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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裡坦納第二次短暫生命 The Short Second Life of Bree Tanner By 斯蒂芬妮·梅爾 Stephenie Meyer


  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兩個作家用完全相同的筆觸去講述同一個故事。我們的寫作動機和創作靈感都是完全不同的;關於為什麼一些角色隨著劇情的發展長伴讀者左右,而另一些卻消失在那些堆積著的被忽視的文檔中,我們都有自己的理由。就個人而言,我從未弄明白為什麼我筆下的一些角色擁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但當他們真的做到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創作這些角色是最容易的,因為關於他們的故事通常都能一氣呵成。
  布裡就是一個這樣的角色,這也是為什麼這個故事現在可以在你手中,而沒有散落在我電腦上那些錯綜複雜的被遺忘的資料夾裡的主要原因。(另兩個原因被稱為迪亞哥和弗萊德。)當我在編輯《月食》時,我開始考慮布裡的故事。注意,是編輯,而不是寫作當我在寫《月食》初稿時,我都是以第一人稱視角去考慮的;一切貝拉無法看到聽到感受到體會到和觸摸到的東西和事物都是偏離主題的。那個故事只是她個人的經歷。
  在編輯過程中下一步就是一步一步遠離貝拉個人的視角,全域得來看整個故事是如何發展的。我的主編麗蓓嘉大衛斯是這個進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且她對於那些貝拉不知道的事情和我們該如何讓讀者清楚這部分故事,向我提出了許多的問題。因為布裡是唯一一個貝拉看到的新生兒吸血鬼,布裡的視角是第一個吸引到我並讓我開始思考這個故事背後隱含著何種情節。我開始考慮這些以吸血鬼的傳統風格外出“狩獵”,居住在地下室的新生兒們。我試著以布裡的角度去猜測她所理解的那個新生兒的世界。我發現那樣做很容易。當布裡開始作為一個故事的角色被清晰地勾畫出來時,她的一些朋友也都毫不費力地鮮活起來。這就是通常我使用這些素材的方法:我本打算寫一個關於這個故事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提綱,在結束時卻發現自己寫了一大段場景和對白。在這種情況下,我發現自己寫的不是故事提綱而是布裡一天的生活。
  寫布裡是我第一次站在一個“真正”的吸血鬼的立場上來敘述故事。與之前的吸血鬼不同,它是一個獵手,一個怪物。我體驗到通過她鮮紅的雙眼來審視我們人類;突然我們變得可悲又軟弱,易於捕食,除了是一份可口的小點心外我們微不足道。我感受到它即使強敵環伺也仍喜歡單獨行動,始終保持警惕,除了自己的生命一直處在危險中以外,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把握。
  我開始使自己沉浸在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種類的吸血鬼新生兒的世界中。新生兒的生活我從未想過要去探究甚至當貝拉最終變成吸血鬼的時候。貝拉這樣的新生兒和布裡這樣的新生兒永遠是不同的。它令人興奮陰鬱黑暗極端的悲劇色彩。我越接近布裡那不可避免的結局,我就越希望我可以讓《月食》的結局能有哪怕些許的改變。
  我想知道你們對布裡會有怎樣的感覺。在《月食》裡,她是如此微不足道從表面上看來近乎瑣碎的角色。她的生命從貝拉的視角來看只存在短短的五分鐘。而現在她的故事對於理解這部小說卻是如此的重要。當你讀到《月食》中貝拉凝視著布裡同時心裡盤算著她是否可能就是自己將來的樣子這一幕的時候,你可曾想到是什麼讓布裡變成眼前這個樣子?當布裡對她回敬以怒視的時候,你想不想知道貝拉和卡倫家族在她看來是什麼樣子?也許沒有。不過即使你曾這樣想過,我打賭你也永遠猜不到她的秘密。
  我希望你們最終會和我一樣喜歡布裡,儘管這個願望有些殘忍。你們已經知道她的結局並不好。但是至少你將瞭解到這個故事的全部。並且你也會發現;從絕對意義上來講,沒有一個視角是真正瑣碎的。
  愛你的,
  斯蒂芬妮

獵手
  一個小型自動販賣機中的報紙標題醒目地刺激著我的眼球:西雅圖被圍攻死亡人數再創新高。我還沒讀過這篇報導。那些報童一定剛剛更新過這台販賣機的報紙了。他可真走運,現在早就跑得沒影了。
  這下好了。賴利要發脾氣了。我得確保當他看見這張報紙的時候,我已經跑得遠遠的。讓他去扯斷別人的手臂好了。
  我隱蔽在一幢破敗不堪的三層樓房的陰影裡,試著盡可能地不引人注目,此時我正在等待別人作決定。為了不和任何人的視線交匯,我一直盯著我身邊的牆壁看。這幢房子的底樓是一家早就倒閉了的唱片店;它的櫥窗因為天氣或街頭暴力破碎光了,取而代之的是用膠合板給封上了。在唱片店的樓上是些公寓我猜都空置著,連平常的人類睡覺的聲音都聽不到。我一點都不覺得吃驚這地方破的看上去一陣大風就能把它吹塌。在狹窄而又陰暗的街對面,那邊的建築簡直就像是廢墟。
  這是城裡夜生活的尋常景象。
  我不想大聲說話引人注意,但是我希望有人已經下了決定。我已經非常的饑渴了,而且我也不關心我們到底是去左邊還是去右邊或是上屋頂。我只想找到某個不走運的傢伙,他甚至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想到什麼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
  倒楣的是今晚賴利派給我了現存吸血鬼中最無能的兩個廢物。賴利好像從不關心他把誰派到了獵殺組。或者確切地說當派出一組錯誤的人去狩獵意味著它們只能帶少量的人類回來,即使這樣他也不會因此生氣。今晚我得和凱文以及一個我都不知道他名字的金髮小鬼呆在一起。他們都是拉烏爾的手下,所以毋庸置疑他們兩個傢伙都是傻瓜。也很危險。但是僅就眼前此刻來說,主要是傻瓜。
  突然間他們就忙著爭論誰喜歡的超級英雄會是更好的獵手,全然忘了剛剛說的要挑個打獵的方向。那個不知名的金髮現在正努力證明他關於超人的論據,他一邊哼唱著超人卡通的主題歌,一邊掠過小巷的磚牆。我沮喪地歎了口氣。我們到底去不去狩獵?
  我的左邊似乎有些什麼動靜。是賴利派到這個獵殺組的另一個傢伙,迪亞哥。我對他沒什麼瞭解,只知道他比大多數其他吸血鬼都要年長。他是賴利的左右手。但這也沒能讓我對他比其他低能兒們多半點好感。
  迪亞哥正看著我。他一定是聽到我歎氣了。我轉開了視線。
  順從低調沉默這是在賴利族群裡的生存之道。
  “超人就是個哀嚎的失敗者,”凱文沖著那個金髮小子喊道,“我現在就讓你見識下一個真正的超級英雄是如何狩獵的。”他獰笑著咧開嘴。街燈耀眼的光芒照射在他的獠牙上閃過一絲森冷的寒意。
  凱文跳到街心,一輛車正轉過街角,車燈藍白色的光柱照亮了破敗開裂的路面。他向後拉伸手臂,然後再慢慢環抱在一起,就像職業摔跤選手做的熱身一樣。車子沖過來了,可能以為這個該死的傢伙會像個正常人那樣給它讓道。就像他應該做的那樣。
  “綠巨人浩克暴走啦!”凱文咆哮著,“看招……浩克重擊!”
  他迎著那車猛衝上去,在它能踩刹車之前,抓住了車輛的前保險杠,猛地把它從頭頂掀翻了過去。車輛帶著尖銳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和玻璃碎裂聲,底朝天地撞在了路面上。車裡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嘿,老兄,”迪亞哥搖著頭說道。他有一頭濃密的黑色卷髮,明亮的大眼睛,豐滿的雙唇,看上去挺帥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族群裡又有誰是不好看的呢?甚至像凱文,包括拉烏爾手下的其他白癡們,個個都很漂亮。“凱文,我們應該低調行事的。賴利說了”
  “賴利說!”凱文用刺耳的女高音模仿道,“得了吧,迪亞哥,拿出點骨氣來,賴利他可不在這兒。”
  凱文躍過那輛被掀翻的本田汽車,來到駕駛室那邊的車窗旁。駕駛座的車窗經過了這樣的翻車事故,不知怎地,倒還完好無損,凱文擊碎車窗,鑽過破碎的玻璃和洩氣的安全氣囊去找駕駛員。
  我轉過身去,屏住呼吸,盡最大可能試著使自己不要去想將要發生的事。
  我可不能看著凱文進食。我對血已經饑渴難耐了,我真不想為了爭奪食物而和他打一架。這樣做可以避免自己成為拉烏爾攻擊名單上的一員。
  那個金髮小子可不沒有同樣的顧慮,他從那堆磚頭頂上跳下來,輕巧地落在我身後。我聽到他和凱文咆哮著爭吵,然後一聲微弱的撕裂聲結束了那個女人的尖叫。可能他們把她撕成了兩半。
  我試著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即使我已經不再呼吸,可是我能夠感覺到身後傳來新鮮血液的溫熱,聽到鮮血滴落的聲音,這都讓我的喉嚨像灼燒似得難受。
  “我要走開一會兒。”我聽到迪亞哥低聲嘀咕道。
  他閃進了兩棟黑暗的建築之間的縫隙裡,我緊跟著他。要是我不趕快離開那兒的話,我就會和拉烏爾手下的傻瓜們搶奪那具現在都已經沒剩下多少血了的屍體。那麼我可能就沒法活著回去了。
  哎,可我真渴得喉嚨像火燒一樣!我咬緊牙關,防止自己發出痛苦的尖叫。
  迪亞哥飛奔著穿過一邊排滿了垃圾的小巷,當他跑到巷子盡頭的時候躍上了牆頭。我把手指插進磚塊之間的縫隙裡,跟著他爬上了牆。
  迪亞哥飛簷走壁,在屋頂上輕巧地起伏縱躍,徑直向著遠處海灣所散發的微光竄去。我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比他要年輕,所以也比他要強壯吸血鬼都是越年輕越強壯的,這可是件好事,不然我們沒法撐過在賴利房子裡的第一周。我可以輕易地超過迪亞哥,但是我想看看他要去哪裡,而且我不想讓他在我背後。
  迪亞哥一口氣跑了幾英里;我們都要跑到工業港口區了。我能聽到他低聲的咒駡。
  “那群白癡!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賴利才不會給出像‘自保’這樣的命令。連這點基本常識難道還要我不斷提醒嗎?”
  “嘿,”我叫住他,“我們是不是儘快開始狩獵?我嗓子都開始冒煙了。”
  迪亞哥停在一個寬闊的廠房樓頂的邊緣,然後轉過身來。我向後跳開了幾碼,提高警惕,防備著他。但是他只是站在那裡,沒有向我靠近,也沒有攻擊意圖。
  “是嗎?”他說道,“我只是想離那群瘋子們遠些。”
  我凝視著他友善的微笑。
  迪亞哥這傢伙和其他人還真有些不同。他有種……怎麼說呢……讓人鎮定的感覺,我猜或許能這麼說。很普通的感覺。現在看來一點也不普通,但是以前看來這很平常。他眼睛的紅色比我的更暗些,他一定成為吸血鬼有些時日了,就像我之前聽說過的那樣。
  下面的街道上傳來西雅圖貧民區夜間活動的聲音。只有少許的車輛,重低音的音樂,三三兩兩的行人步履匆匆,神經緊張。一些喝醉了的流浪漢在遠處唱著走調的歌。
  “你就是布裡吧?”迪亞哥問道,“新生兒中的一個。”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新生兒。算了,這也無所謂。“是啊,我就是布裡。但我可不是最近才加入的那批傢伙,我已經快三個月了。”
  “對於三月大的吸血鬼來說,你已經相當機靈,也很成熟了,”他說道,“能夠有毅力從剛剛那樣的事故現場跑開的傢伙可真不多。”他用一種讚賞的語氣提到剛才事件中我的表現,好像這真的給他留下了印象的深刻。
  “我只是不想和拉烏爾手下的那群怪物們攪在一起罷了。”
  他點了點頭:“阿門(絕對正確),小妹妹,他們那種傢伙除了能帶來壞消息以外什麼都不是。”
  古怪。迪亞哥很奇怪。他怎麼聽起來就像和老友閒談一樣。沒有敵意,也沒有懷疑。好像他從沒在心裡掂量過立刻把我幹掉究竟是困難還是簡單。他僅僅只是和我說話。
  “你跟著賴利多久了?”我好奇地問他。
  “快十一個月了。”
  “哇哦!那比拉烏爾還要久了。”
  迪亞哥撇了我一眼,咬牙切齒地向下啐了一口:“是啊,我還記得賴利把那個垃圾帶回來的那天。打那以後情況就越變越糟。”
  我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他是否認為比他小的人都是垃圾。並不是因為我在乎,我已經不再在意別人怎麼想了。沒必要。就像賴利說的,我現在是神。更強壯更敏捷更優秀。別的都不重要。
  接著迪亞哥輕聲地吹了一下口哨。
  “我們到了。只是動了點腦筋,費了些神。”他往下徑直越過了街道。
  一個人半遮半掩地躲在紫黑色小巷子的邊緣處,他在咒駡一個女人,還扇她耳光,而另一女人則一言不發地袖手旁觀。從他們的衣著判斷,我猜他是個皮條客,其他兩個人是在他手下為他幹活的。
  這就是賴利要我們做的事情。捕殺垃圾。幹掉沒有人會想念的人類,不趕回家回到等待他們的家人身邊的那些人,還有報紙上不會登尋人啟事的那些人。
  這和他選擇我們是一樣的道理。伙食和神都來源於垃圾。

規定
  和其他一些人不同,我仍然遵守賴利的規定,不是因為我喜歡他。那種感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是因為他跟我們說的話聽起來有道理。要人們注意到一群新生的吸血鬼正在宣佈西雅圖是他們的狩獵場這件事怎麼可能有意義呢?那麼做怎麼可能有助於我們呢?
  在變成吸血鬼之前我根本不信這一套。所以如果世上的其他人不相信吸血鬼的存在,那麼其餘的吸血鬼就必須聰明地狩獵,按照賴利教我們的方法行事。他們這麼想自然是有原因的。
  而且就像迪亞哥所說的,聰明地狩獵只是要動一點腦筋,費一些神。
  當然,我們常常出差錯,賴利會看報紙,然後滿腹牢騷地沖我們大吼大叫,還砸東西就像拉烏爾最喜歡的電視遊戲系統一樣。接著拉烏爾就會發瘋,把另一個吸血鬼大卸八塊,然後一把火燒掉。賴利跟著又會火冒三丈,再到處搜查沒收所有的打火機和火柴。如此這般幾輪之後,賴利會把另一群被變成吸血鬼的垃圾小孩帶回家來補償他的損失。這簡直是無休無止的迴圈。
  迪亞哥用鼻子用力地吸了一口長氣而我則注視著他的身體發生改變。他蹲在屋頂上,一隻手緊緊抓住邊緣。那種陌生的好感消失殆盡,他變成了獵人。
  那是我認可的事情,也是我感到很自在的事情,因為我瞭解。
  我不再想這些。現在狩獵的時間到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進下面人類體內鮮血的味道。他們並不是周遭唯一的人類,但他們離我們最近。你打算捕殺誰是在你嗅到獵物的氣味之前就要做的決定。現在太遲了沒有別的選擇。
  迪亞哥從屋簷上跳下去不見了。他落地的聲音很小,哭泣的妓女事不關己的妓女和那個生氣的皮條客都沒注意到。
  我輕快地跳下屋頂,飛速拐過街道,正好落在哭泣的金髮美女旁邊。我感覺到迪亞哥就在我身後,所以當我一把抓住這個震驚的女孩的頭髮時,向他發出警告的低吼聲。我把她拖到小巷的牆壁上,讓自己背靠著牆,擺出防禦的架勢,以防萬一。
  接著我完全忘記了迪亞哥的存在,因為我感受到她皮膚下的熱度,聽見她的脈搏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發出“嘭嘭”的跳動聲。
  她張開嘴巴準備尖叫,但沒等聲音傳出去我的牙齒就撕裂了她的氣管。她的肺部咕咕作響傳來一陣空氣和一股血,還有我無法控制的低沉的呻聲。
  血溫暖而甘甜。它熄滅了我喉嚨裡的火焰,撫平了惱人的心緒,使我空空如也的肚子急不可耐。我猛吸一口,一飲而盡,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別的事情。
  我聽見同樣的嘈雜聲從迪亞哥那裡傳來他逮住了那個男的。另一個女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迪亞哥身手敏捷。
  人類的問題在於他們體內沒有足夠的鮮血,仿佛沒過幾秒那個女孩就被吸幹了。我沮喪地扭動她那了無生氣的軀體。我的喉嚨又開始燃燒了。
  我把被吸幹的屍體拋到地上,彎腰低頭抵著牆壁上,不知道是否應該抓住那個失去知覺的女孩,趁迪亞哥追上我之前把她偷走。
  迪亞哥已經解決了那個男的。他看著我,臉上帶著我只能用……同情這個字眼來形容的表情。不過我可能徹底想錯了。我不記得以前是否有人同情過我,所以我不確定同情該是什麼樣的。
  “去結果它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躺在地上軟綿綿的女孩點點頭。
  “你在開玩笑嗎?”
  “不,我現在夠了。我們今晚有的是時間來捕獵。”
  我端詳著他,想找出耍花招的蛛絲馬跡,同時一個箭步向前奔去抓住了那個女孩。迪亞哥沒有過來阻止我。他輕輕別開臉,仰望著漆黑的天空。
  我的牙齒陷入她的頸項,眼睛盯著他。這個比上一個還要美味。她的血是完全乾淨的。那個金髮女孩的血有一種毒品的苦澀回味我對此那麼習慣,幾乎沒注意到。我很少能弄到真正乾淨的血,因為我遵守垃圾原則。迪亞哥似乎也遵守這條原則。他肯定聞到了自己放棄的東西的味道。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第二具屍體被吸幹時,我的喉嚨感覺好受多了。我的體內有許多血,很可能有好幾天都不會感到火辣辣的了。
  迪亞哥還在等待,輕輕的口哨聲從他的齒縫傳來。我“嘭”的一聲讓屍體滑落在地上,他轉過身看著我笑了笑。
  “呃,謝謝。”我說。
  他點點頭:“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我記得一開始有多麼難。”
  “情況會好轉嗎?”
  他聳聳肩:“在某種程度上。”
  我們彼此對望了一會兒。
  “為什麼不把屍體扔進海灣呢?”他建議道。
  我彎下腰,一把抓起死去的金髮女郎,把她那軟綿綿的身體甩到肩膀上。我正準備抓起另一具的時候,迪亞哥先我一步把皮條客扛在自己肩上了。
  “我來吧。”他說。
  我跟著他爬上小巷的牆壁,接著我們越過快車道下方的橫樑。下面的汽車燈光沒有照到我們。我想人們多麼愚蠢啊,多麼茫然啊,我很高興我不是這群無知的人當中的一個。
  我們躲藏在黑暗中朝那個空無一人的碼頭趕去,那裡晚上停業了。來到混凝土的盡頭時迪亞哥毫不猶豫地扛著笨重的擔子徑直跳了下去,然後消失在水中。我跟在他後面滑了下去。
  他遊得像鯊魚一樣流暢而迅速,潛得更深浮得更遠,游向黑漆漆的港灣。找到他在尋找的東西後他突然停下來那是海床上的一塊覆蓋著軟泥的巨石,海星和垃圾吸附在它的四周。我們得潛到一百英尺深的海底對人類而言,這裡恐怕完全是漆黑一片。迪亞哥放開屍體。他把手插進岩石底部那又黑又髒的沙泥時,屍體搖搖晃晃地沉入他身邊的水流。過了一會,他找到一個支撐點,把這塊靜止不動的大石頭從原來的地方抬了起來,由此產生的力量使他向昏暗的海床下沉了齊腰那麼深。
  他抬起頭向我點點頭。
  我朝他遊過去,同時用一隻手鉤住他處理的那兩具屍體。我把金髮女郎推進岩石下的那個黑洞,接著把第二個女孩和皮條客也推進去。我輕輕地踢了踢他們以確保他們全都進去了,然後讓開了。迪亞哥讓大石頭沉下去,由於不平整的新地基而有點兒搖晃不定。他猛地從污泥裡拔出來,遊到大岩石的頂部,然後把它往下推,將下面的障礙物碾平。
  他往後遊了幾碼看看有沒有放好。
  好極了,我用嘴唇示意。這三具屍體永遠都不會浮起來。賴利絕不會在新聞中讀到有關他們的報導。
  他咧嘴一笑,抬起手來。
  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想要跟我擊掌慶祝。我慢吞吞地游向前,用我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接著遊開和他保持距離。
  迪亞哥露出奇怪的表情,然後他像子彈一樣沖到了水面上。
  我跟在他後面迅速地向上沖,感到很迷惑。當我浮到水面上的時候,他幾乎笑得喘不過氣來。
  “怎麼啦?”
  他有好一會兒都沒法回答我的問題。終於他脫口而出:“那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擊掌慶祝。”
  我很不耐煩地吸了吸氣:“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扭斷我的胳膊之類的。”
  迪亞哥哼了一聲:“我不會那麼做。”
  “其他人都會。”我反駁道。
  “這一點有道理,”他同意道,突然不再那麼頑皮了,“想上去再狩獵嗎?”
  “這還用問嗎?”
  我們在一座橋下上了岸,交到好運遇到兩個無家可歸的人,他們一起睡在破舊骯髒的睡袋裡,下面是用舊報紙做成的墊子。兩個人都沒醒過來,他們的血液由於酒精變酸了,但仍然比什麼都沒有強。我們也把他們埋在海灣裡,不過埋在不同的石頭下。
  “好了,幾個星期我都會精神抖擻。”我們又上岸的時候迪亞哥說道,在另一個空蕩蕩的碼頭盡頭濕漉漉地滴水。
  我感歎道:“我猜那是比較好過的階段,對嗎?過不了幾天我又要感到火辣辣的了。接著賴利可能會把我和拉烏爾創造的更多變態們一起派出來了。”
  “要是你想的話,我可以跟你一起出來。賴利幾乎允許我隨心所欲。”
  我懷疑了一會兒,思考這個提議。但迪亞哥的確和其他吸血鬼都不一樣。我對他有種不同的感覺,有點兒像那種我不用時時處處提防,提高警惕的感覺。
  “我真希望那樣。”我承認。這麼說有些不對勁,感覺太脆弱之類的。
  但迪亞哥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酷”,然後看著我微笑。
  “那麼賴利怎麼會控制你那麼久?”我問道,很好奇其中的關係。我和迪亞哥在一起的時間越多,就越弄不清他和賴利之間關係是否親密無間。迪亞哥那麼……友好。一點兒都不像賴利。不過這或許只是異性相吸的緣故。
  “賴利知道我會自己收拾殘局,他信任我這一點。說到這兒,你介意趕緊辦件事兒嗎?”
  我開始對這個陌生的男孩感興趣了。對他很好奇。我想看看他要幹什麼。
  “當然。”我說。
  他跨過碼頭跳上濱江公路,我則緊隨其後。我聞到了幾個人類的氣味,不過我知道天太黑了,而且我們跑得很快,他們根本看不見我們。
  他再次選擇飛過屋頂。跳了幾次之後,我聞出了我們倆的氣味。他走的正是我們先前走過的路。
  接著我們回到了第一條小巷子,在那裡凱文和另一個傢伙愚蠢地毀掉了那輛車。
  “難以置信。”迪亞哥低吼道。
  凱文和他的同伴剛走,這輛車就出現了。另外兩輛車堆疊在第一輛的上面,三五個看熱鬧的人增加了傷亡人數。員警還沒到因為可能報告這場蓄意傷害的人已經死了。
  “幫我整理一下?”迪亞哥問道。
  “好。”
  我們跳了下來,迪亞哥飛快地調整了車的位置,這樣一來,現場看起來就有點兒像是汽車相撞而不是被一個突然發脾氣的大小孩堆起來的了。我抓起扔在路邊的兩具乾癟沒有生命的屍體,把它們塞在撞擊時的顯眼位置。
  “糟糕的車禍。”我評論道。
  迪亞哥露齒一笑。他從口袋的拉鍊袋中拿出一枚打火機,點燃了受害者的衣物。我也拿起自己的打火機我們出來狩獵時賴利又發給我們了;凱文本應該用這個的他開始點燃車內裝飾。這些屍體與易燃的毒液交織在一起逐漸變幹,很快就熊熊燃燒起來。
  “退後。”迪亞哥警告道,我看見他打開第一輛車的氣閥,蓋子從油箱上掉落下來。我跳上離我最近的一堵牆,蹲在一層樓高的地方看著這一切。他後退了幾步,點燃了火柴,然後準確無誤地將它投進了那個小洞內。就在那一刻他一躍而起跳到了我身旁。
  轟隆隆的爆炸聲搖撼了整條街道。街角的燈陸續亮了起來。
  “幹得好。”我說。
  “多謝你幫忙,回賴利那去?”
  我眉頭緊蹙。賴利家是我剩下來的夜晚最不想去的地方。我不想看見拉烏爾那張愚蠢的臉,也不想聽見不絕於耳的尖叫和打鬥。我不想咬緊牙關躲在古怪的弗萊德身後,這樣大家就不會來煩我了。我與他們格格不入。
  “我們還有時間,”迪亞哥說,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們不必馬上就去。”
  “我會用些閱讀材料。”
  “我會用些新音樂。”他咧開嘴巴笑道,“我們去逛街吧。”
  我們迅速地穿過小鎮還是從屋頂上,樓和樓間隔得太遠時我們就飛奔著穿過陰暗的街道來到一個更加和睦的社區。沒用多少時間我們就找到一個購物中心,裡面有個大型連鎖書店。我“吧嗒”一聲打開屋頂入口處的鎖,然後我們就這樣穿堂入室進去了。商店裡空無一人,唯一的警報器在窗戶和門上。我徑直走向H欄,迪亞哥則朝後部的音樂欄走去。我剛剛讀完黑爾(Hale),拿起這排當中接下來的幾本書;這會讓我讀個幾天。
  我回頭看了看迪亞哥,發現他坐在一張咖啡桌旁,仔細查看新唱片的封套。我停下來向他走去。
  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有種縈繞於心卻令人不適的熟悉感。我以前也像這樣坐在這裡對面坐著別人。我曾漫不經心地和那個人聊天,想著與生和死饑渴和血毫不相干的事情。但那段人生經歷截然不同,而且早已模糊不清。
  上一次我和別人同坐一桌是和賴利。那個夜晚由於種種原因我記不清了。
  “說說我怎麼從來沒注意到你在屋子裡呢?”迪亞哥突然問道,“你躲在哪裡?”
  我扮了個鬼臉大笑起來:“通常是古怪的弗萊德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他皺了皺鼻子:“當真?你怎麼忍受得了?”
