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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尼亞傳奇:奇幻馬和傳說/能言馬與男孩 The Chronicles of Narnia: The Horse and His Boy By C·S·路易士 Clive Staples Lewis

第一章 沙斯塔出奔

  這是個驚險故事,發生在黃金時代的納尼亞王國和卡樂門王國,以及兩國之間的地方。當年彼得是納尼亞王國的至尊王,他的弟弟和兩個妹妹,都是在他領導下的國王和女王。

  在那些歲月裡,在卡樂門王國遙遠的南方,大海之濱的一個小港灣裡,住著一個窮苦的漁夫叫做阿什伊什,有個孩子跟他一起住在那兒,管他叫爸爸。這孩子的名字叫沙斯塔。在大部分日子裡,阿什伊什早晨坐船出去打魚,下午把他的驢了安上一輛貨車,把魚裝在車子裡,走上一英里光景的路,到南邊的村子裡去出售。如果魚賣得順利,他回家時脾氣就比較溫和,對沙斯塔也不嚕蘇;然而,如果賣魚的生意不好,他就會找沙斯塔的錯兒,或者打他一頓。總是可以找到沙斯塔的錯的,因為沙斯塔得幹許許多多的活兒:修網洗網囉,做晚飯囉,打掃他們倆合住的房屋囉。

  沙斯塔對他家南邊的任何東西壓根兒都不感興趣,因為他跟阿什伊什到村子裡去過一兩次,知道那兒沒什麼有趣的事物。他在村子裡只遇見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的人們—穿著骯髒的長袍,腳蹬足尖翹起的木頭鞋子,頭戴纏頭巾,滿臉鬍子,慢吞吞地講些聽起來單調乏味的話。但他對北邊的一切東西都很感興趣,因為沒有人往北邊去過,也從來不許他到北邊去。他獨自一人坐在屋子外補網時,時常充滿渴望地朝北方眺望。望出去可只能見到一個青草茂盛的山坡,往上延伸到一個平坦的山脊,山脊外便是天空了,也許空中有幾隻飛鳥。

  有時候,如果阿什伊什在他身邊、沙斯塔會說:”我的父親啊,小山外是什麼地方?”如果漁夫心情不好,他就要打沙斯塔的耳光,叫他專心幹好他的話兒。或者,如果他碰巧心平氣和,他就會教誨他道:”我的兒子啊,別讓不相干的問題分了你的心。有位詩人說道:心思用在生意上,乃是發財致富的根本;凡是打聽與此無關的問題的人,便是正在把愚蠢的船向貧窮的礁石撞去。”

  沙斯培認為:小山外必定有些令人愉快的秘密,他的爸爸卻希望瞞過他,不讓他知道。然而,事實上,漁夫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北方是什麼地方。他並不關心這種問題。他的頭腦是十分講究實際的。

  有一天,從南方來了一個陌生人,他跟沙斯塔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他騎一匹強壯的花斑馬,鬃毛和尾巴飄揚搖晃,馬鐙和馬籠頭都是鑲銀的。頭盔的尖端從他那絲綢纏頭巾中間突了出來,他上身穿一件鎖子甲。他的身邊掛一把彎彎的短刀,背後插一個圓圓的嵌著銅塊的盾牌,右手握一柄長矛。他的臉是黧黑的,但沙斯塔對此並不感到奇怪、因為所有卡樂門王國的人都是這個樣子的;使他詫異的是:那個人的鬍子染得血紅,拳曲而閃閃發光,還散發出陣陣油香。但阿什伊什憑著陌生人赤裸胳膊上的金環,認出他是個”泰坎”,或大王爺,他彎腰跪在泰坎的面前,直至鬍子碰到了地面,他還作手勢叫沙斯塔也跪下來。

  陌生人要求招待他住一宿,漁夫當然不敢拒絕。他們把最好的食物都擺在泰坎面前,作為他的晚餐(他可都瞧不上眼):至於沙斯塔呢,就像以往漁夫有客人時那樣,給了他一大塊麵包就把他打發出屋子去了。遇到這種情況,沙斯塔總是跟驢子一起睡在它小小的茅草棚裡。然而,睡覺還太早,沙斯塔坐下來,把耳朵湊在屋於木板牆的一條裂縫上,聽大人們正在進行的談話。沙斯塔從來不懂得,在門外竊聽是錯誤的。下麵便是他聽到的談話。\"

  “哦,我的主人啊,”泰坎說道,”我有意買下你那個孩子。”

  “啊,我的王爺,”漁夫答道(沙斯塔從那阿諛媚的聲調就想像得出他說話時可能在臉上露出來的貪婪神色),”你的僕人儘管很窮,你出多大的價可以促使他把他的獨生子、親骨肉出賣為奴呢?不是有一位詩人說過嗎:‘天生的慈愛比濃場強烈,子孫比紅寶玉更有價值’?”

  “儘管如此,”客人冷冰冰地答道,”另一位詩人說過這樣的話:‘企圖欺騙明智審慎者的人,已經暴露出他的背脊,快要挨鞭苔了。’你年邁的嘴巴可別謊話連篇。這孩子顯然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因為你的面頰跟我的面頰一樣漆黑、而這孩子的面頰生得漂亮雪白,就像住在遙遠北方的、受到指責卻很美麗的野蠻人一樣。”

  “有句話說得真好,”漁夫答道,”刀劍可以用盾牌抵擋,智慧的眼睛卻洞穿一切防禦。我的令人生畏的客人啊,因為我窮得厲害,我從來沒有結過婚,更沒有兒子。但就在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開始他威嚴而造福的統治那一年裡,一天晚上,月亮圓圓的,眾神一時高興,使我睡不成覺。所以我就在這小屋裡起了床,走出家門,到海灘上去,看看海水和月亮,呼吸呼吸涼快的空氣,給自己提神醒腦。不一會兒我便聽見一個聲音,像是槳在水面上向我劃過來的聲音,接著,我又聽見了一種仿佛是微弱的哭泣的聲音。不久,湖水把一條小船沖上岸來,船裡別無他物,只有一個因極端饑渴而瘦弱的男子(他似乎是幾分鐘以前才死去的,因為他的身體依舊是溫暖的),一隻空空的貯水皮囊,以及一個還活著的孩了。‘毫無疑問,’我說,‘這兩個不幸的人是從一艘失事大船中逃出來的,但出於神祗的令人欽佩的設計,年長的那一位自己不吃不喝,使孩子得以活了下來,他自己見到陸地時便死了。’所以。牢記著神祗從來不會不京嘉獎同赤貧者友好的人,受憐憫之心的推動(因為你的僕人是個軟心腸的人)——”

  “撇開你所有這些自我稱讚的廢話吧,”泰坎打斷他的話,說道,”你收下了這個孩子,我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隨便什麼人都看得出來,你從這孩子的勞動中獲得的利益,其價值十倍於他日常吃的麵包。你對這孩子要價多少,現在就立刻告訴我吧,我對你那滔滔不絕的說話,已經感到厭倦了。”

  “你自己已經明智地說過了,”阿什伊什回答道,”這孩子的勞動對我有無法估計的價值。因為,如果我把這孩子賣掉,毫無疑問,我就得另外買一個或租一個孩子,來幹他所幹的活兒。”

  “我願意出十五個克利申買這孩子。”泰坎說。

  “十五個!”阿什伊什叫了起來,那聲調介於嗚咽和尖叫之間。”十五個克利申!出這點錢就想弄走我老年的依靠和心中的喜悅!別嘲弄我這把白鬍子了,儘管你是位泰坎。我定的價格是七十個克利申。”

  沙斯塔聽到這兒便站起身來,掂著腳走開了。他已經聽見了他要聽到的一切,因為他時常聽見大人們在村子裡討價還價,知道交易是怎麼做成的。他心裡已經十分肯定,阿什伊什末了會以大大超過十五個克利申又大大低於七十個克利申的價格把他賣出去的,但阿什伊什和泰坎還要磨上好幾個鐘頭才能達成協議哩-

  你可千萬別認為,沙斯塔會像我們一樣感到難過——如果我們偷聽到我們的父母談論把我們賣身為奴的話。他壓根兒不難受。一則是他的生活已經比奴隸生活好不了多少,說不定那位騎著大馬的王爺似的陌生人,會比阿什伊什待他仁慈一點也未可知哩;二則是那個說是在小船裡發現了他的故事,使他心中十分激動,而且還有一種安慰之感。他曾經時常於心不安:無論他怎麼努力,他可從來沒有愛過這漁夫,而他心裡是明白的,一個孩子應該愛他的父親。可現在,事情明明白白,他壓根兒跟阿什伊什毫無血緣關係。這就把他心上的沉重負擔卸掉了。”呀,我可能是隨便什麼人!”他想,”我可能就是—個泰坎的親生兒子——或者是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的兒子——或者是一個神抵的兒子!”

  他心中想著這些事情時,正站在屋子外的草地上。暮色迅速降臨,有—兩顆星星已經出現了,而西方夕照的餘霞依稀可見。不遠處,陌生人的馬兒正在吃草,它被松松地系在驢棚牆上的一個鐵圈裡。沙斯塔踅過去,拍拍馬兒的頸子。馬兒繼續把青草拉起來咬嚼,沒注意沙斯塔。

  接著,沙斯塔又想到了一個念頭。”我不知道這泰坎是哪一種人,”他大聲說道,”如果他是仁慈和藹的,那就好極了。在大王爺的王府裡,有些奴隸幾乎是不幹什麼活兒的。他們穿上漂亮的衣服,天天吃肉。也許他會帶我去打仗,我又在一場戰鬥中救了他的命,他就會解除我的奴隸身份,收我做他的義子,賜給我一個王宮,一輛戰車,一套盔甲。不過他也可能是個可怕的殘酷的人。他會叫我戴上鎖鏈到田裡去幹活,我希望我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怎麼才能知道呢,我敢打賭,這馬兒是知道的,如果它能告訴我就好了。”

  馬兒抬起頭來。沙斯塔撫摩著它那光滑得像緞子一樣的鼻子,說道:”老人家,我但願你能說話啊。”

  接著,他一時間認為他是在做夢,因為,儘管聲音低沉,馬兒十分清晰地開口道:”我是能夠說話的。”

  沙斯塔盯住馬兒的大眼睛直瞧,他自己的眼睛也驚訝得睜大了,幾乎跟xx眼一般大。

  “你究竟怎麼學會說話的呀?”他問。

  “別嚷嚷!嗓門兒不用這麼大,”馬兒回答道,”我原來住的地方,幾乎所有的動物都說話。”

  “那個地方究竟在哪兒?”沙斯塔問。

  “在納尼亞,”馬兒答道,”納尼亞樂土——納尼亞有著石南茂盛的山嶺和百里香遍地的丘陵。納尼亞河流眾多,峽谷水聲溫濕,山洞長滿蒼苔,幽深的樹林裡響徹小矮人的錘聲。納尼亞的空氣多麼芬芳啊!納尼亞生活一小時勝過在卡樂門生活一千年。”結尾是一聲馬嘶,聽上去很像一聲長歎。

  “你怎麼上這兒來的?”沙斯塔問。

  “給綁架來的,”馬兒說道,”也可以說是給偷來或俘虜來的——你愛怎麼說都行。我那時不過是一頭小馬駒。我的母親警告過我,叫我別逛到南邊的山坡去,別闖進阿欽蘭或阿欽蘭之外的地方去,可是我不肯聽它的話。天哪,我為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所有這些年月,我一直是人的奴隸,隱藏我真正的本性,假裝啞巴,假裝愚蠢,假裝就像他們的馬兒那樣。”

  “為什麼你不告訴他們你是誰呢?”

  “我才不是那種傻瓜呢。一旦他們發現了我是誰,他們就會送我到市場上去展覽,比過去更加小心地看管我。我逃走的最後機會也就完蛋了。”

  “那又為什麼——”沙斯塔開始說道,可是馬兒打斷了他的話。

  “注意囉,”馬兒說,”我們千萬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問題上了。你要打聽我的主人泰坎安拉丁?哦,他是個壞人,他對待我可不太壞,因為過分虧待一匹戰馬,後果就太嚴重了。然而,你與其明天到他王府裡去做一個奴隸,還不如今天夜裡躺下去死掉的好。”

  “那麼我還是逃跑的好。”沙斯塔說道,臉色都急得煞白了。

  “是的,你還是逃跑的好,”馬兒說,”可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逃跑呢?”

  “你也要逃跑嗎?。沙斯塔說。

  “是的,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走的話。”馬兒答道,”對咱們倆,這都是個機會。你瞧,如果我自己跑出去,卻沒有個騎馬的人,每個看見我的人都會說我是一頭‘走失的馬’,就會拼命來追我了。有個騎馬的人,我才能通行無阻。那就是你可以幫我忙的地方。另一方面,靠你那愚蠢可笑的兩腿,(人的腿真是荒唐可笑!)你是沒法兒走遠的,總要被追上來逮住的。然而騎在我身上,你就可以把這個國家裡其他任何馬兒都遠遠地拋在後面。那就是我可以幫你忙的地方。順便問一句,你大概懂得怎樣騎馬吧?”

  “是啊,當然會騎的呀。”沙斯塔說,”至少我騎過驢子。”

  “騎過什麼?”馬兒十分鄙夷地反唇相譏道。(至少,馬兒是這個意思。實際上它發出了一種嘶鳴的聲音:”騎過哇——哈——哈——哈。”會說話的馬兒,當它們憤怒的時候,馬腔馬調就更加濃重了。

  “換句話說,”馬兒繼續說道,”你不會騎馬。那倒是個麻煩。一路上我得教你騎馬。如果你不會騎馬,你會跌跤嗎?”

  “我想誰都會跌跤的吧。”沙斯塔說。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這個能耐:從馬上摔下來了,就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重新爬到馬背上,再一次從馬背上摔下來,然而依舊不害怕跌跤?”

  “我——我試試吧。”沙斯塔說。

  “可憐的小牲口,”馬兒用比較溫和的語調說道,”我忘了你不過是頭小駒子。我要及時地把你訓練成一個好騎手。眼下——屋子裡那兩個人睡熟之前,我們千萬不要動身。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可以把計畫商量好。我那泰坎是在往北到大城市去的途中,他要到塔什班城,要到蒂斯羅克的宮廷——”

  “我說,”沙斯塔用嚇了一跳的聲音插嘴道,”你應該說‘願他萬壽無疆’吧?”

  “為什麼?”馬兒問道、”我是頭自由的納尼亞馬,為什麼我該像奴隸和傻瓜一樣說話?我並不要他萬壽無疆,而且我也知道,不論我要不要,他是不會萬壽無疆的。你和我之間別再說這種南方的屁話了I現在回到我們的計畫上來吧。就像我說過的,我的那個人正往北方走,要到塔什班去。”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還是往南方去的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馬兒道,”你瞧,他認為我不會說話,毫不聰明,就跟他其他的馬兒一樣。這樣的話,他認為我走散後會回到家裡。走進我的馬廄和圍場。回他的王府要向南走兩天的路程,他會在那兒尋找我。他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往北走的。再說,他很可能認為有人看見他騎馬走過最後一個村子時,釘上了我們的梢,到這兒便把我偷走了。”

  “啊,好極了!”沙斯塔說道,”那麼我們就決定往北走。我一生都渴望著要到北方去啊。”

  “當然你曾經渴望過的,”馬兒說,”那是由於你身體裡的血統的緣故。我確信你是真正的北方種。可是說話別太響了。我倒認為現在他們快要睡熟了。”

  “我還是爬回去瞧瞧的好。”沙斯塔建議。

  “那是個好主意,”馬兒說,”不過你要留神別給逮住。”

  現在天黑得多了,也十分寂靜,只聽見海灘上的濤聲;沙斯塔可毫不注意濤聲,因為就他能記事的歲月以來,他日日夜夜聽到的就是濤聲。他走近時,屋子裡沒露出燈光來。他在前門側耳靜聽,沒有聲音。他繞到惟一的一個窗子下面,過了一兩秒鐘,他能聽到熟悉的老漁夫的呼呼鼾聲了。想起來也好笑,如果一切順利,他就會從此不再聽到達鼾聲了。他屏息靜氣,稍稍感到有點兒遺憾,但畢竟是快樂多於遺憾。沙斯塔悄悄走過草地,走到驢棚去。他摸索著走到一個他知道是藏鑰匙的地方,打開門,找到了馬鞍子和馬籠頭(那是擱在那兒過夜的)。他俯下身來吻吻驢子的鼻子。”我很抱歉,不能帶你一起走。”他說。

  “你終於來了,”他回去時馬兒說道,”我正琢磨你到哪兒去了呢。”

  “我從驢棚裡把你的東西拿了出來,”沙斯塔答道,”你能告訴我怎樣把它們放到你身上去嗎?”

  接下來的幾分鐘沙斯塔就忙著幹活了,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音,馬兒則說些類似這樣的話:”把肚帶收緊一點兒”,或是”再往下一點你就找到帶扣了”,或是”你必須把馬鐙縮短一點才行……當一切都裝配好了,馬兒說道:”好了,為了裝門面,咱們得配上韁繩,但你可用不著經繩。縛在鞍子的前彎上好了;要縛得十分寬鬆,讓我的腦袋可以自由活動。而且記住了——你可別去碰那韁繩。”

  “那麼韁繩有什麼用處呢?”沙斯塔問道。

  “尋常是用來給我指引方向的,”馬兒道,”然而這次行我要由我自己來指引方向,所以就請你袖手旁觀吧。還有一件事,我可不要你揪住我的鬃毛。”

  “可是,請問,”沙斯塔懇求道,”如果我不抓住韁繩也不揪住你的鬃毛,我怎麼能坐穩身體呢?”

  “用你的雙膝夾住我。”馬兒道,”那才是騎馬騎得高明的訣竅,用你的雙膝把我的身體夾住,你愛夾多緊就夾多緊;你要坐得筆直,像根拔火棒,肘拐兒要收攏。順便問一句,你怎麼處理馬刺呢?”

  “當然裝在我的腳後跟上啦,”沙斯塔說,”我就知道這麼點兒。”

  “那你不妨把馬刺卸下來,擱在鞍囊裡。我們到達塔什班時,也許能把馬刺賣了。準備好了?那麼我想現在你可以跳上來了。”

  “啊!你高大得好可怕啊!”第一次試圖跳上馬去,卻沒有成功,他氣喘吁吁地說道。

  “我是一匹馬,不過是一匹馬罷了。”這是馬兒的回答,”從你竭力爬到我背亡來的模樣兒看來,隨便什麼人都會認為我是個高高的乾草堆了。行,這回好多了。身體坐直,牢記我講過的夾緊雙膝的話。我當年在騎兵隊衝鋒時—馬當先,在賽馬時獲得勝利,如今卻在背上馱了個像袋土豆似的你,想想也覺得好笑!不管怎麼樣,咱們還是出發吧。”馬兒並無惡意地偷偷暗笑。

  馬兒確實十分小心翼翼地開始了夜間跋涉。它首先朝漁夫屋子的南邊走去,一直走到小河邊,(小河在那兒奔流人海,)故意在泥沙上留下一些十分明顯的往南而去的蹄痕。但當他們到了小河中可以涉水而過的地方時,便轉過身來逆流而上,涉水走去,走得比漁夫的屋子還要深入內陸一百碼光景,然後選定一小塊適宜的、不會留下足跡的礫石河岸,登上了河流的北岸。接著、仍舊慢步向北走去,一直走到那漁夫的屋子,那一棵樹,那驢棚,那河流—事實上,沙斯塔熟悉的一切——都融入夏夜蒼茫的黑暗之中,看也看不見了。他們走的是上坡路,現在他們來到山脊的頂上了——就是這個山脊,曾經是沙斯塔所知道的世界的邊界。沙斯培看不清前邊是什麼,只看見這地方十分開闊,青草萋萋。這地方一望無際;荒野、寂寞、自由自在。

  馬兒評論道,”好一個放馬馳騁的地方!可不是嗎?”

  “啊,可別跑快了,”沙斯塔說,”還不能飛跑,我不知道怎樣——請你告訴我,馬兒,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布裡海一希尼一布林尼一霍海一哈。”馬兒說。

  “我永遠說不了那麼長長的名字,”沙斯塔說,”我能管你叫布裡嗎?”

  “行,如果你竭盡全力也只能叫我布裡的話。”馬兒說,”那麼我叫你什麼呢?”

  “我叫沙斯塔。”

  “嗯,”布裡說道,”啊,那倒是個真正難以發音的名字。可是,談談馳騁飛跑吧。那可比你所知道的小跑容易得多哩,因為你用不到起伏顛簸。你用雙膝夾住,眼睛從我兩耳之間筆直望著前方。別看地面。如果你覺得你快要摔下來了,你就夾得更緊、坐得更直。準備好了?現在直奔納尼亞,直奔北方。

第二章 道旁遇險

上一章

  第二天靠近中午時分,沙斯塔被他臉蛋上方移動著的某種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弄醒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凝望著一張長長的馬臉:馬的鼻子和嘴唇幾乎碰到了他的鼻子和嘴唇。他記起上一夜激動人心的事件,便坐了起來。但他坐起來時便呻吟開了

  “唷,布裡,”他氣喘吁吁地說,”我痛得厲害。渾身疼痛。我動彈不了啦。”

  “早上好,小傢伙,”布裡說,”我但心你會覺得有點兒手腳僵硬。不可能是跌跤跌的。你不過跌了十二三回罷了,全都是在美麗可愛、柔軟而有彈性的草皮上,跌在這種草皮上幾乎是種賞心樂事。只有一回可能是彆扭的,被荊棘的尖刺劃破了。不,首先是騎馬本身把你累垮了。你早餐吃什麼呢,我可已經吃過早餐了。”

  “呀,討厭的早餐,討厭的切一切,”沙斯塔說,”我告訴你我動彈不了啦。”但馬兒用它的鼻子擦他,用它的蹄子溫柔地搔他,他終於只好起來了。接著他向四周瞧瞧,看看他們是在什麼地方。他們的後邊是一個小灌木林,他們的前面是綴著白花的草皮,往下綿延到一個懸崖的頂。在他們的下方遠處,躺著大海,海濤的衝擊聲十分微弱。沙斯塔以前從來沒有在那麼高的地方看過大海,他既沒有看到過那麼遼闊的大海,連做夢也沒夢見過大海竟有那麼多色彩。海岸從兩邊伸展開去,海岬緊接著海岬,你看得見海岬尖端海浪沖在岩石上濺起的白色泡沫,聲音可聽不到了,因為距離太遠了。海鷗在頭上飛翔,熱氣在地上哆嗦,這是一個烈日炎炎的日子。但沙斯塔主要注意的是空氣,他想不起來缺少點兒什麼,最後才恍然大悟,空氣中沒有魚腥味了。因為在他的生活裡,不論待在房屋裡還是待在漁網之間,當然都離不開魚腥味兒。這兒清新的空氣是那麼美妙,他的一切舊生活便仿佛是那麼遙遠了,因而他暫時忘掉了他的傷痕和疼痛的肌肉。他說道:”喂,布裡,你沒提起過吃早餐的事吧?”

  “是的,我提起過,”布裡答道,”我想你在鞍囊裡會找到東西的。鞍囊就在那邊樹上,你昨天夜裡——還不如說是今兒早晨——掛上去的。”

  他們查看了鞍囊,結果令人很是高興一塊肉餡餅,只是稍稍有點兒乾癟走味,一大堆無花果幹,大塊發綠的乾酪,小瓶酒:還有一些錢,總共大約四十個克利申光景,沙斯塔跡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呢。

  沙斯塔痛苦而又小心翼翼地坐下來,背靠在樹上,開始吃那肉餡餅,這時布裡便吃幾口青草陪伴著他。

  “花掉這筆錢,豈不是偷竊行為嗎?”沙斯塔問。

  “噢,”馬兒滿口青草,抬起頭來,”我從來沒考慮這個問題。一匹自由的馬,匹能說話的馬,當然絕不應偷竊。但我認為我們花掉這錢也是對的。我們是在敵國做囚徒和俘虜。這筆錢是繳獲品,戰利品。再說呢,沒有這筆錢,我們怎麼去搞到你吃的東西呢7我想,你像所有的人一樣,是不肯吃草和燕麥之類的天然食物的。”

  “我吃不了。”

  “從前試過嗎?”

  “是的,試過。我壓根兒咽不下去。如果你是我,你也咽不下去的。”

  “你們是離奇古怪的小動物,你們人類。”布裡評論道。

  沙斯塔吃完了他的早餐(這是他所吃過的早餐中最最精美的餐),布裡說道,”在重新裝上馬鞍子以前,我想我要美美地打個滾。”它說罷就開始打滾。”舒服,舒服極了。”

  它說,一面在草皮上摩擦它的背脊,四腳朝天在空中晃動。

  “你應該也來打個滾兒,沙斯塔,”它噴著鼻息,”這是最最振作精神的了。”

  但沙斯塔哈哈大笑道,”你四腳朝天時,瞧上去可笑極了。”

  “我看起來絲毫也不可笑。”布裡說道。但這當兒它卻突然翻身側臥,抬起頭來,緊瞅著沙斯塔,還稍稍有點兒氣喘。

  “真的看上去可笑嗎?”它用急躁的聲音問道。

  “是的,可笑。”沙斯塔答道,”但那又有什麼大不了呢?”

  “你是否認為,”布裡說,”說話的馬兒可能從來不幹這種事情,那是我跟啞巴馬兒們學來的愚蠢粗魯的把戲?回到納尼亞時,如果發現我沾染了許多下賤的壞習慣,那就很可怕了。沙斯塔,你怎麼想呢,老老實實說吧,別照顧我的感情。你究竟認為真正的自由的馬兒——說話的那種馬兒——打滾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無論如何,假如我就是你,我想我是不會為此煩惱的。我們首先要到達納尼亞。你認得路嗎?”

  “我認識到塔什班去的路。這之後就是大沙漠。啊,我們無論如何會想辦法穿過沙漠的,別害怕。晤,然後我們就會望見北方的崇山峻嶺。想想吧!到納尼亞去,到北方去那時,什麼也阻擋不了我們。但繞過塔什班我是高興的。我和你遠離城市都是比較安全的。”

  “我們能避開城市嗎?”

  “那就非得朝內陸走一段路不可,那就要走進耕地走上大路而我不認識路。不,我們還是要沿著海岸悄悄走過去。從這兒往前走,在丘陵地帶上我們碰不到什麼,只會遇見羊、野兔、海鷗和幾個牧羊入。順便說句,咱們這就出發,好不好,”:

  沙斯塔給馬兒裝上馬鞍並攀上去時,兩腿痛得厲害,但馬兒對他很照顧,整個下午它走的都是種柔和的步子。當暮色降臨時,他們經由陡峭的小道進入一個山谷,在那兒找到一個村莊。進山谷之前,沙斯塔先下了馬,步行到村莊裡去買個麵包,買些洋蔥和小蘿蔔。馬兒在田地附近的黑暗中溜達,在遠離村莊的一邊和沙斯塔相會。這種辦法變成了接下來幾夜的定規。

  對沙斯塔說來,這幾天真是了不得的日子,而且一天好似一天,因為他的肌肉都比較結實了,摔下馬來的次數也少了。甚至訓練已經結束了,布裡還是說他坐在馬鞍子上像一袋麵粉。”哪怕你是坐穩了,小傢伙,在大路上被人看見你坐在我身上,我真是感到羞恥。”儘管布裡言語粗魯生硬,它還足個有耐心的教練。沒有人教授騎馬術能像一匹馬兒那樣教得地道了。沙斯塔學會了騎馬小跑、騎馬慢跑和騎馬跳躍,即使布裡突然停下或出乎意外地左右搖晃——布裡告訴他,在一場戰鬥中,隨時都可能非做出這種動作不可——他仍能穩如泰山地坐在鞍座上。當然啦,沙斯塔這就懇求布裡講講那些它馱著泰坎所參加的戰鬥和戰爭。布裡便講起急行軍、涉水強渡激流、騎兵和騎兵之間的衝鋒與惡戰,這當兒戰馬跟士兵樣拼命戰鬥,它們都是兇猛的公馬,訓練得能咬善踢,並且在恰當的時刻用後腿站將起來,使得劍或斧向敵人猛砍過去時,馬和騎兵的全部重量都壓在對手的頭盔上。但布裡不肯像沙斯塔希望的那樣時常講起打仗的事。”別提那些了,小傢伙。”它總是說,”那都是蒂斯羅克的戰爭,我只是作為一個奴隸和匹啞巴牲口參加戰爭的。讓我參加納尼亞的戰爭,我就將在我自己的人民中間,作為一匹自由的馬兒去作戰。這些才是值得談論的戰爭。納尼亞和北方布拉哈一晗I布魯一胡}”

  沙斯塔不久就明白了,他聽到布早這杆呼叫時,就該準備馳騁了。

  他們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地往前跋涉,經過的海灣、海岬、河流和村莊沙斯塔記也記不清。這之後的一個月夜,他們正趕路——他們是白天睡覺,黃昏時上路的。他們把丘陵地帶甩在後面了,正在穿過一個遼闊的平原,平原左邊半裡之遙有個樹林。大海在他們的右邊差不多遠,被低低的沙丘擋住了,他們已經慢吞吞地走了大約半個鐘頭光景,有時小跑,有時溜達。布裡突然站住了。

  “出了什麼事?”沙斯塔問。

  “噓——噓。”布裡說道,它伸長著脖子張望,扇動著耳朵。”你可聽到什麼聲音?仔細聽聽。”

  “那像是另一匹馬兒的聲音——就在咱們和那樹林之間。”沙斯塔靜聽了一會兒後說道。

  “那是另外一匹馬兒,”布裡說,”那可是我不喜歡的局面。”

  “說不定是個農民剛好騎馬晚歸。”沙斯塔打了個呵欠說道。

  “不會吧!”布早說,”那可不是農民騎馬的聲音。也不是農民的馬兒的腳步聲。你能辨別聲音嗎?那馬兒的腳步聲挺帥,而且騎馬的是個真正的騎手。我告訴你真相吧,沙斯塔。有個泰坎在樹林邊緣。他騎的不是戰馬——戰馬的腳步聲重得多,這聲音太輕飄了。他騎的是匹純種好馬,我敢說。”

  “哦,現在它停步了,不管它是什麼馬兒。”沙斯塔說。

  “你說得對,”布裡說,”為什麼我們剛停步它也就停步了呢?沙斯塔,我的孩子,我深信有人終於像影子一樣盯上我們了。”

  “我們怎麼辦呢?”沙斯塔低語道,聲音比以前更低了,”你認為他能聽見我們、看見我們嗎?”

  “在這種光線裡,只要我們悄沒聲兒地待著,他就看不見我們。”布裡答道,”瞧有大塊雲上來了。等到那塊雲遮住了月亮,我們就趕快逃到右邊去,逃到下面的海岸上去。萬一發生最糟糕的情況,我們就可以在沙丘之間藏身。”

  他們等到那雲遮住了月亮,就奔海岸而去,開頭是不緊不慢的步子,後來就改為小跑了。

  雲塊比最初看去時更大更厚實,夜晚很快就變得十分黑暗。正當沙斯塔在心裡跟自己說”現在我們必定快要到達那些沙丘了”時,他的心跳到他的嘴巴挈來了,因為突然之間從前面的黑瞎中發出一個令人喪膽的聲音,那是一聲長長的咆哮,憂鬱而又十分野蠻。布裡立刻轉過身來,開始重新向內陸賓士,盡其所能地迅速賓士。

  “這是什麼?”沙斯塔氣喘吁吁地問道。

  “獅子”布裡說道,既不放慢腳步,也不轉過頭來。

  這之後,就只有徹頭徹尾的賓士了,賓士了好一陣子。

  最後,他們水花四濺地橫渡一條寬闊而不深的溪流,到了對岸布裡這才站住了。沙斯塔注意到他自己渾身發抖,全身都在冒冷汗。

  “那水,也許會使那野獸嗅不到我們的氣味,”布裡略微緩過氣來時,喘息著說道,”現在我們可以放慢步子走會兒了。”

  他們慢步行走時,布裡說道:”沙斯塔,我為我自己感到羞恥。我竟嚇得像匹卡樂門的平平常常的啞巴馬兒樣。我確實如此。我的感覺壓根兒不像能說話的馬兒。對於劍呀矛呀箭呀,我都滿不存呼,但我受不了——這些動物。我想我又要小跑會兒了。”

  然而,一分鐘以後,它又開始賓士起來了那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因為咆哮聲又響起來了,這回是從他們左邊樹林那個方向傳來的。

  “兩頭獅子哩。”布裡哀歎道。

  他們賓士了好幾分鐘,不復有獅子的聲音傳來時,沙斯塔說道,”喂另一匹馬兒現在在我們的旁邊賓士了。”

  “那就更好了,”布裡氣喘吁吁地說道,”泰坎騎在馬上——必定有把劍——保護我們大家。”

  “可是,布裡啊!”沙斯塔說,”我們若是被人逮住,倒不如被獅子殺死的好。要是被逮住,他們會把我吊起來絞死,因為我偷馬。’他不像布裡那麼害怕獅子,因為他從來沒有遇見過獅子布裡可遇見過。

  布裡只是噴著氣,沒有回答,但它的確向右轉了。很奇怪,另一匹馬似平也向左轉了。因此不會兒,它們之間的

  距離就增大了。但就在這時,緊接著又傳來兩聲獅吼,聲在右聲在左。兩匹馬開始靠攏。顯然,獅子們也在靠攏。兩邊猛獸的吼聲近得可怕,似乎它們很容易就可以趕上正飛馳的馬兒。隨後雲散了,亮得出奇的月光把一切照得如同白晝。兩匹馬和兩個騎手幾乎是肩並肩腿碰腿地在飛馳,就好像他們是在比賽。布裡後來的確說,在卡樂門從未見過這麼好的比賽。*

  沙斯塔此時不知所措,他開始想道,獅子是很快把你殺死呢,還是會像貓戲弄老鼠一樣戲弄你,他還在想獅子傷起人來有多厲害。與此同時,他注意著一切(個人在極度恐懼時有時會這樣)。他看見另一位騎手是個小而瘦削的人,穿著鎧甲(月光照在鎧甲上),騎馬的樣子很威嚴。他沒有鬍子。

  有個平坦發亮的東兩鋪開存他們兩面前。沙斯塔還來不及想是什麼,嘩啦啦一陣子潑將過來,他發覺半個嘴巴裡都是咸水了。原來這發亮的東西是大海的一個長長的港灣。兩匹馬兒都在游泳,海水漫到沙斯塔的膝蓋上。他們的背後是陣憤怒的獅吼,沙斯塔回頭一望,但見一個毛髮蓬鬆的可怕的巨大形體蹲伏在水濱,然而只有一頭獅子。”我們必定把另一頭獅子甩掉了。”他心裡想。

  這獅子顯然認為不值得涉水捕食獵物無論如何,它不想在追逐他們時喝幾口成海水。兩匹馬兒並肩而行,現在已經進入港灣的中流,對岸已經清晰地看得見了。那泰坎聲也沒吭過。”但他必定會開口的,”沙斯塔心中想道,”我們一登上陸地他就要說話了。我該說什麼呢?我必須開始編造一個故事。”

  接著,突然之間,他身邊兩個聲音說起話來了。

  “啊,我真是疲倦極了。”一個聲音說。

  “住口,赫溫,別做傻瓜。”另一個聲音說道。

  “我在做夢,”沙斯塔心中想道,”我能對天發誓,另一匹馬兒在說話哩。”

  兩匹馬兒不久就不再游泳,而是踏步行走起來。伴著海水從它們身體兩側和尾巴上嘩啦嘩啦瀉將下來的聲音,和八隻蹄子踩在卵石上嘎啦嘎啦的聲音,他們出了港灣,踏上了遠在另一頭的海灘。使沙斯塔驚異的是,那泰坎毫無想提出問題的表示。他甚至連瞧也不瞧沙斯塔,卻仿佛急於要策馬趲奔。然而,布裡立刻用自己的肩胛擋住了另一匹馬的路。

  “布魯——霍——哈”它噴著氣,”慢著我聽到了,我聽到你說話了。女士,假裝是沒有好處的。我聽到你說話了。你是一匹說話的馬兒。一匹像我一樣的納尼亞馬兒。”\-

  “如果它是納尼亞馬兒,跟你又有什麼相干,”奇怪的騎手兇狠地說道,手都按在劍柄上了。但說出這些話的聲音已經向沙斯塔洩露了一些真相。

  “呀,她不過是個小姑娘”他大聲嚷道。

  “如果我足個小姑娘,跟你又有什麼相干’”陌生人厲聲說道,”你不過是個男孩子:一個粗魯無禮、平平凡凡的小男孩兒——可能是個奴隸,偷了他主人的馬兒。”

  “你知道的就是這麼一點兒。”沙斯塔說。

  “他不是賊,小泰克希娜,”布裡說道,”至少,如果有什麼偷竊行為,你倒不妨說是我偷了他。但這事與我不相干。你總不會指望我在這個奇怪的國家裡,遇到我自己種族的一位女士而不跟它說說話吧。我跟它說說話倒是十分自然的。”

  “我也認為這是十分自然的。”母馬說。

  “我希望你閉嘴,赫溫,”小姑娘說道,”瞧你替我們招來麻煩了。”

  “我可不知道什麼麻煩,”沙斯塔說,”你高興快走就快走吧。我們不會留你。”

  “不,你們留不住我。”小姑娘說。

  “這些人類多麼喜歡吵嘴。”布裡對母馬說,”他們糟糕得像驢子樣。讓我們談點兒有道理的。女士,我認為你的身世大概跟我的身世是一個樣兒的:少年時代被俘——在卡樂門人中間度過了多年的奴隸生活。”

  “千真萬確,先生。”母馬用憂鬱的嘶聲說道。

  “而現在呢,也許是——逃走?”

