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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之城 暮色 Twilight By 斯蒂芬妮·梅爾 Stephenie Meyer

        我從未仔細思考過,我將如何死去——儘管在最近的幾個月裡我有足夠的理由去考慮這個問題——但即使我想過,我也想像不到它將會像這樣發生。

    我屏住呼吸,盯著長長的房間對面,捕獵者黑色的雙眼。他愉快地回視我。

    顯然,這是一種令人愉快的死亡方式:在別人的地方,我所愛的人的地方死去。甚至是,高尚的。這應該是值得的。

    我知道如果我不回Forks,我現在就不會面臨著死亡。但是,儘管我十分恐懼,我依然無法讓自己後悔這個決定。如果命運賜予你的美夢,遠遠超出了你所期待的那樣美好,那麼當它結束時你沒有任何理由感到悲傷。

    捕獵者溫柔地微笑著,漫步過來給我最後的死亡。

 

第一章 初見

    我母親開車載我去機場,車窗開著。七十五華氏度,鳳凰城,天空是澄澈的,不帶一絲雲影的湛藍。我穿著我最喜歡的襯衫——無袖,帶著白色的網眼蕾絲。我穿著它,作為一種告別的儀式。我隨身攜帶的物品只是一件皮夾克。

    在華盛頓州西北部的奧林匹亞山脈,有個永遠籠罩在陰霾裡的名叫Forks的小鎮。這裡的雨水多得不可思議,比美利堅合眾國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

    就是從這個小鎮,我母親帶著我逃出來,逃離那裡充斥著的壓抑的陰霾,那時我才幾個月大。就在這個小鎮,每個夏天我都被逼著去那裡過上一個月,直到我十四歲那年。那年我終於堅定表明了我並不想去。而後的幾個夏天,我的父親,Charlie,只好帶我去加利福尼亞度過兩週的假期作為替代。

    現在,我把自己放逐到了Forks——這是一個我自認為十分崇高的舉動。我討厭Forks。

    我熱愛鳳凰城。我熱愛這裡的陽光和熱浪,我熱愛這個生氣勃勃,不斷擴張著的城市。

    “Bella,”在我上飛機前,我母親第一千遍地對我說,“你真的不必這樣做。”

    我母親和我長得很像,除了短短的頭髮和笑紋。當我注視著她大大的,孩童般的雙眼時,我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痙攣。我怎能離開我摯愛的、穩定性極差的、粗心大意的母親,讓她自己照顧自己呢?當然現在她有Phil,賬單有人付,冰箱有人補充食物,車有人加油,當她迷路時也有可打電話求助的人,但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謊道。我通常是個蹩腳的說謊者,但我如此頻繁地重複這個謊言,以至於它現在聽起來很有說服力。

    “替我向Charlie問好。”

    “我會的。”

    “我很快就會來看你的,”她強調。“不管任何時候,只要你想回家,你就只管回來——只要你需要,我會立刻趕過來。”

    但我能從她的雙眼裡看出她會為此作出的犧牲。

    “不用擔心我,”我竭力勸說。“一切都會順利的。我愛你,媽媽。”

    她緊緊地擁抱了我一分鐘,然後我上飛機,她離去。

    從鳳凰城飛到西雅圖要四個小時,然後轉到一架小飛機飛一個小時到天使港,最後還要開一個小時車才能到達Forks。

    飛行對我沒什麼影響,但我卻有些害怕和Charlie待在一輛車裡的那一個小時。

    Charlie對整件事相當的接受。他真的很高興,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也幾乎是永久性的搬來和他住在一起。他甚至為我辦好了高中入學手續,還打算幫我弄輛車。

    但和Charlie相處仍毫無疑問地是件尷尬事。我們都不擅長談話,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們毫無顧忌地談論。我知道他對我的決定仍有些困惑,就像我母親在我面前表現的那樣,因為我從未掩飾過我對Forks的厭惡。

    當我抵達天使港時,天下著雨。我不打算把這視為某種徵兆——這只是不可避免的現實。我已經和陽光作別了。

Charlie在一輛巡邏車旁等著我,這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事。Charlie是Forks的良好市民的Swan警長。我雖然囊中羞澀也要買輛車的主要動機,就是不想坐著頂上有紅藍色燈的車在鎮裡亂晃。警察可是造成交通堵塞的萬惡之首。

    我跌跌絆絆地從飛機上下來以後,Charlie只伸出一隻手有些尷尬地擁抱了我一下。

    “很高興見到你,Bella。”他微笑著說,不假思索地抓住我讓我穩住。“你沒多大變化。Renee好嗎?”

    “媽媽很好。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爸爸。”他們不讓我當面叫他Charlie。

    我只帶了幾袋行Lee,我在亞利桑那州的大部分衣物對華盛頓州的氣候來說都太薄了。我母親和我把錢湊起來給我添置了一些冬裝,但這仍遠遠不夠。這幾袋行Lee很容易就塞進了巡邏車的後備箱。

    “我弄了輛適合你的好車,相當便宜。”當我們系上安全帶時,他宣佈道。

    “什麼樣的車?”我對他放著簡簡單單的“好車”不說,卻故意說是“適合你的好車”這點很是懷疑。

    “嗯,確切地說是輛卡車,一輛雪佛蘭。”

    “你在哪兒弄到的?”

    “你還記得La Push的Billy吧?”La Push是在海岸線上的一個小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區。

    “不記得。”

    “夏天時他曾經跟我們一起去釣魚。”Charlie提示我。

    這解釋了我為什麼不記得他。把那些充滿痛苦的,不必要的回憶抹去是我的拿手好戲。

    “他現在坐輪椅了,”我不作聲,Charlie只得繼續說道:“所以他再也不能開車了,他主動把他的卡車便宜賣我了。”

    “哪年的車?”我可以從他驟變的神色看出,這是一個他不希望我提起的問題。

    “嗯,Billy在引擎上下了不少力氣——才幾年的車,真的。”

    我希望他不要這樣小看我,認為我會輕易放棄。“他哪年買的?”

    “我想,他是在1984年買的。”

    “他買的時候是輛新車嗎?”

    “嗯,不,我想它是六十年代早期的車——最早也是五十年代的。”他爽快地承認了。

    “查——爸爸,我對汽車一無所知。如果它壞了我沒辦法自己去修理它,我也沒有錢請個修理工……”

    “真的,Bella。這傢伙跑得棒極了。他們再也沒有生產過像這樣的好車。”

    這傢伙,我暗自思索著……這可能是——是個暱稱,極有可能。

    “好了,寶貝,作為歡迎你回家的禮物,我幾乎已經算是買下來了。”Charlie滿懷希望地偷看著我。
哈,免費。

    “你不必這樣做的,爸爸。我打算自己買輛車的。”

    “我不介意,我只想讓你在這裡過得快樂。”他說這些時直視著前方的路面。Charlie不擅長坦白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在這方面我受他的遺傳。於是作為回應我也直直地向前看著。

    “真的太棒了,爸爸,謝謝。我真的很感激。”不必補充我在Forks感到快樂是個不可能事件。他本不必忍受與我相處的漫長時光。更何況,饋贈之馬不看牙——或者引擎。

    “嗯,現在,歡迎回來。”他喃喃道,對我的感謝尷尬不已。

    我們交換了一點對天氣的看法,包括今天是否有些潮濕。在沒有更多的話題可供討論以後,我們都沉默地看著窗外。

    當然,這裡很美,我不能否認這一點。一切都是綠色的:那些樹,樹幹上長滿了苔蘚,枝幹上掛著的綠葉宛如穹廬,地面覆蓋著蕨科植物。就連空氣都像被葉子過濾了一樣瀰漫著綠意。

    這裡太綠了——對我來說像外星球一樣。

    最終我們抵達了Charlie的房子。他依然住在那棟小小的、只有兩個臥室的房子裡。那是他和我母親新婚燕爾時他買下來的房子。他們的婚姻也只持續了那些日子——較早的那些。

    在那兒,停靠在房子前的街道上的,確鑿無疑,是我的新——嗯,對我來說是新的——卡車。它是輛褪色的紅色卡車,有著巨大的圓形的擋泥板,還有一個燈泡狀的駕駛室。

    讓我十分吃驚的是,我喜歡這輛車。我不知道它還能不能動,但我從它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它是那種永遠也撞不壞堅硬的鐵傢伙——就是那種你在事故現場看到的車,漆都沒蹭掉半塊,周圍全是它毀壞的外國汽車的碎片。

    “哇,爸爸。我喜歡它!謝謝!”現在我恐怖的明天將不會那麼嚇人了。我不必再面對是在雨中步行兩英里去學校還是坐著警長開的巡邏車去學校的兩難選擇了。

    只一趟我的全部行Lee就被全部搬上了樓。我住在西面正對著前院的臥室,這個臥室對我來說毫不陌生,從我出生時起它就屬於我了。

    原木地板,淡藍色的壁紙,尖尖的天花板,窗上淡黃色的蕾絲窗簾——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唯一的變化是隨著我天天長大Charlie把搖籃換成了床鋪還添了一個寫字桌。

    寫字桌上現在擺著一台二手電腦,連著長長的拖過地板的電話線接著調製解調器到最近的電話接口。這是與我母親的約定,這樣我們就可以更方便地聯繫了。我孩提時的搖椅依然放在角落裡。

    Forks中學有著驚人的學生數目,357——現在是358——名學生;在我家那邊僅初中部就有超過700名學生。所有的孩子都是在一塊兒長大的——他們的爺爺奶奶在蹣跚學步時就在一起了。

    我將成為從大城市裡轉來的女孩,一個新鮮的,古怪的存在。

    也許,如果我看起來像是個來自鳳凰城的女孩,我能更佔些優勢。但事實上,我和任何地方都格格不入。我應當是棕褐色的,運動型的,髮色發淺的——一個排球運動員,或者一個拉拉隊隊長,也許——擁有一些看起來像是生活在日光城的特徵。

    但相反的,我擁有著象牙白色的肌膚——不是因為藍眼睛或者紅頭髮的反襯——持續充足的陽光對我毫無作用。

    我身材纖細,但有些單薄,顯然不是個運動家的身材;我也沒有足夠的平衡感來參與運動而不讓自己蒙羞——不傷到自己或者任何離我太近的人。

    把所有的衣服都塞進那口老舊的松木衣櫥後,我拿上洗漱包到與Charlie共用的浴室裡,洗去身上的一路風塵。

    在我洗那一團糾結的、潮濕的頭髮時,我盯著鏡中自己的臉。也許是光線的緣故,我看上去臉色發黃,形容憔悴。我的肌膚本可以很美的——它原是明亮的,近乎透明的雪白——但它需要好氣色。我現在毫無神采。

    看著鏡子裡我黯淡的身影,我被迫承認我一直在對自己撒謊。我只是不能接受現實。如果我在一個三千人的學校裡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在這裡又有什麼機遇可言?

    我和同齡人相處得併不好,也許事實是我無法與人相處,甚至是我的母親。

    她是我在這個星球上最親近的人,她也從未與我和諧相處過,至少從未步調一致過。有時我會懷疑透過我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否和他們所看到的一致。也許是我的腦子有問題,但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結果。而明天即將開始。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好,即便在我大哭一場以後也沒睡好。連綿的風雨聲穿透屋頂,絲毫沒有減弱為背景音樂的跡象。我扯過褪色的舊棉被蒙住頭,最後連枕頭也壓上了。但我直到午夜才能入睡,那時侯降雨終於變為比較安靜的毛毛細雨。

    清晨,當我向窗外望去時,我只能看到濃重的霧霾。我可以感到幽閉恐懼症正在向我襲來。你不會有機會看到這裡的天空。這像個籠子。

    和Charlie共進早餐是件安靜的事。他祝我在學校過得愉快。我感謝他,但知道他的希望只是白費。好運總是躲著我。Charlie先走了,去了警署,那裡更像是他的家。

    在他離開後,我坐進靠著那張老舊的橡木方桌放著的三張不配對的椅子的其中一張,審視著他小小的廚房。灰暗的牆壁嵌板,明黃色的壁櫥,白色的油毯地面。什麼都沒變。壁櫥是我母親十八年前粉刷的,她想給這座房子引些陽光進來。

    小小的壁爐上方,緊挨著只有手帕大小的家庭活動室,是一組照片。第一張是Charlie和我母親在拉斯維加斯拍的結婚照,然後是我們三個在醫院的合照,是一位好心的護士幫忙拍的。緊接著的是一系列之後我在學校裡的照片。看到這些實在讓人尷尬——我希望我能說服Charlie把這些照片放到別處去,至少在我住在這裡的時候。

    呆在這所房子裡,很難讓人不意識到Charlie根本從未真正忘掉我母親。這讓我感到不自在。

    我不想太早去學校,但我在這房子裡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穿上我的夾克——感覺更像是生化防護服——一頭衝進雨中。

    天仍然下著濛濛細雨,但不足以在我拿藏在門簷下的鑰匙並鎖門時把我淋透。我新買的防水靴濺起泥水的聲音讓人煩躁,當我走動時我懷念著踏在碎石上的應該有的吱嘎聲。我無法像我期望的那樣停下來確認我的卡車。我急於離開這種霧濛濛的潮濕,它讓我的頭一陣陣眩暈,讓我的頭髮緊貼著我的兜帽。

    卡車裡舒適而乾燥。不是Billy就是Charlie把這裡清理得乾乾淨淨。但皮製軟墊座椅上依然散發著淡淡的煙草,汽油和薄荷的味道。

    引擎發動得很快,這讓我感到寬慰,但噪聲很大,響得要命,在空轉時到達最高聲量。好吧,這把年紀的卡車不可避免地會有一點瑕疵。那台老古董收音機居然還能用,這可是個意外收穫。

    找到學校並不困難,儘管我此前從未去過那裡。

    這所學校,像其他大多數建築一樣,就建在高速公路旁。但作為一所學校它太不顯眼了;除了那個標誌,聲明它就是Forks中學,才讓我停下車來。它看上去像是由一組一模一樣的,用紅磚砌成的樓房組成的。

    這裡有太多的大樹和灌木,讓我無法一眼看清它的校園大小。教育機構的感覺在哪裡?我懷著滿腹鄉愁思索著。插著鐵藜的高牆在哪裡?金屬探測器在哪裡?

    我把車停在了第一棟建築物前面,這裡的門上有個小小的牌子寫著總務處。沒有人把車停在這兒,所以我確定這裡是不許停車的。但我決定不管它,徑直走進去,而不是像個白痴一樣在雨裡兜圈子。

    我不情願地離開暖和舒適的駕駛室,走過一段小石子砌成的、圍著暗色樹籬的小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門。

    屋子裡比我希望的還要明亮和溫暖。這間辦公室很小,有一個擺著折疊椅的小小的等待區,地上鋪著橘黃色斑點的商用地毯,佈告和獎狀混雜著貼滿牆壁,牆上的鐘滴答滴答,聲音響亮。養在大大的塑料容器裡的綠色植物隨處可見,就好像外頭還不夠綠一樣。

    這間屋子被一張長長的櫃檯切成兩半,櫃檯上雜亂地擺了裝滿了文件的、前端綁著亮彩絲帶的鐵絲筐。櫃檯後有三張辦公桌,其中一張屬於一位身軀龐大戴眼鏡的紅發女士。她只穿著一件粉色T恤衫,這立刻讓我感到自己穿得太多了。

    那位紅發女士抬頭看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是Issabella.Swan。”我告訴她,卻見她眼睛一亮。毫無疑問,我是期待已久的八卦頭條,警長輕浮的前妻的女兒終於回家了。

    “當然。”她說。她在桌上搖搖欲墜的文件堆裡翻找著,直到找到她想要找的那些文件。“這是你的課程表,還有一張校園地圖。”她拿著幾份表格到櫃檯給我看。

    她和我一起討論了我的課程,在地圖上標出上課的最佳路線,然後給我一張紙條讓各科老師在上面簽名,一天結束以後我再把紙條帶回來給她。

    她對我微笑,像Charlie一樣,希望我將會喜歡這裡。我也向她微笑,盡可能笑得更讓人信服一些。

    當我回到車上時,別的一些學生也陸續到校了。我開車穿過校園,緊跟著大部隊。我很高興看到大多數的車都像我的車老舊,一點兒也不浮華。

    在鳳凰城我住在少數幾個由天堂谷區轄管的低收入區裡,但在學生堆裡看到一輛奔馳或是保時捷是件尋常事。而在這裡,最好的車是一輛閃閃發光的Volvo,它顯得格外突出。我在陷入窘境以前迅速地關掉了引擎,防止它雷鳴般的轟鳴給我招來太多關注。

    我在車裡看著地圖,力求現在就記住它的內容。我可不想一整天都把它展在鼻子底下走路。

    我把所有東西都塞進書包裡,把書包帶甩到肩後,然後深吸一口氣。我能做到的,我對自己說著蒼白無力的謊言,沒有人正等著咬我一口。最終我呼了口氣,走下車來。

    我把臉隱藏在兜帽下,走向擠滿了少男少女的人行道。我式樣簡潔的黑夾克在人群裡一點兒也不突出,這讓我感到欣慰。

    在我繞過自助餐廳後,很容易就找到了三號樓。一個大大的黑色的“3”寫在樓東角一處白色方塊裡。

    在走到門前時,我能感到我的呼吸越來越用力,快透不過氣來了。我試圖穩住自己的呼吸,跟著兩個穿著不分男女的雨衣的人走進大門。

    這間教室很小,走在我前面的兩個人一進門就停住了,把他們的雨衣掛在長長的一排掛鉤上。我學著他們的樣子做。原來那是兩個女孩,一個有著瓷器般的肌膚和明亮的金發,另一個膚色也很淺,頭髮是淺褐色的,至少我的膚色在這裡不是那麼突兀的存在了。

    我把紙條拿給老師,那是一個高大的、有些謝頂的男人,桌上的名牌寫著他是梅森老師。

    當他看到我的名字時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對我來說這不是個令人鼓舞的舉動——當然我立刻滿臉通紅。但最終他把我領到一張空桌子旁,沒讓我向全班自我介紹。這樣我的新同班同學們就很難從後面偷偷瞄我了,但無論如何,他們還是辦到了。

    我埋頭看老師開給我的閱讀清單,都是些很基本的內容:布朗蒂,莎士比亞,喬叟,福克納。這些我都讀過。這讓人感到寬慰……也感到無聊。

    我思索著能不能讓我母親把我裝著舊論文的文件夾給寄過來,或者說她會不會認為這是作弊。老師講課的時候,我在腦海里和母親不停著作著各種爭論。

    鈴聲響了起來,一個嗓音尖細,身材瘦長,滿臉粉刺的黑髮男孩像油一樣滑行沖過過道來和我說話。

    “你是Issabella.Swan,對吧?”他看上去像是過分熱情的象棋俱樂部成員。

    “Bella。”我更正。距我半徑三排以內的每一個人都轉過頭來看我。

    “你下一堂課是什麼?”他問道。

    我不得不在我書包裡翻找著。“嗯,政治課,杰斐遜的課,在六號樓。”

    無論我向哪個方向看,都無法避開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我要去四號樓,我可以給你帶路……”顯然是熱情過頭了。“我是Eric。”他補充到。

    我嘗試著微笑:“謝謝。”

    我們穿上夾克,衝進如影隨行的雨幕中。我可以發誓有好幾個人緊跟在我們後面,近得都能偷聽到我們對話。我希望我不要變得這樣多疑。

    “嗯,這裡跟鳳凰城很不一樣,嗯?”他問道。

    “很不一樣。”

    “那裡不常下雨,對吧?”

    “一年三四次。”

    “哇,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他疑惑地問。

    “陽光燦爛。”我告訴他。

    “你看上不太黑。”

    “我母親是半個白化病人。”

    他擔心地審視著我的臉。我嘆了口氣。這裡看上去烏云密布,和幽默感格格不入。幾個月以後我就會忘記怎麼說反諷話了。

    我們往回走,繞過自助餐廳,走到南邊體育館旁的建築物那裡。Eric讓我直走到門口,儘管門上標得清清楚楚。

    “好了,祝你好運,”當我摸到門把手時他說。“也許我們還會有別的課一起上。”他聽上去滿心期待。

    我對他敷衍地一笑,走了進去。

   
這個上午的餘下時間都在同樣的模式中度過。教我三角函數的瓦爾納老師——我不該只因為他教的科目而討厭他——是唯一一個讓我站在全班面前做自我介紹的人。我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完,然後在回到座位的路上還絆到了我自己。

    兩堂課後,我開始認得每堂課上的一些面孔。總有一些人比別人更勇敢地過來介紹他自己,問我是否喜歡Forks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我試圖回答得更老練些,但大多數情況下我只是在不停地說謊。至少我用不著那張地圖了。

    有個女孩在三角函數課和西班牙語課上都坐在我旁邊,午餐時間她和我一起去自助餐廳。她個子嬌小,比我五英尺四英寸的身高矮几英寸,但她蓬鬆的黑色捲髮填補了一些我們身高上的差距。我沒記住她的名字,所以當她喋喋不休地談論著老師和課程時我只能微笑和點頭。我不打算跟進她的話題。

    我們坐在一張坐滿她的朋友的長桌盡頭,她向她的幾個朋友介紹我。她一說完我就忘掉了他們的名字。他們看上去對她敢於和我說話這點印象深刻。那個來自英國的男孩,Eric,從房間的另一頭向我招手。

    就在這裡,坐在餐廳裡,嘗試著和七個好奇的陌生人對話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他們。

    他們坐在自助餐廳的一角,與我坐的地方隔著長長的房間。他們五個人,既不交談,也不吃東西,儘管他們每個人面前都擺著一盤不曾動過的食物。

    他們不像大多數學生那樣呆呆地盯著我看,因此盯著他們看很安全,不必擔心遇上一雙太過感興趣的眼睛。但這些都不是吸引我注意力的原因。

    他們的長相並不相似。三個男孩中的一個體格健碩——渾身的肌肉像個專業舉重運動員——長著一頭捲曲的黑髮;另一個男孩更高些,瘦削些,但還是很健壯,頭髮是蜜色的;最後一個男孩身材瘦長,更纖細些,有著慵懶凌亂的紅發。他比另外兩個顯得更孩子氣些,那兩個看上去更像是大學生,或者說,更像這裡的老師而不像是學生。

    兩個女孩剛好是相反的類型。高個子的女孩長得像雕像一樣,她有著美麗的輪廓,就是你會在運動畫報游泳版封面上看到的那種,只是和她呆在一個房間,就能讓她周圍的每個女孩子自尊都深受打擊的美麗。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輕輕地飄拂在她的後背中間。那個矮個子女孩看上去像個精靈,身材極其纖細,有著小巧精緻的五官。她黝黑的頭髮剪得很短,向各個方向張揚著。

    但是,他們也有相似之處。他們都像粉筆一樣蒼白,比生活在這個缺乏陽光的小鎮裡的任何學生都要蒼白,比我這個白化病人還要白。

    無論髮色深淺,他們都有著黑色的眸子。在他們的眼睛下都有著黑色的陰影——略帶紫色的,瘀傷一樣的陰影。就好像他們經歷了一個無眠之夜,又或者是鼻子折斷了還沒好。儘管他們的鼻子,他們的五官,都既筆挺又完美,棱角分明。

    但這都不是我無法收回視線的緣故。

    我盯著看是因為他們的臉,如此不同而又如此相似的,近乎嘲諷的,超越常人的美麗。他們的面孔,你不會有機會在時尚雜誌的彩頁以外的任何地方看到這樣的面孔。就像是古老的畫家所畫出的天使的面孔。很難判斷誰長得最美——也許是那個完美的金發女孩,又或者是那個紅發男孩。

    他們都看著別處——沒有看著彼此,也沒有看著別的學生,沒有看著任何我能確定他們在看的東西。

    在我這樣看著的時候,那個小個子女孩端著盤子站起來——盤子上的蘇打水沒有開封,蘋果也沒被咬過——用一種敏捷優雅的,只屬於T型台的步子走起來。我驚異地看著她柔美的舞者般的步子,直到她把盤子倒掉,行雲流水般地從後門走出去,速度超乎我想像的快。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剩下的幾個人,他們仍一動不動地坐著。

   
“他們是誰?”我詢問和我一起上西班牙語課,名字我忘了的女孩。

    當她抬頭看向我所指的人時——也許從我的聲音裡就已經聽出來了——忽然,他看著她,那個最瘦的,最孩子氣的,也許是最年輕的男孩。他只盯著我的鄰座看了幾分之一秒,然後,他深邃的雙眼對上了我的眼睛。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比我還快,儘管我立刻就紅著臉尷尬得垂下了眼。在那驚鴻一瞥中,他臉上沒有任何感興趣的神情。也許只是因為她說了他的名字,他本能的看了過來,但決定了不作回應。

    我的鄰座局促不安地傻笑著,跟我一樣盯著桌子看。

    “那是Edward和Emmett.Cullen兄弟,還有Rosalie和Jasper.Hale姐弟。走了的那個是Alice.Cullen,他們都和Cullen醫生夫婦住在一起。”她低聲說道。

    我從一旁瞥了一眼那個俊美的男孩,他現在盯著自己的盤子看,用纖長蒼白的手指拿起一個麵包圈撕成一片片。他的嘴動得很快,他漂亮的嘴唇只是微微張開。其餘三個依然看著別處,但我可以感覺到他是在小聲跟他們說話。

    奇怪的,復古的名字,我這樣想著。這樣的名字是祖父母輩才用的名字。但也許在這裡很時髦? ——小鎮裡的名字?我最終想起來坐我旁邊的女孩叫Jessica,一個相當普通的名字。在我家那邊我的歷史課上就有兩個叫Jessica的女生。

    “他們……很好看。”我努力但又太過明顯地掩飾著。

    “沒錯!”Jessica表示贊成,又是一陣傻笑。“但他們都成雙成對——我是指,Emmett和Rosalie,Jasper和Alice。而且他們都住在一起!”她的聲音裡包含了這個小鎮對此的震驚和責難,我下瞭如此判斷。但是,如果我足夠坦白,我也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在鳳凰城,這也會招來流言蜚語的。

    “哪幾個是Cullen家的孩子?”我問道。“他們看上去沒有血緣關係……”

    “噢,他們都不是。Cullen醫生很年輕,只有二十多歲,頂多三十歲出頭。他們都是被收養的。Hale姐弟是雙胞胎——那兩個金發的——他們是被領養的孩子。”

    “作為被收養的孩子他們的年紀有些偏大。”

    “他們現在是,Jasper和Rosalie都是十八歲,但他們和Cullen太太一起生活時才八歲。她是他們的姑姑或是別的什麼親戚。”

    “他們真的很善良——他們照顧了這麼多這個年紀的孩子,他們才這樣年輕。”

    “我想也是。”Jessica不情願地承認,而我產生了這樣的印象,她似乎因為某種原因不太喜歡那位博士和他太太。

    鑑於她向那些被領養的孩子投去的眼神,我可以推測出,一切源於嫉妒。“但是,我想Cullen太太不能生孩子。”她補充道,似乎這樣會削弱他們的善行。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向那古怪的一家人所坐的桌子。他們繼續看著牆,什麼也不吃。

    “他們一直住在Forks嗎?”我問。確實是這樣的話,在我呆在這裡的某個夏天我就該注意到他們了。

    “不,”她說話的腔調像在暗示著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即使是對像我這樣初來乍到的人來說。“他們兩年前才從阿拉斯加搬過來。”

    我感到一陣憐憫湧上心頭,還有寬慰。憐憫是因為,儘管他們如此美麗,他們仍然是局外人,顯然不被接納。寬慰是因為我不是這裡唯一的新來者,無論以任何標準評判也絕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當我再次審視他們時,那個最年輕的,其中一個姓Cullen的男孩抬頭遇上了我的目光,這次他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我很快地看向別處,對我來說他的目光裡似乎帶著某種得不到滿足的渴望。

    “那個紅褐色頭髮的男孩是誰?”我問。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他,他仍然盯著我看,但樣子並不像今天別的盯著我看的學生那樣呆——他帶著些許挫敗的神情。我又一次低下了頭。

    “那是Edward。當然,他很出眾,但不要浪費你的時間。他不和任何人約會。顯然這裡也沒有哪個女孩好看得能配得上他。”她嗤之以鼻,明顯是酸葡萄心態。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拒絕的她。

    我抿緊唇以免笑出聲來。然後我再次看向他,他已經轉過臉去了,但我覺得他的臉頰微微揚起,好像也在微笑。

    幾分鐘後,他們四個一起從桌子旁站起來。他們都相貌出眾,舉止優雅——包括那個肌肉發達的大塊頭。很難不去注意他們。那個名叫Edward的男孩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我們走進教室以後,Angela坐到一張黑色檯面的實驗桌後,這種實驗桌和我原來用過的一樣。她已經有同桌了。事實上,所有的桌子都坐滿了,只一張除外。在過道中間,我認出了Edward.Cullen和他不同尋常的頭髮,他坐在唯一一個空著的位子旁。

    我一邊穿過過道向老師介紹自己並讓他在我的紙條上簽名,一邊偷偷瞄著他。在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挺直身體,筆直地坐在座位上。他又一次盯著我看,臉上露出極其陌生的神情直視著我的眼睛——一種敵意的,狂暴的眼神。

    我趕快移開視線,大為震撼,而且又臉紅了。路上我被一本書絆到,不得不抓住一張桌子來保持平衡,坐在那張桌子後的女孩吃吃地笑起來。

    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是黑色的——黑得像煤炭一樣。

    班納老師在我的紙條上簽了名,遞給我一本書,沒有半點讓我自我介紹的意思。我敢說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當然,他別無選擇,只能讓我坐到屋子中間那張唯一空著的座位上。在我坐下去的時候我一直低垂著眼,對他投來的充滿敵意的眼神大為不解。
我把書放到桌上,坐了下來,在此過程中我一直沒有抬頭,但我用眼角注意到了他姿勢的改變。他盡可能地傾斜身子遠離我,坐到了他的凳子最盡頭的一角。他的臉扭向一邊,就像是聞到了什麼難聞的味道。

    我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嗅了嗅我的頭髮,只聞到了草莓的味道,這是我最喜歡的洗髮水的香味。只有這種味道而已。我讓頭髮從我的右肩垂下來,像一襲黑簾隔在我們之間,然後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師身上。

    不幸的是,這堂課講的是細胞解剖學,我已經學過這部分內容了。但我還是仔細地做著筆記,一直埋著頭。

    我無法抑制自己,總是時不時地透過我的發簾偷瞄那個坐我旁邊的奇怪男孩。

    整堂課,他都僵直地坐在凳子邊緣,不曾放鬆,盡可能地坐得離我遠一些。我可以看到他放在左腿上的手握緊成拳,蒼白的肌膚上青筋暴起。他的手也不曾鬆開過。

    他的白襯衣的長袖管挽到了手肘以上,他的小臂結實得驚人,雪白的肌膚下全是肌肉。他一點兒也不像和他健壯的兄弟們坐在一起時看起來的那樣纖細。

    這堂課似乎比別的課都要漫長,也許是因為這一天即將結束,又或者是我一直在等他握緊的拳頭鬆開?他始終沒有鬆開他的拳頭。

    他一直坐在那裡,安靜得好像根本沒在呼吸。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平時都是這樣的嗎?我開始懷疑自己午飯時對Jessica的尖酸刻薄的腔調的判斷,也許她並不像我想的那樣憤憤不平。

    這不可能跟我有什麼關係?前一天晚上他還不認識我呢。

    我又一次偷瞄他,但立刻就後悔了。他再次用仇視的眼神瞪著我。他的黑眼睛裡充滿了極度的厭惡。我畏縮地收回視線,在凳子上蜷成一團,那句名言“如果用眼神可以殺人”忽然闖入我的腦海。

    就在這時,鈴聲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而Edward.Cullen已經離開了他的座位。他很快地跳起來——他比我想像的還有高——背對著我,他消失在門外的時候別的人甚至還沒站起來。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茫然著盯著他的身影。他太過分了,這不公平。我開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東西,試著抑制住滿心憤怒,生怕眼淚奪眶而出。我生氣時總忍不住哭起來,這是一種丟臉的傾向。

    “你不是Issabella.Swan嗎?”一個男孩的聲音問道。

    我抬起頭,看見一個可愛的,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男孩。他的淺黃色頭髮用髮膠小心地固定成整齊的造型,他友好地向我微笑著。他顯然不覺得我聞上去有異味。

    “Bella。”我微笑著,更正他。

    “我是Mike。”

    “你好,Mike。”

    “需要幫忙找下一堂課的教室嗎?”

    “事實上,我要直奔體育館。我想我能找到它。”

    “我下堂課也是體育課。”他看上去很激動,儘管在這麼小的學校裡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巧合。

    我們一起向體育館走去,一路上他一直喋喋不休——大部分談話都是他一個人在說,這對我來說輕鬆多了。他十歲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亞,所以他能明白我對陽光的感受。而且他跟我也是一個英語班的。他是我今天見到的最友好的人了。

    但在我們走進體育館的時候,他問我:“嗯,你是不是用鉛筆戳了Edward.Cullen一下,還是別的什麼?我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

    我怔了怔,原來我不是唯一一個注意到這件事的人。同樣,顯而易見,這也不是Edward.Cullen一貫的作風。我決定裝聾作啞。

    “你是說生物課上坐我旁邊的男孩嗎?”我毫不做作地問。

    “是的,”他說,“他看上去像在忍受某種痛苦還是別的什麼。”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我還沒跟他說過話。”

    “他是個古怪的傢伙。”Mike磨磨蹭蹭地不肯進更衣室,繼續和我說著話。“如果我有幸坐在你旁邊,我一定會和你說話的。”

    我對他微笑,然後走進女生更衣室門裡。他很友好,而且明顯是在讚美我,但這依然不能減輕我的怒氣。

    體育課老師克拉普教練給我找了件運動服,但沒讓我在這堂課就換上。在我家那邊,只需要上兩年體育課,但在這裡,體育課四年裡都是必修課,Forks根本就是我的地獄。

    我看著四場排球賽同時進行著,回憶起我曾經承受了多少傷痛——同時也造成了不少——打排球,我感到有些噁心。

    當我走進溫暖的辦公室時,我幾乎要立刻轉過身衝出去。

    Edward.Cullen在我前面倚著辦公桌站著,我認出了他凌亂的紅發。他似乎沒有聽到我開門進來的聲音。我強迫自己背靠著牆站著,等著接待員空閒下來。

    他正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和她低聲爭論著什麼。我很快抓住了他們爭論的要點,他試圖把第六節的生物課改到別的時間——任何別的時間都行。

    我只是不能相信這和我有關。一定是因為別的事,在我進生物教室以前發生的事。他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像是被什麼事徹底地激怒了。這個陌生人,不可能如此突然地、強烈地厭惡著我。

    門又開了,一陣冷風突如其來地湧進房間,把桌子上的紙張吹得沙沙作響,我的頭髮不停地拂著我的臉。

    剛進來的女孩只是走近辦公桌,把一張紙條放到鐵絲筐里,然後又走出去了。但Edward.Cullen整個背部都僵住了,他慢慢轉過身來,盯著我——他的臉英俊得不可思議——用洞悉一切,充滿厭惡的眼神,注視著我。

    那一瞬間,我感到一陣顫栗,一種真正的恐懼,我手臂上的細毛都豎起來了。他的凝視只持續了一秒鐘,但它給我帶來的寒意遠勝於剛剛吹過的冷風。他轉身面向那位接待員。

    “好吧,沒關係,”他很快地說道,聲音聽起來像天鵝絨。“我看得出這是不可能的,謝謝你的幫助。”然後他轉身離去,再也不看我,消失在門外。

    我溫順地走向桌子,臉色立刻由紅變白。我把簽了字的紙條遞給她。

    “第一天過得怎樣,親愛的?”接待員像母親一樣溫柔問道。

    “很好。”我撒謊道,聲音虛弱。她看上去並不相信。

    當我回到車上時,停車場上幾乎就剩下我這輛車了。它簡直像個天堂,對我來說它是在這個潮濕的綠穴裡最接近家的地方了。

    我在駕駛室裡坐了一會兒,只是茫然地盯著擋風玻璃看。但很快我就冷得不行,需要打開暖氣。於是我擰動鑰匙,引擎轟鳴起來。我徑直開回Charlie的家,一路上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第二章 開卷

    第二天要好些,也更糟糕。

    更好些是因為它不再下雨了,但云層依然又厚又密。這一天要容易些,因為我知道這一天都有什麼可期待。

    Mike英語課上和我坐在一起,然後陪我去下一堂課,一路上說個不停,而“象棋俱樂部”Eric始終瞪著他。

    人們不再像昨天那樣老盯著我看了,午餐時我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包括Mike,Eric,Jessica,還有一些別的名字和麵孔我都不記得的人。我開始感到像是踏在了水面上,而不是被水淹沒。

    更糟糕是因為我很疲倦。夜里風聲在屋裡迴盪,我一直無法入睡。更糟糕是因為瓦爾納老師在三角課上叫我起來回答問題,而那時我並沒有舉手,而且我還答錯了。

    這是悲慘的一天,因為我不得不開始打排球,而且有一次我沒能從球的來路中躲開,而把它打到了我隊友的頭上。這一天更糟糕,是因為Edward.Cullen沒有來學校。

    整個早上我都在懼怕著午餐,害怕他異乎尋常的怒視。我的一部分想要對抗他,要求知道他的問題所在。當我無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時,我甚至想像著我該怎麼說。但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不認為我有這個膽量去做這件事。我讓膽小的獅子看起來像個終結者。

    當我和Jessica一起走進自助餐廳的時候,我努力不讓自己偷瞄他所在的地方,但沒有成功——我看見他的四個風格迥異的兄弟姐妹一起坐在昨天的那張桌子旁,但他不在那裡。

    Mike攔住我們,要我們坐到他那張桌子去。Jessica看上去很樂意得到他的注意,她的朋友們也很快就加入了我們。但在我努力去聽他們輕鬆的談話的同時,我仍然不安地等待著他進來的那個讓人提心吊膽的時刻。我希望他進來時不會注意到我,以證明我的多疑是錯誤的。

    他沒有進來,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緊張不安。

    午餐時間結束時,他依然沒有出現,因此我更加充滿信心地去上生物課。Mike表現出了金毛尋回犬的優良品質,忠實地陪著我去教室。

    在門邊上我屏住了呼吸,但Edward.Cullen也不在那裡。我鬆了一口氣,向我的位置走去。Mike一路跟著我,談論著一次即將到來的沙灘之旅。他一直待在我的桌子旁直到鈴聲響起。然後他滿懷希望地向我笑了笑,回去坐到一個戴著牙套,燙著可怕的波浪發的女孩旁邊。

    看來我得對Mike做點什麼了,但這不太容易。在這樣一個小鎮裡,每個人都對別人瞭如指掌,因而採取一些策略是十分必要的。我不會做得很老練;關於應付過分熱情的男孩我沒有任何經驗。

    我很高興我能一個人佔據整張桌子,因為Edward不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告訴自己,但我無法逃避這樣的疑慮:他不在這裡是因為我。認為我能夠這樣強烈地影響某人,這種想法實在太過荒謬,也太過自負了。這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無法停止擔心,擔心這是真的。

    這一天的課程都結束以後,我一直等到臉上被排球打到的擦傷不那麼紅時,才迅速換上我的牛仔褲和海軍藍色的毛衣。

    我快步走出女生更衣室,愉快地發現我終於成功地暫時甩開了我的尋回犬朋友。我迅速走到停車場,現在這裡擠滿了急於離開的學生。我鑽進卡車裡,檢查了一下書包以確認沒有落下什麼東西。

    昨天晚上我終於發現Charlie除了煎蛋和熏肉什麼也不會做。所以我要求在我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裡由我接管廚房。他相當樂意地交出了打理三餐的權力。我也發現家裡已經沒有食物了。所以我列了一張購物清單,從櫥櫃裡標著“伙食費”的罐頭里拿了錢,現在只需直奔平價超市。

    我踩下油門,發動了轟隆隆的引擎,無視一堆向我方向轉過頭來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把車倒進等著離開停車場的車隊長龍中。

    當我在隊伍裡等著,假裝那個震耳欲聾的轟鳴是別人的車發出的時候,我看到Cullen兩兄妹和Hale雙胞胎鑽進了他們的車裡,是那輛閃閃發光的Volvo。當然,也只能是他們的。

    我之前沒有註意到他們的衣著——我太著迷於他們的面孔了。現在我看到,很顯然他們的穿著出奇地好:式樣簡潔,但明顯是出自設計師之手。

    有這樣出眾的外形,這樣優雅的姿態,他們就算穿著破抹布也能出人頭地。居然能夠同時擁有美貌與財富,他們好得有些過分了。但就我所能告訴你的,生活大多數時候都是公平的,看起來他們擁有的一切並沒能讓他們在這裡得到認同。

    不,我並不完全堅信這一點。似乎是他們自己把自己隔離起來了,我不能想像對於這樣優秀的人生活中會有哪扇門推不開。

    在我開車經過他們車旁時,他們和別人一樣,都扭過頭來看著我這輛隆隆作響的卡車。我堅持著直視前方,直到逃出校園以後,才終於感覺到得救了。

    平價超市離學校不遠,只隔著幾條馬路,緊挨著高速公路。呆在超市裡是件很愜意的事:這裡感覺正常多了。在家時我負責購物,所以我很高興能投入到同樣的工作中。超市裡很大,呆在這裡我聽不到打在屋頂上劈啪作響的雨聲,可以忘記身在何處。

    回到家後,我把買回來的東西從車上搬下來,塞滿了我能找到的每一塊空間。我希望Charlie不會介意。我把馬鈴薯裹上錫箔,塞進烤箱裡,給一塊牛排澆上醬汁,擱在冰箱裡的雞蛋盒上。

    做完這些以後,我拿起書包走上樓。在開始寫作業以前,我先換了一件乾爽的毛衣,把濕漉漉的頭髮紮成馬尾,然後去檢查電子郵件。我有三封郵件。

    “Bella,”是我媽發來的。

    “你一到那邊就發郵件給我。告訴我你一路飛得是否順利。下雨了嗎?我已經開始想念你了。我剛剛打包好去加利福尼亞的行Lee,但我找不到我那件粉色外套了。你知道我放哪兒了嗎?Phil向你問好。媽媽。“

    我嘆了口氣,翻到下一封郵件。這封郵件和上一封郵件隔了八個小時。

    “Bella,”她寫到。

    “為什麼你還沒有發郵件給我?你在等什麼?媽媽。”

    最後一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Issabella,

    如果今晚五點半我還沒收到你的消息,我就要打電話給Charlie了。”

    我看了看鐘。還有一個小時,但我媽愛搶跑是出了名的。

    “媽媽,

    冷靜點,我現在就寫。別衝動。

    Bella。”

    我發出這封郵件,然後開始寫下一封。

    “媽媽,

    一切都很好,當然這裡一直在下雨。我只是在等有什麼可寫的。學校不算太糟,只是有點單調。我認識了一些不錯的孩子,他們午餐時和我坐在一起。

    你的外套在乾洗店——你應該週五去把它取回來。

    Charlie給我買了輛卡車,你信不信?我喜歡這輛車,它有些年頭了,但相當堅固,你知道,這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

    我也很想你。我很快會再寫郵件給你的,但我不可能每五分鐘檢查一次郵件。

    放輕鬆,深呼吸,我愛你。

    Bella。”

    我開始看《呼嘯山莊》——我們的英語課正在學這部小說——再看一遍純粹是為了消遣。我正在看書的時候,Charlie回來了。我看得太入神,以至於忘了時間。我衝下樓,把馬鈴薯拿出來,開始烤牛排。

    “是Bella嗎?”爸爸聽到我下樓的聲音,問道。

    還能有誰?我暗自想著。

    “嗨,爸爸,歡迎回家。”

    “謝謝。”他把槍掛在牆上。趁我還在廚房裡忙活,他把靴子換了下來。

    就我所知,他還不曾在執行公務的時候開過槍,但他總是時刻準備著。當我還小,來這裡住著的時候,他總是一進門就把子彈給卸下來了。我猜他是覺得我夠大了,不會因為槍走火而傷著自己,也沒有沮喪到要飲彈自殺盡。

    “晚飯吃什麼?”他警惕地問。我的母親是個富有創意的廚子,但她的試驗品通常都難以下嚥。我既驚異,又難過:他居然到現在還記著這件事。

    “牛排和馬鈴薯。”我回答道。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

    我忙著的時候,他似乎覺得在廚房里幹站著太傻,就笨拙地走到起居室裡看電視去了。那樣我們都會更輕鬆些。趁牛排還在鍋裡烤著,我做了份沙拉,擺好餐具。

    等晚飯準備好後,我喊他過來吃飯。他走進屋子時,滿意地嗅著。

    “聞著不錯,Bella。”

    “謝謝。”

    我們靜靜地吃了一會兒。這種感覺很自在,我們都不會因為沈默而難受。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很適合住在一起。

    “嗯,你覺得學校怎樣?有沒有交到什麼新朋友?”又過了一會兒,他問道。.

    “嗯,我和一個叫Jessica的女孩一起上了幾節課,午餐時我和她的朋友們坐在一起。還有一個叫Mike的男孩,人很不錯。大家都很友好。”除了某位人物。

    “那一定是Mike.Newton,不錯的孩子——家境也不錯。他爸爸在離鎮上不遠的地方開了家運動裝備商店。他在路過這裡的徒步旅行者身上賺了不少錢。”“你知道Cullen一家嗎?”我遲疑地問。

    “Cullen醫生一家?當然。Cullen醫生是個好人。”

    “他們……那些孩子……有些不太一樣,他們似乎不太適應這裡的學校。”

    Charlie氣憤的表情把我嚇到了。

    “鎮上這些人!”他喃喃地說。“Cullen醫生是一位出色的外科醫師,他在世界上任何別的醫院工作都能掙到十倍於這兒的工資,”他越說越響。

    “能得到他是我們走運——因為他太太喜歡住在小鎮上。他是這個社區的財富。他的孩子們個個都行為端正,禮貌得體。他們剛搬來時我也曾對這些這個年紀被收養的孩子產生過疑慮,但他們都很懂事——他們從沒給我惹過哪怕一丁點的麻煩。而有些世世代代住在鎮上的傢伙,他們的孩子我簡直沒法說。而且他們確實像一家人那樣團結——每兩週就去一次露營……只不過因為他們是新來的,人們就對他們說長道短。”

    這是我聽過的Charlie一口氣說出的最長的話。他一定是對人們的流言蜚語氣憤得不得了。

    我改口說道:“他們似乎對我還算不錯,我只是注意到他們總是獨來獨往,他們都很引人注目。”我補充道,努力想要表現得更讚賞些。

    “你應該見見那個醫生,”Charlie大笑著說。“他婚姻美滿實在是件好事。當他在附近時,醫院裡的很多護士都很難集中註意力工作。”

    我們吃過飯後,再度陷入了沉默。我開始洗盤子時,他動手收拾桌子,然後回去看電視。我洗完盤子後——用手洗,因為沒有洗碗機——不太情願地上樓去寫數學作業。我可以感覺到某種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正在形成。

    這天夜裡很安靜,我感到精疲力竭,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周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我開始習慣每天例行公事的課表。週五的時候我幾乎已經認得全校的學生了,只是還叫不全名字。體育課上,我的隊友已經吸取教訓,不再傳球給我了。如果別的隊試圖利用我這個弱點,他們會盡快地衝到我前面,我很高興地給他們讓開路。

    Edward.Cullen還是沒有來學校。

    每一天,我都不安地看著門口,直到那群Cullen家的孩子走進自助餐廳,不包括他。這時我才會安下心來,加入到午餐時間的談話中。

    通常這些對話都只圍繞著Mike組織的,兩週後的LaPush海洋公園之旅開展。我也被邀請了,我也同意了,更多是出於禮貌而非自願。海灘應該是既炎熱又乾爽的。

    星期五的時候我怡然自得地走進生物課教室,不再擔心Edward會在那裡。就我所知,他已經退學了。我試著不去想他,但我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憂慮:我也許是造成他持續缺勤的罪魁禍首。但這似乎太荒謬了。

    我在Forks的第一個週末無驚無險地過去了。Charlie還是老樣子,不願意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消磨時間,把周末都耗在了工作上。而我打掃了房子,順利完成了家庭作業,給我媽又寫了幾封假裝快活的郵件。

    週六我有開車去圖書館,但那裡的藏書少得可憐,我也懶得辦借書證了。或許最近我該去趟奧林匹亞或者西雅圖,找家不錯的書店。我懶洋洋地想著這輛卡車開過去每英里得耗多少油——然後不寒而栗。

    週末時雨變得小多了,安安靜靜的,所以我睡得很好。

    星期一早上,停車場裡的人都向我打招呼。我還不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我還是向每個人微笑著招手致意。今天早上氣溫又降了,但我很高興沒有下雨。

    英語課上,Mike照舊坐在我旁邊。我們簡單地聊了一下《呼嘯山莊》,既坦然又輕鬆。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相處比我所想過的還要更自在。在這裡我過得比我期望過的還有自在。

    當我們走出教室時,天空裡落下了無數打著旋儿的小白點。我能聽到人們興奮地大喊著。風拍打著我的臉,我的鼻子。

    “哇,”Mike說。“下雪了。”

    我看著這些小小的棉絮逐漸堆積在人行道上,時不時打著旋儿掠過我的臉。

    “呃。”雪……我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他看上去很吃驚,“你不喜歡雪嗎?”

    “不喜歡,這意味著冷得都不能下雨了。”顯而易見,“還有,我覺得雪應該是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你知道,每一片都是獨一無二的,所有的雪都是這樣。這些雪看起來像棉花棒上的小棉球。”

    “你之前沒見過下雪嗎?”他懷疑地問道。

    “當然有,”我頓了頓,“在電視上。”

    Mike大笑起來。然後,一個巨大的、鬆軟的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後腦勺上。我們都回過頭去看是誰幹的。我懷疑是Eric,他正背對著我們走開——但不是向他下一堂課的方向。Mike顯然也這樣認為,他彎下腰,團起一堆白色的雪泥。

    “我們午餐時見,好嗎?”我一邊說著一邊走開。“人們一開始打雪仗,我就跑進去。”

    他只是點點頭,緊盯著Eric後退的身影。

    整個上午,每個人都在興奮著談論著這場雪。顯然這是新的一年裡下的第一場雪。我一直抿緊雙唇。當然,這比下雨要乾燥些——直到它在你靴子裡融化開來。

    下了西班牙語課,我和Jessica走向自助餐廳,一路上保持著警惕的姿勢。雪球到處飛來飛去,我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預備著必要時拿來當擋箭牌。Jessica覺得我很惡搞,但看見了我的表情以後,她放棄了向我扔個雪球的打算。

    我們剛進門,Mike就追上了我們。他大笑著,頭髮上沾滿了融化的冰渣。當我們排隊買食物的時候,他和Jessica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剛剛那場雪仗。我出於習慣,瞥了一眼角落裡的那張桌子。然後,我僵在了那裡。那張桌子旁坐著五個人。

     Jessica拉住我的手。

    “餵?Bella?你想吃點什麼?”

    我低下頭,耳朵都發熱了。我沒有必要這樣自覺,我提醒自己。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Bella怎麼了?”Mike問Jessica。

    “沒事,”我答道。“我今天喝蘇打水就可以了。”我跟上隊伍的尾巴。

    “你不餓嗎?”Jessica問。

    “是的,我有點不舒服。”我說,眼睛依然盯著地面。

    我等著他們去取他們的食物,然後跟著他們走到一張桌子旁坐下,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自己的鞋。

    我小口小口地喝著蘇打水,胃裡一陣陣翻騰著。Mike兩次問起我,帶著我個人覺得很不必要的擔心。
我告訴他我沒事。但我在想著是否應該表現得更誇張一些,然後逃到醫務室把下一堂給翹掉。

    荒謬,我根本沒有必要逃走。

    我決定允許自己瞄一眼Cullen一家那張桌子。如果他還瞪著我看,我就翹掉生物課,當個懦夫。

    他們都在哈哈大笑。Edward,Jasper,還有Emmett,頭髮都濕透了,沾滿了融化的雪。Alice和Rosalie都倚到一邊去,因為Emmett在向她們甩著自己的頭髮。他們像別人一樣,享受著下雪天的樂趣。只是和我們相比,他們看上去更像是電影裡的某個鏡頭。

    但是,除了歡笑和嬉鬧,還有些許不同之處,但我無法確切地說出到底有何不同。我更仔細地打量著Edward,他的膚色不那麼蒼白了,我覺得——大概是一場雪仗帶來的紅暈——他眼睛下的黑眼圈也不那麼明顯了。但還不止這些,我反复思考著,看著,試圖找出變化的地方。

    “Bella,你在看什麼?”Jessica插進來,她的眼睛隨著我的視線望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睛轉過來,對上了我的雙眼。

    我垂下頭,讓頭髮落下來遮住我的臉。但是,我能確定,在我們目光交彙的那一瞬,他看上去並沒有我上次見到的那樣嚴厲和不友好。他看上去只是有些好奇,還有某種程度的不滿足。

    “Edward.Cullen盯著你看呢。”Jessica在我耳邊咯咯地笑著。

    “他看上去不太生氣,對吧?”我不禁問道。

    “不,”她說,聽起來對我的問題深感困惑。“他應該生氣嗎?”

    “我不認為他喜歡我。”我坦言道。我還是有點想吐,於是把頭靠在手臂上。

    “Cullen一家不喜歡任何人……嗯,他們甚至不去注意任何人,更別提喜歡了。可是,他還在盯著你看。”

    “不要再看他了。”我噓聲道。

    她竊笑著,但還是看向了別處。我稍稍抬起頭,以確認她沒在看,否則我就要採取暴力來阻止她了。
隨後,Mike打斷了我們。他計劃放學後在停車場來一場史詩般的暴風雪式雪仗,想讓我們加入。Jessica滿腔熱情地響應了他的號召。瞧她看著Mike的樣子,毫無疑問,無論Mike讓她幹什麼她都會同意的。我保持沉默,看樣子在停車場沒人以前我都得躲在體育館裡了。

    剩下的午餐時間裡我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自己的桌子上。我決定尊重心底的天人交戰的結果,既然他看上去沒在生氣,我就去上生物課。一想到要再次坐在他旁邊,我的胃就可怕地抽動幾下。

    我不太想和平時一樣跟Mike一起去教室——他似乎是個極受歡迎的雪球狙擊手們的移動靶子。但當我們走到門外的時候,我身旁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唉聲嘆氣起來。下雨了,雨水把積雪沖刷得乾乾淨淨,在人行道留下一道道冰痕。我竊喜著套上兜帽:下了體育課我可以直接回家了。

    去四號樓的路上,Mike一直在抱怨著。

    一進教室,我很寬慰地看到我的桌子依然是空的。班納老師在教室裡走來走去,給每張桌子發一台顯微鏡和一盒玻片。還有一會兒才開始上課,屋子裡全是竊竊私語的嗡嗡聲。我不再看門外,無所事事地在我的筆記本封面上塗鴉。

    當我旁邊的椅子被移動的時候,我聽得異常清楚,但我還是專注地看著我剛剛畫的圖案。

    “你好。”一個平靜的,宛如天籟的聲音說道。

    我抬起頭,有些眩暈地發現他是在和我說話。他坐在桌子所能允許的盡可能遠離我的地方,但他的凳子的一角向著我。

    他的頭髮濕漉漉的,還滴著水,凌亂不堪——儘管如此,他看上去就像剛剛拍完一個洗髮水廣告。他美得驚人的臉顯得既親切又坦率,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現在他完美無瑕的唇上,但他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我是Edward.Cullen,”他繼續說道。“上週我沒來得及向你作自我介紹。你一定是Bella.Swan吧。”

    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難道整件事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嗎?他現在禮貌得無懈可擊。我必須說點什麼:他在等著。但我想不出什麼值得一說的內容。

    “你……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結結巴巴地說。

    他溫柔地笑起來,但顯得有些迷惑。

    “噢,我想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整個小鎮都在等待你的到來。”

    我不由得露出苦相。我就知道是這樣。

    “不,”我愚蠢地堅持著。“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叫我Bella?”

    他看上去很困惑,“你更喜歡別人叫你Issabella?”

    “不,我喜歡Bella這個名字。”我說,“但我想Charlie——我是說我爸爸——一定在背後叫我Issabella——所以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只知道我叫Issabella。”我試圖解釋,感覺自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哦。”他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我笨拙地移開視線。

    謝天謝地,就在這時,班納老師開始上課了。

    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對我們今天要做的實驗的講解上。盒子裡的玻片的次序已經被打亂了。我們要兩人一組地進行實驗,找出每個洋蔥鱗莖表皮細胞玻片所代表的細胞分裂週期,並貼上相應的標籤。在此過程中不允許我們翻看書本。二十分鐘以後,他會來回巡視,看誰做得正確。

    “開始。”他下令道。

    “女士優先,伙計?”Edward問道。我抬頭看著他,他微笑著,彎起的嘴角是那麼的迷人,以至於我只能像個白痴一樣盯著他看。

    “或者我先來,如果你願意的話。”笑容有些僵硬,他顯然在懷疑著我的智力能否勝任。

    “不,”我說,滿臉緋紅。“我先來。”

    我是在賣弄,但不算過火。我做過這個實驗,我知道我該找什麼,這很簡單。我“啪”地一下把第一張玻片放到顯微鏡下,敏捷地調到40倍鏡,然後簡單地看了一下玻片。

    我很有把握地下了結論。“前期。”

    “讓我看一眼好嗎?”我正要移開玻片,他問道。與此同時,他抓住我的手,讓我停下來。他的手指冰冷,就好像上課前他一直把手埋在雪堆裡一樣。但這不是我飛快地掙開手的緣故。當他觸到我的時候,他的觸碰灼痛了我的手,彷彿有一股電流剎那間從我們身上流過。

    “對不起。”他低聲說道,立刻收回了手。但是,他仍舊伸手拿過了顯微鏡。我有些動搖地看著他,他檢視玻片的時間比我還短。

    “前期。”他表示贊同,工整地寫到我們的實驗報告的第一欄空白處。他動作熟練地換上第二張玻片,粗略地看了一眼。

    “後期。”他一邊低語著,一邊寫下來。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漠不關心。“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他撇嘴坏笑,把顯微鏡推給我。

    我急切地透過接目鏡看進去,卻失望了。該死,他是對的。

    “第三張玻片?”我伸出手,卻不看他。

    他把玻片遞給我。他似乎小心翼翼地避免著再次和我有肌膚上的接觸。

    我用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看了看玻片。

    “間期。”在他開口以前,我把顯微鏡遞給了他。他飛快地瞄了一眼,然後寫下來。在他看的時候我本可以寫下來的,但他清秀雅緻的筆跡把我鎮住了,我不想用我笨拙潦草的字體毀掉這張紙。

    我們早早地完成了實驗,把別人都甩在了後頭。我可以看到Mike和他的搭檔在一遍又一遍地對比著兩張玻片,而另一組則在桌子底下翻開了書。

    我實在無事可做,只能盡量不讓自己看他。但沒有成功。我看過去,他正在盯著我看,眼裡有著令人費解的挫敗感。電光火石間,我發現了他容貌上的極細微的不同之處。

    “你戴了隱形眼睛嗎?”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他似乎對我出人意料的提問感到很困惑,“沒有。”

    “哦,”我咕噥著說。“我覺得你的眼睛有些不太一樣。”

    他聳聳肩,看向別處。

    事實上,我確定他的眼睛有些不太一樣。我對他那雙純黑的眸子記憶猶新——上次他曾那樣地瞪著我——那種眸色在他的蒼白肌膚和紅色頭髮的映襯下越發醒目。

    今天,他的眼睛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顏色:一種奇怪的黃褐色,比奶油糖的顏色略深一些,但同樣是金黃的色調。我無法理解這種事情,除非是他出於某種原因在隱形眼鏡的事情上說了謊。又或者是Forks讓我瘋狂地脫離了對世界的正常感知。

    我向下看,他的雙手又一次收緊握成拳頭。

    班納老師走到我們的桌子旁,想看看為什麼我們停下來不做了。他越過我們的肩膀看到已經完成了的實驗,於是更加專注地檢查起答案來。

    “那麼,Edward,你不認為Issabella應該擁有使用顯微鏡的機會嗎?”班納老師問道。

    “Bella,”Edward下意識地更正道。“事實上,她找出了五個之中的三個。”

    現在班納老師看著我,表情很是懷疑。

    “你以前做過這個實驗嗎?”他問道。

    我羞澀地一笑:“但不是用洋蔥鱗莖。”

    “是用白魚囊胚?”

    “沒錯。”

    班納老師點點頭。“你在鳳凰城上過大學先修課程嗎?”

    “是的。”

    “很好,”他停頓了一會兒,說道,“我想你們兩個在同一個實驗小組是件好事。”當他走開的時候,嘴裡還咕噥著什麼。等他走了,我又開始在筆記本上塗塗畫畫。

    “這雪太可惜了,不是嗎?”Edward問。我有一種感覺,他在強迫自己和我閒聊。我又開始犯妄想症了,這簡直像是他聽到了午餐時我和Jessica的對話,正努力想要證明我是錯誤的。

    “一點兒也不。”我老實答道,而不是假裝和大家一樣尋常。我仍在努力把愚蠢的多疑的念頭從腦海裡驅逐出去,沒法集中註意力。

    “你不喜歡寒冷。”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還有潮濕。”

    “Forks對你來說一定是個不適宜居住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說。

    “你根本想像不到。”我陰鬱地低聲含糊道。

    他看上去對我所說的很著迷,但我想像不出是什麼原因。他的臉讓我分神,我只能在不失禮貌地前提下盡可能不去看他。

    “那麼,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呢?”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至少,不像他這樣直白。

    “這……說來話長。”

    “我想我可以耐心地聽完。”他敦促著。

    我停頓了許久,然後犯了一個錯誤:對上了他凝視著的雙眸。他黑金色的眸子讓我迷亂,於是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我媽媽再婚了。”我說。

    “聽起來不算很複雜。”他似乎不能贊同,但很快同情起我來。“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九月。”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感傷,至少對我來說。

    “但是,你不喜歡她的新丈夫。”Edward推測著,聲音依然很親切。

    “不,Phil人很好。可能,太年輕了點,但還是很好。”

    “為什麼你不繼續和他們一起住了呢?”

    我想不出他在對什麼感興趣,但他繼續用那雙富有穿透力的眼睛盯著我看,就好像我乏味的生活是一個異常精彩的傳奇。

    “Phil經常出差,他是個職業球員。”我勉強笑道。

    “我聽說過他嗎?”他問道,也笑了。

    “應該沒有。他打得不太好,嚴格地說還在小聯盟裡。他總在東奔西跑。”

    “所以你母親讓你到這兒來,好讓她能跟著他一起走四方。”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更像是在做推論,而不是提問。

    我略微抬起下顎。“不,她沒讓我來這兒。是我自己要來的。”

    他顰起眉頭。“我不明白。”他坦白道,看上去被這個事實深深地挫敗了,而且有些過頭。

    “剛開始她留下來陪我,但她很想念他,所以很不快樂……所以我覺得是時候和Charlie一起好過日子了。”我說著,聲音沉了下去。

    “但現在,變成你不快樂了。”他指出來。

    “所以說?”我挑釁道。

    “這好像不太公平。”他聳聳肩,但眼神依然緊繃。

    我乾笑著。“沒有人告訴過你嗎?生活是不公平的。”

    “我相信我曾經在某處聽過這句話。”他冷冷地說道。

    “所以,說完了。”我堅持著,想知道為什麼他還在用那種眼神盯著我。

    他的目光變為審視的神情。“你表現得很好,”他慢吞吞地說道。“但我敢打賭,你所經歷的比你表現給任何人看的都要多。”

    我向他做了個鬼臉,按捺住學五歲小孩說話的衝動,看向別處。

    “我做錯了嗎?”

    我努力無視他。

    “我不這樣認為。”他沾沾自喜地低聲說道。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被激怒了,於是問道。我的眼睛依然看著別處,看到老師正在教室裡來回巡視。

    “這是個好問題。”他低語道,聲音小得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語。但是,經過了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我確信這是我所能得到的唯一答案。

    我嘆了口氣,沉下臉看著黑板。

    “我惹你生氣了嗎?”他問道,聽起來有些好笑。

    我不假思索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又一次說了實話。“確切地說,不是。我主要是在生我自己的氣。我把心事都寫在臉上——我母親常說我是她的一本翻開的書。”我皺起了眉。

    “恰恰相反,我覺得很難明白你的想法。”他猜測著,完全否認了我剛剛所說的,但聽起來他是說真的。

    “那你一定是個很好的閱讀者。”我反駁道。

    “通常是這樣。”他笑得很開懷,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

    班納老師讓全班聽他說話,我得救了,於是回過頭去專心聽課。

    我簡直不敢相信,剛剛我居然把我沉悶的生活講給了這個出色的、俊美的男孩,而他本可以輕視甚至無視我的。他似乎對我們的對話很投入,但現在我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又開始把身子偏向一側遠離我了,他的手緊緊地抓住桌子的邊緣,緊繃得不可思議。

    當班納老師開始演示時,我盡可能地讓自己去關注幻燈機放映的剖視圖,儘管我毫不費力地就在顯微鏡裡看到了,但我還是走神了。

    當鈴聲終於響起時,Edward像上週一一樣,迅速但優雅地衝出了教室。而我,也像上週一一樣,詫異地盯著他遠去的身影。

    Mike馬上蹦到我身邊,把我的書拿起來給我。我覺得他像個滑稽的尾巴。

    “太可怕了。”他呻吟著。“他們看上去都一個樣,你真幸運,你的搭檔是Cullen。”

    “我沒費多大勁就完成了。”我說,被他的臆測刺痛了,但我很快就後悔了。“但我以前做過這個實驗。”在他覺得受到傷害以前我補充道。

    “Cullen今天看起來挺友好。”當我們披上雨衣時,他評價說。他看上去對此不太高興。

    我努力讓自己聽起來無動於衷。“我想知道他上週一發生了什麼事。”

    當我們向體育館走去時,我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和Mike的閒聊上,體育課也沒能讓我專心致志。今天Mike和我一組,他仗義地同時防守了我和他的位置,所以我只在輪到我發球時才停止神游太虛。每次我發球的時候,我的隊友都要小心地躲開我的發球路線。

    在我走向停車場的時候,雨已經減弱成霧狀了,但坐進乾燥的駕駛室裡還是讓我更高興些。我發動引擎,頭一次不去在意引擎那讓人頭皮發麻的轟鳴聲。我拉開夾克的拉鎖,把兜帽放下來,把濕漉漉的頭髮披散下來,好讓暖氣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把它弄乾。

    我看看四周,以確認前後沒有來車。這時,我注意到了那個靜止的、雪白的身影。Edward.Cullen倚在那輛Volvo的前門上,在離我三輛車開外的地方,專注地看著我的方向。

    我移開視線,手忙腳亂地倒車,卻差點撞上了一輛鏽跡斑斑的豐田花冠。算那輛豐田走運,我及時地踩下了剎車。豐田剛好屬於那種會被我的卡車撞成破銅爛鐵的車。

    我深呼吸,依然看著另一側的車窗,小心翼翼地把車倒出來,這回總算成功了。在我開車經過那輛Volvo的時候,我保持著眼睛直視前方,但還是偷偷掃了一眼四周。我可以發誓,我看到他在大笑。

 

第三章 奇蹟

    早上,當我睜開眼睛時,發現事情有些變化。

    是光。灰綠色的光線落入房中,依然宛如陰天森林裡的光影,卻更明朗些。我意識到,我的窗沒有被雲霧遮蔽。

    我跳下床想看看外面,然後發出了驚恐的呻吟。

    好一場大雪:吞沒了前院,壓滿了我的車頂,把道路都染白了。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昨天下的雨都凍成了冰——樹上掛滿了奇形怪狀的、圖案絢麗的冰棱,車道上也覆上了一層該死的冰面。即使在地面乾燥的時候我都很難不摔倒,現在我還是回到床上去比較保險。

    我下樓的時候,Charlie已經走了。從很多方面來說,和Charlie住在一起就像我自己一個人住一樣,而且我發現我很享受獨處的感覺,並不覺得孤獨。

    我匆匆嚥下一碗麥片,喝了盒橙汁。我急於去學校,而這一點把我嚇到了。我知道這不是因為那裡有我所期望的良好的學習氛圍,也不是因為能見到我那幫新朋友。

    如果我對自己足夠誠實,我會承認,我渴望去學校是因為我想見到Edward.Cullen。但是,這念頭實在是非常,非常地愚蠢。

    在昨天說了那堆毫無頭腦、令人尷尬的胡言亂語之後,我應該徹底地避開他。而且我對他也有些疑惑:他為什麼要對他眼睛的事說謊呢?

    我仍害怕著有時候感受到的,從他身上散發的敵意。更何況,無論何時,只要一想到他那張完美的面孔,我就會舌頭打結。

    但是,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的活動範圍和他的活動範圍完全沒有重合之處,所以今天我不應該這樣急切地盼著見到他。

    活著通過那段冰封的車道耗盡了我身上每一盎司的注意力。快要走到車前的時候,我差點失去平衡,但最後還是成功地抓住了後視鏡,讓自己得救了。這再清楚不過了,今天將會是一場噩夢。

    開車去學校的路上,我盡可能地把注意力從對車子失控的恐懼,還有對Edward.Cullen的不必要的推測,轉移到Mike和Eric,還有這裡的年輕男孩們對我的截然不同的態度上。

    我確定我的外表和在鳳凰城時一樣,也許是因為我家那邊的男孩們親眼目睹了我慘不忍睹的青春期的全過程,還在用老眼光來看我。也許是因為我在這個新鮮事匱乏的地方是個新奇的存在,也可能是我跛子似的笨拙惹人憐愛而非憐憫,讓我陷入了肥皂劇裡的不幸少女的角色。

    不管理由是什麼,Mike寵物犬一樣的舉動,還有Eric跟他針鋒相對的表現,讓我受寵若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更情願被無視。

    我的卡車似乎絲毫不受路面上那層黑冰的影響。但我還是開得很慢,生怕在大街上撞出一條破壞通道來。

    等我到了學校,走下車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路上沒遇上半點麻煩。某些銀色的東西吸引了我的視線,我走到卡車後面——小心地抓住支撐的東西——檢查我的車胎。

    細細的鏈條十字交叉成鑽石的形狀,纏在車胎上。天知道Charlie是幾點起的床,給我的卡車上了雪地鏈。我只覺得喉頭一緊。我不習慣被人照顧,Charlie訥於言表的關心冷不防打動了我。

    我站在車後的一角,拼命壓抑著雪地鏈帶來的突如其來的、潮水般的情緒。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古怪的聲音。

    那是一聲驚駭的尖叫,然後迅速變成了一片尖叫聲。我吃驚地抬起頭。

    我同時看見了好幾件事物。沒有一個像電影中那樣,用慢動作進行著。事實上,是奔湧的腎上腺素讓我的大腦運作得更快,使我可以同時專注於幾件事物的細節。

    Edward.Cullen站在離我四輛車以外的地方,一臉驚恐地看著我。他的臉在許多張臉匯成的海裡顯得格外清晰。這些臉上都掛著一模一樣的,被嚇壞了的神情。

    但更迫在眉睫的是那輛打滑了的、輪胎鎖死了的深藍色的貨車。它的剎車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在停車場的冰面上瘋狂地旋轉著。它即將撞上我的卡車後部,而我正站在它們中間。我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閉上眼睛。

    在我聽見那輛貨車壓上我的卡車車廂的那聲毀滅性的碾壓聲以前,某種東西硬邦邦地撞上了我,但不是在我所預料的那個方向。

    我的頭磕到了結冰的柏油路面上,我感到有個又冷又硬的東西把我按在了地上。我躺在了一輛客貨兩用車前的人行道上,剛才我正是把我的卡車停在了這輛客貨兩用車旁。但我沒有機會注意別的事情,因為那輛貨車衝過來了。它讓人氣惱地頂著卡車後部拐了個彎,繼續旋轉著滑過來,即將再次撞上我。

    一聲低咒讓我意識到有人和我在一起,而這個聲音,我絕對不會認錯。兩條長長的,雪白的胳膊伸在我前面保護著我。那輛貨車忽然停在了離我的臉只有一英尺遠的地方。那雙大手如有神助地嵌在了貨車車身一側的一道深深的凹痕上。

    而後,他雙手的動作快得讓我看不清。一隻手驟然撐住貨車的車身,另一隻把我拖開。我的雙腿像破布娃娃一樣晃蕩,直到碰上那輛客貨兩用車為止。一陣金屬墜地的銳響刺痛了我的耳朵,那輛貨車重重落到地面上,玻璃爆裂,迸射到柏油路面上——恰恰是一秒鐘以前,我雙腿所在的地方。

    一陣徹底的沉默,幾秒後,一片尖叫。在這陣突然的騷動裡,我聽到不止一個人在呼喊著我的名字。但比所有的喊叫聲都要清晰的是,我聽見了,耳畔,Edward.Cullen低沉的,狂亂的聲音。

    “Bella,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我想要坐起來,然後發覺他緊緊地抓著我,把我護在身下。“
當心,”當我掙扎的時候,他警告我。“我覺得你的頭碰得很厲害。”

    我這才注意到我的左耳一陣抽痛。

    “哦。”我驚訝地說。

    “這正是我所想到的。”奇怪,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用力忍住笑聲。

    “怎麼回事……”我的聲音弱下來,努力整理思路,控制自己的舉動。“你怎麼能那麼快就衝到這邊呢?”

    “我就站在你旁邊,Bella。”他說,語氣再度嚴肅起來。

    我掙扎著坐起來,這次他不再阻止我,而是鬆開了緊緊箍住我腰部的雙臂,迅速又安靜地退開,退到這個狹小空間所能允許的離我最遠的地方。我看著他既擔憂又無辜的神情,又一次迷失在他黑金色的雙眸中。我想問他什麼來著?

    他們終於發現了我們。一群淚流滿面的人,彼此呼喊著,呼喚著我們的名字。

    “別亂動!”有人下令。

    “把Taylor從貨車裡弄出來!”另一個人喊道。

    我們周圍一片忙亂。我想要起來,但Edward冰冷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現在待在這兒別動。”

    “但這兒太冷了。”我抱怨著。讓我驚訝的是,他悄聲地笑了起來,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剛才你在那裡。”我忽然記起來了。他的輕笑聲戛然而止。“你站在你的車旁邊。”

    他臉色一沉。“不,我沒在那裡。”

    “我看見你了。”我們周圍一片混亂,我可以聽到到達現場的大人們粗暴的聲音。但我固執地繼續我們的爭論:我是對的,他應該承認這一點。

    “Bella,我就站在你旁邊,是我把你拉開的。”他不再掩飾,用直勾勾的、毀滅性的眼神瞪著我,像是要讓我明白某件極其嚴重的事情。

    “不是的。”我咬緊牙關。

    他眼中的金色在燃燒。“求你了,Bella。”

    “為什麼?”我詰問。

    “相信我。”他懇求著,他柔和的聲音征服了我。

    我聽見了救護車的警笛。“你能保證過後向我解釋一切嗎?”

    “很好。”他咆哮著,勃然大怒。

    “很好。”我氣憤地重複著。

    六個緊急醫療救護人員和兩個教師——瓦爾納老師和克拉普教練——合力把那輛貨車推開,好讓擔架進來。Edward堅決拒絕上擔架,我正要開口,那個叛徒卻告訴他們我撞到了頭,很可能有腦震盪。當他們給我戴上護頸支架的時候,我羞愧得想要一死了之。看上去整個學校都到場了,莊嚴肅穆地目送我被抬進急救車後部。而Edward居然可以坐在救護車前排。這簡直讓人抓狂。

    更糟糕的是,Charlie.Swan在他們把我安全地弄走以前趕到了。

    “Bella!”當他看到我躺在擔架上時驚恐地大喊。

    “我一切安好,查——爸爸。”我嘆息道。“我沒事。”

    他轉向離他最近的那個緊急醫療救護人員詢問補充性意見。我索性不管他,開始思考在我腦海中亂轉的一些令人費解的畫面。

    當他們把我從那輛客貨兩用車旁抬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車的保險槓上一道深深的凹痕——一道顯然和Edward雙肩的輪廓相吻合的凹痕……就像是他曾經撐在這輛車上,生生把這個金屬框架給壓變形了一樣。

    那時候,他的家人遠遠地看著,神情各異,從不贊成到憤怒,但唯獨絲毫不見對他們兄弟安危的關切。

    我試圖想出一個合乎邏輯的答案來解釋我看到的一切——一個能否定我精神不正常的假設的答案。

    自然,救護車一路由警車護送,到達了縣醫院。讓我覺得荒謬的是,他們根本不讓我下來,一路抬著我走。更糟的是,Edward依靠自身的能力輕輕鬆鬆地溜出了醫院大門。我直把牙咬得咯咯作響。

    他們把我推進急救室,這是一個長長的房間,呈一字型排開的各張床之間只用塑料簾隔開。一個護士在我手臂上纏了一個血壓計,在我舌頭上放了一支溫度計。既然沒人費事把塑料簾拉起來給我留點隱私,我也沒有義務再戴著那個看起來傻不拉幾的護頸支架了。一等護士走開,我立刻解開了鎖扣,把它扔到床上。

    又一群醫院職員匆匆忙忙地衝進來,又一副擔架被抬到了我的鄰床上。我認出那是和我一起上政治課的Taylor.Crowley,他頭上包紮著血跡斑斑的繃帶。Taylor看上去比我糟一百倍。但他不安地盯著我。

    “Bella,真對不起。”

    “我沒事,Taylor——你看著挺嚇人的,你沒事吧?”我們說話的時候,護士開始解下他弄髒的繃帶,露出他前額和左臉頰上的無數淺淺的傷痕。

    他無視我的話。“我還以為我會把你撞死!我開得太快了,又錯誤地撞到了冰上……”當一個護士開始給他臉上抹藥的時候他畏縮了一下。

    “別擔心,你沒撞上我。”

    “你怎麼能那麼快躲開呢?你本來在那裡,然後就不見了……”

    “嗯……Edward把我拉開了。”

    他看上去很困惑。“誰?”

    “Edward.Cullen——他就站在我旁邊。”我實在是個蹩腳的說謊者,我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能讓人信服。

    “Cullen?我沒注意到他……噢,我猜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快。他沒事吧?”

    “我想是的。他在這裡的某處,但他們沒用擔架固定他。”

    我就知道我沒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完全沒辦法解釋我所看到的一切。

    他們把我放到輪椅上,推著我去做頭部X光檢查。我告訴他們我沒事,一切都很好,甚至沒有受到任何撞擊。我詢問我能否離開,但護士告知我必須先跟醫生商量。

    於是,我被困在急診室裡,等待著,同時被Taylor滔滔不絕的道歉騷擾著:他保證他會補充我的。我無數次試圖說服他,讓他明白我沒事,但他還是不停地責怪自己。最後,我閉上眼晴,無視他的存在。他繼續懊惱地說個不停。

    “她睡著了嗎?”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問道。我飛快地睜開了眼睛。

    Edward站在我的床尾,坏笑著。我瞪著他。這不太容易——也許拋個媚眼會更自然些。

    “嗨,Edward,我很抱歉——”Taylor又開始了。

    Edward豎起一隻手阻止了他。

    “不流血,就不算犯規。”他說著,露出整齊的皓齒。他走過去坐到Taylor的床邊,臉向著我。然後,又一次撇嘴坏笑。

    “那麼,他們對你的判決是?”他問我。

    “我一點問題也沒有,但他們就是不讓我走,”我抱怨著。“你是怎麼做到的,居然沒像我們倆那樣被捆在輪床上?”

    “這都是你所知道的那人的功勞。”他回答道。“但別擔心,我是來帶你離開這裡的。”

    隨後,一個醫生從拐角處走過來。我張大了嘴巴。他很年輕,金發碧眼,膚色白皙……還有,他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電影明星都要英俊。但是,他的膚色太蒼白了。他看上去很疲倦,眼睛下還有黑圈。根據Charlie的描述,這位應該就是Edward的父親。

    “那麼,Swan小姐,”Cullen醫生用極富魅力的聲音說道,“你感覺如何?”

    “我很好。”我答道,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說這句話。

    他走過來,把我頭上的壁燈打開。

    “你的X光照片看著沒什麼大礙,”他說。“你覺得頭疼嗎?Edward說你的頭碰得很厲害。”

    “我的頭沒問題。”我重複著,嘆了口氣,小小怒視了一下Edward。

    醫生冰冷的手指輕柔地察看著我的頭。我畏縮了一下,他注意到了。

    “疼嗎?”他問道。

    “不疼,真的。”我有過更慘痛的體驗。

    我聽見一聲嗤笑,便看看四周,只見Edward一臉儼然以恩人自居的笑意。我眯縫起眼睛。

    “好啦,你父親在等候室——你現在可以跟他回去了。但是,如果你感到暈眩,或者有任何視力問題,請務必回來複查。”

    “我不能回學校嗎?”我問道,想像著Charlie努力表示關心的樣子。

    “恐怕你今天得悠著點了。”

    我瞪著Edward。“那他可以回學校咯?”

    “總得有人回去把我們倖免於難的好消息傳播出去吧。”Edward沾沾自喜地說。

    “事實上,”Cullen醫生更正道。“大半個學校好像都在等候室裡了。”

    “哦不!”我呻吟著,用手摀住臉。

    Cullen醫生揚起眉頭:“你想待在這裡嗎?”

    “不,絕不!”我堅持著,把腿甩下床,飛快地跳下地。快過頭了——我搖晃起來,Cullen醫生抓住了我。他看上去有點擔心。

    “我沒事。”我再次向他保證。沒有必要告訴他我的平衡問題跟碰到頭一點關係都沒有。

    “拿點泰諾止痛吧。”他一邊穩住我,一邊建議道。

    “沒痛到那個地步。”我堅持著。

    “聽起來你相當地幸運。”Cullen醫生說道,微笑著用優雅的手勢在我的表格上簽字。

    “幸運鬼Edward碰巧站在了我旁邊。”我更正道,用力瞪著我的病歷的標題。

    “哦,嗯,是的。”Cullen醫生同意道,忽然對他面前的那張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然後他看向別處,看著Taylor,去下一張床。我靈光一閃:這醫生熟悉內情。

    “恐怕你得在這兒多待一陣子了。”他對Taylor說,開始檢查他的傷口。

    醫生剛轉過身去,我立刻挪到Edward身旁。

    “我能和你談談嗎?”我小聲說道。他退了一步,下巴驟然一緊。

     “你父親在等著你。”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我瞥了一眼Cullen醫生和Taylor。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和你單獨談談。”我強調。

    他怒視著我,然後轉過身去,大步流星地走過這個長長的房間。我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子。我們轉過拐角,剛走到一個短短的走廊裡,他轉過來面向我。

    “你想幹嘛?”他問道,聽起來氣壞了。他的眼神冰冷。

    他的不友好讓我感到了威脅。我說出的話遠遠沒有達到我所想要的充滿火藥味的效果。“你欠我一個解釋。”我提醒他。

    “我救了你的命——我不欠你任何東西。”

    他聲音裡的忿恨讓我退縮了。“你保證過的。”

    “Bella,你撞到了頭,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被激怒了,我大膽地瞪視著他。“我的腦子沒有任何問題。”

    他瞪回來。“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Bella?”

    “我要知道真相。”我說,“我要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在替你圓謊。”

    “你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他嚷道。

    我再也收不住話頭,連珠炮似的脫口而出。

    “我所知道的就是你根本不在我旁邊——Taylor也沒看見你,所以別告訴我我的頭碰得太厲害。那輛貨車本來要撞上我們的——可它沒有,你的手在它身上留下了凹痕——你在我的車上也弄了一道凹痕,可你卻一點都沒受傷——那輛貨車本來會碾碎我的雙腿的,但你把它舉起來了……”

    我知道這些話聽起來有多瘋狂,但我就是停不住。我太生氣了,我能感覺到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咬著牙,努力把眼淚逼回去。

    他用不相信的眼神看著我。但他的臉繃緊著,防備著。

    “你認為我把一輛貨車從你身上舉起來?”他的語氣是在質疑我的神智是否正常,但這讓我更起了疑心。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個嫻熟的演員所說的完美的台詞。

    我只是點了點頭,下巴一緊。

    “你知道,沒人會相信這些話的。”他的聲音現在幾近於嘲諷。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一字一句地說道,竭力控制著怒火。

    驚訝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那麼,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這對我很重要。”我堅持著。“我不喜歡撒謊——所以最好能有一個讓我這樣幹的理由。”

    “你就不能說聲謝謝,讓這事過去嗎?”

    “謝謝。”我等著,怒氣沖沖地期待著。

    “你不會就這樣算了的,對吧?”

    “是的。”

    “既然這樣……我希望你享受失望的滋味。”

    我們沉默著,怒視著對方。我第一個開了口,試圖讓自己集中註意力。我面臨著被他鐵青著的,絕美的面孔分神的危險。就像是在盯著一個毀滅天使看,試圖看得他垂下眼睛去一樣。

    “你何必這樣自找麻煩?”我冷淡地問。

    他頓了頓,有一瞬間他足以讓人迷亂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意料之外的脆弱的神情。

    “我不知道。”他耳語道。

    然後,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走開了。

    我簡直氣瘋了,過了好幾分鐘,我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離開。一直等到我能走路的時候,我才慢慢地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我一直憂心忡忡著,但等候室裡的情形比我想像中的更不愉快。看樣子我在Forks認識的人全到齊了,都在盯著我看。Charlie向我衝過來,我只得舉手投降。

    “我沒事。”我陰沉著臉,向他保證。我依然怒氣沖衝,絲毫沒有閒聊的興致。

    “醫生怎麼說?”

    “Cullen醫生給我看過了,他說我一切都好,可以回家了。”我嘆息道。Mike,Jessica還有Eric都在,開始向我們靠攏過來。“我們走吧。”我催促著。

    Charlie伸出一隻手放到我的背後,但沒有碰到我,帶著我向出口的玻璃門走去。我笨拙地向我的朋友們揮手告別,希望能傳達出讓他們不必擔心的意思。能坐進警車裡實在是件讓人感到莫大的寬慰的事,我頭一次這樣覺得。

    一路上,我們都沉默著。我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以至於只能勉強注意到Charlie還在那裡。我敢肯定,Edward在走廊裡的那些自我保護的舉動只能證明我看到的那些異乎尋常的事情都是真實存在的,儘管我自己都很難相信它們的真實性。

    當我們到家的時候,Charlie終於開口了。

    “嗯……你得給Renee打個電話。”他垂下頭,心虛地說。

    我嚇壞了。“你告訴她了!”

