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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尼亞傳奇:魔法師的外甥 The Chronicles of Narnia: The Magician's Nephew By C·S·路易士 Clive Staples Lewis

第一章 開錯的門

  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當你爺爺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這個故享非常重要,因為它告訴我們,我們自己的世界和納尼亞王國之間所有的事情最初是如何發生的。

  那時,歇洛克·福爾摩斯仍住在貝克街,巴斯塔布林一家還在路易士罕大道上尋寶。那時,如果你是小男孩,你不得不天天戴上硬邦邦的伊頓領子,學校嘛,通常比現在的糟糕。不過,吃的比現在的好;要說糖果,我不想告訴你多麼便宜,多麼好吃,因為那只能使你白白地流口水。那時,倫較住著一個女孩,名叫波莉·普盧默。

  她家的房子和其他房子連成長長的一排。一天早晨,她在後花園裡,看見一個男孩從隔壁花園爬上牆頭,只露出一張臉。波莉感到很意外,因為,迄今為止.那幢房子除了老單身漢凱特利先生和老處女凱特利小姐這兄妹倆外,並沒有住孩子。她好奇地抬起頭,那陌生男孩的臉髒極了,就算他的手先在土裡擦,然後大哭一場,再用泥手去擦臉,也不會這麼髒。實際上,這差不多就是他剛剛幹的事。

  “你好!”波莉說。

  “你好!”男孩回答,“你叫什麼?”

  “波莉。”波莉說,“你呢?\"

  “迪格雷。”男孩答道。

  “唉呀,這名字太好笑了!”波莉說。

  “波莉好笑得多呢。”

  “就是好笑。”波莉又說。

  “就不好笑。”男孩反駁說。

  “不管怎樣,我是洗臉的,”波莉說,“而你現在需要洗臉,尤其當你……”她停住了。她本想說“當你號啕大哭以後”,但又覺得不太禮貌。

  “對極了,我剛哭過。”迪格雷把嗓門提高了許多.像一個悲哀過度的男孩不在乎誰知道他哭過一樣。”你也會哭的,”他維續說,“要是你原來住在鄉下,有匹小馬,花園盡頭還有條小河,然後卻被弄到這麼個糟糕透頂的窩裡來住的話。”

  “倫敦不是糟糕透頂的窩。”波莉憤憤地說。但男孩太激動了,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口氣。他接著說:

  “要是你爸爸遠在印度,你不得不來跟姨媽和瘋癲癲的舅舅住在一起,你怎麼會高興呢?而這又是因為他們正在照看你的媽媽,而你的媽媽生病了,就要……就要死了。”他臉上做出想忍件不哭時的怪異表情。

  “對不起,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波莉低聲下氣地道歉。接著,因為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同時也為了能使迪格雷轉到愉快的話題上,她問:

  “凱特利先生直的瘋了嗎?”

  “要麼瘋了,”迪格雷回答,“要麼就有什麼秘密。他在樓頂上有間書房,蕾蒂姨媽叮囑過,我決不能去。這讓人覺得可疑。還有,他從不跟蕾蒂姨媽交談,而每當他在進餐時想要對我說什麼,她就要阻止。她會說,‘安德魯,別去煩這孩子’,或者,‘我能肯定迪格雷不想知道那件事’,或者,‘迪格雷,你不想去外面花園裡玩嗎?’”

  “他想要說什麼事情呢?”

  “我不知道。他從來不多說。哦,還有,有天夜裡,就是昨夜,我經過閣樓樓梯下面去睡覺時(我不喜歡從那兒走過),我敢肯定聽到了一聲喊叫。”

  “他可能關了一個瘋妻在那兒吧?\"

  “我也這樣想。”

  “要不然,他在造假幣。”

  “或許以前他是個海盜,像《金銀島》開頭的那人一樣,老在躲避過去船上的同夥。”

  “真帶勁兒!”波莉說,“我從來不知道你們那幢房子這麼有趣。”

  “你可能覺得有趣,”迪格雷說,“但你要是住在裡面,你就不會開心了。你總不願意半睡半醒的時候,聽見安德魯舅舅的腳步聲穿過走廊,悄悄向你走來吧?而且他的眼睛那麼令人討厭。”,

  暑假剛開始,波莉和迪格雷就這樣認識了。他們幾乎天天見面,那一年誰也沒到海邊去。

  那年夏天是好幾年以來最潮濕、最陰冷的夏季之一,他們的探險便因此揭開了序幕,而他們也只能在室內活動,也就是說,是室內探險。點上一截蠟燭,在一幢大房子或一排房子裡東尋西探,實在妙不可言。很早以前,波莉就發現,打開她家閣樓全儲藏空的小門,就會看見貯水池後面有一塊黑乎乎的地方.可以小心翼翼地鑽進去。裡面像一條長長的隧道,一邊是磚牆,一邊是斜屋項。屋項上的石板之間有縫隙,透出光線。隧道裡沒有地板.你必須從一根椽子到另一根橡子,椽子之間只有灰泥。要是踩在灰泥上,你就會掉入下麵的房間。波莉曾將隧道那近水池的那片地方當作“走私者的山洞”。她把一些舊包裝箱的散片和破廚房椅的座子一類東西搬上去,搭在椽子之間鋪成地板。她還藏了一個錢箱,裡面裝著各種各樣的寶貝,一本她正在寫的小說,通常還有幾隻蘋果。她常進去愉偷地喝上一瓶薑啤酒,廢棄的酒瓶使那裡看上去更像“走私者的山洞”了。

  迪格雷很套歡那個“山洞”(波莉是不會讓他看見那本小說的),但他更想去探險。

  “唉呀,這條隧道有多長呢,我是說,它到你家房子的邊上就為止了嗎?”迪格雷問。

  “不,”波莉說,“牆並沒有在屋頂那兒為止。我也不知道隧道有多長。”

  “那麼,我們可以把整排房子都走通。”

  “是的。”,波莉說,“哎呀!\"

  “怎麼了?\"

  “我們可以走到別人的房子裡去嘛!\"

  “是的,然後再被人當成夜盜抓起來!這可不好玩。”

  “別自作聰明,我剛才在想你家後面的那修房子。”

  “什麼意思?”

  “唔,那是幢空房子。爸爸說,自從我們搬到這畢來,它就一直是空的。”

  “那我們該去偵察一番。”迪格雷說。從他說話的方式上,你還看不出他的內心要激動得多。當然,可能像你一樣,他也在想,那幢房子為什麼好長時間都是空的。他把可能的理由全想了一遍,波莉也在想。然而,誰也沒提‘鬧鬼”二字。兩人都覺得,事情一旦說出口,不去就顯得太軟弱了。

  “我們現在就去嗚?”迪格雷問。

  “是的。”波莉說。

  “如果你不願意就不勉強。”

  “只要你願意.我就願意。”波莉回答。

  “可我們怎麼知道剛好到了隔壁一幢的房子裡呢?”

  他們決定.先出去到儲藏室,以兩根椽子之間的距離為一步,這樣走一遍,就知道要跨過多少根椽子才能走完一個房間。他們給波莉家兩個閣樓間的通道留出稍多於四根椽子的距離,給女傭的臥室算上與儲藏室一樣多的椽子。加起來,便是那幢房子的總長度。走完兩倍這段距離,就是迪格雷家房子的盡頭。再往前,他們所走到的任何一扇門都會通向空房子的閣樓。

  “但我不認為那房子真是空的。”迪格雷說。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有人隱居在那兒,天黑以後才提著一盞昏暗的提燈進出。我們還可能發現一幫絕望的罪犯,並由此得到獎賞。要說一幢空了多年的房子毫無秘密,那就太蠢了。”

  “爸爸認為,裡面一定是下水道。”波莉說。

  “咳!大人的想法總是沒趣兒!”迪格雷說。因為他們是在白天的閣樓裡,而不是在”走私者的山洞”裡點若蠟燭談話.空房子鬧鬼的可能性便顯得很小了。

  他們測出閣樓的長度後,便拿出鉛筆來計算總長。起先,兩人答案不一致,但即使得出同一結果,我也懷疑他們是否算對了。因為兩人都急著上路,去開始他們偉大的探險事業。\"

  “我們決不能弄出聲音。”當他們從水池後面再次往隧道裡鑽時,波莉說。每人手裡舉了一根蠟燭(波莉在她的“山洞”裡藏了很多)。

  黑暗而通風的隧道裡積著厚厚的灰塵。他們踩著椽子悄然而行,偶爾互相耳語一句“到你家閣樓對面了”,或者“走到我家房子的中間了”。兩人都沒有跌倒過,蠟燭也沒有熄滅過,最後,他們停住了,看見右面的磚牆上有扇小門。門的這一面既無門閂也無把手,

  顯然,那門是做來讓人進屋,而不是讓人走出去的。但門上有個掛鉤(像衣櫃門上常見的那種),他們覺得完全能夠打開。

  “我去開嗎?”迪格雷問。

  “只要你願意,我就願意。”波莉又搬出她的口頭禪。兩人都知道,他們正處在緊要關頭,但誰也沒有後退。迪格雷費了一番勁才把掛鉤打開。門一開,突然射來的自然光使他們忍不住眨了眨眼。接著,他們非常驚奇地發現,面前不是一間廢棄的閣樓,而是一個陳設完整的房間。但似乎又是空蕩蕩的,一派死寂。波莉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吹滅了蠟燭,像耗子一樣悄悄地走進了那間奇怪的屋子。

  屋子的形狀很像閣樓,但又裝飾得像起居室。沿牆擺滿了架子,架上放滿了書籍。壁爐裡燃著火,(你還記得那年夏天又冷又濕吧?)火爐前面,一把高背扶手椅背對他們兩人放著。在波莉和椅子之間,佔據大部分空間的是一張堆著各種物什的大桌子——書、筆記薄、墨水瓶、鋼筆、封蠟和一台顯微鏡。然而,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一隻紅得發亮的木託盤,裡面有幾隻戒指。這些戒指成對放著,一枚黃的和一枚綠的挨在一起隔了一點距離,又是一枚黃的和一枚綠的挨在一起。它們只不過像普通戒指那麼大,但由於太亮了,誰也不會看不見。這些小戒指閃著你能想像的最共麗的光彩。如果波莉再小一點兒,她說不定會草一枚放進嘴裡。

  房間裡靜崢的,你很快便能清楚地聽見鐘的滴答聲。可波莉又發現,畢面並非絕對寂靜有一種微弱的嗡嗡聲。假如那時已有吸塵器,波莉肯定會認為這是一台吸塵器在幾間房子外或幾層樓下工作發出的聲音。但她聽到的聲音更柔和,更富音樂感,只是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太好了,這兒沒人。”波莉偏過頭,用略高於耳語的聲音對迪格雷說。

  “好什麼?”迪格雷走過來,眨巴著眼睛,”根本不是空房子,我們最好在有人進來以前逃走。”他看上去髒極了,波莉也是。

  “你說那些是什麼?”波莉指著彩色戒指問。

  “過來,快……”迪格留正想說下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火爐前的高背椅子突然移動了,像舞臺的活動門裡鑽出一個默劇中的小丑一樣,安德魯舅舅可怕的樣子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站的地方不是空房子,而是迪格雷家中那間禁止入內的書房!兩個孩子意識到犯了嚴重的錯誤,都大張著口,”噢——噢——”地說不出話來。他們覺得早該感到自己走得不夠遠。

  安德魯舅舅又高又瘦,一頭灰發零亂不堪,刮得乾乾淨淨的長臉上長著尖削的鼻子和一雙賊亮的眼睛。

  迪格雷大氣也不敢出,囚為安德魯舅舅看上去要比以往可怕一千倍。波莉起先還不太害怕,但很快就怕了,因為安德魯舅舅一來便走到門口,關上門,並把門鎖了起來。然後,他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孩子們,一笑,眼出滿口牙齒。\"

  “這下可好,”他說,“我那傻瓜妹妹找不到你們了。”

  這哪裡像大人應該做的事!波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和迪格雷開始向他們進來的小門退去。但安德魯舅舅搶先沖到他們背後,將那扇門也關上了,然後站在門前。他搓著手,弄得指關節啪啪地響。他有長長的漂亮的白手指。

  “很高興見到你們,”他說,“我正需要兩個孩子呢。”

  “凱特利先生,”波莉說,“我要回家了,請你放我們出去,好嗎?”

  “現在不行,這麼好的機會不能錯過。我需要兩個孩子。你看,我的偉大的實驗只做了一半。以前,我用過一隻豚鼠,還可以,但豚鼠沒法兒跟你說話.而你也不能告訴它怎麼回來。”

  “安德魯舅舅,”迪格雷說,“現在是吃飯時間了,他們很快就會找我們的。你必須放我們出去。”

  “必須?”安德每舅舅說。

  迪格雷和波莉相互看了一眼。兩人不敢開口,但眼睛卻在說,“這太可怕了,不是嗎?”我們只好哄哄他。”

  “要是你放我們去吃飯,我們吃完就回來。”波莉說。

  “可是,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不會回來?”安德各舅舅狡猾地一笑,好像要改變注意了。

  “好吧,好吧,”他說,“如果真是非走不可,我想你們也該走了。我不指望像你們這麼大的兩個孩子會喜歡跟我這樣一個老笨蛋說話。”他歎口氣,繼續道;“你們不明白,有時,我是多麼孤獨。可是,沒關係,去吃飯吧。但在你們走之前,我一定要送你們一件禮物。我並不是每天都能在這間骯髒的舊書房裡見到一個小姑娘的,尤其是,這麼說吧,跟你一樣吸引人的年輕姑娘。”

  波莉開始想,他可能並不瘋。

  “你不喜歡戒指嗎,親愛的?’他問波莉。

  “你是說那些黃的綠的戒指嗎,太可愛了!”波莉很高興。

  “不是綠的,”安德魯舅舅說,“我想我還不能把綠的給人。但我喜歡送你一枚包含若我一份愛心的黃戒指。過來試試吧。”

  波莉一點兒也不怕了,她完全相信這位老先生並沒有瘋,那些亮晶晶的戒指有種奇異的魔力,引誘她朝託盤走去。

  “啊,我知道了!”波莉說,”那種嗡嗡聲在這兒變大了,好像就是這些戒指發出的。”

  “多麼有趣的幻想,親愛的。”安德魯舅舅笑起來,那笑聲聽來非常自然.但迪格雷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種急迫甚至貪婪的神色。

  “波莉,別做傻事,”他大叫,“不要碰戒指!”

  可是,一切都晚了,在他說話的同時,波莉的手已經伸出去,觸到了其中一枚戒指。很快,沒有閃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警告,波莉便消失了,屋子裡只剩下迪格雷和他的安德魯舅舅。

第二章 迪格雷和他的舅舅

  即使在夢中.迪格雷也從未見過如此突然如此恐怖的事情,他尖叫了一聲。安德魯舅舅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嘴。“別叫!”他在迪格雷的耳邊悄悄說,“你知道,要是你母親聽到了,她可能會受驚的。”

  正如迪格雷後來說的,這種引人上鉤的卑鄙手段實在使他感到厭惡。當然,他也沒有再叫。

  “好吧,”安德魯舅舅說,“也許你是控制不住才叫的。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消失是會吃驚的。昨天夜裡,那只豚鼠的消失甚至把我也嚇了一跳。”

  “就在那時,你叫了一聲嗎?”迪格雷說。

  “噢,你聽見了。我希望你沒有跟蹤我吧,

  “沒有,”迪格雷憤憤地說,”但波莉到底出了什麼事?”

  “祝賀我吧,親愛的孩子,”安德魯搓著手說,“我的試驗成功了。那小女孩已經走了——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你把她怎麼村了?\"

  “送她到——啊——另一個地方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迪格雷問。

  安德魯舅舅坐下說,“好,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你聽說過老萊菲夫人嗎,”

  “她不是姨婆或其他什麼親戚嗎?”迪格雷說。

  “不完全是,”安德魯舅舅說,“她是我的教母。那邊牆上就是她。”

  迪格雷望過去,著見一幅褪色的頭像:一位頭戴無邊有帶女式帽的老太太。他想起,在鄉下家中的一個舊抽屜裡也見過她的一張頭像。他曾經問過媽媽她是誰,但媽媽好像不大願意談這個話題。迪格雷想,雖然不能單憑那些舊照片來分辨美醜:但那張臉的確一點兒也不好看。

  “她有——她沒什麼錯吧,安德魯舅舅?”

  他問。“哦,”安德魯舅舅抿嘴一笑,說道.“這要看你把什麼當作錯。人們都太心胸狹窄了。她到了晚年的確非常古怪,做事也很不謹鎮。所以,他們把她關了起來。”

  “你是說,關在瘋人院?”

  “啊不,不是,不是。”安德魯舅舅吃驚地說.“根本不是那種地方,只是監禁起來。”

  “天哪!”迪格雷說,“她幹了什麼?\"

  “唉,可憐的女人.”安德魯舅舅說,“她太不謹慎,做了許多不一般的事。不必細說了。她一直待我很好。”

  “可是,這些事跟波莉有什麼關係呢?我真希望你……”

  “別著急,我的孩子,還沒到時候。”安德魯舅舅說,“臨死之前,萊菲夫人被放了出來。彌留之際,她只想讓為數極少的幾個人去看她,我是其中之一。你知道,她不喜歡無知的普通的人。我也不喜歡。而且,她和我興趣相同。就在她去世的前幾天,她讓我去她家中,找到一張舊書桌上的一個秘密抽屜,將裡面一個小盒子取出來交給她。剛拿起盒子,我的手指就感到刺痛,我明白,我正握著一個很大的秘密。她把盒子交給我,並要我發誓,她一死,我就以某些儀式將盒子原封不動地燒掉。結果我沒有聽她的話。”

  “唉呀,你這人真糟糕。”迪格雷說。

  “糟糕?”安德魯舅舅的臉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哦,我知道了,你是說,小男孩應該遵守諾言。確實如此,我相信,這是最正確、最高尚的道理,我很高興你學會了這樣做。然而你必須懂得,這些規矩,好,都可能不適合於淵博的學者、偉大的思想家和聖人。不適合,迪格雷。像我這樣有神秘智慧的人不受普通規矩的約束,正如我們跟普通人的樂趣無緣一樣。孩子,我們命定是高貴而孤獨的。”

  他邊說邊歎氣,看上去那麼一本正經,那麼高尚,那麼神秘.以至有一秒鐘,迪格雷真的以為他在高談闊論美好的事情。但他想起波莉失蹤以前從他臉上看到的醜惡神態,馬上就明白了他那些大話的真實含義。“他的意思就是,”他對自己說,“可以不擇手段地得到他想要的任何東西。”“當然,”安德魯舅舅說,“我好長時間沒敢打開盒子,我知道,裡面可能裝著非常危險的東西,因為我的教母太與眾不同了。享實上,她是這個國家有神仙血統的最後幾個凡人之一

  (據她講,與她同時代的還有兩位,一位是公爵夫人,一位是女魔法師。)其實,迪格雷,你正在跟也許是最後一個有過神仙教母的人談話。啊,有些事留給你自己老了再回憶吧。”

  “我敢掃賭她是個鼇腳的神仙。”迪格雷想:接著高聲說,“那麼波莉呢?”

  “你總是嘮嘮叨叨的,”安德魯舅舅說,“好像那件事有什麼要緊似的。我的首要任務當然是研究盒子木身。那是個古老的盒子。那時,我就清楚,它不是希臘的、古埃及的、巴比倫的、赫梯注的或中國的,它的年代比那些民族還要久遠。啊——我最終弄明白事實的那一天是多麼了不起。這盒子是阿特蘭蒂斯②的,出自消失了的島國阿特蘭蒂斯。這表明,這比歐洲出土的石器時代的文物要古老幾百年;而且也不像那些文物粗糙原始。因為阿特蘭蒂斯很早就是個偉大的城市,有宮殿、寺廟和學者。”-

  他停了一下,似乎等著迪格雷開口。但每過一分鐘,迪格雷就更加討厭他的安德魯舅舅,所以,他沉默著。“同時,”安德魯舅舅繼續說,“我靠其他手段學到不少魔法常識(對一個孩子解說那性手段是不合適的)。這樣,對盒子裡裝的東西我就有了一個合理的估計。通過各種試驗,我縮小了範圍。我不得不結識了一些極端古怪的人,做了一些很難受的試驗,我的頭髮也就這樣變白了。一個人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成為魔法師的。到後來,我的身體完全垮了,但我有了進步,最後,我真的懂了。”

  雖然根本不可能有人偷聽.他還是斜著身子,幾乎耳語一般地說:

  ①由西元前十七世紀左右在小亞細亞及敘利亞建立的強大古國,後被亞述人征服。

  ②傳說中的島嶼.據說位於大西洋直布羅陀海映以西,後沉於海底。

  “阿特蘭蒂斯盒子甲裝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那時,我們的份界才混沌初開。””什麼。”迪格雷問,他這下不由自主地有了興趣。“只是土,”安德各舅舅說,“細膩、純淨、乾燥的土。沒什麼好看的,你可能會說,辛苦一輩子就得到這些土,實在不值得。然而,當我看著這些士時(我儘量小心,不去碰它),我想,每一粒土都來自另一世界——我不是說另一星球,你知道,而是我們這個星球的一部分,你走得夠遠就能到達——但的確是另一個世界——另一種大自然——另一個字宙——你即使在這個宇宙的空間不停地走下去也無法到達——是只能鄭魔法才去得了的世界——啊!”說到這裡,安德魯舅舅把手關節弄得木柴似的劈啪作響。

  “我明白,”他繼續道,”如果找到正確的方法,這些土就會把你帶往它的世界。但正確方法卻很難找。我以前的試驗全失敗了。我用豚鼠來做試驗,有些死了,有些像小炸彈一樣爆炸了……”

  “實在是太殘酷了。”迪格雷說,因為他以前養過一隻豚鼠。

  “你為什麼總要打岔!”安德魯舅舅說,“這些動物就是用來做試驗的。我自己買的。我想想——說到哪兒了?啊對了,最後,我成功地做好了戒指:黃戒指。但現在,新的困難又來了。我敢肯定黃戒指可以將任何接觸到它的動物送到另一世界。但如果我不能讓它們回來向我彙報那邊的情形,又有什麼用呢?”

  “它們怎麼辦呢?”迪格雷說,“要是它們沒法兒回來就會陷入困境!”

  “你總是從錯誤的角度看問題,”安德各舅匆不耐煩地說,“難道你不明白這是項偉大的試驗嗎?我把任何動物送入另一世界都是為了瞭解那兒是個什麼地方。”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迪格雷從未見過誰像他的舅舅聽到這個簡單問題時那麼驚訝,那麼生氣。“我?我嗚?”他大聲說,“這孩子一定是瘋了!我這把年紀,這種身體,要是突然被拋到另一個世界,能經受得仕那種震動和危險嗎,我這輩子還沒聽說過如此荒謬的事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想一想,另一個世界意味著什麼——你可能會遇到任何事——任何事。”

  “我猜你一定把波莉送到那兒去了。”迪格雷說。他氣得滿臉緣紅。他接著說,“就算你是我舅舅,我也要說,你簡直像個膽小鬼,把一個女孩送到你自己都不敢去的地方。”“住嘴,先生!”安德色舅舅把手放在桌上.說道,“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怎麼能這樣對我說話。你不會明白的。我是一位偉大的學者、魔法師和行家,正在做這項試驗,當然需要試驗品。天哪,接下來你會告訴我,應該在用豚鼠做試驗以前得到它們的同意。沒有犧牲是不可能獲得大智慧的。但要我自己去卻十分可笑,就像要求一個將軍像普通士兵那樣打仗,假如我被殺了,我畢生的大事怎麼辦呢?\"

  “好了,別哆裡哆嗦地訓人了,”迪格雷說,“你準備讓波莉回來嗎?”

