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夫球場命案 Murder on the Link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旅伴
我知道有這麼一則已為人所共知的鐵事,它的大意是:一位年輕作家決心要把他的故事的開頭寫得獨具一格、有聲有色,想借此引起那些讀膩了聲色犬馬之類文章的編輯們的注意,便寫下了如下的句子:
“‘該死!’公爵夫人說道。”
真怪,我這故事的開頭倒也是同一個形式.只不過說這句話的女士不是一位公爵夫人罷了。
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我在巴黎剛辦完了一些事務,正乘著早車回倫敦去。在倫敦,我仍跟我的老朋友、前比利時偵探赫丘勒·白羅合住著一套房間。
開往加來1的特別快車裡空得出奇.我乘坐的這節車廂裡實際上只有另外一位旅客。我離開旅館時是急匆匆的。這會兒正當我忙著查點行李是否齊全的時候,火車就開動了。在此之前,我幾乎沒有去注意我的旅伴,但現在我忽然想起了還有這麼個人在同一車廂裡。她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放下了車窗,把頭探了出去,一會兒又縮回了頭,短促但很使勁地喊了一聲:“該死!”
我是個古板的人。我想女人總得有女人的樣子嘛,時下那種神經質的女孩子,從早到晚蹦跳著爵士舞,嘴上叼著煙卷兒活象豎著根煙囪似的,用的語言連比林斯蓋2漁市的女人聽了也會感到害躁。對這種人我可看不慣。
我微微地皺著眉,抬起頭看到一張俊美的、任性的臉,頭上戴著一頂小巧的紅帽子。濃密的烏溜溜的卷發蓋住了耳朵。
我估量她最多不過十七歲。但是她臉上搽著粉,嘴上的口紅塗得紅得不能再紅了。
她一點也不感到窘迫,反而回頭看著我,還做了一個富有表情的怪臉。
“哎喲,我們可把這位善良的紳土給嚇壞了吶!”她裝著對假想中的觀眾說。“很抱歉,我出言粗魯,太不象個小姐的樣子啦,如此等等。不過,啊,上帝,這是有原因的咧!你可知道我唯一的妹妹不見啦?”
“真的?”我彬彬有禮地說。“那多不幸啊!”
“他看不順眼!”姑娘自言自語地說。“他……不僅對我完全看不順眼,對我妹妹也是這樣……這可不公平,因為他連人影都還沒見過她吶!”
我剛張開嘴,可是她卻先開了口,“別說啦!誰也不愛我!
我到花園裡去找小蟲吃。嗚嗚。我這下子可完啦!”
她把自己遮在一張法文的滑稽報的後面。過了一會兒,我看到她的兩隻眼晴偷偷地越過報紙的上方窺視著我。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她一下子把報紙扔在一邊,歡快地縱情大笑起來。
“我知道你不是看上去象傻子模樣的糊塗蟲。”她喊叫著說。
她的笑聲富有感染力,我也不禁笑了起來,盡管我對“傻子”這個詞兒很不以為然。
“嗨!這下子我們算是朋友啦,”那姑娘說。“你得說你對我的妹妹感到遺憾……”
“我好不冷清啊!”
“那才是個好孩子哩!”
“讓我把話說完。我本來打算補一句,雖然我好不冷清,不過我對她的不在場還能受得住。”我微微地施了一禮。
可是這個最不能令人捉摸的姑娘蹙起眉頭,搖了搖頭。
“別說啦!我倒寧願看你那副‘神氣活現地看不順眼’的樣子。晤,瞧你的臉哪!就好象在說:‘這不是我們這號人’。這你倒是猜對啦。不過,留神點兒,現在還很難說吶。不是每個人都能辨別出哪個是公爵夫人,哪個是假公爵夫人的。瞧,我想我又把你嚇唬住啦!你是個老古板,這一點不假,可我倒不在乎。
再多幾個象你那號人,我們還受得了。我倒恨那種厚顏無恥的人。這簡直使我發瘋。”
她使勁搖著頭。
“你發瘋時是什麼模樣?”我帶著笑問。
“一個十足的小魔鬼唄!別管我怎麼說的,怎麼做的!有一次我可差點兒把一個傢伙騙得上了當。真的騙上當啦。他也是活該嘛。”
“噯,”我央求說,“可別跟我生氣呀。”
“我不會跟你生氣的。我一見到你就喜歡你了。不過,你這麼一副對人看不順眼的尊容,我想我倆永遠別想交朋友啦。”
“噯,我們已經交上朋友啦。對我說說你自己吧。”
“我是個演員,不……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種。打我是個六歲大的小丫頭時起,我就在木板上翻筋斗啦。”
“請原諒,”我感到迷惑不解。
“你從沒看到過耍雜技的小演員嗎?”
“啊,我懂啦!”
“我生在美國,可是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英國度過的。現在我們有一出新戲……”
“我們……?”
“我妹妹和我。有唱有跳的,還有一段順口溜,再加上些老的玩意兒,新穎別致,每次演出都成功。這裡頭大有錢可賺……”
我的新相識探著身子,滔滔不絕地講著,她的好多用語對我說來簡直是不知所云。但我發現自己對她越來越感到興趣。
.她看上去象個孩子,又象個成年婦女,難以理解。盡管如她所說,她很能說會道,又能幹,很能照顧她自己,然而在她對待生活的專心致志的態度中,在她一心一意要“飛黃騰達”的決心中,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出奇的直率味道。
火車過了亞眠3,這一地名勾起了我許多回憶。我的同伴好象直覺地感到我心中想著什麼似的。
“想到戰爭了吧?”
我點點頭。
“我想,你算是度過來啦?”
“還算好。我受過一次傷。松姆4戰役以後,他們乾脆把我當作殘廢讓我退役了。現在我幹著一位議員的私人秘書之類的工作。”
“哎喲!那可是用腦筋的活吶!”
“不,不是的。實際上,沒有什麼工作可做。通常每天用兩個小時就對付完啦,而且工作枯燥無味。說實在的,要不是我還有點兒東西可以寄託的話,我才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吶。”
“你該不是說你閒得在收集昆蟲吧?”
“不。我跟一個非常有趣的人合住一套房間。他是比利時人,一名偵探。他在倫敦定居,當私人偵探,幹得非常出色。他這個小個子可真了不起。多次證明凡是官方員警解決不了的事情,他的看法總是正確的。”
我的旅伴睜大著眼聽著。
“這真有趣,是嗎?我就喜歡犯罪的故事。凡是有偵探電影,我每次必看。只要報上有謀殺案,我簡直要把報紙吞下去。”
“你記得斯泰爾斯案件嗎5?”
“我想想。是不是一位老太太被毒死的那起案件?在埃薩克斯6什麼地方發生的?”
我點點頭。
“那是白羅的第一起重大案件。毫無疑問,要不是他的話,那兇手早就逍遙法外啦。真是一起了不起的偵察工作呀。”
這話題引起了我的勁頭,於是我把案件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最後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凱旋式的收場。那姑娘聽得著了迷。說實在的,我們談得正起勁,連火車進了加來站都不知道哩。
我找到了兩個腳夫,我們走下月臺。我的旅伴伸出她的手。
“再見。以後我一定更好地照顧自己的行李。”
“唔,可是你一定得讓我照顧你上船吧?”
“我也許不上船啦。我還得看看我那妹妹到底有沒有在哪兒上了火車呢。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啦。”
“唔,不過我們總還得見面吧?難道你連個姓名也不告訴我?”當她轉身離去時,我喊道。
她越過肩膀回過頭來瞧著。
“灰姑娘7。”她說著笑了。
但在當時我很少想到會在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再看到灰姑娘。
注:
1法國北部港市。
2倫敦的一個漁市場,該處的入因受教育不多,說話粗鄙。
3法國北部,在松姆河上,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該地曾有過戰役。
4河名,在法國境內,往西流至亞眠,往西北經阿布維爾流入英吉利海峽。
5指愛葛莎·克利斯蒂的處女作,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九二O年出版。
6郡名.在英國東南部。
7童話中的人物,被繼母驅使,日與煤渣為伴的美麗姑娘;後忽得仙姑幫助,成為王子的愛人。
第二章 一封求援書
第二天早上九點零五分,我走進我們合用的起居室吃早飯。我的朋友白羅跟往常一樣,分秒不差,正在輕輕敲他的第二個雞蛋。
我進來時,他微笑著向我打招呼。
“你睡得挺不錯吧?橫渡海峽的風浪可厲害呀,你倒是恢復過來啦。真行啊,今兒早晨你幾乎一樣准時。原諒我,不過你的領帶不對稱,允許我把它整理一下。”
白羅這個人,我在別處已經描繪過:他個子異常矮小,五點四英尺高,雞蛋形的腦袋微微偏向一邊,興奮時兩眼綠光閃閃,一抹挺直的軍人式的髭須;煞是一派氣勢。他外表整潔,打扮得象個花花公子似的。他對不論什麼都異常講究整潔。只要看到有一件擺飾擺偏了,或是看到那麼一點點灰塵,或是誰的衣服略微欠整齊,這小個兒就簡直象受罪一樣難受,非得作一番補救,心裡才舒坦。“井井有序”、“有條不紊”是他的信條。他對諸如腳印、煙灰等看得見的證據是頗為蔑視的,總認為就事論事的話,這些東西永遠也不可能使偵探解決什麼問題的。
他發表了這些見解後,往往輕叩著自己那蛋形的腦袋瓜兒,那洋洋自得的勁頭頗為可笑,接著還自鳴得意地發表如下的一通議論:“真功夫是從這裡頭來的,這些微小的灰色細胞,mon ami1,可永遠不能忘記這些微小的灰色細胞哇。”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信口回答白羅說:“風浪可厲害’這個修飾語末見得會使加來到多佛2這麼一小時的海路顯得有氣派些。”
“有什麼有趣的信件嗎?”我問道。
白羅招搖頭,顯得怪不滿意。
“我還沒有看我的信件,可是今天來的信件看來不會有什麼有趣的。重大的罪犯,有辦法的罪犯,現在可找不到啦。”
他失望地搖晃著腦袋,我哈哈大笑起來。
“鼓起勁來吧,白羅,會轉運的。把信拆開瞧瞧‘說不定有起重大的案件正在地平線上隱隱約約地露面吶。”
白羅微微笑了一下,拿起他那把用來拆信的整潔的小刀,裁開了放在他食盤旁的幾個信封。
“賬單,又是一張賬單。我年紀老了可變得揮霍無度啦。啊哈!賈普寫來的一個字條。”
“是嗎?”我豎起了耳朵。這位蘇格蘭場3的偵查員曾經不止一次地給我們介紹過有趣的案件。
“他只是(按照他的方式)向我道謝,因為我在阿伯拉斯特懷斯案件上曾經給了他一些小小的指點,給他撥正了路子。我樂意對他有所幫助。”。
白羅繼續平靜地讀著信。
“福法諾克伯爵夫人建議,我應該給當地的童子軍作一次報告。如果我去看她,她將非常感激。沒說的,准是又送我一條叭兒狗。現在是最後的一封信了。啊……”
我警覺到他聲調有變化,抬頭望了一眼。白羅正仔細地讀著信,一會兒他把信丟給了我。
“Mon ami4,這信可不尋常。你自己念吧。”
信是寫在一張外國式的信箋上的,字跡粗大而富有特色。
法國梅蘭維索爾梅
熱內維芙別墅
親愛的先生:
我需要一個偵探的幫助。由於某些原因(以後將奉告)我不想求助於當地員警。我曾屢次聽說過您,公眾的議論也足證先生不僅才智卓越,而且是個謹慎從事的人。
關於細節我不准備在信中詳談。由於我手中掌握某項秘密,我的生命每日處于危險之中。我深信危險已迫在眉睫,因此我懇求您火速渡海來法國。如蒙電告到達時間,我將派車前往加來迎接。先生如能將手頭各項案件暫擱而全心為我,我將感激不盡,並願付出必要的賂償。可能我需要你相當時期的協助,必要時還得有勞先生去聖地亞哥5一行,我曾在該地住過多年。先生所提的一切費用,我將樂意照付。
事至緊急,再囑。
P· T·雷諾謹上
在簽名下麵有草草的一行幾乎難以辨認的字跡:
“看在上帝分上,速來!”
我把信遞回給他,興奮得脈搏也加快了。
“總算平凡中出現了一些不尋常的事兒啦。”。
“是呀,確實這樣,”白羅沉思地說。
“你當然是去的羅,”我接著說。
白羅點點頭,深深地思考著。最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望了一下鐘,臉色顯得很嚴肅。
“我的朋友,你瞧,得趕緊了。去大陸的特快車十一點在維多利亞車站開出。別激動,還有充分時間哩。我們還可以討論十分鐘,你跟我一起去,n’est—ce pas?6”“恩。……”
“你自己跟我說過,下幾個星期你的老闆不需要你。”
“噢,那倒沒問題。可是這位雷諾先生明顯暗示這是件私事啊。”
“諾,諾,諾,雷諾先生那裡我會對付。說起來,這個姓氏我聽來挺耳熟的。”
有位鼎鼎大名的南美百萬富翁,名字就叫雷諾,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
“准沒錯。這就說明為什麼要提到聖地亞哥了。聖地亞哥在智利,智利又在南美。啊,我們進展得不壞呀!那行附言你注意到沒有?你的感覺怎樣?”
我思索著。
“很明顯,他寫信時,盡量克制感情,可是到末了,他的自製力崩潰了,一時沖動,草草寫下了這些絕望的字眼。”
可是我的朋友使勁地搖著頭。
“你錯了。你沒有看見簽名的墨跡幾乎是黑的,那附言的顏色卻很淡?”
“是嗎?”我疑惑地問。
“Mon Dieu7,mon ami8,運用你那微小的灰色細胞吧;那不是再明顯不過的嗎?雷諾先生寫了信,他沒有用吸墨水紙,卻是仔細地再讀了一遍。接著,不是一時沖動,而是經過仔細考慮後,加上了最後的幾個字,然後用吸墨水紙的。”
“那又是為什麼?”
“Parbleu9,為了要對我產生象已對你產生的那種效果。”
“什麼?”
“Mais oui10,就是要使我肯定去法國。他重新讀過信後感到不滿意,因為語氣不夠有力。”
他停了一下,兩眼閃爍著通常表現他內心激動時的綠色光焰,接著又輕聲地說著:
“我的朋友,那樣看來,既然附言是經過冷靜思考後鄭重地加上去的,而不是出於一時沖動,情勢必然緊急,那我們得盡快趕到他那裡去。”
“梅蘭維,”我沉思地低語著,“我想,我聽說過這個地方。”
白羅點點頭。
“那是個安靜而別致的小地方,就在布朗11與加來之間的半路上。我猜想雷諾在英國有邸宅。”
“是啊,如果我記得不錯,在拉特蘭門12。在哈德福郡13某處鄉村還有一所大的住宅。可是我對他確實知道得很少,因為他不常在社會上交際。我相信他在倫敦商界擁有大量的南美資產,他大部分時間在智利和阿根廷度過。”
“噯,我們將聽他本人談這一切細節了。來,我們收拾收拾吧。各人帶上一個小手提箱,叫一輛出租汽車上維多利亞車站。”
十一點鐘,我們離開維多利亞去多佛。出發前,白羅給雷諾發了一封電報,告訴他我們到達加來的時間。
在船上,我知道最好不要去打擾我的朋友。天氣好極了,海面正如俗話所說“水準如鏡”,因此當白羅微笑著同我在加來一起下船時,我並不感到驚奇。可是等待著我們的卻是大失所望,因為沒有汽車來接我們。白羅認定這是電報傳遞延誤所致。
“我們就雇一輛車吧。”他興致勃勃地說。幾分鐘以後,我們就乘坐著一輛破舊不堪的出租汽車,吱嘎吱嘎一路顛簸著向梅蘭維方向駛去。
我興致極高,可是我那小個子朋友卻嚴肅地觀察著我。
“人有‘未卜先知’之能,就象蘇格蘭人說的那樣,哈斯丁。
有災禍的預兆。”
“胡扯。不管怎麼說,你的感覺與我的不同。”
“不是的,我害怕。”
“害怕什麼?”
“我說不上,但是我有預感……‘aje ne sais quoi14!”
他說話的語態鄭重,我不由自主地也受到了影響。
“我有一種感覺,”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將是一起重大的事件——一個不易解決的、花費時間的棘手的問題。”
我本來還要追問下去,可是在這當口我們駛入了梅蘭維小鎮。我們放慢了車速,詢問去熱內維英別墅的方向。
“穿過小鎮,先生,筆直往前走。熱內維芙別墅在路的那邊,大約還有半英里路。那座面臨大海的大別墅,不會找不到的。”
我們向指路人道過謝,就離鎮往前駛去。在路邊的岔道那兒我們又停下了。一個農夫正向我們走來,我們准備等他走上前來再向他問路。就在路夯有一座小小的別墅,但看來太小、太破舊,不像是我們要找的那座。在我們等著的當兒,門開了,一個女郎走了出來。
那農夫正要走過我們身旁時,司機從座位上探身向前問路。
“熱內維芙別墅嗎?就在這條路的右邊沒幾步遠,先生。要不是這彎道,你就可瞧得見它了。”
司機向他道了謝,再次開動車子。那女郎仍站在那兒,一隻手按在門上,望著我們。我的眼睛被她吸引住了。凡是優美的東西我總是非常愛慕欣賞的。這女郎就是這麼美,不論誰看見她准得說上幾句。她身材頒長,有著天仙穎般的體態,一頭無遮無蓋的金發在陽光中熔您發光。我自語著,這該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美的女郎了。當我們搖晃著駛上崎著嶇不平的道路時,我還回過頭去望著她。
“啊,白羅,”我驚呼道,“你看見那妙齡女神了吧?”
白羅揚起了雙眉。
“Ca commence15!”他低聲說。“你已經瞧見一位女神啦!”
“不管怎麼說,她不正夠得上是個女神嗎?”
“可能是,但我沒有注意。”
“你不是確實看到她了嗎?”
“Mon ami,很少有兩個人看到的東西會是相同的。比如說,你看到的是位女神,可我……”他期期艾艾地說。
“你說呢?”
“我看到的只不過是個帶著焦急眼光的女郎。”白羅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時我們駛近了一扇綠色的大門,我們倆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門前站著一個莊嚴的警官。他舉起手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先生們,你們不能過去。”
“可我們是來見雷諾先生的,”我喊道,“我們與他有約,這不是他的住宅嗎?”
“是,先生,不過……,,。”
白羅探身向前。
“不過什麼?”
“雷諾先生今天早晨被謀殺了。”
1法語,我的朋友。
2英國港市,在倫敦東南約一百餘公里,央隔多佛海峽,同法國港市加來相望。
3英國倫敦員警廳所在地。
4法語,我的朋友。
5智利首都
6法語,是不是
7法語,天哪(驚呼語)。
8法語,我的朋友。
9法語,當然。
10法語,說實在的。
11法國東北部港市。
12在英國中部拉特蘭郡。
13郡名,在英國西部。
14法語,可說不上為什麼。
15法語,這可開場啦。
第三章 在熱內維芙別墅
白羅立即跳下車來,兩眼由於激動而發光。
“你說什麼?被謀殺了?什麼時候?是怎麼回事?”
警官挺直身說:“先生,我無法回答。”
是這樣,我明白。”白羅沉思了片刻,“警察局長一定在裡面羅?”
“是,先生”白羅取出一張名片,在上面草草寫了幾個字。
“Voila1,是否可以勞駕把這張名片立刻遞給局長?”
警官接過名片,回過頭來,吹了一聲口哨。立即有個人走過來,警官就把白羅的名片遞給他。過了幾分鐘,一個壯健的蓄著濃密的大胡炭的矮個子,急匆匆地奔向大門口來。
1法語:喏(感歎詞)。—譯注。
警官向他警禮,站在一旁。
“親愛的白羅先生,”那跑過來的人叫喊著,“見到你真是太高興啦。你來得正是時候。”
白羅面露喜色。
“貝克斯先生,真是太高興啦!”他轉過身來對著我,“這是我的一位英國朋友,黑斯廷斯上尉。呂西安·貝克斯先生。”
局長和我相互恭敬地行了禮,接著貝克斯先生又轉向白羅:
“Mon vicux1,自從1909年那次在奧斯坦2分手以後,我一直沒有見到過你。你能提供有助於我們的情報嗎?”
“也許你已經知道了。你曉得我是受託應邀前來的嗎?”
“不知道。誰?”
“死者。看來他知道有入企圖謀害他。遺憾的是他的邀請遲了一步。”
“Sacre tonnerre3!”那法國人突然驚叫起來,“原來他已經預料到自己要死於非命。這下可把我們的理論徹底地推翻了。還是到裡邊來吧。”
他打開了大門,我們就向邱宅走去。貝克斯先生接下去說。
1法語:我的老前輩。——譯注。
2比利時西北部港口,在西佛蘭德省。——譯注。
3法語:天哪。——譯注。
“這一情況得立即報告檢察官阿于特先生。他剛在現場檢查完畢,正打算開始盤問哩。”
“凶殺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白羅問道。
“屍體是在今天早晨約九點鐘光景發現的。雷諾夫人和醫生的證詞表明被害人一定是在淩晨二時死亡的。請進吧。”
我們已走到了通向別墅前門的台階。門廊那兒另有一名警官坐著,他一見到局長就站起身來。
“阿于特先生這會在哪裡?”局長問著。
“在客廳裡,先生。”
貝克斯先生推開門廊左邊的一扇門,我們進入了客廳。
阿于特先生和他的書記正坐在一張大圓桌那裡。當我們進來時,他倆都拾起頭來。局長作了介紹,說明瞭我們來到別墅的原委。
檢查官阿于特先生是個瘦高個兒,黑色的眼睛目光逼人,說話時習慣地撫弄著他那修剪得很整齊的灰白胡須。靠近壁爐那邊站著一個略微上了年紀的男人,雙肩稍稍佝僂著,經過介紹,才知是杜蘭德醫生。
“太奇特了,”阿于特先生在局長說畢後講道,“這信你隨身帶著嗎,先生?”
白羅把信遞給了檢察官。他就開始讀信。
“嗯!他說有一項秘密。可惜他沒有說得更明白些。非常感激你,白羅先生。希望你在我們的偵查中助以一臂之力。你必須回倫敦嗎?”
“檢察官先生,我打算留在這兒。我來晚了,沒能制止委託人的死亡,可是我感到有責任把兇手偵緝歸案。”
檢察官彎了一下身子表示敬意。
“這些想法足以證明先生是個有信義的人。再說,毫無疑問,雷諾夫人一定會要你繼續效勞的。我們隨時盼望著巴黎治安部吉羅先生的來到,我相信你倆在偵查過程中會協作互助。同時,我希望在我審訊中你能蒞臨。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們一定盡力,這點我不必多說了。”
“謝謝你,先生。目前我完全處於黑暗之中,一無所知,這點你是瞭解的。”
阿于特先生向局長頷首示意,後者就接著說道:
“今天早晨,老女僕弗朗索瓦走下樓梯打算幹活,發現前門半開著。當時她驚恐地感到一定是遭到盜竊了。她走進餐室察看,發現銀餐具一件不少,也就不當它一回事,心想一定是主人一早起身去散步了。”
“請原諒我打斷一下,先生。他經常散步嗎?”
“不,不是的,可是弗朗索瓦對英國人總有這麼一種想法——他們都是些瘋子,隨時會作出最不可思議的舉動來。
年輕的女僕萊奧尼嚇得魂不附體。她像往常一樣去伺候女主人時,卻發現女主人被捆綁著手腳,嘴也堵住了。差不多在同一時候,又傳來消息說,發現了雷諾先生的屍體,背後被戳了一刀,已完全斷了氣。”
“在哪兒發現的?”
“這是案情中最異乎尋常的一點,白羅先生。屍體是臉向下躺著的,在一個沒有蓋上土的墓穴裡。”
“什麼?”
“是這麼回事。這坑是不久前挖的,就在別墅的界外,僅幾碼的距離。”
“死了多久?”
杜蘭德醫生回答道:“我是今天上午十點鐘檢查屍體的。死亡至少發生在七小時以前,也可能在十小時以前。”
“嗯!這就是說在半夜和淩晨三點鐘之間。”
“正是這樣。雷諾夫人的證詞說是在兩點鐘以後,這樣就把時間更縮短了些。被害人是一瞬間死亡的,當然不是自殺。”
白羅點了點頭,局長接下去說:
“那些驚恐不已的僕人趕緊給雷諾夫人松了綁。她衰弱至極,由於被綁,痛得幾乎失去了知覺。看來是有兩個戴著面具的傢伙闖進了臥房,堵住了她的嘴,綁住了她的手腳,一面脅迫著她的丈夫跟著他們走。這是從僕人那兒得到的第二手材料。雷諾夫人聽到這悲慘的消息時,驚慌不安,立刻昏了過去。杜蘭德醫生來後,立即讓她服了鎮靜劑。因此我們還沒來得及向她詢問。她醒過來時一定會鎮靜些,可以經受得起盤問時的一番緊張。”
局長就說到了這裡。
“這屋裡有哪些人,先生?”
“老女僕弗朗索瓦是管家,她跟熱內維芙別墅從前的房主在這兒住了好多年。還有兩個年輕姑娘鄧尼斯·烏拉爾和萊奧尼·烏拉爾,她們是姊妹倆。她們的家在梅蘭維,父母親都是體面的人。還有一個汽車夫,是雷諾從英國帶來的,可是現在他不在,去度假了。再就是雷諾夫人和她的兒子傑克·雷諾先生。現在他也不在家。”
白羅低垂著頭。阿于特先生喊道:
“馬爾肖!”
警官走了過來。
“把女僕弗朗索瓦帶進來。”
警官敬過禮走開了,一兩分鐘後帶著驚恐不安的弗朗索瓦回來。
“你叫弗朗索瓦·阿裡舍?”
“是,先生。”
“你在熱內維芙別墅當傭人已好長時間了吧?”
“跟子爵夫人有十一個年頭了。今年春天她把別墅賣出時,我答應留下來服侍英國老爺。誰會想到……”
檢察官打斷了她。
“當然,當然。不過,弗朗索瓦,這前門晚上是誰負責把它閂好的呢?”
“是我,先生。總是我親自照管這門的。”
“那麼昨天晚上呢?”
“我跟往常一樣把門閂好了的。”
“這一點你能肯定嗎?”
“我以上天聖徒起誓,先生。”
“在什麼時候?”
“跟往常一樣,十點半,先生。”
“那麼屋裡的其他人呢?都上床了嗎?”
“夫人早些時候就回房了。鄧尼斯和萊奧尼跟我一起上樓的。老爺還在他的書房裡。”
“那麼,如果說有人後來開門的話,那一定是雷諾先生自己羅?”
弗朗索瓦聳了聳她那寬厚的肩膀。
“他幹嗎要這麼做呢?強盜、暗殺兇手隨時都會經過哩!
真虧您想得出!老爺可不是笨人。不見得他非得把那位太太送出門去吧?”
檢察官厲聲打斷她說:
“哪位太大?你指的哪位太大?”
“哦,那位來看他的太太。”
“昨天晚上有位太太來看過他?”
“是,先生——正如其它好多天晚上一樣。”
“她是誰?你認識她嗎?”
女僕的臉顯出一副頗為狡黠的神色。
“我怎麼知道是誰呢?”她咕噥著,“昨天晚上可不是我放她進來的。”
“哼!”檢察官吼叫道,一面用手在桌上砰地拍了一下。
“你想把員警蒙混過去是嗎?我要你立即告訴我那個在晚上來看雷諾先生的女人的名字。”
“員警……員警,”弗朗索瓦嘟噥著,“我從來不想跟員警糾纏在一起。可是我很清楚知道她是誰,她就是多布勒爾夫人。”
局長驚呼了一聲,探身向前,似乎吃驚不已。
“多布勒爾夫人……就住在路邊的瑪格雷別墅?”
“正是,先生。啊,她可是個漂亮的人兒吶。”
那女僕輕蔑地把頭往後一仰。
“多布勒爾夫人,”局長喃喃地說,“不可能。”
“Yoila1,”弗朗索瓦嘰咕著,“說了真話就是這樣的下場。”
“不是這麼回事,”檢察官帶著安慰的口氣說,“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感到吃驚罷了。那麼多布勒爾夫人跟雷諾先生,他們是……”他微妙地停了一下,“噯?不用說,就是這麼回事啦?”
“我怎麼知道呢?可是你瞧,主人是個milord anglais2,tres riche3。多布勒爾夫人雖說是窮,卻tres chic4,同女兒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她是個有來歷的女人,這一點不用說。
她年齡不算輕,可是ma foi5,她在街上走的當兒,那些男的少不了要回過頭來望她幾眼吶。再說,最近一些日子,她可花得起錢哪,這全鎮人都知道。往日精打細算,現在可不必操心啦。”弗朗索瓦搖晃著頭,擺出一副十拿九穩的架勢。
阿于特先生沉思地捋著胡須。
“那麼雷諾夫人呢?”他終於問,“她對這一番……友誼是什麼態度?”
弗朗索瓦聳了聳肩膀。
“她一向總是挺和善的——禮貌周到極啦。可以說,她連一絲懷疑都沒有。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心裡總是不好受1法語:喏。——譯注。
2法語:英國老爺。——譯注。
3法語:非常有錢。——譯注。
4法語:非常漂亮。——譯注。
5法語:說實在的。——譯注。
的,先生,對嗎?這些日子,我看出夫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子也越來越單薄啦。她跟一個月以前剛來的時候大不一樣。老爺也變了樣,也有不少操心事。不難看出他神經緊張到極點了,眼看就要垮了。可是幹著這樣的事兒,誰也不奇怪。什麼檢點,什麼穩重,都沒啦。這就是styleanglais1,准沒錯的!”
我氣得在座位上直跳,可是檢察官卻對這些枝節問題不加理會,繼續提他的問題。
“你說雷諾先生沒有把多布勒爾夫人送出門去?那麼她是自己走的嗎?”
“是這樣,先生。我聽見他們從書房裡出來走到門那兒。
老爺說了聲晚安,就把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那是什麼時候?”
“大約十點二十五分左右,先生。”
“你知道雷諾先生是什麼時候上床的?”
“我聽到他在我們上床後十分鐘上樓的。這樓梯吱嘎作響,不論誰上樓下樓都能聽到。”
“就這些了嗎?晚間你沒有聽見異樣的聲音嗎?”
“什麼也沒有,先生。”
“早晨哪一個僕人最先下樓來的?”
“先生,是我。我一眼就看到那門打開著。”
“樓下其它的窗戶怎麼樣,都閂好的嗎?”
“都閂得好好的。沒有一處有什麼可疑或是異樣。”
1法語:英國氣派。譯注。
“好啦。弗朗索瓦,你可以走了。”
老女僕挪動著向門口走去。在門口她回過頭來說:
“先生,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那個多布勒爾夫人可不是個好人!啊,是這樣,女人最瞭解別的女人。記住,她不是好人。”弗朗索瓦一本正經地搖著頭,離開了客廳。
“萊奧尼·烏拉爾,”。檢察官喊道。
萊奧尼哭著出場,那樣子近乎歇斯底里。阿于特先生很巧妙地對付了她。她的證詞主要是說她怎樣發現她的女主人被堵著嘴,被捆綁著手足。她的描繪不免有些添枝加葉。
她跟弗朗索瓦一樣,在晚間沒有聽到什麼。
她的妹妹鄧尼斯接著說了話。她也說到主人最近變得厲害。
“他逐日變得越來越愁眉不展,吃得也越來越少,總是鬱鬱不樂的樣子。”可是鄧尼斯有她自己的看法。“准是黑手黨盯上他啦!兩個戴著面具的傢伙……還會是誰呢?這世道太可怕啦。”
“當然,這是可能的。”檢察官順著她的口氣說道。
“噯,我的姑娘,昨晚上是你給多布勒爾夫人開的門嗎?”
“先生,不是昨晚,是前天晚上。”
“可是弗朗索瓦剛才告訴我們說,多布勒爾夫人昨晚上在這兒。”
“不,先生。昨晚是有一位小姐來看雷諾先生,可不是多布勒爾夫人。”
檢察官感到意外,但仍堅持說是多布勒爾夫人。那姑娘也不讓步。她認識多布勒爾夫人,准不會錯的。這位小姐的皮膚也有些黑,但是身材要矮些,年輕得多。怎麼說也改變不了她的說法。
“這位小姐你以前看到過沒有?”
“先生,從來沒看到過。”姑娘隨即躊躇地補上了這麼一句:“可是我想她是英國人。”
“英國人?”
“對,先生。她在問起雷諾先生的時候,用的是道地的法語,不過那口音——不管怎樣輕微總是聽得出來的。再說,他們從書房出來的當兒講的是英語。”
“你聽到他們說了些什麼嗎?我是說,你能聽懂嗎?”
“我嗎,我英語說得挺好的。”鄧尼斯自豪地說,“那小姐所得太快,我沒聽懂,可是老爺在替她開門的當兒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是聽懂了的。”她頓了一下,接著小心而又費勁地學著說:“‘好啦……好啦……可是看在上帝分上,現在走吧!’”“好啦,好啦,可是看在上帝分上,現在走吧。”檢察官重複著說道。
他把鄧尼斯打發走了,經過片刻的鄭重思考重又把弗朗索瓦叫了進來。他對她提出了一個問題:她有沒有弄錯多布勒爾夫人來訪的日期。然而,弗朗索瓦卻出人意外地堅持原來的說法:上一天晚上來的是多布勒爾夫人,是她,准沒錯的。鄧尼斯只是想出出風頭罷了,就是這麼回事:因此她編造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姐的動聽故事,還賣弄她懂得英語!也許這麼一句英語老爺根本沒講過。就算是講過吧,也證明不了什麼,因為多布勒爾夫人的英語講得可好哩。她跟雷諾先生和夫人談話時通常用英語。“要知道,老爺的兒子——傑克少爺常常來這兒,他法語講得很糟。”
檢察官沒再堅持下去,反而詢問起汽車的情況,得知就在上一天雷諾先生說過他大概不會用汽車,並說馬斯特還不如趁此度一天假。
白羅的雙眉逐漸緊蹙,顯得困惑不解。
“你在想什麼?”我悄悄地問。
他不耐煩地搖搖頭,提了一個問題:
“請原諒,貝克斯先生,那雷諾先生自己准會開汽車。”
局長朝著弗朗索瓦看了一眼,那老女僕立即回答說:
“不,老爺不會開車。”
白羅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我希望你給我談談,什麼事使你那麼煩心。”我不耐煩地說。
“你難道看不出?雷諾先生在信中提到派車到加來來接我的。”
“也許他指的是出租汽車。”我提醒說。
“當然,是這樣。可是自己有汽車,幹嗎還要雇一輛車?
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昨天把司機打發走……挺突然的,僅僅是一分鐘前才通知的。是不是由於某種原因,雷諾先生要在我們到達這裡以前把他打發走。”
第四章 署名“貝拉”的一封信
弗朗索瓦已經離開了客廳。檢察官若有所思地輕叩著桌子。
“貝克斯先生,”他最後說,“我們在這兒聽到的證詞是完全矛盾的。我們相信哪一個呢,弗朗索瓦還是鄧尼斯?”
“鄧尼斯,”局長斷然說,“是她給客人開的門。弗朗索瓦又老又固執,並且顯然很不喜歡多布勒爾夫人。何況,我們自己所瞭解到的也趨向于表明雷諾跟另外一個女人有牽連。”
“Tiens1!”阿於特喊道,“我們竟忘了告訴白羅先生。”
他翻動著桌上的一些紙張,最後把要找的一張送給了我的朋友。“白羅先生,這封信是我們從死者的大衣口袋中發現的。”
1法語:啊(表示驚奇.或引起注意)。——譯注。
白羅接過來把信展開。紙張有些舊,已被弄皺了。信是用英語寫的,筆法似乎還沒有定型。
最最親愛的:
你為什麼這麼久不給我寫信?你的確還愛我,對嗎?可近來你的幾封來信竟這麼異樣、冷淡、隔膜,再加上長時期的沉默,這使我害怕。你不愛我了!可是這不可能……我真是個小傻瓜……總是這樣疑神疑鬼的:要是你真的不愛我了,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哩……也許自殺!沒有你,我可活不下去。有時候我想是有另外一個女人把我們拆散啦。
讓她小心點兒,不說別的……你自己也得小心點兒:要讓她得到你的話,我還不如乾脆把你殺了好!我說話是算數的。
瞧我寫的這一些誇張的胡話!你愛我,我愛你……是的,愛你,愛你,愛你!
癡心愛著你的
貝拉
信沒有地址,也沒有日期。白羅嚴肅地遞還了信。
“有些什麼假想?”
檢察官聳聳肩膀。
“顯然雷諾先生本來跟這個名叫貝拉的英國女人有瓜葛。他到了這兒,碰上了多布勒爾夫人,又跟她格上啦。他對前一個冷淡了,她馬上就起了疑心。這封信明顯是一種威脅。白羅先生,乍看起來,這案件似乎再簡單不過了。妒忌2雷諾先生被人在背後戳了一刀,這可是明顯的女人的手法。”
白羅點點頭。
“背後戳了一刀,是呀……可是那墓穴就不能這麼說了!那可是費勁的重活呀——女人可掘不了那個墓穴的呀,先生。那是男人幹的。”
局長激動地驚呼道:
“是呀,是呀,你說得對。我們可沒想到這一點。”
“我說過,”阿于特先生接下去說,“乍看起來這案件似乎簡單,可是戴著面具的傢伙和從雷諾先生那裡得到的這封信把事件弄複雜了。看來我們遇到的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情況,兩者之間毫無關聯。至於那封寫給你本人的信,你看有沒有可能指的是‘貝拉’和她的威脅?”
白羅搖搖頭。
“不太可能。像雷諾先生這樣的人,在好多偏僻的地方經歷過冒險的生涯,是不會為了要對付一個女人而請求保護的。”
檢察官使勁地點著頭。
“我的看法正是這樣。那我們就得尋找這封信的原委所在……”
“在聖地亞哥找,”局長替他把話講完。“我將立即拍電報給那兒的警察局,詢問死者在那兒一段生活的詳細情況,諸如男女暖昧之情、生意上的往來、結交的朋友以及他可能招惹的仇人等等。如果詢問以後,我們對他遭到神秘的謀殺還是沒有頭緒的話,那才怪吶。”
局長向周圍掃了一眼,以期獲得大家的贊許。
“好極啦!”白羅誇贊道。
“在雷諾先生的物件中,你還找到這個貝拉的其它來信嗎?”白羅問道。
“沒有。當然我們首先在他書房裡的私人信劄中已仔細搜查了一番,可是沒找到足以引起興趣的東西。一切看來正大光明,惟一異乎尋常的是他的遺囑。這就是。”
白羅把文件通讀了一遍。
“原來如此。給斯托納一千鎊的遺產。噯,這個斯托納是誰?”
