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泰爾斯莊園謀殺案/史岱爾莊謀殺案 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 By 阿嘉莎‧克莉絲蒂 Dame 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

第一章 去斯泰爾斯

  曾經轟動一時,在公眾中引起強烈興趣的“斯泰爾斯莊園案”,現在已經有點冷落下來了。然而,由於隨之產生的種種流言蜚語廣為流傳,我的朋友白羅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個故事寫出來。我們相信,這將有效地駁倒那些迄今為止仍在流傳的聳人聽聞的謠言。

  因此,我決定把我和這一事件有關的一些情況簡略地記下來。

  我是作為傷病員從前線給遣送回家的;在一所令人相當沮喪的療養院裡挨過了幾個月之後,總算給了我一個月的病假。我既無近親也沒有密友,當我正在考慮怎麼來度過這一假期的時候,偶然遇見了約翰·卡文迪什,這些年來我很少見到他。說實在的,我並不十分瞭解他。首先,他比我足足大十五歲,雖然他根本著不出有四十五歲。雖說在做孩子的時候,我常在斯泰爾斯莊園逗留,那是他母親在埃塞克期1的鄉間邸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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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英格蘭東海岸一郡。

  我們經過了一番敘舊之後,接著他就邀我上斯泰爾斯去度過我的假期。

  “隔了這麼多年又見到你,母親一定會很高興的。”他補充說。

  “你母親好嗎?”我問道。

  “嗯,很好。她又結婚了,你大概知道了吧?”

  我擔心我已有點兒明顯地流露出驚訝的神情。在我的記憶中,他的母親是位端莊的中年婦女(她嫁給約翰父親的時候,他是個鰥夫,已有兩個兒子),現在,無疑至少有七十歲了。我記得她是個精力充沛、辦事專斷的人,有點喜歡慈善事業和社交活動,愛好搞搞義賣之類,扮演“幫得忙”大太2的角色。她是個非常慷慨的女人,她自己有相當可觀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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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語處英國劇作家誇爾的喜劇(The Beaux'Stratagem)中人物名。

  他們這幢鄉問邸宅斯泰爾斯莊園,是早在他們結婚那年月,卡文迪什先生購置的。他本來已完全在他太太的控制之下,他一去世,這幢宅第也就留給她終生享用了,她的絕大部分收入也歸了她;這樣的安排,對他的兩個兒子來無疑是不公正的。然而,他們的後母對他們倒是非常慷慨;實在是,他們的父親再娶時。他們都還年幼,所以他們一向把她看成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弟弟勞倫斯是個文雅的青年。他原已取得了當醫生的資格,但他早就放棄了這個行醫的職業,待在家裡一心想實現文學上的抱負;雖然他的詩作從來沒有任何顯著的成就。

  約翰當過一段時間開業律師,可是,他最終還是過起這種更為愜意的鄉紳生活來了。他在兩年前結了婚,帶著妻子住在斯泰爾斯,不過,我總覺得,他是寧願他的母親多給他一點津貼,好讓他能夠有一個自己的家的。然而,那位老太太是個喜歡獨斷獨行的人,希望別人聽從她的安排,而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當然處於支配地應,就是說:財權在她手中。

  約翰覺察到我聽說他母親再嫁的消息後所表現出來的驚訝,苦笑了一下。

  “還是個卑鄙齷齪的粗俗漢子!”他粗魯地說。“我可以告訴你,黑斯廷斯,這搞得我們的日子相當難過。至於哪個伊維3——你還記得伊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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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即伊夫琳的呢稱。

  “不記得了。”

  “呵,我想她是在你那一次去過之後來的。她是母親的管家,女伴,是個樣樣皆通的人物!那個老伊維,是個大玩物!既不年輕又不漂亮,大家都拿他們作為嘲弄的對象。

  “你是打算說——?”

  “哼,這傢伙!誰知道他是打哪幾鑽出來的,藉口是伊維的遠房表兄弟什麼的,雖說她似乎並不特別想承認這種關系。誰都能看出,這傢伙完全是個粗俗漢子。一大把黑鬍子,不管什麼天氣都穿雙漆皮的長統靴!可母親卻立刻對他產生了好感,錄用他當了秘書——你知道嗎?她一直經營著上百個社會團體呢。”

  我點點頭。

  “當然羅,戰爭已經把幾百個這樣的社團變成幾千個了。這傢伙對她來說無疑是很有用的。可是,三個月前,當她突然宣佈她已和阿弗雷德訂婚時,這可把我們都給驚呆了!這傢伙至少比她要小二十歲呀!這簡直是露骨的,追求有錢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她是個獨斷獨行的女主人,她就嫁給他啦。”

  “這一定使你們大家處境都困難了吧。”

  “困難!糟透了!”

  就在這次談話之後的第三天,我在斯泰爾斯站下了火車。這簡直是個荒謬可笑的小站,四周全是碧綠的田野和鄉間小道,看來毫無明顯的存在理由。約翰·卡文迪什在月臺上等著我,他把我領到汽車跟前。

  “你瞧,總算還搞到了一、兩滴汽油,”他說:“主要是由於我母親的活動。”

  斯泰爾斯村在離這個小站大約有兩英里的地方,斯泰爾斯莊園則坐落在小站的另一方向,離它有一英里第。這是七月初一個寧靜、暖和的日子。當你望著窗外掠過的這片埃塞克斯的平野時,它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得如此青蔥,如此寧靜,簡直使人不能相信,就在離這不很遠的地方,一場大戰正在按預定的過程進行。我感到自己已突然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當我們拐入莊園的大門時,約翰說道:

  “我怕你在這兒會感到太冷清呢,黑斯廷斯。”

  “老朋友,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啊。”

  “呵,你要是願意過悠閒的生活,那這裡可真舒適極了。我每星期去和志願兵一起操練兩次,在農莊上幫點忙。我的妻子按時去幹點農活。她每天早上五點起身去擠牛奶,一直到吃中飯。要是沒有阿弗雷德·英格裡桑那傢伙的話,這兒確實是一種快活似神仙的生活!”他突然煞住了車,看了著手錶。“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來得及去接一下辛西婭。啊,不行啦,她可能已經從醫院出來了。”

  “辛西婭!就是你妻子嗎?”

  “不,辛西婭是我母親的養女,她的一個老同學的女兒,這個老同學嫁給了一個律師,那人是個流氓,後來栽了大跟鬥,弄得這姑娘身無分文,孤苦無依,結果是我母親救了她。卒西碰往在我們家已經快兩年了,她在塔明斯特的紅十字醫院工作,離這兒有七英里地。”

  他說最後幾句話時,我們已到了一幢高大的老式房子跟前。一個穿著寬大的花呢裙子的女人,正俯身在花床上,一見我們到來,連忙直起了身子。

  “你好,伊維,這位就是我說的負傷的英雄!黑斯廷斯先生——這位是霍華德小姐。”

  霍華德小姐握手很有勁,幾乎都把我給握痛了,在她那被陽光曬黑的臉上有一對藍瑩瑩的眼睛。她是個一眼看去挺討人歡喜的女人,四十歲上下,嗓子深沉,洪亮的聲音,幾乎象個男人,生就一副顯然很寬闊結實的身材,再配上一雙合適的腳——它們被套在結實粗大的靴子裡。我很快發現,她的談吐語句十分簡潔。

  “雜草長起來就象房子著火,連趕都趕不上它們,我要抓你的夫的。最好當心一點。”

  “我相信,能使自己成為一個有用的人,那我才高興吶。”我回答說。

  “別說這一套。決不要說,希望你以後也別說。”

  “你真會挖苦人,伊維,”約翰笑了起來,說。“今天在哪兒喝茶呀——裡面還是外面?”

  “外面。這麼好的天氣還打算關在屋子裡。”

  “那就去吧,今天的園藝活你已經做夠了。你要知道,‘雇工之勞動應與其雇金相符’。去吧,歇一歇,”

  “好,”霍華德小姐答應說,脫掉自己的工作手套,“就聽你的吧。”

  她在前面帶路,繞過房子,來到一棵大楓樹的樹蔭下擺著茶點的地方。

  有一個人從一張柳條椅上站起來。朝我們迎上來幾步。

  “我的妻子。這位是黑斯廷斯,”約翰介紹說。

  我決不會忘掉第一次見到瑪麗·卡文迪什的情景。她,高高的苗條的身材,在明朗的陽光下線條優美;那種欲露還藏的活潑表情。似乎只在那對神奇的褐色媚眼中才能找到。那雙驚人的眼睛,和我所見過的所有女人的都不同;她擁有一種無聲的非凡的魅力;然而,她那文靜高雅的體態中仍然流露出一種狂熱奔放的野性激情——所有這一切,都在我的記憶中熊熊燃燒。這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她用一種輕柔、清晰的聲音,說了幾句熱情的話,對我表示歡迎,隨後我就在一張柳條椅上坐了下來,心中為自己接受約翰的邀請感到格外的高興。卡文迪什太太給我斟了茶,她那寥寥數句文雅的話,更加深了我對她的最初印象,覺得她是個會使人完全神魂顛倒的女人。一個有欣賞力的聽眾總是提高人的興致的,因而我用一種幽默的口吻敘述了一些療養院中的趣聞軼事,我用這樣的方式,引起了我的女主人很大的興趣,我自己也感到很得意。當然,約翰雖是個大好人,但他不能被稱作一個高明的對話者。

  正在這時候,一個難以忘卻的聲音,從近處的一個開著的落地長窗中飄了出來:

  “那末你喝了茶以後給公主寫信嗎,阿弗雷德?給第二天來的塔明斯特夫人的信我自己來寫。或者我們還是等公主那邊有了回答再說?要是她不答應,塔明斯特夫人就可以在第一天來,克羅斯貝太太第二天,再是公爵夫人——主持學校的開學典禮。”

  傳出一個男人的喃喃不清的聲音,接著又響起英格裡桑太大的答話聲:

  “對,當然可以。喝了茶以後就好好搞一搞,你考慮得真周到,親愛的阿弗雷德。”

  落地長窗又開大了一點,一位端莊的白發老太太,有著一副專橫的面容,從裡面走出來,來到草坪上,她的後面跟著一個男人,顯得一副順從的樣兒。

  英格裡桑太太熱情洋溢地對我表示歡迎。

  “啊,隔了這麼多年,現在又能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阿弗雷德,親愛的,這是黑斯廷斯先生——這是我的丈夫。”

  我有點好奇地打量著“親愛的阿弗雷德”。此人確實有點幾不含時宜。難怪約翰對他那臉絡腮鬍子那麼反感。

  這是我所見過的最長最黑的鬍子之一。他戴一副金邊的夾鼻眼鏡,一臉難以理解的冷淡表情。這使我產生一個印象,他在舞臺上也許倒是挺合適的,在現實生活中卻怪不自然。他的聲音頗為油滑,有點假殷勤的味道。他把一隻木頭般的手放到我的手中,說道:

  “十分榮幸,黑斯廷斯先生,”接著他轉身對他的妻子說:“親愛的艾蜜莉,我覺得這椅墊兒有點潮濕呢。”

  當他小心翼翼地調換了一個坐墊時,老太大多情地朝他微笑著。一個在各方面都很聰明的女人的奇怪的述戀!

  由於英格裡桑太大的在場,可以覺察出,在這家人的頭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緊張的關系和隱藏著的敵意。霍畢德小姐尤其盡力掩飾住自己的感情。然而,英格裡桑太太仿佛什麼異常的情況都沒有發現。我所記得的她昔日的那種多才善辯,經過這麼些年來,依然不減當年,她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談的話題主要是由她組織的、不久就要舉行的義賣。她偶爾向她丈夫查問一下日子或日期方面的問題。他那殷勤小心的態度舉上從不改變。打從一開始,我就厭惡他,這一想法在我腦子裡一直根深蒂固,而且我自以為我的第一個印象通常都是相當準確的。

  過了一會,英格裡桑太太轉向了伊夫琳·霍華德,對一些有關信件方面的事情吩咐了幾句,於是她的文夫用他那煞費苦心的聲音和我聊開了:

  “你的固定職業就是軍人嗎,黑斯廷斯先生?”

  “不,戰前我在勞埃德商船協會。”

  “戰爭結束後你還決定回去嗎?”

  “也許是。不外乎回那兒或者是找個新工作。”

  瑪麗·卡文迪什向前探過身來。

  “要是你只是從你的愛好考慮的話,你願意真正選擇一個怎樣的職業呢?”

  “這個,那要看情況了。”

  “沒有秘密的癖好吧?”她問道。“告訴我——你被什麼東西吸引來著?每個人通常都被某種可笑的東西吸引著的。”

  “你會笑話我的。”

  她笑了。

  “也許是這樣。”

  “好吧,我一直暗地裡渴望成為一個偵探!”

  “真不賴——英格蘭場4?還是謝洛克·福爾摩斯5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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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指倫敦員警廳,此處意為公家偵探。

  5福爾摩斯為私家偵探。

  “噢,爭取成為謝洛克·福爾摩斯。不過,事實上,認真說,我對此非常嚮往。我有一次在比利時遇到過一個人,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偵探,是他激起了我對這一事業的熱情。他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小個子。他常說,一切優秀的偵探工作僅僅是一個方法問題。我的體系就是以他的這一說法為基礎的——當然,雖然我已經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他是個非常風趣的小個子,一個衣著時髦的花花公子,但是驚人地機敏。”

  “我也喜歡優秀的偵探小說,”霍華德小姐議論說,“不過,總是寫了那麼多胡說八道的東西。到最後一章揭露了罪犯,弄得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可是真正的犯罪行為——是很快就能發現的。”

  “還有大量的犯罪行為沒有被發現哩,”我表示不贊同。

  “不是指警方,而是那些當事人。家裡人。你沒法真正能瞞過他們。他們一定會知道。”

  “那麼,”我十分感興趣他說,“你認為假如你和一樁罪行,譬如說謀殺,牽連上的話,你一定能立刻認出罪犯的羅?”

  “當然能認出。也許我不會去向一大群司法人員證實這一點,可是我確信我一定知道,如果他走近我,我憑手指尖就能感覺到。”

  “也許是‘她’呢,”我提醒說。

  “也許是。可是謀殺是一種暴力犯罪。幹這的多半是男人。”

  “放毒案就不是這樣,”卡文迪什太太那清晰的嗓音使我大吃一驚。“鮑斯但醫生昨天說過,由於醫學界對多數罕有的毒藥普遍無知,這就有可能使無數的放毒案完全不受懷疑。”

  “唷,瑪麗,你說得多可怕呀!”英格裡桑太大喊了起來。“害得我都覺得毛骨悚然了。噢,辛西婭來了!”

  一個穿著愛國護士會制服的年輕姑娘飄然地穿過草坪跑了過來。

  “哦,辛西婭,你今天來晚了。這位是黑斯廷斯先生——這是穆多契小姐。”

  辛西婭·穆多契小姐是個體格健美的年輕姑娘,充滿生氣和活力。她敏捷地摘下小小的護士帽,那一頭疏鬆的栗色卷發真使我驚歎不已。她伸出一隻又白又嫩的小手,接過了茶懷,要是再有烏黑的眼睛和睫毛,那就真是一個美人兒了。

  她一下在約翰旁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當我把一盤三明冶朝她遞過去時,她朝我笑了笑。

  “來,坐到草地上來吧,這要舒服多了。”

  我順從地坐了下去。

  “你是在塔明斯特工作嗎,穆多契小姐?”

  她點點頭。

  “活受罪。”

  “怎麼,他們欺負你了?”我笑著問道。

  “我倒喜歡看到他們那樣!”辛西婭神氣十足地喊了起來。

  “我有一個堂妹就是做護士的,”我說,“她也對那些‘修女們’6嚇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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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護士長。

  “這不奇怪。你知道,黑斯廷斯先生,護上長就是那樣。她們的確是那樣!你不知道!謝天謝地,我可不是護士,我在藥房工作。”

  “你毒死過多少人呀?”我笑著問道。

  辛西姬也笑了起來。

  “啊,好幾百了!”她說。

  “辛西婭,”英格裡桑太太叫道,“你能給我寫幾封短信嗎?”

  “當然可以,埃來莉阿姨。”

  她敏捷地一躍而起,她的一舉一動中的某些東西,使我想到,她完全處於一個從屬的地位;英格裡桑太太總的來說可算是仁慈的,但她也不讓她忘掉這一點。

  我的女主人轉向我。

  “約翰會帶你去你的房間。七點半吃晚飯。我們現在有時候已經不吃晚正餐了。塔明斯特夫人,就是我們的議員的太太——她是已故的阿博茨佈雷勳爵的女兒——也是這樣。她贊同我的意見,一個人必須成為節約的榜樣。我們完全稱得上是個戰時家庭了;我們這兒一點東西都不浪費——即便是一小片廢紙都要積起來,用麻袋裝走。”

  我表達了我的敬賞之意,接著約翰就帶我進屋,上了樓梯,樓梯在半路上左右分開,通向這幢房子的兩廂。我的房間在左側,朝著庭園。

  約翰走了,幾分鐘後,我從視窗看到他和辛西婭手挽手慢慢地從草坪上走了過去。接著,我聽到了英格裡桑大太急切地叫著“辛西婭”的聲音,姑娘吃了一驚,立刻朝房子跑回去了。就在這時候,有個男人從樹蔭中踱了出來,慢慢地朝同一個方向走去。他看上去四十歲上下,皮膚黝黑,臉刮得光光的,表情憂鬱,似乎正被一種強烈的感情所控制。當他經過我的窗下時,朝上看了看。啊,我認出了他,雖然從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以來,在已經逝去的十五個年頭中,他有了很大的變化。這是約翰的弟弟勞倫斯·卡文迪什。我感到納悶,他臉上為什麼會帶上那樣異常的表情。

  後來,我就沒有再會想他,回頭考慮我自己的事情了。

  這天傍晚過得十分愉快,晚上,我夢見了那個不可思議的女人——瑪麗·卡文迪什。

  第二天早晨,陽光燦爛,我滿心期待著一次令人高興的出遊。

  一直到吃中飯的時候,我才見到卡文迪什太太。她主動提出陪我去散步,於是我們在林子裡漫遊,度過了一個令人陶醉的下午,回家時已是五點左右。

  我們一進門廳,約翰就招呼我們倆到吸煙室丟。從他臉上,我立刻看出一定出了什麼亂子了。我們跟著他走進房間,等我們進去後,他關上了門。

  “喂!瑪麗,鬧得一塌糊塗。伊維和阿弗雷德大吵了一場,她要走了。”

  “伊維?要走?”

  約翰陰鬱地點點頭。

  “是的。現在她上母親那兒丟了——哦,伊維來了。”

  霍華德小姐走了進來。她冷冷地抿著嘴,手裡拎著一隻小提箱,看上去既激動又堅決,有點兒處于守勢。

  “不管怎麼樣,”她大聲嚷道,“我已說出了我的想法!”

  “親愛的伊維,”卡文迪什太太說,“是真的?”

  霍華德小姐冷冷地點點頭。

  千真萬確!我對艾蜜莉說了一些事,恐怕她是不會忘記或者馬上原諒我了。不管這些話是否只聽進去了一點點,即使說了也可能是白說,我還是照直對她說了:“你是個上了年歲的老太太了,艾蜜莉,再沒有一個人會象個老傻瓜一般傻的了。那男人比你年輕二十歲哩。別欺騙自己了,她娶你是為了什麼?錢!行了,別給他那麼多錢。那個農場主雷克斯可有個非常年輕美貌的老婆。你只要問問你的阿弗雷德看,他在那兒消磨掉多少時間。’她氣壞了。傻瓜!可我還是說下去:‘我這是給你提出忠告,不管你愛聽還是不愛聽。那個男人看到你恨不得把你謀殺在你床上哩。他是一個壞蛋。你愛跟我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但是請你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壞蛋!’”

  “她怎麼說?”

  霍華德小姐作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怪相。

  “什麼‘親愛的阿弗雷德’——還有‘最親愛的阿弗雷德’——說什麼這是‘惡意的誹謗’啦——‘無恥的謊言’啦——是‘刻毒的女人’——誣告她的‘親愛的丈夫’!我還是早點離開她的家好。所以我這就走。”

  “不是現在吧?”

  “現在就走!”

  我們坐在那兒盯著她看了一會。後來,約翰·卡文迪什發現他的勸說全然無濟幹事,就去查看火車時刻。跟著,他的妻子也走了,她嘴裡咕噥著什麼,大意是得勸英格裡桑太太最好對此多想想。

  她一離開房間,霍華德小姐的臉色就變了。她急切地朝我湊了過來。

  “黑斯廷斯先生,你是一位正直的人。我可以信託你麼?”

  我微微一驚。她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胳臂上,放低聲音輕輕說:

  “黑斯廷斯先生,請你對她多加照顧吧,我那可憐的艾蜜莉。他們是一夥騙子——所有人全是。哦,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不手頭拮据,只想千方百計地從她那兒搞走錢。我已盡我所能地保護了她。現在,我讓開了路,他們可以乘機欺弄她了。”

  “當然,霍華德小姐,”我說道,“我將盡力而為,不過我認為你太激動了,也太過慮了。”

  她緩緩接著一個食指打斷了我的話。

  “年輕人,相信我,我在這世界上好歹總算比你多活幾年。我只要求你睜大眼睛時刻提防就是了。你會懂得我說這話的意思的。”

  從打開的窗戶外傳來了汽車的震顛聲,霍華德小姐站起身來,朝門口定去。外面響起約翰的聲音,她一隻字握著門把,扭過頭來對我打了個招呼。

  “主要的,黑斯廷斯先生,是要注意那個惡棍——她的文夫!”

  沒有時間再多說什麼了。霍華德小姐已被淹沒在一片熱切的勸她別走的說話聲和道別聲中。英格裡桑夫婦沒有露面。

  汽車剛一開走,卡文迪什太太就突然離開大家,穿過車道,往草坪那邊向一個正朝這幢房子走來的蓄著鬍子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過去。當她對他伸出手去的時候,她的雙頰泛起了兩朵紅暈。

  “那是誰?”我銳聲問道,因為我對此人有一種出於本能的懷疑。

  “那是鮑斯坦醫生。”約翰簡單地回答說。

  “鮑斯坦醫生是誰?”

  “他患過嚴重的神經衰弱症,現在正待在這個村子裡進行安靜療法。他是倫敦的一位專家。我認為,是個很有才幹的人——當今最出色的毒物學專家之一。”

  “他是瑪麗的要好朋友,”辛西婭忍不住插嘴說。

  約翰·卡文迪什皺起了眉頭,改變了話題。

  “去散個步吧,黑斯廷斯。這是件糟糕透頂的事。她說話老是那麼祖魯,可是在英國沒有比伊夫琳·霍華德這樣更忠實可靠的朋友了。”

  他帶我走上種植園中間的小徑,穿過在莊園一側的林子,朝村子踱去。

  當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再次穿過一座大門時,一個從對面過來的吉普賽型的漂亮年輕女人,微笑著向我們點頭問好。

  “是個漂亮姑娘,”我以鑒賞的口吻說。

  約翰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是雷克斯太太。”

  “就是霍華德小姐說的那個——”

  “一點不差。”約翰說,帶著一種毫無必要的粗魯口吻。

  我想起了大房子裡的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以及方才對我們微笑來著的那張活潑淘氣的小臉蛋,一種模模糊糊的預感象一陣寒風使得我全身毛骨悚然。我把它撇到了一邊。

  “斯泰爾斯真是一座光榮的古老邸宅。”我對約翰說。

  約翰優鬱地點點頭。

  “是呀,是一宗好資財啊。它將來總有一天會是我的——要是我父親立下的是一份象樣的遺囑的話,按理現在就應該是我的了。而且。那樣我手頭也不會象現在這樣拮据得要命了。”

  “手頭拮据,你?”,

  “親愛的黑斯廷斯,我不想告訴你,我為了搞錢真是智窮計盡了啊。”

  “你弟弟不能助你一臂之力麼?”

  “勞倫斯?他用新奇花樣的裝幀印刷那些亂七八糟的詩,把他有的每一分錢都花光了。不,我們都是窮光蛋。

  我必須說,我母親一直來對我們還是很好的。這是說,到現在為止。當然,打她結婚以後——”他突然停住了,皺起了眉頭。

  我第一次感到,隨著伊夫琳·霍華德的離去,某種難以確切表達的東西也從這環境中消失了。她的存在使安全有了保證。而現在,安全已經失去——空氣中似乎都充滿了猜疑。鮑斯坦醫生那張陰險的臉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使我感到不快。我的腦子裡充滿了對每個人每件事的模模糊糊的懷疑。一時之間,我有了一種快要出事的預感。

  注釋:

第二章 七月十六—十七日

  我是七月五日到達斯泰爾斯的。現在我要說的是那個月十六日和十七日的事。為了讓讀者方便,我將盡可能精確無誤地把這幾天來的事情扼要地重述一下。這些事情後來經過一系列冗長乏味的盤問才審訊清楚。

  伊夫琳·霍華德走後兩三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上告訴我,她已在米德林海姆的一家大醫院裡做護士,該地離這兒有十五、六英里,是個工業小城。她懇求我,要是英格裡桑太太表示出有同她和好的願望的話,就讓她知道。

  在我的寧靜的日子裡,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卡文迪什太太在和鮑斯坦醫生的交往中那種特殊的、對我來說是不可理解的偏愛。她到底著中此人的哪一點,我沒法想像,可是她老是邀請他到家裡來,經常和他一塊兒出去作長時間的旅遊。我必須承認,我實在看不出他的吸引力究竟在哪裡。

  七月十六日是星期一,這一天整天亂糟糟的。一次著名的義賣已在上一個星期六開幕。這天晚上要舉行一次和同一賑濟有關的文娛晚會,英格裡桑太太要在會上朗誦一首戰爭詩。上於我們大夥都忙著整理和佈置開晚會的村子禮堂。中飯吃得很遲,下午就在花園裡休息。我發覺約翰的神態有點異常。他好象十分焦躁不安。

  喝好茶,英格裡桑太大會躺下休息了,晚上她還得努力一番。而我則向瑪麗·卡文迪什挑戰,要和她作一次網球單打比賽。

  六點三刻左右,英格裡桑太太叫喚我們,說是我們要遲到了,因為這天的晚飯要提早。為了能及時准備好,我們只好草草收兵。晚飯還沒吃完,汽車已經等在門口了。

  晚會開得很成功。英格裡桑太大的朗誦博得了一片熱烈的掌聲。還表演了一些舞臺造型,辛西婭也在其中扮演了角色。她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家,應邀參加一個晚餐會去了,這大晚上,她和那些和她一起演出的朋友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英格裡桑太太是在床上吃的早飯,她有點疲勞過度了,但是,十二點半左右,她精神抖擻地出現了,硬要帶勞倫斯和我也一起去參加一次午餐會。

  “你知道,這是羅雷斯頓太太的盛情邀請,她就是塔明斯特夫人的妹妹。羅雷斯頓家和征服者1一起來到這兒,是我國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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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即一零六六年征服英國的英王威廉一世。

  瑪麗托詞和鮑斯但有約在先,為自己不能同往表示了歉意。

  我們吃了一頓非常適意的中飯,而當我們驅車離開時,勞倫斯提議,我們應該經由塔明斯特回來,那兒只離我們走的公路一英里,到辛西婭的藥房去看看她。英格裡桑太太回答說這是個好主意,可是由於她有幾封信要寫,她得把我們丟在那兒,我們可以和辛西婭一起乘輕便馬車回來。

  我們由於受到懷疑,一直被醫院的看門人阻留著,直到辛西婭出來為我們證明才讓進去。她穿著件白色的長外套,看上去既沉靜又溫柔。她帶我們來到她的工作室,把我們介紹給和她一起的那位藥劑師,一個有點使人害怕的人,辛西婭輕松地把他叫做“尼布斯”。

  “瓶子真多!”當我的眼睛朝這個小小的房間巡視了一圈後,我驚呼說。“你真的都知道所有的瓶子裡是什麼嗎?”

  “說起來真怪,”辛西婭歎了口氣說。“每個到這兒來的人都這麼說。我們真想給第一個不講‘瓶子真多’的人發筆獎金,我知道,你接下去打算問的一句話就是:‘你毒死多少人了呀?’”

  我微笑著,感到很內疚。

  “要是你們知道錯毒死一個人是多麼容易,你就不會說這樣的笑話了。得啦!我們喝茶吧。那只櫥裡的各種內情真相我們都已掌握了。不,勞倫斯——那是毒藥櫥,是那只大櫥子——對了。”

  我們高高興興地喝了茶。後來還幫辛西婭洗了茶具。正當我們放好最後一隻茶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辛西婭和尼布斯突然板起了臉孔,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進來,”辛西婭說,帶著一種明顯的職業性的語氣。

  一個顯得有點驚慌模樣的年輕護士,拿著一隻瓶子出現了,她把瓶子遞給了尼布斯,他示意她交給辛西婭,還說了句有點莫明其妙的話:

  “今天我不是真正在這兒。”

  辛西婭接過瓶子,象個法官一樣嚴格地把它檢查了一番。

  “這應該是今天上午來領的。”

  “護士長說很對不起。她忘了。”

  “護士長應該來讀讀門外的規定。”

  我從小護士的神色上猜出,她是不可能有這種膽量把這一口信帶給那位使人害伯的“修女”的。

  “這可得到明天才能領了。”

  “你看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可能給我們?”

  “好吧,”辛西婭寬厚地說。“我們很忙,不過,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就裝一裝。”

  小護士退出去了,辛西婭敏捷地從架子上取下一隻大瓶,把那只瓶子灌滿,然後把它放到門外的桌子上。

  我笑了起來。

  “紀律必須維持?”

  “一點不錯,到我們的小陽臺上去吧。那兒外面的全部病房都能看到。”

  我跟著辛西婭和她的朋友走到陽臺上,他們指給我看各個不同的病房。勞倫斯仍留在房裡。可是過了一會,辛西妞扭頭叫了他一聲,要他出來和我們一起來看。後來,她看了看表。

  “沒什麼事情了吧,尼布斯?”

  “沒有了。”

  “好吧。那我們可以鎖門走了。”

  那天下午,我對勞倫斯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雖然和約翰相比,他是個使人吃驚地難以瞭解的人,幾乎在每個方面部不同于他的哥哥,十分膽小,沉默寡言,可是,他還是有某些討人喜歡的舉止態度,因而我相信,要是一個人真正對他有很好的瞭解,是一定會深深地喜歡他的。我原來一直認為他對待辛西婭的態度相當不自然,她對他也羞答答。可是那天下午,他們倆都很快活,他們在一起談得很起勁,仿佛象一對孩子。

  當我們乘馬車穿過林子時,我想起我要買幾張郵票,於是我們就在郵局門口停了下來。

  在我走出郵局時,我和一個正在進來的小個子男人撞了一個滿懷。我急忙退到一邊:向他道了歉,可那人突然大聲驚叫了起來,把我緊緊地擁抱住,熱情地吻我。

  “親愛的黑斯廷斯!”他喊道。“真的是親愛的黑斯廷斯!”

  “白羅!”我也喊了起來。

  我們回到馬車旁邊。

  “這是我一次非常愉快的會見,辛西婭小姐。這位是我的老朋友白羅先生,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他了。”

  “噢,我們認識白羅先生,”辛西婭快活地說。“可是我沒有想到他也是你的朋友。”

  “不錯,真的,”白羅一本正經地說。“我認識辛西婭小姐,我得以到這兒來是全仗好心的英格裡桑太太的恩賜。”見我好奇地打量著他,他接著說:“是的,我的朋友,她友好地殷勤接待了我們七個同胞,唉,我們這幾個都是從自己的祖國逃亡出來的人啊。我們比利時人將永遠懷著感激的心情把她銘記在心裡。”

  白羅是個外表特別的小個子男人,身高只有五英尺四英寸,可是舉止顯得非常莊重。他的腦袋模樣兒完全象只雞蛋,而他總愛把它微微側向一邊。他的那一抹翹鬍子又硬又挺,象個軍人。他的衣著整潔得簡直不可思議。我相信,在他身上落上一粒灰塵會使他感到比一顆子彈打傷他還要痛苦。這位漂亮的、打扮得象花花公子的小個子(看到他現在的精神這樣沮喪,我感到很難過)原來一直是比利時警方最著名的工作人員之一,作為一個偵探,他有著非凡的天才,他曾經成功地偵破過當時的一些最最棘手的案件。

  他指給我看了看他和他的比利時同胞棲身的小屋,我答應盡早去看望他。接著,他用一種戲劇性的動作,朝辛西婭揚了揚帽子。於是我們就上車離開了。

  “他是個可愛的小個子,”辛西婭說。“我沒有想到你認識他。”

  “你們是在不知不覺地接待一位名人,”我回答說。

  在回家的路上,我對他們講述了赫丘勒·白羅的各種功績和成就。

  我們懷著歡樂的心情回到家裡。當我們走進門廳時,英格裡桑太太正從她的閨房2中出來。她看上去有些激動,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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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系婦女的起居室或更衣室。

  “哦,是你們,”她說。

  “出什麼事了嗎,艾蜜莉阿姨?”辛西婭問道。

  “沒有,”英格裡桑太太警覺他說,“會出什麼事呀?”這時她看到女傭人多卡斯走進餐室,就叫她拿點郵票到她房裡去。

  “好的,太太。”老女僕躊躇了一下,接著又膽怯地補充說:“大太,您不認為您最好還是上床去躺一會嗎?您看來太疲勞了。”

  “你也許說得對,多卡斯——是的——不——現在不行。我還有幾封信,得趕在郵局收信之前寫完。你已經按我告訴過你那樣,在我房裡生了火了嗎?”

  “生了,太太。”

  “那我吃過晚飯就馬上去睡。”

  她又走進自己的房間,辛西婭凝視著她的背影。

  “天啊!究竟出了什麼事了?”她對勞倫斯說。

  他仿佛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一聲不吭地轉身走出屋子去了。

  我對辛西婭提議,在晚飯前來一場網球快速比賽,她同意了,於是我跑上樓去取球拍。

  卡文迪什太太正下樓來。也許是我的一種錯覺,可是她確實顯得有點古怪,心神不定。

  “去和鮑斯坦醫生散步了嗎?”我問道,盡可能表現出一種不在乎的樣子。

  “沒去,”她倉猝地回答說。“英格裡桑太太在哪兒?”

  “在閨房裡。”

  她一隻手緊握住欄杆,接著好象鼓起勇氣去完成一件艱險的工作,匆匆地走過我的身旁,下了樓,穿過門廳,朝閨房走去,進去後,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過了一會,我奔向網球場,我得從閨房的打開的窗下經過,這時我偶然地聽到了下麵這些談話的片斷。瑪麗·卡文迪什以一個死命想控制住自己感情的婦女的聲音在說:

  “那你就不能給我看看嗎?”

  英格裡桑太太對她回答說:

  “親愛的瑪麗,這沒有什麼。”

  “那就給我著看。”

  “我告訴你了,事情不象你想的那樣。這同你絲毫沒有關系。”

  瑪麗·卡文迪什回答說,聲音更加悲哀:

  “當然羅,我早就知道你是會袒護他的。”

  辛西婭正在等著我,她熱切地迎著我說:

  “嗨,大吵過一場啦!我從多卡斯那兒全部打聽到了。”

  “誰吵架呀?”

  “艾蜜莉阿姨和他。我真希望她最終會看透他!”

  “那麼多卡斯在場嗎?”

  “當然不在。只是碰巧在房門口。這次可真是大破裂了。我真希望能把全部情況著;瞭解個一清二楚。”

  我想起了雷克斯太太那張吉普賽人的臉蛋,以及伊夫琳·霍華德的警告,但是我明智地決心保持沉默,而辛西婭卻千方百計地作了每一種可能的假設,興奮地希望“艾蜜莉阿姨會把他攆走,會永遠不再和他說話”。

  我急於想見到約翰,可是到處都找不到他,顯然,那天下午出了什麼嚴重的事了。我竭力想忘掉我偶爾聽到的那幾句話,可是,不管我怎麼著,我都沒法把它們完全從我的腦子裡抹去。瑪麗·卡文迪什所關心的那件事是什麼呢?

  我下樓來吃飯時,英格裡桑先生正坐在客廳裡。他臉上的表情仍象往常一樣冷淡,因而我重又感到此人的令人不快的虛偽。

  英格裡桑太太最後一個來,她看上去仍然焦躁不安。

  吃飯期間餐桌上有著一種緊張的沉默。英格裡桑異常平靜,象往常一樣,他給他的妻子時而獻一點小殷勤,在她的背後放上一隻背墊什麼的,完全扮演著一個忠實丈夫的角色。飯後,英格裡桑太太立即就回到自己的閨房去了。

  “把我的咖啡拿來吧,瑪麗,”她叫喚道。“要趕上郵班,只有五分鐘了。”

  我和辛西婭走到客廳的打開的窗戶跟前,坐了下來。

  瑪麗·卡艾迪什給我們送來了咖啡。她顯得有點激動。

  “你們年輕人要開燈呢,”還是喜愛朦朧的黃昏?”她問道。“辛西婭,你把英格裡桑太太的咖啡送去好嗎?我來把它斟好。”

  “你別麻煩了,瑪麗,”英格裡桑說:“我會給艾蜜莉送去的。”他斟了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端著它走出了房間。

  勞倫斯也跟著出去了,於是卡文迪什太太在我們旁邊坐了下來。

  我們三人默默地坐了一會。這是個愉快的夜晚,四周一片靜寂,天氣很熱,卡文迪什太太用一把棕櫚葉扇輕輕地扇著涼。

  “天氣簡直太熱了,”她低聲哺咕道,“要下雷雨了。””

  唉,真是好景不長啊!我的良辰美景突然被門廳裡的一陣熟識的非常討厭的聲音打破了。

  “鮑斯坦醫生!”辛西婭驚叫起來。“怪了,怎麼這時候來。”

  我偷偷地朝瑪麗·卡文迪什瞥了一眼,可是她似乎十分泰然自若,她雙頰上那嬌白的臉色毫無變化。

  過了一會,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把醫生領進來了。後者大聲笑著,堅決表示他這副樣子去客廳是不適宜的。事實上,他真的出了洋相,他身上沾滿了泥。

  “你在忙什麼呀,醫生?”瑪麗·卡文什迪大聲問道。

  “我得解釋一下,”醫生說。”我實在不打算進來,可是英格裡桑先生定要我來。”

  “哦,跑斯坦,你陷入窘境了。”約翰說著從過道裡踱了進來。“喝點咖啡吧,和我們談談,你在忙點什麼。”

  “謝謝,我這就講吧。”他苦笑著說。他說他在一個難攀登的地方發現了一種相當罕見的蕨類植物,而就在他千方百計想把它采到手的時候,他,實在丟人,竟失足掉進了近旁的一口池塘。

  “太陽雖然很訣就把我的衣服曬乾了,”他接著說,“可是我怕這一來我的面子都丟光了。”

  就在這時候,英格裡桑太太從過道裡叫喚辛西婭了,於是,姑娘就跑出去了。

  “請你把我的公文箱拿過來好嗎,親愛的?我打算睡覺了。”

  通注過道的門開得很大。當辛西婭在拿箱子的時候,我已經站起身來,約翰就在我旁邊。因此,有三個人可以證明,當時英格裡桑太太還沒喝咖啡,而是正端在手裡。

  我的那個傍晚,已被鮑斯坦醫生的出現完全徹底地破壞了。看來此人好象不走了。然而,他終於站了起來,我才寬慰地舒了一口氣。

  “我走著陪你去村子吧,”英格裡桑先生說。”我得去看看我們那個房地產代理人,”他又轉身對著約翰說,“不需要人等我,我帶大門鑰匙去。”

第三章 悲慘之夜

  為了使我這個故事的這部分清楚一點,我特地附上下面這張斯泰爾斯莊園二樓的平面圖。經過B門通向傭人的房間。它們和英格裡桑夫婦的房間所在的右側屋並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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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的是她偏偏把自己鎖在裡面。”

  “我馬上就來。”

  我急忙跳下床,套上晨衣,跟著勞倫斯沿過道和長廊直奔房子的右側。

  約翰·卡文迪什也來了,還有一兩個傭人也又敬畏又激動地站在周圍。勞倫斯轉臉對他的哥哥說:

  “你看我們怎麼辦好?”