    “對不起。”

    我走下車,“砰”的一聲關上巡邏車的門,力道大得有些不必要。

    當然,我媽竭斯底里大發作。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我感覺很好,說了至少三十次,她才冷靜下來。

    她求我回家——完全忘記這會兒家裡根本沒人的事實——但她的懇求比我想到的還要容易回絕。我對Edward神神秘秘的舉動簡直著了魔。而且,我也迷上了Edward本人,不止是一點點。

    愚蠢,愚蠢,太愚蠢了。我應該,像任何一個正常的,頭腦清楚的人會做的那樣,渴望著逃離Forks。但我卻沒有。

    這天晚上,我決定早早上床睡覺,和平時一樣。

    Charlie始終一臉擔憂地看著我,這讓我更加煩躁。半路上,我停下來,到浴室裡拿了三片泰諾。這些藥片真的很有幫助,當疼痛不再那麼厲害時,我沉沉地睡去。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夢見了Edward.Cullen。

 

第四章 邀約

    在我的夢境裡,四下里很暗,僅有的微弱的光芒似乎是從Edward的肌膚上散發出來的。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他正在離我而去,把我留在黑暗中。不管我跑得多快,我都追不上他。不管我喊得多響,他都沒有回頭。

    我心緒不寧地在半夜醒來,直到過了很久才能再次睡著。從那以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出現在我夢裡,但總是離我遠遠地,在我無法觸及的地方。

    那場事故之後的一個月,充滿了緊張和不安,而最初那幾天,還讓人發窘。

    那一周餘下的幾天裡,我沮喪地發現,自己成為了眾人注意的焦點。

    Taylor.Crowley簡直讓人無法容忍,無論我上哪裡去他都跟著我,喋喋不休地說著要設法補償我。我試圖讓他明白,我什麼都不需要,只想讓他把這一切忘掉——尤其在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前提下——但他仍然固執己見。

    每節課下課後他都跟在我後面,午餐時還坐到了我們現在極其擁擠的桌子旁。Mike和Eric對他很不友好,甚至超過了對彼此的敵意。這讓我很是苦惱:我又多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仰慕者。

    似乎沒人想去關心一下Edward,儘管我一次又一次地解釋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怎樣把我拉到一旁,差點也被撞上了。我努力想要說服大家。但Jessica,Mike,Eric,和別人一樣,都說在貨車被拉開以前根本沒有看到Edward在那裡。

    我問我自己,為什麼根本沒人注意到,在他突然地、幾乎不可能地把我救下來以前,他站在那麼遠的地方。

    我懊惱地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沒有人像我那樣,總在註意著Edward。除了我,沒有任何人會那樣地註視著他。多麼可悲的發現。

    Edward從不曾被一群好奇的旁觀者圍著,渴望著聽他描述他的第一手消息。人們像往常一樣躲著他。Cullen兄妹和Hale雙胞胎總是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什麼也不吃,只跟自己人說話。他們,尤其是Edward,再也不曾看我一眼。

    課堂上,當他坐在我旁邊時,總是坐到桌子所能容許的離我最遠的地方,似乎完全沒有註意到我的存在。只有在他的拳頭時不時地收緊——繃緊的肌膚幾乎要比骨頭還白——的時候,我才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現的那樣健忘。

    他正巴不得當初沒有把我從Taylor的車輪下拉開——我不作他想。

    我很想跟他說話,而在事故發生後的第二天我嘗試過了。

    上一次我在急診室外見到他的時候,我們的反應都太激烈了。我還是很生氣,因為他始終不肯信任我,不肯把真相告訴我,儘管我無可挑剔地單方面遵守了協議。但他確實救了我的命,不管他是怎麼做到的。所以,經過一夜之後,我的滿腔怒火終於消失殆盡,化為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當我走進生物教室時,他已經坐到了座位上,直直地看著前方。我坐下來,希望他轉向我。但他沒有流露出半點意識到我在場的跡象。

    “你好,Edward。”我和顏悅色地說道,向他表面我正在自我檢討。

    他略微側過臉來,看也不看我,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別處。

    這就是我最後一次和他接觸的全部內容。雖然,每一天,他都在那裡,離我只有一英尺的距離。有時侯我會看著他,完全沒辦法讓自己停下來——但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在自助餐廳裡,或是在停車場上。

    我看著他,發覺他金色的雙眸明顯變黑了,每一天都在變得更黑。但在課堂上,我對他的注意,不會比他對我表現出來的更多。我陷入了極其悲慘的境地。而那個夢仍在繼續。

    雖然我一直在說謊,但我的電子郵件的內容還是讓Renee察覺到了我的消沉。她時不時給我打電話,擔心著我。我試圖讓她相信我的情緒低落完全是由天氣造成的。

    至少,Mike對我和我的實驗小組搭檔之間的冷戰感到很高興。我看得出,他本來還在擔心Edward英雄救美的舉動會讓我對他產生好感,現在他很寬慰地看到這件事似乎適得其反。他變得更有信心了,總是坐在我的桌旁和我聊天直到生物課開始為止,完全無視Edward的存在,就像他無視我們一樣。

    在那個危險的冰雪天之後,積雪被雨水永遠地沖走了。Mike很失望,他還沒來得及開展他的雪球大戰呢。但海灘之旅很快就要到了,這一點讓他略感安慰。儘管,一周週過去了,大雨仍在繼續。

    Jessica讓我了解到了另一件日益逼近的大事。三月裡的第一個週二,她打電話給我,希望能得到我的許可,去邀請Mike和她一起參加兩週後的春季女生擇伴舞會。

    “你真的不介意?……你不打算邀請他嗎?”當我告訴她我一點都不介意時,她固執地追問。

    “不,Jessica,我不會去的。”我向她保證。跳舞顯然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舞會是很有意思的。”她半心半意地試圖說服我。我有時覺得,Jessica跟我做朋友更多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的超高人氣,而不是真的喜歡和我待在一起。

    “祝你跟Mike過得愉快。”我鼓勵她。

    第二天的三角函數課和西班牙語課上,我驚訝地發現Jessica不像往常一樣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了。課間我們一起走的時候,她一直沉默著。我實在不敢問她為什麼,如果Mike拒絕了她的邀約,我一定是她最不想告訴的人。

    午餐的時候,我更加擔心起來,因為Jessica坐得離Mike遠遠的,和Eric聊得很起勁。Mike顯得異常地安靜。

    Mike陪我向教室走去,一路上繼續沉默著,他臉上不自在的表情是個壞兆頭。但他始終沒有提出這個話題,直到我坐到座位上,他靠在我桌子上為止。和往常一樣,我像被電了一下,意識到Edward雖然坐得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如此遙遠,彷彿他只是我虛構出來的一個夢。

    “那個,”Mike看著地板,說道。“Jessica邀請我和她一起參加春季舞會。”

    “好極了。”我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明朗又熱情。“你跟Jessica一起會過得很愉快的。”

    “嗯……”他審視著我的微笑,掙扎著,顯然對我的反應很不高興。“我告訴她我要想一下。”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讓自己的語氣帶上一點失望的色彩,雖然我感到很寬慰,幸虧他沒有一口回絕她。

    他又一次低下頭,一臉的坦然。內疚讓我的決心有點動搖了。

    “我還以為也許……嗯,也許你會邀請我的。”

    我停頓了片刻,厭惡著在心底翻滾著的內疚之情。但從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了,Edward好像條件反射一樣,向我這邊側過頭來。

    “Mike,我想你應該接受她的邀約。”我說。

    “你已經邀請別人了嗎?”Edward有沒有註意到,Mike的眼睛飛快地掠過他的方向呢?

    “沒有。”我向他保證。“我根本沒打算去舞會。”

    “為什麼不去?”Mike詰問道。

    我不想冒著生命危險到舞會上去,試探我的運氣。於是,我迅速想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那個週六我要去西雅圖。”我解釋道。反正我需要去鎮外透透氣——那個週六忽然成為了出發的最佳時刻。

    “你不能找別的周末去嗎?”

    “抱歉,不能。”我說。“所以,你也別讓Jessica再等了——這太沒禮貌了。”

    “是啊,你說的沒錯。”他喃喃地說著,沮喪地轉過身,回到他的座位上去。我閉上眼睛,用手指按住太陽穴,試圖把內疚和同情逼出我的腦海。班納老師開始講課了,我嘆了口氣,睜開雙眼。

    Edward正好奇地盯著我,他的黑眼睛裡閃爍著和上次一樣的,熟悉的挫敗感,這種感覺甚至比上一次還要明顯。

    我很驚訝,但還是盯回去,希望他能快點移開視線。但他卻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眼神直接而深邃。毫無疑問,只能是我移開目光了。我的手開始顫抖。

    “Cullen先生?”老師點了他的名字,要他回答某個我根本沒聽到的問題。

    “三羧酸循環。”Edward回過頭去看著班納老師,很不耐煩地答道。
他的眼睛剛放開我,我立刻低下頭看著我的課本,試圖找到老師正在講的地方。我甚至怯懦到把頭髮攏到右肩上垂下來,擋住我的臉。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全身居然都被湧起的一股激動之情給席捲了——僅僅因為這是在隔了一周半以後第一次,他碰巧看了看我。我不能容忍他這樣左右我的情緒,這太可悲了。比可悲更甚的是,這有害於我的健康。

    那堂課剩下的時間裡,我竭力不讓自己去注意他。雖然,這不太可能,至少不能讓他知道我在註意他。當鈴聲響起時,我轉身背對著他,開始收拾東西,希望他能像平常一樣立刻離開。

    “Bella?”我不應該這樣熟悉他的聲音的,就好像他的聲音我已經聽了整整一輩子,而不是只有短短的幾個星期。
  
 我很不情願地,慢慢轉過身去。我不想體驗那種感受,那種我早就知道的,當我凝視著他太過俊美的面龐時,我所感覺到的一切。當我看向他的時候,臉上寫滿了警惕。他的表情有些難以琢磨,他什麼也沒說。

    “怎麼了?你又開始跟我說話了?”我最終還是開口問道。我的聲音裡充滿了火藥味,雖然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用微笑來反擊我。“不,確切的說,不是。”他承認道。

    我閉上眼睛,用鼻子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注意到自己正在咬牙切齒。他在等著。

    “那你想幹嘛,Edward?”我問道,依然閉著眼睛。這樣跟他說話能說得更有條理些。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誠懇。“我知道,我太粗魯了。但這樣會更好,真的。”

    我睜開雙眼。他的神情很嚴肅。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我說道,聲音裡充滿了警惕。

    “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會更好些。”他解釋道。“相信我。”

    我眯縫起眼睛,我之前聽過這樣的話。

    “真遺憾,你沒有更早地想到這一點。”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你本來可以把自己從這種後悔中拯救出來的。”

    “後悔?”這個字眼,還有我的語氣,顯然讓他失去了警惕心。“後悔什麼?”

    “後悔沒讓那輛愚蠢的貨車從我身上碾過去。”

    他被震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等到他終於可以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快要抓狂了:“你認為我後悔救了你的命?”

    “我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我嚷道。

    “你什麼也不知道。”他顯然已經抓狂了。

    我乾脆地扭過頭去,緊緊地閉著嘴,以免失控地喊出我想要扔到他頭上的所有責難。

    我把書疊成一摞,然後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我想要氣勢洶洶地衝出門外,但是,當然,我的靴子絆到了門框,懷裡的書散落一地。我站了一會兒,想讓它們就這樣在地上躺著算了。

    最終,我嘆了口氣,彎下身子想把它們撿起來。他蹲在那裡,已經把書都堆成一堆了。然後他把書遞給我,臉上冷冰冰的。

    “謝謝。”我冷淡地說。

    他眯縫起眼晴。

    “不客氣。”他回敬道。

    我隨即直起身子,再次轉身離開他,頭也不回地昂首闊步向體育館走去。

    體育課太殘忍了。我們開始學籃球了,我的隊友從不把球傳給我,這點很不錯,但我老是摔倒。有時候我還會連累別人跟我一起倒下去。

    今天我的狀態比平時更糟,因為我腦子裡全是Edward的身影。我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腳上,但他總在我需要保持平衡的時候闖進我的思緒裡。

    像往常一樣,放學是件讓人寬慰的事。我幾乎一路跑著向我的卡車衝去:這裡有太多我想要逃避的人。在這場事故里,我的卡車所受的傷害微乎其微。我只需要把尾燈給換掉,就算我確實有一些噴漆的工作要做,我也已經搞定了。Taylor的爸媽只能把他們那輛貨車當廢品給賣掉了。

    當我轉過拐角,看到一個高大的、黝黑的身影靠在我的卡車上時,我差點嚇得心跳停拍。然後我意識到那隻是Eric。我繼續走過去。

    “嗨,Eric。”我招呼道。

    “嗨,Bella。”

    “怎麼了?”我一邊打開車鎖,一邊問道。我沒有註意到他的聲音有些古怪,所以他接下來說出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嗯,我只是在想……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春季舞會?”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上戛然而止。

    “我想,那是一場女生擇伴舞會,對吧。”我說道,因為太吃驚而沒法說得更圓滑些。

    “嗯,是的。”他羞愧地承認。

    我恢復了鎮靜,試圖笑得更溫和些。“謝謝你邀請我,但我那天要去西雅圖。”

    “哦,”他說。“那好吧,也許下次吧。”

    “好的。”我贊同道,然後咬住唇。我不想讓他按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我的話。

    他無精打采地走開,向學校裡走去。我聽到一陣低低的嗤笑。

    Edward正從我的車前走過,眼睛直視著前方,他的嘴唇又緊緊地閉在了一起。

    我猛地拉開車門,跳進車裡,然後重重地把身後的門關上。我發動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然後把車倒出車道。

    在離我兩個停車位遠的地方,Edward已經坐在車裡了。他把車平穩地開到我的車前,擋住了我的去路。他停在那裡——等他的家人。我可以看到他們四個還在路上走著,才走到自助餐廳那裡。

    我真想一踩油門直接撞到他那輛銀光閃閃的Volvo上,但這裡有太多目擊者了。我看向後視鏡,在我的車後,一長排車龍正在形成。我後面的第一輛車,是Taylor剛弄到的二手森特拉,他正坐在車裡向我揮手。我正在氣頭上,沒空跟他打招呼。

    當我坐在車里東張西望,就是不看我前面那輛車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敲乘客座的窗戶。我看過去,是Taylor。我困惑地看了一眼後視鏡。他的車沒熄火,左側的車門開著。我把身子側到駕駛室的另一邊,把窗子搖下來。窗子卡死了。我吃力地把它搖下一半,然後放棄了。

    “對不起,Taylor,我被堵在了Cullen後面。”我很生氣——很顯然,塞車不是我的錯。

    “哦,我知道——我只是想趁我們被困在這裡的時候向你問件事。”他咧嘴一笑。

    這一切不該發生的。

    “你願意邀請我去春季舞會嗎?”他繼續說道。

    “我那時不在鎮裡,Taylor。”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我不得不記住這不是他的錯,但Mike和Eric已經把我今天的份額的耐心都給耗光了。

    “是的,Mike說過了。”他承認道。

    “那為什麼——”

    他聳聳肩。“我以為那隻是你用來讓他不那麼失望的藉口。”

    很好,這全是他的錯。

    “對不起,Taylor。”我說道,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我真的要去鎮外面。”

    “沒關係。我們還有正式舞會。”

    在我能作出回應以前,他已經走回他的車那裡了。我可以感受到我臉上的震驚。我向前看,發現Alice,Rosalie,Emmett和Jasper已經坐進那輛Volvo裡了。

    在那輛車的後視鏡裡,Edward正注視著我。毫無疑問,他正笑得渾身顫抖,就好像他聽見了Taylor說的每個字。

    我的腳渴望地向油門伸去……一次小小的撞擊不會讓他們中的任何人受傷的,只意味著要給那輛銀光閃閃的Volvo平整噴漆而已。我發動了引擎。

    但一等他們都坐進車裡,Edward就加速把車開走了。我只能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回家,一路上不停地低聲向自己咒罵著。

    當我到家的時候,我決定晚餐做雞肉餡玉米捲餅。這要花不少時間,能讓我一直忙個不停。當我把洋蔥和紅辣椒小火煨成醬汁時,電話響起來。我不敢接電話,但這可能是Charlie或者我媽打來的。

    電話是Jessica打來的,她正興高采烈著:放學後Mike截住她,答應了她的邀請。我一邊攪拌鍋裡的醬汁,一邊簡短地祝賀了她幾句。

    她要掛電話了,她還得給Angela和Lauren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我佯裝著毫不知情的樣子建議道,那個和我一起上生物課的安靜的Angela可以去邀請Eric,而Lauren——那個總在午餐餐桌上無視我的冷淡的女孩——可以去問問Taylor ,我聽說他還沒約人。Jessica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既然她已經確定要和Mike一起去了,她說她真的希望我能去舞會時,聲音聽起來真誠多了。我照例用要去西雅圖的藉口打發了她。

    等我掛了電話,我開始努力集中註意力準備晚餐——尤其是把雞肉切丁的時候。我可不想再來一次急診室之旅了。但我的腦子裡還是亂哄哄的,試圖分析今天Edward說的每一個字。“我們最好別做朋友”,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當我意識到他在暗示什麼的時候,我的胃一陣抽搐。他肯定是看出來,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他不想欺騙我的感情……所以我們最好連朋友都不要做……因為他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當然,他不會對我有任何興趣,我氣憤地想著。我的眼睛一陣刺痛——只是來得稍晚的,對洋蔥的反應。我確實很乏味,但他不是。有趣……有才氣……神秘……完美……英俊……或許還能單手舉起標準型號的貨車。

    好,很好。我可以不打擾他,我根本不想打擾他。我會在這裡把我給自己判處的有期徒刑服完,然後興許西南的某所大學,也許是夏威夷大學,會給我提供一份獎學金。當我把雞肉餡玉米捲餅做完,放到鍋裡的時候,我竭力想著陽光燦爛的海灘和棕櫚樹。

    當Charlie回到家,聞到青椒的味道時,他似乎有點疑惑。我不會責怪他的——離這裡最近的能吃到墨西哥菜的餐廳很可能在南加利福尼亞。但他是個警察,就算只是個小鎮警察,他也有足夠的勇氣去咬下第一口。他似乎挺喜歡這個味道。看著他漸漸地開始信任我的廚藝是件有趣的事。

    “爸爸?”當他快吃完的時候我問道。

    “怎麼了,Bella? ”

    “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下週六我想去趟西雅圖……如果可以的話?”我本來不打算請求他的准許——這會開一個不好的先河——但我覺得這樣有點不禮貌,所以最後我又找補了一句。

    “為什麼?”他似乎很吃驚,就像是他不能想像有什麼東西是在Forks找不到的。

    “嗯,我只是去買點書——這裡的圖書館庫存太有限了——也許再看幾件衣服。”我手頭的錢多得我都有點不習慣了。多虧了Charlie,我不必自己花錢買車。不過這輛卡車的油耗可沒讓我少花錢。

    “那輛卡車的油耗可能不太好。”他說著,顯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我知道,我會在蒙特撒諾和奧林匹亞停下來加油——如果有必要的話,也會在塔克馬停一下。”

    “你一個人去嗎?”他問道。我不知道他是在懷疑我秘密地交了一個男朋友,還是純粹在擔心車的問題。

    “是的。”

    “西雅圖是個大城市——你可能會迷路的。”他有點發愁。

    “爸爸,鳳凰城是西雅圖的五倍大——而且我能看懂地圖,別擔心。”

    “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我盡量巧妙地隱藏起聽到這話時油然而生的恐懼。

    “沒問題,爸爸,不過我可能會在試衣間裡耗上一整天——那會很無趣的。”

    “哦,那好吧。”一想到要坐在女裝店裡,不管要坐多久,都足夠嚇得他打了退堂鼓。

    “謝謝。”我沖他笑了笑。

    “你會及時趕回來參加舞會吧?”

    呃……只有在小鎮上,當爸爸的才會知道中學裡什麼時候舉行舞會。

    “不——我不跳舞,爸爸。”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難以保持平衡的毛病可不是遺傳自我媽。

    他確實清楚,“哦,那好吧。”他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我把車開進停車場時,故意把車停得離那輛銀色的Volvo遠遠的。我不想讓自己經受不住誘惑,最後落得賠他一輛新車。

    我剛走出駕駛室,鑰匙就從我的指間滑落下來,掉到我腳步的一灘積水里。我彎腰去撿的時候,一隻雪白的手忽然伸過來,在我之前把鑰匙抓住了。我立刻直起身子。Edward.Cullen就站在我旁邊,若無其事地倚著我的卡車。

    “你怎麼做到的?”我惱羞成怒地問道。

    “做到什麼?”他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我的鑰匙。等我伸手拿的時候,他讓鑰匙落入我的掌心。

    “在稀薄的空氣裡出現。”

    “Bella,你心不在焉得過分可不是我的錯。”他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像天鵝絨一樣柔軟。

    我陰沉著臉,瞪著他完美無瑕的面龐。今天他眼睛的顏色又變淺了,是一種色調偏深的,金黃的蜜色。我不得不低下頭,召回自己當下已經陷入混亂的神誌。

    “昨天晚上的交通堵塞是怎麼回事?”我依然看著別處,詰問到。“我想你更可能是假裝沒注意到我存在,而不是想把我氣死。”

    “這是為了Taylor,可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想給他個機會。”他竊笑著。

    “你……”我喘息著,想不到一個足夠壞的詞。感覺像是我的怒火的烈焰都能把他烤焦了,他還是只覺得很好玩。

    “我也沒有假裝沒注意到你的存在。”他繼續說道。

    “所以你想把我活活氣死?只因為Taylor的貨車沒有做到這一點?”

    憤怒從他黃褐色的眼睛裡一閃而過。他的嘴唇抿緊成一條堅硬的線條,所有幽默的氣氛都不見。

    “Bella,你簡直不可理喻。”他說道,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冷冰冰。

    我的掌心一陣刺痛——我迫切地想找個什麼東西來好好揍一頓。我對自己的想法很吃驚。我通常是個非暴力主義者。我轉過身去,大步走開。

    “等等。”他叫道。我繼續走著,憤怒地踢濺起了不少雨水。可他緊跟在我後面,輕而易舉地跟上我的步子。

    “我很抱歉,這些話太失禮了。”我們一邊走,他一邊說道。我無視他。“我不是說這些不是實話。”他繼續說道,“但不管怎樣,這樣說真的太沒禮貌了。”

    “你為什麼不能讓我一個人待著?”我喃喃地抱怨道。

    “我想問你些事,但你總在轉移話題。”他笑起來,他似乎已經恢復了他良好的幽默感。

    “你有多重人格嗎?”我激烈地問。

    “你又來了。”

    我嘆息道。“那好吧,你想問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下週六——你知道,春季舞會那天——”

    “你是在搞笑嗎?”我打斷他的話,停下來轉向他。當我抬頭看向他的時候,我的臉都被雨水打濕了。

    他的眼睛看上去快樂得有些惡毒。“你願意讓我說完嗎?”

    我咬住唇,雙手緊握在一起,十指相扣,這樣我就不致於做出什麼魯莽的事來了。

    “我聽說你那天要去西雅圖。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搭我的便車。”

    這話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什麼?”我不確定他在指什麼。

    “你想搭便車去西雅圖嗎?”

    “跟誰去?”我困惑地問。

    “很顯然,跟我。”他把每個音節都發得很清晰,就好像他在跟某個智障人士對話一樣。

    我依然沉浸在震驚之中不能自拔。“為什麼?”

    “嗯,我剛好打算要在這幾週去趟西雅圖,而且,坦白地說,我不覺得你的卡車能開到西雅圖去。”

    “我的卡車性能良好,謝謝你的關心。”我繼續往前走,但我太吃驚了,沒辦法維持我的憤怒在原來的水平上。

    “可你的車要開到那裡,一箱油夠用嗎?”他繼續跟著我的步子。

    “我不覺得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愚蠢的,銀光閃閃的Volvo車主。

    “浪費有限的資源跟每個人都有關係。”

    “老實說,Edward。”當我說到他的名字時,我感到一陣顫栗傳遍了我的全身,我討厭這樣。“我實在跟不上你的思路。我以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我只是說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會更好些,但並不是說我不想這樣。”

    “哦,謝謝,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巨大的諷刺。我發覺自己停了下來,現在我們站在了自助餐廳的屋簷下,所以我可以更容易地看著他的臉。但這顯得對我理清思路沒有任何幫助。

    “如果……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這樣情況會更謹慎些。”他解釋道。“但我厭倦了,我不想再費盡心思地把自己從你身邊趕走,Bella。”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顯得非常緊張。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聲音彷彿在燃燒。我忘了要怎麼呼吸。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圖嗎?”他問道,依然有些緊張。

    我還說不出話來,所以我只是點了點頭。

    他淡淡一笑,然後他的臉嚴肅起來。

    “你真的應該離我遠遠的。”他警告道。“我們上課時見。”

    他陡然轉過身去,沿著原路走回去。

 

第五章 血型

    我神思恍惚地向英語教室走去。我甚至沒有意識到,我是在開始上課後才走進教室的,這是我第一次在英語課上遲到。

    “謝謝你屈尊加入我們,Swan小姐。”馬森老師輕蔑地說。

    我閃身衝進教室,飛快地奔到我的座位上坐下。

    直到這節課結束的時候,我才意識到Mike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我旁邊,我感到一陣痛徹心扉的內疚。但他和Eric都像以往一樣在門外等著我,所以我估計自己還不致於罪無可恕。

    當我們一起走的時候,Mike似乎又恢復成了原來的他,開始熱切地談論著這個週末的天氣預報。連綿的雨天似乎會在周末稍作停頓,所以他的海灘之旅應該是沒問題的。

    我盡量讓自己顯得更熱衷些,以補充昨天給他帶來的失望。這很不容易:不管下不下雨,氣溫最高也就四十華氏度,這還得建立在我們運氣好的前提下。

    一個上午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了。我很難讓自己相信,Edward所說的話,以及他注視著我的眼神,不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也許這只是一個太過逼真的夢境,被我跟現實混淆了。這個設想的可能性,比起我真的對他具有某種吸引力——不管程度大小——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所以當Jessica和我一起走進自助餐廳的時候,我既不安又害怕。

    我想看到他的臉,想知道他是不是又變回了過去幾周里我所知道的,那個冰冷的、漠然的人。又或者,出於某種奇蹟,我真的聽到了今天上午我以為我聽到的那些話。

    Jessica喋喋不休地嘮叨著她對舞會的計劃——Lauren和Angela都邀請了別的男孩,他們都會一起去的——完全沒有註意到我的心不在焉。

    當我的目光準確地投向他的桌子時,失望吞沒了我。另外四個人都在,只有他不在那裡。他已經回家了嗎?我跟著嘴巴一直沒停過的Jessica穿過人群,只覺整個身心都被碾碎了一樣。我完全沒有了胃口——我什麼吃的都沒買,只要了一瓶檸檬水。我只想快點走開坐下,獨自咀嚼心中的失落。

    “Edward.Cullen又在盯著你看了。”Jessica說著,最終打破了我對他的名字的抽象感。“我想知道他今天為什麼會一個人坐。”

    我猛地抬起頭。追隨著她的目光,我看見了Edward。他嘴角彎彎地笑著,正盯著我看。他現在坐著的那張空桌子,與他通常坐的位置分別處在自助餐廳的兩頭。他一對上我的視線,就舉起一隻手,用食指示意我過去和他一起坐。我不敢相信地盯著他,他只好沖我使了個眼色。

    “他是在叫你嗎?”Jessica問道,聲音裡透著近乎無禮的驚訝。

    “也許他需要有人幫助他做生物作業。”為了讓她覺得好受點,我低聲含糊地說道。“嗯,我最好過去看看他想幹嘛。”

    當我走過去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睛始終釘在我的背上。

    我走到他的桌子旁,不太確定地站在他對面的椅子後。

    “你今天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坐呢?”他微笑著問道。

    我機械地坐下來,警惕地盯著他。他依然微笑著。很難相信這樣美麗的人居然存在在現實之中,我真怕他會忽然消失在一陣輕煙中,然後我驚醒過來,發覺這只是一場夢。

    他似乎在等著我說點什麼。

    “今天有點不太一樣。”最終,我成功地擠出了幾個字。

    “嗯……”他停頓了片刻,然後決定一口氣把話說完。“我打定主意了,就算我這是在下地獄,我也要把這一切做完。”

    我等著他說出意思更明確些的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你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最終還是指出來了。

    “我知道。”他又笑了起來,然後轉移了話題。“我覺得,因為我把你偷走了,你的朋友正在生我的氣呢。”

    “他們能活得下去。”我能感覺到他們煩人的目光直射著我的背。

    “不過,我不打算把你還回去。”他說著,眼裡閃過促狹的光芒。

    我下意識地吞嚥了一下。

    他大笑起來:“你看起來很擔心啊。”

    “不,”我說道,但可笑的是,我破音了。“確實,有點吃驚……是什麼導致你改變了態度呢?”

    “我告訴過你了——我厭倦了,不想再把自己從你身邊趕走,所以我放棄了。”他還是微笑著,但他黑金色的眸子顯得很認真。

    “放棄?”我迷惑地重複著他的話。

    “是的——放棄強迫自己循規蹈矩。現在我只想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就由它們去吧。”他解釋著,嘴角的笑意有些黯淡,某種生硬的味道在他的語氣中蔓延開來。

    “你又讓我迷惑了。”

    那抹險些就要消失的微笑重新浮現在彎彎的嘴角上。

    “當我和你說話時,我說出口的永遠比想要說的還多。——這實在是個問題。”

    “不用擔心——我一句都沒聽懂。”我挖苦道。

    “我就指望著這點呢。”

    “所以,用通用的英語來說的話,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

    “朋友……”他露出不太確定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說。

    “或者不是。”我低沉地說。

    他咧嘴一笑:“好吧,我們可以試試看。但我有言在先,對你來說我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撇開他的笑容不說,這個警告絕對具有現實意義。

    “你已經講過很多遍了。”我提醒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些,不去管胃裡突如其來的一陣抽搐。

    “是的,那是因為你總不專心聽我說話。我會一直等著,直到你相信這一點為止。如果你足夠聰明,你就應該躲開我。”

    “我認為,你針對我的智商這個話題所發表的意見也已經重複了很多遍了。”我眯縫起眼睛。

    他一臉歉意地笑了笑。

    “所以,如果我……不夠聰明,我們就要試著成為朋友了嗎?”我奮力總結出這個令人困惑的交換條件。

    “聽起來,完全正確。”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交疊在檸檬水瓶上的雙手,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好。

    “你在想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我抬起頭,看進他深邃的金色雙眸裡,立刻被迷住了。然後,像往常一樣,實話脫口而出。

    “我正在努力思考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下巴一緊,但還是努力保持著恰如其分的微笑。

    “有什麼進展嗎?”他唐突地問道。

    “沒什麼進展。”我承認道。

    他輕笑著:“那你的理論依據是什麼?”

    我臉紅了。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布魯斯.韋恩(蝙蝠俠)和彼得.帕克(蜘蛛俠)之間舉棋不定。但我實在不敢承認自己的這些念頭。

    “你不想告訴我嗎?”他問道,嘴角掛著一抹太過誘人的微笑,慢慢地把頭側過我這邊來。

    我用力搖頭:“太丟人。”

    “你知道,這太讓人沮喪了。”他抱怨著。

    “不。”我很快地否認了,眼睛眯縫起來。“我完全無法想像這為什麼會讓人沮喪——僅僅因為某些人拒絕告訴你他們在想什麼——即便他們一直被某人所說的某些具有特別意味的只言片語困擾著,整夜不睡地揣測著某人可能暗示著……所以,現在,這為什麼會讓人沮喪呢?”

    他扮了個鬼臉。

    “或者更有甚者,”我繼續說道,被壓抑已久的怨言現在全都毫無節制地爆發出來了。

    “這樣說吧,某人做了一大堆異乎尋常的事——從某天在極不可能的情形下救了你的命,到緊接著就把你視如草芥——而且他還從不對這些行徑作任何解釋,甚至是在他承諾過以後。這些,同樣地,絲毫不讓人覺得沮喪。”

    “你正在氣頭上,對吧?”

    “我不喜歡雙重標準。”

    我們都板著臉,看著對方。

    他的目光越過了我的肩膀,然後,毫無預兆地,他竊笑起來。

    “幹嘛?”

    “你的男朋友似乎認為我在惹你生氣——他正在思考著要不要過來結束我們的爭吵。”他又竊笑起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冷淡地說。“但不管怎樣,我可以肯定,你是錯的。”

    “我沒說錯。我告訴你,大多數人都很容易讀懂。”

    “當然,不包括我。”

    “是的。不包括你。”他的語氣忽然一變,眼神轉為沈思的神情。“我真想知道為什麼。”

    我不得不移開視線,以逃避他深邃的目光。我專心致志地把檸檬水瓶的蓋子擰開,喝了一大口,然後心不在焉地盯著桌面。

    “你不餓嗎?”他問道,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

    “不餓。”我根本不想告訴他我飽得很——憋著一肚子的惴惴不安和七上八下。“你呢?”我看著他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

    “我也不餓。”我讀不懂他的表情——像是他想到了某個私底下的笑話於是暗自發笑。

    “你能幫我個忙嗎?”我遲疑了片刻,問道。

    他忽然小心起來:“那得看情況,得看你想要什麼。”

    “不會太過分的。”我向他保證。

    他既警惕又好奇地等待著。

    “我只是想知道……下次你為了我好而決定不理會我之前,能不能先給我提個醒。我好有所準備。”我一邊說著,一邊埋頭看著手裡檸檬水瓶子,試驗著要轉多少圈才能用我的小指把瓶蓋打開。

    “聽著還算合理。”我抬起頭,發覺他正用力抿緊唇,以免讓自己笑出來。

    “非常感謝。”

    “那麼,作為回報我要索取一個回答咯?”他要求道。

    “就一個。”

    “告訴我你的一個理論。”

    嗚哇。“換一個。”

    “你沒限定我不能問什麼,你剛剛承諾過的,要給我一個回答。”他提醒我。

    “同樣,你也違背了你的承諾。”我反將一軍。

    “就一個理論——我不會笑的。”

    “不,你會的。”我對此相當肯定。

    他垂下頭,然後抬起眼,透過他又長又黑的睫毛盯著我。他黑金色的眼睛發出灼熱的光芒。

    “好嗎?”他側向我,低語道。

    我眨了眨眼,腦子裡一片空白。幹得好,他是怎麼做到的?

    “呃,什麼?”我暈乎乎地問道。

    “告訴我吧,就說一個小小的理論。”他的眼神依然左右著我。

    “嗯,好吧,被一隻帶放射性的蜘蛛咬了一口?”或許他還是個催眠師?又或者,我剛好是那種可悲的容易被擺佈的傢伙?

    “你甚至根本沒沾邊。”他揶揄道。

    “不是蜘蛛?”

    “不是。”

    “跟放射性無關?”

    “毫無關係。”

    “靠。”我嘆了口氣。

    “氪石也耐我不何。”他輕笑著。(氪石,超人的剋星。)

    “你說過你不會笑的,還記得吧?”

    他竭力繃住臉。

    “總有一天我會猜出來的。”我警告他。

    “我希望你不要輕易嘗試。”他又認真起來。

    “因為……?”

    “如果我不是一個超級英雄呢?如果我是壞人呢?”他戲謔地笑著,眼神卻深不可測。

    “哦,”我說道,彷彿他暗示著的許多事情忽然間水落石出了。“我知道了。”

    “真的?”他臉色陡然一沉,就好像他害怕著自己不小心又透露得太多。

    “你很危險?”我猜測著,然後直覺地意識到了我所說出的真相——我的脈搏不由得加快了。他很危險,他自始至終都在試圖告訴我這一點。

    他只是看著我,眼裡湧動著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可你不是壞人。”我搖著頭,低聲說道。“不,我不相信你是壞人。”

    “你錯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他垂下眼簾,侵占了我的瓶蓋,在手裡把玩著。瓶蓋在他修長的手指之間飛快地旋轉著。我看著他,想知道為什麼我絲毫不感到害怕。

    他想要表達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太明顯了。但是,我只感到了急切的焦慮……還有,比任何感覺都要強烈的是,深深的著迷。這種感覺,和每次我靠近他時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樣。

    沉默一直持續著,直到我注意到自助餐廳裡幾近空無一人時才告一段落。

    我跳了起來:“我們要遲到了。”

    “我今天不去上課。”他說著,瓶蓋在他的指間轉得飛快,快得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為什麼不去?”

    “偶爾翹課有益於身心健康。”他微笑著抬頭看著我,但他的眼裡依然很不平靜。

    “好吧,那我走了。”我告訴他。我確實是個膽小鬼,所以我不敢承擔萬一被抓的風險。

    他把注意力轉回被他臨時徵用的瓶蓋上:“那麼,待會見。”

    我猶豫著,掙扎著,但第一聲鈴響逼著我衝出門外——我最後掃了他一眼,確定他還在原處,甚至連一公分都沒挪動過。

    在我一路狂奔到教室的路上,我的腦子瘋狂地轉動著,比那個瓶蓋還快。只有極少的幾個問題得到了解答,而相比之下,卻有更多的新問題冉冉升起。至少,雨已經停了。

    我很幸運,當我到教室的時候班納老師還沒到。我飛快地坐到座位上,注意到Mike和Angela都在盯著我看。Mike看上去一臉忿恨,Angela則驚詫不已,還有些許敬畏。

    然後,班納老師走進教室,讓全班都安靜下來聽他說話。他的手裡艱難地抱著幾個搖搖欲墜的小硬板紙盒。他把東西都放到Mike的桌子上,讓他把紙盒子傳給全班同學。

    “好啦,同學們,我要求你們每個人,從每個盒子裡各拿一片。”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的實驗室大褂的口袋裡扯出一對塑膠手套,戴在手上。他用力拽著手套,把它們拉上手腕時所發出尖銳的嘎巴聲對我來說是個不祥的預兆。

    “第一樣,是一張指示劑卡片。”他繼續說著,拿起一張四角上都有標識的白色卡片,向我們展示。

    “第二樣,是四齒塗敷器——”他舉起的東西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幾乎沒有鋸齒的光滑的剃毛刀片。

    “——然後,第三樣是一把無菌微型刺血針。”他舉起一個小小的藍色塑料包裝,把它撕開。在這個距離我不可能看見針上的倒鉤,但我的胃還是翻騰起來。

    “我會在教室裡走動,用滴管往你的卡片上滴一滴水,這樣卡片才算準備好,所以在我走到你那里以前先別開始。”他還是先從Mike那桌開始,小心地往每張卡片的四個角各滴了一滴水。

    “然後,我要你們小心地用刺血針扎一下手指頭……”他抓起Mike的手,把針扎進了Mike的中指指頭。哦不,我的前額上開始滲出粘濕的冷汗。

    “在四齒塗敷器的四個齒上各沾一小滴血。”他還在示範著,擠壓著Mike的手指直到血流出來為止。我全身痙攣地吞嚥著,胃裡一陣沉重。

    “然後把塗敷器抹到卡片上。”他完成了,把那張四角都染紅了的卡片舉起來給我們看。我閉上眼睛,試圖無視耳中的嗡嗡聲,繼續聽課。

    “下個週末紅十字會有一輛義務獻血車會開到天使港去,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讓你們都知道一下自己的血型。”他聽起來很自豪。“你們中未滿十八歲的人需要有家長的書面同意——相關表格在我的桌子上。”

    他拿著滴管,繼續在教室裡走來走去。我把臉貼在涼涼的黑色桌板上,試圖讓自己保持神誌清醒。在我的周圍,我的同學們開始扎自己的手指,我聽到了一陣陣的尖叫聲,抱怨聲和傻笑聲。我開始用嘴呼吸,艱難地吸氣,呼氣。

    “Bella,你還好吧?”班納老師問道。他的聲音離我的頭很近,聽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我已經知道自己的血型了,班納老師。”我虛弱地說道。我實在不敢抬起頭。

    “你是不是覺得頭暈?”

    “是的,先生。”我含糊地說著,在心裡踢了自己一腳,以免自己一有機會就放鬆警惕,任由自己墜入昏迷中。

    “有誰能帶Bella去醫務室嗎?”他喊道。

    我不必抬頭也能知道,那個自告奮勇的傢伙一定是Mike。

    “你還能走路嗎?”巴納老師問道。

    “能。”我低聲說道。只要能讓我離開這裡,我想,就是爬我也要爬出去。

    Mike似乎相當熱衷於此,他一隻手環繞在我的腰間,另一隻手把我的胳膊拉過他的肩膀。我把重心靠在他身上,一路走出教室。

    Mike攙扶著我,慢慢地穿過校園。當我們繞過自助餐廳的一角,走出四號樓裡的班納老師的視線範圍——如果他有在看的話——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讓我在這裡坐會兒,好嗎?”我懇求道。

    他扶著我坐到人行道的邊上。

    “還有,不管你要做什麼,把你的手放回口袋裡。”我警告他。我還是覺得頭暈目眩。我向著與Mike相反的方向伏倒身子,把臉貼在冰冷潮濕的人行道水泥路面上,閉上了眼睛。這樣能讓我好受一點。

    “哇噢,Bella,你看上去臉色發青。”Mike焦急地說。

    “Bella?”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不!這個熟悉得可怕的聲音可千萬得是我的幻覺。

    “怎麼回事——她受傷了嗎?”現在他的聲音更近了,顯得有些煩躁不安。這不是我的幻覺。我緊緊地閉著眼睛,真希望就這樣死掉算了。或者,至少至少,不要吐出來。

    Mike顯然感受到了壓力:“我想她有點頭暈。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甚至還沒開始紮手指呢。”

    “Bella。”現在Edward的聲音就在我後面,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聽不見。”我抗拒著。“走開。”

    “我要帶她去醫務室。”Mike用辯白的口吻說道。“但她走不動了。”
  
“我會帶她去校醫室,”Edward說。我能夠聽見他的聲音裡還帶著的堅定。“你可以回課室去了。”

    “不!”Mike抗議道。“這應該是我的工作。”

    忽然間,我身下的人行道消失了。我大吃一驚,飛快地睜開眼睛。Edward把我橫抱在雙臂間,輕鬆得就好像我只有十磅重,而非一百一十磅。

    “放我下來!”拜託,拜託別讓我吐在他身上。我還沒說完,他就大步走了起來。

    “嘿!”Mike大喊著,已被甩在了我們身後十步開外的地方。

    Edward根本不理他。“你看起來很嚇人。”他咧嘴一笑,對我說道。

    “把我放回人行道上。”我發出一聲悲鳴,他走路帶來的晃動讓我很不舒服。他謹慎地把我抱開一些,不再貼著他的身體,而是只用雙臂支撐著我的重量——這對他來說似乎毫不費力。

    “所以說,你一看到血就暈倒了?”他問道。他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

    我沒回答。我再次合上雙眼,緊緊地閉上嘴巴,用盡全身的力氣抑制住噁心的感覺。

    “而且那還不是你自己的血。”他自得其樂地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他雙手抱著我,是怎麼把門打開的。但周圍忽然暖和起來,所以我知道我們已經進了屋。

    “我的天!”我聽到一個女性的聲音喘息著說。

    “她在生物課上暈倒了。”Edward解釋道。

    我睜開了眼睛。我正在辦公室裡。Edward徑直穿過前台,大步向醫務室的門走去。

    科普女士——那位紅發的前台接待員——奔到他前面,把門打開。那位祖母般慈祥的護士從一本小說裡抬起頭,大吃一驚。

    Edward側著身把我抱進房間,輕輕地把我放在那張覆蓋在屋裡唯一一張帆布床的吹塑床墊上的,脆弱的薄紙上。然後他穿過這間狹小的屋子,走到屋子另一頭靠牆站著,盡可能站得離我遠些。他的眼睛興奮得發亮。

    他輕笑起來。

    “她只是有點頭暈。”他給那位嚇得夠嗆的護士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們在生物課上檢測血型。”

    護士英明地點了點頭:“總會有一兩個人這樣的。”

    他悶笑了一聲。

    “躺一會兒就好,親愛的,很快就會沒事的。”

    “我知道。”我嘆息著說,那種噁心感快要消失了。

    “你常常這樣嗎?”她問道。

    “有時會。”我承認道。Edward咳嗽了一聲,以掩飾他又一次的輕笑。

    “現在你可以回去上課了。”她告訴他。

    “我認為我最好還是留在這裡陪她。”他的聲音裡帶著某種令人信服的威嚴。那個護士撅起了嘴,但她沒有再說什麼。

    “親愛的,我去拿些冰來,給你敷在前額上。”她對我說著,然後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房間。

    “你說的很對。”我呻吟著,閉上了眼睛。

    “我通常都是對的——但這次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翹課有益健康。”我練習著讓自己更均勻地呼吸。

    “在那邊,有那麼一會兒你把我嚇壞了。”他頓了頓,承認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在坦承某個丟人的弱點。“我還以為Newton在把你的屍體拖到樹林裡埋掉呢。”

    “哈哈。”我還是緊閉著雙眼,但我能感到自己每分每秒都在好起來。

    “老實說——我見過屍體,但它們的氣色比你都要好些。我還在想著是不是應該替你向兇手報仇。”

    “可憐的Mike,我敢打賭他一定氣瘋了。”

    “他確實恨透我了。”Edward樂滋滋地說。

    “你不可能知道這些。”我反駁道。但隨即,我忽然開始懷疑他也許能。

    “我看見了他的表情——我敢這麼說。”

    “你怎麼會看見我的?我以為你翹課了。”我現在基本已經沒事了,但我想,如果我午餐有吃東西的話,噁心的感覺可能會消失得更快。另一方面,或許我的胃空空如也是件好事。

    “我坐在我的車裡,在聽CD。”一個太過正常的答案——反而讓我吃驚不小。

    我聽到門開了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見護士手裡正拿著一個冰袋。

    “親愛的,到這邊來。”她把冰袋敷在我的額頭。“你看上去好多了。”她補充道。

    “我想,我已經沒事了。”我說著,坐了起來。我還有一點耳鳴,但已經不再感到暈眩了。四面乾淨得像新刷的一樣的綠色牆面好好的待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我看得出她想讓我躺回去,但就在這時,門開了。科普女士把頭伸了進來。

    “又來了一個。”她發出預告。

    我跳下床,把床騰出來給下一位傷員。

    我把冰袋交還給那位護士:“給你,我不需要這個了。”

    然後,Mike步履蹣跚地走進門來,現在他扶著的是一個臉色很差的男生。那是Lee.Stephens,也是我們生物班上的。Edward和我退到牆邊站著,給他們騰出地方。

    “哦不。”Edward喃喃低語道。“到辦公室外面去,Bella。”

    我抬頭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相信我——走吧。”

    我立刻轉過身去,在門關上以前抓住它,飛快地衝出了醫務室。我能感覺到Edward緊緊地跟著我。

    “你居然會聽我的話。”他很震驚。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我說著,皺起了鼻子。Lee跟我不一樣,他不是因為看到別人的血而不舒服的。

    “人類聞不出血的味道。”他反駁道。

    “嗯,我可以——那種味道讓我不舒服。聞起來就像是鐵鏽的味道……還有鹽。”

    他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神情注視著我。

    “怎麼了?”我問道。

    “沒什麼。”

    Mike從門裡出來,逐個看著我和Edward。他向Edward投去的眼神證實了Edward原來說的話——充滿了憎惡。他又看回我身上,眼裡寫滿了怒氣。

    “你看起來好多了。”他的話裡有著指責的意味。

    “只管把你的手放回口袋裡。”我再次提醒他。

    “已經不再流血了。”他沉聲說道。“你要回來上課嗎?”

    “你在說笑嗎?那樣我又得扭頭就走,回到這兒來。”

    “好吧,我想也是……你這週末會來吧?去海灘?”他說著,又掃了一眼Edward。後者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張混亂不堪的櫃檯旁,像尊雕塑一樣,看著遠處的空氣。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友好些:“當然,我一定會去的。”

    “十點,我們在我爸的商店門口集合。”他的眼睛又一次飛快地掠過Edward,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信息。他的身體語言清楚地表明了這不是一個公開的邀請。

    “我會去的。”我保證道。

    “那麼,體育館見。”他說著,不太確定地向門口走去。

    “回見。”我應聲說道。他又看了我一會兒,圓圓的臉上露出了不悅。然後他耷拉著肩膀,慢吞吞地走出門去。一股不斷膨脹的同情襲擊了我。我思索著,想到自己還得再看一次他那張失落的臉……在體育館裡。

    “體育館。”我呻吟了一聲。

    “我能照看好自己。”我這才注意到,Edward站到了我的身旁。但他緊貼著我的耳朵低聲說道:“去那邊坐下來,裝出蒼白虛弱的樣子。”他的聲音近乎呢喃。

    這不是什麼難事。我一向很蒼白,而且剛剛的昏厥讓我的臉沁出了一層薄汗。我坐在其中一張吱嘎作響的折疊椅上,頭抵著牆,閉目養神。暈厥總讓我筋疲力盡。

    我聽見Edward站在櫃檯旁柔聲說著話。

    “柯普女士?”

    “怎麼了?”我沒聽見她回到她的桌子上的聲音。

    “Bella的下一堂課是體育課,我覺得她還沒恢復到能上體育課的地步。事實上,我覺得我應該現在就把她送回家去。您看,能不能准許她下堂課請假呢?”他的聲音甜得像融化的蜂蜜一樣。我甚至能想像出,他的眼神會是多麼的令人難以抗拒。

    “你也需要准假嗎,Edward?”柯普女士急不可耐地說道。為什麼我就做不到這一點呢?

    “不必了,我有高夫太太呢,她不會介意的。”

    “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感覺好些了吧,Bella。”她遠遠地沖我喊道。我虛弱地點點頭,為了顯得更誇張一些,我只是略微抬了抬頭。

    “你能走路嗎?或者你想讓我再把你抱出去?”一背對著那位接待員,他立刻換上了一副挖苦的表情。

    “我能自己走。”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感覺還算良好。他為我撐著門,彬彬有禮地微笑著,眼裡卻寫著嘲弄。

    我走出屋外,踏入涼絲絲的雨霧裡。細雨剛開始下,來得正好。感覺好極了——我頭一次開始欣賞這些源源不斷從天而降的雨水——它們沖刷著我的臉,洗去那些粘濕的冷汗。

    “謝謝。”他緊跟著走出來,我對他說道。“可以不用上體育課,生點病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不用謝。”他直視著前方,瞇著眼看進雨幕裡。

    “那麼,你會來嗎?我是指,這週六?”我確實希望他能來,儘管這不太可能。我無法想像出他背著大包小包,和學校裡別的孩子一起搭車旅行的情形。他和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大概只能指望他打擊一下我,讓我感受到足以擊潰我對這次遠足的熱情的第一波痛苦。

    “更確切些,你們要去哪裡?”他還是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

    “在LaPush那邊,第一灣。”我審視著他的臉,試圖讀懂他的表情。他似乎眯縫起了眼睛,儘管動作極其微小。

    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挖苦地一笑。“我真的不認為我受到了邀請。”

    我嘆息道。“我剛剛就是在邀請你。”

    “這個星期你我就別再刺激可憐的Mike了。我們都不想讓他狗急跳牆吧。”他眨巴著眼。他似乎異常喜歡這個想法。

    “Mike——笨蛋Mike。”我喃喃自語著,被他說“你我”時的口吻迷住了。我異常喜歡這個說法。

    現在我們離停車場很近了。我下意識地轉左,向我的卡車走去。某個東西抓住我的夾克,把我拉了回去。

    “你以為自己在向哪裡走?”他用一種被激怒了的語氣問道。他正一把抓住我的夾克。

    我大惑不解。“我正在回家。”

    “你沒聽見我說要把你安全地送回家嗎?你以為我會讓你在這種身體狀況下自己開車回去嗎?”他的聲音依然顯得很憤怒。

    “什麼叫這種狀況?那我的卡車怎麼辦?”我發著牢騷。

    “我會讓Alice放學後把它開走的。”他拉著我的夾克,拖著我向他的車走去。我所能做的只是不讓自己向後倒。但就算我倒下去了,我想他很有可能還是會繼續拖著我走的。

    “放開我!”我堅持道。他不理會我。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著,時而踏上濕漉漉的人行道邊緣,時而跌到人行道下。直到我們走到那輛Volvo前,他才放開我——我撞到了乘客座的門上。

    “你太專制了!”我抱怨道。

    “門開著。”這就是他全部的回應。他坐進了駕駛座。

    “我完全能夠自己開車回家!”我站在車旁,怒氣沖沖地說道。雨勢變大了,我一直沒戴上兜帽,所以現在我的頭髮在我的背上滴著水。

    他降下自動升降車窗,側身越過乘客座靠向我:“上車,Bella。”

    我沒回答。我正在腦海裡計算著在他抓住我以前我能跑回我的卡車的機會有多大。我不得不承認,勝算不大。

    “我會再把你拖回來。”他猜出了我的計劃,威脅道。

    我一邊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尊嚴,一邊鑽進他的車裡。我的努力不太成功——我看上去像一隻溺水的貓,靴子吱嘎作響。

    “這毫無必要。”我硬邦邦地說。

    他沒有回答。他正忙著擺弄開關,把暖氣打開,把音樂關小。當他把車開出停車場的時候,我準備用沉默來款待他——我板起臉,調到不悅全開模式——但很快我認出了正在放的音樂,好奇克服了我的決心。

    “月光?”我驚訝地問道。

    “你知道德彪西?”他聽上去也很驚訝。

    “不算很了解。”我承認道。“我媽媽在家裡放過不少古典音樂的曲子。——但我只知道我最喜歡的幾首。”

    “這也是我最喜歡的曲目之一。”他盯著車外的雨幕,陷入了沉思。

    坐在淺灰色的真皮座位上,我聽著音樂,又放鬆了下來。要對這樣熟悉的,讓人平靜的音樂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

    大雨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所有東西都變成了一團灰綠參雜的污漬。我開始意識我們開得很快。但這車跑得太平穩了,太流暢了,以至於我根本沒有註意到車速。只有窗外一閃而過的城鎮洩露了天機。

    “你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他忽然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正用好奇的眼神研究著我。

    “她看上去和我很像,但她更漂亮些。”我說道。他挑起眉頭。“我遺傳了太多Charlie的特點。她比我更直率,更勇敢些。她很不靠譜,性子有些古怪。她的廚藝總是充滿了未知數。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停了下來,談論她的事總讓我有些沮喪。

    “你今年高壽,Bella?”出於某種某種我無法想像的原因,他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挫敗感。他已經把車停了下來,我意識到我們已經到了Charlie的家。雨太大了,我只能勉強看見屋子的輪廓。就好像車子被河水淹沒了一樣。

    “我十七歲。”我有些困惑地答道。

    “你可不像十七歲的人。”

    他的語氣頗有些責備的意味,這讓我笑了起來。

    “怎麼了?”他問道,又一次好奇起來。

    “我媽總說我一生下來就三十五歲了,而且每一年都在變得更加老氣橫秋。”我笑著說道,然後嘆了口氣。

    “嗯,有些人不得不變成大人。”我停頓了一秒。“你自己看起來也不像一個還在念中學的初中生。”我指出。

    他做了個鬼臉,然後轉移了話題。

    “那麼,為什麼你母親會和Phil結婚呢?”

    我很驚訝:他居然還記得這個名字。我只提過一次,而且那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我想了一會兒,才答道。

    “我的母親……她的心態比她的實際年齡年輕得多。我想Phil讓她感覺更年輕了。至少,她瘋狂地迷戀著他。”我搖著頭。這種吸引力對我來說實在是個謎。

    “你贊成嗎?”他問道。

    “有區別嗎?”我反駁道。“我只希望她快樂……而他正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這樣做很有雅量……我認為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說。

    “什麼?”

    “你認為她會用同樣的善意來包容你嗎?不管你選擇了什麼樣的人?”他忽然熱心起來,他的眼睛對上了我的視線。

    “我——我想會的。”我結結巴巴地說道。“但她畢竟是家長,這有些不太一樣。”

    “那就沒人能算得上是讓人害怕了。”他嘲弄道。

    我露齒一笑,反駁道:“你說的讓人害怕是什麼意思?滿臉的穿孔和一大堆的紋身?”

    “那是其中一種定義,我想。”

    “你的定義是什麼?”

    但他無視我的提問,卻問了我另一個問題。“你認為我會讓人害怕嗎?”他挑起一側眉頭,淡淡的笑意點亮了他的臉。

    我想了一會兒,不知道實情和謊言哪個會更受歡迎。我最終決定說實話。“呃……我想你會的,如果你想的話。”

    “你現在怕我嗎?”笑容忽然消失了,他天使一樣的臉嚴峻起來。

    “不怕。”但我回答得太快了點。笑容又回到了他臉上。

    “那麼,現在你打算告訴我你家人的事了嗎?”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問道。“那一定比我的故事更有趣。”

    他立刻警惕起來:“你想知道什麼?”

    “你是Cullen家收養的孩子?”我向他求證。

    “是的。”

    我遲疑了片刻:“你的父母怎麼了?”

    “他們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他用平鋪直敘的口吻說道。

    “我很抱歉。”我喃喃地說。

    “我不太記得他們了。Carlile和Esme成為我的父母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而且,你愛他們。”這不是一個疑問句。從他談到他們的口吻就能看出來了。

    “是的。”他微笑著。“我想像不出比他們倆更好的人了。”

    “你非常幸運。”

    “我知道我很幸運。”

    “那你的兄弟姐妹呢?”

    他看了一眼儀表板上的時鐘。

    “如你所見,我的哥哥和妹妹,還有Jasper和Rosalie將會很不高興,如果他們得在雨裡等我的話。”
“哦,對不起。我想你得走了。”但我不想離開這輛車。

    “而且你可能會希望在Swan警長到家以前拿回你的卡車,這樣你就不必告訴他生物課上的小插曲了。”他向我咧嘴一笑。

    “我相信他已經知道了。在Forks沒什麼秘密。”我嘆息道。

    他大笑起來,但笑聲很快戛然而止。

    “祝你在海灘過得愉快……這實在是適合日光浴的好天氣。”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簾。

    “我明天不能見到你嗎?”

    “不能。這週末Emmett和我會動身得很早。”

    “你們要去做什麼?”一個朋友能這樣問,對吧?我希望我聲音裡的失落不要表現得太明顯。

    “我們要去山羊岩荒地遠足,就在雷尼爾國家公園的南部。”

    我記得Charlie提過Cullen一家經常去露營。

    “哦,嗯,過得愉快。”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熱切些。但我不覺得我能騙得過他。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這個週末你願意幫我個忙嗎?”他轉過身來,臉直視著我,充分利用他那雙燃燒著的金色眸子的魔力。

    我無助地點了點頭。

    “別生氣,但你似乎是那種像吸鐵石一樣吸引著意外事故的人。所以……盡量別掉進海裡,也別被什麼絆倒,行嗎?”他邪惡地笑著。

    他一開口,我的無助感就蕩然無存了。我瞪著他。

    “我會留意,看我能幫上什麼忙的。”我嚷道,然後跳進雨裡。我格外用力地“砰”地一聲摔上了身後的門。

    他仍在笑著,把車開走了。

 

第六章 驚悚故事

    當我坐在我的房間裡,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麥克白》的第三幕時,我依然豎起耳朵注意聽著我的卡車的動靜。

    我本來以為,即使透過磅礴大雨,那個引擎的咆哮依然能夠傳進我的耳中。但當我從窗簾後往外偷看——才第二次——的時候,它忽然就在那兒了。

    我一點兒也不渴望星期五的到來,但那天的情形遠遠超出了我悲觀的預期。當然,這裡面有那次暈厥事件的因素。Jessica似乎相當渴望得到有關那個故事的談資,幸運地是,Mike守口如瓶,所以似乎沒人知道Edward也摻和進來了。儘管,她確實問了不少關於那次午餐的問題。

    “那麼,昨天Edward.Cullen到底想幹嘛?”三角函數課上,Jessica問道。

    “我不知道。”我如實答道。“他一直沒說到點子上。”

    “那時你看上去有點抓狂。”她迂迴地試探著。

    “真的?”我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

    “你知道,之前我從沒見過他跟他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一起坐。這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我附和著。她似乎有些生氣。她不耐煩地撥開了她的黑色捲髮——我猜她本來希望能聽到一些更有助於她編個好故事來散播的內容的。

    星期五最糟糕的部分在於,儘管我早就知道他不會在那裡的,我還是滿心期待著。當我和Jessica還有Mike一起走向自助餐廳的時候,我沒法讓自己別去看他的桌子。Rosalie,Alice和Jasper正坐在桌子旁,三個腦袋湊到一起聊著天。當我意識到,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見到他時,我茫然無措地任憑自己被捲入憂鬱的深淵之中。

    在我通常所坐的桌子旁,每個人都在談論著我們第二天的計劃。Mike又活躍了起來,信誓旦旦地支持著那位保證明天一定會放晴的本地天氣預報員。我向來只相信眼見為實。但今天確實變暖和了——差不多有六十華氏度。或許這次遠足不會變成一個全然的悲劇。

    午餐的時候,我從Lauren那裡截獲了好幾個充滿敵意的眼神,但直到我們一起走出屋子,我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我走在她後面,離她光滑發亮的銀髮只有一英尺的距離,而她顯然沒有註意到我。

    “……不明白為什麼Bella”——她輕蔑地笑著,提到了我的名字——“不從現在開始就跟Cullen一家坐在一起。”

    我聽到她在和Mike竊竊私語著。我之前從沒注意到她的鼻音是那麼的討厭,而我也被她話裡的惡意嚇了一跳。我跟她一點兒都不熟,肯定還沒有熟到她會討厭我的地步——或者,事實確實如我想的那樣。

    “她是我的朋友,她和我們坐在一起。”Mike忠誠地低聲回敬道,但多多少少是出於領土意識。我停下來,讓Jessica和Angela走到我前面。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那天晚上吃晚餐的時候,Charlie似乎對我早上的LaPush之旅很熱心。我想他是在為周末時總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而感到內疚,但這是他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很難改過來。當然,他知道一起去的所有孩子的名字,還有他們的父母的名字,也許,還有他們祖父母的名字。他似乎很贊同這個計劃,我有點想知道他會不會贊同我和Edward.Cullen一起開車去西雅圖的計劃。但我不打算告訴他。

    “爸爸,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山羊岩,或者類似這樣的地方?我想它是在雷尼爾山的南部。”我若無其事地問道。

    “知道——怎麼了?”

    我聳聳肩。“有些孩子在討論著去那裡野營。”

    “那可不是個野營的好地方。”他聽起來很吃驚。“有太多熊了。人們通常在狩獵季節的時候才會去那裡。”

    “哦,”我低聲說道。“也許我把名字記錯了。”

    我差點睡過頭,但一種不同尋常的光亮讓我醒了過來。我睜開眼睛,看到一道明黃色的光正從我的窗外照射進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衝到窗前看個究竟,然後確定,那確實是太陽。雖然它不在天空中它通常應該在的地方——太低了——而且顯得太遠了,它本應該更近一些的。但它是貨真價實的太陽。地平線上鑲嵌了一圈雲朵,但在天空正中,一大塊的藍色清晰可見。我在窗前徘徊著,盡可能多待一會兒,生怕我一離開那片藍色就又消失不見了。

    Newton家的奧林匹克旅行用品商店就在鎮子的北邊。我見過這家商店,但我從沒停下來過——我對適用於長時間待在戶外的設備需求不大。

    在停車場,我認出了Mike的雪佛蘭巨無霸越野車和Taylor的豐田花冠。當我把車停到他們的車旁時,我看到了站在巨無霸前面的那幫人。Eric在那裡,跟兩個和我一起上過課的男生在一塊兒。我很確定他們的名字是Ben和Kona。Jessica也在那裡,站在Angela和Lauren中間。另外三個女孩和她們站在一起,我記得我周五時曾摔在了其中一個女孩身上。當我走下卡車的時候,那個女孩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跟Lauren說了些什麼。Lauren甩開像玉米穗一樣的頭髮,輕蔑地看著我。

    因此,這將成為這些日子的一部分。

    至少Mike很高興見到我。

    “你來啦!”他高興地喊道。“我說過今天會放晴的,對吧?”

    “我告訴過你我會來的。”我提醒他。

    “我們只要再等一下Lee和Samantha……除非你還邀請了別人。”Mike補充道。

    “沒有。”我稍稍撒了個謊,希望不會被抓個正著。但我同樣期待著有奇蹟發生,期待著Edward出現在這裡。

    Mike看上去很滿意。

    “你要坐我的車嗎?我們開這輛還有Lee的媽媽的迷你貨車。”

    “當然是坐你的車。”

    他喜滋滋地笑了起來,讓Mike開心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你可以帶上鳥槍”他保證道。我藏起了自己的苦惱。同時讓Mike和Jessica高興可就不太容易了。我能看見Jessica正怒視著我們。

    但是深得我心的是,人數解決了問題。Lee多帶了兩個人,忽然間每個座位都派上了用場。我成功地把Jessica安排進了我和Mike之中,三個人一起坐在了巨無霸的前排。Mike本來會更高興些的,但至少Jessica是消停了。

    從Forks到LaPush只有十五英里,繁茂濃綠的森林幾乎一路裹著公路向前綿延著,寬廣的quillayute河蜿蜒著在林中出現了兩次。我很高興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我們把窗搖下來——這輛巨無霸塞了九個人,會讓人得幽閉恐懼症的——我試圖吸收盡可能多的陽光。

    當我還在Forks過暑假的時候,我和Charlie一起去過很多次LaPush周圍的海灘。所以那片一英里長的新月形的第一灣對我來說毫不陌生,那裡依然美極了。

    即使是在陽光下,海水依然是暗灰色的,覆蓋著雪白的泡沫,擊打著灰色的佈滿岩礁的海岸。島嶼聳立在港灣里鋼鑄般平靜的海面上,四面都是懸崖絕壁,怪石嶙峋,頂上長滿了險峻高大的杉樹。沙灘上只有沿著海邊的窄窄一片是貨真價實的沙子,沙地後逐漸過渡為成千上萬的巨大的平滑的礁石。遠遠看過去,所有的礁石都是一模一樣的灰色。

    只有當走近的時候你才會發現,每塊石頭下面的蔭涼處都是不同的顏色:棕橙色,海綠色,淡紫色,藍灰色,暗金色。海岸線上點綴著巨大的浮木,它們被海水漂成了骨白色,有些堆疊在森林的邊緣,有些孤零零的躺在海灘上,剛好處在海浪拍打不到的地方。

    凜冽的風呼嘯著掠過海浪,冷冷的,帶著些許鹹味。鵜鶘漂浮在浪頭上,成群的海鷗和一隻長鷹在它們頭上盤旋著。雲層依然圍在天邊,威脅著隨時都可能侵襲過來,但到目前為止太陽依然勇敢地從那圈藍天裡照射進來。

    我們循路走下沙灘,Mike在前頭領路,把我們帶向一圈圓浮木。顯然,這圈浮木之前也曾為像我們這樣的成群結隊的旅人服務過。那裡有個擺得恰到好處的篝火堆,上面鋪滿了黑色的灰燼。

    Eric和另一個男孩——我想他的名字是Ben——從樹林邊緣乾燥的木頭堆裡收集了不少破碎的浮木塊,然後很快在那些經年累月的灰燼上壘起了一個搖搖晃晃的木架。

    “你見過浮木篝火嗎?”Mike問我。我坐在其中一張骨白色的長凳上,別的女孩都聚在一起,興奮地說著閒話,坐在了我的另一邊。Mike跪在篝火旁,正在用打火機點燃其中一根比較細的干枝。

    “沒有。”我說,看著他把那個熊熊燃燒著的細枝小心地放到那堆搖搖晃晃的木架上。

    “那你一定會喜歡這個的——看它的顏色。”他點燃了另一根樹枝,並排著放到剛才那根樹枝旁。火焰開始迅速地吞沒著乾燥的木塊。

    “那是藍色的!”我驚訝地說。

    “因為有鹽。很漂亮,對吧?”他又點燃了一片木屑,放到木架上火還沒燒到的地方,然後過來坐到我旁邊。謝天謝地,Jessica坐在他的另一邊。她轉向他,努力吸引他的注意力。我看著那堆古怪的藍綠色火焰衝著天空劈啪作響。

    我們漫無邊際地閒聊了半個小時後,有幾個男孩想到潮汐池周圍走走。這實在讓人進退兩難。

    一方面,我喜歡潮汐池。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對它們著迷了。從前當我到Forks來的時候,它們是我唯一盼望著的事物。另一方面,我也常常掉進潮汐池裡。當你只有七歲,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讓我想起了Edward的請求——別讓我自己掉進海裡。

    是Lauren促使我最終作出了決定。她不想去遠足,而且她顯然穿著不適合徒步旅行的鞋子。除了Angela和Jessica,大部分女孩都決定也留在沙灘上。我一直等到Taylor和Eric被委託留下來陪她們以後,才默默地加入了去遠足的那一組。當Mike看到我加入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臉。

    這次遠足不算太漫長,雖然我一向討厭待在林子裡,因為看不到天空。森林裡的綠光和少年人的笑聲有一種古怪的不協調感,這裡太陰森了,有一種不祥的氣氛,跟我周圍的輕鬆的調笑一點兒也不搭調。

    我不得不留神看著自己踏下的每一步,提防著底下的樹根和頂上的樹枝,很快被落在了後頭。最終,我衝出了森林裡翡翠色的藩籬,重新看見了佈滿岩礁的海岸。

    正是落潮時分,一條潮汐河湧動著從我們面前流過,奔向大海。沿著佈滿礫石的海岸上,一灣灣淺淺的水池從未乾涸過,總是盈滿了生機。

    我非常謹慎,盡量離這些小海池遠些。別的人就大膽多了,他們縱身跳過一塊塊礁石,準確地落在石頭邊上。在其中一個最大的潮汐池邊上,我發現了一塊看上去非常牢固的石頭,便小心翼翼地坐到那裡,被我腳邊的天然魚缸迷住了。

    一簇簇絢麗多彩的海葵在水流里永不止息地搖曳生姿,海星一動不動地粘在石頭上和石縫裡。一條小小的長滿了白色斑紋的黑鰻魚穿梭在綠意盎然的水草間,等著大海的歸來。我完全沉浸在其中,只剩下腦海裡的一小部分還在想著Edward現在在做什麼,試圖幻想著如果他正在這里和我一起,他會說些什麼。

    男孩們最終覺得餓了,我僵直地站起來,跟著他們回去。這次我試圖在穿越林子的時候跟緊些,所以很自然地,我摔倒了好幾次。我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些淺淺的擦傷,我的牛仔褲的膝部被染成了綠色,但情況本可以更糟的。

    當我們回到第一灣的時候,被我們留下來的那群人變多了。當我們走近些的時候,我們能看到新來者發亮的直發和紅銅色的肌膚,他們是一群來自保留地的青少年,到這裡來交朋友的。

    他們已經開始分發食物了,當我們一個個走進浮木圈的時候,Eric逐個介紹著我們的名字,男孩們卻急不可耐地要求著自己那份食物。

    Angela和我是最後到的,當Eric說出我們的名字時,我注意到一個坐在篝火旁的石頭上,年紀比我小一些的男孩感興趣地抬頭看了過來。

    我坐到Angela身旁,Mike給我們拿來了三明治,還有一排蘇打水任我們挑選。這時那群訪客裡看上去最年長的男孩開始喋喋不休地介紹起和他一起來的另外七個人的名字。我唯一能聽進去的是其中一個女孩也叫Jessica,而那個注意過我的男孩名叫Jacob。

    和Angela坐在一起是一件讓人放鬆的事,她是那種能給周圍的人休息的人——她不認為需要用閒聊來填滿每一段沉默。當我們吃東西的時候,她讓我不受干擾地自由地思索著。

    我在想著,在Forks度過的時光是那麼的支離破碎,有時候時間過得飛快,模糊了記憶中的一切,只有幾幅簡單的畫面凸顯出來,比別的畫面顯得更清晰些。然而,別的一些時候,每一秒都顯得那麼的重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我清楚地知道是什麼導致了不同,但這更讓我感到困擾。

   
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雲層開始向前推移,偷偷地蠶食著藍天,隨時都有可能衝到太陽跟前,在海灘上留下長長的陰影,讓海浪變得一片漆黑。

    他們吃完東西以後,開始三三兩兩地散開。有些走下海灘走到海浪的邊緣,試著躍過波濤起伏的海面跳到岩礁上。另一些人聚攏在一起,準備再來一次潮汐池遠征。Mike——Jessica像影子一樣跟著他——起身向村里的一個商店走去,幾個本地的孩子跟他們一起去,別的孩子則加入到遠足中去。

    等到他們都七零八落地走光了的時候,我獨自坐在我的那根圓浮木,Lauren和Taylor佔據了那個不知是誰想著帶來的隨身聽。三個來自保留區的青少年圍著篝火坐著,包括那個名叫Jacob的男孩,還有那個最年長的表現得像個發言人一樣的男孩。

    過了幾分鐘,Angela和那幫遠足的人一起走了,Jacob漫步過來,坐到了我身邊她的位置上。

    他看上去只有十四歲,或者十五歲,一頭光滑平直的黑髮被攏到頭後用橡膠圈束著放在頸背上。他的肌膚很美麗,像絲綢一樣光滑,是赤褐色的。他的眼睛很黑,深深地嵌在他高高的顴骨上。他的下巴依然留著一點嬰兒肥的痕跡。總的說來,是一張相當俊美的臉。但是,我對他長相的良好印像被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給毀了。

    “你是Issabella.Swan,對吧?”

    就好像是到學校的第一天又歷史重演了一樣。

    “Bella。”我嘆息道。

    “我是Jacob.Black。”他友好地伸出了手。“你買下了我的車。”

    “哦。”我如釋重負地說著,握了握他光滑的手。“你是Billy的兒子,我應該記得你的。”

    “不,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你可能還記得我的姐姐們。”

    “Rachel和Rebecca。”我立刻想起來了。我到這裡的時候,Charlie和Billy常常把我們丟在一起,好讓我們在他們釣魚的時候忙個不停。我們都太害羞了,所以沒能更進一步成為朋友。當然,當我十一歲的時候,我終於把我的怒火發作了出來,終結了釣魚之旅。

    “她們在這兒嗎?”我審視著海邊的那群女孩,想知道我現在還能不能把她們認出來。

    “不,”Jacob搖著頭說道。“Rachel拿到了一份獎學金,到華盛頓州唸書去了。Rebecca和一個薩摩亞衝浪運動員結了婚——她現在住在夏威夷。”

    “結婚,哇哦。”我大吃一驚。這對雙胞胎只比我大一年多一點而已啊。

    “那麼,你覺得那輛卡車怎麼樣?”他問道。

    “我很喜歡,它跑得好極了。”

    “是的,但真的太慢了。”他大笑起來。“Charlie把它買下來的時候我簡直如釋重負,當我們家擁有這樣一輛出色的好車時,我爸是不會讓我再裝配一輛車的。”

    “它沒那麼慢。”我抗議道。

    “你試過開到時速六十英里以上嗎?”

    “沒有。”我承認。

    “很好,千萬別這樣做。”他齜牙咧嘴地笑了起來。

    我不禁向他露齒一笑。“在事故里它表現得相當好。”我為自己的卡車辯護道。

    “我認為就算是一輛坦克也摧毀不了這個老怪物。”他又一次大笑起來,贊同道。

    “那麼,你會組裝車子?”我對此印象深刻,於是問道。

    “那得是我有空的時候,而且只是局部裝配。你不會碰巧知道我能上哪兒弄一個1986年產的大眾兔子的製動缸吧?”他打趣地補充道。他有著親切沙啞的聲線。

    “抱歉,”我大笑起來。“我最近沒見過這種東西,不過我會替你留意的。”就好像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一樣。他實在是個容易攀談的人。

    燦爛的笑容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看著我的眼神,顯然是我正在學會辨別的那種。我不是唯一一個注意到這一點的人。

    “你認識Bella,Jacob?”Lauren從篝火那邊發問道,我想她說話的腔調可以稱得上是粗野無禮了。

    “可以這麼說,從我出生時起,我們就相識了。”他大笑著說,又一次沖著我微笑。

    “真棒。”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覺得這很棒的樣子,她暗淡無光的死魚眼眯縫起來。

    “Bella,”她一邊喚著我的名字,一邊仔細地盯著我的臉看。“我剛才還在和Taylor說著,今天Cullen家沒有一個人來實在是太糟了。沒有人想要邀請他們嗎?”她關切的表情看上去很假。

    “你是指Carlile.Cullen醫生一家嗎?”我還沒來得及對Lauren的挑釁進行反擊,那個高大的年長的男孩忽然開口問道。他真的更接近於一個成年男子而不是男孩,他的聲音非常地低沉。

    “是的,你認識他們?”她帶著幾份優越感問道,半路轉過頭去看著他。

    “Cullen家的人不會來這裡的。”他的語氣裡帶著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的意味,毫不理睬她的問題。

    Taylor試圖奪回她的注意,他問了Lauren對他手上的一張CD的意見。她被分了神,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我注視著那個聲音低沉的男孩,對他所說的話震驚不已。但他已經移開了視線,凝視著我們身後的黑暗的森林。

    他說Cullen家的人不會來這裡,但他的語氣暗示了更多的信息——他們不被認可,他們是被禁止的存在。他的態度給我留下了一個奇怪的印象,我試著不去注意這一點,但沒有成功。

    Jacob打斷了我的沉思。“那麼,Forks已經讓你發狂了嗎?”

    “哦,我得說這是一種保守的描述。”我做了個鬼臉。他心領神會地咧嘴一笑。

    我依然反复思索著那個針對Cullen一家的簡短評論,然後靈光一閃。這實在是個愚蠢的計劃,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我衷心希望年輕的Jacob對應付女孩子還沒有太多的經驗,這樣他就不會看穿我顯然是出於同情的、另有企圖的調情了。

    “你想和我一起去沙灘上走走嗎?”我問道,試圖模仿Edward做過的那樣,從眼睫毛下往上看。我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和Edward所做的相同的效果,但Jacob已經足夠心甘情願地跳起來了。

    當我們一路向北,穿過多孔的礁石向浮木海堤走去的時候,雲層最終鋪滿了天空,讓海水變得黑暗起來,氣溫也下降了。我把手深深地揣進我夾克衫的口袋裡。

    “那麼,你,滿十六了嗎?”我問道,學著我在電視上看過的那些女孩的樣子眨巴著眼睛,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我剛滿十五歲。”他承認道,顯然對我的奉承很是滿意。

    “真的?”我臉上堆滿了虛偽的驚訝。“我還以為你的年紀會更大些。”

    “就我的年紀而言,我的個子比較高。”他解釋道。

    “你常去Forks嗎?”我狡猾地問道,就好像我在期盼著一個肯定的回答一樣。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白痴一樣。我很害怕他最終會嫌惡我,指責我的虛情假意。但他還是很高興。

    “不太常去。”他皺著眉承認道。“但等我把我的車弄好以後,我就能想去就去了——等我拿到駕照以後。”他稍微修正了一下。

    “剛剛和Lauren說話的那個男孩是誰?他似乎老了些,不像是跟我們一起玩的年紀。”我刻意地把自己歸類為年輕人,試圖更明白地表示出我更喜歡Jacob。

    “那是Sam——他十九歲了。”他告訴我。

    “為什麼他要那樣說醫生一家呢?”我一臉天真地問。

    “Cullen一家?哦,他們不被允許來保留區。”他看向別處,望著遠處的James島。但他已經證實了我所認為的自己從Sam的語氣裡聽出的東西。

    “為什麼不能呢?”

    他回過頭看著我,咬住了唇。“噢,我不應該說這些的。”

    “哦,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我試圖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更誘人些,但想著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火了。

    但他向我微笑著,顯然已經上鉤了。然後他挑起一側眉頭,聲音變得比之前更為沙啞了。

    “你喜歡聽驚悚故事嗎?”他用一種不祥的語氣問道。

    “我太喜歡了。”我熱切地說著,竭力用眼神鼓勵著他。

    Jacob溜達著向旁邊的一根浮木走去。這根浮木的根鬚張牙舞爪地伸展著,像是一隻巨大的蒼白的蜘蛛的無數只細腿。他輕巧地跳到其中一根扭曲的樹根上坐下來,我坐在他的下方,坐到了樹幹上。

    他俯視著岩礁,一抹笑意在他寬厚的唇邊上徘徊著,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組織語言。我專注地讓自己的眼睛流露出興致勃勃的神情。

    “你聽說過我們的古老故事嗎?我是指,關於我們的來源——The Quileute?”他開始了。

    “沒有。”我承認道。

    “嗯,這裡面有很多傳說,其中有些的內容可以追溯到大洪水時期——按照推測,古代的The Quileute把他們的獨木舟綁在了山上最高的一棵樹的樹頂,像諾亞方舟一樣倖存了下來。”他微笑著,向我表明了他並不太相信這些歷史。“另一個傳說則聲稱我們是狼的後裔——現在這些狼依然是我們的兄弟。捕殺狼是違背部落法律的行為。”

    “然後是關於冷族的故事。”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冷族?”我問道,不再掩飾自己的陰謀了。

    “是的。關於冷族的故事和狼的傳說一樣古老,有些則更近些。根據傳說的內容,我的曾祖父曾經認識他們中的一些人。他和他們訂下了條約,讓他們遠離我們的土地。”他轉了轉眼睛。

    “你的曾祖父?”我鼓勵著他說下去。

    “他是部落的長老,和我爸爸一樣。你知道,冷族和狼是天生的死敵——嗯,好吧,不是普通的狼,而是那些可以化成人形的狼,比方說我們的祖先。你可以稱他們為狼人。”

    “狼人會有敵人嗎?”

    “只有一個。”

    我誠懇地看著他,希望能掩飾住自己不安,讓他理解為欽佩。

    “所以,你看,”Jacob繼續說道。“冷族向來是我們的敵人。但在我曾祖父的時候,我們的領地裡來了一群不太一樣的冷族。他們不像別的冷族一樣狩獵——他們也不會威脅到我們的部族。所以我的曾祖父和他們簽下了休戰協定。只要他們保證離我們的領土遠遠的,我們就不拆穿他們蒼白的真面目。”他向我眨著眼睛。

    “如果他們並不危險,那為什麼……”我試圖理解他的話,但努力不讓他發現我在認真地思考著他的幽靈故事。

    “人類和冷族靠得太近總是有風險的,即使他們像這個小團體一樣已經文明開化了。你永遠不能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忍耐不住飢餓。”他故意讓自己的口吻裡帶上了濃濃的恐嚇的味道。

    “你說的‘文明開化’是什麼意思?”

    “他們聲稱他們不會狩獵人類。以此類推,他們大概能在某種程度上用捕食動物來替代。”

    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漫不經心些:“那這跟Cullen一家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很像你的曾祖父所遇到的那群冷族嗎?”

    “不是的。”他故意頓了頓。“他們是同一群人。”

    他一定認為,我臉上恐懼的表情純粹是被他的故事嚇出來的。他開心地笑了,然後繼續說道。

    “現在他們的人數增加了,又增加了一個新來的女性和一個新來的男性,但剩下的還是原來那幫人。在我曾祖父的時代,他們就已經聽說過那個領導者,Carlile 。他來過這裡,然後在你們的人到達以前就走了。”他抗拒地一笑。

    “他們究竟是什麼?”我最終問道。“冷族到底是什麼?”