  “剛才你粗魯地打斷我時,我就要告訴你,”安德魯舅舅說,“我最後終於找到了回來的辦法。綠戒指能帶你回來。”

  “但波莉沒有綠戒指。”

  “沒有。”安德香舅舅殘忍地一笑。

  “這麼說,她不能回來了,”迪格雷高聲喊著,“這跟謀害沒什麼兩樣。”

  “她可以回來,”安德魯舅舅說,”如果有人肯去找她,戴上一枚黃戒指,再帶上兩枚綠戒指,一枚給自己,一枚給她。”

  這時,迪格雷明白自己上了當,他大張著嘴,無聲地旬若安德魯舅舅。他的臉變得蒼白。

  “我希望,”安德魯舅舅用勁大聲說遂,好像他是個大方而正派的舅舅,給過誰一筆可觀的賞錢或者善意的忠告似的,“我希望,迪格雷,你不盲歡示弱。想到我們家沒有人有足夠的責任心和俠義精神去解救苦難中的女士,我就感到十分遺憾。”

  “住嘴吧!”迪格雷說,“要是你有點兒責任心和俠義精神,你自己就會去,但我知道你是不會去的。好,我明白,我必須去,但你的確是個狼心狗肺的傢伙。我想,這全是你一手策劃的,計她糊裡糊塗地消失了,然後,我就不得不跟若去。”

  “當然。”安德魯舅舅奸笑著說。

  “好,我去。但有件事,我一定要說在前頭。我過去不相信魔法,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真的。那麼,我想,那些古老的神話故事多多少少都是真的。你就是故事裡寫的那種那惡、殘忍的魔法師。我還從來沒有讀過這樣的人能逃脫懲罰的故事。我敢打賭,你也會有這一天的。那是報應。”迪格雷說了那麼多,這番話才最切中要害。安德魯舅舅吃了一驚。雖然他缺乏人性,但他臉上露出的恐懼神態幾乎讓人感到憐憫。可是,這種神色很快消失了,接著是響亮的笑聲。他說“唉唉,對一個像你這樣在女人堆裡長大的孩子來說,這麼想是很自然的。老太太們講的故事,對嗎?我認為你不必為我擔憂,迪格雷。為你的小朋友擔忱不是更好嗎?她走了好一陣了,要是那邊有什麼危險——遲去一秒鐘都會遺憾的。”

  “你想得很周到,”迪格雷憤怒地說,“但我已經聽煩了。我該怎麼做,\"

  “你實在該學學怎樣控制你的脾氣,我的孩子,”安德魯舅軟平靜地說,”否則,你長大了,就會跟你的蕾蒂姨媽樣一。好,現在聽我的。’

  他站起身,截上一副手套,向裝戒指的託盤走去。“它們只有在觸到你的皮膚時才起作用,”他說,“像這樣,戴上手套去拿,平安無事。如果你裝一個在口袋裡,會很安全的。可是,你一定要小心,不能無意中把手伸進口袋碰到它。一旦你接觸到一枚黃戒指,你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當你到了那個世界,我想——當然這還沒經過試驗證明,但我想——一旦你觸到一枚綠戒指,你就離開了那個世界——我想——

  又會回到這裡來。看好,我把這兩枚綠的放進你右邊的口袋。記清楚綠戒指在哪個口袋。G代表綠色,R代表右邊。你知道,G和R

  恰好是綠色一詞的頭兩個寧母。一個給你,另一個給那小女孩。現在,你給自己拿一枚黃戒指吧。如果我是你,就會把它套在手指上,這樣不容易掉。”

  迪格雷正要去拿,又突然停住了。

  “唉呀,”他說,“媽媽怎麼辦呢?要是她問我到哪兒去了呢?”

  “早點兒走,早點兒回來。”安德魯舅舅得意地說。

  “但你並不敢肯定我是否能問來。”

  安德魯舅舅聳聳肩,走過去打開門,說:

  “那好,請便吧,下去吃飯。要是你樂意,就讓那小女孩在那個世界裡被野獸吃掉,或淹死,或餓死,或永遠留在那兒吧。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也許,存喝茶以前,你最好去看看普盧默夫人,告訴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女兒了;就因為你害怕戴上一枚戒指。”

  “老天在上,”迪格雷說,“我真希望有足夠的力氣來捶扁你的腦袋!”

  然後,他扣上外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了戒指。他想,正如他後來常常想的,他從沒有這麼休面正派地做過其他任何事了。

第三章 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

  安德魯舅舅和他的書房立刻消失了。之後的一刹那,四周昏暗而迷茫。接著,迪格雷感到,頭頂上射來一束柔和的綠光,下面一片漆黑。他似乎既未站在什麼上面,也未坐在或躺在什麼上面,四周空空如也。“我相信自己在水中。”迪格雷說,“要麼在水下。”這使他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覺得在往上沖。突然,他的腦袋接觸到空氣,他發現自己鑽了出來,在水潭邊平坦的碧草地上趴著。

  站起來時,他注意到,自己不像從水裡出來,既不是濕漉漉的,也沒有呼吸急促。他的衣服完全是幹的。他正站在樹林中一個不足十尺寬的小水潭邊。那些樹密密地長在一起,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惟一的光線就是從樹葉間滲漏下的綠光。然而,樹林上面一定是烈日當空,因為那綠光既明亮又溫暖。你可以想像,那是個最為安靜的樹林,沒有鳥,沒有蟲,沒有動物,也沒有風。你甚至能感覺到樹木在生長。除了他剛才鑽出來的那個水潭外,樹林裡還有不少其他的水潭,極目所視,每隔幾步就有一個。你幾乎可以感覺到樹木用根部在喝水。林子裡生機盎然。當迪格雷後來試著描述它時,他總是說:“那是個鬱鬱蔥蔥的地方,像葡萄乾餅一樣綠油油的。”

  最奇怪的是,還來不及東張西望,迪格雷便差不多忘了他是如何到那裡的。他怎麼也想不起波莉、安德魯舅舅,甚至他的媽媽。他絲毫不感到害怕,不激動也不好奇。要是有人問他:“你從哪兒來?”他很可能會說,“我一直在這兒。”就是這種感覺——儘管沒發生什麼事,你卻好像一直在那裡,從來沒有厭煩過。正如他很久以後說的:“那是個不會有什麼事的地方。只是樹木在不停地生長。”

  迪格雷久久地注視著那片樹林,然後,他發現,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個女孩正躺在一棵樹下,眼睛微微閉著,似睡非睡的模樣。他看了很久,沒說話。她卻用夢囈般的心滿意足的語調說話了。

  “我覺得以前在哪兒見過你。”她說。

  “我也這麼想,”迪格雷說,“你在這兒很久了嗎?”

  “是的,一直在這兒,”女孩說,“至少——我也不知道——很長時間了。”

  “我也是,一直在這兒。”迪格雷說。

  “不對,”她說,“我剛才明明見你從那個水潭裡出來。”

  “我想我是從水潭裡出來的,”迪格雷迷迷糊糊地說,“不過我忘了。”

  兩人久久地沉默著。

  “唉呀,”女孩這才說,“我真想知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我有個想法——腦子裡有幅圖畫——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就像我們——住在另一個跟這兒很不相同的地方——做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可能只是一個夢。”

  “我想,我也做過同樣的夢。”迪格雷說,“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住在隔壁——好像在椽子之間爬行。我記得那女孩的臉很髒。”

  “弄反了吧?在我的夢裡,男孩的臉才是髒的。”

  “我記不得男孩的臉了,”迪格雷說,接著補充道,“嗨!那是什麼?”

  “哇!一隻豚鼠。”女孩說。一隻胖胖的豚鼠,正在草地裡東嗅西聞。但豚鼠的腰間纏著一根紗帶,身上綁著一枚閃光的黃戒指。

  “看!看!,”迪格雷大叫,“戒指!快看!你的手指上套了一枚,我也有。”

  那女孩終於有了興趣,坐了起來。他們互相凝視著,試圖回憶往事。幾乎就在同時,她喊道“凱特利先生”,他喊道“安德魯舅舅”,兩人都明白了自己是誰,並開始回想事情的全部經過。艱難地談了一陣後,他們完全清醒了。迪格雷述說了安德魯舅舅如何像畜生一樣冷酷無情。

  “我們現在怎麼辦?”波莉說,“帶上豚鼠一塊兒回去嗎?”

  “不著急。”迪格雷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

  “我覺得應該著急,”波莉說,“這地方太靜,像——像夢境一樣,你總覺得昏昏欲睡。一旦我們支撐不住,就會躺下來,永遠永遠地睡過去。”

  “這地方很不錯。”迪格雷說。

  “是的,”波莉說,“但我們還是得回去。”她站起來,開始小心翼翼地向豚鼠走去,可是,她又改變了主意。

  “留下這只豚鼠吧,”她說,“這裡很快活,如果我們帶它回去,你的安德魯舅舅只會害它。”

  “我相信他會的,”迪格雷回答,“看看他是怎樣對待我們的!唉呀,我們怎麼回去呢?”

  “我想,回到水潭裡就行了。”

  他們走過去,並肩站在水潭邊,看著平靜的水面。倒映在水中的茂密的綠樹使潭水顯得非常深邃。

  “我們沒有游泳衣。”波莉說。

  “不需要,傻瓜,”迪格雷說,“我們穿著衣服進去。你難道忘了我們上來時衣服都沒濕嗎?”

  “你會游泳嗎?”

  “會一點兒,你呢?”

  “遊得不太好。”

  “我認為我們不需要游泳,”迪格雷說,“我們需要往下沉,不是嗎?”

  他們誰也不太想跳進水潭,但誰都沒有說出口。他們手把手,喊道“一、二、三,跳”便跳了進去。水花飛濺,他們自然閉上了雙眼,但當他們睜開眼時,他們仍然手把手地站在那片綠樹林裡,水只淹沒到他們的踝部。顯然,水潭只有幾寸深。他們又蹚著水回到陸地上。

  “到底出什麼錯了?”波莉害怕地說,但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害怕,因為,在那片林子裡,誰也不可能真正感到害怕,那兒太安詳、太寧靜了。

  “哦,我懂了!”迪格雷說,“當然不會成功了。我們還戴著黃戒指呢。它們是只管往外走的,你知道,綠色的才管回去。我們必須換戒指。你有口袋嗎?好,把黃戒指放在左邊口袋裡。我有兩枚綠戒指,給你一個。”

  他們戴上了綠戒指,又回到潭邊。還沒有再跳,迪格雷就“噢——噢——啊!”地喊了起來。

  “怎麼了?”波莉說。

  “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迪格雷說,“其他那些水潭是怎麼回事?”

  “什麼意思?”

  “如果我們跳進這個水潭就可以回去,那麼,跳進別的水潭不就可以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嗎?想想,每個水潭底下都可能有一個世界!”

  “但我認為我們已經到了你的安德魯舅舅所說的‘另外的世界’或者‘另外的地方’,或其他什麼名稱。你是說……”

  “唉,討厭的安德魯舅舅,”迪格雷打斷她,“我不相信他什麼都知道。他絕對不敢到這兒來。他只說了一個‘另外的世界’,也許還有好多呢!”

  “你是說,這片樹林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不,我認為這片樹林並不是一個世界。我想,它只是一個過渡的中間地帶。”

  波莉迷惑不解。“你難道不明白?”迪格雷說,“那麼聽我講。想想家裡那些石板下的隧道吧。它不是任何房子的一個房間,也就是說,它不是真正屬於哪幢房子的某個部分。但只要你進去了,就可以沿著隧道,走進那一排房子中的任何一幢。這片林子不也一樣嗎?——一個不屬於任何世界的地方,但只要找對了,你就可以到達所有的世界。”

  “那,即使你能……”波莉剛開了頭,迪格雷就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往下說:

  “當然,這樣一切就都可以解釋清楚。”他說,“為什麼這裡安靜得讓人昏昏欲睡,原因就在於此。這裡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就像在家裡,人們在房子裡談話、做事、吃飯,但在中間地帶、牆後面、天花板上、地板底下,或者在我們的隧道裡,什麼事也沒有。但如果你走出隧道,就會發現自己到了一幢房子裡。我想,我們可以從這裡出去,隨便到哪裡去!我們不需要跳回我們來的那個水潭。至少現在不。”

  “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波莉像說夢話似的喃喃自語,“太美妙了。”

  “來,”迪格雷說,“我們該跳哪個水潭?”

  “喂,”波莉說,“要搞清楚我們是不是可以從原來的水潭回去,否則我不會再去跳別的水潭。我們還不敢肯定是不是能夠回去呢。”

  “好吧,”迪格雷說,“玩也沒玩就讓安德魯舅舅逮住,再把戒指拿走,多沒勁兒。”

  “我們可不可以跳回原來的水潭,但只走一半,”波莉說,“看看綠戒指能否帶我們回去。如果可以,我們在到達凱特利先生的書房以前就換戒指,再回這裡。”

  “這樣行嗎?”

  “嗯,來時只花了一會兒時間,我想回去也是很快的。”迪格雷對此很有意見,但他只好同意了,因為不弄清是否可以回去,波莉便拒絕到任何新世界裡去探險。在危險面前(比如,面對壞人),波莉和他一樣勇敢,但她對探索聞所未聞的新事物並不很感興趣。由於迪格雷是那種想瞭解一切的人,長大以後,他成了這個系列故事另外幾本書裡有名的柯克教授。

  經過一番爭執,他們都同意戴上綠戒指(“綠色是安全色,”迪格雷說,“這樣,你怎麼都能記住哪枚戒指派什麼用場。”),手把手地跳下去。但是,在快到安德魯舅舅的書房、即將回到自己的世界日寸,波莉將喊一聲“換”,他們就脫掉綠戒指,戴上黃的。迪格雷想要喊這一聲“換”,但波莉不同意。

  他們戴上綠戒指,拉起手,再一次喊“一、二、三,跳”。這次成功了。很難告訴你到底是什麼感覺,因為一切都變幻得太快。起初,夜空中遊移著明亮的燈光:迪格雷總認為是星星,甚至發誓,他在離得很近的地方看見了木星,連它的衛星也看得一清二楚。接著,周圍很快出現了一排一排的屋頂和煙囪的管帽,他們看見聖保羅大教堂,知道已經到了倫敦,而且,能夠穿透牆壁,看見房子裡面。他們看見安德魯舅舅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越變越清晰、越變越固定,似乎將逐漸聚為視線的中心。就在安德魯舅舅的身影即將變得完全清晰的時候,波莉喊了一聲“換”;他們一換戒指,我們這個世界便像夢一樣淡去了,他們頭上的綠光越來越強,最後,他們又鑽出水潭,趴在岸邊。那片樹林仍一如既往地青翠、明亮和安靜。事情的全部過程發生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

  “看,”迪格雷說,“很順利,現在該探險了。隨便挑個水潭。來,我們選那個。”

  “站住!”波莉說,“我們不在這個水潭邊上做標記嗎?”

  他們面面相覷。當意識到迪格雷剛才差點兒就要做的事有多麼嚴重的後果時,兩人臉都嚇白了。因為林子裡有很多水潭,外表十分相似,樹木也沒有區別,一旦他們離開了通向我們這個世界的水潭而沒有留下任何標記,能重新找到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迪格雷顫著手打開了鉛筆刀,在水潭邊割下一塊長長的草皮。泥土(有清香味)呈深暗的紅褐色,在綠色的草中十分顯眼。“幸虧我們中間有一個人想到了。”波莉說。

  “行了,別老吹牛,”迪格雷說,“來吧,我想看看別的水潭裡有什麼。”波莉回答得尖刻,迪格雷又回敬了幾句難聽的話。爭吵持續了好幾分鐘,但如果寫下來就很枯燥。讓我們跳過這一段吧。接著,他們戴上黃戒指,手把手緊張地站在水潭邊上,心怦怦地跳著,再次喊道:“一、二、三,跳!”

  水花飛濺!又失敗了。這個水潭好像只是一個小水坑。他們沒能到達新的世界;那天早晨,已是第二次濕了腳,腿上也濺了水(假設是早晨吧: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裡似乎沒有時間的變化)。

  “真煩人!”迪格雷大聲說,“哪兒出毛病了?我們戴了黃戒指。他說過,黃的管到外面去。”

  其實,安德魯舅舅對世界之間的樹林毫不知嘵,對戒指的認識也是錯的。黃戒指不是“離去”的戒指,綠戒指也不是“回返”的戒指,至少,不是他理解的那種意思。兩種戒指都是用取自這片樹林的材料製成的。黃戒指的材料有一種“向心力”,能將你帶往樹林,是材料本身回歸本土,回歸那片中間地帶。但綠戒指的材料有種“離心力”,想脫離本土,故能帶你離開樹林。你看,安德魯舅舅連自己幹的事情都沒有真正弄懂,大多數魔法師都是這樣。當然,迪格雷也沒有完全認識到真相,或者,到後來才明白。經過商議,他們決定戴上綠戒指,再跳進去試試,看看結果如何。

  “你願意我也願意。”波莉說。她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打心眼裡相信,無論哪種戒指都不會在新的水潭裡起作用,最多再濺起一陣水花,沒什麼可怕的。不管怎樣,他們戴上綠戒指,又手把手地站到水邊。這一次,他們顯得興高采烈,全不像第一次那麼嚴肅。

  “一、二、三,跳!”迪格雷說完,他們就跳了下去。

第四章 鐘與錘

  這下,魔法毫無疑問地起作用了。他們裁了下去.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是一團說不清是什麼的模糊和旋轉的形象,眼前越來越亮,突然,他們感到自己站在堅實的東西上。一會兒,他們便能看見周圍的事物,可以向四下裡觀望了,

  “多麼奇怪的地方!”迪格雷說。

  “我不喜歡。”波莉頗抖了一下。

  他們最先注意到的是光線,既不像日光,也不像電燈、煤油燈、蠟燭或他們見過的任何一種光。那是一種近似紅色的慘澹的光,絲毫不讓人感到愉快。光線凝固著,沒有閃動。他們正站在一個平地上,四面八方都聳立著建築物。上面沒有屋頂,顯然是一個院落。天空極為暗淡―——

  一種近乎黑色的藍。你看到這樣的天空,准會想,這裡是不是沒有任何光線。”這兒的天氣直怪,”迪格雷說,“我想我們是不是趕上了一場暴風雨或者日食。”\"

  “我不喜歡。”波莉說。

  不知為什麼,他們兩人都悄聲說話。雖然跳水以後沒有理由再拉著手,他們還是沒有鬆開。

  院子四周的圍牆非常高,上面有許多大窗子,窗子上沒有玻璃,裡面一團漆黑。稍往下,有一些巨大的拱門,像鐵路隧道一樣張著黑洞洞的大口。天氣相當寒冷。

  所有的建築都是用一種像是紅色的石頭築成的,但這可能是那種奇怪的光照射的結果。院中,用來鋪地的許多石板都裂了縫。石板與石板之問排列得參差個齊,棱角磨掉了,其中一個拱門讓碎石鎮了一半。兩個孩子不停地轉身,觀察院子四周,因為他們害怕有人或什麼東西,趁他們背過身時從窗戶裡窺視他們。

  “你認為這兒有人住嗎,”迪格雷終於開口了,但仍然悄悄的。

  “沒有。”波莉說,“這是一個廢墟。自從我們來了以後,還沒有聽到一點兒聲音呢。”

  “那我們站好來聽一會兒。”迪格雷建議。

  他們站好細聽,但只聽到自己心臟的砰砰跳動聲。這裡至少和世界之間的樹林一樣寧靜。然而,卻是另一種寧靜。那片樹林寧靜、青翠、溫暖,充滿生機,你幾乎可以聽見樹木在生長。這裡卻是一種冷而空的死寂,你無法想像,這裡會有生命在生長。

  ‘我們回家吧。”波莉說。”可我們什麼也沒看見呢,”迪格雷說,“既然來了,就要到處走走。”

  “我敢肯定,這兒不好玩。”

  “要是你來了都不敢看,那麼,找一枚有魔法的戒指把你帶到‘另外的世界’有什麼意義呢?”

  “誰說不敢了,”波莉說著.甩開了迪格雷的手。

  “我剛才只是想.你對探索這個地方不太熱心。”

  “隨便你去哪兒,我都去。”

  我們想離開的時候就能離開。”迪格雷說,“取下綠戒指,放進右邊的口袋裡。只需要記住,左邊是黃的,右邊是綠的。你可以把手放在離口袋比較近的地方,但不要伸進去,否則,你一碰到黃戒指就會消失。”

  安排好後,他們悄悄地朝通向建築內部的一個巨大拱門走去。當他們站在門檻上朝裡看時,發現早面並非他們原先所想的那麼黑,能看見一個幽暗的空蕩蕩的大廳.大廳的遠端有一排拱門柱,空隙露出更多那種疲憊的光線。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大廳,怕地上有洞或其他東西將他們絆倒。當他們走過去,穿過柱子之間的拱門時,發現自己又到了另一個更大的院子裡。

  “好像不太安全。”波莉說,她指著一面似乎隨時都可能倒向院中的凸出的牆。有一處地方缺了一根柱子,柱頂原來所在的部位只留下一點兒殘跡,豪無支撐地懸在空中。那地方顯然已荒蕪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了。

  “既然能保留到今天,我想一定還會保留得更長。”迪格雷說,‘但我們必須保持安靜。你知道,聲音有時會使東西塌下來―就像阿爾卑斯山的雪崩一樣。”

  他們繼續朝前走,出了院子,又進了另一個門。登上一大段臺階,穿過一個接一個的大房間,直到被那地方的規模之大弄得頭暈目眩。他們不時地想,可能就要走到戶外,可以看看這個巨大的宮殿之外是什麼樣的田野了,但是每次都只是走進了另一個院子。這地方有人居住時一定是一派宏偉壯麗的景象。其中的一個院子裡曾經有一眼噴泉。一個巨大的石獸張著翅,咧著嘴,巍然屹立;在它的口中,還能看見曾用來噴水的管道的殘跡。它的下面有一個接水的石鹽,但已經乾涸得像白骨一般了。在其他地方,有一種攀援植物的枯藤,這些藤曾經纏繞在柱子上並促使一些柱子坍塌。但這種植物很久以前就死了。沒有螞蟻、蜘蛛,也沒有其他廢墟中常見的小生物。破碎的石板間茸出乾燥的泥土,沒有草,也沒有青苔。

  四周的景物千篇一律,顯得十分陰森可怖。迪格雷正想著,他們不如戴上黃戒指,回到中間地帶那片溫暖而充滿生機的綠樹林中去;這時,他們來到兩扇巨大的門前,門是用一種像金了的金屬做的,其中一扇半開著。他們很自然地朝裡一望,兩人都深吸一口氣,退了回來,終於找到值得看的地方了。

  剛開始的那會兒,他們以為屋子裡盡是人―——

  好幾百人,全都一動不動地坐著。你可以猜到,波莉和迪格雷也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但他們很快意識到,他們看見的可能不是真人。沒有動靜,也聽不見呼吸。可能是蠟像,他們見過的最好的蠟像。

  這一次,波莉一馬當先,屋子裡有些東西對她的吸引超過了對迪格雷的吸引。所有的那些塑像全都衣著華麗。如果你對服裝感興趣,會忍不住走近去著。經過了那麼多空蕩蕩、灰撲撲的房間後,這間屋裡服飾的光澤,雖說不上十分賞心悅目,但無論如何,都將屋子映襯得多姿多彩。而且,這裡有更多的窗戶,要明亮得多。

  我很難描繪他們的服裝。那些塑像全部長袍加身,頭戴王冠。緋紅、銀灰、深紫和鮮綠色的長袍上繡著圖案、花卉和怪獸。大得驚人、亮得耀眼的珍稀寶石從他們的王冠和項鍊上進射出奪目的光彩,全身每一處有裝飾的地方都閃耀著珠光寶氣。

  “為什麼這些衣服這麼久沒有腐爛?”波莉問。

  “魔法。”迪格雷悄聲說,“你感覺不到嗎?我敢打賭,整個這間房子都中了魔法。一進來我就感覺到了。”

  “那些衣服隨便哪件都值幾百英鎊吧?”波莉說。但迪格雷更感興娜的,是那一張張很有看頭的面孔。那些人坐在屋子四周的石椅上,地板中間空出一片,可以走過去,依次觀看那些臉。

  “我覺得這些人很好看。”迪格雷說。

  波莉點點頭。他們者見的所有面孔都很可愛。男男女女都顯得聰明而善良,而且,似乎是一個漂亮、英俊的種族的後代。但當孩子們朝屋子中間走了幾步後,他們看見的面孔便有些異樣。這些面孔十分嚴肅,使你覺得,如果你遇到有這種而孔的活生生的人,便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又走了幾步,眼前的面孔看去非常強悍、自豪、得憊,卻十分冷酷,是他們不喜歡的那一種。越往前走,面孔越顯得冷酷。再往前.那些面孔依然冷酷,但得意的痕跡消失了,甚至顯得沮喪絕望:好像有一那種面孔的人做過可怕的事,有過可怕的經歷似的。最後一尊塑像也是最有趣的一一個衣著更加富麗的高女人(屋子裡每一尊塑像都比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高),臉上露出的殘忍和驕傲表情使人窒息。多年以後,迪格雷老了,還說這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不過我們得公平地補充說,波莉總是認為,她從那個女人身上著不出特別美麗的地方。

  我說的這個女人是最後一個,在她的身後,放著無數把空椅子,似乎這間屋子原來準備容納更多的塑像。

  “我多希望我們知道這裡面的故事。”迪格雷說,“我們回頭看看中間那個像桌子一樣的東西吧。”

  屋子的中間不是一張真正的桌子,而是一個四尺高的方形柱,上面降起一個金色的小拱門,門上懸梓著一隻金色的小鐘,鐘的旁邊放著一把用來敲鐘的金色小錘。

  “我想……我想……我想……”迪格雷說。

  “這兒好像寫著什麼。”波莉彎下腰,看著柱子的側面。‘天哪,就在這兒”迪格雷說,“可是,我們讀不懂的。”

  “讀不性?我看不一定。”波莉說。

  兩人認真地看著,你可能猜得到,刻在石頭上的是一種奇怪的字母。但就在這時,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了:他們看的時候,字母的形狀並未改變,他們卻發現自己能夠讀懂了。要是迪格雷記得幾分鐘前他說過,這間屋子裡有魔法,他就早該想到魔法開始起作用了,但他的心中除了好奇以外,什麼也想不到。他越來越急於知道柱子上寫了什麼。很快,內人都讀懂了。上面是這樣寫的,至少大意如此,雖然原詩讀起來更好:

  選擇吧.喜歡冒險的陌生人,

  敲響鐘,等候危險的來臨,

  或者,呆呆地想,這會有什麼後果,

  直到你想得發瘋。

  “當然不,”波莉說,“我們不想要任何危險。”

  “你難道不明白這是沒用的嗎?”迪格雷說,“我們現在擺脫不了啦。我們將一直想下去,敲了鐘會發生什麼事。我不願意被這種想法糾纏得瘋瘋巔巔地回家。不願意!”,

  “別那麼傻,”波莉說,”好像誰願意瘋瘋巔巔地想下去似的。發不發生什麼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認為,到這裡來的任何一個人都必然會不停地想,直到變得半癡半傻。你看,這就是魔法,我感到它已經對我起作用了。”

  “我感覺不出。”波莉憤憤地說,“我不相信你真有感覺,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你就知道這些,”迪格雷說,“因為你是個女孩。女孩什麼都不想知道,老是嘮嘮叨叨,說某某人和某某人訂婚了,等等。”

  “你說這話的時候就跟你舅舅一模一樣。”波莉說。“為什麼你就不能談正題?”迪格雷說,“我們現在談的是。”

  “多像一個男子漢啊!”波莉用大人的口氣說道;接著,又用自己的語調匆匆補了一句,“不要說我就像個女人,那樣你就是一隻討厭的學舌鵝鵡。”

  “我做夢也沒想過把你這樣的孩子叫做女人。”迪格雷傲慢地說。

  “噢,我是個孩子,是嗎?”波莉這下真火了,“好,你再也不需要帶上個孩了來打擾你。我走了。我看夠了這個地方,也看夠了你―——

  你這個討厭的、頑固的、自以為是的蠢豬!”