  我認為,他的那種優柔寡斷的性格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更為明顯。

  約翰使勁地把英格裡桑太大的房門把手弄得格格作響,可是毫無結果。顯然,是在裡面鎖上或者閂住了。現在全家人都被喚醒了。可以聽到從房裡傳出來的令人極為驚恐的聲音。很清楚,一定出什麼事了。

  “通過英格裡桑先生的房間試試,先生,”多卡斯大聲嚷道。“哎呀,可憐的女主人啊!”

  我突然想到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沒有在場——只有他連個影子也看不見。約翰打開了他的房門。房裡漆黑一團,勞倫斯舉著蠟燭跟了進來,憑著那微弱的燭光,我們發現,他的床沒有睡過人,房裡也看不出有人待過的跡象。

  我們逕直走近和隔壁房間相通的門。可是裡面也是鎖上或者閂住了。怎麼辦呢?

  “哎呀,天哪,先生!”多卡斯喊了起來,使勁捏著自己的手。“這可怎麼辦呀?”

  “我看,我們得設法撬開門進去,盡管這種方法粗暴。喂,去個侍女,下樓去把貝利叫醒,要他馬上去把威爾金斯醫生請來。來,我們想法把門弄開。不,等一等,通辛西婭小姐的房間不是有扇門的嗎?”

  “是的,先生,可是那扇門一直閂住的,從來沒有開過。

  “好吧,我們先去看看。”

  他飛快地沿過道奔向辛西婭的房間。瑪麗·卡文迪什已在那兒,她正在搖那姑娘,試圖把她弄醒,這姑娘偏偏睡得這麼沉。

  過了一會,他回來了。

  “糟糕。那扇門也閂住的。我們還是撬進去。我看這一扇比過道裡那扇要稍微不牢一點。”

  我們一起使勁猛撞。門框很牢,我們花了很長時間,費了很大的勁,也沒能撞進。後來,我們發現在我們的猛撞下,它畢竟支援不住了,終於很響地嘎啦一聲,被撞開了。

  我們一塊兒跌跌絆絆地走進房間,勞倫斯手中仍舊舉著那支蠟燭。英格裡桑太太躺在床上,由於劇烈的痙攣,她的整個身子都在顫動,有一次想必是把身旁的桌子都給翻倒了。可是,我們一進去,她的四肢就鬆弛了下來,倒回到枕頭上。

  約翰大步走過房間,點亮了汽燈。接著,他轉向侍女安妮,要她立刻到餐室去把白蘭地取來。然後他走到母親床邊,我則去打開了通向過道的那扇門的門閂。

  我轉臉朝向勞倫斯,本想提出,現在已不再需要我幫忙,我還是離開比較好。可是話到口邊又止住了。我從來沒有在什麼人的臉上見到這樣慘白的臉色,他白得就象白堊土,握在他那直打顫的手中的蠟燭,燭油都濺到了地毯上,而他的一雙眼睛,由於驚恐,或者是由於某種與此類似的感情,定著神,越過我的頭頂呆呆地盯著遠處牆上的一點。他仿佛看到了使他變成石頭的什麼東西。我本能地朝他兩眼注視的方向著丟,可是什麼特別的東西也沒看見。壁爐裡仍在微微閃爍的灰燼,爐臺上成排整潔的禮拜用品,看來是決不會有害的。

  英格裡桑太太發病的嚴重時刻似乎正在過去,她能夠急促地喘著氣說話了。

  “現在好些了——十分突然——我真傻——把自己鎖在房裡。”

  一道影子投落在床上,我抬頭一看,只見瑪麗·卡文迪什站在門邊,一隻手臂圍著辛西婭的腰。她似乎正竭力扶住這姑娘。姑娘看上去完全迷迷糊糊的,不象她原來的樣子。她的臉色通紅,不斷地打著哈欠。

  “可憐的辛西婭嚇壞了,”卡文迪什太太清晰地低聲說。她自己,我發現,則穿著一件幹活時穿的白色工作服。時間,比我所想像的遲了一點。我看到一道朦朧晨曦透過窗帷,壁爐臺上的時鐘已快指到五點。

  床上發出的一聲窒息住的慘叫使我大吃一驚。疼痛重又侵襲了這位不幸的老太太。她痙攣得十分厲害,看著實在駭人,什麼都亂成一團。我們擁擠在她的周圍,可是無能為力,沒法幫助她,或者減輕她的痛苦,最後,痙攣使得她從床上抬起身,直到用頭和腳跟把她頂了起來,使她的身子奇怪地彎成弓形。瑪麗和約翰白費力氣地試圖給她灌進更多的白蘭地。過了一會,她的身子重又彎成了那種奇怪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鮑斯坦醫生權威地擠開眾人,走進了房間。他突然一動不動地站住了,注視著床上軀體的形狀,而就在這一剎那間,英格裡桑太太兩眼盯著醫生,用一種窒息住的聲音叫道:

  “阿弗雷德——阿弗雷德——”接著就住後一頭倒在枕頭上,一動不動了。

  醫生猛地一步跨到床前,抓住她的兩臂,使勁把它們牽動著,我知道,這是在施行人工呼吸。他對傭人們下了幾道簡短嚴厲的命令,專橫地揮動著一隻手,把我們大家都趕到了門口。我們呆呆地盯著他,盡管我想我們大家心裡都明白,已經太遲了,現在已經毫無辦法。我從他臉上的表情,也可以著出,他自己也認為希望已經很小。

  最後,他終於放棄了自己的急救工作,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了門外響起的腳步聲,英格裡桑太太的私人醫生威爾金斯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這是個肥胖的愛嘮叨的矮個子。

  鮑斯坦醫生解釋了幾句,說是汽車開出去時,他恰好經過莊園的大門,於是他就盡快地跑到這幢房子裡來,而讓汽車繼續去接威爾金斯醫生。他用一種無力的手勢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

  “實——在——令人悲痛。實——在——令人悲痛,”威爾金斯醫生咕噥著說,“可憐的太太喲,老是得做那麼多工作——實在大多了——不聽我的勸告。我早就告誡過她。她的心髒遠不是健康的。‘不能緊張,’我曾對她說,‘不——能——緊張’。可是她沒有辦到,——她對各項慈善事業的熱情太高了。脾氣又倔強。脾——氣——倔——強——啊。”

  我發覺,鮑斯坦醫生一直嚴密地注視著這位本地醫生。在他說話的時候,他仍兩眼緊緊地盯著他。

  “老太太痙攣時的劇烈程度實在罕見,威爾金斯醫生。我感到很遺憾,你沒能及時趕到來親眼目睹一下。那在性質上完全是一種強直性的痙攣。”

  “啊!”威爾金斯醫生聰明地答應了一聲。

  “我想和你個別談一談,”鮑斯坦醫生說。接著他轉臉朝向約翰,問道:“你不反對嗎?”

  “當然不反對。”

  我們全部走到過道裡,單單留下兩位醫生,我聽到房門在我們身後鎖上了。

  我們慢慢地走下樓梯。我感到非常激動。我具有一種推理的才能。鮑斯坦醫生的態度引起了我腦子裡一大堆漫無邊際的猜測。瑪麗·卡文迪什把她的一隻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鮑斯坦醫生的舉動著上去這麼——怪?”

  我瞧著她。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呢?”

  “聽我說!”我朝四周看了看,別的入都離開一段距離,不會聽見。我壓低聲音,悄聲說:“我認為她是被毒死的!我確信鮑斯坦醫生對此已經有懷疑了。”

  “什麼?”她畏縮地倚在牆上,兩眼慌亂地睜著。接著,她使我大吃一驚地突然喊了起來,大聲嚷道:”不,不——不是那麼回事——不是那麼回事!”並且從我身邊跑開,逃上樓去。我緊跟著她,生怕她馬上會昏倒。我發現她靠在欄杆上,面如死色。她不耐煩地揮手,要我馬上走開。

  “別來,別來——離開我。我寧願一個人待在這兒。就讓我安靜一會兒吧。下去,到旁的人那兒去。”我勉強地聽從了她的話。約翰和勞倫斯在餐室裡,我也走了進去。我們都默不作聲,可是當我終於打破了這種沉默開口說話時,我猜想我說出了我們大夥的想法。

  “英格裡桑先生在哪兒?”

  約翰搖搖頭。

  “他不在家。”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在哪兒?他的不在場是很奇怪的,也是令人費解的。我想起了英格裡桑太太臨終時的話。那下面是什麼?要是她還有時間的話。他還要告訴我們什麼呢?

  終於,我們聽到了醫生走下樓來。威爾金斯醫生看上去既沉重,又激動,可他還是試圖把內心的激動隱藏在有教養的鎮靜的風度之下。鮑斯但醫生跟隨在背後,他那張陰沉的、長著鬍子的臉沒有汪河變化。威爾金斯醫生是他們倆的發言人。他對約翰說:

  “卡文迪什先生,我希望你同意進行屍體解剖。”

  “有必要嗎?”約翰嚴肅地問道,他的臉上掠過一陣痛苦的表情。

  “絕對有必要,”鮑斯坦醫生說。

  “你們這樣說的意思是——?”

  “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是威爾主斯醫生還是我本人,都不能開給死亡證明。”

  約翰屈服了。

  “既然是那樣,我除了同意之外別無選擇了。”

  “謝謝,”威爾金斯醫生輕松地回答說。“我們建議應該在明天晚上——或者就在今天晚上進行。”他朝黎明的曙光瞥了一眼。“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看恐怕一場審訊幾乎已經不可避免——這樣的手續是需要的,只是請你自己不要因此而悲痛。”

  停了一會,接著鮑斯坦醫生從口袋掏出兩只鑰匙。交給了約翰。

  “這是那個房間的鑰匙。我已經把它們鎖上了。我看,暫時還是鎖上的好。”

  兩位醫生接著都離開了。

  我的腦子裡翻騰著一個想法,我覺得此刻可以把提出來加以討論。然而,我又有點伯這樣做。我知道,約翰最怕的是把事情傳開去。而且他是個悠閒慣了的樂天派,從來就不願在半路上碰到麻煩事。要使他相信我的計劃是完善的,困難也許就在這裡。另一方面,勞倫斯又是個少循常規,多具幻想的人。我覺得,我可以算作是個助手。毫無疑問,現在得我來領這個頭了。

  “約翰,”我說,“我打算問你一下。”

  “什麼事?”

  “你還記得我和你談過我的朋友白羅吧?你記不記得這個比利時人就在這兒?他是一位最有名的偵探呢!”

  “是啊。”

  “我要你讓我現在就去把他請來——請他來調查這件事情。”

  “什麼——現在?驗屍以前?”

  “是的,假如——假如——這確實是一樁暴行,時間上愈快愈好。”

  “胡扯!”勞倫斯生氣地大聲嚷道。“依我看,這全是鮑斯坦騙人的鬼花樣!威爾金斯並沒有這種想法。是鮑斯坦把這塞進他的腦袋的。可是,象所有的專家一樣,鮑斯但的神經也是有點不正常的。毒藥是他的癖好。因此在他看來到處都是毒藥。”

  我承認,我對勞倫斯的這種態度感到詫異,他是個對任何事情都難得這麼動感情的人呀。

  約翰猶豫著。

  “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勞倫斯,”他終於說了。

  “我贊成讓黑斯廷斯放手處理這件事,不過我寧願再等一等,我們不要為此招來不必要的流言蜚語。”

  “不,不,”我急切地大聲說,“這你用不著擔心。白羅做事是非常謹慎的。”

  “那很好,那就聽你的便吧,我把這件事交托給你啦。不過,要是事情真象我們所懷疑的那樣,這可是樁十分清楚的案件。要是我冤枉了他的話,上帝會寬恕我的!”

  我看了著表,已經六點鐘。我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然而,我還是容許自己耽擱了五分鐘。我用這時間在藏書室裡仔細尋找,直到找到一本敘述士的寧1的毒性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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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或稱馬錢子鹼,一種烈性毒藥,用極微量可以刺激神經。

第四章 調查

  比利時人在村子裡住的房子,緊貼園子的大門。沿著一條狹窄的小徑,穿過一片長長的草坪,不走那彎彎曲曲的車道,抄近路去,可以省下不少時間。因此,我就走這條路。當我快到門房時,一個步履匆匆迎面而來的男人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來是英格裡桑先生。他一直在哪兒呀?他打算怎樣來解釋他的不在場呢?

  他急切地朝我迎了上來。

  “我的天哪!大可泊了!我可憐的妻子啊!我方才才聽說。”

  “你在哪兒呀?”我問道。

  “昨晚上登拜留我耽晚了,我們一直談到深夜一點鐘。這時,我發現到底還是忘了帶大門的鑰匙。我不想喚醒家裡人,所以登拜留我過了夜。”

  “你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我問。

  “威爾金斯敲開登拜的門告訴我的。我可憐的艾蜜莉!她如此舍己為人——有著這樣的高貴品質。她操勞過度了。”

  一陣厭惡的心情直朝我襲來。這是個多老於此道的偽君子啊!

  “我有事得趕緊去,”我說,感謝他沒有問我到哪兒去。

  幾分鐘後,我就在敲小別墅的門了。

  沒有回答,我急不可耐地反復敲著。我頭頂的一扇窗戶小心謹慎地打開了,白羅本人伸出頭來朝下面看了看。他看到是我,驚叫了一聲。我三言兩語地對他講了發生的悲劇,並希望能得到他的幫助。

  “等一等,朋友,我讓你進來。我穿衣服時,你詳細給我講一講這事情的經過。”

  過了一會,他打開了門,我跟著他走進他的房間。他讓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我毫無隱瞞地敘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即使是極小的細節也不遺漏。而他則一直精心細致地給自己打扮著。

  我給他講了我怎樣被喚醒,英格裡桑太太臨終時說的話,她的丈夫為什麼不在場,前一天的吵架情況,我偶然聽到的瑪麗和她的婆婆之間的那次談話的片斷,在此之前英格裡桑太太和伊夫琳·霍華德之間的爭吵,還有後者的暗示。等等。

  我講得沒能象我所希望的那樣清楚。有幾次我講重複了。偶爾,我又不得不回頭講某個漏掉的細節。白羅和藹地朝我笑笑。

  “腦子搞湖了麼?不是這樣的?慢慢講吧,我的朋友。你講得太急。你太激動了——一激動就不自然。過一會,等我們鎮靜一點的時候,我們來把事實理一理,好好歸歸類,使它們各得其所。然後,檢查一下,剔掉一些。那些不重要的,噗!”——他皺起那張小天使般的臉,十分滑稽地吹了一口——“把它們吹跑!”

  “那樣當然很好,”我表示反對,“可是你打算怎麼來確定什麼是重要的,什麼又是不重要的呢?那樣做,我著始終是有困難的。”

  白羅使勁地搖了搖頭。這時他正異常仔細地在擺弄他那一抹翹鬍子。

  “並非如此。得啦!事實是一個連接一個的——因此我們得以繼續下去。下一個和這相符嗎?好極了!好!我們可以進行下去。這下一個很少是事實——不行!嗨!那就難以理解!就是缺了什麼了——這根鏈條上有一環不對頭,我們就要檢查,我們就要探究。小小的一件難以理解的事實,可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不相符,那我們就把它放在這兒!”他做了一個放肆的手勢。“這就值得注意!這就是異常情況!”

  “是——的——”

  “嗨!”白羅使勁地朝我搖著食指,我都在這前面給嚇住了。“要當心!一個偵探如果說,‘這是小事一樁,無關緊要。那一點不對路,可以忽略。’就危險了。那就糟糕!事無大小,都很重要。”

  “我知道。你一直就這樣告訴我。所以我瞭解了這樁案子的全部細節,不管它們是否與我有關。”

  “我很為你高興。你的記憶力很好。你已經如實地告訴了我全部事實經過。可是根據你的介紹,我可無話可說——真的,這是可悲的。不過,我估計——你會為此感到狼狽。問題是我認為你把一個最重要的事實給遺漏了。”

  “什麼事實?”我問道。

  “你沒有告訴我,昨天晚上,英格裡桑太太胃口是否好。

  我瞪眼直盯著他,想必是戰爭影響了這位小個子的腦子。他把外套穿到身上之前,小小心心地把它刷了又刷,仿佛全神都貫注到這件工作上了。

  “我不記得了,“我說。“而且,我無論如何都不懂——”

  “你不懂?可這是頭等重要的。”

  “我不懂為什麼,”我頗為惱火地說。“我只記得,她吃得不多。她顯然心煩意亂,這影響了她的食欲。那是很自然的。”

  “是呀,”白羅若有所思地說,“那是很自然的。”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隻小小的公文箱,然後轉臉對我說:

  “我已准備好了。我們出發去莊園吧,去仔細看著現場的情況。請別見怪,我的朋友,你是匆匆忙忙穿的衣服吧,瞧你領帶都歪到一邊了。讓我來給你整一整。”他用靈巧的手勢,重新給我結了領帶。

  “行了!出發吧。”

  我們匆匆趕到莊子裡,拐進莊園園林的大門。白羅停下站了一會,無限感慨地凝視著這一大片園林的美麗景色,朝露還在放射出燦爛的珠光。

  “多美啊,有多美!然而,這家可憐的人家卻陷入了痛苦,沉浸於悲傷。”

  他說話時,目光銳利地朝我注視著,我感到,在他的長時間的注視下,我的臉紅了。

  這家人家被悲傷征服了麼?英格裡桑太太的死引起的痛苦是如此強烈麼?我感到空氣中缺乏這種感情。去世的女人沒有博得家大的愛戴。她的死是打擊和不幸,但是她將不會受到深深的哀悼。

  白羅仿佛尾隨著我的思想。他嚴肅地點點頭。

  “是呀,你說得對,”他說,“他們不象有血緣關系。她雖然對待卡文迪什家的人仁慈,慷慨,可是她畢竟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血緣——你千萬要記住這點——血緣。”

  “白羅,”我說,“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要瞭解英格裡桑大太昨天晚上吃得是不是好呢?這問題一直在我腦子裡祈騰,可我鬧不清楚這和事情有什麼關系。

  他沉默了一兩分鐘。我們一直走著,後來,他終於開腔了:

  “我不反對告訴你——雖然,你也知道,事情沒有到達結局就作解釋,這不是我的習慣。現在的問題是,英格裡桑太大有可能是被下在她的咖啡裡的士的寧毒死的。

  “真的?“

  “是呀,咖啡是什麼時候送的?”

  “八點左右。”

  “這麼說,她是在八點至八點半之間這段時間喝的了——一定不會太晚。嗯,士的寧是一種功效相當快的毒藥。它的毒性很快就能感覺到,可能在一小時之內。然而,在英格裡桑太太身上,中毒的症伏直到第二天早上五點鐘才出現。整整九個小時!固然,要是吃得很飽,幾乎在同時服下藥,可以拖遲毒性發作的時間,可是不太可能拖得那麼久。不過這種可能性還是得加以考慮。但是,據你所說,她晚飯吃得很少,而中毒的症狀竟到第二天一早才出現!這是一個難以理解的情況,我的朋友。通過屍體解剖可能會得到某種解釋。到時候,你記著這一點。”

  當我們走近房子時,約翰出來迎接我們。他的臉色顯得疲倦,憔悴。

  “這是一件極不愉快的事情,白羅先生。”他說,“黑斯廷斯已經對你說明瞭吧?我們迫切希望不要把這事宣揚開。”

  “我完全理解。”

  “你知道,到目前為止這僅僅是懷疑。我們還沒什麼根據。”

  “確實如此。這只是一種預防措施。”

  約翰轉臉朝向我,同時掏出煙盒,點燃了一支煙。

  “你知道嗎,英格裡桑那傢伙回來了?”

  “知道。我碰到他了。”

  “約翰把火柴梗扔到了近旁的花床上,這種行為實在使白羅感情上受不了。於是他把它拾了起來,順手埋掉了。

  “難哪,不知道怎麼來對待他。”

  “這種難處不會太久了。”白羅平靜他說。

  約翰顯出迷惑不解的樣子,不十分理解白羅說的隱晦的預言,他把鮑斯坦醫生給他的兩只鑰匙交給了我。

  “凡是白羅先生要看的,全部給他看著。”

  “房間鎖著的?”白羅問道。

  “鮑斯坦醫生認為這樣為好。”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他是很有把握了。哦,對我們來說這使事情簡單多了。”

  我們一起走向發生悲劇的那個房間。為了方便起見,我附上下面這一張房間和房間中主要家俱陳設的平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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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羅在裡面鎖上了門,對房間進行了仔細的檢查。他象蚱蜢一樣靈活地從一件物品蹦向另一件物品。我怕抹掉什麼線索,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然而,白羅對於我的克制態度,似乎並無感激之意。

  “你怎麼啦,朋友?”他大聲嚷道,“你站在那兒象個——那叫什麼來著?——啊,對了,幹麼象根木樁子呀?”

  我解釋說,我怕抹掉什麼足跡之類的東西。

  “足跡?虧你想得出!這房間實際上就象來過一支軍隊了!我們還能找出什麼足跡來呀?別站在那兒了,來,幫我一起來搜查吧。在我要用它之前,得先放下我的小公文箱。

  說著,他把小箱子往窗邊的圓桌上一放,可是動作猛了一點,結果由於桌面是松動的,它一邊向上翹了起來,猛地使公文箱摔落到地板上。

  “瞧這桌子!”白羅叫了起來。“嗨,我的朋友,一個人有可能住一幢大房子,可是也可能並不舒適。”

  在作了一番說教之後,他重又開始檢查。

  寫字臺上有一隻紫紅色的小公文箱,箱於的鎖上插著一把鑰匙,這一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從鎖孔中撥出鑰匙,遞給我作檢查。可是我看著並無特別之處。這是一把普通彈簧鎖的鑰匙,捏手的地方紮著一段擰在一起的金屬線。

  接著,他又檢查了已被我們推破的門框,弄清楚插銷確實被毀壞了。然後他又走到對面的通向辛西婭房間的門邊。正如我所說的那樣,這扇門也是閂住的。可是,他卻拉開了插銷,把門打開又關上,試了好幾次;試的時候,他十分小心,盡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音。突然,插銷上的什麼東西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細作了檢查。於是,敏捷地從自己的箱子裡取出一隻鑷子,夾起一點極小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一隻小小的封袋。

  五鬥櫥上擱著一隻托盤,盤子裡有一盞酒精燈,上面放著一隻小小的長柄平底鍋。鍋子裡還留有少量發黑的液體。一隻已經喝盡的空懷子和茶託擺在它的旁邊。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麼會這樣粗心,連這都給看漏了。這兒有這麼一個有價值的線索。白羅靈巧地伸出一個指頭往液體裡蘸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嘗了嘗。他裝出一副怪相。

  “可哥——裡面還摻了——我想是——糖酒。”

  床邊的一張小桌已經翻倒在地,他走到掉落在地板上的那攤東西跟前。一盞台燈,幾本書,一些火柴,一串鑰匙,一隻打破的咖啡懷的碎片,撒得滿地都是。

  “啊,這可怪了,”白羅說。

  “我得承認,我看這沒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

  “你不感到奇怪?看這台燈——玻璃罩只跌破兩處,它掉下來時,就跌成這樣子。可是你看,這咖啡杯跌得完全粉碎了。”

  “是呀,”我顯得有點不耐煩他說,”我猜想一定是什麼人踩上去過了。”

  “確實如此,”白羅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有個人踩過它。”

  他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壁爐台眼前,站在那兒心不在焉地擺弄著上面的禮拜用品,把它們理整齊——這是他心中焦慮時的一種習慣。

  “我的朋友,”他轉身對我說,”有人踩過這只杯子,有意把它碾成了粉未,而他們這樣幹的理由不是因為杯子有士的寧,就是因為——那就嚴重得多了——杯子裡沒有士的寧!”

  我沒有搭腔,這可把我搞糊塗了,可是我知道現在不便要他解釋。過了一會,他又振作起精神,繼續進行偵查。他從地板上撿起那串鑰匙,捏在手上迅速地轉了幾圈,最後終於選中了雪亮發光的一隻。他想用它來打開紫紅色公文箱上的鎖。它剛好合適,於是他打開了箱子,可是猶豫了一下後,他又把它關了回去,重新鎖上,同時,也把這串鑰匙,如同原來插在鎖上的那把一樣,塞進自己的口袋。

  “我無權檢查這些檔,但是這必須馬上進行!”

  接著,他又非常仔細地檢查了臉盆架的抽屜。在他穿過房間,走向左邊的窗口時,深咖啡色地毯上圓圓一灘不十分明顯的汙漬似乎特別使他發生了興趣。他蹲下來檢查了一會——甚至還撲到近旁聞了聞。

  最後,他又倒了幾滴可哥到試管裡,仔細地封上管口,然後掏出一本小小的筆記本。

  “在這個房間裡,”他說道,一邊匆忙地寫著:“我們發現了六個值得注意的疑點。要我列舉一下嗎?還是你說?”

  “哦,你來。”我急忙回答說。

  “那好吧。第一,一隻已被碾成粉未的咖啡杯;第二,一隻鎖上插著鑰匙的公文箱;第三,地板上的一灘汙漬。”

  “那也許是一些時候以前弄的。”我打斷了他的話。

  “不,因為它著得出還是濕的,而且還有咖啡的香味。第四,一點深綠色織物——只有一兩根紗,但可以認出。”

  “啊!”我叫了起來。“就是你夾起放進小封袋那東西。”

  “是的,結果也有可能是英格裡桑太太自己的一件衣服上鉤下來的,那就毫無價值。我們將會弄清楚的。第五,就是這個!”他用一種演劇般的姿勢指著寫字台旁的地板上一大片蠟燭油說。“這一定是昨天滴下的,要不,會有個好女僕馬上用吸油紙和熨斗把它給去掉的,有一回我的一頂最好的帽子——但這和這事無關。”

  “很可能是昨天晚上滴下的。當時我們都很焦急不安。不過也有可能是英格裡桑太大自己滴的。”

  “你們只拿了一支蠟燭到房裡來吧?”

  “是的。是勞倫斯·卡文迪什拿著的。當時他心神幹分不定。像是看到那邊有什麼東西,”——我朝壁爐台方向指了指——“使他嚇得目瞪口呆。”

  “這倒有意思了,”白羅馬上說,“是呀,這很有啟發,”——他的目光掃視著整堵牆壁——“不過這一大片蠟燭油可不是他手上的那支蠟燭滴的,因為你看到了,這是白色的,而勞倫斯先生的那支,現在它還在梳妝臺上,是粉紅的。另一方面,英格裡桑太太房裡並沒有蠟濁台,只有一盞台燈。”

  “那未,”我問道,“你的推斷呢?”

  對此,我的朋友只給了一個使人有點惱火的回答,他勸我要多用用自己的天賦才能。

  “還有第六點呢?”我問道。“我猜是可哥的試樣了。”

  “不,”白羅若有所思地說。“我本來可以把那算作第六點,可是我不那麼做。不,這第六點目前我還需要保密。”

  他朝整個房間迅速地打量了一遍。”這兒沒什麼要做了,我想,”——他認真地朝壁爐的死灰看了很久——

  “除非這爐火還紅著——它滅了。不過說不定碰巧——還紅著——讓我們來看一看!”

  他扒在地上,靈巧地開始把爐灰從爐於裡扒到它的圍欄裡,他幹得十分小心。突然,他輕聲喊了一聲。

  “鑷子,黑斯廷斯!”

  我趕忙把鑷子遞給了他,他熟練地夾起了一小片尚未燒盡的紙片。

  “瞧,我的朋友,”他大聲說道。“你看這是什麼?”

  我仔細察看了這點紙片。下面就是完全照原樣的複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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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把我難住了。它特別厚,完全不象平常用的信簽。突然,我有了一個想法。

  “白羅!”我喊道。“這是遺囑的碎片!”

  “一點不錯。”

  我銳利地朝他看著。

  “你沒有感到意外?”

  “沒有,”他嚴肅他說,“我料到這一點。”

  我把紙片遞還給他,看著他在公文箱裡放好。他象收藏一件寶貝一樣地非常仔細,有條有理,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這遺囑的糾紛是什麼呢?是誰把它燒毀的呢?是把燭油滴在地上的人嗎?顯然是的。可是此人是怎麼進去的呢?所有門都是裡面閂住的呀。

  “行了,我的朋友,”白羅輕快他說,“我們得走了。我還要去問那個客廳女僕幾個問題哩,她叫多卡斯,是嗎?”

  我們走進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房間。在這兒耽擱了一陣子,白羅對它進行了一次短暫的,但是相當全面的搜查。我們就從這個門出來,把它和英格裡桑大太的房門都照原先那樣鎖上。

  白羅曾表示希望到樓下的閨房看看,於是我把他帶到那兒,然後我去找多卡斯。

  可是,當我帶著多卡斯回來時,閨房裡卻空無一人。

  “白羅!”我喊道,“你在哪兒呀?”

  “我在這兒哪,我的朋友。”

  他已走到落地長窗的外面,正站立在那兒,面對著那各種形狀的花壇,他顯然已沉浸在贊美之中。

  “妙極了!”他喃喃地說。“妙極了!多勻稱啊!瞧那月牙形;還有那些菱形——那麼優美精巧,真使人賞心悅目。這花木的株距也安排得好極了。這是新近栽的吧,早嗎?”

  “是的,我相信是昨天下午栽的。可是,你進來吧——多卡斯來了。”

  “行了,行了!你就讓我飽一會兒眼福吧。”

  “好的,可是這件事更重要呀。”

  “你怎麼知道這些美麗的秋海棠不是同等重要呢?”

  我聳了聳肩膀。要是他決意採取這樣一種態度的話,那實在沒有什麼好同他辯論的了。

  “你不同意?可是這樣的事情是有的。好吧,我們進去見見勇敢的多卡斯吧。”

  多卡斯站在閨房裡,她兩手合攏,垂在腹部,她那灰色的頭發在白色的帽子下象巨浪似地高高隆起。她是一個忠實的老式女僕的真正典型和化身。

  對白羅,她一心抱著一種疑慮的心情,可是他很快就沖破了她的防線。他向前遞過一把椅子。

  “請坐,小姐。”

  “謝謝,先生。”

  “你已經跟你的女主人好多年了吧,是麼?”

  “十年了,先生。”

  “時間很長了,而且十分忠於職守。你非常喜愛她,是嗎?”

  “她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女主人,先生。”

  “那未你將不會反對回答幾個問題了。我得到卡文迪什先生的完全許可,要問問你這幾個問題。”

  “噢,當然可以,先生。”

  “那我就要開始問昨天下午的事情了。你的女主人吵架了嗎?”

  “是的,先生。可是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多卡斯吞吞吐吐地說。

  白羅敏銳地注視著她。

  “我的好多卡斯,我需要盡可能詳盡地瞭解那次吵架的每一個細節。你別認為你這是在洩漏懷女主人的秘密。你的女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因此我們必須弄個水落石出——要是我們要為她報仇的話。人死不能複生,但是如果這確是一樁暴行的話,我們一定要把兇手緝拿歸案。”

  “但願如此,”多卡斯忿然他說,“那我就不指名道姓了,哼,這幢房子裡有了這麼一個人,我們當中就沒有一個人能受得了。打從他進門後,日子就不好過了。”

  白羅等著她把憤慨平靜下來,然後重又用他那有條不紊的語氣問道:

  “嗯,那次吵架怎麼樣?你最先聽到了什麼?”

  “噢,先生,昨天我碰巧走過過道,在外面——”

  “那是什麼時候?”

  “確切的時間我說不出,先生,不過遠不是喝茶的時候。也許是四點鐘——或者是還要遲一點。這個,先生,我剛才說了,我碰巧走過,聽到房裡有很響、很生氣的吵鬧聲。我確實不是有意偷聽,不過——嗯,就是這樣我停了下來。房門雖然關著,可是女主人的說話聲又尖,又清晰,所以她說的我聽得很真切。‘你對我澈謊,欺騙我,’她說,可是沒聽清楚英格裡桑先生回答點什麼。他的聲音比她輕得多——接著她又回答說:‘我養活了你,供你吃,供你穿,你竟敢這樣!你一切都得感謝我!你得好好報答我才是!盡給我們丟臉!’他說了什麼我又沒有聽清,可她繼續說:‘你說這一套毫無用處。我對自己的義務很清楚。我的主意已經定了。你不要以為我怕公開出去,或者是夫妻間的反目能嚇住我。’這時,我覺得我聽到他們快要出來,於是我急忙走開了。”

  “你能肯定你聽到的是英格裡桑先生的聲音嗎?”

  “哦,肯定,先生。這會是別人的聲音嗎?”

  “好吧,後來怎麼樣?”

  “後來,我又回到過道裡;可是這時已經完全平息了。五點鐘時,英格裡桑太太按鈴要我給她送懷茶——她沒有要吃的——到閨房裡去。她看上去叫人害怕——臉色蒼白,心煩意亂。‘多卡斯,’她說,‘我受了一個很大的打擊。’‘我為這感到難過,太太,’我說,‘您喝懷新沏的熱茶吧,那樣會好一些,太太,”這時候她手中拿著一件東西。我弄不清這是一封信,還是只是一張紙什麼的,不過上面寫著字,她一直朝它目不轉睛地看著,簡直像是沒法相信那上面寫的東西。她仿佛忘掉了我在那兒,自言自語地唧咕著:‘有了這幾句話——一切就都改變了。’接著她又對我說:‘決不要相信一個男人,多卡斯,他們不值得相信!’我急忙離開。接著為她送去一杯新沏的濃茶,她向我道了謝。她喝了茶以後對我說,她覺得好一些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夫妻間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多卡斯。要是可能的話,我也就瞞著不說它了。’這時恰巧卡文迪什大太走了進來,於是她就不再說了。”

  “她把那封信,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一直拿在手中嗎?”

  “是的,先生。”

  “後來,她可能把那張東西怎麼處置了呢?”

  “哦,那我不知道了,先生。我猜想,她把它鎖進她的紫紅色箱子了。”

  “那是她通常用來放重要文件的箱子嗎?”

  “是的,先生。每天早上她都隨身把它帶下樓來,每天晚上帶上樓去。”

  “她什麼時候丟失那箱子鑰匙的?”

  “她是在昨天吃午飯的時候發覺丟失的,她要我仔細找過。為這事她感到非常不安哩。”

  “她另外還有一隻鑰匙嗎?”

  “哦,是的,先生。”

  多卡斯十分好奇地朝白羅注視著,說老實話,我也是如此。老問一隻丟失的鑰匙是什麼意思呢?白羅笑了起來。

  “沒什麼,多卡斯,把事情弄清楚是我的職責。這就是那把丟失的鑰匙嗎?”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從樓上那只公文箱的鎖上拔下的鑰匙。

  多卡斯吃驚地看著,兩眼仿佛都要瞪出來了。

  “正是這把,先生,一點不錯。可是您在哪兒找到它的呀?我到處都找遍了。”

  “嗨,你看,那地方昨天沒有,今天在了。好了,”我們談點別的吧,你女主人的衣服裡有一件深綠色的嗎?’

  多卡斯被這意想不到的問題問得有點怔住了。

  “沒有,先生。”

  “你很有把握嗎?”

  “哦,是的,先生。”

  “這幢房子裡有別的什麼人穿綠衣服嗎?”

  多卡斯想了一下。

  “辛西婭小姐有一件綠色的夜禮服。”

  “淡綠還是深綠?”

  “淡綠的,先生;一種雪紡綢,她們都那麼叫的。”

  “嗯,那不是我要問的。沒別人有什麼綠衣服了嗎?”

  “沒有了,先生——我知道是沒有了。”

  白羅的臉上絲毫沒有露出表示失望或者別的什麼的痕跡。他只是說:

  “好吧,我們不談那個,再談點別的吧。你是否有理由相信,你的女主人昨天晚上有可能服過安眠藥?”

  “昨天晚上沒有,先生。我知道她沒服。”

  “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確切呢?”

  “因為藥盒是空的。兩天前,她服了最後一包。那以後沒有再去配過。”

  “這一點你很有把握嗎?。”

  “絕對不會錯。”

  “那樣事情就清楚了。順便問一下,昨天你的女主人沒有要你在什麼紙上簽名嗎?”

  “在一張紙上簽名?沒有,先生,”

  “昨天傍晚,黑斯廷斯先生和勞倫斯先生進來時,他們發現你的女主人正在忙著寫信,我想你一定能告訴我,這些信是寫給一些什麼人的吧?”

  “我恐怕沒法告訴您。先生。傍晚我出去了。也許安妮能告訴您,雖然她是個漫不經心的姑娘。昨天晚上連咖啡杯都沒收掉,事情都出在我沒在這兒照料。”

  白羅舉起一隻手。

  “既然它們已擱在那兒了,多卡斯,請你就讓它們多擱一會吧。我想檢查一下。”

  “好的,先生。”

  “昨天傍晚你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六點鐘左右,先生。”

  “謝謝你,多卡斯,我要問你的就是這些了。”他站起身來,漫步到窗口。“我一直在贊賞這些花壇,順便問一下,這裡雇有幾個花匠呀?”

  “現在只有三個了。戰前我們原來有五個,那時候整理得象所王公貴族的府邸似的。我希望您那時候能看到就好了,先生。風景真是美極了。可是,現在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曼寧,一個年輕的威廉,還有一個穿著褲子之類的新式女花匠了。唉!這年頭實在糟糕啊!”

  “好年頭會再來的,多卡斯,不管怎麼樣,我們總這樣希望。好吧,你去叫安妮上我這兒來好嗎?”

  “好的,先生。謝謝您,先生。”

  “你怎麼知道英格裡桑太大服安眠藥的?”多卡斯離開房間後,我十分好奇地問道。“還有那只丟失的鑰匙和那只備用的鑰匙?”

  “事情要按步就班來。至於談到安眠藥,我是憑這個知道的。”他突然拿出一隻藥劑師們用來裝藥粉的那種紙盒子。

  “這東西你在哪兒找到的?”

  “在英格裡桑大太臥室的臉盆架抽屜裡。這是我的目錄上的六號。”

  “不過我想,既然最後剩下的藥粉是在兩天前吞服的。這沒什麼重要了吧?”

  “也許不重要,可是你注意到沒有,在你看來這盒子是不是有點特別的地方?”

  我仔細地對它作了檢查。

  “沒有,我什麼也說不出。”

  “瞧這標簽。”

  我仔細地念了標簽上的字:“‘如有必要,睡前服一包。英格裡桑太太。’沒有呀,我說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沒有藥劑師的名字,這不是事實麼?”

  “啊!”我驚叫起來。“一點不錯,這是特別的地方!”

  “你什麼時候見過一個藥劑師會象這樣,名字也不印一個,就把一盒藥粉發出來的呢?”

  “沒有,我沒見過。”

  我顯得非常激動,可是白羅的話使我泄了氣:

  “這種解釋還是很膚淺的,別把自己給逗樂了,我的朋友。”

  清楚地傳來一陣嘎嘎的腳步聲,表明安妮馬上就要出現了,因此我已沒有時間再作答。

  安妮是個身材高大、勻稱的漂亮姑娘,她顯然正苦於緊張不安,還摻雜著對發生這一慘劇的某種恐怖的有趣心情。

  白羅立即帶著一種事務性的輕松口吻,開門見山地說了。

  “我找你來,安妮,是因為我認為你能告訴我一些有關英格裡桑大大昨晚寫信的事。一共有幾封信?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安妮考慮了一下。

  “一共有四封信,先生。一封給霍華德小姐,還有一封給律師韋爾斯先生,另外兩封,我想我記不起了,先生——哦,對了,有一封是給塔明斯特的文娛會籌備人羅斯他們的。還有一封給誰,我想不起了。”

  “再想一想,”白羅鼓勵說。

  安妮白費力氣地空絞了一番腦汁。

  “真抱歉,先生,我忘得一干二淨了。我沒有想到我得注意這件事。”

  “這不要緊,”白羅說,一點都沒有流露出失望的樣子。“現在我想另外問你一件事情。英格裡桑太太的房裡有只長柄平底鍋,裡面還留有一點可哥。她每天晚上都吃那個麼?”

  “是的,先生。每天傍晚都送到她房裡去,晚上她就熱了吃——她總是愛喝那東西。”

  “那是什麼?純可哥嗎?”

  “是的,先生,裡面摻上牛奶,放一茶匙糖,還有兩茶匙糖酒。”

  “由誰送到她房裡去的?”

  “我送的,先生。”

  “一直是你?”

  “是的,先生。“

  “什麼時候送?”

  “通常都在我丟拉上窗簾的時候。”

  “那未你是直接從廚房拿去的羅?”

