿生姊妹。”

第十四章 牧師的女兒

  “但願我們能幫助某一個牧師的女兒。”塔彭絲說道,一面在辦公室裡憂鬱地走來走去。

  “為什麼呢?”湯米問道。

  “我自己曾經就是牧師的女兒,你大概已忘記了這個事實吧。我深刻地瞭解她們是什麼樣的人。她們主張利他主義——祟尚一切為他人著想的精神——弘揚——”

  “依我看,你是在做准備去扮演羅傑·謝林厄姆探長吧!”

  湯米調侃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的中肯評價是:你倒是學會了像他那樣口若懸河,但卻沒學會像他那般妙語連珠。”

  “恰好相反,”塔彭絲說,“在我的言語中充滿了女性獨有的敏銳,je ne saisquoi1,為何竟沒有一個男人能達到這種境界。不僅如此,在我的原型中蘊藏著鮮為人知的能量——我用了原型這個詞嗎?語言的變化總是太大。它們經常聽起來恰到好處,但其含意卻與說話者想表達的意思相去甚遠。”

  1法語:我不理解。——譯注。

  “請往下講。”湯米友好地說。

  “我是要講的。我剛才停下來只是為了喘口氣。為了驗證我所蘊藏的能量,我希望今天能幫助一位牧師的女兒。湯米,待會兒你會發現,今天來請求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幫助的第一個人將會是一位牧師的女兒。”

  “我和你打賭,絕對不是。”湯米毫不讓步。

  “一言為定。”塔彭絲也不示弱,“噓!你聽,有人來了。以色列1,快到打字機那邊去!”

  1聖經中以撒的兒子稚各。他曾在稚博渡口徹夜和天使摔跤並獲勝。神給他取名為以色列。——譯注

  布倫特先生的辦公室裡頓時活躍和繁忙起來,這時亞伯特推開門說:

  “莫尼卡·迪恩小姐求見。”

  一位身材苗條、棕色頭發、衣著相當破舊的姑娘走了進來。她站在門口顯得猶豫不定。湯米立即朝她走去。

  “早上好,迪恩小姐。請坐,我們能為你做什麼?噢,請允許我向你介紹,這位是我的機要秘書謝林厄姆小姐。”

  “迪恩小姐,能與你認識很榮幸。”塔彭絲熱情地說,“我想,你父親曾在教堂裡工作過。”

  “是的,那是過去的事。噢,你怎麼會知道的呢?”

  “啊!我們自有我們的辦法。”塔彭絲說,“你不在意我說話喋喋不休的吧。布倫特先生就喜歡聽我說話,他總是講這會啟發他的靈感。”

  那姑娘仔細打量著塔彭絲。她身材苗條,並不非常漂亮亮,但那憂慮的面容卻透出另外一種美。她那灰褐色的頭發長得又濃又柔軟。盡管她的黑眼圈使她顯得憂愁和焦急,但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仍然很動人。

  “迪恩小姐,你能給我們談談你的情況嗎?”湯米問道。

  那姑娘轉過臉來感激地看著他。

  “我的情況講起來就像一個雜亂無章的長篇故事。”那姑娘說,“我的名字叫莫尼卡·迪恩。我父親是薩福克郡小漢普斯利鎮的教區長。三年前他就去世了,留下了母親和我。我們那時一貧如洗,我就出去當保姆。真是禍不單行,我母親不久就生了場大病。我又不得不待在家裡照料她。我們那時可真是窮困潦倒極了。忽然有一天,我們收到一位律師寫來的信。信上說我父親的姐姐去世了,她把生前的一切都留給了我。我過去常聽說過這位姑母,很多年以前她和我父親關系不好,經常吵嘴。我知道她很有錢,因此,那無疑是說我們的苦日子熬到頭了。但是,事情並不完全像我們所期望的那樣好。我繼承了她曾居住過的房子。但是付完一兩筆遺產稅後,我們居然一分錢也不剩了。我猜想她肯定是在戰爭中把錢丟失了,當然她也可能一直完全靠她的財產生活。但不管怎麼說.我們有了一幢房子。幾乎與此同時,我們曾有一個極好的機會把房子以很可觀的價格賣出去。但是,我當時愚蠢到了極點,競拒絕了買主。可那幢房子雖說小了點,但卻很像樣。於是我想,住在這紅屋內也挺不錯的。”

  母親可以住在舒適的房間裡,我們還可以租幾間出去,靠收房租也能支付我們的日常開支。

  “我一直堅持這個計劃,盡管另外一個想買這幢房子的先生提供的價格更為誘人,我也沒改變我的主意。搬進去之後,我們登廣告招租房客。剛開始那段時間,一切都很順利,有好幾位房客住了進來;我姑母原先的傭人仍和我們住在一塊,我和她輪流做家務活。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就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怪事。”

  “什麼樣的怪事?”

  “那是最稀奇古怪的事。整幢房子就像中了邪似的。牆上掛著的畫嘩啦嘩啦地往下掉,連擺得穩穩的陶器也哈哈嚕滿屋子亂滾,然後碰成碎片。有一天上午,我們還發現所有的傢俱都被挪動了位置。剛開始時,我們還以為是有人在搞惡作劇,後來我們就不得不改變了這種想法。有一次,當我們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時,突然聽見頭頂上轟隆一聲巨響,嚇得我們魂飛魄散。等我們跑上樓去一看,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是一件傢俱倒在地板上。”

  “那肯定是捉弄人的鬼魂。”塔彭絲忽然大叫一聲,此刻她已被對方的故事完全迷住了。

  “對,奧尼爾博士也是這樣說的,但是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呢。”

  “那是一種邪惡的靈魂,專門捉弄人。”塔彭絲解釋道。

  事實上,她本人對這個問題也不甚瞭解,不敢肯定對這個詞的解釋是否充分。

  “最後,這件事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我們的房客都嚇得要死,趕緊搬走了。後來的新房客也同樣如此。我是無計可施了,更糟糕的是,姑母原先投資的那家公司也倒閉了,我們原來靠此得到的那點微薄的收入也就突然沒有了。真是雪上加霜啊:我完全處於絕望的境地。”

  “唉,真可憐呀!”塔彭絲同情地說,“你們的日子多慘啊!你是想讓布倫特先生為你調查這件惱人的怪事嗎?”

  “也不完全是。三天前,一位先生曾去過我家。他是奧尼爾博士。他告訴我們他是物理研究學會的會員,聽說在我們房子裡發生了神秘現象具體化的怪事。他說了對此非常感興趣等諸如此類的話。然後,他說准備從我們手中買下那幢房子,目的是在那兒做一系列的實驗。”

  “真的?”

  “當然是真的。起初,我真高興得不得了,因為這似乎是:

  我們擺脫困境的最好方式。但是——”

  “又怎麼了?”

  “你也許會認為我這個人大富於幻想了,或許我確實如此。但是——啊!我敢肯定我絕沒有犯錯誤。他是同一個人!”

  “什麼同一個人?”

  “他是過去想買房子的同一個人。啊!我肯定我一定沒錯。”

  “但這為什麼不可能呢?”

  “這你是不會理解的。這兩個人完全不同,不僅名字不同,而且任何地方都不同。第一個人很年輕,他大約三十幾歲,皮膚微黑,樣子很瀟灑。但是奧尼爾博土差不多五十歲了,他長著黑色的鬍子,戴著眼鏡,平時都是彎腰駝背的。當他說話時,我看見他口中鑲有一顆金牙。只有當他在笑的時候,你才能看得見。另外的那個人也有同樣的一顆金牙,並且也在同樣的位置。於是,我又仔細地觀察了奧尼爾博士的耳朵。因為我曾經注意到另外那個人的耳朵長得特別奇怪,幾乎沒有耳垂。你猜怎麼著,奧尼爾博士的耳朵居然也是那種形狀。這兩件事情絕對不可能是巧合,是吧?我經過再三考慮,最後決定給他寫封信,說我在一星期之後給他答覆。

  我過去曾看到過布倫特先生的廣告——事實上,我是從墊在廚房抽屜裡的一張舊報紙上看見的。於是,我把廣告剪了下來,就直接進城來了。”

  “你做得很正確,”塔彭絲說,她堅定地點了點頭,“這事確實需要認真調查。”

  “迪恩小姐,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案子。”湯米說,“我們很樂意為你把這事查清楚——呢,謝林厄姆小姐,你說呢?”

  “這當然是責無旁貸的。”塔彭絲回答道,“我們會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迪恩小姐,”湯米繼續對那姑娘說,“我知道你家現在有你、你母親和一個傭人。你能否把那傭人的詳細情況給我談談嗎?”

  “她的名字叫克羅克特,跟隨我姑母大約已經八年,或許有十年了。她上了點年紀,性情有點古怪,但卻是一位很好的傭人。她有時愛擺擺架子,因為她妹妹嫁了一個頗有地位的丈夫。克羅克特有一個侄兒,她常對我們誇他是個非常體面的紳士。”

  “嗯!”湯米哼了一聲,一下子竟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好。

  塔彭絲一直審視地看著莫尼卡,這時,她突然果斷地說:

  “我看最好是讓迪恩小姐和我一塊出去吃午餐。現在剛好一點正。她會把所有的細節都告訴我的。”

  “那是肯定的,謝林厄姆小姐。”湯米正求之不得,馬上贊同道,“這是一個絕好的主意。”

  “我說,迪恩小姐,”當她們很舒適地坐在附近的一家餐館裡的小桌旁時,塔彭絲說,“你能否告訴我,是不是出於某種特殊的原因,你才打算把所發生的一切都弄清楚的?”

  莫尼卡的臉漲得通紅。

  “呃,你說這事——”

  “請直截了當地說吧!”塔彭絲鼓勵著對方。

  “嗯——有兩個人——他們——都想娶我。”

  “我想又是那類常發生的故事,一個富有,一個貧窮。而那貧窮的人恰好是你最傾心的。”

  “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會如此料事如神的。”那姑娘低聲說道。

  “這是一種自然規律。”塔彭絲解釋道,“這種事會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我也不例外。”

  “你知道吧,即使我把房子賣掉,我們也不會有足夠的錢過日子。傑拉爾德是多好的一個人啊。盡管他是個非常有才氣的工程師,卻非常窮困。倘若他能有一小筆資金的話,他工作的公司就會接納他為合夥人。另外一個是派特裡奇先生,人也挺不錯的。我知道——他相當富有。如果我嫁給他,我們艱難困苦的日子也就結束了。然而……但是“這我能理解。”塔彭絲善解人意地說,“這完全是兩碼事。你可以不斷地說服你自己他是那麼好、那麼有價值,並且再把他的品格作為附加條件也算上——但是,最終他還是不能激發起你的的熱情。”

  莫尼卡點了點頭。

  “我看就談到這兒吧。”塔彭絲說,“我認為我們最好到你那兒去,在現場對這事進行調查。你住在哪兒?”

  “紅屋,在馬什的斯托頓鎮。”

  塔彭絲把地址寫在她的筆記本上。

  “我還沒問你——”莫尼卡吞吞吐吐地說,“費用是多少?”她講完話,臉也憋紅了。

  “我們嚴格地按調查結果來收取報酬,”塔彭絲嚴肅地說,“如果紅屋的秘密會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比如,那些買主因急於購買房產而願出高價而產生的效益,我們就可以按很小的百分比來提成。否則的話——我們就分文不收!”

  “那就太感謝了!”那姑娘感激不盡地說。

  “好了,你現在什麼也不用擔憂,”塔彭絲說,“一切都會順利的。讓我們一面好好吃午餐,一面談點什麼有趣的事吧。”

第十五章 紅屋

  “妙極了,”湯米說著,透過“花冠和錨小旅店”的窗戶朝外望去,“我們居然來到這種癩蛤蟆洞似的鬼地方——管它叫什麼名字,反正這個小鎮挺讓人討厭。”

  “我們還是先研究一下這個案子吧。”塔彭絲說。

  “當然可以嘍。”湯米說,“首先,我要談談我的看法,我認為那位生病的母親嫌疑最大。”

  “理由是什麼?”

  “我親愛的塔彭絲,假定這捉弄人的鬼魂事件是有預謀的,其目的就在於促使那姑娘趕快把房子賣掉。因此,肯定就有人把屋內的東西亂摔。那姑娘曾說所有的人都在用餐——但是應有一人例外。如果那位母親病情特別嚴重的話,她勢必就會待在她樓上的房間裡。”

  “如果她的病情真的十分嚴重,那她也不可能摔得動傢俱。”

  “哼!但是如果她不是真病、而是裝病呢?”

  “那麼原因呢?”