  迪格雷看見波莉的手伸向口袋,要去抓那枚黃戒指,便用一種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難聽聲音喊道“住手!”我不能為迪格雷下面的行為開脫,最多只能說,他後來感到抱嗽(許多人都會這樣)。在波莉的手摸到口袋以前,他扼住了她的手腕,俯過身去,用背抵住她的胸膛,然後用另一隻手的肘部擋開她另一條手臂。他斜著身,拾起小錘,輕快地在鐘上敲了一下。然後,他放開她,兩人都跌倒在地,喘著氣,狠狠地盯著對方。波莉開始哭了,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他重重地扭傷了她的手腕,而是因為極大的憤怒。但很快,他們就把爭吵拋到了九霄雲外,有別的事情需要動腦筋了。

  鐘剛剛敲晌的時候,就發出一種音調,不太響亮,但你可以想像,聲音很甜美。這種音調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繼續鳴響,而且越來越響,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音調就比剛開始時響亮一倍。聲音迅速增長到如果孩子們想說話(但他們當時並未想到說話一一他們只是張口結舌地站著),

  互相之間也無法聽見的程度。頃刻間,聲音響得即使他們大聲喊叫也聽不見了。連綿不斷的甜美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增大,雖然甜美之中透出一絲恐怖的氣氛。漸漸地,整個房間的空氣也隨著那種聲音頗動起來,直到兩人覺得腳下的石頭地板在顫抖。最後,另一種模糊的、災難性的聲音摻合了進來,起初像遠方火車的吼叫,接著,又像樹木倒下的聲音。他們聽見似乎有什麼重東西在往下倒。突然,一陣晃動幾乎將他們拋了出去。隨著轟隆隆的衝擊聲,房間一頭大約四分之的屋頂塌了下來,大塊大塊的磚石落在他們周圍,牆壁開始搖晃。鐘聲停止後,灰塵消散,一切又歸於寧靜。不知道是魔法使屋頂塌了下來,還是響亮的鐘聲恰好使牆壁無法忍受而崩塌。

  “這下好了!我想你現在滿意了。”波莉喘著氣說。

  “這麼說,一切都結束了。”迪格雷說。

  兩人都這樣想;然而,他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第五章 滅絕咒

  雖然鐘聲停止了,但鐘仍然顫抖著;兩個孩子隔普掛鐘的柱子面面相覷。忽然,從還沒有毀壞的屋子一角傳來一陣輕柔的聲音。他們立即轉身看去。所有穿長袍的塑像中最遠的那個,即迪格雷認為非常美麗的女人,正從椅子上站起來。當她站起來後,他們意識到,她比他們原來想像的還要高。而且,從她的王冠、長袍、眼神和嘴唇的線條上,你馬上便能看出,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王。她環視屋子當中毀壞的場面,也看見了孩子們,但你無法從她臉上的表情判斷她是否感到驚訝。她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是誰喚醒了我,是誰破了魔咒,”她問。

  “我想,肯定是我。”迪格雷說。

  “你?”女王說著,把手搭在迪格雷肩上——那是一隻白皙而漂亮的手,但迪格雷卻感到鐵鉗般的沉重。“你?你只是個孩子,一個普通孩子。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你的血管裡連一滴皇家或貴族的血也沒有。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敢走進這間屋子?\"

  “我們是靠魔法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波莉說,她認為應該抓住時機,讓那女王像注意迪格雷一樣地注意她。“真的嗎?”女王說,眼睛仍然看若迪格雷,瞟都不瞟波莉一眼。

  “是的。”他說。

  女王一隻手托起迪格雷的下巴,仔細端詳他的臉。迪格雷想用目光反抗她,但很快就不得不俯下眼皮,她眼中的某種東西制服了他。她將迪格雷認真地研究了一分多鐘,然後,鬆開他的下巴,說:

  “你不是魔法師,你臉上沒有標記。你一定只是魔法師的僕人。你是靠別人的魔法到這兒來的。”

  “是我的安德魯舅舅。”迪格雷說。

  這時,不是從屋子裡面,而是從身旁極近的地方,傳來轟降隆繼而是劈里啪啦的響聲,過後是磚石坍塌的咣啷聲,地板晃動起來。

  “災禍來了,”女王說,“整個宮殿就要塌掉。如果我們不在幾分鐘內出去,就會被埋在廢墟裡。”她說得平平靜靜,好像只是在談論一天的時辰。“來。”她說著,向兩個孩子各伸出一隻手。波莉討厭這個女王並且仍在生氣,如果可能的話,她決不會讓她抓住自己的手。女王雖然說話時顯得不慌不忙,但行動卻像思維一樣敏捷。波莉還未反應過來,她的左於就被一隻長得多、有力得多的大手抓住了,她根本無法掙脫。

  “這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波莉想,“她太有勁了,稍稍一打就會把我的手臂弄斷。現在,她拉住我的左手,我摸不到黃戒指了。要是我把右手伸到左邊口袋裡,就可以在她問我幹什麼之前摸到戒指。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知道戒指的事。我真希望迪格雷能守口如瓶,也希望能親口叮囑他一句。”

  女王帶領他們出了塑像廳,來到一條長長的走廊,又接二連三地穿過許多大廳、臺階和院子。他們不斷地聽見那座大宮殿裡傳來坍塌的聲音。有一次,他們剛剛走過,一個巨大的拱門就轟降隆地塌了下來。女王健步疾走——孩子們不得不小跑若才能跟上——而她也並未露出害怕的神色。迪格雷想,“她真是勇敢得出奇,又強壯,這才是我心目中的女王!要是能讓她講講這兒的故事該多好!”

  她邊走邊告訴他們“那道門裡是地牢”,

  “那條路通向中心行刑室”,或者“這是以前的宴會斤,我的曾祖父在這裡宴請過七百貴族,在他們吃飽喝足之前就將他們全部殺了。他們想造反”。

  最後,他們走進一間比先前見到的所有房間都更大更高的廳堂,從它的規模和盡頭那些大型的門洞來看,迪格雷認為他們到了主要的入口處。這次,他猜對了。門呈烏黑色,要麼是用烏木,要麼是用一種我們這個世界找不到的黑色金屬做的。門上牢牢地拴著許多大門閂,大多數都高不可及,重不可舉。他感到納悶的是他們如何出去。

  女工放開他,舉起手臂,儘量往上挺直,然後,她說了幾句他們聽不懂的話(

  但聽起來很恐怖),朝門做了一個扔東西的動作。那些高而重的門像絲織品一樣震顫了一秒鐘便塌了蔔來,徹徹底底地毀壞了,門檻七隻剩下一堆灰。

  “噓!”迪格雷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你的魔法師主人,你的舅舅,有我這種力量嗎?”女王又緊緊地抓住了迪格雷的手。“不過我以後會知道的。記住你們今天看見的事。對物如此,對擋住我去路的人也是如此。”

  光從敞開的門洞裡射了進來。在這個國家裡,他們還從未見過比這更充足的光線。女王帶著他們穿過門口,當他們發現自己蘭身戶外時並沒有感到驚奇。他們站在一個高高的臺地上,俯瞰著腳下寬廣的景致。

  往下看,只見一輪比我們的太陽大得多的紅太陽在地平線附近,迪格雷立刻就覺得那輪太陽比我們的太陽老:這幕年的太陽已經厭倦於俯視下面的世界。太陽的左上方,有一顆大而亮的星星。黑暗的天空中,殘陽和孤星組成了一幅陰鬱的畫面。地上,有一個不管從哪個方向極目遠眺都望不到邊際的巨大的城市。城市裡不見活動著的人和物。所有的廟宇、樓塔、宮殿、金字塔和橋在衰弱的陽光下投下長長的悲哀的影子。城裡曾經有一條河,但河床早已乾涸,只刹下一條寬寬的灰色土溝。

  “好好看,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女王說,“這就是恰恩,偉大的城市,王中王之都,是這個世界,也許是所有世界的奇跡。孩子.你的舅舅是否統治著跟恰恩一樣偉大的城市?””沒有。”迪格雷說。他想解釋安德魯舅舅並沒有統治任何城市。但女王接著說:

  “現在很安靜。但是當空中充斥著恰恩的各種聲音那會兒,我曾站在這裡。腳步聲、車輪聲、鞭子的抽打聲和奴隸的呻吟,還有馬車的轟響以及寺廟裡獻祭的鼓聲。當戰鬥開始,每條街道上殺聲四起,恰恩河水被鮮血染紅的時候,我也曾站在這兒(但那時一切都快完了)。”停了一下,她又說,“一個女人頃刻間便將這一切永遠地抹去了。”

  “誰,”迪格雷低聲問道,但他已經猜到了答案。

  “我,”女王說,“我,簡蒂絲,最後的女王,但也就是世界女王。”

  兩個孩子靜靜地站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是我姐姐的錯,”女王說,“她逼我幹的。讓所有的神都永遠地詛咒她吧!那時,我隨時都準備講和——是的,只要她讓位給我,我就饒她不死。但她不幹,她的傲慢毀了整個世界。甚至在戰爭開始以後,雙方都鄭重地保證不使用魔法,但她不守信用,我怎麼辦呢?傻瓜:好像她不知道我的魔法比她的大似的。她還知道我握了滅絕咒的秘密。她以為——她始終是個弱者——她以為我不會使用這個秘咒嗎?”

  “這秘咒是什麼呢?”迪格雷問。

  “那是秘密中的秘密,”簡蒂絲女王說,“很久以來,我們這個民族的高貴的國王們就知道這個只有一個字的秘咒,只要在恰當的儀式中說出這個字,除了說話人自己外,所有的活物都會滅絕。但是,古代的國王們心腸太軟,自己約束自己,而且,還約束他們的後人,讓他們宣誓永遠不探究那個字的秘密。然而,我在一個秘密的地方付出沉重的代價才學到手。她逼得我走投無路我才用了。為了征服她,我想盡其他一切辦法與她作戰。我的將士血流成河……”

  “畜生!”波莉低聲咕味了一句。

  “最後一次大戰,”女王說,“在恰恩城裡打了三天。那三天,我就在這兒觀戰。我一直沒有使用魔法,直到我的最後一批戰士倒下。那可惡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姐姐.帶領她的叛軍.已經走到了從城市通向這個臺地的大臺階的一半。我等候著,當我們互相能看清對方的臉時,她用那雙可怕的邪惡的眼睛盯粉我,說‘勝利了。’‘是的,’我說,‘勝利了,但不是你的勝利。’接著,我說出了滅絕咒。頃刻間,我就是太陽下惟一的活物了。”

  “可是,那些人呢。”迪格雷氣喘吁吁地問。

  “什麼人,孩子?”女王問。

  “所有的替通人,”波莉說,“他們又沒有傷害你。婦女,孩子,還有動物。”

  “你還不明白嗎?”女王仍然對著迪格雷說.“我是女王,他們都是我的臣民,除了服從我的意志外還能幹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很倒楣的。”迪格雷說。

  “我剛才忘了,你不過是個普通的男孩,你怎麼會明白執政者的理由呢?你必須懂得,孩子,對你或者對其他凡人來說錯誤的事,對我這樣的女王來說是不稱其為錯的。天下的重擔壓在我們肩上。我們必須從所有律法的約束中解脫出來。我們命定是高貴而孤獨的。”

  迪格雷突然想起,安德魯舅舅也說過完全相同的話,但這些話由簡蒂絲女王說出來,就顯得莊嚴、自負得多,可能是因為安德魯舅舅沒有七尺高,也沒有美得驚人的外貌吧。

  “然後呢?”迪格雷說。

  “我預先對存放我祖先塑像的大廳施了強有力的魔咒。這魔咒使我自己也變得像一稱塑像沉睡在他們中間,一千年不吃飯,不烤火,直到有人進來,敲鐘喚醒我。”4

  “太陽這種模樣是滅絕咒造成的嗎?”迪格雷問。

  “什麼模樣?”簡帶絲問。

  “又大,又紅,又冷。”

  “一直是這樣的,”簡蒂絲說,“至少,已經上千年了。你們的太陽不一樣嗎?”

  “是的,要小一些,黃一些,發出的熱量要多得多。”

  “啊——!”女王長長地歎息一聲。迪格雷從她臉上看到了他最近從安德魯舅舅的臉上看到過的那種饑餓和貪婪的表情。“那麼,”她說,“你們的世界要年輕一些。”她停了停,再次望了一眼荒涼的城市——要是說她為自己的罪惡感到內疚,那麼,她當然沒有表露出來——然後說:

  “好了,我們走吧。這兒是世紀的末日,太冷了。”

  “去哪兒,”兩個孩子一起問。

  “哪兒?”簡蒂絲驚異地重複道,“當然是去你們的世界。”

  波莉和迪格雷迷惑不解地對望了一眼。波莉一開始就討厭女王,而迪格雷呢,在聽了那段故事以後,也覺得對她的瞭解已經夠了。顯然,沒有誰願意帶她那種人同家。即使願意,不知道怎麼才能帶她回家。他們只想著自己逃走;但波莉摸不到戒指,迪格雷自然也不能丟下她單獨離去。他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

  “噢——噢——我們的份界,我——我不知道你想去那兒。”

  “你們不是來接我的,又是來幹什麼的呢。”簡蒂絲問。“我敢說,你一點兒也不會喜歡我們的世界。”迪格雷說,“那地方不適合她,你說對嗎,波莉?那兒沒意思,不值得看,真的。”)

  “我去統治的時候就值得看了。”女王回答。

  “啊,但你不能,”迪格雷說,“不是那麼回事。他們不會允許的,你知道。”

  女王傲慢地一笑。“很多高貴的國王,”她說,“都以為能和恰恩王朝作對,但他們全都失敗了,連名字也被人遺忘了。愚獲的孩子!你認為,以我的美貌和魔力不會在一年之內使整個你們的世界都拜倒在我的腳下嗎?準備施展魔法,立即帶我去那兒。”

  “這實在太可怕了。”迪格雷對波莉說。

  “也許你害怕你的舅舅,”簡蒂絲說,“只要他適當地對我表示尊敬,他就會保住性命和王位,我不會跟他作對的。如果他知道怎麼把你們送到這兒來,他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魔法師。他是你們整個世界的王呢,還是只統治部分?”

  “他哪兒的王都不是。”迪格雷說。

  “你在說謊,”女王說,“只有掌家血統的人才會魔法,不是嗎,誰聽說過普通人也能當魔法師?不管你說不說,我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你的舅舅是你們那個世界一個偉大的國王,了不起的魔法師。他已經在某個魔鏡或魔池裡,靠他的魔法看到了我的頭影。他愛上了我的美貌,施加了一種能讓你們的世界徹底動搖的強大魔咒,讓你們穿過各個世界之間的鴻溝,到這裡來請我去幫忙,並將我帶回他的身邊。回答我:難道不是這麼回事嗎,”

  “嗯,不完全是。”迪格雷說。

  “根本不是,”波莉叫起來,“從頭到尾就是胡說八道。”

  “奴才!”女王喊到,她怒火沖天地揪住波莉的頭髮,剛好抓在最容易扯痛的頭頂。但這樣一來,她鬆開了孩子們的手。“好,”迪格雷大叫;波莉也喊了一聲,“快!”他們把左手伸進口袋,根本不用戴上戒指,存觸到戒指的一刹那間,那個可怕的世界就從他們眼前完完全全地消失了。他們向上沖去,頭上,一縷溫暖的綠光越來越近。

第六章 安德魯舅舅的麻煩開始了

  “放開!放開!”,波莉尖聲喊著。”我沒碰你。”迪格雷說。

  腦袋一出水潭,他們便再次來到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置身于陽光明媚的寧靜之中。剛剛離開那個陳腐、荒蕪的地方,這片樹林似乎比以前更顯得青翠、溫暖和安詳。我想,如果可能的話,他們又會忘記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然後躺下,聆聽樹木的生長,朦朦朧朧地享受快樂。然而.這次,他們不得不努力保持著清醒:因為一到草地上,他們就發現,不光是他們兩人,那個女王,或女巫(不管你叫她什麼),也跟著來了,仍然緊緊地抓住波莉的頭髮。怪不得剛才波莉大喊“放開!”

  順便說說,這也證明了戒指的另一種作用,安德魯舅舅沒有告訴迪格雷,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想靠那些戒指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不需要戴上或親手觸摸戒指,只要觸摸一個能觸摸到戒指的人就行了。這很像磁鐵。人人都知道,如果用一塊磁鐵拾一根別針,碰到這根別針的其他別針也會被吸起來。

  現在,樹林中的簡蒂絲女王完全變了。臉色比以前蒼白得多,她的美貌幾乎一點兒也不存在了。她好像呼吸困難似的彎蔔腰去,那畢的空氣仿佛使她感到窒息。兩個孩子一點兒也不怕她了。

  “放開!放開我的頭髮。”波莉說,“你想幹什麼?”

  “聽著!放開她的頭髮,馬上放開!”迪格雷說。兩人轉過身,與她廝打起來。他們比她強壯,很快就迫使她鬆開了手。她喘著氣,搖晃若向後退去,眼晴裡露出恐懼的神色。

  “快,迪格雷!”波莉說,“換戒指,跳進回家的水潭!”

  “救命!救命!天呀!”女巫有氣無力地喊著,蹣跚地跟在後面,“把我帶上。你們不要把我留在這個可怕的地方,我會死的。”

  “這是執政者的理由,”波莉恨恨地說,“就像你殺掉你的世界裡那麼多人一樣。快點,迪格雷。”他們已經戴上了綠戒指,但迪格雷說:

  “真煩人!我們要幹什麼?”他不由得對女王產生了一絲憐憫。

  “別當傻瓜,”波莉說,“她八成是裝的。快點兒。”然後,兩個孩子都跳進了回家的水潭。“幸好我們做了標記。”波莉想。但是,當他們往下跳時,迪格雷感到兩隻冰冷的大手指抓住了他的耳朵。他們沉下去了,我們這個世界開始模模糊糊、隱隱約約地導現出來。抓住他耳朵的手指也越來越有力。豪無疑問,女巫的力量正在恢復,迪格雷又打又踢,但毫無用處。一會兒,他們便到了安德魯舅舅的書房。安德色舅舅目瞪口呆地看著迪格雷從另一世界帶回的奇妙動物。他這樣呆望著是有理由的。迪格雷和波莉也目瞪口呆。

  毫無疑問,女巫已經不再虛弱;眼下,她站在我們的世界裡,和周圍的普通事物一比,實在使人倒吸一口涼氣。在恰恩,她曾經使人非常驚訝:在倫敦,她使人感到恐懼。首先,他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她到底有多麼龐大。“簡直不是人類。”

  迪格雷看著她這樣想;他也許想得不錯,因為有人說過,恰恩皇族有巨人血統。但她的高度,比起她的美貌、殘忍和野性來要遜色一籌。她看上去比倫敦街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多出十倍的精力。安德魯舅舅躬腰、搓手,看著她;說實話,他害怕極了。在女巫身邊,他就像是蝦米一樣的小動物。而且,正如波莉後來說的,他和女巫的表情有某種相似之處;那是一種所有邪惡的魔法師都有的表情,即簡蒂絲說她在迪格雷臉上找不到的“標記”。看見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有一種好處:你不會再怕安德公舅舅,猶如見過響尾蛇不再怕蚯蚓,見過發瘋的公牛不再怕奶牛一樣。

  “呸!”迪格雷想,“他也算魔法師!不夠格。她才是真的。”

  安德丟舅舅不斷地搓手鞠躬。他想說幾句客氣話,但他口幹得說不出來。他所謂的用戒指做的“實驗”,結果比他盼望的還要成功:因為雖然他與魔法打了多年的交道,但他總是把危險留給他人。類似今天這樣的事還從未發生過。這時,簡蒂絲開口了,聲音不大,卻使整個屋子戰慄起來。

  “把我召到這個世界來的魔法師是誰?”

  “啊——啊——夫人,”安德魯舅舅喘息著說,“我感到極大的榮幸——非常高興——最最意想不到的快樂——要是我有機會作些準備就好了——我——我——”

  “魔法師在哪兒?蠢貨!”簡蒂絲問。

  “就——就是我,夫人。我希望你能諒解——嗯——這些調皮的孩子對你的失禮。我向你保證,不是故意的——”

  “你!”女王的聲青越加可怕。說著,她一步跨進屋子,一把抓住安德魯舅舅的灰發,將他的頭朝後一擰,使他的臉對著自己。然後,她像在恰恩王宮早研究迪格雷的臉一樣仔細研究他的臉。他很緊張,不停地眨眼睛、舔嘴唇。最後,她鬆開手,他一下往後倒去,搖搖晃晃地撞在牆上。

  “我知道了,”她輕蔑地說,“你是某一種類的魔法師。站起來,狗,別像跟你的同類說話一樣縮在那兒。你怎麼會魔法的?我敢發誓,你沒有皇族血統。”

  “這——嗯——嚴格地講也許沒有,”安德魯舅舅結結巴巴地說,“不算地地道道的皇族。可是,夫人,凱特利家族是很古老的,是多塞特郡一個古老的家族。”

  “肅靜!”女巫說,“我知道你是誰。你是一個離不開規則和書本的自我吹噓的小魔法師。你的血液和心臟裡沒有真正的魔力。像你這樣的魔法師一千年前就在我們的世界絕種了。但現在,我將允許你做我的僕人。”

  “為你服務我感到萬分榮幸——高興至極——真讓人愉快。我說的是實話。”

  “住嘴,你說得太多了。聽清楚你的第一個任務。我看我們是在一個大城市裡。馬上設法給我弄一輛馬車或飛毯或一條訓練有案的龍,或者任何對你們這兒的皇家貴族有用的東西。然後,帶我去能搞到符合我身份的服裝、首飾和奴隸的地方。明天,我就要開始征服這個世界了。”

  “我——我——我這就去叫一輛出租馬車。”安德告舅舅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剛走到門口,女巫說,“站住,別想耍花招。我的眼睛可以穿透牆壁,看到人的內心。你走到哪兒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只要你再出不服從我的苗頭,我就會詛咒你,你坐的任何東西都會像燒紅的鐵,任何時候你躺上床,腳下朝會有看不見的冰塊。現在走吧。”

  那老傢伙像夾著尾巴的狗一樣走了出去。

  孩子們害怕簡蒂此會向他們問起樹林中的事。然而,她當時沒有說,後來也沒提到這件事。我想(迪格雷也想),她的內心根本記不住那片寧靜的地方,即便你經常帶她去,或者把她長久地留在那裡,她仍然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她單獨與孩子們在一起,但她對他們一點兒也不留意。在恰恩,她根本不注意波莉(直到最後),

  因為她只想利用迪格雷。既然她現在有了安德魯舅舅,便不再注意迪格雷了。我認為大多數女巫都是這樣。她們極端實用,只對可以利用的人和物感興趣。所以,屋子裡有一陣很安靜。但是,從簡蒂絲用腳拍打地板的方式上看得出,她越來越不耐煩了。

  不一會兒,她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這老傻瓜在千什麼,我該帶根鞭子來。”她看也不看孩子們一眼,就沖出去追安德魯舅舅去了。”

  “噓——”波莉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必須回家了。已經太晚了,我會受罰的。”

  “那,儘早回來,”迪格雷說,“把她弄到這兒來簡直糟糕透了。我們必須制定計劃。”

  “這是你舅舅的事,”波莉說,“這些麻煩是他的魔法造成的。”

  “不管怎麼說,你會回來的,是嗎,真該死,你不能讓我一個人去理這團亂麻。”

  “我從隧道回家,”波莉冷冰冰地說,“這樣最快。要是你想計我回來,是不是最好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迪格雷叫道,“那不跟女孩一樣了嗎?我做了什麼?”