    他陰鬱地笑了。

    “飲血者。”他用冷漠的語氣答道。“你們的人稱他們為吸血鬼。”

    在他回答以後,我看向起伏不定的海面,不敢肯定我的表情是否已經洩露了一切。

    “你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興高采烈地大笑著。

    “你是個很棒的說故事的人。”我稱讚他,依然盯著陣陣浪濤。

    “不過,確實是相當瘋狂的內容,不是嗎?難怪我爸不讓我們跟任何人說這些。”

    我依然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只好不去看他。“別擔心,我不會出賣你的。”

    “我想,我剛剛違背了條約。”他大笑起來。

    “我會把它帶進墳墓的。”我保證道,然後哆嗦起來。

    “不過,說真的,什麼都別跟Charlie說。當他聽說我們中的一些人自從Cullen醫生開始在醫院里工作以後就再也沒去過醫院的時候,他對我爸大發雷霆。”

    “我不會說的,當然不會。”

    “那麼,你會覺得我們是一群迷信的土著還是別的什麼嗎?”他開玩笑地問道,卻有些許擔心的意味。我始終沒把視線從海上移開。

    我回過頭,盡可能正常地沖他一笑。

    “不會,但我覺得你很擅長說驚悚故事,我還在起雞皮疙瘩,看見了嗎?”我抬起我的胳膊。

    “好極了。”他笑了起來。

    然後,海灘上的碎石發出的喀拉喀拉聲提醒我們有人來了。我們同時猛地回過頭去,看見Mike和Jessica在十五碼外的地方,向我們走來。

    “原來你在這裡,Bella。”Mike如釋重負地喊道,把手舉過頭頂用力地揮舞著。

    “那是你的男朋友嗎?”Jacob留意到了Mike的語氣帶著嫉妒的味道,於是問道。我很驚訝,原來這是那麼的明顯。

    “不是,顯然不是。”我耳語道。我對Jacob充滿了感激之情,想要讓他盡可能更高興些。我轉過臉去不再看Mike,向他眨了眨眼睛。他笑了,我笨拙的調情讓他很是高興。

    “那等我拿到駕照以後……”他開口說道。

    “你一定要來Forks看我。我們得找時間聚一下。”當我說這些的時候,我感到一陣內疚,知道自己純粹是在利用他。但我真的很喜愛Jacob,他是那種很容易和我成為朋友的人。

    現在Mike已經走到我們跟前了,把Jessica落在了幾步之外。我能看出他的眼睛正在估量著Jacob,看上去對他明擺著的年幼感到很滿意。

    “你上哪兒去了?”他問道,儘管答案就擺在他面前。

    “Jacob剛剛和我講了幾個當地的故事,”我主動說道。“相當地有趣。”

    我溫和地向Jacob笑了笑,他沖我眨了眨眼睛。

    “嗯,”Mike頓了頓,在看到我們的友誼之後,他重新評估了情況。“我們正在收拾東西——看上去快要下雨了。”

    我們都抬起頭,看著陰森森的天際。看起來確實是要下雨的樣子。

    “好吧,”我跳下來。“我來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Jacob說道,我敢說他是在小小地奚落了一下Mike。

    “我確實很開心。下次Charlie來看Billy的時候,我也會過來的。”我保證道。

    他咧開大嘴,開心地笑了。“那一定很棒。”

    “還有,謝謝。”我真摯地補充道。

    當我們踩著碎石向停車場走去的時候,我拉上了兜帽。幾滴雨水開始落下來,打在石塊上,染出了一個個小黑點。我們走到巨無霸那裡的時候,別的人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放上車了。

    我宣稱自己已經坐過副駕駛座了,這次便爬進後座,跟Angela和Taylor坐在一塊兒。Angela只是盯著窗外,看著越下越大的暴雨。Lauren從中座扭過頭來,佔據著Taylor的注意力。所以我可以單純地把頭靠在座位上,閉上雙眼,努力不再去想任何東西。

 

第七章 夢魘

    我告訴Charlie我有很多作業要做,什麼也不想吃。電視上正在直播一場讓他情緒激昂的籃球賽——儘管理所當然地,我根本不知道精彩在那裡。所以,他完全沒有註意到我的表情或是語氣有什麼不對勁。

    一進房間,我就把門鎖上了。我在書桌裡一陣亂翻,直到找到我的舊耳機為止。我把它們塞進了我的小隨身聽的插孔裡,然後選了一張聖誕節時Phil送給我的CD。這是他最喜歡的樂隊之一,但就我的品味而言,他們歌裡的低吼和尖叫用得有點太多了。我啪地一下把它放進隨身聽,然後躺倒在床上。

    我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把聲音調大到讓我的耳朵刺痛為止。我閉上眼睛,但還是覺得太亮了,於是我又加了一個枕頭,壓在臉上。

    我專心致志地聽著歌,試圖聽懂那些歌詞,弄懂那些複雜的鼓點和節拍。當我聽著這張CD聽第三遍的時候,至少,我已經知道合唱部分的所有歌詞了。我驚奇地發現,當我忽略那些嘈雜的噪音時,我真的喜歡上這支樂隊了。我得再次感謝Phil。

    這很有效。毀滅性的節拍讓我沒辦法思考——這正是我要這樣練習的所有意圖。我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這張CD,直到我能唱出裡面所有的歌,直到,最後,我終於沉沉睡去。

    我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個熟悉的地方。我的意識裡的某些部分告訴我自己正在做夢。我認出了這座森林裡的綠光。我能聽到,在附近的某個地方,海浪正在撞擊著岩礁。

    我知道,如果我能找到海,我就能看見太陽。我試圖循聲找去,但這時候,Jacob.Black出現了。他拽著我的手,拖著我向森林裡最幽暗的地方走去。

    “Jacob?怎麼了?”我問道。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他拉著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來製止我的反抗。我不想走進黑暗中。

    “跑,Bella,你得跑!”他恐懼地低聲說道。

    “這邊,Bella!”我認出了Mike的聲音,那是從樹林里黑暗的中心傳來的。但我看不見他。

    “為什麼?”我問道,依然反抗著Jacob的緊握,渴望著去尋找太陽。

    但Jacob放開了我的手,大叫著,忽然倒在了森林中灰撲撲的地面上。他躺在地上,抽搐著,我驚恐地看著他。

    “Jacob!”我尖叫起來。但他不見了。在他的位置上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紅棕色的狼,眼睛是黑色的。那隻狼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衝著海岸的方向。他背上的毛髮全都豎了起來,低低的嚎叫聲從他露出的尖牙間傳出來。

    “Bella,跑!”Mike又一次在我身後大聲喊著。但我沒有跑。我看見一道光從海灘那邊向著我過來了。

    然後,Edward從樹林中走出來。他的肌膚微微發著光,他的雙眸漆黑而危險。他舉起一隻手,示意我到他那裡去。狼在我的腳邊咆哮著。

    我向著Edward的方向,向前邁了一步。於是他微笑起來,露出尖銳鋒利的牙齒。

    “相信我。”他愉快地低聲說道。

    我又踏了一步。

    那匹狼讓自己橫亙在了我和吸血鬼之間的空地上,尖牙瞄準了他的頸動脈。

    “不!”我尖叫著,猛地從床上彈起來。

    我的忽然移動讓耳機把隨身聽扯下了桌子,咔噠一聲落到了地板上。

    燈還開著,我和衣坐在床上,連鞋都沒脫。我迷惑地張望著,看見了梳妝台上的時鐘。現在是早上五點半。

    我呻吟著,倒回床上,翻個身變成趴著的姿勢,把靴子給踢掉了。但是,我太難受了,連睡覺的邊緣都夠不著,根本睡不著。

    我又翻過身來,拉開牛仔褲的拉連,平躺著很不雅觀地把褲子脫掉。我能感覺到我的髮辮在腦袋後面拱成了一個很不舒服的小包。我轉過頭,把橡膠圈扯下來,用手指很快地梳了幾下頭髮。我把枕頭拉回來,壓到我的眼睛上。

    當然,一切都毫無作用。我的潛意識把我拼命想要忘掉的畫面發掘出來。現在,我不得不面對它們了。

    我坐起來,頭暈目眩了一會兒,血液才開始向下湧動。重要的事先做,我自忖著,很高興能把這件事盡可能地往後推。我抓起了我的洗漱包。

    但是,沐浴並沒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樣耗時間。儘管花了不少時間吹乾頭髮,我還是很快把在浴室裡能做的事都做完了。我裹上一塊浴巾,走回我的房間。我說不准Charlie是還在睡呢,還是已經出去了。我走到窗前看出去,發現巡邏車已經開走了。又開始釣魚了。

    我慢慢地穿上自己最舒適的汗衫,把床鋪好——我很少這樣做的。我再也不能把這事往後推了。我走到書桌前,打開了我的舊電腦。

    我討厭在這裡上網。我的調製解調器相當過時了,我的免費上網服務完全在標準之下。光是撥號就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在等待的時候,我決定先去給自己弄一碗麥片粥。

    我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細細咀嚼。吃完以後,我把碗和勺子洗好,擦乾,然後放回去。上樓時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拖著步子走路。我先走向我的隨身聽,把它從地上撿起來,精確地放到桌子正中央。我把耳機拔下來,放回抽屜裡。然後我把原來那張CD公放,把聲音調低到剛剛好能成為背景音樂的那個點上。

    我又嘆了口氣,這才轉向我的電腦。自然,屏幕上全是彈窗廣告。我坐到我那張硬邦邦的扶手椅上,開始把所有的小窗口關掉。最後,我打開了我最喜歡的搜索引擎。我又關掉了另外幾個彈窗廣告,然後鍵入了一個詞。

    吸血鬼。

    當然,這花了簡直讓人氣憤的相當長的時間。當結果出來的時候,還有很多內容需要進行篩選——那些內容從電影電視節目到角色扮演遊戲,黑市金屬,以及哥特妝伴遊。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看上去比較可信的網址——吸血鬼A-Z。我迫不及待地等著它打開頁面,飛快地關閉屏幕上一閃而過的每個廣告。最後,整個屏幕都清空了——簡潔的白色背景和黑色標題,看上去很有學術氛圍。主頁上的兩段引述首先映入了我的眼簾。

    “自始至終,那個屬於幽靈與惡魔的浩瀚的黑暗世界根本沒有那麼可怕,根本沒有那麼令人畏懼和憎惡,只是經過了太多充滿恐懼的幻想的修飾。正如吸血鬼,他既不屬於幽靈,也不屬於惡魔,但還是帶著幾份著黑暗的本質,兼有著那兩者的神秘與恐怖的特質。——蒙塔古.薩默斯”(《吸血鬼傳奇》的作者,公認的吸血鬼研究專家)“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份屢經證實的報告,那一定是關於吸血鬼的。沒有任何東西能被遺漏掉:官方報導,知情者的口供,外科醫生的證明,牧師的證詞,法官的證言。所有司法上的證據都完備了。但是,即使知道這一切,有人會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嗎?——盧梭”

    餘下部分是一張依字母表排列的清單,囊括了全世界所有關於吸血鬼的各種各樣的傳說。我首先點開了“丹拿”,這是一種菲律賓的吸血鬼,很多年以前是負責在島上種植芋頭的。這個傳說裡講到,丹拿為人類工作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這樣的合作關係卻破裂了。一個女人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而一個丹拿為她吮吸傷口,因為覺得滋味太好了,最後它把她體內所有的血都喝乾了。

    我仔細地閱讀這些描述,尋找任何聽著覺得熟悉的內容,把那些說得天花亂墜的部分丟到一邊。

    似乎大多數的吸血鬼傳說都圍繞著漂亮女人和小孩子展開,前者通常是惡魔,後者通常是受害者。它們似乎都是被捏造出來用來解釋年幼的孩子居高不下的夭折率,或是給男人一個放縱的藉口。許多故事包括了無形體的靈魂以及對不合乎禮法的葬禮的警告。沒有多少聽起來像是我看過的電影的內容,只有一小部分,像是希伯來的Estrie和波蘭的Upier,是一心吸血的吸血鬼。

    (引用一下接力的註釋:Estrie,貌似吸血鬼的惡靈,喜歡小孩兒。Upier,舌頭上有尖刺,外形恐怖,嗜血如狂。就算正在熟睡,聞到血的味道也會立即從墳墓中跳出來。)

    只有三個條目真正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羅馬尼亞的維拉可拉斯,一個強大的不死生物,通常以俊美的、肌膚蒼白的人類形態出現;斯洛伐克的耐拉斯,一種極其強壯,速度奇快的生物,午夜之後它能在一個小時之內屠殺掉整個村子的人;還有一個,斯特崗尼亞,有益的吸血鬼,關於最後這個吸血鬼的描述只有一個簡短的句子。

    斯特崗尼亞,有益的吸血鬼:一種意大利吸血鬼,據說是美德的保護者,是所有邪惡吸血鬼最致命的敵人。

    這個短短的傳說實在是一種寬慰,在上百條傳說之中,這是僅有的宣稱存在著有好的吸血鬼的一條。

    但是,總的說來,這裡沒有太多內容和Jacob的故事或者我的觀察結果有關。

    我一邊看,一邊在心裡列了一份小小的列表,用來跟每條傳說逐一對比。速度,強壯,美麗,蒼白的肌膚,會變色的眼睛,還有Jacob的標準:飲血者,狼人的天敵,冰冷的肌膚,以及永恆的生命。沒有多少傳說能符合至少一個的因素。

    還有另一個問題。我記得在我看過的寥寥無幾的恐怖電影裡提到過,再加上我今天所看的內容——吸血鬼不能在白天出沒,陽光會把他們燒成灰燼的。白天他們都睡在棺材裡面,只在夜裡出來活動。

    一氣之下,我啪地一下關掉了電腦的電源,不想再乾等著按部就班地關閉電腦。在怒火之外,我更感到了壓倒性的窘迫。這一切都太愚蠢了。我居然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搜索著吸血鬼。我到底是怎麼了?我決定把大部分的指責歸咎於Forks的門檻——還有整個濕漉漉的奧林匹克半島。

    我迫切地想要離開這所房子,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都得開上三天的車才能到。無論如何,我還是穿上靴子,漫無目的地走下樓。我甚至沒有看看天氣,就直接套上了我的雨衣,重重地踏著步子走出門外。

    天陰沉沉的,但沒在下雨。我不去理會自己的卡車,徒步向東面走去,斜穿過Charlie的院子走向我此前從未涉足過的森林。

    沒花多長時間我就走進了叢林深處,走到無論是從房子裡還是從馬路上都已經看不到的地方。唯一的聲音是來自我腳下的濕土的吱嘎聲,還有突如其來的松鴉的叫聲。

    一條窄窄的羊腸小道穿過密林延伸到這裡,否則我不會冒著讓自己迷路的風險走到這裡來。我的方向感向來讓人絕望:要是周遭有助於認路的信息再少一點,我就必定要迷路了。

    這條小徑蜿蜒著伸向密林裡更深處,就我所知,總體上是一路向東延伸。它曲折著繞過一棵棵西德加雲杉和鐵杉,一棵棵紫杉和楓木。

    我只是隱約知道自己周圍的樹的名字,而我知道的這一切都得歸功於Charlie。更早些的時候,他曾在巡邏車里為我指出窗外這些樹的名字。這裡有許多我不認識的樹,還有有一些樹我沒法確認,因為它們都覆蓋在了密密麻麻的綠色藤蔓植物下。

    我的怒氣推著我往前走,於是我一直沿著小路走去。直到憤怒開始褪去,我才放慢了腳步。點點水滴從我頭頂上的天穹潺潺而下,但我不能肯定是開始下雨了,還是純粹是昨天雨後留在我頭上高處的樹葉叢中的積水,正在慢慢地滴落下來,完成它們歸於塵土的旅程。

    一棵新倒伏下來的大樹——我認為它很新是因為它還沒有完全被苔蘚覆蓋住——斜倚在她的姐妹們的樹幹上,形成了一個掩蔽的小長椅,離小徑只有安全的幾英尺高。我踩過一片蕨類植物,小心地坐下來,確保我的夾克隔在了那個潮濕的座椅和相應的衣服之間。然後,我把戴著兜帽的頭靠在那棵活著的樹上。

    我來錯地方了,我應該早就知道的,但我還能去哪裡呢?這個森林如此蒼翠,太像昨晚的夢境了,我沒法讓自己的心緒保持寧靜。既然這裡已經不會再有我沉悶的腳步聲了,這片沉寂就更加顯得諷刺。鳥兒也安靜下來了。滴水逐漸變得頻繁起來,所以森林上空一定在下雨。那片蕨類植物高得比我還高,因為我是坐著的,所以我知道即使有人從三英尺外的小徑上經過,也不會看見我的。

    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兩個最重要的,我必須解決的問題上,但我實在很不情願這樣做。

    首先,我必須作出判斷,有沒有這種可能,即Jacob所說的關於Cullen一家的事是真的。

    我的心立刻作出了強烈的否定回答,用這麼荒謬的想法來取樂既愚蠢又神經。但是,那又怎樣呢?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能說明為什麼此時此刻我還活著。

    我又一次在腦海中列出我自己觀察到的東西: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強壯,從黑色變成金色然後又變回來的眸色,超越常人的美麗,蒼白冰冷的肌膚。還有更多——一件件小事慢慢地顯露出來——譬如他們似乎從不吃東西,他們的舉止優雅地驚人。還有有時候他們說話的方式,那種陌生的抑揚頓挫和遣詞用句更適合於一本另一個世紀的小說的風格,而非二十一世紀的教室。

    我們檢測血型那天他翹課了。他一直沒說不去海灘之旅,直到他聽到我們要去的地方。他似乎知道他周圍的每個人都在想些什麼……除了我。他告訴過我他是壞人,非常危險……

    Cullen一家有可能是吸血鬼嗎?

    嗯,他們確實是某種東西。某種在合理判斷的可能性之外的事情正在我明察秋毫的眼睛前發生著。不管是Jacob所說的冷族還是我自己的超級英雄論,Edward.Cullen都不會是……人類。他是某種超越人類的存在。

    那麼——或許吧。這就是我現在能得出的結論。

    另一個問題尤為重要。如果這是真的,我要怎麼做?

    如果Edward真的是一個吸血鬼——我很難讓自己去想這個詞——我該怎麼辦?讓別人牽連進來顯然是不行的。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不管我告訴誰,我都得承擔相應的責任。

    只有兩個選項似乎比較有可行性。第一個是聽取他的建議:聰明點,離他遠遠的。取消我們的計劃,回到盡可能無視他的狀態。當我們被迫坐在一起上課的時候,假裝我們之間有一堵無法穿透的,厚厚的玻璃牆。告訴他離自己遠點——而且這一次要表現出來。

    當我思考著這個選擇的時候,我忽然陷入了一種絕望的痛苦之中。我的心抗拒著這種痛苦,迅速跳到下一個選項。

    我什麼也不用做。畢竟,就算他是某種……危險的存在,至今他也沒做什麼傷害我的事。事實上,如果他的動作不是那麼快的話,我本來會成為Taylor的擋泥板下的一道凹痕的。這麼快,我和自己爭論著,這絕對反映了一些問題。但如果這種反映是用來拯救生命的,他能有多壞?我反駁著。我的腦子徒勞無功地轉著。

    如果我能肯定什麼事的話,有一件事情我很肯定。昨晚我夢裡的那個黑暗的Edward只是我對Jacob所說的話而產生的恐懼的表現,並非Edward本人。

    雖然如此,當我因為狼人的進攻而驚恐地尖叫出聲的時候,我也不是因為害怕狼而從嘴裡喊出了“不”。我只是害怕著他可能會受傷——即使他露出鋒利的尖牙呼喚著我,我也在為他擔心著。

    然後我知道,我已經得出答案了。我甚至不知道這裡面是否真的有過一個抉擇,我已經陷得太深了。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知道的話——對於我這個嚇人的秘密,我什麼也不會做的。

    因為每當我想起他,想起他的聲音,他能夠催眠的眼睛,他極具吸引力的個人魅力的時候,我只想立刻和他在一起,除此之外便別無所求了。即使……但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在這裡,獨自一人待在越來越黑的森林裡想。不能在這個時候,不能在雨水讓天邊的暮色變得黯淡,滴滴答答的聲音就像走過鋪著瓷磚的地板的腳步聲的時候想。

    我顫抖著,趕快從我的隱蔽之所站起來,擔心著那條小路也許會消失在雨中。

    但它仍在那裡,安全又清晰,蜿蜒著穿過那片濕漉漉的綠色迷宮。我慌忙沿著小路走回去,我的兜帽拉得很低,垂在我的臉旁。

    我開始驚慌起來,幾乎是跑著穿過樹林,因為我覺得已經走了像來時那麼遠的距離了。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衝過頭了,又或者是沿著小路走到了森林裡更遠的地方。

    但在我變得更加驚慌失措以前,透過密密麻麻像蜘蛛網一樣的樹枝,我隱約能瞥見一些開闊地了。然後我聽到了一輛車穿過街道的聲音,我自由了。Charlie的草坪出現在我的面前,那所房子在召喚著我,許諾著溫暖以及乾燥的襪子。

    我走回屋裡的時候剛好是正午。我走上樓,換上這一天的裝束——牛仔褲和T恤衫——因為我會一直待在家裡。全力以赴解決今天的任務不會花上太多的工夫,只是一份週三截止的關於麥克白的論文而已。

    我心滿意足地投入工作,羅列出了一份粗略的草稿。這份寧靜的心境是我許久沒有感受過的,自從……好吧,自從周四下午以後,如果我足夠誠實的話。

    不過,這通常是我的風格。做決定對我來說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一個讓我飽受煎熬的過程。不過一旦我作出了決定,我就只會堅持到底——通常還會因為已經做出了選擇而倍感寬慰。有時這種寬慰會被失望所破壞,正如我來Forks的決定。但這仍比為作出選擇而苦苦斟酌要好得多。

    現在帶著這個決定住下來要容易多了,荒謬可笑的容易,危機重重的容易。

    這一天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而且效率很高——我在八點前就把論文寫完了。

    Charlie到家的時候簡直就是大豐收。我做了一個備忘錄,提醒自己下周到西雅圖去的時候記得買一本烹魚食譜。

    無論何時我一想到這趟旅程,一陣寒意就會飛快地掠過我的脊柱。但這和我跟Jacob.Black散步以前所感到過的寒意沒什麼不同。我想,它們本來應該有所不同的。我本來應該覺得害怕——我知道我應該這樣做的,但我確實感覺不到這種正確的恐懼感。

    那天夜裡我一夜無夢,睡得很好。因為那一天我起得太早,前一天晚上又睡得太少,耗盡了我的精力。這是我到Forks以後的第二次,在一個晴朗的早上,在明黃色的光線中醒來。

    我跳到窗前,驚奇地發現天空裡甚至沒有半點雲影,只有幾片小小的羊毛般純白蓬鬆的雲彩,它們根本不可能帶來任何雨水。我推開窗子,驚訝地發現當它打開的時候相當安靜,完全沒有卡住,一點兒也不像誰知道多少年沒開過的樣子。我深吸了一口相對比較乾爽的空氣。外面很暖和,一絲風也沒有。我的血液在血管裡沸騰著。

    當我下樓的時候,Charlie已經吃完早餐了,他立刻領會到了我的心情。

    “適合外出的好天氣。”他評價道。

    “是的。”我露齒一笑,贊同道。

    他沖我一笑,棕色的眼睛彎成了兩道弧線。當Charlie微笑的時候,很容易就能看出來為什麼當初他和我媽會閃電般地早婚。那段日子裡他曾有過的年輕人的浪漫,大部分在我記事以前就消失殆盡了。

    正如他捲曲的棕髮——和我一樣的顏色,即使質地有所不同——已經開始減少了,漸漸顯露出越來越多的前額上發亮的肌膚。但當他微笑的時候,我依然可以看到那個和Renee一起私奔的男人的影子,那時候她只比我現在大兩歲。

    我興高采烈地吃著早餐,看著點點纖塵在從後窗射入的陽光裡輕舞飛揚。Charlie喊了一聲再見,然後我聽到了巡邏車開走的聲音。出門的時候我拿著我的防水夾克,猶豫了一下。把它留在家裡是個誘人卻關乎命運的舉措。我嘆了口氣,把它搭在手臂上,走進了數月以來我見過的最明媚的陽光裡。

    靠著肘部脂肪的力量,我終於能夠把卡車裡的每扇窗子都差不多完全搖了下來。

    我是第一個到學校的。我甚至沒有看一眼時鐘,就急急忙忙地出門了。我把車停好,徑直走向自助餐廳南面的那些很少用到的野餐長凳。那些長凳還有點潮,所以我坐在了我的夾克上,為有機會用到它而高興著。

    我的作業已經做完了——慢節奏社交生活的產物——但還有幾道三角函數題我不能肯定自己做對了。我勤奮地拿出了書,但在檢查第一道題的時候就中途停了下來,開始神游太虛,注視著在紅色樹皮的樹頂上躍動著的陽光。

    我一時大意,在我的家庭作業的空白處畫起速寫來。幾分鐘以後,我才忽然注意到,自己畫了五雙黑色的眼睛,都在紙上盯著我看。我用橡皮擦把它們完全擦掉了。

    “Bella!”我聽到某人在喊我,聽起來像是Mike。

    我抬起頭看四周,這才發覺在我心不在焉地坐在這裡的時候,學校裡已經擠滿了人。每個人都穿著T恤衫,有些人甚至還穿著短袖衫,儘管氣溫最多不超過六十華氏度。Mike向我走過來,一路揮著手,他穿著卡其色的短袖衫,套在一件條紋橄欖球衫外。

    “嗨,Mike。”我喊著,向他揮手。我不能在這樣一個早晨表現得毫無興致。

    他走過來坐到我身旁,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在陽光裡閃閃發亮。他張大嘴笑著。只是見到我就能讓他這樣高興,我無法不感到滿足。

    “我之前從沒注意到過——你的頭髮帶著些紅影。”他評價道,手指間抓著的一股細線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著。

    “只在太陽下會這樣。”

    當他捋平我耳後的一縷頭髮時,我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好天氣,不是嗎?”

    “我喜歡的天氣。”我贊同道。

    “你昨天都在做什麼?”他的語氣有點兒像是在過問自己的所有物的情況。

    “我幾乎都在寫我的論文。”我沒有補充說我已經完成了——沒有必然讓自己顯得是在炫耀。

    他用手背拍了一下額頭。“哦,是的——那是在周四截止,對吧?”

    “呃,我想,應該是周三。”

    “週三?”他皺起眉。“大事不妙……你的題目是什麼?”

    “莎士比亞對待女性角色的態度是否是厭惡女性的表現。”

    他盯著我,就好像我剛剛在說隱語一樣。

    “我想我今晚就得著手寫論文了。”他洩氣地說道。“我本來還想問你願不願意出去逛逛呢。”

    “哦。”我卸下了防備。為什麼我每次跟Mike愉快的談話都得以尷尬告終呢?

    “嗯,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餐,或者……我可以晚些再寫論文。”他滿懷希望地向我微笑著。

    “Mike……”我不喜歡被置於這種處境,“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

    他拉下臉來。“為什麼?”他問道,眼裡充滿了警惕。我飛快地想起了Edward,懷疑著這是否恰好也是他所想到的。

    “我覺得……如果你敢立刻重複我所說的話,我會很樂意弄死你的。”我威脅道。“但我覺得這會傷害Jessica的感情。”

    他完全不知所措,顯然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Jessica?”

    “真的,Mike,你是瞎子嗎?”

    “哦。”他輕呼道——顯然還在迷惑著。我利用這一點,讓自己脫身。

    “上課的時間到了,我不能再遲到了。”我把書收起來,塞進包裡。

    我們沉默著向三號樓走去,他一臉的心煩意亂。我希望不管讓他陷入沉思的內容是什麼,最好都能把他領到正確的方向上去。

    當我在三角函數課上看見Jessica時,她正熱切地說個不停。她,Angela還有Lauren準備今晚去天使港買舞會上穿的禮服,而且她希望我也去,儘管我並不需要買。

    我遲疑著。和幾個小女友一起到鎮外去是件好事,可Lauren也在。而且誰知道我今晚能做什麼……但顯然是那條錯誤的小路讓我的心思徘徊不定的。當然,我喜歡陽光。但這並非是我心情愉快的全部原因,事實上,根本就不沾邊。

    所以我只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复,告訴她我得先問問Charlie。

    去上西班牙語課的時候,她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著舞會的事,無暇談及其他,甚至直到上完課的時候都沒停下來過。

    五分鐘後,我們去吃午餐。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瘋狂的渴望之中,幾乎沒怎麼注意到她說了什麼。我痛苦地渴望著見到他,但不只是他,還有所有的Cullen家的孩子——把他們和折磨著我的頭腦的猜疑一一對比。

    當我穿過自助餐廳的入口時,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陣恐懼的刺痛滑過我的脊柱,落到我的胃裡。他們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然後,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顛覆著我——Edward會再次等著和我坐到一起嗎?

    如同例行公事一樣,我第一眼便向Cullen家的桌子看去。當我意識到它是空的時,一陣恐懼的顫抖在我的胃裡翻騰著。帶著越來越渺茫的希望,我的眼睛搜索著自助餐廳的餘下部分,希望能看見他獨自坐著,等著我。到處都坐滿了人——西班牙語課讓我們來晚了——卻沒有任何Edward或者他的某個家人的影子。一種無力的荒涼感襲擊了我。

    我蹣跚著走在Jessica後面,不再費神假裝在聽她說話了。

    我們來得太晚了,我們桌子上的人幾乎都到齊了。我避開Mike旁邊的那張空椅子,更青睞Angela旁邊那張。我隱約留意到Mike彬彬有禮地為Jessica拉開椅子,她的臉立刻容光煥發。

    Angela安靜地問了幾個關於那篇《麥克白》的論文的問題,我盡可能答得正常些,儘管此時我正盤旋著落入絕望的深淵。她也邀請我今晚和她們一起去,而我立刻答應了,想要抓住任何能讓我分心的事。

    當我走進生物教室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懷著最後一線希望。但在看到他空空的座位以後,新一輪的失望向我湧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過得漫長又沉默。體育課上,我們要聽羽毛球的規則講演,這是排著隊等著我的又一次煎熬。但至少,這意味著我可以坐下來聽課,而不是在庭院裡到處被絆到。

    最好的部分是教練沒能講完,所以明天我又將逃過一劫。在我從餘下的課裡解放出來以前,我根本不去在乎後天他們就要讓我拿上球拍了。

    我很高興能離開學校,這樣我就能在今晚陪著Jessica出去以前自由自在地發脾氣和意志消沉了。但正當我走進Charlie家大門的時候,Jessica打電話來取消了我們的計劃。

    我試圖為Mike邀請她出去吃晚餐感到高興——我確實為他最終明白過來而感到寬慰——但我熱切的聲音在我自己耳中顯得很假。她把我們的購物之旅順延到了明天晚上。

    這就讓我幾乎沒有了可以分心的事。我把魚放進調味汁裡醃好,又做了一個沙拉,再加上昨天晚上剩下的麵包,晚餐就準備好了,再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

    我花了半小時專心致志地寫作業,但又把作業給寫完了。我檢查自己的電子郵件,看著積攢下來的我母親發來的郵件,時間越靠後的語氣越顯暴躁。我嘆了口氣,打了一封簡短的回复。

    “媽媽,

    抱歉,我出去了。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去了海灘。而且我還有一份論文要寫。”

    我的藉口聽起來相當地可悲,所以我放棄了,換成了下面這封。

    “今天外面晴朗極了——我知道,我也很震驚——所以我打算到外面去,盡可能地多吸收一些維生素D。我愛你。

    Bella

    我決定用課外閱讀來打發掉一個小時的時間。在我來Forks的時候我隨身帶了一些藏書,其中最殘破的那一冊是簡.奧斯丁的作品集。我挑出那本書,向後院走去,下樓的時候順手從樓梯頂上的亞麻布衣櫥裡抓了一條破舊的褥子。

    在Charlie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庭院裡,我把那條褥子對疊了一下,把它放到樹陰之外的草坪上。不管陽光照射多久,那塊草坪永遠都是微微濕潤著的。

    我趴下來,把腳踝在空中交疊,飛快地瀏覽著書裡的每一篇小說,試圖決定哪一篇最能讓我沉迷其中。

    我最喜歡的是《傲慢與偏見》和《理智與情感》。前者我讀得最多,所以我開始看《理智與情感》,但在看了三頁以後卻想起來這個故事的主人公碰巧也叫Edward。我憤怒地轉去看《曼菲爾德莊園》,但這一篇的主人公叫埃德蒙,實在是太相近了。十八世紀末就沒有別的名字可用了嗎?我啪地合上書,氣惱地把書扔過頭頂。

    我把袖子挽到最高的地方,然後閉上了眼睛。我嚴厲地對自己說,我什麼也不要想,只想讓我的肌膚暖和起來。微風輕輕吹拂著,卻把我臉旁的頭髮吹得捲曲起來,這樣很癢。我把頭髮全部攏到腦後,讓它呈扇形披散在我身上的褥子上,然後又一次把心思放在陽光的熱度上。

    暖烘烘的陽光落在我的眼皮上,我的顴骨上,我的鼻子上,我的嘴唇上,我的小臂上,我的脖子上,浸透了我輕薄的襯衣……

    接下來我聽到了Charlie的巡邏車碾上車道的磚塊的聲音。我吃驚地坐起來,發覺光線已經消失在了樹叢後。我方才睡著了。我茫然地環顧四周,忽然意識到我不是一個人。

    “Charlie?”我出聲詢問道。但我能聽到從房子前頭傳來的他關門的聲音。

    我跳起來,急躁得有些可笑,收拾起已經有些潮濕的褥子和書。我衝進屋裡,往鍋裡放了點油,開始加熱,意識到晚餐要推遲了。當我進來的時候,Charlie正在把武裝帶掛起來,脫下靴子。

    “抱歉,爸爸,晚餐還沒好——我在屋外睡著了。”我的話被呵欠打斷了。

    “別擔心,”他說。“總之,我想先看看賽事的比分情況。”

    為了找些事幹,晚飯後我和Charlie一起看電視。沒什麼我想看的節目,但他知道我不喜歡籃球,所以他換了台,切換到某個我們都不怎麼喜歡的情景喜劇。但他還是很開心,因為我們能待在一起做點什麼。如果不去管我的失落的話,讓他高興是件不錯的事。

    “爸爸,”插播廣告的時候我說道。“Jessica和Angela打算明天晚上去天使港去找舞會穿的衣服,她們想讓我幫忙挑選……你介意我跟她們一起去嗎?”

    “Jessica.Stanley?”他問道。

    “還有Angela.Webo。”我嘆了口氣,給了他更加詳盡的信息。

    他很困惑:“可你不打算去舞會,對吧?”

    “我不去,爸爸。但我可以幫她們找衣服——你知道,給她們一點有建設性的意見。”如果是跟一個女人說話,我就不用解釋這些了。

    “嗯,好吧。”他似乎意識到他離少女的世界太遠了。“不過,這是上學的晚上。”

    “我們一放學就去,這樣我們就可以早點回來。你要自己解決晚餐,沒問題吧?”

    “Bella,在你到這兒來以前,我自力更生了十七年。”他提醒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嘟囔著,然後更清晰地補充道。“我會在冰箱裡留一點做冷餐三明治的食材,好嗎?就在冰箱上層。”

    這天早上又是晴空萬里。我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雖然我冷漠地試圖把這種感覺給壓下去。因為天氣更暖和了,我穿上了一件深藍色V領短打衫——這是我在鳳凰城冬天最冷的時候才會穿的衣服。

    我精確地安排著到校時間,這樣我就能剛好趕上上課了。我心裡沉甸甸的,滿停車場兜著圈子找空位,同時也是在找那輛銀色Volvo,但它顯然不在。我把車停到最後一排,然後匆忙地跑去上英語課,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了教室,然後在最後一聲鈴響前緩了過來。

    今天和昨天完全一樣——只是我沒能保住心頭萌發的小小希望之芽。當我徒勞地搜索著午餐室,當我坐到空蕩蕩的生物實驗桌旁時,我只能痛苦地把它們扼殺掉。

    天使港計劃今晚將重新啟動,讓一切變得更有吸引力的是Lauren另有貴幹的事實。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到鎮外去,這樣我就能停下來不再從肩膀上看過去,希望能看見他像平常一樣出人意料地出現在那裡。

    我向自己發誓,我今晚要過得非常愉快,而且不能在掃貨的時候讓Angela或者Jessica掃興。也許我也應該買點衣服。我拒絕想到這週末我可能得孤零零地在西雅圖購物,對更早些時候的行程安排毫無興致。當然,他不會單方面地取消約定的,至少會告訴我一聲。

    放學後,Jessica開著她老掉牙的白色水星跟著我回家,這樣我就能把書和車扔在家裡。當我在屋裡的時候,我飛快地刷了幾下頭髮。一想到能逃離Forks,我就感到一陣輕微的亢奮。

    我在桌上給Charlie留了張紙條,再次告訴他在哪裡可以找到他的晚飯,然後從我的書包裡取出那個破舊的錢夾,把裡面的東西都轉到一隻我很少用的錢包裡,然後跑出去找Jessica。接下來我們去了Angela家,她正等著我們。當我們真的開出小鎮的範圍時,我的興奮開始以指數形式增長。

 

第八章 天使港

    Jessica開車比警長還快,所以我們四點就到了天使港。距我的上一次女孩夜間出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所以在我體內奔湧的雌性激素讓我十分亢奮。

    我們聽著煩人的搖滾樂,Jessica含糊不清地說著和我們一起玩的男孩。Jessica和Mike的晚餐進行得相當順利,她希望週六晚上他們可以進展到初吻階段。

    我愉快地向自己笑了笑。Angela只是隨大流地對參加舞會感到高興,但對Eric真的沒什麼興趣。Jessica試圖逼供出她喜歡的男生類型,但稍後就被我用一個關於衣服的提問給打斷了,便放過了她。Angela向我投來感激的一瞥。

    天使港是個小巧精緻的專坑遊客的風景點,比Forks更漂亮,更有趣。但Jessica和Angela對這裡很熟,所以她們根本沒在岸邊的觀光大道浪費時間。Jessica徑直開向了鎮上一家大型百貨商店,那里和戴著遊客至上的面具的海岸區域只隔著幾條街道。

    海報上說這是一次半正式舞會,但我們不太能肯定那意味著什麼。當我告訴Jessica和Angela在鳳凰城我從沒參加過舞會的時候,她們兩個都大吃一驚,簡直難以置信。

    “難道你從來都沒有跟男朋友或者之類的人去過嗎?”我們穿過商店的前門時,Jessica懷疑地問道。
“真的。”我力求讓她相信這一點,不想坦白承認我的跳舞問題。“我從來沒有過男朋友,或者類似的人。我很少出去。”

    “為什麼不出去呢?”Jessica盤問道。

    “沒人邀請我。”我如實答道。

    她看上去仍在懷疑。“這裡有人邀請你出去,”她提醒我,“可你都對他們說不。”我們正在青春時尚區,細看著一排排派對服飾。

    “嗯,除了Taylor。”Angela默默地更正道。

    “不好意思,”我喘著氣說道。“你在說什麼?”

    “Taylor告訴每一個人他將會和你一起去正式舞會。”Jessica用懷疑的眼神告訴我。

    “他說什麼?”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窒息了。

    “我告訴過你那不是真的。”Angela對Jessica低聲抱怨道。

    我沉默著,依然沉浸在打擊之中,然後很快變成了憤怒。但我們已經找到衣架了,現在我們有活干了。

    “這就是為什麼Lauren不喜歡你。”當我們翻揀著衣服的時候,Jessica咯咯地笑著對我說。

    我把牙咬得咯咯直響。“你覺得,要是我開著我的卡車從他身上碾過去,他會不會不再對對那次事故感到內疚?他會不會放棄彌補他的過錯甚至回過頭來要求我補償他?”“也許吧。”Jessica竊笑著說。“也許這就是他這樣做的原因。”

    這裡的裙子不算很多,但她們兩個都找到了不少值得試穿的衣服。我坐在更衣室裡的一張矮腳凳上,靠著那塊三面鏡,試圖控制自己七竅生煙的憤怒。

    Jessica在兩條裙子中掙扎著——一件是長款無肩帶的經典黑色禮服,另一件是及膝細肩帶的鐵藍色禮服。我推薦她選藍色那件,為什麼不抓住人們的眼球呢?

    Angela選了一條淡粉色裙子,它恰到好處地裹住她纖長的身形,給她淺棕色的頭髮增添了幾分甜美。我毫不吝嗇地讚美她們,幫忙把她們不要的衣服掛回衣架上。整個過程比我在家陪Renee購物時要短暫和容易得多。我猜想,如果真要說是為什麼的話,是因為這裡的選擇很有限。

    我們又衝去買鞋子和飾品。當她們試穿的時候我只是在一旁看著提供意見,沒有心情給自己買東西,儘管我確實需要買新鞋了。女孩之夜帶來的亢奮在我回想起對Taylor的厭惡以後已經快要消失殆盡了,給憂鬱留下了捲土重來的空間。

    “Angela?”在她試穿一雙粉色的裝飾著皮革的高跟鞋時,我遲疑著開了口。她正為有一個足夠高的舞伴而欣喜若狂,這樣他就能穿高跟鞋了。

    Jessica已經逛到了珠寶櫃檯,留下我們兩個在一起。

    “怎麼了?”她伸出腿,轉過腳踝,想要更好地看看這雙鞋。

    我的勇氣又用完了,只好放棄。“我喜歡這雙。”

    “我想我可以把它們買下來——雖然除了一條裙子它們什麼也不搭。”她若有所思地說著。

    “哦,別猶豫——他們正在打折呢。”我鼓勵道。她微笑著,蓋上那隻裝著一對看起來更實用的白色鞋子的盒子。

    我再次嘗試。“呃,Angela……”她好奇地抬起頭。

    “這是不是很正常……對Cullen家的孩子來說,”我的眼睛盯著她的鞋子。“就是,經常不來上學?”我試著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漠不關心,卻悲慘地以失敗告終。

    “是的,當天氣晴好的時候他們會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徒步旅行上——甚至包括醫生本人。他們都非常喜歡戶外活動。”她平靜地告訴我,依然在檢查她想鞋子。她甚至沒有問一個問題,更別提Jessica會連珠炮似的發問的成百個問題了。我真的開始喜歡Angela了。

    “哦。”當Jessica折返回來向我們展示她發現的那件可以搭配她的銀色鞋子的人造寶石項鍊時,我丟下了這個話題。

    我們計劃去觀光大道上的一家意大利小餐廳吃晚飯,但買衣服所花的時間並沒有像我們期待的那樣長。

    Jessica和Angela打算把她們的衣服拿回車裡,再走到海港那裡。我告訴她們一個小時以後在餐廳裡等她們——我想去找一家書店。她們都很樂意陪我去,但我鼓勵她們去玩得開心點——她們都不知道當我被書包圍的時候我會多麼的沉迷。這是我更情願一個人做的事。她們向車子走去,開心地閒聊著,而我則直奔向Jessica所指的方向。

    我毫不費力就找到了那家書店,但它並不是我想找的那種書店。櫥窗裡擺滿了水晶球,捕夢網,以及關於精神治療的書。我甚至不想走進去。

    透過玻璃,我能看到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灰色的頭髮直直地耷拉在她的背上。她裹著一條六十年代時就已經過時了的裙子,站在櫃檯後露出熱烈歡迎的微笑。我認為我完全可以跳過和她對話這一步。鎮上一定還有一家更正常的書店。

    我漫步著穿過街道,一心希望自己正在走向鬧市區,街上正擠滿了下班的車流。我沒太留意自己該向哪個方向走去,我正在全力應付著心頭的失落。

    我如此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想他,而Angela所說的……還有更多事情試圖擊倒我對周六的希望。當我抬頭看見別人的銀色Volvo停在路邊時,我感到了一陣更為痛苦的失望,這幾乎把我給擊垮了。愚蠢,不可靠的吸血鬼,我自忖著。

    我重重地踏著步子,向更南的方向走去,走向幾家正面是玻璃牆的,看起來比較可靠的商店。但當我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那隻是一家維修店和一間閒置的店面。

    我還是有很多時間,沒有必要現在就回過頭去找Jessica和Angela。而且在跟她們碰頭以前,我確實需要把自己的情緒調整好。我用手指捋了幾下頭髮,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然後繼續轉過街角。

    當我穿過另一條街道時,我開始意識到,我走錯方向了。我看到的僅有的幾輛車都是往北去的,而這裡的建築看起來更像是倉庫。我決定在下一個路口向東走,然後在走了幾個街區原地打轉,試圖碰碰運氣,找到另一條走回觀光大道的路。

    幾個男人成群結隊地從我正在走向的街角走出來,穿著如此隨便,就好像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但他們都臟兮兮的,看上去不像是遊客。

    當他們走到我面前時,我意識到他們沒比我大幾歲。他們在大聲地開著彼此的玩笑,刺耳地大笑著,相互推搡著胳膊。我飛快地躲到人行道內側,給他們讓出路來,很快地走過去,想要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穿過街角。

    “嘿,這兒!”當他們經過的時候,其中一個喊道。他只能是在跟我說話,因為周圍根本沒有別人。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他們中的兩個停了下來,另外兩個還在慢慢走著。

    離我最近的那個體格魁梧的黑髮男人看上去才二十出頭,似乎就是剛剛說話的那人。他穿著一件敞開著的法蘭絨襯衣,裡面穿著一件骯髒的T恤衫,牛仔褲破破爛爛的,還穿著涼鞋。他向我邁了一步。

    “你好。”純粹是下意識地,我低聲說道。然後我飛快地看向別處,加速向拐角處走去。我能聽到他們在我身後高聲大笑著。

    “嘿,等等!”他們中的一個又在我背後喊道,但我繼續向前衝,直到轉過街角,才安下心來,鬆了一口氣。我依然能提到從背後傳來的他們得意的高笑。

    我發現自己站在一條人行道上,它通向幾座暗色調的大倉庫背後,每一座倉庫都有著巨大的供貨車卸貨用到車庫門,因為到了晚上而緊鎖著。街道南面沒有人行道,只有一道高高圍起的,上面安著帶刺的鐵絲網,保衛著高牆後存放著重要貨物的遠足。我看出來了,作為一個人生地不熟的訪客,我離天使港那邊已經相當遠了。

    我意識到,天色越來越黯淡,雲層最終又聚攏來了,堆積在西邊的地平線上,讓日落提前了。東邊的天空依然晴朗,卻灰濛蒙的,佈滿了粉色和橙色的光紋。我把夾克留在了車裡,一陣忽然的戰栗讓我緊緊地把雙臂抱在胸前。一輛單廂貨車從我身邊開過,然後路面又變得空蕩蕩起來。

    天忽然黑得更快了,然後當我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那片煩人的雲彩時,我震驚地註意到兩個男人正在我身後二十英尺外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向我走來。

    他們是剛剛在街角和我擦身而過的那伙人,但不是剛剛和我說話的那個膚色黝黑的人。我立刻轉過頭,加快了腳步。

    一陣與天氣無關的寒意又一次讓我戰栗起來,我的錢包用一根皮帶斜挎在身上,我把它緊緊地捂在身上,就是那種你能想到的姿勢,這樣它就不容易被搶走了。

    我確切地知道我的防狼噴霧在那裡——仍在我床底下的登山包裡,還沒開封。我身上沒有多少錢,只有二十幾美元。我考慮著“不小心”讓我的包掉下去,然後快步走開。但是,我腦後的一個小小的,嚇人的聲音警告著我,他們可能會是比強盜更糟糕的人。

    我專注地聆聽著他們安靜的腳步聲,但比起他們之前發出的嘈雜的噪音,這實在是太安靜了點。聽起來他們也沒有任何加速或者靠近我的意思。

    呼吸,我不得不提醒自己。你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在跟著你。我繼續快步走著,速度快得就差沒跑起來,專注地盯著現在離我只有幾碼遠的右手邊的轉角處。我能聽到,他們和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

    一輛藍色的小車從南邊開進這條街道,飛快地從我身邊開過。我想過跳到車前把它截住,但我猶豫了。我抑制住自己的衝動,是因為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跟踪了。然後,已經太遲了。
 我走到拐角處,飛快地瞥了一眼,發現那隻是通往另一幢建築物的斷頭路。我中途改變了主意。我不得不趕緊改變方向,衝過那條狹窄的車道,然後回到人行道上。這條道路在下一個拐角處中斷了。那裡有一個停下的標誌。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後微弱的腳步聲上,考慮著要不要逃跑。但是,他們聽起來在背後更遠的地方,而且我知道無論如何他們都會跑過我的。如果我試圖跑快些,我一定會被絆到,然後躺倒在地上。腳步聲顯然是從後面更遠的地方傳來的。我冒險飛快地向肩膀後掃了一眼,然後寬慰地看到,他們現在在離我大概有四十英尺的距離。但他們都在盯著我。

    我似乎永遠也不可能走到拐角處。我盡量讓自己的步子踏得穩一些,那兩個被我遠遠地拋在後面的男人每一步都走得那麼的輕。也許是他們意識到自己嚇著我了,所以感到抱歉。

    我看見兩輛車一路向北開進了我正在前往的那個十字路口,我寬慰地鬆了口氣。等我離開這條荒蕪的街道的時候,周圍一定會有更多人的。我輕快地跳過拐角,感激地嘆了口氣。

    然後腳下一滑,停在那裡。

    這條街道兩旁全是空白的,沒有門窗的牆。我能看見在遠處兩個十字路口以外的地方,有街燈,有車流,還有更多的行人,但那些都太遠了。因為在這條街的中部,在西邊的建築物旁閒逛著的,正是那伙人中另外兩個。當我僵在人行道上的時候,他們都興奮地笑著看著我。然後我意識到,我沒有被跟踪。

    我被堵截了。

    我只停頓了一秒,但卻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我轉過身去,向路的另一頭衝去。我有種沉重的感覺,知道這只是一次白費力的嘗試。我身後的腳步聲現在變響了。

    “你來啦!”從那個健壯結實的黑髮男人口中發出的渾厚的說話聲打破這片緊繃的寧靜,把我嚇了一跳。在逐漸聚攏的黑暗中,他似乎是在向我身後看去。

    “是啊。”在我試圖飛快地穿過街道時,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大喊著,又把我嚇了一跳。“我們只是繞了點路。”

    現在我不得不放慢了腳步。我把自己跟那兩個閒逛的人的距離縮短得太快了。我的尖叫相當地響亮,我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讓它派上用場。但我的嗓子實在太乾了,我不敢肯定我能發出多大的音量。

    我飛快地把錢包越過頭取下來,用一隻手緊緊地攥著那條皮帶,準備把它交出來,或者在必要的時候當成武器用。

    當我警惕著停下腳步的時候,慢慢地向街道走去的時候,那個矮胖的男人在牆那邊聳了聳肩。

    “離我遠點。”我警告著,猜想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力而且無畏。但我對喉嚨太乾的判斷是正確的——音量不夠。

    “別這樣,甜心。”他喊道,然後一片沙啞的笑聲又在我背後響起。

    我鼓起勇氣,分腿站立,試圖在恐懼中記起我知道的那些少得可憐的防身術。手腕外側向上猛刺,有望打斷鼻樑或者把它擠進腦袋裡。手指向眼窩猛刺——努力向上鉤起,把眼珠子剜出來。當然,還有標準的膝撞腹股溝。

    同一個悲觀的聲音在我腦海里大聲說著,提醒我很有可能根本沒有勝算對抗其中的一個,更何況這裡有四個人。閉嘴!我趕在恐懼擊倒我以前對那個聲音下令。如果沒人幫我,我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我試圖吞嚥了一下,好發出足夠響亮的尖叫。

    車燈忽然從轉角處飛快地衝過來,那輛車幾乎撞上了那個矮胖的男人,逼得他跳回了人行道上。我衝到路上——這輛車要么停下來,要么就得撞上我了。但那輛車出人意料地擺尾急轉,驟然停在離我幾英尺遠的地方,乘客座的門打開了。

    “上車。”一個狂怒的聲音命令道。

    這實在是太驚人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瞬間消失了,一種安全感席捲了我的全身——我甚至還在街上站著呢——這一切都發生在我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剎那。我跳進座位裡,猛地用力把我身後的門關上。

    車裡很黑,即使在門開著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光線照進來,我只能藉著儀表板上發出的紅光勉強看清他的臉。

    他調轉車頭向北,輪胎髮出尖銳的聲音。車子加速得太快了,以至於急轉著沖向了街道上那些嚇呆了的男人。當我們徑直開出街道,加速向海灣駛去的時候,我僅能瞥見他們向人行道上逃去。

    “系上你的安全帶。”他命令道,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雙手緊緊地抓著座位。我迅速服從了命令。安全帶扣在一起時發出啪的一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響亮。他向左急轉,向前推進著,接連闖過了好幾個紅燈也沒停下來。

    但眼下我只感受到了一種絕對的安全感,完全不關心我們要去哪裡。我凝視著他的臉,深深地感到寬慰,這種寬慰甚至超過了我意外得救的感覺。在微弱的光線裡,我細看著他毫無瑕疵的容貌,等著我的呼吸恢復如常,直到我想起來,他臉上的神情是一種殘暴的憤怒。

    “你還好吧?”我問道,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嘶啞。

    “不。”他簡略地答道,依然是震怒的口吻。

    我沉默地坐著,看著他的臉,他冒火的眼睛卻直視著前方,直到車子忽然一個急停。我環顧四周,但外面太黑了,除了公路兩旁那些模糊的黑色的樹影,什麼也看不見。我們已經不在鎮上了。

    “Bella?”他問道。他的聲音緊繃著,顯然在竭力控制著自己。

    “怎麼了?”我的聲音依然沙啞著。我試圖不發出聲音地清了清嗓子。

    “你沒事吧?”他還是沒有看我,但他臉上的狂怒再明白不過了。

    “是的。”我用嘶啞的聲音輕輕地說著。

    “請讓我分神。”他下令。

    “對不起,你在說什麼?”

    他急促地呼了口氣。

    “隨便說些不關痛癢的事,直到我平靜下來為止。”他闡釋著,閉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按壓著鼻樑。

    “呃。”我痛苦地搜尋著腦海裡的瑣事。“明天上課以前我要開車從Taylor.Crowley身上碾過去。”

    他依然緊緊地閉著雙眼,但他的嘴角微微抽動著。

    “為什麼?”

    “他告訴每一個人說他要帶我去參加正式舞會——不管他是有病還是在努力為上次差點殺了我作補償……嗯,你記得的,不知怎的他認為正式舞會是這樣做的良好時機。所以我估計我也危害一次他的性命的話,我們倆就扯平了,他就不必再努力作補償了。我不需要敵人,如果他肯放過我的話,也許Lauren會放棄和我做對。不過,也許我得完全摧毀他那輛森特拉。如果他沒有車的話,他就沒法帶任何人去正式舞會了……”我不停地嘮叨著。

    “我聽到過這些傳言。”他的聲音聽起來鎮靜些了。

    “真的?”我難以置信地問道,早先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要是他從脖子以下高位截癱,他同樣也沒法去參加正式舞會了。”我喃喃低語著,推敲著我的計劃。

    Edward嘆息著,終於睜開了眼睛。

    “好些了?”

    “完全沒有。”

     我等待著,但他不再說話了。他把頭靠在椅背上,盯著車裡的天花板。他的神情很堅毅。

    “怎麼回事?”我的聲音低得像在耳邊低語。

    “有時候我會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脾氣,Bella。”他也低語道,當他看向窗外的時候,眼睛瞇成了兩條縫。“但這對我不會有任何好處,即使我掉頭回去,找到那些……”他沒把話說完,便移開了視線,再次掙扎了許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至少,”他繼續說道。“這是我努力用力說服自己的藉口。”

    “哦。”這個詞顯然不夠恰當,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我們又一次在沉默中坐著。我瞥了一眼儀表板上的時鐘。已經六點半了。

    “Jessica和Angela會擔心的。”我低聲說著。“我本來應該去跟她們碰頭的。”

    他一聲不響地發動了引擎,流暢地掉轉車頭,加速沖回鎮裡去。我們幾乎是立刻就開回了有路燈照明的地方,但車速還是太快,迂迴著穿過觀光大道上緩緩開著的車流裡的空隙。

    他把車平行於路邊停了下來,停在了一個我覺得對這輛Volvo來說有點太小的空位上,但他毫不費力地只一次就把車停好了。我向窗外望去,看見了拉貝拉餐廳的燈光。Jessica和Angela正從店裡走出來,焦急地向和我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怎麼會知道上哪兒?”我開了口,但隨後只是搖頭。我聽到門開的聲音,回頭去,卻看到他正在下車。

    “你要做什麼?”我問道。

    “我要帶你去吃晚餐。”他輕輕地微笑著,眼神卻依然堅毅。他走出車外,把門關上。我解開安全帶,也匆匆忙忙地下了車。他在人行道上等著我。

    在我開口以前,他說話了:“在我又想去追捕他們以前,去把Jessica和Angela叫住。要是我再碰上你另一些朋友,我不認為我還能管得住自己。”

    他話語裡的威脅讓我不寒而栗。

    “Jessica!Angela!”我在她們背後大喊著,當她們回過頭來時,我用力揮著手。她們轉身向我衝回來,但在看清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以後,臉上顯而易見的寬慰瞬間變成了驚訝。她們在離我只有幾英尺遠的地方躊躇著。

    “你上哪兒去了?”Jessica的聲音裡充滿了懷疑。

    “我迷路了。”我羞怯地承認道,“然後我碰見了Edward。”我向他做了個手勢。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他用絲綢一樣柔軟的,讓人無法抗拒的聲音問道。我能從她們臉上吃驚的神情看出,此前他從未對她們施展過他的天賦。

    “唔……當然。”Jessica喘息著說。

    “呃,事實上,Bella,在我們等待的時候我們就吃過了——抱歉。”Angela坦白道。

    “沒關係——我不餓。”我聳聳肩。

    “我覺得你最好吃點東西。”Edward的聲音很低,卻充滿了威嚴。

    他抬頭看著Jessica,稍稍提高了音量。“你介意我今晚開車送Bella回家嗎?這樣你就不用在她吃東西的時候等著了。”

    “嗯,沒問題,我猜……”她咬住唇,試圖從我的表情看出哪個才是我想要的。我向她使了個眼色。我什麼也不想要,只想和我永遠的救星待在一起。我有太多太多的問題要問了,但只有在我們獨處的時候,我才能轟炸他。

    “好吧。”Angela比Jessica反應得更快。“明天見,Bella……Edward。”她抓住Jessica的手,拖著她向車子走去。我看見她的車子離這裡不遠,停在了第一街上。

    當她們上車的時候,Jessica回過頭來向我揮手,她的臉上充滿了好奇的渴望。我也向她們揮手,一直等到她們把車開走,才轉過身去面對他。

    “老實說,我一點兒也不餓。”我堅持說著,抬起頭端詳著他的臉。他的神情有些難以捉摸。

    “就當是為了我。”

    他向餐廳的大門走去,推開門,用固執的神情把門撐住。顯然,已經沒商量了。我順從地嘆了口氣,從他身旁走過,進了餐廳。

    餐廳裡並不擁擠——現在是天使港的淡季。店主是女的,當她審視著Edward的時候,我讀出了她眼裡的神情。她熱情地有些過火地歡迎他的光臨。我吃驚地發現,這居然會讓我如此心煩意亂。她比我高幾英寸,漂亮得簡直違背了自然規律。

    “有兩個人的位置嗎?”不管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他的聲音都太誘人了。我看見她的眼睛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後移開了。顯然她對我的相貌平平,還有Edward出於謹慎,在我們之間保持著的毫無身體接觸的距離感到相當地滿意。她把我們帶到用餐區里人最多的地方的正中,一張足以坐下四個人的桌子旁。

    我正要坐下,Edward卻向搖了搖頭。

    “也許換個更私密些的地方?”他安靜地向店主堅持著。我不太敢肯定,但看上去他熟練地給了她一點小費。我從沒見過有人拒絕一個座位,除了在老電影裡。

    “當然。”她聽起來和我一樣吃驚。她轉身領著我們繞過一堵隔牆,走到小小的一圈卡座前——所有的卡座都是空的。“這裡怎麼樣?”

    “好極了。”他熠熠生輝的笑容一閃而過,立刻把她迷住了。

    “呃。”——她搖了搖頭,眨著眼睛——“你的侍者馬上就到。”她步伐不穩地走開了。

    “你真的不應該對別人這樣做。”我批評道。“這太不公平了。”

    “做什麼?”

    “像那樣迷得她們暈頭轉向——她現在可能正在廚房里大口大口地喘氣呢。”

    他似乎很困惑。

    “哦,得了吧。”我懷疑地說。“你必須知道你會對別人造成的影響。”

    他把頭偏向一側,眼裡充滿了好奇。“我迷得別人暈頭轉向?”

    “你沒注意到嗎?你以為每個人都能那麼輕易地為所欲為嗎?”

    他不理會我的問題。“我迷得你暈頭轉向了嗎?”

    “經常如此。”我承認道。

    然後,我們的侍者到了,她一臉的期待。女店主顯然已經躲到幕後去上菜了,但這個新來的女孩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失望。她把那股短短的黑髮撥到耳後,熱情得有些過分地笑著。

    “你好,我的名字是Anbo,今晚我將是您的侍者。您想喝點什麼嗎?”我不會看錯的,她只對他一個人說話。

    他看著我。

    “我要一杯可樂。”聽起來像是個疑問句。

    “兩杯可樂。”他說道。

    “馬上為您送到。”她用另一個火辣辣的微笑向他保證道。但他沒看見。他在看著我。

    “怎麼了?”等她走開以後,我問道。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你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我回答道,對他的緊張吃驚不已。

    “你不覺得眩暈,噁心,寒冷……嗎?”

    “我應該這樣覺得嗎?”

    我的口氣裡充滿了迷惑,這讓他輕笑起來。

    “好吧,我本來還在等著你從震驚裡回過神來呢。”他歪扭著臉,露出一個完美的彎彎的微笑。

    “我不覺得會發生那樣的事。”直到我能再次順暢地呼吸,我才說道。“我通常很擅長忘掉不愉快的事。”

    “還是一樣,只要你能吃點甜食和食物進去,我會感覺好些。”

    就好像得到暗示一樣,那個女招待帶著我們的飲料和一籃烘焙麵包卷出現了。當她把這些東西擺上桌的時候,她背對著我站著。

    “您準備好點餐了嗎?”她問Edward。

    “Bella?”他問道。她極不情願地轉過身來面向我。

    我點了我在菜單上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呃……我要蘑菇餛飩。”

    “你呢?”她轉身微笑著看著他。

    “不用了。”他說道。當然不用了。

    “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讓我知道。”那個羞答答的微笑依然恰當地掛在那裡,但他根本就沒在看她,她不高興地走了。

    “喝吧。”他下令道。

    我順從地啜飲著我的蘇打水,然後大口喝了起來。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我是這麼的渴。當他把他那瓶推給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已經喝完一整瓶了。

    “謝謝。”我低聲說著,還是覺得很渴。從冰鎮蘇打水上傳來的寒意傳遍了我的臉頰,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你冷嗎?”

    “只是可樂的緣故。”我解釋道,又打了個冷戰。

    “你沒帶夾克外套嗎?”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贊成。

    “帶了。”我看著身旁那張空空的長椅。“哦——我把它落在Jessica的車上了。”我這才想起來。

    Edward開始把他的夾克外套脫下來。我忽然意識到,我一次也沒有註意過他的穿著——不只是今晚,從來都是。我只是沒法讓自己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現在,我強迫自己去看他的衣著,專心地看。他正在脫下來的是一件淺米黃色的皮夾克,裡面穿著一件象牙白色的高領毛衣。這件毛衣緊貼著他,強調著他的胸膛是那麼的強壯。

    他把夾克遞給我,打斷了我含情脈脈的凝視。

    “謝謝。”我又說了一遍,這才把胳膊套進他的夾克里。這件衣服很涼——就像是我那件一直掛在通風的走廊裡的夾克,早上第一次穿上時的感覺。我又哆嗦了一下。這衣服聞起來很不錯,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分辨出這股甜膩的香氣是什麼。聞起來不像是古龍水的味道。袖子太長了,我把袖子推上去,好讓我的雙手解放出來。

    “這種藍色和你的肌膚很是相襯。”他看著我說道。我很驚訝,只得低下了頭,理所當然地臉紅了。

    他把那一籃麵包推到我面前。

    “真的,我根本就沒受到打擊。”我反對道。

    “你本來應該會的——正常人都會受到打擊。你看上去不為所動。”他似乎有些動搖。他凝視著我的眼睛。而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更明亮,是一種金色的奶糖的顏色。

    “和你在一起讓我感到很安全。”我坦白道,又一次被他催眠著說出了實話。

    “這比我計劃的還有復雜。”他低聲自言自語道。

    我一邊拿起一個烘焙麵包卷,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牠吃完,一邊估摸他的表情。我想知道什麼時候才適合向他提問。

    “當你的眼睛如此明亮的時候,你的心情通常都會比較好。”我評價道,試圖把他的注意力從那個讓他皺著眉悶悶不樂的想法裡轉移過來。

    他吃驚地看著我。“什麼?”

    “當你的眼睛是黑色的時候,你總要更暴躁些——我想是這樣的。”我繼續說道。“我有一套關於這個的理論。”

    他的眼睛眯縫起來。“又有理論了?”

    “嗯哼。”我咬了一小口麵包,試圖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淡漠些。

    “我希望你這次能更有創造性些……或者,你還在竊取漫畫書裡的理論嗎?”他淡淡的笑容裡充滿了嘲諷,但他的眼睛依然緊繃著。

    “嗯,不是,我不是從漫畫書裡看到的,但我也不是自己想出來的。”我供認道。

    “還有呢?”他催促著。
 但這時候,那個女招待又繞過那堵隔牆,拿著我的食物大步走過來。我意識到我們兩個都無意識地從桌子上向對方靠過去,因為當她走過來的時候我們都退回去坐直了身子。她把菜放到我面前——看起來相當地美味——然後飛快地轉過身去面向Edward。

    “您改變主意了嗎?”她問道。“真的沒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我已經開始想像她話裡的雙重含義了。

    “不用了,謝謝。不過,最好再拿點蘇打水過來。”他用纖長雪白的手向我面前的空杯子做了個手勢。

    “沒問題。”她拿上那兩個空杯子,走開了。

    “你剛剛說到?”他問道。

    “我會在車裡告訴你的。如果……”我停了下來。

    “還有條件?”他挑起一側眉頭,聲音裡充滿了不祥的預兆。

    “當然,我確實有幾個問題要問。”

    “當然。”

    那個女招待又拿著兩瓶可樂回來了。這次她放下東西,什麼也沒說,又離開了。

    我喝了一小口可樂。

    “好了,繼續說。”他敦促著我,聲音依然緊繃著。

    我從最容易的那個問起。或者只有我這樣認為。“為什麼你會在天使港?”

    他低下頭,慢慢地把放在桌上的兩隻大手疊到一起。他的眼睛從睫毛下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坏笑。

    “下一個。”

    “但這是最容易的一個。”我反對。

    “下一個。”他重複著。

    我挫敗地低下頭。我拆開我的那套銀餐具,拿出叉子,小心地戳起一個餛飩。我慢慢地把它放到嘴裡,依然低著頭,一邊咀嚼一邊思考著。蘑菇很好吃。我嚥下去,又喝了一口可樂,這才抬起頭來。

    “好吧,那麼。”我盯著他,慢慢地說著。“比方說,當然只是假設,那麼……某個人……能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什麼,你知道的,讀心——但總有幾個例外。”

    “只有一個例外。”他更正道。“假設。”

    “好吧,只有一個例外,那麼。”我對他的合作感到很震驚,但我力圖表現得不經意些。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有沒有限制條件?那個某人……怎麼能夠……在恰當的時間找到另一個人?他是怎麼知道她陷入困境的?”我想知道自己這些費解的問題有沒有意義。

    “只是假設?”他問道。

    “當然。”

    “好吧,如果……那個某人……”

    “讓我們稱他為‘喬’。”我提議道。

    他挖苦地一笑。“喬,那麼。如果喬有留心注意的話,時間也許就不需要掐得那麼準了。”他搖了搖頭,轉著眼睛。“只有你才能在這麼小的城鎮裡遇上麻煩。你知道,你可能打破了他們十年來的犯罪率統計數據。”

    “我們正在談一個假設的案例。”我冷淡地提醒他。

    他沖我大笑起來,眼裡盈滿了暖意。

    “好吧,我們確實是。”他贊同道。“我們可以稱你為‘簡’嗎?”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我再也沒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問道。我意識到自己又在向他側過身去了。
 他似乎動搖了,為心底的某個兩難選擇左右為難著。他的目光緊緊地鎖住了我的雙眼,我猜他正在抉擇,是否要把真相告訴我。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低聲說著。我向前伸出手,不假思索地,想要觸碰他交疊著的雙手,但他不著痕跡地把手移開了,我只好把手收回來。

    “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別的選擇。”他的聲音幾近耳語。“我錯了——你比我所欽佩的還要善於觀察。”

    “我覺得你通常都是正確的。”

    “我曾經是。”他又搖了搖頭。“同樣,在另一件事上我也錯看你了。你不是一塊吸引意外的吸鐵石——這個定義太寬泛了。你簡直是一塊專吸災難的吸鐵石。如果方圓十英里內有任何危險物,它都一定會找到你的。”

    “那你把自己歸進危險物裡了?”我猜測著。

    他的臉立刻變得冷冰冰的,毫無表情。“毫無疑問。”

    我又一次把手伸過桌子——無視他再次不著痕跡地把手拉回去的努力——羞怯地用指尖觸到了他的手背。他的肌膚冰冷堅硬,好像石頭一樣。

    “謝謝。”我的聲音裡盈滿了熱切的感激之情。“這是第二次了。”

    他的表情柔和起來。“別讓我們有機會試第三次,好嗎?”

    我皺起眉,但還是點了點頭。他把手從我的指尖下移開,兩隻手都放到了桌子下。但他向我靠了過來。

    “我一路跟著你到天使港。”他承認著,完全收不住話頭。“在這之前我從沒這樣努力地保護過某個特定的人。而且這比我原本相信的還要困難重重。但也可能是因為你,才會這樣困難。一般人就算在這裡耗上一整天也不會遇上那麼多的災難。”

    他停了下來。我想知道他跟踪我會不會讓我覺得困擾。但相反的,我卻感到了一陣奇特的滿足感。他注視著我,也許是在懷疑著為什麼我的唇瓣會彎起來,情不自禁地微笑著。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第一次的時候我就應該氣數已盡了,因為那輛貨車,而你卻改變了命運的走向?”我推測著,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不是第一次。”他說著,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卻低著頭。“在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就在劫難逃了。”

    他的話讓我感到一陣恐懼的戰栗,關於第一天的記憶生生闖入腦海:他狂暴的,黑色的眼睛怒視著……但是,當我意識到他在的時候,那股壓倒性的安全感阻止了我不堪回首的回憶。這時候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卻發現我的眼裡沒有半點恐懼的痕跡。

    “你還記得嗎?”他問道,天使一樣的容顏有些黯然。

    “是的。”我非常平靜。

    “你居然還敢坐在這裡。”他的聲音裡有點難以置信的味道。他挑起一側眉頭。

    “是啊,我還能坐在這裡……是因為你。”我頓了頓。“是因為今天,不知怎的你知道怎麼找到我……?”我催促著。

    他緊緊地閉著嘴唇,眯縫起眼睛注視著我,又開始躊躇了。他的眼睛飛快地掠過我依然滿滿噹噹的盤子,然後看向我。

    “你吃,我說。”他討價還價道。

    我飛快地舀起一個餛飩,放進嘴裡。

    “這實際操作起來更困難些——我是說跟著你。通常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別人,即使我之前從未讀過他們的心。”他擔憂地看著我,我感覺到自己僵住了。我讓自己吞嚥了一下,然後戳起另一個餛飩,丟進嘴裡。

    “我一直監視著Jessica,但沒太用心——就像我說的,只有你才會在天使港遇到麻煩——剛開始我沒注意到你脫離了隊伍,開始一個人閒逛。然後,當我意識到你沒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趕到在她腦海裡看到的那家書店找你。我敢說你根本就沒進去,向南走了……我知道你很快就會掉頭回來的。所以我只是等著你,隨意地搜索著街道上的人的想法——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你,這樣我就能知道你在哪裡了。我沒有理由擔心的……但我奇怪地不安著……”他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穿過我,看著我想像不出來的事物。

    “我開始兜著圈子,仍在……聽著。太陽快要下山了,那樣我就能下車徒步跟著你了。然後——”他停了下來,突如其來的狂怒讓他咬緊了牙關。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怎麼了?”我低聲問道。他的視線越過我的頭頂,繼續說道。

    “我聽到了他們在想什麼。”他咆哮著,上唇微微捲曲起來,露出了牙齒。“我在他的腦海裡看到了你的臉。”他忽然向前傾側,一隻胳膊出現在桌子上。他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這個動作如此迅速,把我嚇了一跳。

    “這實在很……艱難——你想像不到這對我來說有多難——只是把你帶走,留下他們……的性命。”他的聲音掩在了手臂之下。“我本來可以讓你跟Jessica和Angela一起走的,但我擔心如果你讓我一個人待著,我會回去找他們。”他用幾近耳語的聲音承認道。

    我靜靜地坐著,一片茫然,我的思緒完全混亂了。我把雙手交疊在膝蓋上,虛弱地靠著椅背。他依然把臉藏在手掌之下,一動不動,就好像他是由和他的肌膚相似的石頭雕刻出來的一樣。

    最終,他抬起頭,他的眼睛搜尋著我的視線,眼裡充滿了他的疑問。

    “你準備好回家了嗎?”他問道。

    “我準備好離開了。”我更正道,因為我們將要一起度過開車回家的那一小時而過度興奮著。我還沒準備好跟他說再見。

    那個女招待出現了,就好像她被召喚了一樣。或者她根本就一直在看著。

    “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她問Edward。

    “我們準備結賬,謝謝。”他的聲音靜靜的,卻有些粗暴,依然反映著我們談話的氣氛。這似乎讓她困惑了。他抬起頭,等待著。

    “好——好的。”她結結巴巴地說。“這是您的賬單。”她從黑色圍裙前面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皮夾子,遞給他。

    他手裡已經拿著一張鈔票了。他把它夾進夾子裡,立刻遞還給她。

    “不用找了。”他微笑著,然後站了起來。我笨拙地站了起來。

    她又一次向他充滿魅力的一笑。“祝你晚上過得愉快。”

    當他感謝她的時候,他的目光根本沒從我身上移開。我強忍著沒笑出來。

    他跟在我身後向門口走去,依然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碰到我。我想起了Jessica說的她和Mike的關係,他們已經快到初吻階段了。我嘆了口氣。Edward似乎聽見了,他好奇地低下頭看我。我注視著人行道,對他似乎不能知道我的想法感到欣慰。

    他打開了乘客座的門,當我上車的時候他扶住門,然後在我身後輕輕地把門關上了。我看著他從車前走過,又一次驚訝於他驚人的優雅。也許我從現在開始就得習慣這一點了——但我還習慣。我有種感覺,Edward不是那種能讓人習以為常的人。

    一坐進車裡,他就發動了引擎,把暖氣開到最大。現在變得很冷了,我猜想好天氣已經到頭了。但是,穿著他的夾克讓我很溫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我總是偷偷地嗅著衣服上的香氣。

    Edward把車開進車流裡,顯然看都沒看,就嫻熟地轉彎向高速公路開去。

    “現在,”他意味深長地說道。“輪到你了。”

 

第九章 理論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我懇求道。Edward在安靜的街道上越開越快。他似乎根本就沒在註意路況。

    他嘆了口氣。

    “就一個。”他同意了。他的雙唇又抿緊成一條謹慎的線條。

    “嗯……你說你知道我沒進書店,而且我往南走了。我只是想弄明白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看向別處,思索著。

    “我認為我們都不應該逃避的。”我喃喃地抱怨道。

    他幾乎微笑起來。

    “好吧,那麼,我一路跟隨著你的氣息。”他看著路面,讓我有時間恢復臉上的鎮定。對此我根本想不出任何令人滿意的回答,但我小心地把它歸檔,以供日後研究。我試著重新集中註意力。既然他終於開始解釋了,我可不准備讓他就此打住。

    “還有,你還沒回答我最開始問的一個問題……”我在拖延時間。

    他不贊同地看著我:“哪一個?”

    “這是怎麼起作用的——讀心術?你能讀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心嗎?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家裡別的成員能……?”我覺得自己很愚蠢,居然為了掩飾自己而要求他澄清一切。

    “這可不止一個問題。”他指出。我只是十指交纏,然後注視著他,等待著。

    “不,只有我是這樣。而且我也不是可以聽到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心。我得靠得相當近。越熟悉某人的……'聲音',我就能從越遠的地方聽到他們。但始終,不能超過幾英里的距離。”他停下來想了想,“就好比在一個巨大的擠滿人的禮堂裡,同一時刻每個人都在說話。那隻是一陣嗡嗡聲——一陣嗡嗡的背景聲。直到我把注意裡集中在某個聲音上,他們所想的才會清晰起來。”

    “大多數時候我都會把它們拒之耳外——實在是太煩人了。而且這樣會能讓我顯得更正常些。”——他說這話時皺了皺眉——“我就不會出人意料地回答某人心中未出口的疑問。”

    “為什麼你認為你聽不到我的‘心聲’呢?”我好奇地問道。

    他看著我,眼裡寫滿了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他喃喃低語道。“我唯一的猜想是也許你的腦子運作的方式和所有別的人都不一樣。就像是你的思想在AM頻道,而我只能收到FM。”他向我咧嘴一笑,忽然打趣道。

    “我的腦子不正常?我是個怪胎?”這些話比預期的更讓我困擾——也許是因為他的推測正中要害。我時常懷疑著這一點,而當它被證實時讓我感到局促不安。

    “我能聽到腦子裡的聲音,而你卻在擔心你是怪胎。”他大笑著。“別擔心,那隻是個理論……”他的臉繃緊了。“現在讓我們回到你的理論上吧。”

    我嘆了口氣。從何說起?

    “我們現在都不應該逃避,對吧?”他溫柔地提醒我。

    我頭一次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搜腸刮肚地想要找出合適的言語來表達。我無意中註意到了速度計。

    “我的天啊!”我喊出聲來。“減速!”

    “怎麼了?”他嚇了一跳,但車速並沒有放慢。

    “你開到了每小時一百英里!”我依然在大喊。我驚慌失措地看了一眼窗外,但外面太黑了,我什麼也看不見。路面上只有被前燈微藍的光線照到的長長的一片能看得清。路兩旁的森林就像兩堵黑色的牆——如果我們用這個速度衝出路面,它們會堅固得像銅牆鐵壁一樣。

    “放輕鬆,Bella。”他轉了轉眼睛,還是沒有減速。

    “你想殺了我們嗎?”我詰問道。

    “我們不會撞車的。”

    我試著調整自己的聲音。“你為什麼要這麼匆忙呢?”

    “我一向開這麼快。”他轉過頭來,向我彎彎一笑。

    “你給我看著路面!”

    “我從沒出過事故,Bella——我甚至沒有吃過罰單。”他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額頭。“內置雷達探測器。”

    “很有趣。”我怒氣沖沖地說著。“Charlie是個警察,還記得吧?我是被教育著要遵紀守法長大的。另外,即使你把我們變成了樹幹上的Volvo夾心餅,你也許還是可以全身而退。”

    “也許。”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勉強的笑聲,贊同道。“但你不能。”他嘆息道。我寬慰地看到指針漸漸回落到八十英里處。“高興了?”

    “差不多。”

    “我不喜歡開慢車。”他抱怨著。

    “這叫慢?”

    “就我的駕駛而言,相當中肯。”他忽然改變了話題。“我還等著聽你的最新理論呢。”

    我咬住唇。他低頭看著我,蜜糖似的眼神出奇地溫柔。

    “我不會笑的。”他保證道。

    “我更怕你會生我的氣。”

    “有那麼糟嗎?”

    “沒錯,相當嚴重。”

    他等待著。我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樣我就看不見他的表情了。

    “接著說。”他的聲音很平靜。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坦白道。

    “為什麼不從頭說起呢……你說你不是自己想出來的。”

    “不是。”

    “你是從哪兒開始的——一本書?一部電影?”他試探著說。

    “不——是周六,在海灘上。”我冒險瞄了一眼他的臉。他看上去很困惑。

    “我碰巧遇到了一位世交好友——Jacob.Black。”我繼續說道。“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他爸爸和Charlie就已經是老朋友了。”

    他依然一臉困惑。

    “他爸爸是TheQuileute的長老之一。”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困惑的神情立刻凝在了臉上。“我們一起散步——”我去掉了故事里關於我的陰謀的那部分“——他告訴了我一些古老的傳說——只是想要嚇唬我,我想。他告訴了我一個……”我躊躇起來。

    “繼續。”他說。

    “關於吸血鬼的傳說。”我意識到自己在低語著。現在我再也不敢看他的臉了。但我看見他抓著方向盤的指關節痙攣著繃緊了。

    “然後你立刻就想到了我?”依然很平靜。

    “不。他……提到了你的家族。”

    他沉默了,只是注視著路面。

    我忽然擔心起來,擔心著想要保護Jacob。

    “他只是覺得那是一個愚蠢的迷信。”我飛快地說道。“他沒希望我把其中的任何內容當真。”這似乎還不太夠。我不得不承認道:“都是我的錯,是我逼他告訴我的。”

    “為什麼?”

    “Lauren說了一些關於你的話——她想要激怒我。然後部落裡的一個年長的男孩說你的家族不會來保留區,只是聽起來他像是在暗示著別的意思。所以我把Jacob單獨約了出來,哄騙他說了出來。”我垂下頭,承認道。

    他大笑起來,把我嚇了一跳。我抬起頭瞪著他。他大笑著,眼神卻顯得很狂暴,他直視著前方。

    “怎麼哄騙他的?”他問道。

    “我試圖向他調情——但效果比我想像的還要好。”我回想著,語氣裡帶了點懷疑的色彩。

    “我真想親眼目睹那個情景。”他陰鬱地輕笑著。“你還指責我把別人迷得神魂顛倒呢——可憐的Jacob.Black。”

    我紅著臉,轉頭看著自己這側窗外的夜空。

    “然後你做了什麼?”一分鐘以後,他問道。

    “我在網上搜索了一下。”

    “那證實了你的猜想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僅僅是感興趣。但他的手緊緊地鉗握住了方向盤。

    “不。沒有相符的內容。大多數內容都有點愚蠢。然後……”我停了下來。

    “什麼?”

    “我決定了,這無關緊要。”我低語道。

    “這無關緊要?”他的語氣讓我抬起頭來——我最終打破了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的假面具。他的臉上寫滿了懷疑,還帶著一絲讓我害怕的憤怒。

    “是的。”我柔聲說道。“不管你是什麼,這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

    生硬和嘲弄的色彩滲進了他的聲音。“即使我是個怪物你也不在乎?即使我不是人類!”

    “我不在乎。”

    他沉默了,又一次直視著前方。他的神情陰暗而冷漠。

    “你生氣了。”我嘆息道。“我本來應該什麼也不說的。”

    “不。”他說道,但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生硬。“我很想知道你在想什麼——即使你的想法愚蠢透頂。”

    “所以我又錯了?”我挑釁道。

    “我不是在說這個。‘這無關緊要’!”他引述著我的話,咬緊了牙關。

    “我是對的?”我喘息著說。

    “這要緊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

    “不怎麼要緊。”我頓了頓。“但我很好奇。”只是,我的聲音維持著平靜。

    他忽然順從起來:“你好奇什麼?”

    “你幾歲了?”

    “十七歲。”他迅速答道。

    “你滿十七歲多久了?”

    當他注視著路面的時候,他的嘴唇扭曲起來。“有一陣子了。”他最終承認道。

    “很好。”我笑了起來,對他依然對我坦誠這一點很高興。他低下頭,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我,就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樣,那時他正擔心著我會不會震驚得休克過去。因為受到這樣的鼓勵,我笑得更開懷了,而他皺起了眉頭。

    “不許笑——可你是怎麼能夠在白天出來的呢?”

    他總算笑了。“鬼扯。”

    “被陽光灼燒?”

    “鬼扯。”

    “睡在棺材裡?”

    “鬼扯。”他遲疑了片刻,他的聲音帶上了某種奇特的語氣。“我不用睡覺。”

    我用了一分鐘才消化了這句話。“完全不用?”

    “從來不用。”他說道,他的聲音幾不可聞。他轉過頭來,用一種渴望的神情看著我。那雙金色的眸子抓住了我的眼睛,我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我凝視著他,直到他看向別處為止。

    “你還沒問我那個最重要的問題。”現在他的聲音又生硬起來了,當他再次看向我時,他的眼睛冷冰冰的。

    我眨了眨眼,依然迷茫著。“哪一個?”

    “你不關心我的日常飲食嗎?”他挖苦地問道。

    “哦。”我喃喃地說著。“那個。”

    “是的,那個。”他的聲音很陰冷。“你不想知道我是否飲血嗎?”

    我畏縮著。“嗯,Jacob有說過一些這方面的內容。”

    “Jacob怎麼說的?”他冷漠地問道。

    “他說你不……獵食人類。他說你的家族應該不會有危險性,因為你們只獵食動物。”

    “他說我們不危險?”他的聲音裡有著深深的懷疑。

    “不太確切。他是說你們應該沒有不危險。但TheQuileute依然不想讓你們踏入他們的土地,只是以防萬一。”

    他看著前方,但我說不准他是不是在看路面。

    “那他說得對嗎?關於不獵食人類這一點?”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地保持正常。

    “The Quileute的記性不錯。”他低聲說道。

    我把這句話當作一個肯定。

    “不過,別因為這個沾沾自喜。”他警告我。“就和我們保持距離這一點來說,他們是正確的。我們依然很危險。”

    “我不明白。”

    “我們是在嘗試,”他慢條斯理地解釋著。“我們通常很善於自我控制。但有時我們會犯錯誤。我,比方說,讓自己和你獨處。”

    “這是個錯誤?”我聽出了自己聲音裡的悲哀,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能聽出來。

    “一個非常危險的錯誤。”他低聲說著。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我看見前燈的光線在路面拐彎的地方扭曲著。它們移動得這樣快,看上去一點也不真實,像是某個電視遊戲。

    我意識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就像車下漆黑的路面一樣,我心頭湧起一股可怕的恐懼感,生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和他在一起了——彼此開誠佈公,我們之間的牆消失了,但僅此一次。他的話暗示著一切都結束了,一想到這個念頭,我就畏縮起來。我不能再浪費我和他在一起的任何一分鐘了。

    “告訴我更多的事。”我不顧一切地問道,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麼,只想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他飛快地看著我,為我語氣的轉變而震驚著:“你想要知道更多什麼的?”

    “告訴我你為什麼獵食動物而非人類。”我建議道,聲音裡依然帶著絕望的氣息。我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已經潮濕了,我反抗著那陣試圖壓制我的悲痛。

    “我不想成為一個怪物。”他的聲音很低。

    “但動物並不能讓你滿足?”

    他頓了頓:“當然,我不能肯定。但我可以把它比作靠豆腐和豆奶過活。我們稱自己為素食者,這是我們私底下的小玩笑。這並不能完全滿足飢餓——或者說,口渴。大多數時候是這樣。”他的語氣有所保留。“有些時候,這會比別的時候更困難些。”

    “現在這對你來說很困難嗎?”我問道。

    他嘆息著。“是的。”

    “但你現在不餓。”我肯定地說——是陳述,而非詢問。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呢?”

    “你的眼睛。我告訴過你我有一個理論。我注意到人們——尤其是男人——飢餓的時候會更暴躁些。”

    他輕笑著:“你是個觀察家,不是嗎?”

    我沒有回答。我只是聽著他的笑聲,把它銘刻在記憶裡。

    “你上週末去狩獵了嗎,和Emmett一起?”當我們再次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問道。

    “是的。”他停頓了一秒,似乎在決定某件事該不該說。“我不想離開,但這很有必要。當我不那麼渴的時候,待在你周圍會更容易些。”

    “為什麼你不想離開呢?”

    “這讓我……不安……因為不在你身邊。”他的眼睛很溫柔,但有些緊張,它們幾乎要讓我的骨頭都酥了。“上週三我要你千萬別掉進海裡,或者別被絆倒,那不是在開玩笑。整個週末我都心浮氣躁,擔心著你。而在今晚發生的事以後,我很驚訝,你居然能毫髮無損地平安度過整個週末。”他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好吧,並不是完全毫髮無損。”

    “什麼?”

