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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尼亞傳奇:獅子·女巫·魔衣櫥/獅子、女巫和衣櫥 The Chronicles of Narnia: The Lion, the Witch and the Wardrobe By C·S·路易士 Clive Staples Lewis

第一章 露茜窺探衣櫥

  從前,有這麼四個孩子,他們的名字分別叫彼得、蘇珊、愛德蒙和露茜。下面講的故事就是他們親身經歷過的事情。

  那是在戰爭時期,為了躲避空襲,他們被送離倫敦,來到一位老教授的家裡。這位老教授的家在英國的中部,離最近的火車站有十英里遠,離最近的郵局也有兩英里。他沒有老伴,和女管家瑪卡蕾蒂太太以及另外三個僕人一起,住著一所很大很大的房子(這三個僕人一個叫愛薇,一個叫瑪格麗特,還有一個叫蓓蒂,但她們在這個故事中出現的不多)。教授已經老態龍鍾,一頭蓬亂的白髮。孩子們一來就喜歡上了他。但在頭天傍晚,當他從大門口出來迎接他們一行的時候,他的這副怪模樣使年齡最小的露茜感到有點害怕,而愛德蒙呢(除了露茜他年齡最小),卻忍不住要笑,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的裝做擦鼻涕,這才沒有笑出聲來。

  第一天晚上,他們向老教授道了晚安,就一起上樓,兩個男孩來到女孩子的寢室,互相交談起來。

  “我們的確運氣不錯,”彼得說,“這兒太好了,我們高興幹啥就可以幹啥,這位老先生是不會管我們的。”

  “我看他是個惹人喜歡的老頭。”蘇珊說。

  “哎呀,別東拉西扯了!”愛德蒙說,他已經很累了,但偏偏裝作不累的樣子,每當這時,他往往要發脾氣,“別再說這些啦!”

  “說什麼才好?”蘇珊回了他一句,“你該睡了。”

  “你倒學著媽媽教訓起我來了,”愛德蒙說,“你是什麼人?我什麼時間睡,還要你管!你自己去睡吧。”

  “大家都睡,好不好?”露茜調解說,“如果人家聽見我們還在這兒說話,非要罵我們不可。”

  “根本不會,”彼德說,“我不是說過,在老教授家裡,誰也不會管我們的嗎?再說,他們也不會聽見我們講話。從這裡下去到飯廳,中間有這麼多樓梯和過道,大約要走十分鐘的路。”

  “什麼聲音?”露茜突然問道。這所房子比她以前住過的任何一所房子都要大得多,一想到那些長長過道和一排排通向空蕩蕩的房間的門,她就感到有點兒害怕,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傻東西,這是鳥兒叫。”愛德蒙說。

  “這是貓頭鷹的叫聲。”彼得說,“這裡是各種鳥兒棲息的最好場所。我要去睡啦。喂,我們明天去探險吧。在這樣一個地方,隨便什麼東西你也許都可以找到。在來的路上,你們看見了那些山沒有?還有那些樹林?那裡也許有鷹啊,鹿,鷲啊。”

  “有獾嗎?”露茜問。

  “還有蛇!”愛德蒙說。

  “還有狐狸呢!!”蘇珊說。

  但第二天早晨,卻冷瀝瀝地下起雨來了。雨很大,透過窗子朝外望去,你既看不見山,也看不見樹林,甚至連花園裡的小溪也看不見。

  “沒有辦法,天大概還要下雨,我們只好聽天由命嘍,”愛德蒙說。他們剛和教授一起吃好了早飯,就來到樓上教授給他們安排的房間。這是一個狹長而又低矮的房間,兩頭各開著兩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

  “別發牢騷,艾德,”蘇珊說,“說不定過個把小時以後,天會轉晴。就是現在,也不是沒有什麼可玩的。這裡有無線電,還有許多書。”

  “我才不稀罕這些玩意兒呢,”彼得說,“我要在這所住宅內進行探險。”

  大家都同意彼得的這個建議,一場奇遇就是這樣開始的。這所住宅,你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它的盡頭,裡邊淨是些意料不到的地方。他們先試著打開了幾扇門,原來是幾間無人居住的空房間,這是大家事先預料到的。接下來,他們進了一個非常狹長的房間,牆上掛滿了畫,他們還在屋內發現了一副盔甲。然後,他們又進了另一個房間,裡面全是綠色的裝飾物,只是在角落裡放著一把豎琴。這以後,他們走過一下一上的兩段樓梯,來到樓上的一間小廳,小廳有一扇門通向外面的陽臺。從小廳出來以後,他們又走進了一連串各自相通的房間,裡面都放滿了書,這些書絕大部分都是很舊的,有些比教堂裡的《聖經》還要大。他們在這裡逗留了片刻,又順路走進另一個空蕩蕩的房間望了一下,只見裡面放著一隻很大很大的衣櫥,櫥門上鑲著鏡子。除了窗臺上面放著一個褪了色的藍花瓶以外,別的什麼也沒有了。

  “這有啥意思?”彼得說。大家都跟著走出去了,只有露茜一個人留在後面。她想試試能否把那個大衣櫥打開,儘管她幾乎肯定衣櫥的門是鎖著的。她自己都沒有想到,櫥門竟然很容易的被打開了,裡面還滾出了兩顆樟腦丸。

  她朝櫥裡仔細看了一下,裡面並排掛著好幾件外套,幾乎全都是長長的皮外套。這些衣服摸上去軟綿綿的,還帶有樟腦丸的清香,露茜高興極了。她一步跨進衣櫥,擠到皮衣中間,把她的小臉蛋貼在毛茸茸的皮衣上輕輕地摩擦。當然嘍,她讓櫥門開在那兒,因為她知道,一個人把自己關在衣櫥裡是非常愚蠢的。她往裡挪動了一下身子,發現在第一排衣服的後面還掛著一排衣服,裡面黑糊糊是。她把兩隻手往前伸,生怕自己的臉碰到了櫥的後壁。她向前又跨了一步,接著兩步,三步,想用手指尖摸到木頭的櫥壁,但她始終沒能摸到。

  “這個衣櫥多大啊!”露茜一邊暗自想,一邊又繼續往前走。她不時撥開交迭著的柔軟的皮衣,為自己開路。這時,她感到腳底下有什麼東西在“吱嘎”“吱嘎”作響。“我難道踩著了樟腦丸了?”她想,一邊蹲下身來用手去摸。然而她摸到的不是堅硬而又光滑的木頭櫥底,而是一樣柔軟的、粉末似的、冰冷的東西。“多麼奇怪啊?”她一邊說,一邊又朝前走了一兩步。

  她很快就發現,碰在她臉上和手上的已不再是軟綿綿的皮毛了,而是一種又堅硬又粗糙甚至有點戳手的東西。“哎呦,這像樹枝嘛!”露茜一聲驚叫。這時,她看見前面亮著一盞燈。本來衣櫥後壁只有幾英寸遠,但這盞燈看上去卻在老遠老遠的地方。一種輕飄飄的冰冷的東西落在她身上。一會兒以後,她發現自己站在深夜的樹林中,雪花正從空中飄落下來,她的腳下全是積雪。

  露茜有點害怕起來,但同時又感到好奇和興奮。她回頭望去,穿過樹幹與樹幹之間的幽暗的空隙,依然可以看到敞開著的櫥門,甚至還可以瞥見她從那裡進來的那間空屋。(當然,她是讓櫥門開著的,因為她知道,把自己關在衣櫥裡是件非常愚蠢的事)。那裡好像還是白天。“即使出了什麼事,我也能回去。”露茜想。她又繼續朝前走,“嘎吱”、“嘎吱”的踩著積雪,穿過樹林,一直朝著那盞燈走去。

  大約走了十分鐘,她就到了那裡,原來這是一根燈柱。正當她凝神望著燈柱,猜測著為什麼在樹林中有一個燈柱,考慮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她猛地聽到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沒多久,從樹林中走出一個樣子奇怪的人,一直來到燈柱下面。

  這人只比露茜略高一點,頭上打著一把傘,傘上滿是雪,一片白色。他的上半身看起來像人,但他的腿卻像山羊,上面的毛黑油油的;他沒有腳,卻長著山羊的蹄子。他還有一條尾巴,但露茜最初並沒有看見。因為怕拖在雪地裡搞髒,他把它放在拿傘的那個手臂彎裡。他的頸項裡圍著一條紅色的羊毛圍巾,紅撲撲的小臉,長相有點奇怪,卻又惹人喜歡。他留著尖尖的短鬍子,長著捲曲的頭髮,額頭兩邊各長著一隻角。他一隻手撐著傘,另一隻手臂抱著幾個棕色的紙包。看起來,他很像剛買了東西回來準備過耶誕節的。原來,他就是古羅馬農牧之神豐訥。當他發現露茜時,他大吃一驚,手中所有的紙包都掉落在雪地上。

  “天哪!”羊怪驚叫了一聲。

第二章 露茜看到了什麼?

  晚上好!”露茜說。但是羊怪因為只顧拾地上的紙包,沒有來得及回答露茜的問候。等他把東西全部拾起來以後,他才向露茜微微的鞠了一個躬。

  “晚上好,晚上好。”羊怪說,“實在對不起,請問,你大概就是夏娃①的女兒吧?”

  “我的名字叫露茜。”露茜回答說,她不全懂他的話。

  “請問,你是個女孩嗎?”

  “當然嘍,我是個女孩。”露茜說。

  “你真的是人嗎?”

  “我當然是人。”露茜說,她仍然有點摸不著頭腦。

  “肯定是的了,肯定是的了,”羊怪說,“我多傻啊!我從沒看見過亞當的兒子和夏娃的女兒是什麼樣子。我很高興,這就是說……”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不說了,話已到了嘴邊,好像又猛地想起不該這麼說似的。“很高興,很高興,”停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請允許我做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圖姆納斯。”

  “見到你我也很高興,圖姆納斯先生!”露茜說。

  “啊,露茜,夏娃的女兒,”圖姆納斯先生說,“請問,你是怎樣到那尼亞來的?”

  “那尼亞?那是什麼地方?”露茜問道。

  “這兒就是那尼亞的國土,”羊怪說,“它全部的國土是在燈柱和東海邊上的凱爾·巴拉維爾大城堡之間。你呢,你是從西邊的野樹林那裡來的嗎?”

  “我,我是從一間空屋的衣櫥裡進來的。”露茜說。

  “唉!”圖姆納斯先生以一種有點憂鬱的聲音說道,“假如我小時候多學點地理,對這些奇怪的國家的情況就會一清二楚了,現在後悔莫及啊。”

  “它們根本不是什麼國家,”露茜說,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就在我後面不遠的地方,真的呀,那兒還是夏天。”

  “可是,”圖姆納斯先生說,“在那尼亞,現在卻是冬天。這裡的冬天是這樣漫長。嗯,我們這樣站在冰天雪地裡談話會著涼呢。啊,夏娃的女兒,你來自遙遠的空屋之國,那裡,永恆的夏天統治著光明的衣櫥之城。你願意到我家裡和我一起吃點茶點嗎?”

  “不了,圖姆納斯先生,”露茜說,“我該回去了,謝謝你。”

  “只要轉個彎就到了,”羊怪說,“我家裡生著很旺的爐火,有烤麵包,沙丁魚,還有雞蛋糕。”

  “啊,你真好,”露茜說,“但我只能稍坐一會兒。”

  “請你抓住我的手臂,夏娃的女兒,”圖姆納斯先生說,“這樣,我們就可以合撐一把傘了。好,請跟我走吧。”

  露茜就這樣,和這個奇怪的人手挽著手穿過了樹林,好像他們老早就是好朋友似的。

  沒過多久,他們來到了一個地方,這裡的路面高低不平,到處都是石頭,起伏的小山連綿成片。在一個小山谷的穀底,圖姆納斯先生突然拐向一旁,向著一塊大石頭徑直走去,最後,露茜發現他正領著她來到一個洞口。他們一走進洞內,露茜就感到兩眼被木柴火照得睜不開來。圖姆納斯先生蹲下去,用一把小巧的火鉗,從火堆裡夾出一塊正在燃燒的木柴頭,點亮了一盞燈。“馬上就好啦!”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個水壺放在火上。

  露茜想,她從來沒有到過比著更舒適的地方。窯洞不大,四壁的石頭泛著紅光,洞內很乾淨,地上鋪著一條地毯,擺著兩張小椅子(“一張我坐,另一張給朋友坐。”圖姆納斯先生說),還有一張桌子,一個碗櫥,火爐上有個壁台,壁台的上方掛著一幅白鬍子老羊怪的畫像。窯洞的一角有一扇門,露茜想,這一定是通向圖姆納斯先生的臥室的。門邊的壁櫥上面放滿了書,書名有:《森林之神的生活和學習》、《山林水澤中的仙女》、《人、僧侶和獵場看守人》、《民間傳說的研究》、《人類神秘嗎?》等等,羊怪擺出餐具的時候,露茜就翻看著這些書。

  “好了,夏娃的女兒,就請吃吧。”羊怪說。

  說實在話。這是一頓很豐盛的茶點,先是每人一隻深黃色的煮雞蛋,煮得很嫩,接著是沙丁魚蓋烤麵包,然後又是奶油麵包,蜂蜜拌烤麵包,白糖蛋糕,應有盡有。等露茜一點兒也不想再吃的時候,羊怪就和她攀談起來。他有許多有關林中生活的精彩的故事。他向她描述了夜半舞會的盛況,講水仙和樹仙怎樣出來和農牧之神一起跳舞,講長長的打獵隊伍怎樣追逐乳白色的仙鹿,這種仙鹿如果你捕捉到了,它就會給你帶來希望。他還講了森林裡的宴會,講了怎樣和機靈的紅發矮神在離地面很深的礦井和岩洞裡尋寶。最後,他講了林中的夏天。那時,樹木都披上了綠裝,年邁的森林之神常常騎著肥壯的驢子來拜訪他們。有時,酒神巴克斯也親自光臨。巴克斯一來,河裡流著的水都變成了酒,整座森林一連好幾個星期都沉浸在節日的歡宴中。“哪裡像現在這樣,冬天總是沒完沒了啊!”他話頭一轉,顯得很是憂傷。為了振奮精神,他從碗櫥上面的箱子裡拿出一根小笛子吹了起來,這笛子看起來很奇怪,好像是用稻草稈做的。那曲調使露茜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一會兒想跳舞,一會兒又想睡覺。露茜一直感到恍恍忽忽的,過了好幾個鐘頭,她才醒轉過來,對羊怪說:

  “哦,圖姆納斯先生,打斷了你的演奏,實在抱歉。我非常喜歡這種曲調,可是我得回去了,真的,我本來只想逗留幾分鐘的。”

  “現在不行啊,你知道嗎?”羊怪說,他放下笛子,非常悲傷地對她搖了搖頭。

  “怎麼不行?”露茜被嚇得猛地跳了起來,“你說什麼?我要馬上回去。別人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呢!”接著,她又問羊怪:“圖姆納斯先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時,羊怪那棕色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淚水沿著雙頰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又從鼻尖底下滾落了下來。最後,他用雙手捂住了臉,號啕大哭起來。

  “圖姆納斯先生,圖姆納斯先生,”露茜感到很難過,“別哭!別哭!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哪兒不舒服嗎?親愛的圖姆納斯先生,你得告訴我呀!”但羊怪依舊哭個不停,好像他的心都要碎了似的。露茜走過去,雙手摟住了他,把她的手絹兒掏出來遞給他,他還是不停的抽泣。他接過手絹,一邊哭,一邊擦著眼淚,手絹濕的不能再用時就用雙手擰幾下,不一會兒,露茜腳下的一小塊地方就濕漉漉的了。

  “圖姆納斯先生!”露茜搖著他的身子,在他的耳邊大聲喊道,“停住,立即停住!你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愧,一個像你這樣偉大的農牧之神!究竟是什麼事情使你哭的這樣傷心?”

  “嗚,嗚,嗚。”圖姆納斯抽噎著,“我哭,因為我是這樣壞的一個農牧之神。”

  “不,你決不是一個壞的農牧之神。”露茜說,“你是一個非常好的農牧之神。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農牧之神。”

  “嗚,嗚,你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就不會這樣說了。”圖姆納斯先生抽泣著回答,“我是一個壞的農牧之神。我想,從開天闢地以來,再也沒有一個比我更壞的農牧之神了。”

  “那麼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壞事?”露茜問。

  “我的年邁的父親,”圖姆納斯先生說,“你瞧,掛在壁爐台上面的就是他的畫像,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什麼樣的事?”露茜問。

  “我所做的事,”羊怪回答,“是替白女巫效勞。我幹的就是這種事情,我是被白女巫收買的。”

  “白女巫?她是什麼人?”

  “哎喲,這還用問嗎?就是她,控制了整個那尼亞;就是她,使那尼亞全年都是冬天,從來沒有耶誕節,請你想想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呀!”

  “多可怕呀!”露茜說,“但是她要你幹些什麼?”

  “她要我幹的是喪盡天良的事,”圖姆納斯先生長歎一聲說,“我專門替她拐騙小孩,這就是我幹的勾當。夏娃的女兒,這你會相信嗎?我就是這樣的一個農牧之神,在森林裡遇到一個可憐的天真無辜的孩子以後,我就假裝和他交朋友,請他到我的洞裡來,騙他睡熟以後,就把他給白女巫送去。”

  “這我不相信,”露茜說,“我能肯定,你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可是我已做了。”羊怪說。

  “嗯,”露茜的語調慢了下來(因為她不願撒謊,又不想對他過分嚴厲),“這確實是太沒有良心了。但是,你為此這樣的難過,我相信你決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夏娃的女兒,你還不明白嗎?”羊怪說,“這不是我以前幹過的事,而是此刻我正在幹的事。”

  “你想幹什麼?”露茜尖叫一聲,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你就是那種孩子。”圖姆納斯先生說,“我早就從白女巫那裡得到命令,如果我在樹林裡發現亞當和夏娃的兒女,我就必須把他們抓來,送交給她。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孩子。我假裝和你交朋友,邀請你來吃茶點,我一直在等著,想等你睡熟以後,我就去向她報告。”

  “嗯,不過,你不會去報告的,對嗎?真的,真的,你千萬不能去告訴她啊!”

  “假如我不去告訴她,”說著,他又哭了起來,“她最後總會發現,她就要割去我的尾巴,鋸斷我的角,拔掉我的鬍子。她還會揮動她的魔杖打掉我這美麗的偶蹄,把它們變成像劣馬那樣可怕的單蹄。如果她惱羞成怒,她就會把我變成石頭,變成她那可怕的庭院裡一座羊怪石像,直到凱爾·巴拉維爾的四個國王的寶座被人類占去以後為止。可是,誰知道這樣的事情哪一天才能發生。到底是否會發生呢。”

  “非常對不起,圖姆納斯先生,”露茜說,“請你讓我回家吧。”

  “當然要讓你回家,”羊怪說,“我一定得這樣做。在遇見你以前,我不知道人類是什麼樣子。現在我明白了。既然認識了你,我就不能把你交給白女巫。但是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兒。我把你送回到燈柱那兒。我想,到了那兒以後,你就可以找到回衣櫥和空屋的路了。”

  “我相信能找到的。”露茜說。

  “我們走的時候,盡可能不要有聲音,”圖姆納斯先生說,“整座森林都佈滿了她的暗探,甚至有些樹木也站在她那邊。”

  他們站起身來,連茶具也沒有收拾,圖姆納斯先生又撐起了傘,讓露茜夾著,兩人出了門,走進了雪地裡。他們一聲不響地抄著小路,從樹林中最隱蔽的地方急匆匆地跑著,一直跑到燈柱面前,露茜才松了一口氣。

  “夏娃的女兒,你認得從這裡回去的路嗎?”圖姆納斯問。

  露茜在樹林裡仔細的看了看,瞧見遠方有一片亮光,看起來很像陽光。“認得。”她說,“我已看見了櫥門。”

  “那你就趕快走吧,”羊怪說,“還有,你——你肯原諒我本來想做的壞事嗎?”

  “說到哪裡去了,”露茜十分誠懇地握著他的手說,“我只是衷心地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而遭到麻煩。”

  “再見了,夏娃的女兒。”他說,“這塊手絹可以讓我隨身帶走嗎?”

  “當然可以。”露茜說完,就急急忙忙向著遠處有亮光的地方飛奔過去。不一會,她就感到從她身上擦過的已不再是粗硬的樹枝而是柔軟的衣服了,她腳下也不是“嘎吱”“嘎吱”的雪,而是堅硬的木板了。一眨眼,她發現自己已離開了衣櫥,來到了原來的那間空屋——這一段奇異的經歷就是從這間空屋開始的。她緊緊地關上了櫥門,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不停地喘著粗氣。雨仍在下著,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們還在走廊裡說話呢。

  “我在這兒哪。”她高興喊著說,“我在這兒哪。我回來啦,平平安安地回來啦。”

  ①夏娃——《聖經》故事中人類的始祖。據《創世紀》記載,上帝用泥土造人,取名亞當,並以亞當的骨頭造了他的妻子夏娃,把他們放在伊甸園中,後來兩人偷吃禁果犯罪,同被逐出伊甸園。

第三章 愛德蒙和衣櫥

  露茜從空屋裡奔出來,一口氣跑到走廊裡,找到了另外三個人。

  “好啦,好啦。”她連聲說,“我可回來啦!”

  “露茜,你大驚小怪些什麼?”蘇珊問。

  “啊?”露茜感到很驚異,“你們幹嗎不問問我到哪裡去過?”

  “你躲起來了,是不是?”彼得說,“可憐的璐啊,你就躲這麼一會兒,誰也不會理你。如果你想要別人來找你,你就得躲上更長的時間。”

  “但是我已到那裡去了好幾個鐘頭啦!”露茜說。

  三個人都驚訝地瞪起了眼睛,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發瘋啦!”愛德蒙拍著他的腦袋瓜說,“真是發瘋啦!”

  “你到底說什麼來著,璐?”彼得問道。

  “我是說,“露茜回答道,“吃了早點以後,我走進了衣櫥,我在裡邊呆了好幾個鐘頭,人家請我吃了茶點,我還遇到了許多奇怪的事。”

  “別說傻話,露茜,”蘇珊說,“我們剛從空屋裡出來,你躲在哪裡就這麼一會兒工夫。”

  “她一點兒也不傻,”彼得說,“她是在編造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是嗎,露茜?這有什麼不好呢?”

  “不,彼得,我不是編故事。”她辯解說,“這是一個非常神秘的衣櫥,裡面有一座森林,正在下著雪,那裡有一個農牧之神和一個女巫,那個國家叫那尼亞,你們來看吧。”

  她這麼一說,其餘的人更加莫名其妙了,但露茜越說越激動,他們就都跟她一起回到了屋裡。她急匆匆地搶先推開了櫥門說:“喏,你們自己進去看吧。”

  “你這個笨蛋,”蘇珊把頭伸進櫥裡,把皮衣向兩邊撥開說,“這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衣櫥,瞧,那兒不是衣櫥的後壁嗎!”

