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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鐘面/七面鐘之謎/七鐘面之謎 The Seven Dials Mystery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早起

  那平易近人的年輕人,傑米·狄西加,每次兩級階梯地跑下“煙囪屋”的寬大樓梯,他下樓的速度如此急速,因而撞上了正端著二壺熱咖啡穿過大廳的堂堂主僕崔威爾。由於崔威爾的鎮定和敏捷,幸而沒有造成任何災難。

  “對不起,”傑米道歉說,“對了,崔威爾,我是不是最後一個下來的?”

  “不是,先生,衛德先生還沒有下來。”

  “好。”傑米說著走進早餐室裡。

  早餐室裡只有女主人一個,她那譴責的眼光令傑米覺得好像看到擺在魚販平臺上的死鱈魚眼睛一樣不舒服。真是見鬼了,為什麼這個女人要拿這種眼光看他?在鄉下屋子裡過夜,准九點半下樓來,門都沒有。或許,現在已經十一點過一刻,是太過分了一點,可是——

  “恐怕我是晚了一點,庫特夫人。你說什麼?”

  “噢,沒關系。”庫特夫人以憂郁的聲音說。

  事實上,早餐遲到的人令她非常擔憂。在她婚後的前十個年頭裡,如果歐斯華·庫特爵士(當時還沒有頭銜)的早餐比八點即使只晚了半分鐘,也會令他大發雷霆。庫特夫人已經被訓練成把不准時看作是最不可饒恕的罪過。這個習慣已經牢牢養成。而且,她是個急性子的女人,她不由得自問這些不知早起的年輕人在這世界上能幹出什麼好事業。如同歐斯華爵士常常對記者還有其他人所說的:“我的成功完全歸功於早起,以及規律、儉樸的生活習慣;”庫特夫人是個身材高大,帶有悲劇性美感的漂亮女人。她有一對憂傷的黑色大眼睛和一副深沉的嗓子。想找個模特兒畫“為子女慟哭的雅各之妻”聖經畫的藝術家,如果見到了庫特夫人一定會高興得大聲歡呼。她去演歌劇一定也很出色,演一個飽受丈夫虐待的可憐妻子在冰天雪地裡獨自瞞珊走著。

  她看起來如同深藏著某種深沉的憂傷,然而事實上,庫特夫人生活中毫無憂傷可言,除了歐斯華爵士的平步青雲,邁入成功之途。她年輕的時候,是個艷麗的女孩,深深愛上歐斯華·庫特——她父親五金店旁一家腳踏車店裡胸懷大志的年輕男孩。他們非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先是住在只有一兩個房間的屋子,然後是一幢小屋子。再後是一幢大一點的房子,房子越住越大,不過總是在“工廠”的附近,直到如今歐斯華爵士出人頭地,不再跟他的“工廠”相依為命,租住全英格蘭最大的最豪華的大宅第便成了他的樂趣。“煙囪屋”是個歷史性的地方,向卡特漢伯爵租賃兩年,令歐斯華爵士感到他已達到他野心的巔峰。

  庫特夫人可不怎麼快樂。她是個孤獨的女人。她早期婚姻生活的主要娛樂便是跟“女孩”談話——甚至當“女孩”增加為三個時,庫特夫人生活的主要消遣之道還是跟她的家僕聊天。如今,有了一群女僕,一個像大主教一般的主僕,凡個各有專司的僕役,一群忙碌的廚房和洗滌室女傭,一個脾氣嚇人的外籍廚師和一個走起路來颯颯作響的大塊頭女管家,庫特夫人有如一個被放逐到荒島上的人一般。

  現在,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從敞開的落地窗飄蕩出去,這倒讓傑米·狄西加大大松了一口氣,馬上自己動手再多吃一些腰子和熏肉,好充實一下體力。“庫特夫人悲淒地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然後鼓起勇氣跟正以專橫的眼光掃視著他所統治的領土的主園丁馬克唐那談話。馬克唐那是主園丁之中的頭子。他知道他的地位——統治別人的地位。而他的統治——專橫霸道。

  庫特夫人緊張地向他走過去。

  “早,馬克唐那。”

  “早,夫人。”

  他的語氣就像個主園丁——悲淒,卻帶著威嚴——就像葬禮上的帝王。

  “我在想——不知道我們今晚可不可以摘下那邊一些晚生的葡萄當點心?”

  “它們還不夠熟,不能摘。”馬克唐那說。

  他說來語氣溫和但卻堅定。

  “噢!”庫特夫人說。

  她鼓起勇氣。

  “噢!可是我昨天在那一頭嘗了一顆,好像很好吃嘛。”

  馬克唐那看著她,她臉紅起來。他令她感到她自己那樣做是放肆得不可饒恕。顯然去世的卡特漢伯爵夫人從沒這麼失禮,自己跑進暖房裡摘葡萄吃。

  “如果你吩咐的話,夫人,會剪下一串送進去給你。”馬克唐那尖刻地說。

  “噢,謝謝你。”庫特夫人說,“好,我下一次會這樣做。”

  “可是它們還不適合摘。”

  “是的。”庫特夫人喃喃說道,“是的,我想大概是還不適合。那麼我們還是留著吧。”

  馬克唐那巧妙地保持沉默。庫特夫人再度鼓起勇氣:

  “我正要跟你談談玫瑰花園後面的那塊草坪。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來作滾球場地。歐斯華爵士非常喜歡滾球遊戲。”

  “有什麼不可以?”庫特夫人自己心裡想著。她上過英國歷史課,書上不是說法蘭西期·狄瑞克爵士正和他的同伴一起玩滾球而西班牙來犯的無敵艦隊已經舉目可見了嗎?這當然是馬克唐那無法反對的一項紳士傳統。然而她忽略了一個優秀的主園丁的顯著特性,那就是反對任何別人向他提出的建議或意見。

  “不能拿它作那個用途。”馬克唐那不表同意地說。

  他在話中加入了使人感到沮喪的意味,不過真正的用意是在引誘庫特夫人進一步崩潰。

  “如果清理一下,還有……呃……把……呃把那種東西全部砍掉。”她滿懷希望地繼續說著。

  “行,”馬克唐那慢吞吞地說,“那行得通。可是這樣一來,就得把威廉從下花壇那裡調上來。”

  “噢!”庫特夫人懷疑地說。他所謂的“下花壇”對她來說毫無意義——除了令她模糊地想起一首蘇格蘭歌名——但是顯然這句話對馬克唐那來說,是個不可克服的反對理由。

  “那將是一大遺憾。”馬克唐那說。

  “噢!當然,”庫特夫人說,“是的。”

  然後懷疑為什麼她會這麼熱切地同意。

  馬克唐那緊盯著她看。

  “當然,”他說,“如果這是您的吩咐,夫人——”

  他的話吊個尾巴。不過那懷有惡意的語氣令庫特夫人無法消受。她立即投降。

  “噢!不,”她說,“我懂你的意思,馬克唐那。不——不一一威廉還是留在下花壇工作的好。”

  “我自己正是這樣認為,夫人。”

  “是的,”庫特夫人說,“是的,確實是。”

  “我想你會同意,夫人。”馬克唐那說。

  “噢!確實。”庫特夫人再度說。

  馬克唐那碰碰帽子,轉身離去。

  庫特夫人悶悶不樂地歎了一口氣,望著他的背影。傑米·狄西加飽食了腰子和熏肉,跨到陽臺上,站在她一旁,以相當不同的態度歎了一聲。

  “一流的早晨,呃?”他喃喃地說道。

  “是嗎?”庫特夫人心不在焉地說,“噢!是的,我想大概是吧。我沒注意到。”

  “其他人呢?在湖上划船?”

  “我想是吧。我是說,我本懷疑他們是在那裡。”

  庫特夫人轉身,唐實地沖回屋子裡。崔威爾正在檢視咖啡壺。

  “噢,夭啊,”庫特夫人說,“那個什麼先生還沒——”

  “衛德先生嗎,夫人?”

  “是的,衛德先生。他還沒下來嗎?”

  “還沒,夫人。”

  “很晚了。”

  “是很晚了,夫人。”

  “噢!夭啊。我想他大概會下來吧,崔威爾?”

  “噢,無可置疑的,夫人;昨天衛德先生下來時是十一點半,夫人。”

  庫特夫人瞄了一眼鐘,已經是差二十分十二點。她的心中掠過一陣同情感。

  “你的運氣非常不好,崔威爾,一點鐘之前得把早餐清理掉,同時把午餐擺上。”

  “我習慣了年輕人的生活方式,夫人。”

  話中的譴責意味是高貴化了,但是卻錯不了。樞機主教譴責一個無心失禮的土耳其人或是異教徒也可能以這種方式。

  庫特夫人在這個早上第二度臉紅起來。一項干擾適時發生,解除了她的難堪。門打開,一個一臉嚴肅、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探頭進來。

  “噢!你在這裡,庫特夫人,歐斯華爵士要你去一趟。”

  “噢,我馬上去,貝特門先生。”

  庫特夫人匆匆走出去。

  歐斯華爵士的私人秘書魯波特·貝特門從另一條路徑出去,跨過落地窗門,來到傑米·狄西加仍然一臉和善地閒逛著地方。

  “早,黑猩猩,”傑米說,“我想我大概得去向那些該死的女孩子們擺擺笑臉吧。你也一起去吧?”

  貝特門搖搖頭,匆匆沿著陽台走過去,跨進書房的窗門。

  傑米愉快地對著他消失的身影咧嘴一笑。他和貝待門曾經上過同一所學校,當時貝特門是個一臉嚴肅戴副眼鏡的小男孩,毫無來由地被封了個“黑猩猩”的綽號。

  傑米心想,黑猩猩如今還是跟當時一樣是個笨蛋。“生活是真實的,生活是認真的”這句話可能是特別為他而寫的。

  傑米打了個呵欠,慢慢地逛到湖邊。女孩子們都在那裡,一共三個——只是普普通通的那種女孩子,兩個黑色短發,一個金色短發。吃吃笑聲最多的那個(他想)是叫做海倫——

  另外一個叫南西——第三個,為了某種原因,被人叫做“襪子”。跟她們在一起的是他兩個朋友,比爾·艾維斯裡和龍尼·狄佛魯克斯,都在外交部供職,點綴點綴而已。

  “嗨,”南西說(或者可能是海倫),“是傑米。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呢?”

  “你的意思不會是說,”比爾·艾維斯裡說,“傑瑞·衛德還沒起床吧?應該想想辦法對付他這一點。”

  “要是他不當心,”龍尼·狄佛魯克斯說,“他有一天會吃不到早餐——當他滾下來時只撈到個午餐吃或是一杯午茶喝喝。”

  “丟臉,”那個叫做“襪子”的女孩說,“因為這令庫特夫人那麼擔憂。她越來越像是只想生蛋卻生不下來的母雞一樣。

  這太糟糕了。”

  “我們去把他拉下床來。”比爾提議說,“走吧,傑米。”

  “噢!我們用微妙一點的方法處理。”叫做“襪子”的那個女孩說。“微妙”是她滿喜歡用的一個字眼。她用得很多。

  “我不是個微妙的人。”傑米說,“我不知道怎麼個微妙法。”

  “我們明天早上一起採取行動。”龍尼曖昧地提議說,“你們知道,七點鐘就把他弄醒。讓全屋子裡的人都吃一驚。崔威爾的假絡腮須和茶壺都會掉到地上。庫特夫人歇斯底里發作,昏倒在比爾的臂膀裡——比爾則感到如同泰山壓頂。歐斯華爵士說‘哈!,他的鋼鐵股票上漲了一又八分之五點。黑猩猩的反應是把眼鏡丟到地上猛踩。”

  “你不瞭解傑瑞。”傑米說,“我敢說足夠的冷水可能就可以把他澆醒——也就是說,應用得當的話。不過他只會翻個身又睡著了。”

  “噢!我們必須想個比澆冷水更微妙的方法。”襪子說。

  “好吧,什麼方法?”龍尼直率地問道,沒有人有現成的答案。

  “我們應該能想出個方法。”比爾說,“誰最有頭腦?”

  “黑猩猩。”傑米說,“他正好過來了,像往常一樣匆匆忙忙。黑猩猩一向是最有頭腦的一個,這是他自少年以來的不幸所在。我們交給他來想吧,”貝特門先生耐心地聽著他們有點不相連貫的敘述。他的態度有如一個蓄勢飛奔的人一樣。他毫不浪費時間地說出他的解答。

  “我建議用鬧鐘。”他敏捷地說,“我自己就一直用一個,以防睡過了頭;我發現有時候不聲不響地把早茶端進房去無法把人吵醒。”

  他匆匆寓去。

  “鬧鐘。”龍尼搖搖頭,“一個鬧鐘?要想吵醒傑瑞·衛德,得用上大約一打的鬧鐘。”

  “這有何不可?”比爾臉紅,神情熱切,“我想到了。我們一起到街上去,每個人買個鬧鐘,”一陣大笑討論聲。比爾和龍尼了起去開車子。傑米負責到餐廳去探視,他很快就回來。

  “他是在那裡沒錯。狼吞虎嚥地吃著土司和果醬。我們要怎麼防止他跟我們一道去?”

  最後決定利用庫特夫人把他纏住。傑米、南西和海倫去完成這項任務。庫特夫人一臉惶惑不解。

  “開個玩笑?你們可要小心一點吧,我親愛的。我是說,你們不會把傢俱刮傷了或是弄壞了其他的東西,或是用太多的水吧。我們下星期得把屋子交還給屋主,你們知道。我可不想讓卡特漢伯爵以為——”

  從車庫回來的比爾插嘴保證說:

  “那無所謂,庫特夫人。疾如風布蘭特——卡特漢伯爵的女兒——是我的好朋友。再說,她不會拘泥任何事情的——

  完全不會!你可以包在我身上。無論如何,不會造成損害的。

  這是件相當平靜的事。”

  “微妙。”那個叫做“襪子”的女孩說。

  庫特夫人憂傷地沿著陽台走著,傑瑞·衛德正好從餐廳裡出來。傑米·狄西加是個白淨、可愛的年輕人,相形之下,傑瑞·衛德可以說更為白淨、可愛,而他那迷迷糊糊的表情使得傑米的臉顯得相當聰慧。

  “早,庫特夫人。”傑瑞·衛德說,“其他人都到哪裡去了?”

  “他們都上街去了。”庫特夫人說。

  “去幹什麼?”

  “為了開某種玩笑。”庫特夫人以她低沉、憂傷的聲音說。

  “一早起來就開玩笑有點太早了吧。”衛德先生說。

  “現在已經不早了。”庫特夫人明白地說。

  “我恐怕是起得太晚了一點。”衛德先生坦誠動人地說,“這是件異常的事,不過不管我到什麼地方過夜,我總是最後一個起床的。”

  “非常不尋常。”庫特夫人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衛德先生思索著說,“我想不出來,我確信。”

  “為什麼你不乾脆就起床?”庫特夫人說:

  “噢!”衛德先生說。這個解答的單純性令他有點吃驚。

  庫特夫人熱切地繼續說下去。

  “我聽歐斯華爵士說過很多次了,他說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守時的習慣更能使年輕人有長進的了。”

  “噢!我知道。”衛德先生說,“我在城裡時就得守時,我是說,我得在十一點前趕到外交部去。你可別以為我一直都是條懶蟲,庫特夫人。啊,你的下花壇那些花真美,我記不得那些花名,不過我們家裡也有一些——那些叫什麼來著的淡紫色的花。我妹妹非常熱中園藝。”

  庫特夫人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引開。她內心的冤屈陣陣刺痛。

  “你們家的園丁是什麼樣子的?”

  “噢!只有一個,有點老糊塗,我相信。懂的不多,不過你告訴他什麼他就做什麼。這是個好處,可不是嗎?”庫特夫人感慨良深地同意,她演內心戲的角色一定很出色。他們開始談論起園丁的種種不正當行為。

  另一方面,探險隊的工作也進行得十分順利。他們一群人沖進街上一家大百貨店,突然地要買那麼多鬧鐘老闆感到相當困惑。

  “我真希望疾如風也在這裡,”比爾喃喃地說道,“你認識她吧,傑米?噢,你會喜歡她,她是個了不得的女孩——一個真正的好運動家——而且你記住,她也很有頭腦,你認識嗎,龍尼?”

  龍尼搖搖頭。

  “不認識疾如風?你是怎麼混的?她實在是了不得。”

  “微妙一點,比爾。”襪子說,“不要在那裡喋喋不休地談論你的女朋友,好好辦正事。”

  莫加洛先生,莫加洛百貨店的老闆,能言善道地說:“如果你容許我建議的話,小姐,我會說——不要買那個。那是個好鐘——我並不是說它不好,不過我竭力推薦這一個牌子。

  貴一點但是很值得,可靠。你知道,我可不希望你事後說——”

  顯然對每一個人來說,莫加洛就像被突然關掉的水龍頭一樣止住了嘴。

  “我們並不想買可靠的鐘。”南西說。

  “只要能走一天就行了。”海倫說,“我們不想要微妙的。”襪子說,“我們要聲音很大的。”

  “我們想要——”比爾停了下來,沒再繼續說下去,因為有點機械頭腦的傑米,已經轉好設下了幾個鬧鐘的起鬧時間。

  再下去五分鐘,整個店裡會響起吵死人的鬧鈴聲。

  最後,選定了六個聲音最大的。

  “我告訴你們。”龍尼富有魅力地一笑說,“我要幫黑猩猩買一個。這是他出的主意,他不加入實在是沒有面子。我代他買一個。”

  “對。”比爾說,“我也幫庫特夫人買一個,越多越有趣。

  而且她正在擔負吃力的任務,說不定現在正在跟傑瑞那個老小子胡扯哩。”

  庫特夫人這個時候真的是正在津津有味地跟傑瑞細述一個有關馬克唐那和一棵得獎的桃樹的長故事。

  鬧鐘都包裝好,而且付了錢。莫加洛先生莫明其妙地望著離去的車子。時下這些上流社會的年輕人非常有精神,真的非常有精神,不過一點也不容易讓人瞭解。他松了一口氣,轉身接待想要買一隻新式茶壺的牧師太太。

第二章 鬧鐘

  “我們把它們放哪裡?”

  晚餐已過。庫特夫人再度受吩咐擔負任務。歐斯華爵士不出所料地適時提議打橋牌——說提議是不正確的。歐斯華爵士已經成了“我們的工業頭子”電影中的頭頭之一(第一集裡的七號頭目),只要他說出他較喜歡什麼,他周圍的人就急忙照辦。

  魯波特·貝特門和歐斯華搭檔對抗庫特夫人和傑瑞·衛德,這是個皆大歡喜的安排。歐斯華爵士的橋牌打得非常好,就像他做任何其他事情一樣,喜歡一個配合得上的搭檔;貝特門打起橋牌來就像當秘書一樣效率十足。他們兩個都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牌,只以簡捷明快的聲音叫牌。“無王牌兩蹬”,“加倍”,“黑桃三磴”,庫特夫人和傑瑞·衛德一副安閒散漫的樣子,年輕人在庫特夫人每一手牌結束之後都不忘說:

  “啊,搭檔,你打得實在是好極了。”欽佩的語氣令庫特夫人感到極為受用。他們手中握著很好的牌。

  其他的人本來都該到大舞廳裡去和著收音機的音樂跳舞。實際上他們卻全都聚在傑瑞·衛德的臥房門口,空氣中充滿了壓低的吃吃笑聲和鬧鐘走動的聲響。

  “在床底下排成一列。”傑米回答比爾的問題說。

  “那麼我們該把它們設在幾點?我是說,幾點讓它們響?

  一起響個夠,或是隔開來響?”

  這一點熱烈地爭論著。一方認為對傑瑞·衛德這種睡覺大王來說,八個鬧鐘一起響是必要的,另一方則偏好持續的效果。

  最後後者得勝,鬧鐘被設定一個接一個響,從早上六點半開始。

  “我希望,”比爾純潔地說,“這將給他個教訓。”

  “好,好!”襪子說。

  藏鬧鐘的事正開始進行時,突然起了警覺。

  “噓!”傑米叫道,“有人上樓來了。”

  一陣恐慌。

  “沒事!”傑米說,“只不過是黑猩猩。”

  貝特門先生利用他做莊家的空檔正要走向自己的房間去找手帕。他中途暫停下來,瞄了他們一眼。然後做了個簡單、實際的評論。

  “他上床時會聽到它們滴答的聲音。”

  他們一群陰謀者面面相覷。

  “我告訴過你們什麼?”傑米肅然起敬地說,“黑猩猩總是很有頭腦!”

  有頭腦的那個繼續走過去。

  “不錯,”龍尼·狄佛魯克斯頭偏向一邊,承認說,“八個鬧鐘一起走的聲音的確是很吵。甚至像傑瑞那樣的老笨蛋也不可能聽不見,他會猜出有人在搞什麼鬼。”

  “我懷疑他是不是——”傑米·狄西加說。

  “是不是什麼?”

  “像我們所認為的那樣一個笨蛋。”

  龍尼瞪大眼睛注視著他。

  “我們都瞭解老傑瑞。”

  “是嗎?”傑米說,“我有時候認為——哦,不可能有任何人讓自己象老傑瑞那樣笨。”

  他們全部瞪大眼睛注視著他。龍尼臉上出現一本正經的表情。

  “傑米!”他說,“你有頭腦。”

  “第二個黑猩猩,”比爾添油加醋地說。

  “哦,我只是偶然想到,如此而已。”傑米為自己辯護說。

  “噢!我們不要都這麼微妙好不好,”襪子大叫說,“這些鐘該怎麼處理?”

  “黑猩猩又回來了。我們問問他。”傑米提議說。

  黑猩猩在眾人催促下,費盡心思地想了之後,做出了決定:“等他上床睡著,然後悄悄進房裡,把鬧鐘放在地上。”

  “小黑猩猩又說對了。”傑米說,“時候一到,一聲令下,大家都把鬧鐘放下,然後我們下樓去,脫離嫌疑。”

  橋牌戲仍然繼續進行著——局面有點不同。歐斯華爵士現在跟他太太一夥,好心好意地指點她每一手所犯的錯誤,庫特夫人心情開朗地接受他的指責,毫無真正的興趣。她不只一次地反復說著:

  “我懂,親愛的,謝謝你告訴我,”而她繼續犯同樣的錯誤。

  傑瑞·衛德不時地對黑猩猩說:

  “打得好,搭檔,打得妙。”

  比爾·艾維斯裡正在跟龍尼·狄佛魯克斯計算時間。

  “比如說他大約十二點上床——你認為我們應該先給他多少時間——大約一個小時?”

  他打起呵欠。

  “奇怪——通常我半夜三點才會想睡,可是今晚就因為我知道我們得熬夜,反而就想做個乖孩子,現在馬上上床。

  每個人都說有同感。

  “我親愛的瑪莉亞,”歐斯華爵士有點憤慨地揚聲說,“我一再地告訴你,不知道是否該偷牌的時候不要猶豫。你這樣一來,全桌人都知道了。”

  庫特夫人對此有個非常好的回答——那就是,既然歐斯華爵士是莊家,他沒有權利下評論。不過,她沒把這個回答說出來。她只是和藹地微微一笑,把個大胸脯傾過桌面,真盯著坐在她右手邊的衛德的一手牌。

  她的焦慮在知道他有張Q之後安定了下來,她打出J,偷牌成功,同時攤下牌來。

  “四圈外加三戰兩勝,”她宣稱,“我想我四圈全勝,實在非常幸運。”

  “幸運。”傑瑞·衛德喃喃地說道。他把椅子往後一推,過去到壁爐那邊加入其他人,“幸運,她說是幸運。那個女人需要好好看住。”

  庫特夫人正在收集著紙幣和銀市。

  “我知道我打得不好。”她以掩飾不住喜悅的心情說,“不過我真的玩起牌來非常幸運,”“你永遠不會是個橋牌手,瑪莉亞,”歐斯華爵士說。

  “是的,親愛的,”庫特夫人說,“我知道我不會。你一向都這樣告訴我,而我是這麼的賣力嘗試。”

  “她的確是賣力,”傑瑞低聲說,“這是騙不了人的。如果她沒有其他的辦法看到你的牌,就乾脆直接把頭探到你的肩膀上看。”

  “我知道你賣力,”歐斯華爵士說,“只是你毫無打牌的細胞。”

  “我知道,親愛的,”庫特夫人說,“你一直都是這樣告訴我。你還欠我十先令,歐斯華。”

  “是嗎?”歐斯華爵士顯得驚訝。

  “是的。一千七百分——八鎊十先令。你只給了我八鎊。”

  “啊呀,”歐斯華爵士說,“我的錯。”

  庫特夫人慘然地對他微微一笑,接過一紙十先令幣。她非常喜歡她丈夫,不過她無意讓他騙她十先令。

  歐斯華爵士走到一張桌前,開始熱心地調起威士忌酒加蘇打。十二點半時,大家互道晚安。

  跟傑瑞·衛德鄰房的龍尼·狄佛魯克斯被指派擔任探視的任務。兩點過一刻時,他悄悄溜過去敲每個人的門,一群人穿著睡衣睡袍聚集在一起,發出各種磨擦的聲音、吃吃笑聲和低語聲。

  “他房裡的燈光大約二十分鐘前熄掉,”龍尼以粗嘎的低語聲報告說,“我還以為他永遠不會熄燈哩。我剛剛打開門,探頭進去看,他好像睡得很熟。怎麼樣?”

  所有的鬧鐘再度聚集起來。這時另一個難題產生。

  “我們不能一起擠進去。站都站不下去。得由一個人進去,其他人把那個玩意兒遞給他。”

  接著開始熱烈討論該選那一個人比較恰當。

  三個女孩子被以她們會發笑的理由否決掉了。比爾·艾維斯裡被以他的身高、體重、腳步聲重,還有他的笨手笨腳(這一點他激烈否認)否決掉。傑米·狄西加和龍尼·狄佛魯克斯被列入考慮,不過最後大多數通過決定由魯波特·貝特門來擔任這個工作。

  “黑猩猩那小子適合,”傑米同意說,“不管怎麼說,他走起路來就像貓一樣——一向都是。再說,如果傑瑞醒過來了,黑猩猩能想出一些話來搪塞他。你們知道,一些合理、讓他安靜下來不會起疑的話。”

  “一些微妙的話。”叫做襪子的那個女孩若有所思地提示說。

  “正是。”傑米說。

  黑猩猩手腳俐落地進行他的工作,小心翼翼地打開臥房的門,他帶著最大的兩個鬧鐘消失在裡頭的黑暗中。一兩分鐘之後他又出現在門檻上,另外兩個鬧鐘遞給了他,然後再往返兩次。最後他冒了出來。每個人都屏住氣息,仔細地聽著。傑瑞·衛德有節奏的呼吸聲仍然聽得見,不過顯得昏沉、窒悶,掩蓋在莫加洛先生八個鬧鐘喧囂的滴答聲下。

第三章 失敗的玩笑

  “十二點了!”襪子絕望地說。

  這個玩笑——當作個玩笑來看——並不怎麼太成功。就另一方面來說,那些鬧鐘是盡了職。它們一個個都按時響了——氣勢沖天,直把個龍尼·狄佛魯克斯震脫了床,迷迷糊糊地還以為大限之期已到。如果鄰房的效果是這樣,不知道附近地區會是什麼樣?龍尼連忙出去到走道上,把耳朵貼近門上的裂縫。

  他期待聽到裡頭的咒罵聲——自信地期待著。然而他什麼都沒聽到。也就是說,他沒聽到他所期待的。所有的鐘都還好好地在走動著——傲慢、忿怒地大聲滴答響著。隨後另一個鬧鐘響了,響聲粗嘎,震耳欲聾,即使是聾子也會聽得怒不可遏。

  毫無疑問的,鬧鐘都忠實地完成了它們的任務。它們的效果超過莫加洛先生所宣稱的。但是顯然它們碰到了對手傑瑞·衛德。

  整個集團的人都顯得垂頭喪氣。

  “那小子不是人!”傑米·狄西加低吼著。

  “或許以為他聽見的是遠方的電話聲,一轉身又睡著了。”

  海倫提示說(或者可能是南西)。

  “我看這非常令人驚歎,”魯波特·貝特門一本正經地說,“我想他應該去看看醫生。”

  “某種鼓膜病。”比爾滿懷希望地提示說。

  “哦,如果你問我,”襪子說,“我想他只不過是在戲弄我們。當然它們把他吵醒了。不過他只是想要裝作他什麼都沒聽見,好讓我們失望。”

  每個人都尊敬、欽佩地看著襪子。

  “這不失為一種看法。”比爾說。

  “他微妙,就是這樣,”襪子說,“你們看著好了,今天他會特別晚起來吃早餐——只是為了讓我們看看。”

  由於現在時鐘指針已經指向十二點過了幾分,大家一致認為襪子的想法是正確的。只有龍尼·狄佛魯克斯提出異議,“你們忘了,第一個鬧鐘響時,我在門外,不管傑瑞後來怎麼決定,第一個一定讓他大吃一驚。他一定會叫聲什麼才對,你把第一個鬧鐘放在什麼地方,黑猩猩?”

  “靠近他耳朵的一張小桌子上。”貝特門先生說。

  “你想得真周到,黑猩猩。”龍尼說。他轉向比爾問道:

  “如果一大清早六點半,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鈴聲在你耳邊幾寸距離之內響起,你會說什麼?”

  “噢!上帝,”比爾說,“我會說——”他停了下來。

  “當然你會那樣,”龍尼說,“我也會那樣說。每個人都會。

  任何正常人都會跳起來。然而,他卻沒有。所以我說,黑猩猩說得對——如同往常一般——傑瑞的鼓膜可能是有毛病。”

  “現在已經十二點二十分了。”另一個女孩悲傷地說。

  “我看,”傑米緩緩地說道,“這有點太過分了,不是嗎?

  我是說,玩笑歸玩笑。可是這有點太過火了。這對庫特夫婦來說有點交待不過去。”

  比爾睜大眼睛注視著他。

  “你在想什麼?““哦,”傑米說,“這不曉得為什麼——不像是傑瑞。”

  他覺得難以用言語說出他想要說的。他不想多說,然而——他看見龍尼在看著他。龍尼突然警覺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崔威爾走進房來,猶豫地四周看著。

  “我以為貝特門先生在這裡。”他歉然解釋說。

  “剛剛從那個窗門出去了。”龍尼說,“我能幫上忙嗎?”

  崔威爾的眼光從他身上飄往傑米·狄西加,然後再飄回到他身上。仿佛被他挑選出一般,這兩個年輕人跟他一起離開房間。崔威爾小心地關上餐廳的門。

  “哦,”龍尼說,“什麼事?”

  “衛德先生還沒有下來,先生,我自作主張派威廉士上去到他房裡。”

  “怎麼樣?”

  “威廉士剛剛非常激動地跑下來,先生。”崔威爾停頓一下——預作準備地停頓,“先生,恐怕那可憐的年輕人一定是在睡覺中死掉了。”

  傑米和龍尼睜大眼睛看著他。

  “胡說!”龍尼終於大聲叫道,“這——這不可能。傑瑞——”他的臉色突然一變:“我——我跑上去看看。那個笨威廉士可能弄錯了。”

  崔威爾伸出一隻手擋住他。帶著一種怪異、不自在的超然感,傑米瞭解到主僕瞭解一切情況。

  “不,先生,威廉士沒有弄錯,我已經派人去請卡瑞特醫生來了,同時我自作主張把房門鎖上了,准備去通知歐斯華爵士這件事。現在我得去找貝特門先生了。”

  崔威爾匆匆離去。龍尼站得像個木頭人似的。

  “傑瑞。”他喃喃自語。

  傑米挽起他朋友的手臂,帶他穿過一扇邊門,來到陽臺上一個偏僻的地方,他把他推坐在一張椅子上。

  “放輕松一點,老小子,”他仁慈地說,“過一會兒你就喘得過氣來了。”

  然而他以有點奇特的眼光看著他。他沒想到龍尼跟傑瑞·衛德交情這麼深。

  “可憐的傑瑞,”他若有所思地說,“那麼一個健壯的人。”

  龍尼點點頭。

  “現在想起來那鬧鐘的事實在是卑劣。”傑米繼續說,“奇怪,可不是嗎,為什麼鬧劇好像經常跟悲劇扯在一起?”

  他有點散漫地說著,給龍尼時間恢復過來。另外一個不安地移動著。

  “我真希望醫生會來。我想知道——”

  “知道什麼?”

  “他——是怎麼死的。”

  傑米抿抿雙唇。

  “心髒病?”他冒失一問。

  龍尼發出短促的訕笑。

  “我說,龍尼。”傑米說。

  “怎麼樣?”

  傑米發現難以繼續下去。

  “你不會是說——你不會是在想——我是說,你不會是認為一一呃,我是說他不會是頭上挨了打或什麼的吧?崔威爾把門鎖上了等等。”

  在傑米想來,他的這些話應該能得到回答,然而龍尼繼續盯著前方,沒有反應。

  傑米搖搖頭,陷入沉默。他不知道除了靜靜等著還能怎麼樣。因此,他等著。

  崔威爾過來打擾了他們。

  “醫生想在書房裡見你們兩位,請吧,先生。”

  龍尼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傑米跟在他身後。

  卡瑞特醫生是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瘦瘦高個,有一張聰明臉。他微微一點頭向他們打招呼。黑猩猩顯得比往常更為嚴肅,進行介紹。

  “據我的瞭解,你是衛德先生的好朋友。”醫生對龍尼說。

  “是他最好的朋友。”

  “嗯。呃,這件事好像夠率直的了。雖然是悲慘。他看起來是個健康的年輕小夥子。你知不知道他是否有吃任何幫他入眠的藥物的習慣?”

  “幫他入眠?”龍尼睜大眼睛,“他一向都睡得很熟。”

  “你從沒聽過他抱怨說睡不著覺?”

  “從沒。”

  “哦,事實夠單純的了。然而,恐怕勢必會有調查庭。”

  “他怎麼死的?”

  “沒什麼好懷疑的,我認為是三氯乙二醇服用過量。藥物就在他床邊,還有一個瓶子、一個杯子。非常悲慘,這些事情。”

  傑米代他朋友問出了他在唇間顫動著卻問不出來的問題。

  “不會是有什麼——蹊蹺吧?”

  醫生猛然以銳利的眼光看著他。

  “為什麼你這樣說?有任何理由懷疑嗎?”

  傑米看著龍尼。如果龍尼知道了什麼,現在該是說出來的時候。但是令他感到驚愕的,龍尼搖了搖頭。

  “沒有任何理由。”他清晰地說道。

  “那麼是自殺——啊?”

  “當然不是。”

  尼龍說來斬釘截鐵。醫生不怎麼信服。

  “就你所知沒有任何麻煩?金錢的麻煩?女人?”

  龍尼再度搖頭。

  “關於他的親戚。必須通知他們。”

  “他有個妹妹——是同父異母妹妹。住在小修道院區,離這裡大約二十哩路。傑瑞不在城裡時都跟她住在一起。”

  “嗯,”醫生說,“呃,應該告訴她。”

  “我會去,”龍尼說,“這不是好差事,不過總得有人去。”

  他看著傑米,“你認識她吧?”

  “有點。我跟她跳過一兩次舞。”

  “那麼我們坐你的車去。你不介意吧?我無法自己一個人面對那種場面。”

  “沒問題,”傑米向他保證說,“我自己正要提出來,我去把我那部老爺車發動一下。”

  他很高興有事可做。龍尼的態度令他困惑不解,他知道或懷疑什麼,為什麼不跟醫生說?

  隨後,朋友倆坐進傑米的車子,風馳而去,樂得不必去管什麼速度限制。

  “傑米,”龍尼終於說,“我想你大概是我最好的夥伴了——現在。”

  “呃,”傑米說,“怎麼樣?”

  他粗聲粗氣地說: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該知道的事。”

  “關於傑瑞·衛德的事?”

  “是的,關於傑瑞·衛德的事。”

  傑米等待著。

  “怎麼樣?”他終於問道。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龍尼說。

  “為什麼?”

  “我答應了人家不說。”

  “噢!那麼,也許你還是不說的好。”

  一陣沉默。

  “可是,我想——你知道,傑米,你的頭腦比我好。”

  “這還用說。”傑米毫不客氣地說。

  “不,我不能說。”龍尼突然說道。

  “好吧,”傑米說,“隨你。”

  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龍尼說:“她是什麼樣子的?”

  “誰?”

  “這個女孩,傑瑞的妹妹。”

  傑米沉默了幾分鐘,然後以不曉得為什麼改變的語氣說:

  “她還好。事實上——呃,她是個極好的人。”

  “傑瑞非常愛她,我知道。他經常談起她。”

  “她非常愛傑瑞。這——這將對她打擊很深。”

  “是的,惡劣的差事。”

  他們接下去一直沉默到抵達小修道院區。

  女傭告訴他們,羅琳小姐在花園裡。除非他們想要見庫克太太——

  傑米能言善道地說他們不想見庫克太太。

  “誰是庫克太太?”當他們繞道走進有點荒蕪的花園時,龍尼問道。

  “跟羅琳住在一起的老鱒魚。”

  他們踏在一條舖設石磚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是一個女孩和兩只黑色長耳狗。一個嬌小的女孩,皮膚非常白,穿著寬松的舊軟呢斜紋服。一點也不是龍尼料想中的女孩。事實上,也不是傑米通常中意的類型。

  她拉住一條狗的項圈,走過來跟他們碰面。

  “你們好!”她說,“你們不要在意伊莉莎白。它剛生下一些小狗,疑心非常重。”

  她的態度極為自然,當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時,雙頰上的淡玫瑰紅暈加深。她的眼情是非常深的藍色——就像矢車菊一般。

  她的眼睛突然大張——是起了警覺?仿佛她已經猜中了他們的來意。

  傑米連忙開口。

  “衛德小組,這位是龍尼·狄佛魯克斯,你一定經常聽傑瑞談起他。

  “噢!是的。”她轉頭,對他熱情,可愛地致上歡迎的一笑說,“你倆都在‘煙囪屋’過夜,不是嗎?為什麼你們不把傑瑞一起帶來?”

  “我們——呃——沒有辦法。”龍尼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傑米再度看出她眼中驚恐的神色。

  “衛德小姐,”他說,”我怕——我是說,我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

  她一時緊張起來。

  “傑瑞?”

  “是的——傑瑞。他——”

  她突然激動地跺腳。

  “噢!告訴我——告訴我——”她突然轉向龍尼,“你告訴我。”

  傑米感到一陣嫉妒,這時他知道了一直到現在他遲疑著不願承認的:為什麼海倫、南西和襪子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女孩子”而已。

  他只有半聽到龍尼莊重的聲音說道:

  “好,衛德小組,我告訴你——傑瑞死了。”

  她很有勇氣面對這個消息。她張大嘴巴咽氣,退了一步,但是一兩分鐘之後,她急切地問著各種問題——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龍尼盡可能溫和地告訴她。

  “安眠藥?傑瑞?”

  她不相信的語氣很明顯。傑米看了她一眼,幾乎近於是警告的一眼。他突然感到天真無邪的羅琳可能會說出很多來。

  輪到他盡可能溫和地解釋說可能需要開調查庭,她一陣顫抖。她謝絕了他們要帶她一起回“煙囪屋”的建議,不過解釋說她會晚點再過去。她自己有部雙座跑車。

  “不過我想——先單獨一個人靜一靜。”她虔誠地說。

  “我瞭解。”龍尼說。

  “沒關系。”傑米說。

  他們看著她,感到為難、無助。

  “謝謝你們倆過來。”

  他們默默地開車回去,在他們之間有某種局促存在。

  “天啊!那個女孩真有勇氣。”龍尼說,傑米表示同感。

  “傑瑞是我的朋友,”龍尼說,“要靠我關照她一下。”

  “噢!是吧,當然。”

  他們不再說話。

  一回到“煙囪屋”,傑米就被眼淚盈眶的庫特夫人攔住。

  “那個可憐的孩子,”她一再重複說,“那個可憐的孩子”傑米盡可能想出一些合適的話來說。

  庫特夫人長篇大論地細述她一些親愛的朋友死去的故事給他聽。傑米表示同情地傾聽著,最後終於設法不致於大失禮地擺脫了她。

  他輕快地跑上樓。龍尼正好從傑瑞·衛德的房裡出來,他見到傑米時似乎吃了一驚。

  “我剛進去看他,”他說,“你要進去嗎?”

  “我想還是不要。”傑米說。他是個健健康康的年輕人,很自然地不喜歡見到令他想到死亡的東西。

  “我認為所有他的朋友都應該進去看看他。”

  “噢!你這樣認為嗎?”傑米邊說邊心想,龍尼·狄佛魯克斯對這整個事情真他媽的怪極了。

  “是的。這是表示敬意的象徵。”

  傑米歎了口氣,屈服了。

  “噢!好吧。”他說著同時微微咬緊牙關,走了進去。

  被單上擺著白色花朵,房間整潔,有條不紊。

  傑米快速緊張地瞄了那張紋絲不動的白臉一眼。那可能是雙頰粉紅、可愛的傑瑞·衛德嗎?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他顫抖起來。

  當他轉身要離開房間時,他的眼光掃過壁爐架,驚愕地停住腳步。那些鬧鐘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

  他猛然走出去,龍尼在等著他。

  “看來非常安詳。他的運氣真糟。”傑米喃喃說道。

  然後他說:

  “對了,龍尼,是誰把那些鬧鐘像那樣排成一排?”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傭人吧,我想。”

  “奇怪的是,”傑米說,“只有七個,不是八個。有一個不見了。你有沒有注意到?”

  龍尼含糊地應了一聲。

  “七個而不是八個,”傑米皺起眉頭說,“我懷疑是為什麼。”

第四章 一封信

  “不替人家想,我說這就是這樣。”卡特漢伯爵說。

  他的聲音溫和、哀愁,好像為他自己找到的形容詞感到高興。

  “是的,確實是不會替人家想。我經常發現這些自力奮鬥成功的人都不會替人家想。很可能這就是他們能聚積這麼大財富的原因。”

  他哀傷地眺望著他今天再度收回所有權的祖傳家園。

  他女兒愛琳·布蘭特小姐——她的朋友和一般社交人士熟悉的“疾如風”,笑出聲來;

  “你確實聚集了不少財富,”她冷淡地說,“雖然你還不錯,這個地方詐了老庫特不少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見得了人吧?”

  “一個大塊頭,”卡特漢伯爵有點戰栗地說,“一張紅通通的四方臉,鐵灰色的頭發。強壯有力,你知道。他們所謂個性強烈的人,如果蒸汽壓路機變成人的話,那麼他就是一個。”

  “蠻無聊的吧?”疾如風同情地提示說。

  “無聊死了,滿腦子令人最最鬱悶的德性,像節制啦,守時啦。我不知道哪一種人最糟,個性強烈的或是認真的政客。

  我真的寧可喜歡一些愉快的無能的人。”

  “愉快的無能的人不會有能力付給你這幢陰森森的老房子的租金。”疾如風提醒他說。

  卡特漢伯爵畏縮了一下。

  “我真希望你不要用那種字眼,疾如風。我們正要談離那個話題。”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對它這麼敏感。”疾如風說,“畢竟人總是會在某個地方死掉。”

  “沒有必要死在我的房子裡。”卡特漢伯爵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不可以。很多人都在這裡死掉。一大堆的老曾祖父老曾祖母等等。”

  “那不同,”卡特漢伯爵說,“當然我料想布蘭特的家人死在這裡——他們不算。不過我真的反對陌生人死在這裡。而且我特別反對開調查庭。這種事很快就會成了習慣。這是第二次了。你記得四年前那件風風雨雨的事吧?順便告訴你,那件事完全怪到喬治·羅馬克斯頭上,”“而現在你在怪可憐的老蒸汽壓路機庫特。我確信他跟任何人一樣困擾不安。”

  “很不會替人家設想,”卡特漢伯爵固執地說,“可能做出那種事來的人就不應該請他來這裡度假。隨你高興怎麼說都可以,疾如風,我不喜歡調查庭。我從沒去過,而且我也永遠不會去參加度假。”

  “呃,這一次跟上一次不是同一種事情,”疾如風安慰他說,“我的意思是,這不是謀殺案。”

  “有可能是——從那個笨督察小題大做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來。四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他到現在都還沒平息下來。他以為這裡發生的每一件死亡事件,都一定是具有嚴肅政治意味的卑鄙案件。你不知道他有多麼小題大做;我聽崔威爾說了,在每一樣東西上試驗找指紋。當然他們只找到那個死人自己的指紋。最明白不過的案子了——盡管究竟是自殺或是意外,那是另一回事。”

  “我見過傑瑞·衛德一次,”疾如風說,“他是比爾的朋友。

  你會喜歡他,爸爸。我從沒見過任何比他更像是個愉快的無能的人。”

  “我不喜歡任何跑來死在我的房子裡故意令我受到困擾的人。”卡特漢伯爵固執地說。

  “可是我確實想像不出有任何人會謀害他。”疾如風繼續說,“這個想法實在荒唐。”

  “當然是,”卡特漢伯爵說,“或是除了像雷格郎督察那種笨蛋之外任何人都會認為是荒唐。”

  “也許找指紋能令他感到自己了不起,”疾如風安慰他說,“無論如何,他們認為是‘過失死亡’,不是嗎?”

  卡特漢伯爵勉強同意。

  “他們得考慮到做妹妹的感受。”

  “有個妹妹嗎?我不知道。

  “同父異母的妹妹,我相信。她年輕多了。老衛德跟她母親出奔——他老是幹那種事。除了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女人,沒有一個女人他中意。”

  “我真慶幸你還有這個習慣沒染上。”疾如風說。

  “我一向過著非常受人尊敬的虔誠生活,”卡特漢伯爵說,“想想我對別人的傷害少到不能再少了,奇怪我怎麼就不得清靜。要是——”

  他停了下來,看到疾如風突然從窗門跨出去。

  “馬克唐那!”疾如風以清晰、專橫的聲音喊道。

  帝王駕到。他的臉上可能本來想要露出歡迎的微笑,然而身為園丁天生的陰沉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姐?”馬克唐那說。

  “你好嗎?”疾如風說。

  “我很好。”馬克唐那說。

  “我想跟你談談滾球草坪的事。那裡草長得太長太亂了。

  找個人去處理一下,好嗎?”