  “不,先生,你知道煤氣灶上是不大有空的,所以廚師往往都在炒晚飯吃的蔬菜之前,早早把它做好,於是我通常就把它拿了,放在轉門旁邊的那張桌子上,過後再送到她房裡去。”

  “轉門是在左側嗎?”

  “是的,先生。”

  “還有那桌子,它是在門的這邊還是在那邊——靠傭人們那邊。”

  “在這邊,先生。”

  “昨天晚上你是什麼時候拿的?”

  “我想是在七點一刻左右,先生。”

  “你是什麼時候把它送到英格裡桑太太房裡去的呢?”

  “我去拉窗簾的時候,大概八點來鐘。我還沒全部拉上,英格裡桑太太就上樓來睡了。”

  “那麼,七點一刻到八點之間,可哥就擺在左側的那張桌子上了?”

  “是的,先生。”安妮的臉上越來越紅了,現在她突然脫口而說:

  “如果裡面有鹽有鹽的話,先生,那不是我。我從來沒有把鹽放在它旁邊過。”

  “怎麼會使你想到它裡面有鹽的?”白羅問道。

  “我看到過托盤裡有鹽,先生。”

  “你看到有些鹽在托盆裡?”

  “是的。看上去是粗鹽。我拿起托盤時根本沒發現,

  可是當我打算端到女主人房裡去時,我馬上就看到了。我想,我本當把它拿回去,要廚師重新做,可是當時我心急火燎的,多卡斯又出去了,我想也許可哥裡面沒問題,鹽只不過是掉在托盤裡。於是我就用自己的圍裙把它給撣掉,然後端進房裡去。”

  我簡直沒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動。安妮自己還不知道,她已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證據。假如她知道了,她所說的“粗鹽”,就是眾所周知的劇毒毒藥士的寧,她會嚇得怎樣的目瞪口呆啊!我對白羅的鎮靜自若感到吃驚。他的自製能力實在驚人。我期待著問下一個重要的問題,可是它使我十分失望。

  “你走進英格裡桑太大的房間時,通向辛西婭小姐房間的門是閂著的嗎?”

  “哦!是的,先生;那門一直都是閂著的,它從來沒有開過。”

  “通向英格裡桑先生房間的那扇呢?你注意沒有,它是不是也閂著的?”

  安妮顯得猶豫不決。

  “我說不准,先生,門是關的,可我說不上它是閂著的還是沒有閂。”

  “你最後離開房間時,英格裡桑太太就在你後面閂上房門了麼?”

  “不,先生,當時沒有閂,不過我想她後來是閂上的。晚上她通常都閂門的。就是通過道的那個門。”

  “昨天你收拾房間時,有沒有發現地板上有蠟燭油?”

  “蠟燭油?哦,沒有,先生。英格裡桑太太沒有蠟燭,她只有一盞台燈。”

  “那未,要是地板上有一大片蠟燭油的話,你認為你是一定能看見的啦?””

  “是的,先生,而且我一定會用熨斗和一張吸油紙把它去掉的。”

  接著,白羅又重複了他曾問過多卡斯的問題。

  “你的女主人有沒有一件綠色的衣服?”

  “沒有,先生。”

  “無論是斗篷,披肩,還有那——你管它叫什麼來著?——那運動服,也沒有嗎?”

  “也沒有綠的,先生。”

  “這屋子裡別的人呢?”

  安妮考慮了一下。

  “也沒有,先生。”

  “這點你有把握嗎?”

  “完全有把握。”

  “好!我想要瞭解的就是這些了。多謝你啦!”

  安妮神經質地咯咯傻笑著,吱吱嘎嘎地走出了房間。我的硬抑制著的激動突然爆發了。

  “波浴,”我喊道。“我祝賀你!這是個重大的發現。”

  “什麼重大的發現?”

  “嗨,放了毒的是那可哥,不是咖啡呀,這不是一清二楚了麼!因為可哥是在半夜裡喝的,當然也就一直到淩晨才生效了啊。”

  “這麼說來,你認為這可哥——請你好好注意聽著,達斯丁,這可哥——裡面有士的寧嗎?”

  “當然!那托盤裡的鹽,還會是別的嗎?”

  “有可能真的是鹽,”白羅平靜地回答說。

  我聳了聳肩膀。要是他打算這樣來看問題的話,那還有什麼好爭論的。我的腦子裡不是第一次掠過這種想法:可憐的老白羅到底年歲越來越大了。我私下想,幸虧他這人的腦子接受能力比較強。

  白羅用他那冷靜地閃爍著的眼睛朝我審視著。

  “你對我不滿意了吧,朋友?”

  “親愛的白羅,”我冷冷地說,“我不會來指揮你的。你有權堅持你自己的看法,正如我有權堅持我自己的看法*一樣。”

  “一個絕妙的觀點,”白羅輕快地站起身來,說道。“現在,這間房裡的事我已經辦完了。順便問一問,角落裡那張小一點的寫字台是誰的?”

  “英格裡桑先生的。”

  “嗨!”他試著想打開折疊式的蓋子1。“鎖的。不過,也許英格裡桑太太那串鑰匙裡有一只能把它打開。”他用一隻手熟練地轉動著那串鑰匙,試了幾隻,最後,終於滿意地突然喊了起來。“行啦!這不是開這桌子的鑰匙,不過在必要時,它能打開它。”他把折疊桌面滑向後面,朝那些擺得很整齊的歸了檔的檔迅速地看了一眼。令我驚詫的是,他並沒有去檢查那些檔,在他把寫字台重新鎖上時,他只是稱許地說道:“顯然,這位英格裡桑先生是個井井有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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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這是一種有折疊式蓋子的寫字台。

  一個“井井有條的人”,在白羅的評價中,這是他能給予一個人的最高的贊揚了。

  當我的朋友支離破碎地東一句西一句聊著的時候,我覺得他本來不是這樣一個人。

  “他的寫字台裡沒有郵票,可是那兒也許有呢。呃,我的朋友?那兒也許有呢?是呀,”——他的兩眼朝房間各處打量著——“這間閨房沒有告訴我們更多的情況。它給的東西不多。只這麼一點。”

  說著他從目已的口袋裡掏出一隻弄皺了的信封,把它扔給了我。這是一件相當奇怪的證據。一隻普通的,看上去很髒的舊信封,上面潦草地寫著幾個字,顯然是隨便塗的。下面就是它的複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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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不是士的寧?

  “你在哪兒找到這東西的?”我問白羅,感到很奇怪。

  “在廢紙簍裡。你認得這筆跡?”

  “是的,這是英格裡桑太大的筆跡。可是這是什麼意思呢?”

  白羅聳了聳自己的肩膀。

  “我說不出——可是這是有啟發的。”

  我的腦子裡閃過一個荒誕的念頭。可能是英格裡桑太太神經失常了吧?她是不是由於著了魔而有了某種古怪的念頭?如果是這樣,那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結果了自己的生命呢?

  我正想對白羅說出這些推測,可是他的話又把我搞糊塗了。

  “喂,”他說,“現在去檢查那些咖啡杯吧!”

  “親愛的白羅,我們已知道可哥的情況了,查那東西究竟有什麼用處?”

  “嗨!那倒楣的可哥啊!”白羅輕浮地叫了起來。

  他滿臉高興地笑著,偽裝絕望地把雙手舉向天空。我當然不應該這樣想,可我認為這種舉止也許是最粗俗的了。

  “可是,不管怎樣,”我說道,語氣更加冷淡了,“盡管英格裡桑太大自己又把咖啡端到樓上去,可我看你別指望能發現什麼了,除非你認為有可能我們會在咖啡托盤裡發現一小包士的寧!”

  白羅立刻變得嚴肅了。

  “得啦,得啦,我的朋友,”他挽住我的手臂說道,“別生氣了!你就允許我對我的咖啡懷發生興趣吧。我也一定尊重你的可哥。好!這下成交了吧?”

  他如此風趣幽默,逗得我不得不笑了;於是我們一起走向客廳。咖啡杯和托盤仍象我們離開時那樣靜靜地在那兒擺著。

  白羅要我扼要敘述一下前一天晚上的情況,他聽得很仔細,還核實了每只杯子的位置。

  “這麼說,卡文迪什太太站在那茶盤旁邊——斟咖啡。嗯。後來,她走到視窗你同辛西婭小姐坐的地方。對了。這兒有三隻杯子。壁爐臺上那懷喝了一半的,是勞倫斯·卡文迪什先生的。那末茶盤裡的一隻呢?”

  “是約翰·卡文迪什的。我看他放在那兒的。”

  “好。一、二、三、四、五——那末英格裡桑先生的杯子呢?”

  “他沒喝咖啡。”

  “那就全弄清楚了。等一等,朋友。”

  他小心翼翼地從每只杯底倒出一、兩滴咖啡來,把它們分別封裝在試管裡,在做著這一切的時候,他還依次地每種都嘗了嘗。他的面容奇怪地在變化。那兒凝聚了這樣一種表情,我只能說它一半是使人迷惑,一半是令人寬慰。

  “好了!”他終於說道。“明白了!我原來有一個想法——可是顯然我是錯了。是的,我完全錯了。然而這很奇怪,不過不要緊!”

  他以他那獨特的架式聳了聳肩膀,消除了不知是什麼一直困擾著他的疑慮。打從一開始,我本想就告訴他,他對咖啡這樣念念不忘,其結果必然會使他走進死胡同,可是我忍住沒有說出口。盡管白羅現在老了,當年他畢竟是一位名人。

  “早飯准備好了,”約翰·卡文迪什從過道裡走了進來,說道。“你樂意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嗎,白羅先生?”

  白羅默然同意。我朝約翰看了看。他差不多已經恢復了常態。昨晚上今人震驚的事件曾一度使他心煩意亂,可是他的平靜沉著很快就又回復到正常。他是個極為缺少想像力的人,和他的弟弟形成鮮明的對照,而他弟弟,也許是想像力太豐富了。

  這天早晨,從一大早開始,約翰就一直忙碌著,發電報——第一封就發給伊夫琳·霍華德——給報紙寫訃告,以及通常在辦喪事時得做的那些令人感傷的事務。

  “我可以問一句嗎?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他說。“你的調查表明,我母親的去世是自然死亡呢——還是——還是我們必須對最壞的情況得有所准備?”

  “我認為,卡文迪什先生,”白羅嚴肅地說,“你最好還是別讓你自己產生任何虛假的希望。你能告訴我家裡其它成員的看法嗎?”

  “我的弟弟勞倫斯確認我們是在無事自擾。他說一切都表明這完全是由於心力衰竭。”

  “他是這樣看的?那倒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白羅輕聲咕噥著。“那末卡文迪什太太呢?”

  約翰的臉上掠過一片薄薄的陰雲。

  “我一點不知道我妻子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這一回答接著形成了短暫的僵局。還是約翰打破了這相當尷尬的沉默,他稍微有點費力他說:

  “英格裡桑先生已經回來了。我告訴你了吧?”

  白羅低了下頭。

  “這情況對我們大家來說都是很尷尬的。當然,本來應該象往常那樣對待他,——可是,嘿,那怎麼成,坐下來和一個有可能是殺人犯一起吃飯,怎能叫人不惡心!”

  白羅同情地點點頭。

  “我非常理解,你們的處境是很為難,卡文迪什先生。我想問一個問題。英格裡桑先生昨晚沒有回來,我相信是因為他忘了帶大門的鑰匙。是這樣吧?”

  “是的。”

  “我想你是完全相信他忘記帶大門鑰匙了——可是他到底帶了沒有呢?”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去看一下。我們總是把那鑰匙放在門廳的抽屜裡的。我去看看,現在是不是在那兒。”

  白羅微笑著舉起一隻手。

  “不,不,卡文迪什先生,現在太晚了。我確信你一定能找到它的。即使英格裡桑先生真的帶走過,現在他也已經有足夠的時間把它放回去了。”

  “那末你認為——”

  “我沒有任何想法。要是今天早上,在他回來之前,恰巧有人看過,看到它是在那兒,那才是一個對他有利的有價值的論據。如此而已。”

  約翰顯得茫然不知所措。

  “別擔憂,”白羅溫和地說。“我要讓你放心,你沒有必要讓它來煩擾你。由於你是如此好客,那就讓我們去吃點早飯吧。”

  所有人都聚集在餐室裡。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自然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聚會,一次令人震驚的事件以後反應總是難受的,因此我認為我們大家都在忍受著痛苦,但是禮貌和良好的教養告誡說我們的舉止應該完全象往常一樣。可我仍然沒法消除驚訝的心情,如果說這種自製確實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的話。沒有人眼紅淚灑,也沒有人暗自悲傷,我感到我的看法沒有錯,看上去多卡斯是個人方面受這一慘案影響最大的一個人。

  我朝阿弗雷德掃了一眼,他多少有點裝成是個失去妻子的鰥夫的樣子,對於這種虛偽,我感到作嘔。我真想知道,他是否瞭解我們任懷疑他。無疑,由於我們瞞著他,他是沒法知道這一事實的。他已預感到有某種可怕的潛藏著的危險嗎,還是自信他的罪行不會受到懲罰?空氣中這種懷疑的氣氛一定會對他提出警告:他已成了一個可疑的人。

  可是,是不是所有人都懷疑他呢?卡文迪什太太怎麼樣?我朝她注視著,她坐在餐桌的頭上,莊重,鎮靜,莫測高深。她上身穿著件光滑的灰色外衣,腕部的白色褶邊披落在纖細的雙手上,看上去十分美麗動人。然而,只要她願意,她的臉可以變得象斯芬克斯1一樣神秘莫測。她沉默寡言,很少開口,還有一點奇怪的是。我覺得她那品貌的強大力量在支配著我們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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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希臘神話中獅身人面女怪。傳說她常叫過路行人猜謎,猜不出者即殺害。

  還有年輕的辛西婭呢?她懷疑麼?我感到她看上去疲倦不堪,像是病了。她的樣子顯得非常消沉,憂傷。我問她是不是覺得病了,她坦率地回答說:

  “是的。我的頭痛極了。”

  “要不要再喝杯咖啡,小姐?”白羅關心地說。“它能使你恢復精神。用來治頭痛,它是獨一無二的。”他急忙跳起身來,拿了她的杯子。

  “不要糖,”白羅剛拿起方糖鉗子,辛西婭就看著他說道。

  “不要糖?戰爭時期戒糖,呃?”

  “不,我喝咖啡從來不放糖。”

  “該死!”在把斟滿的杯子端回來時,白羅自言自語地低聲嘀咕說。

  這話只有我聽見,我好奇地朝他瞥了一眼,看到他的臉,由於抑制著的激動在抽搐,他的兩眼也象貓眼似地發著綠光。想必他已聽到或看到什麼使他深為激動的東西了——可是那是什麼呢?我一向認為自己是不算笨的,但是這次我得承認,沒有一點不平常的跡象引起過我的注意。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出現了多卡斯。

  “韋爾斯先生看您來了,先生,”她對約翰說。

  我想起了這個名字,這就是頭一天晚上英格裡桑太太給他寫過信的那位律師。

  約翰立即站起身來。

  “把他帶到我的書房裡丟。”然後他轉向我們。“我母親的律師,”他解釋說。接著又放低了聲音:“他也是驗屍官——你們知道。你們也許想和我一起去一趟吧?”

  我們默認了,於是就跟著他出了房間。約翰在前面大步走著,我趁此機會低聲問白羅:

  “要審訊麼?”

  白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似乎正在想什麼,這一來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是怎麼啦?你沒有留意我說的。”

  “確實如此,我的朋友。我很擔心。”

  “為什麼?”

  “因為辛西婭小姐喝咖啡不放糖。”

  “什麼?你不能嚴肅一點嗎?”

  “我這是最嚴肅的。噯!那兒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我的直覺是對的。”

  “什麼直覺?”

  “這直覺使我堅持要檢查那些咖啡杯,噓!現在不談了!”

  我們跟著約翰走進他的書房,他關上了我們身後的門。

  韋爾斯先生是位風趣的中年人,兩眼敏銳,一張典型的律師嘴巴。約翰為我們倆作了介紹,並說明瞭我們一起前來的原因。

  “你得知道,韋爾斯,”他補充說,“這是嚴格保密的。我們還是希望將會證明不需要進行任何調查。”

  “是啊!是啊!”韋爾斯先生安慰說。“我想我們本該使你免受審訊的痛楚和宣揚。可是沒有醫生的死亡證明,這樣做當然是不得已的。”

  “是呀,我也這樣想。”

  “鮑斯坦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他是毒物學方面的權威。”

  “不錯,”約翰說,態度顯得有點不自然。隨後他又相當含糊地補充說:“我們會不會都得出庭作證——我的意思是,我們大家?”

  “你們,當然——還有——嗯——英格裡桑——嗯——先生。”

  略微停頓了一下,律師繼續安慰悅,“任何一件旁的證據都能輕而易舉地證實,這僅僅是形式問題。”

  “我懂了。”

  約翰的臉上掠過一絲寬慰的表情。這使我感到迷惑不解,因為我沒看出他所以如此的理由。

  “要是你沒有相反的意見,”韋爾斯先生繼續說,“那我想就在星期五吧。那樣就會有充裕的時間給我們研究醫生的報告了。我想,是今天晚上驗屍吧?”

  “是的。”

  “這樣安排對你合適麼?”

  “完全合適。”

  “親愛的卡文迪什,我不需要告訴你了,聽到這一最不幸的事件,我有多麼悲痛。”

  “在搞清這件事方面,你能給我們大力幫助嗎,先生?”白羅插嘴說,我們進房間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開口。

  “我?”

  “是的。我們聽說英格裡桑太太昨天晚上給你寫過信。今天早上你一定收到這封信了。”

  “是收到了,可是信上並沒有什麼消息,它只是封短信,要我今天早上來看她,因為她要和我商量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沒有給你暗示這可能是件什麼事情嗎?”

  “很遺憾,沒有。”

  “真是遺憾。”約翰說。

  “太遺憾了。”白羅認真地表示同意。

  大家都沉默了。白羅出神地想了一會。最後又轉頭朝向律師。

  “韋爾斯先生,有件事情我想請教請教你——這是說,要是這不違反你的職業規則的話。英格裡桑太太去世了,誰將繼承她的財產?”

  律師猶豫了一下,接著回答說:

  “這一情況馬上就要公諸於世的,假如卡文迪什先生不反對的話——”

  “一點也不,”約翰插話。

  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我不應該回答你的問題。根據她的最後的注明為去年八月的遺囑,除了一些不重要的遺物遺贈給傭人等等之外,她決定把她的全部財產都給予前房兒子約翰·卡文迪什先生。”

  “那不是——卡文迪什先生,請原諒我提的問題——對另一個兒子勞倫斯·卡文迪什先生太不公平了嗎?”

  “不,我不這麼想。按照他們父親的遺囑,繼母去世後,在約翰繼承遺產的同時,勞倫斯也能得到一大筆錢財。英格裡桑太太把自己的錢都留給了她的長子,她知道他定能保住斯泰爾斯莊園。依我看來,這是個公平合理的分配。”

  白羅沉思著點點頭。

  “我明白了。可是根據你們英國的法律,在英格裡桑太太重又結婚後,這一遺囑就作廢了,我這說法不知對不對?”

  韋爾斯先生點點頭。

  “由於我即將提出起訴,白羅先生,那規定現在完全無效了。”

  “啊!”白羅說。他想了想,然後問道:“英格裡桑太太本人知道這事嗎?”

  “我不清楚。她可能知道。

  “她剛知道,”約翰出乎意外地說,“就在昨天,我們議論到結婚後遺囑就作廢的事。”

  “啊!還有一個問題,韋爾斯先生,你說‘她的最後的遺囑’。這麼說來,英格裡桑太太在這之前寫過好幾份遺囑嗎?”

  “她平均一年至少寫一份新遺囑,”韋爾斯先生沉著地說。“有關遺囑中的財產分配,她老是喜歡改變主意,一會兒要賑濟一個人,一會兒又要給另一個家裡人一些好處。”

  “假如,”白羅提示說,“沒讓你知道,她已寫了一份對某個人有利的新遺囑,而這個人從任何意義上說,都不是這個家庭的一員——例如,我們說霍華德小姐吧,你會感到吃驚嗎?”

  “一點也不會。”

  “啊!”白羅似乎已經提完了自己的問題。

  當約翰和律師正在討論如何查看英格裡桑太太的文件問題時,我挨近白羅身邊。

  “你認為英格裡桑太太寫了一份遺囑,把她的全部財產都給了霍華德小姐了嗎?”我有點好奇地低聲問道。

  白羅笑了起來。

  “不。”

  “那你為什麼要問呢?”

  “噓!”

  約翰·卡文迪什已轉身朝向白羅。

  “你和我們一起去嗎,白羅先生?我們打算去查著一下我母親的文件。英格裡桑先生非常樂意把它全部交給韋斯先生和我本人。”

  “那樣就使事情單純得多。”律師咕噥著說。“當然,從法律上來說,他是有——”他沒有把這句句子講完。”

  “我們得先查看一下閨房裡的寫字台,”約翰解釋說,“然後再上樓去她臥室。她把大部份重要文件都保存在一隻紫紅色的公文箱裡,我們得仔細查一查。”

  “好的,”律師說,“很可能還有一份比在我這兒的這份更新的遺囑。”

  “有一份更新的遺囑。”說話的是白羅。

  “什麼?”約翰和律師吃驚地盯著他。

  “或者,更確切地說,”我的朋友沉著地繼續說,“有過一份。”

  “有過一份,你這是什麼意思?它現在在哪兒?”

  “燒了!”

  “燒了?”

  “是的。瞧!”他取出我們在英格裡桑太太房裡的壁爐裡找到的燒焦的紙片,把它遞給律師,並且簡要地解釋了是在何時、何地找到它的。

  “可是也許這是份老的遺囑呢?”

  “我不這樣認為。事實上,我幾乎已經確定,這份遺囑寫的時間不會早於昨天下午。”

  “什麼?”“不可能!”兩人一起沖口而出。

  白羅轉向約翰。

  “要是你允許我把你的花匠叫來,我可以向你證實這一點。”

  “哦,當然——可是我不明白——”

  白羅舉起了一隻手。

  “先照我要求你的辦吧。以後你可以愛問多少問題就問多少。”

  “好吧。”約翰按了按鈴。

  多卡斯及時地應聲而到。

  “多卡斯,你去告訴曼寧,叫他來一趟,到我這兒來談一談。”

  “是,先生。”

  多卡斯退了出去。

  我們在一種緊張的沉默中等待著。只有白羅一個人顯得十分悠閒自在,他撣掉了書櫥上一隻忘了擦的角落上的灰塵。

  釘有平頭釘的靴子踏在外面沙礫上的沉重腳步聲。表明曼寧的到來。約翰詢問似地看了看白羅,後者點了點頭。

  “進來,曼寧,”約翰說,“我要和你談談。”

  曼寧慢慢地走了過來,猶豫地跨進落地長窗,盡可能近地貼窗站著。他兩手捏著自己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來回轉著。他的背彎得厲害,雖然他的年歲也許不如看上去那麼老。可是他的兩眼炯炯有神,敏銳機靈,和他那張說話訥訥、相當謹慎的鈍嘴極不相稱。

  “曼寧,”約翰說,“這位先生有些事要問問你,我要求你好好回答。”

  “是,先生,”曼甯咕噥了一聲。

  白羅輕快地走向前去。曼寧的目光帶著幾分輕蔑朝他掃視了一下。

  “昨天下午,你們在這屋子的南面栽種一畦秋海棠,是嗎,曼寧?”

  “是的,先生,我和威廉兩個人。”

  “英格裡桑太太走到窗口,叫你們了,是嗎?”

  “是的,先生,她叫了。”

  “用你自己的話確切地告訴我,在這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好的,先生,沒多大事。她只是要威廉騎車到村子裡去了一趟,買回一份遺囑的格式紙,或者是象這樣一類的——我不知道確切是什麼——她給他寫了個條子。”

  “是麼?”

  “是的,他去了,先生。”

  “後來怎麼樣?”

  “我們就繼續種秋海棠了,先生。”

  “英格裡桑太太沒有再叫你們嗎?”

  “叫了,先生,她又叫了我和威廉兩個人。”

  “後來呢?”

  “她要我們倆直接進來,在一張長長的紙的底下簽了名,——在她的簽名後面。”

  “你們有沒有看到在她的簽名前面寫的是什麼?”

  “沒有,先生,那部分上面放著一小張吸墨水紙。”

  “你們的名字是簽在她告訴你們的地方的?”

  “是的,先生,我先簽,然後是威廉。”

  “後來她拿這張東西怎麼樣了?”

  “啊,這個,先生,她先把它裝進一隻長信封,後來把它放進擺在這張寫字臺上的一隻紫紅色箱子裡了。”

  “她第一次叫你們時是什麼時候?”

  “我想是四點來鐘,先生。”

  “不會更早?會不會在三點半左右?”

  “不會的,我可不敢這樣說,先生。更有可能是四點過一點——不會在四點之前。”

  “謝謝你,曼寧,那就行了,”白羅愉快地說。

  花匠朝自己的主人看了一眼,約翰點了點頭,於是曼寧舉起一個手指到前額,咕噥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轉身走出落地長窗。

  我們個個面面相覷。

  “我的天哪!”約翰喃喃地說。“多離奇的巧合!”

  “怎麼——巧合?”

  “我母親剛好在她去世這一天立了一份遺囑!”

  韋爾斯先生清清自己的嗓子,冷冷地說:

  “你就這麼確信這是巧合,卡文迪什?”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告訴我,你母親昨天下午和一個人爭吵得很厲害——”

  “你這是什麼意思?”約翰又大聲問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臉色發白。

  “由於那場爭吵,你母親非常突然地匆匆另立了一份新遺囑。它的內容我們再也沒法知道了。有關的條文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毫無疑問,今天早上她本來要和我商談這個問題的——可是她沒有機會了。這份遺囑現在已經失蹤,她把這一秘密帶進了墳墓。卡文迪什,我怕的是這可能不是巧合啊。白羅先生,我確信你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吧,這些事實是很富有暗示的。”

  “有暗示也罷,沒有暗示也罷,”約翰打斷了他的話,“我們都得大大感謝白羅先生闡明瞭這件事。要是沒有他說,我們本來都是一直不知道這份遺囑的。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問問你,白羅先生,是什麼最初使得你懷疑這一事實的?”

  白羅笑著回答說:

  “一隻上面塗著幾個字的舊信封,還有一畦新栽的秋海棠。”

  我想,約翰本來還要進一步問下去的:可是就在這時候,傳來了汽車引擎的響亮震顫聲。當它一掠而過時,我們都朝向窗口。

  “伊維!”約翰叫了起來。“請原諒,韋爾斯。”他急急忙忙走出去了。

  白羅詢問似地朝我看了看。

  “霍華德小姐,”我解釋說。

  “嗨,她來了我真高興。這是個有頭腦,也是好心腸的女人,黑斯廷斯。雖然仁慈的上帝沒有賜給她一副漂亮的容貌。”

  我也學約翰的樣,走出房間,來到門廳裡。霍華德小姐正在那兒竭力使自己從裹在頭上的盤繞著的面紗中解脫出來。她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一股內疚的悲痛突然朝我射了過來。就是這個女人她曾如此誠摯地告誡過我,可是對她的告誡,唉,我竟掉以輕心!我把它忘得多快,對它多不重視。而現在,她的話居然以如此悲慘的方式得以證實,我感到羞愧。她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為人瞭解得一清二楚。我懷疑,假如她一直留在斯泰爾斯的話,這一悲劇是不是一定會發生呢?此人會不會害怕她那警惕的目光呢?

  當她用那使我記憶猶新的令人發痛的一握和我握了手後,我才寬下心來。她那和我相遇的目光非常悲哀,但並無責備之意。她一定一直在傷心地痛哭,憑著她那通紅的眼圈,我可以看出,不過她原來那種粗魯態度並未改變。

  “電報一接到,我馬上動身。剛下夜班。租了部汽車,拼命趕來了。”

  “早上你還沒吃過什麼吧,伊維?”約翰問道。

  “沒有。”

  “我知道你沒吃。快去吧,早飯還沒收掉,他們會給你新沏壺茶的。”他轉身向我。“你照顧她一下,黑斯廷斯,好嗎?韋爾斯在等著我呢。哦,這位是白羅先生。他正在幫我們的忙,你知道,伊維。”

  霍華德小組和白羅握了握手,可是她扭頭朝約翰疑惑地掃了一眼。

  “你這是什麼意思——幫我們的忙?”

  “幫我們調查。”

  “沒什麼好調查的。他們不是已經把他關進監牢了嗎?”

  “把誰關進監牢?”

  “誰?當然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呀!”

  “我親愛的伊維,你說話得當心點,勞倫斯認為母親是由於心髒病發作去世的。”

  “勞倫斯是個大傻瓜!”霍華德小姐反駁說。”當然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害死可憐的艾蜜莉的——我一直就告訴過你他會這麼幹的。”

  “我親愛的伊維,別這麼大聲嚷嚷的。不管我們可能有什麼想法或者有什麼懷疑,目前還是盡量少說為好。星期五要審訊的。”

  “哼,別胡說了!”霍華德小姐的嗤鼻聲真是頂刮刮。“你們全都神志不清了。到那時這傢伙會逃到外國去的。如果他有一點頭腦,他決不會乖乖地待在這兒等著去上絞刑架。”

  約翰·卡文迪什無可奈何地朝她打量著。

  “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指責他說,“你聽了那些醫生的話了。別去聽那一套。他們懂得什麼?根本不要去相信——要不正好上了他們的當。這我應該知道——我自己的父親就是個醫生。那個小個子威爾金斯差不多就是個我從未見到過的最大的大傻瓜。心髒病發作,他們就只會這麼叨咕。任何一個有點頭腦的人都能馬上看出,是她的丈夫毒死了她。我一直說,他會把她殺死在床上的,那可憐的人。現在他果然這麼幹了。可你們能夠做的只是輕聲細氣地嘟囔些無聊的事,什麼‘心髒病發作’啦,什麼‘星期五審訊’啦,你們應該為自己感到害臊,約翰·卡文迪什。”

  “你要我做什麼呢?”約翰忍不住微笑著,問道。“這毫無辦法,伊維,我不能抓住他的頸背把他拖到當地警察局去呀!”

  “得了,你有事情可以做的。搞清楚他是怎麼幹的。他是個詭計多端的傢伙。我敢說他一定浸泡過毒蠅紙。你去問問廚娘,她丟了毒蠅紙沒有。”

  這時候,我強烈地想到,要讓霍華德小姐和阿弗雷德·英格裡桑住在同一幢房子裡,使他們之間保持和平共處,很可能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因而我沒有羡慕約翰。從他那臉上的表情可以著出,他完全意識到處境的困難,只好暫時設法退避一下,於是他突然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多卡斯送來了新沏的茶。待她一離開房間,白羅就從自己原來站著的窗邊走了過來,在霍華德小姐的對面坐了下來。

  “小姐,”他認真地說,“我想問你一點事情。”

  “問吧,”女士回答說,眼睛注視著他,顯得有些不快。

  “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我很樂意幫你絞死阿弗雷德,”她粗魯地回答。

  “絞死他對他太客氣了,應該象古代那樣五馬分屍。”。

  “這麼說我們的看法一致,”白羅說,“因為我也希望絞死這個罪犯。”

  “絞死阿弗雷德·英格裡桑?”

  “他,或者是另一個人。”

  “不可能是另一個人。他不來,可憐的艾蜜莉決不會被害的。我不能不說她原來就被一群鯊魚包圍著——她是被圍著。可是他們盯著的只是她的錢包,她的生命還是相當安全的。可是闖進來這麼一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先生——於是,只有兩個月——嗨,說變就變!”

  “相信我吧,霍華德小姐,”白羅十分誠摯地說,“假如英格裡桑先生確實是這麼一個人,他無論如何逃脫不了我的手掌。我以我的名譽擔保,我一定把他吊得象哈曼2那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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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見聖經中《以斯帖記》,哈曼為猶太人的死敵,後被高吊在絞刑臺上。

  “那就更好了,”霍華德小姐愈加熱心地說。

  “不過我得請你相信我。現在,你的幫助對我來說是非常寶貴的。我要告訴你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在這整座服喪的邸宅裡,只有你的眼睛是哭過的。”

  霍華德小姐眨著眼睛,她那粗啞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種新的調子。

  “如果你的意思是說我愛她——那是的,我是愛她的。你知道,艾蜜莉是個自私任性的老太太。她很慷慨,但是她總是需要報答。她決不讓人忘掉她為他們做過的好事——由於這樣,她失去了別人的愛。別認為她已認清這一點,或者是即使感到缺少這種愛。無論如何都不要抱那種希望。我是處在不同的地位的。我從一開始就抱定我的宗旨。‘我一年拿你這麼多鎊。已經夠好了。此外一分錢都不要——即使是一雙手套也罷,一張戲票也罷。’她不理解,有時很生氣。說我這是愚蠢的驕傲。事實井非如此——可是我沒法解釋。不管怎麼樣,我都保持著我的自尊心。因此,和這整個一幫子人不同,我是唯一的一個能使自己愛她的人。我照顧著她,衛護著她,使她免受他們那班人的欺淩。可後來闖進來這麼一個油嘴滑舌的流氓壞蛋,於是,呸!我多年來的全部忠誠統統白費了。”

  白羅同情地點點頭。

  “我理解,小姐,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這是十分自然的。你認為我們態度冷淡——缺少熱情和幹勁——可是,相信我,事情並非如此。”

  就在這時候,約翰探頭進來,邀我們倆去英格裡桑太太房間,因為他和韋爾斯先生已經檢查過閨房裡那張寫字台了。

  在我們上樓時,約翰回頭朝餐室的門看了一眼,壓低聲音秘密地說:

  “喂,這兩個碰頭的話,會發生什麼情況?”

  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我已經告訴過瑪麗,要她盡可能把他們分開。”

  “她會這麼做嗎?”

  “只有老天爺知道。有一點,英格裡桑本人可能不太願意見到她。”

  “你仍帶著那串鑰匙嗎,白羅?”當我們走到這上了鎖的房間門口時,我問道。

  從白羅那兒接過鑰匙,約翰打開了門。我們都走了進去。律師徑直走向寫字台,約翰也跟著他。

  “我相信,我母親把她的最重要的文件都保存在這只公文箱裡,”他說。

  白羅掏出一小串鑰匙。

  “請允許我解釋一下。今天早上,為了謹滇起見,我把它給鎖上了。”

  “可是現在並沒有鎖住呀。”

  “不可能!”

  “瞧,”說著約翰打開了箱蓋。

  “大事不好!”白羅喊了起來,驚訝得發呆了。“兩把鑰匙都在我口袋裡呀!”他沖到箱於跟前,突然,他怔住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鎖是硬給撬開的!”

  “什麼?”

  白羅重又放下箱子。

  “這是誰撬的?他們為什麼要撬?什麼時候?可是,這房門是鎖著的呀?”這些驚叫不連貫地從我們身上沖口而出。

  白羅明確地逐個作了回答——幾乎是機械地。

  “誰?這是個問題。為什麼?嗨,我要知道就好了。什麼時候?一小時前我離開這兒以後,至於房門是鎖的,這是把很普通的鎖。也許這條過道裡的任何一間房門的鑰匙都可以打開它。”

  我們都弄得茫然地面面相覷。白羅已走向壁爐台。他外表上看去鎮靜自若,可是我注意到,他那雙由於長時期來的老習慣,正在機械地擺弄壁爐臺上紙撚瓶子的手,在劇烈地顫抖。

  “喂,事情像是這樣,”他終於說。“那箱子裡的東西——一張什麼證據,也許本身不大,可是這一線索足以把兇手和罪行聯系起來。說明它必須在被發現以及它的重要性被認識之前毀掉,這對他來說是生命攸關的事。因此,他才冒這個險,冒這麼大的險,進到這兒來。發現箱子是鎖的,他迫不得己撬開了它,這樣就把他來過的事給暴露了。他,所以冒這樣的險,那一定是某種極為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嘿!”白羅喊了起來,做了個生氣的手勢。“那個,我也不知道!無疑是一份什麼檔,可能是昨天下午多卡斯看到在她手裡的那份文件的碎片。可是我——”他勃然大怒——“我真是個笨透了的動物!我居然沒有想到!我完全象個笨蛋!當時我決不應該讓那只箱子留在這兒的。我應該把它隨身帶走。噯,三倍的蠢豬!現在完了。它被毀掉了——是毀掉了麼?是不是還有一個機會——我們必須千方百計——”

  他突然象個瘋子似地奔出房間,我一充分地恢復了理智,也就立刻跟了他出去。可是,等我跑到樓梯口時,他已經不見了。

  瑪麗·卡文迪什正站在樓梯的分岔處,往下朝門廳,朝白羅消失的那方向盯著。

  “你那位卓越的小個子朋友出了什麼事啦,黑斯廷斯?他剛才象頭發瘋的公牛似地從我身旁沖了過去,”

  “有件事搞得他相當心煩意亂,”我有氣無力地說。我實在不知道白羅希望我透露多少出去。看著卡文迪什太太那張富有表情的嘴邊的笑靨,我竭力設法改變話題說:

  “他們還沒有碰過面嗎?”

  “誰?”

  “英格裡桑先生和霍華德小姐。”

  她用一種相當困窘的模樣瞧著我。

  “你認為,如果他們一碰面,就是一場災難嗎?”

  “是啊,你不這樣看?”我說道,心中相當吃驚。

  “不。”她平心靜氣地微笑著。“我倒想看一場怒氣大爆發呢。它會使空氣變得清新一點。現在,我們大家都是想得多,說得少啊。”

  “約翰不這樣看,”我說。“他竭力希望使他們一直分開。”

  “哦,約翰!”

  她的語氣中有點什麼東西把我給惹火了,我脫口而說:

  “約翰是個非常好的好人。”

  她好奇地朝我仔細察看了一兩分鐘,接著才開了腔,她的話使我大吃一驚:

  “你對自己的朋友很忠實。為了這點我很喜歡你。”

  “你不也是我的朋友嗎?”

  “我是個很壞的朋友。”

  “你幹麼這樣說?”

  “因為這是真的。我對待自己的朋友是,今天好得讓人著了魔似的,明天就把他們忘個精光。”

  我不知道是什麼驅使了我,不過我確被惹怒了,因而我就魯莽地,很不禮貌地說了:

  “可是你讓鮑斯坦醫生似乎是一直著了魔似的呀!”

  話一出口,我立刻感到懊悔。她的臉繃緊了。我感到這下完了,我砧汙了一個真正的女人的名聲。她一句話也沒說,迅速地轉身徑自上樓去了,我卻象個白癡似的站在那兒,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她的背影。

  樓下的一陣大聲的喧嚷聲使我驚醒過來,想到了別的事情。我聽到白羅在嚷嚷,大聲地解釋什麼。我懊惱地想著自己交際手段的拙劣。這小個子看來對這一家人都非常信任,可是,至少我個人對他這種做法是否明智表示懷疑。對于我的朋友在激動起來時就如此容易失去頭腦,不能不使我又一次感到懊惱。我急忙匆匆地跑下樓去。我一出現幾乎立刻使白羅鎮靜了下來。我把他拉到一旁。

  “老朋友,”我說,“這樣明智麼?你諒必不會讓全家人都瞭解這情況吧?你這樣幹實際上是對罪犯有利。”

  “你是這樣想的麼,黑斯廷斯?”

  “我確實認為是這樣。”

  “好啦,好啦,我的朋友,我就聽你的吧。”

  “好。盡管,不幸的是現在已經太遲一點了。”

  “是呀。”

  他看上去如此垂頭喪氣,羞愧難當,使我也感到非常難過,雖然我仍然認為我的指責是恰當的,也是英明的。

  “喂,”他終於說,“我們走吧,朋友。”

  “你這兒的事結束了嗎?”

  “是的,暫時告一段落。你陪我回村子去好嗎?”

  “非常樂意。”

  他撿起自己的小公文箱,於是我們就穿過開著的落地長窗,走進了客廳。這時,辛西婭·穆多契恰巧進來,白羅站在一邊讓她過去。

  “請原諒,小姐,請待一會兒!”

  “怎麼啦?”她回過頭來詢問地說。

  “你為英格裡桑太太配過藥嗎?”

  她的臉上飛起兩朵淡淡的紅暈,她頗為局促地回答說:

  “沒有。”

  “藥粉呢?”

  辛西婭的臉更紅了,她答道:

  “嗯,配過。我為她配過一點安眠藥粉。”

  “是這個?”

