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石立花園街謀殺案 Murder in the Mew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一、不可思議的竊賊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1節
管家上菜的時候,梅菲爾德勳爵殷勤地俯向他右手的座鄰朱麗婭·卡林頓夫人。作為完美的主人而知名,梅菲爾德勳爵力求做得和他的名譽相稱。雖然沒有結過婚,他還是一位有吸引力的男子。
朱麗婭·卡林頓夫人四十來歲,高而且黑,態度活潑。她很瘦,但依然美麗。手和腳尤其精緻。她的風度是急促不寧的,正像每個靠神經過日子的女人那樣。
坐在圓桌對面的是她的丈夫空軍元帥喬治·卡林頓爵士。他的軍旅生涯從海軍開始,至今仍保持著老海軍戰士那種直率的開玩笑的態度。他正在和美麗的范德林太太打趣,她坐在主人的另一邊。
范德林太太是一位非常美麗的金髮女郎。她的口音帶少許美國腔,但並不嚴重,聽起來還挺舒服的。
喬治·卡林頓爵士的另一側坐著麥卡塔太太,國會議員麥卡塔太太對住房和兒童福利很有權威。她與其說是在談話,不如說是在發號施令,而且聽起來總有警告的意味。所以,如果空軍元帥發現跟他的右鄰談話更為愉快的話,那似乎也很自然。
麥卡塔太太不管在哪裡,總會談起她的職責。關於她特殊話題的大量資訊,灌給了左手的小雷基·卡林頓。
雷基·卡林頓二十一歲,對住房、嬰兒福利和任何政治題目完全沒有興趣。他時不時地應答道:“多麼可怕!”或者“我完全同意您。”心裡卻完全在別處。勳爵的私人秘書卡萊爾先生坐在小雷基和他母親的中間。這是一個蒼白的年輕人,帶著夾鼻眼鏡和知識份子的那種淡漠神氣。他很少說話,卻總是準備著飛身撲進任何一個談話的缺處,注意到雷基·卡林頓在和一個哈欠掙扎,他湊過去敏捷地問了麥卡塔太太一個關於她“對兒童最適宜的事物”計畫的問題。
繞著圓桌,一個管家和兩個僕役在調低了的琥珀色燈光下不出聲地走動,上菜和斟滿酒杯。梅菲爾德勳爵付給他的廚師很高的薪金,他本人對葡萄酒很有心得。
雖然是圓桌,沒有人會把主人弄錯。梅菲爾德勳爵坐在哪裡都無疑是眾人的首領。一個大個子,寬肩膀,生著厚密的白髮,一個又大又挺的鼻子和輕微發福了的下巴,這是一張容易把自己出賣給諷刺漫畫的臉。作為查理斯·麥克勞林爵士,梅菲爾德勳爵成功地結合了政治生涯和擔任一家大工廠的頭領。他自己是位一流的工程師。他的爵位授自一年以前,同時被任命為第一任武器部部長,這個頭銜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甜食上桌了。豬排已經輪了一圈。注意到范德林太太使了一個眼色,朱麗婭夫人站起來,三個女士走出了房間。
豬排輪第二圈時,梅菲爾德勳爵輕鬆地提到野雞。關於運動的談話進行了五分鐘。喬治爵士說:
“你不想到起居室去嗎?雷基,我的孩子。梅菲爾德勳爵不會介意的。”
男孩迅速領會了暗示。
“謝謝,梅菲爾德勳爵,我想去。”
卡萊爾先生低聲說:
“請原諒,梅菲爾德勳爵,但是有一些備忘錄之類的工作要做……”
梅菲爾德勳爵點點頭,兩個年輕人走出房間。稍後,僕人也退下了。武器部部長和空軍元帥單獨在一起。
一兩分鐘後,卡林頓說:
“那麼……都好吧!”
“當然!歐洲沒人能染指新炸彈。”
“搶在他們前頭了,不是嗎?我這麼想來著。”
“空中之王。”梅菲爾德勳爵肯定地說。
喬治·卡林頓爵士長出一口氣。
“為了時間!你知道,查理斯,我們已經度過了一段艱難日子。歐洲到處都是火藥,而我們沒有準備,他媽的!我們挺過來了,雖然還沒有完全走出叢林,可就要趕緊開始建設。”
梅菲爾德勳爵低聲說:“儘管如此,喬治,開始晚倒有些好處。一大批歐洲貨已經過時了——他們瀕臨破產。”
“我不相信那話,”喬治爵士陰鬱地說,“你總是聽說這個那個國家要破產,但他們永遠不會。你知道,財政是我不懂的玩意兒。”
梅菲爾德勳爵眼睛眯了一會兒。喬治·卡林頓爵士總是這麼像老派所謂的“直腸子的、誠實的老海狗”,有很多人說這是他故意裝出來的。
換了話題,卡林頓用一種稍不尋常的口氣說:
“很有吸引力,范德林太太——是嗎?”
梅菲爾德勳爵說:“你奇怪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他的眼神是打趣的。
卡林頓看來有一點窘。
“沒有——沒有。”
“哦,你是奇怪了!別做老騙子,喬治。你在奇怪,而且有點不安地猜想,我是不是最新一個犧牲者。”
卡林頓慢慢地說:
“我承認這對我有點古怪,她在這個地方——呃,又是在這個特殊的週末。”
梅菲爾德勳爵點點頭。
“哪裡有屍體,哪裡就有兀鷹聚集,我們就是屍體,范德林太太可以說是兀鷹一號。”
空軍元帥猛然說:
“對范德林娘們知道多少?”
梅菲爾德勳爵掐掉雪茄的一頭,用一種精確的手勢點燃,然後掉過頭來,一字一句說道:
“我對范德林太太知道多少?我知道她是個美國公民。我知道她有過三個丈夫,一個義大利人,一個德國人和一個俄國人,依次她和三個國家結下了我想是叫做‘合約’。我知道她買得起非常貴的衣服,過著奢侈的生活,能讓她這樣大手大腳的收入從何而來,還不是特別確定。”
帶著一絲淺笑,喬治·卡林頓喃喃地說:99csw.com
“你的偵察可沒閑著,查理斯,我明白了。”
“我知道,”梅菲爾德勳爵繼續說道,“范德林太太不僅有誘人的美麗,也是一個好聽眾。她對我們叫做‘本行’的東西會特別感興趣。就是說,一個男人會告訴她所有關於工作的事情而感到自己正在使這位女士著迷!各種年輕軍官在這種熱情上走得太遠,接著他們的職業生涯就為此遭難。他們告訴范德林太太的太多了一點兒。幾乎這位女士的所有朋友都在政府部門——但是去年冬天她到鄉間去打獵,離我們一家最大的兵工廠很近,結下了各種不是特別光明正大的友誼。簡單地說,范德林太太是個非常有用的人,對於……”他用雪茄在空中畫了個圈。“也許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說出是對誰!只說是一個歐洲強國——也許還不止一個。”
卡林頓噓出一口氣。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查理斯。”
“你以為我為女妖著迷了?我親愛的喬治!范德林太太對我這樣一個老傢伙來說,她做事方式有些太露骨了。況且她,像人們說的那樣,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年輕。你的年輕皇家空軍少校大概看不出來,可是我五十六歲了,我的兄弟,還有四年光景,我就是那種髒老頭兒,在社交場所,讓小姑娘們厭煩。”
“我真傻。”卡林頓抱歉地說,“但是這好像有點怪……”
“你奇怪的是她在這兒,到一個私人家庭聚會上來,正在我們舉行密談,要討論一項要改變整個空軍防備的發明之時?”
喬治·卡林頓爵士點點頭。
梅菲爾德勳爵微笑著說:
“那就是了,這是個誘餌。”
“誘餌?”
“你看,喬治,用電影裡的話說,我們沒‘抓住’這個女人什麼。我們得逮著它!她跑得比過去更加快了,她很小心——可恨的小心謹慎。我們知道她該得什麼,但是沒有一點確鑿的證據。要用大玩意兒來調動她。”
“大玩意兒就是新炸彈的設計圖?”
“一點不錯,大到能引得她來冒險,走到光天化日下來,我們就逮住了她!”
喬治爵士嘀咕了一句。
“哦,好吧,”他說:“我敢說這很棒。可要是她不冒這個險呢?”
“那就太遺憾了,”梅菲爾德勳爵說,他又加了一句,“不過我想她會的……”
他站起來。
“我們為什麼不到起居室去找女士們呢?決不該剝奪你妻子打橋牌的樂趣。”
喬治爵士抱怨道:
“朱麗婭對橋牌喜歡得太過火了。扔了一大筆錢上去。我一直告訴她她玩不起這麼高的賭注。麻煩的是,朱麗婭是個天生的賭徒。”
繞過圓桌,走到主人身邊,他說:
“好,我希望你的計畫成功,查理斯。”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2節
起居室裡談話不止一次陷入低潮。范德林太太在和自己同性在一起時往往要落下風。她那迷人的富有同情心的態度,那麼為邏輯性所欣賞,卻由於某種原因在女性面前不受歡迎。朱麗婭夫人的風度可以說很好也可以說很壞。在此刻她討厭范德林太太,厭煩麥卡塔太太,而且一點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感情。談話變得斷斷續續,而且要不是麥卡塔太太早已中斷了。
麥卡塔太太是對目標有巨大熱忱的女人。范德林太太立刻被她唾棄為某種無能又寄生的類型。她試著用她正在組織的一項即將進行的慈善事業引起朱麗婭夫人的興趣。朱麗婭夫人含糊地答應,按捺住一兩個哈欠,退守到自己的心事中去。為什麼查理斯和喬治還不來?男人們多麼枯燥!她的答話變得更加敷衍搪塞,越來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和煩惱之中。
男人最後走進房間時,三個女人在沉默中坐著。
梅菲爾德勳爵想道:
“朱麗婭今天晚上看起來累了,這個女人的神經真糟。”
他大聲說:
“來三盤怎麼樣——呃?”
朱麗婭夫人立刻高興了,橋牌是她的生命。
雷基·卡林頓這時走進房間,四個人齊了。朱麗婭夫人,范德林太太,喬治爵士和小雷基坐在牌桌邊。梅菲爾德勳爵獻身去陪伴麥卡塔太太。
兩個三盤打下來,喬治爵士誇張地看看壁爐架上的鐘。
“來不及再打一盤了。”他宣佈。
他妻子看起來很惱火。
“只有十點四十五分,一盤短的。”
“來不及了,親愛的,”喬治爵士好脾氣地說,“畢竟,查理斯和我還有事要做。”
范德林太太呢喃道:
“聽起來多麼重要!我猜想你們聰明的男人在重大關頭一定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
“一星期沒有兩天。”喬治爵士說。
范德林太太柔聲說:
“你知道,我為自己是一個美國鄉下人感到難為情,但是我確實感到興奮,當我遇見那些掌管一個國家命運的人們,我希望這對您不是一個相當粗鄙的觀點,喬治爵士。”
“我親愛的范德林太太,我永遠不會認為您‘粗鄙’或是‘鄉下人’。”他微笑著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裡有一絲嘲諷,她感覺到了。她機敏地掉頭向著雷基,對他深深地甜美微笑。
“很遺憾我們不再搭檔了。你叫了一個多麼聰明的‘四無將’。”
臉紅了,而且非常快樂,雷基支支吾吾地說:
“它成功只是運氣。”
“哦,不,你推斷得非常聰明。你從叫牌中就知道牌在什麼位置,然後你相應出牌,我覺得這漂亮極了。”
朱麗婭夫人猛然起身。
“這女人在大灌迷魂湯了。”她厭惡地想。
她的眼睛看著她的兒子,變得溫柔起來。他全相信了。他看起來多麼可愛年輕多麼快活啊。多麼不可思議的天真。別怪他神魂顛倒,他太輕信。事實是他有甜美的天性。喬治根本不理解他。男人下判斷那麼沒有同情心。他們忘了自己也年輕過。喬治對雷基太嚴厲了。
麥卡塔太太也站起來,互道了晚安。
三個女人離開房間。梅菲爾德勳爵給自己和喬治爵士各倒了一杯酒,然後他轉向剛出現在門口的卡萊爾先生。
“去把文檔和所有的檔拿來好嗎?卡萊爾,包括計畫和印刷品。空軍元帥和我要單獨在一起呆一會兒,我們先到外面轉一轉,好嗎?喬治?雨停了。”
卡萊爾先生轉身出去,險些撞著范德林太太,他低聲說了抱歉。
她飄然走向他們,柔聲道:
“我的書,睡覺前要讀的。”
雷基跳起來,拾起一本書。
“是這本嗎?在沙發上?”
“哦,是,真謝謝你。”
她嫣然一笑,再道了一次晚安,離開了。
喬治爵士已經開了一扇法國窗。
“美麗的夜晚,”他叫道,“去轉一圈是個好主意。”
雷基說:
“那麼,晚安,勳爵,我要去上床了。”
“晚安,我的孩子。”梅菲爾德勳爵說。
雷基拿起一本他早上就開始讀的偵探小說,走出了房間。
梅菲爾德勳爵和喬治爵士走到走廊上。
這是美麗的夜,星光綴滿清澈的天空。
喬治爵士深吸了一口氣。
“呵,這女人用那麼多香水。”他說。
梅菲爾德勳爵笑了。
“不管怎麼樣,這還不是廉價香水,市場上最貴的一種牌子,我敢說。”
喬治爵士冷笑一聲。
“我是不是還該為此感謝它。”
“啊,你應該。我認為一個散發廉價香水味的女人是人類最大的災難之一。”
喬治爵士看向天空。
“奇怪,它這麼晴朗,吃飯時我聽見下雨來著。”
兩個男人沿著走廊輕輕踱步。
走廊環繞著整座房屋。在它下面地面輕柔地斜下去,看得到薩塞克斯迷人的原野。
喬治爵士點燃一根雪茄。
“關於那種合金……”他開言道。
談話變得技術性了。
當他們第五次走到回廊的另一頭,梅菲爾德勳爵歎口氣說:
“哎,我想我們是該回去了。”
“是,還有好多工作要做。”
兩個男人走回來,梅菲爾德勳爵出一聲驚呼。
“喲!你看到那個了嗎?”
“看到什麼?”喬治爵士問。
“我好像看見有人沿著走廊從我的辦公室窗戶溜走了。”
“沒有的事,老夥計,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看見——或者我想我看見了。”
“你眼花了。我正在看走廊,要有什麼可看的我一定會看見的。只有小東西我才看不見——比如我在眼前舉著一張報紙。”
梅菲爾德勳爵開玩笑道:
“我比你要好些,喬治,我能不帶眼鏡閱讀。”
“但是你從來認不出房子那頭的傢伙是誰,或者你的眼鏡只是嚇唬人的?”
談笑著,兩個男人走進梅菲爾德勳爵的辦公室,辦公室的法國窗開著。
卡萊爾先生正在保險箱旁的一堆文件上忙碌。
他們進去時他抬起頭來。
“哈,卡萊爾,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梅菲爾勳爵,全都在您辦公桌上了。”
被提到的那張辦公桌是張紅木做的大桌子,一看就很重要,擺在窗邊的房間一角。梅菲爾德勳爵走過去,開始在檔叢中翻尋。
“今夜真可愛。”喬治爵士說。
卡萊爾先生表示同意:
“是啊,特別是雨過天晴。”
放起文件,卡萊爾先生問:
“今晚您還需要我嗎?梅菲爾德勳爵?”
“我想不要了,卡萊爾。我自己會把這些放好。我們可能會弄得很晚,你最好去休息。”
“謝謝您,晚安,梅菲爾德勳爵,晚安,喬治爵士。”
“晚安,卡萊爾。”
秘書將要走出房間,梅菲爾德勳爵突然嚴厲地說:
“等一等,卡萊爾。你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請您再說一遍,梅菲爾德勳爵。”
“就是炸彈的計畫書,小夥子。”
秘書瞠目而視。
“就在文件最上面,先生。”
“它們不在那兒。”
“可我把它放在那兒。”
“再想想,小夥子。”
年輕人一臉惶惑地回來,跟著梅菲爾德勳爵在桌上找。
部長有點不耐煩地向那堆文件一指,卡萊爾翻了一遍,他的神情更加迷惑。
“瞧,它們不在那兒。”
秘書嚷了起來。
“但是——但是這不可能。我不到三分鐘以前把它們放在那兒的。”
梅菲爾德勳爵和緩地說:
“你一定犯了個錯誤,它們還在保險箱裡。”
“我不懂——我確實把它們放在那兒!”
梅菲爾德勳爵跟著他沖向開著的保險箱。喬治爵士尾隨在後面。只用幾分鐘便知道炸彈計畫並不在那兒。
驚愕難信,三個男人回到辦公桌,又一次翻那堆紙。
“上帝啊!”梅菲爾德說,“它們不見了!”
卡萊爾先生叫道:
“這怎麼可能!”
“有誰來過房間?”部長狠狠地問。
“沒人,根本沒人。”
“瞧這,卡萊爾,檔不會自己消失在空中。有人拿走了它們。范德林太太來過嗎?”
“范德林太太?沒有,先生。”
“我相信。”卡林頓說。他嗅了嗅空氣,“她要來過你聞得到。她的香水。”
“沒人來過,”卡萊爾堅持,“我不理解。”
“聽著,卡萊爾,”梅菲爾德勳爵說,“振作起來。我們要追查到底,你肯定計劃原先在保險箱裡?”
“我肯定。”
“你確實看見它們了?還是你只是相信它在其中?”
“不,不,梅菲爾德勳爵,我看見它們。我把它們放在桌子最上面。”
“那麼,你說沒人來過,你離開過房間嗎?”
“沒有——啊,離開過。”
“啊哈!”喬治爵士叫道,“這下可明白了!”
梅菲爾德勳爵厲聲說:“到底什麼原因……”
卡萊爾打斷了他。
“正常情況下,梅菲爾德勳爵,當然我絕不會想到離開房間,丟下重要文件不管,可是我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
“女人的尖叫?”梅菲爾德勳爵驚訝地問道。
“是的,梅菲爾德勳爵。那讓我非常吃驚,我聽見它時正在整理桌上的檔,很自然我沖進了門廳。”
“是誰在尖叫?”
“范德林太太的法國女傭。她站在樓梯當中,看上去臉色慘白不安,全身都在顫抖,她說她看見了一個鬼。”
“一個鬼?”
“是,一個高個女人,全身穿著白的,不出聲地在空中飄浮。”
“多麼荒唐的故事!”
“是,梅菲爾德勳爵,我對她也是這麼說的,我得說她看起來自己也很難為情。她下樓去了,我回到這兒。”
“這事是多久前發生的?”
“您和喬治爵士進來一兩分鐘以前。”
“那你離開了多久?”
秘書躊躇著。
“兩分鐘——最多三分鐘。”
“夠長了。”梅菲爾德勳爵呻吟道。他突然抓住他朋友的手臂。
“喬治,我看見的那個影子——從這扇窗前溜走。就是他!卡萊爾一走,他就進來,抓起計畫跑了。”
“做得真卑鄙。”喬治爵士說。
然後他拉起朋友的手臂。
“聽著,查理斯,魔鬼做了這件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3節
“不管怎樣試一試,查理斯。”
這是半個小時以後了,兩個男人呆在梅菲爾德勳爵的辦公室,喬治爵士已經為說服他的朋友採取某項措施費盡了唇舌。
梅菲爾德勳爵,起初不太願意,漸漸有點被說服了。
喬治爵士繼續說:
“別他媽的那麼固執,查理斯。”
梅菲爾德勳爵慢慢地說:
“為什麼要把一個不知底細的外國佬拉進來?”
“但是我對他知道很多,這人很神。”
“哼。”
“聽著,查理斯,這是個機會!這件事主要是不體面。如果洩露出去……”
“要像你說的那樣就洩露出去了!”
“未必。這個人,赫丘勒·白羅……”
“會來這裡像魔術師從帽子裡掏兔子一樣把計畫變出來?”
“他會發現真相。真相是我們需要的。聽著,查理斯,我可以完全擔保。”
梅菲爾德勳爵慢慢說: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但是我看不出這傢伙能做什麼……”
喬治爵士拿起話筒。
“我現在就去找他。”
“他上床了。”
“他可以起來。見鬼,查理斯,你不能讓那個女人把檔拿走。”99cswcom
“你說的是范德林太太?”
“是啊,你也不懷疑吧,不是她在幕後主使還有誰?”
“是,我不懷疑。她扭轉了形勢,報復了我。我真不願承認,喬治,這女人比我們聰明太多。這叫人接受不了,但這是真的。我們沒有任何證據,但我們都知道她是策劃整個事件的人。”
“女人都是魔鬼。”卡林頓帶情緒地說。
“沒有半點能和她聯繫起來,他媽的!我們相信是她安排那個女孩玩尖叫的把戲,潛伏在外面的男人是她的同黨,可是我們什麼也不能證明。”
“也許赫丘勒·白羅能。”
梅菲爾德勳爵突然笑了。
“上帝,喬治,你一直是那麼樣的老式英國人,竟去相信一個法國人,不管他多麼聰明。”
“他不是個法國人,他是比利時人。”喬治爵士幾乎是受辱地說。
“好吧,去找你的比利時人,讓他在這件事情上試試他的腦筋,我打賭他也不能比我們做得更多了。”
沒有回答,喬治爵士向話筒伸出了手。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4節
赫丘勒·白羅從一個男人轉向另一個男人時還有點睡眼惺松,他非常技巧地掩飾住一個哈欠。
這是清晨兩點半。他從睡夢中被拖起來,塞進黑暗中的一輛大勞斯萊斯。現在他已經把兩個男人告訴他的聽完了。
“事實就是這些了,白羅先生。”梅菲爾德勳爵說道。
他靠回椅子,慢慢地把他的單眼鏡戴到一隻眼睛上。透過眼鏡的是一隻精明的、淡藍色的眼睛,在注意地打量著白羅。除了精明,這眼睛還顯得很不信任,白羅向喬治爵士投去飛快的一瞥。
那位紳士身子正前傾著,臉上是一種孩子氣的充滿希望的神情。
白羅慢慢地說:
“我聽到事實了,是的。女僕尖叫,秘書出去了,無名的窺視者進來,計畫在桌子最上面,他一把抓起,然後離開。這些事實——非常地便當。”
他說最後這句話的語氣有什麼引起了梅菲爾德勳爵的注意。他坐得直了一些,他的單眼鏡掉了下來,他像是有了一種新的警醒。
“您說的是什麼,白羅先生?”
“我說,梅菲爾德勳爵,這些事實非常便當——對那個賊而說。順便問一句,您肯定看見的是個男人嗎?”
梅菲爾德勳爵搖搖頭。
“我說不好。那只是——一個黑影。事實上,我懷疑我是不是看見了任何人。”
白羅轉向空軍元帥。
“那麼您呢,喬治爵士?你看見那是個男人還是女人嗎?”
“我自己沒看見任何人。”
白羅沉思地點點頭。然後他突然站起,走向寫字臺。
“我能向您保證計畫不在那兒。”梅菲爾德勳爵說,“我們三個在那些紙裡找了不下六遍了。”
“三個?您是說您的秘書也在內嗎?”
“是的,卡萊爾。”
白羅猛然轉身。
“告訴我,梅菲爾德勳爵,您走到桌前時哪張紙在最上面?”
梅菲爾德蹙額努力回想。
“讓我想想——是了,那是一張關於我們空軍防備部署的備忘錄概要。”
白羅敏捷地抽出一張紙遞過來。
“是這張嗎?梅菲爾德勳爵。”
梅菲爾德勳爵接過看了一眼。
“是的,是這張。”
白羅把它遞向卡林頓。
“你注意到這張紙在桌上嗎?”
喬治爵士接過,拿得遠遠的,帶上他的夾鼻眼鏡。
“是這張沒錯。我也檢查過它們,和他們兩個一起,這張在頂上。”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頭,他把紙放回桌上,梅菲爾德用略微困擾的神情注視著他。
“是那兒有什麼問題……”他問。
“是,是有問題,卡萊爾,卡萊爾就是問題!”
梅菲爾德勳爵的臉漲紅了一點。
“卡萊爾,白羅先生,完全不容懷疑!他擔任我的機要秘書已經九年。他熟知我的所有機密檔,我要向你指出他可以很輕易地就複製檔,或者描摹設計圖,無須任何聰明人的幫助。”
“我同意你的觀點。”白羅說,“如果他有意犯罪,不會演出這樣一場笨拙的搶劫。”
“無論如何,”梅菲爾德勳爵說,“我相信卡萊爾。我可以為他擔保。”
“卡萊爾,”卡林頓也說,“沒有問題。”
白羅姿勢優美地攤開雙手。
“那麼范德林太太——她怎麼樣?”
“她太有問題了。”喬治爵士說。
梅菲爾德勳爵用更加字斟句酌的聲調說:
“我想,白羅先生,關於范德林太太的——呃,行蹤,外交部會給您更詳細的資料。”
“那個女僕,您把她和她的女主人聯繫起來嗎?”
“當然了。”喬治爵士說。
“那對我是個很有可能的假設。”梅菲爾德勳爵更小心地說。
白羅暫不言語了,他歎口氣,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左手桌上的一兩份文件,然後他說:
“我想這些紙都很值錢吧?就是說,被盜的紙肯定能換回一大筆現金。”
“如果拿到某些特定部門——是的。”
“例如什麼?”
喬治爵士列舉了兩個歐洲大國的名字。
白羅點點頭。
“這事實誰都知道嗎?”
“范德林太太肯定知道。”
“我是說誰都知道?”
“我想是那樣的。”
“就是再缺少知識的人也看得出這計畫值一大筆錢?”
“是的,但是白羅先生……”梅菲爾德勳爵看起來很不安。
白羅抬起一隻手。
“我是在為您開發所有的可能性。”
突然他站起,從窗子裡竄了出去,用一隻手電筒檢查走廊另一頭的草地邊緣。
兩個男人看著他。
他又進來,坐下說:
“告訴我,梅菲爾德勳爵,那個罪犯,那個黑影裡的潛入者,您去抓過他嗎?”
梅菲爾德勳爵聳了聳肩。
“他能從花園深處逃到主道上去,如果他有輛車在那兒,很快就能逃走。”
“但是有員警……公路巡邏員……”
喬治爵士打斷他。
“您忘了,白羅先生,我們不能聲張。如果計畫被盜的事被披露,後果對政黨十分不利。”
“啊,是了,”白羅說,“要記住LaPolitique(法語:政治)一定要考慮謹慎。所以您叫了我,啊哈,這就更簡單了。”
“您有成功的希望了,白羅先生?”梅菲爾德勳爵的聲音有輕微的不置信。
這小個兒聳聳肩。
“為什麼不呢?你可以推理——可以思考。”
他靜了片刻,又說:
“我想現在就見見卡萊爾先生。”
“當然可以,”梅菲爾德勳爵起身,“我請他等著,他就在附近。”
他走出房間。
白羅轉向喬治爵士。
“Ehbien(法語:好吧),”他說,“對走廊上那個男人您怎麼想?”
“親愛的白羅先生,別問我!我沒看見他,也無法描繪。”
白羅身子前探。
“您剛才就這麼說,但現在不該有點不同嗎?”
“您是什麼意思?”喬治爵士警覺地問。
“我是什麼意思?您的懷疑,這使事情更加複雜。”
喬治爵士欲言又止。
“是啊是啊,”白羅鼓勵地說,“告訴我吧,你們都在走廊一頭,梅菲爾德勳爵看見一個黑影從窗前通過草坪溜走,為什麼您沒看見?”
卡林頓呆呆看著他。
“您擊中要害,白羅先生。我為此苦惱,你知道,我發誓沒人從窗前溜走,我以為是梅菲爾德想像出來的——樹枝搖動——類似的東西。但是我們進來,發生了盜竊,這說明梅菲爾德是對的而我是錯的。可我還是……”
白羅微笑。
“可你還是從心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
“您說得對,白羅先生,是這樣。”
白羅忽然一笑。
“您多聰明。”
喬治爵士銳利地說:
“在草地邊沒有腳印?”
白羅頷首。
“確實如此。梅菲爾德勳爵,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黑影。然後來了一場竊案,所以他肯定了——他肯定了!這不再是一場幻覺——他確實看見了一個男人。並不是那樣的。我,我並不那麼看重腳印和類似的東西。可值得我們重視的是沒有看見的證據。在草地上沒有腳印。昨晚雨下得很大。如果有人從走廊到草地上,必然會留下他的腳印。”
喬治爵士驚訝地說:“但是那就……但是那就……”
“這把我們帶回房子裡了,回到房子裡的人們。”
門開了,他的話被中止,梅菲爾德勳爵帶著卡萊爾先生進來。
雖然看起來仍然蒼白焦慮,秘書已經恢復了鎮定的態度,他推一推夾鼻眼鏡,坐下來,詢問地看著白羅先生。www99cswcom
“您聽到尖叫時已經在房裡多久了,先生?”
卡萊爾考慮了一下。
“五分鐘到十分鐘,我敢說。”
“在這以前沒有過其他打擾?”
“沒有。”
“我想大概晚上大部分時間聚會的人們都在一個房間裡。”
“是的,起居室。”
白羅審視他的筆記簿。
“喬治·卡林頓爵士和他的妻子。麥卡塔太太。范德林太太。雷基·卡林頓先生。梅菲爾德勳爵和您本人。對嗎?”
“我本人不在起居室。那天晚上我大部分時間在這裡工作。”
白羅轉向梅菲爾勳爵。
“誰第一個上樓的?”
“我想是朱麗婭·卡林頓夫人。事實上,三個女人是一起出去的。”
“然後呢?”
“卡萊爾先生進來,我叫他去取檔,喬治爵士和我要單獨呆一會。”
“您就是在那時決定到走廊上去散步的?”
“是的。”
“范德林太太聽到了您要在辦公室裡工作嗎?”
“這被提到過,是的。”
“但是您指示卡萊爾先生去拿檔時她不在房間裡?”
“是的。”
“請原諒,梅菲爾德勳爵,”卡萊爾說,“就在您說這話以後,我在門口和她撞了個滿懷。她回來拿一本書。”
“你覺得她聽到了嗎?”
“我認為很可能,是的。”
“她回來拿一本書。”白羅若有所思地說,“您找到她的書了嗎?梅菲爾德勳爵?”
“是的,雷基把書給了她。”
“啊,這詭計多端的女人回來取一本書——這通常非常有用!”
“您是說她是故意的?”
白羅聳聳肩。
“在這以後,你們兩位紳士到走廊上去了,那麼范德林太太呢?”
“她拿了書走了。”
“那麼小雷基先生,他也一起上樓去了?”
“是的。”
“然後卡萊爾先生回到這裡,五至十分鐘後他聽到一聲尖叫。請繼續,卡萊爾先生。你聽見尖叫就沖進了大廳,啊哈,可能您再照做一遍是最簡單的。”
卡萊爾先生有點不自然地站起來。
“我在這裡尖叫。”白羅熱情地說。他張開嘴發出一聲顫抖的尖叫。梅菲爾德勳爵掉過頭去忍住一個笑容,卡萊爾先生看起來非常尷尬。
卡萊爾先生僵硬地走到門口,開門出去了。白羅跟著他。其他兩人跟在後面。
“您讓門開著還是把它關了?”
“我不記得了。我想我一定是讓它開著。”
“沒關係,走吧。”
卡萊爾先生非常僵硬地走到樓梯下面,站在那兒向上看。
白羅說:
“您說她站在樓梯當中,具體什麼位置?”
“大概在樓梯半中央。”
“她看起來很不安?”
“絕對是的。”
“好吧,我,我是女僕。”白羅靈活地走上樓梯,“在這兒嗎?”
“再高一兩個臺階。”
“像這樣?”
白羅擺出一個姿勢。
“呃——不是這樣。”
“那麼她是怎樣的?”
“呃,她把手放在頭上。”
“哦,她把手放在頭上。這很有趣。是像這樣?”白羅抬起胳膊,雙手蒙住兩耳。
“是,就是這個樣子。”
“啊哈!那麼告訴我,卡萊爾先生,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
“說真的,我沒注意。”
卡萊爾的聲音裡帶著克制。
“啊哈,您沒注意?但您是個年輕人。什麼時候起一個年輕人不注意漂亮女孩子了?”
“真的,白羅先生,我只能說我沒注意。”
卡萊爾向他的雇主投去痛苦的一瞥。喬治爵士笑了起來。
“白羅先生像是以為你是個花花公子呢,卡萊爾。”他說。
“而我,我總是注意女孩子漂亮不漂亮。”白羅一邊宣佈,一邊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卡萊爾先生以一種明顯的沉默接受了這句話。白羅繼續問道:
“然後她告訴您她是看見了一個鬼?”
“是的。”
“您相信這話嗎?”
“哦,當然不,白羅先生!”
“我不是說您信不信鬼。我是問您,您是否真覺得那個女孩看見了什麼東西?”
“哦,關於那個,我說不好。她呼吸急促,神色很不安。”
“您有沒有聽見或者看見她的女主人?”
“是,我看見了。她從她房間出來,站在上面陽臺上叫道‘利奧尼’。”
“然後呢?”
“女孩子向她走去,我回到辦公室。”
“您站在樓梯下面的時候,有沒有可能有人從您開著的門進入辦公室?”
卡萊爾搖搖頭。
“不可能經過我。辦公室門在通道一頭,您看見了。”
白羅沉思地點頭。
卡萊爾先生繼續用他慎重、認真的聲音說:
“我要說我非常感謝梅菲爾德勳爵看見了那個窗前的黑影。否則我自己現在就陷於一個非常不愉快的位置了。”
“胡說,我親愛的卡萊爾,”梅菲爾德勳爵不耐煩地說,“沒有人能懷疑你。”
“您這麼說太好了,梅菲爾德勳爵,但事實總是事實,我知道自己處境很可疑。不管怎樣我希望我的東西和人都被搜查。”
“胡說,我親愛的夥計。”梅菲爾德說。
白羅柔聲說。
“你真的這麼希望?”
“我是寧可這樣。”
白羅凝望了他一兩分鐘,輕聲說:“我懂了。”
接著他問道:
“范德林太太的房間相對辦公室在什麼位置?”
“正對著辦公室。”
“也有一扇窗戶開向走廊?”
“是的。”
白羅又點點頭。他說:
“讓我們去起居室。”
在起居室白羅轉了一圈,檢查了窗戶的插銷,看過橋牌桌上的記分,最後招手叫梅菲爾德勳爵過來。
“事情,”他說,“比表面更複雜。但有件事是肯定的。被偷的計畫沒有離開房子。”
梅菲爾德勳爵呆看著他。
“可是我親愛的白羅先生,我在辦公室看見的那個人……”
“沒有那個人。”
“可我看見他了……”
“我不得不這麼說,梅菲爾德勳爵,您是以為自己看見他了,樹枝投下的黑影騙過了您,東西被偷的事實就像是一個證據,讓您以為這是真的。”
“真的,白羅先生,我親眼見到……”
“支持我的眼睛反對你的眼睛,老夥計。”喬治爵士插道。
“您得允許我,梅菲爾德勳爵,對這點相當肯定。沒有人從走廊到過草坪。”
看起來非常蒼白,聲音僵硬,卡萊爾先生說:
“那麼,如果白羅先生是對的,嫌疑自動落到我身上,我是惟一可能行竊的人。”
梅菲爾德勳爵跳起來。
“胡說,不管白羅先生怎麼想,我不會聽他的。我相信你清白,親愛的卡萊爾,事實上我可以為你擔保。”
白羅溫和地說:
“但是我沒有說我懷疑卡萊爾先生。”
卡萊爾答道:
“但您已經弄清沒有其他人有機會進行盜竊。”
“Dutout!Dutout!(法語:並不完全是)”
“可我已經告訴您沒人經過我從大廳進辦公室門。”
“我同意,但可以從辦公室窗戶進來。”
“您不是說過那實際沒發生嗎?”
“我說過沒人能從外面進來又離開,而不在草坪上留下腳印。但是它可能在房子裡面做到。可以有人從其他房間的一扇窗戶出來,沿著走廊溜進辦公室窗戶,然後又回到這裡。”
卡萊爾先生反對:
“但是梅菲爾勳爵和喬治爵士正在走廊上面。”
“他們在走廊上,是的,但是他們在enpromenade(法語:散步)。喬治爵士的眼睛可能是最可靠的……”白羅微微鞠了一躬,“但是他的眼睛不可能長在腦袋後面!辦公室窗戶在走廊最左,其次是這個房間的窗戶,可是走廊向右還有多少扇窗戶?一、二、三,也許有四扇窗戶?”
“餐廳,彈子房,休息室,還有圖書室。”梅菲爾德勳爵說。
“您在走廊上來回了多少次?”
“至少五六次。”
“那就是了,這多麼簡單,賊只要看准一個合適的時刻!”
卡萊爾慢慢地說:
“您是說我在大廳裡和法國女孩談話時,竊賊在起居間裡等著?”
“這是我的猜想,當然,只是一個猜想。”
“我覺得不太可能,”梅菲爾德勳爵說,“太冒險。”
空軍元帥提出異議。
“我不能同意你,查理斯,這太可能了。奇怪我自己怎麼沒有想到。”
“現在你們知道了,”白羅說,“我為什麼相信計畫還在房子裡,問題是發現它們!”
喬治爵士哼一聲。
“這好辦,搜查每一個人。”
梅菲爾德勳爵做了個抗議的手勢,但是白羅比他先說:
“不,沒有那麼好辦。拿走計畫的人會預料到搜查將會進行,不會把它們放在自己的所有物裡。它們一定被藏在某個不屬於任何人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搜遍整座房子嗎?”
白羅微微一笑。
“不是,不是,我們無須那麼粗魯。我們能通過思考找到那個藏匿的地方(換而言之,找到那個犯了罪的人),這樣會簡單些。到早上我要和房子裡的每個人進行一次面談。我想現在就組織面談是不聰明的。”
梅菲爾德勳爵點頭。
“太興師動眾了,”他說,“如果我們在早上三點鐘就把每個人從床上拖起來。無論如何請您做得隱蔽些,白羅先生,事情必須在暗中進行。”
白羅輕快地揮了一下手。
“交給赫丘勒·白羅。我會編出最巧妙最可信的謊言。明天,我就要進行我的調查。但是今晚,我希望能先和您,喬治爵士談一談。”
他向他們兩個鞠了一躬。
“你是說——單獨?”
“我就是這個意思。”
梅菲爾德勳爵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說:
“當然可以,我把您留給喬治爵士,如果您要叫我,我就在辦公室。來吧,卡萊爾。”
他和秘書出去,帶上了門。
喬治爵士坐下來,無意識地去拿一根香煙,向白羅抬起一張苦臉。
“你知道,”他慢慢地說,“我真不懂。”
“那很容易解釋,”白羅笑著說:“用兩個字,準確地說,范德林太太!”
“喔,”卡林頓說,“我明白了。范德林太太?”
“正是。你知道,很難向梅菲爾德勳爵問出口這樣的問題:為什麼這裡有范德林太太?這位女士,誰都知道她身份可疑。那麼,為什麼她會在這裡?我自己想到三個解釋。其一,梅菲爾德勳爵可能對這位女士有特殊的Penchant(法語:愛好)。這是我為什麼單獨問您的原因,我不想使他難堪。其二,范德林太太也許是這房子裡某個人的親密朋友?”
“您別算上我!”喬治爵士冷笑著說。
“好吧,如果兩種情況都不是,問題就更嚴重了,為什麼范德林太太會在這裡?我像是有個模糊的答案。一定有個原因。她在這節骨眼出現是有特殊原因而被梅菲爾德勳爵希望著的。我說得對嗎?”
喬治爵士點點頭。
“你說得很對。”他說,“梅菲爾德是老油條了,不會掉到她的網裡去,他請她來這兒另有一個理由,是這樣的。”
他把餐桌邊的對話重述了一遍,白羅仔細地聽著。
“啊,”他說,“現在我明白了,不管怎樣,這位女士好像一下就扭轉了局勢!”
喬治爵士忍不住咒駡了幾句。
白羅微微地看著他,然後說:
“您毫不懷疑就是她幹的吧——我是說,她要為此負責,不管她是否親自參加了行動?”
喬治爵士瞠目而視。
“當然不懷疑!沒什麼可懷疑的,還會有誰會想到偷這些計畫?”
“啊!”赫丘勒·白羅說。他靠回椅子看著天花板。“在還不到一刻鐘以前,喬治爵士,我們同意這堆紙都值許多錢。也許沒有一張銀行支票或者金銀珠寶那樣明顯,但它們也是潛在的錢,如果有人正好手頭緊張……”
那位“哼”地一聲把他打斷了。
“這年頭誰不是?我自己也能夠這麼說。”
他對白羅微笑,白羅也禮貌地還他微笑,溫和地說:
“Maisoui(法語:確實如此),你能這麼說,因為你,喬治爵士,有這次事件裡最無可指責的辯詞。”
“但是我他媽的也手頭緊張!”
白羅同情地搖搖頭。
“是的,確實,在您位置上的一個男人生活負擔太重了,您有一個正在最需要花錢的年紀的兒子……”
喬治爵士呻吟起來。
“上學費用就夠受的了,還加上負債。跟你說吧,這小夥子並不壞。”
白羅同情地聽著空軍元帥累積起來的一大堆煩惱,年輕一代的缺乏毅力和勇氣,母親慣壞她們兒子的奇怪方式和總是站在他們一邊,賭博一旦迷住一個女人是多麼可怕,玩你根本支付不起的賭注又是多麼愚蠢。這些都是泛泛而談的,喬治爵士沒有直接涉及他的妻子或是兒子,可是他自然的熟悉程度使他指的是誰很容易一眼看穿。
他忽然打住了。
“抱歉,用這些題外話佔用了你那麼多時間,特別是晚上這時候——或者說,早晨。”
他壓制住一個哈欠。
“喬治爵士,我看您應該上床了。您真是太好太熱心了。”
“好,我是該去睡了。您真的覺得有機會把計畫找回來?”