  馬克唐那猶豫不決地搖搖頭。

  “那意味著得把威廉從下花壇調上來,小姐。”

  “去他的下花壇,”疾如風說,“要他馬上動手。還有,馬克唐那——”

  “什麼事,小姐?”

  “把那頭那些葡萄摘一些來。我知道不對時候,因為總是不對時候,不過我還是要摘。明白吧?”

  疾如風回到書房裡。

  “對不起,爸爸,”她說,“我想逮住馬克唐那。你剛剛在說什麼嗎?”

  “事實上我是在說什麼,”卡特漢怕爵說,“不過無所謂。

  你剛剛跟馬克唐那說什麼?”

  “想醫好他自以為是萬能上帝的病。不過這是件不可能的事。我料想庫特夫婦可能得不到他的好感。馬克唐那不會喜歡大蒸汽壓路機的汽笛聲。庫特夫人是什麼樣的人?”

  卡待漢伯爵考慮這個問題。

  “很像我觀念中的席登斯太太。”他終於說,“我想她很沉迷于業餘戲劇。我猜想這件鬧鐘的事令她非常不安。”

  “什麼鬧鐘的事?”

  “崔威爾剛才告訴我,好像來這裡度假的一群人開了個玩笑。他們買了很多鬧鐘,把它們藏在這位年輕的衛德的房間裡。然後,當然,這可憐的傢伙死了。這使得整個事情顯得有點惡劣。”

  疾如風點點頭。

  “崔威爾還告訴我有關那些鐘的其他一些有點古怪的事,”卡特漢伯爵現在相當自得其樂地繼續說下去,“好像有人把它們聚集起來,在壁爐架上排成一排、在那可憐的傢伙死掉之後。”

  “哦,這有何不可?”疾如風說。

  “我自己是看不出來有何不可。”卡特漢伯爵說,“不過顯然這引起了一些大驚小怪。沒有人承認做過那件事,你知道。

  所有的傭人都被問過,都發誓說他們沒碰過那些鬼東西。事實上,這倒是個謎。後來驗屍官在調查庭上問話,你知道要對那種階層的人解釋有多麼困難。”

  “十足的缺德。”疾如風說。

  “當然,”卡特漢伯爵說,“事後很難知道當時的情況。崔威爾告訴我的,我大半都聽不太懂。對了,疾如風,那傢伙是死在你的房間裡。”

  疾如風作了個苦相。

  “為什麼有人必要死在我房裡?”她有點憤慨地問道。

  “這正是我一直在說的,”卡特漢伯爵得意洋洋地說,“不替人家想想。時下每個人都該死的不會替人家想想。”

  “並不是我在意,”疾如風勇敢地說。“為什麼我會在意?”

  “我會,”她父親說,“我會非常在意。我會作夢,你知道——夢見鬼手和叮當作響的鎖鏈。”

  “哦,”疾如風說,“曾嬸婆死在你的床上。我懷疑你沒看到她的幽靈在你床前徘徊。”

  “我有時候看到,”卡特漢怕爵毛骨悚然地說,“尤其是在吃了龍蝦之後。”

  “哦,感謝上天我並不迷信。”疾如風說。

  然而那天晚上,她穿著睡衣坐在她臥房的爐火前。發現她的思緒回到了那愉快的、迷迷糊糊的年輕人傑瑞·衛德身上。難以相信這麼一個對生活充滿歡樂的年輕人可能蓄意自殺。不,另一個解說一定才是正確的。他吞下了安眠藥,結果弄錯了,服用過量。這有可能。她並不妄想說傑瑞·衛德會是因為精神壓力太重。

  她的目光轉向壁爐架,開始想著鬧鐘的事。

  她的侍女在聽足了女傭的敘述之後,全部告訴了她。她添加了一些顯然崔威爾認為不值得告訴卡特漢伯爵,但卻引起疾如風好奇心的細節。

  七個鬧鐘整整齊齊地排在壁爐架上;最後剩下來的一個被發現在外面草坪上,顯然是從視窗丟出去的。

  疾如風現在正困惑地想著這一點。這似乎是多麼奇怪、毫無目的的事,她可以想像成是一個女僕把那些鬧鐘整理好,然後怕被質問,而加以否認。但是當然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僕會把那鬧鐘丟進花園裡去。

  是不是傑瑞在第一個鬧鐘吵醒他時丟出去的?不!這又是不可能,疾如風記得聽說他是一大早死的,而且死前一定有段時間是在昏睡狀況中。

  疾如風皺起眉頭。這鬧鐘的事真是古怪。她必須去找比爾·艾維斯裡。他當時人在這裡,她知道。

  對疾如風來說,一想到就立即採取行動。她站起來,走向寫字桌。這是張鑲嵌的書桌,有個可以推回去的桌面。疾如風坐下來。拉過一張紙來,開始寫著。

  親愛的比爾——

  她暫停下來,拉出書桌的下部。半途卡住了,如同她記憶中經常發生的一樣。疾如鳳不耐煩地拉著,但是它就是不動。她想起來有一次一個信封跟它一起被推進去,當時就卡住了。她拿起一把薄薄的裁紙刀,插入細縫裡。她的處置成功,一張白紙的一角露了出來;疾如風抓住紙角,把它拉出來。是一封信的首頁,有點發皺。

  信上的日期吸引住疾如風的目光。大大的日期從紙上跳了出來。九月二十一日。

  “九月二十一日,”疾如風緩緩地說道,“啊,當然那正是——”

  她中斷下來。是的,她確信。二十二日正是傑瑞·衛德被發現死亡的那天。那麼,這一定是悲劇發生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寫的一封信。

  疾如風把信攤平,開始看著。信並沒有完成。

  我親愛的羅琳,我星期三會過來。感到身體健壯極了,而且心情蠻愉快的。見到你將是一大樂趣。聽著,務必把我所告訴你的有關‘七鐘面’的事忘掉。我原以為這件事或多或少只是個玩笑,可是並非如此——決非如此,我很抱歉我曾經提過它——這不是像你一樣的孩子該牽扯進去的事。因此,把它忘掉,知道嗎?

  我還有其他的事想要告訴你——可是我這麼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噢,關於獵犬;我想——

  信至此中斷。

  疾如風坐著皺起眉頭。“七鐘面”是什麼地方?倫敦某個低下階層的地區,她想。“七鐘面”這幾個字令她想起了什麼,但是她一時想不出來是什麼。她的注意力轉而集中在兩句話上:“感到身體健壯極了”和“我這麼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說不過去。這一點也說不過去。因為就在那天晚上傑瑞服下了那大量的三氯乙二醇,因而一覺不醒。如果他信上寫的是實話,那麼為什麼他要服安眠藥?

  疾如風搖搖頭。她環顧四周,微微顫抖起來。假使傑瑞現在正在望著她,就在他死去的這個房間裡……

  她坐著一動也不動。除了她的金質小鐘的走動聲之外,一片寂靜。鐘聲聽來大得令人感到不自然。

  疾如風目光掃向壁爐架。一幅鮮明的景象浮現在她的腦海裡。那死去的男人躺在床上,七個鬧鐘在壁爐架上嘀滴答嗒地響著——惡兆一般地大聲響著……嘀嘀……答答……

第五章 馬路上的男人

  “爸爸!”疾如風打開卡特漢伯爵私人聖所的門,探頭進去說,“我要開我的西班牙車進城去。我再也受不了這裡的單調沉悶。”

  “我們昨天才剛回家來。”卡特漢伯爵抱怨說。

  “我知道。好像已經回來一百年了。鄉下是多麼的沉悶乏味!”“我不同意你的說法,”卡特漢伯爵說,“是寧靜,沒有錯——寧靜,而且舒適極了。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高興回來讓崔威爾侍候。他對我的舒適設想得無微不至。今天早上才有人過來問,說他們能不能在這裡舉行少女團大會,令我處境非常困窘——不得不拒絕——事實上,我或許不該拒絕。不過崔威爾替我解除了為難。我忘了他是怎麼說的——一些巧妙極了的話,不可能傷到任何人的感情,又讓對方完全打消了念頭。”

  “對我來說,光是舒適還不夠,”疾如風說,“我需要刺激。”

  卡特漢伯爵毛骨悚然。

  “難道我們四年前有過的刺激還不夠嗎?”他哀愁地問道。

  “我就要再找些刺激,”疾如風說,“並不是說我在城裡就可以找到。不過,不管怎麼樣,我可不想在這裡打呵欠把下巴都打脫了。”

  “根據我的經驗,”卡特漢伯爵說,“想惹麻煩上身的人通常都會惹上麻煩的。”他打起呵欠,加上一句說,“不過,我自己倒不在意上城去一趟。”

  “好,走吧,”疾如風說,“不過要快點,因為我急著要去。”

  正開始站起身子的卡特漢怕爵停頓下來。

  “你說你急嗎?”他懷疑地問道。

  “急死了!”疾如風說。

  “那好,”卡特漢伯爵說,“我不去了。在你急的時候坐你開的那部西班牙車——不,這對上了年紀的人不公平。我還是留在這裡好。”

  “隨你的便。”疾如風說著轉身而去。

  崔威爾來到。

  “怕爵,牧師非常急著要見您,少年團的身分不幸引起了爭論。”

  卡特漢伯爵低吼了一聲。

  “伯爵,我好像聽您在午餐時說,您今天上午會散步過去跟牧師談這個問題。”

  “你這樣告訴過他了?”卡特漢伯爵急切地問道。

  “我告訴他了,伯爵。他聽我這樣一說就離去了,好像火燒屁股一樣,恕我這樣說。我希望我這樣做沒錯,伯爵?”

  “當然你這樣做得對,崔威爾。你總是對的,只要你盡力不可能會錯。”

  崔威爾親切地微微一笑,告退下去。

  在此同時,疾如風正在門口大鐵門前不耐煩地猛按汽車喇叭,一個小女孩全速地從門房裡沖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母親直喊著叫她小心車子。

  “快點,卡蒂。那是如同往常一般匆忙的小姐。”

  疾如風的個性的確是急,尤其是在開車的時候。她有技術,有膽量,是個駕車好手;要不是如此,以她那種恣肆的速度,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這是個清爽的十月夭,有著藍藍的天空和耀眼的太陽。空氣中強烈的氣味令疾如風雙頰泛紅,”充滿了活力。

  她已經把傑瑞·衛德那封未完成的信寄出去給住在小修道院區的羅琳·衛德,同時附上幾筆說明。那封信所給她的古怪印象在白日裡有點朦朧了起來,然而還是令她感到那封信需要解釋。她打算找個時間問問比爾·艾維斯裡,要他把那次悲劇收場的聚會作更詳細的說明。這是個可愛的早晨,她感到特別舒服,西班牙進口車飛馳著。

  疾如風一踏油門,車子立即起了反應。一哩接一哩飛快地過去,交通燈志很少而且相隔得遠,疾如風開起車來順心極了。

  然後,毫無警覺地,一個男人從樹籬裡搖搖擺擺地出來到馬路上,正好擋在車前。及時剎住車子是不可能的。疾如風用盡全部力氣,扭轉方向盤,車幹脫出右邊路面,差點掉進壕溝裡——差一點點。這是個危險的動作,不過卻成功了。

  疾如風幾乎可以確信她閃過了那個人。

  疾如風跳出車子,往回跑。她除了軋過一隻失散的母雞外,從沒軋過任何更重要的東西。此時她並沒有心思想到這次車禍幾乎可以說並不是她的錯。那個男人似乎是喝醉了,但是不管醉不醉,她把他撞死了,她相當確定是她把他給撞死了。她的心猛跳著,令她幾欲作嘔。

  她蹲在那平伏地上的人身旁,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轉過來。

  他既未呻吟也未出聲。她看出他是個年輕人,面目還算清秀的年輕人,穿著高雅,留著牙刷般的小鬍子。

  她看不出有任何外傷,但是她相當確定他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快要死了。他的眼睛半張,眼皮跳動。淒慘的眼睛,褐色、受苦的眼睛,像狗的眼睛一樣。他好像掙紮著想說話。疾如風把耳朵貼近。

  “什麼,”她問,“什麼?”

  他想要說什麼,她看得出來,很想要說。而她無法幫他,無能為力。

  終於,話聲傳了過來,有如吹氣一般:

  “七鐘面……告訴……”

  “什麼?”疾如風再度問。他想要說出的是個人名——盡他剩下來的所有力氣想要說的:“什麼,要我告訴誰?”“告訴……傑米·狄西加……”他終於說了出來,然後,突然頭往後一倒,身體發軟。

  疾如風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她從沒想到這麼可怕的事會出在她身上。他死了——她把他撞死了。

  她盡力提起精神。現在她該怎麼辦?醫生——這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念頭。可能——僅僅只是可能——這個人只是昏過去,還沒死。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不可能。但是她強迫自己採取行動。不知為什麼,她必須把他弄上車,帶他去最近的醫生家裡。這是條偏僻的鄉間馬路,沒有人可以幫助她。

  疾如鳳盡管看來苗條,卻強壯有力。她有鞭繩一般的肌肉。她把西班牙進口車盡可能開近過來,然後,使盡她所有的力氣,把那沒有生氣的軀體拖進車裡。這是件恐怖的工作,她咬緊牙關,終於完成了。

  然後她跳進駕駛座,發動而去。幾哩路後,她駛進了一個小鎮,詢問之下,很快地便到了醫生家裡。

  凱西爾醫生,一個和藹的中年人,吃驚地進入他的診療室,看到一個顯然瀕臨崩潰的女孩在那裡。

  疾如風唐突地說:

  “我——我想我害死了一個人。我撞到了他。我把他帶過來了。他現在在外面車子裡。我——我的車子大概開得太快了,我想。我總是開車開得太快了。”

  醫生老練地瞄了她一眼。他走向一個架子,倒了一杯什麼東本。他端過來給她。

  “把這喝下去,”他說,“就會覺得好點,你受了驚。”

  疾如風順從地喝下去,她死白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醫生滿意地點點頭。

  “這才對。現在我要你靜靜在這裡坐下來。我出去處理。

  在我確定那可憐的傢伙沒有希望之後,我會回來,然後我們再談。”

  他離開了一段時間。疾如風望著壁爐架上的時鐘。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他怎麼還不回來?

  然後門一開,凱西爾醫生再度出現。他變了個樣——疾如風立即就注意到了——更陰森,更警覺。他的態度還有其他一些她不太明白的意味,一種壓抑住的激動。

  “年輕的小姐,”他說,“我們來談談。你說,你撞到了這個人?告訴我車禍確切是怎麼發生的?”

  疾如風盡她所能地解說。醫生聚精會神地聽著。

  “就這樣;車子並沒有輾過他的身體?”

  “沒有。事實上,我以為我閃過了他。”

  “他走路搖搖晃晃的,你說?”

  “是的,我以為他喝醉酒了。”

  “而且他從樹籬裡出來?”

  “那裡正好有道鐵門。我想。他一定是從鐵門裡出來?”

  醫生點點頭,然後身子靠回椅背上,拿下夾鼻眼鏡。

  “我一點也不懷疑,”他說,“你是個非常魯莽的駕駛員,而且總有一天你會輾死某個可憐的人。但是這一次你並沒有。”

  “可是——”

  “車子碰都沒碰到他。這個人是挨了子彈。”

第六章 又是“七鐘面”

  疾如風睜大眼睛凝視著他。四十五分鐘前整個翻轉過來的世界,非常緩慢地恢復了原狀。過了將近兩分鐘,疾如風才開口,然而當她開口時,她不再是那嚇掉了魂的女孩,而是真正的疾如風,冷靜、能幹、理智。

  “他怎麼可能挨子彈?”她說。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挨上的,”醫生冷淡地說,“不過他是挨了子彈沒錯,一顆來複槍的子彈在他體內。他是內出血,所以你沒注意到。”

  疾如風點點頭。

  “問題是,”醫生繼續說,“誰開槍打他?你沒看到附近的任何人吧?”

  疾如風搖頭。

  “奇怪,”醫生說,“如果是意外,造成意外的那個人應該會跑過去救他才對——除非是可能他不知道闖了禍。”

  “那附近沒有任何一個人,”疾如風說,“這也就是說,沒有人在路上。”

  “依我看,”醫生說,“這可憐的孩子一定是在奔跑——子彈在他剛穿過鐵門時射中他的,結果他搖搖晃晃地跑到路上。

  你沒聽見槍聲?”

  疾如風搖頭。

  “不過我可能也聽不見,”她說,“車子開動的聲音那麼大。”

  “不錯。他臨死前說什麼?”

  “他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話。”

  “沒有點明這個悲劇的話?”

  “沒有。他想要我告訴他一個朋友什麼——我不知道是什麼。噢!對了,他提到七鐘面。”

  “嗯,”凱西爾醫生說,“他不像是那附近一帶的人。或許他的殺手是那裡人。好了,這我們現在不用操心了。你可以交給我來處理。我會通知警方。當然,你必須留下姓名和住址。相信警方會想要問你話。事實上,或許你最好現在就跟我到警察局去一趟。他們可能說我應該把你留下來才對。”

  他們一起坐上疾如風的車子前去。警局督察是個講話慢吞吞的人。當他聽到疾如風告訴他姓名住址時有點嚇了一跳,非常小心地記下她的說詞;

  “少年人!”他說,“不錯。少年人在練習!他們都是些年輕、殘忍的笨傢伙,總是漫不經心的亂射小鳥,沒有考慮到樹籬的另一邊可能有人。”

  醫生認為這是最最不可能的解答,不過他瞭解這個案子不久便會到了能手的手裡,似乎不值得提出異議。

  “死者姓名?”巡佐舔舔鉛筆問道。

  “他身上有個名片夾。他好像是龍尼·狄佛魯克斯先生,住址是在倫敦市區。”

  疾如風皺起眉頭。龍尼·狄佛魯克斯這個名字喚起了她某個記憶。她確信她以前聽過這個名字。

  直到她開車回“煙囪屋”的半途中,她才想起來了。當然!龍尼·狄佛魯克斯——比爾在外交部的朋友。他和比爾,還有——對了——傑瑞·衛德。

  想到這裡,疾如風差點撞進樹籬裡去。先是傑瑞·衛德——然後是龍尼·狄佛魯克斯。傑瑞·衛德的死可能不是他殺,而是不小心的結果——但是龍尼·狄佛魯克斯之死當然就有個比較邪惡的解說了。

  然後,疾如風又想起了什麼來了。七鐘面!當那垂死的人說出來時,似乎令她模糊地有種熟悉感。現在她知道為什麼了。傑瑞·衛德在他臨死之前的那個晚上寫給他妹妹的最後一封信上提過。而這再度跟她沒想到的其他什麼連貫起來。

  重新想著這一切事情,令疾如風的車速慢下來,慢到一種沒有人會認出開車的人是她的地步。她把車開進車庫,進屋子裡去找她父親。

  卡特漢怕爵正愉快地看著一份即將上市的珍藏本的目錄;見到疾如風無限的驚愕。

  “即使是你,”他說,“也無法在這種時間之內去了倫敦又回來了。”

  “我沒去倫敦,”疾如風說,“我軋死了一個人。”

  “什麼?”

  “只是其實我並沒有。他挨了槍彈。”

  “怎麼可能挨上?”

  “我不知道,不過他是挨上了沒錯。”

  “可是你為什麼開槍射他?”

  “我並沒有射他。”

  “你不應該開槍打人,”卡特漢伯爵帶著溫和規勸的意味說,“你真的不應該。也許他們有些是活該挨槍彈——但是這還是會惹上麻煩。”

  “我告訴你我並沒有開槍射他。”

  “哦,那麼是誰?”

  “沒有人知道。”疾如風說。

  “胡說,”卡特漢伯爵說,“一個人不可能挨了槍彈又被車子輾過,卻又沒有人開槍打他,開車子輾他。”

  “他並沒有被車子輾到。”疾如風說。

  “我以為你說他被車子輾到了。”

  “我說的是我以為我輾到他了。”

  “大概是爆胎吧,我想,”卡特漢伯爵說,“那會聽起來像是槍聲。偵探小說上這樣說的。”

  “我真是拿你沒辦法,爸爸。你的頭腦好像連只兔子都不如。”“絕非如此,”卡特漢伯爵說,“你一進門就說什麼有人被汽車輾到了,又是什麼挨了槍彈的,我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而你卻又指望我成了神仙一切都懂。”

  疾如風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你只要專心一點就好了,”她說,“我簡單明瞭地把一切告訴你。”

  “就這樣了,”她把經過情形說完之後結語說,“現在你可懂了吧?”

  “當然。我現在完全懂了。我能想像到你的不安,我親愛的。我在你出發之前對你說的可沒怎麼錯,想惹麻煩的人通常都會惹麻煩。我很慶幸,”卡特漢伯爵有點顫抖地結尾說,“我安安靜靜地留在這裡沒跟你一起去。”

  他再度拿起目錄。

  “爸爸,‘七鐘面’是在什麼地方?”

  “我想,是在倫敦東區的某個地方吧。我經常看到公車開往那裡——或者我指的是‘七姐妹’?我自己從沒去過那裡。

  幸好,因為我不認為那會是我喜歡的那種地方。然而,夠古怪的了,我最近好像哪裡聽過跟它有關的話。”

  “你不認識一個叫傑米·狄西加的吧?”

  卡特漢伯爵現在再度全神貫注在他的目錄上。他在“七鐘面”的話題上盡力表現得消息靈通。這次他卻幾乎一點也不用心。

  “狄西加,”他含糊地喃喃說道,“狄西加。來自約克郡的狄西加?”

  “這正是我在問你的。專心一點,爸爸,這很重要。”

  卡特漢怕爵盡其所能地表現出一副靈通的樣子,其實對這件事並不費心思。

  “是有一些約克郡姓狄西加的人,”他熱切地說,“還有一些德文郡的狄西加,除非我搞錯了。你曾姑婆西莉娜就嫁給一個姓狄西加的人。”

  “這個消息對我有什麼好處?”疾如風大叫。

  卡特漢伯爵格格發笑。

  “如果我記的沒錯,對她的好處也非常少。”

  “你真叫人拿你沒辦法。”疾如風站起來。“我得去找比爾。”

  “去吧,親愛的。”她父親翻過一頁目錄,心不在焉地說,“好的,當然,不錯。”

  疾如風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站起來。

  “真希望我記得那封信上所寫的,”她喃喃自語地說,“我沒有仔細看。有關一個玩笑——‘七鐘面’的事不是玩笑。”

  卡特漢伯爵猛然抬起頭來。

  “‘七鐘面’?”他說,“當然。我現在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耳熟了。喬治·羅馬克斯來過。崔威爾失誤了一次,沒擋住駕,讓他進來了。他正要進城去順路過來。好像他下星期要在‘大宅第’舉行什麼政治宴會,而他收到了一封警告信。”

  “你說的警告信是什麼意思?”

  “哦,我不怎麼清楚。他沒細說。我猜上面大概寫著當心’、‘麻煩來了’等等之類的話。可是,不管寫什麼,信是從‘七鐘面’寄出的,我特別記得他這樣說過。他正要進城去跟蘇格蘭警場商討這件事。你認識喬治吧?”

  疾如風點點頭。她非常熟悉這位愛國的外交政務常務次長喬治·羅馬克斯,很多人對他都避之唯恐不及,因為他有個根深蒂固的老習慣,常在私人談話中引述他的演講詞。他是眾人所知——包括比爾·艾維斯裡——的“老鱈魚”,以影射他圓鼓鼓的眼球。

  “告訴我,”她說,“老鱈魚對傑瑞·衛德之死有沒有任何興趣?”

  “我沒聽說過。當然,他可能有興趣。”

  疾如風停頓了幾分鐘,一語不發。她正在忙著回憶她寄給羅琳·衛德的那封信確切寫些什麼,同時試著想像受信人的長相。傑瑞·衛德顯然深愛的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她越想就越覺得那不像是封一般哥哥寫給妹妹的信。

  “你說那個姓衛德的女孩是傑瑞同父異母妹妹?”她突然問道。

  “哦,當然,嚴格來說。我想她大概不是——我是說,以前不是——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她姓衛德?”

  “她不是老衛德生的孩子。如同我所說的,他跟他的第二任太太離家出走,她原先嫁給一個十足的惡棍,我想法庭大概判決給她前夫孩子的監護權,但是她前夫顯然沒有接受這項權利。老衛德非常喜歡那個孩子,堅持要她冠以他的姓。”

  “原來如此,”疾如風說,“這足以說明。”

  “說盼什麼?”。

  “那封信某些令我不解的東西。”

  “她長得蠻漂亮的,我相信,”卡特漢伯爵說,“或者是我聽說如此。”

  疾如風滿腹心思地上樓去。她有幾個目標。首先她必須找到這位傑米·狄西加。或許,比爾幫得上忙。龍尼·狄佛魯克斯是比爾的朋友。如果傑米·狄西加是龍尼的朋友,那麼比爾很可能也認識他。再來,還有那個女孩,羅琳·衛德。

  她可能能幫忙說明“七鐘面”的問題。顯然傑瑞·衛德跟她說過關於“七鐘面”的什麼事。他那麼迫不及待地要她忘掉他所告訴她的有點不吉祥的意味。

第七章 “疾如風”造訪

  要找到比爾並沒什麼困難。疾如風第二天早上驅車進城——這一次一路平安——然後打電話給他。比爾馬上接起電話,提議一起吃午餐、喝午茶、吃晚餐、跳舞等等。這一切提議疾如風一聽之下立刻一概予以拒絕。

  “不過一兩天之後,我會來跟你虛度一些光陰,比爾。可是目前我有事在身。”

  “噢,”比爾說,“真是無聊透頂。”

  “不是那種無聊的事,”疾如風說,“一點也不無聊。比爾,你認不認識個叫傑米·狄西加的?”

  “當然。你自己也認識。”。

  “不,我不認識。”疾如風說。

  “你認識,你一定認識。每個人都認識老傑米。”

  “抱歉,”疾如風說,“就這一次我好像不在你所說的每個人之中。”

  “噢!可是你一定認識傑米——臉色粉紅的傢伙。看起來有點像個笨小子。不過他其實跟我一樣有頭腦。”

  “你別這麼說,”疾如風說,“他走起路來一定自己覺得頭重腳輕吧。”

  “你這是在挖苦?”

  “這還算不上什麼挖苦。傑米·狄西加做什麼?”

  “你這話怎麼說,他做什麼?”

  “難道你身在外交部就把你搞得連自己國家的語言都聽不懂了嗎?”

  “噢!我明白,你是說,他有沒有工作?沒有,他只是一天到晚悠哉遊哉的。為什麼他一定要做什麼?”

  “這麼說,他是錢比頭腦多?”

  “噢!我可不會這麼說,我剛才告訴過你,他比你所想的還有頭腦。”

  疾如風沉默下來。她感到越來越懷疑,這位大少爺似乎不怎麼可能是同道。然而那垂死的人首先講出的話卻是他的名字。比爾的聲音突然適時地傳過來。

  “龍尼一向看重他的頭腦。你知道,龍尼·狄佛魯克斯。

  狄西加是他最好的朋友。”

  “龍尼——”

  疾如風停了下來,猶豫不決。顯然比爾對他的死亡毫不知情。疾如風突然首度感到奇怪,怎麼早報上沒有那件悲劇的消息。那當然是報紙不會錯過的熱門消息。有一個可能的解釋,而且只有一個解釋,警方為了他們自己知道的理由,保守秘密。

  比爾的話聲繼續傳過來。

  “我很久沒見過龍尼了——自從上次到你家去度週末以後。你知道,可憐的老傑瑞·衛德就是那時候昏死過去的。”

  他頓了頓,然後繼續下去。

  “那件事倒有幾分不愉快。我想你聽說了吧。疾如風——

  你還在聽嗎?”

  當然我在聽。”

  “哦,你這麼久都沒說一句話。我以為你掛了。”

  “不,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她該不該告訴比爾有關龍尼死去的事?她決定不說——

  那不是電話中說的事。不過不久,她必須跟比爾見次面。目前——

  “比爾?”

  “喂。”

  “我明天晚上可以跟你一起吃飯。”

  “好,然後跳舞。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談。老實說我一直有點受到打擊——運氣壞透了。”

  “哦。明天再告訴我吧,”疾如風有點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說,“現在,先告訴我傑米·狄西加的住址吧?”

  “傑米·狄西加?”

  “我是這樣說的沒錯。”

  “他住在澤明街——是澤明街或是另外一條街?”

  “把你的甲級頭腦發揮一下吧。”

  “是澤明街。等一下,我把門牌號碼告訴你。”

  一陣停頓。

  “你還在嗎?”

  “我一直都在。”

  “哦,這些鬼電話線路靠不住。號碼是一零三。記住了吧?”

  “一零三。謝謝你,比爾。”

  “不錯,可是,我說——你要這個幹什麼?你說過你並不認識他。”

  “我是不認識他,不過半小時之內我就認識了。”

  “你要去他那裡?”

  “不錯,福爾摩斯。”

  “可是——呃,他可能還沒起床。”

  “還沒起床?”

  “我想八成還沒有。我是說,如果不是不得已誰願意起床?

  就這個角度去看吧。你不知道我每天早上十一點到這裡來有多麼費力,還有如果我遲到了,那條老鱈魚的臉色有多嚇人。

  你一點也不知道,疾如風,這種生活有多難受——”

  “你明天晚上再把一切告訴我吧。”疾如風匆匆說道。

  她掛上話筒,斟酌一下情況。首先她望了一眼時鐘,差二十五分十二點。盡管比爾熟知他朋友的起居習慣,她倒相信狄西加先生現在應該已經起床,適合接見訪客。她坐上計程車前往澤明街一零三號。

  一位標准的退休紳士的僕人替她開門。他面無表情,彬彬有禮,一張倫敦那一地區常見的臉孔。

  “這邊請,小姐?”

  他引導她上樓,進入一間極為舒適,擺著皮面大扶手椅的客廳,另一個女孩沉坐在一張奇形怪狀的大扶手椅裡,比疾如風年輕幾分。

  “我該通報什麼名字,小姐?”

  “我不報上姓名,”疾如風說,“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見狄西加先生。”

  一臉嚴肅的紳士一鞠躬,退了下去,無聲無息地把門帶上。

  一陣停頓。

  “今天上午天氣不錯。”金發女孩怯生生地說。

  “很不錯的天氣。”疾如鳳同意說。

  又一陣停頓。

  “我今天早上從鄉下開車過來。”疾如風找話題說,“我以為又會有討厭的霧,結果沒有。”

  “是的,是沒有起霧。”另一個女孩說。她加上一句說:

  “我也是從鄉下過來。”

  疾如風更汗細一點地看她。她為另一個人在場感到有點困擾。疾如鳳是個不喜歡談話時有旁人在場干擾的人,她知道在她能談起自己的話題之前,必須先把這第二位訪客擺脫掉。她想跟狄西加談的不是個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提出的話題。

  現在,正當她更仔細地看著那個女孩時,一個不尋常的想法在腦子裡興起。可能是嗎?不錯,這個女孩是正守著重喪,從她穿著黑色絲襪的足踝可以看出來。這時猜測,不過疾如風深信她的想法正確,她深吸一口氣。

  “聽我說,”她說,“你可不會是羅琳·衛德吧?”

  羅琳的雙眼大張。

  “是的,我是。你真是聰明。我們從沒見過面吧?”

  疾如風搖頭。

  “我昨天寫信給你。我是疾如風布蘭特。”

  “真謝謝你把傑瑞的信寄給我,”羅琳說,“我已經回信感謝你。我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我告訴你為什麼我來這裡,”疾如風說,“你認識龍尼·狄佛魯克斯嗎?”

  羅琳點頭。

  “他那天去找我,龍尼——你知道。他後來又去見了我兩三次,他是傑瑞最好的朋友之一。”

  “我知道。呃——他死了。”

  羅琳驚訝得張開嘴巴。

  “死了!可是他好像一向都那麼健康。”

  疾如風盡可能簡明地向她敘述前一天的事件。羅琳臉上浮現驚恐的表情;

  “那麼是真的了。是真的了。”

  “什麼是真的?”

  “我所想的——我這幾個星期來一直在想的,傑瑞不是自然死的。他是被人殺害的。”

  “你想過?”

  “是的。傑瑞從來不會吃藥物幫助他睡眠。”她發出一聲怪笑,“他睡得太好了,不需要。我一直認為古怪。而且他也認為——我知道他認為。”

  “誰?”

  “龍尼。而現在發生了這件事。現在他也被殺害了。”她頓了頓然後繼續說:“我今天來的目的就在此。你寄給我的那封傑瑞的信——我一看過之後,就試圖找到龍尼。可是他們說他離開了。所以我想到來見見傑米——他是龍尼另一個要好的朋友。我想或許他會告訴我該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說——”疾如風停頓下來,“關於——七鐘面。”

  羅琳點點頭。

  “你知道——”她話一出口,又停了下來。

  這時傑米·狄西加正走了進來。

第八章 傑米的訪客

  寫到這裡,我們必須回到二十分鐘左右之前。那時,傑米·狄西加從睡夢中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知道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對他說些不熟悉的話。

  他睡意甚濃的腦子一時試著想適應當前的情況,但是失敗了。他打了個呵欠,翻身又睡。

  “一個年輕的女士來見你,先生。”

  這個聲音執拗不去,准備永無休止地重複下去。傑米·狄西加不得不屈服,面對這不可逃避的情況。他張開眼睛,眨了眨。

  “啊,史蒂文斯?”他說,“再說一遍。”,“一個年輕的女士來見你,先生。”

  “噢!”傑米盡力想瞭解情況,“為什麼?”

  “我說不上來,先生。”

  “是的。我想大概是吧。是的,”他想了想,“我想你大概是說不上來。”

  史蒂文斯猛然迅速地抓起床邊的一隻托盤。

  “我去給你換些茶來,先生。這些涼了。”

  “你認為我應該起床,同時——呃——見那位女士?”

  史蒂文斯沒有回答,不過他的背脊挺得非常僵直,傑米看出了他的意思無誤。

  “噢!好吧,”他說,“我想我大概還是起來見她的好,她沒報出她的姓名?”

  “沒有,先生。”

  “嗯。她可不會是我的姑媽珍美吧?因為如果是她,那我要是起床可就完了。”

  “那位女士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姑媽,先生。除非是個大家庭裡最小的一個。”

  “啊哈,”傑米說,“年輕而且可愛。她是不是——她是什麼樣子的?”

  “那位年輕女士無疑地是十足的有教養,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史蒂文斯用法文說出“有教養”三個字。

  “可以可以,”傑米親切地說,“你的法文發音非常好,史蒂文斯,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比我的發音好多了。”

  “感激你這麼說,先生。我最近在學法文。”

  “真的?你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史蒂文斯。”

  史蒂文斯自豪地微微一笑,離開房間。傑米躺著,企圖回想有哪一個年輕、可愛而十足有教養的女孩可能會來找他。

  史蒂文斯端著重新泡好的茶,再度走進來,傑米啜飲著,感到愉快、好奇。

  “我希望,你給了她報紙等等吧,史蒂文斯。”他說。

  “我給了她晨報和雜志,先生。

  一聲門鈴把他引了出去。幾分鐘之後,他回到房裡。

  “又一位年輕女士,先生。”

  “什麼”?

  傑米雙手抱頭。

  “又一位年輕女士,她不說出她的名字,先生,可是說有重要的事。”

  傑米睜眼凝視著他。

  “這可非常古怪,史蒂文斯。非常古怪。你聽著,我昨晚幾點回來?”

  “正好清晨快五點,先生。”

  “而我——呃——我看起來怎麼樣?”

  “就只是有點愉快,先生——再沒什麼了。還唱著愛國歌曲。”

  “多麼奇怪的事。”傑米說,“愛國歌曲,啊?我真無法想像我在清醒的時候會唱愛國歌曲。一定是——呃——多喝兩杯刺激出愛國心來了。我記得,我是在‘芥末和荷蘭芥菜’酒廊慶祝。不像名字上聽來那麼清白的一個地方,史蒂文斯。”

  他停頓下來,“我在懷疑——”

  “什麼,先生?”

  “我在懷疑我是不是在上述的刺激之下,在報紙上登了個廣告找個女管家或者什麼這一類的女婆娘。”

  史蒂文斯咳了一聲。

  “兩個女孩出現,看來是古怪。我以後可別再上那家酒廊了。”

  他邊說邊迅速穿好衣服。十分鐘之後,他已准備好面對未知的客人。當他打開客廳的門時,他第一個看到的是一個皮膚微黑、身材苗條,他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她站著,身子倚在壁爐邊上。然後他的目光移向一張皮面大扶手椅,他的心跳了一下。羅琳!

  首先站起來同時有點緊張地開口的是她。

  “你見到我一定非常驚訝。不過我不得不來,我稍後會說明。這位是愛琳·布蘭特小姐。”

  “疾如風——通常人家都這樣叫我。你或許聽比爾·艾維斯裡提過我。”

  “噢!的確,當然我聽過,”傑米盡量適應情況地說,“坐,坐,我們喝點雞尾酒或什麼的。”

  然而兩個女孩都不想喝。

  “老實說,”傑米繼續說下去,“我才起床。”

  “正如比爾所說的,”疾如風說,“我告訴他我要來見你,他說你還沒起床,”“哦,我現在起床了。”傑米鼓舞地說。

  “皇關於傑瑞的事,”羅琳說,“而現在又跟龍尼有關——”

  “你說‘現在又跟龍尼有關’是什麼意思?”

  “他昨天中槍了。”

  “什麼?”傑米大叫。

  疾如風二度敘述她的故事。傑米聽得有如入了夢境一般。

  “老龍尼——中槍了,”他喃喃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在一張椅子的扶手上坐了下來,想了一兩分鐘,然後以平靜、沉著的聲音說:

  “有件事我想我該告訴你。”

  “什麼事?”疾如風鼓舞地說。

  “傑瑞·衛德死去的那天,在過去把消息告訴你的路上,”——他向羅琳點下頭——“龍尼在車子上跟我說了些什麼。也就是說,他開始要告訴我什麼。他想要告訴我什麼,他起了個頭,然後他說他答應了人家,不能再說下去。”

  “答應了人家。”羅琳若有所思地說。

  “他是這樣說的。當然我沒逼他再說下去。不過他一直怪怪的——怪得要命。我有個印象他是在懷疑——哦。事有蹊蹺。我聽他這樣告訴過醫生。可是,事實並不然,一點跡象都沒有。所以我想我大概看錯了。後來,一切證據顯示——

  販,好像是個非常明朗的案子。我想我的疑心全都是胡思亂想。”

  “可是你認為龍尼仍然在懷疑?”疾如風問道。

  傑米點點頭。

  “這正是我現在所認為的,我們自從那次之後沒有人再見過他。我相信他是獨自在搞什麼——企圖查出傑瑞死亡的真相,更進一步說,我相信他查出來了。所以那些惡魔才槍殺他。然後他企圖傳話給我,但是只能說出那兩句。”

  “七鐘面。”疾如風有點顫抖地說。

  “七鐘面,”傑米沉重地說,“無論如何,我們有這個可以著手。”

  疾如風轉向羅琳:

  “你剛才正要告訴我——”

  “噢!是的。首先,關于那封信。”她對傑米說。

  “傑瑞留下了一封信?愛琳小姐——”

  “疾如風。”

  “疾如風發現了。”羅琳幾句話說明瞭信被發現的情況。

  傑米仔細聽著,非常感興趣。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那封信。

  羅琳從她皮包中把信拿出來,遞給了他。他看著,然後望著她:“這可以幫我們說明:傑瑞要你忘掉什麼?”

  羅琳眉頭困惑地微皺起來,她說:

  “現在要確切記起來這麼困難。我有一次拆錯了信,把傑瑞的信打開了。是用廉價的紙張寫的,我記得,而且字跡很像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寫的。信頭上有個‘七鐘面’某地地址。我知道不是寫給我的信,所以我就沒看,把它再裝回信封裡去。”

  “你確信?”傑米非常溫和地問道。

  羅琳第一次笑出聲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承認女人是好奇。但是,你知道,那甚至看起來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信,是一張人名和日期表。”

  “人名和日期。”傑米若有所思地說。

  “傑瑞好像不怎麼在意,”羅琳繼續說,“他只是笑了幾聲。

  他問我是否聽說過黑手黨。然後說要是有個像黑手黨的組織開始在英格蘭出現那可就怪了——不過英國人並不大採用這種秘密組織。‘我們的罪犯,’他說,‘沒有逼真的想像力。’”傑米雙唇擠出了一聲口哨。

  “我開始明白了,”他說,“七種面一定是某個秘密組織的總部。如同他在給你的信上所說的,他開始以為只是個玩笑。

  但是顯然那並不是玩笑——他就這樣說過,還有,他那麼迫不及待地要你忘掉他所告訴你的;這只可能有一個原因一一如果那個組織懷疑你知道它的活動,你也會有生命危險,傑瑞瞭解這項危險,他非常擔憂——替你感到擔憂。”

  他停了下來,然後平靜地繼續說:“我有幾分認為我們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我們繼續追究下去。”

  “如果——?”疾如風憤慨地叫了起來。

  “我是在對你們兩位說。我就不同了。我是可憐的老龍尼的朋友。”他看著疾如風,“你已經盡心了。你已經把他的話帶到給我。不,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牽扯進來,你和羅琳。”

  疾如風以詢問的眼光看著另一個女孩。她自己已經下了堅定的決心。但是她當時沒表露出來。她不希望把羅琳·衛德推入危險境地。但是羅琳嬌小的臉上立刻顯出憤慨的面容。

  “你竟然那樣說!難道你認為我會甘心置身事外——他們殺害了傑瑞——我親愛的傑瑞,這世界上最好、最仁慈,最可親的哥哥。在這世界上唯一屬於我的人!”

  傑米不自在地清清喉嚨。他想,羅琳真了不起,簡直了不起。

  “聽我說,”他為難地說,“你不該說什麼孤單單一個人在世界上等等之類的傻話。你有很多朋友——太樂於盡他們的能力幫忙你了。懂我的意思吧?”

  可能羅琳是聽懂了,因為她突然臉一紅,開始掩飾她的困惑,緊張地開口。

  “就這麼辦,”她說,“我要幫忙。沒有人能阻止我,”“我也是一樣,當然。”疾如風說。

  她倆都看著傑米。

  “是的,”他緩緩地說道,“是的。的確。”

  她們以探詢的眼光看著他。

  “我只是在想,”傑米說,“不知道我們怎麼開始。”

第九章 計劃

  傑米的話語一出,立即把討論提升到比較實際的範圍。

  “一切考慮過,”他說,“我們沒多少可繼續下去的。事實上,只有‘七鐘面’幾個字,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七鐘面’是什麼地方。不過,無論如何,我們總不能到那整個地區,挨家挨戶地問吧。”

  “我們能。”疾如風說。

  “哦,或許我們是能——雖然我並不像你那麼確信,我想那是個人口密集的區域。但是,這不太微妙。”

  “微妙”兩個字令他想起了那個叫“襪子”的女孩,他微微一笑。

  “再說,當然,龍尼被射殺的地方,我們可以到那一帶查查看。但是我們能做的警方或許都正在做,而且做得比我們好多了。”

  “我喜歡你的,”疾如風諷刺地說,“是你愉快、樂觀的性情。”

  “不要理她,傑米,”羅琳柔聲說,“繼續下去。”

  “不要這麼沒耐心,”傑米對疾如風說,“所有最好的偵探辦案子都是這樣的。剔除不必要、沒有好處的調查。我現在來說第三個選擇——傑瑞之死。我們現在都知道那是謀殺——對了,你們倆都相信是謀殺吧?”

  “是的。”羅琳說。

  “是的。”疾如風說。

  “好。我也是,呃,依我看,我們這還有點機會。終究,如果傑瑞自己並沒有服下三氯乙二醇,那麼一定是有人進他房裡——把它溶化在杯子的水裡,因此當他醒過來時,把它喝下去了。而且當然把空下來的藥盒或藥瓶留在那裡。這你們同意吧?”

  “是——的,”疾如風緩緩地說道,“可是——”

  “等等。而且那個人當時一定是在那屋子裡。不可能是外頭去的人。”

  “是的,”疾如風同意,這次說得比較乾脆。

  “很好。現在,範圍相當縮小了。首先,我想僕人大概大都是長住下來的吧——我的意思是說他們是你家請的吧。”

  “是的,”疾如風說,“實際上我們把房子租出去時,所有的僕人都留下來。主要的僕人現在都還在——當然不重要的僕人已經有些變動。”

  “正是——這正是我在想的。你,”——他向疾如風說——

  “必須詳細查一下。查出新僕人是什麼時候雇用的——比如說,僕役?”

  “有一個僕役是新來的,他的名字叫約翰。”

  “哦,調查這個叫約翰的。同時調查其他新近才來的。”

  “我想,”疾如風緩緩說道,“大概一定是僕人。不可能是客人之一吧?”

  “我看不出有這種可能性。”

  “當時到底有誰在那裡?”

  “哦。有三個女孩——南西、海倫和襪子——”

  “襪子,德文瑞?我認識她。”

  “可能老是喜歡說‘微妙’的女孩。”

  “那是襪子沒錯。‘微妙’是她的口頭禪。”

  “再就是傑瑞·衛德、我、比爾·艾維斯裡和龍尼。當然,還有歐斯華爵士和庫特夫人。噢!還有黑猩猩。”

  “黑猩猩是誰?”