  大家都朝衣櫥裡仔細地觀察了一番,把皮衣撥開以後,他們都看見——露茜自己也看見——這完全是一隻普通的衣櫥。裡面沒有樹林,也沒有雪,只有衣櫥的後壁,上面釘著一些衣鉤。彼得跨進衣櫥裡,用手指頭輕輕地敲了敲,證實這確實是衣櫥的後壁。

  “你真會說謊啊,璐。”他一邊走出來,一邊說,“我得承認,我們真的被你騙了,我們幾乎聽信你說的話。”

  “我一點兒也沒說謊,”露茜說,“的的確確是真的,剛才的情況不是這樣。我敢發誓,這是真的。”

  “你過來,璐,”彼得說,“這樣就更不對了,你說了謊,還不想改正。”

  露茜急得滿臉通紅,她想爭辯,但又不知說什麼好,忽然,她大聲哭了起來。

  以後接連好幾天,露茜一直悶悶不樂。如果她不顧事實隨口承認這個故事只是編出來讓大家開開心的,那她就很容易隨時與大家和好。但露茜是一個非常誠實的小姑娘,她堅信自己是對的,她不肯隨便亂說。可是別人呢,都認為她在說謊,而且是說了一個非常愚蠢的謊,這使她感到非常的委屈。彼得和蘇姍批評她說謊並不是有意奚落她,但愛德蒙卻是有點故意找茬,這次,他抓住了把柄似的不斷取笑露茜,一次又一次地問她是不是在屋內別的櫥裡又發現了別的國家。那幾天本該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日子,天氣很好,他們從早到晚都在外邊,洗澡啦,釣魚啦,爬樹啦,掏鳥窩啦,躲在石楠樹叢中玩啦,但露茜對這些卻一點也不感興趣。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以後的又一個陰雨天。

  那一天,直到下午,雨還沒有停,一點也沒有轉晴的跡象。他們決定做捉迷藏的遊戲,其他三個人躲,由蘇珊負責“捉”。大家剛散開,露茜就走進了放衣櫥的那間空屋。她並不想躲到櫥裡去,因為她知道,如果那樣做的話,就只會使旁人再次談論起那件令人難堪的事來。但她很想到櫥裡去看一看,因為這些天來,她開始懷疑那尼亞和農牧之神只不過是個夢罷了。她想,房子這樣大,結構又是這樣複雜,可躲藏的地方多得很,先到櫥裡看一看,再躲到旁的地方,時間總是來得及的。但她一走進衣櫥,就聽見外邊走廊裡有腳步聲,她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跳了進去,並順手帶上了櫥門。她沒有將門關嚴,因為她知道,即使這不是一個神秘的衣櫥,一個人把自己關在衣櫥裡也是非常愚蠢的。

  原來是愛德蒙跑進來了,他走進屋內,剛好看見露茜的身影消失在衣櫥中。他急忙追上去,這倒不是他把衣櫥看做是躲藏的好地方,而是因為他想繼續嘲笑她編造的那個國家的故事。他拉開櫥門,裡邊像平常一樣掛著外套,還有樟腦丸的氣味,黑糊糊,靜悄悄的,不見露茜的人影。“她以為我是蘇珊來找她的,”愛德蒙自言自語地說,“所以她一直躲在衣櫥裡不吱聲。”於是,他一步跨進去,關上了門,也忘記了這樣做有多傻。他隨即在暗中摸索起來,他原以為不消幾秒鐘就能摸到她,但使他吃驚的是,他怎麼也摸不到。他想去開門,讓亮光透一點進來,可他沒能找到櫥門。他氣得四下亂摸,還高聲喊著:

  “露茜,璐!你躲在哪裡呀?還不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這兒。”

  沒有回答,愛德蒙發現他的聲音非常奇怪,不像你所想像的在櫥裡的那種聲音,而像是在曠野裡發出來的。他感到冷的出奇。正在這時,他看見前面有一線亮光。

  “謝天謝地。”愛德蒙說,“一定是櫥門自己蕩開了。”他已經將露茜忘的一乾二淨,只顧朝著那亮光走去,他還以為那裡就是開著的櫥門呢。但他馬上發現,他並沒有走出衣櫥返回空屋,而是從濃密的樅樹蔭裡走進了林中的一片空地。

  他的腳下踩著又幹又脆的雪,樹林上也堆著一簇一簇的積雪,頭頂上空是一片蔚藍的天,這就像人們在冬天晴朗的早晨看到的那種天上的顏色。太陽剛從正前方的樹幹間升起,鮮紅鮮紅的。四周一片寂靜,好像在那個國家,除了他以外,什麼生靈也不存在了。在樹林中間,連一隻知更鳥和松鼠也沒有,森林向四面八方伸展開去,一望無際。他不禁打起了寒戰。

  這時他忽然想起,他是來尋找露茜的,他也想到,他對她講的故事是多麼反感,而現在周圍的一切證明她講的情況原是真的。他想露茜一定就在附近什麼地方,所以他高聲喊叫著:“露茜!露茜!我是愛德蒙,我也來了。”

  沒有回答。

  “她是因為我最近錯怪了她而生我的氣吧。”愛德蒙想。雖然他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但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個陌生、寒冷而又孤寂的地方,於是他又喊了起來:

  “喂,露茜,以前我不相信你說的話,請你原諒。現在我已明白,你說的是對的。趕快出來,我們和好吧。”

  仍然沒有回答。

  “真是女孩子氣,”愛德蒙自言自語地說,“一個勁地鬧彆扭,人家向她賠禮道歉了,她還是不睬人。”他又看了看四周,感到實在沒有必要在這裡逗留。他正要準備回家的時候,聽見遙遠的樹林裡傳來了鈴兒的響聲。他仔細傾聽著。鈴聲越來越近,最後他看見,一輛雪橇由兩匹馴鹿拉著疾馳而來。

  這兩匹馴鹿和謝德蘭群島的矮種馬差不多大小,它們身上的毛比雪還要白,它們頭上的叉角在朝陽的映照下閃爍著紅光。它們脖子上的套具是用深紅色的皮革製成的,上面帶著鈴鐺。坐在雪橇上趕鹿的是個肥胖的小妖,如果他站直了的話,大約只有三英尺高。他穿著北極熊皮做的衣服,頭上圍著一條紅色的頭巾,長長的金黃色的穗子從它的頂上垂下來;他的大鬍子一直垂到兩膝,簡直可以當作一條圍巾來使用。在他後面,在雪橇中間一個高得多的座位上,坐著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她比愛德蒙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高大。她也全身穿著雪白的毛皮衣服,右手握著一根又長又直的金棍,頭上戴著一頂金冠。除了她那血紅的嘴以外,她的臉就像雪、紙或冰糖一樣白。她的臉孔還算漂亮,但卻顯得十分驕橫和冷酷。

  雪橇向愛德蒙疾馳而來,鈴兒“叮噹”“頂當”地響著,小妖“劈劈啪啪”地揮著鞭子,雪向雪橇的四邊飛濺,看上去真像一幅美麗的圖畫。

  “停!”坐在雪橇上的那個女人說,小妖猛地拉了一下馴鹿,馴鹿幾乎都坐了起來。它們很快恢復了原狀,立在那兒,“格格”地咬著嘴裡的嚼子,呼呼直喘氣。在這種嚴寒的天氣裡,它們鼻孔裡呼出來的熱氣看起來就像煙霧一般。

  “喂,你是幹什麼的?”那個女人問,兩眼緊盯著愛德蒙。

  “我,我,我的名字叫愛德蒙。”愛德蒙局促不安地說。他很不滿意她打量他時的那種神情。

  那女人皺起了雙眉,“你就這樣對女王講話嗎?”她說,樣子顯得更加嚴厲了。

  “請原諒,陛下,我不知道你是女王。”愛德蒙說。

  “不認識那尼亞的女王?”她尖聲喊道,“哈,很快你就會認得的。回我的話: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陛下,”愛德蒙說,“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在上學——確實是這樣,陛下——這幾天學校放假。”

第四章 土耳其軟糖

  “但你究竟是幹什麼的?”那女人又問,“你是個剃掉了鬍子,長得特別高大的小妖嗎?”

  “不,陛下,”愛德蒙說,“我還沒有長鬍子呢,我是個男孩。”

  “一個男孩!”她說,“你是說你是亞當的兒子?”

  愛德蒙一愣,沒有開口。他被問的莫名其妙,一點也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我看,不管你是幹什麼的,你都像個白癡,”女王說,“回答我的問題,就這麼一次了,別惹我發怒,你是人嗎?”

  “是的,陛下。”愛德蒙說。

  “那麼,我問你,你是怎麼來到我統治的這個地方的?”

  “陛下,對不起,我是從一個衣櫥進來的。”

  “一個衣櫥?這是怎麼一回事?”

  “陛下,我,我開了櫥門,一跑到裡面,就發現我在這兒了。”愛德蒙回答說。

  “哈哈!”女王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扇門,一扇通向人類世界的門!以前我也聽說過這樣的事。這下可糟糕了。不過,他只有一個人,還容易對付。”她一邊說,一邊從她的座位上站起來,死死的盯著愛德蒙的臉,眼裡射出惡狠狠的光焰。她揮起手中的棍子。愛德蒙想,她一定要幹什麼可怕的事情了。他似乎覺得自己已動彈不得。正當他感到自己快要死的時候,那女王又好像改變了主意。

  “我可憐的孩子,”她說話的腔調變得不同了,“瞧,你被凍得這個樣子!坐到我雪橇上來吧,我給你裹上披風,好一起談談心。”

  愛德蒙內心不願意,但又不敢違抗,他只好跨上雪橇,坐在她腳旁。她把毛皮披風的一角披在他身上,將他裹的緊緊的。

  “你想喝點什麼熱的東西嗎?”女王問。

  “謝謝,陛下。”愛德蒙說,他的牙齒在不停地打戰。

  女王從身邊掏出一個很小的瓶子,它看上去是銅做的。然後,她伸出手臂,從瓶裡倒出一滴東西滴在雪橇旁邊的雪地上。愛德蒙看到,這一滴東西在落地前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但它一碰到雪,便發出一陣噝噝的響聲,頓時就變成了一個寶石杯,杯子裡盛滿了飲料,還直冒熱氣。那個小妖馬上拿起杯子,遞給愛德蒙,皮笑肉不笑地向他鞠了一個躬。愛德蒙呷了一口,感到舒服多了。這是他從沒嘗到過的奶油飲料,非常甜,泡沫很多,他喝下以後,一直暖到腳跟。

  “亞當的兒子,只飲不吃是傻瓜,”女王過了一會兒說,“你最喜歡吃什麼東西呀?”

  “土耳其軟糖,陛下。”愛德蒙說。

  於是,女王又從瓶子裡倒出一滴東西滴到雪地上,地上立即出現了一個圓盒子,用綠絲帶紮著,把它一打開,裡面裝著好幾磅最好的土耳其軟糖。每一塊又甜又軟,愛德蒙從沒有吃過比它還要好吃的東西。他現在感到非常暖和,非常舒適。

  在他吃軟糖的時候,女王接二連三地問了他許多問題。開始,愛德蒙竭力讓自己記住,嘴裡塞滿了東西講話是不禮貌的,但沒有多久他就忘得乾乾淨淨,只顧狼吞虎嚥地吃軟糖。他吃得越多,就越是想吃,一點兒也沒想到為什麼女王要問他這麼多問題。最後,他把一切情況都告訴了她:他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他的妹妹也曾到過那尼亞,還遇見了一個農牧之神,除了他們兄妹四人以外,沒有誰知道那尼亞的情況。女王聽到他們有兄妹四人,似乎感到特別有興趣,她反反復複地問:“你能肯定你們正好是四個人嗎?亞當的兩個兒子和夏娃的兩個女兒,不多也不少?”愛德蒙嘴裡塞滿了軟糖,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是的,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現在他都忘了稱她“陛下”,但她好像並不在乎。

  最後,土耳其軟糖全吃完了,愛德蒙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那個空盒子,巴不得她再問他一聲是不是還想吃。女王很可能知道他此時的思想活動。因為,愛德蒙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卻十分清楚,這種土耳其軟糖是一種施了妖法的迷魂糖,不管哪個吃了以後,都會越吃越想吃,只要有得吃,他就不會住口,一直吃到被毒死為止。女王並沒有再給他吃,只是說:

  “亞當的兒子,我多麼希望能夠看到你的哥哥和姐妹啊!請你把他們帶到我這兒來好嗎?”

  “我一定照辦。”愛德蒙說,兩隻眼睛依舊盯住那只空盒子。

  “如果你再來的話——當然要把他們一起帶來——我就會給你更多的土耳其軟糖吃。但現在不能給你,因為這種魔法只能使用一次。當然,到了我的家,情況就不同了。”

  “那麼我們現在就到你家裡去好嗎?”愛德蒙試探著問道。他剛坐上雪橇時,擔心她會把他帶到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去,他將永遠回不來了,可是現在,他的這種擔心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家是個很舒適的地方。”女王說,“我肯定你會喜歡,那裡有好些房間是專門放土耳其軟糖的。再說,我自己沒有孩子,我很想領一個漂亮的男孩當王子。你哪一天把另外三個人帶到我家來,我就哪一天讓你當王子。”

  “為什麼不讓我現在就去呢?”愛德蒙說,他臉色變得通紅,嘴和手指上面都黏糊糊的。不管女王怎麼誇獎她,他乍看起來既不聰明又不漂亮。

  “哦,假如我現在就把你帶回家去,”她說,“我就見不到你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了。我很想認識他們。你將成為王子,以後還要做國王,但你還必須有大臣和貴族。我將封你的哥哥當公爵,封你的姐姐和妹妹當作女公爵。”

  “他們沒有什麼值得你特別器重的,”愛德蒙說,“而且,我可以隨便在哪一天把他們帶來。”

  “不錯,但是如果你現在到了我的家裡,”女王說,“你就會把他們忘得乾乾淨淨,你就會只顧自己玩樂,而不想再去找他們了。不行!你現在必須回到你自己的國家去,過幾天和他們一起到我這兒來,不和他們一起來是不行的。”

  “但我不認得回去的路。”愛德蒙懇求說。

  “這容易。”女王回答說,“你看見那盞燈嗎?”她用手中的棍子指了指,愛德蒙轉過身去,看見了露茜曾在那兒碰見了農牧之神的那個燈柱。“一直往前走,到燈柱那邊,就能找到通向人世間的路,嗯,現在請你看另外一條路,”她指著相反的方向問,“順著樹梢的上頭看過去,你看到有兩座小山嗎?”

  “看到了。”愛德蒙回答。

  “好哇,我住的地方就在那兩座小山之間。你下次來的時候,只要找到燈柱,朝著那兩座小山的方向,穿過這座森林,就可以到我住的地方。你要讓這條河流一直緊靠在你的右邊。但必須記住,你得帶著你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一起來。如果只來你一個人,可別怪我發怒。”

  “我將盡我最大努力。”愛德蒙回答說。

  “嗯,順便說一句,”女王說,“你不必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們。我們兩人必須嚴守秘密,這將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你說是不是?要讓他們來了以後大吃一驚。你只要想辦法把他們帶進那兩座小山就行了——一個像你這樣聰明的孩子要找個這樣的藉口還不容易——你到了我家以後,只消說一聲,‘讓我們看看誰住在這兒’或別的這一類的話就行了。據我看來,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如果你的妹妹見到過一個農牧之神,她或許聽到過關於我的什麼壞話。她可能怕到我這兒來。那些農牧之神最會瞎說一通,現在……”

  “陛下,”愛德蒙插嘴問道,“請你再給我一塊土耳其軟糖,讓我在回家的路上吃吃好嗎?”

  “不行,不行,”女王大笑著說,“一定要等到下一次,”她一邊說,一邊向小妖打了一個繼續趕路的手勢,於是雪橇便疾駛而去,女王朝愛德蒙揮手喊道,“等到下一次,等到下一次。別忘了,過幾天就到我家裡來。”

  正當愛德蒙凝視著遠去的雪橇的時候,他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掉轉頭來,看見露茜正從樹林的另一個方向朝他走了過來。

  “噢,愛德蒙!”她驚喜地喊了起來,“你也進來了!還好玩嗎?”

  “是啊,”愛德蒙說,“你看,你以前說的事是真的,這真的是個神秘的衣櫥。我必須向你道歉,可是你剛才究竟在哪裡?我到處找你呢。”

  “要是我知道你也進來了,我一定會等你。”露茜說,她高興極了,一點也沒注意到愛德蒙說話時是多麼急躁;他的臉色是多麼紅,多麼奇怪。“我和親愛的農牧之神圖姆納斯先生一起吃過飯,他平安無事,上次他把我放走了,白女巫沒有對他怎麼樣,他說這件事女巫沒有發覺,他大概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了。”

  “白女巫?”愛德蒙問,“她是誰呀?”

  “她是個十分可怕的女巫。”露茜說,“她自稱是那尼亞的女王,可是她根本沒有資格作女王。所有的農牧之神、水神、樹神小妖和動物,凡是心腸好的,都對她恨之入骨。她能把人變成石頭,她能做出各種各樣恐怖的事來。她施行一種妖術,使那尼亞一年到頭都是冬天,始終過不上耶誕節。她手持魔杖,頭戴王冠,坐在馴鹿拉的雪橇裡,到處跑著。”

  愛德蒙軟糖吃得太多,早已感到不很舒服,現在聽說和他交朋友的那個女人原來是個危險的女巫,他就感到更不舒服了。雖然如此,與別的東西相比,他還是喜歡吃土耳其軟糖。

  “所有這些情況,是誰告訴你的?”他問。

  “農牧之神圖姆納斯先生。”露茜說。“你不要總是相信農牧之神的話。”愛德蒙說,裝出一副比露茜更加瞭解農牧之神的樣子。

  “這話是誰說的?”露茜問。

  “大家都知道,”愛德蒙說,“隨你問哪一個都行。但是,冒雪站在這兒有什麼好玩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也好,”露茜說,“哦,愛德蒙,你也來了,我感到很高興。我們兩人都到過那尼亞,別人一定會相信我們了。那該多有趣呀!”

  愛德蒙卻暗自認為,對他來說,那尼亞並不像露茜說的那樣有趣,但是他不得不在大家面前承認露茜是對的。他敢肯定,別人都會站在農牧之神和別的動物一邊,而他卻站在女巫這一邊。如果大家都知道那尼亞的情況,那他就有口難辨了,也無法保守他的秘密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了好遠,忽然他們發現,他們周圍已不再是樹枝而是衣服了,轉瞬間,兩人已站在衣櫥的空屋裡了。

  “哎呦,”露茜說,“你的臉色多麼難看啊,愛德蒙,你不舒服嗎?”

  “我很好。”愛德蒙回答,但這並不是真話,他感到很不舒服。

  “那麼走吧,”露茜說,“我們找他們去,我們有許多話要告訴他們!如果我們四個人全到了裡邊,我們將會遇到很多奇異的事情!”

第五章 回到了櫥門這一邊

  因為彼得和蘇珊還在捉迷藏,所以愛德蒙和露茜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他倆。當大家一起聚集到放有盔甲的那間狹長屋子裡以後,露茜大聲說:

  “彼得!蘇珊!一點也不錯,愛德蒙也看見了,那裡有一個國家,可以從衣櫥裡邊進去。愛德蒙和我進去過了,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他們。”

  “艾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彼得問。

  現在我們寫到這個故事中最令人不愉快的部分。在這以前,愛德蒙一直感到很不舒服,一直在生露茜的氣,但對露茜究竟採取什麼行動,他一時還沒有拿定主意。現在彼得突如其來地問起他這個問題,他就把心一橫,決定幹出他所能想到的最不光彩的事情,來整一下露茜。

  “告訴我們吧,艾德。”蘇珊說。

  艾德顯出老成持重的樣子,好像他比露茜要大得多(實際上兩人只相差一歲)。他噗嗤一笑說:“噢,對啦,露茜和我一直在做遊戲,她故意說上次講的衣櫥裡有個國家的故事是真的。當然嘍,我們只是開開玩笑,其實,那兒什麼東西也沒有。”

  可憐的露茜看了愛德蒙一眼,便一口氣奔到了屋外。

  愛德蒙現在變得越來越不像話了,他自以為已經取得了極大的成功,立刻接下去說道:“她又去啦,她是中了魔法還是怎麼的?小孩子就是愛胡鬧,他們老是……”

  “聽我說,”彼得轉過身來,兩眼盯住了他,十分氣憤地說:“住口!自從她上次瞎扯了一些衣櫥的事以來,你對她總是凶聲兇氣的,現在你跟她一起躲進了衣櫥裡做遊戲,又把她氣走了。我看,你這樣做完全不懷好意。”

  “但她講的通通都是胡說八道。”愛德蒙說,彼得的話使他大吃一驚。

  “當然都是胡言亂語,”彼得說,“問題的嚴重性就在這裡。在家的時候,璐是好好的,但到了鄉下以後,她看上去要麼神經不很正常,要麼就是謊話連篇。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你想想看,你今天嘲笑她,對她喋喋不休說個不停,明天你又去慫恿她,這對她有什麼幫助?”

  “我原來想,我原來……”愛德蒙說,可是他又想不出說什麼好。

  “你想什麼來著,”彼得說,“你盡想壞主意。你對比你小的孩子總喜歡這一套,我們以前在學校裡就經常看到你這樣。”

  “別說了,”蘇珊說,“你們互相埋怨又有什麼用處?我們還是去找找露茜吧。”

  他們找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到了露茜。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她正哭的傷心。無論他們怎麼說,露茜都堅持她說的情況是真的。

  “不管你們怎麼想,也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都無所謂。你們可以去告訴教授,也可以寫信告訴媽媽,隨便你們怎麼做都可以。我只知道我在那裡碰見了一個農牧之神。我要是留在那裡多好啊!你們淨欺侮人。”

  這是一個十分不愉快的夜晚。露茜感到很委屈,愛德蒙也開始感到,他的計畫並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奏效。那兩個年齡大些的孩子卻真以為露茜的精神不大正常。在她入睡以後很久,他們還站在走廊裡小聲議論著。

  第二天早上,他們決定把全部情況都告訴教授。“假如他也認為露茜真的有什麼毛病,他將寫信去告訴爸爸,”彼得說,“我們可管不了這樣的事。”於是,他們就去敲老教授書房的門。教授說了聲“請進”,便站起身來,找了椅子讓他們坐下,還說有事儘管來找他,他樂意為他們效勞。然後他坐下來,將手指合攏,靜靜地聽他們把整個故事講完。聽完以後,他好長時間沒有吭聲,最後他清了清嗓子,出乎意外地問道:

  “你們怎能斷定露茜講的故事就不是真的呢?”

  “哦,,但是……”蘇珊剛想開口又停住了。從老人的臉色可以看出,他是十分嚴肅的。過了一會兒,蘇珊鼓起了勇氣說:“但是愛德蒙親口告訴我們,他們只是假裝說說玩的。”

  “有一個關鍵問題倒值得你們仔細考慮,”教授說,“根據你們的經驗——請原諒我提出這個問題——你們認為誰更誠實一些,是你們的弟弟,還是你們的妹妹?”

  “這真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問題,先生,”彼得說,“直到現在為止,我應該說,露茜要比愛德蒙誠實。”

  “你認為怎樣呢,我親愛的孩子?”教授轉過頭來又問蘇珊。

  “嗯,”蘇珊說,“我嘛,基本上和彼得的看法相同。但關於森林和農牧之神的故事總不可能是真的。”

  “這個問題我就不清楚了,”教授說,“但是,隨口指責一個你們都認為是誠實的人說謊,這倒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我們擔心的倒不是露茜說謊,”蘇珊說,“我們認為很可能露茜精神有了毛病。”

  “你的意思是說她發了瘋?”教授非常冷靜地說,“嗯,這個你們很容易判斷。你們只要觀察觀察她的臉色,再和她交談交談,就可以斷定出來了。”

  “但是……”蘇珊剛開口又不說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像教授這樣的大人會說出這種話來,她真被搞糊塗了。

  “邏輯!”教授多半自言自語地說,“現在這些學校為什麼不教你們一點邏輯呢?這件事只有三種可能:或是你們的妹妹說了謊,或者是她精神不正常,要不,她講的就是真話。你們都說她向來不說謊,她的精神又沒有什麼問題。那麼在發現更充分的證據之前,我們就只能假定她講的是真實的。”

  蘇珊兩眼緊盯著他,從他臉上的表情,她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和他們開玩笑。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先生?”彼得問。

  “為什麼就一定不可能呢?”教授反問了一句。

  “因為,”彼得說,“假如是真的,為什麼不是每個人每次到櫥裡都能發現那個國家呢?有一次,我們到櫥裡看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什麼別的情況,還是露茜親自領著我們去看的呢,她自己也沒有說她看到了旁的東西。”

  “這有什麼關係呢?”教授說。

  “有關係,先生。如果是真的,那些東西就應該始終都在那裡。”

  “始終?”教授問道,彼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完全正確。

  “但是露茜躲在櫥裡只有一眨眼工夫,”蘇珊說,“即使櫥裡有這麼一個地方,她也不曾有時間去呀。我們剛從空屋裡出來,她就跟在我們後面溜出來了,前後還不到一分鐘,她卻硬是說離開了好幾個鐘頭。”

  “正因為如此,她說的故事才更像真的,”教授說,“如果這間屋裡真的有一個門通向某一個別的世界(我得提醒你們,這是一棟非常神秘的房屋,即使是我,對它也瞭解很少)——就算她真的到了另一個世界,那我們也不應該感到奇怪,那個世界一定有它自己的時間概念,所以不管你在那兒逗留多久,也不會占去我們這個世界的任何一點時間。另外我還認為,像她這樣年齡的女孩子,是不可能自己編造出這樣的故事來的。假如她想說謊,她就會在裡面多藏一段時間,然後再出來講她的故事。”

  “先生,你是說,“彼得問道,“在這棟房屋裡,譬如說,就在附近,到處都有可能有別的世界嗎?”