白羅聳聳肩。
“我會試的。我看不出為什麼不能。”
“好吧,我走了,晚安。”
他離開了房間。
白羅呆在他的椅子裡,看著天花板想著什麼,然後他掏出一個小筆記簿,翻到空白一頁,他寫道:
范德林太太?
朱麗婭·卡林頓夫人?
麥卡塔太太?
雷基·卡林頓?
卡萊爾先生?
在下麵他又寫道:
范德林太太和雷基·卡林頓先生?
范德林太太和朱麗婭夫人?
范德林太太和卡萊爾先生?
他不滿意地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
“C‘estplussimplequeCa’(法語:沒那麼簡單)。”
然後他加幾行短句。
梅菲爾德勳爵看見“黑影”了嗎?如果沒有,為什麼他說他看見了?喬治爵士看見什麼了嗎?他肯定他沒看見什麼,是在我檢查花床以後。注意:梅菲爾德勳爵是近視眼,能不帶眼鏡閱讀,但是要用單眼鏡才能看到房間另一頭,喬治爵士是遠視眼,所以,在走廊另一頭,他的視力要比梅菲爾德勳爵更可靠,然而梅菲爾德勳爵對看到的依然十分肯定,不為他朋友的否定而動搖。
卡萊爾先生是像他顯得的那樣無辜嗎?梅菲爾德尤其強調他是清白的,有點太過頭了。為什麼?是因為他內心懷疑卡萊爾又為自己的懷疑羞愧嗎?或者他在極度懷疑另外一個人?就是說,范德林太太之外的一個人?
他收起筆記簿。
然後他站起來,走向辦公室。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5節
梅菲爾德勳爵坐在辦公桌前,當白羅進來,他轉過身,放下筆,詢問地抬起頭。
“好吧,白羅先生,您已經和卡林頓談過了嗎?”
白羅微笑著坐下來。
“是的,梅菲爾德勳爵,他澄清了一點困擾我的問題。”
“是哪一點?”
“范德林太太出現在這兒的原因。您能理解,我想過可能是……”
梅菲爾德很快意識到白羅為什麼那麼尷尬了。
“您以為我是這位女士的俘虜?不。遠遠不是。有趣,卡林頓本來也這麼想。”
“是,他跟我說過你們在這個問題上的談話。”
梅菲爾德勳爵看來有點懊惱。
“我的好計策破產了。承認這女人比你更強叫人著惱。”
“唔,但她未必就比您更強,梅菲爾德勳爵。”
“您是說我們還會贏?嗯,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但願那是真的。”
他歎了口氣。
“我感到自己完全像個傻子——還那麼為自己設計逮住這個女人而得意。”
赫丘勒·白羅點起一根香煙,問道:
“您確切的計策是什麼,梅菲爾德勳爵?”
“唔,”梅菲爾德勳爵猶豫著,“我還沒有仔細考慮過細節。”
“您沒有和別人討論過?”
“沒有。”
“甚至和卡萊爾先生也沒有?”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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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寧可自己單幹,梅菲爾德勳爵。”
“我總發現那是最好方式。”另一個帶點冷淡回答。
“是,您很明智,誰也不信任,但是確實和喬治·卡林頓爵士提過這件事吧?”
“只是因為我意識到老朋友在對我大起疑心。”
梅菲爾德勳爵微笑著回想。
“他是您的一個老朋友?”
“是的,我認識他有大約二十年了。”
“他的妻子呢?”
“當然我也認識他妻子。”
“但是(請原諒我冒昧)您和她沒有同樣的親密關係吧?”
“我看不出我和大家的私人關係對這件事有什麼干係,白羅先生。”
“但我想,梅菲爾德勳爵,它們可能會有關係的。您同不同意,我關於有人躲在起居室裡的猜想是可能的!”
“是,事實上,我相信您說的那些肯定已經發生過了。”
“我們不說‘一定’,這字眼太自信了。但如果我的猜想有理,您想那躲在起居室裡的人可能是誰呢?”
“當然是范德林太太了。她回來拿過一本書。她還可以再回來拿另一本書,或者是一個手提包,或者一塊失落的手絹——一打女人的小玩意。她安排她的女僕尖叫,讓卡萊爾跑出辦公室,然後她像您說的那樣從視窗溜進去又溜出來。”
“您忘了這不可能是范德林太太,卡萊爾和女孩說話的時候聽見她在樓上叫女僕。”
梅菲爾德勳爵咬住嘴唇。
“真的,我忘了。”他顯得相當懊惱。
“您看,”白羅溫柔地說,“我們前進了一步。我們起先相信了一個簡單的解釋:有賊從外面進來,又帶著贓物溜之大吉。當時我說這是一個相當便當的推測,太便當了,叫人難以接受,我們已經推翻了它,然後我們猜測外國來客,范德林太太,好像一定程度也很合情合理,但是現在看來這也太容易——太便當——因而也不能接受。”
“您是說范德林太太洗脫干係了?”
“不是范德林太太在起居室裡,可能是她的一個同黨作了賊,但也可能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如果是那樣,我們不得不再考慮一下動機問題。”
“那是不是走得太遠了,白羅先生?”
“我不這麼想,這兒能有什麼動機?動機是為了錢,檔被盜是為了一個目的,它們能換成現金,這是能想到的最簡單的動機。但是動機還可能是相當不同的。”
“比如說——”
白羅慢慢說:
“也可以是為了毀壞一個人。”
“誰?”
“可能是卡萊爾先生,他的嫌疑最明顯。但是可能還要進一步。控制國家命運的那個人,梅菲爾德勳爵,在民眾感情的表現面前是非常易受攻擊的。”
“您指的是那個賊的目標是敗壞我?”
白羅點點頭。
“我想我可以這麼說,梅菲爾德勳爵,大概五年以前您有一段艱難的日子。您被懷疑和某個歐洲大國有某種友誼,那個國家碰巧在這個國家的選民當中非常地不得人心。”
“說得不錯,白羅先生。”
“這年頭政治家是個苦差使,他要去執行他認為對國家有好處的政策,但他同時又要認可公眾感情的力量,公眾感情往往是非常意氣用事,頭腦不清的,也往往是不理智的,但是它還是怎麼都不能被忽視。”
“您理解到這一點太好了!那確實是政治生活中的一道符咒。他必須向國民的事情低頭,不管他知道這是多麼危險和有勇無謀。”
“這是您的難處,我想。有謠言說您和提到的那個國家訂有協約。國人和報界都對此非常氣憤。幸好首相出來完全否認了這件事,您自己也聲明並無此事,雖然您並不掩飾您的同情是在哪一邊。”
“都說得很對,白羅先生,但是為什麼要舊事重提?”
“因為我想到可能有一個仇人,對您度過危機感到失望,設法製造進一步的困難。您很快贏回了公眾信任,特殊處境已經過去了,您現在是當之無愧的政治生活中最受歡迎的人物之一。傳言說等亨伯利先生退休以後您將是下一任首相。”
“您以為這是有人在企圖敗壞我名聲!不會的!”
“Toutdememe(法語:全一樣),梅菲爾德勳爵,如果讓人知道英國的新炸彈計畫週末被偷了,而一位漂亮女士正好在您家裡作客。這聽起來不會好。報紙關於您和這位女士關係的小小暗示就會引起對您的不信任的感情。”
“這種事不會被認真看待的。”
“我親愛的梅菲爾德,您完全知道這可能!一點小事便能損壞公眾的信任。”
“您說得對,果真如此!”梅菲爾德勳爵說。他忽然顯得非常憂慮,“上帝!事情變得多麼危險複雜啊!您真的這麼想——可這不可能——不可能。”
“您知道有誰在——嫉妒您嗎?”
“荒謬!”
“無論怎樣您要承認,我問到您和這次聚會上的人們的私人關係如何並不是完全不切題的。”
“哦,可能吧——可能。您問我的是朱麗婭·卡林頓夫人,這確實沒什麼好說的。我和她從來不太熟悉,我想她也不在意我。她是那種不安定、神經質的女人,對打牌著了迷,一擲千金,她是那麼老派的人,我想,不會看得起我這樣白手起家的人。”
白羅說:
“我來這之前在名人錄上查到過您。您是著名的工程廠的廠主,您自己是一個第一流的工程師。”
“我對實際方面所知甚詳,我從底層奮鬥出身。”梅菲爾德勳爵冷淡地說。
“Chlala!(法語:天哪)”白羅說,“我真是個傻瓜——是個傻瓜!”
另一個人奇怪地看著他。
“您怎麼了,白羅先生?”
“我忽然解開了一個謎。有些東西我原來沒看清……但現在都符合了。是了,這下都符合得非常好。”
梅菲爾德勳爵又奇怪又探詢地看著他。
但是白羅帶著笑意又搖搖頭。
“不,不,還不是現在。我還要把我的思路再理清楚一點兒。”
他站起來。
“晚安,梅菲爾德勳爵。我想我知道計畫在哪兒了。”
梅菲爾德勳爵叫出來:
“您知道?那我們馬上去找!”
白羅搖搖頭。
“不,不,不能這麼幹。魯莽會壞事的。只有把它都交給赫丘勒·白羅。”
他走出房間。梅菲爾德勳爵輕蔑地聳了聳肩。
“誇誇其談的傢伙。”他哼了一聲。然後,收起文件,關上燈,他也去睡了。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6節
“如果是丟了東西,幹嘛老梅菲爾德不去叫員警呢?”雷基·卡林頓追問道。
他把椅子從餐桌輕輕向後一推。
他是最後一個到的。他的父親,麥卡塔太太和喬治爵士用完早餐已經有些時候了,他母親和范德林太太在床上用早餐。
喬治爵士,把他在電話裡和梅菲爾德勳爵、赫丘勒·白羅商量好的話重複了一遍,心裡感到他本來可以措辭得更好一些。
“派這樣一個古怪的外國人來叫我很奇怪。”雷基說,“什麼東西被偷了,爸爸?”
“我也不太清楚,孩子。”
雷基站起來,今天早晨他顯得很煩躁。
“不是——重要東西嗎?沒有什麼——檔或者類似的東西?”
“跟您說實話吧,雷基,我不能告訴你。”
“要保密,對嗎?我懂了。”
雷基上樓去,在樓梯半當中皺著眉停了一下,然後繼續上樓敲了敲他母親的房門,她的聲音招他進來。
朱麗婭夫人坐在床上,在一隻信封背面塗寫著數字。
“早上好,寶貝。”她抬起頭來,嚴厲地說:“雷基,有什麼事嗎?”www99csw.com
“沒什麼大事,不過昨天晚上發生了一起盜竊。”
“一起盜竊?什麼東西被偷了?”
“哦,不知道,這是高級機密,有個古怪的私家偵探在樓下問每個人問題。”
“多麼不尋常!”
“真叫人不舒服,”雷基慢慢地說,“呆在別人家裡發生這種事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那時候我們都上床去了。小心,媽媽,您把託盤弄掉了。”
他搶救住那個早餐託盤,放在窗邊的一張桌子上。
“是錢丟了嗎?”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朱麗婭夫人慢慢說:
“是說那個偵探問每個人問題?”
“是這樣。”
“昨天晚上他們在哪兒?出這種事情時候他們在哪兒?”
“可能吧,嗯,我告訴不了他什麼東西。我直接上床去睡了再沒有起來。”
朱麗婭夫人沒有回答。
“我說媽媽,您不能給我一點錢嗎?我已經一文不名了。”
“不行。”他媽媽堅決地回答,“我自己透支也很厲害,我不知道你爸爸聽到會說什麼。”
喬治爵士在門上敲了一下進來了。
“啊,你在這兒,雷基。你下去到圖書室去好嗎?赫丘勒·白羅先生要見你。”
白羅剛剛結束和咄咄逼人的麥卡塔太太的會見。
幾個簡短的問題顯示出麥卡塔太太剛十一點就上床了,而且沒有聽見或者看見任何有幫助的東西。
白羅輕鬆地把話題從竊案轉到其他私人事務上。他自己對梅菲爾德勳爵極為欽佩。作為普通公眾的一員他感到梅菲爾德勳爵是一個真正的偉人。當然,麥卡塔太太,知道得多,會有比他更好得多的判斷。
“梅菲爾德勳爵有頭腦,”麥卡塔太太認可,“他完全是自己開闢出事業來的。他沒有繼承任何勢力。可能他缺少一點想像力。這一點我發現男人都可悲地相像。他們沒有女人想像力寬廣。女人,白羅先生,十年之後將是政府中最重要的力量。”
白羅說他完全相信。
他把話題轉到范德林太太。他曾聽到暗示,她和梅菲爾德勳爵是很近的朋友,這是真的嗎?
“根本不是。告訴你實話,在這兒見到她我很驚奇,確實非常驚奇。”
白羅請麥卡塔太太談談對范德林太太的意見,立刻得到了。
“一個完全沒用的女人。白羅先生,那種讓你對自己的性別失望的女人!寄生蟲,徹頭徹尾的寄生蟲。”
“男人喜歡她吧?”
“男人!”麥卡塔太太輕蔑地吐出這個詞,“男人總是被那些非常表面的好看外表騙倒。眼下的那個男孩,雷基·卡林頓,每次她和他說話都要臉紅,為了讓她注意,他荒唐地大拍馬屁。她對他也同樣愚蠢地奉承。讚揚他的橋牌——實在是打得不太好。”
“他牌玩得不好?”
“昨晚他什麼錯都犯過了。”
“朱麗婭夫人牌打得不錯吧,是嗎?”
“在我看來有點太好了。”麥卡塔太太說,“這就像是她的職業,她打牌從早上,到中午,到晚上。”
“賭注高嗎?”
“是,相當高。比我願打的高得多。確實我不認為這麼做妥當。”
“她玩牌賺了不少錢吧?”
麥卡塔太太嗤之以鼻。
“她指望靠那個還她的債來著。但是聽說最近她一直走運。昨晚上她看起來心神不定。賭博的惡魔,白羅先生,只比酗酒的惡魔差一點點。如果我能用我的方式掃清國家……”
白羅被迫洗耳恭聽了一長段關於淨化國家道德的宏論。然後他巧妙地結束了談話,請來了雷基·卡林頓。
年輕人走進房間時,白羅已對他形成了判斷:軟弱的嘴掩藏在還算動人的笑容之下,沒有決斷力的下巴,看著遠處的眼睛,有些窄的頭。他想他熟識雷基·卡林頓的這種類型。
“雷基·卡林頓?”
“是,我能為您做什麼嗎?”
“只要告訴我您昨晚的情況。”
“哦,讓我想想,我們玩了橋牌——在起居室,然後我上床了。”
“那是什麼時候?”
“剛過十一點。我想盜竊發生在那以後吧?”
“是,在那以後。您沒聽見或看見什麼嗎?”
“恐怕沒有,我直接上床去了,我睡得相當熟。”
“您從起居室出來直接去了臥室,呆在那兒一直到早上?”
“不錯。”
“奇怪。”
雷基尖銳地反問:
“您是什麼意思,奇怪?”
“您沒有,比如說,聽見一聲尖叫?”
“沒有,我沒聽見。”
“啊,非常奇怪。”
“聽著,我不懂您什麼意思。”
“您也許,有輕微的耳聾。”
“當然沒有。”
白羅的嘴唇動了動,大概他又在第三次說“奇怪”。然後他說:
“好吧,謝謝您,卡林頓先生,沒事了。”
雷基起來猶疑不決地站著。
“你知道,”他說,“現在您提醒了我了,我相信我是聽到過什麼東西。”
“啊,您聽到什麼東西?”
“是,但您知道我在讀一本書——實際上是一本偵探小說——我——嗯,我沒有真的聽進去。”
“啊,”白羅說,“一個最令人滿意的答覆。”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雷基仍在躊躇,然後他轉身慢慢地走向門去。在門邊他站住問道:
“我說,什麼東西被盜了?”
“很有價值的東西,卡林頓先生,我只能說這麼多了。”
“哦。”雷基茫然地說。
他出去了。
白羅點點頭。
“這吻合,”他喃喃地說,“這非常吻合。”
他按了一下鈴,客氣地詢問范德林太太是否已經起來了。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7節
范德林太太翩然走進房間,光彩照人,她身穿一件剪裁合體的赤褐色運動套裝,映襯著她頭髮的溫暖光芒。她走向一把椅子坐下,對著面前的小個子迷人地微笑。
有一刻某種東西從那微笑中透了出來,它像是勝利,又像是嘲弄,稍縱即逝,但確實有某種東西,白羅對猜測它感到有趣。
“盜竊案?昨天晚上?真可怕!哦不,我沒聽到一點動靜。員警怎麼說?他們不能幹點什麼嗎?”
又一次,只有一秒鐘,那嘲弄出現在她眼睛裡。
赫丘勒·白羅尋思:
“你是明擺著不怕員警了,好女士,你很清楚不會去報警。”
還有那跟著的——是什麼?
他鎮靜地說:
“您理解,夫人,這種事需要小心從事。”
“哦,自然,波——白羅先生——對嗎?——我決不會想到去吐露一個字,我是那麼崇拜親愛的梅菲爾德勳爵,不會做任何事引起他一點小小的煩惱。”
她交叉起雙膝,一隻高度拋光的褐色皮拖鞋搖搖盪蕩掛在穿著緞襪的腳尖。她含笑,一種暖意逼人的笑容,帶著完美的健康和深深的心滿意足。
“告訴我有什麼我能做的事嗎?”
“多謝您,夫人,您昨天晚上在起居室裡玩牌了嗎?”
“是的。”
“我想接著所有的女士都上床了?”
“不錯。”
“但是有人回來過取一本書,那是您吧,對嗎?范德林太太?”
“我是頭一個回來的——是的。”
“您是什麼意思——頭一個?”白羅警覺地問。
“我立刻就回來了。”范德林太太解釋說,“然後我上樓按鈴叫我的女僕。她過了很久沒來,我又按了一遍鈴,然後我出去到平臺上。我聽見她的聲音,我叫她,她梳完我的頭髮我打發她走了,她處在一種神經不安的狀態,弄斷了我一兩次頭髮,就在我讓她走的時候,我看見朱麗婭夫人上樓來,她告訴我她剛才下去也是取一本書,古怪,不是嗎?”
范德林太太說完笑起來,一個大大的,像貓一樣的笑容。赫丘勒·白羅心想范德林太太一定不喜歡朱麗婭夫人。
“像您說的那樣,夫人,告訴我,您聽見您的女僕尖叫了嗎?”
“哦,聽見了,我聽見那聲音來著。”
“您問過她了嗎?”
“是,她告訴我她以為她看見了一個飄浮的白衣人——真是胡扯!”
“朱麗婭夫人昨天晚上穿的是什麼?”
“哦,您想是也許——是,我明白了。她就是穿了一件白色晚禮服。當然,是這回事。她一定是正好看見她穿著白衣服在黑暗裡,這些女孩真迷信!”
“您的女僕已經跟了您很長一段時間了嗎?夫人。”
“哦,不是,”范德林太太的眼睛睜得老大,“只有五個月。”
“我想現在見她,如果您不介意,夫人。”
范德林太太揚起眉。
“哦,當然不。”她相當冷淡地說。
“我想,您理解,問她幾個問題。”
“哦,可以。”
又是一陣微笑。
白羅站起來鞠躬。
“夫人,”他說,“我衷心敬佩您。”
范德林太太第一次顯得有些吃驚地向後一退。
“啊,白羅先生,您太好了,可是為什麼?”
“您是,夫人,那麼地無懈可擊,那麼地自得。”
范德林太太笑容微微有些不穩。
“現在我想,”她說,“我是不是該把這話當作一句恭維。”
白羅說:
“這話可能是,一句警告——不要用傲慢對待生活。”
范德林太太笑得更加燦爛,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
“親愛的白羅先生,我祝您成功。謝謝您對我說的所有那些有趣的話。”
她出去了,白羅對自己說:
“你祝我成功,是嗎?但是你十分肯定我不會成功!是的,你十分肯定,這,叫我非常著惱。”
他有些性急地拉鈴,問利奧尼小姐可不可以來見他。
她站在門口躊躇的當兒,他欣賞地打量著她,黑色衣裙配著她梳得整整齊齊的波浪式的黑髮,謙虛地低垂著的眼瞼分外端莊,他會意地點點頭。
“請進,利奧尼小姐。”他說,“別害怕。”
她進來,安安靜靜地站在他面前。
“知道嗎?”白羅忽然改變了語氣說,“我發現你長得很好看。”
利奧尼立刻有了反應,她從眼角向他投去飛快的一瞥,輕輕地說:
“謝謝先生。”
“你能想像嗎?”白羅說,“我問卡萊爾先生你是不是很漂亮,他回答說他不知道!”
利奧尼輕蔑地揚了揚頭。
“那個影子!”
“這話形容得好。”
“我不信他一生中看過任何女孩子,那個人。”
“可能吧,遺憾,他錯過了很多,但是這房子裡有其他人更有品味,是不是?”
“真的,我不知道先生在講什麼。”
“哦,是的,利奧尼小姐,你知道得很清楚,昨天晚上你講了一個小故事,說你看到了一個鬼。我一聽說當時你站在那兒手抱著頭,我就知道這裡沒有鬼的事了。如果一個女孩受了驚嚇,她的手會放在胸口,或者放在嘴上以止住一聲喊叫,但是如果她的手放在她的頭髮上,那就大大不同了,那意味著她的頭髮弄亂了,而她正急忙把它恢復原狀!現在小姐,告訴我真相,你為什麼在樓梯上喊叫?”
“可是先生這是真的,我看見一個高高的身影,全身穿著白的……”
“小姐,不要侮辱我的智力,那個故事,對卡萊爾先生夠用了,但是別用來對付赫丘勒·白羅。真相是你被人親吻了,是那樣嗎?我要猜一猜是誰,是雷基·卡林頓先生吻了你。”
利奧尼毫不難為情地對他眨眨一隻眼。
“Enbien(法語:那好吧),”她說,“一個吻算什麼?”
“那麼是什麼?”白羅殷勤地問。
“你知道,那個年輕先生他從背後走近,攔腰抱住了我——自然我嚇得叫了起來,要是我知道是——哎,自然我就不會叫了。”
“那自然。”白羅同意。
“但是他來得就像只貓一樣。接著辦公室門就開了,來了秘書先生,那位年輕紳士溜到樓上去了,留下我像一個傻瓜。自然我得說些什麼……特別是對……”她爆發出法語:“unjeunehommecommeCa,tellementcommeilfaut!(法語:又是對那樣一位規規矩矩的年輕人)”
“所以你發明了一個鬼?”
“先生,我確實只能想出來這個,一個高個身影,全身穿著白的,飄浮在空中,這真荒謬,可我還能說些什麼?”
“確實如此,小姐,一切都得到解釋了,一開始我就懷疑是這樣。”
利奧尼挑釁似地掃了他一眼。
“先生很聰明,也很有同情心。”
“如果我在這事上不給你任何尷尬,你能為我做點什麼作為回報嗎?”
“再願意不過了,先生。”
“你對你的女主人的事知道得多嗎?”
女孩兒聳聳肩。
“沒多少,先生,當然,我有我的看法。”
“哪些看法?”
“嗯,女主人的朋友逃不過我的眼睛,都是軍人,或者海軍,或者空軍。也有其他朋友——外國紳士,有時候非常秘密地來看她,女主人很漂亮,可我想這不會長久的,年輕男人,他們覺得她很有吸引力,有時候我想,他們說了很多,但這是我猜的,女主人對我並不信任。”
“你是讓我理解女主人是一個人在做事嗎?”
“是的,先生。”
“換句話說,你不能幫助我。”
“恐怕不能,先生,如果能我會的。”
“告訴我,你女主人今天心情好嗎?”
“絕對好,先生。”
“有什麼叫她高興的事嗎?”
“自從來這兒她一直很高興。”
“得了,利奧尼,你一定知道。”
女孩肯定地回答:
“是的,先生,我不會弄錯,我瞭解夫人的各種情緒,她情緒很高。”
“志得意滿?”
“就是這個詞,先生。”
白羅陰鬱地點點頭。
“我發現了——有點難以忍受。不過我想這是不可避免的。謝謝你,小姐,沒事了。”
利奧尼挑逗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先生,如果我在樓梯上遇到的是先生,我肯定不會叫的。”
“我的孩子。”白羅帶著尊嚴說,“我年事已高了,我怎麼會去做那種輕浮的事呢?”
但是伴隨著一兩聲輕笑,利奧尼飄然出去了。
白羅在房裡慢慢走來走去,他的臉變得嚴肅焦慮。
“現在,”他最後說,“輪到朱麗婭夫人了,她會說什麼?”
朱麗婭夫人從容不迫地走進房間,她大大方方地點點頭,接受了白羅拉開的椅子,用低沉、有教養的聲音答話。
“梅菲爾德勳爵說您想問我問題。”
“是,夫人,是關於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是嗎?”
“您打完牌後做什麼了?”
“我丈夫說太晚了,不夠再來一盤,我上樓去了。”
“然後呢?”
“我睡了。”
“這是全部?”
“是,恐怕我不能告訴你更多了。什麼時候發生的……”她猶豫著,“這樁竊案?”
“就在您上床以後。”
“我知道了。什麼東西被偷了?”
“一些秘密文件,夫人。”
“重要的文件?”
“非常重要。”
她一皺眉,說道:
“它們——是很值錢嗎?”
“是,夫人,它們值一大筆錢。”
“我明白了。”
有一陣子安靜,白羅接著說:
“您的書是怎麼回事,夫人?”
“我的書?”她抬起迷惑的眼睛看著他。
“哦,我想范德林太太說三位女士退出後一段時間,您又回去拿了一本書。”
“是,當然,我拿過。”
“那麼,事實上您沒有直接上樓了。您下樓是什麼時候?您回到過起居室嗎?”
“是,是這樣的,我忘了。”
“您在起居室裡聽到一聲尖叫嗎?”
“沒有——唔——我想我沒聽見。”
“說真的,夫人,您在起居室裡不會聽不到的。”
朱麗婭夫人轉過頭堅定地說:
“我什麼也沒聽見。”
白羅揚揚眉,沒有說什麼。
沉默變得不愉快了。朱麗婭夫人突然問:
“有什麼行動嗎?”
“行動?我不懂,夫人。”
“我是說竊案,員警一定會做點什麼。”
白羅搖頭。
“沒有報警,我在負責。”
她盯著他看,她憔悴的臉拉長、抽緊,她的眼睛幽暗而探究,試圖看穿他的無動於衷。那雙眼睛最後垂下了——失敗了。
“您不能告訴我採取了什麼行動嗎?”
“我只能向您保證,夫人,我沒有動過一草一木。”
“不去抓那個賊——或者——通知報紙?”
“追回檔是主要的,夫人。”
她的態度變了,變得漠然、倦怠。
“是,”她冷淡地說,“我想是這樣。”
又是一陣停頓。
“還有什麼,白羅先生?”
“沒有了,夫人,我不能說得更詳細了。”
“謝謝。”
他為她開了門,她走出去,沒有再看他。
白羅回到壁爐前,仔細地把壁爐架上的小擺設重新放好。梅菲爾德勳爵從落地長窗中進來時他還在做這個。
“怎麼樣?”後者問。
“很好,我想,事情正在露出它們的原狀。”
梅菲爾德勳爵呆呆地看著他,說:
“您在開玩笑。”
“不,我不是說笑,但是我有信心。”
“真的,白羅先生,我不懂您。”
“我不是您想的那樣一個江湖騙子。”
“我從沒說過……”
“是,但是你想過!沒關係,我沒被冒犯,有時候裝一點腔是必須的。”
梅菲爾德勳爵看著他,疑團滿腹,赫丘勒·白羅是他不理解的人。他想不把他放在眼裡,但是某種東西警告他這個滑稽的小個子不是像他看來那麼無用的。查理斯·麥克勞林不會認不出來能力,當他看準時。
“好吧。”他說,“我們由您控制,您下一步想幹什麼?”
“您能送走您的客人嗎?”
“我想可以安排……我可以解釋說我要為這事到倫敦去一趟。他們會願意離開的。”
“好極了,就這麼辦。”
梅菲爾德勳爵猶豫不決。
“您不是說……”
“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處理。”
梅菲爾德勳爵聳了聳肩。
“好吧,如果您這麼說。”
他出去了。
不可思議的竊賊 第8節
客人午飯後離開。范德林太太和麥卡塔太太乘火車離開,卡林頓一家人有車。白羅站在門廳裡,看范德林太太和她的東道主作迷人的道別。
“您遇到這樣的麻煩事真是太遺憾了。我真希望一切會好起來,我決不會吐露一個字。”
她拍拍他的手,走到停著等候她去車站的轎車旁。麥卡塔太太已經在裡面了。她的道別是簡短和沒有感情的。
忽然利奧尼,已經坐在司機旁邊,又沖回了門廳。
“夫人的衣箱不在車子裡。”她喊道。
於是一陣匆忙搜索,最後梅菲爾德勳爵在一個大椽木箱的陰影裡找到了它,利奧尼發出一聲驚喜的喊叫,抓住那個精緻的綠色摩洛哥的小東西,匆忙拎了出去。
范德林太太從車中探身出來。
“梅菲爾德勳爵,梅菲爾德勳爵。”她遞給他一封信,“您能把它放到您郵包裡嗎?要是我把它帶到城裡去寄,我准會忘了的。我的信總是放在包裡好幾天。”
喬治·卡林頓爵士坐立不安地看懷錶,打開又關上,他有一種守時癖。
“他們時間掐得正好,”他嘀咕道,“正好,如果他們不小心,會誤了車的。”
他妻子煩躁地說:
“別吵吵了,喬治,不管怎樣,是他們坐火車,不是我們!”
他責難地看著妻子。
勞斯萊斯開走了。http://www99csw.com
基把卡林頓家的莫里斯車停在門前。
“都好了,爸爸。”他說。
僕人開始往外拿卡林頓的行李,雷基坐在後座上指揮著安放位置。
白羅移步走出前門,看著過程。
忽然一隻手放上他的胳膊,朱麗婭夫人的聲音用一種急迫的耳語說:
“白羅先生,我要和您談談——馬上。”
他被她堅決地拉到一間小小的起居室,關上門,她走近他。
“是真的嗎?您說——對梅菲爾德勳爵來說找到檔是最主要的!”
白羅奇怪地看看她。
“是真的,夫人。”
“如果——如果那些檔還給您,您能答應把它們還給梅菲爾德勳爵,不問任何問題嗎?”
“我大概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當然懂!我知道你懂!我是問——如果歸還檔,能否不說出那個竊賊的名字?”
白羅問:
“那要多久,夫人?”
“保證不超過十二小時。”
“您能保證?”
“我能。”
他沒有問答,她急切地問:
“你能保證不被公開?”
他非常嚴肅地回答:“是,夫人,我保證。”
“那麼一切都會安排好的。”
她奔出房間,一分鐘後白羅聽見汽車開走了。
他穿過門廳,由走廊走向辦公室,梅菲爾德勳爵在那裡,白羅進來,他抬頭看去。
“有事嗎?”
白羅攤開手。
“案子結束了,梅菲爾德勳爵。”
“什麼?”
白羅把他和朱麗婭夫人間的一幕逐字重複了一遍。
梅菲爾德勳爵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他。
“但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很清楚,不是嗎?朱麗婭夫人知道是誰偷了計畫。”
“你不是說她自己拿的吧!”
“當然不是,朱麗婭夫人可能是賭徒,但不是賊,但是如果她提出歸還計畫,意味著東西是她丈夫或是兒子拿的。既然喬治爵士和您一起在走廊上,就只有她兒子了。我想我能準確地重構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朱麗婭夫人昨晚去了她兒子的臥室,發現是空的,她下樓來,沒有找到他,早上她聽說盜竊案,也聽到她兒子宣稱他直接上床了,而且沒有離開一步。那個,她知道,不是真的。她還知道她兒子別的一些事,知道他很軟弱,知道他正絕望地需要錢。她在這以前看到過他對范德林太太的趨奉,在她看來整件事清楚了,范德林太太誘使雷基偷了計畫。但是她決定干預,她要勸導雷基,拿出計畫,歸還它們。”
“但是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梅菲爾德勳爵叫道。
“是的,這不可能,但是朱麗婭夫人不知道,她不知道,我,赫丘勒·白羅知道,小雷基·卡林頓昨天晚上不是去偷東西,而是在和范德林太太的法國女僕調情。”http://www.99cswcom
“那這是一場空歡喜!”
“確是這樣。”
“那麼案子還是沒有結束!”
“不,結案了。我赫丘勒·白羅,知道了真相,您不信嗎?昨天我說我知道計畫在哪裡時您不信。但是我確實知道,它們近在手邊。”
“哪裡?”
“它們在您的口袋裡,勳爵。”
一陣寂靜,然後梅菲爾德勳爵說道:
“您真的知道您在說什麼嗎?白羅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和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談話,從一開始這就困擾我,您承認是近視,對您看見的那個離開窗子的影子那麼肯定,您要的是結論——那個便當的結論——被接受。為什麼?此後,一個接一個,我排除了其他人。范德林太太在樓上,喬治爵士和您在走廊。雷基·卡林頓和法國女孩在樓梯上,麥卡塔太太清白無罪地在她臥室裡(靠著守門人的臥室,而麥卡塔太太打鼾!),朱麗婭夫人顯然是相信她兒子有罪的。所以只剩下兩個可能性了。如果卡萊爾沒有從桌上拿起檔放進自己的口袋(而這說不通,因為像您指出的那樣,他可以臨摹一份),那就是——那就是您走到桌前,它們惟一能進的地方是您的口袋。到此一切都明朗了,您堅持看見了一個身影,您堅持卡萊爾先生無辜,您反對把我叫來。
“只有一件事讓我感到迷惑——動機,您是,我相信,是個誠實的人,有正直的品質,您不願陷無辜的人入罪就表現了這一點。計畫被盜顯然也不會帶給您的仕途任何好處。那麼,為什麼會有這樣沒有理性的竊賊呢?最後我想到了答案。您政治生活中的危機。幾年前,首相給世界作了保證,您沒有和那個大國有任何協定,想想那並不完全是真的。可能保留著某些記錄——也許是一封信——能顯示您曾做過您公開否認的事情。這種否認對公眾的利益是必須的,但是一個老百姓會不會這樣看就說不定了,正當最高權力將要交到您手裡時,從過去傳來的愚蠢的回聲會敗壞全部事情。
“我猜想那封信保存在某個政府手裡,該政府提出要和您作交易——一封信換炸彈計畫,有些人會拒絕。可您——沒有!您同意了。范德林太太是這件事的代理人。她按安排來到這兒進行交換。您承認您還沒有形成任何計畫去逮住她的時候暴露了自己,這個承認使您邀請她來這兒的理由變得難以相信的虛弱。”
“您策劃了竊案。假裝看見賊在走廊上——為了洗清卡萊爾的嫌疑,即使他沒有離開房間,辦公桌那麼靠近窗戶,賊也能乘卡萊爾在保險箱那裡忙碌背對著時拿到計畫,您走到桌前,拿了計畫,把它們放在自己身上,直到,按預定計劃,把它們悄悄放進范德林太太的衣箱,作為回報,她遞給您那要命的信,假裝是她自己要發的信。”
白羅止住了。
梅菲爾德勳爵說:
“您已經完完全全知道了,白羅先生,您一定認為我是個無法形容的小人。”
白羅做了一個飛快的手勢:
“不,不,梅菲爾德勳爵,我認為,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我忽然想起我們昨晚的談話,您是一個一流的工程師。我想在炸彈設計上作某些小小的改動,巧妙到難以查出機器無法正常運轉的原因。某大國會發現這型號是個失敗……他們會失望的,我相信……”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梅菲爾德中勳爵說:
“您真是太聰明了,白羅先生。我只請求您相信一件事情。我對自己有信心。我相信我是領導英國度過將要到來的困難時日的那個人。如果我不是真心相信我為我的國家所需要,去駕駛國家這艘大船,我就不會做我已經做過的事了——腳踩兩隻船——用一個小把戲把自己救出災難。”
“我的勳爵,”白羅說,“如果您不能腳踩兩隻船,您就不能做一個政治家!”
二、羅茲島三角
羅茲島三角 第1節
赫爾克裡·白羅坐在白色的沙灘上,望著藍得耀眼的海水。他穿著謹慎:一套花花公子時尚的白色法蘭絨外衣,一頂大巴拿馬帽護住了他的腦殼。他屬於過時的一代,認為要儘量遮住身體,避免陽光直射。坐在他旁邊的潘蜜拉·賴爾小姐則說個不停。她那被陽光曬黑了的身軀穿著少得不能再少的衣服,充分展示出觀念的開放性。
偶爾她的談話會中斷一會兒,這時她把一瓶立在身邊的油狀液體塗抹在自己身上。
離潘蜜拉·賴爾小姐較遠的一邊是她的密友,薩拉·布萊克小姐,臉朝下俯臥在一塊有著華麗條紋的毛巾上。布萊克小姐的皮膚曬得恰到好處,惹得她的朋友不止一次地向她投去不滿的目光。
“我還是曬得不夠均勻,”她難過地嘟噥道,“白羅先生——您不介意吧?就在右肩胛骨下麵——我夠不著,塗油總塗不好。”
白羅先生盡了自己的義務之後,用手絹仔細擦拭了沾油的手。生活的主要樂趣在於對周圍人們的觀察和她本人的嗓音的賴爾小姐繼續說道:“關於那個女人我是對的——那個穿查內爾式時裝的——我是說瓦倫丁·戴克斯·錢特裡,我想錯不了。我一見面就把她認出來了。她真了不起,不是嗎?我是指我能理解為什麼人們都為她而瘋狂了。她明擺著也希望他們那麼做!這可是成功的重要條件。昨晚來的另兩個人是戈爾德夫婦,他長得非常英俊。”
“度蜜月的?”薩拉用沉悶的聲音低聲問。
賴爾小姐老練地搖了搖頭。
“噢,不——她的衣服可沒那麼新,你常常可以由此辨認出新娘來!您不認為觀察別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嗎?白羅先生,看看您從他們的外表上能發現些什麼?”
“不光是觀察吧,親愛的,”薩拉親切地說,“你也問了許多問題呀。”
“我還沒跟戈爾德夫婦講過話呢,”賴爾小姐鄭重地聲明,“不管怎樣我都弄不明白,為什麼人不能對他的同類產生興趣呢?人類的本性就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您不這麼認為嗎?白羅先生?”
這次她停了足夠長的時間,讓她的夥伴來回答。
白羅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那藍藍的海水,他回答道:
“CadePend。(法文,意為:這要視情況而定。)”
潘蜜拉非常驚訝:
“噢,白羅先生!我認為一切都不如人類那般有趣——那樣變幻無常!”
“變幻無常?不。”
“噢,但他們確實如此。一旦你認為你已經徹底瞭解他們時——他們就做出一些根本無法預料的事情。”
赫爾克裡·白羅搖搖頭。
“不,不,那並非實情。絕少有人做事不帶著他本人的個性的,到後來都是一成不變了。”
“我完全不能同意您的看法!”潘蜜拉·賴爾小姐說。
她沉默了足有一分半鐘,才重新又發起了攻勢,“只要我見到一些人,我就想瞭解他們——他們喜歡些什麼——他們相互間有什麼關係——他們在想些什麼,有何感受。這是——嗯,這是很富有刺激性的。”
“幾乎沒有,”赫爾克裡·白羅說,“大自然不斷重複它自己,超乎一個人的想像之外。這大海,”他沉思著補充道,“卻有著無窮的變化。”
薩拉把她的頭轉過來,問道:
“您認為人類傾向於重複一定的模式嗎?老一套的模式?”
“Pcisement。(法文,意為:正是。)”白羅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沙子上畫出一個圖案。
“您在畫什麼?”潘蜜拉驚奇地問。
“一個三角形。”白羅說。
可潘蜜拉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別處。
“錢特裡夫婦來了。”她說。
一個女人走進海灘——高高的個兒,有意顯露出自己的身條。她略點點頭,笑了一下,就坐在稍遠一點的海灘上。粉紅透著金黃的絲巾從肩頭滑落,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泳衣。
潘蜜拉感歎到:
“她有多好看的身段啊!”
而白羅卻盯著她的臉——那張三十九歲女人的臉,她可十六歲時就因美貌而聞名了。
他和別人一樣,瞭解瓦倫丁·錢特裡的一切。有很多事讓她聲名遠揚——她的反復無常,她的富有,她那雙大大的寶石藍眼睛,她在婚姻方面的冒險與投機。她有過五任丈夫和不可勝數的情人,她依次做過義大利伯爵、美國鋼鐵大王、職業網球手、摩托車賽車手的妻子。四任丈夫中,美國人已經死了,而與其他幾位都是很隨便就離了婚。六個月前,她第五次結婚——嫁給了一個海軍中校。
他就是跟在她後面大步走進海灘的那個,一言不發,黝黑的皮膚——長了個好鬥的下巴還緊繃著面孔,真有些像遠古的類人猿。
她說:
“托尼,親愛的,我的煙盒……”
他已經為她準備好了——給她點上煙——幫她從肩上脫下白色泳衣的條帶。她躺了下去,在陽光下舒展開胳膊。他則坐在她身邊,像一頭野獸守衛著自己的獵物一般。
潘蜜拉把嗓音壓得非常低,說:
“您知道他們令我很感興趣……他太粗野了!那麼少言寡語——還瞪著眼睛看人。我猜只有她這種女人才享受得了,像是在指揮一隻老虎!我不知道這情形可以維持多久,她可能很快就對他厭倦,我相信——現在更是如此。我總覺得,如果她要甩掉他,那他就會變得很危險了。”
另一對夫婦走進海灘——很不自然的樣子,他們是昨晚來的新客人。道格拉斯·戈爾德先生及太太,是賴爾小姐在查閱旅館客人登記簿時瞭解到的。她明白義大利人的規矩歷來如此——護照上記下了他們天主教的名字和年齡。道格拉斯·卡默倫·戈爾德先生三十一歲,馬喬裡·艾瑪·戈爾德三十五歲。
前面已經說過,賴爾小姐生活當中的癖好,就是對人的研究,和大多數英國人不同,她非常善於同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攀談,絕不像傳統的不列顛人的習慣那樣,四天到一周的時間過後,才開始第一次謹慎的交往。因而,她注意到戈爾德夫人往前走時,有點猶豫和怕羞,就大聲說:http://99cswcom
“早上好!今天天氣真好!”