“雷諾先生的秘書。他留在英國,偶然在週末上這兒來一兩回。”
“其它一切無條件地留給他的愛妻埃洛伊絲。遺囑寫得很簡單,但手續完備。有鄧尼斯和弗朗索瓦兩個僕人作證。
沒有什麼不合情理的地方。”他把遺囑交還局長。
“也許,”貝克斯發言了,“你沒有注意……”
“你說的是日期?”白羅眨了眨眼。“不過,是呀,我注意到啦,是兩個星期以前的。這也許標志著他初次暗示有危險。好多有錢的人沒有立下遺囑就死了,因為對自己的死亡連一點點影子都沒想到。不過,過早下結論不免危險。但是,這一點足以證明,雖說他跟別的女人有些勾勾搭搭,他對自己的妻子是有真正的感情的。”
“是呀,”阿于特先生疑惑不決地說,“不過這對他的兒子可有點不太公平,因為這樣一來他得完全依賴他的母親了。如果她再嫁,而且她的第二個丈夫能左右得了她的話,這孩子可能對老子的錢財連一個子兒也撈不到。”
白羅聳聳肩膀。
“男人是種虛榮的動物。雷諾先生自己想像他的遺孀肯定不會再嫁的。說到兒子嘛,把錢留給他母親保管未嘗不是一種上好的防範之計。俗話說,財主的子弟,往往是放蕩不羈的。”
“也許就像你說的吧。現在,白羅先生,你一定想看看現場吧。很抱歉,屍體已經移開了,不過當然已經從各個角度拍下了照片。照片印洗好就可供你研究的。”
“先生,感謝你的好意。”
局長站起身來。
“諸位,跟我來吧。”
他打開門,非常有禮貌地躬了躬身子,讓白羅先走。白羅禮貌地後退一步,向局長彎了彎腰。
“先生,你請。”
“你請。”
最後他們走進了門廊。
“那兒的那個房間是書房,heinL1”?”白羅突然問道,朝著對面的那扇門點著頭。
“是呀。你要看看嗎?”局長一面說著,一面打開門。我們就走了進去。
1法語:嗯(表示疑問)。譯注。
雷諾先生選作自己專用的房間不大,但是陳設雅致、舒適。靠窗那裡有一張辦公桌,有許多小格。面對壁爐是兩張大的皮面安樂椅,兩者之間是一張小圓桌,上面擺滿了一些最新出版的書籍和雜志。
白羅停了一會兒,打量著房間,然後往前走了幾步,用手在兩張皮椅的背後輕輕一抹,從小圓桌上揀起了一本雜志,又用一個指頭小心翼翼地在橡木制的碗櫥面上掠了一下。他的臉色表示出十分贊許的樣子。
“沒有灰塵?”我帶笑問道。
他望著我,面帶喜色,似乎對我能瞭解他的癖好表示贊賞。
“沒有一絲灰塵,mon ami1!也許,這倒是個遺憾哩。”
他那像鳥似的敏銳的眼睛四處張望。
“啊!”他突然帶著寬慰的語調說,“壁爐前面的小地毯擺得不正。”他彎下身子把它放平直了。
突然,他發出一聲驚叫,站起身來,手裡拿著一張小小的粉紅色的紙片。
“在法國,就像在英國一樣,傭人總是那麼疏忽,沒有把地毯下面打掃幹淨。”白羅說。
貝克斯從白羅手中接過紙片,我也湊過去端詳。
“你認得出吧,暖,黑斯廷斯?”
我搖搖頭,迷惑不解,可是那粉紅紙片的特殊色調倒是挺眼熟的。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局長的反應比我敏捷得多。
“支票的碎片。”他驚呼道。
紙片約兩英寸見方,上面用鋼筆寫著“杜維恩”。
“Bien1!”貝克斯說道,“這張支票是支付給一個名叫杜維恩的人的,或者支票是由他開的。”
“我想,是支付給這人的,”白羅說,“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是雷諾先生的筆跡。”
把紙片上的筆跡跟書桌上的備忘錄一比較就證實了白羅的話。
“哎喲,”局長嘟噥著,一副灰溜溜的樣子,“我真不敢想像我競然會把這一點忽略過去了。”
白羅笑了起來。
“教訓是,不能放過地毯下面的東西: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會告訴你們,不論什麼東西,只要有一點點的歪斜不正,我就受不了。我一眼望見那壁爐地毯不正,就對自個兒說:
Tiens2!准是在移動椅子時給椅腿絆住啦。也許這下面有些什麼東西被那個能幹的弗朗索瓦疏漏了哩:
“弗朗索瓦?”
1法語:好哇。—譯注。
2法語:啊。——一譯注。
“要不然就是鄧尼斯,或是萊奧尼。總之是打掃這個房間的人。既然沒有灰塵,這房間一定是今天早晨打掃過的。
我把事情的經過照這樣來重新組織一下吧:昨天,也可能昨夜,雷諾先生開了一張支票,抬頭1是一個名叫杜維恩的人。後來這張支票被撕碎了,散落在地上。今天早晨……”
但是貝克斯先生已經按捺不住地在扯著鈴繩了。
弗朗索瓦應召前來。是的,地板上有好多紙片。她把這些紙片怎麼處理啦?當然放進爐灶裡去啦:還會怎麼啦?
貝克斯作了一個失望的手勢,把她打發走了。隨即,他面露喜色,奔向書桌那兒。片刻間,他翻尋著死者的支票簿。
接著做了一個失望的手勢,因為最後的一張支票存根是空白的。
1單據上收件人或收款人的姓名。——譯注。
“得有勇氣呀:“白羅喊道,一面拍拍他的背。“毫無疑問,雷諾夫人會告訴我們關於這個名叫杜維恩的神秘人物的。”
局長臉上的陰霾消散了。“這倒是實話。我們這就開始吧。”
我們轉身離開房間時,白羅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雷諾先生昨晚是在這兒會客的吧?”
“是呀……可是你怎麼知道的?”
“根據這個。我是在皮椅背上發現的。”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捏著一根長長的黑發——一根女人的頭發。
貝克斯先生帶著我們從邱宅的後門出去,走向一個緊貼著邸宅的小小的棚屋。他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把門打開了。
“屍體就在這兒。在你到達之前,我們剛把它從現場移到這兒,因為攝影師已照了相。”
他打開了門,我們走了進去。被害人躺在地上,上面覆蓋著一塊布。貝克斯先生敏捷地揭去了遮屍布。雷諾中等身材,個子細瘦,大約五十來歲的年紀,黑色的頭發中夾雜著不少灰白色發絲。他鬍子刮得光光的,長長的瘦削鼻子,兩眼相距較近,像在熱帶的陽光下度過大半生的人一樣,皮膚呈紫銅色。雙唇往兩邊緊繃著,露出了牙齒,死灰色的臉上印刻著極端驚愕、恐懼的表情。
“從他的臉上一看,就可以知道他是被人從背後戳死的。”白羅說。
他輕輕地把死者翻了個身。在背部,圓圓的、黑糊糊的一片沾汙了淺褐色大衣兩肩腫骨之間的那一部分。衣服上那黑糊糊一片的正中留下了一個裂口。白羅仔細地察看著。
“你對作案用的兇器有什麼看法?”
“兇器留在傷口中了。”局長把手伸進了一個大玻璃缸。
裡面有一件小東西,在我看來非常像一把裁紙刀,黑色的柄,刀口很窄,閃閃發亮。這刀總長不到十英寸。白羅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試著變了色的刀尖。
“Ma foi1可鋒利哩!用來殺人真靈巧、方便哪!”
1法語:說實在的。一譯注。
“遺憾的是上面找不到指紋,”貝克斯帶著歉意地說,“兇手一定是戴著手套的。”
“當然羅,”白羅帶著不屑一談的口吻說,“即使是聖地亞哥的人也很懂得這個訣竊。就連一位最外行的英國小姐也懂得這個。這得感謝報紙上對貝蒂榮法則1的大肆宣傳。
不管怎麼說,沒有指紋,這倒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要不然留下別人的指紋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吶。這樣一來,員警可就樂啦。”他搖晃著頭。“我非常擔心,我們的罪犯不是個慣犯,或者是他時間來不及,沒法這麼幹。不過我們以後再瞧吧。”
白羅將屍體恢復了原來的狀態。
“原來他大衣裡面只穿著內衣。”他說。
“是啊,檢察宮感到這一點挺不可思議。”
在這當口,貝克斯身後關閉著的門上傳來輕叩聲。他跨前一步把門打開。弗朗索瓦站在那兒,像個食屍鬼似的好奇地向棚屋內竭力張望。
“噯,什麼事?”貝克斯不耐煩地問。
“夫人打發我送個口信。她已經好多了,准備接見檢察官。”
“好吧,”貝克斯先生很快地說,“告訴阿于特先生,我們馬上就來。”
白羅停留了一會,回頭望著那屍體。這時,我以為他打算向它大聲疾呼,要大聲地宣佈他非得把兇手弄個水落石出,否則決不罷休。可是當他說話時,聲調卻是沉悶的,顯得頗為尷尬。他的話跟當時肅穆的情景格格不入,簡直可笑。
“他穿的大衣很長啊。”他這話說得很不自然。
1貝蒂榮(1853——1914)。法國刑事偵查學家,提出所渭“人身測定法”,即根據年齡、比較骨骼、結合攝影和指紋等方法。鑒別罪犯.在刑事偵查學界稱為“貝蒂榮法則。”——譯注。
第五章 雷諾夫人的陳述
我們發現阿于特先生在門廊裡等著我們,我們隨即一起上了樓,弗朗索瓦走在前頭領路。白羅上樓時,一下子走在這邊,一下子走在那邊,使我模不著頭腦,直到他裝著怪臉低聲對我說:
“難怪僕人都聽得見雷諾先生上樓梯的聲音,原來沒有一塊樓梯板不吱吱作響,連死人都會被驚醒過來的。”
在樓梯頂端,有一條小小的過道岔了開去。
“那是僕人的住房。”貝克斯解釋道。
我們沿著一條過道繼續朝前走。走到過道右邊最後的一個門口,弗朗索瓦輕輕地叩門。
一個微弱的聲音招呼我們進去。我們進入一間寬敞、陽光充足的房間。房間正好面臨著相距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一片蔚藍、閃光的大海。
一位身材修長、容貌出眾的女人用坐墊支撐著躺在一張臥榻上,杜蘭德醫生在一旁扶持著。她正當中年,原先烏黑的頭發現在幾乎成了銀白色,但她的體態每一處都顯現出她精力充沛、品格出眾。你立刻會感到在你面前的,用法國人的話來說,是une maitresse femme1。
她頷首向我們打招呼,神態高貴。
“先生們,請坐。”
我們在椅子上坐下,檢察官的書記也在一張圓桌那裡坐下了。
“夫人,我希望,請你陳述一下昨晚發生的情況該不會太使你勞神吧?”阿于特先生開始說道。
“一點也不,先生。要把這兩個謀殺的無賴抓到,並且給他們應有的懲治,我知道時間是寶貴的。”
“很好,夫人。如果我向你提出問題,你按照問題回答,我想可以減少一些你的勞累。昨晚你什麼時候上床的?”
“九點半,先生,因為我累了。”
“你丈夫呢?”
“我想約莫一小時以後。”
“他看上去有點兒心神不寧——心情煩躁嗎?”
“沒有,跟平日差不多。”
“後來呢?”
“我們睡著了。有一隻手壓緊我的嘴把我驚醒了。我想叫喊,但是喊不出聲。房裡有兩個人,都戴了面具。”
1法語:一個剛毅果敢的婦人。一一譯注。
“夫人,對這兩個人你能作一些描述嗎?”
“一個是高個子,長長的黑須;另一個是矮個子,很結實,胡須紅紅的。兩個都把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了眼睛。”
“嗯!”檢察官沉思地說,“我怕。胡須太多了些吧。”
“你是說胡須是假的?”
“是呀,夫人。請往下講吧。”
“按著我的是那個矮個子。他堵住了我的嘴,然後就用繩索綁住了我的手腳。那另外一個站著,俯視著我的丈夫。
他已經拿到了梳妝臺上我那把匕首似的裁紙刀,並且用刀尖抵著我丈夫的心窩。那矮個子收拾了我,就跟另一個一起,逼著我丈夫從床上起來,陪著他們到隔壁的穿衣室去。
我幾乎嚇得昏死過去,不過我拼命地聽著。
“他們講話的聲音很低,我聽不出他們在講些什麼。可是我聽得出那是一種南美有些地區用的粗鄙的西班牙語。
好像他們向我的丈夫要什麼。不一會他們生氣了,聲音也提高了些。我想是那高個子在說話。‘你清楚我們要的是什麼?’他說,‘秘密!在哪兒?’我不知道我丈夫是怎麼回答的。
可是另一個惡狠狠地接嘴說:‘你撒謊!我們知道你藏著。你的鑰匙在哪兒?”’“接著我聽到抽屜被拉開的聲音。我丈夫穿衣室的牆上有一隻保險箱,裡面他經常放著相當多的現錢。萊奧尼後來告訴我保險箱被劫了,錢被拿走了。可是很清楚,當時他們沒有找到他們要的東西;因為不一會我聽到那高個子罵了一聲,命令我的丈夫把衣服穿上。不多久,我想一定屋內有什麼聲音驚動了他們,因為他們匆匆把衣服才穿好一半的我的丈夫押進了我的房間。”
“Pardon1,”白羅插話說,“穿衣室沒有別的出口嗎?”
1法語:請原諒。——譯注。
“沒有,先生,只有通到我房間的一扇門。他們趕著我的丈夫走過我的房間。矮個子在前,高個子手握那匕首跟在我丈夫後面。保羅想脫身走到我這裡。我看見他痛苦的眼神。
他轉身對著那兩個抓住他的傢伙說:‘我得跟她說話。’接著,他來到床邊對我說:‘不要緊,埃洛伊絲。別伯,我天亮前就會回來的。’雖然他竭力想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有信心,可我看得出他恐懼的眼光。他們隨即把他推出房間,那高個子一邊說著:‘稍有一點聲音,就要你的命,記住了。”,“這以後,”雷諾夫人接下去說,“我一定是昏死過去了。
我記得醒來時是萊奧尼按摩著我的手腕,給我喝白蘭地。”
“雷諾夫人,”檢察官說,“據你看,他們要尋找的是什麼東西?”
“我什麼也說不上,先生。”
“你知道你丈夫有什麼恐懼嗎?”
“是呀。我覺察到他變了。”
“那是多久以前呢?”
雷諾夫人思索著。
“也許十天以前。”
“不會更早一些吧?”
“也有可能,不過我是打那時候注意到的。”
“你有沒有問過你丈夫是什麼原因?”
“問過一次。他避開了。可是,我確信,他因為某種強烈的焦慮而感到痛苦。不過,既然他明顯地不願意讓我知道事實真相,我也就裝作什麼也沒注意到。”
“他曾請求偵探幫忙,這點你知道嗎?”
“偵探?”雷諾夫人大吃一驚地驚呼起來。
“是呀、就是這位紳士——赫丘勒·白羅。”白羅躬身行禮。“應你丈夫的請求,他今天才到的。”白羅從口袋裡取出雷諾先生寫的信,遞給了夫人。
雷諾夫人帶著十分驚愕的神情讀著信。
“這事我一點也不知道。很明顯他是充分意識到危險的。”
“現在,我想請求夫人對我坦率一些。你丈夫在南美住過,在那裡有沒有什麼事情可能會對他的被害顯示出一些端倪?”
雷諾夫人沉思著,但是最後搖搖頭。
“我想不出。我的丈夫當然有不少仇人,比如說,不是這樣就是那樣被他占了上風的那些人,可是我想不出明顯的事例。我不能說沒有這類事件,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檢察官不安地持著胡須。
“你能說出暴行發生的時間嗎?”
“能。我清楚地記得壁爐板上的鐘打了兩下。”她抬頭望著放在爐板正中一隻皮匣內的表,那是一隻可持續走八天的旅行表。
白羅從座位上站起來。細細察看那只表,接著點點頭。
露出很滿意的樣子。
“這兒還有一隻手錶,”貝克斯先生驚呼道,“無疑是被兇手從梳妝臺上打落到地上的,已經摔得粉碎。他們不知道這只表將會是對他們不利的證據哩。”
他輕輕地把破璃碎片撿起來,臉色陡變。
“MonDieu1!”他呼叫道。
1法語:天哪。一一譯注。
“什麼事?”
“表的時針指著七點哩。”
“什麼?”檢察官感到愕然,喊了一聲。
但是白羅像往常一樣的敏捷,從吃驚的局長手裡接過那損壞了的表,把它貼在耳邊。他微笑了。
“玻璃碎啦,對,可是表還在走哩。”
檢察官聽到白羅的解釋,寬慰地笑了笑,但是又向他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不過現在肯定不是七點鐘啦。”
“對,”白羅輕聲說,“現在才五點過幾分,也許這表快了,是嗎,夫人?”
雷諾夫人困惑地皺著眉頭。
“表的確快了,”她承認說,“不過我從來不知道快得這麼多。”
檢察官作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撇開表的問題繼續問話。
“夫人,前門是半開著的。看來很可能兇手是打那兒進來的,但又不是強行進來的。你能提供什麼解釋嗎?”
“要不我丈夫最後出去散步,回來時忘了把門關上。”
“這種情況有可能嗎?”
“很可能。我的丈夫是個最心不在焉的人。”
雷諾夫人說這話時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她丈夫性格中的這一特點有時不免使她心煩。
“我想可以引出一個論斷,”局長突然說,“既然這兩個暴徒堅持要雷諾先生把衣服穿好,看來他們要帶他去的地方,也就是說藏著‘秘密’的地方離這兒有些路程。”
檢察官點點頭。
“是呀,有些遠,但也不太遠;因為他說過天亮以前就回來的。”
“末班車什麼時候離開梅蘭維車站?”白羅問道。
“朝一個方向是十一點五十分,朝另一個方向是十二點十七分。不過很可能他們有一輛汽車等著。”
“當然。”白羅表示同意,有些喪氣的樣子。
“說實在的,那倒也是追蹤他們的一個途徑。”檢察官說,臉色豁然開朗。“一輛載有兩個外國人的汽車是足以引人注意的。貝克斯先生,這一點可提得好哇。”
他自以為很得意,接著對雷諾夫人說,臉色又顯得鄭重起來:
“還有一個問題。你認識有個名叫杜維恩的人嗎?”
“杜維恩?”雷諾夫人沉思地重複著這名字,“不,暫時我不能肯定。”
“你從來沒有聽你丈夫提起過這個名字嗎?”
“沒有。”
“你認識有個本名叫‘貝拉’的人嗎?”
檢察官說這話時,一面仔細觀察著雷諾夫人的神色,力圖出其不意地抓住她動意氣或是認識這人的跡象,但她僅僅搖了一下頭,態度自若。他接下去又問道:
“昨天晚上你丈夫接見過一位客人,這事你知道嗎?”
這會兒,他看到她雙頰浮起一陣紅暈,但是她鎮靜地回答道:
“不知道。那是誰?”
“一位小姐。”
“真的?”
可是這當口檢察官不願再多說什麼。看來多布勒爾夫人不像與罪行有什麼瓜葛,除非必要,他不想使雷諾夫人感到煩惱。
他向局長作了個暗示,後者點頭以示回答。接著他起身穿過房間,回來時手裡拿著我們在棚屋裡看到過的那個玻璃缸。他從缸中取出了匕首。
“夫人,”他輕聲說,“這東西你認得嗎?”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認得。那是我的一把小匕首。”然後她看著那沾汙的刀尖,身子向後退縮著,眼睛由於恐怖睜得大大的。“那是……
血?”
“是的,夫人。你的丈夫是被人用這刀刺死的。”他匆忙地把匕首移開了,“你能十分肯定這就是昨晚放在你梳妝臺上的那一把匕首嗎?”
“啊,就是的。那是我兒子送給我的一件禮物。大戰期間他在空軍中服役。當時他虛報了年齡。”她的聲音中有一種做母親的驕傲。“這是用流線型飛機的金屬片製成的,兒子送給我作為戰爭的紀念品。”
“原來是這樣,夫人。這就給我們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的兒子現在在哪裡?必須給他拍電報,不能耽誤。”
“傑克嗎?他正在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路上。”
“什麼?”
“是的。我丈夫昨天打電報給他。他本來派他去巴黎辦事,可是昨天他發現必須讓傑克立即去南美。昨天晚上有一艘從瑟堡開往布宜諾斯文利斯的船,他就打電報給他讓他搭這條船。”
“你知道他去布宜諾斯文利斯有什麼事情?”
“不,先生,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不過布宜諾斯文利斯不是我兒子的最終目的地,到了那兒他還要從陸路去聖地亞哥。”
檢察官和局長異口同聲地喊道:
“聖地亞哥:又是聖地亞哥:“正當我們大家因為提到了這個地名目瞪口呆時,白羅走近雷諾夫人。他本來一直站在窗戶那裡,像在夢幻中似的迷憫。剛才所發生的情況他有沒有完全注意到,我倒還有些懷疑。他在夫人旁邊站住了,並行了禮。
“Pardon1,夫人,我看一下你的手腕可以嗎?’,雷諾夫人對這個請求略微感到突冗,但是她還是把手伸了過去。兩只手腕的周圍都有很深的痕跡,顏色紅紅的,說明綁著的繩索陷到皮肉裡去了。他仔細察看時,我感到我原來在他眼中看到的那種短暫的激動的閃光消失了。
1法語.請原諒。——譯注。
“這一定使你很痛吧。”他說,又流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但是檢察官激動地說道:
“必須立即打電報給小雷諾先生。他所說的有關聖地亞哥之行的一切,我們應該瞭解得一清二楚,這一點至關重要。”他躊躇了一下,“我原本希望他就在近旁,這樣可以減少些你的痛苦,夫人。”他頓住了。
“你是說辨認我丈夫的遺體嗎?”她低聲說。
檢察官低垂了頭。
“先生,我是個堅強的人。凡是要求於我的,我都受得了。我已准備好了……來吧。”
“晤,明天還不遲,我向你保證……”
“還是去辨認一下的好,”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一陣痛苦的痙攣掠過她的臉。“醫生,請扶我一下吧。”
醫生趕緊走上前來。女僕把一件斗篷給雷諾夫人披上了,於是一行人緩緩地走下樓梯。貝克斯先生趕在前頭先打開了棚屋的門。不一會,雷諾夫人出現在門口。她臉色慘白,但顯得果斷堅毅。她抬起手按著臉。
“等一等,先生,讓我鎮靜一下。”
她移開手,俯視著屍體。這時原來一直支持著她的那種驚人的自製力一下子消失了。
“保羅:“她呼喊著,“親人啊!啊,上帝。”往前一栽,她跌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白羅立即奔到她身邊,翻開她的一隻眼的眼險,按著她的脈搏。當他感到她確實是昏過去了,才滿意地退在一旁。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真是個糊塗蟲,我的朋友!要說女人的聲音中傾注著愛情和悲痛的話,我剛才聽到的算是最逼真的了。我那小小的見解全錯啦。Eh bien1!我必須從頭開始!”
1法語:好吧。一一譯注
第六章 現場
醫生和阿于特先生兩人把那失去了知覺的婦人抬進屋裡。局長在後面望著他們,搖著頭。
“Pauvre femme1,”他喃喃自語,“這個打擊對她太大了。哎,我們卻無能為力。白羅先生,我們現在去看一下現場怎樣?”
1法語:可憐的婦人。——譯注。
“請吧,貝克斯先生。”
我們穿過邸宅,由前門走出。經過樓梯時,白羅抬頭看了一眼,很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僕人們什麼也沒聽見,簡直不可相信。那樓梯吱吱作響,三個人從上面走下來,連死人都會驚醒哩2”“可別忘了,那是在半夜裡,那時大家都睡得很熟哩。”
但白羅還是搖著頭,似乎不能完全接受這個解釋。在車道的拐彎處他停下來,又抬頭望著屋子。
“首先,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去試試門是不是開著?這樣做太不合情理。要說先試著把窗橇開倒更合情合理。”
“可是底層的窗戶都有鐵的百葉窗擋著的。”局長表示異議。
白羅指著二樓的一扇窗戶。
“那是我們剛才打那兒出來的房間,是嗎?瞧,窗那兒有棵樹,打樹上爬上去不是再容易不過的嗎?”
“可能是的,”局長承認道,“可是這樣做的話,他們就不可能不在花壇裡留下腳印。”
我覺得他的話有道理。在通向前門的台階兩旁各有一個橢圓形的大花壇,裡面種著鮮紅的天竺葵。所提到的那棵樹的根實際上在花壇的後面,要走到樹跟前就必得踩上花壇。
“你瞧,”局長繼續往下說,“因為天氣乾燥,車道和小徑上都沒有什麼腳印。可是,踩在花壇的松軟的泥土上,那又是另一回事啦。”
白羅走近花壇仔細地察看。正像貝克斯先生說的那樣,那泥土很平整,看不出一處有凹陷的痕跡。
白羅點點頭,貝克斯的話似乎已使他信服。我們轉過身去,可是白羅突然又走開了,開始察看另一個花壇。
“貝克斯先生!”他叫道,“看這兒,有好多痕跡夠你瞧的了。”
局長走到他一旁,微笑著。
“親愛的白羅先生,毫無疑問,這些都是花匠的大釘靴的腳印。不管怎麼說,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這邊沒有樹,因此也無法爬到上面的一層樓。”
“真是,”白羅說,顯得很沮喪。“那麼你認為這些腳印都是無關緊要的啦?”
“根本無關緊要。”
接著,白羅卻說: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有點小小的意見:這些腳印是我們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最重要的東西。”
這番話可著實使我吃驚。
貝克斯先生不作答,僅聳了聳肩膀。他太拘泥於禮貌,沒有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相反,他問道:
“我們往前走嗎?”
“當然,這些腳印我以後再作調查吧。”白羅愉快地說。
貝克斯先生不是順著車道走到大門口,而是走上了向右角岔開去的一條小徑。小徑有緩坡往上拐到邱宅的右面,兩旁是一片灌木。突然小徑通向一塊小小的空地,在那裡可以瞥見海的景色。空地上安有一個座位,不遠處有間東倒西歪的棚屋。再走幾步路是一排整齊的矮樹,標志著熱內維芙別墅的地界。貝克斯先生從矮樹中穿過去,我們發現置身在一片寬闊曠地上。我環顧周圍,看到了一種情景,使我吃驚不小。
“噯,這是個高爾夫球場。”我叫喊道。
貝克斯點點頭。
“球場還沒有竣工,”他解釋道,“打算在下個月的某個時候開放。那屍體是今天一清早在球場上幹活的幾個人發現的。”
我倒抽了一口氣。片刻前,我沒有注意到,緊靠我左邊有一個狹長的坑,裡面躺著一個臉朝下的男人的身體!瞬間,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我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不會是悲劇重演了吧。可是局長打斷了我的思緒,他走上前去,惱怒地厲聲喊道:
“我的員警幹什麼來著?他們得到嚴格的命令,沒有正式的證件,什麼人都不准走近場地。”
那躺在地上的人轉過頭來。
“可是我有正式的證件吶,”這人說著,一面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原來是可敬的吉羅先生。”局長叫道,“我甚至沒想到你已經來啦。檢察官已經等得你不耐煩了。”
他說話的當兒,我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打量著那新來的人。這位巴黎治安部來的名探,我是久聞其名的,見到他本人我極感興趣。他個子很高,三十歲模樣,褐色的須發,頗有軍人風度。他舉止傲慢,說明他很自以為了不起。貝克斯給我們相互作了介紹,他把白羅介紹為同僚。這位偵探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種感興趣的光芒。
“我聽到過你的名字,白羅先生。”他說,“早些時候,你相當惹人注目,是嗎?不過眼下方法可大不相同啦。”
“說得對,不過犯罪還是犯罪呀。”白羅輕聲說。
我一下子就意識到吉羅是不准備友好相處的。他不願意白羅跟他合作共事。我感到要是他發現什麼重要線索的話,他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檢察官……”貝克斯又開口了。
可是吉羅粗暴地打斷了他:
“檢察官頂什麼用,光線才是重要的東西。說真的,再過半小時左右天就要黑下來了。這案件我全清楚。至於這屋裡的一些人,等到明天再盤問他們還不遲。可是,要發現有關兇手的線索,就只有這個地方。是你的員警在這個地方到處亂闖嗎?我原以為他們現在該多懂些事理呢。’’“他們肯定要懂得多哩。你埋怨的那些腳印是發現屍體的工人留下的。”
吉羅厭惡地咕嚕了一下。
“我能看出他們三人穿過籬笆進來的足跡——他們可狡猾哩。你一眼可以認出中間的腳印是雷諾先生的,可是兩旁的腳印已小心地抹掉了。倒不是說,在這結實的地面上還能看到很多什麼東西,可總不能讓他們僥幸地滑過去吧。”
“外表的標記,”白羅說。“原來你要我的是這個,對嗎?”
那一位偵探瞪了他一眼。
“當然羅。”
白羅的嘴邊浮現出一絲微笑。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自己抑制住了。他俯下身去,那裡平放著一把鐵鏟。
“這是用來掘墓的,一點不錯,”吉羅說,“可是從這上面你是得不到什麼線索的。這是雷諾自己的鐵鏟,再說使用鐵鏟的人還戴著手套哩。喏,這就是。”他用腳尖點著留有兩只沾滿泥土的手套的地方。“也是雷諾的……再不然至少是他的花匠的。我告訴你,策劃作案的人是不冒什麼風險的。這人是被人用他自己的匕首戳死的,原來的打算也是用他自己的鐵鏟來埋葬他的。他們算准了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可是我一定要挫敗他們。總會留下什麼的!我一定要找到它。”
可是白羅這時顯然對別的一件東西發生了興趣。那是一小段變了色的鉛管,就在鐵鏟旁邊。他輕輕地用手指碰了碰,“那麼這也是屬于被害者的羅?”他問道。我覺察到這一問題含有一種巧妙的譏消口吻。
吉羅聳聳肩,表示他不知道,也不屑一顧。
“說不定已在這兒有好幾個星期哩。反正,我不感興趣。”
“相反,我覺得它非常耐人尋味哩。”白羅不動聲色地說,我猜想他只是一心想惹那個從巴黎來的偵探生氣。要是這樣,他也確實做到了。吉羅粗暴地轉過身去,一邊說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一邊又俯下身去繼續仔細地察看地面。
這時候,白羅似乎靈機一動,退回地界這一邊,試圖推開小棚屋的門。
“鎖上啦,”吉羅扭轉頭說,“那只是花匠放置雜物的地方。鐵鏟不是從那兒拿來的,是從邱宅那頭的工具間拿來的。”
“了不起,”貝克斯欣喜若狂地對我低語道,“他才來半小時,可已什麼都瞭若指掌了。這真了不起呀:吉羅無疑是當今最偉大的偵探。”
盡管我打心底裡對這人沒有好感,暗地裡也不免深感佩服。他的形象似乎給人一種工作效率高的感覺。我不禁想著,到目前為止白羅還沒有什麼足以誇耀的見解,這一點使我不免感到懊惱。他的注意力看來都集中在各種跟當前的案件毫無關聯的愚蠢的物件上。說真的,就在這時,他突然發問道:
“貝克斯先生,請告訴我,這一道圍著墓穴的白粉線是什麼意思?這是員警畫的嗎?”
“不,白羅先生,這是修高爾夫球場的人畫的,意思是指這兒有個‘球洞’。”
“球洞?”白羅轉身向著我,“那是一個不規則的洞,裡面放滿了沙,一旁是一堆沙,不是嗎?”
我表示同意。
“雷諾先生無疑是玩高爾夫球的羅?”
“是呀,他是個高爾夫球迷。主要是由於他和他的大宗捐款,這個球場才得以進行修建。他甚至對設計還發表意見吶。”
白羅沉思地點點頭,接著又說:
“作為埋葬屍體的地方,他們可沒選好。只要工人們著手挖掘地面,一下子什麼都會發現的。”
“對啦,”吉羅得意洋洋地說道,“那就證明他們不是本地人。這是最好的一個旁證啊。”
“是啊,”白羅表示懷疑地說著,“只要稍有常識的人是不會把屍體埋在那兒的——除非是他們要人們發現它。可那顯然是荒唐的,不是嗎?”
吉羅甚至不屑回答。
“是啊,”白羅用略帶不滿的口吻說,“是啊……毫無疑問……荒唐!”
第七章 神秘的多布勒爾夫人
我們走回邸宅時,貝克斯先生跟我們分手了,說是他必須立刻告知檢察官吉羅已來到。當白羅宣稱凡是他要看的東西他已都看到時,吉羅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我們離開場地時,最後看到的是吉羅四肢著地匍匐著還在進行徹底的搜尋,這情景不得不使我欽佩。白羅猜中我的想法,因為一等到只有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就譏諷地說:
“你總算遇到了你傾慕的偵探啦——一頭具有人性的獵犬!不是嗎,我的朋友?”
“不管怎麼說,他在於哪,”我帶刺地說,“如果說要找什麼東西的話,他肯定會找到。可你……”
“Eh bien1:我也找到了些東西哩!一段鉛管。”
1法語:好哇。——譯注。
“胡扯,白羅。你知道得很清楚,這跟案情毫不相干。我指的是小東西——那些萬無一失可以追蹤到兇手的線索。”
“Mon ami1,一個兩英尺長的線索和兩釐米長的線索一樣有價值!可是一切重要的線索須得是小到無限度的,這是種富於浪漫氣息的想法。要說這段鉛管跟案情毫不相干,就因為吉羅這麼對你說了,你也就照搬不誤。不。”——我剛要插進一句問話——“我們不談了吧。讓吉羅去搜尋他的吧,我可有我的想法。這案件似乎夠簡單的……可是……可是,mon ami2,我可不滿意哩!你知道為什麼?就因為那手錶快了兩小時。而且還有幾個小小的疑點看來還合不攏。比方說,如果兇手的目的是報仇,他們為什麼不在雷諾熟睡的時候對他下手,這不就完了嗎?”
1法語:我的朋友。一一譯注
2法語:我的朋友。一—譯注
“他們要的是‘秘密’。”我提醒他。
白羅帶著不滿意的神情拂去了衣袖上的一點灰塵。
“噯,‘秘密’又在哪兒呢?假定有一些距離吧,因為他們要他穿好衣服。可是他卻被發現就在近處遭到毒手,幾乎近在咫尺。再說,像匕首這樣的一把兇器隨意放著,垂手可得,這也是純粹的機遇。”
他頓住了。蹙著雙眉,然後又接下去說:
“為什麼僕人們什麼也沒聽到?他們被下了蒙藥嗎?難道說有同謀?難道說那同謀計算好了要讓門開著?我想是不是……”
他頓然停止了。我們走到了邱宅前面的車道,他突然轉向我。
“我的朋友,我打算使你感到吃驚——感到高興:因為我對你的責備是認真對待的。我們去檢查一下腳印吧!”
“哪兒?”
“就在右邊的花壇那兒。貝克斯先生說,那是花匠的腳印。讓我們來看看是不是這樣。瞧,他推著獨輪車來啦。”
確實,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正推著一車樹苗穿過車道。白羅向他招呼,那人就放下了小車,一瘸一拐地向我們走來。
“你打算向他要一隻靴子來跟腳印作比較嗎?”我氣喘吁吁地問。我對白羅的信心又恢復了一點。既然他說這右邊花壇上的腳印很重要,不妨就算它們是重要的吧。
“正是這樣。”白羅說。
“不過他不會感到奇怪嗎?”
“他根本不會這麼想的。”
我們不再講下去了,因為那老人已走近我們了。
“先生,你叫我有什麼事嗎?”
“是呀。你在這裡當花匠已很久了吧?”
“先生,二十四個年頭啦。”
“你的名字……”
“我叫奧古斯特,先生。”
“我剛才在欣賞這些出色的天竺葵哩。實在太好啦。已經種了好長時間了吧?”
“有一些時候啦,先生。可當然,要使這些花壇看了使人喜愛,總得把枯萎的去掉,栽上一些新品種,另外還得把即將凋謝的摘幹淨。”
“你昨天栽上了些新品種,對嗎?這中間有些,另一個花壇裡也有。”
“先生好眼力呀。總得一兩天以後花苗才能長好。是呀,昨晚我在每個花壇裡栽了十棵新品種。先生,你當然知道,在有太陽的當口是不興栽種的。”奧古斯特很高興白羅對花表示興趣,因此很樂意多談。
“那是一種上等的品種,”白羅指點著說,“我可以把它剪下來嗎?”
“當然羅,先生。”老人踏進花壇。小心地從白羅欣賞的那棵花上剪下了一段插枝。
白羅一再道謝,奧古斯特朝小車走去。
“你看到啦?”白羅微笑著說,一面俯視著花壇,察看花匠的釘靴留下的鞋印。“十分簡單。”
“我沒有領會到……”
“領會到腳在靴子裡邊?你沒有充分運用你那卓越的智能哩。暖,你看這腳印怎樣?”
我仔細察看著花壇。
“這花壇裡的腳印都是同一個人的。”經過一番細心察看後,我最後這麼說。
“你認為是這樣嗎?Eh bien1!我同意你的看法。”白羅說。
他看來似乎興趣索然,好像在想著別的事情。
1法語:好吧。——譯注。
“不管怎麼說,”我說,“現在你的帽子裡減少了一隻蜜蜂吧。”
“Mon Dieu1!怎麼這樣說?什麼意思?”
“我是說,這下子你對腳印可不會感到興趣了。”
可是使我吃驚的是白羅卻在搖頭。
“不,不,monami2。我總算是走上了正道。我還在朦朧中,不過我剛才已向貝克斯先生暗示過,這些腳印是整個案件中最重要的、最耐人尋味的東西:那可憐的吉羅,如果他對這些腳印毫不在意,我可不會感到意外。”
這時前門打開了,阿于特先生和局長走下臺階。
“啊,白羅先生,我們正找你哩。”檢察官說,“天快黑了,不過我想去拜訪一下多布勒爾夫人。無疑,她對雷諾先生的死亡一定十分懊喪。運氣好些的話,我們可能會從她那兒獲得一些線索。那項秘密他沒有吐露給他的妻子,但有可能告訴那個已使他成為愛情的俘虜的女人。我們懂得我們的參孫3的弱點,不是嗎?”
1法語:天哪。——譯注。
2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3基督教《聖經》中人物,以身強力大著稱.後因受到妖婦Delilah的誘惑成為愛情的俘虜.最終被出賣。——譯注。
說到這裡,我們結隊而行。白羅同檢察官一起走,局長和我稍後幾步跟著。
“無疑,弗朗索瓦說的話基本上是確實的。”他以信賴的口吻對我說,“我剛才在給總部掛電話。看來過去六個星期內多布勒爾夫人曾三次把大筆的現鈔存入銀行帳戶,也就是說自從雷諾先生來到梅蘭維以後。總數一共達二十萬法朗哩:““天哪!”我計算著,“那實足有四千鎊哩。”
“正是。就是這麼回事。他無疑被迷住啦。可是還得看他有沒有把秘密告訴她。”檢察官滿懷著信心,不過我很難同意他的看法。
我們一面談下午早些時候我們的汽車停過的地方。片刻間,我意識到那位神秘的多布勒爾夫人的家——瑪格雷別墅,就是那美麗的女郎訂那兒出現的那座小房子。
“她在這兒已住了好多年,”局長朝那房子點點頭,“生活很安靜,不惹人注目。除了在梅蘭維有幾個相識的人之外,看來她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她從來不提她過去的身世,也不提她的丈夫。還不知他是死是活呢。你明白,這是個有著一番神秘的經歷的女人哩。”
我點點頭,他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
“那麼……那女兒呢?”我鼓起勇氣問道。
“確實是個美麗的女郎——淑靜、虔誠,好得不能再好啦。人們同情她,因為雖說她可能對過去是毫不知情的,可是向她求婚的人總不免要打聽一番,這麼一來……”局長嘲諷似地聳了聳肩膀。
“可這不是她的過錯呀!”我忿忿不平地喊道。
“對。可要是你又怎麼辦?男人對妻子的家世可是愛挑剔的呀。”
我們已走到了門口,因此也就不再爭辯下去。阿于特先生拉著門鈴。幾分鐘後,我們聽到裡面的腳步聲。門開了,站在門檻上的正是那天下午我們看到過的妙齡女郎。她一看見我們,臉色頓時變得死白,毫無血色,眼睛充滿了恐懼,睜得大大的。不用說,她很害怕:
“多布勒爾小姐,”阿于特先生脫著帽說道,“非常抱歉來打擾你。想必你能諒解,事關緊急。向夫人——你的母親問好。是否能請她會見我幾分鐘?”