  “這是非常可能的,”教授說,他一邊摘下眼鏡擦擦乾淨,一邊又自言自語,“我真不懂,這些孩子在學校裡,到底學了些什麼東西?”

  “這叫我們怎麼辦?”蘇珊說,她感到這場談話已經開始離題了。

  “孩子們,”教授突然抬起頭來,用一種非常嚴肅的神情看著他倆說,“有一個計畫值得一試,但誰也沒有提起過。”

  “什麼計畫?”蘇珊問。

  “這個我們就別去管它了。”他說。那次談話就這樣結束了。彼得做了許多工作,使愛德蒙不再嘲笑露茜,她和別人都不想再談衣櫥的事,這已成了使人不快的話題。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一切奇遇似乎都已成了過去,但事實卻並不如此。

  教授的這棟房屋——即使他自己,也瞭解得很少——是這樣古老,又是這樣聞名,全國各地的人都常常要求來此參觀,這所房屋在旅遊指南一類的書上,甚至在歷史書上,都有所記載,在各式各樣的故事中都談到過,其中有些故事比我現在對你講的這個故事還要離奇。每當觀光的人要求進屋看看的時候,教授總是滿口答應,女管家瑪卡蕾蒂太太就帶領著他們到各處轉轉,給他們介紹畫兒啦,盔甲啦,以及圖書館裡稀有的書籍啦。瑪卡蕾蒂太太不很喜歡孩子,當她給客人們滔滔不絕地講述她所知道的各種掌故時,她是不喜歡別人從旁邊插嘴打擾的。幾乎在孩子們來的第一天早上,她就向蘇珊和彼得交代說(同時還交待了許多別的規矩):“請你們記著,我領人參觀的時候,你們要躲遠一點兒。”

  “就好像我們當中會有人故意要跟一群陌生的大人浪費半天似的。”愛德蒙說。其餘三人也有同樣的想法。誰知,第二次奇遇就是由此引起的。

  幾天以後,彼得和愛德蒙正望著那副盔甲出神,想試試能否把它拆卸下來,兩個女孩忽然奔進屋裡說:“不好啦,瑪卡蕾蒂帶著一群人來了!”

  “真糟糕!”彼得說,四個人很快就從另外一頭的門溜掉了。他們溜出來以後先進了那間休息室,後來又跑到了圖書館,這時他們突然聽到前面有說話的聲音,他們都以為瑪卡蕾蒂太太帶著觀光的人群到後樓去了,而沒有像他們預料的那樣到前樓來。以後,不知是他們自己昏了頭,還是瑪卡蕾蒂太太要來抓他們,還是這所住宅的魔力再次顯現,要把他們趕往那尼亞,他們似乎感到每到一處都有人跟蹤著。最後,蘇珊說:“啊,這些遊客真夠討厭!喂,讓我們躲到放衣櫥的那間空屋裡去吧,等他們走了以後再說,誰也不會跟我們到那兒去的。”但他們剛進空屋,就聽見走廊裡有人在講話,接著又是摸門的聲音,一看,門把手已在移動了。

  “趕快!”彼得說,“沒有別的地方可躲了!”他猛地一下推開了櫥門。四個人蜷縮在黑咕隆咚的衣櫥裡邊,不停地喘氣。彼得帶上了櫥門,但並沒有把它關緊,因為,像每一個有理智的人一樣,他懂得,一個人怎麼可以把自己關在衣櫥裡面呢?

第六章 進入森林

  “瑪卡蕾蒂,快點把這些人帶走吧。”不一會兒,蘇珊忍不住說,“我抽起筋來了,多難受啊。”

  “樟腦的氣味太難聞了!”愛德蒙接著說。

  “我到希望這些外衣的口袋裡多放些樟腦丸,”蘇珊說,“這樣就不會有蛾子了。”

  “有什麼東西戳到我背上了。”彼得說。

  “你們感到冷嗎?”蘇珊問。

  “你這麼一說,我倒真的冷起來了。”彼得說,“真該死,這裡還潮呼呼的呢。這到底是怎麼啦?我坐的地方一下子變得濕漉漉的了。”他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們還是出去吧。”愛德蒙說,“他們已經走啦。”

  “喲!”蘇珊突然尖叫一聲,大家都問她是怎麼一回事。

  “我靠著一棵樹坐在這兒。”蘇珊說,“看,那邊有亮光了。”

  “啊,真的,”彼得說,“瞧那兒,到處都是樹。潮呼呼的東西是雪。啊,我現在真的相信我們也到了露茜來過的森林裡了。”

  彼得的話一點也不錯。四個孩子全站在那兒,在冬天陽光的照耀下,他們眨巴著眼睛。在他們後面是掛在衣鉤上的外套,在他們面前是覆蓋著雪的樹木。

  彼得轉過身朝著露茜說:“我以前不相信你說的話,現在我向你道歉。真對不起,讓我們握手,好嗎?”

  “好。”露茜一邊說,一邊和他握手。

  “那麼,”蘇珊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怎麼辦?”彼得說,“還用說嗎,當然到森林裡去探險羅。”

  “哦,”蘇姍跺著腳說,“多冷呀,拿幾件外套先穿上,你們說好嗎?”

  “這怎麼行,衣服不是我們的。”彼得猶豫不決地說。

  “我相信誰也不會有什麼意見,”蘇珊說,“我們又不想把它們帶到屋外去,我們甚至不會把它們帶出衣櫥。”

  “我倒沒考慮到這一點,蘇,”彼得說,“經你這麼一說,我看當然可以。只要你們在櫥裡什麼地方拿的,還放在什麼地方,就不會有誰說你們是小偷了。據我猜測,這整個國家就在衣櫥裡邊。”

  於是,他們就立即執行了蘇珊的這個合情合理的計畫。衣服太大,他們套在身上,一直拖到腳後跟,就像是穿了龍袍似的。但他們都感到暖和多了,相互一打量,也都覺得這樣打扮顯得更好看了,與冰天雪地的風光也更相配了。

  “我們可以裝扮成北極探險家。”露茜說。

  “就這樣,不用什麼打扮,也夠威風的了。”彼得一邊說,一邊領著大家朝森林前進。頭上烏雲密佈,似乎在傍晚前還要下一場大雪。

  “喂,”走了一會兒以後愛德蒙說,“如果我們要到燈柱那邊去的話,我們就應該向左邊靠一點兒。”他一時忘記了,他必須裝得像是他以前沒來過這兒。話剛說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露了馬腳。大家停了下來,都盯住他看。彼得吹了一聲口哨。

  “你原來到過這兒,”他說,“那次露茜說在這兒碰見你,你卻一口咬定她說謊。”接著是死一般的沉寂。“唉,各種各樣難對付的人都有……”彼得說著,聳了聳肩膀,就沒有往下再說什麼。看來,也確實沒有更多的話可說了,過了一會兒,四個人又重新開始他們的旅程。只有愛德蒙心裡暗暗在想:我總有一天要懲罰你們一下,你們這一夥自命不凡的偽君子。

  “我們到底往哪裡走啊?”蘇珊問道,她這樣說,主要是為了岔開剛才的話題。

  “我看,應當讓露茜做嚮導,”彼得說,“也只有她配做嚮導。璐,你打算帶我們上哪兒去?”

  “去看看圖姆納斯先生,好不好?”露茜答道,“他就是我對你們講過的那個善良的農牧之神。”

  大家一致同意這個建議,於是就立即出發。他們一邊輕快地跑著,一邊跺著腳。事實證明,露茜是個好嚮導。起初,她擔心自己找不到路,但她在一個地方認出了一棵長得古裡古怪的樹,後來又認出了一個樹樁,終於把大家帶到了一個崎嶇不平的地方,然後進了那個小山谷,沒多久就到了圖姆納斯先生的洞口,但他們所看到的卻是一幅十分可怕的景象,他們都大吃一驚。

  門已被扭脫了下來,斷成了好幾截,洞內又黑又冷,又潮濕,滿是黴味。看來,這個地方已有好些日子沒有人住了。雪從洞口吹進來,堆積在門口,裡面還混雜著一些黑糊糊的東西,再一看,是燒剩下來的木炭屑和炭灰。很明顯,是有人把燒著的柴火扔到了洞內,然後又把它們踩滅了。陶罐打碎在地上,羊怪父親的畫像被人用刀子砍成了碎片。

  “這地方糟蹋的簡直不成樣子。”愛德蒙說,“到這兒來有啥意思呢?”

  “這是什麼呀?”彼得一邊蹲下身子一邊說。他發現地毯上釘有一張紙。

  “上面寫些什麼?”蘇珊問。

  “上面好象有字,”彼得回答,“但在這兒看不清楚,我們還是拿到外面去看吧。”他們都跑到了洞外,圍著彼得聽他念道:

  本處原主農牧神圖姆納斯,因反對那尼亞女王、凱爾·巴拉維爾城堡的女主人、孤島女皇傑蒂絲陛下,庇護女王陛下的敵人,窩藏奸細,與人類友好,罪行嚴重,現已被捕,即將受審。

  女王陛下萬歲!

  保安局長封列士·尤爾夫

  (簽名)

  孩子們互相瞪著眼睛。

  “我說不上我到底是否喜歡這個地方。”蘇珊說。

  “這個女王是誰,璐?”彼得問,“你知道她的情況嗎?”

  “她哪裡是什麼女王,”露茜回答說,“她是個可怕的女巫,就是那個白女巫。森林裡所有的人都恨她。她對全國都施行了一種妖術,所以這裡一年到頭都是冬天,始終沒有耶誕節。”

  “我,我懷疑繼續走下去是不是有什麼意義,”蘇珊說,“我是說,這裡似乎不十分安全,也沒有多少有趣的地方。天氣越來越冷,我們又沒帶吃的東西。不如現在就回家吧。”

  “哦,不能,不能,”露茜馬上說,“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既然清楚了,我們就不能這樣回家。都是為了我,可憐的羊怪才闖下了這樣大的禍。靠了他的掩護,我才沒有遭到女巫的毒手,他告訴了我回去的路。這張紙上說他庇護女王的敵人、與人類友好就是指這些。我們必須趕快想辦法救他。”

  “我們連吃的東西也沒有,還能做旁的事嗎?”愛德蒙說。

  “你,住嘴!”彼得說,他還在對愛德蒙生氣,“你的意見呢,蘇珊?”

  “露茜說得不錯。”蘇珊說,“我一步也不想走了,唉,如果我們不到這兒來,多好啊。但我想,我們必須替那個先生——他叫什麼名字?我記不清楚了——我說的是那個農牧之神,想想辦法。”

  “我也這樣想,”彼得說,“我也擔心我們身上沒帶吃的東西,我同意回去拿點兒食品再來。但是,我們一出去以後,恐怕就不能再到這個國家來。我看,我們得繼續前進。”

  “我也這樣想。”兩個女孩子異口同聲地說。

  “要是我們知道這個可憐的人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就好了。”彼得說。

  大家默不作聲,考慮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突然,露茜對大家說:“你們看,那裡有一隻知更鳥,它的胸脯是多麼的紅啊。它是我在這兒看到的第一隻鳥。哎呀,難道那尼亞的鳥兒會講話嗎?它看來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似的。”說著,她就轉過身對知更鳥說:“請問,你知道圖姆納斯先生被押送到什麼地方去了嗎?”她說著,又朝著鳥兒走近了一步。那知更鳥立即就跳著飛走了,不過它就落在緊緊相鄰的一棵樹上。它停在那兒,緊緊地盯著他們,好像它完全懂得他們說的話似的。四個孩子幾乎把什麼都忘了,一起向它靠近了一兩步。看到他們走近了,那鳥兒又飛到了另外一棵樹上,仍然緊盯著他們。(你肯定沒看到過胸脯比它還要紅、眼睛比它還要亮的知更鳥)

  “我說呀,”露茜說,“我真的相信它是要我們跟著它走呢。”

  “我看也是這樣。”蘇珊說,“彼得,你看呢?”

  “嗯,我們可以試試。”彼得說。

  那知更鳥好像完全懂事似的,它不斷地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總是飛落在他們前面僅僅幾碼遠的地方,使他們很容易跟上它。它就這樣引著他們慢慢地走下山坡。它每停一處,那兒的樹枝上就掉下一陣雪來。沒過多久,頭上的烏雲散開了,太陽出來了,茫茫雪原變得更加耀眼晶瑩。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兩個女孩子一直走在前面。這時,愛德蒙對彼得說:“如果你們不再這樣高傲自大、目中無人,我有話要對你們說,你們最好聽聽。”

  “你要說什麼?”彼得問。

  “呵,小聲點,”愛德蒙說,“別嚇了女孩子。你有沒有意識到我們是在幹什麼嗎?”

  “什麼?”彼得壓低了聲音問。

  “我們跟隨的這個嚮導,它的情況我們一點也不清楚。我們怎麼知道那鳥兒站在哪一邊呢?難道它就不會把我們帶到危險的地方去嗎?”

  “這是一種荒唐的想法。在我讀過的所有的故事中,知更鳥都是善良的鳥兒。我敢肯定,知更鳥不會站在錯誤的一邊。”

  “就算是這樣吧,哪一邊是正確的呢?我們又怎麼知道農牧之神是正確的,而女王(是的,我知道人家告訴我們她是女巫)是錯誤的呢?他們兩邊的情況我們的確一點也不知道。”

  “羊怪救了露茜的命。”

  “這是羊怪自己這樣說的,我們又哪裡知道呢?另外,又有誰知道回家去的路呢?”

  “天哪!”彼得說,“這些問題我事先還沒有認真考慮過呢!”

  “而且,飯也吃不上!”愛德蒙說。

第七章 在海狸家裡的一天

  正當兩個男孩在後面低聲談話的時候,兩個女孩突然“啊”地一聲停住了腳步。“知更鳥,”茜喊道,“知更鳥飛走啦!”它真的飛走了,一點蹤影也看不見了。

  “現在我們怎麼辦?”愛德蒙說,他看了彼得一眼,意思是說:“我是怎麼警告你的?我說得不錯吧!”

  “噓,你們看!”蘇珊說。

  “什麼?”彼得問。

  “那兒靠左邊點兒,樹林中有什麼東西在動。”

  他們拼命睜大眼睛搜索,看得眼睛都感到有點難受。

  過了一會兒,蘇珊說:“瞧,它又動起來了。”

  “這次我也看到了,”彼得說,“它還在那兒,這會兒跑到那棵大樹後面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呀?”露茜問道,她竭力裝出不害怕的樣子。

  “誰知道它是什麼?”彼得說,“它老是躲著我們,就怕被人看見。”

  “我們回去吧。”蘇珊說。這時,雖然誰也沒有大聲說出來,但每個人都突然意識到剛才愛德蒙低聲對彼得講起的困難,他們迷路了。

  “它像什麼樣子呀?”露茜問。

  “它是,它是一種動物。”蘇珊說。過了一會兒,她又喊道:“你們快來看,快!它又出來啦!”

  這一次他們都看清楚了,一張長滿了絡腮鬍子的毛茸茸的臉,從一棵樹後面探出來看著他們。但這一回它並沒有立即縮回去,卻用它的爪子對著嘴巴,就好像人們把手指頭放在嘴唇上,示意別人安靜下來的樣子。然後它又消失了。孩子們都屏住呼吸,站在那兒。

  過了一會兒,這個奇怪的動物又從那棵樹後面出來。它向四周看了一下,好像害怕有人注意似的,向他們“噓”了一聲,並打著手勢,招呼他們到它所在的那塊密林中去,接著它又消失了。

  “我知道它是什麼。”彼得說,“它是海狸,我已看見了它的尾巴。”

  “它要我們到那裡去,”蘇珊說,“它叫我們別做聲。”

  “這我知道。”彼得說,“問題是我們去還是不去?璐,你看怎麼樣?”

  “我看這只海狸很老實。”露茜說。

  “真的嗎,我們是怎麼知道的呢?”愛德蒙問。

  “我們得冒一次險。”蘇珊說,“我是說,老站在這兒沒有用。我肚子餓了。”

  這時,海狸又突然從樹後探出頭來,向他們誠懇地點頭示意。

  “來吧,”彼得說,“讓我們試它一試。我們都靠緊點兒,如果海狸是敵人,我們就跟它幹一仗。”

  於是,孩子們緊靠在一起,朝著那棵樹走過去,一直走到樹後面海狸原先站的地方,但海狸卻從那裡又繼續朝後退去了。它壓低了嗓門用一種嘶啞的聲音對他們說:“往裡,再往裡,到我這兒來,在外面有危險。”它把他們一直引到一個非常幽暗的地方。那裡有四棵樹緊挨在一起,樹枝與樹枝連成一片,雪落不到下面來,因而地上可以看見褐色的泥土和松針。他們到了這兒以後,海狸才開始和他們說話。

  “你們是亞當的兒子和夏娃的女兒嗎?”它問。

  “是的。”彼得答道。

  “噓——”海狸說,“聲音不要太大,即使在這兒,我們還是不夠安全。”

  “哎呀,你怕誰?”彼得說,“這裡除了我們以外,再也沒旁的人了。”

  “這裡有樹。”海狸說,“它們老把耳朵豎著。它們當中絕大多數站在我們一邊,但也有背叛我們倒向她那一邊的,你們知道我說的是倒向誰嗎?”它接連點了好幾下頭。

  “要是說到兩邊的話,”愛德蒙說,“我們怎們知道你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請你別見怪,海狸先生,”彼得解釋說,“你看,我們彼此之間還不熟悉呢。”

  “對,對,”海狸說,“我這裡有一樣紀念品。”說著,它就拿出一件白色的小東西。孩子們都驚訝地注視著。突然,露茜說道:“哦,這是我的手帕,是我送給可憐的圖姆納斯先生的。”

  “不錯,”海狸說,“我可憐的夥伴,他在被捕以前聽到了風聲,就把這手帕交給我,說如果他有什麼意外,我就必須在這個地方與你們會面,並領你們到……”說到這裡,海狸的聲音低得聽不見了。它非常神秘的向孩子們點點頭,又向他們做了一下手勢,叫他們儘量靠近它站著,以致孩子們的臉都碰到了它的鬍子,感到癢癢的。它低聲地補充說:

  “據說阿斯蘭正在活動,也許已經登陸了。”

  現在,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發生了。這些孩子們和你一樣,一點也不知道阿蘭斯是誰。但海狸一提起阿蘭斯,他們每個人身上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也許有時你在夢中碰到過類似的情況。往往你在白天聽到一樣新鮮事情,到了夢中,它的意義就大得非常出奇——不是導致一場可怕的噩夢,就是美好的無法用語言表達,使你終身難忘,巴不得能不斷重溫這個美夢。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一聽到阿蘭斯的名字,每個孩子都感到心裡有一樣東西在躍動。愛德蒙感到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彼得感到突然變得無所畏懼了,蘇珊感到有一種芬芳的氣息和一首美妙動聽的樂曲在她身旁蕩漾,露茜呢,感到特別興奮和喜悅,就像你在某一個早上醒來想到假期或夏季就要從今天開始時的心情一樣。

  “你談談圖姆納斯先生的情況吧。”露茜說,“他在哪兒?”

  “噓——”海狸說,“這兒還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必須帶你們到一個可以交談和吃飯的去處。”

  現在除了愛德蒙以外,誰也不懷疑海狸了,每個人包括愛德蒙在內都很高興聽到“吃飯”這個詞兒。所以,他們全都跟在這位新朋友後面急急忙忙地朝前走去了。海狸的速度快的令人吃驚,領著他們在森林裡最濃密的地方走了一個多小時。正當大家感到疲憊不堪、饑餓難忍的時候,前面的樹木變得稀疏了,地面的坡度也變陡了。向下沒走幾步,他們就走出了樹林。頭頂上是晴朗蔚藍的天空,太陽依舊照耀著,舉目四望,冰清玉潔,風光如畫。

  他們現在站在一個又陡又狹的山谷邊上,要不是封凍,穀底准會是一條洶湧澎湃的大河。就在他們腳下,有一條水壩穿河而過。他們一看見水壩,就猛地想到海狸很會築壩,而且他們幾乎可以肯定,腳下的這條水壩就是這位海狸先生築的。他們也注意到,它的臉上露出一種特別謙虛的表情,就像你去參觀人家的一個園地或閱讀人家寫的一本書時,你所看到的園丁或作者本人常有的那種表情一樣。蘇珊說:“這條水壩築的多好啊!”海狸先生這一次沒有說“別做聲”,卻連聲說:“只不過是個小玩意兒!只不過是個小玩意兒!它還沒有全部完成呢!”當然,海狸這樣說只是出於慣常的禮貌。

  在壩的上游一側,原來是個很深的水池,而現在一眼看去卻是一片平坦的暗綠色的冰池。壩的下游一側要低得多,結的冰更多,但不像上游那樣平滑,全部凍成了泡沫的形狀,現出波浪起伏的樣子,原來,在河流結冰以前,河水過壩以後就是這樣飛奔而下,濺起無數的浪花。壩的一側在原先漫水和過水的地方現在成了一堵閃閃發光的冰牆,上面好像掛滿了許多晶瑩潔白的鮮花、花環和花冠。在大壩的中間,有一間十分有趣的小屋,樣子就像一個巨大的蜂箱,這時從屋頂的一個洞中正冒出炊煙。所以你一看到它,特別是在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你就會立刻想到已經有什麼東西煮在鍋裡了,肚子就會餓得更慌。

  這些是其他三個孩子看到的主要情景,而愛德蒙卻注意到了別的東西。順著這條河流往下不遠的地方,還有一條小河,它是從另外一個小山谷裡流出來和這條大河匯合的。愛德蒙抬頭向那個山谷望去,看見有兩座小山,他幾乎能肯定,它們就是那天白女巫與他在燈柱那兒分別時指給他看的那兩座小山。他想,那兩座小山之間一定就是她的宮殿,離他大約只有一英里遠,甚至還不到。他想起了土耳其軟糖,想起了當國王(“我不知道彼得將會怎樣喜歡這些東西呢?”他暗暗問自己),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的頭腦裡產生了。

  “我們馬上就要到家啦,”海狸說,“看來我的太太正等著我們呢。好,我來帶路,但是請大家小心點兒,不要滑倒。”

  壩頂相當寬,上面完全可以走路,但是對人類來說,終究有些不便,因為上面覆蓋著冰雪,另外,朝下看看,雖然結滿了冰的水池是平坦的,但在另一側,落差還很大,有些怕人。海狸先生領著他們成單行走到壩的中間。站在這裡他們可以看到。沿著那條河流向上有一條很長的路,沿著河流向下也有一條很長的路。他們一到壩的中間,就到了那間小屋的門口了。

  “我們回來啦,太太,”海狸先生說,“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就是亞當和夏娃的兒女。”說著,把他們全讓進了屋。

  露茜走進屋,立刻聽到一種“哢嚓”“哢嚓”的聲音,看到一個面容慈祥的海狸老媽媽。她嘴裡咬著一根線,坐在角落裡,正忙著踏縫紉機,那種“哢嚓”“哢嚓”的聲音就是從縫紉機上發出來的。孩子們一進屋,她隨即就把手中的活兒停了下來,起身迎接。

  “終於把你們盼來啦!”她伸出兩隻滿是皺紋的蒼老的爪子說,“你們終於來啦!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還能看到這一天!土豆煮在鍋裡,水壺已經響了,哎,海狸先生,你替我搞些鮮魚回來才好哩!”

