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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藏殺機/隱身魔鬼/年輕冒險家/秘密對手  The Secret Adversary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青年冒險家有限公司

  “湯米,老朋友!”

  “塔彭絲,老朋友!”

  兩位年輕人親熱地相互問候,剎時問擋住了多弗街地鐵的出口處。形容詞“老”容易讓人誤解。他們的年齡加起來無疑不到四十五歲。

  “好久沒見到你了,”年輕男子往下說,“你到哪兒去了?

  來和我吃小圓麵包。我們站在這兒有點討人嫌——這樣站在這兒堵住了通道。讓我們離開這裡。”

  姑娘同意了,他們使順著多弗街朝皮卡迪利大街走去。

  “那麼,我們上哪兒去呢?”湯米說。

  他說話時略帶焦慮的語氣躲不過普魯登斯·考利小姐那雙敏銳的耳朵。由於某些神秘的原因,她親近的朋友都叫她“塔彭絲”。聽到湯米的問話,她一下子跳了起來。

  “湯米,你真鐵石心腸!”

  “一點也不,”湯米不能讓人相信地說,“我很富有。”

  “你總是個壞透了的騙子,”塔彭絲嚴厲地說,“雖然你確實有一次說服格林班克護士長相信,醫生給你開了啤酒作為滋補品,但忘了將此醫囑寫在登記表上。你還記得嗎?”

  湯米輕聲笑一笑。

  “我可以認為我曾這麼做過!待她查明時,那老惡婦不是非常憤怒嗎?姑且不說她真正是個壞蛋,格林班克老媽媽:多好的舊醫院——像所有其它東西一樣都給遣散了,對嗎?”

  塔彭絲歎了口氣。

  “是的。你也這麼認為嗎?”

  湯米點點頭。

  “兩個月以前。”

  “退役慰勞金?”塔彭絲暗示。

  “花掉了。”

  “噢,湯米!”

  “不,老朋友,不是您意浪費,也沒有那種運氣!生活費用——眼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生活花費。我鄭重告訴你,如果你不瞭解的話……”

  “可愛的小鬼,”塔彭絲打斷了他的話,“有關生活費用的事我沒有不瞭解的。我們到了萊昂飯店,各自付賬。就這樣定了。”塔彭絲領路往樓上走去。

  飯店裡已坐滿了人,他倆走來走去尋找一張空桌,邊走邊聽到一些零星的談話。

  “嗯,你知道嗎,我告訴她不能得到公寓時,她坐下哭了。”

  “哎呀,這只是討價還價。就像梅布爾·劉易斯從巴黎買回來的那一個……”

  “人們確實無意聽到一些有趣好笑的只言片語,”湯米低聲說,“今天在街上我從兩個傢伙身邊走過,他們正談論著一位叫做簡·芬恩的人。你聽說過這樣的名字嗎?”

  然而就在那時,兩位年長的女士起身,收拾包裹,塔彭絲靈巧地坐在其中一個空位上。

  湯米點了茶和小圓麵包。塔彭絲點了茶和塗奶油的吐司。

  “注意上茶時要用兩個茶壺。”她苛刻地補充了一句。

  湯米坐在她對面,他禿頂的頭上顯露出精心向後梳的一束紅頭發。他的臉長得醜,但還過得去——雖難以把他的臉歸為哪一類,但無疑是一副紳士和運動員的面孔。他身上那套褐色衣服式樣裁制得很好,不過也舊得夠嗆。

  他們坐在那兒,完全是時髦的一對。塔彭絲談不上長得美,她那張小臉蛋上精靈般的線條,加之堅定的下巴,那雙又大又隔得很開的灰色眼睛,從平直的黑眉毛下夢幻般地看去,表現出個性和魅力。她頭上戴著一頂小巧鮮綠色的無邊女帽,蓋在剪短的黑發上,她的裙子太短又頗為寒酸,下面露出一對不同尋常的美麗的腳踩。她的外表透出一股敢作敢為精明能幹的精神。

  茶終於上來了,塔彭絲從一陣沉思中清醒過來,把茶倒在杯裡。

  湯米咬了一大口麵包說:“嗯,讓我們從最近的談起。記得嗎,從一九一六年在醫院的那時起,我就沒有看見過你。”

  “很好,”塔彭絲隨意吃著塗奶油的吐司,“普魯登斯·考利小姐簡略的傳記,她是小米森德爾·阿奇迪肯·考利的第五個女兒。考利小姐早在戰時就離開她家庭生活的快樂(和單調乏味的工作)來到倫敦,在倫敦她進了一家軍官醫院。第一個月:每天洗六百四十八個盤子。第二個月:提升做擦乾上述盤子的工作。第三個月:提升削土豆皮。第四個月:提升切面包和奶油。第五個月:提升到一樓,用拖把和水桶去幹病房女勤雜的工作。第六個月:提升到桌旁服務。

  第七個月:可愛的外表和彬彬有禮如此引人注目,因此被提升去侍候護士長。第八個月:事業受到小小的阻礙。邦德護土長吃了韋斯特黑文護士的雞蛋!大吵一架!很清楚,病房勤雜工應該受到責備!對這麼重要的事漫不經心怎麼指責也不為過分。重新拿起拖把和水桶!這一跤摔得多重!第九個月:提升去打掃病房,在病房我碰見托馬斯·貝雷斯福德中尉,一位童年時代的朋友(鞠躬,湯米!),我沒見到他有五個年頭了。見面真令人感動:第十個月:被護士長責罵,因為和一位病人一塊去電影院,即上面提到的托馬斯·貝雷斯福德中尉。第十一和第十二個月:客廳侍女,重新得到完全的成功。年底在一陣榮耀之中離開醫院。然後,有才能的考利小姐連續駕駛過運貨車、卡車,還為一位將軍開過車。最後這項工作最令人愉快。他是位十分年輕的將軍!”

  “那是個什麼樣的傢伙?”湯米問道,“那些大頭頭從國防部驅車到薩伏依飯店,又從薩伏依飯店到國防部,真讓人惡心!”

  “眼下我忘了他的姓名,”塔彭絲承認,“話說回來,從某種角度來說,那是我事業的頂點。後來我進入一個政府部門。我們參加過幾次非常愉快的茶會。我打算當一個幹地面工作的女孩,比如郵遞員、公共汽車售票員,以此使我的事業圓滿結束——但是停戰插了進來。好幾個月我都盡忠職守,但是,嗚呼,最後我給剔了出來。從那時起,我一直在找工作。現在,輪到你了。”

  “我的事業中沒有這麼多的提升,”湯米懊悔地說,“也沒有那麼多種多樣的變化。如你所知,我又去了法國。然後他們派遣我到美索不達米亞,我第二次受傷,在那兒進了醫院。後來我被困呆在埃及直到停戰,在埃及又逗留了一些時間。我已告訴過你,最後給遣散了。十個月,既漫長又困乏,我一直在尋找工作:根本沒有工作:而且,如果有的話,他們也不會給我。我有什麼用?我對生意瞭解什麼?一無所知。”

  塔彭絲憂傷地點點頭。

  “殖民地怎麼樣?”塔彭絲間接問道。

  湯米搖搖頭。

  “我不喜歡殖民地——我完全相信,它們也不喜歡我:““有錢的親屬?”

  湯米又搖搖頭。

  “啊,湯米,甚至連一位姨婆也沒有嗎?”

  “我有一個年老的叔叔,他多少有點錢,但他也沒用。”

  “為什麼沒用?”

  “有一次他曾想收養我,我拒絕了。”

  “我想我記得聽過此事,”塔彭絲說,“你是因為你母親的緣故而拒絕的。”

  湯米臉紅了。

  “是的,對老娘也許是太過分了一點。你知道,我是她擁有的一切。老傢伙恨她——想把我從她身邊帶走。正是那麼一點怨恨。”

  “你母親去世了,不是嗎?”塔彭絲溫和地說。

  湯米點了點頭。

  塔彭絲那雙大大的、灰色的眼晴潮濕了。

  “你是個好人,湯米。我從來都這麼認為。”

  “胡說!”湯米心情不好地說,“嗯,那就是我的處境。我都快絕望了。”

  “我也一樣:我盡量挺住。我四處打聽。我校廣告去應聘。我嘗試了種種十分討厭的事。我拼命儉省、辛苦積蓄,但都沒用。我得回家了。”

  湯米問:“難道你不想回家嗎?”

  “的確我不想。多愁善感有什麼用?父親是位慈祥可愛的人——我很喜歡他——但你想不到我為他如何操心!他持有維多利亞早期的觀點,短裙和抽煙是不道德的。你想像得到,對他來說,我簡直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戰爭使我離開家時,他只是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你瞧,家裡有七個人。太可怕了!所有的家務活和母親的宗教聚會!我總是又醜又蠢的怪孩子。我不想返回故里,但是——呵,湯米,還能做別的什麼事?”

  湯米傷心地搖搖頭。

  沉默一陣以後,塔彭絲突然說道:“錢,錢,錢!錢使我朝思夢想!我敢說我是為錢幹活,就這麼回事!”

  “這裡也一樣。”湯米帶感情地贊同道。

  “我也想方設法,考慮種種搞到錢的辦法,”塔彭絲往下說,“只有三種辦法:繼承一筆錢,和錢結婚,或去掙錢。第一種辦法無須考慮,我沒有任何有錢的年事已高的親戚。我的任何親戚都是家景破落的老太太:我總是幫助她們渡過難關。為老先生們取包裹,如果他們是有怪癖的百萬富翁。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問過我的姓名——許多人甚至不曾說過‘謝謝你。’”停頓了一會兒。

  “當然,”塔彭絲繼續說,“結婚是我最好的機會。我很年輕的時候就下定決心和錢結婚。任何好思索的女孩都會這麼做。你知道,我並不多愁善感。”她停了一下,“聽我講,你不能說我多愁善感。”她尖聲地補充了一句。

  “當然不,”湯米急忙表示同意,“關於你,沒有人會想起多愁善感。”

  “那並不很禮貌,”塔彭絲回答道,“但我敢說,你是好意。嗯,就是那樣!我准備並願意——但我從未遇見過任何富人!我認識的所有年輕人和我差不多一樣窮困。”

  “那位將軍怎麼樣?”湯米問道。

  “我想像他在和平時期開一家自行車商店,”塔彭絲解釋著,“不,就是那樣!現在你可以和一位有錢的姑娘結婚。”

  “我像你一樣,不認識任何有錢的姑娘。”

  “沒關系。你總能認識一位的。其次,要是我看見一位身著毛皮外衣的人走出裡茨飯店,我不可能追上去對他說:

  “注意,你很富有,我想認識你。”

  “你是建議我應該對一位類似裝束的女士那麼做嗎?”

  “別傻氣了。你踩她的腳,或拾起她的手絹,或那一類的東西。如果她認為,你想結識她,她便受寵若驚,而且會設法以某種方式為你作出安排。”

  “你過高估計了我這個男人的魅力。”湯米喃喃地說。

  “另一方面,”塔彭絲又說,“我的百萬富翁很可能會追求他自己的生活:不——婚姻充滿了困難。剩下的只有去掙錢!”

  “我們已嘗試過,但是沒有成功。”湯米提醒她。

  “我們嘗試過所有正統的方式,是的。不過,倘若我們嘗試了所有正統的方法。湯米,讓我們去做冒險家!”湯米高興地回答:“當然,但我們怎樣開始呢?”

  “有困難。要是我們使自己為人所知,人們可能雇我們去為他們犯罪。”

  “真讓人高興,”湯米接著說,“尤其是出自一位牧師女兒的口!”

  塔彭絲指出:“道德上的罪責,是他們的——而不是我的。你必須承認,為你自己去偷一條鑽石項鏈和受雇於人去偷,二者是有區別的。”

  “如果你被抓住,一點兒區別也沒有!”

  “也許不會,我不會被捉住。我很聰明。”

  “謙虛總是困擾你的罪過。”湯米說。

  “別開玩笑。聽著,湯米,我們真要幹嗎?我們成為生意上的搭檔好嗎?”

  “成立一個偷鑽石項鏈的公司?”

  “那只是一種幻想。讓我們有一個——你在記賬時叫什麼來著?”

  “不知道。從未做過。”

  “我記過賬——但是我總是把事情混在一塊,過去常把存款記在借方一邊,或者相反——所以他們把我解雇了。

  噢,我知道一一合夥企業!在散發黴氣的數字之中我忽然想起這樣一個浪漫的短語。它有伊麗莎白的味道——使人想起大帆船和西班牙金幣。合夥企業!”

  “在青年冒險家有限公司的名義下做生意,那是你的想法嗎?塔彭絲?”

  “很好笑.但是我覺得其中可能有些名堂。”

  “你打算怎樣與你可能的雇主取得聯系呢?”

  “廣告,”塔彭絲很快答道,“你有紙和鉛筆嗎?似乎男人通常隨身帶紙和筆,就像我們女人隨身帶發夾和粉撲一樣。”

  湯米遞過一本相當破舊的綠色筆記本,塔彭絲開始輕快地寫起來。

  “我們可以這樣開始:‘青年軍官,在戰爭中兩次受傷“當然不。”

  “噢,很好,親愛的。但我能向你保證,那一類事可能打動一位老處女的心,她可能收養你,然後你便完全沒有必要去當一名青年冒險家。”

  “我不想被收養。”

  “我忘記了你對此有偏見。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報紙充滿了那類事。請聽著,這樣寫怎麼樣?‘兩名青年冒險家待聘。願意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報酬應豐厚。’(我們不妨從一開始就講清楚。)接著我們可以加上一句:‘不拒絕公道的出價——比如公寓和傢俱。’”“我想,我們對此所得到的任何出價應該是相當超越情理的價格!”

  “湯米!你真是個天才!那太別致了。‘不拒絕超越情理的出價——如果報酬豐厚的話。’這句怎麼樣?”

  “我不想再提到報酬。那看起來頗為求之過急。”

  “它看起來不能像我感覺的那麼求之過急。不過,或許你是對的。現在,我將它從頭到尾念一遍。‘兩名青年冒險家待聘。願意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報酬應豐厚,不拒絕超越情理的出價。’要是你讀的話,你印象如何?”

  “它給我的印象是,要麼是場騙局,要麼是個瘋子寫的。”

  “今天早晨我讀到一則廣告,以‘矮牽牛花’開始,簽名為‘最稱心的男孩’。我們的廣告還不及它一半瘋狂。”她撕下寫了字的這頁紙,將它遞給湯米。“給你。我想,登《泰晤士報》。回信寄某某信箱。我預計廣告費約五先令。這裡是半個克朗銀幣,二點五先令,作為我的股份。”

  湯米若有所思地拿著稿紙,他的臉紅得像豬肝色。

  “我們真的要試一下嗎?”他終放說話了,“塔彭絲,我們要這樣做嗎?還是只是為了開開心?”

  “湯米,你真是個正人君子!我知道你會的!讓我們為成功乾杯。”她將一些冷的茶葉渣子倒進了兩個茶杯。

  “為我們的合夥企業乾杯,願它生意興隆:““青年冒險家有限公司!”湯米響應。

  他們放下茶杯,沒有把握地笑了。

  塔彭絲起身:“我該回我招待所裡那套富麗堂皇的房間“或許是我漫步到裡茨飯店的時候了。”湯米露齒而笑,表示同意。“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面?什麼時間?”

  “明天十二點。皮卡迪利地鐵車站。行嗎?”

  “我有的是時間,”貝雷斯福德先生堂而皇之地回答。

  “那麼,再見。”

  “再見,老朋友。”

  兩位年輕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塔彭絲的招待所位於被慈悲地稱為南貝爾格雷維亞鎮。出於節約的原因,她沒有乘公共汽車。

  她在聖詹姆斯街上走著,半路上,身後一位男人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對不起,”這個男人說,“我可以和你說一會兒話嗎?”

第二章 惠廷頓先生的出價

  塔彭絲猛地轉過身,但是話到嘴邊沒說出來,因為這位男人的外表和舉止沒有證實她最初的和本能的設想。她猶豫了一下。仿佛那男人看懂了她的心思,很快地說:

  “我可以讓你放心,我並無不敬之意。”

  塔彭絲相信他的話。憑直覺她既不喜歡他,也不信任他,她想讓這個男人表現出她最初認為他來的某種動機。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是個大塊頭的男人,臉刮得光光的,下級很大。他的眼睛又小又狡詐,塔彭絲盯著他看,而他的眼光則閃爍變幻著。

  “咆,什麼事?”她問道。

  那男人微微笑了笑。

  “我碰巧無意聽到你和那位年輕的先生在萊昂飯店的談話。”

  “嗯——聽到什麼呢?”

  “沒什麼——除了我想我對你可能會有所幫助。”

  另一種推斷闖進了塔彭絲的腦海。

  “你跟蹤我到這裡嗎?”

  “我冒昧地這樣做了。”

  “你認為你對我可能有所幫助?”

  男人從口袋裡拿出名片,鞠了一個躬把它遞給她。

  塔彭絲收下名片,仔細地看了看,上面印的名字是“愛德華·惠廷頓先生”。姓名下面是“埃索尼亞玻璃製品公司,”然後是城市辦公室的地址。惠廷頓先生又說:

  “要是你明天上午十一點來拜訪我,我將對你介紹我建議的細節。”

  “十一點鐘?”塔彭絲狐疑地問道。

  “十一點鐘。”

  塔彭絲下定了決心。

  “很好。我會按時到的。”

  “謝謝。晚安。”

  他以引人注目的方式舉起帽子然後走開了。塔彭絲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從後面看著他。後來,她奇怪地動了動肩膀,頗像一種叫狠的小獵犬搖動身子一樣。

  “冒險已開始,”她喃喃自語,“我想知道他想要我做什麼?惠廷頓先生,我壓根兒不喜歡有關你的某些事。但是,另一方面,我一點兒也不怕你。我以前說過,而且還會毫不猶豫地說,小塔彭絲能照顧好她自己,謝謝你!”

  她微笑地、明確地點了一下頭,便輕快地向前走去。不過,因為在進一步思索,她從大街上轉進一家郵局。在那兒,她沉思了一陣,手裡拿著一份電報用紙,勿需花費五先令的想法催促她行動,而且她決定冒一冒浪費九便士的風險。

  塔彭絲對仁慈的政府所提供的那又長又尖的鋼筆和又濃又黑的墨水不屑一顧,她拿出留在身邊的湯米的鋼筆,很快地寫著:“不要登廣告。明天解釋。”她用湯米所在的俱樂部的地址給他發了這份電報。在短短的一個月裡,湯米將離開這個俱樂部,除非一筆仁慈的捐款幫助他繼續交納會費。

  “可能趕得上他,”她咕咕噥噥地說,“不管怎麼說,值得一試。”

  將電報交在櫃檯上後,她輕快動身回家,在麵包店買了價格為三便士的新鮮小圓麵包。

  後來,在那狹小的鴿子間裡,她大聲地使勁咀嚼小圓麵包,思考著未來。埃索尼亞玻璃製品公司是個什麼樣的公司?它到底有什麼事需要地效勞?一陣愉悅的刺激使塔彭絲感到激動不已。不管怎樣,故鄉的鄉間教區牧師的住宅在她腦海裡漸漸淡去。明天可能成功。

  那晚,塔彭絲好長一段時間沒睡著,她入睡後又夢到惠廷頓先生讓她去洗一大堆埃索尼亞公司的玻璃製品,那些製品和醫院用的盤子出人意外的相像:

  十一點差五分,塔彭絲就到了樓層林立的街區,埃索尼亞玻璃製品公司的辦公室便在這兒。比約定時間到得早會顯得過於急切。所以塔彭絲決定走到街的盡頭然後折回來。

  她這樣做了,時鐘敲響十一點時,她一下子沖進大樓的入口處。埃索尼亞玻璃製品公司在頂樓,雖然有電梯,但塔彭絲決定走上去,她走到頂樓落地玻璃門外停了下來,有一點兒喘不過氣。玻璃門上橫著印有那傳奇的字樣:埃索尼亞玻璃製品公司。

  塔彭絲敲門。聽見房間裡的聲音,她扭動門上的把手,走進一間小而頗為肮髒的辦公室。

  一位中年辦事員從靠近窗戶的寫字桌旁的高凳子上下來,好奇地向她走過來。

  “我和惠廷頓先生有預約,”塔彭絲說。

  “請您走這面好嗎?”他走過一扇寫著“私人使用”的分隔門,敲了敲門,然後打開門,站在一邊讓她走進去。

  惠廷頓先生坐在舖滿文件的一張大寫字桌後面。塔彭絲覺得她原來的判斷得到了證實。惠廷頓先生有了麻煩。他那闊氣的富足和詭詐的眼神加在一起不會引人注目。

  他抬起頭看了看,點點頭。

  “所以,你還是來了,對吧?很好。請坐,好嗎?”

  塔彭絲坐在他對面的一把椅子上。這個早晨,她看起來特別嬌小嫻靜。她缺乏膽量地坐在那兒,兩眼低垂,而惠廷頓先生整理檔,發出沙沙響。最後,他把檔推在一邊,身體從寫字桌往前靠。

  “現在,親愛的年輕女士,讓我們談談正事。”他那張大臉露出微笑。“你想要工作嗎?嗯,我有工作提供給你。現在你對付給一百英鎊現金、所有開支報銷有什麼說的?”惠廷頓先生在椅子上往後靠,他的兩只大拇指插進背心的袖孔。

  塔彭絲警惕地看著他。

  “那麼工作的性質呢?”她問道。

  “掛名的——完全是掛名的。一次愉快的旅行,就是這些。”

  “到哪兒?”

  惠廷頓先生又微微一笑。

  “巴黎。”

  “啊!”塔彭絲若有所思地說。她想:“當然,如果父親聽說這事,他會大發一通脾氣:但是不知怎麼的,我看不出惠廷頓先生在扮演一個冒失的騙子角色。”

  “是的,”惠廷頓先生往下說,“還有什麼能更令人高興的?把時鐘倒撥幾年——只少許幾年,我深信——重新進入巴黎比比皆是、令人陶醉的pensionnatsdcjeunesfilles1中的一所——”

  塔彭絲打斷他的話,“一所pensionnat?2”

  1法語。意為:少女寄宿學校。——譯注。

  2法語。意為:寄宿學校。——譯注。

  “正是這樣。科洛比爾夫人的公司在紐利大街。”

  塔彭絲對這個名字太熟悉了。沒有什麼能比此事挑選得更精細的了。她有幾位美國朋友在那兒。她比任何時候都感到困惑。

  “您想要我去科洛比爾夫人的公司?去多久?”

  “看情況,可能三個月。”

  “就這些?沒有別的條件?”

  “什麼條件也沒有。當然,你要理解我的受監護人的性格,而且你不要和你的朋友聯系,我要求眼下絕對保密。順便問一句,你是英國人,對吧?”

  “是的。”

  “不過你說話時稍帶一點兒美國口音。”

  “我在醫院裡很要好的朋友是位美國小姑娘。我敢說,我是從她那兒學來的。我也能很快去掉美國口音。”

  “與此相反,對你來說,可能更容易被認為是一位美國人。你在英國昔日的生活詳情可能難於持續下去。是的,我想,毫無疑問那將會更好一些。然後——”

  “請等一下,惠廷頓先生。你仿佛已經認為我同意此行是理所當然的了。”

  惠廷頓看上去很吃驚。

  “肯定,你沒有想到拒絕吧?我可以讓你放心,科洛比爾夫人的公司是一家非常上等的和傳統的公司。而且條件最慷慨大方。”

  “確實如此,”塔彭絲說,“正是這樣,條件幾乎可算是很慷慨,惠廷頓先生。我無法明白,不管以哪種方式,對你來說我不值得付那麼一大筆錢。”

  “不值嗎?”惠廷頓先生輕聲地說,“嘿,我會告訴你。不用懷疑,我可以花少得多的錢找到其他人。我之所以願意為之付錢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士,她有足夠的聰明才智,鎮定自若。遇事不慌,能很好扮演她的角色。她還是一位謹慎從事不問太多問題的人。”

  塔彭絲微微一笑。她感到惠廷頓已經贏了。

  “還有另一件事。迄今還尚未提到貝雷斯福德先生。他從哪兒著手呢?”

  “貝雷斯福德先生?”

  “我的搭檔,”塔彭絲態度莊嚴地說,“你昨天看見我們在一起。”

  “啊,是的。但是恐怕我們不會需要他的服務。”

  “那這事就告吹了!”塔彭絲站起來,“要麼兩人一塊幹,要麼兩人都不幹。很抱歉——但是情況就是這樣。再見,惠廷頓先生。”

  “等一下,讓我們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不能對付。請坐下,小姐——”他疑惑地沒往下說。

  塔彭絲記起擔任會吏總1的父親時,她良心上感到一陣內疚。她匆忙利用頭腦裡想起的第一個姓名。

  1會吏總:英國國教會中地位僅次於主教的牧師.其職務為協助主教監督其他牧師的工作。——譯注。

  “簡·芬恩。”她說,這兩個簡單的單詞的作用使她目瞪口呆不再說下去。

  因為所有溫和的表情從惠廷頓先生的臉上一下消失了,他的臉氣得發紫,前額上青筋暴漲。在其後面隱藏著一種懷疑的沮喪。他身體向前傾,憤怒地發出嘶嘶聲說:

  “那就是你的小小花招,對嗎?”

  塔彭絲雖然大吃一驚,但她仍保持鎮靜。她壓根兒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她天生來就機智,覺得必須做到“不洩氣”,她總是這麼說的。

  惠廷頓繼續說:

  “你一直在要我,所有的時間,像貓和老鼠?一直瞭解我想要你幹什麼,不過把它當作一齣喜劇。是那樣吧,嗯?”他冷靜下來。臉上的紅色也退下去了。他以鋒利的眼光看著她。“誰一直在洩露秘密,麗塔?”

  塔彭絲搖搖頭。對於能把這種錯覺保持多久她沒把握,但是她認識到不要把一個不瞭解的麗塔拖進來,那是很重要的。

  “不,”她非常誠懇地回答,“麗塔對我一無所知。”

  他的眼睛像鑽子似的要鑽透她的眼睛。

  “你知道多少?”他突然冒出話來。

  “確實很少。”塔彭絲回答,她很高興注意到,惠廷頓的擔心在增加而不是減輕。吹噓她知道很多可能引起他心中的疑慮。

  “無論如何,”惠廷頓低聲吼叫,“你瞭解夠多的,走進這兒,就會脫口說出那個名字。”

  “它可能是我自己的名字,”塔彭絲指出。

  “可能的,是不是,有兩個女孩都同名同姓?”

  “或者我可能只是偶然想起這個名字。”塔彭絲往下說,她為實實在在的成功而陶醉。

  惠廷領先生的拳頭彭的一下捶在寫字桌上。

  “別再騙人!你知道多少?你想要多少?”

  最後五個字強烈地激起塔彭絲的想像,尤其是第一天淡淡的一頓早餐和小圓麵包作晚餐之後。她跟下的角色是女冒險家而不是充滿冒險的使命,不過她沒有否認它的可能性。她坐起來,帶著一個完全控制局勢的人的神氣微笑著。

  “親愛的惠廷頓先生,”她說,“請讓我們攤牌吧。另外希望不要這麼生氣,你聽見我昨天說過,我打算靠我自己的聰明才智生活。看來我現在已證明我有一些足以為生的聰明才智!我承認我瞭解某個姓名,但是或許我的瞭解就此為止。”

  “是的——也許不止,”惠廷頓毗牙咧嘴地低聲吼著。

  “你堅持對我作錯誤的判斷。”塔彭絲說,接著輕輕地歎了口氣,“我以前說過一次,”惠廷頓忿忿地說,“別再騙人,有話直說。你不可能在我面前裝傻。你知道的比你願意承認的要多得多。”

  塔彭絲停了一會,佩服自己的足智多謀,然後她溫和地說,“我不想反駁你,惠廷頓先生。”

  “那麼我們來談慣例的問題——多少錢?”

  塔彭絲進退兩難。到這個時候,她以完全的成功把惠廷頓給耍了,但要提一筆顯然不可能得到的錢,反而可能使他產生懷疑。一個念頭從她腦海裡閃過。

  “假設我們說先付少量的什麼,以後再充分討論這件事怎麼樣?”

  惠廷頓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很難看。

  “敲詐,嗯?”

  塔彭絲動人地微笑。

  “啊,不!我們要提前談服務的付款嗎?”

  惠廷頓哼了一聲。

  “你瞧,”塔彭絲悅耳地解釋,“我並不那麼愛錢!”

  “你差不多是個無法讓人容忍的人,你就是這樣的東西,”惠廷頓以不情願但又不得不欽佩的心情咆哮著,“好啊,你騙了我。以為你只是個相當溫順的小傢伙,但有足夠的頭腦達到我的目的。”

  “生活,”塔彭絲說教似的說,“充滿了驚奇。”

  “都一樣,”惠廷頓繼續說,“有人一直在講。你說不是麗塔,是——?啊,進來。”

  辦事員小心翼翼地敲門後走進房間,把一份文件放在他主人的肘彎邊。

  “剛收到給你的電話留言,先生。”

  惠廷頓抓過留言讀起來。他皺起了眉頭。

  “行了,布朗,你可以走了。”

  辦事員退出去,隨手將門關上。惠廷頓朝著塔彭絲轉過身來。

  “明天同一時間來。我現在忙著呢。這裡是50英鎊,拿去用吧。”

  他很快拿出一些鈔票,把它們從桌面上推過來給塔彭絲,接著站起來,顯然是不耐煩,要她離開。

  姑娘以生意經的方式點了錢,將錢穩穩地放進手提包,然後起身。

  “再見,惠廷頓先生,”她很有禮貌地說,“至少我該說Au revoir。1”“正是這樣。Atlrevoir!2,惠廷頓看上去差不多又是溫和如初,這種相反的態度引起塔彭絲微微的擔憂。“Au revoir,3聰明媚人的年輕女士。”

  1、2、3法語。意為:再見。——譯注。

  塔彭絲以輕盈的腳步快速下了樓。一陣狂喜攫住她全身。附近一座鐘的時間是十二點差五分。

  “讓我給湯米一個驚喜!”塔彭絲低聲說,她要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開到地鐵車站外面。湯米正好在入口處。他急忙走上前來幫助塔彭絲下車時,兩眼睜得大大的。她充滿感情地微笑,用有點做作的聲音說:

  “付車錢,好嗎,老兄?我沒有比五英鎊小的鈔票。”

第三章 挫折

  這時刻並不像它應該那樣令人歡欣鼓舞,首先,湯米囊中羞澀。最後,車費總算付了,塔彭絲又找出一枚普通的兩便土。出租車司機聲音嘶啞地問,這位先生以什麼付車費,他手中拿著各種不同的硬幣已想離去。

  “我想你給他的錢太多了,湯米,”塔彭絲說,“我以為他要退回一些。”

  也許因為這句話使得司機開車走了。

  “昭,”貝雷斯福德先生說,他終於能心情輕松了,“究竟為什麼你想乘出租車?”

  “恐怕我可能會遲到讓你久等,”塔彭絲溫和地說。

  “恐怕——你——可能——遲到!啊,上帝,我放棄這種事!”貝雷斯福德說。

  “真正的,確實的,”塔彭絲往下說,兩眼睜得大大的,“我沒有比五英磅小的鈔票。”

  “這件事有的地方你扮演得真出色,老朋友,但都一樣,小夥子不曾上當受騙——一刻也沒有!”

  “不,”塔彭絲沉思地說,“他不相信這件事。那是對實話實說奇怪的看法。沒人會相信的。我今天早晨把此事查明。

  現在我們去吃中飯。到薩伏依飯店怎麼樣?”

  湯米咧開嘴笑。

  “裡茨飯店怎麼樣?”

  “再一想,我更喜歡皮卡迪利。它更近,我們無需乘另一輛出租車。快。”

  “這是種新的特有的幽默嗎?或是你的精神錯亂?”湯米問道。

  “你後一種猜測是對的。我得到錢了,而且太讓我吃驚!

  為了對付那種精神病的特別的表現形式,一位名醫推薦大量的hors d'oetlvre、1美國龍蝦、麵包夾雞肉以及peche Melba!2讓我們去享用吧!”

  1法語:小吃.拼盤,冷盤。——譯注。

  2法語:冰淇淋糖水桃子。——譯注。

  “塔彭絲,大姐,是什麼東西真正地支配了你?”

  “啊,不相信人的東西!”塔彭絲猛地一下打開手提包,“注意,這兒,這兒,還有這兒2”“我的朋友,別那麼高高地揮動一疊英鎊鈔票2”“它們不是一英鎊的鈔票。它們比一英鎊值錢五倍,這一張值十倍!”

  湯米發出哼哼聲。

  “我肯定是一直喝得不醒人事了:我是在做夢嗎,塔彭絲,或是我真正地看見有人以危險的時髦方式在揮舞許許多多五英鎊的鈔票?”

  “雖然如此,啊,上帝!現在,你願意去吃中飯了嗎?”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不過,你一直在幹些什麼?搶銀行?”

  “一切都很及時。皮卡迪利廣場是個多糟糕的地方。有一輛大公共汽車向我們開來了。要是它把五英鎊的鈔票給毀了,那太可怕了:“當他們安全走到對面的人行道時,湯米問:“燒烤店嗎?”

  “另一家更昂貴。”塔彭絲表示異議。

  “那只是大肆揮霍,肆元忌憚的奢侈。快,往下走。”

  “你有把握我在那兒能得到我想吃的所有東西嗎?”

  “你剛才粗略列出的那份極有害健康的菜單嗎?當然,你能——或者,不管怎樣,對你來說,要多好有多好。”

  當他們在餐桌邊坐下,四周都是塔彭絲夢想的各種hors d'oeuvre,1真是一派豪華、奢侈。

  1法語:小吃。拼盤.冷盤。——譯注。

  “現在告訴我。”湯米再也不能控制住他抑制著的好奇心。

  考利小姐告訴他。

  “整個事情奇怪的是,”她說,“我真正的沒有杜撰出簡·芬恩的名字!由於我可憐的父親,我也不想講出我自己的姓名一——以防萬一我和一些靠不住的事情攪在一起。”

  “或許情況就是如此,”湯米慢吞吞地說,“不過你沒有杜撰這個名字。”

  “什麼?”

  “你沒有。是我告訴你的。你難道記不起來,昨天我說過,我偶然聽見兩個人談論有關一個叫簡·芬恩的女人嗎?

  這使你對這個名字記得如此牢固。”

  “你告訴過我,我現在記起來了。多麼離奇——”塔彭絲的聲音逐漸減弱乃至沉默下來。突然,她激動起來。

  “怎麼啦?”

  “他們長得像什麼樣子?你過路見到的那兩個人?”

  湯米皺起眉頭,盡量回憶。

  “一個是大塊頭的胖子。鬍子刮得光光的。我想——他皮膚黝黑。”

  “就是他,”塔彭絲不同尋常地尖叫起來,“那是惠廷頓!

  另一個人長相怎樣?”

  “我記不起來。我沒有特別留心去注意他。正是那稀奇古怪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人們說巧合不會發生!”塔彭絲高興地開始吃她的peche Melba。1

  1法語。意為:冰淇淋糖水桃子。——譯注。

  不過場米變得嚴肅起來。

  “注意,塔彭絲,大姐,這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

  “更多的錢,”他的搭檔回答。

  “我知道是那麼回事。你頭腦裡就只有那麼一個主意。

  我的意思是,下一步怎麼辦?你打算如何把這場遊戲玩下去?”

  “啊!”塔彭絲擱下湯匙,“你是對的,湯米,這是個有點讓人為難的問題。”

  “畢竟,你知道,你不能永遠吹牛,用假像蒙他。你遲早會露餡的。而且,無論如何我對這件事是不是會提起訴訟則完全沒有把握——敲詐,你知道。”

  “亂彈琴。敲詐是指直到你得到錢時才說明情況。現在沒有任何情況我要說明,因為我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嗯,”湯米疑惑地說,“嗯,無論如何,我們打算做什麼?

  今天上午惠廷頓匆匆忙忙打發你走,但是接著他在給錢之前,又想知道更多的情況以及你從哪兒得到的情報,還有許多你不能應付的其它事情。你對此有何打算?”

  塔彭絲雙眉緊鎖。

  “我們必須思考。點一些土耳其咖啡,湯米。刺激一下大腦。哎呀,我已吃得太多了!”

  “你把自己變成一個十分貪吃的人!就此而言我也一樣,不過我自以為,我點的菜比你點的要美味。兩杯咖啡(這是對侍者說的。)一杯土耳其咖啡,一杯法式的。”

  塔彭絲以深思的神態呷著咖啡,湯米對她說話時她也不理睬。

  “安靜。我在思考。”

  “佩爾曼記憶訓練法1的陰影,”湯米說。然後緘默不語。

  1佩爾曼記憶訓練法由英國佩爾曼研究院設計。——譯注。

  “好了,”塔彭絲終於說,“我有個計劃。顯然,我們要做的事是查明此事的來龍去脈。”

  湯米拍起手來。

  “別取笑。我們只能通過惠廷頓查清楚。我們必須找到他住在那兒,他幹什麼——事實上是對他偵查!眼下,我不能辦這件事,因為他認識我,但是他在萊昂飯店僅僅只看到你一會兒。他不可能認出你。畢竟,一個年輕人看上去很像另一個年輕人。”

  “我徹底否認這種說法。我確信,我端正的五官和高雅的外表會使我引人注目。”

  “我的計劃是這樣,”塔彭絲繼續冷靜地說,“明天我一個人去。我會像今天做的這樣再次敷衍他。不能馬上搞到錢也無關緊要。五十英鎊夠我們維持好幾天。”

  “或許還要多幾天。”

  “你在外面等著。我走出來,不和你說話以防他在監視。

  不過我會在附近什麼地方站下來,他走出大樓時,我丟下條手絹或其它什麼的,那你就出發!”

  “我出發到哪兒?”

  “跟蹤他,當然哪,真蠢!你覺得這個主意怎樣?”

  “人們在書中讀到的那種事情。不知怎地,我感到在現實生活裡,一個人站在街上幾個鐘頭又無所事事,他會覺得真有點蠢。人們會納悶,我在搞什麼名堂。”

  “在城市可不會這樣。每個人都來去匆匆。很可能壓根兒不會有人注意到你。”

  “這是你第二次發表這種言論。沒關系,我原諒你。不管怎樣,這件事真像鬧著玩似的。今天下午你做什麼?”

  “嗯,”塔彭絲其思苦想地說,“我還曾想起帽子!或者長絲襪!或者也許——”

  “等一等,”湯米發出忠告,“五十英鎊終有盡頭。但是不管怎麼說,讓我們吃好晚餐,今晚看場戲。”

  “當然。”

  這一天過得很愉快。晚上更令人心曠神怡。五英鎊票面的鈔票中有兩張就這樣花出去,再也收不回來了。

  第二天早晨,他們按約定碰頭,接著向市里走去。塔彭絲快步走進大樓時,湯米留在街道的對面。

  湯米慢悠悠地走到街的盡頭然後返回。就在他走到大樓對面時,塔彭絲穿過街道急急沖沖地跑過來。

  “湯米!”

  “嗯,出什麼事啦?”

  “這地方關門了。我叫門沒人應。”

  “那真有點蹊蹺。”

  “不是嗎?跟我一塊來,讓我們再試一試。”

  湯米跟著她。在他們走過三樓樓梯平臺時,一位年輕的辦事員從辦公室裡走出來。他猶豫了一會,然後對塔彭絲說:

  “你們是想見埃索尼亞玻璃製品公司的人嗎?”

  “是的,勞駕。”

  “它已關門了。從昨天下午起。人們說,公司停業了。並非我本人聽到公司什麼,而是辦公室現在出租了。”

  “謝——謝你,”塔彭絲含糊不清地咕嚕了幾聲,“我想你不知道惠廷頓先生的地址吧?”

  “恐怕不知道。他們走得相當突然。”

  “非常謝謝,”湯米說,“快走,塔彭絲。”

  他們走下樓來到街道上時,面面相域,一片茫然。

  “完蛋了。”湯米終於開口了。

  “我從來不曾懷疑過。”塔彭絲哭喊著。

  “振作起來吧,老朋友,這種事無法避免。”

  “是無法避免,但是可以想辦法!”塔彭絲小巧的下巴挑戰似的突然向前伸出,“你認為這是結束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就錯了。這只是開始!”

  “什麼東西的開始?”

  “我們冒險的開始:湯米,難道你不明白,如果他們害怕得像這樣溜之大吉,這表明這樁簡·芬恩的事情一定有名堂!嗯,我們會對這件事尋根究底。我們會查找出他們!我們會認真地偵查!”

  “是的,然而公司裡沒人留下受到偵查。”

  “不,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得從頭開始的原因。借鉛筆給我!謝謝。等一分鐘——別打岔。你瞧!”塔彭絲把鉛筆遞回去,以滿意的眼光審定她寫好的一張紙。

  “那是什麼?”

  “廣告。”

  “你畢竟不打算提出那件事吧?”

  “不,這是一份不同的廣告。”她把小紙條遞給他。

  湯米大聲讀紙條上的內容:

  “徵求,任何有關簡·芬恩的資訊。回信給Y.A。”

第四章 簡·芬恩是誰

  第二天過得很慢。有必要削減開支。精打細算,四十英鎊可夠用好長一段時間。好在天氣不錯,“步行省錢,”塔彭絲作主了。那晚,他們在遠離市中心的一家電影院裡美美地看了一場電影。

  星期三是使人幻想破滅的一天。星期四廣告如期登出。

  星期五,可指望信件按期送到場米的房間。

  他得恪守許下的諾言,如果信件送到,他不拆開任何信件,而只是去國家美術館,十點鐘他的搭檔將在那裡和他會面。

  塔彭絲先到約會的地點。她自己安坐在一個紅天鵝絨的坐位上,視而不見地盯著特納夫婦的畫像直到她看見熟悉的身影走進展廳。

  “喂?”

  “嘿,”布魯斯福德先生惹人惱怒地回答,“你最喜歡的畫是哪一幅?”

  “別這麼淘氣。有回信嗎?”

  湯米懷著深深的、有些過於誇張的憂傷搖搖頭。

  “我不想馬上責怪你,使你失望,老朋友,糟透了。浪費了好多錢。”他歎了口氣,“不過,情況就這樣。廣告已登出來,嗯,僅有兩封回信:““湯米,你這個淘氣鬼:“塔彭絲幾乎尖叫起來,“把信給我。你怎麼會如此討厭?”

  “你的行李,塔彭絲,你的行李!它們在國家美術館難以讓人高興。政府展覽會,你是知道的。務必請記住,如同我以前向你指出的那樣,作為一個牧師的女兒——”

  “我應該當演員!”塔彭絲說完話時手指啪地打了一個榧子。

  “那不是我要說的話。不過,如果你確信,在我好心免費為你提供絕望之後充分享受歡樂的感覺,常言道,讓我們開始認真談談回信的事。”

  塔彭絲不拘禮節地從他手上抓過那兩個寶貴的信封,仔細端詳。

  “厚厚的紙,這封。看起來精緻華麗。我們將保存這個信封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然後先打開另一封。”

  “你太正確了。一,二,三,打開!”

  塔彭絲用小小的大拇指劃開了信封,將信箋抽了出來。

  親愛的先生:

  就今晨報上你登的廣告而言,可能我對你有用,也許你能按上述地址於明日上午十一時打電話給我並與我見面。

  你忠實的A·卡特“卡歇爾頓街27號,”塔彭絲查看位址時說,“那是格洛斯特路方向。要是我們乘地鐵,到那兒得花許多時間。”

  “接著,”湯米說,“是戰役的計劃。輪到我來設想進攻。見到卡特先生,他和我都希望按慣例相互問候早安。接著他說:

  ‘請坐,嗯,先生貴姓?’對此我迅速果斷、意味深長地回答:

  ‘愛德華·惠廷頓!’於是卡特先生的臉變為豬肝色,喘著氣說:‘多少錢?’我把慣例的五十英鎊費用揣進口袋,又和你在外面的路上匯合,我們往下一個地址走去,又舊戲重演。”

  “別那麼傻氣,湯米。現在看另一封信。啊,這封來自裡茨飯店。”

  “一百英鎊而不是五十英鎊!”

  “我來念。”

  親愛的先生:

  茲就你的廣告,如你大約在午飯時間來訪,我將十分高興。

  你忠實的朱利葉斯·赫謝默“哈!”湯米說。“我嗅到德國佬了嗎?或者僅僅一位祖輩不幸的美國百萬富翁?不管怎樣,我們在午飯時間造訪。

  是個愉快合適的時間——常有兩人的免費食物。”

  塔彭絲點頭同意。

  “現在找卡特。我們得趕快。”

  卡歇爾頓街上是一排無可挑剔的塔彭絲稱之為“貴婦人長相的房子”。他們在27號門口據了門鈴,一位整潔的女僕來開門。她看上去非常體面以致塔彭絲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應湯米要見卡特先生的請求,她領他們走進在一層樓的一間小書房,把二人留下後她便離去。然而不到一分鐘,門打開了,一位高個子男人走進來,他長著一張瘦削的、像鷹似的臉,動作疲憊。

  “Y.A先生嗎?”他邊說邊微笑。他的微笑特別引人注意。“請坐,請,二位。”

  他們坐下。他自己在塔彭絲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鼓勵地對她微笑。他的微笑帶有某種含意。這使塔彭絲不知所措。

  似乎他不打算先開口談話,塔彭絲只得先開口。

  “我們想知道——即,你是否能告訴我們你瞭解有關簡·芬恩的任何情況?”

  “簡·芬恩,啊!”卡特先生好像在思考。“嗯,問題是,你們知道她的什麼情況?”

  塔彭絲昂首挺直身子。

  “我不明白那與此事有什麼聯系?”

  “沒有?相反是有聯系,你知道,的確有聯系。”他再次以疲憊的樣子微笑,繼續沉思地說,“所以這讓我們又提出同樣的問題。你們知道簡·芬恩的什麼情況?”

  因為塔彭絲一言不發,他繼續往下說:“得啦,你們肯定知道一些情況才登廣告,像你們做的那樣?”他微微探身向前,疲憊的聲音裡有著一種說服力的暗示。“如果你們告訴我……。”

  卡特先生的性格裡有著十分有魅力的某種成分。塔彭絲說話時,仿佛要下力氣才能擺脫它。她說:

  “我們不能那樣做,是嗎,湯米?”

  但是,讓她吃驚的是,她的格檔並沒有為她撐腰。他的眼睛盯著卡特先生,說話時的語調是一種不尋常的、服從的語調。

  “我敢說,我們瞭解甚少的情況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先生。然而,事實上,你可盡管知道。”

  “湯米:“塔彭絲吃驚地大聲說。

  卡特先生在椅子上急轉過身子。他兩眼充滿了疑問。

  湯米點點頭。

  “是的,先生。我一下子就認出了你。我在情報部幹事時,曾在法國見過你。你一走進房間,我知道——”

  卡特先生舉起了手。

  “不要講名字,拜託了。這兒的人們叫我卡特先生。順便說一下,這是我表妹的房子。碰上幹完全非官方的行動,她有時樂意把房子借給我。嗯,現在,”他的目光先後掃過他們兩個人——“誰打算告訴我情況?”

  “講吧,塔彭絲,”湯米下命令了,“是你的奇聞漫談。”

  “是的,可愛的女士,說出來吧。”

  塔彭絲順從地開了口,從組成青年冒險家有限公司起直到後來,一古腦兒全都說出來。

  卡特先生仍以他疲倦的神態安靜地聽著。他不時用手捂住嘴唇,仿佛要掩住他的微笑。塔彭絲說完,他沉重地點點頭。

  “情況不多,但是誘人。十分誘人。如果你原諒我這麼說的話,你們是讓人好奇的年輕的一對。我不知道——但別人失敗之處你們可能成功……我相信運氣,你們知道——

  總是有……”

  他停了一下又往下說:

  “嗯,這事怎麼樣?你們出來冒險。為我工作你們覺得如何?全都是非官方的,你們知道,開支全包,外加公道的報酬?”

  塔彭絲盯著他,兩唇分開,眼睜得越來越大。“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呢?”她喘著說。

  卡特先生笑了。

  “只是把你們現在做的事繼續幹下去。找到簡·芬恩。”

  “好,不過——簡·芬恩是誰?”

  卡特先生沉重地點點頭。

  “是的,你們有權知道這件事,我想。”

  他坐在椅子上往後靠了靠,翹起腿,兩手指尖對著指尖,開始低聲單調地說:

  “秘密外交(順便說,差不多總是糟透了的政策!)和你們無關。可以說,早在一九一五年初就擬出了某個檔。這是一項秘密協議的草案一條約一你們想怎麼稱呼都行。擬定該草案是准備讓多方代表簽字,是在美國制訂的——當時它是個中立國家。檔草案被送往英國,為此目的選了一位元特別信使,一個名叫丹弗斯的年輕人。希望整個事情保密,沒有任何情況洩漏出去。這種希望通常令人失望。

  有人老是在談論:

  “丹弗斯乘盧熱塔尼亞號客輪前往英國。他用油布包裝著寶貴的文件,貼身帶在身上。正是在那次特別的航行中,盧熱塔尼亞號客輪被魚雷擊中沉沒。丹弗斯被列在失蹤人員的名單上。終於,他的屍體被沖到海邊,後經驗明就是他,這點無庸置疑。但是油布包卻失蹤了!

  “問題是,是有人將油布包從他身上取走呢,還是他本人將它交給另一個人保存呢?有一些情況增強了後一種看法的可能性。在魚雷擊中輪船以後,在放下救生艇的時間裡,有人看見丹弗斯對一位年輕的美國姑娘說話。沒有人真正看見他把任何東西交給她,不過他可能已經交了。我仿佛感到這十分可能,他將檔託付給了這位姑娘,相信她,因為是婦女才有較大的機會把檔安全地帶上岸。

  “就算事情是這樣,但姑娘在哪兒,她如何處理了這些文件?根據以後來自美國的情報,似乎有可能丹弗斯從頭至尾被人緊緊跟蹤。這位姑娘和丹弗斯的敵人勾結嗎?或許她也被人跟蹤,不管是中計還是被迫,她把寶貴的油布包交出去了嗎?