  “叫貝特門的傢伙——老庫特的秘書。嚴肅的傢伙,不過非常誠實。我跟他上過同一所學校。”

  “看來好像沒有什麼非常可疑的。”羅琳說。

  “不錯,看來好像是沒有,”疾如風說,“如同你所說的,我們得從僕人中去找。對了,你大概不認為那個被拋出窗外的鬧鐘有任何關聯吧。”

  “一個被拋出窗外的鬧鐘?”傑米睜大眼睛說。這是他首次聽說到。

  “我看不出能有什麼關聯,”疾如風說,“不過這多少有點古怪。似乎沒有道理。”

  “我看不出來了。”傑米緩緩地說道,“我進去——去看可憐的老傑瑞,那些鬧鐘都排在壁爐架上。我記得只有七個——

  不是八個。”

  他突然打了個寒噤,同時抱歉地說:“抱歉。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那些鬧鐘總是令我不寒而慄。我有時候夢見它們。我討厭在黑暗中走進那個房間,看見它們在那裡排成一排。”

  “如果房間裡暗暗的,你應該是看不見它們,”疾如風合乎實際地說,“除非它們有夜間發亮的鐘面刻度——噢!”她突然倒抽了一口氣,雙頰泛紅:“難道你不明白?七鐘面!”

  其他兩人懷疑地看著她,但是她激烈地堅持說:“一定是。

  不可能是巧合。”

  一陣停頓。

  “你可能說對了,”傑米·狄西加終於說,“是——是古怪透了。”

  疾如風開始熱切地對他發問:

  “那些鬧鐘是誰買的?”

  “我們所有的人。”

  “誰想到要買的?”

  “我們所有的人。”

  “胡說,一定是有某個人先想到的。”

  “不是那樣。我們當時正在討論怎麼樣讓傑瑞起床。黑猩猩說用個鬧鐘,有人說一個不夠,另外有人——我想是比爾·艾維斯裡——說為什麼不買上一打。我們全都說是個好主意,然後立刻出發去買。我們每人各買一個,另外多買一個給黑猩猩,同時也幫庫特夫人買一個一一只是出自我們的慷慨之心。

  事先什麼都沒想到——就只是這樣發生了。”

  疾如風沉默下來,但卻未信服。

  傑米繼續條理分明地扼要說下去:“我想我們可以說有一些事實我們可以確定。是有個像黑手黨一樣的秘密組織存在,傑瑞·衛德知道了。起先他把它當玩笑看——看成是荒謬的,我們姑且這麼說。他無法相信它真的具有危險性。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相信了。然後他緊張了起來。我有幾分認為他一定對龍尼·狄佛魯克斯說了些什麼關於它的事。不管怎麼樣,當他被解決掉時,龍尼起了疑心,而龍尼自己一定也因知道得夠多了才會走上相同的命運。不幸的是,我們得從外頭,幾乎毫無線索地著手調查。我們沒有他們兩個人所知道的資料。”

  “或許這反而有利,”羅琳冷靜地說,“他們不會懷疑我們,因此他們不會企圖把我們解決掉。”

  “我真希望我能跟你一樣感到確定,”傑米語氣擔憂地說,“你知道,老傑瑞就要你置身事外,難道你不認為你可能——”

  “不,不可能,”羅琳說,“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了。這只是徒然白費時間。”

  一提到“時間”,傑米的頭就抬起來,望向時鐘,他驚愕地叫了一聲。他站起來,打開房門。

  “史蒂文斯。”

  “什麼事,先生?”

  “來點午餐怎麼樣,史蒂文斯?能不能辦到?”

  “我預料到會有需要,先生。史蒂文斯太太已經遵照准備了。”

  “那是個了不起的人,”傑米回來,松了一大口氣說,“有頭腦,你們知道。全然的有頭腦。他在上語文課程。我有時候懷疑那對我管不管用。”

  “別傻了。”羅琳說。

  史蒂文斯打開房門,端進來烹調極為細膩的午餐。一個煎蛋捲,再來是鵪鶉和一些非常酥脆的東西。

  “為什麼男人單身的時候都這麼快樂?”羅琳感傷地說,“為什麼他們由別人照顧都比由我們女人來照顧好多了?”

  “噢!沒有這種事,你知道,”傑米說,“我的意思是,並非如此。怎麼可能?我經常想——”

  他支支吾吾,停了下來。羅琳再度臉紅了起來。

  突然,疾如風咳了一聲,其他兩個都嚇了一跳。

  “白癡,”疾如風說,“笨蛋。我是說,我,我就知道我忘了什麼。”

  “什麼?”

  “你認識老鱈魚吧——我是指,喬治·羅馬克斯?”

  “我常聽說過他,”傑米說,“聽比爾和龍尼說,你知道。”

  “呃,老鱈魚下星期將舉行某種不備酒的宴會——而他收到一封來自七鐘面的警告信。”

  “什麼?”傑米激動得叫了起來,身子前傾地說,“你不可能是說真的吧?”

  “我是說真的。他告訴過爸爸。你認為這有什麼意義?”

  傑米靠回椅背上。他快速、仔細地想著,終於,他開口了。他說得簡明而且切合要點。

  “那個宴會上將會出事。”他說。

  “我正是這樣想的。”疾如風說。

  “一切符合。”傑米幾乎如同作夢一般地說。

  他轉身面向羅琳。

  “戰爭發生的時候你多大歲數?”他出人意料地問道。

  “九歲——不,八歲。”

  “而傑瑞,我想大概二十歲左右。大部分二十歲的少男都上了戰場。傑瑞並沒有。”

  “是的,”羅琳想了一兩分鐘之後說,“沒有,傑瑞沒去當兵。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傑米說,“或者至少我可以做個非常精明的猜測。他在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八年間離開英格蘭。我沒事找事做查出來了。而似乎沒有人知道他那段時間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我想他是在德國。”

  羅琳雙頰泛紅。她欽佩地看著傑米。

  “你真聰明。”

  “他德文講得很好,不是嗎?”

  “噢!是的,就像土生土長的德國人一樣。”

  “我確信我想得對。你們兩位聽著。傑瑞·衛德在外交部服務。他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和善的白癡——抱歉我這麼說,但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像比爾·艾維斯裡和龍尼·狄佛魯克斯一樣,純粹是點綴點綴,可有可無的角色,但是實際上卻是相當不同的角色。我想傑瑞·衛德是貨真價實的人物。我們的秘密情報組織據說是世界上一流的。我想傑瑞·衛德在組織中的地位相當高。這說明瞭一切!我想起了在‘煙囪屋’最後的那個晚上我還一無所知地說過,傑瑞不可能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笨。”

  “假如你說對了呢?”疾如風如同往常一般切合實際地說。

  “那麼這件事比我們所想的還大。這‘七鐘面’事並不只是犯罪——是國際性的,有一點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有人非得混進羅馬克斯的宴會不可。”

  疾如風有點愁眉苦臉。

  “我跟喬治很熟——可是他不喜歡我。他從沒想過要我參加嚴肅的聚會。但是,我可以——”

  她有一陣子陷入了沉思。

  “你想我可以從比爾那裡著手嗎?”傑米問道。“他勢必會在場,他是老鱈魚的的左右手。他可以設法帶我一起去。”

  “我看不出有何不可,”疾如風說,“你得預先幫比爾想個好藉口,他自己想不出來。”

  “你有什麼建議?”傑米謙虛地問道。

  “噢!這相當容易。比爾可以把你描述成是個有錢的年輕大少爺——對政治感興趣,迫不及待地想脫穎而出,進入國會。喬治一聽馬上就會就範。你知道這些政黨是什麼樣子的。

  一直在尋求新進的有錢年輕人。比爾把你說得越有錢,事情就越容易辦到。”

  “除了把我說成是汽車大老闆羅斯的孩子,其他的我一概不介意。”傑米說。

  “那麼,我想就這麼說定了,我明天晚上將和比爾一起吃晚飯,我會弄到一份客人名單。那會用得上。”

  “遺憾你無法到場,”傑米說,“不過大致上來說,我想這倒是最好的了。”“我可不這麼確定我不會到場,”疾如風說,“老鱈魚視我如毒蛇猛獸一般——不過還有其他的方法。”

  她開始陷入沉思。

  “那我呢?”羅琳溫馴、小聲地問道。

  “你不在這次動行之內,”傑米立即說,“明白吧?畢竟,我們得有個人在外頭——呃——”

  “在外頭幹什麼?”羅琳問道。

  傑米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向疾如風:

  “聽我說,羅琳必須置身這件事外,不是嗎?”

  “我當然認為她最好是這樣。”

  “下一次好了。”傑米仁慈地說。

  “假如沒有下一次了呢?”羅琳說:

  “噢!也許會有。無可置疑的。”

  “我明白。我只好回家去——等著。”

  “就是嘛,”傑米松了一口氣說,“我就知道你明白。”

  “你知道,”疾如風說,“我們三個人一起想辦法混進去可能會顯得有幾分可疑。而你又特別困難。你確實明白吧?”

  “噢,是的。”羅琳說。

  “那麼就這麼決定了——你什麼都不用做。”傑米說。

  “我什麼都不用做。”羅琳順從地說。

  疾如風突然懷疑地看著她。羅琳這麼溫順地接受似乎很不自然。羅琳看著她。她的兩眼湛藍、誠實,一動也不動地直直地跟疾如風對視。疾如風只有部分滿意而已。她發現羅琳·衛德的溫順非常可疑。

第十章 “疾如風”走訪蘇格蘭警場

  現在我們可以馬上這樣說,在上述的談話當中,三個對談的人每一個人都有所保留。“沒有人會全說出來”是句非常真實的格言。

  比如說,羅琳·衛德所說的去找傑米·狄西加的動機就可能有問題。

  同在的,傑米·狄西加對即將來到的喬治·羅馬克斯家的宴會有各種主意和計劃,他並無意透露——比如說,給疾如風。

  而疾如風自己有個打算立即付諸實行的成熟計劃,她提都不提。

  一離開傑米·狄西加的住處,她即驅車前往蘇格蘭警場要求見巴陀督察長。

  巴陀督察長是個塊頭蠻大的人。他幾乎完全承辦跟政治有關的微妙案件。他幾年前就曾到“煙囪屋”去辦一個這種案子,疾如風顯然就是要利用他記得這件事。

  稍等一下之後,她被帶著走過一些走道,進入督察長的私人辦公室,巴陀是個外表壯實的人,有著一張木頭臉。他看起來極不精明,像是個門警而不是偵探。

  她進門時他正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望著一些麻雀。

  “午安,愛琳小姐,”他說,“坐下來,好嗎?”

  “謝謝!”疾如風說,“我還在怕你可能不記得我了。”

  “總是記得人,”巴陀說。他又加上一句話:“幹我這一行的不得不這樣。”

  “噢!”疾如風有點洩氣地說。

  “有什麼要我效勞的嗎?”督察長問道。

  疾如風開門見山地說:“我一向聽說你們蘇格蘭警場有倫敦所有秘密團體之類的名單。”

  “我們盡力跟上時代。”巴陀督察長小心翼翼地說。

  “我想其中大概大都其實並沒有危險性吧。”

  “我們有很好的法則可循,”巴陀說,“他們說得越多,就做得越少。你會驚訝這個法則有多管用。”

  “而且我聽說你經常讓他們繼續下去?”

  巴陀點點頭。

  “不錯。為什麼一個人不可以自稱是‘自由兄弟會’的會員,一個星期在地下室聚會兩次,談論著血流成河的事——

  這既傷不到他自己也傷不到我們。而且如果任何時候出了事,我們知道如何對付他。”

  “但是有時候,我想,”疾如風緩緩地說道,“這種團體大概可能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還具有危險性吧?”

  “非常不可能。”巴陀答道。

  “但是還是有可能發生呢。”疾如風堅持說。

  “噢!是有可能。”督察長承認。

  一陣沉默。然後疾如風平靜地說:“巴陀督察長,你能不能給我一張總部設在七鐘面的秘面團體名單?”

  巴陀督察長一向自詡從不顯露感情。然而疾如風可以發誓他眼皮跳動了一下而且顯得吃了一驚。不過,只是短暫的一下子。他又回復了往常的木頭相說:

  “嚴格說來,愛琳小姐,現今並沒有七種面這個地方。”

  “沒有嗎?”

  “沒有。那個地方大部分都拆掉重建了。它曾經是個低下階層地區,不過現在非常高級、受尊敬。一點也不是個找得到神秘團體的地方。”

  “噢!”疾如風有點進退維谷地說。

  “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是什麼讓你想起那個地區的,愛琳小姐?”

  “我得告訴你嗎?”

  “哦,我可以省掉麻煩,不是嗎?我們知道我們在談些什麼,可以這樣說吧?”

  疾如風猶豫了一下。

  “昨天有個人被槍殺了,”她緩緩地說道,“我以為我開車軋死了他——”

  “龍尼·狄佛魯克斯先生?”

  “你已經知道了,當然。為什麼報紙上提都沒提?”

  “你真想知道,愛琳小姐?”

  “是的,請。”

  “哦,我們只是想擁有二十四小時不受干擾的時間——明白了吧?明天就會上報了。”

  “噢!”疾如風困惑地審視著他。

  那張無動於衷的臉到底藏了什麼。他是把龍尼·狄佛魯克斯被槍殺看成是一般罪案或是非比尋常的案件?

  “他臨死前提到七鐘面。”疾如風緩緩地說道。

  “謝謝你,”巴陀說,“我會記下來。”

  他在他面前的吸墨紙上記下了幾個字。

  疾如風採取另一個策略。

  “據我所知,羅馬克斯先生昨天來跟你談有關他收到一封恐嚇信的事。”

  “他是來過。”

  “而那封信是發自七鐘面?”

  “信頭上是寫著七鐘面沒錯,我相信。”

  疾如風感到她有如正在毫無希望地叩著一道鎖上的門。

  “如果你讓我忠告你,愛琳小姐——”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如果我是你,我會回家去,同時——哦,不再去想這些事情。”

  “把它交給你。是不是?”

  “哦,”巴陀督察長說,“畢竟,我們是專業的。”

  “而我只不過是個業餘的?是的,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我也許沒有你們的知識和技巧——不過我有一點比你們占優勢。我可以不為人所知地工作。”

  她想督察長好像是有點吃驚,仿佛她這句話的鋒芒穿透了他。

  “當然,”疾如風說,“如果你不給我一張秘密團體的名單——”

  “噢!我可沒這麼說。會給你一張全部名單的。”

  他走向門去,探頭喊了聲什麼,然後回到座椅上。疾如鳳有點莫名其妙地感到受挫。他這麼輕易地同意她的要求在她看來似乎可疑。他現在正沉著地看著她。

  “你記得傑瑞·衛德先生死掉的事嗎?”她猛然問道。

  “在你家,不是嗎?服下了過量的安眠藥劑。”

  “他妹妹說他從來不用藥物幫助他入睡。”

  “啊!”督察長說,“你會驚訝做妹妹所不知道的事有多麼的多。”

  疾如風再度感到挫敗。她默默地坐著,直到一個人進來,把一張打著字的紙遞給督察長。

  “這就是了,”來人離開之後督察長說,“聖·西巴斯西安敢血兄弟。狼群。和平鬥士。同志俱樂部。苦悶之友。莫斯科子女。紅標志。鯡魚。墮落同志——其他還有半打多。”

  他眼睛明顯地一眨,把名單交給她。

  “你給我,”疾如風說,“是因為這根本對我毫無用處。你要我完全撒手不管嗚?”

  “我寧可你這樣,”巴陀說,“你知道——如果你到這些地方去牽扯不清——呃,這會給我們惹來很多麻煩。”

  “你的意思是,照顧我?”

  “照顧你,愛琳小姐。”

  疾如風已經站了起來。她猶豫不決地站著,到目前為止,巴陀督察長一直占了上風。然後她想起了一個小事件,她借此小事件發出最後的請求。

  “我剛剛說過一個業餘者可以做一些專業者做不到的事。

  你並沒有反駁我。那是因為你是個誠實的人,巴陀督察長。你知道我說得對。”

  “繼續,”巴陀平靜地說。

  “在‘煙囪屋’時,你讓我幫忙過。現在你不再讓我幫忙嗎?”

  巴陀好像在腦子裡考慮著。疾如風在他的沉默之下,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

  “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巴陀督察長。我多事。我是個好管閒事的人。我不想干擾你們或是做一些你們正在做而且可以做得比我好得多的事。不過如果有適合業餘者的機會,請把機會讓給我。”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巴陀督察長平靜地說:

  “你不可能再說得比這更公允了,愛琳小姐。不過我正想跟你說,你所提議的是危險的。而當我說危險時,我指的是真正的危險。”

  “我聽得出來,”疾如風說,“我不是傻瓜。”

  “是的”,”巴陀督察長說,“從沒認識一個比你更不是傻瓜的年輕的女士。我要為你做的是這,愛琳小姐。我只給你一點點暗示。而且我這樣做是因為我自己從不怎麼重視‘安全第一’這句格言。在我的觀念裡,一輩子花在躲避公車不被軋死的人,大半都最好被軋死不用走路省得麻煩,他們那樣毫無好處。”

  這句驚人的話語出自保守的巴陀督察長嘴裡,令疾如風相當吃驚。

  “你要給我的暗示是什麼,”她終於問道。

  “你認識艾維斯裡先生吧?”

  “認識比爾?當然。可是——”

  “我想比爾·艾維斯裡能夠告訴你想知道的有關七鐘面的一切。”

  “比爾知道?比爾?”

  “我並沒這樣說。完全沒有。不過我想,依你靈敏的頭腦,你會從他那裡知道你想知道的。”

  “現在,”巴陀督察長堅決地說,“我一個字都不再說了。”

第十一章 與比爾共餐

  第二天晚上疾如風充滿期望地出發赴比爾的約。

  比爾得意洋洋地接待她。

  “比爾真是不錯,”疾如風心想,“就像一條笨拙的大狗,高興見到你時就搖起尾巴。”

  這時“大狗”正嘮嘮叨叨連珠炮似地談論著。

  “你看起來氣色好極了,疾如風。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麼高興見到你。我點了牡蠣——你真的喜歡吃牡蠣,可不是嗎?

  一切都好吧?你出國那麼久去幹什麼?玩得還開心吧?”

  “不開心,”疾如風說,“無聊死了。就一些生病的老上校在陽光下蠕動,而一些幹癟瘦削、活蹦亂跳的老處女不是跑圖書館就是跑教堂。”

  “給我英格蘭好了,”比爾說,“我討厭這出國的玩意兒——除了瑞士。瑞士還好,我想今年聖誕節時去瑞士。為什麼你不一道去?”

  “我會考慮,”疾如風說,“你最近在做些什麼,比爾?”

  這是個欠考慮的問題。疾如風這樣問只不過是出自禮貌,同時為她的談話主題起個頭。然而,這正是比爾一直等著她問的開頭語。

  “這正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的。你有頭腦,疾如風,我需要你的建議。你知道那出音樂劇‘你該死的眼睛’吧?”

  “知道。”

  “哦,我正要告訴你這出你所能想像到的最齷齪的作品。

  我的夭啊!那些演員。有一個女孩——一個美國女孩——十足的尤物——”

  疾如風的一顆心直往下沉。比爾交女朋友的牢騷事總是沒完沒了——一說起來絮叨個不停,令人招架不住。

  “這個女孩,她的名字叫寶貝·聖毛兒——”

  “我懷疑她怎麼取這個名字?”疾如風嘲諷地說。

  比爾認真地回答:

  “她取自名人錄。很俏皮吧,啊?她的真名是金舒蜜或是亞布拉梅兒——這一類相當令人覺得不可能的名字。”

  “噢!的確是。”疾如風同意。

  “哦,寶貝·聖毛兒非常伶俐。而且她有力氣。她是八個女孩中演人橋的一個——”

  “比爾,”疾如風語氣猛烈地說,“我昨天上午去見傑米·狄西加。”

  “好傑米,”比爾說,“哦,如同我剛剛告訴你的,寶貝非常伶俐。活在現在這個社會上,不得不這樣。她給大部分戲劇圈的人士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你想生存下去,就得專橫,這是寶貝說的。面且你記住我的話,她是有材料沒錯。她能演——那個女孩演得真是好極了。她在‘你該死的眼睛’裡沒什麼機會表現——只是夾在一大堆漂亮的女孩子當中。我說為什麼不試試正統的舞臺演出——你知道,像譚貴瑞太太——那種戲——可是寶貝只是發笑——”

  “你有沒有見過傑米?”

  “今天早上見過他。我想想看,我講到哪裡?噢,對了,我還沒說到吵架的事。你要知道,這是嫉妒——純然惡意的嫉妒。另一個女孩容貌比不上寶貝,她知道。所以她就跑到寶貝背後——”

  疾如風知道無可避免,只好聽完了整個寶貝·聖毛兒從“你該死的眼睛”那出戲的排名上消失的不幸故事。這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當比爾終於暫停下來喘一口氣同時表示同情時,疾如風說:

  “你說的相當對,比爾,這真是可恥。一定有很多嫉恨的事在——”

  “整個演藝圈都被嫉恨心敗壞了。”

  “一定是。傑米有沒有跟你說過下星期要到‘大宅第’去的事?”

  比爾首度注意到疾如風所說的話。

  “他說了一大堆要我去塞進老鱈魚耳朵裡的話。關於什麼要為保守黨效力。可是你知道,疾如風,這太冒險了。”

  “那你就去塞吧,”疾如風說,“如果喬治發現了,他不會怪你。你只不過是受他騙了,如此而已。”

  “這可沒這麼簡單,”比爾說,“我是說,對傑米來說真是太冒險了。在他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前,他就會被送去像西杜丁之類的地方去親吻嬰孩,發表演說。你不知道老鱈魚想得有多麼無微不至,而且精力有多麼的旺盛。”

  “哦,我們得冒這個險,”疾如風說,“傑米可以照顧得了他自己。”

  “你不瞭解老鱈魚。”比爾重複說。

  “宴會有誰去參加,比爾,有沒有什麼非常特殊的?”

  “只有一般的討厭傢伙。瑪卡達太太就是一個。”

  “那個國會議員?”

  “是的,你知道,老是為福利、純牛奶和挽救兒童異常激動的那個。想想可憐的傑米被她拉去談話的慘狀。”

  “不用去管傑米。繼續告訴我。”

  “再來是個匈牙利人,他們所謂年輕的匈牙利人。一個名字詰屈聱牙的女公爵。她還好。”

  他仿佛尷尬地咽了一口東西,疾如風注意到他在緊張地把麵包弄碎。

  “年輕而且漂亮?”她故意問道。

  “噢!的確。”

  “我不知道喬治還這麼沉迷美女。”

  “噢!他不迷。她在布達佩斯經營嬰兒食品——這一類的。

  自然她和瑪卡達太太想要在一起。”

  “還有誰?”

  “史坦利·狄格比——”

  “航空部長?”

  “是的,還有他的秘書,德倫斯·歐路克。對了,他是個蠻不錯的小夥子——或是在他飛行的那段日子是。再來是個十足討厭的德國佬叫艾伯哈德先生。我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不過我們全部為他搞得大驚小怪的。我曾兩度被指派帶他出去吃午飯,我可以告訴你,疾如風,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不像使館方面的傢伙,全都非常高尚。這個人喝湯是用管子吸的,而且用刀子吃豆子,不只是這樣,最叫人受不了的是這個怪物老是咬指甲——真的咬下去。”

  “相當討厭。”

  “可不是嗎?我相信他發明一些東西——這一類的。哦,就這些了。噢!對了,還有歐斯華·庫特爵士。”

  “還有庫特夫人?”

  “是的,我相信她也會去。”

  疾如風坐著沉思了幾分鐘。比爾說出的名單具有啟示性,不過她沒有時間現在就去想出各種可能性。她必須繼續下一個重點。

  “比爾?”她說,“七鐘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比爾立即顯得非常尷尬。他眨動眼皮,避開她的眼光。

  “我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

  “胡說,”疾如風說,“有人告訴我你全部知道。”

  “知道什麼?”

  這倒是個難題。疾如風話鋒一轉。

  “我不明白你這麼神秘幹什麼?”她抱怨地說。

  “沒什麼好神秘的。現在沒有人常去那裡。只不過是種時尚。”

  這聽起來令人不解。

  “一個人出國後就變得跟一切這麼脫了節。”疾如鳳以傷心的口吻說。

  “噢!你並沒有錯過多少,”比爾說,“大家去那裡只是為了說他們去過。其實那個地方很無聊,而且,天啊,你會對煎魚感到厭倦。”

  “你說每個人都去什麼地方?”

  “當然是去七鐘面俱樂部,”比爾睜大眼睛說,“你在問的不正是這個嗎?”

  “我不知道什麼是七鐘面俱樂部。”疾如風說。

  “以前個陶騰漢路附近的貧民住宅區。現在全部拆除清理幹淨了。不過七鐘面俱樂部還保持舊有的氣氛。煎魚和薯條,一般都不幹淨。有像倫敦東區那一類的特技表演,看完表演吃點東西倒是十分方便。”

  “我想大概是夜總會之類的吧,”疾如風說,“可以跳舞等等的?”

  “不錯。人很多很雜。不是什麼高雅的地方。藝術家,你知道,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女人,還有少許像我們一類的人。

  他們談著很多事情,不過我自己認為那些都是空談,只是談談好讓那個地方繼續下去罷了。”

  “好,”疾如風說,“我們今晚就去那裡。”

  “噢!我不能這樣做,”比爾說。他又尷尬了起來:“我告訴過你已經過時了。現在沒有人再去那裡了。”

  “哦,我們去。”

  “你不會喜歡那裡的,疾如風。你真的不會喜歡的。”

  “你就只帶我去七鐘面俱樂部,其他地方我都不去,比爾。

  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不情願?”

  “我?不情願?”

  “非常不情願。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見不得人的秘密?”

  “不要一再重複我的話。你這是在拖延回答的時間。”

  “我沒有,”比爾憤慨地說,“只是——““怎麼樣?我就知道有什麼。你從來就藏不了任何秘密。”

  “我沒什麼好隱藏的。只是——”

  “怎麼樣?”

  “說來話長——你知道,我有夭晚上帶寶貝·聖毛兒去那裡——”

  “噢!又是寶貝,聖毛兒。”“有何不可?”

  “我不知道是跟她有關——”疾如風說著僵硬地打了個呵欠。

  “如同我所說的,我帶寶貝去那裡。她蠻喜歡龍蝦的。我買了只龍蝦——”

  故事繼續下去——當比爾說到那只龍蝦最後在他和一個討厭的傢伙爭執之下支離破碎時,疾如風才把注意力轉回到他的故事上。

  “原來如此,”她說,“吵架了?”

  “是的,可是那是我的龍蝦。我花錢買的。我有十足的權利——”

  “噢!你有,你有,”疾如風連忙說道,“不過我相信如今那件事已經完全被遺忘了,而且反正我也不喜歡龍蝦。所以,我們去吧。”

  “我們可能會遭到警方突擊檢查的騷擾。那裡樓上有問房間,他們在那裡賭撲克牌。”

  “大不了爸爸出面把我保出來,如此而已。走吧,比爾。”

  比爾似乎仍然有點不情願,但是疾如風執意要去,不久他們便搭上計程車,朝目的地疾駛而去。

  他們抵達的地方,正如她所想像的一樣,是在一條窄街上的高房子,漢士坦頓街十四號。她注意到門牌號碼。

  一個面孔看來出奇地熟悉的男人替他們開門。她想當他見到她時有點吃驚,不過他認識比爾,恭敬地跟他打招呼。他是個高大的男人,金色頭發,有點貧血、病態的臉孔,眼睛有點不老實。疾如風困惑地想著她以前可能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比爾現在已經恢復了平靜,相當自得其樂地當起向導。他們在地下室裡跳舞,煙霧彌漫的地下室——滿室的煙霧濃得叫你看到的每一個人都隔著一層藍藍的光暈。煎魚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牆上是一些炭筆素描,其中有些顯現真正的繪畫才能。舞池裡的成員極為混雜。有魁梧的外國人,猶太富婆。幾個真正追趕時髦的人,和一些從事世界上最古老職業的女人。

  不久,比爾帶疾如風上樓。那個一臉病態的男人把關,用山貓一般的眼睛嚴密監視進入賭間的人。突然之間,疾如風認出他來了。

  “當然,”她想,我怎麼這麼笨,是阿夫瑞,以前“煙囪屋”的僕役。“你好嗎,阿夫瑞?”

  “很好,謝謝你,小姐。”

  “你什麼時候離開‘煙囪屋’的,阿夫瑞?在我們回來之前很久嗎?”

  “大約一個月前,小姐。我有個更好的機會,不接受是可惜的。”

  “我想他們這裡的待遇大概很好。”疾如風說。

  “非常合理,小姐。”

  疾如風走進門去。在她看來,俱樂部的真正生命所在是這個房間。賭注下得高,她立即瞭解到,圍在兩張桌旁的人是真正的典型——鷹眼、憔悴、血液中帶著賭博的狂熱。

  她和比爾在那裡停留了大約半小時。然後比爾變得煩躁起來。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疾如風,繼續跳舞去。”

  疾如風表示同意。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他們下樓去。他們又跳了半小時舞,吃了煎魚和薯條,然後疾如風宣稱她要回家去了。

  “可是這麼早。”比爾抗辯說。

  “不,不早了。不怎麼早了。再說,我明天還有要忙的事呢。”

  “你要幹什麼?”

  “不一定,”疾如風神秘兮兮地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比爾,我不會閒得腳底長出青草來。”

  “從來就不會。”艾維斯裡先生說。

第十二章 在“煙囪屋”調查

  疾如風的性情絕非遺傳自她父親,她父親的個性是全然缺乏活力,與世無爭。比爾·艾維斯裡說得非常正確,疾如風從來不會閒得腳底下長出青草來。

  在跟比爾晚餐後的第二天早上,疾如風充滿活力地醒轉過來。她當天有三個明確的計劃要付諸實行,而且她知道她將稍微受到時空限制的阻礙。

  幸好她沒有像傑瑞·衛德、龍尼·狄佛魯克斯和傑米·狄西加一樣的苦惱——早上起不了床。歐斯華·庫特爵士在“早起”這方面挑不到她的毛病。八點三十分,疾如風就已吃過了早餐,駕著她的西班牙車上路回“煙囪屋”。她父親見到她似乎有點高興。

  “我從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出現,”他說,“不過這樣一來我就省得打電話,我討厭打電話。梅爾羅斯上校昨天來這裡談關于調查庭的事。”

  梅爾羅斯上校是郡員警署長,卡特漢伯爵的老朋友。

  “你是說龍尼·狄佛魯克斯的調查庭?什麼時候?”

  “明天。中午十二點。梅爾羅斯曾來找你。屍體是你發現的,你得出庭作證,不過他說你一點都不用緊張。”

  “為什麼我該緊張。”

  “哦,你知道,”卡特漢伯爵歉然說,“梅爾羅斯有點古板。”

  “十二點,”疾如風說,“好。如果我還活著,我會在這裡等他。”

  “你有任何理由預料不會活著嗎?”

  “誰知道,”疾如風說,“現代生活的緊張——如同報章上所說的。”

  “這倒令我想起了喬治·羅馬克斯要我下星期到‘大宅第’去。當然,我謝絕了。”

  “謝絕得好,”疾如風說,“我們可不想要你牽扯到任何怪事裡頭去。”

  “會有怪事嗎?”卡特漢伯爵突然提起興趣問道。

  “哦——警告信等等,你知道。”疾如風說。

  “或許喬治就要被暗殺掉,”卡特漢伯爵猜測說,“你認為呢,疾如風——或許我還是去的好。”

  “你抑制一下你嗜血的本能,安安靜靜地留在家裡,”疾如風說,“我去跟賀威爾太太談談。”

  賀威爾太太是女管家,那個威嚴十足,走起路來沙沙作響,令庫特夫人打從心坎裡怕起的女士。她可嚇不倒疾如風,事實上,她總是叫她疾如風小姐,打從疾如風還是個長腿、頑皮的小女孩,而她父親還沒承襲伯爵頭銜之時開始。

  “賀威爾,”疾如風說,“我們一起喝杯濃濃的可哥,同時談談家裡的最新消息給我聽聽吧。”

  她不費多少功夫就搜集到她想得到的消息,心中記下如下的重點:

  “兩個新來的洗滌室女傭——鄉村姑娘——頭腦不太靈光。新來的第三個家事女傭——女傭頭子的侄女。這聽來沒什麼問題。賀威爾好像欺侮了可憐的庫特夫人不少。她會這樣。”

  “我從沒想到我會有一天看到‘煙囪屋’被陌生人占住了,疾如風小姐。”

  “噢!人必須跟上時代,”疾如風說,“如果你永遠不用看到它被改建成純粹供享樂用的熱門公寓,那你就幸運了,賀威爾。”

  賀威爾背脊一涼,全身顫抖。

  “我從沒見過歐斯華·庫特爵士。”疾如風說。

  “歐斯華爵士無疑是個非常聰明的紳士。”賀威爾冷淡地說。

  疾如風判斷歐斯華爵士不受家僕的歡迎。

  “當然,處理一切事情的是貝特門先生,”女管家繼續說,“一位非常能幹的紳士。的確是非常能幹,而且凡事都知道該怎麼處理。”

  疾如風把談話的主題帶到傑瑞·衛德之死。賀威爾太太求之不得地談起這件事,對那可憐的年輕紳士充滿了憐惜之意,然而疾如風並沒得到任何新消息,隨後她離開了賀威爾太太,下樓去,立即按鈴召來崔威爾。

  “崔威爾,阿夫瑞什麼時候離職的?”

  “大概一個月以前,小姐。”

  “他為什麼離職?”

  “是他自己的意願,小姐。我相信他是上倫敦去了。我並沒有對他有任何不滿。我想你會發現新來的僕役約翰非常令人滿意。他好像相當稱職,而且急於表現令人滿意。”

  “他來自什麼地方?”

  “他的資歷極好,小姐。他的前任雇主是孟凡能伯爵。”

  “原來如此。”疾如風若有所思地說。

  她想起了孟凡能伯爵目前正在東非遊獵。

  “他姓什麼,崔威爾?”

  “包爾,小姐。”

  崔威爾等了一會兒,然後知道疾如風已經問完了,悄悄地離開。疾如風仍然陷入沉思中。

  約翰在她回來的那天替她開過門,她曾暗地裡特別注意過他。他顯然是個完美的僕人,訓練精良,面無表情,或許,他比大部分的僕役都更有軍人樣,而且他的後腦袋形狀有點古怪。

  不過疾如風瞭解到,這些細節幾乎扯不上什麼關系。她坐在那裡,皺起眉頭望著面前的吸墨紙。她手裡拿著一支鉛筆,懶洋洋地一再寫著BOWER包爾這個姓。

  美然,一個念頭湧現,她停住筆,凝視著她所寫的字。然後她再度召來崔威爾。

  “崔威爾,包爾這個姓怎麼拼?”

  “B一A一U一E一R,小姐。”

  “那不是英國姓氏。”

  “我相信他是瑞士血統,小姐。”

  “噢!沒事了,崔威爾,謝謝你。”

  瑞士血統?不,德國!那軍人的架勢,那平板的後腦袋。

  而且他在傑瑞·衛德死前兩周來到“煙囪屋”。

  疾如風站了起來。這裡她能做的都做到了。現在繼續其他的事!她去找她父親,“我又要走了,”她說,“我得去見見瑪西亞嬸嬸。”

  “去見瑪西亞?”卡特漢伯爵語氣充滿了驚愕,“可憐的孩子,你是怎麼非去見她不可?”

  “只此一次,”疾如風說,“我正好想去見見她,完全出自我的自由意志。”

  卡特漢伯爵驚奇地看著她。任何人誠心想要去見他那位可怕的嫂嫂對他來說都是難以理解的。瑪西亞·卡特漢伯爵夫人,他哥哥亨利的遺孀,是個非常卓越的人物。卡特漢伯爵承認她是亨利令人羡慕的妻子,要不是她,他絕不可能當上外交部長。就另一方面來說,他總是認為亨利的早死是一大解脫。

  在他看來,疾如風這不啻是把頭伸進獅子口裡的愚行。

  “噢!啊呀,”他說,“你知道,如果是我。我不會做這種事。你不知道這可能導致什麼。”

  “我知道這將導致我所希望的,”疾如風說,“我沒事,爸爸,你不用替我擔心。”

  卡特漢伯爵歎了一口氣,換個較舒適的坐姿。他回到他精讀的書籍上。然而一兩分鐘之後,疾如風突然再度探頭進來。

  “對不起,”她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問你,歐斯華·庫特爵士是什麼人?”

  “我告訴過你了——一個蒸氣壓路機。”

  “我不是問你個人對他的印象。他是怎麼賺到錢的——做鈕扣、銅床或什麼的?”

  “噢!我懂了。他搞鋼鐵,鋼和鐵。他有一家全英格蘭最大的鋼鐵工廠或什麼的,隨便你叫它什麼都可以。當然,他現在並沒親自主持業務。是一家公司或幾家連鎖公司。他把我搞去當董事或什麼的,對我來說是非常好的事業——什麼事都不用做,除了每年一兩次進城去那些大飯店之類的地方——卡儂街或利物浦街——圍坐在一張他們擺著非常好的新穎吸墨紙的桌旁。然後庫特或某個一臉精明的傢伙發表全是一大堆數字的演說,不過幸好不用聽——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會後經常有頓非常好的午餐。”

  疾如風對卡特漢所說的午餐沒興趣,在他說完之前就又離開了。在回倫敦的路上,她試著把一切事情串連起來。

  據她所能瞭解的,鋼鐵和兒童福利似乎扯不到一塊兒。那麼,這兩者有一個只是幌子——想必是後者。瑪卡達太太和那個匈牙利女爵不值一顧。她們只是用來作偽裝。不,整個事情的中樞點似乎是那不吸引人的艾伯哈德先生。他似乎不是那種喬治·羅馬克斯在正常情況下會邀請的類型。比爾含糊地說過他從事發明。再有航空部長和搞鋼鐵的歐斯華·庫特爵士。這些人不知為什麼都湊在一起。

  由於進一步思索下去是毫無用處的,因此疾如風放棄了這條思路,專心想著即將來到的她和卡特漢伯爵夫人的面談。

  伯爵夫人住在倫敦高級住宅區一幢幽暗的大房子裡。房裡有股封蠟、鳥食和有點腐敗的花味。卡特漢夫人是個大女人——各方面都大。她的身材比例與其說是大,不如說是“堂皇”。她有個鉤形大鼻,戴著金邊夾鼻眼鏡,她的上唇令人有點懷疑是不是長著鬍子。

  她見到她侄女有點感到訝異,不過還是把她冰冷的臉頰湊過去,讓疾如風適禮地親一下。

  “這真是相當意外,愛琳。”她冷冷地說。

  “我們才剛回來不久,瑪西亞嬸嬸。”

  “我知道。你父親好嗎?跟往常一樣?”

  她的語氣帶著輕蔑。她對亞拉斯泰·愛德華·布蘭特,卡特漢的第九任伯爵觀感惡劣。她曾稱他為“可憐的傢伙”。要是她知道這個用法的話。

  “爸爸很好。他在‘煙囪屋’。”

  “真的。你知道,愛琳,我一向不贊成把‘煙囪屋’租給人家。那個地方,就很多方面來說,是個歷史性的紀念建築物。不應該貶低了它的價值。”

  “它在亨利伯怕的時代一定很風光。”疾如風微歎一口氣說。

  “亨利瞭解他的責任。”亨利的遺孀說。

  “想想到那裡做客的人,”疾如風如醉如癡地繼續說,“全都是歐洲的政治顯要。”

  卡特漢夫人歎了一口氣。

  “我可以憑良心說,那裡不只一次締造了歷史,”她說,“要是你父親——”

  她傷心地搖搖頭。

  “政治令爸爸感到厭煩,”疾如風說,“不過我倒認為它是最令人陶醉的一門學問。尤其是對深得個中三味的人來說。”

  她毫不臉紅地說出這誇大不實的感想。她嬸嬸有點訝異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她說,“我總以為,愛琳,你除了時下的追求享樂之外,其他的都不關心。”

  “我以前是。”疾如風說。

  “你是還很年輕不錯,”卡特漢夫人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以你有利的條件,如果你嫁對了人,那麼你可能成為當今政壇女要人之一。”

  疾如風感到有點心驚膽跳。有一陣子,她暗自害怕她嬸嬸可能會馬上提供她一個合適的丈夫。

  “可是我覺得我這麼笨,”疾如風說,“我是說我懂得這麼少。”

  “這容易救治,”卡特漢夫人敏捷地說,“我有任何你所需要的文獻可以供給你。”

  “謝謝你,瑪西亞嬸嬸。”疾如風說,然後接著採取第二道攻勢。

  “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瑪卡達太太,瑪西亞嬸嬸?”

  “我當然認識她。一個頭腦聰明、最值得尊敬的婦女。就一般來說,我不支援女人進國會。她們可以用比較女性的方式來發揮她們的影響力。”她停頓下來,回想她所採用過的女性的方式,強迫她不情願的丈夫踏入政壇,以及他和她的努力所達到的偉大成就。“但是,時代改變了。而且瑪卡達太太正在做的,是全國性的重大的事,而且對所有的婦女都極有價值,我想我可以說,這是真正的婦女工作。你當然一定要見見瑪卡達太太。”

  疾如風有點沮喪地歎口氣。

  “她下星期會參加喬治·羅馬克斯的家庭宴會。他要爸爸去,當然他是不會去的,可是他從沒想到要請我,認為我太無知了,我想大概是吧。”

  卡特漢夫人突然覺得她的侄女真的有了不起的長進。或許,她遭遇了不幸的戀愛事件?在卡特漢夫人的觀念裡、不幸的戀愛經常是對年輕女孩很有益處的,可以令他們認真地生活。

  “我想喬治·羅馬克斯大概從沒想到你已經——我們姑且說是,長大了?愛琳,親愛的,”她說,“我必須跟他談談。”

  “他不喜歡我,”疾如風說,“我知道他不會邀請我。”

  “胡說,”卡特漢夫人說,“我會對他強調,我認識喬治·羅馬克斯時他才這麼一點高。”她指出一個相當不可能的高度。“他會太樂於幫我這個忙了。而且他當然自己會明白到當前像我們這種階層的年輕女孩應該為國家的福利貢獻她們的才能。”

  疾如風幾乎說:“好,好”。不過她止住了。

  “我現在去幫你找些文獻來。”卡特漢夫人說著站了起來。

  她尖聲叫道:“康諾小姐。”

  一個表情驚恐、非常清爽的秘書小姐跑了過來。卡特漢夫人給了她一些指示。稍後疾如風即抱著一大堆最最乏味的文獻驅車回到布魯克街。

  她的下一個行動是打電話給傑米·狄西加。他一開口便得意洋洋。

  “我辦到了,”他說,“雖然比爾讓我費了不少功夫。他固執地一再說我會成了狼群裡的一隻小羔羊。不過我終於讓他明白過來。我現在拿了一大堆叫什麼來著的東西,正在用心研讀。你知道,藍皮書和白皮書。乏味極了——不過總得像個樣子。你有沒有聽說過聖大非邊界之爭?”

  “從沒聽過。”疾如風說。

  “哦,我正在埋頭苦研。歷時好幾年而且非常複雜。我要拿它來當話題。時下的人都得學有專長。”

  “我也拿到了一大堆同樣的東西,”疾如風說,“瑪西亞嬸嬸給我的。”

  “什麼嬸嬸?”

  “瑪西亞嬸嬸——爸爸的嫂嫂。她非常熱中政治。事實上,她將設法讓我參加喬治的宴會。”

  “不會吧?噢,啊呀,這太好了。”一陣停頓,然後傑米說,“喂,我想我們最好不要告訴羅琳吧——啊?”

  “或許不要的好。”

  “你知道,她可能不喜歡置身事外。而她真的必須置身事外。”

  “是的。”

  “我的意思是說不能讓像她那樣的女孩冒險!”

  疾如風心想傑米有點不夠圓滑。她去冒險似乎一點也不會令他感到不安。

  “你不在了嗎?”傑米問道。

  “不。我還在,我只是在想。”

  “原來如此。喂,你明天要去參加調查庭嗎?”

  “要。你呢?”

  “我也去。對了,晚報上登出來了。不過是塞在報屁股上。

  奇怪——我原以為他們會大做文章。”

  “是的——我也以為。”

  “哦,”傑米說,“我得繼續研讀了。我剛看到波利維亞發給我國一張通告那一段,”“我想我大概也得繼續看我的了,”疾如風說,“你准備整個晚上都耗在那上面嗎?”

  “我想是的。你呢?”

  “噢。或許。晚安。”

  他們兩個都是臉皮最厚的說謊者。傑米·狄西加十分清楚他正打算帶羅琳·衛德出去吃晚飯。至於疾如風,她一掛上電話便立即換上各種難以形容的裝束,事實上,是向她的女侍借來的。一換好衣服,她便徒步出擊,不管巴士或地下鐵都是前往七鐘面俱樂部的最佳途徑。

第十三章 七鐘面俱樂部

  疾如風大約六點抵達漢士坦頓街十四號。在這時刻,如同她所正確判斷的。七鐘面俱樂部一片死寂。疾如風的目標單純,她打算找到離職的僕役阿夫瑞。她深信一旦找到了他,其餘的就好辦了。疾如風有一套對付家僕的簡單、專橫方法。

  這套方法很少失敗,她看不出有任何理由這一次會失敗,她唯一不確定的是,有多少人住在俱樂部裡。自然她希望看到她的人越少越好。

  當她正在猶豫著該如何才是最好的攻擊方法時,這個問題自己輕易地化解了。十四號的門打開,阿夫瑞本人走了出來。

  “午安,阿夫瑞。”疾如風愉快地說。

  阿夫瑞跳了起來。

  “噢!午安,小姐,我——我一時沒認出是你。”

  疾如風在心裡暗自贊賞她的女侍衣服的功勞,繼續談到正事。

  “我想跟你談談,阿夫瑞,我們到哪裡去方便?”

