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納尼亞傳奇:銀椅 The Chronicles of Narnia: The Silver Chair By C·S·路易士 Clive Staples Lewis

第一章 在體育館後面

  那天是個陰沉的秋日,吉爾‧波爾在體育館後面哭泣。

  她哭的原因是他們一直欺侮她。由於本書寫的不是學校生活的故事,所以我將儘量少談吉爾學校裡的事,那可不是個愉快的話題。她這學校是一所”男女同校”,一所男女生兼收的學校,通常稱之為”男女混合”學校,有人說學校還不如學校管理人腦子裡的所想那麼”混”。這些人有種想法,認為應該允許男生和女生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

  不幸的是有那麼十個到十五個大齡男女生最喜歡幹的就是欺侮同學。各種各樣的事,各種各樣可怕的事,要出在一所普通學校裡,不消半學期就會查出來,加以制止,可在這所學校裡卻沒這麼辦。或者,即使這些事被查出了,幹這些事的人也沒被開除或受處分。校長說他們是些有趣的心理學方面的實例,派人去找他們,跟他們談上幾個小時。如果你懂得跟校長說些投合他心意的話,其結果是你就此成了個寵兒。5

  這就是吉爾‧波爾在那個陰沉的秋日,在體育館後面和灌木叢之間那條濕漉漉的小路上哭的原因。她還沒哭完,就有一個男生雙手插在口袋裡,繞過體育館牆角,吹著口哨走來幾乎撞上了她。

  “你走道就不能看看嗎?”吉爾‧波爾說。

  “好了,”男孩說,”你不用嚇……”說到這裡他才注意到她的臉。”喂,波爾,”他說,”出什麼事了?”

  吉爾只是做了幾個怪臉;當你想說些什麼,可又覺得要是說了,又會哭起來時才做那種怪臉。

  “我看,照例——又是他們吧?”這男生臉色嚴峻地說,兩手在口袋裡插得更深了。

  吉爾點點頭。即使她說得出口,她也不必再說什麼。他們倆都明白。

  “行了,瞧,”這男生說,”我們大家這樣可沒用……”

  他的用意固然不壞,可他說話的確像人家開講大道理一樣。吉爾突然發起脾氣來(如果你哭的時候被人打斷,八成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啊呀,走開,少管閒事,”她說,”沒人請你來亂插嘴吧?你倒真是個好人,居然開口教我們大家應該怎麼著,對嗎?我猜你意思是我們應該用所有的時間討好他們,像你一樣拍馬屁,奉承他們。”

  “哦,老天啊!”這男生說著在灌木叢邊的草坡上坐下,又趕緊站起來,因為草是透濕的。不幸的是他的名字就叫尤斯塔斯;斯克羅布①,不過他人倒不壞。

  “波爾!”他說,”你這樣說公平嗎?這學期我幹過那種事沒有。我不是為了兔子跟卡特頂過嗎?我不是保守了斯皮文的秘密嗎——還受到折磨呢!我不是……”

  “我不——不知道,我也不關心。”吉爾抽抽搭搭地說。

  ①在英語中,尤斯塔斯諧音為”沒用的斯克羅布諧音為”卑鄙的”。

  斯克羅布看出她不大對勁兒,就十分乖巧地遞給她一塊薄荷糖。他自己也吃了一塊。不一會兒,吉爾頭腦就清醒一點了。

  “對不起,斯克羅布,”不久她說,”我是不公平。這學期——你是做了好多事。”

  “要是你忘得了,就忘掉上學期的事吧。”尤斯塔斯說,”當時我還是另外一種傢伙。我——唉l我當時是個多壞的討厭鬼啊。”

  “嗯,老實說,你當時確實很壞。”吉爾說。”那麼你看我已經變了嗎?”尤斯塔斯說。

  “不單是我,”吉爾說,”大家都這麼說。他們已經注意到了。埃莉諾;布萊基斯頓昨天在更衣室裡聽見阿黛拉;潘尼法瑟說起這事。她說,‘有什麼人在左右斯克羅布那小子。這學期他相當不聽話。下一步你們得照應他了。

  尤斯塔斯一陣哆嗦。實驗學校裡的每一個人都懂得被他們”照應”是怎麼回事。

  兩個孩子都沉默了片刻。月桂葉上的水珠一滴滴往下滴。

  “上學期你怎麼會跟現在大不相同呢?”過了一會吉爾問道。

  叫段期裡我碰上了好多怪事。”尤斯塔斯神秘地說。

  “哪種事?”吉爾問。

  尤斯塔斯久久沒吭聲。後來他說

  “聽著,波爾,你我都恨這個地方,要多恨有多恨吧?”

  “我知道自己很恨。”吉爾說。

  “那麼我真的認為自己完全信得過你了。”

  “你這人真好。”吉爾說。

  “是啊,不過這件事真是天大的秘密。波爾,我說,你對神怪的事會相信嗎?我是說這兒的人聽了都會取笑的事?”

  “我根本沒有機會聽。”吉爾說,”不過我想我會相信的。”

  “如果我說上回假期裡我曾走出過世界——走出過這個世界——你能相信嗎?”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得了,那就別管世界不世界了。假定說我告訴你,我到過一個地方,那裡的動物都會說話,那裡還有——呃——魔法和龍——還有——這個,凡是你在童話裡碰到的東西都有。”斯克羅布說這些話的時候覺得狼狽不堪,臉也紅了。

  “你怎麼上那兒去的?”吉爾說。她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只有一個辦法好去——就是靠魔法,”尤斯塔斯幾乎像在說悄悄話,”我是跟我兩個表兄妹去的。我們就那麼——下子走掉了。他們以前去過那兒。”

  由於他們是在說悄悄話,吉爾不知怎麼就覺得這事比較容易相信。接著她心裡突然又大為懷疑,她說(氣勢洶洶,看上去真像只母老虎):

  “要是我發現你是在捉弄我,我就永遠不再跟你說話,決不,決不,決不。”

  “我沒有,”尤斯塔斯說,”我發誓我沒捉弄你。我憑——憑一切起誓。”

  我念書那時,人家會說”我憑

第二章 吉爾接受任務

  獅子看也不朝吉爾看一眼,就站起身來,再吹了最後一口氣。於是,它好像很滿意自己的工作似的,轉身昂首慢步走開,回到樹林裡去了。

  “一定是個夢,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吉爾自言自語說,”我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了。”但這不是夢,她也沒醒過來。

  “我們要是沒到這個可怕的地方來就好了,”吉爾說,”我相信斯克羅布跟我一樣,對這個地方也不瞭解。要是他瞭解的話,事先不告誡我這是個什麼鬼地方,就不該把我帶到這兒來。他摔下懸崖可不是我的錯。要是他別管我,我們倆就都沒事了。”後來她又想起斯克羅布摔下去時尖聲叫喊,不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大哭一場固然痛快。不過你早晚還得停下來,然後還得決定怎麼辦。等吉爾不哭了,她覺得自己渴得要命。她原來一直臉朝下趴著,現在就坐了起來。鳥兒都不唱歌了,四下一片寂靜,只有遠處似乎傳來一種連續不斷的小聲音。她仔細傾聽,幾乎肯定這就是流水的聲音。

  吉爾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張望。獅子早沒影了;不過周圍有那麼多樹,它很可能就待在附近,只是她看不見罷了。說不定那兒可能有好幾頭獅子呢。但她這會兒實在是口乾舌燥,於是她鼓起勇氣去尋找流水。她踞起腳,小心地偷偷從一棵樹溜到另一棵樹,每走一步都停下四處張望。

  森林裡一片寂靜,要肯定聲音從哪兒來並不困難。水聲越來越清晰,沒想到一下子就來到一片林間空地,看到了那條小溪,像玻璃似的亮晶晶,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流過草地。雖然看到了水反而比剛才更渴上十倍,但她並沒有沖上前去喝上一口。她就站在那兒,張大嘴巴,一動也不動,像變成了石頭人似的。而且她還有充分理由:那頭獅子就躺在小溪的這一邊。

  獅子昂起頭,兩隻前爪伸在前面,躺著的姿勢就像特拉法爾加廣場①的獅像。她立刻就知道它已經看見她了,因為它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睛看了一會兒,這才掉轉眼光——它似乎已經相當瞭解她,不大看重她了。

  ①特拉法爾加廣場:在英國倫敦的威斯敏斯特。

  “如果我跑開呢,它馬上就會來追我,”吉爾想道,”如果我繼續往前走呢,我就會一直走到它嘴裡去。”不管怎麼說,要是她想動,她也動不了,而且她眼光也離不開它。這樣僵持了多久,她可無法確定;似乎有好幾個小時吧。再說,口越來越渴,渴得她幾乎感到只要能保證先喝上一口水,即使被獅子吃了也不在乎。

  “要是你渴了,儘管喝吧。”

  自從斯克羅布在懸崖邊上跟她說話以來,這可是她聽到的第一句話。一時間她睜大眼睛到處張望,不知是誰在說話。接著那聲音又說了”要是你渴了,過來喝吧。”她當然想起斯克羅布說過另外那個世界的動物會說話的事,心裡明白就是那頭獅子在說話。不管怎麼說,這回她看見獅子的嘴唇在動,而且這聲音也不像是男人的聲音。這聲音更加深沉,更加粗野,更加有力,是一種凝重、洪亮的聲音。這聲音並沒有使她比剛才少害怕一點,只是害怕的程度不同罷了。

  “你不渴嗎?”獅子說。

  “我渴得要命。”吉爾說。”那就喝吧。”獅子說。

  “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我喝的時候能不能請你走開一下?”吉爾說。

  獅子只看了她一眼,低低吼了一聲,算是回答。吉爾久久望著它那一動不動的巨大軀體,明白自己還不如要求整座大山為了她的方便挪到一邊去呢。

  溪水津津,聽得她差點發瘋。

  “如果我真的來了,你能答應不——對我怎麼樣嗎?”吉爾說。

  “我什麼也不答應。”獅子說。

  吉爾很渴,竟然不知不覺就走近了一步。

  “你吃女孩嗎?”她說。

  “我吞沒過女孩和男孩,女人和男人,國王和皇帝,城市和王國。”獅子說。它說話的樣子既不像是吹牛皮,也不像感到遺憾,也不像感到憤怒口它只是這麼說說罷了。

  “我不敢過來喝。”吉爾說。

  “那你就會渴死。”獅子說。

  “啊呀,天哪!”吉爾說,一邊又走近了一步,”我看那就一定得去另找一條小溪了。”

  “沒有別的小溪了。”獅子說。

  吉爾根本沒想過不相信這只獅子——看見過它那張神色嚴峻的臉的人,沒一個能不相信它——於是她突然下了決心。她雖從來沒挺而走險過,但她還是向前走到溪邊,跪下,用手百起水來。她從來沒喝過這麼涼爽、這麼提神的水。你用不著多喝,因為喝了這水立刻就解渴了。沒喝水以前,她一直打算一喝完就飛快地從獅子身邊奔開。這會兒,她看出這樣做是件最最危險的事。她剛喝過水,嘴唇還是濕的,就那麼直起身子,站在那兒。

  “過來。”獅子說。她只好去了。如今她幾乎走到它那兩隻前爪當中了,一面直望著它的臉。但她望不了多久就垂下了眼睛。

  “人類的孩子,”獅子說,”那個男孩上哪兒去了?”

  “他從懸崖上摔下去了,”吉爾說,又加了一句,”閣下。她不知道此外還有什麼可以稱呼它,要是不加稱呼又顯得沒禮貌。

  “他怎麼會摔下去的,人類的孩子?”

  “他想法不讓我掉下去,閣下。”

  “你為什麼要那麼靠近懸崖邊緣呢,人類的孩子。”

  “我在賣弄呢,閣下。”

  “回答得好,人類的孩子。可別再賣弄了。好了,”(說到這兒,獅子的臉色才頭一回變得略為緩和一點。)”那個男孩安然無事。我已經把他吹到納尼亞去了。但由於你剛才的行為,你的任務要比他難一些。”

  “請問是什麼任務,閣下?”吉爾說。

  “就是我把你們從你們自己的世界召到這兒來,叫你們辦的任務。”

  這下吉爾可搞得稀裡糊塗了。”它把我錯當成另外什麼人了。”她想。她不敢對獅子說這事,雖然她覺得除非她說出來,否則事情將會弄得一團糟。

  “把你的想法說出來,人類的孩子。”獅子說。

  “我想——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搞錯了?要知道,因為沒人叫過我和斯克羅布。是我們要求上這兒來的。斯克羅布說我們要呼喚——向某某呼喚——那名字我不記得了——也許某某就會讓我們來。於是我們就呼喚了,後來我們就發現門開了。”

  “要是我沒有向你們呼喚,你們是不會向我呼喚的。”獅子說。

  “那麼說你就是某某了,閣下?”吉爾說。

  “我就是。現在聽好你的任務。離開這兒很遠的納尼亞國,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國王,他很傷心,因為他沒有親生的王子來繼承他的王位。他之所以沒有繼承人,就因為他的獨生子多年前就被人從他身邊偷走了,在納尼亞沒人知道王子上哪兒去了,也沒人知道他是否還活著。不過他還活著。

  我給你下這道命令,你去尋找這個失蹤的王子,找到他就把他帶回他父王王宮,找不到就在半路上送掉命,再不然就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裡去。

  “請問,怎麼找呢?”吉爾說。

  “我會告訴你的,孩子,”獅子說,”這幾點就是我指點你們尋找王子的指示。第一,尤斯塔斯那孩子一踏進納尼亞,他就會遇見一位要好的老朋友。他一定得馬上去跟那個朋友打招呼,如果他打了招呼,對你們倆就大有幫助。第二,你們必須出了納尼亞就朝北方走,一直走到古代巨人那個已成廢墟的城市。第三,在那個已成廢墟的城市裡你們會找到一塊石頭,上有文字,一定得照石頭上的文字去做。第四,你們會由此認識那個失蹤的王子(如果你們找到他的話),因為他是你們這一路上遇見的第一個要求你們以我的名義、以阿斯蘭的名義去幹一件事的人。”

  看來獅子的話似乎說完了,吉爾心想她也應該說點什麼。因此就說”非常感謝,我懂了。”

  “孩子,”阿斯蘭說,口氣比以前溫和多了,”也許你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麼懂。不過第一步是要記住。你把那四點按順序再說給我聽聽。”

  吉爾試了一下,但說得不大對。獅子就糾正她,讓她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說得全對為止。他教得非常耐心,因此,學完以後,吉爾就鼓起勇氣問道

  “請問,我怎麼上納尼亞去呢?”

  “我吹口氣送你,”獅子說,”我會像吹尤斯塔斯一樣,

  把你吹到這世界的西面去。”

  “我來得及趕上他,告訴他第一點指示嗎?不過我看這沒什麼關係。要是他看見一個老朋友,他准會過去跟那人打招呼的吧?”

  “你已經沒有閒工夫了,”獅子說,”所以我必須馬上把你送去。來吧,走在我前面,到懸崖邊上去。”

  吉爾記得清清楚楚,要是說沒有工夫,那都是她自己不好。”要是我沒幹蠢事,我和斯克羅布早就一起去了。而且他還可以跟我一起聽到全部指示。”她想。所以她就按照吩咐做了。走回懸崖邊是非常令人驚慌的,尤其是獅子不走在她身邊,而走在她後面——他那柔軟的爪子一點聲音也沒有。

  但她還沒走近懸崖邊,後面的聲音就說道”站著別動,我一會兒就要吹了。但首先你要牢記,牢記,牢記那些指示。每天早上醒來要自言自語地背指示,晚上睡下時,半夜醒來時也要背。不管你碰到什麼希奇古怪的事,也別讓任何事分心,忘了遵照指示辦事。其次,我要警告你,在這兒高山上,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了:在納尼亞我可不會經常這麼說了。在這兒高山上,空氣清新,你腦子也清楚;等你落到下邊納尼亞去了,空氣就渾濁了。你要多加小心,別就此腦子迷迷糊糊。你在這兒學過的指示,等你在那兒碰到具體情況時,看上去會跟你想像中完全不一樣。所以心裡牢牢記住指示,別看事物的外表,這才至關重要。牢記指示,相信指示。其他什麼都無關緊要。好了,夏娃的女兒,別了……”

  這番話說到末了,聲音越來越柔和,這會兒已經完全消失了。吉爾往身後看看口令她大吃一驚的是,只見那座懸崖已經在她後面一百多碼以外了,獅子已成了懸崖上金光閃閃的一小點。她本來一直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準備承受獅子那口氣的可怕威力,但這口氣其實十分柔和,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離開地面的那一時刻。眼前,只有身子下的萬丈高空而已。

  她只有一瞬間覺得害怕,一來在她下面的世界是那麼遙遠,似乎跟她沒有關係;二來,在獅子吹的氣上飄浮真是舒服極了。她發覺自己可以仰臥,也可以俯臥,愛怎麼轉身都行,就像你能在水中隨意活動一樣(如果你的浮水功夫學得很好的話)。而且因為她轉動的速度跟獅子呼的氣同步,天上沒有鳳,空氣也似乎暖和極了。這完全不像乘在飛機上,因為既沒有聲音也沒有振動。要是吉爾乘過氣球,她可能會覺得這更像乘氣球,不過更妙。

  這時她回頭一看,才頭一回看清剛才離開的那座山頭的真正規模。不知為什麼像這麼雄偉的一座大山竟沒有冰雪覆蓋——”不過我想在這個世界裡一切事物都不一樣了。”吉爾想道。接著她朝下面望望;但她飄得太高了,所以她弄不清自己是在陸地還是在海洋上飄,也弄不清自己的飄行速度。

  “天哪,指示”吉爾突然說,”我最好還是再背背吧。”

  她一時驚慌失措,但她發現自己竟還能一字不差地全都背出來。”這就沒事了。”她說。她像躺在沙發上一樣仰臥在空中,滿意地歎了口氣。

  “嘿,真怪!II過了幾小時,吉爾自言自語說,”我睡著了。想想真怪,在空中睡覺。我真想知道以前有沒有人睡過。我想沒人睡過。唉,討厭——斯克羅布也許睡過!他跟我走的是同一條路,比我早一點。讓我瞧瞧下麵是什麼樣子。”

  下面是一片其大無比的深藍色平原口看不見山丘,只有一些又大又白的東西慢慢穿過上面。”那些一定是雲,”她想,”但比我們在懸崖上看到的大多了。我想,雲變大了,就是離得近了。我一定是飄得低些了。太陽真討厭。”

  她開始上路時太陽是當頭照的,如今已照進她眼睛了。

  這就意味著太陽已經在她前面,要下山了。斯克羅布說得不錯,他說吉爾(我不瞭解一般女孩子)不大重視指南針的方位。否則她就該知道,當太陽照進她眼睛時,她就大致是朝正西方向飄行。

  她凝視著下面那片藍色的平原,不久就注意到其中到處都是色彩淡些亮些的小點。”原來是海,”吉爾想,”我相信那些是島嶼。”事實上果然如此。要是她知道斯克羅布曾經在一艘船的甲板上看到過其中幾個島,甚至還到島上去過,她早就妒忌死了,但她並不知道。後來,又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始看出那一片藍色中有些小小的皺紋-要是你在下面身歷其境,這些小小的皺紋一定是很大的海浪了。這會兒,天邊出現了一道粗粗的黑線,這道線很快就變得更粗,更黑,快得你都看得見那道線在變化。這是她正飛速行進的第一個跡象。她知道這越來越粗的線一定就是陸地了。

  突然間,從她的左面(因為風是南面來的)一大朵白雲直向她沖來,這次跟她在同一高度。她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就一下子鑽到冷冰冰、濕漉漉、霧濛濛的雲中去了。這使她大吃一驚,但她在雲層裡只待了一會兒。出來時她對著陽光直眨眼睛,而且身上衣服都濕了。(她穿著運動衣、羊毛衫、短褲、長襪和很厚的鞋,英國那時節正是泥濘天。)她出雲層時比進去時飄得更低一些——她一出來就注意到有動靜,我看這應該是她一直在盼望的,然而竟使她大為驚訝和震動。原來是聲音。迄今為止,她是在完全寂靜中飄行的。如今,她第一次聽見了海浪聲和海鷗叫。同時她也聞到了海洋的氣息。如今她飄行速度之快是絕對錯不了的。她剛看見兩股海浪啪的一下匯合在一起,中間冒起一股泡沫;但她還沒看清,這些己落在她身後一百碼的地方了。陸地正高速離她越來越近。她看得見遠在內陸的山巒,以及近在她左面的其他山頭。她看得見海灣和海師,樹林和田野,綿延不斷的海濱沙灘。海浪撲打岸邊的聲音越來越響,淹沒了海洋其他的聲音。

  突然間,陸地展現在她的正前方。她來到了一個河口。

  這會兒她飄得很低,離水面只有幾英尺高了。一股浪峰濺到她腳趾上,濺起一大片泡沫,幾乎把她腰以下都打得濕透了。這會兒她速度慢下來了,她沒有被送到河面上,而是滑翔到她左面的河岸上。那兒要看的景物有好多好多,她簡直都看不過來了,一片柔嫩的綠草地,一艘船,色彩鮮豔,看上去就像一大塊珠寶,高塔和城牆,旗幟迎風招展,一大群人,衣著華麗,盔甲,金飾,刀劍,還有音樂聲。但這些全都亂成一團。她首先清楚地知道的是她已經降落了,正站在靠近河邊的一片灌木叢下,離她只有幾英尺的地方就是斯克羅布-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看上去非常邋遢,衣冠不整,而且絲毫不起眼。其次才想到”我身上多麼濕啊!

第三章 國王啟航

  斯克羅布看上去那麼遛逼的原因(吉爾也一樣,只要她能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就好了)是他們周圍的景象雄偉。我最好立刻把這一切描繪一下。

  吉爾快到陸地時,曾經從那些山峰的一條裂縫中看到過遙遠的內地,夕陽的餘輝正瀉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草地盡頭,風向標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矗立著一幢有很多尖塔和很多角樓的城堡,吉爾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城堡。近處是一個大理石砌的碼頭,停泊在這兒的是一艘船;一艘高高的船,有高高的船首樓和高高的船尾樓,漆成金色和深紅色,欖杆頂上有一面大旗,甲板上旗幟迎風招展,沿著舷牆是一排銀光閃閃的盾形紋徽口一條跳板lI.向船上,就在跳板腳下,有一個很老很老的人站在那兒,正準備走上跳板。他身披一件貴重的猩紅色斗篷,前面敞著,露出裡面銀色的鎧甲。頭上有一條細細的金環。他的鬍子白得像羊毛一樣,一直垂到近腰部。他站得筆直,一隻手擱在一個衣著華麗的貴族肩上,那人似於比他年輕一點,但你能看出他也很老了,而且身體虛弱。看上去一陣風就能把這人吹走,他兩眼淚汪汪的。

  國王這時趁著還沒上船,轉身向他的百姓講話——緊挨著國王前面是一隻小小的輪椅,前面套著一匹小小的驢子,比一隻大獵狗大不了多少的驢子。這把椅子上坐著一個胖胖的小矮人,他的衣服和國王一樣華貴,但因為他是胖子,又弓起身子坐在軟墊堆上,結果看上去竟大不一樣,他看上去就像亂糟糟一小堆毛皮、絲綢和絲絨。小矮人和國王一樣老,但更健壯,目光銳利。他沒戴帽子,腦袋都禿了,而且其大無比,在夕陽下就像一顆特大檯球似的發亮。

  再往後,一溜兒站成半園形的,吉爾一看就知道是大臣們。如果光看他們的衣服和盔甲,那倒是值得一看的。實際上他們看上去更像一個花壇,而不像一群人。但真正使吉爾自瞪口呆的是那些百姓。就是說,如果用”百姓”這個字眼合適的話。因為其中只有五分之一是人類。其他都是你在我們的世界裡從來沒見過的。有羊怪、樹精、人頭馬,吉爾叫得出這些名字,因為她看見過這些怪物的圖畫。還有小矮人。還有很多動物她也認識有熊、灌、睡鼠、豹、老鼠以及各種鳥兒。不過這些動物比起英國的同類動物可大不相同。好多動物都大得多——比方說老鼠吧,它們用後腿站著,就不止兩英尺高。而除了這點以外,它們看上去全都不一樣。你從它們臉上的表情就看得出,它們能說話,也能想,就像你能說能想一樣。

  “天哪!II吉爾想道,”原來這竟是真的。”但過了一會她又說,”不知它們對人是不是友好?”因為她剛剛注意到在人群週邊還有一兩個巨人,以及她完全叫不出名字的百姓呢。

  正在此時,阿斯蘭和他的指示又突然回到她腦海裡。這半個小時她本來已經忘記得乾乾淨淨了。

  “斯克羅布!II她悄悄說,一面抓住他的胳臂,”斯克羅布,快!你看見哪個認識的人沒有?”

  “原來你又鑽出來了啊?”斯克羅布不高興地說(他這樣也有道理),”行了,安靜點,好嗎?我要聽聽。”

  “別犯傻了,”吉爾說,”沒時間耽擱了。你看見這兒有什麼老朋友嗎?因為你得馬上去跟他說話。”

  “你在說些什麼呀?”斯克羅布說。

  “阿斯蘭——獅王——說你一定得去的,”吉爾絕望地說,”我見過他了。”

  “啊呀,你見過他了嗎?他說什麼了?”

  “他說你在納尼亞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一個老朋友,你一定得馬上去跟他說話。”

  “唉,這兒可沒有一個人是我以前見過的;再有呢,不管怎麼說,我還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納尼亞。”

  “我想你說過你以前到過這兒的。”吉爾說。”哼,那麼你想錯了。”

  “虧你說得出口,你告訴過我……”

  “看在老天的分上,快住口,我們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國王正在跟那個小矮人說話,但吉爾聽不出他在說什麼。她只弄明白那小矮人雖然一個勁兒地點頭或搖頭,卻沒回答國王的話。接著國王扯開嗓門對全場的人講話,但他的聲音蒼老嘶啞,她聽得懂的話實在太少了——尤其是這番話全都是關於她從來沒聽見過的百姓和地方的。講完以後,國王彎下腰吻了小矮人兩頰,再站直身子,舉起右手,似乎是在祝福,然後拖著有氣無力的步子慢慢地走上跳板,上了船。那些大臣似乎都為他的起程深受感動。好多人拿出了手帕,四面八方都是哭聲。跳板撤掉了,船尾樓響起了喇叭聲,船離開了碼頭。(船是由一條划艇拖走的,不過吉爾沒看見那划艇。

  “好了……”斯克羅布說,不過他沒說下去,因為就在這時一個又大又白的東西——吉爾一時還以為那是只風箏呢——從空中滑過來,停在他腳邊。原來是一隻白貓頭鷹,不過個兒真大,站在那兒竟有一個大個兒小矮人那麼高。

  它眼睛眨巴眨巴,像近視眼似的盯著他們看,腦袋歪在一邊,以一種柔和的唬唬叫聲說:

  “唷呵,唷呵!你們倆是什麼人啊?”

  “我叫斯克羅布,這一位是波爾,”尤斯塔斯說,”你能告訴我們,我們在哪兒嗎?”

  “在納尼亞的土地上,在凱爾帕拉維爾國王的城堡。”

  “那個剛剛上船的就是國王嗎?”

  “太對了,太對了,”貓頭鷹晃著大腦袋傷心地說,”可你們是誰呢?你們兩個身上有魔法。我看見你們到的你們是飛來的。大家都忙著為國王送行,沒人知道。只有我。我正好注意到你們,你們飛過來了。”

  “我們是阿斯蘭派到這兒來的。”尤斯塔斯低聲說。

  “喔呵,喔呵,”貓頭鷹說著,一邊豎起了羽毛,”天色還很旱,我可受不了。太陽下山前我總是不大自在。”

  “我們是派來尋找失蹤的王子的。”吉爾說,她一直巴不得插進來談談。

  “這事我可是第一回聽到,”尤斯塔斯說,”什麼王子?”

  “你們最好馬上就去跟攝政王談談,”它說,”那個就是,就在那邊的驢車裡,小矮人杜魯普金。”貓頭鷹轉身開始領路,一面喃喃自語,”呵!喔呵!亂哄哄的!我還不能好好想一想呢。天太早了。”

  “國王叫什麼名字?”尤斯塔斯問。

  “凱斯賓十世。”貓頭鷹說。吉爾不知斯克羅布走著走著幹嗎突然停下,臉色也異常了。她心想自己還從來沒見過他看上去對任何事那麼難過呢。但她還來不及問什麼,他們就已經走到小矮人身邊,他正好收起驢子的韁繩,準備駕車回城堡去。那群大臣也散開了,三五成群,往同一個方向走去,就像人們看完運動會或比賽散場一樣。

  “喔呵l嗯呵!攝政王。”貓頭鷹彎下身子,嘴巴湊近小矮人耳朵說。

  “嗨!什麼事?”小矮人說。

  “兩個陌生人,大人。”貓頭鷹說。

  “守林人①?你什麼意思?”小矮人說,”我看見兩個非常邋遢的野小子。他們要什麼?”

  “我叫吉爾。”吉爾說著擠到前面。她急於要說明他們來此辦理的那件重要大事。

  “姑娘名叫吉爾,”貓頭鷹儘量大聲說道。

  “什麼?”小矮人說,”姑娘都被殺了②叫我一點也不相信。什麼姑娘?誰殺了她們?”

  ①英語中陌生人與守林人發音相似。

  ②英語中吉爾與被殺一詞音相近,小矮人耳聾,聽錯了。

  “只有一個姑娘,大人,”貓頭鷹說,”她叫吉爾。”

  “大聲講,大聲講,”小矮人說,”別站在那兒,對著我耳朵嘰嘰喳喳的。誰被殺了?”

  “沒人被殺。”貓頭鷹叫道。”誰.?”

  “沒人。”

  “好了,好了。你用不著嚷嚷。我還沒聾到那個地步。你到這兒來告訴我沒人被殺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該有人被殺呢?”

  “你最好告訴他我是尤斯塔斯。”斯克羅布說。

  “這個男孩是尤斯塔斯,大人。”貓頭鷹儘量大聲叫道。”沒用處?”小矮人性急地說,”我敢說他是沒用處的。

  你有什麼理由把他帶到宮裡來呢?嗯?”

  “不是沒用處,”貓頭鷹說,”是尤斯塔斯。”

  “有事沒事嗎?說真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格裡姆費瑟大師,我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吧,我年輕時,這個國家就有了會說話的獸類和鳥類,那才是真正會說話的。完全不是這種咕咕噥噥,嘰嘰喳喳,悄聲細氣。這種說話一刻都不能容忍。一刻都不行。烏納斯,請拿我的助聽器。”

  一直悄悄站在小矮人身邊的一隻小羊怪就遞給他一隻銀制的助聽器,這東西做得就像一種蛇形的樂器,因此那管子就盤在小矮人的脖子上。他正在戴助聽器時,貓頭鷹格裡姆費瑟突然悄悄對兩個孩子說

  “我腦子現在清楚一點了。別提任何有關失蹤的王子的事。回頭我再解釋。那樣不行的,不行的,喔呵!哦,亂哄哄的!”

  “行了,”小矮人說,”如果你有什麼合情合理的話要說,格裡姆費瑟大師,那就說說看吧。先深深吸口氣,別企圖說得太快了。”

  在兩個孩子的幫助下,儘管小矮人一陣陣咳嗽,格裡姆費瑟總算解釋說這兩個陌生人是阿斯蘭派來訪問納尼亞宮廷的。小矮人換上一種眼神迅速看了他們一眼。

  “是獅王親自派來的,嗯?”他說,”而且是從——咱——喝——從另一個地方,從世界盡頭以外來的,嗯?”