  “我們著手要努力查出她。事情出人預料地難。她的名字叫簡·芬恩,這個名字應正式地出現在倖存人員的名單上,但姑娘本人似乎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對她簡歷的查詢幾乎無濟於事。她是個孤兒,在美國西部一所小學裡幹過我們這裡稱之為小學教師的工作。她的護照上簽的是要去巴黎,在巴黎她打算加入一家醫院醫務人員的隊伍。她自願提出服務,經過一些信函來往,她的要求被接受。看見她的名字出現在從盧熱塔尼亞號客輪上救起來的人員名單上,醫院的人對她沒有去住暫住房,也沒有聽到任何她的音訊自然會感到吃驚。

  “啊,盡管作出種種努力要查到這位姑娘——但卻徒勞無功。我們我遍了愛爾蘭,但是在她到英格蘭之後.則杏元音信。勿需使用條約草案了——這件事本來可以很容易辦到的——所以我們得到這樣的結論:丹弗斯已把文件銷毀了。戰爭進入另一個階段,外交方面也相應地改變,條約再沒有重新起草。關於條約草案存在的流言蜚語被斷然地否認了。簡·芬恩的失蹤為人們所遺忘,整個事情也就煙消雲散。”

  卡特先生停了下來,塔彭絲急不可耐地插話:

  “然而為什麼這件事又冒出來了?戰爭已經結束。”

  卡特先生的言行舉止顯得有點警惕起來。

  “看起來檔畢竟沒有銷毀,檔今天再出現就具有一種新的但是極有害的含義。”

  塔彭絲聽傻了眼。卡特先生點點頭。

  “是的,五年前,條約草案是我們手中的一件武器:今天它是反對我們的武器。它是一個巨大的失策。要是條約的條款公諳於眾的話。那將意味著災難……它很可能引起另一場戰爭一這次不是和德國作戰!這極有可能,盡管我本人認為沒有這種可能,但毫無疑問,那份檔牽連到我們許多政治家,當前我們不能以任何方式使他們名聲掃地。作為對工党的一種呼聲那是不可抗拒的,依我之見,一個由工黨領導的政府在這個節骨眼上對英國貿易極為不利,但對真正的危險來說,那根本不算一回事。”

  他停下來,然後安靜地說:

  “也許你們聽說過或閱讀過,在目前勞工動亂的背後,有布爾什維克的影響起作用?”

  塔彭絲點點頭。

  “這是真相,布爾什維克的黃金正往這個國家傾注。為的是進行革命這麼一個特定的目的。有某個人,這個人的真實姓名並不為我們所知,他在暗處為他自己的目的工作。布爾什維克分子在勞工動亂的幕後——而這個人又在布爾什維克的幕後:他是誰?我們不知道。人們講到他時總是用‘布朗先生’的稱呼。不過有件事是肯定的,他是這個時代的犯罪分子。他控制一個不可思議的組織。戰爭期間絕大多數的和平宣傳是由他組織和提供經費的。他手下的間諜無處不在。”

  “一個中立的德國人嗎?”湯米問。

  “恰恰相反,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他是個英國人。他是親德國的,如他原來是親布爾什維克人一樣。我們不知道他要尋求得到什麼——也許為了他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或許是歷史上獨一無二的一種權力。對他真正的個性我們一無所知。據報道,甚至他自己的追隨者對此也無從瞭解。我們偶然觸及到他的蹤跡之處,他總是扮演二流角色。別人擔任主角。但後來我們總是發現,某個無足輕重的人,一個僕人或辦事員什麼的,躲在不為人們注意的幕後,這位難以找到的布朗先生不只一次從我們手中溜走。”

  “啊!”塔彭絲跳起來,“我想知道——”

  “說下去。”

  “我記得在惠廷頓先生的辦公室裡,那位辦事員——惠廷頓叫他布朗。你不認為——”

  卡特沉思地點點頭。

  “很可能。讓人好奇的是,這個名字通常被提到。天才的癖性。你能把他描述一番嗎?”

  “我真的沒注意到。他平平常常——就像任何別的人一樣。”

  卡特先生疲倦地歎了口氣。

  “那就是對布朗先生一成不變的描述:給叫惠廷頓的人帶來一個電話留言,對嗎?注意到外面的辦公室有一台電話嗎?”

  塔彭絲想了想。

  “不,我想我沒注意到。”

  “確實。那個‘留言’是布朗先生向他手下的人下達命令的方式。當然他偷聽了全部談話。是在那以後惠廷頓遞給你錢,告訴你第二天再來嗎?”

  塔彭絲點頭。

  “是的,毫無疑問,布朗先生的黑手:,,卡特先生停了一下。“聽著,情況就是這樣,你瞧你自己在與什麼人作對?可能碰上了這個時代最聰明的犯罪頭腦。我不喜歡這樣,你們知道。你們兩人這麼年輕,我不希望你們出任何事。”

  “不會的。”塔彭絲過于自信地勸他放心。

  “我會照顧好她的。”湯米說。

  “我會照顧好你。”塔彭絲反駁,對男人氣十足的說話忿忿不平。

  “那好,互相照顧。”卡特先生微笑著說,“現在讓我們又回過頭來談正事。我們迄今未弄清楚條約草案的一些神秘之處。我們受到它的威脅——明白無誤的條款。革命分子宣稱,檔在他們手中,他們打算在某個時候公諸於眾。另一方面,他們明顯地對文件的許多條款的瞭解有差錯。政府認為這只是虛張聲勢。不管對還是錯,政府堅持奉行斷然否認的政策。對此我沒把握。有些蛛絲馬跡和輕率的影射,仿佛都顯示出恐嚇是實實在在的,其態度好像他們已掌握了一份讓人承擔罪過的文件,不過還無法看懂它,因為檔是用密碼寫的——但是我們知道,檔不是用密碼寫的——

  當然不是——所以靠不住。但總有某件東西。自然,說不定和我們所知道的相反,簡·芬恩可能已死了——然而我不這麼認為。令人奇怪的情況是,他們正在設法從我們這兒搞到有關那位姑娘的情報。”

  “什麼?”

  “是這樣,一兩件小事已初露端倪。你講的情況,可愛的女士,證實了我的想法。他們知道我們在尋找簡·芬恩。聽著,他們將臆造出一個他們自己的簡·芬恩—一一比如在巴黎的一所寄宿學校。”塔彭絲喘著氣,而卡特先生則微笑著。

  “人們一點也不知道她長得像啥模樣,所以沒事。她充滿了臆想的傳說,而她真正的任務是從我們這兒搞到盡量多的情報。明白這個想法嗎?”

  “那麼你認為”——塔彭絲停下來以便完全弄懂這一設想——“他們正是想要我以簡·芬恩的身份去巴黎?”

  卡特先生比過去任何時候笑得更疲憊。

  “你們知道,我相信無巧不成書。”他說。

第五章 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

  塔彭絲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說:“咳,真的,事情好像就是這麼回事。”

  卡特點點頭。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自己很迷信。運氣,還有所有那類事情。仿佛命運選出你來和這件事連在一塊。”

  湯米開心地咯咯笑起來。

  “哎呀!我不會感到驚訝,塔彭絲脫口說出那個名字時,惠廷頓探到了一些風聲!我應該有自知之明。但是,請注意,先生,我們已佔用了你太多的時間。在我們很快離開之前,你對我們還有什麼忠告嗎?”

  “我想沒有了。我的專家以一成不變的方式工作,已經失敗了。你們給這項任務帶來了想像和開放的思想。如果這樣也不成功,不必氣餒。有一點,有一種採取高速戰術戰勝對手的可能。”

  塔彭絲摸不著頭腦,皺起眉頭。

  “你和惠廷頓的那次會見,他們贏得了時間。我掌握的情報表明,早在新的一年裡有人策劃一起野心勃勃的政變。

  但是政府在仔細考慮有效對付罷工威脅的立法行動。如果他們不知道的話,他們也會很快得到風聲,有可能他們會設法使時機成熟。我本人希望它會成熟。他們使計劃成熟的時間越少越好。我只是告誡你們,你們沒有多少時間,如果你們失敗也不必垂頭喪氣。不管怎樣,這不是一個輕松的建議。”

  塔彭絲站起來。

  “我想,我們應該像做生意的樣子。我們確確實實能指望你什麼,卡特先生?”

  卡特先生輕微地歪了一下嘴,但是他簡單明確地回答道:

  “合理的經費,有關任何事項的詳盡情報,而且沒有官方的認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和員警有了麻煩,我不能從官方的角度幫助你們,全靠你們自己解決。”

  塔彭絲明智地點點頭。

  “我十分理解。我有空的時候會寫出一份我想知道的情況的清單。現在——有關錢——”

  “是的,塔彭絲小姐。你想說要多少?”

  “說不准。現在我們有許多事要辦,不過當我們需要更多——”

  “它將恭候你。”

  “是的,但是——我相信,我不想對政府無禮,如果你與政府打交道的話。不過你知道,人們需要很多的時間把一切情況搞個水落石出:如果我們要填一份藍色的表格並呈交上去,三個月以後他們將寄回給我們一份綠色的表格,等等——嗯,那不會有什麼用處,對吧?”

  卡特先生開懷大笑。

  “別擔心,塔彭絲小姐。你寄一份個人的要求給我,錢以現金方式通過郵局匯給你。至於工資,我們可以說按每年三百英鎊的標准。當然貝雷斯福德先生也得到同樣多的工資。”

  塔彭絲對他滿臉堆笑。

  “多麼令人愉快啊,你真好。我的確愛錢,我會把我們花費的賬記得一清二楚——所有借款和存款,收支平衡在右面,旁邊劃條紅線,總金額在底部。我動腦筋時,我的確懂得怎樣做賬。”

  “我相信你會。好啦,再見,祝二位好運。”

  卡特先生和他們握手再見。一會兒他們走下卡歇爾頓街27號的階梯,頭腦裡全是一盆糊糊。

  “湯米:馬上告訴我,‘卡特先生’是誰?”

  湯米對著她耳朵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呵!”塔彭絲驚訝地說並銘記在心。

  “而且我能告訴你,老朋友,他是很出色的!”

  “瞞:“塔彭絲又驚訝地說。然後她沉思地補充:“我喜歡他,你呢!他看起來那麼疲憊和厭倦,可是你感到他的內心恰似像鋼一樣堅定,眼光敏銳,思路敏捷。呵!”她輕快地跳了一下,“擰我一下,湯米,請一定擰我一下。我簡直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貝雷斯福德先生遵命照辦。

  “哎呦!夠了!是啊,我們不是在做夢。我們得到一份工作啦!”

  “多好的工作!合夥企業真正開始啦。”

  “它比我原來想像的要更為體面,”塔彭絲沉思地說。

  “很幸運,我不曾有你極欲犯罪的想法!現在什麼時間了?讓我們吃中飯吧——哦!”

  這時兩人腦海裡閃過同一念頭,真是不謀而合,只是由場米先說出來而已。

  “朱利葉斯·赫謝默!”

  “我們從未告訴過卡特先生有關收到朱利葉斯信的事。”

  “嗯,不看到他以前,沒多少要談的。快,我們最好乘一輛出租車。”

  “現在誰奢侈浪費?”

  “記住,所有開支報銷。快上車。”

  “不管怎樣,我們這樣會到得早一些,”塔彭絲說,在座位上十分舒適地往後靠。“我相信敲詐者決不會乘公共汽車到達:““我們已不是敲詐者。”湯米指出。

  “我不敢說我不是。”塔彭絲憂愁地說。

  他們說明想見赫謝默先生之後,立即被帶到他的套房。

  侍者敲門,只聽見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叫道:“進來。”侍者站在一夯讓他們走進房間。

  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比塔彭絲或湯米原來想像的要年輕許多。塔彭絲認為他有三十五歲。他中等個子,體形寬闊和他的下巴正好相稱。他的臉看上去是好鬥的樣子但仍不失和藹可親。雖然他說話時很少帶有美國口音,但沒有人會弄錯他不是美國人,“收到我的便箋嗎?坐下並馬上告訴我,你們瞭解我表妹的所有情況。”

  “你的表妹?”

  “千真萬確的事,簡·芬恩。”

  “她是你的表妹嗎?”

  “我父親和她母親是兄妹。”赫謝默先生仔細地解釋著。

  “啊!”塔彭絲叫了起來。“那麼你知道她在哪兒?”

  “不知道:“赫謝默先生的拳頭砰的一下擊在桌上。“如果我知道,那我真該死!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我們登廣告是為了得到情報,而不是提供情報。”塔彭絲嚴肅地說,“我想我知道會這樣,我能理解。但是我曾想過,也許你們要找的是她過去的歷史,你們想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噢,我們並不反對聽聽她過去的歷史。”塔彭絲謹慎地說,然而,赫謝默先生似乎突然起了疑心。

  “聽著,”他說,“這不是西西里!如果我拒絕,沒有巨額的贖金,否則威脅要剪掉她的耳朵。這裡是不列顛群島,所以趁早放棄這種可笑的勾當,不然我就向那位出色的高大魁梧的員警大聲喊叫,我看見他站在皮卡迪利街上。”

  湯米趕緊解釋。

  “我們沒有綁架你的表妹。恰恰相反,我們在設法找到她。我們受聘做這件事。”

  赫謝默先生在椅子上往後靠了靠。

  “讓我瞭解情況。”他簡潔地說。

  湯米同意這個要求,但他只謹慎地向赫謝默介紹了簡·芬恩的失蹤,她未認識到就被卷進“某項政治活動”中的可能性。湯米暗示塔彭絲和他本人是接受委託尋找簡·芬恩的“私家偵探”,並補充說,如果赫謝默先生能向他們提供任何有關細節,他們將十分高興。

  這位先生點頭以示同意。

  “我想那是我的權利。剛才我只是有點求之過急,但是倫敦使我惱怒。我對老紐約市瞭解甚少。提問吧,我會一一回答。”

  眼下,這可真讓年輕冒險家呆若木雞,不過塔彭絲鎮靜下來,像偵探小說中那樣對回憶往事的脫節之處開始提問。

  “你是什麼時候最後看見你——我是指你的表妹?”

  “從未看見過她。”赫謝默先生回答。

  “什麼?”湯米問道,驚訝不已。

  赫謝默向他轉過身去。

  “沒有,先生。我剛才說過,我父親和她母親是兄妹,如同二位可能也是。”——湯米沒有糾正對他們二人關系的看法——“但是他們總是處不好。我姑母決定要與阿莫斯·芬恩結婚時,阿莫斯·芬恩是個西部的窮教員,我父親簡直要氣瘋了!說如果他發財的話,好像他發跡起來暢通無阻似的,但她決看不到一分錢。唉,其結果是,簡姑母去了西部,我們再沒有收到她的信。

  “老頭子確實發財了。他投身石油開采,鋼鐵生產,他還搞一搞鐵路,我能告訴你們,他使華爾街聳立起來!”他停了一下。“後來他死了——去年秋天——我得到了財產。喂,你們相信嗎?我常捫心自問:你的簡姑母怎樣啦,去西部又怎樣啦?這使我有幾分擔憂。瞧,我弄清楚了,阿莫斯·芬思從未成功過。他並不是那種料。後來我雇人去尋找姑母。

  結果,她死了,阿莫斯·芬恩也死了,不過他們留下一個女兒——簡——在去巴黎的航程中,她所乘坐的盧熱塔尼亞號客輪被魚雷擊中。她得救了,但好像這裡的人們沒有再聽說她的情況。我猜想他們沒有抓緊,所以我想過來一趟,把事情辦快一點。我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蘇格蘭場和英國海軍部。海軍部有點想堵住我的嘴,而蘇格蘭場則非常彬彬有禮——說他們會調查的,甚至今天上午派個人過來取簡·芬恩的照片。我明天去巴黎,去看看那個轄區在幹什麼。我想,如果我來來回回地找他們,他們應該幹起來才是!”

  赫謝默先生精力過人。他們對此只有佩服。

  “不過現在,”他結束時說,“你們不是出於什麼目的而去尋找她吧?蔑視法庭,或英國的什麼人?一位有自豪精神的美國姑娘在戰時可能會發現你們的規章制度相當令人厭煩,並會冒犯它們。如果情況是那樣,在這個國家有像賄賂之類的事,我將為她出錢免於受罰。”

  塔彭絲讓他放心。

  “那很好,然後我們一塊幹。吃中飯怎麼樣?我們在這兒吃還是下樓到餐廳吃?”

  塔彭絲表示更喜歡去餐廳吃,朱利葉斯鞠躬,對她的決定表示贊同。

  吃完牡蠣之後,他們談到索爾·科爾伯特,這時有人給赫謝默送來一張卡片。

  “蘇格蘭場刑事調查部,再次拜見。賈普警督,這次是另一個人。我告訴他,他想知道我沒有告訴第一位老兄的內容是什麼?我希望他們沒把那張照片給弄丟了,那位西部攝影師的房子給燒了,所有的底片也都給毀了——這是現存唯一的照片。我是從學院院長那兒搞到的。”

  一陣雜亂的擔憂和畏懼掠過塔彭絲的心頭。

  “你——你不知道今天上午來的男人的姓名嗎?”

  “是的,我知道。不,我不知道。等一下。名字在他的名片上。啊,我知道了!布朗警督。他是少言寡語而又謙遜的那種人。”

第六章 戰役計劃

  後來半小時所發生的事,揭開了事情的真相。只要說蘇格蘭場不知道“布朗警督”這麼一個人就夠奇怪了。簡·芬恩的照片,這在員警尋找她時具有最重要的價值,現已無法找回。“布朗先生”又一次贏了。

  這次挫折立竿見影的結果是,促成朱利葉斯·赫謝默和年輕冒險家之間的rapprochement1,一切障礙都劈啪一聲倒塌了,湯米和塔彭絲覺得,他們認識這位年輕的美國人已有一輩子了。他們放棄“私家偵探”的謹慎說法,向他透露了合夥企業的整個過程,於是這位年輕人聲明他“非常高興”。

  1法語:友好關系的重建。——譯注

  講完話後,他轉過身來對著塔彭絲。

  “我總有一種想法,英國姑娘就有那麼點守舊。既老派又可愛,你知道,但沒有一個貼身隨從或未結婚的姑娘陪同則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想我有點落後時代了!”

  這種保密的關系促使湯米和塔彭絲立即住進裡茨飯店,如塔彭絲所說,是為了和簡·芬恩唯一活著的親戚保持聯系。“像這樣說,”她信任地對湯米補充道,“沒人會對如此花費感到吃驚!”

  沒有人吃驚,這是件了不起的事。

  他們在飯店住下的第二天早晨,這位年輕女士說:“好了,現在工作:“貝雷斯福德先生放下他正在看的《每日郵報》,以不那麼必要的勁頭鼓起掌來。他的搭檔彬彬有禮地請求他不要當傻瓜。

  “真該死,湯米,為了我們的錢我們得幹點事情。”

  湯米歎了口氣。

  “是的,我擔心那老掉牙的政府不會永遠支持我們無所事事地呆在裡茨飯店。”

  “所以,像我以前說的那樣,我們必須幹點事情。”

  “好吧,”湯米說,他重新拿起《每日郵報》“幹吧!我不會阻止你。”

  “你知道,”塔彭絲往下說,“我一直在想——”

  她被一陣猛烈的鼓掌所打斷。

  “你坐在那兒滑稽可笑倒挺自在的,湯米。動動腦筋對你並沒有壞處。”

  “我的俱樂部,塔彭絲,我的俱樂部!上午十一點以前我的俱樂部不允許我工作。”

  “湯米,你想別人把你當靶子嗎?我們應馬上擬出戰役計劃,這絕對必要。”

  “說得好!說得好!”

  “好吧,讓我們幹吧!”

  終于湯米把報紙放在一旁。

  “你真是大智若愚,塔彭絲,說下去,我聽著。”

  塔彭絲說:“首先,我們憑什麼作出判斷?”

  “毫無依據。”湯米活躍地說。

  “錯了!”塔彭絲用勁搖動一個指頭,“我們有兩條清晰的線索。”

  “什麼線索?”

  “第一條線索,我們認識這夥人中的一個。”

  “惠廷頓?”

  “是的。我會在任何地方認出他來。”

  “哦,”場米懷疑地說,“我不想把這點稱之為線索。你不知道在何地尋找他,你偶然碰上他的可能性是千分之一。”

  “對此我把握不大,”塔彭絲恩索著說,“我常注意到,一旦巧合開始發生,它們會以最不尋常的方式繼續重演。我敢說,正是某種自然規律至今我們尚未理解。誠然,如你所說,我們還很依賴它。不過在倫敦,仍有一些地方每個人肯定遲早會出現。比如皮卡迪利廣場,我的想法之一是每天我站在那兒,拿著一托盤的旗子。”

  “吃飯問題怎麼辦?”講求實際的湯米問道。

  “多像一個男人:僅僅是食物有多重要?”

  “那好吧,你剛吃了好大一頓美味的早餐。沒有誰的胃口比你更好,塔彭絲,到喝茶時,你會吃掉旗子、別針等一。

  切。但是,老實說,我認為這個主意不怎麼樣。惠廷頓也許根本不在倫敦。”

  “這是真的,不管怎樣,我以為第二條線索更有希望。”

  “讓我們聽聽。”

  “情況並不多。僅僅一個教名——麗塔。惠廷頓那天提到過這個名字。”

  “你打算提出第三個廣告嗎?緝拿女騙子,與麗塔的名字相符。”

  “我不打算這樣做。我建議用一種邏輯的方式推理。那位男子,丹弗斯,一路上被人跟蹤,不是嗎?一個女人跟蹤他的可能性比一個男人的更大——”

  “對此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完全有把握,會是一個女人,而且是相貌長得好看的女人。”塔彭絲冷靜地回答。

  “關於這些技術要點,我對你的決定佩服得五體投地。”

  貝雷斯福德先生喃喃地說。

  “現在,很清楚,這個女人,不管她是誰,已被救起來。”

  “你是如何把這件事推論出來的?”

  “如果她不被救起來,他們怎麼會知道簡·芬恩得到了檔?”

  “對頭。說下去,哦,私家偵探!”

  “眼下恰好有一個機會,我承認只有一個機會,這個女人可能便是‘麗塔’。”

  “如果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我們得找遍盧熱塔尼亞號的所有倖存者,直到我們找到她為止。”

  “那麼第一件事便是得到倖存者的名單。”

  “我已得到了。我列出我想知道的情況的一份長長的清單,並把它寄給卡特先生。今天上午我收到他的答覆,其它方面,它附有從盧熱塔尼亞號上得救人員的正式認可報告。

  瞧,聰明的塔彭絲怎麼樣?”

  “勤勞打滿分,謙虛打零分。但是最關鍵的一點是,名單上有一個‘麗塔’嗎?”

  “那正是我不知道的。”塔彭絲承認。

  “不知道嗎?”“不知道。注意。”他們一起彎下身子看這份名單。“你瞧,列出的名字中很少有教名。它們幾乎是某某太大或某某小姐。”

  湯米點頭。

  “這使事情複雜了。”他沉思地咕映著。

  塔彭絲像“狡”似的抖動一下身體,這是她特有的動作。

  “喂,我們得認真對待此事,就這些。我們先從倫敦地區開始。我戴帽子的時候,請只記下住在倫敦或附近的女人的地址。”

  五分鐘後,這對年輕人走進皮卡迪利大街,很快一輛出租車載著他們向格倫道爾北街7號的月桂樓駛去,那是愛德格·基恩太太的住所,在湯米筆記本裡所搜集到七個人的名單上,她名列第一。

  月桂樓是一幢破爛的房子,離開公路有一段距離,從一些肮髒的灌木叢便可設想前面的花園是什麼樣子。湯米付了出租車費,陪著塔彭絲走到前門門鈴前。她剛要摁門鈴時,湯米抓住了她的手。

  “你打算說什麼?”

  “我打算說什麼?呢,我要說——啊呀,我不知道。這非常讓人尷尬。”

  “我也這樣想過,”湯米滿意地說,“多像一個女人:沒有先見之明:現在,站到一邊去,看看男人是多麼輕而易舉地對付這種局面。”他按了門鈴。塔彭絲退到合適的位置。

  一個長相邋遢的女僕來開門,她的臉其髒無比,兩眼又不勻稱。

  湯米拿出筆記本和鉛筆。

  “早安,”他說話輕松愉快,“我是漢普斯特德·伯勒委員會的,新的投票登記。愛德格·基恩太太住在這兒,對吧?”

  “是。”女僕說。

  “教名?”湯米問,手中拿著鉛筆像要准備記錄的樣子。

  “女主人?埃莉諾·簡。”

  “埃莉諾,”湯米拼讀著名字,“有二十一歲以上的兒子或女兒嗎?”

  “沒有。”

  “謝謝。”湯米輕松地啪地一下關上筆記本。“再見。”

  女僕主動講出她想講的第一句話:

  “我原以為,也許你是來查看煤氣的。”她說話帶有弦外之音,然後把門關上。

  湯米與他的搭檔會合。他說:

  “你瞧,塔彭絲,在男人看來,這真是易如反掌的小把戲。”

  “我承認。你只有這一次幹得漂亮,我並不介意,我從不曾想到過那樣的事。”

  “多好的俏皮話,不是嗎?我們還能即興重複呢。”

  午餐時間,這兩位年輕人在一家沒有名氣的飯店裡大吃牛排和土豆片,胃口極好。他們搜集到兩個名字,一個叫葛萊蒂絲·瑪麗,一個叫馬喬裡,由於住址上的一個變動難住了他們,二人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一位名叫薩迪的活潑的美國女士長篇大論地談論普選權。

  “啊!”湯米說,他飲下一大口啤酒。“我感覺好些了。下一個值得注意的人在何處?”

  桌上的筆記本就擱在他們中間。塔彭絲拿起了筆記本。

  “范德邁耶太太,”她念道,“南奧德利公寓大樓20號。

  惠勒小姐,巴特西克拉平頓路43號。就我回憶,她是個太大的女傭人,所以也許不在那兒,不過無論如何,她不可能。”

  “那麼,事情很清楚,住在梅費爾1的太大便是第一個停靠港。”

  1梅費爾,倫敦西區高級住宅區。——譯注。

  “湯米,我感到沮喪。”

  “振作起來,老朋友。我們原來總是知道這樣的事不大可能。而且,不管怎麼說,我們也只是剛剛開始。如果我們在倫敦不成功,我們就到英格蘭、愛爾蘭和蘇格蘭去好好旅行一趟。”

  “對,”塔彭絲說,她低落的情緒又高漲起來。“所有開支報銷:不過,哦,湯米,我的確喜歡事情發生得快些。到現在為止,冒險接踵而來,但今天上午枯燥乏味得夠嗆。”

  “你應該強忍住這種對俗不可耐的轟動的渴望,塔彭絲。記住,如果布朗先生如同報導的那樣,他在此之前沒有置我們於死地那不足為奇。這是個好句子,十分有文學味道。”

  “你真的比我更自負——藉口更少:呢哼2但是,確實蹊蹺,布朗先生尚未對我們報複。(你瞧,我也能幹得出來。)我們未受損傷繼續走我們的路。”

  “或許他認為我們並不值得他費心。”年輕人簡單地暗示。

  塔彭絲聽到這話十分不快。

  “你太令人厭惡了,湯米。就像我們不重要似的。”

  “很抱歉,塔彭絲。我的意思是,我們像鼴鼠似的在暗地裡工作,他對我們邪惡的陰謀毫無懷疑。哈!哈!”

  “哈!哈!”塔彭絲站起身來,贊同地跟著笑起來。

  南奧德利公寓大樓是一座氣勢不凡的住宅大樓,就在派克巷岔出的地方。20號在二樓。

  這次湯米駕輕就熟,口齒伶俐。來給他開門的上了年紀的婦女看上去更像一位管家而不是一個僕人,湯米對她飛快說了那些套話。

  “教名?”

  “瑪格麗特,Margaret。”

  湯米拼讀這個名字,但對方打斷了他。

  “不是,是gue。”

  “噢,Marguerite;法語的拼寫方式,我明白了。”他停了一下,然後大膽地問下去。“我們把她作為麗塔·範德邁耶記下來,不過我想那對嗎?”

  “她通常被那麼稱呼,先生,但是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

  “謝謝。就這麼多。再見。”

  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湯米匆忙走下樓梯。塔彭絲在轉彎處等他。

  “你聽到了嗎?”

  “是的,啊,湯米。”

  湯米贊同地緊握她的胳膊。

  “我知道,老朋友。我有同樣的感覺。”

  “想像這樣的事多好啊,然後它們都真的發生了!”塔彭絲熱情地喊道,她的手仍握住湯米的手。他們走到大廳入口時,上面傳來樓梯上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突然,湯米感到十分驚奇,塔彭絲把他拽進電梯旁小小的空隙之處,那兒光線最暗。

  “什麼——”

  “噓!”

  兩個男子走下樓來,走出入口處。塔彭絲的手緊緊抓住湯米的胳膊,“快——跟上他們。我不敢。他可能會認出我。我不認識另一個男人是誰,但是兩個人中那個大塊頭是惠廷頓。”

第七章 索霍區的房子

  惠廷頓和他的同伴疾步快走。湯米馬上開始追蹤,正好看到他們在街的轉彎處拐彎。他大步流星很快接近他們,待他到轉角處時,他與那兩人之間的距離大大縮小。小巧的梅費爾區街道行人較少,他認為自己處在看得見他們的距離才是明智的,這種遊戲對他來說是陌生的。雖然他熟悉小說中描寫的偵查技術,但是在此之前他從未打算去“跟蹤”過任何人,在具體的實踐中,他立即感到進行盯梢充滿了困難。比如,假設他們突然上了一輛出租車怎麼辦?在書裡,你就跳進另一輛出租車,答應給司機一個舊時面值一英鎊的金幣沙弗林——或者與它現在等值的錢——你便可達到目的。事實上,湯米曾預計到很可能沒有第二輛出租車。所以他不得不跑步。對於一個一直跑步穿過倫敦街道的年輕人來說會發生什麼情況呢?在一條主要大街上,他希望可能造成一種錯覺,他只是在趕公共汽車。但是在那些上等人住的僻靜的街道上,他只能感覺到好管閒事的員警可能讓他停下來作一番解釋。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一輛掛有旗子的出租車在街前面轉角處拐彎。湯米屏住呼吸。他們會招呼這輛出租車嗎?

  這輛出租車開過去時他們沒有打招呼。這下他才松了一口氣。他們行走的路線是彎彎曲曲的,但會盡快將他們帶到牛津街。最後他們走進牛津街繼續向東走去,這時湯米也稍稍加快了步伐。逐漸他接近了他們。在擁擠的人行道上,他不大可能引起他們的注意,他著急的是,如果可能的話,聽到他們談話的一兩個單詞。使他大失所望的是,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街上交通的喧囂完全淹沒了他們的說話聲。

  就在邦德街地鐵車站前面,那兩人橫穿馬路,湯米沒有被他們覺察,一步不拉地緊跟在後面,最後走進萊昂飯店。

  在飯店裡,那兩個上了二樓,坐在一張靠窗的小桌邊。時間不早了,飯店的人也逐漸離去。湯米選了他們旁邊的一張桌子,就坐在惠廷頓背後以免被他認出來。另一方面,他可以很好看清楚第二個男人,留意地觀察他。他金發碧眼,長有一張虛弱的、讓人厭惡的臉。湯米認為他要麼是個俄羅斯人,要麼是個波蘭人。他年紀大約有五十光景,走起路來兩個肩膀微微有點畏縮,一對小眼睛發出狡猾、閃爍不定的眼光。

  湯米已心滿意足地吃過中飯,他只點了一份威爾士乾酪和一杯咖啡。惠廷頓為自己和他的同伴點了一頓很實在的中餐;當女招待員離去時,他往桌子邊移動了一下椅子,開始低聲地認真地講起來。另外那人也參加談話。湯米豎起耳朵聽,他也只能聽到一兩個單詞,但談話的要點似乎是大個子男人要他的同伴記住一些指示或命令,他的同伴看起來有時不同意。惠廷頓把那個男人叫做鮑裡斯。

  湯米好幾次聽見“愛爾蘭”這個詞,還聽見“宣傳”,但是沒提到簡·芬恩。突然,在餐廳喧鬧聲暫時停下來的那一陣子,湯米聽到了整整一段話。惠廷頓說:“啊,但是你不認識弗洛西。她真了不起。大主教也會發誓,她是他的親娘。她每次都正確地發表意見,那才是真正重要的。”

  湯米不曾聽到鮑裡斯回答,對此惠廷頓的反應是說了這樣的話:“當然,只有在緊急情況下……”

  接著湯米又失去談話的線索。不過很快,談話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或許因為那兩個人不知不覺地提高了嗓門,或許湯米的耳朵變得更加適應,他也說不清楚。不過有兩個單詞肯定對聽話的人非常刺激,是鮑裡斯說的,這便是:布朗先生。

  惠廷頓好像在勸鮑裡斯,但是後者只是笑笑而已。

  “為什麼不,我的朋友?這是最值得尊敬的名字——也是最普通的名字。難道他不是為了那個原因而選這個名字的嗎?網,我真想見到他——布朗先生。”

  惠廷頓答話時,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冷漠無情的語氣。

  “誰知道?你也許已經見到過他。”

  “哼2”他的同伴進行反駁,“這是微不足道的說法——

  對員警講的故事。你知道有時候我對自己說什麼嗎?那是由核心圈子裡的人編出來的故事,是嚇唬我們的妖怪。情況可能如此。”

  “也可能不是這樣。”

  “我想知道……他和我們在一起,在我們之中,除了少數經挑選的人之外,其餘的人都一無所知,這的確是真的嗎?如果是這樣,他真能嚴守秘密。這是個奸主意,是的。我們從不知道。我們相互看著——我們中間有一人是布朗先生—一哪一位?他是統帥——是士兵。在我們當中,而且沒人知道他是哪一位……”

  俄國佬想盡力擺脫他那奇異的想法。他看看手錶。

  “是的,”惠廷頓說,“我們還是走吧。”

  他叫女招待拿來賬單。湯米也照樣做,過了一會,他緊隨兩人下了樓梯。

  走出來,惠廷頓要了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到滑鐵盧。

  這兒出租車很多,惠廷頓坐的那輛還未開走,另一輛已按湯米果斷的手勢順從地開到路邊。

  “跟著那輛出租車,”年輕人指揮著,“別給拉下。”

  這位年紀稍老的司機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他只是咕噥著,把他車上的旗子很快拉下來。一路上沒出什麼事。惠廷頓的車剛到,湯米乘坐的出租車便開到發車的月臺旁邊停下來。在售票處湯米站在惠廷頓後面。惠廷頓買了一張到伯恩第斯的頭等車廂的單程票,湯米同樣也買了一張。惠廷頓買票回來時,鮑裡斯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說:“你到得早,差不多還有半個鐘頭的時間。”

  鮑裡斯的話引起了湯米腦海裡一連串新的想法。情況明擺著,惠廷頓是單獨旅行,而鮑裡斯仍留在倫敦。所以湯米要作出抉擇跟蹤哪一個。很明顯,他不能同時跟蹤兩個人。像鮑裡斯一樣,他也瞥了一眼牆上的鐘和列車佈告欄。

  到伯恩第斯的火車是三點三十分開車。現在是三點過十分。

  惠廷頓和鮑裡斯在書店旁踱來踱去。湯米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接著匆匆走進鄰接的電話亭。他不敢有半點耽誤,想方設法要與塔彭絲取得聯系,很可能她仍在南奧德利公寓住宅大樓附近。但是還可以找到另一位同盟者。他打電話到裡茨飯店找朱利葉斯·赫謝默,聽見卡噠一聲然後是嗡嗡聲。啊,要是那位年輕的美國人在房間裡就好啦!又是卡噠一聲,接著從電話線裡傳來“喂”的一聲,這口音絕對錯不了。

  “是你嗎,赫謝默?我是貝雷斯福德。我在滑鐵盧車站。

  我跟蹤惠廷頓和另一個人到這裡。沒時間解釋。惠廷頓乘三點半的火車到伯恩第斯。那時你能到這兒嗎?”

  回答讓人放心。

  “肯定。我會趕來的。”

  電話掛斷了。湯米把受話器放回去,松了一口氣。他對朱利葉斯干勁十足十分欽佩。憑直覺他感到,這位美國人會及時趕到,惠廷頓和鮑裡斯仍呆在他離開時的那個地方。如果鮑裡斯留下為他的朋友送行,一切都好辦。湯米接著細心地摸了摸口袋,盡管他有自由處理權,他仍未養成出門隨身帶一大筆錢的習慣。買了一張到伯恩第斯頭等車廂的票,口袋裡只剩下幾先令。他希望朱利葉斯來時多帶點錢。

  同時,時間一分鐘——分鐘地溜過去:三點十五分,三點二十分,三點二十五分,三點二十七分。假設朱利葉斯不能及時趕到。三點二十九分……車門給關上時發出呼呼聲。湯米感到陣陣絕望的冷流通過他全身,這時一隻手落在他肩膀上,“我到了,孩子。你們英國的交通比形容的好。讓我馬上瞭解這些惡根。”

  “那就是惠廷頓——在那兒,正在上車,那個大塊頭、皮膚黑黑的男人。另外一個是他談話的那個外國佬。”

  “我會盯住他們。兩個人當中哪一個是我的目標?”

  湯米想到一個問題。

  “身上帶錢了嗎?”

  朱利葉斯搖搖頭。湯米的臉沉下去了。

  “我想,眼下我身上帶的錢大約有三四百美元。”美國人解釋。

  湯米輕輕發出如釋重負的叫聲。

  “天啊,你這個百萬富翁!你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上車吧。這是你的車票。惠廷頓交給你了,盯住他。”

  “我盯惠廷頓!”朱利葉斯神秘地說。火車正在開動,他縱身一跳上車。“再見,湯米。”火車滑行出了車站。

  湯米深深吸了一口氣。鮑裡斯沿著月臺正向他走來。湯米讓他走過,然後再次跟蹤他。

  從滑鐵盧車站,鮑裡斯乘地鐵到皮卡邊利廣場。接著他朝沙夫茨伯裡大街走去,最後轉進索霍區周圍那些橫七豎八的破舊的街道。湯米在恰當的距離裡跟蹤他。

  他們終於走到一個又狹小又破爛不堪的廣場。那兒的房子既肮髒又破爛,透出一般不祥之兆。鮑裡斯東張西望,湯米退到一個便於藏身的陽台下隱蔽起來。這個地方差不多荒廢了,又是條死路,所以沒有汽車經過。那傢伙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的樣子更引起了湯米的注意。從陽台遮棚下望出去,湯米看著他走上一座外形恐怖的房子的樓梯,以特別的…種節奏急促地輕輕敲門。門很快打開了,鮑裡斯對守門人說了些什麼便往裡走。門又給關上了。

  就在此時湯米有些驚慌失措。他應該做的,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會做的,就是耐心呆在原處,等他跟蹤的人走出來。而他的舉動卻與他慣有的冷靜的常識完全背道而馳。如他所說,有什麼東西在他頭腦裡仿佛出了毛病。他連想都沒想,也跟著上了樓梯,還盡量按那種奇怪的方式敲門。

  門像以前那樣迅速打開。一個滿臉凶相、頭發剪得短短的傢伙站在門口。

  “怎麼啦?”他咕噥著問。

  正是在此刻湯米開始充分認識到自己的愚蠢。但是他不敢優柔寡斷。他抓住想起來的頭幾個字。

  “布朗先生在嗎?”他問。

  令他感到吃驚的是,那個人站到旁邊去。

  “上樓,”他說,把大姆指往上一翹,“左面三樓。”

第八章 湯米的冒險經歷

  雖然守門人說的話使湯米嚇了一跳,但他並沒有猶豫。

  如果魯莽成功地讓他進展到目前這種程度,那他仍希望魯莽使他繼續幹下去。他悄悄地走進房子,登上搖搖欲墜的樓梯。房子裡的一切肮髒得無法形容。模糊不清的積滿污垢的裝飾牆紙已脫落,吊掛在牆上。每一個角落都布滿了大量的灰色的蜘蛛網。

  湯米不慌不忙地走著。當他走到樓梯轉彎處時,他聽見樓下的人退到後屋裡去。顯然,到這時他沒有引起任何懷疑。來到這所房子要求見“布朗先生”,看起來確實是一件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事情。

  湯米在樓梯頂部停下來以便考慮下一步怎麼辦。在他面前有一條狹窄的過道,過道兩側的門都是開著的。從離他最近的左側的一扇門裡傳出一陣含糊不清的低沉的說話聲。守門人告訴他要進的便是這個房間。但是,讓他感興趣的是右面牆壁之間一個狹小的凹處,這個隱蔽的地方有一半被破爛的天鵝絨簾子遮住。它直接對著左面的門,由於它的角度,從這兒可以把樓梯上半部看得一清二楚。這地方進深兩英尺,寬三英尺,作為一個人或擠在一起的兩個人的藏身之地十分理想。這個凹處引起湯米的注意。他以他通常慢條斯理但又穩健的方式把情況仔細考慮了一番,“布朗先生”的提法不是指某一個人,很可能是一幫子人使用的暗語。他碰巧使用這個暗語才進入這幢房子。迄今,他尚未引起任何懷疑。但是他必須迅速決定下——步怎麼辦。

  假設他大膽地走進過道左面的房間。難道僅僅他被允許進入這幢房子的事實就足以說明他的身份嗎?不管怎樣也許還有另外的暗語以證明身份。守門人只憑看外表並不完全認識這幫人的所有成員,但在樓上情況就不一樣了。看來大體上,運氣幫了湯米大忙,但要全靠運氣又太離譜;走進那個房間真是太冒險。他希望有把握地將目前的角色扮演下去,但遲早肯定會暴露的,那時他會愚蠢地與一次至關重要的機會失之交臂。

  樓下又一次響起敲門的信號,湯米下了決心,很快溜進藏身的凹處,並小心拉上簾子把整個凹處擋起來不讓別人看見。舊簾子上有幾處裂縫和開口,所以他能把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將監視所發生的一切,還有只要他作出抉擇,就可以按照新來的人的言行舉止加法炮製加入到那夥人中去。

  上樓梯的這個人走起路來鬼鬼祟祟,腳步放得很輕,湯米根本不認識他,很明顯他是社會的渣滓。此人眉毛濃黑而懸垂,下巴凶殘惡狠,整個面部表情露出一般獸性,對年輕的湯米來說所有這些都非常生疏,但是剛進來的這種人蘇格蘭場的員警能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新來的傢伙走過場米的藏身之處,邊走邊喘著粗氣。他在門的對面停了下來,再次敲門發出信號。屋內有人大聲叫喊了些什麼,這個人推開門走進去,這使湯米能很快向屋裡瞥了一眼。他估計大約有四五個人坐在一張很占地方的長桌周圍,但是湯米的注意力被一個高個子男人所吸引。這個男人理著平頭,鬍子像海軍那樣又短又光,他坐在桌子的首位,面前放著文件。當新來者進屋時,他抬起頭瞟了一眼,他那奇怪又準確的發音引起湯米的注意,他問:“你的編號,同志。”

  “十四,老闆。”新來者嘶啞地回答。

  “正確。”

  門又關上了。

  “如果那人不是個德國佬,我就不是人!”湯米暗自思量。“要操縱局勢一切都得有條不紊地進行——他們總是這樣做的。幸好,我沒有撞進去。要是我說出一個錯的編號,事情可就糟透了。不,這個地方對我合適。喂,又有人在敲門。”

  這次來的人和前一個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湯米認出他是個愛爾蘭新芬党成員。當然啦,布朗先生的組織是老謀深算。聲名狼籍的罪犯、有教養的愛爾蘭紳士、臉色蒼白的俄國人以及工作效率高的德國司儀。真是一種奇怪的、凶惡的烏合之眾!一個人手中握著由稀奇古怪、形狀各異的連環組成無人所知的鏈條。這個人是誰?

  在這種場合,步驟完全一樣,發出信號的敲門聲,詢問編號,然後是答覆“正確”。

  樓下門上接連兩次敲門聲。第一個人對湯米來說十分陌生,場米認為他是個城市裡的辦事員。一個安靜、相貌聰明的男人,但穿著相當寒酸。第二個人屬于工人階級,他的臉貌對湯米來說有幾分熟悉。

  三分鐘後又進來一個人,這個人長相威嚴,穿著講究,顯然出身名門望族。雖然湯米一時叫不出名字,但這個人的臉貌對暗中監視的湯米來說並不陌生。

  他到來之後,這群人又等了好一陣子。事實上,湯米斷定,這夥人已到齊了,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從藏身之處爬出來,這時另一陣敲門聲使他退回原來的地方躲起來。

  最後來的人悄然走上樓梯,以致在年輕的湯米意識到他出現之前,險些與他碰上。

  他個子小,臉色十分蒼白,容貌溫和,近乎像女人一樣,頰骨的棱角暗示了他斯拉夫人的血統,不然沒有任何特徵表明他的國籍。他從凹處前面走過時,緩慢地轉過頭來。他那發出古怪光的兩眼好像要把簾子燒穿似的。湯米幾乎難於相信,這個人竟然不知道他躲在這兒,他不禁不寒而慄。

  他和大多數英國的年輕人一樣不愛空想,但是他不能排除這種印象,這位小個子男人身上散發出不尋常的強大力量。

  這傢伙使他想起一條毒蛇。

  過了一會兒,他的印象得到證實。新來者像所有其他人那樣敲門,不過對他的接待卻與眾不同。留有鬍子的那位男人站起來,其他人隨著效仿。德國人走上前來與他握手,腳跟碰在一起發出拍撻一聲。

  他說:“我們不甚勝榮幸。我們非常榮幸。恐怕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這個人以低沉的嘶聲回答:

  “曾有過困難。恐怕又不行了,但是,開一次會是必要的——為了闡明我的政策。如果沒有布朗先生我什麼事也做不到。他在這兒嗎?”

  德國人回答時稍有猶豫,聽得出他語氣的變化。

  “我們得到消息,他不可能親自出席。”他停下來,話沒說完,給人一個奇怪的印象。

  其餘的人的臉上一陣遲鈍的微笑。他環顧周圍那些不安的臉。

  “哦:我理解。我仔細研究過他的方法。他在不為人所知的情況下工作,不信任任何人。不過,都一樣,很可能現在他就在我們當中……”他又環顧一下四周,恐懼的表現再次掠過這群人的臉。每個人似乎都充滿疑慮地看看他旁邊的人。

  俄國人輕輕地拍拍臉頰。

  “就那樣吧,讓我們開始。”

  德國人仿佛在控制自己。他指了一下他曾經坐過的桌子首位那個位置。俄國人尚在猶豫,其他人卻一再堅持。

  他說:“這是唯一讓一號坐的地方,也許十四號去把門關上!”

  湯米再次面對沒有裝飾的木門上的方格,門裡的說話聲也再次變成又低又輕的模糊聲,無法聽清楚。湯米開始不安起來。他偷聽到的談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覺得,不管採取什麼方式,他都必須多聽到一點談話的內容。

  樓下沒有響聲了,看來守門人也不可能上樓來。湯米細心地聽了一兩分鐘,他伸著頭在簾子四周左右張望。過道已空無一人。湯米彎下身來脫鞋,把鞋留在簾子後面,他腳上只穿著長襪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在關著的門前跪下謹慎地將耳朵湊近門上的裂縫。令他煩惱的是,他仍不太聽得清楚,如果說話的嗓門高一點,偶而聽到一兩個單詞,這只能使他的好奇心大增。

  他沒有把握地看看門上的把手。他能輕輕地扭動把手而不引起房間裡的人的注意嗎?認真考慮後,他認為只要十分小心,這是辦得到的。湯米屏住氣,非常緩慢地,一次一丁點兒萬分小心地扭動把手。多扭動一點,再扭動一點,難道永遠扭不開嗎?啊!終於,把手再也扭不動了。

  他停下一兩分鐘光景,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輕輕地把門往裡椎。門一寸未移。湯米感到生氣。如果他多用一點力氣,門很可能會發出嘎嘎的響聲。他等到屋裡說話的聲音高一點的時候,又試了一次。這次仍不奏效。他多使一些勁把門往裡推,這個鬼東西的門給卡住了嗎?最後,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門,但門仍舊緊緊關住,終於他突然醒悟,門是從裡面鎖住的或上了門栓的。

  過了片刻,湯米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他說:“哼,我真該死!多麼卑鄙的手段!”

  待他憤怒的心情冷靜下來時,他准備面對眼前的局面,明擺著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將門的把手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如果他讓把手一下子退回去,屋裡的人幾乎肯定會注意到的。所以湯米還是以同樣十分的努力,用他剛才的辦法將把手朝反方向退回去。一切順利,這位年輕人舒了口氣站起來。湯米身上某種固執的倔強使得他不輕易承認失敗。眼下他徹底失敗了,但他遠遠沒有放棄戰鬥。他仍打算聽一聽鎖了門的這個房間裡正發生著什麼情況。由於第一個計劃失敗了,他必須設法找到另一個計劃。

  他四處張望,過道往前一點,在左面是第二扇門。他躡手躡腳地沿著過道向前走去,側耳細聽片刻,他試扭動一下門上的把手。門開了,他溜了進去。

  這個房間沒有人住,從傢俱擺設來看是問臥室。像這幢房子裡所有的東西一樣,傢俱已破爛不堪,要說有什麼區別的話,那這兒的灰塵是積得厚厚的。

  然而讓湯米感興趣的是他希望能找到的東西,那便是兩個房間之間的隔門,位於左面的窗戶旁邊。湯米小心地關上過道左面的這扇門,走到房間的另一頭仔細地檢查了一番。隔門的門栓是拉上的。門栓銹得厲害,顯而易見,門栓好一陣沒用了。湯米輕輕地來回扭動門栓,竟然把門栓拉了出來,並且沒有發出什麼響聲。然後,他故技重演,扭動門上的把手——這次完全成功。門晃動一下打開了——嘎噠一聲,雖然僅僅一小聲,但已足以讓湯米聽見所發生的事。這扇門的內側有一個天鵝絨的門簾,它擋住了湯米,使他不被別人看見,而他卻能相當準確地辨別出隔壁房間裡說話的聲音。

  新芬黨員正在說話。他那宏亮的愛爾蘭口音絕對錯不了:“那很好。但是有更多錢才是至關重要的。沒有錢——

  沒有結果。”

  另外一個聲音——湯米倒有點認為是鮑裡斯的聲音——在回答:“你保證有結果嗎?”

  “從現在起過一個月以後——如你所希望的那樣,遲早——我向你保證,在愛爾蘭將出現動搖大不列顛帝國基礎的恐怖時代。”

  停了一會,傳來一號溫和的、發絲絲聲的聲音:“好:你會得到錢的!鮑裡斯,你負責。”

  鮑裡斯問了一個問題:“像往常那樣通過愛爾蘭的美國人和波特先生嗎?”

  “我想那完全可以!”另外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雖然我想馬上指出,情況正變得有那麼一點困難。現在沒有以前曾有過的同情,而是一種增長中的傾向,讓愛爾蘭人在沒有來自美國的干涉下處理他們自己的事務。”

  湯米感到,鮑裡斯在回答時聳了聳肩膀:“僅僅因為錢名義上來自美國,這就那麼重要嗎?”

  “主要的困難是搞到武器彈藥,”新芬黨員說,“把錢轉過來夠容易的——因為有我們這裡的同事。”

  另一個聲音在說,湯米猜想是那位高個子、儀表堂堂的男子,他的臉對湯米來說似乎有幾分熟悉:

  “想想貝爾法斯特人的感情,如果他們能聽到你說的話!”

  帶有絲絲聲的那個聲音說:“那就這麼定下來吧。現在,關于給一家英國報紙的貸款事項,你已經作出的詳細安排令人滿意嗎,鮑裡斯?”