  “習慣了就好。躲在他身後沒站在他前面那麼糟。不管怎樣,那是我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處,沒人接近弗萊德。”
  迪亞哥點點頭,仍然露出有些噁心的神情:“那倒是真的。這是一種求生之道。”
  我聳聳肩。
  “你知道弗萊德是賴利最喜歡的人之一嗎?”迪亞哥問道。
  “真的嗎?怎麼會?”沒人受得了古怪的弗萊德。我是唯一嘗試過的人,而且那僅僅是出於自保。
  迪亞哥陰險地向我靠過來。我已經非常習慣他那奇怪的方式,甚至都沒有退縮。
  “他跟她打電話時我聽到的。”
  我不寒而慄。
  “我知道,”他說,聽起來又有些憐憫之意。當然,說到她我們都能彼此同情,這並不奇怪,“那是幾個月前。不管怎樣,賴利正在激動不已地談論弗萊德。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判斷,我猜有些吸血鬼有兩下子。我的意思是不僅僅是普通的吸血鬼能做的事。而且那很好那正是她要找的東西有絕活的吸血鬼。”
  他拖長了“絕活”的尾音,我甚至能聽出他在心裡是如何拼寫這個詞兒的。
  “各種各樣的東西,聽起來是那樣。讀心術,跟蹤,甚至預見未來。”
  “得啦吧!”
  “我可不是開玩笑的。我猜弗萊德有點兒故意排斥別人。不過我們都心知肚明。他使我們一想到接近他就感到噁心。”
  我皺起了眉頭:“那怎麼會是好事兒呢?”
  “使他活命,是不是?我猜這樣也會讓你活命。”
  我點點頭:“我猜是這樣。他有提到別人嗎?”我努力想要回憶起我看見過或感到過的怪事兒,不過弗萊德是另一類吸血鬼。今天晚上在小巷子裡以為自己是超級英雄的小丑們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們其他人都做得到。
  “他談到了拉烏爾。”迪亞哥說,嘴角癟了下去。
  “拉烏爾有什麼絕活兒?超級愚蠢?”
  迪亞哥哼了哼:“肯定是這手。不過賴利認為他有種魅力人們被他吸引,他們會跟著他。”
  “只有那些腦殘的人才會這樣。”
  “是的,賴利提到了這一點。似乎不影響那些”他停頓下來,再開口說話時頗有點兒賴利的韻味,“聽話的孩子們。”
  “聽話?”
  “我推斷他指的是像我們這樣偶爾能夠思考的人。”
  我不喜歡被稱作聽話的人。用他這種語氣說的時候可不像是什麼中聽的話。迪亞哥本人的語氣聽起來就會好一些。
  “好像賴利有需要讓拉烏爾來領導的理由我想要出事情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一種古怪的刺痛感沿著我的脊椎蔓延開來,我挺直了身體:“比如?”
  “你是否想過為什麼賴利總是低調地跟在我們後面嗎?”
  我回答之前猶豫了片刻。我可沒料到賴利的得力助手會這樣詢問,幾乎就像他在質疑賴利對我們的命令一樣。除非迪亞哥是為了賴利這麼問的,像間諜一樣,弄清楚這些“孩子們”對他的看法如何。不過感覺不是這樣。迪亞哥烏黑鮮紅的眼睛很坦率,很容易讓人信任。為什麼賴利要在乎呢?或許其他人對迪亞哥的看法是子虛烏有的,不過是流言蜚語罷了。
  我真誠地回答了他:“是的,實際上我剛剛想到了這一點。”
  “我們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吸血鬼。”迪亞哥語氣凝重地說。
  “我知道。賴利有時候會說些事情。不過不可能太多。我的意思是,難道我們之前沒注意到嗎?”
  迪亞哥點點頭:“我也這麼認為。非常奇怪的是她為什麼一直在創造更多的同類,難道你沒想過嗎?”
  我緊蹙眉頭:“呃,不是因為賴利真的喜歡我們之類的……”我又停頓下來,等著弄清楚他是否會反駁我。他沒有。他只是等待著,認同地稍稍點了點頭,所以我又繼續說下去了:“而且她甚至都沒現身過。你是對的,我之前沒這麼想過。其實我根本就沒這麼想過,不過他們究竟要我們幹什麼?”
  迪亞哥挑起一根眉毛:“想聽聽我怎麼想的嗎?”
  我謹慎地點點頭,不過我的焦慮現在跟他毫無關係。
  “就像我說過的,要出事情了。我想她需要掩護,她讓賴利負責創造前線部隊。”
  我仔細地思考了這一點,脊椎又傳來一陣刺痛:“為什麼他們不告訴我們呢?難道我們不應該有所警惕之類的嗎?”
  “這麼想有道理。”他同意。
  我們沉默不語地看著對方似乎過了很久。我想不到其他的了,他看起來也沒想到別的。
  最後我扮了個鬼臉說道:“拉烏爾在什麼事兒都合適,在這一點上我可不敢苟同,就這樣。”
  迪亞哥大笑起來。“很難爭辯這一點。”接著他的眼神掠過窗外漆黑的清晨,“時間到了。在我們變成碎片之前最好趕緊回去。”
  “碎片,碎片,我們全都倒下了。”我低聲哼唱著起身收拾好我的東西。
  迪亞哥輕聲笑了起來。

黑洞
  我們在路上又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到隔壁空無一人的塔吉特百貨商店(Target)弄了一些大號密封袋和兩個背包。我把所有的書放在密封袋裡然後再放進背包,給它們上了雙保險。被水浸壞的書讓我心煩。
  然後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是飛簷走壁地往水邊趕。東邊的天空剛剛朦朧地變灰起來。我們在兩個毫無察覺的輪渡守夜人的眼皮底下潛入海灣幸虧我很飽,否則他們距離太近我很難自製隨即我們迅速地遊過漆黑的水面,朝賴利的家奔去。
  起初我不知道這是賽跑,我只是遊得很快因為天越來越亮。我通常不會像這樣趕時間。倘若我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我很可能會變成一個超級吸血鬼書呆子。我循規蹈矩,從不闖禍,還和圈子裡最不受歡迎的小孩們一起玩耍,而且我總是早早地回家。
  不過就在那時迪亞哥倒是加足馬力了。他在我前面有一段距離,轉過身笑著說怎麼,難道你跟不上了?接著又開始打賭了。
  得了,我才不吃那一套。我真的記不起我以前是不是那種好強的人所有那一切恍若隔世,而且也不重要不過或許我就是那種人,因為我立即就回應了他的挑戰。迪亞哥很會游泳,但我比他強很多,特別是在剛剛加速時。
  超過他的時候我裝腔作勢地說了聲再見,,但我不確定他是否看見我的表情了。
  我在黑漆漆的水中找不到他,我也沒浪費時間去看我贏了他多少。我只是噴氣似地穿過海灣直到抵達我們最近的家所在的島岸。上一個家是一個位於諾維爾雪城中部的大木屋,在卡斯卡底山脈某座山附近。和這個家一樣,這座房子很偏僻,有個大地下室,房子的主人最近剛剛去世。
  我飛快地游到佈滿石頭的淺沙灘,然後把手指插進砂岩壁漂了起來。我剛剛抓住垂下來的松樹樹幹翻身躍上懸崖邊緣就聽見迪亞哥從水中浮了起來。
  我輕輕地落地站穩時兩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天已經豁然開朗了。第二:房子不見了。
  好啦,沒有完全不見。一部分仍然看得出來,但這座房子曾經佔據的空間已經騰空了。屋頂坍塌成凹凸不平有棱有角的木片,燒得焦黑,松垮垮地凹陷下去,比前門還要低。
  太陽冉冉升起。黑乎乎的松樹露出縷縷常青色。很快顏色更淡的樹梢也就快在一片黑色中顯露出來,大約到那時我就要死了。
  或者真的死了,管他呢。這個饑渴卻像超級英雄的第二次生命就要突然之間燃燒起來了。而我只能想像突然爆炸會非常非常疼痛。
  這不是我第一次目睹我們的房子被毀地下室裡打鬥不斷火焰四起,它們大多數只能維持幾個星期但這是我第一次在第一縷微弱的陽光的威脅下遭遇毀滅現場。
  迪亞哥上岸來到我身旁時我驚恐地大吸一口氣。
  “或許洞穴在屋頂下?”我低語道,“那樣會足夠安全嗎,還是?”
  “別害怕,布裡,”迪亞哥說,聽起來太過鎮定了,“我知道一個地方。來吧。”
  他一個倒空翻,非常優雅地跳進了海灣。
  我不認為水這種綠光屏足以遮擋太陽。但倘若我們被湮沒就不會燃燒了呢?在我看來這的確是個糟糕的計畫。
  不過我還是跟著他跳下懸崖,而不是鑽進那座房子,它被燒得只剩下個殘破不堪的空殼子。我對自己的邏輯沒把握,那是種奇怪的感覺。通常我只是按照習慣做事墨守常規,做有意義的事情。
  我在水裡趕上了迪亞哥。他又比賽起來,但這一次絕不是毫無道理。與太陽賽跑。
  他猛地繞過小島的一個地方,然後又往更深的地方跳下去。我很驚訝他居然沒有撞到海灣佈滿石頭的海床,更驚訝地是能感受到更熱的暖流的衝擊力,我還以為它不過是從一塊露出地表的岩石那裡流出來的呢。
  迪亞哥找到這樣一個地方真是聰明。當然,一整天都坐在水底山洞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一連幾個小時不呼吸我就會感到煩躁不安但這總比爆炸成灰燼要好。我本應該像迪亞哥那樣想的。考慮與血無關的事情,就這樣。我本應該對意料之外的事情有所準備的。
  迪亞哥一直游,穿過岩石間狹窄的縫隙。這裡一片墨黑。安全。我再也不能遊了這個地方太狹小了所以我也像迪亞哥一樣匍匐著穿過去,沿著曲曲折折的空間爬過去。我一直等他停下來,但他沒有。突然我意識到我們實際上是在朝上走。就在這時我聽見迪亞哥到達地面的聲音了。
  我隨後也出來了。
  這個山洞不過是個小洞,一個和大眾甲殼蟲汽車一樣大小的地洞,儘管沒那麼高。再爬一次就能到底,我能品嘗到從那個方向飄來的新鮮空氣。在石灰石牆壁的紋理上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見了迪亞哥的手指的形狀。
  “不錯的地方。”我說。
  迪亞哥笑了:“比躲在古怪的弗萊德後面好。”
  “這一點我可沒法爭辯,呃,謝謝。”
  “不客氣。”
  我們在黑暗中彼此對視了一會兒。他的臉光滑而平靜。和凱文,克利斯蒂或者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這都會讓人感到猙獰恐怖狹窄的空間勉強的親密。我聞得到他的氣味彌漫在我周圍。那意味著隨時都可能迅速痛苦地死去。但迪亞哥如此鎮定自若。和誰都不一樣。
  “你多大?”他突然問道。
  “三個月。我告訴過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呃,你以前多大?我猜這麼問就對了。”
  意識到他說的是人類的事情時我不自在地往後靠。沒人討論這種事。沒人願意思考這種事。但我也不想結束這次對話。簡簡單單的對話有種嶄新且不同的感覺。我猶豫了,而他則滿心期盼,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呃,我猜十五歲。差不多十六。我不記得那一天……是否過了生日?”我費勁地思考著,但饑餓難耐的那幾個星期模糊不清,想要把它們理順使我的頭莫名地疼痛。我搖搖頭由它去,“你呢?”
  “我剛剛過十八歲,”迪亞哥說,“那麼接近。”
  “接近什麼?”
  “離開。”他說道,但沒有繼續下去。我們尷尬地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轉換了話題。
  “自從來到這裡以來你表現很不錯,”他說道,眼睛掃過我交叉的胳膊和蜷縮的雙腿,“你活了下來沒有誤入歧途,並且完好無損。”
  我聳聳肩,然後把T恤衫的左袖子拉到肩膀上,這樣他就能看見那條環繞在我胳膊上的不規則的細疤痕。
  “這個被撕掉過一次,”我坦言道,“珍還沒來得及慶祝我就以牙還牙了。賴利教我怎麼把它接上去。”
  迪亞哥苦笑用一根手指觸摸著自己的右膝蓋。他身上的黑色牛仔褲肯定遮蓋了那裡的一道傷疤:“每個人都經歷過。”
  “天哪。”我說道。
  他點點頭:“很嚴重。不過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你是個非常好的吸血鬼。”
  “我該說謝謝嗎?”
  “我只是極力瞭解後果,努力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什麼事?”
  他皺了會兒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賴利想幹什麼。為什麼他一直隨意地把孩子們帶給她。為什麼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那是像你這樣的人,還是像笨蛋凱文一樣的人。”
  聽起來他對賴利的瞭解比我多不了多少。
  “像我這樣的人,你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你是賴利應該尋找的那種人聰明人而不是拉烏爾一直帶進來的那些愚蠢的少年犯。我打賭你是人類的時候不是那種癮君子。”
  聽到最後一句話我不自在地換了個姿勢。迪亞哥一直在等我回答,好像他根本沒說過什麼奇怪的話一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仔細回想。
  “我差一點兒就那樣了,”在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後我坦白道,“還沒到那一步,但再過幾個星期就……”我聳聳肩,“你知道,我記不太清楚,但是我的確記得想過,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什麼比我第一次生命中的那種饑餓更強大的事情了。但事實表明,饑渴是最可怕的。”
  他大笑起來:“你就得意吧,小妹妹。”
  “你呢?你不像我們其他人一樣是離家出走的問題少年吧?”
  “哦,拜託,我是問題少年。”他不說話了。
  不過我也能坐在一旁等待不合時宜的問題的答案。我只是盯著他。
  他歎了歎氣。他呼吸的味道很好。每個人聞起來都是甜甜的,但迪亞哥有種額外的東西有種辣辣的感覺,像肉桂或丁香一樣。
  “我努力遠離所有那種垃圾貨色。學習非常用功。我就快離開貧民窟了,你知道。上大學。使自己成為有用之才。但有個人與拉烏爾沒什麼兩樣。要麼加入,要麼死,這就是他的座右銘。我一無所有,所以我避開他的團夥。我很小心。設法活下來。”他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我沒有那麼強人所難:“然後呢?”
  “我弟弟沒那麼小心。”
  我正準備問他弟弟加入了還是死了,但看見他的表情,再問就是多餘的了。我看著別處,不確定該作何反應。我無法真的理解他所經歷的失去親人的痛苦,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心痛。我身後沒有留下任何讓我牽掛的東西。那就是區別嗎?那就是為什麼他沉浸在我們其他人惟恐避之不及的那些記憶的原因嗎?
  我仍然不明白賴利是怎麼捲入進來的。賴利和痛苦的乾酪漢堡包。我想瞭解這部分故事,但現在勉強他回答讓我覺得很糟糕。
  我的好奇心很幸運,過了一會兒迪亞哥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失去理智了。從朋友那裡偷來一支槍去狩獵。”他陰鬱地輕聲笑道,“那時候還沒現在那麼在行。但在他們射中我之前我打死了射死我弟弟的那個傢伙。其餘的同黨把我困在一個小巷子裡。就在那時賴利突然出現了,夾在我和他們中間。我記得當時覺得他是我所見過的皮膚最白的人。他們向他開槍時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仿佛子彈就像蚊子一樣。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他說,‘想要一種新生活嗎,孩子?’”
  “哈!”我大笑起來,“那比我的經歷要好一些。我所聽到的只不過是‘想要漢堡包嗎,孩子?’”
  我仍然記得賴利那天晚上的樣子,儘管印象完全是一片模糊,因為我的眼裡什麼都容不下。他是我所見過的最性感的男生,身材高大頭髮金黃外貌完美,一切都很棒。我知道隱藏在他從不摘下的黑色太陽鏡下面的那雙眼睛肯定也同樣美麗。而且他的聲音那麼溫柔,那麼友善。我猜我知道他想要我用什麼交換那頓飯,即使這樣我也會跟他交換的。不是因為他看起來那麼美,而是因為兩個星期以來我除了垃圾什麼都沒吃過。然而,結果證明他要的是別的。
  迪亞哥嘲笑起漢堡包的故事:“你肯定是非常餓了。”
  “餓極了。”
  “那麼你為什麼那麼餓呢?”
  “因為我很愚蠢,在沒拿到駕照之前就離家出走了。我沒法找到一份真正的工作,而且我是個蹩腳的小偷。”
  “你逃避的是什麼呢?”
  我遲疑了,當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記憶上時它們變得清晰起來,我不確定自己希望那樣。
  “哦,說吧,”他勸誘道,“我都告訴你了。”
  “是的,你告訴我了。好吧。我從我父親身邊逃開。他以前常常對我拳打腳踢。很可能在我媽媽離開他之前,他也是那麼對她的。那時我還很小我什麼都不懂。情況越來越糟。我猜要是我等太久的話最後會死掉。他告訴我要是我逃跑的話我就會餓死。這一點他是對的就我所知,這是他唯一說對了的事。我不太願意想這些。”
  迪亞哥認同地點點頭:“很難記住那些東西,對嗎?一切都那麼模糊黑暗。”
  “好像看東西的時候眼睛裡塞滿了泥沙一樣。”
  “這麼說非常形象。”他讚美我。他眯著眼睛看著我,仿佛他看東西很費力似的,然後又揉了揉眼睛。
  我們又一起大笑起來,真怪。
  “我想自從我遇見賴利起就沒和其他人一起大笑過,”他說道,和我心裡的想法一樣,“這樣真好。你真好。不像其他人。你曾嘗試和他們當中的任何人談過話嗎?”
  “沒,我沒有。”
  “這樣也沒什麼損失。這就是我的意思。要是賴利讓自己被體面的吸血鬼包圍,他的生活水準難道不會高一些嗎?如果我們應該保護她的話,難道他不該找一些聰明的吸血鬼嗎?”
  “那麼賴利不需要智慧,”我推理道,“就像下象棋一樣。他製造的不是騎士和主教。”
  “我們只是爪牙。”我意識到。
  我們對視著彼此,過了許久。
  “我不想想這些。”迪亞哥說。
  “那麼我們做什麼呢?”我問道,自然而然地用了複數,仿佛我們已經是個團隊了一樣。
  他想了想我的問題,似乎不自在,我很後悔用了“我們”這個字眼。不過就在那時他說:“在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的情況下我們能做什麼呢?”
  那麼他不介意團隊的事情,這讓我感覺真的很棒,在我記憶中這是我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我猜我們可以睜大眼睛,提高警惕,努力搞清楚。”
  他點點頭。“我們需要考慮賴利告訴我們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下來,“你知道,我曾費力地想套出賴利的話,但他非常警覺,要我關心更重要的事情比如饑渴。當然,這是那時候我能想到的全部。他派我出去狩獵,我就不再擔心了……”
  我看著他想著賴利,重溫那段記憶時目光茫然,而我很驚訝。迪亞哥是我這段生命的第一個朋友,但我不是他的。
  突然他的注意力迅速地轉回到我身上:“那麼我們從賴利身上學了些什麼呢?”
  我全神貫注地在腦海中回想過去的三個月:“他真的沒教我們什麼,你知道,只不過是吸血鬼的入門知識罷了。”
  “我們要更加仔細地聆聽。”
  我們一言不發地坐著揣摩這件事。我差不多想到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多少。為什麼在此之前我一點兒都不擔心我不知道的一切呢?好像和迪亞哥談話使我茅塞頓開了。三個月來第一次血不是這兒的主要問題。

常識
  沉默持續了片刻。我感覺到的那個將新鮮空氣導入的黑洞不再黑暗。現在天色變得灰暗了,時間每過一秒,天就變得稍稍明亮一些。迪亞哥注意到我緊張地留心著這一切。
  “別擔心,”他說,“天氣晴朗的時候一些微光會灑落進來,但沒有害處。”他聳聳肩。
  我趕緊往地面上的洞靠近,退潮後那裡的水消失了。
  “真的,布裡。以前我白天來過這裡。我跟賴利提過這個洞這裡怎麼會幾乎到處都是水,他說我需要躲開‘瘋人院’時這是個很酷的地方。無論如何我看起來像是被燒焦過的嗎?”
  考慮到他和賴利的關係與他和我的關係有多麼不同時,我猶疑了。他的眉毛豎了起來,期待有個答案。“沒,”我終於說道,“但……”
  “瞧,”他不耐煩地說,他迅速地爬向隧道,把胳膊舉過肩頭,“什麼也沒有。”
  我點了點頭。
  “放鬆!你想看見我能跳得多高嗎?”他邊說邊把頭塞進洞口開始攀爬。
  “別這樣,迪亞哥。”他已經不見了,“我很放鬆,我發誓。”
  他大笑起來聽起來好像已經沿著隧道爬了好幾碼。我想跟在他身後,抓住他的腳,把他拽回來,但我緊張地動也不能動。冒著生命危險去救陌生人很愚蠢。但我永遠都不會擁有比朋友更珍貴的東西。回到沒人說話的生活會很難,儘管只過了一個夜晚。
  “沒被燒死呢,”他捉弄地朝下喊道,“等等……怎麼回……?哎唷!”
  “迪亞哥?”
  我跳過山洞,把頭探進隧道。他的臉就在那裡,離我的只有幾英寸。
  “不!”
  他離我那麼近,我不禁退縮了只是本能反應,老習慣。
  “真有意思。”我冷冰冰地說道,他滑回山洞時我則挪到別處去了。
  “你需要放鬆,姑娘。我會查明情況的,好嗎?間接的太陽照射沒有傷害。”
  “那麼你是說站在茂密成蔭的樹下我也不會有事兒嗎?”
  他遲疑了片刻,仿佛在糾結是否要告訴我實話,接著他平靜地說:“我這麼做過一次。”
  我盯著他,等待著他露齒一笑。因為這是開玩笑。
  他沒笑。
  “賴利說……”我剛開口就打住了。
  “是的,我知道賴利說過什麼,”他同意道,“或許賴利懂的不像他說他懂的那麼多。”
  “但雪麗和史蒂夫。道格和亞當。那個長著一頭亮紅色頭髮的孩子。他們所有人。他們死了因為他們沒及時地回來。賴利看見那些灰燼了。”
  迪亞哥的眉毛不高興地糾結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古時候的吸血鬼白天要躲在棺材裡,”我繼續說,“避開太陽。那是常識,迪亞哥。”
  “你說對了,所有的傳說都這麼說。”
  “賴利把我們一整天關在遮光的地下室那個大型的集體棺材中究竟有什麼好處呢?我們只是毀掉這個地方,他還得收拾打鬥和無休無止的爛攤子。你不可能跟我講他樂此不疲吧。”
  我說的什麼令他感到驚訝。他坐著,嘴巴微張然後又閉上了。
  “怎麼啦?”
  “常識,”他重複道,“吸血鬼們整天呆在棺材裡幹什麼?”
  “呃哦,是的,他們本該睡覺,對嗎?但我猜他們可能躺在那裡無所事事,因為我們沒有……好吧,那麼這部分說法是錯誤的。”
  “是的。不過,傳說中他們只是不睡覺。他們完全是無意識的。他們不能醒過來。人能徑直走過來,把木棍插在他們的心臟上而不會有任何問題。那是另一件事兒木棍。你真的認為有人能用一根木棍刺穿你的身體嗎?”
  我聳聳肩:“我倒真沒想過,我的意思是顯然不是普通的木棍。或許削尖的木棍有種……我不知道……有魔力之類的。”
  迪亞哥嗤之以鼻:“拜託。”
  “好吧,我不知道。要是有人拿著尖尖的掃帚把向我沖過來,我說什麼也不會站著不動的。”
  迪亞哥仍然流露出一種厭惡的表情,仿佛如果你是吸血鬼的話,魔法真的就是觸手可及的他翻身跪起身來,開始刨頭頂正上方的石灰岩。小石頭屑掉落在他的頭髮上,但他沒理會。
  “你在幹什麼?”
  “實驗。”
  他用兩隻手不停地刨直到他能站直身體,然後繼續刨。
  “迪亞哥,你要到地表了,你會爆炸的。停下來。”
  “我不是要試圖啊,現在就開始。”
  一聲“哢嚓”,接著又傳來一聲“哢嚓”聲,但是沒有陽光。他突然朝我彎腰,從這個位置我可以看見他的臉,他手裡握著一根樹根,在泥巴塊底下呈白色,既乾枯又沒有光澤。他折斷樹根的地方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尖頭。他把它朝我拋過來。
  “用它刺我。”
  我把它扔回去:“說什麼也不幹。”
  “說真的,你知道它不可能傷害我。”他緩慢地把木頭拋給我;我沒接卻把它擋回去了。
  他一把接起來不滿地嘟囔道:“你那麼……迷信!”
  “我是吸血鬼,如果這樣做證明不了迷信的人是錯的,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證明。”
  “好極了,我自己來吧。”
  他誇張地遠遠地握著樹枝,伸直胳膊,好像那是一柄劍,就要刺穿他自己了。
  “別這樣,”我不安地說道,“別做傻事。”
  “這就是我的意思。什麼都沒發生。”
  他把木頭刺向胸膛,正中以前心臟跳動的地方,力道大得足以擊穿一塊花崗石板。我驚慌失措得一動不動直到他大笑起來。
  “你該看看你的臉,布裡。”
  破裂的木頭碎片從他的手指中滑落下來;砸碎的樹根一塊塊掉落在地上。迪亞哥撣了撣他的襯衫,儘管由於游泳和為了無謂的嘗試而挖泥巴它已經變得皺皺巴巴的了。我們下次有機會的話還得偷更多的衣服。
  “說不定人類這麼幹就不一樣了。”
  “因為你覺得是人類的話就會那麼神奇嗎?”
  “我不知道,迪亞哥,”我惱火地說道,“我可沒編故事。”
  他點點頭,突然嚴肅起來:“要是那些故事正好就是那樣呢?全是編的。”
  “說不準。要是我們聰明點兒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賴利把我們帶給她,為什麼她要創造更多的同類那麼我們就能瞭解到盡可能多的情況。”他皺起眉頭,現在臉上全然沒有一絲殘留的笑意。
  我只是瞪著他,想不出任何答案。
  他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兒:“你知道,這很有益。談談這件事,幫我集中注意力。”
  “我也是,”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件事。看起來那麼明顯。但把這些結合在一起……我不清楚。我更擅長按部就班。”
  “千真萬確。”迪亞哥對我笑道,“我真高興你今晚出來了。”
  “現在別在我面前感情用事了。”
  “什麼?你不想成為”他瞪大眼睛,聲音提高了八度“生死之交?”他因為這個感傷的表達而大笑起來。
  我翻了翻白眼,並不完全確定他是在取笑這個表達呢,還是在嘲笑我。
  “求你了,布裡。永遠做我最好的朋友吧。求你了?”仍然在捉弄人,但他開懷大笑的樣子很自然而且……滿懷希望。他伸出一隻手。
  這一次我和他擊掌,直到他抓住我的手握緊它,我才意識到他別有用心。
  走完一段人生後觸摸另一個人古怪得令人震驚因為過去三個月曾是我生命的全部逃避任何形式的接觸,就像觸摸火花燒斷的電源線時卻有種酥麻的感覺一樣。
  我臉上的微笑感覺有點兒不對稱:“算我一個吧。”
  “棒極了,我們自己的私人俱樂部。”
  “獨一無二的。”我表示認同。
  他仍然拉著我的手,不是握手,但並沒完全握緊:“我們需要舉行秘密握手儀式。”
  “你可以負責這件事兒。”
  “那麼超級神秘的好友俱樂部正式成立了,所有人都到場了,秘密握手計畫擇期進行,”他說道,“議程第一項:賴利,無線索?誤傳?或撒謊?”