  “赫溫,叫他管他自己的事情,別管閒事。”小姑娘說。

  “不,我不願這樣,阿拉維斯,”母馬收攏耳朵,說道,”這是我的出逃,就跟你樣。我深信匹像你這樣高貴的戰馬是不會出賣我們的。我們都是在設法逃走,逃到納尼亞去。”

  “我們當然是這麼一回事,’布裡說,”你當然猜就猜到了。一個小男孩,穿得破破爛爛的,深更半夜,騎著——或者是勉強騎著匹戰馬,這種情況只能意味著是逃走之類。同時,如果我可以這麼說,位出身高貴的泰克希娜,深夜裡單人匹馬,身穿她哥哥的盔甲——急於要人人只管他自己的事情,可別向她提什麼問題——哦,如果不是其中有鬼,你們管我叫傻瓜蛋就是了。”

  “行了,”阿拉維斯說,”你已經猜對了。赫溫和我是在逃跑。我們試圖到納尼亞去。哦,這又怎麼樣?”

  “呀,既然如此,咱們何妨一起走呢?”布裡說,”赫溫女士,我深信你會接受我在旅途中也許能為你提供的幫助和保護!”

  “為什麼你老是跟我的馬兒說話,卻不向我說話呢?”小姑娘問道。

  “請原諒我,泰克希娜,”布裡說(它把雙耳稍稍向後翹起一點兒),”不過那是卡樂門式的對話。赫溫和我,我們是納尼亞的自由的馬兒,依我的猜想,如果你到了納尼亞,你也想做個自由民的。在那種情況下,赫溫就不再是屬於你的馬兒了。人家倒可能說你是屬於它的人了。’

  小姑娘要開口說話,卻又閉嘴不說了。很明顯,她過去從來沒有用這種觀點看問題。

  “我還是不明白,”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在大家起趕路這件事情上,竟有那麼多的論點。咱們一起走,是否更可能招人注意?’

  “更不可能招人注意。”布裡說,而母馬道:”噢,讓我們一起走吧。我會感到更舒服。我們甚至對路徑還沒有把握。像它這樣的一匹戰馬,懂得的東西遠比我們多啊。”

  “走吧,布裡,”沙斯塔說道,”讓她們走她們的路吧。你看不出她們不需要我們嗎?

  “我們需要你們。”赫溫說。

  “喂,”小姑娘說,”戰馬先生,我和你一起走倒並不介意,可是這孩子怎麼辦呢?我怎麼知道他不是個密探呢?”

  “你為什麼不幹乾脆脆說我高攀不上你呢?”

  “安靜點兒,沙斯塔,”布裡說道,”泰克希娜的問題是很合情理的。泰克希娜,我願為這孩子擔保。他對我一向忠誠,是個好朋友。他肯定不是納尼亞人便是阿欽蘭人。”

  “那就行了,讓咱們一起走吧。”但她什麼話也沒跟沙斯塔說。十分明顯,她要的是布裡,不是他。

  “好極了!”布裡說,”現在我們和那些可怕的野獸之間隔著片大水,你們兩個人把我們的鞍子卸下來,我們大家休息一下,聽聽彼此的經歷,可好?”

  兩個孩子都給馬兒卸下了鞍子,兩匹馬兒吃了點青草,阿拉維斯從鞍囊裡拿出頗為精美的食物來吃。但沙斯塔慪氣,他說不,謝謝,他肚子不餓。他竭力要擺出他認為是十分崇高十分剛強的態度來,可漁夫的小屋往往不是學習崇高風度的好地方,其後果因而十分可怕。他半兒知道自己並未獲得成功,這就變得比往常更加氣惱更加尷尬。與此同時,兩匹馬兒倒相處得極好。它們記起了納尼亞的同一個地方:”海狸水壩上邊兒的大草地”,並且發現它們原來還是第二代的表兄妹哩。這就搞得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越發不舒暢了,布裡終於說道:”泰克希娜,現在把你的故事講給我們聽吧。可也不必匆匆忙忙——我現在正感覺輕鬆自在哩。”

  阿拉維斯立刻講起來了,她一動也不動地坐著,用的是跟下常截然不同的聲調和風格。因為在卡樂門王國,講故事(不論是真實的還是編造卅來的故事)是教出來的,就像英國男孩女孩寫散文是教出來的一樣。不同之處是:人們要聽故事,而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人要聽散文哩。

第三章 在塔什班城門口

上一章

  “我是泰克希娜阿拉維斯,”小姑娘立刻說道,”我是泰坎基特拉什的獨生女兒。基特扣什是泰坎裡什蒂的兒子,裡什蒂是泰坎老基特拉什的兒子,老基特拉什是蒂斯羅克伊爾松布勒的兒子,伊爾松布勒是蒂斯羅克阿爾地布的兒子,都是從塔什神一脈相承地繁衍下來的。我的父親是卡拉瓦爾省的省長,是個有權利穿著靴子站在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本人面前的官兒。被的母親死了(願眾神賜給她平安),我的父親娶了另一個妻子。我的哥哥存遙遠的兩方討伐叛亂的戰爭中犧牲了,我的弟弟還是個小娃娃。卻說我父親的妻子,我那位後母,憎惡我,只要我住在我父親的家裡,她就覺得太陽也變得黑暗了。所以她就勸我的父親把我許給泰坎阿霍什塔為妻。而這位阿霍什塔出身貧賤,這幾年他憑著諂媚阿諛和出壞主意,贏得了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的寵愛,現在被封為泰坎,做了好幾個城市的父母官,將來現任大臣死了,他就很可能被選中為大臣。而且,他至少已有六十歲了,還是個駝背,胎長得像無尾猿。儘管如此,一則由於這位阿霍什塔有財有勢,二則我後母竭力勸說,我的父親便派媒人去說親。一說即合,阿霍什塔叫人捎信來,說今年盛夏就要娶親成婚。

  “這個消息傳到我耳朵裡時,我心目中的太陽變得漆黑了,我躺在床上,哭了一天。但第二天我起了床,洗了臉,關照人給母馬赫溫上了鞍子,我隨身帶了把鋒利的匕首(我哥哥在西部戰爭中帶在身邊的),便獨自騎馬出去了。走得已經看不見我父親的府邸時,我來到一個森林中的片綠色空地上,那兒沒有人住家。我從母馬赫溫身上跨將下來,抽出匕首。我解開衣服,露出我認為最便於刺中心臍的地方,我向眾砷禱告,但求我一死便可同我哥哥聚會。這之後,我就閉上眼睛,咬緊牙齒,準備把匕首剌進心臟。但我還沒有刺下去,這馬兒就用人類的女孩兒聲音說道:”我的女主人啊,無論如何不要毀滅你自己,因為如果你活著,你還會有好運氣,但死人同樣都是死人。”

  “我說得還沒有這話一半巧妙啊。”母馬喃喃自語。

  “莫作聲,女士,莫作聲。”布裡說道,它正在全身心地欣賞著這故事。”她正用卡樂門崇高的風格講故事,蒂斯羅克宮廷早沒有人能講得比她更好的了。請你講下去吧,泰克希娜。”

  “當我聽到我的母馬口出人言,”阿拉維斯繼續講道,”我對我自己說:死的恐具已經使我理智混亂,受幻覺支配了。我變得十分羞愧,因為我的家族裡沒有一個人應該怕死超過怕被蟲子咬的。於是我再一次舉手要自殺,但赫溫胞進來了,把它的腦袋擋在我和匕首之間,用最最透徹的道理同我談話,像個母親訓斥她的女兒般訓斥我。卻說我心裡奇怪極了,我忘了自殺,忘了阿霍什塔,問道我的母馬啊,你怎樣學會像人類的女兒樣說話的々赫溫恒把在座各位都知道的情況告訴我:在納尼亞王國裡有的是會說人話的野獸,而它自己還是匹小駒子時便被人從納尼亞盜走了。已也跟我講起納尼亞王國的森林和河流、堡壘和大船,直講得我這樣起誓道:‘我以塔什神和阿紮羅斯神之名,以黑夜女神紮迪娜之名起誓,我有一個最大的願望,就是要生活在納尼亞王國裡。’‘我的女主人啊,’母馬答道,‘如果你生活在納尼亞王國裡,你就會十分幸福,因為存那個王國裡,決不會強迫哪一個姑娘違背自己的心願出嫁成親的。

  “我們起談了好久,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我為沒有自殺而慶倖。此外,我和赫溫還秘密約定,我們要起偷偷逃跑,而且如此這般地定下了計畫。我們回到我父親的府邸裡,我穿上我鮮豔的衣服,在我父親面前唱歌跳舞,假裝對他為我安排的婚姻很是樂意。我還跟父親說:‘我的父親啊,我心目中的快樂啊,給我發個許可證,允許我帶上個姑娘獨自到森林裡去,向黑夜和處女之神紮迪娜做秘密獻祭,當少女們必須告別對紮迪娜的侍奉、準備出嫁成親時,做這樣的獻祭足恰當的,符合習俗的。’於是父親答道,‘我的女兒,我心目中的快樂啊,你可以這麼辦。’

  “我從父親那兒出來以後,立刻就去找他的最老的奴隸,也就是他的秘書,在我足個嬰兒的時候,他曾在他膝頭上播弄我逗我,他愛我甚於愛空氣和陽光。我叫他起誓保守秘密,並且求他替我寫了封信。他哭泣,求我改變主意,但他最後終於說道,‘聽到下令,就遵命照辦。’並且按照我的一切願望把事情辦了。我封好了信,藏在懷中。”

  “信裡說些什麼呢”沙斯塔問。

  “別插嘴,小傢伙,”布裡說,”你打斷了故事。她會在恰當的地方把信上的切都告訴我們的。講下去吧,泰克希娜。”

  “於是我叫喚那跟我起到森林裡去獻祭紮迪娜的丫頭,關照她大清早就要叫醒我。我跟她談得很開心,我給她酒唱但我在她的酒杯裡摻了點兒東西,我知道她必定要睡上一夜再加一天。我父親府邸裡的人都上床睡覺後,我穿上了我哥哥的盔甲,那是我一直留在房間裡做紀念的。我把我所有的錢和一些珠寶精品都放進我的腰帶裡,也給自己準備好了食物,我親手給母馬上了鞍子,二更時分,我就騎馬出奔了。我走的路不是我父親所料想的向森林而去,而是朝塔什班的東北方而去。

  “我知道,父親被我跟他所說的話欺騙了,三四天內是不會尋找我的。我在第四天到達了阿齊姆;巴爾達城。卻說阿齊姆;巴爾達城坐落在許多道路的交匯處,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的郵差騎著快馬奔向王國的四面八方,高級泰坎們有權利和特許,可以叫郵差們送信。所以我就到阿齊姆;巴爾達城的帝國郵政大慢去找郵政局長,說道:‘傳遞訊息的官兒啊,這兒是封信,是我伯父泰坎阿霍什塔寄給卡拉瓦爾省長泰坎是特拉什的。拿著這五個克利申,把這信給他送去吧。’郵政局長說道‘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

  “這封信冒充是阿霍什塔寫的,它的大意是:泰坎阿霍什塔向泰坎基特拉什致敬問安。以不可抗拒的、不屈不撓的塔什神的名義,敬啟者,我在去府上訂定我和令嬡泰克希娜阿拉維斯的婚約的途中,托眾神和命運的福,在森林裡與她不期而遇,那時她已按照少女的習俗,完成了向紮迪娜獻祭的儀式。當我獲悉她是什麼人時,由於欣賞她的美貌和慎重周到,我變得熱情如焚,心裡覺得如果我不立刻同她結婚成親,太陽就會漆黑一團了。我相應地準備了必要的祭品,就在我遇到你女兒的時刻同她結了婚,而且帶她回到我自己的家裡來了。我倆都祈求和要求你盡可能趕緊到這兒來,讓我們可以開心地見到你,聽到你的談笑,也指望你會帶來我妻子的嫁妝,由於我巨大的開銷花費,我要毫不耽誤地得到嫁妝。因為你和我像兄弟一樣,我確信你不會因我的匆促結婚而生氣,我之所以如此,完全是由於我對你女兒的巨大愛情造成的。我求眾神保佑你。

  “我辦完了這件事就急急忙忙騎馬從阿齊姆;巴爾達趕出來了,我倒小怕被人追逐,而是希望我父親接到這封佶,便會寄信給阿霍什塔,或者親自到他那兒去,這樣一來,及至事情被拆穿,我早已過了塔什班城了。在我被獅子追逐、在海水裡游泳而遇到你們的那一夜之前,那一段便是我故事裡最精彩的了。”

  “那個丫頭後來如何呢——你給她吃了蒙汗藥的那個?”沙斯塔問。

  “毫無疑問,她因為醒得太晚便挨打了。”阿拉維斯冷冷地答道,”不過,她是我後母的一個工具,一個密探。他們要是打了她,我才高興哩。”

  “我說,那可不大公平。”沙斯塔說。

  “我做的這些事情,哪一件也不是為了取悅於你才做的。”阿拉維斯道。

  “故事裡還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沙斯塔說,”你還沒有長大成人,我不相信你的年齡會比我大。我不相信你有我一般大。以你這種年齡,你怎麼能結婚呢?”

  阿拉維斯啥也不說,但布裡立刻回答道,”沙斯塔,別賣弄你的愚蠢了。在大泰坎家族裡,他們總是在這種年齡結婚的。”

  沙斯塔臉變得通紅通紅(儘管光線太暗淡了,其他的人看不大見),覺得自己被怠慢了。阿拉維斯請布裡講它的故事,布裡講了。沙斯塔認為它無需在跌跤和騎術拙劣方面添油加醋地說上一大堆。布裡顯然覺得這很有趣,但阿拉維斯並沒有哈哈大笑。布裡講完故事,他們大家都去睡覺了。

  第二天,他們四位,兩匹馬和兩個人,一起繼續趕路。沙斯塔認為光是他和布裡一起走時要愉快得多,因為現在是布裡和阿拉維斯幾乎包攬了全部談話。布裡在卡樂門生活了好長段時間,而且總是同泰坎及他們的馬兒在起,所以它當然知道阿拉維斯所知道的人和地方。她總是提起類似這樣的事情:”如果你參加過齊尤林德雷之戰,你就會看見過我的堂兄阿裡馬什了。”於是布裡答道:”噢,是的,阿裡馬什,他是戰車隊惟一的上尉,不是嗎?我不大贊成戰車或是拉戰車的那種馬兒。那可不是真正的騎兵。不過阿裡馬什是一位可尊敬的貴族。攻克蒂貝思之後,他在我草料袋裡放滿了糖。”此外布裡還會說”那年夏天我到了米茲里爾湖。”於是阿拉維斯便介面道,”噢,米茲里爾湖我在那兒有個朋友,泰克希娜拉沙扣裡恩。好個賞心悅目的地方。那些花園,還有那千香幽谷!”布裡決不想把沙斯塔丟在一邊,儘管沙斯塔有時差不多認為自己是被丟在一邊了。見識過許許多多同樣的事物的人們,情不自禁地要講起這些事物,如果你也在場,你就不由得感到自己被丟在一邊了。

  母馬赫溫在布裡這樣一匹了不得的戰馬面前怯生生的,它很少說話。而阿拉維斯呢,如果她能避免的話,她就壓根兒不跟沙斯塔說話。

  然而,不久他們就有更加重大的事情要考慮了。他們正在走近塔什班城,路上有更多更大的村莊,和為數更多的人們。如今他們差不多都是在夜間趕路,到了白天就盡可能地躲藏起來。每次暫時歇腳,他們總是再三討論,到達塔什班時他們該怎麼辦?大家都把這個困難問題往下拖延,如今不能再拖下去了。在這些討論中,阿拉維斯對待沙斯塔的不友好態度,倒是點兒點兒地減少了,人在商量計畫時往往比閒談聊天時相處得好些。

  布裡說,第一樁要辦的事情就是先確定一個地方,要是運氣不好,穿過城市時走散了,大家也要約定在塔什班城另一邊集合起來。它說最好的地方是古代國王的墳場,就在大沙漠的邊緣。”就像巨大的石頭蜂房似的東西,”它說,”你不可能錯過的。最大的優點是,沒有一個卡樂門人會走近這古墳場,因為他們認為那個地方是食屍鬼出沒之處,他們害怕它。”阿拉維斯問,是否真的有食屍鬼出沒?布裡說,它是匹自由的納尼亞馬兒,不相信這些卡樂門的傳說。接著,沙斯塔說,他也不是個卡樂門人,對於這些個老掉了牙的食屍鬼傳說,他可絲毫不怕。這話可並不十分確實,但這話給阿拉維斯的印象倒很深(雖然當時電很叫她惱火)。當然啦,她說,有多少食屍鬼她也不怕。所以,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了,古墳場應是他們在塔什班城那邊集合的地點,大家都覺得他們的討論進步很大,後來對由赫溫謙遜地指出,真正的問題不在於他們穿過了塔什班城應該到什麼地方去集合,而在於如何穿過塔什班城。

  “女士,我們明天會安排好的,”布裡說,”現在該睡一會兒了。”

  然而,要安排好並不容易。阿拉維斯第一個建議是:他們應該在夜間游泳橫渡城外的河流,而根本不進入塔什班城。但布裡反對,理由有兩條。一是河口很闊,赫溫要遊過去的話,路程可太長了,特別是它背上還騎著一個人。(它認為,對它自己說來,路程也太長,但對此它說得很少。)另一條理由是河上往來船隻繁多,當然囉,坐在甲板上的任何人,看到兩匹馬兒游泳渡河,定會問長問短的。

  沙斯塔主張到塔什班以北的上游去,那兒的河流比較狹窄,容易橫渡。但布裡解釋道,那兒好幾裡長的河流兩岸,都有花園和遊樂場所,泰坎和泰克希娜們很可能就住在那兒的屋子裡面,並且在大路上騎馬,在河上舉行社交聚會。事實上,這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容易遇到熟人,把阿拉維斯或布裡認出來的地方。

  “我們只好喬裝改扮了。”沙斯塔說。

  赫溫說,據它看來,最安全的辦法是乾脆從城門到城門直接穿過這個城市,因為在人群之中是比較不容易被人注意的。不過,它同時也贊成喬裝改扮的辦法。它說:”兩個人都得穿上破爛衣衫,看上去像農民或奴隸。阿拉維斯的全部盔甲、我們的馬鞋子以及其他東西,必須卷成捆,放在我們的背卜,孩子們必須假裝鞭打我們,人們就會認為我們不過是兩匹馱馬罷了。”

  “我親愛的赫溫”阿拉維斯鄙夷地說道,”不論你怎樣把布裡喬裝改扮,別人也未必看不出它是匹戰馬啊。”

  “確確實實,我也這麼想。”布裡說道,它噴著鼻息,讓雙耳稍稍往後靠攏。

  “我知道這不是個很好的計畫,”赫溫說,”但我想這是我們惟一的機會了。而且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梳理修飾了,看上去不大像原來的樣子了(至少,我確信我是不像從前的模樣了)。我真的認為,如果我們身上恰到好處地塗上爛混,耷拉著腦袋一路走去,仿佛又疲倦又懶惰——壓根兒難得抬起我們的馬蹄來人家就可能不注意我們了。還有,我們的尾巴應該割得短一點兒:不足整潔光滑,而是毛髮蓬亂。”

  “我親愛的女士啊,”布裡說道,”你自己可曾設想過,弄成這副模樣,我們回到納尼亞時,將是多麼彆扭啊,”

  “晤,”赫溫謙和地說(它是一匹十分敏感的母馬),”可主要的問題是要到得了納尼亞啊。”

  雖然沒有人喜歡赫溫的計畫,可來了兒大家不得不接受的,還是這個計畫。這是個很麻煩的計畫,而且包括一定數量的沙斯塔稱之為”偷竊”、布裡稱之為”襲擊”的事情。那天晚上,有個農場丟失了幾隻麻袋,第二大晚上另一個農場又丟失了一圈繩子;不過一些給阿拉維斯穿的、破破爛爛的男孩舊衣服,倒是在個村莊裡用現金規規矩矩地買來的。暮色四合時,沙斯塔拿著舊衣服凱旋歸來了。其他的人馬正在小山腳下的樹木之間等著他哩。小山坐落在他們要走的道路上。大家感到心情激動,因為這是最後的小山了;當他們到達山頂上時,他們就可以俯瞰塔什班城。”我但願我們安全通過山脊。”沙斯塔對赫溫說。”啊,我也但願如此,但願如此。”赫溫熱情地答道。

  那天夜裡他們經由伐木者的小徑,曲曲折折穿過森林,到達山脊。當他們從山頂上森林裡鑽出來時,他們能望見下面山谷裡千萬點燈光。沙斯塔對大城市的風光毫無概念,眼前的光景叫他嚇了一跳。他們吃了夜餐,孩子們睡了一些時候。但馬兒們大清早就把孩子們叫醒了-

  繁星還沒有隱去,青草冷得可怕,也濕得可怕,曙光剛開始出現向他們右邊兒遠遠伸展開去,越過了大海。阿拉維斯走開幾步,進人樹林,回來時看上去挺古怪她穿著新買的破爛衣衫,還挾了卷她本來穿的衣服。這一卷衣服,再加上她的盔甲、盾牌、短彎刀,以及前副馬鞍子和馬兒的其餘精美設備,都裝在幾隻麻袋裡。布裡和赫溫已經把它們自己弄髒,渾身都是污泥,只剩下尾巴尚待割短。要幹這事,惟一的工具便是阿拉維斯的短彎刀。為了把刀取出來,其中一隻麻袋只得重新打開。割尾巴的時間相當長久,對馬兒傷害甚大。

  “好傢伙!”布裡說,”如果我不是一匹說話的馬,我會狠狠地踢你臉上腳我原以為你要割斷它,而不是把它拔掉。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在硬拔。”

  儘管天色昏暗、手指冰冷,終於一切都辦妥了,大包大袋縛在馬身上。韁繩(現在它們不用轡頭和皮帶,只用繩子)拿在孩子們手裡,他們便開始踏上征程。

  “記住了,”布裡囑咐道,”如果辦得到,我們就要經常待在起。如果辦不到,就在古代國王的墳場裡集合,誰先到,必須等候其他的人馬。”

  “還要記住,”沙靳塔說,”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們兩個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說起人話來了。”

第四章 沙斯塔碰上了納尼亞人

上一章

  起初,沙斯塔看不清下麵山谷裡的景物,但用個霧靄的海洋,從中矗出些圓屋頂和小尖塔,但光芒增強、霧靄廓清時,他看到的景物就越來越多了。一條寬闊的大河分成兩條支流,支流之間的島上聳立著塔什班城——世界上有名的奇觀之一。環繞著島嶼的四周,築有一系列高大的城牆,中間夾著許多堡壘塔樓,以資拱衛。流水拍打著石頭城。堡壘又那麼多,沙斯塔不久就不想去一一點清數目了。城牆裡邊,島嶼上降起個小山,山上每一塊土地,從山麓直到山頂上蒂斯羅克的王宮和塔什神的廟宇,都佈滿了建築物——重重疊疊,臺地之上還有臺地,街道之上還有街道,曲曲折折的路或是巨大的臺階,兩邊都種上了橘子樹和檸檬樹,處處是屋頂花園、陽臺、深邃的拱廊、柱廊、塔尖、雉堞牆、寺院尖塔、哥特式建築的尖頂。太陽終於從海上升起來時,寺院巨大的鍍銀圓屋頂把陽光反射出來,耀得他眼花繚亂。

  “向前走,沙斯塔。”布裡不斷地說道。

  山谷兩邊河岸上花園那麼多,乍看簡直就像個森林,直至走近了,看到樹木下露出無數房屋的雪白牆垣,才明白了真相。不久以後,沙斯塔便覺得有陣陣芬芳的花果香氣。大約十五分鐘以後他們便到了花園之間,他們走在一條平坦的道路上,兩邊都是雪白的牆垣,下垂的花木枝條伸出牆來。

  “啊。”沙斯塔用敬畏的聲音說道,”這真是個了不得的好地方”

  “敢情是這樣。”布裡說,”但我巴望我們安全穿過城市,在另頭安全走出城去,直奔納尼亞和北方!”

  這時候,響起了一個低沉而顫動的聲音,這聲音逐漸響亮,仿佛整個山谷都被它震動了似的。這是一種樂聲,但是強烈而莊嚴,因此有點兒令人害怕。

  “這是打開城門的號角聲,”布裡說道,”咱們一會兒

  就到那兒了。注意囉,阿拉維斯,你的肩膀要下垂一點兒,走路的步子要更加沉重一些,要竭力裝得看上去不像個公主。你要儘量設想你一生挨過腳踢,挨過巴掌,還挨過臭駡。”

  “說到這一點,”阿拉維斯說,”你要把腦袋再往下耷拉一點兒,脖子少拱起點兒,竭力裝得看上去不像匹戰馬,好嗎?”

  “莫作聲,”布裡說,”咱們到了。”

  他們是到了。他們來到了河邊,他們前面的道路循著座多孔大橋延伸過去。河水在早晨的陽光裡明晃晃地奔騰跳躍,在右邊遠處靠近河口的地方,他們望見一些帆船桅杆的影蹤。有幾個旅客在他們前邊的大橋上,大部分都是農民,趕著馱運貨物的驢子和騾子,再不然就是腦袋上頂著籃子。孩子們和馬兒們便混到這夥人中去了。

  “有什麼不對勁嗎7”沙斯塔低聲問阿拉維斯,她的臉上有一種古怪的神色。

  “啊,在你看來,一切都很好,”阿拉維斯粗暴無禮地低聲說道,”你對塔什班有什麼可計較的呢,我可是應該坐在轎子裡前呼後擁地飛馳,前面是士兵,後面是奴隸,也許我是到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的王宮裡去赴宴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地溜進城去。但對你就不一樣了。”

  沙斯塔認為這切全是十分愚蠢糊塗的。

  大橋另一頭的橋堍上,高高矗立著城牆,城門洞裡的黃銅城門打開著,城門洞確實很大很闊,但岡為它很高,倒顯得狹窄了。六個十兵,倚若長矛,站在城門洞的兩邊。阿拉維斯心中禁不住想道”如果他們知道我是誰的女兒,他們大家會跳起來立正,向我敬禮呢。”但其他的人馬只是想著他們怎樣穿過城門,並且希望士兵們不會盤問什麼問題。幸虧士兵們並不盤問。但有一個士兵從農民的籃子裡拿起一根胡蘿蔔,粗魯地哈哈大笑著擲到了沙斯塔身上,他說:

  “嗨!小馬夫,如果你的主人發現你用他的坐騎來馱運貨物,你就要吃苦頭了。”

  這事嚇得他夠嗆,因為它當然表明了點:稍微懂得點兒馬的人,是決不會把布裡錯當做其他什麼烏,竟認不出它是匹戰馬的!

  “我主人吩咐我這麼辦的,就是這麼回事!”沙斯塔說。如果他閉口不說話,反倒好得多,因為那士兵在他的一邊臉上給了他重重的一拳,幾乎把他打下馬來。”骯髒的小子,挨這一拳吧,教訓教訓你該怎樣同自由人說話”但他們大家都溜進了城去,未受阻攔。沙斯塔只哭了一會兒,他對於挨揍已經習以為常了。

  進了城門,塔什班就仿佛不像最初遠遠望去時那麼富麗堂皇了。第條街是狹狹的,兩邊的牆上也沒有什麼窗子。街上遠比沙斯塔想像的要擁擠得多,部分是由於擠滿了跟他們一起進城、要到市場上去的農民,也由於到處是賣水的人、賣甜食的人、腳夫、士兵、乞丐、衣衫襤褸的兒童、母雞、謎失的狗、赤腳的奴隸。如果你在那街上待過就知道,主要引起你注意的是那種烏七八糟的氣味,它們來自沒有洗過澡的人們、沒有洗過澡的狗兒、牲畜的遺臭、大蒜、洋蔥以及堆得到處都是的垃圾。\"

  沙斯塔假裝在帶路,其實直是由布早悄悄挪動鼻子來引導他的,布裡才是認識道路的。他們不久就向左轉彎,開始走上個陡峭的小山。這兒空氣新鮮得多,也賞心悅目得多,因為大路兩邊種著樹木,只有右邊蓋著房子;左邊兒,他們的目光越過下邊城鎮的屋頂,能夠望到河流的上游。接著,他們向右轉了個U字形急彎,繼續登山。他們正在曲曲折折地往上走向塔什班城的中心區。不久他們便踏上了較好的街道。神祗和卡樂門英雄的巨大雕像聳立在閃閃發光的基座上,大部分看起來令人印象深刻,卻並不怎麼悅人。棕櫚樹和圓柱連環拱廊的陰影投在發燙的人行道上。穿過許多王宮的拱形大門,沙斯塔看見蒼翠的樹枝、清涼的泉水和柔軟的草坪。裡邊兒必定舒適漂亮極了,他想。

  每次拐彎,沙斯塔都希望他們正在從擁擠的人群中走出去,但他們總是擠不出去。這就使他們的速度很慢,時不時還得停下步來。這種停頓往往是由於有個響亮的聲音在喊道”閃開,閃開,閃開,給泰坎讓路”,或是”給泰克希娜讓路”,或是”給第十五代大臣讓路”,或是”給大使讓路”,於是人群中的每一個人都給逼到了牆腳邊沙斯塔的目光越過人群的腦袋,有時看到大王爺或夫人懶洋洋地坐在轎子裡,由四個甚或六個魁梧的奴隸抬在赤裸裸的肩膀上走過。因為在塔什班城,只有條交通規則,即:每個身份不及對方高貴的人,必須給對方讓路,除非你想挨一下鞭子,或是被長矛柄戳下。

  在離山頂很近的一條華麗的街上(惟一勝過這條街的,便是蒂斯羅克的王宮了),懾倒楣的事發生了。

  “閃開!閃開!閃開!”傳來了喊聲。”給白皮膚的外邦人國王,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的貴賓讓路,給納尼亞君主們讓路。”

  沙斯塔想讓開,叫布裡退同去。但不論哪一匹馬,哪怕是納尼亞來的會說話的馬,耍退回去可不容易。一個婦人手裡拿著只尖角的籃子,正好站在沙斯塔的後面,把籃子死勁兒推到沙斯塔的肩膀上,說道:”喂你在推誰啊”接著又有人從旁邊向他擠將過來,他在混亂中時撒手放開了布裡。隨後他背後的整個人群緊密地擠成一團,硬如磐石,弄得他壓根兒無法挪動了。他終於發覺自己不由自主地給推到了最前列,清楚地看得見正從大街上走過來的那群人物。

  這群人物可跟他們那天見到的其他人馬截然不同。在前邊喊著”閃開,閃開”的是其中惟一的卡樂門人。沒有轎子,人人都在徒步行走。他們總共有五六個人,沙斯塔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跟他們相像的。第一,他們都像他一樣皮膚雪白,而且大部分都是金色頭髮。他們也穿得不像卡樂門人。他們大多數膝蓋以下都是光著的。他們的束腰外衣的色彩都是美麗、明亮、耐久的——或是林地的青翠,或是怡人的嫩黃,或足鮮明的蔚藍。他們不褰頭巾,卻戴上鋼帽或銀帽,有些帽了還鑲嵌著珠寶,訃有一頂帽子均邊綴著小翅膀。少數人光著腦袋不戴帽子。他們佩在腰問的劍長長的筆直的,並不像卡樂門彎刀。他們也不像大部分卡樂門人那樣莊嚴神秘,走路搖搖擺擺,雙肩放鬆自在,且談且笑。有個人還吹著口哨。你看得出來,他們準備同任何友好的人做朋友,對任何不友好的人也毫不介意。沙斯塔覺得他生平從沒有見過這樣可愛的場面。

  然而,來不及欣賞了,因為立刻發生了一件確實可怕的事情。金髮男子中的領袖突然指著沙斯塔喊了起來”他就在那兒!我們那逃跑的人就在那兒!”而且抓住了他的肩膀。接下來便給了他一巴掌——不是打得讓你哭出來的狠狠一巴掌,而是響亮的巴掌,叫你明白你是丟臉出醜了——而且搖晃著他的身體說道:

  “天哪,你好不羞恥!你真可恥!蘇珊女王為你哭紅了眼睛。還了得!閒蕩了整整夜!你到哪兒去了?”