  “我想是的。”

  “那很好,如果需要的話,來自莫斯科官方的否認即將來到。”

  冷場了一會,接著德國人清晰的說話聲打破了沉靜:

  “我受布朗先生指示,把不同的工會的報告總結交在諸位面前。礦工的報告非常令人滿意。我們必須控制鐵路。工程師聯合會可能有些麻煩。”

  好長一陣子沒人說話,只聽見翻閱文件的沙沙聲,德國人偶爾作解釋時簡短的一兩句話。之後,湯米聽見手指輕輕敲打桌子的聲音。

  “還有,日期,我的朋友?”一號說。

  “二十九日。”

  俄國人好像在考慮。

  “那相當快了。”

  “我知道。但是,這是由勞工組織主要領導人決定的,而我們似乎不宜過多幹預。他們肯定認為,這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業。”

  俄國人好像給逗樂了,輕松地笑了起來。

  他說:“行,行。這是正確的。他們不應該知道,為了我們自己的目的,我們在利用他們。他們是誠實的人——他們對我們的價值僅在於此。很奇怪,但沒有誠實的人你就不能進行革命。民眾的天性是絕對錯不了的。”他停了一會,又重複講,仿佛這個短語使他得意高興:“每次革命都有其誠實的人。後來他們很快被清除掉。”

  他的聲音裡含有一種陰險的口氣。

  德國人繼續往下說:“克萊默斯該走了。他太有先見之明。十四號將負責此事。”

  接著是一陣嘶啞的咕噥聲。

  “那行,老闆。”過了一會兒,“假設我給抓住了。”

  “你會有最優秀的法律天才為自己辯護,”德國人鎮靜地回答。“但無論如何,你將帶上一副和臭名昭著的強盜的指紋相配合的手套。你沒什麼可懼伯的。”

  “哦,我並不害怕,老闆。一切為了事業的利益。所以人們說,街道上將血流成河。”他懷著冷酷的惡意說,“夢想這樣的事吧,有時我這樣做。鑽石和珍珠在街道旁的陰溝裡滾動,任何人都可拾取。”

  場米聽見有把椅子移動了一下。然後一號開口說話:

  “那麼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確信一定成功嗎?”

  “我——這麼認為。”不過德國人說話時少了一點他平時的那種信心。

  一號的聲音突然之間有一種危險的語調。

  “出了什麼事?”

  “沒有,但是——”

  “但是什麼?”

  “勞工領導人。如你所說,沒有他們;我們一事無成。如果他們不宣佈在二十九號舉行總罷工——”

  “他們為什麼不這麼做?”

  “如你已說過的那樣,他們是誠實的。所以,盡管我們做了動搖他們對政府信心的一切努力,我尚無把握,他們對此仍難有信心,難有信念。”

  “但是——”

  “我知道,他們不停地指手畫腳。但總的來說,公眾輿論偏向政府一邊。他們不會背道而馳。”

  俄國人的手指又在敲打桌子。

  “講到點子上了,我的朋友。你們讓我明白了,確實有那麼一份檔能保證成功。”

  “是這樣,如果把那份檔擺在勞工領導人的面前,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他們會把檔刊登出來,向整個英國廣播,會毫不猶豫地宣佈舉行革命。最終政府將徹底垮臺。”

  “那麼你還需要什麼?”

  “只要檔。”德國人直截了當地說。

  “啊!你沒有得到檔嗎?但是,你知道檔在何處?”

  “不知道。”

  “有人知道檔在什麼地方嗎?”

  “有一個人——也許。我們甚至對這樣的事沒有把握。”

  “這個人是誰?”

  “一位姑娘。”

  湯米屏住了呼吸。

  “一位姑娘?”俄國人影視地提高了嗓門,“你門還沒有讓她開口?在俄國,我們有辦法叫一個女孩開口說話。”

  “這件事情況不同。”德國人陰沉地說。

  “怎麼不同?”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往下說:“這位姑娘現在什麼地方?”

  “姑娘嗎?”

  “對。”

  “她在——”

  然而湯米再也沒有聽到什麼了。他頭部被重重一擊,眼前一片黑暗。

第九章 塔彭絲開始當傭人

  當湯米動身去跟蹤那兩個人時,塔彭絲盡最大努力控制住自己沒有和湯米一塊去。盡管她盡力自我克制,她的思考使她感到安慰,因為後來發生的事件證實了她的推理。毫無疑問,那兩個人是來自二樓的公寓,“麗塔”這個名字提供了微茫的線索,這促使年輕冒險家再次跟蹤帶走簡·芬恩的那些傢伙。

  問題是下一步該做什麼?塔彭絲不願坐失良機。湯米真是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沒有和他一起去追蹤,塔彭絲不知該做什麼是好。她又折回原路到公寓大樓入口的大廳。這時管理電梯的一個小男孩住在那裡,他正在擦銅制的配件,勁頭十足地吹著口哨,哼的是最新的曲子,音調還相當準確。

  塔彭絲進來的時候他匆匆地看了一眼。姑娘顯得朝氣勃勃。無論如何,她一直與小男孩相處得很好。他們之間似乎一下子就形成了合諧的關系。塔彭絲覺得,敵人陣營中的同盟者,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不該受到鄙視。

  “啊,威廉,”她以醫院裡一大早打招呼的方式高興地說,“擦得很光亮吧?”

  男孩咧嘴笑笑作為回答。

  “亞伯特,小姐。”他糾正塔彭絲對他的稱呼。

  “就算是亞伯特。”塔彭絲說。她匆匆地神秘地四處看看大廳。結果是故意把事情挑明,這樣亞伯特不會不明白。她向孩子彎下腰降低嗓門說:“我想和你說句話,亞伯特。”

  亞伯特放下手中的活路,嘴微微張開。

  “聽著!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塔彭絲以戲劇性的姿勢把大衣左面往後一撩,露出一枚琺琅的徽章。亞伯特對這種東西完全不可能有什麼瞭解——的確,這對塔彭絲的計劃來說生死攸關,因為談論中的這枚徽章是當地參加訓練的部隊的徽記,最初由會總吏在戰爭初期發起的。它之所以在塔彭絲的大衣裡是因為一兩天前,她用徽章當作別針把一些花別在大衣上。不過,塔彭絲眼睛很尖銳,她已留意到亞伯特口袋裡露出來的廉價的偵探小說,亞伯特兩眼一下子睜得大大的,這就足以說明她的計謀是成功的,魚兒就要上鉤了。

  “美國偵探:“她壓低嗓門說。

  亞伯特對此信以為真。

  “天啊:“他十分驚訝地喃喃自語。

  塔彭絲向他點點頭,擺出一副完全理解的神情。

  “知道我在搜尋誰嗎?”她和藹地問著。

  亞伯特的兩眼仍舊睜得圓圓的,他喘著粗氣問道:

  “其中一套公寓嗎?”

  塔彭絲點點頭,朝樓梯方向翹起大姆指。

  “20號。她自稱範德邁耶。範德邁耶!哈!哈!”

  亞伯特的手悄悄伸進他的口袋。

  “一個騙子嗎?”他急切地詢問。

  “一個騙子?我想說是這麼回事。人們在美國稱她雷迪·麗塔。”

  “雷迪·麗塔,”亞伯特十分激動地重複,“啊,這簡直像是電影。”

  是這樣,塔彭絲是電影院的常客。

  “安妮總是說,她是否是個壞種。”男孩往下說。

  “安妮是誰?”塔彭絲隨便問了問。

  “客廳侍女。她今天要走了。安妮對我多次說過,‘記住我的話,亞伯特,如果員警那一天來找她,我不會感到奇怪。’正是這樣。不過她看上去是一個極惹人注目的人,不是嗎?”

  “她算是個美人,”塔彭絲謹慎地承認,“在她的住宅中這還有用,當然囉。順便問一下,她一直帶著綠寶石嗎?”

  “綠寶石?它們是綠色的石頭,對吧?”

  塔彭絲點點頭。

  “那正是我們追蹤她要找到的東西。你認識賴斯戴爾老人嗎?”

  亞伯特搖搖頭。

  “彼得。賴斯戴爾,石油大王?”

  “好像我對此人有點兒熟悉。”

  “這些寶石歸他所有。世界上收藏的最好的綠寶石。價值百萬美元!”

  亞伯特入迷地叫喊起來:“天哪!聽起來每一分鐘都像電影一樣。”

  塔彭絲微笑著,對自己所作出的努力感到高興和滿意。

  “我們尚未確切地證明此事。但是我們在跟蹤她。而且,”——她慢慢地眨了眨眼——“我想這次她不會帶著綠寶石溜掉了。”

  亞伯特又突然發出一聲高興的喊叫。

  塔彭絲突然說:“請注意,小傢伙,守口如瓶。我想,我本不該讓你瞭解這些情況,但在美國,我們看見一個青年時,便知道他是一個真正精明能幹的小夥子。”

  “我一個字也不會說的,”亞伯特急忙辯護,“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事嗎?也許來點盯梢,或者諸如這類的事?”

  塔彭絲假裝考慮,然後搖搖頭。

  “現在不行,不過我會記住你的,小傢伙。你說那位姑娘要走,她的情況怎麼樣?”

  “安妮?人們經常有一些意外的發現。如同安妮所說,現在僕人也是知名人物,得到相應的對待,還有她老傳話,她不會那麼容易找到另一份工作。”

  “她不會嗎?”塔彭絲思索了一會說,“我想知道——”

  她腦海裡開始出現一個想法。她思考了一兩分鐘,然後輕輕拍拍亞伯特的肩膀。

  “聽著,小傢伙,我在考慮。如果你說你有一位年輕的表姐,或者你朋友的朋友,可能適合這個工作,那會怎麼樣?你懂我的意思嗎?”

  亞伯特立刻說:“我知道。你把事情交給我好了,小姐,我馬上就會把整個事情安排得好好的。”

  “好小夥子:“塔彭絲誇獎他,同時點頭表示同意。“你可以說,這位年輕女人能馬上來。如果事情辦妥了,給我回個話。明天十一點鐘我來。”

  “我在什麼地方給你回話?”

  “裡茨飯店,”塔彭絲簡明地回答,“名字叫考利。”

  亞伯特羡慕地打量著她。

  “想必這是份好工作,這種偵探的差事。”

  塔彭絲慢吞吞地說:“肯定是的,尤其是賴斯戴爾老人簽字支付賬單。但是,別煩躁,孩子。如果這件事進展順利,你一開始就會處于最有利的地位。”

  留下這樣的許諾,她和這位新夥伴道別,步伐輕快地走出南奧德利公寓大樓,對自己上午的工作十分得意。

  然而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她直接回到裡茨飯店,簡短地給卡特先生寫了幾句話。寄出這封短信,湯米尚未回來——

  這並未使他感到驚奇——她開始去購物,其間除了喝茶和吃一些什錦乳酪點心,購物一直讓她忙個不停,直到下午六點以後,她才疲憊不堪地回到飯店,不過對采購的東西倒是心滿意足。先從廉價的服裝店開始,逛過一兩家舊貨商店,她在一家有名氣的理發店結束了這一天。眼下,在幽靜的臥室裡,她打開買的最後一件東西。五分鐘後,她對鏡子裡自己的樣子滿意地微笑了。她用一支女演員的眉筆淡淡地改變眉毛的線條,加上新做了發型的滿頭秀發,她的外表大大變樣,即使她和惠廷頓面對面相遇,惠廷頓也辨認不出她來,塔彭絲對此信心十足。她想要穿鞋底與鞋跟墊高的鞋,帽子加上圍裙將是更好的偽裝。醫院工作的經驗讓她瞭解得再清楚不過了,病人常常認不出未穿制服的護士。

  塔彭絲對著自己在鏡子裡淘氣的模樣大聲地說:“是的,你會盡力而為。”然後,她又恢復了原來的面目。

  晚餐是孤獨的。塔彭絲對湯米沒有回來這才感到吃驚。

  朱利葉斯也仍然未歸。——但這對姑娘來說,比較容易解釋。他“拼命幹”的活動不僅僅只限於倫敦,他唐突地出現和消失已被年輕冒險家公司作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充分接受。很可能朱利葉斯·赫謝默說走就走,已去了康斯坦丁堡,如果他猜測他能在那兒找到失蹤的表妹的話。這位精力充沛的青年成功地使幾位蘇格蘭場的員警日子難過,還有海軍部電話接線姑娘們也都知道那熟悉的“哈囉”並感到心驚膽戰。他曾在巴黎花了三個小時催促轄區長官,他從那兒回來時也許受到一位疲倦的法國官員的影響,老認為解開秘密的線索會在愛爾蘭發現。

  塔彭絲想:“我敢說他現在已匆匆離開那兒。的確很好,但是對我來說太枯燥無味了!我在這兒的消息太多了,可連一個講話的人都沒有!湯米可能已發了電報或什麼的。我想知道他在哪兒。無論如何,他不能像人們說的那樣‘失去蹤跡’。那讓我想起——”考利小姐突然停止沉思向一個小男孩打招呼。

  十分鐘以後,這位女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抽著香煙,專心細讀《巴納比·威廉斯一一男孩偵探》。和其它廉價的恐怖小說一樣,這本書是她打發人去買來的。她有理由認為與亞伯特進一步打交道以前,她自己需好好充實充實,具有地方色彩。

  早晨,有人送來卡特先生的一封短信。

    親愛的塔彭絲小姐:

      你已取得極好的開端,我向你表示祝賀。雖然

    我感到,我想再次對你指出你正在經歷的危險,尤

    其是如果你按你指出的方向追蹤下去。那些人十

    分絕望,不可能慈悲為懷或有惻隱之心。我覺得你

    低估了危險,所以再次告誡你,我不可能許諾保護

    你,如果你現在選擇退出來,沒有人會責怪你。不

    管怎樣,你作出抉擇之前,請把事情仔細考慮一

    番。

      如果你不理會我的警告,下決心把事情幹到

    底,你會發現所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和達弗林

    小姐在萊思利的牧師公寓一塊生活了兩年,範德

    邁耶太太可能向她寫信查詢。

      可以允許我說一兩句忠告嗎?盡量地接近真

    相——這會使“失誤”的危險減少到最低限度。我

    建議,你是一位原志願救護支隊隊員,就扮演好現

    在這個角色,選擇家庭服務為職業。現在這類情況

    很多。這足以解釋言行舉止方面不相宜之處,以消

    除可能引起的懷疑。

      不管你以何種方式作出決定,祝你好運。

          你真誠的朋友

                  卡特先生

  塔彭絲的情緒一下子又高漲起來,卡特先生的告誡被拋在腦後。年輕的女士太自信了,而沒有認真考慮一下這些忠告。

  她畢競有些勉強地放棄為自己粗略設計的有趣的角色,雖然地對自己扮演好這種角色的能力深信不疑。她也不會這麼不明白事理,認識不到卡特先生看法的分量。

  湯米那兒仍杳無音信,不過早晨郵差送來一張有點兒弄髒的明信片,上面潦潦草草地寫有幾個字:“情況良好。”

  十點半鐘,塔彭絲自豪地看了看她那稍用舊的鍍錫鐵皮箱,裡面裝有她新添置的物品。箱子巧妙地用細繩捆紮起來。她按鈴吩咐把箱子裝進出租車時,兩頰有些緋紅。她乘車到帕丁頓,把箱子留在衣帽間。然後她帶著手提包來到安靜的女士等候室。十分鐘後,一位改頭換面的塔彭絲端莊地走出車站,登上公共汽車。

  十一點過幾分,塔彭絲再次走進南奧德利公寓大樓的前廳。亞伯特留心守候,卻以比較散漫的方式在履行職責,他沒有馬上認出塔彭絲。當他認出塔彭絲時,對她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果我剛才一下子就認出你那才怪哩!這套衣服好得不得了。”

  “很高興你喜歡這套衣服,亞伯特,”塔彭絲謙虛地回答,“順便問一句,我現在是你的表姐。或者不是你的表姐?”

  “你的聲音也變了,”這位高興的男孩大聲喊著,“完全是英國腔。不,我說過,因為我的‘一位朋友認識一位年輕人。安妮並不非常高興。她留下直到今天——’她說,幫忙,不過真正的是為了讓你來到這個地方時有所准備。”

  “多好的姑娘。”塔彭絲說。

  亞伯特沒有想到是諷刺。

  “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把保存銀制餐具看作一件樂事——但是請記住我的話,她不發脾氣。你現在打算上樓去嗎,小姐?進電梯來,你說是20號嗎?”他眨了眨眼睛。

  塔彭絲嚴厲地看了他一眼,讓他安靜下來接著走進電梯,她按20號門鈴時,感覺到亞伯特的眼光往樓下張望。

  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來開門。

  “我是來找這個地方的。”塔彭絲說。

  “這是個極討厭的地方。”年輕女子毫不猶豫地說。“十足的老混蛋——總是愛管閒事。指責我瞎擺弄她的信件。哎喲!不管怎麼說,信封蓋口只封了一半。廢紙簍裡從來沒有任何東西——她把所有的信件都付之一炬。她是個壞蛋,她就是那麼一個東西。漂亮的衣服但沒有風度。廚師瞭解她的一些情況——不過她不會說的——怕主人怕得要死。還有,懷疑心重!要是你對別人說話,她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你。

  我可以告訴你——”

  但是安妮還能透露更多的情況嗎?塔彭絲註定不會瞭解到的,因為此時一個奇特強硬的清晰的聲音喊道:

  “安妮!”

  擦亮的年輕女子跳了起來,似乎她被子彈擊中似的;

  “夫人,有什麼吩咐?”

  “你在和誰講話?”

  “一位來找工作的年輕女人,夫人。”

  “那就帶她進來,馬上。”

  “是的,夫人。”

  塔彭絲被帶進在長長走廊右邊的一個房間。一個女人站在壁爐旁邊。她不再像當初那麼青春,她那曾經是無可否認的美貌變得冷酷和粗俗。她年輕時一定光彩照人。她那淺色的金發,發式略加修飾,在頸部捲曲。她的兩眼發出刺人的、閃電似的藍光,仿佛有一種功能,可以穿透她所見到的人的靈魂。她穿了一件漂亮的靛藍色查米尤斯縐緞長袍,姣美的身材更為出眾。然而,盡管她那迷人的優雅,臉蛋近乎嬌柔之美,人們仍可清楚地感覺到冷酷和威嚇。一種金屬似的力量在她說話的語調裡和她那鑽子般的眼神裡表現出來。

  塔彭絲第一次感到害怕。她並不畏懼惠廷頓,但是這個女人不一樣。好像著了迷似的,她觀察這女人紅紅的富於曲線的嘴上有一條長長的殘忍的皺紋,一陣恐慌的感情再次透過她的全身。她通常那種自信心早已蕩然無存。她模糊地意識到,騙這個女人和騙惠廷頓大不一樣。卡特先生的警告又出現在她腦海裡。這兒,確實地,她不可能期望什麼仁慈。

  塔彭絲盡力克制住恐慌的本能,這種本能在催促她轉身逃跑,一刻也不拖延地逃跑,她堅定地、有禮貌地回敬了這位女土的凝視。

  好像是第一次考驗結果滿意,範德邁耶太太用手指指椅子。

  “你可以坐下。你怎麼聽說我想我一個客廳侍女的?”

  “通過一位朋友,他認識這兒開電梯的男孩。他認為這個地方適合我。”

  那蛇一樣的眼光又一次要看穿她似的。

  “你說話像受過教育的姑娘?”

  塔彭絲按卡特先生建議的線索,口齒伶俐地扼要講述她想像的職業。在她介紹時,她感到範德邁耶太太緊張的態度鬆弛下來。

  最後,她說話了:“我清楚了。我可以向誰寫信查詢?”

  “最近我和一位達弗林小姐住在萊昂利的牧師公寓。我和她相處了兩年。”

  “那麼後來你認為,你來倫敦可以掙更多的錢,我想是這麼回事吧?嗯,對我來說這無關緊要。我給你五十到六十英鎊——你想要的總數。你能馬上來嗎?”

  “是的,夫人。今天就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的箱子放在帕丁頓。”

  “那就乘出租車去取回來。那是個舒適的地方。我常出去。順便問問,你叫什麼名字?”

  “普魯登斯·庫珀,夫人。”

  “很好,普魯登斯。去取你的箱子。我要出去吃中飯。廚師會把每件東西的位置都指給你看。”

  “謝謝你,夫人。”

  塔彭絲退出來。漂亮的安妮沒有露面。在下麵的大廳裡,一位很棒的大廳搬運工已把亞伯特送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去了。塔彭絲溫順地走出去時,她甚至沒看他一眼。

  冒險已開始,但是她不如早晨那麼激動興奮。她想到,要是那位不曾認識的簡·芬恩落在範德邁耶太太的魔掌之中,很可能她的日子不好過。

第十章 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登場

  在新的工作中,塔彭絲不曾表現出半點笨拙。會吏總的女兒們在做家務活方面受過良好訓練。她們還很擅長培訓“生手姑娘”。不可避免的結果是,姑娘一經培訓,便會離去,去那些她以新學到的知識掙更多錢的地方,因會吏總囊中差澀,付不起姑娘的報酬。

  所以,塔彭絲並不害怕證明白己的工作的效率。範德邁耶太大的廚師使她感到困惑不解。顯然,她怕主人伯得要死。塔彭絲想,可能那位女主人在某方面控制著她。至於其它,她做飯時如同一位主廚,那天晚上塔彭絲有機會作出判斷。范德邁耶太太在等一位客人共進晚餐,於是塔彭絲准備了兩個人吃飯的桌子,桌子擦得幹幹淨淨。至於這位來客,她心中感到有些惶恐。很可能這位客人是惠廷頓。盡管她相當有信心,惠廷頓不會認出她,不過要是客人是一位完全陌生的人,她會更高興。不過,誰也說不准只有往最好的方面著想。

  八點過幾分,前門的鈴響了,塔彭絲帶著幾分內心的驚恐去開門。看見客人時,她松了口氣,客人是湯米跟蹤的兩人中的第二個。

  客人說他的名字叫康特·斯特帕諾夫。塔彭絲報了他的姓名,範德邁耶太大坐在一張矮的無靠背的長沙發椅上,這時她站起來,立即低聲表示歡迎。

  “很高興見到你,鮑裡斯·伊萬諾維奇。”她說。

  “見到你也很高興夫人:“他深深鞠了一個躬。塔彭絲退回到廚房。

  “康特·斯特帕諾夫,或諸如此類的人,”她佯作出於毫無掩飾地好奇心,直率地問道:“他是誰?”

  “一位俄國紳士,我想。”

  “常來這兒嗎?”

  “偶爾來。你為什麼想知道?”

  “只是設想一下,他可能對太大很溫柔,如此而已。”塔彭絲解釋,還以倡怒的樣子補充一句:“你怎麼會和別人頂嘴:““做蛋白牛奶酥我心裡感到不踏實。”廚師解釋著。

  “你瞭解一些情況,”塔彭絲暗自思忖,但她說出來的卻是:“現在就上菜嗎?行。”

  侍候進餐時,塔彭絲豎起耳朵聽談話的內容。她記得,這個客人就是湯米跟蹤過的兩人中的一個,上次她看見過他。雖然她幾乎不會承認,但她已為她的搭檔感到不安了。

  他在何處?為什麼他不捎來只言片語?在離開裡茨飯店之前,她就作了安排,專由一位投遞員將所有信件或便條立即送到附近的一家小文具店,亞伯特常去那兒收集。確實,昨天上午她才和湯米分手,她為湯米焦慮真有點荒唐。但是,出乎尋常的是,他音信杏無。

  但是,盡管她注意聽,餐桌上的談話沒有提供任何線索。鮑裡斯和範德邁耶太大談的只是一些純粹無關的話題:

  他們看過的戲,新的舞會以及最近社會上的流言蜚語。晚餐後,他們走進小起居室,在起居室裡範德邁耶太大舒展著身子躺在無靠背的長沙發上,看上去比以往更妖艷。塔彭絲送來咖啡和利口酒,但不情願地退出。走出去時,她聽見鮑裡斯問,“新來的,是嗎?”

  “她今天才來。另一位姑娘是個極討厭的人。這個姑娘看起來蠻好。她當侍女不錯。”

  塔彭絲在門邊停留了一會,她小心地沒有把門關上,這樣她聽見鮑裡斯說:

  “我想,很安全吧?”

  “確實,鮑裡斯,你多疑得荒唐可笑。我相信她是房廳搬運工的表姐,或那一類的關系。別人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和我們共同的朋友布朗先生有任何聯系。”

  “天哪,千萬小心,麗塔。那扇門沒關上。”

  “哦,那就關上吧。”那位女人笑起來。

  塔彭絲急速離去。

  她不敢離開後面的廚房太久,趕快收拾餐具,用在醫院裡練就的速度一口氣把餐具洗幹淨。然後她悄悄又溜回到小起居室的門邊。廚師比較閒一點,但仍在廚房裡忙著,如果她沒有看見另一位姑娘,她只會認為她在舖床准備睡覺。

  哎呀,室內進行的談話聲音太低,她一點也聽不見。不管怎麼輕巧她都不敢再打開門了。范德邁耶太太差不多就面對著門坐著,塔彭絲對女主人觀察時犀利的目光敬畏三分。

  不過,她覺得她還得盡量多地偷聽到正在進行的談話。

  也許,要是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她可能得到場米的消息。

  她拼命地想了好一陣子,然後她的臉一下於亮了起來。她沿著通向範德邁耶太太臥室的走廊快步走去,臥室有長長的法式窗戶通向貫穿整個套間的陽台。塔彭絲輕巧地從窗戶中溜過去,躡手躡腳地無聲無息地向前走,一直走到小起居室的窗子邊。正如她設想的那樣,小起居室的窗子微微開著,裡面的說話聲音清楚可聞。

  塔彭絲注意傾聽,但沒有提到有關影射湯米的任何事。

  範德邁耶太大和俄國人似乎在一些事情上意見不合,最後俄國人抱怨地說:

  “你一意孤行,魯莽行事,最終將毀了我們!”

  “呸!”那女人笑了,“恰當的宣揚名聲是消除懷疑的最好辦法。你總有一天會認識到這點——也許比你想像的要早:““在此期間,你與皮爾。埃傑頓四處走動也許他不僅是英格蘭最著名的第二級爵士,而且他的業餘愛好是犯罪學!

  真是愚蠢之極!”

  “我知道他的雄辯不知從絞刑架下救出多少人。”范德邁耶太太冷靜地說。“那又怎樣呢?也許哪一天我可能需要他在這方面的幫助。要是果真如此,在法庭上有這樣的朋友該有多幸運——或許說在法庭裡更為貼切。”

  鮑裡斯站起身來,開始大步踱來踱去。他非常激動。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麗塔;但是你也是個笨蛋!由我來指引你,放棄皮爾·埃傑頓。”

  範德邁耶太大輕輕地搖搖頭。

  “我不這麼認為。”

  “你拒絕?”俄國人說話的聲音裡帶有一種凶惡的語氣。

  “我拒絕。”

  “那麼,天哪,”俄國人咆哮著,“我們等著瞧——”

  范德邁耶太太也站了起來,她的兩眼在閃爍。

  “你忘記了,鮑裡斯,”她說,“我不對任何人負責。我只接受布朗先生的命令。”

  鮑裡斯在絕望中猛地舉起雙手。

  “你實在讓人受不了,”他咕噥著,“實在讓人受不了!也許已經太晚了。人們說皮爾·埃傑頓能嗅出罪犯!我們怎麼知道他突然對你感興趣居心何在?或許現在他已產生了懷疑。他猜測——”

  範德邁耶太大輕蔑地掃了他一眼。

  “消除你的顧慮,親愛的鮑裡斯。他什麼也沒有懷疑。你不像平時那麼有騎士風度,你好像忘記了,通常我是一個被人看作美麗的女人。我向你保證,這就是讓皮爾·埃傑頓對我感興趣的所有原因。”

  鮑裡斯疑心重重地搖頭。

  “在這個王國裡,沒有人像他那樣研究犯罪問題。你想你能騙得了他嗎?”

  範德邁耶太大眯起了雙眼。

  “如果他完全如你所說——這倒讓我感到要試試!”

  “天哪,麗塔——”

  範德邁耶太大還說:“除此之外,他非常有錢。我不是那種鄙視錢的人。‘戰爭的資源’,你是懂的,鮑裡斯。”

  “錢——錢!那總是伴隨你的危險,麗塔。我相信你會為了錢出賣你的靈魂。我相信——”他停了一下,然後用低沉的、邪惡的聲音慢吞吞地說:“有時,我相信你會出賣——

  我們!”

  范德邁耶太太微微一笑,聳聳肩膀。

  “無論如何,要價必須很高,”她輕輕地說,“除了百萬富翁,沒有人出得起這樣的價格。”

  “啊2”俄國人咆哮,“瞧,我是對的。”

  “親愛的鮑裡斯,你不能理解笑話嗎?”

  “這是笑話嗎?”

  “當然。”

  “那麼,我要說的是,你幽默的想法真是少有,親愛的麗塔。”

  范德邁耶太太淡淡一笑。

  “讓我們不要爭吵了,鮑裡斯。按鈴,我們喝點酒。”

  塔彭絲趕緊退卻。她稍停片刻,在範德邁耶太大的長鏡裡打量自己,確信外表沒有什麼不要之處。接著她故作莊重去應鈴。

  她偷聽到的談話,雖然有趣並毫無疑問地證明瞭麗塔和鮑裡斯的同謀關系,但對眼下全神貫注的問題無濟於事。

  甚至連簡·芬恩的名字都不曾提及過。

  第二天上午,和亞伯特簡短交談了幾句,塔彭絲得知,文具店裡沒有收到任何信件。這似乎令人難以相信,如果湯米進展順利,他不會不給她捎個消息。一隻冰冷的手仿佛抓緊了她的心……設想一下……她勇敢地抑制住自己的害怕。擔心是無益的,但是她趕緊抓住範德邁耶太太給她提供的一個機會。

  “通常你哪一天外出,普魯登斯?”

  “通常是星期五,夫人。”

  範德邁耶太大揚起了雙眉。

  “今天就是星期五:不過我想,你不會今天外出,因為你昨天才來。”

  “我在考慮我是否可以你向提出請求,夫人。”

  範德邁耶太大打量她有一分多鐘,然後笑了。

  “我希望康特·斯特帕諾夫能聽見你這麼說。他昨晚就提出了一個建議。”她像貓似的咧開嘴笑。“你的請求非常獨特,我感到滿意。你並不理解所有這些——不過今天你可以外出。對我來說沒有兩樣,因為我不在家吃飯。”

  “謝謝,夫人。”

  一離開這個女人,塔彭絲頓時感到如釋重負。她又一次對自己承認,對這個長有一對殘酷眼睛的美麗女人,她感到害怕,非常害怕。最後在胡亂擦銀餐具的時候,前門的一陣鈴聲使她放下手中的話去開門。這次,來的客人既不是惠廷頓,也不是鮑裡斯,而是一位相貌出眾的男子。

  雖然他的身材比一般人的身材稍高一點,但他給人的印象卻是個大個子。他的臉刮得光光的,是一張表情多變的臉,臉部表情顯示出不同尋常的權力和力量。他渾身好像放射出一種吸引力。

  一時塔彭絲拿不准,他是位演員還是位律師,不過她的疑問在他說出名字之後就消除了,他是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

  她又饒有興趣地把他打量了一番。這位男人是有名望的爵士,他的名字在整個英格蘭都為人們所熟悉。塔彭絲曾聽說過,也許有一天他會成為首相。人們知道,他為了自己的職業而拒絕官職,寧願為蘇格蘭選區的居民當一名普通的議員。

  塔彭絲邊想邊走回餐具室。這位大人物給她印象很深。

  她明白了鮑裡斯的焦慮。皮爾·埃傑頓不是個容易上當受騙的人。

  大約一刻鐘以後,鈴響了,塔彭絲走到大廳送客人出去。他曾以敏銳的眼光瞥過她一眼。現在,把帽子和拐杖遞給他時,她感覺到他的眼睛又把她全身打量了一番。她打開門,站在一旁讓他出去,他在門口停下腳步。

  “沒在這兒幹多久,是嗎?”

  塔彭絲抬起雙眼,驚訝不已。從他的眼神裡,她看到親切、和藹,以及一些難以捉摸的東西。

  他點點頭,仿佛塔彭絲已作出回答。

  “志願救護支隊隊員,缺錢用,我猜得對吧?”

  “範德邁耶太大都向你講了嗎?”塔彭絲懷疑地問。

  “沒有,孩子。你的樣子告訴了我。這兒是個好地方嗎?”

  “很好,謝謝,先生。”

  “啊,眼下好地方多得很。有時變化一下也無妨。”

  “你的意思是——”塔彭絲問。

  但是,詹姆斯爵士已走到最下面的一層階梯。他轉過身來,眼光是那麼和藹和敏銳。

  他說:“只是個暗示。如此而已。”

  塔彭絲回到餐具室,陷入比以前更深的沉思。

第十一章 朱利葉斯的描述

  塔彭絲穿著得體按時出門,這是她的“下午外出”。亞伯特暫時不在,塔彭絲自己去文具店查個明白,她真的沒有信件。她查清楚了此事,然後前往裡茨飯店。經查詢,她瞭解到場米仍未回來。雖然這樣的答覆在她預料之中,但是這種答覆使她希望破滅。她決定向卡特先生求援,告訴他何時何地湯米開始他的跟蹤,請卡特先生設法查找湯米的蹤跡。請卡特先生幫助的想法使塔彭絲活潑的精神又振作起來,然後她詢問朱利葉斯·赫謝默。她得到的答覆大意是,朱利葉斯大約半小時以前已經回來,不過馬上又出去了。

  塔彭絲的情緒越發高漲。見到朱利葉斯算是幸運的事,或許他能拿出個辦法來查明湯米的情況怎樣。她在朱利葉斯的客廳裡給卡特先生寫了封短信。剛要在信封上寫地址時,門突然給打開了。

  朱利葉斯開口就說:“到底是什麼——”但他驟然控制住自己,“對不起,塔彭絲小姐。下麵辦公室裡的笨蛋是這麼說的,貝雷斯福德先生不再在這兒——從星期三起,他就不在這兒,是這樣嗎?”

  塔彭絲點頭。

  “你不知道他在哪兒?”他輕聲問道。

  “我?我怎麼知道?雖然昨天上午我打電報給他,但是我根本沒有收到他的一點回音。”

  “我想,你的電報在辦公室裡沒有拆開。”

  “那麼,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指望你可能知道。”

  “我告訴你,自從星期三我與他在火車站分手以來,我根本沒有收到他的一點回音。”

  “哪個火車站?”

  “滑鐵盧。你們的倫敦索思韋斯頓路。”

  “滑鐵盧車站?”塔彭絲皺了一下眉頭。

  “呢,對的。他沒告訴你嗎?”

  塔彭絲不耐煩地回答:“我也沒見著他。從滑鐵盧開始講。你在那裡做了什麼?”

  “他給我打了個電話。在電話上他告訴我開始行動,動作要快。說他正在跟蹤兩個壞蛋。”

  “啊:“塔彭絲說,兩眼都睜大了,“我明白了。往下說。”

  “我馬上趕了過去。貝雷斯福德在那裡。他指出兩個壞蛋。大個子由我負責,就是你嚇住的那個傢伙。湯米把一張火車票塞進我的手裡,告訴我快上車。他跟蹤另一個壞蛋。”

  朱利葉斯暫停了一下。“我完全有把握地認為,他想瞭解所有的情況。”

  塔彭絲堅定地說:“朱利葉斯,不要來回走動。這使我頭暈。坐在那張安樂椅上,盡量不要賣關於,告訴我全部情況。”

  赫謝默先生順從了她。

  他說:“當然啦,我從哪兒開始呢?”

  “你剛才中斷的地方,在滑鐵盧。”

  朱利葉斯開始敘述:

  “嗯,我剛走進一節你們英國那可愛的老式的頭等車廂,火車就開了。我知道的第一件事是,一位列車員走過來,非常有禮貌地告訴我,車廂內不准吸煙。我遞給他半美元,這件事就樣解決了。沿著過道,我查看了一下隔壁的旅客車廂。惠廷頓就在那裡。我看見那個可惡的傢伙,那張保養得很好的大肥臉,想到可憐的小簡在他的魔爪之中,我真要發狂了,可惜我沒隨身帶枝槍。不然我要整治他一下。

  “我們順利抵達伯恩第斯。惠廷頓要了輛出租車,講了旅館的名字。我也這樣做,三分鐘內我們的車就趕上去了。

  他租了個房間,我也租了個房間。到這時事情一帆風順。他想都沒想到,會有人跟蹤他。嗯,他坐在旅館裡的休息室裡看看報紙諸如此類直到吃晚飯時間,他也沒有匆匆去吃晚飯。

  “我開始想,無事可做了,他只是為了健康原因出來旅行。不過我記得,盡管那可算是個高級旅館,他居然沒有換衣服去吃晚飯,很可能飯後他會為了他要幹的事出去。

  “果然,大約九點,他出去了。乘一輛車穿過城鎮——順便說一句,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我想等我找到簡以後,我會帶她到那裡去住一段時間——隨後他付了錢把車子打發走了。沿著峭壁頂部的松林向前走去,你知道我也在那兒。我們步行,大約定了半小時。一路上有許多別墅,它們漸漸地在我們身後消失,最後我們來到一幢房前,它好像是別墅群中的最後一座。這是幢大房子,四周松林覆蓋的地方也很大。

  “這是個相當黑的夜晚,通向房子的行車道也和夜色一樣漆黑。我能聽見他在前面走,盡管我看不見他。我得小心翼翼地走,以防萬一他察覺到有人跟蹤他。我拐了彎,正好看到他在按門鈴,走進房子。我就留在原地。天開始下雨了,很快我差不多被雨水淋透,天氣冷得夠嗆。

  “惠廷頓沒有再出來,過了一會,我有點不安,開始在四周悄悄徘徊。所有底樓的窗子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但是在樓上(這是幢兩層樓的房子),我注意到有扇窗子裡有燈,窗簾沒有拉上。

  “嗨,正好窗子對面長有一棵樹。樹離房子大約有三十英尺,我有那麼一種想法,要是我爬到那樹上,很可能我能看見房子裡發生的事。當然,我知道沒有理由說明為什麼惠廷頓就一定在這間房間裡而不在另外一問房裡——事實上,也沒有多少理由斷定他會在樓下某一間接待室裡。不過我想,我費了這麼大的勁在雨中站了這麼久,不管做點什麼事總比什麼事也不做要強。所以我開始爬樹。

  “事情並非那麼容易。雨水使樹枝變得非常滑,爬樹時我只有一個立腳之處,但一點一點地我設法往上爬,最後我爬到與窗子相等的高度。

  “然而我感到失望。我的位置太偏左面了。我只能看見室內的過道。我所看得見的只是一點窗簾,一碼寬的牆紙。

  呢,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用處,就在我打算放棄,屈辱地爬下樹的時候,裡面有人走動,身影投在我看得見的那麼一丁點牆紙上——老天哪,那正是惠廷頓!

  “此時,我熱血沸騰。我一定得向房間裡看上一眼。這下得由我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我注意到大樹上有一根很長的樹枝向右面伸出去。如果只要能沿著它挪動一半的距離,問題就可以解決了。但是樹枝能否承受住我的重量則毫無把握。我下定決心要冒一冒險,於是我開始行動。我十分謹慎地一英寸一英寸地往前爬。樹枝發出嘎嘎響,左右搖擺個不停,這時根本不可能去想會不會掉下去,終于我安全地爬到了理想的位置。

  “這個房間中等大小,完全技衛生要求的方式佈置的。

  房間中央有張方桌,上面有一盞台燈,坐在桌旁面對著我的正是惠廷頓。他正對一個穿著像醫院護士的女人講話。她坐著背對著我,所以我無法看見她的臉。雖然遮簾是拉起來的,但窗子本身是關上的,所以他們的講話我一個單詞也無法聽到。似乎惠廷頓一直在講,護士只是在聽。時而她點點頭,時而搖搖頭,好像她在回答問題似的。看起來惠廷頓說話時語氣非常有力——有一兩次他用拳頭敲打桌子。這時雨已停了,天空突然問晴朗起來,天氣就是這個樣子。

  “不久,他的話好像快講完了。他站起來,護士也站起來。他朝窗子看了看,問了些什麼——我猜他問雨是否停了。不管怎樣,她徑直穿過房間往外看。就在這時,月亮從雲層後面露了出來。我害怕被這女人看見,因為我完全處在月亮之下。我設法往後退一點。我的身子突然挪動使老朽的樹枝承受不了。嘩啦一聲響,樹枝被折斷,我隨之被摔下來!”

  塔彭絲低聲細氣地說:“啊,朱利葉斯,太激動人心了!

  往下說。”

  “哦,我夠幸運的,我掉在一塊松軟的土地上——不過我一時動彈不了,確實如此。我知道的下一件事便是躺在床上,床的一側有一位護士(不過不是惠廷頓的那位護士),另一側是一位戴著金邊眼鏡、長有黑鬍子的小個子男人,是個典型的醫生。他搓著兩手,我望著他時他揚起了眉毛。他說:

  ‘啊:瞧我們的年輕朋友又恢復知覺了。頂好。頂好。’“我玩了一點慣用的花招,問:‘發生了什麼事?’和‘我在哪兒?’不過我相當瞭解答案是什麼。我的腦子並不老朽過時。‘我想目前這樣也差不多了,護士小姐,’小個子男人說。護士以一種受過良好訓練的輕快步子走出房間。不過在她走出門時,我捕捉住她看我時那種十分好奇的眼神。

  “她那種眼神使我頓時有了個主意。‘喂,大夫,’我說,試著在床上坐起來,但是在我這麼做的時候,我的右腳使我感到一陣劇痛。‘輕微扭傷,’醫生解釋著。‘問題不嚴重,兩三天后你就能活動了。’”這時,塔彭絲插嘴說:“我注意到你走路腳有點跛。”

  朱利葉斯點頭,又繼續說下去。

  “‘怎麼搞的?’我又問。他乾巴巴地回答,‘你摔下來,弄掉樹上的許多樹枝,掉在我新培育的一塊花圃裡。’“我喜歡這個人,他顯得有幽默感。我有把握,他至少直截了當。我說:‘當然啦,大夫,對損壞樹木的事我十分抱歉,我想新種的花全都由我賠償。不過,也許你想知道,我在你的花園裡做什麼?’他回答道:‘我想,這件事確實需要解釋。

  嗯,首先,我不曾跟在傻瓜後面。’“他微笑著,‘我的第一種看法。不過我很快改變了我的想法。順便問一下,你是美國人,對吧?’我把我的名字告訴他,‘你呢?’‘我是霍爾大夫。這兒,你不會不知道,是我的私人療養院。’“我不知道,也不想讓他瞭解。我只感謝所給的信息。我喜歡這個人,我覺得他直率,不過我不打算告訴他全部情況。首先,他可能不會相信。

  “剎那間我下了決心,說:‘啊,大夫,我想我是個大傻瓜,但是我感謝你讓我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不是比爾·賽克斯1所幹的勾當。’接著我繼續咕咕噥噥地講了有關一位姑娘的事。我故弄玄虛提出什麼嚴格的監護人的事情啦,精神崩潰啦,最後我解釋我好像在療養院的病人中認出了她,所以我在夜間出來冒這趟風險。

  1比爾·賽克斯:狄更斯小說《奧利弗·特威斯特》中下層社會一個凶殘的盜賊——譯注。

  “我想這是他所想聽到的這類事情。我講完以後,他和藹地說:‘真是個浪漫的故事。’我接著說:‘好了,大夫,你對我坦誠相見嗎?你這兒現在,或你這兒以往任何時候有個一位名叫簡·芬恩的年輕姑娘嗎?’他一邊回想一邊重複這個名字。他說:‘簡·芬恩?沒有此人。’“我顯得非常使惱,我猜我臉上也表現出懊惱的神色。

  ‘你肯定嗎?’‘非常肯定,赫謝默先生。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名字,我不可能忘記的。’“呃,那絕對如此。但這使我有了餘地。我倒有點希望我的搜尋該結束了。我最後說:‘事情就是這樣。現在,有另外一件事。我抱緊那該死的樹枝時,我以為我認出我的一個老朋友,他在向你的一名護土談話。’我有意不提名字,因為惠廷頓當然可能會在那兒用不同的稱呼,但是醫生立即回答:‘惠廷頓先生,也許是吧?’我說:‘正是此人。他在這兒做什麼?不會告訴我他的神經有毛病吧?’“霍爾大夫笑了起來。‘沒有,他來這兒是看一位護士,伊迪絲護士小姐,是他的侄女。’我大聲說:‘啊,那真想不到!他還在這兒嗎?”不,他差不多馬上就回城裡去了。’我突然喊出來:‘太可惜了!不過也許我能和他的侄女——伊迪絲護士小姐說說話,剛才你是這麼說她的名字,對吧?’“但是醫生搖搖頭。‘恐怕這也不可能,今晚伊迪絲小姐也和一個病人離開了。’我說,‘看起來我運氣不好。你有他在城裡的地址嗎?我想我回去時要去拜訪他。”我不知道他的地址。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寫信給伊迪絲小姐要他的地址。’我謝謝他,‘別說誰想要他的地址,我想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那就是我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當然,如果那姑娘的確是惠廷頓的侄女,她是非常機敏的不會掉進圈套,不過這值得試試。我要做的下一件事情是給貝雷斯福德先生起個電文,告訴他我在哪兒,我因為腳扭傷而躺在床上,如果他不忙的話,要他過來一下。我對要說的話必須謹慎。然而,我沒有收到他的信,我的腳也快好了。只是稍微有點扭傷,不是真正的扭傷。所以今天我向小個子醫生告別,告訴他如果他收到伊迪絲護士小姐的信並回到城裡,請給我捎個話。

  哎呀:塔彭絲小姐,你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塔彭絲說:“是因為湯米的緣故。他可能出了什麼事呢?”

  “振作起來,我想他肯定沒事。為什麼他會有事?聽我說,他跟蹤的是一個長得像外國人樣子的傢伙。也許他們已經出國——到波蘭或諸如此類的地方?”

  塔彭絲搖頭。

  “沒有護照和有關的東西他是不能出國的。除此而外,我見過那個男人,叫鮑裡斯什麼的。他昨晚和範德邁耶太大一塊吃飯。”

  “哪位太大?”

  “我忘記了,當然啦,你不瞭解所有情況。”

  “我在注意聽。”朱利葉斯說,突然用了他最喜愛的說法。“讓我知道。”

  於是,塔彭絲敘述了過去兩天裡所發生的情況。朱利葉斯聽了驚訝不已,欽佩得五體投地。

  “幹得好啊:想不到你會去當僕人,真讓我開心得要死!”隨後他嚴肅地說:“不過請聽我說,我不喜歡這樣,塔彭絲小姐,我的確不喜歡。你和別人一樣有膽有識,但我希望你立刻退出來。我們與之較量的這幫壞蛋,他們在任何一天都會殘暴地殺死一個姑娘,就像殺死一個男人那樣。”

  “你以為我害怕嗎?”塔彭絲氣憤地說,勇敢地不去想範德邁耶太大冷酷無情的眼光。

  “我以前說過,你非常有膽量,但是那改變不了事實。”

  “啊,真煩死我了!”塔彭絲不耐煩地說,“讓我們考慮一下,湯米可能出了什麼事。我就此事已寫信給卡特先生。”她補充說並向朱利葉斯介紹了信的主要內容。

  朱利葉斯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我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像現在這樣就算不錯了。不過,我們得行動起來才對。”

  “我們能做什麼?”塔彭絲問。她的情緒又高漲起來。

  “我想我們最好追蹤鮑裡斯。你說,他曾到過你幹活的地方。他可能再去嗎?”

  “他可能再去,不過我不能確定。”

  “我明白了。嗯,我想,我最好買輛轎車,一輛一流的轎車,穿著像個車夫在外面等著。如果鮑裡斯來了,你發個信號,我就跟蹤他。這個主意如何?”

  “好極了,但是他也可能幾周不來。”

  “我們就得碰碰運氣。我很高興,你喜歡這個計劃。”他站起來。

  “你到哪兒去?”

  “去買車,當然啦,”朱利葉斯回答,神態十分吃驚,“你喜歡什麼型號的車?我想,在我們結束以前,你會喜歡乘車兜兜風。”

  “啊,”塔彭絲輕輕地說,“我真喜歡羅爾斯一羅伊斯,不過——”

  朱利葉斯同意。他說,“當然啦,你說了算。我這就去買一輛。”

  塔彭絲叫起來:“但是你不能立即買到。人們有時要等上很長時間。”

  “小朱利葉斯不用等,”赫謝默先生肯定地說,“你不要有任何擔心,我半小時後開車回來。”

  塔彭絲站起來。

  “你太棒了,朱利葉斯。但是,我不能不感到這是一個孤注一擲的計劃。我確實是把希望系在卡特先生身上。”

  “而我不該這樣。”

  “為什麼?”

  “只是我的一個想法。”

  “啊,但是他得盡點力。沒有其他人了。順便說,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今天上午發生的奇怪的事。”

  她敘述她意外遇見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土的情況。朱利葉斯很感興趣。

  “你認為那個人的意思是什麼?”他問。

  “我不十分明白,”塔彭絲沉思地說,“但是我認為,他以律師那種模棱兩可的、合法的、沒有成見的方式設法向我發出警告。”

  “為什麼他要那樣做?”

  “我不知道,”塔彭絲承認,“但是他看起來既和藹可親又十分聰明。我不會介意去找他並把一切情況向他全盤托出。”

  使她感到吃驚的是,朱利葉斯非常強烈地否定了這種想法。

  他說:“聽我說,我們不想任何律師參與此事。那個傢伙’幫不了我們任何忙。”

  “嗯,我相信他能。”塔彭絲固執地重複。

  “別這麼想了,再見。我半小時後回來。”

  過了三十五分鐘,朱利葉斯回來了。他拉著塔彭絲的手臂,和她一塊走到窗子旁邊。

  “車就在那兒。”

  “啊!”塔彭絲往下看見一輛很大的車,她說話的聲音裡帶有一種尊敬的語調。

  “她是汽車比賽中的帶頭車,我可以告訴你。”朱利葉斯自鳴得意地說。

  “你怎麼搞到這部車的?”塔彭絲氣喘吁吁地問。

  “她正被送往某位要人的家。”

  “是嗎?”