  “是的,爵爺。”尤斯塔斯對準助聽器大聲叫道。

  “是亞當的兒子和夏娃的女兒吧,嗯?”小矮人說。但實驗學校的人們都沒聽說過亞當和夏娃,因此吉爾和尤斯塔斯對此沒法回答。不過小矮人似乎並不在意。

  “好了,親愛的,”他說著拉起第一個的手,接著又拉起第二個的手,稍微點了點頭,”衷心歡迎你們。要是我可憐的主人,善良的國王此時此刻沒乘船去七群島的話,他准會對你們來到表示高興的。這會把他暫時帶回他的青年時代——暫時。而現在呢,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明天早上你們可以把你們的事在全體會議上告訴我。格裡姆費瑟大師,務必要以最隆重的規格為這兩個貴賓提供臥室和合身的衣服以及其他一切。還有——格裡姆費瑟——你耳朵湊過來;…”

  說到這兒,小矮人嘴巴湊到貓頭鷹腦袋旁邊,毫無疑問,他是打算悄悄說話的但正像其他聾子一樣,他對自己的聲音估計不足,兩個孩子都聽見他說”務必讓他們好好洗洗乾淨。”:

  說罷,小矮人用鞭輕輕打了一下小驢子,驢子就向城堡出發了,步子不快不慢,搖搖擺擺(拉車的是頭很胖的小驢子),而羊怪、貓頭鷹和兩個孩子就放慢步子跟著。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空氣也變得涼爽了。

  他們穿過草地,接著穿過果園,來到凱爾帕拉維爾的北門,大門敞開著。裡面是一個長滿青草的院子,在他們右面的大廳窗戶裡已經透出了燈光,正前方一大片更複雜的樓房裡也有燈光。貓頭鷹領他們走了進去。在那兒叫了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來照顧吉爾。她跟吉爾個子差不多,卻苗條得多,而且顯然是個成人,她像楊柳一樣文雅,頭髮也像楊柳,裡面好像還有青苔呢。她把吉爾帶到一座塔樓上的一間圓形的房間,那裡地面上嵌著一隻小浴缸,壁爐裡生著火,木柴香氣撲鼻,拱形屋頂垂下一條銀鏈吊著一盞燈。從朝西的窗戶裡可以看見納尼亞陌生的國土,吉爾看見落日的餘輝仍然在遠處的群山後發著紅光。這使她渴望更多的奇遇,而且確信這還只是個開頭。

  她洗完澡,梳了梳頭,穿上已經給她放好的衣服——這些衣服不僅摸上去舒服,看上去也好看,還有股香味,走動時還發出好聽的聲音——她本想再回去細看窗外令人興奮的景色,不料門砰的一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進來。”吉爾說。於是斯克羅布走了進來,他也洗了澡,穿著華麗的納尼亞服裝。但他臉上並沒有高興的神情。

  “哦,總算看見你了。”他發著脾氣說,一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老早就在想法找你了。”

  “得,你現在找到啦,”吉爾說,”哎呀,斯克羅布,這兒的一切太令人激動了,好得沒法說。”這時她已經把指示和失蹤的王子忘得一乾二淨。

  “哦,那是你的想法吧?”斯克羅布說,接著,他停了一下,”我倒但願我們根本沒來過。”

  “究竟怎麼啦?”

  “我受不了,”斯克羅布說,”看到國王——凱斯賓——成了那樣一個老態龍鍾的老頭兒。這真——這真可怕。”

  “為什麼,那礙你什麼事?”

  “哦,你不明白。現在我想起來了。你沒法想像的。我沒告訴你這個世界的時間跟我們的時間是不一樣的。”

  “什麼意思?”

  “你在這兒度過的時間並沒花掉一丁點兒我們的時間。

  你懂嗎?我意思是說,無論我們在這兒過多久,我們將來回到實驗學校仍然是我們離開的那會兒

  “那就不怎麼有趣了……”

  “哦,快住口,別老打斷我。一旦你回到英國——在我們的世界裡——你就說不出這兒的時間是怎麼過的。我們在國內過上一年,這兒就可能是不知多少年了。佩文西家兄妹對我解釋過這一切,可我竟像個傻瓜似的忘了。自從我上回到這兒來算起,按納尼亞的年份來說——如今顯然已經有七十年了。現在你懂了吧?我回來一看凱斯賓竟是個老老頭了。”

  “那麼說國王原來是你的一個老朋友囉?”吉爾說。她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真該認為他是的,”斯克羅布痛苦地說,”這位朋友要多好有多好。上回來的時候,他只比我大幾歲,看看那個白鬍子老頭,再想想我們佔領孤獨群島的那天早上的凱斯賓,還有大戰海蛇那時的凱斯賓——哦,這真可怕,比我回來發現他死了更糟。”

  “哦,住口,”吉爾不耐煩地說,”事情比你想的糟得多,我們已經把第一點指示錯過了。”斯克羅布當然聽不懂這句話,於是吉爾把自己和阿斯蘭之間的談話,以及四點指示,還有交給他們尋找失蹤的王子的任務——告訴了他。

  “因此你明白了吧,”她結束道,”正像阿斯蘭所說的,你的確看到了一個老朋友,你本來應該立刻上去跟他說話的。而現在你沒去,剛開頭一切就都亂了套。”

  “可我怎麼會知道呢?”斯克羅布說。

  “我想方設法告訴你的時候,你只要聽我說,我們就沒事了。”吉爾說。

  “是啊,只要你不在懸崖邊上胡鬧,差點送了我的命——對了,我是說送命,我隨時高興還要再說,以便讓你保持鎮靜——我們早就可以一起上這兒來,那麼兩個人都知道該幹什麼了。”

  “我看,他就是你看見的第一個人吧?”吉爾說,”你一定比我早到了好幾小時。你肯定沒有先看見別人嗎?”

  “我只比你早到一分鐘,”斯克羅布說,”他一定把你吹得比我快。補上耽擱的時間;你耽擱的時間。”

  “別那麼壞,斯克羅布,”吉爾說,”喂,什麼事啊?”

  原來是城堡裡響起晚餐鐘聲,這樣一來一場唇槍舌劍就此皆大歡喜地中斷了。兩個人這時候胃口都特別好。

  在城堡大廳裡用晚餐,可是他們兩個人從未見識過的豪華大場面。因為尤斯塔斯雖然以前到過這個世界,可是他來訪的整個時期都是在海上度過的,對納尼亞人在自己國土上的排場和禮節一無所知。屋頂上垂下一面面旗幟,每道菜上來時都要吹號擊鼓。一道道湯叫你一想到就要垂涎欲滴。那種叫帕文德的好吃的魚,還有鹿肉、孔雀肉和餡餅,雪糕和果凍,水果和果仁,以及各種各樣的美酒和果汁。就連尤斯塔斯也高興起來,承認這頓飯”像樣”。等到一本正經的吃喝全部結束,一個盲詩人就走上前來,開始演唱美妙的老故事,講的是科奧王子和阿拉維斯以及一匹叫布裡的馬,那是彼得在凱爾帕拉維爾當至尊王的黃金時代,發生在納尼亞和卡樂門以及其交界土地上的一次奇遇。(儘管這故事很值得一聽,可我現在沒時間說了。)

  等到他們拖著腳步慢吞吞上樓去睡覺,兩個人都呵欠連天。吉爾說”我敢說我們今晚都會睡得好。”因為這一天己經過得滿滿當當了,而這僅僅說明沒人知道下一步他們還將碰到什麼事。

第四章 貓頭鷹的會議

  說來有趣,你越是困,你準備上床的時間就越長,尤其是如果你房間裡僥倖還生著火的時候。吉爾就覺得她要不先在火邊坐一會兒,甚至不能動手脫衣服。可她一坐下,就不願再站起來。她大約已經對自己說了五回”我得上床了”,這時響起了輕輕的敲窗聲,把她嚇了一跳。

  她起來拉開窗簾,開頭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接著她跳起來,開始朝後退,因為有樣龐然大物沖到窗子上,在玻璃上猛地敲了一下。她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很不愉快的念頭——”是不是他們這個國家有巨型蛾子呢?啊!”誰知這東西又回來了,這一回她幾乎肯定自己看見了一隻尖尖的嘴,就是這只尖嘴在敲窗子。”這是什麼大鳥?”吉爾想,

  “會不會是鷹呢?”她可不大希望一隻鷹上門來找她,不過她還是開了窗,往外看看。頓時間,只聽得呼呼聲響,那只鳥就停在窗臺上,而且站在那兒把整個窗戶都堵住了,吉爾只好後退幾步讓它。原來是那只貓頭鷹。

  “噓,噓!喔呵,喔呵,”貓頭鷹說,”別出聲。好了,你們倆是真心誠意要去幹你們一定得幹的事嗎?”

  “你是說,那失蹤的王子的事?”吉爾說,”是啊,我們一定得幹。”因為這時她想起了獅王的聲音和面容,這事在大廳赴宴和聽故事時她幾乎全忘了。

  “好,”貓頭鷹說,”那麼沒時間可浪費了。你必須立刻離開這兒。我去叫醒另外那個人。然後我再回來接你。你最好把這些宮廷的衣服換掉,穿上幾件能在路上穿的。我馬上就回來。喔呵I”它不等吉爾回話就飛走了。

  要是吉爾一向冒險慣了,她也許會懷疑貓頭鷹的話,但她從來沒這麼想過;半夜逃走這個令人激動的主意,讓她就此忘了自己的困倦。她重新換上羊毛衫和短褲——短褲褲帶上有一把嚮導用的刀,可能用得上——又加了幾樣東西,是那個有垂柳似的頭髮的姑娘留在房間裡給她用的。她選了一件長到膝蓋的連風帽的短斗篷(“要是下雨,正好用得著。”她想道)I幾塊手帕和一把梳子。於是她坐下等著。

  等貓頭鷹回來時,她已經又困了。

  “我們準備好了。”它說。

  “你最好帶帶路,”吉爾說,”我還不熟悉這些走廊。”

  “喔呵,”貓頭鷹說,”我們不穿過城堡。那是絕對不行的。你得騎在我身上。我們要飛。”

  “哦I”吉爾說著,嘴巴張得老大,她不大喜歡這個主意,”你不嫌我太重嗎?”

  “喔呵,喔呵!你別犯傻了。我已經送走了另外一個。得了。可我們先得把燈滅了。

  燈一滅,從窗子裡望出去看到的那一小塊夜空就不那麼黑了——不再是黑色,而是灰色。貓頭鷹站在窗臺上,背朝裡,抬起雙翅。吉爾只好爬上它那又胖又矮的身體,膝蓋抵著翅膀下面,緊緊夾住。它的羽毛非常暖和柔軟,就是沒個抓處。”我真想知道斯克羅布覺得這次飛行怎麼樣!”吉爾想道。她正想著,他們猛地向前一沖,就離開了窗臺,那對翅膀在她耳邊振起一陣疾風,晚上的空氣涼風裡陋、濕潤潤,撲面而來。

  這次飛行比她預想中輕鬆得多,儘管天空烏雲密佈,一片水汪汪的銀光,顯示月亮就躲在雲層上面。她下面的田野看上去灰濛濛,樹林黑沉沉。這時有一股大風——沙沙沙、呼呼呼的直響,說明就要下雨了。

  貓頭鷹改變了方向,因此城堡這會兒就在他們前方了。

  只有很少幾扇窗戶露出燈光。他們飛過城堡,向北,飛過河。空氣變得更冷了,吉爾感到自己能看見貓頭鷹在她下面水中白色的倒影。但不一會兒他們就飛到這條河的北岸,飛在林區上空。

  貓頭鷹猛地咬住了吉爾沒看見的什麼東西。

  “哦,請你別那樣I”吉爾說,”你別那麼猛地一動。差點把我摔下去了。”

  “請原諒,”貓頭鷹說,”我只是抓了一隻蝙蝠,吃得省些,沒有比一隻胖胖的小蝙蝠更耐饑的東西了。要我給你抓一隻嗎?”

  “不,謝謝。”吉爾說著打了個哆嗦。

  貓頭鷹這會兒飛得低些了。一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隱隱出現在他們眼前。吉爾剛好看出這是一座塔,一座已經部分傾圮的塔,上面有好多常春藤,她心裡想。貓頭鷹帶著她擠進滿是常春藤、蛛網密佈的空隙,從清新、灰色的夜空鑽進塔頂的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這時她不知不覺地急忙彎下身子,免得撞上窗戶的拱洞。裡頭盡是一股黴濕味兒,從她打貓頭鷹背上溜下來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人家一般總會知道的)這地方很擠。她聽見黑暗中四面八方都有聲音開始說話,”喔呵,喔嘀!II這才知道擠在這兒的都是貓頭鷹。聽到一個與眾不同的聲音在說話,她頓時輕鬆多了。

  “是你嗎,波爾?”

  “是你嗎,斯克羅布?”吉爾說。

  “行了,”格裡姆費瑟說,”我想我們全到齊了。讓我們舉行一次貓頭鷹會議吧。”

  “喔呵,喔呵!你說得不錯。這麼做是對的。”好幾個聲音都這麼說。

  “等一下,”斯克羅布的聲音說,”我有點事要先說說。”

  “說吧,說吧。”貓頭鷹都說;吉爾也說”說下去。”

  “我猜你們大夥兒——我意思是貓頭鷹們,”斯克羅布說,”我猜你們都知道國王凱斯賓十世年輕的時候,航海到過世界東部的盡頭。說起來,那次旅程我就跟他在一起:跟他、雷佩契普老鼠將軍,還有德里甯勳爵以及所有的人口我知道聽起來這不大可信,但人們在我們的世界裡變老的速度跟你們在你們的世界裡不一樣。而我要說的就是,我是國王的人;要是這次貓頭鷹會議有任何反對國王的陰謀,那可跟我無關。”

  “喔呵,喔呵,我們也都是國王的貓頭鷹啊。”那些貓頭鷹說。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呢?”斯克羅布說。

  “是這樣的,”格裡姆費瑟說,”要是攝政王,小矮人杜魯普金聽到你們要去找失蹤的王子,他決不會讓你們動身的,寧可把你們關起來。”

  “老天爺!”斯克羅布說,”你意思不是說杜魯普金是個賣國賊吧。以前,在海上的時候,我聽到過好多關於他的事。凱斯賓——我意思是說國王——絕對信任他。”

  “哦,不,”一個聲音說,”杜魯普金不是賣國賊。但已有三十幾個勇士(騎士、人頭馬、善良的巨人等等)先後出發去尋找失蹤的王子,他們沒有一個回來的。最後國王說他不打算為尋找他的兒子而毀了納尼亞所有的勇士。如今,什麼人也不准去了。”

  “但等他知道了我是誰,以及誰派我們來的時候,肯定會讓我們去的。”斯克羅布說。

  “派我們倆來的。”吉爾插話說。

  “是啊,”格裡姆費瑟說,”我想,他很可能會的。但國王不在。而杜魯普金總是照章辦事。他非常忠實,但他耳朵完全聾了,而且脾氣又很暴躁。你根本沒法讓他明白這回該破例辦理了。”

  “你可能認為他多少會理會我們,因為我們是貓頭鷹,大家都知道貓頭鷹有多麼聰明。”另一隻貓頭鷹說,”可他現在已經那麼老了,他只會說,’你只是只小鳥兒罷了,我還記得你是鳥蛋的時候呢。別想來教訓我,先生。多嘴多舌!-“

  這只貓頭鷹模仿杜魯普金的聲調,學得惟妙惟肖,四周響起了貓頭鷹那種笑聲。孩子們開始明白納尼亞人對杜魯普金的心情就像人們在學校對一個愛發脾氣的老師一樣,人人都有點怕他,人人都取笑他,但沒人真的不喜歡他。

  “國王要去多長時間呢?”斯克羅布問。

  “我們知道就好了!”格裡姆費瑟說,”你們知道,最近有個謠言說有人看見向斯蘭本人就在群島上——在特裡賓西亞島,我想是這個地方吧。國王說他臨死前要再試一回,再跟阿斯蘭見見面,請教他誰來繼承王位。但我們都生怕一旦他在特裡賓西亞沒見到阿斯蘭,他就要上東邊去,到七群島和孤獨群島去——直往前。雖然他從來沒提起過,但我們都知道他從來沒忘記過那次到世界盡頭的航行。我肯定在他內心深處,他想再上那兒去。”

  “那麼說等他回來就沒用了?”吉爾說。

  “是沒用了,”貓頭鷹說,”哦,亂哄哄的!如果你們倆認出他,馬上跟他說話就好了。他會安排一切——也許會撥給你們一支軍隊,跟你們一起去尋找王子呢。”

  吉爾聽了一言不發,她希望斯克羅布夠男子漢氣派,別把真相告訴所有的貓頭鷹。他的確有這份氣派,或者說差不多有吧。就是說,他只是小聲嘀咕著,”嗯,那可不是我的錯。”然後才大聲說:

  “好極了。我們只好在沒有軍隊的情況下想辦法了。但還有一件事我想知道。要是你們所說的這個貓頭鷹會議是完全公正,光明磊落,毫無惡意的,那幹嗎要這麼保密——而且,還要深更半夜在廢墟裡開呢?”

  “喔呵!喔呵!”幾隻貓頭鷹叫了起來,”我們該上哪兒去碰頭呢?除了晚上還有什麼時候碰頭呢?”

  “你瞧,”格裡姆費瑟解釋說,”在納尼亞,大多數動物都有那種不合自然規律的習慣。他們辦事都在白天,在耀眼的太陽光下辦事,哼!這時大家應該是在睡覺的呀。而結果呢,到了晚上,他們就又瞎又笨,你別想聽他們說一句話。因此我們貓頭鷹才養成在合情合理的時間開會的習慣,當我們要議論什麼事的時候,我們就自己開會。”

  “原來如此,”斯克羅布說,”好吧,大家繼續開會。跟我們談談失蹤王子的全部情況。”於是一隻老貓頭鷹(不是格裡姆費瑟),講述了這個故事。

  大約十年以前,那時凱斯賓的兒子瑞廉還是一個很年輕的騎士。五月裡一天早晨,他陪母后一起騎馬去納尼亞北部。他們一行中還有好多鄉紳和貴婦人,大家頭上都戴著用新鮮樹葉編的花環,身邊都帶著號角,但沒帶獵狗,因為他們是在採花,不是打獵。白天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們來到一片舒適的林中空地,那兒還有一股涼爽的噴泉從地上噴湧而出。他們在那兒下馬,又吃又喝,十分高興。過了一段時間,王后覺得困了,他們就把斗篷鋪在草地上,瑞廉王子跟同行的其他人都走開一點,免得他們談天說笑的聲音吵醒她。就這樣,不一會兒,密林裡出來了一條大毒蛇,在王後手上咬了一口。大家都聽見她叫起來,就朝她身邊趕去,瑞廉第一個趕到她身邊,他看見那條蛇正從王后身邊溜走,就拔出劍追了過去。那是一條又大又亮,青綠色的蛇。他看得很清楚;但它溜到密密的灌木叢中去了,他進不去。因此他回到母親身邊,發現大家都在為她忙個不停。但他們白白忙了一陣,因為瑞廉一眼看見她臉色,就知道世界上什麼醫藥都對她沒用了。她臨死前似乎拼命要告訴他什麼事。但她已經口齒不清,不管她想留下什麼話,可沒說出來就死了。這時離他們初次聽見她喊叫還不到十分鐘。

  他們把死去的王后運回凱爾帕拉維爾,瑞廉和國王,以及納尼亞全國上下都沉痛悼念她。她是一位偉大的王后,聰明、文雅、無憂無慮,就是凱斯賓當初從世界東部盡頭帶回家的那個新娘。人們說她血管裡流的是星星的血。王子對他母親的死非常悲傷。從那以後,他常騎馬出沒在納尼亞北部

  沼澤地區,尋找那條毒蛇,要殺了它報仇。儘管王子漫遊歸來,總是神色疲勞,憂心忡忡,但大家對此倒不以為意。王后死後大約一個月,人家說他們看得出,王子變了。他的眼神就像一個人看見了絕色美女那樣失魂落魄,儘管他整天在外面,他的馬卻並沒有跑得筋疲力盡的樣子。在那些年長的大臣中,王子最主要的朋友就是德里甯勳爵,勳爵曾在他父親到世界東部去的那次偉大遠航中擔任船長。

  一天傍晚,德里甯對王子說,”殿下一定得趕快放棄尋找那條毒蛇的念頭。對一條無知的野獸,不比對一個人,談不上真正的報仇。你白白把自己累壞了。”王子回答說,”爵爺,這星期以來,我幾乎已忘掉那條毒蛇了。”德里寧問要是這樣他為什麼還不斷騎馬到北部樹林裡去呢。”爵爺,我在那兒看見了天下最美的東西。”王子說。”王子殿下,”德里甯說,”請恩准,讓我明天陪你騎馬一起去,讓我也瞧瞧這美麗的東西。””我很樂意。”瑞廉說。,

  於是第二天他們立刻套上馬,飛馳到北部森林,停在王后遇難的那個噴泉附近。德里甯覺得很奇怪,王子為什麼偏偏挑中這個地方停留口他們在那兒休息,一直歇到正午:到了正午,德里寧抬頭一看,就看到了他生平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就站在噴泉北面,一言不發,只對王子招手,好像要叫王子到她那兒去。她個子高高的,長得很美,光彩照人,裹著一件薄薄的青綠色長外套。王子失魂落魄地盯著她。沒想到那女人突然不見了,德里寧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他們倆就此回到凱爾帕拉維爾。德里寧心頭總覺得這光彩照人的綠衣女人是魔鬼。

  德里寧拿不准自己是否應該把這次奇遇報告國王,但又不想做個亂說亂講、搬弄是非的人,因此他對此事閉口不談。可是事後他倒但願自己說了就好了。因為瑞廉王子第二天一個人騎馬外出,晚上竟沒回來,從那時起不管是在納尼亞,或是任何鄰近地區都沒發現他的蹤影,連他的馬、帽子、斗篷,或任何別的東西也沒發現。當時德里寧心裡十分痛苦,就去見凱斯賓,說道,”陪下,趕緊把我當作一個大叛徒殺了吧,因為都怪我一聲不吭,我害了你的兒子。”於是他把這事告訴國王。凱斯賓聽罷抓起一把戰斧,對準德里甯勳爵沖過來要殺了他,德里寧就像根木頭,一動也不動,等著他一斧砍下來。但國王剛舉起斧子,又突然把斧子扔開,叫道,”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王后和兒子,難道我還要失去我的朋友嗎?”他摟著德里寧的脖子,擁抱他,兩人都哭了,他們的友誼沒有破裂。

  這就是瑞廉的故事。故事說完以後,吉爾說”我敢說那毒蛇和那個女人就是一個人。”

  “不錯,不錯,我們的想法跟你二樣。”貓頭鷹都叫著說。

  “但我們認為她沒殺王子,”格裡姆費瑟說,”因為沒有骨頭…

  “我們知道她不殺,”斯克羅布說,”阿斯蘭告訴波爾,他仍然活著待在什麼地方。”

  “那樣更糟,”那最老的貓頭鷹說,”那就是說他對她還有點用,她有個反對納尼亞的險惡陰謀。很久很久以前,北方來了個白女巫,把我們這裡都凍成冰天雪地,足有一百年。我們認為這個也是一路貨。”

  “那麼好吧,”斯克羅布說,”我和波爾必須去找這位王子。你們能幫助我們嗎?”

  “你們倆有什麼線索嗎?”格裡姆費瑟問。

  “有,”斯克羅布說,”我們知道自己得上北方去。還有我們得到一個巨人城的廢墟去。”

  一聽到這句話,那些貓頭鷹喔呵喔響地叫得更響,還發出換腳、豎起羽毛的聲音,接著所有的貓頭鷹立刻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它們都解釋說,它們為不能陪這兩個孩子去尋找失蹤的王子是多麼遺憾。”你們要在白天趕路,而我們要在晚上。”它們說,”這不行,這不行。”還有一兩隻貓頭鷹又說,連這兒這個傾圮的塔里,也沒有剛才開會時那麼黑了,而且這次會也開得夠長的了。其實只不過提到要去巨人城廢墟,那些貓頭鷹似乎就洩氣了。但格裡姆費瑟說:

  “要是他們想走那條路——到艾丁斯荒原去——我們一定得把他們帶到一個沼澤怪那兒去。沼澤怪是惟一能幫這兩個孩子大忙的人。”

  “不錯,不錯,去吧。”貓頭鷹們說。

  “那麼來吧,”格裡姆費瑟說,”我帶一個。另一個誰來帶?這事一定得在今晚辦好。”

  “我願意去,就到沼澤怪那兒為止。”另一隻貓頭鷹說。”你準備好了嗎?”格裡姆費瑟問吉爾。

  “我想波爾睡著了。”斯克羅布說。

第五章 普德葛籣

  吉爾睡著了。從貓頭鷹會議一開始,她就呵欠連天,這會兒她早已睡熟了。她再次被叫醒,心裡很不樂意,而且她還發現自己竟在一片漆黑、滿是灰塵的鐘塔一類的地方的光禿禿的木板上躺著,周圍幾乎擠滿了貓頭鷹。當她聽到他們還得騎著貓頭鷹出發到另外什麼地方去——而且,顯然不是去睡覺的——心裡就更不高興了。

  “哦,來吧,波爾,打起精神來。”斯克羅布的聲音說,”這畢竟是一次冒險呀。”

  “我就討厭冒險。”吉爾發脾氣道。

  不過,她還是答應爬到格裡姆費瑟的背上,當它帶著她飛進夜空,空氣中那股出乎意料的寒意竟使她完全清醒過來(只有一會兒)。月亮已經不見了,也沒有星星。在她後面遠處,她能看見地面上有一扇亮著燈的窗戶,毫無疑問,那窗戶就在凱爾帕拉維爾的一座塔樓裡。燈光使她渴望回到那間令人愉快的臥室,蜷在床上,望著牆上映著的火光。她把手放在斗篷下,用斗篷緊緊裹住身子。聽著黑沉沉的夜空不遠處傳來兩個聲音真有點不可思議。斯克羅布和他那只貓頭鷹正在說話呢。”聽上去他倒不累。”吉爾想口她不明白斯克羅布以前在這個世界裡參加過幾場轟轟烈烈的冒險活動,納尼亞的空氣已經使他恢復了當初跟隨凱斯賓國王去東部海域航海時獲得的力量。

  吉爾只好掐自己身子來保持清醒,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在格裡姆費瑟背上打瞌睡,恐怕就會掉下去。等到兩隻貓頭鷹終於結束了它們的飛行,她手腳僵硬地從格裡姆費瑟身上爬下來,站到平地上。一股涼颼颼的風迎面吹來,看來他們是在一個沒有樹木的地方。”喔響,喔嘀I”格裡姆費瑟在呼喚,”醒醒吧,普德葛籣,醒醒。獅王有要事。”

  叫了半天沒有回音。後來,遠處出現了一圈暗淡的燈光,漸漸靠近。隨即傳來一個聲音。

  “喂,是貓頭鷹嗎?”它說,”怎麼回事?是國王死了?敵人在納尼亞登陸了?還是發大水了?龍來了?”

  燈光來到他們身邊,這才知道那原來是只大燈籠。她看不清那個拿著燈籠的人。它似乎渾身全是胳臂和腿。兩隻貓頭鷹跟它說話,解釋一切,但她太累了,沒聽他們說什麼。當她明白它們在跟自己說再見,就儘量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但事後,除此以外,她再也想不起更多的事了,不久,她和斯克羅布就彎腰走進一個低矮的門口,接著(啊呀,謝天謝地)就躺到又柔軟又暖和的什麼東西上。一個聲音說:

  “到了,我們盡了最大努力了。你們躺著會又冷又硬,又潮濕,這我不奇怪。很可能一點也睡不著;即使這兒沒有雷雨、洪水,這棚屋沒倒在我們大家身上,我以前就碰到過這種事。必須隨遇而安……”不過話還沒說完,她早已熟睡了。

  第二天早上兩個孩子醒得很晚,他們發現自己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兩隻又乾燥又暖和的草鋪上躺著。陽光從一塊三角形的口子照進來。

  “我們到底在哪兒呀?”吉爾問。

  “在一個沼澤怪的棚屋裡。”尤斯塔斯說。”一個什麼?”

  “一個沼澤怪。別問我它是什麼。昨晚我看不見它。我要起來了。我們去看看它吧。”

  “一個人穿著隨身衣服睡覺,醒來感到多彆扭呀。”吉爾說著坐了起來。

  “我正在想起床時不用忙著穿衣服有多妙呢。”尤斯塔斯說。

  “我看還不用洗臉吧。”吉爾輕蔑地說。但斯克羅布已經起床了,打著呵欠,抖擻精神,爬出了棚屋。吉爾也跟他一模一樣。

  他們在外面看到這兒和他們昨天看見的那一小塊納尼亞大不相同。他們是在一大片平原上,無數水溝把平原分割為無數小島。這些小島都覆蓋著粗糙的草,四周都是蘆葦和燈心草。有的地方是一片片有一英畝大的燈心草草圃。成群的鳥兒不斷地在其中起降——有鴨子、鵲、蒼鶯。周圍還看得見許多棚屋星羅棋佈的,就像他們昨晚過夜住的一個樣兒,不過所有的棚屋之間都拉開相當距離;因為沼澤怪都喜歡單獨居住,不受打擾。除了西面和南面幾英里以外的森林邊緣外,這地方看不見一棵樹。往東面看,平坦的沼澤地伸展到地平線附近低矮的沙丘,從那個方向刮來的風帶有一股強烈的鹹昧,你就知道那邊是海了。北面是灰白色的低矮的山丘,處處築有石頭堡壘。其他地方都是平坦的沼澤地。碰到潮濕的晚上,這地方可真悶得慌。如今在朝陽下看看,還有清新的風吹拂著,空中鳥鳴不絕。這兒雖然荒涼卻相當美食、清新、乾淨。孩子們覺得興致又高了。

  “不知道那個叫什麼來著的東西上哪兒去了?”吉爾說。

  “沼澤怪。”斯克羅布說,他知道這個叫法似乎相當得意,”我希望——嗨,那個一定就是它。”這時他們倆都看見它了,在約五十碼以外,背對他們坐著釣魚。起初他們看不清,因為它渾身幾乎和沼澤一樣顏色,而且它坐著一動也不動-

  “我看我們最好去跟它談一談。”吉爾說。斯克羅布點點頭。他倆都覺得有點兒緊張。

  他們走近時,那個身影扭過頭來,露出一張瘦長臉,面頰凹陷,尖鼻子,嘴唇緊閉,沒有鬍子。它戴著一頂又高又尖的帽子,就像一座尖塔,還有圈其寬無比的帽檐。披在大耳朵上的頭髮,要是算得上頭髮的話,是綠灰色的。而且每根頭髮都是扁的,而不是圓的,因此更像小蘆葦。它的表情很莊重,膚色跟泥巴一樣。你立刻就能看出它對生活的態度是很嚴肅的。

  “早上好,客人們,”它說,”可是我說‘好-,意思並不是說也許不會下雨,或可能下雪啊,有霧啊,打雷啊。我敢說你們一直沒睡著吧。”

  “可我們倒真睡著了。”吉爾說,”我們這一晚過得很好。”

  “啊,”沼澤怪搖搖頭說,”我明白你們能隨遇而安。那是對的。你們有教養。學會了對事情要採取樂觀態度。”

  “對不起,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斯克羅布說。

  “我叫普德葛籣。不過要是你們忘記了也沒關係。我可以再告訴你們。”

  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在它身邊坐下。他們這會兒才看見它的胳臂和腿都很長很長,因此儘管它的身體並不比小矮人大,站起來卻比多數人高。它的手指有蹼,像青蛙的爪子,兩隻在泥漿水裡晃蕩的腳也有蹼。它穿著土黃色的寬鬆衣服。

  “我正想抓幾條鯉魚來做個燉鯉魚當午飯,”普德葛籣說,”可要是我一條也抓不到,也不奇怪。再說你們也不大會像我這樣喜歡吃鯉魚。”

  “為什麼不喜歡?”斯克羅布問。

  “為什麼,雖然我毫不懷疑你們會裝得對此毫不在乎的樣子,可是要你們喜歡我們這種食品是不合情理的。反正沒關係,我在捉魚的時候,如果你們倆能想法把火生起來——不妨試試看——木柴就在棚屋後面。可能是濕的。你們可以在棚屋裡生火,那麼所有的煙都會熏到我們眼睛裡。你們也可以在外頭生火,那麼要是下雨,就會把火淋滅了。這是我的51火盒,我想你們不會知道怎麼用吧?”"

  但斯克羅布在上回探險時已經學過這一類事了。兩個孩子一起奔回棚屋,找到了木柴(那完全是幹的),沒費什麼事就生起一堆火。於是斯克羅布坐下照顧火堆,吉爾到最近的水溝去洗洗臉——洗得不怎麼痛快。洗好後她來照顧火堆,斯克羅布也去洗了一下。兩個人都覺得清醒多了,但肚子都很餓了。

  不一會兒,沼澤怪來了。雖然它估計過一條鯉魚也捉不到,居然已經捉了十多條,而且已經把魚皮剝了,洗乾淨了。它在火上擱了一隻大鍋,添了柴火,點上了煙斗。沼澤怪抽的是一種十分奇怪、味兒濃的煙草(有人說它們在煙草裡攙了泥巴)。兩個孩子還注意到普德葛籣煙斗裡的煙幾乎不大往上升,而是從煙斗裡一縷縷出來,往下飄,順著地面像一層薄霧似的飄啊飄的。而且這煙很黑,熏得斯克羅布直咳嗽。

  “好了,”普德葛籣說,”那些鯉魚要燒很長時間,沒燒好你們哪個就會餓昏的。我認識一個小姑娘——不過我還是別告訴你們那個故事的好。你們聽了會掃興的,那種事我絕對不幹。因此,為了讓你們腦子別盡想肚子餓,我們還是先談談我們的計畫吧。”

  “是啊,我們談談吧。”吉爾說,”你能幫助我們找到瑞廉王子嗎?”"