女郎木然呆了一會,左手按著胸,好像要制止內心突然無法控制的激動。她克制了自己,低聲說:
“我去看看。請進吧。”
她走進門廊左邊的一個房間。我們聽到她的低語聲,隨即是另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一模一樣的音質,但圓潤中隱隱地聽來有些生硬:
“當然可以。請他們進來就是啦。”
一分鐘以後,我們就與這位神秘的多布勒爾夫人面面相對了。
她個子比女兒稍矮些,身材豐滿,充分顯示著成熟婦女的魅力。她頭發的顏色同女兒的也不一樣,黑油油的,從中間劃一條頭路,把黑發兩邊分開,梳著聖母的發式,低垂的眼險半遮著蔚藍的眼珠。盡管她保養得很好,然而已確實不年輕了,但她的風韻卻不因年齡的增長而有所遜色。
“先生,你要見我嗎?”她問道。
“是,夫人。”阿于特先生清了清嗓子,“我正在調查雷諾先生的被害事件。你一定已聽說了?”
她垂下了頭,不發一言,仍是原來的表情。
“我們來,想向你瞭解,你能不能……嗯……提供有關這案件的一些情況?”
“我?”她大吃一驚地問。
“是,夫人。我們有理由認為夫人有經常在晚上去別墅訪問被害人的習慣。我沒說錯吧?”
夫人蒼白的雙頰浮起了紅暈,但她仍鎮靜地回答道:
“你沒有權利向我提這樣的問題:““夫人,我們是在偵查一起謀殺案。”
“嗯,那又怎樣?謀殺案跟我毫不相干。”
“夫人,這個我們暫且不談。可是你跟死者很熟。他曾否對你說過有什麼危險威脅著他?”
“從來沒有。”
“他有沒有提到過他在聖地亞哥的那段生活,或是他在那兒的仇人?”
“沒有。”
“那麼你什麼也不能幫助我們嗎?”
“我伯我無能為力。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要找到我。
難道他的妻子不能告訴你們想要知道的事嗎?”她的話音中略帶譏諷。
“雷諾夫人已經把她所知道的都對我們說了。”
“啊!”多布勒爾夫人說,“我奇怪……”
“你奇怪什麼,夫人?”
“沒什麼。”
檢察官望著她。他知道他將進行一場角鬥,而且他要應付的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
生拉著門鈴。幾分鐘後,我們聽到裡面的腳步聲。門開了,站在門檻上的正是那天下午我們看到過的妙齡女郎。她一看見我們,臉色頓時變得死白,毫無血色,眼睛充滿了恐懼,睜得大大的。不用說,她很害怕:
“多布勒爾小姐,”阿于特先生脫著帽說道,“非常抱歉來打擾你。想必你能諒解,事關緊急。向夫人——你的母親問好。是否能請她會見我幾分鐘?”
女郎木然呆了一會,左手按著胸,好像要制止內心突然無法控制的激動。她克制了自己,低聲說:
“我去看看。請進吧。”
她走進門廊左邊的一個房間。我們聽到她的低語聲,隨即是另一個女人的說話聲,一模一樣的音質,但圓潤中隱隱地聽來有些生硬:
“當然可以。請他們進來就是啦。”
一分鐘以後,我們就與這位神秘的多布勒爾夫人面面相對了。
她個子比女兒稍矮些,身材豐滿,充分顯示著成熟婦女的魅力。她頭發的顏色同女兒的也不一樣,黑油油的,從中間劃一條頭路,把黑發兩邊分開,梳著聖母的發式,低垂的眼險半遮著蔚藍的眼珠。盡管她保養得很好,然而已確實不年輕了,但她的風韻卻不因年齡的增長而有所遜色。
“先生,你要見我嗎?”她問道。
“是,夫人。”阿于特先生清了清嗓子,“我正在調查雷諾先生的被害事件。你一定已聽說了?”
她垂下了頭,不發一言,仍是原來的表情。
“我們來,想向你瞭解,你能不能……嗯……提供有關這案件的一些情況?”
“我?”她大吃一驚地問。
“是,夫人。我們有理由認為夫人有經常在晚上去別墅訪問被害人的習慣。我沒說錯吧?”
夫人蒼白的雙頰浮起了紅暈,但她仍鎮靜地回答道:
“你沒有權利向我提這樣的問題:““夫人,我們是在偵查一起謀殺案。”
“嗯,那又怎樣?謀殺案跟我毫不相干。”
“夫人,這個我們暫且不談。可是你跟死者很熟。他曾否對你說過有什麼危險威脅著他?”
“從來沒有。”
“他有沒有提到過他在聖地亞哥的那段生活,或是他在那兒的仇人?”
“沒有。”
“那麼你什麼也不能幫助我們嗎?”
“我伯我無能為力。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要找到我。
難道他的妻子不能告訴你們想要知道的事嗎?”她的話音中略帶譏諷。
“雷諾夫人已經把她所知道的都對我們說了。”
“啊!”多布勒爾夫人說,“我奇怪……”
“你奇怪什麼,夫人?”
“沒什麼。”
檢察官望著她。他知道他將進行一場角鬥,而且他要應付的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
“你還是說,雷諾先生沒有把秘密告訴過你嗎?”
“為什麼你要想他一定會把秘密告訴我?”
“因為,夫人,”阿于特先生故意殘酷無情地說,“一個男人不願意告訴他妻子的事總會告訴他的情婦的。”
“啊!”她竄上前來,兩眼閃著怒火。“先生,你侮辱我:而且還當了我女兒的面!我什麼都不告訴你。請立即離開我的屋子!”
無疑她占了上風。我們活像一群害羞的小學生離開了瑪格雷別墅。檢察官獨自忿忿地低聲咒罵著。白羅好像陷入了沉思,陡然一震,他從沉思中醒了過來,他問阿于特先生就近有沒有好的旅館。
“鎮的這一邊有個小住宅,叫貝氏旅舍。往這條路下去數百碼。這地方對你偵查案件倒挺方便。那麼,我想,我們明早見啦。”
“好。謝謝你,阿于特先生。”
我們相互行禮後就分手了。白羅和我向梅蘭維走去,其他幾位返回熱內維芙別墅去。
“法國的員警制度真了不起。”白羅望著他們的背影說:
“他們對一個人的經歷所掌握的資料是驚人的,甚至連最微不足道的細節都知道。雷諾先生到這兒僅僅六個星期出頭點兒,他們對他的情趣、愛好就瞭解得一清二楚。在一分鐘內。他們還能提出有關多布勒爾夫人銀行存款的情報,以及她最近存進銀行的款項2無疑,檔案是一項了不起的設施哩。那是什麼?”他忽的回過身子。
一個不戴帽子的身形順著馬路向我們奔來。是瑪塔·多布勒爾。
“請你們原諒,”她跑近我們時,氣喘吁吁地喊著。“我知道,我……我不應該這麼做的。你們可別告訴我母親。有人說。雷諾先生去世以前請來了一名偵探,這是真的嗎?那……那人就是你嗎?”
“是,小姐,”白羅溫和地說,“確實如此。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弗朗索瓦跟我們的阿米莉說的。”瑪塔腦腆地解釋道。
白羅做了個怪臉。
“像這樣的事要保守秘密簡直做不到:倒不是這有什麼緊要。晤,小姐,你想要瞭解些什麼?”
女郎猶豫不決。她想說,又怕說。最後,幾乎用耳語那麼低的聲音問:
“有誰被懷疑嗎?”
白羅敏銳地注視著她。然後,他回避地回答:
“小姐,懷疑還懸在半空中哩。”
“是的,我知道……不過……有哪個具體的……”
“你為什麼要知道這個?”
這一問好像把女郎嚇唬住了。突然,我想起了白羅那天早些時候說的有關她的一句話——“帶著焦急眼光的女郎。”
“雷諾先生往日總是待我很好,”她最後回答說,“我關心也是很自然的。”
“原來這樣。”白羅說,“晤,小姐,目前懷疑集中在兩個人身上。”
“兩個人?”
我可以起誓說,她的話音中既含有吃驚的成分,也含有寬慰的成分。
“這兩個人的名字還未掌握,姑且說是從聖地亞哥來的兩個智利人吧。喏,小姐,你瞧年輕和美貌所引起的後果吧!
我已經把職業上的秘密向你洩露啦。”
女郎歡快地笑出聲來,然後羞答答地向白羅致謝。
“現在我得回去啦。媽媽要找我的。”
她回過身去,一路奔著,活像個現代的亞特蘭泰1。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Monami2,”白羅輕聲挖苦說,“難道我們整晚矗立在這兒不動——就為了你看到了一位美貌的女郎而暈頭轉向了?”
我笑起來辯解道:
“可是她真美呀,白羅。隨便哪個人被她弄得暈頭轉向都情有可原哪。”
可是,使我很驚奇,白羅卻認真地搖著頭。
“啊,monami3,可別把你的心放在瑪塔·多布勒爾身上。那個女郎可不是你的:接受白羅爸爸的這一番忠告吧!”
“暖,局長向我保證說,她既善良,又美麗:是個十全十美的天使!”
1希臘神話.Atlanta擅長賽跑,凡向她求婚的人必須在賽跑中勝過她,否則將被殺死。Hippomenes在賽跑時拋下三個金蘋果誘使Atlanta在途中停下拾蘋果。從而贏得了她。一一譯注。
2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7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我所知道的幾個重罪犯都有著天使般的美貌哩。”白羅興致勃勃地說。“灰色細胞的畸形很容易同聖母般的容貌相吻合。”
“白羅,”我叫道,感到毛骨悚然,“你不能懷疑這樣一個無辜的孩子!”
“啊,啊!你別激動:我沒說我懷疑她。可是你得承認。
她急於要知道這一案件的情況是有些反常的。”
“總算有這麼一次我看得比你遠啦,”我說,“她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母親著急。”
“我的朋友,”白羅說,“跟往常一樣,你什麼也沒看到。
多布勒爾夫人很能照顧她自己,不需要女兒為她操心。我承認,我剛才在戲弄你,不過我還要重複我說過的那句話。別把你的心放在那女郎身上。她不是你的!我赫丘勒,白羅知道。Sacre1!只要我能回憶起我在哪兒看到過那張臉!”
“什麼臉?”我吃驚地問,“女兒的?”
“不,母親的。”
白羅看到我吃驚的神色,斷然地點著頭。
“可是真的……正像我對你說了的。那是在很久以前,當時我還在比利時警察局做事。以前我並沒有真正看到過這個女人,但是我看到過她的照片……跟某一案件有牽連。
我倒是想……”
“是嗎?”
“我可能錯了,不過我倒是想,那是一件凶殺案!”
1法語:該死的。——譯注。
第八章 出乎意外的會晤
次日清早,我們來到了熱內維芙別墅。門口的守衛這次不再擋住我們的去路,相反地,他恭敬地向我們行禮。我們走向邸宅。使女萊奧尼正從樓梯上下來,她看來並不討厭作一番短短的談話。
白羅向她詢問雷諾夫人的健康情況。
萊奧尼搖搖頭。
“可憐的夫人,她精神很不好,不肯吃東西……什麼也不吃。她的臉色像鬼一樣蒼白,看著她真使人難受!要是有哪個男人夥著另一個女人一起欺騙我,我才不會像她那樣傷心哩。”
白羅深表同情地點著頭。
“你的話很公正,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一個女人只要心裡有著愛情,對許多打擊都會原諒的。不過,最近幾個月來他們夫婦之間無疑也少不了口角吧?”
萊奧尼又搖搖頭。
“從來沒有過,先生。我從沒聽到夫人講過一句抗議或責備的話。她的脾氣、性情簡直像天使,不能再好啦。跟老爺完全不一樣。”
“雷諾老爺的脾氣不像天使?”
“差得遠哩。他憤怒時,整幢屋子都知道。那天他跟傑克少爺吵嘴……ma foi1,他們喊得這麼響,連市場上都能聽到。”
“當真,”白羅說,“他們什麼時候吵嘴的?”
“唔,就在傑克少爺到巴黎去以前。他差點兒誤了火車哩,他從書房跑出來,提起放在門廊裡的旅行包就走。那天汽車正好在修理,他只得奔到車站。那時我正在打掃客廳,我看著他走過去,臉色死白——死白——兩頰卻像火燒那樣紅。啊,他可真動火啦!”
萊奧尼對自己講的一番話感到十分得意。
“吵嘴,為了什麼?”
“啊,那我可不知道。”萊奧尼不得不承認說,“說真的,他們喊著,兩人的聲音又高又響,講得又快。只有精通英語的人才能聽懂。老爺整天臉色陰沉沉的,誰也沒法使他高興起來。”
樓上的關門聲打斷了萊奧尼喋喋不休的話。
“弗朗索瓦在等我哩!”她驚呼道,突然想起由於磨蹭還1法語:說實在的。—譯注有好多活要幹,“那老太婆,她常常罵人。”
“再等一分鐘,小姐,檢察官在哪兒?”
“他們已到汽車間去看汽車了。局長大人有些想法,他想也許在出事的那晚有人用過汽車。”
“Quelle idee1。”白羅喃喃道。那使女走開了。
1法語:什麼想法。——譯注。
“你准備到他們那裡去嗎?”
“不,我在客廳裡等他們。在這炎熱的早上,這兒涼快此”白羅這種慢條斯理的處事方式使我模不著頭腦。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吞吞吐吐地說。
“一點也不。你要自己偵查一番,嗯?”
“唔,我倒是想看看吉羅;如果他在就近什麼地方的話,看他找到了些什麼。”
“那頭有人性的獵犬。”白羅一面嘟噥著,一面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躺下,閉上了眼睛。“請吧,我的朋友。再見。”
我慢步走出前門。天氣很熱。我順著我們昨天走過的那條小徑往前走。我很想自己研究一下現場。然而,我沒有直接走向那場地,而是從一旁拐進了灌木叢,這樣往前走數百碼左右再往右一點,就可走到高爾夫球場。這裡的灌木叢生得很密,我好不容易才穿過去。當我終於走到球場時,出乎意外地競跟一位年輕姑娘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是背向著灌木站著的。
她很自然地抑制地尖叫了一聲,我也發出了一聲驚呼。
原來是我火車上的旅伴灰姑娘:
兩人都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叫道:
“是你!”
那年輕姑娘首先鎮靜下來。
“哎喲!”她驚呼道,“你在這兒幹嗎?”
“說到這點,你又在這兒幹嗎?”我反問道。
“我上回看到你的時候,就是前天,你乖乖地像個聽話的小男孩正回英國去哩。”
“我上回看到你的時候,”我說,“你乖乖地像個聽話的毛丫頭正跟你妹妹一起回家哩。順便問一聲,你妹妹呢?”
她朝我—一笑,雪白的牙齒直閃光。
“感謝你問候。我妹妹很好,謝謝你。”
“她在這兒,跟你在一起?”
“她還在鎮上。”那個頑皮姑娘神氣十足地回答。
“我可不信你有個妹妹。”我笑道,“如果你有的話,她的名字准叫哈裡斯1!”
1哈裡斯為男性名字,這裡女的用男性名字.意思是說絕對不會有的事。一一譯注。
“你記得我的名字嗎?”她微笑著問。
“灰姑娘。不過這回你得告訴我你的真名了吧?”
她淘氣地搖搖頭。
“連你為什麼上這兒來也不肯告訴我嗎?”
“唔,這個!我猜想你已聽說我這一行業裡的人打算‘休息’了。”
“在費用昂貴的法國海濱嗎?”
“去的地方總是便宜透頂的。”
我敏銳地看著她。
“不管怎麼說,兩天前我碰到你的時候,你沒打算上這兒來。”
“我們大家都有失意的時候。”灰姑娘故作莊重地說,“暖,我給你說的已經夠多的啦。小孩子可不興問長問短的。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這兒幹嗎?”
“你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的一個好朋友是位偵探?”
“是嗎?”
“也許你已經聽說過這件……凶殺案……在熱內維英別墅?”
她直瞪著我,胸脯起伏,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你不會是說……你在偵查那案件吧?”
我點點頭。無疑,這次我得勝了。當地望著我的時候。
她的情緒激動是再明顯不過的。有這麼幾秒鐘,她默不作聲,直瞪著我,然後她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噯,只要不太顯眼,領著我兜一圈。我挺愛看恐怖場面。”
“你說什麼?”
“就是剛說過的話。我的天哪,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最喜愛犯罪的故事?我已到處東聞西嗅地好幾小時啦。這樣碰到你真是太幸運了。來吧,領我見識見識吧。”
“不過,等一等……我不能。誰也不能進去。他們非常嚴格。”
“你和你的朋友不是大人物嗎?”
我不願放棄我的顯赫地位。
“幹嗎你這麼感興趣?”我軟弱無力地問道,“你究竟要看些什麼?”
“啊,什麼都想看。作案的地點、兇器、屍體、腳印或是類似的有趣的東西。我以前從來沒能在像這樣的一件凶殺案中身歷其境。要有這樣的機會,我這一輩子也不算白過了。”
我轉過身去,感到一陣惡心。現在的女人變得越來越不像話啦。這姑娘像食屍鬼似的興奮情緒使我感到厭惡。
“放下架子吧,”姑娘突然說。“別神氣活現的。當人家請你來偵查這案件的時候,難道你也昂起了頭,說這樁事太下流,你不願意糾纏進去嗎?”
“不,可是……”
“要是你在這兒度假的話,難道你就不會像我一樣東聞西嗅嗎?當然,你也會這樣的。”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看到一隻耗子就站到椅子上尖聲直叫,這就是你對女人的看法。可那都是老黃歷啦。不過你會領我去看的,是嗎?
你瞧,這對我是非同小可的。”
“這從哪兒談起呢?”
“他們對新聞記者封鎖一切消息。我也許可從某一家報館賺一大筆錢。你不知道,他們對一丁點兒的內幕消息肯付多少錢哩。”
我遲疑不決。她把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地伸進了我的手裡。
“請……這才是好人兒。”
我投降了。其實我很樂意充當向導的角色。
我們先到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有一個人在那裡守衛,他一見到我就恭敬地向我敬禮,對我的同伴也不加盤問,估計他認為她已由我作保。我向灰姑娘介紹了凶殺案被發現的過程。她認真地聽著,有時提一個理性的問題。然後,我們朝別墅走去。我相當小心,因為說實話,我很不願意碰到什麼人。我帶領著姑娘穿過灌木叢,繞到邱宅後部的那個棚屋。我記得昨晚貝克斯先生重新鎖上門後把鑰匙交給馬爾肖時說過:“萬一我們在樓上時,吉羅先生要用鑰匙。”我估計,那治安部的偵探用過後很可能把鑰匙又還給了馬爾肖。
我讓姑娘站在灌木叢中不讓人看見,自己走進屋內。馬爾肖在客廳門外站著,裡面傳出低低的說話聲。
“先生要見阿于特先生嗎?他在裡面,正在盤問弗朗索瓦。”
“不,”我匆匆地說道,“我不需要見他。不過我要外面棚屋的鑰匙,要是不違反規定的話。”
“當然可以,先生。”他取出鑰匙,“這就是。阿于特先生吩咐過,要為先生提供一切方便。你那兒事情完畢後,只要還給我就行了。”
“當然。”
我感到一陣滿意,因為我意識到,至少在馬爾肖的目光中,我的地位跟白羅同樣重要。姑娘在等著我,她看到我手中握著的鑰匙,高興得叫起來。
“你已拿到啦?”
“當然,”我冷冷地說,“不管怎麼說,你知道,我這麼做是非常破格的。”
“你真是個好人兒,我不會忘記你的。來吧。他們在屋裡看不到我們的,對嗎?”
“等等。”她急著向前,我止住了她,“要是你真的要進去,我不阻止你。可你當真要進去?你已經看了墓穴、場地,有關的細節你也聽了。這還不夠嗎?你明白,這裡面的景象是可怕的……不愉快的。”
她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對我望了一會,然後含笑說:
“我就專為看恐怖場面而來的。來吧。”
我們不發一言,走到棚屋門前。我打開了門,兩人走了進去。我朝屍體走過去,然後像昨天下午貝克斯那樣輕輕地拉開了遮屍布。姑娘口中發出低低的喘息聲。我回頭望著她。她的臉被一種恐怖的神色所籠罩,她原先的那種輕松而興高采烈的情緒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執意不聽從我的勸告,這下子可得受罪啦。奇怪的是,我對她毫不同情。現在她得挺過這一場面。我輕輕地把屍體翻轉身。
“你瞧,”我說,“他被人從背後戳了一刀。”
她幾乎發不出聲音了。
“用什麼戳的?”
我朝那玻璃缸點點頭。
“那把匕首。”
姑娘突然左右搖晃起來,接著縮成一團癱倒在地上。我跳過去扶著她。
“你昏倒了。離開這兒吧。你受不了啦。”
“水,”她小聲說道,“快!水!”
我離開了她,沖進屋內。幸虧僕人一個也不在,我趁人不注意弄到了一玻璃杯水,從口袋裡取出瓶子摻了幾滴白蘭地。幾分鐘後,我又回到了棚屋。姑娘還是像我離開時那樣躺在地上,可是幾小口白蘭地和水很快地使她恢復了過來。
“帶我離開這兒……啊,快,快!”她一面喊著,一面打著哆嗦。
我用胳膊扶著她,走到棚屋外。她隨手在身後關上了門,然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些啦。啊,真可怕!你幹嗎讓我進去?”
我感到這真是太女人氣了,因此不禁一笑。其實我對她支持不住倒感到一陣快慰。這證明她並不是像我所想的那樣冷酷無情。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她的好奇心也許是不假思索的。
“你知道,我是盡力阻止你的。”我輕聲說。
“我想你是阻止過的。好吧,再見啦。”
“瞧你,你不能這樣一個人就走呀。你身體是支援不住的。我一定要伴送你回梅蘭維去。”
“胡說。我完全好了。”
“假如你再感到發昏呢?不,我同你一起去。”
但是她竭力反對。最後,我總算說服了她,讓她允許我陪她到梅蘭維的近郊。我們從原先的路走回去,又經過那墓穴,繞道到了馬路。到了有稀稀落落的店舖的地方,她止步向我伸出手來。
“再會。十分感謝你陪我一路走。”
“你肯定已沒事了嗎?”
“嗯,謝謝。希望你不會因為領我看了這些東西而遇到麻煩。”
我輕松地說不會有這樣的事。
“好吧。再會。”
“再見。”我糾正著說,“如果你呆在這兒,我們還會見面的。”
她對我微微一笑。
“是呀。那麼再見啦。”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地址。”
“晤,我住在燈塔旅館。地方很小,但還可以。明天來看我吧。”
“我會來的。”我說,也許不免顯得過分殷勤。
我目送她、直到看不見為止。然後折回別墅。我記得我沒有重新把棚屋的門鎖上,幸而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疏忽。我上了鎖簧,取出鑰匙,把它交回了警官。這時,我突然想起,雖然灰姑娘告訴了我她的地址,我還是不知道她的姓名。
第九章 吉羅先生發現了一些線索
在客廳裡,我發現檢察官正忙著盤問老花匠奧古斯特。白羅和局長兩人也在場,一個微笑著向我打招呼,一個彬彬有禮地點點頭。我悄悄地在一個坐位上坐下。阿于特先生費盡心機,盤問仔細到了極點,但是得不到任何舉足輕重的情報。
奧古斯特承認那副幹活用的手套是他的。他在搬弄櫻草屬植物的時候戴著這副手套,因為這種植物對有些人是有毒性的。可他說不上最後一次戴這副手套是什麼時候。當然他不會想到它。手套放在哪兒?有時候放在這個地方,有時候又在另一個地方。鐵鏟倒總是放在那小小的工具棚裡的。那棚上鎖嗎?當然。那鑰匙又放在哪兒呢?Parbleu1,那是插在門上的。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偷。誰又會想到來了一夥匪徒或刺客呢?這類事在於爵夫人住著的時候是從來沒有過的。
1法語:當然。—一譯注。
阿于特先生示意他已問完了話,那老頭兒退出時,一路上嘀咕不停。我想起白羅一再提到過花壇上的腳印,因此當他提出證詞時,我仔細地審視著他。要不他與這樁罪行毫無干係,要不他就是個最出色的演員。正當他要走出門口時,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Pardon1,阿于特先生,”我喊道,“你能允許我向他提個問題嗎?”
1法語:請原諒。譯注。
“當然羅,先生。”
我得到了支持,就轉向奧古斯特問道:
“你的靴子是放在哪兒的?”
“在我腳上,”老頭兒不高興地粗著嗓門,“還能放在哪兒呢?”
“那麼晚上你上床的時候呢?”
“在我床底下。”
“又是誰把靴子擦乾淨的呢?”
“誰也沒有。幹嗎要擦乾淨?難道我還得像年輕小夥子那樣到處去炫耀嗎?星期天我穿星期天穿的靴子,不然……”他聳了聳肩膀。
我搖著頭感到氣餒。
“噯,”檢察官說,“我們進展不大。無疑,我們在得到聖地亞哥的回電之前無法採取行動。有人看到了吉羅嗎?說實在的,那傢伙很不禮貌。我很想派人去叫他來——下,並且……”
“你不用派人到遠處去了。”
他平靜的語調把我們嚇了一跳。吉羅就站在外面,從打開著的窗戶往屋裡瞧著。
他輕捷地一躍,進了房間,走向桌子。
“鄙人在此,聽候吩咐。請原諒我沒有早點兒來報到。”
“一點不……一點不……”檢察官頗有些不知所措地說。
“當然,我只不過是一名偵探,”吉羅繼續說,“我對審問是一竅不通的。要是我負責審訊的話,我不會打開窗戶進行的。隨便什麼人站在外面對審訊的情況可聽得一清二楚。不過沒關系。”
阿于特先生惱怒地漲紅了臉。顯然,負責這——案件的檢察官和偵探之間根本就沒有好感,因為一開頭兩人就相互頂撞。不論怎麼說,總是這麼一回事。在吉羅看來,所有的檢察官都是蠢材;而對素來一本正經的阿于特先生來說,這位來自巴黎的偵探的漫不經心的舉止只能使他生氣。
“Eh bien1,吉羅先生,”檢察官尖刻地說,“不用說,你的時間是利用得非常出色的!你已經把刺客的姓名都准備告訴我們了吧?還有他們現在的確切地點?”
1法語:好哇。——譯注。
吉羅先生對這番挖苦話無動於衷,回答說:
“起碼我知道他們是打哪兒來的。”
吉羅從口袋裡取出兩樣小小的物件,把它們放在桌上。
我們圍攏過去。這是兩樣很簡單的東西:一個香煙頭和一根沒有點過的火柴。偵探吉羅轉身對著白羅。
“你看得出什麼名堂嗎?”他問道。
他的語調中有一種幾乎令人難以容忍的味道,我不由得臊紅了臉。可是白羅卻不動聲色,他聳了聳肩膀。
“一個香煙頭和一根火柴。”
“那告訴你什麼呢?”
白羅攤開兩手。
“它們什麼也沒告訴我。”
“啊!”吉羅滿意地說,“你沒有研究過這些東西。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火柴——起碼不是本國貨。在南美可很普通。幸好沒有點過火,要不然我就沒法辨認啦。很明顯,兩個傢伙中的一個丟了煙蒂,又燃上了一支,這當兒一根火柴從盒中掉了出來。”
“那麼另外一根火柴呢?”白羅問。
“哪兒來的另外一根火柴?”
“那人點香煙用的那根。那根你也找到了吧?”
“沒有。”
“也許你搜查得不到家。”
“搜查得不到家……”這當兒那偵探似乎氣得要發作起來,可是他竭力克制著自己。“我看你愛開玩笑,白羅先生,不管怎麼說,有火柴也好.沒有火柴也好。這煙頭就足夠啦。
這是一支南美的香煙,用止咳的甘草紙卷的。”
白羅躬了躬身子。局長說:
“那煙頭和火柴可能是雷諾先生的。可別忘了,他從南美才來了兩年。”
“不對,”吉羅信心十足地說,“我已搜查過雷諾先生的物件。他抽的卷煙和用的火柴是另外一種。”
“這些外來人來到這裡,竟然不帶一件兇器,不帶手套,也不帶一柄鐵鏟,可是這些東西卻垂手而得。這一點你不感到奇怪嗎?”白羅問道。
吉羅微微一笑,很有些高人一等的樣子。
“毫無疑問,是奇怪。說實在的,要不是我掌握的證據,這是不可思議的。”
“啊哈!”阿于特先生說,“屋內有同謀!”
“或者在屋外。”吉羅帶著一種詭秘的微笑說。
“可是總得有人開門讓他們進來呀。我們總不能認為他們運氣特別好,發現門半開著等他們進來呀?”
“門是專為他們打開的。從外面開也一樣方便哪——只要有鑰匙。”
“可是誰有鑰匙呢?”
吉羅聳聳肩。
“說到這點,有鑰匙的人說什麼也不會承認的。可是有幾個人可能會有鑰匙,比如說,兒子傑克·雷諾先生。的確,他在去南美的路途中,但他也許把鑰匙丟了,或是被人偷去了。再說還有那花匠——他在這裡已好多年啦。年輕的僕人中有的可能有情人,弄到鑰匙的模印,再仿做一把也不費事。各種可能性多著哩。還有一個人,根據我的看法,非常可能有鑰匙。”
“誰?”
“多布勒爾夫人。”偵探說。
“嗯,嗯!”檢察官說,“原來你也聽說啦,是嗎?”
“我都聽說啦。”吉羅冷靜地說。
“有一件我敢說你還沒有聽說過,”阿于特先生說。這回他很得意有機會顯出他知道得比吉羅多。於是他立即把前天晚上那位神秘來客的事重複講了一番。他也談了給“杜維恩”開的支票,最後遞給了吉羅那封署名“貝拉”的信。
“一切非常有趣。可是毫不影響我的分析。”
“那你的分析呢?”
“暫時我不想說。記住,我的偵查還剛開頭哩。”
“有一件事你得告訴我,吉羅先生,”白羅突然說,“按照你的分析,門是被人打開的,但沒有說明為什麼要讓它繼續打開著。在他們離去時,把門隨手關上不是很自然的嗎?如果有個警官恰好走來,他有時候是這麼做的,來看看是否安然無事;要是這樣,他幾乎馬上就會發現他們,並把他們抓住。”
“呸:他們忘啦。我敢對你說,這是個失誤。”
這時,使我很吃驚,白羅說了他前一天傍晚對貝克斯講過的幾乎是同樣的話: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讓門繼續打開著是出於事先的計劃,或是出於必要。任何分析不承認這一事實必然一事無成。”
我們大家非常驚愕地望著這個小個子。他被迫承認對那根火柴一無所知,這一點我原以為一定使他感到羞辱。哪裡知道,這會兒他照常沾沾自喜,竟然毫無愧色地給吉羅發號施令哩。
那偵探撚著鬍子,有點開玩笑以地睨視著我的朋友。
“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嗯?唔,你對案件有什麼特別的看法?讓我們領教領教。”
“有一件事在我看來是重要的。你說,吉羅先生,難道你不感到這起案件有什麼相熟的地方?難道不使你回想起什麼嗎?”
“相熟?使我回想起?我不能立即說,不過,我並不這麼想。”
“你錯啦。”白羅安詳地說,“以前曾發生過一起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案件。”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啊,這個,很遺憾我一時記不起來,但是我會回憶起來的。我本來倒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哩。”
吉羅不信地哼著鼻音說:
“關于戴面具的人的案件多的是。我可不能把所有的細節都一一記住。罪行總有些相似之處。”
“這裡頭有個獨特的手法吶。”白羅突然帶著說教的口吻對我們在場的人說起來,“我現在對你們講的是犯罪心理學。吉羅先生很明白,每個罪犯有各自獨特的手法。他還清楚,當員警被找來偵查時,比方說,一起盜劫案,他們通常只需根據犯罪者所採用的特殊手法對犯罪者作出精明的推測。(賈普也會對你這麼說的,黑斯廷斯。)人是一種沒有獨創見解的動物。在他日常的體面生活中,在法律的範圍內是因循守舊的.超乎法律範圍之外時也是同樣如此。如果一個人犯了一樁罪行,他犯的其它罪行將跟第一次的罪行非常相似。那個英國殺人犯用在浴缸中淹死人的手法連續把他的幾個妻子除掉就是一例。如果他改變一下他的手法、可能到今天他還不會被人發現哩。可是他順從了通常人類天性的支配、理由是既然他有——次成功了。那以後也會成功,結果由於缺乏創見而付出了代價。”
“這一番理論的要點是什麼呢?”吉羅嗤笑著說。
“就是說,當你處理兩起在設計和實施方式上十分相似的案例時,你會發現在背後策劃的是同一個頭腦。我正在尋找這個頭腦,吉羅先生,並且我會找到的。這裡我們有一個真正的線索——一個心理上的線索。對煙頭、火柴梗,你可能一清二楚,吉羅先生,可是我,赫丘勒·白羅懂得人的心理。”
奇怪的是吉羅仍然無動於衷。
“給你引上路,”白羅往下說道。“我還想給你指點一下你可能還沒注意到的——個事實:雷諾夫人的手錶在悲劇發生的那一天快了兩小時。”
吉羅直瞪著眼。
“也許這表一向走得快。”
“事實上。是有人對我說這表快了。”
“那很好呀。”
“不管怎麼說,快兩小時可太多啦。”白羅輕聲說,“還有花壇裡腳印的問題。”
他向開著的窗戶點點頭。吉羅急忙跨了兩大步,朝窗外看去。
“我可看不到有什麼腳印呀?”
“沒有,”白羅說,一面把桌子上的一堆書疊齊,“是沒有腳印。”
這會兒,吉羅惱羞成怒,一臉殺氣。他向作弄他的那個人跨進兩大步,但就在此時,客廳的門開了,馬爾肖宣佈道:
“秘書斯托納先生剛從英國來。讓他進來嗎?”
第十章 加布裡埃爾·斯托納
此人身材高大,有著運動員般勻稱的體態,紫銅色的面孔和脖子。他一走進房內就引人注目,在一群人中顯得很突出,就連站在他旁邊的吉羅看來也像患了貧血症似的。後來我比較地熟悉他了,知道他是個很不平凡的人。他出生于英國,漫遊了世界各地。他在非洲捕獵過象、獅等大獵物,在朝鮮旅行過,在加利福尼亞辦過牧場,又在南海群島做過生意。
他敏銳的目光一下子就把阿于特先生認出來了。
“是負責這一案件的檢察官嗎?很高興遇見您,先生。這事太可怕了。雷諾夫人現在怎麼樣?她還經得住嗎?這對她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
“可伯,可怕,”阿于特先生說,“允許我向你介紹我們的警察局長貝克斯先生和治安部的吉羅先生。這位是赫丘勒·白羅先生,雷諾先生請來的,但他來得太遲,沒有能避免這一場悲劇。這是白羅先生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斯托納頗感興趣地望著白羅。
“他請您來的嗎?”
“這麼說,您以前不知道雷諾先生考慮要請一名偵探?”
貝克斯先生插進來說。
“不,我不知道。可是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為什麼?”
“因為這老頭兒慌啦。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他沒有吐露給我。我們的交情還夠不到這程度。可是他是慌啦……
慌得厲害。”
“嗯!”阿于特先生說,“什麼原因,您一點都不知道?”
“我已經說過我不知道,先生。”
“請原諒,斯托納先生,不過開頭我們還得有些手續。您的名字?”
“加布裡埃爾·斯托納。”
“您什麼時候開始當雷諾先生的秘書的?”
“大約兩年以前。當時他第一次從南美來。我是通過一個雙方熟悉的朋友遇到他的,他提供了我這個職務。他是個非常好的老闆。”
“他常跟您提起他在南美的生活嗎?”
“是,講過一些。”
“您知道他曾到過聖地亞哥嗎?”
“我想,他到過幾次。”
“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在那兒發生的任何特別的事件一一任何可能引起對他進行仇殺之類的事嗎?”
“從來沒有。”
“他是否提到過當他在那兒旅居期間獲得過什麼秘密?”
“我不記得他提到過這樣的情況。不過,雖說如此,他這個人過去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說,從沒聽他說起他的少年時期,或是有關他到達南美以前的任何情況。我想,他的出身是法裔加拿大人,但我也從沒聽他說起過在加拿大的生活。碰上他不願說話時,他就能像蛤蜊那樣緊閉著嘴,一聲不吭。”
“這麼說,就你所知,他沒有什麼仇人,而且你也無法為我們提供有關某項秘密的線索。但是也許就是為了要獲得這樣的秘密他遭到謀殺的?”
“是這樣。”
“斯托納先生,你有沒有聽到過與雷諾先生有關系的杜維恩這個名字?”
“杜維恩,杜維恩。”他沉思地重複念著這一名字。
“我想我沒有聽說過。不過這名字聽來耳熟。”
“你知道不知道一位小姐,是雷諾先生的朋友,教名叫貝拉的?”
斯托納先生又搖了搖頭。
“貝拉。杜維思?全名是這樣的嗎?奇怪,我肯定知道這個名字,但是一時想不起它與哪一件事有關聯。”
檢察官咳了一聲嗽。
“你明白,斯托納先生……這一案件是這麼個情況:不能有保留意見,也許你出於對雷諾夫人的關心……對她,我想你是非常尊重和敬愛的……你可以……照實說!”阿于特先生說到這裡頓住了,“絕對不能有保留意見。”
斯托納瞪著他,眼睛裡流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我不懂你的話,”他輕聲說,“這跟雷諾夫人有什麼關系?我對這位夫人非常尊重、敬愛。她是個卓越的人,但是我不明白,我的保留意見,或者反之,會牽連到她?”
“要是這個貝拉·杜維思被證實不僅僅是她丈夫的朋友的話,難道也不會牽連到她嗎?”
“啊!”斯托納說,“這下我懂啦。可是我可以用我最後的一塊錢跟你打賭:你錯了。老頭兒壓根兒從來不會對別的女人看上一眼。他對自己的妻子才崇拜哩。他倆是我所看到的最相愛的一對了。”
阿于特先生微微搖著頭。
“斯托納先生,我們掌握著確鑿證據——這個名叫貝拉的寫給雷諾先生的一封情書,譴責他厭棄了她。何況,我們還掌握更進一步的證據,在他臨死前一段時間,他跟一個法國女人多布勒爾夫人有暖昧關系,這位夫人租住在貼鄰的別墅裡。”
秘書的眼睛眯縫著。
“且慢,先生,你完全看錯了人啦。我瞭解保羅’雷諾。
你剛才所講的是完全不可能的。這裡面必有別的原委。”
檢察宮聳聳肩。
“還可能有什麼別的原委呢?”
“是什麼促使你認為這是件風流韻事?”
“多布勒爾夫人總在晚上來看他。另外,自從雷諾先生來熱內維芙別墅以後,多布勒爾夫人已把好幾筆數目很大的錢存入了銀行,總計起來用你們英國的幣制來說有四千鎊哩。”
“我想這可對啦,”斯托納輕輕地說,“這些錢是我根據他的要求匯給她的。不過不是由於暖昧關系。”
“那還能是別的什麼呢?”
“敲詐,”斯托納厲聲說,一面用手在桌子上猛擊一下,“就是敲詐!”
“啊!”檢察官喊道,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敲詐,”斯托納重複說,“有人在向老頭兒詐錢,而且時間逼得緊。兩個月裡他就被詐去了四千鎊哩。呦!我剛才對你們說過雷諾先生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很明顯,這位多布勒爾夫人瞭解得夠多的,因此她向他勒索。”
“有可能,”檢察官激動地喊道,“完全有可能。”
“有可能?”斯托納粗聲嚷起來,“這是肯定無疑的。請問,你有沒有向雷諾夫人間過你說的那一風流韻事?”
“沒有,先生。只要是合情合理,可以避免的話,我們不想引起她的痛苦。”
“痛苦?噯,她可要當面笑話你哩。我告訴你,她和雷諾這一對是百裡挑一的好夫妻哩。”
“啊,這使我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阿于特先生說,“雷諾先生有沒有把他遺囑的內容信賴地告訴過你?”