  “正是這一點我無法找到答案。”她丈夫坦率地承認道,“我一直在認真地遵循眾所周知的偵破原則——那就是重點懷疑那些看似最不可能作案的人。”

  “你總是對任何事情都開玩笑。”塔彭絲嚴肅地說,“當然,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原因才會使得那些人急於得到那幢房子。倘若你真不願意把這事的來龍去脈查清楚的話,那就由我來幹。我喜歡那姑娘,她是那麼可愛。”

  湯米很正經地點了點頭。

  “我毫無意見。塔彭絲,我有時只是忍不住要和你開開玩笑而已。當然嘍,這幢房子裡所發生的事是非常蹊蹺的。

  但是,不管它是何種秘密,要查清楚都是很困難的。否則只要簡單的一次入室盜竊不就解決問題了嗎?又何必玩弄這種把戲。急於要買下這幢房子就意味著非得撬開地板,推倒牆壁,甚至掘地三尺才能達到目的。要不就是在後花園的地底下有一座煤礦。”

  “我倒不想它是一座煤礦,埋藏著財寶不是更具有浪漫色彩嗎?”

  “嗯!”湯米說,“如果屬於這種情況的話,那我就有必要去拜訪一下當地銀行的經理了。我會對他說我要待在這兒過完聖誕節,很可能還打算買下紅屋呢。然後再和他討論一下開銀行賬戶的問題。”

  “但是,為什麼——?”

  “等著瞧吧!”

  半小時後,湯米回來了。他的雙眼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塔彭絲,事情大有進展了。我和那經理的見面完全照我的意旨進行。在與他交談的過程中,我很隨便地問他,是否有人在他們的銀行裡存過金子,現在這種事在這類小鎮銀行裡時有發生。你知道吧,有不少的小農場主在戰時曾把金子埋藏在地下。圍繞這個話題我們自然而然地談起了有些老太太的稀奇古怪的行徑來。我臨時編造說我有一個姑母,她曾在戰爭爆發時趕著一輛四輪馬車去過海軍倉庫,回來時,車上居然裝著十六隻火腿。他馬上接著說,他自己的一位顧客曾堅持要把所存的錢統統取走,連一個便士也不留下。她要求盡可能地用金子支付。不僅如此,她還執意要把原來由銀行託管的所有證券、無記名債券以及類似的東西全部交由她自己保管。我感歎這純屬愚蠢的行為,接著他又說那老太大就是紅屋原來的房主。塔彭絲,你清楚了吧?

  她把所有的錢從銀行裡取出來,再把它們藏在某一個地方。

  莫尼卡·迪恩曾提到過,她們當時很驚奇她留下的資產是那麼少得可憐,這一點你還記得嗎?很顯然,她把錢藏在紅屋裡了,並且有人知道這件事。我也能準確地猜出那人是誰。”

  “是誰呢?”

  “你對那個忠誠的克羅克特的看法如何?我想她肯定很瞭解她女主人的怪癖。”

  “那麼對那個鑲金牙的奧尼爾博士你又怎麼看呢?”

  “當然就是那個一副紳士派頭的侄子,我懷疑的正是他。但是她究竟把錢藏在哪兒了呢?塔彭絲,你對老太太的瞭解肯定比我強得多。她們一般往哪兒藏東西?”

  “裹在襪子裡,或者包在襯裙裡,要不就塞在床墊下。”

  湯米點了點頭。

  “我真希望你是正確的。但是,她不會那樣去做,因為一旦她的東西被翻動,錢肯定就會被發現。我一直在考慮——

  像她那樣的老太大怎麼也不可能撬開地板,或者是在花園裡去挖坑的。但有一點不容否認、那就是錢一定藏在紅屋的某一個地方。克羅克特也還沒發現藏錢的地方,可是她知道錢就藏在那兒。一旦這幢房子屬於她和她那個寶貝侄兒所有,他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翻個底朝天,直到發現他們想要的東西為止。因此,我們必須搶在他們的前頭。塔彭絲,趕快!我們立刻就到紅屋去!”

  莫尼卡·迪恩小姐熱情地接待了他倆。她對她母親和克羅克特介紹時說,他倆可能成為紅屋的買主。就這樣,他倆便可自由自在地觀察整幢房子的裡裡外外。湯米沒把自己所得的結論告訴莫尼卡,只是問了她幾個細致的問題。那去世的老太大的部分衣物和私人物品已送給了克羅克特,而其他的東西則送給了幾個貧困的家庭。任何細小的東西都翻過,並且都仔細檢查過了。

  “你姑母曾留下文件之類的紙沒有?”

  “有的,書桌裡塞得滿滿的,還有一些在她臥室的抽屜裡。但是沒有一樣是重要的。”

  “它們沒被扔掉吧?”

  “沒有,我母親一向不太願意把舊紙扔掉。在這些文件中有一些很舊的處方,她打算哪一天仔細地把它們看一看。”

  “很好!”湯米贊許道,隨即指了指正在花園的一個花圃裡忙著的那個老頭。他問道:“你姑母在世時,那位老花匠就在這兒工作嗎?”

  “是的,他過去是一周來工作三天。他就住在這小鎮裡。

  啊,多好的一位老人,除了花園裡的話兒而外,他還幫了我們不少的忙呢。我們現在一周只請他來一次把花園弄整潔。

  因為我們付不起更多的工資。”

  湯米對塔彭絲使了使眼色,示意由她來和莫尼卡打交道。他自己卻朝那老花匠工作的地方走去。他和那老人愉快地交談了幾句,然後問他老太大活在世上時,他是否就在這兒幹活。最後又很隨便地說:

  “你曾經為她埋過一些箱子,對吧?”

  “沒有,先生,我從未為她埋過任何東西。她有什麼必要埋箱子呢?”

  湯米搖了搖頭,滿面愁容地回到屋裡。看來只有寄希望於仔細研究那老太大留下的檔了,或許從中可找出某些線索來。否則的話,這個問題是太難解決了。雖說這幢房子本身就是舊式的結構,但又可能像那類特別古老的建築物,裡面有什麼暗室,或者暗道。

  就在他倆准備告辭時,莫尼卡送來了一個用繩子捆得緊緊的紙箱子。

  “我把所有的檔都收集好了,”她悄聲說道,“全都放在這裡面。我想你們可以帶走。這樣,你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去看一遍——但是,我敢肯定,你們不可能找到任何有助於解開這幢房子秘密的線索來——”

  突然,從樓上發出的一陣恐怖的巨響打斷了她的話。湯米飛快地幾步跑上了樓,只見一間前屋裡的地板上躺著已被摔成碎片的一個罐子和一隻盆,而屋內連個人影都沒有。

  “那鬼魂又在耍花招了。”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沉思著慢慢地走下了樓。

  “迪恩小姐,我想我是否可以和那傭人——就是克羅克特談一談,只要一會兒功夫就行。”

  “那當然沒問題。我馬上去叫她來見你。”

  莫尼卡向廚房走去。不一會兒,她與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傭人走了過來。那女傭人曾為他倆開過大門。

  “我們正打算買下這幢房子。”湯米輕松愉快地說,“如果我們真買下了,我太大想知道你是否願意和我們待在一塊兒?”

  克羅克特那高傲的臉上絲毫表情也沒有。

  “非常感謝,先生,”她說,“如果我願意的話,我會仔細考慮的。”

  湯米轉臉看看莫尼卡。

  “迪恩小姐,我對這幢房子很滿意。我知道市場上還有另外一位買主,也知道他開的價錢。但是,我願意多付一百英鎊。很對不起,這是我能出的最高價了。”

  莫尼卡態度不明朗地嘀咕了幾句,貝雷斯福德夫婦倆就告辭了。

  “我的推測是完全正確的。”當他倆走到屋外的車道上時,湯米說,“克羅克特肯定參與了此事。你注意到她剛才連呼吸都很急促嗎?那是因為她把那罐子和盆摔在地板上後,又急急忙忙地從後面的樓梯跑下來。當然,她很可能有時會悄悄地把她侄兒藏在屋裡,由他來幹這種你稱之為鬼魂現形的勾當。與此同時,她就可以安然地與這個家庭的人待在一塊,而顯得與此事毫不相干。我敢肯定,在明天之前,奧尼爾博士將會再次提高買房子的價格。”

  果然不出所料,晚餐過後,他們收到一張便條。那是莫尼卡叫人送來的。

  “我剛才得到消息,奧尼爾把他原來的買價提高了一百五十英鎊。”

  “那位侄兒肯定是個詭計多端的人。”湯米沉思道,“塔彭絲,我告訴你,他想得到的回報顯然非常可觀。”

  “啊!是的!我們要能找到那筆財富該有多好啊!”

  “那好,讓我們開始做艱苦細致的工作吧!”

  接著,他倆便開始仔細地審查那一大箱檔,這可是件挺費勁的事。他倆漫無目標地在那堆亂七八糟的紙堆裡面搜尋著,每隔幾分鐘就交換一下情況。

  “塔彭絲,你的最新發現是什麼?”

  “兩張已付了款的賬單,三封毫無價值的信,一張紙上記有保存新鮮土豆的訣竅,另一張是介紹如何製作檸檬乳酪餅的方法。那麼你發現了什麼呢?”

  “一張賬單,一首描寫春天的詩,兩篇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文章:一篇是‘為何女人要買珠寶——一種明智的投資手段’;另一篇是‘一夫四妻——非同尋常的故事’;還有一頁是介紹清燉野兔之妙法。”

  “這太令人失望了。”塔彭絲心灰意冷地說。接著,他倆又再次投入那煩人的工作。最後,那箱子被翻了個底朝天,他倆面面相覷。

  “我剛才把這個放在了旁邊,”湯米說著拿起一半頁紙。

  “因為它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並不認為這會與我們在尋找的線索有任何聯系。”

  “讓我看看。啊!是那種滑稽可笑的內容,人們把它們稱作什麼?對,叫字謎遊戲,或者稱為用詩、畫湊字的遊戲。”

  她大聲地念道:

  “我的第一部分可放在火上燒,

  我的整個可放入我的第一部分;

  我的第二部分永遠排行第一;

  我的第三部分討厭冬天的寒風。”

  “哼!”湯米尖刻地說,“我看不出這詩人的韻律有何高明之處。”

  “我倒也看不出你所發現的令人好奇之處在哪兒。”塔彭絲反唇相譏道,“大約五十年以前,每個人都常收集這類東西,並把它們保存好。在冬天的夜晚,大家圍著壁爐時就可玩玩這類遊戲來消磨時光。”

  “我剛才指的並非詩體方面的問題。使我感到好奇的是寫在它下面的那幾個字。”

  “聖路加,第十一章 ,第九首詩。”她讀完後說,“這是《聖經》經文的標題。”

  “對的。難道這不會讓你也感到奇怪嗎?一個信奉宗教的老太太怎麼竟會在一個字謎遊戲的下麵寫上這種東西呢?”

  “這事確實很奇怪。”塔彭絲想了一下贊同道。

  “既然你是牧師的女兒,我想,你應該隨身帶著《聖經》,你有嗎?”

  “當然有,我確實隨身帶著。啊!你對此可想不到吧。等一下。”

  塔彭絲向她的旅行箱跑去,從中抽出一小本紅色的書,然後走過來把它放在桌子上。她迅速地翻著書頁。

  “啊,找到了。聖路加,第十一章 ,第九首詩。咳!湯米,你來看。”

  湯米俯下身來看著塔彭絲用小手指指著的那首詩中的一句。

  “只要追求你便有收獲。”

  “正是如此,”塔彭絲叫了一聲,“我們有辦法了:只要破譯了這段密碼,財富就屬於我們了——更準確地說應該屬于莫尼卡。”

  “那好,讓我們一起來破譯這段你所說的密碼吧。‘你可把我的第一部分放在火上燒。’這是什麼意思?接下來——

  ‘你的整個可放人我的第一部分。’這純粹是無稽之談。”

  “這太簡單了,真的。”塔彭絲和氣地說,“這只不過是小小的文字遊戲而已。讓我把它弄清楚。”

  湯米正巴不得讓賢。塔彭絲往扶手椅上一靠,便開始皺著眉頭喃喃自語起來。

  “哼!這太簡單了,真的。”半小時過後,湯米低聲譏諷道。

  “你別幸災樂禍好不好!我們這一代人對此可不太精通。我有一個好主意,明天回倫敦去請教一下某位老太大,她極有可能像眨眼那樣容易地就弄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反正這是個小小的文字遊戲,僅此而已。”

  “依我看,我們還是再試一下。”

  “並沒有那麼多東西是你可以放在火上燒的。”塔彭絲沉思道,“如果是水,那火就會被澆滅,要不就是木材,或者是水壺。”

  “但是我考慮這必定是一個單音節的詞。會不會是木頭呢?”

  “可是你並不能把任何東西放進木頭裡面去。”

  “就這首怪詩而論,除水而外就幾乎沒有其他恰當的單音節詞。但在水壺之類的器皿中肯定有某件物品可以放在火上,並且它的名稱是單音節詞。”

  “平底鍋,”塔彭絲開著玩笑說,“煎鍋。要不就是鍋?或者是罐?喂,帶有鍋或者罐字的器皿中有哪些可以用於烹調的?”