戈爾德夫人是個小巧的女子——活像一隻小老鼠。她長得不賴,身材勻稱,膚色也很好。只是她那不自信和懶散的神色,使她輕易不為人注意。她的丈夫正好相反,相貌堂堂,帶著近乎誇張的舉止。金色的卷髮、藍眼睛、寬肩窄臀。他像一個在舞臺上的,而不是在現實生活中的年輕人。不過一旦他開口,原來的印象就會消失。他非常樸實,不裝腔作勢,甚至可以說有點傻氣。
戈爾德夫人感激地看了潘蜜拉一眼,就在她身邊坐下了。
“您的褐色皮膚真招人喜歡,我覺得非常棒!”
“麻煩得很,必須費很多事,才能曬成均勻的褐色呢。”賴爾小姐歎息道。
她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你們是剛到的嗎?”
“是的,昨天晚上到的。我們是坐名叫‘瓦坡’的義大利遊艇過來的。”
“你們以前來過羅茲島嗎?”
“沒有,它太可愛了,不是嗎?”
她丈夫說:
“只可惜來一趟太遠了。”
“是的,如果它在英格蘭附近的話……”
薩拉用沉悶的嗓音說:
“不錯,那時它就會變得令人討厭了。一隊隊的人像排在板子上的魚一樣,到處都是!”
“那自然,”道格拉斯·戈爾德說,“義大利人的交換對現在來講絕對是災難性的,這真讓人討厭。”
“的確不一樣,是嗎?”
還是那套刻板的老生常談,沒有一點精彩之處。
順著海灘不遠的地方,瓦倫丁·錢特裡轉過身子,坐了起來,把一隻手橫放在胸前的泳衣上面。
她打了個哈欠,一個雖大但又精緻得像貓一樣的哈欠。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海灘這邊,眼光斜過了馬喬裡·戈爾德——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道格拉斯·戈爾德那有著捲曲金髮的頭上。她款款地扭動起肩膀,說話時,嗓音高得超出了應有的高度。
“托尼,親愛的——真是美妙絕倫!——這太陽?我以前就該是個太陽的崇拜者——你不這麼看嗎?”
她丈夫嘟噥了些什麼,不過沒傳到其他人的耳朵裡,瓦倫丁·錢特裡繼續用那拔高了的、拖長的音調說道:
“把毛巾鋪得稍微平一點兒,可以嗎,親愛的?”
她使出渾身解數將嬌美的身段擺成各種姿態。道格拉斯·戈爾德開始朝這邊看了,他的眼神裡明顯流露出一股興奮勁兒。
戈爾德夫人快活地低聲對賴爾小姐耳語道:
“多漂亮的女人!”
潘蜜拉既樂意於道聼塗説,又樂意散佈一些消息,她用更低的聲音回答道:
“她就是瓦倫丁·錢特裡——你知道,過去是瓦倫丁·戴克斯——她真有一手,是不是?他對她迷戀得不得了——從不允許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戈爾德夫人又朝海灘上望了一眼,而後說道:
“大海太可愛了——那麼的藍。我覺得現在我們就該到海裡遊上一會兒,你說呢,道格拉斯?”
可他還盯著瓦倫丁·錢特裡,過了一兩分鐘,才漫不經心地答道:
“到海裡去?哦,是的,的確該去。先等一會吧。”
馬喬裡·戈爾德站起身,走到海邊去了。
瓦倫丁·錢特裡半邊身子轉了一下,眼睛直盯著道格拉斯·戈爾德,粉紅色的嘴唇彎出一絲笑意。
道格拉斯·戈爾德的脖子有點發紅。
瓦倫丁·錢特裡說:
“托尼,親愛的——你可別介意,我想要一小瓶潤膚霜——就在我梳粧檯上——我是說把它拿下來給我——可是個美差呢。”
中校順從地站起來,大踏步走向旅館。
馬喬裡·戈爾德跳到了海水裡,大聲嚷道:
“太棒了!道格拉斯——真暖和,快過來吧。”
潘蜜拉·賴爾沖他說:
“您不去嗎?”
他含糊地回答:
“哦,我要先好好地活動一下。”
瓦倫丁·錢特裡轉過身子,仰起頭,像是要叫他的丈夫——可他正巧走進了旅館的圍牆。
“我喜歡最後洗海水浴。”戈爾德先生解釋說。
錢特裡太太又坐起來,拿過一瓶防曬油,這時她遇到了麻煩——瓶蓋旋得非常緊,似乎跟她別著勁兒。
她來了脾氣,大聲說:
“哎呀!——怎麼打不開了!”
她看著另外幾個人,“我想……”
一向有騎士風範的白羅剛要站起身,但道格拉斯憑他年輕和反應快的優勢,立即搶先到了她身邊。
“我能幫您嗎?”
“噢,謝謝!……”又是那甜膩空洞、拉長了的腔調。
“您太好了。我想打開什麼東西時特別笨——我好像總是旋錯方向,噢,您打開它了!非常感謝……”
赫爾克裡·白羅暗自好笑。
他站起身,沿著海灘向反方向漫步而去,他走得不算太遠,但步子很輕閒,當他往回走時,戈爾德夫人從海裡出來了,跟他走在一起。游泳過後,她的臉在一頂奇特而不相配的浴帽下煥發著紅光。
她一邊喘著氣,一邊說:“我太愛這大海了,它是那麼溫暖、可愛。”看得出,她是個非常熱心的弄潮者。
她說:“道格拉斯和我對海水浴都特別著迷,他可以在水裡面一呆就是幾個小時。”
說話的時候,赫爾克裡·白羅的眼睛滑過她的肩頭,落在海灘那邊那位熱心的弄潮者,道格拉斯·戈爾德先生的身上,他正坐在那兒和瓦倫丁·錢特裡聊天呢。
他的妻子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來……”
她的聲音裡帶著孩子般的困惑不解。
白羅若有所思地看著瓦倫丁·錢特裡,他覺得換了別的女人在這種時候同樣也會說上幾句的。
他聽到身邊的戈爾德夫人深吸了一口氣。
她聲音冰冷地說:
“在我看來她的確很吸引人,不過道格拉斯不會喜歡那類女人的。”
赫爾克裡·白羅沒有回答。
戈爾德夫人又一頭紮進海裡。
她離開了海岸,劃得比較緩慢,但是非常平穩。能看得出,她對海水是多麼地喜歡。
白羅沿著原路向海灘上那群人走去。
那兒又來了一個人,老將軍巴恩斯,他是個常常與年輕人混在一塊兒的退伍軍人。現在他正坐在潘蜜拉和薩拉中間,和潘蜜拉不無誇張地談論著各類醜聞。99cswcom
錢特裡中校完成他的使命回來了,他和道格拉斯·戈爾德分坐在瓦倫丁的兩側。
瓦倫丁在兩個男人中間坐得筆直,用她那甜膩、拉長的腔調輕鬆地談著,不時把頭先轉向這個男人,而後又轉向另一個。
她剛講完了一則軼事。
“你猜那個傻男人說了些什麼?‘雖然可能只有一分鐘的時間,可我無論到哪兒都會把你記在心中,夫人!’對吧?托尼?你知道,我覺得他太和氣了,我可不相信這是個和氣的世界——我是說,每個人都對我這麼好——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們就是如此。不過我跟托尼說過——你還記得吧,親愛的?——‘托尼,如果你想有所妒忌的話,就應該妒忌那個看門人。’因為他太令人欽慕了。”
停了一會兒,道格拉斯·戈爾德說:“真是好人呐——有些看門人。”
“噢,是的——儘管他遇到了那麼多麻煩——一大堆的麻煩事——看上去卻很高興能幫我的忙。”
道格拉斯·戈爾德說:
“那並不奇怪,我敢肯定,什麼人都會甘願為您效勞的。”
她興奮地嚷起來:“您真是太好了!托尼,你聽到了嗎?”
錢特裡中校嘟噥了一句。
他妻子歎息道:
“托尼可從來不說這些漂亮話——是不是,我的乖乖?”
她用白皙的染了紅指甲的手撥亂了他的一頭黑髮。
他突然斜了她一眼,她低聲說:
“我真不明白他是怎麼容忍我的,他非常聰明——雖然頭腦裡絕對要發狂了——我常常胡言亂語,而他好像從不介意,沒有人介意我怎麼做或怎麼說——每個人都寬容我,我敢肯定這對我沒什麼好處。”
錢特裡中校跟她另一側的男人說:“海裡游泳的是您太太?”
“是的,可能到了我和她一塊游泳的時候了。”
瓦倫丁不太滿意,“可在這太陽底下多愜意呀,您不必就到海裡去吧。托尼,親愛的,我不太想洗海水浴了——反正不在這第一天,我估計會著涼的,不過你現在為什麼不到海裡去遊游泳呢,托尼,親愛的?——你去的時候戈爾德先生會留在這兒陪我的。”
錢特裡冷冷地說:
“不了,謝謝,現在還不到時候,您的妻子好像在沖您招手呢,戈爾德。”
瓦倫丁說:
“您妻子游得非常出色,我相信她是那種做什麼像什麼、特別能幹的女人。這些人常常能唬住我,因為我覺得她們看不起我。我不論做什麼都是一團糟——可以說是個十足的笨瓜,是不是,托尼,親愛的?”
可錢特裡先生還只是嘟嘟囔囔地。
他妻子深情地低語,“你太體貼人了,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男人們都忠誠得令人驚訝——我最喜歡他們這樣,我覺得男人比女人還要忠誠——他們從不提及齷齪的事,可說到女人,我覺得她們的氣量太小了。”
薩拉·布萊克把身子轉向白羅這邊。
她咬著牙,低聲說:
“要找小家子氣的例子,那位可愛的錢特裡夫人無論如何都絕對合適!這女人完全是個白癡!我想瓦倫丁·錢特裡是我遇到過的最愚蠢的那類女人,她除了說說‘托尼親愛的’和轉轉眼珠兒之外,什麼事都幹不了。我懷疑她腦袋裡是不是塞滿了爛棉花。”
白羅揚起了他富於表情的眉毛。
“Unpeuseve!(法文,意為:未免嚴重了點。)”
“噢,是啊。如果您願意的話,完全可以說她是個真正的‘惡婦人’,她自然有她的手腕兒!她能離了男人一個人呆著嗎?她丈夫還是一副雷公嘴臉。”
白羅放眼眺望著大海,說:
“戈爾德夫人游得很不錯呀!”
“是啊,她可不像我們,生怕沾水上身。我不知道錢特裡夫人來這兒到底想不想到海裡去游泳。”
“不會的,”巴恩斯將軍聲音有些嘶啞,“她不會願意拿自己的化妝冒險的,我可沒說她不是個漂亮女人,儘管她的牙可能長了點。”
“她朝您這兒看了,將軍。”薩拉不無惡意地說,“在化妝上面您搞錯了,我們現在全是防水型加耐親型的。”
“戈爾德夫人上來了。”潘蜜拉一邊通風報信。
“我們到這兒來收堅果和山楂,”薩拉哼起了小曲兒,“他的老婆接他回去——接他回去——接他回去……”
戈爾德夫人筆直地走上海灘。她有姣好的身材,可是她那平頂的防水帽只有實用性,一點也不美觀。
“你不來嗎,道格拉斯?”她不耐煩地問,“海裡又舒服又暖和呢。”
“好的!”
道格拉斯匆匆起身,他停了一會兒,這時瓦倫丁·錢特裡在仰頭看著他,帶著甜蜜的微笑。
“Anrevoir。(法文,意為:再見。)”
戈爾德陪他太太走下海灘。
當他們遠得聽不到時,潘蜜拉挖苦說:
“您知道,我可不覺得那樣做是聰明之舉,把你的男人從另一個女人那兒抓回去總歸是條失誤的策略。讓你看上去佔有欲太強了。男人們都討厭那麼做。”
“您好像很懂得男人們的事啊,潘蜜拉小姐。”巴恩斯將軍說。
“別人也一樣啊——不光我自己嘛!”
“哈,那正是不一樣的地方。”
“是啊,將軍,我真有不少東西呢。”
“好了,親愛的,”薩拉說,“總不該只為了一件事而亂扣帽子吧……”
“我倒覺得她人很敏感,”將軍說,“總體來看像是個漂亮而敏感的小女人。”
“說得對極了,將軍,”薩拉說,“但你要知道敏感女人的敏感是有一定限度的。我想這事如果換了瓦倫丁·錢特裡的話,她才不會這麼敏感呢。”
她回頭望瞭望,又興奮地低聲說:
“看他現在的樣子,活像個雷公一樣,我想他有很多讓人害怕的脾氣……”
錢特裡中校此時果真瞪著走遠的那對夫婦,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薩拉仰頭看著白羅,“怎麼樣?”她說,“你對此有何想法?”
赫爾克裡·白羅一言不發,又用他的手指在沙地上劃了個圖案,一模一樣的圖案——三角形。
“永恆的三角。”薩拉沉吟道,“可能您是對的,如果真這樣的話,我們後幾周就有好戲看了。”
羅茲島三角 第2節
赫爾克裡·白羅先生對羅茲島頗為失望,他到羅茲島來的目的是要度假、休閒,尤其想過一段遠離犯罪的假期。曾有人告訴過他,十月下旬的羅茲島幾乎空無一人,是個安寧、與世隔絕的好地方。
沒錯兒,錢特裡夫婦、戈爾德夫婦、潘蜜拉、薩拉、將軍、白羅自己和兩對義大利夫婦是島上僅有的客人。可就在這個小圈子裡,白羅先生以他睿智的頭腦預感到某些事情即將發生了。
“我竟然按犯罪的情形考慮問題呢,”他暗暗責備自己,“肯定出了什麼毛病!我在想像事情的發生。”
不過他仍然很擔心。
一天早晨,他下樓去,看見戈爾德夫人坐在陽臺上做針線活兒。
當他走過去時,發現一條麻紗手絹突然在眼前消失了。戈爾德夫人的眼睛是乾澀的,然而卻亮得讓人懷疑。他感覺她的一舉一動也太興奮了點,未免有些過分了。
她說:
“早上好,白羅先生。”言辭中夾著令他不解的熱情。他認為她不可能像外表上看到這樣高興見到他,畢竟她對他知之不多。儘管在職業方面赫爾克裡·白羅是個頗為自負的小個兒男人,但他對自己本人的魅力還是有相當確切的估計的。
“早上好,夫人。”他答道,“又是個好天氣。”
“是啊,真走運!道格拉斯和我在度假時總能交好運。”
“真的嗎?”
“當然,我們也確實事事可心。您知道,白羅先生,要是一個人見過眾多的煩惱與不幸,夫妻反目,以及諸如此類的話,他就會對自己的幸福感到心滿意足了。”
“聽您這麼說我很高興,夫人。”
“是的,道格拉斯跟我在一起非常幸福。我們倆結婚已經五年了。您知道,五年在今天畢竟算是相當長的時間了。”
“毫無疑問,某種意義上說這可以視為永恆了,夫人。”白羅乾巴巴地回答道。
“——而我相信現在我們比當初結婚時還要幸福,我們倆絕對是和睦相待。”
“那當然。”
“所以我一看見不幸的人心裡就難過。”
“您的意思是……”
“噢,我只是說說而已,白羅先生。”
“我明白,我明白。”
戈爾德夫人捏起一根絲線,對著光亮看好,繼續說道:
“比如,錢特裡夫人……”
“錢特裡夫人?”
“我覺得她壓根兒就不是個好女人。”
“不,不,也許並非如此呢。”
“事實上,我敢肯定她不是。但是在某種意義上人們會為她而感到惋惜,因為除了她的錢和美貌以及所有的……”戈爾德夫人的手指發顫,無法穿上針,“她不是那種真正讓男人著迷的女人,她是那種男人很容易就厭倦的女人,我想,您不這麼想嗎?”
“就我本人來講,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自然厭倦了她的談話方式。”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她確實還有些媚人……”戈爾德夫人猶豫了一下,她的嘴唇也哆嗦起來,手裡亂縫一氣,即使一個不如赫爾克裡·白羅敏銳的旁觀者也能察覺得到她的悲痛,她語無倫次地接著說:99csw.com
“男人都像是小孩子!他們什麼都信……”
她伏到了針線活兒上,那塊麻紗手絹又突然出現了。
赫爾克裡·白羅想還是換個話題為妙。
他說:
“您今天上午沒去洗海水浴?您丈夫在海灘上嗎?”
戈爾德夫人仰起頭,眨眨眼睛,又恢復了剛才富於挑戰色彩的歡快態度,回答道:
“不,今天上午沒去,我們本打算去老城的城牆那兒轉轉,可不知怎麼的,我們——我們錯過去了,他們出發時沒帶上我。”
事情再明顯不過了,白羅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巴恩斯將軍從下面的海灘回來了,坐在他們旁邊的一把椅子上。
“早上好,戈爾德夫人,早上好,白羅。今天上午你倆都當了逃兵?很多人沒去啊,你們倆,您丈夫,戈爾德夫人——和錢特裡夫人。”
“還有錢特裡中校?”白羅隨便問了一句。
“哦,不,他可去了。潘蜜拉小姐拉他去的。”將軍笑笑說,“她覺得他很棘手!你只有在書上才能找到強壯而沉默寡言的男人。”
馬喬裡·戈爾德說話聲音略微發顫,“那個男人令我害怕,他——他看上去太陰沉了點,好像什麼事都可能——幹得出來!”
她打了個冷戰。
“我希望只是消化不良的緣故,”將軍愉快地說,“消化不良對很多羅曼蒂克式的憂鬱和難以控制的惱羞成怒都負有責任。”99csw.com
馬喬裡·戈爾德禮貌地笑了笑。
“您的好人兒在哪兒?”將軍問。
她回答起來沒絲毫猶豫——聲音既自然又愉快。
“道格拉斯?哦,他和錢特裡夫人進城去了,我想他們是去看老城的城牆。”
“啊哈,是的——非常有意思。騎士時代的一切,您也應該去,可愛的夫人。”
戈爾德夫人說:
“恐怕我下樓時太晚了。”
她突然站起身,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就進去了。
巴恩斯在後面關切地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
“多可愛的女人,抵得上一打兒塗脂抹粉的蕩婦,就像我們不願啟齒的某個人!嘿,丈夫也夠傻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又搖搖頭,然後站起來,往客房裡走。
薩拉·布萊克剛從海灘回來,聽到了將軍最後幾句高論。
她朝離去的武士後背做了個鬼臉,一屁股坐到椅子裡,說:
“多可愛的女人——多可愛的女人!男人常常這樣讚美窩囊的女人——可一動真格的,塗脂抹粉的蕩婦輕而易舉就能取勝,真讓人難受,可事實就這樣。”
“小姐,”白羅聲音裡略帶著粗魯,“我可不喜歡聽這些。”
“您不喜歡聽?我也不喜歡呐,得了,還是開誠佈公地說吧,我想我確實喜歡這些,人都有令別人厭惡的一面,比如總喜歡看到他朋友出點什麼事,或者遇到什麼不快。”99cswcom
白羅問:
“錢特裡中校在哪兒?”
“海灘上,讓潘蜜拉仔細數落呢(您能想像她有多快樂!),脾氣可一點沒變。我過去的時候,他滿臉陰雲,暴風雨快要來了,請相信這一點。”
白羅低聲道:
“有些事我搞不懂……”
“是不容易弄明白,”薩拉說,“可問題是下面會發生什麼事?”
白羅搖了搖頭,又低聲說:
“如您所言,小姐——將來會發生什麼令人焦慮不安。”
“最好的辦法是不去想它。”薩拉說著往旅館裡邊走。
在門口她幾乎跟道格拉斯·戈爾德撞到一塊兒,年輕人出來時洋洋自得,同時卻又帶著一絲歉意。他說:
“您好,白羅先生。”之後又不大自然地補充道,“和錢特裡夫人去看十字軍城牆了,馬喬裡沒去成。”
白羅的眉毛微微上揚,他想借題發揮一番,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瓦倫丁·錢特裡儀態萬方地走過來,嘴裡嚷著:
“道格拉斯——一杯杜松子酒——我必須得來杯杜松子酒。”
道格拉斯去叫喝的,瓦倫丁坐到白羅旁邊的椅子上,她今天上午真是容光煥發。她一見她丈夫和潘蜜拉走過來,就擺著手叫道:
“洗了個痛快的海水浴嗎?托尼,親愛的?天氣真好!”
錢特裡中校沒有答話,他大搖大擺地從她身邊過去,一句話不說,也不看她一眼,而後就消失在酒吧間門口。他的雙手緊握在身體兩側,特別像一隻大猩猩。
瓦倫丁·錢特裡愣得張著小嘴,她只說了聲“噢”,一臉的茫然不解。
潘蜜拉·賴爾的臉上露出她對這一幕情景的極大興趣。她盡可能掩飾住自己這種天真性格,坐到瓦倫丁·錢特裡身邊,問她:
“你們上午玩得高興嗎?”
瓦倫丁剛說:“好極了,我們……”白羅就站起來,很優雅地邁向酒吧間。
他看見年輕的戈爾德漲紅了臉,在那兒等著杜松子酒。看上去他情緒很差,一副氣惱的樣子。
他對白羅說:“那男人是個畜生!”說著,還朝錢特裡中校離開的背影點點頭。
“可能吧,”白羅說,“是的,是很有可能。但是要記住,Lesfemmes(法文,意為:有些女人。)就喜歡畜生!”
道格拉斯抱怨道:
“如果他虐待她,我可一點兒也不奇怪。”
“她也許就喜歡那樣呢。”
道格拉斯·戈爾德迷惑地看了看白羅,端起杜松子酒,出去了。
赫爾克裡·白羅坐在一張凳子上,要了一杯SiropdeCassis(法文,意為:果汁黑茶蘆子酒。)。當他一邊愜意地品著酒,一邊讚歎著酒味時,錢特裡走進來,一連喝了幾杯杜松子酒。
他突然發話了,聲音很粗野,而且不止白羅一個人聽得到,“如果瓦倫丁以為她可以像甩掉其他該死的傻瓜那樣甩掉我,她就大錯特錯!我得到了她並且佔有她。除非跨過我的屍身,別人休想把她弄到手。”
他扔下幾個錢,轉身走了出去。
羅茲島三角 第3節
三天之後,赫爾克裡·白羅前往普羅菲特山。在碧綠的冷杉林間開車的確涼爽宜人。山越走越高,遠在那些爭執不休而又市儈的人群之上。車最後停在飯店旁邊。白羅下了車,往樹林裡邊走,最後到了一個仿佛是世界極頂的地方。下方很遠處,便是那深不可測的有著耀眼藍色的大海。
他終於在這兒獲得了一方安寧——拋開那些羈絆——遁於世外。白羅小心地把疊好了的外衣放在一根樹樁上,然後坐了下來。
“毫無疑問LebonDieu(法文,意為:上帝。)知道他在幹什麼,但是很奇怪他竟然破天荒地造出了人類。Eh,bien(法文,意為:好吧。),至少在這兒有會兒工夫,讓我能拋開那些難纏的問題。”他沉思著。
他猛然抬起頭,發現一個穿著褐色外套和裙子的小個兒女人急匆匆向他走來,是馬喬裡·戈爾德,這次她不再遮遮掩掩了,滿面淚痕的樣子。
白羅無處可避,她已經到他跟前了。
“白羅先生,您無論如何都要幫幫我。我太不幸了,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唉,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呢?”
她那茫然的面孔對著白羅,手指緊揪著外套的袖口。當她察覺白羅的臉色有點讓她害怕時,她才收斂了一些。
“什麼——怎麼了?”她結結巴巴地問。
“想聽我的忠告嗎?夫人?您想要的就是這個?”
她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是……是啊……”
“Ehbien(法文,意為:好吧。)——我的忠告是,”他簡潔而一針見血地說,“馬上離開這個地方——趁現在還不晚。”
“什麼?”她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您聽清楚我說的話,離開這座島。”
“離開這座島?”
她呆若木雞地盯著白羅。
“這就是我想說的。”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這是我給您的忠告——如果您肯估量一下自己生命的價值的話。”
她長出了一口氣。
“啊!您這是什麼意思?您在威脅我——是在恐嚇我。”
“正是,”白羅嚴肅地回答,“那正是我的意圖。”
她癱倒在地,臉埋在雙手中。
“但是我不能!他不願回來。我是說道格拉斯他不願意。她不想讓他這樣做,她抓住了他——肉體以及靈魂。他聽不進一切針對她的言辭……他為她而迷狂……他相信她對他所說的一切——說她丈夫虐待她——說她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說從來沒人理解她……他再也想不到我了——我不計較這些——我不想成心和他作對,他要我給他自由——跟他離婚。他堅信她也會和她丈夫離婚的,之後再嫁給他。可是我擔心……錢特裡不會放過她的,他不是那種人。昨天晚上她讓道格拉斯看她胳膊上的傷——說是她丈夫幹的。道格拉斯都要氣瘋了。他可挺有騎士風範的……唉,我真害怕!會出什麼事兒嗎?快告訴我怎麼辦吧!”www.99cswcom
赫爾克裡·白羅站了起來,越過海面,眺望與亞洲大陸的山巒相接的藍色海岸線,他說:
“我已經告訴你了,趁早離開這座島……”
她搖著頭,“我不能——我不能——除非道格拉斯他……”
白羅歎了口氣。
他無奈地聳聳肩膀。
羅茲島三角 第4節
赫爾克裡·白羅和潘蜜拉·賴爾一起坐在海灘上。
她饒有興味地說:“這個三角形越來越明顯了,他們倆昨天晚上坐在她兩邊——互相對對方怒目而視!錢特裡喝得太多了,他肯定在向道格拉斯·戈爾德挑釁。戈爾德表現不錯,克制了他的情緒。瓦倫丁自然喜歡這樣的情形,她像吃人的老虎一樣嗚嗚亂叫,您認為會出點什麼事嗎?”
白羅搖搖頭,“我擔心,非常擔心……”http://www.99csw.com
“噢,我們都很擔心,”賴爾小姐的話音裡流露出虛假之情,她接著說,“這種活兒正屬於您那行啊。如果會出什麼事的話,您不能先做點什麼嗎?”
“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賴爾小姐熱切地把身子往前靠,“您做了些什麼?”她激動地問。
“我向戈爾德夫人建議,及早離開這座島。”
“哦——所以您認為……”她停住不說了。http://www99cswcom
“是的,小姐?”
“所以那就是您認為將會發生的事情!”潘蜜拉緩緩地說,“可是他不會的——他從沒幹過一件那種事……他這人其實不壞,都怨那個錢特裡女人,他不想——不想——做……”她停下——而後話音又柔和起來,“謀殺?那——您心裡想的就是那個字眼兒嗎?”
“是在某個人的心裡,小姐,我會告訴你是誰的。”
潘蜜拉突然打了個冷戰,“我不相信。”她說。
羅茲島三角 第5節
十月二十日晚間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經非常清楚了。
開始是發生在兩個男人——戈爾德和錢特裡之間的一幕。錢特裡的嗓門越來越大,有四個人聽到了他說的最後幾句話——桌子旁邊的出納,經理,巴恩斯將軍和潘蜜拉·賴爾。
“你這個該死的下流胚!如果你和我女人以為,你能代替我的位置的話,那你就打錯了算盤!只要我還活著,瓦倫丁就是我的女人!”
說完,他跑出了旅館,氣得臉色鐵青。
這一幕發生在晚飯前,到晚飯後(不知怎麼槁的)又和解了。瓦倫丁請馬喬裡出去到月色下開車兜風,潘蜜拉和薩拉跟她倆同行。戈爾德和錢特裡在一塊兒打檯球,之後他們走進休息室,和赫爾克裡·白羅及巴恩斯將軍坐到一起。幾乎是頭一次,錢特裡面帶微笑,脾氣也好多了。
“玩得不錯吧?”將軍問道。
“這傢伙打得太好了,一杆連得四十六分。”
道格拉斯謙遜地表示異議,“純屬僥倖,我敢向您保證。您想喝點什麼?我去叫侍者來。”
“杜松子酒,謝謝。”
“好的,將軍,您呢?”
“謝謝,我要威士卡和汽水。”
“跟我想要的一樣。您要什麼,白羅先生?”
“您真太客氣了,我想來杯siropdecassis(法文,意為:果汁黑茶蘆子酒。)。”
“Sirop——抱歉?”
“siropdecassis,糖漿加黑茶蘆子酒。”
“噢,我明白了,是種甜酒。我想他們這裡會有吧?我可從來沒聽說過。”
“對,他們有的。不過它並不是甜酒。”
道格拉斯·戈爾德笑著說:
“對我來講有點稀奇——不過每個男人都有合自己口味的酒!我去叫。”
錢特裡中校坐了下來。儘管生性不善言談及社交,他卻有意努力讓自己變得和藹一些。
“真奇怪,一個人沒有新聞看是怎麼過的。”他說。
將軍也發牢騷,“別提了,對晚到四天的《大陸每日郵報》我早習慣了。雖然我每週還拿得到送來的《泰晤士報》和《笨拙簡報》,但是也要好長時間。”
“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為這次巴勒斯坦事件而舉行大選。”
“一切都亂了套了。”將軍斷言。這時道格拉斯·戈爾德又出現了,他身後跟著送飲料的侍者。
將軍開始講一九○五年他在印度從軍生涯當中的趣聞軼事。兩個英國人即便興味索然,出於禮貌的緣故也在聽著。赫爾克裡·白羅則小口品嘗著他的酒。
將軍講到高興處,四座響起了頗為勉強的笑聲。
這時女人們出現在休息室的門口。她們四個都神采奕奕,有說有笑。
“托尼,親愛的,真是棒極了,”瓦倫丁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叫道,“戈爾德夫人出了個非常妙的主意,你們真應該一塊來。”
他丈夫說:
“喝點什麼嗎?”
他同時用詢問的神色看著另外幾位。
“我要杜松子酒。親愛的。”瓦倫丁說。
“杜松子酒和啤酒。”潘蜜拉說。
“雞尾酒。”薩拉說。www.99cswcom
“好的,”錢特裡站起來,他把自己未動過的杜松子酒給了他妻子,“你喝這杯吧,我再要一杯。您想喝點什麼,戈爾德夫人?”
戈爾德夫人正讓他丈夫幫她脫下外套,她轉過身笑著說:
“我可以來杯桔子汁嗎?”
“好的,桔子汁。”
他向門口走去。戈爾德夫人望著他丈夫的臉,笑著說:
“美極了,道格拉斯,我真希望你能來。”
“我也是,我們改天晚上再出去兜風,怎麼樣?”
兩人相視而笑。
瓦倫丁·錢特裡端起杜松子酒,一飲而盡。
“噢,我渴壞了。”她說。
道格拉斯·戈爾德拿著馬喬裡的外套,把它放在一張沙發椅上。當他轉身回來時,突然問道:
“喂,出了什麼事?”99cswcom
瓦倫丁·錢特裡斜靠在椅子上,嘴唇青紫,手向胸口亂抓。
“我感覺——非常難受……”
她喘著氣,呼吸起來很吃力。
錢特裡回到休息室,快步走到跟前,“喂,瓦爾,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那杯酒——喝起來怪怪的……”
“杜松子酒?”
錢特裡費勁兒地轉過臉,一把抓住道格拉斯·戈爾德的肩膀,“那是給我的酒……戈爾德,你到底在裡面放了些什麼?”
道格拉斯·戈爾德瞪著椅子上女人那張扭曲的臉,面如死灰,“我——我——沒有哇……”
瓦倫丁·錢特裡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巴恩斯將軍大叫道:
“叫醫生——快……”
五分鐘之後,瓦倫丁·錢特裡死了……
羅茲島三角 第6節
第二天上午,沒有一個人去洗海水浴。
潘蜜拉·賴爾面色慘白,穿了一套深色外衣,在大廳裡拽住赫爾克裡·白羅,把他拉進了小寫字間。
“太可怕了!”她說,“可怕!您說過的!您預見到了!謀殺!”
他沉重地低下了頭。
“噢,”她喊起來,腳跺著地板,“您應該去阻止!不管怎麼樣!它應該被阻止!”
“怎麼阻止?”赫爾克裡·白羅問她。
她突然又建議,“您不能把那個人——送到員警手裡?”
“說什麼?有什麼可說的呢?——在事情發生之前?說有人心裡懷著謀殺的念頭?告訴你吧,monenfant(法文,意為:我的孩子。),如果一個人決定了殺另一個人的話……”
“您可以警告受害者呀。”潘蜜拉還在堅持。
“有時候,”赫爾克裡·白羅說,“警告不起任何作用。”
潘蜜拉緩緩地說:“您可以警告兇手——告訴他您知道他有什麼意圖……”
白羅贊許地點點頭,“好哇——好主意。可即使此時你也應該考慮到罪犯的首惡。”
“是什麼?”
“欺騙。一個罪犯是從不會相信自己的犯罪行動會失敗的。”
“但卻是荒唐的——愚蠢的。”潘蜜拉叫道,“所有的犯罪都那麼幼稚可笑!所以,員警昨晚當即逮捕了道格拉斯·戈爾德嘛。”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補充道,“道格拉斯·戈爾德是個愚蠢的年輕人。”
“難以置信的愚蠢!我聽說他們找到了剩下的毒藥——是什麼?”
“毒毛旋花甙,一種心臟毒藥。”
“他們在他上衣口袋裡找到了剩下的毒藥?”
“非常正確。”
“難以置信的愚蠢!”潘蜜拉又重複了一遍,“可能他想把毒藥扔了——但毒錯了人,又嚇得他驚慌失措了。換到舞臺上將會是什麼情景,情人把毒毛旋花甙放到丈夫的杯子裡,然後,當他心有旁騖時,妻子卻代他喝了下去……想想那可怕的一刻,道格拉斯轉身過來,發現他殺死了他所愛的女人……”
她打了個冷戰。
“您的三角形,永恆的三角形!誰會料到竟以這種方式結尾!”
“我對此深感遺憾。”白羅低聲說。
潘蜜拉看著他,“您警告過她——戈爾德夫人,之後為什麼不也警告他呢?”
“您是說,為什麼我不警告道格拉斯?”
“不,我是說錢特裡中校,您本可以告訴他,他正處於危險之中——畢竟,他確確實實是塊絆腳石!我一點也不奇怪道格拉斯·戈爾德想用威脅的手段讓他妻子同他離婚——她是個性情溫順的女人,又那麼愛他。可錢特裡卻是個倔脾氣魔鬼,他決不想給瓦倫丁任何自由。”
白羅聳聳肩,“我對錢特裡說也沒用。”他說。
“也許吧,”潘蜜拉承認,“他可能要說他可以照顧他自己,並且讓您見鬼去呢。不過我總覺得一個人該為此做點什麼。”
“我想過,”白羅緩緩地說,“試試勸服瓦倫丁·錢特裡離開這座島,但她絕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她是個腦瓜極不開竅的女人,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Pauvrefemme(法文,意為:可憐的女人。),她的愚蠢結果了她自己的性命。”
“我倒認為她離開這島也於事無補。”潘蜜拉說,“他會跟著她的。”
“他?”
“道格拉斯·戈爾德呀。”
“您覺得道格拉斯·戈爾德會跟著他?噢,不,小姐,您錯了——完全錯了,您還沒認清事情的真相。如果瓦倫丁·錢特裡離開這座島,她丈夫會跟著她的。”
潘蜜拉不解地看著白羅,“是啊,那是理所當然的。”
“而後呢,您知道,謀殺就會在別的什麼地方發生了。”
“我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
“我是說同樣的犯罪將在別的地方發生——瓦倫丁·錢特裡被她丈夫所殺的這次犯罪。”
潘蜜拉瞪大了眼睛,“您說錢特裡中校——托尼·錢特裡——殺害了瓦倫丁?”
“對,就是他幹的!道格拉斯·戈爾德給他拿酒來,他坐在酒杯跟前,當女人們走進來時,我們都朝門口看,他已經把毒毛旋花甙準備好了,他迅速而小心地把它倒在杜松子酒裡,之後把酒杯推給妻子,她喝了下去。”
“可那毒毛旋花甙是在道格拉斯·戈爾德的上衣口袋裡發現的呀?”
“在我們都擠在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的周圍時,把毒藥塞到別人口袋裡是很容易的事。”
足足過了兩分鐘,潘蜜拉才喘出一口氣,“但是我還不明其所以然!那個三角形……您說您……”
赫爾克裡·白羅用力點點頭,“我說過有個三角形——是的,可是您把它想成了另外一個。您被一些巧妙的行為矇騙了!您是按您所認為的那樣去想,托尼·錢特裡和道格拉斯·戈爾德都愛瓦倫丁·錢特裡;您是按您所認為的那樣去相信,道格拉斯·戈爾德愛上了瓦倫丁·錢特裡(她的丈夫拒絕和她離婚),就鋌而走險,把烈性毒藥撒在錢特裡酒中,結果卻犯了致命的錯誤,瓦倫丁·錢特裡代她丈夫喝了毒酒,所有這些都是假像。錢特裡除掉妻子的想法由來已久。他對她煩得要死,我一開始就瞧出來了,他和她結婚,無非是為了她的錢財。現在他要跟另一個女人結婚——所以他計畫除掉瓦倫丁,佔有她的財產,這就引發了一場謀殺。”
“另一個女人?”
白羅緩緩地說:
“是啊,是啊——那個小馬喬裡·戈爾德。這才是真正的三角形!可您理解錯了,那兩個男人一點都不關心瓦倫丁·錢特裡。是她的虛榮心和馬喬裡·戈爾德聰明的策劃引導您那麼想的!不愧為一個聰明透頂的女人呐,戈爾德夫人,用小家碧玉式的嫺靜掩人耳目。我見過四個這種類型的女犯人,亞當斯夫人謀害丈夫被判無罪,可誰都知道是她幹的。瑪麗·派克幹掉了姑姑、情人及兩個兄弟,由於露出一絲馬腳,她被抓起來了。還有羅頓夫人,她被施以絞刑。萊克莉夫人則僥倖逃脫了。這女人屬於同一類,我一見到她就認得出來。這種人犯起罪來如魚得水!也算是一次相當周密策劃了的行動。您有何證據證明道格拉斯·戈爾德愛上了瓦倫丁·錢特裡呢?假如您仔細想過,就會意識到只有戈爾德夫人的一面之辭和錢特裡妒忌地大叫大嚷,是不是?您說呢?”
“真可怕呀!”潘蜜拉嚷道。
“他們是很聰明的一對兒。”白羅以職業的口吻說,“他們策劃在這兒‘相遇’,演出一場謀殺。馬喬裡·戈爾德是個冷血魔鬼!她竟能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可憐而無辜的丈夫送到斷頭臺上。”99cswcom
潘蜜拉說:“可他昨晚已被抓起來,讓員警帶走了呀。”
“啊,”白羅說,“但是後來,我跟員警談了談,我的確沒看見錢特裡把毒毛旋花甙倒到杯子裡,和其他人一樣,我也看著走進來的夫人們。不過當我意識到瓦倫丁·錢特裡中毒時,就一眼不眨地盯著她丈夫。之後您瞧,我眼見他把一包毒毛旋花甙塞進了道格拉斯·戈爾德的上衣口袋……”
他神色嚴厲地補充道:
“我是個不錯的證人。我的名字眾所周知,當我講完這個故事時,員警意識到事情完全是另外一種情況。”
“之後呢?”潘蜜拉著迷地問道。
“Ehbien(法文,意為:然後。),他們問了錢特裡中校幾個問題。他企圖以威嚇逃脫罪責,可他不夠聰明,很快就被戳穿了。”
“所以道格拉斯·戈爾德自由了?”
“是的。”
“那——馬喬裡·戈爾德呢?”
白羅的臉色又嚴峻起來,“我警告過她,”他說,“是的,警告過她……就在普羅菲特山頂上……那是惟一一次阻止謀殺的機會。我已經清楚地說我懷疑她了。她也明白這一點。但她相信自己聰明過人……我告訴她,如果她肯估量一下生命的價值的話,就該離開這座島。可她選擇了——留下來……”
三、死者的鏡子
死者的鏡子 第1節
這是一套時髦的公寓,房間裡的傢俱也挺新潮,扶手椅做成長方形,高背椅做成三角形,一張新式寫字臺擺在窗前成長方形,桌旁坐著一個小個子老頭,他的腦袋是這間房裡惟一不是方形的東西,它是蛋形的。
赫爾克裡·白羅先生正在讀一封信:
地址:惠普雷拉夫克洛斯
電報:拉夫聖瑪麗拉夫聖約翰韋斯特夏爾
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四日
赫爾克裡·白羅先生:
親愛的先生,——發生了一樁事必須得到極為細緻和慎重的處理。我曾經聽說過您的業績,並且決定把這件事託付給您。我有理由相信我正受到敲詐,但出於家庭的原因我不願報告給員警。我自己正在採取某些措施來解決這件事,但您必須準備在收到這封電報後立即動身到我這來。如果您不回絕,我將十分感激。
您忠誠的
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
赫爾克裡·白羅的眉毛慢慢揚起,幾乎高過額頭,隱沒在他的頭髮中。
“那麼,誰,”他自問,“是這位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呢?”