  “呃——真的,小姐——我不知道——這不是個所謂的好地區——我不知道,我確信——”

  疾如風打斷他的話。

  “誰在俱樂部裡?”

  “目前沒人,小姐。”

  “那麼我們進去。”

  阿夫瑞取出鑰匙打開門,疾如風走進。阿夫瑞為難、羞怯地跟進。疾如風坐下來,兩眼直視不自在的阿夫瑞。

  “我想你大概知道,”她劈頭就說,“你目前所做的是嚴重違法的事吧?”

  阿夫瑞不自在地兩腳移來移去。

  “我們是遭過兩次突擊檢查沒錯,”他承認說,“可是由於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精心的安排,並沒出什麼差錯。”

  “我說的不只是賭博,”疾如風說,“還有比這更嚴重的——或許比你所知道的嚴重多了。我直率地問你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老老實實回答,阿夫瑞。他們給了你多少錢叫你離開‘煙囪屋’?”

  阿夫瑞兩度看向飛簷,仿佛是在找靈感,吞了三四次口水,然後採取了弱者遇上了強者不得不採取的行動。

  “是這樣的,小姐。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在‘煙囪屋’開放參觀的時候,有一天帶一群人去參觀,崔威爾先生,他身體不舒服——事實上是腳指甲長進肉裡去了——所以便由我帶那一群人去參觀。參觀完了之後,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留下來,給了我一筆大方的數目之後,他就說了。”

  “是的。”疾如風鼓勵他說下去。

  “總之,”阿夫瑞突然加速說,“他給了我一百鎊,要我馬上離職到這裡來照顧這個俱樂部。他想要找個上流人家用過的人——好給這個地方增加一點格調,如同他所說的。而,呃,要拒絕好像有違上天的美意——更不用說我在這裡的薪水比當僕役正好多三倍了。”

  “一百鎊,”疾如風說,“這是個很大的數目,阿夫瑞。他們有沒有說過誰要去頂你在‘煙囪屋’的缺?”

  “我當時有點反對立即離職,小姐。如同我所指出的,那不尋常而且可能造成不便。可是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他認識一個年輕人——服務良好,隨時都可以取代我。所以我就向崔威爾先生提起他的名字,而一切好像都安排得皆大歡喜。”

  疾如風點點頭。她自己的懷疑一直正確無誤,而這一套方法就跟她所認為的一樣。她進一步詢問。

  “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是誰?”

  “經營這家俱樂部的紳士。俄國紳士。一位非常聰明的紳士。”

  疾如風暫時摒棄套取消息,繼續進行其他的事。

  “一百鎊是個很大的數目,阿夫瑞。”

  “我所經手過最大的一筆,小姐。”阿夫瑞坦率地說。

  “你有沒有懷疑過這可能有什麼不對勁?”

  “不對勁,小姐?”

  “是的,我說的不是賭博,我指的是更嚴重多的。你不想被判徒刑吧,阿夫瑞?”

  “噢,上帝,你不是當真的吧,小姐?”

  “我前天到蘇格蘭警場去,”疾如風給人深刻印象地說,“我聽到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我要你幫我,阿夫瑞,如果你幫我,呃——要是出了事,我會替你說情。”

  “任何我能做到的,我都非常樂意,小姐。我是說,無論如何,我都會。”

  “首先,”疾如風說,“我要徹底看下這個地方——上上下下都看。”

  在驚慌、不知所以的阿夫瑞陪同之下,她非常徹底地到處巡視,沒有什麼引起她注意的,直到她來到賭間。她注意到賭間的角落有一道不顯眼的門,而且這道門上了鎖。

  阿夫瑞立即說明:“那是用來做逃路的,小姐。有個房間和一道門通往開向下一條街的樓梯,那是給紳士們在突擊檢查時開溜用的。”

  “可是,難道警方不知道嗎?”

  “這是道精心設計的門,你知道,小姐。表面上看起來不過是個櫥子。”

  疾如風感到一股興奮之情湧起。

  “我必須進去看看。”她說。

  阿夫瑞搖搖頭。

  “不行,小姐,鑰匙在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那裡。”

  “哦,”疾如風說,“總還有其他的鑰匙吧。”

  她覺得那道鎖十分普通,或許可以輕易地用其他房間的鑰匙打開。有點困擾的阿夫瑞被差遣去把可能的樣式拿過來。

  疾如風試的第四把鑰匙符合了。她扭轉把手,把門打開,走了進去。

  她發現自己處在一個肮髒的小房間裡。一張長桌佔據房間中央,四周擺著椅子。除此之外,房裡沒有其他任何傢俱。

  兩座嵌入的壁櫥分占壁爐兩旁。阿夫瑞對靠近他們的那座壁櫥點點頭。

  “就是那座。”他說明。

  疾如風試試那座櫥門,可是鎖上了,她立即發現這道鎖是全然不同的玩意兒。是那種只有原配的鑰匙才能打開的專利鎖。

  “非常精巧的鎖,”阿夫瑞說,“裡面沒什麼,一些架子,你知道,上面擺些帳冊,沒有人懷疑過,不過只要碰對了地方,整個櫥子就會旋轉開來。”

  疾如風已經轉身,若有所思地掃視房間。一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們進來的那道門四周都仔細地用粗呢布框緊。那一定是為了完全隔音。然後她的眼光移向那些椅子。一共有七把,兩邊各三把,一把設計比較堂皇的擺在主位上。

  疾如風眼睛一亮。她已經找到她想找的。她確信,這就是秘密組織開會的地方。這個地方幾乎可以說是經過周詳計劃的,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無斧鑿痕跡——從賭間就可跨進來,或是可以從秘密通道進來——隔房的賭間輕易地掩飾了一切秘密。

  她邊想著邊懶洋洋地用根手指劃過壁爐的大理石。阿夫看見了,打斷了她的動作。

  “你找不到灰塵的,這不用說,”他說,“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他今天早上下令清掃這個地方,他看著我清掃幹淨的。”

  “噢!”疾如風腦子非常用心地轉著,“今天早上,啊?”

  “有時候得清掃,”阿夫瑞說,“盡管這個房間從沒正式使用過。”

  再下去。他吃了一大驚。

  “阿夫瑞,”疾如風說,“你得幫我在這房間裡找個藏身的地方。”

  阿夫瑞一臉沮喪地看著她。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小姐,你會讓我惹上麻煩,丟掉差事。”

  “反正你進了監牢也是要丟掉差事的,”疾如風不客氣地說,“不過老實說,你用不著擔心,沒有人會知道的。

  “而且根本沒有藏身之處,”阿夫瑞哀求著,“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看看好了。”

  疾如風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道理,不過她有真正的冒險家的精神。

  “胡說,”她意志堅定地說,“一定有個地方。”

  “可是真的是沒有。”阿夫瑞哭喪著臉叫著。

  再沒有比這更不適合躲藏的房間了。肮髒的百葉窗拉下來蓋過髒兮兮的窗玻璃,沒有窗簾。窗臺外頭,疾如風檢視過,只有大約四寸寬!房間裡面則只有桌子、椅子和壁櫥。

  第二座壁櫥的鎖頭上插著鑰匙。疾如鳳走過去,把櫥門拉開。裡面是一些架子,上頭擺滿了各種玻璃杯和陶器。

  “我們用不上的多餘的東西,”阿夫瑞說明,“你可以自己看看,小姐,小貓躲的地方都沒有。”

  然而疾如風正在查看那些櫥架。

  “不堅固的東西,”她說,“阿夫瑞,樓下有沒有裝得下這些玻璃器皿的櫥子?有?好。那麼拿個托盤來,馬上把這些東西裝下去。快——沒有時間可浪費的。”

  “你不能這樣,小姐。而且天色也晚了。廚師隨時都會來了。”

  “我想那個叫莫士葛什麼的先生大概很晚才會來吧?”

  “他從沒在午夜之前來過。可是,噢,小姐——”

  “不要多說了,阿夫瑞,”疾如風說,“去把托盤拿過來。

  要是你繼續在那裡爭辯,那你就麻煩了。”

  阿夫瑞扭絞自己的雙手離去,隨後端著托盤因來,到現在他已知道抗辯是沒有用的,因此相當令人驚訝地緊張快速工作著。

  如同疾如風所預料到的,那些架子輕易就可以取下來。她把它們取下來,靠牆豎著,然後跨進櫥子裡。

  “嗯,”她說,“相當窄。剛好容得下,一分也不多。小心把門關上,阿夫瑞——這就對了。不錯,行得通。現在我要一把錐子。”

  “錐子,小姐?”

  “我是這樣說的。”

  “我不知道——”

  “胡說,你們一定有錐子——說不定還有把大鑽子。要是你找不到我想要的,那你就得出去買,所以你還是好好用心地去找吧。”

  阿夫瑞離去,不久帶著各種手工具回來。疾如風挑中她想要的,快速而有效率地在櫥門跟她右眼同一高度的地方鑽了一個小孔。她從外面鑽進去以免引人注意,而且不敢鑽得太大。

  “好了,這就可以了。”她終於說。

  “噢!可是,小姐,小姐——”

  “什麼事?”

  “可是他們會發現你——如果他們打開櫥門的話。”

  “他們不會開這個櫥門,”疾如風說,“因為我要你把它鎖上,同時把鑰匙帶走。”

  “萬一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向我要鑰匙呢?”

  “告訴他丟了,”疾如風敏捷地說,“不過沒有人會操心這座櫥子的——這只不過是跟另一座湊對兒引開別人對另一座的注意而已。來吧,阿夫瑞,隨時都可能有人來的。把我鎖在裡面,把鑰匙帶走,等大家都走了以後,再來打開讓我出去。”

  “你會很難受的,小姐。你會昏過去——”

  “我絕不會昏過去,”疾如風說,“不過你可以弄杯雞尾酒來給我。我當然會用得上。然後把房間的門再鎖上——不要忘了——把所有的房間鑰匙都放回原位去。還有,阿夫瑞——

  不要太膽小,露出了馬腳。記住,如果出了差錯,我會找你算帳。”

  “就這樣了。”疾如風在接過了阿夫瑞給她的雞尾酒同時離去之後,自言自語說。

  她並不擔心阿夫瑞會膽小得把她出賣掉。她知道他自保的本能太強了,不至於這樣做。光是他所受過的訓練就足以幫助他把私人的感情藏在一張訓練精良的僕人面具之下。

  只有一件事令疾如風擔心。她對這個房間今天早上清理過的解釋會不會是錯的。如果是這樣——疾如風在狹窄的壁櫥空間裡歎了一口氣。在裡頭待上長長幾個小時卻一無所得,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第十四章 七鐘面會議

  再下去的受苦受難的四個小時時光越快過去越好。疾如風發現她所處之地極為褊狹。她判斷會議——如果有會議的話,會在俱樂部的生意正在熱頭上時舉行——或許在午夜到兩點之間某個時刻。

  她正斷定一定至少已經清晨六點時,一個期盼的聲響傳入她的耳裡,開鎖的聲音。

  過了一分鐘,電燈打開。一波如遠處海浪咆哮的聲音傳過來,過了一兩分鐘又突然停住,疾如風聽見門閂卡上的聲響。顯然某人從隔壁的賭房進來,她暗自感謝那道徹底隔音的門。

  過了另一分鐘,闖入者走入她的視線——一條狹窄有點不完整但卻管用的視線——個高大的男人,肩膀寬闊,外貌強壯有力,蓄著黑色長胡須。疾如風想起了曾經看過他前一天晚上坐在賭桌上。

  那麼,這位就是阿夫瑞所謂的神秘的俄國紳士了,俱樂部的老闆,邪惡的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疾如風激動得心跳加快。她跟她父親的相似處是如此之少,此時她反而為她極不舒適的處境而感到自豪。

  俄國佬在桌旁站了幾分鐘,捋著胡須。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表,瞄了一眼。他仿佛滿意地點點頭,再探手進口袋裡,拉出了某樣疾如風看不見的東西,他走出了她的視線。

  當他再度出現在她的視線裡時,她不禁驚訝地喘了一口氣。

  他的臉上現在蒙著一個面具——不是一般所謂的面具。

  並不是跟臉型貼合的,只不過是一塊東西像窗簾一般地掛在面前,兩眼的位置開了兩個孔。形狀是圓的,上頭是個鐘面,指針指向六點。

  “七鐘面!”疾如風自言自語。

  這時,另一個聲音傳來——七聲低悶的敲門聲。

  莫士葛羅夫斯基走到疾如風心知是另一座壁櫥的門前,她聽到清脆的一個聲響,然後是外國語言的打招呼聲。

  不久,她看見了新來的人。

  他們也都戴著鐘面的面具,不過指針指向不同的方位——四點和五點。兩個新進來的男人都穿著晚禮服——不過有所不同。一個是優雅、高挑的年輕人穿著剪裁恰到好處的晚禮服。他走動起來的優雅姿態不像是英國人。另一個男人可能最好把他描述成是生硬、瘦弱。他的衣著是夠合身的了,不過也僅僅是如此而已,疾如風甚至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前就猜出了他的國籍。

  “我想我們是這次小小會議最先到達的。”

  十足怡人的聲音,帶著點美國人懶洋洋的味道,還有愛爾蘭的音調襯底。

  那個優雅的年輕人以尚好、但卻有點矯揉做作的英語說:

  “我今晚費了不少功夫才脫得了身。這種事並不總是能順意。

  我不像四號,自己做得了主。”

  疾如風試著猜出他的國籍。在他開口之前,她以為他可能是法國人,但是他說的話並不是法國腔。她想,他可能是澳大利亞人,或是匈牙利人,甚至可能是俄國人。

  那位美國人走到桌子的另一邊,疾如風聽到一張椅子被拉出來的聲音。

  “‘一點鐘’是一大成功,”他說,“恭喜你冒了這個險。”

  “五點鐘”聳聳他的肩膀。

  “要不冒險——”他話沒說完。

  又是七聲敲門聲傳來,莫士葛羅夫斯基走向那道蔽門。

  她有一陣子什麼都沒見到,因為一群人都在她的視線之外,不過一會兒她便聽見那蓄胡須的俄國佬的聲音揚起。

  “我們開始吧?”

  他自己繞過桌子,坐在靠近主位的位子上。如此坐著,他正好面對疾如風躲藏的壁櫥,優雅的“五點鐘”坐在他下一個位置上。那邊的第三張椅子在疾如風的視野之外,不過那個美國人——四號,在就坐之前曾經走入她的視野。

  靠近櫥子這邊也是只有兩張椅子她看得見,她看到一隻手把第二張椅子——實際上是中間的那張——翻轉過來。然後,一個快速的動作,有個新來的人擦過櫥子,在莫士葛羅夫斯基的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當然,坐在那裡的人是背朝著疾如風——疾如風很感興趣地注視著那個人的背部,因為那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女人裸裎的背部。

  首先開口的是她。她的聲音如音樂一般,外國腔調——

  帶著深深迷人的韻味,她望向空著的主位。

  “這麼說我們今晚是見不到七號了?”她說,“告訴我,朋友,我們就都見不到他嗎?”

  “說得好,”那美國人說,“好極了!說到‘七點鐘’——

  我開始相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我可忠告你不要這樣想,朋友。”俄國佬和氣地說。

  一陣沉默——有點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沉默,疾如風感到。

  她仍然如醉如癡地凝視著她眼前的漂亮背部。有顆小黑痣正長在右肩胛下,更顯出了這個女人肌膚的白皙。疾如風終於感到她在小說上經常讀到的“美麗的女騙徒”對她來說有了實質的意義。她相當確信這個女人有一張漂亮的臉孔——一張微黑的斯拉夫人的臉孔,一對熱情洋溢的眼睛。

  她被那似乎在主持會議的俄國佬的話聲從想像中喚醒過來。

  “我們開始談正事好嗎?首先向我們缺席的同志致敬!二號!”

  他伸手向那翻轉過來的椅子做了個古怪的手勢,其他每個人都依樣畫葫聲。

  “我真希望二號今晚跟我們在一起,”他繼續說,”有很多事要完成。預料不到的困難產生了。”

  “你收到他的報告了嗎?”那美國人說。

  “還沒有——我什麼都沒收到他的。”停頓一下,“我不明白。”

  “你想可能——迷失了?”

  “換句話說,”“五點鐘”柔聲說道,“是有——危險。”

  他微妙地說出這句話——帶著某種風趣。

  俄國佬用力點點頭。

  “是的——是有危險。知道我們——還有這個地方的越來越變得太多了。我就知道有幾個人懷疑。”他冷冷地加上一句話:“必須讓他們閉上嘴。”

  疾如風感到背脊骨微微一陣涼意,如果她被發現,他們會不會使她閉上嘴?她的注意力突然被幾個字眼喚起。

  “這麼說關於‘煙囪屋’一切都還沒顯露出來?”

  莫士葛羅夫斯基搖搖頭。

  “沒有。”

  五號突然傾身向前:

  “我同意安娜的看法;我們的主席——七號在哪裡?是他成立這個組織的。為什麼我們從沒見過他叫“七號,”俄國佬說。“有他自己的一套工作方法。”

  “你老是這樣說。”

  “我還會再說,”莫士葛羅夫斯基說,“我可憐那些跟他作對的男人——或女人。”

  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們得繼續談正事了,”莫士葛羅夫斯基平靜地說,”三號,飛龍大宅第的事你計劃好了吧?”

  疾如風一聽之下豎起了耳朵。到目前為止她既沒有見過三號也沒聽過他的聲音。她現在聽到了,而且正確無誤地認了出來。低沉、怡人、朦朧——有教養的英國人聲音。

  “我把計劃帶來了,先生。”

  一些紙張擱在桌上。每個人都俯身湊過去,不久,莫士葛羅夫斯再度抬起頭來:

  “客人名單呢?”

  “在這裡。”

  俄國佬念著: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德倫斯·歐路克先生、歐斯華爵士和庫特夫人、貝特門先生、安挪·雷茲奇女爵、瑪卡達太太、傑米·狄西加先生——”他停頓下來,猛然問道:“誰是傑米·狄西加先生?”

  美國人笑出聲來:

  “我想你不用為他操心。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笨小子。”

  俄國佬繼續念下去:“艾伯哈德先生、艾維斯裡先生。這就是全部名單了。”

  “是嗎?”疾如風暗道,“那甜美的女孩愛琳·布蘭特小姐呢?”

  “嗯,這裡頭似乎是沒什麼好操心的。”莫士葛羅夫斯基說。他望過桌面:“我想艾伯哈德的發明,價值大概是無庸置疑的吧?”

  “三點鐘”作了個簡明的英國式回答:“絕無問題。”

  “在商業價值上,應該值個數百萬,”俄國佬說,“而在國際上——呃,大家都很清楚各國的貪婪。”

  疾如風感到他正在面具後愉快地笑著。

  “嗯,”他繼續說,“一個金礦。”

  “值上幾條人命。”“五號”嘲諷地說,同時笑出聲來。

  “不過你們知道一些所謂的發明是些什麼玩意兒的,”美國人說,“有時候這些要命的東西根本就行不通。”

  “像歐斯華·庫特爵士那樣的一個人是不會犯錯的。”莫士葛羅夫斯基說。

  “拿我自己身為飛行員來說,”五號說,“這玩意兒完全可行。已經討論過好幾年了——不過的確是需要艾伯哈德的天才來實現它。”

  “好了,”莫士葛羅夫斯基說,“我不認為我們需要再討論下去了。你們全部看過了計劃。我不認為我們原先的計劃會比這個好。順便提一下,我聽說傑瑞·衛德有封信被發現了——一封提到這個組織的信。是誰發現的?”

  “卡特漢伯爵的女兒——愛琳·布蘭特小姐。”

  “包爾早該辦好那件事,”莫士葛羅夫斯基說,“他太不小心了。信寫給誰的?”

  “他妹妹,我相信。”三號說。

  “真是不幸,”莫士葛羅夫斯基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龍尼·狄佛魯克斯的調查庭是在明天。我想那大概已經安排好了吧?”

  “到處都已經散佈開來,說是當地的少年在練習來複槍時誤射的。”美國人說。

  “那麼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我想沒什麼好再進一步談下去的了。我想我們大家必須向我們親愛的一號道賀,同時祝她扮演的角色幸運成功。”

  “安娜萬歲!”五號叫了起來。所有的人都作出了疾如風先前注意過的手勢:“安娜萬歲!”

  “一點鐘”以典型的異國姿態接受他們的歡呼道賀。然後站起來,其他人也都如法炮製。疾如風在三號走過來幫安娜把披風穿上時首次窺見了他——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

  然後一群人從密道出去。莫士葛羅夫斯基幫他們把風。他等了一會兒,然後疾如風聽見他把另一道門的門閂取下,關掉電燈之後,走了出去。

  兩個小時之後,一臉蒼白、焦慮的阿夫瑞才來放疾如風出來。她幾乎昏倒在他臂彎裡,他把她扶正。

  “沒什麼,”疾如風說,“只是發僵而已。來,讓我坐下來。”

  “噢,上帝,太可怕了,小姐。”

  “胡說,”疾如風說,“一切順利極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不要窮緊張。本來可能出差錯,不過謝天謝地,並沒有。”

  “真是謝天謝地,小姐。我整個晚上都在發抖。他們是奇怪的一群,你知道。”

  “非常奇怪的一群,”疾如風賣力按摩著手腳說,“事實上,在今晚之前,他們是那種我以為只有在小說上才會存在的人。

  阿夫瑞,人生真是無時無刻不在學習。”

第十五章 調查庭

  疾如鳳早上六點回到家,九點半就起床穿好衣服,打電話給傑米·狄西加。

  他接電話的速度之快令她有點感到驚訝,直到他解釋說他正要去參加調查庭,她才明白過來。

  “我也是,”疾如風說,“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

  “哦,那我開車過去接你,我們好一路談怎麼樣?”

  “好。不過你得先送我去‘煙囪屋’。員警署長要到那裡去接我。”

  “為什麼?”

  “因為他是一個好人。”疾如風說。

  “我也是,”傑米說,“大好人一個。”

  “噢!你——你是個笨小子,”疾如風說,“我昨晚聽到某人這麼說。”

  “誰?”

  “精確地說——個俄國猶太人。不,不是。是——”

  然而對方憤慨的抗議淹沒了她的話語。

  “我或許是個笨小子,”傑米說,“或許是——不過我可容不得俄國猶太佬這樣說我。你昨晚上在幹些什麼,疾如風?”

  “那正是我要告訴你的,”疾如風說,“暫時不說了。”

  她賣了個關子掛斷電話,令傑米一頭霧水,心裡頭癢癢的。他對疾如風的能力懷有最高的敬意,盡管他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是做了什麼,”他匆匆喝掉最後剩下的一口咖啡,心裡想著,“絕對錯不了,她是做了什麼。”

  二十分鐘之後,他的雙人座小跑車在布魯克街一家屋子門前停住,在那裡等著的疾如風走下階梯。傑米平時不是個觀察力強的年輕人,但是他還是注意到了疾如風的黑眼圈,和一副熬夜的人所有的容貌。

  “喂,”當車子駛越郊區時,他說,“你幹了什麼夜貓子的事啦?”

  “我會告訴你,”疾如風說,“不過在我說完之前你可別打岔。”

  說來有點話長,傑米盡可能專心聽,又分出心來以免出車禍。疾如風說完之後,他歎了一口氣——然後搜尋似地看著她。

  “疾如風?”

  “怎麼樣?”

  “聽我說,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你什麼意思?”

  “對不起,”傑米道歉說,“可是在我看來,這一切我好像以前都聽說過——在夢裡,你知道。”

  “我知道。”疾如風同情地說。

  “這是不可能的,”傑米繼續說出他的想法,“漂亮的異國女騙徒,國際性的幫派,神秘的七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這一切我在小說裡頭已看過上百次。”

  “當然你是看過,我也看過,不過並沒有理由說就不會真的發生。”

  “我想大概是沒有理由。”傑米承認說。

  “終究——我想小說大概是以事實做基礎。我的意思是除非事情真的發生過,否則人們不可能想到它們。”

  “你說的有道理,”傑米同意說,“不過我還是禁不住捏捏自己,看看我是清醒著還是在做夢。”

  “我的感想正是如此。”

  傑米深深歎了一口氣:“哦,我想我們大概是醒著沒錯。

  我想想看,一個俄國佬,一個美國佬,一個英國人——一個可能是奧地利人或匈牙利人——而那個女性任何國籍都可能——最佳選擇是俄國人或是波蘭人——相當具有代表性的一群。”

  “還有一個德國人,”疾如風說,“你忘了那個德國人。”

  “噢!”傑米緩緩說道,“你認為——”

  “缺席的二號是包爾——我家的僕役。在我看來,從他們所說的有關未收到一份預期中的報告,這似乎相當明顯——

  盡管我想不出能有什麼關於‘煙囪屋’的報告。”

  “一定是跟傑瑞·衛德之死有關,”傑米說,“是有一些我們還猜想不透的。你說他們實際提到過包爾的名字?”

  疾如風點點頭:“他們怪他沒發現那封信。”

  “哦,我想這是最明顯不過的了。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

  你得原諒我起初不相信,疾如風——可是你知道,這確實是個有點荒誕不經的故事。你說他們知道我下星期要去飛龍大宅第?”

  “是的,那是當那個美國人——是他,不是那個俄國人——說他們不用擔心你——說你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笨小子的時候。”

  “啊!”傑米說。他狠狠踩下油門,車子飛奔向前。“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個。這令我對這件事起了所謂的個人的興趣。”

  他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說:

  “你說那個德國發明家姓艾伯哈德?”

  “是的,為什麼?”

  “等一等。我正要想起什麼來。艾伯哈德,艾伯哈德——

  對了,我確信是這個姓沒錯。”

  “告訴我。”

  “艾伯哈德是個獲得某種鋼鐵秘方專利的傢伙。我無法恰當說出是什麼秘方來,因為我沒有科學知識——不過我知道結果是一條鋼絲就能像鋼筋一樣堅韌。艾伯哈德跟飛機有關,他的想法是重量可以大量減輕,飛行界將會引起革命——我是指成本方面。我相信他曾經把他的發明呈獻給德國政府,但是他們駁回了,指出一些不可否認的錯誤之處——不過他們的態度有點惡劣。他繼續研究,克服了困難或什麼的,他們的處理態度冒犯了他,他發誓他們絕對得不到他珍貴的發明。

  我一直認為這整個事情或許只是胡鬧,不過現在——看來是大大不同了。”

  “對了,”疾如風熱切地說,“你一定說對了,傑米。艾伯哈德一定已經把他的發明提供給我們政府。他們已經,或即將徵求歐斯華·庫特爵士的專家意見。即將在大宅第舉行一次非官方的會議,艾伯哈德將帶著他的計劃或秘方什麼的“配方,”傑米揭示說,“我自己認為‘配方’是個好字眼。”

  “他將帶著配方,而七鐘面要去偷取配方。我記得那個俄國人說它值上幾百萬。”

  “我想大概值這個數目吧。”傑米說。

  “而且也值上幾條人命——這是另外一個人說的。”

  “哦,看起來似乎是,”傑米臉色陰霾起來說,“看看今天這該死的調查庭就知道了,疾如風,你確信龍尼沒再說什麼其他的話嗎?”

  “沒有,”疾如風說,“就那些——七鐘面,告訴傑米·狄西加。他就只能說出這些,可憐的人。”

  “我真希望我們能知道他所知道的,”傑米說,“不過我們已經查出了一件事。我認為那個僕役——包爾,幾乎可以確定是該為傑瑞之死負責的人。你知道,疾如風——”

  “什麼?”

  “呃,有時候,我有點擔憂。誰將是下一個!這真的不是女孩子該牽扯進去的事。”

  疾如風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她突然想到傑米竟然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把她歸入羅琳·衛德的同類。

  “很有可能會是你而不是我。”她愉快地說。

  “好,好,”傑米說,“不過,換過來讓對方來點傷亡怎麼樣?我今天早上感到蠻嗜血的。告訴我,疾如風,如果你再見到他們那些人,你認得出任何一個來嗎?”

  疾如風猶豫著。

  “我想我應該認得出五號來,”她終於說,“他講話怪怪的——有點發音不清,充滿惡意——這我想我認得出來。”

  “那個英國人呢?”

  疾如風搖搖頭。

  “我看見他的時間最少——只是一瞥——而且他的聲音很普通。除了他是個大塊頭之外,沒什麼特徵可循。”

  “當然,還有那個女的,”傑米繼續說,“她應該比較容易認出來。不過,你不太可能再遇見她。她說不定正安排讓一些好色的內閣官員帶她出去吃飯,套取他們所知道的國家機密這一類齷齪的勾當。至少,小說上是這樣說的。事實上,我唯一認識的一個內閣大官員,他喝的是熱水加檸檬。”

  “拿喬治·羅馬克斯來說,你能想像他是個迷戀外國美女的好色之徒嗎?”疾如風大笑一聲說。

  傑米同意她的批評。

  “關於那個神秘人物——七號,”傑米繼續說,“你不知道他可能是誰嗎?”

  “完全不知道。”

  “他——再以小說上所用的規則來說——應該也是我們都認識的人。會不會是喬治·羅馬克斯本人?”

  疾如風勉強地搖搖頭。

  “如果是在小說上。那會十全十美,”她同意說,“不過我們知道老鱈魚他——”她突然情不自禁地歡笑起來。“老鱈魚,大犯罪集團的頭子,”她喘了一口氣,“這可不是妙極了嗎?”

  傑米表示同感。他們之間的談論花了不少時間,他的開車速度曾經一兩次不知不覺地慢下來。他們抵達“煙囪屋”,發現梅爾羅斯上校已經在那裡等著。傑米被引見給他之後,他們三個人一起前往參加調查庭。

  如同梅爾羅斯上校所預料的一樣,整個過程非常單純。疾如風提出了證詞。醫生也提出了。還有人提出那附近有人練習來複槍的證詞。最後宣判過失致死。

  調查庭結束之後,梅爾羅斯上校自願開車送疾如風回“煙囪屋”,而傑米·狄西加回倫敦。盡管他再怎麼無憂無慮的樣子,疾如風的故事則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緊抿著雙唇。

  “龍尼,老小子,”他喃喃說道,“我將站起來對抗它。而你卻沒有看好戲的份。”

  另一個念頭閃現在他的腦海。羅琳!她有危險嗎?

  猶豫了一兩分鐘之後,他走向電話機,打電話給她。

  “是我——傑米。我想你想知道一下調查庭的結果:過失致死。”

  “噢,可是——”

  “不錯,不過我想這裡頭另有文章。驗屍官作了個暗示。

  某人故意把它蓋過去的。喂,羅琳——”

  “什麼?”

  “聽我說。有——有某件奇怪的事正在發生。你要非常小心,知道嗎?為了我。”

  他聽見她語氣一閃即逝的警覺意味。

  “傑米——可是這麼說,你——你有生命危險。”

  他笑出聲來。

  “噢,那無所謂。我是九命貓。再見,怪東西。”

  他掛斷電話,陷入沉思一兩分鐘。然後召來史蒂文斯。

  “我想你能不能出去幫我買支手槍,史蒂文斯?”

  “手槍,先生?”

  史蒂文斯沒有表示驚訝的意味,這該歸功於他的訓練有素。

  “您需要什麼樣的手槍?”

  “那種你手指頭一扣扳機它就一直射,直到你手指頭放開為止的。”

  “自動手槍,先生。”

  “對了,”傑米說,“自動手槍,而且我想要藍管的那種——

  要是你和店員知道那是什麼的話。在美國的小說裡,小說中的英雄人物總是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一把藍管的自動手槍。”

  史蒂文斯允許自己謹慎地淡淡一笑。

  “我所認識的大部分美國紳士,他們褲袋裡帶的是很不相同的東西,先生。”他說。

  傑米·狄西加大笑。

第十六章 大宅第的宴會

  疾如風星期五下午開車前往飛龍大宅第,正好趕上喝下午茶時間。喬治·羅馬克斯相當熱誠地前來歡迎她。

  “我親愛的愛琳,”他說,“我說不出我有多麼高興在這裡見到你。你得原諒我在邀請你父親時沒邀請你,不過老實說,我從沒想到這種宴會你會喜歡。我——呃——既驚訝——呃——又高興,當卡特漢夫人告訴我說你——呃——對政治——呃——感興趣時。”

  “我很想來,”疾如風簡單、真誠地說。

  “瑪卡達太太要晚一點的火車才會到達,”喬治說,“她昨晚到曼徹斯特的一個會議上發表演說。你認識狄西加嗎?相當年輕,不過對外國政治有了不起的見解。從他外表看起來實在是想不到。”

  “我認識狄西加先生。”疾如風說著莊重地跟傑米握手,她注意到他的頭發中分,以增加他外表的嚴肅相。

  “聽我說,”傑米在喬治暫時離去之時,匆匆地低聲說道,“你不要生氣,我把我們的小小妙計告訴了比爾。”

  “比爾?”疾如鳳困擾地說。

  “哦,畢竟,”傑米說,“比爾是我們一夥的,你知道。龍尼是他的好朋友,傑瑞也是。”

  “噢!我知道。”疾如風說。

  “可是你認為這樣不妥?對不起。”

  “比爾是沒問題,當然。不是這個原因,”疾如風說,“可是他——呃,比爾是個天生浮躁易出差錯的人。”

  “頭腦不太靈敏?”傑米說,“不過你忘了一點——比爾的拳頭很大。我想有個大拳頭將會很方便。”

  “哦,也許你對。他覺得怎麼樣?”

  “哦,他聽了直抱頭,不過——我一心一意要他聽進去。

  在耐心地一再重複簡單說明之後,我終於讓他的頑固腦袋瓜子開了竅。當然,他跟我們一起步上死亡之途,可以這麼說。”

  喬治突然再度出現。

  “我得幫你介紹一番,愛琳。這位是史坦利·狄格比爵士——愛琳·布蘭特小姐。歐路克先生。”航空部長是個一團和氣的矮胖子。歐路克先生,高大的年輕人,帶笑的藍眼,典型愛爾蘭人的臉,熱情地跟疾如風打招呼。

  “我想這將是個完全乏味的政治宴會。”他巧妙地壓低聲音喃喃說道。

  “噓,”疾如風說,“我熱衷政治——非常熱衷。”

  “歐斯華爵士和庫特夫人,你認識。”喬治繼續介紹。

  “我們實際上從沒碰過面。”疾如風微微一笑說。

  她暗自贊賞她父親的描述能力。

  歐斯華爵士握住她的手像鋼鐵一般,她有點畏縮。

  庫特夫人,在有點憂傷地跟她打過招呼之後,轉向傑米·狄西加,顯得對他極感興趣。盡管他有早晨遲到的壞習慣,庫特夫人還是對這位一臉和氣、雙頰粉紅的年輕人具有好感。他那處處顯露出來的善良本性令她著迷。她有種母性的願望,想要治好他的壞習慣,讓他成為世界有名的工作者之一。至於,一旦達到了這個願望,他是否仍舊會這麼迷人,那是她從未自問的一個問題。她現在正開始在告訴他,她的一個朋友所遭遇過的一件非常痛苦的車禍。

  “貝特門先生,”喬治簡潔地說,好像是應付一下,好再介紹好點的人物。

  一個一本正經、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對她頷首致意。

  “再來,”喬治繼續說,“我必須把雷茲奇女爵介紹給你。”

  雷茲奇女爵正在跟貝特門先生交談。身子斜靠在沙發上,兩腿大膽地交叉,她正抽著香煙,一支鑲有土耳其玉的濾煙嘴長得令人難以置信。

  疾如風心想她是她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她眼睛非常大,藍藍的,頭發是炭黑色,皮膚潔白,有點扁平的斯拉夫鼻,身材苗條,曲線玲瓏。她的雙唇紅到一種疾如風確信飛龍宅第的人一定從沒見過的程度。

  她急切地說:“這位是瑪卡達太太——是嗎?”

  一聽到喬治否定的回答同時介紹說是疾如風,女爵馬上隨便一點頭,回到跟一本正經的貝特門先生的交談上。

  疾如風聽見傑米的話聲傳進她耳裡:“黑猩猩被那可愛的斯拉夫女人完全迷住了。”他說,“可悲,不是嗎?來喝點茶吧。”

  他們再度蕩到歐斯華·庫特爵士的附近。

  “你們那個地方真好,‘煙囪屋’。”這位大人物說。

  “我很高興你喜歡它。”疾如風溫和地說。

  “需要換點新的衛浴設備,”歐斯華爵士說,“讓它跟上時代,你知道。”

  他沉思了一兩分鐘。

  “我現在租下阿爾頓公爵的地方。三年了。我正在到處想找個自己的地方。我想大概你父親即使想要賣掉也不能賣。”

  疾如風感到呼吸不過來。她見到了一幕想像中的夢魔景象,英格蘭無數的庫特在無數跟“煙囪屋”一樣的古跡裡——

  全都安裝上新式的衛浴設備,這還得了。

  她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憤慨,她告訴自己,如此的憤慨是荒謬的。畢竟,拿卡特漢伯爵和歐斯華·庫特爵士來做個對比,誰會敗北,立判可知。歐斯華爵士是個個性非常強烈有力的人物,讓所有的人跟他一比就顯得黯然失色。他是,如同卡特漢伯爵所說的,一個活像部蒸汽壓路機的人。然而,無疑的,就很多方面來說,歐斯華爵士實在是個愚蠢的人。除了他特殊的知識和極大的沖勁之外,他或許一無所知。卡特漢伯爵所能激賞、享受到的上百種微妙的生活,對歐斯華爵士來說是一部無字天書。

  疾如風一邊縱情在這些思緒中,一邊愉快地跟人寒暄。她聽說,艾伯哈德先生已經來了,不過頭痛,正躺下來休息。這是歐路克先生告訴她的,他設法在她旁邊找到了個位子,占住不放。

  總而言之,疾如風懷著愉快期盼的心情上樓去更衣,心底回蕩著些許一想到瑪卡達太太馬上就要來到時就會出現的緊張感。疾如風感到調戲瑪卡達太太可不會是什麼好玩的事。

  她第一件感到震驚的事是當她下樓,穿著黑色的蕾絲禮眼,端端莊莊地走過大廳時,一個僕役正站在那裡——至少是一個打扮成僕役的人。但是那粗壯結實、方方正正的身材卻騙不了人。疾如風停下來,凝視著他。

  “巴陀督察長。”她低聲叫道。

  “正是,愛琳小姐。”

  “噢!”疾如風不確定地說,“你是來這裡……來這裡……”

  “留意一下。”

  “原來如此。”

  “那封警告信,你知道,”督察長說,“令羅馬克斯先生相當緊張。他非要我親自出馬不可。”

  “可是你難道不覺得——”疾如風停了下來。她不太想揭示督察長說他的偽裝並不怎麼高明。“警官”兩個字好像清清楚楚的寫在他身上,疾如風幾乎無法想像再怎麼疏忽的罪犯會看不出來而不知提高警覺。

  “你認為,”督察長遲鈍地說,“我可能被認出來?”他特別強調“認出來”幾個字。

  “我確實是這樣認為——是的——”疾如風承認說。

  想像得到巴陀督察長可能是有什麼用意在,他的臉上掠過一陣笑意。

  “讓他們提高警覺,啊?愛琳小姐,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疾如風重複他的話說,有點笨笨的,她自己覺得。

  巴陀督察長緩緩地點頭。

  “我們可不喜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吧?”他說,“不想太過於聰明——只是想讓可能在這裡的任何身手靈活的樑上君子——呃,只是想讓他們知道有人在防著,可以這麼說。”

  疾如風有點欽佩地注視著他。她想像得出來,像巴陀督察長這麼出名的人物突然出現,可能對心懷不軌的人具有嚇阻的作用。

  “太過於聰明是一大錯誤,”巴陀督察長說,“最好的事是這個週末不會發生任何不愉快。”

  疾如風繼續走著,心想不知道有多少客人已經認出,或者會認出這位蘇格蘭警場的偵探。在客廳裡,喬治站著皺眉頭,手裡拿著一個橘黃色信封,“真是苦惱,”他說,“瑪卡達太太打電報來說她不能來了。

  她的孩子得了腮腺炎。”

  疾如風心中暗自松了一大口氣。

  “我感到苦惱,特別是為了你,愛琳,”喬治和藹地說,“我知道你是多麼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女爵同樣也會感到非常失望。”

  “噢,沒關系,”疾如風說,“如果她來了,把腮腺炎傳染給我,那我可不喜歡。”

  “說的也是,”喬治同意說,“不過我倒不認為會那樣傳染上。不錯,我確信瑪卡達太太不會冒傳染上別人的險。她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人,對社會具有真正的責任感。在這國家至上的時代裡,我們必須大家都仔細想一想——”

  喬治瀕臨發表演說之時,突然停了下來。

  “不過還有機會,”他說,“幸好你並不急。可是女爵,哎呀,她只是來我國訪問。”

  “她是匈牙利人,不是嗎?”對女伯爵感到好奇的疾如風說。

  “是的,無疑的。你聽說過匈牙利青年党吧?女爵是那個黨的領導人物。很富裕的一個女人,早年就成了寡婦,她把她的財富、才能都供獻給大眾。她對嬰兒死亡率的問題特別奉獻心力——在目前匈牙利是非常嚴重的一個問題。我——

  啊!艾伯哈德先生來了。”

  德國發明家比疾如風所想像的年輕。他或許不超過三十三四歲。他顯得庸俗、非常不自在,然而個性並不令人討厭。

  他的一對藍眼睛與其說是鬼鬼祟祟的,不如說是難以捉摸,而他比較令人感到不愉快的舉止,像比爾描述過的咬指甲的動作。她想,與其說是其他任何原因所造成的,不如說是出自緊張。他外表瘦弱,看起來貧血而且敏感。

  他有點別扭地用矯揉做作的英語跟疾如風交談,他們兩個都歡迎風趣的歐路克進來打岔。隨後比爾匆匆忙忙像只無頭蒼蠅似地走進來,這是最恰當的形容詞了,他就這樣受歡迎地走進來,一進門立刻走向疾如風。他顯得困惑、煩惱。

  “嗨,疾如風。聽說你來了。我整個下午忙得像頭拉磨的驢子,要不然早就見到你了。”

  “今晚身擔國家重任吧?”歐路克同情地說。

  比爾低吼了一聲。

  “我不知道你的老闆怎麼樣,”他訴苦說,“看來是個善良、矮胖的傢伙。但是老鱈魚真是叫人受不了。一天到晚催東催西的。你做什麼都是錯的,而你沒做的都是你早應該做好的。”

  “很像是祈禱書上摘錄下來的話。”剛剛漫步進來的傑米說。

  比爾以譴責的眼光看著他們。

  “沒有人知道,”他可憐兮兮地說,“我得幹些什麼活兒?”

  “招待女爵,啊?”傑米提示說,“可憐的比爾,那一定很難受——對你這種憎恨女人的人來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疾如風問道。

  “午茶喝過之後,”傑米咧嘴一笑說,“女爵要比爾帶她參觀這個有趣的地方。”

  “哦,我無法拒絕,我能拒絕嗎?”比爾說。他的臉上呈現紅暈。

  疾如風感到有點不安。她知道比爾·艾維斯裡先生對女性魅力的敏感性,她太清楚他這一點了。在像女爵那樣的一個女人手裡,比爾會像一團蠟一樣。她再度懷疑傑米·狄西加把他們的秘密告訴比爾究竟是不是明智之舉。

  “女爵。”比爾說,“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而且極為聰明。你該去看看她到處走動,聽聽她問的各種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疾如風突然問道。

  比爾含糊其辭:“噢!我不知道。關于這裡的歷史。還有古老的傢俱。還有——噢!各種各樣的問題。”

  這時,女爵快步走了進來。她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她穿著一件黑色天鵝絨緊身袍子,看來雍容華貴。疾如風注意到比爾是如何地立即被吸引到她身旁。那一本正經、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加入他的陣營。

  “比爾和黑猩猩都被迷死了。”傑米·狄西加大笑說。

  疾如風一點也不像他一樣確信這是件好笑的事。

第十七章 晚餐之後

  喬治信不過現代的新發明,大宅第沒有裝設像中央暖氣這一類現代的東西。結果是,當女士們在晚餐之後走進客廳時,裡頭的氣溫非常不合現代晚禮服的需要。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成了吸鐵石,三個女人都被吸了過去,在火爐旁邊縮成一團。

  女爵發出了一聲受不了冷空氣的異國美妙聲音。

  “白天越來越短了。”庫特夫人說著把菜花色大圍巾往寬大的肩膀上圍緊一點。

  “喬治到底為什麼不把這屋子弄暖一點?”疾如風說。

  “你們英國人,從來就不把屋子弄暖。”女爵說。

  她取出長長的濾煙嘴,開始抽起煙來。

  “那壁爐是老式的,”庫特夫人說,“熱氣都從煙囪跑上去了,根本沒進房間來。”

  “噢!”女爵說。

  一陣停頓。女爵顯然對她的同伴感到厭煩,因而交談變得困難。

  “奇怪,”庫特夫人打破沉默說,“瑪卡達太太的孩子會得了腮腺炎。至少,我的意思並不真的是說奇怪──”“腮腺炎,”女爵說,“是什麼?”

  疾如風和庫特夫人不約而同地開始說明。最後,在她們兩人的努力之下,終於說通了。

  “我想匈牙利的小孩子大概也會得吧?”庫特夫人說。

  “啊?”女爵說。

  “匈牙利的小孩子,他們也受腮腺炎之苦吧?”

  “我不知道,”女爵說,“我怎麼知道?”