  “當然,沒什麼。”波莉譏諷地說,“只不過在那間塑像廳早,像一個膽小的暴徒一樣差點把我的手腕擰斷。只不過像一個傻瓜似的用小錘去敲鐘。只不過在樹林裡還沒跳進水潭就轉過身去,好讓她有機會抓住你。就這些。”“啊,”迪格雷很吃驚地說,“好了,我說對不起,而且對塑像廳甲發生的事感到非常抱歉。現在,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你就應該同來,否則太不像話,你如果不回來,就是把我推進一個可怕的深淵裡了。”

  “我覺得你不用擔心什麼,凱特利先生才會坐在燙人的椅子上,他的床上才會有冰,不是嗎?

  “不是那一類的事.”迪格雷說,“我擔心媽媽。假如那怪物進了她的房間,會把她嚇死的。”

  “噢,我明白了。”波莉聲音異常地說,“好吧,這次行動代號‘和平女神’。我會回來的——如果回得來的話。但我現在必須走了。”她鑽出小門,進了隧道椽子之間黑暗的地方幾小時前還那麼令人激動,那麼富有冒險色彩,現在卻似乎顯得普通和平淡了。

  我們有必要回頭講講安德魯舅舅。他從閣樓上跌跌絆絆地跑下去時,那顆可憐的老心臟砰砰地亂跳。他用手帕在額頭上不斷地揩著。當他進到樓下的臥室裡,便把自己鎖在畢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衣櫃裡摸出一個瓶子和一個酒杯,他總是把這些東西藏在櫃子裡,以免被蕾蒂姨媽發現。他給自己滿斟了一杯味道刺鼻的大人喝的酒,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哎呀,”他自言自語地說,“可把我嚇壞了。真煩人!到這把年紀還遇到這種事!”

  又倒了一杯喝下去後,他開始換衣服。你從未見過這樣的衣服,但我還記得。他戴上一副硬邦邦的閃光的高領子,這種領子使你的下巴不得不長時間地昂著,又套上一件有圖案的內背心,把金錶鏈掛在前面。接著,他穿上婚喪儀式才用的最好的衣服,拿出最好的高筒禮帽拍打乾淨。他的梳妝桌上放著一瓶花(蕾蒂姨媽放的),他摘下一朵插在扣眼裡,又從左邊的小抽履裡掏出一塊手帕(很漂亮.現在難以買到),往上面灑了幾滴香水。他將系著黑色粗綢帶的眼鏡戴上,然後,對著鏡子觀賞起來。

  你知道,孩子們有種傻氣,大人有另一種傻氣。這時,安德魯舅舅開始犯大人的傻氣了。女巫不在他的房裡,他便很快忘了剛才受到的驚嚇,開始對她的美貌想入非非。他不斷自言自語,“一個漂亮的貴婦人,先生,一個漂亮的貴婦人,一個超級尤物”。他不知不覺地忘了那個“超級尤物”足孩子們找到的,他覺得是他自己用魔法從不可知的世界裡召喚來的。

  “安德魯,小夥子,”他邊照鏡子邊對自己說,“你保養得不錯,看不出年齡,先生,你長相不凡哪。”

  你看,這愚蠢的老傢伙開始想像女巫會愛上他,這很可能是那兩杯酒和漂亮衣服起的作用。不過,無論怎麼說,他和孔雀一樣愛慕虛榮,這就是他為什麼變成魔法師的原因。他鎖上門,走下樓,打發一個女傭去叫一輛雙輪雙座的馬車(那年月,每個人都有許多僕人),然後朝客廳張望,他如願以償地在客斤裡找到了蕾蒂姨媽,她正在修補一塊墊子。墊子鋪在窗戶旁邊,她跪在上面。

  “呀,蕾蒂婭,我親愛的,”安德每舅舅說,“我——我要出門。借我五英鎊什麼的,有個很不錯的古娘。”(他總是將“姑娘”說成“古娘”。)

  “不,親愛的安德魯.”蕾蒂姨媽頭也不抬,用堅定、平靜的口氣說說,“我說過無數次了,我不會借錢給你的。”

  “請你別搗亂,親愛的古娘,”安德魯舅舅說,“這是最重要的事。你如果不借就讓我非常難堪。”

  “安德魯,”苦蒂姨媽直直地盯著他,“我覺得奇怪的是,你向我借錢居然不覺得羞恥。”

  這些話隱藏著一段長長的、枯操的、屬於大人之間的往事。你只需知道,安德魯舅舅打著“為親愛的蕾蒂照管財產”的旗號,卻什麼也不幹,還喝白蘭地、抽雪茄,欠下一大堆賬(蕾蒂姨媽曾一次一次地為他付錢),這樣一來,就弄得蕾蒂比三十年前窮得多了。

  “親愛的古娘,”安德魯舅舅說,“你不知道,我今天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花費。我不得不招待客人,借給我吧,別讓我著急。”

  “你到底要招待誰,安德魯,”蕾蒂姨媽問。

  “哦——來了一個尊貴的客人。”

  “尊貴的客人?什麼破玩意兒!”曹蒂姨媽說,“你到底還是沒有說服我。”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撞開了蕾蒂姨媽一回頭,吃驚地看見一個女巨人,衣著華麗,手臂裸露,目光炯炯地站在門口。這正是女巫。

第七章 發生在前門的事

  “奴才,還要等多久,我的馬車才會到?”女巫打雷一般地說。安德魯舅舅抖抖索索地站到一邊。女巫一出現,他照鏡子時產牛的所有可笑念頭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帶蒂姨媽馬上站了起來,走到屋子中間。

  “這年輕女人是誰?安德魯,我能問嗎?”蕾蒂姨媽冷冷地問。

  “尊貴的外國人―——非―——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結結巴巴地說。

  “胡說!”

  蕾蒂姨媽轉向女巫,“立即離開我的家,你這不知羞恥的蕩婦,不然,我就叫員警。”她以為那女巫一定是從馬戲團跑出來的,而且,她看不憤裸露的膀子。

  “這女人是誰?”簡蒂絲說,“跪下來,奴才,否則我會毀滅你的。”

  “請不要在這幢房子裡講相話,女士。”蕾蒂姨媽說。

  刹那間,安德魯舅舅覺得,那女王似乎向上一挺,變得更加高大。她眼中冒火,伸出手臂,做了一個在恰思將宮門搗成灰燼時同樣的動作,口中念出滅絕咒。然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蓄蒂姨媽想,那些可怕的話大概也是英語,她說:“

  我想得不錯。這女人一定喝醉了。醉了!連話也說不清楚。”

  當女巫突然意識到,她那種能把人變成灰燼的魔力在她的世界裡那麼真實可行,而在我們這裡卻毫無用處時,對她來說這簡直是個可怕的時刻。但她絲豪沒有心慌意亂、沮喪失望。她撲向前,抓住蕾蒂姨媽的脖子和膝蓋,將她高高地舉過頭頂,像舉一個輕巧的玩具娃娃似的,朝屋子那頭一甩。蕾蒂姨媽還沒落地,女傭(她覺得那天早上真是妙不可言,令人激動)探頭進來說:“先生,你的馬車到了,請。”

  “帶路,奴才。”女巫對安德魯舅舅說。他口中咕噥著“令人遺憾的暴力行為―——

  必須抗議”之類的話,但簡蒂絲瞟了他一眼他便住口了。她趕著他離開客廳,走出房子。迪格雷下樓時,剛好看見前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

  “見鬼,”他說,“她在倫敦胡來了。還跟安德各舅舅在一起,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噢,迪格雷少爺,”女傭說〔她那天可開心了〕,“我想凱特利小姐弄傷了自己。”於是兩人一起沖進客斤,去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如果蕾蒂姨媽掉在光地板上,或即使掉在地毯上,都會摔得粉身碎骨,但她十分走運地落在了墊子上。蕾蒂姨媽是個強壯的老婦人;那時候姨媽們大都如此。她吃了一點提神藥,靜靜地坐了幾分鐘,然後說,只是跌腫了幾處,不嚴重。很快她就開始處理事情了。

  “莎拉.”她對女傭說(這女人從未遇到像今天這樣的日子),”立刻去警察局,告訴他們有個危險的精神病人跑出來了。我自己去照料柯克夫人的午飯。”柯克夫人自然就是迪格雷的母親。

  媽媽吃罷午飯以後,迪格雷和蕾蒂姨媽也吃完了。然後,他便開始苦思冥想。

  問題是如何把女巫弄同她自己的地方,或者,想辦法儘快地將她趕離我們這兒。不管怎樣,決不能讓她在這幢房子裡橫衝直撞。不能讓媽媽看見她。如果可能,不准她在倫教城裡飛揚跋扈。她“毀滅”蕾蒂姨媽的時候,迪格雷不在客廳裡,但他曾見過她搗毀恰恩的宮門,所以,他只知道她有駭人的魔力,並不知道自從到了我們的世界後,她的魔力有任何減弱。他還知道她想征服我們的世界。他能想像,目前她很可能正在搗毀白金漢宮或議會大廈;幾乎可以肯定,為數不少的員警已經被化成一堆堆灰燼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

  “可是,那些戒指似乎很像磁鐵,”迪格雷想,“只要我挨到她,再去摸我的黃戒指,她和我便都會回到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中去。不知她在那兒會不會又變得虛弱無力?是那地方對她不利呢,還是從她的世界裡被拖出來時她受了驚嚇?但我不得不去冒這個險。可我到哪兒去找這個畜生?我想,不管我說去哪兒,蕾蒂姨媽都不會讓我去的;而我的口袋裡只有兩個便士。如果我在倫敦滿城尋找,一定需要許許多多錢坐汽車和電車。再說,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不知道安德魯舅舅是否還跟她在一起。”

  最後,似乎他能做的惟一的事就是等候和盼望安德魯舅舅和女巫回來。如果他們回來,他必須沖出去抓住女巫,趁她來不及踏進房子就截上黃戒指。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像貓守著老鼠洞一樣監視著前門,一步也不能離開崗位。所以,他進了餐室,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把臉“貼”在窗戶上:那是一扇凸肚窗,可以從裡面看見通向前門的臺階,而且能看清整條街道,任何人走到前門都逃不出你的視線。”波莉在幹什麼呢?”迪格雷想。+

  第一個半小時慢吞吞地過去了,他在這段時問裡一直考慮著這個問題。但你不用著急,我來告訴你。波莉回家吃飯遲到了,鞋襪也是濕漉漉的。當被問到她去了哪裡,幹了些什麼時.她說跟迪格雷·柯克出去了。再一追問,她說是在一個水潭裡涅了腳的,那水潭在一片樹林裡。問及樹林在哪兒,她說不知道。再問是否在一個公園裡,她老老實實地說,她想也許是在一個公園裡。波莉的媽媽由此得出結論:波莉未經允許,悄悄地跑到倫敦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進了一個陌生的公園,跌進水坑裡玩水。最後,波莉被告知,她實在太調皮了,以後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便不准她和“那姓柯克的男孩”一起玩了。然後,她被允許吃了一些殘羹剩飯,就被趕到床上,整整兩小時後才能下床。這樣的事情在那時候是常常發生的。

  所以,當迪格雷從餐室的窗戶向外看時,波莉不躺在床上。兩人都在想,時間過得多麼慢啊,我個人認為,我寧肯處在波莉的位置上。她只是等候那兩小時的結束,而迪格雷呢,每隔幾分鐘,只要聽到馬車聲、麵包匠送貨車的聲音或肉鋪小夥計轉過街角的聲音,就以為”她來了”,然後卻是一場空。除了這此令人驚悸的謬誤外,其餘時間裡,只聽見嘀滴答嗒的鐘聲,像過了無數個小時一樣漫長難熬。在頭上高不可及的地方,一隻大蒼蠅嗡嗡地碰撞老窗玻璃。這幢住宅在下午往往顯得非常安靜和枯燥,而且,總有一股淡淡的羊肉味。

  在漫長的等待和監視中,發生了一樁小事。我之所以要提它是因為以後有件,要的事情與之相關。一位女士帶著葡萄酒來看迪格雷的媽媽。由於餐室的門開著,迪格雷很自然地聽到了蕾蒂姨媽和那位女士在大廳裡的談話。

  “多可愛的葡萄!”蕾蒂姨媽的聲音,“我想這些葡萄一定會對她有好處的。唉,可憐的親愛的小瑪貝爾!恐怕現在她需要年輕的土地上長出的果子來治病。這個世界裡任何東西都沒有多大的效果。”後來,她們兩人都壓低了聲音,說了許多迪格雷聽不見的話。

  如果他前幾天聽到“年輕的土地”這個說法,他可能會以為蕾蒂姨媽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大人們說話往往這樣,這不會引起他的興趣。現在,他差不多也這樣想。然而,他一下子想起來,的確存在著別的世界(蕾蒂姨媽並不知道),他自己就去過其中之一。那麼,也許真有一片“年輕的土地”,任何事情都可能存在。在別的世界裡,也許有某種果子真的能治好媽媽的病!噢―——

  你知道,盼望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時是什麼滋味嗎?因為你過去失望太多,也因為那種希望美好得不真實,你幾乎要和希望作對了。這就是迪格雷當時的感覺。但是想扼殺這種希望是無用的。可能一——真的,真的,有那種可能性。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事已經發生了,而且他有魔法戒指。每個水潭底下都有一個世界。他可以尋遍所有的世界。然後一——媽媽的病就好了。一切都好了。他把留神著等候女巫的事全忘了。他已經在向放黃戒指的口袋伸手了,恰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一陣急馳而來的馬蹄聲。

  “晦!那是什麼?”迪格雷想,“救火車嗎?不知道哪家起火了。天哪,來了,啊,是她。”

  我不用告訴你他說的“她”是誰。

  先是一輛雙輪馬車。車夫座上空無一人,一隻輪子懸在空中,整個馬車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平衡飛快地轉過彎來。車頂上―——

  不是坐著,而是站著―——

  女王之王,恰思的死神簡蒂絲。只見她齜牙咧嘴,目光火一般地閃動著,長髮像彗星尾巴似的拖在腦後。她毫不留情地鞭笛著駕車的馬。馬的鼻子漲得灑紅,兩脅沾滿了泡沫。它瘋狂地沖向前門,在燈柱邊一擦而過,然後,兩條後腿著地站立起來。馬車在燈柱上撞碎。女巫優美地一跳,恰到好處地落在了馬背上。她分腿坐好,俯下身去,對馬耳語了幾句。那些話顯然只會讓它狂躁而不會使它安靜。馬立刻再次抬起前腿,尖厲地嘶叫了一聲,馬蹄、牙齒、眼睛和飛舞的鬃毛便晃作一團。只有出色的騎手才有可能坐在它的背上。

  迪格雷還來不及鬆口氣,就又開始發生很多事情了。第二輛馬車緊接著第一輛飛馳而來,車上跳下一個穿禮服的胖子和一名員警。然後,第三輛馬車載著兩名員警也快速過來。隨著一陣噓聲、喝彩聲,大約二十個人(大多數是童僕)騎著自行車,一路響著鈴跟了上來。最後是一群步行者,雖然一個個跑得很熱,但顯然十分開心。所有臨街的窗戶都迅速地打開了。每一幢房子的前門都有一個看熱鬧的女傭或男僕。

  這時,一位老紳士掙扎著從馬車的殘骸裡往外面爬,幾個人跑過去幫他,但這個扯腿那個拽胳膊,用力的方向不一致,也許,如果沒人幫忙,他也已經出來了。迪格雷猜想那老紳士一定是安德魯舅舅,但他的臉被塌下來的高筒禮帽住了,你看不見。0

  迪格雷沖到人群中去。

  “就是這個女人!就是她!”那胖子指著簡蒂絲大聲喊,“員警,該你管啦!她從我的店裡偷了值幾百、幾千磅的東西。看著她脖子上的珍珠項鍊吧,那是我的。而且她還把我的眼睛打青了。”

  “那是因為有人給她撐腰,”有個人對大家說,“我喜歡看這樣一隻青眼睛。她一定幹得很漂亮。啊哈!她多強壯!”

  “你該在青眼睛上放一塊好吃的生牛排,先生,那才妙呢。”一個肉店的小夥計說。

  “喂,”最管事的那個員警說,“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啊?”“我告訴你,她……”胖了剛開了頭就有人叫起來.”別讓馬車裡那老傢伙跑了,是他唆使她幹的。”

  那位老紳士.當然就是安德魯舅舅,已經站穩了,正在揉身上摔腫的地方。“那麼,告訴我,”員警

  轉向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呼―呼一一噓―”安德每舅舅從帽子裡發出聲音。

  “別裝蒜了,”員警正色道,“你會發現這不是什麼可笑的事。把帽子摘掉,聽見了嗎?”

  說者容易做者難。安德魯舅舅徒勞地抵制了一陣,另兩個員警抓住帽邊,硬是把它扯了下來。

  “謝謝,謝謝,”安德魯舅舅輕聲說,“謝謝,我的天,可把我嚇壞了。誰能給我一小杯白蘭地……”

  “現在,請聽我說,”那員警掏出一個大筆記本和一枝小鉛筆。“那年輕女人歸你管嗎?”

  “小心,”幾個人同時喊道,員警及時朝後跳了一步。那匹馬差點兒一腳將他踢死。接著女巫掉轉馬頭,對著人群,馬的後腿已經踏上了人行道。她手裡揮舞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正使勁地砍著套索,要把馬和馬車的殘骸分開。

  在這段時間裡迪格雷一直在找機會接近她,以便能觸到她。這不太容易,因為離他近的這一邊人太多了,而要想繞到另一邊,就必須從馬蹄和繞著房子的圍欄之間穿過去。如果你瞭解馬,尤其是看到那匹馬當時的情形,就知道這是一件棘手的事。迪格雷很瞭解馬,但他仍咬緊牙關,隨時準備瞅准機會沖過去。

  一個戴著圓頂硬禮帽的紅臉人用肩膀撞開一條路,擠到人群前面。

  “嗨,員警,”他說,“她騎的是我的馬,被她摔爛的也是我的馬車。”

  “一次說一件事,一次請說一件事。”員警說。“可是來不及了,”馬車夫說,”我比你更瞭解這匹馬,它不是一般的馬,它爹以前是騎兵軍官的戰馬。是的,要是這年輕女人再激它,就會出人命的。唉,還是讓我來吧。”

  員警正想找個理由離馬遠些。馬車夫向前走了步,指著簡蒂絲,友好地說;

  “小姐,我抓住馬頭,你好下來。你是位女士,你不想找麻煩,是嗎?你想回家,美美地喝上一杯茶,然後安安靜靜地躺下,這杯你會舒服得多。”同時,他伸手去逮馬頭,嘴卑說,“鎮靜,‘草莓’,老朋友。鎮靜。”

  女巫第一次開口講話了。

  “狗!”她冷冰冰的清亮嗓音蓋過了所有其他聲音,“狗,放開我們的皇家戰馬。我是女王簡蒂絲。”

第八章 燈柱前的戰鬥

  “哦!你是女王?我們得弄清楚。”一個聲音說。另一個聲音又說,“女王萬福!為瘋人院的女王三呼萬歲!”不少人跟著喊。女巫臉上飛起一片紅霞,微微地鞠了一躬。但歡呼聲變成了恥笑,她知道被愚弄了,臉色一變,將刀換到左手,不加等告,就幹了一件可怕的事。她伸出右手,像做世界上最平常的事情似的,輕鬆地將燈柱上的一根鐵條扭了下來。如果說她的某些魔力有我們的世界消失了,她的力氣卻依然存在。她可以把一根鐵棒像麥芽糖似的折斷。她將她的新武器拋向空中,又一把接住,揮舞著,催馬前進。

  “我的機會來了。”迪格雷想。他突然奔到馬和圍欄之間,接著繼續向前跑,開始尋機靠近女巫。只要那牲口停一秒鐘,他都能抓住女巫的腳跟。正當他往前沖時,他聽到一陣咣當當的重擊聲。原來,女巫的鐵棒敲在了那個警官的頭盔上,他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快,迪格雷,一定得制止她。”背後一個聲音說。正是波莉。時間一到,她就跳下床,沖到街上。

  “你真是好樣的,”迪格雷說,“緊緊拉住我。你負責戒指,黃的,記住。我一喊你就戴上。”

  又響了一聲,另一個員警倒了下去。人群中發出憤怒的吼聲,“把她拉下來,拿鋪路石打,去叫軍隊。”但大多數人都儘量往遠處退去。顯而易見,馬車夫是在場的人中最勇敢最善良的。他左閃右躲地避開欽棒,儘量地靠近馬,試圖抓住馬頭。

  人群中又是一陣吼聲,一塊石頭呼嘯著從迪格雷頭上飛過。接著傳來女巫洪鐘般的聲音,聽起來,她似乎有些得意:

  “呸!一旦我征服了你們的世界,你們就要為今天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個城市一塊石頭也不會留下。我會像毀掉恰恩、費林達、索羅瓦和布拉滿丁似的毀掉你們這裡。”迪格雷終於抓到了她的踝部。她向後反踢,剛好踢在迪格雷的嘴上,他痛得鬆開了手。他的嘴唇被踢破了,滿口是血。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安德魯舅舅尖厲的顫音:“夫人——我親愛的年輕女士——看存士帝分上——安靜點兒。”迪格雷再次抓住她的腳後跟,又被甩開了。更多的人倒在她的鐵棒下。他第三次沖上去,死死地抓住她的腳後跟,然後對波莉大喊“走”接著……

  唉,謝天謝地。憤怒、受驚的面孔消失了,憤怒、受驚的聲音也沉寂下來。黑暗中,迪格雷只聽見安德魯舅舅在近處嗚咽著“噢,噢,是昏迷了嗎?這就完了,我無法忍受。太不公平。我從來不想當魔法師。全是誤會。是我教母的錯;我必須反抗。我的身體也很差。古老的多塞特郡家族。”

  “討厭!”迪格雷想,“我們不想把他帶來。啊呀,真輕鬆。你在嗎,波莉?”

  “我在這兒,別老推我。”

  “我沒推。”迪格雷話還沒有說完,他們便又到了那片渴暖的、陽光明媚的綠樹林。一出水潭,波莉就大喊:

  “快看!我們把那匹老馬也帶來了,還有凱特利先生,還有馬車夫。亂七八糟的!”

  女巫一看自己又到了那片樹林,臉刷地白了,腰慢慢地彎下來,直到臉貼著馬的鬃毛。看得出,她極為難妥。安德魯舅舅在發抖。但“草莓”,那匹馬,卻搖搖頭,快活地低低嘶叫了一聲,似乎覺得奸些了。自從迪格雷看見它以來,它還是第一次這麼安靜。先前一直貼在腦袋上的耳朵現在恢復了正常的位置,眼睛也有了神。

  “對了,好朋友,”馬車夫說著,拍拍“草莓”的脖子,“這樣好些了。別緊張。”

  “草莓”做了一件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因為它太渴了(這一點兒也不奇怪),便走到最近的水潭裡飲水。迪格雷還抓著女巫的腳後跟,波莉拉著迪格雷的手。馬車夫一隻手搭在“草莓”身上。仍在發抖的安德魯舅舅剛好抓住了他的另一隻手。

  “快!”波莉看了迪格雷一眼,喊道,“綠戒指!”

  於是,馬沒有喝上水。整個一群人馬卻發現他們又墜入了黑暗之中。“草莓”嘶鳴著,安德魯舅舅在啜泣;迪格雷說:”運氣還不錯。”

  短暫的停頓以後,波莉說:”我們還沒有到嗎?”