  如果有點兒機會的話,沙斯塔真想躥到布裡的肚子底下,悄悄溜走,然而,現在金髮男子們把他團團圍住,他被他們牢牢地揪住了。

  當然,他第一個衝動是想對他們申明:他不過是貧窮的漁夫阿什伊什的兒子,外國國王們必定是把他錯認為別人了。然而,在這人頭攢動的地方,他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向大家解釋,他是什麼人,他正在幹什麼事情。如果他開始觸及這個問題,人家就會問他他從哪兒搞到馬兒的,阿拉維斯又是什麼人——這樣來,穿過塔什班城而去的任何機會就都完蛋了。他的第二個衝動是瞧瞧布裡,向它求援。但布裡無意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它能說人話,它站在那兒,看上去愚蠢得像匹最愚蠢的馬兒。至於阿拉維斯,沙斯塔甚至看也不敢看她,因為他怕引起注意。而且也沒有時間思考了,因為納尼亞人的領袖立刻說道:

  “珀裡丹,你要謙恭有禮地攙住小王爺的一隻手,我來攙住他另一隻手。現在走吧。我們的王妹看到年輕的淘氣鬼安然無恙地落在我們的手裡,她一定會大大的放心了。”

  就這樣,他們在塔什班城還沒有走到一半路,所有的計畫便全毀了,甚至連向其他人道別一聲的機會也沒有了。沙斯塔發覺自己被迫在陌生人之間大步走著,卻毫無辦法去猜測下一步會發生刊麼事惰。納尼亞國王——從其餘的人跟他說話的方式看來,沙斯塔開始斷定他僻定是個國王——問他許多問題:他到哪兒去了?他怎麼跑出來的?他的衣服又弄到哪兒去了?他是否認識到他一直十分頑皮?只是國王不說他頑皮,只說他”皮”。

  沙斯塔啥也沒有回答,因為他想不出什麼不會惹出禍殃的答案。

  “怎麼\-裝聾作啞嗎?”國王問道,”我必須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王子,這種卑鄙的沉默,對於你這種血統和地位的人,較之對於淘氣搗蛋的傢伙,叫是更加不相稱不合適了。平白無故地溜掉,可以看做是一個孩子暈頭暈腦地鬧著玩兒。但阿欽蘭國王的兒子應該公開承認事實,可不應耷拉著腦袋像個卡樂門國的奴隸啊。”

  這話聽起來十分不愉快,因為沙斯塔始終覺得這位年輕的國王是大人之中最和善的,他很想給對方個好印象。

  陌生人帶著他——緊緊地揪住他的雙手——沿一條狹窄的街道走去,走下一列小臺階,再從另一列臺階向上走去,到了一道雪白牆垣單一個寬闊的大門口,大門左右兩邊各有一棵黑蒼蒼的高大柏樹。踏進拱門,沙斯塔發覺自己進了一個院子,那也是個花園。中央是個人理石清水盆,泉水涓滴不絕地落入盆內。水盆周圍,平整的草坪上長著橘子樹。圍著草坪的四垛雪白牆垣上爬滿了薔薇花。街道上的塵土和擁擠似乎突然消失了。他被人迅速地帶過花園,然後進入個黑暗的門口。傳呼員待在門外。這之後,他們帶著他走過一道走廊(走廊裡的石頭地面使他感到股涼意舒適地直透他炎熱的雙足),走上一道樓梯。不一會兒,他便在一個巨大、軒敞的房間的亮光裡眨巴著眼睛了。房間裡的窗子大開著,都是朝北的,所以沒有陽光照進房間裡來。地板上鋪著一條地毯,色彩之豔麗,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的雙腳窩進了地毯裡去,仿佛踩在厚實的替苔上。繞著牆壁擺滿了低矮的沙發,沙發上又擺了許多靠墊,房間裡似乎都是人,沙斯塔覺得有幾個人很古怪。但他無暇考慮這個問題,一位他從未見過的最最美麗的女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伸出手臂抱住他,親吻他,口中說道,

  “啊,科林,科林,你怎麼能這樣呢?自從你的母親去世以來,你和我是那麼親密的朋友。如果我回家時卻沒有帶你回去,我怎麼向你的父王交代呢?阿欽蘭和納尼亞自古以來就是友好鄰邦,這件事會不會成為兩國開戰的原因?啊,一起玩兒的夥伴,你這樣對待我們,真是太皮了,皮極了。”

  “顯而易見,”沙斯塔心中想道,”我被誤認為阿欽蘭的一個王子了,不論阿欽蘭是在哪兒。這些人必定是納尼亞人。我不知道那真正的科林在什麼地方。”但這些想法也不能幫他大聲作出任何回答來。

  “你上哪兒去了,科林?”女士說道她的雙手還按在沙斯塔的肩膀上。

  “我——我不知道。”沙斯塔結結巴巴地說道。

  “真是毫無辦法,蘇珊,”國工說,”真話也好,假話也好,我都沒有辦法叫他講出來。”

  “國王陛下!女王蘇珊!國王愛德蒙!”有個聲音說道;沙斯塔轉過身來看那說話的人時,詫異得心驚肉跳。因為說這話的人,便是他剛走進房間時從眼角裡瞅見的那些古怪人物之。他跟沙斯塔一般兒高,腰部以上像個人,但腿上多毛,像只羊,他還長著羊蹄和一條羊尾巴。他的皮膚相當紅,他生著拳曲的頭髮,一把短而尖的鬍子,兩隻羊角。事實上他是個羊怪,沙斯塔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傢伙的畫像,甚至聽也沒聽人講起過。如果你讀過本書,叫做《獅子、女巫和魔衣櫃》,你倒會高興地知道他就是那個叫圖姆納斯的羊怪,女王蘇珊的妹妹露茜找到途徑進入納尼亞王國時,第一天碰到的就是他。不過,現在他比當初老得多了這時候彼得、蘇珊、愛德蒙和露茜都已經做了好幾年的納尼亞國王和女王了。

  “陛下,”羊怪說道,”小王爺有點兒中暑。你瞧瞧!他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他是在什麼地方。”

  於是,大家當然不再責備他,也不再盤問他了,大家鄭重其事地對待他,把他安置在沙發上,用靠枕墊在他的腦袋後面,用金杯盛了冰凍果汁給他唱,還囑咐他要保持十分的安靜。

  沙斯塔以前的生活中從來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他甚至沒有夢想過躺在像那樣舒適的沙發上,沒有夢想過喝那樣美味的果汁哩。他仍舊在想另外三個碰到了什麼事,他自己究竟要怎樣脫身,到古老墳場上去和他們相會,以及如果真正的科林重新出現,情況又會怎樣變化。但如今他是舒舒服服的,這些個焦慮似乎沒有件是很迫切的了。也許,不久就會有好東西可吃呢

  當時在那涼爽、軒敞的房間裡的人,都是十分有趣的。在羊怪之外,還有兩個小矮人(他以前從未見過的一種人物),和一隻很大的渡鴉。其餘的都是人,成年人,可都很年輕,他們大家,不論男女,都比大部分卡樂門人面容漂亮、聲音好聽。沙斯塔不久就發現自己對他們的談話很感興趣。

  “晤,女士,”國王對女王蘇珊(就是親吻沙斯塔的那一位)說道,”你怎麼考慮的?我們在這城裡呆了足足三個星期了。你心裡還沒有打定主意是否嫁給你的這位黑臉愛慕者,這位拉巴達什王子嗎?”

  女王搖搖頭。”不,弟弟,”她說,”把塔什班城裡所有的珠寶全給我,我也不嫁給他。”(“啊!”沙斯塔心中想道,”雖然他們是國王和女王,他們卻是姐弟,並不是夫妻。”

  “確確實實,姐姐,”國王說道,”如果你看中了他,我就會不怎麼愛你了。我告訴你吧,蒂斯羅克的大使最初到納尼亞來說台這門親事時,以及後來王子在我們凱爾帕拉維爾做客時,你竟會從心早表露出那麼多對他的寵愛,我真覺得奇怪。”

  “那是由於我愚蠢無知,愛德蒙,”女王蘇珊說道,”我為此求你寬容。然而,這位王子到納尼亞來我們家做客時,跟他如今在塔什班城裡作風確實是截然不同的。披請大家作證,在至尊王為他舉行的騎馬比武和長矛較量上,他表現了多麼神奇的技藝,在做客七天之中,他又足多麼溫順、多麼彬彬有禮地陪伴著我們。然而,在這兒,在他自己的城市裡,他已經露出另外副面目來了。”

  “哇”渡鴉叫道,”古老的諺語說道:先看看熊在它自己窩裡的情況,再對它的素質作出判斷。”

  “這諺語是千真萬確的,薩羅帕德,”小矮人之一說道:”另一個諺語說:來吧,跟我一起生活,你就瞭解我了。”

  “是的,”圍王說道,”現在我們已經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一個最最驕傲、血腥、奢侈、殘酷和自我欣賞的暴君”

  “那麼,以阿斯蘭之名起誓,”蘇珊說道,”讓我們今天就離開塔什班城吧。”

  “姐姐,難就難在這裡。現在我必須把我在這最後兩天多的時間裡逐漸醞釀成熟的種種想法都告訴你。珀裡丹,謝謝你留心門戶,別讓密探闖進來。一切都好?行。因為我們現在必須嚴守秘密。”

  大家開始顯得很嚴肅。女王蘇珊跳起來,奔向她的弟弟。”啊,愛德蒙,”她喊道,”怎麼一回事?你臉上有一種可怕的神情。”

第五章 科林王子

上一章

  我親愛的妹妹,十分善良的女士,”國王愛德蒙說道,”現在你必須拿出勇氣來。因為,我要直率地告訴你:我們的處境十分危險。”

  “究竟怎麼回事,愛德蒙?”女王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愛德蒙說,”我並不認為離開塔什班城是輕而易舉的。王子希望你會看中他時,我們是他的貴賓;然而,憑獅王的鬢毛起誓,一旦他遭到你乾脆的拒絕,我想我們的處境就不會比囚徒好了。”

  一個小矮人發出一聲輕微的口哨。

  “陛下,我警告你,警告你,”渡鴉薩羅帕德說道,”正如龍蝦在捕蝦簍裡所說的一進來容易出去難啊!”

  “今天上午我曾同王子在一起。尤為遺憾的是,”愛德蒙繼續說道,”他是不習慣于自己的意願受到拂逆的。對你的長期拖延和含糊其辭的答覆,他是十分焦躁惱怒的。今天上午他咄咄逼人地要知道你的心意。我把這問題撇在一邊——同時也想削弱他的希望——只說些關於女人的幻想之類輕鬆平常的笑話,暗示他的求婚大概要冷下來了。他就變得憤怒而有所威脅了。他說的每句話,儘管仍舊蒙著彬彬有禮的面紗,卻都包含著恐嚇的意味。”

  “是的,”圖姆納斯說道,”昨夜我和大臣共進晚餐時,情況也差不多。他問我可喜歡塔什班城。而我(因為我無法告訴他我憎恨城裡每一塊石頭,卻又不肯說謊)告訴他,如今盛夏來,我的心便嚮往著納尼亞的清涼樹林和露珠晶瑩的山坡。他不懷好意地微微一笑,說道,小小羊腳啊,沒有東西會阻止你重新在納尼亞跳舞;你永遠可以那麼做,作為交換條件,只要你給我們的王子留下一個新娘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會強迫我做他的妻子?”蘇珊大聲叫道。

  “蘇珊,我擔心的是,”愛德蒙說,”不做妻子就得做奴隸,那就更糟了。”

  “可是他怎麼能這樣呢?難道蒂斯羅克認為我們的哥哥至尊王會容忍這種淩辱人的暴行嗎?”

  “陛下,”珀裡丹對國王說道,”他們不會那麼瘋狂。難道他們認為納尼亞王國沒有劍和長矛嗎?”

  “唉,”愛德蒙說,”我的猜想是蒂斯羅克對納尼亞王國沒有什麼畏懼。我們的國土小。而小邦小國位於大帝國的邊緣,對大帝國的君主總是憎恨的。蒂斯羅克一心要把它們抹掉,要把它們吞併掉。他最初讓他的王子作為你的愛慕者到凱爾帕維爾來,也許只是想找個機會藉端反對我們。很可能他指望一口就把納尼亞和阿欽蘭兩個國家都吞併掉。”

  “讓他試試吧,”第二個小矮人說道,”我們在海上跟他一般兒強大。如果他從陸地進攻,他就得穿過大沙漠。”

  “的確,朋友,”愛德蒙說,”但大沙漠是個可靠的屏障嗎?薩羅帕德你怎麼看?”

  “我很瞭解這個大沙漠,”渡鴉說道,”在我年輕的歲月裡,我曾在大沙漠上空飛翔得又遠又廣。”(你一定深信沙斯塔聽到這裡時豎起了耳朵。)”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如果蒂斯羅克從大綠洲進軍,他永遠不可能率領一支龐大的軍隊進入阿欽蘭。因為,儘管他們在第一天急行軍之後可以到達綠洲,但那兒的泉水太少了,不足以給所有的士兵和牲口解渴。但還有另外一條路徑。”

  沙斯塔一動也不動,更加注意地靜聽著。

  “要找到這條路徑的人,”渡鴉說道,”必須從古代國王的墳場出發,騎馬朝西北馳去,皮爾峰的雙峰便始終在他的正前方。如此騎馬走上一天或稍稍再多一點兒時間,他就來到一個石頭山谷的入口處,那個地方是那麼狹窄,以致一個人可以上千次離它二百米光景,卻不知道它就在那兒。向山谷裡望下去,他既看不到青草或水,也看不到任何好東西。但如果他繼續騎馬前進,跑下山谷去,他就會來到一條河流邊上,他可以沿著河流馳去,一路直達阿欽蘭境內。”

  “卡樂門人可知道這朝西去的路徑?”女王問。

  “朋友們,朋友們,”愛德蒙說,”這一切討論有什麼用處?我們不是在問如果納尼亞王國和卡樂門王國之間發生戰爭,哪一個國家會獲得勝利。我們要問的是:如何挽救女王的榮譽,以及如何從這魔鬼的城市裡救出我們自己的生命?因為,就算我的哥哥至尊王彼得會把蒂斯羅克打敗十多次,然而早在這一天之前,我們的脖子已經被砍斷了,而女王卻成了這位王子的妻子,或者更可能是成了他的奴隸。”

  “國王,咱們有武器啊,”第一個小矮人說道,”而且這是幢完全可以防禦的房屋。”

  “至於這一點,”國王說,”我毫不懷疑,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在門口拼命,叫敵人付出沉重的代價,除非從我們的屍體上跨過去,他們休想侵犯女王。然而我們畢竟不過是老鼠在陷阱裡搏鬥罷了。”

  “千真萬確,”渡鴉哇哇地說道,”在房子裡堅守到最後的人,傳為美談,但一向毫無效果。在他開頭幾次打退敵人之後,敵人總是放火焚燒房屋的。”

  “我是這一切的禍根,”蘇珊說,她淚水都流下來了,”啊,如果我從未離開凱爾帕拉維爾就好了。卡樂門的大使到來之前,是我們最後的快樂日子。摩爾人正在為我們種植一個花園……啊……啊。”她雙手掩著臉嗚咽。

  “勇氣,蘇,要有勇氣,”愛德蒙說,”記住囉——可是圖姆納斯師傅,你怎麼啦?”因為那羊怪正用雙手握住他的兩隻角,仿佛要借此保住他的腦袋,而且左右扭動著身體,仿佛他五臟六腑在疼痛哩。

  “別跟我說話,別跟我說話,”圖姆納斯說道,”我正在思索。我思索得氣也透不過來了。等一下,等一下,請等一下。”

  令人迷惑不解的緘默持續了一會兒,接著,那羊怪抬起頭來,長長地吸了口氣,抹抹前額,說道

  “惟一的困難是要到我們的船上——還帶些備用的東西——不被人看見,也不被人阻止。”

  “是啊,”一個小矮人乾巴巴地說道,”就像乞丐要騎馬,惟一的困難是沒有馬兒。”

  “等一下,等一下,”圖姆納斯先生不耐煩地說道,”我們所需要的只是找個藉口今天就上船去,並且帶些東西到船上去。”

  “哦,哦。”國王愛德蒙懷疑地說道。

  “啊,行了,”羊怪說,”不知這樣好不好,陛下盼咐王子明天夜間出席我們的大帆船‘燦爛晶瑩\-號上的盛大籃席,而且這資訊要傳達得合情合理,以便給王子一個希望:女王的態度正在軟化,而她也不必壓上自己的榮譽就可以把事情對付過去了。”

  “隆下,這是個很好的主意。”渡鴉嚷道。

  “於是,”圖姆納斯興奮地繼續說道,”大家就會希望我們整天都呆在船上,準備迎接我們的客人。讓我們派些人到市場上去,傾盡所有,買水果,買糖果,買酒,仿佛我們真的要開筵請客一樣。讓我們去約請魔術師、雜耍演員、跳舞姑娘和吹長笛的樂師,請他們明天夜間都到船上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愛德蒙搓著雙手,說道。

  “接下來,”圖姆納斯說,”咱們大家今兒個夜裡就上船。天色剛黑,就——”

  “就扯起篷帆,劃起槳來——”國王說。

  “於是就到了海上。”圖姆納斯大聲說道,蹦蹦跳跳的,開始跳起舞來了。

  “我們的鼻子面向北方。”第一個小矮人說。

  “奔往家園l萬歲,奔往納尼亞,奔往北方!”另一個小矮人說道。

  “那王子第二天早晨醒來,卻發現他的鳥兒全飛了。”珀裡丹拍著雙手說道。

  “圖姆納斯師傅啊,親愛的圖姆納斯師傅啊,”女王說道,攙住他的手,搖晃著身體,同他一起跳舞,”你救了我們大家了。”

  “王子會追我們的。”另一個王爺說道,他的名字沙斯塔還沒有聽說過。

  “那倒是我最不擔心的事了,”愛德蒙說,”我觀察過河上所有的船隻,既沒有一艘高大的戰艦,也沒有一條快速的大帆船。我但願他追趕我們!因為‘燦爛晶瑩\-號有能力擊沉追上來的船隻——萬一我們被追上的話。”

  “陛下,”渡鴉說道,”我們雖然坐下來商量了七天,你不會聽到比羊怪的計策更高明的了。唔,我們鳥兒說得好,先築巢,後生蛋。這就是說:讓我們大家先吃飯,然後立刻動手辦事去。”

  聽到這話,每個人都站了起來,房門打開了,王爺和其他隨從站在一邊,讓國王和女王先走出門去。沙斯塔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但圖姆納斯先生說,”殿下,你躺在這兒,過一會兒我就替你送點兒佳餚來。在我們大家準備好要上船之前,你就無需行動了。”沙斯塔把腦袋重新擱在枕頭上,不久就剩下他一個人在房間裡了。

  “這情況萬分可怕。”沙斯塔心中想道。他腦子裡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全部真相告訴納尼亞人,要求他們的幫助。他從小是由一個像阿什伊什那樣心腸硬、拳頭大的人帶大的,養成了一個固定不變的習慣,如果他想得出辦法,他就什麼也不告訴成年人,他認為成年人總是破壞或阻撓他正在試圖幹的事情的。而且他認為:即使納尼亞國王會友好對待兩匹馬兒,因為它們是納尼亞的說人話的牲口,他也會憎恨阿拉維斯,因為她是個卡樂門人,他若不把她當做奴隸賣掉,也會把她送回她父親那兒去。至於他自己呢,”我現在簡直不敢告訴他們:我並不是王子科林。”沙斯塔想道,”我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全部計畫,如果他們知道我並不是納尼亞王族一員,他們就決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個房間。他們會擔心我把他們出賣給蒂斯羅克的。如果真正的科林出現了,事情就拆穿了,他們就一定會把我宰了!”你瞧,他對於高尚而天生自由的人們如何立身行事,腦子裡是毫無概念的。

  “我怎麼辦呢?我怎麼辦呢?”他不斷地跟自己說道,”怎麼——呀,羊一般的小傢伙又來了。”:

  羊怪半是跳著舞,小跑著走進房間,他雙手捧著個盤子,幾乎跟他的身體一般兒大。他把盤子放在沙斯塔沙發旁邊一張鑲嵌螺鈿的桌子上。他自己交叉著羊腿坐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

  “喂,小王子,”他說,”好好地吃一頓正餐。這是你在塔什班吃的最後一餐了。”

  這是一頓卡樂門風味的美餐。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可沙斯塔喜歡。有龍蝦,有沙拉,有肚子裡塞了塊菌和杏仁的鵲,有雞肝、米粒、葡萄乾、果仁等的炒什錦,還有冰涼的瓜、奶油醋栗、奶油桑葚以及一切能與米飯一起煮來吃的好東西。另有一小壺被稱為”白酒”其實是黃色的酒。

  沙斯塔吃飯時,善良的小羊怪認為他中暑尚未痊癒,便不斷地講給他聽:他們大家一起回到家鄉後,他就會過好日子了;講起他的善良的老父親,阿欽蘭的國王倫恩,以及要隘南坡國王所住的堡壘。”你可別忘了,”圖姆納斯先生說道,”在你下次的生日裡,會答應給你第一套盔甲和第一匹戰馬的。於是殿下就要開始學習騎馬持矛衝刺和比武了。幾年以後,如果一切順利,國王彼得已經答允你的父王,他要親自封你為凱爾帕拉維爾的騎士。在此期間,納尼亞和阿欽蘭穿過群山之間的俠士也會有許多來往。當然你記得你曾答允要來和我一起呆上一個星期,過盛夏節,那時會有大篝火,在森林的中心會有羊怪和樹精的通宵跳舞,而且,誰知道呢?——說不定我們會看到阿斯蘭本人呢!”

  吃完飯,羊怪囑咐沙斯塔靜靜地待在原來的地方休息。

  “你稍稍睡一覺也無妨,”他補充道,”我要過好久才來叫你上船呢。上了船,就還鄉。直奔納尼亞和北方!”

  正餐和圖姆納斯告訴他的一切事情,沙斯塔都十分欣賞,留下他一個人在房間裡時,他的思想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轉向和變化。他現在只是希望真正的王子科林遲遲不會到來,這樣他就可以坐在船上被帶到納尼亞去了。恐怕他壓根兒沒想一想:真正的科林給丟在塔什班城會碰到什麼危險。他稍稍有點兒為在墳場上等候他的阿拉維斯和布裡擔心。但他接著又跟自己說道,”哎,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以及,”無論如何,那個阿拉維斯認為她跟我混在一起是太抬舉我了,現在她可以高高興興地一個人走了。”同時,他又禁不住想道;辛辛苦苦穿過大沙漠,遠不如從海上坐船到納尼亞去舒服哩。+

  沙斯塔想著這一切時,不覺睡著了。如果你曾大清旱起身,走了長長的路,經歷了極大的緊張激動,然後又美美地吃了一頓飯,躺在涼快房間裡的一張沙發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一隻從大開著的窗子裡飛進來的蜜蜂嗡嗡叫著,你也會睡覺的。

  響亮的啪啦一聲把他驚醒了。他從沙發上跳起身來,瞪著眼睛直瞧。僅僅從房間裡的情形——光和影截然不同了——看來,他立刻明白他必定已經睡了好幾個鐘頭。他也弄明白了是什麼弄出啪啦聲來的:原來放在窗臺上的一個珍貴瓷瓶,在地板上碎成了三十片光景。但他沒注意這些事情。他注意的是兩隻從外邊抓住窗臺的手。雙手愈抓愈緊(指關節都發白了),接著就冒出來一個腦袋和一副肩膀。一會兒以後,便有一個年齡同沙斯塔相仿的孩子跨在窗臺上了,一條腿已經伸在房間裡面了。

  沙斯塔從未在鏡子裡看見過他自己的臉。即使他看見過,他也看不出(在平常時候)這個孩子幾乎長得跟他自己一模一樣。而此時此刻,這孩子可並不特別像其他任何人,因為他長著你見過的最美麗的黑眼睛,掉了一個牙齒,而他的衣服(他穿上身時是挺華麗的)破破爛爛、肮骯髒髒,他臉上既有血又有污泥。

  “你是什麼人?”那孩子低聲問道。

  “你是王子科林嗎?”沙斯塔說。

  “是啊,當然是王子科林口羅!”那孩子說道,”可你是什麼人呢?”

  “我是小東西,我的意思是,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沙斯塔說道,”國王愛德蒙在街上逮住了我,錯把我當做你了。我猜想我們必定長得很相像。我可以從你進來的地方出去嗎?”

  “行,如果你會攀登的話,”科林說,”可你為什麼那麼急急忙忙的呢?你聽我說,我們應該就人家把我們誤認開點兒玩笑啊。”

  “不,不,”沙斯塔說,”我們必須立刻調個位置。如果圖姆納斯回來,發現我們倆在這兒,那就簡直叫人害怕了。我曾被迫假裝是你。你今天夜裡就得出發——秘密地。這段時間你上哪兒去了?”

  “街上有個孩子拿女王蘇珊開了個粗野的玩笑,”王子科林說道,”所以我就把他打倒在地。他號啕大哭著跑進了一幢房子,他的哥哥從房子裡趕出來。我就把那哥哥也打倒在地。接著他們全來追我,直至我們撞見了三個叫做警衛的持矛老漢。我就和警衛搏鬥,警衛把我打倒在地。這時天色暗了。警衛把我帶走,要把我關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就問他們喝上一壺酒怎麼樣?他們說,喝喝也不妨。於是我帶他們上了一家酒館,給他們要了些酒,他們便都坐下來喝酒,一直唱到都睡熟了。我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悄悄地走出酒館,我發現那第一個孩子——引起這場麻煩的小傢伙——竟然仍在附近閒蕩,所以我就再把他打倒在地。這之後,我攀著一個水管爬到了一幢房子的屋頂上,我在屋頂上靜靜地躺著,一直躺到今兒早晨天明的時候,早晨起我一直在找路回家。哦,可有什麼喝的?”

  “沒酒,我把酒喝了。”沙斯塔說,”現在你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了。你最好還是躺在沙發上,假裝——可是我忘了,你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眼眶都發黑了,假裝是毫無用處的了。我安全離開以後,你就得把真相統統告訴他們。”

  “你認為我會告訴他們別的什麼嗎?”王子帶著相當憤怒的神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啊?“

  “來不及講了,”沙斯塔用激動得要發瘋的低語說道,”我相信,我是個納尼亞人,無論如何是在北方出生的。但我是在卡樂門長大的。我正在逃跑,要穿過大沙漠,跟一匹叫做布裡的說人話的馬兒一起走。呀,快!我怎樣出去?”

  “你瞧,”科林說,”從視窗下去,到遊廊的屋頂上。但你必須輕輕地走,陸起腳尖走,要不別人就會聽見的。然後一路向左走去,你就可以爬到牆頭上去,如果你是個爬牆能手的話。然後沿著牆頭走到角落裡。你會看到牆外有堆垃圾,你就跳下去,這就成了。”\-

  “謝謝。”沙斯塔說。他已經坐在窗臺上了。這兩個孩子互相凝視著對方的臉,突然發覺他們成為好朋友了。

  “再見了,”科林說,”祝你好運,我真希望你安全地走出去。”

  “再見了,”沙斯塔說,”嗨,你已經歷過危險,但危險還沒有過去哩!”

  “跟你的危險比起來,那就算不了什麼。”王子說道,”現在往下跳吧,輕輕地跳——喂,”沙斯塔跳下去時,王子補充道,”我希望我們在阿欽蘭見面。你去見我的父王倫恩,告訴他你是我的朋友。小心啊!我聽到有人來了。”

第六章 沙斯塔在墳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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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斯塔踮起腳尖沿著屋頂輕輕地跑去,覺得他的光腳丫子發燙。不到幾秒鐘他就爬到了牆垣的另一頭,他到了牆角,俯瞰一條狹窄、發臭的小街,正如科林告訴他的,牆外有個垃圾堆。跳下去之前,他先向周圍迅速地掃了一眼,以便認清方位。顯而易見,他已經來到塔什班島城的山頂上了。一切都在他面前迤邐而下,平坦屋頂下方又有平坦屋頂,一直接連到北城城牆及其塔樓和維蝶。城牆外是河流,河流外是一個遍佈花園的短坡。再過去便是他從來沒看見過有什麼跟它類似的景象——灰黃色,平坦得像個平靜的海,綿亙好多英里。它的遙遠邊緣上是大塊大塊藍色,凹凹凸凸,參差不齊,有些頂上是雪白的。”大沙漠!大山大嶺!!”沙斯塔心裡想道。

  他往下跳到了垃圾堆上。他開始在小巷裡盡可能快地跑下山去小巷不久便把他帶到了更加寬闊的街道上,那兒的行人就更多了。沒有人留意一個衣衫謐樓的孩子光著腳丫子跑過,但他仍舊焦急不安,直至他在一個角落上轉彎過去,看到了他面前的城門。城門口就有點兒推推操操的,因為好多人也在出城去;城門外大橋上的人群變成了一個慢慢前進的行列,與其說它是人群,倒更像是支隊伍。經歷了塔什班城的臭味、炎熱和喧鬧,來到城外,橋的兩邊清澈的流水奔騰,就覺得空氣新鮮宜人了。

  沙斯塔走到大橋橋堍,發覺人群分流疏散了;仿佛大家下了橋,不是向左便是向右,分別沿著河岸走去。他筆直地向前走上了一條大路,大路介於花園之間,看來不大有人馬走過。他走了幾步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再走幾步便到了山坡的頂上。他站在坡頂上凝望。他仿佛來到了世界的盡頭,因為所有的萋萋芳草突然在前面幾步路的地方消失了,大片黃沙開始了,無窮無盡的平坦的黃沙,就像海濱沙灘一樣,只是比較粗糙一些,因為它可是永遠乾燥的。大山大嶺隱約出現在前方,現在看起來反而比先前更遠了。使他大為寬慰的是:他看到左邊兒,大約走上五分鐘的路程,必定就是布裡描繪過的那個古代國王的墳場。大塊大塊正在風化的石頭,建成巨大蜂房似的形狀,不過稍為狹了一點兒。看上去黑暗而冷森,因為太陽現在已經在墳墓後面落下去了。

  沙斯塔把臉轉向西方,朝墳場快步走去。他禁不住費力地東張西望,看看可有他的朋友們的蹤跡,夕陽照在他的臉上,他什麼也看不清楚。”無論如何,”他心中想道,”他們總會繞到墳場那一邊去等候的,決不會在城裡任何人都看得到他們的這一邊等。”

  墳場共計十二個墓,每個墓前有個低矮拱廊通向絕對的黑暗。墳墓星羅棋佈,卻不是井然有序,所以得花費很長時間,這兒繞一圈,那兒繞一圈,才能使你心中確信,你已經把每個墓的每一邊都找遍了。這就是沙斯塔要辦的事。墳場裡一個人也沒有。

  這兒位於大沙漠的邊緣,十分安靜,現在太陽確實已經落山了。

  突然從他的背後傳來一個可怕的聲音。沙斯塔的心猛烈地一跳,他咬住舌頭才沒有叫出聲來。一會兒以後他明白這是什麼聲音了。這是塔什班城宣告關閉城門的號角聲。

  “別做一個愚蠢的小懦夫,”沙斯塔跟他自己說,”這不過是你今兒早晨聽到過的同樣的號角聲啊。”但在早晨聽到的、放你和你的朋友進城的號角聲,跟在傍晚獨自聽到的、把你關在城外的號角聲,是截然不同的。如今城門已經關閉,他知道今晚他們和他會合的機會是沒有了。”或者是他們給關在塔什班城裡過夜了,”沙斯塔想,”要不就是他們丟下我走掉了。這樣的事情阿拉維斯是做得出來的,但布裡是不會幹的。啊,它不會幹——哦,它會幹嗎?”