  “陶罐,”湯米建議道,“它可以放在火上烘烤。難道這還不夠接近嗎?”

  “但音節還是不對。煎餅鍋?噢,更不對!真麻煩。”

  這時,一位小個子的女傭人來通知他們晚餐在幾分鐘後就會准備好,這才打斷了他倆。

  “拉姆利太大只是想知道你們喜歡油煎土豆,還是連皮煮的土豆?她每種都有一些。”

  “連皮煮的土豆,”塔彭絲立即答道,“我最愛吃土豆——”她突然停止了說話,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

  “塔彭絲,你怎麼啦?你看見鬼了嗎?”

  “湯米,”塔彭絲回過神來大聲說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就是這個詞了:我的意思是——土豆1‘我的第一部分可放在火上燒’……”那是個罐。‘我的整個可放進我的第一部分’——煮土豆是整個地煮。‘我的第二部分永遠排行第一’——那就是A,字母表的第一個字母。‘我的第三部分厭惡冬天的寒風’——當然就是腳趾了!”

  1土豆一場英文為Potatoes.前三個字母為—單詞pot,意為“罐”;中間為英文第一字母a;最後四個字母為另一單詞toes,意為腳趾。——譯注。

  “塔彭絲,完全正確。你太聰明瞭。但我恐怕我們浪費了大量的時間仍一無所獲。土豆和失蹤的財寶之間絕無任何聯系。嗯,等一下。剛才我們在翻那箱子的時候,你說你看見了什麼?好像是保存新鮮土豆的訣竅。我想那其中是否真有什麼秘密。”

  他迅速地在那堆記有訣竅秘方之類的紙中翻著。

  “啊,找到了。‘土豆保鮮法。將新鮮土豆裝入馬口鐵罐,再將其埋人花園裡。即使在隆冬,土豆之味仍鮮美如初。’”“我們終於明白了,”塔彭絲欣喜若狂,“正是如此。財富就在花園裡,是裝在鐵皮罐裡埋在地下的。”

  “但我已問過那花匠,他說他從未埋過任何東西。”

  “是的,他一點沒錯。那是因為人們不會真正回答你想知道的內容,而是按他們所理解的意思來回答。他只知道他從未埋過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我們明天去找他,就直截了當地問他在哪兒埋過土豆。”

  第二天是聖誕前夜。他倆一早就打聽找到了那老花匠的小屋。和那老人閒聊幾分鐘後,塔彭絲便直接轉入正題。

  “我真希望在聖誕節期間大家都能吃上挺新鮮的土豆。”她說,“土豆燒火雞是最可口的啦!您知道這周圍有人把土豆裝在鐵皮罐裡埋在地下嗎?我聽說這種方法可使土豆保鮮呢。”

  “有啊,我們這兒是有人這麼做的。”那老人說,“老迪恩小姐,就是紅屋原先的主人,她在每一個夏天都要埋上三鐵皮罐的土豆。但她往往又忘記再把它們挖出來。”“一般來講,都是把鐵罐埋在房子的地基旁邊,她也是這樣做的嗎?”

  “不,她把它們埋在靠那棵松樹的牆下麵。”

  既然獲得了想得知的資訊,他倆便立刻向那老人告辭,臨走時還贈給他五先令作為聖誕禮物。

  “好了,現在應該去找莫尼卡了。”湯米說。

  “湯米!你太缺乏浪漫情調了。把這事交給我吧。我已經有了一個美妙的計劃。你認為你能設法去乞討、去借、或者乾脆去偷一把鐵鏟嗎?”

  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及時地找到了一把鏟子。那天夜晚,兩個隱約可見的人影悄悄地溜進了紅屋的花園裡。那花匠指點的地方極為容易地被找到了。湯米即刻開始行動。僅一會功夫,他手中的鐵鏟就碰響了一個金屬的東西。幾秒鐘後,他便挖出了一個很大的裝餅幹的鐵皮罐。罐的四周用橡皮膏封得死死的。塔彭絲用湯米的小刀迅速地把罐撬開。

  她低聲地叫了起來,那罐裡滿滿地裝著土豆。她將土豆一古腦兒倒了出來,罐子見了底,但沒發現任何其他的內容。

  “再挖,湯米。”

  沒過多久,他們的辛勞沒白費,第二個罐子也被挖出來了。塔彭絲如法將其打開。

  “怎麼樣?”湯米焦急地問道。

  “也全是土豆!”

  “他媽的!”湯米罵道,又接著開始鏟土。

  “第三應該是吉祥的數字。”塔彭絲安慰道。

  “我相信這整個事件就如海市蜃樓一般。”湯米抱怨著,但他還是不停地挖著。

  終於,第三個鐵皮罐被挖出來了。

  “又是土——”塔彭絲剛一開口,便立即停止下來,“啊!

  湯米,我們找到了。土豆只在上面一層。瞧!”

  她手中拿著一個很大的舊式絲絨布袋。

  “先趕快回去再說,”湯米催促道,“天氣太冷了。你先把布袋帶回去,我必須把土鏟回原處。塔彭絲,你記好了,在我回去之前你要是先單獨打開布袋的話,你就要遭到千萬次最惡毒的詛咒!”“放心好了,我一定光明正大。唉呀!我手腳都凍麻木了。”說著,她飛也似地跑了。

  返回小旅店,她沒等多久,湯米也就趕回來了。他是急急忙忙鏟完土、又匆匆忙忙跑著來的,頭上還冒著熱氣呢。

  “喂!”湯米說,“私家偵探創造了奇跡!貝雷斯福德太大,請打開我們的戰利品吧!”

  在那布袋裡有一個用浸過油的絲綢裹好的小包和一個沉甸甸的羚羊皮袋。他們先打開了羚羊皮袋,裡面裝滿了一英鎊的金幣。湯米數了數。

  “一共二百個。我想這都是從那家銀行換的。趕快用刀割開那小包!”

  塔彭絲立即照辦。裡面是一卷裹得很緊的鈔票。湯米和塔彭絲倆人仔細地點了一下數,不多不少,共計二萬英鎊,“呦!”湯米驚歎道,“我們既富有又誠實,這對莫尼卡說來真是莫大的幸運,對吧?喂,那個用薄紙包著的是什麼?”

  塔彭絲把那小紙包展開,抽出一串精美勻稱的珍珠。

  “我對這種玩意兒可不太在行,”湯米慢吞吞地說,“但我敢肯定這些珍珠至少要值五千英鎊。你看看它們的大小就知道了。現在我明白了,那老太大為什麼要保存那張關於買珍珠是最佳投資方式的報紙剪片了。她肯定把她全部的債券都賣掉,並將其兌換成現金,或者買了珠寶。”

  “啊,湯米,這簡直太好了:現在,那可愛的莫尼卡就可以嫁給她所傾心的年輕人,並且永遠過上幸福的生活了,這正如我一樣。”

  “塔彭絲,你說這話真讓人感到心裡樂滋滋的。那麼,你和我在一起是非常幸福的唉!”

  “說句心裡話吧,我確實很幸福,”塔彭絲說,“盡管我的意思是不想這樣說的,可偏偏又說漏了嘴。那大概是太興奮的緣故,再加上今天是聖誕前夜,真是喜事一樁連一樁。”“倘若你真愛我的話,”湯米打斷了她,“你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可不喜歡得理不饒人,”塔彭絲說,“但是—那好——你問吧。”

  “你是如何知道莫尼卡是牧師的女兒的?”

  “噢,那只是略施小計而已,”塔彭絲快活地說,“我看過她要求與我們見面的信。有一位迪恩先生曾是我父親的代理牧師,他也有一個小女兒叫莫尼卡。她比我小大約四五歲吧。因此,我就按照這個事實大膽推理而得。”

  “啊,原來如此,你的腦袋瓜還真靈光呢。”湯米說,“喂,你聽,時鐘敲響了十二點。塔彭絲,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湯米。對莫尼卡來講,這也是一個快樂的聖誕節——當然這也全仗我倆。我真是快活極了。啊,可憐的姑娘,她的遭遇曾是那麼悲慘。湯米,你知道嗎?我一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心裡發酸,喉嚨發哽。”

  “啊,塔彭絲,我親愛的。”湯米溫柔地說。

  “湯米,我親愛的。”塔彭絲說,“你看我倆是愈來愈多愁善感了!”

  “聖誕節只是一年一度,”湯米充滿深情地說,“我們的爺爺、奶奶們都是這樣說的。我期望每逢聖誕都有許多的真理出現。”

第十六章 大使的長統靴

  “我親愛的夥伴,我親愛的夥伴!”塔彭絲一邊喊著,一邊擺弄著一塊塗了很多黃油的松糕。

  湯米瞪著眼睛看了她一兩分鐘,然後咧嘴笑了笑。他低聲說道:

  “我們應該小心加謹慎為好。”

  “那是當然,”塔彭絲興奮地說,“你猜不到吧,我現在是赫赫有名的福瓊博土,而你是貝爾警監。”

  “你怎麼可能成為雷金納德·福瓊呢?”

  “那是因為我特別喜歡吃熱黃油。”

  “那也只是讓人高興的一面,這誰都學得會。”湯米說,“但還有另一方面,那就是你必須能辨別被嚴重毀容的各種各樣的面孔,以及讓人慘不忍睹的形形色色的屍體。這你辦得到嗎?”

  塔彭絲將一封信扔給了他,算是作為答覆。湯米看後,驚奇得連眉毛都揚了起來。

  “啊,是美國大使倫道夫。威爾莫特。真奇怪,他怎麼會有求於我們呢?”

  “明天十一點正我們就會知道的。”

  第二天,美國駐英大使倫道夫·威爾莫特先生准時到了布倫特先生的辦公室。他清了清嗓子,以極為莊重且富於個性化的表情開始講話。

  “我此次專程來拜訪——布倫特先生——請原諒,我是特意要與布倫特先生本人談話的,不知您是不是——”

  “當然是的,”湯米說,“我就是西奧多·布倫特,本偵探所的頭。”

  “我一向喜歡和部門的頭打交道。”威爾莫特先生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樣做都要讓人滿意些。布倫特先生,我剛才正准備說的是,這事讓我很生氣。當然,此事也勿須去打擾倫敦員警廳。因為不管怎樣說,我本人並未受到絲毫的傷害。事情報可能是由於一個小小的誤會所造成的。但是,我卻看不出這誤會又是如何產生的。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其中毫無犯罪的跡象,然而我只是想澄清這件事。如果對所發生的事情不知其來龍去脈的話,這會使我很惱火的。”

  “那是肯定的。”湯米說。

  威爾莫特繼續講述下去。他說話慢條斯理,任何瑣碎的細節也不漏掉。最後,湯米好不容易才插上嘴。

  “你所說的情況大概是這樣的,”他說,“一周前你乘坐‘遊牧號’輪船到達倫敦。不知怎麼搞的,您的長形帆布用具袋和另外一位先生的混淆了。那位先生叫拉爾夫·韋斯特哈姆,他姓名的首字母與您的相同。於是,您拿了韋斯特哈姆先生的帆布袋,而他卻拿了您的。韋斯特哈姆先生很快發現了這個錯誤,便把您的帆布袋送到了大使館,然後把他自己的取走了。您看,我沒說錯什麼吧?”

  “絲毫不錯,所發生的一切就是這麼一回事。那兩個帆布袋的式樣肯定完全相同,再加上行李標簽上寫的姓名首字母都同樣是R.W.,這就很容易造成失誤。對此,我是可以理解的。我自己是在我的貼身男僕向我報告後才知道這件事的。那位韋斯特哈姆先生是位參議員,我一向對他很欽佩。是他叫人來取走他的帆布袋,並把我的那個送還了我。”

  “但我不明白——”

  “你馬上就會明白的。剛才講的只是事情的開始;昨天,簡直太巧了,我競碰見了韋斯特哈姆參議員。我以開玩笑的口吻對他提起了這件事。使我大吃一驚的是,他似乎並不知道我在講些什麼。在我講述完所發生的一切後,他完全加以否認。他下船時根本沒有錯把我的袋子當作他自己的拿走——事實上,他的行李中壓根兒就沒有長形帆布用具袋之類的物品。”

  “這多麼奇怪啊!”

  “布倫特先生,這事確實讓人納悶。這似乎是太莫名其妙了。如果有人想偷我的帆布袋,他很容易就能辦到,完全犯不著採用這種兜圈子的辦法。不管怎麼說,我的帆布袋沒有被盜,因為已經物歸原主。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分析,如果它確實因誤認而被拿走,那為什麼要冒充韋斯特哈姆參議員呢?這真叫人摸不著頭腦——正是想解開這個謎,我來想把這事的底細查清楚。我希望你不會因為這事太平常而不願承擔。”

  “噢,我怎麼會呢?這事雖小,但頗有誘惑力。正如您所說,盡管它表面上看來讓人莫名其妙,而在很多方面卻需要讓人信服的解釋。首先,倘若真是偷梁換拄的話,那就應該查清偷梁換柱的目的何在。您剛才說,那帆布袋返回到你手中時,裡面的東西一件不少,對吧?”