  “我們的確好像是存某個地方,”迪格雷說,“至少我站在硬實的東西上了。”

  “我也這麼想。”波莉說,“可是,為什麼這麼黑呢?我說,你覺得我們跳錯水潭了嗎?\"

  “也許就是恰恩,”迪格雷說,“不過我們是半夜回來的。”

  “這兒不是恰恩,”女巫說道,“這個世界空無一物。這是虛無。”

  確實,這是個罕見的虛無國。天空沒有星星,四下一團漆黑,誰也看不見誰,眼睛睜開和閉上都是一樣。他們腳下平整、涼爽的東西肯定不是草地或者木頭,而可能是泥土。空氣乾燥、凜冽,一絲風也沒有。

  “我的末日到了。”女巫的聲膏裡有一種可怕的平靜。

  “噢,別這樣說,”安德魯舅舅嘮叨起來,“我親愛的年輕女士,求求你,別說這種話。事情不會那麼嚴重。啊——馬車夫——我的好人——你身上沒帶著酒瓶嗎?我需要一口烈酒。”

  “喂,喂,”馬車夫有一副好嗓子,他用堅強的口吻說,“我想說,大家都冷靜下來。沒有人摔斷骨頭,是吧,好。實在應該感到欣慰。像這樣摔下來,結果比任何人估計的都要好。假如我們是掉進了一些房屋裡——例如地鐵的一個新站頭——很快就會有人把我們救出去的,對不對!要是我們死了——我不否認有這種可能——那麼,你們該記得有時海上會發生比這更壞的事,總有人要死的。如果一個人曾經體面地生活過,便沒什麼可怕的。你們如果問我,我想,我們打發時間的最好辦法就是唱一首聖歌。”

  他馬上就唱起了一首收穫時節感恩的聖歌,唱的是莊稼被“圓滿地收創歸倉”。在一個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牛長過東西的地方唱這種歌並不十分合適,但這是他記得最清楚的一首歌。他的音色優美,孩子們也跟著唱了起來。氣氛歡暢愉快。安德魯舅舅和女巫沒有加入進去。)

  聖歌接近尾聲時,迪格雷覺得有人在拉他的胳膊,那股白蘭地和雪茄的氣味以及那身很好的衣服告訴他,是安德魯舅舅。安德公舅舅小心地將他朝旁邊拉。和其他人隔開一段距離後,這老傢伙把嘴巴湊到迪格雷的耳邊,弄得他耳朵發癢。他悄悄說:

  “孩子,戴上戒指,我們走吧。”

  女巫的耳朵非常靈敏。“蠢貨!”她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忘了我能聽見人的想法嗎?放開那小孩。如果你想耍花招,我會用任何世界都沒有聽說過的辦法報復你。”

  “而且,”迪格雷補充一句,“如果你以為我是一頭卑鄙的豬,可以把波莉、馬車夫和那匹馬丟在這樣的地方自己逃走,那你就大錯而特錯了。”

  “你是個非常調皮、不懂禮貌的小孩。”安德魯舅舅說。

  “噓!”馬車夫說。他們都在聽著。

  黑暗中終幹有了動靜。遠方,一個聲音開始歌唱。迪格雷分辨不清在哪個方向。有時,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同時傳過來,有時又好像就在他們的腳下。這聲音低沉得猶如大地發出的聲音。沒有歌詞,也沒有旋律,卻是迪格雷聽到過的最美妙的聲音。那聲音如此動人,使他難以忍受。那匹馬似乎也喜歡;它低低地嘶叫著,仿佛拉了多年的車以後.又回到了童年時代嬉戲的故鄉,看見所記得和所愛的人拿著糖塊,穿過田野向它走來。

  “天哪,”馬車夫說,“真好聽啊!”

  此刻,兩個奇跡同時發生了。一個是,突然間,數不清的冷峻、戰慄、銀鈴般的聲音摻合到那個聲音之中,與之和諧地組合在一起,但音量卻高得多。第二個是,頭上的黑暗中突然群早閃爍。不是夏夜中一顆接一顆悄悄出現的星星,而是在一團漆黑之中,霎時問跳躍出的成千上萬顆恒星、星叢和行星,比我們世界裡看到的要大得多、亮得多。沒有一朵雲。新的星星和新的聲音同時出現。如果你像迪格雷一樣親眼看見和親耳聽見的話,你會相當肯定地覺得是腥星自己在唱歌,而喚出它們並使它們歌唱的是那低沉的第一個聲音。

  “多奇妙啊!”馬車夫說,“如果我早知道世上還有這麼美好的事,我這輩子就會做一個更好的人。”

  地上的聲音更響亮、更喜悅了,但天上的那件聲音在與地上的聲音合唱了一陣後,開始漸漸沉寂下去。這時,另一件事悄發生了。

  在遙遠的地平線附近,天空開始漸漸變成灰色。一陣清風吹拂過來。天上有片地方緩緩地、逐漸地越變越淡,映襯出群山黑色的輪廓。那聲音一直在歌唱。

  很快,天色已經亮得使他們能互相看見對方的臉了。馬車夫和兩個孩子張著嘴,目光閃爍,陶醉在美妙的聲音之中;那聲音仿佛使他們想起了什麼。安德魯舅舅也張著嘴,但不是出於高興;他看上去更像是失去了下巴。他身子弓著,膝蓋在發抖。他不喜歡那種聲音。如果可以鑽進老鼠洞來逃避的話,他會那麼做的。女巫看上去似乎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那種音樂。她嘴唇緊閉,捏著拳頭。歌唱剛開始的時候,她就感到,這個世界籠罩著一種與她的魔力不相同但強大得多的魔力。她恨它。她會把這個世界以至所有的世界都撕成碎片,只要能夠阻止那種聲音。馬站在那裡,耳朵前傾並不斷地抽動,還時不時用蹄子敲打地面或者打幾聲響鼻。它看上去不再是一匹勞累不堪的拉車老馬,你現在完全可以相信它的父親當過戰馬。

  東方的天際由白色變成粉紅色,又由粉紅色變成金色。聲音不斷地升高,直到整個空氣都在隨之震顫。當聲音最嚓亮最動聽的時刻,太陽升起來了。

  迪格雷從未見過這樣的太陽。恰恩廢墟上空的太陽看上去比我們的太陽老,這輪太陽卻顯得比我們的太陽年輕些。你可以想像,它是高興地笑著升起來的。當陽光四射、照亮大地的時候,這一群人第一次看清自己站的地方。那是一片谷地,一條水流平緩的大河穿越其間,朝著太陽升起的東方奔湧而去。南邊有大山,北邊有丘陵。河谷裡只有岩石、土和水,沒有樹和灌木,連一片草葉也沒有。泥土是五顏六色的,新鮮、溫熱,豔麗奪目,令人激動。當你親眼看見歌唱者時,你便忘了其他的一切。

  一隻毛髮濃密、生氣勃勃的巨獅,站在離他們約三百米的地方,面向太陽,張著大口在歌唱。

  “這個世界太可怕,”女巫說,“我們必須馬上逃走。準備施魔法。”

  “我完全同意,夫人。”安德魯舅舅說,“這是一個最讓人厭惡的地方,野蠻透頂。我要是年輕一些,還有枝槍,就好了——”

  “槍!”馬車夫說,“你射不到它,對嗎?”

  “誰要射它,”波莉問。

  “準備施魔法,老傻瓜。’簡蒂絲說。

  “當然,夫人,”安德魯舅舅狡猾地說,“我必須讓兩個孩子抓著我。立刻戴上回去的戒指,迪格雷。”他想擻開女巫跑掉。

  “哦,原來是戒指,是嗎?”簡蒂絲大叫著從馬上斜過身來。說時遲,那時快,她的手就要伸進迪格雷的口袋了,但迪格雷一拉波莉,高聲說:

  “小心點!假如你們敢向這邊走近半步,我們兩個就會消失,把你們永遠留在這裡。是的,我口袋裡有一枚戒指,可以把我和波莉帶同家。看!我的手隨時可以去拿。所以,別過來。我對你(他看著馬車夫)和那匹馬感到遺憾,但我沒有辦法。至於你們兩位(他看著安德魯舅舅和女巫),你們都是魔法師,應該喜歡生活在一起。”

  “大家別吵,”馬車夫說,“我想聽聽這音樂。”

  這時,歌聲已經改變了。

第九章 納尼亞的誕生

  獅子唱著新歌,在空曠的大地上走來走去。這歌聲比剛才喚起星星和太陽的歌聲更柔和,更輕快活潑,是一曲如潺潺流水般溫暖的樂聲。隨著它的移動和歌唱,河谷裡長出青青碧草,從獅子身邊像水潭一樣蔓延開去,又如浪花一般爬到小山坡上。一會兒,青草就長上了遠處大山的斜坡,年輕的世界每一瞬間都變得更加柔美。徽風沙沙地拂動青草。很快,除了草,又出現了別的東西。高高的山坡上長出了顏色暗淡的石南屬植物,河谷裡旨出了一片片毛茬茬的粗糙不平的綠色。迪格雷剛開始不知道是什麼,直到其中一個來到離他很近的地方。那是一種長而尖的小東西,身上長出幾十支手臂,上面班蓋著綠色之物,而且以每兩秒鐘一寸的速度增大。現在他的周圍到處都有這樣的東西。等它們長到與他高度相似時,他才恍然大悟地喊道“樹!”

  令人沮喪的是,正如波莉以後說的,你無法安安靜靜地觀賞這一切。迪格雷說“樹”的同時,他不得不跳到一邊,因為安德魯舅舅又悄悄溜到他身旁,企圖偷他的戒指。即使他偷到手也沒有多大好處,因為他一直以為綠戒指管返回,便把目標對準右邊口袋。當然,迪格雷也不想讓他得逞。

  “住手”

  女巫大叫,“站回去。不准往前走。誰要是走到離這兩個小孩中的任何一個十步遠的地方,我就敲碎他的腦袋。”她揮舞著那根從燈柱上扭下來的鐵棒,隨時準備扔出去。不管怎麼說,人人都相信她會扔得很准。

  “好哇,”她說,“你想帶著這男孩偷偷跑回你們的世界,而把我留在這兒。”

  安德魯舅舅終於不怕她了,忍不住發了火。“是的,夫人,”他說,“豪無疑問,我就想這麼幹。這完全是我的權力。我蒙受了最大的羞辱,受到了最低等的待遇。我曾經盡全力尊敬你,討好你,但我得到的報答是什麼呢?你搶劫————我一定要重複這兩個字一——搶劫了受人尊敬的珠寶商。你堅持要我招待你最昂貴(不用說也是最鋪張)的午餐。這樣一來,我不得不當掉手錶和錶鏈(告訴你,夫人,我們家還沒誰有經常光顧當鋪的習慣,除了我的表哥愛德華,他參加過義勇騎兵隊)。吃那頓消化不了的午飯時―——

  現在想起來我更難受了―——你的言行騷擾了在座的每一個人。我覺得自己在公眾場合丟了臉。以後,我再沒有臉去那個飯店了。你襲擊員警察,還愉了―——”

  “別說了,先生,請別說了。”馬車夫說,“看一看、聽一聽眼前發生的事吧,不要講話。”

  值得看和值得聽的實在太多了。迪格雷最先看見的那棵樹己經長成一棵粗壯的山毛櫸,枝丫優美地在他頭頂上舒展。他們站立的那片涼爽的青草地上散佈著雛菊和毛莨屬植物。稍遠的地方,沿河生長著柳樹。河的對岸,綻放著一叢叢茶藨子、丁香花、野玫瑰和杜鵑花。那匹馬大口大口地撕咬著新鮮的草。,

  在這段時間裡,獅子一直不停地唱著歌,莊嚴地前後左右走動。使人驚異的是,它每次轉身,都離他們更近一些。波莉發現,歌聲越來越有趣,因為她覺得自己開始看出了音樂與眼前發生的事之間的聯繫。當大約百米外的山脊上跳出一排墨綠色的冷杉樹時,她感到這和一秒鐘前獅子唱的一組低沉、悠長的音調緊密相關。豪不奇怪,隨著獅了唱出一組輕快的旋律,她看到報春花從四面八方長了出來。在一陣無以言表的激動中,她肯定所有這些都是從(用她的話說)

  “獅子腦袋裡出來的”。當你聆聽它歌唱時,你就聽見了它所創造的事物:當你環顧四周,你就能看見這些事物。這太令人激動了,她無暇感到害怕。但獅子每一次轉身離他們更近時,迪格雷和馬車夫都不禁有些緊張,安德魯舅舅則牙齒打戰,雙膝發抖,根本跑不掉了。

  突然,女巫大膽地朝獅子沖過去。獅子仍然唱著歌,緩慢而沉穩地前進,只有十幾步遠了。她抬起手臂,朝著它的頭將鐵棒直直地拋了過去。

  任何,更不用說簡蒂絲,都不會在這麼近的距離打偏。鐵棒不偏不倚地敲在獅子的兩眼之間,然後一掠而過,砰的一聲落在草中。但獅子沒有停下,步伐既未減慢也未增快,很難說它是否知道自己被打了一下。雖然它柔軟的爪子沒發出任何聲響,你卻能感到大地在它的腳下震頗。

  女巫尖叫一聲跑開了,很快便消頭在樹林中。安德魯舅舅轉身想跟著跑,不料絆倒在一根樹樁上,臉朝下倒在流向大河的一條小溪中。孩子們無法動彈。他們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想跑。獅子根本沒有注意他們。它張著血紅的大口,沒有咆哮,只是歌唱。它與他們擦身而過,他們可以摸到它的皮毛。兩人害怕極了,怕它轉過身看著自己。但奇怪的是,他們又希望它轉過身來。從開始到現在.他們好像是看不見聞不著的東西,絲豪沒有引起它的注意。它從他們身邊過去,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兩次與他們擦身而過,轉向東去。安德魯舅舅爬起來,邊咳嗽邊唾沫飛濺地說:“迪格雷,我們終於擺脫了那個女人,獅子也走了,快把手伸過來,馬上戴好戒指。”

  “走開。”迪格雷說著,後退幾步避開他,“離他遠點兒,波莉,到我身邊來。我現在警告你,安德魯舅舅,一步也不要走近,否則,我們就走了。”

  “立刻照我說的做,老兄,“安德魯舅舅說,”你這孩子太調皮搗蛋,表現很不好。”

  “不走,”迪格雷說,“我們要呆在這兒看會發生什麼事。我原來以為你想瞭解別的世界。現在到了這兒,你不喜歡這地方嗎?

  “喜歡”,安德魯舅舅大叫,“看看我落到了什麼地步!這還是我最好的外套和背心呢。”他現在看上去的確很狼狽。當然,你開始時打扮得越漂亮,從撞爛的馬車下鑽出來再掉進一條泥濘的小溪,模樣就越慘不忍睹。“我不是說,”他接著說道,“這個地方沒有意思。如果我年輕一些,現在―——

  我或許可以先去找一個精力充沛的青年到這兒來。找一個專獵大動物的獵手。這個地方有些好處可以利用。這兒天氣宜人。我過去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空氣。我相信,這對我是有好處的,如果―——

  如果條件比較有利。要是我們有枝槍就好了。”

  “槍也沒用,”馬車夫說,“我想我要去看看是不是該給‘草莓’梳理一下了。那匹馬比有些人還有靈性。”他走到‘草莓’身邊,嘴裡發出馬車夫特有的那種噓噓聲。

  “你還認為那頭獅子能被槍打死嗎,”迪格雷說,“它對那根鐵棒不怎麼在乎。”

  “這全是她的錯,”安德魯舅舅說,“那膽大包天的姑娘,我的孩子。她太粗暴了。”他的指關節捏得劈啪作晌,似乎又忘了只要女巫在場自己是如何害怕的。

  “這麼做實在太壞了,”波莉說,“獅子哪一點傷害她了?”

  “悔!那是什麼?”迪格雷說完往前走,去查看幾步外的一樣東西。“我說,波莉,”他向後喊道,“過來看看。”安德魯舅舅也跟著過來了,他不是好奇,而是想緊跟孩了們一這樣就有可能偷到戒指。但是,當他看見迪格雷正在看的東西時,也開始感興趣了。那是一個小巧而完美的燈柱模型.在他們看的時候,它正在按比例變高變寬。實際上,它像樹木一樣存生長。

  “它是活的―——

  我是說,它亮著。”迪格雷說。不過,當然哆,在陽光下,除非你遮住它,燈上徽弱的光線幾乎是看不見的。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安德魯舅舅喃喃地說,“我連做夢也不會想會有這樣的魔法。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甚至一個燈杜,都是有生命的,可以生長。我覺得奇怪的是,什麼種子可以長成一個燈柱?”

  “你還不明白?”迪格雷說,“這是鐵棒掉下去的地方一一她從我們家門前那根燈柱上扭下的鐵棒。它掉進土裡就長成了一個小燈柱。”但此刻已經不算小了,迪格雷說這話時,燈柱已和他一樣高了。(

  “是的,了不起,了不起!”安德魯舅舅比剛才更加起勁地捍著手指,“哦!哦!他們嘲笑我的魔法。我那傻瓜妹妹以為我是個瘋子。這下,看他們還說什麼?我已經發現一個充滿生機、任何東西都可以生長的世界。哥倫布,他們現在談論哥倫布。但與這裡相比,美洲算什麼,這個國家商業上的潛力是不可限量的。帶一些舊鋼條到這兒來,埋下去,就會長出嶄新的火車頭、軍艦,或者任何你想要的東西。用不著花任何代價,我就能以高價在英國賣掉。這樣我將會成為一個百萬富翁。還有這天氣!我已經感到自己年輕了二十歲,我可以在這裡經營一個療養勝地,弄好了,一年就可以掙兩萬。當然,我只會讓極少數人知道這個秘密。首先要打死那頭畜生。”

  “你和女巫一樣,”波莉說.“滿腦子都是屠殺。”

  “然後,再說自己,”安德每舅舅繼續做著美夢,“如果我定居在這兒,天知道能活多久。對一個年過花甲的人來說,這是值得考慮的頭等大事。在這裡,我當然永遠不會老。實是太美了!年輕的土地啊!”

  “哦!”迪格雷大喊,“年輕的土地!你認為真的是嗚?”

  他自然記得,蕾蒂姨媽對那個送葡萄的女人說過的話。共好的願望在他的腦海中閃現出來。“安德魯舅舅,”他說,“你認為這兒有什麼可以治好媽媽的病嗎?”

  “你在說什麼?”安德魯舅舅說,“這兒不是藥店。但就像我說的……”

  “你一點兒也不關心她,”迪格雷氣憤地說,“我還以為你會的;畢競她是我的母親,是你的妹妹。不過沒關係。我去問獅子看它能不能幫忙。”然後他轉過身,輕快地走了。波莉遲疑一下也跟著去了。

  “晦!停下!回來!這孩子瘋了。”

  安德魯舅舅說。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孩子們後面,保持著一段距離。因為他既不想遠離綠戒指,也不想靠近獅子。

  幾分鐘後,迪格雷走到樹林邊上,站住了。獅子仍在歌唱。但歌聲又變了。這次的歌聲與我們所說的“調子”更為相似,但依然狂放不羈,使你想跳,想跑,想攀登,想大喊大叫,想沖向他人,擁抱他們或與他們搏鬥。迪格雷聽得臉上通紅發熱。安德魯舅舅似乎也受了影晌,因為迪格雷聽見他說:“一個活潑的姑娘,老兄。她的脾氣令人遺憾,但總的來說,是個漂亮的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然而,歌聲對這兩個人產生的效果根本無法與它對這片上地產生的效果相比。

  你能想像一塊草地像壺裡的水一樣沸騰嗎,但這樣描述正存發生的事是最最恰當的。周圍的草地膨脹成個個大小不同的圓丘,有的只有鼴鼠丘那麼大,有的和獨輪小車相差無幾,其中兩個與小棚屋一般大小。這些圓丘移動著,膨脹著,直到泥土四濺地炸開後,每個圓丘裡都鑽出一樣動物。鼴鼠出來時與你在英國見的鼴鼠出洞一模一樣。狗一伸出腦袋就汪汪地叫,像從籬笆的窄縫裡鑽過時那樣掙扎著。雄鹿是最有趣的,因為它們的角比只他部分先出來很長時間,所以,一開始迪格雷以為是樹。青蛙從河岸邊鑽出來後,就呱呱地叫著,一蹦一蹦地跳到河裡去了。花豹、黑豹一類的動物馬上坐下來,將後腿上沾的鬆土抖掉,然後站起身,在樹上磨前爪。林中傳來陣陣鳥鳴。蜜蜂一秒鐘也不願耽誤就在花上忙開了。但最壯觀的時刻是當最大的圓丘像輕度地震一樣炸裂開時,從裡而隆起大象斜坡般的脊背、聰明的大腦袋和四條像穿著寬鬆褲子一般的大腿。現在,你幾乎聽不見獅子的歌唱了,四面八方,滿耳的牛叫、馬嘶、犬吠、鳥鳴…

  雖然迪格雷聽不見獅子唱歌了,但仍然能看見它。它那麼高大,那麼明亮,將他牢牢地吸引住了。其他動物似乎也不怕它。就在這時,他聽見陣馬蹄聲,那匹拉車的老馬小跑右從他身邊過去,和其他動物站到一起了(空氣適合安德魯舅舅也適合它,它看上去不再像倫敦街頭可憐的老奴隸,它正揚起腿,高昂著頭。)這時,獅子第一次安靜下來。它在動物中巡視一番,時不時走到其中的兩個面前(每次總是兩個),用它的鼻子吻它們的鼻子:在花豹中挑出兩頭,在鹿群中挑出一頭雄鹿和一頭雌鹿,將其他的撇在一邊。對有些種類的動物,它只是走過而已;但它吻過的動物成雙成對地離開白己的群體,跟在它後面。最後,它站住了,它挑出來的動物也走過來,圍著它站成一圈。它沒有吻過的動物開始四下散開,叫聲逐漸消失在遠方。它選出來的那些動物靜靜地站著,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獅子。貓類動物偶爾搖搖尾巴,其他的動物全都一動也不動。那天,第一次這麼寂靜,只聽見淙淙的流水聲。迪格雷的心在猛烈地跳動,他知道神聖而莊嚴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他已經忘了媽媽。但他非常清楚,即使為了她,他也不能打擾這樣的大事。

  不曾眨過眼的獅子用它那灼人的目光凝視著動物們。逐漸,那些動物起了變化。小動物一如兔子、睡鼠等―——大了許多。龐大的動物-―

  這一點從大象身上最能看出來一——小了一些。許多動物用後腿坐著,其中大多數都偏著頭,似乎在努力地試著理解什麼。獅子張著嘴,卻沒有發聲。

  像風刮起一排樹一樣,它呼出的綿長而溫暖的氣息可以將所有的動物都席捲而去。頭上,遙遠的空中,躲在藍色天幕後面的星星又開始了新的歌唱。那是一種純潔、清冷而難以理解的音樂。接著,從天上或獅子身上閃出一股火光。孩子們的每一滴血都沸騰起來。一個從未聽到過的最低沉最粗獷的聲音說道:

  “納尼亞,納尼亞,納尼亞,醒來吧。去愛,去想,去說話。讓樹能走動,讓野獸說話,還有神聖的水。”

第十章 第一個笑柄及其他

  當然,這是獅子的聲音。孩子們早就覺得獅子會說話,但當它開口時,他們還是興奮地吃了一驚。

  原始的野人從樹後走了出來,樹神、農牧神、森林之神和小矮人。河神和他的女兒——仙女們——從河裡出來。他們和所有的野獸及鳥兒用或高或低、或渾厚或渭晰的聲音回答:

  “好啊!阿斯蘭。我們聽見了。我們服從你。我們醒了。我們愛,我們想,我們說話,我們懂了。”

  “但是,我們還不是太懂。”一個帶鼻音的聲音說。孩子們幾乎跳了起來.因為說話的正是那匹拉車的馬。

  “老‘草莓’,好樣的,”波莉說,“我很高興它被選作會說話的野獸之一。”站在孩子們身邊的馬車夫說:“這太讓我高興了,不過,我以前就總說這匹馬很有靈性。”

  “動物們,我把你們自己給了你們,”阿斯蘭愉悅、有力的聲音說,“我把納尼亞這片土地永久地給了你們。我給你們樹木、果實和河流。給你們星星以及我自己。我沒有挑選的啞獸也是你們的。要善待它們,珍惜它們。但不要回到它們中去,除非你們不再是會說話的野獸。因為你們是從它們中選出來的,回到它們中就和它們一樣了。不要回去。”

  “不,阿斯蘭,我們不會回去。”眾口齊聲回答。但一隻魯莽的寒鴉又高聲加了句:“當然不會!”因為大夥兒都住口了它才說,所以,在一片寂靜中,它的聲音格外清楚。也許,你也知道,在一個聚會上這會很糟糕的。寒鴉尷尬極了,像睡覺一樣把頭埋在翅膀裡,其他的動物開始發出各種各樣的笑聲,而這些聲音,在我們的世界裡是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起先,它們還想憋住,但阿斯蘭說:

  “別怕,笑吧,動物們,既然你們不再是啞巴,不再愚鈍,就不該總是沉默不語。因為有了語言,就會有公道,也就會有玩笑。”

  於是動物們無拘無束地笑起來了。在這種活躍、愉快的氣氛中,那只寒鴉又鼓足勇氣,跳上拉車馬的頭,站存馬的兩耳之間,拍著翅膀說道:

  “阿斯蘭!阿斯蘭!我開了第一個玩笑嗎?是不是以後大家都會知道我是怎樣開第一個玩笑的?\"

  “不,小朋友,”獅子說,“你沒有開第一個玩笑,你成了第一個笑柄。”其他的動物比剛才笑得更厲害了。但寒鴉滿不在乎,也跟著大聲地笑,直到馬一搖頭,它站立不穩掉了下來.但在落地之前想起了翅膀,便飛了起來(對它來說,翅膀還沒用過呢)。

  “現在,”阿斯蘭說,“納尼亞建立了。下一步,我們就要想方設法保衛它的安全。我將從你們中挑選一些組成我的顧問班子。過來,你,小矮人頭領.你,河神,你,橡樹神和雄貓頭鷹,你們兩隻渡鴉,還有公象。我們必須一起議事。雖然這個世界的成立還沒有五小時,一個惡魔已經進來了。”它選出的動物走上前來,隨著它向東走去。其餘的則開始議論:“它說什麼已經進入我們這個世界了?什麼‘鏌’?到底是啥?——不,它沒說什麼‘鏌’.它說的是什麼‘果’。到底是什麼?”