  沙斯塔關於阿拉維斯的這個推想,又一次錯了。她是驕傲的,也夠厲害的,但她像鋼鐵一樣忠誠,從不拋棄夥伴,不論她是否喜歡他。

  沙斯塔既然知道他不得不獨自過夜了(天色愈來愈黑),他也就愈來愈不喜歡墳場的氣氛。在那些緘默無聲的各種形狀的巨大石頭裡自有一種令人不舒暢的東西。他一直在竭盡全力不去想食屍鬼,但他沒法兒再堅持下去。

  “啊啃!啊啃!救命!”他突然叫喊了起來,因為就在這個時刻,他感覺有個東西碰了碰他的腿。隨便什麼人,如果有個東西從背後過來碰碰他,他因而叫喊了起來,我想誰也不會責備他的,特別是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時間裡,在他本來已經很害怕的時候。沙斯塔無論如何是嚇得不敢跑動了。被背後一個他不敢回頭看的什麼東西追逐著,繞著古代國王的墳墓兜圈子,那可是最糟糕的事情了。他沒跑,他作出了確實是他能作出的最理智的舉動。他向四周打量;他的心幾乎寬慰得要跳出來了。原來碰他腿的不過是一隻貓。

  光線太糟,沙斯塔沒看清楚那只貓,只看到它又大又嚴肅。看起來那貓獨自在墳場裡已經生活了好多好多年。它的眼睛使你覺得它知道許多秘密,可不願告訴你。

  “貓咪,貓咪,”沙斯塔說,”我猜你是一隻說人話的貓。”

  貓只是越發盯住他直瞧。接著,貓開始走動了,沙斯塔當然跟著它走。貓帶著他穿過墳場,把他帶到了墳場外大沙漠一邊。貓在那兒筆挺地坐了下來,尾巴繞在腳上,臉向著大沙漠,向著納尼亞和北方,身體一動也不動,仿佛在守望著什麼敵人似的。沙斯塔在貓的身邊躺下,他的背靠著貓,他的臉朝著墳場,因為如果心裡緊張不安,最好還是臉朝著危險,背靠著溫暖而結實的東西。你會覺得沙土不舒服,但沙斯塔在地上睡過好幾個星期,對沙土沒有在意。他不久就睡熟了,儘管他在睡夢中還在繼續想著布裡、阿拉維斯、赫溫碰到了什麼事情。

  他突然被一個他從未聽到過的聲音吵醒了。”也許只是夢魔罷了。”沙斯塔跟自己說。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貓已經從他背後走掉了,他但願貓不曾走掉。但他仍舊十分安靜地躺在那兒,連眼睛也不肯睜開,因為他深信,如果他坐起來,環顧墳場和孤寂,他就會更加害怕;他的情況,就像你或我寧可用衣服蒙著腦袋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一樣。然而,這時又傳來了聲音——從他背後的大沙漠裡傳來了粗糙刺耳的叫聲。當然啦,他這就不得不睜開眼睛坐起來了。

  明月雪亮地照耀著。墳墓——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還要近——在月光中呈蒼白色口事實上,墳墓看上去極為可怕,像是穿著遮住腦袋和臉蛋的蒼白長袍的巨人。當你在一個奇怪的地方過夜時,它們近在你身邊,壓根兒不是什麼好事。但叫聲來自對面,來自大沙漠。沙斯塔不得不轉過身子背朝著墳場(他可不大喜歡這樣),瞪著眼睛,越過平坦的沙漠望去。粗野的叫聲重新響起來了。

  “我希望不是又碰到獅子了。”沙斯塔想道。這叫聲倒不大像遇到赫溫和阿拉維斯那一夜聽到的獅吼,實際上,這是一頭胡狼的叫聲。但沙斯塔當然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了,他也不情願碰到一頭胡狼。

  叫聲一陣陣地傳來。”不論是什麼野獸,可不止一頭哩。”沙斯塔想,”野獸在逼近了。”

  我想,如果沙斯塔是個完全有頭腦的孩子,就會穿過墳場回到靠近河流的地方,那兒有房屋,野獸就不大可能來了。不過,那個地方會有(或者是他認為會有)食屍鬼。穿過墳場回去,就意味著要經過墳墓那些漆黑的洞穴,洞穴裡說不定會冒出什麼鬼怪來呢?這也許是愚蠢可笑的,但沙斯塔覺得他寧可冒野獸的風險。接下來,由於叫聲愈來愈逼近,他才開始改變主意了。8

  他正要逃跑時,突然,在他和沙漠之間,有一頭巨獸跳進了視野。月光照在巨獸的後面,使它看上去渾身漆黑,沙斯塔不認得它是什麼野獸,只見它長著一個毛髮蓬鬆的很大的腦袋,用四條腿走路。它似乎沒注意到沙斯塔,因為它突然停下步來,回頭朝向大沙漠,發出一聲怒吼,吼聲在墳場裡回蕩,仿佛把沙斯塔腳下的沙地都震動了。其他動物的叫聲隨之突然停止,沙斯塔覺得他聽見了驚惶奔跑的腳步聲。然後,那巨獸轉過身來仔細打量著沙斯塔。

  “這是一頭獅子,我知道這是一頭獅子,”沙斯塔,心中想道,”我沒命了。不知道是不是會痛得厲害。我但願趕快完蛋。我不知道人死了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啊呀呀!它撲上來了!”於是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齒。

  然而,卻沒有牙齒和腳爪的抓咬,只覺得有個溫暖的東西躺在他腳邊。他睜開眼睛時說道”咦,它並不是同我所想的那般大!只不過一半兒大。不,甚至連四分之一還不到。我敢說它不過是只貓!什麼它跟馬兒一般大小,都是我做夢想出來的。”

  不論沙斯塔是否確實做過夢,現在躺在他腳邊,用它那大大的、綠綠的、毫不眨巴的眼睛,瞧得他局促不安的,是一隻貓,儘管是他所見過的最大的貓。

  “貓咪啊,”沙斯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重新看見你,我真是高興。我一直在做著可怕的夢。”他立刻重新躺下,跟貓咪背靠背,就像黑夜初臨時那樣。貓身上的溫暖傳遍了他的全身。

  “只要我活著,我今後決不再對貓兒做什麼促狹的事情了。”沙斯塔一半兒對貓咪一半兒對自己說道,”我幹過一次,你知道嗎。我用石子擲過一隻走失的、半饑半飽的、生病瘡的老貓。嗨,住手。”因為那貓轉過身來抓了他一下。”別來這一手,”沙斯塔說,”這就不像是你聽得懂我說的話了。”接著他就打起瞌睡來了。

  第二天早晨沙斯塔醒來時,貓走了,太陽已經出來了,沙土發燙了。沙斯塔十分口渴,坐起來擦擦眼睛。大沙漠白得令人目眩,雖然他背後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喧嘩,但他所坐的地方,卻是寂靜無聲的。當他稍稍向左向西看時,陽光並不直射他的眼睛,他便看得見大沙漠遠處邊緣上的大山大嶺,輪廓分明,形象清晰,看上去似乎相距不過一箭之遙。他特別注意到一個藍色高國,頂上分為兩個山峰,便斷定它必是皮爾峰無疑。”根據渡鴉所說的話看來,這就是我們要走的方向,”他心中想道,”所以我一定要把它搞個確實,以便別人來時就不必浪費時間了。”所以他用雙腳在地上挖了一條筆直的深溝,確切地指向皮爾峰。

  十分清楚,第二樁事情就是要搞點吃的喝的東西。沙斯塔小步穿過墳場跑回去——現在墳墓看上去平平常常,他想想、自己竟害怕它們也覺得奇怪——跑到河邊的耕地裡。附近有一些人,但不多,因為城門已經開了好幾個鐘頭,大清早擁擠的人群已經進城去了。所以沙斯塔搞點兒(布裡所說的)”襲擊”毫無困難。這次”襲擊”包括爬過一道牆頭,收穫是三隻椅子、一個西瓜、一兩個無花果和一隻石榴。然後他走到河岸上,在離大橋不太近的地方,喝了點兒河水。水好極了,他脫掉又熱又髒的衣服,下去洗了個澡;當然,因為沙斯塔一直住在水邊,幾乎在他剛學習走路時就學會了游泳。從河裡出來,他躺在青草上,眼睛越過河流,眺望著塔什班城_城裡的一切壯觀、力量和光榮。但眺望也使他記起塔什班城的危險。他突然認識到,說不定正在他洗澡的時候,其他的人馬已經到達墳場(“很可能不等我就走掉了”),所以他驚惶地穿好衣服,用極大的速度趕回去,他到達墳場時又熱又渴,洗澡後的涼快感覺完全沒有了。

  就像大部分獨自等待什麼事物的日子一樣,這一天仿佛有百個鐘頭那麼長。當然啦,他有許多事情要想,但獨自坐在那兒,只是一個勁兒地想著,時間是過得夠慢的。他想得很多的是納尼亞人,特別是科林。他很想知道,當他們發現那躺在沙發上聽到他們全部秘密計畫的孩子壓根兒不是科林時,會發生什麼事情。想到這些個好人會把他當做奸細,心裡十分不愉快。\-

  但當太陽慢慢地慢慢地升上中天,然後又慢慢地慢慢地向西方沉落下去的時候,沙斯塔心裡愈來愈焦急不安了。當然,他現在明白了,當初他們互相約定在墳場等待,可誰也沒說要等待多久。他可不能在那兒等待一輩子!不久天又要黑了,他又要像昨夜那樣過一夜了!十多個不同的計畫在他頭腦裡翻騰,全都是微不足道的計畫,而他最後確定的,卻是個最糟糕的計畫。他決定等到天黑時跑到河邊去偷西瓜,拿得了多少就偷多少,然後獨自出發,憑著他早晨在沙上所挖的深溝的指示,向皮爾峰而去。這是個瘋狂的主意,如果他像你一樣讀過沙漠旅行的書,決不會做這種夢想的。但沙斯塔壓根兒沒讀過書。

  可是,太陽落山之前,有件事情發生了。沙斯塔正坐在一個墳墓的陰影裡,他抬起頭來,看到兩匹馬正向他跑來。隨後他的心猛地一跳,因為他認出這兩匹馬兒正是布裡和赫溫。但接下來的刹那間他的心又沉到腳指頭上去了。沒有阿拉維斯的蹤影。馬兒是由一個陌生人率領著的,一個衣服頭當漂亮的軍人,好像是一個高貴家庭裡的一個高級奴隸。布裡和赫溫不再裝扮得像是運貨的馱馬了,卻配上了鞍座轡頭,意味著什麼呢?”這是個圈套,”沙斯塔心裡想道,”有人逮住了阿拉維斯,也許他們折磨過她,她把整個兒事情都放棄了。他們要我跳出來,跑過去同布裡說話,這就把我逮住!不過,如果我不跳出去,也許我就喪失了同其他人馬聚首的惟一機會了。啊,我真希望我能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偷偷地藏在墳墓背後,時時刻刻向外張望,心中琢磨著採取哪種行動危險最少。

第七章 阿拉維斯在塔什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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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當阿拉維斯看見沙斯塔被納尼亞人匆匆帶走,發覺自己單獨和(十分聰明地)不肯說人話的兩匹馬兒在一起時,她片刻也沒有喪失理智。她抓住布裡的韁繩,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控制著那兩匹馬兒,儘管她的心怦怦跳動像錘子敲打,她可沒有露出聲色來。納尼亞國王們走過去了,她便試圖重新前進。但她還沒有邁步,卻聽另一個喝道的(“這些人真討厭,”阿拉維斯心中想道)正在大聲叫喊”閃開,閃開,閃開!給泰克希娜拉斯阿拉莉恩讓路!”緊跟著那喝道的,立刻走過來四個武裝奴隸,以及抬著一頂轎子的四個轎夫,轎子上四面飄揚著絲綢轎簾,銀鈴丁當,芳香和花氣彌漫著整條街道。跟在轎子後面的,有四個穿華麗衣裳的女奴,幾個侍從、跑腿的小廝、小聽差等等。這當兒阿拉維斯犯了她的第一個錯誤。

  她跟拉斯阿拉莉恩十分熟稔——幾乎像是一起上過學似的——因為她們時常在同二家人家小住,參加同一個社交聚會。如今拉斯阿拉莉恩結婚了,事實上成了十分闊氣的人物,所以阿拉維斯禁不住抬起頭來,瞧瞧拉斯阿拉莉恩的模樣。

  這下可糟啦。兩個少女的眼光碰到一起,拉斯阿拉莉恩立刻從轎子裡坐了起來,拉開嗓門兒大聲叫道。

  “阿拉維斯!你究竟在這兒幹什麼呀?你父親……”

  片刻也放鬆不得。一秒鐘也沒有耽擱,阿拉維斯放開了馬兒,抓住轎子的邊緣,身體騰空,~竄到了拉斯阿拉莉恩的身邊,憤怒地湊到她耳朵邊低聲說道

  “別嚷嚷!你聽到嗎?別嚷嚷。你必須把我藏起來。囑咐你的僕從……”

  “可是寶貝……”拉斯阿拉莉恩用同先前一樣響亮的聲音說起話來。(這弄得路人目不轉睛地瞧她,她可一點也

  不介意;事實上,她倒是喜歡人家這樣瞧她的。)

  “照我囑咐你的話辦,不然我就永遠不同你說話了。”阿拉維斯嘶嘶地說道,”請,請你趕快,拉斯。事情嚴重得可怕。叫你的侍從帶著這兩匹馬兒,把你轎子上的所有簾子都放下來,跑到一個人家找不著我的地方。趕快!”

  “行啊,寶貝兒,”拉斯阿拉莉恩用懶洋洋的聲調答道,”喂,你們兩個帶著泰克希娜的馬兒。”(這句話是對奴隸說的。)”現在,回家。聽我說,寶貝兒,在這樣晴朗的日子裡,我們當真要把簾子都放下來嗎?我的意思是說……”

  但阿拉維斯已經把簾子放下來了,把拉斯阿拉莉恩和她自己封閉在一個富麗芳香卻又相當悶熱、類似篷帳的東西裡了。

  “我必須不讓人看見,”她說道,”我的父親不知道我在這兒。我正在逃跑啊。”

  “啊,我的親愛的,真夠刺激的。”拉斯阿拉莉恩說道,”我真想聽聽全部故事。親愛的,你坐在我的衣服上了,挪一挪,行嗎?現在好多了。這是件新衣服,你喜歡嗎?我買到它是在……”

  “噢,拉斯,請你別開玩笑,”阿拉維斯說,”我父親在什麼地方?”

  “你不知道嗎。”拉斯阿拉莉恩說道,”他當然是在這兒啊。他昨天到城裡來的,到處打聽你的下落。你倒想想看,你和我一起在這兒,他卻啥也不知道。這是我所聽到的最可笑的事情了。”她的話變成了格格格的笑聲。阿拉維斯現在記起來了,她始終是個令人可怕的格格笑個不停的女人。

  “這壓根兒不可笑,”她說,”這事嚴重得可怕。你能把我藏在什麼地方啊?”

  “這可毫無困難,我親愛的姑娘,”拉斯阿拉莉恩說道,”我要帶你到我家裡去。我的丈夫出門了,沒有人會看見你的。晴,轎簾都拉下來了,就沒什麼趣了。我要看看老百姓。如果一個人非要這樣封閉起來上街不可,那麼穿上新衣服也就毫無意思了。”

  “我希望你這樣拉大嗓門兒跟我說話時,沒有人聽見你的話。”阿拉維斯說。

  “沒有,沒有人聽見,當然啦。”拉斯阿拉莉恩心不在焉地說道,”但你覺得這件新衣服怎麼樣,你至今也還沒有告訴我哩。

  “還有一件事,”阿拉維斯說道,”你必須囑咐你的僕從要恭而敬之地對待這兩匹馬兒。它們是這個秘密的一部分。它們確確實實是來自納尼亞的說人話的馬兒。”

  “好不奇怪!”拉斯阿拉莉恩說道,”多麼激動人心!喂,親愛的,你看見過來自納尼亞的野蠻的女王嗎?現在她待在塔什班城裡。據說王子拉巴達什瘋狂地愛上了她。最近這兩星期來,直都在舉行最最豪華的社交盛會,打獵,以及其他活動。我自己可看不出她有多美。但有幾個納尼亞男子漢倒很漂亮。前天我被帶去參加河濱舞會,我穿上了我的……”

  “我們怎樣才能阻止你的僕從告訴別人:有一個客人——穿得像個乞丐的小崽子——進了你的家。這消息說不定十分容易傳到我父親那兒。”

  “別老是大驚小怪的,你要聽話,才是乖寶寶哩。”拉斯阿拉莉恩說道,”我們一會兒就給你找些合適的衣服。我們到家了。”

  轎夫停下步來,放下轎子。轎簾拉開時,阿拉維斯發現自己已在一個庭院裡了,就跟幾分鐘前在城市的另一個地方沙斯塔被帶進去的那個院子差不多。拉斯阿拉莉恩本來立刻就要走進門去,但阿拉維斯用瘋瘋癲癲的低語提醒她要對奴隸們囑咐幾句,別跟任何人提起女主人的怪客。

  “對不起,寶貝兒,我完全忘記了。”拉斯阿拉莉恩說道,”聽著,你們大家,還有你,門房。不論誰講起這位年輕女士,如果被我逮住了,首先就要打得半死不活,其次就要活活焚燒,然後是接連六個星期不給麵包吃,不給水喝。就這樣。”

  雖然拉斯阿拉莉恩說過,她很想聽阿拉維斯的不幸故事,卻壓根兒沒有表露出確實想聽的跡象。事實上,聽和說相比,她說起來要勝任愉快得多。她堅持要阿拉維斯洗個漫長而奢侈的澡(卡樂門的洗澡是世界聞名的),用最好的衣服把她打扮起來,然後才容許她解釋點兒什麼事情。在選擇衣服上的小題大做,幾乎把阿拉維斯搞得惱火了。這時她記起來了,拉斯阿拉莉恩始終是這個樣子的:對衣著打扮、社交聚會和閒談聊天感興趣。阿拉維斯始終對弓、箭、犬、馬和游泳更感興趣。但當她們吃過飯(主要是摜油、果子凍、冰水果之類),兩個人一起坐在美麗的圓柱房間裡(如果被拉斯阿拉莉恩寵壞了的猴子不是始終在爬來爬去,阿拉維斯會更加喜歡這房間的),拉斯阿拉莉恩終於問她為什麼從家裡逃出來了。

  向拉維斯講完她的故事,拉斯阿拉莉恩說道”可是,寶貝兒,你幹嗎不嫁給泰坎阿霍什塔呢?誰都在為他發瘋著迷哩。我的丈夫說,他將成為卡樂門最偉大的人物。如今老阿克薩沙死了,他剛剛榮升首相,你知道嗎?”

  “我可不在乎。我看到他就受不了。”阿拉維斯說道。

  “可是,寶貝兒,你倒考慮考慮!三個府邸,其中一個美麗極了,就在伊爾基茵的湖濱。我聽人家說,確實是珍珠大串大串的。用驢乳洗澡。而且你可以經常遇見我。”

  “他不妨留著他的珍珠和府邸吧,這些東西跟我可不相干。”阿拉維斯說。

  “阿拉維斯,你始終是個古怪的姑娘,”拉斯阿拉莉恩說道,”你還要求什麼東西呢?”

  可是,說到後來,阿拉維斯還是設法使她的朋友相信她是認真的,甚至討論起計畫來了。現在兩匹馬兒要出北城城門趕到墳場去,是不會有什麼困難的了。沒有人會阻擋或盤問一個衣服華麗的侍從帶著一匹戰馬和一位女士的坐騎到河濱去的,拉斯阿拉莉恩家有許多侍從可以隨意差遣。不容易決定的事情是阿拉維斯本人該怎麼辦。她提議她可以坐在轎子裡,拉下轎簾,讓人抬出城去。但拉斯阿拉莉恩告訴她,轎子只在城裡使用,看到一頂轎子出城門而去,一定會引起人們的疑問。

  她們已經討論了好長一段時間——阿拉維斯發覺很難使她的朋友不要離題太遠,所以時間就拖得格外長了——拉斯阿拉莉恩終於拍手說道,”呀,我想到一個主意了。有一個辦法可以不穿過城門而走出塔什班城去。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的花園從山上綿延而下,直達河流,那兒有個水門。當然,僅僅供王宮裡的人使用——不過,你要知道,親愛的(說到這兒她哧哧地笑了一下),我們幾乎是王宮裡的人物了。我說,你來找我,是你運道好。親愛的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是那麼和藹可親,幾乎每天都召我們進宮去,王宮就像是我們第二個家。我敬愛所有親愛的王子和公主,我十分崇拜王子拉巴達什。不論白天黑夜,不論哪一個時辰,我都可以跑去見王宮裡不論哪一位夫人。天黑以後,為什麼我不帶著你溜進宮去,然後從水門把你放出城去?水門外總是有些平底船之類系在那兒。而且,哪怕我們被逮住了,”

  “那就一切都完了。”阿拉維斯說。

  “寶貝兒,別那麼激動啊,”拉斯阿拉莉恩說道,”我要說的是如果我們被逮住了,人人都會說,這不過是我開的一瘋狂的玩笑罷了。我的開玩笑正在變得十分出名。就在幾天之前——親愛的,你聽呀,真是有趣得可怕——”

  “我的意思是說對我說來,就切都完了。”阿拉維斯有點生氣地說道。

  “唷——啊——是呀——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寶貝兒。喂,你可想得出其他好計畫嗎?”

  阿拉維斯想不出好辦法,答道,”我沒有辦法。我們不得不冒險了。我們能在什麼時候開始行動呢?”

  “啊,今夜不行,”拉斯阿拉莉恩說道,”今夜當然不行。”

  今夜要舉行一個盛大宴會(我必須在幾分鐘之內做好頭髮去赴宴),整個王宮將是一片燈火輝煌。而且還有那麼一大群人。只好改到明天夜裡了。”

  對於阿拉維斯,這是個壞消息,但她不得不充分利用這個機會。那天下午過得很慢,而拉斯阿拉莉恩出去赴宴的時候倒是個解脫,因為阿拉維斯十分厭倦她那格格的笑聲,她那關於服裝、舞會、結婚、訂婚和醜聞的閒談。她很早就上床了,有一點她倒很欣賞重新睡在枕頭和被單上畢竟是十分舒適的。

  但第二天過得十分緩慢。拉斯阿拉莉恩想要取消原來的整個安排,不斷地告訴阿拉維斯,納尼亞是個永遠下雪結冰的國家,住著惡魔和巫師,她要到那兒去簡直是發瘋。

  “而且和一個鄉下孩子同去!”拉斯阿拉莉恩說道,”寶貝兒,你倒考慮考慮!那可不妙。”阿拉維斯考慮過很多,但如今她對拉斯阿拉莉恩的糊塗無知實在感覺厭倦了,她第一次開始想到同沙斯塔一起旅行趕路,確實比塔什班城裡時髦的上流社會生活要有趣得多。所以她只是答道”你忘記了一點:我們到達納尼亞時,我便將是個無名小卒了,就像他一樣。而且,無論如何,原是我答允了一起去的。”

  “你倒想想看,”拉斯阿拉莉恩說,幾乎是在嚷嚷了,”只要你自己有頭腦,你就可以做大臣的妻子了!”阿拉維斯跑了出去,和兩匹馬兒說些悄悄話。

  “你們必須跟一個侍從趕在日落之前的那會兒到達墳場,”她說,”不再背這些個馱包了。重新給你們配上鞍子和轡頭。但赫溫的鞍囊裡得放些食品,布裡,你背上得裝滿滿一皮袋水。侍從奉命讓你們在遠離大橋的岸邊花點時間美美地把水喝足。”

  “喝足了水,直奔納尼亞和北方!”布裡低聲說道,”但如果沙斯塔不在墳場裡怎麼辦呢?”

  “當然要等他啦,”阿拉維斯說,”我想你在這兒過得挺舒適吧。”

  “我生平從來沒待過比這更好的馬底,”布裡說道,”但你那位朋友,吃吃笑的泰克希娜,如果她的丈夫付給侍從頭兒的是買最好的燕麥的錢,那麼,我認為那侍從頭兒是在欺騙主人了。”

  阿拉維斯和拉斯阿拉莉恩在圓柱房間裡吃晚飯。

  兩個鐘頭以後,她們準備出發了。阿拉維斯穿戴得像個大戶人家的高級女奴,臉上還戴了一個面紗。她們已經商量妥當,如果有人問起,拉斯阿拉莉恩就裝模作樣地說:阿拉維斯是個女奴,她要把這女奴作為禮物獻給某一位公主。

  兩個姑娘光著腳走出門去。沒有幾分鐘就到了王宮大門口。門口當然有士兵警衛,但軍官對拉斯阿拉莉恩十分熟稔,他叫他的士兵立正、敬禮。她們立刻走進了黑大理石大廳。好多廷臣、奴隸和其他人等仍在廳裡走動,這倒使這兩個姑娘更加不引人注目了。她們繼續前行,進入圓柱大廳,然後又進入雕像大廳,沿著柱廊行去,經過了覲見室的銅箔大門。她們在朦朧燈光中所能見到的一切,全都是富麗堂皇,非言語所能形容。

  不久她們就出了宮殿,進入御花園,花園依著山勢經過許多臺地迤邐而下。她們在花園另一邊來到舊王宮。天色已經變得十分昏暗了,現在她們發覺自己置身於回廊的迷宮之中,牆上偶爾有個托架插著火炬照明。拉斯阿拉莉恩在一個岔路口停步不前了:非此即彼,你要麼往左走,要麼往右走。

  “往前走啊,往前走啊。”阿拉維斯低聲催促道,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可怕,她仍舊覺得她的父親很可能在任何一個角落裡撞見她們。

  “我正在琢磨…”拉斯阿拉莉恩說道,”我們從這兒出去,該從哪一條路走,我沒有絕對的把握。我想是左邊那一條。是的,我幾乎確信是左邊那一條了。這多麼有趣!”

  她們走上了左邊的那條路,發覺置身在一條壓根兒沒有什麼亮光的通道裡,這通道不久就變成了一級又一級向下延伸的臺階。

  “對了,”拉斯阿拉莉恩說道,”我有把握我們現在是走對了。我記得這一級級的臺階。”但就在這當兒,前面出現一個移動的亮光。一秒鐘後,從一個遙遠的角落裡出現了兩個人的黑影,他們手執高大的蠟燭,正在往後倒退著走哩。當然啼,只有在國王和王族面前,人們才倒退著走的。阿拉維斯覺得拉斯阿拉莉恩抓住她的手臂——這種突然一抓,幾乎是擰了把,意味著那伸手抓的人實際上十分惶恐。阿拉維斯認為這事很奇怪,拉斯阿拉莉恩竟會那麼害怕蒂斯羅克,如果蒂斯羅克確實是她的朋友;但阿拉維斯也沒有時間繼續思考這個問題。拉斯阿拉莉恩正催促她趕緊返回臺階的頂上,發瘋似的沿著牆垣摸索前進。

  “這兒是門,”她悄悄說道,”快。”

  她們走進門去,輕輕地把身後的門關上,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團漆黑之中。阿拉維斯能從拉斯阿拉莉恩的呼吸聲裡聽出她是誠惶誠恐的。

  “塔什神救命啊!”拉斯阿拉莉恩低聲說道,”如果他走進這兒,我們怎麼辦呢?我們能躲藏起來嗎?”

  她們的腳下有一塊地毯。她們摸索著進入房間,慌慌張張撞在一張沙發上。

  “讓我們在沙發背後躺下來,”拉斯阿拉莉恩嗚嗚咽咽地說道,”啊,我但願我們沒有來。”

  沙發與幕牆之間恰好有地方給這兩個姑娘躺下。拉斯阿拉莉恩設法佔據較好的位置,把自己的身體完全遮住了。阿拉維斯上半個臉在沙發背後露了出來,所以,如果有什麼人手中拿著個燈走進房間,碰巧朝這個角落一望,就會看見她了。當然,由於她戴著面紗,乍一看倒不會像是一個前額和一雙眼睛。阿拉維斯拼命推操,竭力使拉斯阿拉莉恩騰一點兒地方給她。但拉斯阿拉莉恩如今在驚慌失措中十分自私,她把對方擠回去,還擰她的腳。她們絕望了,動也不動地躺著,稍微有點兒氣喘。她們的呼吸似乎響得可怕,但室內沒有其他聲音。

  “這兒安全嗎?”阿拉維斯終於盡可能低聲地說道。

  “我——我——我想是安全的,”拉斯阿拉莉恩說道.

  我那可憐的神經…”於是傳來了此時此刻她們所能聽到的最最可怕的聲音。開門的聲音。然後是燈光。因為阿拉維斯在沙發背後可以伸長脖子,她什麼都看在眼裡。

  首先進來兩個奴隸(又聾又啞,正如阿拉維斯所猜到的,以便開最秘密的會議),手持蠟燭,倒退著走進來。他們站定在沙發的兩頭。這倒是件好事,因為一旦阿拉維斯的前面站了個奴隸,當然任何人就更難看到她了,而她卻可以在奴隸的兩個腳跟之間向外張望。接著進來的是一個老頭兒,很胖,戴一頂稀奇古怪的尖頂帽子,憑著這帽子,她立刻知道他就是蒂斯羅克了。他渾身上下都是珠寶首飾,其價值至少也要超過納尼亞王族所有衣服和武器加起來的總價值,但他是那麼胖,還有那麼一大堆飾邊、皺裙、小羊毛球、紐扣、流蘇、辟邪物,阿拉維斯禁不住想到納尼亞的時裝(無論如何是給人穿的)看上去要雅致得多了。蒂斯羅克之後,來了個高大的年輕人,頭上裹著一個插羽毛、鑲珠寶的頭巾,身邊佩一把象牙革肖的彎刀。他似乎很激動,他的眼睛和牙齒兇狠地在燭光裡閃爍。最後,進來一個駝背、枯搞的小老頭兒,她渾身不寒而慄,認出小老頭兒就是新首相,自己新訂婚的丈夫,泰坎阿霍什塔本人。

  這三個人一進房間,門就關上了,蒂斯羅克在長沙發上落座,噓了一口心滿意足的氣,年輕人也就了位,站在蒂斯羅克的面前,首相雙膝跪了下來,兩肘撐著,俯首把臉伏在地毯上。

第八章 在蒂斯羅克的密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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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的父親,我——眼睛——中——的——喜悅,”年輕人開言道,咕咕噥噥,吐字很快,很不開心,壓根兒不像他所說的蒂斯羅克是他眼中的喜悅。”願你萬壽無疆,但你已經把我完全毀了。如果你在日出時給了我最快的單層甲板大帆船,如果我最初看見那該死的外邦人的船開出去時就追的話,說不定已經追上他們了。可是你勸我先送行,瞧瞧他們是否只是繞著海呻找個更好的碇泊所。如今整整一天已經浪費了。而他們走掉了——走掉了——走得我們追不上了!那個虛假的女人,那個……”他在這兒還加了許多對女王蘇珊的形容詞,如果印出來,就壓根兒不雅觀了。因為,這個年輕人當然是王子拉巴達什,那個虛假的女人當然是納尼亞的蘇珊。

  “我的兒子啊,把你的情緒鎮靜下來,”蒂斯羅克說道,”因為,客人的離去所造成的創傷,在一個明智的主人的心裡是容易治好的。”

  “可是我要她,”王子大聲嚷嚷道,”我必須佔有她。如果我弄不到她,我就要死了。她是一隻老狗的虛偽的、驕傲的、黑心腸的女兒。我沒法睡覺,我吃東西不香,沒有滋味,由於她的美麗,我的眼睛都發黑了。我一定要把這外邦的女王弄到手。”

  “一位天才詩人說得好,”首相說道,從地毯上抬起他那滿是灰塵的臉,”為了消滅年輕的愛情之火,從理智的泉水深飲幾口是合乎需要的。”

  這話似乎激怒了王子。”狗東西,”他吼道,一連幾腳對準首相的展股踢去,”別對我放肆引證詩人的話。整天都有格言和詩句向我扔過來,我再也忍受不了啦!”我想,阿拉維斯恐怕壓根兒不為大臣感到難過。

  蒂斯羅克顯然陷入了沉思,但過了半晌,當他注意到正發生什麼事情時,他平靜地答道:

  “我的兒子,無論如何,別再踢年高德劭和博學開明的大臣了;正如昂貴的珠寶,即使藏在糞堆裡,也仍舊保持它的價值,所以老年和謹慎都是該尊敬的,即使它們存在於我們臣民中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因此,別再踢了,把你的願望和建議告訴我們吧。”

  “我的父親啊,我的願望和建議是,”拉巴達什說,”你立刻召集你那戰無不勝的軍隊,入侵納尼亞這萬分該死的土地,用火和劍掃蕩這個國家,把它吞併到你無限的帝國裡來,殺掉它的至尊王以及他的王族,只放過女王蘇珊一人口因為我一定要娶她做我的妻子,儘管她得先領教一下辛辣的教訓!。”

  “我的兒子啊,明白了,”蒂斯羅克說道,”你說的話慫恿不了我公開同納尼亞作戰。”

  “萬壽無疆的蒂斯羅克啊,如果你不是我的父親,”王子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就會說這是懦夫的言語。”

  “最容易激動的拉巴達什啊,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他的父親答道,”當你說這話時,你就會短壽促命,而你的死亡將會是緩慢的。”(他說這些話時所用的冷冰冰的平靜聲調使阿拉維斯毛骨悚然。

  “我的父親啊,可是為什麼,”王子說道,這回用的是尊敬得多的聲調了,”為什麼關於懲罰納尼亞王國的事,我們要再三考慮呢?這件事跟絞死一個遊手好閒的奴隸或是把筋疲力盡的老馬送去充作狗食一樣不必多加思考。這個國家還趕不上你最小的省四分之一的面積。上千枝長矛,不出五個星期,就能把它征服了。這是你帝國邊境上的一個不相宜的污點。”

  “毫無疑問之至,”蒂斯羅克說道,”這些個小小的外邦國家自稱是自由的(這等於說,遊手好閒,目無秩序,無利無益),嫌惡神靈和一切明眼人。”

  “那麼我們為什麼容忍像納尼亞這樣一個國家繼續存在下去,長期不去征服它呢?”

  “開明的王子啊,要知道,”首相說,”在你高貴的父親開始他有效而永恆的統治那一年之前,納尼亞的國土上到處都是冰雪,而且是由一個最強有力的女巫統治著的。”

  “饒舌的首相啊,這個我知道得很清楚了,”王子答道,”可我也知道女巫死了,冰雪消失了,所以納尼亞王國現在清新健康,水果遍地,美味可口。”

  “最有學問的王子啊,這個變化,無疑是那些壞人強有力的魔法造成的,他們還自稱為納尼亞的國王和女王哩。”

  “我倒是有這樣的看法,”拉巴達什說道,”這種變化是由於星宿的改變和自然界的作用造成的。”

  “這一切,”蒂斯羅克說道,”是個由有學問的人們來爭論的問題。我永遠不會相信,這樣大的變化,殺死老女巫等等,沒有強大魔法的幫助,就會馬到成功。這樣的魔術妖法,在那個國土上是可以指望得到的,那兒主要住著魔鬼(外形是野獸,卻像人一樣說話),還有半人半獸的妖怪。通常的報告都說,納尼亞的至尊王(願眾神都拋棄他)是由一個惡魔給他撐腰的。那惡魔外貌醜陋,其罪惡行徑不可抗拒,出現時化身為一頭獅子。因此,攻打納尼亞是一種兇險而可疑的冒險舉動,我決心不要弄到手伸了出去卻縮不回來的地步。”

  “卡樂門王國真是有福氣,”首相重新抬起頭來,說道,

  “神靈樂於將謹慎小心和周密思慮賦予它的國王!然而,正如無可辯駁、足智多謀的蒂斯羅克已經說過的,被迫對納尼亞這樣的美餐遲遲不下手,倒是十分令人痛惜的。天才詩人說……”但講到這兒時,阿霍什塔注意到了王子的腳趾不耐煩的動作,他就突然默不作聲了。

  “這是十分令人痛惜的,”蒂斯羅克用他那深沉而平靜的聲調說道,”每天早晨,太陽在我的眼睛裡是發黑的,每天夜間,我的睡眠總是不大能使我醒來時神清氣爽,因為我總是念念不忘納尼亞王國仍舊是自由的。”

  “我的父親啊,”拉巴達什說道,”我給你想個辦法怎麼樣?憑著這辦法,你可以伸出手去攫取納尼亞,萬一不順利,還可以不受傷害地把於縮回來。”

  “啊,拉巴達什,如果能替我想出這個辦法來,”蒂斯羅克說道,”你就是我最好的兒子了。”

  “父親啊,你聽著。就在今天夜裡,眼前這個時辰裡,我要率領僅僅二百人馬穿過沙漠。事情要做得大家都認為你壓根兒不知道我的行動。第二天早晨,我就到了阿欽蘭的安瓦德,國王倫恩的堡壘的大門口。他們是同我們和平共處的,也是毫無準備的,我在他們有所動作以前,就把安瓦德佔領了。然後我要放馬馳過安瓦德上邊的關隘,長驅直入納尼亞,到達凱爾帕拉維爾。至尊王不會在那兒;我離開他們時,他已經在準備襲擊北方邊界上的巨人。很可能我會看到凱爾帕拉維爾城門大開,我將縱馬入城,我將謹慎從事,彬彬有禮,盡我所能叫納尼亞人少流點兒血。剩下來的事只不過是坐待\-燦爛晶瑩\-號進港了,而女王蘇珊就在船上,當她的腳一踏上陸地,我就立刻逮住我那走失的鳥兒,把她甩到馬鞍上,然後我就縱馬賓士,賓士,奔回安瓦德。”

  “然而,我的兒子啊,很有可能,”蒂斯羅克說,”在搶走這女人時,不是國王愛德蒙,便是你,要丟掉性命,不是嗎?”