  “行,我就去。”海狸先生說著,提了一個桶,就走出了屋子,彼得也跟著一起走了。他們越過結滿冰的深池,來到一個地方,這裡冰上有一個小窟窿,這是海狸每天用斧子鑿開的。

  海狸先生靜悄悄地往洞邊一坐(天這麼冷,他似乎也不在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洞裡的河水,突然,他把爪子伸進水中,說時遲,那時快,它一下子就逮住了一條漂亮的鱒魚①。就這樣,他一連逮到了許多好魚。

  在海狸和彼得出去捕魚的時候,兩個女孩子幫助海狸太太把水壺灌滿,收拾吃飯桌子,切面包,熱菜,又從屋角的一個桶中替海狸先生舀出一大杯啤酒。最後,他們把煎魚的鍋子放到爐子上,倒進油燒熱。露茜認為,海狸夫婦的家雖然完全不像圖姆納斯先生的窯洞,卻也非常小巧舒適。室內沒有書,沒有畫,兩個牆洞便是他們的床,看上去就像輪船上倚壁而設的地鋪一樣。屋頂下麵掛著火腿和一串串的洋蔥,靠牆放著膠靴、油布、斧子、羊毛剪、鏟、泥刀、和其他運灰泥的工具,還有釣魚竿、魚網和魚簍。桌上的臺布雖然粗糙,卻很乾淨。

  正當油鍋嘶嘶響的時候,彼得和海狸先生拎著魚回來了,這些魚海狸先生已經在外面用刀剖開洗淨。你們一定能想像到現捕的魚放在鍋中煎的時候味道有多美,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的孩子們又是多麼希望它們早點煎好,而在海狸太太說“我們馬上就開飯”以前,他們已是餓得十分厲害了。蘇珊把土豆濾幹後又把它們放回爐口的空鍋裡去烤,露茜幫海狸太太把鱒魚盛進盤中。這樣,不到幾分鐘,大家就把凳子擺好,準備吃飯了(海狸家裡除了放在灶邊供海狸太太坐的特製的搖椅以外,都是三條腿的凳子)。有一罐子牛奶專門給孩子們喝(海狸先生只喝啤酒),桌子中間放著一大塊深黃色的奶油,吃土豆的時候,奶油由各人隨意自取。孩子們都認為——我也同意他們的看法——當你吃著半小時以前還活著,半分鐘以前從鍋裡盛出來的魚時,是沒有任何食品能夠和它比美的。魚吃完以後,海狸太太出乎大家意外地從爐子裡拿出熱氣騰騰的黏糊糊的果醬卷兒。同時,把水壺移到爐子上。所以孩子們吃好果醬卷以後,茶就已經準備好了。孩子們喝了茶,又把凳子往後移動了一下,靠牆倚著,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

  “現在,”海狸先生把空啤酒杯往旁邊一推,把茶杯拿到面前說:“請你們等我抽袋煙,好嗎?不用說,我們現在可以著手幹我們的事了。天又下起雪來啦,”他抬頭望瞭望窗外繼續說道,”這就更好了,雪一下,就不會有人來找我們了;另外,如果有人想跟蹤你們的話,他也發現不了你們的任何足跡。”

  ①鱒魚:背部淡青略帶褐色,側線下部銀白色,全身有黑點。

第八章 飯後發生的情況

  “現在,”露茜說,“請你告訴我們,圖姆納斯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

  “啊,真糟糕。”海狸先生搖著頭說,“那可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毫無疑問,他是被員警帶走的。這個情況我是從一隻鳥兒那裡探聽到的,它親眼看見他被他們帶走的。”

  “那麼他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露茜問道。

  “嗯,最後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是朝北去的。大家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但是我們不懂啊。”蘇珊說。海狸先生非常憂鬱地搖了搖頭說:“恐怕他們把他帶到她的住所去了。”

  “他們要拿他怎麼樣,海狸先生?”露茜喘著氣問。

  “唉,”海狸先生說,“這就難說了,凡是被抓去的能夠出來的不多,全變成了石頭雕像啦。據說,在她住的院子裡,樓上,廳堂裡都堆滿了石頭雕像。她把人們……”他頓了一下,繼續顫慄著說,“通通變成石頭了。”

  “但是,海狸先生,”露茜說,“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我是說我們應該想一切辦法去救他。這是多麼可怕啊,而且,不是為了我,他就不會遭這個罪。”

  “孩子們,我並不懷疑,如果你們能有辦法的話,你們可以救他的命,”海狸太太說,“但是,你們怎麼能強行進入她的住所,再活著出來呢?”

  “我們是不是可以用些計謀呢?”彼得說,“例如,我們打扮成小販或旁的什麼人,或者注意好了,等她不在家時,偷偷地潛入她的宮中,或者……唉,她真是該死。總之,我們得想一切辦法救他出來。海狸先生,這位農牧之神不顧他自己的生命危險救了我的妹妹,我們怎能眼巴巴的不顧他的死活,看著他受苦呢?”

  “不行啊,亞當的兒子,”海狸先生說,“你們再想辦法也沒用。唉,聽說阿斯蘭回來了……”

  “哦,對啦,給我們講講阿斯蘭的情況吧!”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說到阿斯蘭,那種神奇的感覺,就像春天來臨的第一個信號,就像喜訊撥動著他們的心弦。

  “阿斯蘭是誰呀?”蘇珊問。

  “阿斯蘭?”海狸先生說,“這你還不知道嗎?他是國王,他是森林之王,但他不經常在這兒。不論在我父親的一生中,還是在我的一生中,他都沒來過。但現在有確實的消息說,他已經回來了。目前他就在那尼亞。他一定要將白女巫徹底消滅。能夠救圖姆納斯先生的就是他,而不是你們。”

  “她不會也把他變成石頭嗎?”愛德蒙說。

  “我的小祖宗啊,亞當的兒子,你問的問題是多麼簡單幼稚啊!”海狸先生哈哈大笑地回答說,“把他變成石頭?如果她敢在他面前站起來,正視他一眼,她就算是有種的了。我能肯定她不敢這樣做。阿斯蘭要重整河山,如同一首古老的詩歌中所寫的那樣:

  阿斯蘭出現在我們面前,

  是非顛倒的現象就會改變;

  人們一聽到他的吼聲,

  悲哀立刻就會化為雲煙;

  阿斯蘭一露他的牙齒,

  漫漫嚴冬就會消逝不見;

  他的鬃毛輕輕一抖,

  我們就會重睹春天。

  你們見到以後就會知道了。”

  “我們要去見見他嗎?”蘇珊問道。

  “當然羅,夏娃的女兒,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把你們帶到這兒來的。我把你們帶到跟他相會的地方去。”海狸先生說。

  “他,他是人嗎?”露茜問。

  “阿斯蘭是人?!”海狸先生嚴肅地說,“當然不是。我已告訴過你們,他是森林之王,是海外大帝之子。你不知道誰是百獸之王嗎?阿斯蘭是一頭獅子,一頭雄獅,是偉大的百獸之王。”

  “哦,哦,哦,”蘇珊說,“我原來還以為他是人呢。那麼他——會傷人嗎?和一頭獅子相會,我會感到非常害怕。”

  “你們會感到害怕,親愛的,這一點也不奇怪,”海狸太太說,“如果有誰在阿斯蘭面前兩膝不發抖,他不是一個非凡的勇士,就是一個傻瓜。”

  “這樣說來不是太嚇人了嗎?”露茜說。

  “害怕嗎?”海狸先生說,“你沒有聽見我的太太說的話嗎?他當然使人望而生畏,但他是善良的。他是王,懂了嗎?”

  “即使我見到他會感到害怕,我還是渴望去見他。”彼得說。

  “說得對,亞當的兒子,”海狸先生說,他用腳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滿桌的杯子和碟子都叮噹直響。“你們應該去見他,我這兒已經得到口信,約你們去與他相會。如果可能的話,就在明天,在石台那兒。”

  “石台在哪兒?”露茜問。

  “我會給你們帶路的,”海狸先生說,“它在這條河流的下游,離這兒好遠呢,我送你們到那兒。”

  “還要走這麼遠的路,圖姆納斯先生不知會怎麼樣?”露茜問。

  “你們能幫助他的最快的辦法就是去找阿斯蘭,”海狸先生說,“只要他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就會有辦法,但這並不是說我們就不需要你們,這裡還有幾行古老的詩句:

  一旦亞當的親骨肉登上

  凱爾·巴拉維爾的王位,

  罪惡的年代就會一去不復返。

  所以,既然阿斯蘭來了,你們又來了,一切都得結束了。我們很久以前——具體什麼時候,誰也說不清楚——就聽說阿斯蘭到這一帶來過,但這裡從來也不曾有過你們人類的足跡。”

  “這正是我搞不清楚的地方,海狸先生,”彼得問,“我是說,難道女王自己就不是人嗎?”

  “她就希望我們相信她是人類,”海狸先生說,“她就是以此自封為女王的,但她根本不是夏娃的女兒,她是你父王亞當的……”說到這裡,海狸先生鞠了一個躬,“第一個妻子李麗絲生的,李麗絲是個妖精,所以她身上既有女巫的血統,又有巨人的血緣。在這個女巫身上,沒有一滴真正人類的血液。”

  “怪不得她這樣壞,海狸先生,”海狸太太說。

  “對極了,太太,”他答道,“關於人類也許有兩種看法(我不想冒犯在場的人),但對看起來像人類而又不是人類的東西,就不存在兩種看法。”

  “我認識善良的小妖,”海狸太太說。

  “我也認識,”她的丈夫說,“但真正善良的極少,他們最不像人。總之,你們應該聽我的勸告,當你們遇見任何要想變做人而還沒有變成的,或過去曾經是人而現在已不是的,或應該是人實際上不是人的什麼生靈,你們就必須提高警惕,隨時準備好你們的斧子。白女巫總是害怕那尼亞會出現人類,她提防你們已有好幾年了。如果她知道你們四個人都在這兒,她就會變得更加狠毒。”

  “這是什麼原因?”彼得問。

  “這就要說到一個古老的預言,”海狸說,“在凱爾·巴拉維爾,也就是這條河流入海口附近的那個城堡,照理它應該是整個國家的首都,有四個國王的寶座。很久很久以前,誰也記不清是什麼年代了,在那尼亞有這樣一種傳說,一旦亞當的兩個兒子和夏娃的兩個女兒坐上這四個王位,不僅白女巫的統治,而且連同她的生命都將一起完蛋。這就是剛才我們來的路上為什麼要這樣小心翼翼的原因,因為假如讓她知道了,她要害死你們,就像我抖抖鬍子這樣容易。”

  孩子們一直這樣聚精會神地聽著海狸先生講話,他們好長時間都沒有去注意別的情況。他說到最後,大家都寂靜無聲的時候,露茜突然說道:

  “哎喲,愛德蒙到哪兒去啦?”

  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接著大家都問:“誰最後看見他的?不見他有多少時候啦?他到屋外去了嗎?”大家馬上沖到門口去看。外面大雪紛飛,水池上面綠色的冰已經不見了,而蓋上了一條厚厚的雪毯。站在小屋的門口,你幾乎看不見兩邊的河岸。他們在屋前屋後四下尋找,兩腳深陷在剛下的柔軟的雪中。“愛德蒙!愛德蒙!”他們拼命地喊著,嗓子都喊啞了。但是,他們的喊聲似乎全被寂靜的大雪淹沒了,甚至連一句回聲也聽不到。

  最後,他們懊喪地回到屋裡。“太可怕了!”蘇姍說,“啊,如果我們不到這兒來該有多好啊。”

  “我們究竟怎麼辦呢?海狸先生?”彼得問。

  “怎麼辦?”海狸先生說,他已經穿上了雪靴,“怎麼辦?我們必須立即出發,一刻也不能停留!”

  “我們最好分成四個搜尋小組,”彼得說,“朝各個方向去找,找到他以後立即回到這兒來,還有……”

  “分成搜尋小組,”海狸先生問,“幹什麼去呀?”

  “當然去找愛德蒙羅!”

  “不必去找他啦,”海狸先生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彼得說,“他還不可能走遠。我們必須把他找回來。你說不用去找他,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找他的理由是,”海狸先生說,“我們已經知道他到哪兒去了!”大家聽了,一時摸不著頭腦,都驚訝地瞪起了眼睛。“你們難道還不知道嗎?”海狸先生接下來說,“他到白女巫哪兒去了,他已經背叛了我們。”

  “哦,不會的,我敢肯定,”蘇姍說,“他不會幹出這種事來的。”

  “他不會?”海狸先生緊盯著三個孩子問,孩子們的話剛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心裡都立刻明白過來,愛德蒙肯定已經幹了那樣的事。

  “但他認得路嗎?”彼得說。

  “他以前來過這個國家嗎?”海狸先生問,“他有沒有一個人單獨來過?”

  “他來過,”露茜低聲說,聲音低得人們幾乎都聽不見。

  “他有沒有告訴你們做了些什麼,遇見了誰嗎?”

  “嗯,沒有,”彼得說。

  “那麼,你們就聽我說,”海狸先生說,“他見過白女巫,他已經加入她那一邊了,他知道她住在哪兒。我起先不高興講,因為他是你們的兄弟,但我一見到你們這位兄弟,就知道他不可靠。他臉上有一種特別的表情,只有和女巫在一起、吃過她東西的人臉上才有這種表情。如果你們在那尼亞的時間長了,就可以根據他們的眼神把他們辨別出來。”

  “不管怎樣,”彼得幾乎用一種哽咽的聲音說,“我們還得去找他,他到底是我們的兄弟,即使他是個小畜生,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

  “到女巫住的地方去找他?”海狸太太說,“你們難道還不明白,救他或者救你們自己的惟一辦法,就是避免和她接觸,不讓她看見嗎?”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露茜說。

  “哎喲,她一心想的就是要把你們四人一網打盡,她一直在覬覦著凱爾·巴拉維爾的四個王位。你們四個人一到她的住所裡面,她正好下手。你們還來不及開口,就已成了四座新的石頭雕像。但是如果抓住他一個人,她就會讓他活著,因為她要把他作為釣餌,用來引誘你們其餘的人上鉤。”

  “啊,難道就沒有人幫助我們了嗎?”露茜大聲哭了起來。

  “只有阿斯蘭,”海狸先生說,“我們一定要去見他,這是我們眼下惟一的辦法。”

  “親愛的孩子們,據我看來,”海狸太太說,“要緊的是知道他什麼時候溜走的。他能告訴女巫多少取決於他聽到了多少。例如說,在他溜走前,我們已經開始談到阿斯蘭了嗎?如果還沒有,我們就照常可以幹得很好,因為女巫還不知道阿斯蘭已經來到了那尼亞,也不知道我們將去見阿斯蘭,不知道我們將盡可能地避開她。”

  “我記不清我們談論阿斯蘭時他是不是還在這兒……”彼得說,但露茜馬上打斷了他的話。

  “哦,他在的,”她很難過地說,“你可記得,就是他要打聽女巫能不能將阿斯蘭也變成石頭嗎?”

  “天哪,正是他,”彼得說,“他就是喜歡問這一類的問題。”

  “糟了,糟了,”海狸先生說,“還有一個問題,當我告訴你們在石台會見阿斯蘭時他還在這兒嗎?”

  沒有誰能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如果他那時也在的話,”海狸先生繼續說道,“那麼,女巫知道了這一情況,她就會駕著雪橇直奔石台,插到我們和石台中間,在半路上堵截我們。這樣,我們和阿斯蘭的聯繫就會被切斷。”

  “但是這還不是她首先要幹的事,”海狸太太說,“在我看來,她不會那樣幹。如果愛德蒙告訴了她我們都在這兒,她今晚就會到這裡來抓我們。假如她是半小時以前溜走的,再過二十分鐘,她就會趕到我們這兒來。”

  “你說得對,太太,”海狸先生說,“我們必須立刻出發,全部離開這兒!”

第九章 妖婆的房子

  說到這裡你們當然都想知道愛德蒙出了什麼事。他吃完了他那份午餐,不過他並沒有吃得津津有味,因為他一直想著土耳其軟糖——回味起施過魔法的食品,吃再好的普通食品也倒胃口。而且他聽到這番談話也覺得不是滋味,因為他老是想著別人都不理他、冷落他。其實並非如此,都是他想像出來的。後來他一直聽到海狸先生告訴他們有關阿斯蘭的事,還聽到在石桌跟阿斯蘭見面的整個安排。於是他開始悄悄挪到掛在門上的簾子下。因為提到阿斯蘭,他就有一種神秘而恐怖的感覺,正如其他人聽了這個名字就有一種神秘而可愛的感覺一樣。

  就在海狸先生背誦“亞當的骨肉”那首詩時,愛德蒙已經悄悄擰動了門把手;在海狸先生告訴他們白妖婆根本不是真的人,而是一半精靈一半巨人以前,愛德蒙已經走到外面雪地裡,還小心地隨手把門帶上。

  即使到了這會兒,你們也千萬別認為愛德蒙壞得真正想讓他的兄弟姐妹被妖婆變成石頭。他的確想吃土耳其軟糖,而且想當王子(日後當個國王),還想出出彼得罵他壞蛋這口惡氣。至於妖婆會怎麼對待其他人,他雖不希望她對他們特別好——當然不能給他們和他同等待遇——但他竟然相信,或者是自以為相信,她不會對他們幹出什麼壞事。“因為,”他暗自說,“凡是說她壞話的人都是她的敵人,也許這些壞話裡面有一半都是假的。不管怎麼說,她對我挺好的、比他們待我要好多了。我當她真正是合法的女王。無論如何,她總比可惡的阿斯蘭要好吧!”至少,這就是他腦子裡為自己所幹的事找的藉口。不過這個藉口並不高明,因為在他內心深處,他也真正知道白妖婆又兇狠又殘酷。

  他出來後看到外面正在下雪,首先明白過來的是他把自己的大衣扔在海狸夫婦家裡了。眼下當然沒有機會回去拿大衣。其次明白過來的是天幾乎黑了,因為他們坐下來吃午飯時已經快三點了,而且冬天的白晝短。他原先沒估計到這一點,但他得充分利用這一點。所以他豎起衣領,拖著腳步,穿過堤壩頂部(幸虧下了雪,上面才沒那麼滑),向遠處河邊走去。

  等他到了遠處的河邊,情況就不大妙了。天一點點變黑,再加上雪花圍著他打轉,他連三英尺以外都看不清。再說,那兒沒有路。他老是滑到深深的雪堆裡,滾到結了冰的水潭裡,絆在倒下的樹幹上,從陡峭的河岸上滑下去,小腿在岩石上擦破了皮,弄得渾身又濕又冷,到處是傷。寂靜和孤獨是可怕的。其實,要不是他偶爾對自己說,“等我當上納尼亞國王,我首先要幹的事就是修幾條像樣的路。”我真以為他可能會放棄整個計畫,回去認個錯,跟其他人和好呢。當然這句話使他想到當國王以及他要幹的一切事情,這就大大鼓舞了他。他在腦子裡拿定主意要有什麼樣的王宮,有多少汽車,以及種種有關私人電影院的事,主要的鐵路往哪兒開,他要針對海狸和堤壩制定什麼法律加以限制,還把不准彼得亂說亂動的計畫作了最後修改;這時天變了。先是雪停了,接著突然刮起一陣風,冷得要命;最後,雲散了,月亮出來了。一輪明月照在一片白雪上,幾乎跟白天一樣亮——只是那些陰影把他搞得糊裡糊塗。

  要不是在他到達另一條河的時候月亮出來了,他根本就找不到路——你們記得,他們剛到海狸夫婦家時,他已經看到了一條小一點的河在下游匯入這條大河。如今他走到這條小河邊,就轉身沿著這河往上游走。不過小河源頭的那個小山谷比他剛剛離開的那個山谷更陡峭,岩石更多,而且滿地都是枝葉叢生的灌木,因此他在黑暗中根本沒法過去。儘管這樣,他也弄得渾身透濕,因為他得彎著腰在樹枝下走,大塊大塊的雪就都滑到他背上了。碰上這種倒楣事,他就格外想自己多麼恨彼得——好像這一切都是彼得的錯。

  但他終於走到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山谷也開闊起來。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小河的另一邊,兩座小山當中一塊小平原的中央,他看見了那幢想必屬於白妖婆的房子。而且月亮也比任何時候都更明亮。那幢房子其實是一座小城堡,看上去全是塔樓。小小的塔樓上面是又長又尖的頂,像針尖,又像笨蛋學生或巫師戴的尖角帽。在月光照耀下,塔樓長長的影子在雪地上顯得古裡古怪的!愛德蒙對這幢房子開始感到害怕了。

  不過這會兒想轉身回去也太晚了。他踏在冰上走過了河,一直走向這幢房子。沒有一點動靜,連他自己兩隻腳踩在剛下的深深的雪裡也沒有聲音。他走啊走啊,走過一個又一個牆角、一個又一個塔樓去找門。他繞了一大圈才找到門。原來是座大拱門,不過大鐵門是敞開的。

  愛德蒙躡手躡腳走進拱門,朝院子裡張望,看見的那副情景差點使他的心都停止跳動了。就在大門裡面,月光照耀下,有一隻大獅子蹲在那兒,好像準備跳起來似的。愛德蒙就站在拱門的陰影裡,兩膝直打哆嗦,又怕走過去,又怕走回來。他站在那兒好久好久,牙齒即使不是怕得打戰也早巳冷得打戰了。我不知道他在那兒真正站了多久,不過愛德蒙似乎覺得過了好幾個小時。

  後來他終於想知道那獅子幹嗎蹲著一動也不動——因為自從他看見它以來,它就紋絲兒沒動過。這會兒愛德蒙放大膽走近點,一邊仍然儘量躲在拱門的陰影裡。他現在從獅子站的架勢看出,它根本不可能看見他。(“但假如它轉過頭來呢?”愛德蒙想道。)事實上它正盯著另外什麼東西——就是一個小矮人,他背對獅子站在大約四英尺以外的地方。“啊哈!”愛德蒙想,“等它撲向那小矮人,那時就是我逃命的機會了。”但獅子仍然一動也不動,小矮人也一樣。愛德蒙這時終於想起其他人說過的白妖婆把人變成石頭的事。也許這只是一隻石獅吧。他一想到這點就注意到獅子背上和頭頂上都積滿了雪。它當然一定只是個石像!活生生的動物決不會讓自己身上積滿雪的。於是,愛德蒙慢慢大著膽向獅子走去,一顆心好像要跳出來似的。即使現在他也不大敢摸它,但他終於伸出手來很快地摸了一下。原來是冰冷的石頭。只不過是個石像,竟然就把他嚇住了!

  愛德蒙感到如釋重負,因此儘管天那麼冷,他突然從頭到腳都暖和了。同時他腦子裡有了個似乎十分稱心的念頭。“也許,”他想,“這就是大家都在談論的偉大的獅王阿斯蘭吧。她已經抓住它把它變成石頭了。這麼一來他們在它身上打的如意算盤也就落空了!呸!誰怕阿斯蘭呀?”

  他就這麼站在那兒幸災樂禍地看著石獅子,不一會兒他幹了一件孩子氣的蠢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鉛筆頭,在獅子上唇塗上兩撇鬍子,還給它加上了一副眼鏡。塗罷他說,“可笑的老阿斯蘭!成了石頭你有什麼想法啊?你自以為很了不起吧?”不過儘管他在獅子臉上亂塗,大石獸看上去仍然很可怕,又傷心,又高貴,目光仰望著月亮。愛德蒙戲弄石獅,卻並沒因此真正感到好玩。他掉轉身子,穿過院子走進去。

  他剛走到院子當中就看見四周有好多石像——到處都是,倒有點像下到一半時棋盤上的棋子。有石頭的森林神(希臘神話中傳說的半人半獸的神,人行,有馬或山羊般的耳朵和尾巴),石頭的狼啊、熊啊、狐狸啊、山貓啊。還有些可愛的石頭看上去像女人,其實是樹精。有一個大石像形狀像人頭馬(希臘神話中傳說的半人半馬的怪物,人頭馬身),還有一匹有翅膀的馬,還有一條長長的軟體動物,愛德蒙當它是龍。這些石像看上去都那麼古怪,在明晃晃、冷冰冰的月光下栩栩如生,而且完全靜止不動,使人穿過院子時感到非常可怕。在院子正中央站著一個巨大的人體,足有一棵樹那麼高,面相兇猛,長著一部蓬鬆的大鬍子,右手拿著根大棒。雖然愛德蒙知道這只是一個石頭巨人,不是活的,他仍然不願意走過巨人身邊。

  這會兒他瞧見院子那頭有個入口透出一點暗淡的光。他走到那兒,那兒有幾級石階通向一扇開著的門。愛德蒙走上石階,只見門檻上躺著一匹大狼。

  “沒關係,沒關係,”他不停地自言自語道,“那只是一隻石狼而已。它不會傷害我的。”他抬起腳要跨過它。那只巨獸立刻站起來,背上的毛根根豎起,張開血盆大嘴,吼著說:

  “誰在那兒?誰在那兒?站著別動,陌生人,告訴我你是誰。”

  “勞駕通報一下,先生,”愛德蒙哆哆嗦嗦,都快說不出話了,“我名叫愛德蒙,我就是女王陛下前幾天在森林裡遇見過的亞當的兒子,我到這兒來報信,我們兄弟姐妹現在都在納尼亞——很近,就在海狸夫婦家。她——她想見見他們。”

  “我會稟報女王陛下的,”那匹狼說,“同時,要是你珍惜你這條命,就站在門檻上別動。”說著它就走進去不見了。

  愛德蒙站在那兒等著,他的手指凍得好疼,心頭怦怦直跳。不一會兒那只灰狼,芬瑞斯·烏爾夫,妖婆的秘密員警頭子跳著回來了,說道,“進來吧!進來吧!幸運的女王寵兒——否則就沒那麼幸運了。”

  愛德蒙就此走了進去,一路小心翼翼別踩在狼爪子上。

  他發現自己來到一間有許多柱子的長長的陰暗的大廳,跟院子裡一樣滿是石像。離門最近的石像是一隻小羊怪,神情十分傷心,愛德蒙不禁想知道這會不會是露茜的朋友。大廳裡只點了一盞燈,白妖婆就緊挨在這盞燈後面坐著。

  “我來了,陛下。”愛德蒙說著,心急慌忙地沖上前去。

  “你竟敢一個人來?”妖婆用可怕的聲音說,“我不是吩咐你把其他幾個一起帶來嗎?”