  沼澤怪使勁。咂著煙斗,咂得兩頰都凹下去,凹成那副樣子你怎麼也想像不出來。”嗯,我不知道你們稱這為幫助。”它說,”我不知道哪個正好能幫這個忙。原因是一年中在這個季節,冬天很快就要到了,我們往北走不大可能走得很遠。而且看趨勢,今年冬天來得早。不過你們不必為此垂頭喪氣。由於會碰到敵人,又要爬山,又要過河,又是迷路,又是幾乎沒東西可吃,又是腳痛,我們多半不大會注意天氣。而且要是我們走不遠,成不了什麼事,我們也用不著急於回來,不妨再走得遠些。”

  兩個孩子都注意到它說”我們”而不是”你們”,兩人都同時歡呼起來”你跟我們一起去嗎?”

  “哦,是啊,我當然去啦。乾脆一起去,你們懂嗎?既然國王已經動身出國了,我看我們再也見不到國王回到納尼亞了,而且他走的時候咳嗽得很厲害。再說杜魯普金呢,他老得很快。你們會看見這個夏季大旱之後遇上歉收。要是有什麼敵人向我們進攻,我是不會奇怪的。記住我的話好了。”

  “我們怎麼著手呢?”斯克羅布說。

  “恩”沼澤怪慢吞吞地說,”所有那些去尋找瑞廉王子的人都是從德里甯勳爵看見那個女人的噴泉出發的。他們大多朝北走。因為他們一個也沒回來過。我們也說不準他們到底有什麼進展。”

  “我們開頭得找到一座巨人城的廢墟,”吉爾說,”阿斯蘭這麼說的。”

  “我們開頭就得找到它吧?”普德葛籣說,”我看,不允許只是找找看了?”

  “當然啦,我就是這個意思,”吉爾說,”然後,等我們找到以後

  “是啊,幾時才找到呢I”普德葛籣冷冰冰地說。”有誰認識這地方在哪兒嗎?”斯克羅布問。

  “我不知道有誰認識,”普德葛籣說,”可我決不會說我沒聽說過那個廢墟城。話說回來,你們不必從噴泉出發。你們得穿過艾丁斯荒原。要有的話,那個廢墟城就在那兒。但我也朝那個方向走過,跟大多數人走得一樣遠,可我從來也沒到過什麼廢墟,所以我決不會欺騙你們。”

  “艾丁斯荒原在哪兒呢?”斯克羅布說

  “從這兒往北邊那兒看,”普德葛籣說著用煙斗一指,”看見那些小山和懸崖嗎?那兒就是艾丁斯荒原開始的地方。不過和我們這兒還隔著一條河,叫斯力布河。當然,沒有橋。”

  “話雖這麼說,我看我們可以蹚水過去。”斯克羅布說。”得,已經有人蹚水去過了。”沼澤怪承認了。

  “也許我們會在艾丁斯荒原遇見什麼人能給我們指路。”吉爾說。

  “遇見人,你算說對了。”普德葛籣說。”那兒住的是什麼樣的人呢?”她問。

  “要是你們喜歡他們那一套的話,我也不能說他們按自己那一套過日子有什麼不好。”普德葛籣回答說。

  “是啊。但他們是什麼呢?”吉爾追問道,”這個地方有這麼多奇禽怪獸。我意思是他們是走獸還是飛禽,還是小矮人,還是什麼?”

  沼澤怪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噓!”它說,”你們不知道嗎?我還以為貓頭鷹已經告訴你們了呢。他們是巨人呀。”

  吉爾畏縮了,即使是書本裡的巨人,她也從來沒喜歡過,而且她有一次做噩夢還看見過一個巨人呢。這時她看見斯克羅布的臉也已經發青了,她暗自想道”我敢說他比我還要害怕昵。”這一想她就覺得自己勇敢些了。

  “國王很久以前告訴過我,”斯克羅布說,”那時我跟他一起在海上,他說他在戰爭中把巨人打得大敗而歸,而且逼得他們向他進貢。”

  “那倒一點不假,”普德葛籣說,”他們跟我們相安無事沒錯。只要我們待在斯力布河自己這邊,他們就不會傷害我們。不過,在他們那邊呢,在荒原上——總有個萬一。要是我們不接近任何巨人,要是他們沒人忘乎所以,而我們又沒被他們看見,那很可能走上一大段路。”

  “聽著,”斯克羅布說,他突然發脾氣了,人們受了驚很容易發脾氣,”我就不相信這件事有你說的一半那麼嚇人,跟你說的棚屋裡的床是硬的、柴是濕的一樣沒什麼可怕。要是這事真的那麼希望渺茫,我認為阿斯蘭就不會派我們來。”

  他原以為沼澤怪也會怒氣衝衝地回答他,但它只是說:“這種精神很好,斯克羅布。應該這樣說話。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我們對自己的脾氣都要十分小心,要看到我們得一起度過所有的困難時刻。吵架是不行的,你知道嗎?不管怎麼說,別一開頭就吵架。我知道這些探險隊通常都是那樣結束的:事情還沒辦成,就五相動刀子,我是不會奇怪的。不過我們避免這一點的時間要能長一點…”

  “得了,要是你認為這事那麼沒希望,”斯克羅布插嘴說,”我想你還是待在後面的好。我和波爾可以自己去,對不對,波爾?”

  “閉嘴,別犯傻了,斯克羅布。”吉爾趕緊說,生怕沼澤怪把他的話當真了。

  “你別覺得掃興,波爾,”普德葛籣說,”我絕對肯定去的。我可不打算失掉這樣一個機會。這對我有好處。人家都說——我是說,其他的沼澤怪都說——我太輕浮,對生活不夠嚴肅。一旦他們說了一遍,就不止說上幾千遍。’普德葛籣,’他們說,’你實在太愛誇誇其談,精力過剩。你得懂得生活並不全是油煎青蛙和鯉魚餡餅。你需要有點事讓你清醒一下,我們這麼說都是為你好,普德葛籣-他們就是這樣說的。眼下就在冬天快開始的時候,上北方走一趟,去找一個大概不在那兒的王子,取道一個誰也沒見過的廢墟城——這樣一項差使正是我需要的。如果這種事還不能使一個傢伙穩定下來,那我就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了。”說著它搓搓那雙像青蛙爪子似的大手,仿佛它是在談起去參加舞會或看默劇似的。”現在呢,”它加上一句說,”我們看看那些鯉魚煮得怎樣了。”

  那道菜端上來時,味道真美極了,兩個孩子都吃了雙份兒。起初沼澤怪不相信他們真的喜歡吃,後來看他們吃了那麼多,它只好相信了。它退而說這些東西可能大大不合他們口味。”對沼澤怪來說是食物,對人類也許就是毒藥,我不會奇怪的。”它說。吃完午飯以後他們又喝茶,茶裝在鐵皮罐裡(就像你們看見那些在路上幹活的人喝的一樣),普德葛籣從一個方的黑瓶子裡喝了好多口。他請兩個孩子喝一點這種飲料,但他們覺得那東西非常難喝。

  飯後半天時間就都用來準備第二天一早出發的事。普德葛籣比起他們來算是最大的,說它將帶上三條毯子,裡面還包上一大塊熏肉。吉爾把吃剩的鱔魚帶上,還有一些餅乾和引火盒。斯克羅布就把他和吉爾不穿的斗篷帶上。斯克羅布上次跟凱斯賓往東方航行時曾學過一點射箭,所以又帶上普德葛籣第二把好弓,普德葛籣則帶著自己最好的那把,可它又說,有風,加上弓弦潮濕,光線不好,手指冰涼,他們倆射中目標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它和斯克羅布都帶上劍——斯克羅布把凱爾帕拉維爾宮在他房裡專門為他準備的那把劍帶來了。可吉爾只能將就帶上那把刀算數。他們本來為此還吵了一架,但剛開始吵,沼澤怪就搓著於說,”啊,又來了吧。我就想到了。去探險往往有這種情況。”這麼一說他們倆就都住口了。

  他們三個都早早在棚屋裡上了床。這一晚上兩個孩子倒真的沒睡好。那是因為普德葛籣說”你們倆最好想法睡一會兒,我不是說我們大家今晚都睡不著。”說完它立刻解聲如雷,接連不斷,到吉爾終於睡著後,整晚都夢見路面鑽孔機、瀑布,以及隧道裡的特別快車.

第六章 北方的荒原

  第二天早上九點左右,只見三個孤零零的身影專揀淺灘的地方,踩著踏腳石頭過河。斯力布河是一條淺淺的、喧鬧的小河,他們到達北岸時,連吉爾也只濕到膝蓋以下。前面大約五十碼的地方,地面就升高了,荒原就從那裡開始,到處地勢都陡峭險峻,還有不少峭壁。

  “我看我們該走那條道?”斯克羅布說著指指左面朝西的地方,那兒有一條小河從荒原穿過一座淺淺的峽谷順流而下。但沼澤怪搖搖頭。

  “巨人們主要就住在沿著那峽谷邊上一帶,”它說,”你可以說峽谷就像是他們的一條街。我們最好是一直往前走,即使這地方比較陡一點也沒辦法。”

  他們找到一個可以爬上去的地方,大約十分鐘以後,大家就站在山坡頂上喘氣了。他們回頭向納尼亞的谷地懷念地瞧了一眼,就轉身面向北方。放眼望去,只見渺無人跡的廣闊荒原綿延不絕。他們左邊的地面岩石重疊。吉爾想那一定是巨人的峽谷邊上,她不大想往那邊看。他們就此出發了。

  這兒的土地走起路來很舒服,又松又軟,整天都有淡淡的冬天的陽光。他們越深入荒原,那份荒涼感越厲害:聽得見紅嘴鷗鳴叫,偶爾也看得見一隻鷹。中午前他們停下來休息,在一條小河邊的一個小水坑裡喝了點水。吉爾開始覺得她終究還是喜歡探險的,就這樣說了出來。

  “我們還沒有經歷什麼險情呢。”沼澤怪說。

  第一次休息以後——就像學校裡早上休息過後,或是鐵路旅行中換車後那樣——走起路來跟以前就大不一樣了。他們重新上路時,吉爾注意到峽谷的岩邊越來越近。而且比起剛才那些岩石,這些岩石高高低低,更加垂直。事實上,這些岩石就像一座座小小的岩塔。這些形狀多有趣啊。

  “我確信,”吉爾想道,”凡是寫巨人的故事都可能來源於那些有趣的岩石。要是你在天快黑的時候上這兒來,很容易把那些一堆堆的石頭當做巨人。瞧瞧那一塊,嗨!你幾乎可以想像那頂上的一塊就是一個腦袋。雖然這腦袋太大了些,跟身體不相稱,但是對醜陋的巨人來說就夠好的了。還有那些濃密的東西——我猜實際上那些是石南和鳥窩吧——就當成頭髮和鬍子也不錯。還有一邊高出一塊的很像是耳朵。這耳朵大得嚇人,不過我敢說巨人和象一樣都會有大耳朵。還有——哦——哦I”

  她的血凍結了。那東西動起來了。原來是個真正的巨人。一點沒錯;她已經看見他扭過頭來了。她看見那張又大又蠢、鼓起腮幫子的臉。所有這些東西都是巨人,不是岩石。他們大約有四五十個,排成一排,顯然是站在峽谷底層,手拐兒擱在峽谷邊上,就像人們靠牆站著一樣——像懶洋洋的男人早晨吃完早飯時那副模樣。

  “一直往前走。”普德葛籣悄聲說。它也注意到他們了。

  “別朝他們看。不管你做什麼,別跑。他們馬上會來追我們的。”

  他們就這樣繼續往前走,裝作沒看見那些巨人。正像走過一幢有惡狗的屋子的大門那樣,只是更嚇人。那兒有好幾十個這種巨人。他們看來既不生氣也不和氣,也不對什麼流露出一點興趣。沒有跡象表明他們看見了這些行人。

  接著——颼——颼——颼——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投向空中,一聲巨響,一塊大石頭掉在他們前面大約二十步的地方。再接著——咚!——第二塊掉在他們身後二十英尺的地方。

  “他們是對準我們扔的嗎?”斯克羅布問。

  “不,要是他們對準我們,我們反而安全多了。他們是想擲那個——右邊那個石堆。他們擲不中的,你們知道嗎?那兒夠安全的,因為他們個個都是其糟無比的投手。天好時他們大多玩擲石頭打靶,憑他們那點聰明只懂這種遊戲。”

  那段時間真可怕,那排巨人似乎長得沒完沒了,他們一直不停地擲石頭,有幾塊落在很近的地方。除了真正的危險,看看他們的臉,聽聽他們的聲音也夠嚇人的。吉爾儘量不去看他們。

  過了大約二十五分鐘,巨人們顯然吵起來了。擲石頭這才結束,但吵架的巨人離他們還不到一英里,這件事可不愉快。他們大發雷霆,互相嘲笑,用的都是沒意思的字眼,一個字足足有二十來個音節。他們發脾氣時唾沫四濺,嘰裡咕嚕,一跳八丈高,跳一跳就像扔炸彈似的震撼著大地。他們彼此用笨重的大石槌敲打對方的頭,但因為他們的腦殼實在太硬,石槌敲下去就再彈開,這時那敲槌子的怪物會扔下槌子,痛得大吼大叫,因為槌子弄痛了他的手指。不過他實在太笨,一分鐘以後他又幹起同樣的事了。這最終倒是件好事,因為玩了一小時,所有的巨人都痛得坐下哭了起來。等他們坐下後,他們的腦袋就在峽谷邊緣以下,就看不見他們了。但吉爾還聽得見他們像大娃娃似的哇啦哇啦,大哭大叫,即使那地方已在他們後面一英里以外,也還是聽得見。

  那天晚上,他們就在光禿禿的荒原上露營,普德葛籣做給兩個孩子看,怎樣背靠背睡,充分利用毯子(背靠背睡,彼此都暖和,而且那樣身子上面就可以有兩條毯子蓋著)。但即使如此仍然是寒氣逼人,而且地面硬邦邦,粗糙不平。沼澤怪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想想今後再往北走還要冷得多,他們就會感到舒服一點,不過這話一點也沒讓他們振作起來。

  他們在艾丁斯荒原走了好多天,省下熏肉,主要以荒原上野禽為生(當然不是會說話的鳥禽),那都是尤斯塔斯和沼澤怪打來的。吉爾挺妒忌尤斯塔斯會射箭,他當初跟凱斯賓國王航行途中學到了這一手。因為荒原上有數不清的小溪,他們倒一點也不缺水喝。吉爾心想,書裡寫人們靠打野物為生,從來就沒告訴你,把那些死鳥拔毛,洗淨是件多臭多髒,多耗時費力的活兒,而且弄得你手指冰冷。但值得慶倖的是他們不大碰見巨人。有一個巨人看見他們了,但他只是大笑了一陣,就噔噔噔地走開,去忙自己的事了。

  大約第十天,他們到了一個地形變化的地方。他們來到荒原北部邊緣,俯臨一片陡峭的長坡,一直通向一片不同的、更可怕的土地。山坡底下就是懸崖,只見那邊高山重疊,茫茫一片,黑沉沉的峭壁,亂石叢生的山谷,幽谷又深又狹,看不見底。幾條河從回聲隆隆的峽谷裡傾瀉而出,沖入漆黑的深淵。不用說,還是普德葛籣,指出更遠的山坡上有點兒雪。

  “不過山坡北面的雪會更多,這我不會奇怪。”它又加了一句。

  他們費了好長時間才到達山坡腳下,他們到了那裡就從懸崖上往下看,只見有條河從西向東奔流而過。河流兩岸遠近都是峭壁,河水碧綠,沒有太陽,到處是險灘、瀑布。咆哮的河水震撼著大地,連他們站的地方也在震動。

  “值得高興的是,”普德葛籣說,”要是我們下懸崖摔斷了脖子,那我們就不至於淹死在河裡。”

  “那個怎麼樣?”斯克羅布突然說,一面指著他們左面河的上流。於是大家都往那邊看,瞧見了他們決沒有料想到的東西——一座橋。這座橋真是鬼斧神工!是一座其大無比的單拱橋,橫跨峽谷,從那邊懸崖頂上通往這邊的懸崖頂上,而且橋拱頂端聳立在兩邊懸崖頂部上空,就像聖保羅教堂的圓屋頂聳立在街道上空一樣。

  “咦,這一定是座巨人橋吧!”吉爾說。

  “或者說八成是座巫師橋,”普德葛籣說,”我們在這種地方得留神有沒有魔法。我認為這是個陷阱。等我們走到橋當中,橋就會成為霧,化掉。”

  “啊呀,看在老天分上,別那麼煞風景了。”斯克羅布說。”這橋幹嗎不該是一座正兒八經的橋呢?”

  “你想想,我們見到的那些巨人有頭腦造這麼個東西嗎?”普德葛籣說。

  “但這橋會不會是別種巨人造的呢?”吉爾說,”我意思是說,生活在幾百年前的巨人們造的,那些巨人比現代這種聰明得多。可能就是建造我們正在尋找的巨人城的那種巨人造的。而那樣一來就說明我們這一路走對了——老橋通往老城嘛。”

  “你倒真是神機妙算,波爾,”斯克羅布說,”一定是那麼回事。來吧。”

  於是他們轉身向橋走去。他們走到橋邊,只見那座橋的確夠結實的。那一塊塊石頭都有史前巨石群①的石頭那麼大,而且當初一定是由能工巧匠切割成方塊的,然而現在都已裂痕累累了。橋欄上以前顯然滿是富麗的雕刻,如今還留有一些痕跡,殘破的臉部和形態,有巨人,有牛頭怪,有大烏賊魚,有娛蛤,還有一些可怕的神像。普德葛籣雖然對這座橋還不放心,但他答應跟兩個孩子一起過橋。

  爬上橋頂的路又長又難走。好多地方的大石塊都掉了,留下一道道嚇人的裂口,從裂口往下看,只見幾千英尺以下的河裡浪花四濺。他們看見一隻鷹從他們腳下飛過。而且他們越往上走就越冷,風吹得他們幾乎站也站不穩,似乎橋都在搖晃。

  他們到了橋頂,才能往下看遠處的橋坡,只見有條看上去像是古代巨人的大路的遺跡從他們面前伸展開去,直至群山腹地。路面好多石頭都沒有了,殘留的石頭之間是大片大片的野草。在這條古道上有兩個正常身材的成人正騎馬向他們馳來。

  “走啊。往他們那兒走,”普德葛籣說,”凡是在這種地方遇到的人都可能不是敵人,但我們千萬不能讓他們認為我們害怕了。”

  ①英國索爾茲伯里平原上。

  他們剛下橋,踏在草地上,那兩個陌生人已經近在眼前。一個是騎士,穿著全副盔甲,面罩也拉下來。他的盔甲和馬都是黑色的。他的盾上沒有紋章,矛上也沒有小旗①另一個是位夫人,騎著匹白馬,那馬真可愛,你恨不得馬上就去親親它鼻子,給它一塊糖吃。而那位夫人騎的是女鞍,側坐在馬上,穿了一件綠得耀眼的長衣服,就更可愛了。

  “你們好,旅——旅——客們。”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最可愛的鳥兒在唱歌,拖長的顫音聽了讓人高興,”你們當中有人是特地來這片荒原的小旅客吧。”

  “那倒不一定,夫人。”普德葛籣生硬地說,留神提防著。

  ①英國古代騎士盾牌上應有貴族家庭的紋章,矛上有小旗也是一種爵位的象徵。

  “我們在找巨人城的廢墟。”吉爾說。

  “城的廢——廢墟?”那夫人說,”你們要找的倒是一個古怪的地方。找到了又怎麼樣呢?”

  “我們得…”吉爾開口說,但普德葛籣打斷了她。

  “請原諒,夫人。但我們不認識你和你這位元朋友——他是個不愛說話的傢伙吧?——而你也不認識我們。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寧可在陌生人前面不談自己的事情。你看很快就要下雨了吧?”

  夫人笑了,笑聲要多圓潤有多圓潤,要多動聽有多動聽。”好了,孩子們,”她說,”你們有一個聰明、莊重的老嚮導陪著,雖然他守口如瓶,我還是不怪他,但我倒願意隨便談談我的看法。我經常聽到巨人城廢墟這個名字,但從來沒遇見過任何人告訴我上那兒去的路。這條路是通往哈方鎮和城堡的,那兒住著斯文的巨人。他們性格溫和,舉止文明,處世謹慎,待人有禮,而艾丁斯荒原那些巨人卻是愚蠢、兇殘、野蠻,而且獸性十足。雖然你們在哈方能不能打聽到城市廢墟的消息還不一定,但你們肯定會找到舒服的住處和好客的主人。你們聰明的話可以在那兒過冬,要不然,至少住上一段日子,放鬆一下,恢復體力。那兒可以洗蒸汽澡,可以睡軟和的床,過得心情愉快;還有烘的烤的,甜的辣的,一天供應四頓。”

  “哇I”斯克羅布叫道,”那太棒了。想想看,又有床睡了!”

  “是啊,而且還可以洗熱水澡,”吉爾說,”你想他們會留我們住下嗎?你瞧,我們可不認識他們。”

  “只要對他們說,”那夫人回答說,”綠衣夫人派你們代為向他們致敬,而且給秋季盛宴送來兩個白嫩的南方孩子。”

  “哦,謝謝你,多謝了。”吉爾和斯克羅布說。

  “但得留心,”夫人說,”無論你們哪天到達哈方,上門可別太晚。因為他們中午過後幾小時就關大門。那是城堡的風俗,一旦他們上了門問,別人怎麼敲門他們也不開的。,,兩個孩子眼睛發亮,再次謝了她,那夫人向他們揮揮手。沼澤怪脫下尖帽子,姿勢僵硬地鞠了個躬。於是那一聲不吭的騎士和夫人就騎著馬走上橋坡,揚起一陣嘚嘚蹄聲。

  “好吧,”普德葛籣說,”我真想知道她從哪兒來,上哪兒去。巨人國荒原上決不會遇到她這種人吧?我敢肯定,她不懷好意。”

  “哎,胡說,”斯克羅布說,”我認為她這人好極了。一想起熱飯熱菜,還有暖和的房間。我真希望到哈方這條路不遠。”

  “我也這麼想,”吉爾說,”而且她還穿了件極美的衣服。還有那匹馬!”

  “雖然這樣,”普德葛籣說,”可我還是希望對她瞭解得多一點。”

  “我正打算問問她自己的事,”吉爾說,”但你不肯告訴她我們的事,我又怎麼能問她呢?”

  “是啊,”斯克羅布說,”還有你幹嗎那麼生硬,大煞風景,難道你不喜歡他們?”

  “他們?”沼澤怪說,”他們是誰?我可只看見一個。”

  “你沒看見那騎士?”吉爾問。

  “我看見一套盔甲,”普德葛籣說,”他幹嗎不說話?”

  “我想他是害羞吧,”吉爾說,”或許他只想看著她,聽著她可愛的聲音。我敢說我要是他,也會那樣的。”

  “我真想知道,”普德葛籣說,”你們抬起那頭盔的面罩會真正看到什麼。”

  “見鬼,”斯克羅布說,”想想那盔甲的形狀!除了人以外還能有什麼呀?”

  “是骨骷髏該怎麼說呢?”沼澤怪裝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討厭相問。”要不然,”它又加了一句說,”什麼都沒有。我意思是你們什麼也看不見。是個隱身人。”

  “說真的,普德葛籣,”吉爾說著打了個哆嗦,”你心裡真有這麼可怕的想法。你對他們怎麼想的啊?”

  “啊呀,去他的想法吧!”斯克羅布說,”它老是往壞裡想,結果總是錯的。我們還是想想那些斯文的巨人,趕快去哈方吧。我要知道那條路有多遠就好了。”

  這下子普德葛籣預見到的爭吵幾乎頭一回鬧開了。倒不是說吉爾和斯克羅布之間以前沒有吵鬧、鬥嘴什麼的,但這回可是頭一回當真談不到一塊兒了。普德葛籣根本不願意大家上哈方去。它說它不知道巨人所謂的舉止斯文是怎麼回事,不管怎麼說,阿斯蘭的指示裡也沒提起到巨人那兒去,斯文不斯文都沒提。另一方面,兩個孩子已經厭倦了鳳裡來,雨裡去,在篝火上烤皮包骨的野禽,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這種生活,下定決心要去尋找斯文的巨人。最後,普德葛籣只好同意去了,但有一個條件。他們必須絕對保證,沒有它的准許,不得告訴斯文的巨人,他們是從納尼亞來的,也不能說他們在找尋瑞廉王子。他們向它做出保證後,才繼續往前走。

  跟那位夫人談過話後,有兩個方面的情況變得更糟糕了。第一,走的地方更難走,那條路直通望不見盡頭的峽谷,山谷下面老有凜冽的北風刮在他們臉上。不像以前在荒原時那樣,沒有木柴可以用來燒火,也沒有好好的小洞穴可以宿營,而且地上全是石頭,白天走路使你腳痛,晚上睡覺使你全身都痛。

  第二,不管那夫人告訴兩個孩子哈方的事出於什麼用意,實際上對他們反而起了壞作用。他們一心只想到床鋪、洗澡和熱飯熱菜,想到屋裡該有多舒服,別的什麼都不想。如今,他們從來不談起阿斯蘭,甚至對失蹤的王子也絕口不提。吉爾也放棄了她每天早晚暗自背誦指示的習慣。開頭,她對自己說,我太累了,可是她很快就把這事完全拋在腦後。你可能以為他們想到在哈方可以過得愉快,心裡就會高興一點,其實這反而使他們更為自己難過,他們彼此之間也好,對普德葛籣也好,都變得更暴躁,容易上火。

  最後,有一天下午,他們一路走過的峽谷到了一個地方豁然開闊,兩邊還出現了暗沉沉的擬樹林。他們往前看,只見自己已經穿過了群山。前面是一片滿目荒涼、岩石叢生的平原,平原外,遠處的群山山頂上都有積雪。但就在他們和遠處的群山之間有一座小山頭,山頂雖然參差不齊,地勢還比較平坦。

  “看哪!看哪I”吉爾叫道,指著平原對面。暮色蒼茫中,在那座平坦的小山的另一邊,大家看見了燈光。燈光!不是月光,不是火光,而是一排亮著燈光的窗戶,普普通通,令人寬慰。如果你從來沒去過荒野,不曾幾個星期日日夜夜待在荒野裡,你就難以瞭解他們的心情。

  “哈方I”斯克羅布和吉爾叫了起來,聲音又高興又激動。”哈方!”普德葛籣也說了一遍,聲音單調,陰鬱。但它又說,”嗨!野鵝!”並立刻拿起了弓。它打中了二隻大肥鵝。當天想要到達哈方,已經太晚了。但他們吃了一頓熱的,還生了一堆火。這天晚上開頭倒比以往這一個多星期都暖和得多。火滅了以後,夜裡變得寒意刺骨,等他們第二天早上醒來,毯子全都是霜,凍得硬邦邦的。

  “沒關係I”吉爾一面說著一面頓腳,”今晚就洗上熱水澡啦!”

第七章 小山上奇怪的壕溝

  無可否認,天氣真夠惡劣的。頭頂上,天空沒有太陽,烏雲密佈,像要下雪;腳下,一層黑霜,一陣風吹來,讓人覺得身上的皮都刮掉了。等他們下來,走到平原上,才發現那條古道的這一段比他們以前所見過的毀損得更厲害。他們不得不在斷裂的大石頭上和卵石之間,以及碎石堆上挑著道兒走。腳痛,路更難走。而且,不管他們有多累,因為天太冷都不能停下歇會兒。

  大約十點左右,第一陣小雪花慢慢飄下來了,正落在吉爾的手臂上。十分鐘以後,雪就密密麻麻漫天飛舞。過了二十分鐘,大地明顯成了銀白世界。過了半小時,來了一場持續不斷的暴風雪,看樣子要下個一整天,暴風雪撲面而來,他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為了弄清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們一定要記住,他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當他們走近低矮的小山時,那座小山把昨天晚上窗戶亮著燈的那地方擋住了,所以他們一點也看不見。只看得見前面幾步路的地方,即使這麼著,也還得眯起眼睛。不用說,他們大家都不說話。$

  等他們到達山腳下,他們往兩邊那些可能是岩石的東西看了一眼——仔細瞧瞧的話,就知道這是近似方形的岩石,但誰也沒好好看。大家更關心的是正前方擋住他們路的那塊突出的石頭。約有四英尺高。沼澤怪腿長,毫不費力就跳了上去,接著就幫另外兩個上來。對他們兩個來說,爬上去弄得濕漉漉可真夠嗆,因為那塊石頭上的積雪已經很深了,不過沼澤怪倒不當一回事。後來他們又在崎嶇不平的地上往上爬了大約一百碼——吉爾還摔下來一回——才爬上第二塊突出的石頭。一共有四塊這種石頭,距離都不相等。,

  他們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第四塊石頭,事實擺明他們這會兒已經在這扁平的小山頂上了。到現在為止,那山坡總算給了他們個避風的地方;在這兒,他們可領教了暴風的威力。說也奇怪,這座小山頂上居然相當平坦,就跟在遠處看時一樣。暴風就在這一大片高地上無遮無攔地呼嘯而過。多半地方仍然不大有積雪,因為風不斷把雪卷離地面,成片成團地拋到他們臉上。還有一股股風雪交加的小旋渦在他們腳邊打轉轉,就像有時候看到暴風雪刮過冰上那樣。而多地方的表面確實也像冰一樣光溜溜。但更糟的是,這地方還佈滿了縱橫交錯、奇奇怪怪的堤壩,把這地方分割成一塊塊正方形和長方形。所有這些堤壩當然都要爬上去,高度從二英尺到五英尺不等,厚度也有兩三碼。每道堤壩的北側都已積起厚厚的雪;每爬過一道堤壩,就陷到積雪裡,弄得渾身濕漉漉。

  吉爾拉起風帽,低著頭,麻木的雙手藏在斗篷裡,一路掙扎著向前,她在這可怕的高地上還看見了其他一些古怪的東西。她右邊那些東西看上去隱約像是工廠的煙囪,她左邊有一大塊懸崖比任何懸崖都陡直。但她絲毫不感興趣,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她只想一件事,就是她那雙冰涼的手(還有冰涼的鼻子、下巴和耳朵),還想到哈方的熱水澡和床。

  突然她腳下一滑,就此滑出去約有五英尺,她發現自己滑進了一個又黑又狹的坑,不由嚇得半死。這坑似乎剛剛出現在她眼前,轉眼間,她已滑到底了。她似乎是掉在溝溝槽槽之類的裡邊了,只有三英尺寬。雖然這次摔倒使她大為震驚,但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吹不到風了,總算松了口氣,因為溝壁比她高出一截。其次她注意到的,自然是斯克羅布和普德葛籣那兩張焦急的臉正從溝邊上往下望著她。

  “你受傷了嗎,波爾?”斯克羅布大聲道。

  “兩條腿全摔斷我都不奇怪。”普德葛籣大聲道。

  吉爾站起來說明她沒事兒,但他們得幫她出去。

  “你掉進去的是個什麼地方?”斯克羅布問。

  “是一種溝吧,也可能是一種暗巷之類,”吉爾說,”是筆直的。”

  “是啊,天哪,”斯克羅布說,”而且通往正北。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路?要是的話,我們在下面就吹不到該死的風了。底下有雪嗎?”

  “幾乎沒有。我看雪全從頂上吹過去了。”

  “再往裡頭還有什麼?”