  他拿出那只裝過藥粉的空盒子。

  她點點頭。

  “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嗎?索佛那?佛羅那?”

  “都不是,是溴化劑藥粉。”

  “啊!謝謝你,小姐,再見。”

  當我們踏著輕快的步子離開這幢房子時,我朝他看了不止一次。以前,我經常發現,要是有什麼事情使他激動了,他的眼睛就變得象貓眼一樣綠瑩瑩的。現在它們就是這祥,象兩顆綠寶石似地在閃閃發光。

  “我的朋友,”他終於打破了沉默,“我有一個小小的想法,一個非常古怪,也許是完全不可能的想法。然而——它很適合。”

  我聳了聳自己的肩膀。我暗自思忖,白羅腦子裡這類異想天開的想法稍微多了一點了。無疑,在這樁案子裡,真目實在是一清二楚的了。

  “這麼一來,盒子上的空白標簽就有瞭解釋了,”我說。“象你說的一樣,很簡單。我實在覺得奇怪,我自己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白羅看來好象沒有在聽我說話。

  “在那兒,他們又有了一項發現,”他伸出個大拇指,猛地舉到肩上,往後朝斯泰爾斯的方向指了指,說。“我們上樓的時候,韋爾斯先生告訴我的。”

  “發現了什麼?”

  “他們把東西鎖進閨房寫字台的時候,發現了一份英格裡桑太大的遺囑,注明簽字日期是在她這次結婚之前,上面寫明把她的財產遺贈給阿弗雷德·英格裡桑。這一定是在他們剛訂婚那陣子立的。這真使韋爾斯大為諒詫——對約翰·卡文迪什也是如此。它寫在一份印就的遺囑格式紙上,由兩名僕人連署——沒有多卡斯。”

  “英格裡桑先生知道這個嗎?”

  “他說不知道。”

  “對這不能完全相信,”我懷疑地說。“所有這些遺囑全都亂七八糟。告訴我,信封上那幾個亂塗的字怎麼幫助你發現昨天下午立過一份遺囑的?”

  白羅笑了起來。

  “我的朋友,在你寫東西的時候,你有過筆頭呆的情況嗎?忘掉了某個字的正確寫法?”

  “有過,經常這樣。我想,人人都有這種情況。”

  “確實如此。而且,在這種情況下,你會在吸墨水紙的邊上,或者是一張空白的廢張上,把這個詞試寫一兩次,看看寫對了沒有,是嗎?那麼,英格裡桑太太就是這樣做的。你會發覺‘possessed’(擁有),起初少寫了一個‘s’,後來加了一個——才寫對。為了要弄清楚,她又進一步試寫了一個句子,即‘Iampossessed’(我擁有),那末,這告訴了我什麼呢?它告訴了我,英格裡桑太太昨天下午寫過‘possessed’這個詞,加之,由於我腦子裡對壁爐裡找到的那一小片紙記憶猶新,所以我馬上就聯想到可能有一份遺囑——一份幾乎肯定要包含這個詞的檔。這一可能性被有關的事實所進一步證實。在這種全面的混亂情況下,今天早上閨房沒有打掃。在寫字台附近有幾個褐色泥土的足跡。這幾天天氣都很好,因此,留下這麼多的泥,一定不是普通的靴子。

  “我走到視窗旁邊,馬上就看到秋海棠是新栽的。花壇上的泥土和閨房地板上的完全一樣。而且,我從你那兒獲悉那些花是昨天下午新栽的。這時我就確信,有一個、或者也許是兩個花匠——因為花壇上有兩種腳印——走進閨房來過。而如果英格裡桑太太僅僅想要和他們談幾句話的話,她多半只要站在窗子旁邊就行了,他們根本不需要走進房間。因此,我就十分肯定,她新立了一份遺囑,並且叫這兩個花匠進來,在她的簽字旁連署。結果證明我的推測完全正確。”

  “這真是巧妙極了,”我不得不承認。“我必須承認,我從那幾個亂塗的字所得出的結論是完全錯誤的。”

  他笑了起來。

  “你對你的想像力太放任了。想像力是個好奴僕,但也是個壞主人。最簡單的解釋總是最可靠的。”

  “還有一點——你怎麼知道公文箱的鑰匙丟了?”

  “這我原來並不知道。這是個推測,結果證明是正確的。你看到的,鑰匙捏手處穿著一小段擰在一起的金屬線,這馬上使我想到,它有可能是從一隻易於損壞的鑰匙圈上扭落下來的。而假如鑰匙是丟失後重又找到的話,英格裡桑太太一定會馬上把它套回到她的鑰匙串上;但是在她那串鑰匙上,我發現的顯然是只備用鑰匙,很新,很亮,這就使我作出這樣的假設:另外有個什麼人把原來那把鑰匙插在公文箱的鎖眼裡了。”

  “對了,”我說,“毫無疑問,一定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

  白羅嚴肅地著看我。

  “你非常肯定是他犯的罪嗎?”

  “嗯,當然,每一個新的情況似乎都愈來愈清楚地證實了這一點。”

  “恰恰相反,”白羅平靜他說,“有好幾點對他有利。”

  “嗨,得啦!

  “是真的。”

  “我看只有一點。”

  “哪一點?”

  “昨天晚上他不在家裡。”

  “這就象你們英國人說得一樣:‘打偏了!’你選的這一點我認為恰恰說明對他是不利的。”

  “這怎麼說?”

  “因為,要是英格裡桑先生事先知道他的妻子昨天晚上會被毒死,他當然可以有意地計劃好離家不回來。他的藉口顯然是偽造的。這就給我們留下了兩種可能性:或者是他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或者是有他自己的不在場的理由。”

  “什麼理由呢?”我懷疑地問道。

  白羅聳聳肩膀。

  “我怎麼知道?毫無疑問是怕受懷疑。我得說,這位英格裡桑先生多少是個壞蛋——可是不能說他必然是個殺人兇手。”

  我不相信地搖搖頭。

  “我們的意見不一致,呢?”白羅說。“好,讓它先擱著吧。時間會證明我們倆誰是對的。現在讓我們來看看本案的另一些方面。臥室的所有門都在裡面閂上,對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

  “唔——”我考慮了一下,“這得從邏輯上來看。”

  “正確。”

  “我得這樣來闡述。門都是閂的——這是我們的眼睛告訴我們的——一可是,地板上的焰燭油,燒毀的遺囑,都說明昨天晚上有人進過房間。你同意這樣看嗎?”

  “完全同意。闡述得很清楚。繼續說下去吧。”

  “好的,”我說,受到了鼓勵,“由於進入房間的人不可能通過視窗,也不可能有什麼神奇的方法,由此得出結論,門一定是英格裡桑太太親自從裡面打開的。這更加使人確信,此人就是她的丈夫。她當然會打開通向她丈夫房間的門的。”

  白羅搖搖頭。

  “為什麼她一定會呢?她已經閂上通向他房間的門了——就她而言,是個極不平常的舉動——昨天下午她和他剛有過一場很激烈的爭吵,不,她決不會允許他進她的房間的。”

  “不過你同意我的看法,門一定是英格裡桑太太親自開的吧?”

  “有另一種可能。也許她上床睡時,忘了閂上通向過道的門,而到後來,天快亮時,她才起來閂上門。”

  “白羅,你的說法不時開玩笑吧?”

  “不,我沒有說一定是這樣,可是,也許是這樣,好了,換一個問題吧。對你偶然聽到的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間的談話的片斷,怎麼理解?”

  “我已經把這給忘了,”我若有所思地說。“完全象個謎。象卡文迪什太太這樣一個極度高傲、謹慎的女人,會如此粗暴地去干涉完全不屬於她自己的事情。這似乎是難以置信的。”

  “確實如此。一個有教養的女人這樣做,實在是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這確實難以理解,”我同意說。“然而,這並不重要,沒有必要去考慮它。”

  白羅突然哼了一聲。

  “我一直怎麼告訴你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須考慮。要是事實和理論不——那就讓理論見鬼去吧。”

  “好吧,我們要考慮。”我惱火地說。

  “是的,我們應該考慮。”

  我們到了李斯特韋思別墅,白羅把我領到樓上自己的房間。他遞給我一支他自己偶爾抽的細小的俄國煙。我發現他把用過的火柴都非常小心收藏在一隻小瓷罐裡,覺得很有趣。我的一時的煩惱此刻都化為烏有了。

  白羅在打開的窗前放了兩張椅子,這兒可以俯瞰小村的街景。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暖和,舒適,預示著將是炎熱的一天。

  突然一個樣子瘦弱的年輕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飛快地在街上急匆匆走著。他臉上的表情極不平常——恐懼和焦慮奇怪地交織在一起。

  “瞧,白羅!”我說。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

  “啊!”他說,“是梅司先生,藥店裡的。他上這兒來了。”

  年輕人在李斯特韋思別墅前停下了,他躊躇了一下後,使勁地敲起門來。

  “稍等一會兒,”白羅從窗口喊道。“我就來。”

  他示意我跟著他,隨後就迅速地跑下樓去,開了門。

  梅司先生立即就說開了:

  “哦,白羅先生,對不起,打擾你了,聽說你剛從莊園回來,是嗎?”

  “是的,我們剛到。”

  年輕人潤了潤自己乾燥的嘴唇。他的臉變得很嚴肅。

  “村子裡到處都在傳英格裡桑老太太突然去世的事。他們都說——”他謹慎地壓低了聲音——“是毒死的?”

  白羅的臉仍然絲毫沒有表情。

  “那只是醫生告訴我們的,梅司先生。”

  “是啊,不錯——當然——”年輕人吞吞吐吐的,接著他顯得非常焦慮不安。他抓住白羅的手臂,壓低聲音輕聲說:“快告訴我,白羅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士的寧?是不是?”

  我幾乎沒有聽清白羅回答點什麼。顯然是幾句態度不明的話。年輕人走了,當白羅把門關上時,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

  “是啊,”他嚴肅地點著頭說。”審訊時他會出來作證的。”

  “我們又慢慢地走上樓去。當我剛要開口時,白羅就作了一個手勢,止住了我。

  “現在別說,現在別說,朋友。我需要考慮一下。我的腦子有點亂——這樣不行。”

  約摸有十來分鐘,他一直默默地坐著,不吭一聲,除了眉宇間出現過幾次富有表情的變動外,他的兩眼不斷地變得愈來愈綠。終於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好了,糟糕的時刻過去啦。現在全部分門別類整理好了。一個人決不應該容許自己的腦子處於混亂狀態。這樁案子還沒有搞清楚——沒有。因為它太複雜了!它把我,把我赫丘勒·白羅都給難住了!這兒還有兩點重要的事實。”

  “哪兩點?”

  “第一是昨天的天氣情況。這一點非常重要。”

  “是個好天氣呀!”我打斷了他的話。“白羅,你這是在戲弄我吧!”

  “根本不是。寒暑表上是華氏80度。別忘了,我的朋友,這是打開整個悶葫蘆的鑰匙。”

  “第二點呢?”我問。

  “第二點重要的事實是,英格裡桑先生穿一身很獨特的衣服,有一大把黑鬍子,而且還戴眼鏡。”

  “白羅,我不信你不是在開玩笑。”

  “我絕對不是開玩笑,我的朋友。”

  “可這是孩子的話呀!”

  “不,這非常重要。”

  “假如驗屍陪審團宣佈了以蓄意謀殺罪對阿弗雪德·英格裡桑提出起訴的裁決,那你的推論會變成什麼?”

  “我的推論是動搖不了的,因為只有十二個3全是傻瓜才會碰巧犯同一個錯誤!可是那種事是不會發生的。舉個例說,一個鄉村陪審團用不著擔心為它本身承擔責任。而且,英格裡桑先生實際上已處於地方鄉紳的地位。”他還沉著地補充說:“這我不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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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英美各國陪審團一般由十二人組成。

  “你不答應?”

  “不答應。”

  我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小個子,既好氣又好笑。他的自信竟如此驚人。他似乎已經著透我的想法,有禮貌地補充說:

  “哦,是的,我的朋友,我說到做到。”他站起身來,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肩上。他臉上的表情完全變了,眼睛中含著淚水。“在這整個事情中,你知道,我想起了那位去世的可憐的英格裡桑太太。她沒有過份地受到敬愛——沒有。可是,她對我們比利時人是非常好的——我本人就身受其益。”

  我竭力想打斷他,可是他顧自說下去。

  “讓我告訴你吧,黑斯廷斯。如果我讓他的丈夫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現在——在我一句話就能救他的時候——被捕的話,她是永遠也不會寬恕我的!”

第六章 審訊

  在審訊前的這段時間,白羅的活動很頻繁。他兩次和韋爾斯先生閉門密談:還到野外作了幾次長時間的散步。我對他沒有把我當作他的知心人本已相當不滿,再加上我絲毫也猜不透他正在搞點什麼名堂,這就更使我憤慨了。

  我想他也許正在雷克斯農莊搞調查;星期三傍晚我去李斯特韋思別墅看他,他不在家,於是我就穿過那邊的田野走,希望能碰上他。然而,連他的影子也沒有,我躊躇了一下後,就徑直朝那個農莊走去。當我正在走著時,碰見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莊稼人,他狡黠地朝我斜倪了一眼。

  “您是大莊園的,是不?”他問。

  “是的。我在找個朋友,我想他也許在這條路上散步。”

  “一個小個子?說起話來老揮著手的?村子裡的一個比利時佬?”

  “對了,”我急忙說。“那麼,他來過這兒了?”

  “嘿,來過這兒,一點不錯,還不止一次哩,他是您的朋友?噯,您們這些大莊園裡的先生——來得真不少啊!”他比開始更加戲謔似地斜睨著。

  “怎麼,大莊園裡的先生常來這兒嗎?”我盡量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

  “有一位常來,先生。請原諒,名字叫不出。也是一位非常大方的先生!”啊,先生,對不起,真的。”

  我繼續急速地走著。這麼說伊夫琳·霍華德沒有說錯,當我想到阿弗雷特·英格裡桑拿另一個女人的錢來揮豁時,我感到一陣令人厭惡的劇烈刺痛。犯罪的起因是那張動人的吉普賽女人似的臉,還是更為卑鄙的是金錢的原因?也許是有見識地兩者兼有吧。

  有一點上,白羅似乎使人難以理解地著了迷。他曾三番兩次地對我說,他認為多卡斯一定把吵架的時間弄錯了。他曾再三向她提出,她聽到吵架聲的時候應該是四點半,而不是四點。

  但是多卡斯一口咬定,她聽到吵架的時間和五點鐘她送茶給女主人時,兩者之間足足有一個鐘點,甚至還更長一點。

  審訊於星期五在村子裡的村民公堂裡舉行。白羅和我坐在一起,我們沒有被要求作證。

  已經通過了預審。陪審團查驗了屍體,由約翰·卡文迪什作了認明作證。

  在進一步的審訊中,他敘述了那天淩晨怎麼被叫醒,以及他母親臨終時的情況。

  接下去聽取了醫務人員的證詞。這時全場鴉雀無聲,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那位著名的倫敦專家身上,他是當時毒物學這門學科方面最知名的權威之一。

  他簡要地用幾句話就概述了致死的原因。去掉那些醫學木語和技術細節,他的話就是說明這麼一個事實:英格裡桑太太的死亡是由於士的寧中毒的結果。從其服量鑒定判斷,她的士的寧服量不少於四分之三喱1,但也有可能為一喱或稍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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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英美最小的重量單位,1喱等於64.8毫克。

  “她是否有誤服的可能呢?”驗屍官問道。

  “我認為這非常不可能。士的寧並不象有的毒藥那樣,可供作家用。它的出售是受到限制的。”

  “在你的檢查過程中,是不是有什麼使你判定毒藥是怎樣服下的?”

  “沒有。”

  “我想,你是在威爾金斯醫生之前到達斯泰爾斯的吧?”

  “是這樣。汽車在莊園大門外遇見我,於是我就盡快地趕到了那兒。”

  “你能確切地給我們講一講那以後的情況嗎?”

  “我走進英格裡桑太太的房間。當時她正處於典型的強直性痙攣中。她對著我,氣喘喘地說:‘阿弗雷德——阿弗雷德——’”

  “士的寧是不是有可能下在她丈夫端給她的那杯飯後咖啡裡?”

  “有可能,但是士的寧是一種毒效極快的藥物。服後一、兩小時,症狀即會出現。當然,在一定情況下它會有所延緩,然而在本案中並不存在其中的任何一種特殊情況。我敢斷言,英格裡桑太太是在晚飯後大約八點鐘喝的咖啡,而症狀是出現在第二天淩晨,從表面上來判斷,這表明毒藥應該是在第一天晚上很晚才服下的。”

  “英格裡桑太太有半夜裡喝一杯可哥的習慣。士的寧有可能下在這裡面嗎?”

  “不可能。我親自對平底鍋裡的殘留可哥作過采樣分析,裡面沒含士的寧。”

  我聽到白羅在我旁邊輕輕地笑了一聲。

  “你瞭解到什麼了?”我低聲問道。

  “聽。”

  “我得說,”——醫生繼續說——“我對任何另外一個結果都會感到相當地驚詫。”

  “為什麼?”

  “簡而言之,因為士的寧有一種特別的苦味。其一比七萬的溶液也能覺出,它只能用某種有味道的物質掩蓋起來。要做到這一點,可哥是完全無能為力的。”

  有個陪審團成員想弄清楚是否咖啡也有同樣的缺點。

  “不,咖啡本身有一種苦味,這有可能可以用來掩蓋士的寧的味道。”

  “這麼說,你認為毒藥下在咖啡裡的可能比較大,但是由於某種不明的原因,它的作用延緩了。”

  “是的,可是,杯子已打得粉碎,不可能對其內容物進行采樣分析。”

  鮑斯坦醫生的證詞到此結束。對他的證詞威爾金斯醫生在各方面部作了證實。在講到自殺的可能性時,他作了完全的否定。他說,死者雖然患有心力衰弱,但完全享有健康人的樂趣,而且她性格開朗,神志正常。她是個最不至於會自殺的那種人。

  接下去傳訊勞倫斯·卡文迪什。他的證詞毫無價值,純粹是他哥哥的證詞的翻版。就在他將要走下來時,他躊躇了一下,相當含糊地說:

  “要是可以的話,我想提個看法行嗎?”

  他不以為然地朝驗屍官瞥了一眼,對方迅速回答說:

  “當然可以,卡文迪什先生,我們到這兒來是為了弄清這件事情的真相,歡迎提出能導致進一步闡明問題的任何意見。”

  “這只是我的一點想法,”勞倫斯解釋說。“當然,有可能是非常錯誤的,可是我仍然覺得似乎我母親的死可能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你怎麼來證明這一點呢,卡文迪什先生?”

  “我母親在臨死時,以及在這之前一段時間,一直服用一種含士的寧的補藥。”

  “啊!”驗屍官說道。

  驗屍陪審團的成員都感興趣地朝他看著。

  “我相信,”勞倫斯繼續說,“原因是由於一段時間來她服用的藥中毒藥成份的積累,從而終於引起了死亡。而且,她會不會有可能誤服了過量的補藥呢?”

  “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死者在死前一直服用士的寧的事。我們非常感謝你,卡文迪什先生。”

  威爾金斯醫生再次受到了傳訊,他把勞倫斯的想法嘲笑了一番。

  “勞倫斯先生的說法根本不可能,任何一個醫生都會象我這樣說的。土的寧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累積性的毒品,可是它決不可能因此而導致突然死亡。它一定會有一個長時期的慢性中毒症狀,而那立刻就會引起我的注意。我認為這整個說法都是荒謬可笑的。”

  “那麼第二個意見呢?英格裡桑太太會不會出於疏忽服用過量的補藥呢?”

  “三倍,甚至於四倍的劑量,也不可能導致死亡。由於英格裡桑太太和塔明斯特的庫特藥店的那班藥劑師們有交情,他總是一次能配到劑量格外多的補藥,可是,從屍體解剖中發現士的寧的含量看,她得一次服下幾乎整整一大瓶。”

  “那未,你認為補藥無論如何不會引起她的死亡,我們可以予以排除嗎?”

  “當然可以。這種推測本身是荒謬的。”

  原先打斷過他的話的那個陪審團成員提出,配藥的藥劑師是否有可能發生差錯。

  “當然,那總是有可能的,”醫生回答說。

  可是,接下去傳來作證的多卡斯,連這一可能性也給排除掉了。最近,英格裡桑太太並沒有配過補藥,而是恰恰相反,她在去世那天服的是最後一劑藥。

  這樣,補藥的問題最後被放棄了。於是驗屍官繼續進行自己的審訊。他從多卡斯處瞭解到她怎樣被她的女主人劇烈的鈴聲驚醒,隨後又喚醒全家人,他又轉而問了那天下午吵架的情況。

  多卡斯在這個問題上的證詞,內容很多,白羅和我已經聽過,因而我就不在這兒贅述。

  接下去一個證人是瑪麗·卡文迪什,她站得筆挺,說話的聲音輕幽、清晰,非常鎮靜。在回答驗屍官的問題時,她說,她的鬧鐘象往常一樣在四點三十分時把她喚醒,當她正在穿衣服時,突然被一聲什麼重物落地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那可能是床邊的桌子吧?”驗屍官解釋說。

  “我打開自己的房門,”瑪麗繼續說,“聽了聽。過了一會,鈴聲劇烈地響了起來。多卡斯跑來叫醒我的丈夫,於是我們就趕往婆婆的房間,可是房門是閂住的——”

  驗屍宮打斷了她的話。

  “說實在,我想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就不必再麻煩你了。那以後發生的情況我們都已瞭解。但是,要是你能告訴我們,在這之前一大你所偶然聽到的吵架情況,我們將非常感激。”

  “我?”

  她的語氣中帶有一點傲慢。她抬起一隻手,理了理領子上花邊的皺槽。這時,她微微偏著頭。我的腦子裡本能地掠過一個想法:她在故意拖時間!

  “是的。”驗屍官不慌不忙地繼續說,“我知道,當時你正坐在閨房落地長窗外面的長凳上看書。是這樣麼?”

  這對我來說是個新聞,我朝白羅瞟了一眼,心想,這對他同樣也是新聞。

  停了一會兒,只是猶豫了片刻,她就回答說:

  “是的,是這樣。”

  “閨房的窗子是開著的,是麼?”

  說真的,她的臉變得有點越來越蒼白,她回答說:

  “是的。”

  “那你不可能沒有聽到裡面的聲音吧,特別是在發起火來聲音提高的時候?事實上,你坐的地方比在過道裡聽得更清楚。”

  “有可能。”

  “你能給我們說一下你碰巧聽到的吵架情況嗎?”

  “我真的想不起聽到過什麼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沒有聽到聲音嗎?”

  “哦,不,我聽到聲音了,”可是我沒有聽到他們說些什麼。”她的面頰上出現了一小片顏色。“我不習慣偷聽人家的私下談話。”

  驗屍官仍然堅持著。

  “這麼說你完全想不起了?一點都想不起,卡文迪什太太?使你意識到這是私下談話的一個零星的詞、零星的短語都沒有?”

  她躊躇了一會,似乎在考慮,外表卻仍象原先一樣鎮靜。

  “對了,我想起來了。英格裡桑太太說了點什麼——確切的話我已記不起了——有關夫妻之間引起反目的事。”

  “啊!”驗屍官滿意地向後一靠,”這同多卡斯聽到的完全符合。可是,請原諒,卡文迪什太太,雖然你意識到這是在作私下談話,可你並沒有離開?你仍留在原地吧?”

  當她抬起那雙黃褐色的眼睛時,我看到了它們瞬息間的閃光。我確信,此時此刻她真樂於把這個冷嘲熱諷的矮小律師撕成碎片,可是她仍非常鎮靜地回答說:

  “不,我在那兒非常舒但,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的書上了。”

  “這就是你能告訴我們的全部內容嗎?”

  “就這些了。”

  審問到此結束,雖然我不相信驗屍官對此完全滿意。我想,他一定認為要是瑪麗·卡文迪什願意的話,她是能說出更多情況的。

  接下去傳訊店員艾米·希爾,她宣誓作證,十七日下午曾賣過一份遺囑格式紙給斯泰爾斯的下級花匠威廉·埃爾。

  繼她傳訊的是威廉·埃爾和曼寧,他們證實曾在一份證件上連署作證。曼寧斷定時間是在四點半左右,威廉則認為還要早一點。

  下面輪到了辛西婭·穆多契。然而,她講得很少。在她被卡文迪什太太叫醒之前,有關這一悲劇,她一點也不知道。

  “你沒有聽到桌子翻倒嗎?”

  “沒有,我睡得很沉。”

  驗屍官笑了起來。

  “心正睡得沉,”他說。“謝謝,穆多契小姐,就這些了。”

  “霍華德小姐。”

  霍華德小姐出示了英格裡桑太太十七日傍晚給她寫的一封信。當然,白羅和我都已看過這封信。它對於瞭解這一慘案毫無補益。下面就是這封信的內容:埃塞克斯斯泰爾斯莊園親愛的伊夫琳:

  我們不能永遠忘掉那件十分難堪的事麼?我覺得,要我原諒你說的那些攻擊我親愛的丈夫的話,是困難的。不過,我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了,我非常愛你。你的親愛的艾蜜莉·英格裡桑7月17日

  信被交給了陪審團,他們都仔細地作了傳閱。

  “我怕這對我們並無多大幫助,”驗屍官歎了一口氣,說。“一點都沒有提到那天下午的事情。”

  “在我看來事情一清二楚,”霍華德小姐唐突地說。“它非常清楚地說明,我那可憐的老朋友好容易才發現她成了個大傻瓜!”

  “信裡並沒有這樣說,”驗屍官指出。

  “不,因為要艾蜜莉承認自己錯啦,她受不了。可是我瞭解她。她要我回來。可她又不打算承認我是對的。她象多數人那樣在兜圈子。我才不相信這一套。”

  韋爾斯先生微微一笑。我發現有幾個陪審團成員也是這樣。霍華德小姐顯然是個性情非常外露的人。

  “不管怎樣,現在這一套全是蠢事,都是在大大浪費時間,”小姐輕視地朝陪審團上下瞥了一眼,繼續說。“講啊——講啊——講啊!我們一直就清清楚楚地知道——”

  驗屍官極其憂慮地打斷了她的話。

  “謝謝,霍華德小姐,就到這裡吧。”

  我相信在她照辦時,驗屍官一定大大松了一口氣。

  於是,這一天的高潮到了。驗屍官傳藥店夥計阿伯特·梅司。

  這就是我們那個面色蒼白,焦慮不安的年輕人。在回答驗屍官的問題時,他解釋說,他是個合格的藥劑師,是新近來這家藥店的,因為最近這家店原來的藥劑師應征入伍了。

  這些開場白一結束,驗屍官就轉入了正題。

  “梅司先生,你最近把土的寧賣給未經批准的人了嗎?”

  “是的,先生。”

  “在什麼時候?”

  “這個星期一晚上。”

  “星期一?不是星期二?”

  “不,先生,是星期一,十六號。”

  “你能告訴我們賣給了什麼人嗎?”

  這時,靜得連根針落下也能聽見。

  “好的,先生。賣給了英格裡桑先生。”

  所有的目光都一齊轉向阿弗雷德·英格裡桑。他木然地坐著,毫無表情。當這些會導致定罪的話從這年輕人的口中說出時,他略微吃了一驚。我本來有點以為他會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可是他仍然坐著,雖然在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種奇怪的完全像是裝出的驚訝表情。

  “你說的話確實麼?”驗屍官嚴肅地問道。

  “完全確實,先生。”

  “你慣常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在櫃檯上把士的寧賣出去的麼?”

  在驗屍官的表示不滿之下,這個可憐的年輕人顯得十分頹喪。

  “哦,不,先生——當然不是這樣,可是,我看到是大莊園的英格裡桑先生,心裡想,這不會有什麼問題。他說是用來毒一隻狗的。”

  我暗自表示同情。這只不過是人們的一種品性。竭力想巴結“大莊園”——特別是在這有可能使顧客從庫特藥店轉到當地企業的時候。

  “買毒藥的人通常不是都要在一本本子上簽名的麼?”

  “是的,先生,英格裡桑先生簽了。”

  “你有沒有把本子帶來。”

  “帶來了,先生。”

  本子交出來了,驗屍官嚴厲地申斥了幾句,然後把可憐的梅司先生打發開了。

  接著,在全場鴉雀無聲中,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受到傳訊。我猜想,他一定意識到套著的絞索抽得離開他的脖子已經有多近了吧?

  驗屍官的話開門見山。

  “本星期一的傍晚,你為了要毒死一隻狗去買過士的寧嗎?”

  英格裡桑非常鎮靜地回答說:

  “沒有,我沒有買過,除了一隻室外的護羊狗之外,

  斯泰爾斯莊園裡沒有狗,而那只狗現在仍安然無恙。”

  “你絕對否認本星期一從阿伯特·梅司那裡買過土的寧嗎?”

  “我絕對否認。”

  “這個你也否認嗎?”

  驗屍官把那本上面有他的簽名的登記簿遞給了他。

  “我完全否認。這筆跡和我的有很大不同。我來簽給你們著。”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舊信封,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把它交給了陪審團。確實完全不同。

  “那末對于梅司先生的陳述,你有什麼解釋呢?”

  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沉著地回答說:

  “梅司先生一定是搞錯了。”

  驗屍官猶豫了一下,然後說:

  “英格裡桑先生,作為純粹是形式問題,你可否告訴我們,星期一,即七月十六號傍晚你在哪裡?”

  “說真的——我記不得。”

  “這很可笑,英格裡桑先生,”驗屍官尖銳地說。

  “再考慮一下吧。”

  英格裡桑搖搖頭。

  “我沒法告訴你們。我想我是在外面散步。”

  “往哪個方向。”

  “我真的記不得了。”

  驗屍官的臉色變陰沉了。

  “有人作伴嗎?”

  “沒有。”

  “散步時碰到過什麼人嗎?”

  “沒有。”

  “真遺憾,”驗屍官冷冰冰地說。“如果你拒絕說出梅司先生肯定認為你到他藥店裡買土的寧的時間你在哪兒,那我就要相信這一點了。”

  “要是你那麼願意相信它,那就請便吧,”

  “注意,英格裡桑先生。”

  白羅顯得緊張地坐立不安。

  “該死!”他低聲抱怨說。“這個笨蛋是想被捕嗎?”

  英格裡桑確實在造成一個不好的印象。他這種無益的否認就連孩子也不會相信。然而,驗屍官卻迅速地轉到了另一個問題,至此,白羅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本星期二下午,你和你的妻子有過一場爭論麼?”

  “對不起,”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打斷了對方的話,“你聽到的情況不正確。我並沒有和我親愛的妻子吵過架。這整個故事完全是虛構的。”那天整個下午我都不在家。”

  “有人能給你證明這一點嗎?”

  “你可以相信我的活,”英格裡桑傲慢地說。

  驗屍官立即回答了。

  “有兩個證人宣誓證明聽到過你和英洛裡桑太太爭執。”

  “那些證人弄錯了。”

  我被搞糊塗了。此人說話居然如此從容自信,實在使我驚愕。我著看白羅。在他的臉上有一種我所不能理解的得意的神情。”他終于承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有罪了麼?

  “英格裡桑先生,”驗屍官說:“你已經聽到在這兒重複過的你妻子臨死時說的話了,對此你能作任何解釋麼?”

  “我當然能解釋。”

  “你能解釋?”

  “這在我看來似乎很簡單。那間房間光線很暗。鮑斯坦醫生的身材、體態都和我差不多,而且也象我一樣,留著鬍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在她痛苦交加中,我的可憐的妻子錯把他當成我了。”

  “嗨!”白羅自言自語地嘟嚷著。“這倒是個怪念頭!”

  “你認為這說法對?”我低聲問。

  “我沒這麼說。不過這確是個有獨創性的想像。”

  “你們把我妻子臨終時的話看作是對我的控訴,”——英洛裡桑繼續說——“恰恰相反,這是在對我求助。”

  驗屍官沉思了一下,然後說:

  “英格裡桑先生,我想,那天傍晚那杯咖啡是你親自斟了端給你妻子的吧?”

  “是我斟的,是的,但是我並沒有端給她。我正打算端去,有人告訴我,有個朋友到大門口了,於是我就把咖啡放在過道的桌子上,當過了一會,我再次經過過道時。咖啡已經不在了。”

  這一陳述也許是真的,也許不是真的,但看來並沒有使我對英格裡桑的看法有多大改善。不管怎樣,他都是有充分的時間來放毒藥的。

  就在這時,白羅用時輕輕推了推我,指指一塊兒坐在門邊的兩個人。一個個子矮小,瘦削,黑頭發,臉孔象雪貂,另一個是高個子,白臉金發。

  我默然地對白羅露出疑問的目光。他貼著我的耳朵低聲說:

  “你知道那小個子是誰?”

  我搖搖頭。

  “他是倫敦員警廳的偵探巡官詹姆士·賈普——吉米·賈普2,另一個也是倫敦員警廳的,事情進展得很快啊,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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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吉米為詹姆士的昵稱。

  我目不轉睛地朝那兩人看著,他們完全看不出是員警的模樣,我毫不懷疑他們一定是官方的人物。

  我還在看著,突然被陪審團宣佈的裁決嚇了一跳,而喚醒過來:

  “此謀殺案為某人或某些人所為,尚未查明。”

第七章 還債

  當我們走出村民公堂時,白羅悄悄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旁。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在等倫敦員警廳的人。

  過了一會,他們出現了,白羅立刻走上前去,和兩人中較矮的一個打招呼。

  “我怕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吧,賈普巡官。”

  “嗨,原來是白羅先生!”巡官喊了起來。他轉身朝向另一個人。“你聽我說起過白羅先生吧?一九零四年,我們曾在一起工作過——阿伯克龍比偽造案——你總還記得,他被追捕到布魯塞爾1。嗨,那些日子多美,先生。另外,你還記得阿爾塔拉‘男爵’嗎?你那個漂亮的流氓!他巧妙地逃脫了歐洲半數員警的抓捕。可是我們在安特衛普2把他給逮住了——多虧這位白羅先生。”

  在沉迷於對這些往事的友好緬懷中,我走上前去,並且鼓介紹給賈普巡官,他也向我們倆介紹了他的同事薩默海警長。

  “看來我是沒有必要問你到這兒來做什麼了,先生,”白羅說。

  1比利時首都。

  2比利時城市。

  賈普狡黠地閉上一隻眼睛。

  “確實沒有必要了。我得說情況已經一清二楚。”

  但是白羅卻嚴肅地回答說:

  “我可和你的看法不一樣。”

  “嗨,得啦,”薩默海說,他第一次開口。“這整個事情完全象大白天一樣一清二楚,這傢伙是當場查獲,還想裝蒜來欺騙我!”

  可是賈普卻注意地朝白羅看著。

  “別激動,薩默海,”他打趣地說。“我以前和這位先生打過交道——我沒有一件案子能判得比他快。如果我沒大大弄錯的話,他一定暗地裡有了一套打算了。是這樣吧,先生?”

  白羅笑了。

  “我作了一些推斷——是的。”

  薩默海仍然顯出懷疑的樣子,可是賈普卻繼續細看著白羅。

  “情況是這樣,”他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看到這個案子的表面現象。這是員警廳在此類案子中處於不利的地方,而且還在於這一謀殺案的敗露,可以說只是在驗屍之後。事情往往取決於先到現場掌握第一手資料,這也就是白羅先生勝我們一籌之處,要不是當場有個機靈的醫生通過驗屍官給了我們提示,我們本來是不會馬上就上這兒來的。可你是一開始就去了現場,你也許已經獲得了一些細小的線索,從審訊的情況看,英格裡桑先生謀殺妻子,就象我站立在這兒一樣千真萬確。除了你,不管什麼暗示對此有相反意見的話,我都會當面嘲笑他,我必須說,我感到意外的是陪審團沒有立即宣佈對他的蓄意謀殺進行起訴的裁決。我認為,這是他們的主張,如果驗屍官沒有此意——那他看來是被他們給阻止住了。”

  “也許,你的口袋裡現在就有一張抓他的逮捕證吧,”白羅說。

  一道官僚作風的木板窗扉垂落在賈普那富有表情的臉上。

  “我也許有,也許沒有,”他乾巴巴地說。

  白羅若有所思地朝他看著。

  “我極力希望他不要被捕,先生。”

  “我看有可能,”薩默海挖苦地說。

  賈普困惑可笑地注視著白羅。

  “你能說得詳細一點嗎,白羅先生?你的每一句話,都是舉足輕重的。你是去過現場的——你知道,員警廳不想犯錯誤。

  白羅嚴肅地點點頭。

  “我確實是這樣想的。好吧,我來告訴你們。用你們的逮捕證,把英格裡桑先生逮捕。可是這不會給你們帶來好名聲——對他的起訴立刻就會駁回!就是這樣!”他意味深長地把手指撚得劈啪作響。

  賈普的臉色變得陰沉了,而薩默海則發出表示懷疑的哼鼻聲。

  至於我呢,我簡直只好目瞪口呆地一聲不吭。我只能斷定,白羅大概是瘋了。

  賈普掏出一塊手帕,輕輕地擦著自己的前額。

  “我可不敢做這樣的事,白羅先生。我相信你的話,可是我上面那些人會問,我這究竟算什麼意思呢?你能再給我多說一點嗎?”

  白羅考慮了一會。

  “只能這樣,”他終於說。“我承認,我不希望說。這是在逼我。在目前,我倒是寧願在一無所知的清況下工作,不過懷說的話完全正確——一個黃金時代已經過去的比利時員警的話是不夠的啊!但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無論如何不能逮捕。這我已經發過誓,我這位朋友黑斯廷斯知道,哎,我親愛的賈普,你立即去斯泰爾斯嗎?”

  “嗯,半個來小時以後吧,我們得先去看看那位驗屍官和醫生。”

  “好吧。經過時順便叫我一聲——就是村子過去最後的那幢房子。我和你們一起去。到斯泰爾斯,英格裡桑先生會給你們作證,或者要是他拒絕——這有可能——我會拿出使你們完全滿意的證據,證明對他的起訴有可能不會批准。就這麼敲定了吧?”

  “好,就這麼敲定,”賈普誠心誠意他說。“我要代表員警廳,向你深表謝意,雖然我得坦白承認,目前我還沒能看出證詞中可能有的最小的漏洞,可是你是個一直令人驚歎的奇才!那麼,再見了!先生。”

  兩個偵探大步地走了,薩默海咧著嘴,臉上露出懷疑的嘲笑。

  “喂,朋友,”還沒等我開口,白羅就大聲說,“你以為怎麼樣?我的老天!我在法庭上實在是急壞了;我原來沒有想到這人會如此頑固,以至於什麼都拒絕說出,顯然,這是個十分愚蠢的策略。”

  “哼!除了愚蠢的策略,還有一些別的解釋哩,”我說。“因為,要是真的對他提出起訴的話,除了用沉默外,他能用什麼為自己辯護呢?”

  “什麼?有上千種方法呢,”白羅叫了起來。“瞧你,要是說犯了謀殺罪的是我,我就能編出七個象煞最有理由的故事來!這要比英格裡桑先生的矢口否認使人信服得多哩!”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親愛的白羅,我確信你能編出七十個故事來!可是,認真地說,不管我聽你和那兩個偵探說些什麼,現在你諒必不能再認為阿弗雷德·英格裡桑也許是清白無辜的了吧?”

  “為什麼現在不和以前一樣呢?我的看法毫無改變。”

  “可是證據是如此確鑿。”

  “是呀,太確鑿了。”

  我們拐進李斯特韋思別墅的大門,開始登上現在已經熟悉的樓梯。

  “是呀,是呀,太確鑿了”,”白羅幾乎象自言自語地繼續說。“真正的證據往往是模糊不清,不能令人滿意得。它得受到審查——詳細地審查。可是這兒的整個事情早已准備好的。不,朋友,這些證據是巧妙地虛構的——巧妙得把自己的目的意圖都給摧毀了。”

  “你這是怎麼說?”