他走向書架,取出一本又大又厚的書。
他沒費什麼勁兒就找到了他想要的。
謝弗尼克-戈爾,傑維斯·法蘭西斯·賽維爾爵士,一八九四年授封第十代從男爵。前第十七團槍騎兵上尉;生於一八七八年五月十八日;第九代從男爵,蓋伊·謝弗尼克-戈爾與克羅迪婭·佈雷瑟頓,第八代沃林福德伯爵之次女的長子。一九一二年與范達·伊莉莎白,弗雷德里克·阿巴斯諾特上校的長女結婚,于伊頓公學接受教育,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服役於歐洲戰爭。99cswcom
消遣:旅行,大型圍獵。
地址:拉夫聖瑪麗,韋斯特夏爾,及朗德斯廣場二一八號,瑞士。
俱樂部:騎兵軍官、旅行者。
白羅稍稍不滿地搖著頭,他出神地想了一會,然後走到桌旁,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小疊請柬。
他的臉發亮了。
“Alabonneheure!(法文,意為:絕佳時間。)正合適!他肯定會在那兒。”
一位公爵夫人裝腔作勢地接待白羅。
“那麼您一定要來,白羅先生!為什麼不呢,那可棒極了。”
“榮幸之至,夫人。”白羅連聲應著,鞠著躬。
他擺脫了幾個非常重要和絕妙的人物——一個著名的外交官,一個同樣著名的女演員和一位知名的冒險家——然後終於發現了他一直尋找的人,那位“從不缺席”的客人,薩特思韋特先生。
薩特思韋特先生仍在興奮地喋喋不休。
“親愛的公爵夫人——我一直樂於參加她的晚會……如此地有個性,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多年以前在科西嘉時我就很瞭解她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的談話不時由於提到他的貴族相識而停下來,似乎他曾經有幸與史密斯,布朗或魯賓遜諸先生相交甚篤,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不過,把薩特思韋特先生僅僅描述成為一個勢利之人也失之公平。他是個敏銳的人類本性的觀察者,如果旁觀者清這句話說得不錯的話,薩特思韋特先生知道的事情是很多的。
“您知道,我親愛的朋友,自從上次見到您已時隔多年了。我常能有幸看到您在瞭望台附近工作。我敢說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內情了。順便提一句,我上星期見到了瑪麗女士,一個尤物——香豔迷人!”
只過了幾分鐘,在談及一位伯爵的女兒的不檢點行為,和一位子爵的令人惋惜的行為之後,白羅就成功地引出了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這個名字。
薩特思韋特先生立即回答道:
“啊,是有這麼一個人物!最後的貴族——這是他的綽號。”
“請原諒,我還是不太明白。”
薩特思韋特先生樂於遷就一個外國人低下的理解能力。
“這是個笑話,您知道——一個笑話,自然,他並非真的是英格蘭最後的一位貴族——但他的確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膽大妄為令人不快的貴族老爺——這種輕率無禮的貴族形象在上個世紀的小說裡非常普遍——這種人會打絕不可能的賭,而且還贏了錢。”
他接著更詳細地解釋他的意思。在年輕時,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曾乘著一艘帆船環遊世界。他曾經到極地探險。還曾向一位貴族賽馬迷挑戰和決鬥。為了一筆賭注,他曾經騎著他心愛的母馬沖上一位公爵府邸的樓梯。他還曾從舞臺上的一個箱子裡跳出來,帶走了一位正在演出的著名女演員。他的趣聞軼事真是數不勝數。
“這是個古老的家族,”薩特思韋特先生繼續道,“蓋伊·德·謝弗尼克爵士參加過第一次十字軍,現在看來,這根香火快斷了,老傑維斯是最後一位謝弗尼克-戈爾了。”
“陷於窮困的境況了嗎?”
“一點也沒有。傑維斯相當富有,擁有價值不菲的房產、煤礦,再加上他年輕時在秘魯或南美某地發現過礦藏,這些都給他帶來了財富,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無論幹什麼都走運。”
“他現在當然已是個老頭子了?”
“是的。可憐的老傑維斯。”薩特思韋特先生搖頭說道,“大多數人都把他描述得極為瘋狂。從某種程度上說的確如此。他是瘋狂——並非不可理喻或陷於妄想的狀態——而是反常的狀態。他天生就是個獨一無二的人物。”
“那麼這種獨特性隨著時間流逝而成了一種怪僻?”白羅推測道。
“非常正確。這恰好發生在可憐的老傑維斯身上。”
“他可能對本人的重要性極為自負吧。”
“的確如此。我可以想見,在傑維斯的頭腦中,世界總被分成兩部分——謝弗尼克-戈爾家族和其他人!”
“一種誇大的家族感。”
“是的。謝弗尼克-戈爾家族總是如魔鬼般傲慢自大——這是他們自己的法則。傑維斯,作為他們當中的最後一員,承繼了這一劣性。他是——嗯,確實,您知道,聽他講話,您甚至可以認為他是——嗯,全能的上帝!”
白羅緩緩地點了點頭,沉思起來。
“是的,我能想像得出,我曾收到過他的一封信,一封不同尋常的信,它不能算是請求,而是傳喚!”
“一個高貴的命令。”薩特思韋特先生說道,微微竊笑著。
“的確,這位傑維斯爵士絕不會把我,赫爾克裡·白羅,看作一個重要人物,或當成回事!絕無此可能,讓我拋開一切事情,毫不猶豫地像條順從的狗——一個無名小卒一樣感激涕零地去接受他的委用!”
薩特思韋特先生努力咧開嘴展開一個微笑。他似乎覺得,在赫爾克裡·白羅和傑維斯·謝弗尼克之間,誰更自負還很難說。
他低聲道:“當然,如果這次召喚很緊急……”
“不是的!”白羅揮手強調這一點,“我要聽從他的擺佈,就這些,一旦他需要我時!”
雙手又富於表情地揮動起來,勝於言辭地表達了赫爾克裡·白羅先生的極度震驚與不滿。
“我猜,”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您拒絕了他?”
“我還沒有這個機會。”白羅慢慢答道。
“但您將會拒絕吧?”
一種新的表情浮現在這個小個子男人臉上。他的眉毛揚得高高的。
他說:“該怎麼說呢?拒絕——是的,那是我最初的反應。但我不知道……一個人有時會有某種感覺。坦白地說,我好像聞到了魚腥味兒……”
聽到最後這句話,薩特思韋特先生仍沒有任何感興趣的表示。
“哦?”他說,“那很有趣……”
“在我看來,”赫爾克裡·白羅接著說,“一個如您所描述的人可能是非常脆弱的……”
“脆弱?”薩特思韋特先生叫道。此時他非常驚訝,這個詞是絕不應和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聯繫在一起的。但他悟性強,反應機敏,慢慢說道,“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這樣一個人,把自己裹在一層盔甲中——好一副盔甲!十字軍戰士的盔甲與之相比算不了什麼——一副由傲慢、自負和過分的自尊拼成的盔甲。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一個保護層,箭,日常生活之箭僅能從它上面擦過。但是這還有一種危險:有時一個裹在盔甲裡的人遭到襲擊時尚不自知。他的視覺、聽覺都遲鈍了——感覺遲緩了。”
他停下來,換了一個腔調又問:
“傑維斯爵士家裡都有哪些人?”
“有范達——他的妻子。她是阿巴斯諾特人——非常漂亮的姑娘。現在她還是個相當有姿色的女人。在茫然無知的情形下嫁給了傑維斯。她越來越沉溺于秘術,戴著護身符和甲蟲寶石,宣稱她是埃及女王的再生……還有露絲——他們的養女,他們自己沒有孩子,一位非常迷人的現代風尚的姑娘。這就是全部的家庭成員,此外,當然還有雨果·特倫特。他是傑維斯的外甥。潘蜜拉·謝弗尼克-戈爾和雷傑·特倫特結婚,雨果是他們的獨生子。他是個孤兒,不能繼承爵位。當然了,我猜想他最終會得到傑維斯先生的絕大部分財產。儀錶堂堂的小夥子,他住在布盧斯。”
白羅沉思地點點頭,又問道:
“沒有兒子繼承他的姓氏是傑維斯先生的一大傷心事嗎?”
“我以為這令他悲哀至深。”
“對家族的稱號,他懷有強烈的感情?”
“是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沉默了一會兒。他被激起了好奇心,終於大膽地問道:
“您找到某種確定的理由到拉夫克洛斯走一遭嗎?”
白羅緩慢地搖搖頭。
“不,”他說,“在我看來,根本不存在任何理由。但是,不管怎麼說,我想我會去的。”
死者的鏡子 第2節
赫爾克裡·白羅坐在一等車廂的一角,列車飛馳在英格蘭的鄉村上。
沉思中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封折得整整齊齊的電報,打開來重新讀過:
乘坐四點三十分從潘克熱斯發出的快車,通知車長,在溫珀裡停車。謝弗尼克-戈爾
他把電報重新折好,放回衣袋裡。
列車車長很會逢迎。這位紳士是要去拉夫克洛斯的嗎?噢,是的,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爵爺的客人總是要列車停在溫珀裡。“一種特權,我想是的,先生?”
從那時起這位車長兩次造訪本節車廂——第一次是為了向這位乘客保證他將獨享一節車廂,第二次是為了宣佈列車運行晚點了十分鐘。
列車本應於七點五十到達,但當赫爾克裡·白羅下車來到這個鄉村小站的月臺上,在那位殷勤的車長手中放上一枚他期待已久的銀幣之後,已經是八點過兩分了。
汽笛鳴響,這列北去的火車重又開動了,一位身著墨綠色制服的高個子司機走向白羅。
“白羅先生嗎?到拉夫克洛斯去的?”
他拎起偵探整潔的小旅行包,領他走出車站,一輛大勞斯萊斯正等候著。司機打開車門請白羅進去,把一塊華麗的厚毛毯蓋在他膝蓋上,然後開動了汽車。
大約十分鐘的鄉間行駛之後,汽車拐了個大彎來到一條小徑,駛入一個寬闊的大門,門兩側有巨大的石獸把守。
他們駛過一個花園來到一所房子前面,這時,門開了,一位儀表不凡的管家出現在臺階前。
“白羅先生嗎?這邊走,先生。”
他引路步入大廳,打開右手中間的一扇門。“赫爾克裡·白羅先生。”他宣告道。www.99csw.com
房間裡有幾個身著晚裝的人,而當白羅走過去,飛快地掃視一圈後,立即發現他的露面並非人們所期待,每位在場者的眼睛都掩飾不住驚訝地望著他。
這時一位黑髮已略有發灰的高個子女人不太肯定地朝他轉過身來。
白羅朝她鞠躬示禮。
“非常抱歉,夫人,”他說,“恐怕我的火車晚點了。”
“沒關係。”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含糊地應道,她的眼睛仍然疑惑地盯著他,“沒關係,先生——呃,我沒怎麼聽清……”
“赫爾克裡·白羅。”
他清楚而明白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他聽到身後的某個地方突然發出一聲尖尖的吸氣聲音。
此刻他才意識到顯然主人不在這個房間裡,他禮貌地低聲道:
“您知道我要來嗎,夫人?”
“噢——是的……”她的表情卻並不令人信服,“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如此,但我非常不切實際,白羅先生,我什麼都忘記了。”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隱憂的喜悅,“人們告訴我一些事,我很想去做——但它卻從我的頭腦中溜掉了!消失了!好像它們從未出現過似的。”
然後,她才想起她延誤已久的職責,向周圍掃視了一圈,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我希望您認識每個人。”
儘管顯然不是時候,這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話表明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試圖擺脫做介紹的困境,以及回憶起人們正確的名字的負擔。
做出了最大努力來面對這種特殊場合的窘境,她又加了一句:
“我女兒——露絲。”
站在他面前的姑娘也是高個黑髮,可她屬於完全不同的類型。與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漂亮的、線條柔和的面容相反,她長著輪廓分明的鼻子,略微有些鷹鉤,和瘦削的下巴。她的黑髮流向腦後,做成很多個小發卷。她的臉色像康乃馨一樣清新明亮,無需脂粉,她是,白羅認為,他見過的最可愛的姑娘之一。
他還看出,她的聰明不亞於她的美貌,並且推測她很自負,又有點脾氣。她的聲音在她說話時,語調略微拖長,從容不迫地吸引住聽眾。
“多麼令人激動,”她說,“有機會招待赫爾克裡·白羅先生!我猜是老爺子給我們安排了一次小小的驚喜。”
“那麼,您不知道我要來嗎?小姐?”他馬上問。
“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既然如此,我必須在晚飯以後把我的簽名冊拿來。”
這時從大廳裡傳來一聲鑼響,管家打開門宣告:
“晚飯準備好了。”
正當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之時,令人奇怪的事發生了。這個家庭中的主管人,就在此刻,變得異常吃驚……
變化如此之快,他馬上又恢復了訓練有素的奴僕面孔,以至於人們如果不是湊巧看到的話就注意不到他所發生的變化。而白羅,卻湊巧看見了。他不明就裡。
管家猶豫地站在門口,儘管他的臉又恢復了應有的表情,可他的手指卻顯得緊張而僵硬。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含混不定地說:
“哦,天呐——這太不正常了。真的,我——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露絲對白羅說:
“這引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白羅先生,事實上我的父親至少二十年來,頭一次在晚餐時遲到了。”
“真是非比尋常……”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尖聲叫道,“傑維斯從不……”
一個上了年紀,英武頗有軍人風度的男人走到她跟前,友好地笑著,“好個老傑維斯?終於遲到了!照我看,找不著領扣了吧,您說呢?或者是傑維斯也染上了我們的毛病?”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用一種低低的疑惑不解的聲音說:
“可是傑維斯是從不遲到的。”
幾乎顯得荒謬可笑,由如此簡單的“不幸事件”導致了恐慌,然而,對赫爾克裡·白羅來講,這並不可笑……在這恐慌的背後他感到不安——甚至憂慮,同時他覺得,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居然不出面會見他這位元以如此隱秘方式召來的客人是很奇怪的事。
此刻,顯然大家都不知該怎麼辦。誰也不清楚該怎樣應付這種從未有過的場面。
最終是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採取了行動——如果這稱得上是行動的話。自然她的態度依舊模棱兩可。
“斯內爾,”她說,“你們老爺……”
她沒把話說完,只是期待地看著管家。
斯內爾,顯然習慣了他的女主人瞭解情況的方式,明確地回答了這一含糊的問題:
“傑維斯老爺八點差五分下樓,夫人,直接進了書房。”
“噢,我明白了……”她的嘴巴仍然張著,眼睛似乎盯著很遙遠的地方,“你不覺得——我是說——他聽見了鑼聲?”
“我想他一定聽得到,夫人,鑼就是在書房門口敲響的。我不知道,當然,傑維斯先生是不是還在書房,不然的話,我就會提醒他晚餐已準備好了,現在我去請他嗎,夫人?”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顯然由這個提議得到了解脫。
“呃,謝謝你,斯內爾。是的,去吧,當然要去請他。”
當管家離開房間時,她說:
“斯內爾真是一件珍寶。我全都依賴他,我實在不知道沒有斯內爾我該怎麼辦。”
有人低聲附和,但沒人說話。赫爾克裡·白羅一見滿屋子的人突然都神情專注起來,就感到他們每個人都處在緊張狀態之中。他的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眾人,簡單地分了分類。兩位年長的男子,有軍人風度的那位剛才說過話了,另一位清瘦的灰發男子,緊閉著雙唇。兩個年輕人——完全不同的類型。一個留著小鬍子,神情傲慢,很可能是傑維斯爵士的外甥,在布盧斯的那位。另一位,柔軟亮澤的頭髮梳向腦後,相當英俊,看上去明顯屬於下等階層。一位小個子的中年婦女,夾鼻眼鏡下有一雙慧黠的眼睛,還有一位火紅頭髮的女孩。
斯內爾出現在門口。他舉止有度,但在那不露聲色的管家外表的掩飾之下,卻顯示出焦慮之情。
“請原諒,夫人,書房的門被鎖住了。”
“鎖住了?”
這是個男子的聲音——富有活力,警覺,帶著點激動。是那位有著一頭美髮的英俊青年說的,他接著急急地說:
“要我去看一下……”
但是赫爾克裡·白羅冷靜地發號施令了。他做得如此自然,以致於沒有人,對讓這個剛剛到來的陌生人控制局面而感到奇怪。
“來吧,”他說,“讓我們到書房去。”
他又對斯內爾說:
“請您帶路。”
斯內爾服從了,白羅緊隨其後,而其他人也像一群綿羊似的跟在後面。
斯內爾領眾人穿過大廳,走過龐大的曲形分叉樓梯,經過一座巨大的老式鐘和放著一面鑼的壁龕,沿著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到盡頭,停在一扇門前。
這時白羅越過斯內爾,輕輕轉動門把手。它轉動了,但門沒有打開。白羅輕輕地用手指關節敲敲門板,他敲得越來越重。突然,他停下來俯身把眼睛貼在鑰匙孔上。
慢慢地他直起身,環顧四周,神色凝重。
“先生們!”他說,“這扇門必須馬上撞開!”
在他的指揮下,兩個高大強壯的年輕人向門板撞去,這可並非易事,拉夫克洛斯家的門都是非常結實的。
最終,鎖鬆動了,在木頭爆裂的聲音中整扇門倒向屋內。
此刻,每個人都呆呆地站在走廊裡,望著屋裡的情景。燈亮著,靠左手的牆是一個巨大的寫字臺,以堅固的紅木製成。一個高大的男子癱坐在椅子上,不是在桌前面而是在桌子邊上,所以他正好背對著眾人。他的頭部和上半身靠在椅子的右側,右手和胳膊垂在下面,在他右手下方的地毯上,有一把閃亮的小手槍……
無需多想,事情明擺著,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爵士開槍自殺了。
死者的鏡子 第3節
有那麼一會兒,這群人都原地未動,呆望著這幅場景,之後白羅走上前去。
雨果·特倫特同時高聲說道:
“我的上帝,老爺子自殺了!”
這時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顫抖著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
“哦,傑維斯——傑維斯!”
白羅轉過頭,果決地說:
“把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帶走,她在這兒幫不了什麼忙。”
那位年長的軍人樣的男子聽從他的意見,說道:
“來吧,范達,過來,親愛的,你無能為力。一切都會過去的,露絲,過來照看一下你母親。”
但是露絲·謝弗尼克-戈爾卻走進房間,緊挨在白羅身邊,此時白羅正彎身朝著這具椅子中可怕的伸開了的軀體——一個有著大力神海格力斯式的體魄和海盜式的鬍鬚的軀體。
她的聲音低沉而緊張,奇怪地克制著自己,“您確實肯定他是——死了嗎?”
白羅抬起頭,姑娘的臉上流露出某種情緒——一種凝重的,壓抑的情緒——令他難以理解。並不是憂傷——似乎更像是一種半恐懼的激動。
那個小個子戴夾鼻眼鏡的女人低聲說:
“你母親,親愛的……你不想……”
那個紅頭髮女孩突然尖聲叫道:
“那不是一輛汽車或者香檳酒的木塞的聲音!我們聽到的是一聲槍響……”
白羅轉身面向大家。
“必須讓人跟警察局聯繫……”
露絲·謝弗尼克-戈爾使勁兒喊道:
“不!”
那位面色威嚴的長者說:
“我想這是不可避免的,你們怎麼看,伯羅斯?雨果……”
白羅說:
“您是雨果·特倫特先生嗎?”面朝著那個留小鬍子的高個子年輕人,“我認為,如果讓你我以外的其他人都離開這兒,可能會好一些。”
他的權威又一次被認可,那位律師帶著其他人離開了。白羅和雨果兩個人單獨留了下來。
“瞧——您是哪位?我是說,我一點也不知道,您到這兒來幹什麼?”
白羅從衣袋裡掏出名片盒,取出一張名片。雨果·特倫特看著它說:
“私人偵探——哦?當然,我聽說過您……但我還不明白您來這兒幹什麼?”
“您不知道您舅舅——他是您舅舅,對吧……?”
雨果垂下眼瞼瞥了一眼死的人。
“老爺子?是的,他確實是我舅舅。”
“您不知道他請我來嗎?”
雨果搖搖頭,他說得相當慢:
“我對此一無所知。”
他的聲音隱隱有種難以說清的情緒,他的表情看起來卻木訥遲鈍——這種表情,白羅想,在某些時候是非常有用的面具。
“我們是在韋斯特夏爾,對嗎?我認識你們警察局長,梅傑·裡德爾,很好。”
雨果說:
“裡德爾住在半英里遠的地方,他可能會一個人過來。”
白羅說:“那可真方便。”
他開始小心地巡視房間。他掀開了窗簾,檢查法式窗戶,輕輕推了推,它們是關著的。
在桌子後面的牆上掛著一面圓鏡,鏡子已經打碎了,白羅彎腰撿起一個小東西。
“那是什麼?”雨果·特倫特問。
“子彈頭。”
“它穿透了他的頭然後打在鏡子上的?”
“看來如此。”
白羅小心地把彈頭放回原處。他走向桌子。幾張紙整齊地放在桌上。墨水瓶架上有一頁撕下來的紙,用顫抖的筆跡寫著一個詞SORRY(對不起)。99csw.com
雨果說:“一定是他在——動手之前剛寫下來的。”
白羅沉思地點點頭。
他看了看那面破碎的鏡子,又看了看死者,困惑地皺皺眉頭。又向門口走去,那扇已撞破的門還斜掛在那兒,門上沒有鑰匙,恰如他所料——否則剛才他就不能透過鎖孔看到裡面了。地板上沒有任何痕跡。白羅走到死者身邊,伸出手指在他身上摸了摸。
“是的,”他說,“鑰匙在他的口袋裡。”
雨果掏出香煙盒,點起一支煙。他的聲音很嘶啞。
“看來一切都很清楚,”他說,“我舅舅把自己關在這兒,在一張紙上留了話兒,然後朝自己開了槍。”
白羅深思地點點頭,雨果繼續說:
“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請您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一時之間難以解釋,在我們等著的時候,特倫特先生,為了掌握情況,也許您會告訴我今晚我來時看到的都是些什麼人?”
“他們是什麼人?”雨果心不在焉地說,“噢,好吧。當然,請原諒,我們坐下來吧?”他指著離屍體最遠的角落裡的一張長椅。接著他斷斷續續地講道,“嗯,有范達——我的舅母,您知道,還有露絲,我的表妹。可您已經認識她們了。還有個姑娘,叫蘇珊·卡德韋爾,她正好在這兒。還有伯裡上校,他是這家人的老朋友。還有福布斯先生,他也是個老朋友,不光只是這家的律師或其他什麼。這兩個老傢伙在范達年輕時都對她懷有熾烈的感情,現在還忠誠地衛護在她周圍,以不同的方式熱愛她。有點可笑,但非常動人。之後就是戈弗雷·伯羅斯,老頭子的——我指我舅舅——的秘書和林加德小姐,她到這幫助他寫一部謝弗尼克-戈德家族的歷史,為著者做些史料搜集工作。就這些了,我想。”
白羅點點頭,又問道:
“那麼我想您確實聽到了殺死您舅舅的槍聲?”
“是的,我們聽到了,以為那是開香檳酒瓶的聲音——至少我這麼認為。蘇珊和林加德小姐認為是外面汽車回火的聲音——公路離這裡非常近,您知道。”
“這是在什麼時候?”
“呃,大約八點十分。斯內爾剛剛聽到第一遍鑼響。”
“這時你們在哪兒?”
“在客廳裡。我們——我們正為此事而發笑——爭論聲音是從哪裡傳過來的。我說從廚房裡,蘇珊說從客廳裡,林加德小姐說聽起來像在樓上,斯內爾說從外面的公路上來的,經過樓上的窗戶傳進來。而後蘇珊問:‘還有其他意見嗎?’我笑著說總有謀殺在發生?現在看來真是太糟糕了。”
他的臉緊張地抽動了一下。
“誰也沒想到傑維斯爵士可能自殺?”
“不,當然沒有。”
“實在講,您沒想過他為什麼會自殺?”
雨果慢慢說道:
“呃,是的,我不該說……”
“您有個想法?”
“是的,——這很難說清楚。自然我不希望他自殺,但我並不感到震驚,事實上我的舅舅極為瘋狂,白羅先生,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
“這一次更充分證明了您的想法?”
“是啊,人總是在不正常的時候才會去自殺的。”
“一種極為單純的解釋。”
雨果張大了眼睛。
白羅起身繞著房間隨意地看看。房間佈置得非常舒適,帶有相當濃重的維多利亞風格。有厚重的書櫃,巨大的扶手椅,幾把真正的齊本德耳式高背椅。裝飾品並不多,但壁爐臺上的幾件青銅器吸引了白羅的注意力,顯然勾起了他的興致。他把它們一個一個地拿起來仔細端詳一番,才小心地放回去。在最左邊的青銅器上,他用指甲拈起點東西來。
“那是什麼?”雨果不太感興趣地問。
“沒什麼,一點碎玻璃渣。”
雨果說:
“有意思的是鏡子被子彈擊碎了。破鏡子意味著揹運。可憐的老傑維斯……我想他走運的時間太長了點兒……”
“您舅舅是個幸運的人嗎?”
“當然了,他的運氣是出了名的。他碰過的東西都會變成金子!如果他在一匹不大可能奪標的賽馬身上下注,那它准輕而易舉地獲勝!如果他在一個不可信的礦場投資,那兒就立刻出產財富!他總能在最後關頭脫離險境,他的生命不止一次地奇跡般地獲救。他是個非常棒的老傢伙,您知道。他比絕大多數同輩人都見多識廣。”
白羅用一種隨意的口氣說:
“您愛您的舅舅嗎?特倫特先生?”
雨果·特倫特似乎對這個問題有點吃驚。
“呃——是的,當然,”他含糊地應道,“您知道,有時他有些難以相處,可怕的束縛,幸虧我不必經常來看他。”
“他喜歡您嗎?”
“一點也不!事實上他痛恨我的存在,如果能這麼說的話。”
“那是何緣故,特倫特先生?”
“是這樣,您看,他自己沒有兒子——他為此而苦惱。他對家族之類的事情極為看重,我認為他很快意識到,他死後謝弗尼克-戈爾一家就斷了香火了。他們從諾曼征服起就開始繁衍生息,您知道。老頭子是家族的最後一位。我猜這個想法令他極為痛苦。”
“您自己沒有這種情緒嗎?”
雨果聳了聳肩。
“所有這類事情對我來講早就過時了。”
“財產會如何處理呢?”
“不太清楚,可能給我,或者他會留給露絲,也許讓范達在有生之年掌管財產。”
“您的舅舅沒明確表示過他的意願?”
“噢,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是什麼?”
“他想讓露絲和我結婚。”
“毫無疑問非常般配。”
“非常相配。但露絲——露絲對自己的生活很有主見。提醒您一點,她是個非常吸引人的年輕女子,而她也明白這一點。她不會急於結婚和安定下來的。”
“不過您本人有這種意願嗎,特倫特先生?”
雨果的聲音頗不耐煩,“我實在看不出今天跟誰結婚有什麼不一樣。離婚如此容易,如果你不滿意的話,結束這種關係再重新開始是最容易不過的了。”
門開了,福布斯和一個高高個兒、衣冠楚楚的人走了進來。
後者向特倫特點頭示意,“你好,雨果,我對此事深表遺憾。對你們大家無異於一場災難。”
赫爾克裡·白羅走上前去。
“您好嗎,梅傑·裡德爾?還記得我吧?”
“是的,當然。”警察局長伸出手來,“那麼您已經到這兒來了?”
他語調中帶著一絲疑問,好奇地看著赫爾克裡·白羅。
死者的鏡子 第4節
“怎麼樣?”梅傑·裡德爾問。
這是二十分鐘後,警察局長問法醫,一位灰白頭髮上了年紀的瘦高男子發出的詢問。
後者聳聳肩:“他已經死了半個小時以上——但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我知道你不想聽術語,就繞過它吧。這個人被擊中頭部,手槍射擊部位距右太陽穴只有幾英寸,子彈正好穿過大腦又飛出去了。”
“完全符合自殺特徵?”
“呃,完全是的,之後身體倒在椅子裡,手槍從手中落下。”
“你找到彈頭了?”
“是的。”醫生舉起它。
“很好,”梅傑·裡德爾說,“我們會拿它跟手槍對證的。很高興案件非常清楚,沒有什麼麻煩。”
“您肯定其中沒有任何問題,醫生?”
醫生慢慢答道:
“是的,我猜您可能發現了一點奇特之處。在他向自己開槍時,必定是身體略有些右傾。否則子彈就該打在牆上鏡子的下面,而不是正好在中間了。”
“用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自殺。”白羅說。
醫生聳聳肩:“呃,是的——舒服——如果您想徹底結束一切的話……”他沒把話講完。
梅傑·裡德爾說:
“現在屍體可以移走了嗎?”
“是的,只等著指紋測定了。”
“您怎麼樣,警督?”梅傑·裡德爾對一個身穿灰衣面孔冷漠的高個子男人說。
“行了,先生。我們已得到了想要的,只等測定手槍上的指紋了。”
“那你們可以處理屍體了。”
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的屍體被抬走了,警察局長和白羅一塊留下來。
“好吧,”裡德爾說,“一切都很清楚明瞭。門鎖著,窗戶關著,門鑰匙在死者的衣袋裡。一切都明擺著——除了一件事。”
“是什麼,我的朋友?”白羅問。
“您!”裡德爾不客氣地說,“您在這兒幹什麼?”
作為回答,白羅交給他那封一星期前收到的死者的信,和那封帶他來這兒的電報。
“哼,”警察局長道,“有意思,我們必須弄個水落石出。我認為這與他的自殺有直接關係。”
“我同意。”
“我們必須調查這所房子裡的每一個人。”
“我可以告訴您他們的名字,我剛剛問過特倫特先生。”
他重述了那個名單。
“或許您,梅傑·裡德爾,知道其中一些人的情況?”
“我當然知道一點兒。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在某些方面有些瘋狂,就像老傑維斯一樣。他們是一對愛侶——而且都相當瘋狂,她是個前所未有的沒有主意的人,有時卻能神秘地未卜先知,一語中的,令人大吃一驚。人們總笑話她,我想她也知道,但從不在乎,她一點幽默感也沒有。”
“謝弗尼克小姐只是他們的養女,對嗎?”
“是的。”
“一位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士。”
“她非常有吸引力,令周圍大多數小夥子都感受到苦惱。誘惑他們,然後拋開他們,嘲笑他們。是個騎馬的好手,手法俐落。”
“這些,在此時與我們無關。”
“呃——是的,或許無關……好吧,關於其他人。我認識老伯裡,他總在這兒,像這所房裡一隻溫順的貓和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的侍從官,他是老朋友了,他們自打出生就認識了。我認為他和傑維斯爵士都在某個伯裡管理的企業中入了股。”
“奧斯瓦德·福布斯,您瞭解他的情況嗎?”
“我想我只見過他一次。”
“林加德小姐呢?”
“從沒聽說過。”
“蘇珊·卡德韋爾小姐呢?”
“是一個紅頭髮的漂亮姑娘嗎?前兩天我見她和露絲·謝弗尼克-戈爾在一起。”
“伯羅斯先生呢?”
“是的,我認識他,謝弗尼克-戈爾的秘書。咱們私下裡說,我不太喜歡他。他容貌英俊並且深知這點。不是上流社會出身。”
“他跟傑維斯爵士很久了嗎?”
“我想大概有兩年了。”
“還有其他人……”
白羅的話被打斷了。
一個穿著日常套裝,高個子的金髮男子匆匆走進來,喘著氣,顯得很不安。
“晚上好,梅傑·裡德爾。我聽到傳言說傑維斯爵士自殺了,就馬上趕到這裡。斯內爾告訴我這是真的。簡直難以置信!我無法相信!”
“的確是事實,萊克。讓我為你介紹,這是萊克上尉,傑維斯爵士的財產經紀人。赫爾克裡·白羅先生,你也許聽說過他。”
萊克面色發紅,像是遇到了意外的喜事,“赫爾克裡·白羅先生?真高興見到您!至少……”他頓了一下,臉上迷人的微笑倏然而逝——變得焦慮不安,“有什麼……可疑之處……關於這次自殺事件,先生?”
“為什麼您會認為這裡面有什麼‘可疑之處’?”警察局長敏感地問道。
“我的意思是,因為白羅先生在這兒。呃,還因為整件事情都那麼令人難以置信!”
“不,不,”白羅很快說道,“我不是因為傑維斯爵士的死才到這兒來的。我先已經在這所房子裡了——作為一位客人。”
“噢,我明白了。有趣的是,今天下午我和他一起清理帳目的時候,他可沒告訴我您要來。”99cswcom
白羅平靜地說:
“您已經兩次使用‘難以置信’這個詞了,萊克上尉。那麼,您聽到傑維斯爵士自殺的事是如此地驚訝嗎?”
“的確如此。當然,他很瘋狂,每個人都這麼認為。但是,我實在無法想像,他以為世界離了他就不會存在的。”
“是的,”白羅說,“這一點很重要。”然後他讚賞地看著這位直率的,理智而鎮靜的年輕人。
梅傑·裡德爾清了清嗓子。
“既然您來了,萊克上尉,也許您願意坐下來回答幾個問題。”
“當然可以,先生。”
萊克搬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倆對面。
“您最後一次見到傑維斯先生是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三點多鐘。有些賬要查,還有一個農場新來了個佃戶。”
“您跟他在一起有多久?”
“大約半個小時。”
“仔細想想,然後告訴我您是否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年輕人考慮了一下,“不,我想沒有。他或許,稍微有點興奮——但那也沒什麼非同尋常的。”
“他沒有一點沮喪之情?”
“呢,沒有,他看來情緒很好,他正自鳴得意,撰寫一部家族史。”
“他寫了有多長時間了?”
“大概六個月前開始的。”
“林加德小姐是那時來的嗎?”
“不,她大約兩個月以前來的,當時他發現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了必要的研究文獻。”
“那您認為他確實自鳴得意?”
“噢,樂此不疲!實際上,他認為這個世界除了他的家族之外根本不值一提。”
年輕人的話音裡略帶嘲諷之意。
“那麼,據您所知,傑維斯爵士並沒有為什麼事而擔憂嗎?”
極短地停頓了一下,萊克上尉回答:
“沒有。”
白羅突然提了個問題:
“您認為,傑維斯爵士沒有在為他的女兒擔憂嗎?”
“他女兒?”
“正是。”
“據我所知沒有。”年輕人生硬地說。
白羅不再說什麼,梅傑·裡德爾說:
“好了,謝謝你,萊克。或許你能留在附近,我可能還有事問你。”
“當然,先生。”他站起身,“我還能做些什麼?”
“是的,你通知管家到這兒來。然後煩你幫我看看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怎麼樣了,我現在能不能和她說幾句話,也許她不太舒服吧?”
年輕人點點頭離開房間,步子敏捷而堅定。
“一個有魅力的年輕人。”白羅說。
“是的,好小夥子,很能幹。每個人都喜歡他。”
死者的鏡子 第5節
“請坐,斯內爾,”梅傑·裡德爾友好地說,“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我認為這個變故令你十分震驚。”
“的確如此,先生。謝謝你,先生。”斯內爾非常謹慎地坐了下來,就像他平時走路那樣。
“你在這兒待了很長時間了吧?”
“十六年,先生。可以說是自從傑維斯爵士定居在這兒以後。”
“啊,是的,當然,你的主人是個偉大的旅行家。”
“是的,先生。他曾經到過極地和許多有趣的地方探險。”
“現在,斯內爾,你能告訴我今晚你最後一次看見你的主人是什麼時候?”
“我在餐廳的時候,先生,看見桌子已經佈置就緒。通往大廳的門是開著的,這時我看見傑維斯爵士走下樓梯,穿過大廳,沿著走廊進了書房。”
“是什麼時間?”
“快到八點鐘,大概是八點差五分。”
“那麼這是你最後一次看到他?”
“是的,先生。”
“你聽見槍聲了嗎?”
“呃,是的,先生。不過當時我沒有想到是——我怎麼會往那兒去想呢?”
“你覺得那是什麼聲音?”
“我想是一輛汽車,先生。公路就從花園的牆外經過。或者是樹林裡的槍聲——一個偷獵者,或許。我從未想到……”
梅傑·裡德爾打斷了他,“是在什麼時候?”
“恰好在八點過八分,先生。”
警察局長犀利地問,“你怎麼會知道這麼確切?”
“很簡單,先生。我剛剛敲過第一遍鑼。”
“第一遍鑼?”
“是的,先生。根據傑維斯先生的命令,總是在晚餐的那遍鑼響的七分鐘之前,先敲一遍鑼。他特意要求,先生,當第二遍鑼敲響時,每個人都必須在客廳裡集結就緒。我敲完第二遍鑼就到客廳裡,宣佈晚餐開始,然後大家都走進去。”
“我開始明白了,”赫爾克裡·白羅說,“在你今晚宣佈晚餐開始時為什麼顯得那麼驚訝,是因為平常傑維斯爵士已經在客廳裡了?”
“我從未見過他不在那裡,先生,非常吃驚。我覺著有點……”
梅傑·裡德爾又機警地打斷了他。
“那麼其他人通常也會在那兒嗎?”
斯內爾咳嗽了一下。
“只要是晚餐遲到的人,先生,就不會再被邀請到這所房子裡來。”
“唔,非常嚴厲呀。”
“傑維斯爵士,先生,雇了一位大廚師,曾經掌管摩拉維亞皇帝的禦膳。他常常說,先生,晚餐如同宗教儀式一樣重要。”
“那他家裡人都怎麼看?”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總是聽他的,先生,連露絲小姐也從不敢在晚餐時遲到。”
“很有意思。”白羅低聲說。
“我明白了,”裡德爾說,“就是說平常晚餐都在八點一刻開始,而你在八點零八分時敲第一遍鑼?”
“今天是這樣,先生——可平日並不如此。晚餐通常在八點鐘。傑維斯爵士下令將今天的晚餐推遲一刻鐘,因為他要等一位乘夜班列車的紳士。”
說這話時,斯內爾朝白羅微微欠了欠身。
“當你主人走進書房時,他是否不安或者有些憂慮呢?”
“我不知道,先生。我離他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僅僅是看見了他而已。”
“他走進書房是獨自一人嗎?”
“是的,先生。”
“後來有人進過書房嗎?”
“我不清楚,先生。後來我就去了備餐室,直到八點八分我敲響第一遍鑼。”
“那時你聽見了槍聲?”
“是的,先生。”
白羅溫和地提了個問題。
“我想還有其他人,也聽到槍聲。”
“是的,先生。有雨果先生和卡德韋爾小姐,還有林加德小姐。”
“這些人也在大廳裡嗎?”
“林加德小姐剛從客廳出來,卡德韋爾小姐和雨果先生正下樓梯。”
白羅問:“他們在議論這響聲嗎?”
“對,先生。雨果先生問是否晚餐準備了香檳酒,我告訴他備好了雪利酒、白葡萄酒和勃艮第葡萄酒。”
“他認為是開香檳酒瓶塞的聲音?”
“是的,先生。”
“可誰也沒有把它當回事兒?”
“呃,沒有,先生。他們都有說有笑進了客廳。”
“房子裡其他人在哪兒?”
“我不清楚,先生。”
梅傑·裡德爾說:“你認識這把手槍嗎?”他說著把槍拿了出來。
“噢,是的,先生。這是傑維斯爵士的。他總把它放在桌子的抽屜裡。”
“抽屜通常上鎖嗎?”
“我不清楚,先生。”
梅傑·裡德爾放下槍,清了清嗓子:
“現在,斯內爾,我要問你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希望你能盡可能誠實地回答,你知道導致你主人自殺的某種原因嗎?”
“不,先生,我一無所知。”
“最近傑維斯爵士的態度古怪嗎?沒有沮喪?或者焦慮?”
斯內爾抱歉地咳了一下,“請原諒我這麼說,先生,不過傑維斯爵士的舉止在陌生人眼裡總是有點古怪。他是個非常老派的紳士,先生。”
“是,是,我非常清楚這一點。”
“先生,外人一般是無法理解傑維斯爵士的。”
斯內爾強調了“理解”這個詞。99csw.com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沒有發現任何不同以往之處嗎?”
管家猶豫了。
“我覺得,先生,傑維斯爵士正為某事而擔憂。”他終於說道。
“擔憂還是沮喪?”
“不能說是沮喪,先生,只是擔憂,是的。”
“你知道他憂慮的緣故嗎?”
“不,先生。”
“比如說,是不是與某個人有關?”
“我什麼也不知道,先生。不管怎樣,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白羅又開口了:
“他的自殺讓你吃驚嗎?”
“非常吃驚,先生。令我極為震驚。我從未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裡德爾看著他,又說:
“好吧,斯內爾,我想就問你這些了。你很肯定沒有其它要告訴我們的——比如說,最近這幾天沒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管家站起身,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先生,沒什麼事兒。”
“那麼你可以走了。”
“謝謝,先生。”
走到門口,斯內爾退後一步,側立一旁,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飄然而入。她身著一件東方色彩的長袍,紫色和橙色的絲綢緊裹在身上。她神色安詳,態度鎮靜。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梅傑·裡德爾立起身。
她說:“他們告訴我您想和我談談,所以我來了。”
“我們要換一個房間嗎?這兒一定令您極為痛苦。”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搖搖頭,坐在一把齊本德耳式椅子上,她低聲道:
“哦,不,這有什麼關係?”