  他說話的時候凝視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卻很誠懇。說到賴利的名字時也沒有改變。就在那一刻,我確定這與迪亞哥和賴利之間的故事毫無關係。迪亞哥只是比其他人更積極,沒有別的原因。我能信任他。
  “把這個加進清單,”我說,“議程。既然加入了,他的議程是什麼?”
  “靶心。那正是我們要弄清楚的事情。但首先還要做另一個實驗。”
  “這個詞兒使我感到緊張。”
  “信任是整個秘密俱樂部任務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站起來佔據了他剛剛在洞頂開掘出來的額外空間,又開始挖起來。不一會兒,他的雙腳就懸空了,同時他用一隻手支撐身體,用另一隻手挖掘。
  “你最好是為了挖大蒜。”我提醒他,然後朝通往大海的隧道後退。
  “那些傳說不是真的,布裡。”他朝我喊道。他使自己的身體往他正在挖的那個洞裡探得更深,塵土像雨點般灑落。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就要塞滿躲藏的洞了。或者裡面充滿陽光,假如這樣的話這麼做就更沒好處了。
  我悄悄地走完了一大半逃生的路,只有我的手指尖和眼睛露出邊沿。水只漫過我的臀部。我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潛入黑暗之中去。我可以一整天不呼吸。
  我從來不迷戀火。這可能是因為深藏在孩提時代的記憶,或許是更近的回憶。成為吸血鬼的那種痛不欲生的灼燒感就夠我受的了。
  “求你住手,迪亞哥。”我輕聲說道,知道他可能會笑,知道他不會聽。
  “信任,布裡。”
  我等待著,沒有動。
  “差不多了……”他低聲說,“好了。”
  我因為陽光火花或者爆炸而緊張起來,但迪亞哥趁著昏暗跳了回來。他手裡拿著一根更長的樹根,一個粗大的蛇狀物,和我差不多高。他看了我一眼,流露出“我告訴過你的”表情。
  “我並不是完全不顧後果的人,”他說,他用空著的那只手指著樹根,“瞧以防萬一。”
  說完這句話,他把樹根戳向新挖的洞。最後迪亞哥跳下來跪在原地時,沙石像雪崩一樣崩塌下來。接著是一道明晃晃的光一道和迪亞哥的胳膊一樣粗的光圈穿透了山洞的漆黑。那束光形成了一根從洞頂到地面的光柱,漂浮的塵土通過時發出微弱的光。我動彈不得仿佛被凍住了一般,抓緊暗礁準備沉下去。
  迪亞哥沒有猛地跳開,也沒有痛苦地大喊大叫。沒有煙味。山洞比先前亮一百倍,但似乎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所以他講的樹蔭下的故事或許是真的。我警惕地看著他在光柱旁跪下來,一動不動地盯著它。他看起來很好,但他的皮膚有些改變。有一種折射微光的動感,或許是由於飄落的塵埃,他看起來幾乎是在發光了。
  或許不是塵埃,或許是在燃燒。或許不痛,而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就太遲了……
  時間一秒秒地流逝,我們仍一動不動地盯著日光。
  突然他掌心朝上伸出手,向光柱伸出胳膊,這個動作絕對是預料之中又完全是意想不到的。
  我不假思索地跳起來,速度快極了。比我以前任何時候的動作都快。
  我把迪亞哥一把拉回到灰塵密佈的山洞,他還差一丁點兒就碰到那束光了。
  這個空間突然充滿了炫目的陽光,我感到我的腿暖烘烘的,就在這一刻我意識到這裡的地方不夠大,要把迪亞哥按在牆上我的一部分身體不得不暴露在陽光下。
  “布裡!”他驚恐地叫道。
  我自動地掙脫他,翻身緊貼著牆壁。不到一秒鐘,從頭到尾我都在等待著痛苦將我攫住,等待著火焰燃燒起來,然後蔓延開來,就像那天晚上我遇到她一樣,只不過更快些。令人目眩的陽光一閃而過。只不過又是光柱了。
  我看著迪亞哥的臉他目瞪口呆,一動不動,很顯然是警覺的信號。我想往下看看我的腿,但我很害怕看見還剩下什麼。這可不像珍撕掉我的胳膊,儘管那樣更疼。我可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還是沒有疼痛感。
  “布裡,你看到那一幕了嗎?”
  我飛快地搖了搖頭:“有多麼糟糕?”
  “糟糕?”
  “我的腿,”我低聲說道,“直接告訴我還剩下什麼。”
  “你的腿在我看來沒事兒。”
  我飛快地朝下瞟了一眼,肯定的是我的腳和小腿肚都還在,就像以前一樣。我扭了扭腳趾頭。很好。
  “疼嗎?”他問道。
  我從地上爬起來,跪在膝蓋上:“還不疼。”
  “你看見發生了什麼事兒嗎?那道光?”
  我搖搖頭。
  “瞧這個,”他說道,又跪在光柱前面去了,“這次別把我推開。你已經證明我是正確的了。”他伸出手。這次還是和上一次差不多很難親眼目睹,即使我的腿安然無恙。
  他把手指伸進光柱,刹那間山洞裡充滿了不計其數彩虹般的反射光,和玻璃屋中的正午一樣明亮到處都是光。我畏縮了,接著不寒而慄。我身上到處都是陽光。
  “不真實。”迪亞哥輕聲說。他把整只手都伸進光柱,山洞不知為何變得更加明亮了。他翻過手心看著手背,然後又翻過掌心。反射光閃爍起來,仿佛他在旋轉棱鏡一般。
  沒有燃燒的味道,顯然他也不痛。我仔細地看著他的手,仿佛表面上有數不盡的小鏡子,太小而無法分辨清楚,所有的鏡子都一起把光反射回來,其強度是普通鏡子的兩倍。
  “過來,布裡你要試一試這個。”
  我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我很好奇,但我滑到他身旁時仍然有些不情願。
  “沒有燃燒?”
  “沒。陽光不會燒死我們,只是……從我們身上反射出去。我猜還僅僅是對這種效果的輕描淡寫。”
  像人類一樣緩慢,我不情願地把手指伸進陽光。很快反射光就從我的皮膚上迸發出來,使這裡的空間亮堂起來,外面的白天相比之下也黯然失色了。不過它們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反射光,因為這種光是彎曲的,而且是彩色的,更像水晶。我把整只手都伸進去了,這裡更加明亮了。
  “你認為賴利知道嗎?”我小聲問道。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的話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有什麼目的?瞧,我們在轉動迪斯可舞廳的閃光燈球。”我聳聳肩。
  迪亞哥大笑起來:“我明白這些傳說是怎麼來的了,想像一下你是人類時看到這種情形,難道你不會認為那個傢伙熊熊燃燒起來了嗎?”
  “要是他別走過來聊天的話,或許會是這樣。”
  “這令人難以置信。”迪亞哥說,他用一根手指劃過我閃閃發光的手掌。
  接著他跳起來完全站在光柱中,整個山洞都頓時光芒四射起來。
  “來吧,我們從這裡出去吧。”他的身體探進去往上爬,整個人從剛才他挖到地表的那個洞裡爬出來。

盲點
  別人以為我已經克服了心理恐懼了,但我還是緊張兮兮地跟著他。不願像個徹頭徹尾的懦夫,我緊緊跟在他身後。賴利確實說明過在太陽下燃燒的事情;在我心裡這與我變成吸血鬼那一刻可怕的灼燒感聯繫在一起,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會本能地恐慌起來卻想不出解脫的辦法。
  迪亞哥出了那個洞,不到一會兒我也出來了。我們站在一片野草地上,離覆蓋小島的樹木只有幾步之遙。在我們身後幾碼遠的地方是個低矮的峭壁,接著就是水了。我們周圍的一切都在我們身上反射出來的光下面五彩斑斕光輝燦爛起來。
  “哇哦。”我低聲感歎道。
  迪亞哥咧著嘴巴笑看著我,他的臉光彩熠熠,突然我心深處一陣悸動,我意識到生死之交偏差太大了。不管怎樣對我而言是這樣。一切發生的那麼快。
  他的笑容逐漸消失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兒笑意。他和我一樣瞪大雙眼。充滿敬畏,還有陽光。他像握住我的手一樣撫摸著我的臉,仿佛想要明白這光芒似的。
  “真美。”他說,手仍停留在我的臉上。
  我不知道我們在那裡站了多久,像兩個傻瓜似地笑對著彼此,仿佛晶瑩剔透的火把一樣繼續燃燒。小海灣沒有船,這樣或許是件好事兒。就算眼中塞滿泥巴的人也不可能看不見我們。不是因為他們能拿我們怎麼樣,而是我不渴,所有的尖叫只會毀掉此刻的氣氛。
  最後一朵烏雲飄過遮住了太陽。突然我們又變回了自己,儘管還有點兒發光,但很微弱,任何人只要眼睛比吸血鬼的模糊就注意不到了。
  發光的效果一消失,我的思緒就清晰起來,我能想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但儘管迪亞哥又像正常的自己了不管怎樣不是由熾熱的光做成的我知道他在我眼中再也不會一樣了。那種酥麻的感覺仍然縈繞在我心中。我可能永遠都會有這種感覺。
  “我們要告訴賴利嗎?我們都認為他不知道嗎?”我問道。
  迪亞哥歎了口氣,放下他的手:“我不知道。我們找他們的時候再考慮這件事兒吧。”
  “我們還是要小心,在白天尋找他們。我們在陽光下有點兒引人注目,你知道。”
  他露齒一笑:“那我們就當忍者吧。”
  我點點頭:“超級秘密忍者俱樂部聽起來比生死之交豐富多彩多了。”
  “肯定好多了。”
  沒花多少時間我們就找到了整幫人離開時的地點。那是最容易的部分。找到他們上岸的實際位置又是個完全不同的問題。我們簡單地討論了分散行動的事情,然後又一致否決了這個主意。我們的推理很符合邏輯畢竟,如果我們當中的一個發現什麼情況,怎樣告訴對方呢?但主要是我不想離開他,我看得出他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們兩個整整一生都沒有過好夥伴,這是那麼甜蜜的感覺,我們不願浪費一分一秒。
  他們去了哪裡有那麼多的選擇。到了半島的大陸,或者去了另一個島,或者回到了西雅圖郊區,或者往北去了加拿大。無論何時我們拆掉房屋或燒掉房子,賴利總是做好了準備他好像總是確切地知道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他肯定事先就有準備,但他沒讓我們任何人參與計畫。
  他們可能在任何地方。
  為了避開船隻和人類我們在水裡浮浮沉沉,這確實使我們慢了下來。我們一整天運氣都不好,但我們都不在乎。我們心裡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幸福感。
  這是多麼奇怪的一天啊。沒有悲慘地坐在黑暗中努力不去理會那些混亂,在藏身之處咽下我的厭惡,現在我卻和我最好的新朋友一起假扮忍者,或許我們的關係更進一層呢。我們互相嬉戲著穿過一片片的樹蔭,把形如五行圖的小石頭扔向對方。
  接著太陽落山了,突然我感到很緊張。賴利會尋找我們嗎?他會不會以為我們被曬死了?他不會這麼糊塗吧?
  我們加快了行動速度。快多了。我們已經繞過了附近所有的島嶼,所以現在我們集中尋找大陸。太陽下山約半小時後,我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不一會兒我們就找到了他們的蹤跡。一旦我們發現氣味的軌跡,找到他們就像跟蹤穿過初雪的象群一樣容易了。
  我們討論了該怎麼辦,跑的時候更加嚴肅了。
  “我認為我們不該告訴賴利,”我說,“我們就說我們在找他們之前在你的山洞裡過了一整天。”這麼說的時候我心中的疑竇更多了,“更好的是,我們告訴他們你的山洞裡到處都是水,我們都沒法說話。”
  “你覺得賴利是個壞蛋,是嗎?”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問道。他這麼說的時候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但我寧願裝作他是,只是以防萬一。”我猶豫了片刻接著說道,“你不願意把他想成壞人。”
  “是的,”迪亞哥承認,“他算是我的朋友。我的意思是,和你不一樣的朋友。”他握緊我的手指,“但比其他人更像朋友。我不想認為……”迪亞哥沒把話說完。
  我也握緊他的手:“或許他是個正派人。我們謹慎行事不會改變他是什麼樣的人。”
  “是的,好吧,就說水下山洞的故事吧。至少首先……我可以以後再跟他說太陽的事情。我寧願白天跟他講,不管怎樣我立馬就能證明我所說的話。而且要是他已經知道的話,他不告訴我真相肯定是另有隱情,我會單獨跟他談。拂曉時,無論他去過哪裡趁他回來的時候攔住他……”
  我注意到迪亞哥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用了很多“我”而不是“我們”,這樣讓我很不是滋味。不過同時我又不想參與教育賴利的事情。我可沒像迪亞哥一樣對他那麼信任。
  “忍者拂曉時要進攻了!”我故意這麼說想讓他笑。這招湊效了。我們跟蹤我們那群吸血鬼時又開始開玩笑了,不過我分辨得出在捉弄的表情下他和跟我一樣正在思考嚴肅的事情。
  趕路的時候我變得越發焦慮。因為我們跑得很快,我們不可能走錯路,但花的時間也太久了。我們其實已經離海港越來越遠了,攀越了最近的群山,向一片新領地跑下去。這不是正常的模式。
  我們借來的每座房子,不管是在山上,還是在島上,還是藏在大農場裡,都有幾個相同之處。主人已故,位置偏僻,還有另一點。它們全都集中在西雅圖一帶,像繞著軌道轉動的月亮一樣圍繞著這座大城市。西雅圖一直是中心,也是目標所在。
  我們現在脫離了軌道,感覺不對頭。或許這沒意義,或許只是因為今天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我所接受的全部事實都被完全顛覆了,我沒有心情接受另一場劇變。為什麼賴利就不能挑個正常的地方呢?
  “他們跑得這麼遠真古怪。”迪亞哥自言自語,我聽得出他語氣中含有一絲尖銳。
  “或者說很可怕。”我低聲說道。
  他捏緊我的手:“這裡很酷,忍者俱樂部能解決任何事。”
  “你還沒進行秘密握手儀式呢?”
  “正在準備呢。”他答應道。
  有什麼事情讓我煩躁不安起來。好像我能感覺到這個奇怪的盲點我知道發生了我看不見的事情,但我沒法準確地指出來。很顯然的事情……
  就在那時,在離我們通常的半徑大約六十英里的地方,我們找到了房子。不可能搞錯那裡的嘈雜聲。低音樂器發出“嘣嘣嘣嘣嘣嘣”的聲音,電視遊戲的背景音樂發出混亂的聲音。完全就是我們那一夥。
  我抽出手,迪亞哥看著我。
  “嘿,我根本不認識你,”我開玩笑地說道,“我沒跟你談過一次話,因為我們一整天呆在水裡面。我就知道你可以當忍者,也可以是吸血鬼。”
  他露齒一笑。“你也一樣,陌生人。”接著他輕快地說道,“做和昨天一樣的事情,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出去。或許做做偵察,把正在發生的事情弄得更清楚。”
  “聽起來像個計畫。這是媽媽說過的話。”
  他彎腰靠近我,吻了我只是輕輕的一個吻,正中嘴唇。這個吻帶來的震驚“嗖”地湧遍我的全身。接著他說道,“我們就這麼做吧。”然後頭也沒回地朝山下亂哄哄的噪音源沖去。已經開始扮演他的角色了。
  有一點兒震驚,我跟在他後面,離他幾碼遠,不敢忘記一般情況下我與別人之間保持的那段距離。
  房子很大,原木小木屋風格,掩映在松樹林中的空隙裡,方圓幾英里之內沒有鄰居的跡象。所有的窗戶漆黑一片,仿佛這個地方空無一人,但整個框架都因為地下室內的重金屬震動起來。
  迪亞哥首先進去,我努力走在他身後,假裝把他當成凱文或拉烏爾。猶豫不決,保護著我的空間。他找到了樓梯,自信地大步飛奔下去。
  “想要擺脫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他問道。
  “哦,嘿,迪亞哥還活著。”我聽見凱文回答時明顯缺少熱情。
  “可不是因為你們。”迪亞哥說的時候我已經溜進了黑漆漆的地下室。唯一的光來源於各種各樣的電視屏,但多的已經超過我們所需要的了。弗萊德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我趕緊跑到他後面,很高興我看起來很焦慮,因為沒有地方躲藏。我努力掩飾起那股油然而生的厭惡之情,蜷縮著躲在沙發背後我常常呆的地方。我一坐下來,弗萊德身上的那股令人厭惡的力量似乎就減輕了。或許是因為我慢慢習慣了。
  地下室空了一大半,因為已經半夜了。這裡所有的孩子的眼睛和我的一樣明亮且剛剛變得鮮紅。
  “花了我好一會兒才清理好你們丟下的亂攤子,”迪亞哥告訴凱文,“差不多到拂曉我才趕到那座房子的廢墟。還不得不一整天都坐在充滿水的山洞裡。”
  “跟賴利去打小報告吧,隨你便。”
  “我看見那個小姑娘也這麼幹了。”一個新的聲音傳來,我顫慄了因為那是拉烏爾。讓我感到有點兒放心的是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感到害怕主要是因為他注意到我了。
  “是的,她跟著我。”我看不見迪亞哥,但我知道他在聳肩。
  “難道你不是緊要關頭的救星嗎?”拉烏爾不中聽地說道。
  “笨頭笨腦的又不會有別的好處。”
  我希望迪亞哥不要挑釁拉烏爾。我希望賴利很快就回來。只有賴利能夠控制拉烏爾,哪怕只有一點點。
  但賴利很可能在外面誘捕那些垃圾小孩,把他們帶給她。或者做一些他不在家的時候要做的任何其他事情。
  “你的態度很有趣,迪亞哥。你以為賴利那麼喜歡你,要是我殺死你的話他會在乎?我想你錯了。不過無所謂,因為今天晚上他以為你已經死了。”
  我聽得見其他人走動的聲音。一些很可能已經跑過去支持拉烏爾,另一些人只是躲開。我在自己的藏身之處猶豫不決,知道我不會讓迪亞哥一個人對付他們的,但我又擔心要是事情沒發展到那一步我們就要穿幫了。我希望迪亞哥可以撐一會兒,因為他有幾手格鬥技術。我在這方面幫不上多少忙。拉烏爾的小團夥有三個人,其他人可能幫忙是因為想得到他的好處。賴利會在他們把我們燒死之前趕回家嗎?
  迪亞哥回答的時候聲音很平靜:“你真的敢跟我單挑嗎?典型的那種。”
  拉烏爾哼了一聲:“那有用嗎?我的意思除了在電影裡。為什麼我要跟你單挑?我才不在乎打敗你。我只想把你給幹掉。”
  我翻身蹲伏起來,肌肉緊繃準備跳起來。
  拉烏爾一直在說話。他非常喜歡自己的聲音。
  “不過要幹掉你不需要我們所有人。這兩個人會負責處理你不幸倖存下來的另一個證據。至於她叫什麼名字就微不足道了。”
  我的身體仿佛冰封了一般,定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我竭盡所能地擺脫這種感覺,這樣就能進入最佳作戰狀態。儘管這樣並不會有所不同。
  接著我有種別的感覺,一種完全預料之外的感覺一股厭惡之情湧來,來勢兇猛得不可抗拒,我無法保持蹲伏的姿勢。我癱倒在地上,驚恐萬狀地喘著氣。
  我並不是唯一有反應的人。我聽見地下室的每個角落傳來討厭的咆哮聲和幹嘔聲。幾個人後退到屋子的邊緣,這樣我就能看見他們。他們緊貼著牆壁,伸長脖子仿佛能逃脫這種感覺一樣。至少其中一個人是拉烏爾的同黨。
  我聽見拉烏爾清晰可辨的咆哮聲,接著聽見隨著他飛奔上樓那個聲音消失了。趁人不注意溜走的人不只他一個。地下室裡大約一半的吸血鬼都一哄而散了。
  我沒有那種選擇。我幾乎動彈不得。就在那時我意識到這准是因為我如此靠近古怪的弗萊德的緣故。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儘管我感到如此可怕,我仍然能夠意識到他很可能剛剛救了我。
  為什麼?
  厭惡的感覺逐漸消失了。我一能動就馬上爬到沙發的邊緣,慢慢領會事情的後果。拉烏爾所有的同黨都跑了,但迪亞哥仍然在那裡,在電視機旁邊的那個大房間的最裡面。留在那裡的吸血鬼慢慢地放鬆下來,儘管每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兒搖搖晃晃的。他們大多數人都朝弗萊德的方向警惕地掃了一眼。我也眯著眼睛偷偷地看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儘管我什麼也看不見,然後趕緊看著別處。看著弗萊德又帶來一種噁心的感覺。
  “蹲下。”
  深沉的聲音是弗萊德發出的。我以前從未聽他開口說過話。每個人都盯著他,然後馬上又移開了視線,因為噁心的感覺又回來了。
  所以弗萊德只是想要自己的安寧和平靜。好吧,管它呢。我因此而活下來。很可能拉烏爾在拂曉之前會被其他的眼中釘轉移注意力,把怒氣發洩在周圍的其他人身上。而賴利總是在夜晚結束之時回來。他會聽見迪亞哥躲在山洞裡而不是在外面遊蕩然後被太陽燒死的故事,而拉烏爾則不會有理由攻擊他或者我了。
  至少,在最理想的狀況下會出現這種情形。同時,或許迪亞哥和我會想出躲開拉烏爾的計畫。
  錯過了就在眼前的解決辦法的那種感覺再次在我心中閃過。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思緒就被打斷了。
  “對不起。”
  這低沉得幾乎聽不見的嘟噥聲只可能來自弗萊德。好像我是唯一那個離得夠近能聽見的人。他在對我說話嗎?
  我又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感覺不到。我看不見他的臉他依然背對著我。他長著濃密的金色卷髮。在此之前我從未注意到這點,即使我在他的影子裡躲藏了這麼多天也沒注意到。賴利說弗萊德很特別,他並沒有撒謊。令人討厭,但真的很特別。賴利知道弗萊德如此……如此強大嗎?他有能力在瞬間震懾住我們整個屋子裡的人。
  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有種感覺弗萊德在等待我的回答。
  “嗯,不用道歉,”我幾乎屏住呼吸,“謝謝你。”
  弗萊德聳了聳肩。
  然後我發現自己再也看不見他了。

冒險
  我等待著拉烏爾回來,時間過得比平時慢。不時,我會設法看一眼弗萊德想越過他為自己製造的保護層但我總是發現自己覺得一陣噁心。如果我太用力,甚至會感到窒息。
  想想弗萊德能很好地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不再想著迪亞哥。我努力假裝自己不在乎他在房間的哪個位置。我沒有看他,但專注於他的呼吸聲他獨特的節奏密切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坐在房間的另一邊,正聽著他手提電腦上播放的CD碟片。也許他在假裝聽音樂,就像我假裝讀著從肩上潮濕的背包裡拿出的書本。我以平常的速度翻閱著書,但什麼也沒看進去。我在等拉烏爾。
  幸好,賴利先走了進來。拉烏爾和他的黨羽就跟在他後面,但不像平時那麼聒噪,那麼令人生厭。或許是弗萊德教會了他們一點尊重。
  但又或許不是。很可能弗萊德僅僅是激怒了他們。我真希望弗萊德永遠不要掉以輕心。
  賴利徑直走向迪亞哥;我背對著他們仔細聽,但眼睛還看著我的書。我用余光看見拉烏爾手下的那些蠢蛋在閒蕩,尋找他們最喜歡的遊戲,或重新做起弗萊德把他們趕出去之前做的事情。凱文是其中一個,他好像在找某個確切的東西,而不是遊戲。好幾次他想設法看清我坐在什麼地方,但弗萊德的氣場讓他退避三舍。幾分鐘後他放棄了,有點想吐的樣子。
  “我聽說你安全回來了,”賴利說道,聲音聽起來非常滿意,“你總是靠得住,迪亞哥。”
  “沒問題,”迪亞哥輕鬆地說,“除了一整天屏住呼吸,累得夠嗆。”
  賴利笑了:“下次別這麼鋌而走險,給新生兒們做個好榜樣。”
  迪亞哥和他一起笑了起來。從我的眼角看出去,好像凱文放鬆了一些。他真的那麼擔心迪亞哥找他麻煩嗎?也許賴利比我想像中更聽迪亞哥的話。我思忖著這是否就是拉烏爾曾經發怒的原因。
  如果迪亞哥和賴利關係如此密切,這是好事嗎?也許賴利不是問題。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會影響我們,是嗎?