  “我的僕人說什麼也沒丟。他應該更清楚。”

  “請允許我冒昧地問一句,袋裡都有些什麼呢?”

  “主要是長統靴。”

  “長統靴!”湯米感到很失望。

  “是的,”威爾莫特先生說,“是長統靴。很奇怪,是吧?”

  “請原諒我再問一下,”湯米很有禮貌地說,“你沒有把任何秘密文件,或者類似的重要東西縫在靴子的襯布裡,或者塞在空的靴跟裡吧?”

  那位大使似乎被這個問題逗樂了。

  “即令是秘密外交檔,我想也用不著那樣鬼鬼祟祟的。”

  “當然,這只會發生在小說裡,”湯米略帶歉意地說道,並且很得體地微笑著,“但是您看,我們至少已討論到有關這件事的一些實質性問題。誰去使館拿那個帆布袋——我的意思是——另外的那個帆布袋?”

  “估計是韋斯特哈姆的一個僕人吧。據我所知,那是個極普通的人,並且沉默寡言。我的貼身僕人看不出他有什麼可疑之處。”

  “您知道那帆布袋被打開過嗎?”

  “這我可說不准。我估計沒有。你也許想問我的僕人幾個問題吧?對這事,他應該比我更能準確地回答你的問題。”

  “威爾莫特先生,我想這將是最好的辦法了。”

  大使先生在一張名片上潦草地寫下幾個字,然後把它遞給了湯米。

  “我想你寧願親自到大使館去做調查。對吧?如果你不去的話,我就叫那位僕人上你這兒來。另外,我還應該告訴你,他的名字叫理查茲。”

  “威爾莫特先生,謝謝您!不用麻煩了,我應該親自上大使館去。”

  大使先生站起身來,看了看手錶。

  “啊,上帝!我還有一個約會呢。恐怕要晚了。就這樣吧,布倫特先生,再見。我把這事交給你處理了。”

  他匆匆忙忙地走了。湯米望瞭望塔彭絲。她剛才是以魯賓遜小姐的身份嫻靜地坐在那兒,一直在記事本上迅速地寫著,“老搭檔,你對這事的看法如何?”他說,“剛才那老傢伙說,發生的整個事情讓人莫名其妙。你看出了什麼名堂沒有?”

  “我是什麼也看不出。”塔彭絲輕松地回答道。

  “不管怎麼說,這終歸是個開始!很顯然,這件事的後面肯定有很複雜的背景。”

  “你這樣認為嗎?”

  “這是任何人都能接受的假設。我們必須牢記歇洛克.福爾摩斯順藤摸瓜的推理,但有時也不妨摸瓜順藤去刨根究底——我的意思是採取逆向推理的辦法。我這人總是急於瞭解有關案件的所有情況。但願福爾摩斯的搭檔華生有一天會從他的筆記本上發掘出適用於任何案件的偵破方案來,那我就是死了也會瞑目的。總之,我們必須趕快行動了。”

  “確實應該如此。”塔彭絲說,“那位尊敬的威爾莫特先生辦事並不很迅速,但卻很穩妥。”

  “福爾摩斯她能洞察一切人。”湯米說,“啊,對不起,我應該說他——而不是她——能洞察一切人。當談到某一位男性大偵探的特點時,我老愛混淆,將他說成她。”

  “啊,我親愛的夥伴,我親愛的夥伴!”

  “塔彭絲,請多採取點行之有效的行動,少背誦點那些無益的話。”

  “偵探故事的經典詞句無論重複背誦多少遍也不會嫌多。”塔彭絲鄭重其事地說。

  “還是吃點松糕吧。”湯米表示和解。

  “謝謝,在上午十一點鐘我是不吃松糕的。唉2這案子多沒勁呀。長統靴,為什麼會是長統靴呢?”

  “行了,”湯米說,“那又為何不可呢?”

  “長統靴,這肯定很無聊。”她搖了搖頭,“誰會去偷其他人的長統靴呢?這事從頭至尾都是愚蠢的。”

  “他們有可能拿錯了包。”湯米設想道。

  “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如果他們想得到的是檔,那就可能去拿公文遞送箱,而不是普通的包。一提到大使先生們,人們聯想到的只會是重要的秘密文件之類的東西。”

  “但長統靴使人聯想到腳印。”湯米若有所思地說,“你認為他們是否想在某個地方留下威爾莫特先生的腳印嗎?”

  塔彭絲暫時放棄了自己的推測。她很認真地考慮著湯米的看法。最後,她搖了搖頭。

  “這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她口氣很堅定,“相反,我相信長統靴並不是這個案件的關鍵,我們應該認清這一點。”

  “也罷,”湯米歎了一口氣,“下一步就該去找理查茲。他也許會為解開這個謎帶來一線希望。”

  湯米出示了大使先生的名片,便獲准進入了美國使館。

  不——會兒功夫,一位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來見湯米,他的舉止極其謙卑和溫順。

  “先生,我是威爾莫特先生的貼身僕人理查茲。我知道您想見我,是吧?”

  “是的,理查茲。威爾莫特先生今天上午與我見了面,他建議我來這兒問你幾個問題。主要是關於那個長形帆布用具袋……”

  “先生,我知道威爾莫特先生對這事很不高興。我真看不出是什麼原因,這事畢竟沒產生任何嚴重的後果。從來取另外那個布袋的人口中,我得知那布袋是屬於韋斯特哈姆參議員的。很顯然,我確實已經犯了個錯誤。”

  “那人是什麼模樣?”

  “他是個中年人,一頭灰發。我這樣說吧,他顯得很有教養,舉止也很高雅。我想他准是韋斯特哈姆參議員的貼身僕人。他留下威爾莫特先生的布袋,然後把另外的那個拿走了。”

  “布袋被打開過沒有?”

  “先生,您說的是哪一個?”

  “嗯,我的意思是你從船上帶回來的那個。我當然也想知道另外的那一個——就是威爾莫特先生自己的布袋被打開過沒有?”

  “先生,沒有。它仍然像原先我在船上時綁好的那樣。我應該說,那位紳士——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曾打開檢查過——他發現不是他們的,就立即又關上了。”

  “沒丟什麼東西吧?哪怕很小的東西也沒丟吧?”

  “先生,我想沒有。事實上,我是很肯定的。”

  “現在來談談另外的那個布袋。你曾經打算整理過裡面的東西嗎?”

  “是的,先生。我正要把它打開的時候,韋斯特哈姆的僕人恰好到這兒來了。那時我剛解開繩子。”

  “你到底把它打開過沒有?”

  “先生,事實是這樣的,我和那人一起把它解開過,其目的是確認這一次不再犯任何錯誤。那人說沒問題了。他把布袋再次捆好後就拿走了。”

  “那裡面有什麼東西?也是長統靴嗎?”

  “先生,不是。我很奇怪,裡面主要是衛生間裡的用品。

  我還看見一罐浴鹽呢。”

  湯米決定不再按那條線索詢問下去。

  “在船上時,你沒發現有人碰過你主人放在客艙的東西吧?我這也僅是設想而已。”

  “嗯,沒有,先生。”

  “也絕沒有發生任何值得懷疑的事嗎?”

  “我也拿不准那究竟會有什麼意義,”他自言自語道,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值得懷疑的事嘛——讓我想想看。”

  他猶豫了一會兒。

  “啊,我記起來了—一—”

  “說吧,”湯米焦急地說,“是什麼?”

  “我想這與帆布袋的事並沒有絲毫聯系。嗯,在船上有一位年輕的女士。”

  “是嗎?你說有一位年輕的女土。她幹了些什麼?”

  “先生,她在船上暈倒過。她的名字是愛琳·奧哈拉。那位女士挺討入喜歡的。她長得很秀氣,個子不高,頭發黑油油的,看起來有點像外國人。”

  “請往下講!”湯米催促著,他有點等不及了。

  “剛才我說她有點奇怪,她就暈倒在威爾莫特先生的船艙外面。她請我去找醫生。我當時曾先把她扶到沙發上,然後急忙去找醫生。我費了點勁才把醫生找到。當我把他帶到船艙來時,那位年輕的女士居然又恢復正常了。”

  “啊,真的!”湯米也感到奇怪。

  “先生,您如何考慮——”

  “要知道該如何去考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湯米含含糊糊地說,“那位奧哈拉小姐是單獨一個人旅行嗎?”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你上岸後沒再見過她嗎?”

  “沒有,先生。”

  “那好。”湯米說。他考慮了一兩分鐘後又說:“我想就談到這兒吧。理查茲,謝謝你了。”

  “先生,應該謝謝您。”

  一回到偵探所的辦公室,湯米立即把與理查茲談話的內容詳細地告訴了塔彭絲。她非常用心地聽著。

  “塔彭絲,你對此有何想法?”

  “啊,我親愛的夥伴,醫生們總是對突然的昏厥持懷疑態度!那是太容易辦到了。不管是愛琳還是奧哈拉,聽起來都太像愛爾蘭人的姓和名了,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

  “不管怎麼說,事情最終有了突破口。塔彭絲,你知道我馬上要做什麼嗎?登廣告我那位年輕的女士!”

  “什麼?”

  “對,廣告上就說愛琳·奧哈拉小姐某月某日乘坐某號輪班,我們現在急於獲得有關她的任何資訊。如果真有其人,那她自己便會來應答廣告,要不就會是其他人來給我們提供有關她的情況。就目前情況來分析,這是惟一的一線希望。”

  “那你也別忘了應對她保持警惕。”

  “那是當然,”湯米說,“但人總要有點冒險精神。”

  “可是,我仍然看不出他們做這件事的真正動機是什麼。”塔彭絲的眉頭緊鎖著,“倘若是一夥竊賊拿了大使的包,過了一兩個小時後再把它送回來,那麼從中他們可能會得到什麼益處呢?除非那包裡裝有他們想複製的檔,然而威爾莫特先生一口咬定,包內根本沒有這類東西。”

  湯米凝視著她。

  “塔彭絲,你對這事的分析很有見地。”他最後說道,“你的話使我茅塞頓開。”

  事隔兩天后,湯米一人單獨待在西奧多·布倫特先生那間簡樸的辦公室裡。他正抓緊機會讀著最新出版的驚險小說。塔彭絲則出去吃中飯了。

  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亞伯特出現在門口。

  “先生,有位年輕的女土想見您。她是西塞莉·馬奇小姐。她說她是看到一則廣告後才來這兒的。”

  “馬上請她進來。”湯米驚喜地說,隨手把小說扔進了旁邊的一個抽屜裡。

  過了一會兒,亞伯特把那年輕的女士帶了進來。湯米剛來得及打量那女土一眼——她一頭金發,長得漂亮極了,這時突然發生了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亞伯特剛走出去才關上的那扇門被猛然地撞開了,門口赫然出現一個彪形大漢。他看上去像是西班牙人,皮膚黝黑,紮著一條鮮紅的領帶,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手中握著一把亮鋅掙的手槍。

  “哈哈:這就是那愛管閒事的布倫特先生的辦公室嘍!”

  他以一口流利的英語說道,“乖乖地把雙手舉起來——趕快——否則我就開槍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湯米只好順從地舉起雙手。那姑娘蜷縮在牆邊,嚇得呼呼地喘著粗氣。

  “這位年輕的女士必須跟我一塊走。”那人說道,“你出來,我的小姐,你必須跟我走。你以前當然沒看見過我,但這無關緊要。我不願讓我的計劃被你這樣冒失的毛丫頭毀掉。

  我似乎記得你是‘遊牧號輪船’上的一位乘客。你肯定已經偷看到與你毫不相關的事情,但我絕對不會讓你向這位布倫特先生洩露任何秘密的。布倫特先生真是絕頂聰明,居然會使出登廣告的高招來。可他卻不曾料到,本人一向關注報紙的廣告欄,因此,我才有可能得知他要耍什麼小花招。”

  “你的話太使我感興趣了。”湯米麵帶微笑地說,“請繼續講下去。”

  “布倫特先生。嬉皮笑臉可幫不了你什麼忙。從現在起,你已被掛了號。放棄對這事的調查,我們就會相安無事。要不然的話——只有上帝才能拯救你!任何阻撓我們計劃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湯米一聲不吭,這時,他瞥見這非法闖入者的身後好似有個鬼影在晃動。

  事實上,他所看見的那個影子又遠比任何鬼魂更使他感到恐懼。直到這個時候,他也根本不會想到亞伯特的存在。他剛才已經確認亞伯特早已被這神秘的陌生人解決了。

  倘若他還真顧得上考慮亞伯特的話,那他所想到的也只是亞伯特已被打昏躺在外面辦公室的地板上。

  現在,他可看清了,亞伯特已奇跡般地避開了那陌生人的注意。亞伯特並沒有按機警的英國人慣用的方式奔出屋外去叫員警,恰好相反,他已准備單槍匹馬地幹。那陌生人身後的門悄然無聲地被半打開了,只見亞伯特站在門的間隙處,手中拿有一卷粗繩子,湯米驚慌地脫口大聲喊叫著阻止他,可是為時已晚,怒火中燒的亞伯特已經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地拋出一個索套,將那入侵者的頭部死死勒住,然後使勁猛地一拉,只見那人雙腳離地朝後倒下,不可避免的事發生了。那人握著的手槍摔在了地上,砰地一聲走了火。湯米只覺得一顆灼熱的子彈呼嘯著從他耳邊飛過,射進了他身後的牆內。

  “先生,我逮住他了!”亞伯特高聲叫道,他因勝利而興奮得滿臉通紅,“我用套馬索把他套住了。先生,我一有空就練習使用套馬索,現在可派上用場了。你能幫我一下忙嗎?