“您真是太好了,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不顧及您的個人情感。我明白此事對於您是一次多麼可怕的打擊……”
她打斷了他,“開始確實是一次打擊,”她承認,語氣平和而隨意,“但並不存在死亡之類的事,實際上,你知道,只有變化。”她補充說,“事實上,傑維斯正站在您的左肩旁邊,我能清楚地看到他。”
梅傑·裡德爾的左肩微微抖了一下,他很疑惑地望著她。
她朝他微笑了,一個茫然而又幸福的微笑。
“您不相信,當然!沒人願意相信。對我來講,靈魂世界就像這個世界一樣真實。還是請您向我提問吧,別擔心會令我痛苦。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痛苦。您知道,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人無法脫離他的因果報應,它們都在——鏡子裡——顯示出來,一切。”
“鏡子,夫人?”白羅問。
“是的,它是破碎的。您知道,一個象徵!您知道坦尼森的詩嗎?當我還是姑娘時常常讀他的詩——儘管,當然了,那時我還沒有領會其中的隱秘之意。‘鏡子碎成一片一片’‘詛咒纏上我身!’夏洛特夫人大叫。這就是傑維斯身上所發生的事。詛咒突然降臨在他身上。我認為,絕大多數的古老家族都有某種詛咒……鏡子碎了。他知道他是命中註定的!詛咒應驗了!”
“但是,夫人,並非詛咒讓鏡子碎了——而是一顆子彈。”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仍然用那種曖昧不清的態度說:
“那都是一回事,實際上……那是命。”
“可您丈夫是自殺的。”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竟然微笑了,“他本不該那麼做的,當然了。可傑維斯總是缺乏耐心。他從不願意等待,他的時限到了——他走上前去迎接它,其實就這麼簡單。”
梅傑·裡德爾,惱怒地清了清嗓子,不客氣地說:
“那麼您對您丈夫結束他的生命並不感到驚訝嘍?您是不是期待著此事發生呢?”
“哦,不,”她的眼睛睜大了,“一個人不是總能預見到未來。傑維斯,當然,是個非常奇特的人,一個不同尋常的男人。他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他天生是個偉人。很早以前我就瞭解這一點,我想他本人也清楚。他難以屈從日常世界的愚蠢的準則。”她從梅傑·裡德爾的肩膀望過去,又說,“他正在微笑,他認為我們所有的人都是那麼愚昧。我們也確實如此,就像小孩子。假裝相信生活是真實的然而……生活只是偉大的幻想之一。”
似乎感到已經無法挽回敗局,梅傑·裡德爾孤注一擲地問:
“您能否告訴我們,為什麼您丈夫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聳了聳瘦削的肩膀,“力量驅動著我們——力量驅動著我們……你們不會懂的,你們只停留在物質層面上。”
白羅咳了一下,“談到物質層面,夫人,您知道您丈夫是如何處理他的財產的嗎?”
“錢?”她瞪著他,“我從不考慮錢。”
她的語氣十分不屑一顧。
白羅轉到另外一個話題,“今晚您下樓進晚餐是在什麼時間?”
“時間?時間是什麼?無限,這是答案,時間是無限的。”
白羅低聲說:
“但是您丈夫,夫人,對時間相當重視——尤其是,別人告訴我的,看重晚餐時間。”
“親愛的傑維斯,”她微笑著,“他在這上面很是荒唐。可這讓他心情愉快。所以我們從不遲到。”
“您在客廳裡嗎,夫人,當響起第一遍鑼時?”99csw.com
“不,我還在我自己房裡。”
“您記得您到客廳時誰在那兒嗎?”
“好像每個人都在,我想,”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問,“這有什麼關係?”
“也許無關緊要,”白羅說,“還有個問題,您丈夫告訴過您他懷疑自己受到敲詐嗎?”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似乎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敲詐?不,我不這樣認為。”
“敲詐,欺騙——某種犯罪……?”
“不——不——我不這樣想。如果有人敢做這種事,傑維斯一定很生氣。”
“他什麼也沒跟您提起過?”
“不——沒有。”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搖搖頭,仍然沒太大興趣,“我本該記著……”
“您最後一次見到您丈夫活著是什麼時候?”
“跟平常一樣,下樓吃晚餐之前他順便去看看我,我的女傭也在。他只說他要下去了。”
“最近幾星期他談論最多的是什麼?”
“哦,家族史。他進展順利,發現了很多有趣的陳年往事,林加德小姐,不可估量。她為他在大英博物館查找資料——一切有關的事情。您知道,她曾幫洛德·瑪律卡斯特寫過一部書。她相當老練——我的意思是她從來不找那些不相稱的東西。不管怎樣,總會有一些後代子孫不願啟齒的先輩。傑維斯對此非常敏感。她也幫我的忙。為我找到很多關於哈特謝晉蘇特(古埃及女王)的材料。我是哈特謝普蘇特轉世,您知道。”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平靜地宣佈,“此前,”她接著說,“我是亞特蘭蒂斯(傳說中的島嶼)的女祭司。”
梅傑·裡德爾在椅子上動了動。
“呃——嗯——非常有趣,”他說,“好吧,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我想就這些了。非常感謝。”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站起來,撫平她的東方式長袍。
“晚安,”她說。然後,她的觀點轉向梅傑·裡德爾身後的某處,“晚安,傑維斯,親愛的。我希望你會來,但我知道你不得不留在這兒。”她又解釋道,“你必須留在這兒二十四小時以上,之後才能自由地活動和交流。”
她飄然離去。
梅傑·裡德爾以手撫額,“噓,”他低聲說,“她比我想像的還要瘋癲得多。她真相信那些無稽之談嗎?”
白羅沉思著搖搖頭,“不,不,我的朋友。有意思的是,正如雨果·特倫特先生無意中向我提到的,在那些紛亂的幻想當中,偶而會有一些明智之見。她對我們提到了林加德小姐的老練圓熟,說她避而不涉及不受歡迎的先人。相信我,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絕不傻。”
他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踱著,“這次變故中的某些事情我不喜歡。不,我一點也不喜歡。”
裡德爾好奇地看著他。
“您是指自殺的動機?”
“自殺——自殺!全都錯了,我告訴您,是邏輯上的錯誤。謝弗尼克-戈爾是如何看待他自己的?看成一個巨人,絕頂重要的人物,看成世界的中心!這樣一個人會毀滅自己嗎?肯定不會。他更像是會毀滅他人——那些可憐如螻蟻一般,竟敢惹惱他的人……他或許把這個當成是必要的——甚至神聖的?可是自我毀滅?這樣的一個自我的毀滅?”
“您說得都對,白羅。但證據確鑿充分。門鎖著,鑰匙在他自己口袋裡。窗戶關死了,我知道這些事只在書裡發生——而我還從未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過。還有別的嗎?”
“是的,還有。”白羅坐在一把椅子上,“我在這兒,我是謝弗尼克-戈爾。我坐在我的桌前。我決定殺死自己——因為,我們假設一下,我發現了一樁有辱家族名譽的可怕事件。這並不令人信服,但也足夠了。”
“Ehbien(法文,意為:然後。),我怎麼辦?我在一張紙上寫下‘SORRY’(對不起)幾個字。是的,很有可能。然後我打開桌子抽屜,取出我放在那裡的手槍,裝上子彈,如果它沒裝的話,然後——我向自己開槍嗎?不,我先把我的椅子轉過去——這樣,我還朝右側傾斜一點兒——這樣,然後才把手槍對準我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白羅從椅子上跳起來,來回踱著步子,問:
“我問您,這合情理嗎?為什麼要把椅子轉過去?如果,比如說,牆上那個地方有幅畫,那麼,是的,或許能得以解釋,一個快死的人也許他希望在世上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是某一幅畫像,但是窗簾——ahnon(法文,意為:啊不。),這不合情理。”
“他也許想看看窗外,最後看一眼他的領地。”
“我親愛的朋友,您的說法難以服人。事實上,您知道這毫無意義。八點過八分天已經黑了,而且窗簾都放下來了。不,一定還有別的解釋……”
“據我看只有一種解釋,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瘋了。”
白羅不滿意地搖著頭。
梅傑·裡德爾站起來。
“來吧,”他說,“讓我們去見見在場的其餘的人。我們或許能得到些什麼。”
死者的鏡子 第6節
在與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經過一場面對面的艱難交談之後,梅傑·裡德爾發覺與福布斯這樣精明的律師相處非常輕鬆。
福布斯先生言辭謹慎,滴水不漏,但他的回答總是切中要害。
他承認傑維斯爵士的自殺令他極為震驚。他從未想到過傑維斯爵士這種類型的人會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對其行為的原因一無所知。
“傑維斯爵士不但是我的主顧,而且還是老朋友。我從孩提時代就認識他了,應該說他總是在享受生活。”
“在這種情況下,福布斯先生,我必須請您非常坦白地講,您不知道傑維斯爵士生活當中任何焦慮或傷心的秘密嗎?”
“不,他很少焦慮,像大多數人那樣,但他仍然有嚴肅認真的品性。”
“沒有病痛?他和妻子之間沒什麼問題?”
“不,傑維斯爵士和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相愛至深。”
梅傑·裡德爾說:
“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顯然持有某種奇特的觀念。”
福布斯先生笑了——一個寬容的、男人式的微笑。
“女士們,”他說,“一定要給她們留有幻想的權利。”
警察局長繼續問:
“您管理著傑維斯爵士的所有法律事務?”
“是的,我的公司,福布斯、奧格爾維和斯潘斯,一百多年來一直為謝弗尼克-戈爾家族服務。”
“謝弗尼克-戈爾家族是否有過什麼醜聞?”
“我實在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白羅先生,請您把給我看過的那封信讓福布斯先生看一下好嗎?”
白羅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欠身把這封信交給福布斯先生。
福布斯先生讀了信,眉毛揚了起來,“一封非比尋常的信,”他說,“我現在明白您的問題所在了。沒有,據我所知,沒有任何理由去寫一封這樣的信。”
“傑維斯先生沒有對您提及此事?”
“根本沒有。我必須說我很奇怪他沒這樣做。”
“他總是信賴於您?”
“我認為他很信任我的判斷力。”
“那您對這封信所指有何想法?”
“我不願做任何不負責任的猜測。”
梅傑·裡德爾很欣賞這一巧妙的回答。
“現在,福布斯先生,也許您會告訴我們傑維斯爵士如何安排他的遺產?”
“當然,我沒有任何理由反對。對他妻子,傑維斯爵士留下六千英鎊年金,記入財產賬下。還可以在杜沃爾府邸或朗德斯廣場的房產中任選一項。當然還有幾件遺贈品,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剩下的財產歸他的養女,露絲,條件是,如她結婚的話,她丈夫要改姓謝弗尼克-戈爾。”
“什麼也沒留給他外甥,雨果·特倫特先生?”
“有的。一筆五千英鎊的遺贈。”99csw.com
“我以為傑維斯爵士是個富有的人?”
“他非常富有。除了地產之外他還有一大筆私人財產。當然,他不像從前那麼富有了。實際上所有投資收益都很緊張,而且,傑維斯爵士還在一家公司損失了一大筆錢——伯裡上校說服他在‘特殊合成橡膠代用品’公司投入了很大一筆錢。”
“不是明智之見?”
福布斯先生點點頭說:
“退伍軍人在買賣交易上是損失最慘重者,我發現他們的輕信遠遠超過那些寡婦——事實上的確如此。”
“然而這些不走運的投資沒有嚴重影響到傑維斯爵士的收入?”
“噢,沒有,不算嚴重,他依然是個非常富有的人。”
“這份遺囑什麼時候立下的?”
“兩年以前。”
白羅低語道:
“這個安排,似乎對雨果·特倫特先生,傑維斯爵士的外甥不太公平啊?不管怎樣,他也是傑維斯爵士最近的血親。”
福布斯先生聳聳肩,“一個人不得不考慮到他家族的歷史。”
“比如……”
福布斯先生顯得有點不願意說下去。
梅傑·裡德爾說:
“您一定覺得我們過於關注重提起舊日的醜聞或者類似之事了。但是這封傑維斯爵士給白羅先生的信必須得到解釋。”
“並不存在什麼醜行用以解釋傑維斯爵士對他侄子的態度,”福布斯先生很快說道,“只是傑維斯爵士總是認真地把自己放在家族首腦的位置上。他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弟弟,安東尼·謝弗尼克-戈爾,死於戰爭。妹妹,潘蜜拉結了婚,但傑維斯爵士很不贊成這門親事。換句話說,他認為她在結婚之前應當首先征得他的同意和認可。他認為特倫特上尉的家族不夠顯赫,不足以與謝弗尼克-戈爾家攀親。他的妹妹為他的這種想法而感到好笑。結果,傑維斯爵士一直不喜歡他外甥。我想,這或許促使他決定收養一個孩子。”
“他自己不能有親生骨肉嗎?”
“不,他們婚後曾生出一胎死嬰,醫生說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再也無法生育了。兩年後他收養了露絲。”
“那麼露絲小姐是誰呢?他們怎麼選中了她?”
“她是,我想,一家遠親的孩子。”
“我正是這麼猜的,”白羅說,抬頭望著掛在牆壁上的家族畫像,“人們看得出她屬於同一支血脈——鼻子,下巴的線條。這一特徵在這面牆上重現了很多次。”
“她也承繼了脾性。”福布斯先生乾巴巴地說。
“可以想見。她與她養父相處得怎麼樣?”
“您盡可想像,他們之間不止一次發生過激烈的衝突。不過儘管有這些爭吵,我認為他們之間還是有種潛在的和諧。”
“雖然如此,她還是令他十分煩惱?”
“無盡的煩惱。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絕沒到讓他結束自己生命的地步。”
“啊,當然不會,”白羅表示同意,“一個人不會因為有個任性女兒就朝自己腦袋開槍的!這樣一位小姐繼承他!傑維斯爵士從未想過更改他的遺囑嗎?”
“嗨!”福布斯先生咳了一下以掩飾他的些許不安,“事實上,我得到傑維斯爵士的指示到這兒來(也就是說兩天前),是為了立一份新的遺囑。”
“什麼?”梅傑·裡德爾把椅子拉近一些,“您沒有告訴我們這個。”
福布斯先生很快說:
“你們只是問我遺囑的措辭,我給了你們想要的,新遺囑甚至還沒正式擬好——何況還沒有簽字呢。”
“它有什麼條款?這或許能啟發我們瞭解傑維斯爵士的思想狀況。”
“主要部分和從前一樣,但謝弗尼克-戈爾小姐只有跟雨果·特倫特先生結婚才有繼承權。”
“啊,”白羅說,“可這有相當大的區別。”
“我並不贊成這一條,”福布斯先生說,“而且我當即指出,這條很可能被駁斥掉。法庭不會支持這種條件的遺贈。但是傑維斯爵士主意已定。”
“那如果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或者再加上特倫特先生)拒絕服從呢?”99csw.com
“如果特倫特先生不願和謝弗尼克-戈爾小姐結婚,那麼財產無條件地屬於她,但如果他願意而她拒絕的話,反之財產都歸他。”
“怪事。”梅傑·裡德爾說。
白羅往前湊湊,輕輕拍著律師的膝蓋。
“可是藏在背後的是什麼?當傑維斯爵士制定這一條件時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肯定有什麼事情……我想,這一定涉及到另外一個人……一個令他不滿的人,我想,福布斯先生,您一定知道那個人是誰?”
“白羅先生,我真的一無所知。”
“但您可以猜測一下。”
“我從來不妄加猜測。”福布斯先生說,語氣中很有些反感。
他摘下夾鼻眼鏡,用一塊絲質手絹擦著,問道:
“你們還想知道些什麼嗎?”
“現在沒有。”白羅說,“就我而言沒有了。”
福布斯先生看看沒什麼再好可談的了,就把注意力轉向警察局長。
“謝謝您,福布斯先生,我想就這些了。我很想,如果可以的話,和謝弗尼克-戈爾小姐談談。”
“當然可以,我想她在樓上和謝弗尼克夫人在一起。”
“呃,好的,也許我還有話想跟——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伯羅斯,先談一談,以及那位寫家族史的女士。”
“他們都在圖書室,我會通知他們的。”
死者的鏡子 第7節
“真困難,”梅傑·裡德爾在律師離開房間之後說,“從這些老派的法律界人士身上榨出點有用的東西。整個事件在我看是以那個姑娘為中心。”
“看起來似乎——是的。”
“啊,伯羅斯來了。”
戈弗雷·伯羅斯走進來,帶著一種渴望效力的熱切之情。他的微笑謹慎而憂鬱,僅露出一點牙齒。略顯機械而且不太自然。
“現在,伯羅斯先生,我們想問您幾個問題。”
“當然,梅傑·裡德爾,您儘管問。”
“好的,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簡單講,您對於傑維斯爵士自殺有何看法?”
“絕對沒有。此事令我極為震驚。”
“您聽到槍聲了?”
“沒有,我覺得當時我肯定是在圖書室。我很早就下樓去圖書室查個資料。圖書室與書房恰好在房子兩頭,所以我什麼也沒聽見。”
“有誰和您在一起嗎?”白羅問。
“沒有。”
“您不知道當時其他人都在哪兒嗎?”
“我猜大概是在樓上換衣服。”
“您什麼時候到客廳的?”
“正好在白羅先生到之前,每個人都在那兒——當然,除了傑維斯爵士。”
“他不在那您不感到奇怪嗎?”
“是的,的確奇怪。通常他總在第一遍鑼響之前就到的。”
“近來您注意到傑維斯爵士的態度有什麼不一樣嗎?他憂慮?或者不安?還是沮喪?”
戈弗雷·伯羅斯想了想,“不——我認為沒有。稍有點——心事重重吧。”
“但他並未表現出為某件特別事情的擔憂?”
“哦,沒有。”
“沒有——經濟方面的憂慮?”
“他在為一家公司的事而煩惱——確切地說是特種合成橡膠公司。”
“他對此事說了些什麼?”
戈弗雷·伯羅斯又堆起了機械的笑容,還是顯得不太真實。
“呃——事實上……他說,‘老伯裡不是傻瓜就是無賴。是傻瓜,我想。為范達的緣故我必須得和他友好相處’。”
“他為什麼說‘為范達的緣故’呢?”白羅問道。
“是這樣,你們知道,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很喜歡伯裡上校,而他也崇拜她。像只狗一樣老跟在她後面。”
“傑維斯爵士一點也不——嫉妒?”
“嫉妒?”伯羅斯睜大了眼睛,之後大笑起來,“傑維斯爵士嫉妒?他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個詞。他腦子裡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喜歡他之外的人,您明白嗎?”
白羅溫和地說:
“我認為,您並不太喜歡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爵士?”
伯羅斯臉紅了,“哦,對,我不喜歡他。至少——在今天他的那套作派已經顯得荒唐可笑了。”
“哪些作派?”白羅問。
“封建觀念,如果你們願意這麼講的話。對祖先的崇拜和個人的傲慢自大。傑維斯爵士在很多方面都很有能力,而且他的生活富有樂趣。不過如果他不是總把自己包在厚厚的自我主義當中的話,他的生活會更有意思。”
“他女兒也同意您的看法嗎?”
伯羅斯的臉又紅了——這一次漲成深紫色。
他說,“我可以想像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是非常現代的!自然,我不會和她一起對她父親評頭論足的。”
“可是現代人大量地談論他們的父親!”白羅說,“現代精神整體上就是批評自己的父母!”
伯羅斯聳聳肩。
梅傑·裡德爾問:
“那沒有其他——其他經濟上的焦慮嗎?傑維斯爵士從未提及他受過敲詐?”
“敲詐?”伯羅斯一副吃驚的樣子,“噢,沒有。”
“那您自己和他的關係很好嗎?”
“當然很好。為什麼不呢?”
“我只是問問,伯羅斯先生。”
年輕人顯得很生氣,“我們的關係再好不過了。”
“您知道傑維斯爵士曾寫信請白羅先生來這兒嗎?”
“不知道。”
“傑維斯爵士通常自己寫信嗎?”
“不,他差不多總是口述給我。”
“但他這次沒這麼做?”
“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您是怎麼想的?”
“我想不通。”
“您想不出什麼原因使得他親自寫了這封特別的信?”
“不,我想不出來。”
“啊!”梅傑·裡德爾說,很快又加了一句,“很奇怪。您最後一次看見傑維斯爵士是什麼時候?”
“在我換衣服進晚餐之前,我帶了幾封信讓他簽字。”
“當時他的情緒如何?”
“很正常,事實上應該說他正為什麼事而感到高興。”
白羅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嗯?”他說,“這就是您的印象?他正為某件事而高興,然後,此後不久,他就自殺了,太離奇了!”
戈弗雷·伯羅斯聳聳肩,“我只是告訴您我的印象而已。”
“是,是,它們非常有價值。不管怎樣,您可能是最後見到活著的傑維斯爵士的人之一。”
“斯內爾是最後見到他的人。”
“見到他,是的,但是沒和他說話。”
伯羅斯沒有回答。
梅傑·裡德爾說:
“您上樓換晚餐的衣服是什麼時間?”
“大約七點過五分。”
“傑維斯爵士在幹什麼?”
“我離開時他還在書房裡。”
“一般他換衣服用多長時間?”
“他通常給自己留出三刻鐘的時間。”
“那麼,如果晚餐在八點一刻,他很可能最遲七點半就上樓了?”
“很可能。”
“您自己很早就去換衣服了?”
“是的。我想換了衣服就去圖書室查資料。”
白羅沉思地點點頭,梅傑·裡德爾說:
“好吧,我想目前就這些了,請您通知——那位小姐叫什麼來著?”
嬌小的林加德小姐幾乎立刻輕快地走進房間。她戴著幾條項鍊,在她坐下時丁當作響,然後她就用探詢的目光來回打量著這兩個人。
“所有這些——呃——非常令人悲痛,林加德小姐。”
“的確很令人悲痛。”林加德小姐禮貌地答道。
“您來這兒——是在什麼時候?”
“大約兩個月以前,傑維斯爵士寫信給博物館的一位朋友——福瑟林蓋上校——然後福瑟林蓋上校推薦了我。我曾經做過一些歷史研究工作。”
“您覺得傑維斯爵士難以相處嗎?”
“噢,不很難,應當對他遷就一點,這是當然的。但之後我發現不得不遷就所有的男人。”
此刻,帶著可能被林加德小姐遷就的一種不自在的感覺,梅傑·裡德爾說:
“您在這兒的工作是幫助傑維斯爵士寫書?”
“是的。”
“都包括哪些工作?”
這時,林加德小姐看上去非常通情達理,她回答時眼波閃亮,“是這樣,實際上,您知道,就是寫那本書!我查找所有的資訊並做好筆記,然後組織材料。之後,我再整理修改傑維斯爵士寫的稿子。”
“您必須做得非常熟練,小姐。”白羅說。
“熟練加嚴格,兩者都需具備。”林加德小姐道。
“傑維斯爵士不反感您的——哦——嚴格嗎?”
“一點也不,當然我不會拿所有的細枝末節去煩他的。”
“啊,是的,我明白了。”
“非常簡單,實際上,”林加德小姐說,“傑維斯爵士極易相處,如果採取適當方式的話。”
“現在,林加德小姐,我想知道您對這一悲劇事件有何明見?”
林加德小姐搖搖頭。
“我恐怕無能為力。你們知道,他自然不會完全信賴我,我差不多算個陌生人。而且我認為他太傲氣了,絕不會和任何人提到家中的麻煩。”
“可您認為是家庭問題導致他結束生命的?”
林加德小姐非常驚訝,“那當然了!難道還有其他的解釋?”
“您敢肯定是家庭問題困擾著他?”
“我知道他有極大的煩惱。”
“噢,您知道?”
“為什麼,當然了。”
“告訴我,小姐,他與您談過此事?”
“並不太詳細。”
“他說些什麼?”
“讓我想想。我覺得他可能不像我這麼說的……”
“等等,對不起,那是在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我們通常從三點工作到五點。”
“請繼續講吧。”
“如我所言,傑維斯爵士似乎難以集中注意力——事實上,他說有幾樁麻煩事糾纏在他腦子裡,而且他說——讓我想想——似乎是這樣——(當然,我不敢肯定是他的原話),‘太可怕了,林加德小姐,曾是這片土地上最驕傲的一個家族,竟然會被蒙上恥辱。’”
“那您怎麼說的?”
“哦,只說些寬慰他的話。我想我說的是每一代人都會出些低能者——那是對偉大的一種懲罰——但他們的失敗很少為後人所銘記。”
“這番話達到了您所期望的寬慰效果了?”
“多少有點。我們回到了羅傑·謝弗尼克-戈爾身上。我在一份當時的手稿中發現一條極有價值的材料。可傑維斯爵士又走神兒了。後來他說下午他不再想工作了,他說他受到了一次打擊。”
“一次打擊?”
“他就這麼說的。當然,我沒問任何問題,我只是說,‘我很遺憾聽到這個,傑維斯爵士。’然後他讓我告訴斯內爾說白羅先生要來,並且要把晚餐推遲到八點十五分。派了汽車去接七點五十分的火車。”
“通常他也讓您來安排這類事嗎?”
“哦——不,——這應該是伯羅斯先生的事兒。我只管做我的文獻工作。我可不是他的秘書。”
白羅問:
“您認為傑維斯爵士是否出於某種特殊原因請您而不是伯羅斯先生來安排此事呢?”
林加德小姐想了想,“嗯,他或許有……當時我沒想過。我以為只是方便起見。不過,現在我想起來他的確讓我別告訴其他人白羅先生要來。要給大家一個驚訝,他說。”
“啊!他這麼說過,是嗎?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那您告訴過別人嗎?”
“當然沒有,白羅先生。我告訴了斯內爾晚餐的事,讓他派個司機接一位乘七點五十分列車到達的紳士。”
“傑維斯爵士當時還講過什麼與此事有關的話嗎?”
林加德小姐想了想,“不——我認為沒有了——他很激動——我記得離開他房間時,他說,‘現在他來已經無濟於事了,太遲了。’”
“那您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唔——不知道。”
對這句含糊而猶豫不決的簡單否認,白羅皺皺眉頭,又重複了一句,“‘太遲了’,他是這麼說的?‘太遲了’?”
梅傑·裡德爾說:
“林加德小姐,您能告訴我們您對如此困擾傑維斯爵士的事情真相有何想法嗎?”
林加德小姐慢慢地說道:
“我有種看法,此事在某種程度上與雨果·特倫特有關。”
“和雨果·特倫特有關?您為什麼要這樣認為?”
“是的,這沒有任何確證。但昨天下午我們剛好涉及到雨果·德·謝弗尼克爵士(恐怕他在‘玫瑰戰爭’中表現不佳),傑維斯爵士說,‘我妹妹居然替她兒子選了雨果作為家族的姓名。它一直是我們家族中不盡人意的名字。她早該曉得,沒一個叫雨果的能幹出些名堂來。’”
“您對我們講的很有啟發性,”白羅說,“是的,它向我提示了一種新的想法。”
“傑維斯爵士沒有說得更清楚些嗎?”梅傑·裡德爾問。
林加德小姐搖搖頭,“沒有,而且不會什麼都對我講。傑維斯爵士實際上只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真的跟我說話。”
“很對。”
白羅說:
“小姐,您一個陌生人,剛來這兒兩個月。如果您可以把對這個家族及其事務的印象直言相告的話,我認為會非常有價值。”
林加德小姐摘下夾鼻眼鏡,眨著眼睛思索了一番,“好吧,起初,坦率講,剛到這兒時我以為走進了一家瘋人院。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總看見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而傑維斯爵士的行止則像——像一個君王——以非同一般的方式扮演他自己——嗯,我實在認為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人。當然,謝弗尼克-戈爾小姐很正常,而且我也很快發現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實際上是個極為善良、仁慈的女人。沒人比她待我更好的了。傑維斯爵士——嗯,我真的認為他瘋了。他的極端自我作派——你們是這樣講的嗎?——每天都愈演愈烈。”
“那麼其他人呢?”
“伯羅斯先生為傑維斯爵士工作得很辛苦,我可以想像。我覺得他很高興我們的著書工作給了他一點喘息之機。伯裡上校總是魅力十足。他摯愛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並且與傑維斯爵士也相處得很好。特倫特先生、福布斯先生及卡德韋爾小姐才來沒幾天,所以我對他們還不太瞭解。”
“非常感謝,小姐。那麼萊克上尉怎麼樣,那個經紀人?”
“噢,他非常好,每個人都喜歡他。”
“包括傑維斯爵士嗎?”
“哦,是的,我曾聽他說過萊克是他用過的最好的經紀人。當然,萊克上尉和傑維斯爵士相處時也有他的難處——不過都處理得很好,這很不容易。”
白羅沉思著點點頭。他自語道:“有件事——什麼事——在我腦子裡要問您——某個小問題……是什麼來著?”
林加德小姐耐心地望著他,白羅苦惱地搖著頭,“哈,就在我嘴邊兒。”
梅傑·裡德爾等了一兩分鐘,而白羅仍在困惑地皺著眉頭,於是他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您最後見到傑維斯爵士是什麼時間?”
“喝午茶時,就在這間屋裡。”
“當時他的態度怎樣?正常嗎?”
“和平時一樣正常。”
“午茶時的氣氛緊張嗎?”
“不,我覺得每個人都很正常。”
“午茶後傑維斯爵士去哪兒了?”
“他帶伯羅斯先生去了書房,像平常一樣。”
“那是您最後一次看到他?”
“是的。我去了我工作的小起居室,根據我和傑維斯爵士複審過的筆記列印了一章書稿,直到七點鐘,我上樓休息,換上晚餐的衣服。”
“我想,您的確聽到了槍聲?”
“是的,我正在這間房裡,我聽到了像槍聲的聲音,就走進了大廳,特倫特先生在那兒,還有卡德韋爾小姐。特倫特先生問斯內爾晚餐是否準備了香檳酒,還因此開了很多玩笑。我恐怕從沒將此事當真。我覺得那肯定是一輛車逆火的聲音。”
白羅說:
“您聽到特倫特先生說‘總有謀殺在發生’這句話了?”
“我想他的確說了那麼一句——當然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們全到這兒來了。”
“您還記得其他人來進晚餐的次序嗎?”
“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最先到的,我想,然後是福布斯先生,之後伯裡上校和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一起下樓來。隨後是伯羅斯先生。我想次序就是這樣,但我不十分肯定,因為他們幾乎是同時到的。”
“被第一遍鑼聲集合起來的?”
“是的,每個人聽到鑼聲都立刻行動起來,傑維斯爵士是個可怕的‘晚餐守時’的信奉者。”
“他自己一般什麼時候下樓?”
“在第一遍鑼響之前,他幾乎都在房間裡了。”
“這次他沒下來令您驚奇嗎?”
“非常驚訝。”
“啊,我想起來了!”白羅大叫一聲。
當另兩個人都質詢地望著他時,他接著說道:
“我想起我剛才要問什麼了。今天晚上,小姐,因為斯內爾報告說門鎖住了,我們全都奔向書房時,您停下來撿起了一樣東西。”
“我?”林加德小姐顯得非常吃驚。www99csw.com
“是的,就在我們拐向通往書房的走廊時,一件小小的發亮的玩意兒。”
“太奇怪了——我記不得了,等一下——是的,只是我沒想起來。讓我看看——它一定在這裡。”
她打開她的黑色手提包,把裡面的東西倒在桌子上。
白羅和梅傑·裡德爾都頗有興趣地瞧著。有兩塊手帕,一個粉盒,一小串鑰匙,一個眼鏡盒,還有一件東西,被白羅一把抓起。
“一個子彈殼,天哪?”梅傑·裡德爾說。
這個小東西倒真像子彈殼的形狀,可它實際上只是枝小鉛筆。
“這就是我撿到的東西,”林加德小姐說,“我全給忘了。”
“您知道是誰的嗎,林加德小姐?”
“噢,是的,是伯裡上校的。他用一枚擊中他的子彈做了這個——或者沒有擊中他,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在南非戰爭中。”
“您知道他最後一次帶著它是什麼時候?”
“嗯,今天下午他們打橋牌時他還帶著它,因為當我進來喝茶時,我注意到他正用它記分數。”
“誰在打橋牌?”
“伯裡上校,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特倫特先生和卡德韋爾小姐。”
“我想,”白羅溫和地說,“我們將留下這個並親自把它還給上校。”
“噢,請吧。我太健忘了,我早該記起還給他。”
“或許,林加德小姐,您現在是否樂意請伯裡上校到這兒來?”
“當然,我馬上去叫他。”
她匆忙離開了,白羅站起身,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我們開始,”他說,“重新安排一下這個下午。非常有意思。兩點半傑維斯爵士和萊克上尉一起查帳,他有些心事重重。三點鐘,他和林加德小姐一起討論他正在寫的書,他的頭腦為某件事所困擾。林加德小姐還把這一苦惱與特倫特先生聯繫起來。午茶時分,他的舉止正常,午茶後,戈弗雷·伯羅斯告訴我們他正為某事而興奮不已。八點差五分他下樓去他的書房。在一張紙上顫抖著寫下‘SORRY’一詞,然後開槍自殺!”
裡德爾慢慢地說:
“我明白您的意思,這前後不一致。”
“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爵士的情緒變化太奇特了!他心事重重——他極為不安——他正常——他非常興奮!這裡面有點特別的東西!還有他那句‘太遲了’。我到這兒‘太遲了’。是啊,確實如此,我確實來得太遲了——沒能見到活著的他。”
“我明白了,您真的認為……”
“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傑維斯爵士為何要請我來!真的!”
白羅又在房間裡來回巡視。他整了整壁爐臺上的一兩件擺設;檢查了靠立在一面牆上的一張牌桌,打開抽屜把紙牌拿出來。然後他轉到寫字臺旁邊,檢查那個廢紙簍,裡面除了一個紙袋以外別無它物。白羅把它拿出來,聞了聞,自語道:“柳丁。”之後把它展開,讀著上面的名字。“木匠和兒子們,水果商們,拉夫聖瑪麗。”他正將紙折成整齊的方形,這時伯裡上校走了進來。
死者的鏡子 第8節
上校坐入一把椅子,一邊搖頭一邊說道:
“這事太可怕了,范達·謝弗尼克-戈爾表現得非常好——極為出色。偉大的女人!充滿了勇氣!”
輕輕坐回到椅子上,白羅說:
“我想您認識她很多年了?”
“是的,確實如此,我參加了她的初次社交舞會。她的頭上戴著玫瑰花蕾,我仍記得,一條白色的絨毛裙……舞會上沒有誰比得上她!”
他聲音裡飽含深情,白羅拿出那枝鉛筆給他。
“這是您的吧,我想?”
“呃?什麼?噢,謝謝,今天下午打橋牌時還用過它。太令人驚異了,您知道,三圈裡我摸到了一百張黑桃大牌。前所未有啊!”
“午茶之前您在玩橋牌,對吧?”白羅問,“傑維斯爵士喝茶時心情如何?”
“平平常常——很平常,怎麼也想不到他正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他要比平時興奮一點兒。”
“您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什麼,就在那時唄?午茶時間。此後再也沒見到這個可憐的傢伙。”
“午茶後您沒去書房嗎?”
“沒有,再沒見到過他。”
“您什麼時候下樓進晚餐?”
“第一遍鑼敲響之後。”
“您和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一塊兒下來的?”
“不,我們——呃——在大廳碰到的。我想她剛剛到餐廳看過花——差不多是那樣。”
梅傑·裡德爾說:
“我希望您別介意,伯裡上校;如果我問您一個個人問題的話。您和傑維斯爵士在特種合成橡膠公司的問題上,是否存在過分歧?”
伯裡上校的臉暴漲成紫紅色,他略微慌亂地回答:
“根本沒有,根本沒有。老傑維斯是個不可理喻的傢伙。你們必須牢記這一點,他總希望他做的每件事都走運!他一點都看不出整個世界都在經歷一場危機,所有的股票和股份都將會受到影響。”
“所以你們之間肯定有麻煩了?”
“沒有麻煩。只是傑維斯那該死的不可理喻!”
“他為自己蒙受了某種損失而指責過您?”
“傑維斯不正常!范達瞭解這一點,但她總是替他遮掩。我倒願意一切聽從她的安排。”
白羅咳了一聲,梅傑·裡德爾瞥了他一眼,改變了話題。
“您是這個家族的老朋友,我知道,伯裡上校。您瞭解傑維斯爵士如何處置他的遺產嗎?”
“嗯,我想大部分將歸露絲所有,傑維斯曾流露出這個意思。”
“您不認為這對雨果·特倫特不公平嗎?”
“傑維斯不喜歡雨果,從來都不能接受他。”
“但他對家族很有意義。謝弗尼克-戈爾小姐,不管怎麼說,只是傑維斯的養女。”
伯裡上校猶豫了,咕噥了一會兒之後,說:
“聽著,我認為我最好告訴你們點兒事情,不過一切要絕對保密。”
“當然——當然。”
“露絲是個私生女,但她確實是謝弗尼克-戈爾,傑維斯弟弟的女兒,安東尼死於戰爭,好像他跟一個打字小姐有過關係。他死後,這姑娘寫信給范達,范達去看她——這姑娘剛生了個孩子。范達剛剛得知她再也無法生育了,她和傑維斯收養了孩子。露絲就是那個一出生就被他們帶回來收養的孩子。那位母親放棄了她的一切權利。他們像對親生女兒一般把露絲撫養成人,而且從各方面看她確實是他們的好女兒,你們只要仔細瞧瞧她,就能發現她是謝弗尼克-戈爾家的成員!”www.99cswcom
“啊哈,”白羅說,“我明白了。這樣一來傑維斯爵士的態度就很明朗了,可他不喜歡特倫特先生,為什麼還一定要安排他跟露絲小姐結婚呢?”
“為了家族的秩序。這讓他感覺很合適。”
“儘管他並不喜歡和信任那個年輕人?”
上校嗤之以鼻,“你們不瞭解老傑維斯,他不把人當人看。他安排聯姻無非因為這些人是高貴者!他認為露絲和雨果結婚很般配,雨果要改姓謝弗尼克-戈爾。雨果和露絲對此作何感想根本無關緊要。”
“那露絲小姐會同意這一安排嗎?”
伯裡上校抿嘴輕笑,“她才不會呢!她可不好惹!”
“您知道嗎,就在傑維斯爵士死去不久前,他正在起草一份新遺囑,據此謝弗尼克-戈爾小姐只有在與特倫特先生結婚的條件下才有繼承權。”
伯裡上校吹了聲口哨,“那他真覺察出她和伯羅斯……”
話一出口他連忙煞住,但已經太晚了,白羅抓住了這個機會,“露絲小姐和年輕的伯羅斯先生之間有什麼嗎?”
“可能沒什麼——什麼也沒有。”
梅傑·裡德爾清清喉嚨說:
“我認為,伯裡上校,您必須把您所知道的都告訴我們。這也許與傑維斯爵士的思想狀態直接相關呢。”
“我想大概是,”上校不確定地說,“這樣,事實上,年輕的伯羅斯長得不難看——至少女人們這樣認為。他和露絲近來很是親密,而傑維斯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他又不想解雇他以免引起麻煩。他瞭解露絲喜歡什麼。她不願接受任何命令,所以我猜他做了這個安排,露絲不是那種為愛情而犧牲一切的姑娘,她愛享受,而且喜歡錢。”
“您本人贊成伯羅斯先生嗎?”
上校發表他的意見說戈弗雷·伯羅斯有點“腳跟多毛”(意為:沒有教養。),這句話徹底難住了白羅,而梅傑·裡德爾笑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又回答了幾個問題後,伯裡上校走了。
裡德爾望著白羅,他正坐在那兒苦思冥想。
“您對這一切作何解釋,白羅先生?”
這個小個子男人舉起雙手,“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範式——一次有預謀的設計。”
裡德爾說:“很難理解。”
“是的,很困難。但是越想那句很隨便地說出來的話,越使我意識到它的重要性。”
“哪句話?”
“那句特倫特的玩笑話‘總有謀殺在發生’……”
裡德爾不客氣地說:
“是的,我看得出您在往那條路子上靠。”
“您不同意嗎?我的朋友,我們瞭解得越多,我們發現的自殺動機就越少。可對於謀殺,我們卻收集到了不少令人吃驚的動機!”
“然而,您不得不記著事實——門鎖著,鑰匙在死者口袋裡。啊,我知道有很多方式和手段。大頭針,繩子——所有的這類工具,我想它們也許能……可這些東西真會起作用嗎?我對此深表懷疑。”
“不管怎樣,讓我們從謀殺而非自殺的觀點出發重新審視一下案情。”
“啊,好吧。既然您在場,那很有可能會是謀殺!”
白羅笑了。
“我可不太喜歡這種說法。”
然後他又嚴肅起來。
“是的,讓我們從謀殺的立足點出發分析案情,槍響之時,四個人在大廳裡,林加德小姐,雨果·特倫特,卡德韋爾小姐和斯內爾,其他人在哪兒呢?”