  “等一下,我去看看。”吉爾說。她站起來,沿著溝走去;但沒走出多遠,溝就向右來了個急轉彎。她把這情況大聲告訴另外兩個。

  “拐角上有什麼?”斯克羅布問。

  恰巧這會兒吉爾對地下,或者說近乎地下的這些轉彎抹角的通道和那些黑咕隆咚的地方的感想和斯克羅布對懸崖邊上的感想是一樣的。她可不打算一個人拐過那個角去,尤其是她聽見普德葛籣在後面大聲叫道

  “小心點,波爾。這正是那種可能通往龍洞的地方。在巨人國裡,還可能有巨大的蚯蚓和巨大的甲蟲呢。”

  “我想這兒到哪兒也不通。”吉爾說著,趕緊往回走。

  “我最好去看一看,”斯克羅布說,”我倒想知道哪兒也不通是什麼意思?”於是他坐在溝邊上(如今大家都渾身透濕,再濕一點也無所謂了),接著就落在溝裡。他從吉爾身邊擠過去,儘管他嘴上沒說什麼,她心裡確信他知道她是因為害怕才不去的。因此她就緊緊跟著他,只是小心翼翼別走在他頭裡-

  然而,這次探險結果真令人失望。他們往右拐彎後朝前只走了幾步,就碰到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再往前一直走,要麼朝右急轉彎。”不行,”斯克羅布看了右轉彎那條路一眼說,”那樣又走回去——到南面了。”他就一直往前走,但只走了幾步,他們又一次發現了第二條往右拐的路,但這回沒有其他路好走了,因為他們走的這條溝到這兒就到頭了。

  “不行。”斯克羅布咕噥說。吉爾立刻轉身帶路回去。等他們回到吉爾掉下來的地方,沼澤怪的長胳膊毫不費力就把他們拉了出來。

  但回到上面實在太可怕了。在下面那些狹長的溝裡,他們的耳朵幾乎都開始回暖了。他們眼睛也看得清,呼吸也輕鬆,對方說話不用嚷嚷也聽得清。回到這刺骨的寒冷中簡直是活受罪。令人難堪的是,普德葛籣竟挑了這麼個時候說:

  “你仍然確信那些指示嗎,波爾?現在我們該照哪一條辦呢?”

  “啊呀,行了,去他的指示吧,”波爾說,”我想是什麼人提到阿斯蘭名字的什麼事吧。不過我決不在這兒背誦指示。”

  你們大概看得出,她已經把指示的次序搞錯了。那是因為她已經放棄了每天晚上把指示背一遍的習慣。要是她肯費心想一想,她其實還是知道的,但她對自己的功課已不再背得滾瓜爛熟,遇到人家一問,未能不假思索一字不差地背出來。普德葛籣這一問惹惱了她,因為在她內心深處,她已經對自己不那麼熟悉獅王的功課很惱火了,她覺得自己本來應該熟悉的。心裡惱火,加上又冷又累,痛苦不堪,她竟說出了”去他的指示”。也許她並不是有意的。

  “哦,那是下一句吧?”普德葛籣說,”現在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對?你把指示弄混了,我也不會奇怪的。在我看來,這小山,我們待的這塊平地似乎值得我們停下來看一看。你們有沒有注意……”

  “哦,天哪,”斯克羅布說,”難道這是停下來欣賞風景的時候嗎?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們走吧。”

  “哦,瞧,瞧,瞧!”吉爾叫著,用於一指。大家都回過身來,都看見了。朝北再過去一點,比他們站著的這塊高地還要高得多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排燈。這一回,比這三個旅客昨晚看見的甚至更明顯了。那些都是窗戶:小點兒的窗戶使人美美地想起臥室,大點兒的窗戶使人想起壁爐裡火光熊熊的柴堆,餐桌上熱湯和油汪汪的牛腰肉正冒著熱氣。

  “哈方!”斯克羅布歡呼道。

  “好極了,”普德葛籣說,”但我剛才說的是……”

  “哦,住口,”吉爾發著脾氣說,”我們沒時間了。你不記得那夫人說過他們很早就鎖上門嗎?我們一定得及時趕到那兒,我們一定得去,一定得去。要是我們在這種晚上給關在門外,我們會死的。”

  “得了,這還不是晚上,還沒到呢。”普德葛籣開口說,但兩個孩子都說”來吧”,就開始在清溜溜的高地上跌跌衝衝,儘快向前奔去。沼澤怪跟著他們,嘴裡還在說話,不過這會兒他們已經再次沖進風裡,即使他們想聽它說話也聽不見了。而且他們也不想聽。他們想的是洗澡和床鋪以及熱飲料;想起趕到哈方太晚,被關在門外就叫人受不了。

  儘管他們急忙趕路,要穿過那小山的平頂卻花了他們很長時間。即使他們已經穿過了山頂,遠處也還有幾塊突出的石頭要爬下去。最後他們終於到了山下,這才看得見哈方是什麼樣子。

  城堡矗立在高高的巉崖上,儘管有好多尖塔,看上去只是大宅,而不像一座城堡。顯然斯文的巨人是不怕攻擊的。房子外牆上就有好多離地面很近的窗——在正兒八經的堡壘裡就不會有這種事。到處還有一扇扇奇特的小門,這樣進出城堡就不用穿過院子,十分方便。吉爾和斯克羅布一看,又來了勁兒。這下子整個城堡看上去也更友好了,不那麼陰森可怕了。

  開始時,巉崖的高峻讓他們害怕,但不久他們就注意到左面有一條比較容易上去的路,而那條路就朝這城堡盤旋而上。他們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再要爬上去可真夠嗆。吉爾差點要放棄了。斯克羅布和普德葛籣在最後幾百碼時只好幫她一把。不過他們到底還是站在城堡大門口了。城堡的吊閘吊上去了,大門開著。"

  不管你有多麼疲倦,要走到一個巨人的大門口總是需要一點勇氣的。儘管普德葛籣以前多次警告他們別來哈方,結果還是它顯得最勇敢。

  “好了,步子放穩點,”它說,”不管你幹什麼,別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們到這兒來就是幹了一件頭號大傻事。但既然我們已經到了這兒,最好還是裝出一副滿不在子的樣子。”

  說了這些話,它就大步走到大門口,一動不動地站在拱門下,然後儘量大聲叫喊,那兒的回聲可以給它壯壯聲勢。

  “響,看門的!有客想借宿!”

  它在等著聽回音的時候,就脫下帽子,撲打那寬寬的帽檐上的大片積雪。

  “啊呀,”斯克羅布悄悄對吉爾說,”雖然它也許專愛掃人家興,但它勇氣倒不小,臉皮也厚。”

  一扇門開了,漏出一抹誘人的爐火火光,看門的出來了。吉爾嚇得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尖叫起來。他並不完全是個大個子巨人;就是說他比一棵蘋果樹高些,但還沒有一根電線杆那麼高。他長著一頭又短又硬的頭髮,一件無袖短皮上衣,上面釘著好多金屬片,像是要把上衣變成一件鎧甲;雙膝光著(當然上面有好多汗毛),腿上像是打著綁腿。他彎下腰,瞪大眼望著普德葛籣。

  “你說說看,你自己是哪種動物。”他說。

  吉爾鼓起勇氣。”對不起,”她對巨人大聲嚷道,”綠衣夫人向斯文的巨人國王致敬,她派我們兩個南方孩子和這個沼澤怪(它名叫普德葛籣)參加你們的秋季盛宴——當然,要是方便的話。”她又加了一句。

  “哦呵,”看門人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進來吧,小不點兒,進來吧。我傳話給陸下的時候,你們最好到門房裡來。”他好奇地瞧瞧兩個孩子。”青面孔,”他說,”我不知道他們竟是這種顏色。我本人對此倒不在乎。但我敢說,你們彼此間看看都挺好的。人家都說物以類聚嘛。”

  “我們的臉只是凍得發青的,”吉爾說,”其實我們不是這種顏色。”

  “那麼進來取取暖吧。進來,小蝦米。”看門人說。他們跟著他進了門房。儘管聽見那麼大一扇門在他們身後砰地關上,挺嚇人的,但他們一看見從昨天晚飯時就一直想望的東西——一堆火,也就把這事忘了。多旺的一堆火啊!看上去似乎有四五棵樹在熊熊燃燒,火堆那麼熱,他們在好幾碼以外就不能走近。不過他們全都撲通一下坐在磚地上,儘量靠近到受得了熱氣的地方,發出聲聲寬慰的歎息。

  “好了,小子。”看門人對另一個巨人說,這人一直坐在房間後半部,眼睛瞪得像要掉下來似的,直盯著這些客人看。”跑去把這個資訊報給王上。”他把吉爾對他說的話又重說了一遍。那個年輕點的巨人,臨走還盯了他們一眼,喃喃大笑一陣,才離開了房間。

  “嗨,青蛙兒,”看門人對普德葛籣說,”看上去你需要點提神的。”他拿了一個黑瓶子,樣子很像普德葛籣自己那個,但比那個約大二十倍。”讓我瞧瞧,讓我瞧瞧。”看門人說,”我不能給你杯子,否則你會淹死。讓我瞧瞧,那個鹽瓶大概正合適。你到了王上那兒可不必提到這事。銀器今後還會繼續弄到這兒來的,而這可不是我的錯。”

  那個鹽瓶不大像我們的鹽瓶,它比較窄,比較直,巨人把鹽瓶放在普德葛籣身邊地上,竟成了它一個挺合適的酒杯。兩個孩子以為普德葛籣原來就不信任斯文的巨人,會不肯喝,誰知它喃喃自語說”既然我們已經進來了,門也關上了,再想提防也來不及了。”接著它聞聞那酒。”味兒不錯,”它說,”不過那也不足為憑,最好嘗個明白。”於是它喝了一小口。”口味也不錯,”它說,”不過初次上口可能不錯。再喝下去又怎麼樣呢?”它喝了一大口。”啊!”它說,”但是不是全都一個味兒呢?”又喝了一大口。”要是底下有什麼叫人噁心的東西,我是不會奇怪的。”它說著就把酒喝完了,舔舔嘴唇對兩個孩子說”這是試驗,你們懂嗎?要是我倒下來,或是發作了,或是變成一條晰蹋什麼的,那麼你們就知道凡是他們給你們的東西都別碰。”不過那個巨人高高在上,聽不見普德葛籣一直在悄聲說什麼,卻哈哈大笑說”喂,青蛙兒,你真是個男子漢。瞧瞧它把酒都喝光了!”

  “不是男子漢……沼澤怪,”普德葛籣回答時聲音含含糊糊的,”也不是青蛙,是沼澤怪。”

  正在這時,他們身後的門開了,那個年輕的巨人進來說”要他們立刻到覲見室去。”

  兩個孩子站了起來,但普德葛籣仍然坐著,嘴裡說著:”沼澤怪,沼澤怪。值得尊敬的沼澤怪,尊敬的怪。”

  “給他們帶路,小子,”看門的巨人說,”你最好帶上青蛙兒。它喝多了一點。”

  “我沒事兒,”普德葛籣說,”不是青蛙。我不是青蛙。我是個尊敬的怪。”

  但那個年輕的巨人攔腰把它一把抓起,再做個手勢叫兩個孩子跟著走。他們就這樣不成體統地穿過院子。抓在巨人手裡的普德葛籣神志不清地在空中蹬著腿,看上去倒確實像只青蛙了。不過他們也沒工夫注意這事,因為他們一下子就走進了主城堡的大門口——他倆的心都比平時跳得更快了——為了趕上巨人的步伐,他們一路小跑,嘚嘚地跑過好幾條走廊,不知不覺中就到了一間宏偉的屋子,給裡面的亮光照得直眨眼睛,屋裡燈火輝煌,爐火熊熊,燈火爐火都反射在鍍金的屋頂和飛簷上。數不清的巨人都穿著華麗的袍子分站在左右兩邊。屋子盡頭有兩個寶座,坐著兩個龐然大物,看來是國王和王后了。

  走到離寶座約二十英尺的地方,他們就停下了。斯克羅布和吉爾尷尬地試著鞠了一躬(實驗學校裡沒教過女孩子怎樣行屈膝禮),那年輕的巨人小心地把普德葛籣放在地板上,它就癱坐在那兒。說老實話,看著它長長的四肢,非常像只大蜘蛛。

第八章 哈方宮

  “續吧,波爾,顯顯你的本事吧。”斯克羅布悄聲說。吉爾覺得自己口幹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拼命朝斯克羅布點頭。

  斯克羅布暗想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她(也不會原諒普德葛籣),舔了舔嘴唇,對著巨人國王大聲說道:

  “請睦下容我說,綠衣夫人派我們代她向你致敬,她說你們會樂意讓我們參加你們的秋季盛宴。”

  巨人國王和王后互相望望,彼此點點頭,微微一笑。吉爾可不大喜歡他們笑的樣子。她比較喜歡國王。他有一部好看的拳曲的鬍子,一個筆直的鷹鉤鼻,就巨人來說,算是相當漂亮的了。王后胖得嚇人,雙下巴,一張擦著粉的胖臉——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這都不是件好事,而這張臉又大了十倍,當然看上去就更糟了。這時國王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雖然任何人都會伸舌頭,但他的舌頭又大又紅,而且是出其不意地伸出來,真把吉爾嚇了一跳。

  “哦,多好的孩子啊!”王后說。(“說不定到頭來她竟是個好人呢口”吉爾想。

  “是啊,一點不錯,”國王說,”好得沒說的。我們歡迎你們到我們宮裡來。把你們的手給我。”

  他伸出他那只巨大的右手——非常乾淨,手指上還戴了不知多少戒指,不過指甲可尖得可怕。他的手實在太大了,沒法跟兩個孩子——伸出來的手握,他只好握握他們的胳膊。

  “那是什麼?”國王問,一面指著普德葛籣。

  “正敬的乖。”普德葛籣說。

  “哦!”王后尖叫一聲,一面收攏裙子,圍住腳脖子,”怪物!還是活的昵。”

  “它相當不錯,隆下,真的,相當不錯,”斯克羅布趕緊說,”等你跟它熟了,就會更喜歡它的。包你們會喜歡。”

  要是我告訴你就在這時吉爾哭了起來,希望你們看到下文不要對吉爾失去興趣。她哭的理由可多著呢。她的手、腳、耳、鼻還只剛開始變軟;融化的雪正慢慢從她衣服上淌下,當天她簡直還沒吃過,也沒喝過什麼東西;她的腿又痛得再也站不住了。不管怎麼說,她這個時候哭比做出任何舉動都來得好,因為王后說:

  “啊呀,可憐的孩子!隆下,我們盡讓我們的客人站著可不對啊。快,來人哪!把他們帶下去。給他們吃點東西,喝點酒,讓他們洗洗澡。安慰安慰那個小女孩。給她棒糖,給她娃娃,給她吃藥,凡是你們想得到的統統給她——牛奶甜酒、蜜餓、催眠曲和玩具。別哭了,小姑娘,否則你在盛宴上就一點也沒用了。”

  吉爾跟你我一樣,一聽到提起什麼玩具和娃娃,就感到氣不打一處來;雖然按他們的規矩糖果和蜜錢也許不錯,可是她卻非常希望來點更實惠的東西。不過王后這篇蠢話倒產生了極好的結果,因為普德葛籣和斯克羅布立刻被幾個巨人男侍從抱起,吉爾也被一個女侍從抱走,送到各自的房間裡去了。4

  吉爾的房間有一個教堂那麼大,要是壁爐裡沒有旺旺的火,地上沒鋪著厚厚的紅地毯,屋裡看上去就相當陰暗可怕。在這兒她開始遇上一些令人高興的事。吉爾被人交給了王后的老保姆,從巨人的觀點看,她是個上了年紀,彎腰屈背的小老太婆,從人類的觀點來看,她仍算是個女巨人,只是身材矮小得可以走進一間普通房間,腦袋不至於碰到天花板罷了。老保姆非常能幹,然而吉爾真希望她不要老是喋喋不休,說什麼,”哦,啦啦,抱抱就好了”,”真是小寶貝兒”,”好,我們就好了,小乖乖”。她在一隻巨人的洗腳盆裡倒上熱水,幫吉爾爬進去。要是你會游泳(吉爾就會游泳),在巨人盆裡洗次澡可真妙。還有巨人的毛巾,雖然有點粗糙,也很可愛,因為那毛巾足有幾英畝那麼大,事實上你完全不用擦乾,只要在毛巾上滾過去,滾到爐火前,痛痛快快玩就行了。洗完澡以後,吉爾穿上了乾淨、鮮豔、暖和的衣服。衣服十分華麗,就是大了一點,但看得出這衣服是為人做的,而不是為女巨人做的。”我猜要是那個綠衣女人上這兒來,這些衣服就用來給我們這種身材的客人穿。”吉爾想道。

  她很快就看出她猜對了,因為一副給普通成人用的桌椅已經為她放好了,還有刀、叉、匙也都是正常的規格。終於能夠暖暖和和、乾乾淨淨地坐下來,真叫人高興。她還光著兩隻腳,踩在巨人的地毯上可真舒服。她的腳在裡面一直陷到足踝,對痛腳來說正需要這樣的東西。那頓飯——我想我們得稱之為午飯,雖然那時已將近用茶點的時間了——是韭菜雞肉湯、熱的烤火雞,還有一道蒸布丁、烤栗子以及盡夠吃的水果。

  惟一討厭的事是老保姆出出進進,每次進來,都帶來一個巨型玩具——一個大娃娃,比吉爾本人還要大,一匹有四個輪子的木馬,大約有一隻象那麼大,一隻鼓大得像只小煤氣罐,還有一隻毛茸茸的小羊羔。這些東西都是粗製濫造,塗著十分鮮豔的顏色,吉爾看見這些東西就不喜歡。她不斷跟保姆說她不要這些東西,但保姆說:

  “嘖,嘖,嘖。你休息一會兒以後准會要的,我知道!嘻,嘻,嘻,好了,上床吧,可愛的小寶貝!”

  那張床不是一張巨人床,只是一張有四個柱子的大床,像老式旅館裡看得見的那種,在這間其大無比的屋子裡看上去很小很小。她非常高興地爬上了床。

  “外面還在下雪嗎,嬤嬤?”她睡眼惺忪地問。

  “不。現在下雨了,寶寶!”老保姆說,”雨會把討厭的大雪統統沖洗掉。小寶貝明天就能上外面去玩了!”她給吉爾蓋好了被子,並道了晚安。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讓一個女巨人親親更討厭的事,吉爾也有同樣想法,但她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

  那天傍晚的雨一直不停地下了整整一夜,雨點濺在城堡的窗戶上,但吉爾完全沒聽見,只是沉沉熟睡,睡過了晚飯時刻,睡過了午夜。到了夜闌人靜的時刻,在這座巨人的屋子裡,除了老鼠,什麼動靜也沒有。就在這時吉爾做了一個夢。夢中她似乎就在這間屋裡醒來,看見那堆火,火力已經減弱,發紅了,火光中是那匹大木馬。木馬輪子自動轉起來,滾過地毯,停在她床頭。這會兒那不是馬,而是一隻像馬那麼大的獅子了。接著它又不是玩具獅子,而是一頭真正的獅子了。真正的獅王,就像她曾經在世界盡頭外的高山上看見過的一樣。屋裡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香味兒。但吉爾腦子裡出了點麻煩,儘管她想不出是怎麼回事,眼淚還是刷刷地流下她臉蛋,把枕頭都弄濕了。獅王叫她背一下指示,而她竟發現自己已經把指示全忘光了。因此,她嚇得要命。後來阿斯蘭把她銜起來(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和呼吸,但感覺不到牙齒),帶她來到窗前,叫她往外看。外面月光明亮,在天上或地上(她不知道是哪兒)是幾個大大的字”在我下面”。此後,夢就消失了,第二天早上她很晚才醒來,這時她已完全不記得做過夢了。

  她起來穿上衣服,在爐火前吃完早餐,這時保姆開開門說:

  “漂亮寶貝的小朋友來跟她玩了。”

  斯克羅布和沼澤怪走了進來。

  “嗨,早上好,”吉爾說,”這多有趣?我相信自己已睡了十五個小時了。我真覺得好多了,你們呢?”

  “我也好多了,”斯克羅布說,”不過普德葛籣說它頭痛。嗨,你這兒的窗戶有窗座。要是我們站在上面,就能看看外面。”他們立刻都站了上去。吉爾剛看了一眼就說”哦,糟糕透了!”

  外面陽光普照,除了幾堆殘雪以外,幾乎全被雨沖掉了。在他們下面,像一張地圖似的展開著的正是他們昨天下午拼命爬過來的那平坦的山頂,從城堡望去,分明是一座巨人城的廢墟,決不會看錯成任何東西。吉爾現在才看出,說山頂是平的,是因為那兒基本上還鋪著路面,雖然有好多地方路面已經裂開了。那些縱橫交錯的堤岸原來是那些龐大的建築留下的殘垣斷壁,這裡可能一度是巨人的宮殿和廟宇吧。有一面牆,大約有五百英尺高,仍然屹立不動,她就是把這堵牆當成是懸崖的。那些看來像工廠煙囪的是巨大的柱子,斷裂成高低不一的殘樁;斷裂的碎片就堆在柱子底座旁邊,像是倒下的大石頭樹。他們從山北坡往下爬的那些突出的石頭——毫無疑問,還有他們從南面往上爬的另外那些石頭——原來是巨型樓梯殘留下來的梯級。更糟糕的是,在路面中央,有黑色大字這麼寫著:在我下麵。

  他們三個都驚愕地面面相覷,斯克羅布噓的一下吹了聲口哨,說出了他們大家心裡想的。”第二點和第三點指示錯過了。”這時吉爾才回想起她的夢。

  “都怪我不好,”她說,聲音充滿絕望,”我——我放棄了每晚背誦那些指示。要是我一直想著那些指示,即使在那麼大的雪裡,我本來也看得出那是個城市的。”

  “我更不好,”普德葛籣說,”我的確看見了,或者說差不多看見了。我還認為那地方看上去非常像一座廢墟城呢。”

  “只有你不該受到責怪,”斯克羅布說,”你的確盡力想拉住我們。”

  “可是還不夠盡力,”沼澤怪說,”而且我也不必要盡力想著,我本來應該動於幹的。我一手拉著一個,還拉不住你們嗎?”

  “實際情況是,”斯克羅布說,”我們都一心嚮往著這個地方,別的事就不肯操心了。至少我知道我是這樣的。自從我們遇見那個女人和那個不說話的騎士,就一直沒想過別的事,幾乎已經忘了瑞廉王子了。”

  “如果那正是她的目的,”普德葛籣說,”我也不會奇怪。”

  “我不大懂的是,”吉爾說,”我們怎麼會沒看見那些字呢?要不,這字是不是昨天晚上才出現的?是不是他——阿斯蘭——晚上寫在那兒的?我做了個怪夢。”她把那個夢一五一十全告訴他們。

  “咦,你這個笨蛋!”斯克羅布說,”我們的確見過的。我們走到字裡面去了,你還不明白?我們走到ME字後一個字母E裡去了,那就是你掉下去的那條溝。我們走在E字最下面一劃裡,正北——轉到我們右邊,頂著豎的一筆——來到另一個右轉彎——那是當中的一劃——然後再繼續到左上角拐角,或者說(也許)這字母的東北角,再回來。我們都是些大笨瓜。”他粗魯地踢了窗座一腳,再說下去:”所以這事不妙,波爾,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我跟你有同樣想法。你在想,要是阿斯蘭是在我們走過這個廢墟城之後再把這些指示寫在石頭上的該有多好呀。那就是他的錯,不是我們的錯了。很可能,對嗎?不行口我們一定得坦白承認。我們只有第四點指示可以照辦,而前面三點都已經錯過了。”

  “你意思是說我錯過了,”吉爾說,”這話不假。從你帶我上這兒來以後,我就把一切都弄糟了。反正都一樣——說我非常抱歉什麼的——反正都一樣。那指示是什麼?在我下麵好像沒什麼意思吧。”

  “可是,那的確有意思,”普德葛籣說,”意思是我們得到那個城市下面去尋找王子。”

  “但我們怎麼能去呢?”吉爾問。

  “問題就在這兒,”普德葛籣說著,一面搓搓那雙像青蛙爪子般的大手,”現在我們有什麼辦法呢?毫無疑問,要是我們在廢墟城的時候,就一心一意放在要幹的事上面,早就有人來指點我們怎麼辦了——發現一扇小門啊,或者一個山洞啊,或者一條地道啊,遇見什麼人幫助我們啊,也許是阿斯蘭本人(事情很難說)。我們總有辦法鑽到那些鋪路石下面去的。阿斯蘭的指示一向管用,毫無例外。但現在怎麼辦——那是另一回事了。”

  “得了,我想我們只好回去。”吉爾說。

  “說來容易吧?”普德葛籣說,”開頭我們不妨想法打開那扇門。”於是他們都看著那扇門,只見誰也夠不著門把,即使夠得著也幾乎肯定沒人轉得動那門把。

  “你們看,要是我們要求出去,他們會不讓我們出去嗎?”吉爾說。大家都不吭聲,但每個人都在想”假如他們不肯呢?”

  這主意可不妙。普德葛籣堅決反對把他們真正的任務告訴巨人和乾脆要求出去這樣的主意。當然兩個孩子沒有它的許可也不能說,因為他們已經保證過了。他們三個都知道要在晚上逃出城堡是萬萬不可能的。一旦他們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房門關上了,他們就得一直關到早上為止。他們當然可以請求讓房門開著,但那樣會引起懷疑。

  “我們惟一的機會是,”斯克羅布說,”想法在白天偷偷溜走。下午會不會有個把小時大多數巨人都睡著了呢?——要是我們能偷偷到廚房裡去,會不會有一扇後門開著?”

  “這也說不上是一個機會,”沼澤怪說,”但我們很可能只有這麼個機會了。”事實上,斯克羅布的計畫並不像你們認為那麼希望渺茫。如果你要走出一所房子而不讓人看見,從某些方面看來,在下午這段時間試試看,倒比半夜裡更好,門窗很可能都開著,萬一被抓住,你總是可以裝出並不是有意要走遠,而且也沒什麼特別的打算。(要是半夜一點鐘給人發現你正從臥室窗戶往外爬,就很難叫巨人或成人相信這一點了。

  “可是,我們一定要趁他們不提防,”斯克羅布說,”我們得裝出喜歡待在這兒,一心盼望著這次秋季盛宴。”

  “那就在明天晚上,”普德葛籣說,”我聽他們中間有人這麼說。”

  “明白了,”吉爾說,”我們得裝出對秋季盛宴非常起勁兒,問這問那,問個沒完。反正他們當我們完全是小娃娃,這樣事情也好辦一些。”

  “高高興興,”普德葛籣說著深深歎了口氣,”我們一定得這樣,高高興興的。仿佛我們一點心事也沒有,就愛鬧著玩兒。我注意到了,你們兩個孩子沒有經常保持興高采烈的樣子。你們得看著我,照我做的去做。我會高高興興的。就像這樣——”它齜牙咧嘴,裝出一副可怕的笑容,”還愛鬧著玩兒——”說到這兒它又苦中作樂地蹦蹦跳跳,”要是你們一直看著我,很快就學會了。你們瞧,他們已經把我當成有趣的傢伙了。我敢說,你們倆都認為昨晚我有點喝醉了吧,但我請你們放心,那是——嗯,大部分是——裝出來的。我有個想法,這樣做總會派上用處的。”

  “行啊,就高高興興吧,”斯克羅布說,”好了,只要我們能讓什麼人打開這扇門就行。我們在四處閒逛,裝得高高興興的時候,還得儘量摸清這座城堡的情況。”

  幸虧就在這時,門開了,那個巨人保姆急忙奔進來說:”喂,我的寶貝兒。想來看看國王和滿朝上下出發去打獵嗎?那場面真好看啊!”

  他們立刻奔過她身邊,爬下他們走到的第一段階梯。獵狗、號角和巨人的聲音為他們指路,因此不到幾分鐘他們就來到院子裡。巨人們全都步行,因為在世界那一邊還沒有巨型馬,所以巨人打獵是走著去的,就像在英國打兔子那樣。

  而且獵狗也是正常大小的狗。吉爾看見沒有馬,開頭她感到非常失望,因為她確信那個大胖王后是絕對不會跟在獵狗後面走的,而讓王后整天都待在宮裡也是絕對不行的。不料後來她看見王后原來坐在一種轎子裡,由六個年輕的巨人抬著。那個老蠢貨穿著一身綠,身邊還放著一隻號角。二三十個巨人,包括國王,集合起來準備去打獵,大家說說笑笑,把你耳朵都要震聾了。底下,同吉爾差不多高的,盡是一條條搖擺的尾巴,汪汪叫的、鬆開的、潮乎乎的狗嘴和狗鼻子硬挨到你手裡。普德葛籣正開始裝出一種它認為是高高興興、好玩的態度(要是有誰注意到它,可能就把一切都毀了),這時吉爾就裝出她最動人的孩子氣的笑容,沖到王后轎邊,大聲朝王后嚷道:

  “哦,求求你了!你不走吧。你要回來嗎?”

  “是啊,親愛的,”王后說”我今天晚上就回來。”

  “哦,好啊。多妙啊!”吉爾說,“我們能參加明天的盛宴吧?我們都盼望著明天晚上呢!我們真喜歡待在這兒。你們出去的時候我們能在城堡裡跑來跑去看看,行嗎?請說聲行吧。”

  王后果真說了聲行,但所有大臣都哈哈大笑,笑聲幾乎把她的聲音淹沒了。

第九章 真相大白

  另外兩位事後承認,那天吉爾的表演真是妙極了。國王和和其餘那些參加打獵的人剛出發,她就開始遊覽整個城堡,還問了好多問題,但全都用那副天真爛漫、孩子氣的腔調,所以沒人能懷疑她有什麼密謀。雖然她嘴巴一直沒閑著,你卻很難說她在說話,她嘮嘮叨叨,格格癡笑。她討好每一個人——男僕、看門人、女僕、女侍官,還有那些過了打獵時代的老年巨人貴族。她忍受好多女巨人的親吻和撫摸,好多人似乎為她難過,叫她“可憐的小東西”然而誰也沒有說明為什麼。她跟廚子成了特別要好的朋友,並發現了最重要的實際情況。廚房洗碗間有一扇門,可以讓你從外牆出去,因此你就不必穿過院子,或經過門房。她在廚房裡裝出一副饞相,吃了廚子和廚房幫工樂於給她的各種各樣碎屑。而到了樓上那些夫人當中,她就問,在盛宴上她得怎麼穿衣服啊,准許她坐多長時間啊,她是否能跟一個最小最小的巨人跳舞啊。然後(事後她回想起這些事,只覺得渾身發燙),她就一副傻樣兒,把腦袋歪在一邊,好多巨人啊什麼的大人看了都覺得十分迷人,她還抖動自己的髦發,坐立不安地說,“哦,我真希望現在就是明天晚上,你們說呢?你們認為時間會過得快些嗎?”所有的女巨人都說她是個十全十美的小寶貝;有些人還拿出一塊好大的手絹輕輕擦眼睛,好像快要哭了。

  “她們這個年紀的都是些可愛的小東西,”一個女巨人對另一個說,“這似乎有點可憐……”

  斯克羅布和普德葛籣也都使出渾身解數,但女孩子做這種事總比男孩子強,甚至連男孩子做這種事也比沼澤怪強。"

  午飯時又出了件事,使他們三個格外急著要離開斯文巨人的城堡了。他們在大廳裡靠近火爐的地方一張小桌上用餐。大約二十碼以外,在一張大桌子旁邊,坐著六個老巨人也在用餐。他們說話聲音那麼吵,那麼響,兩個孩子一下子就不去注意這些話了,正像你對窗外的汽笛聲和街上交通往來的聲音也不注意一樣。他們正在吃冷的鹿肉,這是吉爾以前從來沒吃過的食品,她倒很喜歡吃。

  突然間普德葛籣向他們轉過身來,它的臉色變得那麼蒼白,你能從它那天然泥土色的皮膚上也看得出這份蒼白。它說

  “一口也別吃了!”

  “怎麼啦?”另外兩個悄悄地問。

  “你們沒聽見那些巨人說的話嗎?一個說,‘那是一大塊嫩鹿腿肉-另一個說,‘那麼說那只鹿在說謊了-一個又說,‘為什麼?-‘哦,-另外那個說,‘他們說抓住這只鹿的時候,它說‘別殺我,我的肉很老,你們不會喜歡我的’”。

  吉爾一時沒領會這句話的全部意義。但看到斯克羅布嚇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就明白了。他說:

  “原來我們正在吃一隻會說話的鹿。”

  這個發現對他們三個來說,其影響並不完全一樣。吉爾是剛到這個世界的,心裡為這只可憐的鹿感到難過,並認為殺了它的那些巨人很壞。斯克羅布以前來過這個世界,他的好朋友中至少有一只是會說話的獸類,心裡感到不寒而慄,就像你對謀殺案的感受一樣。而普德葛籣,它生長在納尼亞,覺得噁心,要昏過去,它的感覺就像發現自己吃下了一個娃娃似的。

  “我們惹阿斯蘭動怒了,”它說,“那是我們不照指示做的結果。我想,我們正受到詛咒。要是允許的話,我們最好拿起這些刀,對著自己的心臟刺進去。”

  甚至吉爾也漸漸理解了它的觀點。總之,他們大家一點也不想吃了。一等到他們認為比較安全的時候,他們就悄悄溜出了大廳。

  現在決定他們逃跑希望成敗的時間快到了,大家都變得很緊張。他們在過道裡閒逛,等著周圍靜下來。大廳裡的巨人吃完飯還坐了很長時間。一個禿頂巨人正在講故事。等故事講完,他們三個又混到廚房裡。但那兒仍然有好多巨人,至少在洗碗間裡有好多人,洗洗涮涮,收拾東西。等著這些人幹完活,一個一個擦擦手走開,真是件極其痛苦的事。最後廚房裡只留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巨人了。她東走走,西逛逛,他們三個終於厭惡地明白她根本就沒打算走。

  “好了,寶貝兒,”她對他們說,“那些活兒都差不多幹完了。我們放上一隻水壺。一會兒就可以煮上一杯好茶。這會兒我要休息一下。做個好寶寶,去看看洗碗間裡頭,告訴我那扇後門開著嗎?”