  “唉呀,”迪格雷對波莉說,“我得跟著去——阿斯蘭,就是那獅子。我必須和它談談。”

  “你認為我們能去嗎?”波莉說,“我不敢。”

  “我不能不去,”迪格雷說,“為了媽媽。如果誰能提供給她治病的東西,那麼肯定是它。”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馬車夫說,“我很喜歡它的樣子.我想和老‘草莓’說句話。我不指望別的那些動物會來邀請我們。”

  他們三人大膽地——或者說,壯著膽子——向動物群中走去。動物們正忙著互相談話和交朋友,直到這三人走近才發現。它們當然也沒有聽見安德魯舅舅;他穿著扣得緊緊的鞋子在發抖,站在遠處大叫(但並沒有使出最大的勁)。

  “迪格雷!回來,聽我的話立即回來。我不許你再往前走一步。”

  當他們最後走到動物中時,動物們全都停止說話,注視著他們:

  “唔,”雄河狸終於說,“以阿斯蘭的名義,這些是什麼?”

  “對不起。”迪格雷呼吸急促地剛想說下去,一隻兔子接嘴道,“他們是一種大籬昔,我相信。”

  “不,我們不是,確實不是。”波莉急忙說,“我們不是可以吃的東西。”

  “哈!”鼴鼠說,”“他們能說話!誰聽說過萵苣能說話?”

  “也許他們是第二個笑柄。”寒鴉說。

  一頭一直在洗臉的黑豹躊躇了一下,說道,“嗯,如果是的話,也沒有第一個好笑。至少,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可笑之處。”它打了一個呵欠,又繼續洗臉。

  “噢,對不起,”迪格雷說,“我很著急。我想見見獅子。

  馬車夫一直存試著吸引“草莓”的目光。終子,它看見他了。“‘草莓’,好朋友,”他說,“你認識我。你不會往那兒一站就說不認識我吧,”

  “那玩意兒在說什麼,馬?”幾個聲音問道。

  “嗯,”“草莓”慢吞吞地說,“我不太清楚。我認為我們中的大多數都還不知道多少事情。但我覺得,我以前見過類似的這種玩意兒。我有種感覺,我過去住存別的什麼地方——或者說,是另外一種東兩——在阿斯蘭幾分鐘前喚醒我們之前。一切都混混沌沌的,像一個夢,但夢裡有很像他們三個的玩意兒。”

  “什麼?”馬車夫說,“你不認識我,就是我,在你不舒服時拿穀糖給你當晚餐,就是我給你梳理鬃毛,你居然不認識我?你站在冷地方我從沒忘記給你蓋點兒什麼,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草莓’。”

  “真的想起來了。”馬沉思著,“是的。讓我想想,想想。對了,你過去老是把一個可怕的黑東西綁在我後面,然後打著我往前跑。不管我跑多遠,那黑東西都一直在我後面哐啷哐啷地拖著。”\-

  “我們不得不掙錢過日子,”馬車夫說,“你我是一根藤上的苦瓜。要是不幹活兒不挨鞭子,就不會有馬廄和乾草,不會有穀糖和燕麥。我買得起燕麥的時候,你就能嘗到一點兒。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

  “燕麥?”馬豎起耳朵說,“對,我記得有那種東西。是的,我記得的事兒越來越多了。你以前總是坐在我後面的一個地方,而我總在前面跑,拉著你和那黑東西。我知道,所有的活兒都是我在幹。”

  “夏天,我承認,”馬車夫說,“你幹活兒很熱,我坐在涼快的地方。可冬天呢,好朋友。你能一直讓自己暖和,我卻坐在那兒,腳凍得像冰棒似的,鼻子都快讓風給刮掉了,手也二東僵了,差點兒抓不住韁繩。”

  “那是個難以忍受的殘酷的國家,”“草薄”說,“那兒沒有草,全是硬硬的石頭。”

  “太對了,朋友,太對了!”馬車夫說,‘那是個難以忍受的世界。我過去總說那些鋪路石對任何馬都不合適。那就是倫敦。我和你一樣不喜歡。你是匹鄉下馬,我是個鄉下人。過去我經常在教堂唱詩班裡唱歌,我唱過,在老家。但在那兒沒法活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迪格雷說,“我們繼續往前走好嗎?獅子越來越遠了,我太想跟它說話了。”

  “聽我說,‘草莓’”馬車夫說,“這個小先生有些心裡話想對獅子講,就是你們的阿斯蘭。我想請你馱著他(他會很感謝你的)去找獅子。我和這小女孩在後面跟著。”

  “馱?”“草莓”說,“噢,我想起來了。這就是說,坐在我背上。我記得很久以前,常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兩條腿的小動物坐在我上面。他常給我吃一種白色的硬硬的小方塊。吃起來——唔,妙極了,比草甜。’

  “哦,那是糖。”馬車夫說。

  “‘草莓’,請,”迪格雷央求道,“讓……讓我上去吧,帶我去找阿斯蘭。”

  “好,我不介意,”馬說,“不介意馱你一次。上來吧。”

  “老‘草莓’,好樣的。”馬車夫說,“來,年輕人,我托你一把。”迪格雷很快上了“草莓”的背,他感到舒服極了,因為他以前曾騎過自己那匹小馬駒的光背。*

  “好了,走吧,‘草莓’。”他說。

  “我想,你身上沒帶那種白色的小方塊吧?”馬說。

  “恐怕沒帶。”迪格雷說。

  “唉,沒辦法了。”“草遊”說著,邁步向前走。就在那時,一條大公狗認真地嗅了一陣,又看了很久說道:

  “瞧,那不是還有一個這種奇怪的東西嗎?——在那兒,河邊,樹下。”

  所有的動物都朝那邊看去,看見安德魯舅舅筆挺地站在杜鵑花叢中,生怕被人發現。

  “走”,幾個聲音說,“過去看看。”當“草莓”帶著迪格雷輕快地朝一個方向跑去時(波莉和馬車夫走在後面),大多數動物一路吼叫若、狂吠著、咕噥著,發出各種興高采烈的聲音,向安德住舅舅奔去。

  我們必須回過頭去從安德魯舅舅的角度來解釋眼前發生的事。他的印象跟馬車夫和孩子們的完全不同;因為一個人的見聞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所站的立場,以及他是哪種人$

  自從動物們最初出現以來,安德每舅舅就一步一步地朝灌木叢退去。當然,他也仔細地看著它們;並不是對它們所做的事然興趣,而是看它們會不會朝自己跑來。像女巫一樣,他極端實際,根本沒注意到阿斯蘭從每種動物裡選出一對,他只看見,或者自認為只看見,許多危險的野獸亂七八糟地走來走去。他一直感到納悶的是,為什麼其他動物不逃離那頭巨獅。

  山於一個十分滑稽的原因,他錯過了野獸們開口說話的偉大時刻。很久以前,當獅子最初開始歌唱時,天還很黑,他也意識到那聲音是一首歌。他很不喜歡那首歌。它使他想起並感覺到他不願想也不願感覺的事情。後來,當太陽升起時,他看見歌者是一頭獅子(“只不過是一頭獅子,”他對自己說)。他竭盡全力使自己相信它不是在唱歌.並且從來就沒有唱過歌——只有我們這個世界的動物園裡任何獅子都會發出的吼聲。“當然,它不可能唱歌,”他想,“是我的想像,我的神經有毛病了。誰聽見過獅子唱歌?”獅子唱得愈久愈動聽.他就愈加努力地使自己相信他聽到的不過是吼叫。麻煩的是,你想使自己比實際上更思蠢一些的時候.往往能夠成功。安德魯舅舅就是這樣。很快,他從阿斯蘭的歌聲中便只聽見獅吼了。即使他想聽,也聽不出別的內容。最後,當翻子張口說“納尼亞醒來”時,他除了一聲咆哮外什麼也沒聽見。當動物們回答阿斯蘭時,他也只聽見一陣混雜不清的叫聲。而當它們開口笑時——你可以想像,這對安德魯魯舅來說是最最可怕的事情。他一輩子從來沒有聽見過饑餓發狂的野獸發出如此恐怖、如此殘忍的殺氣騰騰的喧囂聲。過後,他看到那三個人真的朝開闊地早的動物們走去時,便感到憤怒和害怕極了。

  “蠢貨!”他自言自語道,“這下,那些畜生會把兩個孩子連戒指一起吃掉,我再也不能回家了。迪格雷這小鬼多麼自私!其他那幾個也一樣壞。如果他們想丟命,那是他們的事。可是我呢,他們好像就沒想過。沒有人想到我。”最後,當一大群動物朝他跑去時,他轉身逃命去了。任何人都看得出,年輕世界的空氣確實對這老先生大有裨益。在倫敦,他已經老得跑不動了,而現在,他的速度完全能拿下英格蘭仔何一個預備學校百米賽的冠軍。他的衣擺在身後飄來蕩去,十分好看。但當然毫無用處。動物中有不少跑得很快,這又是它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奔跑,便都如饑似渴地想練練自己的新肌肉。“追!追上他!”它們大叫,“也許他就是那個什麼‘鏌’!呵!快跑!截住他!包圍他!堅持!快跑!”

  幾分鐘後,一些動物就超過了他。它們排起來斷了他的去路,其他動物從後面追上將他包圍。他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感到可怕極了大麋子的角和大象龐大的臉高聳在他面前。那些笨重而嚴肅的熊和公野豬在後面咆哮。表情冷漠的黑豹和花豹譏諷地(他這麼想)搖著尾巴,盯著他。最令他心驚肉跳的是那麼多張大的嘴。動物們張口是為了喘氣,他卻認為是要吃他。

  安德魯舅舅東搖西擺地站在那裡,渾身發抖。即使在最安全的時候,他也不喜歡動物;他總是對它們感到恐懼。當然,長年累月地用動物做試驗也使他更加憎恨和害怕它們。

  “先生,那麼,”那條公狗用公小公辦的口吻說,“你是動物、植物還是礦物?”它的確說出了這些話,但安德魯舅舅只聽見“汪——汪——汪——”的叫聲。"

第十一章 迪格雷和他的舅舅又陷困境

  你可能會認為,這些動物非常愚蠢,沒能一眼就看出安德魯舅舅和那兩個孩子以及馬車夫是同類。但你必須記住,動物們對衣服一無所知。它們覺得,波莉的外衣、迪格雷的諾福克套裝以及馬車夫的圓頂帽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就像它們自己的皮毛和羽翼一樣。如果它們不與他們交談,如果“草莓”也不那樣想,它們就不會知道這三人是同類。而且安德魯舅舅比孩子們高得多,又比馬車夫瘦得多。除了白背心外(現在也已經不很白了),他全身都是黑的。在動物們眼裡,安德魯舅舅的灰發(現在很淩亂)與那三人身上的任何東西都不相似。它們自然感到迷惑。最糟糕的是,他似乎不會說話。

  他曾經試過。當公狗對他說話時(或者,按照他的想法,先是咆哮,後是對他咕噥),他舉起發抖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好小狗,嗯,可憐的老朋友。”但動物們根本聽不懂,正如他也聽不懂它們的話一樣。除了含混不清的噝噝聲外,它們什麼也沒聽見。也許還是聽不懂的好,因為我從未見過哪條狗願意被人喊作“好小狗”,就像你不願被叫成“我的小鬼”一樣,更不用說納尼亞的會說話的狗了。

  安德魯舅舅一下昏倒在地。

  “啊!”一頭野豬說,“它不過是棵樹。我剛才就這麼想。”(記住,它們還從未見過昏厥,甚至連倒下也沒有見過。

  那公狗將安德魯舅舅全身嗅了個遍,抬頭說道:“是動物,肯定是動物,而且很可能是那幾個的同類。”

  “我不同意,”一頭熊說,“動物不會像那樣倒在地上的。我們是動物,我們就不會倒下去。我們站著,像這樣。”它後腿立起,向後走了一步,絆倒在一根矮樹枝上,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

  “第三個笑柄,第三個笑柄,第三個笑柄。”那只寒鴉無比激動地說。

  “我仍然認為是樹。”野豬說。

  “是樹的話,”另一頭熊說,“上面就會有蜂巢。”

  “我敢肯定不是樹,”一頭獾說,“我覺得它倒下之前想說什麼。”

  “那只是樹枝間的風聲。”野豬說。

  “你肯定不是說’,”寒鴉對獾說道,“你認為它是一個會說話的動物吧!它什麼也沒說。”

  “你們知道,”大象說(當然是母象,她的丈夫,你還記得,被阿斯蘭叫走了),“你們知道,它可能是某種動物。這頭這塊白的不像臉嗎?那些洞不是眼睛和嘴嗎?沒鼻子,當然。但是——啊——不必太狹隘。確切地說,我們當中,只有極少數有那種被叫做鼻子的東西。”它斜睨著自己的長鼻子,那種驕傲的神態是可以諒解的。

  “我強烈反對這種說法。”公狗說。\"

  “像是對的。”貘說。

  “我告訴你吧!”驢子伶牙俐齒地說,“也許它是一種不能說話但覺得自己能說話的動物。”

  “能讓它站起來嗎?”大象關心地說。它用鼻子將安德魯舅舅柔軟的身體輕輕一卷,並把他豎在地上,但不幸放反了,兩枚二分之一金鎊、三枚五分之二先令和一枚六便士硬幣從他的衣袋裡掉了出來。但沒有用,安德魯舅舅又倒了下去。

  “啊哈!\-\-幾個聲音說,“根本不是動物,它不是活的。”

  “我告訴你們,它是動物,”公狗說,“你們自己聞聞吧!”

  “氣味並不能說明一切。”象說。

  “那麼,”公狗說,“如果誰連自己的鼻子都不相信,它還相信什麼?”

  “大概應相信頭腦吧。”象溫和地說。

  “我強烈反對這種觀點。”公狗說。

  “嗯,我們必須有所行動,”象說,“因為它也許就是那個‘饃’,必須把它交給阿斯蘭。大家是怎麼看的?它是動物還是樹一類的東西?”

  “樹!樹!”十幾個聲音回答。

  “好,”象說,“那麼,如果是樹,它一定想被栽在土裡。我們要挖個洞。”

  兩隻鼴鼠迅速完成了任務。對該栽哪一頭意見不一,安德魯舅舅很難避免要被頭朝下栽進土裡了。有幾個動物說他的腿一定是樹枝,因此,那團灰色的毛茸茸的東西(指他的頭)一定是根。但其他動物說,叉開的那一端沾了更多的泥土,而且伸得長些,更像根部。最後,他直立著被栽了起來,栽好以後,泥土掩到了他的膝蓋。

  “它看上去很乾枯。”驢子說。

  “當然,它需要澆水,”象說,“我想我可以說(並非要冒犯在場的各位),也許,對這項工作,我的這種鼻子……”

  “我強烈反對。”公狗說。但大象默默地走到河邊,用鼻子灌滿水,回來灑在安德魯舅舅身上。這有靈性的動物不斷地澆,直到好多好多水澆到他身上,又從他外衣的邊緣流了出來,猶如他穿著衣服洗了一次澡。最後,他恢復了理智,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徹徹底底地清醒了!但我們必須將他撇開,讓他慢慢去想他做過的壞事(如果他還有可能做出如此有理智的事的話),我們去講些更重要的事情。

  “草莓”馱著迪格雷,一路小跑著前進,其他動物的聲音漸漸遠去,而阿斯蘭和它選出來的那群動物們則很近。迪格雷知道他不能干擾這樣一個嚴肅的會議,而且也沒有必要。阿斯蘭說了句什麼,公象、渡鴉以及其他所有的動物都閃開了。迪格雷翻身下馬,發現阿斯蘭與他面對面地站在那裡,比他想像的更大、更美,更加金光閃閃,也更加可怕。他不敢注視它那雙大眼睛。

  “對不起——獅子先生——阿斯蘭——閣下,”迪格雷說,“能否——能否請您,您能否給我一些這裡的神奇果子來治我媽媽的病?”

  他非常希望獅子會說“好的”,非常害怕它說“不”。但當獅子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時,迪格雷吃了一驚。

  “這就是那個男孩,”阿斯蘭沒有看迪格雷,而是看著它的顧問們說,“是這個男孩幹的。”

  “天哪,”迪格雷想,“我做了什麼?”

  “亞當的兒子,”獅子說,“有個惡魔般的女巫踏上了我新的國土納尼亞。告訴這些好動物們她是怎麼到這兒的。”

  可以說的許許多多事在迪格雷腦海中閃現出來,但他很理智,除了將真相和盤托出外,其他什麼也沒說。

  “是我把她帶來的,阿斯蘭。”他低聲回答。

  “為什麼?”

  “我想把她帶出我們的世界,讓她回到她的世界去。我以為我把她帶回她的世界了。”

  “她是怎麼到你們的世界去的,亞當的兒子?”

  “靠——魔法。”

  獅子不語。迪格雷知道自己講得還太少。

  “是我的舅舅,阿斯蘭。”他說,“他用魔法戒指把我們送出我們的世界,至少,我是不得不去,因為他把波莉先弄走了,後來,我們在一個叫恰恩的地方遇見了女巫,她抓住了我們當……”

  “你們遇見了女巫?”阿斯蘭低低的嗓音帶有咆哮式的威脅。

  “她醒了。”迪格雷沮喪地說;然後,他臉色變得蒼白,“我是說,我喚醒了她。因為我想知道如果我敲了鐘會發生什麼事。波莉不同意這麼做的。不是她的錯。我——我還和她搶起來。我知道我不應該。我想,我是有點兒被鐘下面那些字迷惑住了。”

  “是嗎?”阿斯蘭問,聲音仍很低沉。

  “不,”迪格雷說,“我現在明白不是的。我是在找藉口。”

  接下來是長久的停頓。迪格雷一直在想,“我把事情全弄糟了。現在再也沒有機會為媽媽要東西了”。

  獅子再開口時,已不是對迪格雷說了。

  “你們瞧,朋友們,”它說,“我給你們的這個新的、乾淨的世界誕生還沒有七小時,一個邪惡的力量就已經進來了,由這個亞當的兒子喚醒並帶來的。”那些野獸,甚至包括“草莓”,全都把眼光轉向迪格雷,他真希望大地能將他吞下去。“不過別洩氣,”阿斯蘭說,仍然對著它的野獸們,“那個惡魔將給我們帶來邪惡。但是還早。我會留神讓最壞的事情沖著我來。現在,我們要建立一種秩序,使得在數百年內這裡都將是快樂世界的一片樂土。亞當的種族帶來了災禍,但也將幫助我們消除災禍。走近些,你們另外兩位。”

  最後一句是對剛剛到達的波莉和馬車夫說的。波莉緊緊地拉著馬車夫的手,目瞪口呆地盯著阿斯蘭。馬車夫看了獅子一眼,摘下帽子來,誰也沒有見過他不戴帽子的模樣。這下,他看上去要年輕漂亮些,更像一個鄉下人而不像倫敦的馬車夫。

  “孩子,”阿斯蘭對馬車夫說,“我很早就認識你了,你認識我嗎?”

  “不,閣下,不認識,”馬車夫說,“至少不是一般人說的那種認識。不過我覺得,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我們以前是有些認識的。”

  “很好,”獅子說,“你比你自己想像的更有悟性,你會越來越瞭解我的。你喜歡這片土地嗎?”

  “我在這兒非常快樂,閣下。”馬車夫說。

  “你想永遠住在這兒嗎?”

  “你知道,閣下,我結了婚,”馬車夫說,“我想,要是我妻子也在這兒,我們誰也不想再回倫敦了。我們都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

  阿斯蘭昂起多毛的頭,張口呼出長長的、不很嘹亮但有力的一聲。波莉聽得心跳加快。她敢肯定,那是一種呼喚,任何人聽到這聲呼喚,不管隔了多少世界多少年代,都想聽從而且都能夠聽從。雖然她心中充滿了好奇,但當一個看上去善良、誠實的年輕女人不知從哪兒走出來站在她旁邊時,她並沒有被嚇一跳或者感到十分震驚。波莉立刻明白,那就是馬車夫的妻子,不是被任何折磨人的魔法戒指從我們的世界硬生生地拖過去的,而是如鳥兒回巢一般迅捷、簡單、舒適地到了那裡。那年輕女人系著圍裙,袖子挽到肘部,手上還沾著肥皂泡,顯然剛才正在洗衣服。如果有時間換上好衣服(她最好的帽子上鑲有櫻桃飾),她看上去准會讓人討厭。那身樸實無華的衣服卻使她顯得相當可愛。

  當然,她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便沒有馬上奔到丈夫身邊,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但當她看見獅子時,她不那麼肯定是在做夢,然而不知什麼原因她也沒露出非常害怕的神情。然後,她微微行了一個屈膝禮,那年月,一些農村姑娘也知道如何行屈膝禮。接著,她走過去,拉住馬車夫的手,站在那裡,略帶羞澀地四下環顧。

  “我的孩子們,”阿斯蘭看著他們兩人說,“你們將是納尼亞第一位國王和王后。”

  馬車夫吃驚地張大了嘴,他妻子的臉也紅了。

  “你們將統治所有這些動物,要公正行事,當敵人入侵時保衛它們的安全。而且敵人是會來的,因為這個世界裡已經有了一個惡魔般的女巫。”

  馬車夫用力吞了幾次口水,清了清嗓子。

  “請您原諒,閣下,”他說,“非常感謝你(我太太也感謝你),但我幹不了這種事情。你知道,我沒有受過很多教育。”

  “那麼,”阿斯蘭說,“你會使用鏟子和犁嗎?會在地裡種莊稼嗎?”

  “是的,閣下,我會幹這種活兒,可以說從小就會。”

  “你能善良地、公正地對待這些動物嗎?記住,它們不像你出生的那個世界裡的啞獸,是奴隸,它們是會說話的野獸,是自由的。”

  “我懂,閣下,”馬車夫回答,“我會公正地對待所有的動物。”

  “你會教你的兒女、你的孫子孫女們這麼做嗎?”

  “這需要我努力去做,閣下。我會盡全力的,是嗎,蕾麗?”

  “你不會在你的兒女中或在其他動物中培植親信,讓一些壓制和奴役另一些吧?”

  “我決不會容忍這種行為的,真的,閣下。如果我撞見誰幹這種事一定會懲罰他們的。”馬車夫說。(在這場談話中,馬車夫的聲音越來越慢,越變越渾厚,更像他小時候在鄉下時的聲音,而不像他當倫敦馬車夫時那種尖而快的聲音。

  “如果敵人來犯(因為敵人會來犯),戰爭打響,你會衝鋒在前、撤退在後嗎?”