  “請別見怪,陛下,”愛德蒙說,“我已盡了最大努力。我已把他們帶到附近。他們就在河上堤壩頂上那座小房子裡——跟海狸先生、海狸太太在一起。”

  妖婆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

  “你的消息就這麼些嗎?”她問。“不,陛下。”愛德蒙說,並開始把離開海狸夫婦家以前他聽到的事全部告訴廠她。

  “什麼!阿斯蘭!”女王叫道,“阿斯蘭!這是真的嗎?要是我發現你對我說謊——”

  “請別見怪,我只是重複他們說的話而已。”愛德蒙結結巴巴地說。

  不過女王已經不再注意他,她拍了拍手。愛德蒙上回看見跟著女王的那個小矮人立刻出現了。“備好雪橇,”妖婆命令說,“用沒有鈴擋的輓具。”

第十章 魔法開始破了

  話分兩頭,這會兒我們得回到海狸夫婦和另外三個孩子身上來了。海狸先生剛說完“一刻也不能耽擱”,大夥兒都開始匆匆忙忙穿上大衣,只有海狸太太開始拿起一些口袋放在桌上,說:“好了,海狸先生,把那塊火腿拿下來。這是一包茶葉,還有糖,一些火柴。誰到角落的瓦罐裡拿兩三個麵包出來。”

  “你在幹什麼呀,海狸太太?”蘇珊叫道。

  “給我們每個人收拾一份東西,小寶貝,”海狸太太十分冷靜地說,“你們不想上路時沒東西吃吧?”

  “可我們沒時間了!”蘇珊說著扣上大衣領上的扣子,“她隨時都可能到這兒的。”

  “我就是這麼說的。”海狸先生插嘴說。

  “你們別胡說,”它妻子說,“好好想想,海狸先生。她至少要在一刻鐘以後才能到……

  “如果我們要趕在她前頭先到石桌那兒,”彼得說,“我們不是要盡可能搶先一步嗎?”

  “你得記住一點,海狸太太,”蘇珊說,“她到這兒一看,發現我們走了,就會飛速離開的。”

  “她會的,”海狸太大說,“不過我們無論如何也趕不到她前面,因為她乘著雪橇,我們是走著去的。”

  “那麼——我們就沒希望了?”蘇珊說。

  “好了,你們乖,別大驚小怪,”海狸太太說,“請從那個抽屜裡拿出六條乾淨手絹吧。我們當然還有一線希望。我們趕不到她前面,不過我們可以隱蔽起來,走一條她意想不到的路,也許能成功。”

  “對極了,海狸太太,”它丈夫說,“不過該是我們動身的時候了。”

  “你也別大驚小怪的,海狸先生,”它妻子說,“瞧,這樣就好些了。這兒有四份東西,最小的一份就給我們當中最小的一個:那就是你,寶貝兒。”她看著露茜加了一句。

  “哦,求你快點吧。”露茜說。

  “好吧,現在我差不多都準備好了。”海狸太大終於回答說,一面讓丈夫幫它穿上雪地靴,“我想,縫紉機太重,帶不了吧?”

  “是啊,太重了,”海狸先生說,“重得不得了。我看我們趕路你總不見得能用上縫紉機吧?”

  “想到妖婆亂動我的縫紉機我就受不了,”海狸太太說.“她八成會把縫紉機弄壞或偷走。”

  “哦,請快點吧!請快點吧!”三個孩子說。就這樣他們才終於出了門,海狸先生鎖上門。(“這會耽誤她一點時間。”它說。)他們就此出發了,大家都把自己的一份行李扛在肩上。

  他們上路時雪已經停了,月亮也出來了。他們排成單行走著——海狸先生走在頭裡,隨後是露茜,再後是彼得、蘇珊,海狸太太走在末尾。海狸先生帶他們穿過堤壩,走到河的右岸,然後走到河岸下面樹叢裡一條崎嶇不平的小路上。月光照耀下,山谷兩邊的峭坡高聳入雲。

  “最好盡可能在下面走,”海狸先生說,“她只能從上面走,因為不能把雪橇趕到下面來。”

  如果是坐在安逸的扶手椅裡,往窗外眺望,看到的也許算得上是一幅美景;儘管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露茜開頭對這兒還是很欣賞的。不過隨著他們走啊走的,她背上的口袋也越來越重了,她開始懷疑自己怎麼堅持得下去。河面以及水簾子都結了冰,她不再去看那條亮得耀眼的冰河,也不去看樹頂上大團大團的雪,以及那光芒四射的大月亮和數不清的星星,只看著前面海狸先生那短小的腿在雪地裡啪噠啪噠地走,仿佛永遠也停不下來似的。接著月亮不見了,雪又開始下了。最後露茜累得幾乎是邊走邊睡了。突然,她發現海狸先生離開河岸往右走,領著他們奮力爬上陡峭的山坡,走進密集的灌木叢中。等到她完全清醒過來,她發現海狸先生鑽進山坡上的一個小洞裡,那個洞幾乎完全被灌木叢遮住,一直走到洞口才看得見。事實上等她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只看得見它那扁扁的短尾巴了。

  露茜趕緊彎下腰跟著它爬了進去。接著她聽到身後急急忙忙爬行的聲音和喘氣聲,不一會兒,他們五個都進了洞。

  “這到底是哪兒呀?”彼得說,黑暗中他的聲音聽上去又疲倦又乏力。(我希望你們知道我說的聲音乏力是什麼意思。)

  “這是海狸遇難時一個老的藏身處,”海狸先生說,“是一大秘密。地方雖不怎麼樣,不過我們一定得睡上幾小時。”

  “要不是你們動身時都那麼手忙腳亂,我本來可以帶幾個枕頭來的。”海狸太太說。

  這兒跟圖姆納斯先生的石窟可相差太遠了,露茜想著——只是一個洞,不過洞裡還算乾燥,而且是泥土地。洞非常小,因此當他們全都躺下時,就成了一大堆皮毛和衣服。這樣躺著,再加上他們長途跋涉身上也暖和了,他們果真覺得相當舒服。要是這洞裡的地稍微平整一點就更好了。隨後海狸太太在黑暗中傳過來一個小小的長頸瓶子,每個人都就著瓶子喝了一口——喝了這東西叫人直嗆.嗓子眼火辣辣的,不過咽下肚去以後倒使人感到暖和得舒心——大家立刻就睡著了。

  露茜覺得似乎只過了片刻(雖然實際上已是好幾小時以後了),她一覺醒來感到身子有點冷,而且僵硬得可怕,心想能洗個熱水澡該有多好。隨後她就覺得有一束長鬍子撩在臉蛋上怪癢癢的,又看到洞口有冰涼的陽光照進來。這一來她當然立刻完全清醒了,而且大家也都醒了。事實上他們全都坐了起來,眼睛嘴巴都張得大大的,傾聽著他們昨晚走路時一直想著的聲音(有時他們還想像著聽到了呢)。那就是鈴鐺的聲音。

  海狸先生一聽見聲音頓時就鑽出洞去。也許你會像露茜當時所想的那樣,覺得它這麼做是犯傻了。其實這麼做倒是很聰明的。它知道自己能躲在山坡頂上的灌木叢中不讓人看見;最主要的是它想看看妖婆的雪橇往哪條路走。其他幾個都坐在山洞裡等著,滿腹疑慮。他們大概等了五分鐘。接著聽見了什麼動靜,嚇得他們要命。他們聽見了說話聲;

  “哦,”露茜想,“它被發現了。她逮住它了!”

  出乎意外的是,過了一會兒,他們竟聽見海狸先生的聲音在洞口叫他們了。

  “沒事兒,”它大聲叫道,“出來吧,海狸太太。出來吧,亞當和夏娃的兒女們。沒事兒,原來它不是她!”這句話當然有點不通,不過海狸激動起來就是那麼說話的;我是說在納尼亞——在我們的世界裡海狸通常是根本不說話的。

  於是海狸太太和孩子們就匆匆忙忙走出洞來,大家在陽光下直眨眼睛,身上全是土,看上去髒兮兮的,又沒梳洗過,個個都睡眼惺松。

  “來吧!”海狸先生叫道,它高興得幾乎要跳舞了,“來看哪,這對妖婆是個沉重的打擊!看來她的權力已經完蛋了。”

  “你到底什麼意思,海狸先生?”他們大家一齊爬上了陡峭的山坡時,彼得喘著氣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海狸先生回答說,“她把這兒變得一年到頭都是冬天,而且從來不過耶誕節。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好吧,你們來看哪!”

  於是他們全都站在山坡頂上,放眼望去。

  只見一輛雪橇,有幾隻馴鹿,輓具上掛著鈴鐺。不過這些馴鹿比妖婆的馴鹿大多了,它們也不是白鹿,而是棕色的鹿。雪橇上坐著一個人,大家一見這人就認識了。他個頭高大,身穿一件鮮紅的袍子(像冬青果那麼紅),戴一頂裡面有皮毛的風帽,一部白色的大鬍子像滿是泡沫的水簾子垂在胸前。人人都認識他,儘管只是在納尼亞才見到他這種人.但甚至在我們的世界裡——就是在衣櫃門這一邊的世界裡——我們也見過他們的畫像,聽人談起過他們。不過一旦你在納尼亞真正看到他們,這就不大一樣了。在我們的世界裡,有些聖誕老人的畫片把他畫得只是外貌有趣、逗人而已。不過現在孩子們真正站在他面前瞧著他,就覺得並不完全是這樣。他是那麼魁梧,那麼高興,那麼真實,他們全都靜了下來。他們感到非常高興,但也非常嚴肅。

  “我終於來了,”他說,“她把我趕走多年了,但我終於進來了。阿斯蘭在行動,妖婆的魔法在減弱。”

  露茜只覺得渾身上下快活得顫抖起來,這種感覺只有在你心情莊嚴而寧靜時才會有。

  “好了,”聖誕老人說,“給你們禮物吧。海狸太太,給你一台更好的新縫紉機,我路過你們家時會把縫紉機送去的。”

  “請別見怪,先生,”海狸太太說著行了個屈膝禮,“房子鎖上了。”

  “鎖和門閂對我沒什麼關係。”聖誕老人說,“至於你嘛、海狸先生,等你回到家,就會看到你的堤壩完工了,修好了,所有裂縫都不漏了,還配上了一道新的水閘門。”

  海狸先生高興得嘴巴張得老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彼得,亞當的兒子。”聖誕老人說。

  “在,先生。”彼得說。

  “這些是你的禮物,”聖誕老人說,“是工具,而不是玩具。用上這些東西的時候也許就快到了,好好帶著吧。”說著他遞給彼得一把劍和一面盾。盾是銀色的,當中有一隻撲騰的紅獅,就像剛摘下的熟草莓那麼紅。劍柄是金鑄的,還配有劍鞘和佩劍用的腰帶,以及一切用劍必備的東西,而且劍的尺寸和重量對彼得也正合適。彼得接過這些禮物時默默無言,態度嚴肅,因為他覺得這是一份十分莊嚴的禮物。

  “蘇珊,夏娃的女兒,”聖誕老人說,“這些是給你的。”他遞給她一張弓、一隻裝滿箭的箭袋和一隻小小的象牙號角。

  “你必須在緊急時才能使用這弓箭,”他說,“因為我無意讓你去打仗。這弓箭百發百中。一旦你拿起這只號角,吹響了,不管你在哪兒,我想你都會得到説明。”

  最後他才說,“露茜,夏娃的女兒。”露茜走上前去。他給她一隻小瓶子,看上去好像是玻璃的(不過事後人們說那瓶子是鑽石做的)和一把小匕首。“在這個瓶子裡,”他說,“有一種妙藥,是用長在太陽之山上的一種火花的汁提煉的。如果你或是你哪個朋友受了傷,灑上幾滴就能治好。這把匕首是給你在緊急時自衛的。因為你也用不著打仗。”

  “怎麼,先生,”露茜說,“我想——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我會夠勇敢的。”

  “不是那個意思,”他說,“讓女人打仗是醜陋的。現在呢,”——說到這兒他突然看上去不那麼嚴肅了——“還有一些東西是眼下給你們大家的!”他拿出(我猜是從他背上那只大口袋裡拿出來的,不過沒人看見他怎麼拿的)一隻大託盤,上面有五套杯碟,一缽方糖,一罐奶油,一隻嘶嘶直響的滾燙大茶壺。接著他叫道:“聖誕快樂!真命國王萬歲!”說著一揚鞭子,他們還沒看清他已經動身了,他就駕著馴鹿拉的雪橇走得沒影了。

  彼得剛從劍鞘裡抽出劍給海狸先生看,海狸太太就說:“好了,好了,別站在那兒說話,說得茶涼了。像個男人的樣子。來幫幫忙把託盤搬下去,我們就要吃早餐了。幸虧我想到把麵包刀帶來了。”

  於是他們走下陡峭的山坡,回到洞裡,海狸先生切了點麵包和火腿,做成夾肉麵包,海狸太太斟茶,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不過沒等他們好好享用多久,海狸先生就說,“現在是行動的時候了。”

第十一章 阿斯蘭快到了

  愛德蒙在這段時間裡卻過得大失所望。小矮人去準備雪橇時,他本來希望妖婆會好好款待他,就像他們上次見面時那樣。誰知她什麼也沒說。最後當愛德蒙鼓起勇氣說,“請別見怪,陛下,能給我一些土耳其軟糖嗎?你——你——說——”她回答說,“安靜,笨蛋!”後來她又像改變主意了,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讓這個小崽子昏倒在路上總是不行的。”說著她又一次拍拍手,又來了一個小矮人。

  “給這個人拿點吃喝的東西來。”她說。

  小矮人走開了,不一會兒就拿來一隻鐵碗,裡面盛了點水,還有一隻鐵盤子,上面放了一大塊幹麵包。他把東西放在愛德蒙身邊的地板上,還咧嘴一笑,那副神情實在令人厭惡,他說:

  “小王子的土耳其軟糖來了。哈!哈!哈!”

  “把它拿走,”愛德蒙生氣地說,“我不要吃幹麵包。”不料妖婆突然向他撲來,臉上的神情那麼可怕,他只好賠個不是,一點點啃起那塊麵包來,可是麵包太幹,他簡直咽不下

  “在你再吃到麵包之前,有這個吃你該高興。”妖婆說。他還在那兒咬啊嚼啊,第一個小矮人已回來報告雪橇準備好了。白妖婆站起來就走,同時命令愛德蒙跟她一塊兒去。他們走到院子裡時,雪又下起來了,但她對此並不在意,還叫愛德蒙到雪橇上坐在她身邊。臨出發前她又招呼芬瑞斯·烏爾夫,它就像條大狗似的跳到雪橇旁邊。

  “你帶上跑得最快的狼,馬上到海狸家裡去。”妖婆說,“你們在那兒不管找到什麼,統統都殺掉。如果他們已經走了,那就全速趕到石桌去,但別給人看見。你們躲在那兒等著我。我得向西走好多英里,才找得到一個能駕雪橇過河的地方。你可以趁那些人沒到達石桌前先趕上他們。要是找到了他們,你總知道該怎麼幹!”

  “遵命,女王。”那只狼吼道,說著立刻飛奔到黑暗的雪地裡,就像駿馬騰空那麼快。轉眼工夫它又叫來一隻狼,一起奔向堤壩,在海狸夫婦的房子裡四處嗅聞。不過房子當然是空的。要是那天晚上天氣一直很好,對海狸夫婦和孩子們倒是禍害了,因為狼會跟蹤他們的足跡——十之八九在他們進洞以前就會趕上他們。但這會兒又開始下雪了,氣味也淡了,連腳印也都給淹沒了。

  同時小矮人趕著馴鹿,跟妖婆和愛德蒙出了拱門,然後一路向黑暗的冰天雪地裡駛去。對愛德蒙來說這可真是一次可怕的旅程,因為他沒有大衣。他們走了還不到一刻鐘,他面前就積滿了雪—一會兒他就不再撣雪花了,因為儘管他撣得快,剛撣掉就又積起一堆來,而且他很累。不一會兒他就渾身濕透了。哦,他多慘啊。目前看來妖婆並不打算給他當國王了啊!他為了讓自己相信她是好人,善心人,她這一邊才是真正正義的一邊,而對自己說過的種種話,如今聽起來都是些蠢話了。他願意放棄一切,這會兒就去找大家——甚至彼得!如今惟一能安慰他自己的辦法就是儘量相信這整個事件是場夢,他隨時會醒過來。他們走啊走啊,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似乎真成為一場夢了。

  這一路上花的時間長得很,哪怕我再寫上多少頁也寫不完。不過我就跳過這一段,先說說這時雪停了,天亮了,他們在陽光下飛駛著。他們還在繼續趕路,除了雪地上不斷的嗖嗖聲,馴鹿輓具的嘎吱聲,什麼聲音也沒有。最後,妖婆終於說:“我們看看這兒有什麼?停下!”他們這才停下了。

  愛德蒙多麼希望她開口說說吃早飯的事!可是她停下來的理由卻完全不同。離雪橇不遠的一棵樹下坐著快快樂樂的一夥:松鼠夫婦和孩子,還有兩個森林神,一個小矮人.一隻老雄狐,全都圍著桌子坐在矮凳上。愛德蒙看不清他們在吃什麼,不過味道聞起來真香,而且似乎還用了冬青做裝飾,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葡萄乾布丁之類的東西。雪橇停下時,那只狐狸,顯然是在場年紀最老的,剛剛站起身來,右爪舉起一隻杯子,似乎要說些什麼。但等這一夥看到雪橇停下,是誰乘在上頭時,大家臉上的歡樂神情就全部消失了。松鼠爸爸的叉子舉到嘴邊,半途就停下不吃了。還有一個森林神嘴裡含著叉子就停下了,松鼠娃娃都嚇得吱吱叫。

  “這是什麼意思?”妖婆女王問道。沒人回答。

  “說呀,壞蛋,”她又說,“難道你們想要我的小矮人用鞭子叫你們開口嗎?你們大吃大喝,鋪張浪費,縱情歡樂,是什麼意思?這一切東西你們究竟從哪兒弄來的?”

  “你別見怪,陛下,”狐理說,“這些都是給我們的。請恕我冒昧,讓我為陛下的健康乾杯——”

  “這些東西是誰給你們的?”妖婆問。

  “聖誕老——老——老人。”狐狸結結巴巴地說。

  “什麼?”妖婆吼道,從雪橇上一躍而起,向那些受驚的動物走近幾大步。“他沒到這兒來過,他決不會到這兒來!你們竟敢——可是不。說你們是在說謊,那麼就可以寬恕你們。”

  這時一隻小松鼠竟然完全昏了頭。

  “他來過了——他來過了——他來過了!”一面吱吱叫著,一面用小匙敲桌子。

  愛德蒙看見妖婆咬咬嘴唇,雪白的臉蛋上沁出一滴血。接著她舉起了魔杖。

  “哦,別,別,請不要。”愛德蒙叫道,但就在他大聲喊叫時,她已經揮動了魔杖,剛才一群動物歡宴的地方,立刻出現了一個個動物的石像(其中一隻就永遠舉著石叉凝固在離嘴一半的地方),圍坐在一張石桌前,桌上是石盤和石頭的葡萄乾布丁。

  “至於你,”妖婆說,重新坐上雪橇時給了他一下耳光,打得他昏頭昏腦,“這就是你替奸細和叛徒求情的教訓。上路!”在這個故事中愛德蒙還是第一次為別人感到難過呢。想到那些小小的石像就此坐在那兒度過寂靜的白天、黑暗的夜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身上長滿苔蘚,最後甚至臉部也會分解,這似乎太可憐了。

  這會兒他們又穩穩地飛駛向前。不久愛德蒙就注意到他們沖過去時濺起的雪比昨晚濕多了。同時他也注意到自己已經不大覺得冷了。天變得霧濛濛的。事實上,霧氣越來越濃,天也越來越暖和。雪橇也遠遠沒有原來行駛得那麼快了。開頭,他以為這是因為拉雪橇的馴鹿累了,但不久他就看出這不是真正的原因。雪橇猛地一動,朝邊上滑去,還不斷顛簸,就像撞上了石頭。儘管小矮人鞭打可憐的馴鹿,雪橇還是越來越慢。他們周圍似乎還有種怪異的聲音,但雪橇行駛和顛簸的聲音,加上小矮人吆喝馴鹿的聲音,響得愛德蒙沒法聽清楚,直到後來雪橇突然困住了,寸步不能動彈。出了這事以後,一時四下寂靜。愛德蒙總算能好好聽一聽那聲音了。原來那是一種又奇特又可愛的沙沙聲、潺潺聲——但畢竟也不算太奇特,因為他知道自己以前聽見過這種聲音——要是他想得起在哪兒聽見的就好了!接著他突然想起來了。那是流水聲。雖然看不見,但就在他們周圍,那是小溪潺潺歡唱,水流淙淙,噗噗冒泡,水花四濺,甚至(遠處)激流咆哮。等他明白嚴冬已過,他心頭也猛地一跳(雖然他壓根不知道為什麼)。離他們更近的樹木的枝幹上都在滴滴答答地滴水。隨後,當他看著一棵樹時,他看見一大塊積雪從樹上滑落下來,這是他進入納尼亞以來第一次看見一棵冷杉樹的深綠色。但他沒時間多聽多看,因為妖婆說話了。

  “別坐在那兒乾瞪眼,笨蛋!來幫個忙。”

  愛德蒙當然只好服從。他踩到雪地裡——不過目前這兒都是成雪水了——開始幫小矮人把雪橇從陷進去的泥潭里拉出來。他們終於把雪橇拉了出來,小矮人對馴鹿十分兇狠,雪橇總算又動了,他們又走了一小段路。這會兒雪真的完全融化了,四面八方都出現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綠草地。除非你也像愛德蒙那樣長時間看著一片冰雪世界,否則很難想像看了無窮無盡的白雪之後,看到那一片片綠地,心情有多麼欣慰。此時雪橇又停下了。

  “不行啊,陛下,”小矮人說,“我們在融雪中沒法駕雪橇。”

  “那我們就得走。”妖婆說。

  “走著去我們永遠也趕不上他們,”小矮人咕噥道,“他們先走一步。”

  “你是我的顧問還是我的奴隸啊!”妖婆說,“照我說的辦。把這個人的手綁在身後,拉住繩子一頭。再帶上你的鞭子。把馴鹿的輓具割斷,它們自己會找到路回家。”

  小矮人服從命令,不一會兒愛德蒙就被反綁著雙手,被迫儘快趕路。他不斷滑倒在雪水中、泥漿裡和濕草地上,每次他一滑倒,小矮人就罵他,有時還給他一鞭子。妖婆走在小矮人後面,嘴裡不停地說:“快點!快點!”