  “他們是個小小連隊,”拉巴達什說道,”我會命令我手下的十個士兵解除他的武裝,把他捆綁起來我會克制暴烈的想叫他流血的欲望,這樣,你和至尊王之間就不會有不共戴天的非戰不可的因由了。”

  “如果\-燦爛晶瑩\-號比你先到達凱爾帕拉維爾,那又怎麼辦呢?”

  “父親啊,按照風的情況,我看這船早到不了。”

  “我的足智多謀的兒子啊,最後一個問題是,”蒂斯羅克說”你已經講清楚了,這一切行動將如何給你搞到那個女人,可如何幫助我戰勝納尼亞王國,你並沒有講清楚啊。

  “我的父親啊,這可逃不過你的眼睛:儘管我和我的入馬,像一支從弓上射出的箭,在納尼亞境內飛速來去,然而我們將永遠佔領安瓦德。佔領了安瓦德,你就是穩坐在納尼亞的大門口了,你的守衛部隊可以逐漸增加,形成巨大的優勢。”

  “說得很有眼光和見地。然而,如果這一切都失算和失敗了,我怎樣縮回我那伸出去的手臂呢?”

  “你可以說是我擅自幹的,你毫不知情,也違背了你的心願,並沒有得到你的批准,是強烈的愛情和年少氣盛把我逼到這個地步的。”

  “如果至尊王那時要求我們把那個外邦女人,他的摘親妹妹送回去,又怎麼辦呢?”

  “我的父親啊,管保他不會提這種要求的。雖然女人的幻想曾拒絕這樁婚姻,但至尊王彼得是個謹慎而又明白事理的人,他是無論如何不肯喪失同我們這種王室聯姻的光榮和利益的,他還要看到他的外甥和外孫坐上卡樂門的王位哩。”

  “如果我真的萬壽無疆(正如你毫無疑問地願望的那樣),他就看不到這種局面了。”蒂斯羅克用一種甚至比平常還要乾巴巴的語調說道。

  “我的父親,我眼中的喜悅,還有,”經過了片刻尷尬的沉默以後,王子說道,”我們要寫信去仿佛是女王說她愛我,不想回納尼亞了。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女人善變,像風信雞隨風變換方向一樣。哪怕他們並不完全相信這些信件,他們也不敢武裝來到塔什班城,奪她回去。”

  “開明多智的首相啊,”蒂斯羅克說道,”對於這個新奇的建議,請發表高見指教吧。”

  “蒂斯羅克萬萬歲,”阿霍什塔答道,”古氏鎮情深的力量,我不是不知道的,我時常聽說,兒子在父親的眼睛裡看來,比紅寶石還要珍貴。對於這件也許會危害這位意氣風發的王子的生命的大事,我怎麼敢放肆地向你陳述我的愚見呢?”

  “毫無疑問你會敢於陳述的,”蒂斯羅克答道,”因為,你會發現:不這麼幹危險至少是同樣巨大的。”

  “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為難的首相嗚嗚咽咽地說道,”最最通情達理的蒂斯羅克啊,那麼,第一,須知王子的危險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大。因為神靈沒有賜給外邦人謹慎小心之光,他們的詩歌不像我們的詩歌那樣充滿精美的箴言和有用的格言,卻全是謳歌愛情和戰爭的。因此,在他們看來,啥也不及像這樣瘋狂的冒險更加崇高更加令人欽佩的了——唷”因為王子聽到瘋狂兩字時又踢他了。

  “我的兒子啊,別踢,”蒂斯羅克說,”而你,值得尊重的首相,不論他踢不踢你,無論如何也不要中斷你滔滔不絕的議論。因為,對於莊嚴而彬彬有禮的人,以堅定不變的態度忍受小小的不方便,是再合適也沒有的了。”

  “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首相說道;他扭動著,把自己的身體縮得圓一點兒,使屁股離拉巴達什的腳趾遠一點兒。”像這樣的冒險行動,特別是為了對一個女人的愛情而採取這樣的行動,在他們的眼睛裡看來,如果不是值得尊敬的,也似乎是可以原諒的。所以,如果王子不幸落到他們手裡,管保他們不會殺死他的。不,說不定甚至會出現這種情況儘管他想搶走女王是失敗了,然而看到了他偉大的英勇氣概和登峰造極的熱情,女王可能傾心于他。”

  “這倒是個好觀點,你這嘮嘮叨叨的老頭兒,”拉巴達什說道,”十分高明的觀點畢竟進入了你那醜陋的頭腦。”

  “明主的稱讚就是眼睛裡的光明,”阿霍什塔說道,”蒂斯羅克啊,你的統治是沒有止境的,其次,得到眾神的幫助,安瓦德落到王子手中是十分可能的。果然如此的話,我們就扼住了納尼亞的咽喉。”

  討論出現了長時間的停頓,房間裡變得那麼寂靜,以致兩個姑娘都不敢呼吸了。最後蒂斯羅克終於說話了。

  “去吧,我的兒子,”他說道,”按照你所說的計畫去幹吧。然而,別指望我給你支援和鼓勵。如果你被殺害了,我不會替你報仇雪恨,如果外邦人把你關進監獄,我也不會營救你。而且,不論成敗,如果你超過必要性而多流了一滴納尼亞人的血,因此引起兩國公開的戰爭,我的寵愛將永遠不再落到你的身上,你的大弟弟將取代你在卡樂門的地位。現在你去吧。要幹得迅速、秘密、順利。願堅定不屈、不可抗拒的塔什神的力量,附在你的刀劍和長矛上。”

  “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拉巴達什大聲說道,他跪下來吻一會兒他父親的雙手,之後便沖出房間去了。阿拉維斯現在是被可怕地束縛住了,使她大為失望的是,蒂斯羅克和大臣竟留下不走。

  “大臣啊,”蒂斯羅克問道,”今夜我們三個人在這裡舉行的會議,你可以肯定沒有一個活人知道嗎?”

  “我的聖上啊,”阿霍什塔答道,”不可能有什麼人會知道的。出於這個理由,我建議,並且由一貫正確的聖上批准,我們應在老王宮這個房間裡開會,以前這兒從未開過會,家庭裡也沒有任何人有什麼機會來過這兒。”\"

  “這就妥了,”蒂斯羅克說,”如果有什麼人知道了,務必叫他在一個鐘頭之內死去。謹慎的大臣啊,你也得把它忘掉。我從我的心裡,也從你的心裡,把我們所知道的王子的計畫,統統消滅乾淨了。他去了,可我不知道,也沒有得到我的同意,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這都是由於他年少氣盛,狂暴,魯莽,不聽話。至於聽說安瓦德落到了他手裡,沒有人將比你和我更感到驚訝。”

  “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阿霍什塔說道。

  “那就是為什麼你(即使在你最秘密的內心)也永遠不會想到我是父親中心腸最硬的,竟派我的長子去完成一個幾乎等於叫他去送死的使命,我這麼做必定使你感到高興,你可並不愛王子啊。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內心深處。”

  “毫無瑕疵的蒂斯羅克啊,”大臣說道,”同聖上相比,我既不愛王子,也不愛我自己的生命,也不愛麵包、水和陽光。”

  “你的情操,”蒂斯羅克說道,”是高尚而正確的。同王位的光榮和威力相比,這些個東西我也一點兒不愛。如果王子成功了,我們就佔領了阿欽蘭,也許以後還要佔領納尼亞。如果他失敗了,我還有十八個兒子;而拉巴達什呢,為人處世依照國王長子的老作風,正在開始變得危險起來了。塔什班城裡有五個以上的蒂斯羅克,都已早死,未能享受他們的天年,因為他們的長子,開明的王子,都變得對王位迫不及待了。他在國外使自己的血液冷靜下來,較之在國內無所事事而弄得血液沸騰要好得多。啊,傑出的首相,作為父親,過分的焦慮使我累得想睡覺了。請囑咐樂師們到我的寢宮裡來吧。但躺下之前,要把我們寫給第三個廚子的赦罪書追回來。我感覺到我肚子裡有明顯的消化不良症候。”

  “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首相說道。他雙手雙足著地,倒退著爬行到房門口,這才站起身來,鞠躬如也,退出去了。即使在這個時候,蒂斯羅克也仍舊默默地坐在長沙發上,一直坐到阿拉維斯開始擔心他說不定已經沉沉入睡。但最後,隨著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和一聲歎息,他抬起他龐大的軀體,做手勢叫奴隸掌著燭火走在他前面。然後他就走出去了。房門在他背後砰地關上,房間裡再一次漆黑一團,兩個姑娘倒能夠重新自由呼吸了。

第九章 穿過大沙漠

上一章

  “多麼可怕啊!真是可怕之至啊!”拉斯阿拉莉恩嗚嗚咽咽地說道,”啊,寶貝兒,我真嚇壞了。我渾身都在發抖。你摸摸我。”

  “走吧,”阿拉維斯說,她自己也在發抖,”他們回到帝王宮去了。我們出了這個房間就安全了。但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你要盡你所能,趕快把我帶到山下的水門去。”

  “寶貝兒,你怎麼能這樣逼我呢?”拉斯阿拉莉恩尖聲叫道,”我啥也幹不了——現在不行。我那可憐的神經!不!我們必須靜靜地躺一會兒,然後回去。”

  “為什麼回去?”阿拉維斯問道。

  “啊,你不瞭解。你那麼缺少同情心。”拉斯阿拉莉恩說,而且開始哭起來了。阿拉維斯心中打定主意:這可不是憐憫同情的時刻和場合。

  “你聽著!”她抓住拉斯阿拉莉恩,猛烈搖動她的身體,說道”如果你再說一句要回去,如果你不立刻開始領我到水門去——你可知道我要幹什麼?我要跑到通道裡去大叫大喊。這一叫,我們兩個就都要給逮住了。”

  “那我們兩個就都要被殺死了啊!”拉斯阿拉莉恩說道,”你可聽見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說的話嗎?”

  “聽見,與其嫁給阿霍什塔,我寧可早點被殺死。”

  “啊,你是冷酷無情的,”拉斯阿拉莉恩說,”我竟落到了這種處境!”

  但最後她還是不得不向阿拉維斯屈服了。她帶路走下她們剛才下去過的石級,沿著另一條通道走去,終於走到了空曠的地方。現在她們是在御花園裡了,花園的一層層臺地迤邐而下,直達城牆。月亮明朗地照耀著。冒險行動中的一大缺憾是:當你來到最美麗的地方時,你往往太焦急、太匆忙,無法欣賞當前美景,所以,阿拉維斯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雖然幾年後還記得很勞):銀灰色的草地,安靜的淚淚流動的泉水,以及柏樹的長長的黑色陰影。

  當她們到達山麓,牆垣顰眉蹙額地聳立在她們面前時,拉斯阿拉莉恩渾身發抖,無力打開水門上的門閂。阿拉維斯把門打開。最後終於看到了河流,河上到處反照著月光,還有一個小小的碼頭,幾艘遊艇。

  “再會了,”阿拉維斯說道,”謝謝你了。我很抱歉,如果我曾經固執得像豬一樣。可是,請想想我是在逃亡啊!”

  “啊,阿拉維斯,寶貝兒,”拉斯阿拉莉恩說道,”你可否改變主意呢?現在你已經親眼目睹阿霍什塔是個多麼偉大的人物了!”

  “好一個偉大人物!”阿拉維斯說道,”他是個駭人聽聞的卑躬屈節的奴隸,人家踢他屁股時他還拍馬阿諛,還把這件事珍藏在心裡,慫恿可怕的蒂斯羅克設計置兒子于死地,希望借此給自己報仇雪恨。”

  “啊,阿拉維斯,阿拉維斯l你怎麼能說出如此可怕的話來,而且還牽涉到蒂斯羅克(願他萬壽無疆!)哩。如果他去幹這件事,那就必定是正確的。”

  “再會了,”阿拉維斯說,”我認為你的衣裳很美麗可愛,我認為你的住宅也很美麗可愛,我深信你將過一種美麗可愛的生活——儘管這種生活跟我不合適。輕輕地關上我背後的門吧。”

  她從朋友的多情擁抱中掙脫出來,踏上一條方頭平底船,用篙子把船撐離河岸,一會兒船就到了河中!司。頭上是一輪巨大的真正的明月,河底深處是一個巨大明月的倒影。空氣新鮮而涼爽,船靠近對岸時,她聽到了一隻貓頭鷹的叫聲。”啊!好極了。”她一直生活在鄉村裡,因此憎恨她住在塔什班城裡的每一分鐘。

  她登上對岸時,由於地勢上升,樹木遮住了月光,她覺得自己置身於黑暗之中了。但她設法找到了沙斯塔發現的那條路,就像他一樣走到了妻萎芳草的盡頭和沙漠的開端,(像他一樣)向左望去,瞧見了巨大的黑魁魁的墳場。儘管她是個勇敢的姑娘,現在她的心裡終於害怕起來了。說不定其他人馬不在那兒!說不定食屍鬼倒在那兒!她冒險伸出下巴頦兒(舌頭也伸出了一點兒),筆直地向墳場走去。

  但她還沒有走到校場就看到了布裡、赫溫和那個侍從。

  “現在你可以回到你的女主人那兒去了,”阿拉維斯說道(完全忘了在第二天清晨打開城門之前那侍從是無法回去的),”這兒是給你的酬勞。”

  “聽到命令,就遵命照辦。”侍從說道,立刻以相當快的速度向塔什班城跑去。無需告訴他趕緊回去,他也已經對食屍鬼想得很多了。

  接下來的幾秒鐘,阿拉維斯便忙於吻赫溫和布裡的鼻子,拍拍它們的脖子,倒像它們是普普通通的馬兒似的。

  “沙斯塔來了!感謝獅王!”布裡說道。

  阿拉維斯向周圍打量,一點不錯,沙斯塔看見侍從走了,便立刻從他躲藏的地方走了出來。

  “注意啦,”阿拉維斯說道,”片刻時間也不能喪失。”她匆匆忙忙地講了拉巴達什的出征陰謀。

  “奸詐的狗東西,”布裡揮動景毛,蹬著四蹄,說道,”在和平的時候進攻,連個挑戰書也不送!不過我們會替他把燕麥拌上油的。我們會趕在他前面到達那兒的。”

  “我們能嗎?”阿拉維斯跳上赫溫的馬鞍子,問道。沙斯塔但願他也能這樣跳上馬去。

  “布羅赫一霍赫!”布裡噴著鼻息,”你上來呀,沙斯塔。

  我們能!而且還有一個良好的開端!”

  “他說他立刻就出發。”阿拉維斯說道。

  “人們就是這樣誇口的,”布裡說道,”然而,你要叫兩百個人馬的連隊統統喝足水、吃飽飯、配備武器、上好鞍子,在一分鐘內一齊出發,那可是辦不到的。喂,我朝哪個方向走?正北嗎?”

  “不,”沙斯塔說,”我知道方向。我已經劃了條溝。我以後講給你聽。你們兩位都要稍微靠我們左邊一點兒。啊,這就對了。”

  “聽我說,”布裡說道,”像故事裡那樣飛馳一天一夜,事實上是無法辦到的。必須是行走和小跑互相配合調劑輕快的小跑,短時間的行走。我們行走時,你們兩個也可以下來散散步。喂,你們準備好了嗎,赫溫?我們走吧。奔向納尼亞,奔向北方!”

  開頭是愉快的。黑夜已經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沙漠已經把它在白天吸收進去的太陽的熱量差不多散發掉了,空氣是涼快、新鮮和純淨的。四面八方極目可見的沙漠,在月光之下閃閃發亮,仿佛是一泓光滑平靜的水,或是一隻巨大銀盆。除了布裡和赫溫的蹄聲外,一點兒別的聲音也聽不見。沙斯塔幾乎要沉沉入睡了,若不是他不得不時而爬下馬來散步的話。

  這種情況似乎持續了幾個鐘頭。接下來一段時間,不再見到明月。他們仿佛是在死一般的黑暗中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地賓士著。這之後,有一會兒,沙斯塔注意到他能看見前面布裡的脖子和腦袋,比先前看得清楚一點兒;於是,慢慢地,十分緩慢地,他開始看到前後左右遼闊而平坦的灰茫茫的大漠。看上去絕對沒有生命,像是陰間地府的什麼東西似的;而沙斯塔感到疲倦得可怕,注意到自己在發冷,嘴唇是乾燥的。自始至終,但聽得皮帶吱嘎作響,馬嚼子丁丁當當,馬蹄聲不斷——不是踩在堅硬道路上的唱唱聲,而是踏在乾燥沙子上的沙沙聲。

  騎馬走了幾個鐘頭以後,終於在他右邊的遠方出現了一道淡灰色,低低地鑲在天邊上。隨後是一道紅色。終於是早晨了,但沒有一隻鳥來歌唱早晨。現在他倒高興散散步了,因為他比先前更覺得冷。

  然後太陽突然升起來了,片刻之間一切都變了。灰色的沙漠變成黃色,閃閃爍爍,仿佛裡邊撒滿了鑽石。沙斯塔、赫溫、布裡、阿拉維斯的影子又長又大,在他們的左邊競逐。皮爾峰的雙峰在前邊兒的遠方,在陽光中熠熠生輝。沙斯塔看出他們走得稍微有點兒偏。”靠左邊一點兒,靠左邊一點兒。”他叫道。最妙的是,當你回頭望時,塔什班城已經又小又遙遠了。墳場完全看不見了,被吞沒在邊緣參差不齊的駝峰裡了,那駝峰就是蒂斯羅克的城市。大家都覺得比剛才好多了。\"

  然而好景不長。他們第一次回頭望塔什班城時,雖然看上去已經距離很遠了,可他們繼續前進時,這城卻不見得更遠些。沙斯塔不再回頭望,因為遙望之際,給了他壓根兒滯留原地未動的感覺。於是光芒也變成了討厭的東西。沙漠炫目的反光使他眼睛發痛,但他知道不能閉上眼睛。他必須使勁兒眯起眼睛,不斷地瞅著前邊的皮爾峰,大聲喊出前進的方向來。隨之而來的是炙熱。他不得不下馬散步時,第一次感覺到了炙熱;他從馬身上滑到沙地上,沙地上騰起的熱氣往他的臉上直沖過來,就像從爐灶門口沖出來的。第二次下馬時更糟。第三次,他的光腳丫子剛碰到沙子就痛得叫喊起來,說時遲那時快,他一隻腳縮回馬鐙上,另一隻腳半己跨到了布裡的脊背上。

  “對不起,布裡,”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我沒法兒走路。沙子燙腳。”

  “當然囉!”布裡喘息著說道,”我自己應該想到這一層的。待在背上吧,沒有法子。”

  “你倒還行,”沙斯塔對正在赫溫身旁步行的阿拉維斯說道,”你穿著鞋啊。”

  阿拉維斯啥也不說,一本正經地繃著臉。讓我們希望她不是故意的吧,但她確實有意如此。

  重新趕路小跑、行走、小跑,丁當、丁當、丁當,吱嘎、吱嘎、吱嘎,馬兒熱得出汗的氣味,炎熱本身的氣味,炫目的反光,頭痛腦漲。一英里又一英里的老樣子,壓根兒沒有什麼不同。塔什班城看上去永遠不會離得更遠。大山大嶺看上去永遠不會變得更近。你覺得始終在周而復始——丁當、丁當、丁當,吱嘎、吱嘎、吱嘎,馬兒熱得出汗的氣味,炎熱本身的氣味。

  當然,人們會竭力用各種各樣的遊戲來消磨時間:當然,各種遊戲都毫無用處。他們竭力不去想到飲料——在塔什班城一個王宮裡唱的冰涼果汁,來自黑沉沉大地的津津清泉,乳酪豐富而不油不膩、冰涼柔和的牛奶——愈是竭力不要去想它,卻愈是想得厲害啊。

  最後終於出現了個有點兒不同的東西——沙土裡隆起一大塊石頭,高三十英尺,長五十碼光景。大石頭並不投下多少陰影,因為此刻太陽升得高高的,只形成一點兒遮陰的地方。他們擠到遮陰之處,在那兒吃些食物,喝了一點兒水。盛在皮囊裡的水是很難給馬喝的,但布裡和赫溫都巧妙地運用了它們的嘴唇。誰也沒有吃夠喝夠。誰也不說話。馬兒渾身都是斑斑點點的汗漬,呼吸的聲音很大。孩子們臉色蒼白。

  休息短短一會兒後又重新趕路了。同樣的聲音,同樣的氣味,同樣的眩目的反光,終於,影子開始落在他們的右邊,愈來愈長,仿佛要伸展到世界的盡頭。太陽十分緩慢地挨近西邊的地平線,現在太陽終於落山了,感謝老天爺,殘酷的反射光芒消失了,儘管從沙漠裡升騰起來的熱氣仍舊咄咄逼人。四對眼睛都在迫切地張望著山谷的蹤影,薩羅帕德和渡鴉都提到過山谷的。然而,一英里一英里地走過去了,依舊只見一片平沙。如今白晝肯定是完全結束了,大部分的星星也都出來了,馬兒仍舊嘚嘚前行,孩子們在馬鞍上起伏不定,又渴又累,苦極了。月亮還沒有升上來,沙斯塔用嘴裡幹到極點的人那種奇怪的粗糙聲音喊道:

  “前面就到了!”

  現在可錯不了啦。前邊兒,稍稍偏右,終於出現了一個斜坡:一個迤邐而下的斜坡,兩邊都是石塊壘成的小丘。馬兒累得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搖搖晃晃地向前跑去,一兩分鐘後他們就進了隘穀。一開頭,在隘穀裡要比在空曠的沙漠上更不舒服,因為夾在石牆之間,悶熱得氣也透不過來,而且月光也少了。斜坡峻急地往下延伸,兩邊的岩石高聳成峭壁。接著,他們開始遇見植物了——仙人掌似的多刺植物,以及會紮痛手指的粗糙野草。不久,馬蹄不復踏在沙上了,而是踏在卵石上了。他們在山谷的每一個轉彎處——拐彎可多哩——迫不及待地尋找著水。馬兒幾乎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赫溫腳步蹣跚、氣喘吁吁,落在布裡的後面。終於在他們幾乎絕望時遇到了一點兒泥漿,和一條從茂盛柔軟的青草之間滲過來的涓滴細流。細流變成了小溪,小溪變成了兩岸灌木叢生的小河,小河又變成了大河。在經歷了我無法形容的許多失望之後,竟出現了喜出望外的時刻:一直處於瞌睡狀態的沙斯塔,突然發覺布裡停步不走了,他自己也滑下馬來了。他們面前有一道小瀑布瀉入一個寬闊的水池:兩匹馬兒已經在水池裡了,它們低著腦袋,喝啊,喝啊,喝啊。

  “噢——噢——喔。”沙斯塔說,向池塘裡跳了進去——池水漫到他的膝頭上——他乾脆把腦袋伸到小瀑布裡去。也許這是他生平最輕鬆愉快的時刻了。

  大約十分鐘以後,他們四個(兩個孩子幾乎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才從池塘裡出來,看看周圍的環境。月亮現在升得高高的,足以照進山谷裡來。大河的兩邊都長著柔嫩的青草,青草外,大樹和灌木往上綿延到懸崖絕壁的底部。在那陰暗的灌木叢裡必定隱藏著一些奇花香草,因為林中空地裡彌漫著最清涼最芳香的氣息。從樹木間最幽暗的隱秘之地傳來了一個聲音——沙斯塔以前從未聽見過的——夜鶯的歌聲。

  大家都太疲倦了,懶得說話,也懶得吃東西。馬兒不待解下鞍子便立刻躺下了。阿拉維斯和沙斯塔也躺下了。

  大約十分鐘後,謹慎小心的赫溫說道”可是我們必須不要睡覺才好。我們要趕在拉巴達什的前面。”

  “是啊,”布裡慢吞吞地說道,”必須不睡。光是休息一會兒。”

  沙斯塔明白(片刻之間):如果他不站起來,做點什麼的話,他們大家都會沉沉入睡的,他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麼。事實上,他下定決心自己要站起來,還要勸他們大家繼續趕路。但不一會兒他又改變主意了;等一下,只不過稍微等一下……

  不久,月亮便照到兩匹馬兒和兩個孩子身上,夜鶯的歌聲也傳到了兩匹馬兒和兩個孩子的耳邊,可他們大家都睡熟了。

  首先醒來的是阿拉維斯。太陽已經升得高高的,清晨涼快的時光已經浪費掉了。”這是我的過錯。”她憤憤地對自己說道,一面跳起身來,開始叫醒別人。”馬兒像這樣跑了一天的路,不該指望它們不睡覺的,即使它們是能說人話的馬兒。當然也不該指望這男孩子不睡,他沒有教養。但我應該更加懂事明理啊。”

  其他人馬都酣睡得迷迷糊糊,都睡傻了。

  “嗨——嘀!——布羅——呵!”布裡說,”不解鞍子就睡熟了,嗯?我再也不這麼幹了。最最不舒服的是……”

  “走吧,走吧,”阿拉維斯說道,”我們已經損失了半個早晨。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總得吃一口青草吧。”布裡說。

  “恐怕我們不能等待了。”阿拉維斯說。

  “幹嗎這麼可怕地急急忙忙呢?”布裡說,”我們穿過了沙漠,不是嗎?”

  “可我們還沒有進入阿欽蘭,”阿拉維斯說,”我們得在拉巴達什之前趕到那兒。”

  “噢,我們一定在他前面好幾英里了,”布裡說,”我們不是走了二條比較近的路嗎?沙斯塔,你那渡鴉朋友不是說過這是條捷徑嗎?”

  “它並沒說比較近,”沙斯塔答道,”它只是說比較好,因為在這條路上你碰得到一條河流。如果綠洲是在塔什班城的正北方,那麼我想那條路就可能要長些。”

  “我不吃一頓,沒法兒趕路,”布裡說,”沙斯塔,替我解下鞍子。”

  “對不起,”赫溫十分靦腆地說道,”我的感覺跟布裡一樣,沒法兒趕路了。但有人騎在馬背上(還配上了馬刺之類的東西),馬兒不是在感到饑餓時也往往被驅策著趕路嗎?那時,馬兒發覺它們能趕路。我的意思是說——現在我們既然自由了,那就應該能趕更多的路。這全是為了納尼亞啊。”

  “我想,女士,”布裡以壓倒對方的口氣說道,”關於戰爭、急行軍、馬兒的承受力等等,我懂得要比你多一點兒。”

  赫溫對此未作答覆,像出身高貴的馬兒一樣,秉性膽怯溫和,是容易被吃癟的。事實上,它的意見是十分正確的,如果此時此刻有個泰坎騎在布裡的背上,布裡是能拼命跑上好幾個鐘頭的。但做著奴隸而又被迫幹活的最壞結果是:沒有人強迫你幹活時,你發覺自己幾乎已經喪失了強迫自己幹活的力量。

  所以,他們不得不等待布裡吃東西唱水;當然,赫溫和孩子們也跟著吃一點喝一點。他們最後重新趕路時,必定是上午靠近十一點鐘光景了。而且即使到了這個時辰,布裡幹起活來也比昨天更加斯文了。雖然赫溫是兩匹馬兒中比樣弱小和更加疲乏的,真正領先的倒是赫溫。

  山谷本身以及山谷裡棕色的清涼河流,青草、蒼苔、野花和杜鵲花,是那麼賞心悅目,使你很想放慢馳騁喲步。

第十章 南征隱士

上一章

  他們在山谷裡騎馬馳騁了幾個鐘頭之後,山谷豁然開闊,他們看得見前邊的景物了。他們沿著它一路走過來的那條河流,在這兒跟一條更寬闊的洶湧大河相匯合,大河從他們的左邊流向右邊,往東奔騰而去。這新的大河後面,綿亙著一個美麗宜人的國度,山丘逐漸增高,山脊外還有山脊,直連接到北方群山。右邊有幾個塔狀尖岩,其中兩三個的突出部分還積著雪。左邊是松樹密佈的山坡,顰眉蹙額的峭壁,狹窄的山谷,蔚藍的山峰,一直伸展到極目可見之處。他們再也認不出皮爾峰了。在筆直的正前方,山脈凹了下去,形成一個林木森然的馬鞍,這地方必定是由阿欽蘭進入納尼亞的關隘。

  “布羅——呵呵,北方,綠色的北方。”布裡嘶嗚道。阿拉維斯和沙斯塔的眼睛都是在南方培養起來的,所以低矮小山顯得比他們生平所想像的任何東西都更加蒼翠、更加鮮嫩了。當他們嘩啦嘩啦走到兩條河的交匯處時,他們來勁了。

  向東流去的大河是從西端的高山上傾瀉而下的,奔騰得太快,被湍灘打斷之處太多,他們不敢遊過去,在岸上來來回回幾番焦急地尋找,終於找到一個淺淺的可以涉水而過的地方。嘩啦嘩啦的水聲,沖在馬蹄茸毛上的旋渦,清涼、動盪的空氣,飛來飛去的蜻蜓,都使沙斯塔心裡充滿了新奇的激動之情。

  “朋友們,咱們進入阿欽蘭了!”布裡濺潑著水、搖搖晃晃爬上北岸時,自豪地說道,”我想我們剛才渡過的河流叫做旋箭河。”

  “我希望我們及時趕到了。”赫溫喃喃說道。

  於是他們開始攀登而上,走得很慢,曲曲折折,因為小山很陡。這是空曠的、公園似的鄉野,看不見道路和房子。疏疏朗朗的樹木到處都是,可總是沒有密集到蔚然成林的。沙斯塔一向住在一個幾乎沒有樹木的草原上,從未看見過這麼多的樹,這麼多各種各樣的樹,如果你也在那兒,你就可能知道(他可不知道),他正瞧見橡樹、山毛棒、白樺、花楸、栗子樹哩。他們前進時,野兔向四面八方亂竄,不久他們又看見一大群黃棕色黃占鹿從林木之間逃逸而去。

  “這真是美麗極了!”阿拉維斯說。

  走到第一個山脊上,沙斯塔在馬鞍上轉過身來回頭望去,塔什班城已經無影無蹤了;茫茫大沙漠一直綿延到天邊上,惟一隔斷沙漠的,就是剛才他們走過來的那狹狹的一道蒼翠裂痕而已。

  “喂!”他突然說道,”那是什麼呀?”

  “什麼?”布裡說道,它轉過身來瞧瞧。赫溫和阿拉維斯同樣轉過身來。

  “那個,”沙斯塔用手指點著,說道,”它看上去像一團煙。是一場大火嗎?”

  “據我看來,是沙暴。”布裡說。

  “風不大,揚不起沙暴。”阿拉維斯說。

  “啊!”赫溫叫道,”瞧!其中有東西在閃閃發光。瞧!是鋼盔——盔甲。而且它在運動向這邊運動。”

  “塔什神啊!”阿拉維斯說道,”這是軍隊。這是拉巴達什。”

  “當然是拉巴達什的軍隊,”赫溫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事。快!我們必須比軍隊先趕到安瓦德。”赫溫二話不說,轉過身來,開始向北馳騁。布裡晃晃腦袋,同樣向北賓士而去。

  “趕上來吧,布裡,趕上來吧。”阿拉維斯回頭叫喚道。

  對馬兒來說,這是一場極度緊張的競賽。它們到每個山脊的頂上時,總是發現前面還有山谷或山脊,雖然它們知道自己走的是大致正確的方向,卻不知道離安瓦德還有多遠。沙斯塔在第二個山脊上回頭望去,現在看到的不是從大沙漠裡冒起來的一股塵煙,而是一團黑魁魁的東西,倒有點兒像螞蟻,正在叫做”盤旋的箭”的河岸上蠕動。毫無疑問,他們是在尋找可以涉水而過的地方。

  “他們到河邊上了!”他瘋狂地叫喊道。

  “快!快!”阿拉維斯大聲喊道,”如果我們不是及時趕到安瓦德,我們就等於壓根兒沒有來。快跑,布裡,快跑。記住了,你是戰馬啊。”

  沙斯塔能做的,只有克制自己,不要叫出類似的指示,他心裡想”這可憐的傢伙已經把它所有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但他沒有說出口來。而這兩匹馬兒,如果不是竭盡全力,也都自以為竭盡全力了——這兩者可不是一回事。布裡已經追上赫溫,它們並駕齊驅地隆隆馳過草根土。看來赫溫不可能這樣堅持多久了。

  就在這關鍵時刻,大家的感覺都被背後的吼聲完全改變了。這不是他們意料中的聲音——馬蹄嘚嘚聲和盔甲丁當聲,或者還夾雜著卡樂門人挑戰的呐喊聲。然而沙斯塔立刻聽出來這是什麼聲音了。他們在月明之夜第一次遇見阿拉維斯和赫溫時,聽到的是同樣的咆哮聲。布裡也立刻明白了。它的眼睛發亮,它的兩個耳往後平貼在腦袋上。布裡這時才發現,它並未確確實實地盡最大的力量快跑——跑得並不太快。現在可真的使足勁兒飛跑了。不出幾秒鐘,它就超過赫溫好多了。

  “真是不順利,”沙斯塔心中想道,”我還認為這兒比較安全、遠離獅子哩!”

