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1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2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3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4

第235章 破陣曲

  一聲尖嘯響起,卻是那領陣的殺手發出的。

  這聲尖嘯過後,原本守得漫不經心的殺手們忽然精神一震,一個個握緊了手上的兵器, 殺氣陡現!

  “看來儒劍仙想到破陣之法了?”領陣的殺手沉聲道。

  謝宣點頭:“是。”

  “願賜教。”領陣的殺手手一揮,五柄銀色的小斧頓時從五個方向向著謝宣襲去。

  閻羅銀斧,惡鬼鋪路!

  在領陣的殺手眼裡,謝宣既然做出了闖陣這個決定,那麽他就算他是位列五大劍仙之一的高手,現在也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謝宣忽然朗聲長嘯,手中萬卷書舞出一道劍花,將五枚銀斧猛地打飛了出去, 他高聲呼道:“亂世戰歌孤墳唱, 何懼天地荒山葬。血染紅袍嘯如雷,不負一生少年狂!”

  “入陣!”

  謝宣長劍指天一揮,原本一生儒氣秀雅的他,忽然變得那般氣勢如雷!

  十二個殺手瞬間動身,長刀、利劍、銀斧同時襲向謝宣的十二個要害。

  謝宣高喝著揮著手中之劍,一人獨戰十二人,卻分毫不落下風,他用長劍在自己的周圍畫出了一個圈,那十二個殺手的攻勢無論多麽險惡,都無法突破這個圈。但同樣的,這個圈也是他的囚牢,無論謝宣的劍勢再怎麽絕世, 卻也突不破一個缺口。

  十二個殺手的每一劍, 每一斧都像是經過上萬次的訓練一般井然有序,滴水不漏,無懈可擊!

  飛軒望了李凡松一眼, 李凡松也望向飛軒, 許久之後, 李凡松問道:“是不是沒有人管我們了?”

  飛軒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好像……是的。我看就算我們現在離開,也並沒有人會在意。”

  “媽的,這也太看不起人了。”李凡松二話不說,提起青霄劍和醉歌劍就往前衝去。

  卻見一柄銀色小斧忽然破陣而出,衝著他直飛而來。李凡松此時若是自己離開,自然沒有人會管他,但既然他要破陣。那麽地支十二辰中,自然是有人專門防止別人從外破陣的!

  “我可是堂堂道劍仙趙玉真座下的唯一弟子,李凡松!給我看好了!”李凡松怒喝一聲,雙劍衝著那枚銀斧一斬而去。

  可是那枚銀斧的攻勢卻比他想象中的遠勝數倍,他剛見謝宣一劍就斬退五柄,原以為這閻羅銀斧只是小意思。他微微一退,無量劍氣再起,竟將那枚銀斧斬成了兩半。他縱身一躍,又朝前刺去一劍。

  可這一次,迎接他的卻是十二柄兵器,劍、刀、斧、戟全部衝著他斬了過來,他嚇了一跳,卻見一人拉住了他的衣袖,將他猛地往前拽去,正是那儒劍仙謝宣。他足尖一點,左手抓著李凡松,右手持劍,又將十二名殺手逼退開去。

  “你不該進來的。”謝宣歎道。

  李凡松正色道:“前輩,在下雖然劍術算不得上乘,卻也絕不會做那逃跑的懦夫!”

  “你們可以放下我,先去追李寒衣,那邊更需要幫助。”謝宣說道。

  李凡松笑道:“前輩。丟下我,你們先走,我不會有事的。演義小說裡這樣說的英雄們可都死了,這句話騙不了我們這些年輕人。”

  謝宣搖了搖頭,不再多做解釋。他是儒劍仙,他說沒事那自然就是沒事,哪裡有功夫和這些晚輩矯情。

  他放開了李凡松,在原地持劍轉了一個圈,忽然再度朗聲高喝!

  “鼓聲若雷震天響,八千孤魂竟登場!”謝宣一躍而起,他依然一人一劍,可身後卻仿佛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的囂狂之氣!他持劍在空中閉上了眼睛,夜風吹起他的白衫,說不出的風姿卓卓,然後他的詠唱卻沒有停歇,停頓了一會兒霸氣再臨,“誰曾想此生一遭,我一人闖!亦能不負君之望!”

  “破陣!”

  謝宣揮出一劍。

  落地。

  收劍。

  身後傳來了兵器碎裂落地的聲音,那十二名殺手手中的兵器都在瞬間被折裂了。

  那領陣的殺手胸前的血跡再度彌散開來,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問道:“這是什麽劍法?”

  “三百年,西越國曾遭滅國之災。最後那三千戰甲,被兩萬強兵圍困。最後三千輕騎皆戰死,卻仍有一人帶著不滿五歲的皇儲破軍而出。”謝宣緩緩走到了飛軒身邊,背起了那放在飛軒身邊的書箱,“我剛用的不是劍法,而是槍法。”

  “破陣槍。槍乃百兵之王,你的陣能絕一切生機,可偏偏槍最擅長的,就是死中求生。”謝宣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朝前走去。

  那領陣的殺手終於朝前撲倒在了地上,沒有了半點聲響,其他的那十一名殺手慢慢地向後退去,隱入了黑暗之中。李凡松和飛軒愣了一會兒神後,立刻跟了上去。

  “先生,剛剛那兩首詩如此豪邁,是前輩所作嗎?”李凡松背著書箱跟在謝宣身後,兩個人遙遙望去,的確有幾分相像。

  “那是西越國的戰歌。前半部分叫入陣曲,講的是戰士們為救故主不惜入陣。後半部分叫破陣曲,叫的是全軍皆戰死,一人與八千孤魂同闖最後之陣。”謝宣緩緩答道。

  “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可先生為何如此淡然?”飛軒惑道。

  謝宣笑了笑:“我與其他人不同,我若是出劍應戰,必是做好了準備。所以當我拿起劍準備破陣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贏。所以李小兄弟,剛才我並沒有騙人。”

  見了謝宣那絕世一劍的李凡松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隻得岔開話題:“剛剛那些殺手去哪裡了?”

  “地支十二辰被我破了,剩下的十一個人攔不住我,留下來也只是送死。他們應該和我們一樣,現在趕去和同伴匯合。”謝宣答道。

  李凡松撇了撇嘴:“真是些難纏的家夥,難道見到了師娘之後還要和這些人再打一次?”

  “幾百年了,連國家都亡了幾次了,暗河卻一直存在。”謝宣憂道,“他們並不是輕易能解決的對手啊。”

第236章 傀儡五殺

  山道之上,雷轟持著劍緊緊地追著李寒衣,這幾日李寒衣狂性大發多次,都靠著他一人一劍強行鎮壓了下去。可是李寒衣是何等功夫, 發狂之前猶然位列劍仙之位,如今雖然失了神志,但論功力卻是大漲。以雷轟的功力,多次交手之後,還是受了不小的傷。

  “李寒衣,你到底要跑到哪裡去!”雷轟怒喝道。

  “蘇昌河。”李寒衣轉過身, 她有時神志全失,有時卻有幾分神志殘留,此刻的她轉過身,沉聲道。

  “我知道你要去找蘇昌河,可你為什麽要走這條路?”雷轟說出了心中的困惑,李寒衣看似是一路瘋跑,卻似乎的確有計劃地跑向一個地方。

  李寒衣止住了身,忽然緩緩地抬起了手,指著遠處的一個方向,緩緩說道:“蘇昌河,在那裡。”說完之後,再度縱身一躍,朝著那裡狂奔而去。

  雷轟惑道:“蘇昌河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裡?”但是轉瞬之間,李寒衣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他心裡除了疑惑之外, 還有幾分擔憂, 急忙追了上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李寒衣已經趕到了她所指的那片地方, 那是山林間的一片沼澤,只見一個黑衣之人站在那裡,臉上帶著一個銀質的面具,正垂著臉站在那裡,說不出的陰鬱可怖,看不清面目。

  “蘇昌河!”李寒衣怒吼一聲,手中雙劍劍氣暴漲。

  那就是暗河大家長?雷轟緊皺眉頭,他雖然與那蘇昌河並未謀面,但是他自然聽聞別人說起過這位靠著陰謀在那場暗河血雨中上位的大家長,但無論怎麽樣,雷轟都清楚一點: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有陰謀!這是雷轟的第一個想法,看來路上有人刻意地在為李寒衣引路,而那個一直垂首不語的蘇昌河,畢竟不會那麽簡單!

  “不可去!”雷轟猛地在空中攔在了李寒衣的面前。

  “走開!”李寒衣怒喝。

  “不可去!”雷轟衝著李寒衣搖頭,想從她的眼睛裡喚回一些神志。

  “走開。”李寒衣的語氣忽然變得平淡,但眼神卻忽然潰散起來,她猛地提起雙劍,一道爽氣,一道紅光,不由分說得衝著雷轟劈去。

  雷轟揮起殺怖劍,生生地扛下了兩道劍氣,他衝著李寒衣怒喝道:“李寒衣,你仔細看看我是誰!我是雷轟!”

  “雷轟?”李寒衣的眼神微微猶遲了一下,劍氣猛收。

  雷轟大喜:“你認出我來了?”

  “若當年,不是你和你兄弟接連上青城山挑戰,那一年,我不會錯過玉真。”李寒衣仿佛在瞬間失去了神志,語氣平緩而安靜,說在雷轟的心頭卻是更勝萬劍刺身,“若不是此次我趕來雷家堡見你,玉真也不會下山,他也不會死。”

  “寒衣。”雷轟神色黯然。

  “滾開!”李寒衣眼神中再度紫光流轉,那忽然回來的神志再度被憤怒侵蝕,她持劍怒揮,劍氣比起剛才更甚數倍!雷轟再度提劍阻擋,卻根本無法擋得住這一劍,被李寒衣雙劍一擊斬落,猛地朝地上墜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李寒衣卻沒有再理會他,落地之後足尖一點,再度衝著那站在沼澤中的男子襲去。

  “死吧!”李寒衣落在了男子的面前,一劍斬去。

  那男子終於抬起了頭,銀質的面具之下是一雙陰厲的眼睛,與蘇昌河很像,但絕對不是蘇昌河!他咧嘴而笑,說不出的鬼魅陰毒,他縱身一退,雙手猛地一揮。

  數十柄長刀從沼澤中被拉了起來,他再一揮,所有的長刀都衝著李寒衣劈去!

  暗河蛛影的,刀斬之陣!

  那男子手猛地揮著,手中的刀絲連接著那數十柄長刀,他沒有蘇家家主蘇暮雨那般同時操縱十二柄長刀的本事,但在事先周全的準備之下,他卻能使出這數十柄長刀同時啟動的刀斬之陣!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刀陣之下還能活下來,無論那個人的武功有多強,都應該會在瞬間被攪成肉醬!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李寒衣的話。

  右手鐵馬冰河起劍,劍招名八月飛雪,人間至寒之劍。

  左手玄陽桃花起劍,劍招名春風來,人間至暖之劍。

  李寒衣左側的長刀瞬間被冰霜所凍,凝結在了那裡,右側的長刀瞬間被火焰所燃,刀身瞬間融化成了鐵水。而她面前的長刀,被她雙劍再度合璧,一劍全部斬成了碎片。

  “什麽!”那男子眼神中透露出驚詫,片刻之後,又變成驚恐。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退出去,沒有退出自己的刀陣。而李寒衣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眼神中紫光流轉:“你不是蘇昌河。”

  “對。”男子冷聲道。

  “但你和他的氣息卻很像。”李寒衣沉聲道。

  “沒錯。”男子答道。

  “所以就這一點,你也該死。”李寒衣一劍刺去,刺穿了男子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衝著李寒衣襲去。

  那血雖紅,卻不是鮮紅。而是暗紅。

  若是李寒衣清醒之時,自然知道這血中雜著紅顏淚,那是一種絕強的毒藥,只要沾上一點,卻會痛不欲生。但此時的李寒衣卻分不清,便任由那暗紅色的鮮血灑在了自己的身上。

  男子重重地往後墜去,摔倒在了地上,暗紅色的血液從他的胸膛中湧了出來,他雙目失去神色,瞬間失去了生機。

  李寒衣持劍而立,脖子上、衣襟上沾滿了鮮血,漠然地望著前方。

  他的前方出現了五個人。

  一個身著青衫,一個持著長槍,一個面帶灰巾,一個手扛巨劍。

  這四個人無論是打扮,還是氣質上,都特別容易讓人想起四個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只是無論是他們中的哪一個,此時都不應該站在這裡,至少不應該站在李寒衣的面前。

  酒仙百裡東君,槍仙司空長風,雪月劍仙李寒衣,怒劍仙顏戰天。

  他們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帶著血紅色厲鬼面具,長發披散而來的人,那人輕輕笑道:“雪月劍仙?”

第237章 三個劍仙

  李寒衣雙手緊緊地握著劍,可渾身真氣卻再也無法運行半分,她神色微怒,站在那裡地望著前方的那五個怪異的人, 卻沒有再向前應戰。

  “能親手殺手五大劍仙之一的雪月劍仙,真是榮幸之至。”那帶著血紅色厲鬼面具的男子走上前,低聲笑道。

  卻有一劍一人從旁邊掠過,擋在了李寒衣和那人的中間。

  雷門雷轟。

  雷門望著眼前那個帶著面具的人,想起了之前聽說過的一些傳聞:“傀?”傳聞中,傀是暗河大家長直接統率的殺手團蛛影的首領, 平常戴著血紅色的厲鬼面具,只聽從大家長一人的命令, 在多年前魔族東征之時,暗河便派出了傀和三十二蛛影參戰。

  傀饒有趣味地看了看雷轟的劍,又望了一眼雷轟,眼神中精光大盛:“你是雷門雷轟?”

  雷轟微微皺眉:“如何?”

  傀朗聲長笑,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好,太好了。又一個我想殺死的人站在這裡!我,要殺了你!”

  “你可以試試。”雷轟冷聲道。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傀忽然指著身邊的那幾個面無表情的人。

  “不過是傀儡罷了。”雷轟不屑道。

  “的確是傀儡,但卻是世間最完美的傀儡。”傀轉身撫摸著身旁那名神似李寒衣的傀儡的臉,“他們這麽多年來一直被訓練,模仿那些絕世高手的武功,模仿他們的氣息,如今的他們,雖然比不上正主, 卻依然有著可怕的能力, 幾可亂真。”

  “可你們呢, 李寒衣中了紅顏淚, 已經無法運功。而你,受了傷。”傀猛地一揮,“而我,還有他們。”

  十余個殺手出現在遠處,遠遠地望著他們,並沒有向前的打算,卻已經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雷轟卻絲毫不懼,只是笑道:“說得厲害,不過是一句,我們人多罷了。”

  “哈哈哈哈,好氣魄!”傀雙袖一揮,“上!”

  只見四名傀儡同時一躍而起,衝著雷轟一劍刺去。

  雷轟暴喝一聲,縱身而起,先是一劍攔住了那杆長槍,劍身之處雷聲轟鳴,竟硬生生地將那柄長槍擊得粉碎,他一腳將那名司空長風的傀儡朝地上提去,隨即一個轉身,迎上了傀儡李寒衣與傀儡顏戰天的兩柄劍。

  一道紅光,穿透了傀儡顏戰天的胸膛。

  一道拳風,又將傀儡李寒衣擊飛了出去。

  此刻的雷轟雙眼通紅,渾身真氣暴漲,已直入那火灼之術的至高境界——業火境!他望著那最後一位傀儡百裡東君,怒喝道:“死吧!”

  傀儡百裡東君一拳遞出,拳勢浩瀚,如山海襲來。

  雷轟卻看也沒看,一劍將他的頭顱斬了下來!

  “傀儡罷了!”雷轟猛地撤身,落在了地上,避開了那傾灑而下的暗紅色血液。

  卻見一直冷豔旁觀的傀突然朝前襲來,雷轟揮劍砍去,卻見那人從袖中伸出一柄長劍,與殺佈劍撞在了一起。瞬間之後,那柄劍又被傀收了回去。左手卻猛地遞出一柄短槍,直刺雷轟胸口。雷轟一驚,急忙再度後撤,胸前衣襟卻也被滑破。那柄短槍也被傀收回了袖中,再度飛出的卻是一柄銀斧。雷轟彎腰躲過這柄銀斧,卻見一柄長刀又對著自己斬了下來。

  傀的長袍似乎藏著無數兵器,而他卻幾乎能在瞬間切換出最能殺死對方的那一柄,動作之迅疾,出招之狠辣,令人驚歎。

  “暗河的殺人術,果然精湛!”雷轟厲聲讚道,隨即用劍抵地,用力一推,借著劍勢猛地朝後退去。卻見那傀還欲向前追去,可一道寒光止住了他,將那柄長刀擊成了兩半。

  “什麽?”傀一驚,止住了身,望向李寒衣。

  只見李寒衣右手持鐵馬冰河,左手已將桃花劍插在了身邊,左手指尖水霧繚繞,竟硬生生地將那紅顏淚的毒素往外逼出。

  “有意思。”傀輕輕笑道。雷轟在瞬間就讓四名傀儡失去了戰鬥力,李寒衣又冒著毒素加快的風險強行逼毒運功,他雖然狂妄,卻也知道以一人之力殺不死這二人,他微微後撤一步,欲喊出那旁觀的十幾名殺手同時動手。

  卻見一聲尖嘯傳來!

  那尖嘯刺破長空,氣勢驚人!

  眾人急忙轉頭望去,卻見一個背著書箱,一身白衣的中年儒士持著劍衝著這邊狂奔而來。

  “攔住他!”傀怒喝道。

  可哪裡攔得住,中年儒士手中長劍一揮,硬生生地將那個完美的包圍網撕開了一個洞。

  再一聲尖嘯聲起!

  中年儒士緩緩收劍,已站在了雷轟和李寒衣的身邊。

  在他的身旁,還跟著兩個靠著他的劍輝,一同闖入殺陣的李凡松和飛軒。

  李凡松嘖嘖讚歎道:“這師,不拜不行了。”

  傀低聲道:“儒劍仙謝宣?”

  謝宣輕輕歎了口氣:“逃吧。”

  傀一愣,微怒道:“逃?”

  “趁著我還沒有起殺意,趕緊逃吧。同樣是傀,你與當年的蘇暮雨相差甚多,若是當年的蘇暮雨站在這裡,或許還有資格對我們出劍。”謝宣的語氣卻是誠懇無比,“可是既然是你,有多快逃多快,逃回你的暗河,再也不要出來!”

  傀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那十一名原本跟著謝宣的殺手也隨後趕到了,他反問道:“暗河蛛影如今已都到了,你們兩個人受了重傷,還有兩個廢物,又什麽資格讓我逃?”

  謝宣忽然笑了,像是一個大人看到小孩幼稚的行徑般的嘲笑:“我們這裡有三位劍仙,世間上什麽樣的陣仗能攔得住三個劍仙?真是個孩子,只會說些強裝聲勢的話。”

  “三個劍仙?”李凡松惑道,“不是還有先生你和師娘是劍仙嗎?莫非是孤劍仙洛青陽前輩也在此處?”

  謝宣微微一笑:“百曉堂姬若風離開江湖多年,這天下武榜便再也沒有人敢改。謝某不才,見雷兄如今之劍,當配得上劍仙二字。雷兄之劍,聲勢若雷,氣勢不凡,便贈一個雷字,稱雷劍仙如何?”

第238章 毀天絕地

  雷轟苦笑一聲,當年他敗於李寒衣之手,回到雷門修習劍術十余年,如今再度現身江湖, 終於得到一句天下第一儒生謝宣的一句“雷劍仙”之稱,卻全然沒有欣喜可言。他本以為當年自己遜色的只是劍術,可是如今想來,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贏的機會。

  “先生,可能救她?”雷轟問道。

  謝宣望著面色蒼白, 渾身真氣正緩緩卸去的李寒衣, 緩緩道:“能救,但是若我施救, 得麻煩雷兄替我護法了。”

  雷轟點頭:“定當全力。”

  “好。”謝宣瞬間來到了李寒衣的身邊,右手連點李寒衣十處大穴,勉力壓下那股正不斷流走的真氣,之後一掌打在了李寒衣的背上為其渡氣,口中微歎道:“這是何苦來。”

  雷轟向前踏出一步,輕聲道:“來吧。”

  謝宣說的不對,不是三個劍仙,只有一個劍仙,對陣三十絕世殺手。

  傀不怒反笑:“你一個人?”

  李凡松猛地一揮手中醉歌劍:“還有我!”

  傀卻依然望向雷轟:“你以為你一個人擋得住我三十蛛影殺手?”

  雷轟不屑地一笑:“都是螻蟻。”

  “哈哈哈哈。”傀忽然仰天長笑,從來沒有人能夠這樣嘲笑他,他一定要讓雷轟為這句“螻蟻”付出他的代價,他垂下頭, 眼中泛起紅光, 殺意陡甚, 他縱身向前。

  一劍, 一刀,一扇。

  無數的兵器在他手上輪轉, 每一擊都陰毒狠辣。

  雷轟卻無比平靜地揮著劍,只是神色平靜,劍氣卻依然勢若驚雷!

  傀發出尖嘯。

  所有的殺手都朝著這裡撲了過來。

  三十個暗河的殺手出動是什麽概念?當初暗河收了重金滅掉越泉九司的時候,也隻用了三十個殺手罷了。

  三十個暗河蛛影殺手又有多麽可怕?當初魔教東征,一百十八人祭起的魔行天陣,江湖豪傑一時無人可破,卻被三十二蛛影攪成碎片。

  李凡松終於再度雲劍,他閉上了眼睛,右手輕輕一揮,默聲念道:“起。”

  他是道劍仙劍術的唯一傳人,曾在海邊峭壁之上觀潮,悟出浩瀚劍意,一念入金剛。後來又在師父身死之後,被憤怒激起了劍心,再入自在地境。

  就算先前因為被人偷襲而接連受挫,但如今的他,即便為了保護身後的師娘和謝先生,也要拚死一戰。

  “一成一敗,謂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則有無量劫矣。”

  李凡松猛地掙開眼睛,手中醉歌劍已雖心念飛出,瞬間化成百朵劍影!

  飛軒隨即怒吼一聲,他雙手朝前一抬,喝道:“滅!”

  只見那百朵劍影之上,金光乍現。

  這就是大龍象力與無量劍同時運起時的威勢,那一刻,就仿佛道劍仙再臨!

  這樣的威勢,竟擋住了那三十蛛影殺手!

  一個少年,一個稚童,擋住了連魔教都畏懼的三十蛛影殺手!

  可是能擋多久,李凡松面色鐵青,飛軒雙手顫抖,以他們的能力,或許只有幾個瞬間,而在這幾個瞬間裡,他們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雷轟能殺死傀。

  “你的長袍之下究竟藏了多少兵器。”雷轟微微喘息著,他速來與對方只要過招幾次就能分出上下,但那傀每出一招便換一把兵器,實在讓他應接不暇。

  傀冷笑著揮出一劍:“在你死前,我會告訴你的。”

  “你有百柄兵器,我斷千柄,你有千柄兵器,我斷萬柄!”雷轟一劍刺出。

  只聽雷起,雷再起,雷又起!起!起!起!起!起!

  八大風雷!

  傀揮劍,劍斷。

  拔刀,刀毀!

  刺槍,槍折!

  揮扇,扇毀!

  便只能退,傀連退,一退再退。他咬了咬牙,終於甩掉了他的一身長袍。長袍之下竟是一副精鐵鑄成的靈巧機關,像是一個八爪蜘蛛一樣地綁在他的身上,每個爪子上都拽著不同的兵器,所以他只要輕觸機關,每個時刻都會遞上他想要的兵器。但是此刻的他,卻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想做什麽。

  他忽然轉過了身,一把抽掉了那八爪蜘蛛上的一根木棍。

  八爪蜘蛛身散,像是一朵花一樣地炸裂了開來。

  無數的暗器衝著李寒衣飛去。

  歷史總是如此的相似。

  那一日,暴雨梨花針就是這樣衝著李寒衣襲去。

  但是傀無法和蘇昌河、蘇暮雨、謝七刀、唐門三老相比。

  而雷轟也不是道劍仙。

  他揮出一拳。

  雷門無方拳,拳未至,氣先行。

  那拳風能擋住暗器片刻,卻攔不下所有暗器。

  雷轟身形猛動,一身灰衣,一把紅劍,像是閃電一樣趕在那些暗器之前來到了李寒衣的面前,他一劍將那些暗器掃落在地,余下的那些全都釘在了他的身子之上,他運氣將那些暗器逼得彈飛出來。

  他嘴角沁血,慘笑道:“我不會死的,因為如果我現在死,她並不會記得我。”

  李凡松吐出一口鮮血,醉歌劍飛回了手中,他猛退三步,單膝跪地。

  飛軒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再也沒人能擋得住三十蛛影。

  雷轟忽然朝前縱身一躍,迎向了那三十蛛影。

  散出一身兵器的傀也提劍追了上去。

  三十蛛影,以及傀,所有的兵器都衝著雷轟刺去。

  雷轟在空中轉過身,忽然笑了,他望著手中的殺怖劍,輕輕歎道:“這麽多年,你終於還是要離開我了。”

  劍身之上紅光大盛,像是燃燒起來了一般。

  傀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雷轟就算用劍用得再好,那雷劍仙三個字中的那個雷,還是跟江南霹靂堂雷家堡脫不了關系。

  而殺怖劍,本身就是火藥鑄成的一柄劍!

  “這一招叫毀天絕地。”

  “多年前我想練出絕世一劍卻不得其法,總覺得這一劍雖然猛烈,卻沒有劍意,稱不上絕世之劍。但我現在明白了,為做絕世之事使出的劍,便是絕世之劍。”

  “而守護心愛的人使出的那一劍,就是絕世之劍。”

  “可惜總是晚幾分。”

  “相遇晚了,使出這一劍也晚了。”

  紅光閃過,一聲巨雷在空中炸響。

第239章 小僧駕到

  李凡松驚道:“這是什麽!”

  謝宣微微轉過頭,神色凝重:“原來這就是殺怖劍的最後一式。”

  李凡松轉頭問道:“他會死嗎?”

  謝宣搖頭:“不會,雷轟已修成了業火境,論內力渾厚, 隻比佛家金剛不壞神通遜色一點而已。”

  巨響之後,血肉飛濺。那一擁而上的三十名殺手頓時被炸飛了出去,有的當時就死了,有的就算還活著可摔倒在地後也根本無法動彈。而濃煙散去後,有一人穩穩落地,他的衣衫已經被炸得粉碎,露出那一身虯結的肌肉,他重重地喘著粗氣, 手中卻沒有劍。

  雷轟, 一人一劍,斬殺三十蛛影!

  正當大家還在震驚於此的時候,謝宣忽然暴喝道:“攔住他!”

  一道黑影忽然直掠而來。

  傀!

  他還沒有死!

  雷轟想要抬步,可渾身的劇痛讓他根本沒有移動半分。

  飛軒想要催動大龍象力,可是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能動的只有李凡松,他提起最後一口真氣,縱身,出劍。攔住了傀的第一劍,下一個瞬間他已經被擊飛了出去。

  隻攔住了一劍,卻剛好足夠。

  因為在剛剛那聲驚雷巨響之時,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遠方。

  那身形行的很快,古籍裡曾說仙人禦風而行, 也大概不過如此。在李凡松攔住那一劍的瞬間, 白色的身影已經越過了謝宣的身邊。

  謝宣長舒了一口氣, 明白了這一切, 終歸是要結束了。

  傀刺出了第二劍,卻被擋住了。

  擋住他的是一口鍾, 一口偌大的鍾。山野之地,怎麽會憑白無故出現一口鍾?

  般若心鍾。

  一身白衣飄搖的無心雙手合十,運起那般若心鍾,輕而易舉地便擋住了傀的第二劍。

  “為什麽小僧每次出場,都是在如此危機之時,救人於危難之中?”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命,小僧命中注定這就是那佛陀臨世,光芒萬丈的存在吧。小僧本不欲成佛陀,奈何佛陀欲成我。”

  李凡松驚了,驚的是世間竟有這樣不要臉的和尚,拿佛陀自比還不夠,還要把佛陀貶在自己之下。

  飛軒也驚了,驚的是這和尚雖然出言傲慢,但一身佛門真氣卻是他見過的最為純厚的。他修道家真法,自然忍不住與其比較,可看到的,卻是溝渠與龍湫的差距。

  謝宣卻笑了,他與這和尚曾一同醫治蕭瑟數日,自然了解這和尚狂傲而自戀的性格。

  傀卻只是憤怒,他怒罵道:“你是誰。”

  “你很容易憤怒,你的殺氣也很重。可這正說明你的內心很軟弱,一個人只有內心軟弱的時候,才會在外表上顯得那麽的凶惡。”無心輕歎一聲,長袖一揮,“滾吧。”

  傀手中的長劍寸寸斷裂,但他沒有退,他向後撤身,抬腿一腳,腳尖露出一道寒光。

  卻被無心一把抓住,他無奈道:“佛家有雲,三毒,貪、嗔、癡。嗔者,於苦、苦具,憎恚為性,能障無嗔,不安穩性,惡行所依為業。”他手往下一沉,將傀的腿壓了下去,傀感覺自己的身體再度不可控地豎立了起來。無心緊接著一把扼住了傀的咽喉,微微笑道:“莫非這就是扼住命運的咽喉的感覺?”(昨天看了《擇天記》電視劇版,忍不住就想默默吐槽一下這句狗屎一般的台詞。)

  傀怒目圓瞪,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是不是很想說話?”無心饒有趣味地望著他。

  傀咬牙切齒,眼睛仿佛就要瞪出血來。

  “我就不讓你說。”無心聳肩。

  眼看著傀就要被無心活活掐死在手中,無心終於放開了手,將他猛地揮了出去。他笑了笑,抬頭看著天:“今天的月亮真好。”

  謝宣點頭:“的確是好。”

  李凡松和飛軒相視一眼,心中卻是大驚,今夜本該是上弦月,可天空中掛著的卻是一輪圓月。

  又是那孤虛之陣。

  暗河慕家的人也來了。

  無心忽然伸出一指,緩緩說道:“六根清淨!”

  只見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脆響,像是雞蛋殼破掉一般的聲音。

  然後天空中閃過一道黑影。

  那又圓又亮像是銀盤一般的圓月卻已經變成了上弦月,無心轉頭望去,發現那一地蛛影的屍首已經少了一半,那原本躺在那裡的傀已經不見了。

  “就那幾個廢物,也值得花這麽大陣仗來救嗎?”無心聳了聳肩,轉過身,對著謝宣微微一笑,“前輩好久不見。”

  李凡松持著劍走了回來,望著這個一身白色僧袍,面目秀雅的和尚問道:“你是誰?”

  “小僧無心。”無心衝著他笑了笑,“你的劍法不錯。”

  李凡松有些汗顏,搖頭:“你的武功更厲害些。”

  無心搖頭:“應該是厲害很多吧?”

  李凡松心想這和尚是完全不懂自謙這兩個字了,不過事實擺在面前,也沒有臉爭辯。

  可那無心和尚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畢竟我是一派掌門。”

  李凡松又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飛軒更是忍不住問道:“哪個門派?”

  “天外天。”無心答得坦然。

  “天外天?”飛軒不解,“這是哪座寺廟?”

  李凡松卻頓時反應了過來,立刻將飛軒一把拉到身後,緊緊握住醉歌劍:“是魔教!”

  無心眉毛一挑:“什麽魔教?這都是當年你們取的綽號!”

  那站在原地許久的雷轟終於調息完了自己的氣息,一步一步勉強地走了過來:“你就是葉鼎之的兒子?”

  “正是,這位應當是雷轟前輩了?小僧與令徒雷無桀乃是好友。”無心垂首道。

  “好友?”雷轟反問道。

  無心抬頭,目光澄澈,聲音堅定:“生死之交!”

  雷轟又問道:“所以此行你是來幫我們的?就算你與雷無桀是生死之交,也沒有必要冒這麽大風險來救他的師父。”

  “小僧不是來救前輩的,那只是順便。”無心恭恭敬敬地說道,“小僧是來找人的。”

  雷轟揚眉:“誰?”

  無心右手輕輕伸出,指了指那坐在謝宣身前的李寒衣,道:“她。”

第240章 七拳降魔

  當無心指著李寒衣說出那一個“她”之後,所有人都愣住了。謝宣緩緩從李寒衣身後撤回了手:“你找她,是因為十三年前的舊事?”

  “是。”無心點頭。

  謝宣上前走出幾步:“我可以回答你,不是她。”

  無心依舊點頭:“我知道。”

  雷轟見謝宣收了手, 急忙問道:“寒衣的傷好了?”

  謝宣歎了口氣:“紅顏淚的毒我已經幫她解了,但是這走火入魔,一時半會兒我還想不到辦法。”

  “我來。”無心忽然說道。

  “你來?”雷轟懷疑地望著他,這個年輕的和尚怎麽看著都不像是醫術會比謝宣還高明的樣子。

  無心微微一笑:“不是走火入魔嗎?小僧是出家人,做的就是除魔降妖的行當。”他走過雷轟身邊,來到了李寒衣的面前。

  “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囉訶帝, 三藐三菩陀寫。”無心嘴裡念念有詞。

  李凡松惑道:“他嘴裡在念什麽。”

  謝宣答道:“這是楞嚴咒,即大佛頂首楞嚴神咒,佛家言此咒含大光明,能以佛之淨德覆蓋一切,以白淨大慈悲遍覆法界,有不可思議之大威德。持此咒之人,能退避一切怨敵,毀一切邪巫詛咒,免一切災難橫禍,降伏一切天魔外道!被稱為佛家咒中之王。”

  李凡松驚歎道:“這麽厲害?”

  雷轟眉頭緊皺:“就靠幾句經文就能破除寒衣身上的魔障嗎?我聽著怎麽有幾分不信。”

  “南無盧雞阿羅漢哆喃。南無蘇盧,多波那喃……多波那喃……多波那喃……”無心撓了撓頭,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後還是歎了口氣, “唉, 記不住了。”

  李凡松和飛軒, 甚至雷轟頓時目瞪口呆。只有謝宣了解這和尚的脾氣, 只是微微一笑。

  “算了,我走的又不是老和尚的那個套路。”無心索性放棄了,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對著李寒衣的肩膀猛地推出一掌。

  “你幹嘛!”雷轟怒喝一聲,正欲向前,卻被謝宣伸手攔住。

  “正心!”無心猛喝道。

  只見李寒衣瞬間睜開了眼睛,眼神中紫光流轉,對著無心怒目而視。

  “去魔!”無心忽然揚起右手,對著李寒衣的天靈蓋猛地拍下。

  可李寒衣忽然退了,猛地向後撤了一步,避開了無心。她的滿頭紫發無風狂舞,伸手便要拿起自己的兩柄劍。

  謝宣撫著身側的兩柄劍,長籲了一口氣:“還好我先把劍收走了。”

  李寒衣伸出右手:“劍,歸!”

  “定!”謝宣雙腿盤膝而坐,長袖猛地一揮,將那兩柄蠢蠢欲動的劍生生地壓了下去。

  “多謝先生。”無心再度揮出一拳,衝著李寒衣一拳打去,再喝道:“去魔!”

  李寒衣卻也一拳打來,兩拳相撞,發出一聲巨響。

  無心巍然不動。

  李寒衣更是寸步未退。

  無心微微喘息:“好強的功夫。”

  一旁的飛軒卻是讚歎無心:“好渾厚的佛門內力。”

  無心忽然收拳,再度對著李寒衣打去,這一拳和他平日裡的武功截然不同。這一拳並不瀟灑,也不好看,卻很樸實。

  很硬。

  很凶。

  如果蕭瑟和雷無桀在這裡,一定會覺得這拳法很眼熟。

  金剛伏魔神通。

  “一拳正我心。”無心揮出一拳。

  “二拳去業障。”無心再出一拳。

  “三拳破惡孽。“無心揮出第三拳。

  “四拳息災。”

  “五拳伏妖。”

  “六拳降魔!”

  “七拳得大光明!”

  一連七拳,每一拳都打到了李寒衣的身上,李寒衣手中若有劍,無心必定近不了身,就算手中無劍,神志清醒時,以她的功夫,現在的無心也不一定是對手。但是現在的李寒衣失了神志,面對無心的七拳,她選擇了硬扛,因為以她如今的體魄,面對這樣的拳法,沒有擋的必要。

  無心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七拳之後,無心收拳長舒了一口氣:“還好當初和師兄偷學了一下金剛伏魔神通。”

  李寒衣依然站在那裡,一頭紫發卻飄了下來,她原本有真氣護體,並不懼這外家硬拳,可那偏偏是金剛伏魔神通。

  如無心所說,降妖伏魔,本就是出家人做的事。

  “這……”李凡松發出一聲驚歎。

  雷轟和謝宣相視一眼,眼神中都露出了幾分欣喜。

  只見李寒衣嘔出一口黑血,滿頭紫發漸漸變黑,那潰散的眼神慢慢地凝聚了起來,她望著眼前一襲白衣僧袍的無心,緩緩問道:“你是誰?”

  無心雙手合十:“寒山寺,無心。”

  李寒衣微微皺眉:“葉鼎之的兒子。”

  “正是。”無心坦然道。

  “寒衣。”那邊謝宣高喊了一聲,急忙走上前,“你終於醒過來了。”

  李寒衣望向謝宣,瞥到了他身後的兩柄劍,忽然念道:“鐵馬冰河!”

  只見鐵馬冰河劍立刻飛回了她的手中。

  她再望向了另一柄紅色的劍,輕聲念道:“桃花。”

  桃花劍隨即也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望著手中的兩柄劍,走火入魔之前的回憶全都在瞬間湧了上來,獨戰暗河家主和唐門三老,之後那臭道士帶著一片桃花千裡而至,桃花樹下拜堂成親,以及那臭道士的身體在手中煙消雲滅。

  那一刻的憤怒,終於轉換成了此一刻的悲愴。

  李寒衣朝天猛喝一聲,那一聲怒喝帶著她身上所剩的所有真氣,威勢霸道異常,震得滿山飛鳥驚鳴而起!

  李凡松和飛軒當時就吐出了一口鮮血,謝宣退到了他們二人身旁,急忙將身上的內勁傳入他們體中。

  一聲猛喝之後,李寒衣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

  無心急忙向前扶住她,雷轟走上前,焦急地問道:“怎樣?”

  無心探了探李寒衣的脈搏,搖了搖頭:“身子太過於疲憊,加上過於悲傷,所以暈過去了而已。”

  雷轟點頭:“好。”

  “先去附近找一處落腳吧。”謝宣注意到雷轟神色的變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想跑。”

  雷轟苦笑:“你怎麽知道我想跑?”

  謝宣聳肩,說得一字一頓:“因為我書讀的多。”

第241章 路遙而止

  “落雨了。”

  坐在台階上的謝宣忽然伸出手,一串雨水穿過屋簷摔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仰起頭,輕聲說道。

  他的身邊站著李凡松和飛軒, 飛軒牽著馬,身子微微往裡站了些,避開那些雨水。李凡松望著遠處的那個身影,輕聲問道:“他為什麽不進來?”

  謝宣微微一笑:“他是你師父的情敵,你希望他進來?”

  李凡松輕歎了一聲,道:“晝長夜短徐開眼,花開花落隻自傷。師父畢竟早逝,我們這些徒兒就算再怎麽向著自己的師父, 但也不忍心師娘此一生就這樣孤身一人。”

  “錯了。”謝宣緩緩道。

  李凡松急忙退後一步,抱拳道:“莫非是凡松哪裡說的不對了,請先生指教。”

  “詩背錯了,是晝短夜長,不是晝長夜短。”謝宣手指微微一撚,撚過一串雨水,在手中饒有趣味地把玩著。

  李凡松一下子漲紅了臉,退到了一邊不再言語。

  而遠處,雷轟依然站在這座小廟的門口,抬頭望著天空,一言不發。

  小廟裡面,李寒衣與無心相對而坐。李寒衣面色略微有些蒼白,但眼神澄澈, 已經恢復了神志。無心則一臉好整以暇, 靜靜地望著她。

  “你一點也不像你的父親。”李寒衣率先開口了。

  無心倒是習慣了這個說法, 反問道:“很不像嗎?”

  李寒衣點頭:“你父親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 都很豪邁,當年率領魔教東征的時候, 願意依附你們魔教的人都說葉鼎之不像江湖人,他的身上有帝王之氣。而你則完全不同,你的身上沒有鋒芒。”

  無心聳了聳肩:“就是說我不夠有男子氣概?”

  李寒衣笑了笑:“葉鼎之也不愛開玩笑。”

  無心用手輕輕搓著自己的眉心,若有所思地望著李寒衣:“所以你和我父親很早就認識?”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江南的一位遊俠,那時他還傳過我幾式劍招。後來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魔教教主,而我則代表雪月城與他交戰。”李寒衣頓了頓,又說道,“曾經的我,很仰慕他。”

  “可是後來的你,殺了他。”無心接道。

  “當時我們一共七個人負責狙殺他。”李寒衣平靜地說道。

  無心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的,天山派王人孫,雷家堡雷千亭,溫家溫冷,潮王閣落夜闌,暗河蘇暮雨,以及雪月城李寒衣。但是江湖傳言,最後出那絕殺一劍的人是你。”

  “我師兄百裡東君當時武藝已經大成,在與葉鼎之對決的時候勝了半招,葉鼎之負傷南下之後,我們七人再聯合狙殺他。先是雪月城城主的大弟子勝了葉鼎之,再是二弟子殺了葉鼎之,江湖上都需要年輕一代擁有起自己的神話。大師兄實至名歸,所以他的故事誰也不會質疑。而我的事,前面永遠加一個傳說。”李寒衣苦笑道,“所以,我並沒有殺死他。”

  “當日,如果我們七個人想要殺死他,那麽至少三個人需要把命留在那裡。”

  “是其他人殺的?”無心眉毛一挑。

  “既然你會來問我,就表示你已經確信不是我了,而且如果我殺了他,那也是正邪相爭,天經地義。”李寒衣正色道。

  無心繼續問道:“所以,那日還有誰在的。”

  “有一個人能有機會殺死他,雖然需要付出一個代價。現在他與我齊名,但功力在我之上,能與我大師兄比肩。”李寒衣低聲說道。

  “孤劍仙洛青陽。”無心一下子就猜了出來。

  “他的邊上還站著一個女子。”李寒衣繼續說道。

  無心沒有再說話,只是點頭:“果然。”

  “女子和孤劍仙比我們搶先一步到,他們在前面與葉鼎之隔著大概十丈距離。我們七個人不知道他們是敵是友,所以沒有再敢向前,而在原地靜觀其變。然後女子說了一句話,葉鼎之忽然就拔劍自刎了。我們怎麽也不會想到,堂堂魔教教主,一代梟雄葉鼎之就這樣忽然在我們面前自刎了。”李寒衣說道。

  “那人說了什麽?”無心的語氣微微一變。

  李寒衣搖頭:“我們並沒有聽清。葉鼎之自刎之後,她就和洛青陽離開了。但是幾個前輩認為此事最好不要外傳,所以就派人放了話,說是我殺了葉鼎之,算是替我立威。我聽說你見過王人孫,他沒有對你說這些?”

  無心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不會告訴我這些,因為他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李寒衣點頭:“我也知道,但我還是告訴你了。因為我有求於你。”

  無心心中一動:“你是說……你功力已失的事情?”

  李寒衣苦笑:“此番蘇醒之後,我的功力所剩不到二成。但我不想讓門口的人知道,你就假裝要去雪月城見司空長風,護我離開吧。”

  “其實門口有兩個更靠得住的人。”無心笑道。

  “不必了。”李寒衣也站起了身,一個縱身掠了出去。她的身形極快,只是一個瞬間,就已經來到了謝宣的身邊。

  謝宣還是坐在台階之上玩著雨水,頭也沒回:“你們聊完了。”

  “此番多謝你了,有空來雪月城喝酒,這一次我不趕你。”李寒衣平淡地說道。

  “好。”謝宣答得乾脆。

  李寒衣再度起身,卻已經掠到了雷轟的身邊。

  雷轟依然沒有轉身,李寒衣也靜靜地站在那裡。

  雖然之前早已見過面,但當時李寒衣神志全失,如今的他們,才是真正的第一次重逢。

  雷轟輕聲道:“好久不見。”

  李寒衣搖了搖頭:“你沒有轉頭,不也還是沒見。”

  雷轟做了一個少年氣十足的動作,他撓了撓頭:“因為這幾年,我並沒有變得更好看些。”

  “我不是那樣膚淺的人。”李寒衣的語氣中卻有幾分笑意。

  雷轟搖頭:“可我是。所以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

  李寒衣想了一下後說道:“這麽說來我也是。”

  兩個人同時笑了一聲。

  “對不起了。”李寒衣忽然歎道,“當年賭氣讓你練成絕世之劍再來見我,卻沒想到這一劍之約浪費了你這麽多年的好時光。”

  “好時光?”雷轟喃喃道。

  “那段好時光裡,你本該能見到很多的人,有的你會喜歡,有的你會討厭,有的還能和你相伴一生……”李寒衣繼續說道。

  雷轟點頭:“我知道了。”

  “我畢竟有喜歡的人了。”

  “我也已經嫁給他了。”

  “如果當年你先遇見的是我。”雷轟忽然說道,“那麽事情會不一樣嗎?”

  “不會的,我一定會先遇見他的。有些事情是注定好的。”李寒衣說得果斷。

  雷轟感覺心中隱隱作痛,不再說話,只是慘然一笑。

  “對不起,那日我雖然走火入魔了,但我記得我說了什麽。那些話,不是真心的。”李寒衣悵然道,“那些事當然不怪你,反而,我很感激你。只是還是那句話。”

  “有些事情是注定好的。”

  “再見了。”

  李寒衣再度一個縱身,從另一個方向掠去。

  “謝先生,無心要去雪月城見那槍仙司空長風,也先行一步啦。”一身白袍的無心也從小廟中一躍而出,幾個縱身趕了上去,他將李寒衣身旁,偷偷將內勁渡了過去,才沒有讓為了掩飾自己傷勢而強行運功的李寒衣半路氣竭而倒。

  雷轟忽然轉過了身,望著那遠去的李寒衣。

  李寒衣卻沒有回頭。

  他們終於還是沒有再次相見。

  許久之後,雷轟忽然轉過了身,大踏步流星地離開了。

  “一看腸已斷,好雲莫回頭。”謝宣站起了身,也背著書箱向前走去,他朗聲長喝道,“雷轟,祝你早日覓得一把好劍!”

  李凡松和飛軒獨立站在那裡,望著眾人接連離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謝宣走出十幾步後忽然回頭,說道。

  “你叫李凡松是嗎?”

  “你的名取得不好,你這顆松,並不平凡,有參天之資。”

  “你之前說想拜我為師?”

  “我只有一個要求,做儒劍仙的徒弟,以後詩不能念錯了。”

第242章 深海傳說

  “入深海了。”

  金言掌櫃田莫之站在甲板之上,低低地說了一聲。

  海面上依然風平浪靜,看不到任何奇怪的標識,和之前行進的海域似乎並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田莫之的一聲感慨卻仿佛他們越過了什麽邊界一般。

  練劍練累了正坐在那裡休息的雷無桀好奇地問道:“田掌櫃,淺海深海有什麽明顯的區別嗎?”

  “深海裡有官兵。”田莫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有官兵?”雷無桀不解,他們已經連續幾日沒怎麽見到人了,偶然能見到一些大船在捕魚,大多數時候,一眼望去,整個海上只有他們一艘船, 就這樣的地方, 還有官兵?

  田莫之手遙遙地指著遠處的一座孤島:“看到了, 那座孤島叫絕生島。裡面關押著許多窮凶極惡的罪犯,他們因為一些特別的原因無法被處死,便被關在了那個島上。那個島上沒有船可以離開,每個月都會有官船送來食水,島上看守罪犯的士兵們也無法自行離開。所以被稱為絕生。每次我看到它的時候,就知道我已經到深海了。”

  “既然這麽害怕那些罪犯離開,想必是犯了重罪,卻舍不得處死,這是什麽道理?”雷無桀不解。

  “因為他們留著還有用。”田莫之掏出了煙鬥,開始慢悠悠地抽起了煙,海上濕氣很重,抽一口煙能讓整個人渾身都舒坦起來, “有的嘴裡有著重要的情報, 有的留著能牽製一些人, 有的,則是被人報復丟來了這裡。”

  雷無桀點點頭:“前輩, 你懂的真多。哎, 前輩, 遠處有船來了。”

  “深海之地藏著許多令人驚歎的秘密,所以不讓普通的漁民進入,但是官船和一些大戶商船依然可以進來。看到一艘船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田莫之幽幽地說道。

  雷無桀自小愛聽江湖故事,從殺手榜上的絕頂高手,到鎮守四方的絕世劍仙,還有天啟城能改朝換代的隱藏高手,但是這些故事裡卻很少涉及到海上。所以田莫之說的那些故事,卻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尤其是那語氣裡一副過盡千帆的滄桑感,讓他更是心癢難耐。雷無桀又問道:“這深海之地到底有多少新奇的地方?田掌櫃你都和我說說。”

  “不練劍了?”站在船頂的唐蓮俯下身,笑著說道。

  雷無桀擺擺手:“天天練劍,累了,今天要聽故事。”

  田莫之倒也不介意,雖然臉上還是一副不屑一顧,倒是真的說起了故事:“往東三百海裡的地方,有一座寶石島。上面都是天然生成的絕頂寶石,每一顆都渾然天成、質地絕佳,就算放到青州九城也是不可多得的寶物。但是那座島的周圍卻有許多暗礁,官家守在那裡,可即便是官家,進了那座島,能出來的也不多。就算出了那座島,能回到內陸的也不多。人心是很可怕的東西,所以如今官家隻守島,卻很少派人入島。”

  “這島適合蕭瑟。”雷無桀喃喃地說道。

  “再往北有一座龍火島,那是一座火山島。火山噴發之時,岩漿噴射有幾百丈之高,岩漿融入水裡,遇到海水,海水瞬間被蒸發,水霧蒸發,整座海島都被水霧包圍,遠遠望去,就像來到了天之盡頭一般的震撼。”田莫之眼神中閃過一絲亮光。

  雷無桀點頭:“那有機會也要看一看。”

  “那可不好等,有些火山百年也不會噴發一次,有些一年就要噴發兩三次,做不得準。但是東面能去,北面能去,南面最好不要去。”田莫之又問道。

  “為什麽?”雷無桀的好奇心又起。

  “據說南面有海怪,那海怪被稱為九頭怪蛇,據說只有一個身子,卻有九個蛇腦袋。身軀能和一艘雪松長船比擬,一身子掃過來,能把船的桅杆折碎。雖然我沒有見過,但的確去了南面的商船,少有能夠回來的。”田莫之抽了一口煙,“我有一個朋友曾經去過南面,他隻去了一夜就回來了,他說他沒有遇到海怪,但是夜晚來臨的時候,他聽到遠處有怪物的低吼聲。那聲音威嚴而可怖,嚇得他立刻回航。南面官船也不怎麽去,所以會有沒有行碟,偷偷溜進來的商船往南面走,偶爾能有回來的,也是火中取栗,九死一生,而且大都偷偷跑回內陸,不再提南海的事情,所以南海很神秘。”

  “那西面呢?西面有什麽典故?”雷無桀急忙問道。

  田莫之愣了一下,隨即看了一眼雷無桀,那目光就跟看一個白癡沒有區別,他放下煙杆,手指著西面:“小兄弟,你看西面。”

  雷無桀轉頭,一臉茫然。

  “西面,就是我們來的地方。那裡沒有海,只有一片大陸,叫北離!你老家!”田莫之翻了一個白眼。

  雷無桀頓時紅了臉。

  田莫之歎了口氣,重新變回了那張嚴肅的臉:“但是不論是火山島,還是海怪,都算不上可怕。茫茫大海,最可怕的還是人心。”

  “人心?”雷無桀想起了蕭瑟曾經說過的那個關於田莫之的故事,不由地微微皺了皺眉頭。

  “茫茫大海,一艘船上一個人心變了,整艘船的人都要陪葬。”田莫之喃喃地說道。

  那艘雷無桀適才看到的船越來越近了,雷無桀扭頭望去,只見那艘船上掛著一面大旗,旗幟之上是一隻展翅而起的蒼鷹,只是那隻蒼鷹,卻是沒有頭顱的。

  “好奇怪的旗。”雷無桀喃喃道。

  田莫之卻是神色一變:“糟了。”

  只聽一聲呼嘯傳來,一枚羽箭破空而出,衝著雷無桀直衝而來。那枚羽箭聲勢極大,彎弓的人應該手勁不小,這讓雷無桀想起了在邊境遇到的那“長弓追翼,百鬼夜行”,但今時不同往日,這樣的羽箭,還入不了雷無桀的眼。

  雷無桀手一揮,一劍斬落了那枚羽箭:“這是什麽?”

  田莫之抽了一口冷氣:“剛剛忘記和你說了,海上除了官兵和商人,還有海盜。”

第243章 千裡海域之王

  “海盜?”雷無桀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更加興奮起來。他自然聽說過海盜,這些人往往成群結夥,自己擁有一艘大船, 然後在海上燒殺搶掠,無所不作,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據說海盜往往都只有一隻眼睛,他很想見一見。

  “有趣。”雷無桀點點頭,順手又砍落了一枚羽箭。

  田莫之搖頭:“一點也不有趣。”

  雷無桀咧嘴笑了笑:“為什麽不有趣?沒有見過的東西,總是有趣。”

  田莫之指了指那面旗:“因為那面旗,所以不好笑。無首戰鷹旗, 對面那些海盜叫梟首, 是這片深海裡最可怕的海盜。”

  “很厲害?”雷無桀仍然是不屑。

  “千裡海域, 唯梟首為尊。殺官兵,黑吃黑,無惡不作,無首戰鷹所過之處,皆血漫於海。”田莫之忽然暴喝一聲,“出陣!”

  一聲令下,所有船上的武士們都舉起了手中的弓箭,拉緊了弓弦,對準了對面的船。

  聞聲出來的沐春風、蕭瑟和司空千落一臉不解,沐春風望向田莫之:“怎麽回事?”

  “有海盜。”田莫之垂首說道。

  “海盜?”沐春風雖然貴為沐家三公子,但對於海上之事了解卻遠不如田莫之,“什麽樣的海島敢劫我們的船?”

  “是梟首, 深海千裡海域之王。我們現在最好還是以弓箭懾之, 然後避其鋒芒。”田莫之低聲說道。

  “我們怕他們?”雷無桀有些忿忿。

  “在陸地之上, 刀劍槍可為王。可是海面之上,弓箭卻是王道。我們船上雖然有不少船護, 但是梟首素來以弓箭之術聞名,真的打起來,我們不一定是對手。”田莫之淡淡地說道,“我知道雷公子劍術無雙,但在這海上,最好還是不要冒險。”

  沐春風微微皺眉:“我們不是有天狼弩嗎?”

  “天狼弩一共四發,用了就沒有了。他往往只能作為威懾,如果真的要用起來,那真是生死存亡的時候了。”田莫之提醒道,“現在我們不過剛進入深海。”

  “田掌櫃,你有句話說得不多。”雷無桀忽然轉頭道。

  “哪句話不對?”田莫之微微眯起眼睛。

  雷無桀微微一撇嘴,手一伸,將對面射過來的第三枚羽箭握在了手中。

  “三箭示威,若投降就降旗,然後升起白旗。不然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就會劫船。”田莫之望著雷無桀手中的箭說道。

  “不愧是什麽千裡海域之王,名頭還真多。田掌櫃,我繼續回答你的問題。你說錯了,我不僅用劍厲害,用箭其實也不錯。”雷無桀掂了掂手中的羽箭,猛地潮上空擲去,“你說那面旗不有趣,那我就碎了它。”

  那枚羽箭直衝無首戰鷹旗而去。

  田莫之大驚,這樣的挑釁是很致命的。

  沐春風卻拍手叫好,他們的家旗之上繪著的可是浴火鳳凰,哪有鳳凰懼怕蒼鷹的道理?

  可是那枚羽箭在快要觸碰到無首戰鷹旗的時候,卻被另一枚破空而出的羽箭懶腰擊斷。

  雷無桀撇了撇嘴,微微一笑。

  田莫之低聲道:“三公子,這是很危險的事。”

  沐春風卻擺了擺手:“無妨,也沒有別的地方,難道要我青州沐家看到一面旗就望風而逃嗎?什麽千裡海域之王,不過是海盜罷了,是盜賊,如書中所言,就是下品!該打!”

  卻又有一枚羽箭飛向他們頭頂的鳳凰於飛旗。

  船上的那些武士試圖學著對面那人彎弓擊下那枚羽箭,可無奈那高度著實有些太大了,而他們的箭術即便能射得那麽高,卻根本沒有那麽準。

  卻見一身黑影一躍而起,他的步伐輕盈無比,踩著旗杆一步一步往上掠去,最後一躍而起,一掌將那枚羽箭打得粉碎。隨後身形一轉,躍回了鳳凰於飛旗之上,踩著那一面旗幟,穩穩地站在高處。頗有種頻臨絕頂,俯瞰眾生的豪氣。

  司空千落喜道:“大師兄功力又有精進!”

  蕭瑟點頭:“應該已經入了自在地境的巔峰之境,半步可逍遙。”

  雷無桀忽然轉頭望了一眼蕭瑟,眼神中帶著某種詢問。

  就算雷無桀如今不再是當初那個被蕭瑟唬得團團轉的懵懂少年,甚至偶爾還會反過來嘲諷一下蕭瑟,但是在他的心裡,蕭瑟仍然是他仰仗的人,至少他明白,現在他要做的一件事可能會有些不妥,連累到這座船上的其他人。但是他又真的很想做這件事,所以他想要征詢蕭瑟的意見。

  因為蕭瑟從來做出過錯誤的決定。

  蕭瑟歎了口氣,雙手攏在袖中,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去吧。”

  一艘商船,就算再大也是商船,在茫茫無際的海上挑戰有著千裡海域之王的海盜的確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但是有些事情的確是沒有辦法的,比如對於蕭瑟來說,逃跑是不能接受的。但是這艘船的主人是沐春風,沐春風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讀書人,讀書人是有風骨的,見盜賊望風而逃,成何體統啊。

  “揍他們。”蕭瑟懶洋洋地加了一句。

  雷無桀轉過身,心中有了底氣,提起心劍,縱身一躍,一腳踩在了海水之上,隨後縱身一躍,再度躍起。

  踏浪而行!

  海盜船上適才舉弓的人愣了一下,一開始的那三箭只是示威,並沒有用上真本事,剛才射旗的那一箭卻是沒有留手,卻依然被人輕易地攔了下來,已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那艘船上竟然有輕功掌法都如此絕頂之人,卻更沒料到,驚人還有可以踏浪而行的神人!

  兩艘船原本還相遇近百丈,但那持著劍的紅衣男子卻已經越來越近了。

  舉弓的男子轉過身,望著身後那個獨眼的男子,等待他的指示。男子眼神中閃過一絲凶戾:“殺了他。”

  舉弓男子沒有猶豫,轉過身,拉緊了弓弦。數十個弓手在瞬間站成了一排,同時拉緊了弓弦。

  “盈。”為首的男子喝道,所有的弓箭被拉成了滿月。

  “破!”數十支羽箭破空而出,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半圓後,直衝雷無桀而去。

  雷無桀仰起頭,一劍揮去,將所有羽箭瞬間折斷。

  誠然,在海上,弓箭的確比刀劍要來得好用,但有時候,一些事情就是不講道理的。

  那就是,當你足夠強的時候。

  雷無桀一個縱身,一個彎腰,落地,直起身,揮劍,灑去沾在劍上的海水,他仰起頭,忽然笑了起來,他對著那個站在最後的男子哈哈大笑。

  “原來,海盜真的是獨眼的啊!哈哈哈哈!”

第244章 白衣海盜

  雷無桀笑得很開心,即便相隔百丈,船上的蕭瑟等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連司空千落都發出了疑問:“他這麽挑釁別人真的好嗎?”

  蕭瑟搖了搖頭:“他不是要挑釁別人,他大概是真的覺得好笑。”

  “不該上那艘船的。”田莫之幽幽地留下了一句話後, 退了下去。

  沐春風問道:“我們要上那艘船嗎?”

  蕭瑟搖頭:“上不去。踏浪而行什麽的,要麽會雷無桀的那門輕功,要麽是逍遙天境的高手,我們做不到。”

  沐春風想了想:“那就把船開過去。”

  這的確是唯一的辦法,但就連蕭瑟聽到都吃了一驚。知道沐春風膽大,卻沒有想到大得這麽驚世駭俗,見過海盜船開過來搶商船的,沒見過商船跑上去找海盜船的。蕭瑟之前說沐春風讀書讀得有點傻, 沒想到已經傻成了這樣。

  但他很欣賞,他點頭:“好。”

  沐春風拔出那柄名為動千山的絕世名劍,揮劍怒喝:“起航!”

  金錯號雪松長船立刻調轉了船頭,朝著那海盜船行去。

  而那艘船上,雷無桀正笑到一半,卻見一根羽箭衝著自己張大了的嘴巴射了過來。他揮劍輕而易舉地一劍斬落,搖了搖頭:“海盜果然脾氣不好。”

  獨眼的男子站了起來,提起了手中的那柄刀,那柄刀的刀背上掛滿了鐵環,往前行進的時候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他望向雷無桀:“你是誰?”

  “雷無桀。”雷無桀笑著答道。

  “你來我們船上幹嘛?”獨眼男子問他。

  雷無桀想了一下,微微一皺眉:“來看一下海盜長什麽樣子。”

  獨眼男子怒極反笑:“現在你看到了?”

  “看到了。”雷無桀點點頭,“不過做海盜是不好的,畢竟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傷天害理, 做不得。所以我想勸你們, 放下屠刀,回頭是岸。所以我還要做一件事。”

  “什麽事?”獨眼男子抬起了刀。

  雷無桀忽然轉過身,仰頭看著那邊在風中獵獵起舞的鷹旗, 忽然一笑。然後縱身一躍, 學著唐蓮的樣子踩著桅杆一步步地向上掠去,他手中寒光一閃,已提劍衝著那面鷹旗斬去。

  他要一劍毀去那面無首戰鷹旗!

  卻見那獨眼男子也跟了上去,他的輕功卻也不賴,抓住桅杆一躍而起,掄起手中長刀對著雷無桀劈斬而去。

  雷無桀不得不收回心劍,先擋了一下那柄長刀,隨後抬腿一腳,就要將那男子踢下去。那男子急忙側過身,用長刀去擋。卻被雷無桀一腳踢在了長刀之上,長刀撞到胸口,朝著地上直墜而去,在船板上硬生生地砸出了一個大坑。

  雷無桀一個旋身,穩穩地落地。

  海盜們頓時目瞪口呆,卻見一人喊道:“他們,他們怎麽過來了?”

  海盜們一驚,這才發現那艘雪松長船竟衝著他們開了過來,做了這麽多年地海盜,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奇觀,不由得有些慌亂。

  雷無桀笑了笑,正欲再度起身,斬下那面戰旗。

  “別太小看人了。”一個厚重的聲音想起。

  聲音代表著氣,這個聲音的氣,很強。雷無桀立刻住了身,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只見一個一身白衣的人從船艙中走了出來,他一身白衣,潔淨無暇,面目也俊秀如美玉,手指上帶著一枚玉扳指,他輕輕地用大拇指扣著,就像是天啟城那些世家公子們做的那樣。他很儒雅,也很年輕,看上去甚至還未到三十。這與雷無桀想象中的海盜就很不一樣了。

  “你也是海盜?”雷無桀愣道。

  “不像嗎?”白衣公子竟然還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折扇,輕輕搖晃起來。

  “不像。”雷無桀答得乾脆。

  “海盜也要有海盜的風骨,古人有雲,折扇清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白衣公子悠然地笑道,“粗俗野蠻的海盜我不屑做,我就要一身白衣,雙手不染血,卻讓千裡海域漫海是血。”

  “因為我就是這,千裡海域之王。”

  “王爺,他們來了。”有個海盜走向前小聲地說道。

  白衣男子轉過身,望著那艘船,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然:“世上竟真有這麽不怕死的人?”

  “別小看他們。”又一個聲音傳來,卻是一個提著長槍,穿著戰甲的中年男子,那戰甲似乎有些老舊了,磨損得很厲害。他面容沉峻,望著雷無桀,“我認得你手中的劍,你是北離哪門哪派的弟子?”

  “這說來有些複雜啊。”雷無桀撓了撓頭,繼續往下說道,“在下雷無桀。”

  “內功,傳自江南霹靂堂雷家堡雷轟。”

  “劍法,傳自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

  “劍訣,傳自劍心塚先塚主李素王。”

  這樣的門派背景,在北離江湖上,無論在哪裡說一嘴,都能嚇倒一片,但是白衣男子和那持槍的男子卻只是神色微微一變,相互對視了一眼。

  男子眼神中似有詢問,但持槍男子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那這位呢,也該報上名字了。”雷無桀緩緩說道,“你是這千裡海域之王,我該怎麽稱呼你,海賊王嗎?”

  “王爺,讓開。”持槍男子冷聲道。

  白衣男子猶豫了一下後,讓開了身。

  雷無桀望著他手中的槍:“是你要和我打嗎?”

  持槍男子點頭:“請教了。”

  “你叫什麽名字?”雷無桀問道。

  “我現在還不確認,你有沒有資格問我的名字。”持槍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雷無桀握緊了心劍,笑道:“前輩很有信心。”

  “你有很好的師門,也到了很難得的境界。但是還不夠。”持槍男子掄起長槍,面色隱隱有怒。

  “哪裡不夠?”雷無桀問道。

  “你還不知道生死。經歷生死,比境界更重要!”持槍男子一步踏前,衝著雷無桀一槍掄去。

  槍號稱百兵之王,乃是軍中最常用的兵器,江湖之人也有不少門派習槍,但這幾十年卻多有凋零。只因那一柄槍太過有名。這天下有五位劍仙,三位刀仙,卻只有一位槍仙。

  百曉堂曾說,天下槍勁,他獨佔八分!

  那就是槍仙司空長風,雪月城三城主,論年紀他年長李寒衣幾歲,卻因入門晚而排在其後,但江湖上和雪月城相熟的前輩們都知道,司空長風才是雪月城真正意義上的城主。

  雷無桀和司空長風關系不錯,所以他對上那一槍的時候很驚訝,因為那一槍,雖然不如司空長風那一槍攬盡長風的霸道,卻極為相像!

  雷無桀的心劍碰上了長槍,他雖然心中震驚,可劍氣絲毫未退,硬生生地將那長槍壓了下去。那長槍微微一撤,隨即槍身一抖,如一條蛟龍直取雷無桀的咽喉。雷無桀挽出一道劍花,輕而易舉地擋住了那杆槍。

  那持槍男子點頭:“你不錯。”

  “那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我叫王劈川。”

  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雷無桀撤劍微微退出一步,仔細想了一下,隨即大驚!

第245章 神將再臨

  王劈川這個名字其實很有名,但是單獨被人提起的時候卻不多。他往往和其他幾個名字一起被提起。

  王劈川,肖斬江,薛斷雲。北離中軍三神將。

  一直在四年以前, 這三個名字還赫赫有名。提到他們的時候,不僅北離人心中一動,就連南訣人都會感覺到一陣恐怖。

  軍伍之中,能排在他們之上的,只有金甲葉嘯鷹,銀衣雷夢殺,以及曾經的北離大都護蕭若風。

  但是他們在琅琊王謀逆案之後就已經消失了, 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從北離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他們。

  王劈川收了槍,站在那裡。

  又一個穿著鎧甲的男子從船艙裡走了出來,同樣的磨損地不成樣子的戰甲,同樣的鷹一般銳利的眼神,唯一不同的是,那個男子拿著兩柄短槍。北離中軍三神將,肖斬江。

  跟在他之後,是又一個相同打扮的人,只是他的年紀看上去要更蒼老一些,兩鬢甚至有些斑白。他腰間配著一把長刀,身後背著一把長弓。北離中軍三神將之首,薛斷雲。

  這些放在北離,如今也依然是傳說中一般的人物。就連雷無桀都愣住了, 他頓了頓, 忽然把劍收了下去, 單膝而跪:“拜見三位叔伯。”

  薛斷雲看著他的面龐,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驚詫:“你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你是?”

  “他拿著心劍,那是李嫂的武器。”王劈川提醒道。

  肖斬江一愣:“莫非?”

  雷無桀點頭:“家父雷夢殺, 家母李心月。”

  薛斷雲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欣喜:“竟然!”

  此時金錯號已經慢慢靠近海盜船了,自稱千裡海域之王的白衣男子皺著眉頭使了一個眼色,所以那些海盜並沒有動手予以阻攔。

  沐春風忽然望見雷無桀單膝而跪,大驚道:“對面是什麽厲害人物?怎麽雷無桀都跪下了?”

  蕭瑟也是微微皺眉:“恐怕事情有些出乎我們所料了。”

  “我先去看看。”司空千落縱身一躍,率先落到了船上,她望著跪在那裡的雷無桀,怒道,“打不過就打不過,怎麽還跪下了?”

  雷無桀正欲開口解釋,可司空千落哪能等得了解釋,一槍就衝著攔在面前的王劈川打去。

  “銀月槍,哭斷腸!”王劈川認出了那杆槍,隨即也遞出一槍。

  司空千落還在雪月城的時候就已經入了金剛境,如今唐蓮和雷無桀都悄悄進入了自在境。唐蓮適才更是展現出了大自在境的實力,雷無桀也曾強行進入過逍遙天境,這對於她來說,自然心中難免焦急,所以這幾日在船上發了瘋一樣地苦練。

  所以這一槍,含著她這幾日的苦練。

  她不想再倒下,她不想那個人再受那樣重的傷,她想要成為她的槍,帶著他君臨天下。如同父親所說的那樣。

  一槍刺去,船邊浪潮忽的湧起。

  一槍,入自在。

  王劈川的槍撞上了司空千落的槍,動作一樣,速度一樣。可惜境界不一樣。

  是王劈川勝了。

  一槍之後,司空千落退了半步,王劈川寸步不離。

  沐春風深色中微微有些憂慮:“司空姑娘竟不是對手,這人的境界著實可怕。”

  蕭瑟卻看得比他更透徹:“勉強能贏過千落,但不是唐蓮的對手。”

  唐蓮在他們身旁點了點頭,表示了同意:“只可惜那人身邊還有兩個人,他們的境界似乎還要高一點。”

  沐春風歎了口氣:“不愧是整片深海最可怕的海盜,低估了他們了。”

  “再怎麽低估,也得把雷無桀和司空千落救回來。”唐蓮腳尖微微一掂,躍到了司空千落的身邊。

  白衣男子饒有趣味地望著他們:“今天真是稀罕了,能在海裡見到這麽多高手?是那老不死的終於等不及,想我死了?”

  唐蓮站在司空千落身邊,手輕輕一揮,望向那三名著甲的中年男子:“請賜教。”

  薛斷雲看出了唐蓮手輕輕一揮之下展現出來的內力,微微有些驚詫:“內功垂天?”

  司空千落眉毛一挑:“你們好像對我們很了解,認得出銀月槍也就算了,竟然還認得出垂天?”

  “你們都是雪月城的弟子?”薛斷雲問道。

  “家師百裡東君。”唐蓮微微垂首。

  “家父司空長風。”司空千落卻是揚起了頭。

  薛斷雲點頭,說了句無比俗套的話:“名師出高徒。”

  王劈川收起長槍,望向薛斷雲:“應該不是那人派來的,那個人本事再大,也請不動雪月城為他賣命。更何況,還有將軍的後人在此……”

  “不可輕信。”肖斬江打斷了他,“之前有很多事,我們都以為不會發生,但依然還是發生了。”

  司空千落皺緊了眉頭:“你們到底在說什麽?還打不打?”

  雷無桀站起身正欲解釋,卻被肖斬江拔槍攔住。

  “為何?”雷無桀不解。

  肖斬江默然不語,王劈川神色有些黯然,薛斷雲皺著眉頭,似在思考什麽。

  “我們也去看看。”沐春風終於也忍不住了,一躍來到了唐蓮他們身邊,“這是怎麽了?”

  唐蓮也有些不明,搖了搖頭:“看不明白。”

  “這位,又是誰?”薛斷雲問道。

  “沐春風。”沐春風禮貌地答道。

  薛斷雲望著那艘豪華的雪松長船,想了一下:“青州沐家?”

  “對,就是那個最有錢的青州沐家。我知道你想搶我們,可是,沒戲。”沐春風拔出了那柄動千山。

  白衣公子笑道:“該來的也都來了,船上的那位,你也該上來了。拜見拜見千裡海域之王了!”

  蕭瑟歎了口氣,雖然相隔還有些距離,但他已經認出了那三名神將,畢竟他曾經相熟,所以他自然也認出了那個白衣翩翩的公子。

  那麽自戀,那麽狂妄,以及取出來的稱呼那麽的惡俗難聽,舉世之間,蕭瑟也找不出第二個了。他搖了搖頭,縱身一躍,運起了那踏雲乘風步,來到了眾人的面前。

  三神將見到他之後,神色大驚,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棄掉兵器,彎身跪了下去。

  “參見六皇子!”

第246章 最有名的王爺

  “六皇子?”沐春風吃了一驚,“蕭瑟你是天啟六皇子!”雖然蕭瑟已經和他說過自己是天啟城一大戶人家的公子,可沒想到這大戶,是這麽大的戶。

  難怪他姓蕭。

  難怪連藥王的傳人都替他看病!

  而且還是那個傳說中的六皇子, 曾經被朝野上下一致認為以後要繼任大統的六皇子。

  蕭瑟卻沒有理他,只是看著那個白衣翩翩的海盜頭子。那男子也微微笑著,看著蕭瑟。

  司空千落忽然忍不住說了一句話:“你們兩個長得好像有點像。”

  眾人這才發現,兩個人的確有些像。只是那個白衣海盜看上去要更年長幾歲,神色也要更傲慢一些,而蕭瑟則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細看那眉眼,的確很有幾分相像。

  白衣男子輕搖折扇:“好久不見啊。”

  蕭瑟輕輕抬手, 懶洋洋地對那三位神將說道:“免禮了,我已經不是六皇子了,也就別跪了。”

  “也對,不是六皇子了。聽那些內陸來的蠢貨們說,你已經被封為永安王了?永安,永安,蕭老頭這隱喻了不得啊。”白衣男子幽幽地說。

  “比什麽千裡海域之王要好聽一些,你還是那麽自戀,那麽不會取名稱,你這樣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了。”蕭瑟搖頭。

  白衣男子眉毛一挑:“你忘了自己?現在你叫什麽,蕭瑟?嘖嘖嘖,酸酸酸, 不是又自戀又難聽。

  “王爺, 好不容易兄弟相逢, 就別鬥嘴了。”三神將之首,向來不苟言笑的薛斷雲嘴角竟然隱隱有笑意。

  唐蓮、司空千落等人看出了對面這些人應是友非敵, 也收起了兵器,陸續都到了蕭瑟的身邊。沐春風卻微微皺眉:“王爺?這是哪位王爺?白王蕭崇,還是赤王蕭羽。”

  “你說的那兩個人,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瘋子。怎會是我?”白衣男子望向了沐春風。

  沐春風想了一下:“朝中如今年輕一輩的便只有這兩位王爺了,其他的王爺都和明德帝同輩,最年輕的也有四十多歲了,蘭月侯還算年輕,卻應該稱侯爺才對。”

  “就只有那兩個王爺了嗎?”白衣男子笑道。

  沐春風又皺眉想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叫世襲罔替?”白衣男子問他。

  沐春風熟讀律典,自然知道這世襲罔替,世襲罔替又稱****,只有軍功極高的王爺有資格獲得這個殊榮,自己的長子可以繼承自己的王位而不用被降為侯爺。

  曾經北離有四位世襲罔替的開國王爺,但是很奇怪,他們都沒有留下後人,北離有幾朝都沒有再有過****。

  直到明德帝這一朝,才再次出現了一位軍功極高,有資格做那世襲罔替的王爺!