  塊塊綠地隨時隨刻都在變大,塊塊雪地都在縮小。隨時隨刻都有更多的樹木脫下雪袍。不久,你無論朝哪兒看,白色都不見了,只見深綠的冷杉樹,光禿禿的橡樹那黑色多刺的樹枝,以及山毛櫸和榆樹。接著薄霧由白色轉為金色,一會兒就完全消失了。道道美妙的陽光射向森林的地面,從當頭的樹梢之間可以看到一片藍天。

  不久發生了更奇妙的事情。他們突然繞過一個拐角,來到一片銀白色的白樺樹林中的空地,愛德蒙看見空地上四面八方都開滿了黃色的小花——白苣菜。水聲更響了。不一會兒他們果真穿過了一條小河。他們還發現河邊長出了雪蓮花。

  “少管閒事!”小矮人說,他看見愛德蒙扭頭看花,就惡毒地用力拉拉繩子。

  不過這當然阻止不了愛德蒙觀看。只過了五分鐘他就注意到一棵老樹腳下長著十幾朵藏紅花——有金色的、紫色的和白色的。接著又傳來了一種比水聲更美妙的聲音。在他們走的那條小路附近,一隻鳥突然在樹枝上吱吱叫了起來。不遠處另一隻鳥兒喳喳叫著回答。此後,仿佛聽到信號似的,四面八方都唧唧喳喳叫個不停。一時間滿耳都是鳥鳴聲。不到五分鐘,鳥的音樂響徹了整個樹林,愛德蒙不論往哪兒看,都看得見一隻只鳥兒或落在樹枝上,或在空中飛翔,或喧鬧不休。

  “快點!快點!”妖婆說。

  這會兒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天空變得越來越藍,不時還有幾片白雲匆匆掠過。寬闊的林間空地上開著朵朵櫻草花。一陣微風吹過,搖曳的樹枝上露珠紛紛灑落,拂來清涼、美妙的香味。樹木都開始活過來了。落葉松和白樺樹披上了綠裝,金蓮花金光燦燦。不久山毛櫸就長出了嬌嫩、透明的葉子。行人在樹下走過,光線也變成綠色的了。一隻蜜蜂嗡嗡叫著穿過他們走的那條小徑。

  “這不是融雪,”小矮人說著突然停下,“這是春天。我們怎麼辦?說真的,你的冬天已經給趕跑了。這是阿斯蘭幹的。”

  “如果你們有誰再提起那個名字,”妖婆說,“就叫他立刻送命。”

第十二章 彼得初戰告捷

  小矮人和妖婆正在說這些話時,好幾英里之外的海狸和孩子們正在走啊走的,恍如進入一個美妙的夢境。他們早就把大衣扔下了。如今他們相互間不再說什麼“瞧,有只翠鳥!”或“嗨,風信子!”也不再說“那股可愛的香味是什麼?”或“聽聽那只畫眉!”他們默默走著,深深陶醉其中,從暖和的太陽地裡走進陰涼、碧綠的灌木叢中、又走到寬闊、長滿苔蘚的林間空地,空地上高高的榆樹當頭搭起枝葉茂密的綠蔭,然後他們又走進密密麻麻一大片開著花的紅醋栗中,走到山楂叢中,那兒的香味幾乎能醉倒人。

  他們眼看冬天消失,整個森林在幾小時內就從一月到了五月,也跟愛德蒙一樣感到驚奇。他們甚至沒有像妖婆那樣肯定這是阿斯蘭到了納尼亞才會出現的事,但他們都知道是妖婆的咒語變出了沒完沒了的冬天;因此他們全知道這個不可思議的春天一開始,妖婆的陰謀詭計就失敗了,而且大大失敗了。融雪持續了一段時間,他們大家都明白妖婆再也不能用雪橇了。此後他們就不再匆匆忙忙趕路,也容許自己多休息幾回,休息時間更長一些。他們眼下當然很疲勞;但不是那種所謂筋疲力盡——只是沒精打采,覺得恍恍惚惚的,而且心裡很平靜,就像在戶外待了漫長一天,終於到頭時的感覺。蘇珊一隻腳後跟磨起了一個小水皰。

  他們早就離開了那條大河的河道,因為必需稍稍往右轉(就是說稍稍向南)才能到達石桌那兒。即使這條路不是他們該走的路,一旦融雪開始,他們也不能老沿著河谷走,因為有了那麼多融雪,河裡很快就發大水了——一股來勢驚人、咆哮轟鳴的黃濁洪水——他們走的小路就會淹在水裡了。

  這會兒太陽快下山了,天色更紅,影子也拉長了,花兒也開始要收攏了。

  “現在不遠了。”海狸先生說著開始帶領他們上山,穿過一段深深的、鬆軟的青苔(他們疲勞的雙腳踩在上面倒覺得很舒服),那地方只稀稀拉拉長著一些高大的樹木。在漫長的白天結束時爬山,大家都喘不過氣來。露茜心裡正在想,不好好休息一陣子,自己能不能爬上山頂;但突然間,他們就到山頂上了。

  他們站在一片綠油油的空地上,在那兒你可以俯瞰森林,除了正前方,目光所及都是綿延不絕的森林。東邊遠處,有什麼東西閃閃發亮,還在晃動。“天哪!”彼得悄聲對蘇珊說,“大海!”山頂這塊空地的正中就是石桌。那是一塊很大的灰色石板,下面撐著四塊筆直的石頭。石桌看上去年代悠久,上面刻滿了奇怪的線條和符號,可能是一種無名語言的字母吧。你看著這些符號.一種好奇的感覺就會油然而生。他們看到的第二件東西是空地一邊搭起的一個帳篷,那是一個奇妙的帳篷——尤其是這會兒落日的餘暉正照在帳篷上——帳篷面子看上去像杏黃緞子,深紅的繩索,象牙色的帳篷樁;帳篷的支柱上,高高掛著一面繡著一隻騰躍的紅色獅子的旗子,正迎風飄揚,這陣從遠處海面吹來的微風也輕拂著他們的臉。他們正看著這帳篷,只聽見右面傳來一陣音樂,便不由向那邊轉過身去,這才看見了他們特地來看的東西。

  阿斯蘭站在一群生物中間,它們圍著它形成一個半月形。有樹精和水精(在我們的世界裡稱為森林女神和水仙女),她們都有絃樂器;音樂就是她們演奏的。有四隻巨大的人頭馬,身體像英國飼養場裡的駿馬,頭部像嚴厲而俊美的巨人。還有一匹獨角獸,一匹人頭牛,一隻鵜鶘,一隻鷹和一條大狗。阿斯蘭身邊站著兩頭豹,一頭拿著它的王冠,另一頭舉著它的旗幟。

  說到阿斯蘭,海狸夫婦和孩子們都不知道看見它時該怎麼辦、怎麼說。沒有到過納尼亞的人往往認為決不會有好人讓人見了害怕的。如果孩子們以前這麼認為,眼下他們已經糾正了這種想法。因為當他們想看看阿斯蘭的臉時,只看了一眼金色的鬃毛和那雙威武、高貴、莊嚴、懾人的眼睛,他們就覺得自己不能正眼看它了,大家都不禁在發抖。

  “去吧。”海狸先生悄聲說。

  “不,”彼得悄聲說,“你先走。”

  “不,亞當的兒子走在動物前面。”海狸先生又悄悄回了他一句。

  “蘇珊,”彼得悄聲說,“你怎麼樣?女土先走嘛。”

  “不,你年齡最大。”蘇珊悄聲說。當然他們這樣拖得越長,就越感到尷尬。後來彼得才終於明白這事全靠他了。他抽出劍來,舉斂致敬,匆匆對其他幾個說:“快來吧,你們定下神來。”他向獅王走去,說道:“我們來了——阿斯蘭。”

  “歡迎,彼得,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歡迎,蘇珊和露茜,夏娃的女兒。歡迎,公海狸和母海狸。”

  它的聲音深沉、圓潤,不知怎麼竟消除了他們的不安。他們如今只覺得又高興又平靜,站在那兒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了。

  “可是第四個在哪兒呢?”阿斯蘭問。

  “他想要出賣他們,投靠白妖婆,哦,阿斯蘭。”海狸先生說。於是彼得只好說:“這事多少得怪我,阿斯蘭。我對他發脾氣,我想那反而促使他變壞了。”

  阿斯蘭不吭聲,既沒說原諒彼得,也沒責怪他,只是站在那兒,金色的大眼睛直望著他。大夥覺得似乎沒什麼可說的了。

  “請問——阿斯蘭,”露茜說,“有什麼辦法救救愛德蒙嗎?”

  “要想盡辦法,”阿斯蘭說,“不過這事可能比你們想像的更困難。”接著它又沉默了一會。直到那一刻,露茜還始終認為它的臉看上去多麼高貴、剛毅、寧靜;如今她突然發覺它看上去也很憂傷。不過這種神情一會兒就過去了。獅王搖搖鬃毛,兩隻爪子一拍(露茜想,“要是它不知道剛中帶柔,這對爪子可嚇人呢。”),開口說道:

  “現在準備好宴席,女士們,把夏娃的女兒帶到帳篷裡去,照顧好她們。”

  女孩子走了以後,阿斯蘭伸出一隻爪子擱在彼得肩膀上——雖然動作輕柔,卻十分有力——說道,“來吧,亞當的兒子,我將指給你看你將來當國王的那座城堡的遠景。”

  彼得仍然一手握劍,跟著獅王一起來到山頂的東邊。一幅美景出現在他們眼前。太陽已經落在他們背後。他們下面的整個國土都籠罩在暮色中——森林和小山,山谷,以及像條銀蛇般蜿蜒流過的大河的下游。那邊幾英里以外是大海,大海以外是天空,落日映照下滿是玫瑰色的雲層。但就在納尼亞國土近海的地方——其實就是那條大河的入海口——有什麼東西屹立在一座小山上閃閃發光。因為這是一座城堡,朝彼得這邊的窗戶當然都映出落日的餘輝;不過彼得覺得城堡就像海岸上的一顆大星星。

  “男子漢啊,”阿斯蘭說,“那就是有四個寶座的凱爾帕拉維爾,你必須以國王的身分坐上其中一個寶座。我指給你看是因為你是老大,你要當個地位高於其他人的至尊王。”

  彼得又一次什麼也沒說,因為這時一種奇怪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片沉默。像一隻軍號,不過聲音更圓潤。

  “這是你妹妹的號角,”阿斯蘭低聲對彼得說,如果說獅子咕嚕咕嚕叫不算大不敬的話,那麼這聲音低得簡直就是咕嚕咕嚕的。

  彼得一時不明白。後來,他看見所有的生物都擁上前來,只聽得阿斯蘭揮揮爪子說:“退下!讓王子立個頭功吧。”他才明白,於是他飛快地奔向帳篷。在那兒,他看見了一幕可怕的情景。

  水仙女和森林女神正四下奔逃。露茜臉色蒼白,撒開兩條短腿朝他跑來。接著他看見蘇珊向一棵樹沖去,縱身爬上了樹,後面有一頭灰色的巨獸在追她。開頭彼得以為那是一隻熊。後來他看出這頭野獸很像一條德國狼狗,然而又比狗大多了。後來他才想到這是一匹狼——一匹狼後腿站著,前爪撲在樹幹上又咬又吼,背上的毛根根豎起。蘇珊只攀上第二根大樹枝,再也沒法爬高。她一條腿吊在下面,這只腳離開亂咬的狼牙只有一兩英寸。彼得不知道她為什麼不爬得高一點,至少也要抓牢些嘛;後來他才明白她快暈過去了,如果她暈過去,那就會摔下來。

  彼得並不覺得自己十分勇敢;說真的,他感到自己快要嘔吐了。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使命,他筆直沖向那頭猛獸,瞄準它肋間猛刺一劍。這一下子並沒刺中那匹狼。它閃電般轉過身來,眼睛兇焰灼人,嘴巴張得老大,狂嚎一陣。要不是它怒氣衝衝,非得嚎叫一通才痛快,它就會立刻咬住彼得的喉嚨了。事實上——儘管這一切都太快,彼得根本來不及想——他只來得及彎下身子,使盡渾身力氣,把劍刺進那猛獸前腿之間,刺中了心臟。接下來一段工夫又可怕又混亂,就像惡夢中的情景。他用力拖啊,拉啊,那匹狼既不像死了,也不像活著,露出一口利牙磕在他的額頭上,一切都沾滿了血、熱氣和皮毛。又過了一會,他才發現那頭巨獸已經倒地死去。他拔出劍,挺直腰板,擦去滿頭滿臉的開。他覺得累壞了。過了一會兒,蘇珊才從樹上下來。她見到彼得時兩人都覺得有點搖搖晃晃。不用說,雙方見了不免又是親吻又是哭泣。不過在納尼亞,沒人會為這事而把你往壞處想的。

  “快!快!”只聽得阿斯蘭的聲音在大聲喊叫,“人頭馬!雄鷹!我看見灌木叢中還有一匹狼。瞧——在你們後面!它要到它的女主人那兒去了。現在正是你們找到妖婆和救出第四個亞當的兒子的好機會。”話音剛落,頓時響起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和翅膀撲棱聲,約有十幾隻動作最迅速的動物消失在暮色中。

  彼得還沒喘過氣來,轉過身,看見阿斯蘭就在他身邊。

  “你忘了把劍擦乾淨。”阿斯蘭說。

  這話不錯,彼得看到那把光亮的劍已經被狼的毛和血弄汙了,不由漲紅了臉。他彎下腰,在草地上把劍擦乾淨,再在自己衣服上把劍擦乾。

  “把劍遞給我,跪下,亞當的兒子。”阿斯蘭說。彼得遵命跪下以後,它用劍的平面拍了他一下,說道,“起來吧,彼得·芬瑞斯—貝思閣下。不管出了什麼事,永遠別忘記擦乾淨你的劍。”

第十三章 遠古時代的高深魔法

  現在我們得回頭交代愛德蒙的事了。他被迫走啊走的,走了老遠老遠,就他所知,誰也走不了比這更遠的路,妖婆這才終於在一個覆蓋著冷杉和紫杉的暗穀裡停了下來。愛德蒙什麼也不幹,只是撲倒在地上,如果他們就讓他一動不動地躺著,他連下面會出什麼事都不在乎。他太累了,連自己多餓多渴也顧不上了。妖婆和小矮人就在他身邊低聲說著話。

  “不,”小矮人說,“現在沒用了,女王啊。他們這會兒一定已經趕到石桌了。”

  “也許狼會聞到我們的行蹤,給我們送信來。”妖婆說。

  “如果來,也不見得是好消息。”小矮人說。

  “凱爾帕拉維爾有四個寶座,”妖婆說,“如果只有三個有人坐呢?那預言就實現不了。”

  “既然它在這兒,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小矮人說。即使事到如今,他仍然不敢在女主人面前提阿斯蘭的名字。“也許它待不長。那時——我們就可以抓到凱爾的那三個。”

  “話說回來,還是留著這一個”——小矮人說到這兒踢了愛德蒙一下——“做交易的好。”

  “是啊!饒他一條活命。”妖婆不屑一顧地說。

  “那麼,”小矮人說,“我們最好馬上就幹我們該幹的事。”

  “我寧願在石桌那兒幹,”妖婆說,“那是最合適的地方。以前幹這種事總在那兒。”

  “要過很長一段時間石桌才能再派上原有的用場呢。”小矮人說。

  “不錯,”妖婆說,接著又說,“好吧,我就要開始了。”正在這時,一匹狼急匆匆咆哮著沖到他們面前。

  “我看見他們了。他們全在石桌那兒,跟它在一起。他們把我的隊長芬瑞斯·烏爾夫殺了。我躲在灌木叢裡全看見了。是一個亞當的兒子殺了它。快逃!快逃!”

  “不,”妖婆說,“不必逃。你快去,召集所有人馬儘快趕到這兒來跟我會合。動員巨人,狼人,還有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樹精。動員食屍鬼、妖怪、吃人魔鬼、牛頭怪。動員冷面怪、母夜叉、幽靈,以及毒菌怪。我們要戰鬥。什麼?我不是還有魔杖嗎?即使他們來了,不也會變成石頭嗎?快走吧,趁你走的這段時間,我還有點小事要完成呢。”

  那頭巨獸鞠個躬,轉過身就一溜煙走了。

  “好了!”她說,“我們沒桌子——讓我想想。我們最好把他綁在樹幹上。”

  愛德蒙只覺得自己被粗暴地拉了起來。接著小矮人讓他背靠著一棵樹,把他緊緊綁上。他看見妖婆脫下了外面的披風,露出裡面兩條光胳膊,白得嚇人。因為胳膊那麼白,在漆黑的樹下,這個山谷裡又那麼黑,他沒法看見另外的東西。

  “把祭品準備好。”妖婆說。小矮人解開愛德蒙的領子,把領口往裡折,露出脖子。隨後他抓著愛德蒙的頭髮,把頭往後拉,使他只好拾起下巴。此後愛德蒙聽見一種怪聲:颼——颼——颼——他一時想不出這是什麼聲音。後來才明白,那原來是磨刀聲!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四面八方喊聲震天響——一陣陣蹄聲,一陣陣翅膀撲棱聲——妖婆一聲尖叫——周圍一片混亂。於是他發現被松了綁。好幾條有力的胳膊扶著他,只聽見幾個和氣的大嗓門在說,“讓他躺下——給他點酒——喝了這個——沉住氣——你一會兒就沒事了。”接著他又聽見好多聲音,它們不是在對他說話,是相互間在說話。它們說什麼“誰抓到妖婆了?”——“我以為你抓到她了呢。”——“我把她手裡的刀打下了就沒見到她。”——“我在追小矮人。”——“你意思是說她逃走了嗎?”——“一個人不能面面俱到啊。”——“那是什麼?哦,可惜,那只是一截老樹樁!”不過聽到這兒,愛德蒙就暈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久,那些人頭馬、獨角獸、鹿和鳥(它們當然是

裡說的阿斯蘭派出去的救兵)就帶著愛德蒙一起出發回石桌那兒去。不過它們如果能看見它們走後山谷裡發生的事,我想它們准會大吃一驚的。

  山谷裡一片寂靜,不久月光更明亮了,如果你在場,就會看到月亮照在一截老樹樁和一塊不大不小的鵝卵石上。但如果你繼續觀察,就會逐漸想到這樹樁和石頭有點怪。下一步你會覺得那個樹樁其實很像一個小胖子趴在地上。如果你觀察的時間夠長的話,就會看見那個樹樁走到石頭身邊,石頭坐起來,開始跟樹樁講話;因為事實上樹樁和石頭就是妖婆和小矮人。變形術,這就是妖婆魔法中的一項伎倆,就在她的刀被打下來那一刹那,她就不慌不忙地施出了這一招。她一直是魔杖不離手,因此魔杖也還是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另外那三個孩子醒來以後(他們就睡在帳篷裡一堆堆墊子上),首先就聽到海狸太太對他們說:他們的兄弟已經得救,昨天深夜已經帶回營地,這會兒正在阿斯蘭那兒。他們剛吃完早飯就一起上外面去,只見阿斯蘭和愛德蒙撇開在場的其他人,在掛滿露珠的草地上一起散步。不用告訴你阿斯蘭說了些什麼(也沒人聽說過),不過這次談話是愛德蒙終身難忘的。三個孩子走近時,阿斯蘭帶著愛德蒙一起轉身來見他們。

  “你們的兄弟來了,”它說,“過去的事就不必再跟他提了。”

  愛德蒙跟大家一一握手,挨個兒說了“對不起”,大家都說了聲“沒關係”。隨後,大家都想說點什麼能表明他們大家跟他重新友好的話——說點尋常而自然的話——當然誰也想不出說什麼才好。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感到尷尬,一頭豹就來到阿斯蘭跟前說:

  “陛下,敵方來了一個信使請求晉見。”

  “讓他進來。”阿斯蘭說。

  豹子走開了,不一會就領著妖婆的小矮人回來。

  “你帶來什麼口信,大地的兒子?”阿斯蘭問。“納尼亞女王兼孤獨島女皇陛下要求給予安全保證,前來跟你會談,”小矮人說,“商談雙方互利的事項。”

  “納尼亞女王,豈有此理!”海狸先生說,“竟有這樣的厚臉皮——”

  “安靜,海狸,”阿斯蘭說,“惡有惡名,善有善名,不久個個都將正名。現在我們也不要爭吵。告訴你的女主人,我,大地的兒子,保證她的安全,條件是她得將魔杖留在那棵大橡樹下。”

  小矮人同意了這—點,兩頭豹跟小矮人一起回去監視對方是否履行條件。“但假如她把兩頭豹變成石頭可怎麼辦呢?”露茜悄聲對彼得說。我認為豹子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總之,它們走去時背上的毛一根根全都豎起,尾巴也翹得筆直——像貓見到陌生的狗那樣。

  “沒事兒,”彼得悄聲回答說。“如果有事兒它就不會派它們去。”

  幾分鐘以後,妖婆本人走上小山頂,一直走過去,站在阿斯蘭面前。三個孩子以前都沒見過她,一看她那張臉就覺得背上一陣發毛;在場的所有動物也都低聲咆哮。雖然這時陽光明媚,可每個人都突然感到一陣寒意。現場只有阿斯蘭和妖婆兩個看來仍然從容自若。看見一張金黃色的臉和一張慘白的臉,兩張臉湊得這麼近,真是件天大的怪事。怪的倒不是妖婆竟然正視阿斯蘭的眼睛,海狸太太特別留心到這一點。

  “你身邊有一個叛徒,阿斯蘭。”妖婆說。當然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愛德蒙。但愛德蒙經過了這一場事件,早上又談了一次話,已經不再只考慮自己了。此刻他只是一直望著阿斯蘭。妖婆說什麼他似乎並不在意。

  “得了,”阿斯蘭說,“他又不是跟你過不去。”

  “難道你忘了高深魔法呢?”妖婆問道。

  “就算我已經忘了,”阿斯蘭莊重地回答說,“給我們講講這高深的魔法吧。”

  “講給你聽?”妖婆說,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尖厲了,“講給你聽我們身邊那張石桌上寫了些什麼?講給你聽在木岑樹王的樹幹上早就深深鐫刻著什麼嗎?講給你聽海外皇帝的寶杖上刻著什麼?至少你知道皇帝最初在納尼亞施展的魔法吧。你知道每個叛徒都歸我,當作合法的祭品,凡是有誰背叛,我都有權殺了他。”

  “哦,”海狸先生說,“原來你就這樣自以為是個女王——因為你是皇帝的劊子手。我懂了。”

  “安靜,海狸。”阿斯蘭說著低低咆哮了一聲。

  “所以說,”妖婆繼續說,“那個人歸我。他的生命全在我手裡,他的血也歸我所有。”

  “那你來拿拿看吧。”人頭馬大聲怒吼著說。

  “笨蛋,”妖婆兇殘地笑著說,幾乎是在吼叫,“你當真認為你的主人單用武力就可以搶走我的權利嗎?它懂得高深魔法,決不會這麼糊塗。它知道除非我依法得到血,否則納尼亞就將在烈火洪水之中覆滅。”

  “一點不錯,”阿斯蘭說,“我不否認這一點。”

  “哦,阿斯蘭!”蘇珊悄悄在獅王耳邊說,“我們能不能——我的意思是,行不行——我們能不能在高深魔法上想點什麼辦法?你有辦法對付高深魔法嗎?”

  “對付皇帝的魔法?”阿斯蘭說著臉上露出不大高興的樣子。於是再也沒人向它提出那種建議了。

  愛德蒙站在阿斯蘭的另一邊,一直望著阿斯蘭的臉。他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點什麼;但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除了等待,按照人家的吩咐去做之外,什麼也幹不了。

  “你們大家全都退下,”阿斯蘭說,“我要跟妖婆單獨談談。”

  大家全都遵命。這段時間可真難熬——當獅王和妖婆低聲誠懇會談時,大家就等啊等的,滿心疑慮。露茜說了聲“哦,愛德蒙”就哭了起來。彼得背對著大家,看著遠處的大海。海狸夫婦相互拉著爪子,低頭站著。人頭馬不安地直跺腳。不過大家最後都寂靜無聲,靜得連野蜂飛過的細微聲音,或是山下林子裡小鳥的動靜,或是風吹樹葉沙沙響的聲音都能聽見。阿斯蘭和白妖婆仍在繼續會談。

  最後他們聽見了阿斯蘭的聲音。“你們大家可以回來了,”他說,“我把這事解決了。她放棄了要你們兄弟的血的權利。”這時整個山頭都有了聲音,仿佛大家剛才一直屏息以待,現在才又開始呼吸了;隨後就是一陣喃喃的說話聲。他們都開始回到阿斯蘭的寶座邊來。

  妖婆臉上露出一股狂喜的神情,正要轉過身去,卻又停下來說:

  “但我怎麼知道你能守信呢?”