  “因為,只要對他起訴的證據是模糊不清的,那就很難反駁。可是,罪犯擔心的是,他已經把網拉得這麼緊,有一個破口就會讓英格裡桑溜掉。”

  我默不作聲。他停了一會,又繼續說:

  “就讓我們象這樣來看一看這問題吧。這兒有個人,我們假定說他打算毒死自己的妻子。而他,正如俗話所說,是個靠施展小聰明過日子的人。因此,他可能有些小聰明,並不完全是個傻瓜。於是,這事情他怎麼個著手呢?他大膽地以自己的名義去村子的藥店買了士的寧,還編造了一個保證會證明是荒謬可笑的一隻狗的故事。他沒有在當天晚上施放毒藥。不,他一直等到和她發生一場全家人都知曉的激烈爭吵之後,這樣全家人自然也就一致地懷疑到他。他也不打算為自己辯護——連點辯解的影子都沒有。而且他知道藥房夥計必然會出來告發的,哼!我才不信,哪有這樣的傻瓜!只有精神諸亂,希望自己能上絞架自殺的人才會這麼幹!”

  “可我還是——不明白——”我剛開口。

  “我也不明白。我告訴你,朋友,這把我也給搞糊塗了。把我——赫丘勒·白羅!”

  “可是,要是你相信他是無辜的,那怎麼解釋他買士的寧的事呢?”

  “很簡單。他沒有買。”

  “可是梅司認出是他呀!”

  “對不起,他看到的是一個象英格裡桑先生那樣有一大把黑鬍子的人,是一個象英格裡桑先生那樣戴眼鏡的人,是一個穿著英格裡桑先生那種相當引人注目的衣著的人。他不可能認出一個也許只是從老遠見過的人,因為,你總還記得,他本人是在兩星期前才到這個村子來的,而且,英格裡桑太太主要是在塔明斯特的庫特藥店購藥的。”

  “那麼你認為——”

  “我的朋友,你忘了我強調過的兩點了嗎?第一點暫時不說,第二點是什麼?”

  “第二點重要的事實是,英格裡桑先生穿一身很獨特的衣服,有一大把黑鬍子,而且還戴眼鏡。”

  “一點不錯。現在假如有個人想要冒充約翰或者是勞倫斯,這容易嗎?”

  “不容易,”我想了想說。“當然,一個演員——”

  “為什麼不容易呢?我來告訴你吧,我的朋友,因為他們倆都是臉刮得光光的人。要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化裝成這兩人中的一個,都得有演員的天才,而且臉型要基本上相似。可是阿弗雷特·英格裡桑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衣著,他的鬍子,蔽住他眼睛的眼鏡——那些都是他的個人外表的特點。那末,這個犯罪分子的首要本能是什麼呢?為了要從自己身上轉移開懷疑,不是這樣麼?他怎麼幹最好呢?把這扔到另一個人身上。在這種情況下,手頭就得有個人。要使每個人都傾向于相信英格裡桑先生是有罪的。他被懷疑這是預料中的必然結果。但是,為了使這叫人相信,還得有確鑿的證據——例如真的去買了毒藥,而且化裝成象英格裡桑先生這樣一個外表獨特的人,並不困難。別忘記,這位年輕的梅司實際上以前從未和英格裡桑先生交談過。他怎麼會懷疑這個穿著他的衣服,有著他的鬍子和眼鏡的人不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呢?”

  “也許是這樣,”我說。被白羅的雄辯給迷住了。

  “可是,要是情況是這樣。為什麼他不肯說出星期一傍晚六點鐘他在哪兒呢?”

  “哼,為什麼?”白羅說,他平靜了下來。“要是他被捕了,他多半就會說了。可是,我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我必須讓他看到他的處境的嚴重性。當然,在他的沉默的背後,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即使他沒有謀殺他的妻子,他還是一個壞蛋,完全撇開謀殺不說,也有他自己的什麼東西隱瞞著。”

  “有可能是什麼呢?”我思索著說,一時間折服於白羅的看法,雖然我還是不太相信這種顯然是推論的意見是正確的。

  “你猜不出?”白羅笑了起來,問道。

  “猜不出。你呢?”

  “嗯,是的,我不久前有了一個小小的想法——現在它已經證明是正確的了。”

  “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責備說。

  白羅抱歉地攤開兩手。

  “請原諒,我的朋友,你一定不會贊同的。”他誠摯地對我說。”告訴我——你現在認為他應該逮捕嗎?”

  “大概是這樣,”我含糊其詞地回答,因為說實在,我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命運完全不感興趣,而且我認為,好好嚇唬他一下對他並無害處。

  白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歎了一口氣。

  “得啦,朋友,”他改變了話題,“撇開英格裡桑先生不說,對審訊的證詞你有什麼看法?”

  “哦,幾乎不出我之所料。”

  “你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我的思緒飛向了瑪麗·卡文迪什,因而只是躲閃地說:

  “在哪一方面?”

  “就說,譬如勞倫斯·卡文迪什先生的證詞吧?”

  我放心了。

  “哦,勞倫斯!不,我不這樣想,他一直有點神經質。”

  “他的看法是,他母親可能是服用補藥造成的偶然中毒。這你不覺得奇怪——啊?”

  “不,我不能說這算奇怪。當然,醫生們嘲笑這種看法。可是對一個外行來說,這種看法是很正常的。”

  “可是勞倫斯先生不是外行呀。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說他起初是學醫的,已經取得學位。”

  “對了,這倒是真的。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我為此大吃一驚。“這確實奇怪。”

  白羅點點頭。

  “首先,他的態度很特別。全家人當中,只有他能夠認出士的寧的中毒症狀,而且我們還發現他是這家人家唯一堅持自然死亡看法的人,要是這是約翰先生,我就能理解了,因為他沒有這方面的專門知識,自然是想不到的。但是,勞倫斯先生——不一樣!而今天,他提出的看法,他自己應該知道,是十分荒謬可笑的。其中大有值得思考的材料,朋友。”

  “這確實很混亂,”我同意說。

  “還有卡文迪什太太,”白羅繼續說。“她是另一個沒有說出她所瞭解的全部情況的人!你怎麼解釋她的態度?”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似乎不可思議的是她想要包庇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然而看起來像是這樣。”

  白羅沉思著點點頭。

  “是呀,這很奇怪,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她無意中聽到的‘私下談話’要比她願意承認的多得多。”

  “而且,她是最不可能俯身偷聽的人”。

  “確實如此。她的證詞向我表明了一點。我錯了。多卡斯完全對。那天下午的爭吵確實發生得比較早,象她說的那樣,在四點鐘左右。”

  我好奇地朝他打量著。我原來一直不知道他堅持這一點。

  “是啊,今天出現了一大堆奇怪的事情,”白羅繼續說。“象那位鮑斯坦醫生,那天早上在那種時候,他怎麼會穿戴停當,那麼衣冠整齊的呢?使我驚訝的是沒有一個人評論這一事實。”

  “他有失眠症,我相信,”我含糊其詞地說。

  “一個非常善意的解釋,或者是一個十分惡意的解釋,”白羅指出。“都會掩蓋事實真相,而且什麼也解釋不了。我可得對我們的機靈的鮑斯坦醫生保持警惕。”

  “證詞中還挑出了什麼毛病?”我挖苦地問道。

  “我的朋友,”白羅嚴肅地回答,“當你發現人們沒有告訴你真相的時候——就得當心!嗯,除非是我弄錯了,在今天的審訊中,只有一個人,至多是兩個人說了真話,沒有保留或者是遁詞。”

  “哦,得啦,白羅!勞倫斯或者卡文迪什太太,我不去說了,可是約翰——還有霍華德小姐,他們倆說的諒必總是真話吧?”

  他們兩個嗎,朋友?一個,我同意,可是兩個——!”

  他的話使我不愉快地震驚了一下。霍華德小姐的證詞,盡管並不重要,但如此爽氣坦率,對她的真誠,我從未產生過懷疑。不過,對於白羅的睿智我總是非常尊重的——除了在我自己把他看成是一個“傻瓜蛋”的場合之外。

  “你真的這樣想嗎?”我問道。“霍華德小姐一直來對我似乎都是很誠實的——誠實得幾乎使我有點不自在了。”

  白羅那麼奇怪地朝我瞥了一眼,我完全揣摩不出它的含義。他仿佛想說什麼,可接著就忍往了。

  “穆務契小姐也一樣,”我繼續說,“她也沒有什麼說謊的地方。”

  “可是奇怪的是,她睡在隔壁,一點也沒聽到響聲;住在房子另一側的卡文迪什太太,卻清楚地聽到桌子翻倒。”

  “咳,她年紀輕,睡得沉。”

  “哼,不錯,真是!如一定是個出名的瞌睡蟲了,一個瞌睡蟲!”

  我很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腔調,可是就在這時候,我們聽到了一陣響亮的敲門聲,伸頭到窗外一看,發現兩位偵探已經在下麵等我們了。

  白羅抓起帽子,使勁地撚了撚自己的兩撇翹鬍子,又從袖子上拂去想像中的一點灰塵,然後才示意叫我走在前面,下了樓梯;我們和兩位偵探一起,動身前往斯泰爾斯莊園。

  我覺得這兩位倫敦員警廳的人物的到來多少是一個震驚——特別是對約翰來說,當然,在陪審團裁決之後,他意識到這僅僅是時間問題。而且這兩人的到場,比起別的來,會使他更多地看到事實真相。

  路上,白羅和賈普低聲作了商議,後者要求這一家人,除傭人外,都得集中到客廳裡。我理解這個意思。白羅有責任實現自己誇下的海口。

  就我個人而言,我是缺乏自信的。白羅也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英格裡桑的無罪,可是象薩默海這樣的人需要的是確鑿的證據,而這樣的證據白羅是否能提出,我仍表示懷疑。

  一待我們成群地都走進客廳,賈普就把門給關上了。白羅殷勤地請大家就座。倫敦員警廳的兩位人物是大家注意的目標。我認為,我們是第一次意識到這一事件並不是一場惡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我們曾經讀過不少這樣的消息——現在,我們自己也成了這出戲中的演員了。明天,全英國的日報都會以下列顯著的大字標題發表這一消息:

  “埃塞克斯發生重大慘案有錢太太可憐中毒身亡”

  還會刊出斯泰爾斯莊園的照片,“正在受到審訊的一家人”的快照——村子裡的攝影師是不會閒著的!所有此類消息,每個人都曾讀到過許多次——但都不是自己,而是發生在別人身上。而現在,在這幢房子裡,發生了一件謀殺案。在我們面前的是“負責此案的偵探”。在白羅開始講話之前的間歇裡,各種熟悉、流利的措詞從我的腦子裡匆匆掠過。

  我相信,所有人都有點感到意外,第一個說話的是他,而不是一位官方偵探。

  “女士們,先生們,”白羅象一位馬上要發表演說的名人似地鞠了個躬,然後說,“我請你們諸位一起到這兒來,是為了一件事情,就是有關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先生的問題。”

  英格裡桑差不多是獨自一人坐在一邊——我思忖,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椅子拖得離他稍遠一點——當白羅提到他的名字時,他略微吃了一驚。

  “英格裡桑先生,”白羅徑直對著他說,“這幢房子籠罩著一個十分黑暗的陰影——謀殺的陰影。”

  英格裡桑悲傷地搖搖頭。

  “我可憐的太太,”他喃喃地說。“可憐的艾蜜莉!這太可怕了。”

  “我認為,先生,”白羅尖銳地說,“你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這可能有多可怕——對你來說。”由於英格裡桑看來還沒理解,他又補充說:“英格裡桑先生,你正處於非常嚴重的危險之中。”

  兩位偵探都顯得坐立不安。我看到,那句公認的誡言“你說的每句話都會用在對你起訴的證詞中”,如今一直逗留在薩默海的嘴唇上。白羅繼續說:

  “現在該懂了吧,先生?”

  “不懂。你的意思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白羅不慌不忙地說,“你被懷疑毒死了自己的妻子。”

  由於這句坦率的話。使得周圍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天哪!”英格裡桑喊道,驀地站了起來。“多荒謬的念頭!我——毒死我最親愛的艾蜜莉!”

  “我認為,”——白羅朝他仔細注視著——“你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審訊時你的證詞的不利之處,英格裡桑先生,知道了我已經告訴你的話以後,你還拒絕說出星期一下午六點鐘時你在哪兒嗎?”

  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呻吟了一聲,重又坐了下來,同時把臉埋在自己的雙手之中。白羅走向前去,站在他的身旁。

  “說!”他大聲威脅說。

  英格裡桑費力地從雙手中抬起臉。接著緩慢地,不慌不忙的搖了搖頭。

  “你不願說?”

  “我不信人人部會這樣荒謬,象你說的那樣來控告我。”

  白羅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象個決心已經下定的人一樣。

  “好罷!”他說。“那得我來給你說了。”

  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又驀地跳了起來。

  “你?你怎麼說?你又不知道——”他突然停住了。

  白羅轉身朝向我們。“女士們,先先們!我來說!請聽著!我,赫丘勒·白羅,肯定地說,本星期一下午六點,到藥店購買土的寧的人,決不是英格裡桑先生,因為那天下午六點鐘時,英格裡桑先生正從鄰近的一個農莊陪雷克斯太太回家。我可以提出不少於五個證人,都在六點鐘或六點鐘以後親眼看到他們倆在一起,而且,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阿比農莊,即雷克斯太太的家,離村子至少有兩英里半路。英格裡桑先生不在犯罪現場,這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第八章 新的疑點

  一陣由於驚呆的沉默。我們當中最少感到意外的賈普第一個開了腔。

  “我得說,”他大聲說,“你真行!的確如此,白羅先生!你的這些證人都沒有搞錯吧,我想?”

  “那兒的話!我已經列了一張表——開了他們的姓名、地址。當然,你得去看看他們。不過你會發現一點沒有錯。”

  “我相信這一點,”賈普放低了聲音。“我非常感激你。差一點要把他給憑空地逮捕起來了。”他轉身朝著英格裡桑說:“可是,請原諒,先生,你為什麼不在審訊時說出全部情況呢?”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白羅打斷了他的話。“據某種謠傳——”

  “這是個最惡毒的、徹頭徹尾的謠言,”阿弗雷德·英格裡桑聲音顫抖地打斷說。

  “英格裡桑先生迫切希望不要有眼下在傳的這種流言蜚語。我說得對嗎?”

  “很對,”英格裡桑點點頭,說。“我可憐的艾蜜莉還沒安葬,我迫切希望這種謠言不再出現,這你會感到奇怪嗎?”

  “我和你想法不同,先生,”賈普說,“在我,與其因謀殺被捕,寧願不管有多少流言了。我冒昧地認為,就連你那位可憐的太太,也許都會這樣看的。要是沒有白羅先生在這兒,你完全有可能已經被捕了,一點不假!”

  “我也許是太愚蠢了,”英格裡桑咕噥說。“可是你不知道,巡官先生,我已經受夠迫害和誹謗了。”說著,他朝伊夫琳·霍華德狠狠地瞪了一眼。

  “先生,”賈普敏捷地轉身朝向約翰,說,“對不起,現在我想去看看老太太的臥室,接下去我還要和傭人們簡單聊一聊。不必你多費神了。有白羅先生在這兒,他會給我引路的。”

  一待他們都走出房間,白羅就轉身對我示意,要我跟他上樓。到了樓上,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旁。

  “快,到另一側去。站在那兒——就在厚呢蓋著的門這一邊。在我到來之前,別走動。”隨後,他迅速回轉身;重又和兩個偵探一起走了。

  我遵從他的指示,到了厚呢蓋著的門旁邊的位置上,我鬧不清在這一要求的後面有什麼安排。幹麼我一定站在這麼個特指的地點守著呢?我深思地朝前面的過道注視著。我腦子裡出現了一個想法。除了辛西婭·穆多契的之外,所有人的房間都在左側。是不是有什麼和這有關呢?我得報告誰來誰往嗎?我忠實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幾分鐘過去了。沒有一個人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很可能過了約摸二十來分鐘,白羅上我這兒來了。

  “你沒走動吧?”

  “沒有,我一直象塊磐石似地安在這幾。什麼事都沒發生。”

  “嗨!”他是高興呢,還是失望?“你一點東西都沒有看到?”

  “沒有。”

  “你也許聽到什麼了吧?猛地一撞——呢,朋友?”

  “沒有。”

  “這可能麼?嘿,我這是在自找煩惱!我一向不算笨的,只是輕輕做了個手勢,”——我懂得白羅的手勢——“我用左手掀翻了床邊的桌子!”

  他看上去如此孩子般地苦惱而又垂頭喪氣,於是我連忙安慰他。

  “不要緊,老朋友。這有什麼關系?你樓下的勝利鼓勵著你哪。我可以告訴你,那使我們大家都感到意外。在英格裡桑和雷克斯太太的這一不正當關系中,一定還有比我們想到的更多的情況,所以才使得他如此頑固地不肯開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倫敦員警廳兩位夥計哪兒去啦?”

  “下樓和傭人們談話去了。我給他們著了我們所有的證據。我對賈普很失望。他拿不出什麼辦法!”

  “喂!”我朝窗外看看,說。“鮑斯坦醫生在這兒。我認為你對他的看法是對的,白羅。我也不喜歡他。”

  “此人挺機靈,”白羅沉思著說。

  “哦,機靈得象魔鬼!我得說,看到他星期二進屋時的那股狼狽相,我真高興極了。你一定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場面!”於是我把那天醫生的冒險活動描繪了一番。“他看上去十足象個田裡的稻草人!從頭到腳一身泥。”

  “那未,你看到他了?”

  “是呀,當然看到了。他不願進來——那時剛吃好晚飯——可是英格裡桑先生定要他進來。”

  “什麼?”白羅使勁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星期二傍晚鮑斯坦醫生在這兒?在這兒?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呀?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簡直象要發瘋似的。

  “我親愛的白羅,”我勸告說,“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對這感興趣的呀,我不知道它有什麼重要。”

  “什麼重要?它頭等重要!這麼說,鮑斯坦醫生星期二晚上——謀殺的這個晚上——在這兒。黑斯廷斯呀,你還沒懂嗎?這改變了一切——一切!”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樣心煩意亂。他松開了抓住我的手,機械地擺弄著一對燭台,嘴裡仍自言自語地喃喃叨念著:“是呀,這改變了一切——一切!”

  “突然,他似乎做出了一個決定。”

  “好吧!”他說。“我們必須馬上行動。卡文迪什先生在哪兒?”

  約瀚正在吸煙室裡。白羅徑直到了他那裡。

  “卡文迪什先生,我要去塔明斯特辦件重要的事,有個新線索。我可以乘你的汽車嗎?”

  “哦,當然可以。你是說馬上?”

  “是的,對不起。”

  約翰按了按鈴,吩咐把車開過來。十分鐘後,我們就已乘車經過園林,疾馳在前往塔明斯特的公路上了。

  “白羅,”我順從地說,“也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有關這一切了吧?”

  “好吧,朋友,有許多情況你自己是可以猜測到的。當然,你也瞭解,現在英格裡桑先生解脫了,整個形勢已經大大改變。我們面臨的是完全新的問題。現在我們知道的,沒有去買過毒藥的有一個人。我們已經排除掉那些虛構的線索,現在得找到真正的線索。我已經查明,除了那位正在和你打網球的卡文迪什太太外,這家人家的任何一個人星期一傍晚都有可能冒充了英格裡桑先生。同時,我們已經聽過他的陳述,他把咖啡放在過道裡了。審訊時,沒有一個人對此多加注意——可是現在,它有著十分不同的意義。我們必須查明最後到底是誰把那杯咖啡送給英格裡桑太太的,或者是在它擱在那兒時,有誰經過過道。據你說,只有兩個人我們可以肯定說她們沒有走近過那杯咖啡——就是卡文迪什太太,還有辛西婭小姐。”

  “是的,是那樣,”我感到心情變得無法形容的輕松。瑪麗·卡文迪什當然不應該受到懷疑。

  “在解脫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過程中,”白羅繼續說,“我還來不及仔細考慮,就被迫攤牌了。當我也許被認為是在迫蹤他的時候,罪犯可能已放鬆了警惕,可是現在,他會加倍地小心。是的——會加倍小心。”他突然轉身朝我問道:“如實告訴我,黑斯廷斯,你有沒有懷疑什麼人?”

  我猶豫著。老實說,那天早上我腦子裡曾經有一、兩次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本身是輕率的,過份的。我已經因其荒謬而加以排斥,然而它仍固執地保留著。

  “你不能把這叫做懷疑。”我喃喃地說。“它是十分可笑的。”

  “說吧,”白羅鼓勵地催促說,“別害怕,把你的想法說出來。你得一直注意你的直覺。”

  “那好吧,”我脫口說出,“這說來是荒謬的——不過,我總懷疑霍華德小姐沒有說出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況!”

  “霍華德小姐?…

  “是的——你要笑我了——”

  “一點也不。我幹麼要笑?”

  “我總覺得,”我繼續象犯了錯誤似他說,“我們有點把她擱在可能的懷疑範圍之外了,單憑她已經離開了這兒這一點。可是,離這兒畢竟只有十五英里呀。車子半小時就能到。我們能肯定說發生謀殺那天晚上她一定不在斯泰爾斯麼?”

  “是呀,我的朋友,”白羅出乎意外地說,“我們能肯定。我的第一個行動就是打電話給她工作的那個醫院。”

  “是麼?”

  “是的,我獲悉,星期二那天,她做下午班,而——突然來了一個傷員護送隊——她欣然提出繼續留著做夜班,這一提議被十分感激地接受了。事情就是這樣。”

  “哦!”我感到相當狼狽。“說實在,”我繼續說,“她那麼出奇地激烈反對英格裡桑,倒使我懷疑起她來了。我總覺得,她事事都反對他。因此,我有一個想法,有關燒毀遺囑方面。她也許知道點什麼。也許是她燒掉了這份新的遺囑,把它錯當成比較早的于他有利的那份了。她也恨死他了。”

  “你認為她的激烈反常嗎?”

  “是——的。她太激烈了。我實在懷疑她在這個問題上是否神志正常。”

  白羅使勁地搖著頭。

  “不,不,這你方向完全不對頭了。霍華德小姐腦子既沒有毛病,智力也沒有衰退。她是個神志健全、身強力壯的傑出典範。她的神志完全正常。”

  “然而她恨英格裡桑恨得簡直象個瘋子了。我的想法是——毫無疑問,這是個很可笑的想法——她想要毒死他——而由於某種原因,英格裡桑太太把它給誤服了。可是我一點都想不出這可能是怎麼發生的。我這整個想法都是極其荒謬可笑的。”

  “有一點,你還是對的。應該懷疑每一個人,然後從邏輯上加以驗證,直到你自己完全滿意,他們確實無罪,這樣做始終是明智的。那未,有沒有什麼理由控告霍華德小姐蓄意毒死英格裡桑太太呢?”

  “什麼!她很忠誠於她的呀!”我驚叫起來。

  “嘿!嘿!”白羅急躁地大聲說。“你說話象個孩子。要是霍華德小姐有能耐毒死這位老大太,她也就完全有本領裝出她對她的忠誠。不,我們必須看看別的方面。你的設想是完全正確的,她反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程度已經激烈到不正常了;但是你從中得出的推論是完全錯誤的。我已經得出了我自己的推論,我相信這是正確的,不過眼下我還不願說,”他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現在,在我看來,說霍華德小姐是個兇手,還有一個難以邁越的障礙。”

  “是什麼呢?”

  “英格裡桑太大的死對霍華德小姐毫無好處。因為沒有目的的謀殺是沒有的。”

  我考慮了一下。

  “英格裡桑太太會不會有可能寫過一份于她有利的遺囑?”

  白羅搖搖頭。

  “可是你自己不是就對韋爾斯先生提到過這種可能嗎?”

  白羅笑了起來。

  “那是有原因的。我不想提到我腦子裡實際上想的那個人的名字。而霍華德小姐所處的地位與之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所以我就用她的名字來代替了。”

  “不過,英格裡桑太太也許真的寫過。唔,她死那天下午寫的那張遺囑可能——”

  可是。白羅的頭搖得那麼用勁,我只好停下不說了。

  “不,朋友,關于那份遺囑,我有我自己的一些想法。這我可以告訴你許多話——那遺囑對霍華德小姐沒有利。”

  我接受他的斷言,雖然我並沒有真正搞清楚,關於這件事他怎麼會如此肯定。

  “好吧,”我歎了一口氣說,“那未我們得宣判霍華德小姐無罪啦。我之所以一直來懷疑她,部分是由於你的過錯。是你說的關於她在審訊時的證詞的話,使我引起的。”

  白羅顯得困惑不解。

  “關於她在審訊時的證詞,我說了什麼啦?”

  “你不記得了?當我舉例說到她和約翰·卡文迪什可以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時?”

  “啊——哈——是的。”他似乎有點慌亂,可是接著就恢復了鎮靜。“順便說一下,有件事情我想要你給我辦一下。”

  “當然可以。是什麼事?”

  “下一次你碰上單獨和勞倫斯·卡文迪什在一起時,我想要你對他說這樣幾句話:‘白羅要我帶一個口信給你。他說:‘找到那種特大號咖啡懷,你就可以安心了!’不要多說,也不要少說。”

  “‘找到那種特大號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對嗎?”我問道,心中十分迷惑不解。

  “好極了。”

  “可這是什麼意思呀?”

  “噯,這我要交給你去發現了。你有機會接觸到真相的。只是把這對他說一說,著看他說點什麼。”

  “這好倒是好,——可是實在太神秘了。”

  這時,我們駛進了塔明斯特,白羅指點車子開到“分析化學師”家。

  白羅輕快地跳下車子,走了進去。幾分鐘後他又回來了。

  “瞧,”他說。”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

  “你在幹什麼呀?”我非常好奇地問道。

  “我留下一點東西進行分析。”

  “我知道,可是到底是什麼呀?”

  “我從臥室長柄平底鍋裡取的試樣。”

  “那已經作過化驗了呀!”我喊了起來,驚得發呆了。“鮑斯坦醫生已經拿它化驗過了,你自己當時還譏笑裡面可能有士的寧的說法呢!”

  “我知道鮑斯坦醫生化驗過,”白羅心平氣和地回答說。

  “那為什麼?”

  “嗯,我想到要再化驗一下,就這麼回事。”

  有關這個問題,我沒能從他那兒再掏出別的話來。

  就可哥這件事來說,白羅的這種舉動使我極為困惑不解。對此,我感到莫明其妙,然而,我信任他,雖然這種信任曾經一度有所減弱,但是,自從他的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是無罪的看法成功地證明是正確的以來,它又完全恢復了。

  英格裡桑太太的葬禮在第二天舉行,在星期一,當我下樓來吃晚早餐時,約翰把我拉到一旁,告訴我說,英格裡桑先生這天早上就要離開,住到村民公堂去,要住到他得以完成自己的計劃。

  “想到他要走,實在是一個很大的寬慰,黑斯廷斯,”我的老實朋友繼續說。“以前我們認為事情是他幹的,這是非常不好的,而現在,當我們為過去對他那麼厭惡而感到內疚時,也決不會更壞。事實是,我們討厭他。當然,也就事事都對他板面孔了。我看任何人都不會責備我們結論下得武斷。而要是我們犯錯,現在仍舊這樣,還有這種粗魯的感情的話,就得改正;一個人對他一點也不比從前喜歡的話,那就難辦了。這整個事情真是尷尬透了!所以我很感激他的識趣,自動地離開了!母親沒有把斯泰爾斯莊園遺贈給他,這是一件大好事。一想到這個人會在這兒逞威作福,就叫人沒法忍受。那樣他就可以隨意地亂花母親的錢了。”

  “你真的能保住這地方嗎?”我問道。

  “哦,是的。當然,得付遺產稅,可是我父親的一半財產在這兒,眼下,勞倫斯可以和我們待在一起,也有他的一份。當然,開始時我們會感到拮据一些,因為,正如我曾告訴過你那樣,我自己在財務方面還有點虧空。眼下那批傢伙還在等著哩。”

  由於英格裡桑的即將離丟,大家都如釋重負,我們吃了一頓發生慘事以來感到最為適意的早餐。辛西婭自然更加精神勃勃,輕松愉快,她看上去又如原來那麼健美漂亮了。除了勞倫斯仿佛依然那麼憂鬱、膽怯外,我們大家都非常高興,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嶄新的,滿懷希望的前景。

  不用說,報紙上已經連篇累牘地登滿了這一慘案的消息。引人注目的大字標題,這家人家每個成員的簡歷,微妙的影射,以及慣用的、大家所熟悉的諸如“警方已有線索云云”之類的陳詞濫調。對我們真是什麼都不加吝惜。這是個無精打采的時日,戰爭一時打得不死不活,於是報紙就使勁地抓住上流社會生活中的這類犯罪行為大做文章,“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就是當時的話題。

  這自然使卡文迪什家的人十分惱火。這座宅邸不斷受到那批新聞記者的包圍,他們雖然一直未被允許進入房子,但他們仍繼續逗留在村子裡,以及在莊園的庭園中。帶著照相機埋伏著,等候拍攝這家人家的任何一個未加留神的成員。我們整天都生活在一股宣傳的疾風之中。倫敦員警廳的人員來來往往,調查、詢問,目光銳利,言語冷淡。至於他們搞出什麼結果,我們則一無所知。他們是不是有了線索?還是整個事情仍然處於未被查明的罪行一類?

  早餐之後,多卡斯相當神秘地走到我的眼前問我,她是否可以和我說幾句話。

  “當然可以,是什麼事,多卡斯?”

  “哦,是這麼一回事,先生。今天您多半能見著那位比利時先生吧?”

  我點點頭。

  “是這樣,先生,您知道,他特意問過我,我的女主人或者別的什麼人,是不是有件綠色的衣服?”

  “對,對。你發現一件了嗎?”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不是那麼回事,先生。不過後來我想起,少爺他們(多卡斯仍舊把約翰和勞倫斯稱作‘少爺’)有只什麼‘化裝箱’,它就在前屋的閣樓裡,先生,是口大櫃子,裡面全裝滿舊時的衣服和各種化裝服飾,什麼都有。我突然想到那裡面也許有件綠色的女服。因此,請您告訴一下那位比利時先生——”

  “我會告訴他的,多卡斯,”我答應說。

  “多謝您了,先生。他是一位非常和藹的先生,他打聽事情,問起問題來,和倫敦來的那兩位偵探完全不一個樣。我通常是不要看外國人的,可是從報紙上說的我瞭解到,這些勇敢的比利時人是些不同尋常的外國人。確實是這樣,他就是一位說話非常和氣的先生。”

  親愛的老多卡斯!當她站在那兒,一張誠實坦率的臉向上朝著我,我心裡想,她是一個那正在迅速消失的老式女僕的多好的典範啊。

  我考慮,我得馬上去村子拜訪白羅;可是,我在半路上碰上了他,他正來莊園,於是我立即將多卡斯的口信轉告了他。

  “啊,這位勇敢的多卡斯!我們得去看看那櫃子,雖然——不過沒有關系——我們還是可以檢查的。”

  我們通過一扇長窗進入了屋子。門廳裡一個人也沒有,於是我們就逕直爬上那間閣樓。

  一點不錯,是有一口櫃子,是口精緻的老式箱櫃,上面全是黃銅的飾釘,裡面裝滿一切可以想得出的衣著服飾。白羅毫不客氣地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都草草扔到地板上。有一、兩樣深淺不同的綠色織物,可是白羅看後都搖搖頭。他對這次搜查似乎有點冷淡,仿佛他估計到不會有什麼大結果。突然,他驚叫了一聲。

  “那是什麼?”

  “瞧!”

  櫃子都快掏空了,就在櫃底攤著一大綹漂亮的黑鬍子。

  “啊!”白羅喊道。“嘿,嗨!”他雙手提著它翻看了一陣,仔細作了檢查。“新的,”他說。“是的,全新的。”

  他躊躇了一會後,把它放回到櫃子裡,又象原先一樣在它上面堆上所有其它的東西,然後敏捷地走下樓來。他徑直走向餐具室,我們在那兒找到了正在忙著擦銀餐具的多卡斯。

  白羅用一種法國人的殷勤態度向她問了好,然後說:

  “我們剛才已經仔細查看過那只櫃子了,多卡斯,我非常感謝你告訴我這件事。那裡面的確收藏了不少東西。我想問問你,那些東西他們常用嗎?”

  “噢,先生,現今不很常用了,雖然我們還是經常搞,少爺們管它叫‘化裝晚會’的那種活動。有時這種活動非常有趣,先生。勞倫斯先生,他扮演得真精彩。好笑極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扮成波斯查1下樓來的那個晚上。我記得他是那麼叫的——這是個東方國家的國王什麼的吧。他手握著一把厚紙板做的大刀子,沖我說:‘當心,多卡斯,你得對我恭恭敬敬。這是我的磨得特快的短彎刀。要是你惹得我生起氣來,它就叫你腦袋搬家!’辛西婭小姐,他們管她叫阿巴希2,大概是這麼個名字——我想這是個法國式的殺人兇手一類的角色吧,她看上去象真的一樣。你決不會相信,一個象她那麼年輕漂亮的小姐竟能扮成這樣一個凶惡的暴徒。沒有一個人能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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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應為“沙”,波斯國王的稱號,此處多卡斯把聲音搞錯了。

  2法語中的“強盜、暴徒”。

  “這些晚會一定有趣極了,”白羅親切地說。“我想,那次勞倫斯扮成波斯沙時,是戴了櫃子裡那綹漂亮的黑鬍子下樓來的吧?”

  “他是戴了一綹鬍子,先生,”多卡斯笑著回答說。

  “這我全知道,因為為了做這玩意兒,他還向我借過兩絞黑絨線呢。我敢說,站得稍遠一點的話,它著上去簡直像是真的,至於說樓上有一絡假鬍子,這我一點不知道。我想,那一定是一直後來才買的。頭發方面,據我知道,只有一頂紅假發,別的就沒有了。他們多半是用燒過的軟木炭的——雖然在把它洗去時,弄起來很髒。有一次,辛西婭扮一個黑人,哦,她就招了麻煩。”

  “這麼說多卡斯不知道那綹黑鬍子,”當我們出來重又走到過道裡時,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你認為這就是那一綹?”我熱切地低聲問道。

  白羅點點頭。

  “我是這麼想。它已被修剪過了,你注意到沒有?”

  “沒有。”

  “剪過了。完全剪成了英格裡桑先生的樣子,而且我還發現了一、兩根剪下的鬍子。黑斯廷斯,這案子可奧妙哩。”

  “我真納悶,是誰把它放進櫃子的呢?”

  “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白羅冷冰冰地說。“他在這幢房子裡選擇這麼一個不會被覺察的地方來藏放它,這你想得到嗎?是的,他很聰明。但是我們應該更聰明。我們應該聰明得使他一點都想不到我們是聰明的。”

  我默然表示同意。

  “瞧,朋友,你對我幫助是很大的。”

  聽了這贊揚的話,我十分高興。以前,有時我總感到白羅並沒有瞭解我的真正的價值。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繼續說。“你對我來說是十分寶貴的。”

  這自然使我感到非常滿意,可是白羅下面的話卻叫人不那麼高興了。

  “在這幢房子裡我必須有一個助手,”他沉思著說。

  “有我。”我表示。

  “不錯,可是你勝任不了。”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而且表現出來了。白羅急忙解釋說:

  “你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你正和我在一起工作。我需要一個在任何方面都和我們沒有聯系的人。”

  “哦,我明白了。約翰怎麼樣?”

  “不行。我看不行。

  “這位老兄也許不太機靈,”我沉思著說。

  “霍華德小姐來了,”白羅突然說。“她正是我所要的人。不過,自從我為英格裡桑先生開脫罪責以來,我已失去她的好感了。但是,我們還是可以試一試。”

  霍華德小姐點了點頭,那是一種極為勉強的禮貌,她總算同意白羅的談幾分鐘話的請求。

  我們走進小休息室,白羅關上了門。

  “好吧,白羅先生,”霍華德個姐不耐煩地說,“有什麼事?說吧。我忙著呢。”

  “你還記得嗎,小姐,我曾經請求你幫助我?”

  “是的,我記得。”女士點點頭。“我曾告訴你,我很樂意幫助你——絞死阿弗雷德·英洛裡桑。”

  “啊!”白羅嚴肅地朝她仔細看著。“霍華德小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要求你能予以如實地回答。”

  “從來不會說謊,”霍華德小姐回答說。

  “是這麼一個問題。你仍然認為英格裡桑大太是她的丈夫毒死的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尖刻地反問道。“你別以為你那漂亮的解釋會對我有絲毫影響。我承認到藥店買士的寧的不是他。那有什麼?我敢說,他浸泡了毒蠅紙,就象我一開始就告訴你的一樣。”

  “那是砒霜——不是士的寧,”白羅溫和地說。

  “那有什麼關系?用來幹掉可憐的艾蜜莉,砒霜和士的甯是完全一樣的。既然我確信這是他幹的,他怎麼幹,這對我來說毫無關系。”

  “確實如此。既然你確信這是他幹的,”白羅平靜地說。“我想以另一種方式提出我的問題。你從內心來說,到底是不是認為英格裡桑太太是她丈夫毒死的?”

  “天哪!”霍華德小姐喊了起來。”我不是一直對你們說他是個壞蛋嗎?我不是一直對你們說他會把她殺死在床上嗎?我不是一直把他恨透了嗎?”

  “確實如此,”白羅說。“這完全證明瞭我的一個小小的想法。”

  “什麼小小的想法?”

  “霍華德小姐,你還記得我的朋友剛到這兒那天進行的一次談話嗎?他對我說了,其中你有一句話對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曾斷言,要是發生了犯罪行為,任何一個你所愛的人被謀殺了,你確信,你憑直覺就能知道誰是罪犯,即使你完全不能證實這一點,這你還記得嗎?”

  “是的,我記得是那麼說的。而且我也相信是那樣。我猜想,你認為這是胡說八道吧?”

  “一點也不。”

  “可是你並沒有注意到我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直覺吧?”

  “是的,”白羅直截了當地回答說。“因為你的直覺不是英格裡桑先生。”

  “什麼?”

  “是的。你想要相信他犯了罪。你相信他會犯這個罪。但是你的直覺告訴你,他沒有犯這個罪。它更多地告訴你的是——我要說下去嗎?”

  她迷惑不解地注視著他,做了個稍稍表示肯定的手勢。

  “為什麼你一直反對英格裡桑先生這麼激烈,這我來告訴你好麼?這是因為你試圖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事情。這是因為你試圖抑制往你的直覺,而你的直覺是告訴你另一個名字——”

  “不,不,不!”霍華德小姐揮起雙手激動地喊了起來。“別說!哦,別說!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知道我的腦子裡怎麼會鑽進這麼個荒唐的——這麼個可怕的——念頭!”

  “我說得對,還是不對?”白羅問道。

  “對的,對的;你一定是個能猜善算的男巫。可是事情不可能是這樣——這太荒謬了,太不可能了。這一定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

  白羅嚴肅地搖搖頭。

  “這事別問我了,”霍華德小姐繼續說,“我不會告訴你的。我也不會承認,那怕對我自己。一想到這樣的事,我就會發瘋的。”

  白羅點點頭,仿佛感到滿意。

  “我不再問你什麼了。對我來說,證實事情如我所想就足夠了。我——我也有一種直覺。為了達到共同的目標,我們將攜手一起工作。”

  “別要求我幫助你,因為我不願意。我連個小指頭都不會提起來——到——”說到這兒她躊躇了。

  “你會不由自主地幫助我的。我對你沒有要求——但是你會成為我的助手。你不可能去幫助你自己的。你只會去做我希望你做的事情。”

  “那是什麼呢?”

  “你會看到的!”

  伊夫琳·霍華德低下了頭。

  “是的,我不能幫著做那種事情。我要一直等著——一直等到我被證實是錯了。”

  “要是我們錯了,那也好,”白羅說。“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高興的。可是,要是我們對了呢?要是我們對了,霍華德小姐,那時你站在誰的一邊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吧。”

  “這事可以下作聲張。”

  “沒有必要秘而不宣。”

  “可是艾蜜莉本人——”她突然停下不說了。

  “霍華德小姐,”白羅嚴肅地說,“這對你來說是不相稱的。”

  她突然仰起埋在手中的臉。

  “是的,”她鎮靜地說,“那可不是伊夫琳·霍華德說的話!”她驀地驕傲地把頭向上一甩。這才是伊夫琳·霍華德的話!她要站在正義一邊!要付多大代價就讓它付多大代價吧!”說著,她跨著堅定的步伐走出了房間。

  “瞧!”白羅看著她的背影說,“一個多有價值的助手。這個女人,黑斯廷斯,她是很有頭腦,很有心眼的。”

  我沒有應聲。

  “直覺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白羅若有所思地說。“它既沒法解釋,又不能忽視。”

  “你和霍華德小姐似乎都知道你們在談什麼,”我冷冷地說。”也許你還沒意識到我可仍在五裡霧中。”

  “真的?是這樣,我的朋友?”