“這個我都清楚,是我在他立好遺囑後送到律師那兒去的。如果你要看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律師的姓名。遺囑還在律師那兒。內容十分簡單:他的一半財產歸他妻子終身享用,另一半給他的兒子;還有少量幾筆遺贈,我想他也留給我一千鎊。”
“這份遺囑是什麼時候立的?”
“晤,大約一年半以前。”
“你會不會感到驚奇,斯托納先生,要是你聽到在不到兩星期以前雷諾先生又另外立了一份遺囑?”
斯托納顯然十分吃驚。
“我一點都不知道。遺囑怎麼說呢?”
“他的大筆財產無保留地全部歸他的妻子所有,根本沒有提到他的兒子。”
斯托納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
“我說這對那孩子可是有點過了頭哩。他母親當然鐘愛他,但一般說來他父親似乎對他不那麼信任。這將刺傷他的自尊心。不過,這一點還是證實了我的話:雷諾和他妻子的感情是極好的。”
“看來不壞,看來不壞,”阿于特先生說,“在幾個問題上,看來我們還得修正我們的看法。當然,我們已經向聖地亞哥發了電報,並且隨時等待那兒的回電。很可能,到那時一切將會弄個水落石出。另一方面,要是你那敲詐的設想是確實的話,多布勒爾夫人應該能提供我們有價值的情報。”
白羅突然說了一句話:
“斯托納先生,那英籍汽車司機馬斯特跟著雷諾先生已很久了吧?”
“一年多。”
“你知道他去過南美嗎?”
“我肯定他沒去過。在替雷諾先生開車以前,他有好幾年在格羅斯特郡1的一戶人家開汽車。這一家我挺熟悉。”
“照實說,你能擔保他無可懷疑?”
“絕對無可懷疑。”
白羅看來有些喪氣。
在這當兒,檢察官己召來了馬爾肖。
“請替我向雷諾夫人問候,並告訴她我要跟她談幾分鐘的話。請她不必煩神,我們會上樓去看她的。”
馬爾肖敬過禮,走開了。
我們等了幾分鐘。突然門開了,雷諾夫人身穿黑色喪服,臉色死白,走進房間。這使我們大吃一驚。
阿于特先生拿著一張椅子走上前去,一面強烈地表示不同意她下樓來。雷諾夫人微笑著向他致謝。斯托納握著她的一隻手,表示深切的同情,但顯然一時又講不出話來。
雷諾夫人轉身向著阿于特先生。
“您要問我一些事情?”
“如蒙允許的話,夫人。我瞭解您丈夫出身是法裔加拿大人。您能告訴我他青年時代的情況或是他的身世嗎?”
她搖搖頭”“我丈夫從來很少講到他自己,先生。我知道,他來自西北部,可我想像他的童年並不愉快,因為他從來不願意談到那一段時間。我們的生活完全寄託於當前和未來。”
1郡名。在英國西部。—譯注。
“在他過去生活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雷諾夫人略作微笑,又搖搖頭。
“我可以肯定,這樣浪漫的事是一件都沒有的,先生。”
阿于特先生也笑了。
“說實在的,我們決不能像演戲似的。還有一件事……”他欲言又止。
斯托納激動地插了進來說:
“他們頭腦中產生了一個奇異的想法,雷諾夫人。他們認為雷諾先生跟一位多布勒爾夫人有暖昧關系。看來她就住在貼鄰。”
雷諾夫人雙頰燒起了一層排色。她揚起頭,咬著嘴唇,面孔痙攣著。斯托納站定了,驚愕地望著她。貝克斯先生探身向前輕輕地說:
“很遺憾,這引起您的痛苦,夫人。不過您有沒有理由認為多布勒爾夫人是您丈夫的情婦?”
雷諾夫人發出一陣痛苦的抽噎,用雙手蒙住了臉,兩肩一起一伏地抽搐著。最後她抬起頭,斷斷續續地說:
“她可能是。”
斯托納的臉上是一片茫然、詫異的神情,這是我一生中從未看到過的。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第十一章 傑克·雷諾
這番談話的下一步發展可能會是怎麼個情況我說不上,因為正在這時門被粗暴地推開了,一個高高的青年跨著大步走進房來。
這會兒我有一種離奇的感覺,仿佛死者又活過來了。隨即我意識到,這個黑黝黝的、頭上尚沒有灰白的顏色作點綴的來人,事實上只是個冒冒失失地闖入我們一群人中來的孩子罷了。他急匆匆地、目中無人地徑自向他的母親走去。
“母親!”
“傑克!”她驚呼了一聲,把他摟人懷中,“最親愛的!你怎麼到這兒來啦?你不是兩天前打算從瑟堡乘安查拉號動身嗎?”她突然想起還有其他的人在場,於是轉過身來,相當高傲地介紹說:“我的兒子,先生們。”
“啊哈!”阿于特先生一邊說,一邊向那青年鞠躬致意。
“那麼說你沒有上安查拉號羅?”
“沒有,先生。我這就解釋一下吧,安查拉號由於機器故障耽誤了二十四小時。我本該是昨晚而不是前晚動身的,可是我恰巧買了一份報紙,看到了我們家遭到不幸……的一段新聞……”他的聲音哽住了,眼淚奪眶而出。“我可憐的父親……我可憐的、可憐的父親。”
雷諾夫人如在夢幻中似地注視著兒子,一面重複著說;
“那麼說你沒有動身?”然後,她顯出極端疲乏的樣子喃喃自語著:“說到底,現在……不要緊了。”
“雷諾先生,請坐下吧。”阿于特先生指著一張椅子說,“我對你表示深切的同情。當聽到這個消息,你一定受到可伯的打擊。所幸你沒有動身。我希望你能提供我們所需要的情況,以便把這離奇的案件徹底弄清楚。”
“我聽你的吩咐,先生。有問題你盡管問吧。”
“首先,我明白這次旅行是你父親安排要你去的,是嗎?”
“是這樣,先生。我接到電報,吩咐我立即動身去布宜諾斯文利斯,再從那兒經由安第斯1到瓦爾帕萊索2,再繼續前去聖地亞哥。”
“啊!這次旅行有什麼目的?”
“我毫無所知。”
1南美山脈。——譯注。
2智利中部海港。——譯注。
“什麼?”
“毫無所知,瞧這份電報。”
檢察官接過電報,大聲讀道:
“速往瑟堡,今晚乘安查拉號去布宜諾斯文利斯。最終目的地是聖地亞哥。抵布宜諾斯文利斯另有指示。事關緊要,勿誤。雷諾”“關於這件事,以前有過信件嗎?”檢察官問道。
傑克·雷諾搖搖頭。
“只有這份電報提到過這事。當然。我知道我父親在那兒曾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必然在南美有許多產業,但他從沒提出過要派我上那兒去。”
“當然,你在南美的時間也很長羅,雷諾先生?”
“我幼年時在那兒。但是我是在英國受教育的,我大部分的假期是在英國度過的,因此我對南美的瞭解實際上比人家想像的要少很多。你知道,戰爭爆發時我才十七歲。”
“你在英國飛行隊服役過,是嗎?”
“是,先生。”
阿于特先生點點頭,於是按著現在大家所熟知的方式開始他的訊問。傑克·雷諾回答時明確聲稱,他全然不知他父親在聖亞哥城或是南美其他的地方可能結下過什麼冤仇,他沒有注意到最近他父親的舉止有什麼異樣.而且從未聽到他父親提起過什麼秘密。他本來認為南美之行同商業利益有關。
阿于特先生停了片刻,這時吉羅慢吞吞地插嘴說:
“我想提出我自己想到的幾個問題,檢察官先生。”
“請便吧,吉羅先生。”檢察官冷冷地說。
吉羅把椅子更挨近桌子些。
“你同你父親相處得好嗎,雷諾先生?”
“當然很好。”少年傲慢地答道。
“你斷然這樣肯定嗎?”
“肯定。”
“連小小的爭論也沒有,暖?”
傑克聳聳肩:“有時誰都會有不同的看法。”
“是呀,是呀。不過,如果有人斷言在你動身去巴黎的當晚你跟你的父親有過劇烈的爭吵,那麼無疑那人在撒謊啦?”
我不禁佩服吉羅的足智多謀。
“我一切都掌握啦。”這句大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顯然,傑克被這一問題問得怔住了。
“我們……我們確實有過一場爭論。”他承認道。
“啊,一場爭論?在爭論的過程中,你有沒有說過,‘你死了以後,我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可能講過,”他低語道,“我說不上。”
“你父親回答時有沒有說過:‘可是我還沒死哩!’接著你又回答:‘我但願你死啦:“’那孩子不作聲,兩只手緊張地擺弄著他面前桌子上的擺設。
“我一定要你回答,雷諾先生。”吉羅厲聲說。
那孩子把一柄沉重的裁紙刀一下子扔在地上,憤怒地叫道:
“這關什麼事?讓你知道也好!是的,我跟父親吵過嘴。
我也許講過這些話……當時我火了,我甚至記不起我說了些什麼!我火極啦……當時我差點兒把他殺了……好吧,看你怎麼辦吧!’’他背靠著椅子,氣呼呼地漲紅了臉。
吉羅微笑著,接著,把他的椅子略微往後移動了一下,說:“完啦。沒有疑問了。你繼續問話吧,阿于特先生。”
“啊,是,正是這樣。”阿于特先生說,“那麼為什麼爭吵呢?”
“這點我拒絕回答。”
阿于特先生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
“雷諾先生,愚弄法律是不允許的:“他譴責說,“為什麼爭吵?”
年輕的雷諾仍然不作聲,孩子氣的臉陰沉沉的。可是另一個聲音鎮靜而不動聲色地說話了,那是赫丘勒·白羅: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奉告,先生。”
“你知道?”
“當然我知道。爭吵是為了瑪塔·多布勒爾小姐。”
雷諾陡然一驚,跳了個轉身。檢察官向前探著身子。
“是這樣嗎,先生?”
雷諾低垂了頭。
“是的,”他承認道,“我愛瑪塔·多布勒爾,我要娶她。
當我把這事告訴父親時,他立即勃然大怒。當然,我不能聽任我心愛的姑娘遭到侮辱。接著我也發起脾氣來了。”
阿于特先生望著對面的雷諾夫人。
“這一……關系你可知道,夫人?”
“我擔心有這種關系。”她簡單地回答。
“母親,”那孩子嚷道,“你也反對:瑪塔既美麗,又善良。
你對她有什麼看不慣的?”
“我對多布勒爾小姐沒有一點看不慣。不過我願意你娶一位英國姑娘或者一位法國姑娘,而不是有一個身份可疑的母親的姑娘。”
她的語調明顯地流露出對多布勒爾夫人的怨恨。我很理解,當她的獨生兒子顯露出愛上了她情敵的女兒的跡象時,那必然對她是個沉重的打擊。
雷諾夫人繼續對檢察官說:
“也許,我早該同我的丈夫談論這個問題,不過我當時希望這僅是青年男女之間的逢場作戲,只要不是有意識的。
它很快就會過去的。現在我對當時我的默不作聲深感內疚。
可是我丈夫,我已對你們說過,顯得焦急不安,憂思苦慮,他幾乎完全變了樣,因此我主要關心的是不給他多添煩惱。”
阿于特先生點點頭。
“當你告訴你父親你對多布勒爾小姐有意時,他感到吃驚嗎?”他繼續問。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於是他斷然命令我打消這一念頭,他永遠也不會答允這樁婚事。我火了,就問他對多布勒爾小姐有什麼過不去的。對這一點他沒有給我滿意的回答,而輕蔑地講了這母女倆的神秘身世。我回答說,我娶的是瑪塔,不是她的祖先。但是他的聲音把我壓住了,斷然拒絕談論這事。這整個事兒得取消。這種不公道和高壓手段把我氣瘋了,尤其是因為他自己倒經常不嫌麻煩地對多布勒爾母女獻殷勤,而且還常常提出請她們上我們家來。我昏了頭,兩人當真吵起哄來。我父親提醒我說,我是完全依賴於他的。一定是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才說了他死了以後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白羅用一個迅速的問題打斷了他,“這麼說,你是知道你父親遺囑中的安排的羅?”
“我知道他把一半的財產留給我,另一半由我母親保管,她死後再轉給我。”青年回答說。
“講下去吧。”檢察官說。
“那以後,兩人怒不可遏地相互對罵,直到我突然想起差一點要誤了去巴黎的火車。我不得不奔向車站,仍舊憤怒滿腔。可是我離開了家,倒冷靜了下來。我寫信給瑪塔,告訴她發生的情況。她的回信給了我安慰。她向我指出,只要我倆始終如一,任何反對最後總會消除的。我倆相互之間的愛情必然要經過考驗。還說當我的父母意識到這絕不是我一時的迷戀,他們無疑會改變對我倆的態度的。當然,我沒有對她多說我父親反對這門婚事的主要意見。我很快就意識到粗暴的做法對我們的婚事不會帶來好處。”
“現在來談另一件事。你知道杜維恩這個名字嗎,雷諾先生?”
“杜維恩?”傑克說,“杜維恩?”他俯下身子,拾起了他從桌上扔下去的那柄裁紙刀。他拾起頭來時,眼光不期跟吉羅注視著他的眼光正好相遇。“杜維思?不,我不能說我知道這個名字。”
“你看這信吧,雷諾先生。告訴我,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寫信給你父親的人是誰?”
傑克·雷諾接過信,看畢,臉色變得通紅。
“寫給我父親的?”他語調中的激動和忿嫁之情是顯而易見的。
“是的。信是我們從他大衣的口袋中發現的。”
“是……”他吞吞吐吐地,向他母親投了極為短暫的一瞥。
檢察官理解他的意思。
“迄今——還沒有。寫信的人是誰?你能提供一些線索嗎?”
“我什麼也不知道。”
阿于特先生歎了一口氣。
“一件委實神秘莫測的案件。啊,嗯,我想我們現在可以把這封信完全排除在外。我想想,剛才我們談到了什麼地方?唔,兇器。我擔心這會給你造成痛苦,雷諾先生。我理解這是你給你母親的一件禮物。太慘……實在令人悲痛……”
傑克·雷諾探身向前。在讀信的時候,他的臉色漲得通紅,現在卻是灰白色。
“你的意思是說……我父親是被人用一把製造飛機用的金屬片做成的裁紙刀刺死的?可是這是不可能的2這麼小的一件東西!”
“唉,雷諾先生,這完全是事實:我伯這倒是一種理想的小工具,既鋒利,使用起來又方便。”
“這刀在哪兒呀?我能看看嗎?是不是還留在……屍體中?”
“唔,不,已經拿掉啦。你想看看嗎?以便肯定一下?也許,還不如肯定一下為好,盡管夫人已經辨認過了。不過……貝克斯先生,我可以麻煩你一下嗎?”
“當然。我立即就去拿來。”
“把雷諾先生帶到棚屋去不是更好嗎?”吉羅圓滑地建議說,“無疑,他很想看看他父親的屍體哩。”
那青年戰栗著,作了一個否定的姿勢。那檢察官只要有可能總要跟吉羅作對,因此回答說:
“不……現在不必。還是請貝克斯先生把那兇器拿到這兒來吧。”
局長離開房間。斯托納走到傑克那裡,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白羅已站起身來,正在把一個燭台擺端正,因為在他訓練有素的眼光看來,燭台的位置有點不正。檢察官最後又把那封情書讀了一遍,還是竭力抱住原先的推論不放,認為這背後戳的一刀是出於妒忌。
突然門開了,局長直沖進來。
“檢察官先生!檢察官先生!”
“在這兒。什麼事?”
“那匕首!不見啦!”
“什麼……不見啦?”
“消失啦。不見啦!原來放刀的玻璃缸已經空啦!”
“什麼?”我喊道,“不可能。暖,今天早晨我還看見過……”我說不下去了。
整個房間裡的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我身上。
“你說什麼?”局長喊道,“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我看見在原處的,”我慢吞吞地說,“確切地說,大約一個半小時以前。”
“那麼,你去過棚屋?怎麼弄到鑰匙的?”
“我向警官要的。”
“那麼你去過了?為什麼?”
我猶豫不決,但最後我決定,惟一的辦法還是徹底坦白為好。
“阿于特先生,”我說,“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請求你的寬恕。”
“說下去,先生。”
“事實經過是這樣的,”我說著,巴不得有什麼地方讓自己藏起來才好,“我碰到了一位年輕姑娘,我的一位相識。她表示非常希望能看到所有的景象。我……嗯,總之,我拿到了鑰匙,領她去看了屍體。”
“啊!”檢察官忿忿叫道,“你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黑斯廷斯上尉。這是完全違反規定的。你不該讓自己幹下這樣的蠢事。”
“我知道,”我順從地說,“你怎麼說也不為過分,先生。”
“這位姑娘該不是你請來的吧?”
“當然不是,我是完全偶然碰到她的。這位姑娘是英國人,正好呆在梅蘭維。在我意外地遇到她以前,我並不知道她在這裡。”
“嗯,嗯,”檢察官的口氣軟了下來。“這是違反規定的,不過這位姑娘一定是年輕美貌的啦。年輕的好處可多著吶!”他故作多情地歎息著。
但是局長是個更為實際而不那麼富有浪漫氣質的人,他接過話來說,“可是你離開時沒再把門關好鎖上?”
“問題就在這裡。’’我緩緩地說,“正是為這個,我深深感到內疚。我的朋友一見那屍體就感到不舒服,差點兒昏了過去。我給她弄到了些白蘭地和水,後來我堅持送她回鎮上。
我一時慌亂忘了把門關上,回到別墅後我才把門關上的。”
“那麼至少有二十分鐘……”局長輕聲說著,又停了下來”“正是。”我說,“二十分鐘。”局長沉思著。
“真是可歎。”阿于特先生說,又恢復了嚴厲的態度。“沒有先例。”
突然另一個聲音說話了”“你認為是壞事?”吉羅問道,“當然,我是這麼想的。”
“我認為是好事!”古羅傲慢地說。
這個意想不到的盟友使我感到十分迷惑不解。
“好事,吉羅先生?”檢察官問道,一面從眼角防範地審視著他。
“正是。”
“為什麼是好事?”
“因為我們現在已清楚兇手或者兇手的同謀,僅一小時以前就在別墅附近。既然知道了這一情況,我們要不馬上抓到他才怪吶。”他威脅著說,“為把匕首弄到手,他冒了很大的風險;也許他害怕這上面會發現指紋。”
白羅轉身朝著貝克斯。
“你說過上面沒有指紋的?”
吉羅聳聳肩。
“也許他不能肯定。”
白羅看著他。
“你錯啦,吉羅先生。兇手是戴著手套的,他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我不是說兇手本人。可能是同謀,他不知道實際情況。”
檢察官的書記正在收拾桌上的記錄。阿于特先生對我們說:
“我們在這兒的工作完畢了。也許,雷諾先生將聽一下你從頭到尾的證詞。我特意使所有這些手續盡量不拘形式。
有人對我的處事方法說是原始化,可是我認為原始化還有不少優點哩。這案件現在已由著名的吉羅先生精心處理。他很出色,這是毫無疑問的。說實在的,他要不抓到兇手我才感到奇怪吶:夫人,允許我再次向你表示由衷的同情。先生們,再會。”檢察官隨即由他的書記和局長陪同著告辭了。
白羅取出他的那只大掛表看了一下時間。
“我們回旅館去吃午飯吧,我的朋友。”他說,“你再給我詳細講講今天早晨你幹的種種不檢點的事吧。好在沒人注意,我們也不必告辭了。”
我們悄悄地走出了客廳。檢察官剛好乘車離去。我正要走下臺階,白羅喊住了我:
“稍停會兒,我的朋友。”他熟練地拿出卷尺,然後一本正經地開始量一件掛在門廊裡的大衣,從衣領量到邊沿。我以前沒有看到有大衣掛在那裡,估計要不是斯托納先生的,就是傑克·雷諾的。
然後,白羅滿意地輕輕哼了一聲,把卷尺放回口袋,隨著我走出屋外。
第十二章 白羅闡明某些觀點
“你幹嗎量那件大衣?”當我們悠閒地沿著炎熱的、白泛泛的道路走著時,我頗為好奇地問道。
“Parbleu1:看看有多長。”我的朋友不慌不忙地說。
我感到心煩。白羅喜歡把微不足道的事弄得神乎其神,他的這種根治不了的習慣常使我惱火。我不作聲了,隨著自己的思路考慮著問題。雖然當時我沒有特別注意,現在回想起來雷諾夫人對他兒子說的某些話寓有一種新的含義。“那麼說你沒有動身?”她說過這話.後來又補丁一句,“說到底,現在……也不要緊了。”
1法語:說實在的。一一譯注。
她這是什麼意思?這些話是個謎,有著特殊的含義。有沒有可能她知道得比我們假想的要更多些?對于她丈夫委託兒子的神秘使命,她推說毫不知情。難道她實際上要比她裝作的那樣知道得多嗎?如果她願意的話,她能不能使我們瞭解得多些呢?她的沉默是不是經過精心策劃的計謀的一個組成部分呢?
我越想越感到自己的想法對頭。雷諾夫人知道的比她願意告訴我們的要多。她看到兒子時感到意外,一時露出了馬腳。我深信。即使她不知道誰是兇手、至少她知道暗殺的動機。一定是某些非常重要的考慮使她保持緘默。
“你想得很深刻。我的朋友。”白羅打斷了我的沉思,“什麼事使你如此著迷哩?”
我對他說了,感到自己的想法很站得住腳,盡管我預料到他會取笑我的種種懷疑。可是出乎我的意外,他沉思地點點頭,“你很對,黑斯廷斯。從一開始,我就肯定她有些事隱瞞著沒說出來。開頭我懷疑過她,如果這樁罪行不是她出的主意,至少她是個同謀。”
“你懷疑過她?”我叫喊起來。
“當然。她得到的好處可大哩——說實在的,根據新的遺囑,她是惟一的受惠者。所以,一開頭,我把她挑出來,特別加以注意。你也許注意到,我很早就抓住機會察看她的手腕。我要看看有沒有可能是她給自己堵住了嘴和綁住了手腳。Eh bien1,我立刻看到——點不假,那繩子綁得很緊,勒到了肉裡頭。這就排除了她單獨犯罪的可能性。但是她還可能是同謀,或是一個有同謀的主謀。再說,我對她所說的那段情節特別耳熟——兩個她認不出是誰的戴著面具的傢伙,提到了‘秘密’等等。這些我以前都聽到過,或是讀到過。
另外一個小小的細節證實了我的想法,她沒有說實話。那手錶,黑斯廷斯,那手錶,又是那塊手錶:白羅好奇地看著我。
1法語:好哇。—譯注。
“你看到啦,monami1,你明白啦?”
“不,”我沒好氣地回答說,“我既沒看到,也不明白。這是你故弄玄虛,好在要你解釋也沒用。你總是喜歡把秘密保持到最後一分鐘。”
“別生氣,我的朋友,”白羅微笑著說,“你要是願意,我就給你解釋一下。可是一句話都不准對吉羅說,c’estenten—du2?他把我當作一個無足輕重的老傢伙!我們走著瞧吧:
我倒是公平對待,還給了他一個暗示。如果他執意不按暗示行事,那是他自己的事了。”
我向白羅保證,他可以信賴我會謹慎行事的。
“C’estbien3!那麼我們來運用一下我們微小的灰色細胞吧。我的朋友,你說照你看這悲劇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嗯,在兩點鐘或兩點鐘左右。”我不免感到詫異,“你別忘啦,雷諾夫人對我們說過,那兩個傢伙在房裡時她聽到鐘打了兩下。”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2法語:同意嗎?——譯注。
3法語:那好哇。——譯注。
“正是,而正是根據這一點,你、檢察官、貝克斯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不加進一步的訊問就接受了這一時間。可是,我赫丘勒·白羅卻說雷諾夫人在撒謊。犯罪發上的時間至少還要早兩小時。”
“可是醫生們……”
“他們在驗屍以後宣稱死亡發生在早些時候的十小時至七小時之間。Mon ami1,為了某種原因必須使罪行的發生看起來晚於它實際發生的時間。一塊打碎了的表或鐘記錄著犯罪的確切時間,這你也讀到過的吧?因此,不能單單按著雷諾夫人的證詞來判定時間。有人把那手錶的時針移到兩點鐘,然後用力把它摔在地上。可是,他們往往破壞了自己的目的。玻璃是粉碎啦,可是表的機械卻完好無損。這是他們極大的失算,因為這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兩個問題上:第一,雷諾夫人在撒謊。第二,必有某種重大原因要推遲時間。”
“但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啊,問題就在這兒!我們整個的謎就在這兒。目前,我還無法解釋。在我看來只有一種想法可能有關聯。”
“什麼想法?”
“末班車在十二點十七分離開梅蘭維。”
我慢慢地跟著他的思路。
“犯罪看來在大約兩小時以後發生,而乘坐那班火車的隨便哪個人就有了一個無懈可擊的時證啦!”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妙極啦,白羅!你想到點子上啦!”
我跳起來。
“可是我們得去車站問問!要是有兩個外國人乘那班火車,他們決不會不注意到。我們馬上就去!”
“你是這樣想的嗎,黑斯廷斯?”
“當然羅。我們這就走吧。”
白羅輕輕地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按捺住我熱切的情緒。
“如果你願意,就去吧,monami1……不過,如果你去的話,就不該問有關那兩個外國人的詳細情況。”
我對他瞪著眼,他有些不耐煩似地說:
“La la2,你總不至於相信這一派胡言吧?兩個戴面具的傢伙和其餘的cettehistoire一la2!”
他的話使我措手不及,不知怎樣回答是好。他從容地往下說道:
“你聽到嗎?我對吉羅說過,我對這樁罪行的細節很熟悉。Eh bien4,這就首先決定了兩個問題中的一個問題。就是說設計第一樁罪行的人也就是設計這一樁罪行的人,要不然就是兇手讀過有關一起causecelebre5的記載。它的印象下意識地存留在他的記憶中,促使他策劃了類似的行動細節。對於這一點我可以作出明確的看法,在我……”他截然停止了。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2法語:得啦(感歎詞)。——譯注。
3法語:虛構的故事。一譯注。
4法語:好哇。——譯注。
5法語:轟動一時的案件。一一譯注。
有許多件事在我腦中盤旋。
“可是雷諾先生的信呢?它明確地提到了一項秘密和聖地亞哥!”
“毫無疑問,雷諾先生的經歷中有一項秘密——這一點是無可懷疑的。另——方面,這聖地亞哥的地名,依我看是不相干的東西,一再把它拉扯進來的目的在於把我們引向歧途。有可能這一地名也以同樣的方式使用在傑克·雷諾身上,使他不至於對就近地方產生懷疑。唔,黑斯廷斯,你盡可相信,威脅著雷諾的危險決不是在聖地亞哥,而是就在附近,在法國。”
他說得如此鄭重,如此有把握,使我不得不信服。但我還試圖提出最後的一個反對意見:
“那麼屍體附近的火柴和煙頭呢?這又怎麼解釋呢?”
白羅臉上閃著純粹是自得其樂的的光彩。
“安排好了的!故意放在那兒好讓吉羅之輩去發現的!
啊,吉羅這傢伙是挺機靈的,他可會耍把戲哩!一頭良種的獵犬也會耍把戲。他進來時沾沾自喜。他匍匐在地上已經好幾小時。‘瞧我找到了什麼,’他說著,然後又對我說:‘你看得出什麼名堂嗎?’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接著吉羅,這個偉大的吉羅,大笑起來,他心想:‘歐歐,這老傢伙,糊塗蟲!’可是我們走著瞧吧……”
但是我的思想又回到了幾點主要的事實。
“那麼有關戴面具的兩個傢伙的說法……”
“全是假的。”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白羅聳聳肩。
“有一個人能告訴我們——雷諾夫人。可是她不肯說。
威脅、懇求都不能打動她。那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哪,黑斯廷斯。我一看見她,就意識到我要對付的這個女人是個性格非同尋常的人。我對你說過,我開頭懷疑她與犯罪有牽連,後來我改變了看法。”
“是什麼使你改變了看法的呢?”
“她看到她丈夫屍體時的那種自然而真切的悲哀。我可以發誓,她的呼聲中流露的痛苦是出自內心的。”
“對,”我沉思著說,“有些東西錯不了。”
“我請求你的原諒,我的朋友——人總會犯錯誤的。就拿一個出色的演員來說吧,她演悲哀時的演技不是把你吸引住了嗎?她的演技的真實性不是給了你深刻的印象嗎?
不,不論我自己所得到的印象和信念怎樣強烈,我需要其它的證據才能使自己感到滿意。一個大罪犯可能是個出色的演員。我對這一案件形成的一些肯定的看法不是根據我自己的印象,而是基於雷諾夫人的的確確是昏死過去這一無可置疑的事實。我翻起她的眼皮,號她的脈搏。沒有虛假——是真的昏過去了。因此,我放心了,她的痛苦是真的,不是假裝的。再補充無關大局的一小點:雷諾夫人無需表示不可遏制的悲哀。她在聽到丈夫死亡時已發作過一次,在看到他的屍體時也就不必再假裝一次如此厲害的發作。不,雷諾夫人不是謀害她丈夫的兇手。可是她為什麼要撒謊呢?關於手錶,她撤了謊;關于戴面具的傢伙,她撤了謊;對第三件事,她又撒了謊。你說,黑斯廷斯,你對那打開著的門有什麼說法?”
“嗯,”我頗感困窘,“我認為這是個疏忽。他們忘了關門。”
白羅搖搖頭,歎息道:
“那是吉羅的說法,我可不滿意。那開著的門的背後有問題,可我暫時還摸不透。有一件事我相當肯定——他們沒有從前門離去。他們是從窗戶出去的。”
“什麼?”
“正是這樣。”
“可是下面花壇裡沒有腳印啊。”
“沒有,可是本來應該有的,聽著,黑斯廷斯。那花匠奧古斯特在頭一天的下午在兩個花壇裡都栽上了花,你已聽他說了的。在一個花壇裡他的大釘靴留下了許多腳印;在另一個花壇裡,卻一個腳印也沒有。有人走過那兒,為了要把腳印抹掉,用耙把花壇的土弄平了。”
“他們從哪兒弄來的耙?”
“從他們弄到鐵鏟和種花用的手套的地方。”白羅不耐煩地說,“這很容易做到。”
“雖說這樣,你怎麼會想到他們從窗戶離開的?他們從窗戶進來,從前門出去,這肯定有更大的可能性。”
“當然,那是可能的。可是我有個強烈的想法,他們是打窗戶出去的。”
“我想你錯啦。”
“也許,monami1”我沉思著,考慮著白羅的歸納給我指出的新的猜測的領域。我回想起,當他神秘地提到花壇和手錶時我感到奇怪。當時他的話似乎毫無意義,而現在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從幾件小事情中解開了圍繞著這一案件的許多謎。多了不起呀:我對我的朋友不由得肅然起敬。
“現在,”我思索著說,“雖說我們知道得比以前多得多,可是究竟是誰殺害雷諾的這個謎,我們的進展還不大呀。”
“是不大,”白羅愉快地說,“說實話,還遠著哪。”
這一點似乎使他感到一種異樣的滿意,我不由得迷惑不解地望著他。他遇到了我的目光莞爾而笑。
突然我腦中豁然一亮。
“白羅!雷諾夫人!現在我懂啦。她一定在庇護著什麼人。”
從白羅接受我這句話的安詳態度來看,我看出這一點他是早就想到了的。
“對,”他沉思著說,“庇護著什麼人,或是說掩護著什麼人。兩者必居其一。”
當我們走進旅館時,他作了個手勢,示意我不要作聲。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第十三章 帶著焦急眼光的女郎
我們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餐午飯。有一會兒,我們默默地吃著。接著白羅來意不善地說道:
“Ehbien1!你的不檢點!你不准備講講嗎?”
我感到自己的臉紅了。
“唔,你指今天早晨?”我竭力裝作完全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我不是白羅的對手。不消幾分鐘,他已經把整個經過情況從我嘴裡套了去。他一面套著我的話,一面如往常一樣眨著眼睛,“Tiens2,一個出色的浪漫故事。那個迷人的年輕小姐叫什麼名字?”
1法語:好呀。—一譯注。
2法語:啊。—譯注。
我不得不承認我不知道。
“這就更富有浪漫氣息啦:第一次,在從巴黎開出的火車上rencontre1;第二次,就在這兒。‘旅途結束,有情人相會。’不是有這麼一句俗語嗎?”
“別裝瘋賣傻了,白羅。”
“昨天是多布勒爾小姐,今天是灰姑娘——小姐!顯然你同土耳其人一樣愛好女色,黑斯廷斯!你該設立一個後宮哩!”
“笑話我可不打緊。多布勒爾小姐是個非常美麗的女郎,我承認我的確十分傾慕她;那另一個根本沒有什麼。我想我以後也不會再看見她。”
“你不打算再去看她啦?”
他最後的幾個詞幾乎是個問句,我警覺到他向我投射的銳利目光。在我眼前,我仿佛看到了幾個大大的字樣,明晃晃的:燈塔旅館。我又聽到她的聲音說著:“來看我吧。”也聽到自己殷勤地回答著:“我會來的。”
我挺輕松地回答白羅:
“她邀我去看她,不過當然我不會去。”
“幹嗎‘當然’?”
“呃,我不想去。”
“灰姑娘現在住在英國旅館,你對我說過,對嗎?”
“不是。在燈塔旅館。”
1法語:邂逅。——譯注。
“對,我忘啦。”
我的腦海中掠過片刻的疑惑。我肯定從沒有向白羅提到過旅館的名字。我隔著桌子望著他,又放下心來。他正全神貫注地把麵包切成整整齊齊的小方塊。一定是他以為我曾對他說過那姑娘呆的地方。
我們在外邊,面對著海喝咖啡。白羅抽著他的一支小小的雪茄煙,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懷錶。
“到巴黎去的火車二點二十五分開,”他說,“我該出發啦。”
“巴黎?”我叫道。
“我是這麼說的,monamiL1。”
“你打算去巴黎?為了什麼?”
他非常嚴肅地回答道:
“去尋找謀殺雷諾先生的兇手。”
“你認為他在巴黎?”
“我肯定他不在巴黎。雖說如此,我還得在那兒找他。你不理解,不過我在適當的時候會給你說明的。相信我,這次巴黎之行是少不了的。我不久就回來,很可能明天就回來。
我不打算邀你跟我同行。待在這兒,盯住吉羅,還要同小雷諾交往。”
“這倒提醒了我,”我說,“我本來要問你,你怎麼知道這兩人的事的?”
“Mon ami2,我瞭解人性。把一個像雷諾那樣的小夥於和像瑪塔小姐那樣美貌的女郎放在一起,結果幾乎是可想而知的。隨著,就是爭吵。問題在於是為了金錢,還是為了女人。我判斷是後者,因為我記起了萊奧尼對那孩子發火時的描繪。就這樣我作了猜測——而且猜對了。”
12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你已經猜到她愛小雷諾?”
白羅微微一笑。
“不管怎樣,我看到她帶著焦急的眼光。我對多布勒爾小姐免不了這個想法——帶著焦急眼光的女郎。”
他的聲音如此鄭重,使我深感不安。
“你這是什麼意思,白羅?”
“我想,我的朋友,不久我們就能水落石出。可是我得動身了。”
“我送送你。”我說著站起身來。
“你決不可這樣做。我不允許。”
他命令式的口氣使我不由得吃驚地對他直瞪眼。他鄭重其事地點著頭:
“我說話是算數的,monami 1。再見吧。”
白羅走後,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漫步走向海濱,看著洗海水浴的人們,卻鼓不起興趣也去游泳。我有些想入非非,灰姑娘可能會穿著漂亮的裝束跟這些人在一起作樂,但是我沒有發現她的蹤跡。我漫無目標地沿著沙灘信步走向梅蘭維的另一頭。我忽然想起,去問候這姑娘在我這方面畢竟是表示好意,以後免得麻煩;事情也就這樣了結,以後我也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不必再為她操心。但是如果我不去的話,她很可能會到別墅找上門來,因此,我離開海濱,往鎮上走去。我很快就找到了燈塔旅館,那是一座不舖張招搖的房子。最氣惱的是我不知道姑娘的名字。為了維護我的尊嚴,我決定在旅館裡面走走,四處張望,也許會在休息室找到她。我走了進去,但沒看到她的蹤跡。我等了一些時候,直到等得不耐煩了,把看門人拉到一邊,偷偷地在他手中塞了五個法郎。
“我要看一位住在這兒的小姐。一位年輕的英國小姐,小個子、黑黑的,我說不上她的名字。”
那人搖搖頭,似乎在強制著使自己不露出笑容。
“這兒沒有像你描繪的小姐。”
“可是這位小姐告訴我,她住在這兒。”
“先生一定弄錯了,也許很可能那位小姐弄錯了,因為另外有位先生也來這裡問起過她。”
“你說什麼?”我驚奇地喊著。
“是呀,先生。那位先生對這位小姐的描繪跟你一樣。”
“他怎麼個模樣?”
“這位先生是小個子,穿著講究、整齊,簡直一塵不染,鬍子直挺挺的,他的頭形有些奇怪,眼睛綠焰焰的。”
白羅!原來他不讓我陪他同去車站就是這個道理。真是豈有此理!他要不干涉我的事我可要著實感謝他哩。難道他真的以為我需要有一個保姆來照顧我不成?
我向那人道謝後就走了,不免有些帳然若失,但我對那愛管閒事的朋友仍然非常惱火。
那姑娘哪兒去了呢?我把氣惱擱在一邊,試著理出個頭緒來。顯然,由於一時疏忽大意,她把旅館的名字說錯了。後來我又想到:究竟是粗心大意,還是她故意不把姓名告訴我而胡扯了一個地址呢?
我越想越感到後一個猜測是正確的。為了某種原因,她不希望我倆由相識發展成為朋友,盡管在半小時以前這恰恰正是我自己的想法,可是現在倒過來,這滋味可不好受。
這整個事件實在令人氣惱,因此我走到熱內維芙別墅時顯然情緒不高。我沒有走進屋內,而是順著小徑走到棚屋旁邊的一張小小的長凳那兒,悶悶不樂地坐下來。
我的思路被近旁的說話聲打斷了。一瞬間,我意識到說話聲並不來自我身處的花園中,而來自貼鄰的瑪格雷別墅的花園,而且就近在耳邊。一個女郎的聲音在說話,我聽出這是美麗的瑪塔的聲音。
“Cheri 1,”她說著,“是真的嗎?我們的一切麻煩都過去了嗎?”
“你知道的,瑪塔,”傑克·雷諾回答說,“什麼事都不能把我倆分離,最心愛的。我倆結合的最後一個障礙現在除去了。什麼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什麼也不?”瑪塔喃喃地說,“晤,傑克,傑克……我害‘伯。”
我挪動了一下想走開去,因為我意識到這樣我無意間是在偷聽人家的談話了。當我站起身來時,我從籬笆中的一1法語:親愛的。——譯注。
個缺口裡一眼瞥見他倆面對著我站在一起,男的胳膊摟著女郎的腰,雙目直視著她的眼睛。真是出眾的一對啊,男的黝黑、體態勻稱,女的膚色白皙,活像個妙齡女神。他倆站在那兒真是天生的一對,盡管可怕的悲劇在他倆年輕的生命中投下了陰影,然而還是感到幸福。
但是女郎的臉顯得困惑不安。傑克似乎也覺察了,他把她摟得更緊地問道:
“可是你害怕什麼,親愛的?現在……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於是當她喃喃說著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就是白羅提到過的那種神色,因此我差不多猜到了她要說的話,“我害怕……為了你。”
我沒有聽清小雷諾的回答,因為離開籬笆稍遠處出現了一樣古怪的東西,把我的注意力分散了。那兒看來有一叢棕褐色的矮樹。別的姑且不說,在夏天這麼早的時節出現這種矮樹可顯得奇怪。我沿著籬笆走過去察看,但是,當我走近時,那棕褐色的矮樹突然縮了回去,轉過來面對著我,一個指頭按在嘴唇上。呀,原來是吉羅。
他示意我別作聲,然後繞過棚屋在前面走著,一直到我們不再聽到說話聲。
“你剛才在那兒幹什麼?”我問。
“就跟你一樣——聽著吶。”
“可是我不是故意在那兒的。”
“啊!”吉羅說,“我可是故意的。”
像往常一樣,盡管我不喜歡這個人,我對他還是很欽佩。他帶著某種鄙夷的神氣上下打量著我。
“你突然插進來壞了事。本來我一會兒就能聽到一些有用的話哩。你和你的那個老古板都做了些什麼?”