  “閣下,”馬車夫緩緩地說,“一個人不經磨練很難真正看清楚。我敢說,我最終還是個溫和的人,最多只用拳頭打過架。但我會努力——就是說,我希望努力去盡自己的職責。”

  “好,”阿斯蘭說,“你將做一個國王該做的一切事情。你的加冕儀式即將舉行。你和你的兒孫會得到保佑,有的將是納尼亞的國王,有的將是南山那邊阿欽蘭的國王。至於你,小姑娘(他轉向波莉),我們歡迎你。在恰恩廢墟塑像廳裡他傷了你,你已經原諒他了嗎?”5

  “是的,阿斯蘭,我們已經和好了。”波莉說。

  “這樣很好。”阿斯蘭說,“現在,該輪到小夥子了。”

第十二章 “草莓”遠征”

  迪格雷緊閉嘴唇,感到越來越不自在。無論如何,他希望自己不要哭,或者幹出可笑的事。

  “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你是否準備彌補你在我美好的納尼亞國誕生的第一天對她犯下的過失?”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迪格雷說,“你知道,那女巫已經跑了,而且……”

  “我問的是,你是否準備這麼做。”獅子說。

  “是的。”迪格雷說。有那麼一瞬間他湧出一個瘋狂的念頭,想說“你答應幫助治我媽媽的病,我就盡力幫你”,但他馬上意識到,不能和獅子討價還價。然而,他說出“是”的時候,他想起了媽媽,想到曾經有過的宏偉願望如今全部灰飛煙滅,喉嚨裡便像堵了一團棉花似的,他含著眼淚脫口說道:

  “可是,對不起,對不起——你願意——你能給點兒什麼可以治我媽媽病的嗎?”他本來一直看著獅子粗壯的前腿和兩隻巨爪,現在,絕望之下,他拾起頭看著它的臉。他看到的是一生中最令他驚奇的事。獅子那張黃褐色的臉低垂下來,湊近他的臉,(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眼裡閃爍著大顆大顆的淚珠。與迪格雷的淚珠相比,獅子的淚珠那麼大,那麼亮,迪格雷頓時感到,獅子似乎比他自己更加真切地同情他的媽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阿斯蘭說,“我知道,的確太不幸了。這片土地上只有你和我懂得這一點。我們之間要相互理解,友好相處。但我必須為納尼亞的生存作數百年的長遠打算。你帶進這個世界的女巫還會回來的,但不一定很快。我希望在納尼亞栽一棵她不敢靠近的樹,那棵樹將保衛納尼亞許多年不受她的侵犯。在烏雲遮住太陽以前,這片國土將會有一個長久的明亮的早晨。你必須為我去取樹種。”

  “是的,閣下。”迪格雷說。他並不知道如何去做,但他覺得自己肯定可以做好。獅子長長地松了口氣,將頭低下來,以獅子的方式吻了他。迪格雷立刻感到,新的力量和勇氣注入了他的身體。\"

  “親愛的孩子,”阿斯蘭說,“我來告訴你怎麼做。回頭看看西方,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高聳的大山,阿斯蘭,”迪格雷說,“我看見這條河跌下峭壁,形成一道瀑布。峭壁後面,高高的小山坡上是綠色的森林。再往後,有黑魆魆的更加高大的山脈。在更遙遠的地方,是連綿的大雪山——像照片上的阿爾卑斯山一樣。雪山後面,除了天空什麼也沒有了。”

  “你看得很清楚,”獅子說,“瀑布就是納尼亞的邊界,一旦你到了峭壁上,就出了納尼亞,進入西方原始區了。你必須穿越那些高山,找到一條冰山環抱的綠色河谷,那裡有一個藍色的湖泊;湖的盡頭,有一座綠色的陡峭的小山。山頂上有座花園,花園的中心有棵樹。從樹上摘一個蘋果帶回來給我。”

  “好的,閣下。”迪格雷又說。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攀越那些高山峭壁,但他不願說,生怕聽上去好像他在找藉口。可他還是說,“我希望,阿斯蘭,你不是很著急的。我來回一趟不可能很快。”

  “小小的亞當的兒子,你會得到幫助的。”阿斯蘭說著轉向那匹馬。它一直靜靜地站在他們旁邊,尾巴一搖一擺地驅趕蒼蠅,偏著頭聽他們說話,似乎要理解這對話有點兒困難。

  “我親愛的,”阿斯蘭對馬說,“你願意做一匹飛馬嗎?”

  你要是在場的話,就能看見那匹馬鬃毛搖晃、鼻孔大張、後蹄輕輕踏地的樣子。顯然,它巴不得成為一匹飛馬。但它只說:

  “如果你希望,阿斯蘭——如果你真的想——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選中我——我不是一匹很聰明的馬。”

  “長上翅膀,成為天下飛馬之父,”阿斯蘭大吼一聲,驚天動地,“你的名字叫弗蘭奇。”

  那匹馬吃驚地倒退了一步,在它拉車的悲慘歲月裡,它可能也像今天這樣受過驚。然後,它用後腿站起來,扭著脖子,仿佛想捉住叮咬它肩膀的蒼蠅似的。接著,猶如動物們先前從地裡蹦出來一樣,弗蘭奇的肩上鑽出一對翅膀,越長越寬,越長越大,超過了鷹的翅膀、天鵝的翅膀和教堂窗戶上天使的翅膀。這對翅膀的羽毛呈栗色和銅色。它猛地展翅,沖向空中,在阿斯蘭和迪格雷頭上二十多英尺高的空中打著響鼻、嘶鳴、騰躍。圍著他們轉了一圈後,它降落下來,四蹄一併,看上去有點兒不熟練,有點兒驚訝,但十分歡喜。

  “好嗎,弗蘭奇?”阿斯蘭說。

  “很好,阿斯蘭。”弗蘭奇說。

  “你願意讓這個亞當的兒子騎在你背上到我說的山谷去嗎?”

  “什麼?現在?馬上去?”“草莓”——或弗蘭奇——說。我們現在必須這麼稱呼它了。“快!上來吧,小個子,我以前馱過像你這樣的東西。很久以前了,在有綠色田野和糖塊的時候。”

  “這兩個夏娃的女兒在悄悄說什麼?”阿斯蘭說著突然轉向波莉和馬車夫的妻子。她們兩人已經交上了朋友。

  “對不起,閣下,”海倫王后(馬車夫的妻子蕾麗現在的稱呼)說,“我想,如果方便的話,這小姑娘願意跟著去。”

  “弗蘭奇有何意見?”獅子問。

  “噢,馱兩個孩子我不在乎,”弗蘭奇說,“但我希望大象不要上來。”

  大象根本沒想上去。納尼亞的新國王幫助兩個孩子騎上馬背。當然,他將迪格雷重重地一舉,而把波莉當作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樣輕手輕腳地托了上去。“他們坐好了,‘草莓’——我該說弗蘭奇。這一趟可不簡單哦。”

  “別飛得太高,”阿斯蘭說,“不要想飛過那些高大的冰山。穿越河谷那綠色地帶,總會找到一條路的。好了,祝你們一路平安。”

  “噢,弗蘭奇!”迪格雷彎下腰,拍打著毛茸茸的馬脖子。“太好玩了。抓緊我,波莉。”

  很快,那片國土就被他們遠遠地拋在了下面。隨著弗蘭奇像鴿子般一圈兩圈地轉著,大地也跟著旋轉起來。然後,弗蘭奇轉向西方,開始了漫長的飛行。波莉低頭俯視,幾乎看不見國王和王后了,連阿斯蘭也只是綠草中一個亮亮的黃點。馬上便有風刮在他們臉上。弗蘭奇的翅膀有節奏地扇動起來。

  整個納尼亞展開在他們腳下,草地、岩石、石南屬植物和千姿百態的樹木將大地染得五彩繽紛,蜿蜒的河流像一條水銀的帶子。右望北方,小山的那一邊,是一片緩緩斜升至地平線的沼地。左邊的山高得多,但不時可見一個個峽谷。從那兒望過去,透過挺拔的松林,能瞥見南方蔚藍的土地,遠遠地綿延伸展。

  “那兒就是阿欽蘭吧。”波莉說。

  “是的,看前邊!”迪格雷說。

  懸崖峭壁在他們眼前豎起一道巨大的屏障,陽光在大瀑布上閃爍,令人目眩。來自西邊高地的河水咆哮著,水花飛濺地流進納尼亞境內。他們已經飛得很高,瀑布雷鳴般的巨響已變得很輕。但他們飛行的高度還不能越過峭壁。

  “我們要在這裡作一陣之字形飛行,”弗蘭奇說,“抓牢。”

  它開始來來回回地飛,每盤旋一次都飛得更高。空氣越來越冷,腳下遠處傳來一陣鷹啼。

  “喂,朝後看!看後面!”波莉說。

  他們看見,納尼亞向東伸延到地平線的盡頭,有一片大海的閃光。他們現在的高度已能看見參差不齊的群山逶迤在北方沼澤地後面,顯得很小。遙遠的南方,伸展著一片沙地一樣的平原。

  “我希望有人告訴我們那是些什麼地方。”迪格雷說。

  “我不認為那是什麼特殊的地方,”波莉說,“我是說,那兒沒有人,也沒發生過什麼事,這個世界今天才開始。”

  “不,人終究要去的,”迪格雷說,“然後就會有歷史,你知道。”

  “幸好還沒有,”波莉說,“因為誰也無法去學那些事。戰爭,各種日期,以及所有那些廢話。”

  他們已經飛上了懸崖之巔,幾分鐘後,納尼亞谷地就從後面的視野中消失了。他們沿著河流,飛行在一片蠻荒的土地上,下面是陡峭的山坡和黑魃魃的森林。前面隱隱出現雄偉的高山。陽光從正前方射來,使他們看不清前面的景物。這時,太陽正在落山,西邊的天空像一個巨大的熔爐,裝滿了熔化的黃金。終於,夕陽沉匿在鋸齒狀的山峰背後,一片輝煌映襯著仿佛從紙片上剪下的、清晰而失去了立體感的群山。

  “這兒一點也不暖和。”波莉說。

  “我的翅膀開始痛了,”弗蘭奇說,“阿斯蘭說的那個有湖的山谷還看不見呢。下去找一個舒服的地方過夜怎麼樣?我們今天晚上到不了目的地。”

  “好的,現在一定是晚飯時間了吧?”迪格雷說。

  弗蘭奇越飛越低,當他們降到離地面很近的小山中時,天氣暖和起來。在那漫長的飛行中,除了弗蘭奇翅膀的扇動外什麼也聽不見。現在,又聽到地面上傳來各種親切的聲音,多麼令人愉快啊!水從石頭河床上潺潺地流過,微風沙沙地拂過樹林。太陽炙烤下,泥土、青草和鮮花發出的沁人心脾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弗蘭奇終於落地。迪格雷下來後又幫助波莉下了馬。兩人都很高興能舒展僵硬的腿了。他們降落的山谷正好在群山中心,兩邊的雪山俯瞰著他們,夕陽將其中的一座鍍上了一層玫瑰紅。

  “我餓了。”迪格雷說。

  “來,美美地吃上一頓。”弗蘭奇說著,咬下一大口草。然後它抬起頭,嚼著,嘴角邊像鬍鬚一樣支出幾根草節。“你們兩個快來吃。別不好意思,夠我們三人吃的。”

  “可是我們不會吃草。”迪格雷說。

  “嗯,嗯,”弗蘭奇嚼著滿口的草,說道,“哦,嗯,那麼,不知道你們要幹什麼。這麼好的草。”

  波莉和迪格雷神情沮喪地面面相覷。

  “我想一定有人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晚餐。”迪格雷說。

  “我敢說,如果你懇求阿斯蘭,它會為你想到的。”

  “不懇求它就想不到嗎?”波莉說。

  “毫無疑問它會的,”馬說(仍然嚼著滿口的草),“但我認為它喜歡別人請求它。”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迪格雷問。

  “我肯定不知道,”弗蘭奇說,“除非你們試著吃點兒草。可能會比你們想像的要好一些。”

  “唉,別說傻話了,”波莉跺著腳說,“人當然沒法兒吃草,就像你不吃羊排一樣。”

  “看在上帝分上,別提什麼羊排了。”迪格雷說,“這樣只會更糟。”

  他說,波莉最好靠戒指回家取些吃的,他自己不能去,因為他已答應阿斯蘭要直接去完成任務,而一旦回到家中,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使他難以返回。但波莉說她不離開他,迪格雷說她太好了。

  “唉呀,”波莉說,“我的口袋裡還剩一些太妃糖。總比沒有吃的好吧。”

  “好極了,”迪格雷說,“但手伸進去時要小心,別碰著戒指。”

  這件事非常棘手,搞不好就會弄糟,但最後還是成功了。他們拿出來的小紙袋又軟又濕,黏糊糊的,所以,從糖上撕下紙袋要比從口袋裡拿出糖來更困難。有些大人(你知道他們遇到這種事時會如何大驚小怪地瞎忙乎一陣),寧願不吃晚飯也不願吃那些太妃糖。一共有九顆。迪格雷想出一個好辦法,每人吃四顆,將第九顆種在地裡。他說:“從燈柱上取下的鐵棒都能長成一個小燈柱,這顆糖為什麼不能長成一棵太妃糖樹呢?”於是,他們在草皮上挖了一個小洞,埋下了那顆太妃糖,然後,開始吃剩下的八顆,盡可能久地慢慢品味。那是一頓糟糕的晚餐,即使糖紙全部黏在上面,他們也不得不吃下去。

  弗蘭奇吃完豐盛的晚餐後躺了下來,孩子們坐在它的兩邊,靠著它溫暖的軀體。它伸開翅膀蓋住他們,使他們更感溫暖和舒適。當新世界明亮而年輕的星星升起來時,他們開始談天說地:迪格雷當初多麼希望為他的媽媽弄點兒什麼,後來又是如何被派遣來執行這項任務。他們一再地提及他們要找的那個地方的特徵——藍色的湖泊,山頂上有座花園。直到睡意襲來,他們的談話才減慢了。突然,波莉驚醒坐了起來:“噓!”

  三位同伴竭盡全力地仔細傾聽。

  “也許只是樹間的風聲吧。”過了一會兒迪格雷說。

  “不敢肯定,”弗蘭奇說,“不管怎麼說——等等!有動靜。憑阿斯蘭起誓,是有什麼。”

  馬猛地一蹶,發出很大的響聲,匆忙爬了起來。孩子們已經站好了。弗蘭奇前前後後地小跑著,嗅著,發出低低的嘶鳴;孩子們躡手躡腳地在每一叢灌木和每一棵樹後巡查。他們一直認為自己看見了什麼。有一次,波莉非常肯定地說,她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迅速地溜向西方。但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最後,弗蘭奇又躺下了,孩子們偎依(如果可以用這個詞的話)在馬的翅膀下,很快就睡著了。弗蘭奇好長時間都醒著,在黑暗中前後移動它的耳朵,有時皮膚輕輕地戰慄一下,似乎有只蒼蠅落在它身上,但最後它也睡著了。

第十三章 不期而遇

  “醒醒,迪格雷,醒醒,弗蘭奇,”波莉喊道,“太妃糖樹已經長成了。這是最美好的早晨。”

  初升的朝陽照進樹林,草葉上蒙著一層灰白的露珠,蜘蛛網上銀光閃閃。就在他們身旁,長出了一棵與蘋果樹一樣大小的木色極暗的樹。白白的樹葉形似紙張,很像一種叫做緞花的草藥,上面掛著棗兒一樣的褐色小果實。"

  “哈!”迪格雷說,“可我要先去洗個澡。”他迅速穿過幾叢開花的灌木到了河邊。陽光下,山裡的河水在紅、藍、黃三色石頭上形成許多小瀑布奔湧而來,你曾在這樣的河裡洗過澡嗎?跟在海裡一樣美妙;某些方面還更好些。當然,他只好不擦乾身子就穿上衣服,但即使這樣也很值得。他回來後,波莉也去洗了一次澡;至少她自己說她洗了澡,但就我們所知,她游泳不行,也許最好不要問得太多。弗蘭奇也去了一次,但它只是站在河水中,俯身長長地吸了一口水,然後,甩甩鬃毛,長嘶幾聲。

  波莉和迪格雷開始對太妃糖樹採取行動了。果實很好吃:跟太妃糖不完全相似,軟一些,而且多汁——是一種吃了便令人想到太妃糖的水果。弗蘭奇也美美地吃了一頓早餐:它試著嘗了一個太妃果,很喜歡,但又說,在早晨的那個時候,它覺得更喜歡吃草。然後,孩子們有點兒艱難地上了馬,第二天的旅行又開始了。

  今天的情況稍好於昨天,因為大家都感到神清氣爽,而初升的太陽又在他們背後,自然,周圍的景致就比陽光從前面射來時顯得美麗一些。這是一段奇妙的飛行,四面八方都聳立著高大的雪山,底下的深谷裡一片蒼翠,從冰山上流下來注入那條大河的溪澗全部是藍色的。他們像飛行在巨大的寶石上,盼望著這段旅行能延續得更長些。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們便聞到一股味道。“是什麼?”“你聞到了嗎?”“這味道是從哪兒來的?”從前面飄來一股似乎從世上最美好的果實和花卉中提煉出的溫馨、濃郁的奇香。

  “是從一個有湖的山谷裡飄來的。”弗蘭奇說。

  “是的,”迪格雷說,“快看!湖那邊有座綠色的山。看,湖水多藍。”

  “肯定就是這個地方。”三個聲音一齊說。

  弗蘭奇繞著大圈,越飛越低,冰峰則越變越高。空氣每一秒鐘都更加暖和、甜美,幾乎使你熱淚盈眶。弗蘭奇一動不動地伸開它那巨大的雙翅滑行著,馬蹄隨時準備著陸。那座陡峭的綠色小山向他們迎面撲來。很快,弗蘭奇就稍微有點兒不熟練地落在了山坡上。孩子們翻身下馬,穩穩當當地站在溫暖柔軟的草地上,輕輕地喘著氣。

  離山頂還有四分之一的路,他們立即出發向上爬去。(我認為弗蘭奇如果沒有那對翅膀時不時地扇動一下幫助它維持平衡的話,它是很難上去的。)山的最高處被一圈綠色的草牆圍了起來。牆內密密地栽著樹,樹枝伸出牆外。葉子在風中閃出綠色、藍色和銀色的光芒。當三位旅行者到達山頂時,他們在綠牆外繞了幾乎整整一圈,才找到面向正東、緊閉著的高大金門。

  直到現在,我還認為弗蘭奇和波莉曾經想過和迪格雷一起進去,但他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你從未見過如此幽寂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私人所有。除非負有特殊使命,只有傻瓜才會夢想走進去。迪格雷馬上就明白別人不會也不能和他一起進去。他獨自向門走去。

  來到門前,他看見金門上寫著一些銀色的字,大意是這樣的:

  從金門走進,或者留在外面,

  為他人摘取果實,或者克制欲望。

  因為那些偷竊和跳牆的人

  會如願以償,也會喪氣絕望。

  “為他人摘取果實,”迪格雷對自己說,“好,這就是我要做的事。就是說,我自己一點兒也不能吃。我想,我不懂後面兩行字是什麼道理。要是可以從門進來誰願意爬牆呢?但這門怎麼開?”他把手放在上面,門一下子朝裡面打開了,鉸鏈轉動時沒發出一點兒

  響聲。

  現在他可以看到這地方的內部了,它比先前更顯得幽寂。他環顧四周,莊嚴地走了進去。裡面悄無聲息,豎立在花園中心的那座噴泉也只發出微弱的聲音。他的周圍彌漫著一股香味。那是個令人愉快但十分嚴肅的地方。

  他立刻就認出要找的樹,因為那棵樹就在正中,樹上銀色的大蘋果將光投射到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處。他徑直走過去,摘下一個蘋果放在他諾福克上衣貼胸的口袋裡,但他在放進去之前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聞了聞。

  這一看一聞不要緊,一陣極度的饑渴朝他襲來,他突然非常想嘗一嘗那個蘋果。他趕緊放進口袋;但樹上還有那麼多,嘗一個有什麼錯呢?他想,門上的告示不一定就是禁令,可能只是一個勸告,誰在乎勸告呢?或者即使是禁令,他吃了一個蘋果就不對嗎?他已經做到“為他人”取蘋果了。

  他想著想著,不經意地拾起頭,透過樹枝一直看到樹頂。一隻神奇的鳥兒正棲息在他頭上的一根樹枝上。說“棲息”,是因為它似乎睡著了,但也許並沒有真正睡著。一隻眼睛睜開一條細得不能再細的縫隙。那只鳥比鷹還大,胸部呈橘黃色,頭上的冠毛雜有猩紅,尾巴是紫色的。

  “這恰恰說明,”迪格雷後來對別人講起這個故事時說,“在這種有魔法的地方,你無論如何仔細都不過分。你無法知道什麼東西正監視著你。”但我想,不管怎樣,迪格雷是不會為自己摘蘋果的。那時候,在男孩們的心目中,“不偷竊”之類的觀念比現在牢固得多。但我們仍然沒有十分的把握。

  迪格雷轉身向大門走去時,停下來最後朝四下裡看了一眼。他嚇了一大跳,原來不光他一個人在這兒,幾步開外,站著那個女巫。她正在扔掉她吃剩的蘋果核。那蘋果汁的顏色比你想像的要深些,她的嘴邊留下一圈令人厭惡的痕跡。迪格雷馬上就猜到,她是翻牆過來的。而且,他開始明白最後一行“會如願以償,也會喪氣絕望”可能是有含義的。因為女巫看上去比以前強壯、傲慢,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更加得意揚揚,但她的臉蒼白得像鹽一樣。

  迪格雷心中很快閃過這些念頭後,便抬起腳,儘快地朝大門跑去。女巫在後面緊迫。他一出來,門就自動合上了。這使他領先一步,但不一會兒,當他喊著“快,波莉,上馬!快飛,弗蘭奇!”沖到他同伴身邊時,女巫已爬過牆或者跳過牆追了過來,又緊跟在他身後了。

  “站住,別動!”迪格雷大聲說道,轉身對著她,“否則,我們就全部消失了。一步也不准靠近。”

  “傻孩子,”女巫說,“你幹嗎逃呀?我又不會傷害你。如果你不停下來聽我說,你會漏掉一些能使你終身幸福的知識。”

  “我不想聽,謝謝。”迪格雷說。但他是想聽的。

  “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女巫繼續說道,“因為昨天夜裡在樹林中就是我藏在你們身邊,聽到了你們的議論。你已經從那邊花園裡摘下蘋果,裝在口袋裡了。你將一口也不嘗就帶回去給獅子,給它吃,給它用,你這個傻瓜!你知道這是什麼果嗎?我告訴你,這是青春果,生命果。我懂,因為我已經吃了。我已感到我自己身上發生了變化,我知道我不會老也不會死。吃吧,孩子,吃了它,你和我都會長生不老,做這個世界的國王和王后,或者我們決定回去的話,也可以去你們的世界稱王。”

  “不,謝謝,”迪格雷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死了以後還想長久地活下去。我寧肯活到一般的年齡就死去,然後進天堂。”

  “可你的媽媽怎麼辦呢?你裝得那麼愛她。”

  “她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迪格雷說。

  “你還不明白?傻瓜!她只要吃上一口那種蘋果就會好。你的口袋裡有。我們自己在這兒,獅子離得很遠,運用魔法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一分鐘後你就把蘋果送到你媽媽的床邊了。五分鐘後,你就會看到她的臉上有了血色。她將告訴你疼痛消失了。很快,她又會說感到強壯多了。然後,便能睡著了——想想吧,不痛也不吃藥地酣睡上幾個小時。第二天,誰都會說她恢復得多麼神奇。她很快就完全好了。一切都會變好,你和其他孩子一樣,又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噢!”迪格雷像受了傷似的用手摸著頭,喘著氣。他知道最可怕的選擇擺在了他面前。

  “獅子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情願給它當奴隸?”女巫說,“一旦你回到自己的世界,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要是你媽媽知道你本來可以解除她的痛苦,恢復她的生機,可以不使你爸爸的心靈破碎,而你卻不願意,寧肯為與你們毫不相干的陌生世界裡的一隻野獸效勞,她會怎麼想呢?”

  “我——我不認為它是野獸,”迪格雷用幹啞的聲音說,“它是——我不知道——”

  “它比你想像的更壞,”女巫說,“看看它是怎樣對待你的吧:你看它把你變得多麼沒有心肝。每一個服從它的人都會這樣的。殘忍的、沒有同情心的孩子!你寧肯讓自己的媽媽死而不願……”

  “啊,別說了,”悲傷的迪格雷用依舊幹啞的聲音說,“你以為我不明白?但我……我答應了。”

  “嗨,可你當時並不懂你答應了什麼。在這裡誰也不能阻攔你。”

  “媽媽自己,”迪格雷艱難地吐出幾句話,“也不會喜歡那種做法——她對我很嚴格,要我遵守諾言——不要偷東西——以及所有這一類的要求。如果她在這兒的話,也不會讓我那樣做的。”

  “但她沒有必要知道,”女巫甜甜地說,你想不出一個長相那麼凶的人能說得那麼甜美動聽,“你不用告訴她你是怎樣弄到蘋果的。你爸爸也不必知道。你的世界裡誰也不需要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而且,你也不必把那小女孩帶回去。”

  這正是女巫致命的錯誤所在。迪格雷當然知道波莉可以靠自己的戒指回去,跟他靠自己的戒指回去一樣容易。但顯然女巫不知道這一點。她要他丟下波莉,這卑鄙的建議使她剛才說過的一切全都成了假話和空話。迪格雷即使正沉浸在悲哀之中,頭腦也很快清醒了,他說(聲音變了,響亮得多):\"

  “喂,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情?為什麼突然之間對我媽媽如此關心?她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想幹什麼?”