  沐春風大驚,這是真正的震驚。他敢保證,若是這件事傳到那片內陸之上,每一個懂得幾分北離政法的人都會大驚!

  唐蓮眼神一亮。

  雷無桀手中的心劍忽然長鳴。

  三神將的神色忽然嚴肅了起來。

  白衣男子很滿意這樣的氣氛,他輕輕搖著折扇,面帶笑容:“千裡海域之王,這麽難聽的稱呼自然不是我的本稱。既然你已經猜出來了,你可以叫我的本稱。”

  “琅琊王。”

  曾經一手將兄長捧上皇位的英武王子,震懾南訣、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北離大都護,因為意圖謀反被誅殺,行刑前引來天啟青龍守護李心月一人一劍獨戰四大監,以及那劍仙一劍直逼天子。雖然過去了四年,但這個名字依然讓人肅然起敬。

  只是他應該死了,但是誰都知道,雖然琅琊王妃早逝,但仍然為琅琊王留下了一位子嗣。這位子嗣在琅琊王謀逆案後消失無蹤,很多人都說已經被明德帝秘密處決了。但是誰也不能證明這件事,而明德帝雖然處決了琅琊王,但並沒有剝去他的爵位。所以在名義上,的確世間應該存在一位琅琊王。

  雖然這很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在場能對這件事發表看法的蕭瑟並沒有反對,誰都知道他和琅琊王交好,自然和琅琊王的兒子關系也不會太差。他只是輕輕地打了個哈欠,他一直都喜歡這樣,漫不經心地打斷別人的臭屁。

  司空千落也打了個哈欠,她的想法更簡單些,她對朝政一竅不通,對琅琊王也只是聽過而已,她打哈欠,只是因為看到蕭瑟打哈欠,自己也覺得有些困了罷了。

  自稱琅琊王的白衣男子神色微微尷尬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一定要這樣?”

  蕭瑟聳了聳肩:“聊聊?”

  “那自然得聊聊,難道我真要把你的船搶了?”白衣男子“啪”的一聲收起了折扇。

  “我還真的有點怕呢,海域之王蕭凌塵!”蕭瑟冷笑。

  “琅琊王!琅琊王!”被蕭瑟喚出本名的蕭凌塵懊惱地說道。

  兩個人一前一後朝著船頭走去,沐春風還是對場上的情景有些沒回過神來,莫名其妙最有名的那名皇子就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又莫名其妙地遇到了海上最強悍的海盜,可那人卻自稱是最有名的那位王爺的傳人,這邊還站著三位穿著鎧甲的中年男子,對著那些傳說中的故事,應該就是北離中軍三神將無疑了。這實在有些……太像書中寫的橋段了。

  唐蓮望了他一眼:“後悔將我們引上船了?”

  沐春風搖頭,手微微顫抖:“不,這簡直太棒了!這件事,值得我跟我父親去炫耀!”

  蕭凌塵和蕭瑟慢慢地走到了船頭,一個又搖開了折扇,蕭瑟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上面寫著四個大大的字。

  王孫公子。

  “四年了,該有四年沒見了。”這位王孫公子頗有些自戀地揮著折扇,感慨道。

  蕭瑟點頭:“我其實偷偷找過你一段時間,卻沒發現,你竟跑來做海盜了?”

  “我是天生的王者,既然陸地上做不成那王侯了,這茫茫大海倒也不賴,不比蕭老頭那破北離小!”

第247章 海賊的原則

  琅琊王已經死了五年了,就算是曾經那片大陸上最響亮的名字,也已經開始漸漸被人遺忘。人們說起琅琊王,總是帶著點物是人非的意思。

  曾經英武的王爺成為了叛逆, 就連那些英勇的事跡也成為了禁忌。

  而那些英武的戰士也跟著消失在了歷史的潮流中,八王之亂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的天啟四守護,遠征南訣時悍勇無比的銀衣將軍雷夢殺以及北離中軍三神將,這些名字很久沒有被人提起了。只有金甲將軍葉嘯鷹依然活躍在朝堂之上,證明著那個時代的存在。

  所以在這裡能遇見曾經的三位神將,的確是一件令人振奮的事情。沐春風一臉熱切地想要上去攀談,但無奈三位神將似乎並沒有那個興致, 王劈川望著司空千落以及她手中的這杆槍:“銀月槍,已經很久未見了。你父親, 曾經傳過我槍法。”

  “我看出來了。”司空千落適才和王劈川對了一槍,自然察覺到了幾分,“你和我父親很相熟。”

  “算不上很熟,在天啟城的碉樓小築中第一次見到你父親。那天我們在喝酒,順便談論些槍法問題。你父親喝得酩酊大醉,並且說我們在放屁。我們本想四個人擁上去把他打一頓的,結果你父親便拿出了那杆銀月槍,三槍一出就讓我們心服口服。”王劈川難得地笑了笑,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曾有過聽了幾句嘲諷的話就要上去揍人的歲月,“後來機緣巧合下見過幾次,每一次都受益良多。只是每一次……”

  “每一次什麽?”司空千落問道。

  持雙槍的肖斬江接了下去:“每一次都想把你父親打一頓。”

  司空千落自然能體會這種感覺,她撓了撓頭:“沒想到父親還曾去過天啟。”

  肖斬江和王劈川對視了一眼, 眼神中都流露了幾分驚詫:“你不知道你父親曾經去過天啟?”

  “不知道啊。”司空千落一臉無辜。

  “你沒聽過千裡追神槍, 神槍退千裡的故事嗎?”王劈川試探著問道。

  司空千落依然一臉無辜:“不知道啊。”

  王劈川破天荒地笑了笑:“有意思了。”

  “哪裡有意思了?”司空千落不解。

  王劈川沒有回答, 只是說:“等你回到雪月城,可以去問問你父親。”

  司空千落轉頭問唐蓮:“師兄你知道嗎?”

  唐蓮卻望著站在那裡的蕭瑟和蕭凌塵:“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麽?”

  沐春風也望了過去:“一個是北離曾經最有名的皇子, 一個是最強大王爺的繼承人,他們的對話,我也真是很好奇。”

  蕭瑟對蕭凌塵說:“你剛剛有句話說得不對。”

  蕭凌塵手中折扇停了下來:“哪句話不對。”

  “我們是五年沒見了,不是四年。”蕭瑟緩緩說道。

  蕭凌塵一愣,隨即歎了口氣:“你這人還是這麽較真。”

  “是的,我很較真。所以我有幾個問題一直想問你。”蕭瑟說道。

  蕭凌塵點頭:“問吧。”

  “當年你是怎麽離開的?”蕭瑟問道。

  “天啟城暴動的那一天,父王帶著我騎著一輛馬車往北門行去,途中被白虎使攔了下來。父王停了下來,沒有反抗,白虎使便放了我出城而去。後來逃亡的路程中,我遇到了三位神將,才逃過了追殺。”蕭凌塵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

  “為何那天晚上王叔會忽然要離城而去,難道他真的想要叛亂,難道那場大火是他刻意放的?”蕭瑟問道。

  “我不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很突然。”蕭凌塵繼續輕輕地揮起了折扇,“我直到出城遇到三神將之前,都不知道為什麽我會遇到追殺,為什麽我父親要被白虎使攔下。”

  “按照刑部所說,琅琊王圖謀叛逆,那日故意在天啟城引發動亂。”蕭瑟緩緩說道。

  “有些可笑,如果我父王真的造反。那麽半個北離都能夠毀掉,天啟城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亂,就被說成琅琊王謀逆,這是對我父王的侮辱啊。當年整個南訣都打不過我父王,就天啟城那些金吾衛?”蕭凌塵冷笑。

  蕭瑟點頭:“的確。但是皇帝沒有說什麽,琅琊王也沒有說什麽。”

  “就像是……”蕭凌塵望向蕭瑟。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約好了一般。”

  蕭瑟收回目光:“我會回到天啟,解開這個秘密。”

  蕭凌塵收起折扇:“那就祝你成功!”

  蕭瑟愣了一下,說道:“你不隨我回天啟?”

  “別開玩笑了,你回天啟,那是奉詔回京。我回天啟,那是羊入虎口。我好好地做我的海域之王不是挺好,幹嘛回去送死?”蕭凌塵說得義正嚴辭。

  “你真在這做起了海盜?”蕭瑟問出了這個問題,那個傳說中無惡不作的海盜團夥,真的是蕭凌塵率領的?

  蕭凌塵字正腔圓地“呸”了一聲:“我堂堂北離大都護、琅琊王的世襲繼承人,真能做那殺人放火的勾當?我只不過見到那些商船,順手搶他們點銀兩,不殺人不放火!我們雖然是海盜,但也是有原則的海盜!”

  蕭瑟忍不住問道:“什麽原則?”

  蕭凌塵笑道:“一個大元寶,一刀切兩塊。你一半,我一半。所有商船,我搶一半!”

  蕭瑟點頭:“好原則!”

  蕭凌塵忽然伸手:“你也給我一半!”

  蕭瑟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放屁!”

  蕭凌塵無奈地歎了口氣:“就知道你小氣不肯給我,我就不一樣了。本王很大方,本王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那幾日,有一個人來了琅琊王府。”

  “誰?”

  “大監瑾宣公公。”

  蕭瑟輕輕吸了一口氣:“我記下了。”

  “如果你要回天啟查些什麽的話,大監瑾宣公公或許是個不錯的切入點。只有那個人,不好對付。你在天啟,有足夠強的盟友嗎?”蕭凌塵若有所思地問道。

  “現在還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蕭瑟緩緩說道。

第248章 天啟之約

  聽完蕭瑟的話,蕭凌塵轉過了身,望向正站在那裡說著話的雷無桀等人,嘴角勾勒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們?”

  蕭瑟沒有點頭, 卻也沒有否認。

  “不知道以後怎麽樣,現在看上去就像幾個傻子。”蕭凌塵下了結論,“尤其是那個紅衣服的。”

  蕭瑟想開口,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對了,你忽然跑到深海裡來幹嘛?總不會是發現了我的行蹤?”蕭凌塵轉了個話題。

  蕭瑟攤了攤手:“你有沒有覺得我哪裡不一樣了?”

  “你的氣息很虛弱。”蕭凌塵伸出右手,輕輕探了下蕭瑟的脈搏, “你生病了?而且為何感受不到半分內力?被人打傷了?”

  “我離開天啟的時候, 遇到了顏戰天。師父攔住了他,但似乎有別人趁他們二人交手的時候偷襲了我, 如今我隱脈受損,不能運功。”蕭瑟收回了手。

  “深海之中有人能醫治你的隱脈?”蕭凌塵問道。

  蕭瑟點頭:“或許吧。只是一個可能。”

  “如果是你,就算這個可能再小,你也會去。那個人在哪裡?”蕭凌塵直接問道。

  “比三蛇島還要往東的地方。”蕭瑟答道。

  “三蛇島啊。最近最好不要去那裡。”蕭凌塵幽幽地說道。

  “怎麽,那邊是有海盜還是海怪?”蕭瑟注意到蕭凌塵的眼神發生了些變化。

  蕭凌塵用手指輕輕敲著折扇:“那裡有官兵。”

  “官兵?”

  “據我所知,有一些官船正秘密地趕往那裡。你們這艘雪松長船的確算得上不錯,但是如果對上官船,怕是依舊賺不到什麽便宜。而且,當時我還覺得他們行動得很奇怪,畢竟官船很少去那種地方,島上的毒蛇對他們來說沒什麽用處,只有不要命的商人回去那裡。但現在仔細想一想, 是不是為了你們而去的?”

  “你是說?”蕭瑟微微一皺眉。

  “那個瞎子, 還有那個瘋小子, 如今再怎麽說也都是王爺了。”蕭凌塵沒有說下去。

  蕭瑟微微沉吟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好。”

  “如果可以, 我會陪你去。”蕭凌塵頓了頓,“但是現在還不是我露面的時候。等我下一次露面的時候, 我希望我是奔天啟而去,奪回我應有的東西。”

  “我會在天啟城等你。”蕭瑟隻說了這麽一句,就轉過了身,走了回去。

  “以什麽樣的身份?”蕭凌塵幽幽地問道。

  “或許是皇帝吧。”蕭瑟淡淡地說。

  “可我也想當皇帝。”

  “那就讓給你吧。”

  蕭瑟走到了眾人身邊,唐蓮望了蕭凌塵一眼,又望了蕭瑟一眼:“談完了?”

  蕭瑟神色不變:“不過是敘舊罷了。”

  “六皇子。”薛斷雲忽然說道,“您是要走了嗎?”

  “還沒到重逢的時候。”蕭瑟轉身,望了海上的那些海盜們一眼,這些曾經都是北離中軍的兵士們,“當年的北離中軍不止他們,等你們回到北離,振臂一呼,會有很多人來支持你們。”

  “我們知道。”薛斷雲點頭,“我們缺一把火。”

  “我會為你們點燃這把火。”蕭瑟揉了揉眉心,“在我查明當年的真相之後。”

  “多謝六皇子了。”薛斷雲單膝跪地。

  “不必謝我。若真要謝我,等到你們重返天啟的那一天吧。”蕭瑟慢慢地走到了船邊,縱身一躍,回到了金錯號之上。

  唐蓮和司空千落沒有猶豫,也縱身一躍跟了上去。

  雷無桀轉身對著三位神將再度行禮,也準備離去。

  “路上小心。”白衣翩翩,揮著折扇的蕭凌塵靠在船板上,忽然說道。

  “自然。”雷無桀點頭。

  “我相信你,因為你是雷將軍的兒子。”肖斬江說道。

  “我是天啟青龍守護,列東方位。四守護之首。”雷無桀轉身離去。

  沐春風倒是最舍不得離去,本以為仗著蕭瑟的人情,至少能留下來喝一杯酒,可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麽快就回去了,只能自己發出邀約:“三位神將和……這位王爺若是不嫌棄,到我船上喝一杯如何?”

  話音剛落,一支羽箭對著他的眉心直襲而來。速度極快,並沒有留半分余地。

  可沐春風畢竟功力也不弱,手中名劍動千山微微一動,已將那枚羽箭斬落在地。

  “我們是海盜,你是商船。邀請我們上船,不怕被抹了脖子掛在船頭曬成乾屍嗎?”蕭凌塵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冷笑道。

  沐春風再一次沒有猶豫,足尖一點,急速地掠回了金錯號上。

  薛斷雲轉頭望向蕭凌塵,蕭凌塵聳了聳肩:“楚河要去三蛇島。”

  薛斷雲搖了搖頭:“不能去三蛇島。”

  “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蕭凌塵歎道。

  “那我們也去。”薛斷雲握住了腰間的長刀。

  “我和他說了我們不會去,我還不想這麽快暴露自己的身份,琅琊王的旗幟再度揮起的時候,應該是在天啟城外烽火連煙之處。而不是在這無人問津的大海。”蕭凌塵淡淡地說道。

  “但我們會去。”薛斷雲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道。

  蕭凌塵笑了一下:“對啊,自然要去。”

  “誰讓他是蕭楚河呢。”

  薛斷雲忽然怒喝一聲:“起航!”

  回到了金錯號上,沐春風即便差點挨了一箭,卻依然滿心遺憾:“怎麽那麽快就下來了,竟然能見到傳聞中的三神將,理應喝上一杯的。”

  司空千落望了他一眼,心想這人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一個商人,為什麽會想和海盜喝酒?

  唐蓮和雷無桀卻望著蕭瑟,很明顯從船上下來之後,蕭瑟的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蕭瑟抬頭看著天想了許久後轉過身,望向沐春風:“沐兄,恐怕我們要提前分別了。”

  沐春風愣道:“怎麽了?”

  “三蛇島上的蛇怕是只能以後再還了,能否能給我們一艘小船,讓我們自行離開?”蕭瑟緩緩道。

  “你瘋了?”沐春風皺眉,“現在給你們一艘小船,你們不管是回內陸,還是自己去三蛇島,只要海上一起風,你們的船就會給打爛了。會死的。”

  “但如果我們留在這,整艘船的人都會死。”蕭瑟望著沐春風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第249章 劍拔弩張

  在雷無桀眼裡,蕭瑟是一個從不示弱的人,即便面對暗河詭異莫測的千面鬼,甚至殺人如麻的蘇謝兩家的家主, 他都沒有退縮過。但是這一次他很嚴肅的說,如果我們留在這,整艘船上的人都會死。

  所以連雷無桀都警示起來了,到底蕭凌塵和他說了什麽,前方會有怎樣的敵人。

  但沐春風卻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們沒有一個人會死。”

  蕭瑟微微皺眉, 沒有說話。

  “而且。”沐春風頓了頓,“你們答應了我, 要抓我抓到那條鐵琉璃。如果沒有你們, 很難成事。”

  “事到如今,還在乎你兄長的病?”蕭瑟幽幽地問道。

  “事關我沐家傳承,更關系到我沐家名譽。沒有人能從我沐家的商船搶東西,無論是貨物還是人。田掌櫃!”沐春風忽然一掃那淡雅公子的模樣,振袖一揮,“祭家旗!”

  沐家一共有兩面旗幟,一面是商旗,就是那鳳凰於飛旗。一面則是家旗,上面只有四四方方的一個字——沐。

  “得令。”不知從何處又冒出來的田莫之微微垂首。

  唐蓮走向前:“怎麽辦?”

  “沐家有沐家的驕傲,那我就承他的這份情。”蕭瑟頓了頓,“大約還有三日,我們需要養息。”

  “前方有死戰?”司空千落問道。

  蕭瑟點頭:“九死一生。”

  “我有一個想法, 我想試試。”唐蓮忽然說道。

  “你剛入大自在境, 如果強行入逍遙天境, 會走火入魔的。”蕭瑟輕聲說道。

  唐蓮歎了口氣:“真到了那個時候,也沒有辦法。”

  蕭瑟仰頭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雷無桀撫摸著懷中的劍, 似乎想到了什麽。

  司空千落咬了咬嘴唇,想說卻沒有說些什麽。

  他們很多次遇到過險境,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茫茫大海,不會有師父們來救他們,這一次,他們只能靠自己。

  蕭瑟低下頭,忽然往裡艙走去。

  “你去幹嘛?”雷無桀問道。

  “你們習武,我睡覺。”蕭瑟頭也不回。

  三個人忽然都笑了起來。

  一連過了三日,這三日很平靜,連雷無桀都顯得很沉默,只顧著習劍。司空千落則反覆地與唐蓮演武,不再用暗器的唐蓮沒有了以往強決的殺人術,但一招一式卻更顯大家風范,司空千落剛入自在地境,槍法也如脫胎換骨,進步神速。

  蕭瑟一直在睡覺。

  沐春風總是看著手中的動千山,不知在想些什麽。

  三日之後,果然有兩艘船緩緩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兩艘船幾乎是同時出現的,但很明顯,他們並不是一同來的。

  因為一艘隸屬於北離高成府海兵,一艘隸屬於國通府,這些臨海的州府的確有資格派船來深海巡邏,但是卻罕見地來到如此深的海中。高成府的官船上,海兵都督望著國通府的船,幽幽地說道:“他們也來人了?”

  他身後一身灰衣,幕僚般的人物淡淡地說道:“國通府的總督是白王殿下生母的堂弟。”

  “看來不用我們動手了?”提督大人緩了口氣,雖然他們的總督大人和天啟的那位赤王殿下的關系也是非同尋常,但這道命令還是接的非常吃力,接到信的那一刻總督大人的臉就白了。

  “怕是他們也這麽想的。”灰衣男子歎了口氣。

  果然在高成府的官船慢下來之後,國通府的船也慢了下來,兩艘幾乎並肩而行,並且越行越近。

  提督大人歎了口氣:“這事兒不好辦了啊。”

  灰衣男子強調道:“必須要辦。”

  提督大人指著對面那艘慢慢行向他們的船,指著上面的旗幟說道:“先生,你知道這是什麽旗嗎?”

  灰衣男子抬起頭,喃喃道:“青州沐家?”

  “很明顯,你們得到了那個人要坐船去三蛇島往東的消息,卻並不知道他坐上了一艘什麽樣的船。青州九城,單獨自治,上無州府,直達天啟,只因為這九座城池代表了整個天啟的財富。而雲間城的沐家被成為青州首富,不是因為他最有錢,而是因為他是如今的商會首領。只要他願意,你信不信明年高成府的人會有一半的人成為流民?”提督大人歎了口氣,“打不得。”

  沐春風站在船頭,望著那兩艘慢慢開過來的船,卻沒有回避的意思,他的目光堅定:“雖然我很不會喜歡拿身份去壓別人,但是父親時常和我說,做人就像做生意一樣,有時候要讓,有時候,一步都不能退。”

  頭頂的沐字家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蕭瑟微微一笑:“如今的青州沐家家主,的確值得敬佩。”

  “有故事聽?”雷無桀好奇地問道。

  “曾經我沐家是青州豪門,在我祖父那一代,因為遭奸人所害家道中落,我父親一度隻經營著一間並不寬敞的藥房。後來我父親中興家道,再度成為了雲間城首富,他命人重新做了一面家旗。鳳凰於飛旗是百年來沐家的族旗,但那獨字旗卻是父親新做的。我們很少掛,但掛出來,按照父親的意思,就只有一個意思了。”

  “什麽意思?”雷無桀問道。

  “讓別人知道,沐字,是怎麽寫的!”沐春風忽然拔出了腰間的動千山,海水洶湧,說不出的豪情萬丈。

  在場眾人都不由得心生佩服,因為沐家家主,以及整個沐家的氣度。

  “很近了。”灰衣男子緩緩說道。

  提督大人將手按在腰間的長刀上,如今目標還很遠,他當然不需要拔刀迎敵,他若拔刀,那隻可能是發出號令。

  對青州沐家的船進攻?提督大人苦笑了一下:“真的不必考慮後果嗎?”

  灰衣男子沉聲道:“死在茫茫大海,誰又知道是我們做的。”

  提督大人望了望不遠處那艘國通府的官船:“他們知道。”

  灰衣男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所以我們也可以說是他們做的。”

  提督大人搖了搖頭:“我和青州沐府打過交道,以他們如今那位家主的做事風格,如果分不清誰是誰非,他會讓兩家都活不下去。”

  灰衣男子聞言猶豫了許久,最後終於緩緩開口:“放箭。”

  “高成府會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提督大人心裡知道,怕是已經說服不了對方了。

  “事成之後,天下都是我們的,又何況一個高成府呢?”灰衣男子眼神堅毅,“放箭。”

第250章 萬箭齊發

  提督大人慢悠悠地拔出了劍:“希望你以後能記住這句話。”

  灰衣男子低聲道:“我也記得你的名字,高成府海軍提督韓承志。”

  “好!”韓承志猛地將劍高高舉起,“盈!”

  官船之人所有的海兵瞬間拉緊了弓弦,箭尖直指天際, 蓄勢待發。幾乎同一時刻,邊上國通府的船也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看來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只要能殺死船上那個人,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值得!

  沐春風看到了對面兩艘船上的變化,瞳孔驀然縮緊,他長袖一揮,又朗聲喝道:“盈!”

  船上的護衛們沒有半點猶豫,絲毫不顧忌對面的兩艘船上官船,這就是青州沐家的底氣,任你官船又如何,只要攔了沐家的路,就應該被掃開。

  “讓大家都退回船艙之中。”蕭瑟忽然說道。

  沐春風不解:“為何?”

  “弓箭無眼,到時候你的人必定會有死傷。同樣是性命,我並沒有金貴一些。沒有必要為了護我,死上更多的人。”蕭瑟淡淡地說道。

  沐春風隻思考了片刻,立刻點頭:“你說的對,都小心退入船艙之中,拿盾牌護好自己。”那些護衛們也沒有猶豫,立刻一邊警覺地持著弓箭一邊退入了船艙之中。但沐春風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也沒有動。

  雷無桀問道:“你怎麽還不走?”

  沐春風笑道:“我是你們的朋友,為朋友擋箭,那是應該的。”

  田莫之默默地站在沐春風身邊, 依舊微微弓著背, 沒有勸阻這位年輕的公子, 或許他知道就算勸阻也並沒有用處。

  “對面的人似乎都退回去了。只剩下了幾個人。”韓承志眯起眼睛。

  “他一定還在那裡。他不會躲的。”灰衣男子的意思很明確。

  韓承志終於將刀放了下來:“破。”

  漫天箭雨,離弦而散。

  沐春風率先拔出了劍,他的劍殺意很弱,但劍氣蓬勃。一劍既出, 動千山,起萬潮!只見海水被劍氣掀起巨大的浪潮,竟硬生生地將那些羽箭壓下了不少。但漫天離箭,依然還有大半!

  唐蓮一步躍起,雙手猛揮,只見兩條海水從他手上掀起,正是那酒仙百裡東君所創的積水成淵。昔日百花會上,唐蓮能帶起的不過兩壇酒罷了,可今日,他真的帶起了兩道淵流!

  這就是大自在境的威力,真正的半步天境!

  他雙手一揮,用兩條淵流,壓下漫天羽箭。

  雷無桀拔出了心劍,他練了三天的劍,卻不曾真正地拔出過劍。他在養劍心,亦是育劍意。他朝天猛地揮出了一劍。

  一道紅光閃過。

  他已經不再使用雷轟所傳的殺怖劍了,但這一次揮出的劍意,卻非常的像殺怖劍的劍意。殺生滅絕,狠厲可怖!

  一整排羽箭都被砍斷了。

  最後司空千落揮動了長槍,她輕輕地圍著眾人轉了一圈,像跳了個舞,手中的長槍揮動著也像跳舞一樣好看。她收了槍,微微垂首。

  被擊碎的羽箭散落了一地。

  蕭瑟微微點頭:“不錯。”

  “以五人對兩支軍隊,的確不錯。”說話的竟然是田莫之。

  “沐兄,讓你的人快些行船。我們要去他們的船上。”蕭瑟淡淡地說道。

  沐春風笑了笑;“早就都已經交代下去了。”

  漫天的羽箭,就算能擋住一波,但是如果對面不停歇地放射,他們終究會有了力竭的時候。唯一的機會就是他們衝到他們的船上。

  “殺了他們。”蕭瑟淡淡地說出了這四個字。

  雷無桀聳了聳肩:“我不喜歡殺人,能不能嚇跑他們?”

  韓承志皺緊了眉頭:“他們船上竟然有這樣的高手。”

  “高手?堂堂北離海兵,會怕幾個江湖野人嗎?”灰衣男子低聲道。

  “如果江湖野人不足懼的話,那麽當年怒劍仙顏戰天如何能一人敵萬人,最後整整殺了南訣大軍兩千人,嚇跑了那支不可一世的軍隊?”韓承志再度高高抬起了手中的長刀。

  “幾個毛頭小子,如何和劍仙相比。”灰衣男子恨恨地說道。

  韓承志冷笑一聲,長刀揮下,又一波箭雨離弦而出。

  卻又被對面的人攔了下來。

  船已經越行越近了。

  “用落金弩。”韓承志淡淡地說道。

  一個巨大的弓弩被數十個人一起用力推了上來,這麽巨大的弓弩放在陸地上是用來攻城用的,放在海裡則是用來射鯊魚的。這樣的弓弩,如果被射到人的身上的話,必定是攔腰斬斷的吧。

  “不射人,射船。”韓承志淡淡地說道。

  旁邊那艘船也同樣地搬出了落金弩,這已經是州府海軍的最高軍器了。

  蕭瑟微微皺眉:“有些麻煩了。”

  田莫之忽然打了個呼哨,只見下層船艙忽然被打開了,裡面似乎有什麽巨大的兵器閃著森森寒光。

  天狼弩。

  那是巨大到,在船上非常難以搬運的弓弩。比起落金弩來說,還要凶狠數倍,只有雪松長船上才能配備。

  “天狼弩。”韓承志認了出來,輕輕歎了口氣,“還要今天不好收場了。”

  蕭瑟揮了揮手:“慢一點。”

  田莫之又打了個呼哨,金錯號立刻就慢了下來。

  韓承志摸著手中的刀柄,望著邊上,那艘國通府的船也停了下來,也沒有繼續再發弓箭。他微微有些懊惱:“能不要每次都一樣嗎?”

  “誰先動手,天狼弩就會先射向誰,另一方就會有機會。”灰衣男子就算對海戰再不熟悉,也聽過天狼弩的威力。

  “但是兩架落金弩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雪松長船也佔不了多大便宜。落金弩配上萬箭齊發,他們怕是擋不下幾輪。”韓承志頓了頓,“只是這幾輪,可能夠他們毀掉一艘船。”

  “他們不能離開。”灰衣男子強調道。

  韓承志自嘲般地笑了笑,心想果然是天啟來的大人,只會提這樣蠻橫的要求。

  “就算我死在這裡。”灰衣男子的語氣堅決。

  正當局面僵持著的時候,忽然又有一艘船從遠處駛來,那艘船很大很豪華,若論外形,幾乎和沐家的那一艘一模一樣。

  又一艘雪松長船。

  上面飄著一面巨大的旗幟。

  神鳥大風旗。

  北離蕭氏皇族的族旗。

第251章 天子之威

  “停手。”灰衣男子猛喝一聲。

  他也是赤王蕭羽的幕僚,但他卻也不敢在這深海之處掛出蕭氏皇族的族旗,甚至不敢告訴別人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旁邊國通府的官船也必然如此。兩位在北離握有實權的王爺都不敢這麽大張旗鼓,那麽來的這個又會是哪個皇族呢?

  “是東及海市府的羽翎號。”韓承志也收起了刀, 莫說那船上還掛著蕭氏皇族的神鳥大風旗,就光光是東及海市府,他也得罪不起。那是整片海域的真正統治者,就算是他們這些州府海兵,也得聽從他們的命令。

  灰衣男子絞盡腦汁想,卻也想不到在船上的到底會是哪個皇族。

  “又有一艘來湊熱鬧了?”雷無桀皺了皺眉, “還是一艘這麽大的船,怕是要搞不定了。”

  蕭瑟沒有說話, 神色微微地發生了些變化。

  唐蓮看出了些端倪:“好像不是一夥的,而且對面那些人似乎有些忌憚這艘船。”

  沐春風望了田莫之一眼,田莫之淡淡地說道:“是東及海市府的船。”

  “海市府會跟我們動手嗎?”沐春風淡淡地問道。

  田莫之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說:“每年海市府一半的俸銀,都來自青州。”

  那艘名為羽翎號的雪松長船越行越近了,沐春風好奇地張望著:“不知道是哪位皇族親臨?八王之亂之後,明德帝的兄弟們大都被趕出了天啟,派往封地,只有每年的祭天大典可以奉召入天啟。離開自己的封地,需要上報天啟,得聖旨禦批,但這麽多年, 沒有哪個王爺敢報過。至於天啟城的皇族, 有能力調動海市府的, 也就只剩下白王和赤王了。”

  “對面的那兩艘船,就是白王和赤王派來的。”蕭瑟說道。

  沐春風眉毛一挑:“難道是那位天啟第一美男,金衣長刀的蘭月侯?這位我慕名已久啊,今日若能得見……”

  終於, 羽翎號上的人影已經能被大約地辨認出來了。金錯號上除了蕭瑟面色不改外,其他人都是一驚。

  這人他們認識。

  而且不久前才見過。

  天啟五大監,掌劍監,瑾威公公。

  “竟然是這太監。”沐春風咂舌。

  既不是哪個王爺,也不是那位侯爺,甚至都不姓蕭。而是個太監。不過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太監之一。不過雖然他不姓蕭,但是他的確有資格升起這面神鳥大風旗,因為世人皆知,五大監隻隸屬於一個人,當他們離開天啟的時候,所作所為隻代表著一個人的意志。

  明德帝蕭若瑾。

  所以這面神鳥大風旗,比任何一位侯爺、王爺的都要威風。

  因為那是天子之威。

  灰衣男子愣了一下:“瑾威公公怎麽會來這裡?”

  韓承志望著他:“退嗎?”

  灰衣男子微微有些猶豫,為什麽瑾威公公會出現在這裡?看來是天啟城那位皇帝陛下也知道了此事,並且對此事也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羽翎號終於行到了金錯號旁邊,並與它並駕而列,蕭瑟望著不遠處的瑾威公公,說道:“公公還是不放心,要來這裡抓我回去?”

  瑾威公公搖頭:“既然王爺已經到了這裡,抓王爺回去已經沒有了意義。茫茫深海,最容易的就是一個死字,王爺想必會拿這個威脅我。”

  蕭瑟笑道:“公公聰明。”

  “陛下的意思是,在你出海之前抓你回去,為的是怕你涉險。但既然你已經踏入了險途,瑾威不才,只能為王爺掃清一些障礙了。”瑾威公公拔出了那柄淵眼劍。

  “備弩。”站在瑾威公公身旁的是一位穿著精致鎧甲的將軍,他半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地說道。

  中艙打開了三個口,有三個弩對準了對面。

  三把天狼弩,這就是東及海市府的戰船。

  “退嗎?”韓承志再一次問道。

  另一艘船悄悄地出現在了不遠處,船首掛著一面旗,旗幟上無首的蒼鷹騰空而起。

  一身白衣,沐浴著海風揮著折扇的蕭凌塵幽幽地說道:“看來我的出現很多余啊。”

  “能那麽明目張膽地將神鳥大風旗掛在船頭,還動用了東及海市府的戰船。看來是明德帝的意思。”站在一旁的王劈川說道。

  “明德帝對於他的這個兒子,還真是足夠疼愛。”蕭凌塵揮了揮手,“我們走。”

  王劈川點點頭,朗聲喝道:“回航。”

  “退嗎?”這是韓承志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

  灰衣男子依然沒有作答,他在想,殺了面前的這個人,但是得罪了明德帝,這件事情到底值不值得。

  “別想了。”韓承志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既然東及海市府來了,那麽你就一定殺不死。”

  蕭瑟最後望了瑾威公公一眼:“那我們走了。”

  “其實我應該與王爺一同前去。”瑾威公公收回了淵眼劍,“但想必王爺不會願意。”

  沐春風望了田莫之一眼,田莫之揮手:“全速前行。”

  那兩艘官船依然沒有退,卻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金錯號就這樣穿過了兩艘船,朝前行去。東及海市府的羽翎號也沒有退,船艙依然打開著,裡面的三架天狼弩閃著森寒的光。

  船上無精打采的將官眼皮依舊耷拉著:“這就是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兒子嗎?”

  瑾威公公望著遠方:“曾經是。”

  “或許歸來後也是。”

  金錯號上,蕭瑟雙手束在身後,看著天空,默然不語,良久之後才淡淡說道:“父皇待我的確很好。”

  “可你要查的事情,卻和明德帝的意志相違背,你想證明,你的父皇錯了。”唐蓮緩緩說道。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就算是父皇也一樣。”蕭瑟答道。

  “如果他真的做錯了呢?”唐蓮問道。

  “他為什麽會做錯?是誰讓他做錯的?那個人為什麽要讓父皇做錯這件事?”蕭瑟頓了頓,緩緩說道,“我了解父皇,也了解琅琊王叔,這件事情錯的太離譜了。我想或許有一個人站在後面,迫使父皇不得不做出了這個決定。”

  “我想把那個人找出來。”

第252章 雪月之風

  雪月城。

  司空長風趴在桌上,已然悄悄睡著了。邊上放著一壺喝空了的酒壺,和他的那杆天下聞名的烏金色長槍。

  最近的雪月城很空蕩,大城主百裡東君消失了許久, 二城主李寒衣出城後也下落不明,被派去協助此事的尹落霞和弟子落明軒卻似乎沒有去他們該去的地方,而三位城主的弟子唐蓮、雷無桀、蕭瑟、司空千落也已經很久都沒有回城了。

  雷家堡一戰後,唐門派來雪月城的弟子悄悄地退離了,雷家堡的弟子也受了雷門的應召匆匆趕了回去。

  似乎在當年魔族東征之後,雪月城很久都沒有這般蕭條了。

  司空長風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依然還是那個手裡抱著一杆長槍,長槍之上掛著一壺酒, 騎著馬四處遊蕩,醉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睡一覺, 醒了就去看哪裡有懸賞令能接,再抓幾個惡賊換幾頓飯吃。這樣的日子說不上多好,卻也沒有不好。他生來就是這般懶散的人,能讓他打起精神起來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直到那一天,那個白衣禦馬的少年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本該是司空長風最討厭的人,一看衣服就很有錢,但是少年說的話卻讓他討厭不起來。

  “我聽說過你,你很有名。”

  “你一連抓了十三個國通府抓不到的要犯。”

  “你這樣的人不應該就這樣埋沒,和我走吧。”

  “你想去一座城看一看嗎?”

  “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有著最美的女人,最大的賭場,最好喝的酒, 和最快的馬。”

  “那座城叫天啟。”

  司空長風一手拄著槍杆, 槍杆上掛著一個搖搖晃晃的酒壺, 身子也搖搖晃晃的。他沒有聽清少年後面所說的話,只是聽到了那一句“最美的女人”後就猛地點頭:“去!去!去!”

  夢裡面,他再度見到了那個最美的女人。

  女人撫著琴,坐在幕簾之中。

  那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地方,哪裡都是漂亮的姑娘。

  但司空長風眼裡卻只有他。

  “這裡所有的姑娘你都可以擁有,只有她不行。她是琴中國師,天啟城裡多少個王爺都想得到她。”

  司空長風不信,他走上前,輕輕撥開了眼前的幕簾。

  的確是傾國傾城的姑娘,司空長風再想走進去,卻聽到了一聲“滾”。

  下一刻,他就真的滾了。

  中間似乎還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好像哪裡著火了,好像有人在砍殺,好像自己中了好幾箭,渾身都是鮮血。

  但那些畫面只是一閃而過,下一刻,他就騎著馬在狂奔,像是宣泄著所有的怒火,一直騎馬狂奔,晝夜不息,奔跑出千裡之外,他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可他才剛停下來,身後卻有一匹白馬追了上來。那個傾國傾城的姑娘就坐在馬上,然後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柄劍,一劍將自己砍了下馬。然後就立刻調馬回頭,狂奔回去。

  司空長風愣了一下,也立刻翻身上馬,重新追了上去。

  “你不要跑啊。你來追我,是不是同意那天晚上我說的了?”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洛水清!”

  “洛水清……洛水清……洛水清……”司空長風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這才發現桌上一片濕潤,自己不知道何時竟流了這麽多眼淚。他輕輕擦了擦眼淚。

  又夢到你了啊,水清。

  司空長風坐在那裡,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畢竟昔人已經不在,就算夢見了,也是徒增傷感。

  忽然門外想起了輕輕的敲門聲,司空長風手輕輕一抹,桌上的淚水瞬間蒸幹了,他站起身,說道:“何事?”

  門外的弟子恭敬地稟報:“尹長老和落師兄回來了。”

  司空長風應道:“我知道了。”他拿起長槍,推門走下樓去。

  尹落霞和落明軒就這樣站在那裡,落明軒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安,他心裡還是有些敬畏那位實際上掌握雪月城實權的三城主的,自己外出兩次都沒有幫他把女兒帶回來,或許會引來責罰。尹落霞倒是依然笑盈盈的,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司空長風看著尹落霞,歎了口氣:“你說你要去無雙城一探究竟,可探出什麽來了?”

  “雷家堡的事情,不是他們做的。”尹落霞一本正經地答道。

  “廢話!”司空長風斥道,“是不是他們做的,難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無雙城除非是腦子壞了才去做這件事。”

  尹落霞歎了口氣:“看破不說破,我們這麽多年情意在呢。”

  “我和你沒情意,和你有情意的是宋燕回。可惜是個榆木腦袋,活該劍術一輩子趕不上寒衣。”司空長風沒好氣地說道,“又沒敢見你?”

  “見了。”尹落霞盈盈一笑。

  司空長風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那就該結束了。落明軒。”

  落明軒身軀一震:“在。”

  “緊張什麽?”司空長風皺眉。

  “弟子無能,沒把千落師姐帶回來!”落明軒垂首道。

  “帶不回來就算了。”司空長風甩了甩手,“她有自己的人要追。我叫你,是想勸你好好習武,以後別給你師父添麻煩了。”

  落明軒臉一紅:“三城主你看出來了?”

  “你受傷不輕,你師父替你療傷,真氣受損的也厲害。你們且都去休息,我給你們開兩劑藥,好好調理一番。”司空長風說道。

  “三城主!”忽然有一個弟子一邊跑一邊重重地喘息著。

  “何事?”司空長風問道。

  “二城主,二城主回來了!”那弟子慌忙地說道。

  司空長風面色一喜:“是和一個中年書生一起的嘛?進來便是,還通報什麽?”

  “不是,是一個和尚。看上去二城主似乎昏迷了,那個和尚正抱著二城主站在城門口呢。”

  “和尚?”司空長風驚道,“什麽樣的和尚?”

  “很年輕,穿著一身白衣僧袍,自稱是寒山寺來的。”那弟子答道。

  司空長風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一聲:“這才走了多久,這麽快就又敢跑回來?”

第253章 一槍如雲

  無心站在雪月城的城門之下,望著身邊那個高高的登天閣。那裡有個年輕人正蹲在閣外面香噴噴地吃著包子。無心笑了笑,想到雷無桀一人一劍就登上了閣頂,應該相當威風了。

  如果自己去的話, 想必輕而易舉就能到達閣頂,別說唐蓮如今不在,就算在也不是自己的對手,當時那跌了境界的雷雲鶴也攔不住自己,只是登上閣頂後,是否能夠再進一步呢?

  無心喃喃地想著,雙手抱著李寒衣, 李寒衣本來已經快支撐到了雪月城, 但最後還是力竭暈了過去。無心知道李寒衣的女子身份還並沒有打算讓整個雪月城都知道,所以撕下了一片衣衫替她遮住了那張絕色的臉

  “和尚,誰讓你回來的?”一個不客氣的聲音響起,無心抬頭望去,只見司空長風持著長槍站在那裡,他似乎剛剛睡醒,並沒有束發,一頭長發在風中飄揚。

  “司空槍仙,許久不見了。”無心微微頷首。

  “我問你話呢。”司空長風一字一頓地說道。

  無心歎了口氣:“沒有誰讓人回來的,我自己回來的。”

  “你忘記與我的約定了?”司空長風皺眉。

  “不敢,只是槍仙當時讓我回天外天,我也的確回了。只是我們並沒有約定,何時回北離吧?既然沒有約定, 我當然可以隨時回來。”無心淡淡地說道, “這有什麽問題嗎?”

  司空長風笑道:“和尚好口才, 只是不知道嘴上功夫越來越厲害的時候,手上的功夫有沒有厲害一點。”話剛說罷,司空長風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手中長槍猛旋出一朵槍花,衝著無心猛地刺去。

  無心急退,手一松,李寒衣立刻摔了下去。

  司空長風長槍往下一刺,隨後一抬,將李寒衣搶到了身邊。他左手抱住李寒衣,手指輕輕地握住李寒衣的頸脈:“寒衣,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內傷?是誰乾的?”

  無心急忙雙手合十:“佛祖保佑,這真不是我乾的。”

  司空長風將李寒衣猛地往後一甩,那尹落霞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那裡,接住了李寒衣就立刻退了回去。司空長風完全不理會無心的辯解,長槍一揮。

  風止。

  無心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已經凝固,所有的動作都被放緩,緩到連塵埃在空氣中的漂浮都清晰可見。

  下一刻。

  風起!

  一杆長槍破風而出,槍身烏黑含澤,勢若蛟龍。

  無心雙手合十,般若心鍾祭起。

  一槍砸碎。

  無心猛退,神足通運起,身形如意,隨心所欲,一退便避開了長槍。

  卻聞風再起!

  司空長風腳下的速度絲毫不比神足通要慢,那杆長槍更是來得還要更快。無心退無可退,卻只能硬接。他猛地一揮長袖,雙袖之上銀光閃耀,真是當年葉鼎之常用的無法無相功。

  “會的功夫還不少。”司空長風冷笑,“可惜全都不堪一擊。破!”

  風再起,塵埃狂舞。

  無心落下雙袖,站在那裡。

  一杆長槍抵在他的喉間。

  無心能與怒劍仙顏戰天糾纏許久不敗,卻在和司空長風第三槍的對陣之中就落下陣來。司空長風眼神中卻閃過一抹欣賞之色:“你入逍遙天境了?這麽年輕就能入逍遙天境,忘憂那老和尚沒有看錯你。”

  “入了逍遙天境又如何,和槍仙前輩相比,真是貽笑大方了。”無心歎了口氣,“但是天地良心,佛祖保佑。李寒衣前輩真不是我傷的。”

  “廢話,你有那本事?”司空長風挑眉。

  “那前輩幹嘛揍我?”無心一臉無辜。

  “雖然她仗著入門早,硬是要當師姐,但我和百裡一直是把她當師妹養著的。這麽水靈的師妹照顧了十多年,讓你這小和尚抱了,我心裡有氣。”司空長風拿長槍重重地敲了一下無心的肩膀,“如果趙玉真來了,也要被打一頓才行。”

  無心苦笑:“小僧也是不想的啊,我可是出家人。”

  “說吧,誰把她打傷的。”司空長風收回了長槍,“之前謝宣和我說,寒衣因趙玉真之死走火入魔,他去幫我尋她回來,怎麽是你這和尚來了?謝宣人呢?”

  “當時寒衣前輩和雷轟前輩遭遇暗河殺手傀和三十二蛛影的追殺,因為兩人之前彼此有過交手,所以受傷不輕,寒衣前輩更是因為神智已失而被暗中下了劇毒。儒劍仙前輩趕到的時候,暗河幾乎就已得手,最後他運功替寒衣前輩療傷,雷前輩獨自一人對抗三十二蛛影,雖然他劍法蓋世,卻依然有所不敵,最後引爆了殺怖劍的火藥才勉強擋住。但其後,他也受了重傷,不能動彈。傀卻還有最後一擊!”無心忽然停住了。

  司空長風眉頭微皺:“然後呢?”

  無心很滿意司空長風的配合,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滿是傲氣:“然後小僧我及時登場,一記心鍾擋住了傀那一劍,又一記無法無相功把他打了出去,然後一道佛門真氣,破了孤虛之陣。大敗暗河!”

  司空長風神色有些尷尬,隻好清了清嗓子:“真是好厲害啊。”

  “不敢不敢。”無心假裝自謙地擺了擺手,“若是槍仙前輩在,自然還要更厲害一些。”

  “遠來是客,雖然不知道你來幹嘛。但是既然你會找上寒衣,說明是為了你爹的事情來的。隨我入城吧。”司空長風懶得再與這個和尚胡扯,轉過了身,朝城內走去,無心倒也不推辭,輕甩長袖跟了上去。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身馬嘶。

  “司空城主,請留步。”緊接著是一個恭謹的聲音。

  司空長風和無心同時轉過身,只見一個帶著鬥笠的人騎著一批黑馬朝著他們行來。鬥笠之上,寫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百”字。

  這個人的武功應該不會很高。

  但他的輕功絕對很高。

  他手裡拿著一個卷軸,金色的卷軸。

  “江湖百曉堂?”無心喃喃地說道。

  司空長風卻只是看著那個卷軸。

  江湖風波靜,金榜論武名。

第254章 金榜論武名(上)

  江湖風波靜,金榜論武名。這十個字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提到了,因為說出這十個字的人消失了很久。

  那是江湖百曉堂的堂主,武學一品四境的評定者, 天啟四守護西方位的白虎姬若風。琅琊王謀逆案中,在法場上攔截李寒衣的劍仙一劍,是他最後一次露面。那之後他就從江湖上消失了,就連成名百年的百曉堂也逐漸消失匿跡。

  但是誰都知道,那些散落在江湖中的百曉堂弟子並沒有散去,他們依然默默地觀察著江湖,將那些資料撰寫下來,送到那個傳說中的百曉堂內。只等著那位傳奇的武學人物再度重臨,因為只有他有資格重新論江湖,排武榜。

  武榜的更迭,有時候三年一次,有時候一年一次,倒不是看姬若風的心情,只是根據那前五個字——江湖風波靜。每次風波起的時候,總會有人死去,有人崛起,有人退出,所以風波一靜,江湖就變了。

  “姬若風回來了?”司空長風望著那名百曉堂的弟子。

  可那帶著鬥笠的弟子卻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中的卷軸甩了過來:“槍仙,請觀榜。”

  司空長風長槍一挑, 槍尖抵住那張卷軸, 猛地往右邊一甩, 就將整張卷軸打了開來。

  金榜第一榜,名百兵榜。

  說的是兵器,也是用兵器的人。

  百兵, 槍為王。所以第一個名字,就是司空長風。

  槍仙,司空長風。持槍:烏月槍。

  劍仙,孤劍仙洛青陽,持劍:九歌。儒劍仙謝宣,持劍:萬卷書。怒劍仙顏戰天,持劍:破軍。雪月劍仙李寒衣,持劍:鐵馬冰河、桃花。

  司空長風輕輕歎了口氣,道劍仙已經隕落,五大劍仙就此變成了四大劍仙,著實令人惋惜。看到此處,無心微微皺了皺眉,那位被謝宣稱為已經進入劍仙境界的雷轟還是沒有入百兵榜,看來是因為殺怖劍被毀,而未尋得新劍的緣故。

  刀仙,霸刀澹台破,持刀:麒麟牙。鬼刀摘月君,持刀:陰陽。溫柔刀蘇雨落,持刀:遲落。

  南訣依然還是三位刀仙,但熟知金榜的人都能發現,溫柔刀還是溫柔刀,可是名字卻已經從葉碧霞變成了蘇雨落,看來那位傳奇的女刀客已經死了,而這位蘇雨落想必是她傳說中的關門弟子。

  司空長風心中微微一動,那位關門弟子八年前被葉碧霞收入門下,如今年紀應該剛過二十才對,竟能列入百兵榜之中?

  百兵榜下面的那些名字就並沒有上面那些名震天下,也沒有誰再能冠上仙的名號。直到最後那個名字。

  酒仙,百裡東君。兵器:拳頭,以及所有。

  持劍可劍仙,揮刀成刀仙,卻愛用一對拳頭,雖列百兵榜,卻要以酒仙為號。

  “酒能壯我膽,提我神,為何不能算是兵器?”當年百裡東君這樣問姬若風。

  姬若風看來是很認真地記著這句話。

  金榜第二榜,名良玉榜。只有各門各派的年輕弟子能夠入榜,不過八個名額,十分之珍貴,並且若是生辰過了二十五,就沒有機會再入榜了,所以是曾經每一個少年英雄們無比渴望的榜,當年的雷轟、雷雲鶴、李寒衣、司空長風、百裡東君都位列良玉榜。

  不少雪月城的弟子早已聞訊趕來,一個個站在司空長風的後面,遠遠望著想看看上面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仿佛是看穿了這些年輕弟子的想法,那個前來遞榜的百曉堂弟子緩緩地將良玉榜念了出來。

  “良玉榜第八,雪月城弟子,落明軒。”

  沒想到第一個名字,就是雪月城的弟子,那剛剛歸城的落明軒原本正在後面幫著尹落霞照料李寒衣,如今聽到自己的名字,興奮地大叫起來:“師父,是我,是我啊!我入良玉榜了。”

  尹落霞笑著搖頭:“一個墊底的,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良玉榜第七,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

  司空長風神色不變,身後的那些弟子們倒是竊竊私語起來:“千落師姐果然厲害啊。”

  “良玉榜第六,青城山弟子,李凡松。”

  無心微微一笑,想起了那個與儒劍仙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如今他又得一份劍仙機緣,想必以後劍術要更加精湛了。

  “良玉榜第五,雪月城、雷家堡、劍心塚弟子,雷無桀。”

  “好長的名號啊。”無心撇了撇嘴。

  “雷師弟也進良玉榜了?還在千落師姐之前,了不得啊。”一個吃著包子的弟子欣喜地說道。

  “那大師兄呢?大師兄肯定在他們二人前面,莫非是第一?”

  “良玉榜第四,唐門弟子,唐澤。”

  連司空長風此時都愣了一下,無心眉毛一挑,想起了什麽。

  但一眾雪月城弟子卻很是不解:“誰是唐澤?唐門什麽時候有這號人物了?沒聽說過啊。”

  “良玉榜第三,雪月城弟子,唐蓮。”

  “是大師兄!提到大師兄了!可是,怎麽才第三?”弟子們嘩然。

  但司空長風卻聽到了更多的意味,雷無桀的名字前面把從師的三個門派都列了出來,而唐蓮前面只有雪月城這三個字。看來百曉堂知道的,的確足夠多。

  “良玉榜第一,無雙城弟子,無雙。”

  良玉榜第一?無雙城?

  “怎麽可能!”有人驚呼道。

  “可是剛剛不是才列到第三嗎?怎麽忽然就第一了?這榜錯了吧?”有人不解。

  無心想起了那個抱著劍盒的少年,微微點頭。他的確夠格排在唐蓮之前。

  卻見那百曉堂弟子頓了頓,又接著說了下去:“良玉榜第一,天外天弟子,葉安世。”

  眾人再度嘩然,原來沒有第二的原因,竟是有兩位同時列在第一。良玉榜上有兩個人並列,這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而且……

  “這他媽又是誰啊。”有個弟子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對啊,這他媽又是誰啊!”有人應喝道。

  無心無奈地歎了口氣,心裡默默地說道:這他媽的是我啊。

  良玉榜就此為止了,一共八席位置,雪月城佔了整整四席,不愧為江湖第一城。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還有兩個人壓在雪月城之上。雖然無雙城只有一個人,但有時候第一,卻比數量代表的更多。

  就當眾人依然還在竊竊私語的時候,百曉堂的弟子忽然再度說話了:“冠絕榜。”

  “冠絕榜!”

  司空長風收起了卷軸:“姬若風瘋了?”

  冠絕榜,是金榜的第三榜,也是最後一榜,可是十多年前,姬若風就已經將其封榜了!

第255章 金榜論武名(中)

  冠絕榜的意思,就是冠絕天下。

  如果百曉堂願意簡單點解釋,那麽其實冠絕榜就和良玉榜一樣,清清楚楚地評定第一, 第二,第三,只不過評定的范圍擴大到了所有門派,所有弟子。但是這樣的榜單太過於絕對,也讓人難以信服。

  因為冠絕榜上,會出現第一,也會出現第二。

  是第二就會想要得第一,是第一就要面臨整個天下的挑戰。

  姬若風接收百曉堂後親自封榜,卻又再度打開, 為的是什麽?難道這麽多年天下第一的爭論就要至此終結了?

  司空長風望著百曉堂來的那個弟子,說道:“你在百曉堂中是什麽地位?”

  那名弟子恭敬地垂首:“百曉堂除了堂主之外,並未地位之高低,我們都只是這座江湖的雲遊者。若司空槍仙不想讓我報冠絕榜,那我不報便是了,只不過金榜已經傳遞到了各個門派之中,整個天下很快就會知道了。”

  “好。”司空長風將手中之槍一甩,槍身陷入土中小半截,他雙手抱胸,“你報!”

  “冠絕榜第四甲。”那弟子緩緩說道。

  冠絕榜一共分四甲,第四甲四人,三甲三人, 二甲二人, 首甲一人。能入這冠絕榜,便是真真正正的金榜前十了。所有的弟子都屏息以待, 冠絕榜自然和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但是所有人最關心的, 依然是這個榜。封榜十幾年再度開啟,誰都想知道那些風雲江湖的高手們,究竟是怎樣的排行。這比自己是否能入良玉榜,還更加令人好奇。

  “冠絕榜第四甲,顏戰天,澹台破,謝宣,離天。

  怒劍仙顏戰天,霸刀澹台破,儒劍仙謝宣,這三人眾人當然十分耳熟,只是那行蹤不定的殺人王離天竟然也上榜了,傳聞中他已經死了,看來百曉堂已經確認了這個消息是假的。

  “冠絕榜第三甲,司空長風,摘月君,唐憐月。”

  後面傳來雪月城弟子的一眾歡呼。

  槍仙到底有多強,很多人都沒有一個定論,姬若風曾說天下槍勁,司空長風一槍去八分,可是江湖之上,用槍的人本來就比用刀、用劍的人要少,要說他強,究竟能強到什麽地步。現在至少有一個定論了,他要比怒劍仙、儒劍仙都還要更強。至於摘月君,那位輕功絕頂、刀法鬼魅的南訣刀仙,竟然要比曾經的南訣第一人澹台破排名更靠前。至於第三個人,唐憐月。他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提到了,直到如今被提起,大家才想起來,這個唐門曾經寄予厚望的年輕人,依然還沒有被百曉堂忘記。

  司空長風微微笑了一下:“我還以為我能拿個金榜首甲呢。”

  無心聳了聳肩:“槍仙前輩也會對金榜的排名如此在意嗎?我還以為到了你們這個境界,就能夠超脫世俗,不計名利了呢。”

  “如果你見過姬若風那個人,你也會對他的評價感興趣。”司空長風幽幽地說到,“誰也不能夠忽視他,大師兄不能,那個一人住一城的淒涼劍仙也不能。”

  “冠絕榜第二甲,洛青陽。”

  司空長風剛剛提到他,洛青陽的名字就已經被報了出來。身後弟子開始竊竊私語,連司空長風神色都微微有了改變。洛青陽既然位列第二甲,那麽清清楚楚,他已經不可能再是天下第一了。所以天下第一果然還是雪月城的百裡東君?但是天下間難道還有其他人,能與孤劍仙並肩?

  會是雪月城的二城主,李寒衣嗎?如果是她的話,那麽雪月城三位城主分列三甲,著實是一樁美談了。

  “冠絕榜第二甲,百裡東君。”

  百曉堂的弟子一字一頓地念道,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清晰。但是在場的雪月城弟子們還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說的是第二甲,百裡東君?”

  “好像沒錯,的確是第二甲,百裡東君。”

  “那怎麽可能,那誰會是第一甲!”

  “念錯了吧?”

  “莫非二城主此番出城了破了境界,超過大城主了?”

  無心微微轉頭,皺著眉頭望向司空長風,他知道李寒衣受了重傷,功力暫失,莫說進冠絕榜首甲,就連入榜的資格都沒有:“槍仙前輩,莫非這首甲之位被天啟城那位大監拿了?”

  “不會。”司空長風搖頭,“別說冠絕榜首甲,天啟城內,他是否能成為第一,都是未知之數。”

  “那是欽天監監正齊天塵?”無心想了想。

  “不可能。天啟城中的人一個也不會入榜。金榜的規矩就是,隻論在野,不談朝堂。朝堂之上的任何高手都不會入榜,不然那些個天師、大監還有皇陵裡的老太監可不會消停。”司空長風解釋道。

  “皇陵裡的老太監?”無心一愣。

  “每一朝都會有五大監,那你以為以前的五大監是和先帝同時死了嗎?他們活著的要被派去守陵,這是北離開國皇帝為了防止宦官專政立下的規矩。”司空長發望向那名百曉堂的弟子,“別賣關子了。報榜吧。”

  “讓我聽聽,誰才是姬若風眼裡的天下第一。”

  “冠絕榜首甲,莫衣。”百曉堂弟子說出了這最後一個名字。

  全場寂靜。

  司空長風微微皺眉,陷入了思考。

  無心擺了擺腦袋,表示了困惑。

  那些雪月城的弟子們不敢像剛才良玉榜時那般喧嘩,盡管此刻他們的內心獨白與剛剛報良玉榜首名時是一樣的。

  這他媽的是誰啊?

  許久之後,才有人忍不住輕聲說道:“莫衣,是誰啊?”

  “對啊,莫衣是誰啊?”

  “莫非是哪位隱藏的高人?”

  “我們都沒聽說過,是不是三城主會知道?”

  “為什麽二城主沒有入榜?”

  質疑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所有困惑的目光都投向了司空長風。

  司空長風苦笑了一下,還是望著那位百曉堂的弟子:“所以說,莫衣。是誰呢?”

  原來就連三城主司空長風,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所以這個人,憑什麽當天下第一?

第256章 金榜論武名(下)

  司空長風很認真地看著那個百曉堂的弟子,那個百曉堂的弟子也很認真地回答了他:“不知道。”

  “這個榜是堂主定的,但是他並沒有和我們解釋那個榜上的莫衣是誰。”

  司空長風轉過身,拿起長槍, 緩緩道:“我知道了。”

  “堂主還特地留下了一句話給雪月城,他說,雪月劍仙若未受此重傷,必能入冠絕榜。”

  “受傷了,二城主受重傷了?”那些弟子們雖然看到李寒衣昏睡不醒,卻並不知道傷勢竟然如此嚴重。

  “知道了, 讓他有空來見我。”司空長風徑直地朝前走去。

  在這卷金榜到達雪月城的同時, 無數的江湖豪門都迎接了那些帶著鬥笠的使者。

  雷門如今的代掌門雷雲鶴拿著那張榜單,手指輕輕地敲打著身旁的桌子,望向台下的百曉堂弟子:“為何這冠絕榜上,沒有我的名字呢?”

  那弟子喝了一口茶,恭謹地說道:“堂主說了,雷前輩跌境已久,如今重入逍遙天境,那日上青城山更是與趙玉真打了個平手。不過當時趙玉真留了手,前輩卻已用了全力。但是重回巔峰已是必然,只需要假以時日,不說冠絕榜,更是必入三甲。”

  “說得好聽。可是這冠絕榜上,雪月城有兩個,唐門有一個, 我雷家堡一人沒有, 不是有點丟份?”雷雲鶴依然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堂主還說了, 雷轟前輩論實力, 可稱劍仙。只是缺一柄好劍, 所以還入不了百兵榜和冠絕榜。”

  “呦,這麽說來我雷家堡本該有兩人入冠絕榜?可是,天下除了你我又有誰知道呢?還是丟人啊。”雷雲鶴歎了口氣,“不知這金榜,何時再換榜呢?”

  “三個月後。”百曉堂弟子緩緩答道。

  雷雲鶴眉毛一挑:“三個月後?這一次換榜,可是整整等了四年。”

  “堂主就是這麽說的。”

  雷雲鶴依舊不緊不慢地敲著桌子,輕聲說道:“看來得為了那小子,去一次老親家那兒了。”

  “不過這個莫衣,究竟是誰?”

  山野小廟,一個白衣的中年儒士正坐在那裡看書喝茶,一個小道童坐在一邊閉目養氣,庭間一個持著桃木劍的少年正滿頭是汗地練著劍。忽然他劍鋒一轉,直指廟門:“誰?”

  一個戴著鬥笠的人正拿著一卷金色的錦帛站在那裡。

  謝宣放下了書:“百曉堂?”

  李凡松聽到這個名字,再看到那人手中的金色錦帛,忽然想到了一個久違的詞:“金榜?”

  那人點了點頭,走向前將金榜遞了過去。

  李凡松走到謝宣和飛軒身邊打開榜單,看了一會兒後興奮地說道:“我,我,我,我進良玉榜了!”

  飛軒看了一眼,不屑地說道:“有什麽了不起的,人家雷無桀排在你前面呢。”

  李凡松再把榜單看到頭,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了無心的名字,愣了一下:“上次那個和尚,竟然是這般厲害,在雪月城大弟子之前。還有這個無雙城的無雙,之前沒聽說過啊。算了,等等,還沒完。冠絕榜!這一次有冠絕榜!”

  連謝宣都忍不住望了過去:“姬若風開了冠絕榜?”

  “師父,師父你入冠絕榜了!第四甲!”李凡松興奮地說道。

  可是謝宣卻完全沒有看自己的名字,而是直接看到了最後,嘴中喃喃地說道:“冠絕榜二甲百裡東君,洛青陽。冠絕榜首甲,莫衣。這個莫衣是誰?”

  一座空蕩蕩的酒樓,一個帶著鬥笠的人正坐在那裡喝著酒,他的身旁放著一柄巨大的劍。這座酒樓在一個時辰前還十分喧鬧,但如今卻安靜無比,除了戰戰兢兢的掌櫃和小二,酒樓裡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直到又一個戴著鬥笠的人走了進來。

  掌櫃急忙上前勸阻:“客官,小店暫時……”

  那人卻沒有理他,徑直地衝著角落裡喝酒的那個男子走去,並在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怒劍仙顏戰天。”

  顏戰天沒有抬頭:“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那人卻輕輕搖頭:“堂主說你的朋友不多,但他算一個。”

  “那家夥還活著?他找我有事?”顏戰天沒有反駁。

  那人將一卷金色的錦帛放在了桌上:“金榜已出,特來告知前輩。”

  顏戰天終於微微抬頭,伸手將金榜拿了過來,他打了開來,微微掃了一眼後,冷笑了一聲。

  破軍劍瞬間出鞘。

  也瞬間回鞘。

  金榜已成碎片。

  來自百曉堂的那人站了起來,微微垂首:“前輩告辭。”隨即轉身離開。

  “站住。”顏戰天卻喚住了他,語氣中隱隱有殺意,“莫衣是誰?”

  西部荒涼之地。

  一片延綿百裡的沙漠。

  有一孤城傲然而立,很少有人能踏入這座城,就算走到這座城下,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有一人一騎立在那裡,城門沒有關上,事實上這座城已經很久沒有城門了。但他並沒有打算走進去,沒有城主的許可,誰都不會擅自踏入這座城,就算是酒仙百裡東君到了這裡,也不會例外。

  許久之後,有一灰袍瘦高之人走了出來,他的腰間掛著一柄奇長無比的劍。這柄劍沒有被列入劍譜,卻比劍譜上的許多劍,還要有名——長劍九歌。這個人自然就是,孤劍仙洛青陽。

  來訪之人將手中的金榜擲了過去,洛青陽伸手接住,緩緩打開,隨手收起金榜,往城內走去。來訪之人也立刻掉轉馬頭,離開了這座城。

  從始至終,兩個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天啟城。

  金榜不評天啟朝堂,可天啟朝堂卻對金榜依然很感興趣。百曉堂的使者並沒有踏入天啟,但仿製的金榜早已經在天啟流傳了開來。它流入了蘭月侯府,流入了鴻臚寺,甚至流入了皇宮,也流入了欽天監。

  齊天塵的手邊,就放著一張金榜。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本已經快要忘記的事情。

  那時他還是一個少年,與年邁的師父雲遊四方。途中在一座小縣城裡,他們看到了一個小童。一個小童坐在那裡,邊上掛著一塊牌子,旁邊放著一塊裹著的小棉被,上面寫著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賣身葬親。”

  聽旁人口中所言,那個小棉被裹著的是小童的妹妹,已經病死了。他想要好好安葬他,可是沒有錢,便想將自己賣了,用那錢來葬了妹妹。但那一年是荒年,到處都是流民,若是女孩,買了養幾年還能轉手賣進大城池裡的妓院裡,可是一個男孩,買回去還要平添許多負擔,所有路過的人雖多,卻並沒有真的上前和男孩說話。

  那男孩就站在那裡,抬著頭,顯得有些孤獨。

  師父卻停住了腳步,齊天塵有些困惑,這一路他們見了很多流民,比這還要淒慘的數不勝數,而師父修的道是大道,平常凡人的疾苦又怎能入他的眼呢?師父看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好根骨啊。”

  原來師父看上的,是他修道的資質。

  師父慢慢地走上前,在男孩面前蹲了下來。那一天師父穿著紫衣的天師道袍,渾身上下一塵不染,加上那皆白的須發,在常人眼裡就如神仙一般。男孩望著他,眼神澄澈無比:“你是……神仙嗎?”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普通人。”師父淡淡地說道。

  “那老先生,你要買我嗎?”男孩繼續問道。

  “我可以幫你葬了你妹妹,但我不會買你。不過你要做我的徒弟,跟隨我修道。”

  “修道?是修成神仙嗎?”

  “這不準確,但你還小,你可以先這麽理解。”

  “據說道士可厲害了,我以後修了道,能救回我妹妹嗎?”

  “我做不到,也沒有見到能做到這樣的人。但你以後會比我厲害,而且厲害很多。我不及你,自然沒有資格說可不可以。”

  “好。”男孩點點頭,“我答應你。”

  師父終於笑了,他少有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摸了摸男孩那有些髒亂的頭髮:“好,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沒有立刻回答,他擦了擦雙袖,恭恭敬敬地給師父磕了一個大響頭後抬起頭,才終於開口:“師父,徒兒名叫莫衣。”

第257章 欲入冠絕

  司空長風將手從李寒衣的手臂上移了開來,重重地歎了口氣:“重傷未愈,卻又遭遇心傷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時又遭重傷。不過出一趟城, 怎麽如此坎坷?”

  大廳裡如今只有司空長風、李寒衣、尹落霞、無心四人,尹落霞忍不住問道:“如今這傷勢還能救嗎?”

  “那得感謝這位天外天的宗主了,寒衣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這一身武功……”司空長風皺眉道。

  尹落霞一驚:“廢了?”

  “我們雪月城的武功,要廢也沒那麽好廢,更何況有我這樣的藥王弟子在。”司空長風頓了頓,繼續說道, “只不過三年之內, 要想重入劍仙之境,有些難了。”

  尹落霞心中一沉,如今的情形,雪月城又失去一位劍仙,的確不是什麽可以輕描淡寫的事情。

  交談間,李寒衣漸漸清醒了過來,勉強地睜開了眼睛,看著面前的人,低聲道:“司空……”

  “你醒了。”司空長風微微笑道,“你回家了,這裡是雪月城。”

  “司空,我……”李寒衣正欲開口。

  “寒衣。”司空長風卻打斷了她,“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你不必再說什麽。今日開始, 你不要再去蒼山, 你住在雪月城裡,我的隔壁。”

  “你要每日按時吃藥, 運功養氣, 不要輕易碰劍,不要動怒。我會盡我之能, 讓你恢復如初。”

  “司空,我……”

  “這些事沒得商量,你性子太倔,總是任性行事。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胡來了,當初就不該讓你出城。我知道你假裝去雷家堡,其實是想去找那個臭道士。”

  “司空,我……”李寒衣歎了口氣,“我只是有些餓。”

  離家的人奔波千裡,染了一身風塵回到家的時候,那種緊繃感瞬間消失,所有的疲倦都會湧上來。若說以往的雪月劍仙,怎會說一個餓字。

  “我讓廚房去做碗面。”尹落霞笑著走了出去。

  司空長風微微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吃碗面,就去休息。”

  “知道了,我才是師姐,司空師弟。”李寒衣無奈地說道。

  司空長風更無奈:“不就入門晚了些,就要吃一輩子虧嗎?”

  不多時,尹落霞就捧著一碗面走了進來,李寒衣到了聲謝,就接過了那碗面,慢慢地吃了起來。廳裡的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等著她,吃完面的時候,李寒衣將碗放在了桌上,緩緩說道:“司空,我……”

  司空長風手中銀光一閃,一根銀針刺在了李寒衣的胸口。李寒衣頓時便昏睡了過去。他伸手拔回了那根銀針,搖了搖頭:“話也不說太多。”

  尹落霞走向前,將李寒衣懶腰抱了起來:“我將她帶回房吧。”

  司空長風點點頭:“辛苦了,你也趕緊回房休息。我已通知下去了,每天都會有人把藥送到你的房門口。要按時吃藥。”

  尹落霞苦笑:“能多放點糖嗎?”

  “良藥苦口。讓你徒弟也得按時吃。”司空長風難得的像一個醫者一樣語重心長。

  “他不在他房間,你送到登天閣去吧。”尹落霞笑道。

  “開竅了?仙人六博術,我也很是期待。”司空長風說道。

  “誰知道呢,也許在無雙城被打怕了吧。”尹落霞抱著李寒衣走了出去。

  “槍仙前輩對寒衣前輩很好啊。”無心終於開口了。

  “自然要很好,我和百裡一直把她當成小師妹。她卻硬要做師姐。我和百裡一直想著去青城山,把那些臭道士挨個打一頓,但她就是不肯,就要等著那個道士來。”司空長風長歎一聲,“可是那臭道士,竟然就這麽死了。臭道士雖然壞,但畢竟是李寒衣的夫婿。讓寒衣做了寡婦,我可絕對不會放過蘇昌河。”

  無心忽然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小僧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前輩。告辭。”

  “我猜到你為什麽去找寒衣,也猜到寒衣和你說了什麽。”司空長風望著無心,“你要去天啟?”

  “是。”無心點頭。

  “天啟不好去,都說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城,但如果光論高手,天啟可要比雪月城多的多。五大監,欽天監,還有皇陵裡的那些老太監,各個王府招募的天下高手。你就算是良玉榜第一,去天啟又能賺得什麽便宜?”司空長風說道。

  無心一笑:“小僧又不是去天啟打架的。”

  “你一個良玉榜首名,天外天宗主,說去天啟不是打架的。可是天啟的人都想和你打一架。”司空長風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太冒險了。你雖然的確要比我們那幾個不爭氣的弟子要聰明些,但和天啟城的人比,還是稚嫩了。”

  “槍仙想攔小僧?”無心眉毛一挑。

  “你救了寒衣一次,我就幫你一次。你很著急去天啟嗎?”司空長風輕輕晃著茶杯。

  “其實也不太著急。”無心幽幽地說道。

  “那就在雪月城小住幾日吧。”司空長風將茶杯遞給了無心。

  無心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逍遙天境不算什麽,良玉榜也不算什麽,入冠絕榜吧。”司空長風笑道。

  此時,在離海之上。

  一望無垠的海域之上只有一艘巨大的雪松長船快速行駛著。但就算它再如何巨大,再茫茫大海之上,都顯得那樣渺小。

  掛著鳳凰於飛旗的金錯號上傳來一陣歡呼。

  就算百曉堂再怎麽神通廣大,金榜也來不及傳遞到這艘入了深海的船上,所以雷無桀、唐蓮等人自然不會知道自己已經入了良玉榜,他們的歡呼當然是為了更加直接的事情。不過就算他們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太開心,畢竟當時被無雙城的無雙揍了一頓,如今又被壓了一頭,自然是一肚子不服。

  田莫之雙手攏在袖中,望著遠處那三座緊挨著的島,淡淡地說:“到了。”

  “到了,到了!”沐春風興奮地喊道,“終於到了。大哥,你有救啦!”

  雷無桀等人臉上也露出了欣喜,就連蕭瑟都嘴角微微上揚。

  三蛇島。

第258章 每一件事都有它的代價

  金錯號靠岸之後,那兩名身著黑袍的蛇首帶著從港口招募來的捕蛇人率先下了船,他們在裡面都套上了護身的緊身皮衣,外面罩著黑袍, 臉上帶著鐵製的面具,防護得極其嚴密。

  “金線蛇有這麽毒嗎?”雷無桀不解。

  唐蓮點點頭:“如果被金線蛇咬上一口,那麽你大概可以活一盞茶的時間。我們在岸邊見到的金線蛇是被馴養過的,毒素已經褪去大半了,但是如果被咬一口,普通人還是會當場暈過去。”

  雷無桀歎了口氣:“既然這麽毒,卻還是讓這些人出去冒險。為的卻只是配一劑藥材, 讓一個人能夠……額,能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也是拿了金子,而且也知道其中風險。”蕭瑟見雷無桀說不下去了,懶懶地插了一嘴。

  “雷兄這是在說我為富不仁嗎?”沐春風笑道,“為了一己之心,不惜賠上這些人的性命。”

  這麽多日相處下來,雷無桀自然了解了沐春風的性格,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仔細一想,卻又的確是那麽一回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可是你看我給出的那些金子,是他們打漁幾十年都賺不到的,靠著這些金子, 一些一輩子替人幫工的漁民可以擁有一艘屬於自己的漁船, 一些兒子大了卻依然未娶的漁民家庭終於可以支付起昂貴的彩禮。他們知道其中的風險,卻仍然一個個搶著要接下這門差事, 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沐春風淡淡地說道。

  “為什麽?”雷無桀很配合地問道。

  “因為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代價。”此刻的沐春風忽然變得有些像是青州沐家的公子了,“我們沐家便信奉這個準則,所以我親自來了,沒有人能在離海之中保證絕對的安全,這就是我們付出的代價!”