  他轉過頭去瞧瞧。一切看得分明極了。一頭黃褐色的大型動物,軀體低垂及地,正尾隨在他們的後面,仿佛一隻陌生的狗闖進花園時,一隻貓飛跑過草地要躥到樹上去的模樣。眨眼之間,那動物愈逼愈近了。

  他向前看看,瞧到了他沒注意甚至沒想到的事情。他們前進的道路被一道十英尺高的平整的綠色牆垣擋住了。牆垣的中間有個大門,洞開著。門裡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赤腳穿一件秋葉色長袍,身子斜靠在一根筆直的手杖上。他的鬍鬚很長,幾乎下垂到膝頭。

  沙斯塔一眼便看到了這一切,他重新回過頭去望。獅子現在幾乎要抓住赫溫了。獅子正在向赫溫的後腿撲呀撲的,此刻赫溫汗跡斑斑、兩眼圓睜的臉上已經露出絕望的神色。

  “停步,”沙斯塔在布裡的耳朵邊大聲叫嚷,”必須回去。必須救命去!”

  布裡事後老是說它從來沒有聽到這話,或是從來沒有聽懂這話;一般說來,它是匹十分忠實的馬兒,我們必須相信它的話。

  沙斯塔從馬鐙裡抽出兩隻腳,猶豫了可怕的百分之一秒鐘,便從左邊跳下馬來。他受了重傷,幾乎閃了腰,但他還沒弄明白受了什麼傷,便蹣跚著走回去拯救阿拉維斯了。他生平從未做過類似的事,現在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世界上最最可怕的聲音,一匹馬兒的哀鳴,從赫溫的嘴裡迸發出來了。阿拉維斯正俯下身來伏在赫溫的脖子上,似乎企圖拔出刀來。如今她們三個——阿拉維斯、赫溫和獅子,幾乎就在沙斯塔的頭頂之上。她們尚未靠近他,那獅子便用後腿站了起來(它軀體之巨大,你簡直沒法兒相信),伸出前腿的右爪,猛撲阿拉維斯。沙斯塔看得見那伸開來的所有爪子。阿拉維斯尖聲叫喊,在馬鞍上搖搖晃晃。獅子在扯她的肩膀。沙斯塔驚惶得半瘋半癲,設法向那野獸撲過去。他沒有武器,連一根木棒或一塊石頭也沒有。他傻瓜似的向獅子大喊,仿佛人們沖狗兒叫喊一樣。”回家去!回家去!”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裡,他瞪眼望著那張得大大的、兇猛的獅子嘴巴。接著,卻使他詫異之至,那仍舊用後腿站著的獅子,突然克制自己,變得俯首貼地了,它隨即抬起身子,迅速跑掉了。

  沙斯塔一時間還認為獅子不是真的跑掉了。他轉過身來,向那綠色牆垣跑去,現在他是第一次記起他見過那牆垣。赫溫,腳步蹣跚,快要昏過去了,剛進入大門;阿拉維斯仍舊坐在馬鞍子上,但她的背上全是血。

  “進來吧,我的女兒,進來吧。”穿袍子的長須老人說道。當沙斯塔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他跑去時,他又說”進來吧,我的兒子。”沙斯塔聽見他背後大門關上了,長須陌生人已經在幫助阿拉維斯下馬。

  他們是在一個寬大的圓形圍場裡,四周有一道草皮疊成的綠色高牆保護。他們的面前是一濁十分平靜的池水,水面幾乎同地面齊平。池水的另一頭,生長著沙斯塔從未見過的、最大最美麗的樹木,枝繁葉茂,遮蔽著池水。池塘後面是一間低矮的小石頭房子,茅草屋頂又厚又陳舊。還傳來咩咩的羊鳴聲,有些山羊在圍場遠遠的一邊。平坦的地面上鋪滿了鮮美的青草。

  “你是——”沙斯塔氣喘吁吁地問道,”你是阿欽蘭的倫恩國王嗎?”

  老人搖搖頭。”不,”他答道,聲音輕輕的,”我是南征隱士。聽著,我的兒子,別浪費時間打聽了,照我的話辦吧。這位小姐受傷了。你們的馬筋疲力盡了。拉巴達什此刻在旋箭河上已經找到了可以涉水而過的地點。如果你現在就飛跑而去,一刻也不休息,你將仍舊來得及向倫恩國王報警。”

  沙斯塔聽到這話心涼了半截,因為他覺得他的力氣已經用盡了,一點也不剩了。他內心苦惱,覺得對他的要求似乎太冷酷、太不公平了。他還沒有懂得如果你做了一樁好事情,給你的報酬往往是叫你去幹另一樁更艱難更高尚的事情。但沙斯塔只是大聲問道:+

  “國王在哪兒?”

  隱士轉過身去,用他的手杖一指。”瞧,”他說,”還有一個門,正對著你們進來的這個大門。打開那個門,筆直往前走去。始終筆直往前走去,經過平坦的或是陡峭的地方,經過乾燥或潮濕的地方。我憑我的法術推算得出你筆直往前走去,就會找到倫恩國王。可是你要飛跑,飛跑,始終飛跑。”

  沙斯塔點點頭,向北邊的那個門跑去,在門外消失了。

  隱士一直用左臂支撐著阿拉維斯,這時他就半攙半拉地把她送進了石屋。好久以後,他又從石屋裡出來了。

  “哦,夥計們,”他對馬兒說道,”現在輪到你們了。”

  也不等它們回答——事實上它們已疲乏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就從它們身上卸下馬勒和馬鞍,用力按摩兩匹

  馬兒的全身,即使是國王禦廄裡的侍從也不會按摩得那麼好。

  “聽著,夥計們,”他說,”把這一切都忘了吧,寬寬心吧。這兒是水,那兒是青草。等我給我其他的夥計們——山羊們——擠過奶,你們就有熱飼料可吃了。”

  “先生,”赫溫說道,它終於緩過氣來了,”泰克希娜生命不危險吧?獅子殺了她嗎?“

  “我憑我的法術知道許多當前的事情,”隱士微微一笑,答道,”對於未來的事情,我還無從知道。今夜太陽落山時整個世界上任何男子、婦女或牲口是否會活下去,我可不知道。但是,你要抱有希望。小姐可能壽很長,可以終其天年。”

  阿拉維斯蘇醒過來時,發覺她正俯臥在一張特別柔軟的床上,房間內什麼陳設也沒有,石頭牆也是未經雕琢的、粗糙的。她不明白為什麼安排她俯臥;但當她要想翻身而感覺到整個背部灼熱發燙、十分疼痛時,她記起來了,明白了非得俯臥不可的緣故。她不明白這床是用什麼舒適而有彈性的材料做的,因為這床是用石南荒原草(最好的墊褥)做成的,而她從未見過或聽說過這種草。

  門打開了,隱士進來了,手裡拿著一隻大木碗。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後,他來到床邊,問道:

  “我的女兒,你自己覺得怎樣?”

  “父親,我的背上很痛,”阿拉維斯說道,”但沒有其他的毛病。”

  他跪在床邊,把手按在她的額上,還給她號脈。

  “沒有發燒,”他說,”你就會痊癒的。事實上,明兒個你就該起床了。但是現在要喝這個。”

  他拿起木碗,送到她的唇邊。她喝下去時不由得做了個鬼臉,因為羊奶還沒有喝慣時總是叫人害怕的。她很口渴,設法把那碗羊奶都喝下去了,喝完時,覺得好多了。

  “聽著,女兒,你想睡時不妨睡睡,”隱士說道,”因為你的傷口洗過了,敷了藥,包裹好了,傷口雖然疼痛,可不比鞭打後的傷痕嚴重。這必定是一頭十分奇怪的獅子,它並沒有用牙齒咬到你的肉裡,把你從馬鞍子上叼下來,只是用爪子在你背上撓了一下。十道傷痕,痛,可是不深,不危險。”

  “嗨!”阿拉維斯說,”我運氣好!”

  “女兒啊,”隱士說道,”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一百零九個春秋了,可從來不曾碰到過什麼類似運氣的東西。在這一切裡,有些東西我不理解,但如果我們確實需要弄明白的話,你不妨深信不疑,我們一定會弄明白的。”

  “拉巴達什和他的二百人馬情況怎麼樣了呢?”阿拉維斯問道。

  “他們不會走這條路,我想。”隱士說,”此刻他們必定已經找到一個可以涉水而過的地方,遠在我們的東邊兒。他們將試圖從那兒直奔安瓦德。”

  “可憐的沙斯塔!”阿拉維斯說道,”他得跑很遠的路吧?他會先到達安瓦德嗎?”

  “大有希望。”老人說道。

  阿拉維斯重新躺下(這回是側臥了),她說”我睡了好長時間嗎?天色好像在暗下來了。”

  隱士從那惟一的窗子——朝北的窗子——望出去。”這不是夜間的黑暗,”他立刻說道,”雲霾是從暴風雨峰洶湧而下的,我們這些個地方的惡劣天氣都是從那兒發端的。今夜將有濃重的大霧了。”

  第二天,除了背上疼痛外,阿拉維斯覺得身體很好,所以,早餐(吃的是粥和奶油)以後,隱士說她可以起床了。當然囉,她立刻就去和兩匹馬兒說話。天氣轉晴,整個圍場像只蒼翠的巨大杯子,裡面盛滿了陽光。這是個十分安寧的地方,寂寞而又寧靜。

  赫溫立刻小跑著過來,給了她一個馬兒的接吻。

  互相問候過健康和睡得好不好後,阿拉維斯說道”可布裡在哪兒呢?”

  “在那一邊。”赫溫說,用它的鼻子指點著圓圓另一邊,”我希望你來跟它說說話;它有點兒鬧情緒,我沒法從它嘴裡擠出一言半語來。”

  她們慢步走過去,發現布裡面壁躺著,雖然它明明聽見她們來了,卻根本不回過頭來或說句話兒。

  “早晨好,布裡,”阿拉維斯說,”今天早晨你身體可好?”

  布裡喃喃而語,可誰也聽不清楚。

  “隱士說,沙斯塔可能及時趕到了國王倫恩那兒,”阿拉維斯繼續說道,”所以,看來咱們的一切困難都解決了。終於要到納尼亞去了,布裡!”

  “我將永遠見不到納尼亞了。”布裡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身體不好嗎,我親愛的布裡?\-阿拉維斯說。

  布裡終於轉過身來,它一臉哀痛的神色,只有馬兒才能這樣。

  “我要回卡樂門去。”它說。

  “什麼?”阿拉維斯說道,”回去做奴隸嗎?”

  “是的,”布裡說,”我只配做奴隸。我有何面目去見納尼亞的自由的馬兒啊?我,丟下一匹母馬,一個女孩,一個男孩,讓他們去被獅子吃掉,自己卻為了活命,使出渾身力氣逃跑了!”

  “我們大家都是拼命飛跑的啊。”赫溫說。

  “沙斯塔沒有逃跑!”布裡噴著鼻息,”至少他是按照正確的方向飛跑的他跑回去了。這是最使我感到羞愧的了。我,自稱是一匹戰馬,誇口身經百戰,卻被一個乳臭小兒比下去了——一個孩子,不過是一頭駒子,生平從沒有拿過劍,也沒有受過任何良好的教育或見過任何典範?”

  “我明白,”阿拉維斯說,”我有同樣的感想。沙斯塔是了不得的。我同你一樣的糟糕,布裡。自從你們遇到我們以來,我一直怠慢他,瞧不起他,如今他可一變而為我們之中最出色的人了。但我認為。還是待下來表示歉意,要比回到卡樂門去好得多。”

  “這辦法對你是挺好的,”布裡說,”你沒有給自己丟臉。

  “我卻把什麼都丟光了。”

  “我的好馬兒,”隱士說道,大家沒有察覺他的悄悄到來,因為他的光腳板踏在清香的沾露青草上是沒有什麼聲音的,”我的好馬兒,你除了自命不凡,沒有丟失什麼東西。不,不,我的老夥計。別對我把耳朵向後貼去,也別抖動你的崇毛。如果你確實像你一分鐘以前所說的那樣謙虛,那麼你就應該聽聽理智的聲音。你一直生活在可憐的啞巴馬兒中間,便自以為是了不得的馬兒;其實不然。當然,你比它們要勇敢、聰明些。你是不由自主地成了比它們高明的馬兒的。但這種情況不能引伸為你將在納尼亞成為什麼特別出類拔萃的馬兒。然而,只要你認識到你並不是出類拔萃的,那麼,總的看來,你就基本上屬於一種挺不錯的馬兒。現在,如果你和我的另一位四足老夥計願意繞到廚房門口去,我們就將瞧瞧另外半份飼料了。”

第十一章 不受歡迎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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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斯塔穿過門,但見面前一個青草妻萎的山坡,還有些石南往上蔓延到一些樹木附近。如今他沒有什麼事情要考慮的,沒有什麼計畫要制定的,他只要飛跑就是了;飛跑也夠他受的。他的四肢戰戰兢兢,兩肋開始劇痛,汗珠不斷地滾進眼睛裡,弄得兩眼疼痛而又模糊不清。他的腳步也不穩了,不止一次,他的腳踝骨撞在零亂的石頭上。

  現在樹木比剛才濃密了,更多的空地裡長著歐洲膜。太陽已經落山,可並沒使這個地方涼快些,卻使它變得炎熱而暗淡,蒼蠅也比平常多了一倍。沙斯塔的臉上爬滿了蒼蠅,他甚至並不設法驅逐它們——他要幹的其他事情實在太多了。

  突然,他聽到了號角的聲音——不是像塔什班城那種震撼人心的響亮的號角,而是一種歡樂的呼喚,蒂——羅——托托——霍!不久他就走進一片寬闊的林間空地,發覺自己置身一大群人中間了。:

  至少在他看來是一大群人。事實上,他們有十五個或二十個人光景,都是穿著綠色獵裝的紳士,帶著馬兒,有的坐在馬鞍子上,有的站在馬兒腦袋邊。在這群人的中央,有人拉著馬鐙以便另一個人跨上馬去。那位人家侍候他上馬的人,你可以想像得出,就是最最興高采烈的、肥胖的、生著蘋果臉和閃爍眼睛的國王。

  沙斯塔一走進國王的視野之內,國王就把上馬的事情完全忘了。他向沙斯塔伸出雙臂,臉上容光煥發,用那仿佛來自胸腔深處的洪亮而深沉的聲音叫了出來。

  “科林l我的兒子!而且步行,衣衫檻樓!什麼——”

  “不,”沙斯塔搖晃著腦袋,氣喘吁吁地說道,”不是科林王子。我——我——知道我長得跟他很像……我在塔什班看到過王子殿下……我帶來王子的問候。”

  國王目不轉睛地瞧著沙斯塔,臉上露出異於尋常的神情。

  “你是國——國王倫恩嗎?”沙斯塔喘息著說道,也不等對方回答,便繼續說下去了,”國王隆下——快跑——安瓦德——關上城門——敵人撲過來了——拉巴達什和二百人馬。”

  “孩子,你這話靠得住嗎?”另一位紳士問道。

  “我親眼目睹的,”沙斯塔說,”我看到了他們。我從塔什班城一路上和他們賽跑過來的。”

  “徒步行走嗎?”那紳士稍稍掀了一下眉毛,說道。

  “騎馬——馬兒在隱士家裡。”沙斯塔說。

  “別再問了,達蘭,”國王倫恩說,”我從他臉上看到了真情實況。紳士們,我們必須快馬加鞭。給這孩子匹備用的馬。朋友,你能騎馬快跑嗎?”

  馬牽過來了。作為回答,沙斯塔把腳踏在馬鐙上,很快就坐到馬鞍上了。在最近幾個星期裡,他由布裡引導著,已經跨上馬背一百多次了,他第一夜爬上馬背時布裡說他簡直像爬上一個乾草堆,現在的情況可大不相同了。

  他很高興地聽到達蘭爵士對國王說道”這孩子騎馬的姿勢有真正的騎士風度,陛下。我保證他身上有貴族血統。”

  “他的血統,是呀,這就是關鍵。”國王說。他重新曰不轉睛地瞧著沙斯塔,沉著的灰色眼睛裡露出一種探詢的神色,一種幾乎如饑似渴的神色。

  但現在這一群紳士以輕快的慢跑統統行動起來了。沙斯塔坐的馬鞍子極好,但他苦惱地不知道怎樣運用韁繩,因為他騎在布裡背上時是從來不去碰那韁繩的。但他小心翼翼地從眼角裡瞧著別人的動作(就像我們有些人在宴會上對於該用刀或叉沒多大把握時那樣),竭力使自己的手指姿勢正確。但他不敢真的利用韁繩去指揮馬兒,他深信馬兒會跟著其餘的人馬行動。這馬兒當然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馬兒,不是一匹會說人話的馬兒;但它的智慧也足以認識到:這個騎在它背上的陌生孩子,既沒有鞭子,又沒有馬刺,並非真正控制局面的主人。這就是為什麼沙斯塔不久便發現自己落在整個隊伍末尾的緣故。

  即使如此,他跑得還挺快。現在沒有蒼蠅了,拂面的空氣是清新的。他也恢復正常的呼吸了,而且他報信的使命已經完成。自從到達塔什班城以來(仿佛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得其樂。

  他抬頭仰望,瞧瞧已經離山頂多近了。使他失望的是,他壓根兒看不到山頂,但見一大片模糊的灰色向他傾瀉而下。以前他從未在山野待過,眼前的景色使他詫異。”這是一大片雲,”他跟自己說道,”一片正在下降的雲。待在這兒群山之中,人確實是在天空中了。我就要看到雲裡邊是怎麼樣的了。多有趣!我曾時常想弄個明白。”在他左邊的遠方,稍稍在他背後一點兒的地方,太陽開始落山了。

  現在他們來到崎嶇的道路上,正在加快馳騁的速度。但沙斯塔的馬兒仍舊落在最後。有一兩次,逢到大路轉彎時(現在大路兩旁都是綿延不斷的森林了),有那麼一兩秒鐘,他望不見前邊的人馬。

  接著他們進入了大霧,或者說大霧滾滾,把他們吞沒了。世界變成灰濛濛的。沙斯塔不曾認識到處在雲霧之中竟會這麼寒冷、這麼潮濕,也不知道竟會那麼黑暗。灰色以驚人的速度變成黑色了。

  縱隊的前頭有人不時吹響號角,每次號角聲傳來時,都比上一次遠了一點兒。現在他沒法兒看到別的人馬,但只要他再轉過彎去,他就立刻可以看到他們。但當他轉過彎來時,卻仍舊看不見他們。事實上,他壓根兒什麼也看不見。現在他的馬兒是在散步了。”趕上去,馬兒,趕上去。”沙斯塔說。然後傳來了號角聲,可是十分輕微。布裡總是囑咐他,必須使腳跟朝著外邊兒,沙斯塔由此養成一種概念如果他讓腳跟戳到馬兒的兩脅上,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他覺得此刻倒可以試試。”聽著,馬兒,”他說,”如果你再不快跑,你可知道我要幹什麼?我要用腳跟戳到你的兩脅裡。我真的幹得出來的。”然而,這馬兒不理睬他的威脅。所以,沙斯塔便穩穩地坐牢在馬鞍子上,牙齒咬緊,雙膝夾緊,盡力用兩個腳跟狠狠刺馬兒的兩脅。

  惟一的效果是,那馬兒爆發出一陣裝模作樣的小跑,才跑了五六步,又變成慢步了。現在天色已十分黑暗,他們似乎已經不再吹響號角了。惟一的聲音是不斷從樹木的枝碰上往下滴水之聲。

  “哦,我想、哪怕它步行也會走到某個地方吧,”沙斯塔跟他自己說道,”我只是希望我不要碰到拉巴達什和他的人馬。

  他繼續走了仿佛很長的時間,走的始終是那種慢步。他開始憎恨那馬兒,也開始感覺十分饑餓。

  不久他來到了一個岔路口。他正在琢磨哪一條路是通向安瓦德的,這時他背後一陣聲音使他吃了驚。原來是馬兒奔騰的聲音。”拉巴達什!”少斯塔心中想道。他沒法兒猜測拉巴達什會走哪條路。”但如果我走這一條,”沙斯塔跟自己說道,”他說不定會走那一條,如果我待在這岔路口,我一定會被他們逮住的。”他下了馬,盡最大力量趕緊牽著馬兒沿右邊那條路走去。

  騎兵的聲音迅速地愈來愈近,一兩分鐘之內沙斯塔便覺察到他們已經在岔路口了。他屏息靜氣,等著看他們走哪條路。

  傳來一聲低沉的命令”停止前進!”——接下來的片刻之間,都是馬兒的聲音——馬鼻子裡噴著鼻息,馬蹄刨著地面,吧眩吧啦地咬著馬嚼子,以及被輕輕拍著的馬脖子等。然後,有個聲音講話了。

  “你們大家注意啦,”這聲音說道,”我們現在離城堡不到八分之一英里了。牢牢記住命令。一旦我們進入納尼亞國境(應該在太陽出來時到達),你們要盡可能少殺人。在此番冒險行動中,你們要把每一滴納尼亞人的血看得比你們自己的每一加侖血還要重要。我說的是在此番冒險行動中。天神會賜給我好時辰的,那時你們在凱爾帕拉維爾和西部沙漠之間就不必留下任何活的東西了。但你們現在還沒有進入納尼亞境內。在這兒阿欽蘭境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攻擊倫恩國王的城堡時,最要緊的是速度,其他都無足輕重。拿出你們的勇氣來。必須在一個鐘頭之內把它拿下來。如果你們佔領了它,我把一切都給你們。我什麼戰利品也不留給自己。替我把城牆裡每一個野蠻的男子,直到昨天剛生的孩子,統統殺掉,其餘的一切也歸你們,你們高興怎樣分享就怎樣分享——包括女人、金子、珠寶、武器和美酒。進到城門口而退縮的人,我要把他活活燒死。以不可抗拒、不可阻擋的塔什神的名義——前進!”

  蹄聲嘚嘚複嘚嘚,騎兵縱隊開始移動了,沙斯塔緩過一口氣來。他們走上了另一條大路。

  沙斯塔認為騎兵縱隊花了好長時間才開過去,儘管他整天講著、想著”二百人馬”,他可並未確悉他們究竟有多少人馬。最後,騎兵縱隊的聲音終於消失了,他再次獨自聽著樹木枝頭滴水的聲音。

  現在他知道到安瓦德去的路了,但他此刻當然不能到那兒去,去的話只不過是意味著撞到拉巴達什軍隊的刀劍上去。”我究竟該幹什麼呢?”沙斯塔跟他自己說。他重新跨上了馬,沿著他選定的道路繼續前進,心裡抱著微薄的希望,但願能找到一間茅屋,在那兒求個棲身之所,弄到一頓飯吃。當然,他曾想回到隱士住處同阿拉維斯、布裡、赫溫相會,可是他辦不到,因為如今他壓根兒弄不清方向了。

  “這條路,”沙斯塔想,”終歸是要通往某個地方的。”

  但那完全在於你所說的某個地方是什麼意思。道路不斷地向某個地方延伸,一路上樹木愈來愈多,而且全都是黑沉沉的,滴滴答答地滴著水珠,空氣愈來愈凜冽,奇怪而冰冷的風不斷地把事睛從他身旁吹過,卻從不把霧靄吹散掉。如果他習慣于山野風光的話,他就會明白,這意味著他現在攀登得很高了——也許正好在那關隘的頂上。但沙斯塔對山嶺一無所知。

  “我確實認為,”沙斯塔說,”我必定是活在世界上的最最不幸的孩子了。除了我,人人都是萬事如意。那些納尼亞王公和小姐都安全離開了塔什班城,我卻被留在後面。阿拉維斯、布裡、赫溫跟老隱士在一起,要多舒適就有多舒適:當然只派我出來奔波。倫恩國王和他的隨從必定已經安全進入城堡,早在拉巴達什到達之前把城門關上了,唯獨我被丟在外邊了。”

  他身體十分疲倦,肚子裡又空空如也,他為自己感到十分傷心,淚珠流過面頰滾下來了。

  結束這一切傷感的時候一種突如其來的惶恐。沙斯塔發現有個人或動物正在他身邊行走。周圍漆黑一團,他什麼也看不見。而這個動物(或人)行路那麼安靜,他聽不見什麼腳步聲。他聽得見的是呼吸的聲音。他的隱身同伴的呼吸似乎規模很大,沙斯塔得到的印象是:它是個龐然大物。他是逐漸注意到這種呼吸聲的,因而他確實不知道它已經存在多久了。這是個可怕的震驚。

  他腦子裡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就聽說過,北方各國有巨人。他惶恐地咬著嘴唇。如今他確實有事情要號啕大哭,他倒停止哭泣了。

  那個龐然大物(除非它是個人)繼續在他身邊走著,可是十分文靜,因而沙斯塔開始希望這只不過是他的幻覺罷了。但正當他變得確信是幻覺時,突然從他身邊的黑暗之中傳來一聲深沉的長歎。不可能是幻覺了!無論如何,他感覺到那長歎中的一股熱氣沖到了他冰冷的左手上.

  如果這馬兒有點兒用處——或者他如果知道怎樣使馬兒發揮點作用的話——他會冒險脫逃、瘋狂馳騁的。但他明白他無法使馬兒馳騁。所以他慢步前行,而那看不見的夥伴就在他身邊走著,就在他身邊呼吸。最後,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你是誰啊?”他說,聲音比竊竊私語高不了多少。

  “我等你說話好久了。”那個傢伙說。他的說話不響亮,但嗓門兒很大,很深沉。

  “你是——你是巨人嗎?”

  “你不妨稱我為巨人,”大嗓門說道,”但我跟你稱之為巨人的動物並不像。”

  “我壓根兒無法瞧見你。”沙斯塔瞪大眼睛瞧了半天後說道。接著(一個甚至更加可怕的想法跳上他的心頭),他幾乎是叫喊著說道:”你不是——不是什麼已經死掉的東西吧,是不是?——請走開吧。我可沒做什麼傷害你的事啊!咳,我是世界上最倒楣的人了。”

  他再一次感到對方的一股熱烘烘的氣息沖到了他的手上和臉上。”聽著,”龐然大物說,”這可不是鬼魂的氣息。把你的煩惱告訴我吧。”

  沙斯塔對那氣息稍稍有點兒放心了,所以他就告訴對方:他從來不知道他真正的父親或母親,他是由一個漁夫嚴厲地撫養大的。然後他又講了他逃跑的故事,以及他們怎樣被獅子追逐,被迫泅水逃命等;他講到了他們在塔什班城所經歷的一切危險,他在墳場裡過夜以及沙漠裡的也受對他的咆哮。他講到了沙漠旅途中的炎熱和口渴,以及他們快要到達目的地時另一頭獅子怎樣追逐他們,並且抓傷了阿拉維斯。他也講了從那時起他好久沒吃過任何東西。

  “我並不認為你是不幸的。”大嗓門說。

  “遇到這麼多獅子,你還不認為是倒楣嗎?”

  “只有一頭獅子。”那聲音說道。

  “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剛才就告訴過你,至少第一夜有兩頭獅子,還有……”

  “只有一頭獅子,但那頭獅子跑得極快。”

  “你怎麼知道呢?”

  “我就是那頭獅子。”由於沙斯塔緊張得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龐然大物繼續說到,”我就是逼你與阿拉維斯同行的那頭獅子。我就是在墳場這死人之家裡安慰你的那只貓咪。我就是在你睡熟時替你驅逐豺狼的那頭獅子。我就是使馬兒們在恐懼中獲得新的力量、賓士最後一段路程,以便你及時見到倫恩國王的那頭獅子。而且我還是你當年並不記得的那頭獅子,當年你奄奄一息躺在一條小船裡,是我把船推動,使它漂到一個海灘上,有個漁夫坐在那兒,午夜未睡,收留了你。”

  “那麼,抓傷阿拉維斯的,也是你嗎?”

  “是我。”

  “幹嗎要抓傷她呢?”

  “孩子,”那聲音說道,”我在把你的故事告訴你,不是她的。我只對一個人講他本人的故事,不講別的。”

  “你是誰呢?”沙斯塔問道。

  “我自己。”那聲音說道,又低又深沉,大地為之震動;接著是第二遍,”我自己。”響亮、清晰、愉快;然後是第三遍,”我自己。”那可是柔和的低聲細語,你幾乎聽不大見,然而它又從四面八方向你傳來,仿佛樹葉兒也隨之簌簌有聲。

  沙斯塔不再害怕這聲音來自要吞吃他的大蟲了,不再害怕這是鬼魂的聲音了。但一種嶄新的截然不同的戰戰兢兢之情,傳遍了他的身心。而且他覺得非常愉快.

  霧靄由墨黑變為淺灰,再有淺灰轉為雪白。這個變化必定是好些時候以前就已經開始的。但在他和龐然大物交談之際,他一直未留意其他任何東西。現在,他周圍的一片白色,變成一種熠熠生光的白色了。他開始眨巴著眼睛。他聽得見前邊兒什麼地方鳥兒在啁啾。他知道黑夜終於過去了。現在他能十分容易地瞧見馬兒的腦袋、耳朵和鬃毛了。一道金光從左邊落在他們身上。他以為這是太陽。

  他轉過頭來,看見在身旁行走著一頭獅子,比馬兒還大。馬兒似乎並不怕它,要不就是看不見它。原來金光發自獅子身上。沒有人看到過比這更可怕或更美麗的東西了。

  幸虧沙斯塔一直生活在卡樂門南方邊遠地區,沒聽到過塔什班城裡竊竊私語的傳聞:一個可怕的納尼亞魔鬼化身為一頭獅子。關於阿斯蘭的真正故事,關於偉大的獅子,海外皇帝之子、納尼亞國諸大國王之最高國王的真正的故事,沙斯塔當然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的。但他對獅子的臉兒瞧了一眼以後,就翻身下馬,跪倒在獅子的腳邊。他說不出什麼話來,但那是他也不想說什麼話,而且他心裡明白他無需說什麼話。

  諸大國王之最高國王向他俯下頭來。他的鬃毛散發出奇怪而莊嚴的香氣,下垂在沙斯塔的周圍。他用舌頭舔舐他的前額。他仰起臉來。他們相對而視。接著,霧靄的蒼白光芒和獅子如火的光芒立刻混在一起,化作一片光華的漩渦,集攏收縮,終於消失無存了。沙斯塔獨自在藍天下芳草萋萋的山坡上。鳥兒在鳴唱。

第十二章 沙斯塔在納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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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是個夢?”沙斯塔心中疑惑。但這不可能是個夢,因為他看到前面草地上有個獅子右前蹄的又深又大的印子,能造成這樣的蹄印的重量,想想也叫人透不過氣來。但還有比蹄印大小深淺更令人奇怪的事哩。當他瞧著那蹄印時,水已經鋪滿它的底部了。不多一會兒,水就漫到邊上來了,往外溢出來了,一條小小溪水,流過青草,經過他的身邊,奔流下山去了。

  沙斯塔俯下身去喝水——喝了好久——然後把臉浸在水裡,把水潑在頭上。水極冷,清澄如玻璃,他喝了神清氣爽。這之後,他站起身來,把耳朵裡的水甩掉,把潮濕的頭髮從前額上撩到後面去,開始觀察周圍環境。

  顯然還是挺早的清晨。太陽不過剛剛升起,他望見右首山下遠方有許多森林,太陽就是從森林那兒冒出來的。他正遙望的國土,對他說來是絕對新鮮的。這是一片蒼翠的溪穀之地,樹木星羅棋佈,他瞥見樹木之間有一條河流閃閃生光,這河拐了個彎,向大致是西北方向奔騰而去。溪穀對岸是高高的石頭小山,但它們比他昨天看到的山嶺要低。於是他開始琢磨,他如今身在何處。他轉過身來,向後瞧瞧,看到他所站立的山坡是處在更多更高的崇山峻嶺之中。

  “我明白了,”沙斯塔跟他自己說道,”這些就是介乎阿欽蘭和納尼亞之間的大山大嶺。我昨天是在大山的那一邊。我必定是在夜間穿過山隘的。我碰巧走對了,運道真好!——實際上,這壓根兒不是運道好,這是它幫了大忙。現在我是在納尼亞境內了。”

  他再轉過身去,給馬兒卸下了鞍子,取下了馬勒——”儘管你是一匹完全令人厭惡的馬兒。”他說道。馬兒不理會他的批評,立刻開始吃起青草來了。那馬兒對沙斯塔的評價不高。

  “我但願我能吃草啊!”沙斯塔心中想道,”回到安瓦德去毫無用處,這城將被團團圍攻。我還不如到下邊兒的山谷裡去,瞧瞧能否弄到點兒東西吃。”

  所以他就走下山去(濃重的露水,讓他的光腳丫子冷極了),一直走進一個樹林。有一條踏出來的小路貫穿樹林,他沿著這小路走了沒有幾分鐘,就聽到一個沙啞而呼哧呼哧的聲音同他說話。

  “早安,鄰居。”

  沙斯塔熱切地向四周打量,想要找到說話的人,他立刻看見了剛從樹林裡出來的一個身材短小、黑臉多刺的人。至少,作為一個人,它是太小了,但作為一隻刺蝟,卻是很大的了:它就是一隻刺蝟。

  “早安,”沙斯塔說道,”但我不是你的鄰居。事實上,我是這地方的一個陌生人。”

  “啊?”刺蝟詢問地說道。

  “我越過大山而來——你要知道,我是從阿欽蘭來的。”

  “呀,阿欽蘭,”刺蝟說道,”離這兒遠得可怕。我自己從沒去過。”

  “而且我認為,”沙斯塔說道,”也許應該告訴人們:此時此刻,有一支野蠻的卡樂門軍隊正在進攻安瓦德城。”

  “不會這樣吧!”刺蝟答道,”哦,想想吧。不是據說卡樂門在幾百、幾千里之外,在世界的盡頭,跟這兒還隔著一個大沙漠嗎?”

  “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遙遠,”沙斯塔說道,”關於這次對安瓦德的進攻,總該做點兒事吧。總該稟告你們的至尊王吧?”

  “確實如此,總該為此幹點兒事情。”刺蝟說道,”但,你瞧,我正要到床上去,美美地睡它一個白晝啊。哈囉,鄰居!”