  “是的。給我開導開導,行嗎?“

  白羅朝我仔細地打量了一會。接著,使我極為驚詫的是,他堅決地搖擺頭。

  “不行,我的朋友。”

  “啊,瞧你,為什麼不行?”

  “一個秘密最多兩人知。”

  “嘿,我認為,對我也保密,這很不公平。”

  “我沒有保密。我知道的每一個事實,你都瞭解。你可以從中作出自己的推論。現在是個思考的問題。”

  “可我還是有興趣瞭解一下。”

  白羅菲常誠摯地注視著我,又搖了搖頭。

  “瞧,”他憂傷地說,“你沒有直覺。”

  “你現在要求的是智力,”我指出。

  “這兩者常常是在一起的,”白羅莫測高深地說。

  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如此毫不相干,我甚至都不願費神來回答他。但是我暗自決定,如果我有了什麼有趣的、重要的發現的話——毫無疑問、我是會發現的——我也要保守秘密,用最後的結果來使白羅大吃一驚。

  堅持自己的權威有時常常是一個人責無旁貸的事。

第九章 鮑斯坦醫生

  迄今為止,我都沒有機會把白羅的口信傳給勞倫斯。而現在,當我仍然對我的朋友的專橫懷著一肚子不滿。去草坪上散步時,我看到勞倫斯在草地槌球場上,正在漫無目標地亂敲幾隻非常老式的槌球,用的木槌則更加老式。

  我覺得,這是個傳話的好機會。否則,也許白羅本人要和他談這件事情了,可我的確沒有完全推測出它的目的所在。不過我自己認為通過勞倫斯的回答,也許再加上我的一點巧妙的盤問,我是很快能理解它的意義的。因此,我就走上前去和他搭話。

  “我一直在找你,”我說了假話。

  “你在找?”

  “是的,是真的。我給你帶來個口信——是白羅的。”

  “是嗎?”

  “他要我等到我和你單獨在一起時才說,”我意味深長地壓低聲音說,並且目不轉睛地斜眼睨看他。我相信,在所謂謂製造氣氛方面,我向來是有一套的。

  “噢?”

  那張黝黑、憂鬱的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對我要說的話他有什麼想法呢?

  “是這麼個口信,”我更加壓低了聲音。“‘找到那種特大號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

  “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勞倫斯十分真摯的驚訝地盯著我。

  “你不懂?”

  “一點不懂。你呢?”

  我不得不搖搖頭。

  “什麼特大號咖啡懷?”

  “我不知道。”

  “要是他要瞭解咖啡杯的事,他最好還是去問問多卡斯,或者別的女傭人,這是她們的職責,不是我的事。有關咖啡杯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們只搞到過幾隻永遠沒法用的,那可真是妙極了!是老伍斯特1。你不是個鑒賞家,是吧,黑斯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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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英國烏斯特郡一小城鎮,以製造瓷器著稱。

  我搖搖頭。

  “這麼說來實在太可惜了,那才叫真正是完美無缺的古老瓷器——摸它一下,或看甚至是看上一眼,也是十分愉快的。”

  “喂,我告訴白羅什麼?”

  “告訴他,我不懂他在說什麼。對我來說這是句莫明其妙的話。”

  “好吧。”

  當我朝房子走去時,他突然把我叫了回來。

  “我說,那口信的結尾是什麼?你再說一遍,行嗎?”

  “‘找到那種特大號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你真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嗎?”我認真地問他。

  他搖搖頭。

  “不懂,”他若有所思地說,“我不懂,我——我希望我能懂。”

  房子裡傳出當當的鑼聲,於是我們一起走了進去。白羅接受約翰的邀請,留下來吃中飯了,他已坐在餐桌旁。

  經大家默許,一律不提及慘案的事。我們談論戰爭,以及其它外界的話題。可是,在輪遞過乳酪和餅幹,多卡斯離開房間之後,白羅突然朝卡文迪什太太俯過身子。

  “恕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太太,我有個小小的想法!——白羅的“小小的想法”快要成為一個極好的綽號了。——。“想要問一、兩個問題。”

  “問我?當然可以。”

  “你太和藹克親了,太太。我要問的是這個:從辛西婭小姐房間通向英格裡桑太太房間的門,你說是閂著的嗎?”

  “確實是閂著的,”瑪麗·卡文迪什回答說,她顯得有點驚奇。“我在審訊時就這麼說了。”

  “閂著的?”

  “是的,”她顯得困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白羅解釋說,“你能肯定門是閂著的,不僅上了鎖?”

  “哦,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不,我不知道。我說閂著,意思是說它關牢了,我沒法打開它,不過我相信,所有門發現都在裡面給閂上了。”

  “就你所知,那門也許同樣還鎖得好好的吧?”

  “哦,是的。”

  “你自己沒有碰巧注意到。大太,當你走進英格裡桑太太房間時,那門是閂著的還是不閂的?”

  “我——我相信它是閂著的。”

  “你沒看到?”

  “是的。我——沒看。”

  “可是,我注意了,”勞倫斯突然打斷了話。“我碰巧注意到,它是閂著的。”

  “噢,那就解決了。”於是白羅顯得垂頭喪氣。

  我為他這一次一個“小小的想法”的落空而忍不住感到高興。

  午飯後。白羅請求我陪同回家。我勉強地答應了。

  “你生氣了嗎?”我們走過園林時,他焦急地問道。

  “根本沒有。”我冷冷地回答。

  “那就好。我思想上的大負擔解除了。”

  這不完全是我原來的目的。我本來是希望他會批評我的生硬態度的。可他還是用熱情的話來平息我的怒氣。我緩和下來了。

  “我把你的口信帶給勞倫斯了,”我說。

  “他說了什麼來著?他完全給懵住了吧?”

  “是的,我完全相信他根本不懂你說的意思是什麼。”

  我原來認為白羅會因之感到失望的;可是,使我驚詫的是,他回答說,這正不出他之所料,還說,他感到非常高興。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再對他提出任何問題。

  白羅調換了話題。

  “辛西婭小姐今天吃中飯時不在吧?這是怎麼啦?”

  “她又去醫院了。今天她繼續上班了。”

  “啊,她真是個勤勞的女孩子。又長得那麼漂亮。她就象我在義大利看到過的那些美人畫。我很想去看看她的那間藥房。你認為她會讓我看嗎?”

  “我確信她是會高興的。那是個很有趣的小房間。”

  “她每天上那兒嗎?”

  “她星期三都休息,星期六吃中飯就回來。那是她唯一的休假時間。”

  “我會記得的。現在女人都在擔當重大的工作,辛西婭小姐很聰明——啊,是的,她很有才智,這個小女孩。”

  “是的,我相信她經過非常嚴格的考試。”

  “毫無疑問,畢竟這是一項責任重大的工作。我猜想,她們那兒也有劇毒藥吧?”

  “是的,她曾指給我們看過,全都鎖在一隻小櫥子裡。我相信他們都必須十分小心,離開那房間時,他們總是把鑰匙交出。”

  “當然,它靠近窗口嗎,那小櫥子?”

  “不,恰恰在房間的另一邊。怎麼啦?”

  白羅聳聳自己的肩膀。

  “我感到奇怪。就這麼回事。你要進來嗎?”

  我們已經走到他的小別墅跟前了。

  “不,我想我這就回去了。我打算套遠路穿過林子走。”

  斯泰爾斯莊園周圍的林於是非常美麗的。在開闊的園囿中步行後,再緩緩地漫步在這涼爽的林間空地上,使人心曠神怡。幾乎是沒有一絲微風。就連鳥兒的啾啾聲也是輕幽幽。我在一條小徑上漫步著,最後終於在一棵高大的老山毛櫸樹腳一屁股坐了下來,我對人類的看法是仁慈的,也是寬厚的,我甚至原諒了白羅的荒謬的保密。實際上,我是與世無爭。接著,我就打起呵欠來了。

  我想起了那樁罪行,而且感到它是那麼虛幻,那麼遙遠。

  我又打了個呵欠。

  我心裡想,也許,這種事真的從來沒有發生過。當然,這全是一場惡夢。事情的真相是勞倫斯用槌球木槌殺害了阿弗雷德·英格裡桑。但是,可笑的是約翰對這件事竟如此大驚小怪,他大聲嚷道:“我告訴你,我不許你這樣!”

  我突然驚醒了。

  這時,我立刻就意識到我正處於尷尬的境地。因為,在離我大約十二英尺的地方,約翰和瑪麗·卡文迪什正面對面地站著,他們顯然正在爭吵。而且,很明顯,他們沒有覺察我就在近旁。因為,在我走上前去或者開口之前,約翰又重複了把我從夢中驚醒的那句話。

  “我告訴你,瑪麗,我不許你這樣!”

  傳來了瑪麗的聲音,冷淡、清脆。

  “你有什麼權利來批評我的行動?”

  “這會成為村子裡的話柄!我母親星期六剛剛葬掉,你這就和那傢伙到處閒蕩。”

  “哼,”她聳聳肩,“要是你所關心的只是村子裡的閒話就好了!”

  “可是不僅如此,那個東遊西蕩的傢伙的那一套,我已經領教夠了。不管怎樣,他是個波蘭猶太人。”

  “猶太血統的色調並不是壞東西。它能使那”——她朝他看著——“遲鈍愚蠢的普通英國人變得靈活起來。”

  她的兩眼熱如炭火,她的語氣冷若冰霜,熱血象緋紅的潮水,一直湧到約翰的臉上,對此我沒有感到驚訝。

  “瑪麗!”

  “怎麼啦?”她的語氣沒有改變。

  他的聲音中已經沒有辯論的味道。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還要違背我的意願繼續丟著鮑斯坦?”

  “只要我願意。”

  “你向我挑戰?”

  “不,但是我不承認你有權批評我的行動。你的朋友難道我都滿意的嗎?”

  約翰後退了一步。他的臉色慢漫變淡了。

  “你這算什麼意思?”他反問道,語氣動搖不定。

  “你自己知道!”瑪麗平靜地回答說。“你應該知道,你有沒有權來指揮我選擇朋友。”

  約翰懇求似地朝她瞥了一眼,在他臉上有一種驚慌的神情。

  “沒權?我沒權,瑪麗?”他顫抖著說,他伸開了兩手。“瑪麗——”

  片刻間,我想,她猶豫了,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較為溫和的表情,接著,她突然一轉身,幾乎是惡狠狠地離開了。

  “別這樣!”

  她顧自走開,約翰急忙追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

  “瑪麗,”——他的聲音現在已非常平靜——“你愛上那個鮑斯坦了嗎?”

  她猶豫了一下,突然間,她的臉上掠過了一種奇怪的表情,老樣子,但帶著某種新的從未見過的東西。大概有個埃及的獅身人面象就是這麼笑著的。

  她從容地從他的手臂中掙脫出來,扭過頭說:

  “也許是。”

  說完,她就迅速地穿過小小的林間空地走了,留下約翰一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塊石頭。

  我有意頗為招搖地向前走去,盡量用腳劈劈啪啪地踩著地上的枯枝敗葉。約翰轉過身米。幸虧,他以為我剛來到這兒。

  “喂,黑斯廷斯。你看到那小個子安全回到自己的小別墅了嗎?多有趣的小個子!可是,他真的那麼能幹麼?”

  “他被認為是他那個時代的最傑出的偵探之一。”

  “哦,好吧,那我想其中必有一定道理。可是,這次可不太妙啊!”

  “你覺得如此?””我問道。

  “老天爺,說真的!首先是這件倒楣事。倫敦員警廳的那些人從屋子裡進進出出,就像是只玩偶匣2,始終不知道下次他們會從那兒跳上來。國內的每份報紙上都是驚人的大標題——哼,那些該死的記者!你知道,今天早上有一大群人擠在莊園的大門口,朝裡盯著看。有幾分象塔梭滋夫人名人蠟象陳列館了。可以免費參觀。太過分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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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一種玩具,揭開蓋子即有玩偶跳起。

  “別灰心喪氣,約翰!”我安慰說。“不會老是這麼下去的。”

  “什麼不會?它會拖得我們永遠再抬不起頭來。”

  “不,不,是你在這個問題上精神有點病態了。”

  “是會把一個人給搞病的,成天受那班卑鄙下流的新聞記者的潛步追蹤,還要受那夥目瞪口呆的圓臉傻瓜的驚訝凝視,你叫他往哪兒走呀!可是情況還有比這更壞的哩。”

  “什麼?”

  約翰壓低了聲音。

  “你想過沒有,黑斯廷斯——這對我來說真是一場惡夢——這是誰幹的?有時我禁不住會認為這一定是個偶然事件。因為——因為誰會幹這種事呢?現在,英格裡桑已排除在外,不會有另外的人了;不會有了,我的意思是,除他之外,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會幹這種事的。”

  是的,確實如此,這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惡夢!我們當中的一個?是的,事情諒必確實如此,除非——

  一個新的想法浮現在我的腦際,迅速地考慮了一下。心裡亮堂了。白羅的不可思議的舉動,他的暗示——一所有這一切都和我的想法符合。真是傻瓜。以前我竟沒有想到這種可能性。這對我們大家來說都是一個多大的寬慰。

  “不,約翰,”我說道,“這不是我們當中的一個。這怎麼會呢?”

  “我知道,但另外還有誰呢?”

  “你猜得到嗎?”

  “猜不到。”

  我謹慎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

  “鮑斯坦醫生!”我低聲說。

  “不可能!”

  “毫無問題。”

  “可是他和我母親的死究竟會有什麼利害關系呢?”

  “這我還弄不清,”我承認,“不過我得告訴你:白羅是這麼想的。”

  “白羅?他這麼想?你怎麼知道?”

  我告訴他,白羅聽到說那個不幸的晚上鮑斯坦醫生在斯泰爾斯時,非常激動,我還進而說:

  “他說了兩次:‘這改變了一切’。我一直都在想。你知道的,英格裡桑不是說把咖啡放在過道裡的嗎?咳,恰恰就在那時,鮑斯坦到了。是不是有這種可能,當英格裡桑帶他經過過道時,他把什麼東西放進了咖啡?”

  “哼,”約翰說。“那可太冒險了。”

  “是的,但這是有可能的。”

  “可是,當時他怎麼會知道這是她的咖啡呢?不,老朋友,我認為這是站不住腳的。”

  但是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說得很對。問題不在於這是怎麼做的。你聽我說,”接著,我告訴了他白羅拿可哥試樣去做分析的事。

  當我還在說時,約翰就打斷了我的話。

  “但是,請注意,鮑斯坦已經拿它去作過分析了。”

  “是的,是的,這是要害。迄今為止,我們根本沒有看到過那試樣。你還不理解嗎?鮑斯但拿它去做分析——正是這一點!如果鮑斯坦就是兇手,沒有什麼比他用某種普通的可哥來取代他的試樣送去化驗更為簡便的了。當然,他們也就發現不了士的寧!可是除了白羅,任何人做夢也不會去懷疑鮑斯坦,或者想到再取一次試樣,”我帶著遲晚了的認識進一步說。

  “是的,可是那可哥掩蓋不了苦味怎麼辦呢?”

  “咳,這我們只是聽了他說的。還有另一種可能呀。他是公認的世界上最著名的毒物學家之一——”

  “世界上最著名的什麼之一?再說一遍。”

  “他懂得的有關毒藥的知識,幾乎比任何人都要多,”我解釋說。“嗯,我的想法是,可能他已經找到某種方法使士的寧無味。或者是也許那根本就不是士的寧,而是某種從來沒人聽到過的不知名的毒藥,它會產生許多相同的症狀。”

  “哼,是呀,也許是這樣,”約翰說。“可是注意,他怎麼夠得著那可哥呢?它不在樓下呀!”

  “是的,它是不在樓下,”我勉強承認說。

  於是,突然,一種可怕的可能性在我的腦際一閃。我暗自希望並祈禱,但願約翰不要也產生這種想法。我朝他瞟了一眼。他正迷惑不解地皺著眉頭,於是我寬慰地深深戲了一口氣。因為我腦際掠過的可怕念頭是:鮑斯坦醫生可能有一個同謀。

  然而這還不能肯定!的確,沒有一個象瑪麗·卡文迪什這樣漂亮的女人,會是個持刀殺人的兇手。但是漂亮的女人下毒。過去是時有所聞的。

  於是,我突然想起,我剛到那天喝茶時的第一次談話。當她說到毒藥是女人的武器時,她的兩眼在閃閃發光。在那個不幸的星期二的傍晚,她是多麼焦慮不安!是不是英格裡桑太太發現了她和鮑斯坦之間的什麼,而且威脅說要告訴她的丈夫?這次犯罪就是為了要阻止那種告發?

  後來,我又想起了白羅和伊夫琳·霍華德之間的那次莫明奇妙的談話,他們的意思是不是就是這個?這是不是就是伊夫琳所竭力不予相信的可怕的可能性?

  對了,這全部符合。

  霍華德小姐提出“這事可以不作聲張,”也就不奇怪了。現在,我已經懂得她那句沒有說完的話:“艾蜜莉本人——”我內心也完全同意她的看法。英格裡桑太大一定寧願不要報仇,而決不願這種極其丟臉的事落到卡文迪什這個姓氏上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約翰突然說,他那出乎意外的說話聲使我內疚地吃了一驚。“這使我懷疑你說的是否符合事實。”

  “是什麼事?”我問道,感謝他已拋開毒藥如何能放進可哥這個話題。

  “嗨,事實上是鮑斯坦要求驗屍的。他本來不需要這樣做嘛。那位小個子威爾金斯是很願意讓它作為心髒病死的。”

  “是的,”我含糊地說。“但是我們不知道。可能,他認為從長遠來著,這樣做比較安全。以後也許會有人說閒話。到那時,說不定內務部還會下令挖屍檢驗。整個事情就會暴露,那樣他就會處於尷尬的境地,因為沒有一個人會相信,象他這樣一個有聲望的人會把這錯著成心髒病。”

  “是。那是可能的。”約翰承認。不過,”他又補充說,“我可不想知道他的動機可能是什麼。”

  我哆嗦了一下。

  “喂,注意,”我說,“我可能完全錯了,還有,請記住,這都是秘密。”

  “噢,當然——不要說出去。”

  我們邊談邊走,現在,我們已穿過一個小門,走進莊園。近傍響起了說話聲。那棵大楓樹下,已經擺好了茶點,就是我剛來那天擺過的地方,

  辛西婭從醫院回來了,於是我把自己的椅子放到她的旁邊,同時告訴她,白羅希望去參觀她們的藥房。

  “當然可以!我歡迎他去看看。他最好哪天上那兒喝茶去。我一定為他准備好。他是位多親切的小個子!可是他這人真有趣。那天,他要我從領結上取下飾針,再別回去,因為他說它沒有別直。”

  我笑了起來。

  “這完全是他的一種癖好。”

  “啊,是麼?”

  我們沉默了一兩分鐘,接著,辛西婭朝瑪麗·卡文迪什的方向瞥了一眼,壓低聲音說:

  “黑斯廷斯先生。”

  “什麼事?”

  “喝完茶,我想和你談談。”

  她朝瑪麗那一瞥引起了我的聯想。心想,這兩人之間很少有共同之處。我第一次對這姑娘的前途感到納悶。英格裡桑太太沒有為她作出任何安徘,不過我料想約翰和瑪麗多半是一定要她和他們住在一起的——至少得到戰爭結束。我知道,約翰很喜歡她,他是捨不得讓她走的。

  進屋去的約翰現在又出現了。他那張溫厚的臉上,一反常態地氣得皺起了眉頭。

  “那些偵探莫討厭!我真鬧不清他們在找些什麼!屋子的每個房間都去了——翻箱倒櫃的搞得亂七八槽。真是太討厭了!他們是利用我們都不在的時候搞的。下次見到那個賈普,我要找他了!”

  “一幫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傢伙,”霍華德小姐咕噥著說。

  勞倫斯則認為,這是他們不得不表示一下他們是在幹事。

  瑪麗·卡文迪什什麼也沒有說。

  喝完茶,我邀辛西婭去散步,我們一塊兒漫步進樹林。

  “怎麼樣?”一當窗簾般的樹葉把盯著我們的目光擋住後,我就問道。

  辛西婭歎了一口氣,猛地坐了下來,一下子脫丟帽子。透過枝葉的陽光,把她栗色的頭發照成了閃閃發光的金黃。

  “黑斯廷斯先生——你總是那麼和藹,而且你懂得這麼多。”

  這時,我感到辛西婭確實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比從來不說這類話的瑪麗要嫵媚得多。

  “怎麼樣?”當她猶豫不決時,我溫和地問道。

  “我想徵求你的意見。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

  “是呀。你知道,艾蜜莉阿姨總是對我說,我會得到撫養。我想她准是忘了,或者沒有想到她會去世——不管怎麼樣,我現在沒人贍養了!我不知道怎麼辦。你認為我應當馬上離開這兒嗎?”

  “天啊,不!我相信,他們是不想和你分手的。”

  “辛西婭猶豫了一下,用她那雙小手拔著小草。後來,她說了:“卡文迪什太太是想我走的。她不喜歡我。”

  “不喜歡你?”我驚訝地大聲說道。

  辛西婭點點頭。

  “是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她看不慣我;他也是這樣。”

  “這我知道是你錯了,”我熱誠地說。“恰恰相反,約翰是很喜歡你的。”

  “是的,約翰是這樣。我指的是勞倫斯。當然,當沒有一個人愛你時,這是相當可怕的。不是嗎?”

  “可是他們是愛你的,親愛的辛西婭,”我誠摯地說,“我相信,是你錯了。瞧,有約翰——還有霍華德小姐——”

  辛西婭頗為憂傷地點點頭。“是的,我想約翰是喜歡我的,還有伊維,當然,盡管她的脾氣不好,可她是一點都不會傷害人的。可是勞倫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方面他是否能有所幫助,而瑪麗簡直不能使自己變得對我客氣一點。她要伊維繼續留下來,在求她,可是她不要我,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這可憐的女孩子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是什麼迷住了我。也許是她的美麗,她坐在那兒,陽光在她的頭上閃爍;也許是在遇到一個與這悲劇如此明顯地截然無關的人時的寬慰心情;也許是真誠地憐憫她的青春和孤寂。總之,我向前屈下了身子,拿起她的一隻小手,笨拙地說:

  “嫁給我吧,辛西婭。”

  我竟然無意地找到了治療她的眼淚的特效藥。她立即坐直身於,縮回自己的手,帶點嚴厲地說:

  “別傻!”

  我有點生氣了。

  “我不是傻。我是在要求你給我賞光做我的妻子。”

  使我極為驚訝的是,辛西婭突然大笑起來,而且還把我叫做“好笑的親愛的人”。

  “你這完全是在逗樂,”她說,“可是你知道你是不要的!”

  “不。我要的。我有——”

  “你有什麼都沒矢系。你不會真正要——而我也是如此。”

  “好吧,當然,那就這樣算了,”我生硬地說。“不過,我沒有看到有什麼可嘲笑的東西。求婚沒什麼可笑的。”

  “確實沒有,”辛西婭說。“下一次有人也許會接受你的求婚的。再見,你已經使我感到十分高興。”

  於是,她帶著一種最終難以控制地迸發出來的歡樂,消失在樹叢之中。

  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這次會面,我感到十分不能令人滿意。

  突然,我想到該去村子一趟,去著看鮑斯坦。應該有人一直監視住這傢伙,同時,減少他也許已經意識到的自己已被懷疑的疑慮,是明智的。我想起白羅就很信賴我的交際手段。因此,我就來到這座視窗嵌有“公寓”二字卡片的小屋跟前,我知道他寄住在這兒,我輕輕地敲敲門。

  一位老太太來開了門。

  “你好,”我舉止文雅地說。“鮑斯坦醫生在嗎?”

  她兩眼朝我盯著。

  “你沒聽說?”

  “聽說什麼?”

  “關於他。”

  “關於他什麼?”

  “他拖走了。”

  “拖走?死了?”

  “不,被員警拖走了。”

  “被員警!”我氣吁吁地說。“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把他逮捕了?”

  “是的,是這樣,而且——”

  我沒有再等著聽下去,而是向村子飛奔去找白羅。

第十章 逮捕

  使我極度煩惱的是白羅不在,那位來給我開門的比利時老漢告訴我說,他相信白羅去倫敦了。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了。白羅去倫敦究竟於什麼呀!這是他突然決定的呢,還是幾小時前和我分手時就有了這個念頭的?

  我懷著某種煩惱的心情順原路返回斯泰爾斯。由於白羅走了,沒法確定該怎麼行動。他已預見到這次逮捕嗎?他很可能不是為這樁案子去的?這些問題我都沒法解答。可是在這段時間裡,我得做點什麼呢?該不該在斯泰爾斯公開宣佈這一逮捕的消息?盡管我不會對自己承認這一點,為瑪麗·卡文迪什擔憂的想法卻一直壓在我的心頭。這對她會不會是一個可怕的打擊?此刻,我已把對她的任何懷疑完全擱到一邊。她不可能受牽連的——要不我就該聽到一些有關的風聲。

  當然,鮑斯坦醫生被捕的事不可能永久地瞞住她。這會在第二天的各種報紙上發表。可是我還是怕脫口說出這件事。只要能見到白羅,我就可以問問他的意見了。什麼事如此不可理解地使他匆匆前往倫敦呢?

  我對他的洞察力的評價,禁不住無邊無際地增大了。要不是白羅在我腦子裡安進這個念頭,我是做夢也不會懷疑這位醫生的。是啊,很明顯,這個小個子的確機靈。

  經過一番考慮,我決定把約翰當作知心人,在他認為合適的時候,是否讓他來公開這件事。

  當我向他透露了這個消息後,他吹了一聲奇妙的口哨。

  “天哪!那麼說你是對了。不過我可現在都不相信。”

  “不,這事是驚人的,要到你對此習慣為止,你瞧,這使得每件事都合情合理了。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當然,一般說來,明天大家就會知道了。”

  約翰考慮了一下。

  “沒關系,”他終於說,“目前,我們什麼也不要說。沒有必要。象你說的那樣,這件事大家很快就可知道的。”

  但是,使我吃驚的是,第二天一早下樓,急切地打開報紙一看,關於逮捕的事,上面居然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個純粹是舖張詞藻的“斯泰爾斯毒殺案”專欄,沒什麼新內容。這頗為令人費解,不過我猜想,這是基於某種原因,賈普希望讓它置身於報紙之外。可這恰恰使我有點擔憂,因為這有可能將來作進一步的逮捕。

  吃過早飯,我決定到村子去一趟,看著白羅是否已經回來;可是,在我動身之前,一張熟悉的臉孔擋住了窗口,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早安,我的朋友!”

  “白羅!”我寬慰地喊了起來,然後抓住他的雙手,把他拉進房間。”我看到任何人都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聽我說,除了約翰,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對嗎?”

  “我的朋友,”白羅回答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呀?”

  “當然是鮑斯坦醫生被捕的事啦,”我不耐煩地回答。

  “這麼說鮑斯坦被捕了?”

  “這你不知道?”

  “這事我確實一點也不知道哩,”然而,他停了一下,補充說:“不過這並不使我吃驚,我們這裡離海岸畢竟只有四英里。”

  “海岸?”我迷惑不解地問道。“那和這有什麼關系?”

  白羅聳了聳肩膀。

  “說實在,這是很清楚的。”

  “我可不清楚。也許我太笨了,可是我看不出靠近海岸和英格裡桑太大的謀殺案有什麼關系。”

  “當然毫無關系,”白羅微笑著回答說,“可是我們現在是在談鮑斯坦醫生的被捕呀。”

  “是呀,他是由於謀殺英格裡桑太太被捕的——”

  “什麼?”白羅喊了起來,顯然是大吃一驚。“鮑斯坦醫生被捕是由於謀殺英格裡桑太太?”

  “是呀。”

  “不可能!那大概是一出絕妙的滑稽戲吧!誰告訴你的,朋友?”

  “嗯,沒有一個人確切地告訴我過,”我承認。“可是他被捕了。”

  “哦,是的,很可能。但那是由於間諜活動,我的朋友。”

  “間諜活動?”我喘不過氣來了。

  “正是如此。”

  “不是由於毒死英格裡桑太太?”

  “不是的,除非我們的朋友賈普發瘋了,”白羅平靜地回答。

  “可是——可是我以為你也這樣想的。”

  白羅朝我看了一眼,這一眼轉達了一種感到驚訝的遺憾,以及完全認為這種念頭是十足荒謬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說,鮑斯坦醫生是個間諜?”我問道,慢慢地使我自己適應了這種新的想法。

  白羅點點頭。

  “你從來都沒有懷疑到這點?”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

  “一個著名的倫敦醫生就這麼隱居在一個小村子裡,習慣於整個晚上都穿戴整齊地到處閒逛,這沒有使你感到奇怪嗎?”

  “沒有,”我承認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事。”

  “他原來當然是個德國人。”白羅若有所思地說,“雖然他在這個國家已經開業很久,甚至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他不是英國人。大約十五年前,他加入了英國籍。是個很聰明的人——當然,是個猶太人。”

  “惡棍!”我憤慨地叫了起來。

  “根本不是。恰恰相反,他是一個愛國主義者。你想,他受到多大的損失。我本人欽佩這種人。”

  但是,我可沒法用白羅的哲學方法來看待這件事。

  “而這就是卡文迪什太太一直和他在村子裡到處閒逛的那個人!”我憤慨地喊道。

  “是的。我得認為,這是他發現她很有用處,”白羅說。“只要愛說閒話的人忙著把他們倆的名字連在一起,這位醫生的任何古怪行徑也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那麼你認為他從來沒有真正對她喜歡過嗎?”我急切地問道——在這種情況下也許稍微太急切了一點。

  “那當然我說不出,可是要我告訴你我個人的意見嗎,黑斯廷斯?”

  “好的。

  “好吧,是這樣:卡文迪什太太並不喜歡他,她絲毫沒有喜歡過鮑斯坦醫生!”

  “你真的這樣認為?”我沒法掩飾住我的高興。

  “我完全確信這一點。我會告訴訴你為什麼。”

  “是嗎?”

  “因為她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人,我的朋友。”

  “哦!”他這是什麼意思呢?不由自主地,一股令人愉快的暖流傳遍了我的全身,我不是個牽涉到女人時九愛虛榮的人,但是我回憶起某些跡象,現在想來也許太輕而易舉了,可它們似乎的確暗示了——

  我的美好的沉思被霍華德小姐的突然進來打斷了。她慌忙朝四周掃視了一眼,弄清房間裡沒有別的人,接著就飛快地拿出一張舊的包裝紙。她把這遞給了白羅,低聲說了這麼句含義隱晦的話:

  “在那口衣櫃頂上。”

  說完她就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白羅急忙打開這張紙,發出一聲滿意的驚叫。他把它攤在桌子上。

  “過來,黑斯廷斯。告訴我,這個起首字母是什麼——J.還是L.?”

  這是張中號尺寸的包裝紙,上面滿是灰塵,好象擱著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引起白羅注意的是頂上的簽條。上面有著名戲劇服裝商派克森先生商店的印戳,它寄給“埃塞克斯,斯泰爾斯村,斯泰爾斯莊園,X(尚未確定的起首字母)卡文迪什先生。”

  “這可能是T.或者是L.,”我對這研究了一番後說,“決不是J.。”

  “好,”白羅回答說,重又把紙折了起來。“我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沒錯,這是個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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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J·為約翰,L.為勞倫斯英文名字的起首字母。

  “這是哪兒來的?”我好奇地問道。“重要嗎?”

  “中等程度。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推測。我推斷有這麼一張紙,就叫霍華德小姐去搜尋,結果,如你剛才所看見的,她找到了。”

  “她說的‘在那口衣櫃頂上’是什麼意思?”

  “她說的意思是,”白羅立刻回答。“她是在一口大櫃頂上找到它的。”

  “放張包裝紙的怪地方,”我沉思著。

  “根本不奇怪。大櫃頂上是放包裝紙和紙盒子的好地方。我自己就是把它們放在那兒的。擺整齊了,一點也不刺眼。”

  “白羅,”我認真地問道,“關於這件罪行,你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嗎?”

  “是的——可以說,我相信我知道是怎麼幹的。”

  “啊!”

  “不幸的是,除了推測之外我還沒有證據,除非——”他突然使勁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旋風似地急速把我帶到樓下過道裡,激動地用法語喊道:“多卡斯小姐,多卡斯小姐,有空請你來一下!”

  多卡斯被這叫聲弄得張皇失措,急忙從餐具室裡奔了出來。

  “我親愛的多卡斯,我有一個想法———個小小的想法——要是它證明是正確的,那該是多好的運氣!告訴我,星期一,不是星期二,多卡斯,而是星期一,就是法生慘案的前一天,英格裡桑太大的電鈴是不是出過毛病?”

  多卡斯顯得十分吃驚。

  “是的,先生,你說中了,它是出過毛病;可是我不知道你這是怎麼聽說的。一定是老鼠什麼的把線給咬斷了。星期二早上來人修好的。”

  白羅高興得長長地驚叫了一聲,帶頭回到休息室。

  “瞧,一個人不一定去找表面的證據——不,只需推理也行。可是人類是脆弱的,發現他的想法完全對頭,就得到安慰了。嗨,我的朋友,我現在就象一個精神振作的巨人。我要跑!我要跳!”

  他真的又跑又跳起來,胡亂往下跳到落地長窗外面的那一大片草坪上去了。

  “你那位不平常的小個子朋友在做什麼呀?“我身後的一個聲音問道。我一回頭,發現瑪麗·卡文迪什就在我的旁邊。她微笑著,於是我也笑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實在沒法告訴你。他問了多卡斯一個關於電鈴的問題,她給他回答以後,他就高興得象你看到的這樣蹦蹦跳跳了!”

  瑪麗笑了。

  “多滑稽!他從大門出去了。今天他不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不想去猜測下一次他要做什麼了。”

  “他的確有點瘋瘋癲癲嗎?黑斯廷斯先生?”

  “我真的不知道。有時候,我確信他是瘋瘋癲癲的;其次,在他最癲狂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癲狂是有條理的。”

  “我明白了。”

  盡管瑪麗在笑,”可是今天早上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她似乎很嚴肅,幾乎有點哀傷。

  我想,這也許是和她交涉辛西婭問題的好機會。我認為,一開始,我還頗為得體,可是我沒說多久,她就以命令的口吻把我給止住了。

  “我不懷疑,你是一位傑出的辯護律師,黑斯廷斯先生,可是在這件‘案子’上,你的才能算是給完全白扔了。辛西婭不會遭到我的任何刻薄對待的。”

  我開始無力地結結巴巴說,希望她不要認為——可是她再次止住了我,而她的話是那麼出人意外,以致從我的腦子裡徹底趕跑了辛西婭,以及她的煩惱。

  “黑斯廷斯先生,”她說,“你認為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幸福嗎?”

  我大大地吃了一驚,於是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我說找無權考慮這種事情。

  “好吧,”她平靜地說,“不管你有權無權,我得告訴你,我們是不幸福的。”

  我什麼也沒有說,因為看到她還沒說完。

  她在房間裡來回地踱著,慢條斯理地開始說,她的頭有點兒側著,當她走動時,她那苗條、柔軟的體態輕輕搖擺著。她突然停住腳步,仰望著我。

  “你不瞭解我的情況,是嗎?”她問道。“我是哪兒人,和約翰結婚前我是誰——實際上你全不瞭解?好吧,我來告訴你。我要使你成為一個懺悔神父。我認為,你很仁慈,是的,我相信,你是恨仁慈的。”

  不知怎麼地,我並不完全象我也許應該有的那麼興高采烈。我想起辛西婭也是用大致相同的方式開始吐露她的知心事的。而且,懺悔神父應該是上了年紀的,它根本就不是一個年輕人扮演的角色。

  “我的父親是英國人,”瑪麗·卡文迪什說,“可是我的母親是個俄國人。”

  “哦,”我說,“現在我懂了——”

  “懂什麼?”

  “在你身上總有那麼一種外國的——不同的——味道。”

  “我相信,我的母親是很漂亮的。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當我完全是個小孩子時,她就死了。我認為她的死是一個悲劇——她過量地誤服了某種安眠藥。不管怎樣,我的父親悲傷極了。不久以後,他進入駐外領事館工作。不論他到哪兒,我都跟著他。在我二十三歲的時候,我幾乎已經跑遍了全世界。那是一種非常美妙的生活——我喜愛那種生活。”

  她的臉上露出微笑,她的頭向後仰著。她似乎正沉浸在對過去那些歡樂時日的回憶之中。

  “後來,我的父親死了。他留下了我,很窮,我不得不去和約克郡2的幾個老姑母一起住。”她突然打起顫來。“當我說,對一個象我這樣成長起來的姑娘來說,那是一種死一般的生活時,你是會理解我的。那種狹窄的生活圈子,死一般單調的生活方式,幾乎逼得我發瘋了。”她停了一會,然後用一種不同的聲調接著說:“後來我遇到了約翰·卡文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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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英格蘭北部一郡。

  “是嗎?”

  “你可以想像到,以我那些姑母的觀點,這對我來說是一門很好的親事。但是,我可以老實地說,這對我毫無意義。不,它只不過是一種使我得以逃離難以忍受的單調生活的方法而已。”

  我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她又繼讀說:

  “別誤解我。我對他是非常誠實的。我把真相告訴了他,還說我非常愛他,而且希望以後更加愛他,但是我也告訴他,我和他並沒有任何那種稱之為‘相親相愛’的感情。他表示,他對這感到很滿意,於是——我們就結了婚。”

  她停了很久,她的前領上聚集了幾絲皺紋。她似乎在認真地回顧過去的那些日子。

  “我認為——我確信——他開始是喜歡我的。但是我想,我們並不是很配的一對。幾乎是馬上,我們倆就疏遠了。他——這對我的自尊心來說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這是事實——很快就對我厭倦了。”我只來得及低聲說了幾句表示異議的話,她就很快接下去說:“哦,是的,他是那樣!不是現在才發生這種情況——現在我們是已經到了十字路口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平靜地回答說: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留在斯泰爾斯了。”

  “你和約翰不打算住在這兒了?”

  “約翰可能住在這兒,可是我不住了。”

  “你打算離開他?”

  “是的。”

  “那為什麼?”

  她停了很久,後來終於說:

  “也許——因為我要——自由!”

  在他說著時,我突然幻想到那一望無邊的曠野,大片的原始森林,未經開墾的處女地——對瑪麗·卡文迪什來說,自由可能就意味著是這樣的自然美景。片刻間,我仿佛看到她既像是一匹未經文明馴服的野馬,又像是深山幽谷中一隻易於受驚的小鳥。她突然抽泣起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個該死的地方對我來說多麼象一座監獄!”

  “我知道,”我說,“可是——可是別做任何輕率的事。”

  “喲,輕率!”她的口氣嘲笑我的謹慎。

  這時,我突然說了一件事,這事我本來是可以不說的:

  “你知道鮑斯坦醫生被捕了嗎?”

  一種突然的冷漠象一個面具罩到了她的臉上,掩住了她的全部表情。

  “今天早上,約翰很仁慈,拍這都向我透露了。”

  “哦,你有什麼想法?”我無力地問。

  “什麼方面?”

  “關於逮捕的事?”

  “我能有什麼想法?很明顯,他是個德國間諜;園丁們就是這樣告訴約翰的。”

  她的臉部和語氣都是那麼冷漠,毫無表情。她是關心呢還是不關心?

  她走開了幾步,然後擺弄著一隻花瓶。

  “這些花全都死了。得從新換一換。對不起,請你搬一搬,謝謝你,黑斯廷斯。”她從容地走過我的身旁,跨出落地長窗,冷淡地點了點頭走了。

  不,她確實不可能喜歡鮑斯但。沒有一個女人能用如此冷淡的態度來扮演她這樣的角色的。

  第二天早上,白羅沒有露面,也不見倫敦員警廳人員的影子。

  但是,在吃中飯時,接到了一件新的證據——或者說是頗無價值的證據。我們一直徒勞地試圖查明英格裡桑太太臨死前那個傍晚寫的第四封信。由於我們的努力完全白費,對這件事我們已經放棄了,只希望有一天它自己會出現。這情況果然在通信來往中發現了。二班郵件3送來了一封法國一家音樂書籍出版商號寄來的信,通知說英格裡桑太大的支票已經收到,但是很抱歉,他們沒能找到某一套俄羅斯民歌叢書。這樣,本想通過英格裡桑太太在那個不幸的晚上的通信來解這個謎的最後希望,就不得不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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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當時英國寄送郵件時間分早班、二班、末班等。

  就在喝茶前,我趕去告訴白羅這一新的令人失望的消息,但是,使我煩惱的是發現白羅又出門了。

  “又去倫敦了嗎?”