  這傢伙勁可大啦。”

  湯米趕緊跑去協助他那忠誠的僕人,同時暗下決心不再讓亞伯特有過多的空閒時間。

  “你這該死的笨蛋,”湯米說道,“你為什麼不跑去叫員警?就因為你這愚蠢的行動,他差一點就敲碎了我的腦袋。”

  “哎!我這還是第一次經歷這九死一生的場面呢!”

  “我是在關鍵時刻把他套住了。”亞伯特說,他那高興勁絲毫沒有減弱,“先生,只有大草原上的小夥子能幹的我也會了,我太高興了。”

  “你確實不簡單。”湯米說,“但是我們不是在大草原上。

  我們現在是生活在高度文明的大都市里。”

  “怎麼樣,我尊敬的先生,”他又對已被制服的對手說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處置你呢?”

  回答他的只是一串用外語罵罵咧咧的粗話。

  “閉嘴!”湯米大聲呵斥道,“我聽不懂你所說的任何一個字,但我明白你的那些話是不該在一位女士面前說的。小姐,也請你原諒他。在這小小的欣喜之中,我竟忘了你的芳名,還請你多多諒解。”

  “我叫馬奇。”那姑娘說。此刻她臉色仍然蒼白,渾身也還抖個不停。接著,她走到湯米的身邊,低頭看著那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陌生人。“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我現在可以去叫員警來。”亞伯特自告奮勇地說。

  湯米抬起頭來望著那姑娘,發現她微微地擺了擺頭表示否定。於是他不失時機地接受了對方的暗示。

  “這一次我們就饒了他,”他決定道,“然而我倒非台高興把他踢下樓去——但願這會教會他今後在女士面前要放規矩點。”

  湯米給那人松開套索,使勁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然後迅速地把他推出了外面的辦公室。

  傾刻問,只聽見一陣尖厲的叫喊,然後是砰的一聲悶響。湯米走了回來。他滿臉通紅,但是喜形於色。

  那姑娘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眼睛瞪得圓圓的。

  “你——弄疼他了吧?”

  “我希望如此。”湯米答道,“這些南歐人在沒被弄疼之前就聲嘶力竭地大吼大叫,我還真不敢肯定到底弄疼了他沒有。馬奇小姐。我們是否可以回到我的辦公室去繼續我們的談話?我想我們不會再被打擾了。”

  “先生,為防萬一,我會把套索准備好的。”亞伯特興致勃勃地說。

  “把它放到一邊去!”湯米嚴厲地命令道。

  他跟著那姑娘走進了裡面的辦公室。他坐到自己的辦公桌旁,而那姑娘則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我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那姑娘說,“你剛才也聽那入講了,我是‘遊牧號輪船’的乘客。奧哈拉小姐,就是你打廣告尋找的那位女土,也在船上。”

  “非常準確。”湯米說,“這個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了。我想你一定瞭解她在那艘船上做了些什麼,否則那粗魯的傢伙便不會氣急敗壞地跑來搗亂。”

  “我把我所瞭解的全都告訴你。美國大使也在船上。有一天,當我經過他的船艙時,我看見那個女人在裡面。她在那兒鬼鬼祟祟的,我便停下腳步看了一下。你猜怎麼著,她手裡拿著一隻男人的長統靴——”

  “一隻長統靴?”湯米興奮地說,“噢,對不起,馬奇小姐,請往下講。”

  “她正在用一把小剪刀拆開靴子的襯裡,然後,她好像又把什麼東西塞了進去。正在這時,醫生和另外一個男人沿著過道走了過來,她急忙倒在長沙發上,又立刻呻吟了起來。我又等了一會兒,從他們的談話中我斷定她是假裝頭暈。我說的是假裝——因為我剛才看見她的時候,她顯然完全不像要暈倒的樣子。”

  湯米點了點頭。

  “還有呢?”

  “我很不願意告訴你下麵的情況。我——我好奇心很強。不妨告訴你,我一直喜歡看一些離奇的小說。我當時想,她會不會把一顆炸彈,或者是一根毒針,或許是什麼類似的東西塞進了威爾莫特的長統靴裡去了。當然,我的想法也許很荒謬——但是我當時確實是這樣想的。過了一會兒,當我第二次經過那船艙時,發現裡面沒人。我就溜了進去,仔細地檢查了那只長統靴。我從襯布裡抽出了一張紙。我剛把那張紙拿在手上,就聽見乘務員走了過來。我急忙跑出船艙,以免被他發現。我把那張紙緊緊地攝在手裡。回到我自己的船艙後,我急忙打開一看,布倫特先生,你說怪不怪,那上面只寫了《聖經》上的幾個短句。”

  “只是《聖經》上的幾個短句?”湯米感到很奇怪。

  “至少我當時是這樣認為的。我真的不能理解那紙上寫的是什麼,因此我想也許那是某個宗教狂寫的東西。但不管怎樣,反正我認為毫無必要把它歸還原處。於是,我就保留了那張紙,也沒再多去考慮。直到昨天,我才用它給我的小侄子折了一隻船,讓他放在浴缸裡劃。那紙被弄濕了,結果我發現上面顯出了一種奇異的圖案。我急忙把它從浴缸裡拿出來,又趕緊把它展平。是水把暗藏的秘密顯示出來了。

  紙上的圖案是個線路圖——看起來像是個港口。事情剛發生,我便看見了你們的廣告。”

  湯米從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

  “這一點是最重要的。現在,我全明白了。那圖案很可能是個重要軍港的防衛計劃。那個女人把它偷到了手。她害伯有人跟蹤,便不敢把它藏在自己所攜帶的物品裡,而是設法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事後,當她重新得到那個裝長統靴的布袋的時候,卻發現那張紙無影無蹤了。馬奇小姐,請告訴我,你是否把那張紙帶來了?”

  那姑娘搖了搖頭,“我把它放在我的店裡了。我在邦德大街開了一家美容院。事實上,我是紐約‘仙客來牌化妝品’的代理商。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去美國的原因。我想那張紙可能很重要,因此,在我來這兒之前,我就把它鎖在保險櫃裡了。先生.是不是也應該把這事告訴倫敦員警廳呢?”

  “是的,很有必要。”

  “那麼,我們現在就應該上我那兒去,拿上那張紙,然後直接去倫敦員警廳。你的意見呢?”

  “今天下午我非常忙。”湯米說,擺出了他那特殊職業的慣用架勢,又看了看表,“倫敦大主教希望我為他處理一樁案子。那案子很奇特,涉及幾件祭飽和兩位副牧師。”

  “既然如此,”馬奇小姐說,她站了起來,“我只好一個人去了。”

  湯米抬手示意叫她別走,“剛才我正要講——”他急忙說,“大主教可以等一下。

  我會給他留下幾句話,由亞伯特轉告。馬奇小姐,我十分肯定,如果不把那張紙安全地交由倫敦員警廳保管的話,你將隨時面臨危險。”

  “你真這樣認為嗎?”那姑娘懷疑地問道。

  “那是當然。對這種事我很有把握。請原諒。”他在面前的記事本上飛快地寫下幾行字,然後撕下那頁紙疊好。

  他拿上帽子和手杖,對那姑娘表示他已做好准備陪同她前往。來到外面辦公室,他態度極嚴肅地把那張疊好的紙條交給了亞伯特。

  “我應邀出去處理一樁特急案件。如果倫敦大主教來了,你給他解釋一下。你把這張便條交給魯賓遜小姐,上面是有關這案件的簡要情況。”

  “先生,我一定照辦。”亞伯特說。他的表演無可挑剔。

  “那麼公爵夫人的珍珠怎麼辦?”

  湯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怎麼辦?那她也只得等。”

  他與馬奇小姐一道匆匆走出辦公室。他們剛下到樓梯中間,就與正在上樓的塔彭絲相遇。湯米走過她身邊時不高興地說:“魯賓遜小姐,你又遲到了。我馬上出去處理一樁很棘手的案子。”

  塔彭絲站在樓梯上傷了一會兒,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突然她的眉頭一皺,便迅速地上了樓,進了辦公室。

  湯米和那姑娘來到街上,一輛出租車正朝著他倆開過來。湯米剛要招手,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馬奇小姐,你喜歡步行嗎?”他認真地問道。

  “是的。可是我們為什麼要步行呢?乘出租車不是更好些嗎?乘車顯然要快得多。”

  “或許你剛才沒注意到,那出租車司機在街那一頭的不遠處拒載了一位乘客。他一直在等待著我們。你的敵人在監視著你呢。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們最好步行到邦德街去。在這樣擁擠的街上,想必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們。”

  “那也好。”那姑娘說,但她似乎很不以為然。

  他們一直朝西走去。正如湯米所料,大街上人潮如流,他倆行走的速度很慢。湯米保持著高度的警惕。走著走著,他突然把那姑娘拉向街邊,而她往四周望瞭望,卻看不出任何值得懷疑的跡象。

  湯米望著她,很內疚地說:

  “你看起來精疲力竭,肯定是受到了那人的驚嚇。走,我們到那家咖啡屋去喝上一杯濃濃的咖啡。我想你不會不願意喝一點白蘭地吧。”

  那姑娘搖搖頭,隨之淡淡地一笑。

  “那我們還是喝咖啡吧。”湯米說,“我想,喝咖啡安全點,我們不至於會冒中毒的危險。”

  他倆慢慢地喝著咖啡,消磨了一段時間。然後又繼續趕路,這一次,他倆加快了步伐。

  “我看我們已經把他們甩掉了。”湯米說著,扭頭朝身後望去。

  所謂“仙客來化妝品有限公司”實際上只是邦德街上的一家小店。櫥窗裡掛著淺紅色塔夫綢的簾布,裡面作為擺設裝飾的也僅是一兩瓶潤膚香脂和一塊香皂。

  西塞莉·馬奇走進店內,湯米緊跟其後。屋內顯得很狹小。左邊擺有一個玻璃櫃,裡面放著一些梳妝用品。在玻璃櫃的後面站著一個灰發的中年女人,看上去氣質很高雅。她看見西塞莉·馬奇走進來,只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接著又與她正在服務的女顧客談起話來。

  那位女顧客身材瘦小。她的背部朝著湯米他倆,因此,他們看不見她的臉。她正緩慢費勁地講著英語。屋內的右邊擺著一張沙發、幾把椅子和一張小桌,桌上放著幾本雜志。有兩個男人坐在那兒一很顯然,他們屬於那類陪伴太太,而又百無聊賴的丈夫。

  西塞莉·馬奇穿過房間,徑直朝最裡面的那扇門走去。

  她開門走了進去,然後讓門半開著,以便讓湯米好跟著她。

  正當他進門那一刻,那位女顧客突然大聲叫道:“哈哈!我想我該行動了。”只見她朝著他倆身後沖去,將一隻腳插進正要關上的門縫裡。與此同時,那兩位男人迅速站起身來,一個緊隨那女人沖進那扇門內;另一個幾步跑到女服務員跟前,用手將她的嘴死死地捂住,使她來不及叫出聲來。

  此刻,在那扇還在搖晃的門後也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湯米剛才進門那功夫,他的頭猛然被一塊布罩住,隨之,一股難聞的氣味便鑽進他的鼻孔內。也只在頃刻之間。

  罩在他頭上的那塊布又一下子被扯下來。這時,他聽見一個女人正歇斯底里地喊叫著。

  湯米眨了眨眼,又連著咳了好幾聲,這才看清了面前的情況。在他的右邊,站著那個幾小時前見過的神秘的陌生人。而正忙著給他戴手鈴的卻是剛才那兩個男人中的一個;

  在他的正前方,西塞莉·馬奇正徒勞地扭動著,她竭力想從緊緊抱著她的那位女顧客手中掙脫出來。那女顧客轉過頭來,她戴著的面紗松開後掉了下來,出現的竟是塔彭絲的臉。

  “塔彭絲,幹得漂亮!”湯米說著向前走去,“讓我來幫你的忙。奧哈拉小姐一一也許你喜歡叫做馬奇小姐吧,我要是你的話,就乖乖地站著別動。”

  “湯米,這位是格雷斯警督,”塔彭絲說,“我一看完你留下的便條,就立即給倫敦員警廳通了電話。然後,格雷斯警督和另一位先生就與我在這小店外會合了。”

  “逮到了這傢伙真叫人高興。”警督說道,指了指他的俘虜,“他是被迫捕的要犯,但是我們從未懷疑過這個地方一一我們一直認為這是——家正經的美容院呢。”

  “是的,”湯米和氣地說,“我們確實應該細致入微才好!