  太陽升起以後,時間並沒有過得更快。地下室裡既擁擠又躁動不安,每一天都如此。如果吸血鬼喉嚨會變啞,大吼大叫一定會讓賴利嘶啞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幾個小孩暫時斷了手腳,但沒人被燒焦。音樂聲與遊戲聲格格不入,幸好我沒得頭痛症。我設法讀自己的書,但到頭來還是從一頁翻到另一頁,集中不了精神。我把書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的一頭,留給弗萊德。我總是把自己的書留給他,雖然我從不確定他是否會讀。我沒辦法靠得很近看他究竟是怎麼打發時間的。
  至少,拉烏爾從來不朝我這邊看。凱文或其他人也不。我躲藏的地方還是一如既往地有效。我不知道迪亞哥是否聰明地假裝忽視我,因為我完全沒有在看他。沒人會懷疑我們是一隊的,也許除了弗萊德。我正準備與迪亞哥並肩作戰時,弗萊德注意到了嗎?即使他注意到了,我也不是很擔心。如果弗萊德對我有某種惡意,他昨天晚上就可以讓我死,那會容易很多。
  太陽開始下山時屋子裡更吵鬧了。為了以防萬一,樓上所有的窗戶都被遮住了,我們在地下室看不見逐漸昏暗的光線。但這麼多天漫長的等待讓你很容易猜到什麼時候差不多該結束了。孩子們開始坐立不安,吵著問賴利他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克利斯蒂,你昨晚出去過了,”賴利說道,你可以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他的耐心快要消耗殆盡了,“希瑟,吉姆,洛根走吧。沃倫,你的眼睛是黑的,和他們一起走吧。嘿,莎拉,我可不是瞎子回來。”
  被他關在屋裡的孩子在角落裡悶悶不樂,有些不守規矩的人正等著賴利離開後偷偷溜出去。
  “嗯,弗萊德,現在肯定輪到你了。”賴利說著,並沒有朝我們的方向看。我聽見弗萊德站起身歎了口氣。他從屋子中間走過時,所有人都嚇得往後退,甚至包括賴利。但與其他人不同,賴利暗自微笑了一下。他喜歡有一技之長的吸血鬼。
  弗萊德走後,我有種赤裸裸的感覺。任何人都可以看見我了。我一動不動地呆著,頭朝下,竭盡所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真走運。今晚賴利走得很急。對於那些明顯想挪到門邊的人,他只是停下來瞪了他們一眼,更談不上威嚇了,因為他自己出了門。如果是平時,他會搬出那套老生常談的論調,叫我們別太囂張,但不是今晚。他看起來有心事,憂心忡忡。我敢打賭他是去見她。如果是那樣,黎明之前追趕上他就不那麼有趣了。
  我等著克利斯蒂和三個她平時的夥伴朝外面走,然後悄悄地溜出尾隨著他們,設法讓自己看起來像他們一夥的,儘量不驚動他們。我沒有看拉烏爾,也沒看迪亞哥。集中精神讓自己看起來微不足道不會讓人注意到。只不過是吸血鬼中的無名小卒。
  我們一走出房子,我就立刻從克利斯蒂的隊伍中脫離,趕快進了樹林。我希望只有迪亞哥會想方設法跟蹤我的氣味。沿著最近的一座山走到一半時,我在一棵巨大的雲杉最高的樹枝上停下來休息。這棵樹的周圍好幾米都很空曠。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任何想跟蹤我的人。
  結果發現是我過於小心謹慎了。也許我這一整天都過於小心了。迪亞哥是唯一一個過來的人。我從遠處看見他,然後原路倒退去迎接他。
  “漫長的一天啊,”他邊說著邊給了我個擁抱,“你的計畫很辛苦。”
  我抱了抱他,真舒服啊,我暗自驚喜:“或許是我太多疑了。”
  “拉烏爾的事情真對不起。好險。”
  我點了點頭:“好在弗萊德讓人厭惡。”
  “我在想賴利是否知道那孩子的潛能。”
  “我很懷疑。我以前從沒見他那麼做過,而且我在他身邊呆了很久。”
  “哎,那是古怪的弗萊德的事情。我們有自己的秘密要告訴賴利。”
  我顫慄了一下:“我還是不敢確定這是個好主意。”
  “只有當我們看到賴利的反應時才會知道。”
  “我不太喜歡未知的事物,一般來說。”
  迪亞哥思索著,眯起眼睛:“你喜歡冒險嗎?”
  “看情況。”
  “呃,我在想我們這個俱樂部該優先做些什麼。你知道,我們要查出盡可能多的事情。”
  “然後呢……?”
  “我覺得我們應該跟蹤賴利。看看他在做什麼。”
  我睜大眼睛:“但他會知道我們跟蹤他的,他會聞到我們的氣味。”
  “我知道,我是這麼計畫的,我跟蹤他的氣味。你保持幾百碼的距離跟著我的聲音走,這樣賴利就只知道我跟蹤他,我可以告訴他,因為我有重要事情要講。那時我會向他透露那個迪斯可球燈效果的秘密。然後看看他怎麼說。”他眯起眼睛審視著我,“但你……你現在還是要秘密行事,好嗎?如果沒事,我會告訴你他的反應。”
  “如果他回來得比較早怎麼辦?你希望他在接近破曉的時候回來嗎?這樣你就可以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是的……那的確是可能會發生的問題。而且會影響到我們的談話進展。但我認為我們應該冒這個險。今天晚上他看起來很匆忙,對吧?也許他需要整個晚上的時間來做他要做的事情?”
  “也許。也可能只是他趕著去見她。你知道,如果她在旁邊的話,我們就不能驚動他了。”我們兩個都顫抖了一下。
  “是的。還是……”他皺起眉頭,“你不覺得將要發生的事情越來越近了嗎?我們可沒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思考?”
  我怏怏地點了點頭:“嗯,是的。”
  “所以,讓我們抓住機會吧。賴利信任我,我有信心可以和他好好談談。”
  我思量著這個計畫。雖然我認識他才一天時間,我已經意識到疑心重重絕非他的個性。
  “你的這個周密的計畫……”我說道。
  “怎麼樣?”他問。
  “聽起來像個人行動計畫。不太像團隊冒險。至少,危險的那部分計畫不太像。”
  他做了個鬼臉,我把他難住了。
  “我的想法是,我是那個……”他猶豫了,說不出下一個字,“……信任賴利的人。如果我錯了,我是唯一那個冒著激怒他的風險的人。”
  雖然我很膽小,但我無法接受這個計畫:“團隊不是這麼合作的。”
  他點點頭,表情叵測:“好吧,我們邊走邊想想。”
  我覺得他不是真的這麼想。
  “躲在樹叢裡,從上面跟著我,好嗎?”他說道。
  “好。”
  他掉頭迅速朝木屋方向前進。我跟著他穿行於樹枝間,大多數的枝幹緊緊相鄰,我很少需要從一棵樹跳躍到另一棵。我盡可能地減小動作幅度,希望樹枝在我的身體壓力下彎曲的程度正好像被風吹拂那樣。這是個微風習習的夜晚,正好助我一臂之力。對於夏天而言,天氣有點冷,但不至於影響到我。
  迪亞哥輕而易舉地在屋外找到了賴利的氣味,然後迅速邁開大步追尋著這種味道,而我先倒退了幾步,保持在距離他北面一百碼遠的地方,比他的位置高一些。樹叢十分茂密的地方,他會不時擦到樹幹,這樣我就不會跟丟了。
  他奔跑著,而我宛如一隻飛翔的松鼠,我們這樣持續了只有十五分鐘,我看見迪亞哥放慢了速度。我們一定是靠近目標了。我移動到更高的樹枝上,想找個清楚的觀察點。我攀上了一棵比周圍高的樹,掃了一眼前面的景色。
  在半英里不到的樹叢間有個巨大的洞,那是一塊好幾英畝大的空地。在接近空地中間,離樹叢較近的東邊,好像有一座巨大的華麗屋邸。屋子被刷成鮮豔的粉色綠色和白色,精緻得簡直有點荒謬,每一條想像得到的邊線上都有新奇的裝飾。如果是在放鬆的情況下,我會對這樣的裝潢嗤之以鼻。
  我看不見賴利,但樹叢下面的迪亞哥完全停住了腳步,所以,我猜測這就是我們尋找的終點了。也許這是大木屋塌陷之後賴利為我們準備的替代住處。除了它比我們呆過的任何一個房子都小,而且看起來好像沒有地下室。另外,它比我們的上一個房子離西雅圖更遠。
  迪亞哥仰頭看我,我做了個手勢讓他到我這邊。他點了點頭,沿著原路往回稍稍後退了一點,然後縱身一躍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跳這麼高,雖然我這麼年輕強壯抓住了最近的一棵樹樹腰以上的樹枝。除非有人異常警覺,沒人會發現迪亞哥拐到了另一條路上。即使如此,他在樹叢頂端跳來跳去,以確保他的路線不會直接引出我呆的地方。
  最後他確信可以安全到我這邊後,就馬上握住我的手。我靜靜地朝那座華麗的房子點了點頭。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們不約而同地朝房子的東邊移動,始終保持在樹叢的頂端。我們移動到足夠近的地方在我們和房子中間有些樹木做掩護然後安靜地坐下來仔細聽。
  天公作美,風變得溫和起來,我們聽見有動靜。奇怪的輕微的摩擦聲,滴答聲。起初,我沒有意識到聽見的是什麼,但後來迪亞哥抽動嘴角微微一笑,他撅起嘴唇,輕輕地朝我這邊的空氣裡吻了一下。
  吸血鬼接吻的聲音與人類不同。不是水瑩瑩的細胞相互輕柔地擠壓的聲音。只是石頭般僵硬的嘴唇相碰,沒有彈性。我曾經聽見過一次吸血鬼接吻的聲音昨晚迪亞哥碰到了我的嘴唇但我怎麼也沒聯想到這個。這離我想像中會在這裡發現的事情很遙遠。
  知道這個之後我頭腦中的思緒飛速旋轉,我原本就猜測到賴利是去見她,但我不知道他是去接受指令還是把新來的人帶給她看。萬萬沒想到會無意間發現某種……愛巢。賴利怎麼會親吻她?我哆嗦了一下,瞟了一眼迪亞哥。他看起來也有些驚訝,但他聳了聳肩。
  我回想起自己是人類的最後一晚,那種灼燒的感覺歷歷在目,我打了個冷戰。我努力地回想在那之前發生的事情,腦海中一片混沌……最初,賴利在昏暗的房子前停下來時我感到毛骨悚然,之前在明亮的漢堡店裡體會到的安全感蕩然無存。我畏縮著躲開,他用鐵一般的力量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從車子裡揪了出來,好像我是個輕飄飄的洋娃娃。他大步走向房門,雖然只有十碼的距離,我卻一路上感到恐懼,難以置信。當他把我拖進黑漆漆的房間裡時,恐懼與隨之而來的痛苦不由得我不相信。接著我聽見了說話聲。
  我認真地回想,又聽見了那種聲音。尖銳,節奏單調,像個小女孩的聲音,但悶悶不樂。一個在發脾氣的小孩。
  我記得她說的話:“你為什麼把這個也帶來了?它太小了。”我想差不多是這樣的話。用詞可能不是完全一樣,但大意如此。
  我確信賴利聽起來急於取悅於她。他害怕讓她失望地回答道:“但她總是個軀體。至少多了股力量。”
  當時我抽泣著,他把我搖晃得很疼,但再也沒有對我說過話。仿佛我是條狗,而不是人。
  “這個夜晚簡直是浪費時間,”小孩的聲音抱怨道,“我把他們全殺了。哼!”
  我記得那時房子震顫了一下,就像被一輛車撞到了房梁。現在我才意識到她可能只是沮喪地踢到了什麼東西。
  “好吧。聊勝於無,如果你的能耐只有這些。我現在太忙了,我應該停一停。”
  賴利粗暴的手從我身上鬆開,把我獨自留下面對這個聲音。那時我驚慌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我只是閉著眼睛,儘管在黑暗中我原本就完全看不見。有什麼東西割進了我的脖子,像裹著一層酸液的刀片灼燒著皮膚,我尖叫起來。
  我不敢再回憶,努力忘卻後面發生的事情。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們簡短的對話上。她聽起來不像是對情人或是對朋友說話,更像是對下屬說話。一個她不太喜歡,可能很快就會解雇的下屬。
  但這種奇怪的吸血鬼的接吻聲在繼續。有人滿意地歎息了一聲。
  我朝迪亞哥皺了皺眉頭。這樣的交流告訴我們的資訊很少。我們要呆多久?
  他只是把頭歪到一邊,仔細地聆聽著。
  幾分鐘耐心的等待之後,這種低沉的浪漫聲音被突然打斷了。
  “有多少?”
  聲音因為距離遠變得很輕,但還是清晰可辨。尖銳的嗓音幾乎有些顫抖。像個被嬌慣的小女孩。
  “二十二。”賴利回答,聲音很驕傲。迪亞哥和我交換了一下警醒的眼神。無論如何,最後一次數下來,我們有二十二個人。他們一定在談論我們。
  “我以為又有兩個消失在陽光裡了,但其中一個較大的孩子是……聽話的,”賴利繼續說道,當他把迪亞哥形容為他的一個孩子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充滿慈愛,“他有個地下的隱蔽處他和較小的那個躲在一起。”
  “你確定嗎?”
  安靜了許久,這次沒有浪漫的接吻聲。即使我在這麼遠的地方也都感受到了一些緊張的氣氛。
  “是的。他是個好孩子。我敢確定。”
  又是緊張的停頓。我不理解她的問題。她說的“你確定嗎”是什麼意思?她認為他是從別人那兒聽說的而不是親眼看見迪亞哥這麼做的?
  “二十二個很好,”她若有所思地說,緊張的氣氛似乎消融了,“他們的行為怎麼樣?其中一些差不多有一歲了。他們還是遵循常規生活嗎?”
  “是的,”賴利回答,“所有你讓我做的事情都進展得天衣無縫。他們沒覺得他們只是做習以為常的事情。我總是能利用嗜血的饑渴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控制住他們。”
  我向迪亞哥皺了皺眉。賴利不希望我們思考。為什麼?
  “你做得很好,”我們的創造者柔情地低聲說道,又一個吻,“二十二!”
  “時機成熟了嗎?”賴利迫切地問。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像是給了他一巴掌:“不!我還沒確定時間。”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我們的敵人能力非凡。我們要格外小心。”她的聲音變得柔軟,又像糖一樣甜,“但現在所有二十二個都活著。即使他們再厲害……對付得了二十二個嗎?”她發出一陣清脆的微笑。
  這整個過程中,迪亞哥和我都看著對方,我現在可以從他的眼裡看出他想的和我一樣。是的,就像我們猜的一樣,出於某個目的我們被創造出來。我們有敵人。或者說,我們的創造者有敵人。這有什麼區別呢?
  “決定啊,決定,”她喃喃自語,“時機還不成熟。也許還要十幾個人,以防萬一。”
  “實際上再增加人手可能會減少我們的數量,”賴利猶猶豫豫地提醒她,似乎很小心不想刺激她,“每次有新成員加入時總是很不穩定。”
  “是的。”她同意。我可以想像賴利因為她沒有生氣而松了一口氣。
  突然迪亞哥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凝望著草坪另一端。我沒聽見任何屋子裡的動靜,但也許她出來了。我的頭嗡嗡作響,身體呆若木雞,我看到是什麼怔住了迪亞哥。
  四個人影穿越空地靠近房子。他們是從西邊進入空地的,距我們躲藏的地方最遠的那個方向。他們都穿著長長的,連著頭罩的深色斗篷,所以一開始我把他們當成人類了。奇怪的傢伙,但依然是人類,因為我認識的吸血鬼中沒有適合穿哥特式服裝的。也沒有吸血鬼移動的姿態如此平穩,勻速,和……優雅。但後來我意識到我見過的人類中也沒有人可以這麼移動,而且,他們不可能移動得悄無聲息。深色的斗篷拂過長長的草葉,寂靜無聲。所以,要麼他們是吸血鬼,要麼是其他超自然的生物。也許是鬼魂。但如果他們是吸血鬼的話,他們是我不認識的那一群,這就意味著他們很有可能是她談論的敵人。如果是這樣,我們就應該馬上躲得遠遠的,因為此刻我們這邊沒有其他二十個吸血鬼。
  那時,我差點逃走,但我又害怕引起蒙面人的注意。
  所以,我注視著他們緩緩向前移動,同時發現了一些其他細節。他們保持著完美的菱形列隊,無論腳下的地形怎麼變換,佇列沒有絲毫打亂。那個在菱形尖角上的人比其他人小很多,它的斗篷顏色也更深。他們似乎不是循著任何氣味前進的。他們本來就知道路線。也許是被邀請的。
  他們徑直走向房子。看見他們安靜地踏上通向前門的臺階後,我覺得大概可以安全地呼吸了。至少他們不是沖著迪亞哥和我的。當他們從視線裡消失後,我們可以趁著樹叢間吹拂過的另一陣風聲逃走,而他們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來過這兒。
  我看了一眼迪亞哥,把頭微微側向我們來時的方向。他眯起眼,豎起一根手指。哦,太好了,他想留下。我向他翻了翻眼珠,儘管我很害怕,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會挖苦人。
  我們都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座房子。蒙面傢伙們靜悄悄地進了屋子,但我注意到自從我們看見這些來訪者後她和賴利都沒說話。他們一定聽見了什麼,或是從其他地方知道自己身處險境。
  “別白費力氣了,”一個清晰平坦的聲音慵懶地命令道。這個嗓音不像我們的創造者那樣尖銳,但在我聽來依然有些女孩子氣,“我想你們知道我們是誰,所以你們一定知道想突襲我們,躲藏起來,反抗,或逃跑,都是沒有意義的。”
  一陣男性低沉的笑聲威脅性地回蕩在屋內,這不是賴利的聲音。
  “放輕鬆,”那個沒有曲折起伏的第一個聲音說道那個穿著斗篷的女孩子。她的說話聲有種特別的語氣,讓我確信她是個吸血鬼,而不是鬼魂或其他可怕的東西,“我們不是來消滅你們的。還沒到時候。”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接著隱約可聽見些動作聲。有人改變了姿勢。
  “如果你們不是來刺殺我們的,那麼……來做什麼?”我們的創造者問道,聲音緊張,尖銳刺耳。
  “我們想瞭解你們在這兒的企圖。特別是,如果涉及某個當地的族群,”那個穿著斗篷的女孩解釋說,“我們想知道他們是否與你們在這兒的蓄意破壞有關。非法的破壞。”
  迪亞哥和我同時皺起了眉頭。所有的話我們都聽不懂,但最後一句最奇怪。對吸血鬼而言什麼是非法的呢?什麼樣的員警,法官,監獄能來約束我們?
  “是的,”我們的創造者噓聲說道,“我的計畫全部是針對他們的。但我們還不能開始行動。現在太危險。”她的聲音裡最後透出暴躁的脾氣。
  “相信我,我們比你們更瞭解其中的困難。可以說,你們這麼久沒被發現已經很了不起了。告訴我”她單調的聲音裡蘊含著一絲興趣“你們進展得怎麼樣?”
  我們的創造者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匆忙回答。仿佛是受到了某種無聲的威脅。“我還沒做出決定,”她脫口而出,接著又不太情願地慢慢補充道,“主動進攻。我從未下過決定用他們做任何事情。”
  “他們行為粗野,但攻擊力不錯,”披著斗篷的女孩說,“遺憾的是,你已經沒有深思熟慮的時間了。你必須做決定現在你會怎麼使用你的小軍隊。”迪亞哥和我聽到那個詞後都睜大了眼睛,“否則,我們就會按照法律規定的那樣懲罰你們,這是我們的職責。不管這段緩期執行的時間有多麼短暫,總是讓我心神不安。這不是我們的工作方式。我建議你給我們你的保證……儘快。”
  “我們馬上就會行動!”賴利焦急地保證,緊接著是一陣尖銳的嘶嘶聲。
  “我們會盡可能快地行動,”我們的創造者憤憤地修正說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想你們是希望我們成功的?所以我需要點時間來訓練他們教導他們把他們喂飽!”
  短暫的寂靜。
  “五天。五天后我們會來找你們。你們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跑得再快也救不了你們的命。如果我們來的時候你們還沒展開進攻,你們就死定了。”話語中沒有威脅,而是一種絕對的肯定。
  “那如果我已經展開了進攻?”我們的創造者驚懼地問道。
  “要看情況,”披著斗篷的女孩用一種比先前更輕鬆的口吻回答道,“我認為這取決於你們是否成功。努力讓我們滿意吧。”最後的命令聲平緩卻堅毅,讓我身體裡感到一股奇怪的寒意。
  “好。”我們的創造者怒吼道。
  “好。”賴利輕聲回應。
  不一會兒穿著斗篷的吸血鬼們靜悄悄地出了房子。他們消失後,迪亞哥和我足足有五分鐘時間都不敢喘氣。房間裡,我們的創造者和賴利是同樣的安靜。沉寂中又過了十分鐘。
  我碰了碰迪亞哥的手臂。現在是我們離開這兒的機會了。這一刻,我不再那麼害怕賴利了。我想盡可能地遠離那些穿著深色斗篷的吸血鬼。我想平平安安地和大家在木屋裡等候,我猜這一定也是我們的創造者的感受。起初她為什麼創造了我們這麼多個?有些東西比我想像中的更可怕。
  迪亞哥猶豫不決,繼續傾聽。一秒後他的耐心有了回報。
  “好吧,”她在屋子裡小聲說道,“現在他們知道了。”
  她說的是那些穿著斗篷的還是那個神秘的族群?之前她提到的敵人是哪一個?
  “沒關係。我們數量比較多”
  “任何警告都關係重大!”她咆哮起來,打斷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有五天了!”她呻著說道,“別再浪費時間了。你今天晚上就開始。”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賴利許諾。
  糟糕。迪亞哥和我同時行動起來,從我們的據點跳到另一棵樹上,沿著我們來時的路飛回。賴利很匆忙,在與穿著斗篷的吸血鬼交鋒之後,如果他發現了迪亞哥的蹤跡,而沒有在路線的盡頭看見迪亞哥的話……
  “我必須回去,等在那裡,”我們飛奔著,迪亞哥低聲對我說,“幸好原來的地方看不見那座房子。我不想讓他知道我聽見了他們說話。”
  “我們應該一起和他談談。”
  “太遲了。他會發現你的氣味不在我的路線上。看起來很可疑。”
  “迪亞哥……”他把我騙進了這種袖手旁邊的局面裡。
  我們返回到他與我會合的那個位置。他壓低聲音說道。
  “照計畫行事,布裡。我會告訴他原本計畫告訴他的東西。現在離破曉還有一段時間,但只能這麼做了。如果他不相信我……”迪亞哥聳聳肩膀,“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擔心,不像我想像力過於活躍。也許現在他更有肯能會聽我的話現在的情況似乎是我們需要任何可以得到的説明,而能在白天自由行動只會有所幫助。”
  “迪亞哥……”我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期待看到他嘴唇一彎,露出那輕鬆的笑容,期待他說些有關忍者或是做永遠最好的朋友之類的玩笑話。
  他沒有。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慢慢地側身靠近,吻了我。我們睜大眼睛看著對方,他柔滑的嘴唇緊貼著我的唇許久。
  然後他向後退去,歎息了一聲:“回家去,躲在弗萊德後面,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我會在後面保護你的。”
  “小心點。”
  我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然後鬆開。賴利說起迪亞哥時是慈愛的。我只能祈求這種慈愛是真實存在的。別無他法。

線索
  迪亞哥消失在樹叢裡,像一股微風沙沙作響。我沒有浪費時間去找他。我衝刺著穿越樹叢,選了一條最快捷的路線回到了家。我希望昨天晚上的那一頓飯讓我的眼睛依然明亮,以便掩飾我今天的外出。不過是一次速戰速決的打獵。運氣不錯發現一個孤獨的旅人。沒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迎接我的是砰砰作響的音樂聲,和甜甜的煙熏味,毋庸置疑是吸血鬼被焚燒後的味道。這加劇了我心中的恐慌。在屋子裡我也可能像在屋子外死得一樣快。但沒有別的辦法。我沒有放慢腳步,而是直沖下樓梯跑到角落,我隱約可以看見古怪的弗萊德站在那兒。他在找事情做?總是坐著覺得厭倦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不在乎。我會在賴利和迪亞哥回來之前緊緊跟在他身邊。
  在地面中間有一堆慢慢燃燒著的肢體,堆得很高,不像只是一條腿或一隻手臂。對賴利的二十二個來說,損失慘重。
  沒有人格外關注這堆冒著煙的屍體。這樣的情景太常見了。
  我急忙向弗萊德跑去,第一次,厭惡感沒有增加,反倒是消退了。他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只是繼續讀著他手中的書。那是我幾天前留給他的一本書。他靠在沙發背上,現在我離他很近,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做什麼。我默默揣測著其中的原因。只要他願意,他就能關閉那個讓人感到厭惡的超能力?這是否意味著現在我們兩個都沒有了保護層?幸好,至少拉烏爾還沒回到家,不過,凱文在家。
  第一次,我真切地看到了弗萊德的模樣。他很高,大約六點二英尺高,長著濃密捲曲的金髮,我以前就注意到這點。他的肩膀很寬,肌肉發達。看起來比其他多數人都年長像個大學生,而不是高中生。而且他很英俊可以說這是最讓我驚訝的一點。和其他人一樣英俊,也許比大多數都英俊。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點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也許是因為我總是把他和厭惡的感覺聯繫在一起。
  盯著他看讓我感到尷尬。我立刻掃視了一眼屋裡的其他人想看看是否有人在這一刻注意到弗萊德容貌端正而且英俊。沒有人朝我們這邊看。我偷偷瞥了一眼凱文,正準備一旦被他發現就馬上把視線轉向別處,但他的眼睛正注視著我們站的地方的左邊。他微微蹙著眉頭。我還沒來得及轉移視線,他的目光已經從我身上掠過,停在了我的右邊。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就像……他很努力地想看見我,但沒有看見。
  我感到自己嘴角的肌肉一顫,似笑非笑。有太多要擔心的事情了,凱文的視而不見並不能讓我開懷大笑。我把目光轉向弗萊德,想看看那種讓人作嘔的效果是不是又起作用了,但我看見他正在朝我微笑。笑得很燦爛。
  然後弗萊德又回到了他的書上。我好一會兒都沒有動,等待著某些事情的發生。我等待著迪亞哥走進屋子。或是賴利和迪亞哥一起進來。或者進來的是拉烏爾。又或者那種噁心的感覺會再次襲來,凱文會惡狠狠地朝我這個方向張望,又或者會爆發新一輪的打鬥。總是會發生些什麼。
  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我終於振作起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假裝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我從弗萊德腳邊的書堆上拿起一本書,然後就地坐在那兒,假裝看起書來。這也許是我昨天假裝讀過的同一本書,但看起來不怎麼熟悉。我快速翻閱著書頁,還是什麼也沒看進去。
  我的思緒在飛速旋轉。迪亞哥在哪兒?賴利對他說的事情有什麼反應?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披著斗篷的吸血鬼來訪之前的談話,還有他們走後的談話?
  我回想著整件事,想把支離破碎的線索拼成一幅清楚的圖片。吸血鬼的世界裡有一種員警,他們令人毛骨悚然。這群野蠻的幾個月大的新生吸血鬼是一支軍隊,而這支軍隊是非法建立的。我們的創造者有一個敵人。不,是兩個敵人。五天后我們要進攻其中一個敵人,否則另一個敵人,可怕的斗篷吸血鬼,就會攻擊她也許是攻擊我們,或是全部。我們將會為這次進攻接受訓練……賴利一回來就開始。我偷偷地瞟了一眼房門,然後把視線移回面前的書本上。接下來是斗篷吸血鬼到訪之前的談話。某個決定讓她很為難。她很滿意擁有這麼多吸血鬼這麼多士兵。賴利慶倖迪亞哥和我活了下來……他說他原以為又有兩個消失在陽光裡了,所以那肯定意味著他不知道吸血鬼在陽光照耀下的真實情況。但她說的話卻令人費解。她問他是否確定。確定迪亞哥活了下來?還是……確定迪亞哥說的話是真的?
  最後那個想法嚇了我一跳。她已經知道陽光不會傷害我們嗎?如果她知道,那麼為什麼她要對賴利撒謊,然後再通過他欺騙我們?
  她為什麼想讓我們呆在黑暗的地方?把我們蒙在鼓裡對她很重要嗎?重要到足以使迪亞哥陷入危險?我越想越驚慌,嚇得身體僵硬。如果我還會出汗,現在一定大汗淋漓了。我必須重新集中精神,繼續翻書,眼睛朝下。
  賴利被欺騙了,又或者他也是知道這件事?當賴利說他原以為又有兩個消失在陽光裡,他指的是真正的陽光……還是關於陽光的謊言?