“伯羅斯在圖書館,按他自己說的。沒人能證明他的話。其他人假定在他們的房間裡,但有誰知道他們真在那兒嗎?每個人似乎都是獨自下的樓。即便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和伯裡也只是在大廳裡遇上的。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從餐廳出來,伯裡從哪兒來?難道沒有可能他並非從樓上下來,而是從書房裡出來的?有那枝鉛筆在呢。”
“是的,這枝鉛筆很有意思。在我提到它時他沒什麼表情,可也許因為他並不知道我從哪發現它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把它丟掉了。讓我們看看,這枝鉛筆在使用時還有誰在玩橋牌?雨果·特倫特和卡德韋爾小姐,他們與此無關。林加德小姐和管家能證明他們不在場。第四個人是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
“您可不能隨便懷疑她。”
“為什麼不能,我的朋友?我告訴您,我,我能夠懷疑任何人!假設一下,與她表面上摯愛她的丈夫相反,事實上伯裡才是她的真愛?”
“唔,”裡德爾說,“從某方面講這種menageatrols(法文,意為:三角關係。)已經有很多年了。”
“況且傑維斯爵士與伯裡上校之間還由於公司的事有了麻煩。”
“實際上傑維斯爵士可能已經成為一個威脅,我們無法知其詳情,可能就像聽說的那樣,傑維斯爵士懷疑伯裡存心騙他的錢,但他不願聲張,可能因為她妻子也捲進去了。是的,這有可能。這樣他們倆都有可能的動機,而且很奇怪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如此平靜地面對她丈夫的死亡。所有那些靈魂的說法可能是在做戲!”
“此外還有個解釋,”白羅說,“謝弗尼克-戈爾小姐和伯羅斯。傑維斯簽不簽署新的遺囑關係到他們的利益。本來,只要她丈夫改換族姓她就能得到一切……”
“對,而且伯羅斯先生所講的傑維斯爵士今晚的態度也很可疑。很興奮,為某事而高興!這跟我們聽到的其他情況不一致。”
“還有,福布斯先生。最精確,最嚴格地擁有一家古老的經營有術的公司。但是律師,甚至是最值得崇敬的那種,據說也會挪用主顧的錢去填塞他們的虧空的。”
“您也太敏感了,白羅。”
“您認為我的描述很像是圖畫?但是生活,梅傑·裡德爾,經常與圖畫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在韋斯特夏爾是不太可能的,”警察局長說,“我們最好是繼續跟其他人談吧,您說呢?已經很晚了,我們還沒見過露絲·謝弗尼克-戈爾呢,而她可能是關鍵人物。”
“我贊成,還有卡德韋爾小姐,也許我們可以先見見她,這用不了很長時間,最後再見謝弗尼克-戈爾小姐。”
“好主意。”
死者的鏡子 第9節
那天晚上白羅對蘇珊·卡德韋爾只是很快地一瞥而過。現在他細細地打量著她。一張聰明的面孔,白羅想,不太漂亮,但有種讓漂亮姑娘也會妒忌的吸引力,她的頭髮惹人注目,臉龐精心修飾過,她的眼睛,他認為,帶著戒備的神色。
幾個開場的問題後,梅傑·裡德爾說:
“我不知道,您是這家人比較密切的朋友嗎,卡德韋爾小姐?”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雨果認為我應該來這兒看看。”
“那您是雨果·特倫特的朋友?”
“是的,那就是我的位置——雨果的女朋友。”蘇珊·卡德韋爾笑著說出了這幾個字。
“您認識他很久了?”
“噢不,剛剛一個月左右。”
她頓一下又補充道:
“我正要和他訂婚。”
“那麼他帶您來這兒是為了把您介紹給他的家人?”
“啊,不,並不是這樣,我們很小心地守著這個秘密,我來這兒是想偵察一番。雨果告訴我這個地方就像個瘋人院。我想我最好親自來瞧瞧。雨果,可憐的甜心,是最可愛的人兒,可他一點也不長腦子。你們看,情勢很嚴峻,雨果和我都沒有錢,而老傑維斯爵士,他是雨果的主要希望,而他卻有心讓雨果和露絲結婚,雨果很軟弱,你們知道,他可能同意這樁婚事而寄希望於不久之後就離婚。”99cswcom
“您並不贊同這一想法,小姐?”白羅柔聲問。
“堅決不。露絲可能會獨佔一切而拒絕離婚。我是堅決反對的。除非我能帶上一束百合去,否則甭想騎馬跑過聖保羅的騎士橋。”
“所以您為了自己而來這兒考察一下形勢?”
“Ehbien!(法文,意為:然後。)”白羅說。
“當然,雨果說對了!這家人都有病!除了露絲,她非常明智。她有了自己的男朋友,並不比我對這樁婚姻更熱心。”
“您指伯羅斯先生?”
“伯羅斯?當然不是。露絲不會看上像他那樣的偽君子的。”
“那她愛上了誰?”
蘇珊停下來,取出一枝香煙,點燃了,然後說:
“您最好去問她,不管怎樣,這不關我的事。”
梅傑·裡德爾說:
“您最後一次看見傑維斯爵士是什麼時間?”
“午茶的時候。”
“他的態度沒什麼特別之處?”
姑娘聳了聳肩,“和平時差不多。”
“午茶後您做些什麼?”
“和雨果打彈子球。”
“您沒再見到傑維斯爵士?”
“沒有。”
“槍聲是怎麼回事?”
“很奇怪。我想第一遍鑼已經響過了,所以趕緊換好衣服,沖出房間,聽到了,我想是第二遍鑼聲,然後跑下樓梯。第一個晚上我曾遲到了一分鐘,雨果告訴我這會在老爺子面前斷送我們的機會,所以我急奔而下,雨果正好在我前面。這時傳來‘嘭’的一聲,雨果說是香檳酒的木塞,可斯內爾說沒有香檳。而且,我覺得聲音不是從餐廳發出來的。林加德小姐認為從樓上來,後來我們都同意是倒車逆火,之後我們進了客廳,就把這事兒忘了。”99cswcom
“您沒想過傑維斯爵士會自殺嗎?”白羅問道。
“我問您,我可能會想到這種事嗎?老頭子看上去對他本人的影響力很是受用。我從未想過他會做出這種事,我想不出他為什麼這麼幹,我猜惟一的原因是他瘋了。”
“一次不幸事件。”
“非常不幸——對於雨果和我,我猜他什麼也沒有留給雨果,而事實也正如此。”
“誰告訴您的?”
“雨果從老福布斯那兒知道的。”
“好的,卡德韋爾小姐……”梅傑·裡德爾停了一會兒,“我想就到這兒吧,您認為,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感覺可好,能否下來和我們談談?”
“噢,我想可以,我去告訴她。”
白羅插言道,“等一下,小姐,您以前見過這個嗎?”
他掏出了那個子彈殼鉛筆。
“嗯,見過,今天下午我們打牌時用過它,我想是老伯裡上校的吧。”
“打完牌他把它帶走了嗎?”
“我不清楚。”
“謝謝您,小姐,就這些吧。”
“好的,我去告訴露絲。”
露絲·謝弗尼克-戈爾像女王一般走進房間。她容光煥發,頭揚得老高。但她的眼睛,像蘇珊·卡德韋爾一樣,是警覺的。她還穿著白羅剛到時的那身衣服,淡淡的杏黃色,肩上別著一朵橙紅色的玫瑰,一小時前它還清新地盛開著,現在卻已凋萎。
“什麼事?”露絲問。
“我非常抱歉打擾您。”梅傑·裡德爾開口道。
她打斷了他的話頭,“當然你必須打擾我,你必須打擾每個人。我可以為你節省點時間,我不清楚老頭子為什麼會自尋死路。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種做法一點也不像他。”
“您注意到今天他的舉止有什麼不對勁兒嗎?他沮喪或者是興奮——有什麼不正常嗎?”
“我認為沒有。我沒注意……”
“您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喝午茶時。”
白羅問:
“您沒去書房嗎——午茶以後?”
“沒有。我最後看見他是在這個房間,坐在那兒。”
她指著那把椅子。
“我明白了。您認識這枝鉛筆嗎,小姐?”
“它是伯裡上校的。”
“最近您見過它沒有?”
“我記不得了。”
“您知道一些——傑維斯爵士和伯裡上校間的分歧嗎?”
“您是指關於特種橡膠公司的事兒?”
“對。”
“我認為是這樣,老爺子對此極為惱怒!”
“或許他考慮到,他被騙了?”
露絲聳聳肩,“他並不視金錢為要務。”
白羅說: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小姐——多少有點兒唐突的問題?”
“當然,隨您的便。”
“您為您父親的死而悲傷嗎?”
她瞪著他。
“當然我很難過。不過我不會沉溺於傷感之中,我會很想念他……我愛老爺子,我跟雨果總這麼稱呼他。‘老爺子’——你知道——有點兒原始——就像稱呼原始人部落的族長那樣,聽起來頗為不敬,但更多是親切之意。當然,他實在是個前所未有的,徹頭徹尾的,頑固不化的老傻瓜!”
“您很風趣,小姐。”
“老爺子長了個蝨子腦袋!很遺憾要這麼說,但這是真的。他無法勝任任何腦力工作。提醒你一句,他可是個人物,勇猛無比!敢去極地冒險,跟人決鬥。我總覺得他動輒發火是因為他其實知道自己的腦筋跟不上了,誰都能比他幹得好。”
白羅從衣袋裡拿出那封信。
“請您讀一下這個,小姐。”
她仔細讀過,又把它還給白羅,“就是它把您帶到這兒來的!”
“這封信沒提示您些什麼嗎?”
她搖搖頭。
“沒有。這很可能是真的。誰都能從可憐的老傢伙身上撈點東西。約翰說他之前的那個經紀人完全騙過了他。你知道,老爺子如此自高自大以至於他從不屑於顧及細節!他是騙子的獵物。”http://www99cswcom
“您給他描繪了一幅與眾不同的畫像,小姐,從另一個角度。”
“噢,是的——他披著一層很好的偽裝。范達(我母親)總是盡力為他遮掩。他得意於昂首闊步地假裝他是全能的上帝。這就是為什麼,從某方面講,我為他的死而高興。這是他最好的歸宿。”
“我不敢苟同,小姐。”
露絲沉思地說:
“他這樣越來越厲害,早晚有一天會被關起來……人們已經議論紛紛了。”
“您是否知道,小姐,他正打算立一份新遺囑,據此您只有和特倫特先生結婚才能繼承他的財產?”
她叫道:
“真荒唐!不過,我肯定法律不會認可的……我敢肯定誰也不能決定某人該跟誰結婚。”
“如果他真的簽署了這樣一份遺囑,您會服從這一條件嗎,小姐?”
她睜大了眼睛,“我……我……”
她說不下去了。她坐在那兒猶豫了兩三分鐘,盯著搖晃不定的腳尖。一小塊粘在鞋底的泥土落在了地毯上。
突然露絲·謝弗尼克-戈爾說:
“等一下!”
她站起來跑出房間。幾乎立刻就回來了,身邊跟著萊克上尉。
“是挑明真相的時候了,”她喘著氣說道,“你們現在最好明白,約翰跟我三星期前在倫敦結婚了。”
死者的鏡子 第10節
兩人當中,萊克上尉尤為尷尬。
“太令人驚奇了,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我該稱萊克夫人了,”梅傑·裡德爾說,“沒人知道你們倆的結合吧?”
“沒有,我們非常保密。約翰不喜歡那樣。”
萊克有點結巴地說:
“我——我知道用這種方式處理事情令人厭惡。我本該直接去找傑維斯爵士……”
露絲打斷了他。
“告訴他你想娶他女兒,然後你的腦袋會被揍開花,而我將被取消繼承權,他會把這所房子變成地獄的,我們也可以相互告慰我們幹得有多漂亮了!相信我,我的方法更好!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本來還會有場爭吵——可他已經棄權了。”
萊克看上去仍然不高興,白羅問:
“你們原來打算何時向傑維斯爵士公開這件事?”
“我打算瞞到底。他已經對我和約翰有所懷疑。所以我假裝把注意力轉向戈弗雷。自然了,他很快就為此而大為光火。我算計著我和約翰結婚的事兒差不多得到緩解了!”
“還有誰知道這樁婚事?”
“是的,我最後告訴了范達。我想爭取她的支持。”
“那您達到目的沒有?”
“是的,你看,她對我跟雨果的聯婚並不熱心——我覺得是因為他是我表兄。她可能認為這個家族已經太不正常了,而我們生的孩子會更瘋狂。這或許很可笑,因為我只是養女,你知道。我想我只是某個關係很遠的表親的孩子。”
“您肯定傑維斯爵士對真相沒有察覺?”
“噢,沒有。”
白羅道:
“是真的嗎,萊克上尉?今天下午您和傑維斯爵士見面時,肯定沒有提及此事?”
“是的,先生,沒提過這件事。”
“因為,您看,萊克上尉,有確切的證據表明,傑維斯爵士見了您之後處於高度興奮狀態,而且他還不止一次講到了家族的恥辱。”
“沒提過這件事啊。”萊克重複了一遍,他的瞼色變白了。
“那是您最後一次見到傑維斯爵士?”
“是的,我已經告訴你們了。”
“今晚八點過八分您在哪兒?”
“我在哪兒?在我家裡,在莊子的另一頭,離這兒半英里遠。”
“那時您沒到拉夫克洛斯附近來過?”
“沒有。”
白羅轉向那姑娘,“您在哪兒?小姐,在您父親自殺時?”
“在花園裡。”
“在花園?您聽到了槍聲?”
“哦,對。但我沒特別留意。我以為是外面有人在打野兔,不過現在想來我覺得那聲音離得很近。”
“您從哪條路回到房間裡的?”
“我從窗戶進來的。”
她扭頭指了指身後的那扇窗戶。
“這兒有人嗎?”
“沒有,不過雨果和蘇珊還有林加德小姐立刻從大廳進來了。他們在談論槍聲和謀殺之類的事情。”
“我明白了,”白羅說,“是的,我想我現在明白了……”
梅傑·裡德爾疑惑地說:
“好吧——呃——謝謝,我想就到這兒吧。”
露絲和她丈夫轉身離開了房間。
“究竟怎麼……”梅傑·裡德爾開口道,隨後又絕望地說,“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白羅點點頭。他撿起那塊從露絲鞋底掉下來的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
“這就像牆上的那面破鏡子,”他說,“死者的鏡子。我們掌握的每一種新事實都向我們展示出死者的不同方面。他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反射出來,我們很快就會看到全貌了。”http://www99cswcom
他把那小塊泥小心地放進一個廢紙袋裡。
“我想告訴您一件事,我的朋友,解開全部秘密的線索就是那面鏡子。您自己去到書房去找找吧,如果您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梅傑·裡德爾直率地說:
“如果是謀殺,那您去證實吧。如果您問我,我會說這明顯是自殺。您注意到那姑娘說起一個前任經紀人曾騙過老傑維斯的錢嗎?我打賭這是萊克出於個人目的編造了這個故事,他希望對自己有好處。傑維斯爵士已有所察覺,請您來是他不清楚萊克和露絲的事情發展到了哪一步。而今天下午萊克告訴他他們已經結婚了。這擊垮了傑維斯。現在做什麼都已‘太遲了’。他決定一了百了。實際上他的頭腦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正常,他絕望了,在我看來事情就是這樣。對此您有什麼反駁之詞嗎?”
白羅仍舊站在屋子當中,“我要說什麼?我沒有任何話反駁您那套理論——可這樣還遠遠不夠,還有一些事沒被考慮到。”
“比如說?”
“傑維斯爵士今天的情緒自相矛盾;伯裡上校的鉛筆的發現;卡德韋爾小姐的證詞(這非常重要);林加德小姐關於下樓進餐的人們的次序的證詞;傑維斯爵士被發現時椅子的位置;有柳丁味的紙袋;最後是破碎的鏡子這一最重要的線索。”
梅傑·裡德爾瞪大了眼睛,“您告訴我的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什麼意義呢?”他問。
赫爾克裡·白羅輕聲回答:
“我希望有意義——到明天早晨。”
死者的鏡子 第11節
第二天早晨白羅醒來時,天才破曉。他的臥室在房子的最東邊。
他起床拉開窗簾,滿足地看著旭日東昇。這是個明媚的清晨。
他像平時一樣仔細地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又加了一件厚外套,在脖子上裹了一條圍巾。
然後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穿過寂靜的房間,下樓到客廳。他無聲無息地打開法式窗,出去到了花園裡。
太陽初露光芒,晨靄彌漫,是個美好的早晨。赫爾克裡·白羅沿著室外一側的梯形路來到傑維斯爵士書房的窗下。他停下來勘測現場。
窗外是一條草坪,正好與房子平行,前面是一條很寬的多年生花草的邊緣地帶。紫菀花還在盛開著,再前面就是白羅站的石板路,一條草坪從邊緣帶後面的草坪伸向梯形路,白羅仔細察看之後搖了搖頭。他把注意力轉到兩側的邊緣帶上。
他慢慢點了點頭。在他右手的花圃裡,鬆軟的泥土上留下了清晰的腳印。
當他皺著眉頭盯著腳印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猛地抬起頭。
上面的窗戶被推開了。他看見了一頭紅發,罩在一圈金紅色的光環之中,露出了蘇珊·卡德韋爾那聰明的面龐。
“您在這個時候究竟在幹什麼呢,白羅先生?現場勘測嗎?”
白羅優雅地躬一下身。
“早上好,小姐。對,如您所說,現在您逮著了一個偵探——一個大偵探。可以說是——正在偵察行動之中。”
蘇珊把頭一歪,略帶炫耀地說:
“我一定把它載入我的記事簿,”她說,“我可以下來幫忙嗎?”
“我很榮幸。”
“開始我還以為您是個賊呢,您從哪條路出去的?”
“穿過客廳的窗戶。”
“等一下我就來。”
她說到做到,白羅還站在她最初發現他的那個地方。
“您醒得非常早,小姐?”
“我睡不好,我剛才有種強烈的感覺,有人在清晨五點鐘起來了。”
“並沒有那麼早!”
“感覺就是那樣!那現在,我的超級警犬,我們要找什麼?”
“只是察看那些腳印,小姐。”
“原來如此。”
“其中四個,”白羅接著說道,“看,我給您指出來,兩個朝窗戶過去,兩個從窗戶過來。”
“是誰的?園丁的?”
“小姐,小姐!這些腳印像某位女士小巧的高跟鞋留下的。看,為了令您信服,我請您踩一下,在腳印旁邊的泥上。”
蘇珊猶豫了一下,小心地把一隻腳踩上白羅指的那塊鬆軟的泥地。她穿著一雙小巧的深棕色的高跟皮鞋。
“您看,您的腳印和它差不多大,差不多可是並不吻合,另外那些比您的腳更長。也許是謝弗尼克-戈爾小姐——或者林加德小姐——甚至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的。”www99cswcom
“不是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她是小腳,那時代的人習慣把腳弄小。而林加德小姐穿平底鞋。”
“那它們就是謝弗尼克-戈爾小姐的腳印,啊,對了,我記得她提到昨晚來過花園。”
他順原路返回房子。
“我們還要勘察嗎?”蘇珊問。
“當然了。我們現在去傑維斯爵士的書房。”
他帶路,蘇珊·卡德韋爾小姐緊跟在後。
門還懸靠在那裡,房間裡還保持著昨晚的原樣。白羅拉開窗簾,放進陽光。
“我猜猜,小姐,您對竊賊瞭解不多吧?”
蘇珊·卡德韋爾遺憾地搖搖頭,“恐怕是這樣,白羅先生。”
“警察局長,他並沒和他們保持友好的關係。他和犯罪團夥的聯繫往往嚴格而且官方化,可我就不同了。我曾經和一個竊賊有過愉快的交談。他告訴我一件關於法式窗的趣聞——一個竅門,如果窗閂足夠松的話,有時可以派上用場。”
他說著轉動左邊窗戶的把手,窗閂從地上的插孔內被抽出,然後白羅朝著自己拉開兩扇窗門,開大了之後又把它們關上——關上時沒轉動把手。這樣窗閂沒有落回到插孔中去。他讓把手開著,等了一會兒,然後猛地在窗閂中心上方打了一下,這一重擊使窗閂落回到地上的插孔裡——把手也複歸原位。
“您明白了嗎,小姐?”
“我想我明白了。”
蘇珊的臉色變得蒼白。
“窗戶現在是關死的,當窗戶關死時,要進到房間裡是不可能的,但要出去卻可以,從外面把窗戶拉開,然後像我那樣打它一下,這樣窗閂落回插孔,把手轉回原位。窗戶又關得死死的,而每個看到的人都會說它是從裡面關上的。”
“是不是……”蘇珊的聲音有些發抖,“昨晚就是這樣的?”99cswcom
“我認為是,小姐。”
蘇珊粗暴地說:
“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白羅沒有答話。他走向壁爐,突然轉過身,“小姐,我需要您做個證人。我已經有個證人了,特倫特先生。我和他說過。我把它放在原處留給員警,甚至我還告訴警長那面碎了的鏡子是一條有價值的線索。他不理會我的暗示,現在您做為一個證人,我把這個玻璃碎碴(記住,我曾就此喚起特倫特先生的注意)放進一個小信封——這樣,”他邊說邊做,“然後我在上面寫幾個字——這樣——然後把它封起來。您是個證人,小姐?”
“好的——可——可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白羅走到房間另一頭。他站在桌前望著牆上那面碎了的鏡子。
“我會告訴您是什麼意思的,小姐。如果您昨晚站在這兒,往鏡子裡看,您就會看見謀殺正在發生……”
死者的鏡子 第12節
生平頭一次,露絲·謝弗尼克-戈爾——現在是露絲·萊克——按時地下樓進早餐。赫爾克裡·白羅在大廳裡,在她進餐廳之前把她請到一邊。
“我有個問題向您請教,夫人。”
“是嗎?”
“昨晚您到過花園,您幾次走過傑維斯爵士書房窗外的花圃?”
“是的,兩次。”
“啊!兩次,怎麼會兩次?”
“第一次我去采紫菀花,大概是七點鐘。”
“在這個時間採花不奇怪嗎?”
“是啊,的確如此。昨天早晨我已經采過花了。可午茶後范達說餐桌上的花不太好。我倒覺得它們挺好的,儘管不夠新鮮。”
“可您母親讓您再去摘一些來,對嗎?”
“對,所以我在七點之前出去。我從邊緣帶摘花是因為那兒的花幾乎全開了,不至於太煞風景。”
“是,是,但第二次呢,您說您還去了第二次?”
“正好在晚餐之前,我的禮服上掉了一滴髮油——恰好在肩頭。我懶得另換衣服,可我的假花沒一朵跟我衣服的黃色相配。我記起采紫菀花時看見一朵遲開的玫瑰,所以我急忙跑出去摘來別在肩上。”
白羅慢慢點頭,“對,我記得昨晚您是戴了朵玫瑰花,那是什麼時候,夫人,在您摘那朵玫瑰時?”
“我記不清了。”
“可這非常關鍵,夫人,想一想,回憶一下。”
露絲皺著眉,飛快地瞥了白羅一眼。
“我說不準,”她終於說道,“可能是——啊,對了——一定是八點過五分。當時我正在返回房子的路上就聽見了鑼聲,然後就是那聲有意思的‘嘭’的一下。我很匆忙,因為我以為那是第二遍鑼聲而不是第一遍。”
“啊,您以為這樣——那您站在花圃上時沒試著打開書房的窗戶嗎?”
“事實上我試了。我以為它是開著的,這樣從那兒進去會快一些。可它是關死的。”
“所有一切都得到了解釋,我祝賀您,夫人。”
她盯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這樣您對一切都有了交待,您鞋子上沾的泥土,您在花圃上留下的腳印,您在窗戶外面留下的指印,太合適了。”
露絲還沒開口,林加德小姐匆匆走下樓梯,臉頰上帶著奇怪的潮紅。看到白羅和露絲站在一起,她顯得有點吃驚。
“對不起,”她說,“出了什麼事兒?”
露絲氣憤地說:
“我認為白羅先生發瘋了。”
她拋下他們進了餐廳,林加德小姐將她那驚異的面孔轉向白羅。
他搖搖頭,“早餐之後,”他說,“我會解釋的,我想讓每個人在十點鐘都到傑維斯爵士的書房裡來。”
進了餐廳,他又重申了這一請求。
蘇珊·卡德韋爾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向露絲,這時雨果說:
“哎?什麼意思?”她暗中撞了他一下,他就順從地閉上了嘴巴。
吃完早餐,白羅起身走向門口,他掏出一塊碩大的老式手錶。
“差五分十點,還有五分鐘——到書房。”
白羅環視四周,一張張好奇的臉望著他。每個人都在,他注意到,只有一個例外,恰在此時,那個例外的人飄然而至。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珊珊來遲,她顯得憔悴而病懨懨的。
白羅為她搬過一把大椅子,她坐了下來。
她抬頭望著那面破鏡,把椅子稍稍轉了轉。
“傑維斯還在這兒,”她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聲調說,“可憐的傑維斯……現在他就要自由了。”
白羅清清嗓子宣佈:
“我請諸位到這兒來,是為了讓你們聽聽傑維斯爵士自殺的真相。”
“是命運,”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說,“傑維斯很強大,可他的命運更強大。”
伯裡上校稍微挪過去一點兒。
“范達——我親愛的。”
她朝他笑笑,抬起一隻手,他把她握住,她柔聲說:“你真體貼,尼德。”
露絲不客氣地說:
“我們是否可以認為,白羅先生,您已確切地探明了導致我父親自殺的真相?”
白羅搖搖頭。
“不,夫人。”
“可那些毫無意義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白羅從容道來:
“我不知道導致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爵士自殺的原因是什麼,因為傑維斯爵士沒有自殺。他不是自殺,他是被人謀害了……”
“被人謀害?”幾個聲音同時問道,驚訝的面孔都轉向白羅。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抬起頭說,“被害?噢,不!”還輕輕地搖搖頭。
“被害,你說?”現在是雨果開口了,“不可能。我們破門而入時房間裡沒有人,窗戶是關死的,門是從裡面鎖上的,而且鑰匙在我舅舅的衣袋裡。他怎麼會被人殺死呢?”
“不管怎樣,他是被殺死的。”
“那我猜兇手是穿過鎖眼兒逃跑的?”伯裡上校疑惑地說,“或者從煙囪裡飛出去的?”
“兇手,”白羅說,“是從窗戶出去的。我可以給你們演示。”
他重做了一遍關窗的演示。
“你們看見了?”他說,“就是這麼幹的!一開始我就不相信傑維斯爵士會自殺。他有極端自我主義,這種人是不會殺死自己的。”
“還有其他一些情況!表面上看,傑維斯爵士坐在桌前,在一張紙上寫下‘SORRY’一詞,然後朝自己開了一槍。但是在他最後這麼做之前,某種原因使他變動了椅子的位置,把它挪到了桌子旁邊。為什麼?一定有某種原因,當我發現一座沉甸甸的青銅像底座上沾著一小點玻璃碴之後,我開始明白了……
“我自問,一小點玻璃碴怎麼會跑到那兒去?——一個答案提示了我。鏡子是被打碎的,不是被子彈頭,而是用那個沉重的青銅像擊碎的。那個鏡子是故意被打碎的。
“可這為什麼?我回到桌旁看這把椅子,對了,我明白了。一切都錯了。沒人自殺先轉動椅子,靠在它的一邊,然後再朝自己開槍的,整件事都被安排好了,自殺只是假像!
“隨後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卡德韋爾小姐的證詞。卡德韋爾小姐說她昨晚匆匆下樓是因為她以為自己聽到了第二遍鑼聲。也就是說,她認為自己已經聽到過第一遍鑼聲了。
“現在想一想,如果傑維斯爵士被人射擊時,是以正常姿態坐在桌前的話,子彈會射向哪裡?沿著直線,它應該穿過門,如果門開著,最後打在鑼上!
“你們現在明白卡德韋爾小姐的陳述的重要性了吧?沒有其他人聽到過第一遍鑼響,而恰好她的房間在書房樓上,她又處於一個能聽到的最佳位置,請記住,當時還只敲過一遍鑼。
“傑維斯爵士的自殺絕無可能。一個死人不能站起來,關上門,鎖上,再把自己擺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所以該另有其他人,這不是自殺,而是謀殺。此人的出現一定讓傑維斯爵士習以為常,他站在一邊和他說話,傑維斯爵士也許在忙著寫東西。兇手拿起槍對他的右太陽穴開了火,事成了!然後趕快,行動起來!兇手戴上手套,鎖上門,把鑰匙放進傑維斯爵士的衣袋。可那聲鑼響是怎麼回事?他馬上意識到開槍時門開著,而不是關著的。所以椅子又被轉過來,屍體被重新擺過,手槍被塞進死者手裡,鏡子被故意打碎。然後兇手從窗戶出去,閂上窗門,離開了。沒有走草坪,而是走花圃,因為那兒的腳印容易事後弄平。然後沿著房子的側面繞回到客廳。”
他頓了一下又說,“槍響時只有一個人在花園裡。這個人還在花圃裡留下了她的腳印,在窗戶上留下了她的指紋。”
他轉向露絲。
“還存在著動機,不是嗎?您的父親已知道了您的秘密婚姻。他正準備取消您的繼承權。”
“謊言!”露絲的聲音輕蔑而清晰,“您的故事裡沒一句實話,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99csw.com
“對您的證據很不利,夫人。陪審團也許會相信您,也許不會!”
“她根本沒必要面對陪審團。”
其餘人都驚訝地扭過頭去。林加德小姐站起來,她的臉扭曲著,全身都在顫抖。
“我承認是我殺了他!我有個人的理由。我——我已經等了很久了。白羅先生完全正確。我追蹤他到這兒,事先把手槍從抽屜裡取出來,我站在他身邊談寫書的事——然後我殺了他。那時剛過八點。子彈頭打在鑼上,我沒想到它會打穿他的腦袋。可沒有時間再出去找它了。我鎖上門,把鑰匙放進他的衣袋。然後我挪動了椅子,打碎了鏡子,然後,在一張紙上寫下了‘SORRY’一詞。我從窗戶出去,像白羅先生演示的那樣閂上了它。我穿過花圃,但我用事先放在那兒的小耙子掃平了腳印。然後我繞回到客廳裡,我事先打開了窗戶。我不知道露絲也從那兒走過。她一定是在我回來時從房子前面繞過去的。我必須把耙子扔掉,在工具房。我在客廳裡等著,直到我聽見有人下樓和斯內爾去敲鑼,然後……”
她看著白羅,“您不知道以後我幹了什麼吧?”
“噢是的,我知道。我在廢紙簍裡發現了那個紙袋。您的想法非常聰明,您幹的是孩子們愛幹的事。您把袋子吹脹然後打破它,發出了很大的響聲。您把袋子扔進廢紙簍之後沖進大廳,您製造了自殺的時間——和您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但是仍有件事令您不安。您沒有時間揀回那枚子彈頭。它一定在鑼的附近。但關鍵是子彈頭應該在書房裡靠近鏡子的某個地方被發現。我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想出了拿走伯裡上校鉛筆的主意……”
“就在那時,”林加德小姐說,“當我們都從大廳進來後,我驚訝地看見露絲在客廳裡。我意識到她一定是穿過窗戶從花園進來的。後來我注意到伯裡上校的鉛筆在牌桌上,我把它偷偷放進我的包裡。如果事後有人看見我揀起子彈頭,我可以假稱是這枝鉛筆。實際上,我認為沒人看見我揀起那個子彈頭。當你們都注意那具屍體時,我把它扔到了鏡子附近。當您提及此事時,我很僥倖想到了這枝鉛筆。”
“是的,很聰明,它完全迷惑了我。”
“我擔心有人聽到了真正的槍聲,但我知道每個人都在換衣服,他們的房門可能是關著的。僕人在他們房裡。卡德韋爾小姐可能是惟一聽見槍聲的人,而她以為那是逆火的聲音,她聽到的正是鑼聲。我以為——我以為一切進行順利……”
福布斯先生用他那嚴格的語調慢慢說道:
“這是個極為出色的故事,可似乎缺少動機……”
林加德小姐清楚地說,“是有一個動機……”
她憤怒地加上一句,“去吧,叫員警來!你們還等什麼?”
白羅溫和地說:
“請你們都離開好嗎?福布斯先生,打電話給梅傑·裡德爾,我會待在這直到他來。”
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大夥退出房間,又疑惑不解,又驚訝不已,他們把惶惑不安的目光投向這位整齊規矩的女人,她的滿頭灰發紋絲不亂。
露絲最後一個離開,她半是氣憤半是輕蔑地向白羅發難道:“就在剛才,您還認為是我幹的。”
“不,不,”白羅搖搖頭,“我從未這麼想過。”
露絲慢慢走出去了。
白羅和這位一本正經的小個子中年婦女留了下來,她剛剛供認了一場計畫周密而冷酷無情的謀殺。
“是的,”林加德小姐說,“您並不認為是她幹的,您指控她是為了讓我開口,對吧?”
白羅點頭默認。
“我們等著的時候,”林加德小姐平靜地說,“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使您懷疑上我的。”
“有幾件事。從您對傑維斯爵士的陳述開始。一個像傑維斯爵士那等傲慢之人決不會在外人面前貶低他的外甥的,尤其是處於您這一地位的人。您想加強自殺的可能因素,還冒險提出自殺的原因與雨果先生的某件醜聞有關。這又是傑維斯爵士絕不會向生人承認的事情。還有您在大廳揀起的那個小東西,並且值得注意的是您沒有提到過露絲,當她從花園走進了客廳裡時。此外我發現了那個紙袋——在像拉夫克洛斯這樣人家的客廳的紙簍裡發現它是非比尋常的!而‘槍聲’響時您是惟一在客廳裡的人。那個紙袋的詭計暗示了是一個女人——一個靈巧的手制玩意兒。所有的事都相吻合了,努力把懷疑引向雨果同時讓它遠離露絲,犯罪的手段——和它的動機。”
這個小個子女人吃驚了,“您知道動機?”
“我想是的,露絲的幸福——那就是動機!我猜您曾經看見她和約翰·萊克在一起——您知道他們倆是怎麼回事,後來利用接近傑維斯爵士檔的便利,您發現了他新遺囑的草稿——露絲只有和雨果·特倫特結婚才享有繼承權。這促使您決定把法律掌握在自己手中,利用傑維斯爵士此前寫給我的信,您可能見過那封信的複件。是何種懷疑和憂慮導致他寫了那封信,我不知道,他一定是懷疑伯羅斯和萊克計畫欺騙他,他對露絲的感情沒有把握,才想到找一個私人偵探,您利用了這一事實故意佈置了一幕自殺,並用他對某件有關特倫特的事非常不快的話進行佐證。您給我發了一個電報並且告訴傑維斯爵士我會到得‘晚一點’。”
林加德小姐粗魯地說:
“傑維斯·謝弗尼克-戈爾是個恃強淩弱的勢利小人,一個空話連篇的人!我不想讓他毀了露絲的幸福。”
白羅柔聲道:
“露絲是您女兒?”
“是的——她是我女兒——我常常——想念她。當我聽說傑維斯爵士想找人幫他寫家族史時,我抓住了這個機會。我渴望見到——我的孩子。我知道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不會認出我來的。那是多年以前——當時我還年輕漂亮,而且此後我改了名字。謝弗尼克·戈爾女勳爵已經糊塗得認不清事理了。我喜歡她,但我痛恨謝弗尼克-戈爾家族,他們視我如草芥,而現在傑維斯又要以他的自負和勢利毀掉露絲的生活,可我決心讓她得到幸福,而且她也會幸福的——如果她一直不知道我的話!”
這是一個懇求——不是命令。
白羅鄭重地點點頭,“沒有人會從我這兒知道這些的。”
林加德小姐平靜地說:
“謝謝您。”
後來,在員警來去中間,白羅在花園裡遇到了露絲·萊克和她丈夫。
她挑戰地說:
“您真以為是我幹的嗎,白羅先生?”
“我知道,夫人,不可能是您幹的——因為那些紫菀花。”
“紫菀花?我不明白。”
“夫人,有四個腳印而且花園裡只有四個。可如果您去摘過花應該有更多的腳印才對。這意味著在您第一次和第二次採花中間,有人已經掃平了所有那些腳印,那只能是罪犯幹的,既然您的腳印沒被掃掉,您就不是罪犯,您自然是清白的。”
露絲的臉發亮了,“噢,我明白了。你知道——我想這太可怕了,可我為那個可憐的女人感到難過。不管怎樣,她寧願自己招供而不讓我給抓起來——這是她的想法,從某方面說,很高尚。我不願去想她因謀殺而受審。”
白羅柔聲說:
“不要太難過,這事不會發生了,醫生告訴我她已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她活不了幾星期了。”
“我很高興那樣。”露絲摘下一朵秋天的香球花輕輕按在臉頰上。
“可憐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
四、幽巷謀殺案
幽巷謀殺案 第1節
“給兩個小錢吧,先生?”
一個有著髒兮兮面孔的小男孩討好地咧嘴傻笑著。
“沒有!”賈普總警督說,“而且,聽著,小傢伙……”
跟著是一通訓斥,這個沮喪的淘氣鬼驚慌退卻了,對他的小朋友說:
“布賴米,但願他不是便衣員警!”
這幫人走開了,唱著歌謠:
記住,記住
十一月五號
火藥叛逆和陰謀。
我們找不著理由
為什麼火藥叛逆
會被遺漏。
總警督的同伴,一個小個子,上了年紀的男子,長著蛋圓形腦袋,留著一副軍人式的小鬍子,正暗自好笑。
“Tresbien(法文,意為:好極了。),賈普。”他評論道,“你的傳經佈道非常精彩!我祝賀你。”
“討厭的對乞討的寬容。這就是蓋伊·福克斯!”賈普說。
“有趣的古風。”赫爾克裡·白羅沉思著,“放煙火了——劈里啪啦——很久以後人們只記著這個人,而他的事蹟已經被遺忘了。”
那位蘇格蘭場的人表示同意。
“別指望那些小傢伙當中會有幾個真正知道蓋伊·福克斯是什麼人。”
“而且很快,毫無疑問,人們的思想會出現混亂,確立十一月五日放煙火這事究竟是該讚揚呢還是該咒駡呢?炸掉英國國會,是一樁罪行呢,亦或一樁高尚事蹟呢?”
賈普笑了,“有些人會毫不遲疑地認定後者。”
離開主街,兩人拐入一條相對安靜一點的小巷子,他們剛剛用過晚餐,現在抄近路去赫爾克裡·白羅的寓所。
他們一邊走,一邊仍可以聽得到爆竹聲聲。突然一簇金色的焰火撒滿照亮了天空。
“一個適於謀殺的晚上,”賈普帶著職業的興致說,“沒人能聽到槍聲,比如,在這麼一個夜晚。”
“一直令我奇怪的是,更多的罪犯並未從中得到什麼好處。”赫爾克裡·白羅說。
“你知道嗎,白羅,我差不多指望你在某個時間犯一次謀殺罪。”
“Moncher!(法文,意為:我親愛的。)”
“是的,我想看看你會怎麼幹。”
“我親愛的賈普,如果我搞了一次謀殺,你絕對沒機會看到——我是怎麼幹的!你甚至可能察覺不到,謀殺已經發生過了。”
賈普友好而深情地笑起來。
“你是個狂妄自大的小魔鬼,不是嗎?”他寬容地說。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鐘,赫爾克裡·白羅的電話鈴響了。
“喂?喂?”
“你好,是你嗎,白羅?”
“Oui,C’estmoi。(法文,意為:是的,是我。)”
“我是賈普,還記得昨晚我們回家時經過了巴茲利花園小巷嗎?”
“是啊?”
“當時我們曾談論過在爆竹聲中殺死一個人然後逃脫是輕而易舉的?”
“當然。”
“是這樣,那條巷子的十四號發生了一起自殺事件,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寡婦——艾倫夫人。我馬上趕到那兒去,願意過來嗎?”
“請原諒,但是如你一樣赫赫有名的人,我的朋友,通常是被派去處理一起自殺案嗎?”
“機警的傢伙。不——不是的,事實上我們的法醫似乎認為這事有點意思。你願意來嗎?我覺得你應該過來看看。”
“我當然願意,你是說十四號?”
“對。”
白羅來到巴茲利花園小巷十四號,幾乎與此同時,賈普和另外三個人也坐汽車趕到了。
十四號顯然已成為人們感興趣的中心。圍了一圈人,汽車司機、他們的妻子、僮僕、流浪漢、衣著齊整的路人和無數的孩子們都停下來,張著嘴,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十四號。
一個全副武裝的員警站在臺階上,竭力阻擋住好奇的人群,警覺的年輕記者帶著相機四處忙碌。賈普一出現,他們立即向他擁過來。
“目前還無可奉告。”賈普說著推開他們,他朝白羅點點頭,“你來了,我們進去吧。”
他們迅速地穿過人群,大門立刻在他們背後關上了。他們發現自己被擠在一段樓梯腳下。
一個已經到了樓梯頂上的男子認出了賈普說道:
“上來吧,先生。”
賈普和白羅爬上樓梯。
站在樓梯口的人打開了左邊的門,他們就走進一間小臥室裡。
“我想您希望先瞭解一下主要情況吧,先生?”
“是的,詹姆森,”賈普問,“是怎麼回事?”
詹姆森開始講述:
“死者是艾倫夫人,先生。和她朋友普倫德萊思小姐住在一起。普倫德萊思小姐到鄉下去了,今天早上才回來。她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驚訝地發現房裡沒人,平常一個女的會在九點鐘來給她們幹活兒。她上樓先進了自己的房間(就是這間),然後穿過走廊去她朋友的房間。不過門從裡面鎖上了。她轉動門把手,敲門喊叫,可沒有任何回答。最後她才警覺起來給警察局打了電話。那是在十點四十五分。我們立即趕到撞開門。艾倫夫人躺倒在地,被槍擊中了頭部,她手裡有把自動手槍——0.25口徑的韋伯利——看來顯然是起自殺事件。”
“普倫德萊思小姐現在在哪兒?”