“白羅先生去巴黎了。”我冷淡地回答。
吉羅輕蔑地捏著手指,發出僻啪聲。“原來他上巴黎去了,是嗎?晤,這倒不壞呀。他在那兒呆得越久越好。不過他想在那兒找什麼呢?”
我感到這一問句中含有一種不安的口吻,我把身子挺了挺直。
“這個我無權隨便亂說。”我平靜地說。
吉羅對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也許學乖了些,沒有告訴你。”他粗魯地說,“再見。
我可忙著哩。”他轉過身,毫無禮貌地撇下了我。
熱內維英別墅的事態毫無進展。吉羅顯然不希望有我作伴;並且根據我的觀察,傑克·雷諾也不希望有我在一旁。
我走回鎮上,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海水浴,然後回到旅館。我很早就寢,心想翌日會不會發生什麼有趣味的事。
我完全沒有料到第二天所發生的事。我正在餐廳裡吃petit dejeLuner1,忽然那個原來在外面跟人聊天的侍者很激動地回到餐廳來。他猶豫了一會兒,不安地撫弄著他的餐巾,接著脫口而出:
1法語:早餐。——譯注。
“請原諒,先生。您跟熱內維芙別墅的事有關系,是嗎?”
“是的,什麼事?”我急切地問。
“先生還沒聽說這消息嗎?”
“什麼消息?”
“昨晚上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什麼?”
我丟下早餐,抓起帽子,盡快朝門外奔去。又是一起謀殺,而白羅又不在!真慘哪,誰又被謀殺了呢?
我向大門直沖進去。一群僕人在車道上,正在指手畫腳地談論。我抓住了弗朗索瓦。
“出什麼事啦?”
“啊,先生:先生:又死了個人!真可怕呀!這房子不吉利。對,我說,不吉利:他們該請牧師來灑些聖水。我再也不能在這屋裡過夜啦!也許就輪到我啦,誰知道哇?”
她在胸前劃著十字,“你說的是,”我喊道,“可是究竟誰被謀殺了?”
“我?我怎麼知道?一個男人——一個陌生人。他們在那兒……棚屋裡……發現他的,就在離他們發現可憐的老爺的地方不到一百碼。那還不算吶,他也是被戳死的……
用同樣的匕首刺進心窩的。”
第十四章 第二具屍體
再也不能等下去,我轉身走上通往棚屋的小道。在那裡守衛的兩個人站在一邊讓我通過。我不安地走了進去。
光線暗淡,這是一間放置花盆和工具的粗陋的木頭房子。我急匆匆地向前走,但走到門檻那裡時我站住了,在我眼前展現的景象使我楞住了。
吉羅四肢著地,手裡握著亮著的手電筒,正在仔細察看每一寸地面。他看到我進來就蹙起了眉頭,然後他那揚揚得意的傲氣的臉鬆弛了一些。
“就在那兒。”吉羅說著用手電向遠處一角照了一下。
我走了過去。
死者筆直地仰臥著,中等身材,臉色黝黑,約莫五十來歲年紀。他整齊地穿著一套精工裁剪的深藍色的服裝,很可能是高級裁縫做的,不過已經有些舊了。他的臉可怕地歪斜著。在身體左側,心髒的部位豎立著一把黑黑的、閃閃發亮的匕首柄,我一眼就認出,就是前一天早晨我看到的那放在玻璃缸中的同一把匕首!
“我隨時期待著醫生,”吉羅解釋道,“雖然我們不一定需要他。毫無疑問,人已經死啦。他被刺中了心髒,一瞬間就死了。”
“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昨晚?”
吉羅搖搖頭。
“不像是昨天晚上。醫學證據的規律不是我訂的,可是這人已足足死了十二小時以上了。你說你是什麼時候看見那把巴首的?”
“大約在昨天早晨十點鐘。”
“那我傾向於把犯罪時間定在那以後不久。”
“不過人們不斷地在這棚屋附近來回走過的呀。”
吉羅令人討厭地笑道:“你的推理真了不起呀!誰對你說過他是在這個棚屋中被殺害的?”
“唔……”我感到不知所措了,“我……我是假定的。”
“可真是一名出色的偵探吶:瞧瞧他吧,難道說一個被刺中心髒的人摔倒在地上的時候是這副模樣的——兩腿整齊的並放著,兩臂貼在身旁?不。再說,難道有人會仰臥著,讓人家用刀子刺他而不抬起手來防衛自己的嗎?荒唐。是不是?可是瞧這兒……還有這兒……”他打著手電筒,沿著地面照著。我看到松軟的泥土有古怪的、不規則的痕跡。
“他是死後被人拖到這兒來的。他被兩個人半拖半扛地弄來的。在外面堅實的地面上他們沒有留下痕跡,在這兒他們已小心地把痕跡抹去了。而其中一人是女的,我的年輕的朋友。”
“女的?”
“對。”
“可是,如果說痕跡已抹掉了,那你又怎麼知道?”
“因為,盡管很模糊,女人的鞋印還是錯不了的。再說,根據這個。”說著,他俯下身子,從刀柄上抽出一樣東西,拿起來讓我瞧。那是一根女人的長長的黑發,跟白羅在書房安樂椅上發現的那根相似。
他略帶諷刺地微笑一下,又把頭發繞在刀柄上。
“我們盡可能讓一切保持原樣,”他解釋道,“這樣會使檢察官高興的。晤,你還注意到別的什麼嗎?”
我不得不搖搖頭。
“看看他的手。”
我瞧了一下,那指甲是折斷了的,已經變色,皮膚粗糙。
我沒有得到我所希望的啟發,便抬起頭來望著吉羅。
“這不是上等紳士的手。”他領會我的眼色,這麼回答說,“相反,他穿的倒是有錢人的服裝。奇怪不?”
“好奇怪呀。”我表示同意。
“而且他的衣服一件也沒有記號。從這一點我們能瞭解到什麼呢?這人企圖掩蓋他的真面目而冒充別人。他是化了裝的。為什麼?他害怕什麼呢?他是不是想喬裝打扮後逃跑?目前我不太清楚,可是有一點我們確實清楚:他急於要掩飾自己的真面目,正像我們一心要發現他的真面目一樣。”
他又朝屍體望去。
“像前一次一樣,刀柄上沒有指紋。兇手也戴著手套哩。”
“那麼,你認為兩起人命案是同一個兇手作的嗎?”我急切地問。
吉羅變得不可捉摸了。
“不用管我是怎麼想的,我們往後瞧著吧。馬爾肖:“那警宮在門口出現了。
“先生,有什麼吩咐?”
“為什麼雷諾夫人不來?我一刻鐘以前請她來這兒的。”
“她正順著小徑走來吶。先生。她兒子陪伴著她。”
“好吧。不過,我要分別談話。”
警官敬過禮,又走開了。一會兒他同雷諾夫人一起來了。
“夫人來啦。”
吉羅走上前去,草草行了禮。
“這兒走,夫人,”他領著她走到棚屋那一邊,然後突然讓開身子。“就是這人,您認識嗎?”
他說話時,目光銳利地看著她的臉,注意著她的每一個舉止,探索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然而,雷諾夫人仍然十分鎮靜——我感到她太鎮靜了。
她毫無興趣地俯視著屍體,絲毫沒有激動或似曾相識的跡象。
“不,”她說,“我一生中從未看見過他。他對我完全是個素不相識的人。”
“您肯定嗎?”
“完全肯定。”
“比如說,您不認為他是對您行兇者之一嗎?”
“不。”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不,我想不是的。當然,那兩個人蓄著胡須——檢察官認為是假的——可是,不是的。”這下子她似乎明確地下了決心,“我肯定,這個人不是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
“很好,夫人。就這麼些了。”
她昂首走出屋外,陽光閃閃地照著她頭上的銀絲。她走後,傑克·雷諾進來了。他態度十分自然,也認不出那人是誰。
吉羅只是咕噥了一下。他是高興還是生氣,我說不上。
他把馬爾肖叫了來。
“把另外一個喊來嗎?”
“是,先生。”
“那麼把她帶進來。”
那另外一個是多布勒爾夫人。她氣忿忿地走進來,一面強烈地抗議著。
“我抗議,先生:這簡直是一種侮辱!這跟我有什麼相干?”
“夫人,”吉羅毫不留情地說,“我在偵查的不是一起謀殺案,是兩起謀殺案!就我掌握的情況來說,這兩起案子都有你的份。”
“你竟敢這樣?”她喊道,“你竟敢這樣放肆地侮辱我!”
“無聊,是嗎?這是什麼?”他再次把那根頭發解開,高高舉起。“你看到了吧,夫人?”他逼近她,“你允許我看看是不是一樣?”
她呼喊著,向後退去,嘴唇發白。
“這是假的,我起誓。我對這案件什麼都不知道——兩起案件都不知道。誰要說我有份誰就在撒謊!啊,monDieu1,我怎麼辦呢?”
“鎮靜點,夫人,”吉羅冷冷地說,“目前還沒有人指控。
不過,你必須立即好好地回答我的問題。”
“隨你便,先生。”
“看看那死者,你以前看到過他嗎?”
多布勒爾夫人向前走近一點,臉色稍稍平復了些。她帶著幾分攙雜著興趣和好奇的心理俯視著死者,然後搖搖頭。
“我不認識他。”
要懷疑她似乎不可能,因為她的話聽來非常自然。吉羅點了點頭,把她打發走了。
1法語:天哪。——譯注。
“你讓她走啦?”我壓低了嗓門問,“這樣做策略嗎?那黑頭發肯定是她頭上的。”
“我不需要人家教我怎麼做。”吉羅冷冰冰地說,“她會受到監視的。目前我還不想把她抓起來。”
他皺起雙眉,凝視著屍體。
“你會不會說,這是個西班牙人?”他突然問道。
我仔細地觀察死者的臉。
“不,”我最後說,“我倒是十分肯定地認為他是個法國人。”
吉羅不滿意地咕噥了一聲。
“也許吧。”
他在那裡站了一會,然後作了個命令的手勢,揮手要我讓在一邊。他又一次詞句在地上,繼續搜索著棚屋的地面。
他真了不起,什麼也逃不過他。他一寸一寸地爬遍了地面,把花盆都翻了個身,細心察看著每一片舊的麻袋。靠門有一堆東西,他迫不及待地撲向那裡,但是那只是一件破舊的上衣和一條褲子。他罵了一聲,便將它們摔在地上。兩副舊手套引起了他的興趣,可是後來他搖搖頭,又把它們放在一邊。然後,他又回到花盆這邊,把它們一隻一隻地翻倒過來。
最後他站起身來,沉思地搖晃著頭。看來他受到了挫折,有些茫然。我想他已經忘了我還在場。
這就在這時,外面一陣騷動。我的老友檢察官,由他的書記和貝克斯先生陪同著,身後跟著一名醫生,一起亂哄哄地走進棚屋。
“這可太奇特了,吉羅先生,”阿于特先生喊道,“又是一起凶殺!啊,我們對第一起案件還沒有理出頭緒。這裡面的奧妙可真深。可這一次被害者又是誰呢?”
“恰恰就這一點還沒有人告訴我們哩,先生。還沒有認出這是誰哩。”
“屍體在哪兒?”醫生問。
吉羅向旁邊讓開了一點。
“在角落那兒。你會看到那人的心髒被人戳了一刀,用的就是昨天早晨失蹤的那把匕首。我想謀殺是緊接著失竊以後發生的——不過這一點得由你來判斷。那巴首你們任意碰好啦——上面沒有指紋。”
醫生在死者身邊彎著雙膝。吉羅轉向檢察官。
“小問題,不是嗎?我會解決的。”
“竟沒人能認出他,”檢察官沉思地說,“會不會是兇手之一呢?他們也許會自相殘殺。”
吉羅搖搖頭。
“這是個法國人。我敢起誓……”
但是他們的話被醫生打斷了,他帶著惶惑不解的神情坐在地上。
“你說他是昨天早晨被害的?”
“我是根據巴首失竊的時間來推定的。”吉羅解釋道,“當然,他也可能是在白天晚些時候被刺的。”
“白天晚些時候?廢話!這人死了至少四十八小時哩,可能還要早些。”
在場的人都楞住了,大家面面相覷。
第十五章 一張照片
醫生的話如此出人意外,一時間我們大家都模不著頭腦。死者是被匕首刺死的。這把匕首我們知道是二十四小時以前被偷走的,但是杜蘭德醫生卻一口斷定,此人已經死了四十八小時!整個事情簡直離奇至極。
還沒等我們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我收到了一份電報。電報是從旅館轉送到別墅來的。我撕開一看,原來是白羅發來的,說是他將乘火車在十二點二十八分到梅蘭維。
我看了看表,還來得及從容地到車站去接他。我感到應該讓他立即知道這一案件的新的驚人發展,這是至關重要的。
顯然,白羅想在巴黎找到的東西已經到手,我這樣思付著。僅僅用了幾個小時,回來得這麼快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待我告訴他這一令人吃驚的消息時,不知他將作出怎樣的反應吶。
列車誤點了,我漫無目的地在月臺上來回踱步。突然我想到以詢問一下在出事當晚有誰乘末班車離開梅蘭維來消磨時間,我走到那個外貌精明的領班的腳夫跟前,沒費多大口舌就把他引入了話題。他激動地聲稱,讓這幫匪徒、刺客逍遙法外簡直是坍了員警的台。我暗示他,刺客有可能乘半夜的火車跑了,可是他卻斷然地否定。要說是兩個外國人的話,他肯定會注意到的。那天乘車離去的才二十來個人,他不會不注意到他們的。
天知道我怎麼會產生這樣一個念頭——也許是瑪塔·多布勒爾那極度焦急的聲調吧——我突然問道:
“雷諾少爺……他沒有搭那班車走吧?”
“啊,不,先生。他在半個小時之內,剛到又走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吶,真的!”
我對著他乾瞪眼,簡直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隨即我領悟了。
“你是說,”我的心怦怦地直跳,“雷諾少爺是那天晚上到梅蘭維的?”
“是的,先生。從那一方向乘十一點四十分的末班車到的。”
我感到一陣眩暈。那麼,這該是瑪塔極為不安的原委了。傑克·雷諾在發案的當晚曾到過梅蘭維。但是他為什麼不說呢?相反,他為什麼要讓我們相信他一直待在瑟堡呢?回憶起他那坦率的孩子氣的臉,我簡直不能相信他會跟這樁罪行有什麼牽連。然而對這樣關系重大的事他為什麼不說呢?有一點卻是清楚的,那就是瑪塔一直知道這一切,所以她十分焦急,急於詢問白羅是否有人被懷疑。
列車的到達打斷了我的沉思,不一會兒我便迎上了白羅。這小個兒容光煥發,微笑著大聲嚷嚷,並且忘記了英國式拘謹,在月臺上熱烈地擁抱我。
“Moncherami1,我成功啦——出色地成功啦:““真的嗎?聽到這點,我太高興了。你聽到了這兒的最新情況了嗎?”
“你想我怎麼會什麼都能聽到呢?那是說有什麼進展了吧,晤?那英勇的吉羅,他逮捕了一個人,也許幾個?啊,那傢伙,我會使他顯得像個傻瓜:不過,你准備把我帶到哪兒去,我的朋友?我們不去旅館嗎?我必須修修我的鬍子——
它們被旅途的炎熱弄得毫無生氣了。再說,毫無疑問,我的大衣沾滿了灰塵。還有我的領帶,那也得重新整理一下啦。”
我打斷了他的話。
“親愛的白羅,別顧這些啦。我們必須立刻到別墅去,那裡又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人如此黯然失色,他的下巴耷拉下來,他那揚揚得意的勁兒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他張口結舌地瞪著我。
“你在說什麼?又一起謀殺案?啊,那麼我全錯了,我失敗啦。吉羅可有理由笑話我啦!”
1法語:我親愛的朋友。一一譯注。
“你沒有料到吧?”
“我?壓根兒沒有想到。它推翻了我的理論——它毀了一切——它……啊,不!”他捶著自己的胸膛不言語了,“這不可能,我不可能弄錯的!這些事實,一件件地理清楚了,按照先後次序安排,只有一種解釋。我不會錯!我是對的!”
“可是……”
他打斷了我,“等等,我的朋友。我錯不了。因此這件新的謀殺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唉,等等,我懇求你,別說話。”
他沉默了一二分鐘,然後恢復了常態,用一種平靜而肯定的語調說道,“死者是個中年人。屍體是在現場附近的上了鎖的棚屋內發現的,已經死了至少四十八小時了。而且極有可能他被刺的地方跟雷諾的一模一樣,當然並不是刺在背上。”
這下可輪到我目瞪口呆了——而且我確實目瞪口呆了。根據我對白羅的瞭解,白羅還從來沒有幹過如此令人吃驚的事哩。一陣疑團少不了掠過我的心頭。
“白羅,”我喊道,“你在開我的玩笑吧,你早已聽說這件事啦。”
他那真摯的目光責備地凝視著我,“我會幹這樣的事嗎?我向你保證,我什麼也沒聽說過。
你難道沒注意到剛聽到你的話時我吃驚的樣子嗎?”
“可你究竟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呢?”
“那麼,我是對的羅?我知道我是對的。我的朋友,這些微小的灰色細胞呀,微小的灰色細胞!是它們告訴我的。只有這樣,而且只能這樣,才可能會發生第二起謀殺案。現在把一切都告訴我。若是我們朝左拐彎,就能抄近路走過高爾夫球場到達熱內維蕪別墅的後院,那可要快得多啦。”
按著他指引的路,我們走著,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了他。白羅注意地聽著。
“你說,那匕首還留在傷口裡嗎?這就怪了。你能肯定是同一把匕首嗎?”
“非常肯定。這簡直不可能。”
“沒有不可能的事。可能有兩把巴首。”
我揚起了雙眉。
“當然,這簡直不大可能的呀;要不,就是最不尋常的巧合。”
“你同往常一樣,說話缺乏考慮,黑斯廷斯。在某些情況下,有兩件同樣的兇器是絕對不可能的。但現在不是這種情況。這把特殊的兇器是根據傑克·雷諾的吩咐特製的一種戰爭紀念品。你想想,他難道只制了一把?事實上,不會這樣,很可能他還制了另一把留作自用。”
“可是沒有人提到過這件事呀。”我反駁說。
白羅的語調中隱約流露出教訓的口吻。
“我的朋友,在處理一起案件時,我們不能單單考慮已經‘提到過’的事。沒有理由非得提到許多可能是很重要的事。同樣,卻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提到它們。這兩種動機,你可以任意選擇一種。”
我默不作聲,不由得感到他講的話有道理。不一會兒,我們就來到了那已經名氣四揚的棚屋。我們的朋友都在那裡。寒喧片刻後,白羅便著手工作了。
我已經看到過吉羅工作的模樣,因此我更感興趣。白羅粗略地向周圍瞥了一眼,僅僅檢查了門旁的那堆破舊的上衣和褲子。一絲輕蔑的微笑浮上了吉羅的嘴唇。白羅似乎注意到了,把衣服扔在一邊。
“這是花匠的舊衣服吧?”他問道。
“一點不錯。”吉羅說。
白羅在屍體旁邊蹲下來,用手指迅速而有條理地檢查著衣服的質地,對上面沒有記號感到滿意。他特別仔細地檢查了靴子和那肮髒的折斷了的指甲。在檢查指甲的時候,他急匆匆地問吉羅,“你看到了這人的指甲?”
“看到啦,”吉羅回答說,他的臉色仍然難以捉摸。
突然,白羅挺直了身子。
“杜蘭德醫生!”
“叫我嗎?”醫生走向前去。
“嘴唇上有白沫,你注意到了嗎?”
“我承認,我沒注意。”
“你現在可看見了吧?”
“晤,那當然。”
白羅又問吉羅:
“不用說,你注意到啦。”
吉羅沒有回答。白羅繼續他的檢查。那把匕首已從傷口裡取出,放在屍體旁一個玻璃缸裡。白羅檢查了巴首,然後再仔細地察看傷口。他抬起頭時。眼光很激動,閃爍著我所熟悉的綠光。
“這是一個奇特的傷口,非常簡單!沒有血,衣服上也沒有血跡。就是刀口略微有些變色,你認為怎樣,monsieurledocteur1?”
“我只能說,這是極不正常的。”
“這根本沒有什麼不正常,而是極簡單的事。這人是死後才被刺的。”白羅揮了揮手,使喧嚷聲平息下來,然後轉向吉羅問道:“吉羅先生也同意我的意見,不是嗎?先生?”
不管吉羅是否真的相信,他不動聲色地對待這一場面,平靜而不屑地回答:
“當然,我同意。”
又響起了驚奇和感興趣的騷動聲。
“好主意:“阿于特先生叫道,“死後再戳他一刀:野蠻:
沒聽說過:也許是不共戴天之仇。”
“不,”白羅說,“我得說,這是在頭腦非常冷靜的情況下幹的——為的是製造假像。”
“什麼假像?”
“這差一點兒造成了假像。”白羅玄妙地說。
貝克斯一直在思索著。
1法語:醫生先生。—一—譯注。
“那麼,這人是怎麼被殺的呢?”
“他不是被殺的,他病死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是患癲癇死的。”
白羅的這句話又引起了很大的騷動。杜蘭德醫生又彎下膝蓋作盡可能詳細的檢查,最後他站起身來。
“白羅先生,我相信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我一開始就被引上歧途。這人被刺的無可爭辯的事實,使我把別的跡象都忽略過去了。”
白羅一時間成了英雄。檢察官連聲贊歎不絕。白羅落落大方地接受著大家的稱頌,接著就告辭了,藉口說我倆還沒吃過午飯,並說他希望消除一下旅途的勞頓。當我們正要離開棚屋時,吉羅走了過來,“還有一件事,白羅先生,”他用一種文雅而又嘲弄的口吻說,“我們發現這繞在匕首的柄上——一根女人的頭發。”
“啊!”白羅說,“一根女人的頭發?哪個女人的?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吉羅說完.鞠了一個躬走了。
“他還在堅持,好一個吉羅。”我們走向旅館時,白羅思忖著說,“我不明白他要把我們錯引到什麼方向!一根女人的頭發,唔!”
我們大口地吃著飯,但我發覺白羅有點兒心不在焉。飯後。我們上樓到我們的起居室,我要求他把神秘的巴黎之行講給我聽聽。
“很樂意,我的朋友。我到巴黎去找到了這個。”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小小的剪報,這是一張女人照片的複製品。他把照片遞給我,我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你認識她,我的朋友?”
我點點頭。雖然照片顯然是多年前拍攝的,頭發和衣著的款式都不同,但是容貌相似是錯不了的。
“多布勒爾夫人!”我叫道。
白羅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完全對,我的朋友,她那時不叫這個名字。這張照片就是那聲名狼藉的貝羅迪夫人:“貝羅迪夫人!一剎那間我回想起整個事件,那曾引起世界注目的謀殺案的審訊:
貝羅迪案件!
第十六章 貝羅迪案件
在本故事開始前二十年左右,有一個里昂人阿諾德.貝羅迪先生帶著他漂亮的妻子和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小女兒來到了巴黎。貝羅迪先生是一家釀酒商號的小股東。這個壯實的中年人喜愛生活中的聲色犬馬,對他迷人的妻子十分忠誠,但本人卻毫無出眾之處。貝羅迪先生與人合夥的商號規模不大,雖說生意不錯,但未能為這位小股東帶來大筆收入。開頭,貝羅迪夫婦僅有一座小小的寓所,過著十分簡樸的生活。
然而,盡管貝羅迪先生並不出眾,他的妻子卻十分富有浪漫色彩。年輕美貌、體態迷人的貝羅迪夫人立即轟動當地,尤其是有風言風語傳說她那神秘的身世。謠傳說,她是一位俄羅斯大公的私生女;也有的說,是一位奧地利公爵的私生女,據說婚姻是合法的,但門第不當。但是各種傳說在有一點上卻不謀而合,即傑妮·貝羅迪是一件饒有興趣的秘聞的中心人物。
在貝羅迪夫婦的朋友和相識中有位年輕的律師,名叫喬治·康諾。時隔不久,迷人的傑妮顯然完全征服了他的心。貝羅迪夫人謹慎地給予這個年輕人種種鼓勵,但始終不忘表白自己絕對忠於自己中年的丈夫。然而,許多不懷好意的人們卻毫不猶豫地聲稱,年輕的康諾是她的情人——而且不是惟一的一個:
貝羅迪夫婦在巴黎住了約三個月以後,另一個人物闖進了他們的生活,這就是海勒姆·P·特拉普先生,一個美國闊少。他與迷人而神秘的貝羅迪夫人結識後,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毫不掩飾他傾心於她。約莫就在這個時候,貝羅迪夫人逐漸公開了自己的秘密。她對幾個朋友說,她非常為自己的丈夫擔憂,因為他曾捲入某些政治性的陰謀。她還提到了她丈夫受人之托而保存著的一些十分重要的文件,這些文件關系到對歐洲大局有深遠影響的一項“機密”,這一檔由她丈夫保管是為了把要想獲得這些檔的人引向岔路,但是在認識了巴黎革命黨中的的幾個重要人物之後,貝羅迪夫人害怕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這一天,事情終於發生了。一個每天給貝羅迪夫婦打掃幫廚的婦人看到寓所的門敞開著,感到十分吃驚。聽到臥室內發出微弱的呻吟聲,她便走了進去。一個可怕的景象展現在她的眼前:貝羅迪夫人躺在地板上,被綁著手腳,痛苦地呻吟著,堵住嘴的東西已被她掙紮著吐了出來。貝羅迪先生則在床上,躺在血泊中,一把巴首刺進他的心髒,貝羅迪夫人的陳述是再清楚不過了:當她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時,看到兩個戴著面具的漢子俯視著她。他們沒等她喊出聲,就捆住了她的手腳,堵住了她的嘴。於是他們向貝羅迪先生索取那項盡人皆知的“機密”。
但是這無畏的釀酒商斷然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他的拒絕使其中的一個漢子怒不可遏,這人一下子就把巴首刺進他的心髒。他們拿了死者的鑰匙,打開了放在角落裡的保險箱,拿走了一大批文件。這兩人都蓄著濃密的胡須,帶著面具,但是貝羅迪夫人斷定他們是俄國人。
這次事件轟動一時。隨著時間的消逝,神秘的大鬍子的蹤跡卻始終沒有找到。正當人們的興趣逐漸淡下去的時候,情況出現了驚人的發展:貝羅迪夫人被捕了,被控謀殺親夫,審判引起了廣泛的興趣,被告的年輕和美貌以及她那神秘的身世使這事成為causeceler !”
經證實,傑妮·貝羅迪的父母是一對極為正派的平凡夫婦——住在里昂郊外的水果商。什麼俄羅斯大公、宮廷密謀、政治陰謀等等,所有這些傳說都起源于這位夫人本人:
於是她的全部身世被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謀殺的動機在於海勒姆·P·特拉普先生。特拉普先生盡了他最大努力,但1法語:轟動一時的案件。——譯注當他被法官毫不留情地、敏捷地盤問時,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愛著這位夫人的,並說如果她沒有丈夫的話,他一定會向她求婚。雖說兩人之間的關系還是限於精神方面的,但這一事實對被告反而更為不利。由於特拉普是個正人君子,傑妮·貝羅迪不能做他的情婦,因此她設下一條毒計,把她的上了年紀而又庸庸碌碌的丈夫除掉,這樣她就可名正言順地做那位美國闊少的妻子。
自始至終,貝羅迪夫人面對著她的控告者,從容自然,鎮靜自若。她的敘述始終如一。她仍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貴族出身,而是幼年時被人掉包作了一個水果商的女兒。盡管這些話荒謬已極而且毫無根據,卻有不少人信以為真。
但是起訴是毫不留情的。那兩個戴面具的“俄國人”被駁斥為無稽之談,凶殺被認為是由貝羅迪夫人和她的情夫喬治·康諾合謀的。對後者發出了拘捕證,然而他卻巧妙地失蹤了。證據表明用以捆綁貝羅迪夫人的繩子松得她可以毫不費力地掙脫掉。
審訊接近結束時,檢察官接到了寄自巴黎的一封信。寫信人是喬治·康諾,他在信中供認了全部罪行,只是隱瞞了自己藏身的地點。他宣稱,他是受到貝羅迪夫人的唆使而對她丈夫下了毒手。凶殺是兩人合謀策劃的。他認定她丈夫虐待她,而他對她的情欲使他失去了理性;他還認為她也同樣地愛著他,因此他策劃了這樁罪行,下了毒手,以便把他心愛的女人從可憎的羈絆中解脫出來。現在,他第一次聽到了海勒姆·P·特拉普先生這個人,並且意識到他心愛的女人已出賣了他。她要得到解脫,原來不是為了他的緣故,而是為了要嫁給那個美國闊少。她利用了他,現在他妒火中燒,反過來告發她,聲稱他自始至終是受到她的指使的。
這下子,貝羅迪夫人可證實了她自己是個名不虛傳的了不起的女人。她毫不猶豫地一下子把先前的辯護詞推翻個精光,並且承認兩個“俄國人”的說法純粹是她編造的。真正的兇手是喬治·康諾。康諾對她的迷戀使他喪失了理智,因而犯了罪。他還發誓如果她稍作聲張,就要對她進行可怕的報複。他的威脅使她害怕極了,她只得答應,她還擔心如果她說了實話很可能會被指控為同謀犯。但是她堅決拒絕再同謀殺她丈夫的兇手往來。他寫這封檢舉信,是出於對她的這種態度的報複。她莊嚴地宣誓,這一罪行與她毫不相干,還說在那個難忘的晚上,當她醒來時,發現喬治·康諾站著俯視她,手裡握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刀子。
這個轉變可說是快極了。貝羅迪夫人的敘述很難使人信服,可是她向陪審團的陳詞可謂一大傑作。她淚痕滿面地提到了她的孩子,她作為女人的名譽,以及她為了自己的孩子要保持清白的名聲等等。她承認,喬治·康諾曾經是她的情夫,因此她在道義上對這樁罪行也許負有責任——可是她向上帝發誓,僅止於此。她知道,她沒有根據法律檢舉康諾是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她泣不成聲地說,這卻是任何女人都下不了手的呀。她曾經愛過他!難道她能允許借自己的手把他送上斷頭台嗎?她罪孽不少,但對歸之於她的那樁駭人聽聞的罪行她是無辜的。
不管怎樣,她的雄辯口才和人品使她占了上風。貝羅迪夫人在罕見的熱烈場面中被判無罪。
盡管員警當局盡了一切努力,喬治·康諾的蹤跡卻始終杳無音信。至於貝羅迪夫人,她也銷聲匿跡了。她帶著孩子離開了巴黎,開始新的生活。
第十七章 進一步的偵查
我已把貝羅迪案件整個敘述了一番。當然在複述時,我沒有能回憶起全部的細節。雖說這樣,我的回憶還是相當準確的。當時這案件轟動一時,英國的報紙也有詳細的記載,因此我不必花很大的工夫就回憶起主要的情節。
興奮之余,雷諾事件好像已真相大白。我承認我容易感情沖動,白羅對我輕易下結論的習慣很不以為然,但我認為這次我還情有可原。這一發現證實了白羅的觀點,而他所用以證實他的觀點的奇妙方法一下子使我大為欽佩。
“白羅,”我說,“向你祝賀。現在我什麼都明白啦。”
白羅分秒不差地在他慣常吸煙的時間燃上了一支煙。
然後,他抬起頭來。
“既然你什麼都明白啦,monami1,那你究竟明白了些什麼?”
“噯,多爾勒爾夫人也就是貝羅迪夫人,她對雷諾先生下了毒手。兩起案件有相似之處,無疑證明瞭這一點。”
“那麼你認為貝羅迪夫人當時被宣判無罪是錯誤的了?
而按照事實,她犯有謀殺親夫之罪?”
我睜大著眼睛。
“當然羅!你不是也這樣想的嗎?”
白羅走到房間的一頭,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一下椅子,然後沉思地說:
“是,我也是這樣認為。不過,我的朋友,這裡面沒有‘當然’的問題。根據法律來說,貝羅迪夫人是無罪的。”
“也許,在那一案件中是無罪的,可是在這一案件中就不是那麼回事啦。”
白羅又坐了下來,審視著我,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那麼,黑斯廷斯,你的意見是說多布勒爾夫人肯定是殺害雷諾先生的兇手?”
“對。”
“為什麼?”
他的問題如此突然,不由得使我楞住了。
“為什麼?”我張口結舌地說,“為什麼?哦,因為……”我講不下去了。
白羅對我點點頭。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你瞧,你一下子就碰到了絆腳石。為什麼多布勒爾夫人(為了清楚起見,我姑且這樣稱呼她)要殺害雷諾先生呢?
我們可找不到一絲動機呀。他的死對她沒有好處,因為這樣一來,她既當不成情婦,訛詐犯也當不成了。沒有動機,就不會有謀殺。那第一起凶殺可不一樣——那次我們可有一個有錢的情夫等著接過她丈夫的衣缽吶。”
“金錢不是謀殺的惟一動機。”我表示異議。
“對,”白羅平心靜氣地表示同意。“另外還有兩個動機。
一是crimepassionnel1;而第二種是較為罕見的,那是為了一種主張而進行謀殺,這種情況往往是由於謀殺者的精神失常。殺人狂和宗教狂就屬于這一範疇。可是這一點,在本案件中我們可以排除掉。”
“可是crimepassionnel呢?這你能排除嗎?如果多布勒爾夫人是雷諾的情婦,如果她發現他的愛情逐漸冷淡下來,或者說如果有什麼引起她的妒忌,難道她不會一時怒火燃燒而對他下毒手嗎?”
白羅搖搖頭。
1法語:為情欲所驅使的犯罪。一一譯注。
“如果——請注意,我說如果——多布勒爾夫人是雷諾的情婦,他還沒有時間來得及厭棄她哩。而且不管怎麼說,你沒有摸清她的性格。這個女人在感情上可會偽裝吶。她是個不同尋常的演員。可是,對她作冷靜的觀察,她的經歷正好證明她的外表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們不妨審查一下她的經歷,她的一生為人,她的動機、行動無一不是冷酷無情的,無一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暗殺她的丈夫,不是為了要同她那個年輕的情夫結婚。那個美國闊少卻是她的目標,盡管她對他可能根本毫無情感。如果她犯罪的話,那總是為了有利可圖。可這兒卻無利可圖。再說,挖那墓穴又作何解釋?那可是男人幹的呢。”
“她可能有同謀。”我不願意放棄自己的主張,這麼試探著說。
“我來談談另一個反對意見吧。你提到過,兩起案件有相似之處,我的朋友,相似在哪裡呢?”
我悄然地向他乾瞪眼。
“噯,白羅,這是你自己說的!什麼戴面具的傢伙呀,‘機密’檔等等。”
白羅淡談一笑。
“我請求你別生這麼大的氣。我什麼也不否認,這兩個故事的相似之處不可避免地把這兩起案件連結在一起了。
可是有些奇怪的情況需要想一想。告訴我們這一故事的不是多布勒爾夫人——要是她的話,那麼一切都萬事大吉了——而是雷諾夫人。那麼難道她與多布勒爾夫人串通一氣嗎?”
“我不信,”我緩緩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演員啦。”
“喏,喏,”白羅忍不住地說,“你又感情用事,不講道理啦。要說犯罪的人必須是個獨一無二的演員,那麼就把她算作是這麼個演員吧。但是,是不是必須如此呢?根據幾個理由,我認為雷諾夫人並未與多布勒爾夫人串通一氣,有些理由我已經給你敘述過了。其它理由是不言自明的。因此,排除了這一可能性後,我們已很接近事實的真相,而事實的真相往往是非常離奇有趣的。”
“白羅,”我叫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Monami1,你得歸納出自己的結論。你已‘掌握了事實’,集中你的灰色細胞,像赫丘勒·白羅那樣地進行推理,可別像吉羅那樣。”
“可是你能肯定嗎?”
“我的朋友,我在很多方面是個糊塗蟲,但是我最後是看得清楚的。”
“你一切都知道啦?”
“我已經發現雷諾先生要我發現的東西。”
“你知道誰是兇手?”
“我知道一個兇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談的有些自相矛盾。這兒發生的不是一起案件,而是兩起。第一起我解決啦,第二起——ehbien2,我得承認我還沒有把握!”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2法語:好吧。一譯注。
“可是,白羅,我想你說過棚屋裡的那個人是自然死亡的。”
“喏,喏!”白羅不耐煩時,總喜歡這麼喊。“你還不理解。
可能會發生一樁罪行,但沒有兇手,可是犯兩樁罪行的話就一定有兩具屍體。”
他這麼語無倫次,實在怪,我不免焦急地望著他。但是他看來完全同平時一樣。突然他站起來走到宙前。
“他來啦。”他說。
“誰呀?”
“傑克·雷諾先生。我派人送了一張字條到別墅,請他上這兒來一趟。”
傑克·雷諾的出現改變了我的思路。於是我問白羅,他是否知道在出事的當晚傑克·雷諾在梅蘭維。我原想抓住我那精明的小個兒朋友的漏洞,可是他像往常一樣無所不知。原來他也在車站打聽過了。
“無疑地,黑斯廷斯,這不是我們有先見之明。那了不起的吉羅可能也去打聽過啦。”
“你不以為……”我說著,又頓住了,“啊,不,這太可怕啦。”
白羅帶著訊問的眼光看著我,但是我不說了。我剛才突然想起,跟這起案件有直接或間接牽連的有七個女人——
雷諾夫人,多布勒爾夫人和她的女兒,那神秘的來客,還有三個女僕,可是卻只有一個男人——傑克·雷諾。那老頭兒奧古斯特不作數,可以除外。而那墓穴肯定是一個男人掘的。
我來不及對這個可怕的突如其來的念頭作進一步的考慮,因為傑克·雷諾被引進了房間。
白羅事務式地接待了他。
“請坐,先生。非常抱歉打擾你了,不過你也許明白別墅的氣氛對我不太適宜。吉羅先生和我對事物的看法不一致,他對我的禮貌算不得特別周到。你會理解,我無意讓我可能作出的任何細微的發現給他帶來好處。”
“說的是,白羅先生,”那青年說,“吉羅那傢伙是個十足的畜生。要看到有人能將他一軍,我才高興呢。”
“那麼我可以請你幫個小小的忙吧?”
“當然。”
“我要你到火車站去,沿鐵路乘車到下一站阿巴拉克。
你在衣帽間問一下,是否有兩個外國人在凶殺的那晚存放過一隻手提箱。這是個小站,一定會有人記得他們的。你願意這樣做嗎?”
“當然願意。”那青年說。盡管他樂意接受這個任務,但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明白,我和我的朋友在別處還有事呢。”白羅解釋說,“十五分鐘後就有一班火車。我請你別回別墅去了,因為我不希望吉羅知道你的這個差使。”
“好吧,我這就直接去車站。”
他站起身來。白羅喊住了他:
“等等,雷諾先生,有一件小事情使我惶惑不解。今天早晨你為什麼不對阿于特先生說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梅蘭維呢?”