  如果是第二層意思,那麼知道真相就意味著消失。恐懼打亂了我的思緒。
  我努力保持理智,推理其中的含義。沒有迪亞哥,事情變得更困難了。有人說說話,互相交流可以讓我更好地集中精神。而獨自一人時,恐懼噬咬著我剛剛理出的頭緒,無時無刻的嗜血饑渴折磨著我的神經。鮮血的誘惑時常呼之欲出。即使是現在,昨夜飽餐過後,我還是能感覺到身體的灼熱與饑渴。
  想一想她,想一想賴利,我對自己說。我必須弄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說謊如果他們的確在說謊的話這樣我就可以推測出迪亞哥知道他們的秘密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如果他們沒有說謊,如果他們直接告訴我們白天像夜晚一樣對我們毫髮無損?我想像著如果我們不需要整日呆在黝黑的地下室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如果我們中的二十一個也許現在數量少些了,這取決於打獵的隊伍是否能和睦相處可以自由自在隨時做我們喜歡的事情,情況會怎樣。
  我們一定會想外出打獵。這是已知的事實。
  如果我們不需要回來,如果我們不需要躲藏……那麼,我們中的很多人就不會定期回來。當你被嗜血的饑渴控制住時,很難下定決心返回。但賴利已經如此根深蒂固地灌輸給我們那種被陽光焚燒的威脅,我們都曾經經歷過一次的那種駭人聽聞的痛苦。那就是讓我們保持節制的理由。自我保護,唯一比饑渴更強大的本能。
  所以,是威脅把我們聚集在一起。還有其他隱蔽的地方,比如迪亞哥的洞穴,但還有誰會想到這些?我們有一個可去的地方,一個基地,所以我們就去那兒。清晰的頭腦不是吸血鬼的特長。或者說,至少不是年幼的吸血鬼的特長。賴利頭腦清晰。迪亞哥比我更善於思考。那些披著斗篷的吸血鬼目標明確,令人生畏。我感到心驚膽寒。這種方法不可能永遠控制我們。當我們長大一些,頭腦更清楚時,他們怎麼辦?我突然想到沒有人比賴利更年長。這兒的每個吸血鬼都是新生的。她現在需要我們這樣一群吸血鬼對付那個神秘的敵人。但以後怎麼辦?
  我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不願意扮演那樣的角色。突然,我發現了一個極其顯而易見的事實。當我和迪亞哥一起跟著吸血鬼的隊伍回到這裡時,這個想法就隱隱約約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不需要扮演那樣的角色。我不需要在這兒再多呆一個晚上。
  我思考著這個令人震驚的想法,身體又變得僵硬起來。
  如果迪亞哥和我當時不知道隊伍前進的方向,我們還會找到他們嗎?很可能不會。如果有一個吸血鬼跳到了陸地上或是樹叢裡,沒有在水邊留下任何痕跡……一個或是兩個吸血鬼有可能游到了遙遠的海域……或是遊回到任何一片大陸上……加拿大,加利福尼亞,智利,中國……
  你永遠也不可能找到那兩個吸血鬼。他們就這樣走散了。像被化為灰燼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一晚我們不需要回來!我們不應該回來!為什麼當時我沒想到呢?
  但……迪亞哥會同意嗎?忽然我又對自己沒有信心了。迪亞哥終究還是對賴利更忠誠嗎?他會覺得自己有責任站在賴利這一邊嗎?他認識賴利的時間比我長很多而認識我只不過一天。他與賴利的交情比我們之間的深嗎?
  我緊鎖雙眉,冥思苦想。
  好吧,我們一有獨處的時間我就能找到答案。到那時,如果我們這個秘密俱樂部是有意義的,無論我們的創造者計畫讓我做什麼都沒有關係。我們可以一起消失,賴利只得接受剩下十九個的現實,或者馬上創造一些新生吸血鬼。不管是哪一種,都與我們無關。
  我等不及想告訴迪亞哥我的計畫。直覺告訴我他也會這麼覺得。但願如此。
  突然,我想到是否這就是雪麗史蒂夫和其他孩子消失的真正原因。我知道他們並沒有被陽光燒死。賴利宣稱他看見了他們的灰燼,這是讓我們其餘的人害怕,依賴他的另一個手段吧?也許雪麗和史蒂夫只是自己離開了。離開後就看不見拉烏爾。沒有威脅他們生命的敵人或軍隊。
  或許那就是賴利所說的消失在陽光裡。逃兵。所以,他很高興迪亞哥沒有叛逃,是這樣嗎?
  如果當時迪亞哥和我真的逃走了!我們也會像雪麗和史蒂夫那樣自由自在。沒有約束,不害怕日出。
  再一次,我想像著我們所有人在夜裡無拘無束的情景。我可以看見迪亞哥和我像忍者一樣在陰影中穿行。但我也可以看見拉烏爾凱文和其他人,他們在市中心繁忙的街道中央,像迪斯可球燈那樣閃閃發光,街道上屍體堆積如山,人類驚聲尖叫,直升飛機呼嘯而過,怯懦無助的員警那微不足道的小子彈傷不了吸血鬼絲毫,隨著照片的迅速傳播,恐慌蔓延全球。
  很快吸血鬼的存在就不是秘密了。即使是拉烏爾也來不及殺死這麼多人來阻止消息的擴散。
  這裡有某種因果關係,我設法在注意力渙散之前抓住這條線索。
  第一,人類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第二,賴利勸導我們要低調行事,不能引起人類的注意,不能讓他們知道。第三,迪亞哥和我推斷所有的吸血鬼一定都遵循這條準則,否則人類就會知道我們的存在。第四,吸血鬼這麼做必有原因,不是因為害怕人類員警那小小的玩具手槍。啊,這個原因必須重要到足以使所有的吸血鬼願意整日躲藏在悶熱的地下室。也許是這個原因使得賴利和我們的創造者覺得有必要對我們撒謊,用陽光的灼燒威力來嚇唬我們。也許賴利會向迪亞哥解釋這個原因,因為它至關重要,而他又很有責任心,迪亞哥會承諾保守這個秘密,然後他們就會相安無事。他們一定會這樣的。但是如果確實發生在雪麗和史蒂夫身上的事情是他們發現了陽光的秘密,卻沒有逃走?如果他們是去告訴賴利了呢?
  天哪,我想到了按照這個邏輯緊接著會發生的事情。思維的鏈條旋即瓦解,我又開始為迪亞哥擔心起來。
  在緊張之中,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思考了好一會兒了。我可以感到黎明漸漸來臨。還有不到一小時時間。那迪亞哥在哪兒呢?賴利在哪兒?

分組行動
  我正想著,看見門開了,拉烏爾和他的夥伴笑嘻嘻地從樓梯上跳下來。我彎低身子,靠向弗萊德。拉烏爾沒有注意到我們。他看了眼地面中央被燒焦的吸血鬼,笑得更大聲了。他的眼睛鮮紅明亮。
  輪到拉烏爾外出打獵的夜晚,他總是等到不得已的時候才回來。他會不停地進食,盡可能久地停留。所以黎明一定比我想像得更近了。
  賴利一定會要求迪亞哥證明他的話。那是唯一有效的解釋。他們正在等待破曉時分。只是……那就會意味著賴利不知道真相,我們的創造者對他也在撒謊。真是這樣嗎?我的思緒又糾結起來。
  幾分鐘後克利斯蒂和她的三個手下回來了。面對堆積起來的灰燼她無動於衷。當另外兩個外出打獵的匆忙走進門時,我迅速數了數人數。二十個吸血鬼。每個人都到家了,除了迪亞哥和賴利。太陽會在任何時刻升起。
  地下室樓梯頂端的門嘎地一聲開了。我跳了起來。
  進來的是賴利。他關上了身後的門,走下樓梯。
  沒有人跟著他。
  我還沒來得及理清頭緒,賴利咆哮著發出獸性的怒吼。他向下凝視著地面上屍體的灰燼,怒目圓睜。大家都安靜地站著,一動不動。我們都見過賴利發脾氣,但這次有點不同。
  賴利把手指插進一隻轟鳴的喇叭,把它從牆壁上一把扯下,扔向房間的另一端。喇叭落在遠處的牆上,牆面的石膏板被打得粉碎,揚起一層灰塵,珍和克利斯蒂順勢躲開了。賴利用腳踩碎了音響設備,砰砰作響的低音戛然而止。接著他跳到拉烏爾站的地方,擰住他的脖子。
  “那時我還不在!”拉烏爾大聲嚷道,看起來很害怕我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情形。
  賴利發出恐怖的咆哮聲,他像投擲喇叭一樣把拉烏爾扔了出去。珍和克利斯蒂再次跳開了。拉烏爾的身體直接撞到牆上,在牆面上留下個巨大的窟窿。
  賴利抓住凱文的肩膀伴隨著一陣熟悉的尖叫聲撕扯下他的右手。凱文痛苦地哀號,努力掙脫賴利的手。賴利朝他身體的一側踹了一腳。另一聲刺耳的尖叫,賴利扯下了凱文剩下的手臂。他在手肘處把手臂一撕為二,然後把碎片扔在凱文痛苦的臉上啪,啪,啪,像錘子敲擊著石頭。
  “你們有什麼毛病?”賴利朝我們尖叫,“為什麼你們這麼愚蠢?”他伸手想抓那個喜歡扮演蜘蛛人的金髮小孩,但小孩跳開了。他跳得離弗萊德太近了,於是踉踉蹌蹌地往賴利方向走了回來,氣喘吁吁。
  “你們當中有任何一個長了腦筋的人嗎?”
  賴利啪的一聲把一個叫迪恩的小孩摑到了娛樂中心,弄得他粉身碎骨,接著抓住了另一個女孩莎拉撕下了她的左耳和一把頭髮。她痛苦地嚎叫起來。
  突然事情變得顯而易見,賴利的所作所為非常危險。我們這兒有很多人。拉烏爾已經回來了,還有克利斯蒂和珍平時是他的敵人在側面保護著他。其他一些在屋裡各個地方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否是賴利意識到了這種威脅,或是他的責駡自然而然地結束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耳朵和頭髮扔還給莎拉。她從他身邊躲開,舐著耳朵被撕開的口子,在上面塗上一層毒液,以便重新粘合。但沒有辦法把頭髮復原;莎拉的頭上以後會有一塊光禿禿的地方。
  “聽我說!”賴利的語調平靜但是猙獰,“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都取決於你們聽從我現在說的話,好好想想!否則,我們都會死。每一個人,你們會死,我也會死,如果在短短幾天時間裡,你們不能做點有頭腦的事情!”
  這與他平時苦口婆心的勸誡完全不同。毫無疑問,這次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現在是你們長大,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的時候了。你們以為可以不勞而獲地這樣生活下去?吸幹西雅圖所有的血不需要付出代價?”
  三五成群聚集著的吸血鬼看起來不再咄咄逼人。大家都睜大了眼睛,有些人迷惑地互相看了一眼。我用餘光看見弗萊德的頭歪向我這邊,但我沒有直面他的注視。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兩件事上:賴利,防範著他再次攻擊我們;還有房門。門依然緊閉著。
  “你們在認真聽嗎?真的聽進去了嗎?”賴利停頓一下,但沒有人點頭。房間裡一片安靜,“讓我來說明一下我們現在所處的險境。為了照顧那些遲鈍的,我會儘量說得簡單一些。拉烏爾,克利斯蒂,過來。”
  他招呼暫時聯合起來針對他的最大的兩個幫派的頭子。他們都沒有向他靠近。他們繃直了身體,克利斯蒂齜起牙齒。
  我以為賴利會變得柔和一些,向他們道歉。安撫他們,然後說服他們做他想讓他們做的事。但這次的賴利迥然不同。
  “好吧,”他厲聲說,“如果我們要存活下去,我們需要領袖,但顯然你們兩個都不太合適。我以為你們有領導才能。是我想錯了。凱文,珍,請到我這兒來,擔任團隊的領袖。”
  凱文驚訝地抬起頭。他剛剛把斷了的手臂重裝回去。雖然他的表情很警覺,但毫無疑問他有些洋洋得意。他慢慢地站起身。珍望著克利斯蒂,似乎在等待她的許可。拉烏爾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樓梯頂端的門依然緊閉著。
  “你也沒有能力嗎?”賴利惱怒地問。
  凱文向賴利的方向走了一步,但那時拉烏爾一躍而起超過了凱文,只跳了兩下就到了寬敞的房間的另一頭。他一言不發地把凱文推到牆根,然後站到賴利的右邊。
  “克利斯蒂還是珍,誰來領導我們?”賴利問道,聲音裡透著一絲歡快。
  珍依然在等待克利斯蒂的指示。克利斯蒂狠狠地瞪了珍一會,然後把黃褐色的頭髮從臉上拂開,猛衝過去站在賴利的另一邊。
  “做決定花去了太多時間,”賴利嚴肅地說,“我們的時間不充裕。再也不能這樣鬼混下去。我以前允許你們做了很多隨心所欲的事情,但到今晚為止。”
  他環視房間,看了看每一個人的眼睛,以確定我們都在聽。他看到我的時候,我只和他對視了一秒,就把視線移回到門上。我馬上糾正了過來,看見他繼續掃視著別人。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我的疏忽。又或許,他到底有沒有看見在弗萊德身邊的我?
  “我們有個敵人。”賴利宣佈。他讓那句話慢慢地滲進我們心裡。我可以想像對於地下室裡的某些吸血鬼是這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對於他們,敵人是拉烏爾如果你是和拉烏爾一夥的,敵人就是克利斯蒂。敵人就在這兒,因為這裡就是整個世界。外面還有其他強大到足以影響我們的力量這對於我們中的多數是聞所未聞的。這在昨天對於我也是新的知識。
  “你們當中一些聰明的可能已經意識到,如果我們存在,其他吸血鬼也存在著。其他更古老,更聰明……更有才能的吸血鬼。想要我們的血的吸血鬼!”
  拉烏爾發出噓聲,接著幾個他的隨從也支持地應和著他。
  “那是事實,”賴利說道,他似乎全身貫注在煽動他們的情緒上,“西雅圖曾經是他們的地方,但他們很久以前搬走了。現在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嫉妒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他們曾經擁有的地盤上喝到血。他們知道西雅圖現在屬於我們,但他們想奪回來。他們有備而來。一個接著一個,會把我們消滅乾淨!他們享用盛宴的時候,就是我們被燒成灰燼的時候!”
  “絕不可能。”克利斯蒂怒吼道。她和拉烏爾的一些隨從也怒吼起來。
  “我們的選擇很有限,”賴利告訴我們,“如果我們等他們自動出現在這兒,他們就會占上風。這裡畢竟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不想與我們正面,因為我們人數比他們多,而且比他們強壯。他們想把我們逐個消滅;想利用我們最大的弱點。你們有哪個聰明人知道我們最大的弱點是什麼?”他指著腳邊的灰燼現在已經附著在地毯上,看不出是吸血鬼的屍體了等待回答。
  沒有動靜。
  賴利厭惡地發出聲音。“團結!”他大聲說,“我們缺乏團結!如果我們繼續自相殘殺,對敵人有什麼威脅力?”他朝灰燼裡踢了一腳,揚起一小團黑色的雲,“你們可以想像他們正在嘲笑我們嗎?他們以為從我們手裡能輕輕鬆松地奪回這個城市。以為我們愚蠢,不堪一擊!我們會把我們的血雙手奉上。”
  此刻,房間裡半數的吸血鬼都怒吼起來。
  “你們能齊心協力嗎?否則我們就都要死。”
  “我們能打敗他們,老闆。”拉烏爾嚎叫道。
  賴利對他沉下臉:“如果你連自己也不能控制就打敗不了他們!如果你不能和這間屋子裡的其他人合作就打敗不了他們!你除掉的每一個”他的腳趾又點了點灰燼“有可能就是那個保住你性命的人。你每殺死族群裡的一個人就相當於交給敵人一份禮物。這裡的灰燼,你是在對他們說,來消滅我們吧!”
  克利斯蒂和拉烏爾交換了下眼神,仿佛他們第一次看見對方。其他人也面面相覷。族群這個詞並不陌生,但我們從沒有用它來形容過我們的隊伍。我們的確是個族群。
  “讓我來告訴你們我們敵人的情況,”賴利說話時,所有的眼角都盯著他的臉,“他們是比我們古老很多的族群。他們存在了千百年,而他們活得這麼久是有原因的。他們詭計多端又技能嫺熟,充滿信心地要奪回西雅圖因為他們聽說他們唯一要打敗的敵人是一群散漫的小孩,還沒打就輸了一半!”
  更多的嘶吼聲,但其中一些吼聲與其說是憤怒的,不如說是警覺的。某些較為安靜的吸血鬼,賴利所說的比較聽話的,看起來忐忑不安。
  賴利也注意到了:“這就是他們怎麼看我們的,但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把我們看成整體。齊心合力,我們能打敗他們。如果他們看見我們所有人,肩並肩,共同作戰,他們會膽戰心驚。那才應該是他們會看到的。因為我們不會等他們出現在這裡把我們逐一消滅。我們要主動伏擊他們。四天后。”
  四天后?我猜想我們的創造者不想太逼近最後期限。我又看了一眼關著的門。迪亞哥在哪兒?
  其他人聽到這個日期後驚訝不已,有些甚至很害怕。
  “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賴利向我們保證,“我們所有人齊心合力枕戈以待。我把最好的消息留在最後說。他們只有七個人。”
  屋子裡隨即是一陣懷疑的沉默。
  接著拉烏爾說道:“什麼?”
  克利斯蒂用同樣懷疑的眼神注視著賴利,我聽見屋裡有人低聲議論。
  “七個?”
  “你在開玩笑嗎?”
  “嘿,”賴利嚴厲地說,“我說這個族群很危險時,我可沒開玩笑。他們聰明而且……狡猾。手段卑劣。我們靠的是實力,而他們靠欺騙。如果我們掉進了他們的陷阱裡,他們就會贏。但如果我們讓他們按我們的方式……”賴利沒有說完,只是笑了笑。
  “我們現在就走,”拉烏爾催促說,“讓我們馬上去戳穿他們的詭計。”凱文狂熱地嚎叫起來。
  “慢慢來,白癡,盲目行動幫不了我們。”賴利責備他。
  “告訴我們所有我們需要知道的有關他們的情況。”克利斯蒂鼓勵地說,朝拉烏爾傲慢地瞥了一眼。
  賴利猶豫不決,似乎在考量怎麼說好。“好吧,從哪裡說起呢?我想你們必須知道的第一點是……你們還不瞭解所有有關吸血鬼的事情。一開始我不想打擊你們。”大家看起來很迷茫,他頓了頓說,“你們對於所謂的‘特異功能’只有一點點瞭解。從弗萊德身上。”
  所有人都朝弗萊德看確切說,他們努力地朝他看。我可以從賴利的表情中看出弗萊德不喜歡被挑出來舉例。當賴利提到他的時候,仿佛他真的增強了“特異功能”的能量。賴利有所畏懼,匆忙地往別處看。我依舊什麼也沒感覺到。
  “是的,有些吸血鬼除了有常見的非凡力量和感官,還有其他天賦。你們看見了其中的一個方面……在我們的族群裡。”他小心地避免再提到弗萊德的名字,“這種天賦是罕見的也許五十個吸血鬼裡會有一個但每個都不同。外面的吸血鬼有各種各樣的特殊才能,其中一些比其他的更強大。”
  我聽見很多人在竊竊私語,他們在討論是否自己具有天賦。拉烏爾沾沾自喜,仿佛他已經確定自己有天賦的才能。據我所見,這裡唯一一個與眾不同的就是站在我身邊的那位。
  “注意聽!”賴利命令道,“我不是在和你們說逸聞趣事。”
  “這個敵對的族群,”克利斯蒂打斷了他,“他們有特殊能力。是嗎?”
  賴利同意地點了點頭:“的確如此。我很高興這裡有人能想到這點。”
  拉烏爾的上唇抽了一下,蓋住了齜著的牙齒。
  “這個族群的特殊能力非常危險,”賴利繼續說道,他的聲音變為悄聲耳語,“他們有個會讀心術的。”他審視著我們的表情,想看看是否我們明白其中的含義。他似乎不滿意大家的反應,“想一想,夥計們!他會知道你頭腦中的一切。如果你要進攻,他會知道你將採取什麼行動,甚至在你發現之前。你往左走,他就會在那裡等著你!”
  大家想像著這樣的情景,緊張得不敢動彈。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如此小心的原因我,還有你們的創造者。”
  賴利提到她時,克利斯蒂從他身邊躲開了。拉烏爾看起來更憤怒了。所有人都神經緊繃。
  “你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樣子。這一點能保護我們所有人。如果他們發現了你們中的一個,他們不會知道你和她的關係,也許就會放你走。如果他們知道你是她的族群中的成員,就會立刻殺死你。”
  他的話讓我費解。與其說這個秘密能保護我們,不如說更能保護她吧?賴利急忙說下去,不讓我們有仔細思考的時間。
  “當然,他們決定搬到西雅圖,現在對我們已經不是威脅了。我們會在半路突襲,然後把他們一舉消滅。”他吹起口哨,齒間飄出一縷單調低沉的旋律,“事成之後,不僅這個城市全歸我們所有,其他族群也會知道我們的厲害。我們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隱藏我們的蹤跡。你想要多少血,就有多少,每個人都是。每天夜裡都外出打獵。我們會馬上搬進城市裡,我們會統治這個城市。”
  咆哮吼叫如同喝彩聲。所有人都站在他這邊。除了我。我一動不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弗萊德也沒有,但誰知道是為什麼?
  我不認同賴利,因為他的承諾聽起來像謊言。如若不然,我所有的推理就都是錯的。賴利說僅僅是因為這些敵人,我們才不能肆無忌憚地打獵。但其他吸血鬼一定也是小心謹慎的,否則人類很早以前就會發現他們。他的話和這個事實不符。
  我沒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因為樓梯頂端的門還是沒有動靜。迪亞哥……
  “但是,我們必須一起行動。今天我會教你們一些技巧。戰鬥技巧。這可不是像蹣跚學步的小孩那樣在地板上扭打成一片,有很多要學。天黑以後,我們出去練習。我希望你們勤奮練習,但要集中注意力。我不能再失去這個族群的成員了!我們都需要彼此每個人都是。我不會再容忍愚蠢的行為。如果你以為可以不用聽我的話,你就錯了。”他停頓了一會兒,換了一副表情,“等我把你帶到她那兒,你就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我打了個寒顫,感覺到了在房間裡蔓延開的恐懼,其他人也如此“我會抓著你,讓她撕下你的腿,再慢慢地,慢慢地焚燒你的手指耳朵嘴唇舌頭,還有其他多餘的東西,一個接著一個。”
  我們都或多或少斷過四肢,變成吸血鬼的時候我們都被焚燒過,所以我們很容易想像那種感覺。但可怕的不是這個威脅本身,真正可怕的是賴利說這話時的表情。他的臉不像他平時生氣時那樣變得面目猙獰;他的臉平靜,鎮定,肌肉光滑優美,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我突然感受到這是個新的賴利。某些東西改變了他,讓他變得鐵石心腸,但我想不出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麼,創造出那個殘酷完美的笑容。
  我把視線轉向別處,身體有些顫抖。我看見拉烏爾也換上副笑臉呼應賴利的表情。我幾乎可以看出拉烏爾頭腦裡打的算盤。他以後不會這麼快地殺死被他傷害的吸血鬼了。
  “現在,讓我們分一下隊伍,這樣我們就能分組行動,”賴利說道,他的臉又恢復了正常表情,“克利斯蒂,拉烏爾,把你們的孩子集合起來,然後平均劃分剩下的那些。不要吵架!讓我看看你們可以冷靜地做這件事。證明你們自己。”
  他從他們身邊走開。他們幾乎立刻就爭吵起來,他視若無睹,沿著房間的週邊邊線繞了個弧形。他經過時,在一些吸血鬼的肩膀上碰了碰,把他們趕向兩個新領袖中的一個。起初我沒有注意到他正朝我這邊走來,因為他繞了這麼大一圈。
  “布裡。”他一邊說,一邊朝我站的地方擠了擠眼睛,看來好像是故意這麼做的。
  我感到周身冰冷。他一定是聞到我的蹤跡了。我完了。
  “布裡?”這次變得柔和一些。他的聲音讓我想起第一次他對我說話的情景,那時他對我很友善。接著他的聲音更低了,“我答應迪亞哥給你傳句話。他叫我告訴你有關忍者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他還是不能直視我,但靠得更近了。
  “迪亞哥?”我低聲說,我無法控制自己。
  賴利微微一笑。“我們能談談嗎?”他把頭歪向門那邊,“我仔細檢查過所有的窗戶。一樓是完全漆黑安全的。”
  我知道一旦我從弗萊德身邊走開就沒那麼安全了,但我必須聽聽迪亞哥想對我說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我真應該呆在他身邊一起見賴利。
  我跟著賴利穿過房間,頭垂得很低。他給了拉烏爾一些指示,對克利斯蒂點了點頭,然後走上樓梯。我的眼角看見一些人好奇地注視著他往這個方向走。
  賴利先進了門,家裡的廚房,如他所言,漆黑一片。他打手勢示意我繼續跟著,然後帶領我穿越昏暗的客廳,穿過幾扇開著的臥室門,然後是另一扇上了插銷的門。我們最後到達了車庫。
  “你很勇敢,”他低聲評論,“或者說很信任我。我原以為要花更多工夫說服你在大白天上樓。”
  糟了。我應該表現得更驚恐。現在太遲了。我聳了聳肩。
  “你和迪亞哥關係很好,是吧?”他用氣聲問道。如果地下室裡大家都很安靜,很可能他們還是能聽見他的聲音,但現在下面吵鬧得很。
  我又聳了聳肩。“他救過我的命。”我輕聲回答。
  賴利抬高了下巴,像是點頭的樣子,思考著。他相信我嗎?他覺得我依然害怕白日?
  “他是最好的,”賴利說,“我最聰明的一個孩子。”
  我點了一下頭。
  “我們對於現在的情況稍微討論了一會兒。我們都認為需要先偵察一下。盲目行動太危險了。他是唯一一個我放心讓他去偵察情況的。”他呼出一口氣,幾乎有些憤怒,“真希望有兩個他!拉烏爾脾氣太暴躁,克利斯蒂只管自己,不顧大局,但他們是我最好的孩子,我得勉強接受。迪亞哥說你也很聰明。”
  我猶豫著,不知道賴利知道多少我們的事情。
  “我需要你説明我勸勸弗萊德。啊,那孩子很強大!今天晚上我連看都沒法看他。”
  我又謹慎地點了點頭。
  “想像一下,如果我們的敵人連看都看不見我們。事情就容易很多了!”
  我覺得弗萊德不會喜歡這個主意,但也許我錯了。他看起來對任何我們族群中的事情都不感興趣。他會想救我們嗎?我沒有回答賴利。
  “你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很長。”
  我聳了聳肩:“那兒沒人會來找我麻煩,靠近他不容易。”
  賴利撅起嘴唇,點了點頭:“聰明,就像迪亞哥說的那樣。”
  “迪亞哥在哪兒?”