  為何有人只需要使用大使先生的布袋一兩個小時呢?我以逆向推理的方式來考慮這個問題。假設那另外的布袋才是非常重要的,那麼也才會有人想把這個布袋交由大使先生保管一兩個小時。這是多麼發人深省!因為外交使節的行李是免於海關檢查的。他們這樣做的目的顯然是走私。可是走私什麼呢?絕對不可能是龐然大物。我立即聯想到毒品。接著,在我的辦公室裡就發生了那場鬧劇。他們當然已經看到我登出的廣告,因此便企圖使我失去線索一—一或者造成錯覺,最終完全誤入歧途。無法查清這樁案子。但是,當亞伯特使出索套的絕招時,我偶然注意到這位漂亮女土的眼中那副麻目不仁的表情。那自然與她所扮演的角色並不相符。這位陌生人採取突然襲擊的手段,其目的是讓我相信她。我當時便將計就計,使出渾身解數裝作一個輕信他人的傻瓜偵探——聽信了她那胡編亂謅的故事,然後讓她把我騙到這兒來。然而,在臨行之前,我卻仔細地留下了如何處理這特殊情況的簡要指示。不僅如此,我還以種種藉口拖延我們到達這兒的時間,目的當然是為你贏得充足的時間。”

  西塞莉·馬奇小姐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看。

  “你這個瘋子。你指望在這兒找到什麼呢?”

  “我記得理查茲說過,他曾看見過一罐浴鹽。警督先生,我們就從浴鹽開始查起,您看如何?”

  “先生,這是個極好的主意。”

  格雷斯警督拿起一個精美的罐子,將裡面的東西全倒在桌子上。那姑娘哈哈大笑起來。

  “全是純淨的晶體,嗯?”湯米說,“難道這全都是碳酸氫鈉嗎?”

  “應該試試那保險櫃。”塔彭絲提醒道。

  在屋內的牆角有一個鑲在牆裡的小保險櫃。鑰匙正插在鎖眼裡。湯米走過去把它打開,仔細地看了看,隨即驚喜地叫了起來。原來那保險櫃的背板竟是一個暗藏的壁洞的門。那寬大的壁洞內整齊地放著許多排同樣精美的浴鹽罐。

  他拿出一個罐來,又把蓋子撬開。罐內上面一層還是那種粉紅色的晶體,而下面卻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格雷斯警督也驚愕地叫了一聲。

  “先生,你終於找到了。那些罐子裡十有八九都裝有純淨的可卡因。我們早已得知在這附近有一個毒品的集散點,毒品就從這兒秘密送往倫敦西區。但是,我們還無法找到任何線索。先生,你這是一鳴驚人啊!”

  “更為準確地說,這個勝利應該屬於布倫特的卓越偵探大師們。”當他倆走出店門來到街上時,湯米興高采烈地對塔彭絲說,“做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可以獲益匪淺。你的諄諄教誨終於教會我如何去識別過氧化物之類的化學藥品。而你那金燦燦的頭發也確實使我常常豁然開朗。我看我們應該按常規給大使先生寫一封信,告訴他這件事已圓滿處理完畢。那麼現在——我親愛的夥伴,我們該去喝杯茶,再多吃幾塊熱氣騰騰的黃油松糕了。你意下如何?”

第十七章 代號十六的人

  湯米、塔彭絲和警察局長卡特先生關在那間私人辦公室裡秘密交談著。警察局長正熱情而誠懇地稱贊著他倆。

  “你們所取得的成功真令人欽佩。由於你們的傑出工作,我們至少抓住了五名警方感興趣的人物。從他們口中我們獲得了大量頗有價值的情報。在此期間,據可靠情報,莫斯科的間諜總部對其間諜屢遭失敗已引起警覺。盡管我們採取了種種防範措施,但情況不妙,我估計他們已開始察覺你們那兒。因此,他們特別懷疑我稱為警探中心——就是西奧多·布倫特先生的辦公室——即國際偵探所。”

  “長官,既然如此,”湯米說,“我估計他們在某個時候肯定會光顧我們那兒。”

  “正如你所說,這也僅僅是估計而已。但是,我卻有點擔心湯米太大。”

  “長官,我會悉心照料她的。”湯米說。幾乎在同一時刻,塔彭絲也說道:“我完全能自己照料自己。”

  “喂,”警察局長卡特先生說,“過分的自信正是你倆的特點。可是,你們至今未受到任何挫折,這是否完全依賴於你們那超人的智慧呢,還是某種程度上憑借了運氣?對此,我還不便貿然下結論。你們知道吧,風水是會輪流轉的。但不管怎麼說,我並不想對此爭論不休。據我對湯米太太的充分瞭解,我想,讓她在下一兩周之內別出頭露面,是不是完全不可能?”

  塔彭絲很堅定地搖了搖頭,“現在,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我所知的全部情況都告訴你們。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莫斯科已決定派遣一名特殊的間諜進入我國。我們目前還不知他在旅途中用什麼姓名,也不知他何時到達。然而,我們對他確實有些瞭解。戰爭期間,他曾給我們製造過很大的麻煩。那時,他無處不在。凡是我們不願讓他去的地方,他反而偏在那些地方出現。他出生在俄國,在語言方面造詣頗深——因此,他能在六七個國家裡暢通無阻,當然也包括我們國家。不僅如此,他在喬裝打扮方面也算得上是個老手。反正他是個老謀深算、詭計多端的傢伙。他就是代號十六的人,他什麼時候來,以及以何種方式來,我全都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地說,他一定會來。再者、我們也準確地瞭解到,他本人與真正的西奧多·布倫特先生並沒有打過交道。”

  “我估計他會到你的辦公室去,他會以委託你辦理一樁案子為藉口,並且會以暗語來試探你。首先,是提到十六這個數字,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正確的應答應該是包含有同樣數字的一句話。其次,是詢問你是否跨越過英吉利海峽。對此,我仍也是剛瞭解到。正確的答案是:‘上個月十三號我在柏林。’目前為止,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就是這些。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對答暗語時必須正確無誤,而且你要盡最大努力去贏得他的信任。你要盡可能恰如其分地扮演好你的角色。再有,即令他看起來已完全被蒙騙住,你也必須保持高度警惕,注意保護自己。我們的這位朋友十分狡詐,他扮演起兩面派來可謂滴水不漏,或許更勝於你。但不管他以何種身份出現,我都希望通過你來逮住他。從今天起,我已採取特殊的防範措施。昨天夜裡,我們在你的辦公室內安裝了一個竊聽器。因此,我的手下在樓下的房間裡就能聽到你辦公室裡的一切動靜。這樣的話,一旦發生任何不測,我便會及時接到報告,並採取必要的措施來保護你和你太大的安全。與此同時,將我追蹤的要犯緝拿歸案。”

  警察局長又進一步作了些指示,他們又共同研究了總的行動方案。這之後,這對年輕夫婦就告辭了,他們要盡快趕回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的辦公室。

  “噢,有點晚了,”湯米說道,他看了一下手錶,“正好十二點正。我們和警察局長談了很長時間。但願我們沒錯過什麼特別有趣的案子。”

  “總的看來,”塔彭絲說,“我們已幹得相當不錯。我昨天把我們辦案結果統計了一下。我們解開了四個一團亂麻似的謀殺秘密;成功地偵破了一個假鈔犯罪團夥以及一個毒品走私團夥——”

  “準確地講,應該是兩個犯罪團夥。”湯米插嘴道,“我們確實很成功!我為此感到很驕傲。‘犯罪團夥’這種提法使我們顯得更像專業的偵探。”

  塔彭絲繼續往下說、她扳著手指頭計著數。

  “一件珠寶盜竊案;兩次從虎口脫險;一樁減肥女士失蹤案;拯救了一個窮困潦倒的年輕姑娘;成功地查清了無懈可擊的偽證。遺憾的是,在——個案子中我們曾幹了蠢事。但總的看來,我們功大於過。我認為,我們是非常聰明的。”

  “你完全可以這樣認為。”湯米說,“再說,你一向總是這樣認為的。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感到我們有一兩次全憑交了好運。”

  “胡說!”塔彭絲極不贊同,“那都是完全憑借了我們的聰明智慧。”

  “不管怎麼說,至少我有一次是交了好運的。”湯米說,“就是亞伯特使用索套的那一天:塔彭絲,難道你能說那也不算是憑運氣嗎?”

  “那倒也是。”塔彭絲說,很明顯地降低了聲音,“這次是我們要處理的最後一枚案子了。偉大的偵探大師們在將那些超級間諜緝拿歸案後,往往就會解甲歸田,去養養蜜蜂,或是種種蔬菜。結果終歸是如此。”

  “你己感到厭倦了,是吧?”

  “是——的,我想我是感到有點累了。更重要的是,截至今日,我們都是成功的。但是,運氣是可能改變的。”

  “喂,現在是誰在大談運氣了?”湯米不依不饒地問道。

  塔彭絲沒有回答。這時,他倆已走進“國際偵探所”辦公室所在的那幢建築物的大門。

  亞伯特在外面辦公室裡值班,他正自娛自樂地將一把直尺立在鼻樑上,竭盡全力地保持著尺子的平衡。

  偉大的布倫特先生見此極不高興,他皺著眉頭,幾步便走進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他脫下外套,摘掉帽子,然後打開了壁櫥。壁櫥的隔板上整齊地排列著著名偵探小說中的經典著作。

  “可供選擇的範圍愈來愈狹窄了。”湯米嘀咕道,“我今天應該效仿哪一位偵探大師呢?”

  塔彭絲在他的身後忽然開口說話。她的語氣與平時判若兩人,這使得他詫異地轉過身來。

  “湯米,今天是這個月的幾號?”她問道。

  “我想想看——是十一號——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

  “你看看那日歷。”

  牆上掛著一本那類每天撕一頁的日歷。那日歷已經被撕到十六號、星期天的那一頁,然而今天才是星期一。

  “啊,這太奇怪了。肯定是亞伯特多撕掉了幾頁。這粗心大意的小淘氣鬼。”

  “我可不相信是他幹的。”塔彭絲說,“我們不妨先問一問他。”

  亞伯特被叫了進來。當得知所發生的情況後,他感到異常驚訝。他發誓說他只撕下上周星期六和星期天的那兩頁。

  他說的話很快使得到證實,被他撕掉的那兩頁在壁爐裡找到了。而接下來的幾頁卻在廢紙簍裡發現了,很顯然,它們是被整疊撕下來的。

  “這簡直就是井井有條的犯罪行為。”湯米氣憤地說,“亞伯特,今天上午誰上這兒來過?是一位委託人嗎?”

  “先生,只有一個人來過。”

  “他是什麼長相?”

  “來的人是她,是一位醫院裡的護士。她說急於要見到你。她還說要等到你回來。我請她到‘辦公重地’的那間辦公室裡去等,因為那兒比較暖和。”

  “那她當然可以從那兒很方便地走進這兒來,而且還不會讓你看見。她離開多久了?”

  “大約半小時,先生。她說今天下午還要來。她像母親那樣慈祥。”

  “一個慈祥的母親——是嗎?亞伯特,你給我出去!”

  亞伯特很委屈地退出了辦公室。

  “這是一個奇怪的信號,”湯米說,“看起來似乎毫無目的。可是,我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我想壁爐裡該不會藏有一顆炸彈、或者什麼危險物品吧?”

  而後,他消除了那種疑慮,坐到了辦公桌旁,接著轉向塔彭絲:

  “我親愛的夥伴,”他說,“我們將面臨嚴峻的考驗。你還記不記得那個代號為四的傢伙,在多洛邁特時。我像捏蛋殼似地把他弄得粉身碎骨——bien entendu1,那是借助了烈性炸藥的威力。但是。他並沒有真正地死掉——不,應該說,他們並沒有真正地消亡。我指的是那些超級罪犯們。依我之見,我們將遭遇的對手必定比他們凶惡好幾倍。他是四的平方——換句話說,他就是代號為十六的那個人。我親愛的夥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1法語:當然。一一譯注

  “那是當然,”塔彭絲說,“你現在是偉大的赫爾克裡.波洛。”

  “一點不差。雖不長胡須,但卻智力過人。”

  “我有一種感覺,”塔彭絲說,“這次特殊的冒險行動可以被稱為‘赫斯廷斯的勝利’。”

  “不行,”湯米說,“鹿死誰手,還無定論呢。一旦成了傻瓜,就永遠是傻瓜。在這類遊戲中,是有規矩的。順便向你提個建議,我親愛的夥伴。你能把頭發梳成中分,而不要只往一邊梳,行嗎?你現在的發式顯得既不對稱、又不好看。”

  這時,湯米桌上的蜂鳴器刺耳地響了起來。他立即回復了信號。緊接著,亞伯特拿著一張名片走了進來。

  “弗拉迪羅夫斯基親王,”湯米低聲念道,望了一眼塔彭絲,“我猜想——亞伯特,讓他進來!”