  庫特夫人有點詫異地看著她。

  “可是據我所知你的工作──”“噢,那個!”女爵兩腿交叉,取下濾煙嘴,開始快速地說著。

  “我來告訴你們一些恐怖的事,”她說,“我所見過的恐怖事。不可思議!你們不會相信的!”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她流暢而生動地談論著。各種饑餓、悲慘的景象在她的刻劃之下栩栩如生,令人不可思議。她談到大戰過後不久的布達佩斯市,一直談到迄今的變遷。她談來富有戲劇性,不過在疾如風想來,她有點像是一部留聲機。

  開關一開,它就嘩啦華啦流出聲來。不久,她會突兀地停下來。

  庫特夫人聽得毛骨悚然,心神震顫──這是顯而易見的。

  她坐在那裡,微張嘴巴,悲傷的黑色大眼睛緊盯住女爵。她偶爾插入一兩句她自己的觀感。

  “我有一個表親,三個孩子都被活活燒死了。太可怕了,不是嗎?”

  女爵不理會她。她繼續不停地說下去。最後她停了下來,就如同她開始時一樣突兀。

  “就這樣!”她說,“我已經告訴你們了!我們有錢!——

  但是沒有組織。我們需要的是組織。”

  庫特夫人歎了一口氣。

  “我聽我先生說過,沒有組織條理,什麼事都做不成。他把他的成功完全歸功於這。他說沒有這,他永遠不會出人頭地。”

  她再度歎一口氣。突然一幅歐斯華爵士沒有出人頭地的景象浮現在她眼前。一個保有在腳踏車店那愉快的年輕人一切特質的歐斯華爵士。一時之間,她突然感到要是歐斯華爵士沒有組織條理,那麼生活會是多麼愉快。

  在相當令人難以理解的聯想驅使之下,她轉向疾如風。

  “告訴我,愛琳小姐,”她說,“你喜歡你家那個主園丁嗎?”

  “馬克唐那?這——”疾如風猶豫著,“沒有人可能真正喜歡馬克唐那,”她歉然地解釋說,“不過,他是個一流的園丁。”

  “噢!我知道他是。”庫特夫人說。

  “他還好,要是讓他安守本分的話。”疾如民說。

  “我想大概是這樣吧。”庫特夫人說。

  她一臉羡慕地看著顯然輕易就讓馬克唐那守本分的疾如風。

  “我只喜歡高格調的花園。”女爵夢想般地說。

  疾如風睜大眼睛看她,但是這時的注意力被引開了。傑米·狄西加走進來,出奇匆忙地直接對她說:

  “喂,你現在就去看看那些蝕刻版畫好嗎?他們在等著你。”

  疾如風匆匆離開客廳,傑米緊隨在後。

  “什麼蝕刻版畫?”她隨後關上客廳的門之後問道。

  “沒有什麼蝕刻版畫,”傑米說,“我得找個藉口把你找出來。走吧,比爾在書房裡等著我們。那裡沒有其他人在。”

  比爾在書房裡踱來踱去,顯然非常困擾不安。

  “聽我說,”他脫口就說,“我不喜歡。”

  “不喜歡什麼?”

  “你牽扯到這件事情裡頭。這屋子十之八九會有一場混亂,到時──”他以一種悲傷不忍的眼光看著疾如風,令她感到一降溫暖、舒適。

  “她應該置身事外吧,傑米?”

  他向另一個人懇求。

  “我早就告訴她了。”傑米說。

  “去它的,疾如風,我是說——有人可能會受到傷害。”

  疾如風一轉身,面對傑米:“你告訴了他多少?”

  “噢!全部。”

  “我還沒全搞清楚,”比爾坦誠說,“你到七鐘面俱樂部去,等等。”他悶悶不樂地看著她。“喂,疾如風,我真希望你不要。”

  “不要什麼?”

  “不要牽扯進這種事情裡。”

  “為什麼?”疾如風說,”這些事情很刺激。”

  “噢,是的——是刺激。可是可能非常危險。想想可憐的龍尼。”

  “是的,”疾如風說,“要不是你的朋友尤尼,我想我大概不會像你所謂的‘牽扯’進這件事裡。不過,我是扯進來了。

  你再怎麼廢話連篇都是沒有用的。”

  “我知道你非常有運動家精神,疾如風,可是──”“少恭維了。我們來計劃一下吧。”

  令她大松一口氣地,比爾接受了她這項提議。

  “你說的配方沒錯,”他說,“艾伯哈德是帶著某種配方,或是歐斯華爵士帶著。那玩意兒在他工廠試驗過了——非常秘密地。艾伯哈德跟他一起在那裡。他們現在全都在研究室裡——可以說正談到核心問題。”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要在這裡待多久?”傑米問道。

  “明天就回城裡去。”

  “嗯,”傑米說,“那麼有一點相當清楚。依我看,如果史坦利爵士是要帶著配方走,要發生任何奇怪的事的話,會是在今天晚上。”

  “我想大概是吧。”

  “毫無疑問。這倒把事情的範圍縮小了下來。不過聰明的小子可要發揮最大的聰明瞭。我們必須仔仔細細商量一下。首先,今晚配方會在什麼地方?在艾伯哈德那裡,或是歐斯華·庫特爵士那裡?”

  “都不是。據我所知,今晚就會交到航空部長手裡,好讓他明天帶進城。這麼一來,一定是會在歐路克手裡。”

  “哦,那麼只有一個辦法。如果我們相信某人會在偷取那份檔時挨槍,那麼我們今晚就必須守夜監視,比爾。”

  疾如風張開嘴巴好像要抗辯,不過又一言不發地閉上。

  “對了,”傑米繼續說,“我今天晚上在大廳裡認出來的是哈羅斯的警察局長,或是我們蘇格蘭警場的老友李斯崔烈?”

  “有腦筋,華生。”比爾說。

  “我想,”傑米說,“我們大概有點礙了他的事吧。”

  “沒辦法的事,”比爾說,“要是我們決心幹到底的話。”

  “那麼就這麼辦了,”傑米說,“我們分成兩班守夜?”

  疾如風再度張開嘴巴,然後再度一言不發地又閉上。

  “你說的對,”比爾同意說,“誰值第一班?”

  “我們擲硬幣決定好嗎?”

  “也好。”

  “好。開始了。正面你先我後。反面則相反。”

  比爾點點頭。硬幣從空中旋轉降落。傑米俯身看著。

  “反面。”他說。

  “他媽的,”比爾說,“你值第一班,也許好玩的都被你占去了。”

  “噢,這可難說,”傑米說,“罪犯非常難以捉摸。我什麼時候叫醒你?三點半?”

  “這倒還算公平,我想。”

  現在,疾如風終於開口了。

  “那我呢?”她問道。

  “沒事。你上床睡覺去。”

  “噢!”疾如風說,“好可不怎麼刺激。”

  “難說,”傑自和藹地說,“說不定會在睡夢中被謀殺掉,而比和我平平安安的。”

  “哦,總有這個可能。你知道嗎?傑米,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女爵的樣子。我懷疑她。”

  “胡說,”比爾厲聲叫道,“她完全不可疑。”

  “你怎麼知道?”疾如風反駁說。

  “因為我知道。匈牙利大使館有個傢伙替她擔保。”

  “噢!”疾如風一時被他的熱烈語氣嚇了一跳。

  “你們女孩子都是一樣,”比爾不悅地說,“就因為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疾如民太熟悉這種不公平的男性辯詞了。

  “哦,那你就去對著她粉紅貝殼般的耳朵大談知心話吧。”

  她說,“我要上床去了。我在客廳裡無聊死了。我可不再回那裡去。”

  她轉身離去。比爾看著傑米。

  “好個疾如風,”他說,“我還在擔心我們可能說不過她。

  你知道她凡事都是那麼的死心眼。我想她接受的那種樣子實在了不起。”

  “我也是,”傑米說,“令我吃驚。”

  “她明理,疾如風。她知道什麼時候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

  喂,我們是不是該拿把要命的武器?做這種事情的人通常都帶著武器。”

  “我有一把藍管自動手槍,”傑米有點自負地說,“有幾磅重,看起來很要命。到時候我會借給你。”

  比爾一臉尊敬、欽佩地看著他。

  “你怎麼想到要帶那玩意兒?”他說。

  “我不知道,”傑米漫不經心地說,“我就是想到了。”

  “我希望我們不會射錯了人。”比爾有點擔憂地說。

  “那會是不幸。”狄西加先生嚴肅地說。

第十八章 傑米的冒險

  走筆至此,話分三頭。這將是個事實證明多事的晚上,三個關系人都從他或她的角度看見了。

  我們從那愉快、可愛的年輕人,傑米·狄西加先生跟他的同謀比爾·艾維斯裡互道最後一聲晚安說起。

  “不要忘了,”比爾說,“三點,也就是說,如果你到時還活著的話。”他好心地加上一句話。

  “我可能是個笨蛋,”傑米想起了疾如風對他說過的別人對他的評語,恨恨地說,“但是我可沒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笨。”

  “那正是你提到傑瑞·衛德時所說,”比爾緩緩地說道,“你記不記得?而就在那天晚上他──”“閉嘴,你這該死的笨蛋,”傑米說,“你不懂得圓滑一點嗎?”

  “我當然懂得圓滑,”比爾說,“我是個新起的外交家。所有的外交家都懂得圓滑。”

  “啊!”傑米說,“你一定仍然停留在他們所謂的幼蟲階段。”

  “我還是搞不懂疾如風,”比爾突然回到先前的話題說,“我確實以為她會——呃,難纏。疾如風是進步了。她是進步了很多。”

  “那正是你的頂頭上司所說的,”傑米說,“他說他感到驚喜。”

  “我自己認為疾如風是有點故意討好,”比爾說,“不過老鱈魚是個大笨蛋,他全信以為真。哦,晚安。我想你到時候叫醒我換班時可能得費點工夫──不過一定得把我叫醒。”

  “要是你步上傑瑞·衛德的後塵,那再怎麼叫你也是白費工夫了。”傑米不杯好意地說。

  比爾以譴責的眼光看著他。“你幹嘛說這種活,叫人渾身不自在?”

  “好啦,別在那裡像貓一樣弓起背來裝氣了,”傑米說,“乖乖上床去吧。”

  然而比爾卻徘徊不去。他不自在地交換著雙腳站著,“聽著!”他說。

  “什麼?”

  “我想說的是——哦,我的意思是說你會沒事吧?玩笑歸玩笑,可是我一想起可憐的老傑瑞——然後是可憐的老龍尼——”

  傑米憤怒地凝視著他。比爾無疑地是個好心好意的人,但是結果卻適得其反。

  “原來如此,”他說,“我看我得把傢伙掏出來讓你看看。”

  他手伸過他剛換上的一套深藍色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來給比爾檢視一番。”

  “一把貨真價實、道道地地的藍管自動手槍。”他微感自豪地說。

  “不會吧,”比爾說,“是真的嗎?”

  他感受深刻,這是無可置疑的。

  “史蒂文斯,我的僕人,幫我弄到手的。他的習慣是辦事幹淨俐落,有條不紊。你只要扣下扳機,其他的一切這把傢伙會替你料理好。”

  “噢!”比爾說,“我說,傑米?”

  “什麼事?”

  “小心,好嗎?我是說,可別把那傢伙對錯了目標亂放一通。要是你射中了夢游中的老狄格比,那可就難堪了。”

  “那無所謂,”傑米說,“我買了它自然就想得到買它的代階,不過我會盡可能抑制我嗜血的本能。”

  “好了,晚安!”比爾第十四次說晚安,而這一次說完之後真的離開了。

  傑米單獨留下來值夜。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的房間在西廂最盡頭。一邊是一間連接的浴室,另一邊是一道門毗鄰通往德倫斯·歐路克的小房間。這三個房間的門都開向一條短通道。守望的人工作單純。在短通道跟主走廊的銜接處一座橡木櫃陰影下擺張椅子,就是一個有利的守望位置。沒有其他的通道通往西廂,任何來去的人都不可能避開守望者的目光。一盞電燈還亮著。

  傑米舒舒服服地安頓下來,兩腿交叉地等著。“李奧波德”手槍擱在膝頭上。

  他瞄了一眼腕表,差二十分鐘一點——正好是大家退下去休息之後一小時。除了遠方某處的鐘響,沒有任何聲響打破靜寂。

  不知為了什麼,傑米不怎麼喜歡那嘀答作響的鐘聲。它令人回想起一些事情。傑瑞·衛德──還有壁爐上那七個嘀答作響的鬧鐘……是誰把它們排在那裡的,還有,為什麼?他顫抖起來。

  這等待的時到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懷疑一些降靈會上發生的事情。坐在這陰暗的角落裡,令人心神緊張──有任何一點小聲響,就會叫人跳了起來。一些不愉快的思緒接連不斷地湧現。

  龍尼·狄佛魯克斯和傑瑜·衛德!兩人都年輕,充滿生命活力;普通、愉快、健康的年輕人。而如今,他們在哪裡?

  死得陰濕濕的……屍蟲在噬啃著他們……鳴!為什麼他就不能不去想這些可怕的事?

  他再度看表。才一點過二十分。時間過得可真慢。

  不尋常的女孩,疾如風!想不到有那種肥量敢闖進七鐘面俱樂部那種地方。為什麼他就沒那份膽量,也沒那種創見?

  他想大概是因為那太異想天開了。

  七號。七號到底可能會是誰?他或許此刻也正在這屋子裡吧?喬裝成僕人。他當然不可能是客人之一吧。不,這不可能。可是,讓整個事情就是個不可能。要不是他相信疾如風基本上是個誠實的人——呃,他會認為整個事情根本全是她捏造出來的。

  他打起呵欠。真是怪異,感到困,卻又同時神經線繃得緊緊的。他再度看表,差十分鐘兩點。時間快到了。

  然後,他突然摒住氣息,身子前傾,仔細聽著。他聽見了某種聲響。

  幾分鐘過去……那個聲響又來了。地板的傾軋聲……是從樓下某處傳過來的。又來了!一聲細微、不祥的嘰嘎聲。有人在屋子裡鬼鬼祟祟走動著。

  傑米無聲無息地從椅子上彈趕來。他悄悄地走近樓梯口。

  一切似乎都是靜悄悄的。然而他相當確定他真的聽見鬼鬼祟祟走動的聲音。不是他的想像。

  他非常小心、安靜地下樓,右手緊緊握住“李奧波德”自動手槍。大廳裡沒有一點聲音。要是他的判斷沒錯,那個沉悶的聲響正來自他的下方,那麼一定是來自書房。

  傑米悄悄貼近書房的門,傾聽著,但卻沒聽見什麼;然後,他突然一把推開門,亮起電燈。

  傑米皺起眉頭。

  “我可以發誓──”他喃喃地自語。

  書房是個有三扇窗戶開向庭院陽台的大房間。”傑米大跨步走過去。中間的那扇窗戶沒上閂。

  他把它打開,跨出去到陽臺上,兩端來回看著,什麼都沒有!

  “看來是沒問題,”他喃喃地自語,“可是——”

  他陷入沉思一分鐘。然後回到書房裡。他走向門去,把門鎖上,同時把鑰匙放進口袋裡,然後他把電燈關掉。他站那裡,仔細聽著,然後悄悄走到敞開的窗前,站在那裡,手裡握著自動手槍。

  陽臺上是不是有一陣輕柔的腳步聲?不——是他的想像。

  他握緊“李奧波德”,站在那裡用心聽著……

  遠處時鐘傳來兩點的響聲。

第十九章 “疾如風”的冒險

  疾如風·布蘭特是個富有才智的女孩──她同時也是個想像力豐富的女孩。她預料到比爾,如果不是傑米,會反對她參與晚上的可能危險的行動。疾如風不想浪費時間在爭辯上,她已經作好了她自己的計劃和行動安排。晚餐之前不久從她臥房往外一望今她非常滿意。她已經知道大宅第的灰牆上飾滿了常春藤,而她臥房窗外的常青藤看起來特別的堅牢,以她愛好運動的體能爬起來不會有困難。

  她對比爾和傑米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不過依她的看法,他們那樣做還不夠。她沒提出批評,因為不夠的那方面,她打算自己來。簡而言之,當傑米和比爾集中心力在大宅第內部時,他打算把注意力擺在外頭。

  她對指派給她的溫順角色所表現的默從今她暗自非常得意,盡管她不屑地想著那兩個男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騙過去。當然,比爾未曾以他閃耀的智力而出名。就另一方面來說,他瞭解,或者應該瞭解他的疾如風。而且他認為,傑米·狄西加雖然跟她不很熟,也應該不至於妄想她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被打發掉。

  一回到她自己的房間,疾如風便迅速地採取行動。首先她把晚禮服和襯裙等脫掉,然後重新從“基礎”上穿著起,可以這麼說。疾如風沒有把她的女侍衣服帶來,不過她帶了自己的行頭。要不然,不解的法國女人可能會奇怪她為什麼帶了一條馬褲,卻沒有其他的騎馬裝備。

  疾如風穿上馬褲、膠底鞋和一件暗色套頭衫,蓄勢待發。

  她看看時間,才十二點半,還太早。不管會出什麼事,還得在一段時間之後。必須給屋子裡的人一些時間入睡。疾如風把行動開始的時間定在一點半。

  她關掉燈,坐在窗戶旁等待著。一到預定的時間,她即站了起來,拉上窗框,一腳跨過窗臺。這是個美好的夜晚,清冷、寂靜。有星光但沒有月亮。

  她發現往下爬非常容易。疾如風和她兩個姐姐小時候曾在“煙囪屋”的公園裡追逐奔跑,而且她們爬起牆來就像貓一樣伶俐。疾如風降落在一處花床,有點喘不過氣,不過相當完好,未受損傷。

  她暫停下來一分鐘,探討一下她的計劃。她知道航空部長和他秘書的房間是在西廂;那是在疾如風現在站的位置的另一端。一道陽台貫通房子的東西廂,尾端銜接一座圍有圍牆的果園。

  疾如風走出花床,轉過屋角,來到南端陽自的開端。她躡手躡腳、非常安靜地沿著陽台走過去,盡量保持在屋子的陰影裡。然而,當她抵達第二個角落時,她嚇了一大跳,因為一個男人正站在那裡,有明顯擋住她去路的意圖。

  她一下子就認出他來。

  “巴陀督察長!你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那正是我在這裡的目的。”督察長神情愉快地說。

  疾如風看著他。她如同往常一般,吃驚地發現到他的偽裝是多麼的少。他高大、壯實,引人注目。他在各方面都非常富有英國味道。不過有一點疾如風相當確信,巴陀督察長絕不是傻瓜。

  “你在這裡真正是為了要幹什麼?”她仍然低聲問道。

  “只是留意一下,”巴陀說,“不要有不該在這附近的人在這附近。”

  “噢!”疾如風有點畏縮地說。

  “比如說,你,愛琳小姐。我想你大概通常不會在夜裡這種時刻出來散步吧。”

  “你的意見是,”疾如風緩緩說道,“你要我回屋子裡去?”

  巴倫督察長贊賞地點點頭。

  “你的反應非常快,愛琳小姐.我正是這個意思。你是——

  呃——從大門出來的,或是從窗戶?”

  “窗戶。沿著這些常春藤爬下來容易得很。”

  巴陀督察長若有所思地抬頭看著常春藤。

  “嗯,”,他說,“我想也是。”

  “你要我回去?”疾如風說,“這個我有點難過。我想繼續走到西陽台去。”

  “也許想這樣做的人不止你一個。”巴陀說。

  “沒有人可能看不見你。”疾如風有點滿意地說。

  員警長似乎反而有點感到高興。

  “我希望他們不會看不見,”他說。“不要有不愉快。這是我的座右銘。對不起,愛琳小姐,我想你該回床上去了。”

  他語氣堅定,毫無商量的餘地。疾如風有點垂頭喪氣地往回走。當她沿著常春藤爬到半途時,突然一個想法閃現,她差點手一松掉下去。

  假定巴陀督察長懷疑她。

  是有什麼──不錯,他的態度是隱隱約約地透出這種暗示。她情不自禁地發笑,繼續爬上去,越過窗臺回到她的臥室裡。想不到那魁梧的督察長竟然懷疑她!

  雖然疾如風到目前為止服從了巴陀的命令回到她的房間,但是她可無意上床睡覺。她也不認為巴陀真的有意要她這樣做。他不是一個指望不可能的人。而在可能發生什麼緊張刺激的事之時保持沉靜,對疾如風來說是全然不可能的事。

  她瞞了一眼腕表,差十分鐘兩點。遲疑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毫無聲響。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一片安寧。她悄悄沿著走道過去。

  她一度停住腳步,以為聽見某處地板的嘰嘎聲。然後深信是她自己聽錯了,繼續往前走。她來到了大走廊,朝著西廂走過去。她來到西廂走道和大走廊銜接的角落,小心地四處張望——然後她十分驚訝地睜大眼睛。

  守望者的位置是空的。傑米·狄西加沒在那裡。

  疾如風十分驚奇地睜大眼睛看著。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傑米離開了他的位置?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她聽見鐘鳴兩響。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跟自己爭辯著再下去要幹什麼,然後她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德倫斯·歐路克房門的把手正在慢慢地轉動著。

  疾如風著魔一般地看著。然而門並沒有打開。相反地,把手又慢慢轉回原先的位置。這是什麼意思?

  突然,疾如風下定了決心。傑米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離開了他的位置。她必須去找比爾。

  疾如風無聲無息地快速沿著來路走回去。她一頭闖進比爾的房間。

  “比爾,醒來!噢,快醒過來!”

  她緊急地低聲喊著,然而卻沒有反應。

  “比爾!”疾如風低聲叫道。

  她不耐煩地打開電燈,接著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

  房裡空空的,一張床根本沒人睡過。

  比爾到哪裡去了?

  她突然倒抽一口涼氣。這並不是比爾的房間。一件高雅的睡衣拋在椅子上,梳妝桌上是一些女人用的小東西,黑色天鵝絨晚禮服隨意拋在椅子上——當然,在匆忙之間,她闖錯了房間。這是雷茲奇女爵的房間。可是,噢,女爵到哪裡去了?

  就在疾如風問自己這個問題時,夜晚的寂靜突然確確實實地被打破了。

  擾嚷聲來自樓下。疾如風立即沖出女爵的房間下樓去。聲響來自書房——椅子被碰翻撞擊的激烈聲響。

  疾如風枉然地敲打著書房的門。門鎖上了。然而她可以清楚地聽見裡頭的掙紮聲——喘息、格鬥聲、男人家的咒罵聲,以及偶爾加入戰場的某些輕便傢俱的碎裂聲。

  然後,緊接著的一連兩聲槍響,邪惡而顯著地劃破了夜晚的平靜安寧。

第二十章 羅琳的冒險

  羅琳·衛德從床上坐起,打開電燈。時間正好是差十分鐘一點。她早早就上床──九點半時。她有到時間自動會醒過來的實用技巧,因此她能享有幾個小時清爽的睡眠。

  有兩只狗跟她同房共眠。其中一隻抬起頭來,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安靜,獵狗。”羅琳一說,那只大狗就聽命地垂下頭,眯起毛茸茸的雙眼望著她。

  疾如風是曾經懷疑過羅琳·衛德的溫順,不過那短短的一時懷疑已經過去。羅琳好像完全明理,那麼情願置身一切事外。

  然而,要是你細看這女孩的臉,你會看出那小小堅毅的下巴和緊抿的雙唇具有的意志力。

  羅琳站起來,穿上一件軟呢斜紋外套和裙子。她把一隻手電筒放進口袋裡。然後她打開梳妝桌的抽屜,取出一把象牙柄的小手槍──外表看起來幾乎像是一把玩具手槍。她前一天從哈羅德士買來的,她對它感到非常滿意。

  她瞄了室內最後一眼,看看她是否忘了帶什麼,這時,那只狗站起來走向她,搖動尾巴,抬頭以乞求的眼光看著她。

  羅琳搖搖頭。

  “不行,獵狗。不能去,我不能帶你去。你得乖乖留在這裡。”

  她吻一下狗頭,叫她躺回地毯上去,然後無聲無息地溜出去,順手把門關上。

  她從邊門出了屋子,走向車庫,進入她的雙座跑車。車庫前是個小斜坡,她讓車子靜靜地滑下去,直到離開屋子一段路之後才啟動引擎。然後她瞄了一眼腕表,踩下油門。

  她把車子停在她先前做好記號的地點。那邊的籬笆有道缺口,她輕易就可以穿過去。幾分鐘之後,羅琳兩腳有點泥濘地站在飛龍大宅第的土地上。

  她盡可能不聲不響地朝著那莊嚴、布滿常春藤的建築走去。遠處時鐘傳來兩點鐘響。

  羅琳心跳加速。走近陽台。那附近沒有人在──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一切顯得甯靜安詳。她上了陽台,站在哪裡,四周觀望。

  “突然,在毫無預警之下,某樣東西從上面叭的一聲掉下來,幾乎正好落在她腳上。羅琳俯身把它拾起來,是個咖啡色的紙包裹,松垮垮的,羅琳拿在手上,抬頭向上看。

  就在她頭頂上面有一扇敞開的窗戶,她正抬頭看著時,一隻腳跨越出視窗,然後一個男人沿著常春藤在下爬。

  羅琳不再等待,她抓緊那咖啡色的紙包,拔腿就跑。

  在她身後,吵鬧的掙紮聲突然爆開。一個粗嘎的聲音說:

  “放開我!”另一個她熟悉的聲音說:“讓我發現了可不成——

  啊,你想跑,是嗎?”

  羅琳仍然奔跑著──盲目地,仿佛心裡起了大恐慌似地──跑過陽台轉角處──沖進一個身材魁梧的大男人臂膀裡。

  “別怕,別怕。”巴陀督察長和藹地說。

  羅琳奮力開口:“噢,快──噢,快!他們在互相撕殺。

  噢,務必要快!”

  一聲刺耳的左輪槍聲──然後又是一聲。

  巴陀督察長開始奔跑,羅琳跟在他身後。跑過陽台轉角處,來到書房窗外。窗戶大開。

  巴陀一俯身,打開手電筒。羅琳緊貼在他身後,隔著他的肩膀望過去。她微喘了一口氣。

  在窗門檻上躺著流了一攤血的傑米·狄西加。他的右手古怪地晃蕩著。

  羅琳尖叫了一聲。

  “他死了,”她哭號著,“噢,傑米——傑米——他死了“好了,好了,”巴陀督察長安慰她說,“你不要這麼激動。

  這位年輕大沒死,我保證。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電燈開關,把燈打開。”

  羅琳照辦。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在門邊找到開關,用手一按,滿室通明。巴陀督察長松了一口氣:

  “沒事——他只是右臂中搶,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來幫我一下。”

  一陣重重的敲門聲傳過來。各種詢問、勸誡聲。

  羅琳猶豫不決地看著門。

  “我要不要——”

  “不急,”巴陀說,“我們等一下才讓他們進來。你先過來幫我一下。”

  羅琳順從地過來。督察長拿出一條幹淨的大手帕,正靈巧地包紮著傷者的手臂。羅琳在一旁幫忙。

  “他會沒事的,”督察長說,“你不用擔心。這些年輕人命大,就像九命貓一樣。而且他昏過去也不是因為失血過多。他一定是跌倒時頭碰到了地板。”

  外頭敲門的聲音越來越大,變得勢不可當。憤怒揚起的喬治·羅馬克斯的聲音明顯地傳過來:

  “誰在裡面?馬上開門。”

  巴陀督察長歎了一口氣:

  “我想我們大概不得不開下門,”他說,“遺憾。”

  他的兩眼掃射四周的景象。一把自動手槍躺在傑米一旁。

  督察長小心翼翼地把它拾起來,非常巧妙地拿著檢視。他嘀咕了一聲把它放在桌上。然後他走過去把門打開。”

  幾個人幾乎同時跑進房裡來。幾乎每個人都同時開口。喬治·羅馬克斯用一些頑固不肯流暢出來的話語結結巴巴地大叫:“這……這……這是什麼意思?啊!是你,督察長。出了什麼事?我說……出……出什麼事了?”

  比爾·艾維斯裡說:“天啊!老傑米!”同時睜大雙眼看著癱軟在地上的軀體。

  穿著炫眼的紫色睡袍的庫特夫人叫道:“可憐的孩子!”同時一溜煙從巴陀督察長身旁擦過去,充滿母性地俯伏在平躺在地上的傑米身上。

  疾如風說:“羅琳!”

  艾伯哈德先生用德語說:“天啊!”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說:“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女僕說:“你看看那攤血。”然後滾動地尖叫起來。

  一個僕役說:“上帝!”

  主僕態度比早幾分鐘前更英勇地說:“好了,這可不行!”

  同時揮手把其他僕人都趕開。

  能幹的魯波特·貝特門先生對喬治說:“我們把這些人支開一些好嗎,先生?”

  然後他們全都吸口清新的空氣。

  “真是不可思議!”喬治·羅馬克斯說,“疾如風,出了什麼事啦?”

  疾如風看了他一眼,喬治恢復了他往常的謹慎態度。

  “好了,”他走向門去,說,“大家都回床上去吧,請。發生了……呃……”

  “一點小意外。”巴陀督察長安閒地接著說。

  “一點……呃……意外。要是你們大家都回床上去,我會很感激。”

  每個人顯然都不情願回去。

  “庫特夫人──請──”“可憐的孩子。”庫特夫人以慈母的口吻說。

  她很不情願地站起原先蹲著的身體。就在她站起來時,傑變動了一下,坐了起來。

  “嗨!”他聲音濃濁地問:“怎麼啦?”

  他茫然地看著他周遭一兩分鐘,然後眼睛恢復了智慧之光。

  “你們逮到他了嗎?”他急切地問道。

  “逮到誰?”

  “那個男人,爬下常春藤。我當時正在這扇窗旁,抓住了他,然後我們就爭個沒完沒了──”“那些可惡、要命的小偷,”庫特夫人說,“可憐的孩子。”

  傑米看著四周:“我說──我恐怕──呃──我們把這裡攪得有點亂七八糟,那傢伙壯得像頭牛似的,我們扭成一團。”

  書房裡的情況顯然是他這句話的明證。一切輕便、易碎的東西在十二尺範圍之內能被打破的都被打破了。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啦?”

  然而傑米只顧四周看著,像是在找什麼。

  “‘李奧波德’”呢?那把值得驕傲的藍管自動手槍。”

  巴陀用手一指桌上的手槍。

  “這是你的嗎,狄西加先生?”

  “不錯。那是小‘李奧波德’。開了幾槍?”

  “一槍。”

  傑米顯得懊惱。

  “‘李奧波德’真叫我失望,”他喃喃地說道,“我扳機扣得不恰當,要不然它該一直發射。”

  “誰先開槍的?”

  “我,我害怕,”傑米說,“你知道,那個人突然掙脫了。

  我看見他住窗口跑過去,我朝他扣下‘李奧波德’的扳機。他回過身朝我開槍,然後——呃,我想我大概就挨上了。”

  他有點悲傷地揉揉頭部。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突然警覺起來。

  “你說,從常春藤爬下來?天啊,羅馬克斯,你不會認為他們把它拿走了吧?”

  他急忙沖出門去。為了某種奇特的原因,他不在時都沒有人開口說話。幾分鐘之內,史坦利爵士回來了。他粉紅的圓臉一片死白。

  “我的天啊,巴陀,”他說,“他們把它拿到手了。歐路克睡得很熟——被下了藥,我想。我叫不醒他。而那些檔不見了。”

第二十一章 配方失而復得

  艾伯哈德先生用德語低叫了一聲。

  他的臉色如粉筆一般白慘慘的。

  喬治把一張帶著譴責的意味、威嚴十足的臉轉向巴陀。

  “是真的嗎,巴陀?我可是把—切都交在你手上辦理。”

  督察長岩石一般的性情此時表露無遺。他臉上的肌肉絲毫不動。”

  “有時候我們的最佳人手也會被擊敗,先生。”他平靜地說。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認為——文件已經不見了?”

  然而,令每個人都大感驚訝的是巴陀督察長搖搖頭。

  “不,不,羅馬克斯先生,沒有你想的這麼糟。一切都沒事。不過這可不是我的功勞,你得謝謝這位年輕小姐。”

  他指向驚訝地注視著他的羅琳。巴陀向她走過去,輕輕拿過她仍然機械地緊緊抓住的咖啡色紙包。

  “我想,羅馬克斯先生,”他說,“你會在這裡頭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動作比喬治快的史坦利·狄格比爵士一把抓過紙包,把它撕開,急切地查看裡頭的東西。他松了一口氣,雙眉舒展開來。亞伯特先生趕緊把他智慧的結晶抱在心口上,一陣德語嘰哩呱啦地爆出來。

  史坦利爵士轉向羅琳,想情地跟她握手。

  “我親愛的年輕小姐,”他說,“我們無限地感謝你,我相信。”

  “是的,的確是,”喬治說,“盡管我——呃——”

  他有點困惑地停頓下來,睜大眼睛凝視著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年輕小姐。羅琳懇求地看著前來解圍的傑米。

  “呃——這位是衛德小組,”傑米說,“傑瑞·衛德的妹妹。”

  “真的,”喬治熱情地跟她握手,“我親愛的衛德小姐,我必須對你表示我深深的感激,我必須承認我不太明白——”

  他故意停頓下來,在場有四個人感到這很難理解。巴陀督察長前來解圍。

  “或許我們等一等再談這個的好,先生。”他圓滑地提議說。

  能幹的貝特門先生進一步引開了話題:“不是該有個人去看看歐路克才是明智之舉嗎?你不認為最好找個醫生來嗎,先生?”

  “當然,”喬治說,“當然。我們真是疏忽,怎麼沒早想到。”

  他看向比爾。“打電話給卡瑞特醫生,叫他過來。要是你能的話,向他暗示──呃──小心行事,不要張揚出去。”

  比爾聽命離去。

  “我跟你上樓去,狄格比,”喬治說,“可能可以先採取一點行動──在等醫生來之時。”

  他有點無助地看著魯波特·貝特門。能幹的人總是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真正掌握局勢的人是黑猩猩。

  “我跟你上去好嗎,先生?”

  喬治松了一口氣接受他的好意。他感到,這是個他可以依賴的人。他感受到了所有遇見過這位優秀年輕人的人都感受過的貝特門先生完全可以信賴的辦事效率。

  三個男人一起離去。庫特夫人以充滿感情的深沉聲音喃喃說道:“可憐的年輕小夥子。或許我可以——”然後匆匆隨他們之後而去。

  “那是個非常有母性的女人,”督察長若有所思地說,“非常有母性的女人。我在想——”

  三對詢問的眼睛都看向他。

  “我在想,”巴陀督察長緩緩地說道,“不知道歐斯華·庫特爵士可能上哪裡去了。”

  “噢!”羅琳喘息道,“你想他會不會被謀害了?”

  巴陀譴責地對她搖搖頭。

  “不需要這麼戲劇化,”他說,“不——我倒認為——”他停頓下來,頭偏向一邊,傾聽著——一隻大手舉起示意大家安靜。

  過了一分鐘,他們全都聽見了他敏銳的耳朵首先注意到的——外頭沿著陽台走過來的腳步聲。它們毫不隱瞞地清脆響起。再過一分鐘,一個龐大的身軀堵住了窗口,他站在那裡注視著他們,而且古怪得令人感到他在指揮大局。

  那個人是歐斯華爵士,慢慢地從一張臉看至另一張臉。他銳利的眼神洞悉全域。傑米,手臂上粗略地紮著手帕;疾如風,一身反常的打扮;羅琳,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人。他的目光終于落在巴陀身上。他厲聲說:

  “這裡出了什麼事,警官?”

  “搶劫未遂,先生。”

  “搶——啊?”

  “感謝這位年輕小姐,衛德小姐,小偷沒把它偷走。”

  “啊!”他再度說,他的審視結束。“那麼,警官,這個呢?”

  他遞出他巧妙地托住槍柄的一管小毛瑟槍。

  “你是在哪裡找到的,歐斯華爵士?”

  “在外面草坪上。我想一定是某個賊在逃跑時丟掉的。我小心地托住它,因為我想你可能想查看一下上面的指紋。”

  “你想得真周到,歐斯華爵士。”巴陀說。

  他同樣小心地接過那把手槍,把它放在桌上傑米的柯爾特式自動手槍一旁。

  “現在,如果你願意的話,”歐斯華爵士說,“我想聽聽確切的事情經過情形。”

  巴陀督察長把夜裡的事情經過簡要地說給他聽。歐斯華爵士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我明白,”他突然說道,“在射傷了狄西加先生之後,那個人拔腿就跑,把搶丟掉。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沒有人繼續追捕他。

  “我們在聽過了狄西加先生的說明之後才知道有那麼一人人需要追捕。”巴陀督察長冷淡地說。

  “你轉過陽台轉角處時沒有——呃——瞧見他跑掉?”

  “沒有,我剛好慢了大約四十秒,我想。今晚沒有月光,他一離開陽台就看不見了。他一定是開槍之後就逃開。”

  “嗯,”歐斯華爵士說,“我仍然認為應該安排一下去搜查。

  應該放一些哨──”“有我三個手下在外頭。”督察長平靜地說。

  “噢!”歐斯華爵士似乎有點吃驚。

  “他們奉命逮捕任何企圖逃脫的人。”

  “可是──他們並沒這逮到?”

  “可是他們並沒逮到。”巴陀嚴肅地同意說。

  歐斯華爵士看著他,好像這句話有什麼令他感到困惑不解。他猛然說道:

  “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訴我了嗎,巴陀督察長?”

  “我所知道的一切──是的,歐斯華爵士。至於我自己所想的,那是另一回事。可能我會有一些古怪的想法——不過在沒證實這些想法之前,說出來是沒有用的。”

  “但是,”歐斯華爵士緩緩地說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巴陀督察長。”

  “首先,先生,我想這個地方的常春藤太多了──對不起,先生、你的外套上有一點常春藤──不錯,是太多常春藤了。

  這使得事情變得複雜。”

  歐斯華爵士睜大眼睛注視著他,不過不管他正想回答什麼,都被貝特門先生進來打斷了。

  “噢,您在這裡,歐斯華爵士。我真高興。庫特夫人剛剛才發現您不見了——一直說您已經被那些賊殺害了。我真的認為您最好馬上去找她。歐斯華爵士。她非常擔心。”

  “瑪莉亞是個不可思議的傻女人,”歐斯華爵士說,“為什麼我會遇害?我跟你去,貝特門。”

  他跟著他秘書離去了。

  “那是個非常能幹的年輕人,”巴陀望著他們的背影說,“他姓什麼──貝特門?”

  傑米點點頭。

  “貝特門──魯波特,”他說,“一般都叫他黑猩猩。我跟他同學過。”

  “是嗎?這可有意思,狄西加先生。你那時對他的看法怎麼樣?”

  “噢,他一直都是一樣的笨蛋。”

  “我可不認為他是個笨蛋。”巴陀溫和地說。

  “噢,你知道我的意思。當然他並不真的是笨蛋。頭腦有好幾噸,而且總是死啃書本。不過非常一本正經。沒有幽默感。”

  “啊!”巴陀督察長說,“那真遺憾。沒有幽默感的紳士都太一本正經了──而且這會闖禍。”

  “我無法想像黑猩猩會闖禍,”傑米說,“他到目前為止混得好極了──跟住老庫特,好像一輩子都會擔任那個工作一樣。”

  “巴陀督察長!”疾如風喚道。

  “什麼事,愛琳小姐?”

  “你不認為歐斯華爵士沒有說他深夜在花園裡遊蕩幹什麼這非常奇怪嗎?”

  “啊!”巴陀說,“歐斯華爵士是個大人物——而大人物總是知道最好不要說明,除非是必要的時候。匆匆忙忙地解釋、說明總是一種軟弱的表現。歐斯華爵士跟我一樣對這一點很清楚。他不會進來解釋致歉──那不是他。他只是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申斥我一番。他是個大人物,歐斯華爵士。”

  督察長的語氣充潢了欽佩之意,令疾如風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現在,”巴陀督察長微眨眼睛四周看了一遭說,“現在我們在一起和和氣氣地像朋友一般——我想聽聽衛德小姐到底怎麼正好適時趕到的。”

  “她應該自己感到慚愧,”傑米說,“欺騙我我們。”

  “為什麼我該置身事外?”羅琳激動地大叫,“我從來就不想——不,打從那天在你住的地方你們兩個解釋說什麼我最好是安安靜靜地留在家裡,不要扯上危險開始,我就不想置身事外。我當時什麼都沒說,不過我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當時就半感到懷疑,”疾如鳳說,“你當時那麼出奇的溫順。我早就該知道你是在想幹什麼。”

  “我以為你非常明理。”傑米·狄西加說。

  “你是會以為,傑米,親愛的,”羅琳說,“要騙過你是夠容易的了。”

  “謝謝你的這番好話,”傑米說,“繼續吧,不要管我。”

  “當你打電話告訴我可能有危險時,我就比以前更下定決心,”羅琳繼續說,“我去哈羅德士,買了一把手槍。在這裡。”

  她把那高雅的武器掏出來,巴陀督察長把它拿過去查看著。

  “相當要命的小玩具,衛德小姐,”他說,“你常——呃——

  練習過它嗎?”

  “一點也沒有,“羅琳說。“不過我想要是我帶著它——呃,它會給我一種安慰感。”

  “說的是。”巴陀嚴肅地說。

  “我是想來這裡看看有什麼事。我把車子留在馬路上,爬過籬笆,來到陽台。我正四周觀望時——叭的一聲——有樣東西正落在我腳上,我把它撿起來,然後看看是從什麼地方掉下來的。然後我就看到那個男人沿著常春藤爬下來,我趕快跑。”

  “正是,”巴陀說,“現在,衛德小姐,你能不能描述一下那個男人?”

  女孩搖頭:

  “太暗了,看不清楚。我想他是個大塊頭──不過就只知道這一點了。”

  “現在輪到你,狄西加先生。”巴陀轉向他,“你跟他搏鬥過──你能告訴我關於他的任何一點嗎?”

  “他是個相當有分量的傢伙——我只能告訴你這點。他發出了幾聲粗嘎的低吼聲──那是我掐住他喉嚨時,他說‘放開我,老大’這一類的話。”

  “那麼,是個沒受過教育的人?”

  “是的,”我想大概是吧。他講起話來像是──”“那個紙包我還是不太明白,”羅琳問,“為什麼他要丟下來?是因為妨礙他往下爬?”

  “不,”巴陀說,“我對這一點有完全不同的看法。那個紙包,衛德小姐,是故意丟給你的——或是我這樣相信。”

  “給我?”

  “我們姑且說——給那個賊以為就是你的人。”

  “這可牽連越來越廣了。”傑米說。

  “狄西加先生,當你進這個房間時,你有沒有開過燈?”

  “有!”

  “而當時這裡面有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你原先以為你聽見某人在這裡走動的聲音?”

  “是的。”

  “那麼,在查看過窗戶之後,你把燈關掉,同時把門鎖上?”

  傑米點點頭。

  巴陀督察長緩緩地觀看四周。他的目光被一扇豎立在一座書架旁的西班牙皮面大屏風吸引住。

  他唐突地跨步過去,往屏風後面一看。

  他突然刺耳地叫了一聲,把其他三個年輕人都很快地引來他身旁。

  雷茲奇女爵躺在地上,昏死過去。

第二十二章 雷茲奇女爵的說詞

  女爵的蘇醒跟傑米·狄西加非常不同。比他時間更為長久,更風雅。

  “風雅”是疾如民說的。她熱心協助救援工作——猛澆冷水——女爵立即有了反應,一隻蒼白的玉手困惑地掠過眉頭,虛弱地喃喃低語著。

  就在這個時候,比爾終於完成了他打電話找醫生的任務,匆匆走進來,同時立即表現得像個大傻蛋一樣(依疾如風的觀感而言)。

  他一臉焦慮、關心地緊守在女爵身旁,同時以一連串特別愚蠢的話語對她說:

  “我說,女爵。沒事了,真的沒事了。不要想講話,這樣對你不好。只要靜靜躺著,你很快就沒事了。你會完全恢復過來的。在你好轉過來之前什麼話都不要說,慢慢來。只要靜靜躺著,閉上你的眼睛,你一會兒就會想起一切來的。再喝一口水,喝點白蘭地。對了,來點白蘭地。疾如風,你不認為來點白蘭地……?

  “看在老天的份上,比爾,不要去理她,”疾如風氣憤地說,“她會沒事的。”

  同時她一手熟練地把一大股冷水澆到女爵精心化妝的臉上。

  女爵畏縮一下,坐了起來。她看來是清醒多了。

  “啊!”她喃喃說道,“我在這裡。是的,我在這裡。”

  “慢慢來,”比爾說,“等你覺得相當好之後再說話。”

  女爵把她身上穿的一件非常透明的睡袍拉緊一點。

  “我想起來了,”她喃喃地說道,“是的,我想起來了。”

  她看著圍繞著她的一小群人。她吃了一驚,或許是她在那一張張專注的臉上看出了什麼不表同情的意味。無論如何,她從容地抬頭對一張顯然展現相反表情的臉激笑。

  “啊,我的大英國先生,”她非常溫柔地說,“不要傷心。

  我一切都很好。”

  “噢!我就說嘛,不過你確定嗎?”比爾焦慮地問道。

  “相當確定。”她要他放心地微微對他一笑,“我們匈牙利人,我們有鋼鐵一般的神經。”

  一陣大感輕松的表情掠過比爾的臉龐。然後換上一種癡迷的表情──令疾如風很想踢他一腳的表情。

  “喝點水!”她冷冷地說。

  女爵拒絕喝水。對受難美女比較體貼的傑米,提議給她一杯雞尾酒。女爵欣然接受。她一口咽下之後,再度環顧四周,這一次眼光比較有生氣。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她精神勃勃地問道。

  “我們正希望你能告訴我們。”巴陀督察長說。

  女爵以銳利的眼神看著他。她似乎是首度察覺到這個安靜的大塊頭。

  “我去過你的房間,”疾如風說,“床沒有人睡過,而且你不在。”

  她停頓下來──以控訴的眼光看著女爵。後者閉上雙眼,緩緩點頭。

  “是的,是的,現在我全都想起來了。噢,太可怕守!”她打了個寒顫,“你要我告訴你嗎?”