  我真不應該問,話自己就跑了出來。我焦急地等待著,設法讓自己看起來滿不在乎,也許並沒有做到。
  “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我一瞭解發生的情況後就派他去南方了。如果敵人決定提前進攻,我們需要事先的預警。我們與敵人交手後,迪亞哥會與我們匯合。”
  我努力地想像迪亞哥現在身處何方。我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在那兒。也許我能說服他不要執行賴利的指令,讓自己身陷險境。但也許我不能。似乎迪亞哥和賴利的交情很深,正像我擔心的那樣。
  “迪亞哥想讓我告訴你些事情。”
  我立刻把視線轉向他。太迅速,太迫不及待。又露出了馬腳。
  “我聽起來摸不著頭腦。他說,‘告訴布裡我想到握手的方式了。四天后我們見面時,我會告訴她。’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
  我努力裝出嚴肅的表情:“也許,他的確說過需要某種秘密的握手方式。用來進入他的地下山洞。某種通關暗號,但他只是在說笑,我不確定他現在的意思。”
  賴利咯咯地笑了起來:“可憐的迪亞哥。”
  “怎麼了?”
  “我覺得那孩子喜歡你遠勝於你喜歡他。”
  “哦。”我困惑地看向別處。迪亞哥給我這個消息是想讓我知道我可以信任賴利?但他沒有告訴賴利我知道陽光的秘密。不管怎樣,他一定很信任賴利才告訴了他這麼多,才會在賴利面前表現出對我的關心。但我覺得保持沉默比較明智。有太多事情發生了變化。
  “別把他拒之門外,布裡。他是最好的,就像我剛才說過。給他個機會吧。”
  賴利在給我談戀愛的建議?這太匪夷所思了。我點了下頭,低聲說:“當然。”
  “如果你能和弗萊德說上話,一定要讓他做好準備。”
  我聳了聳肩:“我會盡力而為。”
  賴利微笑著:“很好。我們出發前我會找你單獨談談,告訴我事情的進展。我會做的不著痕跡,不像今晚。我可不想讓他感覺到我在監視他。”
  “好的。”
  賴利示意我跟著他,接著我們走回到地下室。

訓練
  訓練持續了一整天,但我沒有參加。賴利回到他的隊伍領袖那兒,我在弗萊德身邊坐下。其他人被分成四個四人組,由拉烏爾和克利斯蒂領導。沒有人把弗萊德歸為任何一組,或許是他無視他們的存在,又或許是他們甚至看不見他在那兒。我依然能看見他。他很顯眼屋子裡唯一一個沒有參加訓練的,金髮龐然大物。
  我沒有興致悄悄溜進拉烏爾或是克利斯蒂的隊伍,所以我只是旁觀。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和弗萊德坐在一起。由於弗萊德的特異能力,我們一定達到了某種隱身的效果,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太顯眼。我真希望我能對自己隱身看不見自己就能安心了。沒有人發現我們,過了一會兒,我放鬆了許多。
  我仔細地看著他們訓練。我想知道一切,以備不時之需。我並不是在為打仗做準備;我在謀劃怎麼找到弗萊德,如何逃跑。但如果迪亞哥想要加入戰鬥?又或者我們必須打一仗才能從這裡逃走?注意看他們訓練總有好處。
  只有一次有人問起過迪亞哥。是凱文,但我覺得是拉烏爾派他來打聽的。
  “迪亞哥終究還是被趕走了?”凱文用做作的玩笑語氣問道。
  “迪亞哥和她在一起,”賴利說,沒有人敢問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偵察。”
  有些人打了個寒顫。再也沒有人提起迪亞哥。
  他真的和她在一起嗎?想到這裡我不寒而慄。也許賴利那麼說只是不想讓人追問。也許他不想讓拉烏爾嫉妒,覺得自己比不上迪亞哥,因為他正需要狂妄自大的拉烏爾。我不能確定,但也不想問他。我像往常一樣保持安靜,觀察著他們的訓練。
  最後,我終於看得厭煩了,口乾舌燥。賴利連著三天兩夜沒讓他的軍隊休息過了。白天,很難隨心所欲地做事我們在地下室裡緊緊地擠在一起。這對賴利有一大好處他通常可以在打鬥變得不可收拾前就平息事端。晚上在外面,他們有更多空間可以互相爭鬥毆打,但賴利忙碌地來回穿梭,撿起他們斷了的四肢,儘快還給失主。他忍著不發脾氣,而且這次他機靈地收走了所有的打火機。我原以為局面會失控,拉烏爾和克利斯蒂連著打鬧了好幾天,我們至少會失去幾個族群成員。但賴利比我想像中把他們控制得更好。
  但他們的訓練大多是重複內容。我注意到賴利反反復複地說著同樣的話。一起行動,注意你的後面,別正面進攻;一起行動,注意你的後面,別正面進攻;一起行動,注意你的後面,別正面進攻。這些話荒謬絕倫,讓這個團隊看起來愚不可及。但我知道,如果我也參與到他們的打鬥中,而不是在弗萊德身邊平靜地觀察,我會變得一樣愚蠢。
  這讓我想到賴利是怎麼把對陽光的恐懼灌輸給我們的。不斷的重複。
  第一天訓練了十小時後,弗萊德無聊地拿出一副撲克,玩起單人紙牌。這比看他們重複犯同樣的錯誤有趣得多,所以大多數時間我看著弗萊德。
  又過了十二小時我們回到了室內我用手肘輕碰了下弗萊德,給他指出可以移動的紅桃五。他點點頭,移了下牌。從那以後,他把牌也分給我,我們玩起拉米紙牌。我們從沒說過話,但弗萊德有時會微笑。沒有人朝我們這邊看,或是叫我們加入他們。
  我們中間沒有外出打獵的休息時間,隨著時間流逝,饑渴越來越難以忍受。打鬥爆發得更頻繁,也越來越容易誘發。賴利的命令聲愈發尖銳,他自己也撕下了兩隻手臂。我努力不去想炙烤著我的饑渴畢竟,賴利也一定很饑渴,所以不可能永遠這樣但多數時間饑渴是我腦海中唯一想著的事。弗萊德看起來很難受。
  第三天剛入夜訓練的最後一天,我一想起時間滴答地溜走,胃裡就感到一陣絞痛賴利暫停了所有的模擬演練。
  “集合,孩子們。”他對我們說道,所有人排成一個鬆散的半圓站在他面前。原來就有的小團體各自站在一起,可見訓練並沒有改變任何先前的幫派結盟。弗萊德把牌放進身後的口袋裡,站了起來。我站在他身旁,依靠著他那令人作嘔的氣場來隱藏自己。
  “你們做得很好,”賴利對我們說,“今晚,你們有個獎賞。喝個痛快吧,因為明天你們要充足的體能。”
  幾乎所有人都發出欣慰的咆哮聲。
  “我說的是要,不是需要,這是有原因的,”賴利繼續說道,“我認為你們明白其中的含義。你們一直很聰明,也很勤奮。我們的敵人受到攻擊後才會恍然大悟!”
  克利斯蒂和拉烏爾嘶吼著,他們的隨從也紛紛效法。看到這幅景象,我很驚訝,但他們的確在那一刻像一支軍隊了。不是因為他們列隊前進,或是其他的,而是他們的反應統一。就像他們都是一個大的有機體的組成部分。像往常一樣,弗萊德和我是兩個格格不入的例外,但我覺得只有賴利稍稍注意到了我們他的眼睛會不時掃過我們站的地方,仿佛是在確認他依然能感覺到弗萊德的特異能力。好像賴利並不在乎我們沒有加入。至少,現在不在乎。
  “嗯,你是說明天晚上,對嗎,老闆?”拉烏爾想進一步確認。
  “是的。”賴利帶著奇怪的微笑回答道,似乎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回答有任何異常除了弗萊德。他揚起一根眉毛,低頭看了看我。我聳了聳肩。
  “你們準備好接受獎賞了嗎?”賴利問。
  他小小的軍隊以咆哮聲回應。
  “今晚你們可以品嘗一下戰爭結束後這個屬於我們的世界的滋味。跟我走!”
  賴利跳著走開了;拉烏爾和他的隊伍緊緊跟在他身後。克利斯蒂小組的人從中間插進拉烏爾的隊伍,推推搡搡,想擠到最前面。
  “別讓我改變主意!”賴利的怒吼聲從前面的樹叢傳來,“你們就忍著饑渴吧。我可不在乎!”
  克利斯蒂一聲令下,她的隊伍悶悶不樂地退到了拉烏爾隊伍後面。弗萊德和我等到他們最後一個人消失在我們視線中。然後弗萊德用他的手臂做了個女士優先的姿勢。他不像是害怕我呆在他後面,他只是出於禮貌。我跑了起來跟在隊伍後。
  其他人已經走到很前面了,但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循著他們的氣味走。弗萊德和我安靜融洽地跑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他只是想著如何解決饑渴。我感到一股灼熱,也許他也是。
  大約我分鐘後,我們追趕上了其他人,但依然保持著一定距離。隊伍前進時出奇的安靜。他們很專心,而且更……守紀律了。我甚至有點希望賴利早點開始訓練。這樣我就更容易和這個團隊相處了。
  我們穿越了一條雙車道的高速公路,另一片森林,然後到達了一片沙灘,水面很平靜。到了差不多正北方,這一定是海峽了。我們沒有經過任何居民的住宅,我敢肯定這是計畫好的。饑渴,焦躁之下,只需一點刺激就會把這個剛剛經營起來的組織變成一群嘶吼著互相爭搶的暴民。
  我們從未一起外出打獵過,而且現在我堅信這不是個好注意。我想起我和迪亞哥第一次說話的那個晚上,凱文和喜歡扮蜘蛛人的那個小孩為了車子裡的一個女人打起架來。賴利最好為我們準備足夠多的人類,否則大家就會為了喝到更多的血而把同伴撕得粉碎。
  賴利在水邊停了下來。
  “盡情享受,”他對我們說,“我希望你們吃飽喝足,身體強壯達到最好的狀態。現在……讓我們去找點樂子吧。”
  他穩健地跳入波浪中。其他人也潛入水底,興奮地吼叫著。弗萊德和我跟得更緊了,因為在水裡我們無法追尋氣味。但我可以感受到弗萊德的遲疑如果這不是一頓可以隨心所欲的饕餮盛宴,他已經準備好逃跑了。看來他像我一樣不信任賴利。
  我們遊了不久就看見其他人游向水面。弗萊德和我最後才浮出水面,我們一露出頭,賴利就開始講話,仿佛他等著我們。他肯定比其他人更加注意弗萊德。
  “它來了,”他說道,向一艘朝南方軋軋前行的大渡輪招了招手,這艘船很可能是夜裡從加拿大開出的最後一班了,“等我一會兒。看我的厲害,它馬上就是你們的了。”
  大家興奮地小聲議論,有人嗤嗤地笑開了。賴利像箭一樣沖了出去,幾秒鐘後我們看見他飛到了大船的一側。然後徑直飛向船頂的控制塔。我猜是去搗毀電臺。他可能會說面對這些敵人我們要小心謹慎,但我堅信還有其他的原因。人類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至少,知道的時間不會很久。只是被我們殺死之前的那短短一瞬間。
  賴利踢碎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消失在塔里。五秒鐘後,船上的燈光都熄滅了。
  我這才發現拉烏爾已經不在了。他肯定潛入了水中,所以我沒有聽見他的動靜。其他人也出動了,水波被攪動得劇烈翻騰,就像一大群梭子魚洶洶來襲。
  弗萊德和我較為悠閒地遊著,跟在他們後面。有趣的是,我們看起來像一對老夫老妻。從不說話,但做事步調一致。
  大約三秒鐘後我們游到了船邊,那時空氣中已經充盈著尖叫聲和溫熱的鮮血的氣味。這種氣味讓我意識到自己竟是如此饑渴。我忘記了一切,只能感受到喉嚨中火一般燃燒著的饑渴,這美味的鮮血無處不在的鮮血是撲滅它的良藥。
  廝殺完畢,整艘船上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比我上次打獵多了三倍。我感到燥熱,興奮。我吸的血遠遠超出了饑渴所需,僅僅是為了滿足嗜血的欲望。船上多數人的血潔淨甘美這些乘客不是社會沉渣。雖然我沒有手下留情,但很可能我是殺人數量較少的。拉烏爾身邊的殘屍堆成了一座小山。他坐在屍體堆成的小山上,一個人大聲地笑著。
  他不是唯一一個在笑的。陰沉沉的船上充滿了歡快的笑聲。我聽見克利斯蒂說:“真是太棒了賴利萬歲!”她隊伍裡的一些人發出聒噪的喝彩聲,像一群快樂的醉漢。
  珍和克利斯蒂大搖大擺地走到觀景甲板上,身上滴著水珠。“一網打盡,老闆。”珍對賴利說。想必是有人想跳到水裡逃跑。我沒有注意。
  我環視四周,尋找弗萊德。好一會兒才找到他。我發現自己無法直視自動販賣機背面的一個角落,所以就朝那個方向走去。起初我以為是顛簸的渡船讓我感到暈眩,但當我越走越近時這種噁心的感覺消退了,我看見弗萊德站在窗邊。他馬上朝我微微一笑,然後把視線轉向我的頭上。我循著他的視線,看見他正注視著賴利。我有種感覺他看著賴利有好一會兒了。
  “好吧,孩子們,”賴利說道,“你們已經品嘗了生活的美味,但現在我們要著手做正經事了!”
  他們都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
  “我還有最後三點要說有一件事牽涉到一道小小的甜點現在先讓我們把這艘船弄沉,然後回家!”
  笑聲混雜著嘶吼聲,大家開始朝渡船進攻。弗萊德和我從視窗跳了出來,在近處觀察著他們的破壞行動。不一會兒,伴隨著一聲金屬斷裂的巨響,船體從中間折斷。船腰先沉了下去,船的兩端高高翹起指向天空。接著陸續沉入水中,幾秒鐘後可以聽見船尾打到船頭的撞擊聲。軍隊像魚群一樣朝我們遊來。弗萊德和我也開始朝岸邊遊去。
  我們與其他人一起跑回了家雖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好幾次,弗萊德看著我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每次都改變了主意。
  回到家,賴利設法讓雀躍的氣氛平靜下來。好幾小時過去了,他還是忙得團團轉。第一次,他不是忙著平息打鬧,而是平息高昂的情緒。如果賴利的承諾如我所料是假的,等戰鬥結束後他會有大麻煩。現在所有的吸血鬼都嘗到了縱情享樂的味道,以後要再限制他們的行動就沒那麼容易了。無論怎樣,今晚,賴利是個英雄。

難以置信
  終於我估摸著外面太陽剛剛升起所有人都歸於平靜,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從他們的臉上可以看出,仿佛他們願意聽從任何他要說的話。
  賴利站在樓梯的中間,表情嚴肅。
  “三點內容,”他說道,“首先,我們要確定進攻的目標。如果我們不小心殺死了另一個族群,就會暴露自己。我們要讓敵人掉以輕心,措手不及。這個族群有兩大特點,知道這兩大特點就不會搞錯了。第一,他們長得與我們不同他們的眼睛是黃色的。”
  大家疑惑地輕聲議論。
  “黃色的?”拉烏爾用厭惡的語調重複。
  “吸血鬼世界裡還有很多你們不知道的事情。我告訴過你們這些吸血鬼很古老。他們比我們的虛弱,眼睛因為年紀的關係變成了黃色。這是對我們的另一優勢。”他暗自點了點頭,好像在說,一個好消息,“但世界上還有其他古老的吸血鬼,所以還有另一點可以讓我們確定目標……而這就是我提到過的甜點那部分。”賴利露出狡黠的笑容,停頓了片刻,“這一點很難理解,”他提醒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我親眼見過。這些古老的吸血鬼已經變得如此溫和,他們甚至養了一個人類當寵物是他們族群的一員。”
  他的話讓大家陷入一片沉寂。難以置信。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但這是真的。當我們看到一個人類小女孩和他們在一起時就可以確定是他們了。”
  “怎麼會這樣?”克利斯蒂問,“你的意思是說他們隨身攜帶食物?”
  “不,總是同一個女孩,就這一個,而且他們不打算殺她。我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他們只是想與眾不同。也許他們想炫耀族群的自製力。也許他們認為這能讓他們看起來更強大。我無法理解。但我看見過她。更確切地說,我聞到過她的味道。”
  賴利緩慢卻誇張地把手伸進自己的夾克衫裡,拿出一個密封的口袋,裡面有一團捲曲的紅色纖維。
  “過去幾個禮拜,我暗中做了些調查,那些黃眼睛一靠近這個區域我就密切監視他們。”他停下來,向我們投來慈祥的目光,“我在為孩子們操心。不管怎樣,當我確定他們是沖著我們來的時候,我想辦法弄到了這個”他揮舞起口袋“這可以幫我們找到他們。我希望你聞一聞它的氣味。”
  他把口袋交給拉烏爾,拉烏爾打開塑膠拉鍊,深吸了一口氣。他驚訝地瞥了賴利一眼。
  “我知道,”賴利說,“很好聞吧?”
  拉烏爾把口袋傳給凱文,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一個接一個,所有吸血鬼都聞了聞口袋裡的味道,所有人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我好奇地從弗萊德身邊走開,當我感覺到一陣噁心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離開了他的保護圈。我悄悄地往前走,站在喜歡扮蜘蛛人的那個小孩旁邊,他好像是隊伍的最後一個。輪到他時,他聞了聞袋子裡的氣味,正要把袋子傳回去的時候,我伸出手,發出輕輕的嘶聲。他這才恍然大悟驚訝得好像第一次看到我把袋子傳給了我。
  紅色的纖維看起來像襯衫。我把鼻子伸進口袋,一邊留心著身邊的其他吸血鬼,一邊吸了口氣。
  啊。我明白了大家的神情,自己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因為穿著這件襯衫的人類擁有芳香撲鼻的血液。當賴利說這是甜點時,他真是一語中的。但另一方面,我並不像以前那麼饑渴。雖然我睜大了贊許的眼睛,喉嚨裡卻並沒有饑渴難耐的痛苦。能品嘗到這樣的血液固然是件美事,但在那一刻,嘗不到也無妨。
  我不知道多久後我會再次感到饑渴。通常,進食後過幾小時,饑渴的痛苦會再次襲來,然後痛苦會越來越難捱,直到幾天後每一秒鐘都無法忍受。剛才喝下的過量鮮血會推遲饑渴嗎?我想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我環顧周圍,確定沒有人在等這個口袋,因為我猜弗萊德可能對此也很好奇。賴利看了我一眼,淺淺一笑,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弗萊德呆的角落。這讓我突然想改變主意;還是別管這麼多了。我不想讓賴利對我產生懷疑。
  我走回弗萊德身邊,忍著噁心的感覺,直到它漸漸消退。我把袋子遞給他。他似乎為我能想到他而感到高興;他笑了笑,然後聞了下襯衫的味道。一秒鐘後,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把袋子交還給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下次我們獨處時他應該會把曾經想說的一切和盤托出吧。
  我把袋子扔還給喜歡扮蜘蛛人的小孩,他吃了一驚,好像東西從天而降,但還是在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所有人都在討論這種香味。賴利拍了兩下手。
  “好了,這就是我說的甜點。這個女孩會和黃眼睛們呆在一起。先到者先得。就這麼簡單。”
  屋裡響起了認同躍躍欲試的吼叫聲。
  的確簡單,但……不合情理。我們要消滅的難道不是黃眼睛吸血鬼的族群?團結應當是關鍵,而不是先到先得的獎勵,這樣只有一個吸血鬼能贏。這個計畫唯一能保證的結果是有一個人類會死。我可以想出很多個更有效的方法來激勵這個軍隊。殺死最多黃眼睛的那個得到這個女孩。表現出最佳團隊合作精神的得到女孩。最嚴格執行計畫的得到女孩。最服從命令的,最有價值的隊員……,等等。重點應該放在危險上,絕對不是這個人類。
  我環視其他人,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和我想的一樣。拉烏爾和克利斯蒂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我聽見莎拉和珍小聲議論是否能一起分享這個獎勵。
  呃,也許弗萊德明白。他也皺著眉頭。
  “最後一點,”賴利說道,第一次他的聲音裡有種勉強的語調,“這一點可能更加難以接受,所以我會做給你看。我不會讓你們做任何我不願意做的事情。記住每一步前進的路上我與你們同在。”
  吸血鬼們再次安靜了下來。我注意到拉烏爾拿回了那個密封口袋,霸道地緊緊攥在手中。
  “關於吸血鬼,你們還有很多要學的知識,”賴利說,“有些知識比其他更有意義。下面這一點乍聽起來不太對勁,但我自己親身經歷過,我會給你們示範。”他沉思了許久,“一年有四次,陽光會以某個角度間接照射在地面。一年有四次,在那一天,我們白天外出是……安全的。”
  時間靜止了。沒有呼吸聲。賴利仿佛在對一群雕像說話。
  “那些特殊日子中的一天現在已經開始了。今天升起的太陽不會傷害任何人。我們要利用這個難得的機遇向我們的敵人發起突然襲擊。”
  各種各樣的想法在我腦海中旋轉翻騰。所以賴利知道我們在太陽下是安全的。或許他不知道,是我們的創造者告訴他這個“一年四次”的故事。又或許……這是真的,而迪亞哥和我碰巧遇到了這樣的一天。先不考慮迪亞哥曾經在白天的樹蔭下呆過。賴利說這是個季節性的現象,可僅僅是四天前,迪亞哥和我在陽光下是安全的。
  我可以理解賴利和我們的創造者想用對陽光的恐懼來控制我們。這合情理。但為什麼現在告訴我們部分的事實?
  我想這一定與那些可怕的斗篷吸血鬼有關。很可能她是為了追趕最後期限。那些穿斗篷的並沒有承諾在我們殺死黃眼睛吸血鬼後放她生路。我猜她一完成這個任務就會一溜煙地逃跑。殺死黃眼睛們,然後在澳大利亞或地球另一端的什麼地方過個長長的假期。而且她一定不會給我們送印花的邀請函。我得儘快到迪亞哥那裡去,我們也一起逃走。與迪亞哥和我們的創造者走相反的方向。而且我應該把消息透露給弗萊德。我下定決心我們一有獨處的機會就告訴他。
  賴利短暫的演講中有太多蹊蹺,我不敢肯定自己發現了所有的漏洞。真希望迪亞哥在這兒,這樣我們就能一起分析了。
  如果賴利是純粹捏造了這個一年四次的故事,我想我可以理解其中的原因。他不能簡簡單單地說,嘿,我騙了你們一輩子,但現在我告訴你們的是真相。他現在需要我們跟著他一起打仗;他不能削弱自己贏得的信任。
  “你們害怕這個是可以理解的,”賴利對著呆若木雞雕像般的吸血鬼們說,“現在你們還活著是因為你們聽從了我叫你們小心的建議。你們準時回家,不犯錯誤。這種恐懼把你們變得聰明謹慎。我不奢望你們立刻把這種理智的恐懼跑到腦後。也不期望你們一聽到我的話就跑出門外。但是……”他環視了一圈房間,“我希望你們跟著我走出去。”
  他的視線從觀眾席上只飄開了短短一瞬,瞥了一眼我的頭頂上方。
  “看著我,”他對我們說道,“聽我說。相信我。當你們看到我沒事時,相信你們的眼睛。今天的陽光的確會有些與眾不同的效果。你們馬上就會看見。它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傷害。我不會讓大家冒無謂的風險,你們知道。”
  他走上樓梯。
  “賴利,我們不能等一等”克利斯蒂說。
  “注意看我,”賴利打斷了她,依然不疾不徐地爬著樓梯,“這一點讓我們有了很大的優勢。那些黃眼睛的也知道這一天,但他們不會料到我們知道。”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開門,走出地下室,進了廚房。雖然廚房密不透光,但所有人依然畏懼敞開的大門。所有人不包括我。他的聲音移動到了前門,“很多年幼的吸血鬼需要很久才能接受這個例外出於謹慎是好的。那些對於陽光不小心謹慎的人是活不長久的。”
  我感覺到弗萊德的目光。我朝他望去。他瞪大眼睛,焦急地看著我,仿佛他想逃走卻沒有路可逃。
  “沒事,”我小聲說,“陽光傷不了我們。”
  你相信他?他不出聲地說。
  當然不。
  弗萊德揚了揚眉毛,稍稍放鬆了些。
  我看了看我們身後。賴利在看什麼?一切照舊不過是些逝世家屬的照片,一面小鏡子,和一個布穀鳥時鐘。嗯。他在看時間嗎?也許我們的創造者也給他下達了最後期限。
  “好了,夥計們,我走出去了,”賴利說,“你們今天不用害怕,我保證。”
  光線從打開的房門照進地下室,照在賴利的皮膚上如我所知陽光變得更耀眼。我可以看見他皮膚反射出的明亮光線在牆壁上跳動著。
  族群成員嘶吼咆哮著退進了弗萊德對面的那個角落裡。克利斯蒂在最後面。仿佛她把自己的隊伍當成了防護罩。
  “大家放輕鬆,”賴利在上面對我們說,“我現在非常好。不疼,也沒有被曬傷。過來瞧瞧。快點!”
  沒有人朝門那邊移動。弗萊德抵著牆壁,蹲在我身邊,驚恐地看著陽光。我微微揮了揮手臂,想引起他的注意。他抬頭看著淡定自若的我,思量了片刻。他慢慢地直起身子站在我旁邊。我朝他鼓勵地微笑。
  其他人都在等待著陽光灼人的威力開始發作。我不知道當初在迪亞哥面前我是否也看起來這麼愚蠢。
  “你們知道,”賴利沉思著說,“我很好奇,想看看誰是你們中最勇敢的。我心裡清楚誰會是第一個走出那扇門的人,但我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我轉動著眼珠子。狡猾的賴利。
  但毫無疑問這起了作用。拉烏爾幾乎立刻就開始慢慢朝樓梯方向移動。這一次,克利斯蒂並不急著與他競爭賴利的讚賞。拉烏爾朝凱文打了個響指,凱文和那個喜歡扮蜘蛛人的小孩不情願地走到他兩旁。
  “你們可以聽見我說話。你們知道我沒有被烤焦。別孩子氣了!你們是吸血鬼。拿出該有的樣子來。”
  儘管如此,拉烏爾和他的兄弟們還是不敢上樓梯。其他人都沒有動靜。幾分鐘後,賴利走了回來。站在從大門口折射進的陽光下,他閃著微光。
  “看著我我很好。我沒有開玩笑!真為你們感到羞愧。過來,拉烏爾!”
  拉烏爾一看出賴利的意圖就躲到了人群後。最後,他不得不抓住凱文,把他拖上了樓。我看見他踏進陽光的那一刻,他皮膚的反射讓陽光更閃耀。
  “告訴他們,凱文。”賴利命令道。
  “我很好,拉烏爾!”凱文朝下麵喊道,“哇。我全身……閃閃發亮。真難以置信!”他大笑起來。
  “做得好,凱文。”賴利大聲稱讚。
  這對拉烏爾起了作用。他咬緊牙關,大步走上樓。他走得不快,但不久我們就看見他與凱文站在一起,閃閃發光,談笑風生。
  即使從這一刻開始計算,整個過程進展得還是比我預想中的慢。依然是一個一個慢慢地被說服。賴利不耐煩了,從鼓勵轉變成威嚇。
  弗萊德向我投來的目光仿佛在問,你知道這件事?