  蕭瑟忽然說道:“其實我覺得你挺適合繼承沐家的。”

  “繼不繼承沐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幫大哥找回春天。”沐春風忽然轉身,背起了那個醫箱,“而且有我在,誰也死不了。”

  蕭瑟等人也立刻跟了下去,那些捕蛇人已經四散去了島上,但是島上的場景卻跟雷無桀想象的不一樣。乍看之下,這總是一座很普通的島嶼,花木繁盛,鳥獸齊鳴,跟他想象中爬滿了金線蛇的蛇島並不一樣。沐春風仿佛看穿了他的疑問:“就算金蛇島是金線蛇最多的一座島嶼,但也不至於滿島都是,尋覓起來自然還是要費些時間。”

  兩個時辰過去了,眾人轉了半天也沒看到一條金線蛇,就找了個陰涼處坐下來喝水休息。一名穿著黑袍的蛇首忽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公子。”

  沐春風喝了個水,問道:“幾條了?”

  “三十條。”蛇首答道。

  “無人受傷?”沐春風又問道。

  “公子設計的捕蛇服很嚴密,現在還沒有人受傷。若是受傷會放訊號請公子過去。”蛇首恭敬地答道,也不是是在拍馬屁,還是那捕蛇服真的管用。

  沐春風笑了笑:“去吧。”

  蕭瑟見那蛇首走了,問道:“這次一共要抓多少條金線蛇?”

  “若要做那劑藥,當然只要幾條金線蛇就足夠了。但是為了勻回這次出航地開銷,至少得要兩百條才足夠。”沐春風輕描淡寫地說道。

  唐蓮卻是一驚:“兩百條金線蛇?若是將兩百條金線蛇的毒全部萃取出來,可以毒死一座城的人。”

  “我們對下毒不感興趣,但是金線蛇的蛇膽和蛇毒都是好東西,為了進深海給官府塞了不少錢。沐家不做虧本的買賣,所以這一次招了這麽多捕蛇人也主要是為了這個。”沐春風說道。

  蕭瑟搖頭:“現在這速度,太慢了。我等不了。”

  沐春風看了蕭瑟一眼,自然明白他說得什麽:“的確,以我的醫術,的確快等不了了。我可以借你們艘船,你們直接往東而行,約定依然作數。”

  “不。”蕭瑟搖頭,“你剛剛說了,每一件事都有它的代價。”

  沐春風笑了笑,又喝了口水,不置可否。

  “大師兄,付船費吧。”蕭瑟也喝了口水。

  唐蓮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包粉末猛地一揮,四散的粉末圍著眾人繞了一個圈,那些粉末似乎有些嗆鼻子,司空千落一邊咳嗽一邊抱怨:“大師兄,你這丟了啥,嗆死了!”

  熟知火藥的雷無桀倒是立刻認了出來;“硫磺?”

  唐蓮隨即又從懷裡掏出了一炷香,俯身將那炷香插在了土中,隨即手輕輕一撚,那炷香就立刻燃了起來。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卻夾雜著一股奇怪的腐臭味,坐在那裡的幾個人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又是什麽?”司空千落問道。

  唐蓮站了起來:“這是腐香,世間所有的毒物都拒絕不了它的味道。”他的這句話很絕對,但卻有絕對的信服力,因為關於用毒,除了老字號溫家,便以唐門為最。

  不一會兒,周圍便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眾人急忙四處張望,卻見草叢裡爬滿了金色的長蛇,樹枝之上也掛滿了長蛇,都蜷動著身子,吐著蛇信,對著眾人虎視眈眈,卻似乎畏懼那一圈硫磺而不敢向前。

  “你還有多少唐門的暗器?”蕭瑟問道。

  唐蓮聳了聳肩:“沒有數過,但也有不少。”

  “就在回北離前用完吧,也算一個結束。”蕭瑟幽幽地說道。

  唐蓮點了點頭,身形一動,已經走出了那個圈,他的身影急速穿梭著,手中銀光不斷閃現,一條條躍起的金線蛇又迅速落了下去。

  雷無桀提著劍也準備出去,卻被蕭瑟攔住了:“你一拔劍,金線蛇就得被你懶腰砍斷,人家是要取蛇膽,不是要燉蛇肉吃。”

  雷無桀眉毛一挑:“晚上不如吃蛇羹?”

  司空千落立刻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那根腐香燃到一半的時候,唐蓮回到了眾人眼前,俯下身掐滅了那根香,淡淡地說道:“夠了。讓人來收拾吧。”

  蕭瑟點了點頭,和雷無桀、司空千落等若無其事地就跟著唐蓮一起朝船上走去。望著他們的背影,沐春風忽然想到了在青州街頭,那些粗俗的商販們總會小心翼翼地私下罵著那些豪貴們。

  “臭牛逼。”

第259章 篝火海夜

  蕭瑟轉過頭,望著站在原地的沐春風:“愣著做什麽,去銀蛇島。”

  沐春風聞言,得意地一笑, 心想自己書讀得多還是有好處的,緩緩說道:“銀衣蛇只在晨起時現身,只能等明日了。”

  “哦。”蕭瑟淡淡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雷無桀聽到後倒是很好奇,放慢了腳步走到了沐春風身邊:“為什麽銀衣蛇只在晨起時能看到?”

  “因為銀衣蛇的表皮非常的薄,大多數時候只能生活在暗處, 不會現身。它們的身子最多只能接受晨起之光, 所以每日只有在清晨能夠看到它們的身影。”沐春風說道。

  雷無桀點點頭:“那今日可以休息了?”

  沐春風笑道:“應該是的。”

  “大師兄。”雷無桀朗聲呼道。

  唐蓮揮了揮手:“煮蛇羹!”

  司空千落又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很快, 沐春風帶來的人就把地上所有的金線蛇清理乾淨了。那些被招募來的捕蛇人本來都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打算,卻沒想到這麽輕易就完成了任務,一個個都喜笑顏開。兩名蛇首清點完了之後對田莫之說了些什麽,田莫之點了點頭,走到了沐春風的身邊:“二百三十六條。”

  “取蛇膽,萃蛇毒。快一點,金線蛇不要丟掉,拿回來。”沐春風輕聲交代著。

  田莫之不解:“要那些蛇屍體做什麽?”

  沐春風無奈地說道:“吃。”

  或許是在船上實在待了太久,除了兩名蛇首回到了船上處理起那些金線蛇,幾個船手留在船上看船外,其他所有人都賴在島上不願離開。不過倒是也不敢走遠,畢竟這座島上依然還有不少的金線蛇。唐蓮和雷無桀升起了一個大大的鐵鍋,在裡面燒了一大鍋海水。

  雷無桀笑道:“我也是這次出了海, 才知道原來大師兄還精通廚藝。”

  “我是因為處理不少雪月城事務所以經常風餐露宿, 你這是從哪裡學來了一生廚藝。”唐蓮一邊生著火一邊問道。

  雷無桀撓了撓頭:“我有一個好師父,他每次讓我給他做好吃的, 才肯教我武功。”

  沐春風走到了他們面前,說道:“素聞蛇肉肉質鮮嫩,乃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味。可一直沒有機會嘗試,看來今日要飽口福了?”

  坐在不遠處的司空千落不屑道:“南訣人才吃那玩意兒。我不吃!”

  “據說南訣人什麽都吃,這吃蛇肉好像也的確是在南訣更為盛行。”沐春風點頭。

  唐蓮笑道:“吃蛇對南訣人才不算什麽,他們有一道菜叫三吱兒。那才是人間一絕,我都不敢吃。”

  司空千落想了一下:“這是什麽菜?聽名字還挺有趣的。”

  “的確有趣,盤子裡放著一堆剛出生下來的老鼠崽兒,還沒長毛、沒開眼睛的那種。你伸出筷子,夾住它腦袋,吱叫一聲。然後蘸一下醬料,再吱叫一聲;最後咬在嘴裡,再吱叫一聲。一共三吱,所以稱三吱兒。據說最後汁液漫流,相當可口……”

  “大師兄,你給我閉嘴!”司空千落隨手拿起一塊石頭就扔了過來。

  唐蓮畢竟出生唐門,這樣的暗器可打不中他,他一腳踢起沙灘上的一塊石頭,和那塊石頭撞成了兩半。他笑了笑:“千落師妹,我就說說故事。”

  沐春風搖頭:“這故事,的確是惡心了點。”

  雷無桀咽了口口水:“大師兄,你太惡心了。”

  就連蕭瑟在不遠處都冷哼了一聲。

  唐蓮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其實……我真的也不敢吃的。”

  但是其他人都沒有理他,滿臉寫著不信,畢竟唐蓮說得太過於活靈活現了,就連那些在一邊聽著的船手都開始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還好那兩名蛇首這個時候帶著一籮筐的金線蛇屍體走了過來,緩解了一下尷尬的興奮。

  唐蓮接過那筐金線蛇,歎了口氣:“要是有老母雞就好了。”

  雷無桀眉毛一挑:“師兄果然是同道中人。”

  “這又是什麽典故?”沐春風看來雖然看過的書多,但其中應該不包括食譜。

  “這道菜叫龍鳳煲,一隻雞,配三條蛇,一起燉,好吃的很。”雷無桀舔了舔舌頭。

  “船上養著雞,拿幾隻下來。”沐春風對著邊上的一名船手說道。

  “船上還養著雞?”雷無桀愣道。

  沐春風終於有了顯擺的機會,清咳一聲,準備說話,卻被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打斷了:“船上如果隻吃魚肉的話,船員們會得瘧疾、膿毒血症,所以需要養一些雞鴨。”

  “不僅有雞鴨,我們船上還養著一隻豬呢。”沐春風補充道。

  “麻煩沐兄給我們準備些魚肉就好,蛇羹,就不必了。”蕭瑟接著說道。

  司空千落一喜:“蕭瑟你也不吃那惡心的東西?”

  蕭瑟搖頭,淡淡地說道:“我如今的身子吃不了蛇肉,會死的。”

  司空千落心中一緊,她感覺最近蕭瑟的話越來越少了,這樣的感覺令她很不安。

  夜幕一點點降臨。

  唐蓮和雷無桀支起的十幾個大鍋煮著那白日裡捉到的二百多條金線蛇,香味四溢,連司空千落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蛇肉的確味道不錯,不用怕,可以嘗一嘗。”蕭瑟輕聲說道。

  司空千落猛地搖頭:“我不。”

  蕭瑟笑了笑,喝了口水。

  眾人在一邊喝酒,說笑,吃著蛇肉。

  蕭瑟和司空千落坐在一邊,望著他們,顯得有些孤單。

  司空千落有些懊惱,心想為什麽明明能感受到蕭瑟內心低落,但是唐蓮和雷無桀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在那裡當著廚師呢?

  就在此時,雷無桀猛地灌了一口酒,長袖一揮,那柄心劍瞬間出鞘,落在了他的手中。

  頓時迎來一陣喝彩。

  雷無桀起劍,揮袖,紅衣狂舞。

  正是那日在雪月城百花會上的若依劍舞。

  唐蓮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一壺酒朝天扔起。

  雷無桀縱身一躍,接過那壺酒,落在了蕭瑟的面前。

  他將酒壺遞給蕭瑟。

  “喝什麽水啊,喝酒。”

  “你放心,有我們在,不會讓你死的。”

第260章 銀衣水龍遊

  蕭瑟望著雷無桀,神色淡漠。雷無桀右手持劍,劍尖掂著一壺酒,神色間卻有幾分挑釁。

  “哪能我們喝酒吃蛇, 你喝水泡師姐的道理?”雷無桀嘴角微微上揚。

  蕭瑟拿過酒壺,一飲而盡,隨後放下酒壺:“怕了你?”

  下一秒,蕭瑟就暈了過去。

  雷無桀也暈了過來。

  因為司空千落提起銀月槍,一槍把雷無桀砸暈了。

  “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泡師姐?”司空千落怒道。

  沐春風背著藥箱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一邊掏出銀針, 一邊擦著滿頭的汗:“你們能不能消停點, 別給我這個大夫添亂了?”

  那邊的唐蓮喝醉了酒, 開始舞拳,那傳自酒仙百裡東君的拳法海運在喝醉之後果然要比平時更加威風,每一拳打出,都能引起海潮共鳴,引得那些尋常船夫們連連叫好。

  唯一還清新著的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扶額,心想那堂堂的江湖第一城的大弟子淪落到孤島表演打拳,真的是有些丟人了。

  沐春風行完了針,擦了擦汗,笑道:“師妹要不要也去搶點風頭?”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啥?”

  “這種篝火晚會,難道不就是大家各顯神通,比誰厲害的嗎?你是船上少有的女子,大家也很期待你的表演啊。”沐春風一邊說著一邊將蕭瑟小心翼翼地靠在一塊大石頭上。

  “也罷。”司空千落拿起長槍, 一躍進入了那個被眾人圍著的圈子中, 剛晃晃悠悠打完一套海運的唐蓮已經在一旁睡著了,司空千落拿起長槍,猛地揮了一個完美的圓。

  眾人一片叫好。

  銀月槍印著一片潔白的月光, 揮舞起來仿佛月光流轉, 煞是好看。再加上司空千落本身容顏俏麗,那一夥船手看著看著就再也看不到那杆槍了,只看到那揮槍時微微含笑、眉間卻甚有英氣的面龐了。

  司空千落微微側首,長槍一揮,就著那揚起的一片月光,她看到那金錯號的船頭似有一人站在那裡,長衫飛舞。

  那身影有些熟悉。

  槍落,司空千落再度抬首,船頭卻空無一人。

  “看錯了嗎?”司空千落收起長槍,低聲道。

  第二日,晨起。

  銀衣蛇不比金線蛇,並沒有很昂貴的藥用價值,並且數量也要稀少的多,所以那些招募而來的捕蛇手已經沒有作用了。所以前去銀蛇島的只剩下沐春風、蕭瑟、雷無桀、唐蓮、司空千落以及兩名黑袍蛇首。

  一夜酒醒,蕭瑟等三人已經完全忘記昨日做了什麽,昨晚還在海岸邊表演拳法的唐蓮依然是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晨起之時,銀衣蛇會現身,時間最多多久?”

  “最多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銀衣蛇就會回到他們的蛇洞裡。”一名黑袍蛇首沉聲答道。

  眾人從金錯號上運下了一艘小舟,幾個人朝著銀蛇島行去。雷無桀蹲下來敲著那艘小舟:“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坐這個一直往東行嗎?怎麽有種不太靠譜的感覺?”

  沐春風搖頭:“雷兄放心,到時候自然會給你們一艘好船。或者說,我們一同前去也行。”

  “此行關生死,謝過沐兄好意了。”蕭瑟淡淡地回絕道。

  沐春風點頭,他是個聰明人,的確明白什麽語氣下的話是真正的拒絕。

  很快眾人就到了銀蛇島,在兩名蛇首的帶領下,他們往銀蛇島的深處行去,可一路上不僅沒見到什麽蛇的蹤跡,更是連生物的痕跡都甚少看到。

  “為什麽會如此?”司空千落不解。

  唐蓮摘下一片樹葉,輕輕地聞了一下:“一條銀衣蛇的毒性,相當於十條金線蛇。這座島上的植物,如今也或多或少沾染了一些毒性,行路小心點,別被樹葉滑傷了。”

  “整座島都成了毒島?”司空千落撇了撇嘴,望著兩邊那些紅豔豔的花,有些不解地說道,“浪費了這麽漂亮的花。”

  唐蓮蹲了下來,摘下了一朵紅花,輕聲道:“這是紅顏淚,越漂亮的東西,也就越危險。這花的汁液,能毒死一頭成年水牛。”他輕輕撚了撚,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將那汁水灌了進去。

  “不怕中毒?”一名蛇首皺眉道。

  唐蓮笑了笑,沒有回答,將那藥瓶放進懷裡繼續往前走去。

  “如果一會兒你被銀衣蛇咬了,記得問唐兄要一滴喝喝。”沐春風輕輕拍了拍那名蛇首的肩膀。

  “公子何意?”蛇首不解。

  “凡是毒物,附近七丈之內,往往就有解物。當然毒物可做解物,解物亦可成毒。你呀,懂蛇,卻不夠懂毒。”沐春風歎了口氣。

  眾人繼續往前行著,不多時走到了一片瀑布下面,只見瀑布間銀光閃爍,仿佛有無數的飛魚在躍動,甚是好看。可仔細看去,才發現那些並不是魚類,而是——蛇。

  成百的銀蛇在瀑布中跳躍著,遊動著,沐浴著日光閃耀出刺眼的銀光。

  “這……”司空千落愣道,這樣的畫面實在是讓人覺得既美麗,又有種說不出的惡心與恐怖。那些銀蛇雖然表皮有一點點的銀蛇,但仔細看,卻近乎是透明的。難怪這些蛇只能在晨起之時活動,並且還需要在水裡不停遊動,畢竟這樣脆弱的表皮,稍稍一照耀,就容易被灼傷。

  “點腐香嗎?”雷無桀問道。

  唐蓮搖頭:“腐香吸引不了它們,它們可不會冒著被燒死的風險跑過來。”

  “那就飛過去抓幾條。”司空千落掄起長槍,就要向前行去。

  “如果師妹不想被咬成篩子,還是不要衝動的好。”唐蓮伸手攔住了司空千落。

  兩名蛇首互視了一眼,走上前,一人躍到了河的對岸,兩人雙手一拉,竟有一張細小的網展了開來。

  唐蓮點頭:“不錯的方法。”

  蕭瑟微微皺眉:“需要多久?”

  “看運氣吧,依據他們的經驗,三天捉到一條已經是最晚的了。”沐春風答道。

  “太晚了。”蕭瑟搖頭。

  雷無桀歎了口氣,走上前:“都讓開了。”

  兩名蛇首望了他一眼,紛紛退開。

  雷無桀從懷裡掏出了一個事物,猛地朝那瀑布擲去,那事物撞到了瀑布之上,忽然炸了開來,一瞬間至少有二十多條銀衣蛇被炸飛了出來。雷無桀飛掠過去,拿起之前準備的竹簍接過了那些銀衣蛇:“仔細找一找,總有一條蛇膽沒被炸裂的。”

  “雷家堡天字火器水龍遊,竟然被拿來捉蛇,要是被雷家的那些師兄們知道,大概會打死我。”

第261章 鋼鐵琉璃

  金線蛇已經捉足了數量,銀衣蛇也已經到手,沐春風所說的三味蛇膽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味。只是那鐵琉璃……

  “接下來應該直接就去那琉璃島了,只是恕我直言。”唐蓮看著那兩名蛇首, “世上真有鐵琉璃這樣的蛇嗎?如果有的話,為什麽人們只知道金線、銀衣,而不知道鐵琉璃呢?”

  “唐兄這個問題問得好,那麽我也問唐兄一個問題。”沐春風說道,“既然人們隻知金線、銀衣,那為什麽這裡被稱為三蛇島呢?”

  眾人都愣了一下, 是啊,如果琉璃島上並沒有蛇的話, 那麽為什麽這裡會被稱為三蛇島呢?

  “前朝東及海市都督曾著《東行海域志》裡記載, 曾有人經過銀蛇島登上琉璃島,最後只有一人回來。那人說琉璃島上有巨蛇,眼睛大如燈籠,卻不能視物,嗅覺和聽覺卻極為靈敏,能張口吞下一個成年人。並且身軀如鐵,刀槍不入。但那人當時已經瘋了,後來又說那不是蛇,那是龍。不過畢竟是遠在三蛇島上的怪物,並且不管存不存在,至少不好對付,所以也沒有人會去一探究竟。我們是第一個。”沐春風得意地說道。

  “就沒有人嘗試去過?”雷無桀問道。

  “有, 但是琉璃島很難進, 因為有毒瘴,尋常人上島不過十步,就會暈死過去。”沐春風從懷裡拿出了一瓶藥瓶, 遞給大家, “所以需要這個。”

  唐蓮看了一眼:“避蟲丹?”

  “我來這裡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我必定要帶著三味蛇膽回去。”沐春風傲然道。

  眾人服下了那枚避蟲丹,繼續往前行去。琉璃島實際上與銀衣島緊挨著,只要越過幾塊礁石就能到達對岸。但是那琉璃島卻似乎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淡霧,有飛鳥從天空中飛過,卻在靠近琉璃島的時候忽然地直墜下來。

  “果然是毒瘴。”雷無桀皺了皺眉頭。

  眾人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他們服下了避蟲丹,雖然暫時能抵禦一下毒瘴,可卻依然有些微微的頭暈。

  “這座島也太臭了些吧。”司空千落皺眉。

  的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讓人作嘔。

  “該怎麽去找那條大蛇?”雷無桀問道,“再待一會兒,恐怕吃光了那一瓶也得臭死過去。”

  沐春風沉聲道:“或許它已經找到了我們。”

  眾人忽然覺得一陣黑影從頭頂掠過,他們急忙抬頭,卻空無一物。

  “啊!”一聲慘叫傳來,眾人急忙轉頭,卻見一名蛇首被一條巨大的蛇尾給瞬間卷走了。那條蛇尾就有數丈之長,幾乎與成年巨蟒一般大小。只是瞬間的出現,卻又出現的消失。

  “哥哥!”剩下的那名蛇首驚呼一聲,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二人竟是兄弟。

  片刻之後,一個黑影砸了下來,眾人躲開後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那名黑袍蛇首,只是身子已經癱軟成了一團,身上的骨頭似乎已經被捏得粉碎了。

  剩下的那名蛇首想走上去,卻被唐蓮一把拉住:“千落,你護住蕭瑟。大家小心,不要落單。”

  雷無桀心念一動,心劍奪鞘而出,他猛地將劍一揮,擋住了那瞬間撲來的巨大蛇尾。

  只聽“鐺”的一聲,心劍仿佛撞到了一塊鐵鍾之上,銳利如它,卻沒有在上面切出一條痕跡。

  “聽風辨位的功夫又有長進了。”唐蓮笑道。

  雷無桀卻沒有半點得意的意思,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難得嚴肅地說道:“古籍裡沒有說錯,這條蛇身軀如鐵,刀槍不入。”

  “關鍵是這麽大的身軀,到底是怎麽隱藏起來的。”唐蓮微微皺眉,那條巨大的蛇尾在現身一次後又突然消失了。

  蕭瑟微微俯下身,將手按在了地上。

  “怎麽?”司空千落問道。

  “地下面,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遊走。”蕭瑟猛地起身,衝著眾人怒喝一聲:“小心!它在地下!”

  話音剛落,只見整塊地面都被掀了起來,眾人一躍而起,剩下的那名蛇首武功不濟,速度慢了些,立刻就被那騰起的蛇身壓在了地上,頓時就斃了命。眾人急忙點足,掠到了遠處,如今抬頭看去,才終於看到了那條鐵琉璃的真身。

  它身上遍布著古銅色的鱗甲,閃著森冷的光,頭上長著兩個大肉瘤,通紅通紅仿佛燈籠,這就是古籍裡記載著的它的眼睛,雖巨大無比,卻不能視物。而它整個的身長竟有將近十丈,它張開了巨大的嘴,露出了一口獠牙,同時一陣腥風傳來,與那島上的難聞氣味並無二致,只是更濃鬱了些。

  “原來島上的毒瘴就是這條蛇發出的。那它本身該有多毒啊。”沐春風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是一條蛇,還真以為自己是龍?雖然我不知道龍長什麽樣,但應該不會長得這麽醜吧。”雷無桀縱身一躍,一劍衝著巨蛇砍去,他將劍砍在了巨蛇的背上,一路劃了下去。

  卻聽見一陣清脆的響聲,像是劃在了一塊鐵皮之上。

  巨蛇身軀狂舞,猛地將雷無桀甩了出去。雷無桀落在地上,向後滑了十幾步才停下來,他擦了擦汗,歎了口氣:“這還真是什麽招術都派不上用場了。”

  話剛說完,那條巨蛇的身子就砸了過來。

  眾人再度躍起向後退去,唐蓮皺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連心劍都切不開它的鱗甲,那麽其他的兵器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用。”

  “用毒呢?”司空千落問道。

  唐蓮依然搖頭:“除非毒能直接流進這條蛇的血液裡,不然以它本身的毒性,普通的毒根本奈何不了它。”

  沐春風望著那條蛇通紅的兩個眼球:“或許那雙眼睛會是它的弱點,得想辦法擊中那裡。”

  唐蓮搖頭:“那裡太靠近蛇首了,太危險了,如果身影不夠快,會被一口吞下去的。”

  “那身影夠快就好了。”蕭瑟忽然走上前,衝著雷無桀伸出了手,“把劍給我。”

第262章 踏雲乘風

  雷無桀像看瘋子一樣望著他:“你瘋了?”

  “只是要揮劍夠了,不動內力就行。把劍給我。”蕭瑟說得堅決。

  “說得簡單,那鐵琉璃力氣那麽大,隨便一甩就能把你給拍死。”雷無桀急道。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蕭瑟問道。

  雷無桀皺眉, 輕輕搖了搖頭。

  蕭瑟一把走過去,從他手上拿過了心劍,唐蓮伸手攔住了他。

  “讓開。”

  唐蓮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了藥瓶,將剛剛采到的紅顏淚倒在了劍身之上:“不要勉強自己,不過一條蛇,努力想想, 辦法總是有的。”

  鐵琉璃的蛇尾再次掃了過來。

  蕭瑟縱身一躍,踩在了那條蛇尾之上。

  司空千落緊皺眉頭,握緊了手中的銀月槍。

  蕭瑟腳下步伐變得奇快,那踏雲乘風步運到了極致,踩著蛇身急速地朝著蛇首行去。

  鐵琉璃似乎察覺到了有人踩在它的身上,瘋狂地舞動起來。

  但蕭瑟的步伐靈敏到了極致,一點一躍,落地,閃身,再一躍,落地。已站在了蛇首之上。

  沐春風已看得目瞪口呆:“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輕功?”

  “死吧。”蕭瑟揮起長劍,猛地朝那那個通紅色的肉瘤刺去。長劍莫入近三尺,鐵琉璃身子瞬間繃得筆直,隨即開始發了狂一樣地亂舞。蕭瑟站在蛇首之上左右搖晃, 想要再運起踏雲乘風步, 卻終究還是體力不支,只能死死地抓住了一片鱗甲, 才不至於被甩下去。

  “不行。”雷無桀往前踏出了一步。

  唐蓮也準備起身。

  就連沐春風也做好了打算。

  可是他們都沒有快過那一杆銀槍,只見司空千落持著銀槍瞬間掠出。她一槍打在那條劇烈擺動的蛇尾之上,借著那股巨力往上掠去:“蕭瑟, 跳下來!”

  蕭瑟咬了咬牙,衝著司空千落的方向縱身一躍。

  “這個畫面……”沐春風微微皺眉。

  雷無桀撓了撓頭:“總覺得兩個人的身份反了。”

  司空千落一把抱住了蕭瑟,長袍飛揚,煞是好看。只是隨即轉身,就感覺一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傳來,只見鐵琉璃張開了那一張大嘴,那一張血盆大口正對著他們。

  “真惡心。”司空千落伸出銀月槍,抵在了鐵琉璃的上顎之上,再借勢往後猛退,一手持槍一手抱著蕭瑟,穩穩地落在了眾人身邊。

  “師姐,穩!”雷無桀讚歎道。

  司空千落以槍抵地,剛剛的事情只是短短的一瞬,卻是驚險無比,她大口地喘著粗氣,身上已是香汗淋漓。

  因為香汗淋漓,所以衣裳貼緊了肌膚。

  因為大口喘息,所以略顯豐盈的胸部起起伏伏。

  唐蓮急忙撇開了頭,雷無桀臉微微一紅,也不敢再多看,沐春風還不了解司空千落的厲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終於還是自詡君子的身份移開了目光。

  可是司空千落懷裡還抱著一個人。

  蕭瑟。

  蕭瑟以前在朝堂上能怒斥王侯,後來在江湖中也曾棍打宗師,剛剛更是在眾人皆無辦法的情況之下,一劍斬了鐵琉璃。可是此刻他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手臂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

  有點軟軟的。

  嗯,他自然知道是什麽東西。

  司空千落終於緩過氣來了,問他:“沒事吧。”

  蕭瑟點點頭:“沒事。”

  司空千落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放下了心來。

  因為一顆心放下了,所以正常的情緒就回來了,然後她就發現了。發現蕭瑟的手臂,碰到了不該碰到的地方。

  “沒事你還賴著幹什麽!滾開!”司空千落一把將蕭瑟甩在了地上。

  “我去看看那條蛇有沒有死絕。”那條鐵琉璃在司空千落退回原地之後還堅持著擺動了一會兒,現在似乎已經沒了動靜,唐蓮幾個縱身向它行去。

  “我去拔我的劍。”雷無桀也往前走去。

  沐春風歎了口氣:“早知道如此,就不該帶他們來。”他說的是那兩名黑袍蛇首,他朝天發出了一支訊箭,示意田莫之派人過來。

  唐蓮用手輕輕地摸著鐵琉璃身上的鱗甲,驚歎道:“一條蛇的鱗甲竟能堅固如此,這條蛇究竟活了多久?”

  雷無桀拔出了劍,看到那條巨蛇身下黑袍蛇首的屍體,歎了口氣:“他們的確不應該來,這條蛇已經超出了他們對於蛇的認識了。”

  “他們是溪南鎮的人,從小養蛇為生,此番出行,除了助我捕蛇之外,更重要的是想看一看這傳說中的鐵琉璃。可沒想到,竟魂歸於此。”沐春風搖頭道。

  田莫之帶著人很快就趕到了,鐵琉璃島上瘴氣過重,幾個人將兩名蛇首的屍體運到了金蛇島上,找了個高位埋了剩下的幾個人拿著工具,一片片地刮去鐵琉璃身上的鱗甲,準備取它身上的蛇膽。

  其他人和沐春風回到了金錯號上,田莫之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一艘小船和大約七天的食水。

  沐春風歎道:“真要去海界嗎?據說沒有人能夠回來。”

  “有的,我師父就從那裡回來過。”唐蓮望著遠處,緩緩說道,“而且他可能現在也在那裡。”

  “去了那裡,就沒有航海圖了,你們如何辨別方位?”沐春風問道。

  雷無桀愣了一下:“一直往東行就是了,還需要辨別方位?”

  “風輕輕一吹,你的船身轉了你都不知道。一直往東行,可何處是東?或許你行了一日,卻是往回走了百裡。”沐春風搖頭。

  “那你們是如何辨別方位的?”雷無桀不解。

  “船上有羅盤,而且有人來過三蛇島,所以有海圖,這一路行來自然沒有問題。可是你們要去的地方……”沐春風微微皺眉。

  蕭瑟輕聲說道:“我曾經學過一點觀星。我能辯方位。”

  沐春風點頭:“嗯,若是會觀星,自然就沒有問題了。其實金錯號當時為了防止意外,也請了一位觀星師。”

  “你的那點觀星術,可派不上太大用處。”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眾人回頭,瞬間都愣住了。

第263章 望月觀星

  一身綠袍,微微帶笑,發絲飄揚,輕輕一撩, 竟是溫柔。

  原來那日司空千落舞槍時見到的那個身影真的是她。

  葉若依,葉嘯鷹之女。

  難怪她說自己會觀星,她是欽天監監正齊天塵的半個弟子,若論觀星之術,的確天下間難有找出比齊天塵還要厲害的人了。

  “你怎麽會來這裡?”問話的是唐蓮,語氣算不上太好,盡管他們曾經相熟,甚至經歷過生死,但是雷家堡中葉嘯鷹的態度卻讓他心生警惕。

  “自然是為了幫助他。”葉若依望著蕭瑟, 淡淡地說道,“父親怎麽想我不知道,我只是要助他重回天啟。”

  “因為小時候我幫助過你嗎?”蕭瑟問道。

  “不。”海風吹起葉若依的發絲,她又輕輕一撩,“因為我們是朋友。”

  “對,你們是朋友。”雷無桀終於插上話了,“為朋友遠赴千裡相助也是應該的,來來來,大家商量一下什麽時候啟程。”

  司空千落用槍尖輕輕抵著雷無桀的後腰:“你倒是開心了。”

  葉若依望著雷無桀,微微一笑:“許久不見了。”

  雷無桀臉一紅,撓了撓頭:“對啊,許久不見了。你還是那麽漂亮。”

  尷尬。

  瞬間, 整座船上都凝固起了這一股尷尬的氣氛。

  連書讀萬卷的沐春風都不知道該怎麽把這句話接下去了, 倒是葉若依愣了一下後莞爾一笑:“你還是那麽可愛。”

  尷尬。

  更加尷尬了。

  “哈哈哈哈哈哈。”沐春風尷尬地笑了笑,“我有個疑問, 為什麽我找來的那些個高手,都是為了蕭瑟你來的?這位姑娘在我招募觀星師的時候來的,雖然年輕輕輕, 能力卻超過那些浸淫觀星術幾十年的大師們。著實讓我驚訝了一番。”

  蕭瑟轉過身,沒理會他:“我們走吧。”

  沐春風倒是並不介意:“蕭兄,我要在這裡等你幾日?”

  “按照你的推測,我還能活幾日?”蕭瑟沒有停下腳步。

  “五日。”沐春風答得乾脆。

  “那就等我七日。”蕭瑟走上了那條小船。那已經是金錯號上載著的最大的一艘船了,可比那些漁民們在近海捕魚的船也大不了多少。在茫茫大海之中,顯得有些渺小。眾人從金錯號上走到了這艘小船上,都有些微微的不安。

  “從三蛇島到那蓬萊仙島,據說不過一日的時間,路上我們的船應該不會被浪打翻吧?”雷無桀小聲說道。

  “閉嘴!”司空千落和唐蓮被說破了心事,一齊轉頭對著他罵道。

  “蕭兄。”站在金錯號的沐春風衝著他們喊道。

  蕭瑟揚起頭,望向沐春風。

  “一定要活下去!”沐春風喊道。

  蕭瑟點點頭,小聲地說道:“我會的。”

  雷無桀慢慢地搖起了船槳,他們這一頁小舟就這樣慢慢地行了出去。

  眾人坐在船上,卻沒有開口說話,但他們的心情卻是一樣的。茫茫的大海,一艘小船,無法預知的前路,這與此前他們登上金錯號前往三蛇島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就連一向沉穩的大師兄唐蓮,此刻心中都是滿滿的不安。

  就這樣行了大半日,先是雷無桀掌舵,後換成唐蓮,然後再換成雷無桀。天色漸暗,葉若依望著天上的星星,偶爾說幾句讓他們調整一下方位。

  “看星星也能辨別東南西北,可真是長見識了。”雷無桀放下了搖櫓,走到了葉若依身邊。唐蓮歎了口氣,上前接過了搖櫓。

  “何時能到那片暗潮。”司空千落不安地說道。

  話音剛落,船就開始劇烈地搖動起來。唐蓮向前推出一掌,借著掌風讓船瞬間後退了兩三丈:“看來,已經到了。”

  蕭瑟和葉若依沉默不語,只是抬頭望著天。

  雷無桀也跟著望著天,笑著地說道:“今夜的月色很美啊。”

  這是他從那本《晚來雪》裡看來的台詞,裡面的一個男子去問男主人公,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愛意?男主人公反問他,你覺得呢?男子說,是說我與你想見一眼,就甚喜歡,還是說願與你相攜一生,共赴白頭。前者說的是一見鍾情,後者說的是天長地久,取意不同,各有千秋。可男主人公卻說,都不需要說,只需要與她共赴夜間小路,期間揚起頭,說上一句:今夜的月色很美啊。便可了。

  可惜,現在卻並不是談戀愛的時候。

  葉若依點頭:“的確很美。”

  蕭瑟皺眉:“我看不到那顆星。”

  “快了,我能隱約地看到。”葉若依說道。

  “他們在說些什麽?”司空千落不解。

  “那日謝先生說,這片暗潮每七日會停一夜,主要在於看天上星辰流轉。滿月之時,東升瑤光,西升帝君,我們要等的就是那一刻。可是,葉姑娘你怎會知道?”唐蓮不解。

  “海水潮汐本就是根據天下星辰運轉而起的,如果你們說這片暗潮會停,那麽必定與天下星辰運轉有關。我算了三個月,算出了最終的結果。東升瑤光,西升帝君,就是今夜。”葉若依依舊仰頭望著天,眉頭緊皺。

  唐蓮恍然大悟:“難怪蕭瑟如此著急。”

  蕭瑟卻輕輕搖頭:“可是瑤光已經升起,為何帝君遲遲不見。”

  “帝君之星黯淡,天啟怕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葉若依若有所思地說道,“但這不是如今的我們該關心的事情。唐師兄,請快行!”

  只見西面隱隱有一顆星星閃起,想必就是那帝君之星。

  “比我推演的要晚了半個時辰。”葉若依憂道。

  “升得晚,怕是落得會早。”蕭瑟接道。

  雷無桀立刻站了起來,雙掌衝著船尾的方向一掌推去,唐蓮也加快了搖櫓的速度。船忽然急速地往前行進著。

  “是不是說那顆帝君之星要是落了,咱們就都得死在這裡?”雷無桀問道。

  蕭瑟點頭:“是!”

  雷無桀加快了手中運掌的速度,隨後轉頭望向坐在那裡發呆的司空千落:“千落師姐,幫忙啊!”

第264章 白衣仙人

  “北離二十一年十二月十日,青州沐府金錯號往行三蛇島出航第二十九日。微風,天晴,停泊三蛇島。現取金線蛇二百三十六條, 取完好蛇膽二百十六顆,蛇毒兩盅。銀線蛇十七條,取完好蛇膽十七顆。鐵琉璃蛇一條,取完好蛇膽一顆。同行者溪南鎮蛇首奎羅,奎拔捕捉鐵琉璃時喪生,蕭瑟、雷無桀、唐蓮、司空千落借船東行, 七日後歸。筆者:青州沐府金言掌櫃,田莫之。”田莫之坐在星光之下, 默默地寫完了海事錄, 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匣中。

  沐春風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田掌櫃,你說蕭瑟他們現在到蓬萊島了嗎?”

  “公子說笑了,我又沒去過,怎知道那蓬萊島是否真的存在?”田莫之搖頭。

  “希望他們可以活著回來。”沐春風喃喃道。

  “公子,真的要等他們七日?”田莫之忽然道。

  沐春風愣了一下:“自然。”

  “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聽聞有人去了三蛇島往東還能夠活下來。那些人縱然武功蓋世,可茫茫大海,那一身功夫又能起的了多大作用,我勸公子還是……”田莫之幽幽地說道。

  “住嘴。”一向對田莫之頗為恭敬的沐春風忽然斥道,“就算希望渺茫,但既已說出了承諾,又怎能收回?我青州沐家言出必行, 田掌櫃你難道要我背信棄義?”

  “不是背信棄義, 只是船上那些招募來的捕蛇人們, 似乎有些著急回去了。”田莫之掏出煙杆,輕輕地抽了口煙。

  沐春風微微皺眉:“著急回去了麽。”

  田莫之輕輕地掏出煙杆,在船板上磕了磕。

  “晨起了。”

  葉若依望著東面的那顆太白星, 低聲說道。

  雷無桀、唐蓮和司空千落都精疲力竭地坐在了船上, 他們已經沒有力氣了,連續一夜地運氣行船之後,他們也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走出那片暗潮。只是無論是東面的瑤光,還是西面的帝君,都已經黯淡的看不見了,而像初時的那樣的急流卻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或許算是一個好消息。

  只是,海上卻起霧了。

  他們行入了一片迷霧之中,周圍的景色都開始模糊起來。蕭瑟坐在船頭慢慢地搖著船槳,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前行去。

  “我們過了那片暗潮?”雷無桀小聲問道。

  司空千落和唐蓮面面相覷,蕭瑟微微皺眉,沒有說話。只有葉若依猶豫了一下,回答了他:“我們的確不在暗潮中了。”

  “那海外仙山呢?”雷無桀望著遠處,那裡慢慢地浮現出了一座仙山的模樣,不由地喜道,“到了!”

  唐蓮和司空千落也都站了起來:“傳說果然是真的!到了!”

  蕭瑟卻依然皺著眉頭,沒有半分喜色。

  雷無桀長舒了一口氣:“那我們不如用最後一點力氣,早點趕到那裡。”

  “等一下。”葉若依忽然走上前,望著那座越來越明顯的仙山,微微皺眉,伸出右手,輕聲道,“散去。”

  只見面前的濃霧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那座原本若隱若現的仙山忽然整個的消散了。

  “這是怎麽回事?”雷無桀不解。

  “是蜃景。”蕭瑟淡淡地說道。

  “古籍有載,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見,謂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氣所為”。據說這是怪物蛟蜃吐氣而成,若入了其中,就是入了蛟蜃的嘴中。”葉若依解釋道。

  雷無桀愣道:“這麽邪乎?”

  “其實不盡然,蜃景有時候會重現出一些舊時場景,有時候則會提前展現出千裡之外的場景。至少我們現在可以確信一點,不管是曾經有過,還是遠在千裡,三蛇島之外的確還有島的存在。”葉若依說道。

  唐蓮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慰。”

  蕭瑟忽然放下了船槳,望著前方,沉聲道:“有人。”

  “有人!”眾人皆驚,急忙抬頭望去。

  只見遠處隱隱約約的確有一艘小船行來,上面清晰地站著一個人影,手中揮著一隻長漿,推著船衝著他們行來。

  “又是蜃景嗎?”雷無桀握住了手中的長劍。

  “不是。”葉若依感覺手心開始不停冒汗,“這一次是真的。”

  濃霧之中,船上的人面目難以辨認,只見他用力地滑了一下,隨後收起了船槳。那一艘小船就忽然加了速度,筆直地衝著他們行了過來。

  “小心。”唐蓮沉聲道。

  司空千落、雷無桀同時按住了手中的兵器,走到了蕭瑟的身旁。蕭瑟長呼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來吧。”

  破開迷霧,那一艘小船的船尖與蕭瑟他們的船相撞,船上的人已經顯露出了他的模樣。

  是那乘風而來的海外仙人?

  還是深海藏鋒的不速之客?

  那人站在船上,沒有說話。

  因為它本就不會說話。

  雷無桀目瞪口呆:“這……行船的怎麽是個大猴子?”

  站在船上的的確是隻巨大的猿猴,身高體長,直立而行,遠遠望去與常人無異。聽到了雷無桀的話,那隻猿猴似乎微微有些不滿,不耐煩地吱叫了一聲。

  “我猜,這是仙人派來的引路人?”葉若依想了想,說道。

  那隻猿猴似乎通得人性,聞言轉頭看了葉若依一眼,點了點頭,又吱叫了一聲,不過這一聲中似乎帶著幾分愉悅。

  “那我們是跟著它的船前行?”唐蓮惑道,“可它怎麽看著都像是來攔路的。”

  蕭瑟搖了搖頭:“我想,我明白它的意思了。”說完後,他抬起腳步,踏在船首之上,隨即輕輕一躍,已經躍到了那艘猿猴的小船上。

  “危險!”司空千落急道。

  但那猿猴只是點點頭,讚賞地看了蕭瑟一眼,隨後退到了一邊。

  “原來如此,它是我們要上它的船。”眾人恍然大悟,隨即一個個地跟了上去。那隻猿猴見眾人都上了船,又拿起了那張船槳,使勁一劃,帶著眾人朝著濃霧深處行去。

第265章 仙人禦風

  猿猴帶著眾人緩緩地向前行進著,一路上海面無比平靜,沒有半點波瀾,仿佛是在湖水之中一般。

  “那個, 猿兄。”雷無桀向前問道,“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蓬萊島啊?”

  猿猴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只是通人性罷了,又不是成精了。它不會同你說話的。”葉若依笑道。

  猿猴抬起了頭,衝著葉若依齜牙咧嘴地笑了一下,隨後收起了船漿,雙手負在身後, 活像北離的那些老先生們。同時,小舟已經傳過了這整一片濃霧。

  一座龐大的巨島顯露在了他們面前。巨島之上樹木參天, 鳥獸齊鳴,山峰之上隱隱有雲霧繚繞。

  “果然不愧是,海外仙山。”唐蓮望著眼前的這一片盛景,感慨道。

  小舟靠了岸,猿猴忽然猛地對著空中尖嘯一聲。

  眾人都抬起頭,只見一個白衣之人從山崖之處一躍而下,那人張開雙手,腳下步伐輕輕一點,一身白衣飛舞,只是瞬間,便穩穩地落在了他們的面前。

  海外有仙山,可乘雲而起,禦風而行, 齊天下共存, 與日月同老。

  傳說, 就這樣展現在了他們眼前。

  白衣仙人面目極其俊美, 膚如凝脂,面若白玉,若論容貌而言,就連司空千落和葉若依都無法與其相比,可細看那眉眼,卻分明是個男子。至於年齡更是難以捉摸,他的面目很年輕,可眼睛裡那股深淵般的寂寥,卻像活了千百年一般。他長袖一揮,衝著眾人微微笑道:“貴客臨至,不勝榮幸。”

  凡人前來拜會,仙人先說了榮幸。眾人一下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猿猴開心地縱身一躍,躍到了仙人的身邊。仙人撫了撫它的頭:“辛苦了,去別處玩吧。”

  那猿猴應了一聲,立刻就跑開了。

  仙人再度望向眾人:“貴客們想必已經疲累了,不如到島上休息一下?”

  眾人回過神來,唐蓮拱手道:“仙人,冒昧拜訪,還望見諒。”

  仙人笑了笑,目光穿過眾人,望向那一片茫茫海域:“這麽多年來,已經很少有人能來到這裡了。既然來了,便是緣,何來冒昧不冒昧。”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具是一驚。那片濃霧,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了,映在他們眼中的,是一片遼闊的大海。眾人回過神,卻見仙人已經慢慢地朝著島內行去。與之前的禦風而行不一樣,這一次仙人只是一步一步緩緩走著,仿佛刻意在等他們一般。

  “看來這仙人還挺好接觸,咱們走吧。”雷無桀沒想太多,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葉若依卻莫名地有些不安,蕭瑟看出了她神色的變化,問道:“怎麽?”

  葉若依微微皺眉,喃喃道:“總感覺,他身上的氣息,很熟悉。”

  蕭瑟一愣:“你見過他。”

  “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

  “一會兒問一下不就知道了。”司空千落也提起長槍向前走去。

  眾人跟著仙人往著山上行去,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仙人停了下來。

  眾人再次大驚。

  在這深海孤島之處,竟然藏著這樣一處水榭樓閣。只見地下似乎是一片溫泉,冒著繚繚的霧氣。水霧之上是一座精致的樓閣,有許多猴子、松鼠之類的小動物在那邊跳躍著玩耍。仙人縱身一躍,進入了樓閣之中。

  眾人相視一眼,也立刻跟了進去。

  仙人揮手指了指邊上的那些藤椅,笑著望向眾人:“你們似乎趕了很遠的路,已經有些疲累了。”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早已經精疲力竭,看到有凳子,立刻一屁股坐了下來。唐蓮微微克制了一下,垂首道:“吾等為見仙人,從北離不乏萬裡而來!”

  “北離?”仙人依然微微含笑,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思念之意,“許久未曾聽到這個名字了。”

  “仙人知道北離?”問出口,唐蓮就後悔了,既然師父來過此處,那麽仙人自然就從師父口中聽說過北離。

  “我不僅知道北離,我出生在那裡,也在那裡度過了一段很長的時光。”仙人走到了唐蓮的面前,手指輕輕在唐蓮眉心點了一下,“既然到了這裡,就不必再強撐了。”

  唐蓮隻覺一股暖流從那手指之處傳入自己的眉心,隨即湧入了自己的全身上下,一夜行船的疲乏感頓時消散,有種說不出的舒適快活。他喜道:“多謝仙人。”

  仙人收回了手指,走到了雷無桀的身邊。

  雷無桀笑道:“仙人,能不要用手指點我嗎?不如用手摸一下我的腦袋?”

  仙人好奇地問道:“這是為何?”

  “書上說,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雷無桀依然滿臉笑意,“我想得長生。”

  “以前倒是也有個人讓我摸一下他的頭。”仙人淡淡地說道。

  “然後呢?”雷無桀問道。

  “然後我就把他修道的山崖給一掌拍碎了。”仙人將手輕輕地按在了雷無桀的頭上。

  雷無桀立刻就閉上了眼睛,舒服地長長呼了一口氣。

  仙人又望向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急忙說道:“你點一下我的眉心就好。”

  仙人笑了笑,手指輕輕伸出,點在了司空千落的眉心之處。隨後轉過身,望著依然站在那裡的葉若依和蕭瑟,緩緩道:“所以是你們二人,有事尋我?”

  蕭瑟問道:“為何猜是我們二人?”

  “因為他們三人雖然身體疲憊,但其實內息純厚,就算我不出手,他們睡一覺身子也就舒服了。可你們二人。”仙人看了一眼蕭瑟,又望了一眼葉若依,“一個氣息紊亂,很快就要死了。一個天生有缺,本該早就死了。”

  果然是神仙,連脈搏都需要把,是要看一眼,就能看出他們身上的病疾。

  葉若依點頭:“仙人說得沒錯。”

  仙人緩緩走到了葉若依的面前,望向她:“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葉若依一愣:“仙人,我們見過?”

  “你們不必叫我仙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即可。”仙人轉過身,走回了遠處。

  “我叫莫衣。”

第266章 仙人改命

  “莫衣。”葉若依淡淡地念著這個名字。

  此刻的他們還不知道,這個名字已經登上了大名鼎鼎的冠絕榜,位列首甲,更在百利東君和洛青陽之上。但是這憑不妨礙他們覺得, 這是一個絕世的名字。

  “莫衣。”眼前的這位白衣仙人淡淡地重複了一句“忽聞海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年幼時我也曾聽人念起過這樣的詩句,也曾對那海外仙山心生神往,可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為人們心中的仙人。”

  “莫衣……先生。”葉若依好不容易想出一個稱呼, “請問你究竟已成仙人, 還是……”

  “我今年已六十四歲了。”莫衣緩緩踏出一步,身形卻已掠出數丈。

  六十四歲?眾人皆驚,如今的莫衣,光從容貌上來看,最多不過二十有余,怎會是那六十四歲的老人?就算道家仙法再過駐顏有術,也無法這樣延緩時間的流逝。

  “我的師父曾經和我說過,仙人境界有所不同,如今的我,只能算得上地仙。”莫衣束手,轉過身背對著他們。

  “地仙?”蕭瑟眉頭微微一皺。

  “地仙,能改地上之事,不能改天上之命。”莫衣忽然伸出手, 似乎想要觸摸到天上的莫件事物, “到那一步, 我需要成為天上之仙。”

  “先生, 我們的這算是地上之事吧?”司空千落沒有察覺出莫衣話語裡的深意, 只是害怕莫衣不肯治療蕭瑟,急忙說道。

  莫衣收回手,點頭:“自然。兩個人我都能醫,也都可以醫。”

  司空千落喜道:“那太好了。”

  “只是。”莫衣轉過身,望向蕭瑟,眼神中笑意慢慢褪去,“我有一個條件。”

  司空千落頓時傻眼了:“神仙也會談條件的嘛?”

  “自然,我助你們成地上之事,你們幫我改天上之命。”莫衣緩緩說道。

  蕭瑟望著莫衣,問道:“你要改的是什麽天命?”

  “我想要讓死去的人重新回到這個世界。”莫衣的眼神忽然就變了,那雙原本淡漠的眸子忽然燃燒出了某種渴求,這種渴求讓葉若依和蕭瑟都心中一驚。

  蕭瑟皺眉道:“我們能幫你?”

  “你應該還能活三日。”莫衣幽幽地說道,“三日之後,我會問你們要一樣東西,你們給我,我就醫好你。”

  “什麽東西?”蕭瑟問道。

  “到時候你們自然便會知道。”莫衣笑著向前走去,似乎已經打算離開了。

  “莫衣先生!”唐蓮急忙喚道,伸手想要去攔他。

  卻見莫衣白衣一閃,他的身影已經站在了唐蓮的身後:“何事?”

  “莫衣先生,你可曾見過我的師父。我師父是百裡東君,他很多年前曾來過這裡,一年前他離城而去,說想再去一趟海外仙山求一味酒引,不知先生可曾見過我師父。”唐蓮抱拳道。

  “百裡東君,是的,很多年前我曾見過他。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釀的酒很好喝。但是那次一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了。他或許騙了你們。”莫衣淡淡地說道。

  “什麽?”唐蓮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大驚道。

  莫衣卻若無其事地振袖一揮,忽然就從閣樓內消失了。可是人影雖然消失了,聲音卻猶在:“三日之後,我給你全新的體魄,你們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莫衣走後,雷無桀憤慨道:“這是哪門子的仙人?還要和我們做交易?”

  蕭瑟搖頭:“就算你去廟裡拜佛求保佑,也需要燒上三炷高香。更何況求仙人相助,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只是我很好奇,我們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夠被仙人所需要?”

  唐蓮搖頭道:“我有個想法。”

  “什麽想法?”眾人問道。

  “我覺得比起傳說中的神仙,他更接近於我們江湖人談論更多的一種境界。”唐蓮說道。

  眾人相視一眼,同時脫口而出:“神遊玄境?”

  神遊玄境,可靜坐閉目,神思卻暢遊萬裡之外。乃是在逍遙天境之上的一品至高境,連酒仙百裡東君都未曾到達這個境界,而莫衣的禦風而行、瞬息而移的身法,的確與傳說中的神遊玄境很是相像。

  “不管是神仙也好,神遊玄境也好。”司空千落嘟囔道,“我總覺得這個莫衣,有點怪怪的。”

  “我跟隨國師齊監正修習過很長一段時間,他身上的氣息與國師很像,似是出自同一個道門。可這莫衣身上的道家仙氣,更勝於國師。是正統道家所傳,本來沒有一點問題。”葉若依說道,“可是剛剛他說出他心願的時候,他的眼神忽然變了。”

  “變了?變成什麽樣了?”雷無桀好奇地問道。

  回答他的卻是蕭瑟:“由仙墮魔,不寒而栗。”

  “是。”葉若依點頭,“這位莫衣仙人,看來和我們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那麽該怎麽辦?蕭瑟的性命只剩下三日了。”雷無桀急道。

  葉若依想了想,說道:“也只能靜觀其變了,看這三日裡,我們能不能發現什麽線索。或許說,我們的擔憂是多慮的。”

  唐蓮搖了搖頭:“你們待在這裡,我需要出去。”

  “出去做什麽?”雷無桀問道。

  “師父他如果說了什麽,那麽一定就去做了什麽。我相信他一定來了這座仙山,我覺得莫衣在說謊,我需要尋到他。”唐蓮說完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雷無桀詢問著望向蕭瑟,蕭瑟點了點頭:“我也認為百裡東君來過這座島。”

  雷無桀歎了口氣:“看來這事情不好辦了啊。”

  葉若依忽然想起了齊天塵給她講過的一個故事,齊天塵說自己師父晚年有一個關門弟子,天分奇高,後來有一天師父帶著這位弟子出門四處求訪仙緣,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那名弟子曾和齊天塵說過自己想要成仙,不為求長生,不為求飛升,只求一件事。

  可那件事,為什麽會需要他們的幫助呢?

第267章 太上忘情

  三天的日子並不算長,但若隻用來等待,卻實在有些太長了。

  這座閣樓裡有大大小小近十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打掃得一塵不染, 甚至都放著整整齊齊的被褥,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只有一個人居住的孤島。但是確確實實,他們一連兩天在閣樓裡並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

  甚至連莫衣都消失了。

  從閣樓裡進進出出的大多是一些動物,有如人般直立行走的猴子,有叼著鮮美野果遞來給他們的仙鶴,也有繞著司空千落和葉若依反覆打轉的小松鼠。他們有著陸地上那些同類無法比擬的靈性,很多時候,似乎聽得懂人說話。

  蕭瑟接過一隻仙鶴遞過來的野果,咬了一口:“看來莫衣把這島上的動物馴化得很好。”

  “道法奧妙,近者可得靈氣。修習到他這種程度,也不需要刻意的馴化,這些鳥獸,只要與他日夜相處,自然便會沾上靈氣。”葉若依摸了摸一隻跳到她肩膀上的小松鼠的腦袋。

  雷無桀羨慕地看了一眼那隻小松鼠:“葉姑娘對道法很有研究?”

  “我先天身有殘缺,無法修習正統道法,只能竊天運跟著國師學過一些秘法。但是聽國師說得多了,自然也會有一些了解。”葉若依衝著雷無桀一笑。

  雷無桀頓時春心蕩漾,一陣傻樂。蕭瑟卻微微皺起了眉頭:“若依,你前些天曾說過莫衣和齊天塵身上的氣息有些相像,難道這莫衣也出身欽天監?”

  葉若依搖頭:“國師在進入欽天監之前曾拜黃龍山修仙士清風道人為師,我曾聽他說過, 清風道人晚年的時候收過一個小弟子。那名弟子天賦過人, 甚至還要在國師之上, 清風道人對其寄予厚望, 連續三次帶著這名關門弟子外出尋訪仙緣。這名弟子成長速度也極快,清風道人座下有弟子六十九人, 短短三年之後,這名弟子的修為造詣在門內已經能排第二,僅在國師之下。但那時國師已經修道整整十六年,這名小弟子卻隻修習了三年,當時不過九歲。”

  “九歲?”雷無桀吃了一驚。

  “是的,九歲。按照如今的說法,國師說他已經入了逍遙天境。九歲入天境,放眼北離,從來沒有人能到達此等境界。他若繼續待在北離,那麽日後必定能成為天下第一人。可是,他卻堅持要出海尋訪仙緣,要遠離凡塵,成為真正的仙人。清風道人拗不過他,卻隨著這名弟子一同出海再尋仙緣。可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葉若依繼續說道。

  蕭瑟想了想,道:“他只是個九歲小童,為何如此執著登仙?”

  “據說當時這名小童拜入清風道人門下的時候,就問過清風道人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他問,若我修道,日後是否能救活我的妹妹?清風道人的回答是,我不能,但並不代表以後的你不能。”

  “這名小童,他修道成仙的目的是想救活自己的妹妹?”蕭瑟放下了手中的野果,“這名小童,就是如今的莫衣?那麽清風道人呢?”

  “國師說,清風道人當年離開的時候已經有整整一百一十二歲了,心裡除了這個關門弟子以外,塵世中早已無關心之事。若我沒有猜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怕是已經仙逝了。”葉若依說道。

  “他說的改天命之事,應該是救活他當年的妹妹。可是人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就連屍骨都已經飄散不知何處了,這樣也能夠救活嗎?”雷無桀皺眉。

  “生老病死,是天道。強行逆轉生死,是鬼道。這是仙家大忌。”葉若依忽然轉過身,望著眾人,堅定地說道,“但是蕭瑟的病要治,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一定要聽好,這是我們明天唯一的機會。”

  仙山之巔,雲霧繚繞,一身白衣的莫衣踏步雲水間,絕世若仙人。他束手望著天,輕聲笑道:“妹妹,我們終於又能再次相見了。”

  他九歲躬身一拜的時候,就已經堅定了這個信念。

  後來,他成為了黃龍山最有天賦的弟子,閱盡萬千道法,看盡了無數長生,卻終未閱得複生。

  再後來,他在天地之涯修煉成絕世地仙,卻仍然看到自己的師父在眼前逝去而無能為力,才知天道流轉,自己的力量終究渺小。

  直到他看到了那個綠衫女子,才終於悟出了這重生之法,最重要的一環。

  莫衣微微一笑,垂下了頭,俯身望著這座仙島,眼神中竟是笑意。

  直到他看到了那一襲黑衣在島上疾速地奔跑著,他已經奔跑了一天一夜,幾乎已經跑遍了半座蓬萊島。莫衣知道他在尋找什麽,而他尋找的,很有可能成為明日的變數。

  而他,不允許這最後的變數出現。

  莫衣縱身一躍,長袖翻飛,禦風而行,只是一瞬,就來到了黑衣之人的面前。

  那黑衣之人自然就是在島上瘋狂尋找著百裡東君蹤跡的唐蓮,見到莫衣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由地一驚,隨即平複了一下心情,恭恭敬敬地說道:“莫衣先生。”

  “雖是螻蟻,卻也礙眼了些。”此刻莫衣的眼中,早已經沒有了前幾日那般溫柔和緩的笑意,語氣陰冷而高傲。

  所謂太上忘情,這才是仙人的真實之貌。

  從他出現的那一刻,唐蓮就保持著絕對的警覺,此刻聽聞莫衣的話,立刻運起了渾身真氣,沒有片刻猶豫。

  莫衣向前踏出了一步。

  唐蓮立刻一掌打出,內功垂天,拳法海運,沒有半點猶豫,十成功力盡出,聲勢若海潮狂湧而來!

  莫衣神色卻連一絲變化都沒有,他輕輕地甩了甩長袖。

  唐蓮感覺到一股遠比自己的拳勢更盛數倍的內力撲面而來,功法瞬間被破,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

  這就是神遊玄境,人間地仙的威力。他已是在良玉榜中位列第三的年輕高手,已經達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自在地境,但在莫衣的面前,他連半點回手的余地都沒有。

  莫衣再度甩起了長袖。

  “這一次,你得死。”

第268章 大夢十年

  唐蓮自從成為雪月城大弟子的那一天起,已經經歷過不知道幾次生死之戰,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感覺死亡來得這麽的快, 這麽的,不留半點反抗的機會。

  他的身上還藏著幾十道暗器。

  他的拳法才剛揮出了第一勢。

  可是他卻根本沒有機會飛出一道暗器,打出下一記拳法。他甚至不可能有援兵,雷無桀他們不可能此時趕到,而就算他們趕來了,唐蓮也會勸他們趕緊逃跑, 不要回頭!

  這個莫衣根本不是什麽海外仙人, 根本就是一個魔鬼!

  “就這樣了嗎?”唐蓮輕輕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莫衣的長袖已經砸到了他的胸前。

  卻忽然有一道拳風衝著莫衣的上方當頭砸下!

  這一拳的威勢比起唐蓮適才打出的要強上十倍不止,就連莫衣也無法輕視,隻得立刻收回長袖,輕輕一揮,化去了那道拳風。

  唐蓮踉踉蹌蹌地落地,他欣喜地四處張望著,他很熟悉那道拳風,大聲呼道:“師父!”

  “他醒了?”莫衣微微皺眉,低聲喃喃道,“不可能,若是醒了,他早就應該出來尋我了才對。”

  果然,那一道拳風之後, 卻沒有人出現, 也再也沒有半點別的動靜。

  “師父, 是你在這裡嗎?”唐蓮四下張望著, 卻沒有人回應他。

  “看來他依然沒有醒,只是這人的氣息他太過於熟悉了, 所以本能地護了他一下。”莫衣微微一笑, 足尖一點,瞬間已經了來到了唐蓮的面前。

  唐蓮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斃命於莫衣的長袖之下了。卻見那個熟悉的氣息再度出現,唐蓮被一道真氣猛地向後拽去,再次避開了莫衣的殺招。那道真氣異常凶猛,一下子就將唐蓮拉入了邊上的一處洞穴之中。

  莫衣歎了口氣:“也罷。”隨即長袖一揮,打在了洞穴之上,一大片碎石落地,把洞口封死了。

  “喝了孟婆湯,便不可能醒過來。你們這對師徒,就在裡面一同睡死過去吧。”

  唐蓮被那道真氣猛地拉入了洞穴之中,隨即就見洞口被莫衣擊落的碎石掩埋了,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可轉念一想:難道師父就在洞中?急忙四下張望,只見洞穴四周的崖壁上都點滿了燭火,中間擺著一張巨大的石桌,上面擺著一個酒壇和酒杯,其中的酒似乎已經被喝完了,但是酒氣卻依然尚存,整個洞穴中都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酒香。一個男子正趴在石桌之上,他穿著一身青衣,留著兩撇漂亮的小胡子,緊緊閉著雙眼,似乎已經醉倒了。

  正是那聞名江湖的酒仙百裡東君。

  “師父!”唐蓮急忙走了過去,大聲喚道。

  可是百裡東君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依然沉沉地睡著。

  “師父,快醒過來!”唐蓮輕輕推了幾下百裡東君,見他毫無反應,急忙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究竟喝了什麽酒,竟然會睡得這麽沉?”他拿起酒杯,輕輕聞了一下,就覺得腦海中神識忽然遊離了一下,差點就直接醉暈了過去,他急忙將酒杯放下,想起了那個傳說中的酒。

  孟婆湯。

  傳說當人成了亡魂,走過那奈何橋,投往來世的時候,它就被端在孟婆手裡,靜靜地等待著你喝下它。人生在世,多苦多難,這一碗下去,是種釋然,徹徹底底地與前世做了一個了斷。

  但根據百裡東君所說,孟婆湯是人世間最神奇的一種酒,他能讓人陷入一場大夢,夢中那些忘卻的往事都會想起,離開了的人也會回來,就這樣一隻沉浸在最美好的夢中,直至死去。也有的人會醒來,他會忘卻所有事情,醒來之後又是新的人生。

  他一直缺最後一味酒引,看來他已經在這裡尋到了。

  只是這一場大夢,他還能夠醒來嗎?

  “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我的父親叫百裡成風,我的母親叫溫珞玉。這座城裡沒有人不認識我。”

  “你聽錯了我的問題,我問的是,你是誰?”

  “我是誰?是問我的名字嗎。我叫百裡東君。”

  “東君?這名字很好聽。東君珂佩響珊珊,青馭多時下九關。方信玉霄千萬裡,春風猶未到人間。你知道這首詩嗎?”

  “沒有聽過。”

  “這是我們家鄉的詩謠,在我們家鄉,東君是春神的意思。春神,代表著希望。”

  “你的家鄉很美嗎?聽這首詩謠感覺很美。”

  “的確很美,可與詩謠裡卻完全不同。那裡沒有春天,一年四季都在落雪,有時候的確是美的,但大多數時候卻讓人感覺很孤獨。我們期待著春日的陽光能夠照臨,到時候的我們,就可以重回故土。”

  “這麽說,我可以幫你?”

  “傻瓜,你只是叫東君罷了,又不是真的就是春神。我要走了,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我以後怎麽找你?”

  “到時候可能會有點麻煩,我的行動沒有那麽自由。這樣吧,你成為那天下有名的人,到時候我就知道你在哪裡了。我來找你。”

  “好。”

  “你的父親百裡成風,你的母親溫珞玉,他們的確很有名。但還不夠,你要成為更加有名的人才行。”

  “好。”

  “走啦。那等你天下有名的時候,我們再見。”

  “喝杯酒吧。就當作誓言了。”

  “你怎麽這麽小就會喝酒?”

  “因為酒很好喝啊。”

  唐蓮看到百裡東君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揚,他已經入大夢整整十日了,終於夢到了故事的開始。

  那一年,他們第一次相見。

  他十二歲,是乾東城裡有名的紈絝小惡霸,整座城裡上至他的爺爺鎮西侯,下至街邊酒樓小販,都害怕他害怕得厲害。

  而她十五歲,出現在每座城裡的時候都像是明珠一樣閃亮,她的美貌令人震驚,但是她卻沒有和人說過一句話,直到遇見他。

  那時,距離後來威震江湖的酒仙和北闕帝女的再次相見,還有十年。

  十年後,雪月城,茶花滿天,他們再次相遇。

  大夢又十年。

第269章 大夢誰先覺

  “師父,我已經連續拿良玉榜首甲五年了。我算是天下有名了嗎?”

  “良玉榜?不過是一個鼓勵孩子的遊戲罷了。”

  “那怎麽才能算得上天下有名呢?”

  “天下有名,得是冠絕天下才行。入冠絕榜吧。”

  “冠絕榜?好,那就入吧。”

  “你才二十二歲, 就想入冠絕榜?”

  “我離開乾東城的時候,他們也不覺得我能連入良玉榜首甲。”

  “不愧是我李長生的徒弟,有志氣。”

  “我這不是志氣,我只是和師父您陳述一件事情罷了。志氣這東西是沒有什麽用的,去做就好了。”

  那是雪月城最美的季節,茶花漫天, 百裡東君和他的師父李長生站在城牆之上, 望著這一幅盛景,悠然地聊著天, 直到遠處那個戴著鬥笠騎著棗紅色馬緩緩朝著雪月城行來的百曉堂使者。

  江湖風波靜,金榜論武名。

  “你的第六個首甲也要來了,算是一段佳話。”

  “只是佳話罷了。”

  所有的雪月城弟子蜂巢而出,以前的雪月城只是一座頗有風雅之名的武城罷了,雖然有幾位傳奇武者坐鎮,但卻依然無法同無雙城、雷家堡等相提並論,然而這些年來,弟子百裡東君連續五年位列良玉榜首甲,壓得唐門、雷家堡、無雙城一眾弟子抬不起頭來。

  “今年我們小百裡是不是又拿首甲了啊?”

  “今年雪月城還有沒有其他弟子入榜啊?”

  “城主呢,城主今年有機會拿冠絕榜二甲嗎?”

  持著金榜的使者抬起頭,望著城牆之上的百裡東君和李長生。

  李長生微微一笑:“去吧。”

  百裡東君縱身一躍,踩著朵朵茶花飄然落下, 他從使者手裡接過金榜, 猛地向邊上一拉。一襲長長的金色卷軸瞬間被拉開, 所有的弟子目光都望向那張金榜, 他們一個一個念著榜上的那些名字, 可是卻一直沒有看到他們的名字。

  “良玉榜首甲,唐門,唐憐月。”

  “百裡呢!百裡在哪裡!”

  “冠……冠絕榜!”

  “冠絕榜四甲,沒有……冠絕榜三甲,三甲!雪月城,百裡東君!”

  “冠絕榜三甲,第一次進冠絕榜就直接入三甲?”

  百裡東君手猛地一收,收回了那張金榜,仰起頭看著師父李長生:“師父,我天下有名了。”

  李長生搖頭:“師父逗你的。這些年來,江湖上比你還要更有名的,也不多了。從你踏上碉樓小築的那一天起,整個江湖都在議論你。”

  百裡東君搖頭:“可是,我與人有一個約定。等我天下有名的那一天,她就來找我。”

  李長生望著遠處,淡淡地說道:“她好像來了。”

  百裡東君猛地轉頭,只見飛花落葉之間,一匹白馬拉著一輛精美的馬車慢慢地行了過來。百曉堂的使者轉過了頭,輕輕甩了下馬鞭,將路讓在了一邊。不僅是他,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路。

  他們不知道馬車裡的人是誰,可是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時候他們應該讓開。

  因為百裡東君一直望著那頂馬車,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百裡東君會露出這樣的眼神,這個玩世不恭、總是醉醺醺的絕世少年似乎對什麽都不在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可是這個瞬間,他的眼睛卻像是被點燃的星火一般。

  馬車緩緩停來。

  持馬繩的侍女站了起來,拉開了白色的幕簾,眾人一個個都仰起脖子,想看看裡面坐著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百裡東君站在那裡,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輕輕搓著手,眼神有些閃爍。

  女子從馬車中走了出來,腳輕輕踩在一片茶花之上,她立起身,微微一笑。

  風華絕代。

  她一步步緩緩向前走著,走到了百裡東君的面前。

  百裡東君終於收回了閃爍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女子。

  依然若初見,只是比起十年來,似乎還要更美了些。

  “好……好久不見。”百裡東君竟然有些結巴。

  “好久不見。”女子莞爾一笑。

  “你……比當年更美了。”百裡東君說道。

  女子仰著頭:“你比當年也高了不少。”

  “我已經入了冠絕榜,完成了我們的約定。”

  “所以我也來履行約定,見你了。”

  “嗯。”

  見面了,然後呢?

  似乎誰也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雪月城一眾弟子,百曉堂使者,城主李長生都望著他們。

  他們又能做些什麽呢?

  “聽說你釀酒天下一絕,我想喝喝你釀的酒。”

  “好,要喝絕品十二盞桑落、新豐、茱萸、松醪、長安、屠蘇、元正、桂花、杜康、松花、聲聞、般若,還是七盞星夜酒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都有釀好的。”說起酒來,百裡東君就不像剛剛顯得那麽的木訥了。

  “既然來了這座城,想喝風花雪月。”

  百裡東君抬頭看了一下天,點頭笑道:“今夜月好,能飲。”

  “風花雪月,四樣皆齊?”

  “差了些蒼山之雪,與我同采吧。”百裡東君伸出手,挽住了女子,縱身一躍朝著蒼山的方向行去,拋下一眾發著呆的雪月城弟子。

  “對了,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十年前我忘記問了。”

  “我叫玥瑤。”

  城牆之上,李長生望著那遠去的兩個背景,低聲喃喃道:“北闕帝女?”

  “師父,師父。”唐蓮看著沉睡中的百裡東君在那裡喃喃自語,以為他是要醒了,忍不住喚他。

  可是百裡東君卻依然緊閉著雙眼,眉頭舒展著,似乎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物。

  夢裡,那是他們的第二次相見。

  這次的相見,以後百裡東君每每想起來,都會有些懊惱,為什麽會說出那麽爛的開場白,為什麽當時明明已經入冠絕榜三甲,卻仍然緊張的像個孩子。可想到最後,卻又會會心一笑。

  沒有一場重逢會有那麽的完美。

  因為他發現就算準備了那麽多年,可是一開始的心境卻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樣很好。

  這樣才是初見。

  這一場大夢,誰會先察覺,誰又會願意醒來。

第270章 夢入神遊

  又是一年,茶花飛揚。

  只是這一次,山雨飄揚,血染白花, 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身穿血衣的女子緩緩落下。

  百裡東君收起了自己的拳,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為什麽是你。”百裡東君的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麽會是你!”

  血衣女子看著身上的血跡一點點地蔓延開來,臉上卻沒有痛楚,只是慘然一笑,望著百裡東君:“你殺了我。”

  “又一次地殺了我。”

  “又一次。”百裡東君感覺頭有些隱隱作痛。

  哪裡不對, 隱隱是哪來有些不對!為什麽自己會殺死她?為什麽她說是又一次!

  “你忘了嗎, 我早就已經死了。”玥瑤依然笑著,“很多年前我就已經死了,死在你的手上。你不覺得有些熟悉嗎?”

  “我們相遇,我們重逢。這些都有些熟悉吧,因為,我們是在夢中啊。”玥瑤伸出手,摸著百裡東君的臉頰。

  百裡東君的淚水已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喝下孟婆湯,忘記的事情會想起,離開的人會回來。”玥瑤輕輕將手放在胸口,那些血跡慢慢的褪去,“一切的事情都可以改變。”

  百裡東君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場景,說不出話來。

  “你要醒來,還是沉浸在這一場大夢之中?”玥瑤幽幽地問道。

  百裡東君點頭:“我想活在永遠你都在的世界裡,我等了很久, 都等著這一天。”

  “傻子。”玥瑤歎了口氣, “我已經死了啊。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我了。人生本就一場大夢, 死後才是大覺。我們終有一天會再次相逢的, 卻不是今天。你該醒了。”

  “不!我不要醒!”百裡東君搖頭, “喝了孟婆湯, 醒來後,所以的事情都會遺忘。”

  “然後那一天就是新的開始。多好。”

  “我曾經也是那麽想的,可是我再次見到了你,我不想醒來。這個世上有一個百裡東君,沒一個百裡東君,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你已經很大啦。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孩了,不要說一些任性的話。”玥瑤手輕輕一揮,那片血跡再度蔓延開來,她上前一步,“生是大夢,死是大覺。再次重逢的時候,我希望你。”

  “不要後悔!”