  “開著。”斯克羅布說。

  “對了,我總是讓門開著,那麼貓咪就能出出進進了,可憐的小東西。”

  接著她在一隻椅子上坐下,把雙腳擱在另一隻椅子上。

  “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個盹兒,”那女巨人說,“只要那夥混蛋打獵的別那麼快回來就好了。”

  他們聽到她提起打盹兒,頓時情緒高漲,再聽到她提起打獵那夥人回頭又垂頭喪氣了。

  “他們通常什麼時候回來?”吉爾問。

  “從來就沒個准,”女巨人說,“不過,得了,寶貝兒,你們去安靜一會兒吧。”

  他們退到廚房盡頭,要不是那女巨人坐起來,張開眼睛,揮開一隻蒼蠅,他們早就溜進洗碗間去了。“到確定她真的睡著了再溜,”斯克羅布小聲說,“否則一切都完蛋。”於是他們全都蜷縮在廚房盡頭等啊,看啊。想到那些打獵的隨時都可能回來不免心驚肉跳。而那個女巨人又睡得不安生。每當他們認為她真睡著了,她又動了。

  “這樣我可受不了。”吉爾想道。為了分散注意力,她就東張西望。面前正好有一張乾淨的大桌子,上面有兩隻放餡餅的乾淨盤子,還有一本打開的書。那當然是巨人的盤子,吉爾想她可以舒舒服服躺在盤子裡口隨後她就爬到桌邊的長凳上,去看看那本書。她看到:6

  野鴨:這種美味的野禽可以用多種方式烹調。

  “是本烹調書。”吉爾不大感興趣地想,又回頭望了一眼。女巨人眼睛閉著,但看上去她似乎沒睡熟。吉爾又回頭看這本書。書是按字母排列的,看到下一條,她的心似乎都停止跳動了。

  人:這種文雅的兩足小動物很久以來一直被珍視為美味佳餚,也形成了秋季盛宴的一道傳統菜。上菜應在魚和帶骨腿肉之間。每個人……但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轉過身去。女巨人已經醒來,正咳嗽不止口吉爾輕輕推推另外兩個,並指指那本書。他們也爬上長凳,彎腰看著那巨大的書頁。斯克羅布還在看人的烹調法時,普德葛籣指著下麵一條。上面這樣寫著:

  沼澤怪:某些權威不吃這種動物,因為其肉多筋堅韌,有泥土味,認為其不適合巨人食用,不過此味可以大大減少,只要……吉爾輕輕碰碰普德葛籣和斯克羅布的腳。大家都回頭看看女巨人。只見她嘴巴微微張開,鼻子裡響起一種那時對他們來說比任何音樂更中日斤的聲音:她在打呼嚕呢。這會兒只是踮著腳走路的問題了,他們不敢走得太快,也不大敢呼吸,就這麼走出了洗碗間(巨人的洗碗間味道可難聞呢),終於來到冬日下午淡淡的陽光下。

  他們走在一條崎嶇不平的小路上,小路下坡十分陡峭。感謝老天爺,就在城堡右面,已經看得見那廢墟城了。一會兒工夫,他們就回到城堡大門通下來那條寬闊、陡峭的大路上。城堡那邊的每扇窗戶也都看得見他們。要是那邊只有一兩扇,或五扇窗戶,倒還可能碰巧沒人往外看。可那兒有將近五十扇窗戶,而不是五扇。這時他們才明白他們走的這條路,以及他們和廢墟城之間那段地面,連一隻狐狸躲藏的地方都沒有。這兒全是粗糙的野草和鵝卵石,以及平坦的石塊。更糟糕的是他們現在都穿著昨晚巨人給他們的衣服,除了普德葛籣,因為沒有適合它穿的。吉爾穿了件嫩綠色袍子,袍子又太長,外面罩了一件鑲著白色毛皮的猩紅色披鳳。斯克羅布穿著猩紅色長襪子,藍色緊身短上衣和斗篷,帶著一把金柄的劍,還戴了一頂插著羽毛的帽子。

  “你們倆的顏色真好,”普德葛籣喃喃說,“在冬日裡顯得真漂亮。要是你們在射程以內,最糟的弓箭手也射得中你們倆口說起弓箭手,我們不久就要為自己沒帶弓箭而遺憾了,我不會奇怪的。你們那些衣服也有點薄吧?”

  “是啊,我已經冷極了。”吉爾說。

  剛才那會兒他們在廚房裡的時候,她曾想過只要他們一逃出城堡,就差不多大功告成了。現在她才明白最危險的時刻還沒到呢。

  “沉住氣,沉住氣,”普德葛籣說,“別往後看。另外走得太快。隨便你怎麼走,別跑。看上去我們似乎正在散步,那麼,要是有人看見我們,他可能,只是可能,不來打擾。我們看上去像是逃走的人,那就完了。”

  到廢墟城那段路似乎比吉爾心目中認為的更長。但他們還是一點一點走過去。這時傳來了一種聲音,另外兩個氣也透不過來了。吉爾不知道那是什麼,問道”那是什麼呀?”

  “打獵的號角聲。”斯克羅布悄聲說。

  “不過即使到了這時刻也別跑,”普德葛籣說,“等我下了命令再跑。”

  這回吉爾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邊,大約半英里以外,打獵的從他們左後方回來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突然間響起好多巨人吵吵嚷嚷的聲音,接著是大喊大叫。

  “他們看見我們了,跑啊。”普德葛籣說。

  吉爾提起她的長裙就跑,穿著這長裙跑起來真討厭。現在確實有危險了。她聽得見獵狗的叫聲。聽得見國王在咆哮“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否則我們明天就沒有人肉餡餅了。”

  這會兒她已經落在最後一個了,衣服絆手絆腳,滑倒在鬆散的石頭上,頭髮披散到嘴裡,胸口跑得發疼。獵狗更近了。現在她得往山上跑,跑到通往底下一級大石階的那個斜坡。她不知道他們跑到那兒之後怎麼辦,也不知道即使到了頂上他們情況會不會好一些。但她不想那些事。目前她像一隻被追捕的動物;只要那群狗在追她,她就得跑到倒下為止。

  沼澤怪跑在前面。它剛到底下一級石階就停下了,朝稍右一點地方看看,突然沖進石階底部的一個小洞或是裂縫裡去了。它的長腿一下就看不見了,看上去真像一隻蜘蛛。斯克羅布猶疑了一下,接著跟在它後頭也不見人影了。吉爾氣喘吁吁,搖搖晃晃,過一會兒也到了這個地方。這洞一點也不起眼——只是泥地和石頭之間的一條裂縫罷了。大約有三英尺長,不到一英尺高。你得撲在地上爬進去。你也不能爬得最快。她確信自己還沒爬到洞裡,狗就會來咬住她了。

  “快,快,石頭,把口子堵上。”普德葛籣的聲音從她身邊暗處傳來。除了他們爬進來的那條裂縫有點灰濛濛的光,裡面是一片漆黑。另外兩個正在大忙特忙。她看得見斯克羅布那雙小手和沼澤怪那雙像青蛙爪子的大於,背著光看上去黑乎乎的,正在拼命堆石頭。這時她才明白這有多麼重要,自己也開始摸著找大石頭,遞給另外兩個。他們總算趕在獵狗到洞口狂吠之前把洞堵得嚴嚴實實。眼前,他們當然一點也沒亮光了。

  “再往裡走,快。”普德葛籣的聲音說。”我們大家手把手吧。”吉爾說。

  “好主意。”斯克羅布說。但黑暗中要尋找彼此的手也費了好長時間。獵狗這會兒正在石壘那一邊嗅氣味呢。

  “試試看能不能站起來?”斯克羅布建議道。他們試了,發現他們能站起來。接著,普德葛籣伸出一隻手從後面拉著斯克羅布,斯克羅布伸出一隻手從後面拉著吉爾(她真希望她站在他倆中間而不是最後),他們開始用腳探著路,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往前走。腳下全是鬆散的石頭。後來普德葛籣走到一堵石牆前面。他們稍稍往右拐,繼續走下去。那兒有好多彎道和拐角。吉爾已經根本不辨方向,也不知道洞口在什麼地方了。

  “問題是,”普德葛籣的聲音從前面黑暗中傳來,“總的看來,要是我們能回去的話,回去讓巨人在他們的盛宴上請客,比起在小山溝裡迷路也不見得好,這裡十之八九有龍,有深洞,有沼氣,還有水,還有——哎呀!放手!保住你們自己。我……”

  說時遲,那時快,一下子隻聽得一聲狂叫,一陣沙喇喇、嘩嚓嚓的聲音,石頭骨碌碌滾動。吉爾只覺得自己在滑下去,滑下去,毫無希望地滑下去,每滑下一個越來越陡的斜坡,就滑得更快。這不是一種光滑、結實的斜坡,而是小石子和碎屑的斜坡。即使你能站起來也沒用。你踩住斜坡任何一片地方,都會從腳下滑掉把你拖下去。但吉爾與其說是站著,不如說是躺著。他們滑得越遠,越是把所有的石頭和泥土都攪亂了,攪得一切都一齊往下沖(也包括他們自己),沖勢越來越快,越來越響,越來越塵土飛揚,越來越髒。從另外兩個的尖聲叫喊和罵聲裡,吉爾知道她踩掉的石頭有好多重重砸在斯克羅布和普德葛籣身上。目前她正以飛快速度滑下去,她確信自己掉到底下時准會粉身碎骨。

  然而不知怎麼的,他們並沒粉身碎骨。他們摔得全都青一塊,紫一塊的,她臉上那又濕又季占的東西好像是血。那麼大一堆碎土、砂石和大石塊都堆在她周圍(有些還高過她),使她沒法站起來。這兒黑咕隆咚,睜著眼閉著眼都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真是吉爾一生中最最糟糕的時刻。假定只有她一個人,假定別人……這時她聽見身邊有動靜。不久,他們三個,聲音哆嗦地都在說看來他們誰也沒有摔斷骨頭。

  “我們再也上不去了。”斯克羅布的聲音說。

  “你們注意到這兒多麼暖和嗎?”普德葛籣的聲音說。”那就是說我們已經滑下很長一段路了。可能有一英里左右吧。”

  誰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普德葛籣又加了→句.

  “我的引火盒不見了。”

  又歇了很長一段時間,吉爾說“我口渴極了。”

  沒人提出幹什麼。明擺著這兒沒什麼可幹的。目前他們並不像預料中感到那麼糟,那是因為他們都很累了。

  很久很久以後,冷不防,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說話了。

  他們立刻就知道這可不是大家暗暗盼望的聲音,不是阿斯蘭的聲音。那是一種陰沉單調的聲音——要是你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幾乎可以說是一種漆黑的聲音。它說:

  “上面世界的人,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第十章 不見太陽的旅行

  “誰在那兒?”他們三個大聲喊道。“我是地下世界邊境看守,跟我站在一起的有一百個全副武裝的地下人,”回答說,“趕快告訴我,你們是什麼人,到幽深王國來有什麼事?”

  “我們是不小心掉下來的。”普德葛籣老老實實地說。

  “掉下來的多,回到陽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那聲音說,“現在準備跟我走,到幽深王國女王那兒去。”

  “她要我們幹什麼?”斯克羅布小心地問。

  “我不知道,”那聲音說,“她的意願可問不得,只能服從。”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個聲音像是輕柔的爆炸聲,大岩洞裡頓時有一片冷光,灰沉沉中帶點藍幽幽的光。大家都希望那個一直在瞎吹牛,提到有一百個武裝的隨從的人馬上死掉。吉爾卻不知不覺對著密密麻麻一群人眨眨眼睛,還盯著他們看。這些人個子高矮不一,有不到一英尺高的小精靈,也有比常人高的威武的大個子。手裡全都拿著三叉長矛,個個都蒼白得要命,全都一動不動站著,活像雕像。除此之外,他們就大不相同了;有的有尾巴,有的沒有,有的留著大鬍子,另外的人臉蛋圓滾滾,光溜溜,像只大南瓜。有的是長長的尖鼻子,有的是軟綿綿的長鼻子,像小象鼻似的,還有胖乎乎肉疙瘩似的大鼻子。還有幾個前額正中長了只獨角。但有一點他們卻很相像:在這百來張臉上每張都有無比傷心的神情。他們是那麼傷心,吉爾看了一眼後,幾乎忘了害怕他們。她感到她很想讓他們高興起來。

  “得,”普德葛籣搓搓手說,“這正是我需要的。如果這些傢伙教不會我對待生活要嚴肅,我不知道什麼會教我了。看看那個長著海象鬍子的傢伙——或者那個有……”

  “起來。”地下人的頭頭說。

  沒辦法,他們三個只好趕緊站起來,手拉著手。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就需要摸著一個朋友的手。那些地下人全都圍在他們身邊,一雙雙又大又軟的腳慢慢走著,有的長著十個腳趾,有的長著十二個,另外一些一個也沒有。

  “開步走。”看守說。他們就走了。

  那團冷光是從一根長杆頂上的一個大球裡發出來的。

  一個最高的小精靈舉著這根長杆,走在隊伍前面。在慘澹的光線下,他們看得出自己正在一個天然的大岩洞裡;洞壁和洞頂都疙疙瘩瘩,歪歪扭扭,裂成千奇百怪的形狀。他們走的石頭地往下傾斜。這對吉爾比對別人更糟,因為她最討厭黑暗的地下場所。他們走下去時,那山洞變得越來越低,越來越窄,最後拿燈的那個站在一邊,小精靈一個一個彎下腰(只有最小的幾個不用彎腰),踏進一條又小又黑的裂縫裡就不見了,她覺得自己再也受不了啦。

  “我不能進去,我不能!我不能!我不去。”她氣喘吁吁地說。地下人不說話,只是全都把矛放低,用矛頭對著她。

  “沉住氣,波爾,”普德葛籣說,“要是這個洞回頭不變寬些,那些大個子傢伙就不會爬進去。而且這地下世界有一件事倒好,淋不到雨。”

  “哦,你不懂的,我不能去。”吉爾哭叫著。

  “想想我在那懸崖上是什麼感覺吧,波爾,”斯克羅布說,“你先走,普德葛籣,我跟在她後面。”

  “好吧,”沼澤怪說著兩手兩膝著地,”你抓著我的腳後跟,波爾,斯克羅布再抓住你的,那我們大家就都舒服了。”

  “舒服”吉爾說。不過她還是跪下了,他們都用手拐兒撐著爬了進去。洞裡是個讓人噁心的地方,你得趴在地上,似乎爬上半小時光景,其實可能只有五分鐘。裡面很熱,吉爾覺得自己要悶死了。不過前面終於露出一點朦朧的光,地道也變得更寬更高了。他們走出來時又熱又髒,渾身發抖,來到一個山洞裡,這山洞很大,簡直完全不像一個山洞。

  洞裡充滿朦朦朧朧、昏昏沉沉的光,因此他們不需要地下人那奇怪的燈籠了。地上軟軟的,長著一種青苔,青苔上長著好多奇形怪狀、分枝的、像樹那麼高像蘑菇那麼鬆軟的東西。這些東西離得太遠,形不成樹林,倒更像個公園。那種光(一種綠灰色的光)似乎就是從這些東西和青苔上發出來的,不過還不夠亮,照不到洞頂,想必離頭頂還有一大段距離吧。穿過這個不冷不熱,令人困倦的柔軟地方,他們被迫往前走。這真叫人非常傷心,只是像柔和的音樂那樣,傷心中又帶點恬靜的味兒。

  他們在這兒又經過許許多多躺在草地上的奇怪動物,吉爾說不清它們究竟是死了還是睡著了。這些動物大部分像是龍,或是蝙蝠一類,普德葛籣一樣也不認識。:

  “它們都是生長在這兒的嗎?”斯克羅布問那個看守。他對有人對他說話似乎十分驚訝,但回答說,“不,它們全是。從裂縫和山洞鑽下來的動物,從上面的世界鑽到幽深王國。下來的多,回到陽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據說到了世界末日,它們才會醒過來。”

  說了這些話以後,他的嘴就緊緊閉上,在山洞的一片寂靜中,兩個孩子覺得自己也不敢再說話了。小精靈的一雙雙光腳走在深深的青苔上,一點聲音也沒有。沒有風,沒有鳥,沒有水聲。那些奇怪的動物連呼吸的聲音也沒有。

  他們這樣走了好幾英里,來到一堵石牆面前,牆上有一道低低的拱門,通往另一個山洞。不過這個拱門不像上次那個入口那麼糟,吉爾走過去時不用低頭。走過拱門,他們就進入一個小一點的山洞,又長又窄,形狀大小就像個大教堂。有一個其大無比的人躺在那兒呼呼大睡,從山洞這頭到那頭幾乎都給他身子塞滿了。他個子比任何巨人都大得多,而臉卻不像巨人,顯得高貴而美麗。胸脯在垂到腰部的雪白鬍子下輕輕起伏。一股純銀色的光照在他身上(誰也沒看見這光是哪兒來的)。

  “那是誰?”普德葛籣問。隔了那麼久沒人說話,吉爾真想知道它怎麼有那股勇氣。

  “那是時間老人,他從前是地上世界的一個國王,”看守說,“如今他掉進幽深王國,躺在那兒夢見在上面世界做過的一切事情。掉下來的多,回到陽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據說到世界末日他才會醒來。”

  出了那個山洞,他們又經過另一個山洞,接著再走進一個又一個,走啊走的,走得吉爾都數不清走過幾個山洞了,但他們一直是在下山,每個山洞都比前一個低,你一想起上面的土地有多重有多深就不由憋住氣。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地方,看守命令再點上那只慘澹的燈籠。於是他們走進了一個又寬又黑的山洞,裡面什麼都看不見,只見一股灰白的沙子正瀉入靜止的水面。在一個小小的碼頭旁邊,停著一條船,沒有梳杆也沒有帆,只有很多槳。他們被趕上船,帶到船頭,在划船手的長凳前面,有一塊空間,沿舷牆內側還裝著一排座位。

  “有件事我想打聽一下,”普德葛籣說,“以前有沒有從我們世界來的人——我意思是從上面來的——到這兒來過?”

  “在灰白沙灘乘船的多,”看守回答說,”而……”

  “是啊,我知道了,”普德葛籣打斷他說,“而回到陽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你不必再說了。你真是個死心眼兒,對嗎?”

  兩個孩子緊緊縮在普德葛籣兩旁。在地面上的時候他

  們認為它是個掃興的傢伙,在下面這兒它倒似乎成了他們惟一的安慰。接著那盞慘白的燈籠掛在船的中部,地下人坐下來劃槳,船就動起來了。燈籠的光只能照亮一小段路,往前看,他們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平滑的黑水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哦,我們究竟會遇上什麼事啊?”吉爾絕望地說。

  “嗨,不要弄得垂頭喪氣,波爾,”沼澤怪說,”有一件事你一定得記住。我們已回到正確路線上來了。我們要到廢墟城下面去,而我們已經在城下面了。我們又按照指做了。”

  不久,他們分到了一點食物——種又淡又松,幾乎吃不出什麼味道的餅。此後他們就慢慢睡著了。但等他們醒來時,一切還是一樣,小精靈依然在劃槳,船依然在悄悄前進,前面依然是一團漆黑。他們醒了又睡,吃了又睡有多少次,大家都記不得了。最糟糕的就是你開始覺得自己似乎一直生活在這艘船上,生活在那片黑暗中,心裡鬧不清什麼太陽、藍天、風和鳥,到底是否只是一場夢。

  他們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也不再害怕什麼的時候,終於看見前面有燈光;像船上那盞燈籠一樣陰森森的光。隨後,突然有一盞燈靠近了,一看只見是另一條船經過他們面前。

  此後他們又遇見了好幾條船。接著他們一直望穿了眼睛才看出前頭有些燈光照著的看來像是碼頭,牆壁,塔或來往的人群。但那邊仍然不大有聲音。

  “天哪,”斯克羅布說,“一座城市!”他們一下子就明白他說得對。

  但這是座奇怪的城市。燈光那麼少,距離又那麼遠,在我們的世界裡還比不上分散的農舍呢。但從燈光下你看得見的這一小塊地方很像是一個大海港。你看得出有一個地方有好多船正在裝卸貨物;另一個地方,有一包包貨物和一個個倉庫,第三個地方,有牆和柱子,使人想起大宮殿或廟宇;而且,無論哪兒有燈,總有沒完沒了的人群——成千上萬的地下人,一個個挨挨擠擠,在狹窄的街道上,寬闊的廣場上,或者在巨大的石階上,輕輕走動,忙著自己的事兒。船越來越近,他們不停的動作形成一種輕輕的沙沙聲,但到處都聽不到歌聲、吆喝聲或是鐘聲,或是車輪聲。這個城市是靜悄悄的,而且幾乎像一座蟻山內部那麼漆黑。

  最後他們這條船給拖到碼頭邊拴牢。他們三個被帶上岸,走進城去。成群的地下人,面貌各不相同,在擁擠的街頭跟他們擦肩而過,暗淡的光照在許許多多悲哀、古怪的臉上。但沒人對陌生人表現出一點興趣。每個小精靈似乎都是又忙碌又悲哀,雖然吉爾根本看不出他們那麼忙忙碌碌在幹什麼。只是沒完沒了的走啊走、推推搡搡,匆匆忙忙,輕輕的腳步聲叭嗒叭嗒響個不停。

  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座似乎是大城堡的前面,可是裡面只有幾扇窗戶亮著燈。他們被押進去,穿過一個院子,爬上好多級樓梯,終於給帶進了一間燈光暗淡的大房間。不料就在這房間的一角——哦,開心啊——那兒有座拱門,竟洋溢著一片大不相同的燈光;那是人類用的燈那種;炎黃的真正暖光。這光照著拱門裡面的樓梯腳,樓梯是在石牆間盤旋而上的。燈光似乎從樓上照下來。拱門兩邊各站著一個地下人,像是衛兵或是僕人。

  看守走到這兩個人身邊,說了一句口令似的話道“掉進地下世界的多。”

  “回到陽光下大地上的少。”他們回答說,像是在應答暗號。於是三個人腦袋湊在一起說話。最後其中一個侍從小精靈說,“我告訴你,女王陛下有要事從這兒出去了。我們最好把這些上面的人關在暗牢裡等她回來。回到陽光下大地上的少。”

  這時這段談話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吉爾覺得那是天下最可愛的聲音,聲音是從上面樓梯頂上來的;清脆、響亮,十足是人類的聲音,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們下面亂哄哄的吵什麼呀,穆魯古瑟倫?”那聲音大聲說道,“上面世界的人,哈!帶到我這兒來,馬上來。”

  “請殿下記住。”穆魯古瑟倫開口說,但那聲音立刻打斷了他。

  “要讓殿下我高興,主要就是要服從,老貧嘴。把他們帶上來。”

  穆魯古瑟倫搖搖頭,對這三個做做手勢,讓他們跟著開始上樓。每上一級樓梯,燈光就更亮。牆上掛著富麗的掛毯。在樓梯頭有薄薄的簾子透出的金色燈光。地下人拉開簾子,站在一邊。他們三個就走了進去。那是一間十分漂亮的房間,掛滿了掛毯,乾淨的壁爐裡爐光明亮,桌上的刻花玻璃杯和紅酒閃閃發光。一個年輕的金髮男人起身向他們問好。他長得一表人材,看上去為人勇敢又和氣,然而臉上似乎有一種不大對頭的神情。他全身都穿黑,看上去有點像哈姆萊特。

  “歡迎,上面世界的人們,”他叫道,“可是等一下!請原諒!我見過你們這兩個漂亮的孩子,還有這位,你們古怪的老師。你們三個不是在艾丁斯荒原邊界的橋上遇見過我的嗎?我當時騎著馬跟在夫人旁邊。”

  “哦……你就是那個一聲不吭的黑騎士?”吉爾失聲喊道。

  “那位夫人就是地下王國的女王吧?”普德葛籣很不客氣,沒好聲氣地問。斯克羅布也抱有同樣想法,脫口而出說:

  “因為要是這麼回事的話,我認為她完全是有意把我們打發到一個想吃掉我們的巨人城堡去的。我倒想知道我們哪兒得罪她了?”

  “怎麼?”那黑騎士皺皺眉說,”如果你不是那麼年輕的一個武士,小子,你我就必須為這場爭吵決一死戰。我聽不得任何有損夫人榮譽的話。但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不論她對你們說什麼,她的用意都是好的。你們不瞭解她。她是集所有美德於一體的花束:如忠誠、仁慈、堅定、溫柔、勇敢,等等。我是知道什麼說什麼。單說她對我的好處,我就沒法報答她,可以寫成一部令人讚歎的書。不過你們今後會知道而且喜歡她的。另一方面,你們到幽深王國來幹什麼?”

  普德葛籣還來不及阻止吉爾,她已經脫口而出說“對不起,我們是在想法尋找納尼亞的瑞廉王子。”說罷她才明白自己冒了一次多大的風險,這些人可能是敵人哪。誰知那騎士竟毫無興趣。

  “瑞廉?納尼亞?”他漫不經心地說,“納尼亞?那是什麼地方?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據我所知,那一定是在上面的世界幾千海裡之外的地方了。但這真是異想天開,你們竟會相信而到這兒來找這個——人家叫他什麼來著?——比廉?特裡廉?據我所知,在夫人的王國裡,確實沒有這麼個人。”他說完哈哈大笑,吉爾暗暗想道”真奇怪,他臉上是不是有什麼不對頭的?他有點兒傻吧?”

  “我們奉命來找廢墟城石頭上的一個資訊,”斯克羅布說,“而且我們看見了那些字:在我下麵。”

  那騎士笑得格外歡了。”你們又受騙了,”他說,”那些字對你們此行目的毫無意義。你們只要問問夫人,她可能給你們出更好的主意。因為那些字是古時候一句長句的殘跡,她記得很清楚,原來寫的是這句詩:

  儘管如今我在地下,沒有王位。然而,當我活著的時候,整個大地都在我下面。

  從這些詩句看來,顯然是古代巨人中某個偉大的國王葬在那裡,才會因此把這段自吹自擂的話刻在他墓地的石頭上,然而一些石頭已經斷裂,另外一些被拿走去蓋新房子,缺口填上些碎石,只留下這幾個字仍然看得出來。你們原來以為這些字是寫給你們看的,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斯克羅布和吉爾一聽這話無異涼水澆背;因為對他們來說,很可能這些話與他們的尋找完全無關,那麼他們僅僅是偶然被帶到這兒來的了。

  “你們別在意,”普德葛籣說,“這不是偶然的,我們的嚮導是阿斯蘭,巨人國王叫人刻這些字的時候他就在場,他已經知道一切會由此引起的事情:也包括這件事。”

  “你們這個嚮導一定是個長命的人,朋友。”騎士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吉爾開始覺得這笑聲有點讓人煩躁了。

  “閣下,我似乎覺得,”普德葛籣回答說,”要是這位夫人記得起最初他們刻在石頭上的詩句,她一定也是個長命的人。

  “你很機靈,青蛙臉,”騎士說著拍拍普德葛籣肩膀,又一陣哈哈大笑,”而且你說中了。她出身神族,長生不老。她對我這麼個不幸的可憐蟲表示的無比慷慨,我是感激不盡的。因為你們必須知道,諸位,我是一個忍受最最奇特折磨的人,除了女王陛下,沒人會對我有耐心。我說了耐心,是嗎?但還遠遠不止於此。她已經答應給我上面世界的一個大王國,等我做了國王,就同她結婚。不過你們餓著肚子,站著聽這個故事可太長了。喂,來人哪,拿酒和上界居民的食物給我的客人吃。請坐,諸位。小姐,你坐這張椅子吧。回頭我就把全部經過說給你們聽。"

第十一章 在黑暗的城堡裡

  等到上了飯萊(鴿肉餡餅、冷火腿、涼拌菜和糕餅),大家都把椅子拉到桌邊吃了起來,騎士就繼續說道:

  “你們一定得明白,朋友們,我並不知道自己是誰,什麼時候來到這黑暗世界。我不記得住進這位簡直舉世無雙的女王王宮之前的一切;但我的想法是她把我從邪惡的魔法裡救出來,非常慷慨地把我帶到這兒。(可敬的青蛙腳,你的酒杯空了,允許我替你斟滿吧。)我覺得,這點似乎可能性大些,因為即使到現在,我還是受魔法的約束,只有夫

  人能使我解脫。每天晚上都有一小時,我頭腦裡會起可怕的變化,先是頭腦,後是身體。開頭我會暴跳如雷,拼命撒野,如果不把我綁起來,我會沖到我最親愛的朋友身邊殺了他們。過後不久,我就變成類似一條大毒蛇的東西,又餓,又凶,又厲害。(閣下,請你再吃一塊鴿胸肉吧。)他們這麼告訴我,他們當然說的是真話,因為夫人也這麼說。我本人則對此一無所知,因為過了這一個小時,我醒來時已經忘記了那一切惡性發作,而且恢復了原形,腦子也清楚了——只是有點兒累。(小姐,吃一塊這種蜜糕吧,這是從世界上很遠的南方什麼蠻荒地方帶來給我的。)現在女王陛下憑法術知道,一旦她讓我成為上面世界一個國家的國王,為我加冕,我就從魔法裡解脫出來了。那個國家已經選好了。還有我們破土而出的那個地方。她的地下人日日夜夜都在幹活,在那個地方下面挖一條路,這條路已經挖得很遠很高,離那個國家的上界居民走路的草地已不到二十英尺了。不久上界人的命運就要突變。女王本人今晚也親自去挖了,我希望給她送個信。到那時把我和我的王國隔開的地面這層薄薄的頂層就要打通,前面有她為我帶路,後面有一千地下人撐腰,我就要全副武裝,騎馬上陣,出其不意撲到我們的敵人身上,把他們的首領殺掉,掃平他們的據點,毫無疑義,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加冕做他們的國王。”

  “那他們就有點倒楣了吧?”斯克羅布說。

  “你這孩子頭腦非常敏捷,”騎士失聲喊道,“因為,憑良心說,我以前就從來沒想到這點,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時他看上去有一點點煩惱的樣子;但他臉色很快就開朗了,又響亮地哈哈大笑起來。“呸,別一本正經了!想想看,他們全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做夢也沒想到在他們那寧靜的田野和地板下面,只有六英尺以下,就有一支大軍,準備著像噴泉一樣沖出來打他們,這豈不是世界上最滑稽可笑的事嗎?而且他們根本不會懷疑!嗨,他們吃過第一個大敗仗的苦頭之後就只好對這個妙計付之一笑了。”

  “我認為這一點兒都不可笑,”吉爾說,“我認為你會當個惡毒的暴君。”

  “什麼?”騎士說著,一邊還是笑個不停,一邊激怒地拍拍她腦袋,“我們這位小姐竟是個深謀遠慮的政治家?不過別害怕,寶貝兒。在統治那個國家時,我一切都要跟夫人商量,那時她也是我的王后了。她的話就是我的法律,甚至就像我的話將成為我們征服的人民的法律一樣。”

  “我來的那個地方,”吉爾說,她越來越不喜歡他了,“他們可看不起被自己老婆指揮的男人。”

  “等你有了你自己的男人,包管你就不會那樣想了。”騎士說,顯然認為這話十分有趣,“不過跟夫人在一起,那是另一回事。我甘心情願根據她的命令生活,她已經把我從無數次危險中拯救出來。沒有一個母親像女王陛下對我那樣親切地為孩子盡力。咳,聽著,儘管她操勞的事這麼多,還是常常陪我騎馬到上面世界去,讓我眼睛習慣陽光。那時我必須披甲掛胄,拉下面罩,這樣就沒人能看見我的臉,而且我千萬不能跟任何人說話。因為她憑法術看出這樣會妨礙我從可惡的魔法下解脫出來。難道那麼一位夫人不值得男人全心全意崇拜嗎?”