  我擺了個“是的”的口型。
  他點了點頭,踏上了樓梯。還有十來個人,大多來自克利斯蒂的隊伍,他們蜷縮在牆邊。我和弗萊德一起走了上去。中間的時候出來比較好,不管賴利會怎麼想。
  我們可以看見在屋前的庭院裡像迪斯可球燈那樣閃閃發亮的吸血鬼,瞪大眼睛看著彼此的手和臉,欣喜若狂。弗萊德踏進了陽光,沒有遲疑。考慮到這一切,我覺得他很勇敢。克利斯蒂則最好地體現了賴利對我們的思想灌輸有多成功。她固執地堅信自己曾經知道的,而無視眼前的事實。
  弗萊德和我站的地方與其他人有一點距離。他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然後打量了我一下,又看了看其他人。我突然發現弗萊德雖然很安靜,但他分析情況時很善於觀察,甚至可以說有科學頭腦。他一直在揣摩賴利的言語和行為。他猜出了多少?
  賴利不得不逼迫克利斯蒂上樓,她的隊伍也跟著走了上來。終於,我們都站在了陽光下,大多數人高興地欣賞著自己在陽光下漂亮的樣子。賴利把大家集合起來又進行了一次短暫的訓練我想大概是為了讓他們重新集中精神吧。訓練開始一分鐘後,所有人都意識到戰鬥就要打響了,他們安靜了下來,變得愈發兇猛。我可以想像一場真正的戰鬥他們不僅僅被允許,而且被鼓勵去撕咬焚燒對手幾乎像打獵一樣激動人心。這對拉烏爾,珍,莎拉這些人很有吸引力。
  賴利強調了他過去幾天一直在訓練他們的一個戰術我們一旦發現黃眼睛們的氣味,就分成兩隊包圍他們。拉烏爾正面衝鋒,克利斯蒂側面進攻。這個計畫符合他們各自的風格,但我不敢確定在戰鬥進行到白熱化的時候他們是否會執行這個戰術。
  一個小時的訓練結束了,賴利叫大家集合時,弗萊德立刻轉向北方往回走;其他人都面朝南方。我緊跟著他,雖然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當我們離開一百多米遠時,弗萊德停了下來。我們站在森林外緣雲杉樹的樹蔭下。沒有人看見我們走開。弗萊德注視著賴利,好像一直在看他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的離開。
  賴利說道:“我們現在出發,你們很強壯,而且已經準備就緒。你們很饑渴,對嗎?你們感到饑渴在灼燒。你們迫不及待要吃甜點。”
  他是對的。上一次那些過量的鮮血一點兒也沒有推遲饑渴的再次來臨。事實上,我不敢確定,但我感覺到饑渴可能比平時來得更快更難受了。也許吃得過飽有某種反作用。
  “黃眼睛們從南面慢慢過來,一路上不斷進食,想變得更強壯,”賴利說,“她一直在監視他們,所以我知道他們在哪兒。她會在那兒與我們會合,還有迪亞哥”他朝我剛才站的地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馬上皺起了眉頭,但又立刻恢復了“我們會像海嘯一樣給他們突然襲擊。我們會輕鬆地戰勝他們。然後就可以慶祝勝利了。”他露出笑容,“好像有人想提前慶祝。拉烏爾把那個給我。”賴利傲慢地伸出手。拉烏爾不情願地把裝著襯衫纖維的袋子扔給了他。拉烏爾仿佛想通過霸佔她的氣味來獨佔這個女孩。
  “再聞一聞,每個人。讓我們集中精神!”
  集中精神在這個女孩身上?還是在戰鬥上?
  這次賴利親自把襯衫傳給每個人,似乎他想確定每個人都是饑渴的。我可以從他們的反應看出,就像我一樣,饑渴的灼燒感又回來了。襯衫的氣味讓他們面孔猙獰地咆哮起來。沒有必要再給讓我們聞一次氣味;我們沒有忘記。所以這可能只是個測試。想到女孩的氣味讓我口中分泌出更多的毒液。
  “你們準備好和我一起幹了嗎?”賴利大聲問道。
  每個人都尖叫著表示同意。
  “讓我們打敗他們,孩子們!”
  他們出發了,又像成群的梭子魚,只不過這次是在陸地上。

土崩瓦解
  弗萊德沒有動,所以我呆在他身旁,儘管我知道自己在浪費時間。如果我打算去找迪亞哥,在戰鬥開始之前把他拉走,我必須呆在前線陣地的附近。我焦急地看著他們。我比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年輕所以行動更敏捷。
  “二十分鐘內賴利是不會想起我的,”弗萊德對我說,他的聲音隨和親切,仿佛我們曾經說過無數次話,“我一直在算時間。即使相距很遠,如果他想設法記起我,也會感到噁心。”
  “真的嗎?太棒了。”
  弗萊德笑了笑:“我一直在練習如何增強效果,現在我可以完全讓自己隱身了。只要我不願意,沒有人能看見我。”
  “我注意到了,”我停頓了一下,猜測道,“你不去嗎?”
  弗萊德搖了搖頭:“當然不去。顯然,他告訴我們的事情不是我們應當知道的,我可不想當賴利的打仗工具。”
  這樣看來,弗萊德自己也猜到了。
  “我本來想早點離開的,但我想在走之前和你談談,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說話。”
  “我也想和你談談,”我說道,“我原以為你知道關於陽光的事情賴利一直在撒謊。一年四次這件事完全是他在胡說。我覺得雪麗,史蒂夫和其他人也知道了。這場戰鬥牽涉到很多他沒有告訴我們的秘密。敵人不止一方。”我說得很快,太陽的移動,時間的流逝讓我焦躁不安。我要去找迪亞哥。
  “不難理解,”弗萊德平靜地說,“這與我無關了。我打算自己出去探險,看看這個世界。我本來想一個人走的,但後來想到也許你也想一起走。和我在一起,你會非常安全。沒有人能跟著我們。”
  我遲疑了一秒鐘。在那一刻,安全是很難拒絕的誘惑。
  “我必須去找迪亞哥。”我搖了搖頭說。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知道,如果你願意為他擔保,你可以帶他一起來。有時候人多好辦事。”
  “好的。”我興奮地表示同意。因為我想起那四個斗篷吸血鬼到來時,與迪亞哥一起躲在樹叢裡的我當時感到多麼無助。
  聽見我的回答,他揚了揚眉毛。
  “賴利至少對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撒了謊,”我解釋道,“小心點。我們不能讓人類知道我們的存在。族群暴露自己時有種奇怪的吸血鬼會來懲罰這個族群。我看見過他們。你一定不想被他們纏上。白天躲起來,打獵時要謹慎。”我急切地望著南面,“我得走了!”
  他嚴肅地思考著我說的話。“好吧。如果你願意,追上來與我會合。我想聽更多。我會在溫哥華等你一天。我熟悉這個城市。我會在……”他想了一想,然後咯咯地笑起來,“賴利公園給你留下線索。你可以跟著它走找到我。但二十四小時後我就會離開。”
  “我找到迪亞哥後會追上你。”
  “祝你好運,布裡。”
  “謝謝你,弗萊德!也祝你好運。我們會再見的!”我已經跑了起來。
  “但願如此。”我聽見他在後面說道。
  我追趕著其他人的氣味,沿著地面疾速飛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幸運的是,他們中間肯定停了一會兒我猜是停下來挨賴利的教訓因為我比預計更快地追上了他們。
  也可能是賴利想起了弗萊德,停下來找我們。我趕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勻速奔跑著,像昨晚一樣紀律鬆散。我設法偷偷混進隊伍裡,但我看見賴利回頭掃了一眼跟在後面的隊伍。他定睛看了看我,然後加快了步伐。他以為弗萊德和我在一起嗎?賴利再也見不到弗萊德了。
  五分鐘後,一起都改變了。
  拉烏爾聞到了氣味。他怒吼一聲離開隊伍。賴利給了我們太多的刺激,一點小火星就會引起爆炸。拉烏爾身邊的其他人也聞到了氣味,所有人都變得瘋狂。賴利對於這個人類的反復強調把他的其他指令都掩蓋了。我們變成了獵人,不再是軍隊。沒有齊心協力。只剩下對鮮血的競爭。
  儘管我知道賴利的說辭中有很多謊言,但我無法完全抗拒這個氣味。我在隊伍的後面,我得穿過去。新鮮。濃郁。這個人類剛剛到過這裡,她聞起來真香。昨天晚上喝的血讓我依然體力充沛,但這又何妨。我很饑渴。喉頭灼熱。
  我追趕著其他人,努力保持頭腦清醒。我所能做的只有稍稍克制自己,呆在人群後面。離我最近的人是賴利。他也是……故意呆在後面的?
  他大聲下達命令,大多都是些重複的話:“克利斯蒂,往後轉!到後面去!分成兩隊!克利斯蒂,珍!分成兩隊!”他所有的兩面夾攻的戰術土崩瓦解了。
  賴利沖到大部隊前面,抓住莎拉的肩膀。他把她推到左邊時,莎拉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轉彎!”他喊叫著。他抓住了那個我一直不知道名字的金髮孩子,把他推向莎拉,莎拉顯然不太高興。克利斯蒂終於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應該按照戰術行動。她兇惡地瞥了一眼拉烏爾,然後對著她的隊員尖聲叫道。
  “往這邊!快!我們會超過他們,先搶到那女孩!趕快!”
  “我和拉烏爾是先頭部隊!”賴利對她大聲說,轉身離開了。
  我一邊猶豫,一邊繼續向前跑。我不想當什麼“先頭部隊”,但克利斯蒂的隊伍已經開始自相殘殺了。莎拉夾住了那金髮孩子的頭。他的頭被撕碎的聲音幫我做出了決定。我朝賴利跑去,心裡思量著不知道莎拉會不會停下來把那個喜歡扮演蜘蛛人的男孩燒掉。
  我遠遠地看見賴利,保持著一定距離跟在他後面,直到他趕上拉烏爾的隊伍。那個氣味讓我很難把精神集中在重要的事情上。
  “拉烏爾!”賴利大聲呼喊。
  拉烏爾咕噥了一聲,沒有回頭。他完全沉浸在那股甘甜的氣味中。
  “我要去幫克利斯蒂!我會和你在那裡會合!集中注意力!”
  我猛地停下腳步,心裡充滿不安的恐懼。
  拉烏爾繼續前進,對賴利的話沒有絲毫反應。賴利放慢了速度,變成小跑,然後是慢走。我應該躲起來的,但他可能會聽見我設法躲藏的聲音。他轉過身,臉上帶著笑容,他看見了我。
  “布裡。我以為你和克利斯蒂在一組。”
  我沒有回答。
  “我聽到有人受傷了克利斯蒂比拉烏爾更需要我。”他匆忙地解釋道。
  “你……要離開我們嗎?”
  賴利的臉色變了。我可以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打的如意算盤。他睜大了眼睛,突然變得焦慮起來。
  “我很擔心,布裡。我告訴過你們她會和我們會合,來幫助我們,但我沒發現她的蹤跡。出什麼問題了。我必須去找她。”
  “但在拉烏爾找到那些黃眼睛之前,你不可能找到她。”我一言道破。
  “我必須查一查發生什麼事了。”他聽起來真的很絕望,“我需要她。我一個人無法面對這一切!”
  “但其他人……”
  “布裡,我必須去找她!現在!你們人數夠多,可以對付那些黃眼睛。我會儘快回來找你們的。”
  他聽起來如此真誠。我躊躇著,回頭看了眼我們來時的路。弗萊德現在一定在去溫哥華的路上了。賴利甚至沒有問弗萊德的事情。也許弗萊德的特異能力還在起作用。
  “迪亞哥就在那裡,布裡。”賴利倉促地說,“他也屬於衝鋒部隊。來的時候你沒聞到他的氣味嗎?你現在不是離得很近了嗎?”
  我搖了搖頭,一臉茫然:“迪亞哥在那兒?”
  “他現在應該和拉烏爾在一起了,如果你趕上去,你可以幫助他脫離危險。”
  我們互相凝視了許久,接著我望瞭望南面拉烏爾走的方向。
  “好孩子,”賴利說道,“我先去找她,然後我們會回來幫忙收拾殘局。你的同伴們都知道這件事了。趕緊吧,否則你到那兒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他離開的方向與我們來時的路垂直。我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他表現得如此鎮定。把謊言進行到底。
  但我別無選擇。我朝著南方再次奮力衝刺。我要去找迪亞哥。把他從戰鬥中拖走。我們可以與弗萊德會合。或者我們自己走。我們必須逃走。我會告訴迪亞哥賴利說的那些謊言。他就可以看出賴利並不想幫我們打這一場他挑起的戰爭。再也沒有幫助他的理由了。
  我發現了人類的氣味,然後是拉烏爾的。我沒有找到迪亞哥的氣味。是我跑得太快了?還是人類的氣味混淆了我的嗅覺?我半心半意地琢磨著這次奇怪的打獵當然,我們一定能找到這個女孩,但那時我們會齊心協力一同作戰嗎?不,我們會為了爭奪她而互相廝殺。
  接著,我聽見前面爆發的咆哮聲,尖叫聲,我知道戰鬥開始了,但我沒來得及追上迪亞哥。我跑得更快了。也許還能救他。
  我聞到一股煙味,吸血鬼被焚燒時發出的甜甜的濃郁香味,乘著風飄了過來。廝殺的聲音更響了。也許差不多結束了。我們的族群會勝利嗎?迪亞哥會在那兒等著我嗎?
  我沖進一陣濃煙中,接著發現自己出了森林,到了一片廣闊的草地上。我從一塊岩石上跳過,就在跳過的那一瞬我發現這是具沒有頭的屍體。
  我掃了一眼草地四周。到處是吸血鬼的肢體殘骸,還有一堆巨大的篝火,在明媚的天空下徐徐冒著紫煙。翻滾的煙霧之外,我看見明晃晃閃爍著的吸血鬼橫衝直撞,互相扭打在一起,與此同時,吸血鬼被撕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我在尋找一樣東西:迪亞哥捲曲的黑髮。我看見的當中沒有人有這麼黑的頭髮。有一個體型龐大的吸血鬼長著黑褐色的頭髮,但他太龐大了。我看見他撕下了凱文的頭,把它扔進篝火裡,然後又跳到了另一個吸血鬼的背上。那是珍嗎?還有一個長著黑色的直發,但過於矮小,不像迪亞哥。那個吸血鬼動作如此敏捷,我甚至看不清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又迅速搜索了一遍,提心吊膽。我算了算人數。這裡的吸血鬼很少,即使算上那些已經戰敗的。我沒有看見克利斯蒂的隊伍。一定有很多吸血鬼已經被焚燒了。大多仍然站著的吸血鬼是些陌生的面孔。一個金髮吸血鬼瞥了我一眼,我注視著他,他的眼睛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
  我們輸了。輸得很慘。
  我開始朝森林那邊後退,退得很慢,因為我依然在尋找迪亞哥。他不在這兒。沒有任何他來過的跡象。我可以分辨出拉烏爾隊伍裡大部分人和很多陌生人的氣味,但聞不到他的氣味。我甚至查找了那些斷肢殘骸。沒有一片是屬於迪亞哥的。如果有的話,即使是他的手指,我也能認出。
  我轉過身下定決心回去時,突然意識到迪亞哥在這兒只是賴利的另一個謊言。
  如果迪亞哥不在這兒,那麼他一定已經死了。這一切太顯而易見了,我甚至覺得自己早就知道了這個真相。自從迪亞哥沒有跟隨賴利走進地下室那一刻起。他已經死了。
  我剛剛跑進森林沒幾步遠,突然從身後被一種鋼球樣的東西擊倒在地。一個人的手臂托起了我的下巴。
  “求求你!”我嗚咽著。我的意思求求你快點殺了我。
  手臂遲疑了。我沒有反擊,雖然我的本能是用牙齒,用利爪把敵人撕咬成碎片。理智告訴我這樣沒有用。賴利說這些吸血鬼是古老而虛弱的,這也是謊言,我們從來就沒有勝算。即使我有辦法打敗這個,我也沒有了動力。迪亞哥死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磨滅了我的鬥志。
  突然我被扔到空中。接著撞到一棵樹後癱倒在地。我應該設法逃跑的,但迪亞哥死了。我無法接受現實。
  那個金髮吸血鬼從草地上遠遠凝視著我,他的身體做好了跳躍的準備姿勢。他看起來很強勢,比賴利更有經驗。但他並沒有撲向我。不像拉烏爾或克利斯蒂那麼瘋狂。他很有自製力。
  “求求你,”我重複道,希望他趕快結束這一切,“我不想打仗。”
  雖然他依然保持著戰鬥的姿勢,但他的表情改變了。他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有些困惑。同情?至少是可憐。
  “我也不想,孩子,”他平靜友善地回答道,“我們只是在保護自己。”
  他奇特的黃色眼睛裡有種如此真誠的眼神,甚至讓我懷疑自己怎麼會相信賴利的那些謊言。我感到……內疚。也許這個族群從來沒有打算在西雅圖進攻我們。我怎麼會相信那些賴利告訴我們的事情?
  “我們不知道,”我解釋說道,有點羞愧,“賴利撒了謊,我很抱歉。”
  他聆聽了片刻,我意識到戰場上歸於平靜,戰鬥結束了。
  如果我對誰勝利了還有任何疑問,一秒鐘後這個疑問解除了,一個長著褐色卷髮和黃色眼睛的吸血鬼女人匆忙跑到他身邊。
  “卡萊爾?”她疑惑地問道,睜大眼睛看著我。
  “她不想打仗。”他告訴她。
  女人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依舊保持著準備跳躍的姿勢:“她害怕極了,卡萊爾。我們能不能……”
  金髮吸血鬼卡萊爾,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稍稍站立了起來,但我看得出他還是很警覺。
  “我們不想傷害你,”女人對我說,她的聲音溫柔,寬慰人心,“我們不想與你們任何一個打仗。”
  “對不起。”我輕聲地重複道。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理不清頭緒。迪亞哥死了,這是對我重要,打擊最大的事。除此之外,戰鬥結束了,我的族群失敗了,敵人勝利了。但死去的族群中充斥著樂於看見我被焚燒的人,而我的敵人卻毫無理由地,如此和善地對我說話。而且,與這兩個陌生人在一起時,我覺得比和拉烏爾,克利斯蒂在一起時更安全。拉烏爾,克利斯蒂死了,我松了一口氣。這一切讓我疑惑不解。
  “孩子,”卡萊爾說道,“你願意向我們投降嗎?”如果你願意不傷害我們,我們保證我們也不會傷害你。
  我相信他。
  “好的,”我輕聲說,“好的,我投降。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他友善地伸出手:“過來,孩子。我們家族要先重新集合,過會兒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如果你誠實地回答,就什麼也不用害怕。”
  我慢慢地站起身,沒有做任何具有威脅性的動作。
  “卡萊爾?”一個男人的聲音呼喊道。
  接著另一個黃眼睛的吸血鬼走到我們這兒。我一看見他,剛才與這些陌生人在一起的那種安全感立刻消失了。
  他像第一個那樣長著一頭金髮,但更高更瘦。皮膚上佈滿傷疤,尤其是頭頸和下顎上。他手臂上的一些小傷痕是新添的,但其餘的不是今天的戰鬥造成的。他參與的戰爭比我想像的還要多,而且從沒有輸過。他茶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站立的姿勢散發出一種難以隱藏的怒獅般的威嚴。
  他一看見我就蜷起身子想撲上來。
  “賈斯珀!”卡萊爾警告道。
  賈斯珀猛地直起身,睜大眼睛瞪著卡萊爾:“怎麼回事?”
  “她不想打仗。她投降了。”
  佈滿傷疤的吸血鬼皺起了眉頭,突然我感到一股失落感湧上心頭,雖然我不知道因為什麼失落。
  “卡萊爾,我……”他猶豫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我很抱歉,但這是不可能的。沃爾圖裡家族來的時候,我們不能讓這些新生吸血鬼牽連到我們。你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會對我們造成的危險嗎?”
  我沒有完全聽懂他說的話,但我聽得夠明白了。他想殺死我。
  “賈斯珀,她只是個孩子,”女人說,“我們不能冷酷地殺死她!”
  她的話聽起來很奇怪,仿佛我們都是人類,仿佛屠殺是件罪惡的事。一件可以避免的事。
  “這裡站的是我們家族的人,埃斯梅。我們不能讓他們以為是我們違反了規定。”
  那個叫埃斯梅的女人走到我和那個想殺我的吸血鬼中間。如果有迪亞哥的保護,我不會畏懼任何人。但現在,我努力表現出一副溫順的樣子。
  “賈斯珀,我認為我們應該冒一冒險,”他慢慢地說,“我們不是沃爾圖裡家族。我們遵守他們的規則,但我們不輕易屠殺。我們會向他們解釋的。”
  “他們會以為我們為了防衛創造了自己的新生吸血鬼。”
  “但是我們沒有。即使我們這樣做了,在西雅圖這也不是什麼違規行為。沒有法律禁止創造新生吸血鬼,只要你能控制他們。”
  “這太危險了。”
  卡萊爾試探性地把手搭在賈斯珀的肩膀上:“賈斯珀。我們不能殺這孩子。”
  賈斯珀兇狠地瞪著那個善良的男人,我忽然感到很憤怒。他當然不會傷害這個溫和的男人,或是那個他愛的女人。接著,賈斯珀歎息了一聲,我知道沒事了。我的憤怒消散了。
  “我不喜歡這樣做,”他說道,但平靜了很多,“至少讓我來看著她。你們兩個不知道怎麼處理那些長久以來一直保持著野性的吸血鬼。”
  “當然可以,賈斯珀,”女人說到,“但對她友善些。”
  賈斯珀轉動著眼珠:“我們必須和其他人會合了,愛麗絲說過我們時間不多。”
  卡萊爾點了點頭。他伸出手去牽埃斯梅,他們從賈斯珀身邊經過,朝空地方向走去。“你,”賈斯珀對我說道,他的臉上又露出怒容,“和我們一起走。別輕舉妄動,否則我會給你好看。”
  他瞪著我時,我又感到一陣憤怒,我身體的一部分想咆哮,想露出牙齒,但我有種感覺他正是在等那樣的藉口。
  賈斯珀停頓了一下,好像他剛剛想起什麼。“閉上眼睛。”他命令我。
  我猶豫著。他終究還是決定殺死我?
  “閉眼!”
  我咬緊牙齒,閉上了眼睛。孤立無援的感覺比剛才更強烈了。
  “跟著我說話的聲音,別睜開眼睛。睜開眼睛,你就完蛋了,明白嗎?”