  朱利葉斯說:“我到他家去,我說我估計像這樣的一輛車價值兩萬美元。接著我又說,如果他退出的話,這輛車對我值大約五萬美元。”

  “是嗎?”塔彭絲說,她欣喜欲狂。

  “是的,”朱利葉斯回答,“他讓出車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第十二章 患難之交

  星期五和星期六平安無事。塔彭絲收到卡特先生對她請求的簡短回信。卡特先生在信中指出,青年冒險家公司自己冒險來承擔這項任務,而且事前也充分被告知其危險。如果湯米出了什麼事,他深表懊悔,但是他愛莫能助。

  這是淡淡的安慰,不知怎的,沒有湯米,冒險沒有了興趣,塔彭絲第一次對成功感到懷疑。他們在一起時,她對成功從未懷疑過。雖然她習慣事事領先,並為她的急中生智而自豪,但在現實中,她對湯米的依賴程度比她想像的要大。

  湯米異常清醒、頭腦冷靜,他的判斷能力和真知灼見始終如一,沒有他塔彭絲感到好像是一艘沒有舵的船。奇怪的是,朱利葉斯肯定比湯米聰明得多,但不曾給予她同樣支持的感覺。她指責過場米是悲觀主義者,自然他總是看到不利因素和困難之處,而她自己則是樂觀地藐視它們,不過她對湯米是言聽計從。湯米可能有點慢慢吞吞的,但卻十分穩健。

  看來,塔彭絲第一次意識到,他們輕松愉快承擔的任務已險象環生。開始時任務像浪漫小說的一頁。現在,它失去了當初的魅力,變成了冷酷的現實。湯米——是一切一切之中最重要的。白天,塔彭絲多次堅定地眨著眼睛擠掉淚水。

  “小傻瓜,”她提醒自己,“不要淌眼淚。當然,你喜歡他。你一生都瞭解他,但是沒有必要對此多愁善感。”

  同時,沒發現鮑裡斯更多的情況。他沒有公寓,朱利葉斯和汽車在外面等待也是徒勞。塔彭絲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她承認朱利葉斯的反對意見是對的,然而她沒有完全放棄向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求助的想法。的確,她甚至曾在紅皮書1上查找過他的位址。

  1紅皮書(Red Book):英國官方出版的人名錄的俗稱.因封面為紅色硬質紙.故得此名稱——譯注。

  那天,他不是有意向她發出警告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當然她至少有權要求解釋。他曾那麼和藹地看著她。

  也許他可以告訴他們一些有關範德邁耶太大的情況,從中可找到有關湯米下落的線索。

  不管怎樣,塔彭絲作出決定,她的肩膀像往常那樣搖一搖。值得試試,她會去努力的。星期天是她下午外出的日子。

  她要去見朱利葉斯,說服他接受她的觀點。那麼他們便可在獅穴持獅須,太歲頭上動土。

  這天到了,對朱利葉斯要苦口婆心地說服,不過塔彭絲態度堅定。“這不可能有壞處。”她老是用這句話來回答。最後,朱利葉斯讓步了,他們開車去卡爾頓豪斯街。

  一位無可指責的男管家來開門。塔彭絲有點緊張。畢竟她可能過於冒失。她決定不問詹姆斯爵士是否“在家裡”,而更多地採取一種親自拜訪的態度。

  “你是否可問問詹姆斯爵士,我能見他幾分鐘嗎?我給他帶來一條重要的消息。”

  男管家退下,過了一會他回來了。

  “詹姆斯爵士將接見你們,請走這面好嗎?”

  他帶他們走進房子後部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的擺設像個圖書館,收藏之豐富令人贊歎不已。塔彭絲注意到有一面牆完全用來放有關犯罪和犯罪學的著作。房間裡還有幾把座墊深陷的真皮安樂椅,一個老式的寬大的壁爐。室內擺著一張很大的卷蓋式書桌,桌面上擺滿了文件,桌子旁邊坐著房子的主人。

  他們進屋時,他站起身來。

  “你有消息告訴我嗎?噢——”他認出塔彭絲時笑了一下——“是你,對吧?我想是從範德邁耶太大那兒帶來的消息?”

  “不是這樣,”塔彭絲說,“事實上,恐怕我只能那麼說才能進這個屋。哦,順便介紹一下,這位是赫謝默先生,這位是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

  “見到你很高興。”美國人說,迅速地伸出一隻手來。

  “二位請坐下,好嗎?”詹姆斯爵士說。他拉過兩把椅子。

  “詹姆斯爵士,”塔彭絲大膽地接觸話題,“我鬥膽地說,你會認為我非常魯莽地像這樣來到這兒。因為,事情與你毫無關系,但是你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而湯米和我都無足輕重。”她停下來喘口氣。

  “湯米?”詹姆斯爵士詢問著,同時看著美國人。

  “不,他是朱利葉斯,”塔彭絲解釋著,“我有些緊張,這使我說話詞不達意。我真正想知道的是,那天你對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警告我注意提訪範德邁耶太大嗎?

  你是這個意思,是嗎?”

  “親愛的年輕女士,就我回憶,我只是提到,每個地方都可找到一樣好的工作。”

  “是的。我知道。但是,那是個暗示,對不對?”

  “嗯,也許是吧。”詹姆斯爵士嚴肅地承認。

  “嗯,我想再多瞭解一些。我想知道為什麼你要給我暗示。”

  詹姆斯爵士看見她這麼認真便笑了一笑。

  “假設那位女士告我誹謗而起訴我?”

  “當然。”塔彭絲說,“我知道律師總是十二萬分地小心。

  但是,難道我們不能先‘沒有偏見’地說話,然後再說我們想說的話。”

  “哦,”詹姆斯爵士仍在微笑,“沒有偏見,那麼,如果我有個年輕的妹妹被迫自行謀生,我不想看見她為範德邁耶太太幹活。我覺得給你暗示是我應負的責任。那個地方完全不適合一位既年輕又缺乏經驗的姑娘。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

  “我明白了,”塔彭絲思索著說,“非常謝謝。不過我不是真的缺乏經驗,你知道。我太瞭解了,我去她那兒時她是個壞東西——事實上就是去那兒的原因——”她突然停止,看見律師臉上迷惑的表情,接著往下說:“我想,或許我最好告訴你所有的情況,詹姆斯爵士。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不說實話,你很快就知道,所以你不妨從頭開始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你認為怎樣,朱利葉斯?”

  “在你一心想這件事的時候,我要以事實為准說話。”美國人回答,他一直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好吧,告訴我一切,”詹姆斯爵士說,“我想知道湯米是誰。”

  得到鼓勵後,塔彭絲開始她的敘述,律師專心地聽著。

  塔彭絲講完時,他說:“非常有趣,你告訴我的大部分內容,孩子,我已經知道。我對這位簡·芬恩有我自己的一些看法。迄今,你幹得非常出色,但是卡特先生——你瞭解他是幹什麼的——把你們兩位年輕人拋進這種事頗為不當。

  順便問一下,赫謝默先生原來是幹什麼的?你沒有把這點講請楚。”

  朱利葉斯自己回答這個問題。

  “我是簡的最長的表兄。”他解釋著,回敬了律師刺人的凝視。

  “啊!”

  “哎呀,詹姆斯爵士,”塔彭絲脫口而出,“你認為湯米出了什麼事?”

  “哦,”律師站起來,慢慢地踱來踱去,“在你來到時,年輕的女士,我正在收拾我的魚網,打算乘夜班火車去蘇格蘭打幾天魚。不過有不同種類的捕魚方法。現在我很想留下,看看我們是否能夠找到那位年輕小夥子的蹤跡。”

  “啊!”塔彭絲欣喜若狂地拍起手來。

  “都一樣,我以前說過,卡特鼓勵你們兩個小孩子幹這種差事太不妥當。好了,請別生氣,嗯——小姐。”

  “考利。普魯登斯·考利。不過我的朋友叫我塔彭絲。”

  “好啦,塔彭絲小姐,我當然會成為一位朋友。請別生氣,因為我認為你年輕了。青春是一種缺點,太輕易成長過快。現在,關於你的這位年輕的湯米——”

  “好的。”塔彭絲又拍起手來。

  “坦率地說,情況看起來對他不利。他在不需要他的地方插一手,這是沒有疑問的。但別放棄希望。”

  “那你會真的幫助我們?你看,朱利葉斯!他不想讓我來。”她補充了一句作為解釋。

  “嗯,”律師說,又一次用尖銳的眼光對朱利葉斯表示贊同,“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想,用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來麻煩你不好。”

  “我明白啦,”他停了一會,“這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你是這麼說的,直接關系到一件很重大的事,重大的程度也許超過你或者塔彭絲小姐的理解。如果這位小夥子還活著,他可能會給我們非常有價值的情報。所以,我們必須找到他。”

  塔彭絲叫喊起來:“是的,但如何找?我盡力考慮到方方面面。”

  詹姆斯爵土微微一笑。

  “有一個人近在眼前,很可能知道他在哪兒,或者不管怎麼說,知道他可能在哪兒。”

  “這個人是誰?”塔彭絲疑惑不解地問。

  “範德邁耶太大。”

  “對,但是她決不會告訴我們。”

  “啊,這就是我派上用場的地方。我想,很有可能,我能使範德邁耶太大把我想瞭解的情況告訴我。”

  “如何去做?”塔彭絲又問,兩眼睜得大大的。

  “哦,只是問她一些問題,”詹姆斯爵士從容地回答,“你知道,那是我們辦事的方式。”

  他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塔彭絲再次感受到從這個人身上顯示出來的強大力量。

  “如果她不說呢?”塔彭絲突然問了一句。

  “我想她會的。我有一兩種有力的手段。像這樣不大可能的事,總有行賄受賄的可能。”

  “肯定。這是我能派上用場的地方2”朱利葉斯喊了起來,他用拳頭砰的一下捶在桌上。“你能信賴我,如果需要的話,拿出一百萬美元。是的,先生,一百萬美元!”

  詹姆斯爵士坐下,對他仔細地審視了好一陣子。最後說:“赫謝默先生,那是一筆很大的數字。”

  “我想是的。沒有人會提出六便士那麼低廉的價格。”

  “按現在的兌換率,這筆錢超過二十萬英鎊。”

  “是這樣。或許你認為我是在信口開河,但是我能很好地履行諾言,還有足夠的錢支付你的費用。”

  詹姆斯爵士的臉微微發紅。

  “費用沒問題,赫謝默先生。我不是私人偵探。”

  “很抱歉。我想我有點操之過急,不過我對錢的問題一直感到不自在。幾天前我想為得到簡的消息懸賞一大筆錢,不過你們固執的蘇格蘭場建議我別那麼做。他們說這是不受歡迎的。”

  “也許他們是對的。”詹姆斯爵土冷冰冰地說。

  塔彭絲插話:“但對朱利葉斯來說是完全行得通的。他不是在和你開玩笑。他的確腰纏萬貫。”

  朱利葉斯說:“老頭子很有氣派地積累起來的。好了,讓我們來談正事。你的想法是什麼?”

  詹姆斯爵士考慮了一陣。

  “不能再耽誤了。我們的攻擊越早越好。”他轉向塔彭絲。“你知道今晚範德邁耶太太出去吃飯嗎?”

  “是的,我想是這樣,但是她不會在外面呆得很晚。否則,她會帶上門鎖的鑰匙。”

  “好。我大約十點鐘去拜訪她。你應該什麼時候回去?”

  “大約九點半或十點,不過我能早一些回去。”

  “不管什麼情況,你都不該那樣做。如果你不在外面逗留到通常的時間回去,那會引起懷疑。請一定到九點半再回去。我將十點鐘到。也許赫謝默先生要在下麵一輛出租車裡等著。”

  “他有輛羅爾斯一羅伊斯轎車。”塔彭絲以一種代替別人驕傲的神情說。

  “那就更好了。如果我能成功地從她那兒得到位址,我們便可以直接去那個地方,有必要的話,帶上範德邁耶太大。你懂嗎?”

  “是的,”塔彭絲站起來,心中一陣高興,“啊,我感到好多了!”

  “別對它期望太多,塔彭絲小姐,放鬆一點。”

  朱利葉斯轉過身來對著律師。

  “好吧,那我在九點半左右開車接你。行嗎?”

  “也許那是最好的計劃。沒有必要弄兩部車在外面等。

  好了,塔彭絲小姐,我對你的忠告是去吃一頓豐盛的晚餐,一頓真正豐盛的晚餐,記住。別瞻前顧後想得太多。”

  他與二位一一握手,過了一會他們二人來到外面。

  “他不是個可愛的人嗎?”塔彭絲輕快走下階梯時,喜出望外地問,“啊,朱利葉斯,他不正是一個可愛的人嗎?”

  “嗯,我承認他像貨物一樣。去找他時我認為是件沒用的貨,就算我錯了。喂,我們直接回裡茨飯店嗎?”

  “我想我該散散步。我感到激動。在公園那兒我下車,好嗎?除非你也想來散散步?”

  朱利葉斯搖搖頭。

  “我想給汽車加點油。”他解釋著,“另外還要發一兩份電報。”

  “好吧。七點鐘我在裡茨飯店和你見面。我們在樓上吃晚飯。我不能穿著夜禮服露面。”

  “當然啦。我叫費立克斯幫我選菜。他好像是個大班,再見。”

  塔彭絲向瑟彭泰恩街走去,腳步輕盈。她先看看手錶,差不多六點鐘。她想起她還沒有喝下午茶,因為太激動而沒有感到饑餓。她一直走到肯辛頓花園,然後慢悠悠地由原路返回,新鮮空氣和運動使她感覺非常好。遵從詹姆斯爵士的忠告,把晚上可能發生的事情拋之腦後這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當她越來越走近海德公園角時,她幾乎抵擋不住返回南奧德利公寓大樓的誘惑。

  不管怎樣,她決定,只是回去看看大樓不會有壞處。或許,她能夠順從耐心等到十點鐘的忠告。

  南奧德利公寓大樓像往常一樣。塔彭絲期望什麼,她幾乎不知道,但是大樓紅磚堅實牢固的樣子多少緩和她那過於忐忑不安的心情。她正要轉身,聽見一聲刺耳的哨聲2忠實的亞伯特從大樓跑來和她見面。

  塔彭絲皺起了眉頭。在附近地區對她的出現引起注意,這完全不是計劃中的一部分,但是亞伯特由於強忍住的激動而滿臉通紅。

  “我說,小姐,她要溜了!”

  “誰要溜了?”塔彭絲機警地問。

  “那個壞東西。雷迪·麗塔,範德邁耶太太。她正在收拾東西,她剛捎話要為她找輛出租車。”

  “什麼?”塔彭絲抓住他的手臂。

  “是真的,小姐,我想你也許還不知道。”

  塔彭絲喊起來:“亞伯特,你真是個好心人。要不是你的話,我們會讓她跑掉。”

  亞伯特聽見這句稱贊的話,高興得滿臉通紅。

  “沒時間了,”塔彭絲一邊說一邊走過馬路,“我得攔住她。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必須讓她留在這兒直到——”她嘎然止住。“亞伯特,這兒有電話,是嗎?”

  男孩搖搖頭。

  “大多數公寓都有電話,小姐。不過,就在街的拐角處有個電話亭。”

  “去電話亭,馬上去,給裡茨飯店打電話。找赫謝默先生,找到他時,告訴他找詹姆斯爵士,馬上來這裡,因為範德邁耶太大在設法逃走。如果找不到赫謝默先生,給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打電話,你在電話薄裡找得到他的電話號碼。告訴他正在發生的事。你不會忘記這些名字,對吧?”

  亞伯特口齒伶俐地重複這些名字。“你依靠我,小姐,事情好辦。你怎麼樣?難道不害怕你自己和她打交道嗎?”

  “不,不,那沒事的。去打電話,快。”

  塔彭絲深深吸了一口氣便走進大樓,跑到樓上20號的門外。她如何攔住範德邁耶太大直到兩位男士來到,她心中無數,但不管怎麼做,總得拿出個法子,而且她必須單槍匹馬地去完成這個任務。什麼原因引起這次倉促的離走?是不是范德邁耶太太懷疑她?

  推測是毫無根據。塔彭絲堅定地摁了門鈴。她可能從廚師那兒瞭解一些情況。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等了幾分鐘以後,塔彭絲又摁門鈴,她把手指壓在按鈕上一陣子。終於她聽到裡面的腳步聲。又過了一會範德邁耶太大自己來開門。看見女孩,她的眉毛揚了起來。

  “你?”

  “我牙疼了一陣,夫人,”塔彭絲乖言巧語地說,“所以想最好回家來,過一個安靜地晚上。”

  范德邁耶太太沒說話。她往後退讓塔彭絲走進大廳。

  “你太不幸了,”她冷冰冰地說,“你最好去睡覺。”

  “哦,我在廚房裡就會好的,夫人。廚師會——”

  “廚師出去了,”範德邁耶太太用一種頗讓人討厭的語調說,“我派她出去了。所以,你瞧你最好去睡覺。”

  突然之間,塔彭絲感到害怕。範德邁耶太大的聲音裡有一種她完全不喜歡的口氣。另外,這個女人慢慢地將她逼到過道的邊緣上。塔彭絲不讓她太迫近,於是轉過身來。

  “我不想——”

  就在那一瞬間,冰冷的槍口抵住她的太陽穴,範德邁耶太太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既是冷冰冰的,又是在恐嚇:

  “你這個該死的小傻瓜!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不,不要回答。如果你要掙紮或喊出來,我會開槍把你像條狗那樣打死。”

  槍口更緊地抵住姑娘的太陽穴。

  “喂,走,”範德邁耶太大繼續說,“走這面——進我的房間。過一分鐘,我把你安置好以後,你就照我告訴你那樣去睡覺。你會睡——啊,是的,我的小間諜,你會睡得很好!”

  最後的話裡有一種可怕的高興,塔彭絲打心眼裡不喜歡。這會兒什麼也做不了,地只有順從地走進範德邁耶太大的臥室。手槍從未離開過她的前額。臥室裡亂七八糟,衣服扔得四處都是,一口皮箱和一個裝帽子的盒子只收拾了一半,放在地板的中間。

  塔彭絲努力振作起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她勇敢地大聲說話。

  “得啦,”她說,“這是胡說八道。你不可能開槍打死我。

  當然啦,大樓裡的每個人都會聽見槍聲。”

  “我會冒這個險,”範德邁耶太大得意地說,“不過,只要你不喊救命,你就沒事——我想你也不會。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你把我給騙了。我不曾懷疑過你。因此,我毫不懷疑,你非常清楚,在這裡我是主宰,你受宰割。聽著——坐在床上。把兩只手放在頭上,如果你愛惜自己的生命,手就別動。”

  塔彭絲只好馴服地服從。她敏銳的感覺告訴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接受目前的局面。要是她大喊救命,很難會有人聽見,而範德邁耶太大則有機會向她開槍。同時,能拖延每一分鐘都極為寶貴。

  範德邁耶太大把手槍放在洗臉架邊上,伸手就可拿到,她仍像、猞猁一樣盯著塔彭絲,以防這姑娘企圖採取行動。範德邁耶太大從大理石的洗臉架那裡取了一個封了口的小瓶子,往一隻玻璃杯裡倒了幾滴,然後將玻璃杯裝滿水。

  “那是什麼?”塔彭絲敏感地問。

  “讓你好好睡覺的東西。”

  塔彭絲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你打算對我下毒嗎?”她輕聲地問。

  “也許。”範德邁耶太大說,並得意地笑起來。

  “我不會喝的,”塔彭絲語氣堅定地說,“我寧可被開槍打死。不管怎樣,那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可能會有人聽見。我不願意像羊羔一樣悄然無聲地給幹掉。”

  范德邁耶太太跺著腳。

  “別當小傻瓜!你真的以為我想在我身後響起一片捉拿殺人犯的喊聲嗎?如果你還明智的話,你會認識到毒死你完全不符合我的要求。這是安眠藥,就是這樣。明天上午你會醒過來你依然故我。我根本不想動手捆綁你或塞住你的嘴。

  那也是可供選擇的方法之一——你也不會喜歡的。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我要那麼選擇,我會很粗暴的。所以,像一個乖女孩那樣喝下這杯水,你不會有事的,依然如故。”

  在她的內心深處,塔彭絲相信她。她提出的理由也是對的。想暫時不讓塔彭絲擋道,這是既簡單又有效的方法。不過,姑娘不樂意接受要她順從地去睡覺的想法,就像人們爭取自由一樣。她感到,一旦範德邁耶太大甩掉他們以後,找到湯米的最後希望將化為烏有。

  塔彭絲反應很快。所有這些反應像閃電一般掠過她的腦海,她看見了機會,一個非常有疑問的機會,於是,她決心作一次最大努力孤注一擲。

  於是,突然之間她東倒西歪地從床上站起來,跌倒在範德邁耶太大面前,拼命地抓住她的裙子。

  “我不相信你講的話。”塔彭絲呻吟著。“它是毒藥——

  我知道是毒藥,啊,不要讓我喝毒藥。”她的聲音近乎於尖叫——“不要讓我喝毒藥!”

  範德邁耶太大手裡拿著玻璃杯,嘴唇上翹,低頭望著這突如其來的崩潰。

  “站起來,你這個小白癡:別再這樣說傻話。你怎麼有勇氣扮演你曾扮演過的角色,我難於想像。”她跺著腳,“站起來,聽著。”

  但是,塔彭絲依舊緊緊纏住她,繼續哭泣,一邊哭還一邊斷斷續續說一些請求憐憫的話。贏得每一分鐘都大有好處。而且,在她趴著的時候,她悄悄地向她的目標靠近。

  範德邁耶太大尖聲地、不耐煩地叫起來,猛地把姑娘一把拖到她的膝下。

  “馬上喝!”她專橫地把玻璃杯壓在姑娘的嘴上。

  塔彭絲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

  “你起誓它不會傷害我?”她為爭取時間在應付著。

  “當然它不會傷害你。別當傻瓜了。”

  “你願意起誓嗎?”

  “是的,是的,”那女人不耐煩地說,“我起誓。”

  塔彭絲伸出顫抖的左手去拿玻璃杯。

  “很好。”她膽怯地張開了嘴。

  範德邁耶太大放心地松了一口氣,一時失去警惕。這時,塔彭絲快如閃電,奮力抓住玻璃杯往上一推,杯中的水濺在範德邁耶的臉上,在她喘息的瞬間,塔彭絲急速伸出右手,抓住放在臉盆架邊上的手槍。接著,她跳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手槍直指範德邁耶太大的心髒,她把手槍穩穩地握在手中。

  在勝利的時刻,塔彭絲顯露出不那麼公平的勝利神情。

  “現在,誰是主宰,誰受宰割?”她因勝利而歡呼。

  對方的臉由於憤怒而抽搐。那一分鐘,塔彭絲想,她會撲到對方身上,不過這反而會使姑娘處于令人不快的窘境之中,因為她本來的意思是不能真的動武,不能開槍。范德邁耶太太盡量克制住自己,邪惡的冷笑終於慢慢地爬上她的臉。

  “畢竟不是個笨蛋2你幹得那麼出色,姑娘。但是你會為此付出代價——哦,是的,你會為此受到懲罰!我記性好!”

  “我很吃驚,你會這麼輕易上當。”塔彭絲輕蔑地說,“你沒有好好想過,我是那種在地板上打滾並乞求憐憫的姑娘嗎?”

  “你會的——總有一天!”範德邁耶太大意味深長地說。

  她那冷冰冰的惡毒的態度使塔彭絲感到整個脊背一陣透骨的冰涼,但是她不會對此屈服。

  “倘若我們坐下怎樣,”她舉止文雅地說,“我們現在的態度是有點傳奇式的。不——不是在床上。拉張椅子到桌子邊來,很好。現在我坐在你對面,手槍放在我面前——只是預防意外,好極了。現在,讓我們談談。”

  “談什麼?”範德邁耶太大陰沉著臉說。

  塔彭絲留心地注視著她有一分鐘。她記起了幾件事。鮑裡斯說的話:“我相信你會出賣——我們!”還有她的回答:

  “價必須開得很高。”說得輕松,這是真的,但是也許其中沒有真實的根據?很久以前,惠廷頓不是問過,“誰在一直喋喋不休?麗塔?”會不會麗塔·範德邁耶是布朗先生裝甲中的薄弱部分?

  塔彭絲的眼睛一直盯著對方的臉,她從容地回答:

  “錢——”

  范德邁耶太太吃了一驚。十分明顯,她的答覆出乎預料,“你是什麼意思?”

  “我會告訴你。你剛才說,你記性好。記性好不如錢包鼓的一半有用:我敢說,擬定出各種對付我的可怕事情會讓你的心情輕松,不過那有用嗎?報複常常不會令人滿意。每個人總是這麼說。但是,錢——”塔彭絲喜歡她最得意的信條——嘿,錢則沒有什麼不能令人滿意的事,有嗎?”

  范德邁耶太太輕蔑地說:“你以為我是出賣自己朋友的那種女人嗎?”

  塔彭絲很快說:“是的,如果開價夠大的話。”

  “一百英鎊左右,微不足道。”

  “不,”塔彭絲說,“我想提出的是——十萬英鎊2”她節儉的精神不允許她提出整整一百萬美元的數目,那是朱利葉斯提出來的。

  范德邁耶太太的雙頰一陣緋紅。

  “你說什麼?”她問道,她的手指神經質地撥弄戴在胸前的胸針。這時,塔彭絲知道,魚兒上鉤了,她第一次為自己愛錢的心情感到恐懼。這使她對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產生了一種可怕的親密感。

  “十萬英鎊。”塔彭絲重複了一遍。

  範德邁耶太大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她往後靠上椅子上。

  “呸!”她說,“你沒有這筆錢。”

  “是的,”塔彭絲承認,“我沒有——但我認識某位有錢的人。”

  “誰?”

  “我的一個朋友。”

  “那肯定是一個百萬富翁。”范德邁耶太太懷疑地說。

  “事實上,他是個百萬富翁。他是美國人。他會很爽快地把錢付給你。你可以從我這裡拿到錢,這是一個完美的提議。”

  範德邁耶太大又坐了下來。

  “我基本相信你。”她慢吞吞地說。

  好一陣子她們兩人都沒說話,後來範德邁耶太大抬起頭看。

  “他想知道些什麼,你的這位朋友?”

  塔彭絲經過一陣思想鬥爭,那畢竟是朱利葉斯的錢,他的利益應當優先考慮。

  “他想知道簡·芬恩在哪兒?”她大膽地說。

  范德邁耶太太沒有表現出驚奇。

  “我不太有把握目前她在哪兒。”她回答。

  “但是你能查出來嗎?”

  “啊,是的,”範德邁耶太大漫不經心地回答,“這件事不會有困難。”

  “然後,”——塔彭絲的聲音有些兒顫抖——“有一個小夥子,我的一位朋友。我擔心他出了什麼事,通過你的夥伴,鮑裡斯。”

  “他叫什麼名字?”

  “湯米·貝雷斯福德。”

  “從未聽說過。但是我會問鮑裡斯,他會告訴我他所知道的所有情況。”

  “謝謝。”塔彭絲覺得自己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這更激發了她大膽的嘗試,“還有一件事。”

  “嗯?”

  塔彭絲身子往前靠,降低嗓門問:

  “布朗先生是誰?”

  她靈敏的雙眼看見那張美麗的臉陡然變得蒼白。范德邁耶太太努力鎮靜下來,盡量恢復原來的樣子。但這種企圖也只是故作鎮靜。

  她聳了聳肩膀。

  “你不可能瞭解我們更多情況,如果你不懂得沒人認識布朗先生是誰……”

  “你認識。”塔彭絲小聲地說。

  血色又一次從這女人的臉上消失。

  “是什麼使得你那麼想的?”

  “我不知道,”姑娘說的是實話,“但我有把握。”

  範德邁耶太大向前凝視了好長時間。

  “是的,”她終於嘶啞地說,“我認識。我原來長得美麗,你瞧——非常美麗——”

  “你現在仍很美麗。”塔彭絲羡慕地說。

  範德邁耶搖搖頭‘她閃電般的眼裡有一種奇怪的微光。

  “還美麗得不夠,”她用一種輕而可怕的聲音說,“還美麗得不夠:有時候,尤其最近,我一直在害伯……知道得太多很危險!”她的身子向前靠過來,“發誓,不能把我的名字搞進去——其他人不應該知道。”

  “我發誓。而且,一旦抓住他,你就脫離危險。”

  一種驚恐的表情掠過範德邁耶太大的臉。

  “我會嗎?我會沒有危險嗎?”她抓住塔彭絲的手臂,“你對錢的事有把握嗎?”

  “十分有把握。”

  “我什麼時候能得到錢?這點也不能耽誤。”

  “我的朋友很快就到這兒。他可以發電報,或諸如此類的事。但是不會耽誤——他辦事特快。”

  範德邁耶太大臉上的表情說明她下了決心。

  “我會講的。這是一大筆錢,此外,”——她露出一種難以理解的微笑——“拋棄像我這樣的女人是不明智的!”

  有一陣子,她在微笑,手指輕輕地在桌上敲打。突然,她十分緊張,臉色蒼白。

  “那是什麼?”

  “我什麼也沒聽見。”

  范德邁耶太太害怕地注視四周。

  “肯定有人在聽——”

  “胡說,那可能是誰?”

  “即使隔牆有耳,”對方低聲地說,“我告訴你我害怕。你不瞭解他!”

  塔彭絲安慰她:“想想十萬英鎊。”

  範德邁耶太大用舌頭舔舔她那乾燥的嘴唇。

  “你不瞭解他,”她嗓門嘶啞地重複,“他正在——啊!”

  她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叫一下子跳了起來。她伸出手越過塔彭絲的頭往前指去。接著她身體傾斜,倒在地板上昏死過去。

  塔彭絲四周環顧,想看看是什麼把她嚇成這樣。

  在門口站著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和朱利葉斯·赫謝默。

第十三章 守夜

  詹姆斯爵士從朱利葉斯身邊擦過,急忙彎腰看這個倒下的女人。

  “心髒病,”他機警地說,“突然看見我們想必使她休克。

  白蘭地——快,不然她會從我們手中溜走。”

  塔彭絲調過頭說:“不在這兒。在餐廳裡的酒瓶台架裡。

  沿過道走過去,二樓。”

  詹姆斯爵士和塔彭絲拾起範德邁耶太大,把她送到床上。他們把水灑在她的臉上,但是沒有結果。律師用指頭摸她的脈博。

  他咕噥著說:“無法預言的局面。我希望那位年輕人能快點把白蘭地拿來。”

  就在這時,朱利葉斯又走進房間,手中拿著一個裝有半杯酒的玻璃杯。他把杯子遞給詹姆斯爵士。塔彭絲抬起那女人的頭,律師想方設法往她那緊閉的雙唇之間喂一點酒。

  最後,那女人虛弱地張開雙眼。塔彭絲把玻璃杯遞到她嘴邊。

  “喝了它。”

  范德邁耶太太順從地喝了。白蘭地使她蒼白的兩頰恢復了血色,她奇跡般地恢復過來。她試著坐起來——接著呻吟了一聲又倒了下去,她的手放在身體的側面。

  “是我的心髒病,”她低聲說,“我不該說話。”

  她兩眼緊閉又躺了下去。

  詹姆斯爵士的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有一分多鐘,然後他點了一下頭,把手指縮回來。

  “現在她會好起來。”

  他們三人走到一邊去,站在一起低聲交談。大家都感到掃興。事情明擺著,想問這女土,眼下是不可能的。他們暫時給難住了,束手無策。

  塔彭絲講述範德邁耶太大如何表示願意揭開布朗先生身份之謎,如何同意去查明簡·芬恩在何處並把結果告訴他們。朱利葉斯對此表示祝賀。

  “那很好,塔彭絲小姐。好極了:我想,對這位女土來說,十萬英鎊在早晨和晚上都一樣美妙。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沒錢她是不會說的,當然囉!”

  這種看法當然是很有判斷力的,塔彭絲感到一些安慰。

  “你說的話是對的,”詹姆斯爵士思索著說,“不過,我應該承認,我禁不住希望在我們進來的時候沒有打斷談話就好了。那是無法避免的事。現在只有等到明天早晨。”

  他向前走去看著床上那無生氣的人的輪廓。範德邁耶太大閉著眼睛靜靜躺在那兒。他搖了搖頭。

  “好的,”塔彭絲說,她想盡量高興一點,“我們得等到早晨,就這些,但我認為我們不應該離開這套公寓。”

  “留下你那位聰明的男孩值班怎樣?”

  “亞伯特?假若她又蘇醒過來,引人上當亞伯特是攔不住她的。”

  “我想她不會不要美元而匆匆離去。”

  “她可能會。好像她很害怕‘布朗先生’。”

  “什麼?真的那麼怕他?”

  “是的,她東張西望,還說甚至牆也有耳。”

  “也許她的意思是指錄音電話機?”朱利葉斯饒有興趣地說。

  “塔彭絲小姐是對的,”詹姆斯爵士輕聲地說,“要是為了範德邁耶太太我們不應該離開這裡。”

  朱利葉斯盯著他。

  “你以為布朗先生會追擊她?從現在起到明天上午。那他怎麼可能知道?”

  “你忘記你自己提到的錄音電話機。”詹姆斯爵士毫無表情地說,“我們碰上一位非常難對付的對手。我相信,如果我們謹慎行事,就會把握好機會讓他落人我們手中。但是我們不能疏忽大意,要慎之又慎。我們有一位重要的證人,不過她應該受到保護。我想建議,塔彭絲小姐去睡覺,你和我,赫謝默先生,應該輪流守夜。”

  塔彭絲想馬上拒絕這個建議,這時她碰巧看見躺在床上的範德邁耶太太兩眼半睜著,臉上有一種又恐懼又惡毒的表情,話到嘴邊但沒說出來。

  那會兒,塔彭絲感到納悶,範德邁耶太太昏倒和心髒病突發會不會是騙局,不過她仍記得那張臉死一般的蒼白,所以她很難相信這種假設。她再看時,那種表情像變魔術似的消失了。范德邁耶太太像以前一樣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躺著。姑娘想她一定是夢見了這一張臉,但是決心提高警惕。

  “嘿,”朱利葉斯說,“我想,無論如何我們最好採取行動離開這裡。”

  其餘二人同意他的建議。詹姆斯爵士再次摸了摸範德邁耶太大的脈搏。

  “非常令人滿意,”他降低嗓門對塔彭絲說,“休息一個晚上以後她會完全恢復的。”

  塔彭絲在床邊猶豫了一陣。那種緊張的面部表情,既讓她大吃一驚,又留給她很深印象。范德邁耶太太抬起眼皮。

  她像是在掙紮要開口說話。塔彭絲彎下身去。

  “別——離開——”她仿佛不能說下去,含糊不清地說了類似“想睡覺”的話。接著她想張開嘴再說。

  塔彭絲把身子彎得更低,但只能聽見呼吸音。

  “布朗——先生——”說話的聲音停住了。

  但是半睜半閉的眼睛仿佛仍在發出極度痛若的資訊。

  姑娘感到一陣沖動,很快地說:

  “我不離開這房間,我要整夜守著。”

  在閉上眼睛之前,她臉上閃過解脫的表情。顯然範德邁耶太大睡著了。但是她的話讓塔彭絲內心深感不安。那低聲咕噥的話是什麼意思。“布朗先生?”塔彭絲緊張地回頭看。大衣櫃在她眼前赫然聳現,像是不祥之兆。衣櫃大得足以藏個人在裡面……塔彭絲為自己膽怯感到羞愧,她打開衣櫃門往裡看,當然沒有人:她又彎腰往床底看,不可能有藏身之處。

  塔彭絲像往常那樣搖搖肩膀。真是荒唐,會感到神經緊張:慢慢地她走出房間。朱利葉斯和詹姆斯爵士在低聲交談。詹姆斯爵士向她轉過身來。

  “請從外面把門鎖上,塔彭絲小姐,把鑰匙取出來。這樣任何人都沒有機會走進那個房間。”

  他的態度很有吸引力,給二位留下很深印象,塔彭絲為“神經緊張”而羞愧的心情減輕了一些。

  突然,朱利葉斯說:“喂,塔彭絲的聰明男孩在那兒。我想我最好下去安慰他,讓他尚未成熟的心安定下來。他是個好樣的小夥子,塔彭絲。”

  “順便問問,你是怎麼進來的?”塔彭絲突然之間問了一句,“我忘記問了。”

  “昭,亞伯特在電話上找到我。我跑去找詹姆斯爵士,於是我們就直接來這兒。那男孩為我們留心守候著,他還擔心你可能出了什麼事。他一直在公寓的門外聽,不過什麼也聽不見。不管怎樣,他建議用運煤的電梯把我們送上來,而不是按鈴。果然,我們到了洗具存放室,徑直走來就找到了你。

  亞伯特還在下面,這個時候他一定急得亂跳。”話一說完,朱利葉斯很快地就走了。

  “聽著,塔彭絲小姐,”詹姆斯爵土說,“你比我更熟悉這個地方。你說,我們在哪兒可以有個地方休息?”

  最後她說:“我以為範德邁耶太大的小客廳更舒適。”接著她帶路到那裡。

  詹姆斯爵士贊同地看看四周。

  “這很好,現在,親愛的年輕女士,務必去睡覺,而且好好地睡一會。”

  塔彭絲堅決地搖搖頭。

  “我不能睡,謝謝你,詹姆斯爵士。我可能整個晚上都會夢見布朗先生!”

  “但你會很快疲倦的,孩子。”

  “不,我不會。我寧可不睡——真的。”

  律師讓步了。

  幾分鐘後,朱利葉斯回來了,他消除了亞伯特的顧慮,還十分慷慨地獎賞了他的服務。

  他看不能勸塔彭絲去睡覺,便果斷地說:“無論如何,你得馬上搞點吃的東西。哪兒有儲藏的食品?”

  塔彭絲指給他看,幾分鐘後他拿來了一個冷的餡餅和三個盤子。

  吃飽之後,姑娘對自己半小時以前的看法嗤之以鼻。金錢的誘惑不可能失敗。

  “現在,塔彭絲小姐,”詹姆斯爵士說,“我們想聽聽你的冒險經歷。”

  “行。”朱利葉斯跟著附合。

  塔彭絲帶著幾分自鳴得意的心情敘述了她的冒險經歷。朱利葉斯偶而插進欽佩的贊歎:“好呀!”

  她說完之後,詹姆斯爵士才開口,他輕聲說:“幹得好,塔彭絲小姐。”他的贊揚使塔彭絲高興得滿臉緋紅。

  朱利葉斯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什麼原因促使她想溜走?”

  塔彭絲說:“我不知道。”

  詹姆斯爵士沉思地摸摸下巴。

  “房間裡亂七八糟。看來她逃事前沒有仔細考慮過。幾乎可以說,她從某個人那裡收到一個突乎其來的警告。”

  “從布朗先生那裡,我想。”朱利葉斯輕蔑地說。

  律師不慌不忙地盯著他看了一兩分鐘。他說:“為什麼不是?請記住,你自己有一次被他擊敗。”

  朱利葉斯氣得滿臉通紅。

  “當我想到如何像頭羊羔順從地把簡的照片拿出來交給他的,我簡直氣得發瘋。哎呀,如果我重新拿回這張照片,我會將它緊緊抓住不放!”

  “這件偶然事件可能很少發生。”律師毫無表情地說。

  朱利葉斯坦率地說:“我想你是對的。無論如何那張照片是我要回來的原件,你認為她可能在哪兒,詹姆斯爵士?”

  律師搖搖頭。

  “這沒法說。至於她到過哪兒,我有過很好的設想。”

  “你有這樣的設想嗎?在什麼地方?”

  詹姆斯爵士笑了一笑。

  “在你晚上冒險的地方,伯恩第斯療養院。”

  “那兒?不可能。我問過。”

  “不,親愛的先生,你問過是否有叫簡·芬恩的人到過那兒。聽著,如果那位姑娘被送在那兒,很可能會用一個杜撰的名字。”

  “真有你的,”朱利葉斯喊到,“我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也許醫生也參與了此事。”塔彭絲說。朱利葉斯卻搖搖頭。

  “我認為不會這樣。我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醫生。不,我很有把握霍爾大夫是好人。”

  “你是說霍爾嗎?”詹姆斯爵土問,“那就奇怪了——真的非常奇怪。”

  “為什麼?”塔彭絲問。

  “因為今天早晨我碰巧遇見他。我認識他斷斷續續有好幾年了,今天早晨我在街上碰見他。他告訴我,他住在梅特羅波爾飯店。”他轉身對朱利葉斯說:“難道他沒有告訴你,他進城來嗎?”

  朱利葉斯搖搖頭。

  “奇怪,”詹姆斯爵土沉思,“今天下午你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否則我會建議你帶著我的名片到他那兒去進一步瞭解情況。”

  “我想我是個笨蛋,”朱利葉斯以一種不尋常的卑謙態度說,“我應該想到改名換姓的手段。”

  “你從樹上摔下來以後怎麼可能想到其它的事?”塔彭絲大聲地說,“我相信換了任何其他人會馬上被摔死。”

  “嗯,我想不管怎樣,現在沒事了,”朱利葉斯說,“我以為已控制住範德邁耶太大,那就是我們所要做的。”

  “是的。”塔彭絲說,但是她的聲音中缺乏信心。

  三個人沉靜了一會,逐漸睡魔開始襲擊他們。突然傢俱發出嘎嘎聲,窗簾微微沙沙作響,這時塔彭絲一下跳了起來大叫起來。

  “我能感覺到布朗先生現在就在公寓裡某個地方,但我沒有辦法。”

  “當然,塔彭絲,他怎麼能夠在這裡?這扇門開著通向大廳。任何人從前門進來我們都會看見和聽見。”

  “我無能為力。我感覺到他現在就在這兒!”

  她懇求地看著詹姆斯爵士,他嚴肅地回答:“由於你感覺上的差別,塔彭絲小姐(我對那事的感覺也一樣),我不明白,如果另外有人在這公寓裡,我們怎麼不知道。”

  他的話讓塔彭絲感到有所安慰。

  “熬夜總是使人有點神經質。”她承認。

  詹姆斯爵士說:“是的。我們所處的環境好像人們在開巫者降神會一樣,如果有通靈之人在場,我們可能會得到奇妙的結果。”

  “你相信招魂術嗎?”塔彭絲眼睛睜得大大的問。

  律師聳聳肩膀。’“毫無疑問,其中有些真理。但是大多數的證詞沒有通過證人席的檢驗。”

  時間一分一秒就這麼過去了,晨曦初現時詹姆斯爵土拉開窗簾。他們看見太陽冉冉升起照耀著沉睡的城市,能看見這種景色的倫敦人為數不多。隨著光明的來臨,過去一夜的那種恐怖的胡思亂想顯得荒唐可笑。塔彭絲的情緒又恢復正常,“好哇!”她說,“會是很美好的一天,我們將找到湯米,還有簡·芬思。所有的事情都會很完美。我要問卡特先生,我是否能成為一位女爵士!”

  七點鐘塔彭絲自願去沏茶。她拿著裝有一個茶壺和四個茶杯的托盤回來。

  “另外一個茶杯是給誰的?”朱利葉斯問。

  “囚犯的,當然啦,我想我們可以那麼稱呼她嗎?”

  “給她送茶好像是昨晚一種令人掃興的結局。”朱利葉斯思索著說。

  “是的,是這樣,”塔彭絲承認,“但不管怎樣我這就開始,也許你們兩人一塊來,以防她向我撲來或發生任何事情。你們瞧,不知道她醒來後情緒怎樣?”

  詹姆斯爵士和朱利葉斯陪著她走到門邊。

  “鑰匙在哪兒?啊,當然啦,在我身上。”

  她用鑰匙開門後停了一下。

  “假使她己逃跑掉?”她喃喃自語著。

  “完全不可能。”朱利葉斯肯定地回答。

  但是詹姆斯爵士一言不發。

  塔彭絲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屋裡。她看見範德邁耶太大躺在床上時松了一口氣。

  “早安,”她愉快地說,“我給你送茶來了。”

  範德邁耶太大沒有回答。塔彭絲把茶杯放在床邊的桌上,走過去把窗簾拉開,當她轉身時範德邁耶太大仍然躺著一動也不動。突然一陣恐懼攫住她的心,塔彭絲跑到床邊。

  她摸著範德邁耶太大冰冷的手…她永遠不能說話了…另外兩個人聽見她的喊聲很快走過來。范德邁耶太太死了——想必已經死了好幾個鐘頭。

  顯然她是在睡覺時死去的,“這真是倒楣透頂。”朱利葉斯絕望地大叫。

  律師比較冷靜,但是他露出了怪異的眼神。

  “如果運氣如此,只好聽之任之。”他回答。

  “你不認為——但是,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沒有人能進來。”

  “不,”律師說,“我不明白他們怎麼進得來。而且她就要說出布朗是誰,而她卻死了。這僅僅是巧合嗎?”

  “但是怎樣——”

  “是的,怎樣!那是我們應該查清楚的。”他站在那兒不說話,輕輕模著他的下巴,“我們應該查清楚。”他輕聲地說。

  塔彭絲這時感到她是布朗先生的話,她不會喜歡這幾句話的語調,朱利葉斯朝窗口方向看去,“窗子是打開的,”他說,“你認為——”

  塔彭絲搖搖頭。

  “陽台只到小客廳那兒。昨晚我們就在那兒。”

  “他可能溜出去——”朱利葉斯提示說。

  但是詹姆斯爵士卻打斷了他的話。

  “布朗先生的方法不會這麼簡單。現在我們應該派人去請醫生來。不過在此之前房間裡還可能有對我們有價值的東西嗎?”

  三人匆忙地搜尋了一番。壁爐中的灰燼說明,範德邁耶太大在逃跑之前一直在燒檔。雖然他們也搜尋了其他房間,但是沒有任何重要的東西留下。

  “瞧,那兒,”突然塔彭絲說,她指著牆上一個小的老式保險櫃,“那是裝珠寶的,我想,不過也許裡面還有其它東西。”

  鑰匙就插在鎖上,朱利葉斯很快打開了保險櫃的門搜尋了一番。

  “怎麼啦?”塔彭絲不耐煩地說。

  過了一會兒,朱利葉斯把頭從保險櫃縮回來關上保險櫃的門後說:“什麼也沒有。”

  五分鐘後,被匆忙請來的一位敏捷的年輕醫生到了。當他認出詹姆斯爵士後,顯得很恭順。

  “心力衰竭,或者服了過量安眠藥。”他用鼻子聞了聞,“空氣中有一種像三氯乙醛的氣味。”

  塔彭絲記得她曾經打翻的玻璃杯,她很快走到洗臉架那兒。她找到了範德邁耶太大曾經倒過幾滴藥水的小瓶子,曾經裝有四分之三藥水的小瓶子,現在已經空了。

第十四章 調查

  由於詹姆斯爵士巧妙的處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幹淨俐落。對塔彭絲來說,沒有什麼事比這更令人驚奇和不解。

  醫生很快就接受了這樣的看法,即範德邁耶太大偶然服用了過量的三氯乙醛。他認為驗屍沒有必要。如果要驗屍他會告訴詹姆斯爵士。他聽說,範德邁耶太大即將出國,她的僕人已經離去。詹姆斯爵士和他的年輕朋友們正在拜訪她,她突然發病暈倒,他們不想讓她單獨留下,所以在公寓裡呆了一個晚上。他們認識她的任何親戚嗎?不認識。但是詹姆斯爵土叫醫生去找範德邁耶太大的律師。不久,一個護士來照料後事,其餘的人離開了這座不祥的大樓。

  “現在幹什麼?”朱利葉斯問,做了一個絕望的姿勢,“我想我們下樓出去吃點東西。”

  詹姆斯爵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他輕聲地說:“不。仍有機會,霍爾醫生可能告訴我們——

  些情況。”

  “哎呀:我把他給忘了。”

  “機會很小,但不該忽視。我想,我告訴過,他呆在梅特羅波爾飯店。我建議我們盡早去拜訪他。洗澡和早餐後再確定好嗎?”

  結果,安排塔彭絲和朱利葉斯回裡茨飯店,然後開車來接詹姆斯爵士。

  一切都按計劃執行,十一點鐘剛過,他們開車來到梅特羅波爾飯店門前,他們要找霍爾醫生,一個侍者去找他。過了幾分鐘,小個子的醫生匆忙向他們走來。

  “霍爾醫生,你能為我們抽出幾分鐘時間嗎?”詹姆斯爵士恢諧地說,“讓我把你介紹給考利小姐,赫謝默先生,我想你已經認識了。”

  醫生和朱利葉斯握手時,流露出嘲弄的眼光。

  “啊,是的,我的從樹上掉下來的年輕朋友!踝關節好了嗎,嗯?”

  “我想由於你精心地治療,已經好了,醫生。”

  “還有心髒問題呢?哈!”

  “仍在尋找治療。”朱利葉斯簡單地回答道。

  “言歸正傳,我們能和你私下談一談嗎?”詹姆斯爵士問。

  “當然。我想這裡有間房間,在那裡不會有人打擾。”醫生帶路,其餘的人跟著。他們坐下,醫生好奇地看著詹姆斯爵士。

  “霍爾醫生,我非常急切地要找到某位年輕的女士,為了從她那裡得到一份陳述。我有理由相信,她曾一度在你伯思茅斯的療養院裡,我希望我沒有越過職業的禮節,就這件事向你詢問。”

  “我想是證詞的事嗎?”

  詹姆斯爵士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是的。”

  “我將很愉快地在我權限范圍內向你提供任何資訊。那位年輕女土叫什麼名字?赫謝默先生曾問過我,我記得——”他稍稍將身體轉過來半對著朱利葉斯。

  “姓名,”詹姆斯爵士直率地說,“是不重要的。她在被送到你這兒來時很可能是用的假名字。但是我想知道你是否認識一位叫範德邁耶太太的人?”

  “范德邁耶太太,住在南奧德利公寓大樓20號?我對她稍有瞭解。”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範德邁耶太太已經死了?”

  “啊!哎呀!我不曾想到過!什麼時候發生的?”

  “昨晚她服了過量的三氯乙醛。”

  “有意的嗎?”

  “偶然的,人們這樣認為。我自己不想這麼說。不管怎樣,今天早晨人們發現她死了。”

  “太悲慘了。一位獨特的美貌的女人。我敢說她是你的一位朋友,你對這些細節都很熟悉。”

  “我熟悉這些細節,因為——嗯,正是我發現她死了。”

  “真是。”醫生吃驚地說。

  “是的。”詹姆斯爵士說,若有所思地模了摸下巴。

  “這是非常悲傷的消息,但是你會原諒我,如果我說,我不理解它和你要詢問的事有什麼關系?”

  “它和這件事的關系是這樣的,範德邁耶太太曾將她的一位年輕的親戚托你照管,這是事實嗎?”

  朱利葉斯急切地往前靠了靠。

  “情況正是如此。”醫生安靜地說。

  “是用什麼名字?”

  “珍妮特·範德邁耶。我想她是範德邁耶太大的侄女。”

  “她什麼時候來找你的?”

  “我記得是在一九一五年六月或七月。”

  “她是精神病嗎?”

  “她神志完全正常,這就是我要說的。我從範德邁耶太大瞭解到,當盧熱塔尼亞客輪沉沒時,這姑娘和她都在那艘倒楣的船上,結果姑娘在精神上受到嚴重的刺激。”

  “我們的路子對了,我想?”詹姆斯爵土向四周環顧了一下。

  “我以前說過,我是個笨蛋!”朱利葉斯說。

  醫生好奇地看著他們。

  “你談到想從她那裡得到一份陳述,”他說,“假設她不能給你呢?”

  “什麼?你剛才說她神志完全正常。”

  “她神志正常,然而,如果你想從她那裡得到一份有關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以前任何事件的陳述,她將不能給你。”

  他們盯著這個小個子的男人,呆若木雞。而他卻得意地點著頭。

  “很可惜,”他說,“非常可惜,尤其我推測出的看法,詹姆斯爵士,這事情非常重要,但是,聽著,她不能告訴你們任何事情。”

  “但是為什麼,老兄?真該死,為什麼?”

  小個子男人把那仁慈的眼光轉向情緒激動的美國青年身上。

  “因為珍妮特·範德邁耶完全喪失記憶:““為什麼?”