傑克·雷諾的臉變得通紅,他強自克制著自己。
“你弄錯啦。我在瑟堡,今天早晨我對檢察官已說過。”
白羅望著他,像一隻貓似的眯縫著眼睛,只露出一線綠光。
“那麼在這一點上我的錯誤就奇特了,因為車站上的人也錯啦。他們說你是乘十一點四十分的那班車到達梅蘭維的。”
傑克·雷諾躊躇了片刻,然後下了決心。
“如果我確是如此,那又怎麼樣?我想你總不至於指控我參與謀殺我的父親吧?”他傲然問道,頭往後一仰。
“我要你解釋一下,你到這兒來的理由。”
“那還不簡單?我來看望我的未婚妻多布勒爾小姐。我即將出發遠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在我離去以前我要看她,向她保證我對她的忠誠永遠不變。”
“你看到她了嗎?”白羅的眼睛盯著對方的臉。
隔了相當的時間,雷諾才回答:
“看到了。”
“以後呢?”
“我發現我誤了這最後一班車。我步行到聖博韋1,敲開了一家汽車行,租到一輛車把我送回瑟堡。”
“聖博韋?那有十五公里。很長的距離呀,雷諾先生。”
“我……我喜歡步行。”
白羅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他的解釋。傑克·雷諾拿起帽子和手杖走了。瞬時白羅跳了起來。
“快,黑斯廷斯。我們跟著他。”
我們隨著我們跟蹤的目標穿過了梅蘭維的街道,一直同他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但是當白羅看到他拐彎走向車站1法國北部地名.離巴黎西北四十二英里。一一譯注。
時,就不再往前走了。
“一切順利。他中了圈套啦。他會到阿巴拉克去詢問那兩位神秘的外國人留下的神秘的手提箱的。是呀,monami1,那可是我的一個小小的發明哩。”
“你要把他打發掉。”我驚呼道。
“你的洞察力真驚人哪,黑斯廷斯!現在,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們上熱內維芙別墅去走一趟吧。”
1法語:我的朋友。一一譯注。
第十八章 吉羅採取行動
到達別墅後,白羅直奔發現第二具屍體的棚屋。他不走進去,卻在一張長椅那裡停住了。那長椅我先前已說過,離棚屋有數碼距離。他默默地思索了一兩分鐘後,小心地又走向標志著熱內維蕪別墅和瑪格雷別墅之間的分界線的那座籬笆。然後他一面又踱步回來,一面頻頻點頭。他又回到籬笆那裡,用手把矮樹分開。
他回過頭對我說:“碰到好運氣的話,瑪塔小姐可能在花園裡。我要跟她說話。我可不願意到瑪格雷別墅去作正式訪問。啊,很順利,她在那兒呢。嗨,小姐!嗨!Un moment,sil vous plalt1。”
1法語:請等一等。——譯注。
瑪塔·多布勒爾聽到他的叫聲,顯得略微吃驚。她奔到籬笆時我也走到了白羅那裡。
“如果你允許的話,小姐,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當然,白羅先生。”
盡管她口頭同意,她的眼睛卻顯得不安、害怕。
“小姐,你記得,那天我跟檢察官一起來你家時,你在路上奔著追我,你問過我,關於這樁罪行是否有人被懷疑。”
“你對我說有兩個智利人。”她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一隻左手不由自主地按著胸脯。
“你還會問我同樣的問題嗎,小姐?”
“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如果你再問我這個問題的話,我要給你另一個回答啦。有一個嫌疑犯,可不是智利人。”
“誰?”這詞從她張開著的嘴唇吐出來,聲音很輕很輕。
“傑克·雷諾先生。”
“什麼?”這是一聲呼喊,“傑克?不可能。誰敢懷疑他?”
“吉羅。”
“吉羅!”女郎的臉變得刷白,“我怕那人。他很殘忍。他會……他會……”她說不下去了。她的臉逐漸顯示出勇敢和堅毅。我意識到,在那片刻間她好似個戰土。白羅也專心地注視著她。
“在謀殺的當晚他在這兒。這一點當然你是知道的。”
“是的,”她機械地回答著,“他對我說過的。”
“要想把事實隱瞞過去是不明智的。”白羅冒了一句。
“是呀,是呀,”她不耐煩地回答說,“可是我們不能在追悔上浪費時間。我們得想法救他才對哩。當然,他是無辜的,可是跟吉羅打交道幫不了他的忙。像吉羅這樣的人只為自己的名譽打算。他非得抓個人不可,而那人一定是傑克。”
“事實對他不利呀,”白羅說,“這點你可意識到?”
她正視著他。
“我不是個孩子,先生。我有勇氣面對事實。他是無辜的,我們一定得救救他。”
她絕望似地使勁說,接著又不作聲了,緊鎖眉頭沉思著。
“小姐,”白羅說,一面仔細端詳著她,“你有沒有能告訴我們而又沒有說出來的事情?”
她惶惑地點點頭。
“是的,有件事,可我不知道你會相信不——這事太荒唐啦。”
“不管怎麼的,對我們說說吧,小姐。”
“事情是這樣的:吉羅把我叫了去,這是他事後想起的,要我辨認一下那個人。”她用頭示意那棚屋,“我認不出來,至少在當時我認不出。可是這陣子我一直在想……”
“唔?”
“看來似乎挺怪的,可是我幾乎可以肯定。我對你說了吧,雷諾先生遇害的那天早晨,我正在花園裡散步,忽然聽到有男人的聲音在爭吵。我把矮樹推向一邊望過去,其中一個是雷諾先生,另一個是個流浪漢,穿得又髒又破,挺可怕的樣子。他一會兒嗚咽著,一會兒又威脅著。我猜想他是在要錢,可那時候媽媽在屋裡叫我了,因此我不得不走開了。
就是這麼回事。只是……我幾乎可以肯定那流浪漢和棚屋裡的死人是同一個人。”
白羅發出一聲驚呼。
“可是那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呢,小姐?”
“因為開頭那人只是在某些地方使我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些眼熟,可是服裝不一樣,看來屬于地位較高的一等人。”
從屋裡傳出了一陣叫聲。
“是媽媽。我得走啦。”瑪塔低語說,就從樹叢中穿了過去。
“跟我來。”白羅說,一面拉著我的胳膊向別墅走去。
“你心裡究竟怎樣想?”我略帶好奇地問,“那故事是真的,還是那女郎編造出來使人不致懷疑他的情人?”
”這故事可離奇哩,”白羅說,“可是我相信這完全是真的。瑪塔小姐無意中在另一點上對我們說了實情,但也不朗然地指責了傑克·雷諾在撒謊。當我問他在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有沒有看到過瑪塔·多布勒爾的時候,你注意到他的局促不安嗎?他頓了一下才說‘看到的’,我就懷疑他在撒謊。在他提醒她警惕之前,我必須來看瑪塔小姐。幾個小小的字可提供了我想要得到的情報。當我問她知道不知道那天晚上傑克·雷諾在這裡,她回答說,‘他對我說過的’。瞧,黑斯廷斯,在那個多事之晚,傑克·雷諾究竟在幹什麼,而且如果他沒有看到瑪塔小姐,他又看到了誰?”
“說實在的,白羅,”我嚇得呆住了,叫道,“你總不會相信那孩子謀殺了親生父親吧?”
“Monami1,”白羅說,“你還是那個感情用事的懷疑論者。我看到過做母親的為了保險金謀殺了自己的幼兒!出了這種事後,還有什麼不可信的呢。”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那麼動機呢?”
“當然是金錢羅。別忘啦,傑克·雷諾以為在他父親死後他可以得到他父親一半的財產。”
“可是那流浪漢得到什麼好處呢?”
白羅聳聳肩。
“吉羅會說他是個同謀犯——一個協同小雷諾作案的壞蛋,後來為了滅口被幹掉啦。”
“可是那繞著匕首的頭發又作何解釋呢?那根女人的頭發?”
“啊?”白羅滿臉堆笑說,“那可是吉羅的那個小小的玩笑的精華哩。按他的說法,那根本不是女人的頭發。你可記住,時下的青年用潤發油把頭發從前額往後梳,使它平伏,這種頭發也相當長哩。”
“那你也認為是男人的頭發羅?”
“不,”白羅說,面帶一種不可言狀的笑容,“因為我知道那是一根女人的頭發——而且,是哪一個女人的頭發!”
“多布勒爾夫人。”我肯定地說。
“也許,”白羅說,一面探詢似地瞧著我。但是我控制自己不被惹惱。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我們走進熱內維芙別墅的門廊時我這麼問。
“我想搜查一下傑克·雷諾的物件。我不得不打發他離開幾小時就是這個原因。”
白羅利索而有條不紊地打開每只抽屜,檢查裡面的東西,又把它們一一放回原處。這是一個興趣索然的過程。白羅翻遍了衣領、睡衣、襪子等等。外面叭的一聲把我吸引到窗戶邊。一下子,我像通了電似地直跳起來。
“白羅,”我喊道,“剛開來了一輛汽車。裡面坐著吉羅,還有傑克·雷諾和兩個憲兵。”
“Sacre tonnerre1!”白羅咆哮著,“吉羅這個畜生,難道他就等不及了?我伯要來不及把最後一個抽屜裡的東西放好啦。來,我們快些吧。”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東西都翻倒在地板上,大多是領帶、手帕之類的東西。突然白羅發出一陣勝利的呼聲,他向著一樣東西猛撲過去。那是一張小小的四方形的硬板紙,顯然是一張照片。他把照片往口袋裡一塞,把全部東西一股腦兒地放回抽屜中。然後,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出了房間奔下樓去。吉羅站在門廊那兒,端詳著他的囚犯。
“你好,吉羅先生,”白羅說,“這是幹嗎?”
吉羅點點頭,示意著傑克。
1法語:該死。——譯注。
“他剛才想逃走,可是沒成功,我可是夠機靈的吶。他以被指控謀殺他的父親保羅·雷諾的罪名而遭到逮捕。”
白羅轉過身去面對著那青年。傑克·雷諾無力地靠在門上,臉色灰白。
“你有什麼要說的,jeune homnle1?”
傑克·雷諾木然地直瞪著白羅。
“沒有什麼。”他說。
1法語:年輕人。——譯注。
第十九章 我運用我的灰色細胞
我簡直是目瞪口呆了。一直到片刻以前,我還是不能使自己相信傑克·雷諾有罪。當白羅挑動他回答時,我原來期待他會以響亮的聲音宣稱自己無罪。可是現在,瞧著他站著的那副模樣,無力地倚著牆,臉色灰白,又聽著他親口承認有罪,也容不得我再持懷疑態度了。
但是白羅已轉身對著吉羅。
“你有什麼證據逮捕他?”
“你難道指望我把證據交給你?”
“是的,作為一種禮貌吧。”
吉羅帶著戒心望著他,想粗暴地加以拒絕,又想對他的對手焙耀一番,因而猶豫不決。
“你以為我犯了一個錯誤吧,我想?”他嗤笑著。
“這可不會使我感到吃驚哩。”白羅帶著點兒惡意地說。
吉羅的臉紅了。
“Eh bien1,上這兒來吧,你自己作出判斷吧。”
他推開了客廳的門,我們走了進去,外面留下傑克·雷諾和兩個看管他的人。
“現在,白羅先生,”吉羅一面把帽子放在桌上,一面用極度譏消的口吻說著,“我想給你稍微指點一下偵查工作。
你會看到我們現代人的工作方式。”
“Eh bien2!”白羅使自己鎮靜下來聽著,“你會看到老一輩的人是有耐心仔細聆聽的。”於是他靠著椅背,閉上了眼,又睜開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別擔心我會睡著,我將洗耳恭聽。”
1法語:好哇。——譯注。
2法語:好哇。——譯注。
“當然,”吉羅開始說,“我很快就識破了有關智利人的一派胡言。其中有兩個傢伙,可是他們不是什麼神秘的外國人。那全是煙幕。”
“所講極是,親愛的吉羅。”白羅喃喃地說,“尤其是他們那聰明的一招,什麼火柴啦、煙頭啦。”
吉羅瞪了一眼,又往下說:
“這案件總要牽連到一個男人,為的是掘那個墓穴。沒有人實際上會從那一樁罪行中得到好處,可是有一個人,他以為會得到好處。我聽說傑克·雷諾跟他父親發生過爭吵,也聽說了他使用過的種種威脅。動機已經證實。至於手法嘛,傑克·雷諾那天晚上在梅蘭維。他隱瞞了這一事實,這樣反而把疑竇變成了肯定的事實。接著我們發現了第二個被害人,他是被同一把比首刺死的。我們知道那把匕首是什麼時候被偷的。黑斯廷斯上尉在這兒可以判斷巴首被偷的時間。傑克·雷諾從瑟堡來,是惟一可能拿到這把匕首的人。這一家其他的人我都已排除了。”
白羅插話說:
“你錯啦。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可能拿到這把匕首。”
“你是指斯托納先生?他是從前門到的,從加來直接乘汽車來的。啊!相信我吧,我什麼都調查過啦。傑克·雷諾先生是乘火車來的。在他到達梅蘭維和他在屋內出現之間有一個小時。無疑,他看到黑斯廷斯上尉同他的友伴一起離開棚屋,自己就溜了進去,拿了巴首,把他的同謀刺死在棚屋裡……”
“這人早已死啦!”
吉羅聳聳肩。
“也許他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可能以為他睡著哩。肯定他們原先是有約會的。不管怎樣,他知道這第二起謀殺會使案情大大地複雜化。事實也確是如此。”
“可是這騙不了吉羅先生。”白羅低聲說道。
“你嘲弄我!可是我將給你最後一個不可辯駁的證據。
雷諾夫人說的是假話——從頭到尾都是編造出來的。我們相信雷諾夫人是愛她的丈夫的。可是她卻以撒謊來掩護殺害她丈夫的兇手。一個女人肯為誰撤謊呢?有時候為她自己,通常為自己所愛的人,往往為自己的孩子。這是最後的——無可辯駁的證據。你推翻不了它。”
吉羅不說了,臉紅紅的,顯得洋洋得意。白羅鎮靜地注視著他。
“那是我的案子,”吉羅說,“你有什麼說的?”
“只有一件事你沒有考慮到。”
“什麼事?”
“據猜測,傑克·雷諾是知道高爾夫球場的設計的。他知道,當有人掘球洞時屍體差不多立刻就會被發現的。”
吉羅大聲笑起來。
“可是你說這話簡直是白癡!他就是要人家發現這屍體吶:直到屍體被發現,他才能認為他父親已經死定啦,否則他是不可能繼承遺產的。”
當白羅站起身來時,我看到他的眼睛閃閃發著綠光。
“那為什麼又要把屍體埋了?”他很輕地問道,“想想吧,吉羅。既然屍體立即被發現對傑克。雷諾有好處,幹嗎還掘一個墓穴呢?”
吉羅沉默不語。這一問題使他冷不防。他聳聳肩,似乎暗指這一點無關緊要。
白羅朝門走去,我跟隨著他。
“還有一件事你沒有考慮到。”他扭過頭來說。
“那是什麼?”
“那段鉛管。”白羅說罷,就離開了房間。
傑克·雷諾臉色蒼白,發楞地站在門廊裡。但是當我們要走出客廳時,他突然抬頭一看。就在這時,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雷諾夫人正走下樓來,看到兒子站在兩個法律的盲目執行者之間,她嚇得呆呆地停在那裡。
“傑克,”她戰抖地問,“傑克,這是幹什麼?”
他抬起頭望著她,板著臉。
“他們把我逮捕了,母親。”
“什麼?”
她發出一聲刺人的尖叫,接著沒有人來得及攙扶,她搖晃著,重重地跌了下去。我們兩人跑到她那裡把她扶起來。
一會兒白羅又站立了。
“她的頭撞破得厲害哩,撞在樓梯角上。我伯還會引起輕度的腦震蕩。如果吉羅想從她那兒得到供詞,他還得等待哩。她也許至少一星期不省人事呢!”
鄧尼斯和弗朗索瓦已經跑到女主人那兒。白羅把雷諾夫人留給兩個女僕照管後就離開了別墅。他低垂著頭,沉思地蹙著眉走著。好一會兒我沒說話,但最後我大著膽子問了他一個問題:
“盡管一切表面跡象對他不利,你是不是認為傑克·雷諾有罪呢?”
白羅沒有立即回答,停了很久以後才鄭重地說:
“我不知道,黑斯廷斯。還有一線機會。當然,吉羅全都錯啦——從頭到尾錯了。即使說傑克·雷諾有罪,那也不是根據吉羅的論點,不是因為他的論點。對他最不利的控告只有我知道。”
“那是什麼?”我有所感觸地問道。
“如果你運用你的灰色細胞,並且像我一樣好好地觀察一下整個案件,你也會看出來的,我的朋友。”
這就是我所說的白羅最惹人氣惱的一種回答。他沒有等我開口又接著往下說:
“我們從這條路走到海濱去。我們坐在那兒的小丘上,眺望著海濱,把這案件回顧一下。我所知道的,你也會全部知道,不過我倒是願意你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弄清事實真相,而不是讓我扶著你走。”
我們照白羅建議的那樣坐在長著青草的小丘上,眺望著海。
“想吧,我的朋友,”白羅鼓勵著我,“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要有條有理,這才是成功的秘訣呢。”
我盡力聽從他,回想著案件的全部細節。一個思想異常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中。我突然一驚,戰戰兢兢地建立起我的假設。
“我看,你有一些眉目啦,monami1。好極啦!我們往下談吧。”
我坐直了,燃起了煙鬥。
“白羅,”我說,“看來我們粗心大意得可怕。我說我們,雖然我敢說我幾乎粗心到了極點,可是你一意保守秘密也得受罰。所以我再說一遍,我們粗心大意得出奇。有一個人我們可把他忘啦。”
“那是誰?”白羅眨著眼問。
“喬治·康諾!”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第二十章 驚人的推論
一分鐘後,白羅熱烈地擁抱著我,貼著我的面頰。
“你總算得到結論啦!而且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呢。太好啦:你繼續推理下去。你說得對。把喬治·康諾忘了,可是絕對錯啦。”
我對這小個兒的贊許感到昏昏然,幾乎無法再繼續思索。但最後我還是集中了思想,繼續往下推想。
“喬治·康諾是二十年前失蹤的,但是我們沒有理由認為他已死了。”
“Aucunement1,”白羅表示同意,“說下去。”
“因此我假定他還活著。”
“正是這樣。”
1法語:絕對沒有。——譯注。
“關於開頭幾點,問題看來在於我們是採取‘訛詐’的這一理論呢,還是‘迷戀女色’的理論?”
“訛詐,這是絕對肯定的。關于雷諾的品行、習慣等等,斯托納說的那番話你都聽到的吧。”
“雷諾夫人卻沒有證實他的觀點。”我爭辯說。
“我們已經瞭解,雷諾夫人的證詞說什麼也不足為憑。
關於這一點,我們得相信斯托納的話。”
“不過,如果雷諾跟叫貝拉的女人有勾搭的話,那麼他另外跟多布勒爾夫人有勾搭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同意你的看法,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他跟貝拉有勾搭嗎?”
“那封信,白羅。你忘了那封信啦。”
“不,我沒忘。可是,是什麼使你認為那封信是寫給雷諾先生的?”
“噯,那信是在他的口袋中發現的,而……而且……”
“完啦!”白羅打斷了我的話,“沒有提到過信是寫給誰的。因為信是在死者的大衣口袋裡發現的,我們就認為是寫給他的啦。噯,mon ami1,那件大衣有些地方使我感到異樣。我量了一下尺寸,並且還說過他穿的大衣太長。這句話應該促使你思考一下吧。”
“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我承認道。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啊,quelleidee!後來你看到我量了傑克·雷諾先生的大衣。Eh bien1”傑克·雷諾先生穿的大衣好短呀。把這兩件事加在一起,再加上第三件,那就是,傑克·雷諾匆忙沖到屋外趕緊到巴黎去。你說說,這下子你是怎麼想的?”
“我明白啦,”我緩緩地說,白羅的話使我猛然省悟。“那信是寫給傑克·雷諾,而不是寫給他父親的。他在匆忙和氣憤中拿錯了大衣。”
白羅點點頭。
“Precisement2!以後我們再回到達一點上來。暫且我們認為那信跟老雷諾不相干,然後來看接下去發生的一件事。”
“‘五月二十三日’”我讀著,“‘由於兒子要跟瑪塔·多布勒爾結婚,父子間發生了口角。兒子動身去巴黎。’在這一點上,我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多講的,而第二天改變遺囑的事是明顯不過的。那是口角引起的直接後果。”
“我同意,mon ami3——至少就原因而言。可是雷諾先生的這一行動後面的真正動機又是什麼呢?”
我驚奇地睜大了眼。
“當然是對他兒子產生的怨氣。”
“可是他還是給他寫了充滿深情的信寄到巴黎哩。”
“傑克·雷諾是這麼說的,可是他拿不出信件。”
“呢,我們再往下談吧。”
1法語:好哇。——譯注。
2法語:正是這樣。——譯注。
3法語:我的朋友。一一譯注。
“現在談到悲劇發生的那天了。你已經按著一定的次序把早晨發生的事排好啦。你有什麼正當的理由嗎?”
“我已經確證那寫給我的信是在發出電報的同一時間寄出的。馬斯特被告知他不久就可度假了。依我看來,跟流浪漢的爭吵發生在這一切之前。”
“我不理解你怎麼能把那時間算得這麼准,除非你又問過多布勒爾小姐。”
“沒必要。這點我可以肯定。如果說這一點你都不理解,那你就什麼都別想弄明白啦,黑斯廷斯!”
我對他看了片刻。
“當然!我是個白癡。如果那個流浪漢是喬治·康諾的話,那是在跟他發生劇烈的爭吵以後,雷諾先生才感到危險。他把汽車司機馬斯特打發走了,因為他懷疑康諾收買了他。接著他發電報給兒子,又寫信給你。”
白羅的嘴邊出現一絲微笑。
“他在信中用的措詞正好同雷諾夫人在她後來的說明中用的一模一樣,這點你不感到奇怪嗎?如果說聖地亞哥是個煙幕,雷諾為什麼又要談到它呢?何況,他還派兒子上那兒去哩!”
“真是費解,我承認,不過以後我們也許能找到解釋的。
我們現在要談到那個晚上和那神秘的女客了。我承認,這一點確實把我難住啦,除非那確是弗朗索瓦一直堅持說的多布勒爾夫人。”
白羅搖搖頭。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想到哪兒去啦?別忘了那張支票碎片,還有斯托納對貝拉·杜維恩的名字有些耳熟這一事實。我想我們可以想當然地認為貝拉·杜維恩是寫信給傑克的那個不知名的通信者,而且那天晚上來熱內維蕪別墅的就是她。她是來看傑克的,還是來向他父親求援的,我們無法肯定,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假定經過情形就是這樣。她提出了對傑克的要求,可能給他看了傑克以前寫給她的信。
那老頭兒開了一張支票,想收買她。她生氣地把支票撕了。
她信中的措詞是一個真正墮人情網的女人的口吻,出錢收買她可能使她很生氣。最後他把她打發掉了,這兒他說的話是有特殊意義的。”
“‘好啦,好啦,可是看在上帝分上,現在走吧。”’我重複著,“這話在我看來也許稍微激烈了點兒,就這麼回事。”
“那足夠啦。他極度焦急地要把那姑娘打發掉。為什麼?
不是因為這場談話不愉快。不,那是因為時間在溜走哩。而由於某種理由,時間是寶貴的。”
“為什麼寶貴?”我問道。我被弄得糊塗了。
“這正是我們要反躬自問的問題。為什麼寶貴?因為後來就發生了手錶的事件,這再次表明時間在作案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們現在離實際上發生的劇情不遠啦。貝拉·杜維恩離開的時候是十點半,而根據手錶的證據我們知道作案是在十二點鐘以前,或者不管怎麼說,安排在十二點鐘以前。我們已經回顧了凶殺發生以前的一切事件,只有一件事還沒有著落。按照醫生的證詞,那流浪漢被發現時至少已死了四十八小時,還可能再早二十四小時。除了我們已討論過的一些事實外,沒有其他的事實可以作為依據,我把死亡定在是六月七日早晨發生的。”
我憫然若失地呆望著他。
“怎麼發生的?為什麼?你怎麼可能知道的?”
“因為只有那樣,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Monami1,我一步步地給你領路。事情這麼明顯,難道你還看不清?”
“我親愛的白羅。我看不清楚,我本來以為我正開始摸清前面的道路了,可現在我完全處於一片迷霧之中。看在上帝分上,說下去吧,告訴我誰殺害了雷諾先生。”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正是這一點我還不能肯定。”
“可是你說過這是非常明顯的呢!”
“我們這是自相矛盾,我的朋友。別忘了,我們在偵查兩起犯罪案。我已指出過,這樣我們就得有兩具屍體。噯,噯,nevous impatiente pas1!我會一一說明的。首先,我們得應用一下心理學。我們發現,雷諾先生的觀點和行動在三點上表現了明顯的變化,因此就有三點心理學上的問題。第一次是在到達梅蘭維不久後發生的,第二次是在跟兒子就某一問題發生口角後發生的,第三次發生在六月七日早晨。現在得說明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我們可以歸之於碰到了多布勒爾夫人。第二個原因與多布勒爾夫人間接有聯系,因為牽涉到雷諾先生的兒子同她女兒的婚事。但是第三個原因我們尚不得而知。我們得作些歸納才能找到它。現在,monami2,讓我問你一個問題,是誰策劃了這一罪行的?”
1法語:你耐心些。——譯注。
“喬治·康諾。”我沒有把握地說,警惕地瞅著白羅。
“正是。可是吉羅定下了這麼一條規律:一個女人撒謊是為了救她自己,救她所愛的人或她的孩子。既然我們很清楚是喬治·康諾授意她這麼撒謊的,而喬治·康諾不是她的兒子,因此第三種情況是不能成立的。再說,如果仍舊將罪名歸之於喬治·康諾,第一種情況也是同樣不能成立的。
這樣,我們不得不接受第二種情況,就是說雷諾夫人撒謊是為了她所愛的人的緣故;或者換句話說,是為了喬治·康諾的緣故。你同意嗎?”
“同意,”我承認道,“看來是夠合情合理的。”
“Eh bien2!雷諾夫人愛著喬治·康諾。那麼,這個喬治·康諾又是誰呢?”
“那流浪漢。”
“我們有什麼證據來證明雷諾夫人愛著那流浪漢呢?”
“沒有,可是……”
“很好。不要死抱著不能用事實論證的理論。相反,你問問自己:雷諾夫人曾愛過誰?”
我惶惑地搖著頭。
“Maisoui3,你知道得十分清楚。雷諾夫人深深地愛著誰,以致當她看到他的屍體時昏死過去!”
1法語:我的朋友。一一譯注。
2法語:好哇。一一譯注。
3法語:說實在的。—譯注。
我不由得呆若木雞。
“她的丈夫?”我喘著粗氣道。
白羅點點頭。
“她的丈夫,或是喬治·康諾,隨你怎樣稱呼都行。”
我強自振作。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我們剛才不是取得一致意見了嗎?
多布勒爾夫人有可能向喬治·康諾進行訛詐。”
“是,不過……”
“她對雷諾先生的訛詐不是收到了很大的效果了嗎?”
“這也許是真的,不過……”
“我們對雷諾先生的青年時代以及教養一無所知,這難道不是事實?恰恰在二十二年以前,他突然以一個法裔加拿大人的身份出現。這難道也不是事實?”
“盡管這麼說,”我更為堅定地說,“在我看來你忽視了主要的一點。”
“哪一點,我的朋友?”
“噯,我們已經承認喬治是這一罪行的策劃者。這樣就得出了一個可笑的結論:他是謀殺自己的策劃者!”
“Eh bien,monami1,”白羅平靜地說,“他正是這麼幹的呀!”
1法語:好哇,我的朋友。——譯注。
第二十一章 赫丘勒.白羅分析案情
白羅以慎重的語調開始他的說明。
“一個人竟然策劃自己的死亡,這一點在你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是不是,monami1?竟然如此不可思議,致使你寧願把真實的事情斥之為荒誕不經,而且反過來相信一種事實上十分無稽的說法。是的,雷諾先生策劃了自己的死亡,但是有一個細節你沒有注意到——他並不打算死。”
我稀裡糊塗地搖搖頭。
“可是事實上這是再簡單沒有了。”白羅和氣地說,“我對你說過,雷諾先生安排的罪行不需要兇手,可需要一具屍體。讓我們重新組織一下事情的經過,這次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問題。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喬治·康諾逃避法網——到加拿大去了。在那裡,他用了一個假名同人結了婚,後來又在南美發了一筆大財。但是他思念著自己的故鄉。二十年過去了,他的外貌已起了相當的變化,而且成了一位顯赫人物,誰也不會把他跟許多年前的一個逃避法網的逃犯聯系起來。他認為回來相當安全。
他定居于英國,但打算在法國避暑。可是厄運,也可以說是一種決定人的歸宿而不允許人們逃避他們自己行為報應的冥冥天道把他帶到了梅蘭維。整個的法國只在這個地方有這麼一個人,她能辨認他。當時,這對多布勒爾夫人來說不合是發現了一個金礦,一個她馬上加以利用的金礦。他束手無策,完全處於她的掌握之中。她狠狠敲詐著他的錢財。
“接著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傑克·雷諾愛上了他幾乎每天看到的美麗女郎,他要跟她結婚。這可使他的父親動火了。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兒子跟這個壞女人的女兒結婚。傑克·雷諾對他父親的過去一無所知,可是雷諾夫人是一清二楚的。她是一個具有堅強性格的女人,對丈夫無限熱愛、忠誠。夫婦倆一起合計起來。雷諾看到只有一條出路——
死亡。他必須裝死,實際上逃到另外一個國家,再在那裡用個假名從頭幹起;而雷諾夫人在扮演了一段寡婦的角色後,也去那裡同他團聚。重要的是她必須掌握錢財,因此他改變了遺囑。他們原來打算怎樣處理屍體的,我不清楚,可能是利用一個藝術學生的骷髏和一把火,或是類似的方法。可是在他們的計劃還遠末成熟之際發生了一件事,正好可以被他們利用。一個鹵莽的流浪漢,性情暴躁,嘴裡罵罵咧咧地闖入了他們的花園。於是發生了沖突。雷諾要把他推出去,可是那流浪漢是個癲癇患者,他突然發病倒斃在地。雷諾把妻子叫了來,兩人一起把他拖進了棚屋內——因為我們知道那件事正是在棚屋外面發生的——他們感到這是個天賜良機。那人與雷諾毫無相似之處,但他正值中年,是個普通的法國人。這就夠他們利用了。
“我倒是這樣設想那場面的:夫婦倆坐在那兒的長凳上合計著,屋裡的人根本聽不到他們說話。他們立即定下了計劃。認屍的惟一根據必須是雷諾夫人的證詞。傑克·雷諾和那個汽車司機(他跟著主人有兩個年頭了),必須打發開。
那幾個法國女僕是不大會走近屍體的。總之,凡是可能對細節發生懷疑的人,雷諾打算用各種辦法來欺騙他們。馬斯特被打發掉啦,拍了電報給傑克,還選中了布宜諾斯文利斯這個地方,用以證明雷諾已編好了的故事的真實性。他聽到我是一個隱居的、上了年紀的偵探,就寫信來求援,明知當我到達並拿出這封信來時,肯定會對檢察官產生深刻的影響。
當然,事實也果真如此。
“他們給那流浪漢的屍體穿上了雷諾的服裝,把他的破上衣和褲子留在棚屋門旁邊,因為不敢把它們拿進屋內。然後,為了證實雷諾夫人以後准備告訴人家的故事,他們把用飛機上的金屬片製成的巴首刺入了他的心髒。那天晚上,雷諾得先把他妻子捆綁起來、堵住嘴;然後,他拿了鐵鏟在選定的地方掘了一個墓穴,他知道那地方是准備挖——你們叫什麼來著?——球洞的。重要的一點是屍體一定得讓人發現——不能讓多布勒爾夫人產生絲毫懷疑。另一方面,只要稍微過一些時間,就會大大地減少認出死者身份的危險性。接著,雷諾再穿上那流浪漢的破爛衣服,偷偷地溜到車站,神不知鬼不覺地搭上十二時十分的火車脫身。這是因為要讓人認為罪行是在兩小時以後發生的,這樣就不可能懷疑到他身上了。
“不巧,貝拉那姑娘來了,這當兒你該明白他多惱火呀。
每一分鐘的耽誤會毀滅他的計劃。總算好,他盡快地把她打發掉啦。然後,他著手實現他的計劃了!他把前門半開著,造成刺客是從那兒離開的假像。他把雷諾夫人捆綁好、堵住了嘴。由於二十二年前他捆綁用的繩子縛得大松而致使自己被懷疑為同謀,這次他糾正了錯誤,可是為他妻子提供的卻基本上是他以前曾編造過的老故事,這證明人的思想有一種因襲老路的下意識。夜晚天氣冷,他在內衣外面披上了一件大衣,打算把它連同死人一起投入墓穴。他從窗戶出去,小心地把花壇上的腳印弄平了,這樣卻提供了對他不利的最確鑿的證據。他走到那寂靜的高爾夫球場。他掘著……
那時……”
“怎麼?”
“那時,”白羅嚴肅地說,“他逃避了這麼久的天網把他罩住了。一隻無名氏的手朝他背後戳了一刀……現在,黑斯廷斯,你明白我說的兩起罪案是什麼意思了吧。第一起罪案,也就是雷諾先生在他顯赫一時的時候要我偵查的那起,算是解決啦。可是在它的背後有著一個更深奧的謎。要解決這個謎可困難哩,因為兇手是狡黠的,他充分地利用了雷諾安排好了的一切措施。這是一個特別離奇、難以解開的謎。”
“你真了不起,白羅,”我欽佩地說,“太了不起啦。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解開這個謎。”
我想我的贊揚使他很高興,因為他顯露出窘迫的樣子,這在他一生中還是第一回。
“那可憐的吉羅,”白羅說,一面竭力裝做謙虛的樣子,但沒裝像。“無疑,這不是愚蠢不愚蠢的問題。他有一兩回lamauvaisechance1。比如說,那根繞著匕首的黑頭發。少說,那也把人引上了歧路。”
“對你說實話,白羅,”我侵吞吞地說,“我到現在還不很明白,那是誰的頭發?”
“當然是雷諾夫人的頭發。這就是好機緣哪。她的頭發原來是黑的,現在差不多完全白啦。就算是一根灰白的頭發吧,那吉羅也會毫不費力地使自己相信這是傑克·雷諾的頭發。不過總是這麼回事,為了要符合理論,總得把事實歪曲一下:
“不用說,當雷諾夫人恢復之後,她會把問題說清楚的。
指控她兒子是兇手,這一點她是從未想到過的。怎麼會呢?
當時她還以為他很安全地乘著安查拉號飄洋過海哩。啊!
voila unefemme2,黑斯廷斯!多有毅力,多有自製力呀:她只有一次失誤。當傑克·雷諾出乎意外地回來時,她說:‘現在……也不打緊了。’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沒有人意識到這句話的重要含義。可憐的婦人,她裝扮的角色可不輕松呀。
1法語:機會不好。——一譯注。
2法語:這個女人呀。——譯注。
設想一下,她去認屍時所受到的打擊吧。原來她以為她的丈夫已走遠了好幾英里,可是出乎意外,她看到的卻是她丈夫已無生氣的軀體。難怪她昏死過去啦。可是打那時候起,盡管悲哀和絕望,她還是堅強地扮演她的角色,這又該使她多麼痛苦哇!她又不能對我們吐露藉以追蹤真正的兇手的片言隻字。為了兒子的緣故,誰也不能知道保羅·雷諾就是兇手喬治·康諾。最後一個,也是最痛苦的打擊是,她還得公開承認多布勒爾夫人是她丈夫的情婦,因為哪伯稍有一些訛詐的暗示,對她的秘密也是最大的不利。當檢察官問她,她丈夫過去生活中有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應付得多巧妙哇:‘我可以肯定,這樣浪漫的事是一件都沒有的,先生。’妙極啦,那從容的語音,那淒婉的嘲弄聲中帶著點兒疑問的口吻。一下于,連阿于特先生也感到自己未免大意、戲劇性太強了點兒。是呀,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要說她愛的是個罪犯吧,她對他的愛也是莊嚴高尚的!”
白羅陷入了沉思。
“還有一點,白羅,那段鉛管又如何解釋呢?”
“你不明白嗎?使受害人的臉毀容,為了不讓人家認出他來。正是這一段鉛管首先把我引上了正軌。可是那個低能兒吉羅還到處爬著尋找火柴頭呢:我不是對你說過,一個兩英尺長的線索可跟一個兩英寸長的線索一樣頂用吶。你瞧,黑斯廷斯,我們必須再從頭開始。誰殺害了雷諾先生?一個那晚十二點鐘以前在別墅附近的人,一個從他的死亡中得到好處的人。這個描繪對傑克·雷諾正是再適合不過啦。
好像作案不需要事先考慮過似的。再說那把匕首!”
我陡然一驚,因為事先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當然,”我說,“雷諾夫人的巴首就是我們在流浪漢身上發現的,那是第二把匕首。那麼說來。有兩把匕首?”
“當然,因為兩把匕首是相同的,說物主是傑克·雷諾也有道理。可那倒並不使我過分操心。事實上,關於那兇器,我有過一點小小的看法。不,對他最不利的控告又是屬于心理上的——遺傳性,mon ami1,遺傳性!有其父必有其子——傑克·雷諾,說到底,是喬治·康諾的兒子。”
他的語調莊重、誠懇,我不由得深有感受。
“你剛才說的你那個小小的看法是什麼?”我問。
白羅看著他的大掛表,不作答,卻反問道:
“下午從加來駛來的船什麼時候到?”
“我想大約五點鐘。”
“那很好。我們趕得上。”
“你打算到英國去?”
“對呀,我的朋友。”
“去幹嗎?”
“去尋找一個可能的——證人。”
“誰?”
白羅臉上浮現出一種詭秘的微笑,回答說:
“貝拉·杖維恩小姐。”
“可是你怎麼找得到呢?你掌握她的情況嗎?”
“我什麼也不掌握,可是我能猜出一大半。我們可以想1法語:我的朋友。一一譯注。
當然地把她的名字叫作貝拉·杜維恩。既然這個名字對斯托納先生有些耳熟,雖說跟雷諾一家顯然沒有關系,她也可能是個舞臺上的人物。傑克·雷諾是個闊少爺,才二十歲。
舞臺肯定是他情之所鐘的第一個地方。這同雷諾先生企圖用支票來平她的氣也相符合。我想我會找到她的,尤其是借助這個。”
他拿出了一張我看到他從傑克·雷諾的抽屜中拿走的照片。照片的一角潦草地寫著:“愛你的人貝拉”,但是把我的眼睛吸引住的可不是這一行字。不是絕對地相像——可盡管這麼說,錯不了。我感到一陣寒冷,心往下直沉,就好像遭到了不可名狀的災禍似的。
原來是灰姑娘的臉。
第二十二章 我找到了愛情
有這麼一兩分鐘,我呆坐著,一手仍拿著那張照片。然後我鼓足了勇氣,保持著不動聲色的樣子,遞還了照片。同時,我偷偷地瞥了白羅一眼。他注意到了嗎?我心頭一松:
看來他沒有留心我,顯然他並未注意到我的任何反常的舉止。
他敏捷地站起身來。
“時間不多啦,我們得趕緊動身。一切順利,海面一定很平靜哩。”
在匆匆離去的當兒,我沒有時間思索,但是一上了船,因為不受白羅的監視,我鼓起勁來,把各項事實冷靜地逐一加以分析。白羅瞭解到什麼程度?為什麼他一心一意地要找到那姑娘?難道他懷疑傑克·雷諾下毒手時她看到了?再不然他懷疑……不過那是不可能的,那姑娘對老雷諾無冤無仇,沒有要置他於死地的動機。又是什麼使她來到謀殺的現場呢?我仔細地回顧著這些事實。那天我同她在加來分手時,她一定是下了火車的。怪不得在船上我沒有找到她。
如果她在加來吃飯,然後乘車到梅蘭維的話,她正好在弗朗索瓦說的時候到達熱內維蕪別墅。剛過十點她離開那邱宅後,又幹了些什麼?估計不是上旅館,就是回加來去。後來呢,凶案是在星期二夜間發生的。星期四早晨她又在梅蘭維出現。她到底離開過法國沒有?我很懷疑。是什麼使她呆在這兒呢——希望看到傑克·雷諾嗎?我對她說過他正飄洋過海去布宜諾斯文利斯,因為當時我們是這樣認為的。也許她知道安查拉號並未出海。可是要知道這一點,她一定得先看到過傑克才行。白羅在尋找什麼?難道傑克·雷諾回來看瑪塔·多布勒爾時,相反正好面對面地碰上了貝拉·杜維恩這個被他無情拋棄了的姑娘?