  最後一句話是對一隻巨大的淡褐色兔子說的,兔子的腦袋剛從小徑旁的地底下突然冒出來。刺蝟立刻把它從沙斯塔那裡聽來的事情告訴兔子。兔子同意這是個驚人的消息,應該有人去告訴別人,以便為此幹點兒事。

  於是就這樣紛紛傳開去了。每隔幾分鐘,就有別的生物參加進來,有的來自頭上的樹枝,有的來自腳下的地底小屋:這一幫子,終於包含了五隻兔子、一隻松鼠、兩隻喜鵲、一個羊腳怪物以及一隻耗子,它們大家同時說著話兒,大家都同意刺蝟的意見。因為,事情的真相是:在那黃金時代裡,女巫和冬天已經被趕走,至尊王彼得治理著凱爾帕拉維爾,納尼亞較小林地裡的居民們是那麼安寧和幸福,所以它們有點兒麻痹大意了。

  不過,又有兩個小樹林裡比較實際的居民來了。一個是紅色小矮人,名叫德夫爾。另一個是一頭牡鹿,一隻美麗華貴的生物,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兩脅斑斑點點,兩腿又纖細又雅致,看上去仿佛用兩個手指就能把那腿折斷似的。

  “獅子還活著!”小矮人聽到消息就大聲嚷嚷,”如果真是這麼一回事,咱們大家為什麼仍舊站著閒談呢?敵人猛攻安瓦德!必須立刻把消息送到凱爾帕拉維爾去。必須把軍隊動員起來。納尼亞必須去支援國王倫恩。”

  “啊!”刺蝟說,”可是你在凱爾帕拉維爾找不到至尊王。他正北上討伐巨人們。講到巨人們,鄰居們,使我想起了——”

  “我們誰去送信?”小矮人說,”有誰跑得比我還快嗎?”

  “我跑得快,”牡鹿說,”我怎麼說?有多少卡樂門人?”

  “二百人馬,由王子拉巴達什統率,還有……”但牡鹿已經跑掉了——立刻四腳騰空地飛跑,片刻之間,它的白色臀部便在遙遠的樹木之間消失了。

  “不明白它跑到什麼地方去,”一隻兔子說道,”要知道,它在凱爾帕拉維爾是找不到至尊王的。”

  “它可以找到露茜女王,”德夫爾說道,”然後……喂!喂!這個人有什麼毛病呀?他的臉色發青。咳,我相信他要昏過去了。說不定這就是人的饑餓。小傢伙,你最後一頓飯是什麼時候吃的?”

  “昨天早晨。”沙斯塔虛弱無力地說道。

  “來吧,那麼,來吧。”小矮人說道,立刻用他胖胖的小手臂抱住沙斯塔的腰,扶著他。”喂!鄰居,我們大家都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孩子,你跟我來巴。早餐!吃早餐比談話好。”

  小矮人大大的一陣忙亂,喃喃地責備著自己,半攙半扶地趕快把沙斯塔帶進樹林,稍稍走下山去一點兒。走的這段路比沙斯塔此刻所願意走的要長得多,他們還沒有走出樹林,還沒有到達光禿禿的山坡上,他已經開始感覺到兩腿在發抖了。他們在山坡上找到一個小屋子,煙囪裡在冒煙,門戶洞開,當他們來到門口時,德夫爾喊道:

  “嗨,兄弟們!有位客人來吃早飯了。”

  伴隨著噝噝的油炸之聲,立刻向沙斯塔飄來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這是一種他生平從未聞到過的香味,但我希望你是聞到過的。事實上,這是鹹豬肉、雞蛋和蘑菇在鍋裡油炸的香味。

  “留神你的腦袋,孩子。”德夫爾說得晚了一點兒,因為沙斯塔的前額已經撞在低低的門楣上了。”現在,”小矮人繼續說道,”你坐下吧。對於你,桌子是低了一點兒,凳子也低了一點兒。這就行了。這兒是粥——這兒是壺奶油——這兒是個調羹。”

  沙斯塔喝完粥時,小矮人的兩個兄弟(他們叫羅金和布裡克爾森姆)正在把鹹豬肉、雞蛋和蘑菇,以及咖啡壺、熱牛奶和吐司放到桌子上。

  對沙斯塔來說,這頓早餐全然是新奇的、了不起的,因為卡樂門的食物是完全不同的。他甚至不知道這一片片棕色的東西是什麼玩意兒,因為他以前從未見過吐司。他不知道塗在吐司上的黃色柔軟的東西是什麼玩意兒,因為在卡樂門幾乎總是用油來代替白脫的。而這屋子本身也跟阿什伊什黑暗、黴臭、魚腥的小屋不同,跟塔什班城王宮裡圓柱聳立、毯子鋪地的大廳截然不同。屋頂很低,一切都是木頭做的,有一隻以杜鵑叫聲報時的鐘,一塊紅白格子臺布,一碗野花,厚玻璃窗上還掛著小小的白色窗簾。不得不用小矮人的杯子、盤子、刀叉,也是很麻煩的事。這意味著每份食品都很少,卻又有許多份,所以沙斯塔的盤子或是杯子,時時刻刻都在重新添盛,而小矮人們自己也時時刻刻在說:”請來點兒白脫”,”再來一杯咖啡”,或是”我再要些蘑菇”,或是”再來一份煎雞蛋好嗎?”最後,當大家儘量吃飽以後,三個小矮人便拈鬮決定由誰洗盤子,結果是羅金倒楣。於是德夫爾和布裡克爾森姆便領沙斯塔到屋子外的一條長凳上坐下,那長凳靠著小屋的牆垣;於是他們大家都伸直了腿,心滿意足地籲出一口氣來,兩個小矮人還點上了煙斗。現在青草上的露水不見了,太陽是溫暖的,確實,如果沒有一陣陣清風的話,天氣就會顯得太熱了。\"

  “陌生人啊,”德夫爾說,”我來把地形地勢指給你看。你從這兒幾乎可以看見整個兒南部納尼亞,我們是很以這景色自豪的。向你的左邊望過去,越過那些附近的小山,你正好能望見西部群山。在你右邊那個圓圓的小山,叫做石桌山。就在它外邊兒……”

  但這時候他被沙斯塔的鼾聲打斷了,沙斯塔經過一夜奔波,吃了一頓美美的早餐,很快就睡熟了。好心的小矮人們一發現他睡著了,就立刻互相做手勢:不要去驚醒他:事實上,他們彼此竊竊私語,點頭會意,站起身來,踮著腳尖走動,好不熱鬧,若不是沙斯塔十分困倦,他倒是一定會被驚醒的。

  沙斯塔幾乎睡了整整一天,醒來時剛趕上吃晚飯。屋子裡的床給他睡是太小了,但他們在地上給他鋪了一個極好的石南床,他睡在那床上,整夜沒有動彈,整夜沒有做夢。第二天早晨他們剛吃完早餐,便聽到從屋子外傳來一個尖銳而激動的聲音。

  “喇叭聲!,”小矮人們一齊說道,這時他們和沙斯塔都跑出門外去了。

  喇叭聲又響起來了:對沙斯塔說來,的確是個嶄新的聲音,既不像塔什班城的號角那麼洪亮莊重,又不像國王倫恩的狩獵號角那麼輕快歡樂,卻清晰、尖厲、豪邁。喇叭聲是從樹林傳到東邊來的,不久又有馬蹄嘚嘚聲同喇叭聲混合在一起。一會兒之後,縱隊的先鋒就看得見了。

  走在第一個的是珀裡丹勳爵,騎一匹栗色馬,手執納尼亞大旗——青綠底色上一頭紅獅子。沙斯塔立刻認出他來了。接著是三個並駕齊驅的人,兩個人跨著戰馬,一個人騎著馬駒子。騎在戰馬上的一個是愛德蒙國王,另一個是金髮女郎,滿臉興高采烈的神色,頭戴頭盔,身穿鎖子甲,肩上背著一隻弓,身邊掛著裝滿箭的箭袋。(“露茜女王。”德夫爾低聲說道。)騎在馬駒子上的是科林。這三人之後,是軍隊的主體:騎在尋常馬兒身上的士卒、騎在會說人話的馬兒身上的軍人(遇到正當情況,例如納尼亞要作戰時,這種馬兒並不在意被人騎)、人頭馬、咬起來兇狠的板著臉的熊、了不得的會說人話的狗,最後是六個巨人。然而,儘管他知道他們是站在正義一邊的,沙斯塔開頭還是不大敢看他們:有些事情要經過很多時間才能看得慣哩。

  正當國王和女王到達小屋門前、小矮人們開始向他們鞠躬時,國王愛德蒙大聲喊道:

  “朋友們!該歇一歇、吃一口東西了。”於是立刻出現了一陣忙亂,人們紛紛跳下馬來,打開乾糧袋,開始交談起來,這時科林向沙斯塔跑過來,抓住他的雙手,叫喊道:

  “啊!你在這兒!那麼你是一路平安地過來了?我很高興。如今我們將參加遊戲了,這豈不是好運道!我們在凱爾帕拉維爾剛進港,第一個遇見我們的是牡鹿徹耳,它帶來了敵人進攻安瓦德的全部消息。你可認為……”

  “殿下的朋友是誰呀?”剛下馬的國王愛德蒙問道。

  “陛下,你可看出來了?”科林說道,”他就是跟我極相似的人:你在塔什班城錯把他當做我了。”

  “呀,他就是跟你極相似的人,”露茜女王叫道,”跟孿生兄弟一樣相像。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稟告陛下,”沙斯塔對國王愛德蒙說道,”我不是奸細,我確實不是。我不由自主地聽到了你們的計畫。但我做夢也想不到把這計畫告訴你的敵人。”

  “孩子,我現在知道你並不是奸細,”國王愛德蒙的手按在沙斯塔的頭上,說道,”但如果你不願意被當做奸細,下次就要竭力不去聽那原是要講給別的耳朵聽的話。但一切很順利。”

  這之後,又有許多忙亂,許多談話,許多來來往往,不到幾分鐘,沙斯塔就看不見科林、愛德蒙和露茜了。但科林是不久就會讓人聽到有關他的消息的那種孩子;過不了多久,沙斯塔果然就聽到國王愛德蒙大聲說道:

  “憑著獅王的鬃毛,王子,這是太過分了。殿下永遠不會長進嗎?我們整個軍隊加在一起也不及你那麼讓人火燒火燎的!指揮你,我寧願指揮一個團的大黃蜂。”\"

  沙斯塔在人群中鑽過去,終於看到了國王愛德蒙,他看上去確實十分憤怒,科林呢,看上去有點兒不好意思,還有一個奇怪的小矮人正坐在地上做鬼臉。顯而易見,兩個羊怪剛幫助那小矮人卸下盔甲。

  “如果我把藥酒帶來的話,”露茜女王說,”我很快就能替他治癒的。但至尊王嚴格地要求我別稀鬆平常地把它帶到戰場上來,要留待非常危險時使用!”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科林剛同沙斯塔說過話,他的肘拐兒便被一個小矮人抓住了。軍隊裡管這個小矮人叫”刺兒頭”。

  “你這是幹什麼,刺兒頭?”科林說。

  “王子殿下,”刺兒頭把他拉到一邊說,”我們今天的行軍會帶我們穿過關隘,直接開到你父王的城堡。黑夜以前我們也許就要參加戰鬥了。”

  “我知道,”科林說,”戰爭不是很壯觀嗎?”

  “壯觀也好,不壯觀也好,”刺兒頭說,”我可奉到國王愛德蒙最最嚴厲的命令,要我留神不讓你殿下參加戰鬥。可以容許你在旁觀戰;以殿下的年齡,這種待遇已經夠意思的了。”

  “真是胡說八道!”科林發作道,”當然我要去打仗的。為什麼露茜女王帶著她的弓箭手一同去打仗呢?”

  “女王通情達理,可以隨心所欲,”刺兒頭說,”但你是由我看管的。要麼,我必須得到你王子的莊嚴諾言:你得使你的馬駒子在我的馬兒旁邊並駕齊驅,超前半個脖子也不行,直至我同意你離開為止;要麼——這是陛下親口說的——咱倆必須把咱們的手腕縛在一起,像囚徒一樣。”

  “如果你想縛我,我就把你打倒在地。”科林說。

  “我倒很想瞧瞧殿下動手打人。”小矮人說道。

  這句話就足夠把科林這樣的孩子惹惱了,他和小矮人立刻激烈地打起來了。這本來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搏鬥,因為雖然科林身高手長,小矮人卻比較年長、健壯。但這場搏鬥沒有能一決雌雄(這是崎嶇山坡上最糟糕的一次打架),因為刺兒頭大倒其黴,踩在一塊活動的石頭上,鼻子朝地跌了下去,竭力站起來時發覺踝關節扭傷了:一種造成劇烈疼痛的扭傷,至少兩個星期不能走路或騎馬。

  “瞧瞧殿下的所作所為吧,”國王愛德蒙說道,”馬上就要打仗了,你卻剝奪了我們一個久經考驗的戰士。”

  “我一定代替他作戰,陛下。”科林說。

  “呸!”愛德蒙說,”沒有人懷疑你的勇氣。但戰鬥中的孩子,只不過是他自己那一方的一個危險而已。”

  就在這當兒,國王被請去安排別的事情了,而科林呢,漂亮地向小矮人道歉以後,便跑到沙斯塔身邊,悄悄說道:

  “趕快。現在有一匹備用的馬駒子,還有小矮人的那副盔甲。趁著還沒有人注意,你就穿上吧。”

  “穿上幹嗎?”沙斯塔說。

  “呀,當然是為了你和我能參加打仗啊!你可願意去打仗嗎?”

  “啊——啊,是的,當然願意囉。”沙斯塔說。但他壓根兒沒想到去打仗,而且脊骨裡開始有種極不舒服的刺痛之感。

  “這就對了,”科林說,”套在你腦袋上。再把劍帶束在腰間。但我們必須騎馬走在縱隊的尾巴附近,而且不聲不響,像老鼠一樣。一旦戰鬥打響,大家就忙碌極了,不會注意我們了。”

第十三章 安瓦德之戰

上一章

  十一點鐘光景,整個部隊重新行軍,向西飛馳而去,大山在他們的左邊。科林和沙斯塔騎馬殿后,巨人們在他們的前邊兒。露茜、愛德蒙和珀裡丹忙於商量作戰計畫;雖然露茜說過:”可鵝帽殿下在哪兒啊?”愛德蒙只是答道,”不在先頭部隊裡,那就真是好消息了。隨他去吧。”

  沙斯塔把他大部分驚險經歷告訴了科林,並且解釋道:他是跟一匹馬兒學習騎馬的,因此他確實不知道怎樣使用韁繩。科林便教他,還把他們從塔什班城秘密出航的經過告訴了他。

  “那麼蘇珊女王在哪兒呢?”

  “在凱爾帕拉維爾,”科林說,”她不像露茜,你要知道,她像男子漢一樣,或者,無論如何也像男孩子一樣。蘇珊女王更像一位長大成人的普通小姐。她並不騎著馬去作戰,儘管她是個射箭好手。”

  他們正在走的山徑愈來愈狹窄,右首的山坡也更加陡了。最後,他們改成單行沿著懸崖的邊緣走去;沙斯塔不寒而慄地想到上一夜他是不知不覺地在這懸崖邊上走過去的。”然而,當然啦,”他心中想道,”我是十分安全的。那就是為什麼獅子始終走在我左邊的緣故。獅子自始至終是走在我和懸崖之間啊。”

  接著,山徑向左首延伸,背離懸崖向南而去,這時兩旁都是密密的樹林,山徑險峻陡急,他們不斷地往上、往上登高,終於進入關隘。如果關隘是片開闊地帶,從頂上俯瞰,准是一片好風景,可是如今置身這許多樹木之中,你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是育時看見一些巨大的石峰矗立在樹頂的上方,一兩隻鷹在高高的藍天裡盤旋飛翔。

  “鷹嗅到戰爭的氣息了,”科林指點著鳥兒說道,”它們知道我們在為它們準備美餐哩。”

  沙斯塔壓根兒不喜歡這種俏皮話。

  當他們經過了隘口,又往下走了好多路,便來到比較開闊的地帶,沙斯塔從這兒能看見全部阿欽蘭國土,藍悠悠,霧濛濛,展現在他的腳下,(他認為,)他甚至望見了阿欽蘭背後隱隱約約的大沙漠。然而,也許再過兩個鐘點就要下山的太陽,光芒直射他的眼睛,他眼花繚亂,沒法兒把景物看個清清楚楚。

  軍隊在這兒止步了,展開成為一條戰線,而且做了許多新的安排。整整一隊是外貌猙獰的說人話的野獸,沙斯塔以前不曾注意它們;它們大部分都屬於貓科(花豹、黑豹,諸如此類),咆哮著大踏步走到左邊去進入陣地。巨人們奉命開拔到右邊去,開拔之前,他們都從背上卸下他們所背的東西,並且在地上坐了~會兒。於是沙斯塔看到巨人們剛才背著的、現在正穿上腳去的,乃是一雙雙的靴子:可怕的、沉重的、底部有尖釘的、長及膝頭的靴子。巨人們接著就掮著大棒進入他們的陣地。弓箭手以及露茜女王調到了後邊兒,你能首先看見他們彎弓,其次聽到他們試拉弓弦的嘣嘣聲。不論你朝哪兒看,你處處看得見人們在收緊肚帶,戴上頭盔,抽出刀劍,把大氅丟在地上。現在沒有什麼人談話了。十分莊嚴,十分可怕。”現在我已經不能中途退回了——現在我確確實實不能中途退回了。”沙斯塔心中想道。

  從前邊兒遠遠地傳來嘈雜喧鬧的聲音:許多人在大叫大嚷,還有一種穩定不變的砰砰聲。

  “攻城槌,”科林低聲說道,”敵人正在猛撞城門。”

  現在甚至科林也神情嚴肅。

  “愛德蒙國王為什麼不出擊呢?”他說,”我受不了這種等待。也冷得很。”

  沙斯塔點點頭:希望他外表上不像他心裡所感覺到的那麼害怕。

  喇叭聲終於響了!現在部隊行動起來了——現在馬兒小跑著——旗幟在風中飄揚翻動著。現在他們爬上一個低低的山脊,山下整個景色突然展開在他們的面前。一個多塔樓小城堡,城門正對著他們。不幸沒有護城河:城門當然是關上的,吊閘放下來了。他們望得見城牆上保衛者的臉,像小小的白點子。城下,大約五十個卡樂門人下了馬,正穩穩地晃動著一根大樹幹撞擊城門。但這景象立刻就發生變化

  了。拉巴達什的主力部隊一直是下馬步行準備攻擊城門的,現在他們看到納尼亞軍隊從山脊上奔騰而下。毫無疑問,這些卡樂門部隊訓練有素。沙斯塔覺得敵人在一秒鐘內都上了馬,形成整齊的一列隊伍,撥轉馬頭,向他們迎過來。\"

  現在是一陣小跑,兩軍之間的距離時時刻刻都在縮短。跑得愈來愈快,愈來愈快。所有的刀都出鞘了,所有的盾牌都舉到鼻子跟前了,所有的禱告都做過了,所有的牙齒都咬緊了。沙斯塔驚惶得厲害。但他腦子裡突然想到:”這次你如果畏縮害怕,那麼,你這一生,每打一次仗,都要畏縮害怕了。千載難逢,機不可失!”

  然而,最後兩軍相遇時,他確實對於現場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清楚。可怕的混亂和駭人聽聞的呐喊。他手中的刀不久就乾脆被打掉了。他手中的韁繩不知怎麼也搞丟了。他發覺自己正在滑下馬來。一枝長矛筆直地向他刺過來,他低頭避開時從馬上滾了下來,左膝關節猛烈地撞在別人的盔甲上,於是…….

  但試圖從沙斯塔的觀點去描寫戰爭是毫無用處的;他對一般戰鬥懂得太少,連他自己在戰鬥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也不明白。把戰役實際情況告訴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你到幾英里之外的南征隱士家裡去,他正在大樹的樹陰下向平靜的池水裡目不轉睛地凝視,布裡、赫溫和阿拉維斯都在他身邊。

  隱士想知道他隱居的綠牆之外的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時,他就朝這池水裡張望。在池水裡,正如在鏡子裡一樣,他能看得見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裡,遠在塔什班南方的城市裡街道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或是什麼船在遙遠的七群島駛進了紅港,或是什麼強盜或野獸在燈柱野林和台爾馬之間的西部大森林裡騷擾。這一天隱士一整天沒有離開池塘,哪怕吃飯喝水也不離開,因為他知道有重大事件正在阿欽蘭發生著。阿拉維斯和兩匹馬兒也在朝池塘裡張望。她們看得出,這是一池魔水。水中不反映綠樹藍天,卻在深處反映出那始終在活動著的、雲霧似的彩色形象。但她們什麼都看不清楚。隱士看得清,他時常把他所見到的告訴她們。沙斯塔騎馬進入他初次作戰的戰場之前一會兒,隱士便這樣講道:

  “我看見一隻——兩隻——三隻鷹在暴風雨峰的豁口裡盤旋。有一隻鷹是年紀最大的。除非戰鬥迫在眉睫,它是不會飛出來的。我看見它來回盤旋,有時俯瞰安瓦德,有時俯瞰暴風雨峰背後的東方。啊——現在我看到拉巴達什和他的部隊整天在忙些什麼了。他們伐倒一棵大樹,鋸了一大段樹幹,現在掮著樹幹從樹林裡出來了,要把樹幹當做攻城槌用。他們昨夜的攻擊失敗了,從失敗中學到了一點兒東西。如果他叫他的部隊製造雲梯,他就更聰明了:但做雲梯更費時間,他不耐煩,等不及。他真是個傻瓜!初戰失敗,他應該立刻騎馬奔回塔什班去,因為他的整個作戰計畫,靠的是速度和出人意外。現在他們把攻城槌部署好了。倫恩國王的士兵從城上往下拼命射箭。五個卡樂門兵倒下了;但不會有許多人倒下的,他們的頭上有盾牌擋著。現在拉巴達什發佈命令了。跟他一起的,有他最信賴的王公大人,從東部各省來的兇猛的泰坎們。我看得見他們的臉。有托芒城堡的科拉丁、阿茲魯、奇拉馬什,歪嘴伊爾加默思,還有一個紅鬍子的泰坎——”

  “天哪,我的老東家安拉丁啊!”布裡說。

  “嘶——噓。”阿拉維斯說。

  “現在攻城槌開始撞擊了。如果我看得見也聽得見就好了,那玩意兒會發出好大好大的聲音啊!一槌又一槌的!沒有一個城門能永遠頂得住受得了的。且慢!暴風雨峰附近有什麼東西驚動了飛鳥。鳥兒大群大群地飛出來了。再等一下……我還看不出……啊!現在我看得見了。東邊兒高處,整個山脊上黑壓壓的全是騎兵。但願風吹在軍旗上把旗子展開就好了。不管他們是誰,現在他們越過山脊了。啊哈!我現在看到旗子了。納尼亞,納尼亞啊!是紅獅旗。他們現在全速沖下山來了。我看見國王愛德蒙。殿后的弓箭手中有個女人。唷!——”

  “那些是什麼東西啊?”赫溫屏息靜氣地問道。

  “全部貓科野獸都從左邊隊伍裡沖出來了。”

  “貓科嗎?”阿拉維斯說。

  “貓科大野獸,豹子和豹子之類的野獸。”隱士不耐煩地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貓科野獸要圍成一圈,去逮住那些已經無人乘坐的馬兒。好高明的一著棋。卡樂門的馬兒已經害怕得發瘋。現在貓科野獸又沖進這些馬兒中間去了。但拉巴達什重新調整了他的隊伍,有百來個騎兵坐上馬鞍了。他們縱馬迎戰納尼亞人。現在雙方隊伍相距不過一百碼光景。不過五十碼了。我看得見國王愛德蒙,我看得見珀裡丹勳爵。納尼亞隊伍裡有兩個人,都不過是孩子。國王怎麼能讓孩子參加戰鬥呢?雙方相距只有十碼了——雙方隊伍接觸了。納尼亞一方,右邊兒的巨人正在創造奇跡般的功勳……但有個巨人倒下了……給射中了眼睛,我猜想。中心是一場混戰。左邊兒我倒看到更多。又是那兩個孩子。天哪,一個是科林王子。另一個很像科林,兩人像兩隻梨一樣相似。這另一個,就是你們的小沙斯塔。科林像個男子漢似的在作戰。他殺死了一個卡樂門人。現在我看得見一點兒中心的情況了。這時拉巴達什和愛德蒙幾乎撞上了,但被蜂擁上前的人群把他們分開了——”

  “沙斯塔怎麼樣了?”阿拉維斯問。

  “這傻瓜啊!”隱士歎息著說道,”可憐的、勇敢的小傻瓜。他對打仗啥也不知道。他壓根兒沒有使用他的盾牌。他的兩脅都暴露在外面。他一點兒也不懂得怎樣使用他的劍啊,現在他想起來要用劍了。他瘋狂地揮舞著劍……幾乎把他自己的馬駒子的腦袋砍了下來。現在他手裡的劍被人打落了。把孩子送上戰場,只不過是謀殺罷了;他活不到五分鐘了。你這傻瓜,低下腦袋呀——啊,他從馬上跌下來了。”

  “給殺死了嗎?”三個聲音屏息問道。

  “我怎麼知道呢?”隱士說道,”貓科野獸完成了它們的戰鬥任務,無人騎的馬兒不是死了就是逃散了:騎這些馬兒的卡樂門人無生還的希望了。現在貓科野獸回轉身來投入主要的戰鬥。它們撲到使用攻城槌的人們身上。攻城槌掉到地上了。啊,妙!妙!城門正在從裡邊兒打開:就要有一番突圍出擊了。開頭出來三個人。國王倫恩在中間,達爾和達蘭兩兄弟在他的左右兩邊。他們的後面是特蘭、沙爾、科爾和科臨兄弟。現在他們出來了十個——二十個——三十個光景的將士。卡樂門隊伍被迫後退了。國王愛德蒙正東砍西殺,發揮不可思議的威力。他剛把科拉丁的腦袋砍了下來。許多卡樂門士卒丟下武器,向樹林裡逃跑。留下的那些人被狠狠地緊逼著,巨人從右邊,貓科野獸從左邊,國王倫恩從他們的後面,一起進逼過來。現在卡樂門人腹背受敵,有點兒慌亂緊張,他們背靠背地應戰。布裡,你的那位泰坎倒下了。倫恩國王和阿茲魯正徒手作戰;國王看上去要贏了——國王保持著優勢——國王已經贏了。阿茲魯倒下了。國王愛德蒙倒下了——不,他重新站起來了:他是在和拉巴達什交手。他們就在城堡的大門口作戰。好幾個卡樂門人都投降了。達蘭殺了伊爾加默思。我看不見拉巴達什出了什麼事。我認為他是死了,身體靠在城牆上,不過我弄不明白。奇拉馬什和國王愛德蒙仍在作戰,但其他地方的戰鬥都結束了。奇拉馬什投降了。戰爭結束了。卡樂門人完全被打敗了。”

  沙斯塔從馬上跌下來時,他認為自己沒有命了。但馬兒踩人踏人,即使在戰場上,也遠比你料想的要少得多。非常恐怖的十分鐘過去以後,沙斯塔突然發現:在鄰近的地方不再有什麼馬兒在跺腳了,而喧鬧的聲音(因為仍舊有許許多多持續的喧鬧聲)不再是戰爭的聲音了。他坐了起來,瞪眼打量著周圍。雖然他對戰爭什麼也不知道,但連他也很快就看出來了:阿欽蘭人和納尼亞人已經勝利了。他所看見的活著的卡樂門人便是俘虜。城堡的大門大開著,倫恩國王和愛德蒙國王正越過攻城槌彼此握手。在他們周圍的一圈王公大人和戰士們中間,響起了一陣激動不已但顯然很愉快的談話。接著,談話聲突然聯結起來,擴展成為轟然大笑的聲音-

  沙斯塔爬起身來,覺得四肢異乎尋常地不靈活,他朝著哄笑聲跑過去,去看看鬧的是什麼笑話。他所見到的,是一幅十分奇怪的景象。倒楣的拉巴達什看來被懸掛在城堡的牆上。他的腳離地兩英尺光景,正瘋狂地亂踢著。他的鎖子甲有點兒被吊了起來,腋下緊得可怕,中間遮住了半個臉。事實上,他看上去就像一個人正把一件尺寸太小的硬襯衫穿上身去時的模樣兒。就後來盡可能收集到的材料看來(你可以確信無疑,這個故事被人們反復講了好多天),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剛開仗時,有個巨人用他的尖釘大靴子不成功地踩了拉巴達什一腳;不成功,是指他未能如願以償地把拉巴達什踩個稀巴爛;但也不是毫無作用,因為靴子上的尖釘刺破了鎖子甲,就像你或我可能撕破一件普通的襯衫一樣。所以,拉巴達什正和愛德蒙在城門xx交手搏鬥時,他那鎖子甲的背後有個窟窿。當愛德蒙逼得他愈來愈靠近城牆時,他跳上了一個高臺,他站在臺上,手中的劍雨點般向愛德蒙攻擊。但接著他就覺得這個地位既使他高出於眾人之上,又使他成為納尼亞弓箭手的眾矢之的,他決定重新跳下臺來。他有意要觀察風色,試探試探——毫無疑問,他確實觀察試探了一會兒——他跳得十分莊嚴十分可怕,口中大聲喊道:”塔什神的雷霆從天上打下來了。”但他不得不朝旁邊跳,因為他前邊兒的人群很擠,正前方已沒有他插足的地方。接著,用你可以期望的最簡潔的方式來說,他背部鎖子甲上的窟窿,被牆上一個鉤子鉤住了(幾百年前,這鉤子曾經是個系馬的鐵圈)。他發現自己像是一件洗好的、掛在那兒晾乾的衣服,人人都在嘲笑他哩。

  “愛德蒙,放我下來,”拉巴達什號叫道,”放我下來,像個國王和男子漢那樣同我作戰;如果你是個大懦夫,不敢放我下來,就立刻殺了我。”

  “當然可以。”國王愛德蒙開始說話了,但倫恩國王打斷了他的話。

  “請陛下允許我插一句,”國王倫恩對愛德蒙說道,”不要這樣。”然後,他轉過來對拉巴達什說道:”殿下,如果你曾在一個星期前提出挑戰書,我就會保證:在國王愛德蒙的國土內,上至至尊王,下至最小的會說人話的耗子,誰也不會拒絕你的請求。然而,你在和平時期,挑戰書也不送一份,就進攻我們的安瓦德城堡,你的行為證明你自己不是什麼真正的武士,而是個奸賊,是個只配由劊子手來鞭打的傢伙,不配由任何高貴的人持刀與之交鋒。把他帶下去,把他綁起來,帶他到城裡去,等我們公佈了我們歡樂的大喜事以後再說。”

  強壯的手從拉巴達什手裡奪走了他的劍,他被帶進城堡裡去了,他叫喊著,威嚇著,咒駡著,甚至大號大哭著。因為,儘管他能面對嚴刑拷打,卻受不了人們的嘲弄恥笑。在塔什班城,人人都是嚴肅認真地對待他的。

  就在這個時候,科林向沙斯塔跑來,抓住他的手,開始拖著他向國王走去。”他在這兒了,父親,他在這兒了。”科林大聲說道。

  “呀,你還是到這兒來了,”國王用一種十分粗暴的聲音說道,”而且壓根不聽話,竟參加了戰鬥。一個叫父親擔憂心碎的孩子啊。以你這般年紀,屁股後插根棍棒要比手中拿把劍合適得多。哈哈!”但包括科林在內,人人都看得出國王十分以沙斯塔自豪。

  “陛下,對不起,別再責備他了,”達蘭勳爵說道,”如果他不繼承你的英雄氣概的話,殿下就不可能是你的兒子了。如果他應該為相反的錯誤而受責備的話,那就會使陛下更加傷心了。”

  “行了,行了,”國王咕咕噥噥地說道,”我們這一回就放過他吧。現在……”

  繼之而來的事情使沙斯塔感到的驚訝,絲毫不亞于他生平遭遇到的任何事情。他發覺國王倫恩突然像熊一樣把他緊緊抱住,親吻他的雙頰。然後國王把他重新放下,說道:”孩子們一起站在這兒吧,讓朝廷上的人都來看看你們。昂起你們的頭來。現在,先生們,瞧瞧他們兩個人吧。還有什麼人會有什麼懷疑嗎?”

  而沙斯塔依舊不明白:為什麼人人都目不轉晴地瞧著他和科林?這一切歡呼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第十四章 布裡怎樣變成一匹聰明的馬兒

上一章

  現在我們必須回過來說說阿拉維斯和馬兒們了。隱士注視著他的池水,能夠告訴她們沙斯塔並沒給殺死,或是甚至沒受重傷,因為他看見他站了起來,看見他受到國王倫恩慈愛的接待。但因為他只能看,卻聽不見,他就不知道什麼人正在說些什麼話,而且,一旦戰鬥停止,談話開始,也就不值得再往池水裡張望了。

  第二天早晨,隱士還在屋子裡時,她們三個討論起下一步該怎麼辦來了。

  “這種生活,我覺得已經過夠了,”赫溫說,”隱士待我們很好,我自問確實十分感激他。但我整天吃呀吃的,一點運動也沒有,正在胖得像匹供玩賞的小馬駒了。讓我們繼續向納尼亞前進吧。”

  “啊,今天不走,女士,”布裡說道,”我不喜歡匆匆忙忙的。再過幾天,你看怎麼樣?”

  “我必須首先看到沙斯塔,跟他告別——而且——而且向他道歉。”阿拉維斯說。

  “確實應該如此!”布裡十分熱情地說道,”這正是我要說的意思。”

  “啊,當然啦,”赫溫說,”我料想他是在安瓦德,自然我們要去看看他,同他道別。但那是我們順路就可以辦到的。我們幹嗎不立刻就走呢?總而言之,我認為我們大家都想去的地方就是納尼亞。”

  “我看是這樣。”阿拉維斯說道。她正開始考慮她到達納尼亞時究竟要做什麼事情,同時感到有點兒寂寞。

  “當然,當然,”布裡急忙說道,”然而無需急急忙忙的啊,如果你瞭解我心裡的意思的話。”

  “不,我不瞭解你的意思,”赫溫說,”為什麼你不想走呢?”

  “呣——呣——呣,布羅——呼,”布裡含含糊糊地說道,”呀,你不明白嗎,女士——這是個重要時機——回到自己的祖國——進入社交界——最高尚的社交界——給人一個好印象,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我們看上去還沒恢復本來面目,是不是?”