    “你的手。”他提醒我。我低下頭看自己的掌心,看見了手腕上那些快癒合了的擦傷。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摔倒了。”我嘆了口氣。

    “這正是我想到的。”他的嘴角彎了起來。“我料想著,就你來說,情況本來可能會更糟——而這正是在我離開的整個時間裡一直折磨著我的痛苦的根源。這真是非常漫長的。Emmett幾乎被我煩死了。”他慘兮兮地向我笑著。

    “三天?你不是昨天才回來嗎?”

    “不,我們星期天就回來了。”

    “那為什麼你們都不回學校呢?”我很沮喪,一想到因為他不在我所經受的那麼多的失望的折磨,我就憤憤不平。

    “嗯,你問過我陽光會不會傷害我,當然不會。但我不能走到太陽底下——至少,不能在任何會被別人看見的場合。”

    “為什麼?”

    “我會找個時間向你展示的。”他保證道。

    我思考了片刻。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的。”我下定決心說道。

    他很困惑。“但我知道你很安全。”

    “可我不知道你在哪裡。我——”我遲疑著,垂下了眼簾。

    “什麼?”他天鵝絨般的聲音催促著。

    “我不喜歡這樣。見不到你,這也讓我很不安。”這樣大聲地說出來讓我羞紅了臉。

    他很安靜。我惴惴不安地向他瞥了一眼,看見了他痛苦的神情。

    “啊,”他低聲呻吟道。“這是錯誤的。”

    我不能理解他的反應。“我說了什麼?”

    “你還看不出來嗎,Bella?這完全是兩碼事:對我來說,是我讓自己如此悲慘的;可對你而言,你不應該被牽涉得這麼深的。”他移開了寫滿痛苦的目光,看著路面,他說得太快,我根本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我不想听到你有這種感覺。”他的聲音很低,卻很急迫。他的話刺痛了我。“這是錯誤的,這不安全。我很危險,Bella——求你了,領會這一點。”

    “不。”我非常艱難地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鬧彆扭的孩子。

    “我是認真的。”他咆哮著。

    “我也是。我告訴過你,你是什麼根本無關緊要。太遲了。”

    他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低沉而刺耳。“永遠不要這樣說。”

    我咬住唇,慶幸他不會知道這有多傷人。我看著車外的路面。現在我們一定快到了。他開得太快了。

    “你在想什麼?”他問道,聲音依然很陰冷。我只是搖搖頭,不確定自己能否說得出口。我能感覺到他正凝視著我的臉,但我只是看著前方。

    “你在哭嗎?”他聽起來嚇壞了。可我並沒有感覺到眼裡的液體盈出眼眶。我飛快地用手擦了一下臉頰,確實,叛徒眼淚正在那裡,它們出賣了我。

    “沒有。”我說道,但我的聲音嘶啞著。

    我看見他遲疑著把右手伸向我,但他停住了,然後慢慢地把手放回了方向盤上。

    “我很抱歉。”他的聲音被懊悔灼燒著。我知道,他不只是在為刺痛了我的那些話道歉。

    黑暗在沉默中從我們中間飛掠而過。

    “和我說說話。”又過了一分鐘,他要求道。我能聽出來,他竭力讓自己的語氣更輕柔些。

    “說什麼?”

    “今天晚上,在我轉過拐角以前,你在想什麼?我不明白你的表情——你看上去並不那麼害怕,看起來就像是在聚精會神地想著某件事。”

    “我在努力回想著要怎樣挫敗攻擊我的人——你知道,防身術。我本來打算猛擊他的鼻子,把它打進他的腦袋裡的。”我想起了那個黑髮男人,不由得一陣厭惡。

    “你打算反抗他們?”這讓他不安起來。“你沒想過逃跑嗎?”

    “我跑步的時候老是摔倒。”我坦白道。

    “那為什麼不大聲求救呢?”

    “我正要那樣做。”

    他搖了搖頭。“你是對的——我確實是在和命運抗爭,努力讓你活下來。”

    我嘆了口氣。我們開始減速了,穿過了Forks的邊界。總共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

    “我明天能見到你嗎?”我請求道。

    “能——我也有一篇論文到期要交。”他微笑著。“午餐的時候我會給你留個座位的。”

    這太愚蠢了。在我們經歷了今晚的每一件事以後,這個小小的承諾居然能讓我如此忐忑不安,讓我說不出話來。

    我們開到了Charlie的房子前。燈亮著,我的卡車還在老地方,一切完全正常。就好像從夢裡醒來一樣。他把車停下來,但我沒動。

    “你保證明天在那裡?”

    “我保證。”

    我思索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我把夾克脫下來,吸了最後一口香氣。

    “你可以留著它——你明天可沒有夾克可穿。”他提醒我。

    我把它遞還給他。“我可不想被迫向Charlie解釋。”

    “哦,好吧。”他咧嘴一笑。

    我遲疑著,把手放到門柄上,努力拖延著動作。

    “Bella?”他用一種不同尋常的語氣問道——嚴肅,但猶豫。

    “嗯?”我太過熱切地回過頭去看著他。

    “你能向我保證一件事嗎?”

    “好的。”我剛說完,立刻為自己這個太過絕對的同意後悔了。假設他要我遠離他呢?我沒法信守那樣的承諾。

    “別再獨自一人走到森林裡去。”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困惑地看著他:“為什麼?”

    他皺起眉,當他的目光越過我看向窗外時,眼神緊繃著。

    “在那裡我不總是最危險的生物。讓我們離它遠遠的。”

    他聲音裡的陰鬱讓我微微顫抖著,但我還是很寬慰。至少,這是個容易遵守的承諾。“如你所願。”

    “我們明天見。”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他想讓我現在離開。

    “那麼,明天見。”我不情願地打開門。

    “Bella。”我回過頭來,他向我側過身子來,他蒼白絕倫的面孔離我只有幾英寸遠。我的心跳停拍了。

    “祝你睡得好。”他說著。他的呼吸輕拂著我的臉,讓我一陣暈眩。和沾染在他的夾克上的味道一樣,一陣甜膩的香氣,卻更為濃郁。我眨了眨眼,完全陷入了恍惚中。他已經退回去了。

    我一直沒法挪動步子,直到我的大腦恢復運作為止。我不得不撐著門框,才笨拙地走下了車。我想我聽到了他的輕笑聲,但這聲音太小了,我不能肯定。

    他一直等在那裡,直到我走到前門那裡,被它絆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了他的引擎安靜地加速的聲音。我轉過身去,看見那輛銀色的車消失在轉角處。我這才意識,現在很冷。

    我機械地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屋裡。

    Charlie從起居室那邊喊道:“Bella?”

    “是的,爸爸,是我。”我走進去見他。他正在看籃球賽。

    “你回來得很早。”

    “是嗎?”我很驚訝。

    “還不到八點呢,”他告訴我。“你們幾個女孩子玩得開心嗎?”

    “是的——太開心了。”我的腦子高速運轉著,試圖回想起我原本計劃的女孩之夜的所有內容。“她們倆都找到了裙子。”

    “你還好吧?”

    “我只是有點累,我走了很多路。”

    “好吧,也許你應該上去躺著。”他聽起來有些擔心。我想知道我的臉看起來怎麼樣。

    “我想先給Jessica打個電話。”

    “你剛才不是還跟她在一起嗎?”他驚訝地問道。

    “是的——但我把我的夾克落在她車裡了。我想讓她明天帶給我。”

    “好吧,但先讓她有機會回到家。”

    “好的。”我同意了。

    我走進廚房,精疲力竭地坐進一張椅子裡。現在我真的覺得頭暈目眩起來。我想知道是不是直到現在我才開始震驚得要休克過去。振作起來,我告訴自己。

    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我把聽筒從座機上拉下來。

    “你好?”我屏住呼吸,問道。

    “Bella?”

    “嘿,Jessica,我正要打電話給你。”

    “你到家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寬慰……也很驚訝。

    “是的。我把夾克落在你車上了——你明天能帶給我嗎?”

    “當然,但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她要求道。

    “呃,明天吧——三角函數課上,好嗎?”

    她立刻領會過來。“哦,你爸在那裡?”

    “是的,沒錯。”

    “好的,我明天拿給你,那麼,再見!”我能聽出她聲音裡的急不可耐。

    “再見,Jessica。”

    我慢慢地走上樓,一種沉重的麻木感籠罩著我的頭腦。我把睡覺前的準備工作流程過了一遍,卻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在做什麼。直到我淋浴的時候——水太燙了,灼痛了我的肌膚——我才意識到自己快凍僵了。我劇烈地顫抖了好幾分鐘,直到噴灑下來的水霧最終讓我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而後我站在噴頭下,累得根本不想動,直到熱水快要用完為止。

    我跌跌絆絆地走出來,安心地用浴巾把自己包裹起來,試圖把熱水帶來的熱度保留住,這樣那種痛苦的顫抖就不會再發生了。我飛快地穿上睡衣,鑽到被子底下,蜷縮成球狀,緊緊地抱住自己,好讓自己暖和些。一陣輕微的顫栗傳遍了我的全身。

    我的大腦依然讓人頭暈眼花地旋轉著,充斥著我無法理解的畫面,還有一些我掙扎著不去看的畫面。一開始根本什麼也看不清,但當我漸漸失去意識地時候,幾張特定的畫面清晰起來。

    有三件事我非常肯定。第一,Edward是個吸血鬼。第二,他的某一部分——我不知道這一部分能起的效力有多大——在渴望著我的鮮血。第三,我毫無保留,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第十章 審問

    早上,我的某一部分非常肯定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與之辯駁實在是件非常艱難的事。邏輯並不站在我這邊,或者說,常識。我抱定了自己絕對想像不出來的那個部分——比方說他的香味。我相當確定,我永遠都不可能自己夢到這種事的。

    窗外霧濛濛,陰沉沉的,實在是好極了。他今天可沒有理由不來學校了。我想起來自己的夾克不在,便穿上了層層疊疊的厚衣服。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記憶是真實的。

    當我下樓的時候,Charlie也已經走了——我的動作比我意識到的還慢。我三口就嚥下了一個格蘭諾拉燕麥棒,直接用一盒牛奶把它送下去,,然後匆忙地奔出門外。這場雨很有希望能拖延到我找到Jessica以後才下。

    這霧大得不可思議:空氣裡幾乎浸透了濃霧,一片模糊。霧氣侵襲著我暴露在空氣中的臉部和脖子的肌膚,冰冷刺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鑽進車裡取暖。

    這霧太濃了,當我離車道只有幾英尺遠的時候,我才注意到那裡有一輛銀色的車。我的心砰砰直響,如小鹿亂撞,然後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節奏。

    我沒看見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忽然間他就在那裡了,為我拉開車門。

    “今天你願意搭我的車嗎?”他問道,被我的表情逗樂了。他又一次出其不意地抓到了我。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確定。他確實給了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完全可以拒絕,而且他的一部分希望我這樣做。這是一種徒勞的希望。

    “是的,謝謝。”我說道,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靜。當我鑽進溫暖的車裡時,我注意到他那件棕褐色的夾克正搭在乘客座的靠背上。我身後的門被關上了,然後,在短得幾乎不可能的時間裡,他坐到了我旁邊,發動了車子。

    “我帶了這件夾克給你,我不希望你生病或者怎麼樣。”他的聲音警惕著。

    我注意到他自己並沒有穿著夾克,只穿了一件淺灰色的V領長袖恤衫。和上次一樣,布料緊緊地貼著他完美的,肌肉結實的胸膛。他的臉為我能把視線從他身體上移開作出了巨大貢獻。

    “我沒那麼柔弱。”我說道,但還是把那件夾克拉到了膝上,把胳膊伸進對我來說太長的袖子裡,好奇地想要知道那股香味是不是真的和我記憶中的一樣美好,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的?”他反駁的聲音太低了,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說給我聽的。

    我們開著車穿過覆滿濃霧的街道,但總是開得太快,至少,讓我感到很不自在。昨天晚上,所有的隔閡都消失了……幾乎是全部。我不知道今天我們還能不能這樣坦誠相待。這個想法讓我舌頭打結。我等著他先開口。

    他轉過頭來,向我坏笑著。“怎麼,今天沒有好奇寶寶二十問了嗎?”

    “我的問題讓你困擾了嗎?”我如釋重負地問道。

    “沒有你的反應帶來的多。”他看上去像是在開玩笑,但我不敢肯定。

    我皺起眉:“我的反應有那麼糟嗎?”

    “沒有,這才是問題所在。你對待每件事都是那麼冷淡——這太不尋常了。這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通常都會告訴你我在想些什麼。”

    “你編輯過了。”他控訴道。

    “沒改動多少。”

    “足夠讓我發瘋了。”

    “你不會想要聽到的。”我低聲說道,幾近耳語。但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我聲音裡的痛苦非常地微弱,我只能希望他沒有註意到。

    他沒有回答。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把氣氛給毀了。當我們開進學校停車場的時候,他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了。

    “你的家人在哪裡?”我問道——不僅僅是因為和他獨處而快樂,更多的是因為想起來他的車通常都是滿的。

    “他們坐Rosalie的車。”他聳聳肩,把車停到了一輛閃閃發光的,車篷敞開著的火紅色敞篷車旁。“太浮誇了,不是嗎?”

    “呃,哇噢,”我喘息著說。“既然她有這輛車,為什麼她還要坐你的車呢?”

    “就像我說的,這樣太浮誇了。我們努力保持低調。”

    “你沒成功。”我們一起走出車外時,我大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會遲到了,他瘋狂的駕駛讓我提前了不少時間到學校。“如果這樣更引人注目的話,為什麼今天Rosalie還要開車呢?”

    “你沒注意到嗎?現在我把所有的規則都打破了。”他和我在車前碰頭,當我們走進校園裡的時候,他一直緊挨著我。我很想把這段小小的距離消滅掉,想要伸出手觸碰他,但我很怕他不喜歡我這樣做。

    “為什麼你們的車都是那樣的呢?”我大聲地表達了自己的疑問。“如果你們想要保持隱私的話?”

    “一個嗜好。”他頑皮地笑著,承認道。“我們都喜歡開快車。”

    “有道理。”我低聲呢喃道。

    自助餐廳的屋頂伸出的屋簷下,Jessica在等待著。她的眼球幾乎要掉出眼眶來了。在她手臂上的——上帝保佑她——是我的夾克。

    “嗨,Jessica。”當我們走到幾英尺外的時候,我說道。“謝謝你還記得。”她把夾克遞給我,什麼也沒說。

    “早上好,Jessica。”Edward禮貌地說。他的聲音是如此地讓人難以抗拒,但這真的不是他的錯。也許他的雙眸要負上一點責任。

    “唔……嗨。”她把那雙大眼睛移向我,試圖找回混亂的思緒。“我猜,我們三角函數課上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抑制住了一聲嘆息。我到底要告訴她什麼呢?

    “好的,待會兒見。”

    她走開了,但途中停頓了兩次,從肩膀上偷瞄我們。

    “你準備告訴她什麼?”Edward低聲說道。

    “嘿,我以為你不能讀我的心!”我噓聲說著。

    “我確實不能。”他驚愕地說。然後,心領神會的神情點亮了他的眼睛。“但是,我能讀她的心——她正等著在課堂上伏擊你呢。”

    我呻吟了一聲,把他的夾克拉下來,遞給他,穿上了我自己的夾克。他把它搭在了手臂上。

    “那麼,你打算告訴她什麼?”

    “給點提示?”我懇求道。“她想知道什麼?”

    他搖了搖頭,壞心地咧嘴一笑:“這不公平。”

    “不,你不分享你知道的內容——那才叫不公平。”

    我們一邊走,他一邊仔細思考著。我們停在了我要上第一堂課的教室外。

    “她想知道我們是不是在偷偷地約合。還有她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他最終說道。

    “呀。那我該怎麼說?”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非常無辜。人們從我們身旁走過去上課,也許在盯著我們看,但我幾乎沒有註意到他們。

    “呃。”他停下來,抓住一縷迷路的,從我脖子上的髮捲裡逃離出來的頭髮,把它纏繞回原處。我的心過度亢奮地砰砰亂跳。“我料想,你最好對第一個問題說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比任何其他解釋都要容易得多。”

    “我不介意。”我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至於另一個問題……嗯,我會自己去聽答案的。”他的一側嘴角微微揚起,露出我最喜歡那個不對稱的撇嘴坏笑。我來不及穩住自己的呼吸,對那個備註作出回應。他轉身走開了。

    “我們午餐時見。”他從肩膀上向我喊道。三個人正要走進門的人停下來盯著我看。
我衝進教室,又羞又惱。他這個卑鄙小人。現在我更擔心自己要跟Jessica說什麼了,我憤怒地把包砰地一聲扔在座位上。

    “早上好,Bella。”Mike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招呼道。我抬起頭,看見了他臉上古怪,甚至有些討好的神情。“天使港怎麼樣?”

    “這……”這可沒辦法如實匯報。“棒極了。”雖然我的情況不完全是這樣。“Jessica買了一條非常可愛的裙子。”

    “她有談到週一晚上的事嗎?”他問道,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話題居然轉到了這上面,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她說她過得非常愉快。”我讓他放心。

    “她真的這樣說?”他急切地問道。

    “千真萬確。”

    馬森老師讓全班都聽他說話,要我們把論文交上去。英語課和政治課都在一片模糊中過去了,我一直在擔心著要怎麼跟Jessica解釋,同時為Edward是否真的會以Jessica的思想為媒介聽到我說的話而焦慮不安。他的小小天賦是多麼的讓人不便啊——當它不是用來救我的命的時候。

    第二堂課結束的時候,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但天空依然陰沉沉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天邊。我微笑地看著天空。

    當然,Edward是對的。當我走進三角函數教室的時候,Jessica正坐在最後一排,興奮得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了。我勉強走過去坐到她旁邊,努力說服自己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不如讓它早些了結。

    “告訴我每件事!”我還沒坐下來,她就命令道。

    “你想知道什麼?”我不想正面回答她。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他帶我去吃晚餐,然後他開車送我回家。”

    她瞪著我,板起的臉上寫滿了懷疑。“你怎麼會那麼快到家呢?”

    “他開起車來像個瘋子。那太嚇人了。”我希望他能聽到這句話。

    “那像是個約會——你告訴他在那里和你見面嗎?”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看到他時我嚇了一跳。”

    她撅起嘴,對我話裡再明白不過的坦誠很是失望。

    “可他今天去接你來上學了?”她試探著。

    “是的——那也很讓人意外。他注意到我昨晚沒穿夾克。”我解釋道。

    “那麼你們會再一起出去嗎?”

    “他主動提出載我去西雅圖,因為他覺得那玩意兒,就是我那輛卡車,沒法撐到那裡——這算嗎?”

    “算。”她點點頭。

    “嗯,那,是的。”

    “嗚-哇-哦。”她誇張地把這個詞拖成三個音節。“Edward.Cullen。”

    “我知道。”我很贊同。“哇”根本不足以概括它。

    “等等!”她飛快地伸出手,掌心衝著我,就好像她在攔截車流一樣。“他吻你了嗎?”

    “沒有。”我含糊地說道。“根本沒那回事。”

    她看上去很失望。我敢肯定,我也是。

    “你覺得星期六……”她揚起眉毛。

    “我相當懷疑。”很難掩飾我聲音裡的不滿。

    “你們都說了些什麼?”她耳語道,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詳情。已經開始上課了,但溫納老師沒怎麼注意我們倆,教室裡不止我們一對在說話。

    “我不知道,Jessica。說了很多話。”我對她耳語道。“我們稍微討論了一下英語課的論文。”非常,非常少。我想他曾經提到過這個。

    “求你了,Bella,”她懇求道。“再跟我說得詳細些。”

    “嗯……好吧,我想到了一個。你真應該看看那個女招待是怎麼向他賣弄風情的——簡直太過分了。但他根本沒注意到她。”讓他自行理解這件事吧。
 
“這是個好兆頭。”她點點頭。“她漂亮嗎?”

    “非常漂亮——大概是十九歲或者二十歲的樣子。”

    “更好了。他一定很喜歡你。”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這實在很難說。他總是含糊其辭。”為著他的緣故,我嘆息著,加上了這句。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有勇氣和他獨處的。”她喘息著說。

    “為什麼?”我震驚了,但她誤解了我的反應。

    “他太……嚇人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她做了個鬼臉,大概想起了今天早上或者昨晚的事,那時候他把那種充滿了壓倒性的魔力的眼神施展到了她身上。

    “當我在他身旁的時候,我確實很難讓自己保持理性。”我坦承道。

    “哦是的。他俊美得不可思議。”Jessica聳聳肩,就像這是某種可以原諒的缺點一樣。這個,在她的字典裡,也許是這樣。

    “他不僅僅是這樣。”

    “真的?例如?”

    我希望我能把這話說出來。這種願望幾乎和我所希望的他只是開玩笑說要偷聽一樣強烈。

    “我沒法確切地解釋……但他比表面上看起來的還要讓人難以置信。”一個想要做個好人的吸血鬼——他四處奔忙,去拯救別人的性命,那樣他就不會是一個怪物了……我注視著教室的前方。

    “這可能嗎?”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不去理會她,試圖裝出正在專心聽溫納老師講課的樣子。

    “那麼,你是喜歡他的咯?”她不打算放棄。

    “是的。”我簡略地說道。

    “我是說,你真的喜歡他?”她催促著。

    “是的。”我嘆息著說道,兩頰飛紅。我希望她沒有把這個細節納入她的思路里。

    她受夠了這種單音節的回答。“你有多喜歡他?”

    “非常喜歡。”我向她耳語道。“比他對我的喜歡還要多。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嘆息著,羞怯一陣接一陣湧上我的臉來。

    然後,謝天謝地,溫納老師把Jessica叫起來,讓她回答一個問題。

    整堂課她都沒有機會再繼續開展這個話題,當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採取了規避話題的行動。

    “英語課的時候,Mike問我你有沒有提到週一晚上的事。”我告訴她。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你是怎麼說的?”她渴望地喘著氣說道,完全被轉移了話題。

    “我告訴你說你過得很開心——他看上去很高興。”

    “確切地告訴我他是怎麼說的,還有你確切的回答!”

    我們把走路的時間都花在了剖析句子結構上,而大部分的西班牙語課都用在了描述那一分鐘裡Mike的面部表情上。我本不會禁得住花那麼多的時間在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一切上,但我不想讓話題回到自己身上。

    而後,鈴聲響了起來,提醒我們午餐時間到了。當我從座位上跳起來,粗暴地把書塞進書包裡的時候,我亢奮的表情鐵定向Jessica出賣了我。

    “你今天不跟我們一起坐,對吧?”她猜測著。

    “我不這樣想。”我不便下定論,他可能會又一次消失不見。

    但就在我們的西班牙語課教室外,倚著牆的——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有權利更像一位希臘神祗的——Edward正等著我。Jessica只看了一眼,轉了轉眼睛,然後速速閃人。

    “待會兒見,Bella。”她的話裡充滿了濃濃的暗示。也許我得把電話的鈴聲關掉。

    “你好。”他的聲音同時充滿了快樂和懊惱。顯而易見,他一定偷聽了。

    “嗨。”

    我想不出別的話可說,而他也沒說話——我猜想,是為了讓他等會兒的時間更顯得寶貴些——所以我們一路沉默著向自助餐廳走去。和Edward一起走在午餐時段蜂擁的人潮裡很像我第一天來這裡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盯著看。

    他帶頭向排成長龍的隊伍走去,還是什麼也不說,但每隔幾秒鐘他的目光就會落在我臉上,裡面有著不確定的神情。懊惱似乎壓倒了快樂,成為了他臉上的主要表情。我惴惴不安地把玩著夾克上的拉鎖。

    他走到櫃檯前,拿了滿滿一盤食物。

    “你在做什麼?”我抗議道。“你該不會全都是拿給我的吧?”

    他搖搖頭,走上前去交款。

    “當然,有一半是我的。”

    我揚起一側眉頭。

    他帶路向我們上次坐過的同一個地方走去。當我們面對面地坐下來時,長桌的另一頭,一群學長們驚奇地註視我們。Edward似乎根本沒注意到。

    “想吃什麼,隨便拿。”他說著,把那盤食物推向我。

    “我很好奇。”我說著,拿起了一個蘋果,讓它在我手裡轉著圈。“如果別人問你敢不敢吃食物,你會怎麼辦?”

    “你總是很好奇。”他扮了個鬼臉,搖了搖頭。他注視著我,抓住了我的目光,然後從盤子裡拿起一片披薩,故意咬了一大口,很快地咀嚼了幾下,然後嚥下去。我看著這一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如果有人問你敢不敢吃土,你也會吃的,對吧?”他謙遜地問道。

    我皺起了鼻子。“我吃過一次……在一次‘敢不敢’大冒險的時候。”我承認道。“味道沒那麼糟。”

    他大笑起來:“我猜我不會驚訝的。”我背後的某些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Jessica正在分析我的一舉一動——稍後她會為你一一分解的。”他把剩下的披薩推給我。提到Jessica像是一種暗示,他早先的懊惱又回到了他臉上。

    我放下蘋果,咬了一口披薩,然後看向別處,想知道他將要怎樣開口。

    “那麼,那個女招待很漂亮,對嗎?”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真的沒注意到?”

    “沒有,我完全沒在註意她,我腦子裡有太多事情要想。”

    “可憐的女孩。”現在我能夠表示寬容了。

    “你和Jessica說的某件事……嗯,困擾著我。”他拒絕被轉移話題。他的聲音沙啞著,他不平靜的雙眼從睫毛下凝視著我。

    “我對你會聽到你不喜歡的內容毫不驚訝。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談論竊聽者的。”我提醒他。

    “我預先告訴過你我會聽的。”

    “而我預先告訴過你你不會想要知道我在想的每一件事的。”

    “你有提過。”他同意道,但他的聲音還是很沙啞。“但你說得併不貼切。我確實想要知道你在想什麼——每一個細節。我只是希望……你不應該那樣認為某件事。”

    我皺起眉。“這確實有很大區別。”

    “但這不是現在我要說的重點。”

    “那麼,重點是?”現在我們都從桌子上方向對方傾斜過去。他把那雙雪白的大手交疊在下鄂之下。我向前側著身子,我的右手握成杯形放在脖子下。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我們是在坐滿了人的午餐室裡,也許還有很多雙好奇的眼睛注視著我們。我們太容易陷入我們兩人私有的世界裡,這使緊繃的氣氛帶來的少許幻覺。

    “你真的相信,你對我的喜歡比我對你的還要多嗎?”他低聲說著,說話間他向我靠得更近了,他黑金色的眼眸極具穿透力。

    我努力想要回想起如何呼吸。我不得不看向別處,直到我重又開始呼吸為止。

    “你又來了。”我低聲抱怨道。

    他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睜大了。“什麼?”

    “把我迷得暈頭轉向。”我坦白道。當我再次看向他時,我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

    “哦。”他皺起眉。

    “這不是你的錯。”我嘆息道。“你沒法控制這個。”

    “你打算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我低下頭。“是的。”

    “是的,你正準備回答,或者是的,你確實是這樣認為的?”他再次煩躁起來。

    “是的,我確實這樣認為。”我繼續低頭看著桌面,我的目光描摹著噴繪在三合板上的人造木紋的圖案。沉默仍在延續著,這次我固執地拒絕成為第一個打破沉默的人,艱難地與偷瞄他的神情的誘惑鬥爭著。

    最終,他說話了,聲音像天鵝絨一樣柔軟:“你錯了。”

    我抬起頭,看見了他溫柔的眼眸。

    “你不會知道那種事的。”我耳語著,不同意他的觀點。我懷疑著搖了搖頭,儘管我的心為他的話悸動著,我是那麼的想要相信他的話。

    “是什麼讓你這樣想的?”他清澈如黃水晶般的眼眸十分銳利——我認為,是在徒勞地嘗試著,直接從我的心裡挖出真相。

    我回視著他,掙扎著不去注意他的臉,仔細地思考著,想要找到合適的解釋。當我搜腸刮肚地想著合適的話的時候,我看得出,他開始不耐煩了。他被我的沉默挫敗著,開始沉下臉來。我把手從脖子下移開,向他豎起一根手指。

    “讓我想想。”我堅持著。他的臉立刻明朗起來,他很滿意,因為我正計劃著回答他的問題。我把手放到桌子上,伸出左手,然後掌心相抵著。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十指時伸時屈。最終,我說話了。

    “嗯,除去那些顯而易見的表現,有時候……”我遲疑著。“我不能肯定——我可不會讀心術——可有時候當你在說別的事時,你像是努力要說再見一樣。”這是我對他的話時不時在我心裡引起的那些痛苦的感覺的最好的總結。

    “非常敏銳。”他耳語道。又一陣痛苦襲來,表面上看他似乎證實了我的恐懼。“但是,那確實是你錯了的原因。”他正要開始解釋,但隨即,他的眼睛眯縫起來。“你是什麼意思,‘那些顯而易見的表現’?”

    “好吧,看著我。”我說道,但這毫無必要,因為他已經在註視著我了。“我無比平凡——嗯,除了一些不好的事,比方說所有這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還有笨拙得像個殘障人士一樣。而看看你。”我揮手示意著他,還有他所有的讓人迷亂的極致之處。

    他的眉頭憤怒地糾結了片刻,然後平緩下來,他露出了知曉一切的眼神。“你沒有看清楚自己,你知道的。我承認在那些不好的事情上你完全正確,”他陰鬱地輕笑著,“可惜你沒聽到當你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學校裡的每一個人類男性都在想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驚訝不已。“我不敢相信……”我低聲自言自語著。

    “相信我,哪怕就這一次——你完全是平凡的反義詞。”

    我的窘迫運甚於他說這些時的眼神給我帶來的愉悅。我趕緊提醒他我最初的論點。

    “可我沒有說再見。”我指出來。

    “你沒看出來嗎?這正是證明了我是對的。我的喜愛最深,因為如果我能做到”——他搖了搖頭,似乎在和那個想法鬥爭著——“如果離開是正確的做法,那我寧可傷害自己以免傷害到你,只要能確保你的安全無虞。”

    我怒目而視:“而你不認為我能做到同樣的事?”

    “你永遠都不必作出這樣的選擇。”

    突然,他喜怒無常的情緒又變了。一個頑劣的,譏諷的笑容重又出現在他臉上。

    “當然,確保你的安全無虞正在變成一件全時制的工作,需要我永不間斷地守在你身旁。”

    “今天可沒人想要幹掉我。”我提醒著他,很高興能夠轉到一個相對輕鬆的話題。我不想讓他再談到任何關於別離的問題了。如果我非得這樣做的話,我猜想我會刻意讓自己處於險境之中,好讓他靠近我……在他敏銳的眼睛從我臉上看出這個念頭以前,我把它趕出了腦海。這個想法顯然會給我帶來麻煩的。

    “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他補充道。

    “是啊。”我贊同道。我本應該和他爭論的,但現在我只想讓他的期望落空。

    “我還有另一個問題要問你。”他依然是一臉漫不經心的神情。

    “有話直說。”

    “這週六你真的需要去西雅圖嗎,或者這只是用來對你所有的傾慕者說不的藉口?”

    想起這件事,我就不由得做了個鬼臉:“你要知道,我還沒原諒你Taylor那件事呢。”我警告他。“都是你的錯,他才會自欺欺人地想著我會和他一起去正式舞會。”

    “噢,就算沒有我他也會找到機會邀請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表情,”他輕笑著。如果不是他的笑聲如此迷人的話,我本來會更生氣些的。“如果我曾邀請你,你會拒絕我嗎?”他問道,依然向自己大笑著。

    “也許不會。”我坦承道。“但稍後我會食言的——捏造病情或者假裝扭傷腳踝。”

    他很困惑:“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呢?”

    我悲哀地搖了搖頭。“我猜,你沒見過我上體育課的樣子,但我原本以為你會理解的。”

    “你是在談論你沒法走過一段平坦的,穩固的路面而找不到任何東西來絆倒你的這個事實嗎?”

    “很顯然。”

    “那不會是個問題。”他很有把握地說。“這取決於誰來領你跳舞。”他看得出我正要提出異議,於是他打斷了我。“可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不是非去西雅圖不可,或者說,你是否介意我們去做點別的事?”

    一聽到“我們”這個詞,我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哪個我都能接受。”我要求道。“但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看上去很警惕,每當我提出一個開放性的問題時他總是這樣。“什麼?”

    “能讓我開車嗎?”

    他皺起眉:“為什麼?”

    “嗯,主要是因為當我告訴Charlie我要去西雅圖時,他特意問過我是不是一個人去,而那時,我是一個人。如果他再問的話,我大概也不會撒謊,但我不認為他會再問一次。而把我的卡車留在家裡只會毫不必要地引起這個話題。另外,因為你的瘋狂駕駛把我嚇壞了。”

    他轉了轉眼睛。“在所有關於我的能把你嚇壞的事中,你只擔心我的駕駛。”他厭惡地搖了搖頭,但隨即他的眼神又嚴肅起來。“你不想告訴你父親你要和我呆一整天嗎?”他的問題裡湧動著我無法理解的暗流。

    “跟Charlie在一起,少言為妙。”我對此很有把握。“總之,我們要去哪裡?”

    “那天的天氣會很好,所以我不能待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然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你願意的話。”又一次,他給出了選擇,讓我自己決定。

    “而你將向我展示你所指的,關於陽光的事?”我問道,為即將解開又一個未解之謎的念頭興奮著。

    “是的。”他微笑起來,然後頓了頓。“但即使你不想……和我單獨相處,我還是希望你不要獨自去西雅圖。一想到你在那麼大的城市裡可能會遇到的危險我就不寒而栗。”

    我有點惱火:“鳳凰城是西雅圖的三倍大——這僅僅是指人口。在面積上——”

    “但很顯然,”他打斷我的話。“在鳳凰城的時候你還沒有大難臨頭。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附近。”他的眼睛又開始那種不公平的催眠了。

    我沒有爭論,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睛,又或許是因為他的動機。更何況無論如何,爭論這一點毫無意義。“碰巧,我不介意和你單獨相處。”

    “我知道。”他擔憂地嘆息道。“但是,你必須告訴Charlie。”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這樣做呢?”

    他的眼神忽然尖銳起來:“為了給我一點小小的,把你帶回來的動力。”

    我吞嚥了一下。但是,思考了片刻以後,我決定了。“我想我會試著碰碰運氣的。”

    他生氣地哼了一聲,看向別處。

    “讓我們聊點別的事情。”我建議道。

    “你想聊點什麼?”他問道。他依然很氣惱。

    我環顧四周,確認我們不在任何人的聽力範圍內。當我的目光梭巡著整個房間的時候,我遇上了他妹妹的視線,Alice正注視著我。別的人則都看著Edward。我立刻移開了視線,落回他身上。然後,我問了自己想到的第一件事。

    “為什麼上週末你要去山羊岩荒野……去打獵呢?Charlie說那不是個野營的好地方,因為到處都是熊。”

    他凝視著我,就好像我忽略了某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熊?”我喘著氣說道,而他坏笑起來。“你知道,還沒到可以捕獵熊的季節。”我堅決地補充道,想要掩飾自己的震驚。

    “如果你有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法律只針對使用武器狩獵的行為。”他告訴我。

    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的臉,看著我一點一點地消化這個認知。

    “熊?”我艱難地重複道。

    “灰熊是Emmett的最愛。”他的口氣依然很隨意,但他的眼睛密切關注著我的反應。我努力讓自己恢復鎮定。

    “呃嗯。”我說著,又咬了一口披薩,藉機低下了頭。我慢慢地咀嚼著,然後啜飲了許久可樂,依然沒有抬頭。

    “那麼,”過了一會兒我才說道,最終對上了他變得焦慮不安的注視。“你的最愛是什麼?”

    他挑起一側眉頭,不贊成地彎下了嘴角。“美洲獅。”

    “啊。”我用一種禮貌的,不感興趣的語氣說道,又開始喝我的蘇打水了。

    “當然,”他說道,他的口吻像鏡子一樣反映著我的語氣。“我們不得不當心,避免讓有失妥當的捕獵破壞環境。我們努力把捕獵範圍集中在食肉動物數量過剩的地區——變動的範圍會根據我們的需要盡可能廣泛些。那里通常有許多的野鹿和麋鹿,獵食它們也是可以的,但這有什麼樂趣可言呢?”他自嘲地笑了笑。

    “說得更確切些。”我又咬了一口披薩,含糊地說道。

    “早春是Emmett最喜歡的獵熊季節——它們剛從冬眠中醒來,所以它們更容易被激怒。”他似乎想起了某個玩笑,於是笑了起來。

    “沒什麼能比一隻被激怒的灰熊更有趣了。”我贊同著,點了點頭。

    他竊笑著,搖了搖頭:“告訴我你真正在想的事情,求你了。”

    “我試著想像出這一切——可我不能。”我承認道。“你怎麼能赤手空拳獵熊呢?”

    “哦,我們有武器。”他飛快地露了一下他明亮的牙齒,險惡地笑著。我擊潰了一陣戰栗,在它出賣我以前。

    “只不過不是那種他們在寫狩獵法時能想到的武器。如果你在電視上看過熊進攻的樣子,你就能想像出Emmett狩獵的樣子。”

    我沒法制止住飛掠過我的脊柱的又一陣顫栗。我偷偷看了一眼自助餐廳對面的Emmett,為他並沒有看著我的方向而感激著。健壯的肌肉群裹滿了他的手臂和軀幹,不知怎的他身上的肌肉現在看起來更嚇人了。

    Edward循著我的視線望去,然後輕笑起來。我氣餒地看著他。

    “你也像一隻熊嗎?”我壓低聲音問道。

    “更像獅子,或者說,他們是這樣告訴我的。”他輕快地說道。“也許我們的偏好是有像徵意義的。”

    我努力微笑。“也許。”我重複道。但我的腦海裡充斥著各種對立的畫面,我沒法把它們糅合在一起。“我能去看看嗎?”

    “絕對不行!”他的臉變得甚至比平時還要蒼白,他的眼神忽然狂暴起來。我受驚地向後退去——儘管我永遠都不想向他承認——被他的反應嚇壞了。他也退回去了,兩臂交疊在胸前。

    “對我來說太恐怖了?”當我能再度控制自己的聲音的時候,我問道。

    “如果是這個原因,我今晚就會帶你出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你需要補充一劑量有益健康的恐懼。對你來說沒什麼能比這更有好處。”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我催促著,努力不去理會他憤怒的神情。

    他怒視了我一分鐘,漫長的一分鐘。

    “下次吧。”他最終說道。他用一種輕盈的動作站起來。“我們要遲到了。”

    我環顧四周,驚愕地發現他是對的,自助餐廳裡幾乎全空了。當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時間和空間都會變得模糊起來,而我會完全失去對它們的感覺。我跳起來,從椅背上抓起我的背包。

    “那麼,下次吧。”我同意了。我不會忘記的。

 

第十一章 複雜

    當我們一起走向我們的實驗桌時,每個人都在看著我們。我注意到他再也沒有坐到椅子一角上,在桌子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的遠離我。相反地,他緊緊地挨著我,我們的胳膊幾乎要碰到一起了。

    然後班納老師回到了教室——這男人的時間感絕對是一流的——拉著一個高高的帶輪子的金屬架,上面放著一台看著很笨重的老式電視機和錄像機。一次電影日——教室裡的昂揚氣氛幾乎能摸得著了。

    班納老師把磁帶推進了那台不太情願的錄像機,走到牆邊關上了燈。

    然後,當教室裡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我忽然敏感地意識到了Edward正坐在我身旁,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我被一股意外地流過我全身的電流震住了,我發現自己可能比已經做到的還要更加強烈地意識到Edward的存在,這讓我很驚訝。

    一種瘋狂的衝動——在黑暗中伸出手觸碰他,去撫摸他完美的面孔,就這一次——幾乎要征服了我。我緊緊地把胳膊交叉在胸前,我的手握成了拳。我快要發狂了。

    片頭字幕開始了,微弱的光線象徵性地照著屋子。

    我的眼睛,出於它們自己的意願,飛快地向他一瞥。當我意識到他的姿勢和我完全一樣,也是在手臂下緊握著拳頭,從眼皮底下,偷偷地瞄著我時,我羞怯地笑了。

    他向我咧嘴一笑,不知為何,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壓抑地燃燒著。在我氣息不穩以前,我移開了視線。這實在太荒謬了,我居然感到頭暈目眩。

    這個小時過得非常漫長。我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電影上——我甚至不知道它的主旨是什麼。我試圖放鬆下來,但沒有成功,那股電流似乎是從他身上的某個地方傳來的,從未減緩過。偶爾我會允許自己飛快地瞥一眼他的方向,但他似乎也從未放鬆過。那種無法抵抗的,去觸碰他的渴望同樣不肯消失,我只得把自己的拳頭安全地壓在了手肘下,直到我的手指開始因為壓力而刺痛起來為止。

    當這堂課到達尾聲,班納老師把燈打開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寬慰地嘆息著。我把胳膊向前伸去,活動著我僵直的手指。Edward在我背後輕笑著。

    “嗯,這很有趣。”他低聲說著。他的聲音很陰沉,他的眼神十分謹慎。

    “唔。”是我所能作出的全部反應。

    “我們走吧?”他問道,靈活地站了起來。

    我幾乎要呻吟出聲來。體育課時間到。我小心地站起來,生怕我的平衡能力會受到我們之間新興的,古怪的緊張氣氛的影響。

    他沉默地陪著我向下一堂課走去,然後停在了門外,我轉身要說再見。他的臉把我嚇了一跳——他的神情是全然的掙扎,幾近痛苦,卻又如此殘酷的美麗。想要觸碰他的渴望又熊熊燃燒起來,和之前一樣強烈。我的再見卡在了喉嚨裡。

    他遲疑地伸出手,矛盾在他的眼中迸發著,然後他飛快地用指尖輕輕拂過我的顴骨。他的肌膚還是那樣的冰冷,但他的指尖在我的肌膚上走過的足跡卻溫暖得驚人——就好像我被燒著了一樣,卻完全沒有感覺到灼燒的痛苦。

    他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我。

    我頭暈眼花,腳步不穩地走進體育館。我遊魂似的走進更衣室,在神思恍惚中換了衣服,只能模糊地意識到我周圍還有別的人。直到我拿起球拍,真實感才完全回到了我的神智中。球拍不算很沉,但在我手裡顯得很不安全。我能看到班裡的一些別的孩子在偷偷地瞄著我。克拉普教練讓我們自己組隊。

    所幸Mike身上殘餘的騎士精神還在,他走過來站到了我旁邊。

    “你願意和我一隊嗎?”

    “謝謝,Mike——你真的不必這樣做的,你知道。”我充滿歉意地做了個鬼臉。

    “別擔心,我會離你遠遠的。”他咧嘴一笑。有時候喜歡上Mike是件很容易的事。

    情況沒那麼順利。我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成功地擊中了自己的頭部,而且在同一次揮拍打中了Mike的肩膀。這個小時剩下的時間裡,我始終待在庭院的後角里,球拍被安全地握在了我的背後。

    儘管由於我的存在而有些吃虧,但Mike還是乾得很漂亮:他獨力贏得了四場比賽里的三場。當克拉普教練最終吹響了哨子,宣布下課時,他讓我不勞而獲地拿到了五分的高分。

    “那麼,”當我們一起走出庭院時,他說道。

    “那麼什麼?”

    “你和Cullen,哈?”他問道,他的語氣裡帶著反抗的意味。我早先的喜愛的感覺蕩然無存了。

    “這跟你沒關係,Mike。”我警告道,心裡詛咒著Jessica下十八層地獄。

    “我不喜歡這樣。”無論如何他還是抱怨著說了出來。

    “你不必喜歡。”我嚷嚷著。

    “他看著你的眼神就像是……就像你是一份大餐一樣。”他不理會我,繼續說道。

    我噎住了一陣威脅著要爆發出來的竭斯底里,但一陣輕微的咯咯聲依然無視我的努力逃逸出來。他怒視著我。我向他揮了揮手,逃進了更衣室。

    我飛快地換上衣服,某種比蝴蝶更加有力的東西在不顧一切地猛擊著我的胃壁,我和Mike的爭論已經成為了久遠的回憶。我想知道Edward是否在等著,又或者我得在他的車那里和他碰頭。如果他的家人也在那裡,我該怎麼辦?我感到一陣真切的恐懼。他們知道我知道了嗎?又或者,我能獲准知道他們知道我知道了嗎?

    當我走出體育館的時候,我幾乎決定好要直接走回家,甚至不敢看一眼停車場。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Edward正等著我,他若無其事地靠在了體育館的外牆上,他絕美的臉上現在沒有半點憂慮。當我向他走去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種奇特的被赦免的感覺。

    “嗨。”我喘息著說,露出大大的微笑。

    “哈羅。”他回答著,笑容明朗。“體育課怎麼樣?”

    我的臉稍稍塌了下來。“很好。”我撒謊道。

    “真的?”他很是懷疑。他的眼睛微微地聚焦著,越過我的肩膀向後看去,然後眯縫起來。我向後瞄了一眼,只看見了Mike離開的背影。

    “什麼?”我詰問道。

    他的目光落回了我身上,依然緊繃著。“Newton正讓我心煩。”

    “你不是又在聽了吧?”我一陣惶恐。我突如其來的好心情全部歸零了。

    “你的頭怎麼樣了?”他天真無邪地問道。

    “你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我轉過身,重重地踏著步子向停車場的大致方向走去,雖然此刻我還沒排除走回去的可能性。

    他輕而易舉地跟上了我。

    “是你自己一直在強調我沒見過你在體育課上的樣子——這讓我很好奇。”他聽起來毫無悔改之意,所以我無視他。

    我們沉默地走著——在我看來,是一種狂怒的,窘迫的沉默——向他的車走去。但我不得不停在了幾英尺外-——一群人,全是男生,正圍著它。

    然後我意識到他們並不是在圍著那輛Volvo,事實上他們在圍觀Rosalie的紅色敞篷車,他們的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渴望。當Edward走到他們中間打開自己的車門時,他們甚至沒有一個人抬起頭來。我飛快地爬進乘客座,同樣不受注目。

    “太浮誇了。”他喃喃自語道。

    “這是什麼車?”我問道。

    “一輛M3。”

    “我不會說《汽車與駕駛》裡的專有名詞。”

    “那是一輛寶馬。”他轉了轉眼睛,不去看我,努力在不碾上那群狂熱的汽車愛好者的情況下把車倒出去。

    我點了點頭——我聽說過這個牌子。

    “你還在生氣嗎?”當他小心地把車開出去的時候,他問道。

    “相當肯定。”

    他嘆了口氣。“如果我道歉的話,你會原諒我嗎?”

    “也許會……如果你是誠心誠意的話,而且你還得保證再也不這樣做。”我堅持著。

    他的眼神忽然精明起來。“我是誠心誠意的,而且我同意讓你周六開車,這個怎麼樣?”他駁回了我的附加條件。

    我思考著,然後確定這也許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成交。”我同意了。

    “那麼,我很抱歉,我惹你生氣了。”他的眼裡燃燒著真誠的火焰,灼燒了許久——嚴重破壞了我心跳的節奏——然後變成了打趣的眼神。“而晴朗的周六那天,一大早我就會站在你家的門階上。”

    “呃,如果一輛不請自來的Volvo停在車道上,對Charlie的情形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現在他的笑容謙遜起來:“我沒打算開車過去。”

    “怎麼——”

    他打斷了我的話。“不必擔心這個,我會在那兒的,不會開車來的。”

    我丟下了這個話題。我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要問。

    “這就是那個下次嗎?”我意味深長地問道。

    他皺起眉:“我猜它是下次。”

    我維持著彬彬有禮的表情,等待著。

    他把車停了下來。我驚訝地抬起頭——當然,我們已經到Charlie家了,正停在那輛卡車後面。如果我一心只留意著何時結束的話,和他一起坐車會更容易些。當我回頭看向他時,他正注視著我,用眼神衡量著我。

    “你還是想要知道為什麼你不能去看我狩獵嗎?”他一本正經地說著,但我想我看到他眼裡有一絲打趣的痕跡。

    “好吧,”我澄清道。“我最好奇的是你的反應。”

    “我嚇著你了?”沒錯,他眼裡的打趣顯而易見。

    “沒有。”我撒謊道。他沒買我的賬。

    “我為嚇著你而道歉。”他固執地維持著一抹淺笑,但隨後,所有嘲弄的跡像都消失了。“那確實是想到你在那裡……在我們打獵時的反應。”他的下顎一緊。

    “那會很糟嗎?”

    他從咬緊的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極其糟糕”

    “因為?”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擋風玻璃外看去,注視著那片湧動著的濃雲,它似乎要壓下來了,幾近伸手可及。

    “當我們狩獵的時候,”他極慢地,很不情願地說道。“我們會憑自己的感覺行事……幾乎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尤其依賴於我們的嗅覺。如果在我那樣失控的時候,你在我周圍的任何地方……”他搖了搖頭,依然憂鬱地註視著那片厚重的雲層。

    我意志堅定地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希望他的眼神能緊接著掠過來,鑑定我的反應。我的臉沒有洩露任何信息。

    但是我們的眼睛僵持著,而沉默加劇了——而且改變了。今天下午我感覺到的搖曳不定的電流開始掌控了氣氛,而他毫不鬆懈地凝視著我的眼睛。直到我的頭開始發暈,我才意識到自己沒在呼吸。當我暈乎乎地深吸了一口氣,打破了沉默時,他閉上了眼睛。

    “Bella,我想你現在應該進屋去了。”他低沉的聲音沙啞著,他又開始看那些云了。

    我打開門,一陣極寒的冷風湧進車裡,讓我的腦子清醒起來。我生怕自己會在這種頭暈眼花的狀態中被絆倒,於是小心翼翼地走出車外,頭也不回地關上了身後的門。電動車窗降下來的呼呼聲讓我回過身去。

    “哦,Bella?”他在我後面喊著,他的聲音更平和些了。他向打開的車窗倚過來,唇上掛著一抹淺笑。

    “怎麼了?”

    “明天輪到我了。”

    “輪到你什麼?”

    他笑得更開懷了,露出閃閃發亮的皓齒:“提問。”

    然後他走了,車子加速開進了街道,消失在拐角處,而我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緒。我微笑著,向屋子走去。這表明他計劃明天和我見面,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和往常一樣,這天晚上Edward在我的夢裡擔綱主演。但是,我潛意識裡的氣候改變了,那裡顫栗著閃過掌控了整個下午的電流,而我不得安寧地輾轉反側,夜裡醒來了很多次。直到凌晨的那幾個小時我才最終精疲力竭地陷入了無夢的睡眠。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依然很疲倦,但也很心急。我穿上一件棕色的高領毛衣,還有那條不可避免的牛仔褲。當我白日做夢地幻想著低胸細肩帶上衣和熱褲時,我不由得嘆了口氣。

    早餐和往常一樣,平靜祥和得如我所願。Charlie給自己煎了份雞蛋,我吃了一碗麥片粥。我懷疑他是否已經忘了這週六的事。當他站起來,把盤子拿去水池的時候,他回答了我沒說出口的疑問。

    “關於這週六……”他開口了,一邊說著一邊穿過廚房,打開水龍頭。

    我討好地說:“怎麼了,爸爸?”

    “你還是要去西雅圖嗎?”他問道。

    “計劃是這樣。”我扮了個鬼臉,希望他不要再提起這個話題,這樣我就不必小心地編排一些半真半假的話。

    他擠了一些洗潔精到盤子上,用刷子來回地擦洗著。“你確定不會在舞會開始前回來嗎?”

    “我不打算去舞會,爸爸。”我乾瞪著眼。

    “難道沒有人邀請你嗎?”他問道,試圖隱藏起自己的關心,專心擦洗盤子。

    我避開了這個雷區。“這是一次女生擇伴舞會。”

    “哦。”他一邊皺起眉,一邊把盤子擦乾。

    我開始有點同情他了。對一個父親來說,這實在是件難事,活在這樣或那樣的憂慮裡,生怕自己的女兒會遇上她喜歡的男孩,但又得操心萬一她遇不上該怎麼辦。我一想到,如果Charlie知道,哪怕是得到最輕微的暗示,我確切喜歡著的是什麼人的話,不禁打了個冷戰。

    然後,Charlie揮手道別,離開了。我走上樓去刷牙,把書收拾好。當我聽到巡邏車開走的聲音時,我只等了幾秒鐘,便迫不及待地跑過去向窗外偷看。那輛銀色的車已經在那裡了,就在車道上Charlie的位置那兒等著。我跳著下了樓,奔出前門,想知道這樣不同尋常的例行公事般的日子能夠持續多久。我永遠都不想讓它結束。

    他在車裡等著,當我關上門,懶得鎖上那個該死的門閂的時候,他似乎沒在看我。我走向車子,在開門上車以前羞澀地停住了。他微笑著,很放鬆——還有,像往常一樣,完美和出色得到了折磨人的地步。

    “早上好。”他的聲音如絲綢一樣柔軟。“今天感覺怎麼樣?”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徘徊著,彷彿他的提問比起單純的禮節有著更深的意味。

    “很好,謝謝。”當我和他在一起時,我總是很好——甚至比好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上。“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睡不著。”我坦白交代,下意識地把頭髮撥到肩後,作為某種程度上的掩飾。

    “我也是。”他揶揄著,發動了引擎。我開始習慣這種安靜的嗡嗡聲了。我敢肯定,無論何時我再去開我那輛卡車,它的轟鳴聲都會嚇著我的。

    我大笑起來:“我猜想也是。我估計我只比你多睡了一點點。”

    “我敢打賭你確實如此。”

    “那麼,你昨晚做了什麼?”我問道。

    他輕笑起來:“你沒機會了。今天可是我提問的日子。”

    “哦,沒錯。你想知道什麼?”我的額頭皺了起來。我想像不出自己有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

    “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他問道,表情很認真。

    我轉了轉眼睛:“每天都不一樣。”

    “你今天最喜歡的顏色是?”他依然鄭重其事地問道。

    “大概是棕色。”我向來根據自己的心情來穿衣服。

    他哼了一聲,終於丟下了一本正經的表情。“棕色?”他懷疑地問道。

    “沒錯。棕色很溫暖。我想念棕色。所有應該是棕色的東西——樹幹,岩石,泥土——在這裡都被軟塌塌的綠色覆蓋住了。”我抱怨道。

    他似乎對我激昂的演說很是著迷。他想了一會兒,然後看進了我的眼睛裡。

    “你是對的。”他決斷道,又嚴肅了起來。“棕色很溫暖。”他敏捷地伸出手,但不知怎的,還是遲疑著,把我的頭髮拂回我的肩後。

    就在這時,我們到學校了。當他把車開進一個停車位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看著我。

    “你的隨身聽裡現在放著的是什麼音樂?”他問道,他陰沉著臉,就好像在要求一個兇殺案的口供一樣。

    我意識到自己還沒把Phil給我的那張CD拿出來。當我說出那個樂隊的名字的時候,他嘴角彎彎地笑了,眼裡有著一種奇特的神情。他彈開了他的車載隨身聽下面的一個小隔間,在塞滿了那個小空間的三十張或者更多的CD裡抽了一張出來,遞給我。

    “這張德彪西怎麼樣?”他挑起一側眉頭。

    是上次那張CD。我垂下眼簾,仔細看著那個熟悉的封面圖案。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當他陪我走向英語課教室的時候,當他在西班牙語課後和我碰頭的時候,整個午餐時間,他都在無情地審問著我,了解我生活裡的每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我喜歡的和討厭的電影,我去過的屈指可數的幾個地方,我想去的許多地方,還有書——無盡的關於書的問題。

    我想不起來自己上次說這麼的話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敢肯定我一定讓他感到厭煩了。但他臉上全神貫注的神情,還有他連珠炮似的永不止息的提問,迫使我繼續下去。他大多數的問題都很容易回答,只有少數幾個會讓我不禁臉紅起來。但當我真的臉紅起來的時候,又會導致新的一輪的提問。

    比方說,他問我最喜歡的珠寶的那次,我紅著臉不假思索地說出了黃水晶。他用這樣的速度滔滔不絕地提問,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做某種心理測試,就是要求你的答案必須是第一時間想到的那個詞的那種。

    我敢肯定,他會根據腦海裡的問題清單不停地問下去,除非是我臉紅了。而我臉紅則是因為,直到最近,我最喜歡的珠寶還是石榴石。只要注視著他黃水晶一樣的眼眸,我就不可能想不起轉變的理由。而很自然地,他會不停地發問直到我坦白交代我為什麼會局促不安為止。

    “告訴我。”在說服以失敗告知後,他最終命令道——會失敗僅僅是因為我讓目光安全地遠離他的臉。

    “那是今天你的眼睛的顏色。”我嘆息著,投降了。我把玩著自己的一縷頭髮,眼睛盯著自己的手看。“我猜要是你兩個星期以後問我的話,我會說是黑瑪瑙。”出於我並不情願的誠實,我給出了更多的信息,儘管這毫無必要。而且我開始擔心這會不會引爆他那奇怪的怒火,每當我不小心透露得太多自己是如此的著迷時,他都會這樣。

    但他只停頓了很短的時間。

    “你喜歡什麼花?”他又開始一連串的提問了。

    我寬慰地鬆了口氣,然後繼續接受他的心理分析。

    生物課又一次變得複雜起來。Edward繼續著他的隨堂口試,直到班納老師走進教室,又把那個視聽教學箱拖進來為止。

    當老師走過去把燈關掉的時候,我注意到Edward稍稍把椅子向我挪開了一點。這沒用。當教室暗下來的時候,和昨天一樣,那種電流又開始閃動著火光,那種永不止息的渴望又在敦促著我的手伸過那段短短的距離,觸碰他冰冷的肌膚。

    我向桌子傾下身去,把下顎放在交疊的小臂上,我隱藏起來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桌子的邊緣。我掙扎著不去理會那股試圖讓我動搖的不合情理的渴望。我不敢看他,生怕他也在看著我,這只會讓自我控制變得更難些。

    我由衷地想要看這部電影,但直到這堂課結束我還是不知道我剛剛看的是什麼內容。當班納老師把燈打開的時候,我寬慰地嘆了口氣,終於看了一眼Edward。他正看著我,眼裡寫滿了矛盾。

    他默默地站起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等著我。我們沉默著向體育館走去,和昨天完全一樣。然後,還是和昨天一樣,他無言地輕撫我的臉龐——這次是用他冰冷的手背,從我的一側眉毛一直撫摸到我的下頜——在他轉身走開以前。

    體育課在我觀看Mike的羽毛球個人秀中很快就過去了。他今天沒有跟我說話,也沒有對我空白的表情作出任何反應,也許他還在為我們昨天的口角生著悶氣。在我心底一角的某處,我對此感覺很糟。但我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之後,我不安地趕去換衣服,知道我的動作越快,我就能越早和Edward待在一起。這種壓迫感使得我比平時還有笨手笨腳,但最終我衝出門口,和上次一樣寬慰地看到他站在那裡,一個大大的笑容下意識地浮現在我臉上。作為回應,他微笑起來,然後開始新一輪狂熱的交互訊問。

    不過,他現在的問題變得不一樣了,不再那麼容易回答了。他想知道我想念著家裡的什麼事物,堅持要我描述出任何他不熟悉的部分。我們坐在Charlie的房子前,坐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天黑下來,驟然氾濫的雨水筆直地落在我們周圍。

    我試圖描述出一些根本沒法形容的食物,像是木餾油的香味——發苦的,有點像樹脂,但還是很親切——七月裡尖銳淒厲的蟬鳴,柔軟如鴻毛的仙人掌,廣闊無垠的天空,那種發白的藍色從一側的地平線一直延伸到另一側的地平線,極少被覆滿了紫色火山岩的低矮的山丘阻斷。

    最難解釋的事情是為什麼我會覺得它們如此美麗——定義一種並非基於稀稀落落的,多刺的,經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植被的美麗,一種與大地裸路的形狀,與崎嶇的山谷間淺淺的有如碗狀的山谷,與他們在太陽底下綿延的方式毫無關係的美麗。當我努力向他解釋時,我發現自己常常得用上手勢。

    他安靜的,尖銳的提問讓我自由自在地說著話,在暴風雨中微弱的光線裡,完全忘記了要為自己壟斷了所有的對話而窘迫不安。最終,當我描述完我在家裡的那個亂糟糟的房間以後,他停了下來,沒有再提出下一個問題。

    “你問完了?”我如釋重負地問道。

    “差遠了——但你爸爸很快就要到家了。”

    “Charlie!”我忽然意識到他的存在,然後嘆了口氣。我看著車外陰雨綿綿的天空,但它沒有洩露任何信息。

    “現在多晚了?”我一邊大聲問道,一邊瞥了一眼時鐘。我震驚地看到已經是這個時候了——Charlie現在已經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了。

    “現在正是暮色時分。”Edward喃喃低語著,看著西邊的地平線,那裡被雲層覆蓋著,晦明不定。他的聲音顯得心事重重,彷彿他的思緒正在千里之外。我看著他,他向擋風玻璃外看去,卻根本不在看任何東西。

    我一直注視著他,直到他的目光忽然轉回來,對上了我的眼睛。

    “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天之中最安全的時候。”他說道,回答了我眼中未說出口的疑問。“最容易的時刻。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最傷感的……又一天的結束,夜晚再度降臨。黑暗如此容易預測,你不這樣認為嗎?”他想望地微笑著。

    “我喜歡夜晚。沒有黑暗,我們就永遠看不到星辰了。”我皺起眉。“不過在這裡很難看到星星。”

    他大笑著,氣氛驟然輕鬆起來。

    “Charlie還有幾分鐘就要到這兒了。那麼,除非你想告訴他週六你會和我一起……”他挑起一側眉頭。

    “謝謝,但不必了,謝謝。”我把書收起來,意識到自己因為坐得太久已經有些僵直了。“那麼,明天輪到我了?”

    “當然不是。”他臉上寫滿了惱人的憤憤不平。“我告訴過你我還沒問完,不是嗎?”

    “還有什麼?”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伸出手要替我開門,而他的突然接近讓我的心陷入了瘋狂的悸動。

    “這可不太好。”他喃喃自語道。

    “那是什麼?”我驚訝地看到,他的下巴繃緊了,眼裡寫滿了困擾。

    他只看了我短短的一秒鐘。“另一個複雜的情形。”他悶悶不樂地說道。

    他動作迅速地把門推開,然後移開身子,幾乎是退縮著,飛快地遠離我。

    汽車前燈的光穿透過雨幕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輛黑色的車子向著我們開過來,只有幾英尺遠了。

    “Charlie就要來了。”他警告道,透過傾盆大雨注視著那輛車。

    我立刻跳下車,無暇顧及自己的混亂和好奇。雨水掠過我的夾克,聲音愈發響亮了。

    我試圖認出坐在那輛車的前座裡的人,但天太黑了。我看見Edward被那輛新來的車的前燈怒視著,全身都被照亮了。他依然注視著前方,他的目光緊鎖在我看不見的某物或某人上。他的神情非常古怪,混合著挫敗與挑釁。

    然後他發動了引擎,輪胎蹭著潮濕的公路發出尖銳的聲音。幾秒种後那輛Volvo就看不見了。

    “嘿,Bella。”一個熟悉的,沙啞的聲音從那輛黑色的小車裡的駕駛座上傳出來。

    “Jacob?”我問道,瞇著眼透過雨幕看去。就在這時,Charlie的巡邏車開過了拐角,他的車燈照亮了我面前那輛車裡的人。

    Jacob正要爬出來,他的咧嘴大笑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見。坐在乘客座上的是一個更老一些的男人,體格健壯,有一張令人難忘的臉——一張太過寬大的臉,臉頰緊貼著他的肩膀,黃褐色的皮膚上千溝萬壑,像一件古舊的皮夾克。而那雙熟悉得驚人的眼睛,那雙黑眼睛安放在這張大臉上,在顯得太過年輕的同時,又顯得太過滄桑了。

    Jacob的爸爸,Billy.Black。我立刻認出了他,儘管我上一次見到他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我第一天來這裡,Charlie向我提起他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他注視著我,仔細審視著我的臉,所以我試探性地向他笑了笑。

    他的眼睛睜大了,不知道是出於驚訝還是出於害怕,他的鼻孔張大了。我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另一個複雜的情形,Edward說過。

    Billy依然用緊張焦慮的眼神注視著我。我在心裡嘆息著。Billy這麼快就認出Edward來了嗎?他真的相信他兒子嘲笑過的那些不可能的傳說嗎?

    答案清晰地寫在Billy眼中。是的,是的,他相信。

 

第十二章 平衡

    “Billy!”Charlie一下車就喊道。

    我轉身向屋子走去,躲到門廊底下的時候,我才向Jacob招手示意。我聽到Charlie在我身後招呼著他們。

    “我會假裝沒有看到你坐在方向盤後的,傑克。”他不以為然地說道。

    “在保留區我們會更早地拿到駕照。”Jacob說道。這時我打開門,在門廊裡輕拂著頭髮。

    “你當然會。”Charlie大笑著說。

    “無論如何我都得到處轉轉。”不管過了多少年,我依然能輕而易舉地認出Billy洪亮的聲音。這聲音讓我忽然覺得自己小了幾歲,還是個孩子。

    我走進屋,把門敞開著,在掛起我的夾克以前先把燈打開。然後我站在門裡,焦急地看著Charlie和Jacob幫助Billy從車裡出來,坐到輪椅上。

    當他們三個衝進來,甩著身上的雨水時,我讓開了路。

    “這實在是個驚喜。”Charlie說著。

    “已經過了很久了。”Billy回答道。“我希望那段時間不算太糟糕。”他黑色的眼睛又一次掠過我,眼裡的神情讓人難以讀懂。

    “不,那好極了。我希望你能留下來看比賽。”

    Jacob咧嘴一笑。“我想計劃是這樣的——我們的電視機上個禮拜壞掉了。”

    Billy對自己的兒子作了個鬼臉。“還有,當然,Jacob也渴望著再次見到Bella。”他補充道。Jacob皺起眉,迅速低下了頭。我按捺住了一陣洶湧而至的自責,也許在沙灘上我表現得太令人信服了。

    “你們餓了嗎?”我問道,轉身向廚房走去。我渴望著逃離Billy洞察的注視。

    “不,我們來之前剛吃過。”Jacob答道。

    “你呢,Charlie?”當我轉過拐角的時候,我越過肩膀向後喊道。

    “當然。”他應聲說道。他的聲音向著前廳和電視機的方向移動著。我能聽到Billy的輪椅跟著過去了。

    烤奶酪三明治已經在煎鍋裡了,我正在把一個馬鈴薯切片,這時我感覺到某人正站在我身後。

    “那麼,最近過得怎麼樣?”Jacob問道。

    “相當不錯。”我微笑著說,要抵抗住他的熱情是件很難的事。“你呢?你的車弄好了嗎?”

    “沒。”他皺起眉。“我還需要一些零部件,這輛車是我們藉來的。”他用拇指指著前院的方向。

    “對不起。我沒看到什麼……你要找的是什麼?”

    “制動缸。”他咧嘴一笑。“那輛卡車有什麼問題嗎?”他忽然補充道。

    “沒有。”

    “哦。我只是有點懷疑,因為你不再開它。”

    我低下頭看著煎鍋,夾起一片三明治的一角,檢查朝下的那一面。“我搭一個朋友的車上學。”

    “好車。”Jacob的聲音裡充滿了讚歎。“但是我不認識開車的那個人,我想我認識這附近的大部分孩子。”

    我含糊地點點頭,始終低著頭,給三明治翻面。

    “我爸似乎在什麼地方認識了他。”

    “Jacob,你能遞給我幾個盤子嗎?它們就在水槽上的櫥櫃裡。”

    “好的。”

    他沉默著走過去拿盤子。我希望他現在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那麼,他是誰?”他問道,把兩個盤子放到了我旁邊的流理台上。

    我挫敗地嘆了口氣。“Edward.Cullen。”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大笑起來。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看上去有一點窘迫不安。

    “那麼,我猜這解釋了一切。”他說道。“我還在奇怪為什麼我爸表現得那麼古怪呢。”

     “非常正確。”我裝出一副無辜的神情。“他不喜歡Cullen一家。”

    “迷信的老男人。”Jacob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抱怨道。

    “你不認為他會對Charlie說什麼嗎?”我情不自禁地問道,這些話低聲地脫口而出。

    Jacob注視了我一會兒,我讀不懂他黑眼睛裡的神情。“我不能肯定。”他最終答道。“我想上次Charlie把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們就沒怎麼說過話——今晚有點重聚的意味,我想。我不認為他會再提起這件事。”“哦。”我說道,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漠不關心一些。

    在我把食物拿給Charlie以後,我一直待在前廳裡。當Jacob喋喋不休地和我說話時,我假裝在看比賽。我是在認真聽著大人的對話,尋找著任何Billy打算密告我的跡象,試著想出他開口時打斷他的方法。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我有很多作業要做,但我不敢讓Billy和Charlie單獨相處。最終,比賽結束了。

    “你和你的朋友最近會再去海灘嗎?”當Jacob把他爸爸推過門檻時,他問道。

    “我不能肯定。”我沒有正面回答。

    “比賽太有趣了,Charlie。”Billy說道。

    “下一場比賽時再過來。”Charlie鼓勵道。

    “當然,當然。”Billy說道。“我們會再到這裡來的。晚安。”他的目光飛快地轉向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消失了。“你要當心,Bella。”他嚴肅地補充道。

    “謝謝。”我低聲說道,看向別處。

    當Charlie向車道揮手的時候,我徑直走上樓。

    “等等,Bella。”他說道。

    我畏縮了一下。難道在我到起居室加入他們以前,Billy就已經得手了嗎?

    “今天晚上我沒找到機會跟你說話。你今天過得怎麼樣?”

    “很好。”我的腳落在第一級台階上,我遲疑著,搜尋著可以我安全地分享的細節。“我所在的羽毛球隊贏了四場比賽。”

    “哇噢,我不知道你還會打羽毛球。”

    “嗯,我確實不會。但我的搭檔相當棒。”我坦白道。

    “那是誰?”他帶著象徵性的興趣問道。

    “呃……Mike.Newton。”我勉強告訴了他。

    “哦是的——你說過你和Newton家的孩子是朋友。”他精神為之一振。“不錯的一家人。”他沉思了片刻。“你為什麼不邀請他參加這週末的舞會呢?”

    “爸爸!”我呻吟道。“他幾乎可以說是正在和我的朋友Jessica約會。還有,你知道我不能跳舞。”

    “哦是的。”他喃喃自語道。然後他認錯地向我微笑著。“那麼我猜,你這週六出去會相當不錯……我計劃和署裡的傢伙一起去釣魚。那天的天氣應該會相當暖和。但如果你想推遲你的旅程,直到有人能跟你一起去的話,我會待在家裡。我知道我老是讓你一個人待在這裡。”

    “爸爸,你做得相當不錯。”我微笑著,希望我的寬慰沒有表現出來。“我從不介意一個人待著——我和你太相似了。”我向他眨了眨眼,而他露出了那個瞇著眼的笑容。

    這天晚上我睡得更好些,因為太累了所以沒有做夢。當我在這個珍珠灰色的早晨醒來時,我的心情簡直樂翻了天。當我用一個夾子把劉海往後別起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吹口哨,而稍後我跳著下樓時又吹了一聲。Charlie注意到了。

    “你今天早上似乎很快活。”吃完早餐後他評價道。

    我聳聳肩:“今天是星期五。”

    我相當匆忙,這樣我就能在Charlie離開的那一秒準備好。我整理好書包,穿上鞋,刷完牙,甚至在一確定Charlie走出視線範圍的時候我就衝出了門,但Edward更快,他已經在他那輛銀光閃閃的車旁等著了。車窗搖了下來,引擎已經關掉了。

    這一次我沒再猶豫,飛快地爬進了乘客座,更快地看見了他的臉。他沖我彎彎一笑,停下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沒法想像比他更美的天使了,他身上沒有什麼還能再改進的了。

    “你睡得怎麼樣?”他問道。我懷疑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多麼的動人。

    “很好。你昨晚過得怎樣?”

    “很開心。”他的笑容很愉快。我感覺我錯過了一個秘密的笑話。

    “我能問你做了什麼嗎?”我問道。

    “不能。”他咧嘴一笑。“今天還是我的。”

    他今天想了解別人的事:更多關於Renee的事,她的愛好,當我們空閒的時候我們一起做過的事。還有我記得的一位祖母,我寥寥無幾的在學校裡的朋友——讓我困窘的是他居然問起了我約會過的男孩子。

    我很慶幸自己從沒真正地跟誰約會過,所以這個特別的對話沒有持續太久。他似乎和Jessica還有Angela一樣驚訝於我在羅曼史方面的匱乏。

    “所以你從沒遇見過你想要的人?”他用嚴肅的語氣問道,這讓我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滿心不情願地誠實答道。“在鳳凰城沒有。”

    他的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抿成了一條堅毅的線條。

    此刻我們正在自助餐廳裡。這一天又是在一陣模糊中過去了,這很快會變成例行公事的。我利用他短暫的停頓咬了一口硬麵包圈。

    “今天我必須讓你自己開車回去。”當我咀嚼的時候,他宣布,沒有提及任何理由。

    “為什麼?”我詰問道。

    “午飯後我要和Alice出去一下。

    “哦。”我眨了眨眼睛,既迷惑又失望。“沒關係,走回去不算太遠。”

    他不耐煩地沖我皺起了眉:“我沒打算讓你走回家。我們會去取你的卡車然後把它給你留在這裡。”

    “我沒帶鑰匙。”我嘆了口氣。“我真的不介意走回去。”我真正介意的是錯失了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光。

    他搖了搖頭。“你的卡車會在這裡的,而鑰匙會在點火器裡——除非你害怕有人會把它偷走。”一想到這裡他就大笑起來。

    “好吧。”我同意了,撅起了嘴。我非常肯定我的鑰匙在我星期三穿的牛仔褲的口袋裡,在洗衣間的一堆衣服下面。即使他能闖進我家裡,或者以他計劃的任何方式進去,他也永遠找不到它。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同意裡的挑釁。他自負地坏笑起來。

    “那麼,你要去哪裡?”我用自己所能控制的最若無其事的語氣問道。

    “狩獵。”他冷酷地回答道。“如果明天我打算和你單獨相處,我就得做好萬全的預防措施。”他的表情變得乖僻起來……還有懇求。“你隨時都可以取消計劃,你知道的。”

    我低下頭,害怕著他那雙富有說服力的眼睛。我拒絕承認自己是在害怕他,不管那種危險有多麼的真切。這無關緊要。我在腦海裡重複著。

    “不,”我耳語著,抬起頭看著他的臉。“我不能。”

    “也許你是對的。”他低聲說著,語氣蒼涼。當我看過去的時候,他眼睛的顏色似乎變黑了。

    我改變了話題。“我明天幾點能見到你?”我問道,想到他現在就要離開幾乎要讓我沮喪起來了。

    “那得看情況……那天是周六,你不想睡懶覺嗎?”他提議道。

    “不。”我回答得太快了,他按捺住了一個微笑。

    “那麼,和往常一樣的時間。”他決定道。“Charlie會在家嗎?”

    “不,他明天去釣魚。”一想到事情居然變得如此合宜,我便微笑起來。

    他的語氣忽然尖銳起來。“如果你沒有回家,他會怎麼想?”

    “我不知道。”我冷淡地回答道。“他知道我打算洗衣服,也許他會認為我掉進洗衣機裡了。”

    他沖我陰沉著臉,而我同樣繃著臉怒視著他。他的憤怒甚至比我自己的還要有感染力。

    “你今晚打算狩獵什麼?”當我確定自己已經在怒視競賽中敗北的時候,我問道。

    “任何我們在國家公園裡能找到的獵物,我們不會走太遠。”他有點發楞,因為我竟如此隨意地提及他隱秘的事實。

    “為什麼你要和Alice一起去呢?”我懷疑道。

    “Alice最……支持我。”他說著,皺起了眉頭。

    “那別的人呢?”我羞怯地問道。“他們怎麼樣?”

    那一瞬間,他的額頭皺了起來:“懷疑,大部分是這樣。”

    我飛快地偷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他的家人。他們坐在那裡,盯著不同的方向,非常像我第一次看到他們時的情形。只不過現在他們是四個人,他們俊美的,紅銅色頭髮的兄弟正和我相對而坐,他金色的眼睛裡很不平靜。

    “他們不喜歡我。”我猜測道。

    “不是這樣的。”他否定道,但他的眼神顯得太無辜了。“他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待著。”

    我扮了個鬼臉:“同樣,我也不明白。”

    Edward緩緩地搖了搖頭,衝著天花板翻了翻白眼。然後再次注視著我。“我告訴過你——你根本沒有清楚地認識你自己。你和我遇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你讓我著迷。”

    我瞪著他,確信他現在是在取笑我。

    在讀懂了我的表情后,他笑了。“我所擁有的優勢,”他謹慎地撫了一下他的額頭,喃喃低語道。“讓我能更好地抓住人類的本性。人心是很容易揣度的,可你……你從不按我的期待行事。你總讓我驚奇。”

    我看向別處,我的目光又游移到他的家人身上,既窘迫又不滿。他的話讓我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個科學實驗。我想嘲笑自己,居然還在期待著別的可能性。

    “這個部分很容易解釋,”他繼續說道。我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臉上,但我還是不能看著他,生怕他會看出我眼中的苦惱。“但還有更多……而且這些很難用語言來表達——”

    他說話的時候,我依然注視著Cullen家的人。突然Rosalie,他那個金發的迷人的姐姐,轉過頭來看著我。不,不是看——是怒視,用陰沉的,冰冷的眼神怒視著我。我想要看向別處,但她的凝視讓我動彈不得,直到Edward中斷了說到一半的句子,發出極低的憤怒的聲音。那幾乎是一陣噓聲。

    Rosalie轉過頭,而我如釋重負地得到了解脫。我看回Edward——我知道他能看出在我眼中蔓延的混亂和害怕。

    他的臉繃緊了,他解釋道。“我對此感到抱歉。她只是在擔心。你知道……這很危險,不只是對我一個人來說是這樣,如果,在和你如此公開地度過了這麼多的時光以後……”他垂下了頭。

    “如果?”

    “如果結果……不好。”他把頭埋在手中,就像他在天使港那晚所做的那樣,他的苦惱再明白不過了。我很想去安慰他,但我很困惑,不知道怎麼做。

    我的手不知不覺地伸向他,但很快,我把手收回了桌子底下,害怕著自己的觸摸只會讓情況更糟。我慢慢意識到,他的話本應該嚇到我的。我等待著恐懼的降臨,但所有我能感受到的,只是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心痛。

    還有沮喪——因為Rosalie打斷了他正要說出的話而沮喪著。我不知道該怎麼重提這個話題。他依然把頭埋在手裡。

    我試圖用正常的語氣說話:“你現在就得走了嗎?”

    “是的。”他抬起臉,有一陣他的神情依然很嚴峻,但隨即他的心情改變了,他微笑著說:“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了。生物課上我們要看的那部該死的電影還剩十五分鐘——我不認為我還能忍受更多的時間。”

    我抬起頭。Alice——她短短的黑髮亂糟糟地圍在她精緻如精靈般的面孔周圍,像一道光圈——突然站到了他身後。即使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她纖細的身材依然顯得那麼苗條,那麼優雅。

    他向她打招呼,卻沒有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Alice。”

    “Edward。”她回應道。她宛如女高音歌手般的聲線幾乎和他的聲音一樣有魅力。

    “Alice,這是Bella——Bella,這是Alice。”他介紹我們認識,漫不經心地用手打著手勢,一個歪扭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

    “你好,Bella。”她明朗如黑曜石的眸子有著難以捉摸的神情,但她的微笑很友好。“很高興終於能見到你了。”

    Edward陰沉地掃了她一眼。

    “你好,Alice。”我羞澀地低聲說道。

    “你準備好了嗎?”她問他。

    他的語氣很生疏。“差不多,我們車上見。”

    她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她走路的姿勢是那麼的流暢,有如行雲流水,我感到一陣嫉妒的刺痛。

    “我應該說‘玩得開心’,或者這是一種錯誤的情緒嗎?”我轉回頭看他,問道。

    “不,‘玩得開心’在任何情況下都適用。”他咧嘴一笑。

    “那麼,玩得開心!”我努力地讓自己聽起來很誠懇。當然我還是沒能騙過他。

    “我盡量。”他依然咧嘴笑著。“你也要盡力讓自己安然無恙,求你了。”

    “在Forks安然無恙——真是個挑戰。”

    “對你來說確實是個挑戰。”他的下巴繃得更緊了。“向我保證。”

    “我保證盡量讓自己安然無恙。”我背誦道。“我今晚會洗衣服——這應該會有一定的危險性。”

    “別掉進去。”他嘲弄道。

    “我會盡力而為。”

    他隨即站起來,我也站了起來。

    “明天見。”我嘆息道。

    “這對你來說似乎是一段很長的時光,不是嗎?”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悶悶不樂地點點頭。

    “我一早就到。”他保證道,彎彎一笑。他伸出手,隔著桌子撫摸著我的臉,又一次輕撫過我的顴骨。然後他轉身走開了。我目送著他離去。

    那天剩下的時光裡,我非常渴望翹課,至少翹掉體育課,但一種本能的警告阻止了我。我知道如果我現在消失的話,Mike和其他人會認為我是和Edward在一起。而Edward正擔心我們公開相處的時間太多……如果事情向不好的方向發展的話。我拒絕去細想最後一個念頭,取而代之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讓他更安全的方面。

    我憑直覺知道——也從他的舉止中感覺到——明天會非常關鍵。我們的關係不會繼續這樣平衡下去,它已經立在了刀刃上。我們要么落到這頭,要么落到那頭,這完全基於他的決定,或是他的本能。

    我早已下定了決心,甚至是在我有意識地作出選擇以前就定下來了,我會堅定不移地走到底。因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能比要離他而去的這個念頭更讓人恐懼,更折磨人了。這是個不可能事件。

    我認命地走去上課。我無法誠實地說出生物課到底上了什麼內容。我的腦子一心一意地想著明天的事。體育課上,Mike又和我說話了,他祝我在西雅圖過得愉快。我詳盡地解釋了我已經取消了這次旅程,因為對我的卡車有所顧忌。

    “你會和Cullen一起去舞會嗎?”他忽然沉下臉,問道。

    “不,我根本不打算去舞會。”

    “那,你打算做什麼?”他問道,興趣似乎太濃了些。

    我的本能的衝動在咆哮著,想告訴他不要多管閒事。不過,我還是明智地撒了謊。

    “洗衣服,然後我得為三角函數的測試複習,否則我就要掛掉了。”

    “Cullen會幫你複習嗎?”

    “Edward,”我強調道。“不會來幫我複習。他這週末要去別的地方。”我驚訝地註意到,這個謊言比平常還要來得自然些。

    “哦。”他開始得意洋洋起來。“你知道,無論如何你可以和我們一組去舞會——那會非常酷的。我們可以和你一起跳舞。”他保證道。

    腦海裡浮現出的Jessica的表情的畫面讓我的口氣尖銳得有些過頭。

    “我不打算去舞會,Mike,明白嗎?”

    “好的。”他再次悶悶不樂起來。“我只是隨便說說。”

    當這一天的課程終於結束的時候,我毫無熱情地向停車場走去。我確實不想走回家,但我實在看不出他怎麼能把我的卡車弄回來。但隨即,我又開始相信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而後,我的直覺被證實了——我的卡車正待在在今天早上他停那輛Volvo的地方。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然後打開沒鎖的車門,看到車鑰匙正在點火器裡。

    一張折疊起來的白紙放在我的座位上。我坐進去,關上門,然後打開了它。是他雅緻的筆跡,只有兩個字。

    “平安。”

    卡車要命咆哮著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我自嘲地一笑。

    當我到家的時候,門把手緊鎖著,插銷開著,和我今早離開時一樣。我走進屋,直接進了洗衣房。同樣地,一切看上去和我原來把它們留在那裡時一樣。我在衣服堆裡翻找著我的牛仔褲,找著以後,檢查上面的口袋,空的。也許我早就把我的鑰匙掛起來了,我想著,搖了搖頭。

    遵循促使我向Mike撒謊的同樣的本能的指示,我打電話給Jessica,虛偽地祝她在舞會上好運。當她同樣祝我和Edward一起的一天好運時,我告訴她計劃取消了。作為一個第三方旁觀者,她的失望有點超出必要。之後,我飛快地說了再見。

    吃晚餐時Charlie有些心不在焉,不僅僅是在擔心著工作上的事,我猜,也許是一場籃球賽,也許他只是真的很喜歡意大利菜——很難說Charlie在擔心什麼。

    “你知道,爸爸……”我開口說道,打斷了他的沉思。

    “怎麼了,Bella?”

    “我想在西雅圖的事上你是對的。我想我會等到Jessica或者別人能和我一起去時再作決定。”

    “哦,”他驚訝地說道。“哦,好的。那麼,你想讓我留在家裡嗎?”

    “不用,爸爸,不必改變你的計劃。我有成千上萬的事情要做……作業,洗衣服……我得去趟圖書館,還有雜貨店。我一整天都得進進出出的……你去吧,玩得開心點。”

    “你確定?”