  玥瑤伸手重重地一推,百裡東君的身子猛地向後墜去。他伸出右手,試圖拉住她的手,卻終究還是落了空。

  “玥瑤!”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沒想到再度的相逢,不過是又一次悲劇的重現。可你為什麽勸我不要後悔,你可知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後悔。

  百裡東君猛地抬起了頭,睜開了眼睛,淚水止不住的下湧。夢境裡的重逢仿佛就在眼前,而此刻重新回到了這空闊的山洞之中,難免有些悵然若失。只是……

  “我沒有忘記。”百裡東君看著右手,喃喃道,“為什麽我全都還記得。難道傳說是假的,還是……”

  “師……師父。”站在一旁看著百裡東君終於醒來的唐蓮,一開始無比驚喜,可見百裡東君似乎神思有些遊離,一時間不知道是否該去打擾。

  百裡東君轉過頭,看著唐蓮,愣道:“徒弟,你怎麽在這裡?”

  “我來找你。”唐蓮急忙道。

  “來找我?你怎麽知道如何來這裡?”百裡東君不解。

  “是儒劍仙前輩告訴我們的,對了,事態緊急,現在蕭瑟他們可能有危險!”唐蓮急道。

  “蕭瑟?”百裡東君眉頭微微一皺,“你是說那日來雪月城的蕭楚河?他為什麽來這裡?他想醫治自己的損脈?”

  “對,可是莫衣……”

  “莫衣墮魔了。”百裡東君低聲說道,“他現在入了鬼仙境,名曰仙,實則鬼。我本想替他去魔,可他卻騙我先喝下了這一杯孟婆湯。”

  “那我們現在畢竟立刻趕過去。”唐蓮望著被落石擋住的洞口,皺眉道,“除了蕭瑟,雷家堡的雷無桀,葉將軍的女兒葉若依,還有千落都在那裡。”

  “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嗎?就你們幾個人也敢來。而且幾塊石頭,就把你攔住了?”百裡東君掃了一眼,撇了撇嘴,“真是沒用的徒弟。”

  唐蓮急忙垂首:“的確是弟子沒用。”

  “唉。真是個石頭一樣的徒弟,開不起玩笑。”百裡東君足尖一點,輕輕一揮長袖,整片落石都被掃成了灰燼,轉頭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唐蓮,“還看什麽。走啊。”

  “師父,你喝了孟婆湯?”

  “喝了。”

  “怎麽樣?”

  “比想象中甜了些。”

  “不是說喝了孟婆湯,就斷了前塵事,可師父你好像什麽事都沒有忘記?”

  “是的,和傳說中不太一樣。”

  “師父你剛剛是不是做夢了,我聽到你在喊別人的名字。”

  “那不是別人。”

  “那是誰?”

  “是你師娘。”

  “師娘?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我有一個師娘。”

  “她叫玥瑤。”

  山腰處的樓閣之中,蕭瑟、雷無桀和司空千落以及葉若依正站在那裡,從一刻鍾前,樓閣之中就發生著奇怪的事情。

  所有的動物都遠離著這座樓閣,那些猴子、那些仙鶴、以及那些松鼠都發了瘋一樣地跑走了。過了片刻,他們發現周圍土壤中似乎有些異動,雷無桀上前查看,才發現長蛇、毒蠍正從土壤中破土而出,緊跟著那些動物逃離這裡。它們中有一些本是天敵,此刻眼裡卻毫無彼此。

  “這是什麽情況?”雷無桀不解。

  蕭瑟想了想,說道:“天災。”

  “天災?有地震,還是火山要爆發了?”雷無桀四下張望著。

  “或許,是比天災更可怕的東西。”蕭瑟說道。

  話音剛落,一襲白衣從遠處飄來,緩緩落地。

  依然是那麽禦風而來,瀟灑自若,只是莫衣抬起頭,眼神中卻閃過一絲鬼魅的紫色。

  “三日之期已到,我來取我要的東西了。”

  “什麽東西?”葉若依問道。

  莫衣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纖細如玉,指著葉若依:“你。”

第271章 魂兮歸兮

  眾人心中咯噔一聲,葉若依皺眉:“我?”

  “你。”莫衣笑著,伸出了右手,“來。”

  “列陣!”蕭瑟忽然怒吼一聲。

  雷無桀拔劍而出, 司空千落揮槍躍起,葉若依雙袖一揮,黑影繚繞!三個人同時躍出,繞著莫衣站成了一圈。

  “三才驅魔陣?”莫衣卻並不驚訝,只是望著葉若依,“難怪你身上的氣息, 如此熟悉。你是黃龍山的弟子?你的身子應該不能修道才對。”

  “正心!”葉若依不理會他, 率先大呼一聲。

  “去魔!”雷無桀緊接著喊道。

  “星隕!”司空千落最後喊道。

  隨著他們的一聲聲怒吼, 他們腰間的一塊木牌悄然飄起,木牌之上隱隱有亮光照出。

  “天師牌?”莫衣饒有趣味地看著那些木牌,“上面的氣息似乎更熟悉了,是齊師兄吧,整座黃龍山,除了我和師父,也就只有齊師兄有這樣的境界了。你是齊師兄的弟子?”

  “出劍!”葉若依喝道。

  雷無桀拔劍而出,一出手就是氣勢最盛的“平地一聲雷”,司空千落也緊接著一槍砸下。在那天師令牌和三才驅魔陣的加持之下,他們的這合力一擊,就連天境高手都不能小覷。

  但莫衣只是輕輕揮了揮衣袖,在他的周圍就出現了一道屏障,擋住了司空千落和雷無桀的合力一擊。莫衣不理會他們, 依然望著葉若依:“他們不通道法, 這三才驅魔陣全靠你一人支撐著, 可你能撐多久呢?”

  葉若依身後冷汗淋漓:“撐到你死!”

  她是個溫和的姑娘, 總穿著一身綠衫, 很少大聲說話, 因為身子不好的緣故,大多數時候就坐在庭院裡一聲不吭,但此刻的她,卻怒目圓瞪,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容小視的霸氣。

  這就是傳自北離第一名將的將者之風。

  “奈落!”葉若依說出了這絕世的兩個字。

  她的人就如一縷青煙般的消散了。

  “有趣。”莫衣轉身,看見下一刻葉若依就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葉若依腰間銀光一閃,一柄極細極薄的長劍被她握在了手中,一劍衝著莫衣刺去。莫衣微微側身,長劍從他的袖邊擦過。

  那道屏障瞬間消失。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立刻襲向莫衣。

  莫衣輕輕一躍,腳尖踮在了司空千落的銀月槍之上。

  司空千落頓時感覺似有千鈞之力壓在了自己的長槍之上,想要用力掙脫,卻見莫衣再度一躍,她手上脫力,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幾步。莫衣躍起之時,衝著雷無桀長袖掃去,雷無桀的長劍刺入那袖中,卻若泥入大海,沒有半點聲息。他急忙撤劍後退,卻感覺一個人扶住了他,他微微側首,看見葉若依持著那柄軟劍,穿過自己的長袖,刺向莫衣。

  雷無桀見過這個劍招,立刻會意,跟著她刺入了一劍。

  這一劍,美若驚鴻。

  因為它本不是劍法,而是劍舞。

  若依劍舞。

  三才驅魔陣,天師木牌,再加上這若依劍舞。

  可能與仙人一戰?

  莫衣伸出了兩根手指,握住了雷無桀的心劍。

  劍勢瞬間退去。

  可還有一柄劍,葉若依的軟劍呢?葉若依難以置信地望著手中的劍柄,劍身已經不見了,融化成了一攤鐵水流淌到了地上。

  “你有一柄好劍。”莫衣淡淡地說道,隨後長袖一揮,將雷無桀打了出去。他目光凜然,望向葉若依:“你們很不錯。只是,我是仙人,你們竟敢對我使用驅魔陣?你們怎敢!”莫衣左手伸出,一把扼住了葉若依的喉嚨。

  “住手!”雷無桀和司空千落同時欲再度向前。

  就連蕭瑟都拿出了無極棍。

  “爾等見仙人,為何不跪!”莫衣伸出右手,猛地往下一壓。

  所有人都感覺一股千鈞之勢當頭砸下,三個人瞬間被壓在了地上,別說阻攔莫衣,根本就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距,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半點機會。不管是三才驅魔陣,還是天師木牌,都起不到半點作用。從他們踏進這座島上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注定。

  不,沒有什麽事,是可以被注定的。

  “若依!”雷無桀咬著牙想要站起來,火灼之術瞬間提升至業火境,他的目光已經被火燃得通紅,身上的骨節咯咯作響,但他卻真的站了起來。他上一次強行破境的時候,連路都無法站穩,可這一次,他目光堅決,強頂著那千鈞之力,一步一步衝著莫衣走過去。

  莫衣微微皺眉:“強入逍遙天境?”

  “去死吧!”雷無桀怒吼一聲,縱身躍起,衝著莫衣一劍刺去。

  劍法傳自雪月劍仙,世間最寒最冷之劍,八月飛雪!

  長劍竟然刺進了莫衣的肩膀,卻沒有鮮血湧出。莫衣目光凜然,他點頭:“你很好。”

  “卻還不夠。”

  雷無桀的瞳孔瞬間黯淡了下去。

  他將心劍拔了出去,往後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便暈倒了過去。

  “你到底……想做什麽?”葉若依掙扎著問道。

  莫衣右手一揮,只見遠處無數塊巨石騰飛而起,他右手一壓,巨石瞬間變成粉末,從山腰一直鋪到海岸邊。他再用手一揮,只見無數的樹木往上騰起,遍布整座仙山,高高低低,起伏不一。

  葉若依瞪大了眼睛,只有他明白莫衣在做什麽。

  莫衣以天上星辰為準,將整座仙山製成了一張星圖。

  如此巨大的一張星圖,莫衣想做什麽?

  莫衣轉過身,望著直衝入雲的那座山崖,他輕聲對著葉若依說道:“你現在一定很好奇,我在做什麽?”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莫衣帶著葉若依縱身一躍,站到了整座樓閣的製高點,他伸出右手,對著山崖快速舞動著,山崖之上同時顯露出一些形狀奇特的符篆。

  “這,這是……”葉若依心中大驚,她終於知道了莫衣想做什麽,但這只是一個傳說,是一個禁忌,沒有人真正做過,也沒有人知道是否真的能夠做到,“這是鬼門陣,你要引魂?”

  莫衣轉過身,望著那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海,仰天長呼道:

  “魂兮,歸兮!”

第272章 神遊太虛

  “魂兮歸兮!去君之恆乾,

  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

  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兮!”

  葉若依在一本古詩裡看到過這首古詞,是昔日楚國三閭大夫為逝去的楚王所作。相傳那一日, 楚王的魂魄真的回到了太廟之中,只是魂魄無所依,仍然瞬間消散。

  “魂兮歸兮!”莫衣伸手對著天,狂喝道,天上瞬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海上潮水洶湧, 仿佛海嘯將至。

  葉若依終於明白了莫衣要做什麽,以及她需要自己做什麽。葉若依掙扎著:“你要用我的身體, 去承載別人的靈魂嗎?”

  “你很聰明。”莫衣忽然放下了手,瞬間世界歸於平靜,“和我的妹妹很像。看一下這個世界吧,你很快就要離開它了。魂兮,歸兮!”莫衣再度抬起頭,異樣再起!

  雷聲怒吼,天上似乎有千軍萬馬正在奔騰。

  大風狂起,卷砸著海水衝著島上傾灑而下。

  莫衣站在樓閣之頂,沐浴在風雨之中,飄然真若仙人臨世。

  只是這樣,那死去幾十年的故人的魂魄,真能來到這遠離塵世的孤島之上嘛。

  葉若依纖弱的身子在風雨中遭著擊打, 終於支撐不住, 暈了過去。

  蕭瑟和司空千落依然被千鈞之力壓著, 無法站起身來, 望著眼前種種異象, 內心大為震撼。當年在於闐國, 蕭瑟曾見身死的忘憂再度臨世,可那只是殘存於世的一縷執念,片刻之後就已消散,而莫衣要做的,卻是重生早已死去的人。

  聞所未聞。

  “止!”卻有一聲長喝傳來。

  雷聲息。

  風聲止。

  只見遠處一襲青衫飄了過來,一拳就將那一片星圖毀去了一小片。

  “百裡東君!”莫衣將葉若依甩到了一邊,怒喝道。

  “莫先生。”百裡東君穩穩地落在了一顆大樹之上,語氣仍然頗為恭敬。

  “昔日我救你於危難,今日我助你釀成孟婆湯,你為何要來壞我好事?”莫衣怒道。

  “莫先生,你已入魔,回頭是岸。”百裡東君輕歎了一口氣,“昔人已逝,又何必如此執著呢?”

  “你算什麽,你有什麽資格教我該做什麽?”莫衣猛地一揮雙袖,袖中有風雷隱動。

  “可以,我不阻攔先生。只是這裡的幾位都是我雪月城的弟子,我要帶走。”百裡東君說道。

  “別人可以。她不行。”莫衣說得自然是葉若依。

  “那就沒法了。”百裡東君搖頭,“先生於我有恩,所以請先生先出手。”

  “你?”莫衣眉毛一挑,“就憑你,也值得我出手?”

  百裡東君伸出右手,再道:“請!”

  莫衣身形一動,轉瞬已來到了百裡東君的面前,他長袖猛地一揮。

  八方風雨,風雷策動。

  全都衝著百裡東君砸去。

  百裡東君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了。

  下一刻,他已出現在了閣樓之下。

  世間輕功,有武當梯雲縱,天山八步追蟬,更有蕭瑟所習的天下第一身法踏雲乘風步。但是無論哪一種,都比不上莫衣和百裡東君此時的身法。他們所用的已經不是哪一招哪一式,而是蘊含天地之道,純以心而行。

  “去!”百裡東君伸手一揮,登時化去了那千鈞之力。

  蕭瑟和司空千落終於得以喘息,唐蓮此時也終於趕了上來:“你們沒事吧。”

  蕭瑟望著閣頂:“葉若依在那裡。”

  “我去。”唐蓮仰起頭,縱身一躍,向上掠去。

  卻被一掌打了下來。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唐蓮苦笑了一下,這被摸一下,可就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的衣領被人猛地往後一拉,迅速向下墜去。百裡東君從他身旁掠起,與莫衣正對了一掌。

  莫衣向後退去,穩穩地落在了樓閣之上。

  百裡東君同時向下墜去,雙足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陷入土中近一尺。

  司空千落喜道:“不愧是百裡師伯,打死這個半人半鬼的東西!”

  唐蓮心中一喜,雖然百裡東君是北離數一數二的高手,但是根據之前他與莫衣交手的感覺,莫衣的境界遠在百裡東君之上,可沒想到剛才百裡東君竟然能和仙人莫衣平分秋色,莫非……

  蕭瑟走到雷無桀身上,探了探他的鼻息,舒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了一枚藥丸捏碎,塞進了他的嘴裡。雷無桀眉頭皺了一下後醒了過來:“我……我還沒死嘛。”

  “沒死,不過一會兒可不一定了。”蕭瑟冷冷地說道。

  百裡東君微微皺著眉頭:“不好打啊。”

  莫衣垂首,望著百裡東君:“看來這大夢一場之後,你已破境了。”

  “你也知道四境的劃分?”百裡東君惑道。

  “幾年來,除了你們以外,還有一個人來過這裡和我坐而論道,那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他和我說武學分為四境,而我是這天下他見過唯一進入神遊玄境的人。但現在,我似乎見到了第二個。”莫衣說道。

  百裡東君點頭:“是,我入神遊玄境了。”

  神遊天地間,道大而虛靜。

  “我做了一場大夢,夢中我見到了一個人。”百裡東君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回想起了夢中的那幅場景,“她和我說,希望我,不再後悔。夢醒後,我覺神思清明,微微一運功,才發現自己竟然破境了。”

  “我入神遊玄境已經四十年了。”莫衣站在那裡,目光中滿是蔑視,“你不過初入神遊玄境,你以為自己打得過我?”

  百裡東君無奈地笑了笑:“總要試試。”

  “這麽多年來,很少能遇到過能與我交手的人了,若放在平時,我想必會覺得很有意思。但是現在,我很生氣。”莫衣眼中隱有怒意,“你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我。”

  “借劍一用!”百裡東君怒喝一聲,心劍瞬間脫離雷無桀之手,落到了他的手中,他縱身向著莫衣衝去,“的確我與你還有差距,所以我只能用些外力之助了。”

  持劍成劍仙,揮刀若刀仙,世間最絕世,酒仙百裡君。

  莫衣冷笑,伸出一指。

  一指撼昆侖。

  “死吧!”

第273章 絕世之戰

  沒有人能形容出這場對決。

  世上從未出現過兩個神遊玄境的強者,所以從未有過這樣兩位強者的對決。

  “這是一場怎樣的對決啊。”唐蓮瞪大了眼睛,感歎道。

  以他們的能力,已經看不出兩個人對決的細節了。

  他們一開始以為, 戰場是這座閣樓。

  可後來才發現,戰場是這座仙島。

  而現在,才終於明白,戰場是這片天地。

  兩個人此時已經掠至大海之上對決,百裡東君的每一劍都驚起潮水百丈,而莫衣則輕甩長袖,他的身後, 驚天巨潮鋪天蓋地而來。

  百裡東君被那潮水震得飛了回來, 他重新落在閣樓之上,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將手中的心劍往下一擲,插在了雷無桀的身邊。雷無桀拿起心劍,看到上面竟然有了幾個小缺口,心疼道:“竟然被打成這樣了。”

  “等回了北離,讓李老爺子修一修就好了。”百裡東君伸手,“槍來!”

  原本在司空千落手中的銀月槍頓時飛至了百裡東君手中,百裡東君縱身一躍,再度提槍向已經掠回來的莫衣襲去。

  “不管試幾次,結果都是一樣的。”莫衣雙指一夾,握住了銀月槍的槍頭。

  “風起!”百裡東君怒喝。

  狂風大作。

  莫衣皺眉,手上微微用勁, 在空中逼著百裡東君不住往後退去。

  “風止!”百裡東君再喝。

  狂風瞬間消散, 全部被那一槍攬去, 百裡東君猛地一揮銀月槍。莫衣感覺到了這陣槍風的危險, 急忙撤指而退。

  “這是父親的風卷龍吟!”司空千落驚歎道。

  “天下武學盡在我手, 縱是仙人,亦斬於身下。”百裡東君傲然道。

  這就是真正的百裡東君, 不是那個懶洋洋摸著小胡子的中年人,也不是那個每天醉醺醺散發著酒味的釀酒師,是那個獨上碉樓小築,以七盞星夜酒名揚天啟的百裡東君,是那個酒後闖登天閣,一步登上十六層的百裡東君,是那個在危難之際以半掌之勢勝葉鼎之,救北離於危難之中的百裡東君。

  是那個年少時醉酒後高呼,世間若無百裡君,酒劍刀槍皆失韻的百裡東君。

  莫衣的瞳孔像是瞬間被點燃了,變得通紅火熱,其中那妖媚的紫光依舊若有若現。

  那一槍劃破了他的肩膀。

  鮮血流了出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流血了,很多年沒有知道過痛的感覺了。

  “你好,你很好!”

  莫衣伸出右掌,輕輕壓下,只是那氣勢,卻仿佛道家真神親臨。

  整座島都開始震鳴起來。

  天啟,欽天監。

  四位天師踏入了星月閣中,他們有急事想要稟告監正齊天塵,卻發現齊天塵早已經坐在那裡,靜靜地等著他們的到來。

  “監正,天有異象!天有異象!”一位天師急道,“監正你別坐著了,快去看看!”

  齊天塵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已經看到啦。”

  “從未見過此等異象!”另一位天師擦了擦頭上的汗,“明明只是傍晚,卻忽然日光暗淡,漫天星辰齊亮。這在書中沒有記載過啊。”

  “記載過的,《古洛卷》最後一篇滅世卷裡提過,白日見漫天星辰,仙人臨世,毀天滅地。”齊天塵淡淡地說道。

  “《古洛卷》?那是偽書啊。”適才那位天師驚道。

  “因為道破天機,所以是偽書。”齊天塵歎了口氣,“來不及了,祭陣吧。”

  “祭陣?什麽陣?”那位天師不解道。

  “尋龍陣。”齊天塵站了起來,“我要去見他。”

  “監正大人,你知道這異象的來源?”天師驚道,他想起了白日裡悄悄前來拜會齊天塵的那位白發之人,那位來客的身份他很清楚,難道他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此事?

  齊天塵輕甩拂塵:“是的。沒想到多年之後,竟還能重遇故人。說實話,我有些忐忑,喝茶也不能讓我的心安下來。”

  四位天師目瞪口呆,他們知道事態嚴重,卻沒想到,嚴重到連國師齊天塵都如此的不安。

  銀月槍在空中旋了一個圈,落在了司空千落的面前,司空千落急忙拔出了它,發現槍身之上雖然傷痕累累,卻終究沒有斷裂,長舒了一口氣。

  “還有時間關心槍?師父若是輸了,怕是今日都要死在這裡了。”唐蓮恨恨地說道,他從來沒有一刻覺得這般無力,根本沒有辦法插手到戰鬥中去。

  百裡東君飄在空中,歎了口氣:“所以我說不管是刀,是劍,還是槍,都靠不住。最後還是得靠這一雙肉拳,拳拳見肉!”

  蕭瑟往前踏出幾步,朝天猛喝道:“大城主!”

  百裡東君垂首:“小皇子,何事?”

  “接著。”蕭瑟猛地將腰間的長棍朝天擲去。

  自打和雷無桀入了江湖之後,蕭瑟對於誰都沒有表現出太過欽佩的意思,即使遇到槍仙司空長風、儒劍仙謝宣這樣的絕世強者,都只是略顯恭敬罷了。但是在他心中,百裡東君是不一樣的。

  因為百裡東君,是琅琊王蕭若風的義兄。

  所以他願意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借給他。

  棍不是劍,也不是槍,它若是壞了,就真的壞了。

  百裡東君伸手握住了那根無極棍,棍身極長,棍尖之處是一塊玉石,流淌著紅色的血色之光,棍身上畫滿了符篆,像是要鎮壓著棍中所藏的魔鬼。百裡東君輕輕撫摸著它:“這就是無極棍啊,白虎姬若風曾經的兵器。”

  莫衣也停住了,望著它喃喃道:“無極棍?”

  他自然記得無極棍,那是黃龍山昔日的鎮山之寶,若他當時沒有離開北離,那麽無極棍本該傳至他的手中。

  “你認得它?”百裡東君好奇地問道。

  莫衣微微皺眉,輕輕點頭:“是啊,我認得它。”

  “那你可還認得它的棍法?”百裡東君掄起長棍,衝著莫衣當頭砸下。

  長棍在空中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了開來。

  一朵棍花,兩朵棍花,三朵棍花!

  閃成十朵百朵。

  千朵萬朵!

  一棍既出,無邊際,無窮盡,是無終。

  無極一棍!

隱私權

第274章 千裡尋龍

  什麽是無極?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 複歸於無極。

  是無窮無盡,無限無終,亦是空。

  萬物皆具。

  萬事皆空。

  是空,亦是凶。

  百裡東君這一棍砸下,斷的是人的生念,在無極棍還未打到人的時候,很多人就已經死去了。

  可對方是莫衣。

  莫衣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想起了一些很早以前的故事。

  那個時候, 師父端坐在那裡, 手邊就放著那根無極棍,與自己說著道法,說著關於無極的故事。

  那個時候,還是個小童的莫衣問師父:“無極是空,是混沌,若終究複歸於無極,我們為什麽而活,又為什麽而死?”

  清風道人沒想到一個小童竟問出了這樣的話,思索了一下後答道:“天道無為,道法自然,順天而活,應天而死。”

  莫衣搖頭道:“不。”

  “不?”

  “大道三千, 皆在人為, 敬天, 不認天。”

  那根長棍終於地抵到了莫衣的胸口, 莫衣回過神來,笑道:“無極生太極。”他往後掠去, 伸出兩指,在胸前輕輕劃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個巨大的八卦在他面前現形,無極棍敲在八卦之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顫鳴聲。

  “八卦化萬物。”莫衣雙指一彈。

  八卦瞬間消散,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著百裡東君反噬而去。無極棍頓時脫手而出,遠遠地飛了出去,摔在了蕭瑟的身邊。

  “不好。”蕭瑟皺眉道。

  “的確是不好。”百裡東君緊跟著無極棍摔落在了他們身邊,驚起了一地塵土,唐蓮急忙跑過去照看,卻見百裡東君毫發無傷,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幽幽地說道。

  “怎麽?”唐蓮憂道。

  百裡東君笑了笑:“黔驢技窮了。”

  唐蓮驚訝地望著不遠處的莫衣:“他這麽厲害嘛?”

  “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入了神遊玄境,但和他相比,還是差了好大一截。”百裡東君展開雙手,“這種時候,只能拚命了。”

  唐蓮點頭,豪氣頓生:“好,我與你一起去。”

  “去你的個頭啊。”百裡東君伸手拍了一下唐蓮的腦袋,“你能幫個什麽忙?上去就被打死了好嘛?我去拚命,你們,救人!救到了人就趕緊跑!”

  “可是師父你……”唐蓮猶豫道。

  “我什麽我,我來這座島的時候,就沒有打算再回去。”百裡東君怒喝道,“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

  唐蓮苦笑:“師父,離得太遠,看不到。”

  “白癡。我說搶的時候,你們就把葉若依給我救下來。”百裡東君說道。

  “好的好的。”唐蓮連連點頭。

  “百裡師伯,可是蕭瑟他……”司空千落忽然說道。

  百裡東君望了一眼坐在那裡的蕭瑟,如今指望莫衣自然是不成了,但如果就那麽離去,蕭瑟怕是活不過今日了,他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精致的玉瓶,丟給了蕭瑟:“裡面是孟婆湯,快死的時候喝下它,回到北離的時候,看司空長風有沒有辦法把你弄醒。之後以他的能力,保你暫時不死問題不大。”

  蕭瑟接過了那個玉瓶,點頭:“多謝百裡城主了。”

  “不必謝我,當年我和我義弟說,以後我罩他。現在他死了,你是他最看中的後輩,現在我罩你。”百裡東君轉過身,“來吧,莫衣。不死不休!”

  莫衣點頭:“好,那我就賜你一死。”

  他等得太久了。

  就算百裡東君勾起了他的戰意,讓他這幾十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了戰鬥的樂趣,但是對於那件事情來說,他一刻都不願意再等下去了。

  他一掌劈下,一掌便是全力。

  八卦化萬物。

  百裡東君運起全身真氣,縱身而起。

  內功垂天。

  百裡東君揮掌,百裡海域巨浪掀起。

  拳法海運。

  “搶!”百裡東君怒喝。

  唐蓮立刻縱身躍上閣頂,試圖搶走葉若依。

  可百裡東君的拳法瞬間被破,一襲白衣穿過百裡東君,衝著閣頂快速奔來。

  百裡東君沒想到莫衣的全力一擊竟然如此強大,自己就連擋一下的可能性都沒有,急忙轉身怒喝:“唐蓮,快跑。”

  卻晚了。

  莫衣已經來到了唐蓮的面前,這是唐蓮第三次正面面對莫衣,也是第三次如今近距離地聞到死亡的氣息。

  可天下間唯一有機會救他的那個人此刻也趕不過來了。

  但他還不打算死!

  “萬樹飛花!”唐蓮雙拳一揮,真氣暴瀉,上衣瞬間被撕得粉碎,無數的暗器衝著莫衣襲去。

  龍須針、閻王貼、朱顏小箭,無數的唐門頂級暗器。以及唐門第一暗器手法,萬樹飛花。

  這能殺死莫衣嗎?

  自然不能,就算是已經身死的唐老太爺站在這裡,也無法傷及莫衣一分一毫。

  但卻讓莫衣的腳步頓了一頓。

  只是頓了一頓,下一刻莫衣就掃去了那漫天暗器,再度一掌衝著唐蓮劈來。

  卻有一把拂塵攔住了他。

  一把白色的拂塵,上面每一根馬鬃尾都在瞬間立起,像是飛鳥的羽毛。一個白發老道忽然出現在了那裡,手中握著那把拂塵,輕輕一揮,將莫衣打了回去。

  “這是誰啊!怎麽突然出現一個道士!”司空千落驚呼道。

  雷無桀愣了一下:“等等,我們好像見過他。”

  唐蓮剛從閻王關上走了一圈,當下心魂未定,看到突然冒出來的老道士更是大驚失色:“國……國師?”

  齊天塵輕甩拂塵,笑著望向唐蓮:“唐少俠,別來無恙乎?”

  唐蓮急忙抱拳:“托……托前輩鴻福。”

  齊天塵笑了笑,轉頭望向莫衣,輕聲道:“師弟,多年未見了。”

  莫衣愣了許久後,垂首道:“齊師兄。”

  當年,莫衣跪在那裡,想要賣掉自己葬妹妹的時候。

  是齊天塵先望了他一眼。因為齊天塵望了他,所以清風道人才會轉身。

  後面的故事才會發生。

  如今齊天塵已白發蒼蒼,莫衣卻依然俊美如少年。

  久別重逢,物是人非。

第275章 八卦化萬物

  唐蓮望了望四周後茫然道:“國師你坐船過來的?”

  齊天塵搖了搖頭。

  唐蓮想了想,又道:“那是乘鶴而來的?”

  齊天塵還是搖了搖頭。

  唐蓮大為困惑:“那國師你是憑空冒出來的?”

  齊天塵這次倒是點了點頭。

  唐蓮苦笑:“國師你就別取笑我了。”

  “國師高深莫測,哪有功夫和你這小孩子開玩笑。”百裡東君這時也已經趕了回來,“你就是說對了, 國師真的是憑空冒出來的?”

  “神遊玄境!”唐蓮恍然大悟,國師也修成了神遊玄境,是萬裡神遊而來。

  齊天塵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如百裡城主,還未到那神遊玄境的境界。這次全靠著四位師弟的道法加持,憑著尋龍陣的威力才能讓神思神遊千裡而至。”

  “國師許多年前就已半步神遊,又何須謙虛?”百裡東君笑道, “有國師在,東君心裡終於有些底氣了。”

  唐蓮愣了一下:“可按照國師這麽說,國師你並不是真的來到了這裡。那你能打嗎?”

  齊天塵笑道:“一定要打?”

  唐蓮不解:“還有別的路?”

  齊天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們道家講究五行, 有修習火遁之術的,也有精通水遁秘法的,齊某不才,多修了第六行,嘴遁。”

  “啊?”唐蓮更是困惑。

  百裡東君笑了笑:“國師還是這麽的風趣。不過東君勸國師一句,莫先生,和當年我所見的莫先生,已經不一樣了。”

  “世間如此無趣,若我不風趣些,如何願意修長生啊。”齊天塵足尖一點,向前掠了幾步,“師弟, 知曉你還活著, 師兄我很開心。師父他老人家呢?”

  莫衣答道:“師父老人家二十年前已經仙逝。”

  “他死前曾留下什麽遺言?”齊天塵似乎並不驚訝。

  “師父說, 若我能修成那真仙, 是因為我心中執念。若我修不成那真仙,也是因為我那心中執念。”莫衣說道。

  齊天塵點點頭:“那你怎麽想?”

  “我想, 師父道法修為遠不如我,又何能評價我?”莫衣傲然道。

  “不愧是我的小師弟,如今你之成就,放眼北離國運三百年,的確已是第一人。就算是師父,也的確沒有資格評價你。”齊天塵緩緩道,“但你是否願意聽師兄說幾句呢?”

  “師兄請講。”莫衣說道。

  “昔人已逝數十年,血肉已成骨,白骨化作灰。就算真能求得真仙,又如何能起死人而肉白骨?”齊天塵問道。

  莫衣搖頭:“我已為她尋得了一具新的軀殼。”

  齊天塵望了望四周,尤其看到崖壁上的符篆,微微一驚:“鬼門陣?你想引魂?”

  “是。”莫衣答得乾脆。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妹妹的靈魂或許早已經安息?你這樣只會驚擾到死者的安寧?就算到時候你成功了,你就真能保證,重新活過來的,真的是你當初的妹妹?”齊天塵的聲音中隱隱已有怒意,“身為黃龍山傳人,你竟然妄用鬼門陣?你可知你已入了鬼道?”

  莫衣依然面色平靜:“總要試過才知道。”

  “可不管成不成功,她都不會死。”齊天塵用拂塵指著身後的葉若依,“她跟你妹妹一樣,也是一條生命。”

  莫衣冷笑:“我為何在意別人的生死?”

  齊天塵歎氣:“你變了。以前的你,曾與我說萬物生靈皆可貴。”

  “和你說的人是凡人莫衣,而我如今,是仙人莫衣。”莫衣說道。

  齊天塵又是重重地歎了口氣:“如何能阻止你?”

  “只有一個可能。”莫衣雙袖飛揚,“比我更強。可惜沒有人做得到,師兄你也不行。”

  齊天塵猛地一甩拂塵:“你以為我千裡神遊而來,真的沒有辦法阻攔你?”

  “師兄,當年我離山時,你就已經不如我了。如今,你我之間境界更是有如天差地別。你拿什麽攔我?”莫衣傲然道。

  齊天塵被稱為欽天監三百年來最強大的監正,是北離修道之人最為敬畏的國師,就連武當山掌門見到都要恭敬垂首,如今能借助道門之法,神遊千裡而至,更是神仙似的做派。可在莫衣看來,卻終究只是個天賦遠遜自己的平凡師兄罷了。

  “師弟,也別太看不起你師兄我了。”齊天塵猛地一甩拂塵,衝著莫衣當頭砸去,“跪。”

  輕撫仙人頂,壓得蒼山跪。

  莫衣還真地彎腿跪了下去,身子急墜而下,一腿壓得蒼山之峰削去一角。

  “我讓師兄三式。”莫衣淡淡地說道,“一跪相遇恩。”

  “再跪!”齊天塵又甩拂塵。

  莫衣猛地向後飛去,落在了滄海之上。他彎腰再跪,跪得百丈海潮洶湧而起。

  “二跪師門恩。”

  “再跪!”齊天塵拂塵之上的每一根馬鬃尾都在瞬間立起,像是飛鳥的羽毛一般。

  莫衣卻忽然出現在了樓閣之下,他俯身輕輕地跪在了地上。

  雷無桀嚇得拉著蕭瑟和司空千落往後退去。

  可這一跪,卻安靜,平緩。

  世界仿佛瞬間靜止。

  只聽得見莫衣淡然的聲音。

  “三跪同窗情。”

  莫衣站了起來。

  “我跪完了。”莫衣仰頭,“那麽,師兄。請你去死吧。”

  他瞬間躍起,雙袖狂舞,猛地拍向齊天塵,將那拂塵瞬間卷得粉碎,他長袖再揮,眼看就要將齊天塵整個人也掃成灰燼。

  齊天塵伸出雙指,在胸前急速地劃著,一個巨大的八卦顯現出來,擋住了莫衣的一擊。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與適才莫衣使用的招數一模一樣,正是黃龍山絕學,八卦心門。

  齊天塵被打得猛退出去,莫衣學著他的樣子,在胸前急速地劃著。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師兄,你的八卦,太小了。”

  一個八卦現起,卻比適才齊天塵畫的要大上近十倍。

  “八卦化萬物。”莫衣雙指一扣,冷聲道。

  齊天塵驚歎道:“想不到你我境界,竟真的相差如此。”

第276章 三教合威

  齊天塵的身形在那八卦心門之力的衝擊之下逐漸變得閃閃爍爍,仿佛就要逐漸散去。直到一拳西來。

  “破!”百裡東君怒喝一聲,八卦之力被瞬間散去,他重重地喘息道, “國師可要撐住啊,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這個怪物。”

  齊天塵的身形再度清晰起來,他淡淡地笑道:“看來只能與百裡城主合力了。”

  “能打過嗎?”百裡東君問道。

  “還差一個人。”齊天塵歎道。

  “誰?”百裡東君不解。

  “一位佛門金剛。”齊天塵望著那飄然絕世的莫衣,“釋道儒三教,老道我是道教之長,百裡兄是儒派之宗,只差這釋門金剛者一位。以三教合力之威, 方能鎮下莫衣這鬼仙之力。”

  “我一介武者, 怎麽配得上儒派之宗。你說的是謝宣那個臭書生才對。”百裡東君撓頭。

  “百裡城主師從李長生, 李長生當年可是學宮祭酒先生,前朝一代大儒。城主就莫謙虛了。”齊天塵說道。

  百裡東君歎了口氣:“那麽終究還是差了一人。所以,以命相搏吧。”

  “機會甚渺。”齊天塵搖頭。

  “當年我孤身挑戰葉鼎之的時候,整個天下也都覺得我機會甚渺。”百裡東君淡淡地說道。

  “好!”齊天塵點頭,手猛地伸出,在空中急速地劃著符篆,一隻巨大的獅子幻象顯現出來,“就讓我為百裡城主開路!”

  太乙獅子訣。

  齊天塵與獅子幻象一同衝著莫衣奔去。

  百裡東君閉上了眼睛。

  當年他勝了葉鼎之半掌,用的是什麽功夫?天下間一直都有猜測,有人說他用了成名拳法海運,有人說他用了積水成淵,靠著水勢耗盡了葉鼎之的氣力, 也有人說他是學了邪門武功血衣訣, 以自身壽命折損為代價強行提升了境界入神遊玄境半刻, 最後勝了葉鼎之。

  但如今只有百裡東君自己知道當初用了什麽武功。

  他縱身而起, 緊跟著齊天塵而去。

  “這是什麽武功?”雷無桀大惑不解,百裡東君赤手空拳,用的不是拳法就是掌法,可哪有這麽不要命的拳法和掌法?

  “未曾見過師父用過這拳法啊。”唐蓮也依然困惑。

  “這不是拳法,這是劍術。”蕭瑟眼神中似有火焰燃燒。

  以腿為劍柄,身為劍身,拳為劍首,指為劍尖。

  以人為劍。

  手中雖未握劍,卻是世間,最危險的劍術!

  在兩位神遊玄境的強者圍攻之下,強如莫衣也無法如一開始那樣的從容不迫,他眉頭緊皺,一時之間只有招架之力。

  “可惡,這麽精彩的決鬥,我卻只能站在下面看著。”雷無桀惱怒地說道。

  唐蓮搖頭:“這樣的決鬥,除非是逍遙天境的強者,否則根本無法參與其中。”

  “逍遙天境麽。”雷無桀站了起來。

  “你瘋了?”蕭瑟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你的身體還不足以承受逍遙天境,如果再次強行破境,你可能會死的。”

  “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雷無桀語氣難得的冷靜,“國師的意思是,釋道儒三教合力,就能打倒莫衣。但現在只有他們二人,還差一位佛門金剛。你忘了,我學過一套拳,至今我還聽那人的話每天打一遍。”

  “大羅漢伏魔金剛無敵神通。”蕭瑟很認真地念出了這個名字,雖然這個名字可能是無心瞎編的。

  司空千落小聲地打斷了二人:“不是我說。我怎麽覺得這個武功的名字光聽著就不靠譜呢?”

  的確,當一個武功裡名字含有無敵的時候,這個武功就已經離無敵很遠了。

  雷無桀站了起來,眼神瞬間燒得通紅,他沒有拔出心劍,而是赤手空拳地向前走去。

  他一身紅袍飛揚,真氣澎湧,若火焰翻飛。

  他仰頭,依然被困在閣頂之上的葉若依,喃喃道:“如果我死了,但我們贏了。記得告訴葉若依,是我救了她。”

  “還有呢?”蕭瑟問道。

  “今夜的月色很美。”雷無桀轉身,縱身一躍而起。

  而在上方,擋下了一開始齊天塵和百裡東君那波霸道的合力圍攻之後,莫衣已經重新佔據優勢,雖然以一敵二,但是莫衣的氣力仿佛源源不絕,絲毫不見疲累。可百裡東君卻已經力不能支,就連神遊而來的齊天塵,身形也開始再度模糊起來了。

  這個時候,一個拳頭打了進來。

  連百裡東君都和齊天塵都沒有察覺到這個拳頭的出現,但是下一刻,他們心中同時升起一陣欣喜。

  因為那拳頭之上,是正正宗宗的佛門功法。

  這一拳第一拳揮出,很樸實。少林寺下,三文錢一本,九歲小童也會打的大羅漢拳。

  第二拳揮出,卻忽然化作十八道拳風,有的綿柔,有的霸道,有的飄渺,有的狠辣……一齊衝著莫衣揮去。

  這就是真真正正的大羅漢伏魔金剛無敵神通。

  “好一位小金剛。”齊天塵讚歎道,同時揮掌而出。

  百裡東君微微一笑,一拳打出。

  真真正正的三教合威。

  莫衣的右手衣袖被擊得粉碎,他雙指一彈,整個人往後撤去,重新落回了閣頂之上。

  齊天塵、百裡東君、雷無桀紛紛落地。

  “太好了,看樣子能行!”唐蓮喜道。

  百裡東君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小子不錯,當初沒有白請你喝風花雪月。沒想到你還會此等精妙的佛門武功。”

  雷無桀卻沒有回答他,現在的雷無桀強行撐著搖搖欲墜的逍遙天境,只要一口氣泄去,就會暈倒。他渾身肌肉暴漲,努力堅持著這最後一絲氣力。

  齊天塵望著閣頂的莫衣,笑道:“這位小兄弟怕是撐不了多久了,不過至少現在多了幾分希望。老道大約還能待半炷香的時間,百裡城主呢?”

  百裡東君聳了聳肩:“再打半炷香,估計就要力絕而死了。”

  第一次受到重挫的莫衣此時坐在閣頂之上,卻面無表情,只是遙遙地望著遠方。

  “他在看什麽?”司空千落不解地轉過頭。

  只見海上,升明月。

  “不好。”齊天塵輕歎一聲。

  百裡東君也搖了搖頭:“的確是不好。”

第277章 仙人莫衣

  陰中超脫,神象不明,鬼關無姓,三山無名。

  名曰仙, 實曰鬼。

  不借大道之威,而用陰詭之力。

  月起之時,天下陰力最盛,陽氣最衰。莫衣站在閣頂,居高臨下望著眾人。那種目光,冷然地就像是看死人一般。

  “國師,又得拚命啦。”百裡東君朗聲道。

  齊天塵豎起雙指, 須發皆朝天而立,他已經是個老人了, 聲音卻尤是少年之氣:“求仁得仁,自當含笑九泉。我已是個快死的老人了,還能和別人拚命,是我賺了。”

  百裡東君猛地一拍雷無桀的肩膀,將自身僅存之真氣度了一縷給雷無桀:“你很好,像你的父親,也像你的姐姐。只可惜這一戰看到人不多,不然你也能一戰成名。”

  “起!”雷無桀再也按捺不住了,騰身暴起。

  百裡東君和齊天塵緊跟著雷無桀向前躍起。

  他們的眼中有火。

  而莫衣的眼神中卻是冰,凝結千百年孤冷而成的冰,不帶一絲情感,不起一點波瀾。

  他伸出一指, 攔下了三人合力之擊。

  站在閣下的蕭瑟微微攏了攏衣領, 淡淡地說道:“千落, 還有力氣吧。”

  司空千落點點頭, 其實當下最有力氣的就是他,除了一開始和莫衣過了幾招外,她一直就遊離於戰鬥之外,基本沒有耗費多少氣力。

  “把銀月槍向著他投過去。”蕭瑟認真地說道。

  司空千落一愣,看了眼手中的銀月槍,不自信地說道:“以我的能力,有用嗎?”

  “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蕭瑟衝著她笑著說道,“我們可以改變這一切。”

  看到難得露出笑容的蕭瑟,司空千落先是愣了愣,隨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她轉過身,掄起長槍。

  他的父親曾經一槍破去祁連山下十余位魔教長老部下的孤虛鬼陣,拯救近千英雄子弟,如今的她同樣也能做到人所不能。

  她猛地擲出長槍,槍首破風而呼,如百鳥齊鳴!

  就在此時,蕭瑟往前踏出一步,一把握住了槍尾。於是那柄銀月槍就帶著蕭瑟直飛而起,衝著莫衣飛去。

  蕭瑟低下頭,衝著司空千落微微笑了一下。

  司空千落眼中噙著淚,跺了跺腳:“你騙我!”

  銀月槍已來到了莫衣的身前,莫衣根本不在意這一杆銀槍,他一掌將百裡東君、齊天塵、雷無桀擊飛,百裡東君和齊天塵落地之後勉強重新站起,而雷無桀終於暈了過去,癱倒在了地上。莫衣再伸出一指,將那根本不在眼中的銀月槍彈飛了出去。蕭瑟在此時卻已經棄槍而起,他縱身一躍,雙手伸出,搭住了莫衣的雙肩。

  蕭瑟的眼中,同樣紫光流轉,與莫衣說不出的相似。

  心魔引。

  莫衣愣住了,在那個瞬間,蕭瑟消失了,齊天塵消失了,百裡東君消失了,所有在場的人都消失了。

  就連那座樓閣也消失了。

  這座海外仙山消失了。

  那一片無垠滄海消失了。

  但是那雙搭著自己肩膀的手卻沒有消失,莫衣順著那雙白玉一般的手朝著面前那人望去。

  只見那人一身白衣,長風飄揚,清風含笑,仿若仙人臨世。

  “仙人說太上忘情,說的是忘情而不是無情。你沒有忘掉心中的執念,卻讓自己變得無情。我對你很失望。”那人說出嚴厲的話,卻依然笑如春風。

  “你……是誰?”莫衣猶豫地說道。

  “我是莫衣。”那白衣之人放開了雙手,長袖紛飛,起絕世而舞。

  莫衣愣愣地望著眼前忽然起舞之人,淡淡地說道:“莫衣?”

  落葉紛飛,長袖落下,重新露出那一張絕世的面龐,白衣人依然笑著。

  笑容美若春風而來、桃花漸開,美若驚鴻閃過、嫋嫋炊煙而起,美若斜陽西下、天海一際相倒影。白衣人點頭:“仙人莫衣。”

  “不,我才是莫衣。”莫衣忽然搖頭。

  瞬間,所有的幻象散去。

  那雙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雙手,瘦削而慘白。莫衣抬頭望去:“這是什麽武功?”

  “這不是武功。”蕭瑟眼中的紫光散去,“只是讓你看到自己的心。”

  “我的心?”莫衣喃喃道。

  “百裡城主!”一聲怒喝響起,只見那莫衣神思遊離的片刻間,齊天塵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一把抱住了他,拉著他往著遠處急退而去。

  “好!”百裡東君踩足急點,向前追去。

  沒有了支撐的蕭瑟急墜而下,他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精致的玉瓶,衝著百裡東君用力擲去:“百裡城主,接著。”

  百裡東君頓時醒悟了過來蕭瑟的意思,伸出一指,點著那個精致的玉瓶:“破!”

  玉瓶頓時化成碎片,裡面的酒水散了出來,方圓一裡之內,頓時酒香四溢。

  “師弟,回頭吧。”齊天塵大聲說道。

  “師兄,你退去吧!”莫衣雙臂一震,將齊天塵震開,他轉過身,唯一完好的左袖毫不留情地衝著齊天塵身上掃去。

  瞬間,齊天塵的身形終於被他掃成粉末,消散無蹤。

  “國師!”百裡東君長喝道。

  幾千裡之外的天啟城,欽天監。

  四位天師同時口吐鮮血,從陣法之中抽身而出。

  “尋龍,尋龍陣被破了?怎麽可能,以監正之力,尋龍陣怎麽可能被破!”一名受傷較輕的天師低聲驚道。

  “監正,到底發生了什麽?”另一個天師望向正端坐在那裡的齊天塵。

  齊天塵此時神思終於回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閉一起之間,所過不過一個時辰,他的容顏仿佛已經老去了幾十歲。

  “監正,如何?”一位天師擦去了嘴角的鮮血,強忍著痛苦問道,“成功了嗎?”

  齊天塵面色慘白,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監正?”另一位天師不安地喚道。

  齊天塵伸出雙指,點了點自己胸膛的七處大穴,隨後張開嘴,一股黑煙從嘴中緩緩吐出。至此他的面色才微微有些好緩,卻沒有回答那位天師的問題,只是低聲喃喃道:“一切就只能拜托雪月城了。”

第278章 醉生夢死

  百裡東君伸出一指,輕輕一引。

  那傾灑而出的最後一點孟婆湯匯聚成一股水流,流淌在他的指尖。

  “是積水成淵。”唐蓮仰著頭,他們所有的機會都聚集在此時唯一還有一戰之力的百裡東君身上, 只是為什麽在這最後關頭,師父所用的,只是這一門並不算太過高深的功夫。

  “我乃塵世嫡酒仙,借醉直上青天九千丈。不求見九天仙女迎風舞,只求見,仙人一醉。”百裡東君挾著那一股水流向莫衣逼去。

  “仙人?究竟何為仙人?我可是仙人?”莫衣緩緩落地, 喃喃自語,“那剛才那人又是誰?為何自稱仙人?為何自稱莫衣。”

  “敢問仙人, 可敢飲這一杯。”百裡東君雙指一彈, 水流衝著莫衣掠去。

  莫衣抬起頭,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孟婆湯?”

  “塵世無趣,不妨醉生夢死,逍遙一場。”百裡東君雙掌再度揮力。

  “不飲。”莫衣淡淡地答道,手輕輕一揮,將那股水流打了出去。

  百裡東君手輕輕一抬:“起。”

  所有的水流都瞬間化成水霧,莫衣頓時被那一片水霧包圍。

  一陣濃鬱無比的酒香蔓延開來,所過之處,就連草木都慢慢垂軟下來,蕭瑟、司空千落、唐蓮站在那裡,聞到那一股酒香, 都有些搖搖欲墜, 幾乎就要摔倒。

  離得最近的百裡東君一邊猛退一邊貪婪地吸著酒香:“好香, 好香。經此之後,世間再無如此絕世之香。”

  這就是在《酒經》上所載的, 世間絕品第一酒,孟婆酒。喝一杯, 可入大夢十年,所有遺忘的都會想起,失去的人可能再見。夢醒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會忘記。

  莫衣周圍的那一陣水霧終於漸漸散去,眾人緊張地望過去,只見莫衣端坐在那裡,緊緊閉著雙眼,似乎已經陷入了沉睡。

  “奏效了。”蕭瑟捂著胸口,跪倒在地。

  司空千落急忙過去扶他:“我們趁現在趕緊走。”

  百裡東君退到了他們身邊,急聲道:“趁現在趕緊跑,下面停靠著一艘船,你們一指往西劃就行。回去的口訣和來的是一樣的,切記,別再回頭。”

  “那師父你呢?”唐蓮問道。

  百裡東君搖頭:“我殿後,若他醒來,我還能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

  “可是。”司空千落扶著蕭瑟,焦急地問道,“蕭瑟他快要撐不住了。”

  百裡東君望了蕭瑟一眼,歎道:“最後能救命的一點孟婆湯也已經用去了,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了。”

  “我沒關系,我這裡還有華錦給我留下的一些藥。”蕭瑟輕輕搖頭,“快點劃,去找沐春風。”

  “師父,你真的不走嗎?”唐蓮急道。

  “放心吧。雖然打不過他,但是逃命還是做得到的。更何況,我現在還不想回北離那個地方。”百裡東君搖頭道。

  “好。”唐蓮點頭,起身掠至樓閣之上,將昏迷不醒的葉若依抱了下來,再一起拎起了暈倒在那裡的雷無桀,和背著蕭瑟的司空千落一同衝著岸邊奔去。

  百裡東君轉身,望著陷入夢境之中的莫衣。

  一座破敗無比的寺廟之中。

  兩個小童相互偎依著,看上去更大一些的似乎是哥哥,正輕輕拍著妹妹的肩膀:“不哭,不哭。阿爹出去找阿媽了,很快就會回來了。”

  妹妹依然輕輕抽泣著:“哥哥你騙我,阿爹不會回來了。”

  “沒有的,阿爹找到阿媽就會回來了。”

  “阿媽已經死了,哥哥。”

  哥哥放開了妹妹,看著妹妹的眼睛很久之後,終於點了點頭:“是的,阿爹死了,阿媽也死了。他們不會回來了。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一起生活了,但我會照顧你的。”

  破廟之中,他們就這樣生活了許久。

  直到災荒來臨,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流民,所有的人都和他們一樣,失去了家,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哥哥,把我賣了吧。這樣我們就都能活下去。”餓得暈乎乎的妹妹氣若遊絲。

  “我不會把你賣掉的。我說過,我會照顧你。”哥哥眼神明亮。

  “你會餓死的啊,哥哥。”妹妹淡淡地說道。

  “我們都會活下去的,一起活下去。”哥哥站了起來,“我去外面找些吃的,你在這裡等我。”

  哥哥在外面跑了一個下午,求了他所有能求的人,但那些從前還顧惜一點舊情的鄰居們如今不是人去樓空,就是緊閉著大門,任憑他怎樣敲門都不開門。

  “給我一個饅頭吧。等我以後長大了,我必將傾盡所有報答你。”

  “能不能給我一點稀粥呢?我妹妹已經快死了,我可以給你做工,一個月也不要工錢,能不能現在給我一碗稀粥?”

  “是我阿爹當年救了你!若沒有我阿爹,叔叔你現在已經死了啊,已經死了啊!為什麽如今的你,卻對我們見死不救!”

  從一開始的鄭重其事,到後來的低三下四,一直到最後的撕心裂肺,但他沒有要到一粒米,最後他拖著疲倦的身子往寺廟裡走去。

  或許路上能撿到一點別人丟剩的食物吧。

  但是直到他走進寺廟,他的雙手都是空的。

  得離開這裡了。他心中默默想著。

  “哥哥,你回來啦。”妹妹看到哥哥回來了,笑著喊道,不像是他離開時的精疲力盡,現在的妹妹似乎很精神。

  “發生什麽了?”哥哥問道。

  妹妹從懷裡掏出一個熱乎乎的大餅:“哥哥,剛剛路過一個好心的大師,給了我兩張餅。我已經吃掉一張了,還有一張留給你。”

  哥哥愣了一下,隨即發了瘋一樣地跑過去,搶過那張餅,大口大口地嚼著,一張大餅不出片刻就被他吃了個乾淨。妹妹就這樣一直坐在一邊,笑著望著他。

  晚上的時候,哥哥抱著妹妹,透過破廟屋頂的破洞望著天上的星星,輕聲道:“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裡。繼續留在這裡,我們都會餓死。”

  妹妹沒有說話,只是躺在他的懷裡,輕輕地喘息著,直到越來越輕,聽不到半點聲響。

  “小綠兒!小綠兒!”哥哥忽然察覺到了異樣,重重地搖晃著懷裡的妹妹。

  但是卻再也沒有聲音回應她。

  莫衣淚流滿面,看著眼前的這幅場景,他將手輕輕一劃。

  看到了那座破廟之中,一身綠衣的小女童重重地給面前的陌生和尚磕了一個頭,那和尚歎了口氣,放下了一張餅。

  唯一,僅有的一張。

  “小綠兒!小綠兒!”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喊撕碎了這幅畫面。

  那懷裡已經死去的小女童醒了過來,伸出那瘦削的右手摸著哥哥的臉頰:“哥哥,別想著我了。我之所以死,是為了讓你更開心地活下去啊。”

  “小綠兒會一直陪著你的。”

第279章 重塑於身

  眾人用盡最後的力氣奔到了岸邊,果然見那裡還靠著一艘小船。

  “走,趕緊走。”唐蓮現將手裡的雷無桀扔到了船上,可再準備將葉若依放進船上的時候, 卻忽然有些不對。

  好像風停了。

  不僅風停了,他感覺自己的身子也停滯了下來。

  一切萬物,都停滯了。

  他緩緩移開目光,見遠處的白影似乎動了一動。

  在百裡東君面前的莫衣驀然睜開了眼睛。

  縱然強絕如百裡東君,喝了孟婆湯後都整整醉了數日,可是對於莫衣來說,沉入孟婆湯的夢境之中, 大夢十年,不過人間一瞬。

  只是莫衣的眼神似乎變了, 那道妖冶的紫光已經消散了,留下的是一片清明,和萬古如一夜的沉靜。

  然後那一襲白衣忽然動了。

  百裡東君也動了,他伸出右手想要阻攔,卻隻勉強觸到了莫衣的一片衣角。莫衣伸出右手,輕聲道:“止!”

  聲才起,還未落。莫衣已經落到了岸邊,他一手挽過葉若依,一手拉起蕭瑟,足尖一點,不過多久已經重新回到了閣頂之上。他離開的時候,唐蓮和司空千落身邊的禁製才終於被解除了, 一切回歸正常。唐蓮拎起雷無桀:“追!”

  兩人重新趕至閣下, 見百裡東君站在原地, 唐蓮急道:“師父, 該怎麽辦?”

  百裡東君輕輕搖了搖頭:“先等等。”

  “可是葉姑娘還在他的手上!”唐蓮不解, “若他要再用那招魂邪術該怎麽辦?”

  百裡東君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皺著眉頭, 認真地望著莫衣。

  莫衣望著蕭瑟,蕭瑟也望著他。

  “你想不想我救你?”莫衣問他。

  蕭瑟點了點頭:“想。”

  莫衣笑了笑:“我可以救你。”

  蕭瑟冷笑:“但我不會求你。”

  莫衣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好風骨。”

  蕭瑟望著他的手:“你想做什麽?”

  莫衣收回手,一掌打在了蕭瑟的胸膛之上!

  “住手!”司空千落怒喝道,正欲縱身躍起,卻被百裡東君一把拉下,百裡東君神色嚴肅,沉聲道:“等等!”

  蕭瑟頓時吐出一口鮮血。

  莫衣收手握住蕭瑟的手脈,微微皺眉:“這陰綿之力著實詭魅,你的隱脈之中一直藏著這股陰綿之力,你只要一運功,兩股內力相衝,便會受到重創。”莫衣說完之後,再出一掌打在蕭瑟的胸口。

  蕭瑟隻覺胸口一陣翻江倒海,體內真氣大亂,感覺所有內力就要澎湧而出。

  “救你的方法只有一個,化去你的所有內力,連同那股陰綿之力一同化去。但是從此以後你依然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不過武功可以再練,內功可以重積,若你有心,重回巔峰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莫衣再出一掌。

  蕭瑟仰天長喝,一陣狂風以閣頂為中心,猛烈地朝外散去。司空千落和唐蓮都忍不住伸手擋住了眼睛,狂風向外掃過,引得滿山樹木一陣搖擺。

  “化去別人的內力算不得多厲害,很多人都做得到。但是化去別人的內力,還能讓這個人活著,只有我能做得到。”莫衣說道。

  百裡東君站在閣下喃喃道:“他要化去蕭瑟的內力。”

  “化去蕭瑟的內力?”唐蓮惑道,“他要做什麽?”

  “他要救蕭瑟。”百裡東君緩緩說道。

  “救蕭瑟?可是我聽說化去別人內力,那人最後定會因為經脈枯竭而亡。”唐蓮急道。

  “是。”百裡東君點頭,“可是他是莫衣。”

  “去!”莫衣再揮出一掌。

  蕭瑟再喝一聲,毛發皆立。

  “這會很痛,很多人都忍不住。但你肯定沒問題。”莫衣笑了笑,一手握住了蕭瑟,“這是我的內勁,我給你一縷,只是這一縷,就夠你入高手之境。他能保你經脈不竭,以後你一點點練自己的內功,它就會一點點散去。”

  那一縷內勁進入蕭瑟之身之後,蕭瑟的面色終於微微有所緩和,他咬著牙:“你為什麽要救我?”

  “我可是莫衣,隻望人一眼就能察其端倪,你是絕世良玉,而我身含屠龍之術,惜才本是人之常情。”莫衣淡淡地說道。

  “可你是仙人。”蕭瑟低聲道。

  “世上何有仙,你我皆凡人。”莫衣笑了笑。

  蕭瑟一愣:“你……好像與適才不一樣了。”

  “生是大夢,死是大覺。世人皆知飲下孟婆湯,醉後入大夢,醒來忘卻凡塵事,現在想來,所以忘卻不是忘記,只是放下。”莫衣歎了口氣,“我誤墜魔道,你們救我。如今我救你們也是應當。”

  蕭瑟長舒了一口氣:“多謝。”

  “我還有一掌,你可受得了?”莫衣高聲道。

  “請賜教。”蕭瑟垂首。

  “好。”莫衣伸出一指,指尖似有驚雷暗響。

  蕭瑟閉上了眼睛。

  那一指最後落在了蕭瑟的額間,卻只是輕輕一點。

  蕭瑟整個身子癱軟了下去。

  “睡吧。”莫衣笑了笑,伸手攬住了蕭瑟的身子,猛地向下面一甩,“小姑娘,可要好好接著你的心上人了。”

  司空千落急忙起身,穩穩地接住了蕭瑟。

  “大城主,你快看看蕭瑟怎麽了?”司空千落急道。

  百裡東君伸手搭了一下蕭瑟的頸部:“沒事,他不過是睡著了。”

  莫衣轉過身,望著依然沉睡在那裡的葉若依:“該你呢,小綠兒。”

  這一聲呼喚之後,葉若依竟然慢慢醒了過來,她呢喃道:“小綠兒。”

  “是啊,我的小綠兒。”莫衣俯下身,伸手摸著葉若依的臉頰,“如果我的小綠兒能夠長大成人,容貌也該如你這般絕色。只可惜她沒有這個福分。”

  “你……想要……”葉若依氣若遊絲。

  “我想要一個妹妹。”莫衣笑了笑,“小綠兒活不過來了,我就把你當成小綠兒吧。我想救你,可是你的病,我卻治不好。你與蕭瑟不同,他是隱脈受損,受損的自然可以養好。可你先天心脈不全,就算是我,也無法再造心脈。”

  “可是當年我救不活小綠兒,今天卻不能放棄不管。”

第280章 告離仙島

  莫衣伸出一指,點在了葉若依的眉心:“我也賜你一縷真氣。這縷真氣會護住你的心脈,只要不受到極重的內傷,從此以後你便能與常人無異。這縷真氣很珍貴, 你可要好好珍惜。”

  葉若依低聲道:“你為何要幫我?”

  “因為那一襲綠衣啊。”莫衣朗聲笑道,收回了手指,向後縱身一躍,落回了樓閣之中。

  “莫衣先生。”百裡東君躬身行李。

  “小百裡,沒想到多年後重逢,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莫衣笑著盤腿坐在了樓閣中央, “實在抱歉了。”

  “還要多謝莫衣先生救了這兩位小友。”百裡東君垂首道。

  “不必謝,是我要謝謝你的那杯酒。”莫衣伸了個懶腰,“我有些累了。說真的, 我已經幾十年沒有睡過覺了,剛剛那一醉,讓我舒服了好多。我想再睡上一覺。”

  “先生的意思是?”百裡東君一愣。

  “據說世上傳我這仙山有萬佛朝拜,天女舞花,白日裡鼓瑟齊鳴,夜晚星光如雨而落,是世上絕境。可誰又能知道這是如此孤獨的一個地方呢?”

  “都說仙人可禦風而行,與日月同老。卻不知那傳說中的日月同老,是多麽的孤獨啊。”

  “我想做一場大夢。大夢十年,恍然而覺,醒來後再去一趟那凡世,再過一遭真正的人生。”

  “困了困了。”莫衣打了個哈欠, 終於閉上了眼睛, 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在我入夢的這段時間裡, 如果小百裡願意, 可否替我護法?”

  雖然莫衣所說的“十年”不知道只是一個誇大的說法, 還是真真正正的十年, 但百裡東君沒有絲毫猶豫,笑道:“榮幸之至。”

  可惜莫衣已經沉沉睡去,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在他入夢的瞬間,整座仙山迷霧忽然更濃,所有適才逃離的鳥獸們都重新歸來,那些原本聚集在閣內的小松鼠、小猴們全都跑了回來,圍繞著莫衣不停地打轉。司空千落感覺有什麽東西打到了她的臉上,伸手一抓,打開手掌一看,驚道:“桃花?”

  她轉過身,才發現仙島之上所有的桃花都已經全部開了。

  “這便是傳說中的仙人入夢嘛,竟然會有此等奇景。”百裡東君感慨道。

  唐蓮躍至閣上將葉若依抱了下來:“師父,為何莫衣會突然伸手相助?”

  “就如他所說,傳說中的孟婆湯,能讓人入一場大夢,遠去的事情將會重現,離開的人也能重逢,但醒來後就會忘卻這一切。這其中所說的忘卻,應該就是放下,而不是忘記。”百裡東君笑道,“所以這一遭你們過來,也算是得償所願了。休息幾日便可以回去了。”

  司空千落搖頭:“休息不得。”

  唐蓮點頭道:“的確是休息不得,和沐公子約定的時間已經快到了,我們得趕快趕過去。”

  “沐公子?”百裡東君眉毛輕輕一挑。

  唐蓮急忙答道:“是青州沐家三公子沐春風,他為了給兄長采藥去三蛇島捕蛇,我們是坐他的船過來的。他如今在三蛇島等我們,約定七日之後我們就要回去。”

  “青州沐家,有意思。”百裡東君點點頭,拍了拍唐蓮的肩膀,“不錯,那你們就立即出發吧。島上有些果實,帶上一些,醒來後補充一些體力。”

  “師父。”唐蓮撓了撓頭,“怎麽從剛才開始,聽你的意思,就感覺你好像不打算和我們一起回去了。”

  “莫先生說要入夢十年,想要讓我護法。我也想在這島上再待一段時間。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想清楚,這裡很安靜,不像北離有那麽多麻煩。”百裡東君笑道。

  “但莫衣說的可是整整十年啊!”

  “你師父我駐容有數,十年算不得什麽。”

  “那雪月城你不管了?”

  “這不是有千落他阿爹嗎?”

  “那我這個徒弟你也不管了?”

  “你又不僅僅只有我這一個師父。”

  唐蓮無奈道:“師父,你還真是絕情啊。不過,江湖上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一下。”

  “好,邊走邊說。”

  在他們趕到岸邊的這一小段時間裡,唐蓮迅速地將這段時間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百裡東君。從暗河忽然現身江湖,無雙城突然換了個年輕城主,道劍仙孤身下山以命救下二城主,一直說到唐門背棄雪月城的盟約襲擊雷家堡。一開始百裡東君的神色毫無變化,直到聽到趙玉真、唐太老爺、雷千虎身死,他終於流露出了幾分震驚:“這些可真的都是大事。沒想到那臭道士真的為了寒衣下山了,沒想到唐老太爺還是放不下對雷家堡的仇恨。”

  “那你還不快回北離?”唐蓮以為事情有了轉機,“只要你回到北離,一切都解決了。而且你現在是神遊玄境的高手,那慕涼城的孤劍仙,再也沒法和你爭天下第一了。”

  百裡東君笑道:“為什麽一定要我回去才行?”

  “你當年可是拯救了北離的大英雄啊,如今這局面,雪月城已經不複昔日之威、而且腹背受敵,也不知道現在二城主回來沒,只有一個三城主主事,怕是很難辦啊。”

  “怎麽,我十三年救了一次北離,十三年後還得我來嗎?”百裡東君搖了搖頭,拍了拍唐蓮的肩膀,“雪月城有司空千落,至於其他事,這一次,該輪到你們了。”

  唐蓮苦笑:“就我們?”

  “就你們。而且這一次,你們要做的和我當年要做的可不一樣。這位蕭兄弟的身份你知道了,你自己的身份唐憐月想必也告訴你了。朝堂紛爭,不比江湖,朝堂之上,正惡難辯,立場為先,以後可得小心了。”百裡東君說道。

  “可是師父……”

  “話也太多了,不是說著急趕路嗎?”百裡東君不耐煩地拎起唐蓮,猛地將他甩到了船上,隨即伸出一掌,將那船一下子推出了三丈之外,“去吧。我們終有一天,還會相見的。可不要讓為師失望啊。”

第281章 重返北離

  小舟很快就行入了那片迷霧之中。

  他們在來的時候,遠遠未望見這片迷霧,他們在島上的時候,也沒看到這片迷霧, 可是偏偏離島不過幾十丈就忽然身陷迷霧之中。

  “這一遭也算是有驚無險。”終於離開了這座蓬萊仙島,司空千落長呼了一口氣,一顆心總算是落地了。

  “還沒有到可以放心的時候。”唐蓮用力劃著船,“想辦法把雷無桀這家夥給我弄起來,我一個人劃,怕是要趕不上了。”

  “可是雷無桀強行破境,如今暈迷不醒,把他弄醒過來, 不是不太人道?”司空千落微微皺眉。

  “要是講人道,我們趕不上船,這北離就回不去了。什麽傷好了都是白搭,趕緊的,把這家夥給我揣起來,你看蕭瑟還有幾顆蓬萊丹,全都給他塞嘴裡。”唐蓮估算著時間,心中焦急無比,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

  “我來吧。”一個懶懶的聲音響起。

  兩個人驚訝地轉過頭,看到蕭瑟已經睜開了眼睛。

  蕭瑟似乎和往常看起來並沒有太過不一樣,依舊是那樣懶洋洋的模樣,只是那雙眼睛似乎不太一樣了。

  變得無比澄明, 有一種說不出的,精神氣。

  這是唐蓮和司空千落看到的,而蕭瑟感受到的,要更加強烈些。他感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暢快舒展之意,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他經脈受損多年,氣血運行不上,這種暢快之意是久違的,所以就忍不住想站起來活動活動。

  “可是你大傷初愈……”司空千落猶豫道。

  “不礙事的。”蕭瑟走向前,接過了唐蓮手中的船槳,“這一路,謝謝你們了。”

  “謝謝。”唐蓮不可思議地望著蕭瑟,“你竟然會說謝謝。”

  蕭瑟劃著船槳,搖頭道:“在大師兄心裡,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自大、傲慢、倔脾氣、沒禮貌?”唐蓮想了想。

  司空千落歎了口氣:“大師兄,你不要太耿直。”

  “無妨的。”蕭瑟聳了聳肩,繼續快速地劃著船槳。

  也不知道出了多久,他們終於劃出了那片迷霧,蕭瑟停下了船,望著星空,等著那每七日只出現一次的星象。

  “我們到底在迷霧中劃了多久?”司空千落不解。

  “不知道。我總覺得那片迷霧中,時間和外界是不一樣的。”唐蓮淡淡地說道。

  “東升瑤光,西升帝君。”蕭瑟望著天空,喃喃道,“看來我們趕上了,現在距離當時正好是第七日。”

  “帝君似乎更加黯淡了。”一個疲倦的聲音響起,眾人望去,只見葉若依也醒了過來。

  “第七日?”唐蓮皺眉道,“與沐春風約定的正是七日,現在他們隨時可以離開。”

  “不妨。”蕭瑟搖頭,“我相信沐春風。”

  大半日之後,他們終於重新看到了三蛇島。而三蛇島之旁,那艘巨大的雪松長船還靠在那裡,上面的鳳凰於飛旗獵獵起舞。

  “他們還在。”司空千落喜道。

  可再近了點,蕭瑟卻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對勁。”

  離得再近了點,他們才終於看清了那裡的場景。

  只見雪松長船之上,所有的船護們都拿起了手中的弓箭,弓弦拉成滿月,正對著船下之人。

  而雪松長船之下,沐春風盤膝而坐,面前插著那柄名劍——動千山。

  幾十個普通打扮的船夫站在他的對面,一個個對其怒目而視。

  “這是怎麽了?”唐蓮低聲道。

  “不知道,過去看看。”蕭瑟點足一掠,衝著他們行去。

  “小心。”司空千落急道,立刻跟了上去。

  唐蓮伸手欲攔,卻攔不住,而船上還有兩個躺在那裡無法動彈的人,隻得加快了劃船的速度:“一群莽子,就會坑師兄。”

  見蕭瑟和司空千落落地,沐春風面色大喜:“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蕭瑟望了周圍一圈,不解道:“這是怎麽了?”

  沐春風急忙走上前,搭住他的經脈,仔細琢磨一番後喜笑顏開:“還真的是治好了,那島上竟真有如此絕世之人。蕭兄你下次定要帶我去看看!”

  “沐兄你真是好興致,你這邊都兵劍相向了,還有心情關心什麽仙人?”蕭瑟看著那些面色緊張的船夫,還有衝著這邊虎視眈眈的船護們。

  “唉。這些從島上聘來的船夫們一直嚷著要走,中途還試圖搶船,就被我們沐家的船護們全部趕了下來。田掌櫃說海上作亂,命不能恕,說要射殺了他們。我於心不忍,畢竟他們的差事的確已經做完了,所以就只能和他們坐在一起,阻止田掌櫃放箭,可我與他們坐在一起。”沐春風撓頭,“他們就要過來殺我,我就只能把動千山插在那裡威懾他們。所以就成了現在這個局面,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

  “既然我們回來了,那也不用鬧了吧。”司空千落說道。

  沐春風點頭:“對對對,諸位。現在可以回家了,大家別打了,別打了。”

  但那些船護們卻依舊沒有放下弓箭。

  “田掌櫃。”沐春風朗聲道。

  田莫之從船上走了下來:“公子。”

  “把這些人都給綁了,到時候等靠了岸,再給他們松綁吧。”沐春風說道。

  田莫之想了一下:“可以。來人!”

  船夫們中發生一陣騷動:“讓你綁了,中途把我們丟下船該怎麽辦!”

  “給我閉嘴!”沐春風拔起了動千山,難得地露出了怒色,“你們這些家夥,我要殺你,現在就讓他們放一把弓箭,然後把你們全部丟到島上喂蛇。弓箭殺不死,我一劍也砍死你們了。還廢話那麽多。嫌金子不夠多?到岸上一人再給十兩!還有沒有意見!有沒有廢話?”

  眾船夫第一次見這公子發怒,一時間都愣在那裡沒有開口說話。

  “給我綁了!”沐春風怒喝道。

  “是。”田莫之垂首。

  此時唐蓮也劃著小船趕到,此時雷無桀也醒了過來。

  他看到周圍的場景,吃了一驚。

  “不是在蓬萊島嗎?為什麽在三蛇島?”

  “莫衣呢?沐兄,又見面啦。”

  “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是誰?”

  “我在哪?”

  雷無桀一臉迷茫。

  “你還是繼續睡吧。”唐蓮一巴掌再次把他拍暈。

  金錯號,長帆拉起。

  已經精疲力盡的唐蓮等人全部回到了裡艙,打算睡他個幾天幾夜再說。唯獨蕭瑟沒有回艙,田莫之從他的身邊走過,蕭瑟意味深長地說道:“走的時候我就知道有變數,而這變數如何,在於你。”

  “錯了,不在於我。”田莫之幽幽地說道,“在於公子。”

  “沐春風?”蕭瑟低聲道。

  “公子仁德,在於我看來是軟弱。可公子仁德卻又心堅,那便是明主。”田莫之從蕭瑟身邊走過,“青州沐家,以後是三公子的了。”

  蕭瑟笑了笑,繼續朝著船首走去。

  沐春風站在那裡,望著頭頂的家旗:“要回家了。”

  蕭瑟走到他的身邊,點點頭,喃喃道:“要回家了。”

  (海外仙山篇 全篇完)

第282章 雪月一別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了。

  雪月城也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 洱海月。”司空長風坐在蒼山上那座小草廬外面的石凳上,慢慢地飲著酒,說道,“雪月城四景,你好像還未曾見過那洱海之月。”

  “洱海之月,四季可見。”坐在他對面的蕭瑟淡淡地說道。

  “對啊, 因為四季可見,所以隨時都可以去看,可偏偏一年過去了, 只剩下這洱海月沒有看到。這世間之事,也是這般道理。”司空長風伸出右手,看那雪花融化在了這手掌之中,“你最近練功練得如何?”