  “正是這樣,一個有趣的病例,一個非常有趣的病例。確實,不很常見,如你所想的那樣。有幾個非常著名的可相比的病例,這是我親自對其進行觀察的這類病例中的首例,我發現該病例很有吸引力。”這個小個子男人流露出以恐怖為樂的自滿情緒。

  “她什麼也記不得了。”詹姆斯爵士侵吞吞地說。

  “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以前的事都記不得了。在那以後的事,她的記憶和你的或我的一樣好。”

  “那麼,她記得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是和倖存者登陸。在那以前的每件事情都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或哪兒的人,或她在何處,她甚至不能說自己的母語。”

  “肯定所有這些都非同尋常嗎?”朱利葉斯插話問。

  “不,尊敬的先生。在這種情況下,十分正常,對神經系統的嚴重刺激,喪失記憶差不多是同時發生的。當然我想起一位專家。巴黎有一位非常好的人——對這些病例進行研究——但是範德邁耶太大不同意,因為那可能會把這個病例宣揚出去。”

  “我可以想像得出,她會不同意。”詹姆斯爵士嚴厲地說。

  “我同意他的觀點,這些病例,常會把人搞得聲名狼籍,這女孩非常年輕——十九歲,我想。很遺憾她的病例將被人們談到,很可能傷害她的前途。此外,這樣的病例尚未有特殊的治療。的確,只有等待。”

  “等待?”

  “是的,遲早記憶會恢復——就像失去記憶那麼突然。

  但是十有八九,這女孩會忘記插進來的這段時間,她將在她記憶中斷的那個時刻——盧西塔尼亞沉沒——恢復記憶。”

  “那麼,你期望這種情況什麼時候發生?”

  醫生聳聳肩膀。

  “啊,我無法說,有時是幾個月,有時據人們所知,將長達二十年:有時另外一次刺激會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一次刺激會恢復前一次刺激所喪失的記憶。”

  “另一次刺激,嗯?”朱利葉斯沉思說。

  “確實如此。在科羅拉多州曾有個這樣的病例——”小個子男人拖長了聲音,溫和地說過不停。

  朱利葉斯好像沒有在聽他說,他在沉思,雙眉緊鎖。突然他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拳頭在桌子上用力一擊,砰的一聲嚇得每一個人都跳了起來,醫生尤甚。

  “我明白了:我想,醫生,我要把你的醫學觀點用在我擬定的計劃之中,喂,簡要再次越過大海,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潛水艇,沉船,人們爭著上救生艇等等。難道那不會得到意外的成功嗎?難道它不會給她下意識地自我以猛烈地撞擊,或者不管什麼樣的話,又能重新恢復記憶?”

  “非常有趣的推測,赫謝默先生。依我之見,你的推測將會成功。不幸的是,你所建議的那些條件沒有機會重演。”

  “也許不是靠自然,醫生。不過我談論的是藝術。”

  “藝術?”

  “怎麼啦,是的。因難是什麼?租客輪——”

  “一艘客輪!”霍爾醫生輕聲咕噥著。

  “雇一些旅客,租一艘潛水艇——那是唯一的困難。政府對於他們的戰爭武器往往比較保守,他們不會輕易把武器賣給第一個來者。但是我想那是能夠克服的。聽說過‘移花接木’這個單詞嗎,先生們?哼,移花接木每次都成功。我估計我們不需要真正的發射魚雷。如果每一個人都行動起來,大聲叫喊船下沉,對一個像簡這樣無辜的年輕女孩就已經夠了。給她帶上救生圈,急忙送上救生艇時,有許多受過良好訓練的藝術家在甲板上扮演著那些歇斯底里的絕活。

  到那時她就會馬上再一次回到一九一五年五月她所在的地方。這個粗略的提綱怎樣?”

  霍爾醫生看著朱利葉斯。這時他無法表達的每一件事情在那一瞥之中都顯得意味深長,“不,”朱利葉斯針對霍爾醫生的那種眼神說,“我並不瘋狂。這樣的事完全可能。在美國拍電影,這樣的事每天都在做。難道你們沒有看見在銀幕上火車相撞嗎?買下一列火車和買下一艘輪船,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搞到道具後你就可以馬上行動!”

  霍爾醫生又開始說話。

  “但是費用,親愛的先生。”他提高了嗓門,“費用!費用非常昂貴!”

  “我一點也不擔心錢的問題。”朱利葉斯簡單地解釋道。

  霍爾醫生帶著懇求的表情轉向詹姆斯爵土。詹姆斯爵士淡淡一笑。

  “赫謝默先生非常富裕——的確非常富裕。”

  醫生又以一種新的和微妙的眼光看著朱利葉斯。這不再是一位古怪的曾經從樹上摔下來的年輕人。他的眼光表現出對這位真正的富人的尊重。

  “非常出色的計劃,非常出色,”醫生低聲說,“Movies1——當然囉!你們美國人對電影院是這麼稱呼的。很有趣。恐伯我們的方法有點兒落後于時代。你真正的意思是要實行你這項出色的計劃?”

  1法語:電影。一一譯注。

  “你像我一樣也傾囊下注。”

  醫生相信他——這是對他的國籍的贊揚。如果是一位英國人提出這樣的建議,醫生會對他的神志是否清醒深表懷疑。

  “我不能保證治癒,”他指出,“也許我應該把這點說清楚。”

  “肯定,沒事。”朱利葉斯說,“只要你把簡帶出來,其餘的事留給我辦。”

  “簡?”

  “珍妮特·範德邁耶小姐。我們能夠馬上到你那兒去,請他們把她送來,或者我開車去帶她來。”

  醫生楞住了。

  “請原諒,赫謝默先生。我原以為你會理解。”

  “理解什麼?”

  “那位範德邁耶小姐不再由我負責照管。”

第十五章 求婚

  朱利葉斯跳起來。

  “什麼?”

  “我原以為你意識到這一點。”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讓我想一想。今天是星期一,不是嗎?肯定是上周星期二——呢,確實——是的,就在同一個晚上你——呃——

  你從樹上摔下來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之前還是之後?”

  “讓我想想——啊,是的,在那之後。收到一封範德邁耶太大發出的非常緊急的信。小姐和負責照料她的護士乘晚班車離開了。”

  朱利葉斯一屁股坐下去。

  “伊迪絲護士——和一個病人一塊走了——我記得。”

  他含糊不清地說,“天哪,就近在咫尺!”

  霍爾醫生看上去十分困惑。

  “我不明白。小姐根本沒有和她的姨媽在一起嗎?”

  塔彭絲搖搖頭。她剛要說話,詹姆斯爵士警告的眼神使她免開尊口。律師站起來。“我非常感謝你,霍爾,我們非常感謝你告訴我們的一切。我想我們現在能夠重新追蹤範德邁耶小姐,那位陪同她的護士怎麼樣,你不知道她在何處嗎?”

  醫生搖搖頭。

  “我們沒有收到她的信,情況就是這樣。我推測她要和範德邁耶小姐呆一段時間。但是可能發生了什麼事?確實是這位女孩沒有被綁架。”

  “那要走著瞧,”詹姆斯爵士臉陰沉沉地說。

  醫生躊躇不安。

  “你認為我不該去報警嗎?”

  “是的,不應該去。十有八九這位年輕女士和她的親屬在一起。”

  醫生並不大滿意,但他看出詹姆斯爵士決心不再多說,意識到要從這位著名的二級爵士身上瞭解更多的情況只是徒勞。於是醫生與他們告別,他們離開了旅館。他們在車旁交談了幾分鐘。

  “太令人惱火了,”塔彭絲大聲地說,“想想,朱利葉斯實際上和她在一起僅呆了幾小時。”

  “我真是一個十足的白癡。”朱利葉斯沮喪地說。

  “你不可能知道,”塔彭絲安慰他,並對詹姆斯爵土說:

  “他可能知道嗎?”

  “我勸你不要那麼擔心,”詹姆斯爵土和藹地說,“你知道為打翻牛奶而哭泣是毫無用處的。”

  “更重要的事情是下一步該做什麼。”講究實際的塔彭絲說。

  詹姆斯爵土聳了聳肩膀。

  “你可以登廣告尋找陪同那女孩的護士,這是我建議的唯一可行的辦法,我承認我不希望得到太多的結果,否則就無事可做了。”

  “無事可做?”塔彭絲茫然地說,“那麼——湯米呢?”

  “我們應該往最好的方向想,”詹姆斯爵士說,“啊,是的,我們應該繼續希望。”

  這時塔彭絲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詹姆斯爵士的眼光和朱利葉斯相遇。他輕輕搖搖頭,幾乎覺察不出,朱利葉斯明白了,律師認為這件事情沒有希望了。這位美國青年的臉色愈加陰沉。詹姆斯爵士握住塔彭絲的手。

  “如果有進一步的線索,要讓我知道。信件總可以轉過來的。”

  塔彭絲茫然盯著他。

  “你要走了嗎?”

  “我告訴過你,難道你記不得了?去蘇格蘭。”

  “是的,但我原來想——”姑娘猶豫了。

  詹姆斯爵士聳聳肩膀。“親愛的女士,恐怕我不能再做更多的事了。所有的線索都消失在微風當中。相信我,沒有更多的事可做了。如果還有事情出現,我會很高興地盡力幫助你。”

  他的話使塔彭絲感到無限淒涼。

  她說:“我想你是對的。無論如何感謝你對我們全力的幫助,再見。”

  朱利葉斯彎著腰檢查汽車,詹姆斯爵土盯著姑娘垂頭喪氣的臉,敏銳的目光裡閃過一絲憐憫。

  “別太難過了,塔彭絲小姐,”他輕輕地說,“記住,假日不總是玩耍。有時一個人也得幹些工作。”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使塔彭絲猛地拾起頭來。他笑著搖搖頭。

  “不,我不再多說了。說得太多時會鑄成大錯。記住,絕不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講出去——甚至你最瞭解的人,懂嗎?

  再見。”

  他快步離開,塔彭絲凝視著他的背影。她開始琢磨詹姆斯爵士的話,以前,他也曾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方式給她某種暗示,這次也是一種暗示嗎?這些簡短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畢竟沒有放棄這樁案子:他仍然會那麼秘密地進行……

  朱利葉斯打斷了她的沉思,請她上車。

  “你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車啟動後,朱利葉斯說,“那老傢伙對你還說了些什麼?”

  塔彭絲沖動地張開嘴,接著又閉上了。詹姆斯爵士的話在她耳中回響:“絕不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講出去——甚至你最瞭解的人。”另外有一件事在她腦海裡突然閃現,在公寓裡朱利葉斯站在保險櫃前,自己的提問、短暫的停頓及“什麼也沒有”的回答,真的什麼也沒有嗎?是否他發現了什麼自己要的東西?如果他有所保留的話,那麼她也能。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她回答道。

  她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到朱利葉斯斜著向她瞥了一眼。

  “喂,我們去公園兜兜風好嗎?”

  “如果你想的話。”

  有一陣汽車在樹下行進著,兩人都不說話。天氣好極了。汽車疾行使塔彭絲的情緒又振奮起來。

  “喂,塔彭絲小姐,你認為我能找到簡嗎?”

  朱利葉斯用一種沮喪的聲音說著。這種情緒和他本人格格不入,以至塔彭絲轉過臉來驚奇地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點了點頭。

  “正是這樣。談起這事我感到憂慮,並想退出。今天對詹姆斯爵土沒有任何希望,我看得出,我不喜歡他——我們有些處不來——但是他非常聰明,我想只要有成功的機會,他是不會退出的,不是嗎?”

  塔彭絲感到相當不快,但仍堅持她的看法,朱利葉斯對她隱瞞了一些事情,所以她的態度仍舊堅定。

  “他建議登廣告找那位護士。”她提醒他。

  “是的,用一個‘成功希望很少的舉動’給他的看法增加調料!不——我差不多都膩了。我有點想立即回美國。”

  “啊,不!”塔彭絲喊了起來,“我們得找到湯米。”

  “我肯定是把貝雷斯福德給忘掉了。”朱利葉斯後悔地說,“正是這樣,我們必須找到他。但是——唔,從我開始這次旅行以來,我一直在做白日夢——這些白日夢糟糕透頂。

  我要擺脫它們。喂,塔彭絲小姐,有些事我想問問你。”

  “請說吧。”

  “你和貝雷斯福德,這事怎樣?”

  “我不借你的意思,”塔彭絲儀態端莊,然後又不連貫地補充了一句,“無論如何,你錯了!”

  “沒有一種相互好感的感情嗎?”

  “當然沒有,”塔彭絲帶有感情說,“湯米和我是朋友,如此而已。”

  “我想每對情人在某些時候都這麼說。”朱利葉斯評論著。

  “胡說八道!”塔彭絲怒氣沖沖地說,“我看起來像那種見到每一個男人都會愛上他的女孩嗎?”

  “你不是。你看起來像那種常被人愛的女孩。”

  “啊!”塔彭絲嚇了一跳,“那是恭維,我想是吧?”

  “確實。現在讓我們認真談談。假使我們再也找不到貝雷斯福德,而——”

  “對——說出來!我能面對事實。假設他死了:又怎樣?”

  “所有這些事情都瞭解,你打算做什麼?”

  “我不知道。”塔彭絲可憐巴巴地說。

  “你會十分孤獨,可憐的姑娘。”

  “我會沒事。”塔彭絲怒氣沖沖地說,她對任何憐憫都感到忿怒。

  “結婚怎麼樣?”朱利葉斯問,“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當然,我想結婚,”塔彭絲回答,“那就是說,如果——”

  她停住了,賣了個關於,然後勇敢地堅持自己的觀點——

  “如果我能找到某位有錢的人,他富相得足以酬謝我。這樣說很坦率,不是嗎?我敢說你會為此而看不起我。”

  “我絕不會看不起經商的本能,”朱利葉斯說,“你腦筋裡有沒有一個具體的輪廓?”

  “輪廓?”塔彭絲困惑不解,“你的意思是高個子還是矮個子?”

  “不,數目——收入。”

  “啊,我——還沒有完全算出來。”

  “我怎麼樣?”

  “你?”

  “是的。”

  “啊,我不能!”

  “為什麼不?”

  “我告訴你,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這顯得不公平。”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公平。我想要你攤牌,就這些。我非常欽佩你,塔彭絲小姐,你超過我所見到的任何姑娘。你有膽識,我只想給你一個真正的美好的生活。只要你吩咐,我們馬上可以去高級珠寶店,把戒指訂下來。”

  “我不能。”塔彭絲喘著氣說。

  “是因為貝雷斯福德嗎?”

  “不,不,不:““那又是為什麼?”

  塔彭絲只是不斷地拼命搖頭。

  “通情達理的你所期待的美元不能超過我現在擁有的美元。”

  “啊,不是那麼回事,”塔彭絲說,她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非常謝謝你和你所說的一切。我想,最好還是不。”

  “如果你能幫我這個忙,考慮這件事,明天再答覆我,我將不勝感激。”

  “沒有用。”

  “我想這件事就這樣吧。”

  “很好。”塔彭絲順從地說。

  他們到裡茨飯店前,沒有再說話。

  塔彭絲上樓去她的房間。在與精力充沛的朱利葉斯相撞之後,她的心靈受到撞擊。她坐在鏡子前,盯著鏡子裡面的身影有好幾分鐘。

  “傻瓜,”塔彭絲扮了個鬼臉說,“小傻瓜。你一直想要的東西,你卻像一隻愚蠢的小羊羔發出一聲‘不’。這是你的一次機會,為什麼不去抓住它。你還想要什麼?”

  好像在回答她自己的問題,她的眼光落在場米的一張小照片上。這張照片用一個舊的相框裝著,放在她的梳妝臺上。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努力鎮靜了一會,然後再也忍不住地拿起湯米的照片吻著,突然哭泣起來。

  “啊,湯米,湯米,”她哭著,“我確實愛你,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五分鐘後,塔彭絲坐起來,得了鼻子,然後把頭發往後理理。

  “就這樣定了,”她堅定地說,“讓我們面對現實,我好像愛上了一個白癡小夥,也許他根本不喜歡我,”她又停頓了一下,“不管怎樣,”好像她在和一個看不見的對手辯論,“我不知道,他是否愛我,他從來不敢這麼說。我總是愛感情用事——在這裡我比任何人都多愁善感,多麼愚蠢的姑娘!我總是這麼想,睡覺時把他的照片放在枕頭下,整夜夢著他。

  感到違心是件可怕的事。”

  塔彭絲想到這些,傷心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該對朱利葉斯說些什麼?我想,唉,我真是一個傻瓜!我總想對他說些什麼——他是個典型的美國人,對細節不厭其煩,他會堅持某種理由。我想知道他在那個保險櫃裡找到了些什麼——”

  塔彭絲的沉思又轉向另一面。她仔細不斷回顧頭個晚上所發生的事。它們好像都與詹姆斯爵士高深莫測的話有關——

  突然,她大吃一驚——臉上毫無血色,她的眼睛呆滯地盯著前方,眼珠在膨脹。

  “不可能,”她自言自語,“不可能:想到這種事,我會發瘋的……”

  荒謬——然而它說明瞭一切……

  思考了一陣之後,她坐下來寫了一封短信,寫信時,字字斟酌。最後她滿意地點點頭。她把信裝入信封裡,並在信封上寫朱利葉斯收。她走過過道,來到客廳,然後敲門。像她預料一樣,房間空無一人,她把信留在桌上。當她回到自己房間時,一個小侍童在門外等著。

  “你的電報,小姐。”

  塔彭絲從托盤裡拿起電報,漫不經心地撕開,接著驚叫了一聲。電報是湯米發來的!

第十六章 湯米的進一步冒險

  湯米在不時閃爍星光的黑夜中慢慢地恢復知覺,蘇醒過來。最後他睜開眼時,只感到太陽穴一陣劇痛。他模糊地感到陌生的環境,他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他虛弱地眨了眨眼睛,這不是裡茨飯店的臥室。他的頭到底有什麼毛病?

  “真該死!”湯米說,他想坐起來。他曾記得他是在索霍區一幢邪惡的房子裡,他呻吟了一聲又倒下去。透過他微微張開的眼皮,他認真地搜索周圍。

  “他蘇醒過來了。”湯米耳旁的一個聲音說。他立即辨別出,這是那個長有滿臉鬍子,幹事麻利的德國人。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他為蘇醒得過快而感到遺憾。頭部疼痛減輕一些後,他才開始逐漸考慮一些問題。他痛苦地回憶所發生的事。顯然,當他在偷聽談話時,有人在他背後朝他的頭部狠狠擊了一下。現在這些人把他看成間諜,十有八九要讓他作一個簡短的懺悔。毫無疑問,他身處困境。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兒,所以他不期待得到任何援助,只有完全靠自己的智慧。

  “啊,我這就開始吧。”湯米低聲自言自語道,他又重複著剛才說的話。

  “真該死。”他說,這時他成功地坐了起來。一分鐘後德國人走上前來把杯子放在他嘴邊,簡短地命令:“喝。”湯米服從了,喝藥把他給噎住了,然而他的頭腦奇妙地清醒過來。

  他躺在房間中一張長沙發上,審問就是在這裡進行的。

  他的一邊站著德國人,另一邊是面目兇狠的守門人。其餘的人站得比較遠。湯米看不見被稱為一號的人的臉,他沒有站在人群裡。

  “感覺好些了嗎?”德國人拿走空杯子,問道。

  “是的,謝謝。”湯米樂意地回答道。

  “啊,年輕的朋友,你的頭骨長得這麼厚,真算你運氣。

  好樣的康拉德打得很重。”他向臉色邪惡的守門人點點頭。

  那人毗牙咧嘴地笑了。湯米費力地轉轉頭。

  “啊,”他說,“你就是康拉德,不是嗎?我頭骨厚對你來說也幸運。看見你,我感到可憐,我竟然能騙過你,劊子手。”

  那人咆哮起來。長鬍子男人安靜地說:

  “他不會冒那種風險。”

  湯米回答說:“正如你喜歡的那樣,我知道誹謗員警是一種時尚。我寧可相信他們。”

  他的態度滿不在乎。湯米·貝雷斯福德是那些智力平平常常的英國青年之一,但是當他們身處困境時,他們會有上乘的表現。他們天生的膽怯和謹慎就像手套一樣容易從手上脫下。湯米意識到,以他的智慧只有逃跑。在他隨隨便便的態度之後,他正在想方設法。

  德國人開始了問話,他的聲音冷冰冰的:“在你被作為間諜處死前,還有什麼話要說?”

  “有很多。”湯米像往常一樣溫文有理地回答。

  “你否認你在門前偷聽嗎?”

  “我不否認。我真的應該道歉——但是你們的談話如此有趣,它使我無所顧忌。”

  “你怎麼進來的?”

  “親愛的老康拉德在這兒。”湯米不以為然地向他笑了笑,“我不想提議用養老金把一個忠實的僕人打發掉,但是你們確實應該有一條更好的看門狗。”

  長鬍子的男人轉過身來對著他時,康拉德無可奈何地繃著臉咆哮:

  “他說出了暗號,我怎麼知道?”

  “是的,”湯米插話道,“他怎麼知道,別責怪這可憐的傢伙。他草率的行動給了我和你們大家見面的快樂。”

  湯米的話在這群人中間造成了不安,但警惕的德國人用手一揮,使大家安靜下來。

  “死人是不會透露真情的。”他平靜地說。

  “啊,”湯米說,“但是我還沒有死。”

  “你很快就會死,我年輕的朋友。”德國人說。

  其他的人發出一陣低沉的贊同聲。

  湯米的心跳得更快了,但是他還裝出滿不在乎和高興的樣子。

  他堅定地說:“我不這麼認為,我極力反對處死。”

  湯米從抓他的那些人的臉上看出他們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能給我們談談不該處死你的理由嗎?”德國人間,“有好幾個理由,”湯米回答道,“聽著,你們一直在問我許多問題,現在改變一下,讓我問你們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我恢復知覺前你們不把我幹掉?”

  德國人猶豫了一下,於是湯米抓住了有利時機。

  “因為你們不知道我瞭解多少——和我從什麼地方得到那些消息。如果你們現在把我殺死,你們將永遠不可能知道。”

  這時鮑利斯的感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他走過來揮舞著雙臂。

  “你這條地獄之犬,你這個間諜!”他尖叫著,“我們給你簡短的懺悔。殺死他!殺死他!”

  接著是一陣贊同的狂笑聲。

  “你聽見了嗎?”德國人說,他看著湯米,“你有什麼說的?”

  “說?”湯米聳聳肩膀,“一群笨蛋,讓他們問自己幾個問題,我是如何走進這裡的?記得可愛的老康拉德的話嗎——

  用你們自己的暗號,不是嗎?我怎麼掌握你們的暗號,你們想,我不會草率行動,也不會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湯米對他最後這幾句話很滿意,他唯一的遺憾是塔彭絲不在現場欣賞他所說的這些話。

  “這是真的,”一位工人模樣的人突然說,“同志們,我們被出賣了。”於是出現了混亂的低語聲。

  湯米高興地看著他們。

  “那很好。如果你們不動腦筋,你們怎能取得成功呢?”到“你得告訴我們,是誰背叛我們,”德國人說,“但是那是救不了你的——啊,不!你得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鮑裡斯知道讓人說話的各種方法!”

  “呸!”,湯米輕蔑地說,他把胃裡一陣不適的感覺壓了下去。“你們既不會折磨我,也不會處死我。”

  “為什麼不?”鮑裡斯問。

  “因為你們要殺死的是一隻下金蛋的鵝。”湯米從容地回答。這時出現了瞬間的停頓。湯米堅持不懈的自信終於征服了他們。他們不再對自己完全有把握了。一個穿著襤褸的人用搜尋的眼光盯著場米。

  “他在騙你,鮑裡斯。”他輕聲地說。湯米討厭這個人,難道這人把他看穿了嗎?

  德國人費力地轉過身來粗魯地對著湯米。

  “你是什麼意思?”

  “你認為我是什麼意思?”湯米回避他的問題,拼命在頭腦裡思索著。突然間鮑裡斯走向前,對著湯米的臉搖晃他的拳頭說,“說,你這英國豬玀!——說!”

  “別這麼激動,我的夥計,”湯米冷靜地說,“那是你們外國人最糟糕之處。你們不能保持冷靜。喂,現在我問你,我看上去怕死嗎,你們殺死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充滿信心地環顧四周,他感到高興的是他們聽不見自己急速的心跳而發現他在撒謊。

  “不,”鮑裡斯陰沉著臉終於承認道,“你看不出來。”

  “感謝上帝,他不是個看透別人心思的人。”

  場米思忖著。他繼續大聲表白自己的長處。

  “為什麼我這麼自信?因為我知道一些能供我進行交易的事。”

  “交易?”大鬍子男人失聲打斷他的話。

  “是的——交易。我的生命和自由是可以用來交換——”他停了一下。

  “交換什麼?”

  這群人一齊往前擠了擠,頓時屋裡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也可以聽見。湯米慢慢地說:“丹弗斯從美國乘盧熱塔尼亞號帶來的文件。”

  他的話使所有的人像觸電似的,站著一動也不動。德國人揮手把他們往後趕。他向湯米彎著身子湊過來時,他的臉激動得發紫。

  “好哇,那麼你搞到了檔?”

  場米出奇地冷靜,搖了搖頭。

  “你知道它在哪兒?”德國人繼續問。

  湯米再次搖頭:“一點兒也不知道。”

  “那麼——那麼——”他氣憤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湯米看看四周。每張臉上都露出憤怒和困惑,而他的冷靜和自信開始發揮作用——沒有人懷疑他說話的含意。

  “我不知道檔在哪兒,但我相信我能夠找到它。我有一種看法——”

  “呸!”

  湯米舉起一隻手,使厭惡的喧鬧聲安靜下來。

  “我稱之為看法——但是我對我瞭解的事實很有把握——除了我而別人不知道的事實。總之,你們失去了什麼?

  如果我拿出檔,你們還我生命和自由,這不是交易嗎?”

  “如果我們拒絕呢?”德國人低聲說。

  湯米往後靠在沙發上。“二十九號,”他沉思說,“不到兩星期後——”

  德國人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他向康拉德作了一個手勢,把他帶到另一房間去。

  湯米坐在隔壁肮髒房間的床上大約五分鐘。

  他的心劇烈地跳著。他已經孤注一擲。他們會怎麼決定?所有這段時間裡,這個痛苦的問題一直纏繞著他。他無理地對康拉德說話,想激怒這個脾氣大的守門人到殺人狂的地步。門打開了,德國人專橫地讓康拉德回去。

  “讓我們希望法官還沒有戴上他的黑帽子,”湯米無意義地畸咕著,“好啦,康拉德帶我去。犯人正在受審,先生們。”

  德國人坐在桌子後面,他示意讓湯米在他對面坐下。

  他聲音嘶啞著說:“我們以優惠的條件接受你的交易。

  但文件必須在你自由以前交給我們。”

  “白癡!”湯米和氣地說,“你想,如果你在這兒把我的腳捆上,我怎麼去找檔?”

  “那你希望什麼?”

  “我必須有自由,以我自己的方式去辦這事。”

  德國人笑起來。

  “你以為我們是小孩,讓你走出這兒,留給我們充滿諾言的美妙故事嗎?”

  “不,”湯米思索著說,“雖然這對我十分有利,但我並不真的認為你們會同意那個計劃。很好,我們必須達成一種妥協,你把康拉德留在我身邊,怎麼樣?他是一個忠實的傢伙,而且隨時准備用他的拳頭。”

  德國人冷冷地說:“我們寧可把你留下,我們當中的一個人會細心地去完成,如果情況複雜,他會找你,你再給他進一步的指示。”

  “你們捆住我的手,”湯米抱怨著,“這是樁非常棘手的事,其他人很可能把事情搞砸,那麼我將在哪兒?我認為你們當中沒有人有這種才能。”

  德國人敲打著桌子:“那些就是我們的條件,否則你只有死。”

  湯米困乏地朝後靠著。

  “我喜歡你的風格。簡短,但有吸引力,那麼就這樣吧。

  但有一件事很重要,我必須見到那姑娘。”

  “什麼姑娘?”

  “簡·芬恩,當然。”

  德國人奇怪地看著他好幾分鐘,然後慢慢地,精心地選擇每一個用詞說:“你難道不知道她不能再告訴你任何事了嗎?”

  湯米的心跳加快起來,他會成功地和他尋找的女孩見面嗎?

  “我不要求她告訴我任何事,”他從容地說,“不要說多少話。”

  “那麼,為什麼要見她?”

  湯米停住了。

  “我問她問題時,要觀察她的表情。”他最後說。

  德國人的眼裡再次出現了湯米所不能理解的眼神。

  “她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那沒有關系,我詢問她時要看她的臉部表情。”

  “你認為那會告訴你什麼?”他發出了短短的令人不愉快的笑聲。湯米比任何時候都感到有某種他不能理解的因素。德國人看著他,像搜尋什麼似的。“我想知道你是否瞭解得像我們預想的那麼多?”他溫和地說。

  湯米感到他的優勢沒有前一陣那麼大。他有些把握不准,他仍感到困惑。他說出了些什麼嗎?這時他沖動地說:

  “也許有的事你們知道而我不知道,我不想瞭解你們所有的細節。但是我同樣有些秘密你們也不知道。這是我占上風的一著。丹弗斯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傢伙——”他突然停住,好像他說得太多了。

  這時,德國人的臉上有了表情。

  “丹弗斯,”他低聲說,“我明白了——”他停了一會,然後向康拉德揮一揮手,“把他帶走。樓上——你知道。”

  “等一等,”湯米說,“那姑娘怎麼樣?”

  “會安排的。”

  “必須安排。”

  “我們會注意此事,但只有一個人能決定。”

  “誰?”湯米問,但他知道答案是什麼。

  “布朗先生——”

  “我能見他嗎?”

  “也許。”

  “走。”康拉德嚴厲地說。

  湯米順從地站起來。在門外看守他的人示意讓他上樓,看守人則緊跟在他後面。在樓上,康拉德打開門,湯米走進了這間狹小的房間,康拉德點上一盞絲絲發響的煤油燈,接著走了出去。湯米聽見鑰匙在門鎖裡轉動的聲音。

  湯米開始檢查他的牢房。這間房子比樓下的那間要小些,並缺乏新鮮空氣。他沿著房間四周走,周圍的牆又髒又臭,和其他地方一樣。四幅畫斜掛在牆上,表示“浮士德”裡的情景。瑪格麗特和她的珠寶箱,教堂的情境,西貝爾和他的鮮花,浮士德和梅菲斯托菲爾斯。後者使湯米再次想起布朗先生。在這封閉的室內,緊緊關著的沉重的門。他感到與世隔絕,主犯邪惡的力量顯得更加真實。就是大聲喊叫也沒有人聽得見。這地方是座活墳墓。

  湯米努力振作,他倒在床上認真思考。他的頭痛得厲害,還有他很餓。這地方寂靜無聲,使人氣餒。

  “無論如何,”湯米說,為了使自己高興一點,“我要看見他們的頭頭布朗先生,如果運氣不錯,還可看見神秘的簡·芬恩。在那以後——”

  在那以後,湯米不得不承認,前景不容樂觀。

第十七章 安妮特

  未來的苦惱很快在現實的苦惱面前消失掉。最現實的是饑餓。湯米的胃口很好,中餐吃的牛排和油炸土豆片似乎已屬於另一個年代。他不無後悔地認識到這個事實,他無法取得絕食示威的勝利。

  他在牢房裡無目的地徘徊。有一兩次他放下尊嚴,拼命敲門,但是無人回答。

  “真該死!”湯米義憤填膺地說,“他們不可能把我餓死。”一種新的恐懼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也許這是那些促使囚犯說話的“巧妙的手段”之一,這種方法歸功於鮑裡斯。再三考慮之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是那個臉色凶惡殘忍的康拉德,”他這樣認定了,“這幾天我都得和那傢伙打交道。

  這正是他惡毒的地方,我相信。”

  湯米進一步想像,如果用什麼東西重重敲打在康拉德那雞蛋型的腦殼上,那將是一件十分開心的事。湯米輕輕敲打自己的頭,讓自己沉緬於那種想像中的愉快。最後一個絕妙的主意在他腦中閃現,為什麼不讓想像成為現實?康拉德肯定是這幢房子的房客,除了大鬍子,其餘的人僅僅把這兒當作集合的地點。所以為什麼不在門後埋伏等著康拉德,當他進來時,用一把椅子或一幅舊畫狠狠打在他的頭上。當然要小心,不要打得太重。然後走出去,如果碰到什麼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拳頭對付。這種事情比今天下午的唇槍舌戰,他更在行。湯米陶醉在他的計劃中,他從牆鉤上輕輕取下魔鬼和浮士德的畫,選好了位置。他認為希望很大,計劃雖然簡單,但很出色。

  時間過去了,康拉德沒有出現。在這囚室裡黑夜和白天一樣。湯米的手錶很準確,時間表明已是晚上九點。湯米憂鬱地想,如果晚飯不送來,那將是等待早餐的問題。十點鐘時,他已絕望了。他倒在床上,在睡夢中尋求安慰。五分鐘後,他的苦惱被忘得幹幹淨淨。

  門鎖鑰匙轉動的聲音使他從沉睡中醒來。他不屬於那種醒來就能充分發揮才能的英雄。湯米對著天花板眨眨眼睛,不清楚他在那兒,然後他想起了,再看看手錶,時間是八點。

  “要麼是早茶,要麼是早餐,”這位年輕人推斷,“祈禱上帝,最好是早餐!”

  門打開了,湯米記起了他要除掉康拉德的計劃。過了一會兒,進來的不是康拉德而是一位女孩,他為此感到高興。

  她拿著一個托盤,把托盤放在桌上。

  在煤氣燈昏暗的光線中,場米對她眨眨眼睛,他立即確定,她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她的頭發是棕色並發亮,其中有一些金色的閃光。仿佛被囚禁的陽光在頭發深處掙紮。她的臉龐像野玫瑰。她的兩眼分得很開,呈淡褐色,一種再次讓人們想起陽光的淡金褐色。一種欣喜若狂的想法閃過場米的腦海。

  “你是簡·芬恩嗎?”他說這話時喘不過氣來。

  女孩好奇地搖著頭。

  “我叫安妮特,先生。”

  她用溫和的斷斷續續的英語說。

  “啊,”場米感到有些吃驚,“法國人嗎?”他冒昧地問。

  “是的,先生。你也說法語嗎?”

  “不常說,”湯米說,“那是什麼?早餐嗎?”

  姑娘點點頭。湯米下床走過來看看托盤上的食品。一個麵包,人工奶油和一大瓶咖啡。

  “生活趕不上裡茨飯店,”他歎了口氣說,“但是為我們將得到的食物,上帝使我感激不盡,阿門。”

  他拖過一把椅子,姑娘轉身朝門走去。

  “等一下,”場米喊道,“有許多事我想問你,安妮特,你在這房裡做什麼?別告訴我你是康拉德的侄女或女兒,或者什麼的,因為我簡直不能相信。”

  “我幹家務,先生。我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我明白了,”湯米說,“你知道我剛才叫你什麼,你曾聽過那名字嗎?”

  “我聽人們說起簡·芬恩,我想。”

  “你知道她在哪兒?”

  安妮特搖搖頭。

  “比如說,她不在這所房子裡?”

  “哦,不,我得走了,他們在等我。”

  “我想知道他們是誰,”湯米邊吃麵包邊想,“只要有運氣,那女孩也許能幫我逃走,她看上去不像這夥人中的成員。

  一點鐘,安妮特端著另一個托盤又來了,這時康拉德陪著她。

  “早上好,”湯米和氣地說,“你沒有用皮爾斯肥皂,對吧。”

  康拉德威脅地吼叫著。

  “沒有輕松巧妙的回答,老兄,你會嗎?聽著,我們不能總是既美貌又有頭腦,我們中餐吃什麼?噸肉?我怎麼知道,這是基本的知識,我親愛的華生——洋蔥的味道錯不了。”

  “退下吧,僕人,”他揮了揮手說,“嘮叨對你沒有好處。”

  那個晚上,湯米坐在床上深思。康拉德會再陪著姑娘來嗎?如果他不來,是否可以冒險和姑娘交個朋友。他決定,必須想盡辦法。他的處境確實很讓人絕望。

  八點鐘,熟悉的聲音,鑰匙轉動,他跳了起來,女孩一人來的。

  “關上門,”他命令著,“我想和你說話。”

  她順從他的要求。

  “聽著,安妮特,我想讓你幫我離開這裡。”

  她搖搖頭。

  “不可能。樓下有三個人。”

  “哦:“湯米默默地感謝這一信息。“但是如果你能,你會幫助我嗎?”

  “不,先生。”

  “為什麼不?”

  姑娘躊躇不安。

  “我想——他們是我們自己人,你對他們暗中監視。所以他們把你關在這裡是非常正確的。”

  “他們是群壞蛋,安妮特。如果你幫助我,我將帶你離開這群壞傢伙,你可能得到一大筆錢。”

  女孩仍然搖搖頭。

  “我不敢,先生,我害怕他們。”她轉身走了。

  “你難道不願意作任何事情夫幫助另一位姑娘嗎?”湯米繼續喊到,“她年齡也和你差不多,你不願把她從魔爪中救出來?”

  “你的意思是簡·芬恩嗎?”

  “是的。”

  “為了她你才來到這兒尋找,是嗎?”

  “正是這樣。”

  “我什麼也不知道——只有名字。”她向門邊走去,突然她發出一聲喊叫。湯米楞住了,她看見湯米頭晚上靠著牆的那幅畫。這時他看見女孩眼中恐怖的眼神。令人費解的是,它馬上緩解下來。女孩突然走出了房間。湯米困惑不解,她認為他要用畫來攻擊她。不是的,他又把畫重新掛在牆上。

  三天就這樣毫無意義地過去了。場米感到精神壓力很大,除了康拉德和安妮特,他看不見任何人。姑娘也變得沉默不語。她僅用單音節單詞說話。一種憂慮和懷疑鬱積在她的眼中。湯米感到如果這孤獨的監禁持續下去,他真的會發瘋。他從康拉德那裡瞭解到,他們正等待布朗先生的命令。湯米想,也許他去了國外或離開了本地,他們得等待他回來。

  第三天晚上,事情突然不妙。

  快七點鐘時,他聽見走廊上沉重的腳步聲,很快門打開了,康拉德走進來,和他一塊來的是長相凶惡的十四號。看見他們,湯米的心沉了下去。

  “晚安,頭,”那人說,眼睛一瞥,“拿上那些繩子,夥計!”

  一直沉默的康拉德拿出一根長長的結實的繩子。接著,十四號麻利地用繩子套在湯米的手腳上,康拉德把他按住。

  “到底——?”湯米問。

  陰沉的康拉德的微笑使湯米無法繼續說下去。

  十四號很快完成了他的任務,不久湯米就被捆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最後康拉德說:“你以為騙了我們,不是嗎?

  用你知道的和我們不知道的作交易2你一直在欺騙:欺騙2其實你知道的比小貓還少。但是你的編號沒問題,你這個豬玀。”

  湯米靜靜地躺著,無話可說,他失敗了。不知什麼原因,權力無限的布朗先生識破了他。突然他想出一個主意。

  “一篇很好的演講,康拉德,”他贊同地說,“但是,為什麼要捆住手腳?為什麼不讓這位紳士馬上割斷我的喉嚨。”

  “加恩,”十四號出乎預料地說,“想想,我們在這兒對付你毫無經驗,而員警正在四周搜尋我們,太好了!我們已經為你這個老爺定了一輛明天上午的馬車,在此期間我們不會冒險。瞧。”

  湯米說:“你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還有你那張臉。”

  “別說了。”十四號說。

  “非常高興。”湯米回答道,“你們正在犯一個糟糕的錯誤——錯誤,將造成你們損失。”’“你不要再那樣唬弄我們,”十四號說,“講起話來好像你仍然在豪華的裡茨飯店一樣,不是嗎?”

  湯米沒有回答。他正冥思苦想,布朗先生怎麼發現他的身份,是不是塔彭絲在萬分焦急之中去報案,他的失蹤已公諸於眾,這夥壞蛋很難根據現有的事實進行判斷。

  兩個人走了,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湯米又陷入沉思。他們不是舉止文雅的人,他四肢麻木僵硬。他完全孤身無助,看不到一絲希望。

  大約過了一小時,他聽見鑰匙的轉動,門打開了,是安妮特。湯米的心跳加快,他已忘記了這位姑娘,她可能幫助他嗎?突然他聽到康拉德的聲音:“出來,安妮特。今晚他不需要晚餐。”

  “Oui,oui,je saisbien,1但是我必須拿走另一個托盤。

  我們需要托盤上的餐具。”

  1法文。意為:是的,是的,我很熟悉。——譯注。

  “哼,快點。”康拉德咆哮著。女孩走到桌邊,沒有看湯米一眼,舉起一隻手把燈關掉。

  “該死的,”——康拉德已走到門邊——“你為什麼這樣做?”

  “我總是把燈關掉。你應該先告訴我,我要再把燈打開嗎?康拉德先生。”

  “不,快點出來。”

  “Le beaupetit monsieur”1,安妮特大聲說,黑暗中她在床前停了一下,“你們把他捆好了,唉,他像一隻烹烤前紮緊的雞!”她語調中顯然很高興,這使湯米感到不安,就在此時,使他驚奇的是她的手在摸索,她把一個小而冰冷的東西塞進了湯米的手心。

  “快點,安妮特。”

  “Mais me voila。2”

  1法文。意為:慈祥的小個子先生。——譯注。

  2法文,意為:但那就是我。——譯注。

  門關上了,湯米聽見康拉德說:

  “鎖上,把鑰匙給我。”腳步聲漸漸遠去。湯米躺在那兒驚奇地傷了一會,安妮特塞給他的是一把小鉛筆刀,刀身開著。從她一本正經地避免看他以及關燈的動作,湯米得出結論,房間被嚴加看守。牆上某處一定有個窺視孔。記得她以前的舉止總是那麼謹慎,他明白了,她一直在受到監視。他說了什麼話而暴露了自己嗎?幾乎沒有。他曾透露過想逃跑和找簡·芬恩的想法,但是沒有什麼暗示自己身份的話。

  確實,他問安妮特的問題證明他本人和簡·芬恩並不熟悉,但他也決沒有裝作認識她。現在的問題是,安妮特真的瞭解得很多嗎?她的否認主要是為了結偷聽的人講的嗎?他無法得出結論。

  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盡管他被捆得很緊,他能設法割斷繩索嗎?他小心地用小刀在他兩支手腕間的繩索上來回摩擦,笨手笨腳,小刀割破了他的手腕,他痛苦地小聲“哇”了一聲。然而他繼續費力地、不停地來回割著。手傷得很厲害,繩索被割斷了。雙手自由了,其餘的事就好辦得多。五分鐘後,他站起來了。由於四肢被捆得發麻,站起來時感到困難。首先要把流血的手腕包紮起來,接著他坐在床邊想,康拉德拿走了鑰匙,他期待著安妮特的幫助。這房間唯一的出路是門,他只得等著那些人來。當他們再來人時……湯米笑了:在黑暗中,他小心地摸索著找到那幅名畫並從牆鉤上取下來。略感欣慰的是他的第一個計劃沒有徒勞。現在只有等待,他耐心地等待著。

  長夜漫漫,湯米度過了難熬的時光,終於聽到了腳步聲,他站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把畫抓住。門打開了,從門外透過淡淡的光線。康拉德直接走過來把煤氣燈點上。但深感遺憾的是先進來的是康拉德,能和康拉德扯平也是件樂事。十四號跟在後面。當他跨過門檻時,湯米奮力用畫砸在他的頭上。十四號在一陣玻璃嘩啦啦的破碎聲中倒下,湯米快速到跑去拉門,鑰匙還在門上,他扭動門鎖把鑰匙退出,這時康拉德在裡面猛烈地撞門,並不停地高聲咒罵。

  湯米猶豫了一下。下麵一層樓傳來亂哄哄的響聲,接著傳來了德國人的喊聲。

  “Gott imHimmell1康拉德怎麼回事?”

  1德語。意為:天哪!——譯注。

  湯米感到一隻小巧的手捉住他的手,他旁邊站的是安妮特。她指著通往頂樓的一個搖搖晃晃的樓梯。

  “快,——從這兒上!”她拽著他爬上樓梯,他們來到一間灰塵撲撲裝滿木材的頂樓。湯米向四周張望。

  “這不行,這是個陷阱。沒有出路。”

  “噓,等著。”女孩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她爬到梯子頂部細心傾聽,門被拍得震天響,德國人和另一個傢伙想擠到裡面去。

  安妮特小聲說:

  “他們會認為你仍然在裡面,他們聽不見康拉德的聲音,門太厚了。”

  “我原以為你能聽到房間裡的聲音?”

  “有一個窺視孔能看見隔壁的房間,你能猜到真聰明。

  但是他們不會想到,他們太急於想進去。”

  “是的——瞧這兒——”

  “交給我。”她彎下身來,令他驚奇的是,湯米看見安妮特把一根長繩盡頭紮牢在一把有裂縫的大壺手柄上。她安排得很周到。她轉過身來對湯米說:

  “你有房門的鑰匙嗎?”

  “是的。”

  “把鑰匙給我。”

  湯米把鑰匙遞給她。

  “我這就下去。你能下去藏在樓梯後面嗎?這樣他們就看不見你了。”

  湯米點點頭。

  “在樓梯轉彎處有一個大碗櫃,你站在櫃子後面。用手抓住這根繩子的一頭。當我放出繩子另一頭時,你就用力拉!”

  他還來不及問,她已輕輕地下到樓梯上,然後跑到人群中大喊:

  “MOn Dieu!Mon Dieu!Qu’est—ce qu’i1ya?1”德國人轉過身來對著她大聲罵道:

  “滾回去,回你的房問去。”

  湯米抓住繩子十分小心地下到樓梯後面。只要他們不轉過身來就不會有問題。他彎著腰爬到櫃子後面,那些人站在他和樓梯之間。

  “啊!”安妮特腳下被絆了一下,她彎下腰。“Mon Dieu,Voil la clef!2”

  1法文:天哪!天哪!這兒都有些什麼呀?——譯注。

  2法文:天哪!鑰匙在那兒!——譯注。

  德國人從她手中一把抓過去鑰匙把門打開。康拉德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口中大罵。

  “他在哪兒?你們抓到他了嗎?”

  “我們沒有看見任何人,”德國人尖聲地說,他臉色蒼白,“你的意思是誰?”

  康拉德又一陣亂罵。

  “他跑掉了。”

  “不可能。他一定得經過我們這兒。”

  這時,湯米正開心地笑著,拉起了繩於。從後頂樓傳來瓦罐被打破的聲音。剎那問,這些人相互推推撞撞地爬上搖晃的樓梯,消失在黑暗之中,快如閃電,湯米從藏身之處跳出來,拉著姑娘沖下樓去。大廳裡沒有人,他摸索著拉開門栓,打開了門,他轉過身時,安妮特已不見了,湯米站在那兒呆若木雞,她會不會又跑上樓去?她多麼瘋狂。他急得火冒三丈,不找到她,他不會離開。

  突然頭頂傳來一陣喊聲,先是德國人,接著是安妮特清晰的尖叫聲:

  “其實,他已經跑掉了,逃得很快,誰會想到?”

  湯米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那是要他離開的命令嗎?

  他想是的。樓上大聲說的話傳入場米耳中:

  “這是幢可怕的房子,我想回到瑪格麗特那兒去。回到瑪格麗特那兒去,回到瑪格麗特那兒去2”湯米又跑回到樓梯處,她要他走,自己留下?為什麼?他應不惜代價把她帶走。接著他的心沉了下來,康拉德看見了他,從樓梯上跳下來瘋狂地叫著。其他的人跟在他後面。湯米用拳頭擊倒了康拉德,拳頭打在他的下巴上,他像塊木頭似的倒下了。第二個人被康拉德絆倒,槍聲從樓梯高處發出,子彈擦過湯米的耳邊。他意識到必須盡快離開這裡,至於安妮特,他愛莫能助。此時他與康拉德擺平了,這一拳打得真過癮。

  他向門那兒跑去,隨手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廣場上空無人影,房前有一輛麵包店的汽車。顯然他必須乘這輛車逃出倫敦,他得乘這輛車走。當汽車從索霍區開出幾英里後,駕駛員發現了湯米,下車來阻攔他,湯米迅速出拳把駕駛員打倒在人行道上。

  湯米拔腳就跑,為時太遲。汽車前門打開,一陣子彈打過來,幸運的是他未被擊中。他在廣場轉彎處跑掉了。

  “還有一件事,”他想,“他們不能繼續開槍,否則員警會追來,他們敢這樣做嗎?”

  他聽見身後追他的人的腳步聲,便加快了步伐,一跑出這偏僻的小路,他就安全了。附近一定有員警——如果沒有員警幫助他便能解決問題的話,他真不想要員警的幫助。向員警解釋會使人尷尬。過了一會,湯米的運氣來了,他被地上一個平臥的人絆到,這人發出警告的叫喊聲後就爬起來跑向街道另一邊,湯米退到一座房屋的角落,他高興地看到追他的人,其中一個德國人正拼命去追那個人。他安靜地坐在台階上。過了一會兒,他逐漸平靜下來。然後他朝相反的方向慢步走去。這時時針指著五點半,天很快就完了。在街上拐角處他看見一個員警,員警朝他投來懷疑的眼光。這使湯米很生氣。他用手模了摸臉後笑了起來,已經三天沒有利鬍子和梳洗了,看上去,不知是什麼樣子!他沒有費勁就找到一家土耳其浴室,他知道這家浴室徹夜開放。到浴室時,天已大亮,當他恢復了往日的精力,又重新開始了以往的生活。

  首先要好好地吃上一頓,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他還沒有吃東西。他走進一家普通的咖啡店,要了雞蛋、鹹肉和咖啡。

  吃飯時,他看了一下桌上的晨報,忽然他一下呆住了。報上有一篇有關克雷默甯的長文章,這人被描述為俄國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操縱者,他剛到倫敦——有人認為他是非官方的使節。他的事業被輕描淡寫地描述了一番。人們堅信是他,而不是那些有名無實的領袖,才是俄國革命的創始者。

  報紙正中是他的肖像。

  “這就是一號,”湯米嘴裡塞滿了雞蛋和鹹肉,“毫無疑問,我必須趕快行動。”

  他付了飯錢後來到白廳。他送上自己的名片說有緊急的情報要報告。幾分鐘後,他見到一位名叫卡特先生的人。

  這人皺著眉頭,滿臉不高興。

  “聽著,你沒有必要來到這裡以這種方式見我。我認為大家都能相互理解。”

  “是的,先生,但是我認為事關重大,不能耽誤時間。”他盡量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他這幾天的經歷。說到一半,卡特先生打斷了他的話,拿起電話用暗語下了幾道命令,他臉上不高興的表情已蕩然無存。湯米說完時,他精神飽滿地點了點頭,“十分正確。每一分鐘都很重要,恐怕我們已太晚了,他們是不會等待的,而會馬上走掉,但可能會留下一些線索,你說你認出了一號就是克雷默寧?那很重要,我非常需要一些揭露他的材料,以防內閣輕而易舉地被他搞垮。其他人怎樣?你說你熟悉其中兩張臉中的一個是勞工領袖?來看看這些照片。”

  一會兒後湯米拿起一張照片,卡特先生感到驚奇。

  “韋斯持維,設想到過。他是以溫和派的面貌出現,至於其他傢伙,我想我能基本上猜到。”他把另一張照片遞給湯米,他聽見湯米發出驚叫,微微一笑。“那麼我是對的,他是誰?愛爾蘭人,傑出的英國保守黨議員。這都是遮人耳目,我們曾懷疑過,但沒有證據,是的,你幹得非常出色,年輕人。你說二十九號是那個日子,給我們很少的時間——的確很少的時間。”

  “但是——”湯米猶豫起來。

  卡特先生看出他的心思。

  “我以為我們能對付總罷工的威脅。這是擲硬幣決定勝負——但是我們有一次公平的機會:如果那份草案條約公諸於世,我們就完蛋了,英國將陷入無政府狀態。啊,那是什麼?汽車,快點,我們去看看你說的這幢房子。”

  “兩個員警在索霍區的那幢房前站崗。”普督低聲向卡特先生報告。卡特先生轉過身對著湯米。

  “鳥兒已飛走了——如同我們所說。不妨再搜索一下。”

  重新檢查這個被遺棄的房子對湯米來說好像做夢一般。每一件東西都是原樣,掛著東歪西倒的名畫的囚室,頂樓那打爛的大壺,有一張長方桌的會議室,但沒有留下文件的痕跡。那一類東西,要麼被銷毀,要麼被帶走。也沒有安妮特的蹤影。

  “你告訴我關于這姑娘的事使我迷惑不解,”卡特先生說,“你認為她是有意回去的?”