“她在樓下起居室,先生。是位非常冷靜、能幹的年輕女士,應該講,她非常有頭腦。”
“我要跟她談談。不過最好先看看佈雷特。”
他和白羅穿過走廊走進對面房間。一個高個子、上了年紀的男人抬頭和他們打招呼。
“你好,賈普,很高興你來了。這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賈普朝他走過去。赫爾克裡·白羅飛快地四處打量了一遍房間。
這間比他們剛才呆過的房間要大得多。它有個外凸的窗戶,相對於另一間純粹的臥室而言,這間臥室更像起居室的樣子。
銀色牆壁和翠綠色天花板,銀色綠色相間印有時髦圖案的窗簾,一個長沙發床上鋪著一床閃閃發光的翠綠色的絲絨被和幾個金銀兩色的軟墊。一張高高的古色古香的紅木寫字臺。一個紅木大衣櫃,幾把鍍鉻的亮閃閃的新式椅子。在一張矮玻璃桌上,放著一個裝滿煙蒂的大煙灰缸。
赫爾克裡·白羅靈敏地嗅了嗅空氣,然後和賈普一起俯身察看屍體。
這是個大約二十七歲左右的年輕女人,癱在地板上,還保留著從一把鍍鉻椅子上滑下來的姿勢。她一頭金髮,容顏嬌美,臉上還化了淡妝。是張可愛的、流露出欲望的、或許稍有點蠢的面孔。頭的左側有一大灘凝固了的血跡,右手手指裡還扣著一把小手槍。她穿了一件樸素的墨綠色上衣,領口齊到脖頸。
“那麼,佈雷特,問題出在哪兒?”
賈普俯視著那蜷在一塊的身軀。
“位置是對的,”醫生說,“如果她擊中自己,很可能從這把椅子上滑到那個位置。門是鎖著的,窗戶也在裡面關得緊緊的。”
“你說得對,那問題出在哪兒?”
“看看這把手槍。我還沒碰它——等著指紋專家來。不過你一看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白羅和賈普一起跪在地上,從近處檢查那把手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賈普抬頭說,“手槍在彎曲的手指中間,看起來好像她拿著它——但實際上她並沒有握住,還有什麼?”
“有很多,她右手拿著槍,現在看一下傷口。槍口靠近頭部的左耳上邊——左耳,提醒你。”
“嗯,”賈普說,“大概可以認定,她不可能右手持槍擊中那個部位?”
“應該說絕對不可能,你可能把胳膊繞過去,但我懷疑你能否開槍射擊。”
“看來相當明顯,有人殺了她並試圖偽裝成自殺。不過,鎖上的門窗又做何解釋呢?”
詹姆森警督回答了這個問題。
“窗戶是關上的並上了閂,先生,不過門儘管是鎖著的,我們卻沒找到鑰匙。”99cswcom
賈普點點頭。
“對,那是個很大的漏洞,那人離開時鎖上了門,還希望人們不會注意到鑰匙不見了。”
白羅低聲說:
“C’estbete,Ca!(法文,意為:如此愚蠢。)”
“噢,過來吧,白羅,老頭兒,你不能總靠你那耀眼的智慧之光去評判別人!事實上那是很容易被疏忽的細枝末節,門被鎖上了,人們破門而入,發現死了的女人——手裡拿著手槍——很明顯的自殺事件——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幹的,他們沒有去找鑰匙,事實上,普倫德萊思小姐給警察局——打電話是幸運的。她本可以叫一兩個司機來撞開這扇門——到那時鑰匙問題就會被完全忽視了。”
“是啊,我想這是真的,”赫爾克裡·白羅說,“那可能是很多人自然而然的反應。而員警,是最後的一著,不是嗎?”
他依舊注視著那具屍體。
“你發現了什麼?”賈普問。
問題有些漫不經心,但他的眼睛卻露出熱切和關注之情。
赫爾克裡·白羅搖搖頭:
“我正在看她的手錶。”
他彎腰用手指尖碰了碰它,那是一塊漂亮的嵌了寶石的東西,黑色閃光波紋的錶帶,系在那只拿槍的手腕上。
“非常漂亮。”賈普注意到了,“一定很值錢!”他詢問地把腦袋伸向白羅,“也許這裡有什麼?”
“可能吧——是的。”
白羅繞過去走向寫字臺。桌子帶了可以翻下來的折板。它做得很精緻,和整個配色相協調。
有個大了一點的銀色墨水瓶架擺在桌子中央,前邊放了一個漂亮的綠色漆皮的吸墨本。吸墨本左邊是個翠綠色的玻璃制筆盤,裝著一枝銀色筆桿,一枝綠色封蠟棒,一枝鉛筆和兩枚郵票,吸墨本右邊是個活動日曆,顯示著星期、日期和月份。還有一個裝鉛沙粒的小玻璃罐,裡面插著一枝華麗的綠色羽毛筆。白羅似乎對這枝筆感興趣,他把它拿出來,看到筆尖上沒蘸過墨水,顯然是個裝飾品。——再沒什麼了。那枝銀筆桿上裝了鋼筆尖,殘留有墨水。他的目光投向日曆。http://www99csw.com
“星期四,十一月五日,”賈普說,“就是昨天。”
他轉向佈雷特,“她死了有多長時間了?”
“她於昨夜十一點三十三分遇害。”佈雷特迅速答道。
看到賈普一副吃驚的面孔,他咧嘴笑起來。
“對不起,老夥計,”他說,“捏造了一個超級醫生!實際上我只能證明最接近是在十一點左右——前後誤差大概一小時左右。”
“哦,我想大概是手錶停了吧——或者這一類的東西。”
“手錶是停了,不過停在四點一刻。”
“那我猜她可能於四點一刻被害的。”
“你最好拋開這個想法。”
白羅打開了吸墨本的封皮。
“好主意,”賈普說,“可是沒運氣。”
吸墨本露出一張光潔的吸墨紙,洛波翻開其他幾頁,都是一樣的。
他又把注意力轉向廢紙簍。
裡面有兩三張撕破的信紙和傳單,只撕成了兩半,很容易拼起來。一張是某個説明退役軍人的社會組織請求捐助的,一張是十一月三日晚上雞尾酒會的請柬,一張裁縫的預約單。幾張傳單一張是毛皮衣商的廣告,還有一張百貨商店的品目。
“什麼也沒有。”賈普說。
“是的,這很奇怪……”白羅說。
“你的意思是,自殺者通常要留下一封信?”
“正是。”
“事實上,更多的證據表明這不是自殺。”
他離開了。
“現在該讓我的人幹活兒了。我們最好下樓去見見這位普倫德萊思小姐。來嗎,白羅?”
白羅好像仍在為這個寫字臺和它的擺設而感到困惑。
他走出房間,但在門口又回頭望瞭望那枝華麗的翠綠色的羽毛筆。
幽巷謀殺案 第2節
在狹窄的樓梯下麵,一扇門通向一間大客廳——實際上是由馬廄改建的。在房間內部,牆壁用灰泥做成粗糙不平的效果,上面掛著蝕刻木版畫。有兩個人在房間裡坐著。
一個坐在靠近壁爐的椅子上,伸出手去烤火,是個深色皮膚,看起來精明強幹的年輕女人,年紀大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另一個女人年紀較大,身材也較寬闊,提著個編織袋。在兩個男人進來時,她正氣喘吁吁地說著什麼。
“……正如我所言,小姐,這樣的變故差點讓我倒地不起,想想今天早晨在所有的早晨當中……”
另一位打斷了她的話,“會結束的,皮爾斯太太。我想這兩位先生是警督吧。”
“普倫德萊思小姐嗎?”賈普上前問道。
那姑娘點點頭,“是我。這位是皮爾斯太太,她每天來為我們幹活兒。”
皮爾斯太太忍不住又說起來。
“就像我對普倫德萊思小姐所說的,想想今天早晨在所有的早晨當中,本應該帶我的姐姐路易莎·莫德來才合適,只有找一個幹零活的,我是說親戚畢竟算親戚,我想艾倫夫人不會介意的,儘管我從不喜歡令女主人失望……”
賈普巧妙地岔開了話題。
“的確如此,皮爾斯太太。現在也許您願意帶詹姆森警督到廚房去錄一下口供。”
打發走了多話的皮爾斯太太——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和詹姆森警督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了——賈普把注意力轉向那個姑娘。
“我是賈普總警督。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我非常想瞭解有關此事的一切情況。”
“當然可以,從哪開始呢?”
她很冷靜,態度中沒流露出絲毫悲傷或震驚的跡象,令她顯得不自然的僵硬。
“您今天早晨幾點鐘回來的?”
“我想是在十點半以前。皮爾斯太太,這個老撒謊家,我發現她不在這兒……”
“這種事常發生嗎?”
簡·普倫德萊思聳了聳肩。
“大概一星期裡她能有兩次十二點鐘才到這來——或者根本就不來。她應該九點鐘到。實際上,像我說的,一星期准有兩次,她不是‘頭暈’就是家裡人病倒了。這些鐘點工老這樣——時不時就不來了。在這些人當中她還算不錯的了。”
“你們雇她很長時間了嗎?”
“剛一個多月,前一個偷東西。”
“請接著講吧,普倫德萊思小姐。”
“我給計程車司機付了錢,提著行李箱,到處找皮爾斯太太,找不到她,然後就上樓進了我的房間,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找巴巴拉——艾倫夫人——卻發現門鎖著。我轉動門把手、敲門,可沒人回答,我就下樓給警察局掛了電話。”
“Parton!(法文,意為:對不起。)”白羅巧妙而且迅速地插進來一個問題,“您沒試著去撞開那扇門嗎——也許讓巷子裡某個司機幫個忙?”
她的眼睛轉向他——一雙冷冷的、灰綠色的眼睛,飛快地品評似地掃視了他一番。
“不,我沒想到這個。如果出了什麼事,我認為人們應當去找員警。”
“那麼您認為——對不起,小姐——這兒出了什麼事嗎?”
“當然了。”
“因為您敲了門而沒人回答嗎?但也有可能您的朋友睡得很死或者諸如此類的……”
“她不會睡得那麼死。”
她馬上答道。
“也許她出去了而且鎖上了門?”
“她為什麼要鎖門呢?不管怎樣她都該留個條兒給我的。”
“那麼她沒留條給您嗎?您能肯定?”
“當然肯定,否則我馬上會看到的。”
她回答得更快了。
賈普說:
“您沒有試著從鎖眼兒往裡瞧一下嗎,普倫德萊思小姐?”
“沒有,”普倫德萊思想想說,“我從未這麼想過。不過我也可能什麼都看不見,因為鑰匙應該插在裡面吧?”
她用試探的、無辜的眼神盯著賈普,白羅突然暗自笑了笑。
“您做得很對,當然嘍,普倫德萊思小姐,”賈普說,“我想您不會相信您的朋友會自殺吧?”
“哦,不。”
“她沒有顯得異常焦慮或沮喪嗎?”
這位姑娘回答之前稍微停了一下。
“沒有。”
“您知道她有枝手槍嗎?”
簡·普倫德萊思點點頭。
“有的。她從印度帶來的。她常常把它放在她房間的抽屜裡。”
“嗯,有持槍許可證嗎?”
“我猜有吧,我不能肯定。”
“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您願意把您所知道的有關艾倫夫人的情況都告訴我嗎?您認識她多久了?她有哪些社會關係——所有事實。”
簡·普倫德萊思點點頭。
“我認識巴巴拉大概有五年了,我是在國外旅行時碰見她的——確切點說是在埃及。她正在從印度回家的路上。我在雅典的英國學校待了一段。回家之前去埃及幾個星期。我們倆一起做了一次尼羅河巡遊。我們交上了朋友,彼此喜歡對方。那時我正找人跟我合租一套公寓或一間小房子。巴巴拉孤身一人。我們覺得我們會在一起過得很好。”
“那你們相處得融洽嗎?”白羅問。
“非常好,我們倆都有各自的朋友——巴巴拉更喜歡交際,而我的朋友多半是藝術圈裡的。或許這樣更易於相處吧。”
白羅點點頭,賈普接著問:
“您知道一些艾倫夫人從前的家庭和生活情況嗎?”
簡·普倫德萊思聳聳肩。
“並不太多。我想她婚前的名字叫阿米塔奇。”
“她丈夫呢?”
“我想像他是那種不顧家的人,我認為他酗酒。我猜他結婚後一兩年就死了。他們曾經有過孩子,一個小女孩,三歲時也死了。巴巴拉很少談起她丈夫,我確信她在十七歲左右時,在印度和他結了婚。後來他們去了婆羅洲或者某個淒涼的地方,你們總把些無用之人送到那兒去——可這顯然是個令人痛苦的話題,我從不提這些事。”
“您知道艾倫夫人是否有什麼經濟困難?”
“不,肯定沒有。”
“沒有債務之類的麻煩嗎?”
“不!我肯定她沒陷入那類困境。”
“現在我必須再問您另一個問題——希望您不至於為此不快,普倫德萊思小姐。艾倫夫人有沒有特殊的男友或者男性朋友呢?”
簡·普倫德萊思平靜地答道:
“好吧,她已訂了婚並且快結婚了,如果這能回答您的問題的話。”
“跟她訂婚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是漢普郡某個地方的國會議員。”
“她認識他有多久了?”
“兩——不——三個月左右。”
“據您所知他們沒有發生過任何爭吵?”
普倫德萊思小姐搖搖頭。
“不,如果有那類事的話就太讓我奇怪了。巴巴拉不是那種愛吵架的人。”
“您最後見到艾倫夫人是什麼時候?”www.99csw.com
“上星期五,就在我外出度週末之前。”
“艾倫夫人留在了城裡?”
“是的,她打算周日和她的未婚夫出去。”
“那麼您自己是在哪兒度的週末?”
“萊德爾斯,埃塞克斯郡的萊德爾斯。”
“您和誰在一起?”
“本廷克先生和夫人。”
“您今天早晨才離開他們?”
“是的。”
“您離開得很早吧?”
“本廷克先生開車送我回來的。因為他必須在十點前趕到城裡,所以我們很早就出發了。”
“我明白了。”
賈普滿意地點點頭。普倫德萊思小姐回答得既乾脆又令人信服。
白羅接著又提了個問題。
“您本人對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怎麼看?”
這姑娘聳聳肩。
“這很重要嗎?”
“不,不重要,也許,不過我想知道您的意見。”
“我不知道我對他是怎麼想的。他年輕——最多三十一二歲——有進取心——一個出色的演說家——很有前途。”
“這算是正面——負面呢?”
“嗯,”普倫德萊思小姐考慮了一會兒,“在我看來,他很一般——他的觀點沒什麼創見——而且他有點華而不實。”
“那並不是很嚴重的缺點,小姐。”白羅笑眯眯地說道。
“您不這麼認為嗎?”
她的語氣略帶嘲諷。
“對您來講可能是缺點。”
他看到她露出一絲不安,就抓住這個機會:
“但對於艾倫夫人來講——不是這樣,她不會注意到那些缺點的。”
“您說得非常正確,巴巴拉認為他特別棒——完全以他的價值判斷去看待他。”
白羅柔聲問,“您很喜歡您的朋友吧?”
他看見她的手緊抓住膝蓋,下巴繃得緊緊的,可回答的聲音卻乾澀而不帶感情。
“您說得對,我是很喜歡。”
賈普說:
“還有一件事,普倫德萊思小姐,您和她沒吵過架嗎?你們之間沒有什麼不愉快吧?”
“從來沒有過。”
“沒有因為這次訂婚的事……”
“當然不會。我為她如此幸福而快樂。”
稍停了一會兒,賈普又問:“據您所知,艾倫夫人有什麼宿敵嗎?”
這回隔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普倫德萊思小姐才作出回答,她的語氣也微微改變了。
“我不明白您指的宿敵是什麼意思?”
“任何人,比如,誰會從她的死中撈到好處?”
“噢,不,太荒謬了,她的收入非常少。”
“那誰將繼承她的財產呢?”
簡·普倫德萊思的話音裡帶著適度的驚訝說:
“您知道,我確實一無所知,如果我知道她是否立過遺囑的話,我就不會見怪了。”
“那麼沒有其它意義上的敵人嗎?”賈普很快轉到另一面,“有沒有忌恨她的人?”
“我想沒人會忌恨她,她是非常有禮貌的人,總想討人喜歡。她生來就是一副溫柔、可愛的性格。”
頭一次,她那呆板、乾澀的口氣有所改變,白羅和善地點點頭。
賈普說:“那麼,總而言之——艾倫夫人近來情緒很好,她沒有任何經濟上的困難,她訂了婚,就要結婚了,並且為此而感到幸福。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使得她自殺。是這樣吧?”
短暫地沉默了一會,簡答道:
“是的。”
賈普站起身,“對不起,我得和詹姆森警督說句話。”
他離開了房間。
赫爾克裡·白羅留下來,和簡·普倫德萊思單獨呆在一起。
幽巷謀殺案 第3節
幾分鐘的沉默。
簡·普倫德萊思飛快地打量了這個小個子男人一眼,之後就目視前方,不再開口了。但是,他的在場無疑給她製造了一定的壓力。她的身體很平靜但並不鬆弛,最後白羅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似乎讓她得到了某種解脫。他用一種悅耳的平常語調問了個問題:
“您什麼時候點的爐火?”
“爐火?”她的聲音聽起來茫然而且很心不在焉,“噢,今天早晨我剛回來時。”
“在您上樓之前還是之後?”
“之前。”
“我明白了。是的,當然了……那麼爐子是已經攏好的,還是您自己攏的?”
“是攏好的,我只劃了根火柴點著它。”
她的聲音有些不耐煩,顯然她在疑慮他為什麼說這番話。可能就是說說而已。不管怎樣他繼續以平和的語氣說:
“可您的朋友——在她房間裡我注意到只有個煤氣爐?”
簡·普倫德萊思機械地答道:
“我們就有這麼一個燒煤的爐子——其他都是煤氣爐。”
“您做飯也用煤氣爐嗎?”
“我想現在每個人都在用這個。”
“的確,這很節省勞動力。”
小小的交流結束了,簡·普倫德萊思用鞋敲著地板,突然她說:
“那個人——賈普總警督——他非常聰明嗎?”
“他非常出色。真的,他思維縝密,工作努力,不辭勞苦,很少有失誤。”
“我不知道……”姑娘喃喃說。
白羅望著她。她的眼睛在爐火映照下顯出很綠的顏色。他平靜地問道:
“對您是個非常大的震驚嗎,您的朋友的死?”
“太可怕了。”
她說起來出人意料地誠摯。
“您沒料到這種事——沒有?”
“當然沒有。”
“那您一開始,也許,覺得是不可能的——它不該發生?”
他的平和、同情的語調似乎突破了簡·普倫德萊思的防線,她回答得熱切、自然,不再那麼僵硬了。
“正是如此,即使巴巴拉真的自殺了,我也無法想像她會採取那種方式。”
“可她有一枝手槍呢?”
簡·普倫德萊思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是的,但那枝手槍是一個——呃!一件收藏品,她曾生活在荒蠻之地,出於習慣保存著它——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我敢肯定。”
“啊,為什麼您如此肯定呢?”
“嗯,因為這是她自己說的。”
“比如……”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友好,使她不知不覺地說了下去:
“嗯,舉個例子說,有一次我們談論自殺的事兒,她說最簡單的辦法是打開煤氣,關緊所有通氣的門窗然後上床躺著,我說我認為那不可能——躺在那裡等死。我說我寧願對著自己開槍。而她說,她永遠不會對自己開槍的,萬一擊不中就太可怕了。而且無論如何她是痛恨暴力的。”www.99csw.com
“我懂了,”白羅說,“如您所說,這很奇怪……因為,像您剛告訴我的,她的房間裡就有煤氣爐。”
簡·普倫德萊思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是的,是有一個……我無法理解——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她不用這種方式。”
白羅搖著頭:
“對,看起來——很奇怪——有點不合情理。”
“整個事情都顯得不合情理,我仍無法相信她會自殺。我想這非得是自殺嗎?”
“嗯,還有一種可能。”
“您什麼意思?”
白羅直視著她:
“或許是——謀殺。”
“噢,不?”簡·普倫德萊思哆嗦了一下,“不!多可怕的假設!”
“可怕,也許吧,但您不認為有這種可能?”
“但門從裡面鎖上了,窗戶也是。”
“門鎖上了——對,但是看不出來是從裡面還是從外面鎖的。您知道,鑰匙不見了。”
“不過——如果它不見了……”她遲疑了一兩分鐘,“那它一定是從外面鎖上的,否則就會在房間裡的某個地方。”
“啊,或許如此。房間還沒進行徹底的搜查,也可能它被扔到了窗外而被某個過路的人撿到了。”
“謀殺!”簡·普倫德萊思說。她開始考慮這種可能性,黝黑而聰敏的面孔露出急迫之色,“我認為您是對的。”
“但謀殺必定有個動機,您知道有什麼動機嗎,小姐?”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不過儘管她否認了,白羅又得到一個印象,簡·普倫德萊思謹慎地隱瞞了什麼,門開了,賈普走進來。99cswcom
白羅站起身說:
“我剛對普倫德萊思小姐提出一個假設——她的朋友不是自殺。”
賈普一時間頗為困窘,他向白羅投去責備的目光。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太早,”他強調說,“我們總會考慮到各種可能性,你們知道。這就是我們現在該做的一切。”
簡·普倫德萊恩平靜地答道:
“我明白。”
賈普走近她,“那麼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您以前見過這樣東西嗎?”
他手上是一小塊橢圓形深藍色的漆片。
簡·普倫德萊思搖搖頭,“不,從未見過。”
“這不是您的或是艾倫夫人的?”
“不,女人通常不戴這種東西,不是嗎?”
“哦,您認出來了。”
“是的,很明顯,不是嗎?它是半片男人袖口的鏈扣。”
幽巷謀殺案 第4節
“那個年輕女人太傲氣了點。”賈普抱怨道。
兩人又來到艾倫夫人的臥室,屍體已拍完照被抬走了,指紋專家取證後也離開了。
“把她當作傻瓜可不太明智,”白羅表示贊同,“她絕對不傻,實際上,她是個特別聰明而又自信的年輕女子。”
“會是她幹的?”賈普帶著瞬間的一線希望問道,“她可能會幹的,你知道。我們必須找到她不在現場的證據。關於那位年輕人發生了一些爭執——那位大有前途的國會議員。我覺得她對他的評價太苛刻了。聽起來很是可疑,一定是她自己喜歡上了他而他卻拒絕了她。她是如果願意的話會殺死任何人的那種女人,而且殺人的時候還動了腦筋。對,我們必須去找她不在現場的證據。她選了個合適的時機,畢竟埃塞克斯郡不算太遠。有很多次火車,還有汽車。弄清諸如她昨晚是否因頭痛早些上床之類的證據會非常有價值的。”
“你說得對。”白羅附和道。
“不管怎樣,”賈普接著說,“她對我們隱瞞了什麼,哎?你沒感覺到嗎?這年輕女人知道一些事情呢。”
白羅深以為然。
“是的,這很明顯。”
“這類案子裡總有些困難,”賈普抱怨道,“人們寧願閉口不言——有時出於高尚的動機。”
“誰都不能責備他們,我的朋友。”
“是啊,可這讓我們更難辦了。”賈普牢騷滿腹。
“這恰恰能充分展示出你們的機智靈敏的優勢啊。”白羅安慰他說,“順便問一句,指紋怎麼樣了?”
“好了,的確是謀殺。手槍上沒留下任何指紋,在放到她手裡之前被擦得很乾淨。即使她用那種胳膊繞頭的奇怪姿勢,也必須舉起手槍,而她絕對不可能在殺死自己之後又把手槍擦一遍的。”
“是,是,明顯表明有種外力作用。”
“不然指紋會令人失望的。門把手上沒有,窗戶上也沒有。想想看,嗯?應該到處都留下艾倫夫人的指紋才對。”
“詹姆森有什麼發現嗎?”
“從那個鐘點工那兒嗎?沒有,她講了一大堆,可實際知道的並不多。證實了艾倫和普倫德萊思相處得很好。我已經派詹姆森出去到巷子裡做些調查。我們還得跟拉弗頓-韋斯特先生談談。看看昨天晚上他在哪兒,幹些什麼。同時我們還得查查她的檔。”
他立即開始行動。時不時地咕噥幾句,扔給白羅某件東西。很快就搜了個遍。桌子裡面沒多少檔,而且收拾擺放得整整齊齊。
最後賈普往桌子上一靠,歎了口氣:
“就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說對了。”
“大部分物件都一目了然——收據,幾張沒付的帳單——沒什麼特別的。社交邀請函,朋友的便條,這些東西……”他攤開手裡的七八封信件,“還有她的支票和存摺。沒有能讓你感興趣的嗎?”
“是的,她透支了。”
“其他的呢?”
白羅笑起來。
“你是在考我嗎?不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三個月前從銀行取出了三百英鎊,而昨天又取了兩百英鎊……”
“並且支票本上沒有留下任何存根。除了幾筆小數目沒開別的支票——最多十五英鎊。我跟你說——房間裡找不到這筆錢。一個手提包裡有四英鎊十先令,另一個包裡有一兩個先令。我認為已經很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她昨天支付了那筆錢?”
“對,問題是她付給了誰呢?”
詹姆森警督推門進來了。
“哦,詹姆森,有什麼收穫沒有?”
“是的,先生,有幾件事。第一,沒人確切地聽到了槍聲。兩三個女人說她們聽見了,因為她們以為自己聽見了——可就這麼多,那些爆竹放起來,連狗耳朵也聽不出來。”
賈普嘟噥了一句:
“別指望了,接著說吧。”
“昨天下午和晚上的大部分時間艾倫夫人都在家。大約五點鐘回來,之後六點鐘左右又出去了一趟,不過只是到巷尾的郵筒寄信。九點半左右開來一輛小車——旗燕牌轎車——一個男人下了車,據描述約四十五歲,像軍人一般健壯——有紳士派頭,深藍色大衣,圓頂禮帽,牙刷鬍子。詹姆斯·霍格,住在十八號的司機說曾經看見他來拜訪過艾倫夫人。”
“四十五歲,”賈普說,“不太可能是拉弗頓-韋斯特。”
“這個人,不管他是誰,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大概十點二十分離開的,還在走廊裡停下來和艾倫夫人說話。小男孩弗雷德里克·霍格從旁邊經過時聽到了他說的話。”
“他說些什麼?”
“‘好吧,仔細考慮一下再通知我。’然後她說了句什麼,他回答,‘好的,再見。’說完他鑽進汽車,開走了。”
“是在十點二十分。”白羅思索著說。
賈普摸了摸鼻子。
“十點二十分時艾倫夫人還活著,”他說,“還有呢?”
“沒有別的了,先生,據我的瞭解,住在二十二號的司機十點半回來的,他答應給孩子們放焰火。他們正等著他呢——巷子裡其他的孩子也在等。他放焰火時大家都圍在旁邊看。後來大家都回去睡覺了。”
“沒別人進入十四號了嗎?”
“沒有——不是說沒人去,只是沒人注意到罷了。”
“嗯,”賈普說,“你是對的,好了,我們不得不去找這位‘有牙刷鬍子的軍人式的紳士’了。很明顯,他是最後一個見到艾倫夫人還活著的人。我想知道他是何許人?”
“普倫德萊思小姐也許會告訴我們的。”白羅建議。
“她也許會,”賈普喪氣地說,“也許不會,我並不否認如果她願意的話,她會告訴我們很多東西。你怎麼樣,白羅,老夥計?你和她單獨談了一會兒,你不是誇口你那種懺悔神父式的態度時常會博得好感嗎?”
白羅攤開雙手。
“哎呀,我們只談了煤氣爐。”
“煤氣爐——煤氣爐,”賈普顯得厭惡起來,“你是怎麼了,老傢伙?自從你來這兒以後,惟一感興趣的就是羽毛筆和廢紙簍。噢,對了,我見你往樓梯下面瞧了一眼,有什麼東西嗎?”
白羅說:
“一本球莖植物的書目和一本舊雜誌。”
“你究竟有何想法?如果有人想銷毀罪證的話,你記著他們不會只把它扔到廢紙簍裡的。”
“你說得非常對。只有無關緊要的東西才會那樣被扔掉。”
白羅謙和地說。賈普卻懷疑地看著他。
“好吧,”他說,“我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那你呢?”
“Ehbien(法文,意為:好吧。),”白羅說,“我會檢查完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有垃圾箱呢。”
他轉身敏捷地步出房間,賈普望著他,一臉厭煩的神色。
“瘋了,”他說,“徹底瘋了。”
詹姆森警督禮貌地保持了沉默,他臉上卻露出英國人的自負:“外國佬!”
他大聲說:
“這就是那位赫爾克裡·白羅先生!我聽說過他。”
“我的老朋友,”賈普解釋道,“不要以貌取人,提醒你一句,現在他仍然寶刀未老。”
“有一點老朽了,先生,”詹姆森警督說,“就如人們所言,年齡不饒人呐。”
“老樣子,”賈普說,“但願我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
他走到寫字臺旁邊,不安地注視著那枝翠綠色的羽毛筆。
幽巷謀殺案 第5節
賈普正在和第三位司機的妻子談話,這時,白羅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進來,突然出現在他身邊。
“喔,你嚇了我一跳,”賈普說,“找到什麼了?”
“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賈普又回身問詹姆斯·霍格太太,“您說您以前見到過那位紳士?”
“嗯,是的先生,我丈夫也見過,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是這樣,霍格太太,您是位精明的女人,我看得出來,我毫不懷疑您對巷子裡的每個人都一清二楚,況且您是個有判斷力的女人——不尋常的出色的判斷力,我可以說……”他毫不臉紅地把這話重複了三遍。霍格太太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做出一副智力超群的樣子。“請告訴我關於這兩個年輕女人的線索——艾倫夫人和普倫德萊思小姐。她們怎麼樣?生活不檢點嗎?經常參加晚會?有這類事嗎?”
“噢,不,先生。沒這種事。她們倒經常外出——尤其是艾倫夫人——但她們倆都很正派,如果您懂我的意思。完全不像我能指名說出的另一類人。我很清楚史蒂文斯夫人的生活方式——我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位夫人——我本來不想告訴您那兒的事——我……”
“正是,”賈普巧妙地截住了話頭,“現在您告訴我的非常重要。艾倫夫人和普倫德萊思小姐很討人喜歡,是吧?”
“是的,先生,非常可愛的女士,她們倆——尤其是艾倫夫人。她總是親熱地跟孩子們說話。她失去了自己的小女兒,我相信,可憐的人兒。啊,我已經埋了我自己的三個孩子,我是說……”
“是的,是的,非常悲慘。那普倫德萊思小姐呢?”
“嗯,當然她也是位可愛的女士,不過有點無禮,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她只是對人點頭示意,好像不願意停下來浪費時間似的。不過我對她並不反感——一點也沒有。”
“她和艾倫夫人相處得很好嗎?”
“是的,先生,沒爭吵過——從來沒有,非常幸福和滿意——我敢肯定皮爾斯太太會證實我說的話。”http://www99csw.com
“是的,我們已經跟她談過了。您認識艾倫夫人的未婚夫嗎?”
“正要和她結婚的那位紳士?是的,他經常在這兒進進出出。他們說他是國會議員。”
“昨晚來的那個不是他嗎?”
“不,先生,不是他。”霍格夫人停下來,她太過一本正經的態度掩飾不住話音裡的激動,“如果您這麼問,先生,您完全想錯了,艾倫夫人絕不是那種女人,我敢肯定。這幢房子裡也沒那種人,而我也絕不信會有這類事情——我今天早晨還對霍格說過。‘霍格,’我說,‘艾倫夫人是位女士——一位真正的女士——所以別亂猜’——男人腦子裡總是這些,請您原諒我這麼講,總是有些粗俗的想法。”
賈普沒在意這番冒犯,繼續問:
“您看見他到這兒以及離開了——對吧?”
“對的,先生。”
“那您沒聽到別的什麼?爭吵的聲音?”
“不,先生,沒有,也就是說這類事是聽不到的——因為相反眾所周知——史蒂文斯夫人待那可憐的女人的方式使得大家議論紛紛——我們全都勸她別住在那兒,但是,價錢很公道——她也許是魔鬼纏身了,就付——三十先令一個星期……”
賈普趕緊說:
“可您沒聽到十四號裡有任何聲音?”
“沒有,先生。外面正放爆竹,到處都是,我們埃迪和他的夥伴們就在附近放的,別的什麼也聽不見。”
“那個男人是十點二十離開的,是這樣嗎?”
“可能吧,先生。我自己估計的,可霍格也這麼認為的,他是個十分靠得住的男人。”
“您確實看見他離開了,您聽見他說什麼沒有?”
“沒有,先生。我離得沒那麼近,只能從我家窗戶看見他站在走廊裡和艾倫夫人說話。”
“也看見她了嗎?”
“是的,先生,她站在門裡邊。”
“注意到她穿什麼樣的衣服了嗎?”99cswcom
“現在真的,先生,我說不好,沒有特別注意那個。”
白羅說:
“您甚至沒注意到她穿的是日裝還是晚裝?”
“不,先生,我不能說我看見了。”
白羅若有所思地從上面的窗戶向十四號望去,他笑了,和賈普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
“那麼那位紳士呢?”
“他穿著深藍色大衣,戴著圓頂禮帽,看上去精明強幹。”
賈普又問了幾個問題,就開始跟下一個人談話。弗雷德里克·霍格少爺,是個長著一副頑皮面孔,一雙明亮的眼睛的小傢伙,對自己的重要性頗為驕傲。
“是的,先生,我聽見他們說話了。‘好好考慮一下再通知我。’這位紳士說,好像很愉快,您知道。然後她說了句什麼,他就答道:‘好吧,再見。’然後他鑽進汽車——我替他打開車門可他什麼也沒給我。”少爺的語調略有些失望,“然後他開車走了。”
“你沒聽見艾倫夫人說的話嗎?”
“不,先生,沒有聽見。”
“你能告訴我她穿什麼衣服嗎?什麼顏色的,比方說?”
“不知道,先生,您看,我沒真的看見她,她一定是站在門背後了。”
“就這樣吧。”賈普說,“現在注意,小夥子,我想讓你非常認真地思考和回答下一個問題,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想不起來就直說,明白嗎?”
“明白,先生。”
霍格少爺急切地看著他。
“誰關的門,艾倫夫人還是那位紳士?”
“前門嗎?”
“前門,當然了。”
男孩考慮著,他眨著眼睛努力地回憶。
“可能是那位女士——不,她沒有,是他關的門。砰地一聲關上門之後就很快地跳到汽車裡,好像他急著赴約會似的。”
“好的,年輕人,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這是給你的六便士。”
打發走了霍格少爺,賈普轉向他的朋友。兩人慢慢地互相點了點頭。
“很可能!”賈普說。
“有這種可能性。”白羅也同意。
他的眼睛泛著綠光,就像一對貓眼一樣。
幽巷謀殺案 第6節
賈普又一次走進十四號的起居室,沒有浪費時間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
“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您不覺得最好把隱瞞的實情告訴我們嗎?該來的事最後總要來的。”
簡·普倫德萊思揚起她的眉毛,她正站在壁爐旁邊,用火暖著一隻腳。
“我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真的,普倫德萊思小姐?”
她聳了聳肩。
“我已經回答了您所有的問題,我不知道還能如何為您效勞。”
“嗯,我的看法是您還能做更多——如果您願意的話。”
“那只不過是一種看法罷了,不是嗎,總警督?”
賈普的臉變得特別紅。
“我想,”白羅說,“如果你把案情告訴她,這位小姐會更好地理解你提這些問題的緣由。”
“非常簡單。好吧,普倫德萊思小姐。事情是這樣的,您朋友被發現用手槍擊中了頭部,而門和窗都是關著的,這看起來像一起普通的自殺案件,但它不是自殺,僅拿醫學上的證據就足夠證明。”
“怎麼?”
她的冷冰冰的嘲諷語氣沒有了,向前探著身子——專注地——盯著他的臉。
“手槍是在她手裡——但手指沒有抓緊。而且手槍上沒留下任何指紋。從傷口的角度看也不可能是自傷,還有,她沒留下遺書——對自殺來說是很不尋常的事。儘管門上了鎖,可鑰匙還沒有找到。”
簡·普倫德萊思慢慢轉過身,坐在他們對面的一把椅子上。
“果真是這樣!”她說,“我早就覺得她不可能自殺!我是對的!她沒有自殺。是別人殺害了她。”
有一會她顯得茫然若失,然後猛地抬起頭。
“請您儘管問吧,”她說,“我會盡最大努力來回答您的問題。”
賈普開始問了。
“昨晚艾倫夫人有位拜訪者。他被描述成一個四十五歲的男子,舉止像軍人,牙刷鬍子,穿著入時,開一輛旗燕牌轎車,您知道他是誰嗎?”
“我當然不能肯定,不過聽起來像是梅傑·尤斯塔斯。”
“梅傑·尤斯塔斯是什麼人?能告訴我您知道的全部情況嗎?”
“他是巴巴拉在國外認識的——在印度。他一年以前出現的,此後我們時不時看見他。”
“他是艾倫夫人的朋友嗎?”
“舉止上像。”簡冷冷地說。
“她對他態度怎麼樣?”
“我認為她並不真的喜歡他——事實上,我肯定她不喜歡他。”
“但她表面上仍對他很友好?”
“是的。”
“她有沒有顯得——好好想想,普倫德萊思小姐——怕他?”
簡·普倫德萊思認真想了一會兒,然後說:
“是的——我想她是這樣。每當他出現時她總是很緊張。”
“他跟拉弗頓-韋斯特先生見過面嗎?”
“我想只見過一面。他們倆不怎麼合得來。也就是說,梅傑·尤斯塔斯儘量對查理斯表現出友好,但查理斯卻沒有。他極為看不起那些背景不好的人。”
“梅傑·尤斯塔斯沒有——你所說的——好背景嗎?”白羅問。
姑娘乾脆地回答:
“不,他沒有。沒一點教養,明顯不是出於上流。”
“啊,我不懂這兩個表達法。您的意思是他稱不上是真正的紳士?”
一絲微笑掠過簡·普倫德萊思的臉龐,不過她仍舊嚴肅地答道:“是的。”
“您會不會大吃一驚,普倫德萊思小姐,如果我假設這個人正在敲詐艾倫夫人呢?”
賈普往前坐坐,看著白羅的假設會收到什麼效果。
他相當滿意,她上路了,臉頰發紅,猛地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果真是這樣?我真傻沒早點猜到。當然了!”
“您認為這個假設說得通嗎,小姐?”白羅問道。
“我太傻了沒有早點想到!最近巴巴拉曾經借過我幾筆小錢。而且我看到過她坐在那仔細研究存摺。我知道她靠自己的收入過得不錯,當時也沒在意,不過,自然了,如果她要支付一大筆錢的話……”
“和她平時的言談舉止一致嗎?”白羅問。
“絕對不一樣,她很緊張,有時神經兮兮的,總之是一反常態。”
白羅溫和地說:
“請原諒,可您以前並沒這麼告訴我們。”
“那是另一回事,”簡·普倫德萊思不耐煩地擺擺手,“她並不沮喪,我意思是她還沒到要自殺或者做類似事情的程度。但是敲詐——是的。但願她早點告訴我,我會讓他見鬼去。”
“不過他也許沒有去——見鬼,而是去見了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白羅說。
“是的,”簡·普倫德萊思緩緩說道,“對……沒錯兒……”
“您不知道這個男人會拿什麼來控制她嗎?”賈普問。
姑娘搖了搖頭。
“我想不出來,關於巴巴拉我無法相信能有什麼真正嚴重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我的意思是,巴巴拉很容易上當受騙,輕易就會被人嚇倒。事實上,她是敲詐分子的最好獵物!真是卑鄙而殘忍!”
她滿腔怨恨地吐出了最後幾個字。
“太不幸了,”白羅說,“罪行好像顛了個個兒。本應該受害人殺死敲詐人的,而不是敲詐人害死了他的受害人。”
簡·普倫德萊思微蹩雙眉。
“不——那是真的——我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
“比如?”
“假設巴巴拉因為絕望而不惜冒險。她可能想用那把可笑的小手槍嚇唬他,他企圖從她手裡奪過槍來,在搏鬥中他開槍殺了她,後來他被自己做的事嚇壞了,就試圖把它偽裝成一次自殺。”
“很有可能,”賈普說,“不過有個難題。”
她探詢地看著他。
“梅傑·尤斯塔斯(如果是他幹的)昨晚十點二十分離開這兒的,還在門口跟艾倫夫人道別了呢。”
“噢,”姑娘的臉沉了下來,“我明白了。”她停了一會兒,“不過他可能後來又回來了呀。”她慢慢說道。
“對,有可能。”白羅說。
賈普繼續問:
“告訴我,普倫德萊思小姐,艾倫夫人習慣于在哪兒接待客人,這裡還是樓上房間?”
“都有。這間屋子一般用來舉行聚會或者接待我自己的朋友。您知道,我們這麼分的,巴巴拉占著大臥室兼作起居室,我占小臥室和這個房間。”
“如果昨晚梅傑·尤斯塔斯來赴約,您覺得艾倫夫人會在哪兒接待他?”
“我覺得她可能帶他到這兒來。”姑娘好像有點猶豫,“這兒不能太親密。另外,如果她要寫支票什麼的,那她可能會帶他到樓上去。這裡沒書寫用具。”
賈普搖搖頭,“這裡不存在支票問題,艾倫夫人昨天提走了兩百英鎊現金,但是我們在房間裡沒有找到任何痕跡。”
“那她是把錢給了那混蛋?噢,可憐的巴巴拉!可憐的,可憐的巴巴拉!”