  “剛入第一門。”蕭瑟答道,“有些慢了。不過靠著莫衣贈的那一縷真氣,還勉強維持在金剛凡境。”

  “姬若風這人,不知從何處來,何派出,何師教,卻偏偏精通天下近八成的功夫,他傳你的內功心法,是哪一門?”司空長風問道。

  “黃龍山, 八卦心門。”蕭瑟答道。

  司空長風一愣:“道門心法?黃龍山?黃龍山不是絕跡幾十年了嗎?”

  蕭瑟搖頭:“這我也無從得知。這次回來聽說金榜都換了, 師父他想必也回來了。我心中有很多困惑, 我想要找他。”

  “你知道百曉堂在何處嗎?”司空長風惑道。

  百曉堂, 知曉天下事。可天下, 卻不知百曉堂。

  “我知道。”蕭瑟看到一片雪花飄落在了杯中, 這場雪忽然大了起來, “在天啟。”

  司空長風笑道:“難怪你現在都不動身。”

  蕭瑟放下酒杯,望著漫天飛雪。

  司空長風站起了身:“聽說你和他初次相遇的時候,也是漫天飛雪。你不去送行嗎?”

  蕭瑟也站了起來,將雙手攏在袖中,他的傷已經無大礙了,卻依然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有什麽好送的。這一年天天都見他,現在也是眼不見心靜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兩個人還是都起了身,往山下走去。

  山下的雪月城外,一輛馬車靜靜地停靠在那裡。

  司空千落站在馬車邊,滿臉哀怨:“先是大師兄昨天匆匆趕回他的唐門去了,今天你也要走。就把我一人丟在這雪月城,太過分了吧。”

  “千落師姐,你裝難過也請裝得像一點好嗎?”雷無桀撓了撓頭,“你看你嘴巴咧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你就等著我走,每天就可以去找蕭瑟玩了吧?可美得你,蕭瑟最近要練功,可別老是打擾他。”

  “找死!”司空千落一把抓起長槍。

  “別別別。”雷無桀急忙捂住頭,“我現在劍壞了,可打不過師姐。”

  “小桀,該走了。”一個帶著幾分憔悴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了出來。

  “好的。姐姐。我馬上來。”雷無桀應道,隨即往遠處望了望,喃喃道,“他怎麽還不來?”

  “他今天還是在那草廬練功吧,反正你又不會去很久。”司空千落擺了擺手,“你快走吧。”

  “千落師姐,你沒聽我姐姐怎麽說嘛?”雷無桀苦笑,“我們這次去劍心塚,可不光光是修劍那麽簡單。”

  “除了修劍,還要做什麽?”司空千落問道。

  “還要修劍心,姐姐說,要我入那劍仙之境,才能出塚。我母親當年養劍七日,才能勉強入劍仙之境。我師父雷轟也是花了十年才入劍仙境。哪有那麽簡單!”雷無桀苦笑。

  司空千落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我再見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就是個大叔了?”

  雷無桀做了個鬼臉:“沒準是個老爺爺。”

  “小桀。”坐在馬車裡的李寒衣又喚了一聲。

  “來啦來啦。”雷無桀歎了口氣,轉過身“算了,又不是葉姑娘,不值得我這麽等。”

  “就你這耐心,也能追到葉姑娘?”一個帶著幾分調笑的聲音響起,雷無桀猛地轉身,卻見一個人從遠方飄來,穩穩地落在了地上,一身青衫,神色慵懶,正是那蕭瑟。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雷無桀撇了撇嘴。

  蕭瑟立刻轉過身,彎腰行了個禮:“二城主要出城,我怎麽可以不來呢。”

  李寒衣笑道:“少來這套,有什麽話要和小桀說便說了吧,別耽誤我們趕路。”

  “急什麽,路上行慢些。”司空長風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馬車外面,對著車夫說道,“不要太顛簸。”

  車夫急忙點頭:“遵命,三城主。”

  “開快點,我是二城主,他是三城主,聽我的。”李寒衣淡淡地說。

  司空長風聳了聳肩:“爭了這麽多年,你也不嫌累。”

  另一邊,雷無桀悄悄問蕭瑟:“你說我要入那劍仙之境,需要幾年?”

  蕭瑟眼皮都沒抬一下:“三十年。”

  雷無桀字正腔圓地“呸”了一聲:“聽說那無雙城的小子已經半步劍仙了,我卻還要三十年?你看不起我?”

  “修劍心又不是耕地,哪能知道一天能耕多少地,一年能種多少米?有人半步劍仙二十年,比如宋燕回,至今也入不了劍仙境。有人讀書二十載不曾拿劍,拿起劍的那天便稱劍仙,如謝宣謝先生。你硬要我說個時間,我說明天也行。可是你自己信嗎?”蕭瑟望著雷無桀。

  雷無桀搖頭:“不信。”

  蕭瑟點頭:“滾吧。”

  “我想我要不要趁現在還打得過你,先把你打一頓再說。”雷無桀想了想,說道。

  “別廢話了,你姐姐的脾氣可沒那麽好。”司空長風走了過來,拎起雷無桀就甩到了馬車上,“小雷劍仙,希望再見的時候,你不要已是白發蒼蒼啊。”

  雷無桀苦笑地坐在馬車上:“三城主,就不能給點信心?”

  “信心?”司空長風點頭,“好的,小雷劍仙你明天就能入劍仙境。”

  “駕!”雷無桀奪過車夫的馬鞭,猛地一揮。

  就在雷無桀離去的時候,一個雪月城的弟子上前通報:“三城主,有客來訪?”

  “什麽客人?”

  “兩個很奇怪的客人。一個目盲劍客,一個聾啞琴師。”

  司空長風和蕭瑟相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果然是奇怪。”

第283章 名劍再臨

  劍心塚,劍閣。

  白發蒼蒼的老塚主坐在那裡,笑著望向堂下那個突然拜訪的老親家:“雷堡主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堂下那人氣宇非凡, 右手衣袖卻是空空蕩蕩的,正是不久前接任雷家堡堡主一位的雷雲鶴。雷雲鶴笑著環顧著牆上的那些畫:“都說是老親家了,來拜訪一下又如何?”

  “這麽多年過去了,偏偏今日來訪?”李素王搖頭笑道。

  雷雲鶴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畫上,每幅畫上都畫著一柄精美的劍:“這些就是傳說中的十大名劍。”

  “是。”李素王點頭。

  “劍譜第十,無憂。其劍瑩白如玉, 劍身修頎秀麗, 不似人間之劍, 隱隱有飄然仙風,現傳人不知。”

  “劍譜第九,霜雪。其劍乃雌雄雙劍,秋之霜冬之雪,單劍平凡,可雙劍合壁卻有神威,現傳人不知。”

  “劍譜第八,昊闕。其劍可稱人間正氣第一劍,現藏於天啟城天劍閣,有劍奴守之,北離大都護所佩之劍,現傳人不知。”

  “劍譜第七,動千山。其劍劍氣浩瀚無比, 一劍起, 動千山, 起萬潮, 十大名劍中唯一當年鑄劍師所鑄之劍, 現傳人不知。”

  “劍譜第六,青霄。其劍乃青城山鎮山之寶, 歷任掌門佩劍,含道家至理,曾傳青城山掌教趙玉真,現傳人不知。”

  “劍譜第五,破軍。其劍鈍而厚重,非天生神力不能舞,稱王霸之劍,現為怒劍仙顏戰天佩劍。

  “劍譜第四,心。唯一以單字為名的劍,劍可同靈,與劍主心意相同,劍意純粹可斷凡劍劍意,其劍為劍心塚歷任傳人佩劍,現傳自年輕塚主雷無桀。”

  “劍譜第三,鐵馬冰河。其劍乃世間至寒之劍,原封於昆侖山巔,曾為絕世昆侖劍仙所配,現為雪月劍仙李寒衣所配。

  “劍譜第二,大明朱雀。其劍為無雙城鎮城之寶,藏於無雙劍匣之中,劍意鋒銳,出劍必見血可返,現為無雙城城主無雙所配。”

  “劍譜第一,天斬。天下第一劍,天道之劍,非天命之人不能持。現供於欽天監,國師齊天塵守之。”

  雷雲鶴一個一個念著那些劍畫下面的文字,直到看到最後一幅畫:“可為何這天斬圖,是空白的?”

  “斬天之劍,那是開國皇帝留下來的神劍,都快幾百年未曾現世了。就算我是劍心塚的塚主,我也沒有見過。”李素王喝著茶,“怎麽?雷家堡不是號稱封刀掛劍嘛?何時對這劍有了興趣?”

  “你也知道,我有個不成器的族弟。不好火器,偏偏喜歡練劍,如今劍術已經入了劍仙境,可百曉堂的人說,他少了一柄好劍。我這次來找老親家,也是想求一柄好劍。”雷雲鶴終於說出了來意。

  “雷轟?你們這一輩雷門四個英傑,我隻喜歡千虎一個。最討厭的那個做了我女婿,第二討厭的那個覬覦我的外孫女,第三討厭的那個來為了前面那個問我求劍。”李素王放下了茶杯,“可畢竟是親家,我又不得不給。說吧,想要什麽劍。”

  “這十大名劍,有主人的沒幾個。我覺得這動千山不錯。”雷雲鶴自然有備而來,知道這動千山就是李素王所鑄造的。

  “我也覺得動千山不錯,但是可惜啊,它被我打造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如今它在何處,我也不知。”李素王搖頭。

  雷雲鶴皺了皺眉頭,又看了一遍:“那這無憂呢?看上去也挺漂亮。”

  “無憂?我倒是知道它在何處,可這無憂是十大名劍中最美的。不,天下之劍中最美的。雷轟那長相,不行。你倒是還勉勉強強。”李素王擺手道。

  雷雲鶴歎了口氣:“難道要我去天劍閣把昊闕給搶了?”

  “為何一定要執著於這十大名劍呢?劍的排名不代表劍客的排名,五大劍仙中,孤劍仙佩劍九歌,劍不出鞘卻敗天下劍客,儒劍仙佩劍萬卷書,名字雖然好聽,可他上次來喝酒的時候分明說就是路邊鐵匠鋪隨便挑了柄品相不錯的買了,道劍仙雖然繼承了名劍青霄,可真正用的,根本就是自己雕琢的那柄木劍桃花。都在劍譜之中沒有排名,只有我那不成器的外孫女,配的是名劍鐵馬冰河,還有那最沒劍品的顏戰天,拿一把王八之劍嚇唬人。”李素王搖頭道,“劍,得遵循劍客的品性而挑。”

  “哦?”

  “比如我。”李素王手輕輕一抬,身後四柄長劍猛地奪鞘而出,舞了一個劍花之後落了回去,“老爺子我,每天喝喝茶,唱唱曲,就配這風雅四劍。”

  “那我這不爭氣的族弟?”雷雲鶴試探道。

  “我有一劍。”李素王突然站了起來,怒喝一聲,“天鑄之劍,起!”

  只見地上磚瓦瞬間破裂,一柄長劍從其中飛了出來,落在了雷雲鶴的面前。雷雲鶴驚了一跳,倒不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劍而嚇到了,而是被眼前這柄劍驚住了。

  有的劍,劍氣如海潮,澎湃。

  有的劍,劍氣如狂風,迅疾。

  有的劍,劍氣如烈火,炎灼。

  而這柄劍,劍氣卻如驚雷,靜凝不動,而聲勢驚駭。

  “這柄劍,叫刹雷。我鑄成之時,置於劍山之上,引九道驚雷最後鑄之。他不遜色於我的動千山,請雷轟好生使用。”李素王笑道。

  雷雲鶴用左手拔出了那柄劍,驚歎道:“果然是好劍。”

  “用的是天隕之石所鑄,世間難覓。你拿回去,告訴雷轟那小子,絕了對我外孫女的那條心!”李素王沉聲道。

  “老塚主。”忽然劍閣的門被人推開了,何去站在那裡,似乎有事通報。

  “不是說了有貴客來了嗎?”李素王不悅道,“什麽事,一定要現在說。”

  “又有貴客來了。”何去說道。

  “貴客?”

  “好像說主人更合適一些。”何去想了想,改口道。

  “哦?”

  “大小姐李寒衣,少塚主雷無桀,正在外面恭候。”何去垂首道。

  雷雲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還真被老塚主給念來了。”

第284章 劍心歸一

  雷家堡族系龐大,上一代的雷門四傑雷夢殺、雷雲鶴、雷轟、雷千虎之間細究起來,血緣關系其實也遠得很。尤其是分家出身的雷轟,不然雷轟也不會一直對雷夢殺的女兒念念而過, 而雷夢殺早年與李心月成親的時候,其他三個人還只是幼童,所以雷家堡和劍心塚的關系並不近。

  但雷雲鶴是個例外。

  當年雷雲鶴被趙玉真斬斷一臂後被百裡東君所救,之後境界大跌,在雪月城中閉關了很多年。而因為他上山去挑戰趙玉真,才導致趙玉真走火入魔, 以至於錯過了和李寒衣的約定。所以他心有愧疚,最怕的就是遇到李寒衣。

  雷雲鶴抱拳道:“感謝塚主賜劍, 雷某告辭……”

  “跑什麽跑, 現在的我還能殺了你嘛?”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李寒衣和雷無桀已經從何去身後走了出來,推門徑直進來了,李寒衣一邊走著,一邊不耐煩地教訓雷無桀,“這是你家,你像個外人一樣在外面等著通報,像話嘛?”

  雷無桀一邊扶著李寒衣,一邊點頭:“姐姐說的是。”

  “李寒衣,你……”雷雲鶴嚇了一跳,他一眼就看出了李寒衣如今境界大跌,幾乎功力盡失。

  “混帳!”李素王怒喝一聲, 風雅四劍同時奪鞘而出, 落在了他的身邊, “寒衣, 誰把你害成這樣的, 我去殺了他。”

  “外公。”李寒衣苦笑,“你都那麽大年紀了,可不可以不要衝動。”

  “唉。”李素王一揮衣袖,四柄劍摔在了地上,他懊惱地走上前,“到底怎麽回事,以你的功力,就算是那孤劍仙洛青陽,也沒辦法把你打成這樣吧。”

  李寒衣歎了口氣:“是暗河的大家長。”

  “區區暗河大家長,竟能把你傷成這樣?”李素王皺眉。

  “事情說來複雜,之後細細和你說。”李寒衣轉頭對雷雲鶴道,“你跑來這裡做什麽。”

  雷雲鶴握著那柄刹雷劍,支支吾吾道:“我……我來求劍。”雷雲鶴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面前的這個李寒衣,生怕到了手的劍被李寒衣給奪去了。誰知李寒衣只是冷冷地望了一眼,道:“不錯。”

  “嗯……是不錯。”雷雲鶴也不知道答什麽。

  李寒衣抬頭看了他一眼,雷雲鶴被那森冷的目光嚇了一跳:“怎麽了?”

  “還不走?”李寒衣緩緩說道。

  “啊?”雷雲鶴不解。

  “何去,送客!”李寒衣轉過身,不再理他。

  何去走上前,對著雷雲鶴恭恭敬敬地伸手道:“雷堡主,請。”

  雷雲鶴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好歹也是堂堂雷家堡,江湖一大幫的主事人,這麽遠跑來連頓飯也不請我吃……”

  李素王自然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外孫女的習性,走過來拍了拍李寒衣的肩膀:“寒衣,這麽多年也沒來這裡看一看外公。這一次來,肯定有什麽目的,說吧,是不是聽說我這裡住著一位小神醫,所以想來這裡養病?說起來,司空長風雖然是她師兄,可還真不如她。”

  “那也是原因之一,如果這裡沒有那位小神醫,那麽司空長風肯定都不願意放我過來。不過還有兩件更重要的事情。”李寒衣伸出右手,雷無桀急忙把自己的劍遞了上去,李寒衣一把拔出心劍,“外公,你看。”

  “這!”李素王大驚,一把奪過了心劍,看著那面那些細小的缺口,“遇到了什麽兵器,竟能把心劍打成這個樣子,這可是心劍啊!難道是遇到了天斬劍?”

  “不,那個人好像沒有兵器。”雷無桀想了一下,“是用袖子迎劍的。”

  李素王長吸一口冷氣:“神仙嘛這是?”

  雷無桀苦笑了一下:“好像還真差不多。”

  李寒衣問道:“能修嗎?”

  “世上能修好它的恐怕也只剩下我一人了,不過需要些時日。”李素王細細地看著那些缺口。

  “多久?”

  “至少得半年。”李素王將劍重新插回了鞘中。

  “可以,我們估計會在塚中住很久。”李寒衣點點頭。

  李素王喜道:“你們要留下來?呆半年以上?”

  “是的。”李寒衣望向雷無桀,“這半年除了辛苦外公修好這柄心劍以外,還得與我一起做一件事情。”

  雷無桀頓時感覺身後一陣泛涼。

  李素王微微皺眉,想了一下:“你要帶他入劍心崖?”

  “是的,我們李家,是該再出一位劍仙了。”李寒衣淡淡地說道。

  李素王朗聲笑道:“好。”

  雷無桀心中默默地念叨著:可我明明姓雷啊。

  三人從劍閣中走了出來,李素王拿走心劍準備將其放置劍廬之中,李寒衣也想看看久違的劍廬就跟著一起去了。雷無桀急忙找了個借口和何去躲開了,何去笑道:“少塚主,正好有人要找你。”

  “誰?”雷無桀惑道。

  “她。”何去笑著指了指站在庭院裡的那個小姑娘。正是藥王辛百草的關門弟子華錦,她原本正俯身仔細地看著自己種植的藥草,聽到人聲後轉過了頭,“啊?是你。那……”

  雷無桀心領神會:“他沒來。”

  華錦似乎從雷無桀的表情裡看到了些端倪,心中一喜:“那他……”

  “治好了。”雷無桀笑道。

  “太好了!”華錦笑著蹦了起來,誰知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了地上,把一片藥草都給壓塌了。

  “唉,忽然有點想念那個糯米娃娃一樣的小姑娘了。”

  天啟城,蘭月侯府。

  一身金衣的俊朗侯爺攏了攏身上的貂裘,懶懶地說道。

  “侯爺,該起駕了。”侯府總管在身後提醒道,“今天是大日子,可不能遲到了。”

  蘭月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不就是年祀祭典嗎?燒燒香拜拜天,可真無趣啊。”

  “侯爺這話可不能在外面說。”總管知道這個主子的心性,笑道。

  蘭月侯轉過身:“走吧。可不能真遲到了。對了,最近雪月城那邊有動靜嗎?”

  “剛有消息傳來,大弟子唐蓮離城之後,李寒衣和雷無桀不久前離城了。”

  “哦?那位叫蕭瑟的公子呢?”

  “還在城內,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

  “看來真的要等滿一年啊。和葉嘯鷹搶人,我也真是有點佩服我的勇氣。”

第285章 龍封卷軸

  每年年末,天啟都會舉行年祀祭典。所有的達官貴人們在這一天都會前往天啟城外的天海道場,皇帝在這一天也會穿上龍尊之服盛裝出席,他的身後會跟著四位大監:

  一位執尚方寶劍, 為掌劍監,代表北離以武開疆。

  一位執傳國玉璽,為掌印監,代表蕭氏世代傳承。

  一位執青玉香爐,為掌香監,代表道佛齊天之德。

  一位執封國大典,為掌冊監, 代表皇朝以德治國。

  這是皇帝正規出行時才有的規格,只有巨大的盛典以及面見重要的人時才會有的儀仗。

  如今四位大監都已整裝而待,恭迎在太安殿外,等待著明德帝從裡面走出來。

  “又是一年啊。”掌冊監瑾玉公公緩緩道。

  其他三位大監淡淡地應了一聲,他們自然知道瑾玉說這句話的意思。他們每一年的年祀祭典都在等待一樣東西,只可惜每一年都落空了。

  龍封卷軸。

  北離開國連續兩位太子都死於非命,於是後來北離便立朝規,不立太子。當朝皇帝會將儲君的名字寫進卷軸之中,在歸天的時候,卷軸上所寫的名字,就是繼任的帝王。卷軸以龍章火封,且裡面封藏著未來真龍的名字,所以叫龍封卷軸。卷軸在年祀祭典那一天,一份交由五大監保管, 稱傳帝命。一份交由欽天監封藏, 稱達天意。數代以來, 一貫如此。只有前朝出了例外, 一份交由五大監的被琅琊王蕭若風當場撕了,一份藏於欽天監的卻莫名消失了。

  而本朝,明德帝卻一直沒有賜予五大監和欽天監龍封卷軸。一般龍封卷軸可以更迭, 前朝太安帝就換了整整三次。但明德帝遲遲不落筆,已經引來了朝中眾多的非議。

  明德帝的子嗣在朝中被封王的只有兩位,一位是白王蕭崇,百般都好,可偏偏是個瞎子,縱觀歷史幾百年,也沒見過有瞎子當上皇帝的。一位是赤王蕭羽,聲色犬馬,風評極差,可偏偏母妃是明德帝最為寵愛的。

  可王爺卻還有一位,不在朝中,卻在山野。

  永安王蕭楚河。

  雖然沒有人當眾說過,但朝野上下都有人在悄悄議論,說蕭楚河要回來了。他無疑是比起白王和赤王更符合明德帝意願的選擇,如果他真的要回來了,那麽今年的龍封卷軸上,是否會落下名字呢?

  白王府。

  蕭崇靜靜地坐在庭院之中,手指輕輕地敲著石桌,嘴裡輕輕地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府外,太鍾已經敲了三次了,文武百官們都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府邸,聚集在了宮門之外。但白王蕭崇卻似乎並不焦急,他一向穩重,斷不會做出在年祀祭典上遲到的舉動,若是往年,都是早早就到了,可今年……

  “邵翰,今年父皇會寫下那個名字嗎?”蕭崇望向站在庭院邊的那個黑衣執扇的書生。

  書生搖了搖頭:“不會。”

  “為何不會?”蕭崇低聲道,“很多人都說他要回來了,雖然蘭月侯矢口否認,可是此事絕不會空穴來風。”

  “如果皇帝大人真的那麽疼愛他,就不會把他置於危險之中。”書生說道。

  “可是多年前,皇帝大人卻把他流放了。”蕭崇說道,“那個時候,他好像並沒有顧及到蕭楚河的安危。”

  “誰知道這所謂的流放,不是讓他暫時離開危險呢?畢竟天啟城,可是世間最危險的地方。”書生說道。

  “那別的名字呢?也不可能嗎?”

  “斷不可能。皇帝大人雖然知道赤王蕭羽並不像表面上那麽的不堪重用,但是畢竟蕭羽還不得朝野人心,沒看到他進一步的表現前不會給他機會。至於王爺你……”

  “瞎子當皇帝,還是難以想象。”蕭崇自嘲地笑了笑,“就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書生點頭:“現在是瞎子,可未必就不能夠治好了。而且以王爺的才能,未必不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

  “希望吧。”蕭崇望著天,喃喃道,“怎麽宮裡還沒有消息傳來。真是令人不安啊。”

  赤王府。

  蕭羽已經穿上了自己的蟒袍,大聲道:“走吧。”

  龍邪猶豫道:“不需要再等等嗎?”

  “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有什麽改變。更何況,父皇不可能在今日交出那封卷軸。”蕭羽笑道,“我了解他。”

  “為何?”龍邪問道,“朝野上下如今都在傳……”

  “怕是蘭月侯放出的消息吧。”蕭羽笑了笑,“畢竟那封卷軸上,也有可能寫上他的名字啊。北離開國以來,又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弟承兄位的事情。”

  天海道場。

  齊天塵連同四位天師站在高台之上,等待著那些達官顯貴們的到來。

  “師兄,你的傷?”

  齊天塵輕甩拂塵,微微笑了笑:“沒有大礙了。”他自從那日尋龍陣被破之後就一直在閉關,今天是第一次出關,面色依然有些蒼白,人也瘦削了許多。那些曾經因為道法而被隱去的歲月,仿佛重新找到了齊天塵。

  “師兄雖然這麽說,我卻一點也沒有覺得心安。”

  齊天塵仰頭看著天,喃喃道:“不知為何,今日我的心,卻也有些不安。”

  太安殿。

  四位大監已經筆直地站著。

  太鍾已經敲了第五次了。

  等敲到第九次的時候,按照往年的慣例,大隊就要出發了。

  可太安殿的大門卻一直都沒有打開。

  “再晚,就要錯過時辰了。”瑾仙公公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執掌鴻臚寺,對這祭祀時辰自然最為清晰不過。

  “看來,皇帝陛下也正在做決定。”瑾玉公公低聲道。

  瑾威公公持著劍,一言不發。

  他這幾個月來一直很少說話,因為有太多的人叩響了他的府門,等待著他說些什麽。可他明白,自己不能說。

  “有些餓了。”瑾言公公砸吧砸吧嘴。

  太安殿的門在此時,終於被打開了。

  一身龍尊之服的明德帝走在前面,紫衣蟒袍的五大監之首瑾宣公公跟在他的後面。

  兩手空空。沒有卷軸。什麽都沒有。

  四位大監同時跪了下來。

  “拜見皇帝陛下。”

第286章 龍摔淺灘

  天海法場。

  幾百名天啟城的達官顯貴們正恭敬地站在那裡,垂著首,神色拘謹。

  諾大一個法場,鴉雀無聲。

  只有一個人偶爾懶洋洋地打出一個哈欠聲, 顯得有些突兀,卻沒有人敢怪罪他。他排在第一列,僅在白王蕭崇、赤王蕭羽之後,因為他的品階不如王爺,僅是一個侯爺,但他的地位卻並不遜色於這兩位王爺。畢竟當年明德帝離京的時候, 擔任監國一職的可是他。

  而那位能夠管教他的人,卻站在遠處的高台之上。

  而在高台與百官之間是六十四個人,縱八人,橫八人,男三十二,女三十二,男者手執盾、戚,女者手執雉翟、龠。

  “樂起!始平之章!”一個有些鋒銳的聲音響起,只見瑾宣公公轉身,走在高台之上,朗聲呼道。

  聲樂驟起,庭中那六十四人同時起舞。

  威嚴而莊重,隻屬於帝王的八佾之舞。

  “迎神!”齊天塵站到了瑾宣身邊,朝天猛喝,聲如洪鍾。

  文武百官同時下跪, 整齊有序。

  站在最高處的明德帝也向前走去, 至上層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 上香, 後轉身至北離蕭氏皇族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最後退回原地,向正位、各配位、各從位行三跪九叩之禮。他神色肅穆,舉止莊嚴。他的身後,四名大監手捧各自的寶器,面無表情地站著。

  “奠玉帛!”齊天塵高呼道。

  “樂奏景平之章!”瑾宣公公接著說道。

  年祀祭典,一共九項儀程,迎神、奠玉帛、進組、初獻、亞獻、終獻、撤撰、送神、望瘞。每一道儀程都有各自的規范,但無疑例外的,結尾都需要皇帝行三跪九叩禮。

  連北離的主人都在台上恭恭敬敬地拜天,台下的那些文武百官更是做足了樣子,祭典一共兩個時辰,期間幾乎沒有人敢說話,大多都是皺著眉頭,一副肅穆的樣子,從頭至尾一動不動。只有蘭月侯低聲和蕭羽打招呼:“你看皇帝也有累的時候。”

  蕭羽笑了笑:“父皇還能站起身活動活動,我們就這麽一直跪著,可不比他輕松。”

  “你去試一次就知道了。”蘭月侯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去年明德帝感了風寒,身體不適,是由蘭月侯代為行禮的,所以他的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皇叔,祭典神聖,請不要要議論了。”蕭崇淡淡地說道。

  蘭月侯聳了聳肩,將長袖輕輕一甩,擋在了自己的嘴邊,隨後偷偷一口咬下了藏在手中的芙蓉糕,喃喃道:“可有些餓了。”

  眾文武百官看在眼裡,卻敢怒不敢言。

  “只可惜今天葉嘯鷹沒有來啊。”蘭月侯轉頭望了一眼,三軍主帥可以不參加年祀祭典,果然今年還是一個都沒有來,“不過我聽說他本來做好了要來的準備了。唉,可是今年還是沒有龍封卷軸啊。”

  蕭崇微微皺了皺眉。

  蕭羽神色也猛地一變。

  但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唉,沒人搭理我,我先睡一會兒。”蘭月侯微微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要睡著了還是故意做給邊上這兩位王爺看。

  繁瑣莊嚴的禮儀,文舞變幻的舞蹈,千人奏起的章樂。

  整整兩個時辰之後,終於齊天塵說出了那兩個字:“望瘞。”

  火光忽起,寫著祝天之詞的錦帛被丟入了香爐之中焚燒起來。明德帝揚起頭,望著天,準備這最後一次跪天。

  但他忽然停住了。

  所有的官員都愣住了,心裡同時湧起一個疑問:“怎麽了?”

  只有一直半睡半醒的蘭月侯睜開了眼睛,問出了大家心裡想問的那句話:“怎麽了?”

  明德帝依然站著,一動不動。

  天海法場之上,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肅靜!”一個怒喝在人群中響起,頓時壓下了那些細碎的聲音。但是說這話的人,卻偏偏是剛才最不肅靜的蘭月侯。蘭月侯望著高台,齊天塵和瑾宣公公和四名掌物監也察覺出了異樣,卻不敢向前。

  誰也不知道明德帝到底怎麽了。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之後,明德帝的身子微微搖墜了一下,忽然向後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名大監立刻動了,但有人比他們更快。

  齊天塵和瑾宣公公已經越過他們,來到了明德帝的身邊。

  “有刺客?”台下有官員驚呼。

  “放肆!這裡有九千禁軍把守,台上有國師、五大監護之,怎會有刺客!”蘭月侯怒喝道。

  的確,堂堂九千禁軍護衛,台上更有數位在逍遙天境之上的高手,就算是冠絕榜上的二甲百裡東君和洛青陽聯手,也無法在這裡近明德帝的身,更何況是來到明德帝身邊行刺。

  騷動再度被蘭月侯平息了下去。

  齊天塵一把握住了明德帝的脈搏,眉頭緊皺。

  “怎麽?”瑾宣公公問道。

  “是心疾。”齊天塵答道。

  瑾宣公公眉頭一皺,他自然知道明德帝有心疾,自從琅琊王謀逆案之後,一向身子無礙的明德帝就有了心疾,這件事朝野上下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可沒想到,今日明德帝竟然會當眾暈倒過去。

  難怪最近帝星黯淡。齊天塵默默地想著,他一開始以為是海外仙島的事情傷損了皇運,便出力阻止,卻沒想到真正的緣由卻是在這裡。

  “欽天監天師何在。”蘭月侯呼道。

  “侯爺。”兩名天師從高台之上掠了下來。

  “麻煩引領百官離去。”蘭月侯說道。

  “法場之門已開,欽天監的道眾們已在引領。”

  “麻煩二位天師了。”蘭月侯向前踏出一步,縱身一躍,往高台掠去。

  蕭崇和蕭羽愣了一下,蕭羽立刻準備動身向前行去,蕭崇立刻喚自己的隨行侍從。但兩名天師卻攔住了他們:“二位王爺請回。”

  “蘭月侯都能去,憑什麽我不行?”蕭羽怒道。

  “國師有令,不能讓二位王爺去。”

  “我堂堂北離王爺,他有什麽資格命令我?”蕭羽斥道。

  “年祀祭典尚未結束,祭典之上,國師之令更甚君王。赤王應該明白的。”

第287章 清雅之竹

  雪月城內。

  琴花閣,兩個客人。

  一個男子背上掛著一柄長劍,手中拿著一根竹竿,卻緊閉著雙眼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哼著曲子。另一個則是女子, 拿著一把古琴,面色嚴肅,靜靜地坐在那裡,似乎並不在意男子有些令人煩躁的低吟。

  雪月城負責迎客的弟子卻有些心驚,他迎客的時候就已經嘗試試探過他們了,可那個男子開門見山就說了:“我是個瞎子,閣下不必試探了。我這位朋友則聽不見, 卻看得懂唇語,閣下也千萬不要怠慢了。”

  一個瞎子,卻提著劍。

  一個聾子,卻拿著一把琴。

  好奇怪的客人。

  “我們要見司空城主,和蕭瑟師弟。”瞎子輕聲道。

  這兩位客人雖然奇怪,可是無名無姓,要見城裡如今地位最高的司空長風和他的弟子蕭瑟,卻著實有些誇張了。外人要見司空長風倒不是不可以,去那登天閣打上十六層就行了。不過這人也奇怪,為何叫蕭瑟師弟?

  “二位自稱來自歷山茶庭軒,雪月城每年的確有大量的茶葉從那裡采購,故尊二位為客。可是要見司空長風,這卻是有點……”迎客弟子淡淡地說道。

  “我叫竹。”

  “她叫龍耳。”

  迎客弟子眉毛一挑,這兩個名字, 著實有些陌生。

  “我們來自百曉堂。”自稱竹的男子微微一笑。

  迎客弟子愣了一下, 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走下去後, 不多久就帶著司空長風和蕭瑟走了上來。只是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竹就笑了一下:“司空城主和蕭師弟到了。”

  司空長風坐了下來, 捧起了一杯茶:“怎麽光聽我們的腳步聲就能知道我們是誰?”

  “因為我是個瞎子, 所以我的耳朵很好。就像我的這位同伴,雖然聽不到聲音,可是卻看得比誰都清楚。”竹依然淡淡地笑著。

  龍耳則自從蕭瑟走進來之後,目光就一直緊緊地盯著他。

  “別看了。”蕭瑟苦笑了一下,“再看我就要懷疑自己沒穿衣服了。”

  “百曉堂此時來此,有何貴乾?”司空長風開口問道。

  “我們覺得蕭師弟可能有問題要問我們,所以我們來了。”竹輕輕喝了一口茶,“難道不是嗎?”

  “百曉堂這個都知道?”司空長風眉毛一挑。

  竹垂首:“不是知道,只是猜的。而且……我也猜到了你想問的第一個問題。你想問,百曉堂堂主姬若風何在?”

  蕭瑟點頭:“是。”

  “我們不知道。”竹答得乾脆,頓了頓,又說道,“我們的確接到了堂主的傳訊,開始重新集結。去年我和龍師妹得令負責保護你前往雷家堡,那次之後,我和龍師妹都受了重傷,期間一直都在養傷。前幾日傷好後,我們偷偷回到了天啟的百曉堂,內閣卻沒有被開啟,堂主並沒有回來。”

  “當年他為何失蹤?”蕭瑟問了第二個問題。

  “我們不知道。”竹的答案卻還是令人失望,“當年他沒有任何訊息留下。我們依然每月將所有的情報送往百曉堂,六位鐵面官依然接受整理著我們的情報,可是堂主卻一直沒有消息。”

  蕭瑟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所以你們來這裡,知道我有兩個問題要問,卻隻回答了兩個不知道。”

  竹點點頭:“但總有一些事情是知道的。”

  “什麽事?”司空長風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總是語氣雲淡風輕的年輕人。

  “堂主兩個月後會出現在百曉堂。”竹說得篤定。

  “為何?”

  “因為金榜該換榜了,上次更榜的時候,堂主就說過三個月後就是下一次更榜。到時候堂主會親自公布這次的金榜,幾乎一半的百曉堂弟子都會在這一日回到天啟。”竹說道,“而且,堂主還托我問蕭師弟一個事情。”

  “什麽事?”

  “莫衣和百裡東君為何沒有回來?”

  “他果然去過蓬萊島,也對,他若沒有去過蓬萊島,為何會將莫衣的名字放在冠絕榜首甲。”蕭瑟低聲喃喃自語了一番後說道,“莫衣入大夢自觀,十年之內不會醒來,百裡東君為其護法,莫衣一日自觀不出,他一日不離蓬萊島。”

  “原來如此。”竹點頭道,“看來堂主是在考慮這兩人是否還應該再次出現在冠絕榜中。”

  “他就托你問了這個話?”蕭瑟惑道。

  “還有一句話,如果你想要問他你想知道的問題,兩個月後他在天啟城等你。”竹說道。

  蕭瑟皺眉:“他這麽確認我會回天啟城?”

  “不僅是他,這一點,我也很確認。”竹站了起來,“龍耳她也很確認。”

  龍耳也站了起來,望了蕭瑟最後一眼,沒有說話。她是個聾子,可蕭瑟卻知道她會說話,那是她歷經萬苦學會的。

  “再見了。”竹沒有停步,轉身和龍耳走了出去。

  司空長風幽幽地說道:“好清雅的一杆竹子。”

  “他是我師父很看重的弟子,也是這一代百曉堂最出色的弟子。”蕭瑟說道。

  “難道不是你?”司空長風笑道。

  “我是姬若風的弟子,卻不是百曉堂的弟子。”蕭瑟搖頭。

  司空長風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之前你和雷無桀的一個朋友來我這裡住了很久。”

  “什麽朋友?”蕭瑟問道。

  “一個和尚,酒量很好。”司空長風稱讚道,“武功也很好,比唐蓮、雷無桀還有如今的你都要強出許多。我前段日子比較無聊,就指點了他一些,如今境界又高了不少。”

  “他人呢?”

  “去天啟城了。”司空長風也站了起來,“據說人啊,年輕時都要去一次天啟城,因為天下最好的東西都在那裡。可是天下最危險的東西,也在那裡啊。”

  蕭瑟站在那裡,皺眉思索著。

  “別想了,想那麽多做什麽,不如好好練功。就算真要回天啟作威作福,在那個金剛多如狗毛,自在隻配提鞋的天啟城,沒有個逍遙天境也是太丟人了吧?”

第288章 龍之將眠

  明德帝二十三年年末。

  皇帝陛下暈倒在了年祀祭典的天壇之上,朝野震驚。經太醫院診斷,是皇帝陛下突發心疾所致,雖暫時不至危及性命, 但是卻一直找不出根治之法,連續六日,皇帝陛下都處於昏昏睡睡的狀態,眾太醫對此一籌莫展,束手無策,隻得求助於欽天監國師齊天塵。可齊天塵來了三次,也只能做到讓那皇帝陛下暫時清醒過來罷了。

  但是清醒了三次, 明德帝就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蘭月侯和太師董祝共同監國, 統管北離上下所有事物。這是個所有人都預料得到的結果,上次明德帝出使的時候,就是蘭月侯負責監國,而這一次想必是考慮到了病倒比起出使更容易引來朝中震蕩,所以同時讓德高望重的太師董祝一同監國。

  第二道旨意,天啟城閉城一月,二品以下文官不得進出,二品以上所有軍官不得離府。這一道旨意則要更加的具有深意。二品文官不得進出,是因為朝亂之時,最怕文人惑亂眾心。而所有二品軍官不得離府,則是因為文人再怎樣亂眾心,沒有軍人執刀, 便終歸還是亂不起來。

  第三道旨意, 則是一道密旨, 由掌印監瑾言公公親自帶到了葉嘯鷹的府邸。

  三道旨意傳到了朝臣中的耳朵裡,一是托國,二是防亂, 三是震人心。皇帝陛下的用意再過於明顯了, 可這用意的明顯之後,卻顯露出了一個太過明顯的事實。

  這一次,明德帝病的是真的很重。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天啟。而就算天啟城閉城一月,這個消息也像燎原之火,迅速地在北離蔓延開來。

  將軍府,葉嘯鷹坐在書房之中,面前鋪著那一道瑾言公公特地送來的密旨,有些惱怒地敲著自己的太陽穴。

  葉若依坐在他的對面,望著那道密旨也是若有所思。

  病危之時,皇帝陛下派掌印監將第三道旨意送到了北離軍威最高的將軍手中,這在朝臣眼裡是一件過於新奇的事情,很多人都在私下紛紛猜測。白王府和赤王府已經陸續派了好幾撥人過來試圖探查些什麽了。

  可葉嘯贏卻將那道密旨大大方方地鋪在桌上,絲毫不避諱什麽。

  因為那道密旨上,一個字也沒有寫。

  “你說皇帝這是要做什麽?”葉嘯鷹望著自己的女兒。

  葉若依笑道:“父親是如今的北離軍伍第一人,手握中軍虎符多年。陛下給你這一道密旨,是告訴那些試圖謀亂的權臣們,他已經傳到了某道旨令給你。有這道旨令在手,到時候如果有人試圖謀亂,你大可以根據旨意上所寫的,大肆行事。你是人屠,就算是雷夢殺和琅琊王在世,若論行事狠辣,他們也不如你。”

  “可真聽不出來這是誇我。”葉嘯鷹苦笑,“可皇帝分明一個字也沒有寫。”

  “女兒剛剛都說了,父親你是人屠啊。皇帝陛下怎麽可能真的信任你,給你這麽一道聖旨呢。”葉若依手輕輕一揮,將那密旨收了起來。

  葉嘯鷹懊惱地說道:“這是被擺了一道啊。”

  “畢竟是皇帝陛下。”葉若依說道。

  “對了,你說這次的事情,會不會對那個人有影響?”葉嘯鷹幽幽地說道。

  葉若依想了一下,點了點頭:“會。”

  深夜,太師府。

  一身華美金衣的蘭月侯從其中走了出來,轉身屈躬道:“董太師,這一段時日就拜托你了。”

  “侯爺客氣了。”兩朝元老,在朝中德高望重的太師董祝急忙回禮,“還望早些回來。”

  “必定。”蘭月侯轉過身,已經有隨從牽著馬走了上來。蘭月侯一躍跨上馬,猛地一甩馬繩,“駕!”他一路快馬行到城門口,被嚴令閉城的天啟城門不知何時已經被打開了一道門縫,一騎白馬,一身金衣,就這樣沐著月光離城而去。

  “小神醫,我們又要見面了。”蘭月侯望著天上的月亮,笑著說道。

  天水鎮。

  幕銘茶樓。

  竹和龍耳坐在那裡和掌櫃的聊著天。

  “我們從歷山茶庭軒而來,路過此地,見掌櫃的招牌挺大,是否有興趣從我們那裡采購一些茶葉呢?”竹淡淡地問道。

  那掌櫃的也是一驚:“歷山茶庭軒!那不是世間三大茶坊之一,小的我何德何能,能從茶庭軒采購茶葉。”

  “茶庭軒的茶,賣給誰,不是看地方高低,也不是看誰出的銀子多。掌櫃的你的茶清雅綿柔,雖然茶葉只是凡品,但卻煮出了上品的茶味。”竹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小啜了一口,“是懂茶的人。”

  掌櫃的點點頭:“不過茶使,我有個疑問,不知道可不可以問?”

  “但說無妨。”

  “你們這一路,明明可以快走早點趕赴天啟城,為何一定要做什麽這茶使,一路找些茶坊喝茶閑聊,不會耽誤你們的大事嗎?”掌櫃的收起了笑容,茶坊的門不知在何時關上了。

  龍耳臉色猛地一變,一把抽出了藏在古琴中的長劍。竹愣了一下,卻依然還是淡淡地答道:“既然要偽裝,要自然要偽裝的像一點。只有連自己都騙過了,才是真正的偽裝。”

  “這一點,倒是和我們很像。”掌櫃的點點頭,“為了等到你們,我學了整整兩個月的選茶、沏茶,而且我發現我在這方面天賦很高,如今整座鎮上都沒有比我更懂茶的人了。連我自己都有點愛上這份行當了。”

  “這一包是茶庭軒的蒼山雪綠,清新純雅,最適合去除殺人之後身上的血腥味。”竹將一小包茶葉放在了桌上,緩緩地拔出了身後的長劍。

  茶坊掌櫃收起了那包茶葉,笑道:“那就謝過了。不過竹先生,你就不必耍那把劍了,我們知道你的竹竿裡藏著什麽,我們不會再上第二次當。”

  那些茶坊裡的幫工以及顧客都紛紛站了起來,拔出了藏在身上的武器,將竹和龍耳包圍了起來。

  龍耳終於開口了,聲音淒厲而低啞。

  “暗河。”

第289章 劍心百煉

  劍心塚。

  一身金衣的蘭月侯腰間挎著長刀,在無法無天的帶領下來到了那座庭院之中。庭院裡種滿了各類的藥草,有股幽幽的淡香味,只可惜那位本該在這裡的小主人卻又外出采藥了。

  “不妨, 等等就好。”蘭月侯淡淡地說。

  無法無天相視一眼,劍心塚在江湖之中地位自然不低,可是這麽大的貴客,她們卻也不敢怠慢。

  “侯爺,我去後山尋她一下。”無法先退了下去。

  “侯爺。”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蘭月侯轉過身, 只見李素王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裡。蘭月侯笑道:“塚主。”

  “怎麽,侯爺難得來一次劍心塚, 不來看看我這老頭子,怎麽一來就要找我的小客人?”李素王揮了揮手,無天立刻會意退了下去。

  “事出緊急。你這位小客人雖然年紀小,可是卻是一位小神醫,我在雷家堡中見過的。”蘭月侯蹲下身,看著那些藥草,伸手便要去碰。

  “別碰。”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蘭月侯轉頭。只見背著藥箱的小姑娘臉上微微有些怒色:“那是蘭馨草,看著漂亮,卻有劇毒,要是被葉子割破了手指,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小神醫。”蘭月侯卻不惱怒,只是輕聲喚了一聲。

  華錦愣了一下, 終於將眼前這人認了出來:“是你。”

  “是我。”蘭月侯點頭, “我來找你。”

  華錦微微一皺眉:“你找我做什麽?”

  “救人。”蘭月侯答得乾脆。

  “我不出醫的。”華錦搖了搖頭。

  蘭月侯笑了笑:“小神醫, 你可能不知道。有些要求,其實是不能拒絕的。比如我的。”

  “為什麽?”華錦向後退了一步。

  “因為我是金衣蘭月侯, 北離大監國。整個北離現在都歸我管, 更何況是你。”蘭月侯走過去, 一把將華錦提了起來,“我很著急,與我走吧。”

  華錦著急地大叫起來,衝著李素王大喊:“老爺子,救我!老爺子!”

  李素王歎了口氣:“他說得沒錯,北離現在他最大,我也不能攔他。不過侯爺,你何必逗弄一個小孩子。”

  “好玩。”蘭月侯咧嘴道。

  華錦怒喝一聲:“放我下來!”

  蘭月侯手一松,華錦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沒好氣地看著蘭月侯:“我要救誰?什麽症狀?”

  “你要救的人姓蕭,名若瑾,是北離的皇帝。”蘭月侯一字一頓地說道。

  華錦一下子就愣住了:“皇……皇帝?”

  “他患的是心疾,之前在祭祀的時候忽然暈倒,如今一直昏睡不醒。”蘭月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華錦想了一番後,點了點頭:“好。我隨你去。”

  蘭月侯又一把把她拎了起來:“我都說了,你沒有什麽選擇的余地。別一副你答應了我才去的樣子,時間不多,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你信不信我用針扎死你?”華錦掏出一把銀針。

  “你信不信這些針到時候都會扎到你的屁股上?”蘭月侯眉毛一挑。

  李素王輕輕咳嗽了一下:“侯爺,請自重。”

  蘭月侯笑著轉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劍心崖:“塚內最近有貴客?”

  “兩個外孫最近回來小住。”李素王望著劍心崖會心一笑。

  “難怪有如此強的劍氣,原來是李寒衣來了。”蘭月侯皺眉道,“只是那劍氣,和李寒衣的卻不太一樣,更像是……”

  “像是心月的。”李素王說出了後半句話。

  劍心有月,睡夢殺人。

  曾經天啟城的兩個傳奇人物。

  蘭月侯恍然大悟:“難道是那個穿紅衣服的小子。”

  “正是。”李素王點頭。

  “好,很好。”蘭月侯轉過頭,朝著外面走去,“青龍守護,果然有了真正的傳人。”

  劍心崖之上,雷無桀收回了自己的劍,他渾身濕透,喘著重重的粗氣:“姐姐,剛剛我這一劍,如何?”

  “是真正的天境之劍。”李寒衣神色嚴肅,卻還是誇讚道,“不錯。”

  “我終於入天境了?”雷無桀喜道。

  “還差一些。”李寒衣搖頭。

  “還差什麽?”雷無桀問道。

  “還差劍心。”李寒衣猛地拔劍,衝著雷無桀一劍刺來。她身負重傷,如今遠遠還未痊愈,離當年的劍仙之境差了幾千裡,可她這一劍刺出,卻依舊聲勢非凡。

  雷無桀急忙拔劍,一揮手,便是剛才那聲勢不凡的天境之劍。他甚至有自信這一劍比剛才那一劍還要更強,可是瞬間,心劍就被擊飛了,在空中旋了一個圈插在了地上。

  雷無桀目瞪口呆。

  “如今的我僅是金剛凡境,可你的天境之劍卻依然不是我的對手。”李寒衣收劍,淡淡地說道,“這就是劍心。”

  雪月城。

  明德帝病重的消息像紙片一樣飄散在北離,自然也飄到了這裡。

  得到消息後,蕭瑟就一直皺著眉頭看著窗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司空千落在這個時候推開了他的門,看到他這番模樣,心中便已了然:“你已經知道了。”

  蕭瑟手輕輕地摸著那根無極棍,點了點頭。

  司空千落問他:“所以,你要回去了嗎?”

  蕭瑟沒有回答她。

  司空千落又問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去你說過的那個天啟。”

  蕭瑟搖頭:“還沒有到回去的時候。天啟這個時候應該會派人來雪月城,三城主是天下皆知的藥王傳人,如果太醫院解決不了這件事,那麽三城主或許能解決。”

  “千落師姐,蕭師弟。有客人來了。”門外,一個弟子輕聲說道。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果然被你料到了?”

  蕭瑟淡淡地問那個弟子:“從天啟來的嗎?”

  弟子搖頭:“不是。”

  司空千落一驚,蕭瑟感覺肩膀垮了一下,尷尬地說道:“那……那是從哪裡來的?”

  “是之前來過城裡的那兩個怪人,目盲劍客和聾啞琴師。兩個人渾身都是血,那個瞎子好像快撐不住了,現在已經送到三城主的藥廬去了!”

  “什麽!”蕭瑟一驚,身形一閃,已掠出門外。

第290章 孤身回天啟

  蕭瑟趕到的時候,龍耳正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身上滿是血汙,那張古琴放在一旁, 卻已是殘破不堪。注意到前面出現了人影,她立刻舉起了劍,抬頭望去。

  “龍耳,怎麽了?”蕭瑟看著她說道。

  “是暗河。”龍耳緩緩說道,她沒有辦法太快的說話,但是那種撕裂的感覺卻讓人心糾。

  “你住在雪月城, 你很安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被保護起來。有多少人想幫你,就有十倍的人想讓他們死了。蕭楚河, 你躲不了的!”龍耳憤怒地說道, “你只有拿起你的兵器,去反抗。這是你的命!你躲不了的!”

  門在此時被推了開來,司空長風從其中走了出來,他歎道:“你受的傷也不輕,這樣嘶喊會讓傷口震裂的。”但是龍耳卻沒有理會他,司空長風這才想起來雖然龍耳能讀唇語,甚至經歷萬難學會了說話,可是在她身後說話,她仍是聽不到的。所以他走上前,拍了拍龍耳的肩膀。

  龍耳轉過身,見司空長風微微笑著對自己說:“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不過要想下床, 可還得幾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 看來你們要住在雪月城了。”龍耳愣了一下, 低聲道了句“謝謝”就走了進去。

  司空千落也趕了過來, 見蕭瑟站在那裡, 漠然不動。

  “其實你也沒想躲,只是時機還沒有到。”司空長風顯然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 寬慰道。

  “其實她說的沒錯。”蕭瑟淡淡地說道,“有多少人想幫我,就有十倍的人想讓他們死。當年我離開天啟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死了。他們有的是從小和我長大的伴讀,有的是我軍塾中的同窗,有的是我的弓馬師父。在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都死了。那這一次,我回到天啟,會有多少人死呢。”

  “你是不一樣的。”司空長風說道。

  蕭瑟搖頭,轉身離去:“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唐門。

  唐憐月是如今的唐老太爺,可他既不老,長得也不像個太爺。但是論起威望,卻不比曾經的唐老太爺要弱分毫。

  因為他在葉字營千人雙刀衝陣的情況下,一人就逼退了他們。也因為在百曉堂最新的金榜中,入了冠絕榜,而且還是位列三甲,氣勢上就壓了雷門一頭。所以雖然他之前一直像是被軟禁在唐門之中,可如今的唐門弟子,卻沒有一個對他不信服的。

  除了他最得意的弟子,曾經唯一站在他身邊的唐蓮。

  “師父。”唐蓮坐在他的對面,望著面前這個自己一直看不透的師父,緩緩道,“我也在唐門住了一個多月,你卻一直沒有告訴我,我想要的答案。如今的唐門,究竟是站在雪月城的這一邊,還是繼續支持天啟城裡那位白王。”

  “唐門不涉朝廷黨爭,這是幾百年來的規矩。老太爺不肯聽,為了覆滅雷家堡,聽從白王的話,不惜和暗河聯手,以至於最後,不僅老太爺他死了,如今雷家堡對我們虎視眈眈,雪月城也不會願意信賴我們,暗河的血仇也已經結下,甚至聽你的描述,我們還不經意間得罪了老字號溫家、劍心塚。雖然唐澤最後那一搏,讓我們唐門不至於在江湖上無法立足,可如今的情形卻依然很糟糕。”唐憐月說道,“雪月城,我們就算想重新結盟,可是溫家和雷門不會再同意,就算如今的老太爺是我,但是唐門,依然還是那個想讓他們死的唐門。白王,如今我們和暗河結下血仇,他二者之間只能擇一。可是他明白,我不會選他,因為我是琅琊王的故人。而且我說了,唐門不涉朝廷黨爭,這是幾百年來的規矩。老太爺他做了錯事,也得了懲罰。但我不會再錯。”

  唐蓮皺眉想了一會兒:“所以師父,你是兩邊都不會相幫?”

  “自身難保,何來幫還是不幫?”唐憐月搖頭。

  “但是……”唐蓮猶豫道,“我……”

  “我說了,唐門不涉朝廷黨爭,但有那麽一兩個唐門人參與卻並非不能。就像當年的我,就像如今的你。”唐憐月笑道,“你隨心而去就好,不必管唐門。畢竟當年的我,行事時也沒有太管過唐門。”

  “我一個人……”唐蓮低聲道。

  唐憐月搖頭:“你以後就會明白,到了天啟那個地方,並不是人多就管用。更何況,你不是一個人,當年我有琅琊王、李心月、雷夢殺那麽多朋友,如今的你,也有。你想必也知道天啟城傳來的那些消息了,離你去往那座城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徒兒。”唐蓮垂首道,“得令。”

  雪月城。

  洱海。

  洱海並不是一片海,而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因為形狀酷似一個小耳朵,而被稱為“洱”。又因為舊居內陸的城民未曾見過海,出於對於海的想象,就又稱湖為“海”。故稱洱海。

  在傳說中,蒼山與洱海相連。古時有一帝王的女兒剛嫁人,丈夫就出征打仗了,一去十幾年未歸。那些回來的兵士們都說駙馬已經死了,公主為此日夜哭泣,最終淚流成河洱海出現,此時公主也已經壽命將盡,可就在這時,駙馬爺卻回來了。相聚之時又是永別之日,公主的丈夫痛不欲生,大聲對天發誓說自己要化山守海,二人從此生生世世以山水為伴,由此便有了洱海和蒼山,彼此相守至今。

  此時天空中掛著一個如圓鏡般的滿月,洱海之上也倒映著一個巨大的金月亮。天光、雲彩、月亮和海水相應在一起,形成一幅優美的圖畫。

  “這就是洱海之月,果然是一幅美景。”蕭瑟喃喃地說道。距離第一次踏入雪月城,也過去了一年多了,卻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景。

  “風、花、雪、月,都見識過了,也該離開了。”蕭瑟轉過身,打了個呼哨,那匹自從雪落山莊時就跟著自己的夜北馬跑了過來,蕭瑟翻身上馬,又回頭看了一眼後,猛地一甩馬鞭。

  絕塵而去。

  單人單騎,離城而去,直奔天啟。

  這從一開始,就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沒有人有必要保護誰。

  我,蕭瑟。一人回天啟!

第291章 江湖第一

  蕭瑟單人單騎離城而去。

  城門之上,束手而立的司空長風低聲道:“他走了。”

  尹落霞站在他的身旁,笑道:“果真被你料到了。明德帝病重,再加上發生了今天的事情, 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了。而且,還真的是一人一騎,什麽也不說就這樣離去了。”

  “他是蕭若風和姬若風教出來的人,我了解他。”司空長風振袖道,“只是,自從蕭瑟回到雪月城之後,外面就有不知道多少人守在那裡。如今他一走, 消息立刻就會傳播到整個北離。”

  “要殺他的人明裡暗裡, 會有多少?”尹落霞望著蕭瑟遠去的背影說道, “他一個人要靠什麽回到天啟?”

  “我不知道。”司空長風忽然從袖中掏出了一張北離地圖,“但是我雪月城號稱江湖第一城,雖然不喜歡與人起爭,卻也不會就這麽等著令人宰割。”

  尹落霞定睛一看,只見那張地圖之中畫滿了大大小小的標記。

  “正北面有洛城軍駐扎,那是上將軍程洛英的軍隊。他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赤王,從來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但為了攔蕭瑟回天啟。他們並不會在意暴露這一點!”

  “東北處是無雙城,無雙城已經被白王說服,比起暗河和唐門,他們才是白王真正的底牌。既然赤王已經亮牌了,白王也會孤注一擲。”

  “西南面, 會有暗河趕來。我雖然至今也沒有找到暗河的具體位置, 但是他們一定在西南面。他們會派出最精銳的殺手, 甚至是三姓家主!”

  “還有上面那些小點, 都是白王和赤王這些年散布在北離的勢力, 他們以為避開了雪月城的耳目。但是我卻早已經知道了, 甚至有一半已經被我拔除。剩下的那一半, 至少有九成會參與到這一次的狙殺之中。”

  “落霞,放出千城之令。緋紅色的急令!”司空長風聲音洪亮,“自從蕭瑟入城的那一天,我就已經開始綢繆了。是讓那些人知道,為什麽我們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城了!”

  “好。”尹落霞笑道,“也是時候讓天啟城裡那兩位王子看看我們雪月城為什麽拒絕他們卻毫不畏懼了。”

  “爹爹。”一個年輕的聲音忽然在他們身後響起。

  司空長風轉身,看見司空千落一身黑衣,手執銀月槍,微微皺著眉頭,正望向自己,似乎在請求什麽。

  “去吧。”司空長風笑道,“我說過,等到他回到天啟城的那一天,你一定會陪在他的身邊。去吧,不過從今天起,你就要多一個名字了。”

  “朱雀,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驚訝地望著司空長風:“啊?”

  “當年有一個持著長槍的少年,殺出了一條通往太安殿的血路。那個人就是我了。當時他們就叫我朱雀,我不喜歡,覺得太娘了,我總想當青龍,可當時卻爭不過心月姐姐。”司空長風笑道,“去吧。雖然很危險,但我知道自己攔不住你。”

  司空千落垂首:“是!”

  待司空千落下去之後,司空長風也拿起了自己的那杆烏金色長槍,輕輕撫摸著:“你是不是也曾多年未逢敵手了?會不會覺得有些寂寞?”

  尹落霞問道:“長風,我這一次需要做什麽?只是他們這幾個年輕人,我怕會有危險。”

  “你和所有的長老都留守雪月城。上一輩的人,我一人出馬就可以了。”司空長風淡淡地說道,“雪月城百年根基,不能輕易動搖。”

  “你?你要去何處?”尹落霞不解。

  “西面有一個人,一人居一城,被稱作五大劍仙之首。他是宮裡那位娘娘的師兄,赤王的義父。”

  “洛青陽?他這麽多年沒離開過慕涼城,也會為了這件事出手嗎?”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出手,但是我總要前去見一見才是。世上能攔住他的人不多,我也沒有自信。要是大師兄在就好了。”司空長風苦笑道。

  片刻之後,一朵緋紅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雪月城的千城之令。

  一朵煙花之後,有正在街邊賞燈的公子忽然放開了身邊嬌俏的小娘子,獨自一人走到巷尾。有正在巡邏的兵士忽然借口有事,不顧掌管呵斥急急忙忙地跑開了。也有正搖著櫓的船夫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天上就又綻放出了一朵朵緋紅色的煙花。一直蔓延開來……

  唐蓮望著那朵緋紅之花,走出了唐門:“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麽快。”

  他的師父,如今唐門的掌事人唐憐月站在他的身後:“去吧。聽說你這一個月以來潛心研究了你師父留下的《酒經》?”

  “我釀成了七瓶酒,都已經在我的行囊之中。”唐蓮拍了拍自己的包裹。

  “我與你唐門待你歸來。”唐憐月笑道。

  “再見了,師父。”唐蓮翻身上馬,猛地一甩馬繩絕塵而去。

  劍心塚,劍心崖之上。

  李寒衣皺著眉頭,不滿道:“為何來得這麽快?”

  雷無桀不解:“什麽這麽快。”

  “你出塚吧。”李寒意歎了口氣。

  “姐姐,你不是說等成了劍仙才能出塚嗎?如今我連逍遙天境都還未到,怎麽就要出塚了。”

  “我也不想你出塚,但你若再不走,恐怕你的那位好兄弟,就要死了。”李寒衣淡淡地說道。

  雷無桀想了一下:“蕭瑟?”

  “出塚吧,其實我是騙你的,要入劍仙境,你在這崖上待一百年也沒有用。要想升境,必經生死。”

  月光之下,還有一人。一頭白發,手執長棍,正騎著馬慢悠悠地往西邊走著。他一邊騎著馬,一邊輕輕地哼著小曲,山路之上有山賊已經盯了他許久,見他馬上就要走上官道了,立刻拔出了刀,攔在了他的面前。

  可剛一抬頭,就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那人臉上分明帶著一個惡鬼面具,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顯得分外的嚇人。他歎了口氣,手中長棍輕輕一揮,就把山賊給打飛了出去。

  “如果接下來遇到的敵人,也是這麽弱就好了。”那人扶了扶臉上的面具,幽幽地說道。

第292章 驚天殺機

  “下雨了。”黑衣執傘的男子抬頭望著天,淡淡地說道。

  他的身後,整齊地列著數十個執著黑傘,挎著刀劍的殺手。

  他們在江湖上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一人一劍就能取絕頂高手的首級。幾十個這樣的殺手出動,卻不知是要獵殺怎樣的第一個。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張栩栩如生的畫像,上面卻是一張年輕的臉龐。

  “諸位可記清了?”為首的男子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殺手們只是沉默地將手中的畫像丟在了風雨之中。

  “走吧。”為首的男子收起了黑傘,轉身跨上了馬,“駕!”

  幾十匹駿馬踏著風雨而去,隻留下一地畫像被雨水瞬間打濕, 畫像上的水墨暈了開了, 只有上面的一行字還依稀能夠看清。

  永安王蕭楚河, 殺無赦!

  無雙城,盧玉翟將風帽往下壓了壓,望著送行的無雙,笑道:“這一次沒讓你出手,是不是很憋屈?”

  背著劍匣的無雙聳了聳肩:“我可是我們這邊的底牌,怎能隨便出手,道理我是懂的。”

  “不是,不讓你去。是怕你記錯了要殺的人長什麽樣。”盧玉翟一本正經地說道。

  無雙搖頭:“我記得他的樣子,我們見過的。”

  盧玉翟輕輕甩了下馬鞭,調轉了馬頭:“不和你說了,我得上路了。此行白王殿下要求萬無一失,可我心中還是沒有底, 雖然消息說他是一個人離城的, 但是雪月城實力深厚, 未必沒有後手。”

  “放心, 到時候你會有援兵。”無雙微微偏頭, 向著劍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盧玉翟點頭, 帶著十幾個無雙城弟子離城而去。

  洛城。

  北離上將軍程洛英輕輕地敲著腦袋,看著眼前來報信的赤王府的探子,有些惱火:“還好我一直留駐在洛城,沒有回天啟複命。避開了那閉城一月的禁令,不然悶也得悶死。不過赤王殿下還真的沒有讓我省心,真的要這般兵行險招?”

  程洛英長的虎背熊腰,滿臉胡渣,看上去頗有些凶神惡煞。可赤王府的探子卻一點也不畏懼,點點頭:“殿下想要說的,都已經在信上了。”

  程洛英拿起那封密信,放在了燭火之上:“殺一個王爺可是重罪,還是皇帝陛下最喜歡的那個王爺。”

  “赤王殿下說了,蕭楚河只要一日沒有回到天啟複命,他就還是草民蕭瑟,不是什麽永安王蕭楚河。”探子沉聲道,“殺一個草民罷了,不是什麽王爺。”

  “你打算這麽和皇帝陛下說?”程洛英瞳孔縮緊。

  “皇帝陛下已經睡著了,不一定會醒過來。就算醒過來,無憑無據,他憑什麽問罪北離的上將軍?”探子冷笑著。

  “我堂堂洛城軍,又為什麽去殺一個草民?”程洛英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南訣第十六衛的一隊斥候會出現在他們該出現的地方。”探子緩緩說道,“剿殺敵國斥候,是將軍份內之事。”

  程洛英站了起來,點點頭:“好,我會派一千精兵前去。只是此役之後,明眼人都知道我和赤王站在了一起。他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紈絝形象,可就所有人都知道是裝出來的了。”

  “殿下說,他裝了這麽多年,也累了。更何況殿下本來就是紈絝,只不過紈絝和野心並不衝突。”

  寧止軍城。

  這樣駐扎著一千葉字營。

  他們原本在這裡等著主帥的到來,可根據天啟城裡傳來的消息,他們的主帥卻如今被困在了天啟城內。他們叫葉字營,自然只聽姓葉的人發號施令,便只能在原地待命。

  一個穿著綠衣的年輕女子突然騎著馬踏入了他們的營地之中,卻沒有人阻攔她,因為剛好,她就是那個姓葉的人。

  天啟城封城,葉嘯鷹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可是葉若依不一樣。她是欽天監監正齊天塵的半個弟子,使用一些秘術隱去自己的行蹤,偷偷逃出天啟城並不是什麽難事。

  “葉字營集結!“葉若依怒吼道。

  自從她出生開始,她就沒有大聲說過一句話。可此刻她的一聲怒吼,卻讓整個軍營為之一動。

  是的,這就是北離大將軍葉嘯鷹該有的女兒!

  “集結!”千夫長緊接著怒喝道。

  所有的兵士們都在瞬間整裝完畢,聚集到了葉若依的面前。

  “今永安王蕭楚河有難,我輩軍士效忠蕭氏皇族,理應出援。我傳大將軍葉嘯鷹之令,救永安王於危難之中。”葉若依掏出葉嘯鷹的虎符,高高舉起,“眾將士可願隨我出兵!”

  “吾等願意!”一千葉字營同時拔出長刀,對天怒喝。

  天啟城。

  一身金衣,面目俊秀如天下皓月的男子抱著一個小女孩,騎著馬奔赴皇宮。一路之上,暢通無阻,所有的人都彎腰行禮,就連平日裡最嚴苛的禁宮將士都立刻側身讓開,根本沒有驗明正身的打算。

  因為蘭月侯一手拿著馬繩,一手握著他那柄很少出鞘的長刀。在這個時候試圖攔住這個權傾朝野的監國,很有可能直接就被一刀砍下頭顱了。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到了太安殿。上千禁衛軍環繞的架勢並沒有嚇到小女孩,她行針的速度依然快速敏捷,一根銀針刺入了明德帝的胸膛,片刻之後,銀針重新回到了女孩的手中。

  只是半根銀針,已經變成了烏黑色。

  “心疾。”華錦皺了皺眉頭,淡淡地說道。

  “能治嗎?”蘭月侯問出了在場眾人最關心的問題。

  五大監、齊天塵、太醫院的眾人此刻都望著這個小女孩,等待著她的答案。

  “能。”華錦點點頭。

  蘭月侯終於放下了心,長笑道:“那就好。”

  可是他突然發現大殿之上,並不是每個人都笑著。

  更別說,大殿之外,很多人更笑不出來了。

  “但是……”華錦又說道。

  蘭月侯皺眉:“小神醫,現在並不是賣關子的時候。”

  華錦白了他一眼:“是你打斷了我。但是需要很長的時間。”

  “多久。”

  “三個月。”

第293章 天啟虎賁郎

  “這次所幸侯爺識得貴人,連夜趕了回來,才能保陛下無憂啊。”太安殿外,國師齊天塵抱著拂塵, 衝著蘭月侯微微一垂首說道。

  蘭月侯回了個禮:“國師過獎了,就算我沒有帶回小神醫,國師想必也有自己的辦法。”

  齊天塵點了點頭,倒沒有謙虛:“不過還有一件事,可能又要蘭月侯跑一趟了?”

  蘭月侯愣道:“怎麽我又要出去?我才剛回來啊。我可是陛下親點的監國,我不在天啟城監理國事,我這個時候往外面跑什麽?”

  “那個人,離開雪月城了。”齊天塵緩緩說道。

  蘭月侯一驚:“什麽?他離開了?”

  “而且好像是一個人獨自離開的。”齊天塵補充道,“雪月城的人並沒有陪伴他。”

  蘭月侯又驚了一下。

  “然後不論是江湖, 還是朝堂,很多人都悄悄地動了。”齊天塵說了最後一句話。

  蘭月侯終於忍不住了,大喝一聲:“黎長青!”

  聽到他的呼喊,隨侍皇帝左右的貼身護衛,大內虎賁上尉黎長青從太安殿內走了出來,惑道:“侯爺,忽然叫我,所為何事?陛下還在沉睡,切勿驚擾了他。”

  “黎長青,我問你。虎賁郎,現在一共有多少人?”蘭月侯問道。

  “虎賁郎精衛一百十二人, 虎賁郎一千三百人。”黎長青答道。

  蘭月侯點點頭:“禁軍呢?”

  “禁軍三千人。”黎長青再答。

  蘭月侯想了一番後,點了點頭:“好。借我八百虎賁郎,我要出城一趟。”

  “八百虎賁郎?”黎長青驚了一下,“侯爺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禁軍三千,虎賁郎五百,精衛一百十二人,夠你護衛天啟安全了。”蘭月侯拍了拍黎長青的肩膀,“你放心,你借我八百虎賁郎,我保證陛下醒來後,你加官晉爵。”

  “這……”黎長青仍在猶豫。

  齊天塵忽然開口道:“放心吧。金衣蘭月侯,金口玉言,天啟城皆知。騙不了你。”

  黎長青思慮了一番後點了點頭,將一枚虎首符交到了蘭月侯的手中:“侯爺,去虎賁營點兵吧。說好了八百……可千萬記得留五百……”

  “知道了,瞧你這小氣的勁。難怪這麽多年一直是虎賁上尉、禁軍大都統,當不上三軍統帥。就八百,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蘭月侯接過了虎首符,沒有再回頭,立刻往宮外趕去。

  瑾宣公公走了出來,望著蘭月侯的背影,喃喃道:“蘭月侯這是又要出城了?”

  齊天塵笑道:“大監可知為何當年所有的王子都被封了王,派去了封地。卻留下了這位最小的弟弟?”

  “陛下自小疼愛這個幼弟,天下皆知。”瑾宣公公答道。

  “那陛下又為何疼愛他呢?”齊天塵繼續追問道。

  瑾宣公公望向齊天塵:“國師此話的意思是……”

  “因為蘭月侯真的是,一點也不想當皇帝啊。”齊天塵甩了一下拂塵,意味深長地說道。

  虎賁兵營。

  蘭月侯拔出那柄長刀,那是一柄造型華美的長刀,日光照射之下,長刀之上,竟然有隱隱的幽藍之光。蘭月侯將長刀舉起:“眾虎賁郎聽命。”

  兵營中的虎賁郎長槍拄地,單膝跪了下來。

  “二十三年前,你們的先祖護衛陛下一路血戰殺到了太安殿。他們中的很多人在那場血戰中死了,但是榮耀卻留了下來。現在那種榮耀,就流淌在你們的血液之中。”蘭月侯望著眾虎賁郎,高喝道,“你們的先祖為陛下殺出了那一條血路,而你們是否願意,為了未來的天子闖出一條血路!”

  在當今天子還健在並且還尚未冊立儲君的情況下,蘭月侯所說的這句話乃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話,論罪當誅!可是蘭月侯並不在意,就算明德帝清醒著的時候,他也敢胡亂說話,更何況現在他還在昏迷不醒,自己是堂堂監國,北離第一人。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這樣的話更容易讓那些虎賁郎的血液沸騰。

  “你們是否願意,為未來的天子闖出一條血路!”蘭月侯再次高呼道。

  “吾等,願意!”所有的虎賁郎舉起右手,放在了他們的右肩之上。

  那裡繡著一隻虎首,那是虎賁郎的象征,他們榮譽的象征。

  蘭月侯調轉了馬頭:“全軍整備,半個時辰後,出發!”

  半個時辰後,一隊虎賁郎全副武裝,打開天啟城門離去。

  為首之人,手持長刀,面目俊秀如天上皓月。他在心中輕輕地歎了一聲:皇帝哥哥,琅琊王兄,當年你們就是這樣騙得那一百將士為你們拚命的嗎?

  他的身後。虎賁郎,一千三百人,一個都沒有少。

  聽到消息後的黎長青差點把手中的刀柄給握碎了:“就不該相信他的!”

  官道之上。

  一隊人馬正在急速地前進著。

  “大師兄,還要多久?”有人小聲問道,他們已經連續趕了三日的路,如今都已經疲憊不堪。

  “累了嗎?”為首的人搖頭道,“但是不能停,片刻也不能停。”可等他剛說完這句話,他就忽然勒馬停住了,他摘下了風帽,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那個人,低聲惑道:“是你?”

  所有的人都緊跟著停了下來。

  他們的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一身紅衣的少年。少年拿著劍,一身紅衣在風中像是火焰一樣燃燒著,胸口大剌剌地敞開著,露出虯結的肌肉。少年微微笑著,望向為首之人:“我認得你,你是無雙城的大弟子盧玉翟。”

  盧玉翟提起長槍:“我也記得你。你是雪月城的,雷無桀。”

  “你說錯了。”雷無桀搖頭道。

  “哪裡錯了?我不是我那個白癡師弟,我的記性好得很,見過一次的人一直都會記得。”盧玉翟認真地說道。

  雷無桀拔出了劍:“名字對了,稱號不對。”

  “你離開雪月城了?”盧玉翟問道。

  “倒也不是,但我不是因為雪月城而來的。”雷無桀以劍抵地,“天啟四守護,列東方位,青龍。”

第294章 一劍驚龍

  “天啟四守護。”盧玉翟輕輕掂了掂手中的長槍,“我小時候也曾聽過一些堪稱傳說的故事。青龍位,那是劍心有夢李心月吧。你手中的劍,應該就是位列天下名劍第四的心劍。”

  雷無桀笑著望向他:“你應該很慶幸你有這機會, 一戰傳說!”

  “對啊。一戰傳說。”盧玉翟縱身一躍,持著長槍衝著雷無桀一槍劈去,“無雙城大弟子盧玉翟,能迎此劍。榮幸之至!”

  雷無桀長劍一出,劍如遊龍,一劍擋下了盧玉翟的長槍。

  他巋然不動,盧玉翟不緊不慢地退了兩步。

  “我想說兩句話。第一, 同樣的是用槍的, 你不如我千落師姐幾分, 差了我三師叔則有幾千分。”

  盧玉翟不怒反笑:“還有一句話呢?”