  赫溫爆發出一陣馬兒的哈哈大笑。”布裡,你考慮的是你的尾巴!現在我完全明白了。你想等到你的尾巴重新長出來!而我們甚至並不知道,在納尼亞馬兒是否留長尾巴呢。布裡啊,確確實實,你虛榮心很強,就跟那位塔什班城裡的泰克希娜一模一樣。”

  “你真憨,布裡。”阿拉維斯說。

  “憑獅王的鬃毛起誓,我絲毫不是泰克希娜那種人物,”布裡憤憤地說道,”我對我自己,對我的馬兒夥伴,我抱有一種恰如其分的尊重,如此而已。”

  “布裡,”阿拉維斯說,她對割短尾巴的事不太感興趣,”我好久以來一直想問你一些事情。為什麼你不斷地‘憑獅子’、‘憑獅子的鬃毛’起誓賭咒?我竟以為你憎恨獅子哩。”

  “我是憎恨獅子的,”布裡答道,”但我說起獅子時,當然是指阿斯蘭,納尼亞的偉大救星,是它把女巫和冬天驅逐的。所有納尼亞人都是以阿斯蘭起誓的。”

  “然而,它是頭獅子嗎?”

  “不,不,當然不是。”布裡用頗為驚惶的聲調說道。

  “在塔什班,所有的故事都說它是獅子。”阿拉維斯說道,”如果它不是一頭獅子,你又幹嗎稱它為獅子呢?”

  “以你這般年齡,是很難搞明白的,”布裡說,”我離開納尼亞時,只不過是匹未滿一歲的小駒子,所以我自己也搞不大明白。”

  布裡說這話時是背對著綠色牆垣的,其他兩位則面對著布裡。布裡半閉著眼睛,以一種長輩的口氣說著話兒,所以它沒看見赫溫和阿拉維斯臉上表情的變化。她們張大嘴巴、睜大眼睛,是大有理由的,因為布裡說話時,她們看見一頭巨大的獅子從牆外躥起來,穩穩地落在綠色牆頭上:跟她們見過的任何獅子比起來,它只是顏色黃得更加發亮發光,軀體更加粗壯,更加美麗,也更加令人害怕。它立刻跳進牆裡,開始從背後走近布裡。它壓根兒沒有弄出什麼聲音來。赫溫和阿拉維斯嚇得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了,仿佛凍僵了似的。

  “毫無疑問,”布裡繼續說道,”人家把它當做一頭獅子講起它時,他們的意思不過是指它強壯如一頭獅子,或者(當然是對我們的敵人而言)兇猛如一頭獅子;或者是諸如此類的意思。阿拉維斯,哪怕是像你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也必須留神啊,你若認為它是頭真正的獅子,那就是荒謬絕倫了。確實會失禮失敬哩。如果它是頭獅子,那麼,它就同我們其他的馬兒一樣,非得是獸類不可了。呃!”(說到這兒,布裡開始哈哈大笑。)”如果它是頭獅子,它就得生著四隻腳爪,一條尾巴,還有鬍子!……阿艾伊,嗚,呵——呵!救命呀!”

  因為恰巧在布裡說到”鬍子”兩字時,阿斯蘭的一根鬍子竟然癢癢地觸到了它的耳朵。布裡像枝箭似的躥到了圍牆的另一邊,然後轉過身來:可是牆太高,它跳不過去,它沒法兒逃得更遠了。阿拉維斯和赫溫都嚇得往後退縮。大約有一秒鐘光景,緊張得寂靜無聲。

  接著,赫溫雖然渾身發抖,卻發出一聲奇怪的低低的嘶鳴,跨著小步向獅子走過去。

  “對不起,”赫溫說,”你是那麼美麗。你不妨把我吃掉,如果你想吃的話。我寧可早點被你吃掉,而不願由別的什麼人來喂我。”

  “親愛的女兒,”阿斯蘭說道,在它那翕動的天鵝絨般的鼻子上印了個獅子的親吻,”我知道你不久就會來到我身邊的。歡樂必將歸你所有。”

  然後它抬起頭來,用更響亮的聲音說話。

  “布裡啊,”它說,”你這可憐巴巴、驕傲自大、大吃一驚的馬兒,靠攏我吧。再靠攏一點,我的兒子。不該膽大的,不要膽大妄為。你摸摸我。聞聞我。這兒是我的腳爪,這兒是我的尾巴,這些是我的鬍子。我是一頭真正的野獸。”

  “阿斯蘭,”布裡用一種顫抖的聲調說道,”我擔心我必定是個地道的傻瓜。”

  “馬兒在仍然年輕時明白這個道理,是幸福的。人也一樣。靠攏來吧,我的女兒阿拉維斯,瞧!我的腳爪像天鵝絨一般。這一次你不會被抓傷的。”

  “先生,這一次嗎?”阿拉維斯說道。

  “上一次抓傷你的,就是我,”阿斯蘭說,”我是你在整個旅途中碰到的惟一一頭獅子。你可知道,為什麼我抓傷你?”

  “不知道,先生。”

  “你背上的傷痕,皮破對皮破,疼痛對疼痛,血痕對血痕,跟你後母女奴背上的鞭痕是相對應的,因為你叫她吃了蒙汗藥沉睡,害她挨打。”

  “是的,先生。對不起——”

  “再問吧,我親愛的。”阿斯蘭說。

  “因為我捉弄得她睡熟了,她還會受到其他傷害嗎?”

  “孩子,”獅子說道,”我要告訴你的,是你自己的故事,不是那女奴的。我對哪一個人都是只講他自己的故事。”然後它就搖搖頭,改用比較輕快的聲調說話。

  “小傢伙,高興起來吧,”它說,”我們不久會重新見面的。然而,在此之前,你將有另一個客人來訪。”於是它一跳便躥上牆頭,消失了,她們看不見它了。

  說也奇怪,阿斯蘭走了以後,她們都無意在背後互相談論它。她們大家都慢慢地走開去了,走到寧靜的草地上不同的角落裡去了,獨自在那兒蹀躞,沉思又沉思。

  半個鐘頭以後,兩匹馬兒被叫到屋子後面去吃些隱士為它們準備好的好東西,而阿拉維斯仍在散步、思索,大門外一陣喇叭聲嚇了她一跳。

  “門外是誰啊?”阿拉維斯說。

  “阿欽蘭的王子科奧殿下。”有個聲音在門外說道。

  阿拉維斯拔掉門閂,打開大門,稍稍退後一點兒,讓陌生人進來。

  兩個持戟士卒先走進門來,在入口處的兩旁站崗。跟著進來的是個傳令官,還有號手。

  “阿欽蘭的王子科奧殿下要接見阿拉維斯女士。”傳令官說道。然後他和號手退到一邊,鞠躬,兵士敬禮,王子本人進門來了。他所有的隨從都退了出去,隨手把大門關上。

  王子鞠躬,就一位王子而言,這是個笨拙的鞠躬。阿拉維斯按照卡樂門的方式行禮(壓根兒跟我們的屈膝禮不一樣),當然,她行的禮中規中矩、像模像樣,因為父母教過她怎樣行禮。然後她抬起頭來,瞧瞧這位王子是何等樣人。,

  她看到他不過是個毛孩子。他沒戴帽子,漂亮的金髮上裹了一條薄薄的黃金帶子,不過一根鐵絲那麼厚。他的緊身短外衣是白麻布做的,細潔得像手絹兒一樣,所以明顯地映出了裡邊兒鮮亮的紅色內衣。他那按在寶劍琺瑯柄上的左手外面裹著繃帶。

  阿拉維斯再次凝視著他的臉,這才籲出一口氣,說道:”呀!你是沙斯塔啊!”

  沙斯塔立刻漲得滿臉通紅,趕快說道,”你聽我說,阿拉維斯,我真希望你不要認為我這副打扮(以及號手等等的這種排場)是為了使你印象深刻,或是顯得我與眾不同,或諸如此類的擺闊炫耀。因為我倒寧可穿著我的舊衣服來見你,但舊衣服現在已經被燒掉了,而且我的父親說——”

  “你的父親?”阿拉維斯說。

  “國王倫恩顯然是我的父親,”沙斯塔說道,”我確實應該猜得到的。科林是那麼像我。你瞧,我們是孿生兄弟。啊,我的名字不叫沙斯塔,我叫科奧。”

  “科奧這名字,比沙斯塔好。”阿拉維斯說。

  “在阿欽蘭,兄弟們的名字是這樣的,”沙斯塔(或者是王子科奧,現在我們必須這樣稱呼他了)說道,”例如達爾和達蘭,科爾和科臨,依此類推。”

  “沙斯塔——我心裡想說的是科奧,”阿拉維斯說道,”不,你別說話。有些事情我得立刻說出來。我很抱歉,我曾經是一頭蠢豬。但在知道你是王子之前,我已經改變了,說老實話:你跑回來對抗獅子時,我真的改變了。”

  “那獅子,壓根兒不是真的要殺死你。”科奧說。

  “我知道,”阿拉維斯點點頭說道。彼此都看出對方瞭解阿斯蘭時,有好一會兒,兩個人變得沉默無言、嚴肅莊重。

  阿拉維斯突然記起科奧裹著繃帶的手。”啊呀!,”她大聲叫道,”我竟忘記了!你參加了戰鬥。這是受的傷嗎?”

  “不過擦破一點皮。”科奧說道,第一次用了王公大臣的口氣。但一會兒後他哈哈大笑著說道,”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壓根兒不算是正式受傷。我只不過是在指關節上擦掉了皮,沒有接近過戰場的任何笨拙的傻瓜,都會這樣受傷的。”

  “可你畢竟是參加了戰鬥,”阿拉維斯說,”這必定是了不得、不得了的。”

  “壓根兒不像我原先想像的那樣。”科奧說。

  “但沙——我本來想說科奧——關於國王倫恩和他怎樣發現你是誰的事,你還一點兒也沒有跟我談起呢。”

  “好吧,讓我們坐下來談,”科奧說,”因為這是很長的故事。順便說一句,父親是個絕對的好心人。發現他是我的父親,哪怕他不是個國王,我也會同樣高興的;儘管教育和其他種種可怕的事情都要逼到我頭上來了。但你要聽的是故事。哦,原來科林和我是孿生兄弟。很明顯,我們倆出生後一個星期,他們就把我們帶到納尼亞一個年邁聰明的人頭馬家裡,去接受祝福什麼的。卻說這怪物是個預言家,就像許多優秀的人頭馬那樣。昨天的戰鬥中也有幾個人頭馬,確是最最傑出的人物:但我跟它們在一起還不能感到十分自在。我說,阿拉維斯,在這些北方國家裡,我們有許多東西必須習慣起來才好。”

  “是的,有好多哩,”阿拉維斯說道,”可你把故事講下去啊!”

  “哦,一看見科林和我,這怪物似乎瞧著我說道:有朝一日,這孩子將把阿欽蘭從它從未遇到過的致命危險中拯救出來。所以,我的父親和母親當然十分高興。然而,有個在場的人並不高興。這是個叫做巴爾勳爵的傢伙,他曾經做過我父親手下的大法官。顯然他犯了些錯誤——貪污瀆職或者類似這樣的詞兒——這段情節我不大明白——父親不得不解除他的職務,但沒有對他作其他懲罰,仍舊允許他繼續生活在阿欽蘭。但他必定是盡可能為非作歹,因為後來查明,他曾經接受蒂斯羅克的收買,把許多秘密情報送到了塔什班城。所以,他一聽見我將把阿欽蘭從極大的危險中拯救出來,就下定決心必須把我除掉。接著,他成功地綁架了我(我不知道究竟怎樣綁架的),騎馬沿著旋箭河跑往海灘。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有一條由他的隨從們控制的船在那兒等他,他帶著我上船出海去了。但我父親風聞其事,雖然不太及時,還是盡力地追趕。父親到達海灘時,巴爾勳爵已經出海,但還望得見。父親在二十分鐘之內便跳上了他的一艘戰艦。

  “這必定是一場了不得的跟蹤追擊。他們追趕巴爾的大帆船六天六夜,第七天逼得他交戰。這是一次偉大的海戰(昨兒晚上我聽到人家講了許許多多),從上午十點鐘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我們的士卒終於佔領了那條大帆船。但我不在那船上。巴爾勳爵本人在戰鬥中給殺死了。但他手下的一個人說,那天大清早,他剛發覺他必將被追上時,便把我交給了一個武士,用一隻小艇把我們兩人送走了。那小艇永遠沒有人再見到過。但是,當然囉,阿斯蘭(看來一切故事的背後都有阿斯蘭在安排哩)把它推到海灘上恰當的地方,以便阿什伊什把我撿起來的,便是這只小艇。我希望我能知道這位武士的姓名,因為他為保住我的生命,自己忍饑挨餓,把一切留給我吃。”;

  “我想,阿斯蘭會說,這一部分是另一個人的故事了。”阿拉維斯說。

  “我倒忘了這一點了。”科奧說。

  “我很想知道這預言是怎樣成為事實的,”阿拉維斯說道,”阿欽蘭碰到的究竟是什麼大危險,需要你去把它拯救出來?”

  “哦,哦,”科奧相當尷尬地說道,”他們好像認為我已經救了阿欽蘭了。”

  阿拉維斯雙手鼓掌。”噢,當然啦!”她說道,”我多麼愚蠢。你多麼了不起啊!拉巴達什帶著他的二百人馬渡過旋箭河,而你還沒有把訊息送到,那時候阿欽蘭的危險大到了極點。你不覺得自豪嗎?”

  “我認為我覺得有點兒惶恐。”科奧說。

  “現在你將在安瓦德生活下去了。”阿拉維斯若有所思地說道。

  “啊!”科奧說道,”我幾乎把我上這兒來的使命忘了。父親要你來和我們住在一起。他說他宮廷裡(他們都管它叫宮廷,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母親去世以來,一直沒有女士。來吧,阿拉維斯。你會喜歡父親——和科林的。他們不像我:他們都是合乎體統地培養大的。你無需害怕……”

  “噢,別說了,”阿拉維斯說,”不然我們真要打架了。當然我會來的。”

  “現在讓我們去看看馬兒。”科奧說。

  布裡和科奧的相見,十分了得,也十分快樂,布裡仍處於壓抑狀態,但它同意立刻向安瓦德出發:它同赫溫將在翌日經由安瓦德進入納尼亞境內。四個人馬一齊跟隱士依依告別,答應不久再來拜望他。上午過了一半,他們就上路了。馬兒們料想阿拉維斯和科奧會乘馬走的,但科奧解釋道,除非遇到人人必須盡其所能地貢獻最大力量的戰爭,不論在納尼亞或阿欽蘭,沒有一個人會夢想騎那會說人話的馬兒代步的。

  這事再次提醒布裡:它對納尼亞的風俗習慣知道得那麼少,很可能犯可怕的錯誤。所以,赫溫做著好夢一路走去時,布裡變得每走一步便越發忐忑不安和忸怩不自然了。

  “布裡,振作起來吧,”科奧說道,”我的處境遠比你難熬哩。我要去接受教育,我要去學習讀書、寫字、紋章、跳舞、歷史、音樂等等,而你可以在納尼亞的小山上馳騁、打滾,玩個心滿意足啊。”

  “但這正好是個問題,”布裡咕噥道,”說人話的馬兒打滾嗎?如果它們不打滾呢?要放棄打滾,我可受不了。赫溫,你怎麼想呢?”

  “我無論如何要打滾的,”赫溫說道,”你是否打滾,我看它們隨便哪一個都不會介意的。”

  “我們走近城堡了嗎?”布裡對科奧說道。

  “轉過下一個彎就是了。”王子道。”

  “好吧,”布裡說,”現在我要好好地打一個滾兒,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打滾了。請等我一會兒。”

  五分鐘後,布裡打過滾從地上站起來了,劇烈地噴著鼻息,渾身都是斑斑點點的羊齒植物。

  “現在我準備好了,”布裡用一種深沉的愁悶聲調說道,”科奧王子,帶路吧。走向納尼亞和北方。”

  然而,布裡的神情,與其說是一個長期流落他鄉的俘虜回到了它的家鄉和自由天地,不如說是一匹馬兒走向它的殯葬地。

第十五章 可笑的拉巴達什

上一章

  道路再轉一個彎,他們便出了樹林;越過蒼翠的連片草地,就望得見安瓦德的城堡了。城堡的背後是高高的、林木森森的山脊,給它擋住了北風。城堡很古老,用暖紅棕色石頭砌成。

  他們還沒有走到城門口,國王倫恩就出來迎接他們了,看上去壓根兒不像阿拉維斯心目中的國王,竟穿著舊衣服中最舊的衣服哩;因為他剛帶著他的獵人們巡視他的養狗場回來,才歇一歇洗洗他那碰過狗兒的手。但他攙著阿拉維斯的手向她鞠躬致意時,其風度之莊嚴堂皇,就足以表明他是個皇帝了。

  “小姐,”他說,”我們由衷地歡迎你。如果我親愛的妻子還健在,我們能讓你更加興高采烈,但現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我感到惋惜:你遭到了不幸,被令尊逐出家庭,這對你必然是件傷心事。我的兒子科奧跟我講過你們一起經歷的驚險事件和你的種種勇敢的行為。”

  “一切勇敢的行為都是他幹出來的,陛下,”阿拉維斯說道,”他還沖到一頭獅子跟前去救我哩。”

  “啊,那是怎麼一回事?”國王倫恩說,面露喜色,”那段故事我沒聽他說過呀。”

  於是阿拉維斯便講了這段故事。科奧原是很想讓人知道這故事的,儘管他覺得不好意思由他自己講出來;聽她講時,他卻並不像原來期待的那樣欣賞這件事了,倒覺得愚蠢可笑。可他的父親確實十分欣賞,在接連幾個星期裡一直講給許多人聽,弄得科奧但願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國王隨即轉向赫溫和布裡,對待它們像對待阿拉維斯一樣客氣,問起它們許多問題:它們的家庭,被俘之前住在納尼亞的什麼地方。馬兒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因為它們還不習慣於人們平等地跟它們說話——當然是指大人們。對阿拉維斯和科奧這樣的孩子,它們倒不拘束。

  露茜女王不久從城堡裡出來,跟他們待在一起,國王倫恩對阿拉維斯說,”我親愛的,我們家的一位可愛的朋友來了,她已經在關心你那居室的安排;由她經管,要比由我來辦好得多。”

  “你願意來看看嗎?”露茜親吻阿拉維斯,說道。她們立刻互相喜歡起對方來了,不久就一同走開去,談起阿拉維斯的寢室和梳妝室,談起要給阿拉維斯穿的衣服,以及姑娘們在這種場合總要談起的諸如此類的事情。

  他們在陽臺上吃午飯(冷盤雜鳥、冷盤野味餡餅、酒、麵包、乾酪),飯後,國王倫恩皺皺眉頭,歎了一口氣,說道:”嗨!我的朋友們,我們手裡還有個丑角拉巴達什,必須決定如何處理他才好。”

  露茜正坐在國王的右邊,阿拉維斯坐在他的左邊。國王愛德蒙坐在桌子的一頭,達蘭勳爵坐在面對他的另一頭。達爾、珀裡丹、科奧、科林都坐在國王的同一邊。

  “陛下完全有權利砍掉他的腦袋,”珀裡丹說,”他進行這樣的突然襲擊,就把他自己放到跟刺客相同的地位上了。”

  “這是十分確實的,”愛德蒙說,”但即使是奸細也可以改過。我就認識一個改邪歸正的奸細。”他顯得深思熟慮。\"

  “殺掉拉巴達什就接近于向蒂斯羅克挑動戰爭。”達蘭說道。

  “蒂斯羅克算什麼,”國王倫恩說道,”他的力量在於人多勢眾,而人多就永遠穿越不了大沙漠。但我沒有冷酷地殺人的心腸,哪怕他是個奸細。在戰場上砍斷他的喉管我倒十分心安理得:但這是截然不同的。”

  “我的建議是,”露茜說,”陛下再給他一次考驗。可以放他自由回去,如果他作出嚴格的承諾,保證將來光明磊落,公平待人。說不定他會信守諾言的。”

  “妹妹,也許無尾猿會變得誠實的吧。”愛德蒙說,”不過,憑獅子起誓,如果他再破壞諾言,那麼到那時,我們任何人都可以在乾淨俐落的戰爭中砍掉他的腦袋。”

  “試試看吧,”國王說,然後吩咐侍從道,”朋友,把俘虜帶上來。”

  戴著鐵鍊的拉巴達什給帶了上來。瞧瞧他的模樣,任何人都會猜想他是在一個喧鬧的地牢裡過了一夜,既沒有食物,又沒有水喝;事實上他卻是給關在一個十分舒服的房間裡,供他吃的伙食也十分精美。但因為他生氣得非常厲害,晚飯一點也不肯吃,又整夜頓足、吼叫、咒駡,現在看上去自然不是他最好的模樣兒了。

  “無需多說,殿下也知道,”國王倫恩說道,”根據國家的法律,根據審慎的政策的種種理由,我們有權要求砍掉你的腦袋,正如一個人有權處置另一個不共戴天的敵人一樣。然而,考慮到你年紀還輕,天性粗暴,缺少各種教養和禮貌,凡此無疑都是在一個暴君和奴隸的國度裡沾染上的惡習,我們傾向于不加害於你,釋放你回家,條件是:第一……”

  “我咒駡你這野蠻的狗東西!“拉巴達什唾沫四濺地嚷嚷道,”你以為我會聽你的條件嗎?呸!你大談天性和其他不知所云的話。對一個用鏈條束縛著的人說這種話是容易的,哼!解開這些該死的鏈條,給我一把劍,那時,你們哪一個敢來和我辯論!”

  幾乎所有的王子貴族都跳了起來,科林大聲叫道:

  “父王!我能揍他嗎?行嗎?”

  “安靜下來!陛下,各位王子貴族!”國王倫恩說道,”難道我們沒有涵養到如此地步,一個混蛋的辱駡就把我們激怒了?坐下,科林,不然你就離開桌子吧。我再次要求殿下仔細聽聽我們的條件。”

  “我不聽外邦人和術士提出的條件,”拉巴達什說道,”你們沒有一個人敢碰我腦袋上的一根頭髮,你們對我的種種侮辱,將要用納尼亞人和阿欽蘭人的血海來償還,蒂斯羅克的報復是可怕的,哪怕現在也是可怕的。如果殺了我,那麼,在北方土地上的焚燒和折磨之災,將成為今後一千年震驚世界的故事。小心!小心!小心!小心塔什神的雷霆從天上打下來!”

  “雷霆會中途在鉤子上鉤住嗎?”科林問道。

  “你太不像話了,科林,”國王說,”永遠別取笑奚落人,除非對方比你強大;對方比你強時,那就悉聽尊便了。”

  “你這愚蠢的拉巴達什啊。”露茜歎息道。

  接下來的刹那間,科奧心中納罕:為什麼坐在桌子旁的所有人都站起來了,而且都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當然,他自己也站起來了。這時他才明白了其中的緣故。阿斯蘭跟他們在一起,雖然沒有一個人看見它進來。獅子巨大的軀體在拉巴達什和譴責他的人們之間輕輕地來回踱步時,拉巴達什吃了一驚。

  “拉巴達爾,”阿斯蘭說道,”別掉以輕心了。你的厄運近在眼前,但你仍舊可以避免厄運的。忘掉你的驕傲(你有什麼可驕傲的?),忘掉你的憤怒(有誰損害你來著?),接受這些善良的國王們的憐憫慈悲吧。”

  拉巴達什這時轉動眼珠,張開嘴巴,像鯊魚似的發出可怕而沉悶的露齒獰笑,上下擺動著耳朵(如果肯費工夫,任何人都能學會的)。從前在卡樂門他這一套總是很奏效的。他做這鬼臉時,最勇敢的人發抖,普普通通的人倒在地上,神經過敏的人往往昏厥過去。然而拉巴達什不曾認識到的事實是:老百姓知道,你只要下個命令便可立刻把他們活活煮死,要嚇唬他們自然是容易的。在阿欽蘭,扮鬼臉看來壓根兒不驚人;事實上,露茜只覺得拉巴達什大概快要生病了。

  “魔鬼!魔鬼!魔鬼!”王子尖聲叫道,”我知道你。你是納尼亞的邪惡的魔王。你是眾神的仇敵。可怕的幽靈,叫你知道我是誰吧。我是毫不寬容、不可抗拒的塔什神的後裔。塔什神的詛咒落在你頭上。蠍子形的閃電將像雨點般打在你身上。納尼亞的火山將化為塵土……”

  “留點兒神,拉巴達什,”阿斯蘭平靜地說道,”厄運如今更逼近了,厄運就在門外,厄運拔掉門閂了。”

  “讓天塌下來吧,”拉巴達什尖聲叫道,”讓地裂開來吧!讓血與火湮沒這世界吧!但是我管保決不斷念、甘休,我一定要揪住那狗東西的女兒,揪住那外邦女王的頭髮,把她拖到我的王宮裡去……”

  “時辰到了。”阿斯蘭說道,拉巴達什看到人人都開始哈哈大笑,心裡惶恐之至。

  他們沒法兒不笑。拉巴達什一直在上下擺動著耳朵,阿斯蘭剛說”時辰到了”,那雙耳朵便開始變化。耳朵愈變愈長、愈尖,不久耳朵上又長滿了灰色的毛。大夥正琢磨著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耳朵時,拉巴達什的臉也開始變化了。臉變得長了,頂上變厚了,眼睛變大了,鼻子陷進臉蛋裡去了(不然的話,就是臉鼓出來了,變成全是鼻子了),臉上到處都是毛。他的胳膊變長,在前邊兒垂了下來,直至雙手碰到地面:不過現在不是手了,而是蹄子了。他四腳落地站在那兒,他身上的衣服也消失了,人人哈哈大笑,愈笑愈響(他們不由自主地要笑),因為當初的拉巴達什如今幹乾脆脆地變成一頭驢子。可怕的是,他那人的語言比他那人的形體僅僅多保留了一會兒時間,當他認識到他身上所發生的變化時,他叫喊道:

  “啊,不要變成一頭驢子!可憐可憐吧。哪怕是變成一匹馬——哪怕是——匹馬——嗯—啊—霍—伊赫—奧赫,伊赫—奧赫。”語言便消失在驢叫聲裡了。

  “拉巴達什,你聽著。”阿斯蘭說道,”公正的審判裡將包含著大慈大悲。你將來不會永遠是頭驢子的。”

  阿斯蘭說這話的過程中,驢子把它的耳朵向前扭過來靜聽——這副形狀也十分可笑,大家越發哈哈大笑了。他們竭力克制,可是克制不了。

  “你曾訴之於塔什神,”阿斯蘭說道,”你將在塔什神的神廟裡得到康復。今年偉大的秋節裡,你必須站在塔什班城塔什神的祭台跟前,當著全部塔什班人的面,你那驢子的形體將從你身上脫落,大家都將認出你就是王子拉巴達什。然而,在你活著的時候,如果你走到離塔什班城偉大神廟十英里之外的地方,你就會立刻重新變成你現在那副模樣。若你第二次變成驢子,那就萬劫不復了。”

  短短的一陣寂靜,然後他們都動彈起來了,你看我我看你,倒像剛從睡夢中醒來似的。阿斯蘭走了。但空中草上留有一道光華,他們的心裡留有一股歡欣,凡此都向他們保證阿斯蘭可不是夢幻;而且,無論如何,他們眼前就有一頭驢子。

  國王倫恩是男子漢中最為慈悲心腸的,眼見他的敵人處於這種懊悔不迭的境地,他把憤怒全都忘記了。

  “殿下,”他說道,”事情弄到這般極端的地步,我確實深感遺憾。殿下親眼目睹,這一點兒也不是我們搞出來的。我們當然樂於提供船隻,送殿下回塔什班去,按照阿斯蘭的處方,求得康復。殿下將得到眼前你的處境所容許的各種舒舒服服的招待:最好的裝載牲口的船——最新鮮的胡蘿蔔和野薊……”

  但震耳欲聾的一聲驢叫,以及瞄準警衛的狠狠一腳,清清楚楚地證明:這些好心的優待,對方可毫不領情。’

  這兒,為了不再提到他,我還是把拉巴達什的故事講完為好。他(或是它)被及時用船送回塔什班城,並在偉大的秋節被送進塔什神的神廟,於是重新變成了一個人。當然有四五千人親眼目睹了他的這一變化,這件事就沒法兒秘而不宣了。老蒂斯羅克去世了,拉巴達什便代替他做了蒂斯羅克,他變成了有史以來卡樂門最和平的蒂斯羅克。這是因為他不敢跑到離塔什班城十英里以外的地方;他就沒法兒親自參加戰爭,而他又不願意讓他手下的泰坎們在損害他權勢的條件下從戰爭中獲得聲譽,因為蒂斯羅克們都是這樣被推翻的。但儘管他的動機是自私自利的,卻使卡樂門周圍的小國家日子過得舒服多了。他自己的老百姓可從來沒有忘記他曾經是一頭驢子。在他統治期間,當著他的面,人們稱他為”和平締造者”,但在他死後以及在他背後,人們稱他為”可笑的拉巴達什”,如果你在一本優秀的《卡樂門史》裡(不妨到地方圖書館去找一下)查找他的事蹟,你就會發現他是被列在”可笑的拉巴達什”那個條目下的。直到今天,在卡樂門的學校裡,如果你做了什麼異乎尋常地愚蠢的事情,你就很可能被稱為”第二個拉巴達什”。

  在此期間,在安瓦德城裡人人都十分高興,拉巴達什已經遣送回去了,城裡真正的賞心樂事便開始了。那是個盛大的宴會,當天晚上在城堡前的草坪上舉行,張著幾十盞燈,燈光同月光互相映輝。酒像水一樣流淌。人們講著故事,說著笑話,然後是一片寂靜,國王的詩人帶著兩個提琴手走進人們圍成的圈子中央。阿拉維斯和科奧原是準備忍受沉悶無聊的,因為他們懂得的詩篇不過是卡樂門的那種詩歌,而現在才知道詩歌是什麼玩藝兒了。但提琴剛演奏開頭的曲調,就仿佛有個火箭飛進了他們的頭腦裡,詩人唱著偉大的古老歌謠,關於漂亮的奧爾文的歌謠,關於他怎樣和巨人皮爾作戰,把巨人變成了石頭(這就是皮爾峰的來歷——一個生著兩個腦袋的巨人),並且贏得莉爾恩小姐做他的新娘。歌謠唱完時,他們真希望詩人重新再唱一遍。布裡雖然不會唱,卻講了紮林德雷之戰的故事。露茜又講了大衣櫃以及她和國王愛德蒙、女王蘇珊以及至尊王彼得最初進入納尼亞的故事。除開阿拉維斯和科奧,他們大家都聽她講過好幾遍了,但他們都想再聽一遍。

  不久,國王倫恩說話了,他遲早總要說的:該是年輕人上床睡覺的時候了。”明天,科奧,”他補充道,”你要同我一起去視察所有的城堡,瞧瞧城堡的狀況,判明它的一切力量和弱點:因為我離開人世的時候,城堡就屬於你、由你來保衛了。”

  “但父王,那時科林就是國王了。”

  “不,孩子,”國王倫恩說道,”你是我的繼承人。王冠要傳給你的。”

  “但我不要王冠,”科奧說,”我倒寧可……”

  “這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科奧,也不是我要不要的問題。這是法律所規定的。”

  “但如果我們是孿生兄弟,我們必定是同年的啊。”

  “不然,”國王哈哈笑著說道,”必定有一個先生出來的。你是科林的哥哥,比他早生足足三十分鐘。你也比他好,讓我們希望如此,儘管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優勢。”他瞧著科林,眼睛裡閃閃發亮。

  “但父王,你不能讓你所喜歡的兒子做下一任國王嗎?”

  “不能。國王是受法律制約的,因為規定他做國王的是法律。國王無權脫離王冠,正如哨兵無權脫離崗位一樣。”

  “天啊,”科奧說,”我壓根兒不要做國王。科林呀——我萬分誠惶誠恐地感到抱歉,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的出現,會把你從你的王國裡排擠出去啊。”

  “烏拉!烏拉!,”科林說道,”我不用做國王了,我不用做國王了。我將永遠做個王子。做王子最開心最好玩。”

  “科奧啊,你兄弟只知道玩兒,更正確的道理是,”國王倫恩說,”做一個國王,就是意味著在每次拼命的戰鬥中身先士卒,在每次亡命的退卻中沉著殿后,國土上出現饑饉的時候(歉收的年頭必定時常要鬧饑荒的),倒要衣服穿得好一點,對著不夠吃飽的飯食,也要比你國土上任何人笑得更響亮。”

  兩個孩子到樓上去睡覺時,科奧又問科林,這事是否就這麼定了,就毫無辦法可想了。科林說:

  “如果你再提到這件事,我就——我就把你打倒在地。”

  故事結束時最好交代一下:從此以後,兩兄弟之間就永遠再也沒有什麼意見分歧了;但我擔心這樣講是不確實的。事實上他們倆時常吵架打架,就像任何兩個孩子一樣,而他倆的打架(如果真的打起來了),結果總是科奧被打倒在地。他們倆長大成人時,都成了武士,雖然科奧在戰鬥中是更加兇猛的,然而,作為拳擊手,科奧也好,北方各國裡的任何英雄好漢也好,都不能同科林媲美。他便是如此這般獲得了”霹靂拳擊手科林”的美名的,便是如此這般壓倒了暴風雨峰”墮落的熊”,建立了巨大功勳的。它原來確實是頭會說人話的熊,後來卻倒退到野熊的習性和習慣中去了。在山中積雪的一個冬日裡,科林攀登暴風雨峰納尼亞一側,走到熊窩那兒,計時器也不帶,揮拳猛擊那熊三十三個回合。打到後來,那熊眼睛發黑,看也沒法兒看了,是那熊又被改變過來了。

  阿拉維斯和科奧也吵了許多架(我擔心甚至打過架哩),但他們總是又言歸於好。好幾年以後,他們都長大成人了,他們還是習慣于吵架又重新和好,所以他們乾脆就結了婚,以求吵了又和好起來更加方便。國王倫恩去世後,他們便成了阿欽蘭優秀的國王和王后;他倆所生的兒子偉大的拉姆,是阿欽蘭歷代國王中最著名的。布裡和赫溫都在納尼亞幸福地活到了高齡,都結婚了,但它們並未結為夫婦。往往隔不了幾個月,它們之中的一個或它們兩個,總要小跑著經過關隘,來拜訪它們的在安瓦德的老朋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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