白羅咳嗽了一聲,“除非,像您假設那樣,是一次意外事故。不過仍然存在一個值得注意的事實,那就是他斷了一個非常穩定的收入來源。”
“意外事故?那不是什麼意外事故。他失去了理智,紅了眼睛,朝她開了槍。”
“這是您對此事的看法?”
“是的,”她激動地加上一句,“這是謀殺——謀殺!”
白羅鄭重地說:
“我不想說您是錯的,小姐。”
賈普問:
“艾倫夫人抽什麼牌子的香煙?”
“加斯珀,那盒子裡還有一些。”
賈普打開盒子,拿出一支香煙並且點點頭,他把這支煙裝到口袋裡。
“那您呢,小姐?”白羅問道。
“一樣的。”
“您不抽特起士嗎?”
“從來沒有。”
“艾倫夫人也沒抽過?”
“不,她不喜歡那種煙。”
白羅又問:
“那拉弗頓-韋斯特呢,他抽什麼香煙?”
她驚訝地看著他。
“查理斯?他抽什麼煙跟這有什麼關係?您不會認為是他殺了她吧?”
白羅聳聳肩,“一個男人殺死了他從前愛過的一個女人,小姐。”
簡不耐煩地搖著頭,“查理斯不會殺任何人的,他非常謹慎。”
“一樣的,小姐,謹慎的人才會製造出最聰明的謀殺。”
她盯著他,“但是缺了您剛提到過的動機,白羅先生。”www99cswcom
他低下頭去。
“對,確實如此。”
賈普站起身,“好了,我想我在這兒沒什麼可做的了。我想再到周圍轉轉。”
“萬一錢還藏在什麼地方呢?當然,您隨便看吧,我的房間也請便——雖然巴巴拉不太可能把錢藏在那兒。”
賈普的搜查迅速而有效。客廳一會就現出了它的所有秘密,然後他上了樓。
簡·普倫德萊思靠在椅背上,抽著煙,對著爐火沉思起來。白羅則望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問:
“您知道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現在是否在倫敦嗎?”
“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想他在漢普郡和他的群眾在一起。我本應該給他拍個電報。真該死!我忘了。”
“記住所有的事可不太容易,小姐,尤其是在災難發生的時候,而且畢竟,壞消息總會被隱瞞。人們聽到時就會覺得它來得太快了。”
“是啊,您說的對。”姑娘心不在焉地說。
樓梯上響起賈普的腳步聲,簡出去迎他。
“怎麼樣?”
賈普搖了搖頭,“恐怕沒什麼有用的,普倫德萊思小姐,我已經查過所有房間了。嗯,我想我最好還是瞧一眼樓梯下麵的壁櫥。”
他說著就抓住把手向外拉,簡·普倫德萊思說:
“它鎖著呢。”
她聲音裡有某樣東西,使得兩個男人敏感地盯著她。
“對,”賈普和藹地說,“我看見它上了鎖,不過您也許有鑰匙。”
姑娘像石像一般站在那兒。
“我不知道它在哪兒。”
賈普飛快地瞟了她一眼,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友好和隨意。
“親愛的,那可不妙了。我並不想砸碎木頭,用暴力把它打開。我會派詹姆森出去找把萬能鑰匙來。”
她生硬地走開了。
“哦,”她說,“等一下,它可能在……”
她回到客廳裡,一會兒又拿著鑰匙出現了。
“我們一直鎖著它,”她解釋道,“因為一個人的雨傘什麼的習慣於放在好拿的地方。”
“明智的防範措施。”賈普說著,高興地接過了鑰匙。
他把鑰匙塞進鎖眼,門打開了,壁櫥裡很暗。賈普掏出他的小手電筒往裡面照了照。
白羅覺察到身邊的姑娘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緊跟著賈普手電筒的亮光掃過。
壁櫥裡東西不多。三把雨傘——一把是破的。四根手杖,一套高爾夫球具,兩個網球拍,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毛毯,幾個不成套的破沙發靠墊,在這些東西上邊擱著一個精緻小巧的公事包。
在賈普把手伸向那個包時,簡·普倫德萊思連忙說:
“那是我的。我今天早晨才把它帶回來。裡面什麼也沒有。”
“還是確證一下吧。”賈普說,他的語氣越發和藹了。
包沒有鎖。裡面裝著粗毛刷和化妝品,還有兩本雜誌,沒別的了。
賈普仔細檢查了包的外層,當他最後合上包蓋,開始小心地檢查壁櫥時,姑娘明顯松了口氣。
除了那幾件顯而易見的東西之外,壁櫥裡再沒什麼了。賈普的檢查很快就結束了。
他重新鎖上門,把鑰匙還給簡·普倫德萊思。
“好了,”他說,“完事兒了,您能給我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的住址嗎?”
“法利庫姆府,小萊德伯裡,漢普郡。”
“謝謝您,普倫德萊思小姐,目前就這樣了。也許日後還會來的。順便說一句,請保守秘密,儘量讓一般公眾以為這是起自殺案件。”
“當然,我非常理解。”
她和他們倆握了握手。
他們走在巷子裡時,賈普忍不住說:
“那壁櫥裡到底有什麼?肯定有什麼名堂。”
“是的,有點名堂。”
“我敢以十比一打賭肯定跟那個小公事包有關!可我這個睜眼瞎,什麼也沒發現,每個化妝瓶都打開看過——聞了味道——到底是什麼呢?”
白羅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那個姑娘在搞鬼,”賈普接著說,“今天早上把包帶回來的?絕對不會!注意到裡邊的兩本雜誌了嗎?”
“是的。”
“嗯,其中一本是七月份的!”
幽巷謀殺案 第7節
第二天,賈普走進白羅的寓所,沮喪地把帽子扔到桌子上,一頭跌在椅子裡。
“好了,”他吼道,“她沒幹!”
“誰沒幹?”
“普倫德萊思,直到半夜都在玩橋牌。男主人,女主人,海軍少校,還有兩個僕人都堅決肯定。毫無疑問,我們必須放棄把她和這事兒聯在一起的任何想法。雖然如此,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她對樓梯下面那個小公事包表現出如此的緊張不安。你一定有些想法,白羅。你總擅長處理那些微妙的細節問題。那個小公事包的秘密,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呀!”
“我會給你另外一個提示。煙味的秘密。”
“離題太遠了。煙味——呃?這就是我們第一次查看屍體時,你嗅來嗅去的原因?我看見了——也聽見了!聞啊聞啊聞的,還以為你頭腦發燒了呢。”
“你全弄錯了。”
“我常想到腦子裡的小灰細胞,別告訴我你鼻子裡的細胞也超乎別人之上吧。”
“沒有,沒有,你儘管放心。”
“我一點煙味也沒聞出來。”賈普疑慮地說。
“我也是,我的朋友。”
賈普懷疑地看看他,之後從衣袋裡掏出一支煙,“這是艾倫夫人抽的那種——加斯珀。煙頭裡有六個是她的,另外三個是特起士。”
“完全正確。”
“你們奇妙的鼻子不用看就知道了,我猜。”
“我向你保證我的鼻子沒參與此事,我的鼻子沒記錄下什麼。”
“不過腦細胞記錄了不少?”
“嗯——有些特別的線索——你不這麼認為嗎?”
“比如說?”
“Ehbien(法文,意為:好吧。),顯然這房間裡丟了什麼東西,又多了某樣東西,我想……而且,在寫字臺上……”
“我知道了,我們要談那枝翠綠色的羽毛筆了!”
“Dutout(法文,意為:不對。),那只羽毛筆完全無關緊要。”
賈普連忙給自己留出退路。
“我已經讓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半小時後到蘇格蘭場來見我,我想你會願意去的。”
“我非常樂意。”
“還有你一定會高興聽到我們已經追蹤到了梅傑·尤斯塔斯。他在克倫威爾大道租了套帶傢俱的公寓。”
“太好了。”
“我們在那瞭解了一點情況,梅傑·尤斯塔斯根本不是個好貨色。等我們見過拉弗頓-韋斯特之後,就去會會他,你意下如何?”
“妙極了。”
“那好,咱們走吧。”
十一點半,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被領進賈普總警督的房間,賈普站起來和他握手。
這位國會議員中等個頭,個性鮮明。他的臉刮得很乾淨,一張富於表情的嘴巴,微微突出的眼睛不停地轉來轉去,帶著那種演說的天賦。他相貌英俊,安靜而有教養。
儘管看上去面色蒼白而且有點憂傷,他的態度依然彬彬有禮和鎮定自若。
他坐下來,把帽子和手套放在桌子上,直視著賈普。
“我想說,首先,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完全理解這對您來講會多麼痛苦。”
拉弗頓-韋斯特沒有領情,“我們不用談論我的感受。告訴我,總警督,您對我的——艾倫夫人自殺的原因有何高見?”
“您本人幫不了我們什麼忙嗎?”
“實際上不能。”
“沒有發生過爭吵?你們之間沒相互疏遠?”
“沒這回事。此事給我以極大的震驚。”
“也許會更難以理解的,先生,如果我告訴您這並非自殺——而是謀殺!”
“謀殺?”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的眼珠都快蹦出來了,“您說是謀殺?”
“非常正確。現在,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您有何意見——誰想置艾倫夫人于死地呢?”
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急促而含糊地答道:
“不——沒有,確實——沒有這種人。惟一的想法是——太難以想像了!”
“她從未提到過什麼對頭?誰會對她心存惡意呢?”
“從來沒有。”
“您知道她有把手槍嗎?”
“我不知道這事。”
他似乎有點吃驚。
“普倫德萊思小姐說,這枝槍是艾倫夫人多年以前從國外帶回來的。”
“是嗎?”
“當然,我們得到的只是普倫德萊思小姐一個人的證詞。極有可能艾倫夫人覺得她身處某種危險之中,於是出於個人的某種原因,她把這枝槍留在了身邊。”
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懷疑地搖搖頭,他看起來非常疑惑不解。
“您對普倫德萊思小姐怎麼看,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的意思是,您是否認為她可靠,值得信賴?”
他考慮了一下,“我認為如此——是的,可以這麼說。”
“您不喜歡她嗎?”賈普一邊問,一邊緊緊盯著他。
“我不該那麼說。她不是我所欣賞的那類姑娘,那種愛挖苦人的、獨立自主的類型對我沒吸引力,但是我應該說她很值得信賴。”
“呃,”賈普說,“您知道一個叫梅傑·尤斯塔斯的人嗎?”
“尤斯塔斯?尤斯塔斯?啊,是的,我記得這個名字,我曾經在巴巴拉——艾倫夫人那兒碰到過他。是一個非常可疑的客人,在我看來,我對我的——對艾倫夫人說過,我們結婚之後,他將成為我家不受歡迎的那類人。”
“艾倫夫人怎麼說?”
“噢!她完全同意。她絕對相信我的判斷力。一個男人比女人更瞭解其他男人。她給我解釋說,她不可以對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過於無禮——我想她是特別害怕自己被當作勢利小人!自然,作為我的妻子,她會發現她的很多老朋友都——不太合適了,能這麼說嗎?”
“意思是說跟您結婚改善了她的處境和地位?”賈普直言相問。
拉弗頓-韋斯特揚起一隻保養得很好的手,“不,不,不是那樣。事實上,艾倫夫人的母親是我家的一位遠親。她的出身和我完全平等,但是當然,在我看來,我必須在擇友方面特別謹慎——我妻子擇友也得如此,一個人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引人注目的。”
“噢,是的。”賈普冷淡地答道,他又接著問,“那您幫不了我們?”
“實在是不行,我毫不知情,巴巴拉!被人謀殺!簡直難以置信!”
“現在,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您在十一月五號夜裡的活動嗎?”
“我的活動?我的?”
拉弗頓-韋斯特尖聲抗議著提高了音調。
“只是例行公事罷了,”賈普解釋說,“我們必須詢問每個人。”
查理斯·拉弗頓-韋斯特莊嚴地看著他,“我希望我這種地位的人可以除外。”
賈普只是等著。
“我是——現在讓我想想……啊,對了,我在家裡,十點半出去,沿著河堤散步,看了一會焰火。”
“很高興今天沒有那類陰謀產生。”賈普愉快地說。
拉弗頓-韋斯特狐疑地看著他,“然後我——就——回家了。”
“到家——您倫敦的住處在昂斯洛區,我想——是幾點鐘?”
“我不知道確切時間。”
“十一點?十一點半?”
“差不多那個時候。”
“也許有人給您開門?”
“不,我自己有鑰匙。”
“您散步時碰見什麼人了?”
“不,噢,真的,探長,我特別討厭這些問題。”
“我向您保證,這只是例行公事,拉弗頓-韋斯特先生。問題並不是針對個人的,您知道。”
這個回答似乎讓憤怒的國會議員得到了安慰。
“如果就這些……”
“目前就這些了,拉弗頓-韋斯特先生。”
“你要和我保持聯絡……”
“那自然,先生。順便讓我介紹一下,赫爾克裡·白羅先生,您或許聽說過他。”
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的眼睛頗有興趣地投向這個小個子比利時人。
“對——對——我聽說過這個名字。”
“先生,”白羅說,他的舉止突然變得外國化了,“相信我,我的心在為您而悲傷。如此重大的損失!您必須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啊,我無話可說了。多麼了不起的英國人,總把自己的感情隱藏起來。”他打開他的香煙盒,“請允許我——啊,空了,賈普?”
賈普摸摸口袋,然後搖了搖頭。
拉弗頓-韋斯特打開自己的煙盒,低聲說,“嗯——抽枝我的吧,白羅先生。”
“謝謝,謝謝您。”這個小個子男人拿了一支。
“如您所言,白羅先生,”另一個人介面說,“我們英國人不喜歡顯露個人的感情。堅強不屈——是我們的座右銘。”
他向兩個人躬了下身,離開了。
“神氣十足,”賈普厭惡地說,“而且自作聰明!普倫德萊思這姑娘對他所言極是。一個漂亮的傢伙——或許能迷惑住那些毫無幽默感的女人。那是什麼煙?”
白羅搖著頭送給他,“埃及人,一種昂貴的牌子。”
“不,那沒什麼。真遺憾,我還從未聽過如此糟糕的不在現場的申辯!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你知道,白羅,很遺憾陰差陽錯。如果是她敲詐他……他倒是個極好的敲詐對象——會乖乖地把錢交出來!一切都是為了避免一場醜聞。”
“我的朋友,根據你的意願重新立案,的確不錯,但嚴格說那不是我們的事兒。”
“不,尤斯塔斯是我們的事兒。我已經搞到了他的一點情況,的確是個卑鄙之徒!”
“順便問一句,關於普倫德萊思小姐的事,你按我說的去辦了嗎?”
“是的,等一下,我打個電話瞭解最新的情況。”
他拿起了電話聽筒。
簡單交談了幾句之後,他放下電話,抬頭看著白羅。
“真是個冷血動物,出去打高爾夫了。做得真漂亮,就在你的朋友被殺僅僅一天之後。”
白羅發出一聲驚叫。
“出了什麼事?”賈普問。
但白羅只是低聲自言自語。
“當然……當然……但是自然地……我是多麼愚蠢——為什麼,它就在眼皮底下!”
賈普粗魯地說:
“快停下你那些嘰裡咕嚕的自言自語吧,我們去對付那個尤斯塔斯。”
他愕然地看到白羅已是滿面春風。
“可——好吧——我們一定要對付他的。現在,跟你講,我弄清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幽巷謀殺案 第8節
梅傑·尤斯塔斯以一種很自然的態度接待了他們二人。
他的公寓很小,用他的話講,只是個Piedaterse(法文,意為:落腳之地。),他給他們倆拿來喝的,被謝絕後又掏出了香煙盒。
賈普和白羅都拿了一枝煙,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發現你抽特起士。”賈普用手指轉動著煙捲說。
“是的,對不起,您更喜歡加斯珀嗎?我好像在哪兒還有一枝。”
“不必,不必,這非常好。”他朝前探探身子——變成另一種語調,“也許你猜得出,梅傑·尤斯塔斯,我找你幹什麼?”
他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式。梅傑·尤斯塔斯是個高個子,漂亮而俗氣,眼睛周圍有些浮腫——小小的、狡黠的眼睛和他幽默和藹的態度極不相稱。
他說:
“不——我根本不清楚是什麼緣故使得總警督大人屈尊至此,我的汽車有問題嗎?”
“不,不是你的車。我想你認識一位元叫巴巴拉·艾倫的夫人嗎,梅傑·尤斯塔斯?”
梅傑往後靠靠,吐出一個煙圈,用恍然大悟的聲音說:
“呵,是那件事!當然,我早該猜到的,非常悲慘的事故。”
“你知道這件事了?”
“昨晚的報紙上看到的。太糟糕了。”
“我想你在印度就認識艾倫夫人了。”
“是啊,那是多年以前了。”
“你也認識她丈夫嗎?”http://www.99csw.com
停了一忽兒——僅僅一秒鐘的工夫——可這片刻之間,他的小眼睛迅速地在兩人臉上掃了一遍,然後他回答:
“不,實際上,我從沒遇到過艾倫。”
“可你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
“聽說他是個混蛋。當然,那只是傳聞。”
“艾倫夫人什麼也沒講過?”
“從不談起他。”
“你跟她很熟嗎?”
梅傑·尤斯塔斯聳了聳肩,“我們算老朋友了,您知道,老朋友。不過我們不經常見面。”
“可你卻在昨天晚上見到她了?十一月五號的晚上?”
“是的,事實上,我見到她了。”
“你去拜訪她,我想。”
梅傑·尤斯塔斯點點頭,聲音流露出溫和遺憾的口氣。
“是的,她請我就某些投資提提建議。當然,我明白你們想知道什麼——她的精神狀態——諸如此類。好吧,真的,很難說。她的舉止很正常,不過現在想來還是有點神經緊張。”
“然而她沒暗示你她打算做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事實上,在我道別時,我還說我很快會給她打電話,一塊去看戲。”
“你說你會打電話給她,這是最後一句話嗎?”
“是啊。”
“很奇怪,我掌握的情況和你說的出入很大呀。”
尤斯塔斯臉色變了。
“呃,當然,我記不清原話了。”
“據我掌握的情況,你是說,‘好吧,認真考慮一下再通知我。’”
“讓我想想,對,我認為您是對的。記不太清了。我想我在提醒她有空的時候應該通知我。”
“不完全一樣,是吧?”賈普說。
梅傑·尤斯塔斯聳聳肩,“親愛的朋友,您不能期望一個男人記住他在任何場合下所說的每一句話。”
“那艾倫夫人如何回答的?”
“她說她會給我打電話。我記得就這些了。”
“之後你說了聲‘好吧,再見。’”
“很可能,諸如此類吧。”
賈普平靜地問:
“你說艾倫夫人請你就投資問題提些建議,那她是否交給你一筆兩百英鎊的現款請你替她投資呢?”
尤斯塔斯的臉刷地變成了黑紫色,他身子前傾,憤怒地吼道:
“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交了還是沒交給你?”
“那是我個人的事,總警督先生。”
賈普平靜地說:
“艾倫夫人從銀行提走了兩百磅現金,其中有五英磅的鈔票,它們的號碼,當然了,可以查得到的。”
“那又怎樣?”
“這筆錢是用來投資的——或者是——敲詐所得,梅傑·尤斯塔斯?”
“這想法太荒唐了,您想暗示些什麼?”
“我認為,梅傑·尤斯塔斯,在這點上我必須問你是否願意到蘇格蘭場來做個供述,當然了,不存在任何強迫,而且你可以,如果你希望的話,現在就叫你的律師來。”
“律師?我叫律師來幹什麼?您憑什麼要指控我?”
“我們正在調查艾倫夫人死亡的背景。”
“天啊,你們不會懷疑到——為什麼,那太荒謬了!看看,事情是這樣的,我如約去拜訪巴巴拉……”
“是幾點鐘?”
“大概九點半吧,我想,我們坐下來談……”
“之後抽煙了嗎?”
“是的,抽煙,那壞了什麼事!”梅傑挑釁地問。
“你們在哪兒談話?”
“在起居室,進門左手那間,我們在一起友好地交談,我是快十點半鐘時離開的,在門口臺階上停了一下,跟她說了最後幾句話……”
“最後幾句……真精確。”白羅低聲說。
“我想知道您是哪位?”尤斯塔斯轉過身憤怒地說,“該死的義大利人!你插進來幹什麼?”
“我是赫爾克裡·白羅。”這個小個子男人嚴肅地說。
“我可不在乎您是不是艾基利斯。像我所說的,巴巴拉和我非常友好地道別。我直接開車去了遠東俱樂部,十一點五分或二十到那兒的,然後直接進了牌戲室,在那兒玩橋牌,直到一點半。現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不抽煙鬥,”白羅說,“你有非常充足的不在現場的證據。”
“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先生,”他看著賈普說,“您滿意了吧?”
“你拜訪當中一直待在起居室?”
“是的。”
“你沒上樓去艾倫夫人的閨房?”
“沒有,我跟您講,我們一直待在那個房間裡,沒離開過。”
賈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
“你有幾套襯衣袖口的鏈扣?”
“鏈扣?鏈扣?和這事有何相干?”
“當然你不必非得回答這個問題。”
“回答這個?我並不介意。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應討還個說法。就是這些……”他伸出他的胳膊。
賈普注意到鏈扣是金黃色的,點點頭說:
“我看見了。”
他又站起來,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包。他把它打開,粗魯地差點把它捅到賈普的鼻子底下。
“圖案很漂亮,”總警督說,“我看到有一個破了——掉了點漆。”
“什麼?”
“我猜你記不起什麼時候弄的吧?”
“一兩天之前吧,不會太久。”
“聽到正是你在拜訪艾倫夫人時掉的,你不會很驚訝吧?”
“為什麼不會在那兒掉呢?我不否認我去過呀。”梅傑傲慢地說道。他仍然氣勢洶洶地,扮演著無事者的角色,可他的手顫抖了。
賈普往前探探身,加重了語氣說:
“是的,不過那一小塊鏈扣不是在起居室被發現的,而是在艾倫夫人的臥室裡——她被害的房間,而且那兒有個男人抽著和您抽的相同牌子的香煙。”
話起作用了,尤斯塔斯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來回亂轉,剛才的囂張勁兒無影無蹤了,反露出膽小怯懦的表情,這副樣子可不太好看。http://www99cswcom
“你們沒有任何證據,”他的聲音近乎於哀號,“你們正在陷害我……可你們不能這樣。我有不在現場的證據……那天晚上我沒再接近過那所房子……”
白羅接過話說道:
“是啊,你沒再接近那所房子……你沒必要去了……因為也許在你離開時,艾倫夫人已經死了。”
“根本不可能——不可能的——她還在門裡邊——她跟我說話——人們一定聽見她了——看見她了……”
白羅輕輕地說:
“他們聽見你和她說話……假裝等著她回答,然後再接著說……這是老掉牙的把戲了……人們可能想像她在那兒,可他們看不見她,因為他們甚至說不出她是不是穿著晚裝——甚至不知道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上帝——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他開始搖晃起來——完全垮了……
賈普厭惡地看著他,乾脆地說道:
“我不得不請你,先生,跟我走一趟。”
“您要逮捕我?”
“拘留待查——我們會採取這種方式。”
沉默被一聲長長的、顫抖的哀歎打破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梅傑·尤斯塔斯絕望地說:
“我完了……”
赫爾克裡·白羅搓著雙手,高興地笑起來,他看上去非常快活得意。
幽巷謀殺案 第9節
“這下他徹底完了。”那天晚些時候,賈普以職業的口吻評價道。
他和白羅正開車沿著布郎普頓公路行駛。
“他明白遊戲結束了。”白羅心不在焉地說。
“我們已經找到了有關他的充分的證據,”賈普說,“兩三個不同的化名,在支票上耍了花招。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在裡茨時自稱德·巴思上校,矇騙了半打兒皮卡迪利商人。我們目前正以詐騙罪名起訴他——直到我們最後弄清此案。你對陪審團的倉促行動有何意見,老兄!”
“我的朋友,做一件事必須得善始善終。一切都應得到合理的解釋。我正在找你提起的那個秘密,那個丟失了的公事包的秘密。”
“那個小公事包的秘密——是我說的——我知道它沒有丟失啊。”
“等著瞧吧,monami(法文,意為:我的朋友。)。”
汽車拐進小巷。十四號門口,簡·普倫德萊思剛從一輛小奧斯丁·塞萬上下來,她穿了一身高爾夫球服。
她打量了兩人一番,然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
“請進吧,你們二位?”
她前頭引路,賈普跟她進了起居室。白羅則在門廳裡停了一會,嘟噥著:“C’estembetan(法文,意為:令人討厭。)——袖子可真難脫。”
過一會兒他也走進起居室,大衣脫掉了。賈普撇撇鬍子下的嘴唇,他聽到了很輕的開壁櫥門的聲音。
賈普以探詢的目光看著白羅,另一個則幾乎察覺不到地點點頭。
“我們不想妨礙您,普倫德萊思小姐,”賈普輕快地說,“只是來問一下,您能否告訴我們艾倫夫人的律師的名字。”
“她的律師,”姑娘搖搖頭,“我甚至還不知道她有個律師。”
“那麼,當她和您租這套房子的時候,一定得簽署協定吧?”
“不,我想沒有。您看,我擁有這所房子,租約上寫著我的名字。巴巴拉給我另一半租金,這很不正規。”www.99cswcom
“我明白了。噢!好了,我想再沒什麼事了。”
“很抱歉幫不上您的忙。”簡禮貌地說。
“這沒什麼要緊的,”賈普朝門口走去,“您在打高爾夫球?”
“是的,”她臉紅了,“我想這似乎不近人情。可實際上待在這所房子裡令我非常壓抑。我覺得自己必須得出去做點什麼——疲勞一下也好——不然我會窒息的!”她激動地說道。
白羅馬上說:
“我明白,小姐。這最好理解——最自然不過了。坐在這房子裡想著——不,不會令人愉快的。”
“您理解就好。”簡簡短地應道。
“您算某個俱樂部裡的嗎?”
“對,我在溫特沃思打球。”
“令人愉快的天氣。”白羅說。
“啊呀,現在樹上的葉子剩得不多了!一星期以前它們還很美呢。”
“今天天氣非常好。”
“下午好,普倫德萊思小姐,”賈普一本正經地說,“事情確證之後我再通知您。事實上,我們已經拘留了一個嫌疑犯。”
“什麼人?”她急切地看著他。
“梅傑·尤斯塔斯。”
她點點頭走回去。彎腰撿起一根木柴扔到火裡。
“怎麼樣?”汽車拐出小巷時,賈普問。
白羅微微一笑,“非常簡單,這回鑰匙在門上。”
“那……”
白羅又笑起來,“Ehbien(法文,意為:好吧。),高爾夫球棒不見了……”
“當然,這姑娘絕不是傻瓜,還有什麼不見了?”
白羅點點頭,“對,我的朋友——還有那個小公事包!”
賈普腳下的加速器猛跳了一下。
“該死!”他說,“我就知道有什麼東西。可到底是什麼呢?我非常仔細地把那包翻了個遍。”
“我可憐的賈普——可它是——你是怎麼說的,‘顯而易見,我親愛的沃森。’”
賈普惱火地掃了他一眼。
“我們現在去哪兒?”他問。
白羅看了看手錶。
“現在不到四點。我們在天黑以前還能趕到溫特沃思,我想。”
“你認為她真去那兒了?”
“我想是這樣——是的,她肯定知道我們可以做調查的。哦,是的,我認為我們會發現她到過那裡。”
賈普哼了一聲。
“哦,好吧,走著瞧。”他靈巧地穿過其他車輛,“但我無法想像這公事包和犯罪有何瓜葛,也看不出能從它那裡得到什麼。”
“的確如此,我的朋友,我同意你的意見——與它毫無關係。”
“那為什麼——不,別跟我講了!順序,方法,一切都要善始善終!噢,好吧,真是不錯的一天。”
汽車開得很快。他們到溫特沃思高爾夫俱樂部時才四點半多一點兒。工作日期間那兒倒不算擁擠。
白羅直接找到球童的頭頭兒,詢問普倫德萊思小姐的球棒。他解釋說她要在明天打另一場。
那個球童頭頭兒提高了嗓門,一個小男孩在牆角的一堆高爾夫球棒裡找著。
他終於找出一個袋子,上面寫著大寫字母,J·P。
“謝謝你。”白羅說,他走開了,又不經意地回身問,“她沒交給你一個小公事包嗎?”
“今天沒有,先生,也許留在更衣室了。”
“她今天來過這兒嗎?”
“哦,是的,我看見她了。”
“她的球童是誰,你知道嗎?她丟了一個公事包,想不起來最後把它放哪兒了。”
“她沒帶球童。她來這兒買了幾個球,只拿出來兩根球棒,我想當時她把公事包拿在手裡。”
白羅道聲謝,轉身離開了。兩人繞著俱樂部會所走著。白羅停下來欣賞風景。
“很美呀,不是嗎?黑沉沉的松樹林——還有湖,對,湖……”
賈普飛快地膘了他一眼。
“這就是答案,是嗎?”
白羅笑了。
“我認為很可能有人看到了某些事。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立即動手調查的。”
幽巷謀殺案 第10節
白羅退後一步,頭略微歪向一邊,審視著房間裡的佈局。一把椅子放這兒——另一把放那兒,對了,非常好。這時門鈴響了——一定是賈普。
這個蘇格蘭場的人快活地走進來。
“非常正確,老夥計!第一手消息。昨天有人在溫特沃思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往湖裡扔東西,據描述該是簡·普倫德萊思。我們沒費多大勁就把它撈出來了,那正好有很多蘆葦。”
“是什麼東西?”
“正是那個公事包呀!可是為什麼,以上帝的名義?好了,它把我給難住了!裡面什麼也沒有——甚至也沒有那幾本雜誌。為什麼一個理智健全的姑娘想把一個相當昂貴的包扔到湖裡——你知道嗎,我整夜都焦慮不安,因為我找不到其中的機關。”
“我可憐的賈普!可你不必焦慮了,答案這不來了,門鈴剛剛響過。”
喬治,白羅的無可挑剔的男僕,開門通報:“普倫德萊思小姐。”
姑娘走進房間,帶著她一貫自負的神情,向兩位男士致意。
“我請您到這兒來……”白羅解釋說,“請您坐這兒。你坐這兒,賈普——因為我有特別的消息告訴您。”
姑娘坐下來。她輪流打量著這二位,不耐煩地把帽子摘下來,放到一邊,“嗯,”她說,“梅傑·尤斯塔斯已經被捕了。”
“我猜您看到了,在今早的報紙上?”
“是的。”
“他目前只是由於某個小的違法行為而受到起訴,”白羅接著說,“與此同時,我們正在搜集他與謀殺案有關的證據。”
“是謀殺,對嗎?”
姑娘急切地問道。
白羅點點頭。
“對,”他說,“這是謀殺。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蓄意毀滅掉了。”
她有些顫抖。
“不要,”她低聲說,“您這麼講時太嚇人了。”
“對呀——是很嚇人!”
他停一會兒然後說:
“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我要告訴您我是如何發現事件的真相的。”
她把目光從白羅轉向賈普,後者正在微笑著。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普倫德萊思小姐,”他說,“您知道我是遷就他的。我想我們還是聽聽他說些什麼吧。”99csw.com
白羅開始說了:
“您已知道,小姐,我和我的朋友于十一月六日早晨到了犯罪現場。我們走進了艾倫夫人的屍體被發現的房間,我立刻注意到幾個不同尋常的細節,您知道,那房間裡的某些東西非常怪異。”
“請說下去。”姑娘說。
“首先,”白羅說,“是那煙味兒。”
“我想你言過其實了,白羅,”賈普說,“我可什麼都沒聞著。”
白羅突然轉向他,“完全正確,你沒聞到任何存留的煙味,我也沒有。而那是非常、非常奇怪的——因為門窗都是關著的,煙灰缸裡卻有不少於十枝煙的煙頭。這很古怪,非常古怪,而那房間裡聞起來——就實而言,特別清新。”
“這就是你的發現,”賈普歎道,“總是那麼轉彎抹角地得出答案。”
“你們的歇洛克·福爾摩斯也這麼幹的。他注意到,記得嗎,狗在晚上的古怪行徑——而答案就是沒有古怪行徑,狗在晚上什麼也不幹。繼續:下一件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死者手腕上的那塊表。”
“它怎麼了?”
“沒什麼特別的,但它是戴在右腕上的,而據我的經驗,更常見的是戴在左手腕上。”
賈普聳聳肩,他剛要發話,白羅連忙說:
“可你會說,關於這個並無定數可言。有些人更喜歡把手錶戴在右手上。那現在,我們遇到了真正有趣的事了——我走到寫字臺前,我的朋友。”
“對,我猜著了。”賈普說。
“的確很古怪——非常引人注意!有兩個原因,一是寫字臺上某個東西不見了。”
簡·普倫德萊思開口了:
“是什麼不見了?”
白羅轉向她,“一張吸墨紙,小姐。吸墨本最上面是張乾淨的、沒動過的吸墨紙。”
簡聳聳肩:“確實,白羅先生,人們偶爾會把用過的紙都撕掉的!”
“是啊,可他們怎麼處理呢?扔進廢紙簍,不是嗎?可它不在廢紙簍裡,我看過了。”
簡·普倫德萊思不耐煩了:“它可能在前一天就被扔掉了。吸墨紙乾淨是因為那天巴巴拉沒寫過任何字。”http://www99csw.com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小姐。因為有人看見那天晚上艾倫夫人去過信箱了。她肯定寫過信。她不能在樓下寫——那兒沒書寫用具。她也幾乎不可能到您的房間裡去寫。這樣,那麼,她用來寫信的那張吸墨紙哪兒去了?實際上人們有時會把東西扔到爐子裡而不是廢紙簍裡,而那間房裡只有煤氣爐。但是樓下的爐子前一天並沒點過,因為您告訴我在您用火柴引火時爐火是攏好了的。”
他停了一下。
“一個奇怪的小問題。我看了每一處地方,廢紙簍裡、垃圾箱裡,可我找不著一張用過的吸墨紙——而這對我至關重要。看起來好像有人故意把那張紙帶走了。為什麼呢?因為上面寫的東西用鏡子一照,很容易就能讀出來。
“可關於這寫字臺還有第二個疑點。也許,賈普,你還大致記得它的佈置擺設?吸墨本和墨水瓶放在中間,筆盤在左邊,日曆和羽毛筆在右邊。怎麼?你不明白?那枝羽毛筆,提醒你一句,我檢查過,它只是個擺設——從沒用過。啊,你還不明白?我可以再說一遍,吸墨本在中間,筆盤在左邊——在左邊,賈普。但是通常筆盤不是放在右邊,為了右手拿得方便嗎?”
“啊,現在你明白了,是吧?筆盤在左邊,手錶在右手上——吸墨紙被拿走了——還有其他東西被帶進了房間——裝著煙頭的煙灰缸!”
“那房間聞起來很清新、爽潔,賈普,說明房門窗戶整夜都開著,沒有關上……而後我為自己畫了個圖。”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簡:
“一張您的畫像,小姐,您下了計程車,付了錢,走上樓,或許叫了聲‘巴巴拉’——之後打開房門,發現您的朋友躺在地上死了,手裡拿著手槍——當然是左手,因為她是個左撇子,所以子彈也是從頭部左側射入的。有一張留給您的紙條,告訴您是什麼緣由迫使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猜那是封極為感人的信……一位年輕、高貴、不幸的女子迫於敲詐而結束了她的生命……
“我認為,幾乎馬上一種想法躍入您腦子裡:這是一個男人幹的,讓他受到懲罰——徹底的應有的懲罰!你拿起手槍,擦乾淨,把它放在死者右手裡。你拿走了便條,撕掉了最上面那張寫便條時用的吸墨紙。下樓,點著爐火之後把它們統統扔到火裡燒了。然後你把這個煙灰缸拿了上來——進一步造成兩個人坐在那兒談話的假像——還拉起一塊鏈扣漆片放到地板上。那是個幸運的發現,你希望它能使事情變得更加確鑿無疑。而後你關上窗戶,鎖上門。沒人會懷疑你已經重新佈置了現場,員警必定只會看到它現在的樣子——所以你沒到巷子裡找人求援,而是直接打電話給警察局。
“事情往後發展。你冷靜、果斷地扮演著你選好的角色。開始你拒絕說出任何東西,但你很聰明地提及了對自殺的懷疑。後來你就早有準備地向我們拋出梅傑·尤斯塔斯這條線索……
“是的,小姐,非常聰明——一個非常聰明的謀殺——這就是真相,企圖謀殺梅傑·尤斯塔斯。”
簡·普倫德萊思一躍而起:
“這不是謀殺——這是正義。那個男人逼著可憐的巴巴拉走上死路!她是那麼脆弱和無助。您知道,可憐的孩子,她第一次出國就在印度和一個男的攪和在一起。她只有十七歲而他是個年齡比她大得多的已婚男人。後來她有了孩子,她把他送到一戶人家,不願再見到他。她還去了國外的一些地方,以後回來時就自稱是艾倫夫人。不久孩子死了。她回到這兒來,愛上了查理斯——那個誇誇其談、自命不凡的傢伙,她崇拜他——而他又自鳴得意地接受崇拜。如果他是另一人,我早就勸她把一切都告訴他了。可實際上,我竭力勸她保守秘密。不管怎麼說,除了我再沒人知道這回事了。
“但是那個惡鬼梅傑·尤斯塔斯出現了!你們知道餘下的事了。他開始有計劃地向她勒索,直到那個晚上,她意識到她正讓查理斯面臨醜聞的威脅!一旦和查理斯結了婚,尤斯塔斯更能任意擺佈她了——和一個害怕有家醜的富人結婚!在尤斯塔斯帶著從她這兒拿到的錢離開以後,她坐下來想了許久,然後上樓給我寫了封信。她說她愛查理斯,沒有他就不能活,但是為了他的前途她絕不可以和他結婚。她說她找到了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把頭往後一揚:“你們還奇怪我為什麼這麼做嗎?而你們還站在那兒說這是謀殺!”
“的確是謀殺。”白羅的聲音很嚴厲,“謀殺有時看起來相當正義,但它終歸是謀殺。您很忠誠,頭腦清醒地——面對現實,小姐!您的朋友死了,走了最後一條路,因為她沒勇氣活下去。我們可以同情她,我們可以可憐她,但事實還是——她自己做的——不是別人。”
他停了一下:
“那您呢?那個男人正在監獄裡,他會為其他罪行服很長的刑期。您真的希望,出於您本人的意願,去毀掉一個人的生命——生命,提醒您——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她盯著他,目光暗淡下來,突然她說:
“不,您是對的,我不可以。”
然後她轉過身,飛快地跑出房間。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賈普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非常長的——噓聲。
“噢,我真該死!”他說。
白羅坐下來,朝他和藹地笑了。過了許久,沉默才被打破。賈普說:
“不是被偽裝成自殺的謀殺,而是被偽裝成謀殺的自殺!”
“是啊,而且幹得很聰明。一點兒也不過分。”
賈普突然問:
“可那個公事包呢?它在當中起什麼作用?”
“可是親愛的,我最親愛的朋友,我已經和你說過它與此事無關了呀。”
“那為什麼——”
“高爾夫球棒。那些高爾夫球棒,它們是一個左撇子用的高爾夫球棒。簡·普倫德萊思把她的球棒放在了溫特沃思,那些是巴巴拉·艾倫的球棒。無疑那姑娘——如你所言——在我們打開壁櫥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的整個計畫可能就被破壞了,不過她反應很快,立刻想出一條脫身之策。她看見我們發現了球棒,於是她採取了當時能想得到的最好的辦法。她試圖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錯誤的東西上。她說那個公事包,‘是我的,我今天早上才帶回來的,所以裡面什麼也沒有。’之後,正如她所希望的,把你引上了錯誤的方向。出於同一個原因,當她第二天出去毀掉那些高爾夫球棒時,她繼續利用了這個公事包,作為一個——怎麼說——醃鯡魚?(意為:扯些不相干的東西。或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鯡魚,你的意思是,她真正的目的在……”
“想想看,我的朋友。毀掉一袋高爾夫球棒的最佳場所是哪兒?一個人不會燒了它們或者把它們扔進垃圾箱的,如果把它們留在某處可能反而會有人送還給你,普倫德萊思把它們帶到了高爾夫球場。當她從自己的袋子裡拿出兩根球棒時,把它們留在了俱樂部會所,然後她沒帶球童就繞道走了。毫無疑問她每隔一段距離,就把一根球摔斷為兩截之後扔到深坑裡,最後扔掉了那個空包。任何人如果在這兒或那兒看見一根斷了的高爾夫球棒,他都不會驚訝的。誰都明白人們在遊戲當中可能會因為緊張或惱火而弄斷了球棒,然後把它們扔掉!事實上,這種遊戲就是如此!”
“但是,既然她意識到她的行為仍會引人注意,她還是拋出了那個很有用的‘鯡魚’——那個公事包——並以特別的方式扔到湖裡——而那,我的朋友,就是‘公事包之謎’的真相。”
賈普默默地看了他的朋友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爆發出一陣大笑。
“不錯呀,老夥計!用我的話講,你得到了蛋糕!(意為:你得勝了。)出去吃午飯吧!”
“非常榮幸,我的朋友,可我們不會要蛋糕的。實際上是,一個蘑菇蛋捲,白汁牛肉,法國青豌豆,還有——下面是——一塊羅姆酒水果蛋糕。”
“快帶我去吧。”賈普說道。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