  來人中等個子,蓄著灰白色的胡須。他的舉止很優雅,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左右。

  “你是布倫特先生嗎?”他問道,他的英語無可挑剔,“有人竭力向我推薦你。你能為我處理一個案子嗎?”

  “你能否先給我介紹一下詳細情況——”

  “那是當然。這事是關于我朋友的一個女兒——她有十六歲。我們很不願意鬧出什麼醜聞來,我想你是理解的。”

  “我尊敬的先生,”湯米說,“本偵探所之所以能成功地經營了十六年,主要原因就是,我們嚴格執行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的原則。”

  他很奇怪地發現對方的眼裡突然閃爍出微妙的神色來,這種神色轉瞬即逝。

  “我相信你在英吉利海峽的對面也設有分部,對吧?”

  “噢,是的。”湯米特別慎重地說道,“事實上,上個月十三號我本人就在柏林。”

  “既然是這樣,”那陌生人說,“那就毫無必要繞彎子了。

  有關我朋友的女兒的事可以不用再提了。你應該知道我是誰——至少,你已經看到我要來的信號了。”

  說著,他朝掛在牆上的那本日歷看了一眼。

  “的確如此。”湯米說。

  “我的朋友們——我此次是專程來調查一些情況的。最近發生了什麼?”

  “出現了叛徒。”塔彭絲此刻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

  那俄國人將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身上,他的眉毛揚了揚。

  “啊哈,真是這樣的嗎?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人是塞吉厄斯嗎?”

  “我們認為是的。”塔彭絲面不改色地答道。

  “我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但是,你們怎麼樣?你們沒被懷疑吧?”

  “我認為沒有。我們一直是正當合法地經營,這你也是明白的。”湯米解釋道。

  那俄國人點了點頭。

  “這是很明智的做法。總而言之,我相信,即使我沒再來這兒的話,你們肯定也會幹得更好。目前我住在布利茨大酒店。我能帶馬裡斯去我那兒嗎?我想——這位就是馬裡斯吧?”

  塔彭絲點了點頭。

  “在這兒怎麼稱呼你?”

  “魯賓遜小姐。”

  “那好。魯賓遜小姐,你跟我一塊回到布利茨大酒店去,我們在那兒用午餐。三點鐘,我們全體在總部會合。清楚了嗎?”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湯米。

  “非常清楚。”湯米口中答道,心中卻在犯愁,那總部究竟在何處。

  但是,他猜測,卡特先生急於要發現的也正是那個總部。

  塔彭絲站起身來,披上她那件豹皮衣領的黑色長大衣。

  她嫻靜地表示,自己已作好准備陪伴親王前往酒店。

  他倆一塊兒走了出去,留下湯米一人待在辦公室裡。此刻湯米的內心十分矛盾。

  假設安裝的竊聽器出了故障;假設那位神秘的護士莫名其妙地找到了竊聽器,又將其破壞得無法使用,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他急忙抓起電話,撥了一個特殊的號碼。僅一會兒功夫,他便聽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

  “一切正常。立刻到布利茨大酒店去!”

  五分鐘後,湯米和卡特先生在布利茨大酒店的棕擱園裡會和了。卡特先生顯得生氣勃勃、充滿信心。

  “你們幹得很不錯。那位親王和那位女士正在酒店裡用午餐。我已安排我的兩名手下裝扮成侍者待在那兒了。不管他起了疑心,還是沒起疑心一一我相當肯定他沒有—一一反正他已經在我們的掌心之中了。我還在樓上安排了兩個人去監視著他的房間。酒店外也佈置有人。無論他們去哪兒、隨時都有人跟蹤他們。因此,你不用擔心你太太。在任何時候、她都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我是絕對不會冒任何風險的。”

  特工人員不時前來向卡特先生匯報情況。第一次來報告的是一位待者,是他給那位親王送去的雞尾酒。第二次來的是一位穿著時髦但表情茫然的年輕人。

  “他們走出餐廳了。”卡特先生說,“我們最好藏到這根柱子的後面去、以防他們會走過來坐在這兒。當然,他也可能把她帶到他的房間去。啊,對的,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從他們所站的有利位置,湯米看見那位俄國佬和塔彭絲穿過了大廳,然後走進了電梯。

  幾分鐘過後,湯米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

  “長官.你認為一一他們會單獨待在那套房間裡——我的意思是一一”“不用擔心,年輕人。在房間裡有我的一位手下,他正藏在大沙發的後面。”

  一位侍者穿過大廳,快速向卡特先生走來。

  “長官,我已接到信號,說他們剛才乘電梯上樓了。但是,到現在他們還沒到達樓上。長官,不會出什麼差錯吧?”

  “什麼?!”卡特先生顯得有點著急了,“我親眼看見他倆走進電梯的。就是在——”他看了一下表,“四分半鐘以前。

  他們到現在還沒在電梯上出現……”

  他急忙向電梯走去。正在那時,電梯也恰好降到大廳處。他趕緊問那位身著制服的侍者。

  “幾分鐘前,你把一位蓄著灰白胡須的先生和一位年輕的女士送到了三樓,對吧?”

  “先生,不是三樓。那位先生叫我把他們送到四樓去。”

  “啊!”警察局長跳進了電梯,並示意湯米也進去,“請把我們送到四樓去。”

  “我沒料到竟會發生這種情況。”他低聲說道,“但請保持鎮靜,酒店的出口都有人嚴密地監視著,在四樓我也安置了一個人——事實上,每一層樓都有我的人。我是不會讓他有機可乘的。”

  電梯升到了四樓。門一打開,他們便沖出電梯,迅速地沿著過道走去。剛走到過道的中間,一位穿戴像侍者的人走到了他們面前。

  “長官,一切正常。他們現在在318號房間裡。”

  卡特先生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很好。那房間有其它出口嗎?”

  “那是一個套間,只有兩扇門通向過道。從任何一個房間走出來的人都必須經過我們才能到樓梯,或者是到電梯那兒去。”

  “那就沒什麼問題了。你馬上給樓下打個電話,查清楚是誰住在這個套間裡。”

  一兩分鐘後,那位侍者回來了。

  “是從美國底特律來的科特蘭·范斯奈德夫人。”

  卡特先生馬上陷入沉思之中。

  “現在,事情就有點蹊蹺了。這位范斯奈德夫人是他們的同夥呢,還是——”

  他沒把話說完。

  “聽見裡面有任何響動嗎?”他突然問道。

  “什麼響動也沒有。這些門關閉得很緊,不能指望能從門外清楚地聽見房裡的聲音。”

  卡特先生立刻作出決定。

  “我想不能再等了。我們必須馬上進去。你帶了萬能鑰匙嗎?”

  “長官,帶了。”

  “馬上叫埃文斯和克萊德斯利上樓來!”

  那另外兩個人的加入增強了他們的力量。於是,他們一起朝那個套間的門快步走去。那位侍者把鑰匙插入鎖眼,門無聲無息地被打開了。

  他們走進了屋內的小過廳裡,只見右邊浴室的門開著。

  他們的正前方是起居室,在其左邊有一扇緊緊關閉的門。從那扇門裡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好像哮喘病人的喘息聲。卡特先生把門推開,走了進去。

  那是一間臥室,裡面擺著一張很大的雙人床,上面舖著玫瑰色和金黃色相間的華麗的床罩,在床罩上躺著一個衣著時髦的中年女人,她的手腳被結結實實地綁著,口中塞著一個張口器。由於極度的痛苦和憤怒,她的雙眼似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卡特先生一聲令下,其他那兩個人馬上把整個套間警戒起來,只有湯米和他進了臥室。卡特先生走到床邊,俯身使勁解開了那女人身上的繩索。緊接著,他的雙眼困惑地打量了——下整個房間。裡面除了那一大堆典型的美式行李而外,就再沒有什麼了,連那俄國佬、或是塔彭絲的影子也看不見。

  過了一會兒,那位侍者匆匆地走了進來。他報告說其餘的房間也都空無一人。湯米走到窗戶邊向外看了看,又立刻退了回來,並且搖了搖頭。窗戶外沒有陽台,只是高聳的牆壁直接連著下面的街道。

  “他們肯定走進了這間房子嗎?”卡特先生嚴厲地問道。

  “肯定是的。當然還有——”那位侍者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那位女人。

  卡特先生用一把鉛筆刀把纏在科特蘭·范斯奈德夫人脖子上的圍巾割開,那條圍巾使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很顯然,盡管她遭受這麼多折磨,她仍能咿唔地說出話來。

  在她義憤填膺地發泄了一通之後,卡特先生溫和地說:

  “你能把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從頭給我講講嗎?”

  “對所發生的這一切,我要控告這家酒店。這簡直是暴行。我當時正在找我的那瓶治流感的藥,突然,一個人從我身後撲過來,他把一個小玻璃瓶子放在我的鼻子下麵。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完全失去了知覺。當我蘇醒後,我發現自己躺在了這張床上,全身被牢牢地捆住。只有上帝才知道我的那些珠寶是否還在。我想,他一定拿走了許多。”

  “我告訴你,你的所有珠寶都安然無恙。”卡特先生冷冰冰地說,然後轉過身去從地板上拾起一樣東西來,“當那人向你撲過來時,你是否就站在我現在的這個位置?”

  “是這樣的。”范斯奈德夫人說。

  卡特先生剛才拾起來的是一塊很薄的玻璃碎片。他聞了聞那玻璃片,然後把它遞給了湯米。

  “是氯乙烷。”他低聲說道,“它屬於快速麻醉劑,但它只能讓人昏迷很短暫的時間。范斯奈德夫人,當你蘇醒過來時,他肯定還在這間屋子裡,對吧?”

  “難道我剛才不是一直在對你們說嗎?啊!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了出去,這簡直要讓我發瘋了。而我卻不能動彈,也就談不上採取什麼行動了。”

  “他走了出去?”卡特先生馬上問道,“從哪兒出去的?”

  “就是那扇門。”她指了指對面的牆,“還有一個姑娘和他——起,但她看起來毫無精神,連路都走不穩。也許她也被用了同樣的麻醉劑。”

  卡特先生以詢問的目光看著他的隨從。

  “長官,那扇門可以通往隔壁的房間。但是,連通兩個房間的這扇門——可能兩面都被閂死了。”

  卡特先生仔細地檢查了那扇門。然後,他直起腰來,轉身看著床上的那個女人。

  “范斯奈德夫人。”他很平靜地說,“你仍然堅持那個人是從那扇門走出去的嗎?”

  “那是當然,他肯定是從那兒出去的。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因為門的這一面正巧是閂死的。”卡特先生不露聲色地說。他一邊說著,一邊格格地扭動著門的把手。

  范斯奈德夫人的臉上頓時充滿了驚慌的神情。

  “除非有人在他走後把門閂上,”卡特先生接著說,“否則,他是完全不可能從這兒出去的。”

  他轉身走到剛走進臥室的埃文斯的面前。

  “他們顯然不在這個套間裡?還有其他連通別處的門嗎?”

  “長官,沒有。肯定沒有。”

  卡特先生的目光在臥室裡四處搜索著。他打開了大衣櫥,俯下身子檢查了床底下,抬頭看了看煙囪,又搜查了所有窗簾的後面。最後,他突然有了個想法。他不顧范斯奈德夫人大喊大叫地抗議,打開了那個大衣箱,非常仔細地檢查著裡面的東西。

  湯米一直在檢查著通往隔壁房間的那扇門。他突然大聲驚叫起來。

  “長官,快來這兒,你仔細看看。他們的確是從這兒出去的。”

  那門的插銷被巧妙地用處子挫過,它剛好插進插銷孔內,因此兩者的連接處很不容易被察覺。

  “這門打不開,是因為那一面被門死了。”湯米解釋道。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出房間,再次來到過道上。此刻,那位侍者正在用萬能鑰匙開著隔壁套間的門。這個套間沒人住。他們徑直朝連通兩個套間的那扇門走去,結果,他們發現這一面的插銷也同那面的情況一樣,插銷也被挫刀以同樣的方法挫過。門是銷著的,鑰匙已被取走了。然而,在這個套間裡,也仍然發現不到塔彭絲、或者是那位蓄著灰白胡須的俄國佬來過的跡象。並且,除了與過道連通的門而外,就再沒有通住別處的門了。

  “但是,如果他們從這個套間出去,我肯定會看得見他們的。”那位侍者辯白道,“我絕對不可能讓他們從我的眼皮底下溜走的。我敢發誓,他們絕沒有從這個套間走出去。”

  “他媽的,真見鬼了。”湯米氣憤地罵道,“他們總不可能消失在空氣裡吧!”