  巴陀督察長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在此同時比爾說:

  “要是你覺得不適合就不要說。”

  女爵著看他又看看督察長,然而巴陀督察長平靜、巧妙的眼神戰勝了。

  “我睡不著,”女爵開始說,“這屋子——令我有壓迫感。

  說句你們的話,我心煩氣躁,好像踏在燙磚塊上的貓。我知道我在那種心境之下想睡覺是不可能的。我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看書,可是放在房間裡的書不太提起起我的興趣。我想我還是下來這裡找點比較吸引我的書看。”

  “非常自然的事。”比爾說。

  “常見的事,我相信。”巴陀說。

  “所以我一有了這個念頭,就馬上下樓來。屋子裡非常安靜──”“對不起,”督察長插嘴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當時的時間?”

  “我從來就不記時間。”女爵冠冕堂皇地說。然後繼續說下去:“屋子裡非常安靜。甚至聽得見小老鼠跑動的聲音,如果有小老鼠的話。我走下樓梯──非常安靜地──”“非常安靜地──”“當然,我下想吵到其他人,”女爵士以譴責的口吻說,“我進來這裡,我走到這個角落來,在書架上找本合適的書。”

  “當然,點上了燈吧?”

  “沒有,我沒開燈。你知道,我帶了小手電筒。借著小手電筒,我在書架上找著。”

  “啊!”督察長說。

  “突然,”女爵戲劇化地繼續說,“我聽見了某個聲音。鬼鬼祟祟的聲音。沉悶的腳步聲。我關掉手電筒,注意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鬼鬼祟祟、恐怖的腳步聲。我縮進屏風後面。過了一分鐘,門打開來,電燈亮起。那個男人──那個小偷在這書房裡。”

  “是的,可是我說──”狄西加先生正開口說道。

  一隻大腳踩在他腳上,傑米曉得是巴陀督察長在暗示他,就閉上了嘴。

  “我差點嚇死掉,”女爵繼續說,“我盡量摒住呼吸。那個人等了一分鐘,站在那裡仔細聽著。然後,仍然以那恐怖、鬼鬼祟祟的腳步——”

  傑米再度張開嘴巴,然後再度閉上。

  “──他走近窗前,向外窺視。他在那裡停留了一兩分鐘,然後他再走回來,把電燈關掉,鎖上門。我嚇壞了。他在這房間裡,在黑暗中鬼鬼祟祟地走動著。啊!這太恐怖了。萬一他在黑暗中撞上了我!又過了一分鐘,我聽見他再度走近窗口。然後一片沉靜。我暗自希望他或許從那裡出去了。過了幾分鐘,我沒再聽見任何聲響,我幾乎確信他已經走了。我正想打開手電筒查著時──說時遲那時快──一切就開始了。”

  “怎麼樣?”

  “啊!那太可怕了,我……永遠……永遠……不會忘記!

  兩個男人在互相搏殺。噢,真是恐怖!他們扭成一團,在這裡頭滾來滾去,傢俱到處碰來碰去。我想,我同時也聽見一聲女人的尖叫聲——不過不是在這裡頭。是在外面某個地方。

  那個歹徒聲音粗嘎。他與其說是在說話不都說是在哇哇叫。他一直說,‘放開我——放開我。’另外一個是位紳士。他有副有教養的英國嗓子。”

  傑米一臉感激。

  “他罵粗話——大部分,”女爵繼續說。

  “真是個紳士,”巴陀督察長說。

  “後來,”女爵繼續說,“一陣閃光,一聲槍響。子彈射中了我身旁的書架,我——我想我一定昏過去了。”

  她抬頭看著比爾。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拉著。

  “你這親愛的小可憐,”他說,“你真受苦了。”

  “不可救藥的大白癡。”疾如風暗自說道。

  巴陀督察長已經移動無聲無息的快速腳步,來到屏風右邊一點的書架前。他俯身搜查著,隨後他蹲下撿起了一樣東西。

  “這不是子彈,女爵,”他說,“是彈殼。你開槍時是站在什麼地方,狄西加先生?”

  傑米走到窗邊站住:

  “差不多是在這裡。”

  巴陀督察長站到同一地點上。

  “不錯,”他同意說,“彈殼正好往後彈。這是零點四五口徑的子彈。難怪女爵在黑暗中會以為是子彈。彈殼中了離她約一尺的書架。子彈本身則接過窗緣,我們明天會在外面找到——除非是正好射中了意圖射殺你的人。”

  傑米懊惱地搖搖頭:

  “‘李奧波德’自動手槍恐怕是浪得虛名。”他悲傷地評論說。

  女爵一臉討好地緊緊盯著他看。

  “你的手臂!”她叫喊著,“全都綁起來了!那麼是不是你——”

  傑米嘲弄地對她一鞠躬。

  “我很高興我有一副有教養的英國嗓子,”他說,“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要是我知道有女士在場的話,我絕不會說那種粗話。”

  “那些話我完全聽不懂,”女爵急忙解釋,“雖然我小時候有一個英文女家庭教師——”

  “她不可能教你那種話,”傑米同意說,“讓你忙著學些什麼你叔叔的筆,還有園丁侄女的雨傘等等之類的。我知道那一套。”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女爵說道,“這是我想知道的。

  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陣沉默,每個人都看著巴陀督察長。

  “非常簡單,”巴陀溫和地說,“搶劫未遂。史坦利·狄格比爵士某些政治檔被偷了。竊賊差一點得手,不過得感謝這位年輕的小姐,”──他指向羅琳──“他們並沒有得手。”

  女爵瞄了那女孩一眼——有點古怪的一眼。

  “真的。”她冷冷地說道。

  “她正好在那裡,非常幸運的巧合。”巴陀督察長微笑著說。

  女爵微歎一口氣,再度半閉上眼眼。

  “說來荒謬,不過我仍然覺得很虛弱。”她喃喃地說。

  “當然你會覺得,”比爾叫道,“我扶你起來上你房間去。

  疾如風會跟你一起去。”

  “愛琳小姐真好,”女爵說,“不過我寧可自己上去。我真的相當好。或許你扶我上樓梯一下吧?”

  她站起來,緊靠在比爾手臂上,走出書房。疾如風跟在後頭到了大廳,然而女爵再度要他們放心──帶點辛辣的味道——說她相當好,疾如風便沒跟他們上樓去。

  然而當她站在那裡,望著比爾攙扶著女爵高雅的身影,慢慢地爬上樓梯,她突然全神貫注起來,僵立在那裡。女爵的睡袍,如同先前所提過的,薄薄的——一層橘黃色的細紗。透過薄薄的細紗,疾如風明顯地看出她的右肩胛下有一顆小黑痣。

  疾如風嚇得喘不過氣來,猛然一轉身遇見巴陀督察長正好從書房裡出來。傑米和羅琳走在他後頭。

  “好啦,”巴陀說,“我已經把窗戶關好了,而且會派個人在外面值夜。我把這道門鎖上,鑰匙帶走。明天早上我們再進行法國人所謂的罪行重演——愛琳小姐,什麼事?”

  “巴陀督察長,我必須跟你談談——馬上。”

  “為什麼,當然,我——”

  喬治·羅馬克斯突然出現,卡瑞特醫生在他一旁。

  “啊,你在這裡,巴陀。你聽到歐路克先生沒什麼大礙的消息一定會松一口氣。”

  “我未曾想過歐路克先生會有什麼大礙。”巴陀說。

  “他被下了強烈催眠劑,”醫生說,“明天早上他就會完全恢復過來。也許會有點頭疼,也許不會。現在,年輕人,我們來看看你的子彈傷。”

  “來吧,護士小組,”傑米對羅琳說,“來托住骨盤或是我的手。親眼看看強人的苦難相。你知道,好像特技表演一樣。”

  傑米、羅琳和醫生一道離去,疾如風繼續以苦惱的眼神望向巴陀督察長,他正被喬治纏住。

  巴陀督察長耐心地等到喬治的長篇大論告一段落,很快地利用時機說:“先生,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跟史坦利爵士私下談談?在那邊的小書房裡。”

  “當然,”喬治說,“當然可以。我馬上去找他來。”

  他急急忙忙上樓去。巴陀很快地把疾如風拉進客廳,隨手把門關上。

  “好了,愛琳小姐,什麼事?”

  “我盡快告訴你——不過說來有點話長而且複雜。”

  疾如風盡可能精簡地說明她被介紹去七鐘面俱樂部以及她隨後到那裡的冒險經過。她說完之後,巴陀督察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首度把他一張木頭臉擺到一過去。

  “不同凡響,”他說,“不同凡響。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可能的——甚至是你,愛琳小姐。我應該早就料到。”

  “可是你的確給過我暗示,巴陀督察長。你告訴我去問比爾·艾維斯裡。”

  “給像你這樣的人暗示是件危險的事,愛琳小姐。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做到那種地步。”

  “哦,那倒無所謂,巴陀督察長。我死了也不會牽連你。”

  “是還沒有。”巴陀繃著臉說。

  他站在那裡,仿佛是在心中細想著。

  “狄西加先生是幹什麼的,讓你冒那種險,我實在想下通。”隨後他說。

  “他事後才知道的,”疾如風說,“我不全然是個傻子,巴陀督察長。而且不管怎麼說,他照顧衛德小姐都唯恐來不及了。”

  “是這樣嗎?”督察長說,“啊!”

  他微微眨動眼睛。

  “我得好好叮嚀艾維斯裡先生照顧你,愛琳小組。”

  “比爾!”疾如風不屑地說,“可是,巴陀督察長,我的故事你還沒聽完全呢。我在那裡看見的那個女人——安娜——

  一號,是的,一號就是雷茲奇女爵。”

  她快速地繼續描述她認得的那顆痣。

  令她驚訝的是,巴陀督察長聽了只是哼哼哈哈。

  “痣是不太靠得住的,愛琳小組。不同的兩個女人很可能會有完全相同的一顆痣。你必須記住,雷茲奇女爵在匈牙利是位非常知名的人物。”

  “那麼這個不是真正的雷茲女爵。我告訴你,我確信這就是我在那裡看到的同一個女人。而且想想她今天晚上——我們是怎麼發現她的。我根本不相信她會昏過去。”

  “噢,我可不會這樣說,愛琳小姐。那顆擊中她身旁書架的空彈殼足以把任何女人嚇個半死。”

  “可是,無論如何,她到那裡去幹什麼?沒有人會帶把手電筒下樓來找書。”

  巴陀抓抓面頰。他似乎不願意開口。他開始踱來踱去,好像在下什麼決心。終于,他轉向女孩:“聽我說,愛琳小姐,我准備信任你。女爵的行為是可疑。我跟你一樣知道這一點。

  是非常可疑——可是我們得小心行事。必須避免造成大使館方面任何不愉快事件。必須要有把握。”

  “我明白。如果有把握……”

  “還有另外一件事。大戰期間,愛琳小姐,到處盛傳有大量的德國間諜留了下來。一些好事的人寫信給報社。我們不予理會。別人再怎麼難聽的話都動不到我們。那些小魚不必去管它們。為什麼?因為經由它們,我們遲早會逮住大傢伙──大頭目。”

  “你的意思?”

  “不要管我是什麼意思,愛琳小姐。不過你記住,我對女爵瞭若指掌。而且我要你不要動她。”

  “現在,”巴陀督察長愁容滿面地加上一句說,“我得想出些話來跟史坦利·狄格比爵士說!”

第二十三章 巴陀督察長坐鎮

  第二天早上十點鐘。陽光透過窗戶射進書房,巴陀督察長從六點開始就一直在裡頭忙著。由於他的召集,喬治·羅馬克其、歐斯華·庫特爵士和傑米·狄西加正進來找他,他們都用過了豐盛的早餐,貼補昨映的疲累。傑米的手臂吊著繃帶,不過很少有昨晚鬥爭的其他遺跡。

  督察長一臉慈祥地看著他們三個,有點像是和藹的博物館館長在對一群小男孩解說的態度。他身旁桌上擺著各種東西,整整齊齊地貼上標簽。傑米從中認出了他的“李奧波德”自動手槍。

  “啊,督察長,”喬治說,“我一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進展如何。你逮到那個人了嗎?”

  “要逮住他得花一番工夫。”督察長安閒地說。

  他似乎並不為他在那方面的失敗感到痛心。

  喬治·羅馬克斯看起來可不怎麼高興。他討厭任何輕浮的言行。

  “我把一切都標明得相當清楚了。”偵探繼續說。

  他從桌上拿起兩件東西。

  “我們找到了兩顆子彈。大的一顆是零點四五五,從狄西加先生的柯爾特式自動手槍射出的,擦過窗臺,我發現它嵌入那棵杉木樹幹裡。這顆小東西是從毛瑟零點二五口徑手槍射出的,在穿透狄西加先生的手臂之後,嵌進這裡這把扶手椅子裡。至於手槍本身——”

  “怎麼樣?”歐斯華爵士急切地問道,“有沒有指紋?”

  巴陀搖搖頭。

  “握住它的人戴著手套。”他緩緩地說道。

  “可惜!”歐斯華爵士說。

  “內行人是會戴上手套的。歐斯華爵士,你是在通往陽台的階梯底部過去約二十碼的地方發現這把手槍的,我說得對不對?”

  歐斯華爵士走近窗口。

  “是的,我想你說的大致正確。”

  “我不想找碴,不過你把它留在原地不動就比較聰明些,先生。”

  “對不起!”歐斯華爵士語氣僵硬地說。

  “噢,沒關系。我能重新推斷出當時的情況。那是你的腳印,你看,從花園底部一直過去,還有你顯然到那個地方停下來,彎下腰,從草地上的凹痕就可以看出來。順便請教一下,你對手槍在那個地方有什麼看法?”

  “我想必定是那個人逃走時丟在那裡的。”

  巴陀搖搖頭。

  “不是丟掉的,歐斯華爵士。有兩個理由。第一,只有一組腳印越過草坪到那裡──你自己的腳印。”

  “我明白。”歐斯華爵士若有所思地說。

  “你確定嗎,巴陀?”喬治插嘴說。

  “相當確定,先生。還有另一組腳印越過草坪,衛德小姐的,不過它們偏左很遠。”

  他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還有地上的凹痕。手槍一定帶著些力道擊中地面。這一切顯示是拋擲過去的。”

  “哦,這有什麼不對?”歐斯華爵士說,“比如說那個人跑上左邊的小徑。他沒在小徑上留下腳印,然後把手槍拋進草坪中央,是吧,羅馬克斯?”

  喬治點頭表示同意。

  “他是沒在小徑上留下腳印沒錯,”巴陀說,“不過從那凹良的形狀還有草皮被壓斷的樣子看來,我不認為手槍是從那個方向擲過去的。我認為是從陽台這裡拋擲過去的。”

  “非常可能,”歐斯華爵士說,“這有什麼關系嗎,督察長?”

  “啊,不錯,巴陀,”喬治插進來說,“這──呃──很有關系嘛!”

  “或許沒有,羅馬克斯先生。不過我們喜歡把一切搞清楚,你知道。現在,不知道你們諸位有沒有哪一個願意拿起這把手槍把它扔過去。你來好嗎,歐斯華爵士?非常感激你。就站在窗口這裡。現在,把它扔到草坪中央去。”

  歐斯華爵士照辦,用力把手搶拋過去。傑米·狄西加很感興趣地摒息靠近過來。督察長像只訓練精良的獵狗,追趕過去。他容光煥發地走回來。

  “不錯,先生。正好相同的痕跡。雖然,對了,你丟得遠了十碼。不過你是位非常強壯有力的人,可不是嗎,歐斯華爵士?對不起,我想我聽到有人在敲門。”

  督察長的耳朵一定比其他人靈敏很多。沒有人聽見,但是事實證明巴陀是對的,因為庫特夫人正站在門外,手裡端著一個裝藥水的玻璃杯。

  “你的藥,歐斯華。”她說著跨步進來,“你早餐後忘吃了。”

  “我很忙,瑪莉亞,”歐斯華爵士說,“我不要吃藥。”

  “要不是我,你自己永遠都不會吃。”他太太沉著地說,向他走過去。“你就像個頑皮的小男孩。現在把它喝掉。”

  偉大的鋼鐵鉅子乖順地把它喝掉!

  庫特夫人苦中帶樂地對每個微微一笑。

  “我打擾了你們嗎?你們是不是很忙?噢,看看那些左輪槍。討厭、嘈雜、要命的東西。歐斯華,你想想,你昨晚可能被小偷射中。”

  “你發現他不見了時一定很緊張吧,庫特夫人?”巴陀問道。

  “我起初並沒想到,”庫特夫人坦誠地說,“這位可憐的孩子,”──她指著傑米──中搶了──而一切都那麼可怕,那麼刺激。直到貝特門先生問我歐斯華爵士在哪裡,我才想起來他早半個小時出去散步了。”

  “睡不著,是嗎,歐斯華爵士?”巴陀問道。

  “我通常都睡得很好,”歐斯華爵士說,“可是我必須坦白說昨晚我感到很不尋常,坐立不安。我想出去吸點晚上的空氣可能對我有好處。”

  “我想你大概是從這扇窗子出走的吧?”

  是他自己的想像,或是真的,歐斯華爵士在回答之前猶豫了一下。

  “是的。”

  “而且就穿著你的便鞋,”庫特夫人說,“沒穿上厚鞋子。

  要是沒有我照顧你,你該怎麼辦啊?”

  她悲傷地搖搖頭。

  “我想,瑪莉亞,要是你不介意離開我們——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商討。”

  “我知道,親愛的,我這就走。”

  庫特夫人退下去,帶著空杯子,她的神情表現出,仿佛那是個她剛剛裝了致死的毒藥給她丈夫的杯子一件,”“哦,巴陀,”喬治·羅馬克斯說,“一切似乎都夠明朗的了。是的,十分明朗。那個人開槍,射中了狄西加先生,丟掉武器,沿著陽台跑到下麵的碎石小徑去。”

  “到那裡他應該被我的手下逮住。”巴陀插嘴說。

  “你的手下,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巴陀,似乎是特別不小心。他們沒看見衛德小姐進來。他們如果沒有看見她進來,自然就可能輕易的錯過出去的小偷。”

  巴陀督察長張開嘴巴想說法,然後似乎是想一想還是不說的好。傑米·狄西加好奇地看著他。他很想知道巴陀督察長心是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定是個賽跑冠軍。”蘇格蘭警場的人只這麼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巴陀?”

  “就這個意思,羅馬克斯先生。我自己在槍聲響起之後不到五十秒還在陽台轉角處那裡。而一個人要在我出現之前朝我的方向跑那段距離然後繞過小徑轉角處消失不見——呃,如同我所說的,他一定是個賽跑冠軍。”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巴陀。你有一些你自己的想法我還……呃……抓不住。你說那個人並沒有越過草坪,而你現在又暗示說——你到底在暗示什麼?那個人並沒有跑上那條小徑?那依你看——呃——他跑到哪裡去了?”

  巴陀督察長突然豎起大拇指一揮代替回答。

  “啊?”喬治說。

  督察長更用力一揮,喬治抬起頭看天花板。

  “上那裡去,”巴陀說,“再爬常春藤上那裡去。”

  “胡說,督察長。你的暗示根本是不可能的。”

  “並非完全不可能,先生。他爬過一次。他可以再爬一次。”

  “我說的不可能不是指那方面。但是如果那個人想逃走,他絕不會再回屋子裡去。”

  “對他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羅馬克斯先生。”

  “可是歐路克先生的房間我們上去看他時還好端端的從裡頭鎖著。”

  “那麼你們是怎麼進去找他的?從史坦利先生的房間過去。我們的那位先生也是一樣。愛琳小姐告訴我說,她看見歐路克先生的房門把手在轉動。那是我們那位先生第一次上到那裡去的時候。我懷疑鑰匙是不是在歐路克先生的枕頭下。

  不過他第二次的出口是夠明顯的了──穿過連接門,經由當然是空無一人的史坦利爵士的房間出去。當時就像其他人一樣。史坦利爵士正匆忙下樓到書房來。我們那位先生樂得通行無阻。”

  “那麼然後他又到哪裡了?”

  巴陀督察長聳聳粗壯的雙肩,變得推三扯四的。

  “多的是地方。進入另一邊的一個空房間,再爬常春藤下去——從側門出去——或是,如果是自家人幹的,這只是個可能。他——哦,就乾脆留在屋子裡。”

  喬治大感震驚地看著他。

  “真的,巴陀,我——如果是我的僕人之一我會非常難過——呃——我對他們非常信任——要是不得不懷疑——我會非常傷心——”

  “沒有人要你去懷疑任何人,羅馬克斯先生。我只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說給你聽。僕人可能沒有問題──或許是。”

  “你把我搞得心神不寧,”喬治說,“你把我搞得很不安寧。”

  他的眼睛顯得更為突出。

  傑米故意用手指戳著桌上一樣發黑的古怪東西,引開他的注意力。

  “這是什麼?”他問道。

  “這是最後一件證物,”巴陀說。“我們找到的最後一樣東西。是,或者該說以前是,一隻手套。”

  “你在什麼地方找到的?”歐斯華爵士問道。

  巴陀頭往肩後一甩。

  “在壁爐裡——差點燒光,不過還沒完全燒光。古怪,看起來它好像被狗咬過—樣。”

  “可能是衛德小姐的,”傑米提示說,“她養了幾條狗。”

  督察長搖搖頭。

  “這不是小姐的手套──不是,甚至也不是時下小姐們戴的那種大大松松的手套。戴一下看看,先生。”

  他把那發黑的東西套上傑米的手。

  “你看——甚至你戴也大了。”

  “你認為這項發現重要嗎?”歐斯華爵士冷冷問道。

  “難說。歐斯華爵士,誰也不知道什麼會是重要或不重要的。”

  一聲刺耳的敲門聲,疾如風走了進來。

  “真對不起!”她道歉說,“爸爸剛剛打電話來。他說我必須回家,因為每個人都令他擔心。”

  她停頓下來。

  “怎麼樣,我親愛的愛琳?”喬治知道她還有話要說,鼓勵他說下去。

  “我不想打擾你們——只是我想那可能跟這一切有關。你知道,令爸爸不安的是我們有個僕役不見人影了,他昨晚出去,一直沒再回去。”

  “叫什麼名字?”發問的是歐斯華爵士。

  “約翰·包爾。”

  “英國人?”

  “我相信他自稱是瑞士人——不過我認為他是德國人。雖然,他英語講得十分地道。”

  “啊!”歐斯華爵士深吸了一口氣,發出長長的滿意嘶嘶聲響。“那麼他在‘煙囪屋”多久了?”

  “只不到一個月。”

  歐斯華爵士轉向其他兩人說:“這就是我們錯失的那個人。你知道,羅馬克斯,我也知道,有許多外國政府想得到那東西。我現在清清楚楚地記起那個人來了——高大、訓練有素的傢伙。在我們離開前大約兩個星期去那裡。聰明的一招。這裡任何新進的僕人都要經過嚴密的審查,但是在‘煙囪屋’,離這裡五哩路外──”他沒把話說完。

  “你認為這麼久以前就計劃好了的?”

  “有何不對?那個配方可是值上數百萬的,羅馬克斯。無疑的,包爾希望能在‘煙囪屋’看到我的私人檔,好知道即將來到的安排。看來他可能在這屋子裡有個共謀──某個把這裡的地形方位告訴他,並且對歐路克下藥的人。不過衛德小姐所看見的爬常春藤的人是包爾──強壯有力的大塊頭。”

  他轉向巴陀督察長:

  “包爾就是你要找的人,督察長。而不曉得為什麼,你白白地讓他給溜走了。”

第二十四章 “疾如風”懷疑

  巴陀督察長確實吃了一驚。他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歐斯華爵士說得對,巴陀,”喬治說,“就是這個人。有沒有希望逮捕他?”

  “可能有,先生。看起來確實是──哦,可疑。當然這個人可能再度出現——我是指,在‘煙囪屋’。”

  “你認為這可能嗎?”

  “不,不可能,”巴陀坦誠地說,“不錯,看起來確實好像包爾就是那個人。但是我不太明白,他怎麼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在這裡送進出出?”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個人對你放的那些哨的觀感,”喬治說,“毫無效率——我不想責任你,督察長,不過——”他的停頓抵得上千言萬語。

  “啊,”巴陀輕佻地說,“我的肩膀寬大(擔得了責任)。”

  他搖頭、歎氣。

  “我得馬上去打個電話。失陪了,諸位先生。抱歉,羅馬克斯先生——我感到我有點把這件事情搞砸了。不過這件事令人困惑不解,比你所瞭解的還令人不解。”

  他急急忙忙離去。

  “到花園去,”疾如民對傑米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們一起從窗門出去。傑米凝視著草坪,皺起眉頭。

  “怎麼啦?”疾如風問道。

  傑米向她說明手槍拋擲的情況。

  “我在懷疑,”他結尾說,“老巴陀要庫特擲手槍時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他一定是打著什麼主意,我發誓。無論如何,降落的地點比原先遠了大約大碼。你知道,疾如風,巴陀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他是個不尋常的人,”疾如風說,“我要告訴你昨晚的事。”

  她告訴他昨晚她跟督察長之間的對話。傑米專心聽著。

  “這麼說女爵是一號,”他若有所思地說,“一切都非常吻合。二號——包爾——從‘煙囪屋’過來。他爬上去進入歐路克的房間,知道歐路克已經被下了安眠藥——被女爵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下的。他們安排好由他把檔丟下來給女爵,她在下麵等著。要是包爾在離去時被捕,他們就從他身上找不出任何東西來。嗯,這是個好計劃——但是出了差錯。女爵一到書房,就聽見我走過去的聲音,不得不躲到屏風後而去。

  在她來說非常為物,因為她無法通知她的共謀。二號偷到文件,往窗外一看,看到他以為是女爵的人在下面等著,就把文件往下丟給她,然後沿著常春藤爬下來,結果他大感驚訝地發現我在那裡等著他。女爵在屏風後面等著可是件相當提心吊膽的事。綜觀這一切,你編的故事實在相當好。嗯,一切都非常吻合。”

  “太吻合了。”疾如風斷然說道。

  “啊?”傑米驚訝地說。

  “七號呢——未曾露面,但卻活在幕後。女爵和包爾?不,沒這麼單純。包爾昨晚是來這裡沒錯。但是他只是來這裡以防出了差錯——事實上是真的出了差錯。他扮演的是替罪羔羊的角色;引開一切對七號——大頭目的注意力。”

  “喂,疾如風,”傑米焦慮地說,“你不會是看了太多聳人聽聞的小說吧?”

  疾如風嚴肅地投給他譴責的眼光。

  “哦,”傑米說,“我不喜歡‘血腥皇后’。我在吃早餐之前無法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

  “現在已經是早餐過後了。”疾如風說。

  “甚至是早餐之後也一樣。我們已經得到了一個非常切合事實的假設——而你卻說什麼也不相信,就只因為你想讓它像古老的謎題一樣,再難一點解起來比較過癮。”

  “對不起,”疾如風說,“不過我堅決認為七號是這屋子裡的人之一。”

  “比爾怎麼認為?”

  “比爾,”疾如風冷冷說道,“簡直叫人對他無可奈何。”

  “噢!”傑米說,“我想你大概告訴過他關於女爵的事了吧?

  應該警告他一下。要不然,天曉得他會瞎說些什麼。”

  “對她不利的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疾如風說,“他——

  噢,簡直是白癡一個。我希望你能讓他聽懂關於那顆痣的事。”

  “你忘了躲在壁櫥裡的人不是我,”傑米說,“再說,無論如何,我可不能跟比爾爭論他女朋友的痣。不過,他總不可能笨到看不出一切都吻合吧?”

  “他是天下第一號大笨蛋,”疾如風惡毒地說,“你告訴了他實在是一大錯誤,傑米。”

  “抱歉,”傑米說,“我當時不明白——不過我現在確實明白了。我是個傻瓜,可是去他的,老比爾——”

  “你知道外國女騙徒是什麼樣子的?”疾如風問道,“她們是怎麼把人勾上的?”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傑米說,“從未就沒有一個來試著勾引過我。”他歎了一口氣。

  一陣沉默。傑米正在心中細想著。他越想,就越覺得不滿意。

  “你說巴陀不要任何人去動女爵?”他終於說。

  “嗯。”

  “為的是透過她他可以逮到另外一個人?”

  疾如風點頭。

  傑米眉宇深鎖,試著想通這是什麼用意,顯然巴陀打著非常明確的文章。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今天早上早早就回城裡去了吧?”

  他說。

  “嗯。”

  “歐路克跟他一起?”

  “我想是的。”

  “你不認為──不,那是不可能的!”

  “什麼?”

  “歐路克可能有任何瓜葛?”

  “可能,”疾如風若有所思地說,“他具有所謂的非常活潑的個性。不,我不會感到驚訝。要是──噢,老實說,沒有什麼能令我感到驚訝!事實上,只有一個人我真正確信不會是七號。”

  “那是誰?”

  “巴陀督察長。”

  “噢!我還以為你要說的是喬治·羅馬克斯。”

  “噓——他來了。”

  喬治確實是朝著他們走過來。傑米找了個藉口溜走。喬治在疾如風一旁坐下。

  “我親愛的愛琳,你真的一定得離開我們嗎?”

  “哦,爸爸好像相當擔心。我想我還是回家去握住他的手安慰安慰他的好。”

  “這只小手的確是具有安慰的作用,”喬治握住她的手把玩著說,“我親愛的愛琳,我瞭解你的心意而且對你表示尊敬。

  在這變動不定的時代裡——”

  “這下可不妙了。”疾如風絕望地想著。

  “——家庭生活非常珍貴——一切舊有的標准下降!——我們這一階層的人變得必須做個模範──讓人家看看,至少,我們沒受到現代外界情況的影響。他們叫我們‘死硬派’——我以此為榮——我再說一遇,我以此為榮!有些東西必須死守不變——尊嚴、美、謙遜、家庭生活的聖潔、孝敬——只要這些還存在,有誰會死?如同我所說的,我親愛的愛琳,我羡慕你的年輕。年輕!多麼美妙的事!多麼美妙的字眼!而我們不知欣賞它,直到我們成長到——呃——

  較成熟的年齡。我承認,我親愛的孩子,我以前一直對你的輕浮感到失望。我現在明白了那只不過是小孩子漫不經心、無可厚非的輕浮。我現在感知到你心靈的嚴肅、熱切。我希望,你將容許我幫助你閱讀進修吧?”

  “噢,謝謝你!”疾如風軟弱地說,“而且你永遠不要再怕我。卡特漢夫人告訴我說你怕我時,我大感震驚。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是個非常平凡的人。”

  想到喬治平凡謙遜的光景,令疾如風如著了魔一般。喬治繼續說下來,“在我面前不要感到羞怯,我親愛的孩子。而且不要怕會麻煩我。我非常樂於——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塑造你蓓蕾般的心靈。我將作為你的政治導師。我們從沒像現在這樣需要年輕有才華有魅力的女人。你可能註定要追隨你嬸嬸卡特漢夫人的足跡。”

  這可怕的遠景令疾如風毫無招架之術。她只能無助地盯著喬治看。這個舉動並沒令他洩氣——恰恰相反。他主要反對女人的一點是她們大多話了。他很少遇見他所認為的真正好聽眾的女人。他和藹地對著疾如風微笑。

  “蝴蝶脫蛹而出。一幅美妙的景象。我有一本非常有趣的政治經濟學著作。我現在就去找出來,你可以帶回‘煙囪屋’去看。你看完之後,我再跟你討論一下。如果你有任何疑惑盡管寫信問我。我有很多公務,不過再怎麼忙我都總是能挪出時間來為我的朋友辦事。我去把那本書找出來。”

  他昂首闊步離去。疾如鳳一臉昏眩的表情,看著他離去。

  比爾突然來臨喚醒了她。

  “聽著,”比爾問,“老鱈魚他握住你的手幹什麼?”

  “不是我的手,”疾如風胡亂地說,“是我蓓蕾般的心靈。”

  “別裝瘋賣傻了,疾如風。”

  “對不起,比爾,不過我有點擔心。你記不記得你說過傑米到這裡來是在冒很大的險?”

  “不錯,”比爾說,“一旦老鱘魚對你產生了興趣,你想逃避是難上加難。傑米在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前就會被套牢了。”

  “被套牢的不是傑米──是我,”疾如風粗暴地說,“我得跟瑪卡達太太見個沒完沒了了,研讀政治經濟學,跟喬治討論,天曉得再下去會是怎麼樣!”

  比爾吹起一聲口哨。

  “可憐的疾如風。有點受不了吧?”

  “我一定完蛋了。比爾,我感到心裡亂極了,”“沒關系,”比爾安慰她說,“喬治並不真的贊成女人進國會,所以你將不用上臺演講,廢話連篇,或是到伯蒙西去親吻髒兮兮的嬰孩。走吧,去喝杯雞尾酒。午餐時間快到了。”

  疾如風站起來,順從地走在他身旁。

  “我真的恨死了政治。”她悲哀地喃喃說道。

  “當然你恨,所有的聰明人都恨。只有像老鱈魚和黑猩猩那種人才會對它認真,沉湎其中。不過不管怎麼說,”比爾突然重拾先前話題說,“你不該讓老鱈魚握你的手。”

  “到底為什麼?”疾如風說,“我一出娘胎他就認識我了。”

  “哦,我不喜歡。”

  “純潔的比爾——噢,喂,你看著巴陀督察長。”

  他們正穿過一道側門。一個櫥櫃般的小房間開向大廳小走道。裡面放著高爾夫球杆、網球拍、滾球和其他鄉村家居生活的休閒用具。巴陀督察長正在仔細查看各種高爾夫球杆。

  他聽見疾如風的叫聲,有點羞怯地抬起頭來。

  “要去打高爾夫球嗎,巴陀督察長?”

  “我可能打得很糟,愛琳小姐。他們說只要開始做,沒有什麼是太遲的。而且我有一個優點,在任何運動上都管用。”

  “什麼優點?”比爾問道。

  “我不認輸。如果一切都錯了,我就回頭重新再開始!”

  巴陀督察長一臉堅毅的神情,從小房間裡出來加入他們,順手把門關上。

第二十五章 傑米似訂計劃

  傑米·狄西加感到沮喪。他在午餐之後避開了他懷疑准備要跟他談論嚴肅主題的喬治,悄悄開溜。雖然他對聖大非邊界紛爭的事滾瓜爛熟,他可無意在這時候接受測驗。

  隨後不久,他希望會發生的事發生了。羅琳·衛德,也是單獨一個人,在花園的小徑上漫步。傑米不久便走到她身旁。他們一起默默地走了幾分鐘,然後傑米嘗試性地說:

  “羅琳!”

  “什麼事?”

  “聽著,我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不過,怎麼樣?我們結婚,弄張特別證書,然後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羅琳對這突然提出的求婚沒有顯出任何尷尬的神情。她反而頭往後一仰,坦然大笑。

  “不要嘲笑我。”傑米譴責她說。

  “我禁不住。你這麼好笑。”

  “羅琳——你是個小魔鬼。”

  “我不是。我是所謂的徹頭徹尾的好女孩。”

  “只是對不瞭解你的那些人來說——他們都被你溫順、端莊的外表欺騙了。”

  “我喜歡你咬文嚼字。”

  “我全都是從字迷上學過來的。”

  “聽起來這麼有學問。”

  “親愛的羅琳,不要拐彎抹角了。你願不願意?”

  羅琳臉色正經起來。換上了一貫果斷的表情。她的小小嘴巴緊抿。小小的下巴挑釁地突出來。

  “不,傑米。在事情還在目前的階段——一切都還未結束之時不行。”

  “我知道我們還沒完成我們計劃要做的工作,”傑米同意說,“可是還是一樣——呃,這是一個章節的結束。檔安安全全地在航空部長那裡。好人得勝。而──目前──沒有什麼事幹。”

  “所以——我們結婚吧,是嗎?”羅琳微微一笑說。

  “你說對了。正是這個主意。”

  然而羅琳再度搖頭。

  “不,傑米。等這件事全部完成——等我們安全之後──”“你認為我們有危險?”

  “你不認為嗎?”

  傑米可愛的丘比特粉紅的臉蒙上一層陰影。“你說得對,”他終於說,“如果疾如風的荒謬之言是真的——我想,盡管聽來不可思議,大概一定是真的──那麼除非我們解決了——

  七號──我們是不安全的!”

  “那麼其他的人呢?”

  “不──其他的人不算數。令我害怕的是七號的獨特行徑。因為我不知道他是誰,該上哪裡找他。”

  羅琳顫抖起來。

  “我一直在害怕,”她低聲說,“自從傑瑞死後……”

  “你不用害怕。你沒什麼好怕的。你把一切交給我來辦好了。我告訴你,羅琳——我會找到七號。一旦我們找到他——

  呃,我想其他的人不管他們是誰,都不會有多少麻煩的。”

  “如果你逮不到他——那麼假使他逮到了你呢?”

  “不可能,”傑米愉快地說,“我太聰明瞭。總是要看重自己——這是我的座右銘。”

  “我一想起昨晚可能發生的事情就……”羅琳發抖。

  “哦,並沒發生,”傑米說,“我們倆都在這裡,平平安安的,毫發無損——盡管我必須承認我的手臂痛死了。”

  “可憐的孩子。”

  “噢,人總得預料為好理由受苦。再說我以我的傷口和我愉快的談話完全征服了庫特夫人。”

  “噢!你認為那重要嗎?”

  “我有個主意,這一點可能派得上用場。”

  “你心中有個計劃,傑米。是什麼?”

  “年輕的英雄從來都不透露他的計劃,”傑米語氣堅決地說,“計劃都是在暗中成熟。”

  “你是個白癡。傑米。”

  “我知道,我知道。每個人都這麼說。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羅琳,骨子裡可有一大堆的頭腦在運作者。你的計劃呢?

  有沒有任何計劃?”

  “疾如風建議我跟她到‘煙囪屋’去住一陣子。”

  “好極了,”傑米贊同地說,“再好不過了。不管怎麼說,我倒想有人盯住疾如風。你從不知道她再下去會幹出什麼瘋狂的事來。而且最糟糕的是,她幹得那麼成功得嚇人。我告訴你,預防疾如風闖禍是一件全天候的工作。”

  “比爾總該照顧她。”羅琳說。

  “比爾在別處相當忙。”

  “你可別信他的。”羅琳說。

  “什麼?不是在為女爵忙?可是那小子被她迷死了。”

  羅琳繼續搖頭。

  “這其中我有些不太明瞭。不過比爾喜歡的不是女爵——

  是疾如風。今天早上羅馬克斯先生出來跟疾如風在一起時,比爾正在跟我談話。他握住她的手或什麼的,而比爾飛快過去,就像──就像火箭一樣。”

  “有些人的鑒賞力是多麼的奇怪,”狄西加先生說,“真想不到有任何人在跟你談話時竟然還會想去做其他事。你這樣說叫我感到非常驚訝,羅琳。我以為我們純潔的比爾被那美麗的外國女騙徒給迷死了。疾如風這樣認為,我知道。”

  “疾如風可能這樣認為,”羅琳說。“不過我告訴你,傑米,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麼,你有什麼高見?”

  “難道你不認為比爾可能自己正在從事一些偵探工作?”

  “比爾?他沒那個頭腦。”

  “我可沒這麼確定。當一個像比爾那樣單純、四肢發達的人存心微妙起來的時候,沒有人會相信。”

  “結果他正好可以幹些好事出來。不錯,說得有道理。可是我仍然不認為比爾會這樣,他表現得十足是個女爵的小乖乖。我認為你錯了,你知道,羅琳。女爵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當然,”狄西加先生急急加上一句說——“而比爾那老小子一向有一顆像旅館一樣的心。”

  羅琳未被說服地搖搖頭。

  “哦,”傑米說,“隨你自己去想吧。我們似乎多少已經決定好了。你跟疾如風回‘煙囪屋’去,同時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讓她再到七鐘面俱樂部那個地方去窺探。天曉得如果她再去,會出什麼事。”

  羅琳點點頭。

  “現在,”傑米說,”我想去跟庫特夫人談幾句話會是聰明之舉。”

  庫特夫人正坐在花園裡的一張椅子上刺繡。繡的是一個憂傷、有點變形的年輕女人在哭墓。

  庫特夫人挪出位置讓傑米在她身旁坐下,身為一個圓滑年輕人的他,立即表示對她手中刺繡的贊賞。

  “你喜歡嗎?”庫特夫人高興地說,“這是我姑媽希莉娜死前一周開始繡的,肝癌,可憐的東西。”

  “真是殘忍。”傑米說。

  “你的手臂怎麼樣啦?”

  “噢,好多了。有點討厭,你知道。”

  “你得小心,”庫特夫人以警告的語氣說,“我知道敗血症流行起來了——要是這樣,你可能整條手臂都完了。”

  “噢!我希望不會如此。”

  “我只是在警告你。”庫特夫人說。

  “你們現在住什麼地方?”狄西加先生問道,“城裡——或是什麼地方?”

  他心知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清楚,他在這句問話中加入了值得獎勵的天真無邪的味道。

  庫特夫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歐斯華爵士租下了阿爾顧公爵的房子。李色伯利。或許你知道吧?”

  “噢,的確。一流的地方,不是嗎?”

  “噢,我不知道,”庫特夫人說,“非常大的地方,而且陰暗,你知道。一排排的畫像,畫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他們所謂的歷代老主人都非常陰沉,我想。你該看看我們在約克郡所擁有的一幢小房子,狄西加先生。那時歐斯華爵士是沒有爵銜的庫特先生。多好的一個遊樂廳和令人心情愉快的客廳,有個爐邊的牆角──我記得我選的是白色條紋壁紙,和紫藤橫飾帶。你知道,不是有波紋的花樣。品味好多了,我總是認為,餐廳朝向東北,陽光才不會射進去太多,不過貼上鮮紅色的壁紙和一套滑稽的狩獵版畫──啊呀,就像過聖誕節一樣歡暢。”在這些回想的興奮之中,庫特夫人掉了幾個小絨線球,傑米責無旁貸地撿起來。

  “謝謝你,我親愛的,”庫特夫人說,“哦,我說到哪裡了?

  噢!──關于房子──嗯,我真的喜歡令人心胸歡暢的房子。

  而且自己挑選東西為它裝潢令人覺得有趣。”

  “我想歐斯華爵士大概最近就會自己買一幢房子吧,”傑米說,“到時候你就可以自己挑選了。”

  庫特夫人悲傷地搖搖頭:“歐斯華爵士談到一家公司在幫他找──你知道這表示什麼。”

  “噢!可是他們會徵求你的意見!”

  “會是個雄偉壯麗的地方——一心一意找老古董的房子。

  他們看不上我所謂的舒適、像個家的地方。絕不是歐斯華爵士在以前的那個家裡總是不舒服、不滿足,而且我敢說他的品味其實也跟我一樣。但是如今除了最好的沒有什麼適合他!

  他非常成功,自然想要能顯示他成功的東西,不過我常常懷疑要到什麼地步為止。”

  傑米顯出同情的神色。

  “就像一匹脫韁之馬,”庫特夫人說,“一脫韁繩就沖了出去。歐斯華爵士也是一樣。他一直往前沖,一直往前沖,直到他自己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不往前沖。現在他已經是英格蘭最有錢的人之一了——可是這令他滿足嗎?不,他還想更有錢。他想要成為——我不知道他想要成為什麼!我可以告訴你,這有時候令我感到害怕!”

  “就像那波斯的傢伙,”傑米說,“到處尋找新世界去征服。”

  庫特夫人默從地點點頭,不太瞭解傑米講的是什麼。

  “我懷疑的是——他的胃口容得下嗎?”她含淚繼續說下去,“有他這樣一個病人──他的那些想法──噢,想起來就叫人受不了。”

  “他看起來非常健壯。”傑米安慰她說。

  “他有心事,”庫特夫人說,“憂心忡忡,他就是這樣。我知道。”

  “他擔憂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是工廠的事。貝特門先生是他一大慰藉。

  這麼一位熱心的年輕人——而且這麼誠實。”

  “誠實極了。”傑米同意說。

  “歐斯華很看重貝特門先生的意見。他說貝特門一直都是對的。”

  “那是他多年前最糟的一項特色。”傑來感觸良深地說。

  庫特夫人顯得有點困惑。

  “我跟你在‘煙囪屋’度過的那個週末真是非常愉快,”傑米說,“我是說要不是可憐的老傑瑞死了,那就會非常愉快。

  非常好的女孩子。”

  “我發現女孩子非常令人困惑,”庫特夫人說,“不浪漫。

  我跟歐斯華爵士訂婚時,我用我的頭發替他在幾條手帕上繡上他姓名的字首。”

  “真的?”傑米說,“多麼美妙。不過我想大概時下的女孩子頭發都不夠長,無法像你那樣做。”

  “這倒是真的,”庫特夫人承認說,“不過,噢,有其他很多方法可以表現。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我的一個──呃,男朋友──撿起一把砂礫,跟我在一起的女孩馬上說他是在珍惜那把砂礫,因為我的腳在上面踩過。這麼美的想法,我當時認為。盡管後來發現他當時正在修礦物學的課──或是地質學?——在一所工業職校。不過我喜歡那種想法──偷取女孩子的手帕把它珍藏起來——這一類的事。”

  “要是女孩想要擤鼻子那可就難堪了。”講求實際的狄西加先生說。

  庫特夫人放下刺繡,半嚴厲半慈祥地看著他。

  “說來聽聽。”她說,“沒有某個好女孩是你醉心的嗎?某個你想為她工作建立一個小小的家的女孩?”

  傑變臉紅起來,支吾其詞,“我想你跟當時在‘煙囪屋’的一個女孩處得非常好——

  維拉·達文翠。”

  “襪子?”

  “他們是這樣叫她沒錯,”庫特夫人承認說,“我想不出是為什麼。這名字不雅。”

  “噢,她是個一流的,”傑變說,“我想再見見她。”

  “她下個週末要到我們家去。”

  “真的?”傑米說,同時盡量把渴望的意味貫注到這兩個字上。

  “真的,你——你想去嗎?”