  “聽上去確實是一位非常好的夫人。”普德葛籣說話的嗓音意味著他說的全是反話。"

  他們還沒吃完晚飯就對騎士的話厭煩透了。普德葛籣心想,“我真想知道那個女巫究竟在這個小傻瓜身上搞了什麼鬼把戲。”斯克羅布心想,“他真是一個大活寶:被那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他是個笨蛋。”吉爾心想,“我好久沒見過他這麼愚蠢,這麼自負,這麼自私的粗坯了。”但等吃過飯以後,騎士的態度就改變了,再也聽不見他笑了。

  “朋友們,”他說,“我的時辰已經很近了,讓你們看見我那副模樣,我真羞愧,然而我又怕一個人待著。他們很快就要來把我手腳綁在那邊的椅子上。唉,一定得那樣幹:因為他們告訴我,我發起火來會把夠得到的一切都毀掉。”

  “聽著,”斯克羅布說,“我對你中了魔法當然感到非常遺憾,但那些傢伙來綁你的時候又會怎樣對待我們呢?他們說過要把我們關到牢裡。我們可不大喜歡那種黑暗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寧可待在這兒,直到你……好轉。”

  “考慮得很周到,”騎士說,“習慣上,在我不幸發作的時刻裡只有女王留在我身邊。她對我的名譽如此關心體貼,除了她本人,她不願讓任何人聽見我在昏亂中說的那些話。但我不容易說服那些小精靈隨從讓你們留在這兒陪我。而且我想我現在已經聽見樓梯上有他們輕柔的腳步聲了。你們從那邊的門出去,門通向我另外的房間。你們或者在那兒等到他們給我鬆綁以後我過來;或者,你們願意的話,在我說胡話的時候回到這兒來坐下陪著我。”

  他們按照他的指點,從一扇沒看見開過的門裡走出房間。他們看到這扇門不是通向黑暗,而是通向一條有燈的走廊,心裡很高興。他們試著打開各扇門,找到了他們迫切需要用來洗洗臉的水,甚至還有一面鏡子。“晚飯前他根本沒請我們來洗一洗,”吉爾說著把臉擦乾,“真是自私自利的粗坯。”

  “我們回去看魔法嗎?還是待在這兒?”斯克羅布說。

  “我主張待在這兒,”吉爾說,“我情願不看見這種事情。”但她心裡還是覺得有點兒好奇。

  “不,回去,”普德葛籣說,“我們可能會打聽到一些消息,而我們需要一切能得到的消息。我肯定那女王是個女巫,是敵人。而那些地下人一看見我們就會把我們打死。這地方充滿了危險、謊言、魔法和反叛的氣味,比我以前聞到的更強烈。我們需要多提防著點兒。”

  他們從走廊走回去,輕輕推開門,“好了。”斯克羅布說,意思是那裡沒有地下人了。於是他們全都回到他們吃晚飯的那問房間裡。

  那扇大門這會兒已經關上了,遮住了他們最初進來時走過的門簾。騎士坐在一張古怪的銀椅上,腳踝、膝部、肘部、手腕和腰部都綁在椅子上。他前額上全是汗,臉上神情非常痛苦。

  “進來,朋友們,”他說,一邊趕快看了他們一眼,“我還沒開始發作。你們別出聲,因為我告訴那愛打聽的侍從你們已經睡覺去了。現在……我能感覺到就要發作了。快,趁我還作得了自己的主,聽我說。當我發作時,我很可能會哀求你們,懇求你們給我鬆綁,又是軟磨又是恐嚇。他們說我會這樣做。我會用一切最可愛和最可怕的話請求你們。但你們別聽我的話。硬起心腸,堵起耳朵。因為我被綁著的時候你們就安全。但要是我一旦站起來,離開了這張椅子,那麼我首先就要狂怒,過後”——他渾身發抖——“就變成一條可惡的毒蛇。”

  “不用害怕我們放了你,”普德葛籣說,“我們不希望遇見瘋子,也不希望遇見毒蛇。”

  “我也不想。”斯克羅布和吉爾異口同聲說。

  普德葛籣悄悄說:“我們還是別太相信。要多留神。你們知道我們已經把別的一切都錯過了。一旦他發作起來,他會很狡猾,這我不會奇怪。我們彼此信得過嗎?我們大家不是都保證過無論他說什麼,我們都不碰那些繩子嗎?無論他說什麼?”

  “當然啦!”斯克羅布說。

  “無論他說什麼幹什麼都不能讓我改變主意。”吉爾說。

  “噓,發生什麼事了?”普德葛籣說。

  那騎士正在呻吟。他臉如死灰,身子在五花大綁中扭動。吉爾不知是不是為他難過,還是別的原因,竟覺得他比先前看上去更像個好點的人了。

  “啊,”他呻吟道,“魔法,魔法……沉重,混亂,又冷又濕,邪惡的魔法網。活埋了。拖到地下,拖到黑暗裡……有多少年了……我在這地獄裡住了十年還是一千年?周圍全是怪物。哦,可憐可憐吧。讓我出去,讓我回去。讓我感受到風吹,看看天空……那兒以前有一個小水塘。你往水塘裡看,就能看見所有的樹在水中的倒影,一片綠色,樹下面深處是藍藍的天。”

  他一直在低聲說話;這會兒他抬起頭來,眼睛盯著他們,響亮而清楚地說:

  “快!我現在神志清醒了。每天晚上我都是清醒的。只要我能從這把有魔法的騎子上起來,我就會一直清醒。我就又成了一個男子漢。但他們每天晚上都把我綁起來,因此每天晚上我的機會都消失了。但你們不是敵人。我不是你們的囚犯。快!砍掉這些繩子。”

  “站好!沉住氣。”普德葛籣對兩個孩子說。

  “我懇求你們聽我說,”騎士說,他強自鎮定地說話,“他們有沒有告訴你們,要是把我從這把椅子上放開,我就要殺掉你們,而且變成一條毒蛇?我從你們臉上就看出他們已經告訴你們了。這是謊言。實際上只有這一小時裡我腦子才是清醒的:其餘時間我都在魔法的迷惑下。你們不是地下人也不是女巫。你們幹嗎要站在他們一邊?你們就行行好,給我松了綁吧。”

  “沉住氣!沉住氣!沉住氣!”他們三個相互提醒說。

  “哦,你們真是鐵石心腸,”騎士說,“相信我,你們面對一個不幸的人,他經受的折磨幾乎是任何臨死的人也忍受不了的。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你們竟站在我的敵人一邊,讓我經受這種痛苦?一分鐘又一分鐘過去了,現在只有你們能救我;等這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又要糊塗了——成為設計陷害男人的最毒辣的女巫的玩具,叭兒狗,不,十之八九是狗腿子和工具。惟獨只有今天晚上,趁她不在的時候,你們才碰上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太可怕了。我真希望我們待在別的地方,等到他發作過後。”吉爾說。

  “沉住氣!”普德葛籣說。

  那個被綁著的人的聲音這會兒變成尖叫了。“我說讓我走。把我的劍給我。我的劍!一旦我自由了,我就要向地下人報仇,地下世界將千年萬載議論我的復仇!”

  “現在開始狂亂了,”斯克羅布說,“我希望那些繩結都牢靠。”

  “是啊,”普德葛籣說,“要是現在放開他,他會比原來的力量大上一倍。我的劍術不大好。他會殺死我們兩個,這我不奇怪;這一來波爾就得獨自對付那條蛇了。”

  那個被綁住的人這會兒拼命使勁掙脫勒進他手腕和腳踝的繩索。“注意,”他說,“注意。有天晚上,我真的把繩子掙斷了。但那時女巫在場。今晚你們可沒有她幫你們。現在把我放了,我就是你們的朋友。否則我就是你們不共戴天的敵人。”

  “他有多狡猾呀!”普德葛籣說。

  “我要求你們把我放了,”被綁住的人說,“爽快點。以全部的恐懼和全部的愛的名義,以上面世界明亮的天的名義,以偉大的獅王,以阿斯蘭本人的名義,我命令你們——”

  “啊呀!”他們三個像受了傷似的大叫起來。“這是指示,”普德葛籣說,“這是指示裡的話呀。”斯克羅布格外小心地說。“哦,我們怎麼辦呢?”吉爾說。

  這問題倒難辦了。要是他第一次偶然提起一個他們真正關心的名字,他們就把騎士放開,那麼剛才彼此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放開他又有什麼用?反過來說,要是他們不打算遵照指示行事,那學指示還有什麼用?不過,阿斯蘭是否可能真的要他們給以他的名義提出鬆綁要求的任何人鬆綁呢——哪怕那人是個瘋子?這會不會僅僅出於偶然呢?如果地下世界的女王知道有關指示的一切,就迫使騎士學說這個名字,就為了讓他們落入圈套,那又怎麼辦呢?但是,假定這是真正的指示呢?……他們已經錯過了三點,可不敢錯過第四點了。

  “哦,只要我們知道就好了!”吉爾說。

  “我認為我們的確知道。”普德葛籣說。

  “你意思是說假如我們真的救了他,你認為一切都會好起來?”斯克羅布說。

  “那個我不知道,”普德葛籣說,“你瞧,阿斯蘭並沒告訴波爾會出什麼事,他只告訴她幹什麼。那傢伙一旦站起來,我們就死定了,這我不會奇怪。但放了他我們就不違背指示了。”

  他們全都眼晴發亮,站在那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段時間可真難受。“好吧,”吉爾突然說,“讓我們了結這件事吧。大家再見了……”他們互相握握手。騎士這會兒正在尖聲喊叫,滿臉全是汗。

  “來吧,斯克羅布。”普德葛籣說。它和斯克羅布抽出劍走到那個被綁住的人身邊。

  “以阿斯蘭的名義,”他們說著開始井井有條地割斷繩子。那人剛剛獲得自由,就跳到房間那邊,抓起他自己那把劍(那劍從他身上解下後就放在桌上),抽出劍來。

  “首先是你!”他叫著對準銀椅劈下去。那一定是把好劍,銀椅碰到劍鋒就像繩子一樣碎了,一會兒工夫,地板上就只剩下幾塊彎彎曲曲的碎片在發亮。不過椅子碎裂的時候,裡面亮晃晃的一閃,有一種像打雷的聲音,片刻間還有一種叫人噁心的味兒。)

  “可惡的魔法工具,你就躺在那兒吧,”他說,“免得你的女主人把你再用在另一個受害人身上。”說著他轉身打量他的救命恩人;臉上那種不知怎麼總有點不對頭的神情已經消失了。

  “什麼?”他轉過身對普德葛籣叫道,“難道我面前不是一個沼澤怪嗎?——不是一個地地道道、活蹦亂跳的納尼亞沼澤怪嗎?”

  “哦,原來你畢竟還是聽說過納尼亞的?”吉爾說。

  “我中邪的時候忘記了納尼亞嗎?”騎士問,“好了,那一點和一切其他困擾都過去了。你們完全可以相信我知道納尼亞,因為我就是納尼亞的王子瑞廉,偉大的凱斯賓國王就是我父親。”

  “殿下,”普德葛籣說著單腿跪下(兩個孩子也照做),“我們到這兒來的目的就是來找你的。”

  “我的另兩位救命恩人,你們是什麼人啊?”王子問斯克羅布和吉爾。

  “我們是阿斯蘭本人從世界盡頭以外派來尋找殿下的,”斯克羅布說,“我叫尤斯塔斯,曾經跟他一起航海到拉曼杜島去。”

  “我欠你們三個的情是我還也還不清的。”瑞廉王子說,“可我父親呢?他還活著嗎?”

  “我們離開納尼亞之前,他又乘船往東面去了,殿下,”普德葛籣說,“但殿下必須考慮國王已經很老了。十有八九陛下必定死在半路上。”

  “你說他老了。那我落到女巫手裡有多久了呢?”

  “自從殿下在納尼亞北邊的森林裡失蹤以來,已經十年多了。”

  “十年!”王子說,一手在臉上擦了一把,像是要擦去往事。“是啊,我相信你。因為現在我清醒了,我能記起那段中了邪的生活,雖然我中邪時我記不得自己本來面貌。行啦,好朋友——可等一下!我聽見樓梯上他們的腳步聲了,(那種輕輕的,模模糊糊的腳步聲,不是讓人聽了作嘔嗎?)呸!把門鎖上,孩子。要不,還是待著吧。我有個比那更好的主意。要是阿斯蘭給了我智慧,我就來騙騙這些地下人。你們看我的暗示行事。”

  他果斷地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第十二章 地下世界的女王

  兩個地下人進了門,但他們沒有再走進房間裡面,而是在門口一邊一個站好,然後深深鞠躬。緊跟在他們後面的正是他們任何人最不願意見到的人:那個綠衣夫人,地下世界的女王。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們看得出她眼珠轉來轉去,想瞭解一下整個局面——三個陌生人,銀椅毀了,王子自由了,手上還拿著劍。

  她臉色發白,但吉爾認為這種白不是有些人受驚時那種白,而是憤怒時的那種白。女巫盯著王子看了一會兒,眼神殺氣騰騰,隨後她似乎改了主意。“下去吧,”她對兩個地下人說。“不准讓人來打擾我們,違反命令一律處死。”小精靈乖乖地輕輕走掉了,巫婆女王把門關上,鎖好。“怎麼回事,王子殿下,”她說,“你每晚都要發作,現在還沒發作嗎?還是一下子發過就好了?你怎麼沒綁上就站在這兒?這些外人是誰呀?是他們把你惟一的救命椅子毀了嗎?”

  她跟瑞廉王子說話的時候,他打了個哆嗦。這也難怪,要在半小時之內擺脫一種使人當了十年奴隸的魔法可不容易。因此,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說:

  “夫人,那把椅子已經用不著了。你曾經幹百次告訴過我,你是多麼深切地憐憫我受到魔法禁錮,你聽到這魔法如今已經永遠完蛋,無疑也會高興的。看來,夫人對待這消息的方式似乎有點不大對頭。是我這些真誠的朋友解救了我。我現在頭腦清醒了,有兩件事我要告訴你。首先——說到夫人設計的讓我率領一支地下人的軍隊,以便破土而出到上面世界去,全靠武力讓我在一個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的國家裡當國王——殺害他們原來的貴族,像個殘忍的外國暴君那樣霸佔他們的王位——如今我清醒了,我絕對憎惡和放棄這種十足的罪惡勾當。其次,我是納尼亞國王的兒子,瑞廉,人稱航海家凱斯賓,凱斯賓十世的獨子。夫人,因此,突然離開陛下的宮廷回到我自己的國家是我的目的,也是我的責任。請你授予我和我的朋友安全通行證,並派一個嚮導領我們通過你的黑暗王國。”

  這會兒女巫一言不發,只是輕輕穿過房間,臉和眼睛始終牢牢對著王子。她來到火爐邊不遠,牆上一套小櫃子旁邊,打開櫃子,拿出一把綠色的粉末,把粉末撒在火上。那粉末不大發光,只發出一股讓人昏昏欲睡的香味。接下來大家談話時,那股氣味一直越來越濃,彌漫在整個房間裡,使人動不了腦筋。其次,她拿出一件類似曼陀林的樂器。開始用手指彈著樂器——一種沒有變化、單調的噔噔聲,開頭一會兒你並不在意,但你越不去注意這聲音,這聲音卻越鑽到你腦子裡和血液裡。這也使你動不了腦筋。她這麼彈了一陣子(那股香味兒也更濃了),就開始用一副甜蜜、沉著的嗓音說話。

  “納尼亞?”她說,

  “納尼亞?我常常聽見殿下說胡話時提到那個名字。親愛的王子,你病重了。根本沒有叫納尼亞的地方。”

  “可是,夫人,有這塊地方,”普德葛籣說,“你瞧,我恰巧一輩子都住在那兒。”

  “真的啊,”女巫說,“那麼請你告訴我,那個國家在什麼地方?”

  “在上面,”普德葛籣說著頑強地指著頭頂上,“我——我不知道究竟在哪兒。”

  “怎麼?”女王說著發出一串親切、柔和、美妙動聽的笑聲,“在上面的石頭和屋頂的灰泥當中有個國家?”

  “不,”普德葛籣掙扎了一陣才恢復正常,“是在上面世界。”

  “那麼請告訴我……你怎麼叫它上面世界,是怎麼回事,在哪兒?”

  “哦,別犯傻了,”斯克羅布說,他一直在拼命跟那股香味和噔噔聲的魔法鬥,“好像你不知道似的!那世界在上面,在你能看得見天,看得見太陽和星星的地方。咦,你自己也到上面去過,我們在那兒遇見過你。”

  “請原諒,小兄弟,”女巫笑了(你從來沒聽到過比這更可愛的笑聲),“我可記不得這次見面。但我們做夢時常常在希奇古怪的地方遇見我們的朋友。除非所有的夢全都一樣,你不能要求人家記住夢。”

  “夫人,”王子堅定地說,“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就是納尼亞國王的兒子。”

  “將來會的,親愛的朋友,”女巫用安慰的聲音說話,像是在哄孩子,“在你幻想中會成為很多想像中地方的國王。”

  “我們也到過那兒。”吉爾厲聲說。她能感覺到魔法正逐漸在控制她,所以很生氣。但從她還能感覺到這事實來看,當然說明魔法還沒有完全起作用。

  “那麼我確信你也是納尼亞的女王了,小美人。”女巫用同樣哄騙、半帶嘲弄的口氣說。

  “我可不是那種人,”吉爾頓著腳說,“我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咦,這個遊戲比另一個遊戲更有趣了,”女巫說,“告訴我們,小姑娘,另一個世界在哪兒?你們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之間來往乘什麼船和車?”

  吉爾腦子裡當然立刻就出現了好多東西:實驗學校、阿黛拉;潘尼法瑟、她自己的家、收音機、電影院、汽車、飛機、配給供應車、排隊。但這些事都模模糊糊,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噔——噔——噔,那女巫的樂器一直響個不停),吉爾想不起我們世界裡那些東西的名字了。這回她沒想到自己中了魔法,因為魔法已經充分發揮作用。當然,你入魔越深,你就根本感覺不到自己中了魔法。她不知不覺中竟說(當時那麼說了,倒松了一口氣):;

  “不。我猜想那另外的世界一定完全是個夢。”

  “是啊。那完全是個夢。”女巫說著手裡一直噔噔地彈著。

  “是啊,完全是個夢。”吉爾說。

  “從來沒有那麼個世界。”女巫說。

  “對,”吉爾和斯克羅布說,“從來沒有那麼個世界。”

  “除了我的世界根本沒有任何別的世界。”女巫說。

  “除了你的世界根本沒有任何別的世界。”他們說。

  普德葛籣仍然在苦苦搏鬥。“我不大明白你們大家說的只有一個世界是什麼意思,”它說,說話那模樣就像一個人得不到充足的空氣一樣,“但你儘管把那琴彈到手指掉下來,還是不能讓我忘記納尼亞和整個的上面世界。我們再也看不見這些了,這我不奇怪。你不妨把這些一筆抹殺,讓這些都變得這麼黑,誰知道呢。很有可能吧。但我知道我曾經到過那兒。我看到過滿是星星的天空。我看到過早上太陽從海上升起,晚上在群山後面落下。我還看見過正午天空的太陽,亮得我不敢正眼看著它。”

  普德葛籣的話起到令人十分振奮的效果。另外三個人全都重新呼吸,彼此對望著,就像人們剛剛醒來一樣。

  “咦,是啊,”王子叫道,“阿斯蘭保佑這個正直的沼澤怪。剛才這幾分鐘,我們全在做夢。我們怎麼能忘記呢?當然我們全見過太陽。”“天哪,我們都見過的,”斯克羅布說,“好樣的,普德葛籣!我真的相信你是我們當中惟一有點頭腦的。”\-

  接著女巫開口了,聲音很柔,同寂靜的夏日下午三點鐘,從老花園裡高高的榆樹上發出的野鴿子叫聲一樣低柔:

  她說:

  “你們大家說到的太陽是什麼呀?你們那個字眼是有什麼意思的吧?”

  “是啊,完全有的。”斯克羅布說。

  “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麼樣子的嗎?”女巫問道(噔,噔,噔,琴弦還在響)。

  “遵命,陛下,”王子十分冷淡而有禮貌地說,“你看看那盞燈。燈是圓的,黃色的,給整個房間帶來了光。而且是在屋頂上掛著。這會兒我們稱之為太陽的東西正像這盞燈,只是太陽大得多,也亮得多。它照亮整個上面世界,而且在天上掛著。”

  “在什麼地方掛著,殿下?”女巫問道,隨後,在他們大家還在想著怎麼回答她的時候,她又發出一陣銀鈴似的柔和笑聲,加了一句,“瞧,你們都在拼命想弄明白這個太陽該是個什麼東西,可你們卻說不出來。你們只能告訴我太陽就像燈。你們的太陽是個夢;夢裡的東西沒一樣不是模仿這燈的。燈是件真正的東西;太陽只是個故事,是童話。”

  “是啊,現在我明白了,”吉爾說話聲調沉重,絕望,“一定是這麼回事。”她這麼說的時候,似乎這話對她還是很有道理的。

  女巫沉著地慢慢重複說道:“沒有太陽。”他們都一聲不吭。她聲音更柔和更深沉地重複著。“沒有太陽。”歇了一會兒,他們四個心裡掙扎了一番之後一起說道,“你說得對,沒有太陽。”他們屈服了,說了這句話好像松了一口氣。

  “從來就沒有過太陽。”女巫說。

  “對,從來就沒有太陽。”王子、沼澤怪和兩個孩子說道。

  剛才這幾分鐘裡吉爾一直覺得有什麼事她無論如何得想出來。如今她想起來了。但要說出口可真難哪。她只覺得嘴唇上好沉好沉。她終於用盡全身力量說道:

  “有阿斯蘭。”

  “阿斯蘭?”女巫說著稍稍加快了噔噔噔的拍子,“多好聽的名字!那是什麼意思?”

  “他是偉大的獅王,他把我們從我們自己的世界裡叫出來,”斯克羅布說,“派我們到這兒來找瑞廉王子。”

  “獅子是什麼?”女巫問。

  “啊呀,見鬼!”斯克羅布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怎麼才能對她形容獅子呢?你見過貓嗎?”

  “當然,”女王說,“我喜歡貓。”

  “好吧,一隻獅子就有點——聽著,只有一點兒——像一隻大貓——還有鬃毛。至少,它不像馬鬃,你知道,更像法官的假髮。鬃毛是黃的。而且非常強壯。”

  女巫搖搖頭。“我明白了,”她說,“我們看你們稱之為獅子跟你們的太陽都是一回事。你們看見過燈,於是你們想像出一個更大更好的燈,把它叫做太陽。你們見過貓,現在你們想要一隻更大更好的貓,你們就叫它做獅子。好了,這都是有趣的想像。不過,老實說,要是你們年紀小一點,這樣說說會更合適些。瞧你們不從我這個真正的世界裡偷學些什麼,你們又怎麼能想像得出呢,我這個世界才是惟一的世界。但即使是你們兩個孩子玩這套遊戲也太大了。至於你,王子殿下,你是個成年人了,真虧你做得出!你玩這種玩意兒就不害臊嗎?來吧,你們大夥兒。把這套孩子氣的把戲收起來。在真正的世界裡,我有活兒給你們大家幹。沒有什麼納尼亞,沒有上面的世界,沒有天空,沒有太陽,沒有阿斯蘭。現在大家都上床去吧。讓我們明天開始過得更懂事吧。

  但首先是上床、睡覺,睡得熟熟的,軟軟的枕頭,好好睡一覺,不做荒唐的夢。”

  王子和兩個孩子站在那兒,搭拉著腦袋,臉蛋紅紅的,眼睛半開半閉;他們渾身無力,魔法幾乎就大功告成了。不料普德葛籣拼命鼓起全身力量,走到火爐邊。接著它幹了一件非常勇敢的事。它知道火會燒傷它,但不會像燒傷人那麼嚴重。因為它光著的腳像鴨子一樣有蹼,又硬,而且又是冷血的。但它知道火也會把它燒得夠嗆;果然如此。它光著腳就去踩火,把淺淺的爐床裡的大部分火都碾成了灰。這一來立刻就發生了三件事。

  第一,那股又香又濃的味道大為減少。因為儘管火還沒完全撲滅,也已經滅了一大半,而且留下了沼澤怪燒傷的濃烈焦臭味,那就完全不是魔法的氣味了。這一下頓時使每個人的腦子都清醒多了。王子和兩個孩子又抬起頭,睜開了眼睛。

  第二,女巫一反剛才一直用的甜言蜜語聲調,扯起嗓門,怪嚇人地大聲叫道,“你幹什麼?再敢碰碰我的火,髒泥巴,我要把你血管裡的血燒起來。”

  第三,疼痛使普德葛籣的頭腦一時完全清醒了,它完全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要解除一種魔法,沒有比疼痛的強烈刺激更管用的了。

  “再說一句,夫人,”它說著從火爐邊走回來,因為腳痛,走路一瘸一拐,“再說一句。你剛才說的一切都很對,這我不奇怪。但我這傢伙一向喜歡知道最壞的情況,然後儘量往好處想。因此我不否認你說的一切。但即使如此,也還得再說上一句。假定我們只是夢見,或者說捏造出了那一切——樹木啊,草地啊,太陽啊,月亮啊,星星啊,還有阿斯蘭本身。假定這都是我們夢見的。那麼我能說的一切就是,既然那樣,那捏造出來的東西似乎比真正的東西重要得多。假定你這個王國的黑洞就是惟一世界的話。咳,那我可覺得是一個挺可憐的世界。想起這點來倒也有趣。要是你說得對,我們只是些小娃娃,湊起來玩遊戲。但四個小娃娃玩的遊戲能成為一個遊戲世界,把你那真正的世界打得落花流水。那就是我忠於遊戲世界的原因。即使沒有阿斯蘭來領導這個世界,我也站在阿斯蘭一邊。即使沒有納尼亞這個地方,我也要儘量像一個納尼亞人那樣生活。所以,感謝你好意招待我們吃晚飯,要是這兩位先生和小姐準備好了,我們立刻就離開你的王宮,在黑暗中出發,去為尋找上面的世界奉獻一生。我想,這並不是說我們的一生會過得很長,但要是這個世界就像你說的這樣沉悶,那麼這也不是什麼大損失。”

  “哦,好哇,普德葛籣真是好樣的!”斯克羅布和吉爾大聲叫道。但王子突然嚷起來:“小心!看那女巫!”

  大家一看頓時毛骨悚然。

  那個樂器已經從她手裡掉了下來。她兩條胳臂似乎緊緊貼在身體兩側。兩條腿纏在一起,腳已經不見了。長長的綠裙裙擺變厚,變成了實心的,似乎跟兩根連在一起的腿擰成一根蠕動的綠柱子。而那根蠕動的綠柱子正歪歪扭扭,搖搖擺擺,仿佛渾身沒有關節,要不然就是渾身都是關節。她的腦袋遠遠朝後仰著,鼻子變得越來越長,臉上除了眼睛以外,其他部分似乎都不見了。這會兒只見兩隻火紅的大眼晴,沒有眉毛也沒有睫毛。所有這一切寫下來雖很費時間,但事情發生得那麼快,差點看都來不及看。他們還沒工夫動手幹什麼,女巫早就變成了一條大毒蛇,像毒藥一樣綠幽幽,有吉爾的腰那麼粗,已經把它那令人噁心的身體在王子腿上繞了兩三圈。另外一大圈也像閃電般沖上來,打算把王子拿劍的那條胳臂貼身捆住。但王子正好及時舉起了雙臂,沒給纏上。那活結只纏到他胸脯——準備收緊後把王子的肋骨當木柴般弄斷。

  王子左手抓住蛇頸,拼命想把它掐悶。這一下抓得蛇臉(要是能稱作臉的話)離他的臉大約只有五英寸了。那根開叉的舌頭嚇人地不停吐出縮進,但夠不著王子。他又舉起右手,抽出劍,使勁劈下去。同時普德葛籣和斯克羅布也都抽出武器,沖上去幫助他。一下子就向蛇刺了三下。斯克羅布那一下刺在王子手下面的蛇身上(他連蛇鱗也沒刺穿,毫無用處),不過王子本人和普德葛籣那一下都刺中了蛇頸。

  即使如此,也還沒有殺死它,可是繞在瑞廉腿上和胸脯上的蛇身卻開始鬆動了。他們接連又刺了好多下,才把蛇頭砍掉。那可怕的怪物死後還在繼續盤繞扭動,就像一根電線一樣。你們也不難想像地板上已經弄得一團糟了。9

  但等王子緩過氣來,才說:“感謝諸位。”於是這三個勝利者站在那兒,面面相覷,喘著粗氣,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吉爾已經很聰明地坐下了,一聲不吭。她心裡正在嘀咕:“我真希望自己別昏過去——也別哭——別幹什麼傻事。”.

  “我母后的仇報了,”一會兒瑞廉說,“這條蛇無疑就是我多年前在納尼亞森林噴泉邊白白追捕的那條。這些年來我競成了殺害我母親的兇手的奴隸。可是我很高興,諸位,這惡毒的女巫終於現出了她毒蛇的原形。否則殺掉一個女人跟我的良心或榮譽都不大相稱。不過照料一下這位小姐吧。”他指的是吉爾。

  “我沒事兒,謝謝。”她說。

  “小姐,”王子說著對她鞠了一躬,“你非常勇敢,因此,我深信你出身於你們自己的世界裡的高貴門第。啊,來吧,朋友們,這兒還剩下一點酒,我們喝一點,為大夥兒乾杯。過後我們再想想辦法。”

  “好主意,殿下。”斯克羅布說。

第十三章 沒有女王的地下世界

  大家都覺得他們已經獲得了斯克羅布所說的“片刻休息”。女巫剛才已經鎖上了門,而且吩咐地下人別來打擾她。因此目前沒有被人打擾的危險。他們的第一件事當然是照料普德葛籣燒傷的那只腳。他們從王子臥室裡拿來了兩三件乾淨的襯衣,撕成一條條,裡面塗上晚飯桌上的黃油和沙拉油,就成了絕妙的敷料。敷好傷以後,他們都坐下吃了一些茶點,討論逃出地下世界的計畫。

  瑞廉解釋說這兒有很多通到地面的出口,他以前多次被帶領著走過其中大部分出口。但他從來沒有單獨出去過,只跟著女巫去過;而且他到這些出口總要乘船,穿過暗無天日海。假如他到港口去,身邊沒有女巫,卻是四個陌生人,開口就要一條船,那些地下人會怎麼說可沒人猜得出。不過他們十之八九會問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另一方面,那個新的出口,那個為侵略上面世界而挖的出口,倒在海的這邊,而且只有幾英里路。王子知道那個出口已經快完工了,掘的地方跟外面的空間只相隔幾英尺土層了。甚至可能現在就已完工了。也許女巫回來就是告訴他這件事,準備發動進攻。即使還沒完工,只要他們能不受阻擋,到得了那兒,只要他們發現挖掘的地方沒人看守著,他們自己順著那條路線在幾小時之內大概也能挖出去。但那兩點都是難關。

  “依我說呀……”普德葛籣剛開口說,斯克羅布就打斷了它。

  “喂,”他問,“那是什麼聲音?”

  “我心裡納悶了好一陣子了!”吉爾說。

  事實上他們全都一直聽到這種聲音,但這聲音是逐步響起來的,因此他們不知道自己幾時初次注意到這聲音。有一段時間,那只是一種隱隱約約的騷動,像輕輕的風聲,或是遠處的人來車往聲。隨後就增強為海濤般的沙沙聲。接著又傳來了隆隆聲和嘩啦啦聲。這會兒似乎還有說話聲,還夾雜著一種不是說話聲的連續吼聲。

  “獅王在上,”瑞廉王子說,“看來這片沉默的土地終於能開口了。”他站起來,走向窗邊,拉開窗簾,其他幾個都圍在他身邊往外看。

  他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大片紅光。紅光在他們上面幾千英尺高處地下世界頂部反射出一片紅色,因此他們能看見一片岩石天花板,也許天花板從這個世界造好以來一直就隱蔽在黑暗中。那片紅光來自城市的另一邊,因此好多陰森森的大房子在紅光襯托下黑壓壓地矗立著。但紅光也照到很多從那兒通向城堡的街道,那些街道上正出了些怪事。那些挨挨擠擠、一聲不吭的地下人群已經消失了。

  只見三三兩兩的人影到處沖來沖去。他們顯得像人們不希望讓人看見一樣:偷偷潛伏在扶壁後的陰影裡,或者門口,然後很快穿過空地,到新的隱蔽處去。但對任何瞭解這些小精靈的人來說,最奇怪的事就是聲音。四面八方都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不過從港口方面卻傳來一種低沉的隆隆吼聲,逐漸變得更響,而且已經震撼了整個城市。

  “地下人出什麼事了?”斯克羅布說,“是他們在喊叫嗎?”