  “啊嗚!”阿斯蘭半身離開寶座怒吼起來,只見它那張大嘴越來越大,吼聲也越來越響,而妖婆呢,也張大了嘴巴,盯著獅王看了一會兒以後,就拉起裙子,老老實實逃命去了。

第十四章 妖婆的勝利

  妖婆剛走,阿斯蘭就說,“我們得馬上離開這個地方,這兒要派別的用場。我們今晚得到貝魯那淺灘去安營。”

  大家當然都很想問問它,它是怎麼跟妖婆商定這件事的,但阿斯蘭面如鐵板,而且大家耳邊依然回蕩著它的怒吼聲,因此誰也不敢開口。

  在山頂露天下吃了一頓飯後(因為陽光這會兒已經很強,把草地都曬乾了),他們忙了一陣子,拆掉帳篷,收拾東西。不到兩點,他們就開始行程,向西北方向出發,大家從從容容地走著,因為要去的地方並不很遠。

  旅途中開頭一段時間,阿斯蘭向彼得說明它的作戰計畫。“妖婆一旦完成她在這一帶的活動,”它說,“她同那一夥幾乎肯定要退回她的老窩準備一次圍攻。你有可能切斷她的路.不讓她回到老窩,也有可能切不斷。”隨後它繼續提出兩種作戰方案——一種是跟妖婆及其一夥在樹林裡作戰,另一種是襲擊她的城堡。在這段時間裡它一直指點彼得怎麼指揮戰鬥,說什麼,“你必須把你的人頭馬佈置在某某地方”,或者說“你必須派偵察員去看好她,不要讓她怎麼怎麼的”,彼得最後問:

  “但你自己不也在場嗎,阿斯蘭?”

  “那我可不能保證。”獅王回答說,同時它繼續給彼得指示。到了旅途的最後一個階段,蘇珊和露茜看阿斯蘭的時間最多。它不大說話,而且她們似乎覺得它有點憂傷。

  天還沒黑,他們到了一個地方,這兒河谷豁然開闊,河面又寬又淺。這就是貝魯那淺灘,阿斯蘭下令大家停在水的這一邊。但彼得說:

  “把營地駐紮在那一邊豈不更好——因為就怕她會來一次夜間偷襲什麼的。”

  阿斯蘭似乎正在想著另外的事情,只見它那身漂亮的鬃毛一抖,這才回過神來,說道,“啊,什麼?”彼得又說了一遍。

  “不會。”阿斯蘭聲音低沉地說,似乎這事沒什麼關係。

  “不會,她今夜不會發動進攻的。”接著它深深歎了口氣。但一會兒它又加了一句,“想得周到還是好的,軍人就應該這樣考慮。不過這其實沒什麼關係。”於是他們就著手搭帳篷了。

  那天傍晚,阿斯蘭的情緒影響了大家。彼得想到要由他來打這一仗,心裡覺得很不安,阿斯蘭可能不在場的消息對他是一大打擊。那天晚上一頓飯大家吃得鴉雀無聲。大家都覺得這天晚上跟昨天晚上甚至當天早上大不一樣。仿佛好時光剛剛開頭,卻已經快結束了。

  這種感覺對蘇珊也大有影響,她上床後一直睡不著。她躺在那兒數數,又不停地翻來覆去,後來只聽見露茜長歎一聲,在暗中翻到她身邊。

  “你也睡不著嗎?”蘇珊問。

  “是啊,”露茜說,“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我說,蘇珊!”

  “什麼事?”

  “我有一個最可怕的預感——好像有什麼大事要臨頭了呢。”

  “是嗎?因為,事實上,我也有這種感覺。”

  “事情跟阿斯蘭有關,”露茜說,“不是它要出什麼可怕的事,就是它要幹什麼可怕的事。”

  “整個下午它都不大對勁,”蘇珊說,“露茜!它說打仗時不跟我們在一起是什麼意思?你看它今晚不會離開我們,偷偷溜走吧?”

  “它現在在哪兒?”露茜說,“它在這兒帳篷裡嗎?”

  “不見得。”

  “蘇珊,讓我們出去,到處看看。也許看得見它。”

  “好,走吧,”蘇茜說,“醒著躺在這兒還不如出去看看呢。”

  兩個女孩悄沒聲兒,在其他睡著的人中摸索出一條路,偷偷出了帳篷。月光皎潔,除了河水潺潺流過石頭的聲音,一切都十分寂靜。這時蘇珊突然抓住露茜的胳膊說,“瞧!”她們看見營地的那一邊,就在樹林邊上,獅王正慢慢離開大家,走進樹林裡去。她倆一句話也沒說,就跟著它走去。

  它領著她們爬上河谷的陡坡,然後稍微向左走去——顯然這是當天下午她們從石桌山下來時走的路線。它領著她們走啊走啊,走進黑咕隆咚的陰影裡,又走到蒼白的月光下,走得她們的腳都被濃密的露水弄濕了。不知怎麼的,它看上去和她們認識的阿斯蘭不一樣了。它的尾巴和腦袋都搭拉下來,慢吞吞地走著,仿佛它非常、非常累了。後來,她們在穿過一片開闊的空地時,那兒沒什麼陰影讓她們躲蔽,它停下了,四面張望著。這時再逃走可就不好了,因此她們就朝它走去。她們走近時它說:

  “哦,孩子們,孩子們,你們幹嗎跟著我呀?”

  “我們睡不著。”露茜說。她深信自己不用多說,她們一直在想什麼,阿斯蘭全都知道。

  “我們跟你一起去好嗎——不論你上哪兒?”蘇珊說。

  “這個嘛——”阿斯蘭說,它似乎在考慮;後來它說,“今晚我很高興有人陪伴。好吧,如果你們答應我叫你們停下就停下,然後讓我一個人去,那你們就可以跟我來。”

  “哦,謝謝你,謝謝你,我們答應。”兩個女孩子說。

  他們又往前走了,兩個女孩子分別走在獅王兩側。可是它走得多慢哪!它那莊嚴、高貴的腦袋低垂著,鼻子都快挨到草地了。不久它一個跟蹌,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阿斯蘭!親愛的阿斯蘭!”露茜說,“怎麼了?你能告訴我們嗎?”

  “你病了嗎,親愛的阿斯蘭?”蘇珊問道。

  “沒有,”阿斯蘭說,“我感到悲傷和孤獨。你們把手擱在我的鬃毛上,好讓我感覺到你們在這兒,我們就這樣走吧。”

  於是兩個女孩子照它的話做了。這可是從她們第一次看到它就想做而不經他許可永遠也不敢做的事呀——她們真的把冰涼的手伸進它那一大片美麗的鬃毛裡,撫摩著它,一面跟它一起走著。不一會兒她們就看出她們跟著它已經爬上了石桌山的山坡。她們爬到樹林邊緣那兒,等她們走到最後一棵樹旁(就是周圍還有幾叢灌木的那棵),阿斯蘭就停下說:

  “哦,孩子們,孩子們,你們得在這兒停下了。不論發生什麼事,可別讓人家看見你們。永別了。”

  於是兩個女孩子都放聲痛哭(雖然她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她們摟著獅王,親親它的鬃毛,它的鼻子,它的爪子,以及它那莊重、悲哀的眼睛。這時它才轉過身去,走向山頂。露茜和蘇珊蹲在灌木叢中目送著它,以下就是她們看到的情景。

  石桌周圍站著好大一堆人,儘管是在月光下,仍然有好多人手裡拿著火把,火把燃燒時吐出一團邪氣的紅焰和黑煙。可那是些什麼人啊!長著怪牙的吃人惡魔、豺狼、牛頭怪、惡樹精和毒樹精;其他動物我就不一一描寫了,因為如果我再描寫下去,大人可能就不讓你們看這本書了——其中有冷面怪、母夜叉、惡夢魔鬼、陰魂、恐怖魔鬼、小妖精、大頭鬼和小頭鬼等等。事實上凡是站在妖婆這一邊、聽到狼傳下妖婆命令的都來了。站在中間,靠著石桌的就是妖婆本人。

  這些畜生起先看見偉大的獅王向它們走去時,都發出一陣陣驚慌的嚎叫,就連妖婆自己一時也害怕起來。隨後她就鎮定了,發出一陣粗野的狂笑。

  “那笨蛋!”她叫道,“那笨蛋來了。把它緊緊捆上!”露茜和蘇珊連大氣也不敢出,只等阿斯蘭一聲怒吼,向它的敵人撲去。可是它竟沒吼。四個母夜叉齜牙咧嘴,斜眼看著阿斯蘭,她們走近它身邊時,開頭也猶豫不前,對要做的事有點害怕。“我說,把它捆上!”白妖婆又說了一遍。四個母夜叉向它沖去,當她們發現它毫不抵抗時,才發出勝利的尖叫。隨後兇惡的小矮人和猿猴們都一擁而上,前來幫助她們,它們把體形龐大的獅王掀翻在地,把它四個爪子綁在一起,叫喊歡呼,仿佛它們做了什麼勇敢的事,雖然只要獅王願意,一隻爪子就可以要了它們大家的命;但它卻一聲不吭,甚至敵人又拉又拖,繩子拉得那麼緊,都勒進肉裡去了,它也不吭聲。接著它們開始把它拖向石桌。

  “停下,”妖婆說,“先把它的毛剃了!”

  一個吃人惡魔拿著一把大剪刀走上前來,蹲在阿斯蘭腦袋旁邊,妖婆的爪牙們發出一陣惡毒的狂笑。大剪刀喀嚓喀嚓,一堆堆鬈曲的金色鬃毛紛紛掉在地上。剪完後吃人惡魔退後一步站著,兩個女孩子從她們隱蔽的地方看得見阿斯蘭的臉沒有了鬃毛顯得那麼小,那麼異樣。敵人也看到了這一差別。

  “咦,到頭來,只不過是一隻大貓啊!”一個爪牙叫道。

  “我們過去怕的就是那東西嗎?”另一個爪牙說。它們全都擁向阿斯蘭身邊嘲笑它。說什麼“咪咪,咪咪,可憐的貓咪”,還有“你今天抓了幾隻老鼠,貓兒?”又說“你要一碟牛奶嗎,小貓咪?”

  “哦,它們怎麼能這樣?”露茜說道.臉蛋上淚珠滾滾而下。“畜生!畜生!”因為此刻一開頭感到的震驚過去了,她覺得阿斯蘭剪掉毛的臉看上去比以前顯得更勇敢、更美麗、更堅忍。

  “把它的嘴套上!”妖婆說。即使現在,它們在給它套嘴套的時候,它只要張嘴一咬,就會咬掉它們兩三隻手。但它一動也不動。這群烏合之眾似乎紅了眼,如今大夥兒都來欺侮它了。那些連它被綁起來以後仍然怕靠近它的,竟也鼓起勇氣來。過了片刻,兩個女孩子連看也看不見它了——它被整群動物密密麻麻地包圍著,大家踢它,打它,向它吐唾沫,嘲笑它。

  最後這夥暴徒鬧夠了。大家開始把五花大綁、戴著嘴套的獅王拖向石桌,推的推,拉的拉。阿斯蘭那麼魁梧,即使它們把它拖到石桌邊,也得用盡全部力氣才能把它拾到石桌面上。後來它又被緊緊捆上了很多道繩子。

  “膽小鬼!膽小鬼!”蘇珊嗚咽著說,“事到如今,它們還在害怕它嗎?”

  等到阿斯蘭被捆在那塊平坦的石頭上(而且捆得簡直成了一大堆繩子),這群暴徒才靜了下來。四個母夜叉拿著四支火把,站在石桌四角。妖婆捋起袖子,就跟前一個晚上她對付愛德蒙時一樣。接著她磨刀霍霍。在兩個女孩子看來,那刀給火把光一照,似乎不是鋼刀而是石刀,而且形狀又古怪又可惡。

  最後她走近了。她站在阿斯蘭頭邊。她激動得臉也抽搐扭曲起來,但它卻仰著臉望著天空,仍然很平靜,既不生氣.也不害怕,只有一點憂傷。這時,就在她要砍下去的時候,她彎下腰,用顫抖的聲音說:

  “現在,是誰贏了?笨蛋!你以為這樣一來就救了那個人類的叛徒嗎?按照我們的條約,現在我要把你殺了來代替它,這一來高深魔法才會應驗。但等你死了,誰還能阻止我把他也殺了呢?而且到了那時,誰又來從我手裡把他救出去呢?你要明白,你已經把納尼亞永遠給我了,你送了自己的命,還沒救出他。知道了這一點也太晚了,沒指望了,死吧!”

  姐妹倆沒看到殺頭的那一時刻。她們不忍心看,都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十五章 太古時代更加高深的魔法

  兩個女孩子還蹲在灌木叢中,雙手掩面的時候,聽見妖婆大聲叫喊:

  “好了!大家都跟著我,我們要去收拾這些殘兵敗將了!既然這個大笨蛋,這只大貓死了,我們不久就可以打垮這些人渣和叛徒。”

  這時姐妹倆有一陣倒是非常危險了,因為只聽見陣陣野蠻的叫喊,尖銳的風笛聲、號角聲響成一片,那幫惡劣的暴徒從山頂上一哄而下,正好經過她們藏身的地方。她們只覺得幽靈像一陣陰風從身邊掠過,大地在牛頭怪賓士的蹄聲中顫抖了,頭頂上一陣猛禽撲翅的腥風,只見黑壓壓—片都是兀鷹和大蝙蝠。換了別的時候,她們早就害怕得渾身發抖了,但如今阿斯蘭一死,她們滿腦子悲哀、羞辱和恐怖,簡直沒想到害怕。

  樹林裡剛剛靜下來.蘇珊和露茜就爬到空曠的山頂上。貝殼雖快落下,又有片片浮雲遮掩,但她們仍然看得出獅王五花大綁橫屍那兒的模樣。她倆跪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親著它冰涼的臉,撫摸它美麗的毛——剩下來的那點毛——哭到哭不出來為止。隨後她們彼此對望著,由於感到淒涼,兩人手把手又哭了起來,接著又一次沉默。最後露茜說:

  “我受不了那只可怕的嘴套的樣子。不知我們能不能把嘴套拿掉?”

  於是她們就試試看。弄了好一陣子之後(因為她們的手指都冰涼,而且這時正是夜裡最黑暗的時候),她們終於拿掉了,等她們看到它臉上沒有嘴套了.她們又大哭起來,又是親吻,又是撫摸,還盡可能把上面的鮮血和泡沫擦掉。這種淒涼、絕望、可怕的情景我真不知怎麼描寫才好。

  “不知我們能不能把它身上的繩子也解開?”不一會兒蘇珊說。但敵人出於怨恨把繩子拉得很緊很緊,兩個女孩怎麼也解不開這些結。我希望本書讀者沒人像蘇珊和露茜那天晚上那麼痛苦過;不過如果你曾經有過——如果你整夜沒睡,哭得再也哭不出眼淚——你就知道到頭來,心境就會有一種平靜。你覺得似乎再也不會出什麼事了。不管怎麼說,這兩個女孩子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時間似乎就在這種麻木的平靜中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她們簡直沒注意到自己越來越冷了。但最後露茜總算注意到兩件事情。第一點,小山東面的天空比一小時前亮了一點。第二點,她腳邊的草地上有些小小的動靜。開頭她對此毫無興趣。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但她終於看出這不知名的東西開始爬上石桌那四條筆直的腿了。這會兒,那些東西正在阿斯蘭身上爬來爬去呢。她湊近仔細看看,原來是些灰不溜秋的小東西。

  “嗨!”蘇珊在石桌對面說,“多討厭!爬在它身上的是些討厭的小老鼠。走開,你們這些小畜生。”她舉起手想把它們嚇跑。

  “等等!”露茜仍然在近處一直看著它們,“你看不出它們在幹什麼嗎?”

  兩個女孩子都彎下腰,目不轉睛地盯著。

  “真的,我信了!”蘇珊說,“多怪啊,它們正在咬斷繩子呢!”

  “我也這麼想,”露茜說,“我看它們是友好的老鼠。可憐的小東西——它們不知道阿斯蘭死了。它們以為把繩子解開會對它有點好處。”這會兒天亮多了,兩個女孩子這才第一次注意到彼此的臉多麼蒼白。她們看得見那些小老鼠,幾十隻幾十隻的,甚至有成百上千隻,一口口咬著,最後,那些繩子全被咬斷了。這會兒東方的天空已經發白,星星漸漸隱沒——只有地平線上還有一顆很大的星星。這時她們覺得比晚上更冷了。那些小老鼠也都爬開了。

  姐妹倆把咬斷的繩子殘屑都清除掉。沒有這些繩子,阿斯蘭就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天色越來越亮,她們也更看得清,它那張沒有生氣的臉看上去越來越高貴了。

  她們背後的林子裡有只鳥兒唧喳叫了一聲。因為好幾個小時以來這裡都是一片寂靜,這聲音把她們嚇了一跳。接著另一隻鳥兒應和了。不一會兒到處都是鳥兒在歌唱。

  這會兒肯定是清晨不是深夜了。

  “我真冷。”露茜說。

  “我也是,”蘇珊說,“我們走走吧。”她們走到小山的東崖邊往下看去。那顆大星星幾乎消失了。田野看上去全是深灰色一片,不過在田野外天邊的那片大海倒是一片灰白。天空開始轉紅了。她們在死去的阿斯蘭和東面山脊之間來回走了無數次,想法取暖;啊呀,她們的腿有多累啊。於是,她們站了一會兒,眺望大海和凱爾帕拉維爾(這會兒她們才看得出城堡的輪廓),在海天相連的地平線上,紅紅的天色終於變成了金黃,太陽冉冉升起來了。就在這時,她們聽見背後一聲巨響——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一個巨人繃裂了鎧甲。

  “那是什麼聲音?”露茜說著一把揪住蘇珊的胳膊。

  “我——我害怕回過頭去,”蘇珊說,“出了什麼可怕的事了。”

  “它們對它下毒手啦,”露茜說,“快來吧!”她拉著蘇珊一起轉過身來。

  太陽一升起,這兒一切看上去就大不相同了——所有的色彩和陰影都變了——因此一時間她們並沒有看出那件大事。後來她們才看見,原來那張石桌在一聲巨響中從頭到尾裂成兩半;而阿斯蘭不見了。

  “哦,哦,哦!”兩個女孩子哭著奔回石桌。

  “哦,這太糟糕了,”露茜嗚咽著說,“它們該留下屍體的。”

  “這是誰幹的呢?”蘇珊叫道,“這是什麼意思?這又是魔法嗎?”

  “是的,”她們身後有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這又是魔法。”她們回頭一看。只見陽光下,站著的正是阿斯蘭,個頭比她們先前看到更大的,一面還在抖動鬃毛的(顯然鬃毛又長出來了)。

  “哦,阿斯蘭!”姐妹倆都叫了起來。她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它,心裡又高興又害怕。

  “原來你沒死,親愛的阿斯蘭?”露茜說。

  “這會兒沒死。”阿斯蘭說。

  “你不是一個——不是一個——?”蘇珊聲音顫抖地問。她不忍心說出那個“鬼”字。

  阿斯蘭俯下金色的腦袋,舔舔她的額頭。它呼出的氣是暖烘烘的,鬃毛裡似乎發出一股濃濃的香味籠罩著她。

  “我像嗎?”它說。

  “哦,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哦,阿斯蘭!”露茜叫著,兩個女孩子都撲上前去,把它吻個遍。

  “可是這一切都是什麼意思呢?”等大家稍微平靜了一點,蘇珊問道。

  “意思是,”阿斯蘭說,“雖然妖婆懂得高深魔法,可她不懂得還有更高深一層的魔法。她懂的那一套只到遠古時代為止。但如果她能看得更遠一點,看到太古時代的寂靜和黑暗深處,她就會看到還有一條不同的咒語。她就會知道一個自願送死的犧牲者,本身沒有背叛行為,卻被當作一個叛徒而殺害,石桌就要崩裂,死亡就會起反作用。而現在——”

  “哦,是啊,現在呢?”露茜跳起來拍著手說。

  “哦,孩子們,”獅王說,“我覺得自己的力量又恢復了。哦,孩子們,看看你們能抓住我嗎?”它站了一會兒沒動,眼睛閃閃發亮,四肢抖個不停,尾巴用力甩啊甩的。接著它一躍而起,跳過她們頭頂,落在石桌對面。露茜哈哈大笑,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笑;她趕緊爬過石桌去抓他。阿斯蘭又是一跳。一場瘋狂的追逐就此開始。它帶領她們在山頂上轉啊轉啊,一會兒讓她們夠也夠不著,一會兒讓她們差點抓到它的尾巴,一會兒從她們中間沖過去,一會兒用它美麗而柔軟的大爪子把她們拋向半空又接住,一會兒又冷不防停下來,弄得三個嘻嘻哈哈滾成一團,只看見一堆皮毛啊、胳膊啊、腿啊什麼的。這場嬉鬧除了在納尼亞,可沒人玩過;而且露茜怎麼也拿不准,她們究竟是在跟雷雨玩呢,還是在跟小貓玩。有趣的是等他們三個最後一起躺在太陽下喘氣的時候,兩個女孩子卻再也不感到疲勞、饑餓和口渴了。

  “好了,”阿斯蘭不一會兒就說,“幹正經事吧。我覺得我要吼了,你們最好把耳朵堵上。”

  她們照辦了。阿斯蘭站起來,等它張開嘴怒吼時,它的臉變得那麼可怕,她們都不敢正眼看它了。而且她們還看見它面前的樹隨著吼聲全部彎下了腰,草也隨風彎曲成了一片草場。隨後它說:

  “我們要走的路長著呢,你們一定得騎在我身上。”於是它趴下了,姐妹倆就爬到它溫暖的金色的背上,蘇珊坐在前面,緊緊抓住它的鬃毛,露茜坐在後面,緊緊抓住蘇珊。它猛一挺身,站起來就飛奔而去,比任何駿馬都快,下了小山,進入密林。

  這次騎獅也許是她們到納尼亞以來最美妙的事了。你曾經騎馬賓士過嗎?想想吧,然後去掉沉重的馬蹄得得聲和鞍具的丁當聲,只想著那四隻大爪子,著地幾乎無聲無息。再想想黑的、灰的或栗色的馬背換成了柔軟的金黃色皮毛,鬃毛在風中飛舞。再想想,你比跑得最快的賽馬還要快兩倍。而且這次騎行既不需要帶路的,也決不會疲勞。阿斯蘭往前沖啊沖的,從不失足,從不猶豫,它熟練地在樹幹之間穿過,跳過灌木叢,跳過荊棘叢,跳過小溪,路過小河,游過大河。而且你不是在路上騎行,也不是在公園裡,甚至也不是在草原上,而是橫穿整個納尼亞,在春天裡,走過條條幽暗的山毛櫸林陰路,穿過橡樹林間塊塊向陽的空地,穿過片片有雪白櫻樹的野生果園,路過水聲轟鳴的瀑布、青苔覆蓋的岩石、回聲不絕的山洞,爬上金雀花叢映照的多風的山坡,穿過有茂密石南的山肩,沿著令人眩暈的山脊,跑下去,跑下去,又一次跑進開闊的山谷,跑進大片的蘭花地。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正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俯看一座城堡——從他們站的地方望去就像一個小小的玩具城堡——看上去似乎全是尖尖的塔樓。不過獅王正全速沖向城堡,因此城堡也就越來越大,她們還來不及問自己這是哪兒,就已迎面來到城堡前。此刻已不再像玩具城堡,而是陰森森地聳立在她們面前了。城垛上看不見人影,城堡大門也緊緊閉著。阿斯蘭卻一點沒有放慢步子,像一顆子彈似的,筆直朝城堡沖去。

  “妖婆的老窩到了!”它叫道,“好了,孩子們,抓緊啊!”