  “同樣是大師兄,你不如我唐蓮師兄甚多!”雷無桀再出劍,劍氣如潮,霜氣縱橫。

  盧玉翟又一次被擊得連連後退,驚訝道:“這樣的劍法!沒想到你已經入了自在地境。一年前的時候,你離金剛凡境都仍有一些距離。”

  “所以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城,而無雙城只能站在我們的身後!”雷無桀傲然道。他已經踏入江湖一年多,雖然從來都不是一個含蓄的人,可也絕對不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但是今天的他不一樣。

  因為這些人是要去殺蕭瑟的!

  “就憑你們,也想重奪那天下第一?”雷無桀舉劍, 揮下,“真是妄言!”

  盧玉翟被逼得連連後退,卻也不慌。他的武學天賦算不得太好,在無雙城這一輩的弟子中,除了無雙,至少還有三個人的武學在他之上,但是他仍然受到城內弟子們的尊敬。因為他行事向來淡定自如, 許多境界在他之上的高手都曾折在他的手上。他手中長槍揮卷,饒是雷無桀攻勢如潮,看上去佔盡先機,卻至今仍未傷到他一分一毫。

  “你這是什麽槍法,王八槍嗎?”雷無桀冷笑道。

  盧玉翟長槍劃了一個圓:“還真說對了,我的槍法叫玄武槍。不主攻,主守。”

  “玄武?”雷無桀一躍而起,長劍斬落。

  平地一聲雷。

  一地塵土被掀起,盧玉翟堪堪躲過這一劍,卻頗有些狼狽。

  雷無桀嘴角微微揚起:“你也配?”

  “列陣!”盧玉翟終於明白了就算表現出了自在地境的實力,但其實仍手有余力,他怒喝一聲,他身後的十幾個無雙城弟子同時拔出了腰間之劍。這十余名竟然清一色的都是劍士,十余柄長劍同時拔出,閃著森森的寒光。

  雷無桀以劍抵地:“打不過,就一起上?”

  十余名劍士沒有理會他的嘲諷,一躍而出,將雷無桀圍了起來。

  雷無桀伸手掏了掏耳朵,輕輕彈了彈:“我最討厭的就是什麽所謂劍陣。昆侖劍仙曾說過,劍,孤器。劍是孤獨的,劍客也是孤獨的。劍陣這是結群的東西,不入流。”

  盧玉翟笑道:“我聽說劍心塚也有世傳劍陣?”

  “劍心塚千人劍陣,以護劍塚聖地固若金湯,可是你這花把式能比的?”雷無桀不屑道,“也真是高看自己。”

  盧玉翟依然笑著:“我的情報裡,你不是一個這般話多,這般喜歡挑釁別人的人。”

  “和某個愛冷嘲熱諷的人呆久了,難免沾染了一些不好的習性。”雷無桀搖頭,“我本來是個多麽謙遜有禮的熱血少年啊。”

  “你在拖延時間。”盧玉翟緩緩說道。

  雷無桀被說穿了心事,憤怒道:“你們十幾個打我一個,還不允許我拖延一下時間了?”

  “沒有用的。除了我們無雙城以外,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你拖延了我們的時間,只是換了別人去殺他。”盧玉翟說道,“至少我們無雙城,會讓他死得有所尊嚴。”

  “有多少人想殺他,就有多少人想救他。”雷無桀握緊了手中的劍,看著眼前這個不懷好意的劍陣,“而且光我一人,就能攔十幾個!讓他死得有尊嚴,你知道他若是聽到了這句話,會怎麽回你?”

  盧玉翟眉毛一挑:“如何回我?”

  雷無桀收起了劍,挺起了腰板,字正腔圓地發出了一個字:“呸!”

  “起陣。”盧玉翟發出一聲厲喝。

  十幾柄劍應聲而動。

  與盧玉翟那隻守不攻的玄武槍法不同,這次的劍陣卻是不斷凌厲的進攻。

  陰險至極。

  狠辣至極。

  幾乎每一招都是衝著殺死對方去的。

  “這本來是為你那個朋友準備的,可是既然你著急送死。”盧玉翟冷笑道,“就先送你上路吧。”

  雷無桀雖然劍法凌厲,可同時面對十多人的圍攻,也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身上逐漸掛了彩。他看著被劃破的衣襟,笑了笑:“如果那家夥在,一定會說。好好的鳳凰火的衣服,就這樣被糟蹋了。”

  “你快死了。”盧玉翟輕聲道。

  “是啊。可我就算死,也是為了朋友而死!”雷無桀忽然舉劍怒喝,面前那十幾柄長劍瞬間掙脫了劍主的手,朝天飛去。雷無桀持劍怒揮,十幾柄長劍當頭砸下。

  那一刻,雷無桀劍氣之盛,竟讓盧玉翟心中生出一股恐懼。

  那些剛才還算是佔著上風的無雙城劍士此刻長劍脫手,之後又紛紛被頭頂紛紛落下的長劍給傷了,一下子勝負就已經顛倒!

  “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心劍嗎?”雷無桀站在風中,紅衣飄揚,“就是劍心之盛,可令萬劍。他們的劍懼我,所以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盧玉翟握著長槍,皺眉不語。

  “我已經拿出了我的底牌,但我知道,如果你們真的想殺蕭瑟,至少得派出那個人來。”雷無桀望著遠處,等待著那個背著劍匣的身影,他期待他們的重逢,已經期待了很久。

  遠處的確有一人而來,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

  來的那個人留著長長的胡須,身形挺拔如蒼松,手中持著一柄沒有劍鞘的劍,那劍的劍首之處卻是斷裂的。

  一劍斷水,千江絕流。

  當年他們就曾經見過,此人還送了雷無桀的一劍。當時的雷無桀,隻接了這一劍就暈了過去。

  “師父。”盧玉翟垂首道。

  宋燕回望著此刻的雷無桀,若有所思地說道:“半步逍遙?”

  雷無桀愣了一下,隨即學著他的口氣回道:“半步劍仙?”

第295章 千軍萬馬

  一千輕甲軍士正在路上急速奔襲著,他們的行軍速度奇快,仿若疾風一般。這就是北離速度最快的軍隊,洛城軍。所有軍士全都輕甲單兵上陣, 尤善奇襲。對於遠行奔赴殺一人這樣在兵家中行詭道的事情,的確沒有比他們更擅長的了。

  可是他們卻突然停了下來。

  列在最後壓陣的副將陳虎收了韁繩,問道:“怎麽了?”

  他的身旁,來自天啟赤王府的謀士勉勵在隊伍跟了一路,如今已是氣喘籲籲,說出話來了。

  壓前陣的兵士有人策馬趕了過來。

  “發生了什麽事?”陳虎不悅地問道。

  “報將軍, 前方有人攔路。”兵士下馬跪在地上。

  “什麽人趕攔我們?對方來了多少人, 是哪裡的軍隊?”陳虎惑道。

  兵士搖頭:“不是什麽軍隊。”

  “那是什麽。”

  “一人, 一槍。”

  千軍萬馬之前,有一根銀色華美的長槍插在地上,一個素衣女子坐在長槍之後,氣定神閑。

  她的面前已經散落了數匹烈馬的屍首,幾個身上血流不止的兵士在隊前對她虎視眈眈。

  “此路不通。”女子緩緩說道。

  在隊列最後的陳虎怒道:“一人一槍就能攔得住你們?還是個女人?”

  “幾位先鋒兵士已經上前掠陣,可是……”兵士猶豫道。

  陳虎一馬鞭抽了過去,厲聲道:“說。”

  兵士垂首:“都被打下了馬,受了重傷。女子說要不是她手上留情,就不是重傷那麽簡單了。”

  “恐怕不是普通的女子了。”謀士歎了口氣,“當年怒劍仙顏戰天也是一人逼退南訣一萬大軍,看來今日是有人要效仿前人了。”

  “廢物!”陳虎怒喝一聲,猛地一揚馬鞭衝著前方衝去, 不出多時已經趕到了隊列之前,他望著坐在那裡的女子和那杆長槍,“你是誰?為什麽攔我洛城軍?”

  “司空千落。”女子站了起來。

  陳虎愣了一下,看著一眼女子的打扮:“你是江湖中人?”

  “不,我是天啟城的人。”女子拔起了插在那裡的長槍,輕輕地劃了一道線,“天啟城四守護, 朱雀,列南方位。

  陳虎微微皺了皺眉頭,他自然聽說過那些天啟城裡的傳奇。聽說過那持著槍的少年為皇帝陛下開出了一條血路,後來四守護中其他人全部留在了天啟,只有那個少年離開了天啟城。如果真是那個少年,效仿怒劍仙顏戰天自然不在話下。只是,他是個男子,天下皆知。因為他拐走了天啟城最美貌的女子。更何況以年齡來看,也不對。陳虎想了一下:“你是那位前輩的後人?”

  司空千落揚眉不答。

  陳虎卻默認了這個說法,他說道:“既然你是那位前輩的後人,那麽念在當年對皇帝陛下的情分上,請姑娘讓開。剛才的事,我不追究了。”

  司空千落笑了笑,用長線指著地上的這條線:“你知道這條線是什麽意思嗎?”

  陳虎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那條線。

  “過此線者,殺。”司空千落淡淡地說道。

  陳虎冷笑了一下,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重重地踹了一下馬肚子,衝著司空千落奇襲而去,他掄起長刀,衝著司空千落的脖頸斬了下來:“那你去死吧。”

  司空千落卻只是淡淡地看到那柄斬下來的長刀,輕輕一垂首就避了開去,右手一揮,長槍若蛟龍一般騰起,衝著陳虎襲去。

  “叮”的一聲,長槍刺在了陳虎的頭盔之上。

  陳虎策馬從司空千落身邊行過。

  司空千落依然神色淡然。

  而陳虎的臉色就沒有那麽好看了。

  他調轉馬頭,望著司空千落的背影,戴著的頭盔忽然就分成了兩半,砸落在了地上。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恐懼,這種恐懼很快就變成了憤怒,他揚起長刀,長喝道:“碾死她!”

  終於得到了主帥的號令,洛城軍的軍士們立刻高聲呼喝道,一個個猛地踹下腳下的駿馬,向著司空千落衝去。

  “沒有人能在洛城軍的衝鋒下,還能夠活下來。”陳虎策著馬避了開來,他想看到這樣的陣仗,這個女子再怎麽自恃,也會想辦法躲開吧。

  可是司空千落就是那麽站著,只是更加握緊了長槍。

  其實她的內心是害怕,就算是她單槍面對陳虎的時候都是害怕的。她雖然武功很高,但從來沒有一個人闖蕩過江湖,更沒有人一個人面對過這麽可怕的陣仗。

  但是害怕有什麽用呢?害怕並不會帶給你勝利。

  司空千落掄起長槍,一躍而起。

  “我以一槍入逍遙,助你重登天啟乘龍位!”

  一槍既出,長風流轉。

  一千如潮水般湧來的輕甲軍,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陳虎驚訝地望著這一切,那一刻仿佛當年太安殿前的少年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一般!

  司空千落感覺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淋漓之感,她的每一槍揮出,都是那般酣暢淋漓!

  逍遙天境。雪月城這一代的弟子,她竟然先於唐蓮、雷無桀、落明軒,入了真正的逍遙天境!

  她在人群之中跳躍著,長槍如遊龍般穿梭,一匹匹駿馬在她面前倒下,一個個兵士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一百。”司空千落舉槍騰起。

  “一百二十。”司空千落擦了擦額前的血汙,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陳虎終於失去了鎮定,拔刀殺了進去。他的軍隊向來以奇襲為主,在對戰之時往往能衝散對方的陣營,然後逐一絞殺,可是司空千落身法太快了,被打亂陣型的,似乎是他們!一匹匹的烈馬都在倒下,一個個兵士都在死去,或許這個年輕的女子真能效仿當年的顏戰天,單槍匹馬迎戰千軍萬馬。

  當年顏戰天將一萬大軍殺去了兩千人,就引得對方軍心潰散,倉皇而逃。而自己的一千人,等到司空千落殺到幾百的時候會堅持不住呢?

  “你!”陳虎一把拉住了身旁一個渾身浴血的兵士,“你去洛城報信!再加派一千人!去!”

第296章 雪月城大師兄

  “客官,您要的茶來了。”

  路旁的小茶鋪中,小二恭恭敬敬地端上來一個茶壺,給面前的客人倒上了一杯。他從小在這附近長大, 因為家庭窮苦,來這裡幫工已經有六七年了,來往的客人見多了,也頗有了一些眼力勁兒,至於眼前的這個人,一看就不同凡響。

  這人一身黑衣, 劍眉星目,雖然眉眼很年輕, 卻已隱隱有一些威嚴。男子端起了茶杯,茶氣氤氳,他輕輕地吹了吹,然後望著茶鋪外如珠簾般灑落的雨水,低聲問道:“這雨下了很多天了?”

  “是的,我們這裡常常下雨,尤其到了這個季節,有時候雨一下就是大半個月。”小二答道。

  男子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小二有些失望,他倒不是想和這位一看就氣宇不凡的人物攀上些關系,只是純粹地想和這些人聊聊天,好像能和他們說會兒話,自己也就和村裡那些人有些不同了。

  “客官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小二努力找了個話題。

  “嗯。”男子放下了茶杯, 望著雨簾, 若有所思, “我有兩個家, 都在很遠的地方。”

  “那客官到這裡來是做什麽呢?”小二不依不饒地問道。

  男子笑了笑, 淡淡地說道:“殺人。”

  小二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他鎮住心神,仔細地看了一下男子的神情,卻沒有半點是在開玩笑的意思。

  “客官,你可……真會開玩笑。”小二結結巴巴地說道。

  “小二,有酒嗎?”男子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忽然問道。

  小二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後點了點頭:“有是有的,只是不是店裡賣的,是我自己放起來準備喝的。從家裡帶過來的。”

  “沒事。我按三倍的酒錢給你。”男子爽快地說道。

  “不是什麽好酒。客官客氣了!”小二一溜煙地跑開了,隨即抱了個小酒壺過來,立刻就給男子倒了一杯。

  男子推了推凳子:“你也坐,一起喝一杯。”

  小二立刻喜出望外,完全忘記了男子剛剛說自己此行前來殺人的事情,一屁股就坐了下來,然後學著村裡那些窮酸先生的話語說道:“榮幸!榮幸!”不算大的茶鋪裡,此時隻坐著他們兩個人,既然沒有別的客官要招待,那麽小二自然也就不推辭了,更何況,能和這樣地公子一起喝杯酒,回去可是能吹噓很久的事情。

  男子喝了一口酒後,眉眼漸漸舒展了開來,問道:“這是什麽酒?”

  “這十個銅板一壺的酒哪有什麽名字,就是自家釀的老糟燒。可不是我吹,我爹釀的這酒,不比城裡客棧那些花裡胡哨的酒差!”小二喝了一口酒,聲音也大了起來。

  “老糟燒?”男子笑了一下,“老聽他們提起,不知道這裡的老糟燒和雪落山莊裡的是不是一樣。”

  “雪落山莊,名字聽上去好文雅。是一個很漂亮的大莊子嗎?”小二興奮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他們中的一個形容起來和你說的一樣,是一個門前落雪,門後飛花的文雅莊園。另一個卻說是個破客棧。大概就比你這茶鋪大了一點,而且四處漏風,屋頂破洞。”男子又喝了一杯酒後放下了酒杯,眼神依然望著遠處,小二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可男子的眼神卻讓他住了嘴。隨後黑衣男子將一顆碎銀子放在了桌上,“小二。這家茶鋪暫時我就包下了,過兩個時辰你再回來吧。”

  小二愣住了:“客官這是什麽意思?”

  “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了。”男子拍了拍小二的肩膀,“我是來殺人的啊。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男子的語氣沉重,眼神真摯,小二終於確認了這個男人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他感到渾身忽然一陣冰寒,就連那壺老糟燒都驅散不了這種滲入內心的寒冷,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隨後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而就在他離開沒多久,幾十匹烈馬衝破雨簾,踏起滿地泥水,朝著這邊奔襲而來。

  “終於來了。”男子收回了目光。

  “停。”為首之人高呼一聲,右手一揮,幾十匹烈馬都在瞬間停了下來。為首的人摘下了面前擋雨的黑巾,露出了一張滿是刀痕的臉,他望向坐在那裡慢悠悠地喝著酒的黑衣男子,緩緩道:“雪月城大弟子,唐蓮。”

  “天啟四守護,玄武,列北方位。”唐蓮放下了酒杯,站了起來,“這才是我來到這裡的身份。當然,如果你一定要在我前面加雪月城的話也可以。”

  “雪月城,大師兄唐蓮。因為我是為了我的師弟而來!”

  為首的人從馬上躍了下來,緩緩地拔出了手中的劍,雨水一點點地打在劍身之上,男子望向唐蓮,說道:“暗河蘇家,蘇湛。”

  “暗河報出自己的名字,就說明不會給對方留下活口了。不過我優點好奇,你的代號是什麽?”唐蓮問道。

  “貪狼。”蘇湛一字一頓地說道。

  唐蓮苦笑:“看來這一場不好打了。”

  蘇湛點點頭:“這一次會有很多人前去殺他,但你選擇了最難攔截的我們。”

  “是啊,可誰讓我是大師兄呢?”唐蓮搖頭無奈道,“大師兄不就是出來扛刀的嗎?更何況,你們暗河和我們唐門,可是有著血仇啊。雖然老爺子和我的想法不一樣,但畢竟小時候我也在他膝下長大,你們殺了他,也總該付出一點代價。”

  蘇湛將劍柄輕輕一旋:“素聞唐蓮師從當年的唐門第一少年高手唐憐月,年紀雖輕,卻已精通唐門第一暗器手法萬樹飛花,今日能得一見,也算榮幸。”

  “你錯了。”唐蓮搖頭,“我雖是唐家人,可終歸是為蕭氏人而來。我沒有暗器,有一掌,一拳,還有七杯酒。”他忽然站了起來,衣袖一甩,七個精致的玉瓶在桌上一字排開。

  “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這是傳自酒仙的,七盞星夜酒。”

  “請君飲之!”

第297章 慕涼孤風

  一片廢墟之中,一個人正慢悠悠地騎著馬前行著。他的肩膀上扛著一根棍子,棍子上吊著一個酒葫蘆正在晃晃悠悠。他是個走在哪裡都會引來注目的人,因為他一頭白發, 也因為他戴著一個紅色的惡鬼面具。

  那個面具雕刻的栩栩如生,走在路上,應該會惹得不小心看到的小孩嚇哭起來。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鬼面人的聲音有點喑啞,似乎刻意壓低了聲音。他望著眼前的綿綿細雨,忽然勒馬, 手輕輕一甩, 酒葫蘆就轉到了他的面前, 他仰頭喝了一口後滿足地出了口氣:“真是好酒。”

  “去年今日此門中。”有一聲音遙遙傳來。

  “人面桃花相映紅。”那聲音似乎近了點。

  “人面不知何處去。”聲音仿佛猶在耳邊。

  “桃花依舊笑春風。”一個人影站在了殘垣之上,那人手持長槍,長發飄揚,望著遠處,語氣中竟是感慨。

  “槍仙。”鬼面人手輕輕一抖,那棍子上的酒葫蘆飛了起來,落在了司空長風的手上。司空長風輕輕地晃了晃:“你剛喝過的酒,拿來給我喝,是不是有點不太厚道。你腰間明明有一壺新的。”

  “這一壺。”鬼面人輕輕拍了拍腰間的酒壺,朝著遠處看了看,“是去孝敬那邊那位淒涼城城主的。”

  “淒涼城。”司空長風仰頭喝了一口酒,“好久都沒有人提過這個名字了。”

  “當年北離開國之時,本來這裡也是人間繁華之地, 當年這裡比鄰西域諸國, 那座城更是鎮守皇城西面的藥城。可是氣候變幻, 西域諸國南遷, 畢羅城代替了這位城。最後這裡破敗至此, 那邊城也人去城空,被人戲稱為淒涼城。可是因為後來劍仙獨居於此, 世人仰慕,才成為了慕涼城。”鬼面人摸著腰間的酒壺,“以一人為一城,這種氣魄,令人敬仰。”

  “既然你來了這裡,是來找那個人的?”司空長風挑了挑眉。

  “當然不是來看這沙漠裡難得下的一場雨的。有一個人要回家,可城裡的那位劍仙有可能會去攔他。可恰好,我是守護他的那隻白虎,總要盡點本份。”鬼面人笑道,“槍仙,不也是朱雀嗎?”

  “都是以前的事了,年輕的時候說些什麽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有種霸氣凜然的感覺。可是如今這歲月聽著,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羞恥。”司空長風縱身一躍,從殘垣之上跳了下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從角落裡躥了出來,穩穩地接住了他,“過了那個年紀了,我不過是來幫我未來的……女婿一把。”

  “槍仙想當國丈?”鬼面人的聲音變變幻幻,聽不出虛實。

  “俗氣。”司空長風笑罵了一聲,“既然你已經等到了我,那麽,走吧。”

  鬼面人惑道:“槍仙認為我一直不往前走,是在等你?”

  “不然以你,想去攔洛青陽?”司空長風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酒壺一甩,甩回了鬼面人的手中,隨即踹了一腳馬肚子朝著慕涼城的方向行去。

  “被小看了啊。”鬼面人歎了口氣,也踹了一腳馬肚子跟了上去。

  “槍仙前輩這一次入了冠絕榜三甲,可比洛青陽仍是遜了一甲,槍仙有自信攔得住他嗎?”鬼面人幽幽地說道。

  “我的師兄百裡東君也是二甲,你信不信我每天在雪月城揍他?”司空長風挑眉道,“佔著大城主的位置,卻每天只會喝酒釀酒,這種人我見一次打一次。”

  “槍仙真威風啊。”鬼面人笑道。

  終於,慕涼城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了。

  城門很巨大,高高的城門之上,掛著一個牌匾,上面的名字卻已滿是斑駁,辨不清具體寫得是什麽字了。可上面卻有一道劍痕,貫穿了整個牌匾。

  “十年一劍,劍氣猶在,可稱雋永。”鬼面人感慨道,“難怪一直被稱為五大劍仙之首。”

  “就在這裡吧。”司空長風停了下來。

  距離慕涼城的城門還是數百步,可是司空長風卻勒馬停了下來,鬼面人沒有抗議,也一起停了下來。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司空長風依然手持長槍,腰杆挺得筆直。鬼面人搖了搖空空的酒壺,仰頭喝下了最後幾滴後舔了舔嘴巴,又伸手摸了摸腰間還是滿滿的酒壺,有些心猿意馬。

  “來了。”司空長風猛地抬頭。

  鬼面人那厲鬼面具下的眼睛忽然發出精光。

  有一劍西來。

  不,只有一個劍鞘!

  那劍鞘極長,幾乎大出尋常之劍的一倍之多。能放進這樣劍鞘裡的劍,世間只有一柄。

  劍名九歌,劍不出鞘,卻已敗盡天下劍客。未入十大名劍,可名聲卻毫不相讓。

  而此刻,劍已出鞘!

  劍鞘衝著司空長風疾飛而來,卷著一地塵土。司空長風面色不改,直到劍鞘已至眼前,才猛地掄起長槍。

  長槍與劍鞘相抵。

  一條幾十丈長的溝壑驟現!

  狂風滿地,鬼面人的長棍輕輕一甩,將面前的疾風給打散了。

  司空長風長槍一甩,劍鞘猛地直飛了回去。

  鞘已出,劍還未現!

  司空長風忽然調轉了馬頭,長槍垂了下來:“走吧。”

  “不愧是冠絕榜上高手的對決,真是有詩意。”鬼面人感慨道。

  “他沒有出城的意思。”

  “你是怎麽知道的?”

  “劍鞘之上的劍意告訴我的。”

  “有詩意。”鬼面人轉頭,“但我的禮物還沒有送出去呢。”

  “你可以學著洛青陽一樣,十裡飛劍。”司空長風頭也不回地說道。

  “試試吧。”鬼面人長棍一甩,將腰間的酒壺打了起來,他重重地揮出一擊,打在了酒壺之上,衝著城門的方向遠遠掠去。

  有一個灰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城牆之上,伸手接過了那個酒壺。

  “禮已送至,走。”鬼面人策馬狂奔而走,卻是和司空長風不同的方向。

  司空長風卻在此時轉過了頭,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輕聲道:“白虎……”

第298章 拔劍的意義

  宋燕回讓出城主之位後就去了無雙城的劍廬中苦修,試圖入那劍仙之境,與洛青陽、謝宣這般的絕世劍客比肩。一開始放下城主之位後進階神速,可依然覺得似乎仍差了幾分。

  盧玉翟不知道這些, 看到宋燕回持劍而來,身上劍氣極盛,以為師父真的順利入了劍仙之境。

  可雷無桀不同,雷無桀練的是劍心訣,對於一個人身上的劍氣,他最為了解。而此刻的宋燕回, 雖然很強, 但能距離他見過的那幾位劍仙有一定的距離。

  “劍廬內有劍道, 可劍廬外才有生死。我閉廬不出,可卻再無半點精進。所以我出城來此,用你的血,鋪我的路。”宋燕回沉聲道。

  雷無桀想了想,無奈道:“你不害臊?”

  盧玉翟破口大罵:“你胡說什麽?”

  “你們這是什麽無雙城,不妨改名叫無恥城吧。”雷無桀撇了撇嘴,“先是十幾個打我一個,以多打少也就算了。現在又來個老城主,以大欺小還要臉不?宋前輩,你比我師父還大幾歲,你要對我拔劍?”

  “攔住你以後,我自然會再去尋你的師父。”宋燕回對於雷無桀的挑釁視若無睹,平靜地說道, “我不會殺你。但你可能此生都沒有機會再用劍了。”

  “嚇唬我?”雷無桀伸了個懶腰, “我姓雷, 雷家堡的雷。你知道我們姓雷的人, 從來都是聲勢大, 不怕嚇!”

  雷無桀驀然出劍,快若驚雷!

  當時在蒼山之下, 雷無桀接了宋燕回一劍之後就暈了過去。可如今事過境遷,雷無桀可不是當年那個見到冥侯這樣頗有名氣的殺手就激動地熱血沸騰的無知少年,他如今可是強行入過逍遙天境,與冠絕榜第一的莫衣交鋒過的人。

  你宋燕回算是什麽東西?

  宋燕回也出劍了,他的劍與很多劍客的劍都不一樣,他的劍很緩很慢。他從小就喜歡在無雙城的河邊練劍,那河水就是這麽慢慢地流著,可是卻從來不會停息。

  一劍出,劍氣如潮湧,一層層疊浪而來。若,萬水千山!

  “好劍。”雷無桀的劍雖然快,但在這樣源源不盡的劍氣面前卻是相形見絀,被擊得連連後退。

  盧玉翟抱起長槍:“我師父的劍,自然是好劍。”

  “不,我是說好賤。”雷無桀一躍而起,長劍指天,“賤人的賤。”

  “你想激怒我。”宋燕回冷笑道。

  “不,我只是有些難過。”言語間,兩人又交鋒了一劍,雷無桀身上又掛了一道彩,可他嘴上卻沒有停歇,“據說宋前輩年少時曾對天空劈出一劍,那一劍之美讓已經遷徙的燕子都轉頭飛了回來,圍繞著殘留在空中的劍氣盤旋不止。所以叫宋燕回,可今日所見,卻失望至極。”

  “失望至極啊!”雷無桀長歎一聲,手中心劍狂舞,“當一個劍客忘記了自己出劍的意義時,就失去了劍心。一個失去了劍心的人,如何成為劍仙呢?”

  “宋前輩,你還記得你拔劍的目的嗎?”

  “我拔出我的劍,是為了守護,守護我心中所珍視的人。”

  “我入逍遙天境了。”雷無桀手中之劍輕輕垂下,一身紅衣飛揚,眼神中的光芒亮如北辰。

  “逍遙天境!”盧玉翟驚道,面前的這個紅衣少年不過才十八歲,竟然就能到達大多數江湖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這個人,或許真的會成為無雙以後劍道上的對手。

  “宋前輩,當年你給了我一劍,讓我明白了拔劍的意義。今天我也還你一劍,你要想當劍仙,得重新從拔劍學起了。”雷無桀將劍豎在面前,“只有一劍,定勝負。”

  宋燕回目光越來越森冷:“你太狂妄了。”

  “我還年輕,可以狂妄。”雷無桀身形一動,長劍已出。

  宋燕回忽然閉上了眼睛,出劍迎了上去。

  兩人錯身而過。

  雷無桀跪倒在了地上,一身紅衣已被鮮血染得更加豔紅了,他以劍抵地,吐出一口鮮血,眼睛微微閉上了閉,又努力地睜了開來,幾乎就要暈倒過去。但他卻笑了,輕輕地一笑後,擦去了嘴邊的血跡。

  宋燕回依然站在那裡。

  他回想著當年第一次出城的時候,師父問他,為什麽要出城。他回答說自己要去練劍。師父又問他,為什麽要去城外練劍。他回答是城外有不平事,他要為不平事拔劍,為天下人拔劍,為所有受苦受難的百姓們而拔劍。師父當時欣慰地點了點頭:好,是一柄好劍。後來他路過一處村莊,卻遇洪水決堤,他揮劍攔江,與那名滿天下的落霞仙子一同攔住了那決堤江水整整半刻鍾的時間,救了上千災民的姓名,堪稱傳說。

  他至今還記得那一天的劍,那是他此生的巔峰。他後來再也沒有揮出過那樣絕世的劍了。

  他遇到了手持鐵馬冰河的李寒衣,對方毫不留情地斷了他的劍首。後來他回到了無雙城,繼承了城主的位置,傾盡精力保留著無雙城搖搖欲墜的地位。他依然練劍,並且反覆思考著那天落敗的原因,一夜接著一夜地練劍。

  他忘記了自己所說的為不平事拔劍。

  也忘記了所說的為天下人拔劍。

  他隻想著,無雙城需要勝過雪月城,自己的劍要贏過鐵馬冰河。

  “當你隻為練劍而練劍的時候,你就失去了劍的靈魂。”雷無桀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了一句話。

  宋燕回將劍緩緩地放回了鞘中。

  “師父!”盧玉翟急忙迎了上去,因為他看到一滴鮮血從宋燕回的衣袖中流了出來。

  宋燕回卻擺了擺手,足尖一點,朝著遠處掠去了,隻留下一眾無雙城弟子留在原地。盧玉翟轉過頭,望著靠著劍撐著地才沒有癱倒在地上的雷無桀,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殺意。

  雷無桀看著盧玉翟持著長槍衝自己一步步走了過來,歎了口氣:“沒想到我此生第一次真正入了逍遙天境,第一次和絕世高手打成了平手。卻要死在這裡了。”

第299章 無雙雪月

  盧玉翟走到了雷無桀的面前:“我本來不想殺你的。”

  “但是後面的話才是真正想說的話吧。”雷無桀沒有抬頭,看到自己的血一滴滴地染紅了面前的那塊草地。

  盧玉翟沒有否認,繼續說道:“你的實力超出了我的想象,如果放任你這樣下去的話。無雙師弟以後或許真的有敵手, 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真是無恥城啊。”雷無桀搖頭道。

  “死吧。”盧玉翟掄起長槍,猛地向下刺去。

  雷無桀閉上了眼睛,以他的能力,能和宋燕回一劍互傷彼此也是竭盡所有的力氣,此刻的他莫說拔劍和盧玉翟對決,根本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瑟啊, 看不到你踏入那座城池了。

  蕭瑟啊, 要照顧好葉姑娘啊。

  蕭瑟啊,可別死了。

  “師兄, 小心!”忽然有一無雙城弟子怒喝一聲,“有暗器!”

  盧玉翟眉毛一挑,的確聽到有一物破空而出,衝著自己急襲而來。他猛地退出三步,長槍一甩,將那暗器斬成了兩段。

  暗器中卻有汁液散出。

  “有毒?”盧玉翟再連退三步,心中暗道:莫不是唐蓮來了。

  可空中卻開始彌漫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好像是肉香。

  真的好香好香。

  眾人朝著那暗器望去,才發現竟然是一個肉包子,剛才被盧玉翟斬成了兩段,如今肉汁四濺,那股肉香味自然就彌漫開來了。

  盧玉翟轉頭朝著暗器來的方向望去,目光森冷。

  那裡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個人了, 官道之上, 四處空曠, 若有人來一眼便能望見, 可此人卻出現的悄無聲息。那人一身白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手裡拿著一個肉包子, 正一口一口毫無形象地咬著:“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果然是真的。”

  盧玉翟望著他,問道:“你是誰?”

  雷無桀也皺著眉頭望著這個用一個肉包子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你是誰?”

  “果然大人物是不記得我的。”白衣人歎了口氣,又咬了一口包子,“我叫謝煙樹,嶺南謝家人。如今在雪月城學藝,雷師弟,我們見過的。”

  “噢,是你啊。”雷無桀想了起來。那個時候他和蕭瑟剛到雪月城,孤身去闖那登天閣的時候。第一層遇到的就是面前的這個謝煙樹,當時他就坐在台階上吃著包子,還讓雷無桀等等他,等他吃完了這個包子再打架。可惜……好像一拳就被自己給打飛了。雷無桀感覺有點失望:“你當時的武功好像有點……”

  謝煙樹搖頭:“我現在的武功也一樣。別人學了一年都往樓上跑了,我現在還在守第一層。也算是雪月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謝煙樹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悠哉悠哉地吃著包子,根本不以為恥辱,反而當成了某種榮耀。

  盧玉翟舉起長槍:“既然是雪月城的高徒,那麽,請賜教。”

  謝煙樹吃掉了最後一個包子,捂住了耳朵:“別這樣,別這樣。你這話可真嚇唬到我了,我就是一個沒天賦的世家子弟,何必要這樣恐嚇我。”

  “裝瘋賣傻。”盧玉翟怒喝一聲,長槍揮下。

  “劍心遊龍。”雷無桀低喝一聲,心劍瞬間飛去,打飛了盧玉翟的長槍。隨即他猛地縱身一躍,落在了謝煙樹的身後,手一伸,心劍回鞘,他對著謝煙樹低聲喝道,“快走。”

  謝煙樹卻搖了搖頭:“雷師弟莫怕,還記得當年我在登天閣下和你說的嗎?以後闖蕩江湖,師兄罩你。師兄說到做到,今天不讓你死,也不讓你逃,聽千落師姐說你闖蕩江湖至今,好像一次也沒有贏過。今天,就贏一次給你爽爽。你看,我們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不遠處十幾個年輕子弟持著劍挎著刀朝著這邊本來。他們無一例外地穿著一身白衣,白衣之上紋著一彎秀美的良月。

  “無雙城的孫子們,可給看好了,這就是真正的江湖少年子弟——雪月郎!”謝煙樹高聲喝道,“等一下揍死你們!”

  雷無桀目瞪口呆。

  “別什麽事都自己扛著,你們是三位城主的弟子,比我們這些普通弟子是要強一點。但是雙拳難敵四腿,也給我們點表現的機會不是?”謝煙樹扶了扶力竭快要從馬上摔下去的雷無桀,“記住,有雪月城在你們身後。無雙城,不夠我們打的!這整個江湖,也不夠我們打的!”

  雷無桀笑了笑:“師兄真是豪氣乾雲。”

  “這話不是我說的。”謝煙樹撓了撓頭,“是三城主教我的。”

  盧玉翟收回了長槍,看著那些朝著這邊奔來的雪月城弟子,沉聲道:“雪月城和無雙城相安無事了這麽多年,真的要在今天起衝突嗎?”

  “哈哈哈哈哈哈。”謝煙樹仰天長笑。

  “你笑什麽?”盧玉翟眉頭緊皺。

  “果然是無恥城。你們要殺我蕭師弟,攔我雷師弟,現在卻來和我說相安無事。你是在和我說笑話嗎?更何況,這些年是真的相安無事嗎?是我們懶得搭理你們而已!”

  盧玉翟依然面色不改:“雷無桀自己也承認不是作為雪月城的弟子而來,說了此事與雪月城無關。這不是一件小事,雪月城硬要把這件事往自己身上攬嗎?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我呸。他們怕連累娘家人,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我們娘家人難道還真的就當真了,拍拍屁股說這事和我沒關系,然後讓他們去死?這件事,我做不出來,雪月城弟子做不出來,三位城主也做不出來。他們重情,我們自然也要重義。這才是雪月城,這才是雪月城的弟子!他們的事就是雪月城的事,拉屎放屁也是我們雪月城的事!”謝煙樹聲音激昂,怕是方圓幾裡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了。

  “謝師弟!”那十幾人已經越離越近,為首之人高聲呼道。

  謝煙樹應了一聲,擼起袖子,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高舉呼道:“兄弟們,給我打!”

  “往死裡打!”

第300章 雙刀衝陣

  “你能殺多少人,三百?五百?還是一千?”陳虎看著那個持著槍穿梭在洛城軍中的女子,怒喝道。此刻的陳虎已經披頭散發,鎧甲盡碎, 他幾次試著上前阻攔司空千落,都幾乎喪命在那長槍之下。

  司空千落輕輕躍起,一腳踢開了一名衝上來的兵士,她望向陳虎,眼神鎮定:“你可以看出來,我不想殺人。”

  陳虎冷笑:“在戰場上,沒有人會因為對方的仁慈而仁慈。”

  “那我就殺了你吧。”司空千落身形一閃, 長槍直揮而落。

  陳虎揮起長刀格擋, 被壓得整個人陷進了土中, 他慘笑道:“不,你已經來不及了。”

  司空千落收起了長槍,她感受到地面在輕輕地顫動,那些殺紅了眼的洛城兵也停了下來。他們猛地轉過頭,一隊人馬正朝著這邊奔了過來。

  支援的洛城軍。

  司空千落皺了皺眉頭,因為新增援的不止一千人,而是整整三千人。

  為首的將士生得異常魁梧,臉上有一條刀疤橫跨了整張臉,看上去煞是凶惡。他望向頗為狼狽的陳虎,嘲諷地說道:“聽你的兵說得那麽嚴重了,我還以為是遇到了南訣的大軍呢。原來就是一個小姑娘,一個小姑娘把你們的疾風營給毀成這個樣子了?”

  陳虎沒有理會他的嘲弄, 擦了擦臉上的血汙:“姚軍德, 可別小看了她。”

  “一個人的力量能有多強?”姚軍德用手摸著下巴, “不過倒是個挺水嫩的小姑娘。可惜了。還是碾過去吧。”

  司空千落神色不變, 依然持槍穩穩地站在那裡。只是她的對面,此刻站著整整三千七百名裝備精良的兵士, 而不是剛才的一千人。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這一次,司空千落必死無疑。

  “可惜了。”陳虎輕歎一聲,數次從司空千落的槍下死裡逃生,自然知道是對方刻意留了手,但是事到如今,就算他想放走司空千落也做不到了。

  姚軍德饒有趣味地望著那杆精美的銀月槍,好奇道:“她這是什麽意思,要一個人和我們三千人打嗎?也不跑?我喜歡我的對手嚇得逃跑,然後從她的身上碾過去,然後看著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死去。這麽傲,可不好啊。”

  “全軍列陣。”姚軍德收起了那副慵懶的神情,怒喝一聲。

  三千兵士同時敲擊了一下手中的兵器,以示回應。

  “衝……”姚軍德慢悠悠地說道。

  “等等!”陳虎忽然大聲打斷。

  姚軍德不悅道:“怎麽了?”

  “你聽。”陳虎微微皺眉,“是不是有聲音。”

  全場寂靜,每個人能感受到地面正在輕輕地顫抖。

  “有軍隊在靠近。”陳虎下了定論。

  “三千人還是四千人?”姚軍德低聲道。

  “可能還要更多。”陳虎憂慮地說道。

  直到遠處,那隊不速之客終於慢慢顯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陳虎倒退了幾步:“是……是他們。”

  馬蹄聲聲勢如潮,仿佛整個地面都要被他們踏破,鐵蹄震動地面的聲音,就像是天上的驚雷一般。整個北離有這樣威勢的軍隊只有一個。

  葉字營。

  沒有四千,也沒有三千,只有區區一千人。但與洛城軍不同,這是一支重騎兵。他們穿著重甲,背負雙刀,每一次出現都是他們敵人的噩夢!姚軍德從軍多年,自然知道葉字營的可怕,洛城軍就算有三千人,也不敢輕易與其對峙。

  “怎麽辦?”陳虎低聲道。

  姚軍德收起了那副傲慢的神情,嚴肅地說道:“不能和葉字營動兵器,葉嘯鷹那家夥我可惹不起。葉字營也不好對付,先講和吧。都是北離的軍隊,哪有真打起來的道理?”

  那一千人從側翼狂奔而來,轉眼就已到了眼前。姚軍德一開始和陳虎正拚命思索著該怎麽與葉字營講和,已是滿頭大汗,可很快他們就發現似乎有哪裡不對。

  葉字營似乎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要,衝陣?

  “列陣,列陣!防禦!”姚軍德終於醒悟了過來,他拔出了長刀,大喊道,“他們要衝陣!”

  他們想要講和,可葉字營似乎並沒有打算坐下來好好談的意思,一上來就是衝陣!就是殺人!這本就是葉字營的作風。只不過洛城軍沒想到他們是這樣對南訣軍隊的,也是這樣對北離軍隊的。

  可洛城軍畢竟也是精銳,很快就做好了防禦準備。而那一千葉字營已經衝到了他們的眼前。

  “破陣!”為首的千夫長朝天怒喝,一千兵士同時拔出了背上的雙刀,朝天狂吼。這樣的氣勢著實驚人,有幾個膽小的洛城軍兵士頓時就暈了過去。

  葉嘯鷹統帥北離中軍,乃是北離軍伍第一人,麾下兵士十余萬,可真正的葉字營才區區兩千人。能成為這兩千人之一的,都是久經沙場活下去的兵士,他們的殺性,一人可敵百人!

  “撕開他們。”為首的千夫長厲聲喝道。

  千人雙刀狂舞,直衝而入,那看上去固若金湯的防守立刻就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堂堂洛城軍在他們眼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奪帥!”千夫長調轉了馬頭,獨自衝著洛城軍的前方衝了過去。

  “就憑你?”姚軍德勒馬回頭,望著衝過來的千夫長,手中重刀猛揮。

  刀起。

  頭落。

  葉字營千夫長一把握住了那顆掉落下來的頭顱,策馬行到了司空千落的身邊,長呼道:“回陣!”

  那將洛城軍衝得七零八落的葉字營立刻收刀回撤,將為首的千夫長和司空千落圍了起來。

  “你們是?”司空千落望向千夫長。

  “是你的援兵。”千夫長神色竣冷,將手中的人頭一甩,一個綠色的身影從雙刀重騎之中飛掠而出,伸手一把接過了那個頭顱。

  她才是葉字營真正的統帥。

  葉若依接過了千夫長扔過來的那顆姚軍德的頭顱後策馬回首,將那頭顱高高舉起,用盡了所有真氣,面向三千洛城軍,隻說了一個字。

  “退!”

第301章 重逢

  面前的這個姑娘穿著一身綠衣,披著輕甲,與那些雙刀重騎完全不一樣,可陳虎只看了一眼, 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她姓葉,葉嘯鷹的葉,也是葉字營的葉。

  她當然和那個外形粗曠的北離大將軍沒有半點相似。她生得極美。

  所以和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將軍夫人有九分相似。

  陳虎沒有半點猶豫,立刻翻身上馬,拉緊馬繩回頭,號令道:“退!”

  “我們的主帥被人殺了,你卻讓我們退?”他的身旁,姚軍德的副將衝著他怒吼道。

  陳虎一馬鞭甩了過去, 抽到了他的臉上, 聲音平靜:“你想讓三千洛城軍跟著你的主帥陪葬嗎?”

  北離三軍。

  上將軍程洛英,所帶軍隊以輕甲為主,麾下有九千虎豹騎,擅長奇襲,行軍速度極快。

  下將軍袁輝臨,所帶軍隊斥候天下聞名,擅長兵陣詭道,不按常理出牌,擅長以小搏大。

  大將軍葉嘯鷹,所帶軍隊以重甲為主,長途行軍緩慢,但近軍之時爆發力極強, 兵將凶悍, 軍隊殺伐之氣遠勝其他二軍。

  三軍之上以前有柱國大將軍雷夢殺和北離大都護蕭若風統帥, 一直相安無事, 後來三軍分製,彼此之間大小矛盾不斷。但每次死傷也不過幾人而已, 並且都各自受了重罰。如今千人以上的對峙, 是前所未有的,陳虎自然不敢開這個頭。但他也明白。

  葉字營肯定敢開這個頭。

  “退!”陳虎再次怒吼一聲。洛城軍沒有再猶豫,立刻開始回撤。可陳虎見軍隊走了,卻掉轉馬頭走了回來,他望向葉若依,恭恭敬敬地說道:“葉將軍虎父無犬女,陳虎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陳將軍識得大局,免去兩軍傷亡,若依謝過了。”葉若依也沒有繼續咄咄逼人。

  “姚軍德畢竟是我洛城軍的將官,不知葉小姐能否將其頭顱賜回,我可以帶回洛城,也算給他家人一個交代。”陳虎望著那顆猶未閉眼的頭顱,歎了口氣說道。

  “按照葉字營的規矩,頭顱是誰斬下的,就算是誰的。”葉若依將頭顱扔回給了一旁的千夫長。

  千夫長接過頭顱,傲慢地望向陳虎。

  “葉字營以頭顱論功行賞,行軍之時兵士往往腰間綁著一串敵軍的頭顱,令人心驚。這陳虎是知道的。可是洛城軍畢竟不是敵軍,我們也算是同僚,何須如此呢。”陳虎垂首道。

  “給他吧。”一個聲音忽然響起,眾人扭頭望去,才發現是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目光空洞,面無表情,她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本就是無關的人,卻在這裡喪了命,還強佔著他的腦袋幹嘛?”

  千夫長望了葉若依一眼,葉若依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千夫長便轉過頭,將手中的頭顱甩到了陳虎的手上。

  陳虎拉了拉馬繩:“謝過葉字營。也謝過這位姑娘了。”

  “走吧,希望不要再見了。”司空千落轉過頭。

  陳虎回馬揚鞭,追著洛城軍離去。

  司空千落打了個胡哨,一匹在遠處乖乖呆著的馬趕了過來,她縱身一躍跳到馬上,望向葉若依:“葉姐姐。”

  葉若依策馬走到了她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以後還會死很多的人嗎?”司空千落輕聲問她。

  葉若依不忍看她的眼神,避了開來,沉默了許久之後點了點頭:“會吧。”

  千夫長策馬走了過來,他笑了笑:“戰場就是這樣,你不想殺別人,可別人就是要殺你。我們葉字營縱橫沙場,以殺伐聞名,可我們也不想殺你。白天裡我們是別人眼前的魔鬼,可一到夜晚,那些被我們殺死的人也會出現在我們的噩夢之中。可既然上了戰場,就要有馬革裹屍的覺悟。”

  “我們已經上了戰場嗎?”司空千落低聲問道。

  “當然。”千夫長點頭道。

  “我不想殺人。”司空千落甩了甩手中的長槍,“將軍你從軍多年,你能告訴我,怎樣能夠少殺人,卻結束這場爭鬥。”

  “我們曾與南訣十萬大軍對峙,打了一年,他們死了六萬,我們死了四萬。一共十萬枯骨埋在南方,埋骨之地陰魂難以散去,以至於下了整整三個月的大雨。剛剛我們葉字營也與三千洛城軍對峙,打了一刻鍾,死了一個人。”千夫長緩緩說道,“贏得夠快夠迅猛。越迅速結束這場戰爭,就能越少死人。殺多少敵人不是目的,贏得這場戰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好。那我們就快點贏下來吧。”司空千落望向前方,毅然道。

  “你很喜歡楚河對嗎?”葉若依笑著問她。

  “他叫蕭瑟。”司空千落猛地一甩馬繩,朝前狂奔而去。

  葉若依捋了捋眼前的發絲,點了點頭:“好。那就去見蕭瑟,然後贏得這場戰爭!全軍整備,前行!”

  ——————————

  平原之上,一人一馬正在狂奔。

  那是夜北來的好馬,日行千裡不倦。馬背上的人也是天縱之才,曾經朝野上下公認的儲君人選。

  此刻的他很憤怒。

  因為他這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太多敵人,這於情於理都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替他除掉了那些障礙。可他想的卻是單人單騎直奔天啟,他知道這樣很難,可他想試一試。

  他朝天怒吼一聲,試圖發出心中所有的憤懣。

  腳下的烈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有一人一劍攔在了那裡。

  那個人戴著鬥笠,手裡的巨劍比尋常之劍要大上數倍。

  蕭瑟冷笑:“又是你。”

  他用了“又”,因為當年他離開天啟的時候,攔在那裡的就是這個人。當年他被稱為天縱之才,年紀輕輕就入了逍遙天境,傳襲了無極棍,卻遠遠不是面前這個人的對手。

  怒劍仙,顏戰天。

  “我還以為會有千軍萬馬來攔我,沒想到最後遇到的,只是你一個人。”蕭瑟冷笑道。

  顏戰天將劍拄在了地上,用手將自己的鬥笠拿了下來,緩緩道:“我就是千軍萬馬。”

第302章 破境一戰

  蕭瑟從馬上躍了下來,舉起了腰間的無極棍。

  當年他經脈被損,強行衝入逍遙天境的時候,曾經手持此棍與暗河兩位家主對決, 最後甚至殺死了謝家家主謝七刀。雖然當時暗河兩位家主已經受了傷,可這依然是令人驚駭的戰績。

  “我聽說了,你殺了謝七刀。”顏戰天幽幽地說道,“看來這些年你雖然內力不能用了,可是在棍法上仍然沒有停止修煉。”

  “是。我每天都在練棍,我每天都在等待著這一天。”蕭瑟拍了拍馬屁股,示意它離開了戰場。

  “這一天?”顏戰天饒有趣味地重複道。

  “與你再戰的一天。”蕭瑟說得斬釘截鐵。

  顏戰天搖了搖頭, 冷笑道:“你不必和我虛張聲勢, 如今你經脈剛剛重塑,若論境界,最多不過自在地境,比起當年天啟城外還要弱了不少,你拿什麽和我打?”

  “可是我現在忽然不想和你打了。”蕭瑟收起了棍子,“我有問題要問你。”

  顏戰天猛地一皺眉頭,手一把按在了劍柄之上。

  蕭瑟卻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我之前一直以為毀我經脈的人是你,但是有人卻告訴我。存留在我身子裡的那股內勁和你的內勁截然不同。那天除了你以外,還有誰來了?”

  顏戰天愣了一下,眼神變得森冷:“你似乎犯了一個錯誤。”

  “錯誤?”蕭瑟微微下蹲,緊緊地握住了棍子。

  “我從來不回答別人的問題。別人想問我,得先問我過我的劍。”顏戰天猛地將劍拔了出來。

  第一式, 怒拔劍。

  蕭瑟一步躍出, 揮出了自己的長棍。

  一身青衣飛揚, 長棍在空中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了開來。

  起棍時, 見一朵棍花,兩朵棍花, 三朵棍花!

  揚棍時, 閃成十朵百朵。

  揮棍時,忽然變成千朵萬朵!

  這就是無極一棍!

  棍尖發出一聲尖嘯,仿佛被符篆鎮壓的戾氣就要從棍中掙脫出來。

  顏戰天一劍與蕭瑟迎上,兩人錯身而過。

  顏戰天皺眉:“你身上剛剛的氣息不對,那是什麽?”

  蕭瑟苦笑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剛剛他用盡了莫衣留存在自己體內的最後一縷真氣,那是神遊玄境之上的高手的真氣,雖然只有一縷,卻依然不同凡響,連顏戰天都感受到了這股真氣背後的強大。可是這一招過後,蕭瑟便真的只能靠自己了。他轉過身,微微一笑,看向顏戰天:“想知道答案?”

  顏戰天瞳孔微縮,持劍的力氣又大了幾分。

  名劍破軍,十大名劍中最霸道的劍。

  蕭瑟卻絲毫不懼,學著顏戰天的語氣說道:“想問我問題,先問過我的棍!”

  ————————

  路邊茶鋪。

  幾乎整個茶鋪都已經被毀掉了,桌椅散落了一地,只剩下唐蓮所坐的那張桌子還算得上完好無損。

  唐蓮坐在那裡,渾身上下冒著蒸氣。

  那代號貪狼的蘇家殺手蘇湛站在茶鋪外,淅淅瀝瀝的雨衝刷著他身上的血跡,手中握著的那柄劍已經斷了。

  “雪月城大師兄,果然名不虛傳。”蘇湛輕輕垂首。

  唐蓮望著桌上那七杯還未動的酒,沒有抬頭:“既然如此,何不退去?”

  蘇湛搖頭:“恐怕接下來為了節省點事情,我們要做些令人不恥的事情了。”

  “打不過就一起上。我還以為像暗河這樣的組織,會有些不同呢。”唐蓮舉起桌上的七盞星夜酒中的第一盞天樞,忽然仰頭一飲而盡,“真是令人遺憾。”

  蘇湛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那一杯酒喝下之後,唐蓮身上的蒸氣冒得更盛了,他身上的氣勢忽然變了,變得更加鋒利,更加盛氣凌人。

  小白連浮三十杯,指尖浩氣響春雷。當初謝宣贈送《酒經》給唐蓮的時候就曾說過這句話。但直到唐蓮從蓬萊島回來之後,回到唐門潛心研究《酒經》之後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酒經》裡記載了許多種酒的釀法,最後一卷被稱為登天酒。其中記載的酒可以釀成世間絕品之酒,卻可以在這酒中加入一些特別的藥材。這樣的酒喝下去,能夠讓人的內力瞬間提升,只是過程非常痛苦,能夠捱過去就能夠功力大漲。可如果捱不過去,那麽就可能當場暴斃。當日在雪月城中百裡東君和雷無桀偶遇的時候,請他喝的風花雪月就是根據《酒經》的最後一卷所釀,而當日百裡東君說雷無桀再多喝一杯就必死無疑,也是因為他看出來雷無桀捱不過接下來的反噬。這就是所謂的登天酒,可能一步登天成為人上之人,也可能一步登天,命喪黃泉。

  唐蓮怎吧怎吧了嘴,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釀得對不對,雖然配方一樣,但跟師父釀的星夜酒比,真的是太難喝了。”

  幾十個殺手同時拔出了腰間的武器。蘇湛看著唐蓮身上截然不同的氣勢,喃喃道:“逍遙天境。”

  繼司空千落、雷無桀之後,唐蓮也入了逍遙天境。雪月城這一代三傑,並不遜色於上一代那三位傳奇的弟子!

  唐蓮閉上了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那些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都瞬間變成了水霧。

  這就是酒仙百裡東君所傳的內功,垂天。

  唐蓮輕輕一揮手,漫天雨水凝聚在他的手上,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溪河。

  酒仙百裡東君所傳的獨門武功,積水成淵。

  唐蓮用輕輕推出一拳,將那為首的蘇湛一拳打飛了出去。

  依然是酒仙百裡東君所傳,拳法海運。

  或許是老天作美,在今天下了雨,百裡東君喜歡大海,很多武功都是在海邊頓悟。這樣的雨天,可以佔得先機。

  可又或許是老天開了個玩笑,給了唐蓮能夠贏下來的錯覺。

  一共二十一名暗河殺手。

  一名蘇湛就能與未破境的唐蓮幾乎打成平手,如今二十一的人同時出手,就算他破了境,就算他在雨天能佔得天機,可怎麽可能贏?怎麽可能?

  唐蓮被二十一柄刀劍打退,他笑了笑,舉起桌上的天璿,再次一飲而盡!

  “來,再來!”

第303章 星夜七盞

  “天璣!”唐蓮回身,喝下了第三杯酒,再出擊,此時的他身法之快, 比起運起蕭瑟的乘風踏雲步,也不遑多讓。

  “天權!”唐蓮又退了茶鋪之中,喝下了第四杯酒,此時的他雙眼通紅,渾身水氣繚繞,倒有幾分像運起了火灼之術的雷無桀。

  唐蓮一共出擊了四次。

  二十一名殺手倒下了七個人,還有十四個人。十四個人裡七個人已經掛了彩, 至少提兵器的那個手, 幾個月內是再也無法抬得起來了。

  “還有七人。”唐蓮依然坐在茶桌之上, 上面還有剩下的三杯酒沒有喝。

  玉衡、開陽、瑤光。

  而茶鋪之外還有七個人。

  唐蓮皺著眉頭,看著站在最後的那個人。那個人背著一把金背大斬刀,唐蓮連續出擊四次,他都沒有動一分一毫,就那麽一直筆挺挺地站在那裡。他自信再喝一杯酒就能解決掉剩下的人,除了那個還未動手的人。

  他會有多強?值不值得自己再喝一杯?

  可是喝下那杯開陽……

  唐蓮拿起了玉衡,仰頭喝下:“結束吧。”

  六名殺手同時動了,這是他們第一次主動出擊。

  此刻的唐蓮不僅僅是一個雪月城大弟子了,在他們的眼裡,他的武力,甚至能和三姓家主所匹敵。

  唐蓮卻似醉了,眼神忽然有些迷離, 他輕聲頌道:“我曾做少年戲人間, 見那世間最盛景。”

  一拳揮出, 六柄刀劍紛紛彎折。

  “我曾一曲唱盡凡塵歌, 遇那做繭不悔人。”

  雙拳再出,六名殺手被拳風壓得跪伏在了地上。

  “我亦曾恍然一夢入十年, 見緋紅江湖, 蒼茫骸骨。英雄林立,拔劍高呼!”

  一拳接著一拳,唐蓮醉醺醺吟出的詩越呼越響,他此生從未如此暢快過,那杯玉衡之酒仿佛打開了他的心竅。

  他感覺此刻就像是成為了酒仙百裡東君,醉臥沙場,仰天而笑,笑出的滿是內心的豪邁與暢快。

  不,他就是他。就是唐蓮。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代表著雪月城威嚴的大弟子,不是守護著北離皇子的玄武守護,只是唐蓮。真正的唐蓮!

  “跪下!”唐蓮長臂一揮,六個人一齊跪倒在了地上。

  背著金背大斬刀的殺手終於動了,他猛地從背上掄下了長刀,一步踏在了唐蓮的面前。長刀揮下,刀氣凜冽,遠比剛剛六位殺手合力一擊還要更加可怕!唐蓮伸掌一擋。

  殺手持刀退了三步。

  唐蓮伸手攬過了最後兩杯酒,退到了茶鋪最裡面,小心翼翼地將最後兩杯酒放了下來,他望著持刀的殺手,皺眉道:“你很強。如果你剛剛就出手,那麽此刻你們的人不會傷得那麽慘。”

  “我從不和人聯手。殺一個人,本就只需要一個人就夠了。”持刀的殺手輕輕喘著氣。

  “你很好。你叫什麽名字?”唐蓮問道。

  持刀的殺手淡淡地說道:“謝繼刀。”

  唐蓮忽然覺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惑道:“謝七刀是你的……”

  “他是我的哥哥。但我不是為了他而來的。他技不如人,死了就是死了。”謝繼刀提起了刀,“你只剩兩杯酒了。”

  “可你們只剩一個人了。”唐蓮望著桌上的兩杯酒。

  以他如今的實力,他有自信能夠打贏面前的這個人。可是瞬間喝下五杯酒帶來的強烈衝擊,已經讓他此刻有些頭暈目眩了。他不確認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很快他體內的真氣就會狂瀉而出,就算危及不到性命,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速戰速決!

  唐蓮沒有猶豫,拿起了桌上的開陽,苦笑道:“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說完一飲而盡。

  他感覺渾身像是被火灼燒起來了一般,不再是上一杯酒那般的酣暢淋漓,如今的他,感覺渾身上下似乎是幾萬隻蟲子在那裡爬著撕咬著!

  “啊!”唐蓮怒目圓瞪,須發皆立,衝著謝繼刀疾奔而去,一拳打在了他的長刀之上。

  “裂!”

  長刀瞬間碎裂!

  謝繼刀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上一刻他還自信能與面前的唐蓮一戰,可下一刻,他引以為豪的金背大斬刀就被唐蓮一掌打碎了。這是什麽樣的威力?不僅僅是逍遙天境了,這簡直就是能堪比怒劍仙顏戰天的霸道之力!

  “起!”唐蓮伸手猛地往上一台,只見那些刀身的碎片帶著謝繼刀的身軀向上飛起,再帶著他的屍體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乾淨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唐蓮長呼了一口氣,身子裡那股被撕咬的感覺忽然消失了,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寂,迷茫的感覺。身子裡所有的力量都在瞬間被掏空,只有一種強烈的疲倦湧上來,讓人忍不住就想閉上眼睛。

  還好,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唐蓮感覺眼皮越來越重,他強力支撐著身體,拿過了最後一杯酒。雖然二十一個殺手此刻都沒有了再戰之力,但還有不少人只是受了傷,如果自己真的在這裡暈倒了,怕是會被一劍了結了性命吧。可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心中一驚。

  殺氣。

  一共七道,好強的殺氣。

  明明所有的人都已經被打倒了,為何還會有這樣強的殺氣?

  唐蓮強行運起最後的真氣,轉身望去。

  只見七個人站在那裡,冷冷地望著自己。那是一開始自己打倒的七個人,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在偽裝,等待這最後的機會。

  現在唐蓮還有一杯酒,面前卻有七個人。

  為首的正是一開始出劍的蘇湛,和其他兩個持劍的殺手。

  “你的酒以天下北鬥七星為名,號稱七盞星夜酒。很巧,我們也以星辰為名。我是貪狼,他們二位是七殺與破軍。”蘇湛淡淡地說道。

  唐蓮定了定神,緩緩道:“殺破狼。”他自然知道這三顆殺伐之氣極重的星辰。

  “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沒有力氣了。”蘇湛望著地上謝繼刀的屍體,歎了口氣,從腰間抽出了一柄短刃,“你還有最後一杯酒,但我想,你可能不會再喝了。”

  唐蓮拿起那杯瑤光,幽幽地反問道:“我不會喝了嗎?”

第304章 蓮落星隕

  “雖然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奇的酒,可是我知道,如果再喝一杯,你必死無疑。”蘇湛幽幽地說道。

  “可如果我不喝, 我能活下去嗎?”唐蓮望向蘇湛。

  蘇湛愣了一下,淡淡地說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唐蓮認真地說道:“你們死了人,也廢了人。”

  “技不如人。我們身為殺手,殺不了人反而被殺了,也沒有什麽值得抱怨的。”蘇湛說道。

  “不愧是暗河的殺手。”唐蓮笑了笑, “說的話真是冷酷啊。”

  “那麽……”蘇湛側了側身,讓開了來路。

  唐蓮歎了口氣, 舉起那杯瑤光,一飲而盡。

  七盞星夜酒,盡入腹中。

  “可是你暗河是什麽東西,能與我雪月城談條件?”

  唐蓮眼神瞬間亮若北辰,他感覺第六杯開陽酒後帶來的那種疲倦感瞬間消失了,一股強大的真氣在他身子之中流走!

  “動手!”蘇湛目光一冷,持著短刃向前襲去。

  “破。”唐蓮伸出一指,淡淡地說道。

  蘇湛手中的短刃應聲斷成了兩半。

  “止!”唐蓮再伸出一指。

  蘇湛的胸前立刻出現了一個窟窿,他垂下頭望著鮮血從胸膛中洶湧而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這不可能。”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唐蓮手一揮,蘇湛像是斷了線的風格一樣飛了出去,“殺破狼?聽上去很威風嗎?”

  剩下的六名殺手相視一眼,立刻身形一動, 同時往茶鋪之外掠去。唐蓮只出了一招, 可他們就已經明白, 現在的他們就算同時出手, 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各位要去哪裡?”唐蓮卻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茶鋪門口,他望著天空, 低聲道, “雨停了,也是時候上路了。”

  六名殺手心中同時湧上了一種情緒——恐懼。這種情緒是他們作為捕獵者的時候,最喜歡看到獵物身上流露出來的那種情緒。那是源自心底的絕望,對一切生機失去信心之後,才會出現的絕望。可這一次,他們不再是捕獵者,而是獵物。

  “憐月總說唐門最好的暗器也算不得上乘,以天下萬物為暗器才是真正的暗器。我很想試試,但只有今天才有這個機會。”唐蓮腳往地上重重地一踩,地上那些刀劍的碎片頓時飛了起來,“落!”

  ——————

  “蓮兒,爹娘今日就要出遠門了。你在唐門,要照顧好自己。”

  “阿爹,你們去哪裡?”

  “一個很遠的地方,但是一年之後,我們就會回來了。”

  “蓮兒知道了。”面目沉靜的少年恭恭敬敬地對著遠去的父母鞠了一躬。

  那年唐蓮只有六歲,爹娘離去之後,他依著爹娘的話每日自己準備一日三餐,參加唐門外房習課,平淡而艱難地度過了一年。這一年裡,他被外房的年長弟子欺負過,也被掌管府糧的管家克扣過,卻從來沒有哭過一次。但是爹娘依舊沒有回來,於是又過了一年。

  整整兩年之後的那一天,下著鵝毛般的大雪,唐蓮就坐在唐家堡門前的台階上,望著遠處。

  從清晨望到午後,從午後望到黃昏,從黃昏再望到夜臨。他不停地拍打著身上的雪,反覆地揉搓著手不至於凍僵,唐家堡的燈籠已經被點起,照亮了唐家堡前的那條路。

  可是路的盡頭,卻始終沒有出現那兩個身影。

  他多等了一年,可結果卻依然沒有改變。

  唐蓮終於哭了,他感覺到一陣悲涼從心口處彌漫開來,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他望著那空無一人的長街嚎啕大哭:“爹,娘。你們怎麽還不回來?蓮兒撐不住了。”

  “你叫唐蓮。”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唐蓮擦掉眼淚,猛地抬頭,卻是一個陌生的身影。那個人穿著一身黑色羽衣,沒有撐傘,那些雪卻落不到他的身上。

  “弟子唐蓮。”唐蓮雖然不認識對方,可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個大人物。

  “你的父母不會再回來了。以後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吧。”那人說完此話就往前走去,可走了幾步後又停了下來。唐蓮沒有跟上來,依然還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人轉過身,看了唐蓮一眼,忽然伸出了手:“我叫唐憐月,以後你就叫我師父了。”

  九年之後,依然還是一個雪夜。

  唐蓮躺在雪地之中,身上血流不止,將那一片雪地染成了血地。

  他想,自己的爹娘當年是不是就和此刻的自己一樣,躺在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靜靜地等死。

  “你快死了。”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忽然響起。

  唐蓮心中驚了一下,可四肢沒有力氣,根本連動彈一下都做不到,也看不清來的人的面目。

  “要不要喝杯酒暖和暖和?這麽大冷天躺在這裡,一定凍僵了吧?”那個人將酒壺遞到了他的嘴邊,唐蓮微微一吸氣,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

  “喝嗎?”那個人又輕輕晃了晃。

  唐蓮搖頭:“不喝。”

  “為什麽不喝?”那個人問道。

  唐蓮撇過了頭:“如果你是來羞辱我的,就死了這顆心吧。”

  “真的跟唐憐月說的一樣,是塊石頭。”那人歎了口氣,手中的酒壺輕輕一甩,裡面的酒水就流進了唐蓮的嘴中。唐蓮感覺身上的疼痛感忽然就慢慢地消散下去了,身體也一點點地恢復了力量。

  那人拿起酒壺自己仰頭喝了一口後擦了擦嘴巴,笑道:“以後你就多一個師父了。我叫百裡東君。”

  “百裡東君?”唐蓮驚道,“那個百裡東君!”

  “對,就是那個比唐憐月還厲害的百裡東君。”

  唐蓮慢慢地在路上行走著,那些往事就像跑馬燈一樣在腦海裡閃爍著,他走到了一處山坡上,看到之前在茶鋪裡的那個小二正傻傻地坐在那裡,他似乎有些恐懼,正一口一口喝著酒,壓著驚。

  “別害怕。”唐蓮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聲說道。

  小二猛地回過神來,望向他:“公子!”

  “別怕,已經都結束了。只是茶鋪已經被毀了,你也最好別再回去了。”唐蓮從懷裡掏出了一顆銀錠,放到了小二的手中,“這個你拿走,拿去給你家掌櫃的。和他說一聲抱歉。”

  “公子,你怎麽了……”小二接過了銀錠,定了定神,問道。

  “沒什麽,就是有點累。”唐蓮遙遙地望著前方,“想坐一會兒。”

  小二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你還有酒嗎?”唐蓮忽然問道。

  “還有……還有一些。”小二急忙把酒壺遞了過去。

  唐蓮接過了酒壺:“當年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啊。現在也成一個酒鬼了。”說完仰頭將酒壺中的剩酒一飲而盡。

  “沒想到人生中第一口酒是那樣絕世,最後一口酒卻是這般糙劣。”

  “遺憾啊。”

  “師父,唐蓮此生無法與你再見了。”唐蓮放下了酒壺,就那樣閉上了眼睛。

第305章 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

  天啟城外三十裡,梵若寺。

  寺裡有一株蓮花,在這初雪之時, 忽然就盛開了。

  那坐在禪堂裡的老和尚,一連打坐了九日,也就在這一日,終於睜開了眼睛。他推開門,走近了庭院之上,望著那株忽然盛開的蓮花, 輕聲道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定是師父您此番入定, 大徹大悟, 菩薩顯靈,才帶來這冬日蓮花開吧!”一個小沙彌興衝衝地跑了過來,樂呵呵地說道。

  老和尚歎了口氣,撓了撓小沙彌的頭:“盡胡說,你懂些什麽。夏落飛雪,冬開白蓮,世間所有逆時之事,都不會有什麽吉兆。這幾日,我入定之時,寺中可有客來?”

  “有的,有一個和尚。可是長得太好看了,我覺得像是個尼姑。可我開口一問, 就被他拎過去打了一頓。師父你可要替我做主。”小沙彌嘟起了嘴, 想是這幾日被欺負多了。

  “你下去吧, 把那位客人請到這裡來。”老和尚歎了口氣。

  小沙彌答應了一聲, 卻悄悄退了下去,可剛出去, 就見那一身白衣的秀美和尚從他身邊走過。那白衣和尚還撓了撓小沙彌的小光頭:“小禿子,是不是告我狀了?”

  小沙彌紅了眼,恨恨地“呸”了一聲就跑下去了。

  老和尚歎了口氣:“你現在好歹也是一方宗主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

  “忘愁師叔,我在世間也沒幾個長輩了。到了您這兒,還不讓我放松一點。”白衣和尚自然就是如今天外天的宗主葉安世,昔日寒山寺忘憂禪師座下弟子無心,而他面前的這個老和尚,說出來在北離佛教也算是舉重若輕的人物。灰袖禪師忘愁,也是曾與西域宗師坐而論道,連勝七人的佛家大宗,更曾與國師齊天塵笑而論道三日,互相稱讚對方為一代宗師,並公示天下佛道之爭,未有勝負。所以就算現在北離再過於推崇道家,明德帝每年也依舊會來一次梵若寺,聽一聽這位灰袖禪師的教誨。

  忘愁禪師笑了笑:“如果你真是來拜訪長輩的,老和尚我現在就不出來了。”

  “是麽,原來師叔是知道我來了,我還以為是來看這蓮花的。”無心望著那朵蓮花,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一種熟悉。

  忘愁禪師也不否認:“的確是感受到了這株蓮花,有些異樣。”

  “這朵蓮花是誰栽下的?”無心問道。

  “十幾年前,有一對受了重傷的夫婦逃到這梵若寺。那男子當晚就不行了,剩下那女子也受了重傷,命不久矣,只靠著最後一口氣勉強活著。她問我能否救她,可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活不長了,卻不忍心告訴她,便問她世間可有牽掛之人。她說她還有個孩子待在老家,只是孤苦無依,無人照料。她還說到孩子名字中有一個蓮字。我便讓她在這庭院裡種上了一株蓮花,蓮花乃世間至清至純之花,雖然相隔千裡,卻依然能護佑她的孩子出淤泥不染,心淨且脫俗。”忘愁想起往事,緩緩說道。

  “那對夫婦可是唐門中人?”無心忽然問道。

  忘愁一愣:“師侄還真是神通廣大,竟然連這都知道?”

  無心笑了一下:“我只是見過一個人,名字也有蓮字。倒和師叔說的這些很是相似。不過千裡之外種一朵蓮花,就能護孩子平安。就算梵若寺是佛家聖地,可這也太過於虛幻了。”

  “只是求一種心安。那女子死去的時候,種上這一朵蓮花,總比什麽也不做要來得心安。”忘愁歎了口氣,“只是個留個念想罷了。”

  “可這今日,為何蓮花忽然開了?”無心微微皺眉。

  忘愁搖頭:“夏日飄雪,冬日開蓮,逆時之事,雖然奇幻,終違背世間規則,不是太好的事情。”

  忘愁大師話音剛落,那朵盛開的極為旺盛的蓮花忽然就枯萎了。

  花與葉忽然變成了塵土,消散在了水池之中。

  “這!”無心驚道。

  忘愁歎了口氣,輕呼佛號:“阿彌陀佛。”

  “這是怎麽回事?”無心急切地望向忘愁,可忘愁卻只是搖頭,無心急道,“莫不是他受到了什麽不測?”

  “日中則昃,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忘愁臉色忽然一變,對著無心正色道,“這句話,你也需要記住了。說吧,你來天啟為何事?”

  “為往事。”

  “往事已逝,何必執著?”

  “不知往事,何談未來?若往事可以忘卻,那如今之事,何不是明日之往事?世間事皆往事,我可能全都,不理,不會,不聞,不問?”

  “好機鋒!忘憂他就是這樣教你的?”忘愁怒喝道。

  “師父沒教我念經,沒教我大道,隻教我順己心。己心不順,何順他人?己心不度,何度他人?”無心望著忘愁,目光凜然。

  忘愁歎了口氣:“你說得很對。己心不順,何順他人?己心不度,何度他人?你想順己心,度己心,可世間之事,你的事,真的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嗎?”

  無心搖頭:“但每個人,都要給自己做出的事情,一個答案。”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求個究竟。”忘愁指著那水池中化為塵埃的蓮花,“執念太強,會燒死自己。”

  “我和他見過幾次,算是半個朋友。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就知道,就算他死了,他也未曾後悔。”無心沉聲道。

  忘愁揮了揮袖,指著天啟城的方向:“好個不悔,路在那裡,走吧。”

  “師叔!”無心忽然彎膝跪了下來。

  “你來這裡,無非是想告訴我你要去了,我已經攔過你了。雖然沒有成功,可至少求個心安。”忘愁垂首望向無心,“是嗎?”

  無心沒有抬頭,依然跪在那裡。

  “走吧。”忘愁歎了口氣,“可莫小瞧了師叔。只是有你這麽個師侄,注定是無法心安了。”

第306章 皓月楚河

  官道之上,蕭瑟和顏戰天相對而立。顏戰天冷笑著舉起了劍:“這一次,不會再有人來救你。”

  蕭瑟望著那柄巨大的破軍之劍,打了個哈欠:“我又何必別人來救!”

  “就憑一個金剛凡境的你?”顏戰天一眼就看穿了蕭瑟如今的境界。

  “我一棍出自在!”蕭瑟縱身一躍, 踏雲乘風步運到了極致,一步就來到了顏戰天的面前。

  長棍揮下,顏戰天的劍微微一動,就化去了所有威勢!

  “二棍入逍遙!”蕭瑟大喝一聲,長棍掄起,又再度揮下!

  轉瞬之間, 連升兩重境界!別人幾十年的苦練,只在蕭瑟一念之間!