  “這不大可能,”王子說,“在我被監禁的漫長歲月裡,從來沒聽見過哪個無賴大聲說話。你看,這是什麼新魔法。”

  “那邊那片紅光是什麼呢?”吉爾說,“是著火了吧?”

  “依我說呀,”普德葛籣說,“那是地心的火噴出來形成一個新的火山。我們就在火山的中央,這我不奇怪。”

  “瞧那條船哪!”斯克羅布說,“為什麼船走得那麼快?沒人在船上劃槳呀。”

  “瞧,瞧!”王子說,“船已經開到港口這一邊來了——船開到街上來了。瞧,所有的船都開進城來了!啊呀,海水上漲了。要發洪水了。讚美阿斯蘭,這個城堡造在高地上。但海水漲起來快得要命。”

  “哎呀,會出什麼事呢?”吉爾叫道,“又是水,又是火,還有那些人在街上躲躲閃閃的。”

  “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吧。”普德葛籣說,“那個女巫已經設下了一連串魔法咒語,因此無論什麼時候她被殺了,她的王國同時也就崩潰了。要是她知道殺掉她的人五分鐘以後就要被燒死,或活埋,或淹死,她那種壞蛋就是死也不在乎。”

  “說得對,沼澤怪朋友,”王子說,“當我們的劍砍下了女巫的腦袋,那一下就把她的一切魔法都結束了,如今幽深王國正在崩潰。我們正眼看著地下世界的末日呢。”

  “就是這麼回事,殿下,”普德葛籣說,“除非這恰好也是整個世界的末日。”

  “可我們就這麼待在這兒——等著?”吉爾氣喘吁吁地說。

  “依我之見這不成,”王子說,“我要去救我的馬黑炭,還有女巫的馬雪花(那是一匹好馬,值得找一個更好的女主人),這兩匹馬都在院子裡的馬廄裡。過後,我們趕快騎著馬到高地上去,但願我們能找到一個出口。必要時一匹馬可以騎兩個人,要是我們騎著馬,馬也可以越過洪水。”

  “殿下不披上盔甲嗎?”普德葛籣問道,“我不喜歡那些東西的樣子——”他朝街下指指,大家都朝下看。好多人(現在他們走近了,顯然是地下人)正從港口方向走過來。:

  他們不像是沒有目的走動的人群,他們的舉止就像發動攻擊的現代士兵,一邊向前沖,一邊找隱蔽,急於不讓城堡窗戶裡的人看見。

  “我不敢再看那副盔甲裡面,”王子說,“我披上那副盔甲騎馬就像關在一個活動的土牢裡,盔甲裡有一股魔法和奴役的惡臭。不過我要帶上那面盾。”

  他離開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眼睛裡發出奇異的光。

  “瞧,朋友們,”他說著把盾舉起來對著他們,“一小時以前盾還是黑的,沒有紋章;現在啊,瞧這個。”那盾已經變得銀光閃閃,上面還有比血、比櫻桃更紅的獅王圖像。

  “無疑,”王子說,“這就表明阿斯蘭將成為我們的好主宰,不論他叫我們死還是活。其實,反正都一樣。現在我勸大家都跪下,親親阿斯蘭的像,然後彼此握握手,就像好朋友可能馬上就要分別一樣。接著讓我們下去,到城裡去經受降臨到我們頭上的風險。”

  他們全都照王子所說的辦了。不過斯克羅布跟吉爾握手時,他說,“別了,吉爾,很抱歉,我過去是個膽小鬼,而且十分討厭。希望你能平安回家去。”吉爾說,“別了,尤斯塔斯,很抱歉,我過去那麼蠢。”這是他們第一次彼此稱呼名字,因為在學校裡大家都不叫名字的。

  王子打開了門,他們都走下樓去:三個拿著出鞘的劍,吉爾手裡拿著出鞘的刀。那些隨從都不見了,王子樓梯腳下那間大房間裡空空蕩蕩。那些灰沉沉、陰森森的燈仍然亮著,借著燈光他們亳不費力地走過一條條走廊,走下一段又一段樓梯。城堡外面的聲音在這兒倒不如他們在上面房間聽得清楚。屋裡寂靜如死,空無一人。他們轉了一個彎來到底層大廳時才遇到了第一個地下人——一個蒼白的胖子,長著一張豬樣的臉,正大口大口吃著桌上的殘羹剩飯。它尖叫一聲(叫聲也很像豬叫),就沖到一條長凳下,長尾巴一揮,正好沒讓普德葛籣抓住。隨後它飛快地從另一邊門沖了出去,追也追不上了。

  他們從門廳來到院子。吉爾在假日裡上過騎馬學校,恰好聞到一股馬廄的味兒(在地下世界這種地方聞到這種味兒,可真好聞,又純正又親切)。這時尤斯塔斯說,“天哪!看那邊!”城堡牆後的什麼地方升起了一股壯麗的焰火,碎裂成很多綠星星。

  “焰火!”吉爾迷惑不解地說。

  “是啊,”尤斯塔斯說,“但你不能以為那些地下人是放著玩的!那一定是個信號。”

  “我敢說,對我們可不妙。”普德葛籣說。

  “朋友們,”王子說,“一旦一個人開始冒這麼大的風險,就必須把希望和恐懼置之度外,否則死神或解脫都來不及保全他的榮譽和理智。呵,我的美人兒(他打開了馬廄門)。嗨,老朋友!黑炭,穩住。別出聲,雪花!沒有忘記你。”

  兩匹馬都被那些奇怪的亮光和鬧聲嚇壞了。吉爾穿過山洞之間的黑洞時膽子那麼小,現在卻毫無畏懼地走到兩匹又頓腳又噴鼻的牲口當中,她和王子一會兒就把馬裝好鞍子和籠頭。兩匹馬牽出來時仰著頭,看來十分神氣。吉爾騎上雪花,普德葛籣坐在她後面,尤斯塔斯跨上黑炭,坐在王子後面。然後只聽得蹄聲曠得曠得,他們就騎著馬出了大門,向街上馳去。

  “幸虧燒傷沒什麼大的危險。”普德葛籣說,一面指著他們右面。那邊,不到一百碼以外,就有海水在拍打著屋子的牆壁了。

  “鼓起勇氣!”王子說,“那邊的下坡路陡,海水只升到城裡最大一座山的半山腰。開頭半小時海水離我們可能很近,接下來兩小時就不會更近。我更擔心的倒是……”他用劍指著一個身高七英尺的大個子地下人,那人長著一口獠牙,後面跟著另外六個各種形狀、高矮不一的地下人,他們剛從一條小街裡沖出來,躲進人們看不見的屋子的陰影裡。

  王子帶領大家直奔那片紅光的方向,但稍稍偏左一點,他的計畫是繞過那片火(如果那是火的話),登上高地,希望能找到路通往新挖的出口。他跟其他三個人不同,似乎有點自得其樂。騎馬時還吹著口哨,還唱起歌頌阿欽蘭王國的霹靂拳擊手柯林的一首老歌的片斷。事實上他因為長期受魔法幽禁,一旦解脫出來感到十分高興,相比之下,一切危險似乎只是兒戲了。但其他人都覺得這段路程陰森可怕。\"

  他們後面傳來船隻互相碰撞、纏繞的聲音,建築物倒下的轟隆隆聲。頭項是地下世界頂部那一大片火紅的光。前面就是那神秘的紅光,那光似乎並沒有變得大些。從同一方向還不斷傳來吵鬧、呼喊、尖叫、口哨、哄笑、慘叫、怒吼,鬧成一片;黑夜中還升起各種各樣的焰火。誰也猜不出這是什麼意思。離他們近一點的地方,城市有部分地方被那片紅光照亮,部分地方被那些大不相同的陰森森的小精靈的燈照亮。

  不過還有很多地方兩種光都照不到,仍然一片漆黑。地下人的身影就在那些地方不斷地沖進去,溜出來,眼睛一直盯著這一行人,始終儘量避開他們的視線。那些人中有的是大臉,有的是小臉,有的長著魚眼般的大眼睛,有的長著熊眼般的小眼睛,有長著羽毛的,有長著鬃毛的,有長角的,有長獠牙的,有的鼻子長得像鞭繩,有的下巴長得像鬍子。有時遇上一群人人數太多,或者靠得太近。王子就揮舞寶劍,裝出要打他們的架勢。這些傢伙就發出各種叫聲,有的唬唬叫,有的嘰嘰叫,有的吱吱叫,然後躥到黑暗中去。

  但等他們爬上一條又一條的陡峭街道,離洪水很遠了,而且幾乎出了城到內陸一邊,事態變得更嚴重了。這會兒他們已經靠近這片紅光,幾乎和紅光處在同一高度,可是他們仍然看不出這光是怎麼回事。不過在這片光照下,他們能把敵人看得更清楚。成百個,也許有幾千個小精靈都在朝紅光走去。但他們走起路來蜂擁而上,一旦停下,他們就轉身面對著這一行人-

  普德葛籣說:“依我說呀,這些傢伙是打算從正面把我們截住。”

  “我也是這麼想,普德葛籣,”王子說,“我們休想從那麼多人中殺出一條路來。你們聽好!我們往前騎到靠那邊房子跟前。我們剛走到,你就溜到陰影裡。我和小姐就再往前走幾步。我相信有些妖怪就會跟著我們;他們密密麻麻都躲在我們後面呢。你的手臂長,要是可能的話,碰到哪個經過你埋伏的地方,就抓一個活的。我們可以從它嘴裡打聽到真相,瞭解他們究竟跟我們有什麼過不去的事。”

  “可其他的人會不會全都朝我們沖過來搶救那個給我們抓住的呢?”吉爾說話的嗓音不像她竭力裝出來那麼鎮靜。

  “那麼,小姐,”王子說,“你就將看見我們在你身邊血戰至死,而你必須給獅王以好印象。來吧,好普德葛籣。”

  沼澤怪像只貓似的迅速溜到陰影裡去。其餘的人熬過了一兩分鐘,又繼續往前走。接著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一連串令人心驚膽戰的尖叫聲,夾雜著普德葛籣那熟悉的聲音在說,“行了,別叫了,免得傷著,不然你就真要傷著了,懂嗎?人家聽了還以為要殺豬呢。”

  “抓得好。”王子喝彩道,一面馬上把黑炭調轉身子,回到屋角上。“尤斯塔斯,”他說,“請你拉住黑炭的頭。”隨後他下了馬,三個人都默默注視著普德葛籣把抓住的東西拉到亮處。一看原來是個可憐透頂的小精靈,大約只有三英尺高。頭頂上有個像雞冠似的脊(只是硬邦邦的),粉紅的小眼睛,嘴和下巴又大又圓,那張臉看上去就像只小河馬。如果他們不是處在這麼一種困境中,看見這副模樣准會捧腹大笑。

  “好了,地下人,”王子說,一面監視著它,一面把手裡的劍直指它的脖子,“老老實實說出來,就放你自由。跟我們耍花招,你就死定了。普德葛籣,你緊緊抓住它的嘴,它怎麼能說話呢?”

  “對,而且它也不能咬人,”普德葛籣說,“如果我也長了一雙你們人類那樣可笑的軟綿綿的手(尊貴的殿下除外),這會兒我早就渾身是血了。不過連沼澤怪也不喜歡老被它嚼啊。”

  “小王子!”王子對小精靈說,“再咬一口,就叫你死。讓它張嘴,普德葛籣。”

  “咦——咦——咦,”那地下人尖聲叫喊,“讓我走,讓我走。不是我。我沒幹。”

  “沒幹什麼?”普德葛籣問。

  “凡是各位大人說我幹的,我都沒幹。”那傢伙答道。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王子說,“還有你們地下人今天都在幹什麼?”

  “哦,求求你們各位大人,求求你們,好心的老爺們,”那小精靈哭著說,“答應我,可別把我說的任何事告訴女王陛下。”

  “你所稱呼的女王陛下,”王子嚴厲地說,“已經死了,我親手殺了她。”

  “什麼?”那小精靈叫道,那張可笑的嘴巴驚奇地張得越來越大。“死了?女巫死了?而且是大人親手殺的?”它放心地大大松了口氣,又加了一句,“咦,那麼說大人是朋友了!”

  王子把劍抽回了一兩英寸。普德葛籣讓這傢伙坐起來。

  它那發亮的紅眼睛在大家臉上一一看著,嘻嘻笑了兩聲,這才開始說話。

第十四章 世界底層

  “我名叫戈爾格,”小精靈說,“我要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訴各位大人。大約一小時以前,我們都在幹著自己的活——我該說是她的活——大家又傷心又沉默,跟我們多少年來其他任何一天幹活一模一樣。接著傳來了轟隆隆一聲巨響。他們一聽見這個聲音,每個人都對自己說我已經很久沒唱一支歌,沒跳一支舞,沒放一隻爆竹了;那是為什麼呢?每個人心裡都在想,咦,我一定是被魔法迷住了。接著每個人還對自己說,要是我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搬這麼重的東西就好了,我就再也不打算搬下去了。就那麼回事。於是我們把口袋、包裹和工具都扔下。隨後大家就轉身去看那邊一大片紅光。每個人都對自己說,那是什麼啊?大家都自問自答說,原來有條裂縫或缺口豁開了,從幾千英尋以下,真正的深層地底照上來一股好暖和的光喲。”

  “老天爺,”尤斯塔斯驚叫道,“還有另外的地方比這兒更低嗎?”

  “哦,有的,大人,”戈爾格說。“可愛的地方。我們管它叫比斯姆國。我們現在所在的國家是女巫的國家,我們管它叫淺地。對我們來說,這兒離地面太近,不適合我們居住。呃!你還不如住在外面,住到地面上去呢。你瞧,我們都是從比斯姆國來的可憐的小精靈,是女巫用魔法把我們招到這兒來為她幹活的。可是我們把這些事全忘了,直到傳來轟隆一響,魔法破了才想起來。我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從哪兒來。我們除了她灌到我們頭腦裡的東西,什麼也不能幹,什麼也不能想。這麼多年來她灌到我們頭腦裡全是些陰鬱、愁悶的東西。我幾乎已經忘掉了怎麼說笑話,怎麼跳快步舞了。不料轟隆一響,裂縫豁開了,海水開始漲起來了,一切才又想了起來。當然,我們大家都趕快出發,從裂縫下去,回到我們自己的地方去。而且你們能看見他們在那邊放焰火,豎蜻蜒,鬧著玩兒。要是你們能馬上讓我走,跟大家一道回去,我將十分感激各位大人。”

  “我認為這簡直太好了,”吉爾說,“我真高興我們砍下女巫的頭既解救了自己也解救了小精靈!而且我也很高興他們其實並不那麼可怕和憂鬱,正如王子其實也並不是——嗯,看上去這副模樣。”

  “這固然很好,波爾,”普德葛籣謹慎地說,“但那些小精靈在我看來並不像只是在逃跑。依我說呀,它們更像一些軍事隊形。看著我的臉,戈爾格先生,告訴我,你們不是在準備打仗嗎?”

  “我們當然準備打仗,大人,”戈爾格說,“不瞞你說,我們並不知道女巫死了。我們還以為她會從城堡裡看著。我們正想法溜掉,不讓她看見呢。後來你們四個出來了,拿著劍,騎著馬,大家當然不免都在暗自說,這下可來了。我們不知道大人不是女巫一邊的。我們決定寧可拼命戰鬥,也決不放棄回比斯姆的希望。”

  “我敢說它是個誠實的小精靈,”王子說,“放開它,普德葛籣朋友。至於我,好戈爾格,我也像你和你的同胞一樣被魔法迷住過,也是剛剛想起我自己的本來面目。現在我再問一個問題。你知道那條到新挖坑道的路嗎?就是女巫要領一支軍隊去打上面世界的那條地道?”-

  “咦——咦——咦,”戈爾格尖叫道,“是啊,我知道那條可怕的路。我可以指給你們看那條路從哪兒開頭。但大人要叫我陪你們上那兒去,那可絕對不行,我情願死。”

  “為什麼?”尤斯塔斯急切地問,“那兒有什麼可怕的?”

  “離上面、外面太近了,”戈爾格哆哆嗦嗦地說,“這是女巫對我們下的最毒的一手。我們就要被帶出去——帶到世界外面。聽說,那兒根本沒有頂層,只有可怕的一大塊空白叫做天空。坑道已經挖得很遠,只要再挖幾鍬就可以到外面去了。我可不敢走近那兒。”

  “好哇,你這才談得有點兒門了。”尤斯塔斯喊著說。吉爾說:“不過上面並不那麼恐怖。我們喜歡那兒。我們就住在那兒。”

  “我知道你們上面世界的人住在那兒,”戈爾格說,“但我認為這是因為你們找不到往地底下的路。你們不會真正喜歡那兒——像蒼蠅似的在世界項上爬來爬去。”

  “你馬上給我們指指路好嗎?”普德葛籣說。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王子叫道。他們這一夥就此出發。王子重新騎上了馬,普德葛籣爬到吉爾後面,戈爾格在前頭帶路。它一面走一面叫喊好消息,說女巫已經死了,這四個上面世界的人並不危險。聽見它喊叫的,又把消息傳給另外的小精靈,所以一會兒工夫,整個地下世界都響起了歡呼聲。成千上萬的小精靈跳啊,翻筋斗啊,豎蜻蜒啊,玩跳背遊戲啊,放大爆竹啊,還過來圍著黑炭和雪花。王子只好把他自己中了魔法以及解脫苦難的經歷講了又講,少說也講了十遍。

  他們就這樣來到了缺口的邊緣。這條缺口大約有一千英尺長,兩百英尺寬。他們下了馬,來到缺口邊緣往下看。一股強烈的熱浪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一種他們從來沒聞到過的氣味。這氣味又濃又辣,又刺激,使人要打噴嚏。缺口深處很亮,開頭他們的眼睛都發花了,什麼也看不見。等他們習慣了這麼亮的光,才覺得自己能分辨出一條火河,河的兩岸似乎是田野和一種發出難以忍受、熱辣辣的光的小樹林——可是比起那條河來就黯然失色了。那兒五顏六色,藍的、紅的、綠的和白的全都混在一起;一面優美的彩色玻璃窗在正午時分熱帶陽光直射下,效果可能跟這兒差不多。在那火紅的光照下,成千的地下人看上去就像黑壓壓一片蒼蠅正順著凹凸不平的裂縫邊往下爬去。

  “各位大人,”戈爾格說,(他們回頭看它時,一時只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他們的眼睛都發花了。)“各位大人,你們幹嗎不到比斯姆去呢?你們在那兒要比在上面那個冷冰冰、光禿禿、沒遮沒蓋的國家快活多了。要不至少下去作一次短期訪問也行呀。”

  吉爾理所當然地認為決不會有誰聽從這麼個餿主意,誰知大吃一驚的是競聽到王子在說:

  “說真的,戈爾格朋友,我也很想跟你一起下去。因為這是一次極好的探險,也許凡人從來還沒有看到過比斯姆,今後也不會再有這種機會。而一年一年過去,將來怎堪回首當年自己一度有能力去探索地球最深的深淵卻避而不去啊?但一個人能在那兒生活嗎?你們不在那條火河裡游泳吧?”

  “哦,不,大人。我們不遊。只有火蛇才生活在火裡。”

  “你說的火蛇是什麼樣的動物?”王子問。

  “很難說它是哪一種,大人。”戈爾格說,“因為它們太熱太熱了,看也看不得。不過它們大多像小龍。在火焰外跟我們說話。它們的口才特別好,能說會道,滔滔不絕。”

  吉爾匆匆看了尤斯塔斯一眼。她原來深信他對爬下裂縫的主意甚至比她還要不喜歡。當她看見他的臉色已經大不相同,心裡不禁一沉。看上去他更像王子而不像實驗學校裡過去那個斯克羅布了。因為他正回想起自己的一切奇遇,和跟凱斯賓國王一起航海的日子。

  “殿下,”他說,“要是我的老朋友老鼠雷佩契普在這兒,他就會說眼下我們要是不去比斯姆冒險,我們的榮譽就免不了要大受指責。”

  “在下麵,”戈爾格說,

  “我可以讓你們看看真正的金子、銀子和鑽石。”

  “胡說八道,”吉爾粗魯地說,“難道我們不知道我們即使在這兒,就已經在最深的礦下面?”

  “是啊,”戈爾格說,“我聽說過地殼上那些小小的擦痕,你們上界居民管它叫做礦。那就是你們得到死的金銀珠寶的地方。在比斯姆,我們的金銀珠寶都是活的,而且還在生長。在那兒我可以給你摘一束束能吃的紅寶石,給你擠滿滿一杯鑽石汁。你嘗過比斯姆這種活的金銀珠寶,就不屑於撫摸淺礦裡那些冷冰冰的、死的金銀珠寶了。”

  “我父親到世界盡頭去了,”瑞廉沉思地說,“要是他的兒子到世界底層去,倒是一件妙事。”

  “要是殿下想趁你父親活著的時候見他,我想他可是求之不得呢,”普德葛籣說,“現在我們該上路去坑道了。”

  “說什麼我也不願到那個洞裡去。”吉爾又說。

  “哎呀,要是各位大人真的要動身回上面世界去,”戈爾格說,“有一段路比這還低呢,說不定,要是洪水還在漲的話……”

  “哦,快來吧,請你們千萬快來吧!”吉爾懇求道。

  “恐怕必須走了,”王子深深歎了口氣,“不過我的半顆心都留在比斯姆了。”

  “求求你了。”吉爾懇求著。

  “路在哪兒?”普德葛籣問道。

  “那兒一路上都有燈,”戈爾格說,“大人在裂縫盡頭就看得見路的起點。”

  “那些燈能點多少時間?”普德葛籣問。

  正在這時,從比斯姆最深處一種嘶嘶響、火辣辣的聲音呼嘯而起。(事後他們真想知道那是不是火蛇的聲音。

  “快,快,快,到懸崖去,到懸崖去,到懸崖去!”它說,“裂縫關了。關了。關了。快!快!快!”與此同時,岩石在震耳欲聾的嘩啦啦響聲中移動了。等他們看時,裂縫已經變窄了。掉隊的小精靈紛紛從兩邊朝裡面沖去。他們來不及爬下岩石,就倒栽蔥似的跳下去,要麼是由於底層冒上來的那股熱浪太強,要麼是什麼其他原因,只見他們都像樹葉一樣朝下飄。飄浮的小精靈變得越來越密,直到黑壓壓的一片幾乎把那條火紅的河和活寶石的小樹林都遮暗了。“各位大人再見。我走了。”戈爾格大聲嚷著,跳了進去,只有少數幾個留下的跟著它跳進去。裂縫一會兒就沒有一條小溪那麼寬了,一會兒就像郵筒的投信口那麼窄,一會兒隻剩下一條極亮的線了。隨後,砰的一聲,就像千百節貨車撞上了千百對緩衝器,岩石兩邊合攏了。那股灼熱,讓人發瘋的氣味也消失了。他們四個孤零零地待在地下世界裡,這兒現在看上去比以前更黑。只有那些蒼白、暗淡、陰森森的燈標誌著路的方向。

  “好了,”普德葛籣說,“十有八九我們已經待得太久了。不過我們還不妨試一下。那些燈不到五分鐘就要滅了,這我不會奇怪的。”

  他們催著馬一溜小跑,神氣十足地在昏暗的路上蹄聲隆隆而去。但幾乎立刻就開始走下坡路了,要不是他們看見山谷的另一邊還有燈,而且放眼望去,燈都是往上面方向的,他們原來還以為戈爾格指錯了路呢。不過到了穀底,燈光照到的就是流水了。

  “趕快!”王子叫道。他們沿著斜坡飛馳而下。再晚五分鐘,情況就夠嚴重的了,因為潮水正像水車溝裡的水似的滾滾流入山谷,要是弄得要遊過去的話,兩匹馬恐怕就不大行了。不過這時潮水還只有一兩英尺深,儘管在馬腿邊發出可怕的嘩嘩聲,他們還是安全地到了對面山坡。

  接著就開始又慢又累地爬山,前面除了通向上面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蒼白燈光,什麼都看不見。他們回頭望望,看得出潮水已經蔓延開了。所有地下世界的山頭這時都變成了島嶼,只有那些島上的燈還亮著。每時每刻遠處都有一盞盞燈滅了。不久除了他們走的這條路,到處都會變得一片漆黑,即使是他們身後的較低的那一段路,雖然燈還沒滅,燈光卻照在水面上。

  儘管他們有充分理由得趕路,馬卻不能沒有休息而一直走下去。他們就停下了,沉默中只聽見水的拍打聲。

  “我真想知道那個叫什麼名字的——時間老人——現在是不是被大水沖出來了?”吉爾說,“還有那麼多奇怪的睡著的動物?”

  “我認為我們還沒到那麼高,”尤斯塔斯說,“難道你不記得我們怎麼下山到那個暗無天日海的嗎?我認為大水還沒湧到時間老人那個洞呢。”

  “那也可能,”普德葛籣說,“我更感興趣的是這條路上的燈。看上去有點暗淡吧?”

  “這些燈一直很暗淡。”吉爾說。

  “啊,”普德葛籣說,“不過這會兒燈更暗得發綠了。”

  “你意思不是說你認為燈要滅了吧?”尤斯塔斯叫道。

  “嗯,不管這些燈是怎麼亮的,要知道,你總不能希望燈永遠亮下去啊,”沼澤怪回答說,“不過你也別垂頭喪氣,斯克羅布。我也留意著水呢,我認為水沒有剛才漲得那麼快了。”

  “小小的安慰,朋友,”王子說,“要是我們找不到出路,我要請大家原諒。都怪我自尊心強和異想天開,害得大家在比斯姆國入口耽擱了。好了,我們繼續前進吧。”

  此後的一個多小時裡,吉爾有時覺得普德葛籣關於燈的看法是對的,有時覺得這只是她的想像。同時地上也起了變化。地下世界的頂層已經很近了,即使在暗淡的燈光下,他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還有地下世界兩邊大片凹凸不平的岩壁也看得出正在靠攏。事實上,這條路正把他們引進一條陡峭的地道。他們走過的路上開始出現鐵鎬、鐵鍬和手推車,以及其他等等,說明挖坑道的剛剛還在幹活。只要你肯定出得去,這一切倒是非常令人鼓舞的。但想到自己正走進一個變得越來越窄的洞,而且窄得難以轉身,這卻是非常不愉快的。

  最後,頂層變得很低,普德葛籣和王子腦袋都撞在頂上了。他們都下來牽著馬走。這兒的路面高低不平,走路也要小心翼翼。吉爾就是這樣才注意到周圍越來越黑了。這點目前已經毫無疑問。其他人的臉在綠熒熒的光下看上去又古怪又可怕。隨後,突然吉爾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聲。一盞燈,就是前面的那盞完全滅了。接著他們後面的一盞也滅了。於是他們就完全在黑暗中了。

  “鼓起勇氣,朋友們,”傳來了瑞廉王子的聲音,“不論我們是死是活,阿斯蘭都是我們的好主宰。”

  “說得對,殿下,”普德葛籣的聲音說,“而且你必須始終記住掉在這兒的陷阱裡還有一個好處:喪葬費也省下了。”

  吉爾不吭聲。(要是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有多驚慌,這一向是個聰明辦法;否則一出聲就露餡了。

  “我們站在這兒還不如向前走的好。”尤斯塔斯說。當她聽見他嗓音在顫抖,吉爾就知道她不敢吭聲有多聰明了。

  普德葛籣和尤斯塔斯生怕碰上什麼東西,伸出兩手,走在頭裡。吉爾和王子拉著馬跟著。

  “嗨,”過了好一會兒,尤斯塔斯的聲音說,“是我的眼睛作怪,還是那上面有片光?”

  大家還來不及回答,普德葛籣就叫了起來。“停下,我走到頭了。而且這是泥土,不是岩石。你說什麼來著,斯克羅布?”

  “獅王在上,”王子說,“尤斯塔斯是對的。是有一種……”

  “話說回來,有光總比沒光好,”尤斯塔斯說,“我們能上去嗎?”

  “那光並不在我們頭頂上,”普德葛籣說,“是在我們上面,不過就在我撞進來的這堵牆裡。波爾,你爬到我肩膀上,看看能不能爬到那兒,怎麼樣?”

第十五章 吉爾不見了

  那片光並沒照亮他們站著的那片黑暗中的任何東西。其他人只聽得見吉爾竭力爬到沼澤怪的背上,可是看不見。就是說,他們聽見它一會兒說,“你不必把手指塞到我眼睛裡。”一會兒說,“也別把腳塞到我嘴裡。”一會兒說,“這樣才像話。”一會兒說,“行了,我要抓住你的腿。那樣你兩條胳臂就可以騰出來撐著泥地,穩住身子。”

  接著,他們往上看,馬上就看見吉爾腦袋在那片光裡的黑色輪廓。\"

  “怎麼樣?”他們都急切地嚷道。

  “原來是個洞,”吉爾的聲音叫道,“要是我再高一點,我就能爬出去。”

  “你從洞口看見什麼了?”尤斯塔斯問。

  “還沒看見什麼呢,”吉爾說,“嗨,普德葛籣,放開我的腿,那樣我就能站在你肩膀上而不是坐著。我自己會靠著洞邊穩住身子的。”

  他們聽得見她在動,隨後就看見吉爾的大部分身子在洞口灰暗的亮光下,事實上她上半身都在外面了。

  “嗨……”吉爾開口說,但突然叫了一聲,聲音並不尖厲,就中斷了。聽上去像是她的嘴被人蒙住了,要不就是塞進了什麼東西。過後她的聲音又恢復了,似乎在拼命地大聲喊叫,但他們聽不出她在叫什麼。於是同時出了兩件事。一是有一會兒那片光完全被堵上了;二是他們都聽見一陣扭打、掙扎的聲音,還聽見沼澤怪喘著氣說:“快,幫幫忙,抓住她腿,有人在拉她。那兒!不對,這兒。太晚了!”