    “完全肯定,爸爸。還有,冰箱裡的魚少得有點危險——我們只剩下可吃兩年,或者三年的存量了。”

    “你能撐得過去的,Bella。”他笑了起來。

    “對你我也可以這樣說。”我說著,大笑起來。我的笑聲有些突兀,但他沒注意到。我為欺騙他而深感內疚,幾乎就要採納Edward的建議,告訴他要去那裡了。只是幾乎。

    晚飯後,我把衣服疊好,又放了一堆進烘乾機。不幸的是,這種工作只能讓手忙著。我的腦子依然無所事事,於是它完全失控了。

    我在兩種念頭間動盪不安著,一方面我的期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致於這種感覺幾近痛苦,而另一方面一種潛伏著的恐懼正蠶食著我的決心。我不得不一再地提醒自己,我已經作出了我的選擇,而且我不打算回頭。

    我太過頻繁地把他的字條從口袋裡拿出來看,汲取著他所寫的兩個小小的字。他希望我平安,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我只需要堅信著這一點,最終,這個渴望將戰勝一切別的念頭。

    而我的另一個選擇——把他從我的生活裡剔除掉又會怎麼樣呢?這將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此外,從我來到Forks時起,他就已經成為了我的生命中的一切。

    但在我心底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擔心著,想知道這會不會非常地讓人受創……如果結局不好的話。

    當時間已經太晚,已經到了睡覺時間的時候,我很是寬慰。我知道自己太緊張,根本沒法睡著,所以我做了一件我從沒做過的事。我故意吃了點感冒藥,儘管我並不需要——這種藥片能讓我昏睡過去,好好地睡上八個小時。正常情況下我不會寬恕自己的這種行為,但明天的情況已經夠複雜的了,我沒有必要在所有別的事情之外,再雪上加霜地讓自己因為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

    在我等著藥物生效的時候,我擦著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頭髮,直到它直得無懈可擊為止,然後焦躁不安地準備好明天要穿的衣服。

    等到一切為明天做的準備都做完以後,我終於躺到了床上。我感到既興奮又緊張。我沒法停止翻來覆去。我起身在用力裝CD的鞋盒裡翻找著,直到我找到一張肖邦的小夜曲合輯。我讓它安靜地播放著,然後又躺下了,全神貫注地放鬆我身體的某些特定部分。在進行到這種練習的某個地方時,感冒藥生效了,我愉快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我醒得很早,幸虧我無端的服用藥物,我一夜無夢酣眠。雖然我休息得很好,我還是立刻陷入了昨晚那種頭腦發熱的狂亂中。

    我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撫平脖子上的衣領,不停地擺弄那件棕褐色的毛衣直到它穩穩噹噹地蓋過我的牛仔褲為止。我鬼鬼祟祟地向窗外看了一眼,看見Charlie已經走了。一層絮狀的薄雲遮蔽了天空。它們看上去不會持續太久的。

    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然後趕緊去把碗洗乾淨。我又一次向窗口偷看,但什麼都沒有改變。我剛剛刷完牙,回到樓下的時候,一陣安靜的敲門聲響了起來,我的心臟宛如小鳥一般在我的肋骨築成的籠子裡砰然亂撞。

    我飛奔到門口,在打開那個簡單的插銷時遇到了一點困難,但我最終把門拉開了,而他就在那裡。當我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所有的興奮都煙消雲散了,被平靜取而代之。我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他在這裡,昨天的恐懼顯得非常荒謬。

    起初他並沒有微笑——他的臉色很嚴峻。但在他上上下下地把我檢查了一遍以後,他的神情明朗起來,他笑了。

    “早上好。”他輕笑著說。

    “怎麼了?”我低頭審視著,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任何重要的細節,比方說鞋子,或者褲子。

    “我們很般配。”他又笑了起來。我意識到他穿了一件長長的淺棕褐色毛衣,底下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還有藍色的牛仔褲。我和他一起笑了起來,藏住了一陣隱秘的後悔的刺痛——為什麼他就非得看上去像個時裝模特,而我卻不能呢?

    在我鎖門的時候,他向卡車走去。他在乘客門那兒等著,臉上寫著很容易讀懂的受難的表情。

    “我們約好的。”我沾沾自喜地提醒他,爬進駕駛座,伸出手給他打開門。

    “去哪兒?”我問道。

    “系上你的安全帶——我已經開始緊張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順從了他的命令。

    “去哪兒?”我嘆了口氣,重複道。

    “開上北邊的101國道。”他下令道。

    當我感覺他在註視著我的臉的時候,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路況上是一件困難得驚人的事。我只得比平常還要小心地駕駛,穿過這座仍在沉睡的城鎮。

    “你打算在傍晚以前把車開出Forks嗎?”

    “這車老得能當你那輛車的爺爺了——對它尊重一點。”我回嘴道。

    與他消極的估計相反,我們很快便開出了小鎮的範圍。濃密的灌木叢和覆滿藤蔓的樹幹取代了草坪和房屋。

    “右轉開上110國道。”我正要開口問,他指點道。我沉默地服從了。

    “現在一直開到公路盡頭。”

    我能聽到他聲音裡的笑意,但我害怕開出公路,剛好證明他的擔心是對的,所以沒敢看過去確認一下。

    “那裡有什麼,在公路的盡頭?”我想知道。

    “一條小路。”

    “我們要走過去?”謝天謝地,我穿的是網球鞋。

    “那是個問題嗎?”他聽起來像是已經預料到了。

    “不。”我努力讓這個謊言聽起來可信些。但如果他覺得我的卡車太慢……

    “別擔心,那條小路只有五英里長,或者差不多,而且我們不趕時間。”

    五英里。我沒有回答,這樣他就不會聽到我因為恐懼而破碎的聲音。五英里佈滿陰險的樹根和鬆散的石頭的小路,正陰謀著讓我扭傷腳踝,或者用別的方式讓我報廢。這將是一次丟臉的旅途。

    我思索著即將到來的慘劇,我們在沉默中開了一會兒車。

    “你在想什麼?”許久以後,他不耐煩地問道。

    我又一次撒了謊:“只是想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那是天氣好時我喜歡去的地方。”他說完後,我們都看出窗外,看著那片越來越稀薄的雲層。

    “Charlie說今天會很暖和。”

    “你告訴Charlie你要做什麼了嗎?”他問道。

    “沒有。”

    “但Jessica認為我們會一起去西雅圖?”他似乎對這念頭很是高興。

    “不,我告訴她你取消了,不和我一起去——這是事實。”

    “沒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現在,生氣了。

    “那得看情況……我以為你告訴了Alice?”

    “那確實很有幫助,Bella。”他吼道。

    我假裝沒聽見。

    “難道你對Forks如此絕望以致想要自尋死路嗎?”當我不理會他時,他詰問道。

    “你說過這會給你帶來麻煩……如果我們公開地在一起。”我提醒他。

    “所以你擔心這會給我帶來麻煩——如果你沒有回家的話?”他的語氣依然很憤怒,還有讓人刺痛的諷刺。

    我點點頭,繼續看著前方的路面。

    他用幾不可聞地聲音喃喃低語著,他說得太快了,我根本沒聽懂。

    餘下的旅程裡我們都沉默了。我能感覺到那股激怒的非難依然席捲著他,但我想不出能說點什麼。

    然後,這條路到了盡頭,縮減成一條窄窄的無數足跡踩踏出的小路,路旁立著一個小小的木頭標誌。我把車停在狹窄的路肩上,走下車,害怕他還在生我的氣,而我再也不能把開車當作不去看他的藉口了。

    現在很暖和,甚至比我來Forks以後最暖的那一天還要溫暖,在雲層的籠罩下幾乎有些悶熱了。我脫下了毛衣,把它系在我的腰間,很高興自己穿了一件淺色的無袖衫——尤其在有五英里的徒步跋涉在前頭等著我的時候。

    我聽到他的門關上了,我看過去,看見他也在脫他的毛衣。他背對著我,面朝著我的卡車後的綿延不絕的森林。

    “這邊。”他說著,越過肩膀看著我,眼神依然很氣惱。他開始向黑暗的森林走去。

    “這條小路呢?”恐懼在我的語氣裡清晰可見,我趕緊繞過卡車跟上他。

    “我只是說路的盡頭有一條小路,沒說我們要走那條小路。”

    “沒有小路?”我掙扎著問道。

    “我不會讓你迷路的。”他這才轉過身來,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我抑制住一聲喘息。他那件白色襯衫沒有袖子,也沒有扣上釦子,所以那片光潔雪白的肌膚從他的喉嚨一路綿延到他那大理石般的胸廓。他完美的肌肉不再欲蓋彌彰地隱藏在衣服下。他太完美了,我感到一陣錐心的絕望。這毫無道理,這樣宛如神明的人物不可能屬於我。

    他注視著我,對我臉上備受折磨的神情困惑不已。

    “你想回家了嗎?”他安靜地問道,一種不同於我的痛苦浸透了他的語氣。

    “不。”我走向前,直到自己緊挨在他身旁。我焦慮不安著,不想再浪費我還能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鐘。

    “怎麼回事?”他問道,聲音是那麼的溫柔。

    “我不是個很好的徒步旅行者。”我沉悶地回答道。“你得非常有耐心才行。”

    “我可以很有耐心——如果我努力的話。”他微笑著,抓住了我的視線,試圖把我從那陣突如其來的,無法解釋的沮喪中拉出來。

    我努力向他微笑,但那笑容太假了。他仔細審視著我的臉。

    “我會帶你回家的。”他保證道。我說不清這個保證是沒有限制的,還是指立刻離開。我知道他認為是害怕讓我緊張不安。而我又一次對此感到高興,我是唯一一個他無法讀心的人。

    “如果你想讓我在日落以前穿過這五英里的叢林,你最好現在就開始帶路。”我尖刻地說道。他沖我皺起了眉,掙扎著想讀懂我的語氣和神情。

    片刻之後,他放棄了,帶頭向森林裡走去。

    這趟旅程並沒有我所畏懼的那樣艱難。一路上幾乎非常平坦,他為我把潮濕的蕨類植物和密布的苔蘚撥到一邊。

    當他筆直的路線穿過了倒下的樹木或巨石時,他會幫助我,用手肘把我舉起來,然後趁我還神誌清醒的時候立刻放開我。他冰冷的觸碰落在我的肌膚上,總能讓我的心砰砰亂跳,無一落空。有兩次,發生這樣的狀況時,我捕獲到了他臉上的神情,我敢肯定他聽見了。

    我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看向別處,盡可能地不去注意他的完美,但我還是常常偷瞄他。每一次,他的俊美都刺痛了我,帶來一陣悲哀。

    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沉默地走著。偶爾他會胡亂地提問,問一個在過去兩天的審問裡他沒有問及的問題。他詢問我的生日,我的小學老師,我童年時的寵物——而我不得不承認在一連養死了三條魚以後,我放棄了整個計劃。那時候他大笑起來,比我習慣的還有響亮——銀鈴般的迴聲在空蕩蕩的森林裡迴響著,迴盪在我們身邊。

    這趟徒步旅行花掉了我幾乎整個上午的時間,但他從未表現出半點不耐煩的跡象。這座森林在我們周圍延伸成一座由古樹構成的無盡的迷宮,我開始不安,生怕我們永遠也無法再走出這座森林。他卻悠然自得,輕鬆地走在這座綠色的迷宮裡,絲毫不對我們的方向感到任何疑慮。

    幾個小時以後,滲入森林裡的來自樹廬穹頂的陽光開始發生了改變,由陰鬱的黃綠色調變為一種更為明亮的翡翠色。天空一定轉晴了,就像他之前說過的那樣。在我們進入了森林以後,我頭一次感到一陣興奮的顫栗——但很快就變成了不耐煩。

    “我們到了嗎?”我嘲弄道,假裝沉下了臉。

    “差不多。”看到我心情的改變,他笑了起來。“你看見前頭的光亮了嗎?”

    我凝望著濃密的叢林。“呃,我應該看到了嗎?”

    他坏笑起來。“也許對你的眼睛來說早了點。”

    “該去檢查視力了。”我喃喃低語道。他的坏笑更明顯了。

    但隨後,在又走了一百碼以後,我確實看見了樹林前頭的一片光亮,一片明黃的光輝而非綠色。我加快了腳步,每踏出一步,我的渴望就增長一分。現在他讓我走在前面,無聲地跟著我。

    我走到了那一片光亮的邊緣,踏過最後一片蕨類植物,走進了我所見過的最可愛的地方。

    這片草地很小,幾乎是圓形的,開滿了野花——紫的,黃的,還有柔和的白色。我能聽見不遠處,一條奔流不息的溪水歡快的歌聲。太陽正在頭頂上直直地照射下來,用一種薄霧般的奶油色的陽光填滿了這一圈空地。

    我慢慢地走著,驚奇不已,穿過柔軟的芳草,搖曳的花朵,還有溫暖的,染成了金色的空氣。中途我轉過身,想和他分享這一切,但他並沒有在我身後,沒有在我以為他在的地方。我原地旋轉著,尋找著他的身影,一陣突然的恐懼襲擊了我。

    最終我找到了他,他依然站在樹廬濃重的陰影下,在這片窪處的邊緣,用謹慎的目光看著我。這時我才想起來,這片草地的美麗完全被趕出了我的腦海——Edward與陽光之謎,他曾經保證過,要在今天向我闡明的。

    我向他走了一步,我的眼睛被好奇點亮了。他的眼神很謹慎,顯得很不情願。我鼓勵地微笑著,向他招手示意,正要向他再走一步。他警告地舉起了一隻手,我猶豫了,退回了原處。

    Edward似乎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走出來,走到正午明亮的陽光下。

 

第十三章 自白

    陽光下的Edward太驚人了,我還是沒能習慣這件事,儘管整個下午我都在盯著他看。他的肌膚,雪白中帶著昨天的狩獵之旅帶來的淡淡紅暈,簡直在閃閃發光,就好像有千萬顆極小的鑽石鑲嵌在上面一樣。

    他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看上去是那麼的完美,他的襯衫敞開著,露出宛如雕刻成的,光輝奪目的胸膛,他閃閃發光的手臂袒露著。他微微發著光的,淡紫色的眼瞼緊閉著,但是,當然他不可能是在睡覺。他就像一座完美的雕像,是用某種未知的,光滑如大理石,燦爛如水晶的石頭雕刻而成的。

    時不時地,他的嘴唇飛快地動著,彷彿是在顫抖。但是,當我問道的時候,他告訴他在哼著歌,因為聲音太低了所以我聽不見。

    我同樣在享受著陽光,儘管就我的品位而言,這裡的空氣還不夠乾爽。我本可以仰躺著,就像他那樣,讓陽光溫暖著我的臉,但我還是蜷伏著躺在那裡,下巴緊貼著我的膝蓋,不情願讓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風是那麼的柔和,它吹亂了我的頭髮,吹皺了小草,搖曳的芳草圍著他靜止不動的身軀。

    這片草地起初對我來說是那麼的壯麗,但和他的華美比起來,便遜色多了。

    我遲疑著,即使是現在,我也總是擔心著,生怕他會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他太美麗了,根本不像現實存在的……

    我遲疑著伸出了一根手指,輕撫著近在咫尺的,他閃爍著微光的手背。我又一次震驚於那完美的肌理,光潔如綢緞,冰冷如石頭。當我再次抬頭看去時,他的眼睛睜開了,正看著我。今天他的眼睛是奶油糖果的顏色,在狩獵以後,變得更明亮,更溫暖了。一抹輕快的笑容浮現在他毫無瑕疵的唇角。

    “我沒嚇到你嗎?”他打趣地問道,但我能聽出他柔軟的聲音裡真正的好奇。

    “不比平常多。”

    他笑得更深了,他的皓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緩緩地挪到更近的地方,張開手伸過去,用指尖描摹著他小臂的輪廓。我看見自己的手指在顫抖著,知道這一切都逃不過他的注意。

    “你介意嗎?”我問道,因為他又閉上了眼睛。

    “不。”他說著,沒有睜開眼。“你不會想像到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嘆息著。

    我輕柔地用手撫過他手臂上完美的肌肉,跟隨著他肘彎上淺淺的淡藍色靜脈的紋路。我伸出另一隻手,想把他的手掌翻過來。他意識到了我想做什麼,立刻把掌心翻過來,動作快得看不見,簡直讓人倉皇失措。他的動作讓我嚇了一跳,我的手指在他手臂上停滯了片刻、

    “對不起。”他低聲說道。我立刻抬起頭,看到他金色的眼睛又閉上了。“和你在一起讓我很放鬆,很容易做回我自己。”

    我拿起他的手,向自己翻過來,這樣我就能看見陽光在他手心裡閃爍著。我把他的手拿得更靠近自己的臉,試圖看清楚藏在他肌膚裡的刻面。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耳語道。我抬起頭,看見他正看著我,眼神忽然緊繃起來。“這對我來說很是很奇怪,沒辦法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知道,除你之外的我們所有人始終都是這樣,不會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這是一種艱難的生活。”他語氣裡的悔意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嗎? “但你不告訴我。”

    “我只是在希望著我能知道你在想什麼……”我遲疑著。

    “還有呢?”

    “我在希望著我能相信你是真實存在的。我還希望我不是在害怕。”

    “我不想讓你害怕。”他的聲音僅僅是一種柔和的喃喃低語。我聽出了他無法深信不疑地說出口的事情——我不必感到害怕,這裡沒有什麼可怕的。

    “嗯,我並沒有感到確切的害怕,儘管這確實是要思考的事。”

    他的動作太快了,我完全沒看見他移動。他半坐起來,用右臂支撐著身體,他的左手掌依然在我的手裡。他天使般的面孔離我的臉只有幾英寸遠。我本可能——本應該——因為他出乎意料的接近而退縮的,但我沒法移動。他金色的眸子催眠了我。

    “那麼,你在害怕著什麼?”他專注地看著我,耳語道。

    但我沒有回答。就像之前我曾經試過一次那樣,我聞到了他冰冷的呼吸,呼在我臉上。甜膩,美味,這種香味讓我口齒生津。它不像別的任何味道。我本能地,不假思索地靠得更近些,輕嗅著。

    然後他消失了,他的手從我的手中掙脫出來。當我凝眸望去的時候,他已在二十英尺外,站在這片小小的草地的邊緣,在一棵巨大的杉樹的濃重的樹蔭裡。他注視著我,他的眼睛在陰影裡暗沉著,他的表情難以讀懂。

    我能感到自己臉上的痛楚和震驚。我空空的手心刺痛著。

    “我……很抱歉……Edward。”我低聲說著。我知道他能聽見。

    “給我一點時間。”他喊道,聲量僅僅是我敏感的耳朵剛能聽到的程度。我一動不動地坐著。

    在漫長得難以置信的十分鐘以後,他用對他來說相當緩慢的速度走過來。他停在了在幾英尺外的地方,優雅地坐到了地上,盤起腿。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我的眼睛。他做了兩次深呼吸。然後滿懷歉意地笑了。

    “我非常抱歉。”他遲疑道。“如果我說我也只是個人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點了點頭,沒法對他的笑話微笑。作為一種對危險的響應,腎上腺素在我的血管裡奔湧著,但也在慢慢地平息下來。他能從他坐著的地方聞到這一切。他的笑容變得嘲諷起來。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掠食者,不是嗎?我的一切都在邀請著你——我的聲音,我的容貌,甚至是我的氣味。就好像我需要這些一樣!”出人意料的是,他站起來跳開了,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然後出現在之前的同一棵樹下。他在半秒鐘內就繞了這片空地一圈。

    “就好像你能從我身旁逃脫。”他痛苦地大笑著。

    他伸出一隻手,然後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他毫不費力地從那棵雲杉的樹幹上扯下一根直徑達兩英尺的樹枝。他單手把它舉了片刻,然後把它扔出去,速度快得看不見。那根樹枝在另一棵巨樹上砸得粉碎,砸得那棵巨樹一陣震動,帶起一陣顫動的風。

    然後他又出現在了我面前,站在兩英尺外的地方,安靜得像一塊石頭。

    “就好像你能把我擊退。”他溫柔地說道。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被他嚇到了,比我曾經體會過的還要更害怕。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徹底地從那張小心翼翼的,有教養的假面具下解放出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更不像人類……或者更加美麗。我的臉色髮灰,眼睛睜大了,我坐在那裡,就像一隻被蛇的目光鎖住了小鳥。

    他可愛的眼睛似乎因為一陣魯莽的興奮而閃閃發光。然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它們黯淡下來。他的表情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寫滿了古老的悲傷的面具。

    “別害怕。”他喃喃低語道,他天鵝絨般的聲音充滿了無心的誘惑。“我保證……”他猶豫了一下,“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你的。”他不止是在說服我,他似乎更想讓他自己堅信這一點。

    “別害怕。”他又一次低聲耳語道,走得更近些,步子緩慢得誇張。他彎曲著身子坐下來,故意讓動作顯得從容不迫,直到我們臉在同一水平線上,只有一步之遙。

    “請原諒我。”他用正式的語氣說道。“我能控制住自己了。你碰巧趕上了我失去警戒。但現在我非常規矩。”

    他等待著,但我還是沒法說話。

    “不瞞你說,我今天不渴。”他眨了眨眼。

    對此我不得不大笑起來,但我的聲音很虛弱,幾乎透不過氣來。

    “你還好嗎?”他體貼地問道,慢慢地伸出手,小心地,把他宛如大理石般的手放到我手中。

    我看著他光潔冰冷的手,然後看向他的眼睛。它們是那麼的溫和,充滿了悔意。我看回他的手,然後不慌不忙地讓我的指尖回到他手上,輕描著他掌心的線條。我抬起頭,羞怯地笑了。

    他報以一笑,那笑容是那麼的耀眼。

    “那麼我們說到哪裡了,在我表現得這麼粗魯以前?”他用上個世紀早期的那種文雅的韻律問道。

    “不瞞你說,我不記得了。”

    他微笑著,但他的神情有些羞愧。“我想我們正談到你為什麼會害怕,在那些顯而易見的原因之外。”

    “哦,沒錯。”

    “嗯。”

    我低下頭,看著他的手,漫無目的地在他光潔的,如彩虹般絢麗的掌心裡塗鴉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我總是那麼容易感到沮喪。”他嘆息著說。我看進他的眼睛裡,意外地領悟到,這一刻每一點每一滴對他來說都是新的,正如對我一樣。即使他擁有著這麼多年來深不可測的經歷,這對他來說,也很艱難。我從這個念頭中得到了勇氣。

    “我很害怕……因為,出於,嗯,顯而易見的原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我害怕的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這種願望甚至遠比我應有的還要強烈。”我說著,低下頭看著他的手。對我來說,這樣大聲地說出口實在很困難。

    “是的。”他緩慢地贊同道。“這是應該害怕的事,確實。想要和我在一起。這實在不應該成為你最大的興趣。”

    我皺起眉。

    “我應該很久以前就離開的。”他嘆息著。“我應該現在就離開。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不想讓你離開。”我悲傷地咬著唇說道,又一次低下了頭。

    “這正是我應該離開的原因。但別擔心。我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傢伙。我太渴望得到你的陪伴了,甚至沒辦法去做我應該做的事。”

    “我很高興。”

    “別這樣!”他抽回了他的手,這一次更溫柔些。他的聲音比平常要刺耳得多。相對他而言是刺耳,但還是比任何人類的聲音都要美麗。我很難跟上他的步調——他突如其來的心情變化總把我拋在一步之外,讓我獨自徬徨。

    “我渴望的可不止是你的陪伴!永遠不要忘了這一點。永遠不要忘記,我對你的危險性,遠勝於我對其他任何人的威脅。”他停了下來,我看過去,只見他向森林裡凝望著,卻對一切視而不見。

    我思索了片刻。

    “我不認為我確切地明白了你的意思——最後的那個部分。”我說道。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笑了。他的心情又變了。

    “我要怎麼解釋呢?”他若有所思地說著。“不能再嚇到你了……呃嗯。”不假思索地,他把手放回了我手裡,我用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他看著我們的手。

    “這種感覺愉快得驚人,這種溫暖。”他嘆息著說。

    片刻之後,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

    “你知道每個人喜歡不同的味道是怎麼一回事?”他開始了。“有些人喜歡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另一些人則更喜歡草莓?”

    我點點頭。

    “很抱歉要用食物來分析——我想不出別的方法來解釋。”

    我微笑著。他報以悲慘的一笑。

    “你看,每個人聞起來都不一樣,有著不同的本質。如果你把一個酒鬼鎖在一間放滿壞掉的啤酒的屋子裡,他會很想喝酒。但他能忍住,如果他願意的話,如果他是一個改過自新的前酒鬼。現在,假設你在房間裡放上一杯百年白蘭地,最寶貴的,最好的科涅克白蘭地——讓整個屋子裡都瀰漫著它溫暖的芳香——你想他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我們沉默地坐著,看著彼此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懂對方的想法。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也許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也許克制自己不去喝白蘭地太容易了。大概,我應該用癮君子來代替酒鬼舉例的。”

    “那麼你是在說,我是你個人品牌的海_落_因?”我揶揄著,試圖讓氣氛輕鬆些。

    他很快地笑了,似乎很感激我的努力。“是的,你確實是我個人品牌的海_落_因。”

    “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嗎?”我問道。

    他抬起頭,越過樹梢望著遠處,思索著他的回答。

    “我和我的兄弟們談過這件事。”他依然看著遠方。“對Jasper來說,你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他是最晚才加入我們的家族的。對他而言,單單是克制渴望就已經讓他掙扎不已了。他還沒有時間去體會不同的氣味,不同的味道。”他很快地看向我,他的神情充滿了歉意。

    “對不起。”他說道。

    “我不介意。請不用擔心冒犯我,或者嚇到我,或者諸如此類的事。那是你思考的方式。我能理解,或者至少我會試著去理解。隨你用什麼方式,只要能解釋就行。”

    “所以Jasper不能肯定他是否遇到過這樣的人”——他遲疑著,尋找著合適的詞——“這樣有吸引力,正如你之於我。這讓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Emmett戒酒的時間更長一些,可以這麼說,而他能理解我所說的意思。他說有兩次,對他來說,一旦嘗試,第二次的誘或就比上一次更為強烈。”

    “那你呢?”

    “從未試過。”

    這話在溫暖的微風中停留了片刻。

    “Emmett做了什麼?”我問道,打破了沉默。

    我問錯問題了。他的臉陰沉下來,他的手在我的手裡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看向別處。我等待著,但他不打算回答。

    “我猜,我已經知道了。”我最終說道。

    他抬起眼,他的神情裡充滿了渴望和懇求。

    “即使是我們中最堅強的人也會舊癮復發,不是嗎?”

    “你在詢問什麼?我的許可嗎?”我的聲音比我本來計劃的還要尖銳。我試圖讓自己的語氣更友好些——我能猜得出來,他的誠實一定折磨著他。“我是指,已經沒有希望了,對吧?”我居然能如此冷靜地談論自己的死亡!

    “不,不!”他立刻懊悔不已。“當然有希望!,我是說,我當然不會……”他把那個沒說完的句子晾在了一旁。他的目光灼燒著我的眼睛。“這對我們來說不一樣。Emmett……那兩個只是他偶然遇到的陌生人。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他還不夠……不能夠像現在這樣那麼有經驗,那麼謹慎。”

    他陷入了沉默,專注地看著我。我思考著,然後得出了結論。

    “所以如果我們的初見是在……哦,在一條黑暗的小路上,或者別的什麼地方……”我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我竭盡全力克制自己,才沒有在那間坐滿了孩子的教室正中間跳起來——”他突兀地停下來,看向別處。“當你從我身旁走過時,我差點就要毀掉了Carlile為我們苦心築造的一切,就在那一刻,就在那裡。要不是我最終克制住了自己的渴望,好吧,要不是那麼多年來我都克制著,我肯定無法阻止自己。”他停下來,陰沉著臉注視著那些樹。

    他冷酷地看了我一眼,我們都在回想著。“你那時一定認為我瘋了。”

    “我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你這麼快就開始討厭我了……”

    “那時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某種惡魔,是直接從我自己的煉獄裡被召喚出來,來毀掉我的。你的肌膚上散發著的芬芳……我本以為它會讓我在第一天就發狂了。那一個小時裡,我想到了一百種不同的方式把你從這個房間裡引誘出去,讓你落單。但我把所有這些想法都擊退了,我想到了我的家族,想到我能為他們做什麼。我不得不衝出去,在我說出任何讓你跟著的話以前離開……”

    他抬起頭,注視著我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我正試圖消化他痛苦的回憶。他金色的眼睛在睫毛下焦灼著,催眠而致命。

    “那時你一定會跟著來的。”他保證道。

    我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而且毫無疑慮。”
 他皺起眉,看著我的手,讓我從他眼中的魔力裡解脫出來。“然後,當我試圖重新安排我的課表,徒勞地想要避開你的時候,你就在那裡——在那間密閉的,溫暖的小屋子裡,你的香氣簡直讓我發狂。我幾乎差點就要對你得手了。那裡只有另一個脆弱的人類——太容易處理了。”

    我在溫暖的陽光裡顫抖著,從他的眼裡再次尋回了自己的回憶,在這時我才意識到那時候的危機。可憐的柯普夫人。我再次戰栗著,因為想到我只差一點點就會無意地導致了她的死亡。
“但我抵抗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我強迫自己不要停下來等你,不要跟著你離開學校。在外頭,當我再也聞不到你的時候,我可以更容易地思考,更容易地作出正確的選擇。快到家的時候,我讓別的人下了車——我太羞愧了,不敢告訴他們我的意志是那麼的薄弱。他們只知道出了非常嚴重的狀況——然後我直奔醫院找Carlile,告訴他我要離開。”

    我震驚地看著他 。
“我和他交換了車子——他的車子有滿滿一箱油,而我不想停下來。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對Esme。如果我去見她,她一定不會讓我走的。她會竭力說服我這毫無必要……”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阿拉斯加。”他聽起來很羞愧,就好像在承認自己是多麼的怯懦一樣。“我在那裡待了兩天,和一些老相識在一起……但我很想家。我討厭想到,我讓Esme傷心了,還有餘下的幾個,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家人。在高山上純淨的空氣裡,很難想像你的味道是那麼的不可抗拒。我說服自己,逃跑是一種示弱的行為。在此之前我能很好地抵抗誘或,雖然它們都沒有這樣強烈,甚至沒有這樣接近,但我很堅強。而你,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他忽然咧嘴一笑——“能把我從我想去的地方趕走?所以我回來了……”他看向空中。

    我說不出話來。

    “我做足了準備,去狩獵,喝得甚至比必要的還要多,然後再去見你。我確信我足夠堅強,可以像對待任何別的人類一樣對待你。我對此很是自負。毫無疑問,情況很複雜,因為我沒辦法簡單地通過讀你的想法來知道你對我的反應。我很不習慣,卻又不得不採取如此迂迴的措施,從Jessica的腦子裡聽你說的話……她腦子裡的並非原話,將就著去聽實在是件惱人的事。而且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否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這一切都格外讓人氣憤。”想起這些,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想讓你忘記我第一天時的舉動,如果可能的話,所以我試著和你說話,像我和任何人所做的那樣。我確實是渴望心切,想要破譯你的一些念頭。但你太有趣了,我發現自己被你的表情迷住了……而且你時不時會用你的手或者你的頭髮擾動空氣,那股香味又一次刺痛了我……

    當然,然後你差點就要在我眼前被撞死。事後我想出了一個極好的藉口,解釋那時候我為什麼會那樣做——因為如果我不去救你的話,你的血就會在我面前噴濺出來,我不認為我能阻止自己暴露我們的身份。但我只是事後才想到這個藉口的。那一刻,我所能想到的只是,‘不該是她’。”

    他閉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痛苦的自白中。我聆聽著,渴望得有些不合常理。常識告訴我,我應該感到恐懼。但相反地,我很寬慰,因為我最終知曉了一切。而且,我對他所遭受的折磨充滿了憐憫,即使是在現在,即使這時他正坦白著他渴望奪走我的生命。

    我終於可以說話了,雖然我的聲音是那麼的微弱。“在醫院裡?”
他的眼睛飛快地轉向我的眼睛。“我心驚膽寒。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我們放到瞭如此危險的境地,把自己置於你的股掌之下——在所有人中,偏偏選中了你。就好像我需要另一個動機來殺了你一樣。”當這話說出口的時候,我們都畏縮了一下。“但這卻起了反作用。”他緊接著繼續說道。“我跟Rosalie,Emmett還有Jasper大吵一架,因為他們提議現在正是時候……那是我們爭辯得最激烈的一次。但Carlile站在我這邊,還有Alice。”當他說到她的名字時,他做了個鬼臉。我想不出為什麼。“Esme告訴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只要我肯留下來。”他寵溺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我一直在偷聽所有和你說話的人的想法。我很震驚,你居然遵守了諾言。我根本無法理解你。但我知道我不能和你再有任何牽連了。我竭盡全力,盡可能地遠離你。可每一天你的肌膚上散發出來的香氣,你的呼吸,你的頭髮……這一切都像第一天那樣深深地撼動著我。”

    他又一次對上了我的眼睛,他的眼神溫柔得驚人。

    “而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他繼續說道。“我確實有所改進。雖然最初我暴露了我們所有人的真面目,雖然此時,此地——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什麼能阻止我——我還是有可能傷害你。”

    我的人類本能讓我不得不問道:“為什麼?”

    “Issabella。”他仔細地拼讀出我的全名,然後開玩笑地用他空著的手弄亂了我的頭髮。他不經意的觸碰讓一陣震撼傳遍了我的全身。“Bella,如果我傷害了你,我絕對不會讓自己活下去。你不知道這將會怎樣地折磨著我。”他垂下頭,再次羞愧起來。“只要想到你將變得僵硬,蒼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羞怯的紅暈,再也看不到當你看穿我的偽裝時眼裡一閃而過的直覺……這一切簡直讓人無法忍受。”他抬起那雙明亮的,充滿歉意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眸。“現在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我的腦海裡一片混亂,我們的對話居然急轉直下走到了這個方向上。剛才我們還在討論著那個愉快的關於我迫在眉睫的死亡的話題,現在我們竟然在相互告白了。他等待著,儘管我低著頭開始研究我們之間相握的手,我知道他金色的眼睛正注視著我。“你已經知道我的感覺了,當然,”我最終說道。“我就在這裡……這,大致翻譯過來的話,是指我寧願死,也不願離開你。”我皺起眉。“我是個傻瓜。”

    “你確實是個傻瓜。”他贊同地大笑起來。我們的目光交彙在一起,然後我也大笑起來。我們一起為這種白痴的,全無可能的行徑大笑了許久。

    “那麼,獅子愛上了綿羊……”他喃喃低語道。我看向別處,掩飾著自己的眼神,因為我被這句話震撼了。

    “多麼愚蠢的綿羊。”我嘆息著說。

    “多麼病態的,嗜好受虐的獅子。”他凝望著那片幽暗的森林,許久許久,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想法讓他沉浸其中。

    “為什麼……?”我開了口,但又停住了,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他看著我,笑了,陽光閃耀在他的臉上,他的齒間。

    “怎麼了?”

    “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要從我身邊逃開。”

    他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為什麼。”

    “不,我是說,更確切些,我做錯了什麼?我得提高警惕,你知道,所以我最好開始了解我不應該做什麼。這個,比方說”——我輕撫著他的手背——“似乎沒問題。”

    他又笑了起來:“你什麼也沒做錯,Bella。這是我的錯。”

    “可我想要幫上忙,如果我可以的話,不讓情況變得對你來說更難熬。”

    “嗯……”他沉思了片刻。“這只取決於你離我多近。大多數人類都會本能地躲開我們,被我們的異己性排斥著……我不希望你靠得太近。還有你的喉嚨的味道。”他突然停下來,想看看自己是否嚇到我了。

    “好吧,那麼,”我輕率地說道,試圖緩和忽然緊繃起來的氣氛。我收起下巴。“不讓喉嚨露出來。”

    這起作用了。他大笑起來:“不,真的,這比別的任何事都要更驚人。”

    他抬起那隻閒著的手,溫柔地放到我的脖子上。我僵直地坐在那裡,他的觸碰帶來的寒意是一種本能的警告——警告我應該感到恐懼。但我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但是,卻有另一種感覺……

    “你看,”他說著,“好極了。”

    我的血液在奔湧著,我真希望我能讓它平靜下來,我能感覺到,這會讓每件事都更糟——我的脈搏在血管裡砰砰作響。當然他能聽見這一切。

    “你臉頰上的紅暈太可愛了。”他喃喃低語道。他溫柔地抽出了另一隻手,我的手無力地落在膝蓋上。輕柔地,他拂過我的臉頰,然後用他宛如大理石般的雙手捧起我的臉。

    “千萬別動。”他耳語著,好像我還不夠僵硬一樣。

    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我的眼睛,慢慢地,他向我側過來。然後出乎我意料的,卻非常溫柔地,他把冰冷的臉頰貼上了我的頸窩。我根本沒法動彈,即使我確實想要這樣做。我聆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看著陽光和微風在他紅銅色的頭髮上輕舞著,這大概是他身上最像人類的部分。
他的雙手從容而緩慢地滑落下來,慢慢滑過我的脖子。我顫栗著,我能聽到他屏住了呼吸。但他的手沒有停下來,他們輕柔地移向我的肩膀,然後停住了。

    他的臉慢慢地向下移,他的鼻子輕輕擦過了我的鎖骨。他最終讓自己一側的臉頰溫柔地壓在我的胸口。

    聆聽著我的心跳。

    “啊。”他嘆息著。

    我不知道我們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多久。也許有好幾個小時。最終,我脈搏的悸動平息下來,但他沒有挪動,也沒有說話,只是抓著我。我知道這樣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我的生命會就此了結——快得我甚至不會注意到。而我也沒法讓自己害怕。我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只知道他在觸碰著我。

    然後他放開了我,有點太快了。

    他的眼睛非常平和。

    “這不會再那麼難了。”他滿意地說道。

    “這曾經對你來說很難嗎?”

    “情況還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壞。你呢?”

    “不,這不壞……對我來說。”

    我的聲音有些變調,他不禁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我笑了。

    “這裡。”他拿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臉頰上。“你感覺到這裡有多麼溫暖嗎?”

    和他平常冰冷的肌膚相比,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溫暖。但我幾乎沒有註意到,因為我正在觸碰著他的臉,這是從我第一天見到他起就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別動。”我耳語道。

    沒人能像Edward這樣靜止不動。他閉上眼睛,像石頭一樣巋然不動,變成了我手中的一尊雕像。

    我的動作甚至比他還要緩慢,小心翼翼地不做半個多餘的動作。我愛撫著他的臉頰,優雅地撫過他的眼瞼,他眼窩下淡紫色的陰影。我描摹著他完美的鼻子的形狀,然後,那麼仔細地,描著他完美無瑕的嘴唇。他的嘴唇在我的手下半張著,我能感覺到他冰冷的呼吸拂過我的指尖。我想要靠過去,輕嗅他身上的香味。所以我放下手,側過身子,等不及把他推開些。

    他睜開了眼睛,眼裡寫滿了飢渴。這不僅僅讓我感到了某種程度的害怕,也讓我的胃部的肌肉緊繃起來,還讓我的脈搏再次在血管裡捶打起來。

    “我希望,”他耳語道,“我真希望你可以感受到那種……複雜……混亂……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那樣你就能理解了。”

    他把手伸向我的頭髮,然後小心地把它們從我臉上拂開。

    “告訴我。”我喘息著說道。

    “我不認為我能。我告訴過你,一方面,是那種飢餓——那種口渴——像我這樣可悲的生物,會對你產生的感覺。而且我想你能理解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儘管”——他半笑不笑地說——“既然你從沒對任何違法藥物上癮過,你大概也就不能完全將心比心,感同身受了。”

    “但是……”他的手指輕觸著我的唇,讓我再次顫栗起來。“還有另一種渴望。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渴望,這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我可能比你認為的更能理解這一點。”

    “我不太習慣這種人類的感覺。這總是像這樣嗎?”

    “我?”我頓了頓。“不,從來沒有,在此以前從沒有過。”

    他把我的雙手緊握在他的手中。我的手在他鋼鐵般強壯的力量裡顯得那麼脆弱。

    “我不知道該怎樣靠近你。”他坦白道。“我不知道我能否這樣做。”

    我極慢地向前靠過去,用自己的眼睛警告著他別動。我把臉頰緊貼在他岩石般的胸膛上。我能聽見他的呼吸,但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這就夠了。”我嘆息著,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非常人類的姿勢,他用胳膊環住我,把臉貼在我的頭髮上。、

    “你比你自己誇獎過的還要擅長這些事。”我指出來。

    “我擁有人類的直覺——它們也許被埋藏得很深,但還是有的。”

    我們像那樣坐著,不知坐了多久。我懷疑他是否不情願改變姿勢,就像我一樣。但我能看到光線黯淡下來了,樹林的陰影開始延伸到我們身下。我嘆了口氣。

    “你得走了。”

    “我以為你不能讀我的心。”

    “我越來越擅長讀你的表情了。”我能聽到他聲音裡的笑意。

    他扶起我的肩膀,我看著他的眼睛。

    “我能向你展示某件事嗎?”他問道,某種突如其來的興奮在他眼裡一閃而過。

    “向我展示什麼?”

    “我會向你展示我是怎樣在森林裡旅行的。”他看見了我的表情。“別擔心。你會很安全的,而且我們會更快地到達你的卡車。”他的嘴唇彎了起來,那個彎彎的笑容是如此的美麗,我的心跳幾乎要停拍了。

    “你要變成一隻蝙蝠嗎?”我警惕地問道。

    他大笑起來,甚至比我聽過的還有響亮。“好像我之前還沒聽過這個理論。”

    “沒錯,我能肯定你始終知道這一點。”

    “來吧,膽小鬼,爬到我的背上來。”

    我等著看他是否在開玩笑,但是,顯然,他就是這個意思。他看懂了我的表情,然後笑了起來,伸手抓住我。我的心臟立刻有了反應:儘管他聽不到我的想法,我的脈搏總是會出賣我。他隨即把我扔到了背上,我幾乎沒怎麼費勁。另外,當我爬上去時,我用胳膊和腿緊緊地鉗住了他,如果他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的話,他一定會窒息的。這像是在緊緊地抱住一塊石頭。

    “我可是比你平時背的包要沉些。”我警告道。

    “哈!”他哼了一聲。我幾乎能聽見他的眼睛在轉動。我之前從沒見過他這樣興高采烈。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把我嚇了一跳。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臉上,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越來越容易了。”他喃喃自語道。
然後他開始跑起來。

    如果之前我真的有因為他的存在而害怕著死亡,那跟我現在的感覺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他飛奔著穿過森林里黑暗濃密的灌木叢,就像一顆砲彈,就像一個幽靈。他的腳踏在土地上,既無聲音,也無痕跡。他的呼吸從未改變,從沒顯示出任何用力的跡象。但那些樹在用一種致命的速度飛快地向後退去,通常離我們只有幾英寸遠。

    我太害怕了,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儘管陰涼的森林裡的空氣飛掠過我的臉,帶來一陣灼燒的疼痛。我感覺就像是自己愚蠢地把頭伸出了一架正在飛行的飛機的窗口。而且,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因為運動症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的虛弱。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早上我們花了數個小時徒步走到Edward的草地,而現在,在大約幾分鐘之內,我們回到了卡車旁。

    “很爽,不是嗎?”他的聲音很爽很興奮。

    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等著我自己爬下來。我試過了,但我的肌肉沒有反應。我的胳膊和腿依然緊緊地扣在他身上,我的頭很不舒服地眩暈著。

    “Bella?”他問道,有些不安起來。

    “我想我需要躺下來。”我喘息著說。

    “哦,對不起。”他等著我,但我還是動不了。

    “我想我需要幫助。”我坦白道。

    他安靜地笑了起來,溫柔地解開了我緊扣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根本沒法抵抗他的雙手如鋼鐵般的力量。然後他把我轉過來和他面對面,將我環抱在懷裡,好像我是個小孩子一樣。他摟著我,片刻之後,小心地把我放到那片柔韌的蕨類植物上。

    “你感覺怎麼樣?”他問道。

    在我的腦子還在如此瘋狂地眩暈著的時候,我不能肯定自己感覺怎麼樣。“頭暈目眩,我想。”

    “把你的頭放在膝蓋中間。”

    我試著做到這一點,而這確實有些作用。我慢慢地吸氣,呼氣,讓我的頭保持不動。我的耳朵裡迴盪著空洞的耳鳴聲。

    “我猜這不是個好主意。”他沉思著,說道。

    我試圖顯得積極些,但我的聲音還是很虛弱。“不,這非常有趣。”

    “哈!你白得像個幽靈——不,你白得像我一樣!”

    “我想我應該先閉上眼睛的。”

    “下次記著這一點。”

    “下次!”我呻吟道。

    他大笑起來,他的心情依然充滿了喜悅。

    “愛炫耀的傢伙。”我喃喃自語道。

    “睜開眼睛,Bella。”他安靜地說道。

    他就在那裡,他的臉離我的臉是那麼的近。他的俊美刺痛了我的心——太過分了,遠遠超出了我能習慣的範圍。

    “當我在奔跑的時候,我在想……”他停了下來。

    “想著別撞到樹上,我希望是這樣。”

    “笨蛋Bella,”他輕笑著。“奔跑是我的第二天性,這是我永遠也不需要去思考的事情。”

    “愛炫耀的傢伙。”我再次喃喃低語道。

    他笑了。

    “不,”他繼續說道。“我在想著一件我想要嘗試的事情。”他又一次用雙手捧住了我的臉。

    我沒辦法呼吸。

    他躊躇著——但不是用正常的方式,人類的方式,遲疑著。

    不是一個男人在吻一個女人以前的那種方式,那種想要估計她的反應,想要看看他會被怎樣地接納的躊躇。也許他猶豫著,是想要延長這一刻,充滿期待的完美的一刻,有時候比接吻本身更棒。

    Edward遲疑著,是在測試他自己,看看這是否安全,確認自己仍被自己的需要所控制著。

    然後,他冰冷的,大理石般的唇非常溫柔地壓在了我的唇上。
我們兩個都沒有預料到的,是我的反應。

    血液在我的肌膚下沸騰著,灼燒著我的唇。我的呼吸變成了失控的喘息。我的手指糾纏著他的發,把他按向我。我的唇微微張開,吸進了他令人陶醉的香氣。

    我立刻感覺到他在我的唇下變成了毫無反應的石頭。他的手溫柔地,卻用著不可抵抗的力量,把我的臉退開了。我睜開眼睛,看見他充滿警惕的神情。

    “噢。”我喘息著說道。

    “那是一種保守的描述。”

    他的眼睛睜大著,他的下巴繃緊著,他在痛苦地克制著自己,但他還是沒有背離他那完美清晰的發音。他碰著我的臉,離他的臉只有幾英寸遠。他的俊美讓我有些目眩。

    “我應該……?”我試圖掙脫出來,給他一點空間。

    他的雙手拒絕放開我,哪怕只是挪動一英寸。

    “不,這還能忍受。稍等片刻,拜託。”他的聲音很禮貌,充滿了克制。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裡的興奮漸漸褪去,眼神溫柔起來。

    然後,他咧著嘴,露出了一個頑皮得驚人的笑容。

    “好啦。”他說道,顯然對自己很是高興。

    “還受得住嗎?”我問道。

    他大聲笑了起來。“我比我想像的還要堅強。很高興能知道這一點。”

    “我希望我也能這樣說。我很抱歉。”

    “畢竟,你只是個人類。”

    “非常感謝。”我說著,我的聲音有些苦澀。

    他用他那種柔軟的,快得幾乎看不見的動作站起來。他向我伸出手,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我太習慣於我們小心翼翼地保持零接觸的規定了。我抓住他冰冷的手,所需要的協助比我認為的還要多。我的平衡感還沒有回來。

    “你還在因為奔跑而眩暈嗎?或者是我的接吻技術導致的?”此刻他大笑著,是多麼的讓人頭暈目眩,多麼像人類,他天使般的面容是那麼的無憂無慮。和我所熟知的Edward相比,他是另一個,迥然不同的Edward。而我感到自己對他更著迷了。如果讓我現在和他分離的話,一定會帶來實質上的痛苦的。

    “我不能肯定,我還是有點糊塗。”我設法作出了回應。“不過,我想兩者兼而有之。”

    “也許你應該讓我來開車。”

    “你瘋了嗎?”我斷言道。

    “我能開得比你開得最好的那天還要好。”他揶揄道。“你的反應能力可遠不及我。”

    “我相信這是事實,但我不認為我的神經,或者我的卡車,能夠承受得住。”

    “給我一點信任,求你了,Bella。”

    我把手伸進口袋裡,緊緊地攢著鑰匙。我撅起嘴,然後慎重地搖了搖頭,緊張地露齒微笑。

    “不。想都別想。”

    他難以置信地揚起眉毛。

    我開始繞過他,徑直向駕駛座走去。他原本也許會讓我過去的,如果我沒有輕微地晃蕩了一下的話。然後我又晃了一下,他不會讓我過去了。他的胳膊環住了我的腰,變成了一個無法逃脫的圈套。

    “Bella,我已經花費了大量的個人努力,只是為了讓你活著。我不打算在你甚至無法沿直線走路的時候,讓你坐到一輛卡車的方向盤後面。還有,是朋友就不要讓她酒後駕車。”他輕笑著,引用那句公益廣告說道。我能聞到從他的胸膛散發出來的那股無法抵抗的甜膩的芳香。

    (p.s. 1 此時Edward依然敞開著襯衫。

    ps 2 friends don't let friends drive drunk,1998年,美國出現了與酒精有關的死亡有史以來的最低數字(15935例),這也是美國開展“是朋友就不要讓他酒後駕駛”(Friends don 't let friends drive drunk.)公益廣告運動以來的成果。“不要讓朋友酒後駕駛”被廣泛認知,70%的美國人都努力勸阻別人酒後開車。
“酒後?”我抗議道。

    “你陶醉在我不同尋常的表現中。”他又一次露出了那個饒有趣味的坏笑。

    “我不能反駁這一點。”我嘆息說。沒有辦法繞過這一點。我在任何事情上都無法拒絕他。我高舉起鑰匙,鬆開手讓它落下來,看著他的手閃電般地掠過,無聲地抓住它。“當心點——我的車可是上了年紀的。”

    “非常明智。”他滿意地說道。

    “你就不受任何影響嗎?”我苦惱地問道。“對我的存在?”

    又一次,他易變的表情又改變了,他的神情變得溫和起來。起初他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把臉俯向我的臉,用他的唇慢慢地拂過我的下頜,從耳後一路吻到下巴,往返流連。我顫抖起來。

    “無論如何,”他最終喃喃低語道,“我能更好地應對。”
 

第十四章 精神勝於物質

    當他把速度保持在合理水平時,他確實可以開得很好,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就像很多事情一樣,這似乎對他來說毫不費力。他很少看路面,輪胎卻從未偏離過小路的正中間,一公分也沒有偏離過。他單手開著車,在座位上牽著我的手。有時候他會抬頭看向正在落下的太陽,有時他會看著我——我的臉,我飄拂在敞開的車窗外的頭髮,我們交疊的手。

    他打開了收音機,轉到一個老歌電台,然後跟著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歌唱了起來。他知道每一個節拍。

    “你喜歡五十年代的音樂?”我問道。

    “五十年代的音樂很棒。比六十年代的,或者七十年代的還要棒,唷!”他顫抖了一下。“八十年代的還能忍受。”

    “你打算告訴我你多大了嗎?”我試探性問道,不想打破他正在興頭上的幽默氣氛。

    “這很重要嗎?”讓我寬慰的是,他的笑容依然明朗。

    “不,但我還是想知道……”我扮了個鬼臉。“沒有什麼能像一個未解之謎一樣讓你整夜睡不著覺。”

    “我懷疑這是否會讓你心煩。”他的回應更像是自言自語。他看著太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讓我試試看。”我最終說道。

    他嘆息著,然後看向了我的眼睛,那一刻他似乎完全忘記了路況。不管他看見了什麼,那一定鼓勵了他。他看向太陽——那個正在落下的球體發出的光芒在他的肌膚上閃耀著,折射出略帶深紅色的微光——然後說話了。

    “我出生在1901年的芝加哥。”他停下來,用眼角的余光瞥著我。我的臉上是小心翼翼的毫不驚訝的神情,我耐心地等待著下文。他淡淡一笑,然後繼續說道。“1918年的夏天,Carlile在一家醫院裡發現了我。我才十七歲,正因為西班牙流感而瀕臨死亡。”

    他聽見了我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儘管這聲音小得幾乎只有我自己能聽見。他低下頭,再次看著我的眼睛。

    “我記不太清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人類的記憶總在褪色。”他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接著說道。“我確實還記得,Carlile救我時的感覺。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你輕易可以忘掉的事。”

    “你的父母呢?”

    “他們都已經在這場瘟疫中死去了。我成了孤兒。這就是為什麼他選擇了我。在瘟疫流行的一片混亂中,沒人會注意到我不見了。”

    “他是怎樣……救你的?”

    幾分鐘後,他才回答了我的問題。他似乎在謹慎地選擇著字眼。

    “這很困難。我們中沒幾個人有足夠的自製力來做到這件事。但Carlile總是我們之中最人道的,最慈悲的那個……我不認為你能在整個人類歷史中找到可與他相提並論的人。”他頓了頓。“但對我來說,整個過程都僅僅是非常,非常的痛苦。”

    我能從他的口吻看出,他不會再說更多關於這個話題的內容了。我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儘管它遠沒有消停下來。對於這個特殊的問題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而這些事情才剛剛闖入我的腦海。毫無疑問,他敏捷的頭腦已經理解了困擾著我的每一個方面。

    他柔和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他是出於寂寞才這樣做的。這通常是他作出選擇的原因。我是第一個加入Carlile的家族的,雖然不久以後他就發現了Esme 。她從懸崖上跳了下來。人們徑直把她送到了醫院的太平間,雖然不知怎的,她的心臟還在跳動。”

    “所以你必須處於瀕死的狀態,然後,才能變成……”我們從沒說過這個詞,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它。

    “不,這只是Carlile的做法。只要那人還有別的選擇,他就絕不會這樣做。”無論何時他提到他的父親,他話語裡的敬意總是那麼的深厚。“不過,他說這樣確實會更容易些。”他繼續說道。“如果氣血很虛的話。”他看著現在漆黑一片的路面,我能感覺到,這個話題又到此為止了。
“然後是Emmett和Rosalie?”

    “接著Carlile把Rosalie帶進了我們的家族。很久以後我才了解到,他希望她能和我在一起,就像Esme和他一樣——他很小心,從不在我周圍想這件事。”他轉了轉眼睛。“但對我來說,她只是一個妹妹。僅僅過了兩年,她找到了Emmett。她正在狩獵——那時我們住在阿巴拉契亞山區——發現一隻熊正要把他幹掉。她背著他跑了一百多英里,回來找Carlile,她怕自己做不來這件事。我現在才想到,這段旅途對她來說是多麼的不易。”他直率地瞥了一眼我的方向,然後拿起我們的手,依然緊握著,用他的手背輕撫著我的臉頰。

    “但她做到了。”我鼓勵著,別開臉不去看他那雙美得無法承受的眼睛。

    “是的,”他喃喃低語道。“她從他臉上看到了某種東西,這讓她足夠堅強。從那以後他們就在一起了。有時候他們不和我們一起住,就像一對結了婚的夫婦一樣。但我們裝得越年輕,我們就能在選中的地方待越久。Forks很不錯,所以我們都進了高中。”他大笑起來。“我猜再過幾年我們又得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Alice和Jasper?”

    “Alice和Jasper是兩個非常特別的個體。他們都在沒有任何外界指導的情況下養成了我們所欣賞的那種道德心。Jasper屬於另一個……家族,一個非常不一樣的家族。他變得沮喪起來,於是開始獨自流浪。Alice發現了他。和我一樣,她擁有著一種基於但又超越了我們個人特質的天賦。”

    “真的?”我打斷了他的話,有些著迷。“可你說過你是唯一一個能聽到別人的思想的人。”

    “那是事實。她通曉的是另一些事情。她能看見一些事——一些可能會發生的事物,一些正要到來的事物。但這非常地主觀。未來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都是變化發展的。”

    當他說到這裡時,他的下巴一緊,他的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我的臉又移開了。這一切太快了,我不敢肯定是否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

    “她看見了什麼樣的事情。”

    “她看見了Jasper,知道在他知道她的存在以前,他就在尋找著她了。她看到了Carlile和我們的家族,所以他們一起來找我們。她對非人為的事情最為敏感。她總在看著,例如,當另一夥我們的同類靠近時。還有任何他們可能帶來的威脅。”

    “有很多……你的同類嗎?”我太吃驚了。有多少他們這樣的人在我們中行走而不被察覺呢?

    “不,不是很多。但大多數不會定居下來。只有那些和我們一樣,放棄了獵食你們人類”——他羞愧地看了我一眼——“能多多少少和人類共居。我們只發現了一個像我們這樣的家族,他們住在阿拉斯加的一個小村落裡。我們一起住過一段時間,但我們這麼多人住在一起太引人注目了。那些生活方式和我們……很不一樣的同類傾向於聯合起來。”

    “另一些人是?”

    “游牧者,大多數情況下是這樣。我們有時候會這樣生活。這樣的生活很乏味,和別的事情一樣。但我們時不時會碰見別的同類,因為我們中的大多數人更喜歡北方。”

    “為什麼會這樣呢?”

    現在我們把車停在了我家前,他已經把卡車的引擎關掉了。外面非常安靜,非常黑,月亮沒有出來。門廊的燈關著,所以我知道我爸爸還沒到家。

    “你今天下午沒有睜開眼睛嗎?”他揶揄道。“你認為我能在灑滿陽光的街道上行走而不引發任何交通事故嗎。這正是我們選擇奧林匹亞半島的緣故,這裡幾乎是世界上陽光最不充足的地方。在白天能夠到外面去是件很棒的事。你不會相信,在這八十多年裡你會多麼地厭倦夜晚。”

    “所以這就是那種傳說的來源?”

    “很有可能。”
“而Alice來自另一個家族,就像Jasper一樣?”

    “不,這一切還是個謎。Alice完全不記得她還是人類時的生活。她也不知道是誰創造了她。她獨自醒來。轉變她的人已經走了。我們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或者,他是怎麼能做到的。如果不是她擁有第六感,如果她沒有看到Jasper和Carlile,知道她終有一日將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她也許早就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未開化的原始人了。”

    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考,還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但是,讓我尷尬不已的是,我的胃咆哮起來。我太好奇了,甚至沒有註意到自己餓了。現在我才意識到,我已經餓壞了。

    “對不起,我一直沒讓你去吃晚餐。”

    “我很好,真的。”

    “我從沒和需要吃東西的人一起度過這麼長的時間。我忘了。”

    “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在黑暗中這話更容易說出口。當我說的時候,我知道自己的聲音會背叛我,把我絕望的迷戀向他表露無遺。

    “我不能進去嗎?”他問道。

    “你願意嗎?”我根本想像不出這樣的畫面,這樣宛如神祗的人物坐在我父親那張破爛的餐椅上。

    “是的,如果可以的話。”我聽到他那邊的門安靜地關上了,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他出現在了我這一側的門外,為我打開門。

    “很像人類。”我恭維他。

    “這只是表面工夫。”

    在這個夜晚,他靜靜地走在我身旁,他太安靜了,以至於我不得不時不時偷看他,確認他還在那裡。在黑暗中,他看起來更正常些。依然蒼白,依然俊美得宛如夢境,但不再是我們的陽光燦爛的下午裡,那個奇妙的閃閃發光的造物。

    他比我先走到門前,然後替我開了門。我正要跨進門框裡,卻半路停住了。

    “門沒鎖?”

    “不,我用的是屋簷下的鑰匙。”

    我走進屋,打開門廊燈,然後轉過身來揚起眉看著他。我很確定我從沒在他面前用過那根鑰匙。

    “我對你很好奇。”

    “你監視我?”但無論如何我都沒法讓自己的聲音充滿恰當的憤怒。我被過度奉承了。

    他依然不知悔改。“夜裡還能有別的事情可做嗎?”

    我暫時丟卡這個話題,穿過前廳走向廚房。他在我之前就到了那裡,無需任何引導。他就坐在我在腦海裡想像過的那張椅子裡。他的俊美點亮了這間廚房。我花了一點時間才能把視線移開。

    我集中精神準備自己的晚餐,從冰箱裡拿出昨晚的意大利番茄汁寬麵條,切下一方放在盤子裡,微波爐加熱。它旋轉著,廚房裡瀰漫著番茄和洋蔥的味道。當我說話的時候,我並沒有把眼睛從那盤食物上移開。

    “多久一次?”我若無其事地問道。

    “呃嗯?”他聽起來似乎在想別的事情,我的發問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還是沒有轉身。“你多久來這裡一次?”

    “我幾乎每天晚上都來這裡。”

    我大為震撼,急忙轉過身來。“為什麼?”

    “你睡著的時候很有趣。”他實話實說。“你會說話。”

    “不!”我喘著氣說道,熱血湧上了我的臉,一路衝到髮際線上。我抓住流理台以穩住身子。我當然知道自己會說夢話,我母親還為此取笑過我。但是,我從沒想過這會是我需要擔心的事情。

    他的神情立刻變得苦惱起來。“你很生我的氣嗎?”

    “那得看情況!”我感覺到,也能聽到,我在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他等待著。

    “基於?”他催促著。

    “你聽到了什麼!”我哀號道。
一轉眼,他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到我身旁,雙手小心地握住我的手。

    “別生氣!”他懇求道。他俯下臉,和我的眼睛落在同一水平線上,對上了我的目光。我很窘迫,想要移開視線。

    “你很思念你的母親。”他耳語道。“你在擔心她。下雨的時候,那聲音總讓你休息不好。你原來常在說家裡的事,但現在少多了。有一次你說,'這裡太綠了。'”他溫和地笑著,期待著——我能看出來——不致於太過冒犯我。

    “沒有別的了?”我詰問道。

    他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你確實說過我的名字。”他坦白道。

    我挫敗地嘆息著。“經常?”

    “更確切些,你的‘經常’是指多頻繁?”

    “哦不!”我垂下頭。

    他把我拉到他的胸前,動作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自然。

    “別難為情,”他在我的耳畔低語著。“如果我能做夢,那一定都是關於你的夢。而且我也不會為此感到羞愧的。”

    然後我們都聽到了輪胎行走在磚砌的車道上的生氣,看見了車燈從前窗裡照進來,穿過前廳落到我們身上。我僵在了他的懷裡。

    “你父親應該知道我在這裡嗎?”他問道。

    “我不能肯定……”我試圖迅速地思考這件事。

    “那麼下次吧……”

    然後我又是獨自一人了。

    “Edward!”我噓聲喚道。

    我聽到一聲幽靈般的輕笑,然後什麼也聽不到了。

    我父親正在用鑰匙開門。

    “Bella?”他喊道。這樣的問話之前曾經讓我困擾過,還能有誰呢?但忽然間他似乎沒那麼脫離現實了。

    “在這裡。”我希望他沒聽出我的聲音裡竭斯底里的味道。當他走進來的時候,我從微波爐裡抓出我的晚餐,坐到了桌子旁。在我和Edward度過了一整天以後,他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嘈雜。

    “能給我也弄一點寬麵條嗎?我太累了。”他站著把靴子脫下來,抓住Edward的椅子以保持平衡。

    我拿著盤子,一邊給他弄晚餐,一邊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麵條吃完。我的舌頭被燙到了。當他的麵條在加熱的時候,我倒了兩杯牛奶,然後大口大口地喝著我那杯,好讓那團火焰冷卻下來。當我把杯子放下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杯裡的牛奶在抖動,然後意識到自己的手正在顫抖。Charlie坐在那張椅子裡,他和之前坐在那裡的那人之間的對比很是滑稽。

    “謝謝。”當我把食物放到桌子上的時候他說道。

    “你今天過得怎麼樣?”我問道。這話說得太倉促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回我自己的房間。

    “好極了。那些魚都咬鉤了……你呢?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嗎?”

    “沒有——外面的天氣太好了,待在屋裡太可惜了。”我又咬了一大口寬麵條。

    “今天天氣很好。”他贊同道。多麼保守的描述,我自忖著。

    吃完最後一口意大利面後,我拿起我的杯子,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剩下的牛奶。

    Charlie正密切關注著我,他很驚訝。“你趕時間?”

    “是的,我累了。我要早點上床睡覺。”

    “你看上去有點興奮。”他注意到了。為什麼,哦為什麼,他今晚就非得這麼留心注意呢?

    “有嗎?”我想方設法也只能作出這樣的答复。我飛快地把我的盤子在水槽裡擦洗乾淨,然後用抹布把它們擦乾。

    “今天是星期六。”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沒有回答。

    “今晚沒安排嗎?”他忽然問道。

    “不,爸爸,我只是想去睡覺。”

    “鎮裡沒有一個男孩是你喜歡的類型,嗯?”他很懷疑,但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沒有,還沒有一個男孩能吸引我的眼球。”我小心地不去過分強調我的話裡“男孩”那個詞,以保持對Charlie的誠實態度。

    “我以為也許Mike.Newton……你說過他很友好。”

    “他只是個朋友,爸爸。”

    “好吧,無論如何你都太棒了,他們配不上你。等你上了大學再開始找吧。”每個父親的夢想,就是自己的女兒會在荷爾蒙起作用以前離開家。
“聽起來對我來說是個不錯的主意。”我贊同道,衝上樓。

    “晚安,甜心。”他在我身後喊道。毫無疑問,他整晚都會豎起耳朵聽著,等著我偷偷溜出去。

    “明早見,爸爸。”午夜你摸進我房間檢查我時見。

    當我走上樓梯去回房裡時,我設法讓自己的腳步聲聽起來緩慢又疲倦。我用力關上門好讓他聽見,然後踮起腳尖走到窗前。我打開窗戶,側著身子探進夜色裡。我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搜尋著,搜索著那片深不可測的樹陰。

    “Edward?”我低聲喊著,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一個安靜的,暗笑著的回答從我背後傳來。“怎麼了?”

    我急忙轉過身來,驚訝地伸出手飛快地掩住了自己的喉頭。

    他橫躺在我的床上,笑得很是開懷,他的手交疊在頭後,他的腳在床邊上晃悠著,一派怡然自得的畫面。

    “哦!”我喘息著說,有些不穩地跌坐在地板上。

    “我很抱歉。”他閉上嘴,試圖隱藏住他的快樂。

    “給我一分鐘,好讓我的心臟重新啟動。”

    他慢慢地坐起來,以免再次嚇到我。然後他向前側過身來,伸出他長長的胳膊把我拉起來,緊握著我的肘彎,好像我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他讓我坐到了床上,緊挨著他坐下。

    “為什麼你不和我一起坐,”他建議著,把一隻冰冷的手放到了我的手上。“心臟怎麼樣?”

    “你來告訴我——我相信你比我聽得更清楚。”

    我感覺到他安靜的笑聲讓這張床震動起來。

    我們沉默地坐了片刻,都在聽著我的心跳放慢下來。我想到,Edward在我的房間裡,而我爸爸在家裡。

    “能給我一分鐘當回人類嗎?”我問道。

    “當然。”他用一隻手示意我繼續。

    “呆著別動。”我說道,試圖擺出嚴厲的樣子。

    “遵命,夫人。”然後他坐在我的床邊,誇張地表現出變成一尊雕像的樣子。

    我跳起來,從地板上抓起我的睡衣,從桌子上拿起我的洗漱包。我沒開燈,衝出去關上了門。

    我能聽到樓梯下傳來的電視聲。我砰地一聲用力關上了門,這樣Charlie就不會上來煩我了。

    我想要更快一些。我粗暴地刷著牙,試圖做得既徹底又迅速,除掉所有意大利寬麵條的痕跡。但噴頭里的熱水可不趕時間。熱水紓解了我背上的肌肉,讓我的脈搏鎮定下來。我所熟悉的洗髮水的味道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是今天早上的那個我。我試著不去想Edward,他正坐在我房間裡,等著我。因為那樣的話,我又得把整個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步驟重來一遍。最終,我再也不能拖延了。我關掉水龍頭,慌忙地裹上浴巾,又開始匆忙起來。我穿上那件有洞的T恤衫和一條灰色的運動褲。已經太遲了,我真後悔沒帶那套“維多利亞的秘密”牌絲綢睡衣,那是上上次生日時我母親送給我的禮物,它們依然連標籤都沒拆,放在我家那邊的衣櫥的某個角落裡。

    我又開始用毛巾擦著頭髮,然後飛快地用髮刷用力地梳著頭髮。我把毛巾扔進洗衣籃裡,把髮刷和牙膏扔進包裡。然後我衝下樓梯,這樣Charlie就能看見我已經穿著睡衣,頭髮濕漉漉的。

    “晚安,爸爸。”

    “晚安,Bella。”他看上去確實被我的形象嚇到了。也許這會讓他今晚不再來檢查我。

    我一次邁過兩級樓梯,試圖讓自己的腳步安靜些,然後飛奔回房裡,緊緊地關上身後的門。

    Edward甚至沒有移動過零點一英寸,他看上去像坐在我褪色的被子上的一尊阿多尼斯雕像。我笑了起來,他的嘴唇扭曲著,這尊雕像復活了。
他的眼睛審視著我,看著濕漉漉的頭髮,破爛的恤衫。他揚起一側眉毛。“不錯。”

    我扮了個鬼臉。

    “不,看上去很適合你。”

    “謝謝。”我耳語道。我走回他那邊,盤著腿坐到他旁邊。我看著木地板上的紋路。

    “這一切是為什麼呢?”

    “Charlie認為我打算偷溜出去。”

    “哦。”他冥思苦想著。“為什麼?”就好像他不知道Charlie的想法,不了解得比我猜想的還有透徹一樣。

    “很顯然,我看上去有點過度亢奮。”

    他托起我的下頜,審視著我的臉。

    “確實,你看上去非常溫暖。”

    他慢慢地把臉俯向我的臉,把他冰冷的臉頰貼在我的肌膚上。我定在那裡,不敢動彈。

    “嗯……”他喘息著說。

    當他觸碰著我時,要構思出一個密切相關的問題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我花了一分鐘才把渙散的注意力集中起來,開口說話。

    “這似乎……對你來說,靠近我,現在,變得容易些了。”

    “對你來說也是嗎?”他喃喃低語道,他的鼻子滑過我尖尖的下頜。我感覺到他的手,比飛蛾的翅膀還要輕柔地,把我濕漉漉的頭髮往後撥開,這樣他的唇就能吻到我耳後的凹處。

    “更,更容易了。”我說著,努力呼吸。

    “呃嗯。”

    “所以我想知道……”我又開始了,但他的手指緩慢地描過我的鎖骨,我完全失去了思路。

    “嗯?”他喘息著說道。

    “那是為什麼,”我的聲音顫抖著,這讓我很是窘迫。“你認為呢?”

    當他大笑起來時,我感覺到他的呼吸在我的脖子上顫動著。“精神勝於物質。”

    我把身子退回去,當我挪動時,他僵住了——然後我再也聽不到他呼吸的聲音了。

    我們警惕地註視著彼此,片刻之後,他緊繃的下頜漸漸放鬆下來,他的神情變得困惑起來。

    “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恰好相反。你快要讓我發狂了。”我解釋道。

    他簡略地想了想,然後當他說話的時候,他聽起來很愉悅。“真的?”一個勝利的微笑慢慢浮現在他臉上。

    “你需要來點掌聲嗎?”我諷刺地問道。

    他咧嘴一笑。

    “我只是又驚又喜。”他澄清道。“在過去的差不多一百年裡,”他的聲音有些苦惱,“我從沒想像過任何類似這樣的事情。我不相信我能找到我想要在一起的那個人……以不同於我的兄弟姐妹們的方式。然後,我找到了,儘管這一切對我來說是全新的,我卻如此擅長於此……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擅長所有的事。”我指出來。

    他聳聳肩,對此表示默認,然後我們都低聲地大笑起來。

    “可這一切現在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容易呢?”我強調道。“今天下午……”

    “這並不容易,”他嘆息著說。“但今天下午,我依然……猶豫不決。我對此很抱歉,我居然做出那樣的事,實在是不可原諒。”

    “並不是不可原諒的。”我不同意。

    “謝謝。”他笑了起來。“你看,”他繼續說著,卻垂下了頭。“我不能肯定我是否足夠堅強……”他拿起我的一隻手,輕輕地按在他臉上。“依然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我可能會被……征服”——他深吸著我手腕上的味道——“我還是……很容易受影響。只有當我下定決心時,我才足夠堅強。這樣才不會有任何可能性,任何我會……我可能……”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艱難地掙扎著,選擇著合適的詞語。這一切是那麼的……像人類。

    “所以現在沒有任何可能性咯?”

    “精神勝於物質。”他重複道,笑了起來,他的皓齒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是那麼的明亮。

    “哇噢,那就容易多了。”我說道。

    他仰起頭,大笑起來,安靜地像在耳語,但依然生氣勃勃。

    “對你來說是容易!”他更正道,用指尖輕撫著我的鼻子。
然後他的臉忽然嚴峻起來。

    “我在嘗試。”他耳語道,他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如果情況變得……太過頭。我相當肯定我能夠離開。”

    我皺起眉。我不喜歡談到離開。

    “而明天這會變得更加艱難,”他繼續說道。“今天一整天我的腦子裡都是你的味道,我變得很不敏感了。如果我離開你一段時間的話,我又得從頭開始了。不過,我想,至少不算是從零開始。”

    “那就別離開。”我答道,無法藏起我聲音裡的渴望。

    “這正合我意。”他回應道,他的臉放鬆下來,變成一個溫柔的微笑。“戴上枷鎖——我是你的囚徒。”但當他說著的時候,他長長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腰,形成了一個鐵箍。他安靜地笑起來,笑聲有如天籟。他今晚笑得很多,比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時間裡我所聽到的還要多。

    “你似乎……比平常更樂觀了。”我評論道。“我之前從沒見過你像這樣。”

    “不應該像這樣嗎?”他笑著說。“初戀的榮耀,還有所有的這一切。這簡直難以置信,不是嗎,經歷過,與讀到過,和在畫裡看到過,是如此的不一樣?”

    “非常不一樣,”我贊同道。“比我想像過的還有強烈得多。”

    “例如”——他說話變得迅速起來,我不得不集中精力去捕捉每一個字——“嫉妒的情緒。我讀到過這種情緒千萬次,在一千部不同的戲劇和電影裡看過演員對此的演繹。我相信自己對此的理解非常透徹,但它卻震撼了我……”他扮了個鬼臉。“你還記得Mike邀請你去舞會那天嗎?”

    我點了點頭,不過我記得那一天卻是出於一個完全不同的理由。“那天你又開始和我說話了。”

    “我被那陣一閃而過,幾近狂暴的憤怒驚呆了,我所感覺到的——起初我根本分辨不出這是什麼樣的情緒。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種挫敗感比平時來得還要嚴重,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拒絕他。僅僅是為了你的朋友的緣故嗎?還是為了某個人?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去關心這些方面。我努力不讓自己去關心這些。”

    “然後排隊邀請你的隊伍開始形成了。”他輕笑起來。我在黑暗中把臉繃起來。

    “我等待著,焦慮不安得毫無理由地,想要聽到你會對他們說什麼,想要看見你的表情。我無法否認,當看到你臉上煩惱的神情時,我感到一陣寬慰。但我不能肯定。

    那是我第一次晚上來這裡。當我看著你的睡容時,我整夜都在掙扎著,在我知道是正確的,合乎道德的,合乎倫理的,和我想要的之間掙扎著,有如困於深谷之中。我知道如果我做我該做的事,繼續無視你,或者離開幾年,直到你走回再回來,那麼總有一天,你會對Mike,或者類似的人,點頭應許的。這種想法讓我憤怒。

    然後,”他耳語道。“當你睡著的時候,你說出了我的名字。你說得那麼清晰,開始我還以為你醒著。可你不得安生地翻來覆去,又一次喃喃地念著我的名字,還嘆息著。膽怯和震驚的感覺傳遍了我的全身。然後我知道,我再也無法無視你了。”他沉默了片刻,也許是在聽我的心臟突如其來的砰砰亂響。

“可是嫉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遠比我曾經想到過的,更為有力。而且不合常理!就在剛才,當Charlie向你問到那個卑鄙的Mike.Newton……”他生氣地搖著頭。

    “我應該知道你在聽的。”我呻吟著。

    “當然。”

    “不過,這讓你感到了嫉妒,真的?”

    “我在這方面完全是個新手;你喚醒了我身上屬於人類的感情,而且每一種感覺都更為強烈,因為它們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存在。”

    “但誠懇地說,”我揶揄道,“和困擾著你的這一切相比,在我聽說了Rosalie——Rosalie,那個純淨的美的化身,Rosalie——對你的意義以後,有Emmett或者沒有Emmett,我又怎能和她競爭呢?”

    “這完全沒有可比性。”他的牙齒隱約可見。他拉起我受困的雙手,環繞著他的背,然後把我抱在他的胸前。我盡可能保持靜止不動,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呼吸著。

    “我知道這完全沒有可比性。”我對著他冰冷的肌膚嘟噥著。“這才是問題所在。”

    “當然,Rosalie是她那種類型的美人,但即使她對我來說不像是個妹妹,即使Emmett沒有和她在一起,她也永遠不可能得到你從我這裡得到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注意力。”他現在很認真,露出深思熟慮的神情。“在差不多九十年的時光裡,我在自己的同類中,還有你的同類中度過……我始終想著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我在尋找著什麼。也什麼都沒找到,因為你還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這太不公平了。”我耳語道。我的臉依然緊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呼吸。“我根本不用等待。為什麼我能這麼容易就得到了呢?”

    “你說得很對,”他打趣地贊同道。“確實,我應該讓這對你來說更艱難些的。”他鬆開了一隻手,放開我的腰,只是為了更小心地用另一隻手抱緊我。他溫柔地捋著我微濕的頭髮,從我的頭頂一直捋到我的腰間。“你只需要在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冒著生命危險。這確實還不太夠。你只需要背離天性,背離人性……這些的代價有多大?”

    “非常小——我從未感覺到被剝奪任何事情。”

    “只是還沒有。”他的聲音突然充滿了遠古的悲傷。

    我試圖拉回身子,好看著他的臉,但他的手緊緊扣著我的腰,完全掙脫不開。

    “什麼——”我正要問,他的身體忽然警覺起來。我僵住了,但他立刻放開了我的手,然後消失了。我只能勉強不讓自己趴倒在床上。

    “躺下!”他噓聲說道。在黑暗中我分辨不出他的聲音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我在被子底下蜷縮起來,弓著身子側躺著,就像我平時睡覺時那樣。我聽到門被推開了,Charlie溜進來,確認我是否在應該在的地方。我平穩地呼吸著,誇大著這個動作。

    漫長的一分鐘過去了。我聽著,但不能確認我是否聽到了門關上的聲音。然後Edward冰冷的胳膊在被子下抱住我,他的唇緊貼著我的耳朵。

    “你真是個蹩腳的演員——我敢說演藝之路離你遙不可及。”

    “倒霉!”我喃喃低語道。我的心在我的胸口劇烈跳動著。
他哼起了一首曲子,我認不出來是什麼曲子,聽起來像是一首搖籃曲。

    他停了下來。“我能唱著歌讓你入睡嗎?”

    “很好,”我大笑起來。“就好像有你在這裡我還能睡著一樣!”

    “你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提醒我。

    “可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我冷淡地回應道。

    “所以如果你不想睡覺……”他無視我的語氣,提議道。我屏住了呼吸。

    “如果我不想睡覺……?”

    他輕笑起來。“那你想做什麼?”

    我沒辦法立刻回答。

    “我不能肯定。”我最終說道。

    “等你決定了,告訴我。”

    我能感覺到他冰冷的呼吸輕拂著我的脖子,感覺到他的鼻子滑過我的下頜,吸著氣。

    “我想你沒那麼敏感了。”

    “這只是因為,我克制著自己不去品嚐美酒,但不意味著我不懂得欣賞酒的芬芳。”他耳語道。“你的味道如同花香,像薰衣草……或者鳶尾,”他評價道。“這令人垂涎欲滴。”

    “是啊,今天是一個休息日,如果不是有人告訴我我聞起來有多麼好吃的話。”

    他輕笑起來,然後嘆了口氣。

    “我已經決定我想要做什麼了,”我告訴他。“我想听到更多關於你的事。”

    “問什麼都行。”

    我仔細篩選著我的問題,從最重要的先開始。“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說。“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努力地去抵抗你……的本性。請不要誤會,當然我很欣賞你所做的一切。我只是看不懂你起初為什麼會如此費心地做這件事。”

    他遲疑著,然後回答道。“這是個好問題,你不是第一個這樣問的人。別人——我們的同類中的大多數人都滿足於我們的命運——他們,同樣,懷疑著我們的生活方式。但你看,只因為我們被……被分配到了確定的方向……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不能選擇去克服——去征服一個我們都不想要的命運的界限。努力去保留我們所能留住的任何本質的人性。”

    我一動不動地躺著,滿懷敬畏地鎖定在沉默中。

    “你睡著了嗎?”幾分鐘以後,他低語道。

    “沒有。”

    “這就是你好奇著的全部事情了?”

    我轉了轉眼睛。“當然不是。”

    “你還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你可以讀心——為什麼只有你能?還有Alice,她能看見未來……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我感覺到他在黑暗中聳了聳肩。“我們不能確切地知道是為什麼。Carlile有一個理論……他相信我們都把自己的最強烈的人類特質帶進了第二次生命中,而在這次生命裡,它們被強化了——就像我們的頭腦,和我們的感覺一樣。他認為從前的我一定對周圍人的想法非常地敏感。而Alice,不管她之前待在哪裡,她擁有某種預知的能力。”

    “他把什麼帶進了他的第二次生命,還有別人呢?”

    “Carlile帶來了他的憐憫心。Esme帶來了她強烈的愛的能力。Emmett帶來了他的強壯,Rosalie帶來了她的……固執。也許你可以稱之為執迷不悟。”他輕笑起來。“Jasper非常地有趣。他在第一次生命中非常地有領導魅力,能夠影響周圍的人,讓他們按他的方式去看待事情。現在他能夠操縱周圍人的情緒——例如,讓一屋子憤怒的人冷靜下來,或者相反地,讓一群昏昏欲睡的人亢奮起來。這是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天賦。”

    我思索著他所描述的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試圖把它們消化掉。他耐心地等待著我的思考。

    “那麼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呢?我是指,Carlile轉變了你,而一定是有某人轉變了他,然後諸如此類……”

    “好吧,你是從哪裡來的?進化論?造物論?難道我們不能像別的物種一樣進化嗎,掠食者和被掠食者?或者,如果你不相信整個世界的起源就是它現在這個樣子——這一點讓我很難接受我自己——有這麼難相信是那種創造了精緻的天使魚和鯊魚,小海豹和殺人鯨的力量,一起創造了我們的種族嗎?”

    “讓我來把事情理清楚——我是小海豹,對吧?”

    “沒錯。”他大笑起來,然後某種東西觸碰著我的頭髮——他的唇?

    我想要轉向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的唇在吻著我的發。但我得乖一點,我不想讓情況變得對他來說更為艱難,這已經很難為他了。

    “你準備要睡了嗎?”他問道,打斷了這陣短暫的沉默。“或者說,你還有任何問題要問嗎?”

    “只剩一兩百萬個。”

    “我們還有明天,後頭,大後天……”他提醒我。我微笑著,對這個念頭很是愉悅。

    “你確定你不會在早上消失不見?”我想得到確認。“畢竟,你是個謎。”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的聲音裡有著絕對保證的意味。

    “那麼,最後一個,今晚……”我臉紅了。黑暗毫無作用——我確定他能感覺到我肌膚下突如其來的熱度。

    “那是什麼?”

    “不,忘掉它,我改變注意了。”

    “Bella,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

    我沒有回答,然後他呻吟著說。

    “我一直認為這件事,聽不到你的想法,會漸漸變得不那麼讓我挫敗,。但這只是越來越糟。”

    “我很高興你不能讀我的心。這和你偷聽我說夢話一樣糟。”

    “求你了?”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有說服力,那麼的難以抗拒。

    我搖了搖頭。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只會把它想得比它本身還要糟。”他陰森森地恐嚇道。“求你了?”又來了,那種懇求的語氣。

    “好吧,”我開始說道,很高興他看不見我的臉。

    “嗯?”

    “你說Rosalie和Emmett很快就要結婚了……那種……婚姻……和人類的婚姻一樣嗎?”

    現在他真誠地笑了起來,完全明白過來。“那就是你說的意思嗎?”

    我不安著,沒辦法作出回答。

    “是的,我想這是一樣的。”他說道。“我告訴過你,大多數人類的慾望都還存在著,只是隱藏在了更為強烈的慾望之後。”

    “哦,”是我所能說的全部的話了。

    “你的好奇心背後有什麼意圖嗎?”

    “嗯,我確實懷疑……關於你和我……終有一天……”

    他立刻嚴肅起來,我能從他身體忽然的靜止中分辨出來。我也僵住了,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我不認為這……這……對我們來說有任何的可能性。”

    “因為這對你來說太困難了,如果我是那麼的……靠近的話?”
“這確實是個問題。但不是我在想的問題。這只是因為你太柔軟了,太脆弱了。我不得不每時每刻都注意著自己的動作,這樣我們在一起時我才不會傷到你。我依然很有可能殺了你,Bella,即使只是意外。”他的聲音變成了一種柔和的喃喃低語。他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到了我的臉頰上。“如果我太草率……如果有一秒我沒有給予足夠的注意力,我可能伸出手,本來是想撫摸你的臉,然後錯誤地壓碎了你的頭蓋骨。你不會意識到,你自己是那麼的易碎,柔弱得讓人難以置信。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絕對,絕對不能有半點的失控。”

    他等著我回答,但我沒有,他開始不安起來。“你嚇到了?”他問道。

    我等了一分鐘才回答,以便說出的是真話。“不,我很好。”

    他似乎深思熟慮了片刻。“不過,現在我很好奇。”他說道,他的聲音又輕鬆起來。“你曾經……?”他的聲音逐漸減弱,讓人浮想聯翩。

    “當然沒有。”我滿臉通紅。“我告訴過你,我之前從未對別人有過這種感覺,甚至沒這麼靠近過。”

    “我知道。這只是因為我能知道別人的想法。我知道愛和性並不總是結伴而行的。”

    “它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現在,無論如何,它們已經這樣發生在我身上了。”我嘆息道。

    “很好,至少,我們有一點共通的地方。”他聽起來很滿意。

    “你的人類直覺……”我開始說道,他等待著。“嗯,到底,你發現我有吸引力嗎,在那個方面,?”

    他大笑起來,然後輕輕地弄亂了我幾乎全乾了的頭髮。

    “我也許不是個人類,但我是個男人。”他向我保證。

    我無意地打了個哈欠。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了,現在你該睡覺了。”他堅持道。

    “我不能肯定我能否睡著。”

    “你想要我離開嗎?”