  “先生,我看是這樣。我在開門時,她跑上樓去。”

  “呢,她肯定屬於那夥人;但是,作為一個女人,不願站在一邊看見一個氣度不凡的年輕人被殺死。很明顯她是和那夥人攪在一起的,否則她不會回去。”

  “我認為她不可能是他們中的一員,先生,她看起來與眾不同——”

  “長得漂亮?”卡特先生微笑著說。這使湯米的臉紅到發根。

  他靦腆地承認安妮特的美貌。

  “順便問一下,”卡特先生說,“見過塔彭絲小姐沒有?她一直給我寫了許多有關你的信。”

  “塔彭絲?恐怕她有些緊張,她去報警了嗎?”

  卡特先生搖搖頭。

  “那麼我想知道他們怎麼會瞭解我的?”

  卡特先生好奇地看著他,沉思地點點頭。

  “確實,相當奇怪,除非是偶爾提到裡茨飯店。”

  “那是可能的,先生。但是他們肯定是以某種方式查到我的情況。”

  “哦,”卡特先生說,並向四周看了看,“這兒沒有更多的事要說了,和我去吃中飯怎樣?”

  “謝謝,但我還是回去找塔彭絲。”

  “當然囉,請代我向她問好,告訴她不要相信你會輕易被別人殺死。”

  湯米咧開嘴笑了。

  “我要大開殺戒。”

  “我理解,”卡特先生乾巴巴地說,“好吧,再見。記住,你現在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人,好自為之。”

  “謝謝你,先生。”

  湯米馬上招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汽車便向裡茨飯店疾駛。一路上他興奮地想著怎樣讓塔彭絲大吃一驚。

  “想知道她在幹什麼嗎?很可能跟蹤麗塔,順便想想,安妮特講的瑪格麗特是什麼意思,當時我不明白。”這些想法使他難過,因為看起來範德邁耶太太和這女孩關系密切。

  出租車到裡茨飯店,場米急忙沖進飯店的大門,當他得知考利小姐一小時之前離開這裡時,激動的心情一下冷了下來。

第十八章 電報

  由於臨時受到挫折,湯米漫步走進餐廳,點了一頓豐盛的飯菜。四天的囚禁使他更加珍惜精美的食物。

  他正在把一小片sole a la Jeannette1送進嘴時,看見朱利葉斯走進來,湯米高興地揮舞菜單。看見湯米,朱利葉斯的眼睛好像要鼓出來似的,他走過來,用勁握住湯米的手。

  1法文。意為:烤鰨魚。——譯注。

  “神聖的蛇,”他大聲說著,“真是你嗎?”

  “當然是,為什麼不是?”

  “為什麼不是,喂,老兄,你難道不知道,人們認為你已經死了。我想,過幾天就要為你舉行一個安靈彌撒。”

  “誰認為我已經死了?”湯米問。

  “塔彭絲。”

  “她記得有關年輕人死去的諺語,我猜想在我身上肯定有一些原罪殘存下來。順便問一下,塔彭絲在哪兒?”

  “她不在這兒嗎?”

  “不,辦公室的人說她已經出去了。”

  “我想去買東西,大約一小時前我開車送她回來,你不能表現一下英國人的冷靜而安下心來?你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些什麼?”

  “如果你在這兒吃飯,”湯米問他,“現在就點菜。說來話長。”

  朱利葉斯拉過一張椅子,叫來一位侍者,向他要了些飯菜,然後轉向場米。

  “講下去,我想你去作了冒險。”

  “有一兩樁。”湯米謙虛地回答,於是開始了他的敘述。

  朱利葉斯聽得如癡如迷,驚奇得說不出話來。他面前的飯菜都忘記吃了。最後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哇,讀起來真像一本廉價小說。”

  “現在談內部戰線。”湯米伸手打了一個榧子說。

  “嗯——”朱利葉斯慢吞吞地說,“我不介意,我承認我們有一些冒險的經歷。”

  這次輪到他扮演敘述者的角色。從他在伯恩第斯不成功的偵查談起,談到回倫敦買汽車,塔彭絲焦急萬分,拜訪詹姆斯爵士以及前晚轟動的事件。

  “誰殺了她?”湯米問,“我不太明白。”

  “醫生自欺欺人的認為是自殺。”朱利葉斯毫無表情地說。

  “那麼詹姆斯爵士怎麼認為?”

  “作為一個法律界的名人,他同樣是守口如瓶,”朱利葉斯回答,“我想說‘他保留判斷’。”他繼續介紹早上所發生的事情。

  “她知道的線索斷了?”湯米關心地問,“網,那說明為什麼在我提到她時,他們都那麼奇怪地看著我。在我這方面有點兒疏忽大意。但是他們估計不到她的事情。”

  “至於簡在何處,他們沒有給你任何暗示嗎?”

  湯米遺憾地搖搖頭。

  “一個字也沒有,我真有點笨,你知道。我本應該從他們那裡稿到更多的情況。”

  “我想,你能在這兒就夠運氣了,你對他們的欺騙真棒。

  你怎麼會那麼發揮,真使我欽佩。”

  “我處於驚恐萬分之中,總得想想辦法。”湯米簡單地說。停頓了一陣後,湯米又轉到範德邁耶太大的死。

  “對三氯乙醛沒有懷疑嗎?”

  “我不相信。至少他們稱之為心力衰竭是由服藥過量造成的,或者類似的花言巧語,我們不會因為一次驗屍而煩惱。但是,塔彭絲和我,甚至那自以為高貴的詹姆斯爵土都有同樣的想法。”

  “布朗先生?”湯米冒險地問。

  “肯定。”

  湯米點點頭。

  “都一樣,”他沉思地說,“布朗先生沒有翅膀,他怎樣進屋又怎樣出去?”

  “你認為是不是某種高級思維轉移的手段?某種磁性的影響逼迫範德邁耶太太自殺?”

  湯米尊敬地看著他。

  “好哇,朱利葉斯,很好。尤其是這種措詞和用語。但是它讓我心都冷了。我需要找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布朗。我想,天才的年輕偵探應該努力工作,研究人口和出口,輕輕拍打他們的前額,直到找到解決神秘的案件的辦法。讓我們去犯罪現場看看。我希望找到塔彭絲。裡茨飯店會為這次快樂的團聚高興。”

  他們去辦公室詢問,瞭解到塔彭絲依然未歸。

  “都一樣,我想去樓上看看。”朱利葉斯說,“她可能在我的客廳裡。”

  突然,一個小孩在湯米肘旁說:

  “年輕女士——她乘火車走了。我想,先生。”他靦腆地低聲說。

  “什麼?”湯米突然向他轉過身去,小男孩的臉比剛才更紅。

  “先生,我聽見她告訴司機去查林街,趕快。”

  湯米盯著他,雙眼睜得大大的。小男孩勇敢地往下說:

  “她要了一張全國火車時刻表和全國車站客運一覽表。”

  湯米打斷了他:

  “她什麼時候得的這兩張表?”

  “當我給她送電報時。”

  “一份電報?”

  “是的,先生。”

  “那是什麼時候?”

  “大約十二點半,先生。”

  “確切告訴我所發生的事情。”

  小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把電報送到891號——女士在那兒——。她打開電報時氣都透不過來了。然後高興地說:‘給我拿張全國火車時刻表和全國車站客運一覽表,快點,亨利’,我的名字不叫亨利,但是——”

  “別在乎你的名字,”湯米不耐煩地說,“往下講。”

  “是的,先生。我把表拿來,她告訴我等一下,查閱了表,抬頭看看鐘說,‘快,告訴他們給我找輛出租車’。她在窗前刷了刷帽子,和我差不多一樣快下樓,鑽進出租車,我聽見她大聲講的話,我已經告訴你了。”

  小男孩停下來喘著氣,湯米仍然盯著他。這時朱利葉斯手裡拿著一封打開的信走過來。

  “我說,赫謝默——”湯米轉向他——“塔彭絲自己出去偵探了。”

  “見鬼!”

  “是的,她去了。她得到電報後,在一陣匆忙的推理後,乘出租車去查林街。”

  他的眼睛看著朱利葉斯手中的信:“哦,她給你留了一張便條,她到哪兒去了?”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伸手去拿那封信,朱利葉斯把信折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他看上去忐忑不安。

  “我想,這封信與這件事無關。這是其它一些一一些我問她和她告訴我的事。”

  “啊!?”楊米感到困惑,好像在等待更多的解答。

  “聽著,”朱利葉斯突然說,“最好讓你知道。今天上午我請求塔彭絲小姐和我結婚。”

  “啊!”湯米機械地說,他感到一陣暈眩,朱利葉斯的話完全出乎意料,這些話使他的頭腦麻木。

  “我想告訴你,”朱利葉斯繼續說,“我向塔彭絲小姐求婚前就把話說明瞭,我不想以任何方式在你們兩人之間插一手——”

  湯米振作起來。

  “那很好,”他很快就說,“塔彭絲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僅此而已。”他用顫抖的手點燃了一支香煙,“那很好,塔彭絲總是說她要尋找——”

  他突然停止往下說,滿臉通紅,而朱利葉斯卻沒有感到不安。

  “叼,我想美元將會有效。塔彭絲小姐讓我立即懂得這些,沒有欺詐,我們應該相處得好。”

  湯米好奇地看著朱利葉斯,仿佛想說什麼,然後改變了主意,什麼也不說。塔彭絲和朱利葉斯!啊,為什麼不,她沒有認識有錢人以前不是很痛苦嗎?她不是公開說過,只要有機會,她會為錢而結婚。和年輕的美國百萬富翁邂逅給了她機會——她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她努力想得到錢,她總是這麼說。難道因為她忠實於自己的信條而去責怪她嗎?”

  不過場米並沒有責怪她。他內心充滿了強烈的不合邏輯的忿忿不平。平時說說這些不足為奇——但是一個真正的女孩不應該為錢而結婚。塔彭絲完全是一個冷血和自私的女孩,真不願再見到她:這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世界!

  朱利葉斯打斷了湯米的思考。

  “是的,我們相處得很好,我聽說有個姑娘總是拒絕你,這是一種習俗。”

  湯米抓起他的手:“拒絕,你說拒絕?”

  “當然。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她只是尖聲地說不,而不說出任何理由,德國人稱這是永恆的女性。但是她會很快平息下來,我催促她——”

  湯米不顧禮節,打斷了他的話。

  “她在那封短信裡說了些什麼?”他粗暴地問著。

  有禮貌的朱利葉斯把信交給了他。

  “至於她到哪兒去,信中沒有暗示,”他讓湯米放心,“如果你不相信,不妨你自己看看。”

  這封短信是塔彭絲用那有名的中學生的書法寫的,這封信如下:

  親愛的朱利葉斯:

  事情最好是黑字落在白紙上。在找到湯米以前,我不會考慮結婚的問題。把這個問題留到那時再說。

  你摯愛的塔彭絲湯米把信遞給朱利葉斯,眼睛閃閃發光,他的心靈經歷了劇烈的震動。他感到塔彭絲越發高尚和公平無私。她不是毫不猶豫地拒絕朱利葉斯嗎?的確這封短信也流露出她的弱點,但他能原諒。這封信好像是對朱利葉斯的一種行賄,要他加倍努力去尋找湯米。但是他推測塔彭絲沒有那意思。親愛的塔彭絲,世界上沒有一個女孩子能比得上她!當他看見她時——會把他的想法突然向她提出來。

  “如你所說,”他振奮了起來,“信中沒有暗示她要做什麼。喂——!”

  小男孩順從地走過來,湯米拿了五先令出來。

  “還有一件事。你記得那位年輕的女士怎麼處理那份電報的?”

  “先生,她把電報揉成一個紙球,嘩地一下扔進壁爐裡去了。”

  “非常好,亨利,”湯米說,“這是給你的五先令。快,朱利葉斯,我們必須找到那電報。”

  他們匆忙上樓。塔彭絲的鑰匙還留在門上,房間像她走的時候一樣。壁爐裡有一個白色的紙團。湯米把它取出後,然後舖平。

  馬上來,約克郡,埃伯裡,莫特邱宅,進展很大——湯米。

  他們兩人面面相艦,呆若木雞。朱利葉斯先開口問:“你沒有發這電報吧?”

  “當然沒有。它是什麼意思?”

  “我想這是最壞的情況,”朱利葉斯輕輕說,“他們抓住她了。”

  “什麼?”

  “肯定!他們簽了你的名字,她像一隻小羊羔落入了他們的陷阱。”

  “天哪!我們該做些什麼?”

  “行動起來,去找她:就是現在沒有時間了。運氣奸在她沒有把電報帶走,否則我們再也找不到她了。火車時刻表在哪裡?”

  朱利葉斯的精力真感染人,湯米也許要坐下來思考半個小時後才會作出行動的決定。和朱利葉斯在一起忙忙碌碌是必然的,朱利葉斯嘟嘟囔囔罵了幾句後把火車時刻表交給湯米,好像他很熟悉這張表。湯米不用這張表寧可用全國火車客運一覽表,“我們就去這兒,約克郡埃伯裡,從國王十字街起或聖潘克羅斯街(男孩肯定犯了一個錯誤,是國王十字街而不是查靈十字街),十二點五十是她乘的那班火車。二點十分那班車已走了,三點二十是該死的慢車。”

  “汽車怎麼樣?”

  湯米搖搖頭。

  “如果你願意就把汽車打發掉。我們最好坐火車,要保持冷靜。”

  朱利葉斯哼了兩聲。

  “情況就是這樣,想到那個無辜的姑娘處于危險之中,我十分惱怒。”

  湯米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他在想,過了一會兒他說:

  “我說朱利葉斯,他們想要她幹什麼?”

  “呢,我不借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認為他們不會傷害她。”湯米解釋道,因為思考而雙眉緊鎖。

  “她是個人質,眼下她不會有危險。但是如果我們倉促行動對她不利。現在她對他們很有用。只要塔彭絲在他們手中,他們就握著抽打我們的鞭子,明白了嗎?”

  “肯定,”朱利葉斯說,“情況正是這樣。”

  此外,場米補充說:“我對塔彭絲很有信心。”

  旅途使人疲倦。火車沿途要停許多次,車廂擁擠。他們換了兩次車,一次在唐卡斯特,另一次在一個小站。埃伯裡是一個空無人影的車站,只有一個孤獨的搬運工。場米和他交談:“你能告訴我去莫特邱宅的路嗎?”

  “莫特邱宅,離這裡很近,靠著海邊的那幢房子。”

  場米耐著性子聽了搬運工羅羅嗦嗦莫明其妙地介紹後,他們離開車站。天開始下雨了,他們走在泥濘的路上,把大衣衣領翻起。突然場米停下來。

  “等一下。”他又跑回車站重新向那工人詢問。

  “聽著,你記得有一位年輕女士乘早班車來這裡嗎?她十:點十分離開倫敦,她也許向你打聽去莫特肋宅的路。”

  他盡可能詳細地描述塔彭絲的外貌,但搬運工搖頭。有幾個人都是乘那趟車來的,他回億不起這個年輕女士。但是他有把握地告訴湯米,沒有人向他打聽去莫特邱宅的路,湯米和朱利葉斯感到沮喪極了,湯米相信,他們不會成功。敵人已開始行動三個小時了。這對布朗先生來說足足有餘。他不會忽視電報被別人發現的可能性。

  路好像沒有盡頭,一旦他們走錯了路,就會偏離他們的目標。一個小孩告訴他們,莫特邱宅就在下一個拐角處。這時時間已過了七點。

  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在門框上晃來晃去,一條車道上長滿了雜草,這使他倆心中感到冰涼。他們走上已廢棄不用的車道。走在雜草上聽不見腳步聲。白天已經過去,走在這裡好像走在鬼的世界。頭頂上樹枝辟辟啪啪作響,偶爾濕透的樹葉會俏然無聲地落下,那冷冷的樹葉掉在他們臉上把他們嚇一跳。

  車道轉彎處,他們看見了房子。這房子看起來空蕩蕩的,無人居住。百葉窗都關著,通向門的台階上長滿了苔蘚。

  難道真的塔彭絲被騙到這個荒蕪的地方?很難相信,這條路已有好幾個月沒有人走過。

  朱利葉斯猛地轉動生銹的門鈴把手,不和諧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室內回響,沒有人出來,他們再次按鈴,還是沒有生氣。然後他們圍著房子走了一圈,到處都顯得安靜,窗戶緊閉,事實證明房中空無一人。

  “無事可做。”朱利葉斯說,他們慢慢走回到大門。

  “肯定附近有村莊,”年輕的美國人說,“我們可以去打聽一下,他們可能知道有關的情況。”

  “是的,好主意。”

  走上大路,很快來到一個村莊。在路上他們遇見一個背著工具袋的農民。湯米攔著他問了一些問題。

  “莫特邱宅?”

  “莫特邱宅已經空了好多年了。如果你們要去那裡,斯威尼太太有鑰匙,她住在郵局的隔壁。”

  湯米謝謝他後,他們很快找到了郵局,這也是一家溫馨的紡織品商店。他們敲了隔壁小屋的門,一位健康、整潔的婦女來開門。她很快拿出了莫特邱宅的鑰匙。

  “我懷疑這種地方是否適合你們,房子破破爛爛需要修理。天花板漏水等等。需要花很多錢。”

  “謝謝,”湯米高興地說,“我敢說這幢房子一塌糊塗。現在很難找到房子。”

  “情況確實如此,”婦人說,“我的女兒和女婿一直在找一幢像樣的小別墅,不知找了多久。都是由於戰爭的緣故,戰爭把一切都搞亂了。請原諒,先生,天太黑了,你不能很好地看看房子,明天怎麼樣?”

  “沒關系,我們今晚去看看。我們迷了路來到這兒,附近有什麼最好的地方過夜?”

  斯威尼太大滿懷狐疑。

  “有一個旅店叫約克郡紋章,但那兒不適合你們這樣的紳士住。”

  “哦,很好。謝謝。順便問問,今天你見到過一個年輕的女子來這兒要鑰匙嗎?”

  婦人搖搖頭。

  “這兒很久沒有來過人。”

  “非常謝謝。”

  他們又回到莫特邱宅。前門仍在門框上搖搖晃晃,發出很響的嘎嘎聲音。朱利葉斯劃了一根火柴,仔細檢查。然後他搖搖頭。

  “我發誓,沒有人走過這條路。看看這灰塵有多厚。沒有任何痕跡。”

  他們繞著空蕩蕩的房子走。每處都一樣,厚厚的灰塵從未被打掃過。

  朱利葉斯說:“這可把我難住了,我不相信塔彭絲來過這裡。”

  “她一定來過。”

  朱利葉斯搖頭不回答。

  “明天我們再來查看,”湯米說,“也許白天能看到一些情況。”

  第二天,他們又去檢查了一次,勉強得出房間很久沒有人進去過的結論。要不是湯米一次幸運的發現,他們很可能就離開這裡了。當他們走回大門時,湯米突然叫了起來,彎下身去從樹葉中撿起一件東西交給朱利葉斯,這是一個小的金胸針。

  “這是塔彭絲的!”

  “你有把握嗎?”

  “絕對有把握。我看見她戴過這胸針。”

  朱利葉斯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想,事情已經清楚了,她來過這裡。我們可以把那小酒店作為我們的立足點,就在這附近尋找,直到我們找到她。一定有人見過她。”

  於是他們開始行動。湯米和朱利葉斯分頭尋找後又聚集在一塊,結果都一樣。這附近沒有人見過塔彭絲。他們兩人雖然受到挫折,但是沒有失去信心。最後他們改變了策略。塔彭絲在莫特邱宅呆得不久,那說明她已被人控制,並用汽車帶走。於是二人又重新調查。那天在莫特邱宅附近有人看見過一輛汽車嗎?結果再次失敗。

  朱利葉斯向城裡發電報要來了他的汽車。他們幹勁十足,每天在這附近轉。有一次他們滿懷希望地跟蹤一輛灰色;

  的高級轎車,一直追蹤到哈羅蓋特,結果那輛車屬於一位受人尊敬的小姐的。

  每天他們都開始新的尋找。朱利葉斯像一條獵犬,他搜尋著蛛絲馬跡。那天每輛通過這兒的車都被他查問。他還:

  強行進入鄉村住宅,對車子的主人進行查問。他的道歉如同:

  他的方法一樣徹底,常常使那些人的憤怒煙消雲散。日復一日,他們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這次劫持計劃如此周密,好像’這女孩已消失于這世界。

  湯米一直在考慮另一件事。

  “你知道我們在這裡有多久了?”有一天上午,他們在一起共進早餐時,湯米問道。“一周了2我們還沒有找到塔彭絲,下星期二就是二十九號!”

  “真該死!”朱利葉斯說,“我差不多忘了二十九號,除了塔彭絲,我沒有想到其它的事情。”

  “我考慮過,至少我沒有忘記二十九號,但它與尋找塔彭絲比起來算不了什麼。今天是二十三號,時間不多了。如:

  果要找到她,我們必須在二十九號以前——因為在那以後,她生命便沒有價值,人質的遊戲到那時就結束了。我開始感到我們從開始就犯了一個大錯誤。我們浪費了時間,沒有一點進展。”

  “我和你在一起,我們這一對傻瓜,我們咬了一大口,但嚼不動。我馬上退出這種胡鬧!”

  “你是什麼意思?”

  “我告訴你,我打算做一周前就該做的事。馬上回倫敦去把這個案子交給你們英國員警。我們還以為自己是偵探!

  簡直愚蠢透頂!結束吧,我受夠了,我去找蘇格蘭場。”

  “你是對的,”湯米慢慢地說,“我向上帝祈禱,我們立即回去。”

  “遲做總比不做好。我們就像兩個小孩玩圍繞桑樹林轉的遊戲。現在我馬上去蘇格蘭場,請求他們指點。我想專業人士最後總是勝過業餘的,你和我去嗎?”

  湯米搖搖頭。

  “有什麼用?有一個人去就夠了,我不妨留在這兒,在這附近再找找,可能會發現一些線索,誰也說不准。”

  “肯定。好,再見。我會與探長們握握手就回來。我要求他們挑選幾個最棒的人。”

  事情的進展並不按照朱利葉斯的計劃進行。當天晚些時候,湯米收到一份電報:

        到曼徹斯特米德蘭飯店找我,

        有重要消息——朱利葉斯

  當晚七點半,湯米從一列慢車上走下來,朱利葉斯站在月臺上。

  “我想你收到我的電報後,會乘這列列車來的。”

  湯米抓住他的手臂。

  “怎麼回事?找到塔彭絲了嗎?”

  朱利葉斯搖搖頭。

  “沒有,但是我發現這份電報在倫敦耽誤了一陣。它剛到。”

  他把電報送給湯米,湯米讀電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

  已找到簡·芬恩。馬上來曼徹斯特米德蘭飯店——皮爾·埃傑頓。

  朱利葉斯拿回電報,把它折好。

  “奇怪,”他沉思說,“我原以為那位律師已經放棄這個案子!”

第十九章 簡·芬恩

  “我的火車在半小時前到的,”朱利葉斯走出車站時說,“我想你會在我離開倫敦以前乘這列火車到。我會給詹姆斯爵士打個電報,要他給我們訂房間,八點鐘左右吃晚飯。”

  “什麼原因使你以為他會放棄這個案子?”湯米奇怪地問,“他自己說的。”朱利葉斯回答道。

  “這只老鳥像一隻龍蝦一樣守口如瓶,像所有其他律師一樣,他沒有把握時,他不會作出任何承諾。”

  “我想知道。”湯米一邊想一邊說。

  朱利葉斯轉過身對著他:

  “你想知道什麼?”

  “那是否是他真正的理由。”

  “當然,你可以拿你的生命打賭,那是真的。”

  湯米沒有被說服,他搖搖頭。

  詹姆斯爵士八點鐘准時到,朱利葉斯向他介紹湯米。詹姆斯爵士熱情地和他握手。

  “我很高興認識你,貝雷斯福德先生。我從塔彭絲小姐那兒聽說了你的情況。”他無意識笑了笑,“真的,好像我已經非常熟悉你了。”

  “謝謝你,先生。”湯米笑著說。他急切地打量了這位了不起的律師。像塔彭絲一樣他感到律師的個性有巨大的吸引力。這使他想起了卡特先生。這兩人外表上完全不一樣,但卻有同樣的吸引力。一個人的態度看起來顯得疲憊,另一個人有一種專業含蓄感,他們都表現出一種敏銳的頭腦。

  同時,他感到詹姆斯爵士在仔細打量著他。律師垂下他的雙眼時,年輕人已感到他像一本打開的書,被讀得很透徹。他不得不感到納悶,最後的結論是什麼?他不得而知。

  詹姆斯爵士聽取了所有的資訊,但說得很少,這種印象馬上得到證實。

  初次見面的寒喧剛一結束,朱利葉斯便迫切地提出一大堆問題。詹姆斯爵士怎樣設法去尋找姑娘的?為什麼沒有讓他們知道這個案子?等等。

  詹姆斯爵士摸摸下巴微笑說: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啊,她給找到了,是件好事,不是嗎?嘿!得了,那不是件好事嗎?”

  “確實是件好事。但是你是怎麼找到她的行蹤的?塔彭絲和我曾以為你永遠放棄了這件案子。”

  “啊:“律師閃電似的向他瞥了一眼又摸摸下巴,“你原來以為是那樣,不是嗎?你真的這麼想的嗎?晤,天哪。”

  “但是我想,我們錯了,我認賬。”朱利葉斯繼續說。

  “啊,我知道,我不該那麼說,總的說來很幸運,我們已經找到這個年輕女子。”

  “但她在哪兒?”朱利葉斯問。他的思想已經轉到另一個行動步驟上,“我認為你會把她帶來?”

  “那幾乎不可能。”詹姆斯爵士嚴肅地說。

  “為什麼?”

  “因為這位年輕女子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撞倒,頭部受了輕傷。她被送進醫院,恢復知覺後,她說她叫簡·芬思。當——啊!——我聽到這件事後,我安排她轉移到一個醫生那兒,這位醫生是我的朋友,我立即發電報給你。她又昏迷過去,至今還未說話。”

  “她傷得不嚴重吧?”

  “啊,有一處撞青了,有一兩處被劃傷,真的。從醫學觀點來看,輕傷會造成這樣後果,真荒唐。她的情況也許是在後來恢復記憶時的精神沖動造成的。”

  “她的記憶恢復了嗎?”朱利葉斯激動地問。

  詹姆斯爵士頗為不耐煩地用手敲敲桌子。

  “毫無疑問,赫謝默先生,因為她已經能說出自己的姓名,我想你已經理解了。”

  “你碰巧在現場嗎?”湯米說,“聽起來像一個神話故事。”

  詹姆斯爵土非常警覺,沒有被牽著鼻子走。

  “無巧不成書。”他毫無表情地說。

  湯米對他以前僅僅只是懷疑的東西現在更加確定了。

  詹姆斯爵士在曼徹斯特絕非偶然,不像朱利葉斯所想,他遠遠沒有放棄這個案子,並且通過自己的方式去尋找這個失蹤的女孩。惟一使湯米感到困惑的是他秘密進行的原因何在?他的結論是:這是從事法律工作的人的怪癖。

  “晚飯後,”朱利葉斯宣佈說,“我馬上去看簡。”

  “恐怕那是不可能的,”詹姆斯爵士說,“可能他們不允許晚上她與來訪者見面。我建議明早十點鐘。”

  朱利葉斯的臉漲得通紅。在詹姆斯爵士的身上總有一些激起他對抗的東西。這是兩個好支配人性格的沖突。

  “都一樣,我想今晚去那兒,看看我是否能夠改變一下他們愚蠢的規章制度。”

  “這完全沒有用,赫謝默先生。”

  這些話說出來像手槍射出來的子彈,把湯米嚇了一跳,他抬起頭來。朱利葉斯有些神經質,更激動了。他把玻璃杯舉到嘴邊的手在輕微地顫抖著,但他的兩只眼睛挑戰似的緊緊盯著詹姆斯爵士的眼睛。這兩人之間的敵對情緒馬上就要爆發。最後朱利葉斯很快低下了頭,他被擊敗了。

  “眼下我認為你是老闆。”

  “謝謝你,”詹姆斯爵士說,“我們四點鐘再談談怎麼樣?”他很輕松地轉向湯米,“我必須承認貝雷福斯特先生,今晚能在這兒見到你,讓我驚奇。上次我聽說過你,你的朋友為你萬分焦慮,你幾天沒有消息,塔彭絲小姐認為你可能遇上麻煩。”

  “我確實碰到了麻煩,先生!”湯米微笑著,“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在那種可怕的地方呆過。”

  詹姆斯爵士向他提了一些問題,他簡單地敘述他冒險的經過。場米講完時,律師再次以感興趣的眼光看著他。

  “你能順利逃出那個可怕的地方,”他嚴肅地說,“我祝賀你,你足智多謀,很好地完成你做的一切。”

  湯米得到贊揚,臉紅了,他的臉像對蝦那樣紅。

  “我不能離開,為了那姑娘,先生。”

  詹姆斯爵士微微一笑:“你很幸運,她碰巧——嗯——

  喜歡你。”

  湯米正要解釋,詹姆斯爵士卻往下說:“毫無疑問,她是那幫壞蛋中的成員。”

  “恐怕不是,先生,我想也許他們靠武力把她留在那兒。

  但是她辦事的方式與那種情況又不吻合。你瞧,她可以遠走高飛時卻又回到他們中間去。”

  詹姆斯爵士沉思地點點頭。

  “她說了些什麼?是想被帶回瑪格麗特的話嗎?”

  “是的,先生。我想她的意思是指範德邁耶太大。”

  “她的簽名總是麗塔·範德邁耶。她所有的朋友談起她時都稱她為麗塔。我仍然認為這女孩習慣用全名稱呼她,而且在她呼喊時,範德邁耶太大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快要死了,真奇怪:有一兩點我不明白——他們對你態度的突然變化,順便問一下,那座房子被員警搜查了?”

  “是的,先生,但是他們都逃跑了。”

  “那是自然的。”詹姆斯爵士冷冷地說。

  “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我感到納悶——”律師若有所思地用手輕輕敲打著桌子。他說話的聲音使湯米抬起了頭來,難道這個人的眼睛能看出問題,而其他人的眼睛是瞎的?他沖動地說:

  “我希望你在那兒,先生,檢查整幢房子:““我希望我去過那裡。”詹姆斯爵士從容地說。他沉默了一會,然後抬起頭來。“自從那時起你一直在做什麼?”

  場米盯著他一會兒,然後他漸漸明白,律師當然不知道他們一直在做什麼。

  “我忘記了,你並不知道塔彭絲的情況。”他慢慢地說。

  由於瞭解到終於找到簡·芬恩的興奮,而暫時忘卻的焦慮現在又爬上他心頭。

  律師一下子放下手中的刀叉。

  “塔彭絲小姐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十分刺耳。

  “她失蹤了。”朱利葉斯說。

  “什麼時候?”

  “一周以前。”

  “怎麼失蹤的?”

  詹姆斯爵士的問題就像子彈一樣發射出來。他提問時,湯米和朱利葉斯則敘述了所有經過。

  詹姆斯爵士立刻看出事情的根源。

  “一封簽有你名字的電報,他們很瞭解你們兩人,但對你們在那幢房子的情況心中無數,他們綁架塔彭絲小姐是對你逃跑的反擊,如果必要的話他們能夠用發生在塔彭絲身上的事,來封住你的嘴。”

  湯米點點頭。

  “那正是我所想的。”

  詹姆斯爵士機警地盯著他。

  “你已經想到這個問題了,是嗎?不錯——真不錯,奇怪的是當他們抓住你時,並不瞭解你的情況,你敢肯定你沒有以任何方式透露你的身份嗎?”

  湯米搖搖頭。

  “情況就是這樣。”朱利葉斯點點頭。

  “所以我想,有人向他們提供線索,時間不會早於星期日下午。”

  “是的,但是誰呢?”

  “那個無事不曉的布朗先生!”

  這個美國人的聲音中有一種淡談的嘲弄的語調,這使得詹姆斯爵士迅速地抬起頭來。

  “你不相信布朗先生,赫謝默先生?”

  “是的,先生,我不相信。”年輕的美國人強調說,“不相信會是這樣。我斷定他是個傀儡——只是用來嚇唬小孩的魔鬼的名字。這個事件的真正頭頭是那位俄國人克雷默寧。

  我想,只要他願意,他完全能在三個國家發動戰爭:叫惠廷頓的那個傢伙也許就是英國方面的頭頭。”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詹姆斯爵士簡短地說,“布朗先生存在。”他轉向湯米,“你曾注意到那封電報是怎樣送來的嗎?”

  “不,先生,不,恐怕我沒注意到。”

  “啊,帶來了嗎?”

  “它在樓上,先生,在我箱裡。”

  “以後我想看看。不著急,你們已耽誤了一周時間,”——湯米低垂著頭——“一天多的時間並不重要。我們先解決簡·芬思小姐的問題。隨後,我們可以全力以赴地設法解救塔彭絲小姐脫離困境。我認為她並不至於馬上面臨危險。那就是說,只要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找到了簡·芬恩,不知道她已恢復記憶。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搞好保密,你們明白嗎?”

  兩人表示同意,安排好第二天見面的事後,這位出色的律師走了。

  十點鐘,兩位年輕人來到指定的地點。詹姆斯爵士在門前的台階上和他們相會。只有他一人顯得並不激動。他把兩人介紹給醫生。

  “赫謝默先生——貝雷斯福德先生——羅伊蘭斯醫生。

  病人怎麼樣?”

  “情況很好。很明顯,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今早晨問她有多少人從盧熱塔尼亞號客輪上得救,這些人有文件記載嗎?當然只是所期待的,她好像腦裡思考著什麼。”

  “我想我們解除她的憂慮,我們能進去嗎?”

  “當然。”

  跟著醫生上樓,湯米的心跳明顯加快。終於要見到簡·芬恩了!這個被人們尋找很久的神秘的難以捉摸的簡·芬恩!看起來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成功。就在這兒,她的記憶將會奇跡般地恢復,這個女孩掌握著英國的未來。湯米嘴裡發出低聲的呻吟。要是塔彭絲能在他身邊分享他們合夥企業的勝利結果那有多好啊:然後他果斷地把對塔彭絲的思念放在一邊。他對詹姆斯爵士的信心也逐漸增長。有一個人能準確無誤地查找出塔彭絲在哪兒,同時也找到了簡芬恩!突然間一陣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事情仿佛太容易了……要是他們發現她死了……被布朗的手擊倒的。

  過了一陣他又嘲笑這些鬧劇似的胡思亂想。醫生把一問房子的門打開,他們走了進去。白色的床上躺著一個頭上包著紗布的姑娘。整個情景看起來不那麼真實,它和人們所期待的完全一樣,產生了一種舞臺上的美妙結果。

  這姑娘張著大大的困惑的眼睛,眼光從一個人轉向另一個人。詹姆斯爵土首先說:

  “芬恩小姐,這是你的表兄,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

  當朱利葉斯走上前去握著她的手時,姑娘的兩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你好,簡表妹?”他輕輕地說。

  湯米聽出了他聲音在微微顫抖。

  “你真是海勒姆伯伯的兒子嗎?”她困惑地問。

  她的聲音帶有西部口音的溫暖,差不多也在顫抖。

  湯米仿佛感到,這聲音有點兒熟悉,但一下就把它丟在了腦後。

  “當然。”

  “我們常在報上讀到有關海勒姆伯伯的事,”姑娘用溫柔的語調繼續說,“但是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我會見到你。母親說,海勒姆伯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要吵架。”

  “老頭子就是這樣,”朱利葉斯承認道,“但是我想新的一代不一樣,對於家庭裡長期不和,戰爭結束後,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

  一陣陰影掠過姑娘的臉。

  “他們告訴我一些事——可怕的事——我喪失記憶,有些我永遠不知道的年代——在我生活中失去的年代。”

  “你自己沒有認識到嗎?”

  姑娘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啊,沒有。對我來說,只是被匆匆忙忙塞進救生艇後就不知道了。現在我又全都清楚了。”她閉上眼睛時顫栗著。

  朱利葉斯看著詹姆斯爵士,他點了點頭。

  “不要擔心。現在聽著,簡,有些我們想知道的事。船上有個人帶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文件,這個國家的一些大人物認為,他把文件交給了你,是嗎?”

  姑娘猶豫了,她的眼光轉向另兩個人,朱利葉斯明白了。

  “貝雷斯福德先生受英國政府委託尋找回那份檔,詹姆斯·皮爾·埃傑頓公爵是一位英國國會議員,如果他願意的話可能成為內閣的一位大人物,正由於他,我們才找到了你。所以你完全可以告訴我們所有情況,丹弗斯把文件交給了你嗎?”

  “是的。”她說,“因為檔在我身邊保存下來的機會要大些,人們要首先救護女人和兒童。”

  “和我們想的一樣。”詹姆斯爵士說。

  “他說它們非常重要——它們可能對所有同盟國產生影響。但是,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戰爭已經結束了,檔現在還有什麼用?”

  “我想歷史會重演,簡。最初對這些文件有一場軒然大波,然後慢慢地平息了。現在整個事情又重新開始——是為了不同的原因,所以你能把它們交給我們嗎?”

  “我不能。”

  “為什麼?”

  “我沒有得到它們。”

  “你——沒有——得到它們?”朱利葉斯逐字逐字地說。

  “沒有——我把它們藏起來了。”

  “你把它們藏起來了嗎?”

  “是的。我很不安,人們似乎在監視我,使我非常害怕。”

  她把手放在頭上,“我在醫院醒來時這差不多是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

  “講下去,”詹姆斯爵士說,用他從容的響亮的語調,“你還記得什麼?”

  她順從地轉向他。

  “地點在霍利黑德,我是從那方向來的,我記不得為什麼……”

  “沒關系,講下去。”

  “趁碼頭上一片混亂,我溜走了。沒有人看見我。我找了一輛車叫司機開車送我出城。當我們在公路上時,我注意觀察。沒有其它車跟著我們,我看見公路旁有一條小路,我叫那人等一下。”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小路通向懸岩,懸岩到海之間有大片黃色的金雀花——它們像金色的火焰。我四周看看,沒有人影。就在與我頭平齊的地方,岩石上有一個小洞一只能伸進我的手,但是很深。我把油布包從脖子上拿出,然後盡量往洞的深處放,又摘了一些金雀花——天哪,花很刺手,我用花把洞口堵住,沒有人會想到這兒有洞。我仔細地記住了這個地點,以便我能再找到它。就在小路上有塊奇怪的圓石——它像一條狗坐在那兒乞討。後來我回到公路上,汽車在等著,我乘車回來正好趕上火車。我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羞愧,但是我逐漸看見坐在我旁邊的一個男人朝旁邊的女人眨眨眼睛,我很害怕,同時我為文件藏好而高興。我走到過道上呼吸新鮮空氣,並想溜到另一節車廂去,但是那個女人把我叫住,說我掉了什麼東西,當我彎下腰時,我被什麼東西擊中,在這兒。”她說時用手指著自己頭的後部,“我在醫院醒過來時,以前的事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她暫時停止了敘述。

  “謝謝你,芬思小姐。”說話的是詹姆斯爵士,“我希望我們沒有使你感到疲倦。”

  “啊,沒有什麼。我的頭有點兒痛,不過現在我感到好了些。”

  朱利葉斯走上前再次握住她的手。

  “再見,簡表妹。我要趕快去找那些檔,但我很快就會回來,在我們回美國以前,我將帶你去倫敦,好好享受一下你年輕美好的生活。我說話算話——快快恢復健康。”

第二十章 太遲了

  在街上他們召開了一次非正式的戰時會議。詹姆斯爵土從口袋裡取出懷錶。

  “到霍利黑德接送下船乘客的火車十二點十四分在賈斯特停靠,如果你們現在馬上動身,我想你們能趕上聯運的那班車。”

  湯米抬起頭,不知所措。

  “有必要這麼匆忙嗎?先生,今天才二十四號。”

  “我想早晨早起總有好處,”在律師來不及回答以前朱利葉斯說,“我們趕快找藏文件的地方。”

  詹姆斯爵士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希望能和你們一塊去。兩點鐘我要在一次會議上發言,真不幸。”他的話相當勉強。很清楚,沒有他在場朱利葉斯會感到更輕松,“我想這件事並不復雜,只是一場捉迷藏的遊戲,就這些。”

  “我希望如此。”詹姆斯爵士說。

  “當然。還可能有其它事嗎?”

  “你還年輕,赫謝默先生,到我這年齡你也許會懂得這個教訓:‘決不要低估你的對手。”

  他說話的吸引力給場米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對朱利葉斯沒有用。

  “你以為布朗先生會插一手?如果他這麼做,我等著他。”他猛地拍了一下口袋,“我帶有一枝槍,小威利在這兒,它和我走遍各地。”他拿出那把殺氣騰騰的自動手槍,在把它放回口袋之前親熱地拍了拍,“但是這次旅行不需要它,沒有人會讓布朗先生明白。”

  律師聳了聳肩膀。

  “不曾有人讓布朗先生明白這樣的事實,範德邁耶太大想背叛他,不過,範德邁耶太大不曾開口說話就死了。”

  朱利葉斯沉默了,詹姆斯爵士以一種更輕松的語調說:

  “我只想讓你們提高警惕。再見,好運氣,一旦檔在你們手裡不要去,冒不必要的風險。如果你們有理由認為你們被跟蹤,立即銷毀文件。祝你們好運。現在牌在你們手中。”

  十分鐘以後,兩位年輕人坐在開往賈斯特的頭等車廂裡。

  他們兩人很久沒有說話,最後當朱利葉斯打破沉默時,他的話完全出乎意料。

  “喂,”他沉思著說,“你在想念一位姑娘的臉蛋時,自己是不是個大傻瓜?”

  一陣驚奇後,湯米冥思苦想。

  他終於回答道:“不能說我曾經當過大傻瓜。這倒不是我回憶不起來,是嗎?”

  “因為在過去兩個月裡,我一直在使自己成為相信簡.芬恩的多愁善感的白癡,起初我一直盯著她的相片看,我的心一直想著小說中談到的那些引人注目的情節。我想為承認這樣的事而感到羞愧,但是我來到這裡決心找到她,並把她作為朱利葉斯·赫謝默太太帶回去:““啊!”湯米大吃一驚。

  朱利葉斯猛地把翹著的二郎腿放下繼續說:

  “只是表明一個人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大傻瓜:只要朝水靈靈的女孩看上一眼,我就……”

  湯米頓時說不出話來,他只再一次地喊了一聲:

  “啊!”

  “不要說簡的壞話,”朱利葉斯說,“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有人會很快愛上她。”

  “我以為她是一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姑娘。”湯米說,他的舌頭又靈活起來。

  “她肯定是位漂亮的姑娘。但是她一點也不像相片上的她。至少我想她在某方面——肯定是——因為我一下子就認出她來。如果我看見她在人群裡,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有一位姑娘的臉貌我很熟悉。’但是關於那張照片——”朱利葉斯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我想浪漫史上是件奇怪的事!”

  “肯定是這樣,”湯米冷冷地說,“如果你到這兒愛上了一位姑娘,兩周內你會向另外一位姑娘求婚。”

  朱利葉斯很有風度,看上去並不在意。

  “嗯,你瞧,我有些疲倦了,我找不到簡——那也是一種十足的愚蠢。啊,例如法國人,他們看問題的方式更為通情達理。他們把浪漫史和婚姻分開。”

  湯米的臉紅了。

  “唉,如果那是——”

  朱利葉斯趕快打斷他的話。

  “現在不要匆忙表態,我講的意思與你的不同。我認為美國人對道德有更高的評價。我的意思是法國人以做生意的方法開始他們的婚姻——先找到兩個適合的人在一起管理錢,然後再以實用的眼光看待問題。”

  “如果你問我,”場米說,“我們今天都太像生意人,我們總是說,‘要付錢嗎?’男人格透了,女孩則更壞。”

  “冷靜下來,老兄,別這麼激昂。”

  “我感到激動。”場米說。

  朱利葉斯看著他,認為少說為佳。不過他們抵達霍利黑德以前,湯米有更多的時間冷靜下來。當他們到達目的地下車時,湯米又滿面笑容了。

  經過商量,又在地圖的幫助下,他們統一了意見。他們毫不費力地租了一輛車朝通向海灣的公路駛去。他們要司機開設點,以便在公路上注意觀察,不至於錯過那條小路。

  離開城鎮不久,就找到了那條小路。場米讓車停下,以一種隨便的口氣問這條小路是否通向大海,聽見肯定的回答後,他大大方方地付了車費。

  出租車開回霍利黑德。湯米和朱利葉斯看著汽車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後,就轉向狹窄的小路。

  “這條路對嗎?”湯米懷疑地問,“應該有些草叢。”

  “一定是這兒,看看那些金雀花,記得簡說的話嗎?”

  湯米看著那些茂盛的金色花朵,它們長在路的兩旁,他相信是這兒。他倆一前一後往前走。朱利葉斯走在前面,湯米有兩次不安地回頭看,朱利葉斯也往後看:“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有點害怕。一直以為有人跟蹤我們。”

  “不可能,”朱利葉斯肯定地說,“我們倒想見見他。”

  湯米不得不承認朱利葉斯是對的。不過,他不安的感覺仍在增加。他不由自主地相信敵人無所不知的能力。

  “我倒希望那傢伙跟上來,”朱利葉斯說,他拍了拍他的口袋,“小威利在這兒,它正想顯顯身手。”

  “你總是隨身帶著它嗎?”湯米好奇地問。

  “差不多都帶。我想你從來不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湯米這時最好保持沉默,他對小威利印象很深。它好像把布朗先生的威脅趕得遠遠的。

  小路沿著懸岩邊上伸延著,和海平行。朱利葉斯突然停住腳步,湯米猛地撞在他身上。

  “出了什麼事?”他問。

  “看那裡,如果還不夠刺激的話。”

  湯米看著路上有一塊大的圓石突出的立在那兒,擋住’小路的一半,好像乞討的狗。

  “哦,”湯米說,“這正是我們期望的,不是嗎?”他不願與朱利葉斯一同分享這份感情。

  朱利葉斯悲傷地看看他,搖了搖頭。

  “英國人的沉著!我們肯定期待看見這石頭,但它讓我心裡煩躁。這正是我們要我的地方!”

  湯米,他的冷靜也許裝出來的要比自然的多。他不耐煩地邁著腳步。

  “快點,洞怎麼樣?”

  他們在懸岩的一側尋找,湯米聽見自己像白癡一樣嘮叨著:

  “金雀花在許多年後已不在那裡了。”

  朱利葉斯鄭重地回答:“我想你是對的。”

  湯米突然用一隻發抖的手指著:

  “那個石洞,怎麼樣?”

  朱利葉斯以一種敬畏的聲音說:“就是那個洞,沒錯。”

  “我在法國時,”湯米回憶說,“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的勤務兵沒有喊我,他總是說他感到暈眩。我從不相信。不管他是否真有那種感覺,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真糟糕!”

  他帶著一種痛苦的感覺看著那岩石。

  “他媽的!”他喊道,“這不可能,五年了,想想吧:掏鳥蛋的男孩,野餐聚會,成千上萬的人走過,不可能在那兒。它存在的可能性太小了。”

  確實他感到它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也許更多的是他不相信自己會成功。而在這方面許多人失敗過。事情太容易了,所以是不可能。洞是空的。

  朱利葉斯滿臉笑容地看著他。

  “我想你現在很激動是自然的,”他高興地慢慢說道,“嘿,開始吧:“他把手插進石縫裡,作了個怪臉,“這個洞很小,簡的手要比我的小,我感覺不到裡面有什麼東西,沒有。

  呢,這是什麼?咦!”他用舞臺上的動作,高高地揮舞著一個褪了色的小包裹,“沒問題,貨到手了。用油布縫的,請拿著,我找把小刀來。”

  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湯米用手捧住這寶貴的東西,他們成功了!

  “很奇怪,”他小聲說,“我以為縫的線應該很舊了,但它卻像新的。”

  他們小心地拆開線打開油布,裡面是一張折起的紙。他們用發抖的手打開紙,是一張空白紙。他們面面相覷楞住了。

  “笨蛋!”朱利葉斯罵到,“丹弗斯只是一個假目標嗎?”

  湯米搖搖頭。那種解釋不能使他滿意,突然他的臉亮了起來。

  “我明白了,隱現墨水:““你這樣認為嗎?”

  “無論如何值得試一試,加熱通常有效,拿柴火。”

  過了幾分鐘,他們用樹枝、樹葉生起了一堆火,火焰歡樂地跳動著,湯米把那張紙靠近火,紙受熱後略為捲曲,如此而已。

  突然朱利葉斯抓住湯米的手臂,指著慢慢顯現的淡褐色的字。

  “咦!真的到手了!喂,你的想法真了不起,我從來沒有想到過。”

  湯米拿著這張紙直到熱量發揮作用。幾分鐘後拿回紙,看了後他發出一聲喊叫,紙上有棕色的印刷整潔的字,寫著:

  致以布朗先生的問候。

第二十一章 湯米的發現

  他們站在那兒相互傻乎乎地盯著對方看了一陣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不知所措。莫名其妙地說也說不清楚,布朗先生先發制人。湯米默默地接受了失敗,朱利葉斯卻不然,“他怎麼搶在我們前面?真叫人心煩。”他說。

  湯米搖搖頭,沒精打埰地說:

  “那就說明為什麼縫線是新的,我們本可以猜測到“不要管那該死的縫線,他怎麼搶在我們前面?我們已盡力抓緊時間,任何人根本不可能比我們快來到這裡。總之,他是如何知道的?你認為簡的房間裡有錄音電話嗎?我想肯定有一台。”

  然而湯米的判斷與他不一樣。

  “沒有人可能事前知道她在那房子裡一一更不用說在那專門的房間裡。”

  “那倒是,”朱利葉斯同意,”那麼護士中有一個一定是壞蛋,她在門邊偷聽,怎麼樣?”