  那個洞和洞口那片冷光又完全露了出來。吉爾卻已經不見了。

  “吉爾,吉爾。”他們發瘋似的大喊大叫,可是沒人回答。

  “你究竟為什麼不抓住她腳呢?”尤斯塔斯說。

  “我不知道,斯克羅布,”普德葛籣哼哼著說,“生來就時運不濟,這我不奇怪。命裡註定的。命裡註定了波爾的死。就像我命中註定了在哈方吃了會說話的鹿。當然不是說我就沒錯了。”

  “這是我們遇到的奇恥大辱和最大的痛苦,”王子說,“我們把一位勇敢的小姐送到敵人手裡,自己卻安全地待在後面。”

  “別盡往壞裡說了,殿下,”普德葛籣說,“我們也不是很安全的,只有餓死在這個洞裡。”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否小得能鑽過吉爾出去的那個洞?”尤斯塔斯說。

  吉爾真正遇到的事是這樣的。她剛把腦袋伸出洞外,就發現自己是在往下看,正像從樓上一扇窗戶往下看似的,而不是像從活板門裡往上看。她在黑暗中待了很久,開頭眼睛一下子看不出眼前的東西,只知道她眼睛不是望著她想要看見的大白天有陽光的世界。空氣似乎冷得要命,光線灰暗發青。還有不少聲音,許多白晃晃的東西在空中飛來飛去。

  她就是在這一瞬間對下面的普德葛籣叫喊,叫它讓她站在它肩膀上。

  她站起來以後,看也看得更清楚,聽也聽得更清楚。她聽見的聲音原來有兩種,一是有節奏的頓腳,二是四把小提琴、三支笛子和一隻鼓演奏的樂聲。她也把自己的境地弄清楚了。她正從一片陡峭的山坡上的一個洞往外看,山坡向下傾斜,她離下麵平地大約十四英尺。一切景物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多人在那裡不停走動。她看得氣也透不過來了。那些人原來是些穿得整整齊齊的小羊怪,以及戴著花冠的頭髮在身後飄拂的樹精。有一會兒它們看上去好像是在走來走去,隨後她看出它們實際上是在跳舞——一種有很多複雜的步子和身段的舞蹈,你得看上一會兒才能看懂。再一看突然發現那灰暗發青的光是真正的月光,地上那些白的東西是真正的雪,頓時大吃一驚。當然!頭頂上還有星星在黑沉沉的寒夜中凝視著。而那些跳舞的人後面又高又黑的東西原來是樹木。他們不僅是終於回到了上面世界,而且是來到了納尼亞的中心。吉爾覺得她樂得要昏過去了。還有音樂——粗獷的音樂,歡快熱烈,然而也帶一點怪誕,充滿了正道的魔法,正如女巫彈奏的噔噔聲充滿了邪惡的魔法一樣——使她感到更樂了。

  這一切說起來要花很長時間,但看上去當然只花了一小會兒工夫。吉爾幾乎立刻轉身打算往下對其他人叫道,“嗨,好啦。我們出來啦,我們到家啦。”但她只說出“嗨”,就沒再說下去,原因是這樣的。在那群跳舞的人外面有一圈小矮人在打轉,全都穿著節日盛裝,多數是猩紅的,鑲皮風帽,金色流蘇和鑲皮高統靴。他們轉圈子時還一個勁地扔雪球(這就是吉爾剛才看到在空中飛來飛去的白晃晃的東西)。他們並不像英國有些傻小子那樣對準跳舞的人扔。他們扔雪球是在整個舞蹈中,跟音樂合節合拍,分毫不差,對準目標,分毫不差扔過去,要是所有的舞蹈者都恰好在算准的時刻站在算准的位子上,那麼誰也不會被打中。這就叫做大雪舞,在納尼亞每年地上積雪以後第一個有月光的夜晚都跳這種舞。當然這既是一種舞蹈也是一種遊戲,因為不時會有哪個跳舞的出點小差錯,臉上就挨上一個雪球,大家就都大笑一場。不過一隊舞蹈者、小矮人和樂師配合得當能保持幾個小時挨不到雪球。碰到天氣好的晚上,寒氣陣陣,鼓聲咚咚,貓頭鷹唬唬啼叫,還有月光,這些都跟它們那種林地人的狂野氣質一拍即合,使它們變得更加狂熱,它們會一直跳到天亮。但願你們能親眼看到這種場面。

  吉爾剛剛說出“嗨”,就住了口,其原因當然只是小矮人扔的一隻大雪球從另一邊穿過舞蹈者,正好打在她的嘴裡。她可一點也不在乎。那時就是扔來二十個雪球也掃不了她的興。但無論你感到多麼高興,滿口都是雪你也說不了話。等她吐掉幾口雪,又能說話了,卻激動得忘記了其餘的人還待在她身後下面的暗處,還不知道這個好消息呢。她乾脆從洞裡儘量探出身子,向跳舞的人大聲叫喊。“救命!救命!我們被埋在這小山裡,快把我們挖出來。”

  那些納尼亞人連山坡上有個小洞都沒有注意到,當然十分驚訝,東張張,西望望,才發現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但等他們看見吉爾,就全都朝她跑來;凡是爬得上山坡的都跑上去了,大約有十幾雙手伸出來幫助她。吉爾抓住他們的手,到了洞外,倒頭從坡上滑下去,隨後爬起來說:

  “哦,去把別人挖出來吧。除了馬,還有三個。其中之一就是瑞廉王子。”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給一大群人圍在當中了,因為除了跳舞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在場觀看跳舞,她開頭沒看到,現在它們也跑了上來。小松鼠像陣雨似的紛紛從樹上下來,貓頭鷹也紛紛飛來。刺蝟搖搖擺擺,撒開短腿趕快跑來。熊和獾跟在後面,步子比較慢。最後趕來的是一隻大豹,興奮得直搖尾巴。

  但等它們聽明白吉爾說的話,大家全都變得積極了。“鐵鎬和鐵鍬,孩子們,鐵鎬和鐵鍬。去拿工具來!”小矮人說著飛快沖進樹林。“把鼴鼠叫醒,它們才是挖洞的能手,跟小矮人一樣能幹,”一個聲音說,“她說瑞廉王子怎麼了?”

  另一個問。“噓,”豹說,“可憐的孩子瘋了,在山裡迷了路,難怪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是啊,”老熊說,“咦,她還說瑞廉王子是一匹馬呢!”“不,她沒說。”一隻松鼠冒冒失失地說。“是的,她說了。”另一隻松鼠說話更冒失。

  “這完全是真——真——真的,別——別——別犯傻了。”吉爾說。她說話這個調兒是因為這會兒她正冷得牙齒直打架。

  一個樹精立刻替她披上一件皮斗篷,那是一個小矮人奔去取他的挖掘工具時掉下的,一隻熱心助人的羊怪匆匆跑到樹林中的一個地方去給她弄點熱的喝,吉爾看得見那兒一個山洞口有火光。不過它還沒回來,所有的小矮人都帶著鏟子和鐵鎬回來了,大家往山上沖去。接著吉爾聽見七嘴八舌的喊聲,有的喊道,“嗨,你要幹什麼?把劍放下。”有的喊道,“好了,小夥子,別那樣。”還有的喊道,“好啊,他是個惡毒的傢伙吧?”吉爾急忙趕過去,正好看見尤斯塔斯的臉色又蒼白又骯髒,從黑洞中冒出來,右手還揮舞著一把劍,要猛刺任何敢於接近他的人,一時真是哭笑不得。

  尤斯塔斯在剛才這片刻間的經歷和吉爾當然大不相同。他聽見吉爾喊叫,看見她就此不知鑽到什麼地方不見了。他跟王子和普德葛籣一樣,也以為是什麼敵人把她抓去了。從下麵往上看,他又看不清那灰暗發青的光是月光。他還以為這個洞只通向另一個洞,那洞裡亮著鬼火磷光,而且擠滿了天知道是哪一種地下世界的妖魔鬼怪。因此當他說服普德葛籣讓他爬到它背上,並抽出劍,再伸出頭來,在他已經幹了一件非常勇敢的事了。其餘兩個要是能先上去的話早就去了,但那個洞太小,他們爬不出去。尤斯塔斯個子比吉爾大一點點,但卻比她笨拙得多,他往外張望時,腦袋撞在洞口頂上,撞得積雪崩落下來,掉在他臉上。因此當他又能看時,只見好多人影拼命向他奔來,怪不得他拼命想抵擋了。

  “住手,尤斯塔斯,住手,”吉爾叫道,“他們都是朋友。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們已經來到納尼亞,太平無事了。”

  這一說,尤斯塔斯才真的看清楚了,就向小矮人道歉(小矮人說沒關係),十幾雙小矮人的粗壯多毛的手幫他出了洞,就像他們剛才幫助吉爾那樣。接著吉爾趴在山坡上,腦袋湊到那個黑洞口,大聲把好消息報告給陷在裡面的人。

  她轉身時聽見普德葛籣喃喃地說,“啊呀,可憐的波爾,剛才這一會兒實在難為她了。她昏了頭,這我不奇怪。她在活見鬼了。”

  吉爾重新跟尤斯塔斯在一起了,兩人都雙手拉著對方,大口呼吸半夜裡的空氣。他們給尤斯塔斯帶來一件暖和的斗篷,還給他倆端來了熱的飲料。他們慢慢喝著飲料時,小矮人已經把山坡上原來那個洞周圍的雪和草皮鏟掉了一大片。他們歡快地揮舞鏟子和鐵鎬,就像十分鐘以前羊怪和樹精的腳歡快地跳舞一樣。只有十分鐘哪!然而對吉爾和尤斯塔斯來說,他們已經覺得剛才在黑暗中的種種危險、炙熱,和地底下那種窒息環境一定只是一個夢罷了。在這兒外面,天氣寒冷,月亮和大星星當頭照著(納尼亞的星星比我們的世界的星星離得近些),周圍全是和藹愉快的臉,就不大相信有地下世界了。

  他們還沒喝完熱飲料,就來了十多隻鼴鼠,剛剛被叫醒,仍然睡眼惺忪,而且不大高興。但等它們瞭解到這是怎麼回事,它們就起勁地一起幹了。就連羊怪也用小車子推走挖出來的土,松鼠興奮得來回跳啊蹦的,而吉爾想來想去想不出它們認為在幹什麼。熊和貓頭鷹出出主意就算了,還不斷問兩個孩子要不要進山洞(就是吉爾看見有火光的那個山洞)去取暖和吃晚飯。不過兩個孩子沒看到他們的朋友獲得自由不忍心走。\"

  在我們的世界裡幹那種活的,沒一個趕得上納尼亞的小矮人和會說話的鼴鼠,不過,鼴鼠和小矮人當然也沒把這看做幹活。他們就喜歡挖洞。所以沒過多久他們就在山坡上打開一個黑洞洞的大缺口。他們從黑暗中走到月光下——要是人家不知道這兩個是誰,那可怪嚇人的——第一個出來的是細長腿、戴尖帽子的沼澤怪的身影,隨後拉著兩匹大馬的是瑞廉王子本人。

  普德葛籣出來時,四面八方都叫起來了。“咦,是個怪——咦,原來是老普德葛籣呀——東部沼澤地的老普德葛籣——你一直在幹什麼呀,普德葛籣——有好幾批搜尋隊去找你了——杜魯普金爵爺出過告示——還出了賞金呢!”不過這些吵鬧聲一下子都消失了,變成一片沉默。一個吵吵鬧鬧的宿舍裡,要是校長推開了門,那些吵鬧聲就是這麼一下子消失的。因為他們這會兒看見王子了。

  誰也沒有懷疑他是誰,好多動物、樹精、小矮人和羊怪都記得他中魔法以前那些日子的模樣。有一些上了年紀的還記得凱斯賓國王年輕時的面容,看出了相像的地方。但我認為他們不管怎樣都會認識他的。儘管他由於長期被監禁在幽深王國而臉色蒼白,又穿著黑衣服,灰頭土臉,衣冠不整,精神萎靡,但他臉上有種神情和儀態是錯不了的。那神情是所有納尼亞真正的國王都有的,凡是按照阿斯蘭意願統治這個國家,坐在凱爾帕拉維爾至尊王彼得的寶座上的國王都有這種神情。+

  大家頓時都脫下帽子跪下,過了一會兒就響起了歡呼聲和喊叫聲,大家互相握手、親吻、擁抱,如此熱烈的場面使吉爾不由流下了熱淚。他們的追求是值得付出千辛萬苦代價的。

  “請用餐,殿下,”最老的那個小矮人說,“那邊山洞正開始在做飯,準備大雪舞結束後吃的……”

  “我很樂意,老爹,”王子說,“因為任何王子、騎士、紳士或熊都比不上我們四個迷路人今晚吃起東西來的胃口好。”

  大夥兒開始退場,穿過樹林,走向山洞。吉爾聽見普德葛籣對那些擠在它周圍的動物說:“不,不,我的事可以等等再說。關於我的遭遇不值一談。我想要聽聽消息。可別一點一點兒透露給我,我情願一口氣都聽完。國王的船有沒有失事?有沒有森林火災?卡樂門邊境沒打過仗嗎?有沒有來過三兩條龍?這我不奇怪。”所有的動物都哈哈大笑著說:

  “這不活脫是個沼澤怪嗎?”

  兩個孩子又累又餓,差點快倒下了,但山洞裡暖洋洋,加上看見火光在牆上、食具櫃上、杯子上、碟子上、盤子上和光滑的石頭地板上跳躍,正如農家廚房裡的情景一樣,心裡倒也振奮了一會兒。但等晚飯準備好的時候他們還是睡著了。他們睡覺的時候瑞廉王子就跟那些老一些、聰明一些的動物和小矮人談論全部冒險經歷。如今他們全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一個惡毒的女巫(無疑跟很久以前給納尼亞帶來漫長的冬天的那個白女巫是一路貨色)策劃了這整個事件,先是殺了瑞廉的母親,再讓瑞廉本人中了魔法。他們還明白她在納尼亞下面挖洞,準備破土而出,借瑞廉的名義來統治這個國家。而他萬萬也想不到她要讓他做國王(名義上的國王,實際上是她的奴隸)的那個國家竟然就是他自己的國家。而從兩個孩子說的經歷中他們明白女巫和哈方那些危險的巨人是相互勾結支持的。“殿下,這件事得出的教訓是,”最老的那個小矮人說,“那些北部的女巫始終存著一個心眼兒,不過每個不同的時期,他們都有不同的計畫來達到目的。”

第十六章 皆大歡喜

  第二天早上吉爾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山洞裡,一時嚇壞了,竟以為又回到地下世界去了。不過等她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張石南鋪成的床上,蓋著一件皮斗篷,看見石頭壁爐裡的火正劈劈啪啪響得歡(像是剛剛生好的),在那一邊,早上的陽光正從山洞口照進來,她這才想起了一切快樂的現實。儘管晚餐還沒正式結束,她就困得要命,可是他們總算美美吃了一頓晚餐,大家都擠進那個山洞裡,她模模糊糊地記得好多小矮人圍在爐火邊,拿著比他們自己還大的煎鍋,還有煎得嘶嘶響的、美味可口的香腸,有好多,好多,好多香腸呢。不是那種裡面一半塞滿麵包和黃豆的劣質香腸,而是肉多味辣、肥壯滾燙、煎得裂開、略微焦黃的真正香腸。還有一大杯一大杯滿是泡沫的巧克力、烤土豆、烤栗子、挖掉心子裡面塞滿葡萄乾的烘蘋果。隨後還有雪糕,讓你吃了那麼多熱的以後提提神。

  吉爾坐起來看看周圍,普德葛籣和尤斯塔斯就睡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兩個都睡得很熟。“嗨,你們兩個!”吉爾大聲叫道,“你們還不打算起來嗎?”

  “噓,噓,”她上面有個睡意蒙矓的聲音說,“是安靜下來的時候了。好好睡一覺。睡吧,睡吧。別吵。喔呵!”“咦,我就相信,”吉爾說著,朝山洞一角那只落地大鐘頂上雪白一團蓬蓬松松的羽毛看了一眼,“我就相信那准是格裡姆費瑟!”

  “不錯,不錯,”貓頭鷹呼嚕呼嚕說,腦袋從翅膀下伸出來,張開一隻眼睛,“我在兩點鐘左右給王子送了個信。是松鼠帶來的好消息。給王子的信。他走了。你們也要跟著去。再見……”腦袋又不見了。2

  看來沒希望從貓頭鷹那兒再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吉爾起來開始到處看看有沒有機會洗漱一下,吃點早飯。不料一隻小羊怪幾乎一下子就一溜小跑進了山洞,羊蹄子踩著石板地發出清脆的哢噠哢噠聲。,

  “啊呀,你總算醒了,夏娃的女兒,”它說,“也許你最好叫醒亞當的兒子,你們一會兒工夫就要走了,兩匹人頭馬恭請你們騎上它們去凱爾帕拉維爾。”它放低聲音又說,“當然,你們要明白,騎人頭馬這可是一種聞所未聞的特殊榮譽。我就從來沒聽見過以前有誰騎過。讓它們等著可不好。”

  尤斯塔斯和普德葛籣一被叫醒首先就問:“王子到哪兒去了?”

  “他到凱爾帕拉維爾去見他父王了,”那只名叫沃倫斯的羊怪回答說,“陛下的船隨時都會進港。看來好像是國王還沒走遠就遇見了阿斯蘭——我不知道是在夢裡看見,還是當面碰到——阿斯蘭就叫他回來,還告訴他,他到達納尼亞的時候,就會看到失蹤已久的兒子在等著他。”

  尤斯塔斯已經起來了,他和吉爾動手幫沃倫斯準備早餐。普德葛籣按吩咐躺在床上。有匹名叫克勞德伯斯的人頭馬是有名的郎中,或者說(沃倫斯那麼稱呼它)“醫師”,要來治療它那只燒傷的腳。

  “啊!”普德葛籣說話的聲調幾乎是心滿意足的了,“它會把我的腿齊膝截掉,這我不奇怪。它不截掉才怪呢。”不過它倒很高興躺在床上。

  早餐是炒蛋和烤麵包片,尤斯塔斯那副吃相就像他半夜裡並沒吃過一頓豐富的晚餐似的。

  “嗨,亞當的兒子,”羊怪說,看著尤斯塔斯大口大口地吃,不免有點害怕,“用不著那麼急急忙忙,吃得那麼快。我想人頭馬這會兒還沒吃好早餐呢。”

  “那麼它們一定起來得很晚,”尤斯塔斯說,“我敢說現在已經有十點多了。”

  “哦,不,”沃倫斯說,“它們天不亮就起來了。”

  “那麼它們一定是在等開早餐的時間。”尤斯塔斯說。

  “不,它們沒等,”沃倫斯說,“它們一醒來就開始吃。”

  “天哪,”尤斯塔斯說,“他們要吃一大份早餐嗎?”

  “怎麼,亞當的兒子,難道你不明白?一匹人頭馬有一個人的胃和一個馬的胃。當然兩個胃都要填上早餐。因此它先吃點粥和帕文德魚、腰子、熏肉、煎蛋捲、冷火腿、烤麵包片、果醬、咖啡和啤酒。吃過後再照顧自己身上馬的那一部分,吃上一個多小時的青草,臨了再來點熱麵糊,一點燕麥和一袋糖。這就是為什麼說邀請人頭馬來度週末是件大事。的確是件天大的事。”

  那時山洞口傳達了馬蹄叩擊石頭的聲音,兩個孩子抬頭望去。兩匹人頭馬,一匹是黑鬍子,一匹是金黃色鬍子,鬍子飄拂在它們健壯的光胸脯上,正站著等他們。人頭馬還把頭低下來,往山洞裡看。於是兩個孩子變得很有禮貌,快快地吃完了早餐。看見人頭馬時誰也不會覺得它可笑。人頭馬是莊重而威嚴的動物,一肚子古代學問,那是跟星星學來的,它們輕易不流露喜怒,但它們發起火來就像海嘯一樣可怕。

  “再見,親愛的普德葛籣,”吉爾走到沼澤怪床邊說,“很抱歉我們叫你掃興鬼。”

  “我也是,”尤斯塔斯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我真希望我們能再見。”吉爾又加了一句。

  “我得說,這種機會不多,”普德葛籣說,“我想我很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舊棚屋了。還有那個王子——他是個好人——但你們認為他很強壯嗎?地下生活把他的身子骨毀了,這我不奇怪。看來他隨時都會送命的。”

  “普德葛籣!’,吉爾說,“你真是個一成不變的鬼話大王。聽上去你口氣傷心得像在出席葬禮,而我相信你心裡十分快活。你說話像是樣樣事都害怕,其實你勇敢得就像一頭獅子。”

  “好了,說起葬禮……”普德葛籣開始說,但吉爾聽見人頭馬在她後面一個勁兒頓蹄子,就出其不意伸出雙臂摟住它的細脖子,親親它那泥土色的臉,尤斯塔斯也趁此和它緊緊握手。接著他們都奔向人頭馬去了,沼澤怪倒在床上,自言自語道:“啊,即使我是個漂亮的傢伙,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手。”

  騎上一匹人頭馬,雖然無疑是一份極大的光榮(除了吉爾和尤斯塔斯,今天在世的人大概沒一個有過這份光榮),不過騎在上面十分不舒服。因為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沒一個會提出在人頭馬身上放個馬鞍子,而騎光背馬可不是鬧著玩的,尤其是像尤斯塔斯那種根本沒學過騎馬的人。人頭馬非常有禮貌,可以說又莊重又高雅,一副成年人的態度,它們慢慢跑過納尼亞的樹林時,頭也不回就說開了,告訴兩個孩子草藥和根莖的性質、行星的影響、阿斯蘭九個名字的意思,等等等等。但不管這兩個人當時一路上多顛多痛,如今他們卻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再來一趟:看看那些林間空地和山坡在隔夜雪後閃閃發亮,遇上一些兔子、松鼠和鳥兒向你道早安,再呼吸一下納尼亞的空氣,再聽聽納尼亞樹木的聲音。

  他們來到河的下游,河水在冬天的陽光下流淌,晶瑩碧藍,在最後一座橋下面(橋在舒適的紅屋頂的小鎮柏盧納),乘上一艘大平底船,由渡船工把他們送到對岸,或者說,由渡船怪送過去,因為在納尼亞,大多數拖泥帶水或沾點魚腥的活兒都由沼澤怪幹。過河以後他們就沿著南岸飛馳,一會兒就到了凱爾帕拉維爾。他們剛到就看見他們第一次踏上納尼亞時看見過的那條顏色鮮豔的船,正像大鳥似的在河裡輕輕駛來。滿朝上下又一次聚集在城堡和碼頭之間的草坪上,歡迎凱斯賓國王再次歸來。瑞廉王子已經換掉了黑衣服,現在在銀鎧甲上披了一件深紅的斗篷,沒戴帽子,站在靠近河邊的地方迎接他的父親。小矮人杜魯普金就在他旁邊,坐在那輛小驢車裡。兩個孩子看出他們沒法穿過這麼多人群到王子身邊去,至少,這會兒他們感到有點不敢上去。因此他們請求人頭馬,是否可以在它們背上多坐一會兒,好看到給那些大臣擋住的一切。人頭馬說盡坐不妨。水面傳來船甲板上一陣響亮的銀號聲,水手們扔過一根纜繩,老鼠(當然是會說話的老鼠)和沼澤怪把船緊緊拴在岸上;船就給拖進來了。躲在人群中的樂師開始奏起莊重的凱旋音樂。國王的大帆船剛靠岸,老鼠就把跳板架上。

  吉爾原想會看見老國王走下跳板。但那邊似乎有什麼事耽擱了。一位爵爺臉色蒼白,走上岸,對王子和杜魯普金跪拜行禮。過後三個人頭湊在一起談了一會兒,但沒人聽得出他們在談什麼。音樂還在演奏,不過你能感到大家都變得不安了。接著是四位騎士,抬著什麼東西,出現在甲板上,緩緩走來。當他們要走下跳板時你才看得見他們拾的是什麼:原來是老國王躺在床上,臉色灰白,一動不動。他們把他放下。王子跪在他身邊擁抱他。他們看得見凱斯賓國王舉起手祝福他的兒子。大家都歡呼起來,不過這種歡呼無精打采,因為大家全都感到大事不妙。隨後國王腦袋突然倒在枕頭上,樂師們停下了,四下一片寂靜。王子跪在國王床前,頭挨著床,哭了起來。

  周圍一片悄悄說話聲,人們來回走動。後來吉爾注意到所有戴帽子的,軟帽啊,頭盔啊,風帽啊,都脫下了——尤斯塔斯也脫了。隨後她又聽見城堡上方一陣窸窸窣窣、啪啦啪啦的聲音;她抬眼望去,只見那面有金色獅王的大旗正降成半旗。此後,又慢慢無情地奏起樂來,絃樂器在哭泣,號角憂傷地哀號,這一次演奏的是一首令人心碎的曲調

  他們倆都從人頭馬身上溜了下來(但它們並沒注意他們)。

  “但願我在家裡就好了。”吉爾說。

  尤斯塔斯點點頭,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我來了。”一個深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說。他們轉過身來,看見了獅王本人,渾身閃光,真實不假,威武雄壯,其他的一切跟他相比頓時顯得黯然失色。轉眼工夫,吉爾就忘掉了納尼亞國王死了,只記得自己害得尤斯塔斯摔下懸崖,自己把所有的指示幾乎都錯過了,還記得謾駡和吵架。她想說聲“對不起”,但她說不出來。於是獅王用眼神把他們招到身邊,彎下身子,用舌頭舔舔他們蒼白的臉,說道:

  “別再想那些了。我不會老是責怪你們。你們已經完成了我和你們到納尼亞辦的事。”

  “阿斯蘭,請問你,”吉爾說,“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是啊,我就是來帶你們回家的,”阿斯蘭說。接著他又張大了嘴,吹啊吹。不過這一次他們可不覺得自己在空中飛;相反,他們似乎留在原地不動,阿斯蘭那口猛烈的氣吹走了那艘船、死去的國王、城堡以及雪和冬日的天空。這一切都像一團團煙圈那樣在空中飄走了,突然間,他們站在一大片明亮的仲夏陽光下,站在柔滑的草地上,周圍有好多大樹,旁邊是一條清澈的小溪。這時他們才看出自己又來到了阿斯蘭大山,高高聳立在納尼亞那個世界的盡頭之上和之外。奇怪的是凱斯賓國王的哀樂仍然連續不斷,然而沒人說得出音樂是從哪兒來的。他們在小溪邊走著,獅王走在他們前面。他變得那麼美,那音樂卻是那麼令人悲觀絕望,吉爾不知道自己為了哪一點才眼淚汪汪。

  後來阿斯蘭停下了,兩個孩子看看那條小溪。在小溪底層的金色碎石上,躺著死去的凱斯賓國王,溪水像透明的玻璃般流過他身上。他那把長長的白鬍子在水中像水草一樣搖搖擺擺。他們三個都站在那兒哭了。連獅王也哭了,偉大的獅王的眼淚,每顆淚珠如果是一顆純淨鑽石的話,那比塵世間什麼都珍貴。吉爾注意到尤斯塔斯既不像一個小孩兒哭,也不像一個男孩子哭時要躲躲閃閃,而是像個大人似的哭著。至少這點是她認為最接近事實的看法。不過實際上,正像她說過的一樣,在那座山上人們似乎沒有什麼具體年齡。

  “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到那邊灌木叢裡去,看到有刺就拔一根來給我。”

  尤斯塔斯遵命去辦。那根刺有一英尺長,像把雙刃劍那麼銳利。

  “把刺紮進我爪子裡,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一面伸出他的右前爪,向尤斯塔斯露出那一大塊肉趾。

  “我非紮不可?”尤斯塔斯說。

  “對。”阿斯蘭說。

  於是尤斯塔斯咬緊牙齒,把刺紮進獅王的肉趾。肉趾上就流出了一大滴血,比你見過的或想像中的所有紅色更紅。

  這滴血濺到小溪裡國王的屍體上。同時,哀樂停止了,國王的屍體開始有了變化。白鬍子變成了灰鬍子,灰鬍子又變為黃鬍子,越變越短,直到完全消失。凹陷的雙頰變成圓滾滾的,臉色也好起來,皺紋都變光滑了,他睜開眼睛,笑容滿面,突然一下子跳起來站在他們面前——一個很年輕的男人,或者說是一個男孩子。(不過吉爾說不出他是哪一種,因為在阿斯蘭的國家裡人們沒有具體年齡。當然,即使在這個世界裡,最孩子氣的才是最笨的孩子,最成人氣的是最笨的成人。)他沖向阿斯蘭,張開雙臂儘量想摟住獅王那粗大的脖子;他給了阿斯蘭一個國王的有力的吻,而阿斯蘭給了他一個獅王的野性的吻。

  最後凱斯賓轉身對著那兩個孩子。他又驚又喜地哈哈大笑。

  “啊呀,尤斯塔斯!”他說,“尤斯塔斯!你到底還是到世界盡頭來了!你在海蛇身上砍斷的我那第二把好劍怎麼樣了?”

  尤斯塔斯伸出雙手向他迎上一步,但又吃驚地縮回來。“瞧,嗨,”他結結巴巴地說,“好倒是好,不過你不是——我是說你沒有?……”

  “哦,別傻了。”凱斯賓說。

  “但是,”尤斯塔斯看著阿斯蘭說,“他不是——呃——死了嗎?”

  “是啊,”獅王十分平靜地說,(吉爾覺得)他幾乎是在笑,“他已經死了。你們也知道,大多數人都死過。甚至我也死過。沒死過的人很少很少。”

  “哦,”凱斯賓說,“我明白你為什麼傷腦筋了。你當我是鬼,或什麼歪門邪道的東西。不過難道你不明白嗎?要是我眼下出現在納尼亞,我就會是鬼,因為我再也不屬於那兒了。但一個人不能在自己的國家裡做鬼啊。要是我到了你們的世界,我就可以做鬼了。我不知道。但我想那邊也不是你們的世界了,你們現在是在這兒。”

  兩個孩子心裡抱著很大的希望。誰知阿斯蘭卻搖搖蓬蓬松松的腦袋。“不,親愛的,”他說,“你們再在這兒遇到我時,你們就得來住下了。不過現在不行。你們必須回到你們自己的世界去過些日子。”

  “大人,”凱斯賓說,“我一直想要看一眼他們的世界。這要求錯了嗎?”

  “我的兒子,你既然已經死了,想要的東西就再也不會錯了。”阿斯蘭說,“而且你將去看看他們的世界——按他們那裡的時間是五分鐘。你把那兒的事情糾正過來要不了更多時間。”接著阿斯蘭向凱斯賓解釋吉爾和尤斯塔斯是回到什麼地方去,還有實驗學校的一切事情。他似乎跟他們一樣瞭解那裡的情況。

  “女兒啊,”阿斯蘭對吉爾說,“到那邊灌木林去摘一根樹枝。”樹枝剛到她手裡就變成了一根新的馬鞭。

  “好了,亞當的兒子,抽出你們的劍。”阿斯蘭說,“但你們只能用劍的平面,因為我派你們去對付的是膽小鬼和孩子們,不是武士。”

  “你跟我們一起去嗎,阿斯蘭?”吉爾說。

  “他們只能看見我的背。”阿斯蘭說。

  他帶他們迅速穿過樹林,沒走幾步,實驗學校的牆就出現在他們眼前。於是阿斯蘭怒吼起來,吼得天上的太陽抖抖顫顫,他們眼前的牆也倒塌了三十英尺。他們從豁口往裡看,看到學校的灌木叢,看到體育館的屋頂,依然都在他們開始冒險之前看到的陰沉沉的秋日天空下。阿斯蘭轉身對著吉爾和尤斯塔斯,朝他們吹了口氣,用舌頭舔舔他們的前額。接著他躺在自己震塌的豁口上,他那金色的背部對著英格蘭,高貴的臉對著自己的地方。同時,吉爾看見幾個十分熟悉的身影正穿過月桂樹向他們跑來。那一幫人大部分都來了——阿黛拉;潘尼法瑟,喬蒙德利;梅傑,伊蒂絲;溫特布洛特,“雀斑”索納,大個子班尼斯特,還有加勒特家兩個討厭的雙胞胎。不料他們突然都停下了,臉色也變了,所有那些卑鄙、自負、殘酷、詭詐的神情幾乎都不見了,統統變成一種恐怖神情。因為他們看到了倒塌的牆,一隻像小象那麼大的獅子躺在豁口上,三個衣著華麗的身影手持武器正向他們沖來。因為有了阿斯蘭賦予他們的力量,吉爾用馬鞭抽打著女孩子,凱斯賓和尤斯塔斯則得心應手地使勁揮舞著劍,用平面對付男孩子,不到兩分鐘那些小惡霸都瘋也似的逃命去了,一面還大喊大叫:“殺人了!法西斯!獅子!這不公平!”接著校長(順便說說,校長是個女的)跑出來看出了什麼事。等她看到獅子和斷牆、凱斯賓、吉爾和尤斯塔斯(她沒認出他們),就大發歇斯底里,回到屋裡打電話給員警,編造出獅子逃出馬戲團,以及逃犯砸倒了牆,還帶著出鞘的劍等一套鬼話。吉爾和尤斯塔斯趁著一片混亂,悄悄溜進屋去,換掉鮮豔的衣服,穿上普通的服裝,凱斯賓也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了。那堵牆按照阿斯蘭的旨意也恢復了原狀。等員警到達時,發現沒有獅子,也沒有斷牆,也沒有罪犯,而校長那副模樣卻像個瘋子,就對整個事件做了調查。調查中實驗學校的種種事情都暴露了,大約有十個人被開除出校。此後校長的朋友看出校長當一校之長不行,就讓她當個督學去干涉其他校長。當他們發現她連這個工作也不大行,就把她送進議會,從此她就在議會裡過得逍遙自在。

  有一天晚上,尤斯塔斯把他的好看衣服偷偷埋在校園裡,但吉爾卻偷偷把她的衣服帶回家去,在接下來幾個節日裡的化裝舞會上穿。從那天以後,實驗學校的情況好轉了,成了一所挺不錯的學校。吉爾和尤斯塔斯一直是朋友。

  但在遙遠的納尼亞,瑞廉國王埋葬了他的父親,航海家凱斯賓十世,並為他哀悼。瑞廉把納尼亞治理得很好,在他那個時代可以說是國泰民安。儘管普德葛籣(它的腳在三個星期後就完全好了)經常指出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不能指望好日子能一直過下去。山坡上那個裂口就一直開著,納尼亞人常在炎熱的夏天帶著船和燈籠到裡面去,在水面上來回航行,在陰涼黑暗的地下世界的海上唱歌,互相講述在好多英尋下面深處的那些城市的故事。如果你有幸親自到納尼亞去,可別忘了去看看那些山洞啊。

——The En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