我開始看到了一些端倪。如果事實果真是這樣,那倒給傑克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不在犯罪現場的時證。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沉默似乎就難以解釋了。幹嗎他不膽子大一點全都說出來呢?是不是他怕瑪塔·多布勒爾聽到他過去的愛情糾葛?我搖搖頭,對這個解答感到不滿意。這事無傷大雅,僅是青年男女之間一時的胡鬧。我冷眼旁觀地思忖著,一個身無分文的法國姑娘如果沒有更為嚴重的原因,總不會把一個百萬富翁的兒子拋棄吧?何況她又是衷心地愛著他的呢。
到達多佛時,白羅又露面了,顯得輕松,笑眯眯的。我們到倫敦的旅途是順利的。九點過後,我們抵達倫敦。我原以為我們會直接回寓所,到翌晨再行動。
但白羅卻另有打算。
“時不可失呀,moinam1!傑克·雷諾被捕的消息雖說要到後天才在英國見報,我們仍然得抓緊時間。”
我不十分理解他的推理.僅僅問他打算怎樣去尋找那姑娘。
“你記得那劇院代理人約瑟夫·艾倫嗎?不記得:我在一個日本摔跤者的小小事件中幫了他一些忙。一件動人的小事,有機會一定講給你聽聽。他一定會幫助我們找到我們想要知道的東西。”
尋找艾倫先生可花費了不少時間。時過午夜,我們總算找到了他。他非常熱情地跟白羅打招呼,答應准備盡力效勞。
“要說到這一行,我是無所不知的。”他親切而笑嘻嘻地說。
“Eh bien2,艾倫先生,我想要找到一個名叫貝拉·杜維恩的年輕姑娘。”
“貝拉·杜維恩。這名字我知道,可是一下子對不上號。
她幹的哪一行?”
“那我可說不上,不過這兒有她的照片。”
艾倫先生對那照片端詳了一會,臉上一亮。
“對啦,”他拍著大腿,“天哪,就是杜爾西貝拉娃娃。”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2法語:好哇。—一譯注。
“杜爾西貝拉娃娃?”
“正是呀,是姊妹倆,雜技演員、舞蹈家、歌唱家。演出節目可不壞。如果她們不在休息的話,我想,她們或許在別的什麼地方演出。最近兩三個星期她們在巴黎演出過。”
“你能替我找到她們的確切地址嗎?”
“那再容易不過啦。你先回去,我早晨會把情報給你送去的。”
他答應後,我們就向他告辭了。他很守信用,翌日約莫個一時許就給我們送來了一個草草的便條。
“杜爾西貝拉姊妹在考文垂1皇家戲院演出,祝你好運。”
我們立刻動身去考文垂。在戲院裡白羅也不作詢問,只是訂了那天晚上雜耍演出的兩個前座的位於。
演出令人厭倦到了極點,也許是因為我心情不好的緣故。——些日本人危險地演著疊羅漢,時髦的男人穿著綠色的夜禮服,頭發梳得溜光,連續說著不著邊際的廢話,跳著動作奇異古怪的舞蹈,胖乎乎的歌劇女歌手拼命提著嗓子直喊,一個喜劇演員模仿著喬治·羅貝先生2,可悲的是沒有學到家。
1英國中部城市。在伯明罕南二十七公里處。——譯注。
2英國著名喜劇演員。——譯注。
最後宣佈杜爾西貝拉姊妹的節目上場了。我的心跳動得要進出來似的。噯,那就是她,兩個都上場啦,一對兒,一個黃頭發,一個黑頭發,衣服的式樣一模一樣,穿著蓬鬆的短裙,戴著巨大的巴斯特·布朗1式的蝴蝶領結。她們非常像一對淘氣的孩子。兩姊妹開始歌唱,歌聲清脆,調子正確,但欠渾厚,有些雜耍的味道,可還是挺動人的。
這是一個精彩的小節目。舞蹈動作利索,一些雜耍的技藝也不壞,歌詞乾脆俐落,容易上口。謝幕時,掌聲非常熱烈。顯然杜爾西貝拉姊妹的演出很成功。
突然,我感到我再也不能呆下去了,我必須到外面去。
我對白羅說了我要離開一下。
“請便吧,monami2。我自己會作樂的,我想把節目看完。我以後來找你。”
從戲院到旅館不消幾步路。我上樓進了起居室,要了一杯威士卡蘇打,然後坐下來喝著,兩眼沉思地直視著空洞洞的壁爐。我聽到有人開門,就回過頭去,以為是白羅。我隨即跳了起來,站在門口的卻是灰姑娘。她說話斷斷續續地。
上氣不接下氣。
“我看到你坐在前面,你和你的朋友。你站起來走的時候,我等在外面,後來就跟著你。你來這兒——考文垂幹嗎?
你今晚在這兒幹嗎?那個跟你在一起的人是偵……偵探?”
她站在那裡,披在舞臺服裝外面的斗篷滑下了她的肩膀。她塗著胭脂,但看到她雙頰蒼白,說話聲裡滿含著恐懼,這當兒我一切都明白啦,明白白羅為什麼要尋找她;明白她恐懼什麼,最後也明白我自己的心……
1男孩名.其標志為劉海發式.頸系巨大無比的蝴蝶領結。—譯注2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是的。”我輕聲說著。
“他在找……我嗎?”她幾乎不出聲地說。
我沒有立即回答。她在一張大的椅子旁邊倒下了,失聲痛哭起來。
我跪在她旁邊,把她摟在懷裡,把她的頭發從臉龐掠開。
“別哭,孩子,看在上帝分上,別哭。你在這兒沒有人會碰你的。我會保護你的。親愛的,別哭啦,別哭吧。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啦。”
“晤,可是你不明白!”
“我想我明白。”過了一會,她的抽咽略微好了一些,我問道:“是你拿走了那把匕首?”
“是的。”
“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才要我帶著你到周圍去瞧瞧的?
後來也是為了這個,你才裝作昏過去的?”
她點了點頭。
“你幹嗎要把匕首拿走?”我接著又問。
她回答得很簡單,就像個小孩似的:
“我怕上面有指紋。”
“可是你難道忘了,你是戴著手套的?”
她搖搖頭,好像被搞糊塗了,接著又慢吞吞地問:
“你打算把我交給……員警?”
“上帝!不。”
她的眼睛長時間地、真誠地盯著我的眼睛,然後她說著,聲音低極了,好像自己聽了也害怕似的:
“為什麼不?”
在當時當地表白自己的愛情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上帝明白,不管我怎麼胡思亂想,我從來沒有想到愛情以這樣的方式突然襲上我的心頭。可是我卻怪簡單自然地回答說:
“因為我愛你,灰姑娘。”
她把頭垂得低低的,顯出怪難為情的樣子,然後斷斷續續地低語說:
“你不會的……你不會的……要是你知道……”然後,好像鼓足了勇氣似地,她正視著我問道:
“那麼,你明白了什麼呢?”
“我明白,你那天晚上來看雷諾先生,他給你一張支票,可是你氣憤地把它撕了。接著你離開了邸宅……”我頓住了。
“說下去……後來呢?”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傑克·雷諾那晚會來,或者你只是等在附近碰巧看到了他,不過你確是等在附近。也許你只是感到傷心,漫無目標地走著……可是總之就在十二點鐘以前你還在那附近,後來你在高爾夫球場看到了一個男人……”
我又頓住了。當地走進房內的剎那間,我心中豁然一亮,一下於感到什麼都明白了,而現在浮現在我眼前的圖景則更為令人信服。我好似看到了覆蓋著雷諾先生屍體的那件大衣的特別的式樣。我還記得我們在客廳裡進行秘密談話時,雷諾的兒子突然闖進來的情況,他的面貌和死者一模一樣,一時間我大為吃驚,還以為是死人復活了呢。
“說下去。”姑娘堅定地重複說。
“我設想,他背向著你,可是你認出了,還不如說你以為你認出了他。舉止態度、走路的樣子你都怪熟悉的,還有那大衣的式樣。”我頓了一下,“你在寫給傑克·雷諾的一封信中曾威脅過他。當你在那兒看到他時,憤怒、妒忌把你逼瘋了……你下了毒手:我一分鐘也不相信你有殺害他的意思,不過你確是殺害了他,灰姑娘。”
她舉起了手捂住了臉,哽咽著說:
“你說對啦……你說對啦……在你這會兒說的時候,我好似都親眼看到了。”她隨即惡狠狠地對著我:“你愛我:既然你什麼都明白,你怎麼能愛我呢?”
“我說不上,”我疲憊地說,“我想愛情就是這麼回事,是由不得人作主的。我已經試過,我明白……自從我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愛情的力量對我說來太強啦。”
接著,突然間,我一點也沒料到,她又垮下來了,身子撲在地上大哭起來。
“啊,我不能:“她叫著,“我不知道怎麼辦好。我不知道求誰幫忙。晤,有誰可憐可憐我吧,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哇!”
我又跪在她身旁,盡力地安慰她。
“別伯我,貝拉。看在上帝分上,別伯我。我愛你,這是真的,可是我不要你報答我的愛。只要讓我幫助你就夠啦。
如果你一定要愛他就愛他吧,可你得讓我幫助你,因為他已不能幫助你啦。”
我的話好像使她變成了木雞似的。她從手中抬起頭來直視著我。
“你是這麼想的嗎?”她低語著,“你以為我愛傑克·雷諾?”
於是,她半哭半笑地、熱情奔放地把胳膊摟著我的頸項,那嬌媚的、濕漉漉的臉緊貼著我的臉。
“不是像我愛你的那樣,”她輕輕地說著,“從來沒有像我愛你的那樣!”
她的嘴唇吻著我的面頰,親切地、熱情地一再吻著我的嘴,幾乎使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這番放蕩的行徑,這番奇妙的感覺是我忘不了的——一輩子也忘不了!
門口有聲音,我倆不由得都抬起頭來。白羅站在那裡望著我們。
我一秒鐘也沒有猶豫,就跳到他身旁,把他的兩只胳膊牢牢地貼在他的身體兩側。
“快,”我對姑娘說,“走吧。盡快地逃吧。我抓住他。”
她對我望了一眼,飛快地從我們身旁跑出房去。我像鐵鉗似地抓住白羅。
“Monami1,”白羅不溫不火地說,“這類事你幹得挺不錯吶。這麼大的力氣把我緊緊抓住,使我像個孩子似地毫無辦法。不過這可不大舒服吧,也不免可笑。我們還是坐下來,冷靜一下吧。”
“你不去追她?”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MonDietl1!不。難道我是吉羅?把我放開了吧,我的朋友。”
我松了手,仍不免帶著懷疑的眼光望著白羅,因為我知道他詭計多端,我決不是他的對手。他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下了,輕輕地揉著胳膊。
“黑斯廷斯,你動氣時可真氣壯如牛:Eh bien2,你覺得這樣夠朋友嗎?我把姑娘的照片給你看,你認出她啦,可從來不吭一聲。”
“既然你知道我認出她,也就不必說啦。”我悻悻地說。
原來白羅對這些一直是知道的!我連一分鐘也騙不了他呀。
“喏,喏,你不知道,這些事我都清楚。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那姑娘,可是今晚上你竟幫助她逃掉啦。Ehbien3!是這麼個問題了,黑斯廷斯,你打算跟我合作還是跟我作對?”
一時間我不知怎樣回答是好。跟老朋友決裂將會給我帶來巨大的痛苦。可是我必須明確地同他站在對立的地位。
我懷疑他還會原諒我嗎?到目前為止他顯得異乎尋常地鎮靜,可是我知道他有著驚人的自製力。
“白羅,”我說,“很抱歉。我承認,我在這件事上很對不起你。可是有時候也沒辦法呀。以後,我得幹自己的了。”
白羅頻頻點頭。
1法語:天哪。——譯注。
2法語:好哇。——譯注。
3法語:好哇。——譯注。
“我明白,”他說。那種嘲弄的神色已完全從他眼中消失了,他說話時的那誠懇和藹的口吻簡直使我吃驚。“是這樣嗎,我的朋友?愛情嘛,這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樂滋滋、甜蜜蜜的,而是傷心的、痛苦的。暖,暖,我早就警告過你。當我意識到定是那姑娘拿走了匕首,我就警告過你的。也許你還記得。可是已經太遲啦,不過,你說,你知道了多少哇:“我正視著他的眼睛。
“不論你說什麼,可不會再使我吃驚了,白羅。這點你可明白。可是如果你想再尋找杜維恩小姐的話,有一件事我得向你講明。如果你認為這樁罪案跟她有牽連,或是認為她就是那晚來看雷諾先生的神秘女客,那你錯啦。那天白天我是同她一起乘火車離開法國的,那天晚上我跟她在維多利亞車站分手,因此很明確,她是不可能在梅蘭維的。”
“啊!”白羅沉思地瞧著我,“你是否願意在法庭上發誓?”
“當然。”
白羅站起身來向我行了一個禮。
“Monami!Vivel’amour1!愛情能創造奇跡哩。你想的確實聰明,連赫丘勒·白羅也自歎不如哩!”
1法語:我的朋友!愛情萬歲。——譯注。
第二十三章 困難重重
經過我上述描繪的片刻的緊張後,必然會產生反應。那晚我揚揚得意地上床休息了。但醒來時感到我還在迷魂陣中不得解脫。說實在的,我靈機一動地提出的時證沒有什麼漏洞。我只須堅持原來的說法就行了。我說不准,有著這樣的時證,他們還能把貝拉定什麼樣的罪。
但是我感到還須小心行事。白羅是不會甘心失敗的。他總會設法回過頭來對我進行反擊的,而且在我最意料不到的時間,用我最意料不到的方式。
第二天,我們若無其事地在吃早飯時碰頭。白羅的好脾氣紋風不動,但是我想我覺察到他的舉止中有一些種持的味道,這是往常所沒有的。吃完早飯後,我說我打算出去溜達一下。白羅的眼中射出一絲惡意的光芒。
“如果你想探聽消息的話,你大可不必費心。你要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奉告。杜爾西貝拉姊妹已經取消了她們的合同,而且已經離開考文垂,去向不明。”
“真的嗎,白羅?”
“這話你可以信得過,黑斯廷斯。今天一早我已問過啦。
說到底,你還指望別的什麼呢?”
說實在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指望別的什麼呢。灰姑娘利用了我為她搶先爭得的一點時間,當然抓住了每一分鐘盡快地脫身,不讓追趕她的人抓住她。這正好是我的打算。
話雖如此,我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重重新的困難。
我毫無辦法跟灰姑娘聯系,但要緊的是她應該知道我心中想到的而且准備實施的防範方案。當然,她可能設法遞一個資訊給我,但想來又不太可能。她知道傳遞資訊有風險,因為有可能被白羅攔截,從而使他再次追蹤到她。很明顯,她暫時惟一的出路是銷聲匿跡。
但是在此期間,白羅在幹什麼來著?我細心觀察,他完全是一副一無所知的神氣,沉思地注視著遠方,那副樣子太安詳、太懶散,我信不過他。根據我跟白羅相處所得的經驗,他越是看上去不那麼危險可就越危險。他的抑制狀態使我擔心。他看到我不安的眼神,和藹地笑了笑。
“你被搞糊塗了吧,黑斯廷斯?你在自問:我為什麼不去追趕?”
“嗯,是有些這個想法。”
“我知道如果你處於我的地位,你就這麼幹啦。可是我不是那種喜歡東奔西跑的人,像你們英國人說的那樣——
海裡撈針。不,讓貝拉·杜維恩小姐跑吧。不用說,到時候我會找到她的。在那以前,我願意等著。”
我信疑參半地瞅著他。他想把我引上岔路嗎?我感到一陣惱怒,即使是現在,他還是占著上風哩。我的優越感逐漸消失了。我設法使姑娘脫了身,還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使她不致遭受她的魯莽的行動帶來的後果。但是我心裡不得安逸。白羅完全鎮靜自若的態度引起了我千百種疑慮。
“我說,白羅,”我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該問你作什麼打算吧?我已經喪失了這樣的權利。”
“可一點也不,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立刻回法國去。”
“我們?”
“正是‘我們’!你十分清楚,你是不能讓白羅爸爸在你的視線中消失的。噯,是不是,我的朋友?不過如果你要留在英國,那就……”
我搖搖頭。他說到了節骨眼上了,我不能讓他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盡管經過那一番變故後,我已不指望白羅會再信任我,可是我可以知道他的行動。對貝拉的惟一的危險就在於白羅。吉羅和法國員警對于有沒有她這個人還一無所知。
不管怎樣,我得守在白羅身旁。
這些思想在我腦中掠過時,白羅仔細地審視著我,並且滿意地向我點點頭。
“我說對了,是吧?因為你很可能設法跟蹤我,可笑地裝了假須什麼的——當然,什麼人都能一眼看穿的——我寧可讓你同我一起乘船去法國。我可不願意人家笑話你。”
“那很好。不過,大家公平交易,我該警告你……”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你是我的仇人:那麼就當我的仇人吧。我可不在乎。”
“只要是正大光明,我不在乎。”
“你倒是十足的英國式的‘公平交易’!現在你的疑慮已經打消,我們就立即動身吧。得抓緊時間。我們在英國逗留的時間雖說很短,可也足夠啦。我已知道……我要知道的東西。”
他的語調很輕松,但在他的話音中我覺察到有一種隱隱的威脅。
“不過……”我欲言又止。
“不過,就用你的說法吧!不用說,你對你承擔的角色很滿意。我嘛,我得為傑克·雷諾忙碌一番吶。”
傑克·雷諾:這一名字使我一怔。我已把這一情況忘得一干二淨啦。傑克·雷諾身入囹圄,頭上籠罩著斷頭台的陰影。我不由得看到自己所扮演的凶險角色。我可能救了貝拉……是呀,可是我這樣做,卻把一個無辜的人推上了斷頭台。
我恐懼地把這一想法從腦中趕開。不可能。他一定會被宣告元罪的。一定的。可是冷酷的恐懼又襲上了我的心頭。萬一不是這樣呢?那麼怎麼辦?難道我的良心要負疚一輩子——那太可怕啦:難道到最後會是這麼個結局?必須作出決定。營救貝拉?還是營救傑克·雷諾?我的內心驅使著我不惜一切代價要把我心愛的姑娘救下來。但是,如果這一代價要以別人作為犧牲的話,問題又不一樣了。
姑娘她自己又會怎麼說呢?我記得,關於傑克·雷諾被捕的事,我嘴裡沒有漏出過一句話。她以前的情人現在被關在牢獄裡,被指控犯下了實際上他根本沒有犯過的彌天大罪,但她對這一事實至今還全然不知。如果她知道的話,她將採取什麼行動呢?她會不會願意犧牲了他的生命來挽救自己呢?她可絕對不能草率行事呀。沒有她的幹預,傑克也可能被宣告無罪的,也一定會被宣告無罪的。如果這樣,那就萬事大吉。但要是不呢:這個問題太可怕,也無法回答。
她該不至於冒死罪的風險,我思付著。她的犯罪情況又當別論。她可以拿妒忌為理由,以受到嚴重的挑撥為理由,同時她的年輕美貌也會起很大的作用。由於災難性的錯誤,雖說送命的是雷諾先生,不是他的兒子,可是這一事實也改變不了她犯罪動機的性質。但不管法庭的判決多麼寬大,長斯徒刑是免不了的。
不,必須保護貝拉。同時,也得營救傑克·雷諾。兩者怎樣才能做到,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能把希望寄託於白羅了。他有辦法。不論發生什麼事,他會設法營救一個無辜的人的。除了真正的理由外,他須得找到某一種藉口才好。情況是困難的,但是他總會有辦法的。只要貝拉不受到懷疑,傑克·雷諾開釋無罪,會皆大喜歡的。
我重複地這樣自言自語著,但是我心底裡仍是冷冰冰的一團恐懼。
第二十四章 救救他吧
我們從英國乘傍晚的渡輪過海,次日早晨就抵達聖奧梅爾1,傑克·雷諾已被送到了該地。白羅立即去看望阿于特先生。他並不表示反對我跟他一起去,因此我也就隨他同行。
1在法國南部。—譯注。
經過一系列的手續以後,我們被引進了檢察官的辦公室。他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
“有人對我說,您已回英國去了,白羅先生。我很高興,實際情況不是這樣。”
“是真的,我回去過,先生,但只是匆匆一行。一個枝節問題,可是我認為可能對偵查這一案件有幫助。”
“那麼確實是有幫助,噯?”
白羅聳聳肩。阿于特先生點點頭,歎了口氣。
“我怕,我們只得引退啦。吉羅那畜生,他的行徑太不像話,可是他確實機靈:要巴望這個人犯錯誤,機會可不多哩!”
“您是這麼想的嗎?”
這下子輪到阿于特先生聳肩膀了。
“唔,嗯,坦率地說——當然,這是私下裡說說的——您還能得出什麼別的結論呢?”
“坦白地說,依我看來,有好幾個疑點模糊不清哩。”
“比如說?……”
但是白羅沒有讓他套出話來。
“我還沒有把這些疑點列表加以整理,”他說,“我這是泛泛而談的。我喜歡那年輕人,我不願意相信他犯有這樣的彌天大罪。順便說說,他對這件事自己有什麼說法呢?”
檢察官蹙著眉。
“我不能理解他。他似乎無法為自己作絲毫辯護。要他回答問題可著實困難哪。他只是籠統地加以否認,除此以外,固執得一句話也不說。明天我還要審訊他,也許你願意在場吧?”
我們急忙接受了邀請。
“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案件,”檢察官歎了一口氣說,“我對雷諾夫人深表同情。”
“她還沒有恢復知覺。可憐的婦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倒免去了她許多痛苦。醫生說危險期已過,但是她醒來後得盡可能地保持安靜。我想,她現在的情況是遭到打擊和摔了一跤而同時引起的。要是她的大腦失常的話,那太可怕啦。不過我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真的,一點也不。”
阿于特先生靠著椅背,搖晃著頭,悲切地想著陰暗的前景。
最後他覺醒過來了,突然說道:
“這可提醒了我。我這裡有您的一封信,白羅先生。我瞧瞧,放在哪兒啦?”
他動手在他的檔中搜尋著,最後找到了信,把它遞給了白羅。
“這是寄給我,讓我轉交您的。”他解釋道,“可是您沒有留下位址,因此我無法轉寄給您。”
白羅好奇地看著信。信是外國人的手跡,字體長長的,有點兒斜,肯定是女人寫的。白羅沒有拆信,相反地把它放在口袋裡,接著就站起身來。
“那麼明天見吧。非常感謝您友好的優遇。”
“沒什麼。我隨時願意為您效勞。”
我們正要離開警察局,不料迎面碰上了吉羅。他看上去更像個花花公子,一副揚揚自得的神氣。
“啊哈!白羅先生,”他輕快地叫道,“您從英國回來啦?”
“您看到了嘛。”白羅說。
“我想,這一案件離收場不遠啦。”
“我同意您的看法,吉羅先生。”
白羅壓低著嗓門說話,他那灰溜溜的樣子看來使對方很高興。
“這些軟弱無力的罪犯!竟然不想給自己申辯一下。好怪:““這麼怪,總得讓人想想吧?”白羅婉轉地暗示說。
但是吉羅不屑聽他的。他心情輕松地轉弄著手杖。
“昭,再見,白羅先生。我很高興您最後同意小雷諾是有罪的看法。”
“Pardon1!我一點兒也不這麼想。傑克。雷諾是無辜的。”
吉羅傷了一下,然後發出一陣大笑,意味深長地輕叩著腦袋,簡短地說:“Toque2!”
白羅挺直了身子,眼露凶光。
“吉羅先生,在整個這一案件中,您在舉止行為方面蓄意侮辱我。您得接受一番教訓才行。我准備跟您打五百法郎的賭,我會比您先找到殺害雷諾先生的兇手。您同意嗎?”
吉羅毫無辦法似地瞪著他,又嘲噥著說:“Toque3!”
“怎麼樣,”白羅催促道,“同意嗎?”
“我不想拿走您的錢。”
“您放心,您拿不走的:““唔,好吧,我同意:您說我對您態度傲慢。噯,有一兩回,您的態度可使我惱火吶。”
“承蒙提到,十分榮幸。”白羅說,“再見,吉羅先生。來吧,黑斯廷斯。”
1法語:請原諒。——譯注。
2法語:神經病。——譯注。
3法語:神經病。——譯注。
我們沿路走著,我不作一聲,心情很沉重。白羅表白的意圖是夠清楚的啦。我比以前更無把握,自己是否真有力量營救貝拉,使她不致遭受她自己行動的後果。這次同吉羅不幸的邂逅倒使白羅精神奮發。
突然我感到有一隻手按著我的肩膀。我回過頭來面對著斯托納。我們停下腳步,跟他打著招呼。他隨即提議同我們一起漫步走回旅館去。
“您在這裡有何貴幹,斯托納先生?”白羅問。
“我總得支持自己的朋友吧,”斯托納乾巴巴地說,“尤其是當他們遭到不公道的指控的時候。”
“那您認為傑克·雷諾沒有犯罪?”我急切地問。
“當然不。我瞭解這孩子。我承認在這一樁事情中有一兩點完全把我弄糊塗了,可是盡管他處事的方式這樣愚蠢,但我從來不相信傑克·雷諾是殺人犯。”
這位秘書的話使我感到心裡熱乎乎的。他的話好似給我除去了心頭的一個秘密重負。
“我毫不懷疑有許多人同您的想法一樣,”我大聲說,“對他不利的證據委實少得可笑。我敢說無疑他會被無罪開釋的,毫無疑問。”
但是斯托納沒有像我本來希望的那樣做出多大的反應。
“我但願像您那樣的想法,”他慎重地說。他轉身對著白羅說:“您的意見呢,先生?”
“我感到情況對他很不利。”白羅平靜地說。
“您認為他有罪嗎?”斯托納厲聲問道。
“不。可是我想他要證明自己無罪卻不容易。”
“他的行動真古怪。”斯托納嘲噥著,“當然,我知道這樁事還有好多情節沒有弄清楚哩。吉羅還沒有這個本領,因為他是門外漢,不過整個事件真是太離奇。說到那一點,還是少說為妙。如果雷諾夫人不想把事情張揚出去,我會照著她的暗示辦的。她是問題的中心人物,我對她的判斷力素來佩服,我不宜插手,可是傑克的這種態度我識不透。誰都會感到他是想要人家以為他有罪哩。”
“可這是荒謬的。”我插進去叫著,“首先,那匕首……”
我頓住了,吃不准白羅願意我洩露多少真情。我又往下講著,謹慎地選擇著使用的字眼。“我們知道,那晚那巴首不可能在傑克·雷諾手裡。這一點雷諾夫人是清楚的。”
“的確,”斯托納說,“她恢復後,無疑會把一切都講清楚的。嗯,我得跟你們分手啦。”
“等等。”白羅拉住了他不讓他離去,“要是雷諾夫人恢復了知覺,您立刻讓人給我送個信行嗎?”
“當然。那容易辦到。”
“關於匕首那一點提得好,白羅。”我們上樓時,我這麼說,“當著斯托納的面我不便明說。”
“你做得對。我們盡可能地自己知道就行啦。至於那把匕首,你的論點幫不了傑克·雷諾多少忙。你可記得,今天早晨在我們從倫敦動身時我走開了一小時?”
“是呀?”
“噯,我試著去尋找傑克·雷諾把金屬片變成紀念品的那家公司。那不難找。Eh bien1”黑斯廷斯,他們給他定做的不是兩把裁紙刀,而是三把。”
“那麼說……”
“那麼說,一把給了他母親,另一把給了貝拉·杜維恩,還有第三把他一定留作自用啦。不,黑斯廷斯,我擔心匕首的問題不會有助於我們使他免上斷頭台。”
“事情不會到這一步的。”我像被刺了一下似地叫道。
白羅猶疑地搖著頭。
“你會營救他的。”我肯定地喊著。
白羅毫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
“你不是已使我無法做到這一點了嗎,monami2?”
“用別的某種辦法……”我囁嚅著。
“啊:Sapristi3!你這可是要我創造奇跡哩。不,別再說啦。我們倒來瞧瞧這信裡頭寫些什麼?”
他從胸袋中取出了信封。
他讀信時面孔抽掐著,然後把一張薄膜似的信箋遞給了我。
“世界上還有別的女人在受苦吶,黑斯廷斯。”
信的字跡模糊,顯然那信是在極度激動的情緒下寫的。
親愛的白羅先生:
1法語:好唉。一一譯注。
2法語:我的朋友。一一譯注。
3法語:見鬼。——譯注。
您接此信後,懇請前來援助。我無人可以求助,但不惜一切代價必須營救傑克。我跪著向您懇求援助。
瑪塔·多布勒爾
我把信遞還給他,心中深受感動。
“你去嗎?”
“馬上去。我們雇一輛汽車吧。”
半小時後,我們來到瑪格雷別墅。瑪塔站在門口接我們。她把白羅讓進屋內,兩只手緊緊地拉著白羅的一隻手。
“啊,您來啦……您真好。我簡直絕望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們甚至不讓我到監獄去看他。我痛苦極啦。我簡直要發瘋啦。
“有人說,他並不否認犯罪,這是真的嗎?可是那簡直是瘋啦。他不可能幹這件事的。我一分鐘也不會相信。”
“我也不相信哩,小姐。”白羅柔聲說。
“可是他為什麼不說呢?我真不懂。”
“也許他在掩護著誰。”白羅試探著這麼說,一面注視著她。
瑪塔皺著眉。
“掩護著誰?您是說他母親?啊,從一開始我就懷疑她。
繼承大筆財產的是誰呢?是她。穿著寡婦的喪服,裝模作樣一番還不容易?他們還說,當他被捕時,她就這樣倒下去啦!”她作了一個戲劇性的姿勢,“再說,斯托納先生,那位秘書,無疑是幫著她的羅。這一對兒,狼狽為奸。的確她年歲比他大,可是男人才不在乎哩,只要女的有錢!”
她的語調中隱約有一種悼悼之感。
“斯托納當時在英國。”我插嘴說。
“這是他說的,可有誰知道呀?”
“小姐,”白羅平靜地說,“如果您我打算在一起於的話,有些事情必須弄清楚。首先我問您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先生?”
“您知道您母親的真實姓名嗎?”
瑪塔對他看了一會,然後把頭伏在胳膊上哭了起來。
“噯,噯,”白羅說,拍著她的肩膀。“鎮靜下來吧,pe—tite1。我看您是知道的羅。第二個問題:您知道雷諾先生是誰?”
“雷諾先生?”她從手臂上抬起頭來,茫然地注視著他。
“啊,我看這一點你不知道。現在你仔細聽著。”
他一步一步地回顧這案情,就像那天動身去英國時他對我說的那樣。瑪塔聽得著了迷似的,他說完後,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您真行,真了不起!您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偵探。”
她迅速地從椅子上滑下,不顧禮節地跪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十足的法國腔。
“救救他吧,”她喊道,“我愛他可深哩。啊!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吧!”
1法語:孩子。——譯注。
第二十五章 意想不到的收場
第二天早晨,審訊傑克·雷諾時,我們都在場。時間不長,那年輕的囚犯臉部發生的變化使我震驚不已。他雙頰凹陷,眼圈黑而深,容貌憔悴,精神恍您,好像好幾夜沒有睡覺似的。他看見我們時不好聲色。
“雷諾,”檢察官開始說,“你是不是否認,在犯罪的當晚你在梅蘭維?”
傑克沒有立即回答,然後他說話了。那吞吞吐吐的樣子怪可憐的:
“我……我對你們說過,我在瑟堡。”
檢察官厲聲回過頭去說:
“把車站的證人帶進來。”
一兩分鐘後,門打開了,走進一個人,那人我們認出就是梅蘭維車站的腳夫。
“六月七日那晚是你值班嗎?”
“是,先生。”
“你親眼看到十一點四十分的列車到站的?”
“正是,先生。”
“你看著那囚犯。你認出他就是下車旅客中的一個嗎?”
“是,先生。”
“你不可能弄錯吧。”
“不會錯的,先生。傑克·雷諾先生我是很熟悉的。”
“你不會把日期弄錯吧?”
“不會,先生。因為下一天,六月八日,我們就聽說發生了凶殺。”
另外一個鐵路上的職員被帶了進來,他證實了第一個證人的證詞。檢察官望著傑克·雷諾。
“這些人肯定地確證了你的身份。你有什麼要說的?”
傑克聳聳肩。
“沒有。”
“雷諾,”檢察官接下去,“你認得出這個嗎?”
他從旁邊的一張桌子裡取出了一件東西,舉著讓囚犯看。我認出就是那匕首時,不由得一陣戰栗。
“請原諒,”傑克的辯護律師葛羅西埃先生喊道,“在我的當事人回答這個問題以前,我要求跟他說幾句話。”
但是傑克·雷諾卻不顧那個感到痛苦的葛羅西埃,揮了揮手,把他撇在一邊,平靜地回答說:
“當然我認得出。那是我送給我母親的一件禮物,作為戰爭的紀念品。”
“據你所知,這把匕首有沒有複製品?”葛羅西埃先生又喊了起來,傑克又把他撇在一邊。
“我不知道。那匕首是我自己設計的。”
對傑克這樣大膽的回答,就連檢察宮也幾乎倒抽了一口氣。的的確確,看來傑克好像巴不得早點兒送命似的。當然,我意識到,為了貝拉的緣故,他必須把有兩把匕首的情況隱瞞起來。只要大家認為只有一件兇器,那麼也就不會懷疑到那佔有第二把巴首的姑娘身上了。他勇敢地掩護著他曾經鐘愛過的姑娘,可是他自己可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呀。我開始認識到,我輕松地讓白羅承擔下來的任務是多麼的艱巨。除非說出實情,否則要為傑克開脫罪責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哩。
阿于特先生又說話了,語氣變得異常尖刻:
“雷諾夫人告訴我們,出事的那晚,這把匕首是放在她的梳妝臺上的。但是雷諾夫人是個母親!這話說來無疑會使你吃驚,雷諾,可是我想很可能是雷諾夫人弄錯了,而是你也許偶然粗心把它隨身帶到巴黎去了。不用說,你會反駁我……”
我看到那青年上著手拷的手緊握著。他的額頭上滲著汗珠。他用足了氣力,用嘶啞的聲音打斷了阿于特先生的話:
“我不想反駁你的話。這是可能的。”
這一分鐘,大家目瞪口呆。葛羅西埃先生起來抗議道:
“我的當事人情緒相當緊張。我要求記錄在案,我認為他不能為他所說的話負責。”
檢察官憤憤地把他壓下去。這時,他自己心頭好似也起了疑雲。傑克·雷諾的角色扮演得似乎太過分了。他探身向前,搜索似地凝視著那囚犯。
“雷諾,根據你已給我作出的回答,我們不得不對你進行審問。你完全明白嗎?”
傑克灰白的臉漲紅了,他堅定地回視著檢察官。
“阿于特先生,我起誓,我沒有殺害我的父親。”
但是檢察官短暫的猶豫消失了,他短短地笑了一聲,聽來令人不快。
“毫無疑問,毫無疑問,我們的囚犯們總是無辜的。通過你自己的嘴巴,你的罪已經定了。你提不出辯護詞,提不出時證,只是提出了連嬰孩也騙不過的話:你沒有罪。你殺害了你的父親,雷諾,那是一樁殘忍的、卑劣的謀殺案,就為了你以為在他死後你可以到手的錢。你的母親是事後的同謀。
無疑,鑒於她是個母親,法庭對她可以考慮從寬發落,但這對你卻不適用,而且理該如此!你犯的是彌天大罪,為天地所不容!”
使阿於特非常惱怒的是,他的話被打斷了,門被推開了。
“法官先生,法官先生,”法警結結巴巴地說,“有一位小姐,她說……她說……”
“誰說了什麼?”那個有理由動了火的檢察官喊道,“這太不像話。我不允許……我絕對不允許。”
但是一個纖瘦的身形把那訥訥的法警推在一邊,她全身穿著黑衣,長長的面幕遮住了臉,走進了法庭。
我的心作嘔似地跳動了一下。她到底來啦!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費啦。然而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她採取了如此果斷的一步。
她撩開了面幕——我喘著粗氣。因為,雖說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這個姑娘卻不是灰姑娘!另一方面,她除掉了在舞臺上戴的淺色的假發後,我一眼就認出她正是傑克·雷諾房內發現的那張照片上的姑娘。
“你是檢察官阿于特先生?”她問道。
“是的,可是我不允許……”
“我叫貝拉·杜維恩。我向你自首,是我謀殺了雷諾先生。”
第二十六章 我收到了一封信
“我的朋友:
收到達封信時你一切都會明白了。不論我說什麼話,都不能打動貝拉。她已經自首去了。我也無力再同她爭辯了。
你現在知道我以前欺騙了你。對于你對我的信任,我都報之以一連串的謊話。也許這在你看來是不容置辨的,但是在我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以前,我要對你表白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我知道能取得你的寬恕,那麼生活對我說來會好受一些。我做的事不是為了我自己——這是我惟一可以提出來替自己辯護的一點。
就打我在從巴黎駛出的為方便旅客按時與船銜接的列車上遇到你那天說起吧。那時我為貝拉感到不安,她對傑克·雷諾簡直是不顧一切的,甚至連把身子躺在地上讓他踏過去她都願意。當他開始變心,不經常給她寫信時,她的情緒就不對頭了。她猜他愛上了別的姑娘,正如以後事實所表明的那樣,她也確實是猜對啦。她打定主意到梅蘭維他們家的別墅去看望傑克。她知道我是不贊成的,因此設法赴我不防的時候溜掉了。在加來時,我發現她沒有在火車上,我就下決心,除非找到她,我不回英國去。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如果我不加阻止的話,一定要鬧亂子了。
我等侯從巴黎開來的一班列車。她在車上,並且執意立即到梅蘭維去。我死命地跟她爭辯,可是不起什麼作用。她神經極度緊張,非得要按著她的意思做不可。噯,我撒手不管啦。我已經盡了我的力量。天色已晚,我去找一個旅館,貝拉向梅蘭維出發了。我始終擺脫不了‘禍在眉睫’之感——按照有些書本的說法。
第二天,貝拉卻沒有來。她本來跟我約好在旅館碰頭的,可是她沒有踐約。整天沒看到她的人影,我越來越感到心焦。接著晚報上刊登了那項消息。
可怕呀!當然,我不能肯定,可是我怕得厲害。
我猜想,貝拉碰到了老雷諾,對他說了她自己和傑克的情況,那老頭兒說了些侮辱的話或是什麼的。
我們姊妹倆都是火爆性子。
後來又出現了兩個戴面具的外國人這一段情節,我開始感到輕松了些。但是貝拉的失約仍然使我擔憂。
翌晨,我坐立不安,非得出來看看不可。一開頭,我就碰上了你。以後的情況你都知道啦……當我看到死者,面貌跟傑克這麼相像,還穿著傑克的花式大衣,我明白啦!而且還有那把傑克送給她的栽紙刀——那罪惡的小玩意。十之八人上面有她的指紋。我無法向你說明我當時的恐懼和束手無策的心情。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必須拿到那把匕首,並且在人們還沒來得及發現以前就帶著它脫身。我裝作昏過去了,在你去取水的當兒就拿了匕首藏在我的衣服裡面。
我對你說,我住在燈塔旅館,可是實際上我直接回到了加來,然後乘第一班的渡船回到了英國。
在海峽的中途,我把那凶險的巴首丟進了海裡。我這才感到可以松一口氣了。
貝拉在我們倫敦的寓所,她裝作沒事的樣子。
我把我做的事對她說了,還告訴她暫時不用擔心。
她瞪著我,接著開始大笑起來……笑呀……笑呀,聽著她這笑聲委實可怕!我感到最好是忙著幹些事。如果讓她有時間想著她幹了的事,她一定要發瘋的。恰好,立即有人聘請我們。
後來,那天晚上我瞧見你和你的朋友注視著我倆……我發急啦。你們一定是起了疑心,要不然你們不會追查到我們身上的。即便是最壞的消息,我也得知道呀,因此我就尾隨著你。我簡直是不顧一切啦。後來,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無意中發覺你懷疑的是我,而不是貝拉:或者起碼你把我當作了貝拉,因為我偷了那把匕首。
我希望,親愛的,你能理解到我當時的心情……這樣你也許會原諒我……我害怕權啦,昏頭昏腦的,簡直顧不上什麼啦……只有一點我是清楚的,那就是你願意設法救我——我當時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救她……我想可能不會——究竟這是兩碼事呀!可我又不能冒風險:貝拉是我的孿生姊妹,我必須設法營救她。所以我繼續說謊。我感到卑鄙——我現在仍感到卑鄙……這就是整個的情況。我想,你也許會說夠啦。我應該信任你的……如果我當初……
一等到報紙說傑克·雷諾已經被捕,一切就完啦,貝拉甚至等不及看看情況的發展……
我累極啦。我寫不下去啦。”
她本來簽了灰姑娘的名,可是又把它劃掉,改成“杜爾西·杜維恩”。
這封信寫得很不端正,紙面上亂糟糟的,但是我把它一直保存到現在。
我讀信時,白羅跟我在一起。信紙從我手中掉下,我隔著桌子望著他。
“這些時候以來你一直知道是另外一個?”