  可是當年的蕭瑟也是逍遙天境, 卻在顏戰天手下走不過幾個回合,如今的他,又會有什麽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顏戰天感覺到了棍上的威勢,輕輕一躍,向後退去。蕭瑟一棍砸在地上,硬生生砸出了一個一人多大的坑。

  “不錯,這幾年的磨礪之後,你的確比當年要強多了。同樣是逍遙天境,如今的你,有資格與我一戰。”顏戰天幽幽地說道。

  蕭瑟舉起長棍,大口喘著粗氣,他自然知道就算轉瞬之間連升兩重境界,但他和顏戰天之間的差距依然巨大, 如果要打敗對方, 自己只能使出全力孤注一擲。

  顏戰天卻忽然收起了劍。

  蕭瑟眉頭緊皺, 依然緊緊地握著棍子。

  “我不殺你。”顏戰天緩緩轉身。

  “為什麽?”蕭瑟問道。

  顏戰天冷笑了一下:“沒有為什麽。”動手不留余地, 殺人不問是非。顏戰天殺人,從來都不是一件有理由的事情。而同樣的,他不殺人, 也不需要理由。

  “再見吧。我期待你成為真正高手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時,我再來殺你!”顏戰天縱身一躍,遠遠地掠去。

  蕭瑟長舒了一口氣,輕輕放下了長棍。

  ————

  “駕!駕!”蘭月侯用力地揮著馬鞭,帶著一千三百名虎賁郎疾速地奔馳著,卻忽然看到遠處一個身影朝著他們襲來,速度之快令人驚歎,急忙一勒馬繩,“籲!全軍戒備!全軍戒備!”

  在蘭月侯的高呼間,那身影卻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面前,那人戴著一個巨大的鬥笠遮住了面容,背上背著一把巨大的長劍,沒有騎馬,卻遠比騎馬的他們更快。在臨近他們之時,那人忽然就將劍拔了出來。

  蘭月侯的刀也應聲出鞘。

  天啟城裡的人都知道,蘭月侯腰間時常挎著一把精美絕倫的長刀,一開始他們以為只是個裝飾,因為從沒見他拔出過。可後來一次遭遇西域刺客,蘭月侯長刀一揮,就斬下三顆人頭,人們才知蘭月侯的武藝絕非平凡。

  他的刀不輕易出鞘,隻面對危險的敵人。

  蘭月侯的刀才剛出鞘,又立刻收了回去。

  那戴著鬥笠的劍客站在蘭月侯的馬邊,巨大的劍身插在土中。

  一千三百名虎賁郎,沒有一個人看清剛才發生了什麽。

  只有蘭月侯知道,剛剛他出了一刀,面前這人也出了一劍。乍看之下未分勝負,但他的刀卻被逼回了鞘中,對方的劍卻穩穩地落在了自己的身邊。

  高下立判。

  而剛才那一劍的威力實在太強了,如今他的手都止不住地輕輕顫抖著,蘭月侯伸出左手,假裝不經意地按住自己的右手,笑著問道:“顏戰天?”

  怒劍仙素來行事乖戾,自然也不會給面前這個權勢滔天的監國侯爺面子,冷笑道:“刀挺漂亮,刀法不行。”

  蘭月侯搖頭道:“畢竟我還有國事要理,自然不像先生能日常研習。”

  “你有國事不理,放著天啟的監國不做,跑來這荒郊野外做什麽?”顏戰天饒有興趣地問道。

  “素聞先生閑雲野鶴,殺人放火,怎的,對我北離國事也感興趣了?真是令本侯驚訝啊。”蘭月侯幽幽地笑道。

  “金衣蘭月侯?再見了。”顏戰天拔出了地上的長刀,縱身離去,沒有再理會這一千三百名虎賁郎。

  蘭月侯輕輕舒了口氣,遇到顏戰天的確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這樣的人一不畏強權,二不懼禮法,自己這一千三百虎賁郎雖然都駭勇,可再加上自己的這柄刀也不一定敵得過他。還好,顏戰天似乎並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不然還沒有遇到要找的那個人,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走!”蘭月侯一甩韁繩,大隊人馬又向前趕了幾裡路,忽然就見到一襲青衫衝著他們奔來,蘭月侯定睛一看,喜道,“楚河!”

  一千三百虎賁郎同時心中一動,仰頭望去,看向那位無論在朝在野,都牽動天啟的永安王!

  蕭瑟也看到了蘭月侯,眉頭微皺,卻沒有理會他,只是甩了甩手中的長棍。

  “讓道!”蘭月侯立刻會意,高喝一聲。一千三百虎賁郎立刻分成了兩波,從中間讓開了一條道。

  “皇叔。”蕭瑟策馬行過,放慢了速度,微微垂首。

  “你回來了。”蘭月侯輕聲笑道。

  “不,我還沒有。我還沒有看到那座城!”蕭瑟一甩馬鞭,從中間那條路上狂奔而出。

  蘭月侯看著奔襲而過的蕭瑟,輕輕搖了搖頭:“還是跟當年一樣,是匹桀驁不馴的野馬。只不過小馬駒長大了,再也沒有人控制得住他。”

  “侯爺,有軍隊在靠近。”虎賁郎千夫長忽然上前說道。

  “軍隊?”蘭月侯一愣,“多少人。”

  一個將耳朵趴在地上的兵士立刻站了起來:“剛才離得過遠,聽地顫還以為是三千兵馬。現在聽來,應是一千重騎無疑。”

  “還有多遠?”蘭月侯皺了皺眉頭,輕聲低吟,“重騎?為什麽會有重騎出現在這裡?”

  “還有六裡。”兵士俯下身又仔細聽了一下,“不,五裡。他們分別是重騎,為何行軍速度如此之快!”

  千夫長握緊了手中的長刀,望向蘭月侯:“侯爺,我們……”

  蘭月侯略微思索了一下後厲聲喝道:“全軍戒備。迎敵!”

第307章 重返天啟

  鐵騎的馬蹄聲越來越響,蘭月侯感覺腳下的整塊土地都在顫抖。很快他就猜到朝自己狂奔而來的究竟是哪隻軍隊了。

  雙刀葉字營。

  蘭月侯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神色嚴肅,他雖然貴為監國, 但朝中仍然有一個人是他自知無法掌控的——北離大將軍葉嘯鷹。可緊接著,他就看到了領軍的那一襲綠衣,蘭月侯的眉眼漸漸舒展開來了,握著刀的手也放了下來。果不其然,在靠近他們的時候,葉字營忽然就放慢了速度,漸漸地停了下來。蘭月侯若有所思地望著策馬跟在葉若依一旁的那個素衣女子, 當日在他想帶走蕭瑟的時候, 這個持著長槍的女子就攔在那裡, 一臉倔強。

  “侯爺。”葉若依抱拳恭恭敬敬地說道。

  “葉小姐真是虎父無犬女,一向聽說你身子柔弱,連長久站立都很吃力。可沒想到策馬狂奔之時,氣勢完全不輸你的父親。”蘭月侯微微笑了笑。

  葉若依也禮貌地笑了笑,垂首道:“蘭月侯過譽了。此次我擅自離天啟,還請侯爺見諒。”

  “不妨。”蘭月侯擺了擺手,“你是楚河從小長大的好友,我相信你。”

  葉若依盈盈一笑:“所以侯爺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父親了?”

  “葉字營號稱虎狼之師,你父親更是虎狼之首,可以共謀天下, 卻不能全言信之。”蘭月侯坦然道。

  葉若依卻也不追究,只是道:“我們應該是為了同一人而來的。”

  “你父親曾和我有過約定,一年之後看誰能夠搶到他。”蘭月侯淡淡地笑著,眼神中卻有鋒芒。

  “侯爺現在還惦記著搶人這事嗎?”葉若依問道。

  蘭月侯卻不答,反問道:“你們風塵仆仆地趕來,看這位雪月城的姑娘,更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你們路上遇到了敵人。”

  “區區洛城軍,算不上什麽敵人。”葉若依說道。

  “有點傲氣。”蘭月侯點頭道,“你們至少為他擋住了一波敵人,我們從天啟趕來,倒是半點事也沒有做,沒資格和你搶。不過有一點,我剛剛想明白了,你或許也早就明白了。”

  “是,我明白!”葉若依說道。

  “我們誰也搶不走他,因為他不會聽我們的。我們可以支持他,但隻配追逐在他的馬後。”蘭月侯拉了馬繩,面向了蕭瑟奔去的方向,高聲道,“走!我們回天啟!”

  一千三百虎賁郎同時應聲一喝,紛紛掉轉馬頭往回狂奔。

  葉字營的千夫長策馬向前,低聲和葉若依說道:“我們也要去嗎?”

  “跟到天啟城下,你們再回寧止!”葉若依思索了一下後說道。

  “那個蘭月侯,信不得嗎?”司空千落忽然開口問道。

  “千落,天啟城裡的人不能輕信,而蕭氏皇族的人,更是一個都不能信。”葉若依低聲道。

  司空千落點了點頭,正色道:“記下了。”

  “我們走!”葉若依猛地一甩馬鞭。

  在他們緊跟著虎賁郎行出百裡,望那天啟城就在眼前之時。忽然看到遠處又有一隊人馬趕來。那一行不過十幾人,卻各個英姿風發,他們持著刀挎著劍,幾乎清一色的一身白衣,在大道上行馬狂奔著,滿是江湖少年郎的氣息。而其間奔得最快的那個人,卻更加顯眼。因為他一身紅衣,夾在一堆白衣之間,狂風一吹,遠遠望去,就像是火焰燃燒一般。

  “雷無桀?”葉若依一愣。

  “葉姑娘。”雷無桀甩了甩支離破碎的衣袖,笑道,“可是去天啟?”

  “當然。”葉若依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禁有些想笑。

  雷無桀點頭:“那般真是巧了,我也是去天啟,不妨同行。”

  葉若依盈盈一笑:“好啊。”

  “姑娘,我……”雷無桀還欲再說,卻被司空千落一腳從馬上踹了下去。司空千落怒罵道:“你瞎了?看不到你師姐在這裡?”

  一旁的謝煙樹苦笑道:“千落師姐,這人我好不容易救了回來,你可別把他再打死了。”

  “怎麽回事?”葉若依急忙問道。

  謝煙樹就一邊望著艱難從地上重新爬回馬上的雷無桀,一邊將無雙城攔截他們的經過說了一遍。

  “雪月城果然不愧是江湖第一城,看來對蕭瑟回天啟這件事情早有準備。四處都安排了人接應。”葉若依讚歎道,隨即忽然想到,“對了,那唐蓮師兄也一定為此事出手了,他在何處?”

  “不知道。”謝煙樹搖頭道,“沒有大師兄的消息。”

  司空千落搖頭:“擔心誰也不必擔心大師兄,有他在,事情必定安然解決。我們回天啟等他便是。”

  “有道理。”雷無桀點頭,“雪月城大師兄,可靠程度天下皆知。等他天啟再見吧!”

  “好。”葉若依點頭。

  一千三百虎賁郎,一千雙刀葉字營,還有十幾個雪月城的俊才弟子,一路狂奔著。

  他們追隨的,只是那一襲青衫。

  天啟城城牆上的守城兵原本正在打盹,卻被那如雷的馬蹄聲給震清醒了,他站起了身,定睛望去,嚇得手裡的兵器都快掉地上了。

  “這……這……這是要攻城嗎?”

  “攻什麽城?”城門都尉伸手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腦袋,“那左側背負雙刀的是葉將軍的葉字營,那右側著輕甲的是前幾日蘭月侯爺帶走的虎賁郎。人家不過跑得快點,就把你嚇成這樣了。”

  “那他是誰?”守城兵望著奔在最前面的青衫少年,“他們在追他嗎?”

  “他是……”城門都尉望著那個身影,雖然遠遠地看不清晰,但是他立刻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咽了咽口水,鄭重地說出了那三個字,“永安王。”

  一襲青衫終於奔到了城下,蕭瑟勒馬而立,緩緩抬起頭,看著城門之上那巨大的“天啟”二字。

  “我回來了。”他輕聲說道。

  寂靜無聲。

  “我回來了!”他忽然拔出腰間長棍,舉天怒吼!

  他的身後,千軍萬馬奔襲而來,他們拔出長劍,與他同吼!

第308章 真正的雪落山莊

  一天之內,關於如今的永安王,當年的那個叱吒天啟的六皇子重回天啟的消息,傳遍了整座城池。當然, 就算不用傳,大家也能看到。

  因為他就像四年前的每一天一樣,騎著馬踏遍了整座城池,驚起漫地飛雪。

  就仿佛他還是當年的六皇子蕭瑟,什麽都沒有變一樣。

  他騎馬行過了永安王府,那是座新設的府邸,恢弘氣派,比起白王府和赤王府都要精美很多。然而大門緊閉著, 只有幾隻小麻雀落在了門口的台階上,顯得有些淒涼。

  “永安王?”蕭瑟冷哼了一下,“安你娘啊!”

  他輕甩馬鞭,頭也不回地從王府的門前行過。

  其他人自然不能像他這樣肆無忌憚地在天啟城裡縱馬,一千葉字營在軍臨城下之時立刻回頭,除了葉若依外,全都奔回寧止軍城了。而葉若依也和司空千落、蕭瑟作別,回了將軍府。一千三百虎賁郎來回奔了幾天幾夜,結果連刀都沒有拔,原本鬱悶的不行,可在天啟城上跟上蕭瑟,狂吼了那一番後各個覺得心中甚爽。畢竟不是誰都有機會對著天啟城拔刀怒吼的。進城之後, 他們也回營了。蘭月侯與雷無桀說道:“你去西城面,烏衣坊那邊,最大的那處宅子,蕭瑟會去那裡。”

  雷無桀撓了撓頭:“哪面是西?我是路癡……”

  蘭月侯頓時語噎,想了想說道:“那烏衣坊……”

  雷無桀依然一臉懵懂,傻傻地笑了一下:“我第一次來天啟……”

  一旁的謝煙樹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包子味, 我去那邊看看。”

  蘭月侯無奈地望著這群雪月城來的少年們, 歎了口氣,心中暗想:這樣的人也能幫人爭奪天下嗎?也就懶得再搭理他們,甩了甩頭,策馬回皇宮了。

  有一位雪月城的弟子忍不住道:“我家是天啟的,我知道烏衣坊在哪裡,我帶你們去。”

  “可是……”謝煙樹猶猶豫豫地說道。

  “閉嘴!”司空千落怒斥一聲,指了指那弟子,“你帶路!”

  那弟子在雪月城裡沒少受司空千落的欺負,連連點頭:“是,是!”

  “跟上!”司空千落一甩韁繩。

  謝煙樹湊到了雷無桀的身邊,喃喃道:“我覺得啊,千落師姐。以後是當城主的料。”

  雷無桀笑了笑:“等大師兄來了,看她還敢不敢當城主。走!”

  一行人很快就趕到了烏衣坊,司空千落原本還想問一下這裡最大的一處宅子是什麽,可是到了以後才發現,不必問,一眼就能看出來。

  “應該就是這處宅子了。”那位自稱家在天啟的雪月城弟子指著那處宅子說道。

  雷無桀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雪……雪落山莊?”

  這當然不是他和蕭瑟第一次見面的那座雪落山莊,這處雪落山莊的一塊門板,估計就能抵上那半座客棧。只是門口的牌匾上卻清清楚楚地寫著這四個大大的字。

  “門前觀雪落,門後看鏡湖。我有一座山莊,叫雪落,極盡風雅。”

  “我那山莊,值你筐子裡的明珠,大概十筐!”

  雷無桀想起了蕭瑟當年的那些話,不禁咂舌:“原來這家夥不是在吹牛啊。”

  門口恭恭敬敬地站著一個管家,管家的兩邊站著持刀的侍衛,一個個面色冷峻,管家卻淡淡地笑著。他等了很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有輕輕的馬蹄聲傳來,眾人扭過頭,看見蕭瑟慢悠悠地策馬行了過來。管家向前踏出幾步,重重地跪了下來,兩行淚水瞬間就淌了下來:“公子,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不苦,在外面住得也是雪落山莊。”蕭瑟笑了笑,從馬上躍了下來,扶起了那老管家,“徐老頭,受苦的是你吧。”

  “胡說。”那老管家搖了搖頭,正色道,“這天啟城,誰敢欺負我們?”

  蕭瑟點頭笑道,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也對,誰敢欺負我們。”

  “公子,回家休息了。”老管家急忙讓了開來,兩邊的侍衛也往後退了幾步。

  蕭瑟向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了山莊的門口,忽然轉過了身,他望向依然站在那裡的雪月城眾人。

  司空千落和雷無桀心中同時升起了一種感覺,面前的蕭瑟很陌生,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蕭瑟了。

  可下一刻,他們才同時醒悟,這只是一種錯覺。

  蕭瑟伸出了手,對著他們笑道:“傻站著幹什麽?都進來了。以後這就是我們在天啟城的家了。”

  一連三天,天啟城裡沸沸揚揚。

  不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商販大佬,甚至三教九流,平凡百姓,都盯著這座雪落山莊,期待著有什麽特別的動靜。

  然而三天裡,這座雪月山莊連大門都沒有打開過一下。重歸天啟的永安王仿佛消失了一般,實在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風。難道這位桀驁不馴的皇子,真的在外面吃了些苦頭後就轉性了?

  一時間,流言四起。

  直到第三天的午後,蕭瑟伸了個懶腰,在陽光裡睜開了眼睛。

  “趕了幾天幾夜的路,真是困死了。”蕭瑟揉了揉眼睛,站起了身。

  他穿好了衣服,拒絕了下人的服侍,自己慢慢地洗漱了一番後拿起無極棍,走到了雪落山莊的正廳之中。

  與他一樣的還有司空千落和雷無桀,他們此刻都安安靜靜地做好了準備,沉默地走到了正廳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們睡過第一天的時候,消息沒有來。

  他們睡過第二天的時候,消息還是沒有來。

  他們如今睡過了第三天,再累再疲,也不能再睡下去了。

  不管發生了什麽,他們此時也總該知道了。

  一身黑衣的來客就坐在正廳之中喝著茶,他的衣袖之上紋著一張蛛網,代表著他的身份——雪月城的情報組織蛛網的一員。

  “說吧。”蕭瑟淡淡地說道。

  “唐蓮遇到了來自暗河的殺手,二十一名的殺手。八名殺手被殺,十三名殺手被傷。”

  “這不重要!”雷無桀打斷了他。

  “唐蓮喝下了七盞星夜酒,力竭而死。”

  “屍體呢?”蕭瑟強壓著內心的波動。

  “屍體被唐門派出的使者接走了。”

  司空千落頓時雙腿一軟,跌倒在地,帶著哭腔喃喃道:“大師兄……死了?”

第309章 天啟的征途

  雖然原本應該同時到達天啟的他們,偏偏少了以前一直領頭的那位。

  雖然刻意多等了三天,卻一直沒有等來他們期望的消息。

  雖然號稱情報天下第一的雪月城蛛網已經帶來了確切的消息,可在場的三個人一時之間仍然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

  “不可能的!”雷無桀猛地搖頭, “不可能的,一定是哪裡不對!一定是哪裡不對!”

  雪月城的使者搖了搖頭:“我親眼看到了屍體,確認已經沒有了脈搏。”

  “不可能的!”雷無桀嘶吼道,“大師兄他那麽多次,那麽多次都能死裡逃生!為什麽這一次不行?這一次他甚至都不需要顧及我們,沒有我們拖累,他不可能還會死的!”

  “能不能麻煩你, 再去一趟唐門?”司空千落擦了擦眼淚,小聲道。

  使者搖了搖頭:“蛛網的消息從不會出錯,沒有複查的必要。我也很想告訴你們,這個消息不是真的,唐蓮並沒有死。可是很遺憾,這就是我帶來的情報。告辭了。”使者站了起來,轉身欲走,徐管家急忙起身去送,使者擺了擺手,徑直走了出去。

  “這就是雪月城的蛛網啊,和傳聞中一樣的冷酷。”蕭瑟幽幽地說了一句,舉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後歎了口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怎麽不是酒呢?”

  “公子。”徐管家小聲道。

  “你出去一下吧。讓別人不要來打擾我們,我們要安靜一會兒。”蕭瑟疲倦地說道,“這幾日,府上來遞拜帖的,都不見。”

  “是。”徐管家應了一聲,便走了下去。

  司空千落噙著淚水, 望向蕭瑟:“大師兄死了。”

  蕭瑟走上前,伸手抱住了她:“是啊,大師兄死了。所以我們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司空千落第一次感受到了蕭瑟溫暖的懷抱,悲痛的心一點點地安定了下來,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雷無桀恨恨地握住了手中的心劍:“暗河!我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別讓仇恨佔據你的心,雷無桀。”蕭瑟輕聲道,“唐蓮師兄是因為我而死的,他的仇,我來背。”

  又是三日,雪落山莊依舊沒有半點聲息。

  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拜帖像是紙片一樣地飛進雪落山莊,可徐管家卻一邊看一邊搖頭。

  “怎麽了?”一旁的小廝問他。

  “這些拜帖……”徐管家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將那些拜帖丟在了桌上,“太沒有分量了。”

  來的人雖然多,但足夠讓徐管家通知蕭瑟去見的,一個都沒有。

  那些真正的王公貴族們還在觀望——如今踏入天啟城的蕭瑟到底是條能來奪嫡的真龍,還是已經被折去了翅膀的山雞?

  “這天啟城的人啊,還是那麽的勢利。”徐管家幽幽地說道。

  “管家,那位……是不是以前經常來府上找公子的葉家小姐?”小廝忽然道。

  徐管家立刻從位置上彈了起來,走到門口一看,的確是那個北離大將軍府的千金,不由喜出望外:“葉小姐來了。”

  葉若依走到門前,笑道:“徐管家,好久不見了。”

  徐管家擺擺手:“我這老頭子有什麽好見的,倒是小姐,與我家公子多年未見了吧。”

  “也不是很多年,前幾天才見過。”葉若依說道。

  徐管家愣了一下,也不多問,立刻道:“我這就去通報一聲,葉小姐稍等。”

  “不妨,徐管家請。”葉若依說道。

  徐管家立刻轉身往後院跑去,此刻蕭瑟與雷無桀、司空千落等人正在後院習武。如今三人剛入逍遙天境,正需要更加勤奮的苦修來奠定境界。

  “公子,有客人來了。”徐管家邊走邊高呼道。

  “客人?”蕭瑟皺眉,“不是說都不見嗎?”

  “這個客人可不一般啊,是葉家小姐。”徐管家笑道,“就是那個和你一同長大的將軍府千金,如今比當年更漂亮了。”

  “葉姑娘,她來啦。”雷無桀喜道。

  蕭瑟想了一下,點了點頭:“讓她在正廳等我。”

  葉若依站在正廳中,四處環顧著,她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這裡了,但是卻一點也沒有發生改變,仿佛閉上眼睛,就能回到四年之前。那個時候的蕭瑟,還是個驚才絕豔可性格卻和如今的雷無桀有些相似的桀驁少年,而那個時候的自己,總是在他身後仰望著他……

  “若依,你來了。”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葉若依轉過身,看到蕭瑟、雷無桀、司空千落從門外走了進來。三個人已經六日多沒出雪落山莊了,可是神色卻都顯得有些憔悴,尤其是司空千落,臉上有著明顯的淚痕。葉若依歎了口氣:“唐師兄的事情我也得到消息了,我很難過,唐師兄當年救過我,在雪月城裡,他也照顧我很多。他的仇,我會報。但如今,我們所要做的,更是不辜負大師兄。”

  “你來這裡,是大將軍的意思嗎?”蕭瑟忽然問道。

  “不,我不代表我的父親。他的想法是扶持你登上帝位,而自己以此獲得更大的權力。可我不同,我這一次來雪落山莊,是想成為你的謀士。”葉若依正色道。

  “謀士?”雷無桀和司空千落相視一眼。

  蕭瑟卻不驚訝,只是道:“二者有什麽不同嗎?”

  “你是龍,而我隻想做一陣風。助你登上九天之位的風。”葉若依緩緩說道。

  這個世上有很多佳話,比如以後將會成為名將的少年在荒原之上遇到了以後的帝王,帝王衝著少年伸出手:“走,我們一起去看看天下。”卻也有很多不能言語的秘密,比如陰詭的謀士站在君王的身後,看著棋盤謀算著天下,那些棋子最後都會變成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的權謀之下。

  一個想要爭嫡的隊伍,需要有勇士,王者,也同樣需要謀士。

  這個位置雷無桀不行,司空千落也不行,曾經的唐蓮或許足夠沉穩,但是仍然不夠狡猾,而蕭瑟若有帝王之志則更不能親自成為謀士。然而,葉若依卻可以。她足夠聰明,足夠沉穩,甚至手上還有很不錯的底牌。

  蕭瑟眼神一亮,笑了笑:“若依,你來找我。是要逼我走出這一步嗎?”

  “是的。天啟的征途總要開始,是時候走出第一步了。”葉若依點頭道。

  “第一步,就是告訴整個天啟,你回來了。”

  “回來爭奪王位了!”

第310章 千金台

  葉若依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卷軸,放在桌上鋪了開來,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名:“這是邀請賓客的名字。”

  “賓客?”雷無桀不解。

  “是的。我們要設宴。這些人要麽是天啟城裡的王公貴族,要麽是朝中的達官顯貴, 還有軍伍將軍,以及天啟城裡的商販大戶。貴族們代表著蕭氏皇族,達官顯貴們則是天啟的世家勢力,將軍們背後是北離的軍隊,而這些大戶,則掌控著整個天啟的經濟命脈。這些人, 有的人我們需要拉攏, 有的人我們則需要進行威懾!”葉若依說道。

  “白王蕭崇,赤王蕭羽。”司空千落低聲念著上面的名字, “蕭瑟,這是你的兄弟嗎?”

  “是。”蕭瑟冷笑著用手劃過上面的名字,“那些攔截我回天啟的人多半就是這兩位兄弟派來的。”

  “所以大師兄……”雷無桀惡狠狠地瞪著那兩個名字,“是他們!”

  蕭瑟手一揮,將卷軸收了起來:“上面很多的名字我都不認識了,你在天啟多年,我相信你的判斷。讓徐管家擬請帖,送上各自的府上吧。”

  “以什麽身份?”葉若依問道,“六皇子,還是永安王?”

  “蕭瑟。”蕭瑟用手輕輕地敲著桌子,“用這個名字。”

  “好。”葉若依點頭, 繼續說道,“至於地點,雕樓小築或者天下軒都是不錯的選擇。我們邀請的客人太多,或者設在府中,但你素來不喜歡那些俗人踏進你的府邸,所有我沒有考慮。”

  “這個我有打算。”蕭瑟搖頭, “不要雕樓小築,也不要天下軒。那幾個庸俗的地方,怎配擺我蕭瑟的宴席。我們去,千金台!”

  “千金台?”雷無桀一愣,“天啟第一賭坊?”

  “不。”蕭瑟微微一笑,“天下第一賭坊。”

  葉若依也是一驚:“賭坊裡擺宴席?”

  蕭瑟振了振衣袖:“也是時候出去走走了,見見老朋友。”

  千金台,天啟四大賭坊之首。它號稱千金台,是因為它的正中央的確是一座由千金打造的高台。上至蕭氏貴胄,下至富賈豪商,能踏進千金台的,絕對不是普通人。所以在這裡,沒有誰是金貴的,無論是誰在這裡輸了錢也只能乖乖認栽,只因為千金台背後的大老板身份神秘,曾經戶部尚書的長子在千金台輸了錢大鬧了一場後莫名消失,第二天那名公子就被一輛馬車運到了尚書府前,沒有丟了性命卻永遠地失去了一隻右手。

  蕭瑟走出雪落山莊,直奔千金台而去。這個消息瞬間傳遍了天啟

  一個有希望爭嫡的皇子,重回天啟,除了自己的家以外,第一個去的地方竟然是賭坊?

  不過曾經的蕭瑟的確是千金台的常客,身為一個皇子,他卻很喜歡賭,而且他的確很擅長賭,曾與南訣的太子敖玉在那裡豪賭過一場,贏下了一座南訣的城池,作為一段佳話在天啟廣為流傳。

  蕭瑟帶著雷無桀等人很快就趕到了千金台,現在才不過午時,可是整座賭坊卻早已人聲鼎沸。裡面有不少衣著華麗的人坐在那裡,面色嚴肅地看著桌上的賭注。衣著輕盈,身材曼妙的女子們坐在賭桌之上,一雙纖纖玉手搖動著手中的寶盒。在這些人中間,時有瞳孔藍色、披著毛裘的異國人穿梭著。若不是清楚這是天啟,雷無桀都要誤以為是在三顧城的美人莊中了,只不過千金台要大得多,大很多很多。

  比天下軒要大,比雕樓小築也要大。容得下葉若依名單上的那些人,更有容下那些人的氣魄。

  在那座天下有名的真正千金台之上,站著十余個面色冷峻的持刀侍衛。與賭場裡那些喧鬧的氣氛不同,這十余個人冷得就像一塊冰一樣,只有目光冷冷地掃視著全場,手按在刀柄之上,似乎隨時準備拔出。

  蕭瑟等人走進了賭場,有賭場侍從看出他衣著不凡,急忙打算迎上來,卻被一個人伸手攔住了他。侍從抬起頭,看到來人,急忙垂首道:“九爺,怎麽吩咐?”

  那人長得頗為英俊,可是衣著卻甚是隨意,像是穿了一件睡袍,松松垮拖拽著就進千金台了,他冷笑了一下,露出了一顆金燦燦的牙齒:“你是什麽人,有資格迎這樣的客人?”

  “九爺,小的也來了兩年多了。可這位爺有些面生,應該是新客才對啊。”侍從不解。

  “白癡,去找你們頭兒,說客人來了。趕緊收拾一下,把他身邊那些鶯鶯燕燕趕緊趕走,別汙了貴客的眼。”被成為九爺的男子不耐煩地說道。

  侍從想了一下,這位九爺雖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但在天啟也勉強算得上一位人物,尤其和千金台關系甚好,應該不會說胡話,急忙應了一聲就退了下去。

  九爺攏了攏衣襟,清了清嗓子,上前踏出,朗聲道:“六皇子,您回來啦!”

  蕭瑟聽到那個聲音,笑著轉過了頭:“我就猜會先碰到你們中的誰,沒想到是你。九爺。”

  九爺急忙擺手:“折煞了折煞了。什麽爺,都是兄弟們抬舉,六皇子你就別奚落我了。這幾位是……嘿,這不是將軍府千金嘛!”

  葉若依惑道:“你認識我?”

  九爺一挑眉:“不認識誰,也得認識您啊。京城美人榜三甲,有小姐一個位置。”

  “美人榜?誰排的?”司空千落好奇地問道。

  “自然是在下排的。”九爺笑著扭頭望去,眼睛瞬間瞪大,“這這這這……明天也有姑娘一個位次!”

  蕭瑟像是和這個九爺很是相熟,直接介紹道:“這是九九道,因為天啟九九八十一條大道上都有他的勢力,所以大家都叫他九爺。這幾位是我的朋友,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的弟子雷無桀,和三城主司空長風的女兒司空千落。”

  九九道急忙躬身:“厲害了厲害了。”

  “別裝了,底細這幾天你還不早就摸透了。”蕭瑟看著九九道裝腔作勢的樣子,冷笑了一下。

  “九爺,上面的派小人來,請貴客上去。”剛才的侍從忽然出現了,在九九道身後小聲地說道。

第311章 盛華之宴

  蕭瑟等人在侍從的帶領上上了樓,千金台樓下是賭坊,樓上則是一些清雅的廂房,只是那廂房裡傳出來的聲音……卻有些不甚清雅了。

  司空千落臉微微一紅, 輕聲說道:“這就是你說的不庸俗的地方。”

  “吃喝嫖賭,都是人的欲望。”蕭瑟也有點不好意思,卻強自嚴肅著,“大俗即大雅,雕樓小築那些強裝風雅的地方,才是庸俗。”

  “到了。”侍從停了下來,微微一躬身, 讓了開來。

  廂房的門牌上寫著兩個字——銷金所。

  “幾位請。”九九道上前推開了門。

  司空千落想起了前幾道廂房裡傳出來的那些不堪的聲音,不由得把頭扭到了一邊, 生怕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畫面。

  “六皇子,一別四年,還是這麽氣宇軒昂啊。”

  沒有什麽鶯鶯燕燕的聲音,卻是一個厚重的男聲。司空千落扭頭望去,發現屋子的正中央坐著一個穿著一身華服,腰間綁著一根銀腰帶的富態男子,兩側站著兩個絕色的女子,在為他斟茶搖扇。

  九九道識趣地退到了一邊,蕭瑟等人走進了屋內。蕭瑟懶洋洋地笑了一下:“二爺可還安好?我這突然造訪,可沒有掃了你的雅興?”

  富態男子笑了笑,舉起了桌上的一杯熱茶,喝了一口:“雅興?品茶的雅興嘛?”

  九九道低聲道:“二爺, 你後面的床褥還沒收拾呢?”

  九九道的話雖然輕, 但屋裡的人如今都算得上高手了, 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司空千落舉頭望去, 果然看到後面的床上頗有些狼藉,一看就是剛剛經歷了一番雲雨。

  “咳咳。”富態男子清了清嗓子, 裝作沒有聽到一般,輕輕將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六皇子,喝茶……嗯?還是永安王殿下,喝茶?”

  “叫我蕭瑟。”蕭瑟在他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我現在叫這個名字。”

  “好名字,頗有些詩意。”富態男子望向蕭瑟背後的這些人,“這幾位,一位應該是葉將軍的千金了。”

  葉若依笑了笑:“我從前除了將軍府就是去雪落山莊,自以為沒有在外面露過面,可好像所有人都認識我一下。”

  “我見過你父親。”富態男子笑著說道,“當然這沒什麽意義,因為他和你長得沒有半點像的。不過恰好,我也見過你的母親。”

  “我也見過你的父親和母親。”富態男子又轉頭望向雷無桀,“你應該就是雷無桀了。青龍守護和柱國將軍的兒子。”

  雷無桀聞言多了幾分恭敬,垂首道:“正是。”

  “我也見過你的父親,還有母親。”富態男子又望向司空千落,眼神裡多了幾分溫柔,“我愛過你的母親。”

  眾人一驚。

  隨即聽到富態男子又重重地歎了口氣:“可惜表達愛意的第二天就被你父親揍了一頓。世間槍勁,獨佔八分,雖然當時他還不是槍仙,可我還是被揍得很慘。對對對,就是被你手裡這杆銀月槍。”

  司空千落面色有些尷尬,只能道:“替家父和您說聲對不起了。”

  富態男子點點頭,心想面前這小姑娘的確比那司空長風有禮貌多了。

  “但我要是我母親,我也會選父親吧。”司空千落補了一句。

  富態男子面前的茶杯瞬間崩裂了,滾燙的茶水四濺,富態男子歎了口氣,伸出一指,輕輕一劃。那些茶水就變成了冰渣摔落在了地上。

  一手好俊的武功。

  “屠二爺別動怒。”蕭瑟將自己的茶杯遞了過去,轉頭對著眾人說道,“這就是千金台的老板,屠二爺了。”

  “屠二爺,那是不是還應該有個屠大爺?”雷無桀好奇地問道。

  蕭瑟的臉僵了一下。

  九九道輕輕咳嗽了一下。

  那兩位服侍的絕色女子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屠二爺卻笑容不改:“以前有個屠大爺。只是後來,被我殺了。”

  “好了,閑聊就到這裡了。”蕭瑟高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正色道,“二爺,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情找你幫忙。”

  “你需要我幫的,一定是件麻煩事。”屠二爺幽幽地說道。

  “不麻煩,就是做頓飯。”蕭瑟搖頭道。

  “什麽飯?”屠二爺一愣。

  “不過是繡花高一行、樂仙乾果子叉袋兒一行、縷金香藥一行、雕花蜜煎一行、砌香鹹酸一行、脯臘一行,再要下酒十五盞,一盞兩道,再有插食六份,廚勸酒十味,食十盞二十分,而已。”蕭瑟特意加重了最後那兩個字。

  屠二爺朗聲長笑了幾聲後歎道:“好一個‘不過……而已’。你知道你報的是什麽嗎?你這是禦膳。還是招待最尊貴的來使才會擺出來的禦膳。”

  “不,不一樣。禦廚所那幾個蠢貨,可做不出這裡的味道。千金台的廚子,放到整個天啟,都是這個。”蕭瑟對屠二爺伸出了一個大拇指。

  屠二爺笑著伸手打掉了蕭瑟的大拇指:“別盡說些好聽的話哄我。我這可是賭坊,不是酒樓。你擺這樣的宴席,怎麽也得一天的時間,從午後到夜半,我這一天不能開張,你知道損失多少錢嗎?”

  “我當然知道。”蕭瑟點頭,然後反問,“可是你在乎這些錢嗎?”

  屠二爺一愣。

  九九道輕輕歎了口氣。

  “賺錢,和讓整個天啟都震一震,屠二爺你會選哪個?”蕭瑟問道。

  屠二爺一擺手,無奈道:“那也得給點錢啊,食材也不便宜啊。”

  “你不是喜歡我的雪落山莊嗎?”蕭瑟給屠二爺倒了一杯茶。

  “你……你願意給我?”屠二爺喜笑顏開,“也是,你現在有了永安王府,不需要住那兒了。那莊子也不便宜,我再補你十筐明珠!”

  “天啟的這間我還要住,不過在金陵城外不過百裡,我有一處宅子,背靠青山,面朝綠水,極盡風雅之氣,雪落之時,風景堪稱絕世。也叫雪落山莊,我把它送你。”蕭瑟說道。

  雷無桀在後面聽得目瞪口呆。

  屠二爺豪爽地一拍桌子:“成交。”

  “那就這麽說定了,宴席前一日我來驗貨。”蕭瑟站了起來,作勢便要離開。

  “等等。”屠二爺忽然喚住了他。

  被識破了。蕭瑟和雷無桀心裡同時冒出了這句話。

  “你這宴席,雕樓小築和天下軒也做不出來,我千金台的確能做。可是禦宴的規格,有些僭越了。”屠二爺淡淡地說道。

  “不是說父皇如今病重,暫不理朝政了嗎?”蕭瑟問道。

  “是。”屠二爺點頭。

  “那麽。”蕭瑟轉過身,“這個天啟城,還有誰敢和我說僭越兩個字。”

第312章 金帖傳天啟

  “公子,帖子已經按照葉姑娘的名單擬好了。現在就讓人送去各自的府上麽?”徐管家在門口遇見了剛從千金台回來的蕭瑟他們,垂首問道。

  蕭瑟點頭:“送去吧。”

  徐管家點頭:“好。”

  葉若依加了一句:“最好能得到他們的回單,如果能見到主人親自得到回復則是最好。”

  蕭瑟望了葉若依一眼:“你怕他們有人會不來。”

  “我不怕他們有人會不來, 我怕的是他們都不來。”葉若依憂道,“畢竟天啟城的很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沒什麽可擔心的,該來的總會來的。不想來的,最後也都會來。”蕭瑟轉頭喚了一聲,“九爺。”

  九九道急忙走上前,笑著露出了那顆燦爛的金牙:“公子可別折煞小的了,您這一聲爺, 小的可要折壽好幾年啊。”他本來從千金台出來,就要和蕭瑟作別,可蕭瑟特地留下了他,要他到府上一敘,看來果然有事情要交代。

  “徐管家,你讓其他人把請帖送出去,然後和九爺商量一下,再準備一些請帖。”蕭瑟笑道,“京城九道,我們要請上四道,也不能忘了下五道。”

  葉若依想了一下,點頭道:“是我考慮不周全了。”

  蘭月侯府。

  蘭月侯掂著手上的金帖,笑道:“千金台設宴?虧他想得出來。這帖子都送去哪裡了?”

  身邊的管家低聲道:“天啟城有頭有臉的大家貴族, 都拿到了這張請帖。但是第一批送出來後, 過了幾個時辰, 第二批也出來了, 送去了一些上不了大台面, 可在天啟城裡混得開的下五路的頭子們。”

  “好,果然是……蕭瑟的作風。”蘭月侯用手摸著落款的那個名字,“蕭瑟,看來他真的挺喜歡這個名字。”

  “不用本名,也不落永安王的名號,是有什麽用意嗎?”管家問道。

  蘭月侯沒有回答他,只是放下了請帖,說道:“備馬,去宮裡。”

  明德帝的病情如今是天啟城最大的謎團,有的人說至今昏迷不醒,太醫院都說已經沒治了,全靠請來的神醫用仙藥續一條命。也有的人說那位請來的神醫已經醫好了明德帝,只是他刻意繼續裝病,只為了在這段時間看看究竟有沒有人作出僭越的舉動。

  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是國師齊天塵、大監瑾宣公公以及虎賁上尉黎長青和監國董太師和蘭月侯了。但是要從這幾個人裡得到一點消息,可是極為困難的。

  蘭月侯來到寢殿前的時候,背著藥箱的華錦剛剛從裡面走出來。她看上去略微有些憔悴,不像是在劍心塚裡那般的神采奕奕了。

  “辛苦小神醫了。”蘭月侯急忙上去打招呼。

  華錦打了個哈欠,不滿地瞥了他一眼:“你們不來打擾我的病人,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了。”

  “這個,恐怕不能如小神醫所願了,我今天來稟報的,可是大事,陛下必須得知道。”蘭月侯笑道。

  華錦擺了擺手:“行吧,知道你們忙的都是國家大事。我這種小大夫,隻管一個人的病,一個人的事,你進去吧。一會兒陛下就該睡下了。”

  “小神醫啊,這件大事,我覺得你應該也關心。”蘭月侯說道。

  華錦一愣:“和我有什麽關系?”

  “你有一位病人來天啟了。他姓蕭,是裡面那位最疼愛的兒子。”蘭月侯緩緩說道,“你不知道他的故事,你要是知道,也會覺得這是一件大事。”

  “蕭瑟?”華錦驚道,“他來天啟了?”

  “你想見他嗎?”蘭月侯問道。

  華錦點頭:“想。我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被醫好的。”

  “後日午時,我會派人來你的住處接你。”蘭月侯話鋒一轉,“對了,皇兄他的病情究竟……”

  “陛下得的是心疾,我能醫好他的疾,卻治不好他的心。師父說過,世上最難醫的就是心病,那個時候就不是靠醫者就能解決的了。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他現在至少性命無憂。”華錦正色道。

  “好,不愧是小神醫。”蘭月侯伸手撓了撓華錦的腦袋。

  華錦不滿地說道;“別撓了,要長不高的。”

  白王府。

  “邵翰,你說這宴席,我們是要去,還是不去?”白王蕭崇淡淡地問道。

  他的謀士凌邵翰站在一邊,拿著那張請帖,想了想,說道:“不去。”

  “為什麽不去。”蕭崇問道。

  凌邵翰說道:“不僅不去,還要讓別人也不去。他請了不少世家貴族,商家大戶,都是和我們白王府關系密切的。這麽人我都會通知到,他們也不會去。我讓那蕭楚河知道,如今的天啟城,和當年他的天啟城,已經不一樣了。”

  蕭崇點頭:“好。那你覺得赤王那邊呢?”

  “他也不會去。”凌邵翰沉聲道,“我聽探子說,他最近受了傷。”

  赤王府。

  赤王蕭羽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站在庭院之中,舉起了弓箭卻又隨手放下了。“人都派出去了?”他轉頭問龍邪。

  龍邪點頭:“都派出去了。很快那些府邸都會得到消息。”

  “好。千金台,設宴天啟,我讓他一個客人都沒有!白王府那邊呢?”蕭羽問道。

  龍邪垂首:“如王爺所料,在拿到請帖之後,也已經派人前往和他們關系不錯的大戶那裡了,應該和我們的想法一樣。”

  “好。別的事我都要和那瞎子反著來,這件事就算了。我就要那自以為是的家夥知道,這天啟城,不是他的天啟城。如今誰是這座城池裡真正的主人,還不一定,但絕對不是他!”蕭羽彎弓,一根羽箭破空而出,刺穿了靶心。

  他放下弓箭,輕輕地咳嗽起來。

  雪落山莊。

  “公子,所有的請帖都已經送出去了。”徐管家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請帖,“除了這一張。”

  “嗯?”蕭瑟接過那張請帖,皺了皺眉,“沒找到他嗎?”

  “沒有。托九九道派人找了,但是說沒有。”徐管家搖頭。

  蕭瑟輕聲道:“不可能,他應該已經來了,不過他的行蹤的確難找,你讓九九道繼續去查。”

  “好。”徐管家應道。

第313章 宴席之前(上)

  一日之間,關於重返天啟的六皇子在千金台宴請天啟豪貴們的事情像紙片一樣傳遍了整座城池。

  沒拿到請帖的人不禁有些懊惱,這證明了在六皇子的心中,他們還不足以被邀請參與這場盛大的宴會。

  而拿到請帖的人卻也沒有多少輕松, 那張請帖只不過一張輕飄飄的紙,可是掂在手裡,卻感覺像是拿著一個千斤之重的秤砣。戶部尚書李若重歎了口氣,望著站在一旁的長子李柏松,說道:“兒子啊,你說這是去還是不去?”

  “父親,白王殿下不是傳消息來了嗎?讓我們別去。”李柏松惑道。

  “白王殿下的話最好是聽,可也不能全聽啊。”李若重揉了揉太陽穴,“那個時候你還小, 不知道我們這位永安王,當時是多麽的如日中天。若不是當時皇帝陛下身子還健康,蕭楚河又還年小,不然恐怕還真會提前立了儲君。這樣的人回來了,就算這幾年白王和赤王謀劃了不少,局勢也可能會有改變。”

  “那怎麽說?”李柏松問道。

  “這兩天派些人,給我盯好了千金台、雪落山莊,明日做好準備。當然不去是最好,但是以這位皇子的習性,怕是要和我們鬥法了。”李若重歎了口氣,“就知道難為我們這些小人物啊。”

  “就知道難為我們這些小人物啊。”京城第一鹽商,黎青重重地將那張請帖甩在了桌上。

  一手壟斷了京城的販鹽產業, 家底就算放在青州也能被稱為大豪的黎青自稱小人物, 剛才那話傳出去, 怕是會讓很多人氣得冒煙。可他的語氣, 卻是那麽的誠懇,那麽的發自內心。

  身旁的管家, 黎重, 是京城有名的七大管家之一。在天啟商界翻手雲覆手雨的人物,自然了解這位主子此刻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問道:“兩方似乎都得罪不起,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不去。”黎青搖頭,“不僅我不會去,陳老頭、扈大娘、公孫家的臭小子,他們也不會去。”

  “老爺這麽確認?”黎重問道。

  “廢話,明裡暗裡,合作了那麽多年,鬥了那麽多年。難道我還不知道他們的脾氣。既然赤王殿下的手書已經到了我這裡,那麽他們那裡也少不了。這麽多年,賺了多少,就有多少的把柄給拿走了。世上沒有白來的買賣。”黎青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黎重啊,這些年黎家壯大了那麽多,也是時候付出一些代價了。”

  黎重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希望黎家能順利度過吧。”

  司樂坊。掌管著天啟城幾十家樂坊的大掌櫃扈大娘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她拿起紅色的手絹擦了擦,輕聲斥罵了一聲:“哪個不要臉的東西在背後說老娘的壞話!”

  扈大娘雖然叫大娘,可看上去年紀卻不過三十余歲。紅色的青衫裹著她略顯豐滿的身材,一雙眸子中滿是風情,剛剛那一聲半嬌嗔半笑罵的模態,更顯出了誘人的風韻。

  身旁的俊俏侍從強自按下心中的波動,輕聲問道:“大娘,這是去還是不去?”

  “不去。”扈大娘沒好氣地說道,伸出一雙又長又直的玉腿踹翻了面前的方台。方台之上,正是雪落山莊裡送來的那張請帖。

  “好。”侍從點了點頭,“我這就去回稟赤王殿下。”

  “回稟什麽,我去不去他還不知道?”扈大娘擺了擺手,“這些年得了他不少照顧,也是時候回報些了。不然啊,那些個臭老爺們,又該爬到我的頭上了。”

  “大娘,您不讓我回稟的原因,是不是還有些別的理由?比如,還是有去的可能。”

  “有可能。”扈大娘盈盈一笑,滿是風情,“那個六皇子啊,我見過的,是所有女人年輕時都想嫁的風流郎君啊。如果他能讓我睡一晚,我就算和赤王殿下翻臉,我也要去啊。”

  雪落山莊。

  葉若依找到了正在那裡準備後日千金台之宴的徐管家。徐管家抬起頭,笑道:“葉姑娘找我有事。”

  葉若依點頭:“徐管家,可能需要勞煩您親自去一趟蘭月侯府了。”

  “蘭月侯?”徐管家笑了一下,“侯爺上午來過了。”

  “蘭月侯來過了?”葉若依一愣。

  “對,侯爺還說。如今閉城之令未解,葉將軍不能出府,是他的好機會。”徐管家學著蘭月侯那半調笑半認真的語氣說道。

  葉若依有些哭笑不得:“侯爺還真是孩子心性,硬要和我父親爭個高下。”

  “駕!”蘭月侯策馬在天啟城裡狂奔著,這些年來,沒有了蕭瑟,也只有他敢在天啟城裡如此肆無忌憚地行馬。

  “侯爺來了。”蘭月侯停在了一處府邸之前,有小廝立刻迎了上來,“主子猜到您要來,讓我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是啊。”蘭月侯微微一笑,“我來了。”

  欽天監。

  國師齊天塵也收到了那一張請帖,可他的請帖卻是不同的。上面只是說了這次宴席很希望他能到場,但主人明白國師從不參加這些宴席,所以國師不來可以理解,只是希望國師到時候能略備薄禮。

  “哪有這樣的,誰說我不參加宴席的?先菜六行,下酒十五盞……這種規格的禦宴,我也很多年沒有吃到過了啊。這是以凡人之眼,度國師之心啊,不懂事。”齊天塵舔了舔嘴巴,甩了甩拂塵,“還有,這略備薄禮是什麽?我沒飯吃,還要準備禮物?這真是令人氣惱。給別人家的請帖也是這麽寫的嗎?”

  “當然不是,別人家的請帖都是正正經經的請帖,請人吃飯,懇請蒞臨。態度恭謹的很。”在一旁侍奉的小道童說道。

  “我知道,不用真的回答我。我就是抱怨一下,你真是不懂事。”齊天塵將帖子遞給了小道童,“按照上面說的,你去準備一下,一定要在明日午前送到雪落山莊。”

  “憑什麽啊。”小道童努了努嘴。

  “怎麽了?”齊天塵微微一笑。

  小道童鼓了鼓臉:“我也想吃那幾年難遇的禦宴。”

第314章 宴席之前(下)

  千金台。

  “明日就是六皇子的宴席了,都準備得如何了?”屠二爺慢悠悠地喝著茶,問著眼前的九九道。

  九九道撓了撓頭:“我又不是你千金台的人,我不過是個來常串門的賭棍。怎麽我還要替你操心這檔子事了?”

  “九爺啊。”屠二爺站了起來, 寬了寬身上的那根金腰帶,“這事很難辦啊。跟我走吧,只能親自去看看了。”

  “二爺別鬧,不過做幾道菜,也是你千金台搞不定的事?”九九道笑問道。

  屠二爺搖頭:“做幾道菜不是問題,就怕這一席禦宴的重量, 能把我這千金之台都給壓垮啊。”

  “二爺。”有人輕輕敲了敲廂房的門, “將軍府的葉千金來了。”

  “你看,來個監工的都是將軍府的千金。你知道整個北離, 最可怕的就是這人屠嘯鷹了。”屠二爺整了整衣襟,又寬了寬金腰帶,走過去推開了廂房的門,對著面前的葉若依笑道,“葉姑娘來啦。”

  葉若依禮貌地笑了一下:“我來看看明日的準備。”

  “好。”屠二爺點點頭,帶著葉若依走了出去,他們走下了樓,屠二爺指著那些正賭得興起的貴客們說道,“明日這裡整片場地都會被清空,擺上精美的楠木桌。我千金台既然能容納上萬人在這裡豪賭,那麽就算是大朝宴也綽綽有余。隨我來後廚。”

  葉若依跟著屠二爺來到了千金台的後廚,發現裡面竟然有幾十個廚師正在皺著眉頭準備著食材。整座廚房都是大聲的喧嘩, 昂貴的食材擺得到處都是。

  “都說君子遠庖廚, 廚房之地到哪裡都乾淨不到哪裡去, 葉姑娘還是不要久待了。”屠二爺伸手道, “給我個明日的菜單。葉姑娘我們走出來聊。”屠二爺接過了幫廚遞上來的單子,帶著葉若依走了出去, 他拿起單子,看了一眼,就遞給了葉若依:“字太多了,葉姑娘自己看吧。”

  繡花高一行:八果壘、香櫞、真柑、石榴、棖子、鵝梨、乳梨、楂、花木瓜。

  樂仙乾果子叉袋兒一行:荔枝、圓眼、香蓮、榧子、榛子、松子、銀杏、犁肉、棗圈、蓮子肉、林檎旋、大蒸棗。

  縷金香藥一行:腦子花兒、甘草花兒、朱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使君子、縮砂花兒、官桂花兒、白術人參、橄欖花兒。

  雕花蜜煎一行:雕花梅球兒、紅消花、雕花筍、蜜冬瓜魚兒、雕花紅團花、木瓜大段兒、雕花金桔、青梅荷葉兒、雕花薑、蜜筍花兒、雕花棖子、木瓜方花兒。

  砌香鹹酸一行:香藥木瓜、椒梅、香藥花、砌香櫻桃、紫蘇奈香、砌香萱花柳兒、砌香葡萄、甘草花兒、薑絲梅、梅肉餅兒、水紅薑、雜絲梅餅兒。

  脯臘一行:肉線條子、皂角鋌子、雲夢兒、是臘、肉臘、奶房、旋胙、金山鹹豉、酒醋肉、肉瓜齏。

  垂手八盤子:揀蜂兒、番葡萄、香蓮事件念珠、巴欖子、大金橘、新椰子像牙板、小橄欖、榆柑子。

  下酒十五盞:第一盞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盞奶房簽、三脆羹,第三盞羊舌簽、萌芽肚胘,第四盞肫掌簽、鵪子炙,第五盞肚胘膾、鴛鴦炸肚,第六盞沙魚膾、炒沙魚襯湯,第七盞鱔魚炒鱟、鵝肫掌湯齏,第八盞螃蟹釀橙、奶房玉蕊羹,第九盞鮮蝦蹄子膾、南炒鱔,第十盞洗手蟹、鱖魚假蛤俐,第十一盞玉珍膾、螃蟹清羹,第十二盞鵪子水晶膾、豬肚假江瑤,第十三盞蝦橙膾、蝦魚湯齏,第十四盞水母膾、二色繭兒羹,第十五盞蛤俐生、血粉羹。

  插食:炒白腰子、炙肚胘、炙鵪子脯、潤雞、潤兔、炙炊餅。

  廚勸酒十味:江瑤炸肚、江瑤生、蝤蛑簽、薑醋香螺、香螺炸肚、薑醋假公權、煨牡蠣、牡蠣炸肚、蟑蚷炸肚、假公權炸肚。

  食十盞二十分:蓮花鴨簽、繭兒羹、三珍膾、南炒鱔、水母膾、鵪子羹、鱖魚膾、三脆羹、洗手蟹、炸肚胘。

  宴尾,時果五盤。

  饒是將軍長大的千金小姐,自幼錦衣玉食,也從沒見過如此奢華的盛宴。葉若依拿了單子看了好久,皺眉道:“上面的這些材料都湊得齊嗎?”

  “我們是千金台。”屠二爺如此回答。

  葉若依笑道:“這樣的宴席需要準備多久?”

  “雕樓小築需要七日,天下軒需要五日,禦膳房要四日,放到我們千金台,只要三日。”屠二爺緊了緊那根金腰帶,“自從六皇子那次從千金台離開後,我們千金台的供餐都宣布暫時關閉了,這也是一大筆銀子啊。從那天起後廚就在準備這次宴席,相信我,就算是那些王孫公卿,也會被驚到的。”

  “難怪蕭瑟要把宴席放到千金台。”葉若依讚歎道。

  “難道這就是九九道你天啟美人榜上位列三甲的將軍府千金?果然似天上仙人啊。”一個淡淡的聲音忽然想起,眾人抬頭望去,發現有三個人正衝著這邊慢慢行了過來。

  為首那人生的頗為高大,一身灰衣似乎很有些破舊了,洗得有些泛白,男子神色淡然,有種說不出的蒼涼之感。

  他的右邊則站著一個頗為瘦弱的男子,面色有些蒼白,至於長相……倒有幾分像是擁有特殊癖好的公卿貴族喜歡的那種“兔兒相公”。

  他的左邊則是一個頗為豔麗的女子,身材高挑,眉宇之間有幾分英氣。

  九九道垂首道:“大哥,你來了。”

  為首的高大男子淡淡地點了點頭,依舊面無表情。

  “這是我的三位結拜兄妹。這是我的大哥,獨孤孤獨,別笑,葉姑娘千萬別笑。我大哥不喜歡別人嘲笑他的名字。還有這是我的三弟胡蛋,別看他長得跟個兔兒相公似的,其實他在天啟城很吃得開的。還有這是我的四妹,五呆呆,她小事很呆,大事不糊塗,在這天啟城也是一號人物。”九九道急忙和葉若依介紹道。

  獨孤孤獨,胡蛋,九九道,五呆呆。

  這四個名字真是奇特……但葉若依還是想忍住了笑意,鎮定地點了點頭:“各位,幸會。”

  但是九九道又加了一句。

  “我們就是道上所稱的,天啟四少了。”

  “哈哈哈哈哈哈。”葉若依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後,狂笑起來。

第315章 無人參宴

  面對葉若依的狂笑,獨孤孤獨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樣子,兔兒相公模樣的胡蛋微微紅了紅臉,五呆呆淡淡地笑了一下, 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而九九道則忍了一會兒後終於尷尬地開口了:“有……這麽好笑嗎?”

  屠二爺拍了拍葉若依的肩膀,試圖緩解一下她的笑意:“其實我第一次看到你們這樣介紹的時候,我也一直忍著笑。”

  獨孤孤獨突然開口了:“哪裡好笑?”

  “就是有一種……”屠二爺微微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大人看到自家小孩聽多了評書, 把自己代入進裡面的人物, 然後掙脫不出來的……感覺。”

  葉若依強忍住笑意:“見笑了見笑了。只是四位實在是……太可愛了。”

  “可愛?”兔兒相公模樣的胡蛋似乎對這個詞有些敏感。

  九九道輕輕咳嗽了一下:“我們兄弟幾個明天也會出席六皇子的宴席。”

  葉若依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原來這幾個人就是當日蕭瑟囑咐徐管家和九九道確認的另外一批名單中的賓客, 頓時心中起了幾分敬意。

  蕭瑟看得上的人,自然有他們值得敬佩的地方。

  “這四位號稱天啟四少,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天啟城裡官家管不了的地方,他們能管。大商人也不能染指的黑色產業,他們能做。大理寺探查不了的消息,他們也幫你找到線索。”屠二爺笑道,“就算是天上的強龍也壓不死他們。”

  九九道罵道:“二爺,你罵我們是地頭蛇,別以為我們聽不出來。”

  屠二爺沒有理他,轉身對葉若依說道:“葉姑娘,宴席我們都籌備妥當了。明日,剩下的就看你們的了。”

  葉若依點頭:“多謝了。”

  第二日午後, 千金台。

  千金台裡原本擺著的賭桌都被撤走了, 換上了精致的楠木桌。千金台上造了一個高高的架子, 架子上似乎掛著什麽, 卻被一塊巨大的紅布垂下蓋住了,看不清其下具體藏著什麽事物。

  無數的小廝在場內步伐輕快地行走著,緊張地做最後的布置。兩側站著幾個人面若冰霜的護衛,帶著金屬狼首的面具,腰間的長刀拔出一半,亮出雪一般的光芒。

  這場宴席將從傍晚,一直延續到夜半,天啟城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敢擺出如此盛大的宴席了。

  這一天,天啟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這裡,這裡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不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出去。

  蕭瑟和司空千落坐在正廳之中,屠二爺陪坐在一旁。但是眾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

  按照天啟城世家貴族傍晚開宴的規矩,在正式開宴前兩個時辰,賓客們都會陸續而來,可是如今離開宴還剩下一個時辰,諾大的千金台裡,卻依然隻坐著他們寥寥數人。

  屠二爺喝了口茶,笑道:“客人們還真是好耐心呢。”

  蕭瑟冷著臉,沒有說話。

  司空千落皺了皺眉,正想起身去門口看一眼,卻被蕭瑟伸手壓了下來。蕭瑟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不急。”

  千金台門口,一襲紅衣的雷無桀和一身綠衫的葉若依正站在那裡迎客。可是站了一個時辰,也沒有一個客人趕到。雷無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葉姑娘,你說……是不是我們今日穿的衣服不太搭的緣故,紅配綠什麽的……”

  “可能吧。”葉若依笑了笑。

  “要不你先進去歇歇。”雷無桀說道,“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好。”

  “不妨的,你看,有客人來了。”葉若依仰頭道,“九爺。”

  九九道以及他的那三位兄妹一同出現在了門口。

  千金台的侍從拿出手中的賓客單,立刻朗聲報道:“三門十九府盟主獨孤孤獨先生,到!”

  “副盟主,胡蛋,到!”

  “攬月坊大掌櫃,五呆呆,到!”

  “天命齋大掌櫃,九九道,到!”

  雷無桀小聲喃喃道:“這些人的名字,怎麽都這麽奇怪?”

  葉若依則已見怪不怪:“四位,今日你們可是最早到的了。”

  九九道歎了口氣:“其實我們也不想這麽早到,但是我得到了消息,說是一個時辰也沒有客人臨門。我們怕慢慢的消息傳散開去,對宴會有所影響,所以就先趕來了。”

  葉若依心中升起感激,由衷地說道:“先謝過了。”

  “小九,把禮物放下,我們先進去吧。”獨孤孤獨開口說道。

  九九道點了點頭,將手裡的一個禮盒遞給了千金台的侍從後,便帶著其他三人走了進去。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各個府上。

  赤王府。

  蕭羽若有所思地敲著椅背:“三門十九府,攬月坊,天命齋?”

  龍邪垂首說道:“都是天啟城裡下五路的一些門派,但是派眾甚多,人緣很好。我們試圖拉攏過很多次,但是都被委婉地拒絕了。之前我們懷疑他們已經被白王攬入麾下,可現在看來,應該是當年就和蕭楚河交好了。”

  “蕭楚河向來如此,喜歡結交市井之徒。這三個門派的確看上去不上什麽台面,但是不容小覷。”蕭羽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但他們來了,卻比不來更好。”

  白王府。

  凌邵翰聽完了侍從說的千金台的情況後,笑了一下:“不錯。”

  “之前不是想讓這場宴席無人參與,如今有人破了這層冰,而這些人,我們卻控制不了,甚至不知道蕭楚河結交了他們,怎麽還會不錯。”蕭崇問道。

  “無人參與是好,而獨獨這些人參與則是更好。他能結交這些人是他的本事,可若是他只能結交這些人,則證明了如今的這位皇子,能夠號令的只是市井之徒。那麽這些人,只能證明他的勢弱,而不能為他帶來半點威望!”

  千金台。

  天啟四少坐了下來,他們的面色也有些尷尬。

  排場實在太大了。

  人實在太少了。

  蕭瑟輕輕地敲著面前的茶碗。一下,一下。直到他忽然停了下來。

  門口響起一陣馬嘶。

  “來了。”蕭瑟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第316章 千金台之宴(上)

  終於來客人了。卻是兩路人馬。

  一人騎著一匹白色駿馬,身著華美金衣,腰間挎著長刀,面容俊秀如天上皓月。

  金衣蘭月侯。

  “賓客至!”千金台的侍從興奮地高聲報道, “監國大人,蘭月侯爺到!”

  “蘭月侯?可真是大人物啊。”屠二爺幽幽地說道。

  蕭瑟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畢竟是自家親戚。”

  “參見侯爺。”千金台門口,葉若依恭恭敬敬地對蘭月侯行了一個禮。

  蘭月侯拍了拍腰間的長刀:“你父親今日無法前來,本侯今日只能先來搶個彩頭了。”

  “可是賓客前來,都是要送禮的。侯爺兩手空空,是要把腰間這柄好刀送給蕭瑟嗎?”葉若依開玩笑道。

  “本侯豈是那麽俗氣的人, 本侯帶來的禮物, 必須是今天最貴重的。”蘭月侯轉過身,望向那第二路人馬。

  那是一頂很華美的轎子,轎子上紋著一隻展翅欲飛的仙鶴。

  但這頂轎子卻行得很慢,生怕顛簸了轎中之人一般。蘭月侯已經到達門前許久了,那頂轎子才慢悠悠地趕到,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怠慢了這位權勢頗大的侯爺。可是蘭月侯卻絲毫不生氣,而是慢慢地走上前,親自掀開了轎子的幕簾,伸出手將轎中之人牽了下來。

  什麽樣的人值得蘭月侯親自去牽引?

  轎中之人緩緩地走了下來。很明顯,他已經是一個老人了,頭髮有些花白,臉上的皺眉如刀刻一般,但那一雙眸子, 卻依然清亮無比。

  千金台的侍從急忙翻閱著手中的賓客單, 他在千金台當差已經將近十年, 天啟城裡說得上名字的公卿權貴、文武百官, 哪張臉他不認得?可偏偏這個蘭月侯都恭敬有加的老人,他卻怎麽都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了。

  雷無桀自然也不認得,只是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 帶著幾分慈祥,像是一個老人,望著自己的兒孫那樣的感覺。他輕輕垂了垂首,禮貌地笑了一下。

  那老人笑著說道:“你小時候我抱過你。”

  雷無桀愣了一下,他小時候的確在天啟城中住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段記憶實在太模糊了,如今只能依稀記起一些情節,但這個老人,卻實在回憶不起來了。

  但是葉若依認得他。

  三朝元老。

  天下儒生之楷模。

  亦是百官之首!

  為官整整五十年,清正廉明,不涉黨政,不結權貴,僅靠著一身才氣以及為國為民的正氣屹立在朝堂之上,靠著一雙手硬生生將北離扶持起來。天下之大,清官敬他,貪官懼他,皇帝對他說話的時候,皇帝坐在龍椅之上,他卻也有一把鶴椅,可以與皇帝同坐,不必跪,也不必站。

  “賓客至!”葉若依朗聲道,“北離監國,太師董祝大人,到!”

  太師董祝,如今和蘭月侯同為監國的,真正的國之脊梁!

  董祝笑著望向葉若依:“你很有你父親的風采。”

  葉若依急忙恭謹地抱拳道:“太師過譽了。”

  千金台之內,屠二爺手裡的茶水微微晃了一下,幾乎濺到了手上:“太師董祝?你怎麽把這個人請來的?”

  “情分。無論是琅琊王,還是柱國大將軍,和太師董祝,都有那麽些情分。”蕭瑟淡淡地說道,“不過董祝大人並不是一個會一直講情分的人,所以這一次的宴會,這些情分也都該用盡了。”

  “董祝大人的情分的確很珍貴,不過這樣的情分,只為了讓他來吃一頓飯嗎?”屠二爺問道。

  “不是讓他,是讓文武百官。”蕭瑟輕輕地敲著桌子。

  很快,千金台這裡的消息又傳到了各個府邸之中。

  戶部尚書府。

  李若重聽完探子的通報,低聲道:“蘭月侯?”

  “父親,蘭月侯可是當朝監國,他都去了,我們……”李柏松憂道。

  “蘭月侯雖為監國,但實際上參與朝中之事不多。琅琊王謀逆案後,皇帝陛下就沒有給其他的兄弟們太大的實權。不過蘭月侯,畢竟還是不一樣的。容我想想。”李若重輕輕地敲著桌子,最後搖了搖頭,“按兵不動!”

  “好!”李柏松點頭道。

  “大人!大人!”又有一個探子衝進了正廳之上。

  “慌慌張張什麽?”李柏松罵道,“出了什麽大事?”

  “大事,大事!”探子似乎跑得滿頭是汗,如今雙腿都依然在發抖,“蘭月侯之後,又有一個人到了。”

  “誰?”李若重皺眉。

  “太師董祝!”探子喊道。

  “什麽!”李若重猛地站起了身。

  兩位監國同時到場,而他們這些尚書,卻還在府裡慢悠悠地喝茶?

  “備轎子!”李若重喝道,“不!備馬,備馬!騎馬去!”

  “太師怎麽會去參加這種宴會?太師連國宴都抱病推掉了啊。”李柏松不解道。

  “這不是太師去參加宴會那麽簡單,這是那位六皇子設了一個局,逼著我們所有人都去!”李若重罵道。

  “那白王殿下那邊?”李柏松猶豫道。

  李若重冷哼一聲:“管不了那麽多了。他如果還能按兵不動,那是他的本事!”

  白王府。

  蕭崇重重地歎了口氣:“邵翰啊,看來你的計謀失敗了。”

  凌邵翰擦了擦額頭的汗,垂首道:“白王殿下,是我失策了,我沒有料到,太師董祝竟然也會親自出席。”

  “等等吧。”蕭崇歎了口氣,“兩個監國,接著就是文武百官。這樣的架勢的確夠大了,但如果蕭楚河認為,這樣就能逼我們就范,也太小看我們了。”

  “我們?”凌邵翰惑道。

  “赤王蕭羽,他也不會去。”蕭崇淡淡地說道。

  赤王府。

  蕭羽笑了笑,拉緊弓弦。

  “盈。”

  猛地收手。

  “破!”

  一根羽箭正中靶心。

  “早就料到蘭月侯會去,可沒想到董祝大人也都去了。兩個自稱不涉黨爭的人,去參加這樣一場宴會,真是耐人尋味啊。”蕭羽笑道,“不過……他們能逼得百官前去,可真正掌控著天啟城經濟命脈的那些大戶們,可不會賣你這國之脊梁的面子啊。”

第317章 千金台之宴(中)

  千金台。

  蕭瑟、司空千落、屠二爺同時起身,對著面前的二人恭敬地垂首道:“蘭月侯,太師!”

  蘭月侯微微笑了笑,算是回應了。董祝望向蕭瑟, 語氣中滿是感慨:“你回來啦。”

  蕭瑟彎腰又行一禮:“是啊,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天啟城畢竟才是你的家。”董祝緩緩說道,“不過你比當年要更好了。果然,在外面磨礪一番很有必要——”

  “你要懂得你父皇的苦心!”董祝接了一句。

  蕭瑟愣了一下,猶豫了下後點頭:“蕭瑟記住了。”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這個名字,雖然有些淒涼了, 但也有幾分意境。”董祝說道。

  “太師, 我們落座吧。”蘭月侯忽然說道。

  董祝點頭:“好。”

  自從太師董祝和蘭月侯踏入千金台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門口就開始熱鬧起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掠過,衣著華美的男子從馬上一躍而來,急匆匆地就趕到了門口,正欲將手中的禮物遞給千金台的侍從,卻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嗓音響起:“喲,沒想到尚書大人雖然是個文官,但還能縱馬踏城呢?怎的,想調來我的兵部?”

  李若重轉過頭,看到兵部尚書吳驚城一邊笑著強裝鎮定,一邊腳步匆忙地趕了過來,不由地冷笑著向前捋了捋他褶皺的衣領:“吳尚書, 就算出門在急, 也不能隨便抓著衣服就往身上套啊。難道兵部的俸祿被克扣了?這可是我戶部的責任啊, 到時候被董太師看到了,莫不是要找我的麻煩?”

  “你們二位還是真是明月清風好雅興啊。都到了門口, 還不進去?”一個有幾分沙啞的聲音傳來,兩人不用扭頭,都猜得出這個人是誰。

  刑部尚書周德,整個天啟最無德的人。誰都知道刑部是煉獄,而周德就是掌管這個煉獄的人。周德走到了那裡,瞪了兩個人一眼:“走吧!還等什麽?等其他三位尚書一起來,進去來一個六部會見嗎?”

  “走走走。”李若重推開二人,丟下禮物就先走了進去。

  “賓客至!戶部尚書李若重大人,到!”

  “賓客至!刑部尚書周德大人,到!”

  “賓客至!兵部尚書吳驚城大人,到!”

  吳驚城經過葉若依身邊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你的父親讓你來的?”

  葉若依笑著望向他搖頭:“不,我自己來的。但是葉字營聽北離中軍的,北離中軍聽我父親的,而我父親,聽我的。”

  “小姑娘家,不知道天高地厚。”吳驚城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後跟著走了進去。

  雷無桀皺眉道:“這幾個人就是天啟城的尚書大人?”

  “是的。天啟城真正的權力都掌握在這些人手中。”葉若依回過頭。

  越來越多的人正往千金台趕來。

  “賓客至!吏部尚書玄德重大人,到!”

  “賓客至!禮部尚書徐未成大人,到!”

  “賓客至!工部尚書朱雨莫大人,到!”

  “賓客至!西澤侯爺,到!”

  “賓客至!大理寺卿沈希奪大人,到!”

  “賓客至!戶部侍郎羅三全大人,到!”

  “賓客至!禦史台禦史陳卓孫大人,到!”

  從太師董祝和蘭月侯踏進千金台後的半個時辰之內,天啟城裡幾乎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員都陸續趕到了,原本空蕩蕩的千金台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官員們四下交談著,太師董祝和蘭月侯等人連同幾位來自龍圖閣的大學士坐在上桌,有細心的官員發現董太師面前的茶水,已經續了三杯。

  “還不開宴嗎?”李若重幽幽地說道。

  吳驚城冷笑一聲:“看來這位皇子還是死性不改,跟當年一樣是個倔脾氣。看來不等到他的那兩位兄弟王爺到場,是不會開這宴席了。”

  周德冷笑道:“請來董太師的確是他的能力,可是這筆帳,兩位王爺買不買,可還真是猜不透。”

  “要來的話早就來了,不必等到現在。”禮部尚書徐未成說道,“太過於怠慢,失禮了。”

  “可我聽說蕭瑟這次還請了天啟城裡所有的豪商,可目前看來,一個都沒有來。”工部尚書朱雨莫四下掃視了一圈。

  司樂坊。

  扈大娘躺在那裡,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煙,又輕輕地吐了出來:“文官百官都到了,真是厲害啊。可是……關我什麽事呢?”

  “大娘,黎家、陳家還有公孫家,如今也都沒有動身。天啟四大豪商,一個都沒有賣這位六皇子面子。”

  “他們這些當官的,看不起我們經商的。可是沒有我們,他們拿什麽銀子去享樂呢?在這個世道,銀子永遠最好使,他們不敢動我們的,更何況,他們也不是誠心去的,我們殺殺那小子的威風,他們開心還來不及。”

  在這個注定風雨卷動的日子,一輛馬車進入了天啟城。按說,如今的天啟城處於閉城之中,並沒有那麽容易進,但是正如扈大娘所說,這個世道,銀子是最好使的。

  馬車不僅進了天啟城,而且還很高調。

  因為有整整五匹馬拉著這輛馬車,五匹馬全部毛色純白,一看每一匹的價值就可抵千金。

  而這輛馬車外表看上去亦是華美無比,頂上鑲著一顆明珠,如今日色已經有些昏黃,能看得到那顆明珠正在隱隱發光。

  一副帳房模樣的先生坐在馬車之中,拿著算盤一下一下地算著帳。

  “田掌櫃,我們已經來了。下一步,需要做什麽?”一身白衣的儒雅公子輕聲問道。

  “告訴他們,我們來了。”帳房先生沒有抬頭,淡淡地說道。

  “好。”儒雅公子站了起來,掀開了馬車的幕簾。

  馬車左側,還插著一面旗幟,上面紋著一隻浴火的鳳凰,仿佛隨身就要騰飛而起。

  儒雅公子笑了笑,伸出手,有侍從給他遞上了一個小筐,筐子裡滿是閃著鋥亮光芒的銀錠。他隨手抓住一把,往路邊一扔:“請天啟城的朋友們,笑納吧!”