  “噢,不,先生,他只是乘火車去塔明斯特。他說:‘去參觀一位年輕女士的藥房。’”

  “傻瓜!”我突然喊了出來。“我告訴過他星期三她不在那兒!好吧,請告訴他明天早上去看我們,好嗎?”

  “當然可以,先生。”

  可是,第二天,仍不見白羅的影子。我生氣了。他果真用這種最傲慢的態度來對待我們。

  吃過中飯,勞倫斯把我拉到一旁,問我是否打算去看白羅。

  “不,我沒有想到要去。如果他想來看我們,他可以上這兒來。”

  “哦!”勞倫斯顯得猶豫不決,在他的舉止中有著某種異常的不安和激動引起了我的好奇。

  “怎麼啦?”找問道。“要是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我可以去一趟。”

  “沒什麼太多的事,不過——好吧,如果你去的話,請你告訴他——”他放低了聲音。“我想我已經找到特大號咖啡杯!”

  我幾乎已經忘掉白羅的那個莫明其妙的口信了,而現在,重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勞倫斯不會再多說,於是我決定屈尊再一次到李斯特韋思別墅去找白羅。

  這一次,我受到了微笑的接待。白羅先生在裡面。我還擺架子麼?我還是要擺。

  白羅正坐在桌子旁邊,雙手捧著頭。

  “怎麼啦?”我擔心地問。“我希望你沒生病吧?”

  “沒有,沒有,沒有生病。我是在考慮決定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不是抓罪犯?”我開玩笑地問。

  但是,使我大為吃驚的是,白羅竟然嚴肅地點點頭。

  “正象你們那位偉大的莎士比亞所說的那樣,‘說還是不說:這是問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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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這句話借自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萊特》,該劇中,王子哈姆萊特常說的一句話本為:“幹還是不幹:這是問題。”但白羅說成了這樣。

  我沒有費神去糾正他這句話。

  “你這是在開玩笑吧,白羅?”

  “我這是最最嚴肅的。因為這件最嚴肅的事情的成敗如何還懸而未決。”

  “什麼事?”

  “一個女人的幸福,我的朋友,”他認真地說。

  我完全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這個時刻已經來到,”白羅若有所思地說,“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你要知道,這是我押上的一筆大賭注。除了我,赫丘勒·白羅,沒有一個人敢作這樣的嘗試!”說著他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為了不損害他的形象,在恭敬地停了一會後,我才把勞倫斯的口信轉告給他。

  “啊哈!”他叫了起來。“這麼說他已經找到特大號咖啡杯了。那很好。他的智力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強,你那位悶悶不樂的勞倫斯先生!”

  我本人對勞倫斯的智力並沒有根高的評價,但是我克制著沒有去反駁白羅,而是溫和地責備他怎麼忘掉了我告訴他的辛西婭休假的日子。”

  “是啊,我老要忘記。不過,另外那位年輕的女士很和氣。她為我的掃興感到很難過,於是就非常熱心地帶我參觀了一切。”

  “啊,那好,不要緊。不過你改日得上辛西婭那兒喝茶去。”

  我給他講了那封信的事。

  “這件事真遺憾。我對那封信一直懷著希望。可是不行了,沒有可能了。這件事必須完全從內部來解決了。”他拍拍自己的前額。“依靠這些小小的灰白細胞,‘由它們來擔當’——象你常說的那樣。”接著他突然問道:

  “你會鑒定指紋嗎,朋友?”

  “不會,”我感到相當吃驚地回答,“我知道沒有兩個指紋是相同的,可我的技術也就到此為止。”

  “正是這樣。”

  他打開一隻小抽屜,拿出幾張照片,把它們放在桌子上。

  “我已經給它們編了號:一號、二號、三號。你能給我說一說嗎?”

  我仔細地對這些指紋照片作了研究。

  “我看出,這全都經過高度放大。我得說,一號是個男人的捐紋,姆指和食指。二號是一位女士的,它們要小得多,各方面部不一樣。三號”——我停頓了一會——“像是有許多亂七八槽的捐紋,但有一個,很明顯,是一號的。”

  “和別的重迭的?”

  “是的。”

  “你確實認清了麼?”

  “哦。是的,它們一模一樣。”

  白羅點點頭,小心地從我手中拿過照片,重又把它們鎖進抽屜。

  “我猜想,”我說,“你仍象往常一樣,不打算作解釋吧?”

  “恰恰相反。一號是勞倫斯先生的指紋。二號是辛西婭小姐的,它們並不重要,我只是拿它們作個比較。三號較為複雜一點。”

  “是麼?”

  “就象你所看到的,照片經過高度放大。你大概已經注意到在整張照片上布滿的一種汙跡,我不需要向你解說我所使用的撒粉的專門器械了。這對警務人員來說是熟知的方法,用它你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獲得任何物體上的指紋照片。好吧,朋友,你已經著過這些指紋——剩下來的,只要告訴你這個留有這些指紋的特別物體就行了。”

  “快說下去——這實在使我激動。”

  “好吧!三號照片是塔明斯特紅十字醫院藥房的劇毒藥品櫥裡一隻小瓶子的經過高度放大的表面——這聽起來好象很不可靠!”

  “天哪!”我驚叫起來。”可是勞倫斯·卡文迪什的指紋怎麼會留在它上面的?我們去那一天,他從來沒有走近過那只毒藥櫥呀!”

  “哦,不,他走近了!”

  “不可能!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白羅搖搖頭。

  “不,我的朋友,有一會兒你們根本不在一起,要不就不需要叫勞倫斯先生出來和陽臺上的你們一起了。”

  “我已經把這給忘了,”我承認。“可是那只是一會兒功夫。”

  “夠久了。”

  “夠久做什麼?”

  白羅的微笑變得頗為不可思議。

  “對於一位研究過藥物的先生來說,要使之滿足一種非常自然的興趣和好奇,這已經夠久了。”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白羅的目光愉快、暖昧。他站起身來,還哼起了小調。我疑惑地注視著他。

  “白羅,”我說,“這只特別的小瓶子裡裝的是什麼呢?”

  白羅朝窗外看著。

  “士的寧鹽酸,”他回過頭來說了一句,繼續哼著小調。

  “天哪!”我頗為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已不再感到驚奇,我預料到這樣的回答。

  “他們很少用純士的寧鹽酸——只是偶爾入藥。正式用的是用在大部分藥裡的液體士的寧鹽酸。這就是為什麼從那時候以來,指紋仍得以泰然自若地留著。”

  “你怎麼設法拍下這張照片的?”

  “我故意讓我的帽子從陽臺上掉了下去,”白羅簡單解釋說。“那個時候參觀者是不允許下去的,這樣,經不住我再三表示歉意,辛西婭小姐的同事只好下去為我拾了回來。”

  “那未你是知道你將會找到什麼的了?”

  “不,根本不是,我只是從你的敘述中瞭解到,有可能勞倫斯先生走近過那只劇毒藥品櫥。而這種可能必須得到進一步證實,或者是予以排除。”

  “白羅,”我說,“你的高興並沒有使我失望。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發現。”

  “我不知道,”白羅說。“可是有一件事給我印象很深,無疑對你也是如此。”

  “是什麼?”

  “咳,就是和這樁案子有關的士的寧,總的說來是太多了,這是我們第三次意外地發現。英格裡桑太太的補藥裡有士的寧。斯泰爾斯的梅司門市賣出過士的寧。現在,我們又有了更多的士的寧,為這家人家的一個成員所掌握。這麼亂糟槽的;可是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是不喜歡混亂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比利時人打開了門,探進頭來。

  “下麵有一位女士要找黑斯廷斯先生。”

  “一位女士?”

  我一躍而起。白羅也隨我走下狹窄的樓梯。瑪麗·卡文迪什正站在門口。

  “我剛去探望了村子裡的一位老太太,”她解釋說,“因為勞倫斯告訴我,你在白羅先生這裡,我想我順路來叫你一聲。”

  “喲!太太,”白羅說,”我想你還是賞光來探望我一次吧!”

  “要是你邀請我,哪一天我來,”她微笑著答應他說。

  “那好極了。要是你需要一個懺悔神父,太太,——她略為有點吃驚——“請記住,白羅神父隨時聽候你的吩咐。”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仿佛力圖理解他的話中的某種更深的含義。接著,她就突然動身離去了。

  “喂,白羅先生,你也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吧?”

  “非常高興,太太。”

  在回斯泰爾斯的路上,瑪麗·卡文迪什一直又快又興奮地說個不停。可是,我總覺得,她在某種程度上害怕白羅的眼睛。

  天氣突然變了,狂風的潑辣程度幾乎已象秋天。瑪麗冷得有點發抖,她把自己的黑色運動服扣得更緊一點。風刮過樹林,發出一種悲哀的聲音,就像是個巨人在歎息。

  剛走到斯泰爾斯莊園的大門口,我們立即就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了。

  多卡斯跑出來迎接我們。她一邊哭著,一邊傷心地絞扭著自己的雙手。我發覺,其他的傭人也都擠成一團,全神貫注站在後面。

  “哦,太太!哦,太太!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怎麼啦,多卡斯?”我焦急地問,”快告訴我們。”

  “就是那些壞透了的偵探。他們把他抓走了——他們抓走了卡文迪什先生!”

  “把勞倫斯抓走了?”我氣吁吁地說。

  我看到多卡斯的眼中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不,先生,不是勞倫斯先生——是約翰先生。”

  我的背後一聲驚叫,瑪麗·卡文迪什沉重地倒在我的身上,而當我轉身抓住她時,我看到了白羅眼中的無聲的喜悅。

第十一章 對原告有利

  因其謀殺繼母而對約翰·卡文迪什的審判在兩個月後進行。

  有關這幾個星期來的情況,我要說的不多,但是,對瑪麗·卡文迪什,我充滿了真誠的贊美和同情。她熱情地站在丈夫的一邊,擯斥一切認為他是有罪的念頭,並且竭盡全力為他戰鬥。

  我把我的這種贊美告訴了白羅,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是呀,她是那種在逆境中方能顯出她們的最好美德的女人,在這種時候才能充分表現出她們身上的極度溫存和無限真誠。她的驕做和妒忌已被——”

  “妒忌?”我問道。

  “是的。你沒有意識到她是一個非常妒忌的女人?我現在在說的時候,她的驕做和妒忌已被擱到一邊。除了她的丈夫,以及那威脅著他的可怕的命運,她什麼都不去考慮了。”

  他說得非常富有感情,我誠摯地朝他注視著,想起了那最後一個下午,當時他正在仔細考慮說還是不說。懷著他的為了“一個女人的幸福”的柔情,我感到高興的是,這一決定是由他作出的。

  “即使到現在,“我說,“我也幾乎不能相信這一點。你知道,直到最後一刻,我還認為是勞倫斯!”

  白羅咧著嘴笑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

  “結果卻是約翰!我的老朋友約翰!”

  “每一個殺人犯都可能是某一個人的老朋友,”白羅富有哲學意味他說。“你不能把感情和理智混淆起來。”

  “我得說我認為你本來司“以給我一點暗示的。”

  “也許,我的朋友,我不這樣做,正因為他是你的老朋友。”

  這話使我感到有點難堪,我想起了我如何把我認為是白羅對鮑斯坦的看法急急忙忙地告訴了約翰。順便說一句,有關對他指控一事,他已被宣判無罪。不過,盡管這一次由於他對此極為機靈,指控他犯有間諜活動罪沒能得到證實,他的活動可大大地受到限制了。

  我問白羅他是否認為約翰會被宣判有罪。使我十分吃驚的是,他回答說,恰恰相反,他非常有可能宣判無罪。

  “可是,白羅——”我表示不同意。

  “哦,我的朋友,我一直沒有對你說過,我沒有證據。知道一個人犯罪是一回事,而證明他犯罪又是另一回事,假若是這樣的話,證據是極少極少的。這就是整個困難所在。我,赫丘勒·白羅,是知道的,但是,在我的鏈條中,還缺少最後的一環。除非我能找到這缺少的一環——”他沉重地搖搖頭。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約翰。卡文迪什的?”過了一會,我問道。

  “你一點都沒有懷疑他?”

  “真的沒有。”

  “在你偶然聽到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間的那次談話片斷,以及看到她後來審訊中不夠坦率之後,也沒有?”

  “是的。”

  “你不要把兩個和兩個放在一起,而應該考慮到,假如那天下午和英格裡桑太太吵架的不是阿弗雷德·英格裡桑——你總還記得,他在審訊時竭力否認這一點——那一定是勞倫斯或者是約翰了。如果這是勞倫斯,瑪麗·卡文迪什的舉動則就令人費解。但換之,如果是約翰,這整個事情解釋起來就非常自然了。”

  “這麼說,”我恍然大悟,叫了起來,“那天下午和英格裡桑太太吵架的是約翰了?”

  “一點不錯。”

  “你一直知道這情況?”

  “當然。卡文迪什太太的舉動只能這樣來解釋。”

  “可是你說他可能被宣判無罪?”

  白羅聳聳肩膀。

  “我是這麼說的。在員警法庭的訴訟程式中,我們將會聽到對原告有利的案情陳述,可是完全有可能他的律師會建議他保留答辯權。而到正式審判時,會使我們大吃一驚。還有——哦,順便我有句話要告誡你,朋友。在這種情況下我不一定出面。”

  “什麼?”

  “是的。正式說,我和這沒有什麼關系。在我找到我鏈條那最後的一環之前,我必須留在後臺。卡文迪什太太一定會想到,我正在為他的丈夫奔波,而不是在搞他。”

  “喲,我看,這可有點象在耍手段。”我表示不贊同。

  “根本不是。我們不得不和一個極其狡滑、無恥的人打交道,因此我們必須採用一切方法來控制住他——否則他會從我們的指縫中溜掉。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謹慎小心地呆在幕後。所有發現都是賈普作出的,因此賈普將得到全部榮譽。要是叫我去作證的話,”——他豁達地笑了起來——“那就有可能成為有利於被告一方的證人了。”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這完全是按章辦事,”白羅繼續說。“說也奇怪,我可以提出證據來推翻原告一方的一個論點。”

  “哪一個?”

  “說是毀壞遺囑這個論點。約翰·卡文迪什並沒有毀壞那份遺囑。”

  白羅是一位真正的先知。我不想去探究員警法庭訴訟程式中的那些細節了,因為它包括了許多令人厭煩的複述。我只打算直截了當他說一點:約翰·卡文迪什保留了自己的答辯權,並被正式交付審判。

  九月間,我們全部到了倫敦。瑪麗在肯辛頓租了一幢房子,家庭聚會的人員中包括白羅。

  我自己已被分配在陸軍部任職,因此得以經常地看到他們。

  隨著幾個星期的過去,白羅的精神態度變得愈來愈壞了。他說的那個“最後一環”依然沒有著落。我私底下希望,也許還是這麼擱著的好,因為,要是約翰宣判有罪的話,對瑪麗來說,還能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九月十五日,約翰·卡文迪什因被控“蓄意謀殺艾蜜莉·阿格尼絲·英格裡桑”,且“不服”,在倫敦中央刑事法院出庭受審。

  著名的王室法律顧問歐內斯特·海維韋薩爵土受聘為他辯護。

  菲力浦斯先生代表王國政府開始提出公訴。

  他說,這是一樁經過充分預謀的,極為殘酷的凶殺案。它完全證實,一個慈祥輕信的女人被她的前房兒子所蓄意毒殺,而她對待他勝過親生母親。自他童年起,她就開始撫養他。直到今天,他和他的妻子仍受到她的無微不至的愛護和照料,在斯泰爾斯莊園過著奢侈的生活。她是他們的慈善、慷慨的恩人。

  他提議傳證人上庭證明被告——一個浪蕩公子——如何在經濟方面已處于山窮水盡的地步,可他還繼續和一個鄰近的農場主的老婆叫雷克斯太太的私通。這一消息傳到他後母的耳中,就在她被害的那天下午,她為此責備了他,結果發生了爭吵,其中一部分話被人無意中聽到。在這前一天,被告曾去村子裡的藥店買回士的寧,他化了裝,試圖借此把罪責加到另一個人——即英格裡桑太太的丈夫身上,被告對他極為妒忌。幸虧英格裡桑先生能夠提出無可指摘的證據,證明本人不在犯罪現場。

  檢察官繼續說,七月十六日下午,和自己的兒子爭吵後,英格裡桑太太立即立了一份新遺囑,這份遺囑第二天早上發現已被毀於她的臥室的壁爐中,但證據經顯露,表明它立得有利於她的丈夫。實際上,在結婚之前,死者已立有一份于他丈夫有利的遺囑,但是——這時菲力浦斯先生搖著一個富有表情的食指——被告對此一無所知。這份舊遺囑迄今還在。是什麼導致死者重立一份新的,他沒能說出。她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了,說不定有可能已經忘掉了以前的一份;或者是——這種說法對他來說似乎更可靠——她也許有一個想法,以為結了婚這份遺囑就作廢了,因為在這個問題上曾經有過某種說法。女士們總是不很精通法律知識的。大約在一年前,她已經簽署了一份于被告有利的遺囑。他還將傳來證人證明在那個不幸的晚上,最後把咖啡遞給英格裡桑太太的是被告。當天晚上,他曾得到允許進入她的房間,就在那時候,無疑,他找到了燒毀這份遺囑的機會,因為就他所知,這份遺囑會使英格裡桑先生的受寵得以合法化。

  被告的被捕是由於偵探賈普巡官——一位非常高明的警宮——在他的房裡發現了一隻裝士的寧的小藥瓶,這就是作案前一天村子藥店賣給假英格裡桑先生的那一隻。陪審團將確定這些導致定罪的事實是否足以構成判定被告有罪的充分證據。

  菲力浦斯先生巧妙地暗示,陪審團如果不作出這樣的決定是非常難以想像的,隨後他坐了下來,擦了擦前額。

  為原告作證的主要證人大多為驗屍時被審訊過的那些,此外,還第一次提出了驗屍報告。

  歐內斯特·海維韋薩爵士——他以對待證人採用威脅方式而聞名全英國——只問了兩個問題。

  “我想,鮑斯坦醫生,那士的寧作為一種麻醉劑,作用是很快的吧?”

  “是的。”

  “而你說不出在本案中所以緩延的原因?”

  “是的。”

  “謝謝。”

  梅司先生認出檢察宮給他著的這只小藥瓶就是他賣給“英格裡桑先生”的那只。經催促,他承認他只是跟英格裡桑先生面熟,從來沒有和他談過話。這個證人沒有再受到盤問。

  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受到傳訊,他矢口否認去買過毒藥。他也否認同他的妻子有過爭吵。好幾個證人都證明這些陳述是正確的。

  花匠的證詞,敘述了有關在遺囑上連署的情況,接下去傳訊到多卡斯。

  忠實於她的“少爺”的多卡斯,竭力否認她聽到的是約翰的聲音,而且不顧一切地一口咬定,在閨房裡和女主人爭吵的是英格裡桑先生。正在受審的被告臉上,掠過了一絲苦笑。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她的勇敢的違抗是多麼地沒有用處,因為否認這一點並不是辯護的目的。卡文迪什太太當然不可能被傳到庭上來發表不利於她丈夫的證詞。

  就其它情況提了幾個問題後,菲力浦斯先生問道:

  “在今年六月底的時候,你是否記得派克森商店給勞倫斯·卡文迪什先生寄來過一個包裹?”

  多卡斯搖搖頭。

  “我不記得了,先生。也許有這件事,不過勞倫斯先生六月份有一段時間不在家。”

  “倘使有個包裹寄給他而他又不在家,那怎麼辦?”

  “可以放在他房裡或者是轉給他。”

  “這由你管嗎?”

  “不,先生,我只是把它擱在過道的桌子上。象這類事都由霍華德小姐料理。”

  伊夫琳·霍華德被傳到庭上。問了她幾個別的問題後,就問她這個包裹的事。

  “不記得,來的包裹很多。我沒法一個個都專門記住。”

  “你是否記得勞倫斯先生去威爾士後,你有沒有把這個包裹轉給他,或者是你就把它放在他房裡了?”

  “想不起轉過包裹。有的話應該記得的。”

  “假如有個包裹寄來給勞倫斯·卡文迪什先生,可後來它不見了,你應該發覺它的失落吧?”

  “不,我不這樣想。我會認為有個人把它保管起來了。”

  “我相信,霍華德小姐,是你找到這張包裝紙的吧?”他舉起白羅和我在斯泰爾斯莊園的起居室裡檢查過的那張滿是灰塵的紙。給她看了看。

  “是的,是我。”

  “你怎麼會去找這張紙的?”

  “那個雇來辦這樁案子的比利時偵探要我找的。”

  “你最後是在哪兒發現它的?”

  “在衣櫃的——的——頂上。”

  “在被告的衣櫃頂上?”

  “我——我相信是這樣。”

  “不是你自己找到的?”

  “不。”

  “那你應該知道你是在哪兒找到的了?”

  “是的,在被告的衣櫃上。”

  “這就好了。”

  派克森戲劇服裝商店的一個店員作證說,六月二十九日,他們根據要求給L.·卡文迪什先生供應了一大綹黑鬍子。它是來信訂購的,信內附有一張郵政匯票。不,來信他們沒有保存。全部交易情況都記載入冊。根據來信指明位址,他們已將胡於逕寄“斯泰爾斯莊園,L.·卡文迪什先生。”

  歐內斯特·海維韋薩爵士沉重地站了起來。

  “這信是從哪兒寫來的?”

  “從斯泰爾斯莊園。”

  “你們包裹寄的是同一位址?”

  “是的。”

  “信是從那兒來的?”

  “是的。”

  海維韋薩就象一頭猛獸朝他撲了上去。

  “你怎麼知道?”

  “我——我不懂。”

  “你怎麼知道信是從斯泰爾斯來的?你看到郵戳了?”

  “沒有——不過——”

  “啊,你沒有看到郵戳!可你竟這麼自信地肯定說信是從斯泰爾斯來的,事實上,它也許蓋的是別的什麼地方的郵戳呢?”

  “是——的。”

  “這封信雖然寫在印有地址的信紙上,可事實上,它也許是從別的什麼地方投寄的呢?譬如從威爾士?”

  證人承認情況有可能是這樣,於是歐內斯待爵士才表示滿意。

  斯泰爾斯莊園一個幹粗活的女傭人伊麗莎白·威爾斯陳述說,那天晚上她已上床,後來想起她把大門給閂住了,沒有象英格裡桑先生所要求的那樣只扣上彈簧鎖。因此,她就又下樓去糾正自己的錯誤。這時,她聽到右側屋有輕微的響聲,偷偷朝過道一看,看到約翰·卡文迪什先生正在敲英格裡桑太太的門。

  歐內斯特·海維韋薩爵上迅速解決了她的問題,在他的無情的逼問下,她絕望地自相矛盾起來了,於是歐內斯特爵上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重新坐了下來。

  安妮的證詞敘述了地板上蠟燭油的事,以及看到被告把咖啡送進閨房。

  審判到此休庭,定次日繼續進行。

  我們一回到家裡,瑪麗就大罵檢察官。

  “這個可惡的人!他給我的可憐的約翰拉上了一張什麼網!他竟把每一樁小事都歪曲得面目全非!”

  “哦,”我安慰說,“到明天情況會不同的。”

  “是啊,”她若有所思地說;接著她突然壓低了聲音。“黑斯廷斯先生,你不會認為——”這諒必不會是勞倫斯——哦,不,不可能!”

  可是我自己也感到迷惑不解,因此一和白羅單獨在一起,我就問他,他認為歐內斯特爵士到底是什麼意思。

  “嗨!”白羅賞識地說,“他是個聰明人,那位歐內斯特爵士。”

  “你認為他是否相信勞倫斯犯了罪?”

  “我並不認為他相信或者特別注意某一點!不,他這樣做的意圖是要在陪審團的思想上引起混亂,使他們在認為是他兄長幹的這個意見上產生分歧。他力圖證明告發勞倫斯的證據完全和告發約翰的一樣多——我十分相信他一定會成功。”

  重又開庭審判時,第一個被傳的證人是偵探巡官賈普,他的證詞簡明扼要。在敘述了較早的一些事情後,他繼而說:

  “接到按照通知行動的指示後,薩默海警長和我本人,趁被告暫離住房時,搜查了他的房間。在他的五鬥櫥裡,一些內衣褲的底下,我們發現:首先是一副和英格裡桑先生戴的那副相似的金邊夾鼻眼鏡。”——它己提交給庭上——”其次就是這只小藥瓶。”

  小藥瓶就是藥店夥計已經辨認過的那只,是只藍色的小玻璃瓶,裡面裝有一點白色結晶狀粉未,瓶上標明:

  “土的寧鹽酸。劇毒。”

  自員警法庭起訴以來,被偵探們發現的一件新證據是一張長長的,幾乎是全新的吸墨水紙。它是在英格裡桑太太的一本支票簿裡發現的,用鏡子一反照,就清晰地映出這麼幾個字:“……我死之後,我所擁有的全部財產均遺給我心愛的丈夫阿弗雷德·英格……”這無可爭辯地證實了這樣一個事實:那份被毀的遺囑是有利於死去的太太的文夫的。當時,賈普曾出示經過復原的壁爐裡取出的燒焦紙片作為證據。而現在,這,再加上在閣樓上發現的假鬍子,使他的證據得以完善了。

  但是,歐內斯特爵士還是進行了盤問。

  “你搜查被告的房間是哪一天?”

  “星期二,七月二十四號。”

  “恰好是發生慘案後一星期?”

  “是的。”

  “你說,你們是在五鬥櫥裡發現這兩樣東西的。那抽斗沒鎖吧?”

  “是的。”

  “你認為,一個犯了罪的人把罪證保存在一隻任何人都能發現的沒鎖的抽斗裡是可能的嗎?”

  “他也許匆忙中暫時把它們藏在那兒。”

  “可是你剛才說了,從犯罪那天起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了。他應該有充分的時間來轉移它們,以及毀掉它們。”

  “也許有。”

  “在這個問題上不存在‘也許’。他是有,還是沒有充裕的時間來轉移和毀掉它們呢?”

  “有的。”

  “底下藏著這兩樣東西的那堆內衣褲是厚的還是薄的?”

  “很厚。”

  “換句話說,這是些冬天穿的內衣褲。顯然,被告是不可能去開那抽斗的羅?”

  “也許不可能。”

  “請回答我的問題。在炎熱的夏天裡最熱的一個星期,被告可不可能去開放著冬天內衣褲的抽斗?可能還是不可能?”

  “不可能。”

  “假如是那樣,現在談到的這兩樣東西是否有可能為一個第三者所放,而被告對此完全不知情呢?”

  “我可認為這不太可能。”

  “但這有可能嗎?”

  “有。”

  “那就行了。”

  接下去是一些其它證據。有關被告發覺自己到七月底要陷入經濟困境的證據。有關他和雷克斯太太私通的證據——可憐的瑪麗,對她這麼一個矜持的女人來說,聽這是很痛苦的。伊夫琳·霍華德說的事實是對的,雖然她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憎恨使得她武斷地亂下了個結論,硬說他是與比案有關連的人。

  後來,勞倫斯·卡文迪什被帶進了證人席。他用一種很低的聲音來回答菲力浦斯先生的問題,他矢口否認六月間向派克森商店訂購過東西。事實上,六月二十九日,他已不在家裡,在威爾士。”

  歐內斯特爵士的下巴立即好鬥地向前突了出來。

  “你否認六月二十九日向派克森商店訂購過黑鬍子嗎?”

  “是的。”

  “啊!萬一你哥哥出了事。誰將繼承斯泰爾斯莊園呢?”

  這句殘酷的問話直問得勞倫斯那張蒼白的臉一片通紅。法官不滿地低聲抱怨著,被告席上的被告惱怒地屈身向前。

  海維韋薩對當事人的惱怒毫不在意。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勞倫斯平靜他說。“是我。”

  “你說‘想’,這是什麼意思?懷哥哥沒有孩子,將由你繼承它,是麼?”

  “是的。”

  “哦,那很好。”海維韋薩帶著一種殘忍的親切語氣說。“你還將繼承大部分財產,是麼?”

  “說實在,歐內期特爵士,”法官提出了異議,“這些問題是無關的。”

  歐內斯持爵士點點頭,繼續發射出他的利箭。

  “七月十七日,星期二那天,我相信,你曾和另一位客人去拜訪過塔明斯持紅十字醫院的藥房,是麼?”

  “是的。”

  “當你碰巧單獨待著幾秒鐘的時候,你曾打開毒藥櫥檢查過一些瓶子麼?”

  “我——我——可能是這樣。”

  “我看你是肯定這樣吧?”

  “是的。”

  歐內斯特爵士緊接著又逕直朝他射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有沒有特別檢查過一隻瓶子?”

  “沒有,我沒有這麼想。”

  “注意,卡文迪什先生。我說的是一小瓶士的寧鹽酸。”

  勞倫斯的臉色刷地發青了。

  “沒——沒——有,我真的沒有。”

  “那麼你怎麼來解釋你在它上面留下一清二楚的指紋這一事實呢?”

  這種威嚇手法對於神經過敏的脾性極為靈驗。

  “我——我想,我一定拿過這只瓶子了。”

  “我也這樣想!你取過瓶子裡的東西沒有?”

  “確實沒有。”

  “那你為什麼拿它?”

  “我曾學過醫,這類東西自然使我感興趣。”

  “啊!這麼說毒藥‘自然使你感興趣’,是麼?還有,你是等到獨個人時才來滿足你的‘興趣’的吧?”

  “那純粹是巧合。即使其它人在那兒,我同樣也會這麼做的。”

  “可是,這事發生的時候,其它人不在那兒吧?”

  “是的,不過——”

  “事實上,在那整個下午,你只有幾分鐘獨自一人,而你對士的寧鹽酸表現出‘自然的興趣’,就發生——我說的是,就發生——在這幾分鐘內,是麼?”

  勞倫斯可憐地結結巴巴說:

  “我——我——”

  歐內斯特爵士露出滿意的表情說道:

  “我沒有更多的東西要問你了,卡文迪什先生。”

  這幾分鐘的盤問引起了法庭上的極大騷動。在座的許多衣著時髦的女人都忙忙碌碌地交頭接耳著,她們的低語已經影響到這樣的程度使得法官生氣地威脅說要是再不立刻靜下來,他就要把她們清除出庭了。

  還有一件證據,請來了幾位筆跡專家,就藥店毒藥出售登記簿上的“阿弗雷德·英格裡桑”這個簽名聽取了他們的看法。他們都一致斷言,這確實不是他本人的筆跡,他們的看法是,這也許是被告的筆跡。經過詢問,他們承認這可能為被告所巧妙地偽造。

  歐內斯特·海維韋薩爵土的、開始使案情有利於被告的講話雖然不長,但是態度十分堅決有力。他說,在他漫長的經歷中,從來都不知道憑這麼一點證據可以控告一個人犯謀殺罪。它們不僅完全是一些次要的間接證據,而且其中極大部份實際上未經證實。讓他們來看看他們聽過的以及在公正地審查的這些證據吧,在被告房間的一隻抽斗裡發現了士的寧。正如他所指出的,這只抽斗並未上鎖,他認為,並無證據證明把毒藥藏在那兒的就是被告。事實上,這是某個第三者企圖把罪名栽在被告身上的惡毒陰謀的一部分。檢察當局拿不出一點證據來證實他們的論點:向派克森商店訂購黑鬍子的是被告。有關被告和他的後母之間發生的爭吵,被告早已坦率地承認,但是這件事以及他在經濟上的困境都被嚴重地誇大了。

  他的同行——歐內斯特漫不經心地向菲力浦斯點了點頭——說,如果被告是個無辜的人,在員警法庭審訊時他就應該站出來解釋清楚,爭吵的是他,而不是英格裡桑先生。他認為事實因而被歪曲了。真買的情況是這樣的:星期二晚上,被告一回到家裡,別人就非常可靠地告訴他,英格裡桑夫婦倆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被告沒有想到有人會有可能把他的聲音錯當作英格裡桑的。他自然而然地也就斷定他的後母有過兩次爭吵了。

  檢察當局斷言,七月十六日,星期一那天,被告偽裝成英格裡桑先生去過村子裡那家藥店。恰恰相反,當時被告正在一個叫做馬斯頓叢林的荒涼處所,他被一張匿名字條召喚到那兒,字條上都是訛詐的言詞,威脅說,要是不照條子上的要求去做,就要向他的妻子揭露某些事情,因此被告到了指定的地點,可是在那兒空等了半個小時,之後才返回家來。不幸的是來回的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可以證明他的故事的真實性,可是僥幸的是他還保存著那張字條,它可以作為證據。

  至於有關燒毀遺囑的供述,被告以前曾做過開業律師,他清楚地知道,一年前所立的那份于他有利的遺囑,由於他的後母再嫁已經作廢。他可以提出證據來表明是誰燒毀了這份遺囑,從而也許有可能出現一個有關本案的全薪的見解。

  最後,他給陪審團指出,除了約翰·卡文迪什外,還有著告發別人的證據。他要他們注意下列事實:告發勞倫斯·卡文迪什的證據如果說不比告發他的哥哥多的話,至少也是不相上下。

  這時他劉被告招呼了一下。

  約榆往被告席上表現得很好。在歐內斯特爵士巧妙的安排下,他令人信服、滿意地敘述了自己去叢林的事。他拿出他收到的那張匿名字條,把它交給陪審團審查。他欣然承認了他在經濟上的困難,以及和後母的意見不一,這對他的否認謀殺具有很大意義。

  申述結束,他停頓了一下,說:

  “有一件事我想要明確聲明。我堅決拒絕、絕不贊同歐內斯特·海維韋薩爵士對我弟弟所暗示的懷疑。我認為,在這一罪行中,我的弟弟決不會比我做得更多。”

  歐內斯特爵士只是微微一笑,他的銳利的目光注意到,約翰的抗辯已經在陪審團中產生了良好的印象。

  接著,開始盤詰。

  “我認為,你說的你沒有想到審訊時的證人會有可能把你的聲音錯當作英格裡桑先生的。這不使人感到非常奇怪麼?”

  “不,我不這樣想,當時別人告訴我說我母親和英格裡桑先生之間發生了爭吵,而我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不是真的這樣。”

  “當女傭人多卡斯複述了某些談話片段之後——這些片段你理應記得——你也沒有想到嗎?”

  “我不記得那些話。”

  “你的記憶力諒必是很差的了!”

  “不,而是因為當時我們兩人都很生氣,我想我們說的話比我門想要說的多。我很少主義我母親實際說的話。”

  菲力浦斯先生的表示不相信的嗤鼻是辯論技本上的一大成就。他轉到了字條的問題上。

  “你這張字條交得非常及時。告訴我,這筆跡不熟悉麼?”

  “我不熟悉。”

  “你不認為它和你的筆跡明顯地相似麼——經過仔細偽裝的?”

  “不,我不這樣認為。”

  “我要對你說,這是你自己的筆跡!”

  “不。”

  “我要對你說,是你為了急於要表明自己不在犯罪現場,想出了這個虛構的、相當不可信的約會的主意,並且自己寫了這張字條以便證實你的供述!”

  “不。”

  “就在你自稱在一個偏僻的、人跡罕到的處所空等著的時候,你實在是到了斯泰爾斯村的藥店裡,在那兒冒名阿弗雷德·英格裡桑買了士的寧,這不是事實嗎?”

  “不,這是謊言!”

  “我要對你說,是你穿了一套英格裡桑先生的衣服,戴上修剪得象他一樣的黑鬍子,到了那兒——還以他的名義在登記簿上簽了名!”

  “這絕對不是事實。”

  “那我將把這字條、登記簿上的簽名以及你本人的筆跡這三者之間的明顯相似點提交給陪審團考慮研究。”菲力浦斯先生說完坐了下來,臉帶一個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但是這種蓄意的假誓仍然使他非常厭惡的人的神情。

  在這以後,由於時間已晚,此案宣佈休庭到下星期一繼續開庭。

  我發覺白羅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沮喪。憑他那皺起的眉頭,我就清楚地知道。

  “怎麼樣,白羅?”我問道。

  “唉,我的朋友,事情進行得不妙,很不妙。”

  我的心不禁寬慰地一跳。顯然,約翰·卡文迪什有可能被宣判無罪。

  我們到家以後,我的小個子朋友謝絕了瑪麗提出的邀他喝茶的建議。

  “不,謝謝你,太太,我想上樓到自己房間去一下。”

  我尾隨著他。他仍然皺著眉頭。走到寫字台旁,取出一小盒紙牌。然後拖了把椅子到桌邊,而且使我感到十分詫異的是,他竟然一本正經地搭起紙牌房子來了!

  我無意中拉長了臉,他立刻說:

  “不,朋友,我不是處于老年智力衰退期!我是在穩定我的神經,如此而已。這買賣要求手指的精確性。用手指的精確來達到腦子的精確。這一點我從來都沒有比現在更為需要過!”

  “遇到什麼麻煩了?”我問道。

  白羅在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捶翻了他小心翼翼地搭起來的“大廈”。

  “是這個,朋友!我能夠搭起一座七層高的紙牌大樓,可我沒能”——捶了一拳——“找到”——又捶了一拳——“我對你說過的那最後一環!”

  我確實不知說什麼才好,因此我默不作聲。接著他又開始慢慢地搭起紙牌來。他一面搭一面斷斷續續地說:

  “好——就這樣!放上去——一張牌——放到另一張上——用數學上的——精確性!”

  我看著這座紙牌房子在他手下升起來,一層疊一層。他從不猶豫,也沒動搖。這真差不多象在變戲法。

  “你的手穩極了,”我發表意見說。“我相信迄今為止我只看到過你的手顫抖過一次。”

  “無疑,是在我發怒的時候,”白羅十分平靜地回答說。”

  “是的!在你一次大發雷霆的時候。你記得嗎?是在你發現英格裡桑太太臥室裡那只公文箱的鎖被撬開的時候。你站在壁爐台的旁邊,照你的老習慣擺弄著上面的擺設,這時你的手顫抖得就象一張葉子!我得說——”

  但是我突然停了下來。因為白羅發出一聲嘶啞、含糊的喊叫,再一次弄翻自己的傑作,又把雙手按在兩眼上來回挪動,顯然是受著極大的痛楚。

  “天哪,白羅!”我叫了起來。“怎麼啦?你病了嗎?”

  “不,不,”他氣吁吁地說。”這是——這是——我有了一個想法!”

  “啊!”我高聲說,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你的一個‘小小的想法’嗎?”

  “哦!其實,不!”白羅坦率地回答說。“這次是個巨大的想法,了不起的想法!這是你——你,我的朋友,給了我的!”

  他突然緊緊地擁抱住我,熱烈地吻著我的雙頰,同時還沒等我從吃驚中恢復過來,他已一頭跑出房間。

  就在這時,瑪麗·卡文迪什走進了房間。

  “白羅先生是怎麼啦?他沖過我身邊,嘴裡喊道:‘汽車庫!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告訴我汽車庫怎麼走,太太!’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沖到門外的街上了。”

  我急忙奔向窗口。一點不錯,他是在那兒,在街上狂奔,沒戴帽子,一面跑一面還打著手勢。我轉過身來朝著瑪麗做了個絕望的手勢。

  “他被一個員警攔住了一會。後來又跑起來,現在拐過街角了!”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我們無能為力地互相注視著。

  “可能出了什麼事了?”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剛才正在搭紙牌房子,突然說他有了一個想法,於是,如你看到的就奔出去了。”

  “啊,”瑪麗說,“我估計他到吃飯的時候會回來。”

  可是,夜幕降臨了,白羅沒有回來。

第十二章 最後一環

  白羅的突然離去大大地引起了我們大家的好奇心。星期天早上過去了,他仍然沒有出現。可是到三點左右,外面一聲響亮、拖長的汽車喇叭聲把我們都驅趕到窗口,只見白羅在賈普和薩默悔的陪同下,從一輛汽車裡鑽了出來。這小個子變了。他流露出一股可笑的自鳴得意的神情。他用過分的尊敬向瑪麗·卡文迪什鞠了一個躬。

  “大太,你允許我在客廳裡開個小會嗎?每個人都得出席。”

  瑪麗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白羅先生,你有權安排一切。”

  “你真是太溫厚了,太太。”

  白羅依然滿臉笑容,把我們大家都集合到客廳裡,他一面安排,一面往前搬著椅子。

  “霍華德小姐——到了。辛西婭小姐。勞倫斯先生。誠實的多卡斯。還有安妮。好!我們的會還得延遲一會兒開始,等英格裡桑先生來。我已經給他送去一個條子了。

  霍華德小姐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要是那傢伙進這屋裡來,我馬上離開這兒!”