  我點了點頭,心裡猜測著他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他不想讓我知道某個秘密,我感到些許安慰。如果他打算殺死我,就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了。
  “這邊走。”
  我慢慢地跟著他走,小心翼翼不給他任何藉口。他引路時考慮得很周到,至少沒有讓我撞到樹上。當我們走到空地時,我聽見聲音發生了變化,風吹拂的感覺也變了,我的族群成員被焚燒時的那種味道也更濃烈了。我可以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照在我臉上,閃閃發光,我的眼瞼底層變得更明亮了。
  他帶著我越來越靠近沉悶地燃燒著的火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煙霧拂過我的皮膚。我知道他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殺死我,但離火焰如此之近還是讓我感到忐忑。
  “坐在這裡。閉著眼睛。”
  地面由於陽光和火焰的炙烤變得暖洋洋的。我一動不動,設法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威脅,但我可以感覺到他注視我的目光,這讓我焦躁不安。雖然我並沒有對這些吸血鬼生氣,我的確相信他們只是在自我防衛,但我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惱怒攪動著。這種惱怒幾乎游離於我自身,仿佛是剛才那場戰鬥中殘餘的迴響。
  但憤怒沒有讓我變得愚蠢,因為我太悲傷了痛心疾首。迪亞哥一直在我腦海中,我情不自禁地不停回想他是怎麼死的。
  我相信他一定不會主動告訴賴利我們之間的秘密那些秘密給了我一個相信賴利的理由,直到我後知後覺。我腦海中又浮現出賴利的面孔他威嚇要懲罰任何一個不聽話的人時那種冷酷,狡黠的表情。我再次聽見了他那具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我會抓著你,讓她撕下你的腿,再慢慢地,慢慢地焚燒你的手指耳朵嘴唇舌頭,還有其他多餘的東西,一個接著一個。
  我現在才意識到我聽到的是他對迪亞哥之死的描述。

探索世界
  我堅信,那一晚賴利發生了某些變化。殺死迪亞哥正是改變他,讓他變得鐵石心腸的原因。我只相信迪亞哥說過的一件事:他重視迪亞哥,甚于任何其他人。甚至寵愛他。但儘管如此,他還是親眼看著我們的創造者傷害他。毫無疑問,他幫的是她。和她一起殺死了迪亞哥。
  我不知道怎樣的痛苦會讓我背叛迪亞哥。我想像著一定是痛苦到無以復加。我堅信要讓迪亞哥背叛我,至少也需要同等的痛苦。
  我感到一陣暈眩。我想把迪亞哥痛苦尖叫的樣子從我腦海中趕走,但它縈繞不散。
  接著,我聽見空地上傳來尖叫聲。
  我的眼瞼翻騰了兩下,但賈斯珀沖著我怒吼,我立刻緊緊閉上了眼睛。我只看見濃重的黑紫色煙霧。
  我聽見呼喊聲和一種奇怪野蠻的嚎叫。聲音很響,持續了很久。我無法想像發出這種聲音的面孔要扭曲到何種程度,而這種未知讓聲音聽起來更恐怖。我猜測,這些黃眼睛的吸血鬼與其他人很不同。確切地說,是與我很不同,因為我是唯一剩下的那個了。賴利和我們的創造者早就離開很久了。
  我聽見有人喊“雅各”“里爾”“山姆”,有各種不同的聲音,但嚎叫聲仍在繼續。顯然,關於這裡吸血鬼的數量,賴利也欺騙了我們。
  嚎叫聲逐漸變得微弱,最後變成一個聲音,一種極度痛苦殘卷人寰的哀號。我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在腦海中可以清晰地看見迪亞哥的臉,這種聲音就像他在哀號。
  我聽見卡萊爾的說話聲蓋過了其他說話聲和嚎叫聲,他在懇求看某樣東西:“請讓我看一眼。求求你,讓我幫忙。”我沒有聽見有人與他爭吵,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是他被駁倒了。
  接著,哀號聲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我突然聽見卡萊爾充滿感激地說了聲“謝謝你”,在哀號聲下還有很多其他人移動的聲音。很多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我仔細傾聽,聽見一種突如其來,難以名狀的聲音。伴隨著粗重的呼吸聲我從沒聽見我的族群中有人這麼呼吸過一連串沉重的撞擊聲。有些像……心跳聲。但肯定不是人類的心跳。我很熟悉那種聲音。我用力地聞了聞,但風從另一個方向吹來,我只能聞到煙味。
  毫無預警,什麼東西碰到了我,緊緊地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驚慌地睜開眼睛,搖晃著站起身,想努力掙脫,但立刻看見了賈斯珀警告的眼神,他就在我面前兩英寸的地方。
  “閉上你的眼睛。”他再次督促我,也許是正常音量,但在我聽起來是壓低的聲音。
  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又閉上了眼睛。有些東西他們不想讓我聽見。我願意服從如果這意味著我可以活下來。
  突然間我的眼皮底下浮現出弗萊德的面容。他說過他會等一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守信用。我真希望能告訴他有關黃眼睛吸血鬼的真相,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這個世界,我們實際上一無所知。
  探索世界會是件有趣的事。尤其是和一個能讓我隱身,保護我安全的人一起探索。
  但迪亞哥死了。他不能回來和我一起去找弗萊德了。這讓暢想未來變得有些令人反感。
  我依然可以聽見一些聲音,但只是嚎叫聲和一些說話聲。無論那些奇怪的撞擊聲是什麼,它們現在微弱得讓我無法分辨。
  我聽清了幾句話,那是幾分鐘後,卡萊爾說道:“你必須……”他的聲音突然壓低了,接著是“……從這裡。如果我們幫得上忙,我們會幫忙的,但我們不能離開這兒。”
  然後是一聲嚎叫,奇怪的是,聲音並沒有威脅力。哀號聲變為低沉的嗚咽,慢慢地消失,好像離我越來越遠。
  安靜了幾分鐘。我聽見一些竊竊私語,有卡萊爾和埃斯梅,但還有些我不認識的聲音。我希望自己能聞到些什麼看不見,聽不清,我努力地搜尋其他的感官資訊。但我聞到的只有甜得發膩的煙味。
  有一個聲音比其他人更尖銳,更清晰,我聽得最清楚。
  “再等五分鐘,”我聽見有人說。我很肯定說話的是個女孩,“貝拉在三十七秒後會睜開眼睛。我相信現在她可以聽見我們說話。”
  我思量著這句話的含義。還有其他人像我一樣被迫閉著眼睛嗎?還是她以為我的名字叫貝拉?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名字。我試圖想聞到一些氣味。
  接著是含糊不清的說話聲。我覺得那個聲音在強勢地表達著什麼我根本聽不清它的語調。賈斯珀的手緊緊地罩在我的耳朵上,我無法肯定自己聽見的聲音。
  “三分鐘。”尖銳清晰的聲音說。
  賈斯珀的手離開了我的頭。
  “你現在最好睜開眼睛。”他在幾步之外對我說。他說話的口吻嚇了我一跳。我迅速環視四周,搜尋著他語氣所暗示的危險。
  我的視野被一大片黑煙所遮蔽。身邊的賈斯珀眉頭緊鎖。他咬緊牙關,看著我的眼神幾乎是……害怕的。並不是他害怕我,而是他因為我害怕。我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我會使他們面臨來自沃爾圖裡的危險。我不知道沃爾圖裡是什麼。我無法想像這個滿身傷疤,充滿危險的吸血鬼會害怕什麼。
  賈斯珀身後,有四個吸血鬼鬆散地排成一線,背對著我。其中一個是埃斯梅。和她在一起的是一個高個的金髮女人,一個瘦小的黑髮女孩,還有一個深色頭髮的男人,他長得如此魁梧,看一眼都令人害怕我看見他殺死了凱文。有一瞬間,我想像著那個吸血鬼抓住拉烏爾的情景。這真是幅不可思議的美妙圖景。
  那個魁梧的吸血鬼身後還有三個吸血鬼。他擋在中間,我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麼。卡萊爾跪在地上,他的身邊有一個長著暗紅色頭髮的吸血鬼男人。躺在地上的是另一個人,但我看不太清楚那人,只看見牛仔褲和小巧的黑色靴子。要麼是個女人,要麼是個年輕男人。我猜測著他們是否在拯救這個吸血鬼。
  所以,總共有八個吸血鬼,加上剛才那些咆哮著的,無論那些是種何其怪異的吸血鬼;至少還有八個其他的聲音。十六個,也許更多。是賴利告訴我們的兩倍多。
  我發現自己熱切地期盼那些斗篷吸血鬼抓住賴利,讓他遭受懲罰。
  那個躺在地上的吸血鬼慢慢地站起身手腳忙亂,仿佛她是某個動作笨拙的人類。
  風向變了,把煙霧迎面吹向我和賈斯珀。有一刻,我除了他什麼也看不清。雖然我不像緊閉雙眼時什麼也看不到,但我卻突然莫名地覺得愈發焦慮。仿佛我可以感受到我身邊的那個吸血鬼流淌出的焦慮。
  下一秒,微風又往回吹了,我看見了聞到了所有的東西。
  賈斯珀憤怒地朝我發出嘶嘶叫聲,把蹲坐著的我推倒到地。
  是幾分鐘前我在追捕的那個人類。那種讓我的身體全神貫注的氣味。我所遇到過的最甘美的血液,氣味香甜,溫潤。我的嘴和喉嚨感覺好像在火上炙烤。
  我極力克制自己保持理性賈斯珀正在等著我再次跳起,這樣他就能殺了我但我身體的另一部分不受控制。我努力地保持鎮靜,身體好像要分裂成兩半了。
  那個叫貝拉的人類睜大了褐色的眼睛,驚恐地瞪著我。看著她讓我更難受。我可以看見鮮血從她薄薄的皮膚裡流過。我努力把視線轉向別處,但眼睛卻不停地回到她身上。
  紅頭髮的吸血鬼對她低聲說:“她投降了。我從未見過投降的吸血鬼。只有卡萊爾會想到這樣的提議。賈斯珀不同意。”
  卡萊爾一定是在我耳朵被捂住時對他解釋了這一切。
  紅發吸血鬼雙手環抱著人類女孩,而她則把雙手貼在他胸口。她的喉嚨離他的嘴只有幾英寸遠,但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他。他看起來也不像在打獵。我設法想像一個把人類當寵物養的族群,但這和我想像中的不同。如果她是個吸血鬼,我會認為他們在一起。
  “賈斯珀還好吧?”人類輕聲問道。
  “他很好。毒液有些刺痛。”吸血鬼回答。
  “他被咬傷了?”她問道,聽起來很震驚。
  這個女孩是誰?為什麼這些吸血鬼允許她和他們在一起?他們為什麼沒有殺死她?她和他們在一起時為什麼看起來這麼自在,就像沒有被他們嚇到?她的樣子就像她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但她卻並不理解世界的真實情況。顯然,賈斯珀被咬傷了。他剛才在與我的整個族群戰鬥,並且消滅了他們。這個女孩知道我們是什麼嗎?
  呃,我喉嚨裡的灼燒感變得難以忍受!我努力地不去想用她的鮮血來止渴,但風偏偏把她的氣味吹到我臉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聞到了自己一直在追捕的氣味,現在沒有什麼可以改變這一點。
  “他想同時照顧好幾個地方,”紅頭髮吸血鬼告訴女孩,“實際上,是為了讓愛麗絲沒什麼事可做。”他邊看著那個嬌小的黑髮女孩,邊搖著頭說,“愛麗絲不需要任何人的説明。”
  那個叫愛麗絲的吸血鬼瞥了一眼賈斯珀。“過分保護的小傻瓜。”她用清晰響亮的聲音說道。賈斯珀看著她,露出淺淺的微笑,那一刻好像忘記了我的存在。
  本能想讓我趁著他放鬆警惕,撲向那個人類女孩,我差點控制不住。只需短短一瞬間,她溫熱的鮮血我可以看見她的鮮血流過心臟就能解除我的饑渴。她離我太近了。
  那個暗紅色頭髮的吸血鬼用兇狠警告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如果我撲向那女孩我會死,但喉嚨裡的極度痛苦讓我覺得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就會死。我痛苦絕望地大聲嚎叫。
  賈斯珀對我咆哮起來,我努力控制自己,但她血液的氣味像一隻巨大的手把我從地面上拉起。在以前,一旦我下定決心要得到一個獵物,從未中途放棄過。我把手插進地面,想找些東西支撐自己,但什麼也沒有。賈斯珀蜷曲起身體,我即使知道自己離死亡只有咫尺,還是難以擺脫解除饑渴的想法。
  那時卡萊爾正在那兒,他的手搭在賈斯珀的手臂上。他用和善平靜的眼神望著我。“你改變注意了嗎,年輕人?”他問我,“我們不想殺你,但如果你無法控制自己,我們就會這麼做。”
  “你怎麼能忍受得住?”我用近乎哀求的聲音問他。他也在被饑渴灼燒著嗎?“我想要她。”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極度渴望她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的手指徒勞地從堅硬的泥土裡劃過。
  “你必須忍受,”卡萊爾嚴厲地說,“你必須練習如何控制自己。這是有可能的,也是現在唯一能救你的方法了。”
  如果要像這些吸血鬼那樣忍受與人相處是我唯一存活的希望,那麼,我已經劫數難逃。我無法忍受饑渴的灼燒。生存還是死亡,我猶豫不決。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忍受痛苦,但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其他人都死了。迪亞哥幾天前就死了。
  他的名字就在我的唇邊。我差點輕聲叫出聲來。我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努力去想些不那麼痛苦的事。不去想那女孩,不去想迪亞哥。但於事無補。
  “我們不該離她遠一些嗎?”女孩輕聲問道,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的眼睛立刻回到她身上。她的皮膚如此透明柔軟。我可以看見她頸上的脈搏。
  “我們必須呆在這兒,”她抱著的那個吸血鬼說道,“他們現在正從空地的北面過來。”
  他們?我掃了一眼北面,除了煙霧什麼也沒有。他指的是賴利和我的創造者嗎?我心中湧出一股新的恐懼,伴隨著一點希望的悸動。她和賴利不可能對付得了這些吸血鬼,他們殺死了我們這麼多人,可能嗎?即使那些咆哮的傢伙已經走了,賈斯珀一個人看起來就能對付他們兩個。
  又或者他指的是神秘的沃爾圖裡家族?
  風帶著女孩的氣味再次拂過我的臉,攪亂了我的思緒。我饑渴地瞪著她。
  女孩與我目光交接,但她的表情和我想像的迥然不同。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嘴唇後翻露出了牙齒,我顫抖著盡力克制自己不向她撲去,但她看起來並不害怕我。相反,她似乎對我很感興趣。仿佛想與我交談仿佛想讓我回答她的疑問。
  接著,卡萊爾和賈斯珀從篝火處往後退了幾步,也離我更遠了,他們與其他吸血鬼和那個女孩排成一列。他們的視線掠過我,注視著煙霧,也就是說,無論他們害怕的是什麼,危險距離我更近。我蜷起身子,不顧旁邊的火焰,靠得煙霧更近了。我應該逃走嗎?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我逃得走嗎?我能去哪兒呢?去找弗萊德?還是自己走?去找賴利,讓他為迪亞哥之死付出代價?

煙霧背後
  正當我沉浸在最後一個想法中猶豫不決時,我聽見北面有些動靜,我知道我被黃眼睛們和將要到來的危險包圍了。
  “嗯。”從煙霧背後傳來冷漠的聲音。
  從這一個字,我就清楚地知道是誰來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我會拔腿就跑。
  是穿著深色斗篷的吸血鬼。
  這意味著什麼?現在要開始一場新的戰鬥嗎?我知道那些斗篷吸血鬼原本希望我的創造者消滅這些黃眼睛。我的創造者顯然失敗了。這是否意味著他們會殺死她?又或者他們會殺死卡萊爾,埃斯梅,和這裡其他的人?如果我可以選擇,我知道我想消滅誰,不是這些抓住我的人。
  斗篷吸血鬼靜悄悄地穿過煙霧,來到黃眼睛面前。他們沒有朝我這兒看。我一動也不敢動。
  他們只有四個人,就像上次那樣。黃眼睛們雖然有七個人,我可以看出他們依然很警惕,就像賴利和我的創造者那樣。斗篷吸血鬼有種我看不見的力量,但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們是懲罰者,他們不會輸。
  “歡迎你,簡。”抱著女孩的黃眼睛說道。
  他們彼此認識。但紅頭髮的聲音並不友善不像賴利那樣軟弱討好,也不像我的創造者那樣恐懼惱怒。他的聲音冷淡而有禮貌,鎮定自若。那麼,斗篷吸血鬼就是沃爾圖裡家族嗎?
  那個率領斗篷吸血鬼的小個子顯然是簡緩慢地掃了一眼七個黃眼睛吸血鬼和那個人類女孩,最後把頭轉向了我。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臉。她比我年輕,但我猜比其他斗篷吸血鬼年長許多。她的眼睛是深色的玫瑰紅,泛著絲絨一樣的光澤。我知道無法逃脫她的視線,便垂下頭,用雙手抱住頭。
  “我不明白。”簡冷靜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怒氣。
  “她投降了。”紅頭髮解釋說。
  “投降?”簡厲聲說道。
  我抬頭瞥見斗篷吸血鬼之間交換了下眼神。紅頭髮說過他從沒見過任何吸血鬼投降。也許斗篷吸血鬼們也沒見過。
  “卡萊爾給她的選擇。”紅頭髮說道。看上去他像黃眼睛吸血鬼的發言人,儘管我認為卡萊爾可能是他們的領袖。
  “對於破壞規矩的人沒有其他選擇。”簡說道,她的聲音又變得冷漠。
  我感到寒冷徹骨,但不再驚慌。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無法避免的。
  卡萊爾溫和地回答簡:“這由你決定。只要她願意停止對我們的攻擊,我認為沒有殺死她的必要。從沒人教導過她。”
  雖然他的話是中立的,我依然覺得他是在為我求情。但,如他所言,我的命運不是由他決定的。
  “這兩者沒什麼關係。”簡堅持道。
  “隨你便。”
  簡凝視卡萊爾的眼神一半是困惑,一半是沮喪。她搖了搖頭,表情又變得難以捉摸。
  “阿羅希望我們到遙遠的西方來見你,卡萊爾,”她說道,“他向你問好。”
  “如果你能代我向他問好,我會非常感激的。”他回答說。
  簡笑了笑。“當然。”接著她又把視線轉向我,嘴角仍帶著一絲微笑,“看來你們今天做了我們該做的……大部分工作。只是出於職業的好奇心,那兒有多少人?他們在西雅圖造成了很大的破壞。”
  她談到自己的工作和職業。我是對的,她的職責是懲罰。如果有懲罰者,那麼一定有規則。卡萊爾曾經說過,我們遵守他們的規則,還有,沒有法律禁止創造新生吸血鬼,只要你能控制他們。賴利和我的創造者害怕他們,但對於斗篷吸血鬼,沃爾圖裡家族的到來並不是特別驚訝。他們知道規則,而且他們知道自己違反了規則。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除了這四個,還有其他沃爾圖裡家族的人。有個叫阿羅的人,很可能還有更多。他們一定人數眾多,所以大家才如此懼怕。
  卡萊爾回答了簡的問題:“十八個,包括這個。”
  隱約可以聽見四個斗篷吸血鬼之間有一陣輕聲議論。
  “十八個?”簡用驚訝的語調重複道。我們的創造者從未告訴過簡她創造了多少新生兒。簡是真的驚訝,還是在假裝?
  “都是初出茅廬,”卡萊爾說道,“他們沒有任何技巧。”
  沒有技巧,沒有紀律,這多虧了賴利。我逐漸認識到這些年長的吸血鬼是怎麼看待我們的。新生兒,賈斯珀這麼叫我。就像嬰兒。
  “全部?”簡厲聲說,“那誰是他們的創造者?”
  仿佛他們彼此不認識一樣。這個簡是個比賴利更會撒謊的大騙子,她比他老練得多。
  “她的名字曾經是維多利亞?”紅頭髮回答道。
  他怎麼會知道連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起賴利說過這個族群中有個吸血鬼會讀心術。這就是他們知道一切的方法嗎?又或者這是賴利的另一個謊言?
  “曾經?”她問道。
  紅頭髮吸血鬼把頭轉向東邊,像在指方向。我抬頭看見一片濃重的淡紫色煙霧從山的另一面吹來。
  曾經。我感到一種類似於想像那個魁梧的吸血鬼撕碎拉烏爾時的喜悅。但更加強烈。
  “這個叫維多利亞的,”簡慢慢問道,“她不包括在這裡的十八個裡?”
  “是的,”紅頭髮肯定地說,“她的身邊只有一個和他一起的。他不像這裡的這個那麼年輕,但不超過一歲。”
  賴利。我強烈的喜悅又增近了一層。如果我今天死了,確切說,當我今天死的時候,至少我沒什麼遺憾了。迪亞哥的仇報了。我差點笑了起來。
  “二十個,”簡低聲說,也許是這比她想像中的多,又或者她是個演技派殺手,“誰對付的創造者?”
  “我。”紅頭髮冷靜地說。
  無論這個吸血鬼是誰,不管他是否把人類當寵物一樣養著,他是我的朋友。即使他是最後那個殺我的人,我仍舊虧欠他。
  簡轉過身,眯起眼睛看著我。
  “你,”她吼叫著,“你的名字。”
  根據她的說法,我是死定了。所以為什麼告訴這個說謊的吸血鬼她想知道的事情?我只是睜大眼睛瞪著她。
  簡朝我笑了笑,像個天真孩童那樣明媚歡樂的笑容,我突然感到自己像被火烤一樣。我仿佛回到了那個生命中最難熬的夜晚。我身體的每一條血管裡,每一寸皮膚上,都有火焰在灼燒,刺痛鑽入骨髓。就好像我被拋進埋葬我的族群的死亡篝火中,火焰包圍了我。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燃燒,痛苦無以復加。我幾乎聽不見自己在痛苦中的呻。
  “你的名字。”簡又問了一遍,她說話的時候,我身體裡的火焰消失了。消失的如此之快,就像只是我的臆想。
  “布裡。”我迅速地回答,依然氣喘吁吁,雖然痛苦已經不在。
  簡又露出笑容,火焰無處不在。在我死之前還要忍受多少痛苦?尖叫聲甚至不像是從我身體裡發出的。為什麼沒有人一下子撕下我的頭?卡萊爾很善良,他會這麼做的?不管他們中誰是那個會讀心術的,他或是她不能讓這一切停止嗎?
  “她會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紅頭髮咆哮著說,“你不需要那樣做。”
  痛苦再次消失了,就像簡關閉了電燈的開關。我發現自己臉朝下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哦,我知道,”我聽見簡歡愉地說,“布裡?”
  聽見她叫我的名字,我顫抖了一下,但痛苦沒有再次發作。
  “他說的是真的嗎?”她問我,“你們有二十個人?”
  我脫口而出:“十九或二十個,也許更多,我不知道!莎拉和我不知道名字的一個吸血鬼半路上就打了起來……”
  我等待著痛苦發作,懲罰我無法給出更好的答案,但並沒有,簡繼續說道。
  “這個維多利亞是她創造你的嗎?”
  “我不知道,”我恐懼地承認,“賴利從來沒說過她的名字。那個晚上我沒看見……太黑了,太疼了!”我蜷縮起來,“他不許我們想起她。他說我們的思想不安全。”
  簡瞥了一眼紅頭髮的吸血鬼,然後又轉向我。
  “告訴我賴利的事,”簡說,“他為什麼把你們帶到這裡?”
  我迅速重複了一遍賴利的謊言:“賴利說我們必須消滅這些奇怪的黃眼睛吸血鬼。他說那很容易。他說這座城市是屬於他們的,他們要來除掉我們。只要他們一死,所有的鮮血就都是我們的了。他給我們聞了她的氣味。”我指了指那個人類的方向,“他說我們會知道我們找到的是正確的族群,因為她會和他們在一起。他說誰最先搶到她就可以擁有她。”
  “看來賴利在很容易這一點上是錯誤的。”簡說道,語氣裡夾雜了一絲調侃。
  簡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我忽然明白,她感到很欣慰因為賴利沒有告訴我或其他人她拜訪我們的創造者維多利亞的事情。這就是她想讓黃眼睛們知道的全部不牽扯到簡或披著斗篷的沃爾圖裡家族。好吧,我可以配合她。但願那個會讀心術的已經知道了。
  我無法在行動上向這個可怕的吸血鬼報仇,但我可以用我的思想告訴黃眼睛們所有的事。我期待著。
  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簡的玩笑話,然後坐起身,因為我希望那個會讀心術的能注意到我,無論他是誰。我繼續說著我的族群中任何其他人都知道的故事。我假裝自己是凱文。像石頭一樣木訥,完全被蒙在鼓裡。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是真話。戰場上的混亂對我仍是個謎。我沒看見克利斯蒂隊伍裡的任何人。是那些神秘叫囂著的吸血鬼抓住他們了?我要把這個秘密留給黃眼睛們,“我分成了兩路,但另一路沒有來。賴利離開了我們,他沒有像他承諾的那樣來幫助我們。接著事情亂作一團,所有人成了碎片。”我想到那個跨過的軀幹,不由地身體一顫,“我很害怕。我想逃走。”我向卡萊爾點了點頭,“那個人說如果我停止戰鬥,他們就不會傷害我。”
  這一點兒也沒有背叛卡萊爾。他已經告訴簡這些了。
  “啊,但那不是他可以給你的禮物,年輕人,”她說道,她聽起來像在自鳴得意,“破壞規矩就要承擔後果。”
  我依然假裝自己是凱文,只是睜大眼睛看著她仿佛我愚蠢得無法理解她的話。
  簡看了一眼卡萊爾:“你敢確定你們除掉了他們所有人?分頭行動的另一半呢?”
  卡萊爾點了點頭:“我們也分成了兩路行動。”
  所以,是那些咆哮者除掉了克利斯蒂。無論咆哮的傢伙是什麼,我希望他們可怕至極。克利斯蒂應當受到懲罰。
  “我必須承認我很驚訝。”簡說道,聽起來很真誠,我想這大概是實話。簡原本希望維多利亞的軍隊能在這兒造成些傷害,但我們顯然失敗了。
  “是的。”簡身後的三個吸血鬼都低聲表示同意。
  “我從沒見過一個族群毫髮無損地逃脫這樣規模的襲擊,”簡繼續說道,“你知道這件事背後的陰謀嗎?考慮到你們在此的生活方式,這似乎是極端的行為。為什麼這個女孩是關鍵?”她的眼睛短暫地在那個人類身上停留了片刻。
  “維多利亞對貝拉心懷敵意。”紅頭髮告訴她。
  我終於理解了賴利的戰術。他只是想要那女孩死,並不在乎要達到目的我們會死多少人。
  簡高興地笑起來。“這個人”她朝著女孩微笑的樣子就像對我笑時一樣“似乎讓我們的族類產生了異常強烈的反應。”
  女孩什麼反應也沒有。也許簡不想傷害她。又或許是她可怕的特異功能只在吸血鬼身上起作用。
  “你能不能別那麼做?”紅頭髮克制著憤怒問她。
  簡又笑了起來:“只是嘗試一下,顯然,沒造成什麼傷害。”
  我努力保持著凱文樣的神情,不洩露心裡的想法。這樣看來,簡無法像傷害我那樣傷害這個女孩,而這對簡來說是件不尋常的事。雖然簡一笑置之,但我可以看出這讓她耿耿於懷。是因為這個人類女孩被黃眼睛們接受了嗎?但如果她有某種特殊之處,他們為什麼不乾脆把她變成吸血鬼?
  “好吧,看來沒剩下什麼需要我們做的事了,”簡說道,她的聲音又恢復了冷漠的語調,“奇怪。我們真不太習慣變成多餘的人。錯過這場戰鬥太可惜了。聽起來在一旁觀戰會很有意思。”
  “是的,”紅頭髮反駁說,“你們就差一點兒。真可惜你們沒早到半小時。也許如果你們早到的話就能到達目的了。”
  我強忍住微笑。所以,紅發吸血鬼就是那個會讀心術的,他聽見了所有我希望他聽見的。簡什麼也隱瞞不了。
  簡瞪了一眼會讀心術的吸血鬼,表情茫然:“是的。事情發展成這樣真令人遺憾,不是嗎?”
  他點了點頭,我好奇的是他在簡的腦海中聽見了什麼。
  簡把她茫然的面孔轉向我。她的眼睛裡沒有表情,但我可以感覺到我的時間不多了。她從我身上得到了她所需要的。她不知道我也告訴了那個會讀心術的吸血鬼我所知道的一切。也保護了他的族群的秘密。我欠他的。他幫我懲罰了賴利和維多利亞。
  我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心裡想著,謝謝。
  “菲利克斯?”簡懶洋洋地說。
  “等一等。”會讀心術的吸血鬼大聲說。
  他轉向卡萊爾,匆忙說道:“我們可以給那年輕人解釋一下規則。她看起來並非不願意學習。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當然,”卡萊爾看著簡,迫切地說道,“我們一定會準備好對布裡負責的。”
  簡的表情像是她不敢確定他們是否在開玩笑,但如果他們的確在開玩笑,他們比她所能想像的更有趣。
  對我而言,我被深深地感動了。這些吸血鬼是陌生人,但他們甘於為我冒險。我早就知道這沒有用,但還是很感動。
  “我們不允許例外,”簡笑盈盈地告訴他們,“而且我們不給第二次機會。這對我們的名聲不好。”
  仿佛她討論的是其他人。我不在乎她說要殺我。我知道黃眼睛們無法阻止她。她是吸血鬼員警。但即使吸血鬼員警是骯髒的骯髒不堪至少,黃眼睛們現在知道了。
  “這讓我想起……”簡繼續說道,她的眼睛又落在了人類女孩身上,她的笑容更舒展了,“凱厄斯會非常有興趣知道你還是人類的,貝拉。也許他會決定過來拜訪一下。”
  還是人類。看來,他們打算把這個女孩變成吸血鬼。我不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麼。
  “日期已經定好了,”長著黑色短髮,聲音清亮的那個小個子吸血鬼說道,“也許幾個月後我們會去拜訪你們。”
   簡的笑容消失了,就像有人把它抹去了。她聳了聳肩,沒有看那個黑髮吸血鬼,我有種感覺就像她恨那個人類女孩那樣,她對這個小個子吸血鬼的仇恨強烈十倍。
  簡轉向卡萊爾,帶著先前那種茫然的表情:“很高興見到你,卡萊爾我原來以為阿羅在誇大其詞。好吧,我們下次再見……”
  那麼,這一刻就要來了。我依然不覺得害怕。我唯一的遺憾是無法告訴弗萊德更多有關這兒的一切。這個世界充滿危險的陰謀,骯髒的員警,還有神秘的族群,可他對這個世界幾乎一無所知。但弗萊德聰明,謹慎,有特異能力。如果他們看不見他,又能對他做些什麼呢?也許黃眼睛們有一天會遇到弗萊德。對他好一些,求求你,我在心裡對能讀懂別人心思的那個吸血鬼說。
  “你來處理吧,菲利克斯,”簡滿不在乎地說道,對我點了點頭,“我想回家了。”
  “別看。”能讀懂別人心思的那個紅頭髮輕聲說道。
  我閉上了眼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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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