  “我不那樣認為,”湯米疲倦地說,“他可能幾個月前就已經發現,並將文件取走,於是——不,啊,那不會的!它們立即會被公開。”

  “他們肯定會這樣做!”

  “不,今天有人搶在我們前面一個小時左右。但是他們怎麼會做到這點真使我感到氣憤。”

  “我希望那位仁兄皮爾·埃傑頓和我們在一起。”湯米若有所思地說。

  “為什麼?”朱利葉斯睜大了眼睛,“在我們來這兒之前就有人幹了這惡作劇。”

  “是的——”湯米猶豫了一下,他解釋不清自己的感覺——那不符合邏輯的想法,二級爵士在場會避免這場災難。

  他又回到他原來的看法。“爭論這事是如何發生的毫無用處。比賽已經結束,我們失敗了。目前對我來說只有…件事要做。”

  “那是什麼事?”

  “盡快回到倫敦,必須向卡特先生報告。在這緊急關頭必須爭取時間,不管怎樣,他應該知道最壞的消息。”

  這件差事是令人不愉快的差事,但是場米不打算回避。

  他必須把失敗告訴卡特先生,這也算完成一項工作。他乘午夜的郵車回到倫敦。朱利葉斯則留在霍利黑德過夜。

  回到倫敦半小時後,湯米站在頭的面前臉色蒼白神情憔悴。

  “我來向你報告,先生。我失敗了——失敗得很慘。”

  卡特先生敏銳地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有關條約?”

  “在布朗先生的手中,先生。”

  “啊!”卡特從容地說,他面部表情沒有改變,但是湯米看見他眼中閃過絕望的神情。這使他認為,整個事情看來已無指望了。

  “嗯,”卡特先生過了一會兒說,“我們不應彎下自己的膝蓋,我很高興能確切知道所發生的事。我們必須做我們能夠做到的事。”

  湯米的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事情已經沒有希望了,他知道沒有希望了!”

  卡特先生抬起頭來看著他。

  “別把事情太往心裡去,小夥子,”他慈祥地說,“你盡了最大努力,你在和本世紀最聰明的奇才之一作鬥爭。你幾乎快成功了,記住這一點。”

  “謝謝你,先生。你很公平。”

  “我責怪自己,自從我聽到與此有關的其它消息後,我一直在責怪自己。”

  他說話中的某些內容吸引了湯米的注意,一種新的恐懼緊緊抓住了他的心。

  “還有更多的事發生嗎?”

  “我正這樣擔心。”卡特先生沉重地說。他伸出手指著桌上的一張紙。

  “塔彭絲——?”湯米支支吾吾地說。

  “你自己看吧。”

  用打字機打出的字在他眼前跳動,一頂綠色的無邊女帽,一件口袋裡裝有一條手絹的大衣,手絹上印有P.L.C 字樣。他極其痛苦地看著卡特先生。

  卡特先生告訴他:

  “被沖到約克郡海岸——在伊伯利。我擔心——看起來非常像一件謀殺。”

  “天哪!”湯米喘著粗氣,“塔彭絲!那些惡魔,我不和他們算清賬我決不罷休,我要追捕他們,我將——”

  卡特先生面部惋惜的表情讓他冷靜下來。

  “我知道你現在的感覺,我可憐的孩子。但這毫無用處,毫無用處地浪費你的力量,這聽起來未免太嚴厲,但是我對你的忠告可以減少你的痛苦。時間是仁慈的,你會忘記的。”

  “忘記塔彭絲?決不!”

  “所以想想現在。嗯,想到那個勇敢的小女孩真讓人受不了。我對整個事情感到遺憾——非常遺憾。”

  湯米平息下來。

  “我占了你的時間,先生,”他費力地說,“你沒有必要責怪自己。我敢說我們承擔這項工作,真是一對年輕的傻瓜。

  你曾警告過我們,但願我受到嚴厲的懲罰,再見。”

  回到裡茨飯店,湯米機械地收拾了幾件東西。此時他的思想已飛得很遠很遠。他仍對自己快樂而平凡生活中的悲劇迷惑不解。他們在一起是多麼快樂;而現在,啊,他不敢相信。塔彭絲死了,小塔彭絲,她那麼朝氣蓬勃!這是一場夢,可怕的夢,如此而已。

  皮爾·埃傑頓給他捎來一封信,帶來幾句同情的話。他在報上讀到這條消息(有一條注目的頭條新聞:前英國志願救護支隊隊員恐怕已被淹死。)信的結尾給他提供一個在阿根廷農場上的一份工作。在那兒詹姆斯爵土有相當大的股份。

  “仁慈的老乞丐!”湯米低聲說,他把信扔在一邊。

  門打開了,朱利葉斯像平時一樣沖了進來。他手中拿著一份報紙。

  “喂,這些是什麼?他們看起來對塔彭絲有些愚蠢的想法。”

  “這是真的。”湯米安靜地說。

  “你的意思是他們幹掉了她?”

  湯米點點頭。

  “我想當他們得到了條約時她對他們就不再有用,而且他們害怕讓她走。”

  “啊,真該死!”朱利葉斯說,“小塔彭絲,她一定是最勇敢的姑娘——”

  突然間,是什麼使湯米站起來。

  “啊,滾出去!你不會真的在乎,該死的!你那種糟糕透頂冷血的方式求她和你結婚,但是我愛她。我願付出生命去救她。我曾不說一句話站在一邊讓她和你結婚,因為你能給予她她應該得到的那種生活。我僅是個不名分文的窮光蛋。

  但是不要因為我不在乎,事情就成了這樣。”

  “聽著一”朱利葉斯克制著說。

  “啊,見鬼去吧:我不能忍受你來這兒談論小塔彭絲,去照顧你的表妹。塔彭絲是我的。我一直愛她,我們是青梅竹馬。我們一塊兒長大,從小到大情況都一樣。我永遠不會忘記,有一次在醫院裡她戴著可笑的帽子和圍腰走進屋,看見我所愛的姑娘提著護士箱子,簡直就像神話一般。”

  朱利葉斯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護士的提箱,噫,我必須去科尼哈奇!我發誓,我也曾看見簡戴著護士的帽子,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老天呀,我明白了;我看見在伯恩第斯那家療養院和惠廷頓講話的正是她。她不是那兒的病人!她是個護士!”

  “我敢說,”湯米憤怒地說,“她也許從一開始就和那幫人在一起,如果說一開始她從丹弗斯那裡偷走檔,我不會感到奇怪。”

  “如果她是那樣的話,真該死:“朱利葉斯喊著,“她是我的表妹,而且像過去任何時候一樣,她是一個愛國的姑娘。”

  “我才不管她是誰,滾出去!”湯米大聲地反駁。

  兩個年輕人揮動著拳頭,像要拉開一場大戰。突然問朱利葉斯的怒氣奇跡般地很快消失了。

  “好啦,”他平靜地說,“我走了,我不會因為你說的話責怪你。你說出來就好過一些。我真是想像中的大傻瓜。冷靜下來。”——湯米作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我現在馬上就走,去倫敦西北鐵路倉庫,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我才不想知道你去哪兒。”湯米咆哮著。

  湯米關上門,回到自己的行李旁。

  “這就是命運。”他說,然後按了鈴。

  “把我的行李拿下去。”

  “是的,先生。要離開了嗎,先生?”

  “滾開。”湯米說,根本不把侍者放在眼裡,而侍者仍然尊敬地說:

  “是的,先生。我要叫一輛出租車嗎?”

  湯米點點頭。

  他要去哪兒?心中完全無數。眼下除了要和布朗先生算賬的決心外,他沒有其它想法。他又讀了一遍詹姆斯爵士的信,搖搖頭,塔彭絲一定被殺害了。這仍然是那個老傢伙幹的。

  “我想最好還是給詹姆斯爵土回一封信。”他走到寫字台前,只有信封沒有信紙。他按鈴沒有人。湯米火冒三丈,然後他急著去朱利葉斯的房間。美國人說馬上要離開,不必擔心會碰到他。就是讓他碰上了也不在乎。他開始對自己剛才說的話感到羞傀。老朱利葉斯一定把他教育得很好,如果朱利葉斯在客廳,湯米會向他道歉。

  房間裡沒有人,湯米走到寫字台打開中間的抽屜。有一張照片隨便扔在那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站了一會,拿起照片關上抽屜,慢慢走到一把安樂椅面前坐下。他盯著手中的照片。

  一張法國姑娘安妮特的照片。“為什麼會在朱利葉斯,赫謝默的寫字台裡?”

第二十二章 唐寧街

  首相用手指神經質地輕輕敲著他面前的書桌。他顯得疲憊而煩惱,和卡特先生把突然終止的話題繼續談下去。

  “我不明白,”他說,“你真正的意思是情況並不那麼絕望?”

  “這個小夥子是怎麼想的?”

  “我們再看看他的信。”

  卡特先生把信遞過去。信是用男孩子那種不整齊的書法寫的。

  親愛的卡特先生,

  最近出現的一些事情對我震動很大。也許我

  辦了可怕的蠢事,但我並不這麼看。如果我的結論

  是正確的,那個在曼徹斯特的女孩必定有詐。整個

  事情是事前安排好的,完全是一場騙局,其目的是

  讓我們認為這場遊戲已經結束——我想,我們必

  須緊隨誘餌。

  我想我知道真正的簡·芬恩是誰。我甚至有

  個想法,文件在何處。上次的想法僅僅是猜測。但

  我有一種感覺,它的結果將是正確的。總之,我把

  它放進封好的信封裡,為它值得這樣做。我請你們

  在二十八日午夜的最後時刻之前不要打開它。你

  們很快會懂得為什麼。你們瞧,我已經考慮好了,

  所謂塔彭絲的事情也是誘餌。她和我一樣並沒有

  死。我推理的方式是:作為最後的機會,他們會讓

  簡·芬恩逃跑,希望她一直玩弄這種記憶的花招,

  一旦她認為她自由了,她便可以馬上去藏文件的

  地方。當然,這對他們來說是要冒極大的風險,因

  為她認識他們所有的人——但是他們非常急於得

  到那份條約。如果他們知道檔已被我們找到,那

  兩位姑娘的生命將危在旦夕。在簡·芬恩逃跑以

  前我必須努力找到塔彭絲。

  我想要一份送到裡茨飯店塔彭絲手中的那份

  電報的副本。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說,你們

  能夠設法為我辦到。他真是太聰明瞭。

  最後一件事——請對索霍區的那幢房子晝夜

  進行監視。

    你們的

         托馬斯·貝雷斯福德

  首相抬起頭來。

  “附件呢?”

  卡特先生淡淡笑了笑。

  “在銀行的保管庫裡,我不冒險。”

  “你認為——”首相猶豫了一下——“現在打開不更好些嗎?當然我們應該立刻把檔搞到手,那就是說,只要年輕人的猜測最後是正確的。我們能對工作進行的情況嚴加保密。”

  “我們能嗎?我沒有把握。我們周圍到處是間諜,一旦被人知道我不會把它交出去”——他捏了一下手指——“為了兩個女孩的生命。不,年輕人信任我,我不能讓他沮喪。”

  “好啦,好啦,把這個問題留下。這個年輕人長得像什麼樣子?”

  “外表上很普通,手腳勻稱、頭腦愚蠢的英國青年。思維緩慢,另一方面,他不會通過想像而走入歧途。他一無所有——所以很難欺騙他。他絞盡腦汁解決問題時慢吞吞的,一旦找到辦法就不會輕易放棄。另一個小個子女孩則完全不一樣。她有更多的直覺,較少判斷,他們在一起工作結成很好的一對。”

  “他看起來很有信心。”首相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那就是給我希望之所在。他是那種躊躇的青年。

  他們在大膽說出一種看法之前要有十分把握。”

  首相的嘴上露出一絲笑意。

  “不正是這個男孩擊敗了我們時代主要的罪犯嗎?”

  “這個男孩,如你所說那樣!但是有時我看到了我身後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

  “皮爾·埃傑頓。”

  “皮爾·埃傑頓?”首相警覺地說。

  “是的,在這個案子中我看見了他的手。”

  他拍了拍那封信。“他在那兒——在黑暗之中無聲無息地老謀深算地工作。我總是感到如果有人要把布朗先生追出來,這個人便是皮爾·埃傑頓。我告訴你他現在插手這個案件,但他不想讓人知道。順便提一下,有一天我從他那兒得到一個奇怪的要求。”

  “請講下去。”

  “他給我寄來一份美國某家報紙的剪報。其中提到大約三周前在紐約港口附近發現一具男屍。他請我盡可能收集這方面的資料。”

  “哦?”

  卡特先生聳聳肩膀。

  “我收集不到多少這方面的資料。年輕人大約三十五歲——衣裳襤褸——臉部被嚴重毀容,他一直沒有被查明身份。”

  “那你認為兩件事在某些方面有聯系嗎?”

  “不知什麼原因我是這樣想的。當然我也可能錯了。”

  過了一會兒卡特先生繼續說:

  “我請他來這裡,倒不是我想從他那兒得到些什麼,他是不會講的。他法律職業方面的本能太厲害了。毫無疑問,他能弄明白貝雷斯福德的信中有一兩處模糊不清的。啊,他來了!”

  兩個人同時站起來迎接這位新來者。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掠過首相的腦中,“也許他是我的繼承人。”

  “我收到一位年輕的叫貝雷斯福德的信,”卡特先生說,立即談到正題,“我想你見過他?”

  “你想錯了。”律師說。

  “啊!”卡特先生有些不知所措。

  詹姆斯爵士笑了笑,摸了摸他的下巴。

  “他給我打過電話。”他主動地說。

  “你不反對確切地告訴我們,在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完全不會。他感謝我給他寫的一封信——事實上我給他提供了一個工作。他使我想起了在曼徹斯特我對他說過的一些事。那涉及到誘騙考利小姐離走的那份電報。我問他是否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他說有——那是在赫謝默房間的抽屜裡他發現了一張照片。”律師停了一下又繼續往下說:“我問他照片上是否寫有加利福尼亞攝影師的姓名和地址。他回答:‘你知道的,先生,照片上有。’接著他又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原來照片上的姑娘是一位叫安妮特的法國姑娘。她曾救過他的命。”

  “什麼?”

  “確確實實。我懷著好奇問過這位年輕人。他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他說他把照片放回了原處。”律師又停了一下。“那很好,你們知道——非常好。那年輕人能動腦筋,我向他祝賀。這個發現真是天意。當然,在曼徹斯特的姑娘被證實是一個誘餌後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我並沒有告訴他,年輕的貝雷斯福德自己看清了這點。但是他感到在考利小姐方面的判斷沒有把握。她還活著嗎?我告訴他要恰當地考慮證據,在有利證據方面還有希望。這又把我們帶回到電報上。”

  “請說下去。”

  “我建議他向你要一份原來電報的附件。我想考利小姐把電報丟在地上時可能某些字給擦掉了或被修改了,目的在於把人引到錯誤的方向。”

  卡特先生點點頭。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大聲念起來:

  馬上來,肯特郡,蓋特豪斯,阿斯特利·普賴爾斯。進展很大。

  ——湯米“非常簡單,”詹姆斯爵士說,“而且非常直接,只改變了幾個單詞就把事情辦了。有一個被忽視的重要線索。”

  “那是什麼?”

  “侍者說考利小姐乘車去查林街,他們對自己非常自信,理所當然地認為地點說錯了。”

  “那麼貝雷斯福德現在哪裡?”

  “如果沒弄錯的話在肯特郡,格特豪斯。”卡特先生難以理解地看著他。

  “我想知道你沒有在那兒嗎?皮爾·埃傑頓?”

  “啊,我正忙於一樁案子。”

  “我以為你去度假了。”

  “啊,我沒有得到指示,更確切地說,我正在准備一個案子。有更多的關於那個美國人的材料給我嗎?”

  “恐怕沒有。查出他是誰很重要嗎?”

  “啊,我知道他是誰,”詹姆斯爵士輕松地說,“我還不能證明,但我知道。”

  另外兩人沒有再問問題。他們有一種直覺,那件事不值一談。

  “我不明白,”首相突然說,“照片怎麼到了赫謝默先生的抽屜裡?”

  “也許從來就沒有在那裡過。”律師溫和地說。

  “但是那偽裝的布朗警督呢?”

  “啊,”詹姆斯爵士說,他站起來,“我不該久留耽誤你們,你們繼續處理國家大事,我還是回去辦我的案子。”

  兩天后朱利葉斯·赫謝默從曼徹斯特回來,湯米給他的一張便條放在他的桌上:

  親愛的赫謝默:

  很抱歉我向你發脾氣,萬——我不能再見到你,再見。我得到一個在阿根廷的工作,我可能會接受。

   你的

            湯米.貝雷斯福德

  朱利葉斯臉上泛起了一種獨特的笑容。他把信扔進廢紙簍裡。

  “十足的笨蛋!”他低聲說。

第二十三章 和時間賽跑

  給詹姆斯爵士打電話以後,湯米下一步是去訪問南奧德利公寓大樓。他找到已下班的亞伯特,另外作了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塔彭絲的朋友,就不必再多費口舌。亞伯特馬上變得隨意起來。

  “最近這裡的情況非常平靜,”他若有所思地說,“希望年輕女士身體好,先生!”

  “那才是正題,亞伯特。她已失蹤了。”

  “你不是說,是那些壞蛋把她給抓走了?”

  “他們把她抓走了。”

  “在地獄裡?”

  “不,真該死,就在這個世界上。”

  “那是一種表達方法,先生。”亞伯特解釋,“在電影裡,壞蛋們總是在地獄裡有一家餐館。不過,你認為他們把她殺了嗎,先生?”

  “我希望的不是這樣,順便問問,你是否碰巧有位姨媽、表姐、外婆或任何其他合適的女親戚,其中有些很可能要一命歸西?”

  亞伯特臉上快樂的笑容慢慢展開。

  “我同意參加,先生。我可憐的姨媽住在農村,病人膏盲已好長一段時間了,她要我為她送終。”

  湯米聽了點頭同意。

  “你能把這一情況向合適的部門報告,一小時後在查林街和我會面好嗎?”

  “我會在那兒的,先生。你盡可以放心。”

  如同湯米判斷的那樣,忠實的亞伯特是一位非常寶貴的同盟者。兩人在格特豪斯的小旅店裡找了住處。給亞伯特安排了搜集情況的任務。此事辦起來沒有困難。

  阿斯特利·普賴爾斯林地是一位叫亞當斯醫生的財產。醫生已不再行醫,退休了。但他收幾個病人——這位好人老練地拍拍前額——“古怪的人!你懂得!”醫生在村子裡是個受歡迎的人物。隨意報名參加當地各種體育競賽——

  “一位非常令人愉快的、和藹的紳士”在這兒住了很久嗎?

  啊,十年左右——可能更長。他是一位講科學的紳士。教授和人們常常從城裡來看他。總之他那令人愉快的房子經常有人來訪。

  面對這些滔滔不絕的說話,湯米感到疑惑。這個友好的、著名的人士實際上有可能是一個危險的罪犯嗎?他的生活是公開的,光明正大,沒有任何幹壞事的蛛絲馬跡。能設想一下,這是一個彌天大謊嗎?湯米心裡想到這兒就涼了一半。

  他又想起了那些病人——“古怪的人”。他描述塔彭絲的長相,仔細詢問他們中間是否有一個年輕女士。但是病人對這些知之甚少——他們很少出門。對安妮特用詞謹慎的描述也沒有找到一絲線索。

  阿斯特利·普賴爾斯是一幢外表美麗用紅磚修建的房屋。周圍是樹木蔥蔥的林地,擋住了人們的視線。

  第一個晚上湯米由亞伯特陪同探察了這裡。由於亞伯特堅持,他們痛苦地低著身子走路,這樣比站起走路發出的響聲要小。這種小心謹慎完全沒有必要。這些房子像其它私人房子一樣,夜幕降臨後寂靜無聲。湯米想,可能會遇到一條凶惡的看家狗。亞伯特甚至想到會有一頭美洲獅或一條馴服的眼鏡蛇。然而他們來到屋於附近灌木叢時卻平安無事。餐廳的百葉宙開著,桌邊聚集了很多人,葡萄酒瓶在人們的手上傳來傳去。看上去是一群正常愉快的夥伴。屋裡說話的只言片語從打開的窗子傳出來消失在夜空中,這是一次關於鄉村板球的熱烈討論。場米對這些沒有把握的事再次感到不安。這些人看起來不可能是圖謀不軌的人。他又再次被愚弄了嗎?長著漂亮胡須和戴著眼鏡的紳士坐在桌於的首席,看上去特別誠實和神智清醒。

  那晚湯米睡得很不好,翌日早晨不知疲倦的亞伯特和蔬菜店的男孩已結成好朋友,他取代了男孩的工作並巴結上了馬爾特豪斯的廚師。他回來時帶來了消息,女廚師毫無疑問是壞蛋中的一員。但是湯米信不過他那生動的想像。經過追問,亞伯特除了自己的看法及一眼就看出女廚師不是等閒之輩外,拿不出任何說話的根據。

  亞伯特多次替代蔬菜店男孩的工作(由於他們用錢收買了那個男孩)。第二天他帶回第一條消息,事情有了一線希望。那屋裡有一個年輕的法國女子2湯米把他的懷疑放在一邊,他的看法就要得到證實。時間緊迫,今天已經是二十七號。二十九號是人們常談的“勞動節”,關於這個勞動節,謠言四起。有關勞工coup d’etat1報紙上討論激烈。轟動人心的傳說在報紙上被隨意報導,政府一言不發。它知道並有准備。勞工領袖中有意見不和的謠傳。他們並非看法一致,他們中間一些眼光更遠大的人認識到,他們提議的是對他們所熱愛的英國一次致命的打擊。他們回避饑餓和悲慘,一次總罷工就夠了。他們也願意和政府妥協,但在他們的後面,那些狡猾的堅持不懈的力量在起作用,激起宿怨的回憶,反對平分秋色,煽動誤解。湯米感到,多虧卡特先生,他才能相當準確地認識局勢。如果那致命的檔落在布朗先生手裡,公眾輿論將偏向勞工、極端主義者和革命者的一邊。如果沒有達到這目的,也可能發生戰鬥。政府有皇家軍隊和員警為後盾,可能取勝——但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湯米又做了另一個荒謬的夢。他相信隨著揭開布朗先生的真面目,不管對還是錯,布朗先生被抓回,整個組織就會樹倒猢猻散。幕後操縱者那種滲透的影響,把這個組織捏在一起。沒有他,馬上會出現恐慌。誠實的人們不會介入,那麼有可能在十一點鐘達成和解。

  1法文。意為:政變。——譯注

  “這是一個人的表演,”湯米想,“要做的事是抓住這個人。”由於這項雄心勃勃的計劃的推動,他要求卡特先生不要打開密封的信,草擬條約是湯米的誘餌。他偶爾對自己的設想感到吃驚。他怎麼敢想,他發現了許多更聰明更明智的人忽視的東西,不過他執著地堅持自己的看法。

  那天晚上他和亞伯特再一次穿過阿斯特利·普魯爾斯林地。湯米決心想方設法進人那幢房子裡,當他們謹慎地接近那房子時,場米突然喘不過氣來。在二樓的窗子上,有人站在窗子和屋子裡光線之間,在窗簾上投下影子。這個影子,湯米在任何地方都能認出來。塔彭絲就在那幢房子裡,他緊緊抓住亞伯特的肩膀。

  “留在這兒!我開始唱歌時注意觀察那扇窗子。”他匆忙退回到主車道的一個位置上,開始用深沉的聲音配上不穩定的節奏高聲唱出下麵的小調:

  我是個戰士,一個快樂的英國戰士,你能夠看見我是一個堅強的戰士……

  這是塔彭絲在醫院的那些日子裡,留聲機上的一首人們喜愛的歌曲。他相信她能夠辨別出來。湯米沒有樂感,但他的肺很好,發出的聲音棒極了。很快一位無可指責的男管家由一位同樣無可指責的男僕陪同從前門走出。男管家叫湯米離去,場米卻繼續唱,並很親熱地把男管家稱之為親愛的“老髯”。男僕抓住他的一支手,男管家抓住另一支手,他們把他從車道上拖出大門。男管家威脅,如果他再撞進來就叫員警。事情幹得漂亮——頭腦冷靜,十分得體。任何人都會說男管家是真正的管家,男僕是真正的男僕。只是男管家是惠廷頓。湯米回到小旅店,等待亞伯特回來。最後,機靈的人回來了。

  “怎麼樣?”湯米急切地大聲說。

  “一切正常。當他們把你趕出門時,窗子是開著的,這時一樣東西從窗子裡扔出來。”他把一張揉皺的紙交給湯米,它是包在一個鎮紙上扔出來的。

  紙上潦草地寫了幾個字:明日同時。

  “太好了,我們馬上回去。”

  “我用一張紙寫了一封短信捆在石頭上從窗口扔了進去。”亞伯特喘不過氣來。

  湯來驚了起來:“你的熱情會使我們前功盡棄,你說了什麼?”

  “說我們正住在小旅店裡,如果她能跳出來,到小旅店來,學青蛙叫。”

  “她一定知道會是你。”

  湯米松了一口氣。

  “你的想像太糟了,你知道,亞伯特,聽著,你聽有青蛙叫時,你無法辨別真假。”

  亞伯特顯得有點垂頭喪氣。

  “高興起來,”湯米說,“沒有造成損害。男管家是我的一位老朋友——雖然他假裝不認識我,當然他知道我是誰。他們的策略是不表現出懷疑。他們根本不想使我洩氣。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想使事情過於容易,我是他們遊戲中的人質,亞伯特,我就是那麼一個人。你瞧,如果蜘蛛讓自己在空中的爬行過於容易,蒼蠅也許會懷疑,那是事先計劃安排好的工作。所以,那位有希望的青年,托馬斯·貝雷斯福德先生,他精明能幹,他在正確的時刻卻鑄成大錯。但是後來,托馬斯·貝雷斯福德先生更加警惕了。”

  湯米得意洋洋地上床睡覺了。

  他絞盡腦汁地為第二天晚上安排了一個細致的計劃。

  他確信,阿斯特利·普賴爾斯的居民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會干擾他的。正是這樣,他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不過,大約十二點鐘,他的冷靜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他被告知,有人想與他在酒吧相見。提出這一請求的人是一個長相粗俗的運貨馬車夫,全身上下都是污泥。

  “啊,我的好兄弟,這是什麼?”湯米問。

  “也許是給你的,先生?”馬車夫拿出一張很髒的折疊的便條,便條的外面寫著:“把這張條子送給住在阿斯特利·普賴爾斯附近小客店的那位紳士。他會給你十先令。”

  這是塔彭絲的字跡。湯米很欣賞她的急中生智。認識到他可能用一個假的名字住在客店裡,他一把抓過便條。

  “得啦。”馬車夫沒有給他。

  “我的十先令呢?”

  湯米趕忙拿出一張十先令的鈔票。那人便交出了便條。

  湯米打開了便條。

    親愛的湯米:

    

      昨晚我知道是你,今晚不要走,他們會埋伏抓

    你。他們今天早晨把我們帶走。聽說是關於威爾

    士的一些事——我想是霍利黑德。如果我有機會,

    我把這張便條丟在路上。安妮特告訴我,你如何逃

    跑。快。

    

    你的

    

                     塔彭絲

  湯米還沒有看完這張特殊的便條他便提高嗓門喊亞伯特。

  “收拾我的袋子!我們就走!”

  “是的,先生。”可以聽見亞伯特跑上樓的腳步聲。

  霍利黑德?那究竟意味著什麼——湯米困惑不解。他繼續慢慢地看信。

  亞伯特仍然在樓上跑來跑去。

  突然樓下又傳來了第二次喊聲。

  “亞伯特:我是個大傻瓜!打開那只袋子!”

  “是的,先生。”

  湯米一邊沉思一邊把便條弄平。

  “是的,一個大笨蛋,”他輕輕地說,“但是另外某個人也是大笨蛋,我終於知道他是誰!”

第二十四章 朱利葉斯的行動

  在克拉裡奇飯店的套房裡,克雷默寧斜倚在沙發上用他那不清晰的俄語向秘書口述著。

  秘書旁邊的電話嘟、嘟地響了起來,秘書拿起話筒,對著話筒說了一兩分鐘,然後轉向自己的老闆。

  “樓下有人要見你。”

  “是誰?”

  “他說他是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

  “赫謝默,”克雷默寧若有所思地重複著,“我以前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的父親是美國的鋼鐵大王。”秘書解釋說。真不愧是秘書,知道的東西不少。“這個年輕人是一個百萬富翁,甚至是億萬富翁。”

  老闆賞識地眯起了眼睛。

  “伊萬,你最好下去看看,弄清楚他的來意。”

  秘書遵從老闆的旨意,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間,同時俏無聲息地把門關上。幾分鐘後,他回來了。

  “他拒絕說出他此行的目的,他說這純屬私人間的事情,並堅持要見你本人。”

  “一個百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克雷默寧喃喃地說道,“帶他上來,親愛的伊萬。”

  秘書再次離開了房間,不一會兒就將朱利葉斯帶了進來。

  “克雷默甯先生嗎?”朱利葉斯出其不意地發問道。

  俄國老闆仔細地用他那惡毒的幾乎全是眼白的眼睛打量一下來人後,點了點頭。

  “很高興見到你,”朱利葉斯說道,“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生意與你洽談,如果能單獨見你的話。”說著,以犀利的目光看著秘書。

  “我的秘書,格裡伯先生,我們之間沒有秘密可言。”

  “或許如此,但這是我的秘密,”朱利葉斯毫無表情地說,“如果你叫他走開,我將不勝感激。”

  “伊萬,”俄國人輕聲地說,“也許你不會介意到隔壁房間去吧——”

  “隔壁房間不行,”朱利葉斯打斷說,“我清楚這些公爵們住的套房,我希望這套房子保持絕對空無一人,除了你和我,叫他到一家稍遠的商店買點花生去吧。”

  盡管克雷默寧不喜歡這個美國人那種毫無拘束以及隨意的說話方式,但他還是充滿了好奇心。

  “你的生意要花很長時間來談嗎?”

  “也許要一個晚上,如果順利的話。”

  “很好,伊萬,今晚我不再叫你,去看戲吧,放你一晚上的假。”

  “謝謝,閣下。”

  秘書欠欠身,離開了。

  朱利葉斯站在門邊,看著他離去。然後滿意地長籲了一口氣。隨手將房門關上,回到剛才站的位置——房間中央。

  “喏,赫謝默先生,也許你會直接切入正題,是吧?”

  “我想這用不了一分鐘,”朱利葉斯拖長聲音說道,突然他姿勢一變,“舉起手來,不然我就打死你!”

  好一會兒克雷默寧楞楞地盯著那枝自動手槍,不知所措,然後以一種近乎可笑的慌亂將雙手舉過頭頂,這些都是朱利葉斯早就預料到的,他要對付的這個人是個十足的懦夫——餘下的事就容易了。

  “這是違法的,”俄國人歇斯底里地叫道,“這是犯罪,你想打死我嗎?”

  “不,只要你別大叫大嚷。別想順著牆邊去按那鈴,這樣會好些。”

  “你想要什麼?別做傻事,你應知道,我的生命對我的國家極有價值,我以前可能做過壞事——”

  “據我看,”朱利葉斯打斷說,“無論誰幹掉你都是為人類做了一件大好事。不過,你什麼也不用擔心,這次我還不打算置你於死地,如果你肯合作的話。”

  面對對手眼裡透出的威嚴,俄國人嚇得直哆嗦,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你要幹什麼,錢?”

  “不,我要的是簡·芬恩。”

  “簡·芬恩?我從未聽說過。”

  “你居然還敢謊稱你沒聽說過,你很清楚我說的是誰。”

  “我告訴你,我沒聽說過這個女孩。”

  “我也告訴你,”朱利葉斯回答道,“我的手槍——小威利正想一吐為快哩。”

  俄國人這下才軟下來。

  “你,你不敢——”

  “哦,你錯了,我恰好敢,你這傢伙。”

  克雷默寧從這句話語中肯定嗅出朱利葉斯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於是他陰沉著臉說:

  “那好,如果我知道你要找的這個人,那又怎樣?”

  “你得馬上告訴我,就在這兒,在哪可以找到她?”

  克雷默寧搖搖頭。

  “我不敢說。”

  “為什麼不敢?”

  “我不敢,你的追問也是徒勞的。”

  “害怕,嗯?害怕誰,布朗先生?啊,這使你感到為難,有這樣一個人嗎?我對此表示懷疑,僅僅是提到一下他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見過他,”俄國人慢吞吞地說道,“我還跟他面對面說過話。這事我是以後才知道的。他是那夥的頭,我以後不會再見到他了。他到底是什麼人?這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人。”

  “他不會知道今天的事的。”朱利葉斯說。

  “他什麼都清楚,而且他的報複迅雷不及掩耳,即使我——克雷默寧也在所難免。”

  “那就是說你不願意照我說的去做囉?”

  “你的追問實在是徒勞的。”

  “那我對不起了,”朱利葉斯面露喜色地說,“這個世界上又要少了一個壞蛋2”說著他舉起了手槍。

  “別開槍,”克雷默寧發出了尖叫聲,“別打死我。”

  “我當然會,我常聽說你們這些革命者不太看重自己的生命,但似乎事情輪到你頭上時,情況又不一樣了,我給你機會保全你這張肮髒的皮,可你不要。”

  “他們會要我的命。”

  “那你看著辦吧,”朱利葉斯詼諧地說,“不過,我得告訴你,我的小威利可不是吃素的。我要是你的話,我就會與布朗先生進行一次公平的較量。”

  “如果你打死我,你會被絞死的。”俄國人咕噥著說,語氣不像先前那樣肯定。

  “不,你這就錯了,你忘了錢的作用,眾多的律師會為此忙碌起來,他們還會叫一些醫術高明的醫生參與到他們的工作中去,其結局就是,他們會聲稱我的精神出了毛病,這樣我就會在療養院裡住好幾個月,等我的神志恢復正常後,他們又會聲稱我已康復,一切對于小朱利葉斯來說,結局都不會糟的。我會為此而被絞死嗎?你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俄國人相信他的這番話,他深知錢的作用,他在小說中就看到過朱利葉斯描述的這種謀殺案的審訊的情節,而他本人曾就賄賂過法官。他不得不被眼前這位充滿陽剛之氣,說話雖慢但卻不無威嚴的年輕美國人所威懾。

  朱利葉斯繼續說:“現在我要數五次,如果你讓我數過了四,你仍不合作的話,你就不用擔心布朗先生了,也許他會給你的葬禮送一些鮮花,但你聞不到花香了,准備好了嗎?我要開始數了!一——二——三——四——”俄國人尖聲打斷了正在數數的朱利葉斯。

  “別開槍,我會照你說的去做。”

  朱利葉斯放下了槍。

  “看來你還不太糊塗,說吧,那女孩在哪兒?”

  “在肯特的蓋特豪斯,那地方叫做阿斯特利·普賴爾斯。”

  “是作為囚犯關押在那兒嗎?”

  “她是不許離開那幢房子的——盡管真的很安全,不幸的是這小姑娘喪失了記憶。”

  “這使得你和你的朋友們一直感到很惱火,我想。另一個姑娘在哪兒?你們一周前誘騙的那一位。”

  “她也在那兒。”俄國人陰沉沉地說。

  “太好了,你瞧,這結局不是挺圓滿的嗎?今晚天氣不錯,我們得出去逛逛。”

  “逛逛?”克雷默寧緊盯著朱利葉斯問道。

  “到蓋特豪斯去。我希望你會喜歡坐車的,不是嗎?”

  “你什麼意思?我不去。”

  “別做夢了,你應當清楚,我是不會留你在這兒的。我知道你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你的朋友們,”說到這兒,他看到對方的臉色一下於暗淡了。“你當然清楚,你會佈置好一切。不,先生,別打你的如意算盤了。你得跟我走。隔壁就是你的臥室嗎?進去!穿上一件厚大衣,對,就這樣。好,我們已經推備就緒。我們到樓下去,穿過大廳走到外面,我自己的東西在那兒,別忘了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會透過我的大衣口袋朗你開槍的,甚至你對那些身著制服的僕人說的每一個字或是每一個眼色都別想逃過我的眼睛。如果你想試試的話,那麼,在硫火與硫磺石作品中肯定會增加一張奇怪的臉。”

  他們一起下了樓,穿過大廳朝著早已等侯在那兒的汽車走去。俄國人氣得全身發抖,周圍全是旅館的僕人,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但在這一剎那間,他的理智制止了他,這個美國人是說到做到的。

  當他們來到車旁時,朱利葉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危險區終於過去了,恐懼將身邊的這個人嚇得了。

  “進去!”他命令道。當他看到俄國人斜著眼偷看司機時,說:“別做夢了,司機不會幫你於什麼的,他是一名海軍,當你們的革命爆發時,他正在一艘潛水艇上工作,這潛水艇就在俄國。他的一個兄弟被你們的人殺死了,喬治。”

  “嗯,先生,什麼事?”司機掉過頭來。

  “這位先生是俄國的一個布爾什維克。我們不想打死他,但必要時,我們會的,你懂嗎?”

  “完全明白,先生。”

  “我想到肯特的蓋特豪斯去,知道路嗎?”

  “知道,這得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一小時趕到那裡,我有急事。”

  “我會盡力的,先生。”汽車風馳電掣般地行駛著。

  朱利葉斯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坐在他的俘虜旁邊,他的手一直放在大衣的口袋裡,但仍不失大家風度。

  “我在亞利桑那州就曾經打死過一個人——”他開始興致勃勃地說。

  一個小時下來,克雷默甯與其說尚有一口氣,倒不如說是死了。朱利葉斯一路上都在講他過去的事,在亞利桑那州的這件事前,他還幹掉過一個舊金山的惡棍。除此之外,他還提到了一段洛杉磯山脈的小插曲。他的敘述風格雖說不是很準確,但卻非常活靈活現。

  汽車放慢了速度,司機掉過頭告訴說他們就要進入蓋特豪斯了。朱利葉斯命令俄國人給他們指路,他的計劃是直接開到房子那兒。到了那兒,要克雷默寧將兩個女孩叫出來。朱利葉斯告誡克雷默寧:“我用小威利可是百發百中。”

  克雷默寧,一個早已受制於人的傢伙,現在聽了朱利葉斯一路上可伯的描述後,現在更是膽戰心驚。他認為自己這一次准完了。

  汽車加大油門,駛上了去房子的車道,停在門廊前,司機掉過頭來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先把汽車技過頭,喬治。然後去按門鈴,再回到這兒來,別讓馬達熄火,隨時等候我的命令,迅速離開這兒。”

  “我知道了,先生。”

  男管家打開了前門,克雷默甯感到那支凸起的手槍正頂著自己的肋骨。

  “你給我老實點,說話要注意。”朱利葉斯壓低嗓門說。

  克雷默寧點點頭,他的嘴唇發白,說話聲音也有些顫抖。

  “是我——克雷默寧,馬上把那女孩帶來,沒時間了。”

  這時惠廷頓已經走下臺階,當看到克雷默寧時,他發出了一聲驚呼:

  “是你!你來於什麼,你知道這個計劃——”

  “我們被出賣了,原來的計劃不行了,我們得保全我們的性命,我們目前的希望就是這女孩了。”

  惠廷頓猶豫了一下,不過時間不長。

  “你是奉命——奉他的命令?”

  “那自然,否則我到這兒來幹什麼?趕快,——沒有時間了,另一個小傻瓜最好也一齊帶來。”

  惠廷頓轉身快步跑進房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氣氛十分緊張。沒過多久,兩個身披斗篷的衣衫不整的身影來到了台階前,並被強行推進了車裡。個子小的姑娘身體有些虛弱,需要攙扶著。惠廷頓粗野地將她一把推進車裡。朱利葉斯朝前探了探身體,這下,門開處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惠廷頓身後的另一個人驚叫起來,他暴露了。

  “開車,喬治!”朱利葉斯吼道。

  司機立即將腳從踏板上松開,汽車呼地開走了。

  台階上的那人罵著將手伸進口袋,只聽見雨點般的槍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還有那夜幕中分外明亮的子彈光。

  密集的子彈射向了高個子姑娘。

  “趴下,簡!”朱利葉斯喊道,一邊把簡朝前按到,然後他立起身尋找目標射擊。

  “你打中了嗎?”塔彭絲急切地問。

  “打中了,”朱利葉斯回答說,“不過,沒打中要害,像這樣的惡棍一下子還解決不了問題。你怎麼樣,塔彭絲?”

  “我沒什麼,湯米在哪?這是誰?”她指著瑟瑟發抖的克雷默寧問道。

  “湯米去找那個阿根廷人去了。我想他准以為你命歸黃泉了呢。慢慢開出大門,喬治,對,就這樣。我們離開後,他們至少得花五分鐘才會忙乎起來。我想,他們會打電話的,前面的路要多加小心,別走直線。剛才你問這人是誰,塔彭絲?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克雷默甯先生,我說服他跟我們作一次短途旅行,這是為了他的健康。”

  俄國人一言不發,臉色由於害伯仍然是青色的。

  “他們為什麼會放了我們?”塔彭絲不解地問。

  “我想是這位克雷默甯先生的聲音太高了,他們無法抗拒。”

  這使得俄國人怒不可遏,他瘋狂地叫道:“你這該死的,他們已經知道是我出賣了他們,在這個國家裡,我最多活不過一小時。”

  “是這樣,”朱利葉斯贊同地說,“我勸你立即回俄國。”

  “既然如此,讓我下車,我已經做了你們要我做的事情,為什麼還不放我走?”

  “不放你,是為了你的公司。當然你想走,現在就可以走,不過我想,你還是讓我用車把你送回倫敦吧。”

  “你們不會去倫敦的,”他咆哮著,“讓我現在就下車!”

  “當然可以,停車,喬治。這位先生不想回去了,如果以後我有幸到俄國去的話,克雷默甯先生,我希望看到盛大的歡迎場面以及——”

  沒等朱利葉斯說完和汽車完全停下來,俄國人已經下了車,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這麼沒有耐心。”朱利葉斯幽默地說。車子又重新上路。“也不給女士們說聲再見,真沒有教養。簡,你可以坐起來了。”

  簡這才開始說話:“你是怎麼‘說服’他的?”

  朱利葉斯拍了拍手槍。

  “小威利的功勞。”

  “真了不起。”女孩稱贊道,臉上泛起了紅暈,欽佩地看著朱利葉斯。

  “安妮特和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塔彭絲說,“惠廷頓這老傢伙催我們快點,我們還當屠夫們要宰殺羔羊了。”

  “安妮特,你這麼稱呼她?”朱利葉斯在頭腦中努力去適應這個新名字。

  “這是她的名字呀。”塔彭絲睜大眼睛說著。

  “沒有的事,”朱利葉斯說,“她也許認為這是她自己的名字,因為她已經喪失了記憶,太不幸了。但我們面前的這一位的的確確是簡·芬思。”

  “什麼——?”塔彭絲不相信地叫了起來。

  她的驚訝被打斷了,一顆子彈正好打在她身後的汽車上部。

  “趴下:“朱利葉斯大聲說道,“我們遭到了埋伏,這些傢伙動作倒挺快,把車子再開快點,喬治。”

  汽車風馳電掣般地朝前行駛,三四顆子彈唆唆而過,還好,槍法不怎麼樣。朱利葉斯立起身子伏在車子的後部。

  “沒有目標可打,”他沮喪地說,“不過,我想,很快又會有一頓小小的野餐了,啊:“他抬起手。

  “你受傷了?”安妮特馬上說道。

  “只是擦破了一點皮。”

  簡一下子跳起來:“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我說,停車,他們追的是我,我才是他們要追的人,你們不能為我喪生,讓我下車。”一邊喊叫著,一邊在黑暗中搜尋著門把手。

  朱利葉斯抓住她的兩支胳膊,不無驚訝地看著她,她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外國口音。

  “坐下,孩子,”他溫和地說,“我猜,你的記憶完全正常,你一直是在欺騙他們,是嗎?”

  女孩看著他點點頭,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嚎陶大哭起來。朱利葉斯撫摩她的肩膀安慰她。

  “坐下,我們不會讓你離開的。”

  她抽泣著問道:“你是同鄉,我從你的口音裡聽出來了,這喚起了我的思鄉之情。”

  “我就是你的同鄉,我是你的表兄——朱利葉斯·赫謝默,我專程到歐洲來找你,你讓我找得好苦呀!”

  這時,車減速了,喬治轉臉問道:“十字路口到了,先生,我不知道該走哪條道。”車子慢慢地停了下來,當車停的瞬間,一個身影突然竄了上來。

  “對不起,諸位。”他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

  迎接他的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驚叫聲以及各式各樣的詢問,他只好挨個地回答他們的問話。

  “我在樹叢中等候著你們,一直在你們後面,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候。現在,女孩子們,下車。”

  “下車?”

  “對,路那邊就有一個車站,再過三分鐘火車就要到了,你們動作快點還能趕上。”

  “你這是搞什麼鬼?”朱利葉斯也被弄糊塗了,“你以為將車留在這兒就可以騙過他們?”

  “我倆不下車,就女孩子們下。”

  “你瘋了,我的貝雷斯福德先生,你完全瘋了2你怎麼可以讓她們兩個女孩獨自闖蕩,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一切將付之東流。”’湯米轉向塔彭絲:

  “馬上下去,塔彭絲,帶上她,照我說的去做,沒有人會傷害你們的,你們非常安全。坐那趟去倫敦的火車,直接去找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卡特先生不在市區,不過找到他,你們就安全了。”

  “該死的,”朱利葉斯罵道,“你這瘋子。簡坐著別動:“突然湯米以十分敏捷的動作奪下了朱利葉斯的槍,並舉起來對准朱利葉斯。

  “這下你們該知道我不是鬧著玩的。下車,你們兩個照我說的去做,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塔彭絲崩地一下子躍了起來,拖著不情願的簡下了車,“走吧,不會有事的,如果湯米說沒事,那就沒事。快!我們要誤車了。”

  她們開始奔跑起來。

  朱利葉斯那壓抑以後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你到底——”

  湯米打斷了他的話:“住口,我有話跟你說,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

第二十五章 簡·芬恩的故事

  塔彭絲拉著簡的胳膊,拖著她向車站走去。她敏銳的耳朵聽到了徐徐駛來的火車。

  “快點,”她喘著氣催促道,“不然,我們就趕不上火車了。”

  火車停下時,兩個姑娘正好來到月臺上。塔彭絲拉開一間空著的一等房間的門,她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躍坐在松軟的座位上。

  一個男人走過來朝她們看了看,又轉到另一個車廂去了。簡開始緊張起來,驚恐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心神不安地盯著塔彭絲。

  “你說,這人是不是他們一夥的?”她喘著氣問道。

  塔彭絲搖搖頭。“不,不,沒事。”她握著簡的手安慰道,“湯米不會叫我們去幹他沒把握的事。”

  “可是我比他更瞭解這些人,”簡顫抖著,“你不知道,五年了!多漫長的五年啊!有時一想起,我就會發瘋的。”

  “別放在心上,一切都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

  籠罩在夜色中的火車逐漸加快速度向前急駛著。突然,簡·芬恩跳了起來。

  “那是什麼?我想我看到了一張臉,正從窗外朝我們看呢。”

  “不,什麼也沒有,瞧。”說著,塔彭絲走到窗前,把窗子關上。

  “你能肯定?”

  “非常肯定。”

  簡覺得似乎應當解釋一下:“我真有點草木皆兵了,但是我沒辦法,如果他們現在抓住我,他們會……”她的兩眼睜很大大地凝視著前方。

  “不會的,快躺下別去想它了。”塔彭絲懇求道,“你該知道,如果不安全,湯米就不會說安全。”

  “我的表兄可不這麼看,他不支持我們這麼幹。”

  “那倒不假。”塔彭絲說,顯得相當難堪。

  “你在想什麼?”簡突然地問道。

  “怎麼了?”

  “你的聲音如此——古怪。”

  “我在想一些事,”塔彭絲承認道,“但我現在還不敢告訴你。我也許錯了,但我不這麼認為。這只是我腦海中存在很久的一個想法。湯米也知道,我幾乎可以肯定他知道。不過你別擔心,以後有的是時間。也許根本就不是這回事。現在照我說的去做——躺下,什麼也別想。”

  “我試試看。”說著,簡閉上了雙眼,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那雙淡褐色的眼睛。

  塔彭絲卻直直地坐著,一付高度警惕的神態。雖然她不斷地勸慰簡,但她自己也感到緊張,她的眼睛不停地從一扇窗子移到另一扇。她並非不相信湯米,而是偶爾也因懷疑而產生動搖。對手是如此凶殘和狡詐,像湯米這樣單純而誠實的人如何能與之相抗衡。

  如果她們能安全到達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那兒,一切都將平安無事,但是她們能如願以償嗎?布朗那無聲的威力時刻在威脅著她們,即便塔彭絲回憶起最後一次見到手握左輪手槍的場米,也無法給她帶來任何安慰。何況,湯米現在可能已喪失了武力,可能已被無數的重拳所擊倒……塔彭絲在頭腦中醞釀著自己的行動計劃。

  火車終于駛進查林街,簡·芬恩一下子坐了起來。“到了嗎?我還以為到不了呢。”

  “哦,我想,我們得到倫敦去。快,下車吧,快鑽進出租車裡。”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車,穿過剪票口,叫了一輛出租車。

  “國王十字街。”塔彭絲指示說,邊說著邊跳上了車。’車子正在啟動時,一個男人在窗外朝裡窺視了一下。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她們在火車上碰到的那個人,她不禁不寒而慄,一絲恐懼感從心底蔓延到全身。

  “你瞧,”她對簡解釋說,“如果他們認為我們打算去詹姆斯爵士那兒,就會使他們失去線索,現在他們會想像我們去找卡特先生,他的鄉間別墅就在倫敦北部某個地方。”

  穿過霍爾博恩時遇到了路障,車子被迫停了下來,這正是塔彭絲所期望的。

  “快!”她悄聲說,“打開右邊車門!”

  兩個姑娘悄然溜下了車,匯入川流的車輛與人群中。兩分鐘後,她們已坐在另一輛出租車裡,朝著來的方向駛去,這次她們是駛往卡爾頓·豪斯街。

  “不錯吧?”塔彭絲不無得意地說,“這下夠他們忙一陣了。我認為自己還是相當聰明的,那位出租車司機不知會怎樣罵我們呢。不過,我記下了他的車牌號,明天我會寄給他一張匯票,他不會因此而損失什麼的。咦!怎麼轉彎了?”

  話音未落,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音,另一輛車與她們的車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

  塔彭絲很快鑽出車,站在了人行道上,看到一個員警正朝她們走來,塔彭絲迅速塞了五個先令給司機,然後拉著簡疾步混入了人群中。

  “馬上就到了。”塔彭絲氣喘吁吁地說,事故發生在特拉法爾加廣場。

  “你認為撞車是一次事故還是陰謀?”