  “好樣的,迪格雷,”波莉在他耳邊悄聲說,“快!馬上走。”在整個爭論的過程中,她不敢說什麼,因為,你知道,快死的不是她的媽媽。

  “上馬。”迪格雷說著將她舉上馬背,然後自己儘快地爬了上去,弗蘭奇展開了翅膀。

  “走吧,傻瓜們,”女巫叫著,“當你老了,虛弱得快死的時候就想想我,小男孩,記住你是怎樣把永葆青春的機會扔掉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們已經飛上了高空,只聽見她的聲音,但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女巫也不願浪費時間目送他們,只見她朝北邊的山坡下走去了。

  那天早上,他們走得很早,花園裡發生的事沒有耽誤太多的時間,弗蘭奇和波莉都說他們可以很容易地在天黑前趕回納尼亞。回去的路上,迪格雷一言不發,其他兩位也不好意思與他說話。他極度悲哀,一直拿不准自己是否做對了,但只要他想起阿斯蘭眼中閃爍的淚光,他就堅信自己沒有錯。

  一整天,弗蘭奇都不知疲倦地扇動著翅膀,穩穩地飛行。越過高山,飛過森林覆蓋的原始山區,過了大瀑布,高度越來越低,一直飛到在高大岩壁投下的陰影中顯得灰暗無光的納尼亞林區。最後,背後的天空被夕陽染得緋紅。它看見河邊聚集了許多動物,很快就看見阿斯蘭也在其中。弗蘭奇收了雙翅,伸開四蹄滑了下來,慢跑著落在地上。停穩後,孩子們下了馬,迪格雷看見所有的動物、小矮人、森林之神、河澤仙女等全都朝兩邊退去,為他留出一條路來。他徑直走到阿斯蘭跟前,將蘋果遞給它,說:

  “閣下,我把你想要的蘋果摘來了。”

第十四章 栽樹

  “幹得好。”阿斯蘭用震撼大地的聲音說。迪格雷知道所有的納尼亞公民都聽到了,他們的故事在那個新世界裡將由父輩傳給兒子,幾百年也許永遠流傳下去。然而他並沒有陷入驕傲自滿的危險,因為,現在他面對面地看著阿斯蘭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點。這次,他發現可以正視獅子的眼睛。他已經忘了自己的難處,完完全全地心滿意足了。

  “幹得好,亞當的兒子。”獅子又說,“你曾經渴望得到這只蘋果並為它流過淚,只有你的手可以栽下這顆用來保衛納尼亞的樹種。將蘋果朝河邊的鬆土扔過去吧。”-

  迪格雷照著做了。大家安靜下來,蘋果掉進泥裡時發出的輕柔響聲聽得很清楚。

  “扔得好,”阿斯蘭說,“現在,讓我們為納尼亞的弗蘭克國王和他的海倫王后舉行加冕典禮。”

  孩子們現在才注意到這一對夫妻。他們穿著奇特而美麗的衣服,華貴的長袍從肩上一直拖到地上,四個小矮人托起國王的袍裾,四個河澤仙女托起王后的裙裾。他們的頭上沒有裝飾,但海倫把頭髮披了下來,顯得更加動人。然而,不是頭髮也不是服裝使他們與過去迥然不同,而是臉上有了一種嶄新的表情,尤其是國王。他在倫敦當馬車夫時養成的尖刻、狡詐和好爭吵的秉性全部滌蕩一空,勇敢和善良的本性則比較明顯。也許,是這個年輕世界的空氣或與阿斯蘭的談話產生了這樣的效果,也許兩者兼有。

  “天哪,”弗蘭奇悄悄對波莉說,“我的老主人幾乎與我一樣大大地變了。他現在是個真正的主人了。”

  “是的,但別在我耳邊嘰嘰喳喳,”波莉說,“太癢了。”

  “現在,”阿斯蘭說,“你們去把纏在一起的那幾棵樹鬆開。讓我們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迪格雷這才看見,四棵樹緊緊地長在一起,樹枝相互纏繞糾結,形成一個像籠子似的東西。兩頭大象用鼻子、幾個小矮人用小斧很快分開了那些樹枝。裡面有三樣東西:一棵小樹,似乎是金子做的;另一棵像是銀子做的小樹;但第三樣東西模樣太慘,衣服上塗滿泥漿,弓腰縮背地夾在兩棵樹之間。

  “哦!”迪格雷低低地喊了一聲,“安德魯舅舅!”

  我們必須倒回去才能解釋清楚。你記得動物們曾試著把他栽進土裡並且澆了水吧?當水使他頭腦清醒時,他發現自己渾身濕透,大腿以下全部埋在土裡(土很快變成了泥漿),被他做夢也想不到的眾多野獸包圍著。自然他開始尖聲號叫。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件好事,因為,最終動物們(包括野豬)知道他還活著。於是,它們又把他挖出來(此刻,他的褲子著實會嚇人一跳)。腿一出來,他就想跑,但大象用鼻子在他腰上輕輕一卷便擋住了他。每個動物都認為必須將他安全地囚起來,直到阿斯蘭有空過來看了以後再行發落。所以,它們就做了一個籠子或者說棚子將他圈了起來。然後,用它們想得到的所有食物喂他。

  驢子將一大堆薊扔進籠子,但安德魯舅舅似乎並不理睬。松鼠們連珠炮似的砸下許多堅果,但他只是用手遮頭,想法躲開。幾隻鳥兒勤奮地飛來飛去,向籠子裡投下蟲子。那頭熊尤其善良。下午,它發現一隻野蜂的蜂巢,高尚的熊自己捨不得吃(它其實非常想吃),帶回來給了安德魯舅舅。然而,這是最失敗的一招。熊把那團黏乎乎的東西掛在籠子的頂上,不巧打著了安德魯舅舅的臉(不是所有的蜂都死了)。那頭熊自己毫不在乎臉被蜂巢打一下,也就無法理解安德魯舅舅為什麼蹣跚著往後退,滑了一跤,跌坐在地。而非常不幸的是,他又坐在了那堆薊上。“無論如何,”像那頭野豬說的,“不少蜂蜜流進了那東西的嘴巴,一定會對他有好處。”它們對這個奇怪的寵物真正地感起興趣來,並希望阿斯蘭允許它們飼養他。較聰明的一些動物十分肯定地說,他嘴裡發出的聲音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有意義的。它們叫他“白蘭地”,因為他常常發出那個音。

  然而,最後,他們不得不把他留在那裡過夜。那天,阿斯蘭一直忙著指導新的國王和王后,或做其他重要的事情,無法過問“可憐的老白蘭地”。那麼多蘋果、梨子、堅果和香蕉扔了進去。他的晚餐相當豐盛,但要說他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卻很不真實。

  “把那東西帶出來。”阿斯蘭說。一頭大象用鼻子將安德魯舅舅卷了起來,放在獅子腳邊,他嚇得無法動彈了。

  “對不起,阿斯蘭,”波莉說,“你能說點兒什麼——讓他別害怕嗎?然後再說點兒什麼讓他以後別再來這兒?”

  “你認為他想來嗎?”阿斯蘭說。

  “嗯,阿斯蘭,”波莉說,“他可能會派別人來。從燈柱上扭下的鐵棒又長成小燈柱使他很激動,他想——”

  “他的想法非常蠢,孩子,”阿斯蘭說:“這個世界在這幾天裡充滿著生命力,是因為給它注入生命力的歌聲還飄逸在空中,回蕩在地上。這是不會持續很久的。可是我不能跟這老無賴說這些,我也無法安慰他。他弄得他自己無法聽懂我的話。如果我對他說話,他只會聽到咕噥和咆哮。啊,亞當的孩子,你們抵抗了對你們有好處的所有誘惑,多麼聰明!但我會把他能夠接受的惟一禮物給他的。”

  它神情悲戚地低下巨大的頭,朝魔法師受驚的臉上吹了一口氣。“睡,”它說,“睡吧,把你自找的煩惱丟開幾小時吧。”安德魯舅舅立即合上眼皮,倒在地上,開始安詳地呼吸起來。

  “把他弄到一邊,讓他躺著。”阿斯蘭說,“好吧,小矮人,施展你們的鐵匠手藝。讓我看著你們給國王和王后做兩個王冠。”

  做夢也想不到的許許多多小矮人朝那棵金樹奔去,眨眼問,就把樹上的全部葉子和一些枝椏摘了下來。孩子們現在知道,那棵樹不光是金色的,而且的確是柔軟的金子。它當然是從安德魯舅舅被倒立時口袋裡金幣落地的地方長出來的,就像銀幣落地會長成銀樹一樣。小矮人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堆做燃料的幹灌木,還有一個小鐵砧,幾把鐵錘,鉗子和風箱。不一會兒(小矮人們很喜歡自己的工作),火就燒旺了,風箱呼呼地拉響,金子熔化了,鐵錘丁丁當當地敲打起來。剛才被阿斯蘭派去掘地的兩隻鼴鼠(它們最喜歡掘地)把一堆珍貴的寶石倒在小矮人腳下。小鐵匠們靈巧的雙手做成了兩頂王冠——不像現在歐洲的王冠那樣笨重、醜陋,而是兩個輕巧、精緻、造型優美的圓環,你真的可以戴上而且戴上後會更漂亮。國王的王冠上鑲著紅寶石,王后的王冠上鑲著綠寶石。

  王冠在河水中冷卻後,阿斯蘭要弗蘭克和海倫跪在它面前,它將王冠給他們戴上,然後說:“站起來,納尼亞的國王和王后,你們將是納尼亞、各個島嶼及阿欽蘭許多國王的父母。要公正、仁慈、勇敢。祝福你們。”

  大家全都歡呼、狂吠、嘶嗚,或拍打翅膀,或發出喇叭一樣的聲音。國王夫婦站起來,表情莊嚴,略帶羞澀,但羞澀使他們看上去更加高貴。迪格雷正在歡呼,耳邊響起阿斯蘭低沉的聲音:

  “看!”

  每個人或動物都轉過頭去,十分驚喜地深吸了一口氣。一棵顯然是才生出來的樹挺立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枝椏已覆蓋到他們頭上。那棵樹一定是當他們忙著給國王和王后加冕時靜悄悄地長起來的,就像掛在旗杆上的旗子升上去時那麼迅捷。它伸出的樹枝投下了一片光,而不是一片陰影。每一片葉子下,隱約看見猶如星星般的銀色蘋果。然而,是它發出的氣味而不是它的形象使他們深吸了一口氣。一瞬間,你很難再想別的事了。

  “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你栽得很好。你們,納尼亞的公民,保衛這棵樹是你們的首要任務,因為它就是你們的盾。我跟你們說的那個女巫已經逃到北邊的山裡去了;她會在那兒住下來,靠邪惡的魔法越長越強壯。但只要這棵樹枝繁葉茂,她就決不敢進入納尼亞。她不敢走到離這棵樹一百里以內,因為這棵樹的氣味能給你們帶來歡樂、生命和健康,對她來說,卻是死亡、恐懼和絕望。”

  每個人和動物都莊嚴地凝視著那棵樹,突然,阿斯蘭頭一甩(毛髮上金光閃爍),緊緊地盯著孩子們。“什麼事,孩子們?”它說。因為它看見他們正低聲耳語並互相用肘輕輕推擠。

  “啊——阿斯蘭,閣下,”迪格雷紅著臉說,“我忘了告訴你,女巫已經吃了一個蘋果,跟這樹上結的一模一樣。”他沒有完全說出真實的想法,但波莉馬上替他說了。(和她相比,他更害怕被人看成傻瓜。

  “所以,我們認為,阿斯蘭,”她說,“一定出了問題,她不會真正在乎那些蘋果的味道的。”

  “你為什麼這麼想,夏娃的女兒?”獅子問。

  “唔,她吃了一個。”

  “孩子,”它回答說,“這樣一來,所有剩下的蘋果對她來說都很可怕。對那些在錯誤的時間、用錯誤的方法摘蘋果、吃蘋果的人,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果子很好,但他們以後會永遠厭惡它。”

  “哦,我明白了,”波莉說,“我想,因為她摘得不對,蘋果對她就不起作用,我是說,就不會使她永遠年輕等等。”

  “啊,不,”阿斯蘭搖著頭說,“會的,事物本身的規律不會變。她如願以償了,她像女神一樣有永不枯竭的力量和無盡的天年。但如果一個人有一顆邪惡的心,活多久就會煩惱多久,她已經開始懂得這一點了。他們這些人要什麼有什麼,但他們不見得總喜歡這樣。”

  “我——我自己差點兒吃了一個,阿斯蘭。”迪格雷說,“我——我會……?”

  “你會的,孩子,”阿斯蘭說,“因為蘋果總是要起作用的——必須起作用——但不會對那些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摘它的人有好結果。如果任何一位納尼亞公民不聽勸告,偷一個蘋果,然後栽在這裡保衛納尼亞,當然它就會保衛納尼亞。但是,它會把納尼亞變成恰恩那樣強大而殘酷的帝國,而不是我所希望的這種友愛的國家。女巫還誘惑你幹另一件事,不是嗎,我的孩子?”

  “是的,阿斯蘭。她要我摘一個蘋果帶回家給媽媽。”

  “要知道,這也會治好她的病,但不會給你或她帶來歡樂。如果你那樣做了,總有一天,你和她回想起這件事時,會說,當初還不如病死的好。”

  眼中的淚水噎得迪格雷說不出話來。他放棄了救媽媽性命的全部希望;但同時他也明白,獅子對於會發生的一切都瞭若指掌,也許有些事情比一個你所愛的人去世還要可怕。這時,阿斯蘭又說:

  “如果偷一個蘋果,結果就和我剛剛說的那樣。但現在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現在給你的蘋果會帶來歡樂。在你們的世界裡,它不會使人長生不老,但能夠治病。去

  吧,從樹上摘一個蘋果給你媽媽。”

  一時間,迪格雷簡直被弄糊塗了。好像整個世界都顛倒混亂了。然後,他仿佛做夢一樣,向那棵樹走去,國王和王后為他歡呼,動物們也都為他歡呼。他摘下蘋果,放進口袋,回到阿斯蘭身邊.

  “對不起,”他說,“我們可以回家了嗎?”他忘了說“謝謝”,但他有這個意思,而阿斯蘭也理解他。

第十五章 這個故事的結束及其他故事的開始

  “有我在,你們不需要戒指。”阿斯蘭說。孩子們眨眨眼,左顧右盼,一下子又到了各個世界之間的樹林。安德魯舅舅躺在草地上,仍然睡著。阿斯蘭站在他們旁邊。

  “來,”阿斯蘭說,“你們該回去了。但要注意兩件事,一個是警告,一個是命令。看這兒,孩子們。”

  他們看見草中有個小坑,坑底長滿溫暖而乾燥的草。

  “你們上次來的時候,”阿斯蘭說,“這兒還是一個水潭。你們跳進去後,就到了恰恩,一輪垂死的太陽照在廢墟上的那個世界。現在,水潭沒有了,那個世界也消失了,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讓亞當和夏娃的種族視之為警告吧。”

  “是的,阿斯蘭。”兩個孩子一起說。但波莉又補充了一句,“可我們的世界總還沒有恰恩那麼糟糕吧,阿斯蘭?”

  “還沒有,夏娃的女兒,”它說,“還沒有。但你們正在朝那個方向發展。說不定你們種族中某一個壞人會發現像滅絕咒那樣邪惡的魔咒,並用它來毀滅所有的生命。快了,很快,在你們變成老頭子老太婆之前,你們世界中的大國將被獨裁者統治,他們跟簡蒂絲女王一樣,不把幸福、公正和仁慈當回事。讓你們的世界當心吧。這就是那個警告。現在說命令。儘快地拿到你們這位舅舅的戒指,把它們埋到地下去,使得沒有人再能用它們。”

  當獅子說這番話時,兩個孩子都拾起頭,凝視著它。頃刻間(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那張臉變成了一片起伏不定的金色海洋,他們漂浮在海中,一種力和甜蜜的感覺纏繞著他們,淹沒了他們並滲透到他們體內,使他們意識到,自己以前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幸福、智慧和美好,甚至沒有活過、醒過。那一瞬間的記憶一直伴隨著他們,在他們的有生之年,只要心中感到悲哀、害怕或者憤怒,就會想起那一刻金色的良辰,那種感覺依然存在,很近,就在某個拐彎處或者某一扇門後,就會重新回來,使他們由衷地相信,生活是美好的。不一會兒,三個人(安德魯舅舅也醒了)就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倫敦的喧囂、炎熱和刺鼻氣味中。

  他們走在凱特利家前門外的人行道上,除了女巫、馬和馬車夫消失了以外,一切依然如舊。燈柱還在,缺了一根橫杆。馬車的殘骸和人群都在。大夥兒都在議論,有人跪在被打傷的員警身邊,說著“他醒過來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老弟?”或者“救護車馬上就到”之類的話。

  “天哪!”迪格雷想,“我相信整個這次歷險根本沒費什麼時間。”

  大多數人還在著急地四下尋找簡蒂絲和那匹馬,誰也沒有注意孩子們,因為誰也沒有看見他們離去,也就不會注意到他們回來。至於安德魯舅舅,他那身衣服和臉上的蜂蜜使他不可能被人認出來。真巧,前門開著,女傭正站在門廊裡看熱鬧。(那姑娘多麼開心!)所以,孩子們在任何人提出任何問題之前就催著安德魯舅舅進了門。

  他搶在他們前頭沖上了樓,起先,他們還怕他一頭紮進閣樓,把剩下的魔法戒指藏起來。但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想的是櫃子裡的酒瓶;他馬上進了臥室,鎖上了門。當他再出來時(時間不長),已經換上了晨衣,徑直向浴室走去。

  “你能去找其他的戒指嗎,波莉?”迪格雷說,“我想去看媽媽。”

  “好的,再見。”波莉說著嗒嗒嗒地跑上了閣樓。

  迪格雷喘了一會兒氣,然後輕輕地走進了媽媽的房間。他媽媽照舊靠著枕頭躺在那裡,沒有血色的蒼白的臉實在催人淚下。迪格雷從包裡拿出生命之果。

  就像你在我們世界裡看見的簡蒂絲同在她的世界裡看見的不一樣,山上花園裡的果實看上去也有了變化。臥室裡自然有不少各種色彩的東西:床罩、牆紙、從視窗射進的陽光,以及媽媽那件漂亮的淡藍色短上衣。但迪格雷從口袋裡一拿出蘋果,所有的東西甚至陽光都黯然失色。明亮的蘋果在天花板上投下奇異的光彩,別的東西都不值一看了——你實在也無法再看任何別的東西。那只青春之果的香味使你覺得房間裡似乎有一扇朝著天堂開啟的窗戶。\"

  “哦,親愛的,多可愛啊。”迪格雷的媽媽說。

  “你把它吃下去,好嗎?請吃下去,媽媽。”迪格雷說。

  “我不知道醫生會怎麼說,”她回答,“但是真的——我覺得我好像可以吃。”

  他削了皮,切開,一片一片地喂給媽媽吃。剛一吃完,媽媽就微笑了,頭向後一挨枕頭便酣然入睡:那是不需要借助任何藥物的真正自然而溫柔的睡眠。迪格雷知道,世上所有的東西中,這是媽媽最需要的。而且,他能肯定,她的臉上起了一點兒變化。他俯下身,輕柔地吻了吻她,拿著蘋果核,帶著一顆激動的心,悄悄地出了房間。那一天中,不管他看見什麼,都覺得太普通,太不稀奇,他幾乎不敢有所希望了,但當他想起阿斯蘭的臉,心中就又充滿了希望。

  那天晚上,他將蘋果核埋在了後花園裡。

  次日清晨,醫生照例來訪的時候,迪格雷靠在樓梯的扶手上,聽見醫生和蕾蒂姨媽走出來時說:

  “凱特利小姐,這是我行醫生涯中見過的最不尋常的病例。它——它像一樁奇跡。我現在不想告訴那小孩任何情況;我們不願給人任何錯誤的希望。但是,依我看……”接下去,他的聲音便低得聽不見了。

  那天下午,他到了花園,用口哨向波莉發出他們約定的暗語(前一天她沒能過來)。

  “有好消息嗎?”波莉爬在牆頭上說,“我是問,你的媽媽?”

  “我想——我想正在好轉,”迪格雷說,“但如果你不介意,我真的不願再提這件事了。戒指怎麼樣?”

  “我全拿到了,”波莉說,“看,沒事兒,我戴著手套呢。我們去埋了它們吧。”

  “好的,去吧。我已經在昨天埋蘋果核的地方做了記號。”

  波莉翻過牆,兩人一起走過去。其實,迪格雷根本不需要做記號,那裡已經長出了一點東西。不是正在長,像在納尼亞看見的新樹生長一樣,而是已經長出了地面。他們拿了一把鏟子,繞著那東西,把所有的魔法戒指埋成一圈。

  大約一周以後,迪格雷的媽媽明顯越來越好。兩周後,她便能坐在花園裡了。過了一個月.,整幢房子都變了樣。凡是媽媽喜歡的事蕾蒂姨媽都做了;窗戶打開了,髒窗簾拉開後房間裡一片明亮,到處都有新采的鮮花。舊鋼琴調好音後,媽媽又開始了歌唱,而且和迪格雷以及波莉在一起玩耍,連蕾蒂姨媽都說:“我敢說,瑪貝爾,你是三個孩子中最大的一個。”

  當事情不順心時,你會發現在一段時間裡會越變越糟,但當事情一旦開始好轉,又常常是越來越好。這種好日子大約過了六周之後,在印度的爸爸寫來一封長長的信,裡面有很多驚人的好消息。老叔祖父柯克去世了,這當然意味著爸爸現在非常富有。他即將從印度退休回家,再也不走了。迪格雷一生下來就聽說過但從未見過的那幢鄉下大房子現在成了他們的家。大房子裡有幾套盔甲,有馬廄、養狗場,有河流、公園、暖房、葡萄園和樹林,後面還有山。所以,迪格雷和

  你們一樣,十分肯定地認為他們今後將過上幸福生活。但也許你想知道另外一兩件事情。

  波莉和迪格雷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幾乎每個假期她都到鄉下去,和他們一起住在那幢漂亮的房子裡:她在那兒學會了騎馬、游泳、擠奶、烤麵包和爬山。

  在納尼亞,動物們非常快樂地生活在和平之中,幾百年裡,女巫和其他任何敵人都沒來騷擾那片樂土。弗蘭克國王與海倫王后以及他們的孩子也非常幸福地生活在納尼亞。他們的第二個兒子當了阿欽蘭的國王。兒子們娶了仙女,女兒們嫁了河神與樹神。女巫栽下(她自己並不知道)的路燈柱日夜照耀在納尼亞的森林裡,它長大的那片地方被叫作燈柱野林。幾百年後,另一個孩子在一個下雪的夜晚,從我們的世界走進納尼亞,發現那盞燈依然亮著。那次歷險在某種意義上與我剛剛告訴你們的故事緊密相聯。\-

  事情是這樣的。迪格雷埋在後花園裡的蘋果核長成了一棵美麗的樹。因為長在我們這個世界的土壤裡,遠離阿斯蘭的聲音和納尼亞年輕的空氣,雖然它的果實比英格蘭其他所有蘋果都要漂亮得多,而且對你極有益處,但卻沒有十足的魔力,也不會再像救活迪格雷的媽媽一樣使一個垂死的婦女恢復生機。但是,就這棵果樹的內在性質而言,在它的汁液之中,這棵樹(就這樣稱它吧)仍然沒有忘記它所屬的在納尼亞的那棵樹。有時沒有颳風,它也會神秘地搖動。我想,這種時候納尼亞一定在刮大風;在英格蘭的這棵樹之所以戰慄,是因為納尼亞的母樹在強勁的西南風中搖擺晃動。然而,以後證明了,這棵樹的木材中仍然存在著魔法。當迪格雷到了中年(那時,他成了著名的學者、教授和大旅行家,凱特利家的老房子也歸他所有),英格蘭南部的一場風暴吹倒了那棵樹。他不忍心讓人把它當柴燒了,便用一部分木料做了一個大衣櫃,放在他鄉下的大房子裡。他自己雖然沒有發現那衣櫃的魔力,另一個人卻發現了。那就是我們的世界和納尼亞之間所有故事的開端,你可以在這本書的其他故事裡讀到。

  當迪格雷和他的家人搬往鄉下的大房子時,他們把安德魯舅舅帶了過去,與他們一起生活:因為迪格雷的爸爸說:“我們必須阻止這老傢伙再搗亂,可憐的蕾蒂始終要照看他,太不公平。”安德魯舅舅此後再也沒有做過任何魔法試驗。他吸取了教訓,到了晚年,不再像從前那麼自私,變得比較可愛。但他總是喜歡在彈子房裡單獨會客,給他們講一個神秘的外國王族女人的故事,說他曾經和她一起駕著馬車在倫敦街上兜風。“她脾氣很壞,”他愛說,“可她是一個漂亮的貴婦人,先生,一個漂亮的貴婦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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