  “我想,”傑米衷心地說,“非常謝謝你,庫特夫人。”

  他一再熱切地向她道謝,然後離去。

  不久,歐斯華爵士過來找他太太。

  “那個小混混在跟你嚕蘇些什麼?”他問道,“我受不了那個年輕的傢伙!”

  “他是個可親的男孩,”庫特夫人說,“而且這麼英勇。看看他昨晚是怎麼受傷的。”

  “是的,在沒有他的事的地方鬼混。”

  “我認為你這樣說非常不公平,歐斯華。”

  “他一輩子從沒幹過一件正經事。真是一大廢物。要是他再這樣下去,他永遠也成不了大器。”

  “你一定是昨晚上著了涼了。”庫特夫人說,“我希望你不要得了肺炎,斐雷地·理查士就是肺炎死的。天啊,歐斯華,一想到你昨晚上在有小偷的地方閒逛,我全身的血都涼了。他可能射中了你。對了,我要狄西加先生下週末到我們家去。”

  “荒唐,”歐斯華爵士說,“我不要那年輕人上我們家去,你聽見沒有,瑪莉亞?”

  “為什麼?”

  “那是我的事。”

  “我很抱歉,親愛的,”庫特夫人沉著地說,“我已經邀他去了,所以已經沒有辦法收回了。把那個粉紅色的絨線球撿起來好嗎,歐斯華?”

  歐斯華爵士照辦,他的臉色黑得像被雷殛一樣。他看著他太太,猶豫著,庫特夫人沉著地穿針引線。

  “我特別不想要狄西加下週末去,”他終於說,“我從貝特門那裡聽說過他很多事。他跟他同過學。”

  “貝特門先生說什麼?”

  “他對他沒有一句好話可說。事實上,他警告過我特別要小心提防他。”

  “他是這樣說的嗎?”庫特夫人若有所思地說。

  “而且我十分尊重貝特門的判斷能力。他從沒錯過。”

  “哎呀。”庫特夫人說,“我好像把事情搞得亂糟糟的。當然,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會邀他去。你應該早告訴我這些,歐斯華。現在已經太遲了。”

  她開始非常小心地卷起她的刺繡。歐斯華爵士看著她,她像要說什麼,又聳聳肩沒說。他隨著她走進屋子裡。庫特夫人走在前頭。臉上帶著非常細弱的微笑。她喜歡她丈夫,不過她也喜歡——以平靜、不顯眼、完全女性的態度——達到她自己的目的。

第二十六章 主要關于高爾夫球

  “你那朋友是個好女孩,疾如風。”卡特漢伯爵說。

  羅琳已經在“煙囪屋”呆了將近三星期,而且贏得主人的高度好感——主要因為她那隨時准備好接受六號鐵杆打法指導的優雅迷人風采。

  在對他的冬季出國之旅感到厭煩之下。卡特漢伯爵打起了高爾夫球。他打得並不高明,因此對此項運動非常熱衷。他把大部分上午時光都用來揮動六號鐵杆,把球高打過各種矮樹叢——或者該說是企圖高打,結果一陣猛力亂揮,把天鵝線般的草皮大塊大塊地剁爛掉,使馬克唐那心疼欲絕。

  “我們必須設計一套小小的課程,”卡特漢伯爵對著一株雛菊說,“一套小小的運動課程。現在,看我的這一杆,疾如風。右膝放鬆,慢慢往後擺,頭部保持不動,運用腕力。”

  被猛力擊中上端的球,飛快掠過草坪,消失在茂密的石楠花叢裡。

  “奇怪,”卡特漢伯爵說,“我是怎麼打的?如同我所說的,疾如風,你那朋友是個很好的女孩。我真的認為我引導她對高爾夫球運動產生了相當的興趣。她今天上午揮了非常好的風杆──真的差不多跟我所能揮出的一樣好。”

  卡特漢伯爵漫不經心地又揮動一杆,掀起了一大片草皮。

  正好路過的馬克唐那把草皮放回原位,緊緊地把它踏回去。他投給卡特漢伯爵的眼神,足以令除了狂熱的高爾夫球愛好者之外的任何人一頭鑽進地裡去。

  “是要馬克唐那有對待庫特夫婦凶惡的罪嫌的話,我深深懷疑他是對他們窮凶極惡沒錯,”疾如風說,“那麼他現在正在受到懲罰。”

  “為什麼我不能在我自己的花園裡為所欲加?”她父親問道,“馬克唐那應該對我日益增進的球技感興趣才對——蘇格蘭人是偉大的高爾夫球民族。”

  “你這可憐的老頭兒,”疾如風說,“你永遠打不好高爾夫球──不過,無論如何,這倒可以避免你去惹是生非。”

  “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哩,”卡特漢伯爵說,“那天我在第六洞五杆進洞,我告訴職業選手時,他們非常驚訝。”

  “他們是會感到驚訝。”疾如風說。

  “談到庫特夫婦,歐斯華爵士打得不錯──相當不錯。球風不美——太死板了。不過每次揮杆都是幹淨俐落。可是人的原形畢露的方式真是古怪——每次你球落到洞口六寸方圓之內時,他還是非要你把它打進去不可才算數。我可不喜歡他這一點。”

  “我想大概他是個喜歡凡事確定的人吧。”疾如風說。

  “這違背了高爾夫球的精神。”她父親說,“而且他也對高爾夫球理論沒興趣,說他打球只是為了運動運動,不必費心去管什麼風格不風格的。那個當秘書的貝特門,可就相當不同了。讓他感興趣的是理論。我用木杆打高飛球時老是打滑,他說這大部分是右臂太用力的緣故。他引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理論:高爾夫球全靠左臂──決定關鍵全在左臂的力道。他說他打網球時用的是左手球拍,但是打高爾夫球就用一般的球杆,因為這樣一來他左臂的優越性就能顯露出來。”

  “那麼他打得非常好嗎?”疾如風問道。

  “不,並不非常好,”卡特漢伯爵坦白地說,“不過他可能不常打。我懂得他說的理論,而且我認為這很有道理。啊!你看到那一杆了吧,疾如風?正掠過石楠花叢。完類的一擊。啊!

  要是每次都能打出這樣——什麼事,崔威爾?”

  崔威爾對疾如鳳說:

  “狄西加先生打電話找你,小姐。”

  疾如風去速跑回屋子裡,一邊喊著:“羅琳,羅琳!”羅琳在她正好拿起聽筒時來到她身邊。

  “喂,是你嗎,傑米?”

  “喂。你好嗎?”

  “好極了,不過有點無聊。”

  “羅琳怎麼樣?”

  “她很好。她在這裡,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等一下。我有很多話要說。首先,我要到庫特家去度週末,”他意味深長地說,“聽我說,疾如風,你不知道要怎麼弄到萬能鑰匙吧,你知道嗎?”

  “一點也不知道。真的有必要帶萬能鑰匙上庫特家去嗎?”

  “哦,我想會派得上用場。你不知道哪種店可以買得到吧?”

  “你需要的是一個好心的‘三隻手’朋友。”

  “是的,疾如風,是的。不幸的是,我連一個這種朋友都沒有。我想或許你聰明的腦袋瓜子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不過我想我大概得像往常一樣求助史蒂文斯。他不久就會對我產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先是一把藍管自動手槍——現在又是萬能鑰匙。他會以為我加入了什麼犯罪集團了。”

  “傑米?”疾如風說。

  “什麼事?”

  “聽著——小心,好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歐斯華爵士發現你帶著萬能鑰匙在他那裡鬼鬼祟祟的……呃,我想他會非常不高興,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相貌怡人的年輕人上了被告席!好的,我會小心。黑猩猩才是我真正害怕的傢伙。他那雙扁平足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的,你從不知道他是怎麼突然在你身邊冒出來的。而且他總是有那份天才在你不想見到他的地方出現。不過你放心,信任我這小英雄吧。”

  “哦,我真希望羅琳和我能到那裡去關照你。”

  “謝謝你,護士小姐。事實上,我有個計劃——”

  “怎麼樣?”

  “你想你和羅琳明天上午能不能讓車子正好拋錨在李色伯利附近?離你家不太遠,不是嗎?”

  “四十哩路。算不了什麼。”

  “我想是算不了什麼——對你來說!不過可不要開快車讓羅琳出車禍喪命。我蠻喜歡羅琳的。好,就這麼辦——大約十二點十五分至十二點半之間。”

  “這樣好讓他們邀請我們吃中飯?”

  “正是這個主意。喂,疾如風,我昨天遇見了那個叫襪子的女孩,你認為如何——德倫斯·歐路克這週末也要去那裡!”

  “傑米,你是不是認為他——”

  “哦——每一個人都要懷疑,你知道。這是他們說的。他是個野小子,而且膽大包天。我認為他有可能領導秘密組織。

  他和女爵可能是這件事的共謀。他去年出國到匈牙利去過。”

  “可是他隨時都可以偷走那份配方。”

  “這正是他無法偷去的原因所在。他得在他不可能受到懷疑的情況下動手。不過沿著常春藤爬回他的床上去——呃,這倒是精巧。現在聽我下指示:在跟庫特夫人客套一下之後,你和羅琳各自使盡渾身解數纏住黑猩猩和歐路克,直把他們纏到午餐時刻,一分鐘也不要讓他們得閒。明白吧?這對你們兩位漂亮的女孩來說應該不難辦到。”

  “你用的是美人計。我明白。”

  “說的正是。”

  “哦,無論如何,你的指示我記住就是了。現在你要不要跟羅琳說話?”

  疾如風把聽筒交給羅琳,圓滑地退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夜間冒險行動

  傑米·狄西加在陽光普照的秋日下午抵達李色伯利,受到庫特夫人的熱情接待以及歐斯華爵士冷淡、嫌惡的臉色相待。傑米察覺到庫特夫人牽紅線的眼光緊緊落在他身上。不得不忍受住痛苦,對“襪子”達文翠表現得極富好感。

  歐路克精神煥發地在那裡。他對襪子所盤問他的有關大宅第的神秘事件有意回答得官腔而神秘兮兮的,不過他的官腔謹慎回答採取的是小說的形式——也就是把故事編織得虛虛實實的,令人不可能猜透事實真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四個執手槍的蒙面人?真的是這樣嗎?”襪子言辭激烈地問道。

  “啊!我想起來了,他們六個人怎麼圍壓住我。把那東西從我喉嚨灌下去。當然,我想那是毒藥,我一定完蛋了。”

  “那麼被偷走了什麼,或他們想要偷什麼?”

  “除了秘密帶給羅馬克斯先生存放在英格蘭銀行的俄國珠寶王冠之外還會有什麼。”

  “你真是個大騙子。”襪子不帶感情地說。

  “騙子?我?那些珠寶是我當飛行員的一個最好的朋友用飛機運過來的。我在告訴你的可是個秘密,襪子。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問問傑米·狄西加好了。並不是說我會信得過他要說的。”

  “是真的嗎?”襪子說,“喬治·羅馬克斯真的沒戴假牙就沖下樓去嗎?這是我想要知道的。”

  “有兩把手槍,”庫特夫人說,“可惡的東西。我親眼看見的。這可憐的孩子沒被射死可真是奇跡。”

  “噢,我命定是要被吊死的(不是被槍射死)。”傑米說。

  “我聽說有個美得微妙的俄國女爵在那裡,”襪子說,“而且她勾引比爾。”

  “她說的一切關於布達佩斯的事簡直太可怕了。”庫特夫人說,“我永遠忘不了。歐斯華,我們必須捐一些錢。”

  歐斯華爵士嘀咕一聲。

  “我會記下來,庫特夫人。”魯波特·貝特門說。

  “謝謝你,貝特門先生。我覺得人應該表示一點謝恩之意。

  我無法想像歐斯華爵士是怎麼倖免被槍殺的──更不用說是死於肺炎了。這全都是上帝的恩典。”

  “別這麼傻了,瑪莉亞,”歐斯華爵士說。

  “我一向就很怕小偷。”庫特夫人說。

  “想想竟然有幸跟一個小偷面對面,多緊張刺激啊!”襪子喃啁說道。

  “你可別信那些鬼話,什麼緊張刺激,”傑米說,“痛死人了。”他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右手臂。

  “你那可憐的手臂怎麼了?”庫特夫人問道。

  “噢,現在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凡事都得用左手來,可是非常叫人討厭。我的左手可是一點也不管用。”

  “每個小孩都應該從小教會雙手並用。”歐斯華爵士說。

  “噢!”襪子有點深不可測地說,”是不是就像海狗一樣?”

  “又不是水陸雙棲,”貝特門先生說,“他指的是雙手並用,左右兩手都可以運用自如。”

  “噢!”襪子一臉敬佩地看著歐斯華爵士,“你能嗎?”

  “當然,我兩手都可以寫字。”

  “可是,不是兩手同時寫吧?”

  “那不實際。”歐斯華爵士簡短有力地說。

  “不錯,”襪子若有所思地說,“我想那會有點太過于微妙了。”

  “那在現在的政府部門裡會是一大長處,”歐路克先生說,“如果能讓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幹什麼。”

  “你能雙手並用嗎?”

  “不,不能。我是道道地地的右拐子。”

  “可是你打牌時用的是左手,”觀察敏銳的貝特門先生說,“我那天晚上就注意到了。”

  “噢,可是那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歐路克先生安閒地說。

  一陣清脆的鑼聲傳出來,大家都聞聲進門上樓去更衣,准備吃晚餐。

  晚餐之後,歐斯華爵士和庫特夫人搭檔,貝特門和歐路克一家,打起橋牌,傑米和襪子打情罵俏度過了睡前的夜晚時刻,那天晚上傑米上樓時聽見最後一句話是歐斯華爵士對他太太說:“你永遠打不好橋牌,瑪莉亞。”

  還有她的回答:“我知道,親愛的。你一向都這麼說。你還欠歐路克先生一鎊,歐斯華。這才對。”

  大約兩個鐘頭之後,傑變靜悄悄地(他希望是如此)溜下樓。他先到餐廳很快地轉了一圈,然後走向歐斯華爵士的書房。到了書房,仔細傾聽了一兩分鐘之後,他開始工作。書桌大部分的抽屜都上了鎖,然而傑米手上一根奇形怪狀的鐵絲很快就發揮了效用。一個個的抽屜在他的鐵絲運作之下應聲而開。

  他有條不紊地一個抽屜接一個抽屜地找下去,小心地把查過的東西放回原位。他一兩度停下來傾聽,幻想他聽見了某個遙遠的聲響。然而他保持鎮靜,不受干擾。

  最後一個抽屜查過了。傑米現在知道了——或者要是他注意的話他可能就知道了——很多跟鋼鐵有關的有趣細節;

  然而他並沒發現任何他想要的東西——跟艾伯哈德先生的發明有關的或是任何能夠提供他關於神秘的七號的線索的東西。或許,他並沒抱什麼他會找到的希望。他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並沒期望多少成果──除非是全然碰上了運氣。

  他試試各個抽屜以確定他都再把它們鎖妥了。他瞭解魯波·貝特門觀察入微的能力,他四處看看,確定一下他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就這樣了,”他喃啁地自語,“這裡什麼都沒有。哦,或許我明天上午運氣會好些——要是那兩個女孩如期而至的話就好了。”

  他出了書房,隨後把門帶上,鎖好。一時,他覺得他聽見相當靠近他的地方有個聲響,不過斷定是他自己聽錯了。他無聲無息地沿著大廳前行。高高的天窗透進來的光線正好足夠讓他看清楚路,不會絆倒任何東西。

  他再度聽見一個細柔的聲響——他這次聽得相當確實,不可能是聽錯了。大廳裡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還有個人在那裡,跟他一樣靜靜悄悄地走動著。他的心髒突然跳得非常快。

  他突然跳向電燈開關,把燈打開。突然而來的光亮令他眨動雙眼——但是他的視線夠清楚的了。不到四尺之外,站著魯波特·貝特門。

  “天啊,黑猩猩,”傑米大叫,“你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在暗中像那樣偷偷摸摸的。”

  “我聽見了一個聲響,”貝特門一本正經地解釋說,“我以為是小偷進來了,下樓來看看。”

  傑米若有所思地看著貝特門先生的膠底鞋。

  “你什麼都想到了,黑猩猩,”他親切地說,“甚至帶了要命的武器。”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個人鼓鼓的口袋上。

  “有武器總是好的。你不知道你會遇見什麼人。”

  “我真慶幸你沒開槍,”傑米說,“我被槍擊得有點厭煩了。”

  “我可能早就會輕易地開槍。”貝特門先生說。

  “要是你開槍那會嚴重違法,”傑米說,“你得在對乞丐開槍之前先弄清楚他是不是破門而入的。你不能妄下定論。要不然你就得解釋為什麼你開槍射殺一個像我一樣無辜的客人。”

  “對了,你下樓來幹什麼?”

  “我肚子餓,”傑米說,“我有點想吃餅幹。”

  “你的床邊就有一聽餅幹。”魯波特·貝特門說。

  他透過鹿角框的眼鏡,緊緊地盯住傑米看。

  “啊!僕人錯就錯在這裡,老兄。有一個上面寫著‘訪客充饑用餅’的鐵罐子。但是當肚子餓的客人打開來時——裡面卻是空空如也。所以我就跌跌撞撞地下樓來到餐廳去找。”

  傑米帶著親切、甜甜的笑臉,從睡袍口袋裡掏出一把餅幹來。

  一陣沉默。

  “現在我想我要晃回床上去了,”傑米說,”晚安,黑猩猩。”

  他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跨上樓梯。魯波特·貝特門隨他身後。到了他房門口,傑米停領下來,仿佛是要再度道晚安。

  “你說的關於這些餅幹的事實在奇怪,”貝特門先生說,“你介意嗎,如果我只——”

  “當然不介意,小兄弟,你自己看吧。”

  貝特門先生跨步過去,打開餅幹盒,睜大眼睛看著空空的盒子。

  “真是非常疏忽,”他嘀咕著,“好了,晚安。”

  他退出門去。傑米坐在床緣,傾聽了一會兒。

  “真是好險,”他喃喃地自語,“多疑的傢伙,黑猩猩。好像從來都不用睡覺。他那帶著左輪槍到處窺伺的習慣可真要命。”

  他站起來,打開梳妝桌的一個抽屜。在各色各樣的領帶之下是一堆餅幹。

  “沒辦法了,”傑米說,“我得把這些該死的東西全都吃下去。黑猩猩明天早上十之八九會上來查看。”

  他歎了口氣,開始吃起倒盡胃口的“餅幹大餐”。

第二十八章 嫌疑

  時間正好是約定的十二點正,疾如風和羅琳走進了大花園的鐵門,把那部西班牙車留在附近一個修車廠裡。

  庫特夫人驚訝地跟這兩個女孩打招呼,不過顯然很高興,立即堅邀她們留下來吃午飯。

  歐路克坐在一張大扶手椅裡,一見到她們立即開始生氣蓬勃地跟半聽著疾如風解說車子所出毛病的羅琳談知。

  “而我們說,”疾如風結尾說,“那個畜生正好在這裡出毛病可真是非常幸運!上一次它在星期天一個山腳下叫做‘小孤村’的地方出了毛病。我可以告訴你,那地方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孤村。”

  “這拿來當電影片名可真是好極了。”歐路克說。

  “純潔村姑的出生地。”襪子提示說。

  “奇怪,”庫特夫人說,“狄西加先生哪裡去了?”

  “他在彈子房裡,我想,”襪子說,“我去找他來。”

  她離去,不到一分鐘,魯波特·貝特門出現,態度如往常一樣,一本正經。”

  “什麼事,庫特夫人?狄西加說你在找我。你好,愛琳小姐——”

  他中斷下來跟兩個女孩打招呼,羅琳立即掌握時機。

  “噢,貝特門先生!我一直想見見你。教我當一隻狗腳掌一直痛時該怎麼辦的人不就是你嗎?”

  秘書搖頭。

  “一定是別人,衛德小姐。不過,事實上,我正好知道──”“你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人啊,”羅琳插嘴說,“你無所不知。”

  “人應該隨時吸收現代的知識,”貝特門一本正經地說,“現在關於你的狗的腳掌——”

  德倫斯·歐路克低聲對疾如風說:“這傢伙就像那些在週刊上寫短文的人一樣。一般並不都懂得‘如何讓銅護欄保持明亮’、‘甲蟲是昆蟲世界裡最有趣的昆蟲之一’、‘芬加利斯印地安人的婚姻習俗’等等之類的。”

  “事實上,是一般知識見聞。”

  “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歐路克說,同時虔誠地加上一句話:“感謝上天我是個受過教育的人,卻對於任何主題都一無所知。”

  “我知道你們這裡有高爾夫球輕擊比賽場。”疾如風對庫特夫人說。

  “我帶你去打,愛琳小姐。”歐路克說。

  “我們來向那兩位挑戰,”疾如風說,“羅琳,歐路克和我想跟你和貝特門先生到高爾夫球輕擊場去較量一下。”

  “去吧,貝特門先生。”庫特夫人在秘書顯出猶豫不決的神色時說,“我確信歐斯華先生不會有事找你的。”

  四個人一起走上草坪。

  “非常聰明的辦法吧?”疾如風對羅琳低語說,“這都該歸功於我們女孩子的圓滑手段。”

  比賽在將近一點鐘時結束,勝利屬於貝特門和羅琳。

  “不過我想你會同意我的說法,搭檔,”歐路克說,“我們打得比較有運動員風範。”

  他和疾如風一起走在後頭一點。

  “黑猩猩打得很小心——他不冒任何險。而我則孤注一擲。而且這是一句很好的生活格言。你不認為嗎,愛琳小組?”

  “你從沒因孤注一擲而惹上麻煩嗎?”疾如風笑著問道。

  “當然有。不下百萬次。不過我還是奉行這句格言。當然,能把我擊垮的只有絞刑執行人的繩套。”

  這時,傑米·狄西加從屋角逛過來。

  “疾如風,真是想不到,太好了!”他歡呼道。

  “你錯過了秋季大賽。”歐路克說。

  “我去散步,”傑米說,“他們是從什麼地方掉下來的?”

  “我們用雙腳走路過來的,”疾如風說,“那部西班牙車擺了我們一道。”

  她把車子拋錨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傑米同情、專注地聽著。

  “運氣不佳,”他允諾說,“要是得花不少時間走回修車廠,我午飯之後用我的車子送你們過去。”

  這時鑼聲鳴起,他們都進了屋子。疾如風暗自打量著傑米。她注意到他的話聲中帶著不尋常的狂喜意味,令她有種事情進行順利的感覺。

  午餐之後,他們客氣地向庫特夫人辭行,傑米自告奮勇,開車送她們去修車廠。一上路,兩個女孩便同時開口問道:

  “怎麼樣?”

  “噢,相當好,謝謝。由於吃了太多餅幹,有點消化不良。”

  “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來告訴你。為了任務而犧牲奉獻,害得我吃了太多的餅幹。不過,我們的英雄畏縮了嗎?不,他並沒有。”

  “噢,傑米,”羅琳譴責地說。他的心一軟。

  “你們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麼?”傑米說。

  “噢,一切。我們不是做得很好嗎?我是指,我們把黑猩猩和德倫斯·歐路克纏住打高爾夫球。

  “我為你們纏住黑猩猩向你們道賀。歐路克或許算不了什麼,輕易就可打發掉——但是黑猩猩可就大大不同了。那小子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他——是上周‘周日新聞集錦’上刊登的字謎裡的一個字。一個十個字母組成的意思是無所不在的字。Ubiquitous這個字可把黑猩猩形容到家了。你走到那裡都無法不碰上他——而更糟的是你從來就無法聽見他走近的聲響。”

  “你認為他具有危險性?”

  “危險性?當然他沒有危險性。黑猩猩怎麼會有危險性。

  他是個笨蛋。不過,如同我剛剛所說的,他是個無所不在的笨蛋。他甚至不像一般人需要睡眠。事實上,說得直率—點,那小子真是煩死人了。”

  然後,傑米以有點苦惱的態度描述昨晚上發生的事。

  疾如風可不怎麼表示同情。

  “我不知道到底你自以為是在幹些什麼,在這裡到處偷偷摸摸的。”

  “七號,”傑米簡短有力地說,“我在找的是七號。”

  “你認為你能在這屋子裡找到他?”

  “我認為我可能找到線索。”

  “而你並沒找到?”

  “昨晚沒有──沒找到。”

  “可是今天上午,”羅琳突然插進來說,“傑米,你今天上午真的找到了什麼。我從你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來。”

  “哦,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找到了什麼。不過我在閒逛時──”“我想,你所謂的閒逛並沒逛離屋子多遠。”

  “夠奇怪的了,是並沒多遠。我們姑且說,是在屋子裡頭繞圈子。呃,如同我所說的,我不知道我找到的是否能算得上什麼。不過,我確實是找到了這個。”

  他以魔術師般敏捷的手法,取出了一個小瓶子,遞向女孩子們。裡面是大半瓶的白色粉末。

  “你想那裡面裝的是什麼?”疾如風問道。

  “一種白色結晶狀粉末,”傑米說,“對於偵探小說的讀者來說,這些字眼既熟悉又富有啟示性。當然,要是結果是一種新型專利牙粉,那我就懊惱了。”

  “你在什麼地方找到的。”疾如風猛然問道。

  “啊!”傑米說,“那是我的秘密。”

  這一點,無論她們再怎麼哄騙、辱罵,他都堅不吐露。

  “修車廠到了,”他說,“讓我們祈禱那部勇猛的西班牙車沒有受到什麼屈辱。”

  修車廠的先生遞出一張五先令的帳單,含含糊糊地說是什麼螺絲松了。疾如風甜甜一笑,討了修理費。

  “有時候想想,我們都不愁錢用倒是蠻好的。”她喃喃對傑米說。

  三個人一起站在路上,一時沉默下來,每個人各自想著心事。

  “我知道了。”疾如風突然說。

  “知道什麼?”

  “知道我想要問你——而差點忘掉的。你記不記得巴陀督察長找到的那只手套——被燒了一半的手套?”

  “記得。”

  “你不是說過他試戴在你手上嗎?”

  “是的——有點太大了。這跟戴它的是個大塊頭的想法相符。”

  “我費心想的可完全不是這一點。不要管它的大小。當時喬治和歐斯華爵士都在場吧?”

  “在。”

  “他大可以給他們任何一位試戴吧?”

  “是的,當然——”

  “可是他並沒有。他選上了你。傑米,難道你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狄西加先生睜大眼睛凝視著她。

  “抱歉,疾如風。可能我的腦袋瓜子沒像往常一般運作,不過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不明白嗎,羅琳?”

  羅琳搖搖頭,以好奇的眼光看著她說:“有任何特別的意思嗎?”

  “當然有。難道你不明白——傑米的右手吊了繃帶。”

  “啊呀,疾如風,”傑米緩緩地說,“現在想想倒真是古怪;

  我是說,那只手套是左手。巴陀提都沒提。”

  “他不想引起注意。讓你來試戴可以避免引起注意,而且他談到手套的大小,好引開大家注意那是只左手。但是這當然表示向你開槍的人是左手執槍。”

  “這麼說,我們得找左撇子了。”羅琳若有所思地說。

  “不錯,而且我再告訴你們另外一件事。那正是巴陀在查看高爾夫球杆的目的。他是在找左撇子用的球杆。”

  “老天爺!”傑米突然說。

  “什麼事?”

  “哦,我想大概是沒什麼,不過有點古怪。”

  他細說前一天在喝午茶時的對話。

  “這麼說歐斯華·庫特爵士左右手都可靈活運用?”疾如風說。

  “不錯。而且我現在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煙囪屋’——你知道,傑瑞·衛德死去的那天晚上——我在看著他們打橋牌,懶洋洋地想著有某個人出牌好別扭——然後瞭解到原來是因為那個人用左手出牌。當然,那個人一定是歐斯華爵士。”

  他們三個人面面相覷。羅琳搖搖頭。

  “歐斯華·庫特爵士那樣的人!不可能。他有什麼必要從中得到什麼?”

  “看來似乎荒唐,”傑米說,“不過——”

  “七號有他獨特的行徑,”疾如風柔聲引述說,“假使這正是歐斯華爵士發財的真正途徑呢?”

  “可是配方就在他自己工廠裡,他何必要在大宅第演出那出鬧劇。”

  “這可能有各種解釋,”羅琳說,“跟你說到歐路克先生時所執的論點一樣。他得把嫌疑從他身上引開到別處去。”

  疾如風急切地點頭。

  “一切符合。嫌疑會落到包爾和女爵身上。有誰會想到去懷疑歐斯華·庫特爵士?”

  “我懷疑巴陀在懷疑他。”傑米緩緩地說。

  一項記憶在疾如風腦海裡騷動。巴陀督察長從那百萬富翁外套上彈下一片常春藤葉子。

  巴陀是否一直在懷疑他?

第二十九章 喬治·羅馬克斯的怪行

  “羅馬克斯先生來了,伯爵。”

  卡特漢伯爵嚇了一大跳,因為,全神貫注在“不可用左腕力”的複雜技巧上,他沒聽見主僕從柔軟的草皮上走過來的聲音。他看著崔威爾的樣子,憂傷多於氣憤。

  “我早餐時就告訴過你了,崔威爾,我今天上午特別沒空接見人。”

  “我知道了,伯爵,可是——”“去告訴羅馬克斯先生說你弄錯了;說我出門到村子裡去了;說我痛風躺在床上不能見客;如果這一切都行不通的話,就說我死掉了。”

  “伯爵,羅馬克斯先生開車過來時已經看見你在這裡了。”

  卡特漢伯爵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是看得見。好吧,崔威爾,我就來。”卡特漢伯爵有項特徵,那就是當他內心的感受恰恰相反時,他總是表現得非常親切。他無限熱誠地跟喬治打招呼。

  “我親愛的好友,我親愛的好友。真高興見到你,高興極了。坐下來,喝杯酒。噯,噯,真是太好了!”

  他把喬治送上一張大扶手椅,自己在他對面坐下,緊張地眨動眼睛。

  “我今天特別想要來見你。”喬治說。

  “喔!”卡特漢伯爵弱聲說,他的心往下沉,腦子飛快地打轉,想著在這句簡單的話語之後暗藏的一切可怕的可能性。

  “特別特別想見你。”喬治強調說。

  卡特漢伯爵一聽,一顆心更加往下沉。他感到比他所想像更糟的事就要來了。

  “什麼事?”他極力保持鎮靜地說。

  “愛琳在家嗎?”

  卡特漢伯爵感到有如被緩了刑一般,不過有點驚訝。

  “在,在,”他說。“疾如風在家。她朋友跟她在一起——

  那個衛德小女孩。非常好的女孩——非常好的女孩。有一天會成為一個高爾夫球好手。擺動美妙自然——”

  他繼續喋喋不休地聊下去,喬治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說:

  “我很高興愛琳在家,或許我待會兒可以跟她面談一下吧?”

  “當然,我親愛的好友,當然可以。”卡特漢伯爵仍舊感到非常驚訝,不過他仍然慶幸被緩了刑。“要是你不嫌煩的話。”

  “沒有什麼能比這更叫我不厭煩的了,”喬治說,“我想,卡特漢,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你幾乎可以說並不瞭解愛琳已經長大了的事實。她已經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她已經是個女人,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一個具有非常才能、魅力的女人。能贏得她愛情的男人將是最最幸運不過的了。我重複一遍──最最幸運不過的了。”

  “噢,或許吧,”卡特漢伯爵說,“不過她非常不安定,你知道。從來就無法乖乖地在一個地方呆上兩分鐘。然而,也許時下的年輕人並不在意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她不甘停滯不前。愛琳有頭腦,卡特漢;她有野心。她對當前的問題有興趣,運用她新鮮、活躍的年輕智慧去思考它們。”

  卡特沃伯爵睜大雙眼凝視著他。他突然想到經常被提及的“現代生活的壓力症”已經開始落到喬治身上。他對疾如風的描述在卡特漢伯爵聽來似乎是不可能得荒唐、可笑。”

  “你確定你沒感到什麼不舒服嗎?”他焦慮地問道。喬治不耐煩地把他的關切問題揮到一邊去。

  “或許,卡特漢,你已經開始知道一點我今天來見你的目的了。我不是一個輕易擔當新責任的人。我對我的職責適切瞭解,我希望是如此。我對這件事已經深深用心考慮過了。婚姻,尤其是在我這年齡,沒有通盤——呃——考慮過之前是不能草率行事的。門當戶對,愛好相同,各方面大致相配,相同宗教信仰——這一切都是必要的,而且前前後後各方面都要仔細衡量、考慮過。我想,我能提供給我妻子不容輕視的社會地位。就出身、教養來說她都符合,而且她的頭腦和她敏銳的政治意識都不只是能為我們共同的利益讓我的事業更上一層樓而已。我知道,卡特漢,年齡上——呃──有些差距。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感到精力充沛——如日中天。丈夫年齡大一點無所謂。再說愛琳品味高——年齡大的人比毫無經驗或才幹的年輕紈褲子弟更適合她。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親愛的卡特漢,我會珍惜她的——呃——青春年少;我會疼惜她——呃——她的青春會受到激賞的。看著她絕妙的心靈花朵綻放——多麼令人心醉的特權享受!想想我竟然未曾瞭解到——”

  他祈求寬恕地搖搖頭,卡特漢伯爵吃力地呆呆說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啊,我親愛的好友,你不可能是想要娶疾如風吧?”

  “你吃驚了。我想你大概覺得太突然了。你允許我跟她說吧?”

  “噢,是的,”卡特漢伯爵說。“如果你想要我的允許——

  當然可以。不過你知道,羅馬克斯,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樣做,回家去好好地再考慮一下。數二十下,這一類的、向人求婚結果出醜總是一件憾事。”

  “你也許是一番好意,卡特漢,盡管我必須坦白說你這樣說可有點奇怪。不過我已經決心一試,我可以見見愛琳了吧?”

  “噢,這沒我的事,”卡特漢伯爵連忙說,“愛琳的事都由她自己決定。如果她明天來對我說她要嫁給私家轎車司機,我也不會反對。時下這是唯一的辦法。要是不在每一方面都對孩子讓步,他們可以把你的生活搞得非常不愉快。我對疾如風說:‘你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可別叫我操心。’而大致上來說,她真的表現得好極了。”

  喬治站起來,打算進行他此行的目的。

  “我到哪裡去找她?”

  “哦,真的,我不知道,”卡特漢伯爵含糊地說,“她可能在任何地方。如同我剛剛告訴過你的,她從沒在同一個地方呆上過兩分鐘。不安靜。”

  “我想衛德小姐大概跟她在一起吧?依我看,卡特漢,最好是你按鈴叫你家主僕去找她,說我想跟她談幾分鐘。”卡特漢伯爵順從地按下鈴。

  “噢,崔威爾,”主僕應鈴而來時,他說,“去找小姐來,好嗎?告訴她羅馬克斯先生急著要在客廳跟他說話。”

  “好的,伯爵。”

  崔威爾退出去。喬治抓住卡特漢伯爵的手,熱情地握著,令後者感到很不舒服。

  “一千個謝謝,”他說,“我希望不久就能帶給你好消息。”

  他匆匆走出卡特漢伯爵的房間。

  “真想不到,”卡特漢伯爵說,“真想不到!”

  停頓一下,又說:“疾如風到底幹了什麼?“門再度打開。

  “艾維斯裡先生,伯爵。”

  比爾匆匆入門,卡特漢伯爵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說:“嗨,比爾。我想,你大概是來找羅馬克斯吧?聽我說,如果你好心,快快到客廳去告訴他說內閣召開緊急會議,或是隨便編個理由把他弄走。讓那老小子為了個傻女孩的戲弄而出盡洋相可真是不公平。”

  “我不是來找老鱈魚的。”比爾說,“不知道他在這裡。我想見的是疾如風。她在嗎?”

  “你不能見她,”卡特漢伯爵說,“反正現在不行。喬治跟她在一起。”

  “哦——這有什麼關系?”

  “我想是有點關系,”卡特漢伯爵說,“他這時候也許正在結結巴巴,我們可不能讓他更結巴下去。

  “可是他在跟她說些什麼呀?”

  “天曉得,”卡特漢伯爵說,“反正是一大堆荒唐到極點的話就是了。話莫過多,這一直是我的座右銘。抓住女孩的手,聽其自然就是了。”

  比爾睜大雙眼凝視著他。

  “可是聽我說,先生,我有急事。我必須跟疾如風談──”“哦,我想你大概不用久等。我必須坦白說,我倒很高興有你在這裡——我想羅馬克斯在結束之後大概會堅持再回來這裡跟我談。”

  “什麼結束?羅馬克斯到底是在幹什麼?”

  “噓,”卡特漢伯爵說,“他在求婚。”

  “求婚?求什麼婚?”

  “向疾如風求婚。不要問我為什麼。我想他大概是到了所謂的危險年齡。我無法作任何其他解釋。”

  “向疾如風求婚?下流的豬玀。在他那種年齡。”

  比爾臉色漲紅。

  “他說他正當壯年,如日中天。”卡特漢伯爵小心翼翼地說。

  “他?啊呀,他已經老朽——衰老了!我——”比爾哽住了。

  “一點也不,”卡特漢伯爵冷冷地說,“他比我年輕五歲。”

  “真他媽的臉皮厚到極點!老鱈魚配疾如風!像疾如風那樣的女孩!你應該不准。”

  “我從不干涉。”卡特漢伯爵說。

  “你應該告訴他你對他的觀感。”

  “不幸的是現代文明把這條規矩除掉了,”卡特漢伯爵懊惱地說,“要是在石器時代——可是,啊呀,我想即使是在那個時代我想我大概也無能為力——身為一個塊頭小的人。”

  “疾如風!疾如風,啊呀,我從不敢開口要疾如風嫁給我,因為我知道她聽了只會大笑。而喬治——一個叫人惡心的饒舌漢,狂妄無聊、偽善的老市儈——卑鄙、討厭的自我宣傳者──”“繼續,”卡特漢伯爵說,“我正聽得痛快。”

  “天啊!”比爾帶著感情簡短地說,“我得走了。”

  “不,不,不要走。我寧可要你留下來。再說,你想要見疾如風。”

  “現在不見了。這件事把我腦子裡其他的一切都掃光了。

  你不會碰巧知道傑米·狄西加在什麼地方吧?我相信他是去庫特家度週末。他還在那裡嗎?”

  “我想他昨天回城裡去了。疾如風和羅琳星期六去過那裡。只要你肯等一下——”

  然而比爾猛搖頭,匆匆離去。卡特漢伯爵躡手躡腳走進大廳,抓起帽子,急忙從側門出去。他遠遠地看見比爾奔向他的車子。

  “那個年輕人會出車禍。”他心想。

  然而,比爾平平安安地回到倫敦,把車子停在聖詹姆士廣場。然後他找到傑米·狄西加的住處。傑米在家。

  “嗨,比爾。喂,怎麼啦?你看起來不像往常一樣高興。”

  “我在擔心,”比爾說,“我正在擔心,然後另外有件事發生了,給我很大的沖擊。”

  “噢!”傑米說,“這是顯而易見的。什麼事?我能幫上忙嗎?”

  比爾沒有回答。他坐著兩眼直視地毯,表情十分困惑不安,傑米被挑起了好奇心。

  “是不是有什麼非常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比爾?”他柔聲問道。

  “怪極了的事。我真搞不懂。”

  “七鐘面的事?”

  “是的——七鐘面的事。我今天上午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什麼樣的信?”

  “龍尼·狄佛魯克斯的遺囑執行人寄來的信。”

  “老天爺!過了這麼久的時間!”

  “好像他留下了一些指示。如果他突然身故,他要他們把一個密封的信封在他死後兩周准時寄給我。”

  “而他們寄給你了?”

  “嗯。”

  “你打開看過了?”

  “嗯。”

  “哦——裡面寫些什麼?”

  比爾掃視傑米一眼,奇怪而不明確的一眼,令傑米吃了一驚。

  “聽我說,”他說,“振作一點,老兄。看來不管寫的是什麼,好像令你魂不守舍。先喝一杯再說。”

  他倒了一杯威士卡加蘇打,送給比爾,比爾順從地接過手,他的臉上仍是同樣昏眩的表情。

  “信裡面的東西,”他說,“我簡直無法相信,如此而已。”

  “噢,胡說,”傑米說,“你必須養成早餐之前接受六件不可能的事的習慣。我就這樣。好了,說來聽聽吧。等一等。”

  他走出去。

  “史蒂文斯?”

  “是的,先生。”

  “出去幫我買些煙來,好嗎?我抽完了。”

  “好的,先生。”

  傑米等著,直到聽見前門關上的聲音。然後他回到客廳。

  比爾正好放下空杯子。他看起來好一點,比較控制得了自己。

  “好了,”傑米說,“我已經把史蒂文斯打發出去了,沒有人會偷聽見我們談話。你要不要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太不可思議了。”

  “那麼一定是真的。來吧,說出來吧。”

  比爾深吸一口氣。

  “我告訴你,我把一切告訴你。”

第三十章 緊急如集

  正逗著一隻可愛的小狗玩的羅琳,有點驚訝地看到離去二十分鐘的疾如風,臉上帶著莫可名狀的表情,氣喘吁吁地回來。

  “呼,”疾如風躺進一張花園椅裡說“呼!”

  “怎麼啦?”羅琳好奇地看著她,問道。

  “喬治——喬治·羅馬克斯。”

  “他在幹什麼?”

  “向我求婚。太可怕了。他口沫飛濺,結結巴巴,但是他一心一意要繼續下去——他一定是從什麼書上學到的,我想。

  沒有辦法讓他停下來。噢,我真痛恨口沫飛濺的人!而且,不幸的是,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一定知道你想幹什麼。”

  “自然我不會嫁給一個像喬治那樣的老白癡。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禮節規範手冊上的正確回答是什麼。我只能斷然說:‘不,我不願意。’我應該說的是一些什麼他高抬了我之類的話。但是我當時那麼懷疑,最後從窗子跳出來,奔逃過來。”

  “真的,疾如風,這不像是你。”

  “哦,我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喬治——我一向以為他討厭我——而且他以前也真的是討厭我。假裝對一個男人心愛的話題有興趣真是一件要命的事。你真該聽聽喬治口沫橫習地大談什麼我小女孩的心靈,還有他有多樂於塑造我的心靈。我的心靈!要是喬治知道我心裡面所想的四分之一,他會嚇得昏倒過去!”

  羅琳大笑出聲。她情不自禁。

  “噢,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的錯。我是自找的。爸爸在石楠花叢那裡躲躲閃閃的。嗨,爸爸。”

  卡特漢伯爵帶著鬼鬼祟祟的表情走過來。

  “羅馬克斯走了?”他強裝親切地說。

  “都是你幹的好事,”疾如風說,“喬治告訴我說他得到你完全同意、認可。”

  “哦。”卡特漢伯爵說,“你要我怎麼說?事實上,我根本沒那樣說。”

  “我並不真的認為你會那麼說。”疾如風說,“我想一定是喬治把你逼得無話可說,讓你只能軟弱地點頭。”

  “正是如此。結果他怎麼樣?很糟吧?”

  “我沒等著看他的表情,”疾如風說,“我恐怕我表現得有點粗魯。”

  “噢,”卡特漢伯爵說,“或許這是最好的辦法。謝天謝地,以後羅馬克斯不會像以往一樣老是來煩我了。正是所謂的如此一來最好不過的了。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球杆在哪裡?”

  “揮上一兩杆可以讓我定下神來,我想,”疾如風說,“我跟你賭六便士,羅琳。”

  一個小時在打高爾夫球中平靜地過去。三個人精神愉快地回到屋子裡去。大廳桌上躺著一張字條。

  “羅馬克斯先生留下給你的,伯爵,”崔威爾說,”他知道你出去了很失望。”

  卡特漢伯爵打開來看。他痛苦地大叫一聲,轉身面向他女兒,崔威爾已經退了下去。

  “真是的,疾如風,我想,你大概把你自己的意思說得夠清楚的了吧。”

  “你是什麼意思?”

  “哦,你看看。”

  疾如風接過字條,念著:

    我親愛的卡特漢——遺憾不能跟你談一下。我以為我已

  經說得很清楚我見過愛琳之後想要再跟你談談。她,親愛的

  孩子,顯然相當不明白我對她的感情。她恐怕是嚇了一大跳。

  我無意催她做決定。她那小女孩般的困惑樣子非常迷人,令

  我對她更加喜愛,我很欣賞她那淑女般的含蓄。我必須給她

  時間適應一下。她的極度困惑顯示出她並非完全對我漠不關

  心。我對最後的成功毫不懷疑。

                相信我,親愛的卡特漢,

                你忠誠的朋友,

                喬治·羅馬克斯

  “唉,”疾如風說,“唉,我完了!”

  她說不出話來。

  “這傢伙一定是瘋了,”卡特漢伯爵說,“沒有人可能寫下這種話來,疾如風,除非是他頭腦有點問題。可憐的傢伙,可憐的傢伙。可是意志又是多麼的堅強’難怪他能打進內閣。要是你真嫁給了他,那他可就更得意了,疾如風。”

  電話鈴聲響起,疾如風走向前去接聽。過了一分鐘,他把喬治和他的求婚都拋諸腦後,急切地向羅琳招手。卡特漢伯爵回到他自己的聖所去。

  “是傑米,”疾如風說,“他為了什麼事在非常興奮。”

  “謝天謝地,我終於找到你了,”傑米的聲音傳過來說,“沒有時間可浪費了。羅琳也在那裡吧?”

  “是的,她在這裡。”

  “哦,聽著,我沒有時間多解釋——事實上是,我不能在電話中解釋。比爾來我這裡告訴了我一件最最叫人驚奇的事。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哦,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這將是本世紀最大的獨家消息。現在,聽我說,你們照我說的話做。馬上進城來,你們兩個都來。把車子停在隨便一個車庫裡。然後直接到七鐘面俱樂部去。我想你到了那裡之後能不能把那以前在你家做過僕役的傢伙打發掉?”