  一眨眼,天翻地覆,姐妹倆隻覺得五臟六腑都翻了出來,因為獅王振作精神,又跳了一大跳,這一次比它以往任何一次都跳得更高——不妨說它不是跳,而是一直飛過了城堡的牆頭。兩個女孩子氣都喘不過來,但絲毫沒受傷,不知不覺中已從獅背上滾了下來,落在一個寬闊的石頭院子裡,裡面全是石像。

第十六章 石像的遭遇

  “多怪的地方!”露茜叫道,“所有那些石頭動物——還有石人!就像——就像一個博物館。”

  “噓!”蘇珊說,“阿斯蘭在施什麼法了。”

  它果然在施法。它跳到石獅面前,對石獅吹了口氣。接著突然轉過身去——幾乎像貓在追自己的尾巴——對那個石頭小矮人也吹口氣,你們大概還記得,這小矮人正背對著石獅,站在相隔一兩英尺的地方。然後它又突然撲向站在小矮人那邊的一個高大石頭樹精,又趕快轉到另一邊去對付它右面的一隻石兔,再沖到兩個人頭馬身邊。但就在這時露茜說:

  “哦,蘇珊,瞧!瞧那只獅子。”

  我想你們都見過人家點上一根火柴,湊到壁爐架裡一團沒點燃的報紙前那種情況。開頭的一刹那似乎毫無動靜,接著你們就看到一絲小小的火焰在報紙的邊緣蔓延。此時的情況正是如此。阿斯蘭對石獅吹了口氣以後,有一刹那,那只石獅看上去並沒什麼兩樣。後來它那白色大理石的背上開始掠過一小縷金色——然後金色蔓延開了——後來金色似乎在它全身掠過,就像火焰吞沒了那一團報紙一樣——然後,儘管它的後腿是石頭,這只獅子卻用力抖動鬃毛,所有那些沉甸甸的石頭褶痕都飄動起來,成了活生生的鬃毛。它這才張開血盆大嘴,呼出生氣和熱氣,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這會兒它的後腿也活過來了。它抬起一條後腿在身上搔搔。接著,它看見阿斯蘭,就跳到獅王後面,在阿斯蘭身邊又蹦又跳,高興得哭了起來,還跳起來舔舔阿斯蘭的臉。

  兩個女孩子的眼睛當然都跟著獅子轉;不過她們看到的景象那麼奇妙,因此很快就把它忘了。到處都是活過來的石像。這院子不再像一個博物館,倒像一個動物園了。動物們都跟著阿斯蘭跑,圍著它跳舞,到後來它幾乎被大夥兒遮住看不見了。院子裡本來是一片慘白,如今卻是色彩斑斕;人頭馬栗色的馬身,獨角獸深藍色的角,百鳥絢爛的羽毛,紅棕色的孤狸,狗和森林神,穿黃襪子戴紅風帽的小矮人,一身銀裝的白樺姑娘,晶瑩碧綠的山毛櫸姑娘,還有落葉松姑娘,一身蒼翠的衣裝鮮豔得都快發黃了。這地方原來死氣沉沉,一片寂靜,如今整個院子裡都回蕩著歡樂的喧鬧聲:獅吼,虎嘯,驢叫,狗吠,鴿咕,馬嘶,還有尖叫聲、頓腳聲、呐喊聲、歡呼聲、歌聲和笑聲。

  “哦,”蘇珊說話的聲音都變了,“瞧!不知道——我是說,不會傷人嗎?”

  露茜一看,只見阿斯蘭朝一個石頭巨人的兩腳吹了口氣。“沒事兒!”阿斯蘭興沖沖地大聲喊叫,“只要這雙腳治好了,其餘的部位就會跟著好起來。”

  “我不完全是這個意思。”蘇珊悄聲對露茜說。不過即使阿斯蘭聽到她的話,這會兒也來不及了。巨人兩腿已經漸漸有了起色。目前他正挪動雙腳,過了一會他拿下肩膀上那根大棒,揉揉眼睛說:

  “天哪!我一定睡著了。嗨!那個在地上跑來跑去的該死的小妖婆上哪兒去了?剛才她還在我腳邊什麼地方呢。”當大夥兒都抬頭對他大聲喊著解釋這兒真正出了什麼事時,巨人把手放在耳邊讓他們再說一遍,最後才算聽明白了。接著他深深低頭一躬,腦袋低得只有乾草堆的頂那麼高,還不斷摸著帽檐向阿斯蘭致意,他那張誠實而醜陋的臉滿面笑容。(如今在英國無論哪種巨人都難得一見,而脾氣好的巨人更少見,你們十之八九就從來沒見過一個滿面笑容的巨人,這情景倒很值得一看。)

  “現在該上屋裡去了!”阿斯蘭說,“大家趕快。樓上,樓下,還有妖婆的房間!每個角落都要搜。你們根本不知道那些可憐的囚犯會給藏在哪兒。”

  於是他們全都沖了進去。片刻工夫,那整座黑暗、恐怖、黴臭的舊城堡裡響起了開窗戶和大夥兒喊叫的聲音:“別忘了地牢——幫我們打開這扇門!——這兒還有一條彎曲的樓梯——哦,我說,這兒有一隻可憐的小袋鼠。叫阿斯蘭來——噓!這兒多難聞——小心那些暗門——到這兒來!樓梯平臺上還有好多呢!”不過最好的事要數露茜沖上樓去,嘴裡大叫著:“阿斯蘭!阿斯蘭!我找到圖姆納斯先生啦。哦,快來吧!”

  過了一會,露茜和那只小羊怪就手把手跳著舞,高興地轉了一圈又一圈。這小傢伙雖然給變成了石像,但並沒受傷,因此對她告訴他的一切當然都十分感興趣。對妖婆堡壘的徹底搜查終於結束了。整個城堡都空了,門窗全都大開,陽光和芳香的春天氣息湧進了所有那些黑暗而邪惡的地方,那些地方多麼需要陽光和新鮮空氣啊。這一大群重新獲得生命的石像又擁回院子裡。到了這時才有人(我想,是圖姆納斯吧)首先開口說:“可我們怎麼出去呢?”

  因為阿斯蘭是跳進來的,院子大門仍然鎖著呢。

  “那沒關係,”阿斯蘭說,隨即後腿直立起來,對巨人大聲喊叫。“嗨,你,上邊的,”它吼道,“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大人,我是巨人倫波布芬。”巨人說著,摸摸帽子以示敬意。

  “那好吧,巨人倫波布芬,”阿斯蘭說,“讓我們從這兒出去,好嗎?”

  “當然可以,大人。樂意效勞。”巨人倫波布芬說,“你們這些小傢伙都離大門遠點!”接著他大步走到門口,掄起大棒,砰——砰——砰。第一下,大門吱吱嘎嘎響了,第二下,大門裂開了,第三下,大門成了碎片啦。隨後他又去對付大門兩邊的塔樓,又捶又搗,幾下子工夫,兩邊的塔樓和旁邊大部分高牆都轟隆隆倒下了,成了一大堆碎磚爛瓦;等到塵土散去,站在這個光禿禿、陰森森的石頭院子裡看著豁口外那些草地,搖曳的樹木,森林中波光粼粼的溪流,以及溪流外的青山和山外的碧空,可真是別有風味。

  “我要不是渾身臭汗才怪呢,”巨人說話時像大火車頭似的直喘,“由於條件差,我想你們這些年輕小姐身上都沒帶手絹吧?”

  “有,我有。”露茜說著踮起腳尖,儘量把她的手絹高高舉起。“謝謝你,小姐。”巨人倫波布芬說著彎下了腰。轉眼間露茜嚇了一大跳,因為她不知不覺中竟被巨人兩個指頭捏住提到半空中了。不過就在她湊近他臉的時候,他突然一驚,隨即把她輕輕放回地上,嘴裡還喃喃說,“老天爺,我竟把小姑娘拎起來了。對不起,小姐,我還以為你就是那塊手絹呢。”

  “不,不,”露茜笑著說,“手絹在這兒呢!”這一回他總算設法拿到了,不過對巨人來說手絹的大小就像你們的糖精片那麼大,因此她看見他一本正經地用這塊手絹在他那張又大又紅的臉上來回擦著,不由說,“倫波布芬先生,恐怖這塊手絹對你沒多大用處吧。”

  “哪兒的話,哪兒的話,”巨人有禮貌地說,“從來沒見過比這更好的手絹。這麼精緻,這麼方便。所以——我都不知怎麼形容了。”

  “他是個多麼好的巨人啊!”露茜對圖姆納斯先生說。

  “哦,是啊,”羊怪回答說,“布芬家的人全是那樣的。他們是納尼亞最受人尊敬的巨人家族之一。也許不太聰明(我從來就不知道有聰明的巨人),但他們是一個古老的家族。你知道,這是有傳統的。如果他是另外一種人,她也根本不會把他變成石頭了。”

  這時阿斯蘭拍拍爪子,叫大家安靜下來。

  “我們今天的工作還沒完呢,”它說,“如果要在睡覺前打敗妖婆,我們必須立刻找她們打一仗。”

  “希望算我一個,先生。”那最大的人頭馬加了一句。

  “當然,”阿斯蘭說,“現在呢,那些跟不上的——就是說,孩子們、小矮人和小動物們——必須騎在那些跟得上的動物背上——就是說,獅子、人頭馬、獨角獸、馬、巨人和鷹。那些鼻子靈的必須跟我們獅子一起走在前頭,好聞出哪兒在打仗。趕快,你們自己分分類吧。”

  接著就是一陣忙亂,一陣歡呼,它們都分好了。這裡頭最高興的要算另外那頭獅子了,它一直東跑西顛裝做忙忙碌碌的樣子,其實是為了對它見到的每一個人說,“你聽見它說什麼了嗎?我們獅子。那意思就是它和我呀。我們獅子。我就喜歡阿斯蘭這點。沒有架子,不盛氣淩人。我們獅子。那意思就是它和我呀。”它一直說來說去,至少說到阿斯蘭把三個小矮人、一個樹精、兩隻兔子和一隻刺蝟放到它背上,這才把它穩住了。一切都準備好以後(原來竟是一條大牧羊犬幫著阿斯蘭讓大家各就各位的),他們就從城堡高牆的豁口處動身了。開頭獅子和狗四處亂嗅。可是接著有條大獵狗忽然聞到了氣味,叫了起來。此後大家就抓緊時間。全部狗啊,獅啊,狼啊,還有其他參加追捕的動物都把鼻子貼近地面,全速前進,其他的都在它們後面大約半英里處儘快跟著飛跑。這聲音倒像英國人在獵狐狸,因為大家不時聽見獵犬的吠聲,夾雜著另一隻獅子的吼聲,有時還有更深沉、更可怕的阿斯蘭自己的吼聲。氣味變得越來越容易跟蹤,他們也就跑得越來越快了。他們剛剛來到峽谷的最後一個轉彎處,露茜就聽出在所有這些聲音之外,又有另一種聲音——那是一種不同的聲音,她一聽心裡就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那是些呐喊聲、尖叫聲和金屬撞擊聲。

  等她們走出峽谷,露茜立刻就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彼得和愛德蒙帶了阿斯蘭其餘的軍隊正拼命跟她昨晚看見過的那群可怕的動物戰鬥,只不過如今在日光下,那些動物看上去更怪、更惡、更醜,頭數也似乎多得多。阿斯蘭的軍隊——它們是背對著露茜的——看上去少得可憐。而且有好多石像散佈在戰場上,顯然這是妖婆使過她的魔杖了。但這會兒她似乎沒使魔杖,她是用石刀在打仗。她在跟彼得作戰——雙方打得十分激烈,露茜簡直看不清是怎麼回事;她只看出刀光劍影飛閃,叫人眼花繚亂,看上去倒像有三把刀和三把劍了。這一對在中間廝殺,兩邊都排成一條戰線。不論她朝哪邊看,都是一片可怕的情景。

  “孩子們,快下來。”阿斯蘭叫道。她們倆就此翻滾下來。隨後一聲怒吼,震撼了西起路燈柱東到海邊的納尼亞整個土地,這只巨獸親自向白妖婆撲去。露茜看見刹那間妖婆抬起頭來看著它,臉上充滿了恐怖和驚訝。接著獅王和妖婆就滾成一團了,但妖婆被壓在下麵;這時阿斯蘭從妖婆老窩裡帶來參戰的全部動物都狂熱地朝敵陣中沖去,小矮人用戰斧,獵狗用牙齒,巨人用大棒(他的雙腳也踩死了好多敵人),獨角獸用角,人頭馬用劍和蹄子。彼得那支累壞了的軍隊立時士氣大振,新上陣的動物們怒吼著,敵人嘰裡呱啦,尖聲喊叫,鬧得樹林裡殺聲震天。

第十七章 追獵白鹿

  這場戰鬥在他們趕到後片刻間就全部結束了。大部分敵人在阿斯蘭和它的夥伴第一次猛攻時就已送了命,那些還活著的看見妖婆死了,不是投降就是逃走了。接下來露茜只知道彼得跟阿斯蘭在握手了。她覺得彼得這會兒看上去很怪——他的臉那麼蒼白,神情嚴峻,而且他老氣多了。

  “這都是愛德蒙的功勞,阿斯蘭,”彼得說道,“要不是他,我們就要被她們打敗了。妖婆把我們的軍隊都變成石頭排在兩邊。可什麼也擋不住他。他一路打倒了三個吃人惡魔,一直打到她剛把你的一頭豹變成石像的地方。等他靠近她時,他很理智,先用劍劈了她的魔杖,而不是魯莽地直接向她進攻,害得自己反而被變成一個石像。而所有其他的人正是犯了這個錯誤。要是我們原先損失沒那麼嚴重的話,她的魔杖一斷,我們就開始有轉機了。他受了重傷。我們必須去看看他。”

  他們發現愛德蒙就在離戰線不遠的後方,由海狸太太負責照看著。他渾身是血,張著嘴,臉色慘白。

  “快,露茜。”阿斯蘭說。

  到了那時,露茜才頭一回記起作為聖誕禮物送給她的那瓶珍貴的妙藥。她兩手抖得厲害,怎麼也打不開瓶塞,不過末了她總算打開了,而且在她哥哥嘴裡倒了幾滴。

  “還有別的傷患呢。”阿斯蘭說。她卻仍然焦急地望著愛德蒙蒼白的臉,不知妙藥有沒有什麼效果。

  “是啊,我知道,”露茜生氣地說,“等一下。”

  “夏娃的女兒,”阿斯蘭的聲音嚴肅起來了,“別人也在生死關頭,難道一定要更多的人為愛德蒙而死嗎?”

  “對不起,阿斯蘭。”露茜說著站起來跟它一起走去。接下來半小時裡她們忙得不可開交——她忙著照顧傷患,它忙著把那些變成石頭的動物變回原樣。等她終於抽出身子回到愛德蒙那兒時,她發現他已經一個人站在那兒了,不僅傷口長好了,而且看上去比以前還要好;事實上,自從他上了那個討厭的學校,第一學期他就開始變壞了。如今他已經恢復本來面目,敢於正視你的臉了。阿斯蘭就在戰場上封他為騎士。

  “他知道,”露茜悄悄對蘇珊說,“阿斯蘭為他作出什麼犧牲嗎?他知道獅王和妖婆的真正協議嗎?”

  “噓!不,當然不知道。”蘇珊說。

  “難道不應該告訴他嗎?”露茜說。

  “哦,當然不應該,”蘇珊說,“那對他太可怕了。如果你是他,想想看你有什麼感想?”

  “儘管如此,我認為他應該知道。”露茜說。不過這時有人打斷了她們的談話。那天晚上他們就在原地睡覺。阿斯蘭怎麼供大家吃飯我可不知道;不過不管怎麼說,大夥兒在八點鐘左右全都坐在草地上吃了一頓美美的正式茶點。第二天他們開始沿著那條大河往東進發。第三天,大約在吃茶點的時候,他們果然來到了入海口。坐落在小山上的凱爾帕拉維爾城堡高高屹立在他們上面;在他們前方是沙灘、岩石、一個個小小的鹹水坑、海草、大海的氣息,還有青綠色的萬里波濤永遠不停地衝擊著海灘。哦,還有海鷗的叫聲!你們聽見過嗎?你們還能記得嗎?

  那天傍晚吃過茶點,四個孩子全都想方設法再到海灘上去,他們脫下鞋襪,光腳在沙灘上玩。不過第二天就嚴肅得多了。原來那時,在凱爾帕拉維爾的大廳裡,在那象牙屋頂的精美大廳裡(西門全都掛滿了孔雀毛,東門直通大海),阿斯蘭當著他們的各位好友,聽到號聲齊鳴,就莊嚴地為他們加冕。“彼得國王萬歲!蘇珊女王萬歲!愛德蒙國王萬歲!露茜女王萬歲!”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阿斯蘭領他們坐到四個寶座上。

  “在納尼亞一朝為王,就終身為王,好好記住,亞當的兒子!好好記住,夏娃的女兒!”阿斯蘭說。

  同時從敞開的東門外傳來了雄人魚和雌人魚的聲音,它們遊到靠近城堡臺階的地方,歡唱著向它們的國王和女王致敬。

  於是四個孩子坐在寶座上,接受了權杖,他們對所有好友分別犒賞,表示敬意,包括羊怪圖姆納斯、海狸夫婦、巨人倫波布芬、豹、善良的人頭馬和小矮人,以及另一頭獅子。那天晚上在凱爾帕拉維爾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宴會,縱情歌舞狂歡,金光閃閃,美酒汩汩,和城堡裡的音樂相呼應的是海上傳來的那種更奇妙、更甜美、更扣人心弦的仙樂。

  但就在這場歡慶中,阿斯蘭悄悄地溜走了。兩位國王和兩位女王注意到它不在了,倒也沒說什麼。因為海狸先生曾經對他們有言在先。“它是來去自由的,”它說,“你們今天看見它,改天就看小見了。它不喜歡被拴住——當然還有別的國家要它去操心。這沒關係。它會常常來的。只是你們不能逼它。要知道它性子野,不像馴化了的獅子。”現在呢,你們也看得出,這故事就快講完了(不過還沒完呢)。話說這兩位國王和兩位女王管理納尼亞,倒也搞得長治久安,快快活活。一開頭他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搜尋白妖婆軍隊的殘餘並消滅他們上。長期以來確實也有潛伏在森林中偏僻地帶的壞蛋作惡的消息——到處搗亂,殺人,這個月看見一個狼人,下個月又謠傳出現母夜叉。不過到頭來所有的禍害都被消滅了。他們制訂了完善的法律,維持社會治安,保護好樹木不受濫砍濫伐,不讓年輕的小矮人和樹精被強迫上學,嚴禁人家多嘴多舌、愛管閒事,鼓勵願意安居樂業的普通百姓安定下來。他們趕走了膽敢越過納尼亞北部邊境的兇猛巨人(這些巨人跟倫渡布芬大不相同)。他們跟海外一些國家結成友好同盟,對那些國家進行國事訪問,並接待對方的訪問。歲月流逝,他們自己也都長大成人,起了變化。彼得變成一個身材高大、胸脯厚實的男人,一個偉大的武士,人稱至尊王彼得。蘇珊長成一個身材頎長,舉止文雅的女人,一頭黑髮幾乎拖到腳跟,海外一些國王開始紛紛派大使來向她求婚,人稱溫柔女王蘇珊。愛德蒙比起彼得來顯得更嚴肅、更沉默,善於掌握議會和主持審判,人稱公正王愛德蒙。至於露茜,她一向無憂無慮,而且是滿頭金髮,那一帶所有的王子都想娶她為王后,國內人民稱之為英勇女王露茜。

  於是他們就這樣過著歡歡喜喜的日子,如果他們想到過他們在人世間的生活,也只是像人們想起一個夢似的。有一年,圖姆納斯(如今這只羊怪也到了中年,身子也開始發胖了)順河下來給他們帶信說,白鹿又出現在他這一帶了——如果你抓到白鹿,白鹿就可以讓你實現願望。於是兩位國王和兩位女王帶上他們宮廷裡的文武百官,還帶著號角、獵犬,騎著馬到西部森林去追蹤白鹿了。他們去了不久就看到了白鹿的身影,白鹿領著他們飛快地翻山越嶺,歷盡艱險,折騰得所有大臣的馬都累倒了,只有這四個國王仍然緊追不捨。他們看見那只鹿鑽進一片灌木叢中,坐騎進不去。於是彼得國王說(如今他們在朝執政已經多年,所以說話的口氣也大不一樣了),“各位王弟王妹,現在讓我們下馬,跟隨那畜生進入灌木叢吧;因為我生平從未打到過一隻比這更高貴的獵物了。”

  “王兄,”其餘三個說,“既然如此,我們就走吧。”

  於是他們都下了馬,把馬拴在樹上,繼續向密林中走去。他們剛走進樹林,蘇珊女王就說:

  “各位,這兒有一大奇跡,我似乎看見了一棵鐵樹。”

  “王姐,”愛德蒙國王說,“如果你好好看一看,就會看出這是一根鐵柱,頂上裝了一盞燈。”

  “真是的,想得倒怪,”彼得國王說,“把燈裝在周圍樹木這麼密、這麼高的地方,就是燈亮著也照不見人。”

  “王兄,”露茜女王說,“很可能這根柱子和這盞燈裝在這兒的時候,這地方只有小樹,也可能樹木稀,也可能沒樹。因為這裡是幼林,而鐵柱是老的。”於是他們都站在那兒望著鐵柱。後來愛德蒙國王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柱子上的這盞燈對我有種奇怪的影響。在我腦子裡閃過,以前我好像見過類似的東西,似乎是個夢,或者是夢中夢。”

  “王弟,”他們大家都回答說,“我們也這樣想。”

  “而且,”露茜女王說,“我腦子裡老在想,只要我們走過這根柱子和燈,我們就會有種種哿遇,或者命運就要發生大大變化。”

  “王妹,”愛德蒙國王說,“我心裡也有類似的預感。”

  “我也是,王弟。”彼得國王說。

  “我也這麼想,”蘇珊女王說,“因此依我之見,我們還是悄悄地回到我們拴馬的地方,不要再追蹤這只白鹿了。”

  “王妹,”彼得國王說,“這一點我要請你原諒。因為我們四個自從在納尼亞當了國王和女王以來,我們不論著手進行什麼大事,諸如戰爭、審訊、比武、執法之類,都沒有半途而廢過;我們一向總是一旦著于,就必定貫徹到底的。”

  “王姐,”露茜女王說,“王兄說得對。而且我覺得,要是我們為了任何恐懼或預感就回去,不再追捕一隻那麼高貴的野獸,似乎太不像話了。”

  “我也這麼想,”愛德蒙國王說,“我一心想發現這東西的意義,就是拿整個納尼亞最珍貴的珠寶和所有的島嶼來換,我也決不回去。”

  “那麼以阿斯蘭的名義起誓,”蘇珊女王說,“如果你們都要這樣做,那就讓我們走下去,不管將遇上什麼奇事都聽之任之吧。”

  於是兩位國王和兩位女王走進了灌木叢,他們剛走了幾步就全想起來了,他們看見的那東西叫作路燈柱,再走了不到二十步,他們發現不是在樹枝間摸索著走路,而是在大衣堆裡止路。不一會兒他們全都從大衣櫃的一扇門裡滾到空房間裡了,而且他們也不再是穿著獵裝的國王和女王,而是穿著過去的衣服的彼得、蘇珊、愛德蒙和露茜。時間還是他們躲進大衣櫃的同一天,同一個時辰。麥克裡迪太太和參觀的客人還在過道裡談話;不過幸好他們沒到這空房間裡來,因此孩子們也沒被他們發現。

  要不是他們覺得真的必須對教授說清他大衣櫃裡丟失四件大衣的原因,這個故事本來也就結束了。而教授呢,他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他並沒教訓他們別瞎說,或者別說謊,而是相信了整個故事。

  “不,”他說,“我認為想再從衣櫃裡去拿回那些大衣沒什麼好處。你們不要從那條路再回納尼亞去了。即使拿回來,那些大衣也沒多大用處。啊?什麼?是啊,有一天你們當然會回納尼亞去。在納尼亞一朝為王,就終身為王嘛。不過你們不要再走同一條路線。真的,千萬別想方設法上那兒去。你們不去找它,它自會出現。而且,即使在你們自己之間也別多談這件事。也別對任何外人說起,除非你們發現他們也有過類似的奇遇。什麼?你們怎麼會知道?哦,你們准會知道的。碰上怪事,他們說的話——甚至他們的神情——會露出馬腳的。你們留心好了。天哪,他們那些學校是怎麼教他們的啊?”

  這就是大衣櫃奇遇的結尾了。不過如果教授說得對的話,這只是納尼亞奇遇的開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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