  卡特先生這時卻顯得異常地鎮靜,他那敏銳的腦子迅速地運轉著。

  “馬上給樓下打電話,查清楚昨天晚上、在什麼時間、是誰住在這個套間裡。”

  這時,克萊德斯利正在隔壁套間裡警戒著,與他們在一起的埃文斯馬上去執行警察局長的命令。不一會兒,他放下電話,抬起頭來。

  “是一個生了重病的法國青年,他的名字叫保羅·德瓦雷齊。他還帶著一個護士。今天上午就離開酒店了。”

  另外一位特工人員,即那位侍者,突然惶恐起來。他的臉色也即刻變得慘白。

  “病重的青年——護士,”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們——

  他們曾在過道裡經過我的身旁,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之前,我常看見他們。”

  “你敢肯定他們每次都是相同的模樣嗎?”卡特先生大聲問道,“嗯,你敢不敢肯定?你每次都認真地觀察過他們嗎?”

  那位特工搖了搖頭。

  “我幾乎沒仔細看過他們。您知道,我一直在警惕地等著另外的兩個人,就是那位蓄著灰白胡須的俄國人和那位姑娘。”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卡特先生沮喪地說,“他們就正好算計到了這一點。”

  湯米忽然大叫一聲,只見他彎下腰,從沙發底下拉出一個卷成一團的黑色包袱。他急忙將包袱解開,頓時,有幾樣東西掉了出來。裹在包袱外的就是塔彭絲當天穿的那件黑色長大衣,包袱裡面是她外出穿的衣服,帽子,還有一副長長的灰白色假胡須。

  “現在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他痛苦地說,“他們已逮走她——逮走了塔彭絲。那個俄國魔鬼從我們手中溜掉了。那個護士和那個年輕人是他的同黨。他們在這酒店待了一兩天,目的是讓這兒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存在。那俄國佬在用午餐時就肯定察覺出他已身處陷阱之中,他便加快實施了他的陰謀。他可能已估計到什麼時候隔壁套間沒有人,並且趁那個時候巧妙地把插銷處理好。然後,他又用麻醉劑使那位女士和塔彭絲都失去知覺。這之後,他把塔彭絲弄到這個套間來。給她穿上那年輕人的衣服,又改變了自己的形象,最後便大搖大擺地從這兒走了出去。喬裝用的衣服肯定事先就已准備好,並且藏在了這個套間裡。但是,我到現在還不清楚,他是如何讓塔彭絲一聲不吭地扮演了那個年輕人的。”

  “讓我來告訴你。”卡特先生說,他從地毯上拾起半截閃閃發亮的鋼針,“這是用於皮下注射的針頭的一部分。她被麻醉後而任人擺布。”

  “啊,我的上帝!”湯米傷心地叫道,“他就這麼暢通無阻地走了。”

  “我們對此還不能確定。”卡特先生迅速地說道,“別忘了所有的出口都有人監視著。”

  “我們的人只會注意到一位男人和一位姑娘,而不會留意一個護士和一個病重的年輕人。他們這時早已離開酒店了。”

  經過核實,情況正如湯米所料。大約五分鐘之前,那位護土和她的病人一起乘出租車離開了酒店。

  “我說,貝雷斯福德,”卡特先生說,“看在上帝的分上,請振作起來。你應該相信我,哪怕是把這個城市翻個底朝天,我也要找到那姑娘。我馬上就回到我的辦公室去,要不了五分鐘,所有的情報部門都會立即行動。我們會找到他們的。”

  “長官,那就全仗您了。那俄國佬是個狡猾的魔頭。從他這次使出的伎倆就能證明這一點。我當然相信您會竭盡全力,只是——願上帝保佑,這不會太晚吧。他們這次是採取非常手段來對付我們的。”

  他離開了布利茨酒店,盲目地沿街走著,卻不知應該上哪兒去。此刻,他已心力交瘁,束手無策。上哪兒去尋找呢?

  該幹些什麼呢?

  他走進了格林公園,有氣無力地坐在一張椅子上。他根本沒注意到這時另外有人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突然,他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這使他大吃一驚。

  “先生,請原諒,我是否很魯莽……”

  湯米抬起頭來。

  “噢,是你呀,亞伯特。”他的表情很陰鬱。

  “先生,情況我都知道了,但是,請別這樣灰心喪氣。”

  “別灰心喪氣……”他慘淡地笑了一下,“說起來還不容易嗎?”

  “先生,請你好好想一下。布倫特卓越的偵探大師們是絕不會被打敗的!如果你能原諒的話,我就告訴你。今天上午,我偶然偷聽到你和太太開玩笑時說的話。你們提到波洛大偵探,還有他那超凡的聰明智慧。先生,你為什麼不學學他,也超常發揮你的聰明智慧,去想想應該做些什麼呢?”

  “我的小夥子,那是在小說中,而在現實生活中要超常發揮聰明智慧就難得太多嘍!”

  “但是,先生,”亞伯特固執地說,“我不相信會有任何人能任意擺布夫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先生,你是最瞭解她的。她就像你給狗買的那些橡皮骨頭——保證嚼不爛,也砸不碎。”

  “亞伯特,”湯米說,“你這是在安慰我吧!”

  “那麼,先生,請你還是發揮一下你的聰明智慧吧!”

  “亞伯特,你還真會磨人。到目前為止,麻痹和輕敵已讓我們嘗到了苦頭。我們要再試一試。我們把所有的情況都按順序回憶一下,再仔細地分析分析。兩點十分,我們的獵物走進電梯。五分鐘後,我們與開電梯的侍者談話,在聽完他講的情況後,我們也乘電梯上了四樓。喂,兩點十九分,我們進入了范斯奈德夫人的套間。到此為止,哪一點是我們應該特別注意的呢?”

  這時,他們兩人都默不作聲。這段時間內確實沒有什麼他倆應特別注意的情況。

  “在那個房間裡好像沒有大衣箱之類的旅行用具,對吧?”亞伯特問道,他的雙眼突然閃爍著興奮的神色。

  “我的朋友,”湯米說,“你根本不瞭解一位剛從巴黎回來的美國女人的心理。我來告訴你吧,她的房間裡共有十九個皮箱。”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一具屍體要藏在房間裡的話,大衣箱是合用的東西——當然,我並不是說夫人已經死了,只是昏迷了一會兒,”“那兒只有兩個能裝得進人的大衣箱,但是我們都仔細檢查過。按時間順序來看,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情況呢?”

  “先生,你們忽略了一個情況——就是夫人和那傢伙裝扮成護土和病人後,經過那位侍者走出過道的時間。”

  “我肯定發生在我們登上電梯之前。”湯米說,“他們恰好避免了與我們面對面地相遇。他們的行動相當利索。”他突然停了下來。

  “先生,怎麼啦?”

  “別出聲,我的朋友。我忽然有一個小小的想法——但結果卻是非常的偉大、非常的了不起——赫爾克裡·波洛大偵探總是在不早不晚的時候產生類似的想法。如果真是如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啊,上帝,但願我還為時不晚。”

  話音剛落,他抬起腿來迅速地向公園外跑去。亞伯特也緊隨其後,他邊跑邊氣喘吁吁地問道:“先生,怎麼回事啊?

  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也不要緊。”湯米說,“你沒有必要明白。赫斯廷斯先生從未明白過。如果你的智力不比我的太低下的話,那你認為我從這場遊戲中會得到什麼樣的樂趣呢?我這時還談這些廢話幹什麼——唉,我真是無法控制自己。亞伯特,你真是個好小夥子。你知道塔彭絲的價值嗎?她要值十二個我和你。”

  湯米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他們終於跑到了布利茨酒店。一進酒店的正門,他就看見了埃文斯。他把那位特工拉在一邊,迅速地對他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們兩人就走進了電梯,亞伯特一步不拉地緊跟著。

  “上四樓!”湯米說。

  走到318號房間門前,他們停住了腳步。埃文斯掏出萬能鑰匙立即把門打開。他們一聲不吭,直接走進了範斯親德夫人的臥室。那位女士還躺在床上,只不過這時她已穿上了合體的長睡衣。她很驚奇地盯著他們。

  “對不起,我忘了敲門了。”湯米輕松地說,“但我要找我的夫人。你不會在意從床上起來吧?”

  “我看你是完全發瘋了!”范斯奈德夫人大聲叫道。

  湯米把頭朝旁邊一歪,雙眼目光炯炯地望著那女人。

  “你的手段真高明,”他一字一頓地說,“然而卻不能得逞。我們曾看過床底下——但沒發現什麼。我記得年輕時就常把那兒作為藏身的好去處,也就是在那與床成水準位置的床的支撐架上。當然嘍,那口漂亮的大衣箱是准備待會兒用來把人裝走的。我們剛才是太急躁了一點。你曾先把塔彭絲弄昏迷,又把她放在了那床的支撐架上,然後由隔壁的同夥把張口器放入你的口中,再把你捆綁好。我承認,我們當時曾聽信了你編造的故事。但是,當人們清醒過來,再認真思考——按時間順序和邏輯來推理——就不難找出破綻來。要在僅僅五分鐘之內,先用麻醉劑使一個姑娘失去知覺,又給她換上男人的衣服,再把另一個女人的嘴塞住,然後把她結結實實地捆好,最後自己又改頭換面,要在五分鐘之內完成這一切是根本辦不到的。按自然法則來推斷,絕對不存在這種可能性。那位護士和病人不過是誘餌罷了。我們曾上當誤入了那條歧途,而把范斯奈德夫人作為受害者來同情。埃文斯,請幫助這位女士下床來,可以嗎?你把自動手槍准備好了嗎?很好。”

  盡管范斯奈德夫人聲嘶力竭地反抗著,她還是從床上被拖了下來。湯米幾下便把床單、床墊統統掀開,只剩下了床架。

  啊!塔彭絲正平躺在床架的上面。她的雙眼緊閉著,臉上呈蠟黃色。一時間,湯米驚恐得手足無措。突然,他看見塔彭絲的胸部微微地起伏著。啊、她沒有死,她還活著。只是被麻醉了。

  他轉過身來看著亞伯特和埃文斯。

  “好了,先生們,”他像演戲那般說道,“該收場了!”

  他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范斯奈德那精心梳理的頭發,頭發掉了下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湯米自豪地說,“他就是代號為十六的先生。”

  大約半小時過後,塔彭絲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她看見一位大夫和湯米正俯著身子看著自己。

  在接下來的一刻鐘內,大夫採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塔彭絲也漸漸恢復正常。在忙碌過那段時間後,那位大夫確認她已完全轉危為安,便告辭了。

  “赫斯廷斯,我親愛的朋友,”湯米柔情地說,“你仍然活著,我感到多麼地欣慰啊!”

  “我們逮住了代號十六沒有?”

  “我再一次像捏蛋殼似的把他擊碎了——換句話說,應該是卡特先生逮住了他。多麼了不起的聰明智慧!我順便告訴你,我要給亞伯特加工資。”

  “快把一切都告訴我。”

  湯米省略了部分細節,只把鼓舞人心的部分給她描述了一下。

  “你沒因為我而焦急萬分吧?”塔彭絲虛弱地問道。

  “我並沒有特別焦急。人應該保持鎮靜,這你是知道的。”

  “撒謊!”塔彭絲說,“你現在看起來還疲憊不堪呢!”

  “也許吧,我親愛的,我剛才只是有點擔心而已。我說——我們從現在起就應該罷手了,你說是吧?”

  “確實應該如此。”

  湯米寬慰地舒了口氣。

  “我希望你應該變得理智點才好,尤其是經歷了像這樣的危險之後——”

  “這談不上什麼危險。你知道,我對任何危險都是從不在乎的。”

  “真是一根橡皮骨頭——砸不碎也嚼不爛。”湯米嘀咕道。

  “我有一些更有趣的事要去做。”塔彭絲繼續說道,“再沒有比這更令人興奮的事了。這種事我以前還從未做過。”

  湯米緊張而又憂鬱地望著她。

  “塔彭絲,我不允許你去做。”

  “這你可辦不到。”塔彭絲說,“這是自然法則。塔彭絲,你到底在講些什麼?”

  “我在講我們的孩子。”塔彭絲溫柔地說,“今天,做妻子的不會只是竊竊私語了。她們要大聲疾呼,我們的孩子:湯米,你看,這世上的一切是多麼美好啊,難道不是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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