    “不!”我說道太大聲了。

    他大笑起來,然後又開始哼原來那首不熟悉的搖籃曲了,那個天使的聲音,在我的耳中顯得那麼的溫柔。

    在這漫長的充滿了我從未感覺過的精神壓力和情緒波動的一天以後,我筋疲力盡,比我感覺到的還有疲倦。我在他冰冷的懷中沉沉睡去。
 

第十五章 Cullen一家

    又一個多雲的早晨,暗啞的光最終把我弄醒了。我把胳膊壓在眼睛上,暈乎乎的,一片茫然。有件事情,一個夢境,試圖被記起來,掙扎著闖入我的意識中。我呻吟著,翻過身來側躺著,想要再睡一會兒。然後那個特別的一天如潮水般擁入了我的認知裡。

    “哦!”我坐起來得太快,頭開始暈起來。

    “你的頭髮看起來像個乾草堆……但我喜歡這樣。”他安靜的聲音從角落裡的那張搖椅傳來。

    “Edward!你留下來了!”我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地把自己扔過整個房間,落到他的膝上。但等到我的思路跟上我的動作,我立刻僵住了,被自己完全失控的狂熱震撼到了。我仰起臉看著他,生怕我又踩過了錯誤的底線。

    但他大笑起來。

    “當然。”他吃驚地答道,但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是高興。他的手摩挲著,把我抱回懷裡。

    我小心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細嗅著他肌膚上的芳香。

    “我本來還認定,那隻是一個夢。”

    “你沒那麼有創造力。”他嘲弄道。

    “Charlie!”我這才記起來,再次不假思索地跳起來,落到地板上。

    “他一個小時以前就走了——在重新接上了你的電池線以後,我得補充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我很失望。這真的能阻止你嗎,如果你下定決心要走的話?”

    我站在原地,仔細思考著,我迫切想要回到他懷裡,但有害怕自己早上口氣不清新。

    “你早上通常很少這樣煩惱的。”他指出來。他張開雙臂,要我回到他懷裡。一個幾乎不可抗拒的邀請。

    “我需要另一分鐘當回人類。”我坦白道。

    “我會等的。”

    我跳著奔向浴室,無法識別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情緒。我不認識我自己了,不管是內在還是外在。鏡中的臉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眼睛太過明亮,點點紅暈掠過我的顴骨。在我刷完牙以後,我設法梳直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我濺起冷水洗臉,試圖讓呼吸變得自然些,卻看不出來有半點效果。我幾乎是跑著回到了房間。

    他仍在那裡,簡直像是個奇蹟,他的雙臂依然在等著我。他伸出手夠到我,我的心開始砰砰亂跳。

    “歡迎回來。”他喃喃低語著,把我拉進懷裡。

    他沉默地搖著我,過了一會兒,我才注意到他換了衣服,他的頭髮很平整。

    “你離開了?”我抓住他新換上了的襯衣的領子,控訴道。

    “我不能穿著我來時的衣服離開——鄰居們會怎麼想?”

    我不悅地撅起嘴。
“你睡得很沉,我沒有錯過任何東西。”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夢話提前了。”

    我呻吟起來。“你聽到了什麼?”
他金色的眸子變得非常溫柔。“你說你愛我。”

    “你早就知道的。”我提醒他,不由得垂下了頭。

    “那還是一樣,聽到你親口說出來讓我很高興。”

    我把臉埋在他肩膀上。

    “我愛你。”我耳語著。
“而現在,你就是我的生命。”他只答道。
此時此刻,我們再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了。他來來回回地搖著我們,房間裡漸漸明亮了起來。
“早餐時間到。”他最終若無其事地說到——這是一種保證,我敢肯定,他在保證他會記得我所有的人類弱點。

    所以,我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盯著他看。震驚的神情掠過了他的臉。

    “上當了!”我竊笑著,“你還說我不會演戲!”

    他厭惡地皺起眉:“這一點也不有趣。”

    “這很有趣,你知道的。”但我仔細地審視著他金色的眼鏡,想知道自己是否被原諒了。很顯然,我被赦免了。

    “我應該這樣改述嗎?”他問道。“人類的早餐時間到。”

    “哦,好吧。”

    他溫柔地把我扔到他石頭一樣的肩膀上,但動作快得讓我透不過起來。他輕而易舉地把我抱下樓,我抗議過,但被他無視了。他把我放到一張椅子上。

    廚房顯得既明朗又歡快,似乎被我的情緒感染到了。

    “早餐吃什麼?”我快活地問道。

    這個問題讓他想了足足一分鐘。

    “呃,我不能肯定。你喜歡吃什麼?”他大理石般的額頭皺了起來。

    我咧嘴一笑,跳了起來。

    “那好吧,我可是很擅長自力更生的。看著我怎麼狩獵。”

    我找出一隻碗和一盒麥片。當我把牛奶倒進去,抓起一把勺子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睛在看著我。我把自己的食物放到桌子上,然後停住了。

    “需要我給你弄點什麼吃的嗎?”我不想顯得太過無禮,於是問道。

    他轉了轉眼睛。“吃吧,Bella。”

    我坐到桌子旁,看著他,然後吃了一口。他注視著我,研究著我的每一個動作。這讓我很不自在。我嚥下嘴裡的食物,開口說話,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今天有什麼安排嗎?”我問道。

    “呃嗯……”我看著他仔細地斟酌著自己的答案。“你覺得去見我的家里人怎麼樣?”

    我吞嚥了一下。

    “你現在害怕了?”他聽起來滿懷希望。

    “是的。”我坦白道。我怎麼可能否認呢——他從我眼裡就能看出來。

    “別擔心。”他坏笑起來。“我會保護你的。”

    “我不是在害怕他們。”我解釋道。“我是在害怕他們會……不喜歡我。難道他們不會,嗯,很驚訝,你居然帶了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回家去見他們?他們知道我知道他們的事嗎?”

    “哦,他們早就都知道了。他們昨天還在打賭,你知道”——他微笑著,但他的聲音有些生澀——“打賭我會不會帶你回來。不過,我想不出有誰敢跟Alice打賭。無論如何,我們家裡是沒有什麼秘密的。這確實不太可能,因為我能讀心,而Alice能看見未來的所有事情。”

    “而Jasper會讓你感受到溫暖,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心裡話,別忘了這一點。”

    “你注意到了。”他讚許地笑了起來。

    “我早就時不時地了解到了這一點。”我咧嘴一笑。“所以Alice看到我來了?”

    他的反應很奇怪。“類似於這樣的事情。”他很不自在地說道,扭頭看向別處,這樣我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我好奇地盯著他看。

    “這是什麼好東西嗎?”他問道,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我,臉上露出揶揄的神情看著我的食物。“老實說,這看上去讓人很不開胃。”

    “好吧,這裡可沒什麼暴躁的灰熊……”我喃喃自語著,無視他的怒目而視。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當我提到Alice的時候,他會是那種反應。我扒拉著我的麥片,思索著。

    他站在廚房的中間,又變成了一尊阿多尼斯的雕像,心不在焉地向後窗外看去。

    然後他回過頭來看著我,露出了一抹令人心碎的微笑。

    “我想,你也應該向你父親正式介紹我。”

    “他已經認識你了。”我提醒他。

    “我是指,作為你的男朋友。”

    我懷疑地盯著他。“為什麼?”
“這不是習俗嗎?”他一臉無辜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坦白道。我的約會史沒給我提供多少可供參考的注意事項。而且也沒什麼正常的約會指南可以用在現在這個狀況。“這沒什麼必要,你知道。我不希望你……我是說,你不必為了我而假裝。”

    他耐心地笑著:“我沒在假裝。”

    我把剩下的麥片扒拉到碗邊,端起來倒到嘴裡。

    “你到底有沒有打算告訴Charlie我是你的男朋友?”他詰問道。

    “你是嗎?”一想到Edward和Charlie還有“男朋友”這個詞將出現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我不由得強抑住一陣暗自的畏縮。

    “‘男孩’這個詞確實不太確切,我會承認承認這一點。”

    “我在想,事實上,你不僅僅是我的男朋友。”我坦白道,看著桌面。

    “好吧,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有必要向他展示這些血淋淋的細節。”他隔著桌子伸出手,用一根冰冷溫柔的手指托起我的下頜。“但他會需要一些解釋,為什麼我會如次頻繁地出現在這附近。我不想讓Swan警長對我頒布一個限制令。”    “你會嗎?”我問道,忽然不安起來。“你真的會在這裡嗎?”

    “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這裡,不離不棄。”他向我保證。

    “我每時每刻都需要你,”我警告他。“永遠。”

    他慢慢地繞過桌子走過來,然後,停在幾英尺之外。他伸出手,用指尖觸摸著我的臉頰。他的表情深不可測。

    “這讓你難過嗎?”我問道。

    他沒有回答。他看進我的眼睛裡,看了很久,很久。

    “你吃完了嗎?”他最終問道。

    我跳起來。“是的。”

    “去換衣服——我在這裡等你。”

    實在很難決定要穿什麼衣服。我懷疑到底有沒有專門的禮儀書會詳細地介紹當你的吸血鬼達令帶你回家見他的吸血鬼家族時應該怎樣穿著。能夠暗自想到這個詞實在是種寬慰。我知道自己太害羞了,有意不提起這個詞。

    我最終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件打底恤衫——卡其色的長恤衫。我穿起了他曾經稱讚過的那件深藍色的上衣。我飛快地瞥了一眼鏡子,告訴自己我的頭髮完全令人無法容忍,所以我把頭髮梳到後面束成一個馬尾。

    “好吧。”我跳下樓梯。“我很大方得體。”

    他在樓梯底下等著我,離得比我認為的還要緊,而我不偏不倚地向他跳過去。他穩住我,把我拉到了一個稍遠的謹慎的距離,幾秒之後,忽然又把我拉近些。

    “又錯了。”他在我耳畔低語著。“你絕對不夠得上大方得體——誰都不應該穿得這樣誘人的。這不公平。”

    “怎樣才算得體?”我問道。“我可以去換……”

    他嘆息著,搖了搖頭。“你太荒謬了。”他優雅地把冰冷的唇印在我的前額上,我的腦子一片混亂。他呼吸的香氣讓我根本沒辦法思考。

    “我應該向你解釋你現在是如何誘或著我嗎?”他說著。這實在是一個很符合修辭學的問題。他的手指慢慢地描著我的脊柱,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地拂過我的肌膚。我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我又開始感到頭暈眼花了。他慢慢地俯下頭,用冰冷的唇吻上了我的唇,但只過了一秒鐘,便非常小心地,輕輕地把它們分開了。

    然後我癱倒了。

    “Bella?”他的聲音驚慌失措,他抓住我,把我扶起來。

    “你……讓……我……發暈了。”我頭暈眼花地指控他。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他有些惱怒地說道。“昨天我吻你時你攻擊了我!今天你卻因為我的吻而暈過去了!”

    我虛弱地笑了起來,讓他的胳膊支撐著我,我的頭還是很暈。

    “你總說我擅長做每件事。”他嘆息著說。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還是有些眩暈。“你太擅長了。太,太擅長了。”

    “你覺得頭暈嗎?”他問道。他之前見過我像這樣子。

    “不——這完全不是那種頭暈。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充滿歉意地搖著頭。“我想我忘了呼吸。”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可不敢帶你去任何地方。”

    “我沒事。”我堅持著。“無論如何,你的家人都會認為我有病,有什麼區別嗎?”

    他估量了片刻我的神情。“我特別偏愛你現在這種膚色。”他出乎意料地說道。我愉快地臉紅了,趕忙看向別處。

    “看,我會竭盡全力不去想我將要做的事,所以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我問道。

    “而你在擔心,不是因為你將要見到一屋子的吸血鬼,而是因為你認為那些吸血鬼不會贊同你,對嗎?”

    “沒錯。”我立刻答道,掩飾著自己對他漫不經心地用著這個詞的驚訝。

    他搖了搖頭:“你簡直難以置信。”

    當他把我的卡車開出鎮裡的主街區時,我才意識到,我還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我們開過架在Calawah河上的橋,開向通往北部的道路。房屋飛快地從我們車旁掠過,漸漸變得不那麼密集,房屋主體也變得越來越巨大。然後,我們把所有的住家都拋在了身後,開進了雲霧繚繞的森林。我還在試圖決定是要開口問還是耐心等待的時候,他忽然掉轉車頭開進了一條沒有鋪著柏油的路。這條路沒有任何標記,在一片蕨類植物中隱約可見。它蜿蜒蛇行著穿過一顆顆古老的樹木,森林在路兩旁侵蝕著我們的視野,讓我們只能看見路前方幾米遠的地方。

    然後,又開過數英里以後,樹木變得稀少些了,忽然間我們就在一片小小的草地上了,或許這事實上是一片私人草坪?但是,森林裡的幽暗感並未消散,因為有六棵未經修剪的雪松用它們廣闊的綿延的枝葉蔭蔽著整塊草地。這些樹撐起了它們保護性的樹陰,一直綿延到房屋的外牆上,那外牆凌於樹蔭之上,使得環繞著房屋一層的深邃的門廊顯得有些陳舊。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但絕對不是這樣的。這所房子經久優美,也許有一百年以上的歷史了。它被粉刷成一種柔和的,有些褪色的白色,有三層樓高,四四方方,很是對稱。門窗都是最初的結構,或是修舊如舊。我的卡車是我所能看見的唯一一輛車子。我能聽到河流的聲音,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隱藏在幽暗的森林中。

    “哇噢。”

    “你喜歡?”他笑了起來。

    “這……實在太有吸引力了。”

    他拉了一下我的馬尾的末梢,輕笑起來。

    “準備好了嗎?”他問道,打開了我的車門。

    “一點也沒有——我們走吧。”我試圖大笑,但笑聲似乎卡在了我的喉嚨裡。我不安地撫平著自己的頭髮。

    “你看上去很可愛。”他輕鬆地拉起我的手,完全不假思索。

    我們穿過深邃的樹陰,向門廊走去。我知道他能感覺到我的不安,他的拇指在我的手背上打著圈,讓我鎮靜下來。

    他為我打開了門。
屋裡更加驚人,甚至比屋外還要出乎意料。屋裡非常明亮,非常開闊,非常寬敞。這裡原本應該有好幾個房間,但一層的大部分牆壁都被打通了,變成了一個尤為廣闊的空間。屋後面向南邊的牆壁被全部替換成整塊的玻璃,而在雪鬆的樹蔭之外,綿延著的草地上,一條寬廣的河流展露無遺。一座宏偉的迴旋樓梯佔據了房間的西面。牆面,高高聳起的天花板,木製的地板,厚重的地毯,全都是各種色調的白色。

    就站在門口的左邊,站在地板上一塊升高的部分,在一架巨大的平台式鋼琴旁,等著招呼我們的,是Edward的父母。

    當然,我之前見過Cullen醫生,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年輕,他可惡的完美震撼了。站在他身旁的是Esme,我敢確定,因為她是這個家裡我此前唯一從未見過的人。她和其他人一樣,有著蒼白,美麗的外表。她心形的臉龐,波浪般起伏的柔軟的焦糖色的秀發,讓我想起了默片時代電影中的純真少女。她個子小巧,身形纖細,但不像其他人那樣消瘦,她更圓潤些。他們的穿著都很隨意,都穿著與屋裡的色調相襯的淺顏色衣服。他們微笑著表示歡迎,但並沒有向我們走過來。我猜,是為了避免嚇著我。

    “Carlile,Esme,”Edward的聲音打破了這陣短暫的沉默。“這位是Bella。”

    “非常歡迎你,Bella。”Carlile向我走過來,他的步子十分小心慎重。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我走向前去,和他握手。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Cullen醫生。”

    “拜託,叫我Carlile。”

    “Carlile。”我向他露齒一笑,忽然湧起的自信讓我吃驚不小。我能感覺到,站在我身旁的Edward如釋重負。

    Esme微笑著,也走上前來,握住了我的手。她冰冷如石頭般的緊握和我期待的一樣

    “很高興認識你。”她由衷地說道。

    “謝謝。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而且我一直都是。就像遇見一個童話故事——一個活生生的白雪公主。

    “Alice和Jasper在哪裡?”Edward問道,但沒人回答,他們已經出現在寬闊的樓梯頂上。

    “嗨,Edward!”Alice熱情地喊道。她跑下樓梯,只見一陣黑髮雪膚的幻影,頃刻之間她已優雅地出現在我面前。Carlile和Esme警告地瞪著她,但我喜歡這樣。這很正常——無論如何,對她而言確實是這樣。

    “嗨,Bella!”Alice說著,跳上前來親吻我的臉頰。如果Carlile和Esme之前只是警惕地看著的話,他們現在簡直是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眼裡也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但我還是很高興,她竟然如此如此全盤地認同我。我驚奇地感覺到Edward在我身旁僵住了。我瞥了一眼他的臉,但他的神情有些難以琢磨。

    “你聞起來真的很棒,我之前從沒注意到。”讓我異常窘迫地是,她如此評價道。

    沒人知道該說些什麼,然後Jasper站在了那裡——身材高大,宛如獅子。一種安心的感覺傳遍了我的全身,我忽然輕鬆起來,不再在乎自己在那裡。Edward挑起一側眉毛,看著Jasper,我這才想起來Jasper的天賦。

    “你好,Bella。”Jasper說道。他依然站在遠處,並不主動過來和我握手。但在他周圍是不可能感覺到尷尬的。

    “你好,Jasper。”我向他微微一笑,然後向所有人微笑。“很高興見到你們——你們的家非常漂亮。”我依照慣例補充了一句。

    “謝謝,”Esme說道。“我們都很高興你能來。”她飽含深情地說著,我意識到她覺得我很勇敢。
我同樣注意到,Rosalie和Emmett都不在這裡,我還記得當我問到別人會不會不喜歡我時,Edward過於天真的否認。

    Carlile的神情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把我從思緒中啦了回來。他一臉緊張的神情,正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著Edward。在眼睛的余光中,我看到Edward點了點頭。

    我看向別處,試圖保持禮貌。我的眼睛又一次徘徊在門邊平台上那架美麗的樂器上。我忽然想起了我童年時瘋狂的夢想,想像著如果我能中一張彩票,我就能給我母親買一架鋼琴了。她彈得不是很好——她只在我們的二手立式鋼琴上自娛自樂地彈過——但我喜歡看她彈奏。她很快樂,一心一意地彈著——對我來說,她似乎是一個全新的,謎一樣的人,跳出了我所認定的“媽媽”的角色之外的人。當然,她也讓我上過幾堂課,但像大多數孩子一樣,我哭鬧不休,直到她放過我為止。

    Esme注意到了我關注的對象。

    “你會彈嗎?”她問道,把頭偏向了那架鋼琴。

    我搖了搖頭。“完全不會。但它很漂亮。這是你的嗎?”

    “不。”她大笑起來。“Edward沒有告訴過你他很有音樂天賦嗎?”

    “沒有。”我瞇起眼睛,瞪著他忽然露出的無辜神情。“我猜,我應該早就料到的。”

    Esme困惑地揚起她精緻優雅的眉毛。

    “Edward什麼都會,對吧?”我解釋道。

    Jasper竊笑起來,Esme責難地瞪了Edward一眼。

    “我希望你沒有在炫耀——這樣太沒禮貌了。”她訓斥道。

    “只有一點點。”他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她的臉因為他的聲音而柔和了起來,他們交換了一個我無法理解的簡短的眼神,可是Esme的神情卻幾近俏皮。

    “事實上,他太謙遜了。”我更正道。

    “好吧,去為她彈上一曲。”Esme鼓勵道。

    “你剛說過炫耀是沒有禮貌的。”他反駁道。

    “每條規矩都有例外。”她答復道。

    “我想听你彈奏。”我自告奮勇地說道。

    “那就決定了。”Esme把他推向鋼琴。他拉著我一起走過去,讓我坐到琴凳上和他挨著坐。

    他惱火地看了我許久,這才轉向那些琴鍵。

    然後,他的手指輕快地在那些象牙白色的琴鍵上躍動起來,流淌在房間裡的樂章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豐富,很難想像這是用一雙手彈出來的。我感覺到我的下巴掉下來了,我驚愕地張大了嘴,聽到了從我身後傳來的對我的反應的輕笑聲。

    Edward若無其事地看著我,但音樂絲毫沒有停頓,依然在我們身旁奔湧著。他向我眨了眨眼。“你喜歡嗎?”

    “你寫的?”我明白過來,喘息著說。

    他點了點頭。“這是Esme最喜歡的一曲。”

    我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怎麼了?”

    “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音樂緩慢下來,演變成了一首更為輕柔的曲子。而讓我驚訝的是,我從那些豐富的音節裡認出了交織在其中的他那首搖籃曲的旋律。

    “你啟發了我的靈感,讓我寫下了這首曲子。”他溫柔地說著。音樂變得更加甜蜜,簡直讓人不堪忍受。

    我說不出話來。

    “他們很喜歡你,你知道,”他攀談道。“尤其是Esme。”

    我向背後望去,但整個巨大的房間現在都空了。

    “他們都上哪兒去了?”

    “非常巧妙地給我們留出一點私人空間,我猜是這樣。”

    我嘆了口氣。“他們都喜歡我。可Rosalie和Emmett……”我打住了話頭,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疑慮。

    他皺起眉:“別擔心Rosalie,”他說道,他睜大了眼睛,很有說服力。“她會回來的。”

    我懷疑地撅起嘴唇。“Emmett呢?”

    “嗯,他覺得我瘋了,這倒是真的。但他對你毫不介懷。他正試圖勸說Rosalie。”

    “是什麼讓她不快呢?”我不敢確定自己是否想要知道答案。

    他深深地嘆息著。“Rosalie太糾結於……我們的身份。對她來說讓外面的人了解真相是件很難的事。而且她有點兒嫉妒。”

    “Rosalie嫉妒我?”我難以置信地問道。我試圖想像出某個宇宙空間,在那裡像Rosalie這樣美麗得驚人的人會有某種可能的理由嫉妒像我這樣的人。

    “你是人類。”他聳聳肩。“而她希望她也是。”

    “哦,”我喃喃低語道。“可是,甚至連Jasper……”

    “那確實是我的錯。”他說道。“我告訴過你他是最近才開始嘗試我們的生活方式的。我警告過他,要他離你遠一點。”

    我想到了那個理由,戰栗起來。

    “Esme和Carlile……”我趕快繼續說道,不想讓他注意到。

    “都很高興看到我快樂。事實上,就算你多長了一隻眼睛或者腳上有蹼,她都不會介意的。一直以來她都在擔心著我,生怕我必要的天性會有所缺失,因為當Carlile轉變我的時候,我還太年輕……她簡直欣喜若狂。每次我觸碰你的時候,她都會因為心滿意足而哽咽了。”

    “Alice似乎非常地……熱情。”

    “Alice有她自己獨特的看問題的方式。”他緊閉著唇,勉強說道。

    “而你不打算解釋這一點,對吧?”

    一陣無需言語的交流在我們之間傳遞著。他意識到,我已經知道他有事情隱瞞著我。我意識到,他不會洩露任何內容的。至少不是現在。
“所以這就是Carlile之前想要告訴你的?”

    他的眉頭聚攏在了一起。“你注意到了,對嗎?”

    我聳聳肩。“當然。”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幾秒种後,答道。“他想告訴我一點新聞——他不知道這是否是我能和你分享的內容。”

    “你會嗎?”

    “我不得不告訴你,因為我將要有點……過度保護你,在未來的幾天內——或者幾週——而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天生的暴君。”

    “怎麼了?”

    “事實上,沒什麼。Alice剛剛看到有些訪客很快就要到來了。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而且他們很好奇。”

    “訪客?”

    “是的……好吧,當然,他們不像我們——我是指,在狩獵習慣上。他們也許根本不會進鎮裡來,但我確實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範圍,直到他們離開為止。”

    我顫抖起來。

    “終於,一個合理的反應!”他喃喃低語道。“我正要開始認為你完全沒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呢。”

    我不去理會這個話題,只是看向別處,我的目光再次徜徉在這間廣闊的房間裡。

    他追隨著我的視線。“不是你所期待的,對嗎?”他問道,他的聲音有些自以為是。

    “不是。”我承認道。

    “沒有棺材,角落裡沒有成堆的頭蓋骨,我甚至不認為我們會有蜘蛛網……你一定失望透頂了。”他狡猾地繼續說道。

    我無視他的揶揄。“這裡是那麼的明亮……那麼的開闊。”

    當他回答的時候,他更認真些了。“這裡是我們永遠不需要躲藏的地方。”

    他依然在彈著那首歌,我的歌,漸漸滑入尾聲。最後一個和音落在了一個更為憂傷的音調上。最後一個音符迴盪著,在一片沉默中愈發醒目。

    “謝謝。”我喃喃低語著。我意識到自己的眼中已經盈滿了淚水。我輕輕抹去淚水,有些尷尬。

    他輕觸我的眼角,截住一滴我遺漏了的淚珠。他舉起那根手指,審視著那一滴憂傷的液體。然後,他把手指放到嘴裡,品嚐它的味道。他的動作太快了,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這樣做了。

    我疑慮地看著,而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看了許久,最終笑了起來。

    “你想去看看房子的其餘部分嗎?”

    “沒有棺材?”我求證道,我話裡的挖苦並不能完全掩蓋住我所感受到的微小但真切的不安。

    他大笑起來,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從鋼琴旁離開。

    “沒有棺材。”他保證道。

    我們走上那座宏偉的樓梯,我的手一直放在如綢緞般光滑的扶手上。樓梯盡頭那長長的走廊裡鑲嵌著一種米色的木板,和一樓的地板一樣。

    “Rosalie和Emmett的房間……Carlile的辦公室……Alice的房間……”他一邊引著我走過一扇扇門,一邊指點著。

    他本來要繼續走下去的,但我停在了走廊的盡頭,懷疑地看著我頭上的牆面上掛著的裝飾物。Edward看著我迷惑的神情,輕笑起來。

    “你盡可以笑出來。”他說著,“這是某種諷刺。”

    我可笑不出來。我的手下意識地抬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彷彿要觸到那個巨大的木製的十字架,它因年久而發暗的顏色與淺色調的牆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沒有觸碰它,雖然我很好奇,這塊有些年頭的木頭摸起來會不會像它看上去那樣光滑如絲。

    “這一定很古老了。”我猜測著。

    他聳聳肩。“十六世紀三十年代早期,大約是那個時候。”

    我的目光從十字架上移開,注視著他。

    “為什麼你要把它留在這裡呢?”我很懷疑。

    “念舊之情。它屬於Carlile的父親。”

    “他收集古董?”我懷疑地試探道。

    “不。他親手把它雕刻出來。它就掛在他佈道的教區牧師住宅的講道壇後的牆面上。”

    我不能肯定我的表情是否洩露了我的震驚。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轉過身去,看著那個簡樸的古老的十字架。我飛快地心算著:這個十字架有超過三百七十年的歷史了。沉默在延續著,我掙扎著讓自己的腦子塞滿了這個念頭——這麼多年。

    “你還好嗎?”他聽起來有些擔心。

    “Carlile幾歲了?”我無視他的問題,依然向上看著,飛快地問道,

    “他剛剛慶祝完他的三百六十二歲生日。”Edward說道。我回過頭去看向他,眼裡寫滿了上百萬個問題。
 他一邊說話,一邊小心地看著我。

    “Carlile生於倫敦,他確信是在在十七世紀四十年代。那時候時間的計算還不太精確,至少對普通人來說是這樣。那時還在克倫威爾的統治之下。”

    我一邊聽著,一邊繃住臉,我知道他在仔細查看著我。如果我不試圖去相信他所說的話的話,這樣做會更容易些。

    “他是一個聖公會牧師的獨生子。他的母親在生下他以後就死於難產了。他的父親是個偏執的男人。當新教徒開始掌權時,他狂熱地開始了對羅馬天主教和其他宗教的迫害。他同樣極其堅定地相信著存在著邪惡的事物。他領導了大規模的獵殺行動,狩獵女巫,狼人……還有吸血鬼。”一聽到這個詞,我立刻僵住了。我知道他注意到了,但他沒有停頓,繼續說了下去。

    “他們燒死了許多無辜的人——當然,他找到的真正的那些生物並不那麼容易捕捉。”

    “當那個牧師日益老去的時候,他讓他順從的兒子接替了搜捕的領導者的位置。起初Carlile的表現很讓人失望。他不能很快地提出指控,不能在事實上也確實沒有魔鬼的地方看到魔鬼。但他很固執,而且比他的父親還要聰明。他確實找到了一個由一群真正的吸血鬼組成的巫會,他們隱藏在城市的下水道裡,只在晚上才出來狩獵。在那些日子裡,在怪物還不僅僅是神話與傳說的時候,這是許多吸血鬼生活的方式。”

    “人們聚集起來,當然,拿著他們的干草叉和火把”——他短促的笑聲變得陰暗起來——“等在了Carlile看到怪物出沒的街道上。最終,一個吸血鬼出現了。”他的聲音非常低,我緊張地捕捉著每一個字眼。

    “他一定很古老了,而且因為飢餓而有些虛弱。當他看見這群暴動的民眾時,Carlile聽到他向別的幾個喊著拉丁語。他跑過街道,而Carlile——他才二十三歲,跑得非常快——領著人們追踪著他。那個生物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擺脫他們的,但Carlile認為他太餓了,所以他轉過來攻擊人們。他首先撲向了Carlile,但別的人正緊跟在後頭,所以他轉身自衛。他殺了兩個人,帶著第三個離開了,把流著血的Carlile留在了街道上。”

    他停了下來。我能感覺到他在編輯某些部分,不讓我知道。

    “Carlile知道他父親會做什麼。屍體都會被燒掉——任何被怪物感染過的東西都要被毀掉。Carlile本能地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當人們追隨著那個魔鬼和他的受害者時,他爬著離開了那個小巷。他躲進了一個地窖,把自己埋在了一堆腐爛的馬鈴薯裡過了三天。這實在是個奇蹟,他居然能夠保持安靜,而不被發現。”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洩露了什麼,但他忽然打住了話頭。

    “你感覺怎麼樣?”他問道。

    “我很好。”我向他保證道。雖然我躊躇著咬住了唇,他一定看到我眼中熊熊燃燒著的好奇心。

    他笑了起來:“我希望你只有一點點問題要問我。”

    “一點點。”

    他笑得更開了,露出明亮的皓齒。他開始折返回去,重又穿過走廊,一路牽著我的手。“那麼,來吧,”他鼓勵道。“我會向你展示的。”
 

第十六章 Carlile

    他把我帶回了那個他指點過的房間,Carlile的辦公室。他只在房門外停頓了一瞬。

    “進來。”Carlile的聲音邀請道。

    Edward打開了門。這是一間有著高高的天花板,和朝西的長窗的屋子。牆面上也鑲嵌著木嵌板,是一種顏色更深的木頭——能看見的牆面都是這樣的。而大部分的牆面都被高聳過我頭頂的書架擋住了。這裡面的藏書甚至比我在外頭見到的一座圖書館的書還要多。

    Carlile坐在一張巨大的桃心木書桌後,坐在一張皮椅上。他正把一張書籤放進他手裡的一冊厚厚的書裡。這間屋子是我想像過的一個大學校長的辦公室的樣子——只不過Carlile太年輕了,和這裡不太相稱。

    “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麼?”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和藹地問道。

    “我想向Bella展示一些我們的歷史,”Edward說道。“嗯,事實上,是你的歷史。”

    “我們並非有意要打擾您的。”我道歉道。

    “沒關係。你們打算從哪段聽起?”

    “禦夫座。” Edward答道,輕輕地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讓我轉過身去面向我們剛剛走進來的那個門。每次他觸碰我的時候,哪怕是再尋常不過的接觸,我的心都會作出清晰可聞的反應。更何況還有Carlile在旁邊,這就更令人尷尬了。

     現在我們正對著的這面牆和別的牆都不一樣。這面牆上沒有書架,卻掛滿了各種尺寸的鑲著相框的照片。有些是模糊生硬的彩色照片,另一些則是黯淡的黑白照片。我試圖找出某種邏輯,某個這些收藏品所共有的主題,但在我匆忙的審視中,我沒有任何發現。

    Edward把我拉到了最左邊,讓我站到了一張裝裱在一個簡樸的木框裡的小小的方形油畫前。這幅油畫在眾多尺寸更大,顏色更鮮亮的油畫裡並不顯眼,它是用各種色調的深褐色畫成的。它描繪了一個微縮的城市,那裡到處是陡峭的斜屋頂,散落在各處的幾座高塔露出窄窄的塔尖。一條寬廣的河流填滿了遠景,河上橫跨著一座橋樑,橋上佈滿了看上去像是小巧的教堂的建築。

    “十七世紀五十年代的倫敦。”Edward說道。

    “我年少時的倫敦。”Carlile補充道,他站在離我們只有幾英尺遠的地方。我畏縮了一下,我根本沒聽到他走近的聲音。Edward緊握住我的手。

    “你願意講這個故事嗎?”Edward問道。我稍微轉過頭,想看看Carlile的反應。

    他對上了我的目光,笑了起來。“我很樂意。”他回答道。“但我確實有點趕時間。醫院今天早上給我打了電話——斯諾醫生請了一天病假。另外,你對這個故事的熟悉程度不亞於我。”他補充道,瞥了一眼Edward。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難於理解的混合體——那位每天關心著鎮上事務的醫生正陷於關於他早年在十七世紀的倫敦的經歷的討論之中。

    知道他是為了我才這樣大聲說話,也是件讓人困擾的事。

    Carlile再次向我溫和地一笑,然後離開了房間。

    我看著這張小小的關於Carlile的家鄉的圖畫,看了許久。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最終問道,抬頭看著Edward,他正注視著我。“在他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以後?”
 他看回了那些油畫上,而我看到了是什麼樣的圖畫吸引了他的興趣。那是一張更大的風景畫,用各種黯淡的秋色畫成的——森林中的一片空蕩蕩的,晦暗的草地,遠處是一座險峻的山峰。

    “當他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以後,”Edward安靜地說道。“他十分厭惡這一點。他試圖毀滅自己。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樣?”我並不是有意要這樣大聲地說出來的,但這些話在震驚中衝口而出。
“他從很高的海拔上跳了下來。”Edward告訴我,他的聲音很冷淡。
“他試圖把自己溺死在海裡……但他剛剛經歷了新生,非常年輕,也非常強壯。最驚人的是他居然能夠忍耐住……不進食……在他還是新手的時候。那時那種本能會更為強烈,幾乎可以征服一切。但他是如此地厭惡自己,他的信念是如此地堅強,居然想要餓死自己。”

    “這可能嗎?”我的聲音很微弱。
“不,沒有多少方法能殺死我們。”

    我張開嘴想要提問,但在我出聲以前他就說話了。

    “所以他非常的飢餓,而且最終虛弱起來。他在遠離人群的地方流浪,他認識到自己的意志力也在變得薄弱。一連好幾個月他在夜裡游盪著,尋找著最孤寂的地方,嫌惡著自己。”

    “一天晚上,一群野鹿經過了他隱藏的地方。他因為飢渴而變得狂暴,於是不假思索地襲擊了它們。他恢復了強壯,然後意識到他還有一個選擇,可以不必變成他所懼怕的卑鄙的怪物。他的前生難道沒有吃過鹿肉嗎?之後的一個多月裡他新的人生觀形成了。他可以活下去,而不必成為一個魔鬼。他又找回了他自己。”

    “他開始更好地利用他的時間。他總是那麼的聰明,充滿了求知欲。現在他有了無窮無盡的時間。他在夜間學習,在白天做計劃。他游到了法國,然後—— ”

    “他游到法國?”

    “人們一直都能游過那道海峽,Bella。”他耐心地提醒我。

    “我猜,這倒是真的。只是在這樣的上下文裡聽到它實在是很有趣。繼續。”

    “游泳對我們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每件事對你來說都是輕而易舉。”我死咬著不放。

    他在等待著,他的表情有些發笑。

    “我不會再打斷你了,我保證。”

    他陰暗地輕笑起來,然後繼續說完他的話。“因為,就技術層面而言,我們不需要呼吸。”

    “你——”

    “不,不,你保證過的。”他大笑起來,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輕輕點住我的唇。“你想不想听故事了?”

    “你不能像這樣忽然向我提起某件事,然後又不許我說話。”我在他的手指下喃喃低語著。

    他移開他的手,挪到我的頸窩上。我的心跳速度立刻做出了反應,但我依然堅持著。

    “你不需要呼吸?”我詰問道。

    “不,這毫無必要。只是一種習慣。”他聳聳肩。

    “你能走多遠……如果不呼吸?”

    “我猜,不能確定。我不知道。這會有點不舒服——不能聞到味道。”

    “有點不舒服。”我隨聲附和著。

    我沒太注意自己的表情,但這讓他陰沉起來。他收回了手,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的眼睛緊張地看著我的臉。沉默在延續著。他的五官凝固成了石像。

    “怎麼了?”我低聲說著,輕撫著他僵住的臉。

    他的臉在我的手下柔和起來,他嘆息著:“我依然等著它發生。”

    “等著什麼發生?”

    “我知道總會有那麼一刻,我告訴你的某件事,或者你看到的某件事,將會超出你的承受範圍。然後你就會從我身旁逃開,尖叫著逃走。”他半笑著說道,但他的眼神依然很認真。“我不會阻止你。我想要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我想讓你安全些。但是,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這兩個願望根本無法調和……”他打住了話頭,看著我的臉,等待著。

    “我哪裡也不會去的。”我保證道。

    “我們等著瞧。”他說著,又笑了起來。

    我沖他皺起眉。“那麼,繼續——Carlile游到了法國。”
他頓了頓,又回到了他的故事。他轉過身去看向了另一幅畫面——所有畫裡最色彩斑斕的一幅,裝裱得最為華麗的,也是最巨大的。它緊挨著門掛著,是門的兩倍寬。那幅油畫裡溢滿了穿著波浪紋的學士服的歡快的人物,他們有的站在長柱周圍,有的站在大理石的陽台上。我說不清這是否代表了某個希臘神話,或者這些漫步在雲端之上的人物是否出自聖經故事。

    “Carlile游到了法國,然後繼續在歐洲遊歷,訪問那裡的學府。夜裡他研究音樂,科學,和醫學——然後從中發現了他的職業,他的苦修,他可以拯救人類的生命。”他的神情變得敬畏,幾近虔誠。“我無法恰當地描述這種掙扎。Carlile經過了兩個世紀的痛苦的努力才完善了他的自我控制。現在他可以完全對人類血液的味道免疫,可以不受任何困擾地做他所熱愛的工作。他從中找到了長久的平和感,在醫院裡……”Edward移開視線,盯著空氣,看了許久。忽然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指點著我們面前的那幅巨大的畫。

    “他在意大利求學的時候,遇到了那裡的其他人。他們比倫敦下水道裡的那些幽靈更加開化,更有教養。”

    他觸到畫在最高的陽台上的,看起來相對穩重的那四個人,沉著地低下頭看著他們之下的一片混亂。我仔細地審視那群人,然後恍然大悟,吃驚地大笑起來,因為我認出了那個金發的男人。

    “索利梅納的靈感被Carlile的朋友大大地激發了,他經常把他們畫成天神。”Edward輕笑起來。“阿羅,馬庫斯,凱厄斯,”他說著,指點著另外三個人,兩個是黑髮,一個是如雪白髮。“藝術的夜間保護人。”

    “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我大聲提問道,我的指尖在離油畫上的人物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徘徊著。

    “他們還在那裡。”他聳聳肩。“他們在那裡不知道待了幾千年。Carlile只和他們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只有幾十年。他非常地欽佩他們的禮貌,他們的高尚,但他們固執地試圖治愈他對'他天生的食物來源'的厭惡,他們是這樣稱呼的。他們試圖說服他,而他也試圖說服他們,但雙方都沒有收到效果。在那時,Carlile決定去新世界試試。他夢想著能找到別的像他自己這樣的人。他非常地孤獨,你知道。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沒有找到任何人。但是,隨著怪物逐漸成為神話故事的內容,他發現自己可以毫無芥蒂地和沒有戒心的人類相處,就好像他是他們之間的一員一樣。他開始實踐自己的醫術。但他所渴望的伙伴關係依然躲著他,他不敢冒任何風險,去嘗試親密的關係。”

    “當西班牙流感開始蔓延的時候,他在芝加哥的一家醫院裡上夜班。他心裡有一個想法,已經形成了許多年了,他也幾乎已經決定要去付諸行動了——既然他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他可以自己創造一個。他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轉變是否能夠順利進行,所以他一直猶豫著。而且他不情願去偷走別人的人生,就像他自己被偷走了人生一樣。在他發現我的時候,他的想法成型了。我已經沒救了,和一群奄奄一息的人待在一個病房裡。他看護過我的父母,知道我已經成了孤兒。他決定試一試… …”

    他的聲音,現在幾近耳語,終於停住了。他視若無睹地向西邊的窗外望去。我想知道充斥在他腦子裡的是什麼樣的畫面,是Carlile的回憶還是他自己的。我安靜地等待著。

    當他回過頭來看向我時,一種溫柔的天使般的微笑點亮了他的神情。

    “所以現在我們又回到了開始的地方。”他作出了結語。
“那麼,你一直都跟Carlile在一起嗎?”我想知道。

    “大部分時候是。”他輕柔地把手放到我的腰間,擁著我向門外走去。我回頭看著那滿牆的照片,想知道我是否聽到其它的故事。

    當我們走過走廊的時候,Edward隻字不提,所以我問道。“大部分?”

    他嘆了口氣,似乎很不情願回答。“好吧,我有過一段典型的青春期中的叛逆期——大約在我……新生……被創造出來的十年之後,你想怎麼稱呼都行。我對他那種禁慾的生活不感興趣,而且我厭惡他遏制我的慾望。所以我離開了,獨自過活了一段時間。”

    “真的?”我被激起的好奇遠勝於我的驚訝,也超出了我應該好奇的程度。

    他能分辨出來。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我們正在走上通往另一層的樓梯,但我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周圍的環境。

    “那沒有擊退你嗎?”

    “沒有。”

    “為什麼沒有呢?”

    “我猜……這聽起來很合理。”

    他厲聲笑著,比之前笑得還要響。我們現在已經走到了樓梯頂上,站在了另一個鑲嵌著木地板的走廊裡。

    “從我重獲新生時起,”他喃喃低語道。“我就獲得了知曉周圍每一個人的想法的優勢,不管對方是否是人類。這就是為什麼我在過了十年之後才敢挑釁Carlile——我能讀到他全然的真摯,確切地理解他為什麼要過著這樣的生活。”

    “但只過了幾年,我又回到了Carlile身邊,重新接受他的觀點。那時候我想著,我可以得到解脫的,從那種……沮喪……中得到赦免,並且是伴隨著一種良心的產生的沮喪。因為我能知道我的犧牲品的想法,我可以略過那些無辜者,而只去獵食那些壞人。如果我追踪著一個在暗巷裡偷偷靠近一個年輕女孩的謀殺犯——如果我救了她,那麼的確我就沒那麼壞了。”

    我顫抖著,太過清晰地想像出了他所描述的情景——深夜的小巷,受驚的女孩,尾隨著她的那個陰暗的男人。還有Edward,正在狩獵的Edward,可怕又威武,宛如一個年輕的神明,不停地追趕著。那個女孩,她會更加感激,還是更加驚恐呢?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從自己的眼中看見了那個怪物。不管我的行為多麼正義,我都無法逃避自己奪走了那麼多人命的罪過。然後我回到了Carlile和Esme的身邊。他們熱切地歡迎我這個遊子歸來。這遠比我應得的還要多。”

    我們停在了走廊盡頭的最後一扇門前。

    “我的房間。”他向我介紹道,打開門,然後把我拉進去。

    他的房間朝南,有整整一面牆的落地窗,就像樓下的那個大房間一樣。這棟屋子的後牆一定全是玻璃。他的視野囊括了那條蜿蜒的Sol Duc河,一直穿過那片未被涉足過的密林,直到奧林匹亞山脈。這片山脈比我相信的還要更近些。

    西面的牆上擺滿了一個接一個架子的CD。他房間裡的庫存比一家音像店裡的還多。角落裡是一套看上去久經世故的音響系統,是那種我不敢輕易觸碰的音響,因為我知道我一定會打壞什麼東西的。這裡沒有床,只有一張寬大的讓人動心的黑色皮沙發。地上鋪著厚厚的金色的地毯,牆上貼滿了一種厚重的顏色稍深的織物。

    “不錯的音響?”我猜測著。

    他輕笑起來,點了點頭。

    他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音響。這音樂很安靜,但這柔和的爵士樂的鼓點聽起來就像是那個正在演奏的樂隊就在屋里和我們在一起一樣。我走過去看他那些令人驚嘆的音樂收藏。

    “你是怎麼把這些編排起來的?”我問道,沒法找出這些名稱排練的韻律或理由。

    他有些走神。

    “呃嗯,按年份排,然後每一排按照個人喜好排。”他心不在焉地說著。

    我回過頭,他正用一種罕見的眼神看著我。

    “什麼?”

    “我原以為我會覺得……很寬慰。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不必再向你保守秘密。但我沒想到我會感受到更多。我喜歡這樣。這讓我感覺……很快樂。”他聳聳肩,輕快地笑著。

    “我很高興。”我說著,報以一笑。我本來還在擔心他會後悔告訴我這些事情。知道情況完全不是這回事,感覺真的很好。

    但隨後,他的眼睛剖析著我的神情,他的微笑消失了,他的額頭皺了起來。

    “你還在等著我尖叫著跑開,對嗎?”我猜測著。

    一抹微弱的笑容浮上他的唇,他點了點頭。

    “我討厭打破你的幻想,但你真的沒有你自己認為的那樣可怕。我根本不覺得你可怕,真的。”我若無其事地撒謊道。

    他停頓下來,明顯是難以置信地揚起了眉毛。然後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坏笑。

    “你真的不應該這樣說的。”他輕笑著說。

    他咆哮著,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低吼聲,他的嘴唇向後蜷起,露出了他完美無瑕的牙齒。他的身形忽然改變了,半蜷伏著身子,緊繃得像一隻即將猛撲過來的獅子。

    我瞪著他,向後退去。

    “你不會這樣做的。”

    我根本沒看見他向我撲過來——這一切太快了。我只發覺自己忽然間就在半空中,然後我們一起撞到了沙發上,把它撞到了牆上。整個過程中,他的手臂一直像一個鐵籠子一樣保護著我——我沒有受到任何衝擊。但我依然透不過氣來,努力想讓自己在沙發上坐起來。

    他不讓我這樣做。他讓我蜷伏在他的胸前,縮成了一個球。他的鐵臂緊緊地抱住我,比鐵鍊還要牢固。我有些擔憂地註視著他,但他顯然控制得很好,他的下頜鬆懈著,咧嘴一笑。他的眼睛很明亮,眼裡只有笑意。

    “你在說什麼?”他開玩笑似的咆哮著。

    “我說,你是個非常,非常可怕的怪物。”我說道,但我的諷刺稍有些瑕疵,因為我的聲音依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就好多了。”他深表讚許。

    “呃嗯,”我掙扎著。“我現在能起來了嗎?”

    他只是大笑著。

    “我們能進來嗎?”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走廊外響起。

    我掙扎著想要掙脫出來,但Edward只是稍微讓我調整了一下,這樣我就能用比較正常的姿勢坐在他的膝蓋上了。我看見,門口的是Alice,還有緊跟在她身後的Jasper。我的臉頰灼熱起來,但Edward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進來吧。”Edward依然安靜地輕笑著。

    Alice似乎不覺得我們的擁抱有任何不尋常之處。她走了進來——幾乎是在翩翩起舞,她的動作是那麼的優雅——走到了屋子的中間,然後疊起腿蜷坐在地板上。但是,Jasper卻停在了門外,他的表情有些許震驚。他注視著Edward的臉,我想知道他是否透過他不同尋常的敏感感受到了這裡的氣氛。

    “聽起來你正要把Bella當成午餐,我們過來看看你是否願意分一杯羹。”Alice宣佈道。

    “抱歉,我不相信我還有剩餘的可供分享。”他回答道,他的胳膊滿不在乎地緊抱著我。

    “確實如此。”Jasper說著,不再有所顧忌地笑了起來,走進房間裡。“Alice說今晚將要有一場真正的暴風雨,Emmett想去打棒球,你來嗎?”

    這些話很尋常,但它的邏輯關係卻讓我困惑起來。但我還是抓住了一點,Alice比天氣預報員要更可靠些。
 Edward的眼睛亮了起來,但他躊躇著。

    “你當然得帶上Bella。”Alice唧唧喳喳地說著。我想我看見Jasper飛快地瞥了她一眼。

    “你想去嗎?”Edward興奮地問著我,他的神情簡直是活力四射。

    “當然。”我不能讓這樣一張臉失望。“呃嗯,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得等到雷雨天才能打球——你會看到這是為什麼的。”他保證道。

    “我需要帶把傘嗎?”

    他們都大笑起來。

    “她需要嗎?”Jasper問Alice。

    “不。”她相當肯定。“暴風雨只會橫掃整個小鎮。那塊空地上將會相當乾爽。”

    “那麼,很好。”自然地,Jasper話語裡的熱情很有感染力。我發現自己也熱切起來,甚至遠甚於恐懼的僵直。

    “我們去看看Carlile會不會加入。”Alice跳起來,落到門口,她敏捷的動作能讓任何一個芭蕾演員心灰意冷。

    “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樣。”Jasper揶揄著,然後他們魚貫而出。Jasper不引人注目地隨手關上了門。

    “我們要打什麼球?”我盤問道。

    “你會看到的,”Edward澄清道。“我們要打棒球。”

    我睜圓了眼睛。“吸血鬼喜歡棒球?”

    “這是美國人的消遣。”他假裝一本正經地說道。
 

第十七章 遊戲

    天剛剛開始下濛濛細雨時,Edward把車開進了我家所在的街道。直到這一刻,我才能確信無疑,自己一直和他在一起,在真實的世界裡度過了一段短暫的時光。

    然後我看見了那輛黑色的車,那輛停在Charlie的車道上的,飽受風雨侵蝕的老福特——我聽到Edward在用一種低沉粗噶的聲音在喃喃低語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站在屋前的門廊裡避雨的,是站在他父親的輪椅旁的Jacob.Black。當Edward把我的卡車停在路基上時,Billy的臉冷硬得像石頭。Jacob垂下了頭,他的神情很是苦惱。

    Edward低沉的聲音有些狂暴。“這是越界的行為。”

    “他來警告Charlie?”我猜測著,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恐懼。

    Edward只是點點頭,眯縫起眼睛隔著雨幕回敬Billy的注視。

    我感到一種心虛的寬慰,Charlie還沒回家。

    “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我提議道。Edward陰暗的瞪視讓我不安起來。

    讓我驚訝的是,他同意了。“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不過,要當心。那孩子毫不知情。”

    我對“孩子”這個詞有點介意。“Jacob沒比我小多少。”我提醒他。

    他隨即看著我,他的憤怒驟然消失了。“哦,我知道了。”他咧嘴一笑,向我保證。

    我嘆息著,把手放到了門把手上。

    “讓他們進屋。”他命令道。“這樣我就能離開了。我會在傍晚時過來。”

    “你需要開我的卡車嗎?”我主動提出,同時想著要怎麼跟Charlie解釋它的消失。

    他轉了轉眼睛。“我走回家去都比這車快。”

    “你不需要離開的。”我渴望地說道。

    他對我陰沉著的臉一笑置之。“事實上,我確實不會離開的。在你把他們趕走以後”——他陰沉地怒視了一眼Black一家的方向——“你還是得讓Charlie準備好會見你的新男友。”他開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他全部的皓齒。

    我呻吟道。“非常感謝。”

    他露出我最愛的彎嘴坏笑。“我馬上回來。”他保證道。他的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門廊的方向,然後他倚過來,飛快地吻了我一下,就在我下巴的邊緣。我的心立刻狂熱地跳了起來。而我也瞥了一眼門廊。Billy不再是面無表情,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輪椅的扶手。

    “馬上。”我強調著,打開門,走進雨裡。

    當我小跑著穿過毛毛細雨沖向門廊時,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背上。

    “嘿,Billy。嗨,Jacob。”我盡可能爽朗地和他們打招呼。“Charlie今天出去了——我希望你們沒有等太久。”

    “不是很久。”Billy耐著性子答道。他黑色的眼睛咄咄逼人。“我只是想把這個帶來。”他指了指膝上的那個棕色紙袋。

    “謝謝。”我說道,儘管我根本不知道那會是什麼。“你們為什麼不進來坐會兒,把自己弄乾呢?”

    當我開門的時候,我裝作渾然不覺他緊張的監視,然後揮手示意他們走在我前頭。

    “來吧,讓我來拿這個。”我主動說著,轉身關上門。我允許自己最後再看一眼Edward,他依然等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眼神很嚴肅。

    “你最好把它放到冰箱離去。”Billy把紙盒子遞給我,提醒道。“這是一些哈利?克里爾沃特家自製的煎魚——Charlie的最愛。冰箱能讓它保持乾燥。”他聳聳肩。
“謝謝,”我重複道,但這次是真誠的感謝。“我已經想不出新的做魚的方法了,可他今晚還會帶更多的魚回家。”

    “又去釣魚了?”Billy問道,眼裡閃過一絲微妙的亮光。“還在那個老地方?也許我可以開車過去看他。”

    “不,”我立刻撒謊道,我的臉嚴峻起來。“他去了一個新地方……但我不知道在哪裡。”

    他把我的表情變化看在了眼裡,這讓他深思起來。

    “傑可,”他說著,依然審視著我。“你為什麼不回車裡把Rebecca的新照片拿過來?我想把它也留給Charlie。”

    “放在哪裡?”Jacob問道,他的聲音顯得很鬱悶。我看了他一眼,但他一直盯著地面,他的眉毛蹙在一起。

    “我想我在那輛卡車裡看見了。”Billy說道。“你得去把它挖出來。”

    Jacob無精打采地走出屋外,走回雨中。

    Billy和我沉默地對峙著。幾秒鐘以後,這種靜寂開始變得尷尬起來,所以我轉過身去,徑直走向廚房。我能聽到他跟著我,濕漉漉的輪椅碾過地上鋪著的油毯發出吱吱聲。

    我把紙包塞進冰箱擁擠的上格,旋即轉身與他對峙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有著無法讀懂的神情。

    “Charlie得很久以後才會回來。”我的語氣幾近粗魯。

    他同意地點了點頭,但什麼也沒說。

    “再次感謝你的煎魚。”我暗示道。

    他繼續點頭,我嘆了口氣,把胳膊交疊在胸前。

    他似乎感覺到我已經放棄了與他閒談。“Bella。”他說完,又躊躇了起來。

    我等待著。

    “Bella,”他再次說道。“Charlie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是的。”

    他用他隆隆的嗓音小心地說著每個字。“我注意到,你經常和Cullen家的其中一個成員待在一起。”

    “是的。”我簡短地重複著。

    他的眼睛眯縫起來。“也許這與我無關,但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你是對的,”我贊同道。“這與你無關。”

    聽到我這樣的語氣,他揚起了灰白的眉毛。“你也許不知道這一點,但Cullen家在保留區聲名狼藉。”

    “確實,我不清楚這一點,”我用一種生硬的口吻告訴他。這讓他大吃一驚。“但那種評價並不值得贊同,對嗎?因為Cullen一家根本從未踏入過保留區,對吧?”我能看出,我不著痕跡地暗示了那個既束縛了他的部落,也保護著他的部落的協議,頓時阻止了他。

    “這倒是真的。”他同意道,他的眼睛充滿了提防。“你似乎……很了解Cullen一家。比我意料之中的還要了解。”

    我俯視著他。“也許比你更熟知內情。”

    他仔細地思索著,皺起他厚厚的嘴唇。“也許。”他認可道,但他的眼神很狡猾。“Charlie也熟知內情嗎?”

    他找到了我的盔甲上脆弱的縫隙。

    “Charlie很喜歡Cullen一家。”我兜著圈子答道。他無疑明白了我在逃避。他的表情很不高興,但並不訝異。

    “這與我無關,”他說道。“但這也許和Charlie有關。”

    “不管我是否認為這與Charlie有關,這始終是我自己的事,對嗎?”

    我努力不作出任何讓步,我想知道他是否理解了我令人困惑的問題。但他似乎明白了。他思索著,雨水打在屋頂上,成為打破這片沉默的唯一的聲音。

    “是的。”他最終投降了。“我猜這也是你自己的事。”

    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謝謝,Billy。”

    “不過要好好想想你正在做的事,Bella。”他極力催促道。

    “好吧。”我飛快地贊同道。

    他皺起眉。“我的意思是說,不要做你正在做的事。”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眼裡只有對我的關心,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前門砰地一聲響起來,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車裡根本沒有什麼照片。”Jacob人還沒到,抱怨聲就傳來了。他轉過拐角時,他肩上的恤衫被雨打濕了,他的頭髮滴著水。

    “呃嗯,”Billy咕噥著,忽然從我身邊走開,把他的輪椅轉過去面對著他的兒子。“我猜我把它落在家裡了。”

    Jacob使勁翻了翻眼睛。“很好。”

    “嗯,Bella,告訴Charlie”——Billy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就說我們來過,我是說。”

    “我會的。”我喃喃低語道。

    Jacob很吃驚。“我們要走了嗎?”

    “Charlie出去了,要很晚才能回來。”Billy解釋著,搖著輪椅越過Jacob。

    “哦,”Jacob看上去很失望。“好吧,那麼,我猜我們只能回見了,Bella。”

    “當然,”我贊同道。

    “當心。”Billy警告我。我沒有會的。

    Jacob幫助他父親越過門檻。我簡短地揮了揮手,飛快地瞥了一眼我空蕩蕩的卡車,然後在他們離開以前關上了門。

    我在走廊里站了一分鐘,聽著他們把車倒出去然後開走的聲音。我待在原地,等著自己的憤怒和焦慮平息下來。當我的緊張終於稍微褪色的時候,我衝上樓,換下自己考究的衣著。

    我換了好幾套不同的搭配,還是不能確定今晚應該穿什麼。當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將要發生的事上時,剛剛發生的一切變得無關緊要起來。一旦我脫離了Jasper和Edward的影響,我就開始補上剛才沒驚嚇的份了。我立刻放棄挑選出一套外出服的打算——隨便丟了一件舊的法蘭絨恤衫和一條牛仔褲——知道自己整夜都會待在自己的雨衣裡。

    電話響了起來,我衝下樓去接。我想听的聲音只有一個,任何別的聲音都會令我失望。但我知道如果他想和我說話的話,他也許會直接出現在我的房間裡。

    “你好?”我屏住呼吸,問道。

    “Bella?是我。”Jessica說道。

    “哦,嗨,Jessica。”我掙扎了片刻,才回到現實中來。感覺像是我有幾個月而不是幾天沒和Jessica說話了。“舞會怎麼樣了?”

    “非常有趣!”Jessica滔滔不絕地說道。無需更進一步的邀請,她就開始一五一十地講述起前天晚上的所有細節。我在恰當的時候“嗯嗯”和“啊啊”,但很難專心。Jessica,Mike,舞會,學校——此時此刻,這一切似乎都陌生得不可思議。我的眼睛不停地瞟著窗外,試圖從厚重的雲層裡看出天色的早晚。

    “你聽到我說的了嗎,Bella?”Jessica惱怒地問道。

    “抱歉,什麼?”

    “我說,Mike吻了我!你能相信嗎?”

    “太棒了,Jessica。”我說道。

    “那麼,你昨天做了什麼?”Jessica問道,聽起來還在為我的心不在焉而惱怒著。或許她只是有些失落,因為我沒有問起更加詳細的細節。

    “沒做什麼,真的。我只是在外頭晃悠,享受陽光。”

    我聽到Charlie的車開進車庫的聲音。

    “你聽到任何關於Edward.Cullen的最新消息了嗎?”

    前門被砰地關上了,我聽到Charlie在樓梯底下乒乒乓乓地收拾著他的裝備。

    “呃嗯。”我遲疑著,不敢肯定要怎麼掰我的故事。

    “嗨,你在啊,孩子!”Charlie一邊走進廚房,一邊喊道。我向他招了招手。

    Jessica聽到了他的聲音。“哦,你爸在啊。沒關係——我們明天再聊。三角函數課上見。”

    “回見,Jessica。”我掛上了電話。

    “嗨,爸爸。”我說道。他在水槽裡擦洗著手。“魚在哪裡?”

    “我放進冰箱裡了。”

    “我得搶在它們被凍起來以前拿點出來——下午時Billy來過,帶了一點哈利?克里爾沃特的煎魚來。”我努力讓自己聽起來熱情些。

    “真的?”Charlie的眼睛發亮了。“那是我的最愛。”
在我準備晚餐的時候,Charlie動手把自己收拾乾淨。沒過多久,我們倆就坐在了桌旁,沉默地吃著晚餐。Charlie很喜歡今晚的菜式。我則在拼命地想著要怎樣進行自己的安排,掙扎著想要找出一種引出話題的辦法。

    “你今天一個人都做了些什麼?”他問道,猛地把我從沉思里拉了出來。

    “嗯,今天下午我只是在屋外到處轉了轉……”事實上,只是在下午很晚的時候。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快樂,但我實在是有些心虛。“還有今天早上,我去了Cullen家。”

    Charlie的叉子掉了下來。

    “Cullen醫生那裡?”他驚愕地問道。

    我假裝沒注意到他的反應。“是的。”

    “你去那裡做什麼?”他沒有撿起他的叉子。

    “嗯,我今晚跟Edward.Cullen算是有個約會,而他想先把我介紹給他的父母……爸爸?”

    Charlie看上去像是得了動脈瘤。

    “爸爸,你還好吧?”

    “你要和Edward.Cullen出去?”他怒吼道。

    啊噢。“我還以為你喜歡Cullen家的人。”

    “他對你來說太老了。”他怒氣沖沖地叫嚷著。

    “我們都是高中生。”我更正道,雖然他比他料到的還要正確。

    “等等……”他頓了頓。“哪個是埃德溫?”

    “Edward是最小的那個,長著紅棕色頭髮的那個。”最俊美的那個,最像天神的那個……

    “哦,好吧,那”——他掙扎著——“好多了,我猜。我不喜歡那個老大的長相。我相信他各方面都是個不錯的男孩,但他看上去太……對你來說,太成熟了。那個埃德溫是你的男朋友嗎?”

    “是Edward,爸爸。”

    “他是嗎?”

    “我猜,某種程度上,是的。”

    “你昨晚還說著你對鎮上的男孩都沒有興趣。”但他又拿起了他的叉子,所以我知道最難熬的那段已經過去了。

    “嗯,Edward不住在鎮上,爸爸。”

    他咀嚼著,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還有,無論如何,”我繼續說道。“我們才剛剛開始,你知道的。別再說什麼男朋友不男朋友的,這太讓我難為情了,”

    “他要過來嗎?”

    “他幾分鐘後到。”

    “他要帶你去哪裡?”

    我大聲地呻吟道。“我希望你已經把那種西班牙宗教法庭式的審訊方式從你腦子裡丟開了。(Spanish Inquisition 西班牙宗教法庭,1480-1834年的天主教法庭,以殘酷迫害異端著稱)我們要去和他家裡人一起打棒球。”

    他皺起臉,最終輕笑起來。“你要打棒球?”

    “嗯,大部分時間我可能會都在當觀眾。”

    “你一定很喜歡那傢伙。”他猜疑地評價道。

    我嘆息著,為著他的緣故,只是翻了翻白眼。

    我聽到從屋前傳來的引擎的轟鳴聲。我跳起來,開始收拾餐具。

    “別管那些盤子,今晚我來收拾。你也太把我當孩子了。”

    門鈴響了起來,Charlie大步走過去開門。我只比他快了半步。

    我完全沒有註意到,屋外正下著傾盆大雨。Edward站在門廊的燈光下,看上去像是雨衣廣告裡的男模特。

    “進來吧,Edward。”

    我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這次Charlie終於把他的名字念對了。

    “謝謝,Swan警長。”Edward畢恭畢敬地說道。

    “進來,叫我Charlie就行,我來拿你的外套。”

    “謝謝,先生。”

    “坐吧,Edward。”

    我扮了個鬼臉。

    Edward毫不猶豫地坐到了唯一的一張椅子上,逼得我只好過去和Charlie一起坐在沙發上。我飛快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在Charlie背後使了個眼色。
“那麼,我聽說你要帶我的女兒去看棒球。”只有在華盛頓,外面下著傾盆大雨的事實才會對參加戶外運動毫無影響。

    “是的,先生。計劃是這樣的。”他看上去毫不驚訝於我居然把實情告訴了我爸爸。不過,他也許早就听到了。

    “嗯,我猜,我得祝你大大的好運了。”

    Charlie大笑起來,而Edward也跟著笑了起來。

    “好了。”我站起來。“拿我尋開心也該適可而止了。我們走吧。”我走回前廳,穿上我的外套。他們都跟著走了過來。

    “別待太晚,Bella。”

    “別擔心,Charlie,我一定會早早把她送回家。”Edward保證道。

    “照顧好我女兒,好嗎?”

    我呻吟起來,但他們都無視我。

    “她跟我在一起會很安全的,我保證,先生。”

    Charlie根本無法質疑Edward的誠意,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著誠摯。

    我大步走出屋外。他們都大笑起來,Edward跟著我走出來。

    我停在門廊裡,愣住了。那裡,就在我的卡車後面,停著一輛龐然大物般的越野車。它的輪胎比我的腰還高。車的前燈和尾燈周圍都圍著金屬護欄,防撞欄上安裝著四個巨大的探照燈。這輛車子是耀眼的火紅色。

    Charlie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

    “系上你的安全帶。”他憋出幾個字來。

    Edward跟著我走到乘客座旁,把門打開了。我估量著自己跟座位的距離,準備跳上去。他嘆了口氣,然後單手把我舉了起來。我希望Charlie沒有註意到這點。

    然後,他用一種正常的人類的速度走回駕駛座。我試圖系上自己的安全帶。但這安全帶的系扣太多了。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當他打開車門的時候,我問道。

    “這是越野車專用安全帶。”

    “噢-哦。”

    我試圖找出每對系扣的正確搭配,但進度實在是太慢了。他又嘆了口氣,伸過手來幫我。我很高興這雨嚇得太大,沒法看清楚站在門廊裡的Charlie。這也意味著他看不見Edward的雙手是怎樣在我的脖子上流連著,輕觸著我的鎖骨。我放棄幫他的忙,全神貫注地穩住自己的呼吸。

    Edward擰動車匙,引擎轟鳴著發動起來。我們把車從屋前開走了。

    “你有一輛……呃……很大的越野車。”

    “這是Emmett的。我認為你不想一路上都用跑的。”

    “你們把車停在哪裡?”

    “我們把其中一間外屋改建成了車庫。”

    “你不打算系上你的安全帶嗎?”

    他用質疑的眼神看著我。

    然後某件事闖入了我的腦海。

    “一路上都用跑的?這就是說,我們還得跑上一段路嗎?”我的聲音不知不覺提高了八個音階。

    他緊張地咧嘴一笑。“你不必跑。”

    “我會暈過去的。”

    “把眼睛閉上,你會沒事的。”

    我咬住唇,竭力抑制住恐懼。

    他側過身來,吻了吻我的頭頂,然後嘆息起來。我困惑地看著他。

    “雨裡的你聞起來很不錯。”他解釋道。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謹慎地問道。

    他嘆了口氣。“兩者都有,通常都是兩者都有。”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在一片黑暗和傾盆大雨裡找著路的,但他終究找到了一條輔路,與其說是馬路,不如說是山間小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根本沒辦法談話,因為我一直像隻手提鑽一樣在座位上彈上彈下。不過,他似乎很喜歡在這樣的路上開車,一路上他都在大笑著。

    然後,我們到達了路的盡頭。樹木築成了綠色的藩籬,圍繞在越野車的三側。雨每一秒都在減弱,已經變成了一種毛毛細雨,雲層後的天空變得稍微明亮些了。

    “抱歉,Bella,從這裡開始我們就得走過去了。”

    “你知道我怎麼打算嗎?我會在這裡等你。”

    “你的勇氣都到哪裡去了?今天早上你還特別勇敢的。”

    “我可還沒忘記上次的事。”這居然還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

    他一陣風似的繞到我身旁。他開始解開我的安全帶。

    “我自己來,你去吧。”我竭力主張道。

    “呃嗯……”他一邊飛快地解開所有系扣,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也許我得修改一下你的記憶。”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我拉出車外,讓我落到地上。現在雨已經變成濛濛細雨了。Alice是對的。

    “修改我的記憶?”我提心吊膽地問道。

    “類似於這樣的事情。”他專注地看著我,但他的眼裡有著濃濃的調侃。他把手撐在越野車上,落在我的頭的兩側,然後向我側下身來,逼得我緊靠在了門上。他的臉離我的臉只有幾英寸遠。我根本無路可逃。

    “現在,”他輕聲說著,他的氣息完全打亂了我的思路。“你到底在擔心著什麼?”

    “嗯,呃,撞到樹上——”我吞嚥了一下“——撞死,還有眩暈。”

    他報以一笑。他低下頭,用冰冷的唇溫柔地吻著我的頸窩。

    “現在,你還在擔心麼?”他貼著我的肌膚,喃喃低語道。

    “是的。”我掙扎著繼續說道。“擔心撞樹和暈眩。”

    他的鼻子輕輕地貼著我的肌膚,從我的喉嚨一路滑到我的下頜。他冰冷的呼吸呵在我的肌膚上,有點兒癢。

    “那現在呢?”他的唇貼住我的下頜,耳語著。

    “樹,”我喘息著說。“運動症。”
他低下頭,吻著我的眼瞼。“Bella,你不會真的認為我會撞到樹上吧,對嗎?”

    “不,但我也許會。”我的聲音裡毫無自信。他嗅到了勝利在望的味道。

    他慢慢地,一路往下吻著我的臉頰,恰好停在了我的嘴角上。

    “我會讓你撞到樹上嗎?”他的唇輕輕地刷過我微微顫抖著的下唇。

    “不,”我喘息著說。我知道如果我要很好地反擊的話,我還得補上一句。但我實在說不出來。

    然後,他幾近粗暴地捧起我的臉,如痴如醉地吻著我,他堅硬的唇摩挲著我的唇。

    我實在找不到藉口為自己的行為解脫。顯然事到如今我已經比上次更清楚這樣做的後果了,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像第一次那樣做出反應。我沒有安全地待在那裡一動不動,而是伸出胳膊緊緊地纏住他的脖子,然後忽然貼上了他大理石般的五官。我喘息著,張開了唇。

    他搖搖晃晃地退開,毫不費力地掙脫了我的緊握。

    “該死,Bella!”他掙脫出來,喘著氣說道。“我發誓,我遲早會死在你手裡的
我彎下身子,用手撐著膝蓋穩住自己。

    “你不會死的。”我咕噥著說道,試圖穩住自己的呼吸。

    “在遇見你之前,我本來是很相信這一點的。現在,在我真的做出什麼蠢事以前,讓我們離開這兒。”

    他像之前一樣把我扔到了背上,我看到出來,為了跟原來一樣溫柔他格外費了點勁。我把腿交纏在他腰上,胳膊緊緊地扣住他的脖子。

    “別忘了閉上眼睛。”他嚴厲地警告道。

    我飛快地把頭貼住他的肩胛骨,埋在自己的胳膊下,然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我幾乎沒有感覺到我們在移動。我只能感覺到他在我下面滑行著,但他就像是在人行道上溜達一樣,動作很平穩。我心癢癢的,想要偷看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之前那樣飛躍過叢林,但我抵至住了這種誘或。不值得為這事再來一回可怕的眩暈。我讓自己滿足於聽著他平穩的呼吸。

    我不太能肯定我們是否已經停下來了,直到他伸過手撫著我的發。

    “已經結束了,Bella。”

    我壯著膽子睜開了眼,然後確定,我們確實停下來了。我笨拙地鬆開把他箍得死死的四肢,滑落到地上,仰躺在那裡。

    “噢!”當我撞到潮濕的地上時,我憤怒地喊道。

    他懷疑地看著我,顯然還不能肯定自己是否還在生氣,是否還有心情拿我尋開心。但我不知所措的表情推了他一把,他終於撐不住狂笑起來。

    我自己掙扎著站起來,不去理會他,只是把外套後面的泥濘和蕨類植物拍掉。這讓他笑得更兇了。我氣惱地大步走進密林裡。

    我感覺到他的胳膊環住了我的腰。

    “你要去哪裡,Bella?”

    “去看棒球賽。你好像對打球沒什麼興趣了,但我敢肯定就算沒有你別人也能玩得很開心的。”
 “你走錯方向了。”

    我轉過身,看也不看他,高視闊步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又拉住了我。

    “別生氣,我只是一時情難自禁。你真應該看看你自己的臉。”他輕笑著,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笑意。

    “哦,就許你一個人生氣?”我揚起眉毛,問道。

    “我沒在生你的氣。”

    “‘Bella,我會死在你手裡的’?”我酸溜溜地引述他的話。

    “這只是就事論事。”

    我試圖轉身再次掙脫他,但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

    “你就是在生氣。”我堅持說道。

    “是的。”

    “可你才說著——”

    “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你看不出來嗎,Bella?”他忽然緊繃起來,所有調侃的痕跡都消失了。“你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我詰問道,他突如其來的心情變化和他說的話一樣讓我困惑。

    “我從來不會對你生氣——我怎麼可能生你的氣呢?你是這麼的勇敢,堅信……溫暖。”

    “那是為什麼?”我低聲說著,記起了把他從我身旁拉開的那些陰暗的情緒,我一直把那解釋為是一種情有可原的失望——對我的軟弱,我的遲鈍,我蠻不講理的人類反應的失望……
他小心地用雙手捧起了我的臉頰:“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他溫柔地說著。“我氣我自己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總是讓你處於險境。我不同尋常的存在總是讓你處於危險之中。有時候我真的很厭惡自己。我應該更強大些,我應該能——”

    我用手掩住他的口。“別。”

    他抓住我的手,從他的唇上拿開,卻按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愛你,”他說道。“這實在是一個蹩腳的藉口,一個用來解釋我所做的一切的藉口,但這確實是真的。”

    這是他第一次說他愛我——儘管還加上了這麼多多餘的話。他也許沒有覺察到這一點,但我確實意識到了。

    “現在,求你,試著做你自己。”他繼續說著,彎下身子,溫柔地用他的唇摩挲著我的唇。

    我明智地保持一動不動。然後,我嘆了口氣。

    “你向Swan警長保證過,你要早點帶我回家的,還記得嗎?我們最好現在就過去。”

    “是的,女士。”

    他充滿渴望地笑起來,放開了我,只用一隻手挽住我。他領著我在高大潮濕的蕨類植物和垂掛著的苔蘚之間走了幾英尺,繞過一棵宏偉的鐵杉。然後,我們到了。我們正站在奧林匹克山山腰上一片巨大的開闊地的邊緣。它是任何一個露天棒球場的兩倍大。

    我看見別的人都已經到了:Esme,Emmett和Rosalie正坐在一塊露出地面的光禿禿的岩石上,他們離我們最近,大概有一百碼的距離。在更遠些的地方,我看見Jasper和Alice,他們隔著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遠的距離站著,似乎正在把什麼東西拋來拋去,但我沒看見球。看上去Carlile正在標出各個壘的位置,可是每個壘之間真的要隔那麼開嗎?

    當我們出現的時候,岩石上的三個人站起身起來。

    Esme開始向我們這邊走來。Emmett長長地看了一眼Rosalie的背影,也跟著過來了。Rosalie優雅地站起來,大步朝場地那邊走去,看也不看我們的方向一眼。我的胃立刻有了反應,不安地痙攣起來。

    “我們聽到的是你嗎,Edward?”Esme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

    “聽起來像是一隻熊被噎著了。”Emmett進一步解釋道。

    我遲疑地向Esme微笑。“那就是他。”

    “Bella當時無意中顯得很好笑。”Edward解釋道,立刻扳回一城。

    Alice已經離開了她原來在的位置,向我們跑過來,或者說,是舞著過來。她如行雲流水般衝過來,停在我們跟前。“時間到。”她宣佈到。

    她話音剛落,一聲沉悶的隆隆的雷聲在離我們很遠的密林中炸開了,然後向西邊的城鎮劃去。

    “怪可怕的,不是嗎?”Emmett自來熟地說著,沖我眨了眨眼。

    “我們走吧。”Alice和Emmett一擊掌,然後他們像箭一樣向那塊超大型的場地投擲過去。她奔跑的樣子像一隻瞪羚。Emmett幾乎和她一樣優雅,一樣快——儘管Emmett永遠也不可能被比作一隻瞪羚。
 “你準備好打幾棒了嗎?”Edward問道,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很是熱切。

    我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有恰如其分的熱情。“歸隊!”

    他竊笑著,弄亂了我的頭髮,然後緊跟著另外兩人彈射出去。他的奔跑更具攻擊性,更像一隻獵豹而非瞪羚。他飛快地超過了他們。那種優雅和力量讓我屏住了呼吸。

    “我們要過去了嗎?”Esme用她溫柔的,優美的聲線問道,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貪婪地註視著他的背影。我立刻調整好自己的表情,點了點頭。Esme始終和我保持著幾英尺的距離,我懷疑她還在小心翼翼地避免嚇著我。她配合著我的步調走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你不和他們一起打球嗎?”我羞澀地問道。

    “不,我更喜歡當裁判——我喜歡讓他們誠實地比賽。”她解釋道。

    “那麼,他們喜歡作弊嗎?”

    “哦是的——你真應該聽聽他們是怎樣吵吵嚷嚷的!事實上,我希望你不必聽到,否則你會認為他們是在狼群里長大的。”

    “你說話的語氣真像我媽。”我驚訝地大笑起來。

    她也大笑起來。“好吧,基本上,我確實視他們如己出。我從沒能從自己的母性本能中恢復過來——Edward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失去過一個孩子?”

    “沒有。”我大受驚嚇,喃喃低語著。我腦子裡很混亂,不知道她想起的是哪段人生。

    “是的,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還在。他生下來幾天就夭折了,可憐的小東西,”她嘆息著說道。“我的心都碎了——所以我才會從懸崖上跳下來,你知道。”她實話實說地補充道。

    “Edward只是說你跳——跳下來了。”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總是那麼紳士。”她笑了起來。“Edward是我新生後的第一個兒子。我總是那樣認為的,雖然他比我更為年長,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這樣。”她溫和地向我微笑著。“所以,當他找到你的時候,我才會那麼的高興,親愛的。”她語氣裡的親切感是那麼的自然。“他獨自一人過得太久了,看著他一直單身讓我很難過。”

    “那麼,你不介意嗎?”我又躊躇起來,問道。“如果我……我對他來說完全是個錯誤?”

    “不。”她深思熟慮地說道。“你就是他想要的。不管怎樣,這是命中註定的。”話是這樣說,可她的額頭卻因為擔心而皺了起來。又一陣隆隆的雷聲響了起來。

    然後,Esme停了下來。顯然,我們已經到了場邊。看上去他們已經組好隊了。Edward守在左外野,Carlile站在一壘和二壘之間,Alice拿著球,站在某處必定是投手板的小土堆上。

    Emmett正在耍弄著一根球棒,它在空氣中呼呼作響,我卻幾乎看不見它運動的痕跡。我等著他走到本壘,但隨後我意識到,他已經做好了擊球的準備,他已經站好了——站在離投手板那麼遠的地方,比我以為可能是本壘的地方還要遠得多。Jasper站在他身後幾英尺的地方,作為另一隊的捕手。當然,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戴著手套。
“各就各位,”Esme用清亮的聲音喊道,我知道即使是Edward站在那麼遠的地方,他也能聽到。“開始。”

    Alice站得直直的,裝模作樣地一動不動。作為一個擺出揮臂準備投球的姿勢的人而言,她的作風似乎太詭異了點。她雙手拿球放在腰間,然後,就像眼鏡蛇的突襲一樣,她的右手輕快地一甩,球不偏不倚地向Jasper的手裡飛去。

    “那是一個好球嗎?”我對Esme耳語道。

    “如果他們不揮棒的話,這就是個好球。”她告訴我。

    Jasper用力把球扔回Alice正等著的手裡。她容許自己簡短地一笑,然後她的手再次旋轉起來。

    這一次,那根球棒揮動起來,以某種方式及時擊中了那個根本看不見的球。撞擊的聲音有如山崩,隆隆作響。這聲音迴盪在山巒之間——我立刻明白了雷雨天的必要性。

    那球像流星一樣掠過場地上空,遠遠地落入周圍的密林之中。

    “全壘打。”我喃喃低語道。

    “再等等看,”Esme警告著,她專注地聆聽著,一隻手高高舉起。Emmett風一般環繞著所有的壘跑著,Carlile在向他示意。我意識到,Edward不見了。

    “出局!”Esme用清亮的聲音高喊著。我難以置信地看著Edward從林海的邊緣躍出,高舉的手裡攢著球,他歡暢的咧嘴大笑連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Emmett的擊球最有力,”Esme解釋道。“但Edward跑得最快。”

    這一局在我充滿懷疑的注視中繼續著。我的目光根本跟不上那隻球飛舞的速度,也跟不上他們在場地上奔跑的身影。

    當Jasper試圖躲開Edward滴水不漏的外野守衛,把一隻地滾球擊向Carlile的時候,我了解到了他們需要等到雷雨天才能玩球的另一個理由。Carlile衝過去截住那隻球,然後把Jasper送上了一壘。他們相撞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兩塊飛速落下的巨石撞擊的聲音。我擔心地跳了起來,但他們不知怎的都毫髮無損。

    “安全上壘。”Esme用冷靜的聲音說道。

    Emmett的隊伍領先一分——Rosalie在Emmett擊出一記長長的高飛球時成功觸壘,然後設法沿著各壘奔跑——這時Edward接住了第三個界外球。他衝到我身旁,興奮得像在閃閃發光。

    “你感覺怎麼樣?”他問道。

    “有一件事我很確定,我再也不能坐下來看完整場老舊乏味的大聯盟棒球賽了。”

    “聽起來你以前沒少看他們的比賽。”他大笑起來。

    “我有點失望。”我揶揄道。

    “為什麼?”他困惑地問道。

    “嗯,如果我能從你身上找到哪怕一點你不如這個星球上的其他人的事情,我會感覺更好些。”

    他露出一抹他特有的彎彎坏笑,走開了,丟下我一個人在那裡,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來了。”他說著,向本壘板走去。

    他的打法很聰明,他把球打得很低。Rosalie雖然在外野隨時把手準備著,但還是沒能接著那個球。在Emmett把球扔回來以前,他已經像閃電一樣跑過了兩個壘。Carlile擊出一記長球,飛得幾乎和場地一樣遠——那轟隆聲震得我的耳朵生疼——然後他和Edward雙雙上壘。Alice高調而優雅地和他們擊掌相賀。
比賽繼續進行著,比分在不斷地變化著,當他們輪流領先時,他們像那些街頭棒球手那樣互相嘲弄著。偶爾,Esme會沖他們大喊,讓他們收斂一點。雷聲繼續轟鳴著,但我們依然很乾爽,就像Alice預言過的那樣。

    輪到Carlile擊球,Edward捕球的時候,Alice忽然喘息起來。像往常一樣,我的眼睛始終盯著Edward,我看見他猛地抬起頭,看著她。他們對視著,瞬間用眼神交流著某些事情。在別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問Alice發生了什麼事時,他已經站在了我身邊。

    “Alice?”Esme的聲音很緊張。

    “我看不見——我說不准。”她耳語著。

    這時所有人都聚攏了過來。

    “怎麼回事,Alice?”Carlile用充滿威信的冷靜的語氣問道。

    “他們移動得比我預計的還要快,我看見我之前的預計出錯了。”她低聲說著。

    Jasper向她俯下身去,做出保護性的姿勢:“什麼情況變了?”他問道。

    “他們聽到我們在打球,於是改變了路線。”她懊悔地說著,就好像她覺得她對某些嚇著了她的事情責任重大。

    七雙敏捷的眼睛同時瞄向我,隨即移開了。

    “還有多久?”Carlile說著,轉向Edward。

    一種緊繃的全神貫注的神情掠過他的臉。

    “不到五分鐘。他們在奔跑——他們想加入比賽。”他陰沉著臉說道。

    “你能趕上嗎?”Carlile問他,他的眼睛再次瞥了我一眼。

    “不能,如果不帶著——”他打住了話頭。“還有,我們最不需要的事情就是讓他們聞到味道然後開始狩獵。”

    “有幾個人?”Emmett問Alice。

    “三個。”她簡單地答道。

    “三個!”他嘲弄著。“讓他們來吧。”他粗壯的胳膊上鋼鐵般的肌肉群一路膨脹起來。

    對話停頓了片刻,Carlile仔細思索著,這一秒鐘顯得格外的漫長。只有Emmett一個人顯得很鎮定,其餘的人都用焦慮不安的眼神注視著Carlile的臉。

    “讓我們繼續比賽。”Carlile最終決定道。他的聲音既沉著又淡定。“Alice說他們只是很好奇。”

    所有一連串的對話只持續了幾秒鐘。我仔細地聽著,捕捉到了大部分的意思,但我還是沒聽到Esme問了Edward什麼,她的嘴唇沉默地顫抖著。我只看見他輕微地搖了搖頭,她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神情。

    “你來當捕手,Esme。”他說道。“現在我來下令。”然後他讓自己矗立在了我跟前。

    別的人都在走回場地上去,用他們銳利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幽暗的密林。Alice和Emmett似乎刻意地圍著我站著。

    “把你的頭髮放下來。”Edward用低沉平緩的聲音說道。

    我順從地扯下綁著頭髮的橡皮圈,甩頭讓頭髮散落下來。

    我點出那個顯而易見的情況。“別的吸血鬼正在過來。”

    “是的,待在那兒別動,保持安靜,不要離開我,求你了。”他很好地隱藏著他聲音裡的緊張感,但我還是聽出來了。他把我的長發拉到前面來,披散在我臉上。

    “這沒用,”Alice溫和地說道。“我從場地那頭就能聞到她。”
“我知道。”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沮喪的顏色。

    Carlile站到了投手板上,其他人也不甚認真地加入到比賽中。

    “Esme問你什麼?”我耳語道。

    他遲疑了一秒,然後答道。“他們渴不渴。”他極不情願地喃喃低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現在比賽已經進行得很無趣了。沒有人敢把球打得比一支短打更遠,Emmett,Rosalie和Jasper一直在內野裡徘徊著。偶爾,在因為恐懼而麻木的意識中,我會留意到Rosalie正注視著我。她的眸子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但她緊抿的唇讓我感覺到她在生氣。

    Edward根本沒在註意比賽,他的眼睛和頭腦都在廣泛搜索著密林。

    “對不起,Bella。”他強烈地低聲自責著。“這實在太愚蠢了,我太不可靠了,竟然讓你暴露在這樣的危險之中。我很抱歉。”

    我聽到他的呼吸停住了,他的眼睛瞄準了右方的場地。他踏出半步,把自己擋住我和即將到來的一切之間。

    Carlile,Emmett,還有其他人都轉身朝著同一個方向站著,聆聽著對我的耳朵來說太過微弱的,拜訪者的腳步聲。
 

第十八章 獵殺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密林邊緣,分散著走在十幾米的範圍之內。第一個出現的男子立刻退了回去,讓另一個男子走在前頭,自己則緊跟著那個高大的黑髮的男子。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一舉動彰顯著後者才是這一群人的頭領。第三個是一個女性,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只能看見她那一頭驚人的帶著紅影的長發。

    他們緊緊地聚攏在一起,然後才警惕地繼續朝著Edward的家人走去,表現出一群結伴而行的掠食者在遭遇一群更龐大的陌生同類時的本能反應。

    當他們走近的時候,我看出了他們和Cullen一家的不同之處。他們走路像貓一樣,是一種似乎隨時都準備著變化身形蜷下身來的步法。他們的穿著是尋常的徒步旅行者的打扮:都穿著牛仔褲和沒系釦子的厚重的防水面料的恤衫。但是,他們的衣物都很破舊,而且他們都打著赤腳。男人們都理著平頭,但那個女人鮮亮的橙色頭髮裡粘滿了樹葉和碎樹枝。

    他們銳利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姿勢更為優美文雅的Carlile,Emmett和Jasper小心提防著走到Carlile的兩側,與他們會合。在沒有任何交流的情況下,他們都站直了身子,換成一種更為警惕的,直立的防禦姿態。

    站在前頭的那個男人顯然是他們之中最美麗的,在那種典型的蒼白的色調之下,他的肌膚是橄欖色的,他的頭髮烏黑髮亮。他體格中等,當然,肌肉很發達,但跟Emmett的肌肉群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輕鬆地笑著,隱約露出雪白的牙齒。

    那個女人看上去更野蠻些,她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直視著她的男人們,還有環繞在我身旁的鬆散的人牆。她亂糟糟的頭髮在微風中輕輕顫動著。她的姿勢顯然就像貓科動物那樣。第二個男人徘徊在他們身後,很不引人注目,他的體格比領頭的人更纖細些,他淺棕色的頭髮和平板的五官都乏善可陳,他的目光僵直著,但不知怎地他的眼神看上去最為警覺。

    他們的眼睛也不一樣。不是我原先想到的金色或是黑色,而是一種深深的勃艮第葡萄酒的顏色,看上去既暴躁又兇惡。

    那個黑髮男子依然微笑著,向Carlile走去。

    “我們覺得,我們聽見了打球賽的聲音。”他用一種放鬆的口吻說道,帶著極淡的法國口音。“我是Lauren,他們是維多利亞和詹姆斯。”他指了指他身後的兩個吸血鬼。

    “我是Carlile。他們是我的家人,Emmett和Jasper,Rosalie,Esme和Alice,還有Edward和Bella。”他三三兩兩地介紹著我們,故意不讓他們的注意力落到某個特定的人身上。當他說到我的名字時,我吃了一驚。

    “你們還有空位讓別的選手加入嗎?”Lauren和藹可親地問道。

    Carlile配合著Lauren友好的語氣說道。“其實,我們正要結束遊戲。但下次的話我們一定會很樂意的。你們打算在這個地區久留嗎?”