  “別這樣,別這樣!”白羅走到她跟前,低聲請求說。

  霍華德小姐終于答應,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過了一會,英格裡桑先生走進了客廳。

  等人一到齊,白羅就從坐位上站了起來,擺出一個受歡迎的演說家的架勢,向他的聽眾有禮貌地鞠了一個躬。

  “先生們,女士們,正如你們諸位所知道的,我是受約翰·卡文迪什先生之約來調查此案的。我當時立即檢查了死者的臥室,那間臥室根據醫生們的建議,早已上了鎖,因而它完全確切地保持著發生慘案時的情況。我在檢查中發現:首先是一點綠色的布片;其次是,在窗口附近的地毯上有一片汙跡,還是潮濕的;第三是,一隻裝溴化劑藥粉的空盒子。

  “先說這點綠色的布片,我發現,它鉤在那間臥室和隔壁辛西婭小姐住的房間相通的那扇門的插銷上。我曾經把這點布碎交給警方作過檢查,他們認為這不很重要,但是他們認出了這是什麼——這是一點從綠色務農臂章上撕下的布片。”

  人們有點騷動起來了。

  “目前,在斯泰爾斯只有一個人是務農的——就是卡文迪什太太。因此,一定是卡文迪什太太經由和辛西婭小姐房間相通的這道門進入過死看的房間。

  “可是那道門是在裡面閂上的呀!”我叫了起來。

  “我去檢查那房間時,是這樣。但是,最初,這情況我們只是聽她說的,因為去試看那道特別的門以及報告它閂住的都是她。在後來的混亂情況下,她是有足夠的機會再把門閂上的。我早就找到一個機會檢驗過我的推測。首先,布片和卡文迪什太太臂章上一個扯破的小洞完全吻合。而且在驗屍審訊時,卡文迪什太太還曾公開宣稱,從自己的房裡聽到了床邊那張桌子翻倒的聲音。我也早已測驗過她的這種說法,我要我的朋友黑斯廷斯站在房子的左側,就在卡文迪什太太的門外。我自己和警方人員一起到了死者的房間,在那兒我表面上顯得偶然地弄翻了談論到的那張桌子,可是我發現,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樣,黑斯廷斯先生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這使我更加相信,她公開宣稱的慘案發生時她正在自己房裡穿衣服,說的並不是真話。事實上,我確信,在響起報警的鈴聲時,卡文迪什太太並不是在自己的房裡,而實際上是在死看的房中。”

  我朝瑪麗迅速地瞥了一眼。她的臉色非常蒼白,但仍在微笑。

  “我來繼續說清這個假設的理由。卡文迪什太太在自己的婆婆的房中。我們可以說,她正在尋找什麼東西,而且沒找到。突然,英格裡桑太太醒了過來,她以為毛病發作而感到一陣驚慌,猛地伸出手去,結果推翻了床頭桌,接著不顧一切地拉響了電鈴。卡文迪什太太大吃一驚,失手跌落了拿著的蠟燭,把濁油撒到了地毯上。她拾起蠟燭,飛快地退進辛西婭小姐的房間,關上了身後的門。她急匆匆地奔出房間來到過道裡,因為不應當讓傭人們發現她在這兒。但是已經太晚了!連接兩側的長廊那邊已經傳來腳步聲。她該怎麼辦?她迅速一想,急忙退回到年輕姑娘的房間,並且動手把她搖醒。倉促地被喚醒的一家人聚集在過道裡。他們都忙著猛敲英格裡桑太太的房門,沒有想到卡文迪什太太沒有和其它人一起來,可是——這值得注意——我可以查明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從另一側過來。”他注視著瑪麗·卡文迪什。“我說得對嗎,太太?”

  她點點頭。

  “一點沒錯,先生。你知道,要是我想到洩露這些事實會使我的丈夫有點好處的話,我早就這樣做了。但是我覺得這並不關系到他的有罪或者無辜的問題。”

  “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正確的,太太。但是這能澄清我腦子裡的許多錯覺,現在讓我來坦率他說一說那些真正有意義的事實吧。”

  “遺囑!”勞倫斯叫了起來。“那未它是你,瑪麗,是誰燒毀那遺囑的?”

  她搖搖頭,白羅也搖搖頭。

  “不,”他平靜地說。“只有一個人有可能燒毀那遺囑——就是英格裡桑太太本人!”

  “不可能!”我驚叫起來。“那是她當天下午剛寫成的呀!”

  “然而,我的朋友,這確實是英格裡桑太太。因為,你沒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解釋這樣一個事實:在今年最熱的日子裡的一天,英格裡桑太太竟然吩咐在她的房間裡生火。”

  我喘了一口氣。我們真是傻瓜,從來都沒有想到生火這多不合理!白羅繼續說:

  “那天的溫度,先生們,在蔭處為華氏80度,而英格裡桑太太還吩咐生火!這為什麼?因為她想要燒掉什麼東西,不可能想到別的。你總還記得,由於在斯泰爾斯實行戰時經濟,連一張廢紙也不讓扔掉,因此像一份遺囑這麼厚的一份檔也不能燒掉。在我聽到說在英格裡桑太太房裡生火的時候,我就匆匆武斷地下了結論,這一定是要燒毀什麼重要文件——可能是一份遺囑。因此,在壁爐裡發現燒焦的碎片並沒有使我感到驚奇。當然,當時我不知道,我們講到的這份遺囑是這天下午剛立的,而且我得承認,當我聽到這一事實後,我曾誤入嚴重的歧途,我得出結論,認為英格裡桑太太燒毀她的遺囑的決定是由於當天下午發生爭吵引起的直接結果,因此這次爭吵系發生在立遺囑之後,而不是立遺囑之前。

  “在這點上,正如我們所知道的,我搞錯了,我被迫放棄了這個想法。我以一個新的觀點來對待這個問題。哦,在四點鐘時,多卡斯偶然聽到她的女主人生氣地說:‘你不要以為我怕公開出去,或者是夫妻間的反目能嚇住我。’我對此作了推測,而且我的推測是正確的,這些話並不是對她的丈夫,而是對約翰·卡文迪什說的。五點鐘時,即一小時之後,她說了幾乎是同樣的話,但是出發點不同。她對多卡斯承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夫妻間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四點鐘時,她在生氣,可本人完全是個女主人的樣子。五點鐘時,她已極度悲傷,說的話使人大為震驚。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著這件事情,我得出一個結論,我認為這個結論是正確的。她第二次說的‘反目’不同於第一次——這是關於她自己的!

  “讓我們重新再來設想一下。四點鐘時,英格裡桑太太是和她的兒子爭吵,威脅說要向她的妻子告發他——順便說一句,他的妻子已碰巧聽到了這次談話的大部分。四點三十分時,英格裡桑太太由於有了一次關於遺囑的有效性問題的淡話之故,立了一份有利於他丈夫的遺囑,這就是兩個花匠連署的一份。五點鐘時,多卡斯發現她的女主人的情緒相當激動不安,她手中拿著一張紙——多卡斯認為‘一封信’——這時她吩咐在她的房裡生上火,有可能在當時,就是在四點三十分到五點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引起了她感情上非常劇烈的變化,因為這時她急幹要燒毀這份遺囑翼就象她在這以前,急於要立它一樣。那麼這是什麼事情呢?

  “就我們所知,在這半小時內,她完全是獨自一人。沒有一個人進來或者離開過那間閨房。那末是什麼引起這一思想感情上的突變呢?”

  “只能有一種推測,可是我相信我的推測是正確的。英格裡桑太太的寫字台裡沒有郵票。這我們知道,因為後來她曾要多卡斯給她拿一些來。而在那個房間的對角,放著她丈夫的寫字台——是鎖著的。她因為急於要找到幾張郵票,於是,根據我的推論,她試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那張寫字台。據我所知,其中有一隻鑰匙是配得上的。因此,她打開了寫字台,而在尋找郵票的過程中,她偶然發現了一件別的東西——就是多卡斯看到她拿在手中的那張紙,這張東西無疑是決不能讓英格裡桑太太看到的。另一方面,卡文迪什太太卻認為,她的婆婆如此緊緊地握著的這張紙是她自己的丈夫與人私通的書面證據。她要求英格裡桑太太把這給她,她卻要她放心,說是確實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卡文迪什太太不相信她。她認為英格裡桑太太在包庇自己的兒子。而卡文迪什太太是個非常果敢的女人,在她那謹慎自製的面紗後面,有的是對她丈夫的狂烈的妒忌。她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來取得那份材料,而且在這種決心下有個機會幫助了她。她碰巧拾到英格裡桑太太那大早上丟失的公文箱鑰匙。她知道,她婆婆總是把重要的文件放在這只特殊的箱裡的。

  “因此,卡文迪什太太制訂了自己的計劃,就象只有一個因妒忌鋌而走險的女人才會做出來的那樣。傍晚的某個時候,她拉開了通往辛西婭小姐房間的那個門的插銷。可能她還在折葉上點了油,因為我發現當我該著開門時,它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把她的計劃拖延到那天淩晨,以便比較安全,因為在那個時候傭人們習慣幹聽到她在房間附近走動的聲音。她穿好她的全套田間勞動服,悄俏地通過辛西婭小姐的房間,走進英格裡桑太太的房間。”

  他停頓了一下,辛西婭打斷了他的話:

  “可是,要是有人經過我的房間,我本當驚醒過來的呀?”

  “要是你被麻醉了,你就醒不過來了,小姐。”

  “麻醉?”

  “是呀!”

  “你們總還記得,”——他又對我們大家說——“一直都那麼亂哄哄,可隔壁的辛西婭小姐卻睡得那麼沉。這有兩種可能。不是她裝睡——我不相信這一點——就是被某種人為的方法搞昏迷了。”

  “腦子裡帶著後一種想法,我非常仔細地檢查了全部咖啡杯,我記得前一天晚上拿咖啡給辛西婭小姐的是卡文迪什太太。我從每一隻杯子裡都取了試樣,對它們進行了分析——由於沒有結果,我又仔細地計算杯子,萬一有一隻已經拿走了呢。六個人喝過咖啡,六隻杯子都在。我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犯了極為嚴重的粗枝大葉的錯誤。喝過咖啡的是七個人。而不是六個人,因為那天傍晚鮑斯坦醫生也在那兒。這改變了整個事情的面貌,因為現在有一隻杯子不見了。傭人們並沒有引起注意,女傭人安妮端來了咖啡,拿進來七隻杯子,她不知道英格裡桑先生一直都沒有喝,而第二天早上收杯子的多卡斯,象往常一樣只找到六隻——或者嚴格地說她只見到五隻,這第六只就是發現打碎在英格裡桑太太房裡的一隻。

  “我確信不見的這只就是辛西婭小姐的那只。我之相信這一事實還有一個附帶的理由,所有杯子裡發現都放過糖,而辛西婭小姐是從來不在自己的咖啡裡放糖的。我的注意力被安妮說的她每晚要送到英格裡桑太太房裡去的可哥的托盤裡發現一些“鹽”的事吸引住了。因此我采了一點那可哥的試樣,把它送去作了分析。”

  “可是鮑斯坦醫生已經搞過了,”勞倫斯迅速地說。

  “不完全如此。他只要求分析人員報告是否有士的寧。而不象我一樣,要求化驗是否有麻醉劑。”

  “麻醉劑?”

  “是的。這是分析人員的報告。卡文迪什太太給英格裡桑太太和辛西婭小姐兩人放了一種安全而有效的麻醉劑。這樣她才有可能有一個‘作案”的時間!當她的婆婆突然死去,而且一聽到‘毒藥’這個字後,她的感覺是可以想像的!她相信,她所放的安眠藥是完全無害的,但是,無疑,在那駭人的剎那間,她一定是害怕別人把英格裡桑太太的死歸罪到她頭上了。她顯得驚慌失措,在這種影響下,她匆匆跑到樓下,迅速把辛西婭小姐喝過的那只咖啡杯連同茶託一起扔進了一隻黃銅大花瓶,後來它就是被勞倫斯先生在那裡面找到的。而那留下來的可哥,她碰也沒敢去碰。看著她的眼睛太多了。當提到士的寧,而且她發現這整個慘案並非她所造成之後,她的寬慰是可以猜測到的。

  “現在我們可以說明士的寧中毒的症狀這麼久才出現的原因了。麻醉劑和士的寧一起服下,使毒藥的作用延緩了好幾個小時。”

  白羅停了一下。瑪麗朝他著著,她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你說的全部是事實,白羅先生,這是我一生中最最莊嚴的時刻。我將永遠不會忘記它。可是,你真是太好了。我現在知道——”

  “我告訴過你,你向白羅神父懺悔錯不了,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呢?可是你不信任我。”

  “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勞倫斯說。“有麻醉劑的可哥,加到了有毒藥的咖啡上面,這就造成毒性發作延緩的原因。”

  “一點不錯。可是,咖啡是有毒的,還是沒有毒的呢?這兒我們碰到了一點困難,因為英格裡桑太太一直就沒有喝咖啡。”

  “什麼?”大家都驚叫起來。

  “沒有喝。你們還記得我說的英格裡桑太太房裡地毯上的汙跡嗎?有關那汙跡,有一些特點,它還是潮濕的,散發出強烈的咖啡味,而且滲進了地毯的絨毛,我還發現了一些很小的磁器碎未。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是一清二楚的。我曾把我的小公文箱放在靠窗的那張桌子上,可是桌子突然一邊向上翹了起來,把它摔落到地板上,恰恰也落在了同一個地方。正是如此,頭一天晚上,英格裡桑太太把那杯拿到房裡來的咖啡放了上去,而那張不牢靠的桌子也是這麼捉弄了她一下。

  “以後發生的情況,就我而言,僅僅是一種推論而已,但是我應當說,之後英格裡桑太太拾起了打破的杯子,把它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她感到需要喝點興奮的東西,於是就熱了可哥,當時就喝下去了。現在,我們面臨了一個新的問題。我們知道,可哥裡不含士的寧,咖啡她又根本沒有喝,而且士的寧一定是在傍晚七點到九點之間這段時間放的。這第三種媒介物是什麼呢——一種能如此適合地掩蓋掉士的寧的味道,以致奇怪地沒有一個人想到它的東西?”白羅朝房間裡環顧了一周,而後令人難忘地自己作了回答。“她的補藥!”

  “你的意思是兇手把士的寧放進了她的補藥?”我大聲問道。

  “不需要放。它已經在裡面了——在混合劑裡。殺害英格裡桑太太的土的寧是威爾金斯醫生處方上開的同一種士的寧。為了使諸位清楚起見,我要給諸位念一念從一本藥物配方書上抄下的一段摘錄,這本書是我在塔明斯特紅十字醫院的藥房裡發現的:

  “‘下述配方在教科書上已出名:

  士的寧鹽…………gr.1溴化鉀……………3vi水…………………3viii混合

  此溶液數小時後能使大部分士的寧鹽沉澱為一種難以溶解的成透明晶體狀溴化物。一英國女士因服用一種類似的混合劑喪生,因沉澱之士的寧均聚集在瓶底,而在服用最後一劑時,她近乎服下全部士的寧!’”

  “當然,在威爾金斯醫生的處方中並沒有這種溴化物,但是諸位一定還記得我曾提到過一隻溴化劑藥粉的空盒子。放一、兩包這種藥粉到盛滿的補藥瓶裡,就能使士的寧有效地沉澱,而象書上說的那樣,使之服下那最後一劑。諸位以後一定會聽到,這個慣常為英格裡桑太太倒藥的人,一直都非常當心,不去搖動瓶子,而在瓶底留下的沉澱物也就安然不動。”

  “總之,有許多跡象表明慘案本當在星期一晚上發生。那一天,英格裡桑太太的叫人鈴的電線被整整齊齊地割斷,當天晚上,辛西婭小姐又在朋友家過夜,因此在右側屋只有英格裡桑太太獨自一人,這樣就完全斷絕了任何救助,而使她多半在請醫生急救之前就死去。但是,那天晚上由於英格裡桑太太急急忙忙地要趕去參加村子裡的文娛晚會,她忘掉了服藥,第二天,她又沒有在家吃中飯,因此那最後——致命的——一劑藥,實際上也就比兇手預期的遲服了二十四小時;正由於這一延遲,這決定性的證據——這根鏈條中的最後一環——現在落到了我的手中。”

  在眾人屏息的激動之中,他掏出了三張薄薄的紙條。

  “一封兇手的親筆信,朋友們!它在措詞方面若更為清楚一點,要是及時得到警告,英格裡桑太太是有可能得以免於被害的。其實,她已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但是她不知道殺害她的方法。”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白羅把幾張紙條拼在一起,清了清嗓子,念道:

  “‘最親愛的伊夫琳:

  你一定為聽不到消息在著急吧。一切順利

  ——只是它將在今天晚上而不是昨天晚上。你是

  能理解的。等老太婆一死,處理掉,好日子就來

  了。沒有一個人能確實證明是我犯的罪。你的那

  個有關溴化物的主意,真是天才的一著!不過我

  們還得十分謹慎小心。走錯一步——’

  “朋友們,信到此為止。毫無疑問,筆者被打斷了;但是,有關他的身分,已經不成問題。我們大家都知道,這手跡和——”

  一聲近乎尖叫的嚎吼打破了寂靜。

  “你混蛋!你怎麼搞到它的?”

  一張椅子被推翻了。白羅輕捷地跳到一旁。他飛快一個動作,攻擊他的人就砰地一聲跌倒在地。

  “先生們,女士們,”白羅帶著一種戲劇性的動作說。“請允許我向諸位介紹這位兇手——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先生!”

第十三章 白羅的解釋

  “白羅,你這個老傢伙,”我說,“我真有點想扼殺你!你已經做了,為什麼竟然還騙我?”

  我們正坐在藏書室裡。令人激動的幾天已經過去。在下麵的房間裡,約翰和瑪麗重又相聚了,而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和霍華德小姐則已被拘留。現在,我終於要白羅對我說一說了,以便能消除仍在燒灼著我的好奇心。

  白羅沒有馬上給我回答,但後來他終於開了口:

  “我並沒有騙你,我的朋友,至多是我容許你騙了你自己。”

  “是嗎?為什麼這麼說?”

  “嗯,這很難解釋。你看,我的朋友,你有一個這麼誠實的性格,又有一張如此坦率的面容,以致於——要想隱藏住你的感情終究是不可能的!假如我把我的想法都告訴給你,在你第一眼見到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先生時,那位狡猾的紳土就會——在你的如此富有表情的風度中——‘嗅到秘密’!然後,對我們要逮住他的打算說聲‘再見’!”

  “我認為我有比你對我的稱贊更多的外交手腕。”

  “我的朋友,”白羅懇求說,“我求求你,不要發火!你的幫助是最最寶貴的。只是因為你的這種極為美好的性格使得我有所躊躇。”

  “嗯,”我咕噥著,稍為平靜了一點。“可我仍認為,你可以給我一點暗示呀。”

  “我給了,朋友。給了幾個。你沒能領會呀。你現在想想,我對你說過我相信約翰·卡文迪什是有罪的嗎?恰恰相反,我不是告訴過你他一定會被宣判無罪嗎?”

  “是的,但是——”

  “而且,我接下去不是馬上就談到要把兇手緝拿歸案是困難的嗎?我說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這你還不明白?”

  “不,”我說,“我不明白!”

  “還有,”白羅繼續說,“一開始,我不是就反復說過好幾次,現在我不要讓英格裡桑先生被捕?那應該說已經把某種信息傳遞給你了。”

  “你的意思是說早在那個時候你就懷疑他了?”

  “是的。首先,英格裡桑太太的死對其它人都有好處,而她的丈夫受益最大。這是逃脫不了的。當我和你第一天到斯泰爾斯去時,這個罪是怎麼犯的,我並無想法,但是從我對英格裡桑先生的瞭解中,我認識到要找到把他和這一罪行聯系起來的任何證據都是很困難的。當時,一到大莊園,我就馬上知道,燒毀遺囑的是英格裡桑太太;瞧,順便說一句,這你不能抱怨了,朋友,因為我已經竭盡所能來迫使你認清盛夏季節在臥室裡生火這件事的重要性了。”

  “是的,是的,”我急切地說。“快說下去。”

  “好吧,我的朋友,正象我所說的,我的認為英格裡桑先生是有罪的看法是非常動搖不定的。實際上,告發他的證據是這麼多,以致使得我傾向於相信他並沒有幹過這些事。”

  “你的看法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當時,我感到我越是作出努力設法宣佈他無罪,他卻越是千方百計想使自己被捕。後來,當我發現英格裡桑和雷克斯太太並無不正當關系。事實上是約翰·卡文迪什對那個女人發生興趣時,我就完全有把握了。”

  “為什麼?”

  “這很簡單。要是英格裡桑和雷克斯太太有不正當關系的話,他的沉默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當我發現傳遍整個村子的是說約翰被農場主的那個漂亮妻子吸引時,他的沉默就有完全不同的解釋。藉口說他害伯流言蜚語,這是胡說,因為不可能有流言蜚語能縛住他的手腳。他的這種態度強烈地促使我去思索,我漸漸地被迫作出這樣的推論,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希望自己被捕。好吧!從那時候起,我就相應地作出決定,他不應當被捕。”

  “等一等。我不懂,為什麼他希望被捕呢?”

  “因為,我的朋友,你們國家的法律規定,一個已被宣判無罪的人決不能因同一罪行而再次受審判,啊哈!他的主意——確實不錯!毫無疑問,他是個有辦法的人。你瞧,他知道,處於他的地位,他必定要受到懷疑,因此他構想出這個十分巧妙的主意,准備了一大堆捏造的證據來控告自己。他希望被捕。到時候,他可以提出他的無假可擊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於是,嗨,說變就變,他的老命就平安無事了!”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用什麼辦法來證明自己不在犯罪現場,他可是去過藥店的?”

  白羅詫異地注視著我。

  “這可能嗎?我可憐的朋友啊!你還不知道去藥店的是霍華德小姐?”

  “霍華德小姐?”

  “當然是她。還會有別人?對她來說這是輕而易舉的。她的身材很高,聲音低沉,象個男人;而且,別忘記,她和英格裡桑是表兄妹,他們兩人之間有明顯的相似之處,特別是在他們的走路姿勢和舉止風度方面。這是再簡單也沒有了。他們真是機靈的一對!”

  “關於溴化物的事究竟是怎麼搞的,我還是有點模糊,”我說。

  “好!我將盡可能地為你描述出整個經過。我傾向于認為霍華德小姐是這一事件的主使者。你還記得嗎,她曾經說起她的父親是個醫生?可能是她給他配過藥,或者是她從手邊的一本書上得到了這個主意,辛西婭在准備考試時就放著許多這樣的醫學書。不管怎樣,她是熟悉把溴化劑加到含有士的寧的混合劑中能引起後者沉澱這件事的。很有可能她產生這個主意非常突然。英格裡桑太太有一盒溴化劑藥粉,她晚上偶爾服用。還有什麼能比暗中拿一、兩包這種藥粉,溶解到英格裡桑太太剛從庫特藥店買來的大瓶補藥中來得容易呢?危險實際上等於零。慘案幾乎要到兩個星期以後才會發生。即使有人看到他們兩人中無論哪一個接觸過這種補藥,到那時候他們也會把這忘記了。霍華德小姐策劃了自己那次爭吵,並且離開了這個家。時間上的間隔,以及她的不在,將會擊敗一切懷疑。是的,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要是他們就這麼幹,也許永遠不能確實證明罪行是他們所犯。可是他們沒有以此滿足。他們試圖成為更機靈的人——這就導致了他們的毀滅。”

  白羅噴著細小的雪前煙,他的兩眼凝視著天花板。

  “他們安排了一個計劃,通過到村子藥店買上的寧,並模仿他的筆跡在登記簿上簽名,把懷疑都拋到約翰·卡文迪什身上。

  “星期一,英格裡桑太太將要服最後一劑補藥。因此,星期一下午六點鐘,阿弗雷德·英格裡桑有意作了安排,讓許多人看到他到一個遠離村子的地方去。霍華德小姐事先還捏造了一個他和雷克斯大太胡搞的荒誕故事,以說明後來他保持緘默的原因。六點鐘時,霍華德小姐喬裝成阿弗雷德·英格裡桑,到了藥店裡,以毒狗的名義買了士的寧,並且用預先仔細學會的約翰的筆跡,簽上阿弗雷德·英格裡桑的名字。

  “可是,要是約翰也能提出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這就毫無用處了,於是她又給他寫了一張匿名條子——還是模仿他的筆跡——把他弄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在那兒極不可能會有人看到他。

  “到此為上,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霍華德小姐回到米德林海姆,阿弗雷德·英格裡桑返回斯泰爾斯。沒有什麼會使他遭致損害,因為霍華德小姐手上有士的寧,事後只需把這作為誘餌,就可把懷疑拋到約翰·卡文迪什身上了。

  “但是,現在發生了故障。那天晚上英格裡桑太太沒有服藥。割斷電鈴線,辛西婭的不在——這是英格裡桑通過妻子安排的——這些全都白費了。於是,接著——他就犯了錯誤。

  “英格裡桑太太出去了,他坐下來給他的同謀寫信。他怕她因為他們的計劃沒有成功而可能驚慌失措。也許是英格裡桑太太回來得比他預計的要早。突然聽到聲音後,他顯得有點慌張,急忙就關鎖上自己的寫字台。他害怕,假如他留在房間裡,也許會不得不再次打開它,英格裡桑太太可能會在他把這封信抓在手中之前,就看到它。因此,他就走了出去,到林子裡轉了一通,他幾乎做夢也沒有想到英格裡桑太太會打開他的寫字台,發現這一件證明有罪的證據。

  “而正如我們所知道的,就發生了下面所說的事。英格裡桑太太看了這封未寫完的信,發覺到自己的丈夫和伊夫琳·霍華德小姐的背信棄義,雖然不幸的是有關溴化物的那句話沒有在她思想上引起警惕。她知道,她正處于危險之中——但是不知道危險在哪兒。她決定對她的丈夫隻字不提,而是坐下來給她的律師寫信,請他第二天就來一趟,而且她還決定立即燒毀剛剛立下的遺囑。她保存起這封致命的信件。”

  “那未她的丈夫強行撬開公文箱的鎖是為了找那封信了?”

  “是的,從他冒那麼大的風險,我們可以看出他完全意識到它的重要性。除了那封信之外,絕對沒有什麼可以把他和這一罪行聯系在一起。”

  “可是還有一件事情我不理解,他拿到這封信後為什麼不馬上燒毀呢?”

  “因為他不敢冒最大的風險——把它保存在自己那裡。”

  “我不懂。”

  “要從他的觀點來看。我發現他只有短短的五分鐘時間來處理它——五分鐘後我們就立即到達了現場,因為在這之前,安妮在撣刷樓梯,凡是有人經過走向右側,她都會看到。你自己想像一下那情景吧!他用另一間房間的鑰匙打開了房間——它們全都相象——走進了房間。他急忙奔向公文箱——它是鎖著的,鑰匙又不知道在哪兒,這對他來說是當頭一棒,因為這意味著他到這房間裡來的事不能象他原來希望的那樣隱瞞住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為了這張該死的證據,必須冒一切風險。快,他用隨身小刀撬開了鎖,翻查了裡面的文件,直到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可是現在出現了一個新的窘境:他不敢把這張東西留在身邊。說不定已經有人看到他離開這個房間,他也許會受到搜查。要是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張東西,那就全完了。很可能,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樓下韋爾斯先生和約翰離開閨房的聲音。他必須迅速行動。他能把這張可怕的東西藏到哪兒去呢?廢紙簍裡的東西都被保存起來了,總之肯定會受到檢查。既沒法燒毀它,又不敢保存它。他朝四周打量了一下,於是看到了——你想是什麼,朋友?”

  我搖搖頭。

  “他立刻把信撕成細條條,又卷成幾隻紙撚,然後把它們插到壁爐架上那只瓶子裡的其它點火紙撚中間。”

  我發出了一聲驚叫。

  “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去那兒看看。”白羅繼續說。

  “在他有空時,他可以回來燒毀這唯一的一份告發他的證據。”

  “那麼,它一直就在英格裡桑太太臥室裡的紙撚瓶裡,就在我們的鼻子底下?”我大聲說。

  白羅點點頭。

  “是的,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發現我的‘最後一環’的地方,而且我應該把這一非常僥幸的發現歸功於你。”

  “歸功於我?”

  “是的。你還記得嗎,你告訴我說,我在擺弄壁爐架上的禮拜用品時,我的手在顫抖?”

  “是的,可是我沒有看出——”

  “不,可是我看出了。你一定知道,我的朋友,我記得那天一大早,我們一起在那兒時,我已經整理好壁爐架上的全部東西。而且,如果它們已經被整理好了,也就不需要再整理了,否則,在此期間一定有別的什麼人動過它們。”

  “呵,”我咕噥道,“這也就為你的舉止反常作了說明瞭。你飛快地趕到斯泰爾斯,發現它仍在那兒?”

  “是的,這是一場時間上的競賽。”

  “可是,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英格裡桑這麼傻,還讓它留在那兒,他有許多機會可以燒毀它呀。”

  “啊,他沒有機會。我看住的。”

  “你?”

  “是呀,你記得吧,你不是還責備我,說我在這件事情上把這一家人都當作知心嗎?”

  “是的。”

  “噢,我的朋友,我看到只有一個機會。當時,我沒有把握,英格裡桑到底是否犯了罪,而要是他犯了,我推想他身邊不會有這張東西,而會把它藏到某個地方,依靠全家人的幫助,我就能夠有效地防止他把它燒毀。他已經受到了懷疑,而通過把這件事公開化,我就有了十來名業餘偵探為我服務了,他們會一直監視著他,正由於他本人意識到他們的監視,他不敢進一步去燒毀這一證據。因而他被迫離開了莊園,把它留在了紙撚瓶子裡。”

  “但是霍華德小姐無疑有足夠的機會幫他忙的。”

  “是的,可是霍華德小姐並不知道有這張東西存在。按照他們原定的計劃,她決不能和阿弗雷德·英格裡桑說話。他們應該成為死對頭,因此在約翰·卡文迪什有把握被宣判有罪之前,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敢冒險去會面的。當然,我也安排了一個監視人員,一直看著英格裡桑先生,希望他遲早會把我領到藏東西的地方。可是他太狡滑了,並沒有去冒任何險。那張信藏在那兒很安全,因為在第一個星期內沒有一個人想到要丟那兒看看,在那以後要想這麼做,就不可能了。不過,照你說的這麼僥幸的話,我們也許就永遠不能把他緝拿歸案了。”

  “現在我懂了;可是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霍華德小姐的?”

  “從我發現她審訊時在她收到英格裡桑太太的那封信的問題上撒了一個謊之後。”

  “唷,撤了什麼謊?”

  “你看過那封信吧?你還記得大體的樣子嗎?”

  “多少還有點記得。”

  “那你一定想得起來,英格裡桑太太寫字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她在字和字之間留下了很大的空隙。可是,要是你看著那封信頭上的日子,你就會發現,7月17日,這幾個字在這方面完全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我承認說,“我不明白。”

  “那封信不是17日寫的,而是7日寫的——也就是霍華德小姐離開之後那天,你還不明白嗎?在‘7’的前面寫上一個‘1’,使它變成了‘17日’。”

  “可是為什麼?”

  “這正是我問過自己的問題。為什麼霍華德小姐要隱瞞17日寫的那封信,而交出這封假的來代替呢?因為她不想拿出17日的那一封。又是為什麼?我的腦子裡立刻產生了懷疑。你一定還記得,我曾說過,對一個對你不說實話的人多加提防是明智的。”

  “可是,”我憤慨地大聲說,“在那以後,你給我說了霍華德小姐不可能犯罪的兩個理由!”

  “而且也是非常正確的理由,”白羅說。“因為很長一段時間來它們對我來說都是一塊絆腳石,直到我想到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她和阿弗雷德是表兄妹。她不可能單槍匹馬地去犯罪,但是與此相反的理由是並不能排除她成為一個同謀。而且,她的仇恨實在過於激烈了!它隱蔽著一種完全相反的感情。毫無疑問,遠在他來斯泰爾斯之前,他們之間就有一種曖昧關系。他們早就策劃了他們的罪惡計劃——他應當和這個富有然而相當愚蠢的老太太結婚,勸誘她立一張遺囑,把她的財產都留給他,然後通過一個設想得極為巧妙的犯罪行為來達到他們的目的。要是全都按他們的計劃完成,事成之後他們很可能就離開英國,靠他們的可憐的受害者的錢在一起過活了。

  “他們是非常狡猾,無恥的一對。當懷疑直接對准他的時候,她為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暗中做了許多准備。她從米德林海姆來到時帶來了她擁有的全部害人項目。懷疑不會落到她身上,”她進出這幢房子沒有人會引起注意。她把士的寧和眼鏡藏到了約翰的房裡。她把鬍子放到了閣樓上。她一定要使這些東西早晚被及時發現。”

  “我不很明白,為什麼他們要千方百計把罪名栽到約翰身上,”我說。“對他們來說,把這歸罪於勞倫斯要容易得多。”

  “是呀,可是那純粹是偶然。所有控告勞倫斯的證據,完全由於偶然事件所引起。事實上,這顯然也使這對陰謀家感到煩惱。”

  “勞倫斯的態度實在令人遺憾,”我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你當然知道在那後面是什麼了?”

  “不知道。”

  “他認為辛西婭小姐在這樁案子中是有罪的,這你不瞭解嗎?”

  “不瞭解,”我喊了起來,感到大為驚訝。“這不可能!”

  “一點不錯。我自己差不多也有過同樣的想法。當我向韋爾斯先生問到有關遺囑的第一個問題時,我腦子裡有了這個想法。後來,又有了她配製的溴化劑藥粉,象多卡斯說的那樣,她還能維妙維肖地扮演男人。說實在,可以控告她的證據要比對任何人的多。”

  “你在開玩笑吧,白羅!”

  “不。我要告訴你嗎,在那個不幸的晚上,勞倫斯先生最初走進母親的房間時,是什麼使得他的臉色變得這麼蒼白?這是因為,當他的母親顯然是中毒躺在那兒時,他扭頭看到通向辛西婭小姐房間的那道門並沒有閂上。”

  “可是他公開說他看到它是閂上的!”我喊了起來。

  “確實如此,”白羅乾巴巴地說。“這恰恰加深了我的懷疑,事實並非如此。他在包庇辛西婭小姐。”

  “可是他為什麼要包庇她?”

  “因為他和她相愛。”

  我笑了起來。

  “白羅,這你可完全錯了!我曾偶爾瞭解到一個事實,他不僅沒有和她相愛,而且他肯定不喜歡她。”

  “這是誰告訴你的,朋友?”

  “辛西婭本人。”

  “這可憐的孩子!她憂心重重了吧?”

  “她說她根本就不在乎。”

  “那就是說她必定非常在乎了,”白羅說。”他們完全象——一對戀人!”

  “你說的有關勞倫斯的情況,使我大為驚詫。”我說。

  “為什麼?這是一清二楚的呀。每一次辛西婭小姐和他的哥哥交談或者說笑時,他不是都擺出一張慍怒的面孔嗎?他那只過於聰明的腦袋認為辛西婭小姐愛上約翰先生了。當他走進他母親的房間時,他著出她顯然是中了毒。子是就匆匆作出結論,認為在這件事情上辛西婭小姐一定瞭解一些內情。他幾乎因絕望而弄得不顧一切了。首先,他用腳把那只咖啡杯踩碎,他記得頭天晚上是她陪他母親上樓的,他決意不讓人有機會化驗這只杯子裡的東西。在那以後,他又使勁地,毫無用處地堅持‘自然死亡’的論點。

  “還有‘特大號咖啡杯’是怎麼一回事?”

  “我確信杯子是卡文迪什太太藏起來的,但是我必須查清楚。勞倫斯先生根本不知道我的意思;不過,經過考慮,他得出結論,要是他不管在哪兒能找到一隻特大號咖啡杯,他的意中人就可擺脫懷疑。因此他完全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英格裡桑太太臨終時說的話是什意思呀?”

  “當然是告發她的丈夫了。”

  “呵,白羅,”我歎了一口氣說,“我想你已經把全部事情解釋清楚了。我很高興這整個案子有了這麼一個圓滿的結局。連約翰和瑪麗也言歸於好了。”

  “多虧我。”

  “你這話什麼意思——多虧你?”

  “我親愛的朋友,你沒意識到這純粹是使他們倆重新和好的一種審判麼?我相信,約翰·卡文迪什仍然愛著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同樣也愛著他。可是原來他們倆已經非常疏遠了。一切全由誤會引起。她和他結婚缺乏愛情。他也知道這一點。他是個性情方面比較敏感的人,要是她不大理他,他不會強迫自己去討好她的。由於他的撤退,她的愛情喚醒了。而他們倆又都異常驕傲,因而他們的自尊心使得他們始終頑固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不知不覺地被雷克斯太太纏住了,她也蓄意培植和鮑斯坦醫生之間的友誼,約翰·卡文迪什被捕那天,你發現我在考慮一個重大決定,這你還記得吧?”

  “記得,當時我非常理解你的苦惱。”

  “請原諒,我的朋友,可是對此你一點也不理解。我當時正在試圖作出決定,是否要馬上開脫約翰·卡文迪什。我本來可以為他開脫——雖然這也許會使證明真正的罪犯有罪遭到失敗。直到最後一刻,有關我的真正態度,他們都完全蒙在鼓裡——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瞭我的成功。”

  “你的意思是說你本來可以搭救約翰·卡文迪什,使他免受審判的?”

  “是的,我的朋友。可是我最後還是決定支持‘一個女人的幸福’。只有讓他們通過急流險灘,才能使這兩個驕傲的人物重新和好。”

  我默不作聲,驚愕地注視著白羅。這個小個子的話多麼不近人情!世界上,除了這個白羅,誰會想到用謀殺審判來恢復夫婦之間的幸福的!

  “我看出了你的想法,朋友,”白羅朝我微笑著說。“除了赫丘勒·白羅,沒有一個人會試圖做這樣的事情!可是,譴責這件事你可是錯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幸福,是整個世界上最大的大事。”

  他的話使我想起了早些時候的事。我回憶起瑪麗,當時她臉色蒼白,精疲力盡地躺坐在沙發上,留神地聽著,聽著。下麵傳來了鈴聲。她驀地站了起來。白羅已經推開了門,迎著她那極度痛苦的眼睛,有禮貌地點點頭:“好了,太太,”他說。“我已經把他帶回來給你了。”他站到一邊,而當我走到門外時,我看到了瑪麗眼中的神情,這時,約翰·卡文迪什已經把自己的妻子摟在懷中了。

  “也許你是對的,白羅,”我輕聲地說。“是的,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大事。”

  突然,響起了叩門聲,辛西婭往裡面探進頭來。

  “我——我只是——”

  “請進來,”我說著,跳起身來。

  她走了進來,然而沒有坐下。

  “我——只是想對你們說件事情——”

  “是嗎?”

  辛西婭站了一會,不安地玩弄著一條小流蘇,接著,她突然大聲喊道:“你們真好!”她先吻了我,又吻了白羅,然後奔出了房間。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吃驚地問道。

  受辛西婭一吻是非常愉快的,但是這種公開的接吻有點減弱了樂趣。

  “這是說,她已經發現芳倫斯先生並不象她原來想的那樣不喜歡她。”白羅富有哲理地回答說。

  “可是——”

  “他來了。”

  就在這時候,勞倫斯跨進了房門。

  “啊!勞倫斯先生,”白羅叫道。“我們得向你道喜了,是這樣吧?”

  勞倫斯的臉紅了,然後尷尬地微笑著。一個在戀愛的男人總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這時辛西婭看上去真是媚人極了。

  我歎了一口氣。

  “這是怎麼啦,朋友?”

  “沒什麼,”我傷心地說。“她們是兩個討人喜歡的女人!”

  “她們兩人中沒一個供你喜歡吧?”白羅最後說。“沒關系。自我安慰一下吧,我的朋友。我們可以一塊兒再追獵,誰知道呀?以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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