  “我不知道,也許兼而有之。”

  兩個姑娘手挽著手向前走著,塔彭絲突然說:“我總感到有人在跟蹤我們。”

  “快,”簡低語道,“快。”

  來到卡爾頓·豪斯街的拐角處,她們頓覺有了精神。這時,一個酪酐大醉的人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晚上好,女士們,”他一邊說一邊打著飽嗝,“這麼匆匆忙忙是到哪兒去呀?”

  “請讓我們過去。”塔彭絲的話中帶著幾分威嚴。

  “我跟你的朋友就說一句話。”醉漢伸出搖搖晃晃的手,一把抓住簡的肩膀。這時塔彭絲聽到身後愈漸走近的腳步聲,她已沒有時間判斷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她迅速低下頭,用盡全身氣力向醉漢頂去。這種兒時淘氣時不正規的作法居然將醉漢頂倒,使他一屁股跌坐在人行道上。塔彭絲和簡拔腿就跑,她們要找的房子就在不遠處。當她們跑到詹姆斯爵士房門前時,兩人都已氣喘得如要窒息一般。塔彭絲一下按住了門鈴,簡也迫不及待地揮拳擊門。

  那個尾隨在她們後面的腳步聲也停在了不遠處。那人猶豫了一下,就在他猶豫的片刻,兩個姑娘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大門,詹姆斯爵士從書房裡迎了出來。

  “你們好,這是怎麼了?”

  他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招搖晃晃的簡,把她攙扶進書房,安置在長沙發上。他從酒櫃裡倒了一點白蘭地,強迫簡喝了下去。隨著一聲歎息,簡坐了起來,眼裡仍然充滿著恐懼。

  “沒事了,我的孩子們,別害怕,你們已經安全了。”

  簡的呼吸逐漸恢復正常,臉上也開始現出往日的紅暈。

  詹姆斯疑惑地看著塔彭絲。

  “原來你還活著,塔彭絲小姐,這可比你的朋友湯米想像的要好得多。”

  “但青年冒險家都經歷了太多的殺身之禍。”塔彭絲略帶誇張地說。

  “如此看來,我認為你們的合夥企業最終會成功是不會錯的。”詹姆斯爵土乾巴巴地說,然後轉向沙發上的簡,“這位就是簡·芬恩小姐吧?”

  簡坐了起來,平靜地回答道:“是的,我就是簡·芬恩,我有許多事要告訴你。”

  “等你身體好些再——”

  “不,就現在,”簡稍稍提高了嗓門,“只有告訴你一切之後,我才會感到安全。”

  “隨你吧,”詹姆斯爵土說道,在一張面對長沙發的大扶手椅上坐了下來。簡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乘盧熱塔尼亞號客輪到巴黎找一份工作,我非常渴望能為戰爭作點力所能及的事,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學法語。我的老師告訴我巴黎的一所醫院需要人手,這樣我就給他們寫了信,提出願意去醫院工作的請求,他們接受了我的請求。我孤身一人,不論幹什麼事都方便一些。

  “盧西塔尼亞號遭魚雷襲擊時,一個男人走到我跟前,問我是不是一個具有愛國心的美國人。這個人我已注意他不只一次——我曾在心裡猜想,他是在擔心什麼人或什麼事,他告訴我,他身上帶著對同盟國生死悠關的文件。他要我為他保存這些檔,過些時候再到《泰晤時報》上尋找他登的廣告。如果報上沒出現廣告,我就將檔直接交給美國大使。

  “接下來發生的事至今仍像惡夢一般,我常常在夢中為之驚醒……我真不願意再重述它。丹弗斯先生曾要我多加小心,他可能從紐約就被人盯梢了,但他不這麼看。我開始也沒有懷疑,但在去霍利黑德的船上,我開始感到不安了。

  有一位叫範德邁耶的婦女對我特別關照,並和我結成了朋友。起初我對她的好意非常感激,但後來,我逐漸覺得她身上總有些什麼我不喜歡的東西。在愛爾蘭船上,我看見她和一些神色詭秘的人交談,看他們那樣子,似乎是在談論我。

  我頓時想起在盧熱塔尼亞號上,當丹弗斯先生把包交給我時,她就想方設法地開始接近我了。在此之前,她曾對丹弗斯先生套近乎,我開始感到害怕,但我又無能為力。

  “我產生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在霍利黑德下船,那天不去倫敦了。不過,我很快發現這是非常愚蠢的。我只能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現,願上帝保佑我。我想如果多加留意,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出於謹慎,我撕開裝檔的油布包,取出檔換成空白紙,再重新包好。這樣,即使有人搶走它,也沒有什麼關系。

  “對那東西怎麼辦一直讓我擔心,其實那就是兩張紙,最後我把它夾在一本雜志的兩頁廣告之間,再用膠水把兩頁廣告粘在一起,然後把雜志塞進我的風衣口袋裡。

  “在霍利黑德,我想找一問乘客看上去沒有異樣的車廂。但奇怪的是,總有那麼一些人在我的周圍拉拉扯扯。我感到有些不妙,好不容易上了車,卻發現又與範德邁耶太大在一個車廂裡,我到走廊上,發現其它車廂都坐滿了人,只好又回到原處坐下。我安慰自己說,車廂裡除了範德邁耶太大,還有其他人呢。我的對面坐著一對看上去非常恩愛的夫婦,對此,我感到寬慰多了。我靠在座椅上,微閉雙眼,讓別人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時刻處於高度警惕狀態。就在火車離倫敦不遠時,我從眼縫中看到那個男人從包裡拿出了什麼遞給範德邁耶太大,一邊遞,一邊使著眼色……

  “我無法形容那個眼色有多麼可怕,它幾乎把我嚇呆了。我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走廊上去。我站起來,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也許他們發現了什麼——這我不知道——就聽見範德邁耶太大突然說了一聲‘就現在’,接著她迅速用什麼東西蒙住我的嘴和鼻子,我使勁掙紮也喊不出聲音來。與此同時,我感到腦後遭到了重重的一擊……”

  簡額栗著說不出話來,詹姆斯輕聲安慰著,說了一些同情話。過了幾分鐘。簡又接著說:“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恢復了知覺。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很髒的床上,感到非常虛弱。周圍有一層簾子,隔著簾子聽到有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是範德邁耶太大的聲音。我盡力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但開始時聽不大清楚。後來,在聽清楚後我真伯極了,我真驚訝當時競沒有喊出來。

  “他們沒有找到文件,發現油布包裡全是白紙,氣得他們像發瘋一樣。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偷梁換柱,或許以為丹弗斯帶的是假文件,真的文件已由另一條線送走了,他們說”,說到這兒,簡閉上了眼睛,“要對我用刑才能知道檔的下落。”

  “我以前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什麼叫不寒而慄。當時我真是嚇怕了。他們來我床前看過一次,我閉上眼睛,假裝仍處於昏迷之中,但我擔心他們會聽到我心髒砰砰的跳動聲。

  幸好他們沒呆多久就走開了,我開始苦苦思索該怎麼辦。我知道,如果用刑我是支持不了多久的。

  “突然我想起可以裝作喪失了記憶,這個想法以前就讓我非常感興趣,我還讀過有關喪失記憶的精彩情節。要是我能成功地扮演這個角色,或許我就有救了。我在心裡默默地祈禱後,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我睜開眼睛,用法語在那兒喃喃自語——就像小孩呀呀學語一樣。

  “范德邁耶太太走了過來,她一臉的邪惡,使我怕得要命,但我還是面帶疑惑地對她微笑著,並用法語問她我這是在哪兒。

  “看得出,我這一招迷惑了她。她把剛才和她談話的那個人叫了過來,那個人站在簾於邊,看不清楚他躲藏在暗處的臉。他用法語跟我說話,聲音平靜而普通,但不知為什麼總叫我感到害怕。我繼續著我的表演,問他我在哪裡,告訴他我的頭腦裡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得幹幹淨淨,什麼都回憶不起來了,我盡量顯得如此而感到痛苦。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記不起來了。

  “突然他抓住了我的手腕,使勁地擰,那痛苦真是苦不堪言。我尖叫了起來,但他仍不放手,還一個勁地繼續擰。我發出一陣陣的尖叫,盡管如此,我還是沒忘了用法語來尖叫。不知道這一切持續了多久,幸運的是,我暈了過去。我聽到那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不像裝的,像她這種年齡的孩子裝不成這樣。’我想,他一定忘了美國女孩與英國女孩相比要早熟得多,並且對科學技術更加有興趣。

  “等我蘇醒過來時,範德邁耶太太對我的態度格外親熱。我想,她一定是奉命而行的,她用法語告訴我,剛才我休克了,病得不輕,不過很快就會好的。我裝作十分糊塗的樣子,還一邊喃喃不清地說醫生弄傷了我的手腕。聽見我這麼說,她感到很放心。

  “過了一會兒,她走了出去,完全走出了房間,我仍然心存芥蒂,靜靜地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不過,最後我還是起來了。我在房間裡轉了轉,環視了一下。因為我想,即使有人在暗處監視,就目前的狀況做出這番舉動也是很自然的。

  這是一個肮髒不堪的地方,奇怪的是沒有宙子。我猜想門肯定是鎖上的,我沒有去試著開門。牆上有一些破舊的畫,畫的都是《浮士德》中的場景。”

  塔彭絲和詹姆斯爵士幾乎同時“啊”了一聲,簡點了點頭。

  “是的,這個地方在索霍區,貝雷斯福德曾在那兒被關押過。當然,我當時並不知道我已經到了倫敦。只有一件事使我非常焦慮,但當我看到風衣搭在椅背上,那本雜志仍卷放在風衣口袋裡時,我那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我想證實一下自己是否被監視,於是仔細察看了一下四周牆壁,牆上沒有任何可供窺視的洞。不過,直覺告訴我,一定有什麼人在偷偷監視著我。我又坐回桌邊,用手捧著臉,抽泣著:‘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同時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果然,我清楚地聽到裙子的息索聲和輕微的嘎吱嘎吱的響聲,確實有人在監視著我。

  “我又躺回到床上去。過了一會兒,范德邁耶太大給我送來了晚飯,奉命行事的她對我仍舊是甜言蜜語,我猜想,一定是她的上司要她取得我的信任吧。她拿出油布包問我是否還認識,一邊像貪婪的貓一樣觀察我的表情。

  “我接過包,裝作努力回憶什麼似的在手裡翻轉著看了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實在想不起來,好像是有什麼事和這包有關,可是剛要想起來,還沒來得及抓住,它又溜走了,後來她告訴我,我是她的侄女,得叫她麗塔嬸嬸。我照辦了,她又安慰我說,我的記憶很快會恢復的,別太擔心。

  “那一晚太難熬了。我一邊想著他們會怎樣對待我,一邊在心裡盤算著自己的計劃。雖然檔暫時還是安全的,但我不敢冒險讓檔繼續放在那兒。他們隨時都可能把那本雜志扔掉。在床上輾轉到淩晨兩點左右,我悄悄爬起來,順著左手那面牆在黑暗中摸索,摸到那幅《瑪格麗特與她的珠寶盒》。我輕輕地從釘子上取下畫,躡手躡腳地走到放風衣的地方,取出雜志和一兩個信封(我的口袋裡經常放有信封),將粘在一起的兩頁廣告撕開,取出那兩頁寶貴的、使我遭受磨難的文件。我用洗臉盆裡的水將畫背面又變成褐色的紙弄濕,沒多久,就可以把那層紙揭開了。我把檔夾在畫與這張紙之間,再借助信封上少許的膠水將褐色紙與畫重新粘好,這一切做完後,我再把畫掛回原處,把雜志重新放回風衣口袋裡,然後悄悄地回到床上。我對這個藏匿地點感到十分滿意,誰也不會想到這幅畫給人弄過了,他們也絕不會想到把自己的畫撕碎。我希望他們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丹弗斯帶的是假情報,這樣我就會得到自由了。

  “事實上,他們剛抓我時可能產生過放我的想法,可以後情況變得對我十分危險了,放我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後來聽說他們幾乎想就地除掉我,只是他們的頭兒,也就是他們的老闆主張讓我活著,因為他寄希望於我可能將檔藏起來了,而一旦我恢復了記憶,就可以將檔的下落告訴他們。在以後的幾周裡,他們對我嚴加看管,一次又一次地審問我。在逼供拷問方面他們真算得上行家裡手。但不管怎樣,我始終控制住自己,盡管這種精神上的自控力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

  “他們又把我弄回到愛爾蘭,一路上從沒有放鬆過對我的監視,生怕我將檔藏在了什麼地方。范德邁耶太太和另一個女人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她們把我說成是範德邁耶太大的年輕親戚,一個由於盧熱塔尼亞號被魚雷擊中而使大腦受傷的親戚。一路上我孤立無援,如果冒險找人求助,我敢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那個看上去非常富有、穿著人時的範德邁耶太太會讓人們認為我是大腦受傷才使自認為是受了‘迫害’。我感覺到,一旦他們識破了我的謊言,我那曠日已久的恐怖感肯定會使我徹底崩潰。”

  詹姆斯爵士充滿理解地點點頭。

  “範德邁耶太大是個能說會道的女人,正是由於這一點以及她的社會地位,人們一般都願聽信她的,盡管你有真憑實據指責她,也很難讓人相信。

  “事情果然如我想像那樣,他們最後把我送進了伯恩第斯一家療養院。開始我不敢斷定這是一次騙局還是真的要給我治療,有位護士專門負責照料我這個特殊病人,她待我很好,也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就在我決定要信任她,告訴她實情時,仁慈的上帝及時地拯救了我,使我沒有落人預設的陷阱中。那天,我的房門碰巧半掩著,我聽到她在過道裡跟什麼人在講話,原來她也是他們一夥的:她被安排來看護我是為了證實我是否真的喪失了記憶。經過這事以後,我變得異常敏感和神經質,不敢相信任何人。

  “現在想起來,我那時是在自我麻痹。沒過多久,我幾乎忘記我是真正的簡·芬恩。我太刻意去扮演珍妮特·範德邁耶這個角色,以致於神經開始出了毛病。我真的病倒了,一連幾個月都處於麻木恍惚的狀態,我肯定自己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我們都知道,一個神志清醒的人一旦送進了瘋人院,結果常常是變成瘋子。我想,當時的情形就是如此。我又不在乎扮演什麼角色了,到了最後,已經不知道喜怒哀樂,有的只是冷漠和麻木不仁。就這樣,幾年過去了。

  “後來事情突然有了變化,範德邁耶太太從倫敦來到療養院,她和醫生問了我一些問題,進行了各種治療實驗。他們有時談到要把我送到巴黎的專家那兒,但最終還是沒冒這個險。我偶爾聽到一些談話,似乎是說一些其他人——我的朋友,在四處尋找我。後來聽說那個曾經照料我的護士假扮我去了巴黎,找那位專家診治。專家讓她接受了一些嚴格的測試。並揭露了她偽裝喪失記憶。她記下了專家的測試方法,回來對我進行同樣的測試。我敢說,要蒙騙一位一生都在從事這項研究的專家實在太困難了,但我還是再一次迎接考驗,好在我很長時間都不記得自己就是簡·芬恩,記憶神經確實有點問題,才使得測試比較容易通過。

  “一天晚上,他們接到命令把我匆匆弄到倫敦,又把我帶到索霍區的那間屋子裡。一旦離開療養院,我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似乎那些早已被埋沒多年的東西又開始複蘇了。

  “他們帶我去見貝雷斯福德先生(當然,我當時並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懷疑這是否又是一個圈套。但他看上去挺誠實,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一點。然而,我對自己所說的一切仍然十分謹慎,因為我知道談話的內容會被偷聽,在牆的上方有一個小孔。

  “在那個星期日下午,不知道他們得到了什麼消息,引起了一場騷動,趁他們不注意,我偷聽到有命令要將他殺掉。以後發生的事我就不用告訴你們了,你們都是知道的,我當時想沖出去把檔從藏匿處取出來,但是我被人抓住了,我大聲尖叫著,好讓他逃跑,一邊還喊著要回到瑪格麗特那兒去。這名字我有意喊了三遍。我知道別人一定以為我指的是範德邁耶太太,但我希望能提醒貝雷斯福德先生注意到那幅面,他在第一天就取下了一幅,這也正是我遲遲不敢相信他的原因。”

  簡·芬恩停了下來。

  “這麼說,”詹姆斯爵士侵吞吞地說道,“文件還在房間裡那幅面的背後囉。”

  “是的。”說完,簡倒在了沙發上,疲憊地結束了她漫長而緊張的故事,詹姆斯爵士站起來,看了看表。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企圖推論出什麼?你是在暗示布朗就是朱利葉斯?朱利葉斯——我的表兄:““不,芬恩小姐,”詹姆斯爵士出乎意料地說道,“他不是你的表兄,這個自稱朱利葉斯·赫謝默的人與你沒有任何親戚關系。”

第二十六章 布朗先生

  詹姆斯爵士的話像顆重磅炸彈,兩個姑娘驚駭得面面相覷。律師走到桌前,拿過一小張剪報遞給簡,塔彭絲扒著簡的肩頭看去。如果卡特先生在場,他應該辨認得出來,這是一則關於那神秘人物死於紐約的消息。

  “正如我對塔彭絲小姐所說的那樣,”律師繼續說,“我開始著手去證實那個不可能的可能。最大的絆腳石是那無法否認的事實:朱利葉斯·赫謝默不是一個虛構的名字,而是真有其人。當我看完報上的這段消息後,我的問題找到了答案。原來真正的朱利葉斯·赫謝默為了弄清他表妹到底怎麼了,動身去了西部。在那兒他得到了表妹的消息和照片,這有助於他的尋找。在他從紐約出發的頭天晚上,他遭人襲擊並死於非命。死時他衣衫襤褸,為了防止被人認出,甚至被毀了容。取而代之的就是布朗先生,他馬上乘船到英國來。在他動身前,真赫謝默的親朋好友都沒有見過他,Bp 使見過,那也無關緊要,因為他的裝扮術簡直天衣無縫。自那以後,他就與那些發誓要找到他的人勾結上了。這些人的一切秘密他都瞭若指掌。只是當範德邁耶太大知道他的底細後,他才感到情況不妙。他的計劃中沒打算給範德邁耶太太巨額賄賂。要不是塔彭絲小姐幸運地改變計劃,在我們到達公寓時,她就已經遠離了。眼看自己就要暴露,布朗採取了孤注一擲的做法,利用自己的冒名身份,將懷疑轉嫁他人。他幾乎就要成功了——但是沒那麼順利。”

  “我無法相信你的話,”簡低聲說,“他是一個大好人。”

  “真正的朱利葉斯·赫謝默確是一個大好人,但是布朗是個出色的演員。不信,你問問塔彭絲小姐,她也不曾產生過懷疑。”

  簡默默地轉向塔彭絲,塔彭絲點了點頭。

  “我真不願意這樣說,簡——我知道這會刺傷你的心。

  畢竟我還不能完全肯定。至今我仍不明白,如果他是布朗,他為什麼又要救我們。”

  “如果幫助你逃跑的是朱利葉斯·赫謝默呢?”

  塔彭絲向詹姆斯爵士描述了那天晚上的事件,最後說道:“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不知道嗎?我可知道,年輕的貝雷斯福德也知道,這可以從他的所作所為看得出來。作為最後的希望,他們得讓簡·芬恩逃跑——逃跑必須安排得天衣無縫,好讓她對這個圈套看不出蛛絲馬跡。他們對身邊的貝雷斯福德沒有戒備,必要時甚至與你聯系。他們將在適當的時候想法除掉他。接下來就是朱利葉斯·赫謝默沖進去,以真正戲劇性的方式解救了你。盡管子彈呼嘯著從頭頂掠過,但不會傷害任何人。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你們會駕車直接到索霍那幢房子去解救那份簡·芬恩可能已經委託給她表兄保管的檔。或者,如果他搜尋的話,他會裝很好像發現藏匿地點已被人動過了。對付這類事情,他有的是辦法,但結果都一樣。我總以為你們會出什麼事。你們知道的太多,這對他們不利。以上就是我粗略的想法。我承認我被他們疏忽了,但有的人都是他們的眼中釘。”

  “你是說湯米。”塔彭絲輕聲說。

  “不錯,很顯然,當除掉他的適當時機到來時——因為他太礙眼,我一直為他感到擔憂。”

  “為什麼?”

  “因為朱利葉斯·赫謝默就是布朗,”詹姆斯乾巴巴地說,“要想制服布朗,不是一個人一枝左輪手槍所能辦得到的……”

  塔彭絲的臉有些蒼白了。

  “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在到達索霍區的那幢房子之前,什麼也不用做。如果貝雷斯福德仍然佔據主動,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否則,敵人將到這兒來找我們,而我們是有准備的!”說完,詹姆斯爵士從抽屜裡拿出一枝軍用手槍,放到外衣口袋裡。

  “這下我們准備好了,我看最好還是帶你去吧,塔彭絲小姐?”

  “我也這麼想。”

  “但我覺得芬恩小姐應該留在這兒。她會很安全的。況且,我恐怕她由於所經歷的一切已經筋疲力盡了。”

  簡出乎塔彭絲意料地搖了搖頭。“不,我想我也得去,那些檔既然交付給我,我就該負責到底。不管怎樣,我現在好多了。”

  詹姆斯爵士的車子開了過來,路程不算太長,坐在車上,塔彭絲的心砰砰直跳,盡管有時也一陣陣地為湯米感到不安,她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們就要成功?

  他們來到廣場的拐角處下了車。詹姆斯爵士走到幾個身穿便服的警戒人員跟前,對其中一人說了些什麼,然後回到兩個姑娘身邊。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進過這幢房子,房子的後門也有人監視,所以他們對沒人進去這一點十分肯定。任何一個在我們進去後企圖進去的人都會立即被逮捕。我們這就進去,好嗎?”

  一個員警掏出了鑰匙。這兒的人都認識詹姆斯爵士,而且很熟。他們也得到了尊重塔彭絲的命令。只有對簡·芬恩,他們不太熟悉。三個人進去之後關上了門,慢慢爬上搖搖晃晃的樓梯。樓梯的頂部是一張破舊的簾子,遮住了那天湯米藏身的凹處。塔彭絲是從簡那兒聽說這事的,當時她以安妮特自稱。塔彭絲好奇地看著這破舊的天鵝絨簾子。即使現在她也敢說這簾子在微微抖動,似乎有人躲在後面。這種感覺如此地強烈,以致於她能想像得出那人躲在簾後的大致情形……假如布朗——朱利葉斯現在就在那後面守候著……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差點兒就要過去掀起簾子看個究竟。

  他們來到了囚禁室。這裡沒地方可以藏身。想到這兒,塔彭絲松了一口氣,同時在心裡暗暗責備自己不該有布朗就在這房子裡的愚蠢猜想,這是一種很難以排遣掉的感覺……聽!什麼聲音?樓梯上似乎傳來躡手躡腳的腳步聲。房裡有人,荒唐!她感到自己變得神經質了。

  簡徑直走到瑪格麗特畫像面前,小心翼翼地將畫從釘子上取了下來。牆與畫之間布滿了蜘蛛網,畫上也蒙上了薄薄一層灰。簡接過詹姆斯遞給的小折刀,用力將背面那褐色的紙與畫分開。雜志上的廣告頁掉了下來,簡拾起來把那已磨損的周圍撕開,抽出兩張薄薄的紙,不是空白紙,上面有字跡,這可不是假的,這是真傢伙。

  “我們得到了,”塔彭絲如釋重負,“我們終於……”

  此刻,他們由於激動而忘記了呼吸,忘記了一分鐘前樓梯上似乎有過的輕微的嘎吱聲。三人的眼光一齊盯著簡手裡的東西。

  詹姆斯爵士接過檔,神情專汐地仔細閱讀著。

  “是的,”他輕輕地說,“這就是那份給我們帶來殺身之禍的條約草案。”

  “我們成功了。”塔彭絲說,她的聲音裡帶有肅然起敬和難以相信的感覺。

  詹姆斯爵土隨聲附和著,一邊小心地將檔折好放進自己的皮夾子。然後他好奇地打量著這間肮髒的屋子。

  “正是在這兒,你那年輕的朋友被關押了很久,對嗎?”

  他說道,“這是一間名副其實的充滿邪惡的房間。你們已經注意到了這屋子沒有窗戶,門嚴實而厚重。在這兒不論發生什麼事,外界都聽不到。”

  塔彭絲打了個冷戰,他的話喚起了她那種朦朧不安的警覺。如果有人藏在房子裡怎麼辦?這人會不會用這扇門把他們關在裡面,讓他們像掉進陷阱裡的老鼠一樣死去?馬上她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很可笑。房子周圍布滿了員警,如果他們三人沒有出去的話,員警會沖進來進行徹底搜尋。

  她自嘲自己的愚蠢,抬起頭來,正好碰到詹姆斯爵士審視她的眼光。他朝她點了點頭,樣子好像很堅決。

  “不錯,塔彭絲小姐,你覺察到了危險,我也一樣,芬恩小姐也不例外。”

  “是的,”簡承認道,“這可能有點荒唐,但我無法擺脫這種感覺。”

  詹姆斯爵士又點了點頭。

  “你感覺到,我們也都感覺到布朗先生的存在。這一點勿庸置疑,布朗先生就在這兒……”

  “在這幢房子裡?”

  “在這幢房子裡。你們還不明白嗎?我就是布朗!”

  兩個姑娘驚呆了,用難以置信的眼光楞楞地盯著他。他臉上的線條驟然間起了變化,與以前的詹姆斯爵士完全判若兩人。他站在那兒微笑著,一種猙獰、殘酷的微笑。

  “你們兩個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個房間。剛才你說我們成功了,不!應該是我成功了。這份條約草案是我的了。”說到這兒,他看著塔彭絲,得意地哈哈大笑。“要不要我來告訴你們將會發生什麼事?遲早員警會進來,他們將發現布朗的三個受害者——三個,不是兩個,懂嗎?幸運的是我不會死,只是受傷,我可以向人們提供有價值的細節描述受到的襲擊。條約嘛,已經到了布朗先生的手中,沒有人再會想到去搜查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的口袋!”

  他轉向簡:“我承認被你蒙蔽過,但決不會有第二次了。”

  身後一陣輕微的響聲,但陶醉在成功喜悅中的他並沒注意,也沒有轉過身。

  他把手伸進了他的口袋裡。

  “青年冒險家完蛋了。”他說著,慢慢舉起了那枝自動手槍。

  正在這時,他背後伸來鐵鉗似的手,鉗住了他的手腕,手槍被擰了過去。同時,朱利葉斯·赫謝默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到他的耳中:

  “我料想你會被當場抓住,連同你身上的那件東西。”

  血一下子湧到了他的臉上,但他的自製力是非凡的。

  他的視線從簡的身上移到塔彭絲身上,最後停留到場米身上。

  “你,”他喘著氣說道,“你,我本該想到是你。”

  看到他並沒有反抗的意思,他們抓他的手放鬆了一些。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左手,那只帶著一枚大的圖章戒指的手,閃電般地伸向自己的嘴唇……“‘Ave Casar!te morituri salutant。1’他說,眼睛仍直盯著湯米。

  1法文。意為:凱撒作證!你死去.致敬。一一譯注。

  他的臉色逐漸改變,一陣長時間的痙攣後,他蜷縮著身子向前倒去,房間裡彌散著一股苦杏仁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 薩伏依飯店的晚宴

  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三十日晚上的招待宴會將讓從事餐飲業的人們終身難忘。宴會廳設在飯店的雅座間裡。赫謝默先生的吩咐簡明扼要,他開出一張空白支票——當百萬富翁出示一張空白支票時,他會得到所需要的一切。

  所有不當今的精美食物被源源不斷地送上來。侍者們小心、虔誠地送上一瓶瓶專為皇室釀制的陳年佳釀。裝點繽紛的花草使人忘卻了四季的存在,從五月到十一月的,名目繁多的水果不可思議地堆放在一起。客人不多,但都是精心挑選的——那位美國大使、卡特先生以及他自稱為冒昧帶來的朋友威廉·貝雷斯福德爵土、考利會吏總、霍爾醫生以及兩個年輕的冒險家,普魯登斯·考利小姐和托馬斯·貝雷斯福德先生,最後一位,當然是相當重要的——貴賓簡·芬恩小姐。

  朱利葉斯不遺餘力要使簡的出現大獲成功。

  神秘的敲門聲在塔彭絲和這個美國女孩合住的公寓門前響起。塔彭絲打開門,看見朱利葉斯手中拿著一張支票站在門前。

  “嘿,塔彭絲!”他嚷道,“勞駕,幫幫忙。拿著這個,把簡漂漂亮亮地打扮好參加今晚的宴會。你們倆都要隨我去薩伏依飯店。不要吝惜用錢,懂嗎?”

  “那當然。”塔彭絲模仿著他的腔調說,“我們會盡情享受的。妝扮簡真讓人快樂。她是我所見到的最可愛的女人。”

  “的確如此。”赫謝默先生熱情洋溢地說。

  他的熱情一時感染了塔彭絲,她眼裡也閃爍出熱情的光芒。

  “嗯,朱利葉斯,”她拘謹地說道,“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決定。”

  “你的決定?”朱利葉斯的面色變得蒼白。

  “你知道,當你向我求婚時,”塔彭絲低垂著眼險,結結巴巴地說著,其神態仿佛是維多利亞女皇時期的女英雄。

  “當時,你並不想得到答覆。我已經全面地考慮了這個問題……”

  “是嗎?”朱利葉斯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小的汗珠。

  突然間塔彭絲有些憐憫他了。

  “你真是個十足的傻瓜。我不懂你為什麼會這樣,可我覺得有時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當然在乎。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從來就很尊重,欽佩你的。”

  “哼!你對我的感情常常會被其它感情擠走,對不?老朋友。”

  “你能不能說明白些?”朱利葉斯的臉燥紅了顯得極不自然。

  “明白些?”塔彭絲譏諷地笑笑,關上了房門。而後,又打開門嚴肅地說:“我常以為自己是一個被拋棄的人。”

  “誰?”簡在房間裡問道。

  “朱利葉斯。”

  “他來幹什麼?”

  “他可能想見你,可我不想讓他見到你,至少在晚宴前不能。你應該像凱旋歸來的所羅門國王一樣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好了,我們去商店。”

  對大多數人來說,曾預言將有很多事情發生的二十九日的“勞動節”就和平常任何一天一樣靜靜地過去了。在公園和特拉法爾加廣場有過幾場演講,散亂的遊行隊伍唱著《紅旗之歌》盲目地穿過一些街道。新聞媒界因曾暗示過即將發生總罷工和恐怖統治的到來,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失勢退隱。大膽一些、精明一些的人試圖證明因為接受了他們的勸告,才有今天的相安無事。星期日的報紙登出了一則著名二級爵士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突然死亡的短訊。星期一的報紙以贊賞的口吻講述了他的一生。然而,他淬死的原因並沒有公佈。

  湯米對形勢的預測是正確的。這是一場獨角戲,樹倒猢猻散。克雷默甯於星期日上午離開英國倉促返回俄國後,其他幾個小組成員也跟著驚慌失措,逃離了阿斯特利·普賴爾斯,遺留下許多文件。這些檔毫無保留地、無情地洩露了他們的秘密。政府掌握了這些證據之後,又從那個死人身上找到了一個棕色的小日記本,上面記滿了這個陰謀的整個過程。政府就此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勞工領袖們直至此時才尷尬地意識到他們一直被人利用,無條件地接受了政府做出的一些讓步,畢竟,大家需要的都是和平,而不是戰爭。

  然而,內閣知道他們躲過了這一巨大災難是多麼的幸運。縈繞在卡特先生頭腦中的仍是昨天晚上發生在索霍區那幢房子裡的那一幕幕場景。

  他穿過那間肮髒的房間,在那裡,他看到了他的老朋友,那個大人物死在那裡。從死者的皮夾裡,他找到了那份伴隨著鮮血和死亡的協議草案。也就在那裡,當著其他三個人的面,將這份文件付之一炬。英國得救了!

  現在,三十日的晚上,在薩伏依飯店的雅座間裡,朱利葉斯·赫謝默先生正在恭候他的客人的到來。

  卡特先生第一個到達,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外表看起來性情暴躁的老先生。湯米一見到他,臉便刷的一下紅到耳根。

  “哈哈……”老先生癡癡地打量著他,“這麼說,你是我的侄兒了,長相雖然不怎麼樣,但事還真幹得不錯。不管怎麼說,你母親一定教育有方。過去的一切,我們都不要計較了,對嗎?你現在是我的繼承人,今後,我會建議給你一筆津貼。你可以把查默斯花園當成自己的家。”

  “謝謝,先生,你真慷慨。”

  “那個有著傳奇般經歷的年輕女士在哪裡?”

  湯米介紹了塔彭絲。

  “哈!”威廉爵士用眼睛打量著她說,“現在的女孩子跟我們那個年代的大不一樣了。”

  塔彭絲說:“也許是穿著不同了,但本質還是一樣的。”

  “也許對吧!頑皮的姑娘過去有,現在也有!”

  “的確如此。”塔彭絲說,“本人就是一個讓人討厭的頑皮姑娘。”

  “我相信你。”老先生輕聲地笑起來。他擰了一下她的耳朵,情緒好極了。大多數年輕女人都害怕這老頭,她們稱他叫“老熊”。塔彭絲活潑的性格讓這個厭惡女人的老傢伙開心起來。

  於是,膽怯的會吏總雖對自己處在這群人中總是感到恍恍惚惚,也開始為他有如此出眾的女兒而高興。可他仍然禁不住用緊張、擔憂的目光不住地打量著她。塔彭絲的表現的確出色極了。她盡量克制自己不翹起雙腿,說話小心謹慎,堅持不吸煙。

  下一位客人是霍爾醫生,接著是美國大使。

  “我們最好都坐下。”朱利葉斯一一介紹了客人。“塔彭絲,你——”

  他揮手指了指那個象徵著榮譽和地位的座位。

  塔彭絲搖了搖頭。

  “那應該是簡的位置。一想起她堅持了這麼多年,她應該是今晚的皇后。”

  朱利葉斯向簡投去敬佩的一瞥。她靦腆地朝著指定的座位走來,是如此的優雅、漂亮。姿色的嬌妍簡直無與倫比。

  為了裝扮她,塔彭絲真是煞費苦心。由一位著名時裝設計師提供的這件禮服,被取名叫“絹丹”。由金色、紅色和棕色三種顏色組成。高雅的服裝映襯出姑娘無理的脖頸。濃密的金發像一頂金冠戴在她可愛的頭上。在大家傾慕的目光注視下,她坐了下來。

  很快,晚宴進入了高潮,大家一致要求湯米給大家講講整個事件過程。

  “見鬼,你真是守口如瓶。”朱利葉斯嚷嚷道,“你告訴我說你去了阿根廷——盡管我猜想你有你的理由。你和塔彭絲讓我裝扮布朗先生的想法讓我高興得要死。”

  “這個主意本來不是他們的,”卡特先生聲音低沉地說,“這個誘敵深入的計劃是受一位過去的藝術大師的啟發而來的。紐約報紙上的短評讓他想起了這個計劃。他由此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差一點撞在這張網上面死於非命。”

  “我從來就不喜歡他,”朱利葉斯說,“從一開始我就感到他有些不對勁,我懷疑他花言巧語讓範德邁耶太大保持沉默。但是,直到瞭解到就在那個星期天,就在我們同他見面後,湯米的死刑令就接通而來後,我才恍然大悟,事實上,他就是那位所謂的大好人。”

  塔彭絲悔恨地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總認為自己比湯米聰明,但是他無疑比我高明多了。”

  朱利葉斯表示贊同。

  “湯米無疑就是這件事中我們尋找的中心人物,我們不能讓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讓他來講講吧。”

  “說得對!”

  “真沒有什麼好講的。”湯米神情窘迫,很不自在。“直到找到安妮特的照片並意識到她就是簡·芬恩前,我還是一個笨蛋,簡直笨極了。後來,我回想起她怎樣固執地喊出‘瑪格麗特’這個名字,想起那些畫,於是我把整件事仔細地回顧了一遍確保自己沒有幹蠢事。就這樣。”

  “接著講。”卡特先生敦促他說。他發現場米想再次用沉默來回避。

  “朱利葉斯告訴我範德邁耶太太的事。這件事一直困惑著我。從表面上看,似乎是他或詹姆斯爵土在耍花招。可究競是誰呢?後來我在抽屜裡發現了照片以及知道了布朗警督從他那裡拿到照片的事,我便開始懷疑朱利葉斯。然而,我又想起是詹姆斯爵士發現了假簡·芬恩。我無法作出判斷,決心不冒任何風險。我假設朱利葉斯就是布朗先生。我留下一張便條告訴他我去了阿根廷;同時,我把詹姆斯爵士的信以及一份工作邀請書都丟在書桌旁,這樣他會明白這是一場地道的花招。接下來,我給卡特先生寫了信並打電話給詹姆斯爵士。不管怎麼說,把他當成知心朋友是我瞭解事實真相的最好的辦法了。於是,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他,惟一的保留,就是藏文件的地方我沒有透露。在追蹤塔彭絲和安妮特時,他幫助我的態度差點使我消除了對他的懷疑。在她倆之間,我始終毫無保留。於是,我便得到一張偽造塔彭絲簽名的便條。此時,我恍然大悟,一切都真相大白。”

  “你怎麼知道簽名是偽造的呢?”

  湯米從衣袋裡拿出便條,讓大家傳閱。

  “這的確像她的筆跡,但是從簽的名字來看,我知道這張便條不是她寫的。因為她從不把名字拼寫成‘Twopence’。沒有見過她簽名的人是不會知道這一點的。

  朱利葉斯見過——他曾給我看過她留的便條——而詹姆斯爵士卻從未見過。以後的事就順利多了。我迅速把亞伯特打發到卡特先生那裡,然後假裝離開,卻匆匆折回。發現朱利葉斯在車裡發怒後,我意識到這不是布朗先生計劃的內容,也感覺到了可能會有麻煩。除非詹姆斯爵士在現場被發現,否則,我空口無憑,卡特先生是不會相信的。”

  “我當時真不相信你。”卡特先生有些悔恨地插話說。

  “所以我才把姑娘們打發到詹姆斯爵士那裡。我肯定他們遲早會在索霍區的房子裡來。我用槍威脅朱利葉斯,我想讓塔彭絲把看到的事告訴詹姆斯爵士;這樣,他就不會來打擾我們了。等姑娘們走遠後,我讓朱利葉斯迅速開車前往倫敦。在路上,我把整個事件告訴了他。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到達索霍區。我們在房子外與卡特先生碰頭,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我們躲進屋裡窗簾後的凹處。員警已經得到命令,如有人間起,就說沒有人進入房子。這就是全過程。”

  湯米突然停止了講述。

  房間裡出現了短暫的寧靜。

  朱利葉斯突然說:“順便說一下,有關簡的那張照片,你們都弄錯了。照片是從我這裡拿走的,我又拿回來了。”

  “在哪裡?”塔彭絲大聲地問道。

  “在範德邁耶太大臥室牆上的小保險櫃裡。”

  “我就知道你找到了什麼。”塔彭絲責備說,“實話告訴你,我就是從那時開始懷疑你。你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呢?”

  “我也值得懷疑。照片曾被拿走過一次,我想讓攝影師多洗出一些,在這之前,我不想洩露這個秘密。”

  塔彭絲若有所思地說:“我們都保留了一些東西。我認為是間諜的工作把大家都變成了這個樣子。”

  一時,大家都無話可說。卡特先生從口袋裡模出一個破舊的棕色的本子。

  “貝雷斯福德剛才說,除非詹姆斯·皮爾·埃傑頓爵士在現場被抓住,我才會相信他有罪。的確,直到看完了這個小本子上的記錄後,我才相信了這個讓人尷尬的事實。這個本子將交給蘇格蘭場而且將永遠不會公諸於世。由於詹姆斯長期以來在司法界的影響,這裡的東西將使人們反感。既然你們都是知情人,我來給你們念幾段。它將有助於你們瞭解這位奇人的離奇的思想。”

  他翻動著這薄薄的本子。

  “我知道,保留這本筆記是不明智的,它是我一切活動的記錄。但是我從不畏懼冒險,我渴望自我表白……這本筆記只能從我的屍體上找到……

  “很久以前我就意識到自己有罕見的能力,只有傻瓜才會低估自己的能力。我的智力超人,我相信自己是成功的化身。惟一的遺憾是我的外表,它太不顯眼,看起來很低微,猥瑣——真難以形容……

  “……還是個小孩時,我旁聽了一場著名的謀殺審判。

  我被辯護律師那口若懸河的雄辯所折服。第一次,有一種渴望糾纏著我,我決定把自己的天賦用在這一特殊行業…於是,我開始研究審判席上的罪犯。這個人是個十足的笨蛋,一個不可思議、讓人難以置信的傻瓜。即使是律師的雄辯也救不了他……我極端地蔑視他……我感覺到這個罪犯的檔次太低,屬于那種文明社會中最無用的人、失敗者、社會渣滓之流。這些人稀裡糊塗地被捲入了犯罪的旋渦。真奇怪,有頭腦的人為什麼就意識不到這種特別的機會?……

  我玩味著這一想法……多麼壯麗的領域……多麼廣闊而無限的前景:這種想法使我感到陣陣眩暈……

  “……我大量閱讀公認的關于犯罪和罪犯的著作。它們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衰退、墮落,我們社會制度的種種弊病使深謀遠慮的人難以抓住這一機會。於是,我想,假如我的抱負實現了,取得了律師資格,登上了事業的頂峰,那又怎麼樣呢?或者說,我進入政界,即使是當了英國首相,又怎麼樣呢?我無非是個傀儡而已,處處被同事妨礙,事事受民主體制的羈絆。不!我夢想的權力是絕對的,是一個獨裁者!專政者!這種權力只能在法律外獲得。我必須利用人性的弱點,利用民族的弱點,組織並控制一個龐大的組織,最終推翻現行的制度和統治!這些想法讓我如癡如醉,興奮不已……

  “……我明白我必須過著雙重生活。像我這種人容易受到公眾的注意。我必須有一個成功的職業,這樣可以隱藏我真正的活動……同時,我還必須鍛煉自己的人格。我校第二級爵士的著名人物的樣子來塑造自己。我複製他們的癖性、他們的魅力。假如我去當演員,我絕對是當今最偉大的——

  勿需偽裝,勿需油彩,勿需假鬍子!人格!我把它像手套一樣戴在身上。一旦脫去它,我又是真正的我,謙遜而不引人注目,一個與其他人完全相同的人,我叫自己布朗先生。許許多多男人叫布朗——許許多多男人看起來和我長得相像“……在這個雙重人格、雙重形象的遊戲中,我幹得很成功。我一定會成功,做其它事,我也會成功,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會失敗的……

  “……我一直在讀關於拿破侖的書,我跟他有許多相同之處……

  “……我經常為罪犯辯護。人應該照顧自己的同類……

  “……有這麼一兩次,我也害怕過。第一次是在義大利,在一個晚宴上,D教授——一個偉大的精神病醫生——他也在場。不知怎的,大家的話題轉向精神病。他說:‘許多人都患有精神方面的病,只是沒有人知道,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兩眼看著我,眼神非常奇怪,令我很不舒服,我不借他為什麼會這樣……

  “……這場戰爭使我不安,我想是戰爭促使形成我的計劃。德國人大能幹了,他們的間諜機構也非常出色。滿街都是身穿卡其布制服的男孩,全是年輕的傻瓜……當然,我並不知道他們……贏得了這場戰爭……這件事也使我煩惱……我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有一個女孩子撞了進來……我並不認為她知道什麼……但是,我們必須放棄埃索尼亞公司……不會有冒險了……

  “……一切都很順利。失去記憶卻讓人煩惱。這不可能是場騙局,沒有姑娘能騙得了我!…“……二十九日……很快就來到了……”卡特先生停了下來。

  “我不再念策劃政變的那些細節。但這裡有兩件小事與你們三個有關。根據所發生的情況看,它們非常有趣。

  “……經過誘導,這個女孩子她自願地跟隨我,我已經成功地消除了她的懷疑。但是,她不時地閃現出的敏銳的直覺,讓我很不安,這是危險的……必須讓她走……我不同那個美國人來往。他懷疑我,也不喜歡我。但他不可能知道。

  我相信我偽裝的盔甲堅不可摧……有時我害怕自己低估了那位男孩。他並不聰明,但很難在他面前隱藏事實……”

  卡特先生合上了本子。

  “一個偉大的人,”他說,“一個天才,或者說是一個瘋子,有誰說得清呢?”

  大家緘默無語。

  卡特先生站起來。

  “來,為大家乾杯。合夥企業自身的成功充分證明瞭自己!”

  大家陶醉在歡呼聲中。

  卡特先生接著說:“我們都想多知道一些。”他看著美國大使說:“我知道,我也說出了你的想法。讓我們請簡·芬恩小姐告訴大家,那些塔彭絲小姐已聽過的故事。但是,首先讓我們為她的健康乾杯,為最勇敢的美國巾幅英雄中的一位佼佼者的健康乾杯。兩個偉大的國家將永遠感謝她。”

尾聲

  “那是非常好的祝酒詞,簡。”當他和他的表妹坐著羅爾斯一羅伊斯回裡茨飯店時赫謝默先生說。

  “是對合夥企業的祝酒詞嗎?”

  “不——是對你的祝酒詞。世界上沒有一個女孩像你這樣把任務完成到底,你真是太棒了!”

  簡搖搖頭。

  “我並不感到很好,在內心裡我又疲倦又孤獨——渴望我自己的祖國。”

  “那使得我想說一些事情。我聽說是大使告訴你,他的妻子希望你能立刻去大使館拜訪他們,那好極了,但我有另外一個計劃,簡——我想和你結婚:不要害怕,不要馬上說不,你不可能馬上愛上我,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從我一看到你的照片時起我就愛上了你——現在我看到你,簡直愛你發狂:只要你和我結婚,我不會讓你有任何不安,你可以安排你自己的時間,或許你永遠不會愛上我。如果情況是那樣的話,我會讓你自由。但是我想有照顧你的權力,好好地照顧你。”

  “那是我所希望的,”姑娘渴望地說,“有人對我關心、體貼。哦,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地孤獨。”

  “我也是這樣,那麼我想一切都定下來。明天上午我得去見主教,談談結婚證書的問題。”

  “啊,朱利葉斯2”“嗯,我想催促你,簡,但是等待毫無意義,別害怕。我不期待你一下就愛上我。”

  但是一隻小手滑進了他的手裡。

  “我現在很愛你,朱利葉斯。”簡·芬恩說,“最初在汽車裡,當子彈從你面頰擦過時我就愛上了你……”

  五分鐘後簡溫柔地低語著:

  “我不瞭解倫敦,朱利葉斯,但是從薩伏依飯店到裡茨飯店是這樣長嗎?”

  “這取決於地你怎麼走,”朱利葉斯不害臊地解釋著,“我們正經過攝政王公園回去。”

  “哦,朱利葉斯——司機會怎麼想?”

  “按照我付給他的工資,他知道如何更好地獨立思考。

  喂,簡,我在薩伏依吃晚飯的唯一原因是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家。我不明白我是如何單獨把你抓到手裡的。你和塔彭絲兩人親密相處好像是暹羅連體雙胞胎。我想再有這麼一天會使我和貝雷斯福德完全瘋狂!”

  “啊,他——?”

  “當然,他……他深深地戀愛著。”

  “我想也是這樣。”簡說。

  “為什麼?”

  “從所有塔彭絲沒有說出來的事中我感覺到。”

  “這些地方你超過我。”

  簡只笑了笑。

  與此同時,年輕冒險家不安地坐在出租車裡也取道攝政王公園回裡茨飯店。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可怕的約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變了樣。他們說不出話來——呆若木雞,仿佛所有原來的友情都不存在了。

  塔彭絲找不到話說,湯米也同樣苦惱,他們正襟危坐,互不相望。

  終于塔彭絲作出了最大的努力:

  “相當有趣不是嗎?”

  “相當有趣。”

  又是一陣沉默。

  “我喜歡朱利葉斯。”塔彭絲試探著說。

  湯米突然像觸電似的又恢復了激動。

  “你不打算和他結婚,你聽見了嗎?”他專橫地說,“我禁止這事。”

  “啊!”塔彭絲溫順地說。

  “絕對如此,你知道。”

  “他不想和我結婚——他僅僅是出於好心向我求婚。”

  “那不可能。”湯米嘲弄地說。

  “這完全是真的,他深深地愛著簡,我希望他現在正向她求婚。”

  “他會很好待她。”湯米帶有優越感地說。

  “難道你不認為她是一個你所見到的最可愛的姑娘嗎?”

  “啊,是的。”湯米說。

  “但是我想你寧可保持高尚的品格。”塔彭絲嫻靜地說。

  “我——啊,真該死:塔彭絲,你知道。”

  “我喜歡你的叔叔,湯米。”塔彭絲很快轉了一個話題。

  “順便問問,你打算做什麼?接受卡特先生提出的到政府工作的聘請,或者接受朱利葉斯的邀請,去美國在他的農場上幹一份報酬豐厚的工作?”

  “我還是幹我的老行道,我想雖然赫謝默是好意,但是我覺得在倫敦更加自在。”

  “我不清楚我該幹什麼?”

  “我看得清楚。”湯米有把握地說。

  塔彭絲悄悄斜視了他一眼。

  “還有錢啦。”她若有所思地說。

  “什麼錢?”

  “我們每個人將得到一張支票,卡特先生是這樣說的。”

  “你問過有多少嗎?”湯米不無諷刺地問道。

  “是的,”塔彭絲得意洋洋地說。“但是我不告訴你。”

  “塔彭絲,你真是一個讓人無法容忍的人。”

  “事情很有趣,不是嗎,湯米?我的確希望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冒險。”

  “你真是貪得無厭。目前冒險已經夠了。”

  “嘿,逛商店挺不錯,”塔彭絲心不在焉地說,“想想買些舊傢俱,色彩鮮艷的地毯,未來派的真絲窗簾,明亮的餐桌,有很多座墊的長沙發——”

  “等一等,”湯米說,“所有這些是幹什麼用的?”

  “可能還要買一套房子——我想買一套公寓。”

  “誰的公寓?”

  “你以為我會在乎說出來嗎?我——點也不會!我們的,就是這樣!”

  “親愛的!”湯米喊著,他的雙臂緊緊地擁抱著她,“我決心要讓你說出來。我感謝你那無情的方式,你曾經用這種方式在我多愁善感時壓制我。”

  塔彭絲把臉湊向湯米。出租車繼續繞著攝政王公園的北部行進。

  “你還沒有真正向我求婚。不是我們祖母那種求婚方式,但是聽了像朱利葉斯那種倒胃口的求婚後,我想免了你吧。”

  “你不可能不和我結婚,所以你不要想這些事情了。”

  “那會多有趣呀。人們對婚姻有各種說法:港灣、避難所、至高無上的光榮、桎梏等等。但是你知道我是怎麼看它?”

  “怎麼看?”

  “運動!”

  “是一項極好的運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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