    “事實上,我們正在去北方的路上,但我們都很好奇,想看看是誰住在這附近。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同類了。”

    “不,這個地區通常都是空的,只有我們住在這裡,偶爾會有訪客經過,比方說你們。”

    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慢慢地消失了,談話變得隨意起來。我猜Jasper正在用他特有的天賦在控制著局面。

    “你們都在哪裡狩獵?”Lauren若無其事地寒暄道。

    Carlile並不理會隱藏在問話裡的假設。“這裡的奧林匹亞山脈,偶爾也會涉足南北兩側的沿海山脈。我們在這附近有個固定住所。德納利峰附近也有一群像我們這樣的定居者。”

    Lauren微微震驚地站直了身子。

    “固定住所?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他聲音裡的好奇顯露無遺。

    “你們為什麼不到我們家裡坐坐,這樣我們可以更舒服地談話?”Carlile邀請道。“這可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聽到“家”這個詞,詹姆斯和維多利亞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但Lauren更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這聽上去很有趣,我們很受歡迎。”他和藹地笑著。“我們從安大略湖過來,一路上都在狩獵,還沒有機會停下來梳洗一番。”他的目光欣賞地打量著Carlile優雅的裝束。

    “請不要客氣,但如果你們能盡量克制避免就近在這個地區狩獵,我們會非常感激的。我們要待在這裡,得不引人注目,你能明白的。”Carlile解釋道。

    “當然。”Lauren點點頭。“我們確實不想侵占你們的領地。無論如何,我們會在西雅圖之外進食。”他大笑起來。一陣戰栗滑過我的脊背。

    “我們會給你們指路,如果你們願意和我們一起奔跑的話——Emmett和Alice,你們跟Edward和Bella一起坐越野車走。”他若無其事地補充道。

    在Carlile說話的當兒,有三件事碰巧同時發生了。我的頭髮被微風吹亂了,Edward僵住了,而第二個男人,詹姆斯,忽然轉過頭來,審視著我,他的鼻孔張大了。
當詹姆斯蜷下腰向我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所有人都迅速地僵直起來。Edward露出牙齒,防備地蜷下腰,一陣狂野的咆哮衝出了他的喉頭。

    這完全不像今天早上我聽到的他那種玩鬧的咆哮。這絕對是我所聽過的最具威脅性的聲音。一陣寒意從我的頭頂一直傳到我的腳後跟。

    “這是怎麼回事?”Lauren大叫起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但詹姆斯和Edward都沒有放鬆他們攻擊性的姿勢。詹姆斯做了個假動作,稍微往旁邊挪了挪,Edward立刻做出了相應的反應,也移動了身形。

    “她和我們是一起的。”Carlile向詹姆斯斷然拒絕道,明白地顯示著他堅定的態度。Lauren似乎並沒有像詹姆斯那樣捕捉到了我的味道,但他臉上現在露出了明白過來的神情。

    “你們還帶了點心來?”他問道,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不知不覺往前走了一步。

    Edward的咆哮變得更加凶狠,更加刺耳,他的上唇高高地捲起,閃亮的牙齒展露無遺。Lauren又退了回去。

    “我說了,她和我們是一起的。”Carlile用嚴厲的聲音更正道。

    “可她是人類。”Lauren大聲說道。這些話與其說是挑釁,不如說是震驚。

    “是的。”Emmett顯然站在了Carlile這邊,他的眼睛注視著詹姆斯。詹姆斯慢慢地直起蜷伏的身子,但他的眼睛始終盯著我,他的鼻孔依然張得大大的。Edward緊張地守護在我跟前,有如一頭雄獅。

    Lauren開了口,他的聲音有著安慰的味道——試圖減輕這陣突如其來的敵意。“看來我們對彼此還有許多需要相互了解的地方。”

    “確實如此。”Carlile的聲音非常冷淡。

    “但我們還是很樂意接受你們的邀請。”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又看回Carlile。“還有,當然,我們不會傷害那個人類女孩的。我說過,我們不會在你們的地盤狩獵。”

    詹姆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憤怒地瞪了一眼Lauren,然後又和維多利亞交換了一個簡短的眼神。她的眼睛依然尖銳地審視著每一張臉。

    Carlile衡量著Lauren臉上坦率的神情,半晌才說道:“我們會給你們帶路。Jasper,Rosalie,Emmett?”他喊道。他們幾個立刻聚攏起來,擋住了我的視線。Alice立刻站到了我身旁。Emmett慢慢地往後退過來,他的眼睛始終鎖定著正背向我們離開的詹姆斯的身影。

    “我們走,Bella。”Edward的聲音既低沉又陰冷。

    整個過程中我都像腳下生了根似的站在那裡,嚇得完全無法動彈。Edward不得不抓住我的胳膊猛地一拉,才讓我的魂魄歸位。Alice和Emmett緊緊地站在我們身旁,掩護著我。我跌跌拌拌跟著Edward,依然因為恐懼而眩暈著。我聽不見大部隊是否已經離開了。當我們用人類的速度向樹林邊緣走去時,Edward的不耐煩簡直可以看得見摸得著了。
 我們一走進樹林,Edward立刻把我甩到背上,一步也不停地飛奔起來。當他起跑的時候,我死死地抓牢他,別的人緊跟在他身後。我埋著頭,但我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得大大的,根本合不上眼。他們跳進黑暗得宛如幽靈出沒的密林裡。當Edward全速奔跑時,他的心情總是很愉快,但現在那種情緒完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要毀滅他的狂暴,這讓他跑得更快了。即便他背上還背著我,別的人還是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頭。

    我們很快就到了越野車那裡,所花的時間短得不可思議。而Edward僅僅是在把我塞進後座上時才放慢了動作。

    “給她系上安全帶。”他向剛剛滑到我身旁坐下的Emmett下令道。

    Alice已經坐在了前座上,Edward發動了引擎。引擎轟鳴著發動起來,我們向後急轉,原地倒進了那條彎曲的道路。

    Edward在咆哮著什麼,他的語速太快了,我根本聽不懂,但聽起來像是一連串的咒罵。

    這趟顛簸的旅程變得比上次更糟,黑暗的降臨只讓一切顯得更加陰森可怖。Emmett和Alice各自監視著一側的窗子。

    我們衝進了主幹道,可我們的速度卻加快了。我看清了我們正在開往的方向。我們正在南走,遠離Forks的方向。

    “我們要去哪裡?”我問道。

    沒有人回答,甚至沒有人看我一眼。

    “該死,Edward!你要帶我去哪裡?”

    “我們得帶你離開這裡——越遠越好——就是現在。”他沒有回頭,他的眼睛注視著路面。里程計顯示著現在是一百零五英里的時速。

    “掉頭!你得帶我回家!”我喊道。我掙扎著想要從身上這套愚蠢的轡頭里掙脫出來,用力撕扯著那些皮帶。

    “Emmett。”Edward厲聲說道。

    Emmett用他鋼鐵般的手掌按住了我的手。

    “不!Edward!不,你不能這樣做。”

    “我必須這樣做,Bella,現在,求你安靜些。”

    “我不!你得帶我回去——Charlie會通知FBI的!他們會把你的家族徹底終結——Carlile和Emmett!他們會被迫離開,永遠地藏起來。”

    “冷靜下來,Bella。”他的聲音很冷。“我們從前就去過那裡了。”

    “別對我指手畫腳,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因為我而毀掉一切!”

    Alice第一次說話了。“Edward,開回去。”他瞥了她一眼,然後加速。

    “Edward,我們得好好談談這件事。”

    “你不明白,”他挫敗地吼道。我從沒聽過他用那麼大的聲音說話,他的聲音在越野車狹小的空間裡迴盪著,振聾發聵。現在里程計上的示數幾近一百五十英里。“他是個追獵者,Alice,你看見了嗎?他是個追獵者!”

    我感到坐在我身旁的Emmett僵住了,我仔細忖度著他對這句話的反應。這話對他們三個來說意味深長,但對我卻不。我試圖理解這句話,但這裡沒有我公開發問的餘地。

    “把車開回去,Edward。”Alice的語氣很通情達理,但卻帶著一種我之前沒有聽到過的權威的感覺。

    里程計的指針一點一點地挪回了一百二十英里。

    “聽我說,Alice。我看見了他腦子裡的想法。追獵是他的愛好,他偏執於此——而且他想要她,Alice——,就是她。他今晚就會開始狩獵。”

    “他不知道去哪裡——”

    他打斷了她的話。“你覺得他在鎮裡追尋她的氣味能花多少時間?Lauren的話還沒出口,他腦子裡就已經形成計劃了。”

    我頓時領悟過來,知道我的味道將把他引向何方。“Charlie!你不能把他留在那裡!你不能留下他。”我竭力要掙脫安全帶。

    “她是對的。”Alice說道。

    車子稍微減慢了速度。

    “讓我們花一分鐘時間瀏覽一下我們的可選項。”Alice耐心地哄著。

    車子慢了下來,這回更加明顯,然後忽然一個急剎車,停在了路基上。我在安全帶的保護下才沒有飛出去,隨即重重地落迴座位上。

    “根本不存在任何選擇。”Edward嘶聲說道。

    “我不會離開Charlie!”我疾呼道。

    他完全無視我。

    “我們得把她帶回去。”Emmett最終說話了。

    “不。”Edward很堅決。

    “他根本贏不了我們,Edward。他甚至沒有機會摸到她的半根頭髮。

    “他會等著的。”

    Emmett笑了。“我也能等。”

    “你看不見——你不明白。一旦他決定了某個獵物,他就會堅定不移地追獵到底。我們必須殺了他。”

    Emmett並沒有被這個想法難倒。“這也是一個選擇。”

    “還有那個女人。她和他是一對。如果這最終會演變成一場戰役,那個首領也會和他們站在一起。”

    “我們有足夠的人手。”

    “還有另一個選擇。”Alice安靜地說道。

    Edward狂怒地轉過頭去看著她,他的聲音是一種震撼的咆哮。“沒——有——另——一——個——選——擇!”

    Emmett和我都震驚地看著他,但Alice似乎絲毫不感到意外。沉默持續了很久,Edward和Alice對視了許久,想要逼得對方低下頭。

    我打破了沉默。“有人想听聽我的計劃嗎?”
“不。”Edward咆哮道。Alice瞪著他,終於被激怒了。

    “聽著,”我懇求道。“你帶我回去。”

    “不。”他打斷了我的話。

    我怒視著他,繼續說道:“你帶我回去。我告訴我爸爸我要回鳳凰城的家。我會打包好行Lee。我們一直等到那個追獵者看到這一切為止,然後我們就跑路。他會跟著我們,留下Charlie一個人。那樣Charlie就不會呼叫FBI來解決你的家人。在這之後,隨你想帶我去那裡都行。”

    他們都震驚地看著我。

    “這主意不壞,真的。”Emmett的驚訝顯然有些傲慢無禮。

    “這會有用的——我們只要不讓他父親脫離保護就行。你知道那種事。”Alice說道。

    每個人都在看著Edward。

    “這太危險了——我不想讓他接近她周圍方圓一百碼的地方。”

    Emmett自信得快要爆出來了。“Edward,他不可能從我們這里通過。”

    Alice思索了一分鐘。“我沒看見他採取進攻。他試圖等到我們離開,留下她一個人的時候。”

    “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意識到這不會發生的。”

    “我請求你,帶我回家。”我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堅定些。

    Edward用手指按住自己的鬢角,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求你了。”我用更小的聲音說道。

    他沒有抬頭。當他說話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不管那個追獵者有沒有看見,你今晚就得動身。你告訴Charlie,你不想在Forks多呆一分鐘。什麼故事管用就跟他說什麼。把你手邊的東西打包起來,然後回到卡車上。我不在乎他對你說什麼。你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從你踏上門階起,十五分鐘。”

    越野車又隆隆地發動起來,他原地急轉,把我們都甩到了一旁,輪胎髮出尖銳的摩擦聲。里程計上的指針開始飛快地劃過錶盤。

    “Emmett?”我問道,用強調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手。

    “哦,對不起。”他放開了我。

    好幾分鐘在沉默中過去了,只有引擎的聲音還在響著。然後,Edward又開口了。

    “以下是將要發生的事。當我們開到那棟房子那裡時,如果追獵者不在那裡,我會陪她走到門口,然後她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他在後視鏡中註視著我。“Emmett,你守在屋子外面。Alice,你守著卡車。我會一直陪她待在屋裡。等她出來以後,你們兩個就把越野車開回去,把一切告訴Carlile。”

    “沒門,”Emmett打斷道。“我跟你是一起的。”

    “想清楚了,Emmett。我不知道我要離開多長時間。”

    “直到我們知道事態將發展到何種地步以前,我都會和你站在一起。”

    Edward嘆了口氣。“如果追獵者在那裡,”他嚴厲地繼續說道。“我們就開過去。”

    “我們會趕在他前頭到達那裡。”Alice自信地說道。

    Edward似乎接受了這個觀點。不管他和Alice之間有何齟齬,現在他對她都沒有任何懷疑。

    “我們要怎麼處理這輛越野車?”她問道。

    他的聲音帶著生硬的味道。“你把它開回家。”

    “不,我不會這樣做的。”她冷靜地說道。

    那陣莫名其妙的滔滔不絕的低咒又開始了。

    “我的卡車坐不下我們所有人。”我低聲說道。

    Edward沒有表現出任何聽到我說話的樣子。

    “我想你得讓我一個人開車。”我更加平靜地說道。

    他聽到了。

    “Bella,求你了,按我說的去做,就這一次。”他咬緊了牙關,擠出這句話。
“聽著,Charlie不是白痴。”我竭力主張道。“如果明天你也不在鎮上了,他會起疑心的。”

    “這毫不相干。我們會確保他的安全,這就夠了。”

    “那追獵者怎麼辦?他看見了你今晚的表現。他會認為不管你在那裡,你都會和我在一起。”

    Emmett看著我,再次露出幾近侮辱的驚訝的神情。“Edward,聽她的。”他催促著。“我認為她是對的。”

    “是的,她是對的。”Alice贊同道

    “我不能這樣做。”Edward的聲音很冷淡。

    “Emmett也得留下。”我繼續說道。“他顯然會好好看著Emmett。”

    “什麼?”Emmett轉頭看著我。

    “如果你留下來的話,你能更好地對他的行動做出反應。”Alice贊同道。

    Edward懷疑地盯著她。“你認為我應該讓她一個人走?”

    “當然不是,”Alice說道。“Jasper和我會照看著她。”

    “我不能這樣做。”Edward重複道,但這一次他的話語裡有著一絲敗北的味道。理智在他身上起作用了。

    我試圖循循善誘。“你在這裡閒逛個一周——”我從後視鏡裡看見他的表情,立刻更正道。“——幾天。讓Charlie看到你沒有綁架我,還有讓那個詹姆斯徒勞地四處搜素。確保他完全得不到我的踪跡。然後來見我。當然,路上得繞些道,然後Jasper和Alice就可以回家了。”

    我看得出,他開始思考這件事。

    “在哪裡見你?”

    “鳳凰城。”當然。

    “不行。他會聽到你要去的地方。”他不耐煩地說道。

    “很顯然,你可以把這看成一種策略。他知道我們知道他在聽。他絕對不會相信我要去的確實就是我所說的地方。”

    “她是個惡魔。”Emmett輕笑起來。

    “如果這不管用呢?”

    “鳳凰城有幾百萬人口。”我告訴他。

    “找本電話簿不是什麼難事。”

    “我不會回家的。”

    “哦?”他訊問道,語氣裡有著危險的意味。

    “我的年紀足夠大了,我能找到自己能待的地方。”

    “Edward,我們會和她在一起。”Alice提醒他。

    “你在鳳凰城要做什麼?”他嚴厲地問她。

    “閉門不出。”

    “我有點喜歡這件事。”毫無疑問,Emmett正在思索著怎樣把詹姆斯逼進絕路。

    “閉嘴,Emmett。”
“看吧,如果我們試圖在她仍在周圍的時候就去阻攔他,有人受傷的可能性會更大——她會受傷,或者是你,在竭力保護她時掛彩。現在,如果我們讓他獨自一人……”他的話尾消失在一個慢慢綻開的笑容中。我是對的。

    “很顯然,你可以把這看成一種策略。他知道我們知道他在聽。他絕對不會相信我要去的確實就是我所說的地方。”

   
這個。。。其實體現了Bella對人性的深刻理解。。。開玩笑的,其實這時候他們已經基本確定詹姆斯會在那裡等著Bella,那麼作為一個嗜好追獵的吸血鬼,他異常敏銳的各種感覺一定會發現有三個吸血鬼在守護著Bella,所以他會格外多疑,當Bella說她要去鳳凰城的時候,他應該會本能的認為這只是說給他聽的,所以會認定Bella不會去鳳凰城。
 當我們開進鎮裡的時候,越野車在路上慢慢地行駛著。雖然方才我說出了那麼勇敢的話,但我依然能感覺到自己胳膊上的毛髮根根直立著。我在想著Charlie,他正獨自一人待在家裡。我試圖讓自己更勇敢些。

    “Bella。”Edward的聲音異常地溫柔。Alice和Emmett看著各自的窗外。“如果你讓自己發生任何意外——不管是什麼樣的意外——我都會唯你是問。你明白了嗎?”

    “明白。”我吞嚥了一下。

    他轉頭看著Alice。

    “Jasper能駕馭這樣的狀況嗎?”

    “給他點信任,Edward。綜合考慮各方面的因素,他已經做得非常,非常好了。”

    “你能駕馭這樣的狀況嗎?”

    優雅的小巧的Alice,蜷曲起她的嘴唇,作出一個猙獰的鬼臉,從喉嚨裡吼出一聲咆哮。我嚇得縮進了座位了。

    Edward沖她一笑。“不過,你的意見只能你自己知道。”他忽然喃喃低語道。
 

第十九章 永別

    Charlie正等著我。屋裡所有的燈都開著。我試圖想出讓他放我離開的方法,但我的腦子裡一片恐怖。這不會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Edward慢慢地把車開進去,恰好停在我的卡車後方。他們三個都異常警惕,僵直地坐在座位上,聆聽著樹林裡的每一絲聲響,監視著每一處陰影,捕捉著每一縷氣息,搜尋著任何不對頭的跡象。引擎關掉了,我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們繼續聆聽著。

    “他不在這裡。”Edward緊張地說道。“我們走。”Emmett伸出手幫我解開了安全帶。

    “別擔心,Bella。”他用極低卻愉悅的聲音說道。“我們會很快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好的。”

    我看著Emmett,眼裡盈滿了淚水。我才剛剛認識他,而且,一想到今晚之後我們是否還有機會相見,我就感到深深的痛苦。我知道,這只是一種隱隱的永別的滋味。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我將被迫成為倖存者。這個念頭讓我的淚水奔湧而出。

    “Alice,Emmett。”Edward的話是一個命令。他們悄無聲息地潛入黑暗之中,立刻消失了。Edward為我打開門,拉住我的手,把我拽進他的臂彎所築起的堡壘之中。他擁著我迅速向屋子走去,眼睛始終飄忽不定地掃視著夜幕下的一切。

    “十五分鐘,”他壓低聲音警告道。

    “我能做到的。”我用鼻音答道。淚水啟發了我的靈感。

    我停在了門廊裡,用雙手捧起他的臉。我狠狠地看著他的眼睛。

    “我愛你。”我緊張地低聲說道。“不管現在正發生著什麼樣的事,我都會一直愛著你。”

    “你不會有事的,Bella。”他說道,同樣狠狠地看著我。

    “一定要按計劃行事,好嗎?為了我,保護好Charlie。在這件事以後,他不會很喜歡我的,我希望稍後還有能有機會向他道歉。”

    “進去,Bella,我們得趕時間。”他的聲音很緊迫。

    “還有一件事。”我激動地低聲說道。“不管今晚我再說什麼,不要聽!”他側下身來,所以我只需踮起腳尖,傾盡全力親吻他吃驚得僵住了的唇。然後我轉過身去,踹開門。
“走開,Edward!”我沖他嚷嚷著,跑進屋裡,用力砸上門,把他依然震驚的臉關在了門外。

    “Bella?”Charlie已在起居室裡徘徊多時了,他立刻站起身來。

    “不要管我!”我淚流滿面,沖他尖叫道。我的淚水不停地流淌著。我奔上樓梯衝回房裡,重重撞上門,落上鎖。我衝到床邊,爬到地板上找到我的露營雙肩包。我飛快地伸出手,在床墊和盒子之間扒拉著,抓起了那隻用來存放我的私房錢的打了結的舊襪子。

    Charlie用力地敲著我的門。

    “Bella,你沒事吧?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聲音顯然是嚇壞了。

    “我能承受。”我大喊著,我的聲音嘶啞得恰到好處。

    “他欺負你了?”他的語氣逐漸轉為憤怒。

    “沒有!”我的聲音又升了幾個八度,尖叫道。我轉身朝著衣櫃,Edward已經在那裡了,正沉默地把亂七八糟的衣物抱出來,然後拋給我。

    “他和你分手了?”Charlie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我大叫道,稍微有些氣喘吁籲,因為我正把所有東西都塞進雙肩包裡。Edward把另一口衣櫥裡的東西扔給我。現在這只雙肩包已經很滿了。

    “發生了什麼事,Bella?”Charlie從門外喊道,又開始砸門了。

    “我甩了他!”我嚷嚷回去,努力對付著書包上的拉鎖。Edward萬能的雙手撥開了我的手,不費吹灰之力把它拉上了。他仔細地讓我的胳膊挎上背帶。

    “我會在卡車裡等你——走!”他耳語道,把我推向門,然後消失在了窗外。

    我打開門,粗魯地推開Charlie擠過去,一面與沈重的書包做鬥爭,一面跑下樓梯。

    “發生了什麼事?”他緊跟在我身後,大喊道。“我還以為你喜歡他。”

    他在廚房裡抓住了我的手肘。他依然很困惑,但他握得很緊。

    他看我轉過身來看著他,我能從他臉上看出來,他一點兒也不想讓我離開。我只能想出一種脫身的辦法,但這會多重地傷害他。我單是想到這個辦法,就開始厭惡自己了。可我沒時間了,我得保護他。

    我抬起頭,怒視著我的父親,新的一波淚水因為我即將要做的事從我眼中湧出。

    “我確實喜歡他——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能再這樣做了!我不能在這里扎下根來!我不想落得像媽媽一樣,被困住這個愚蠢的乏味的小鎮裡!我不會犯下像她那樣的錯誤——我甚至無法在這裡再待一分鐘!”

    他的手無力地從我的胳膊上落下,就好像我正用電椅處死他一樣。我轉身離開一臉震驚和受傷的神情的他,徑直向大門衝去。

    “Bella,你沒有必要現在就走。現在是晚上。”他在我身後低聲說道。

    我沒有轉身。“如果我累了,我會睡在卡車裡。”

    “只要再等一周就行,”他依然像得了戰爭疲勞症似的,懇求道。“到那時候Renee就會回來了。”

    情況完全偏離了我的計劃。“什麼?”
Charlie繼續懇切地說著,我遲疑了一下的時候,他甚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語無倫次起來。“你出去的時候,她打過電話來。佛羅里達那邊的事情不太順利,如果這週末Phil還不能簽約的話,他們就會回到亞利桑那州。響尾蛇隊的助理教練說他們也許會有一個游擊手的空缺。”

    我搖著頭,試圖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每一秒的流逝都會讓Charlie的處境變得更加危險。

    “我有鑰匙。”我喃喃低語著,擰動了把手。他離我太緊了,正一臉茫然地,向我伸出一隻手。我不能再把時間白白浪費在和他爭執上了。我不得不更進一步地打擊他。

    “讓我走,Charlie。”我在復述著多年以前我母親走出這同一扇門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盡可能更怒氣沖沖地說著,用力扯開門。“這一切根本毫無意義,不是嗎?我真的,真的討厭Forks!”

    我所說的殘忍的話奏效了——當我衝進夜幕裡時,Charlie大受打擊,僵在了門階上。我異常地害怕著空蕩蕩的前院。我沒命地朝卡車跑著,幻想著有一個黑色的陰影正尾隨著我。我把包扔到拖斗里,猛地扯開門。鑰匙已經在點火器裡待命了。

    “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我大喊道,恨不得現在就把所有的事情給他解釋清楚。我知道,我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跟他解釋了。我加大油門,把車開走了。

    Edward伸出手按住我的手。

    “把車停在路邊。”當Charlie和房子一同消失在車後時,他說道。

    “我能開。”我說著,眼淚在我的臉頰上肆意地流淌著。

    他長長的胳膊出人意料地抱住我的腰,他的腳把我的腳從油門上擠到一邊去。他把我從他的膝上抱過去,解開我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忽然間,他已經坐到了駕駛員的位置上。卡車甚至沒有偏離原來的方向哪怕一英寸的距離。

    “你找不到我家的房子。”他解釋到。

    燈光忽然從我們車後照上來。我看著車後窗,眼睛因為驚恐而睜得大大的。

    “那隻是Alice。”他向我保證道。他又牽住了我的手。

    我的腦海裡全是Charlie站在車道上的情景。“追獵者呢?”

    “他聽到了你的演出的最後部分。”Edward冷酷地說道。

    “Charlie呢?”我恐懼地問道。

    “追獵者正跟著我們。現在他正緊隨在我們身後跑著。”

    我的身子開始發冷。

    “我們跑得過他嗎?”

    “不能。”但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加速了。卡車的引擎哀號著以示抗議。

    感覺上,我的計劃忽然變得得不那麼盡善盡美了。

    我向後看著,盯著Alice的車頭燈。這時,卡車震顫了一下,一個黑影扒在了窗外。

    我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只持續了不到一秒,Edward的手便牢牢掩住了我的口。

    “那是Emmett!”

    他放開我的嘴巴,用胳膊抱緊我的腰。

    “沒事的,Bella。”他保證道。“你會很安全的。”

    我們飛快地開過安靜的小鎮,開上了往北的高速路。

    “我沒注意到你還是那麼討厭小鎮裡的生活。”他沒話找話地說道。我知道他在試圖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看上去適應得相當好——尤其是最近這一陣。也許我應該好好表揚一下自己,我讓你的生活變得更有趣些了。”
 “我太過分了”我更正道,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膝蓋,無視他的努力轉移話題。“這是我媽媽離開他時說過的話。你可以這樣說,我是在暗箭傷人。”

    “別擔心。他會原諒你的。”他微笑了一下,但笑意並沒有傳到他的眼睛裡。

    我失望地看著他,他看見裡我眼裡毫不掩飾的恐懼。

    “Bella,一切都會順利的。”

    “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能算是事事順利。”我低聲說道。

    “再過幾天,我們就能在一起了。”他說著,用胳膊緊緊地抱住我。“別忘了,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辦法。”

    “這是最好的辦法——當然,確實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他報以一笑,但那笑容卻是那麼的淒涼,而且立刻就消失了。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問道,聲音淒涼。“為什麼是我?”

    他用陰暗的目光注視著前方的路面。“都是我的錯——我真是個白痴,居然讓你爆露在這樣的危險之下。”他話語裡顯然有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固執地說著。“大不了,我就在這裡。不應該把他們兩個牽扯進來的。為什麼詹姆斯會決定殺死一個剛剛見面的人呢。到處都是人類,為什麼是我?”

    他躊躇著,思索了許久,才說道。

    “今天晚上,我曾經好好地研讀過他的心思。”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不敢肯定,一旦他看見你之後,我還能有什麼辦法來阻止這件事。這件事有一部分原因在你身上。”他的聲音有些扭曲。“如果你的味道不是那麼駭人的甜美,他也許就不會費事想要殺你了。但當我保護你的時候……好吧,這讓情況變得更糟了。雖然不管怎麼說,這一點對他的行為的辯護作用幾近於無,但他原來確實不是那麼執著的傢伙。他認為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捕獵者。追踪就是他存在的意義,而除了挑戰他對生活別無所求。忽然間,我們向他獻上了一個精彩絕倫的挑戰——一個龐大的家族,一群強有力的戰士下定決心要保護那個脆弱的一分子。你根本想像不到他現在有多麼的心滿意足。這是他最喜歡的遊戲,而我們的參與促成了他曾經歷過的最令人興奮的遊戲。”他的語氣裡充滿了濃濃的厭惡。

    他停頓了片刻。

    “但是,如果那時我袖手旁觀的話,他也許會當場殺了你的。”他說著,話語裡是那麼絕望的挫敗感。

    “我還以為……對別人來說我聞起來……並沒有像你聞到的那樣好。”我遲疑地說道。

    “確實不是。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對他們來說就不是個誘或。如果你曾那樣吸引過那個追獵者——或者別的一些追獵者——就像你曾對我施加的魔力一樣,那意味著我們當場就會打起來了。”

    我不寒而栗。

    “我不認為,現在除了殺死他,還能有別的什麼辦法。”他喃喃低語著。“Carlile不喜歡這樣。”

    我能聽到輪胎開過橋面的聲音,但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根本看不見河流。我知道我們快到了。我得現在就問他。

    “你殺死過吸血鬼嗎?”

    他用複雜莫測的眼神瞪著我,聲音忽然變得嚴厲起來。“唯一能夠確實殺死一個吸血鬼的辦法,就是把他撕成碎片,然後一片片地全部燒掉。”

    “另外兩個人會和他一起作戰嗎?”

    “那個女人會。但我不能肯定Lauren的想法。他們之間並沒有多深的淵源——他只是出於方便才和他們在一起的。他對詹姆斯在草地上的表現深為窘迫……”“可詹姆斯和那個女人——他們會試圖殺死你嗎?”我問道,聲音生硬。

    “Bella,不要浪費你的時間為我擔心。你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保證你自己的安全還有——千萬,千萬——不要魯莽行事。”

    “他還在跟著嗎?”

    “是的。但他不會襲擊我們家。至少今晚不會。”
他掉轉車頭,把車開進那條看不見的車道。Alice緊跟在後面。

    我們徑直開進了屋子。屋裡燈火通明,但還是不能削弱那片蠢蠢欲動的密林裡的黑暗。卡車還沒停住,Emmett已經替我把門打開了。他把我從座位上拉出來,把我像一個足球似的團在他寬廣的胸前,然後帶著我衝進門。

    我們闖進了那間巨大的白色的屋子,Edward和Alice在我們兩旁守護著。他們都在那裡。一聽到我們進來的聲音,他們立刻站了起來。Lauren站在他們之中。我能聽到Emmett從喉嚨深處發出的隆隆的低吼聲,他把我放在Edward身旁。

    “他在追踪我們。”Edward宣佈道,眼睛惡狠狠地盯著Lauren。

    Lauren一臉沮喪。“我就怕這件事。”

    Alice舞到Jasper身旁,在他耳畔低語著,她的嘴唇飛快地顫抖著,低聲說著話。他們一起飛奔上樓。Rosalie看著他們,迅速跑到了Emmett身側。她美麗的眼睛裡寫滿了緊張——但當她不情願地瞄向我的臉時——卻寫滿了狂怒。

    “他想做什麼?”Carlile用冷漠的語氣問Lauren。

    “我很抱歉。”他答道。“恐怕,在你的兒子維護著她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行動了。”

    “你能阻止他嗎?”

    Lauren搖了搖頭。“一旦詹姆斯開始動手,就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

    “我們會阻止他的,”Emmett保證道。他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

    “你不可能打倒他的。我活了三百年,卻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傢伙。他是個全然的致命殺手。所以我才加入了他的巫會。”

    當然,他的巫會,我想著。空地上的領導秀只不過,是場作秀。

    Lauren搖著頭。他困惑地瞥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向著Carlile。“你確定這值得嗎?”

    Edward憤怒的咆哮充斥著整個房間。Lauren畏縮地退了一步。

    Carlile嚴肅地看著Lauren。“恐怕你得做出選擇了。”

    Lauren明白了。他仔細地思索了片刻。他的眼睛看著每一張面孔,最終掃視著這張明亮的房間。

    “我對你們在這裡所開創的生活很好奇。可我不想捲進這件事裡。我跟你們毫無過節,但我也不想和詹姆斯作對。我想我會去北方——去加入德納裡峰的那個巫會。”他躊躇著。“不要低估詹姆斯。他頭腦很靈光,有著無與倫比的判斷力。他在人類時間裡也是如魚得水,游刃有餘,就像你一樣。而且他不會像你那樣一頭扎進……我很抱歉,事情居然發展到了這樣不可挽回的地步。真的,很抱歉。”他垂下了頭,但我看到他又困惑地瞥了我一眼。

    “一路順風。”Charlie正式地回答道。

    Lauren又長長地環顧了四周一圈,然後快步走出門去。

    沉默只持續了不到一秒。

    “還有多近?”Carlile看向Edward。

    Esme已經行動了起來,她的手按上牆上的一個隱藏著的按鈕,然後,只聽一聲輕響,巨大的金屬百葉窗開始降下來封閉住了玻璃牆。我張大了嘴。
“在河那邊,離這里大約三英里的地方。他正在兜著圈子跟那個女人碰頭。”

    “計劃是什麼樣的?”

    “我們會把他引走,然後Jasper和Alice帶著她往南走。”

    “然後呢?”

    Edward的語氣如同下達死刑的命令。“一等到Bella脫身,我們就獵殺他。”

    “我猜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了。”Carlile冷著臉贊同道。

    Edward轉向Rosalie。

    “帶她上樓,跟她交換衣服。”Edward命令道。她鐵青著臉,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他。

    “為什麼是我?”她咬著牙嘶聲說道。“她對我來說算什麼?純粹是一個威脅——一個你所選擇的,殃及我們所有人的危險分子。”

    我因為她話語裡的怨恨而畏縮了一下。

    “羅斯……”Emmett喃喃低語著,把一隻手放在了她肩上。她卻甩開了他的手。

    但我只是當心地看著Edward,我知道他的脾氣,我擔心著他的反應。

    他讓我大吃一驚。他看向別處,就好像她根本沒說話一樣,就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一樣。

    “Esme?”他冷靜地問道。

    “當然沒問題。”Esme喃喃低語道。

    只是心跳半拍的瞬間,Esme就已經站到了我身旁。她輕輕鬆鬆地把我抱在懷裡,躍上了樓梯,我甚至來不及因為震驚而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們要做什麼?”我喘息著說道,她把我帶到二樓走廊深處的一間黑暗的屋子裡。

    “試著把氣味混淆。這應付不了多久,但也許能幫你脫身。”我能聽到她的衣服落到地上的聲音。

    “我不認為我能穿上……”我躊躇著,但她突然伸出手把我的恤衫從我頭上拽下來。我飛快地把我的牛仔褲脫掉。她遞給我一件衣服,感覺像是一件恤衫。我掙扎著把胳膊從衣服上正確的洞裡伸出來。我才穿好,她又把她的休閒褲遞給了我。我拉起褲子,卻沒法把腳伸出來。這褲子太長了。她靈巧地把褲筒捲了幾下,這樣我就能站起來了。不知何時,她已經穿上了我的衣服。她把我拉回樓梯口,Alice正在那裡等著,一隻手上拿著一隻小巧的皮包。她們一人抓住我一隻胳膊,半提著我躍下了樓梯。

    很顯然,在我們不在的時候,樓下已經把事情都安排好了。Edward和Emmett正準備離開,Emmett肩上背著一個看上去很沉的背包。Carlile正把某個小物件遞給Esme。他轉過身,遞給了Alice一模一樣的東西——那是一隻小巧的銀色手機。

    “Esme和Rosalie會把你的卡車開走,Bella。”他走過我身旁時說道。我點了點頭,小心地瞥了一眼Rosalie。她正用忿恨的神情瞪著Carlile。

    “Alice,Jasper——你們開那輛黑色的梅賽德斯。你們需要在黑暗的掩護下向南走。”

    他們都點了點頭。

    “我們開那輛越野車。”

    我驚訝地發現Carlile打算和Edward一起走。我忽然感覺到了一陣錐心的恐懼,我意識到了,他們已經組成了狩獵隊。

    “Alice,”Carlile問道,“他們會上鉤嗎?”

    每個人都看著Alice,她閉上眼睛,變得異常僵硬。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他會追踪你。那個女人會跟著卡車。我們得趕在他們上鉤以後離開。”她的語氣很肯定。
 “我們走。”Carlile開始向廚房走去。

    Edward卻立刻出現在了我身旁。他用鋼鐵般的胳膊把我抱住,緊緊地把我壓向他的胸膛。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家人都在看著。他把我的臉拉向他的臉,把我從地板上抱起來。在那最短暫的一秒裡,他冰冷而堅硬的唇抵住了我的唇。然後,一切都結束了。他把我放下來,依然捧著我的臉,他明亮的眸子灼燒著我的眼。

    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的眼睛黯淡下來,變得異常地冷酷。

    然後,他們都走了。

    我們站在原地,別人都扭頭不看我,因為淚水正無聲地從我臉上流淌下來。

    沉默依然繼續著,這時,Esme手裡的電話震動起來。她立刻把它貼在了耳朵上。

    “現在。”她說道。Rosalie昂首闊步地朝前門走去,看也不看我的方向。但在她走過我身旁的時候,Esme輕輕撫摩了我的臉龐。

    “保重。”當她們衝出大門的時候,她的低語在她們身後迴盪著。我聽見我的卡車發動起來,發出雷鳴般的聲音,然後那聲音消失在了遠處。

    Jasper和Alice都在等著。但貌似在Alice的手機發出蜂鳴聲前,她就已經把它貼在了耳朵上。

    “Edward說那個女人已經跟上了Esme。我去開車。”她消失在Edward所去的方向的陰影裡。

    Jasper和我面面相覷。他站到了走廊的盡頭,離我遠遠的……提防著。

    “你知道,你錯了”。他安靜地說著。

    “什麼?”我喘息著說道。

    “我能感覺到你現在的感覺——你值得我們做這些。”

    “我不值得。”我喃喃低語著。“如果他們發生了什麼意外,這一切將會是徒勞。”

    “你錯了。”他重複著,友好地沖我笑著。

    我什麼也沒聽見,但隨後Alice就從前門走了進來,伸著胳膊向我走過來。

    “可以嗎?”她問道。

    “你是第一個問我意見的人。”我挖苦地笑著。

    她用纖細的胳膊把我抱起來,簡直和Emmett一樣輕鬆。她用保護的姿勢掩護著我,然後我們衝出了門,讓身後的燈光亮著。
 

第二十章 急不可耐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很困惑。我的思緒一片迷茫,依然糾結在夢境和夢魘之中。我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

    只有在賓館裡才會有這樣乏味的房間。床頭的壁燈,桌子上的抽屜把手,還有用和床單相同的布料做成的長長的窗簾,牆上掛著的庸俗的水粉畫,都該死地洩露了這一點。

    我試圖記起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但起初卻什麼也想不出來。

    我確實還記得那輛光滑的黑色轎車,車窗上的玻璃顏色比豪華轎車上的還深。即使是在我們用超過法定時速兩倍的速度開過黑暗中的高速公路時,那車的引擎依然悄無聲息。

    然後我想起來了,Alice和我一起坐在黑色的皮製後座上。不知怎的,在度過了漫長的一夜之後,我的頭最終靠在了她花崗岩般的頸窩上。我的親近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她,而奇怪的是,她冰冷堅硬的肌膚對我來說很舒適。她身上單薄的純棉恤衫冷冰冰的,被我眼裡源源不絕的淚水打濕了。直到我的眼睛變得又紅又腫,我的淚水才流乾。
睡意一直躲著我。我疼痛的雙眼一直緊繃地睜著,直到夜晚終於結束,破曉降臨於加利福尼亞州某處低矮的山坡上。那道灰白的光,衝破無雲的天空,刺痛了我的眼睛。但我還是不能把眼睛閉上。一旦我閉上雙眼,一幕幕鮮活的畫面就會在我的腦海中閃現著,彷彿正在我眼前發生著一樣,這簡直讓人忍無可忍。Charlie受傷的神情——Edward露出牙齒,野蠻地咆哮著——Rosalie忿恨的目光——追獵者讓人無處遁形的監視——Edward最後一次吻過我後,眼裡冷酷的神情… …我難以忍受看見這些畫面。所以我和自己的倦意鬥爭著,任憑太陽越升越高。

    當我們開進一條淺淺的山道時,我依然清醒著。太陽從我們身後照過來,折射在太陽谷酒店的平頂屋頂上。我們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走完了三天的路程,但我幾乎沒有多餘的氣力來感到驚訝。我茫然地盯著眼前那片開闊平坦的城市。鳳凰城——棕櫚樹,低矮的木餾油,高速路十字路口上雜亂的白線,一塊塊蔥綠的高爾夫球場,還有星星點點宛如綠寶石的游泳池,這一切都浸淫在一片薄霧之中,坐落在低矮多石的群山環抱之中,那些丘陵小得不足以成之為山峰。

    棕櫚樹在高速路的兩旁灑下歪斜的樹影——那些清晰的樹影,比我記憶裡的還要棱角分明,顏色淺淡得出奇。沒有什麼能藏在那些樹影裡。這條明亮的開闊的高速路顯得很是情切。但我卻毫無寬慰之情,絲毫沒有回到家的感覺。

    “去機場走哪條路,Bella?”Jasper問道,讓我畏縮了一下,儘管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溫柔,毫無警惕之意。這是這一夜以來,除了汽車的嗡嗡聲外,打破這片漫長的沉默的第一個聲響。

    “沿著I10公路開下去,”我機械地答道。“我們會經過機場。”

    我的腦子因為缺乏睡眠而昏昏沉沉的,反應很慢。

    “我們要飛去別的地方嗎?”我問Alice。

    “不,但離機場近些會更好些,只是以防萬一。”

    我想起來了,我的故事是從國際航空港腳下開始的……但不會在這裡結束。我猜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睡著了。

    在我追溯著自己的記憶的時候,我找回了離開車子時留下的模糊的印象——太陽剛剛落到地平線後——我的胳膊搭在Alice的肩膀上,她的一隻手臂穩穩地扶住我的腰,一路拖著我。我跌跌拌拌地穿過溫暖乾燥的林蔭道。

    我對這間屋子毫無記憶。

    我看著床頭櫃上的電子鐘,紅色的數字顯示著現在是三點鐘,但它們並沒有指出現在是晚上還是白天。沒有一絲光能穿透那些厚重的窗簾,但屋裡被燈光照亮了。

    我僵硬地爬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拉起窗幔。

    屋外一片漆黑。所以,現在是凌晨三點。從我的房間看出去,能看見空蕩蕩的高速路,還有新建的機場晝夜停車樓。能夠準確地辨別出時間和地點讓我稍微舒服了一些。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我依然穿著Esme的衣服,它們根本不合身。我環顧房間,欣慰地發現我的登山包正放在那張矮腳梳妝台上。

    我正要走過去找幾件乾淨衣服,一陣輕輕的敲門聲讓我跳了起來。

    “我能進來嗎?”Alice問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當然可以。”

    她走進來,用過於謹慎的目光審視著我。“你看起來應該再睡一會兒”她說道。

    我只是搖了搖頭。

    她掠到窗前,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把窗簾安全地拉起來,然後轉過身來向著我。

    “我們得待在屋子裡。”她告訴我。

    “好的。”我的聲音嘶啞,有些破音。

    “渴了?”她問道。

    我聳聳肩。“我還好。你呢?”

    “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她微笑著。“我給你拿了點食物,放在前頭的房間裡了。Edward提醒過我,你得比我們更頻繁得進食,而且吃得更多。”

    我立刻警覺起來。“他打過電話來?”

    “沒有。”她說著,看著我耷拉下了臉。“他是在我們離開以前說的。”

    她小心地牽起我的手,帶著我走出房門,走到酒店套房的起居室裡。我聽到電視里傳來的低低的嗡嗡說話聲。Jasper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的桌子旁,他正興趣索然地看著新聞。

    我坐在靠近咖啡桌的地板上,桌上放著一大盤食物。我開動了,卻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在吃什麼。

    Alice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和Jasper一樣目光渙散地看著電視。

    我一邊慢騰騰地吃著,一邊看著她,時不時飛快地瞥一眼Jasper。我漸漸明白過來,他們太僵硬了。他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屏幕,儘管現在正播放著廣告。我推開盤子,我的胃驟然痙攣起來。Alice低下頭看著我。

    “發生了什麼事,Alice?”我問道。

    “什麼事也沒有。”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很誠懇……但我根本不相信。

    “我們現在在做什麼?”

    “我們在等Carlile打過來。”

    “而他這會兒早該打過來了,對嗎?”我看得出來,我已經很接近答案了。Alice的眼睛掠過放在她的皮包頂上的手機,然後看回我的眼睛。

    “這意味著什麼?”我的聲音在顫抖,我竭力穩住它。“他到現在還沒打過來?”

    “這僅僅意味著他們沒有什麼可告訴我們的。”

    可她的聲音太平坦了,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Jasper忽然站到了Alice身後,離我比平常更近些。

    “Bella,”他用讓人寬心得可疑的語氣說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你在這裡很安全。”

    “我知道。”

    “那為什麼你會這樣害怕呢?”他困惑地問道。他大概是感覺到了我情緒的波動,但他沒有讀懂這背後的原因。

    “你聽到Lauren說的話了。”我的聲音幾近耳語,但我敢肯定他們能聽見我說話。“他說過詹姆斯是致命的。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他們落單了呢?如果他們中的某人發生了什麼意外,Carlile,Emmett……Edward……”我吞嚥了一下。“如果那個野蠻的女人傷到了Esme……”我的聲音拉得更高了,一陣竭斯底里的痕跡開始顯現在話語裡。“這都是我的錯,我怎麼能有臉活下去呢?你們本來都不必為了我冒險——”

    “Bella,Bella,打住。”他打斷我的話。他的話說得那麼快,我幾乎跟不上了。“你在擔心著不必要的顧慮,Bella。在這件事上,你得相信我——我們沒有人身陷險境。事實上,你已經承受了太多的勞累了。不必再加上毫無必要的擔心。聽我說!”他命令道,因為我正看向別處。“我們的家族很強大。我們唯一害怕的是失去你。”

    “可你們為什麼要——”

    這一次,Alice打斷了我,用她冰冷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臉頰。“Edward獨自一人已經過了將近一個世紀了。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你。你看不出來他的變化,但我們能,因為我們和他在一起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他失去了你,你認為我們有誰還想在下一個百年裡看著他的眼睛嗎?”
當我凝望著她漆黑的眸子時,我的愧疚慢慢地消失了。一陣平靜席捲了我的全身,但是有Jasper在這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

    這真是漫長的一天。

    我們終日待在房間裡。Alice給前台打電話,讓他們不必現在過來打掃房間。窗子一直關著,電視一直開著,但根本沒人看。食物會定期地擺到我面前。隨著時間的推移,Alice包上的銀色手機似乎變得越來越龐大起來。

    我的保姆們比我更擅於控制自己的焦慮。當我坐臥不安,踱來踱去的時候,他們只是變得更加沉寂,完全變成了兩尊塑像,只有在我走動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才會難以察覺地追隨著我。為了讓自己忙碌起來,我沒事找事地熟悉著這個房間:長椅上的條紋圖案,黃褐色,桃紅色,奶油黃,暗金色,然後又是黃褐色。有時我會盯著那些抽象的圖案,對著那些形狀胡思亂想著,找出各種圖畫來,就好像孩提時我對著雲朵尋找圖畫一樣。我研究出了一隻藍色的手,一個正在梳頭的女人,還有一隻伸著懶腰的貓。但當那個淺紅色的圓圈變成一隻凝視著我的眼睛時,我移開了視線。

    當下午終於被打發掉時,我回到了床上,只是想找點事幹。我希望當我獨自一人待在黑暗裡時,我能夠肆無忌憚地流下徘徊在自己意識的邊緣,在Jasper細心的監督下無法決堤的淚水。
 但Alice警惕地跟著我走了進來,就好像她碰巧在同一時間厭倦了待在前面的屋子裡。我開始懷疑Edward究竟給了她什麼樣的指示。我斜躺在床上,她在我身旁坐下來,交疊著腿。起初我並不理會她,卻忽然間覺得很疲倦,很想睡覺。但幾分鐘以後,Jasper的缺席使得我的恐懼再度復甦,變得顯著起來。我迅速放棄了睡覺的打算,用胳膊抱住腿,蜷成了一個球。

    “Alice?”我問道。

    “嗯?”

    我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非常平靜。“你覺得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Carlile想把那個追隨者引到盡可能北的地方,等著他接近,然後掉轉方向伏擊他。Esme和Rosalie打算一直往西走,只要那個女人還跟著她們,她們就會繼續走下去。如果她改變了方向,她們會徑直趕回Forks照看你爸爸。所以我覺得,如果他們不打電話來,是因為一切順利。這意味著追隨者離得很近,他們不想讓他偷聽到電話的內容。”

    “那Esme呢?”

    “我想她一定回到Forks了。她不能在那個女人有可能聽到的情況下打電話。我估計他們都只是太過謹慎。”

    “你真的認為他們很安全?”

    “Bella,我們得跟你說多少次,我們真的沒有面臨危險?”

    “可是,你會告訴我事實嗎?”

    “是的。我永遠對你實話實說。”她的聲音很真摯。

    我深思了片刻,然後確定她說的是實話。

    “那麼,告訴我……你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

    我的問題讓她措手不及。她沉默了。我翻過身去看著她,她的神情似乎很矛盾。

    “Edward不想讓我告訴你這些。”她堅定地說道,但我感覺到,她並不贊同這一點。

    “這不公平。我想我有權利知道。”

    “我知道。”

    我看著她,等待著。

    她嘆了口氣。“他會非常,非常生氣的。”

    “這跟他沒關係。這是你我之間的事。Alice,作為朋友,我懇求你。”不知怎的,現在,我們成了朋友——正如她一定早就知道,我們自始至終都將會是朋友。

    她用明亮聰慧的眼睛看著我……同時在抉擇著。

    “我會告訴你這件事技術層面上的細節,”她最終說道。“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轉變的,而且我也從沒做過,或者看到過這件事。所以,請記住,我只能告訴你理論部分。”

    我在等著。
 “作為掠食者,我們擁有大量天生的武器,簡直像個天然武器庫一樣——很多,很多,多得甚至超出必要的範圍。強壯,速度,敏銳的感覺,更別提像Edward,Jasper和我這些人,還擁有額外的感覺能力。而且,就像食人花一樣,對我們的獵物來說我們很有吸引力。”

    我一動不動地,想起了在那塊草地上,Edward曾那麼激烈地向我印證著這種觀點。

    她露出大大的不祥的笑容。“我們還擁有另一種相當多餘的武器。我們是有毒的,”她說著,露出閃閃發光的牙齒。“這種毒液並不致命——僅僅是讓人無力反抗。它作用得非常慢,通過血液循環來流遍全身,因此,一旦被咬,我們的獵物就會感到全身都在劇痛,根本無法從我們跟前逃走。這基本上是多餘的,就像我說的那樣。如果我們靠得那麼近,獵物是根本不可能逃脫的。當然,也有例外。例如,Carlile。”

    “所以……如果任由毒液流遍……”我喃喃低語道。

    “要完成轉變得花上好幾天的功夫,這得基於有多少毒液進入了血液循環,還有毒液注入的地方離心臟的距離遠近。只要心臟還在跳動,毒液就會繼續流動,治愈所有傷口,在流經之處改變身體的構造。最後,當心臟停止跳動時,轉變就完成了。但整個過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那個受害者都會巴不得立刻死去。”

    我顫抖了一下。

    “你看,這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Edward說過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我不太明白。”我說道。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很像鯊魚。一旦我們嚐到了鮮血的滋味,或者甚至只是聞到血的味道,就會很難控制住自己不繼續喝下去。有時我們根本不可能控制住自己。所以你看,一旦咬了某人,一旦嚐到了血,我們就會開始變得狂暴起來。這對雙方來說都很艱難——一方要承受對血液的渴求,另一方要承受痛苦。”

    “為什麼你認為你不記得了呢?”

    “我不知道。對其他人來說,轉變的痛苦是他們對人類生活的最深刻的記憶。我卻完全不記得當人類時的事。”她的聲音充滿了渴望。
我们沉默地躺着,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幾乎忘記了她的存在,完全陷入了深思。

    然後,毫無預警地,Alice從床上跳起來,輕盈地落到地上站住。我猛地抬起頭,吃驚地看著她。

    “某些事改變了。”她的聲音很緊迫,不再和我說話了。

    她伸手推門的那一刻,Jasper把門打開了。他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還有她的突然驚呼。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領著她走到床前,讓她坐到床邊上。
“你看見了什麼?”他看著她的眼睛,緊張地問。她的眼睛專注著凝視著某些非常遙遠的事物。我緊挨著她坐下來,倚過身子捕捉她低低的飛快的聲音。

    “我看見一個房間。一個長長的房間,到處都是鏡子。地板是木製的。他在房間裡,等待著。還有金色的……鏡子上有一條金邊。”

    “那個房間在哪裡?”

    “我不知道。還缺少一些信息——另一方還沒做出決定。”

    “還有多久?”

    “很快。他今天就會在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裡,又或許是明天。這得看情況。他在等待著什麼。他現在正在黑暗之中。”

    Jasper的聲音很冷靜,很有條理,他輕車熟路地向她提問道。“他在做什麼?”

    “他在看電視……不,他在放錄像,周圍一片黑暗,他正在別的某個地方。”

    “你看得出他在哪裡嗎?”

    “不能,太黑了。”

    “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那裡還有別的什麼嗎?”

    “就是鏡子,還有金色。那是一道金帶,環繞著整個房間。還有一張黑色的桌子,上面放著一個大型音箱和一台電視。他正在那裡擺弄著那盤錄像帶,但不像在那間黑屋子裡那樣看著它。這就是他在等著的那間房間。”她渙散的目光慢慢集中起來,然後落到了Jasper的臉上。

    “沒有別的了嗎?”

    她搖了搖頭。他們看著彼此,一動不動。

    “這意味著什麼?”我問道。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誰也沒有回答。然後,Jasper看向我。

    “這意味著追獵者改變了計劃。他做出了某個決定,這個決定把他帶到了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還有那個黑屋子。”

    “但我們不知道那些房間在哪裡?”

    “沒錯。”

    “但我們確切地知道,他不會在華盛頓山脈的北邊,也不會被獵殺。他會躲過他們。”Alice的聲音很絕望。

    “我們要打電話嗎?”我問道。他們交換了一個嚴肅的神情,拿不定主意。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我還沒來得及抬起頭看著電話,Alice已經穿過了房間。

    她按下一個鍵,把電話舉到耳邊,但起初她並沒有說話。

    “Carlile,”她屏息說道。她似乎既沒有感到驚訝,也沒有感到寬慰,而那兩種情緒都是我正感受到的。

    “是的。”她說著,瞥了我一眼。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只是在聽,沒有說話。

    “我剛剛看見了他。”她把她看見的景象又描述了一遍。“某件事讓他登上了那班飛機……把他帶到了那些房間那裡。”她停頓了片刻。“是的,”Alice對著電話裡說道,然後對我說話。“Bella?”

    她把電話遙遙伸向我。我飛奔過去。

    “你好?”我屏息問道。

    “Bella。”Edward說道。

    “噢,Edward!我擔心極了!”

    “Bella,”他挫敗地嘆了口氣。“我告訴過你,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就行。”聽到他的聲音的感覺美好得讓人難以置信。我感覺到,當他說話時,籠罩在我頭頂的絕望的烏雲逐漸淡去,消失不見了。

    “你在哪裡?”

    “我們在溫哥華城外。Bella,對不起——我們失去了他的踪跡。他似乎對我們起了疑心——他一直小心地跟在足夠遠的距離之外,我根本沒法聽到他的想法。但現在他離開了——看樣子他坐上了一架航班。我們認為他正徑直回到Forks,從頭開始。”我能聽到Alice正在我背後和Jasper說著話,她飛快的話語全都擠在一起,模糊成一陣嗡嗡的雜音。

    “我知道。Alice看見他脫身了。”

    “不過,你不必擔心。他找不到任何線索能把他帶到你身邊。你只需要待在那裡,等我們再次找到他為止。”

    “我很好。Esme正和Charlie一起嗎?”

    “是的——那個女人待在鎮上。她進了屋子,但那時Charlie正在工作。她根本沒能靠近他,所以別害怕。有Esme和Rosalie看著,他會很安全的。”

    “她在做什麼?”

    “也許是在發掘線索。夜裡她在鎮里四處遊蕩。Rosalie跟著她穿過了機場,鎮上的所有道路,還有學校……Bella,她正在掘地三尺,但什麼也沒找到。”“你保證Charlie很安全?”

    “是的,Esme不會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的。我們很快也會到那裡去。如果追獵者跑到Forks附近的任何地方,我們就能抓住他了。”

    “我很想你。”我低聲說道。

    “我知道,Bella。相信我,我知道。就像是你把一半的我帶走了一樣。”

    “那麼,來把你的另一半帶走吧。”我故意向他挑釁道。

    “馬上,只要我能,我就會來。但我首先得保證你安全。”他的聲音很艱難。

    “縱然我讓你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你能相信,我也愛著你嗎?”

    “是的,我確信無疑。”

    “為你,我會盡快趕過來。”

    “我等著。”

    通話剛剛結束,那片慘淡的愁雲又席捲了我。
我轉過身去,想把電話還給Alice,卻發現她和Jasper正伏在桌子上。Alice正在一張賓館信紙畫著速寫。我倚在沙發背上,越過她的肩膀看著。

    她在畫一個房間:一個長長的,方形的房間,房間後部是一個更為模糊的,方形的隔間。地上鋪著木製的地板,紋路縱穿了整個房間。牆上是一溜儿的鏡子,鏡子間的縫隙裝飾著襯邊。然後,環繞在牆面上,齊腰高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襯邊。Alice說過,那條襯邊是金色的。

    “這是一間芭蕾舞教室。”我忽然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輪廓,說道。

    他們驚奇地看著我。

    “你知道這間屋子?”Jasper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但在冷靜之下,湧動著我無法辨別的某種情緒。Alice俯下頭看著自己的作品,她的手飛快地掠過紙面,一個緊急出口的輪廓浮現在屋後的牆上,那台立體聲和電視機出現在了房間前部右邊的角落裡。

    “看上去像是我去上過舞蹈課的地方——那時我八歲,或者九歲。它的佈局和這屋子一樣。”我點著紙面,指著房間後部忽然變窄的,那個突兀的方形隔間。“那地方是浴室——這些門通向其他的舞廳。但那台立體聲原本在這裡。”——我指點著左邊的屋角——“它要更舊些,而且也沒有那台電視。在等候室裡有一扇窗子——如果你透過它看過去的話,你能從這個角度把整間屋子盡收眼底。”

    Alice和Jasper都盯著我看。

    “你確定這是同一間屋子?”Jasper問道,語氣依然平靜。

    “不,完全不能——我猜大多數舞蹈教室看上去都是這個樣子——同樣的鏡子,同樣的扶桿。”我的手指描著鏡子上的那圈芭蕾扶桿。“只是這輪廓看起來很熟悉。”我點住那扇門,它就在我記憶中那扇門的位置上。

    “你現在有什麼非去那裡不可的理由嗎?”Alice問道,打破了我的深思。

    “沒有,我差不多有十年沒去過那裡了。我是個蹩腳的舞者——他們通常把我安排在後排朗誦。”我坦白道。

    “所以那裡跟你毫無關係?”Alice專心地問道。

    “沒有,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是由同一個人開辦的。我敢肯定那是別處的某家舞蹈教室。”

    “你去上課的那家教室在哪裡?”Jasper用不經意的語氣問道。

    “就在我母親的房子的那條街道上的拐角處。我過去一放學就走過去……”我說著,話音漸漸消失了。我沒有錯過他們交換的眼神。

    “那麼,是在鳳凰城?”他的聲音依然漫不經心。

    “是的,”我低聲說道。“仙人掌街五十八號。”

    我們都沉默地坐在那裡,盯著那幅畫。

    “Alice,那個電話安全嗎?”

    “是的,”她向我保證。“那個號碼只能被追溯到華盛頓去。”

    “那麼等會兒我可以用它打給我媽媽。”

    “我以為她正在佛羅里達。”

    “是的——但她很快就要回家了,她不能在這時候回家,在……”我的聲音顫抖起來。我在想著Edward說過的某件事,那個紅發的女人曾去過Charlie的家,去過學校,那裡都有我的記錄。

    “你要怎麼和她聯繫?”

    “他們沒在家裡裝固定電話——她會頻繁地檢查自己的短信。”

    “Jasper?”Alice問道。

    他思索著這件事。“我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壞處——當然,你得確保不說出你所在的地方。”
我迫不及待地抓過電話,撥下了我最熟悉的那組號碼。響了幾聲以後,我聽到了我母親活潑的聲音,讓我在嘟聲後留言。

    “媽媽,”嘟聲過後,我說道。“是我。聽著,我需要你做一件事。這很重要。你一收到這條留言,就立刻打給我,打這個號碼。”Alice已經站到了我身旁,在她那幅圖的邊角上寫下了電話號碼。我清清楚楚地念了兩遍。“求你,在跟我通話以前,哪裡都別去。別擔心,我很好,但我得立刻跟你談話,不管你多晚接到這通留言。好嗎?我愛你,媽媽。再見。”我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祈禱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以前,情況不要發生任何計劃之外的改變讓她趕回家。
我把自己埋進沙發里,一點一點地吃掉那碟剩下的水果,知道自己將迎來一個漫長的夜晚。我想要打電話給Charlie,但我不知道現在我是否應該已經到家了。我專心致志地看著新聞,關注著佛羅里達的報導,或者關於春訓的消息——罷工,颶風,或是恐怖攻擊——任何有可能讓他們提前回家的事情。永生不朽一定賦予了他們無盡的耐心。無論是Jasper還是Alice,似乎都不覺得有必要做些什麼。有一會兒,Alice在描繪著她所看見的那間黑暗的屋子模糊的輪廓,細節詳盡得就像是她是從電視裡清清楚楚地看到的一樣。但當她畫著的時候,她只是坐在那裡,用那雙永恆的眼睛凝視著空白的牆面。Jasper,同樣地,也沒有感到絲毫迫切,既不想踱來踱去,也不想從窗簾後向外偷看,或者跑到門外去尖叫。而我,正處於這樣的衝動之中。

    我一定是在等著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在沙發上睡著的。Alice把我抱到床上的時候,她冰冷的手的觸感讓我半夢半醒,但還沒等我的頭落到枕頭上,我就又睡著了。
 

第二十一章 電話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覺時間還太早。我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地顛倒著晝夜的作息時間。我躺在床上,聽著Alice和Jasper在另一間屋子里安靜的說話聲。他們的說話聲居然大到我能聽見的程度,這點很奇怪。我翻滾著身子,直到自己的腳落到地板上,然後步履蹣跚地走到起居室裡。

    電視機上的時鐘顯示著現在是凌晨兩點。Alice和Jasper一起坐在沙發上,Alice又開始畫速寫了,而Jasper正越過她的肩膀看著。當我進屋的時候,他們沒有抬頭,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Alice的作品。

    我挪動步子,走到Jasper身旁窺視著。

    “她又看見了別的東西?”我安靜地問他。

    “是的。出於某種原因,他帶著那盤錄像帶回到了那個房間,但那個房間現在亮起來了。”

    我看著Alice畫出一個方形的房間,暗色的橫梁在低矮的天花板上交錯著。牆上嵌著木板,嵌板的顏色有點發黑,樣式很過時了。地板上鋪著一塊暗色調的地毯,上面只有一個圖案。南面的牆上有一扇大大的窗,西面的牆被打通了,一直通向起居室。那個入口的一側是石砌的——那是一個巨大的棕褐色的壁爐,同時通向兩個房間。就這個視角而言,這個房間的焦點是擺在屋子西南角那張太小的木架子上的,那台電視和錄像機。一套有些年頭的組合沙發環繞在電視機前,一張圓咖啡桌擺在沙發組前。

    “電話在這裡。”我用指尖點著,低聲說道。

    兩雙永恆的眼睛盯著我。

    “這是我媽媽的房子。”
Alice早已從沙發上跳起來,手裡抓著手機,開始撥號。我盯著對我媽媽家的房間的精準無比的素描。Jasper一反常態地滑到我身旁更近的地方。他輕輕地把手放到我鑑賞,而這實際上的接觸似乎把他的冷靜更加強烈地輸送到我身上。恐懼漫無目的地凝聚在原處。

    Alice的嘴唇顫抖著,飛快地說著話,我根本聽不懂那低低的嗡嗡聲。我沒法集中註意力。

    “Bella。”Alice說道。我木然地看著她。

    “Bella,Edward會來接你。他和Emmett還有Carlile會來帶你去某個地方,讓你躲上一陣子。”

    “Edward要來?”這句話像一件救生衣,把我的腦子從滾滾洪流里拉了出來。

    “是的,他將搭乘從西雅圖起飛的第一班機。我們會在機場和他碰面,然後你跟他走。”

    “可是,我媽媽……他來這裡找我媽媽,Alice!”儘管有Jasper在,我的聲音依然因為竭斯底里而崩潰著。

    “Jasper和我會留在這裡,直到她安全無虞為止。”

    “我逃不掉的,Alice。你們不可能一直守衛著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你看不出來他在做什麼嗎?他根本沒在跟踪我。他會找到某個人,他會傷害我愛著的某個人……Alice,我不能——”

    “我們會看著他的,Bella。”她向我保證道。

    “萬一你受傷了呢,Alice?你以為這對我來說不痛不癢嗎?你以為他只能通過傷害我的人類家庭來打擊我嗎?”

    Alice意味深長地看著Jasper。一陣強烈的,沉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迷霧席捲了我,我的眼睛在未經我許可的情況下合上了。我的意識竭力抵禦著那陣迷霧,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我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站起來,掙脫Jasper的手走到一旁。

    “我不想繼續睡。”我嚷嚷道。

    我走回房間,用力關上門。我是真的砰地一聲把門撞上的,這樣我就能隨意行事,保留僅有的一點隱私。這次Alice沒有跟著我進來。在之後的三個半小時裡,我盯著牆壁,蜷成一個球,滾來滾去。我的腦子反反复复地思索著,試圖想出一些辦法來結束這個夢魘。但我根本無法逃離,也無法拖延。我所能看見的未來,有且只有一個正陰森森地逼近的結局。唯一的問題是,在我走到這個結局以前,有多少別的人會受到傷害。

    我所擁有的唯一的安慰和唯一的希望是,我知道很快我就能看到Edward了。也許,只要我再次看到他的臉,我就能夠想出那個現在正遍尋不見的答案。

    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回到了前面的屋子,動作裡有著一絲羞愧。我希望我沒有冒犯他們兩個,我希望他們知道,我對他們為了我所做出的犧牲是多麼的感激。

    和往常一樣,是Alice接的電話,但引起我注意的是,Jasper頭一次沒在房間裡。我看了看鐘——現在是早上五點半。

    “他們剛剛登機。”Alice告訴我。“他們會在九點四十五分降落。”還得再強迫自己保持呼吸幾個小時,才能等到他。

    “Jasper在哪裡?”

    “他去退房。”

    “你們不是要待在這裡嗎?”

    “不,我們要搬到離你媽媽的房子更近的地方。”

    我的胃因為她的話而不自在地扭曲起來。
但電話再次響起,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看上去很驚訝,但我已經走向前去,滿懷希望地向電話伸出手去。

    “你好?”Alice問道。“不,她就在這裡。”她把電話遞給我。你媽媽,她用唇語說道。

    “你好?”

    “Bella?Bella?”是我媽媽的聲音,用著我童年時聽過一千遍的熟悉的語氣說著。每當我離人行道的邊緣太近,或者在擁擠的地方脫離了她的視線時,她都會這樣喊著我。那是一種充滿恐懼的聲音。

    我嘆了口氣。我早就料到了,雖然我在留言時,已經在不降低緊迫感的同時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驚惶。

    “冷靜點,媽媽。”我用最令人寬慰的語氣說著,慢慢地從Alice身旁走開。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在她的監視下說出令人信服的謊言。“一切都很好,不是嗎?只要給我一分鐘,我就能解釋清楚所有的事情,我保證。”

    我停頓了片刻,驚訝地發現她至今都沒有打斷我的話。

    “媽媽?”

    “當心點,在我讓你說話以前,別出聲。”我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出乎意料的聲音。那是一個高亢的男聲,一個非常親切,毫無特色的聲音——就是那種你會在豪華汽車廣告裡聽到的聲音。他說得非常快。

    “現在,我不必傷害你媽媽了。我真高興我能像自己所說的那樣確實做到這一點,她沒事。”他停頓了一分鐘,而我驚駭地聽著這一片沉寂。“非常好,”他祝賀道。“現在,重複我說電話,盡量讓自己聽起來正常些。請說,‘不,媽媽,待在那裡。’”

    “不,媽媽,待在那裡。”我的聲音只比耳語大聲一點。

    “我看得出,這會很困難。”那聲音充滿了戲謔的意味,依然既輕柔又友好。“現在你為什麼不走到另一間屋子裡,好讓自己的表情不洩露任何秘密呢?沒有理由讓你媽媽承受這一切。你走動的時候,請說'媽媽,請聽我說。'現在就說。”

    “媽媽,請聽我說。”我的聲音懇求著。我很慢很慢地向臥室走去,我能感覺到Alice正用憂慮的眼神注視著我的背。我關上身後的門,試圖趕在恐懼控制我的頭腦以前仔細地把事情考慮一遍。

    “現在,你是一個人了嗎?請說是或者不是。”
“是的。”

    “但他們還是能聽見你說話,我敢肯定。”

    “是的。”

    “那麼,好吧。”那個愜意的聲音繼續說道。“說,‘媽媽,相信我。’”

    “媽媽,相信我。”

    “這比我預料中的更管用。我正準備等著,你媽媽卻提前回來了。這樣就更容易了,不是嗎?對你來說,懸而未決的事情變少了,需要擔心的事情也更少了。”

    我在等著。

    “現在,我要你仔細聽著。我要你離開你的朋友,你覺得你能做到嗎?回答我是或者不。”

    “不。”

    “聽到這話我很抱歉。我本來希望你能比這樣更有創意寫。如果你母親的性命維繫於此,你覺得你能擺脫你的朋友嗎?回答是或者不。”

    無論如何,我得想出一個辦法來。我想起來了,我們要去機場。天空港國際航空港:擁擠,地形複雜……

    “是的。”
“這就好多了。我肯定這不容易,但如果我捕捉到任何你有人陪伴的蛛絲馬跡,那麼,對你母親來說,這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那個友好的聲音保證道。“事到如今,你一定對我們有足夠的了解,你一定明白,一旦你試圖帶任何人和你一起來,我會在多短的時間內知道。而萬一發生了這種情況,我只需要花一丁點時間就能解決掉你母親。你明白嗎?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的。”我的聲音有些破碎。

    “很好,Bella。以下是你要做的事。我要你去你母親的家。在電話機旁會留有一個電話號碼。打那個號碼,我會告訴你從那裡出發去哪裡。”我已經知道我要去的那個地方,那個將結束這一切的地方。但我會嚴格遵循他的指示。“你能做到嗎?答是或不是。”

    “是。”

    “請在中午前到達,Bella。我沒有一整天的時間。”他禮貌地說道。

    “Phil在哪裡?”我簡潔地問道。

    “啊,現在給我當心點,Bella。你得等到我讓你說話時才能說話,拜託。”

    我等待著。

    “這很重要,現在,當你回到你的朋友身邊時,確保他們不會生疑。告訴他們是你母親打來的,你告訴她你會遲點到家。現在跟著我說。'謝謝,媽媽。'現在,說。”

    “謝謝,媽媽。”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努力把它們忍住。

    “說,‘我愛你,媽媽,我們很快會再見的。’現在,說。”

    “我愛你,媽媽。”我的聲音有些沉悶。“我們很快會再見的。”我保證道。
“再見,Bella,我等不及要再次見到你了。”他掛上了電話。

    我依然把電話扣在耳上。我的關節因為恐懼而僵住了——我沒法鬆開手指把電話放下來。

    我知道我得開始思考,但我的腦子裡依然充斥著我媽媽恐懼的聲音。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掙扎著想要控制住自己。

    漸漸地,漸漸地,我的思緒開始掙扎著穿透了那堵厚厚的痛苦之牆。開始盤算著。現在,我別無選擇,只剩下一條路:去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接受死亡。我沒有得到任何保證,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我能保證我母親活著。我只能希望,詹姆斯會對贏得這場遊戲深感滿意,擊敗Edward能讓他得到足夠的滿足感。絕望扼住了我。根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我根本沒有任何條件或者抵押品可以影響他。但我依然別無選擇。我得放手一搏。

    我盡可能地壓抑住恐懼。我已經做出了決定。再浪費時間為那樣的結局而痛苦就沒有意義了。我得好好想想,因為Alice和Jasper正等著我,因為躲開他們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是完全必要的。

    我忽然感到一陣欣慰,幸好Jasper不在。如果他在這裡,他一定會感覺到過去的五分鐘裡,我所感受到的痛苦,那我還可能不讓他們產生懷疑嗎?我嚥下自己的恐懼和不安,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我現在還沒法做到這一點。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我全神貫注地思考著脫身之計。我只能寄希望於我對機場的熟悉能夠增加一點我的勝算。不管怎樣,我得先讓Alice離開……

    我知道Alice正在另一個房間裡滿心好奇地等著我。但在Jasper回來以前,我得在私下里處理另一件事。

    我必須接受這一點:我再也見不到Edward了。甚至來不及再看他的臉一眼,我就得去那間滿是鏡子的屋子。我會讓他很受傷的,而且我不能跟他道別。有一陣子,我任由那陣痛楚肆無忌憚地席捲了我。隨後,我同樣把這痛楚推到一旁,去面對Alice。

    我千方百計才控制住的唯一一個表情是一張呆滯的,死氣沉沉的臉。我看到了她警惕的神情,但我等不及她發問。我只有一個劇本,而我還沒嘗試過臨場發揮。

    “我媽媽很擔心,她想趕回家。但已經沒事了,我說服了她,讓她留在那邊。”我的聲音毫無生氣。

    “我們會確保她沒事的,Bella,別擔心。”

    我把頭轉向一旁。我不能讓她看到我的表情。

    我的目光落到桌子上那疊賓館信紙最上面的一頁白紙。我慢慢地走過去,一個計劃在我腦海裡成形了。同樣,一封信的腹稿也成形了。好極了。

    “Alice,”我慢吞吞地說道,沒有回頭,依然讓自己的聲音波瀾不興。“如果我給我媽媽寫封信,你能把信給她嗎?我是說,把它留在屋子裡。”

    “當然,Bella。”她的聲音顯得很謹慎。她看到出我在細微之處的破綻。我得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又走回了臥室,跪在那張小小的床頭幾前,開始寫信。

    “Edward,”我寫道。我的手在顫抖,筆下的那些字母簡直難以讓人辨認。

    “我愛你。對不起。他抓住了我母親,我只能放手一搏。我知道這可能沒用。我非常,非常地抱歉。

    別生Alice和Jasper的氣。如果我能從他們身旁逃開,這絕對是個奇蹟。替我感謝他們。尤其是Alice。求你了。

    還有,千萬,千萬,不要跟著他。這正是他想要的。我是這樣認為的。我再也承受不了有任何人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了,尤其是你。求你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向你要求的事。就當是為了我。

    我愛你。原諒我。

    Bella。”
我小心地折起那封信,然後把它塞進信封裡。他終有一日會發現的。我只希望他能理解,並且能聽我的話,哪怕就這一次。

    然後我也小心地密封住了自己的心情。
 

第二十二章 躲貓貓

    做到這一點所花的時間比我認為的還要短——所有的恐懼和絕望,還有我破碎的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流淌得比平時還蠻。當我回到Alice那裡時,Jasper還沒回來。我很怕和她待在同一個房間裡,生怕她會猜到……也害怕著,需要因為同樣的理由而隱瞞她。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餘力去感到驚訝裡,因為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已經飽受折磨。但當我看到Alice伏在桌子上,兩手緊緊地抓著桌子邊緣時,我依然吃了一驚。

    “Alice?”

    我喊她的名字,她沒有反應,但她的頭慢慢地轉了過來,我看見了她的臉。她的臉色很蒼白,臉上一片迷茫……我立刻想到了我母親。已經太遲了嗎?

    我飛快地衝到她身旁,本能地伸出手想拉著她的手。

    “Alice!”Jasper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樣。然後,他立刻出現在了她身後,他的手交纏在她的手上,把它們從桌子上掰開。房間的另一頭,房門啪地一聲輕輕關上了。

    “怎麼回事?”他詢問道。

    她把臉埋到他胸口,不再看我。“Bella。”她說道。

    “我在這裡。”我答道。

    她的頭轉了過來,她的目光鎖住了我的眼睛,眼裡依然是一副詭異的空白的神情。我立刻意識到,她不是在叫我,她是在回答Jasper的問題。

    “你看見了什麼?”我說道——但我波瀾不興,漠不關心的聲音裡沒有半點疑問。

    Jasper狠狠地看著我。我讓自己面無表情,等待著。他的目光輪流掃過在Alice和我的臉,眼裡寫滿了困惑……我猜到了Alice看到的東西。

    我感到一陣寧靜籠罩著我。我對這寧靜很是歡迎,利用它來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思緒有條不紊。
Alice也恢復了過來。

    “沒事,真的。”她最終答道,她的聲音異常地平靜,令人信服。“跟之前的那間房間一樣。”

    她終於看向我,她的神情既平靜又孤僻。“你想吃早餐了嗎?”

    “不,我會在機場吃早餐。”我也很平靜。我走進浴室,去洗個澡。簡直像是我借用了Jasper的特異感覺一樣,我能感覺到Alice強烈的——儘管她掩飾得很好——絕望地想讓我離開這間屋子,讓她和Jasper獨處的情緒。這樣她就能告訴他他們做錯了某件事,他們注定要失敗……

    我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全神貫注地做好每一件瑣事。我把頭髮放下來,披散在肩上,遮蓋住自己的臉。Jasper所營造的安寧的氣氛很有用,它能幫助我條理清晰地思考著。也有助於我的計劃。我在書包裡翻找著,挖出了我那隻裝滿了錢的襪子。我把它倒空,把錢全部塞進了我的錢包裡。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到機場去,當我們在七點整出發的時候,我深感欣慰。這一次我獨自坐在那輛黑色的轎車後排。Alice倚在門上,她的臉朝著Jasper,但是,在她的太陽眼鏡之下,她的眼睛每隔幾秒就會向我的方向瞥一眼。

    “Alice?”我漠不關心地問道。

    她很警惕。“嗯?”

    “這是怎麼做到的?你是怎麼看見事物的呢?”我看向另一側的窗外,我的聲音聽起來興趣索然。“Edward說過這不是很準確……事情會改變嗎?”說出他的名字比我想過的還要困難。這一定讓Jasper警惕起來,於是,一陣新鮮的清朗之氣滌蕩在車內。
“是的,事情會改變……”她喃喃低語著,我覺得,她似乎又燃起了希望。“有些事情會預測更準確些……比方說天氣。但人們是很難預測的。我只能在他們開始前進時看到他們前進的方向。一旦他們改變了主意——做出一個新的決定,不管那決定有多麼微小——整個未來就會改變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你一直看不到詹姆斯在鳳凰城,直到他決定來這里為止。”

    “是的。”她贊同道,又警惕起來。

    所以,在我決定去那裡見詹姆斯以前,她不會在那間鏡屋裡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我試圖不去思考她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我不想讓自己的恐懼驚動Jasper,讓他起疑心。無論如何,在Alice看見了那些以後,他們會比平常更細心兩倍地監視著我。這將會讓我的一切努力成為不可能。

    我們到了機場。幸運之神站在了我這邊,或許這只是因為賠率比較高。Edward的飛機要在四個小時以後才會降落,那個航班將停靠在最大的那個候機樓裡,而那時正是最多航班降落的時候——當然,他的飛機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降落並不令人驚訝。但這正是我所需要的那座航空樓:最大的,最容易讓人迷路的那一座,而候機樓三層的那道門將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們把車停在了那個巨大的停車樓的四層。我負責帶路,因為我曾來過這裡,所以比他們更熟悉周圍的環境。我們坐電梯到了三層,那裡是乘客辦理行李托運的地方。有很長一段時間,Alice和Jasper都在看著即將起飛的航班辦理登機手續的情景。我能聽到他們在討論著紐約,亞特蘭大和芝加哥的優點和缺點。我從沒見過那些地方。我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的地方。

    我在焦急地等待著合適的時機,我的腳不聽使喚地打著拍子。我們坐在金屬探測器旁的一排排椅子上,Jasper和Alice假裝在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實際上卻是在監視著我。這真讓人絕望。我應該跑嗎?他們敢在這樣的公共場合阻止我嗎?又或者他們只會跟著我。

    我把那封尚未署名的信封從錢包裡拿出來,放到Alice那隻黑色的皮包上。她看著我。

    “我的信。”我說道。她點了點頭,把那封信收到皮包最外面的夾層裡。他很快就會看到它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Edward的到來越來越近了。這實在是件驚人的事,我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知道他就要到來,都渴望著他的到來。這讓事情變得很棘手。我發現自己試圖想出留下來的藉口,想要先看他一眼,再脫身而去。但我知道,只要我有任何機會脫身,這一切就不可能發生。

    Alice幾次提出要陪我去吃早餐。再等會兒,我告訴她,我還不餓。

    我盯著到達航班佈告屏,看著一個又一個航班準時抵達。從西雅圖飛來的航班越來越靠近佈告屏的頂端了。

    然後,當我還剩下三十分鐘可以脫身的時候,屏幕上的數字變了。他的航班提前十分鐘到達。我沒時間了。

    “我想我現在需要吃點東西了。”我迅速說道。
 Alice站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你介意讓Jasper陪我嗎?”我問道。“我覺得有點……”我沒把句子說完。我眼裡的狂亂已足以表達我沒有說出的一切。

    Jasper站了起來。Alice的眼裡寫滿了困惑,但令我寬慰的是,我看到她眼裡並沒有懷疑的痕跡。她一定把自己所預見的改變歸咎於追隨者的某種陰謀,根本沒想到是我的背叛。

    Jasper沉默地走在我身旁,他的手輕輕點著我的背,就好像他在給我領路一樣。我假裝對最先遇到的那幾家機場咖啡屋毫無興趣,我的腦子在搜尋著我真正想要的某物。然後,我找到了,就在拐角處那裡,在Alice銳利的目光所及範圍之外:三層女化妝間。

    “你介意嗎?”當我們走過那間化妝間前時,我問Jasper。“我只佔用一點點時間。”

    “我會在這裡等著。”他說道。

    身後的門剛剛關上,我立刻狂奔起來。我還記得,上次我曾在這個化妝間裡迷路,因為這裡有兩個出口。
出了遠處的那個門,只需再衝刺一小段路就能到達電梯。如果Jasper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待在那裡等著的話,他絕對不會看見我。當我奔跑的時候,我沒有回頭張望。這是我唯一的幾乎,即使他看見我了,我也得繼續跑。人們都在盯著我看,但我不去理會他們。拐過拐角,電梯正在那裡等著,我奪路狂奔,把手伸進那架載滿了人的下行電梯即將關閉的門裡。我用力擠進那群憤怒的乘客裡,看了一眼按鈕板,想知道一層的按鈕是否已經被按下了。那個按鈕已經亮了起來,電梯門關上了。

    一等電梯門打開,我又擠了出去,身後傳來一陣惱怒的喃喃低語聲。當我從自動扶梯上穿過安保崗時,我放慢了速度。當出口出現在眼前時,我又狂奔起來。我已經來不及細想Jasper是否正在找我了。

    如果他循著我的味道跟著我時,我就只剩下幾秒鐘的時間了。我沖向自動門,因為它們打開地太慢,我還差點撞到了玻璃上。

    在擁擠的馬路旁,我一輛的士都沒看見。

    我沒時間了。Alice和Jasper就要知道我的逃跑了,或者,他們已經知道了。只需一下心跳的時間他們就能找到我。

    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一輛去往機場賓館的穿梭巴士剛剛關上門。

    "等一下!"我大喊著跑過去,一路衝著司機招手。

    "這是去往機場賓館的穿梭巴士。"司機用困惑的聲音說著,打開了門。

    "是的,"我怒氣沖沖地說道。"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趕忙奔上那幾級踏板。

    他斜著眼看著沒帶任何行Lee的我,卻只是聳聳肩,懶得發問。

    大多數的座位都空著,我盡可能地坐得離別的乘客更遠些,然後看向窗外。第一眼先看人行道,再看機場,然後我的目光在這兩者之間游離不定。我情不自禁地想像著Edward的樣子,想像著他追隨著我的踪跡,然後站在了馬路邊上的樣子。我還不能哭,我告訴自己,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的運氣顯靈了。機場賓館的門口,一對看上去很疲憊的夫婦正在把他們的最後一件行Lee從一輛的士的後備箱裡拿出來。我跳下穿梭巴士,奔向那輛的士,迅速坐進司機身後的那個作為上。那對疲倦的夫婦和那個穿梭巴士司機都盯著我看。

    我把我媽媽的住址告訴了那個一臉驚訝的出租車司機。"我要盡快趕到那裡,越快越好。"

    "那可是在菲尼克斯。"他抱怨道。

    我把四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扔到前排座位上。

    “這些夠了嗎?”