  “阿夫瑞?沒問題。交給我來辦好了。”

  “好。把他打發掉,然後注意觀察我和比爾。不要站在窗口讓別人看見,不過我們的車子一到就讓我們進去。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好。噢,疾如風,不要讓人家知道你進城。找個藉口,說你要送羅琳回家。這個藉口怎麼樣?”

  “好極了。喂,傑米,我興奮極了。”

  “而且你不妨在出發之前先立好遺囑。”

  “那更好,你越說我越興奮。不過我真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一碰面你就知道了。目前就到此為止。我們要給七號一個大驚奇!”

  “疾如風掛上聽筒,轉向羅琳,快速地把談話內容扼要說明給她聽。羅琳沖上樓去,匆匆收拾行李,疾如風則探頭進她父親房間。

  “我送羅琳回家去,爸爸。”

  “為什麼?我不知道她今天要走。”

  “他們要她回去,”疾如風含糊地說,“剛打電話過來。再見。”

  “喂,等一下,疾如風。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你見到我時我就回來了。”

  隨便丟下這句“退場詞”,疾如風便沖上樓去,戴上帽子,套上毛皮外套,准備出發。她已經吩咐下去把西班牙車開到門口來。

  到倫敦的途中一切順利,除了疾如風一貫的飛車表演。他們把車留在一個車庫裡,直接取道七鐘面俱樂部。

  阿夫瑞替她們開門。疾如風一言不發地與他擦身而過,走進裡頭,羅琳跟在她身後。

  “把門關上,阿夫瑞,”疾如風說,“我特地好心過來告訴你,警方在追捕你。”

  “噢,小姐!”

  阿夫瑞臉色變得灰白。

  “我過來警告你,因為你那天晚上幫了我一次忙,”疾如風快速繼續說,“警方拿到了逮捕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的搜捕證,你最好是盡快收拾收拾上路。要是你沒被發現在這裡,他們不會費神去找你。這十鎊給你作路費。”

  三分鐘之內,嚇得半死的阿夫瑞腦子裡只存在一個念頭,離開漢士坦頓街十四號——永遠不再回來。

  “哦,我是把他打發掉了沒錯。”疾如風滿意地說。

  “有必要這麼──呃,這麼徹底嗎?”羅琳提出異議。

  “這樣比較保險些,”疾如風說,“我不知道傑米和比爾打算幹什麼,不過我可不想讓阿夫瑞半途闖回來壞事。喂,他們來了。哦,他們倒是沒浪費多少時間。或許是在附近角落觀望等到看見阿夫瑞走掉。去幫他們開門,羅琳。”

  羅琳照辦。傑米·狄西加從駕駛座上出來。

  “你在這裡等一下,比爾,”他說,“要是看見有人在注意這裡就按喇叭。”

  他跑上臺階,砰的一聲把門帶上。他顯得很興高采烈,臉色通紅。

  “嗨,疾如風,你來啦。現在,我們得開始行動。你上次進那房間的鑰匙在什麼地方?”

  “是樓下房間的鑰匙之一。我們最好全部帶上去。”

  “你說得對,不過動作要快。時間短促。”

  鑰匙輕易就找到了,四周框著粗呢布的那道門應聲而開,三人一起走過去。房間完全跟疾如風上次見過的一樣,七張椅子圍著桌子擺著。傑米靜靜地掃機一遭。然後他的眼睛望向那兩座壁櫥。

  “哪一座壁櫥是你上次躲的,疾如風?”

  “這一座。”

  傑米走過去把櫥門打開。架子上布滿了原來的那些各式各樣的玻璃杯。

  “我們得把這些東西都弄走,”他喃喃說道,“下去找比爾來,羅琳。他不用再在外面把風了。”

  羅琳跑下去。

  “你打算做什麼?”疾如風沒耐性地問道。

  傑米跪在地上,企圖窺探另一座壁櫥的裂縫。

  “等比爾來你就全都知道了。這是他的參謀作業——可靠性非常高的作業。喂——怎麼羅琳好像被頭瘋公牛追趕一樣地飛奔上來?”

  羅琳真的是盡全力飛奔上來。她面如死灰,兩眼布滿恐懼地對他們大叫?

  “比爾——比爾——噢,疾如風——比爾!”

  “比爾怎麼啦?”

  傑米攬住她的肩膀。

  “看在老天的份上,羅琳,快說,出什麼事了?”

  羅琳仍然喘不過氣來。

  “比爾——我想他死了——他還在車子裡——可是他不動也不說話。我確信他已經死了。”

  傑米咒了一聲,飛快下樓,疾如風緊跟在後,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全身布滿一種可怕的孤寂、不安的感覺。

  比爾——死了?噢,不!噢,不!不能這樣。求求你,上帝——不要這樣。

  她和傑米一起來到車前,羅琳在他們後面。

  傑米定神一看。比爾還是像他離開他時一樣坐在那裡,靠在椅背上。但是他的雙眼閉起,傑米拉他的手臂毫無反應。

  “我真搞不懂,”傑米喃喃說道,“不過他並沒有死。振作起來,疾如風。聽我說,我們得把他弄進屋裡子去。讓我們祈禱這時候不要有員警過來才好,要是有人看見了,就說他是我們的朋友,生病了,我們在扶他進屋子裡去。”

  在三人合力之下,他們不必太費工夫就把比爾弄進屋子裡,沒有引起什麼他人注意,除了一個未刮鬍子的先生,他同情地說:

  “雙雙對對,原來如此,”同時自以為聰明地點點頭。

  “到樓下後面的小房間去,”傑米說,“那裡有一張沙發。”

  他們順利地把他安頓在沙發上,疾如風蹲在他身旁,握住他虛軟的手腕。

  “他的脈搏還在跳動,”她說,”他是怎麼啦?”

  “我剛剛留下他時他還好端端的,”傑米說,“我在想會不會是有人把什麼東西注過他體內了。這輕易就可辦到——只要刺一下。那個人可能是假裝問他時間,刺一下就行了。我得馬上去找個醫生來。你們留在這裡照顧他。”

  他匆匆走到門邊,然後停頓下來。

  “聽著——不要害怕,你們兩個。不過我還是把我的手槍留下來給你們的好。我的意思是——以防萬一。我會盡可能早點回來。

  他把槍放在沙發旁的一張小桌子上,然後匆匆出門。她們聽見關門聲。

  現在屋子裡顯得非常寂靜。兩個女孩動也不動地守在比爾一旁。疾如風仍然量著他的脈搏。他的脈搏好像跳動得很快而且不規則。

  “我真希望我們能做點什麼,”她向羅琳低語,“這太可怕了。”

  羅琳點點頭。

  “我知道。傑米好像去了好幾年了,而事實上只不過才一分半鐘。”

  “我一直聽見各種聲音,”疾如風說,“樓上的腳步聲還有地板的嘰嘎聲——但是我又知道這只是我的想像。”

  “我不知道為什麼傑米把槍留給我們,”羅琳說,“不可能真的有危險。”

  “要是他們能把比爾——”疾如風停了下來。羅琳顫抖起來。

  “我知道——可是我們是在屋子裡。任何人走進來我們都聽得見。不管怎麼樣,我們有這把左輪槍。”

  疾如風把注意力轉回比爾身上。

  “我真希望我知道該怎麼辦。熱咖啡,有時候這有效。”

  “我皮包裡有一點溴鹽,”羅琳說,“再加上一點白蘭地。

  咦,我的皮包呢?噢,我一定把它留在樓上了。”

  “我去拿,”疾如風說,“可能有點好處。”

  她快速上樓,走過賭間,穿過敞開的門,進入會議室。羅琳的皮包就在桌上。

  當疾如風伸手過去拿時,她聽見身後有個聲響。一個男人手裡拿著個沙袋,躲在門後。在疾如風回過頭之前,他已經下手擊落。

  一聲悶哼,疾如風身子滑了下去,不醒人事地倒在地板上。

第三十一章 七鐘面

  疾如風非常緩慢地清醒過來。他感到一陣昏眩,陣陣強烈的抽痛。隨著這些感覺的是一波波的話語。她非常熟悉的聲音一再重複說著同樣的話。

  昏眩的感覺不再那麼強烈,陣痛明確地來自她的頭部。她恢復到足以對那個聲音所說的提起興趣的地步。

  “心愛的,心愛的疾如風。噢,心愛的疾如風。她死了;

  我知道她已經死了。噢,我心愛的。疾如風,心愛的,心愛的疾如風。我真的非常愛你。疾如風——心愛的——心愛的──”疾如風雙眼緊閉,靜靜地躺著。不過她此時已完全恢復了知覺。比爾的雙臂緊緊地抱住她。

  “疾如風,心愛的——噢,我最親愛的,心愛的疾如風。

  噢,我親愛的愛人。噢,疾如風——疾如風。我該怎麼辦?噢,心愛的人——我的疾如風——我最親愛、是甜蜜的疾如風。

  噢,天啊,我該怎麼辦?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

  疾如風不情願地——非常不情願地開了口。

  “不,你並沒有,你這大白癡。”她說。

  比爾驚奇地喘了一口氣。

  “疾如風——你還活著?”

  “當然我還活著。”

  “你有多久了——我是說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大約五分鐘之前。”

  “為什麼你不張開眼睛——或開口說話?”

  “不想。我正在自得其樂。”

  “自得其樂?”

  “不錯。聽你說的那些話。你永遠無法再說得那麼動聽。

  你會感到太不好意思。”

  比爾一臉羞紅。

  “疾如風——你真的不在意?你知道,我真的非常愛你。

  已經好幾年了。但是我從不敢告訴你。”

  “你這大傻瓜,”疾如風說,“為什麼?”

  “我以為你聽了只會嘲笑我。我是說——你有頭腦等等──你會嫁給某個大人物。”

  “像是喬治·羅馬克斯?”疾如風提示說。

  “我不是指像老鱈魚那樣的大笨蛋。而是某個真正配得上你的人——盡管我不認為有任何人可以配得上你。”比爾說。

  “你倒是真可愛,比爾。”

  “可是,疾如風,說正經的,你可能嗎?我是說,你可能那樣做嗎?”

  “我可能怎樣做?”

  “嫁給我。我知道我非常笨——不過我真的愛你,疾如風。

  我願為你做狗做奴隸,什麼都可以。”

  “你是非常像條狗,”疾如風說,“我喜歡狗。他們那麼友善、忠實、熱情。我想或許我能嫁給你,比爾——很努力地,你知道。”

  比爾對此的反應是一鬆手,猛然退縮。他一臉驚奇地看著她。

  “疾如風——你不會是當真的吧?”

  “沒有別的辦法了,”疾如風說,“我看我得再回到不省人事中。”

  “疾如風——心愛的——”比爾擁抱著他。他全身顫抖得很厲害,“疾如風——你是說真的——是嗎?——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噢,比爾。”疾如風說。

  再下去的十分鐘對話不用細述。大部分都是重複的話語。

  “而你真的愛我。”比爾終於放開她,第二十次難以相信地說。

  “是的,——是的——是的。現在我們理智一點,我的頭還在抽痛,我幾乎被你摟死了。我要冷靜想一想。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了?”

  疾如風首度想到她周遭的環境。他們是在密室裡,她注意到,那道粗呢門關著,想必是上了鎖。那麼,他們是被囚禁了!

  疾如風的眼睛轉回比爾身上。他愛慕的眼神,專注地望著她,忘了她的問題。

  “比爾,親愛的,”疾如風說,“你醒一醒。我們得離開這裡。”

  “啊?”比爾說,“什麼?噢,是的。那無所謂。那沒有困難。”

  第三十一章七鐘面疾如風非常緩慢地清醒過來。他感到一陣昏眩,陣陣強烈的抽痛。隨著這些感覺的是一波波的話語。她非常熟悉的聲音一再重複說著同樣的話。

  昏眩的感覺不再那麼強烈,陣痛明確地來自她的頭部。她恢復到足以對那個聲音所說的提起興趣的地步。

  “心愛的,心愛的疾如風。噢,心愛的疾如風。她死了;

  我知道她已經死了。噢,我心愛的。疾如風,心愛的,心愛的疾如風。我真的非常愛你。疾如風——心愛的——心愛的──”疾如風雙眼緊閉,靜靜地躺著。不過她此時已完全恢復了知覺。比爾的雙臂緊緊地抱住她。

  “疾如風,心愛的——噢,我最親愛的,心愛的疾如風。

  噢,我親愛的愛人。噢,疾如風——疾如風。我該怎麼辦?噢,心愛的人——我的疾如風——我最親愛、是甜蜜的疾如風。

  噢,天啊,我該怎麼辦?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

  疾如風不情願地——非常不情願地開了口。

  “不,你並沒有,你這大白癡。”她說。

  比爾驚奇地喘了一口氣。

  “疾如風——你還活著?”

  “當然我還活著。”

  “你有多久了——我是說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大約五分鐘之前。”

  “為什麼你不張開眼睛——或開口說話?”

  “不想。我正在自得其樂。”

  “自得其樂?”

  “不錯。聽你說的那些話。你永遠無法再說得那麼動聽。

  你會感到太不好意思。”

  比爾一臉羞紅。

  “疾如風——你真的不在意?你知道,我真的非常愛你。

  已經好幾年了。但是我從不敢告訴你。”

  “你這大傻瓜,”疾如風說,“為什麼?”

  “我以為你聽了只會嘲笑我。我是說——你有頭腦等等──你會嫁給某個大人物。”

  “像是喬治·羅馬克斯?”疾如風提示說。

  “我不是指像老鱈魚那樣的大笨蛋。而是某個真正配得上你的人——盡管我不認為有任何人可以配得上你。”比爾說。

  “你倒是真可愛,比爾。”

  “可是,疾如風,說正經的,你可能嗎?我是說,你可能那樣做嗎?”

  “我可能怎樣做?”

  “嫁給我。我知道我非常笨——不過我真的愛你,疾如風。

  我願為你做狗做奴隸,什麼都可以。”

  “你是非常像條狗,”疾如風說,“我喜歡狗。他們那麼友善、忠實、熱情。我想或許我能嫁給你,比爾——很努力地,你知道。”

  比爾對此的反應是一鬆手,猛然退縮。他一臉驚奇地看著她。

  “疾如風——你不會是當真的吧?”

  “沒有別的辦法了,”疾如風說,“我看我得再回到不省人事中。”

  “疾如風——心愛的——”比爾擁抱著他。他全身顫抖得很厲害,“疾如風——你是說真的——是嗎?——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噢,比爾。”疾如風說。

  再下去的十分鐘對話不用細述。大部分都是重複的話語。

  “而你真的愛我。”比爾終於放開她,第二十次難以相信地說。

  “是的,——是的——是的。現在我們理智一點,我的頭還在抽痛,我幾乎被你摟死了。我要冷靜想一想。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了?”

  疾如風首度想到她周遭的環境。他們是在密室裡,她注意到,那道粗呢門關著,想必是上了鎖。那麼,他們是被囚禁了!

  疾如風的眼睛轉回比爾身上。他愛慕的眼神,專注地望著她,忘了她的問題。

  “比爾,親愛的,”疾如風說,“你醒一醒。我們得離開這裡。”

  “啊?”比爾說,“什麼?噢,是的。那無所謂。那沒有困難。”

  “那是愛使得你這樣覺得,”疾如風說,“我自己倒也有同感。仿佛一切都是可能、輕而易舉的。”

  “事實上也是,”比爾說,”如今我知道你喜歡我——”

  “不要再說了。”疾如風說,“一旦我們再這樣說下去,就無法談正經的事了。你要是不振作、明智起來,我很可能改變主意。”

  “我不會讓你改變,”比爾說,“你可不會以為我得到了你還會傻到放你走吧?”

  “你總不會強制我的意願吧,我希望。”疾如風誇張地說。

  “我不會嗎?”比爾說,“你看著好了,我就強制給你看。”

  “你真的是蠻可愛的,比爾。我還怕你可能太溫順了,不過我看得出來不會有這個危險。再過半小時,你就會把我支使得團團轉。噢,親愛的,我們又說起傻話來了。聽我說,比爾,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裡。”

  “我告訴過你了那無所謂。我——”

  他中斷下來,感覺到疾如風的手用力一壓所給他的暗示。

  她傾身向前,專注地聽著。嗯,她並沒有聽錯。外面房間裡有腳步走過來的聲音。鑰匙插進鎖孔,轉動著。疾如風摒住氣息。是傑米來解救他們——或是別人?

  門被打開來,黑胡須的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站在門檻上。

  比爾立即向前一步,站在疾如風身前。

  “聽著,”他說,“我要跟你私下談談。”

  俄國佬停了一兩分鐘沒有作答。他站在那裡,捋著長長如絲一般的胡須,兀自微笑著。

  “看來,”他終於說,“真是那樣,很好。我想這位小姐會樂于跟我走。”

  “沒關系,疾如風,”比爾說,“看我的好了。你跟這傢伙去。沒有人會傷害到你。我自有打算。”

  疾如風順從地站起來。比爾權威的語氣在她聽來是新鮮的。他似乎全然自信能應付一切情況。疾如風隱隱約約地懷疑比爾葫蘆裡賣的是——或自以為賣的是什麼藥。

  她走在俄國佬前頭,出了密室。他跟在她後面,把門帶上,鎖住。

  他指著樓梯,她順從地上樓。到了樓上,她被引進一間悶臭的小房間,她想是阿夫瑞的臥室。

  莫士葛羅夫斯基說:“請你靜靜在這裡等著。不要出聲音。”

  然後他走了出去,把門帶上,把她鎖在裡頭。

  疾如風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她的頭仍然很痛,她感到無法動用頭腦。比爾似乎胸有成竹。她想,大概遲早總會有人來放她出去。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疾如風的表停了,不過她判斷出來那個俄國佬帶她來這裡後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出什麼事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終於她聽見了樓梯上的腳步聲。又是莫士葛羅夫斯基。他非常正式地對她說話:

  “愛琳·布蘭特小姐,七鐘面組織的緊急會議需要你出席。請跟我來。”

  他帶頭下了樓梯,疾如風跟在他後面。他打開密室的門,疾如風走過去,驚訝得摒住呼吸。

  她再度看見她第一次從鑽孔窺見的場面。戴著面具的人物圍坐桌旁。當她站在那裡,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嚇了一跳時,莫士葛羅夫斯基坐上他的位子,調整鐘面面具。

  但是這一次主位上坐著人。七號在他的位子上。

  疾如風的心髒激烈地跳動。她正站在桌腳,直接面對著他,她睜大雙眼,一直注視著那面蒙住他的面具,上面有著鐘面,掛在面前的滑稽東西。

  他相當安靜地坐著,疾如風感到有一股古怪的感知力量從他身上放射出來。他的靜態不是那種軟弱的靜態——她非常希望,幾近於歇斯底里地希望他能開口說話——希望他能歎口氣、動一下——而不是光坐在那裡就像一隻巨大的蜘蛛在它的網正中央,無情地等著它的獵物自投羅網。

  她顫抖起來,莫士葛羅夫斯基起身。他的聲音,平順如絲,具有說服力,好像出奇地遙遠。

  “愛琳小姐,你未經邀請出席了本組織的秘密會議。因此你必須讓你自己認同我們的目標和野心。你可能注意到了,二號的位子是空的。我們把那個位子提供給你。”

  疾如風咽了一口氣。這簡直就像夢魘一般不可思議。她,疾如風,可能被要求加入殺人的秘密組織嗎?他們是不是同樣提供過給比爾,而比爾憤怒地拒絕了?

  “我不能這樣做。”她直率地說。

  “不要輕率回答。”

  她想莫士葛羅夫斯基一定是在鐘面面具下,意味深長地微笑著。

  “你不知道。愛琳小姐,你拒絕的是什麼。”

  “我猜也猜得中。”疾如風說。

  “你能嗎?”

  是七號的聲音。這聲音隱隱約約喚起了疾如風的某種記憶,她當然知道這是誰的聲音吧?

  七號非常緩慢地抬起手,解開面具的結。

  疾如風摒住呼吸。終於——她就要知道了。

  面具拿了下來。

  疾如風發現自己注視的是巴陀督察長毫無表情的木頭臉。

第三十二章 “疾如風”目瞪口呆

  “正是我!”巴陀在莫士葛羅夫斯基位子上站起來,繞到疾如風身邊時說:“拉張椅子給她。有點震驚,我看得出來。”

  疾如風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驚訝得感到四肢無力,全身發軟。巴陀繼續以他特有的平靜、安閒的態度說話。

  “你沒料到見到的會是我,愛琳小姐。其他圍坐在桌旁的人有些也跟你一樣。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可以說一直是我的副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其他的人大都在不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從他那裡接受命令。”

  疾如風仍然沒有說話。她就是說不出話來——對她來說這是很不尋常的事。

  巴陀理解地對她點點頭,似乎瞭解她的感受。

  “你恐怕得擺脫掉你一兩個先入為主的觀念,愛琳小姐。

  比如說,關於這個組織——我知道這在小說上很常見——一個有著從不露面的超級罪犯頭號的秘密犯罪組織。這種東西在現實生活中可能存在,不過我只能說我自己卻從未遇見過,而我多少可以說是個經驗豐富的人。”

  “不過世界上有很多傳奇小說般的事,愛琳小姐。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喜歡讀這類的小說故事,而且更喜歡實際上去做這一類的事。現在我來為你介紹一群非常可欽佩的業餘者,他們為我的部門做了一些沒有其他任何人能做到的事。如果說他們選擇了比較戲劇性的偽裝,呃,這又有何不可?他們自願面對真正的危險——最最嚴重的危險——而且他們是為了以下的理由而冒險:對危險本身的喜愛——在我看來,這在‘安全第一’的時代裡,是個非常健康的表現——以及真誠地為他們的國家服務的心願。

  “現在,愛琳小姐,我幫你介紹。首先,這位是莫士葛羅夫斯基先生,你可以說已經認識了。如同你所知道的,他經營這家俱樂部,而且也經營其他很多事業。他是我們在英格蘭最重要的反間諜秘密工作人員。五號是匈牙利大使館的安德拉士伯爵,已逝的傑瑞·衛德先生最親近的朋友。四號是海華德·菲爾斯先生,一位美國新聞記者,他對英國極表同情而且他追蹤‘新聞’的才能令人歎為觀止。三號——”,他停了下來,微笑著。疾如風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怯怯露齒一笑的比爾·艾維斯裡。

  “二號,”巴陀繼續以莊重的口吻說下去,“目前只是個空位子。這個位子屬於龍尼·狄佛魯克斯先生,一位為國捐軀的英勇年輕人。一號——呃,一號是傑瑞·衛德先生,另一位同樣為國犧牲的非常英勇的年輕人。他的位子由——令我原本有點擔憂的一位女士——一位事實證明適合擔任職務而且對我們幫助很大的女士所取代。”

  一號最後一個取下面具,疾如風毫不驚訝地注視著雷茲奇女爵那張漂亮、微黑的臉。

  “我早該知道,”疾如風憤慨地說,“你太漂亮了,不可能真的是個外國女騙子。”

  “可是你不知道真正的笑話出在哪裡,”比爾說,“疾如風,這位就是寶貝·聖毛兒──你還記得吧,我告訴過你關於她的事,還有她是個頂尖的女演員——事實證明她差不到那裡去。”

  “不錯,”聖毛兒小姐以純正的美國鼻音說,”不過這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因為爸爸媽媽來自匈牙利,我輕易地就可以弄到‘台詞’。呀,可是我在大宅第時差點露了馬腳,談到花園時。”

  她停頓一下,然後突然說。

  “這——這不只是為了好玩。你知道,我跟龍尼訂了情,他死了——呃,我不得不查出謀殺他的臭小子。就是這樣。”

  “我完全茫然不解,”疾如風說,“沒有什麼是像表面上看起來一樣的。”

  “這非常簡單,愛琳小姐,”巴陀督察長說,“這是從一些想要尋找一點刺激的年輕人開始的。首先找上我的是衛德先生。他提議成立一個組織,由一些可以稱為業餘者的工作人員來做點秘密工作。我向他警告這可能具有危險性——但是他不是那種把危險性列入考慮的人。我向他明說任何加入的人都必須有這個瞭解。但是,天啊,這阻止不了衛德先生的任何一個朋友。因此事情就這麼開始了。”

  “可是,這一切的宗旨是什麼?”疾如風問道。

  “我們想逮捕某個人——非常想逮捕他。他不是普普通通的歹徒。他在衛德先生的社交圈子裡活動,一個遊手好閒的無賴漢,不過比任何無賴漢都危險多了。他出馬想搞一票大票的,國際性的一票。秘密發明物已經有兩次被偷走,而且顯然被某個知道內幕消息的人偷走的。專業人員試過逮捕這個人——結果失敗了。後來業餘的上場——成功了。”

  “成功了?”

  “是的——不過他們並非毫無傷亡。那個人具有危險性。

  兩條人命犧牲了,而他逍遙法外。不過‘七鐘面’緊追不舍。

  如同我所說的,他們成功了。這要感謝艾維斯裡先生,那個人終於當場被捕。”

  “他是誰?”疾如風問道,“我認識他吧?”

  “你跟他很熟,愛琳小姐。他就是傑米·狄西加先生,今天下午被逮捕了。”

第三十三章 巴陀解說

  巴陀督察長開始解說。他說來安閒自在。

  “我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懷疑到他。我得到的第一個暗示是在我聽到狄佛魯克斯先生臨死前最後幾句話時,自然,你把那些話聽成是狄佛魯克斯先生要你帶話給狄西加先生,說‘七鐘面’殺害了他。表面上聽起來那些話是這個意思。但是,當然我知道不可能是如此。狄佛魯克斯先生想要告訴的是‘七鐘面’——他想要他們知道關于傑米·狄西加先生的某些事。

  “這件事似乎是難以置信的,因為狄佛魯克斯先生和狄西加先生是非常親近的朋友。不過我想起了其他一點來──那些偷竊案一定是某個完全知情的人幹的。這個人如果本身不在外交部服務,就是有辦法聽到內幕消息的人。而且我發現很難查出狄西加先生是從什麼地方賺到錢的。他父親留給他的收入是個小數目,但是他卻能過著非常奢侈的生活。錢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知道衛德先生為他所查出的什麼感到非常興奮。他相當確信他找對了路。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找到的路線是什麼,不過他確實跟狄佛魯克斯先生說過他已經達到即將可以確定的地步。那正好是在他們一起到‘煙囪屋’去度週末之前。如同你所知道的,衛德先生死在那裡──顯然是安眠藥劑過量中毒。這看起來似乎是夠明朗的了,但是狄佛魯克斯先生並不接受這個解釋。他深信衛德先生是被人用非常聰明的方法幹掉的,而屋子裡的某一個人一定正是我們在追查的那個罪犯。我想,他差一點把他的心事告訴了狄西加先生,因為他當時當然並沒對他起疑。不過,有什麼阻止了他沒向他說。

  “然後他做了一件有點古怪的事。他把七個鬧鐘擺在壁爐架上,把多出來的第八個丟掉。這是他有意用來象徵‘七鐘面’會為其成員之死報仇──而且他急切地觀察看有沒有任何人見到那些鬧鐘之後,會不自禁地顯出困惑不安的跡象。”

  “那麼毒害傑瑞·衛德的人是傑米·狄西加?”

  “不錯,他把藥偷偷放過衛德先生上床之前在樓下所喝的威士卡加蘇打中。所以衛德才會在寫信給羅琳小姐時說已經感到困。”

  “那麼,那個僕役包爾,跟那件事是無牽扯羅?”疾如風問道。

  “包爾是我們的人手之一,愛琳小姐。我們認為可能我們要找的歹徒會打艾伯哈德的發明的主意,包爾幫我們進那屋子裡去留意一下。但是他能做到的有限。如同我所說的,狄西加先生輕易地就下了致命的藥物。後來,當每個人都在睡覺時,狄西加先生把一個杯子和一個空三氯乙二醇藥瓶擺在衛德先生的床邊。當時衛德先生已經是不省人事,他可能抓住衛德先生的手,讓手指在玻璃杯和瓶四周留下指紋,要有任何疑問產生的話,好證明是他自己服下去的。我不知道壁爐上的那七個鬧鐘對狄西加先生造成了什麼效果。他當然不會讓狄佛魯克斯先生知道。但是,我想他一定有五分鐘不好受的時間,一再想著它們。而且我想他事後一定對狄佛魯克斯先生起了相當高的警惕心。

  “我們不知道再下去確實發生的事情。在衛德先生死去之後,沒有人常見到狄佛魯克斯先生。不過顯然他同衛德先生一直正在進行的同一線索上工作,而且得到了相同的結果——那就是,那個人就是狄西加先生。而且我想,他也被以同樣的方式出賣了?”

  “你的意思?”

  “經由羅琳·衛德小姐出賣了,衛德先生深愛她——我相信他希望跟她結婚——當然,她其實並不是他妹妹——而且無疑地他告訴了她太多不該告訴她的事。但是羅琳·衛德小姐的精神和肉體都全部獻給了狄西加先生。她願意做他要她做的任何事情。她把消息傳給他。後來,狄佛魯克斯先生也同樣愛上她,或許還警告她提防狄西加先生。因此輪到狄佛魯克斯先生被滅了口——死前盡力想帶話給‘七鐘面’說殺害他的人是狄西加先生。”

  “多麼恐怖。”疾如風叫道,“要是我早知道就好了。”

  “呃,這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我自己也幾乎無法相信。不過,我們再來談大宅第的事。你會記得那件事是多麼的難堪——尤其是對艾維斯裡先生來說更是難堪。你和狄西加先生聯合行動。艾維斯裡先生在你堅持要他帶你來這地方時就已經難堪了,而當他發現你實際偷聽到一次會議的內容時,他更是啞口無言了。”

  督察長停頓下來,眼睛一眨。

  “我也一樣,愛琳小姐。我做夢也想不到那是可能的事。

  你是讓我嚇了一大跳沒錯。”

  “哦,艾維斯裡先生當時陷入兩難。他無法讓你知道‘七鐘面’的秘密而又同時不讓狄西加先生也知道——這是絕對行不通的。當然,這正中狄西加先生的下懷,因為這給了他一個現成的真誠的理由讓他自己被邀請到大宅第,同時讓他的計劃容易進行得多了。

  “我可以說‘七鐘面’已經寄出了一封警告信給羅馬克斯先生。那是為了確定他會來找我幫忙,我好以十分自然的態勢在現場出現。我並沒掩飾我的出現,如同你所知道的。”

  督察長的眼睛再度眨動。

  “哦,表面上看來,是艾維斯裡先生和狄西加先生兩班守夜。其實是艾維斯裡先生和聖毛兒小姐。她正在書房窗口值夜時聽見狄西加先生走過去的聲音,不得不急忙躲到屏風後面去。

  “說到這裡,狄西加先生的聰明顯露出來了。他的說詞十份真實可信,我必須承認聽他說到打鬥等等,我的信心動搖了——開始懷疑他是否根本跟偷竊事件毫無瓜葛,或者我們是否找錯了線索。有一兩個疑點指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而我可以告訴你。我當時真不知道該怎麼想起的好,直到一樣東西的出現才確定下來。

  “我在壁爐裡發現的一隻上面有齒痕、被燒焦的手套,那時……呃……我知道了我終究還是對的。不過,他的確是聰明。”

  “實際上是怎麼一回事?”疾如風說。“另外一個男人是誰?”

  “並沒有另外一個男人。聽我說,我來告訴你我最後是怎麼把整個事件重新組合起來的。首先,狄西加先生和衛德小姐是串通好的。他們約好在一定的時間在一定的地點會合。衛德小姐開她的車子過去,爬過籬笆,到達屋子。要是有人阻住她的去路,她有一套完美的說詞——她後來說出來的那一套。但是她一路順利地抵達陽台,正好是時鐘敲過兩點時。

  “現在,我可以說她一開始就被注意到了。我的手下看見了她,不過他們並沒有接到阻止任何人進入的命令——只有阻止任何人出去的命令。你知道,我想盡可能多查出一些來。

  衛德小姐抵達陽台,當時一個紙包落在她腳上,她撿了起來。

  一個男人沿著常春藤爬下去,她轉身就跑。再下去發生了什麼?搏鬥——隨後槍聲響起。大家會怎麼樣?急忙趕到打鬥現場。而羅琳小組就可以離開,順順利利地帶著配方驅車揚長而去。

  “可是事情並非如此。衛德小姐沖進了我的懷裡。當對戲法改變了。不再是攻擊而是防禦。衛德小姐說出了她那套說詞。十分合情合理的說詞。

  “現在我們談到狄西加先生。有一件事立刻就引起我的注意。光是槍傷並不足以令他昏倒。要不是他跌倒撞到了頭——

  就是——呃,他根本就沒昏過去。後來我們聽到了聖毛兒小姐的說詞。跟狄西加先生的說詞十分符合——只有一點耐人尋味。聖毛兒小姐說在燈光熄滅,狄西加先生走向視窗去之後,書房裡靜得讓她以為他一定是離開了書房到外面去了。如果有人在房間裡,要是你仔細聽的話,你幾乎不得不聽見那個人的呼吸聲。那麼,假設狄西加先生是出去了,到什麼地方?沿著常春藤爬上去到歐路克先生房裡——歐路克先生那天晚上喝的威士卡加蘇打早已被下了藥。他拿到了文件,丟給那個女孩,再沿著常春藤爬下去,然後——打鬥開始。想想這實在是夠輕易的事了。把桌子弄翻,到處搖搖晃晃,用自己的聲音講話,然後再裝出粗嘎、低沉的聲音。然後,兩聲槍響,一切結束。他自己前一天公開購買的柯爾特式自動手槍,是對想像中的敵人發射的。然後,他用戴著手套的左手從口袋裡掏出毛瑟小手槍,射穿他自己右手臂的皮肉。他把這支手槍丟出窗外,用牙齒咬下手套,丟進火裡。當我抵達時,他正昏倒在地板上。”

  疾如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切當時你並不瞭解吧,巴陀督察長?”

  “是的,我當時並不瞭解。我跟任何人一樣被騙過去了。

  直到不久之後,我才一點一點地串連起來。找到手套是個開端。然後我要歐斯華爵士把手槍從視窗丟出去,落點比原來的遠很多。但是,慣用右手的人用左手丟的話丟不到右手丟的那麼遠。甚至那個時候,我所有的也只是個懷疑——非常微弱的懷疑。

  “不過有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檔顯然是要丟下去給某人撿的。如果衛德小祖是碰巧在那裡,那麼真正該去撿的那個是誰?當然,對那些不知情的人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夠簡單的了——女爵。但是這一點我就勝過你了。我知道女爵沒有問題。那麼,答案是什麼?啊,我想到了那些檔實際上就是被原來打算去檢的人撿起來的。而且我越去想它,就越覺得衛德小姐正好那個時刻抵達實在是非常令人驚歎的巧合。”

  “當我滿懷對女爵的疑心去找你時,你一定感到非常棘手。”疾如風說。

  “是的,愛琳小姐。我得找個藉口讓你不要再對她追查下去。而且艾維斯裡先生也感到非常棘手,在一位女士從昏死中醒過來,不知道她可能說些什麼的情況下。”

  “我現在瞭解比爾當時的焦慮了,”疾如風說,“還有他一再地敦促她慢慢來,等她感到相當沒事時才說話。”

  “可憐的比爾,”聖毛兒小姐說,“他不得不違背他的意願而裝作受我誘惑——時時招來你的怨恨。”

  “哦,”巴陀督察長說,“就這樣了。我懷疑狄西加先生——

  但是我無法找到確定的證據。就另一方面來說,狄西加先生他自己慌亂了。他多少瞭解到他所敵對的是‘七鐘面’——

  但是他非常想知道七號是誰。他想辦法讓自己被邀請到庫特家去,懷著七號就是歐斯華·庫特爵士的想法。”

  “我懷疑過歐斯華爵士,”疾如風說,“尤其是他那天晚上從花園進去的時候。”

  “我從沒懷疑過他,”巴陀說,“不過我不妨告訴你,我的確懷疑過那個年輕人,他的秘書。”

  “黑猩猩?”比爾說,“不可能是黑猩猩吧?”

  “可能,艾維斯裡先生,有可能是你所謂的黑猩猩。一個非常能幹的紳士,如果他有心的話,他什麼事都做得成。我懷疑過他,部分是因為他是那天晚上把鬧鐘放過衛德先生房裡的人。他要把玻璃杯和藥瓶放在床邊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還有另外一點,他是個左撇子。那只手套把箭頭直接指向他——如果不是因為一點——”

  “什麼?”

  “齒痕──只有右手失去功能的人才需要用牙咬脫那只手套。”

  “這麼一來黑猩猩的嫌疑就洗清了。”

  “如你所說的,這麼一來黑猩猩的嫌疑就洗清了。我相信如果貝特門先生知道他曾經被懷疑過,一定會大感驚訝。”

  “一定會,”比爾同意說,“像黑猩猩那樣的一個嚴肅的傢伙──一個大笨蛋。你怎麼可能會認為——”

  “呃,就你所說的而言,狄西加先生是一個你可能描述成頭腦空空的年輕大笨蛋的人。他們兩個有一個是在演戲。當我斷定是狄西加先生時,我產生了去問問貝特門先生對他的觀感的興趣。貝特門先生一直非常懷疑狄西加先生,而且經常對歐斯華爵士提起。”

  “這可真古怪,”比爾說,“黑猩猩總是對的。這真叫人受不了。”

  “哦,如同我所說的,”巴陀督察長繼續說,“我們讓狄西加先生相當緊張,對這‘七鐘面’的組織感到非常不安,不確定危險到底是在何方。我們最後終於逮到他主要是透過艾維斯裡先生。他知道他面臨的是什麼,而他樂于冒他生命的危險。但是他絕沒想到你會被拖進來,愛琳小姐。”

  “天啊,是絕沒想到。”比爾帶著感情地說。

  “他編了個故事會找狄西加先生,”巴陀繼續說,“他假裝說他收到了一些狄佛魯克斯先生的文件。那些檔暗示懷疑狄西加先生,當然,作為一個忠實的朋友,艾維斯裡先生得連忙趕過去,相信狄西加先生能有所解釋。我們算計好如果我們懷疑的沒錯,狄西加先生會企圖把艾維斯裡先生幹掉,而且我們相當確定他用的會是什麼方法。果然不錯,狄西加先生給了他的客人一杯威士卡加蘇打。當主人離開一兩分鐘時,艾維斯裡先生把那杯酒倒進壁爐架上的一個瓶子裡,不過,當然啦,他得假裝酒裡的藥生效了。他知道,是慢慢地生效,而不是突然的。他開始說他編的故事,狄西加先生剛開始憤慨地一概否認,但是當他一看到(或者以為他看到)藥性開始在艾維斯裡先生身上發作時,他一概加以承認,而且告訴艾維斯裡先生說他就是第三個犧牲者。

  “當艾維斯裡先生將近不省人事時,狄西加先生把他帶下樓去,弄上他的車子。車篷搖上。他一定已經在艾維斯裡先生不知道的情況之下打過電話給你。他給了你一個巧妙的暗示,要你跟家裡人說是要送衛德小姐回家。

  “你沒有提及他打過電話給你。然後,當你的屍體在此地被人發現時,衛德小姐將發誓說你開車送她回家,然後去倫敦想要單獨潛入這幢房子。

  “艾維斯裡先生繼續扮演他的角色,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的角色。我可以說,他們兩個年輕人一離開澤明街,我的一個手下就進入狄西加先生住處,找到被下過藥的威士卡,裡面所含的嗎啡足以毒死兩個人。同時他們的車子也被跟蹤了。狄西加先生驅車出城,到一座聞名的高爾夫球場去,在那裡停留幾分鐘,讓別人看他在那裡,跟人家談起要打一場高爾夫球。這,當然啦,是為了作為‘不在場證明’,以便必要時派上用場。他把車子和艾維斯裡先生留在球場不遠處路上。然後他再驅車回城,到七鐘面俱樂部來。他一看到阿夫瑞離去,便把車子開到門口。下車時跟艾維斯裡先生說話,以防萬一你在注意聽,然後進入屋內,演出他的短劇。

  “當他假裝說要去找個醫生來時,其實他只是作勢把門砰的一聲用力關上,然後悄悄溜上樓,躲在這個房間門後,衛德小姐隨即找個藉口把你遣到這裡來。當然,艾維斯裡先生知道你也來了時,他嚇壞了,不過他想最好還是繼續扮演他的角色。他知道我們的人員在監視這屋子,他想你不會立即遭遭到生命危險。他隨時都可以‘復活過來’。當狄西加先生把手槍丟在桌上而且顯然已經離去時,在他看來這似乎是更安全了些。至於再下去的部分——”他停頓下來,看著比爾,“或許你想接下去說吧,先生。”

  “我仍然躺在那張可惡的沙發上,”比爾說,“盡力裝作已經死了,一方面心裡越來越不沉著。然後我聽見有人跑下樓的聲音,羅琳站起來,走向門去。我聽見是狄西加的講話聲,不過聽不見說些什麼。我聽見羅琳說:‘那沒問題──順利極了。’然後他說:“幫我把他弄上去。這有點費勁,不過我想要他們一起在那裡——給七號一個小小的驚訝。’我不太瞭解他們在嘮叨些什麼,不過不知他們為什麼把我弄上樓去。這對他們來說費了不少工夫。我讓自己裝得像堆死肉一般。他們把我丟在這裡,然後我聽見羅琳說:‘你確定沒問題。她不會再醒過來?’而傑米——那個該死的混蛋說:‘不用擔心。我是盡我所有的力量打下去的。”

  “他們離開,把門鎖上,然後我張開眼睛,看見了你。天啊,疾如風,我再也不可能像當時那樣的恐懼。我以為你死了。”

  “我想大概是我頭上戴的帽子救了我。”疾如風說。

  “部分是,”巴陀督察長說,“不過部分是因為狄西加先生受傷的手臂。他自己並沒想到——那條手臂的力氣只有往常的一半。不過,這完全不是我的部門的功勞。我們沒有盡職責保護到你,愛琳小姐——而這是整個事情的一個黑點。”

  “我很堅韌,”疾如風說,“而且也有點走運。我想不通的是羅琳竟然也有份。她是那麼溫柔的一個小東西。”

  “啊!”督察長說,“倫敦本頓維爾監獄裡那個殺死五個小孩子的女兇手也是。你不能光看表面來判斷。她的血統不好——她父親應該不只一次進過牢獄。”

  “你也把她逮捕到了?”

  巴陀督察長點點頭。

  “或許他們不會處她絞刑——陪審員的心腸都軟。本過年輕的狄西加是會被吊死的──而且這是件好事──我從沒遇見過像他那樣卑鄙、無情的歹徒。”

  “現在,”他加上一句話,“要是你的頭不太痛的話,愛琳小姐,我們來個小小的慶祝怎麼樣?轉角那邊就有一家不錯的小餐館。”

  疾如風衷心同意。

  “我餓死了。巴陀督察長。再說,”她環顧四周,“我得認識一下我所有的同事。”

  “七鐘面,”比爾說,“萬歲!我們需要的是一點香檳酒。

  你說的那家餐館有賣這種會嘶嘶作響的玩意兒吧,巴陀?”

  “包你滿意,先生。看我的好了。”

  “巴陀督察長,”疾如風說,“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很遺憾你已經結過婚了。既然這樣,我只好找上比爾了。”

第三十四章 卡特漢伯爵贊同

  “爸爸,”疾如風說,“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你就要失去我了。”

  “胡說,”卡特漢伯爵說,“可別說是你得了奔馬性肺結核或是心髒衰弱之類的病,因為我根本不相信。”

  “我說的不是死,”疾如風說,“是結婚。”

  “那可差不多一樣糟糕,”卡特漢伯爵說,“我想我大概得去參加婚禮,穿上不舒服的緊身衣服。打扮得整整齊齊的,把你送走。而且羅馬克斯可能會認為必須在禮堂上親吻我一下。”

  “老天爺!你可不會以為我是要跟喬治結婚吧?”疾如風叫道。

  “哦,上次我見到你時好像有這種趨向,”她父親說,“昨天上午,你知道。”

  “我是要嫁給一個比喬治好上一百倍的人。”疾如風說。

  “我希望是如此,我確信,”卡特漢伯爵說,“不過,這可難說,我不覺得你看人真能看得准,疾如風。你告訴過我那個叫狄西加的年輕人是個令人愉快的無能者,而如今從我所聽說到的一切,好像他是個當今最最能幹的罪犯之一。可惜的是我未曾跟他碰過面。我在想不久要寫本回憶錄——特別用一章來寫我所見過的殺人兇手——然而純粹由於粗心大意,我竟然未曾見過這位年輕人。”

  “別傻了,”疾如風說,“你自己很清楚你根本沒有精力去寫回憶錄或什麼的。”

  “我並不是要真的由自己動手去寫,”卡特漢伯爵說,“我相信那是絕對行不通的,不過我那天遇見了一個非常迷人的女孩,而這種工作是她的專長。她搜集資料,然後包辦一切動筆為工作”“那你做些什麼?”

  “噢,只要每天花個半小時,告訴她一些事實。就這樣而已。”停頓了一下之後,卡特漢伯爵說:“她是個長得好看的女孩——非常安流而且具有同情心。”

  “爸爸,”疾如風說,“我有個感覺,要是沒有我的活。你會惹上致命的危險。”

  “不同種類的危險適合不同種類的人。”卡特漢伯爵說。

  他一邊離去一邊回過頭來說:“對了,疾如風,你要嫁給誰?”

  “我正在奇怪,”疾如風說,“你什麼時候才會問我這個問題。我要嫁給比爾·艾維斯裡。”

  這位自我中心主義者想了一分鐘。然後他完全滿意地點點頭。

  “好極了,”他說,“他臨時湊合上了,可不是嗎?他和我可以組成一隊參加秋季高爾夫球四人分組對抗大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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