“知道,我的朋友。”
“那你幹嗎不告訴我?”
“首先,我差點兒沒想到你會犯這樣的一個錯誤。那照片你是看到過的。姊妹倆很相像,可是還沒有到不能分辨的程度吧。”
“可是那淡黃的頭發。”
“那是假頭發,戴上它是為了在舞臺上能突出一種逗人情趣的對比。難道會有這等事,一對孿生姊妹,一個是黑頭發,一個是黃頭發?”
“那晚上,在考文垂的旅館裡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呢?”
“你用的可是強硬手段哇,mon ami1。”白羅冷冷地說。
“我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呀。”
“可是後來呢?”
“啊,後來!嗯。首先,你對我不信任,我感到傷心。後來。
我想看看你的感情是否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事實上,就是要看看你這是愛情呢,還是縣花一現的感情用事。我不該讓你長期錯下去。”
我點了點頭。他的語調很親切,使我無法恨得起來。我看著信紙。我突然從地板上撿起,把它們從桌面上推給白羅。
“你念吧,”我說,“我要你看這信。”
他默默地看著信,然後抬起頭來望著我。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什麼事使你這麼不安,黑斯廷斯?”
白羅的情緒跟往常不同,他那嘲弄的態度已擱在一邊。
我不費多大工夫把我想說的話說了。
“她沒有說……她沒有說……嗯,沒有說她究竟是否喜歡我?”
白羅把信還給我。
“我想你錯啦,黑斯廷斯。”
“哪兒錯啦?”我喊道,急忙探身向前。
白羅微笑著。
“她在字裡行間就對你訴說著這種感情呢,monami1。”
“可是我到哪兒去找她?信上沒有位址,就只有一張法國郵票。”
“你別激動!留著讓白羅爸爸來處理吧。只消給我短短的五分鐘,我會替你找到她。”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第二十七章 傑克·雷諾的敘述
“祝賀你,傑克·雷諾。”白羅說,熱烈地緊握著那青年的手。
年輕的雷諾一經開釋,未及動身到梅蘭維去看瑪塔和他母親,就徑直前來看望我們。斯托納陪同他一起前來。那秘書的健壯體格跟這青年的憔悴容貌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顯然,他的神經已瀕於崩潰。他淒然向白羅微笑,低聲說:
“我經受這一切,為的是保護她,可是現在沒辦法啦。”
“你可不至於指望姑娘會讓你付出生命的代價吧,”斯托納冷冷地說,“她看到你一個勁地撲向斷頭台時,必然要出來自首的。”
“Eh ma foi1,你真是一個勁地撲向斷頭台哩。”白羅補上了一句,微微眨著眼。“要是你再這樣下去,你可要把葛羅西埃先生活活氣死,那你的良心要負疚一輩子呢。”
1法語:說實在的。——譯注。
“我想,他雖說是好意,但卻是個傻瓜。”傑克說,“可是他著實為我擔心哩。你瞧,我又無法把心裡話對他直說。可是,上帝!貝拉怎麼辦呢?”
“要是我處於你的地位,”白羅坦率地說,“我才不會庸人自擾哩。法國法庭對年輕美貌的姑娘,對crime Passion—nel1總是從寬發落的。一個聰明的律師會設法做到減輕罪刑的。這對你可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我不在乎。你瞧,白羅先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確感到對我父親的遇害是有罪的。要不是為了我,為了我跟這姑娘的糾紛,他今天還會好好地活著的。再說,我該死,會這麼粗心拿錯了大衣。我總感到對他的死亡負有責任。這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吶:““別這樣。”我安慰著他說。
“當然,一想到貝拉殺害我的父親,就使我毛骨依然。”
傑克繼續說,“可是我對她也太不像話啦。我遇到瑪塔並且意識到我做了一件錯事後,我應該老老實實給她寫信,對她說實話。可是我怕會發生爭吵,伯傳到瑪塔耳中,而使她認為事情還遠不止此,結果……唉,我真是個膽小鬼,還一直巴望事情會自己平息下去的。我就是這樣聽之任之。事實上是我不知不覺地把這可憐的孩子逼向絕路。如果她真的像她原來想做的那樣把我刺死,那也是我罪有應得。現在1法語:為情欲所驅使的犯罪。—譯注。
她前來自首,真是要有十足的勇氣呢。你知道,我倒是願意承擔後果……直到最後。”
他沉默了一兩分鐘,突然轉到另一個話題上去了:
“使我費解的是,那天晚上爸爸幹麼穿了內衣和我的大衣在四處奔走。我猜想,他趁那兩個外國佬不防時溜走了,還有我母親一定是弄錯啦,把這兩個傢伙來的時候說成是兩點鐘。這不完全算是假案吧?我是說,我母親不會認為……不可能認為……是我吧?”
白羅趕快向他保證說:
“不,不,傑克先生。對這一點,你不必擔心。至於其它的,我改日再向你解釋。情況是有些離奇的。可是那個不幸的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願意再給我們說說嗎?”
“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我對你說過,我是從瑟堡來的,為了要在動身到天涯海角去以前看看瑪塔。火車誤點了,我就決定穿過高爾夫球場抄近路。從那兒我很快就能走到瑪格雷別墅的園地。我差不多快到那兒時……”
他頓住了,咽了一口唾沫。
“怎麼?”
“我聽到一聲可怕的呼喊聲。並不太響……好像是一聲抽咽、一聲喘息,可是這使我心驚肉跳。一下子我站定了,好像釘死在地上似的。後來我繞過了矮樹叢的一角。那晚有月光,我看到那墓穴,一個人形,臉向下躺著,一把巴首插在背上。就在那時……我抬起頭來看到了她。她望著我好像看到了一個鬼魂似的——一開頭她一定以為我是個鬼——
由於恐懼她的臉僵住了,什麼表情都沒有。接著她喊了一聲,轉身跑開了。”
他停住了,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感情。
“後來呢?”白羅輕聲問。
“我委實不知道。我在那兒呆了一會,昏昏沉沉的。後來我一想,還是盡快脫身為好。我從未想到他們會懷疑我,可是我伯的是要我出庭去證明她有罪。我已對你說過,我步行到聖博韋,在那兒雇了一輛車回瑟堡。”
這時有人敲門,一個僕童拿了一份電報進來交給斯托納。他撕開電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雷諾夫人已恢復知覺啦。”他說。
“啊!”白羅跳起來,“我們立刻一起去梅蘭維!”
於是,我們匆匆動身。由於傑克的要求,斯托納同意留下,盡可能為貝拉·杜維恩作一番營救工作。白羅、傑克·雷諾和我就乘著雷諾家的汽車出發了。
汽車開了四十多分鐘。我們駛近瑪格雷別墅門口時,傑克’雷諾詢問似地向白羅看了一眼。
“你先去怎麼樣……對我母親說我獲釋……”
“在此同時,你親自把這消息告訴瑪塔小姐,是嗎?”白羅眨巴著眼替他說完了這句話,“好,就這麼辦,我自己本來也打算建議作這樣的安排的。”
傑克·雷諾再也不等了,他讓車停了,跳出車來,沿著小道直棄前門。我們繼續乘車到熱內維芙別墅。
“白羅,”我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天到達時的情形嗎?
還有我們聽到雷諾先生被謀殺時的情景嗎?”
“啊,記得,的確記得。時間也不久哩。可從那時起發生了多少事呀——特別是你,monami1。”
“的確,是呀。”我歎息著。
“你是從感情用事這一點來看問題的,黑斯廷斯。我的意思可不是這樣。我們希望貝拉小姐會得到寬大處理,並且說到底,傑克·雷諾也不能同時娶兩個姑娘:我是從職業觀點來看問題的。這起案件不像一般偵探所欣賞的那樣安排得妥貼。喬治·康諾設計的miseenscene2確實是再巧妙不過的,可是那d6nouement3……啊,就不是這麼回事啦。
一個男人偶然由於一個姑娘的一時性起而被殺——啊,真是的,這談得到什麼方法、安排呀?”
聽到白羅的這些古怪的說法,我不由得大笑,這時弗朗索瓦把門打開了。
白羅說明他要立刻見到雷諾夫人,那老女僕就領著他上樓。隔了些時間,白羅又出現了,他的神色顯得異乎尋常的嚴肅。
“Vous voila4,黑斯廷斯。Sacre tonnerre!5前面有風暴!”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喊道。
“我本來幾乎不會相信的,”白羅沉思地說,“可是女人是往往意想不到的。”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2法語:場面。——譯注。
3法語:收場。——譯注。
4法語:你在這兒。—譯注。
5法語:該死。——譯注。
“傑克跟瑪塔·多布勒爾來啦。”我望著窗外呼叫了一聲。
白羅奔出客廳,在門外的台階上迎著這年輕的一對。
“別進來。最好別進來。你母親情緒很不好哩。”
“我知道,我知道,”傑克·雷諾說,“我得馬上上樓去看她。”
“可是,我說,別這麼做。最好不要去。”
“可是瑪塔和我……”
“不管怎麼說,別帶著小姐一起去。如果你一定要上樓就上吧,可是你最好聽從我的。”
背後樓上的聲音使我們大家嚇了一跳。
“感謝您的斡旋,白羅先生,可是我得把我自己的意願講清楚。”
我們愕然地直瞪著眼。雷諾夫人靠在萊奧妮的胳膊上,正從樓梯上走下來,頭部還包紮著繃帶。那法國姑娘哭泣著,勸女主人回床去。
“夫人可要把自己害啦。醫生命令不准這樣的呀!”
但是雷諾夫人還是繼續下樓來。
“母親。”傑克喊著,趕向前來。
可是她作了個姿勢,把他擋了回去。
“我不是你的母親:你也不是我的兒子:從今日起,從這一時刻起,我不認你啦。”
“母親!”那青年喊著,直發呆。
有一會兒,他語音中痛苦的情緒似乎使她猶豫不決。白羅作了一個調解的手勢,但是她立刻又鎮靜了下來。
“你的頭上有你父親的血。對他的死,你在道義上有罪。
你為了這個姑娘,違背了父親。你對另一個姑娘無情無義,以致害了你父親。給我從屋裡海出去。明天我要採取行動,准讓你碰不到你老子的一個子兒。你讓這個姑娘,你父親最凶惡的仇人的女兒,幫著你去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吧!”
然後她慢慢地、痛苦地上樓去了。
這一幕情景是我們完全沒有料到的,大家不禁驚訝得發楞。傑克經歷了這一切變故,本來已心力交瘁,這時他搖搖晃晃的,差點兒要倒下來了。白羅和我趕緊去攙扶他。
“他受不了啦,”白羅喃喃地對瑪塔說,“我們把他帶到哪兒去呢?”
“回家!到瑪格雷別墅:母親和我會護理他的。我可憐的傑克!”
我們把傑克送到了別墅,他無力地倒在一張椅子上,處於半昏迷的狀態。白羅摸著他的額頭和手。
“他在發燒。長時期的極度緊張開始發作啦。再加上這次出乎意外的打擊。扶他上床去,我和黑斯廷斯去請醫生。”
一會兒,醫生就來了。他檢查了病人說,依他看僅僅是神經緊張。好好休息,保持安靜,明天差不多就會好的;但是如果再受到刺激,可能會變為腦炎。最好是有人整晚守護著他。
後來,盡我們的能力把他安頓好了,由瑪塔和她母親照管,我們就動身去梅蘭維鎮上。已經過了往常吃飯的時間,兩人都餓得發慌。我們來到了第一個飯店,那裡的omelette1味道很好、略微減輕了我們的饑餓,接著又來了一道entrecote2,味道也不壞。
“現在回住所過夜吧。”我們喝完最後的一道黑咖啡時,白羅這麼說,“要不要試試老地方貝氏旅舍?”
我們也不多說就向那旅館走去。“好,可以把先生們安置在面臨海的兩個舒服的房間裡。”接著白羅問了一個問題,使我吃了一驚:
“有一位英國女士,叫羅賓遜小姐的到了沒有?”
“到啦,先生。她在小客廳裡。”
“啊!”
“白羅,”他沿著過道走,我趕上他問道,“這位羅賓遜小姐究竟是誰呀?”
白羅好心地、喜洋洋地對我說:
“黑斯廷斯,給你安排了一門親事哩。”
“可我說……”
“呸!”白羅說,親熱地把我椎過了門檻,“難道你要我在梅蘭維把杜維恩的名字吹得震天響嗎?”
起身迎著我們的正是灰姑娘。我握住了她的雙手,其餘的話都由我的眼睛來表達了。
白羅清了清喉嚨。
1法語:牡蜊。——譯注。
2法語:牛肉。——譯注。
“Mes enfants 1,”他說,“暫時我們還沒有時間動情感哩,我們還有工作哩。小姐,我要你做的事你都做到了嗎?”
灰姑娘從她的手提包裡取出用紙包著的一件東西,一言不發地把它遞給了白羅,以此作為回答。白羅把包著的紙拿掉,我陡然一驚。這是那飛機金屬片做的匕首,按我原來的理解,這把刀已被她丟到海裡。女人就是不願意把最能壞事的物件和檔毀掉,真是不可思議!
“Tres bien,mon enfant2,”白羅說,“我對你很滿意,現在去休息吧。黑斯廷斯和我還有事幹哩。你明天會看到他的。”
“你們上哪兒去?”灰姑娘睜大著眼睛問。
“明天都告訴你。”
“你們到哪兒,我也去。”
“可是,小姐……”
“我對你說啦,我也去。”
白羅知道跟她爭辯也沒有用,就作了讓步。
“來吧,小姐。可並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也許可能根本沒事。”
姑娘不作答。
二十分鐘後,我們出發了。天色已黑,天氣悶熱。白羅在前引路,出了梅蘭維鎮,向熱內維芙別墅方向走去。但是他走到瑪格雷別墅時停住了腳步。
1法語:我的孩子(複數)。——譯注。
2法語:好極啦,我的孩子(單數)。——譯注。
“我想看看傑克·雷諾是否一切都好,好讓自己放心。
跟我來,黑斯廷斯。小姐就留在外面呆一會兒吧。多布勒爾夫人可能會說些什麼話,使她不好受哩。”
我們打開了門日,走上小道。我們繞過房子的一側時,我讓白羅注意二樓的一扇窗戶。窗簾上清楚地映現著瑪塔.多布勒爾的側影。
“啊!”白羅說,“我猜想傑克·雷諾就在這房內。”
多布勒爾夫人開門讓我們進去。她說傑克還是老樣子。
不過也許我們願意親自去看望一下。她領著我們上樓走進臥室。在亮著燈的桌子旁,瑪塔·多布勒爾正坐著做針線。
我們進去時,她用手指按著嘴唇,示意我們不要作聲。
傑克·雷諾雖是睡著,但是時睡時醒,頭側來側去,臉頰仍是紅紅的,顯得不正常。
“醫生還來嗎?”白羅輕聲問道。
“我們請他才來。他睡著啦,這可是大好事。媽媽給他做了一碗湯藥。”
我們離開房間時,她又拿起了刺繡的針線。多布勒爾夫人陪著我們下樓。由於我知道她過去的歷史,我倍感興趣地審視著這個婦人。她站在那兒,低垂著眼,嘴角邊浮現著一絲淡淡的、令人不可捉摸的笑容。突然,我感到很害伯,就像是看到了一條美麗的毒蛇似的。
“我希望我們沒有打擾您吧,夫人。”她開門讓我們出去時,白羅彬彬有禮地說。
“沒什麼,先生。”
“順便問一下,”白羅說.好像事後突然想起似的。“斯托納先生今天沒到過梅蘭維吧?”
我一點摸不清這句問話的意思,我想就白羅來說是無意識的。
多布勒爾夫人非常鎮靜地回答說:
“這個我說不上。”
“他沒有同雷諾夫人談過話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先生?”
“說的是,”白羅說,“我以為他來去時你可能看到,沒什麼。晚安。夫人。”
“為什麼……”我剛開口。
“別問為什麼,黑斯廷斯,以後有的是時間。”
我們同灰姑娘會合,迅速向熱內維芙別墅走去。白羅回過頭去對那有燈光的窗戶和瑪塔俯著頭做針錢的側影望了一眼。
“他總算有人守護著哩。”他喃喃地低語著。
到了熱內維蕪別墅,白羅就站在車道左邊的灌木叢後面,在那裡我們對周圍的動靜可以看得很清楚,而自己完全不被人家看到。整個別墅處於一片漆黑,無疑大家都上床入睡了。
我們差點兒直接就站在雷諾夫人臥室的窗戶下面,我注意到那窗戶打開著。依我看來,白羅的眼睛就是死盯在這個地方。
“我們打算幹嗎?”我耳語著。
“守著。”
“可是……”
“我預期,在一小時內不會有動靜,或許兩小時,不過……”
他的話被一陣長長的、微弱的叫喊聲打斷了。
“救命!”
前門右邊二樓一個房間的燈光亮了。呼喊是從那裡發出的。就在我們守著的當兒,窗簾上映現出兩個人在掙紮著的影子。
“Mille tonnerres1!”白羅喊道,“她一定換過房間啦。”
他沖向前去,發狂似地敲著前門。然後又沖到花壇中的那棵樹下,像貓似地敏捷地爬上了樹。我跟著他。他一縱身就從開著的窗戶跳了進去。我回過頭看到杜爾西已攀到了我身後的一根樹枝。
“當心!”我驚呼著。
“當心你的老奶奶去吧!”姑娘反駁道,“這對我說來不過是小孩的把戲吶。”
白羅已經沖到空房間的那一頭,猛捶著門。
“外面上了閂,鎖上啦。”他咆哮著,“把門敲開可費時間哩。”
1法語:真該死。——譯注。
求救的呼聲顯然越來越微弱了。我看到白羅眼睛中絕望的神色。我們兩人一起用肩膀撞著門。
從窗戶那裡傳來灰姑娘的聲音,鎮靜、不動聲色:
“你們來不及啦。我想只有我還有點辦法。”
我沒來得及伸出手去攔住她,她好像從窗戶上跳向了空中。我沖過去,向窗外望去,不由得毛骨悚然。我看到她用兩手吊在屋簷上,身子一縱一縱地朝著那有燈光的房間移動。
“天哪:她要摔死的。”我喊著。
“你忘啦,她是個職業雜技演員,黑斯廷斯。今晚上她一定要跟著我們來,真是仁慈的上帝的天意。但願她能及時趕到。”
“啊!”
當姑娘在窗戶裡消失時,一聲極端恐怖的呼聲浮蕩在夜晚的上空。接著是灰姑娘清晰的聲音:
“不,你辦不到。我抓到你啦——我的手腕可是鋼做的吶。”
就在這時,弗朗索瓦小心翼翼地把我們牢獄的門打開了。白羅不顧禮貌地把她推在一旁,沖向過道那一頭的一扇門,那裡其他的一些女僕圍聚著。
“先生,門是裡面鎖著的。”
裡面有一樣東西重重地跌倒的聲音。一兩分鐘後,鑰匙轉動了,門慢慢地打開了。灰姑娘臉色蒼白,招呼我們進去。
“她沒出事吧?”白羅問。
“沒事。我剛好趕到。她已沒有氣力了。”
雷諾夫人半坐半躺地斜靠在床上,直喘氣。
“差點兒把我掐死啦。”她痛苦地低語著。
姑娘從地板上撿起了一樣東西遞給白羅。那是用絲編的繩子做的一架軟梯,很精細,但非常牢固。
“在我們死命地敲著門的當兒,她打算從視窗溜啦。那另一個……在哪兒?”白羅說。
姑娘微微移過一邊,用手指著。地上橫躺著一個身形,用黑色的料子裹著,一角衣褶掩住了臉。
“死啦?”
她點了點頭。
“我想是死啦。頭部一定碰在大理石的火爐圍欄上了。”
“可那是誰呀?”我喊叫著。
“殺害雷諾的兇手,黑斯廷斯。也是殺害雷諾夫人未遂的兇手。”
我大惑不解地彎下膝蓋,撩起那一角衣裙,映入眼簾的是瑪塔.多布勒爾的已無生氣的美麗的臉龐。
第二十八章 旅程終點
那天晚上以後的事情我記不清楚了。對我一再提出的問題,白羅置若罔聞。他忙著責怪弗朗索瓦沒有把雷諾夫人調換房間的事告訴他。
我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心要讓他注意聽我講話。
“可是你一定是知道的,”我勸解著說,“今天下午你還被帶上樓去看她的。”
白羅總算聽了我短短的一會兒話。
“她是坐在一張沙發上被推進中間的一個房間的,也就是她的內房。”他說明著。
“可是,先生,”弗朗索瓦喊道,“在凶案發生後,夫人差不多立刻調換房間的。種種的聯想……太令人痛苦啦!”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白羅大聲叫喊著,一面敲著桌子,怒火直冒。“我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這個老婆於是個十足的糊塗蟲。萊奧尼和鄧尼斯也好不了多少。你們三個都是笨蛋!你們的愚蠢差點兒讓你們的女主人送了命。要不是這個勇敢的孩子……”
他頓住了,奔到房間的那一邊,那裡灰姑娘彎著身子正在照顧雷諾夫人。他以法國式的熱情擁抱她,使我不免感到惱怒。
白羅一聲急劇的命令把我從思想的迷霧中驚醒過來,他要我替雷諾夫人立即去請醫生。請過醫生,再把員警召來。他還補充了一句,使我著實生氣:
“你留在這兒沒意思,我將忙得顧不上你哩。我讓這位小姐留著當一名garde—malade1。”
我離去了,勉力保持著自己的尊嚴。我辦完了事返回旅館,對已經發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議。晚上發生的事真離奇,簡直是不可能的。誰也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就好像沒人聽到似的。我生氣地一頭倒在床上,像一個茫然不解而又精疲力盡的人那樣沉沉睡去。
我醒來時,發現陽光從開著的窗戶直射進來,白羅則穿著得整整齊齊,笑容可調地坐在床邊。
“Enfin2你醒來啦:你真能睡呀,黑斯廷斯。你知道都快十一點啦?”
1法語:照顧病人的人。——譯注。
2法語:到底。——譯注。
我呻吟著,一手按著頭。
“我一定在做夢哩,”我說,“你知道嗎?我真的夢見我們在雷諾夫人的房間裡,發現了瑪塔·多布勒爾的屍體,還夢見你宣佈她是謀殺雷諾先生的兇手。”
“你沒有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是貝拉·杜維恩殺害雷諾先生的呀。”
“喔,不,黑斯廷斯,她沒有!她說是她殺害的……是的……可那是為了營救她心愛的人免遭殺頭之罪。”
“什麼?”
“記得傑克·雷諾的敘述吧?他倆在同一個時刻到場,各自把對方當作了兇手。姑娘大驚失色地瞪著他,然後叫喊了一聲逃開去了。但是,當地聽到這罪行已歸到傑克頭上時,她受不住啦,就前來自首,使他免受死罪。”
白羅靠在椅子裡,兩手以慣常的姿態相互抵著手指。
“我對這案件不十分滿意,”他作出判斷似地說,“我一直有這麼一個強烈的印象:我們正在處理一樁經過冷靜策劃的罪行,作案的人非常巧妙地利用了雷諾先生自己設計的意圖把員警引上歧途的各種安排。重大的罪犯(你可能記得有一次我曾對你說過)所用的手法往往是最簡單不過的。”
我點點頭。
“姑且來證實這一理論吧:這個罪犯對雷諾先生的計劃一定是十分清楚的。這就促使我們想到雷諾夫人。可是任何指責她有罪的理論都缺乏事實根據。是否可能別的人知道這些計劃呢?有。我們聽到瑪塔·多布勒爾親口承認她偷聽過雷諾先生跟那流浪漢的爭吵。如果這件事她能偷聽到,那就沒有理由說她不會偷聽到其它的事,尤其是雷諾先生和夫人就坐在長凳上商量計劃,這是很不謹慎的。你記得吧,在那地方你偷聽瑪塔跟傑克.雷諾的談話可多容易。”
“可是瑪塔謀殺雷諾先生抱著什麼動機呢?”
“什麼動機?錢:雷諾是個億萬富翁。他死後,他那偌大的家產有一半會傳給他的兒子(至少她和傑克是這麼想的)。我們姑且從瑪塔·多布勒爾的角度把情節重新組織一下。
“瑪塔·多布勒爾偷聽了雷諾夫婦的談話。到案發之前,對多布勒爾母女來說,雷諾是她們的一項滿舒服的小小的經濟來源,可是現在他要打算逃脫她們布下的羅網。起先,瑪塔的想法可能是阻止他的逃跑。可是一個更為大膽的設想湧現在她的腦中。瑪塔’多布勒爾不愧是傑妮·貝羅迪的女兒,可有膽略哩:當時雷諾頑固地阻礙著她跟傑克的婚事。如果傑克違抗他的父親,他將變成個窮光蛋,這可不是瑪塔小姐所期望的。說實在的,我很懷疑她是否對傑克·雷諾有絲毫的真情實意。她會裝作柔情綿綿,但實際上她同她的母親一樣,是頭腦冷靜、專工心計的一類人物。我還懷疑,她是不是真能把握住那青年的愛情。她把他迷住了,可是一旦與他分開的話——這一點他的父親毫不費力地就可做到的——她很可能會失去他。但是如果雷諾一死,傑克成為萬貫家財的繼承者,婚事就可立即如願以償,這樣她一下子就可獲得巨大的財富,而不再是到目前為止從雷諾那兒榨取得來的少得可憐的幾千個法郎啦。她機靈的頭腦感到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也是最容易的一回事。雷諾一直在設計他自己死亡的情景,她只要在適當的時候把一切接過手來,把一場鬧劇變成嚴酷的現實。現在來談談使我正確地聯想到瑪塔·多布勒爾的第二點——那把巴首:傑克·雷諾定制了三個紀念品。一把送給了他的母親,一把給了貝拉·杜維恩,那第三把不是很有可能送給瑪塔·多布勒爾嗎?
“這樣,總結起來,有四點對瑪塔·多布勒爾是不利的,而又是值得注意的:
(1)瑪塔,多布勒爾可能已偷聽到雷諾的計劃。
(2)把雷諾置於死地對瑪塔·多爾勒爾有直接的利益。
(3)瑪塔·多布勒爾是臭名昭著的貝羅迪夫人的女兒。
在我看來,貝羅迪夫人無論在道義上、在具體行動上都是謀殺她丈夫的兇手,雖說那致命的一擊是假喬治·康諾之手。
(4)除了傑克·雷諾,瑪塔·多布勒爾是惟一可能佔有這第三把匕首的人。”
白羅停下來清了清喉嚨。
“當然,當我知道還有另外一個姑娘貝拉·杜維恩的時候,我想她很有可能殺死雷諾。但是這個結論不能為我接受,因為正如我曾對你指出過的,黑斯廷斯,像我這樣的一個專門人才總是希望碰到強勁的對手的。不過,對待罪行,總得按照它被發現時的情況加以處理,而不能隨心所欲。看來貝拉·杜維恩不大可能手裡握著一把留作紀念用的裁紙刀而在四處走動,但當然有可能她一直懷有要向傑克·雷諾進行報複的念頭。當她親自前來自首時,看來一切都完啦。可是我並不感到滿意,monami1。我並不感到滿意……
“我再次逐點回顧著這一案件,得到的結論跟以前一樣。如果兇手不是貝拉·杜維恩的話,另一個可能作案的人只能是瑪塔·多布勒爾了。可是對她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
“後來你給我看了杜爾西小姐給你的那封信,我看到了一個一勞永遠地解決問題的機會啦。原來的一把匕首被杜爾西·杜維恩偷去而且丟進海裡了,因為她以為這把h首是她妹妹的。可是如果碰巧那把匕首於是她妹妹的,而是傑克送給瑪塔·多布勒爾的,那麼貝拉·杜維恩的那把匕首一定還完整無缺:我一丁點也沒向你吐露,黑斯廷斯(那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於是我把杜爾西小姐找了來,把我認為必須弄清的對她說了,要她在她妹妹的物件中搜一下。
她根據我的指示,以羅賓遜小姐的名義來找我,還帶了那把寶貴的匕首。你可以想像我是多麼興高采烈呀!
“在此同時,我採取了步驟迫使瑪塔小姐暴露她的真面目。按照我的主意,雷諾夫人趕走了她的兒子,並且宣佈她打算在第二天另立遺囑,剝奪他繼承父親財產(哪怕是一部分)的權利。這是孤注一擲,但又是必要的一著。雷諾夫人是充分准備冒這一風險的,不幸的是,她從沒想到把她調換房間的事對我說一聲。我猜想她想當然地以為我早巳知道了。一切果然如我所料,瑪塔·多布勒爾為了要得到雷諾的萬貫家產下了最後一個巨大的賭注——可是失敗了!”
1法語:我的朋友。——譯注。
“使我不明白的是,她怎麼會進得屋去而不被我們看到。”我說,“這簡直是奇跡。我們走的時候,她還在瑪格雷別墅。我們是直接到熱內維芙別墅去的,可是她竟比我們先到那兒!”
“啊,可是我們離開瑪格雷別墅的時候,她不在屋裡啦。
在我們同她母親在門廊裡談話的當口,她從後門溜了。按照美國人的說法,她把赫丘勒·白羅‘作弄’了一番。”
“可是那窗簾上的人影呢?我們從路上還看到吶。”
“Eh bien1,我們抬頭看時,多布勒爾夫人剛好有時間奔上樓去取代她女兒的位置。”
“多布勒爾夫人?”
“對。一個老,一個少。一個是黑頭發,一個是黃頭發,可是要在窗簾上弄上個剪影,母女倆的側影可是出奇地相像呢。連我都沒有懷疑過——我真是個實實足足的糊塗蟲!
我以為我的時間綽綽有餘哩,以為她總要等晚些時候才設法進入別墅的。她是有頭腦的,那個美貌的瑪塔小姐。”
“那麼她的目的是謀殺雷諾夫人?”
“對。這樣全部財產就會傳給她的兒子。可是製造的假像將是自殺,monami2。在瑪塔·多布勒爾的身旁,我發現一塊紗布、一小瓶三氯甲烷和一個注射用的針筒,裡面含有足以致命的嗎啡的劑量。你明白嗎?先使用三氯甲烷,受害者失去知覺後,就用針頭。到第二天早晨,三氯甲烷的氣味已經消失,針筒就在雷諾夫人的手的附近,好像是從她手上掉下似的。那時,那卓越的阿于特先生將怎麼說呢?‘可婦人!我不是對你們說了嗎?在經歷了這麼多的變故,已經受不住過分喜悅引起的震動啦:我不是說過,如果她的頭腦失常我可不認為是怪事哩。雷諾事件真是悲慘至極!”
1法語:好哇。——譯注2法語:我的朋友。——譯注“然而,黑斯廷斯,事情並不像瑪塔小姐計劃的那樣順當。首先,雷諾夫人醒著,在等候她光臨。接著是一番掙紮。
可是雷諾夫人身體還十分虛弱。瑪塔.多布勒爾只有最一個機會啦:製造自殺假像的打算只能作罷,但如果她能用強有力的手把雷諾夫人掐死,而當我們還在那一頭的房間邊敲捶著門的時候用她的精巧的軟梯逃走,並且在我們到現場以前回到瑪格雷別墅,那麼也就很難證明與她有什麼關系。可是她遇到了敵手,不是赫丘勒,白羅,而是那有著鋼一般手腕的lapetiteacrobate1。”
我回味著整個案情。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瑪塔,多布勒爾的,白羅?當她告訴我們她偷聽到了花園中的爭吵嗎?”
白羅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你記得第一天我們驅車到梅蘭維的情況並還看到站在門口的那個美麗的女郎嗎?你問我是否注一位妙齡女神,我回答說我只看到了一位帶著焦急眼光的女郎。從一開始我對瑪塔’多布勒爾就是這麼個印象。帶著焦急的眼光的女郎!她為什麼這樣焦急?不是為了傑克。
1法語:小小的雜技演員。——譯注雷諾,因為當時她還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傑克在梅蘭維。”
“順便問一下,”我驚呼道,“傑克·雷諾怎樣啦?”
“好多啦。他還在瑪格雷別墅,可是多布勒爾夫人失蹤啦。員警正在尋找她吶。”
“你認為她跟女兒是串通在一起的嗎?”
“這一點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了。夫人可是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呢。我懷疑員警究竟能否找到她。”
“傑克·雷諾都知道了吧?”
“還沒有。”
“這對他來說將是個可怕的訂擊。”
“那還用說?不過,你知道,黑斯廷斯,我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情有所鐘。到目前為止,我們把貝拉·杜維恩看作是個迷人的海妖,而瑪塔·多布勒爾才是他真心相愛的姑娘。可是,我想如果我們把她倆的地位顛倒過來看才更接近事實呢。瑪塔·多布勒爾是非常美麗的。她一心要把傑克迷住,而且也做到啦,可是你可記得,奇怪的是他不忍心跟那另一個姑娘斷絕關系。你瞧,他寧可上斷頭台而不願意牽連她。
我有一點小小的想法,那就是當他知道事實真相後,他會感到毛骨悚然,產生反感,他的虛假的愛情也會隨之消失。”
“那吉羅怎麼啦?”
“他神經病發作哩,那傢伙!他不得不回巴黎啦。”
我倆相視而笑。
白羅是個名不虛傳的預言家。當最後醫生宣佈說傑克·雷諾的身體己恢復,可以讓他知道事實真相時,由白羅對他講明情況。打擊確實是巨大的,可是傑克比我們估計的要振作得多。他母親的精心護理和專注的感情幫助他度過了那些艱難的日子。現在母子倆簡直形影不離了。
還有一件事後來也披露了。白羅對雷諾夫人說了,他知道她的秘密,並向她建議不應該讓傑克對他父親過去的歷史仍蒙在鼓裡。
“隱瞞實情無濟于事,夫人。鼓起勇氣,把一切都告訴他吧。”
雷諾夫人懷著沉重的心情應允了,因此她的兒子也知道了自己敬愛的父親原來是個逃犯。傑克提出的一個遲遲疑疑的問題當即由白羅作了回答:
“你放心,傑克先生。外界都是不知道的。據我看來,我有義務把這事告知員警方面。從這起案件一開始,我是替你的父親而不是替他們辦事的。天道最後懲治了他,但不必要讓人知道他和喬治’康諾是同一個人。”
當然,這起案件有幾點仍然使員警當局疑惑不解,但是白羅作出的解釋合情合理,因此大家也逐漸不再提問了。
我們回倫敦後不久,我發現白羅的壁爐板上裝飾著一個E大的獵犬的模型。我詢問似地向白羅瞥了一眼,白羅點著頭以示作答。
“maisoui1!我贏了那五百法郎哩!那頭獵犬可真不壞吧?我給它取名叫吉羅!”
數天以後,傑克,雷諾來看望我們,臉上帶著堅毅的神色。
1法語:說實在的。——譯注“白羅先生,我來向你告別。我差不多立刻要動身去南美。我父親在那裡有大量的產業,我打算在那裡開始新的生活。”
“你一個人去嗎,傑克先生?”
“我母親同我一起去。我仍將聘請斯托納作我的秘書。
他喜歡遙遠偏僻的地方。”
“沒有別的人同你一起去?”
傑克紅著臉。
“你是說……”
“一個非常愛著你的姑娘,她甚至願意為你犧牲自己的生命。”
“我怎能說得出口呢?”那青年囁嚅著,“經過了這麼一番變故,我還能上她那兒去並且……唉,我還能編造出什麼樣的故事來誆騙人呢?”
“Les femmes1,她們可有著了不起的天才!要編造故事嘛,她們會讓你順水推舟的。”
1法語:那些女人哪。—譯注。
“是呀,可是……我真是個該死的傻瓜。”
“我們都是傻瓜,不是在這個時期,就是在那個時期。”
白羅富有哲理意味地說。
但是傑克的臉變得嚴肅了。
“還有一點,我是我父親的兒子。誰知道了這點還願意嫁給我?”
“你說,你是你父親的兒子。黑斯廷斯在這兒會告訴你我相信遺傳……”
“嗯,那麼……”
“等等,我知道一個女人,一個有勇氣、有毅力的女人,她具有偉大的愛,能作出最大的犧牲……”
那青年拾起頭來,眼光變得柔和了。
“我母親!”
“對。你是你父親的兒子,同時你也是你母親的兒子。到貝拉小姐那兒去,把一切都告訴她,什麼都不要保留,看她怎麼說!”
傑克看上去猶豫不決。
“去看她時可別再像個孩子似的,要像個男子漢,一個經受過過去的命運和今天的命運折磨,但是展望著新的、美好生活的男子漢。要求她跟你共用這種新的、美好的生活。
你可能還沒有意識到,你們相互之間的愛情已經經過烈火的考驗,證明是真摯的。你倆都願意相互犧牲自己的生命。”
亞瑟·黑斯廷斯上尉,本文的謙虛的記述者的下落又怎樣呢?
有人說他跟雷諾一家在南美經辦牧場,但是作為故事的結尾,我想還是回到熱內維芙別墅花園裡的一個早晨吧。
“我不能叫你貝拉,”我說,“因為這不是你的名字。杜爾西呢,又似乎顯得生疏。因此,還得叫灰姑娘。灰姑娘跟王子結了婚,你記得吧。我不是王子,可是……”
她打斷了我。
“我肯定,灰姑娘給他提出過警告。你明白,她無法答應變成個公主。說到底,她過去畢竟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這下子輪到王子來打斷你啦,”我說,“你知道他怎麼說的?”
“不。”
“‘胡扯!’王子說著——並且吻了她!”
我說著,並且吻了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