    “當然,孩子,沒問題。”

    我坐迴座位上,雙臂交疊著抱住膝蓋。熟悉的城市開始包圍著我,但我根本不想看出窗外去。我努力讓自己保持自製力。既然我的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我下定決心不讓自己在這個時候崩潰。讓自己沉浸在更多的恐懼和焦慮中是毫無意義的。我已經選擇了這條路。現在我所能是繼續走下去。

    所以,我不再惶恐,而是閉上眼睛,用那二十分鐘的車程盡情想著Edward。

    我想像著自己留在機場,與Edward相見。我想像著,自己會怎樣踮起腳尖,想要早些看見他的臉;他會怎樣迅速而又優雅地穿過分隔著我們的擁擠的人群。然後,我會像平常一樣魯莽地衝上前去,走完我們之間的最後幾步,然後落入他大理石般的懷抱。最終,我會平安無恙。

    我想知道我們將會去那裡。也許是北方的某個地方,這樣他就能在白天外出。又或許是某個非常偏遠的地方,這樣我們就能再次躺在陽光下。我想像著他在海灘上的樣子,他的肌膚會像海水一樣閃閃發光。我不在乎我們得躲藏多久。和他一起困住賓館房間裡的時光一定宛如天堂。我還有那麼多的問題想要問題。我可以一直和他談話,永遠也不睡覺,永遠不離開他身邊。

    現在,我是如此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臉……幾乎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了。儘管有如此多的恐懼和絕望,我依然抓住了這短暫的歡樂。我太沉迷於自己逃避現實的白日夢裡了,以至於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嗨,門牌號是多少?”

    出租車司機的發問打破了我的白日夢,我幻覺裡的所有色彩都蕩然無存。恐懼,淒涼和艱難,正等著填補幻覺消失後所留下來的空白。

    “5821。”我的聲音聽起來快要窒息了。那個司機緊張地看著我,就好像我是某個有趣的小插曲。
“那麼,你到了。”他不安地看著我下車,也許只是在希望著我不要讓他找錢。

    “謝謝。”我喃喃低語著。沒有必要感到害怕,我提醒自己。家裡現在沒人。我得抓緊時間。我的母親正等著我,她一定已經嚇壞了,只能指望我。

    我跑向大門,本能地伸出手去取屋簷下的鑰匙。我打開了門。屋裡很黑,空無一人,一切正常。我向電話機跑去,在路上打開了廚房的燈。在那裡,就在那塊白板上,寫著一行十位數字,字跡小巧工整。我的手指顫抖著伸向電話鍵盤,卻撥錯了。我不得不掛上電話,重新撥號。這次我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按鈕上,小心地按順序按下每一個按鈕。我成功了。我用顫抖的手把電話舉到耳邊。電話只響了一下就接通了。

    “你好,Bella。”那個從容不迫的聲音說道。“你真的很快。我對此印象深刻。”

    “我媽媽還好嗎?”

    “她相當好。別擔心,Bella,我沒和她吵架。當然,除非你不是一個人來。”

    “就我一個人。”終我一生,我都沒有如此孤獨過。

    “非常好。現在,你知不知道你家附近的那家芭蕾舞教室?”

    “知道。我知道怎麼去那裡。”

    “很好,那麼,我們待會見,很快。”

    我掛上了電話。

    我跑出房間,穿過大門,衝進灼人的熱浪裡。

    沒有時間回頭再看一眼我的家了,我也不想看到它現在這個樣子——空無一人,成為了恐懼而非避難所的象徵。上一個走過這些房間的人是我的敵人。

    通過眼角的余光,我彷彿看見了我的母親站在那棵巨大的桉樹的陰影裡,看著還是個孩子的我玩耍著。她彷彿又跪在了信箱旁的那小小的一掊土旁,那是她試圖種養的所有花兒的墓地。那些回憶比我今天所看到的所有真實都更加美好。但我飛快地從它們身旁跑開,沖向街道的拐角處,把一切都拋在了身後。

    我總覺得自己跑得太慢,彷彿自己正在泥濘的沙地上奔跑一樣——我似乎沒法從水泥地上得到足夠的支撐力。我被絆到了好幾次,還有一次摔倒了。我伸出手想穩住自己,我的手在人行道上蹭破了皮。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繼續向前跑去。最終,我跑過了那個街角。現在只剩一條街了。我喘息著,奔跑著,汗水自我的臉上傾注而下。陽光灼燒著我的肌膚,白色的水泥地面上反射著太過明亮的光線,晃了我的眼。我覺得自己被極其危險地一覽無遺。我強烈地,比我所能想到的還要強烈得多的,思念著Forks那翠綠的,給予庇護的森林……思念著我的家。
 當我轉過最後一個街角,衝進仙人掌街的時候,我能看到那間舞蹈教室了,它看上去依然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教室門前的停車位是空的,屋裡所有的豎式窗簾都拉了下來。我跑不動了——我甚至沒法呼吸,筋疲力盡和恐懼奪走了我的優勢。我想著我的母親,這才能讓自己邁動步子,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

    當我走得更近些的時候,我看到了門裡貼著的那張告示。那是一張手寫的,寫在深粉紅色的紙張上的告示,上面說舞蹈教室因為春假而暫時關閉。我伸手去摸扶手,警惕地擰動它。門沒鎖。我強迫自己穩住呼吸,然後打開了門。

    大廳裡陰暗又空曠,很是涼爽,空調嗡嗡響著。那些塑料扶手椅靠牆疊放著,地毯聞起來像是洗髮水的味道。西面的舞蹈室裡很暗,我能從那扇敞開的觀察窗裡看到那整個房間。東邊的那間更大的舞蹈室的燈亮著,但那邊的窗子的簾子拉了下來。

    恐懼牢牢地抓住我,我簡直要被困在其中了。我沒法讓自己邁動步子。然後,我媽媽的聲音在大喊著。

    “Bella?Bella?”一模一樣的充滿了竭斯底里的恐懼的聲音。我奮力沖向那扇門,沖向她的聲音。

    “Bella,你嚇壞我了!你可不能再這樣對我了!”當我奔進那間長長的,天花板很高的房間時,她的聲音繼續說著。

    我環顧四周,試圖找出她的聲音是在哪裡發出來的。我聽到了她的笑聲,急忙轉過去面向她的聲音。
 她在那裡,在電視屏幕上,如釋重負地撫弄著我的發。那是在感恩節,我那時十二歲。我們去看住在加利福尼亞的外祖母,那是在她去世的前一年。有一天我們去了海灘,我靠得離碼頭的邊緣太遠了。她看到我的腳有些不穩,試圖抓住我讓我保持平衡。“Bella?Bella?”她驚恐地沖我大喊。

    然後,電視機屏幕變成了藍屏。

    我慢慢地轉過身去。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後面的那個出口前,所以起初我完全沒有註意到他。他手裡拿著一隻遙控器。我們久久地凝望著彼此,然後,他笑了。

    他向我走來,走到離我很近的地方,然後從我身旁走過去,把遙控器放到錄像機旁。我小心地轉過身去看著他。

    “我對此事很抱歉,Bella,但你的母親並沒有真的被牽扯進來,這不是更好嗎?”

    他的聲音既謙恭又友好。

    忽然間,這個事實向我迎頭擊下。我的母親安全了。她還在佛羅里達。她從沒接到我的留言。她從沒被我眼前這張異常蒼白的臉上那雙陰暗的血紅雙眼所嚇到。她安全了。

    “是的,”我答道。我的聲音裡滲滿了寬慰。

    “你聽起來並沒有因為我欺騙你而生氣。”

    “我沒有。”我突如其來的情緒高漲讓我勇敢了起來。現在這件事還重要嗎?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Charlie和媽媽永遠不會受到傷害,永遠不必恐懼。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我腦子裡的某些善於推理的部分警告我,我現在很危險,很有可能會因為壓力的驟然消失而崩潰掉。

    “真奇怪。你就是這個意思。”他陰暗的眼睛饒有趣味地估量著我。他的虹膜幾近黑色,僅僅是在虹膜邊緣才有一絲深紅色。口渴。“我給你那個古怪的巫會送上這樣一份大禮,你這個人類一定會很感興趣的。我猜,通過觀察你,我看到了一場精彩的演出。這實在很驚人——你們中的一些人完全沒有註意到你的私心。”
他站在離我只有幾英尺遠的地方,交疊著雙臂,好奇地看著我。他的表情和站姿沒有透露出半點威脅的意味。他真的相貌平平,五官和身材都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只有那雪白的肌膚,還有我已經被培養得開始習慣了的有著黑眼圈的眼睛。他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袖恤衫,還有一條褪了色的藍色牛仔褲。

    “我猜,你會告訴我,你的男朋友會為你復仇的?”他問道,對我來說,他看上去滿懷希望。

    “不,我不這樣認為。至少,我告訴過他不要這樣做。”

    “那麼,他的回答是什麼?”

    “我不知道。”與這個優雅的捕獵者交談輕鬆得有些奇怪。“我給他留了一封信。”
“真浪漫,最後的一封信。你認為他會遵守信中的內容嗎?”他的聲音聽起來生硬了些,一絲諷刺破壞了他禮貌的語氣。

    “我希望他會。”

    “呃嗯。好吧,那麼我們的願望很不一致。你看,這太容易了,太快了些。老實說,我有點失望。我本來還期待著更大的挑戰。可到頭來,我只需要一點運氣。”

    我沉默地等待著。

    “在維多利亞沒法靠近你父親的時候,我讓她找出更多關於你的信息。在我能夠舒舒服服地在我選中的地方等著你的時候,就沒有必要滿世界地追著你跑了。所以,在我和維多利亞聊過以後,我決定來鳳凰城拜訪一下你母親。我聽到你說你要回家。起初,我從沒想過你確實是這樣做的。但之後我起了疑心。人類很容易被預測。他們喜歡待在熟悉的地方,安全的地方。這實在是個完美的做法,躲到你最不可能去躲藏的地方——你說你會去的地方。

    不過,當然,我沒法確定,這只是一種直覺。我通常能從我所狩獵的獵物身上得到感覺,這是一種第六感,如果你願意這樣稱呼的話。能拿到你的號碼對我來說很有用,但就我所知,你也可能在南極洲。如果你不在附近的話,這個遊戲就沒有意義了。

    然後,你的男朋友坐上了飛往鳳凰城的航班。很自然地,維多利亞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在這場遊戲裡有這麼多的玩家,我不可能是孤軍奮戰。所以,這些訊息告訴了我我所希望的事情,你終究是在這裡。我做好了準備。我看完了你那些迷人的家庭錄像。然後,只剩下虛張聲勢的問題。

    你知道,這一切來得太容易了,完全沒有達到我的標準。所以,你看,我很希望你對你男朋友的判斷是錯誤的。他叫Edward,對吧? ”
 我沒有回答。那種虛張聲勢的作用正在逐漸消失。我感覺到,他即將結束他貪婪的注視。無論如何,那不是衝著我來的。擊敗我,這個脆弱的人類,不能給他任何榮耀。

    “你是否會,很介意,如果我用自己的方式留一封短信給你的Edward?”

    他後退一步,拿起一部原本被小心地放在立體聲音響上的巴掌大小的數碼攝像機。一點小小的紅光顯示著它一直開著。他調整了幾下,把鏡框調大。我震驚地看著他。

    “我很抱歉,但我不認為在他看過這些以後,還能抵禦住獵殺我的願望。而且我也不想讓他錯過任何細節。當然,這一切都是為了他。你不過是個人類,一個很不幸出現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的人類。而且無可辯駁地,和一群錯誤的人待在了一起,我得加上這一句。”

    他向我走過來,微笑著。“在我們開始以前……”

    當他說話的時候,我感覺到胃裡一陣噁心。這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我只是想要踩到他痛處,只要一點點。自始至終答案都是這個,我真擔心Edward看出這一點,然後毀掉我的樂趣。這以前發生過一次,哦,是很多年以前。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的獵物從我面前逃開了。”

    “你看,那個愚蠢地喜歡著那個弱小的受害者的吸血鬼做出了你的Edward因為太軟弱而沒法做出的選擇。當那個老傢伙知道我正追捕著他的小朋友時,他把她從他工作的那家收容所裡偷了出來——我從來都弄不明白這一點,有些吸血鬼似乎就是癡迷於和你們人類為伍——他一把她放出來,立刻就讓她安全了。她甚至沒有註意到那種痛苦,可憐的小傢伙。她被關在那間黑窟窿般的單人牢房里關太久了。如果是更早的一百年以前她一定會因為她的預知能力而被放到柴堆上燒死。但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僅僅是收容所和休克療法。當她睜開眼睛,因為自己的新生而格外強壯時,她看上去似乎此前從沒見過太陽。那個老吸血鬼把她變成了一個強壯的新生吸血鬼,然後我再也沒有理由靠近她了。”他嘆了口氣。“作為報復,我幹掉了那個老傢伙。”

    “Alice。”我震驚地壓低聲音說道。

    “是的,你的那位小朋友。當我在空地上看到她時,我很是驚訝。所以我猜她的巫會應當能從這個經歷中得到一些安慰。我得到了你,但他們得到了她。唯一一個從我身邊逃脫的受害者,確實是個紀念品,真的。”

    “她聞起來確實很美味。我依然感到後悔,我沒來得及嚐一口……她聞起來甚至比你還好。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你聞起來確實不錯。花香的味道,不知怎的……”

    他向我走了一步,但仍保持著幾英寸的距離。他拿起我的一縷頭髮,優雅地輕嗅著。然後,他溫柔地把那縷頭髮放回原處,我感覺到他冰冷的指尖觸到了我的喉嚨。他用一根拇指飛快地輕拍了一下我的臉頰,臉上寫滿了好奇。我迫切地想要逃開,但我僵住了。我甚至沒法退縮。

    “不,”他放下手,低聲地自言自語道。“我不明白。”他嘆了口氣。“好吧,我猜我們還是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吧。然後我就能打電話給你的朋友們,告訴他們在哪裡能找到你,還有我小小的留言。”

    現在我真的噁心起來了。我的痛苦源於我在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對他來說,僅僅是贏得遊戲,吃飽喝足然後離開是遠遠不夠的。事情不會像我指望的那樣迅速地結束。我的膝蓋開始顫抖,我害怕自己就要倒下去了。

    他退回去,開始警惕地圍著我繞圈,就好像他是在試圖給博物館的一尊雕像取一個更好的鏡頭一樣。當他決定開始的地點的時候,他的臉依然坦率又友好。

    然後他猛然俯下身去,變成我能認得出的那種蜷伏的姿勢,他愉快的微笑越笑越開,慢慢張大著嘴,最終那不再是一個微笑,而是歪曲著嘴唇露出牙齒的姿勢,他的牙齒全部露了出來,閃耀著光。

    我沒法控制住自己——我想要逃跑。儘管我知道這根本沒用,我的膝蓋依然虛軟著,恐懼還是控制了一切,我向緊急出口衝去。

    只一瞬間,他就衝到了我面前。我甚至沒看出他襲來的是手還是腳,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一記粉碎性的重擊砸到了我的胸口——我感覺到自己向後飛去,然後聽到了我的頭砸到鏡子上的撞擊聲。玻璃被撞得變了形,幾片碎片掉落下來,散落在我身後的地板上。

    我被嚇得甚至感受不到疼痛。我甚至沒法呼吸。

    他慢慢地向我走來。

    “效果很好。”他說著,審視著支離破碎的玻璃,聲音又友好起來。“我覺得這房間對我的小短片來說很有戲劇性的視覺效果。這就是為什麼我選擇在這裡見你。這裡棒極了,不是嗎?”

    我不去理會他,手腳並用地向另一扇門跑去。

    他馬上超越了我。他的腳重重地踩在了我的大腿上。在我感覺到以前,我聽到了那噁心的斷裂聲了。然後,我確實感覺到了,我甚至沒法咽回自己極其痛苦的尖叫。我回過身去夠自己的腿,他站在我身上,微笑著。

    “你想要重新考慮一下你最後的請求嗎?”他愉快地問道。他的腳趾推了推我骨折了的腿,我聽到了一陣刺骨悚然的尖叫。我震驚地意識到,那聲尖叫是我自己發出的。

    “你真的不願意讓Edward試圖來找我嗎?”他催促著。

    “不,”我用嘶啞的聲音大喊著。“不,Edward,不要——”然後某個東西撞上我的臉,把我擊回那面破碎的鏡子上。

    除了腿上的疼痛之外,我還感覺到了玻璃扎進我的頭皮的尖銳的刺痛。然後一種溫暖的液體以驚人的速度從我的頭髮裡流下來。我感覺到它浸濕了我肩上的恤衫,我聽到它滴落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它的味道讓我的胃痙攣起來。
 在頭昏目眩和噁心反胃之中,我看到了某件事情,這突然給了我最後一絲希望。他原本十分專注的眼神裡,現在燃起了一種失控的渴望。那些血染紅了我雪白的恤衫,飛快地匯聚在地板上,讓他因為口渴而瘋狂起來。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他再也沒法做到了。

    讓一切快點結束,是我現在全部的願望。從我的頭上流下的鮮血帶走了我的意識。我漸漸閉上了眼睛。

    彷彿置身在水底,我聽到了獵食者的最後一聲咆哮。我的視野變成了長長的隧道,我能看到,在隧道的另一端,他黑色的身影正向我撲過來。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本能地舉起手護住自己的臉。我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像在漂浮著。

 

第二十三章 天使

    當我感覺自己在漂浮的時候,我做夢了。

    當我漂浮著,沉入黑暗的水底的時候,我聽到了我的腦子所能想像到的最令我愉快的聲音——美麗的,令人振奮的聲音,儘管它聽起來是那麼的嚇人。那是另一陣咆哮聲,一陣更加深邃的,更加野蠻的,充滿狂怒咆哮。

    我被舉起的手臂上傳來的劇烈的疼痛拉了回來,幾乎要回到水面上了。但我的意識依然渙散著,沒法讓自己睜開眼睛。

    然後,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因為,透過厚重的水面,我聽到了一個天使的聲音,他正呼喚著我的名字,呼喚我到達我唯一想要的天堂。

    “哦不,Bella,不!”天使的聲音驚恐地大喊著。

    在那充滿渴望的聲音背後,是另外一種嘈雜的聲音——一陣我的腦子努力迴避著的,嚇人的騷動。一個邪惡的男低音咆哮著,一陣可怕的咔嚓聲,然後是一聲高亢的哀號,忽然間中斷了……

    我試圖不去理會那些噪音,把注意力集中到天使的聲音上。

    “Bella,求你了!Bella,聽我說話,求你了,求你了,Bella,求你了!”他懇求著。

    好的。我想這樣說。無論你想說什麼。但我找不到我的嘴唇。

    “Carlile!”那個天使呼喊著,完美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Bella,Bella,不,哦求你了,不,不!”那個天使無淚地哭泣著,哭得支離破碎。

    天使不應該哭泣的,這不對。我試圖找到他,告訴他一切都很好,但這水太深了,水重重地壓在我身上,我沒法呼吸了。

    還有另外一種壓力刺激著我的頭。是一種疼痛。然後,當這種疼痛衝破黑暗向我襲來時,另一陣疼痛襲來,是更加強烈的痛楚。我尖叫起來,喘息著,衝出了那個黑暗的池子。

    “Bella!”天使大喊道。

    “她有點失血過多,但她的頭傷得併不重。”一個冷靜的聲音告訴我。“當心她的腿,它折斷了。”

    一聲狂怒的咆哮被天使死死咬在唇邊。

    我感到身體的一側有一種鑽心的疼痛。我不可能是在天堂,不是嗎?這裡太痛苦了。

    “還有一些毒液,我想。”那個有條不紊的聲音繼續說著。

    但那種尖銳的疼痛正漸漸褪去。我又感到了一種新疼痛,我的手上傳來一種灼燒的疼痛,這種痛楚比其他任何別的疼痛都要強烈。

    某些東西正灼燒著我。

    “Edward。”我試圖告訴他,但我的聲音是那麼的沉重和遲緩。我甚至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Bella,你會好起來的。你能聽到我說話嗎,Bella?我愛你!”

    “Edward。”我又試了一次。我的聲音清楚一點了。

    “是的,我在這兒。”

    “很痛。”我耳語著。

    “我知道,Bella,我知道”——然後,他的聲音離我而去,顯得很痛苦——“你不能做點什麼嗎?”

    “請你去拿我的包……屏住呼吸,Alice,這會很管用。”Carlile保證道

    “Alice?”我低吟著。

    “她在這裡。她知道上哪兒找你。”

    “我的手很痛。”我試圖告訴他。

    “我知道,Bella。Carlile會給你注射一點東西,給你止痛。”

    “我的手在燃燒!”我尖叫著,最終掙脫了最後一點黑暗,我的眼睛顫抖著睜開了。我看不見他的臉,某些陰暗而溫暖的東西遮蔽了我的視線。他們為什麼能看著火焰,把它撲滅呢?

     他的聲音聽起來嚇壞了。“Bella?”

    “火!快來人把火撲滅!”我尖叫著,火焰灼燒著我。

    “Carlile!她的手!”

    “他咬了她。”Carlile的聲音不再平靜,開始惶恐起來。

    我聽到Edward恐懼地屏住了呼吸。

    “Edward,你必須這樣做。”那是Alice的聲音,就在靠近我頭部的地方傳來。冰冷的指尖輕輕抹去了我眼角的淚珠。

    “不!”他吼道。

    “Alice。”我呻吟著。

    “這也許是個機會。”Carlile說道。

    “什麼?”Edward懇求著。

    “看你能否把毒液吸出來。這個傷口相當乾淨。”Carlile說話時,我能感到我的頭部傳來的壓迫感,某種東西正戳探著,牽扯著我的頭皮。但這種痛楚消失在了火焰帶來的疼痛中。

    “這會有用嗎?”Alice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我不知道。”Carlile說道。“但我們得抓緊時間。”

    “Carlile,我……”Edward遲疑著。“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痛苦再次出現在了他美麗的聲音裡。

    “總之,這得由你來決定,Edward。我幫不了你。如果你打算從她手上把毒血吸掉的話,我得讓這裡止血。”

    我困住那陣熾熱的折磨中,痛苦地翻滾著,這個舉動讓我腿上的疼痛若隱若現,這簡直令人厭惡。

    “Edward!”我尖叫著。我發覺自己的眼睛又閉上了。我睜開雙眼,不顧一切地想要找到他的臉,然後,我找到他了。我終於看到了他那完美的面孔,他正注視著我,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張寫滿了猶豫和痛苦的面具。

    “Alice,給我點東西固定她的腿!”Carlile向我俯下身來,在我的頭上忙碌著。“Edward,你必須現在就做,否則就太遲了。”

    Edward的臉上寫滿了掙扎。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眼裡的猶疑迅速被堅定所取代。他的下巴繃緊了。我感覺到他冰冷有力的手指落在我灼燒著的手上,把它按好。然後,他向我的手俯下頭去,他冰冷的唇壓在了我的肌膚上。

    起初,疼痛變得更加劇烈了。我尖叫著,掙脫了他冰冷的手,但他把我拽了回來。我聽到了Alice的聲音,她試圖讓我冷靜下來。某個沉重的東西把我的腿壓在了地板上,而Carlile用他石頭般的雙臂鉗緊了我的頭。

    然後,慢慢地,我的翻滾漸漸平息下來,我的手變得越來越麻木。火焰慢慢地褪去,集中在了一個更小的點上。

    我感覺到,隨著疼痛漸漸消失,我的意識也漸漸淡薄起來。我怕再次落入那黑暗的水中,害怕自己會在黑暗中失去他。

    “Edward。”我試圖說話,但我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們能聽見我的聲音。

    “他就在這裡,Bella。”

    “留下來,Edward,留下來陪我……”

    “我會的。”他的聲音很緊張,但不知怎的,卻洋溢著某種勝利的喜悅。

    我心滿意足地嘆息著。火焰消失了。別的痛楚被一陣席捲我全身的睡意所削弱了。

     “都吸出來了嗎?”Carlile從遠處的某個地方問道。

    “她的血嘗起來很乾淨。”Edward安靜地說道。“我能嚐到馬啡的味道。”

    “Bella?”Carlile向我喊道。

    我試圖回答。“嗯?”

    “火焰消失了嗎?”

    “是的。”我嘆息著。“謝謝你,Edward。”

    “我愛你。”他答道。

    “我知道。”我低聲說著,感到那麼的疲憊。

    我聽到了在這世界上我最愛的聲音:Edward安靜的笑聲,他的聲音因為寬慰而有些無力。

    “Bella?”Carlile又問道。

    我皺起了眉頭。我只想睡覺。“什麼?”

    “你母親在哪裡?”

    “在佛羅里達。”我嘆了口氣。“他騙了我,Edward。他看了我們的錄像。”我聲音裡的憤怒微弱得可悲。

    但這提醒了我。

    “Alice。”我試圖睜開眼睛。“Alice,那段視頻——他認識你,Alice,他知道你從哪裡來。”我刻意說得緊迫些,但我的聲音太虛弱了。“我聞到了汽油的味道。”我補充道,驚訝穿透了我腦海裡的薄霧。

    “是時候挪動她了。”Carlile說道。

    “不,我只想睡覺。”我抱怨道。

    “你儘管睡,甜心,我會抱著你的。”Edward安撫著我。

    然後,我落入了他的環抱,就好像躺在搖籃裡一樣,緊貼著他的胸膛——我在漂浮著,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睡吧,Bella。”這是我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十四章 僵局

    我睜開眼睛,對上了一盞明亮的白色的燈。我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一間全白的房間。我身邊的牆上覆滿了長長的垂直百葉窗。在我的頭頂上,耀眼的燈光讓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我躺在一張硬邦邦的,很不平坦的床上,床邊還裝著欄杆。枕頭很扁,凹凸不平。附近的某處傳來了一陣惱人的蜂鳴聲。我希望這意味著我還活著。死亡不應該這麼不舒服。

    我的手上插滿了透明的軟管,一根管子一樣的東西纏在我的臉上,就在我的鼻子下方。我抬起手,想把它拿開。

    “不,你不能。”冰冷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Edward?”我稍稍轉過頭去,他的臉離我的臉只有數英寸遠,他的下巴靠在了我的枕頭的邊緣。我再次意識到自己還活著,這一次還帶著感激和興高采烈的情緒。“哦,Edward,我非常抱歉!”

    “噓,”他噓聲示意我安靜下來。“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發生了什麼事?”我記不太清了,當我試圖回想的時候,我的腦子抗拒著我。

    “我來得太遲了。我本來很有可能趕不上的。”他耳語著,聲音裡充滿了痛苦。

    “我太蠢了,Edward。我以為他抓住了我媽媽。”

    “他欺騙了我們所有人。”

    “我得打電話給Charlie和我媽媽。”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一點。

    “Alice打過電話了。Renee就在這裡——嗯,在這間醫院裡。她現在去吃點東西了。”

    “她在這裡?”我試圖坐起來,但我的腦子暈得更厲害了,他的手溫柔地把我推回枕頭上去。

    “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他保證道。“而且你得一動不動得待在這裡。”

    “可你是怎麼告訴她的?”我驚慌失措地說道。我對被安撫絲毫不感興趣。我媽媽在這裡,而我正從一次吸血鬼的襲擊下康復過來。“為什麼你要告訴她我在這裡呢?”

    “你從兩截樓梯上掉了下來,撞破了窗子。”他頓了頓。“你得承認,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我嘆了口氣,這個動作讓我隱隱作痛。我低下頭,看著被單下的自己,那一團巨大的隆起是我的腿。

    “我的情況有多糟?”我問道。

    “你折斷了一條腿,四根肋骨。你的頭蓋骨上有一些裂縫,你皮膚上每一英寸都傷痕累累。你還流了很多血。他們給你輸了許多血。我不喜歡這樣——這讓你有一陣子聞起來都很不對勁。”

    “這對你來說一定是個不錯的變化。”

    “不,我喜歡你的味道。”

    “你做了什麼?”我安靜地問道。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不能肯定。”他看向別處,避開了我懷疑的眼睛。他從床上拿起我裹著紗布的手,溫柔地握在自己手裡,小心翼翼地避免扯斷那根把我連到其中一台監視器上的電線。

    我耐心地等著他沒說完的話。

    他嘆了口氣,依然拒絕對上我的目光。“我根本沒辦法……停下來。”他低聲說道。“根本不可能。但我做到了。”他最終抬起頭,幾乎微笑起來。“我一定很愛你。”

    “我嘗起來跟聞起來一樣好嗎?”我報以一笑。笑容扯痛了我的臉。

    “還要更好些——甚至比我想像過的還有好。”

    “對不起。”我道歉道。

    他翻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在所有應該道歉的事情中,你卻選了這個。”

    “那我應該為什麼而道歉?”

    “為你差一點就讓自己永遠地離開我。”

    “對不起。”我再次道歉。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的聲音有著安撫的味道。“當然,這樣做還是很不理智。你應該等著我的,你應該告訴我的。”

    “你不會讓我走的。”

    “是的,”他用冷酷的語氣贊同道。“我不會這樣做的。”

    某些很不愉快的回憶開始闖入我的腦海。我顫抖著,然後畏縮起來。

    他立刻焦急起來。“Bella,怎麼了?”

    “詹姆斯怎麼了?”

    “在我把他從你身上拖開以後,Emmett和Jasper料理了他。”他的語氣裡有著一種尖銳的後悔。

    這話讓我困惑起來。“我沒看見Emmett和Jasper在那裡。”

    “他們不得不離開那間屋子……到處都是血。”

    “可你留下來了。”

    “是的,我留下來了。”

    “還有Alice和Carlile……”我驚奇地說道。

    “他們也愛你,你知道的。”

    痛苦的畫面一閃而過,我最後一次看見Alice時的情景提醒了我某件事。“Alice看了那捲帶子沒?”我焦急地問道。

    “是的。”一絲新的聲響使他的聲音陰沉起來。那是一種全然的憎恨的語氣。

    “她幾乎一直待在黑暗裡,這就是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她現在全明白了。”他的聲音很平坦,但他的臉陰沉著,寫滿了狂怒。

    我試圖用我空著的手去夠他的臉,但某樣東西阻止了我。我低下頭,看見靜脈注射管正扯著我的手。

    “呃。”我退縮了。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道。他被分了神,但還不夠。他眼裡的陰鬱依然沒有完全褪去。

    “針頭。”我解釋著,看向別處,不敢再看我手上的針頭。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塊扭曲的天花板磚上,試圖不去理會肋骨傳來的疼痛,深呼吸著。

    “害怕針頭。”他低聲對自己說著,搖了搖頭。“哦,一隻暴虐成性的吸血鬼,想要把她折磨致死,當然,沒問題,她逃出去去見他。另一方面,一根靜脈注射針……”

    我轉了轉眼睛。我很高興地發現,至少,這個回應動作不會讓我疼痛。我決定改變話題。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問道。
 他起先困惑地盯著我,然後,痛苦浸染了他的眼神。他皺起眉,他的額頭皺了起來。“你想要我離開嗎?”

    “不!”我斷然否認,被這個想法嚇壞了。“不,我是說,我媽媽會怎麼看待你在這裡這件事?在她回來以前,我得把這個故事給理順了。”

    “哦,”他說道,他的前額又變得像大理石般光滑平整了。“我來鳳凰城是為了把我的感受告訴你,好說服你回到Forks。”他睜大的眼睛顯得那麼誠懇和真摯,連我自己都差點要相信他了。“你同意和我見面,於是開車來我和Carlile還有Alice住的賓館——當然,我是在家長的監管下來這裡的。”他一本正經地加上這句話。“但在來我房間的路上,你失足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當然,剩下的部分你都知道了。不過,你不需要記住所有的細節。你已經有了一個很好的藉口,那些更詳盡的細節你可以裝作有點糊塗蒙混過去。”

    我思考了片刻。“這個故事還有很多漏洞。比方說,根本沒有窗子被撞碎。”

    “當然有。”他說道。“Alice對偽造證據興趣濃得有些過頭。所有證據都被處理得相當有說服力——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甚至可以起訴那家賓館。你不需要擔心這個。”他保證著,用最輕柔的力度撫摩著我的臉頰。“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

    我對他的撫摩毫無反應,但這既不是因為我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也不是因為藥物帶來的麻木。監視器的蜂鳴聲忽然毫無規律地上下躍動起來——現在他不再是唯一一個能聽到我的心跳失律的人了。

     “這會很令人尷尬的。”我低聲自言自語道。

    他輕笑起來,然後一絲好奇的(若有所思的/揣測的)神情在他的眼裡一閃而過。“嗯,我想知道……”

    他慢慢得俯下身來,那陣嘈雜的蜂鳴聲瘋狂地加速著,甚至是在他的唇吻上我之前。但是,在他的唇用最溫柔的力度壓下來時,蜂鳴聲停住了。

    他立刻退回去,一臉的擔憂,直到監視器表明我的心臟已經重新啟動,他焦慮的神情才轉為咖unwanted。

    “看樣子,我得比平常更小心得跟你相處才行。”他皺起眉。

    “我還沒結束和你的這個吻呢,”我抱怨著。“不要逼我在這裡撲過去。”

    他咧嘴一笑,然後彎下身子輕輕地把他的唇壓上我的唇。監視器抓狂了。

    但隨後,他的唇緊繃起來。他退了回去。

    “我想我聽到了你媽媽。”他說著,又咧嘴笑了起來。

    “別離開我。”我喊出聲來,一陣蠻不講理的洶湧的恐懼席捲了我。我不能讓他走——他會再度從我身旁消失不見的。

    只是短短的一秒鐘,他就讀懂了我的眼裡的恐懼。“我不會的。”他嚴肅地保證道。然後,他笑了起來。“我會打個盹。”

    他離開我床邊的那張硬邦邦的塑料椅子,坐到我床腳的那張青綠色人造革躺椅上去。他完全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他真的一動不動。

    “別忘了呼吸。”我諷刺地低聲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依然閉著眼睛。
 現在連我都能聽見我媽媽的聲音了。她正和某人說著話,也許是個護士。她聽起來既疲倦又擔心。我真想從床上跳起來跑到她那裡,安慰她冷靜下來,向她保證一切都很好。但我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形式的跳躍動作,所以我只能安靜地等著。

    門被猛地退開了,她從門外偷看著。

    “媽媽!”我低聲說著,我的聲音裡充滿了深情和寬慰。

    Edward依舊維持著一動不動地睡在躺椅上的姿勢,她看在眼裡,踮著腳走的我的床邊。

    “他一直不肯離開,不是嗎?”她低聲自言自語著。

    “媽媽,我真高興看到你!”

    她俯下身子,溫柔地擁抱著我,我感覺到熱淚正從我臉上留下來。

    “Bella,我真擔心!”

    “對不起,媽媽。但現在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安慰著她。

    “我真高興,我最終看到你睜開眼睛了。”她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來。

    我忽然意識到我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睡了多久?

    “今晚是星期五,親愛的,你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星期五?”我吃了一驚。我試圖記起那件事是哪天發生的……但我不願意去想它。

    “他們不得不一直給你使用鎮靜劑,用了好長一段時間,甜心——你弄出了很多傷口。”

    “我知道。”我能感覺到這些傷口的存在。

    “你真幸運,Cullen醫生就在那裡。他真是個好人……不過,太年輕了點。他看上去更像一個模特,而非醫生……”

    “你見到Carlile了?”

    “還有Edward的妹妹Alice。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她確實是。”我完全贊成。

    她越過自己的肩膀,瞥了一眼Edward,後者依然躺在那張椅子上,緊緊地閉著雙眼。“你還沒告訴過我,你在Forks交了個這麼好的朋友。”

    我畏縮了一下,然後呻吟起來。

    “有哪裡疼嗎?”她擔憂地問道,回過頭來。Edward的眼睛飛快地瞥了一下我的臉。

    “我很好。”我向她保證道。“我只是剛剛想起來不能亂動。”他又回到他那個偽裝的睡眠裡去了。

    我充分利用了我媽媽那一瞬間的分神,努力不讓話題回到我那絕對稱不上誠實的舉動上。“Phil在哪裡?”我迅速問道。

    “佛羅里達——哦,Bella!你根本猜不到!就在我們要離開的時候,最好的消息來了!”

    “Phil拿到了合約?”我猜測著。

    “是的!你是怎麼猜到的!太陽隊,你能相信嗎?”

    “太棒了,媽媽。”我竭盡全力,盡可能說得更熱情些,儘管我根本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你會喜歡傑克遜維爾的。”我茫然地盯著她,她滔滔不絕地說著。“當Phil開始跟亞克朗市隊溝通的時候,我還有些擔心,因為那裡到處都是冰雪,你知道我有多討厭寒冷。但現在,傑克遜維爾!那裡總是陽光燦爛,潮濕也沒那麼糟糕。我們找到了一所最可愛的房子,黃色的,裝飾著白邊,還有一個像老電影裡那樣的門廊,還有那棵巨大的橡樹。而且那裡離海邊只有幾分鐘路程,你還能有你自己的浴室……”
“等等,媽媽?”我打斷了她的話。Edward依然閉著眼睛,但他的樣子太緊張了,根本不像是在睡覺。“你在說什麼?我不打算去佛羅里達。我住在Forks。”

    “可你不必這樣做了,笨蛋。”她大笑起來。“現在Phil能有更多的時間在附近了……我們已經就這個問題談過很多次了,我打算作出讓步,在他客場比賽的日子裡,有一半時間陪著你,一半時間陪他。”

    “媽媽。”我遲疑著,想知道怎樣才能最圓滑得處理這件事。“我想要住在Forks。我已經融入了那裡的學校,我也有一兩個閨蜜了”——我提醒了她關於朋友的事,她又瞥了一眼Edward,所以我試著換了個方向——“還有,Charlie需要我。他在那裡老是一個人,而且他完全不會烹飪。”

    “你想要留在Forks?”她不知所措地問道。這個想法對她來說太不可思議了。然後她的眼睛飛快地看向了Edward。“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學校,Charlie——”我聳了聳肩。這不是個好主意。

    她的雙手無助地在我身上徘徊著,試圖找出一塊安全的地方拍一下我。她最終拍了拍我的額頭,只有那裡沒有包著繃帶。

    “Bella,甜心,你討厭Forks。”她提醒我。

    “那裡沒那麼糟。”

    她皺起眉,來來回回地看著Edward和我,這次她看得不慌不忙,顯然是故意的。

    “是因為這個男孩嗎?”她耳語道。

    我張開嘴想要撒謊,但她的眼睛正仔細地審視著我的臉,我知道她會從我臉上看出來的。

    “他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我承認道。沒有必要坦白交代這部分有多大。“所以,你找機會跟Edward交談過了?”我問道。

    “是的。”她遲疑著,看著他優雅的安靜的姿勢。“我想要和你談談這件事。”

    啊—噢。“什麼事?”我問道。

    “我覺得這個男孩愛上你了。”她指責道,依然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也這樣覺得。”我向她吐露道。

    “那麼,你對他有什麼感覺?”她只能勉強掩飾住自己語氣裡洶湧的好奇。

    我嘆了口氣,看向別處。儘管我是那麼的愛著我的媽媽,這依然不是一個我能和她交流的話題。“我對他簡直著了迷。”瞧——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在談到她的初戀男友時會說的話。

    “嗯,他似乎很不錯,還有,我的天,他帥得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但你太年輕了,Bella……”她的聲音很沒自信。就我所記得的情況而言,這是自我八歲時起,她頭一次這麼接近於竭力使自己聽起來具有家長的威信。我認出了我和她談男人時,那種通情達理但堅定不移的口氣。

    “我知道,媽媽。別擔心這個。這只是一見傾心的狂熱。”我安撫著她。

    “沒錯。”她贊同著,很容易就開心起來了。

    然後她嘆了口氣,滿懷歉意地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牆上的那個大圓鐘。

    “你要離開了嗎?”

    她咬住唇。“Phil過會兒會打電話來……我不知道你醒了。”

    “沒關係,媽媽。”我試圖讓自己的如釋重負不那麼明顯,這樣她就不會覺得受傷了。“我不會孤單的。”

    “我很快回來。我要睡在這裡,你知道的。”她宣佈道,顯然很為自己感到自豪。

    “哦,媽媽,你不必這樣做!你可以睡在家裡——我根本沒注意到這樣做的差別。”止痛藥在我腦子裡帶來的眩暈現在讓我更難集中註意力了,儘管,很顯然,我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我只是很不安。”她怯懦得承認道。“附近的街區發生了一些犯罪行為,我不想要獨自待在家裡。”

    “犯罪?”我警惕地問道。

    “有些人闖進了我們家拐角處的那間舞蹈教室,把它燒成了白地——什麼都沒留下來!然後他們還留了一輛偷來的車在門口。你還記得嗎,你以前曾經去過那裡上舞蹈課呢,甜心?”

    “我記得。”我顫抖著,然後畏縮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寶貝,只要你需要我。”

    “不,媽媽,我很好。Edward會陪著我的。”

    她臉上的表情寫著這就是她想留下來的原因。“今晚我會回來的。”與其說是一個保證,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警告。當她說話的時候,她又瞥了一眼Edward。

    “我愛你,媽媽。”

    “我也愛你,Bella。你走路的時候請更當心點,甜心,我不想失去你。”

    Edward的眼睛依然閉著,但一個大大的咧嘴一笑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一個護士匆匆忙忙地走進來,檢查了我身上所有的軟管和電線。我媽媽親吻了我的前額,輕拍了一下裹著紗布的手,然後離開了。

    那個護士正在檢查我的心電監護儀所打印出來的紙條。

    “你感覺很不安嗎,甜心?你的心率在這個點上有點兒高。”

    “我很好。”我向她保證道。

    “我會告訴你的護理師你醒了。她會在一分鐘之內過來看你的。”

    一等她關上門,Edward立刻出現在了我床邊。

     “你偷了一輛車?”我揚起眉毛。

    他微笑著,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那是輛好車,非常快。”

    “你的小睡怎麼樣?”我問道。

    “非常有趣。”他瞇起眼睛。

    “什麼?”

    他垂下頭去,答道:“我很驚訝。我以為佛羅里達……還有你媽媽……好吧,我以為那正是你想要的。”

    我無法理解地盯著他。“可你在佛羅里達得終日困住屋裡。你只能在夜里外號粗,就像一個真正的吸血鬼一樣。”

    他幾乎要微笑起來了,但最終沒有笑。然後他的臉黯淡下來。“我會待在Forks,Bella。或者某個類似於Forks的地方。”他解釋道。“某個我不會再傷害到你的地方。”

    起初,我沒有立刻領會他的話。我繼續茫然地盯著他,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我的腦海裡,就像是一個可怕的謎團一樣。我只能勉強注意到我的心跳加速的聲音。不過,當我的呼吸變得紊亂起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肋骨傳來的表示抗議的劇痛。

    他什麼也沒說,他警惕地看著我的臉。那種與破碎的骨頭無關的疼痛,那種更加糟糕,糟糕到好無止境的疼痛,威脅著要把我碾碎。

    然後,另一個護士目的明確地走進了房間。Edward又一動不動地像塊石頭一樣,她訓練有素的眼睛把我的神情看在眼裡,然後轉向那些監視器。

    “是時候再吃點止痛藥了,甜心?”她友好地問道,輕叩了一下那個靜脈注射器的瓶子。

    “不,不用。”我喃喃低語著,試圖去掉自己聲音裡的痛苦。“我什麼也不要。”我無法承受在這個時候閉上眼睛。

    “沒有必要這樣逞強,甜心。如果你不那麼強迫自己忍耐,情況會更好些。你需要休息。”她等待著,但我只是搖了搖頭。

    “好吧。”她嘆了口氣。“等你準備好的時候,請按呼喚鈴。”

    她嚴厲地看了一眼Edward,然後又瞥了一眼那台機器,眼裡更多的是不安,最終離開了。

    他冰冷的雙手落在我的臉上。我睜得大大的眼睛盯著他。

    “噓,Bella,冷靜下來。”

    “不要離開我。”我用破碎的聲音懇求道。

    “我不會的。”他保證道。“現在放鬆下來,等會兒我再把護士叫進來給你打鎮靜劑。”

    但我的心跳依然沒有慢下來。

    “Bella。”他焦急地輕拍著我的臉。“我哪裡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我會一直待在這裡。”

    “你發誓,你不會離開我?”我低聲說道。至少,我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喘息。我的肋骨在顫抖著。

    他用雙手捧起我的臉,然後把臉側向我的臉。他的眼睛睜大,顯得很嚴肅。“我發誓。”

    他呼出的氣息是那麼的慰藉人心。這似乎讓我呼吸的疼痛減輕下來。他繼續看著我的眼睛,直到我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那陣蜂鳴聲恢復到一種正常的節奏。他的眼睛很黑,今天他的眸色更接近於黑色而非金色。

    “好些了?”他問道。

    “是的。”我謹慎地說道。

    他搖了搖頭,然後喃喃低語著某些我無法理解的句子。我想我聽到了“過度反應”這個詞。

    “你為什麼要說這些。”我耳語著,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你厭倦了不得不全天候地救援我嗎?你想要我離開你嗎?”

    “不,我不能沒有你,Bella,當然不能。講道理一點。我對拯救你也毫無意見——如果不是因為事實上我正是那個讓身陷險境的人的話……我正是讓你現在待在這裡的原因。”

    “是的,你正是原因所在。”我皺起眉。“讓我待在這裡……活著的原因。”

    “僅僅是活著。”他的聲音幾近耳語。“包裹在繃帶和石膏裡,幾乎沒法動彈。”
 “我不是在說我最近一次瀕於死亡的經歷。”我說著,有些生氣起來。“我在想別的事情——你可以選擇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在Forks的公墓裡腐爛掉。”

    他因為我的話而畏縮了一下,但那種飽受折磨的神情依然沒有離開他的眼底。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部分。”他繼續耳語著,表現得就好像我什麼也沒說一樣。“不是看到你躺在地板上……扭曲著,傷痕累累。”他的聲音有些梗咽。“不是以為我已經來得太遲。甚至不是聽到了你痛苦的尖叫——這一切令人難以忍受的記憶都將會在我無盡的餘生中糾纏著我。不,最糟糕的是那種感覺……我知道我沒法停下來。我確信我會親手殺了你的。”

    “可你沒有。”

    “我會的。只差一點。”

    我知道我必須保持冷靜……但他正在試圖說服自己離開我,恐懼在我的肺部裡掙扎著,想要衝出來。

    “向我保證。”我耳語著。

    “什麼?”

    “你知道的。”現在我開始生氣了。他太固執地決心要詳細描述那些消極的事情。

    他聽出了我語氣的變化。他的眼神緊繃起來。“我不夠堅強,沒法讓自己離開你,所以我猜你得用你自己的方式離開……不管這會不會殺了你。”他粗魯地補充道。

    “很好。”儘管,他沒有做出保證——這是我無法迴避的事實。恐懼只能勉強維持著。我再也沒有氣力控制自己的憤怒了。“你告訴過我你是怎麼停下來的……現在我要知道為什麼。”我詰問道。

    “為什麼?”他警惕地重複道。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你不讓毒液繼續傳播下去?那樣現在我就像你一樣了。”
 Edward的眼睛變成了全然的黑色,我想起來了,這是他永遠也不想讓我知道的事。Alice一定在一心一意地想著自己的事情……或者當他在附近的時候,她一定對自己的想法很小心——很顯然,他完全不知道她已經向我灌輸了吸血鬼轉變的技術性細節。他很驚訝,也生氣了。他的鼻孔張大了,他的嘴巴看上去就像是用石頭鑿出來的一樣。

    他不打算回答,這很明白。

    “首先,我得承認我對親密關係沒什麼親身體會。”我說道。“但這更合乎邏輯……男人和女人應當稍微平等些……就像是,不能老是他們中的一個突然出現然後拯救另一個。他們應該平等的,互相援助。”

    他把手臂交疊在我的床邊,然後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表情平靜下來,他的憤怒遏制住了。很顯然他已經決定了不對我發火了。我希望我有機會在他抓到Alice以前警告她。

    “你確實救了我。”他安靜地說著。

    “我不能總當露易絲‧萊恩。”我堅持著。“我也想當超人。”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要求著什麼。”他的聲音很溫柔,他緊張地盯著枕頭套的邊緣。

    “我想我知道。”

    “Bella,你不知道。我花了將近九十年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而我還是不能確定。”

    “你希望Carlile沒有救你嗎?”

    “不,我不希望那樣。”他停頓了片刻,然後繼續說道。“但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我不必放棄任何東西。”

    “你就是我的生命。失去你是唯一能傷害我的事。”我能更好地說出這話了。承認我有多麼需要他變得容易了。

    可是,他非常地冷靜。他做出了決定。

    “我不能這樣做,Bella。我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為什麼不能?”我的喉頭沙啞著,我大聲地說出了那句話,儘管我本意並不想這樣大聲說的。“別告訴我這太艱難了!在今天以後,或者我猜那已經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無論如何,在那之後,這就不算什麼。”

    他瞪著我。

    “那疼痛呢?”他問道。

    我臉色發白。我沒法控制住自己。但我試圖不讓自己的神情表現得太明白。我記起來那種感覺……火焰在我的血管裡燃燒著。

    “這是我的問題。”我說道。“我能把握住。”

    “在情況失控的時候,勇氣也許會很有幫助的。”

    “這不是問題。就三天。有什麼大不了的。”

    Edward又扮了個鬼臉。我的話提醒了他,我比他所希望的知道得更多。我看著他強抑住自己的憤怒,看著他的眼神變得揣度起來。

    “Charlie?”他簡要地問道。“Renee?”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掙扎著想要回答他的問題。我張開嘴巴,但發不出聲音。我又閉上了嘴巴。他等待著,然後露出了勝利的神情。因為他知道我沒法如實回答。

    “看,這也不是問題。”我最終喃喃低語道。當我撒謊的時候,我的聲音總是沒法讓人信服。“Renee總會為自己做出選擇——她也想要我這樣做。而Charlie能恢復過來,他過去一直是一個人。我不能永遠為他們操心。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要過。”

    “確實如此。”他猛地說道。“而我不能結束你的人生。”

    “如果你在等我奄奄一息的時候,那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已經奄奄一息了!”

    “你會好起來的。”他提醒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去理會這個動作帶來的一陣痙攣的疼痛。我瞪著他,他瞪了回來,臉上沒有半點讓步。

    “不,”我慢慢地說道。“我不會的。”

    他的前額皺了起來。“當然你會的。你只會留下一兩個傷疤……”

    “你錯了。”我堅持說道。“我會死的。”

    “真的,Bella。”現在他焦急起來了。“你只需在這裡待上幾天就能出院了。最多兩週。”

    我瞪著他。“我也許不會在現在死去……但我終有一日會死去的。每一天,每一分鐘,我都在離死亡更近。而且我會變老的。”

    他聽著我說的話,皺起了眉頭,把他長長的手指壓在鬢角,然後閉上了眼睛。“這正是應該發生的事情。這是本來應該發生的事情。如果我沒有出現的話,這早該發生了——而我根本不應該出現。”

    我哼了一聲。他驚訝地睜開眼睛。“這太愚蠢了。就像是某個人剛剛贏得了一張彩票,把錢都領走了,然後說'看,讓我們回到從前,事情應該是那樣子的,那樣會更好些。'我不會買賬的。”

    “我絕對不是一份彩票大獎。”他咆哮著。

    “沒錯。你要好多了。”

    他翻了翻眼睛,然後啟唇說道:“Bella,我們不會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我拒絕詛咒你陷入無盡的黑夜。到此為止。”

    “如果你認為這事就這樣結束了,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我警告他。“你不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吸血鬼。”
 他的眼睛又變暗了。“Alice沒這個膽量。”

    然後有一瞬間,他看上去是那麼可怕。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這一點——我想像不出有人能勇敢與他面對面。

    “Alice已經看到了,不是嗎?”我猜測著。“這就是為什麼她說這些會讓你心煩。她知道我會成為像你們那樣的人……終有一日會的。”

    “她錯了。她也看見過你的死亡,但這也沒有發生。”

    “你永遠也逮不到我和Alice打賭。”

    我們都盯著對方,瞪了很久很久。屋里安靜得只能聽到機器的呼呼聲,蜂鳴聲,滴水聲,還有牆上的鐘的滴答聲。最終,他的表情緩和下來了。

    “所以,我們現在進行到哪兒了?”我想知道。

    他毫無幽默地輕笑起來。“我相信,這叫僵局。”

    我嘆了口氣。“哎唷。”我低聲說道。

    “你感覺怎麼樣?”他問道,眼睛盯著呼喚護士的那個按鈕。

    “我很好,”我撒了謊。

    “我不會相信你的。”他溫柔地說道。

    “我不想睡過去。”

    “你需要休息。這些爭論對你沒好處。”

    “那麼,投降吧。”我暗示著。

    “不錯的嘗試。”他伸手去夠那個按鈕。

    “不!”

    他不理會我。

    “怎麼了?”牆上傳來的說話聲問道。

    “我想我們已經準備好使用更多的止痛藥了。”他冷靜地說道,完全不顧我狂怒的神情。

    “我會去叫護士。”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厭煩。

    “我不會服藥的。”我保證道。

    他看向掛在我床邊的那個輸液袋。“我不認為他們會要你吞藥片的。”

    我的心率開始加快了。他看懂了我眼裡的害怕,然後挫敗地嘆了口氣。

    “Bella,你很疼。你需要休息,這樣你才能康復。為什麼你要這麼難相處呢?他們不會拿針扎你了。”

    “我不怕針頭。”我咕噥著說道。“我只是害怕閉上眼睛。”

    於是,他彎彎坏笑,用雙手捧起我的臉:“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去任何地方的。別害怕。只要這能讓你快樂,我會一直待在這裡。”
我報以一笑,不去理會臉頰上的隱隱作痛。“你在說永遠,你知道的。”

    “哦,你會克服的——這只是一見傾心的狂熱。”

    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讓我頭暈眼花。“當Renee接受這個說法時我大吃一驚。我知道你了解得更清楚。”

    “當人類實在是件美妙的事。”他告訴我。“事情會改變的。”

    我的眼睛眯縫起來。“別屏住呼吸。”

    他大笑起來,這時,護士走了進來,手裡揮舞著一支注射器。

    “打擾了。”她唐突地向Edward說道。

    他站了起來,穿過房間走到這間小屋子的另一頭,倚在牆上。他把雙臂交疊在胸前,等待著。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我依然惴惴不安著。他冷靜地看著我的眼睛。

    “你在這兒,甜心。”那個護士微笑著,把藥物注射到我的軟管裡。“現在你會感覺好些的。”

    “謝謝。”我毫無熱情地低聲說道。這沒花多長時間。我能感覺到,睡意幾乎是立刻就流淌在了我的血液之中。

    “這是我應該做的。”當我的眼皮慢慢垂下來時,她低聲說道。

    她一定已經離開房間了,因為一個冰冷光滑的東西正觸碰著我的臉。

    “留下來。”這句話是那麼的含糊。

    “我會的。”他保證道。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美妙,就像是催眠曲一樣。“就像我說的,只要這能讓你快樂……只要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我試圖搖頭,但我的頭太沉重了。“那不一樣。”我喃喃低語著。

    他笑出聲來。“現在不用擔心這個,Bella。你可以等到你醒來的時候再跟我爭論。”

    我想我在微笑。“Kay。”

    我能感覺到,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耳畔。

    “我愛你,”他耳語著。

    “我也是。”

    “我知道。”他輕聲笑了起來。

    我稍稍轉過頭……搜尋著。他知道我在等著什麼。他的唇溫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謝謝。”我嘆了口氣。

    “不用謝。”

    我真的要睡過去了。但我依然虛弱地和麻木感掙扎著。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他。

    “Edward?”我掙扎著,清晰地拼出他的名字。

    “嗯?”

    “我和Alice打賭了。”我喃喃低語著。

    然後,黑夜淹沒了我。
尾聲 一觸即發

    Edward幫我坐進他的車裡,非常小心地不去碰到那一束束的絲綢和薄紗,還有他剛剛插到我精心設計的捲發上的鮮花,以及我那龐大的行走糾正靴。他完全無視我唇上的怒色。

    當他幫我坐好後,他坐上了駕駛座,然後把車倒出那條長長的狹窄的車道。

    “要到哪一個特別的時刻你才會告訴我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我暴躁地問道。我真的討厭驚喜。而他知道。

    “讓我震驚的是,你到現在還沒想出來。”他沖我投來嘲弄的一笑,我的呼吸立刻卡在了喉嚨裡。我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習慣他的完美呢?

    “我沒有提到你看上去很不錯,對吧?”我求證道。

    “是的。”他又是咧嘴一笑。我此前從沒見過他穿黑色,這顏色與他蒼白的肌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的美麗完全是超凡脫俗的。我沒法否認這一點,即便是他穿著一套男式無尾晚禮服這個事實也已經讓我很不安了。

    不安不僅僅源於穿著。或是鞋子。我只穿著一隻鞋子,因為我的另一隻腳依然安全地包裹在石膏裡。但那僅僅用彩色緞帶纏繞起來的細細的鞋跟,顯然是不會在我蹣跚而行時有任何幫助的。

    “如果Alice打算像剛才那樣把我當芭比豚鼠一樣打理的話,我就再也不會過來了。”我抱怨道。我把一天中最好的時光花在了Alice那間大得驚人的浴室裡,充當她扮演髮型師和美容師時那個無助的受害者。每當我坐臥不安或是想要抱怨的時候,她都會提醒我她完全不記得她當人類時的事了,然後要求我不要毀掉她聊以代替的樂趣。然後她讓我穿上了一條最荒謬的裙子——一件深藍色的,鑲滿褶邊的露肩禮服,上面標著我不認識的法國標籤——一條更適合於T台走秀而非Forks的裙子。我沒法從我們的正式著裝上猜出什麼好事情來,這點我很肯定。除非……但我不敢把我的懷疑說出口,甚至不敢自己想一下。

    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被分了神。Edward把他的手機從他外套口袋裡拿出去,簡單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接通了電話。

    “你好,Charlie。”他警惕地說道。
“Charlie?”我皺起眉。

    在我回到Forks以後,Charlie相當地……難過。對於我糟糕的經歷,他有著兩種涇渭分明的反應。一方面,他對Carlile充滿了幾近敬畏的感激。另一方面,他固執地堅信Edward是罪魁禍首——因為,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最開始根本不會離開家。而Edward對此再贊成不過了。這些日子以來,我被加以了一大堆此前從未出現過的規定:宵禁……訪客時間。

    Charlie說的某些事情讓Edward的眼睛因為難以置信而睜大了。然後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咧嘴一笑。

    “你在開玩笑!”他大笑起來。

    “怎麼了?”我詰問道。

    他不理我。“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他談談?”Edward提議道,語氣裡充滿了顯而易見的愉快。他等待了幾秒鐘。

    “你好,Taylor,我是Edward.Cullen。”他的聲音非常友好,表面上看是這樣。我捕捉到了那一絲淡淡的威脅的痕跡,這足以讓我很明白了。Taylor在我家做什麼?我漸漸理解了這個恐怖的真相。我再次看向Alice強迫我穿上的這件很不恰當的衣服。

    “我很抱歉,這里大概有些誤會,但Bella今晚沒空。”Edward的語氣變了,他聲音裡的威脅忽然變得明顯起來,他繼續說道。“我再誠懇不過地告訴你,她每天晚上都沒空,對每個人都是這樣,但我除外。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為你今晚的事深感歉意。”他聽起來沒有半點歉意。然後他啪地一下關掉電話,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咧嘴坏笑。

    我的臉和脖子因為憤怒而變得緋紅一片。我能感覺到盛怒帶來的淚水正開始盈滿我的眼眶。

    他驚訝地看著我。“最後一段說得太過分了嗎?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我不去理會他的話。

    “你要帶我去舞會!”我大叫起來。

    現在這一切明顯得令人難堪。如果我有稍微注意一下的話,我敢肯定我一點會留意到張貼在學校大樓上的海報的日期的。但我根本想像不到他在想著把我引向那裡。他完全不認識我嗎?

    他完全沒有預料的我的反應會如此強烈,這再明白不過了。他抿緊了唇,他的眼睛眯縫起來。“別自尋煩惱,Bella。”

    我的眼睛飛快地瞥向窗外,我們已經在去學校的半路上了。

    “你為什麼要讓我做這?。”我震驚地詰問道。

    他沖自己的晚禮服打了個手勢。“老實說,Bella,你認為我們在做什麼?”

    我被問住了。首先,因為我忽略了顯而易見的事實。也因為那種模糊的疑慮——確切地說,是期待——我一整天都在盼望著,那時Alice正試圖把我變成一個漂亮的舞會皇后,這實在是個太明顯的標誌了。我半是害怕半是希望的想法現在顯得很愚蠢。

    我猜測過,這會是某種醞釀已久的場合。但舞會!這是我最不可能想到的事情。

    憤怒的淚水從我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我驚慌地想起來,我正非同尋常地塗了睫毛膏。我飛快地在眼下擦拭著,避免留下任何污跡。當我把手拿開的時候,我的手並沒有被染黑。也許Alice知道我會需要防水的睫毛膏。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你為什麼要哭呢?”他沮喪地詰問道。

    “因為我瘋了!”

    “Bella。”他全神貫注地用那雙灼熱的金色眼睛看著我。

    “什麼?”我喃喃低語著,被分了神。

    “就當是為了我。”他堅持著。

    他的眼睛讓我所有的憤怒都消融了。當他像這樣作弊的時候,我根本不可能跟他對抗。我投降了,只維持著少得可憐的優雅。

    “好吧。”我撅起嘴,這讓我的瞪視變得沒那麼有效了。“我會安靜地走下去的。但你會看到,我還有很多壞運氣正等著兌現呢。我很可能會摔斷另一條腿的。看看著鞋子!這簡直是個危險的圈套! ”我抬起自己那條好腿作為證據。

    “哼。”他久久地盯著我的腿,遠遠超出必要的時間。“這提醒了我,得為今晚的事好好謝謝Alice。”

    “Alice要來這裡?”這讓我稍微感到安慰。

    “和Jasper一起,還有Emmett……和Rosalie。”他坦白道。

    那種安慰的感覺消失了。我跟Rosalie的關係依然毫無改善,儘管我和她偶爾為之的丈夫相處得很不錯。Emmett喜歡我在他附近——他覺得我那些奇特的人類反應很逗趣……也有可能是因為我老是摔倒的事實讓他找到了許多樂趣。Rosalie表現得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當我搖著頭,想要把我的思緒飄向的方向搖出腦海的時候,我想到了別的事情。

    “Charlie也參與了這件事”我問道,忽然起了疑心。

    “當然。”他咧嘴一笑,然後輕笑起來。“不過,很顯然,Taylor沒有參與進來。”

    我咬緊了牙。我想像不出來,Taylor怎麼能這麼愛妄想。在學校裡,Charlie根本干涉不到,所以Edward和我簡直形影不離——除了那些罕見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現在我們到了學校。Rosalie那輛火紅的敞篷車在停車場里格外顯眼。今天的雲層很稀薄,幾縷陽光從雲層裡溜出來,落在遙遠的西邊。

    他下了車,繞過車子,替我開了門。他伸出了 。

    我固執地坐在座位上,交疊著胳膊,感到一陣隱秘的裝模作樣的矜持帶來的刺痛。停車場裡擠滿了穿著正裝的人們,他們都是目擊證人。他沒法像我們獨處時那樣把我強行抱出車外。

    他嘆了口氣。“當有人要殺你的時候,你勇敢得像頭獅子——然後,當有人提到跳舞的時候……”他搖著頭。

    我吞嚥了一下。跳舞。

    “Bella,我不會讓任何東西傷害你的——哪怕是你自己。我一次都不會放開你的,我保證。”

    我思考著這些,忽然感覺好些了。他能從我臉上看出來。

    “你瞧,現在,”他溫柔地說道。“這沒那麼糟。”他俯下身來,一隻胳膊挽住我的腰。我抓住他另一隻手,讓他把我抱出車外。
他的胳膊緊緊地環繞著我,扶著我一瘸一拐地向學校走去。

    在鳳凰城的時候,他們都在酒店宴會廳裡舉行舞會。當然,這場舞會在體育館裡舉行。這很有可能是鎮上唯一一間大得能容納一個舞會的房間。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我吃吃地傻笑起來。這裡有貨真價實的氣球拱門,還有用蠟光紙折成的花環裝飾著牆面。

    “看上去像一場驚悚電影正等著發生。”我竊笑著。

    “好吧,”當我們慢慢地走向檢票台時,他低聲說道——他支撐著我大部分的體重,但我依然不得不拖著腳,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這裡的吸血鬼多得足夠了。”

    我看著舞池:舞池正中形成了一條很寬的裂口,那裡有兩對情侶正在優雅地轉著圈。另一對舞者正迫切地移向房間的另一側,給他們留出空間——沒有人想要站在這樣耀眼的存在旁邊,以免形成鮮明的對比。Emmett和Jasper都穿著經典款的晚禮服,看上去令人生畏,毫無瑕疵。Alice穿著一條黑緞禮服,上面有著幾何圖形的鏤空圖案,露出大片的三角形的雪白的肌膚。然後Rosalie……好吧,Rosalie。她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她明豔的猩紅色禮服是露背款式的,被她用一根閃亮的帶褶邊的小牛皮寬皮帶緊緊地固定著,從脖子一直延伸到腰間。我憐憫地看著房間裡的每一個女孩,包括我自己。

    “你想要讓我把門閂上,這樣你們就能屠殺這些毫無戒心的鎮民嗎?”我陰險地低聲說著。

    “那你打算參與到這個計劃的哪個部分?”他瞪著我。

    “哦,我當然站在吸血鬼那邊。”

    他勉強笑了笑。“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離舞會。”

    “千方百計。”

    他買了我們兩個的票,然後讓我轉向舞池。我縮進了他的懷抱,拖著腳走著。

    “我有一整個晚上。”他警告道。

    最終,他把我拖到了他的家人正優美地轉著圈的地方——彷彿他們處在了一個與現在的時間和音樂完全不相符的時空中。我驚恐地看著。

    “Edward。”我的喉嚨太乾了,我只能用耳語說道。“我誠懇地說,我不會跳舞!”我能感覺到恐懼在我的胸膛裡沸騰著。

    “別擔心,笨蛋。”他向我耳語道。“我會跳。”他把我的胳膊環繞在他的脖子上,然後把我抱起來,讓我踩在他的腳上。

    然後,我們一起旋轉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像是只有五歲。”在跳了幾分鐘毫不費力的華爾茲後,我大笑起來。

    “你看上去不像五歲。”他低聲說著,一度把我拉得更近些,這樣我的腳離地面就有一英尺遠了。

    在一次轉身時,Alice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然後鼓勵地笑了笑——我報以一笑。我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很快樂……只是一點點。
“好吧,這只有一般糟。”我坦白道。

    但Edward正盯著門,他臉上寫滿了憤怒。

    “怎麼了?”我大聲詢問道。我追隨著他的視線,因為旋轉而失去了方向感,但最終我看到了困擾著他的事情。Jacob.Black,他沒有穿晚禮服,只穿著一件長袖白恤衫,打著領帶,他的頭髮被整齊地梳到後面,紮成了一個不同尋常的馬尾。他正穿過舞池向我們走來。

    在認出他的震驚過後,我情不自禁地為Jacob感到遺憾。他顯然很不舒服——看上去是那麼的痛苦。當他的眼睛對上我的凝視時,他臉上寫滿了歉意。

    Edward用極低的聲音咆哮著。

    “表現好些!”我噓聲說道。

    Edward聽起來很受傷。“他想要和你聊一聊。”

    然後,Jacob走到了我們跟前,他臉上的窘迫和歉意更加明顯了。

    “嗨,Bella,我正希望你會在這裡。”Jacob聽起來像是期待著相反的事情。但他的笑容依然溫暖如昔。

    “嗨,Jacob。”我報以一笑。“怎麼了?”

    “我能插隊嗎?”他試探地說著,第一次瞥了一眼Edward。我震驚地發現Jacob根本不必抬頭看。在我第一次見到他以後,他一定長高了半英尺。

    Edward的臉很沉著,他毫無表情。他唯一的回答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來,然後退後一步。

    “謝謝,”Jacob親切地答道。

    Edward只是點了點頭,緊張地看著我,然後才轉身走開。

    Jacob把手放到我的腰上,我伸出手放到他的肩上。

    “哇噢,傑克,你現在有多高?”

    他自鳴得意地說道。“六英尺兩英寸。”

    我們並不是在跳舞——我的腿讓跳舞成為不可能。我們只是笨拙地搖來搖去,根本沒挪動腳。這也還好。他最近猛長的個子讓他看上去既瘦長又不協調,他也許是個跟我一樣蹩腳的舞者。

    “那麼,你今晚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我問道,並不是真的好奇。考慮到Edward的反應,我能猜到。

    “你能相信我爸爸花了二十塊錢讓我來參加你們的舞會嗎?”他坦白道,稍微臉紅了。

    “是的,我能相信。”我低聲說道。“好吧,至少,我希望你過得愉快。有遇到你喜歡的人嗎?”我揶揄著,衝著像用蠟筆劃的甜點一樣排著隊站在牆邊的那堆女孩子點了點頭。

    “有啊,”他嘆了口氣,“但她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他低下頭,對上了我困惑的雙眼,只看了一秒鐘——然後我們都困窘地移開了視線。
 他的胳膊緊緊地環繞著我,扶著我一瘸一拐地向學校走去。

    在鳳凰城的時候,他們都在酒店宴會廳裡舉行舞會。當然,這場舞會在體育館裡舉行。這很有可能是鎮上唯一一間大得能容納一個舞會的房間。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我吃吃地傻笑起來。這裡有貨真價實的氣球拱門,還有用蠟光紙折成的花環裝飾著牆面。

    “看上去像一場恐怖電影正等著發生。”我竊笑著。

    “好吧,”當我們慢慢地走向檢票台時,他低聲說道——他支撐著我大部分的體重,但我依然不得不拖著腳,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這裡的吸血鬼多得足夠了。”

    我看著舞池:舞池正中形成了一條很寬的裂口,那裡有兩對情侶正在優雅地轉著圈。另一對舞者正迫切地移向房間的另一側,給他們留出空間——沒有人想要站在這樣耀眼的存在旁邊,以免形成鮮明的對比。Emmett和Jasper都穿著經典款的晚禮服,看上去令人生畏,毫無瑕疵。Alice穿著一條黑緞禮服,上面有著幾何圖形的鏤空圖案,露出大片的三角形的雪白的肌膚。然後Rosalie……好吧,Rosalie。她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她明豔的猩紅色禮服是露背款式的,被她用一根閃亮的帶褶邊的小牛皮寬皮帶緊緊地固定著,從脖子一直延伸到腰間。我憐憫地看著房間裡的每一個女孩,包括我自己。
 “你想要讓我把門閂上,這樣你們就能屠殺這些毫無戒心的鎮民嗎?”我陰險地低聲說著。

    “那你打算參與到這個計劃的哪個部分?”他瞪著我。

    “哦,我當然站在吸血鬼那邊。”

    他勉強笑了笑。“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離舞會。”

    “千方百計。”

    他買了我們兩個的票,然後讓我轉向舞池。我縮進了他的懷抱,拖著腳走著。

    “我有一整個晚上。”他警告道。

    最終,他把我拖到了他的家人正優美地轉著圈的地方——彷彿他們處在了一個與現在的時間和音樂完全不相符的時空中。我驚恐地看著。

    “Edward。”我的喉嚨太乾了,我只能用耳語說道。“我誠懇地說,我不會跳舞!”我能感覺到恐懼在我的胸膛裡沸騰著。

    “別擔心,笨蛋。”他向我耳語道。“我會跳。”他把我的胳膊環繞在他的脖子上,然後把我抱起來,讓我踩在他的腳上。

    然後,我們一起旋轉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像是只有五歲。”在跳了幾分鐘毫不費力的華爾茲後,我大笑起來。

    “你看上去不像五歲。”他低聲說著,一度把我拉得更近些,這樣我的腳離地面就有一英尺遠了。

    在一次轉身時,Alice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然後鼓勵地笑了笑——我報以一笑。我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很快樂……只是一點點。
“順便說一句,你看上去很漂亮。”他羞澀地補充了一句。

    “呃,謝謝。那麼,Billy為什麼要花錢讓你來這裡呢?”我飛快地問道,儘管我知道答案。

    Jacob看上去並不樂意改變話題。他看向別處,又開始不自在起來。“他說這是一個和你交談的‘安全’的地方。我敢發誓那個老男人一定是昏了頭了。”

    我虛弱地加入他的大笑中。

    “無論如何,他說如果我告訴你某件事,他就會幫我弄到我需要的那個主制動引擎。”他露出一個怯懦的咧嘴一笑,坦白交代道。

    “那麼,告訴我吧。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車子攢完。”我也沖他咧嘴一笑。至少Jacob根本不相信這個。這讓情形變得更容易些了。Edward靠在牆上,一直看著我的臉,他自己臉上卻毫無表情。我看到一個穿著粉紅色裙子的二年級生用怯懦的僥倖的神情看著他,但他似乎根本沒有註意到她。

    Jacob又移開了視線,臉紅了。“別抓狂,好嗎?”

    “我不會對你抓狂的,Jacob。”我向他保證道。“我甚至也不會對Billy抓狂的。只要告訴我你要做的事就行。”

    “嗯——這實在是太愚蠢了,對不起,Bella——他想要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他要我告訴你,‘求你了。’”他厭惡地搖了搖頭。

    “他還是很迷信,嗯?”

    “是的。他有點……當你在鳳凰城受傷的時候,他有點反應過度了。他根本不相信……”Jacob自覺地吞掉了話尾。

    我的眼睛眯縫起來。“我摔倒了。”

    “我知道。”Jacob飛快地說道。

    “他認為是Edward做了什麼,讓你受了傷。”這不是個問句,而我也沒有遵守自己的保證,我生氣了。

    Jacob不想對上我的視線。我們也不費事跟著音樂搖晃了。儘管他的手依然放在我的腰間,而我的手依然環繞著他的脖子。

    “看,Jacob,我知道Billy很可能根本不相信這個,但這正是你所知道的那樣。”——現在他看著我,作為對我聲音裡的誠摯的回應——“Edward真的救了我的性命。如果不是因為Edward和他爸爸,我一定早就死了。”

    “我知道。”他聲明道,但他聽起來像是被我誠摯的話語影響到了。至少,也許他能把Billy說服到這種程度。

    “嘿,我很抱歉,你得來做這種事情,Jacob。”我道歉道。“無論如何,你弄到你的零件裡,對吧?”

    “是啊,”他喃喃低語著。他看上去還是很尷尬……也很不安。

    “還有嗎?”我難以置信地問道。

    “忘掉這件事吧。”他低聲說道。“我會找份打工,然後自己存錢。”
我瞪著他,直到他對上我的視線為止。“說出來,Jacob。”

    “那太糟了。”

    “我不在乎。告訴我。”我堅持著。

    “好吧……但是,耶穌,這聽上去太糟了。”他搖著頭。“他要我告訴你,不,警告你,說——還有,那是他的複數,不是我的”——他從我腰上移開一隻手,在空氣裡畫了一個小小的引號——“'我們會一直看著。'”他小心地等待著我的反應。

    這聽起來像是黑手黨電影裡的一句台詞。我大聲笑了起來。

    “對不起,讓你不得不做這種事,傑克。”我竊笑著。

    “我不那麼介意。”他如釋重負地咧嘴一笑。他的目光掠過我的裙子,審視著。“那麼,我應該告訴他你說讓他見鬼去嗎?”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不,”我嘆了口氣。“告示他我說謝謝。我知道他是出於好意。”

    音樂結束了,我把胳膊放下來。

    他的手在我的腰上遲疑著,他瞥了一眼我報廢的腿。“你想再跳一曲嗎?或者我能帶你到別的地方去?”

    Edward替我作了回答。“好了,Jacob。我會帶她走的。”

    Jacob畏縮了一下,然後睜大眼睛盯著Edward,他就站在我們身旁。

    “嘿,我沒看見你在那裡。”他含糊地說著。“我猜我們待會兒見,Bella。”他向後退去,不太情願地揮著手。

    我笑了。“是的,回見。”

    當另一首舞曲開始的時候,Edward的胳膊環繞著我。這對慢舞來說節奏有點快,但這似乎並沒有難倒他。我把頭靠在他胸口,感到心滿意足。

    “感覺好些了?”我揶揄著。

    “完全沒有。”他簡單地答道。

    “別對Billy抓狂。”我嘆了口氣。“他只是因為Charlie的緣故才擔心我。這不是什麼人身攻擊。”

    “我沒對Billy抓狂。”他用一種緊繃的聲音更正到。“但他的兒子很讓我惱怒。”

    我退回去看著他。他的神情非常嚴肅。

    “為什麼?”

    “首先,他讓我打破了我的承諾。”

    我困惑地盯著他。

    他半笑不笑地說:“我保證過,我今晚不會放開你的。”他解釋道。
“哦。好吧,我原諒你。”

    “謝謝。但還有別的一些事情。”Edward皺起眉。

    我耐心地等待著。

    “他說你漂亮。”他最終繼續說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對你現在的樣子來說,這實在是一種侮辱。你遠甚於美麗。”

    我大笑起來。“你有偏見。”

    “我不這樣認為。另外,我有卓越的視力。”

    我們又開始轉圈了,我的腳踩上了他的腳,他把我抱得更緊了。

    “那麼,你打算解釋這一切的原因了嗎?”我問道。

    他低下頭,困惑地看著我,我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那些卷縐紙。

    他思考了片刻,然後改變了方向,帶著我轉著圈穿過人群,舞到體育館的後門那裡。我一眼看見了正在跳舞的Jessica和Mike。他們都好奇地盯著我。Jessica揮了揮手,我飛快地報以一笑。Angela也在那裡,看上去一臉幸福地被小個子本?切尼抱在懷裡。她的眼睛簡直沒法從他的目光裡移開,他比她低了一個頭。Lee和Samantha,Lauren,她正瞪著我,和Kona在一起。我能叫出旋轉著從我面前經過的每一張臉。然後我們走出了門外,走到了正在消逝的日落的清冷的,黯淡的光線中。

    一等到我們獨處,他立刻把我抱在懷裡,然後抱著我穿過黑暗的場地,一直走到籠罩在草莓樹的陰影下的一張長凳處。他坐在那裡。依然把我環抱在他胸前。月亮已經升起來了,透過薄紗般的雲層隱約可見,他的臉在皎潔的月光下變得蒼白起來。他的唇是那麼堅硬,他的眼睛裡寫滿了煩惱。

    “重點是?”我柔和地催促著。

    他不去理會我,抬起頭盯著月亮。

    “又是暮色。”他喃喃低語著。“又一次終結。不管這一天多麼美好,它終究會結束的。”

    “有些事不必結束。”我立刻緊張起來,咬緊牙關,喃喃低語著。

    他嘆了口氣。

    “我帶你去參加舞會。”他慢慢地說道,最終回答了我的問題。“因為我不想要讓你錯過任何事情。我不想因為我的出現讓你的生命有所缺憾,只要我能做到。我想要你當人類。我希望你的人生繼續下去,如果我沒有死在十九歲上,我的人生也會這樣繼續下去。”

    我因為他的話而顫抖起來,然後憤怒地搖著頭。“在怎樣奇怪的平行空間裡我才會出於自己的意願跑去參加舞會呢?如果你不是一千倍地強於我,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僥倖做到這一點的。”

    他簡單地笑了笑,但笑意並沒有滲入他的眼底。“這沒那麼糟,你自己說的。”

    “那是因為我和你在一起。”

    我們安靜了一分鐘。他盯著月亮,而我盯著他。我希望我能找到辦法來解釋為什麼我對正常人類的生命是那麼的不感興趣。
 “你想要告訴我什麼嗎?”他問道,低下頭看著我,淡淡地笑著。

    “我不總是這樣做嗎?”

    “你只要保證你會告訴我。”他堅持著,咧嘴一笑。

    我知道我會立刻後悔的。“很好。”

    “當你想出來我要把你帶到這裡來的時候,你看上去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開始了。

    “我確實是。”我插嘴道。

    “確實。”他贊同道。“但你一定還有別的一些理論……我很好奇——你以為我讓你穿上盛裝是為了什麼?” 

    是的,我立刻就後悔了。我撅起嘴,躊躇著。“我不想告訴你。”

    “你保證過的。”他反對道。

    “我知道。”

    “這有什麼問題嗎?”

    我知道,他認為是尷尬讓我退縮的。“我猜這一定會讓你發瘋的——或者悲傷。”

    當他思索著這個想法的時候,他的額頭皺在了一起。“我還是想要知道。求你了?”

    我嘆了口氣。他等待著。

    “嗯……我假定這是某種……場合。但我不認為那是某種平庸的人類活動……舞會!”嘲弄道。

    “人類?”他冷淡地問道。他抓住了關鍵詞。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裙子,煩躁不安地抓起一片迷路的薄紗。他沉默地等待著。

    “好吧。”我一吐為快。“我希望你也許已經改變心意了……你終於打算轉變我了。”

    許多情緒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有些我能辨認出來:憤怒……痛苦……然後他似乎控制住了自己,然後他的表情變得有趣起來。

    “你以為這是某種隆重的場合,對嗎?”他揶揄著,撫摩著他晚禮服外套的衣領。

    我繃起臉,想要掩飾住自己的窘迫。“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至少,對我來說,這比舞會要合理得多。”他依然咧嘴笑著。“這一點兒也不有趣。”我說道。

    “不,你是對的,這一點兒也不有趣。”他贊同道,他的笑容消失了。“不過,與其相信你是認真的,我更願意把這當成一個笑話。”

    “但我是認真的。”

    他深深地嘆息著。“我知道。你真的那麼情願嗎?”
 痛苦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我咬住唇,點了點頭。

    “已經準備好結束了,”他喃喃低語著,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把這當成了你人生中的暮色,儘管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已經準備好了放棄一切。”

    “這不是結束,這只是開始。”我低聲表示不同意。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他悲傷地說著。

    “你還記得你告訴過我,我沒有很清楚地看待自己嗎?”我揚起眉毛,問道。“你顯然有著同樣的盲目。”

    “我知道自己是什麼。”

    我嘆了口氣。

    但他敏捷易變的心緒因我而改變了。他撅起唇,他的眼睛在刺探著。他久久地審視著我的臉。

    “那麼,你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他問道。

    “呃,”我吞嚥了一下。“是的?”

    他微笑著,然後慢慢地埋下頭,直到他冰冷的唇輕輕掃過我頜角之下的肌膚。

    “就是現在?”他耳語著,他冰冷的氣息吹拂著我的肌膚。我無意識地顫抖起來。

    “是的。”我耳語著,這樣我的聲音就沒有機會破音了。如果他認為我只是在虛張聲勢,那他就要失望了。我確實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且我很確定。沒關係的,儘管我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我的手蜷握成了拳頭,我的呼吸很不穩定……

    他陰暗地輕笑著,然後把身子移開了。他的神情真的很失望。

    “你不應該相信我會如此輕易地作出讓步。”他說著,嘲弄的語氣裡有一絲酸澀的味道。

    “女孩可以做夢。”

    他的眉毛揚起來。“這就是你夢寐以求的?成為一個怪物?”

    “當然不是。”我說著,因為他所選擇的詞語而皺起了眉。怪物,的確。“我夢想得更多的是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的神情改變了,變得柔和起來,也因為我聲音裡那種微微的痛苦而悲傷起來。

    “Bella,”他的手指輕輕勾勒著我的唇形。“我會和你在一起——這還不夠嗎?”

    我在他的指尖下微笑著。“現在是足夠了。”

    他因為我的固執而皺起眉。今晚沒有人會讓步。他呼了一口氣,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聲貨真價實的咆哮。

    我輕撫著他的臉。“看,”我說道。“我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加起來的總和。這還不夠嗎?”

    “是的,這足夠了。”他微笑著,答道。“永永遠遠,都足夠了。”

    然後他俯下身來,再次把他冰冷的唇壓到我的喉嚨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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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