  路人們看到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全都一擁向前,哄搶起來。

  這輛五匹白馬拉著的華美馬車就這樣一直往前行進著,一路前行,無人阻擋,卻被人簇擁。

  十筐銀錠,頃刻散盡。

  “主子,銀錠用完了。”侍從小聲地說道。

  儒雅公子笑道:“那就把金子拿來。”

第318章 千金台之宴(下)

  十筐銀子散去之後,又是十筐黃金。

  很快,整個天啟城都知道城裡來了一位白衣偏偏的公子。公子面目俊秀如美玉,氣度非凡若王孫, 將大把的金銀隨意散落,在一些平凡的百姓眼裡,就仿若仙人臨世一般渾身散著金光。

  “你也丟一會兒。”白衣公子將一筐黃金遞給了身後的小廝,重新坐回到了馬車內,笑嘻嘻地望向還在那裡劈裡啪啦打算盤的帳房先生,“田掌櫃,算得怎麽樣啦。”

  帳房先生手最後重重地敲了一下, 算盤停了, 馬車也終於停了下來, 卻是停在了千金台的附近。小廝將頭伸回了馬車中,晃了晃空空的筐子:“公子,十筐金子也已經丟光了,再丟只能丟銀票了,可是看下面這架勢,丟下去就立刻被撕成碎片了。”帳單先生搖了搖頭:“我們在青州白城的那家名叫洛澤坊的典當鋪子,已經沒了。”

  白衣公子笑道:“田掌櫃,我是不是很敗家?”

  帳房先生搖頭:“你這敗家,敗得稍微遜色了點。別說和你的的父親比,就連你那風流的哥哥你都比不上。當年你哥哥在花樓裡住一晚,能賞出兩間鋪子。”

  “畢竟我是個讀書人嘛。”白衣公子又站了起身,重新將頭探出了馬車外。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但那些圍著馬車等著撿金銀的人卻還沒有散去。白衣公子微微一笑, 那柄掛在腰間的長劍忽然出鞘, 揚起了一地塵土。那些人這才明白這位富貴公子不僅有錢,而且武藝驚人,如今既然他沒了散財的打算, 那就離他越遠越好,立刻作鳥獸散了。唯獨一個髒兮兮的少年依然孤零零地站在那裡,不肯離開。

  那是個瘦弱黝黑的少年,看模樣不過十二三歲,已經搶得滿身塵土,卻依然兩手空空。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有些晚了,再加上身子瘦弱,別說搶到一些金銀,就連擠進去都做不到。

  “你有兄弟嗎?”白衣公子俯身問道。

  黝黑少年想了一下,答道:“要說親生兄弟我是沒有的,我自小父母就離開了,但我有很多結義的兄弟,他們都和我一樣沒錢沒親人,但我們拜過把子,便比親兄弟還要親密。”

  “很好。”白衣公子一個翻身,手伸到了轎頂將那顆明珠取了下來,明珠在他手上閃閃發亮,他轉身遞給了那個一臉驚詫的少年,“這個我給你。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少年猶豫了一下,沒有接過那顆珠子,抬頭問道。

  “讓你的兄弟們去一下京鹽黎府、司樂坊、公孫連當鋪和彩衣樓,告訴他們這裡的事情。”

  “可是……這些都是大富大貴的人家,我和我的兄弟們怕是進不去。”少年有些猶豫。

  “你就站在門口,告訴他們青州沐家來了。”白衣公子站起了身,一身衣裳在風中飄揚。

  “來收租了。”

  “他們不敢攔你的。”白衣公子垂首笑道,“去吧。”

  少年鄭重地點了點頭,接過了明珠後立刻匆忙地離開了。

  白衣公子又重新坐回了馬車內,那帳單先生又劈裡啪啦打了一通算盤:“雲間城的一家茶樓,白城的一家客棧,沒了。”

  “小氣。”白衣公子笑著搖了搖頭。

  帳房先生將算盤一扣:“敗家!”

  “不敗家怎麽做大生意。”白衣公子伸了個懶腰。

  “沐家三公子什麽時候也要做生意了?不是一直說想要做個大夫嗎?”帳房先生笑道。

  “世上最大的生意莫過於改朝換代!這個生意,我願意做!”白衣公子目光凜冽,“唯一可惜的是,這一次只能換代,不能改朝!”

  帳房先生無奈道:“公子,你這話傳出去可是謀逆啊。”

  “哈哈哈哈。”白衣公子朗聲笑道,推開幕簾道,“再往前行進,見見我的朋友們。”

  車夫點了點頭,輕輕甩了甩韁繩,馬車又往前行了一些,終於穩穩地停在了千金台的大門口。

  “果然是你。我就猜誰能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雷無桀喜出望外,向前走出幾步,“沐兄弟,可沒聽蕭瑟說你要來!”

  千金台的侍從又將手中的名單從上往下看了一遍,又將沐春風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終於還是放棄了。

  “別想了,你認不得的,他不是天啟城的人。”葉若依說道。

  侍從不解:“那是哪裡來的啊?”

  “青州,雲間城,沐家。”葉若依緩緩說道。

  “啊?”侍從瞪大了嘴巴。

  青州,天啟最有錢的地方。

  雲間,青州最有錢的城池。

  沐家,雲間最富庶的家族。

  “雷兄弟。葉姑娘!”沐春風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走向前和雷無桀擁抱了一下,“在天啟城重逢,可還驚喜?”

  雷無桀笑著問道:“沐兄弟,你怎麽突然來了?把我嚇了一跳。”

  “我聽到蕭瑟回天啟的消息,心想我或許能幫上什麽忙,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沐春風說道。

  雷無桀點頭道:“來的正好!對了,你大哥的病怎麽樣啦?已經治好了嗎?”

  沐春風臉色微微尷尬了一下,撓了撓頭:“大哥的身子是要比以前好點了,可是要想重新拾起往日的威風,看來還得好好調理調理。”

  “那就好,不枉我們那麽辛苦抓蛇一場。”雷無桀說完這句話,不由得就想起了唐蓮,心裡還是不由得揪心一痛,臉上的喜色立刻就淡了下去。

  沐春風何等聰慧,這一路上他也聽聞了不少消息,自然知道雷無桀此刻想到了什麽,立刻上前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今日大宴,不想那些難過的事情。來日方長,有些債,總得讓他們還。”

  “明白!”雷無桀點頭,“沐兄弟既然來了。就先進去吧。蕭瑟在裡面坐著呢。”

  “不著急。”沐春風轉過頭,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等等人。”

  田莫之依然坐在馬車內,默默地收起了算盤,將頭靠在那裡,低聲喃喃道:“大掌櫃,你的眼光果然沒有錯啊。”

第319章 天啟豪商

  司樂坊。

  扈大娘緩緩地轉著手中的酒杯,幽幽地問道:“那人怎麽說的?”

  戰戰兢兢的小廝跪在那裡,猶豫地說道:“他說青州沐家來了,要收我們的租……”

  “青州沐家。”扈大娘放下了酒杯, “有沒有問傳話的人是什麽模樣?”

  京鹽黎府。

  黎青皺著眉頭,臉色很不好看:“黎重,你說來的那個沐家公子長什麽模樣?”

  “白衣翩翩,面目俊秀,腰間挎著一把長劍,長劍揮出能卷風席塵,功夫不凡。”黎重答道。

  “這應該是……”黎青歎了口氣,“三公子。”

  “沐家大公子這些年身體不好, 已經很多年沒有出來走動了。二公子天生殘疾,幾乎不會離開沐府。只有三公子年紀相仿,而且三公子的確跟著名家師父練劍,應該沒有錯。”黎重點頭道。

  “目前來看,青州沐家最有可能的繼承人就是這位三公子了。”黎青又歎了口氣。

  公孫府。

  公孫不是一個大姓,但在天啟卻擁有極大的勢力。他不做直接的實體生意,卻幾乎承包了天啟城一大半的錢莊、當鋪,是誰也不能忽視的大豪。可是這門大家族如今掌事的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他的父親兩年前患重病死了,母親緊跟著也去世了,隻留下他一個兒子。當時很多人都認為一個孩子撐不起這樣一個大家族,跑來錢莊討要錢財的人在某段時間裡幾乎排滿了長隊。

  可他卻奇跡般的繼承了父親的產業,甚至將它發揚的更加廣大,最後終於成為了黎青這般大豪也不敢小視的“公孫家的臭小子”, 能和扈大娘這樣的大掌櫃平起平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談話。

  這個人就是公孫瀟, 但他不喜歡這個名字, 他喜歡別人叫他——公子瀟。可如今,卻有一個比他更配得上“公子”兩個字的人踏入了這座天啟。

  “收租?”公孫瀟笑了笑,“倒也只有青州沐家,敢有這麽大的口氣。”

  彩衣樓。

  一張小方桌。

  一個小木凳。

  一蠱黃酒, 一疊花生,一盤鹵牛肉。

  一個衣冠整潔的老人,吃三顆花生,夾一塊牛肉,喝一口黃酒。他身上的衣服上鑲著金絲,手上帶著一個戒指,上面的寶石閃著幽藍色的光,他很有錢,有錢到整個天啟都很有名。

  從商幾十年,名下產業無數,天啟城再有錢的大豪見到他,都要躬身叫一聲陳老爺子。就連黎青這樣的人都隻敢在背後偷偷地罵幾句“陳老頭”,見了面依然還得硬擠出禮貌的笑容。

  可這個有錢的老頭卻喜歡每個黃昏到這裡喝上一壺酒,吃上一碟花生和一盤鹵牛肉,然後坐在樓上,微醺中望著夕陽落山。

  “十五盞下酒菜的禦宴,也不怕撐死。”陳老頭喝了一口酒,冷笑了一下。

  從午時開始,就有源源不斷的消息傳來。但是不管是聽到三門十九府赴宴,還是兩位監國同時到場,以及之後的六部乃至朝中百官趕往赴宴,他都沒有半點反應,依然自顧自地喝著酒。

  直到聽到這最新的消息。

  “青州沐家。”陳老太爺放下了酒杯,又輕輕地放下了筷子。

  “走!”扈大娘站了起來,雙手一揮,一身紅色的輕衫落地,露出了下面那豐腴美好的肉體。她轉身一拉,一件華美的豔紅長裙已經被她穿在了身上。就連是她,也一直做好了赴宴的準備。

  “走!”黎青徑直地朝著門口走去。

  “走!”公孫瀟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

  “走。”陳老太爺站了起來,沐浴著夕陽一步一步地走下樓。

  四位掌控著整個天啟經濟命脈的大豪,終於因為“青州沐家”這四個字,而走向了千金台。

  沐春風就站在門口等著他們,離開席不過僅有小半個時辰了,但他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那裡,笑容微含,安定自若。

  終於,四頂轎子從四個方向趕到了千金台。

  和董太師到場帶來的百官蜂擁而至不同,這四頂轎子的速度卻是耐人尋味。他們行得不快,似乎並不因為青州沐家的公子來了就多麽心急,卻也行得不慢,表達了對青州沐家應有的尊敬。

  我是給你青州沐家的面子所以來,但並不覺得我怕了你們沐家。畢竟你只是一個還沒繼承家權的三公子,我們在天啟城叱吒了這麽多年,難道你來了就要因此而低頭?

  你若不是姓沐,又算什麽東西?

  轎子終於在那五匹馬同拉的華美馬車旁停了下來。

  四個人同時從轎子中走了下來。

  黎重、扈大娘、公孫瀟、陳老太爺。

  “公子好久不見,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小孩。”黎重率先開口了。

  扈大娘盈盈一笑:“真是俊俏的少年郎君,晚上要不要來我的司樂坊喝一杯?”

  公孫瀟歪了歪腦袋:“沐三公子?幸會幸會,不知你的本名是?”

  陳老太爺則說話最慢,他先重重地咳了一下,然後吐出了一口濃痰:“你父親近來身子可好?”

  四個人來了,可來意卻不善。一個乳臭未乾的公子,憑什麽鎮得住他們?

  沐春風卻不介意,只是悠然一笑:“一下子這麽多問題,我還真回答不過來。不過我帶了幾位各位的老朋友來,或許能和各位聊一聊。田掌櫃。”

  馬車的簾幕被拉開了,田莫之走了下來。

  “金言掌櫃!”黎重一愣。

  緊接著田莫之之後,又有三個人走了下來。

  那原本淡然的四位天啟大豪便再也無法同剛才那般鎮定自若。

  金言掌櫃田莫之,鐵手掌櫃石清水,玲瓏掌櫃桑繼城,以及破風掌櫃風不在。青州沐家的七掌櫃,此行竟然來了四個!

  誰都知道青州沐府產業眾多,名下有幾百個掌櫃。其中以七掌櫃為最,每一個手腕之強,都是能攪動整個北離商界風雲的大人物,就算站在天啟城這四位大豪面前,也毫不遜色半分。

  “想要聊聊嗎?”沐春風笑道,“不要著急,接下來的幾天,四位掌櫃都會和你們好好聊的。如果沒有意見的,我有些餓了,不妨吃那光下酒菜就十五盞的禦宴如何?我餓了。”

  “沒有意見?那就走吧。”

第320章 遲至的貴客

  千金台。

  一個時辰之內,朝中六部皆至、四大豪商親臨,連帶著朝中百官加上各行各業在天啟頗有實力的大戶們都蜂擁而至,那日從雪落山莊送出去的金帖, 幾乎都得到了回應。

  另外,還有那些沒有請帖,便依然大搖大擺走進來的“貴客”——沐春風徑直地衝著蕭瑟那邊行去,笑道:“蕭……哦不,六皇子,我們又見面啦。”

  司空千落驚喜地站了起來:“沐公子。”

  蕭瑟也站了起來,笑道:“我離城的時候給了你手書,我估摸著時間,若你來得夠快, 今日也應該到了。這一次,多謝了。”

  沐公子搖頭道:“不必謝我,你知道的,我們沐家三種生意不做。”

  “哪三種生意?”司空千落問道。

  “害人的生意不做,虧本的生意不住,以及太小的生意不做。”沐春風向前幾步,湊到蕭瑟耳邊小聲說道,“你這生意夠大,我願意做,我家老頭子沒說不能做。”

  蕭瑟笑了笑:“看來你家大哥的病還沒有好。”

  “胡說。”沐春風正色道,“絕對的胡說!”

  “蕭瑟!”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傳來,蕭瑟朝後方望去, 看見那人後惑道:“華錦?”

  蘭月侯也在此時走了過來, 他低聲道:“那邊已經……”

  華錦點點頭:“已經無恙了, 只是早上這事有點蹊蹺,我懷疑……”

  “此事私下再說。”蘭月侯急忙打斷了華錦的話, 重新露出了笑容,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傷愈後的蕭瑟嗎?”

  “沒錯。”華錦匆忙走上前,一把握住了蕭瑟的手腕,微微皺眉想了一會兒後喃喃道,“還真的安然無恙了。那海外島上,真的住著醫術如此高超的人?”

  “不是人,是仙人。”司空千落走上前,假裝若無其事地將蕭瑟的手從華錦手上抽了出來,“總之說不太清楚。”

  站在一旁聽他們對話的沐春風卻是越聽越心驚,很快就意識到面前這個還不到自己的肩膀的小姑娘就是傳說中的藥王辛百草的關門弟子,蕭瑟他們口中經常提到的小神醫,驚道:“你就是那位神醫?藥王的弟子?”

  華錦目光一冷:“你有意見?”

  蘭月侯笑了笑:“沐公子還是小心點,不然該被針扎了。”

  沐春風卻似乎更加興奮了,抱拳直截了當地說道:“神醫再上,受在下一拜。不知在下可否有榮幸,拜神醫為師?”

  “沒有。”華錦答得也是乾脆直接。

  “我有一株千心草,贈予神醫如何?”沐春風循循善誘。

  華錦臉色一變,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我們沐家在天啟城有一座宅子,叫秋廬。裡面種滿了各種珍貴的藥草……”沐春風似乎早有準備。

  “都有什麽藥草?”華錦立刻問道。

  沐春風振了振衣袖,淡淡地說道:“我把整座秋廬都送給小神醫,神醫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站在沐春風身後的四位掌櫃同時臉色微微一變。鐵手掌櫃石清水用手肘敲了敲田莫之:“老田啊,是不是剛剛你說三公子敗家不如大公子和老爺子,他生氣了?現在在報復我們?”

  田莫之歎了口氣:“他要是有那腦子就好了。”

  蘭月侯輕輕咳嗽了一下:“拜師這件事,以後再談,今日宴會的主角畢竟是蕭瑟。華錦,你先去老太師那邊坐下,我有幾句話和蕭瑟說一下。”

  華錦努了努嘴:“我又不是你女兒。”然後不情不願地走開了。沐春風笑了笑,帶著四位掌櫃也走開了。

  蘭月侯皺著眉頭問蕭瑟:“我很老吧?女兒?女兒?”

  “皇叔。我都得叫你一聲叔,你還想人家叫你什麽?”蕭瑟歎了口氣,“皇叔,你想和我說什麽?”

  “太師已經等了很久了。其他人也有些不耐煩了。千金台的茶再好喝,也不能喝一天啊,再這樣下去,太師不發話,其他人也會拿你對太師不敬來針對你。”蘭月侯憂道。

  蕭瑟點頭:“我知道。”

  “那你何時開宴?”蘭月侯問道。

  “一炷香。”蕭瑟低聲道,“再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你想等那兩個人?”蘭月侯搖頭,“他們不會來的。”

  赤王府。

  蕭羽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四仰八叉地抬頭望著天:“連青州沐家都為他出動了。真是棋差一招啊。”

  龍邪歎道:“要去嗎?”

  “去?”蕭羽閉上了眼睛,“去他媽的。”

  白王府。

  蕭崇舉著茶杯輕輕地吹了吹:“如何?”

  “不該去。”凌邵翰搖頭,“若是去了,便等於是認了輸。不去,便代表我們並不在乎。”

  “其實已經輸了,不過是嘴硬罷了。”蕭崇歎道。

  凌邵翰無奈地搖頭:“這位永安王,實在是有太多的變招。每次我們都以為自己能製住對方的死穴,可他總能破局而出。”

  “也罷。”蕭崇放下了茶杯,沒有喝。

  千金台。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葉若依和雷無桀從門外走了進來,對著蕭瑟搖了搖頭。蕭瑟點頭道:“明白了。”他轉過身,對著屠二爺說道:“二爺,開宴吧。”屠二爺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開……”

  “等等。”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他。

  那個聲音很溫和,聽著讓人感覺很舒服,可是兩個字發出的時候,卻硬生生地截斷了屠二爺的話。屠二爺張著嘴,明明還在動著,可卻沒有聲音能夠發出來。

  真是鬧鬼了。屠二爺心裡暗罵了一聲。

  眾人同時朝著門口望去,聲音正是從門口傳來。

  一個老人,牽著一個小童從門外慢慢地走了進來。

  全場寂靜無聲。

  連董太師都站了起來。

  “我雖然沒說來,但也沒說不來。這麽著急開宴做什麽,就不能等等我?”老人伸手摸了摸身邊那位小童的腦袋,“我們小紫瞳想吃那難得一見的禦宴,我就帶他來吃一吃。諸位沒有意見吧?”

  “老人家走得慢,耽誤各位了。”

  朝中百官,天啟大豪,沒有一個敢接話。

  只有蕭瑟垂首道:“國師蒞臨,千金台蓬蓽生輝!”

  國師齊天塵,攜座下道童紫瞳,前來赴宴!

第321章 三個王爺

  一場盛宴,天下最有權勢的兩位監國出席了,天下最有錢的家族的繼承人到場了,現在連當今陛下都極為尊敬的國師也來了。

  天啟城, 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開宴嗎?”屠二爺問蕭瑟。

  蕭瑟望向蘭月侯,說道:“我想再等一炷香的時間。”

  “半炷香吧。”蘭月侯笑道,“他們比你想象中的要快。兩個王府離這裡都不遠。”

  齊天塵牽著小道童在董太師身邊坐了下來,董太師感慨道:“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國師。”

  齊天塵摸著小道童的腦袋:“我要說,真的是我這個小徒弟嚷著要來,我才來的, 太師信不信?”

  “胡說,監正你自己也嘴饞。”被喚作紫瞳的小道童不滿地說道。

  董太師望著小道童, 發現他的瞳孔竟然真的是紫色,不由得驚了一下:“天生紫瞳,倒的確是有些特別。”

  “這不特別。”華錦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這是病。”

  董太師愣了一下,齊天塵卻點了點頭:“的確是病。”

  紫瞳不滿地瞥了華錦一眼:“你能治不?”

  “能治。”華錦手輕輕一抖,三根銀針已經在手。

  紫瞳趕緊往齊天塵的身邊縮了縮。

  見到國師到場,那六部尚書以及朝中百官都站了起來,欲向前打招呼,可國師齊天塵卻頭也不抬,手輕輕一揮,那些剛剛站起來的,或者已經走出幾步的,都在瞬間退回了原地。

  “監正, 你這樣不好, 喧賓奪主了。”紫瞳小聲地嘟囔道。

  齊天塵甩了甩拂塵:“好好好。”

  那華錦見紫瞳教訓國師的模樣, 感覺甚是有趣,不由得笑了一下。齊天塵也對她笑著:“姑娘真有辦法醫治我這小徒弟?”

  “當然有辦法。”華錦點頭, “這病我聽師父說過的,天生紫瞳, 能窺到常人窺不到的東西,但是眼為心口,邪氣入眼便入心,紫瞳之人往往聰明絕世,卻命不長久。師父能醫,我自然也能醫。”

  齊天塵微笑著點頭:“辛大夫也算是老夫的故交,很多年未曾見到了。藥王谷曾經一門三傑,藥王辛百草、神醫扁素塵、鬼醫夜鴉,聲勢一時無兩。如今全部的擔子卻都落在了小姑娘一人的身上。”

  “我可能馬上就要有個徒弟了。”華錦想起那間藏滿百草的秋廬,嘴角不禁揚起。

  紫瞳左右看了一眼,小聲地問道:“監正,怎麽還不上菜?”

  齊天塵撓了撓他的頭:“主人還在等人?”

  “等誰?”

  “他的兄弟。”

  “哦,那是該等等了。行吧,我不急。”紫瞳垂下了頭。

  此時,門口千金台侍從高亢的聲音再度響起。

  “賓客至!白王殿下,到!”

  眼前蒙著白布的白王蕭崇在書童玄同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原本喧囂的千金台再度安靜了下來。

  白王殿下也沒有說話,一如往前的安靜淡漠。

  “賓客至!赤王殿下,到!”

  穿著一身華服的赤王蕭羽踩著匆促的步伐走了進來,一路上見到擋路的就踢開,看到不順眼的就罵幾句,一如往前的紈絝桀驁。

  天啟城的兩位王爺終於在最後時刻趕到了。

  “白王殿下。赤王殿下。”陸續有官員上前行禮。

  蕭崇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蕭羽卻直接罵道:“你們是餓死鬼嗎?來這麽快做什麽?就不能等等本王?”

  蕭瑟也起身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二哥。”他抱拳對著白王微微彎腰。

  “老七!”他直起了身子,有些不耐煩地對赤王喊了一句。

  蕭崇和蕭羽都愣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

  即便數年未曾相見,即便在這數年裡,他們都想方設法要了彼此的命。但畢竟幼時也曾一起長大,畢竟,他們是有著血緣關系的兄弟。

  “六弟。”

  “六哥。”

  一個溫和卻冷漠,一個不耐煩不情願,但他們兩個人終究還是回了一個禮。

  天啟城的三個王爺,終於在此時聚在了這裡。

  白可定國,赤可開疆。龍或在野,天下難安。國師曾經的十六字箴言,如今就鋪散在了眾人的眼前。白王沉穩安逸,文韜武略,是可定國的明君。赤王性格不羈,野心龐大,是可以開疆的武帝。可有一條在野的巨龍,有他在的那一日,這個天下究竟是誰的,永遠是個未知之數。那條在野的龍,經過今日之事,誰都能夠猜到,便是蕭瑟。

  紫瞳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那些人,問道:“師父,他們那麽嚴肅,都在想什麽?”

  齊天塵喝了一口茶,低聲道:“在想一句廢話。”

  “我還以為你們不會來了。”蕭瑟淡淡地說道。

  “府裡有些急事,所以耽擱了一些。六弟遊離多年終於回京,皇兄我定然不會不來。”白王一如既往的禮貌規矩。

  “你以為老弟我想來?還不是被你逼的?得意了?別得意的太早了。”赤王一如既往的口不擇言。

  蕭瑟笑道:“想來不想來,總歸是來了。來者是客,落座吧。”

  “和你坐一桌嗎?”赤王問道。

  “不。”蕭瑟轉身揚頭,“我的位置在那兒。”

  一張巨大的台子被人從空中緩緩放了下來。

  與其說是台子,不如說是一個空中樓閣。連著樓閣的是無數根巨大的鎖鏈,千金台的二層,忽然走出來眾多強壯的男子,他們使勁地拉著那些鎖鏈,慢慢地將這個四處搭著青衫帷幕的空中樓閣放了下來。四位絕色的女子站著樓閣的四個角落裡,她們有人撫琴,有人吹簫,有人懷抱琵琶,有人舉著玉笛。

  滿堂賓客嘩然,原來今日的主台竟然是這樣的。

  這場宴會,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蕭瑟縱身一躍,掠到了高台之上。緊接著司空千落、雷無桀、葉若依也躍了上去,站在了蕭瑟的身旁,蕭瑟轉身,望著下面的那些人,傲然道:“這就是我的位置。”

  屠二爺忽然站了起來,他已經憋了一個下午,只為了說下面的那兩個字。

  “開宴!”

第322章 白衣雪月城

  這一場盛大的宴會終於開席了。

  穿著白色長衫的婢女們端著精致的盤子行走在千金台之間。

  繡花高一行,樂仙乾果子叉袋兒一行,縷金香藥一行,雕花蜜煎一行, 砌香鹹酸一行,脯臘一行,被她們一盤一盤地端了上來,很快就擺滿了一張張的桌子。

  紫瞳拿起筷子敲了敲那面前被雕刻成一朵花模樣的蔬菜,好奇地說道:“這些菜怎麽那麽好看?”

  齊天塵伸出筷子夾起一朵雕花,笑道:“關心那麽多做什麽, 直接吃了就是了。”

  紫瞳放下筷子,用手拄著腦袋:“我想吃肉。”

  “那再等等。”齊天塵也放下了筷子。

  鄰桌,戶部尚書李若重低聲地問兵部尚書吳驚城:“你說他何時會邀請我們上去?”

  吳驚城搖了搖頭:“著什麽急, 前面有蘭月侯,有董太師,還有兩位殿下,我們慢慢等著吧。”

  在他們看來,蕭瑟弄出這空中樓閣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為的就是在接下來能和他們中的很多人私下交談。而他們談了什麽,交易了什麽,就會成為這場宴會最大的秘密。

  六部尚書,四大豪商,青州沐家,當朝太師,以及蕭氏宗親。都有資格被單獨邀請進那座空中樓閣。

  沐春風笑嘻嘻地看著四位掌櫃:“這麽精美的菜肴, 各位可有吃過?”

  田莫之冷哼道:“公子剛剛送出去的秋廬能吃一年這樣的筵席。”

  沐春風正色道:“你懂什麽, 等我學會了神醫之術, 這生意就賺大發了。”

  田莫之搖頭:“算盤上算不出的生意,都不算生意。”

  沐春風氣得跺腳:“世俗!”

  “備酒!”屠二爺高聲道。

  酒上了, 連同那十五盞的下酒菜也同時被婢女們端了上來。可是人們的目光卻都不在那些精美的菜色之上……

  有一貌美如花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場中, 她穿著一身紅衣, 在場中眾多婢女的白衣之間顯得分外顯眼。可是這個女子身上的那種美卻有種鋒芒,讓人不敢輕易接近。她接過了一位婢女手中的酒壺,輕聲道:“我去吧。”

  婢女對上她的目光,心中微微驚了一下,急忙遞了過去。

  女子接過酒壺,手一伸,握住了那根從樓閣上丟下來的長堎,輕輕一躍,順勢便穩穩地落在了樓閣之上。手中的酒壺卻只是輕輕地晃了一下。

  九九道小聲地問道:“你千金台有功夫這麽好還這麽美的姑娘?”

  屠二爺搖頭道:“這樣功夫的姑娘是有幾個,這麽美的沒有。”

  “有危險?”九九道臉色一冷。

  屠二爺伸手將他按了下來:“不妨。以他們的能力,場中沒有人傷得了他們。”

  “誰!”那姑娘剛拉開帷幕走進樓閣之中,就被一槍抵住了咽喉。

  蕭瑟和雷無桀看到這個姑娘,同時驚道:“天女蕊?”

  正是那日在美人莊中曾助他們一臂之力的天女蕊,雪月城派在三顧城的暗樁,與大師兄唐蓮關系曖昧難辨。

  “監正,怎麽這麽多好吃的菜啊!”紫瞳看著那一盞盞的菜,已經有些眼花繚亂了。

  “少吃點。一道菜不能吃第三口。”齊天塵放下了筷子,“不然到時候最後那些極品的菜就要吃不下了。”

  董太師望著那座空中樓閣,輕輕地舉起了酒杯。蘭月侯笑道:“太師應該猜到了。”

  董太師點點頭:“當年他就像一匹無法馴化的小馬駒,之前見他,看他神色還以為他變了,可現在看來,只是小馬駒長大了罷了。”

  李若重喃喃道:“為何到現在也不見他們邀人上樓?”

  刑部尚書周德面色陰沉,冷冷地說道:“把我們請來,還真的只是吃頓飯。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白王蕭崇和赤王蕭羽坐在一桌。

  蕭崇輕歎了一聲:“我們也是很多年沒有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蕭羽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我們曾坐在一起吃過飯嗎?”

  蕭崇點頭:“有的。那個時候,兄弟們中只有你和老六不會嘲笑我是個瞎子。”

  蕭羽點頭:“這我記得。也不知道樓上那人記不記得。如果記得,是不是也應該邀請我們上去喝一杯?”

  蕭崇搖頭:“我們殺了他的朋友。他不會與我們一起喝酒。”

  蕭羽歎氣:“真是孩子氣啊。”

  樓閣之中,天女蕊與他們坐了下來,天女蕊面色平靜:“接下來你會邀請他們中的誰上來。”

  “一個也不會。”蕭瑟舉杯搖頭。

  “一個也不會?”天女蕊不解。

  “他們以為這個宴會我把他們請來,然後要和他們一個個的談判,威脅他們或者收買他們。最後獲得六部以及天啟豪商的支持,但他們也太小看我了。”蕭瑟放下了酒杯,“我把他們邀請來,只是告訴他們,我回來了。而他們,可以選擇追隨我,也可以選擇對抗我。我不會拉攏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他們自己做決定。”

  天女蕊冷笑:“你是不可一世的六皇子。你的確有資格這麽做。但是你要想是誰給你鋪的路!”

  “我明白你想說的。”蕭瑟站了起來,“這不是我耍威風的時候,我必須步步為營,珍惜那些為我鋪路的人。”

  “大師兄的事情,我不會忘記,你放心吧。”蕭瑟走出了樓閣,站在那裡俯視著眾人。

  十五盞的下酒菜已經上完了。所有的人耐心也磨盡了,場中之人除了欽天監的那兩位,並沒有誰是真衝的這禦宴而來的。

  從黃昏喝到了月升,真正的筵席也該開始了

  蕭瑟舉起酒杯:“我來為大家敬酒!”

  全場寂靜。

  十六道白衣忽然從場邊掠出。

  他們腰間掛著刀劍,面容無一例外都年輕俊郎,從場邊縱身掠出,穩穩地落在了那由千金所鑄的台上。

  白衣雪月城!

  蕭瑟在空中樓閣之上,十六襲白衣在後方千金台之上。

  蕭瑟舉杯,他們與其同舉。

  “敬大家!”蕭瑟高呼。

  “敬大家!”十六人與其同喝。

第323章 斬衰斬衰

  蕭瑟縱身一躍,從樓閣之上向千金台躍去。

  “接著。”謝煙樹輕輕推了推腰間長劍,長劍出鞘,衝著蕭瑟飛去。蕭瑟左手拎著酒壺, 右手接過長劍,在空中看似不經意間猛地一劃,隨即他將長劍擲了下去,重新落回了謝煙樹的劍鞘之中。

  蕭瑟穩穩落地,舉起酒壺仰頭又喝了一口。

  那千金台後帷幕終於被蕭瑟一劍斬斷,緩緩落了下來,後面的景象終於展露在了賓客面前。

  那裡掛著的不是一幅山水美畫,也不是什麽華美雕築。

  只有一個字。黑色的字, 白色的底。莊嚴而肅穆, 讓看著的人渾身爭起一股涼意。

  奠。

  “殿下!”玄同對著蕭崇低呼了一聲。

  “怎麽?”蕭崇也察覺到了場中氣氛的變化。

  “永安王用劍劃開了帷幕,後面的幕布上寫著一個‘奠’字。”玄同左右環視了一圈,“要不要走?”

  千金台外,早就埋伏著不少白王府的親兵,只要玄同發出訊號,不管裡面坐著的是誰,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闖進來。

  蕭崇搖頭:“再等等。”

  “走吧。”雷無桀、司空千落、葉若依也走出了那座空中樓閣,縱身一躍,落在了蕭崇的身邊。只有天女蕊依然站在那裡,眉頭微微皺著,似乎也不明白他們想做什麽。

  千金打造的賭台之上,一身錦衣的蕭瑟望著台下竊竊私語的賓客們, 忽然振臂一揮, 高呼:“止!”

  他的身後, 同樣一身錦衣的夥伴們, 應喝道:“止!”

  場內頓時鴉雀無聲,賓客們全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望著蕭瑟, 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

  只聽一聲“止”之後,蕭瑟雙手猛地一揮,將身上的那件嶄新的錦衣從身上扒了下來,隨後丟在了地上,露出了錦衣之下的一身麻衣。

  其他的雪月城弟子也同時學著他們的動作,將身上的錦衣丟在了地上。

  雷無桀則怒喝一聲,一身紅衣變成了碎片,飄落在了地上。

  他們身下的那間麻衣,是由最粗的生麻布製作,並且斷處外露不緝邊。這件一件——喪服。

  蘭月侯眉頭微微皺起,望向齊天塵:“斬衰?”

  斬衰,五服之中最重的喪服。只有諸侯為天子,臣為君,男子及未嫁女為父,承重孫為祖父,妻妾為夫,這樣至親離世的情況下才會服斬衰。

  而在天啟,服斬衰是大事,欽天監先代祖師曾有規定,哀慮過重會影響國運,服斬衰應慎重。所以要服斬衰需要經過欽天監報備,在欽天監處借用斬衰之服方可。民間不得私自製作斬衰之服。所以蕭瑟他們身上的斬衰,必是欽天監所贈。

  齊天塵歎了口氣:“雖然說是借他了,也沒說是在這麽眾目睽睽之下穿出來啊。”

  為首的蕭瑟將手中的酒壺舉起,身後之人同時高呼,聲音中滿含悲愴。十六人連同雷無桀、葉若依都拔出了腰間長劍,司空千落右手一揮,長槍也已高高舉起。

  “殿下!”玄同急道,“我們先行離開吧。”

  蕭崇聽到了那清脆的拔劍聲,搖頭道:“朝中百官,天啟世家全在此地,他不敢亂來的。”

  蕭羽冷笑著看著台上:“如果你能看到此情此景,就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亂來了。這比起提劍殺到太安殿,也差不了多少。”

  “劍起。”雷無桀怒喝一聲,他持劍一躍而起,在空中翻轉了一下。葉若依也縱身而起,手中之劍與雷無桀交錯而過。

  十六名雪月城弟子同時揚劍,他們每兩人對劍而立。劍起劍落,身形若穿蝶飛花,步伐輕盈若絕世舞者,進退回旋之間,急促飛快的舞動中,劍身上閃著流星般的光芒,響起隆隆鼓聲……

  鼓聲何在?

  台上有一一人之高之紅色大鼓,司空千落一躍站在大鼓之上,長槍舞動,每一下都重重地敲擊著那大鼓!

  聲若雷霆,震驚十裡!

  那樓閣之上,撫琴之女為了跟上那急促的鼓點已經滿頭是汗,那吹著長蕭的女子身形已經搖搖欲墜,那抱著琵琶的女子已經撥碎了兩根弦,而那玉笛上已經隱隱有裂痕。但她們沒有停下來,她們已經沒有辦法停下來,那悲愴的劍氣,悠長的鼓聲,逼著她們只能再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

  “這是什麽?”董太師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渾身熱血上湧的感覺了。

  蘭月侯沉聲道:“劍舞。”

  蕭瑟舉著酒壺,向前踏出幾步。

  像是那酒醉晚來,卻終將閃耀登場的戲子,他舉酒高唱: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蒿裡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雷無桀和葉若依收了劍,與蕭瑟同唱!

  “蒿裡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蕭瑟轉了個圈,似已醉去。

  十六名雪月城弟子收了劍,司空千落收了槍,隻身站在大鼓之上,四名樂女都停了下來。天女蕊站在樓閣之中,早已經激動地全身顫抖。

  一曲已盡,卻還差了點什麽!

  還差了點什麽?

  全場寂靜,蕭瑟歎了口氣。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蒿裡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他們同時慢慢地唱道。

  三唱挽歌。

  一唱悲。

  二唱怒。

  三唱平安路。

  蕭瑟將酒壺中最後剩下的那些酒灑在了地上,他早已淚流滿面,卻仍忍著悲愴:“就如你們所願,用血,染紅這座天啟之城吧!”

  蕭羽冷笑了一下,蕭崇身子微微一晃,玄同立刻緊緊地扶住了他。

  滿堂的賓客終於明白蕭瑟的真正目的,他不會和他們談條件,甚至都不會來和他們寒暄。

  因為這場宴會,其實只是一場葬禮。

  “大師兄。安息吧。”蕭瑟擦掉了淚水,輕聲道。

第324章 一碗豆羹飯

  大不敬。

  這是六部尚書腦海裡瞬間冒出來的想法,在蘭月侯、董太師、齊天塵這樣的貴客面前,擺出一個大大的奠字,甚至還穿斬衰, 唱挽歌,可謂是極大的不敬了。可他們卻也不敢當眾怒斥,一是因為他們實在太震驚了,震驚這場盛大的宴會竟然是以一場葬禮收場的,二是蘭月侯、董太師似乎並沒有顯露出不高興,而齊天塵……斬衰服本來就是欽天監存管的,沒有齊天塵的允許,蕭瑟他們從何處找來這麽多的斬衰服呢?

  有氣魄。

  這才是蘭月侯和董太師內心的想法。一場盛大的宴會, 請來了兩位監國大人、青州首富沐家最有機會繼承家業的公子以及當朝國師, 原本這是立威的好時機,掌控朝中實權的六部,以及手握天啟經濟命脈的四大豪,都在等待著一場和蕭瑟的談判。以及在這場談判後抉擇自己的歸屬。但是蕭瑟沒有做,或者恥於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在展露了自己的底牌之後,卻將最後的宴會變成了葬禮,為了祭奠那個為助他回京而身死的大師兄。

  愚蠢。

  這是蕭羽心中的想法。為了所謂的情義而放棄這場宴會的利益,在蕭羽看來,蕭瑟太過於愚蠢了。

  蕭崇則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我不如他。”

  紫瞳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眨巴眨巴地問齊天塵:“監正,他們在唱什麽?為什麽我心裡會有些難過呢?”

  齊天塵卻只是笑著問他:“吃飽了嗎?”

  紫瞳點點頭:“飽了。”

  齊天塵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話依然還是對紫瞳說, 目光卻是望向了蕭瑟:“先等一下, 還有最後一道菜。”

  蕭瑟站在台上, 葉若依、雷無桀、司空千落也依然站在台上,那十六名雪月城弟子也還是站在台上。

  所有的賓客坐在台下。

  原本表面上還熱鬧喧嘩的盛宴, 忽然變得無比安靜,兩方相對而立,仿佛對峙一般。

  屠二爺忽然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他是堂堂千金台的老板,天啟城誰也不敢小視的大人物,可今日的活卻像是一個跑堂的。但他並不介意。

  因為有像六部尚書和赤王這樣覺得蕭瑟愚蠢的人。

  也有像他這樣,對蕭瑟由衷敬佩的人。

  蕭瑟並不傻,他要的不是利益,他要的,從來都是真正的心。

  “上末菜。”

  “末菜?”李若重看著眼前的珍果,惑道。宴席最後上了珍果,便已是結束了,怎麽還會多出一道菜來?

  “末菜,豆羹飯。”

  李若重神色猛地變了一下,怒喝道:“混帳!”

  “豆羹飯是什麽?”紫瞳問道,“聽上去好像不太好吃。”

  齊天塵摸著紫瞳的腦袋:“服豆腐可得長生,死者已矣,生者尚在。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齊天塵解釋得委婉,可在場眾人卻清楚的很。吃豆羹飯是北離南方人以及南訣國的喪葬習俗。在人死之後,死者的家人會擺一桌豆腐宴,邀請那些死者生前的好友前來赴宴,宴席上不會出現肉品,只有各種各樣用豆腐做成的菜肴,而其中最不可少的,就是那一碗豆羹飯。

  千金台的小廝們端著一碗碗的豆羹飯走了出來。這一碗豆羹飯,和先前的那些精美的菜肴完全不同,只是用一粗瓷大碗那麽裝著,擺盤也並不精致,就是普通的米飯拌著豆腐湯罷了。

  台下還在送豆羹飯,台上的雪月城弟子卻已經接過他們的那一份,莊重而快速地吃完了。他們放下碗筷,縱身一躍,分為兩排,整整齊齊地站在了千金台的門口。

  十六名弟子。

  十六柄長劍。

  若不吃完那一碗豆羹飯,是不是還能走出這千金台?

  蕭瑟沒有看那些賓客的眼神,慢悠悠地走出了千金台。葉若依、雷無桀和司空千落跟在他的身後。蕭瑟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望著天上的月亮,歎了口氣:“我記得我初遇大師兄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好的一個月夜。”

  其余三人沒有說話,只是在他邊上坐了下來,默默地與他一起望著天上的月亮。

  場內賓客中,獨孤孤獨、九九道、胡蛋、五呆呆等人和屠二爺很快地就吃完了手中的豆羹飯,可他們似乎也不急著走,而是互相低聲交談著。

  沐春風則和那四位掌櫃坐在一起,搖了搖頭說道:“在我們青州,主人要是請去吃豆腐宴,客人是不能拒絕的。死者為大,各位說呢?”

  田莫之點頭:“不能不吃。”

  沐春風轉頭看向天啟城的四位豪商:“各位覺得呢?”

  四位豪商沒有說話,只是終於端過了那碗豆羹飯。

  齊天塵看著紫瞳用杓子一口一口地吃著,問道:“好吃嗎?”

  紫瞳點頭:“好吃,比剛剛所有的菜都好吃。”

  “這麽好吃嗎?”齊天塵也盛了一口放進了嘴裡,細細地嚼著,最後輕歎了口氣,“的確比那俗套的十五盞禦宴好吃啊。”

  剩下的目光則都看向董太師。

  蘭月侯接過了豆羹飯,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太師其實是南人?”

  “對啊,在我的家鄉,人死後都會吃上一碗豆羹飯。已經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麽了,只是歷代歷代傳了下來。小時候不知道什麽是死,隻覺得大家熱熱鬧鬧吃一碗豆羹飯,也是挺有趣的。直到長大後才知道,平淡而綿長,一碗豆腐羹中,滿是對故人的憂思。可是自從來了天啟,已經很多年沒有吃上豆羹飯了。”

  “這樣的飯,也不想多吃。”蘭月侯淡淡地說道。

  董太師端起了碗,緩緩說道:“只希望我死後,也有人為我吃上一碗豆羹飯。”

  朝中百官終於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蕭崇也坐了下來,和書童玄同慢慢地吃了起來。

  只有蕭羽推開了那碗豆羹飯,厲聲道:“不吃。”他帶著龍邪徑直地走了出去,十六名雪月城弟子終究還是沒有拔劍。

  門口,那四位宴席真正的主人卻坐在那裡等著他。

  “老七,我就猜你不會吃那一碗豆羹飯。”蕭瑟沒有轉頭。

  蕭羽冷笑一聲:“你的大師兄死了,和我有什麽關系。”

  蕭瑟站了起來,轉過身,目光凜然:“很快你就會明白,和你有什麽關系了。”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鐵蹄聲,眾人紛紛轉頭。

  這個時間了,還有人趕來赴宴嗎?

第325章 最後的貴客

  賓客們聽到了馬蹄聲,都陸續走了出來。

  天啟城如今行了閉城令,武官二品以上全都被禁足在各自的府中不能出來,就連北離軍伍第一人葉嘯鷹都不能走出他的將軍府。又有什麽人敢在天啟的深夜這般縱馬?

  “是戰馬的聲音。”蘭月侯低聲說道。

  所有的賓客都已經走了出來, 卻都停在了千金台的門口,不敢離開。

  蕭羽望了一眼龍邪,龍邪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我們的親兵。他們不會傻到在這種時候縱馬。”

  長街的盡頭,那輛巨大的馬車終於顯露出了他的身型。

  整整六匹黑色的夜北馬拖著那輛金色的巨大馬車緩緩地朝著千金台行了過來。

  就算青州沐家號稱青州首府,坐攬敵國之富, 他們的馬車也終究只能用五匹馬,再多一匹也不可能。因為六馬之車, 天下只能有一個人能夠使用。

  馬車之旁,還有跟著馬車快速行進著的武士們。他們的肩上紋著精美的虎首圖案,代表著他們的身份——虎賁郎。快速地行進中,鎧甲交錯摩擦著,發出森冷而莊嚴的聲音。

  車夫輕輕地揮著馬鞭,似乎並不著急,畢竟宴席已散,他們已是翩翩來遲的客人,又何須在乎這最後的一點時間呢?只是這位車夫卻穿著好漂亮的鎧甲,一身銀甲,映著月光閃閃發亮,身上背負著那把精美的銀色長刀,也展現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這是?”李若重一驚, 雙腿已經軟了。

  “怎麽可能!”刑部尚書周德皺眉道。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車夫率先走了下來, 走到了最前面後退到了一邊。

  馬車的簾幕被拉開了。四個人從上面走了下來。

  一人手著端著香爐。

  一人手裡捧著典籍。

  一人拿著鎮國寶劍。

  一人舉著傳國玉璽。

  掌香監瑾仙公公。

  掌冊監瑾玉公公。

  掌劍監瑾威公公。

  掌印監瑾言公公。

  第五人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那人一身紫衣蟒袍, 眉宇間隱有威嚴,兩道眉毛已經雪白,他站在了四位大監的身後, 沉默地望著千金台前的眾人。

  大監,瑾宣公公。

  整片街道無比安靜,沒有人敢說話,因為瑾宣公公還沒有開口說話。

  先是禁軍統領、虎賁上尉黎長青以車夫身份下馬,接著又是五大監親臨,並且以最盛大的迎賓儀式出迎。這樣的儀式,除了年祀祭奠這樣的場合,也只有在迎接最尊貴的來賓時才會出現。而有資格享用這套儀式的主人,北離也僅一位罷了。

  馬車上樹掛的神鳥大風旗獵獵飛揚,上面那展翅可覆天空的大鳥仿佛就要騰飛而起一般。

  瑾宣大監雙手攏在袖中,朗聲道:“陛下駕臨!”

  千金台前所有的人立刻彎下了膝蓋,沒有人有猶豫,就連面聖可不跪的太師董祝和國師齊天塵也彎膝跪了下來。

  這就是此刻馬車中的那個人帶來的威嚴。

  齊刷刷的,千金台門口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恭迎陛下!”

  唯一有一人沒有跪。

  他就那麽站在那裡,學著瑾宣公公的樣子,將雙手攏在袖中,望向瑾宣,仿佛就像對峙一般。這個人,自然,也只能是蕭瑟。

  其他人依然匍匐著,因為馬車中的那個人還沒有說“請起”。

  黎長青面色陰冷,那百名著精甲的虎賁郎也沉默著,那四名捧著皇朝聖物的大監也面無表情,就連瑾宣大監也對蕭瑟僭越的行為視而不見。他側開了身,讓開了蕭瑟的目光。

  馬車的幕簾再度被人掀起,卻沒有人從裡面走出來,只有一個帶著幾分疲倦的聲音輕聲地說道:“你回來啦?”

  蕭瑟點頭:“我回來了。”

  “孤為你造了一座永安王府,擇日就住進去吧。你現在已經是個王爺了,也得懂些規矩才是。”

  “好。”

  “據說你現在把自己稱為‘蕭瑟’,為什麽?”

  “好聽。”

  “也罷,你喜歡便好。聽說,你的病已經好了?”

  “好了。”

  “那就好,孤近日身子不太好。不能常來看你。”

  “無妨的。”

  “嗯,回來了就好。飯,可吃完了?”

  “剛剛散宴。”

  “還有什麽飯菜嗎?孤餓了。”

  “還有一碗豆羹飯。”

  “拿來給朕嘗一碗吧。”

  蕭瑟回首望了屠二爺一眼,屠二爺猶豫了一下卻不敢起身,國師齊天塵站了起來,笑道:“不妨的,我來。”

  “太師,沒想到今日您老也在。孤適才沒有看到,快快請起。”

  董太師抬起頭站了起來,輕輕咳嗽了一下,沒有說話。

  齊天塵拂塵輕甩,一碗豆羹飯就從千金台內飛了出來,衝著馬車飛去。

  瑾宣大監向前欲踏出一步,馬車內的明德帝卻開口阻止了他:“既然是國師遞來的,不必驗了。”瑾宣大監立刻退了出去,那碗豆羹飯就落在了明德帝的手上。

  明德帝接過了豆羹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朝中百官,天下豪商,蕭氏皇族就這麽靜靜地跪在那裡,聽著蕭瑟和明德帝說著一些家談般的閑聊,等著明德帝慢慢地吃完那一碗豆羹飯。

  許久之後,明德帝終於放下了那個粗瓷碗,歎道:“孤自小在天啟長大,卻也聽小九說過他遊離時的一些見聞。蕭瑟,是有人去世了嗎?”

  “是我的師兄。”

  明德帝沉默了半餉,終於還是合上了幕簾:“你長大了,孤不能像當年一樣管教你了。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吧。”

  “好。”

  “各位也請起吧。孤不是刻意怠慢各位愛卿,只是和這個兒子很多年沒有見了,不想有些不相乾的人打擾我們。還請各位愛卿諒解。”

  “臣等不敢!”百官齊聲呼道。

  “走吧。”明德帝輕聲說道。

  瑾宣公公望了蕭瑟一眼,轉過身,朗聲道:“起駕!”

  “恭送陛下!”千金台門口,眾人再次高聲呼道。

  這最後賓客的駕臨,只有寥寥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卻再次表明了一個事實。

  雖然四年沒有半年消息,但這個天啟城依然還是當年的那個天啟城,那個蕭瑟是唯一的天之驕子的天啟城!

第326章 風雨欲來

  六皇子蕭瑟回歸天啟的千金台之宴結束了。

  但是關於這場宴會的討論卻繼續在天啟城的各個角落裡展開著。

  據說連每年年末的禦宴都缺失了八年的太師董祝意外地出現在了千金台,緊接著六部大小官員全部到場,就連大理寺卿都匆忙趕來了。

  據說被稱為青州首富的雲間沐家的三公子也來了,這位公子出手闊綽, 在去千金台的路上往四處揮灑金銀,到千金台的時候就已經灑去了十筐金子,十筐銀子,最後還送出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傳說中這位公子一身白衣,面如皓月,一幅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而這位公子只是振了振衣袖, 整個天啟算得上名號的商人們都往千金台趕來了。

  據說連明德帝都要禮敬三分的國師齊天塵也在最後到場了,他的到來似乎還逼得六皇子那兩位封了王的兄弟也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因為欽天監號稱承天之命,最後天子繼承人的選擇,他們也會起到很大的作用,是絕不能得罪的。

  甚至於,最後連明德帝都抱著病親自趕來了……但這個說法終於太誇張,被眾人爭執不下。

  這些個“據說”很快就霸佔了天啟城的各個茶樓、酒肆、賭場、妓院,那天參加宴會的人不少,願意將那晚事情說出來的人卻不多,而能這麽快就將各種消息傳遍整個天啟的,則只有四個。

  “我和你說,我親眼看到的。那個青州來的公子,穿的衣服都是金絲繡的,那顆明珠, 就巴掌大一塊, 整個街都照亮了。我告訴你, 他把青州沐家七個掌櫃都帶來了。你知道七掌櫃,這是什麽概念嗎?”說話的人將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摔, “他們一人動一動手指, 咱們天啟的那幾個大豪, 明天就變得跟咱們一樣窮!”

  九九道笑著喝了口酒,對著面前的獨孤孤獨說道:“倒是越傳越邪乎了。”

  獨孤孤獨點了點頭:“總是這樣的。大家總願意相信一些傳奇般的事情,畢竟平日裡的日子,太過於無趣了。”

  “不過昨天那事,不添油,不加醋,也的確算得上傳奇。當年沒白結交這個皇子。”九九道敬佩道。

  獨孤孤獨晃了晃酒杯,低聲道:“以後還是要小心點,昨天之後,我們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以後在天啟城,或多或少總要多些麻煩了。”

  “我知道了。”九九道點頭,“今日我看到外面張榜,閉城令解禁了?”

  “是的,昨天陛下現身了,碎了一些流言。而且如果天啟這樣繼續閉城下去,人心肯定會不穩,猜測還會再起。陛下刻意現身,再加上解禁天啟城,為的就是告訴那些有異心的人,這座天啟城,這個北離,仍在他的掌控之中。”獨孤孤獨說道。

  “不過既然開城了,只怕這座天啟城的風雨,會更大了吧。”九九道望著窗外,幽幽地說道。

  獨孤孤獨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忽然眉頭微微一皺。九九道一轉頭,只看到眼前一晃,獨孤孤獨就已經越窗而出了。

  獨孤孤獨落在了地上,伸出手搭在了面前那個穿著黑衣的人的肩膀上,緩緩道:“這位兄台,面生的很啊。”

  黑衣人沒有轉頭,肩膀微微一顫,就把獨孤孤獨震退了三步。他低聲道:“我初來天啟,你自然面生,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問題?想看看閣下的臉。”獨孤孤獨幽幽地說道。

  “大哥,怎麽回事!”九九道也從樓上躍了下來。

  黑衣人猛地縱身一躍,朝著前方奔去。

  “追!”獨孤孤獨厲聲道,也提步追去。

  那兩黑衣人的輕功似乎極高,只是幾個起落,就已經沒了身影。獨孤孤獨停了下來,放棄了追趕,九九道跟了上來,氣喘籲籲地說道:“怎麽樣?”

  “跑了。”獨孤孤獨淡淡地說道。

  ————————

  無雙城。

  無雙背著劍匣坐在山上的劍廬之中,宋燕回正坐在榻上運氣療傷。

  “師父,這一次還沒入劍仙境,怕是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啦。”無雙緩緩說道。

  宋燕回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此生怕是都已經沒有機會了。無雙,這一次我見到了李寒衣的那個弟子,我忽然覺得自己錯了。”

  “師父,你的確錯了。”無雙接道。

  “你也認為我錯了?”宋燕回一愣。

  “對啊,落霞仙子這麽貌美的女子擺在你面前,你卻要練劍?你說你是不是錯了?”無雙說得正義凜然,“別說我,整個無雙城都覺得師父你錯了。”

  宋燕回臉色微微一沉:“你眼裡只有貌美嗎?”

  “師父,若當年師父你和落霞仙子結成眷屬,同遊江湖。或者說你與落霞仙子被師祖拆散,最後迫不得已分開,卻依然牽掛彼此。那麽如今五大劍仙,必有師父你一席之地。但你鎖城練劍,隻注重劍,而忘了情。練不出真正的劍仙的。”無雙侃侃而談,仿佛他才是師父一般。

  宋燕回微微皺眉,歎了口氣:“這麽說來,是我陷入執念了。”

  “師父你看五大劍仙,孤劍仙洛……洛什麽來著?”無雙皺著眉道。

  “洛青陽。”宋燕回接道。

  “對,洛青陽。他苦戀自己師妹多年,最後求不得,也是將自己閉於一城練劍。但他求愛而求不得,人雖然沒得到,但是愛沒有散,所以多了一種悲。以至於練出的劍,更是多情,而多情的劍。這樣的劍,才是劍仙。還有那李寒衣和趙玉真,哪個和師父你一樣絕了情,斷了愛,一門心思隻想著劍的。所謂仙人太上忘情,是忘情而不是無情。師父你的劍,太無趣了。”無雙站了起來,“不過沒關系。當劍仙,不是當劍仙的師父。師父你輸的,我幫你贏回來。”

  宋燕回皺眉:“你要動身了?”

  “或許吧。我感覺很快了。”無雙走出門口,望著天,“說真的,師父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見到那些人,我並不覺得他們是我的敵人,我很想和他們見面。”

第327章 五商會談

  司樂坊。

  “據說天啟有大大小小樂坊一百零六處,可其他一百零五處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司樂坊。只因為司樂坊有一個扈大娘。”沐春風坐在那裡,淡淡地說道。

  扈大娘一改往日的風騷放浪,此刻端坐在沐春風的身邊, 恭謹地說道:“公子謬讚了。”

  沐春風笑了笑,揚起頭,望向面前的眾人:“各位,好像都很嚴肅啊。”

  他的面前,坐著司樂坊掌櫃扈大娘,天啟第一鹽商黎青,公孫家族的年輕家主公孫瀟, 以及天啟商會的會長陳老太爺。他們四個的確很嚴肅,沒有一個商人能在面對青州沐家的時候不嚴肅。

  更何況,這位沐家公子的身後,站著四位名動天下的掌櫃。

  沐春風清了清嗓子,笑道:“田掌櫃和我說扈大娘風流多情,最愛調戲那年輕俊秀的公子哥。我來之前還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扈大娘面色一紅,微微有些尷尬。

  黎青依然靜靜地喝著茶,仿佛沒有聽到。

  公孫瀟倒是大聲地笑了起來:“素聞沐大公子乃是情場老手,看來沐三公子才是花叢豪傑,連扈大娘的便宜也敢佔?”

  陳老頭則閉著眼睛像是睡了過去,不過面前不知何時已被人擺上了一碟花生,一碟鹵牛肉,一壺黃酒。

  沐春風轉頭問田莫之:“田掌櫃,我這玩笑開得怎麽樣?”

  田莫之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公子你說的明明是心裡話, 怎麽就成玩笑了?”

  沐公子乾笑了幾聲回過頭來, 繼續望向眾人:“各位, 我們青州的商人不喜歡來天啟, 你們也知道。天啟城有太多的規矩,可我們青州的商人從來都不講規矩。”

  “那公子這一次前來,是做什麽的呢?”黎青問道。

  “我有一個朋友,他想做一些事情,但你們可能會妨礙他。我想請各位,讓一讓路。”沐春風!恭謹地說道。

  扈大娘俏眉一挑:“讓路?公子也說了,天啟城的規矩很多,您是外來的貴客沒錯,但讓我們這些主人讓路……”

  沐春風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我不是說了嗎?我們就是不講規矩的人。我身後有四個掌櫃,你們想必都認識。你們是四個人,他們也是四個人。只要各位妄動,他們都會願意陪各位玩個遊戲。”

  “威脅?”陳老太爺睜開了眼睛。

  “不是威脅。”沐春風搖了搖頭,“只要各位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生意,我們就什麽也不會做,而且我們也願意幫各位一把。”

  “但是如果不呢?”說話的仍然是陳老太爺。

  “各位將會傾家蕩產。”沐春風站了起來。

  他身後的四位掌櫃依然沉默不語,但沉默,代表著這件事,沒得商量。

  “讓各位傾家蕩產不容易,但是沐家做得到。我們不介意付出一些代價。雖然這代價微微有些大了。”沐春風朝著門口又去,四位掌櫃緊跟著走在他的身後。

  陳老太爺歎了口氣:“青州沐家,真的要趟天啟城的渾水嗎?”

  “老太爺,你不知道。做第一很寂寞的。”沐春風走過去拍了拍陳老太爺的肩膀,“這黃酒是我從雲間帶來的,堪稱絕品,值得嘗一嘗。”

  “謝謝沐公子了。”陳老太爺舉起了酒杯。

  沐春風走出了司樂坊。

  陳老太爺猛地將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青州沐家,真當我天啟商會沒人嗎?”

  “可是,老太爺。你也隻敢在人走了以後,再摔杯子啊。”公孫瀟幽幽地說道。

  黎青皺緊了眉頭:“現在該怎麽辦?”

  “在商言商。”扈大娘歎了口氣,“青州沐家或者沒那麽恐怕,但是他代表著青州的商人,若他領頭帶著青州的商人進入天啟,我們沒有機會。”

  “可是赤王那邊?”黎青低聲道。

  “保持關系,他要銀子照給。但我們以後不能在明面上支持他對抗永安王。”陳老太爺說道。

  沐春風走出了司樂坊,問田莫之:“田掌櫃,我剛剛的表現怎麽樣?”

  田莫之點頭:“有沐家的風采!”

  “不錯,那我們接下來去秋廬。”沐春風一振袖,“走!”

  田莫之臉色一變:“去秋廬做什麽?”

  “我約了我未來的小師父在那裡見面。”沐春風笑道。

  一向穩重的田莫之頓時急了:“三公子,天啟城別的東西你都可以送,可是秋廬不行!那是我們沐家在天啟最重要的東西!”

  “算得出價錢的東西,田掌櫃你比我有眼光,但是算不出價錢的東西,田掌櫃你就沒我看得遠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屠龍刀不如屠龍術,我有天下最珍奇的藥材,我若救不回那個人,這藥材便是雜草。而且把秋廬送給她,她以後傳給自己的徒弟,不還是回到了沐家的手裡?”沐春風踏上了馬車,“我們走。”

  秋廬之外,華錦已經在那裡候著了,她的身邊卻還站著一個不容小覷的人物——掌劍監瑾威公公。如今整個天啟城,沒有幾個比華錦還要重要的人了,所以日常出行的時候,不是有蘭月侯的重兵,就是有瑾威公公這樣的大內高手陪同。

  “小神醫。”沐春風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華錦不滿道:“神醫就是神醫,為什麽一定要加個‘小’字?”

  “神醫,請跟我來。”沐春風急忙改了口,帶著華錦走了進去。

  瑾威公公望著周圍的景象,淡淡地說道:“這就是秋廬?據說太醫院有時候藥庫裡找不到的藥,都能在這裡取到?”

  “沒錯。這就是秋廬,以前這裡叫百藥園,後來我父親嫌名字不好聽,就改成秋廬了。”沐春風帶著華錦走進了屋後的一片小園子裡,說道,“院內種著藥草,屋內藏著各類奇藥。神醫可還滿意?”

  華錦走進院子裡,左看看,右看看,嘴裡喃喃道:“青木香、憐仙、麒麟血、仙鶴石……這這這,這是續心草?王龍葉?天呐,這朵靈芝,沒有千歲,也有八百了。”

  “看來神醫還挺滿意。”沐春風笑道。

  華錦白了他一眼:“還叫什麽神醫做什麽?”

  沐春風一愣:“何意?”

  “叫師父!”

第328章 皇陵裡的老家夥

  天啟城以北。

  皇陵所在。

  這裡葬著歷代所有已故的蕭氏皇族,也埋藏著無數的奇珍異寶,所以有整整三千的禁衛軍在這裡把守著,他們防的是外面的人闖進來, 但更是防止裡面的人走出去。

  裡面除了死去的蕭氏皇族,亦有守陵人。

  他們最多的時候有過八個人,最少的時候只剩下一個人,而如今還有三位。

  前代掌印監濁心公公,前代掌劍監濁森公公,以及前代掌冊監濁洛公公。最可怕的那一位,四年前已經生病死了,那是前代大監濁清公公,昔日的大內第一高手,年輕時跟隨太安殿四處征戰,一手碎心化骨的功夫出神入化,身段殘忍,內心很辣,和魔教教主葉鼎之、怒劍仙顏戰天、暗河執傘鬼被一並稱為天下四大魔頭。

  北離自開國以來便一直國運昌隆,直至傳自第三代的時候,因為五大監的權力過大,加上國君昏庸無能,導致宦官亂政,朝野上下不得安寧,幾近亡國。最後北離第四代君主,被後世成為“絕世帝王”的天漢帝逢亂世而出, 肅清朝野, 整頓朝綱, 並立下規矩, 一朝一代五大監,每任帝王駕崩之後, 曾經的五大監便要負責去皇陵守陵,未得聖旨允許不得離開皇陵,以此終結了權宦亂政的時代。前朝太安帝時,饒是濁清公公的名號在朝野上下多麽的響亮,最後仍避免不了去送去皇陵守陵,最後老死於此的結局。

  “這一局,又是你輸了。”濁心公公按下一枚黑子,笑著說道。

  濁森公公搖了搖頭:“沒想到啊,龍終究是龍,蟲終究是蟲。一個落難王子的重歸,竟能一下子掀起這麽大的風浪。”

  “這麽多年沒找到他,我還真以為他死了。”在一旁觀戰的濁洛公公淡淡地說道。

  “死不了,他是姬若風的弟子,百曉堂這些年也一直在幫他,以他們的能力,想不讓我們找到,並不難。”濁心公公一個個收起了自己的黑子,“不過這都不是最後一盤棋,贏了又能如何呢?”

  “當年沒殺死他真是一個錯誤。”濁森公公冷著臉收起了自己的棋子。

  “用顏戰天做幌子,再加上師兄親自出手,竟也沒殺了他。姬若風的武功還真是深不可測。”濁洛公公幽幽道,“怕是和洛青陽,還有百裡東君在伯仲之間。”

  “我們坐在皇陵裡下棋,然後討論著這些天下高手。”濁心公公站了起來,“還真是有一些坐井觀天的感覺啊。”

  “師父便是天,隻不是坐井自觀罷了。可別妄自菲薄啊。”一個陰柔而諂媚的聲音傳來,三個老太監不用扭頭,就知道是那個胖子來了。果然,話音剛落,那個挺著大肚子,滿頭是汗的掌印監瑾言公公就已經走了進來。

  濁心公公搖了搖頭:“瑾言呐,你這張嘴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這幾日怎來的如此勤快?”

  “皇帝病了,最近朝事暫歇,不批奏章,不發聖旨,要我這個掌印監也沒有什麽用啊。”瑾言公公笑道,仿佛皇帝病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別賣關子了,有什麽新的消息嗎?”濁森公公問道。

  “稟公公,今日瑾言來,的確有三件大事。”瑾言公公恭謹地說道。

  濁心公公眉毛一挑:“哦?三件?先說第一件。”

  “那東西,瑾言找到了。”瑾言公公輕聲道。

  三名老太監同時一驚,身上殺氣陡盛,嚇得瑾言公公不由自主地立刻冒出一身冷汗,濁心公公壓低了聲音:“當真?”

  瑾言公公點頭:“當真。”

  “帶來了嗎?”濁森公公問道。

  瑾言公公微微抖了一抖衣袖,一件事物從他的袖中瞬間滾到了濁心公公的袖中:“我已經驗過真偽,確信是它無誤。此物重要,還請師父好生保管。”

  “好!好!”濁心公公難掩神色中的激動,“甚好!”

  一旁的濁洛公公顯得最為鎮定,繼續問道:“第二件大事呢?”

  “第二件大事就是,我找到那個人了。”瑾言公公微微一笑。

  三名老太監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激動:“當真?”

  瑾言公公搖頭笑道:“我名為瑾言,自然知道謹言善行四個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瑾言自然清楚的。不然以我遠低於四位師兄的功夫,如何此時也依然能名列五大監呢?”

  濁心公公朗聲笑道:“不!你比瑾宣他們都要強!瑾宣是師兄的弟子,卻沒有繼承師兄的氣魄,但你!沒有辜負為師!”

  “沒有師父,瑾言如今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在朝中呼風喚雨的瑾言公公垂首,恭敬地說道。

  “你的人已經和他見面了?”濁森公公問道。

  “還沒有,還要等師父的法旨。”瑾言公公說道。

  濁心公公點了點頭:“的確。對於他,不能妄動。你去找一個人,他會幫你。”

  “誰?”瑾言公公問道。

  濁心伸出一指,在瑾言公公的手掌上輕輕劃了幾道筆畫了收了手。瑾言一愣:“葉……他會幫我?”

  “對。有了他,這件事會變得很麻煩。但如今師兄不在了,單憑我們,做不成這件事。”濁心說道。

  “徒兒明白了。”瑾言點頭。

  “第三件大事呢?”濁洛問道。

  “第三件大事,卻不像前兩條那樣,是一件好事了。”瑾言的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最近天啟城湧入了很多人。”

  “風雨欲來,各方勢力齊聚天啟,不奇怪。”

  “有很多百曉堂的人。”

  “難道姬若風,真的還活著?”濁心公公眉毛微微一皺,手上的棋子化成了碎末。

  赤王府。

  蕭羽躺在榻上,看不見的貴客正坐在裡屋喝茶。

  “同時得到這麽多好消息,你說他們會不會樂瘋了?”

  那貴客笑著說道:“可別小看了他們。他們的每一個,都是可怕的對手。”

  “既然如此,我們這麽幫他們,豈不是兵行險招?”

  “殿下想登天,登天本就沒有平坦的路。既然選擇了,就不要為任何一個行動後悔。”

第329章 百曉堂再臨

  “我從小就開始聽百曉堂的故事,據說他們無處不在,無所不知,有一處總堂, 接收著整個天下的消息。沒有他們查不到的秘密,沒有他們尋不到的人,更沒有人能夠找到這處總堂的所在。”雷無桀站著天啟城的一座小廟門口,一臉驚訝,“結果你告訴我,這座總堂竟然就在天子腳下, 還是這麽一座不起眼的小廟?”

  “是, 可小廟也能裝大佛, 你在門口看以為是小廟,走進去以後卻發現是另一片天地。”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雷無桀向前走了幾步,進入了這座小廟,裡面有一尊笑嘻嘻的彌勒佛,四處也還算得上乾淨,但跟其他地方的小廟,卻也沒有什麽不同。雷無桀惑道:“我走進來了,也沒啥天地啊?”

  蕭瑟無奈地走了進去,伸出無極棍在彌勒佛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三下又重重敲了三下,就退了回來。

  雷無桀看得目瞪口呆:“你這行為,我看連無心看到都得罵你幾句。”

  蕭瑟沒有理他,然後就看到那彌勒佛慢慢地轉了個圈,背對著他們了。

  雷無桀完全沒看到底下露出的那個大坑, 只看著彌勒佛大喊道:“你看你看, 佛祖顯靈不想理我們了!完蛋完蛋, 這樣要遭報應了!”

  “滾下去!”蕭瑟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雷無桀下去以後才明白什麽是蕭瑟嘴裡的別有天地, 下面實在太大了,幾乎和一整個千金台一樣大!裡面放著無數高高的鐵架子, 上面擺滿著各種典籍。還有的牆被一層又一層的格子覆蓋著, 那些格子上掛著精致的銀鎖。

  “這個百曉堂都快把天啟城挖空了,你這個皇子也不管管?”雷無桀驚歎地問道。

  但是奇怪的是,諾大的空間之中,卻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聽到那些格子似乎在隱隱作響。

  蕭瑟領著雷無桀繼續往裡面走去,一道鐵門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怎麽層層關卡,我們現在要敲門嗎?”雷無桀問道。

  “我有鑰匙。”蕭瑟拿出無極棍,將它塞進了門邊的一個洞中,輕輕旋了一下,鐵門緩緩地打了開來,露出了裡面的又一片天地。

  六個人坐在其間,他們每個人的身邊有個格子急速打開又合上,有書信從裡面掉出來,也有時候會是一片衣角、一面鏡子甚至一根羽毛這樣奇怪的事物。那六個人大概掃一眼,有時候直接將事物扔進下方的格子中,有時候則會拿過筆紙,飛快地在上面寫些什麽。也有很少的時候,他們會沉吟許久然後將那事物放進身後的一個黑色格子中。

  雷無桀和蕭瑟的到來似乎對他們沒什麽影響,他們依然自顧自地做著手上的事情。蕭瑟和雷無桀就這麽靜靜地等著,大概小半個時辰後,他們才終於做完了手上的事,抬起頭望著他們二人。六個人全都帶著鐵面,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蕭瑟垂首,露出了臉上的恭謹:“六位鐵面官,好久不見了。”

  站在最右邊的鐵面官搖頭:“這裡只有四面鐵面官你見過。你知道,我們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能活長壽的人很少。”

  蕭瑟笑道:“鐵面官還是這麽喜歡自嘲。”

  “不明白我們的辛苦,才會把我的抱怨當成自嘲,你比你師父還不是個東西。”右邊的鐵面官無奈地說道,“昨天聽說你要來,我就煩了一夜。今天見到你,心裡更煩了。”

  雷無桀一愣,問蕭瑟:“昨天你什麽時候和他們說的?”

  蕭瑟聳了聳肩:“我昨天不是在院子裡喊了一聲我要去百曉堂嗎?”

  “這也行?”雷無桀驚道。;

  蕭瑟一臉理所應當:“有什麽不行?”

  鐵面官輕輕咳嗽了一下:“但你沒有說來這裡的目的。”

  蕭瑟望了周圍一圈:“來百曉堂難道還會有什麽別的目的嗎?”

  鐵面官們互視了一眼:“你要情報?”

  “對,我要情報。關於琅琊王謀逆案的情報,我全都要。”蕭瑟直截了當地說道。

  鐵面官搖頭:“這個情報我們也不知道。”

  “不知道?”蕭瑟挑眉。

  “百曉堂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情報鏈。所有的情報最後都會匯集給總堂,由我們六位鐵面官負責整理收集。但是負責琅琊王謀逆案的弟子從未複過命,所以我們這裡沒有情報。”鐵面官頓了頓,又接了一句,“一句話都沒有。”

  蕭瑟皺眉:“哪個弟子?他已經死了嗎?百曉堂一個弟子一個月不複命就當死人處理,重新派人接管他的情報鏈。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因為這個弟子很特別。”

  “為什麽特別?”

  鐵面官歎了口氣:“因為負責琅琊王謀逆案的是堂主。而堂主這幾年一直消失無蹤,整個百曉堂雖然依然保持著運轉,但是有一件事仍然是我們這六位鐵面官不敢輕易做決定的。那就是宣判堂主的死亡。”

  “竹和我說,他回來了。”蕭瑟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就是你來的另一個原因吧。”鐵面官歎了口氣。手輕輕在桌上一按,他們身後的鐵牆忽然裂成了兩半,緩緩地打了開來。

  雷無桀驚歎道:“這下面是一座機關城嗎?百曉堂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公子若不是貴客,早就有更有趣的機關歡迎公子了。”鐵面官頗有些驕傲地說道,“進去吧。”

  鐵牆的後面,似乎還有人坐在那裡等著他們。

  “師父……”蕭瑟低聲喃喃道,手微微有些顫抖,只是猶豫了片刻,立刻急匆匆地朝著裡面走去,雷無桀也立刻跟了上去。

  裡面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屋子,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後面掛著一幅字,上面寫著大大的四個字:天下百曉。

  一個人束手站在字下,那人一頭白發,腰間掛著一根長棍。

  “師父!”蕭瑟聲音變得有些急促。

  那人轉過身,面向他們。

  他的臉上帶著一個紅色的惡鬼面具,露著猙獰可怖的笑容。

第330章 白發白虎

  一頭白發,手持長棍,這樣的形象出現在天啟城很多的傳說中。

  太安殿前,明德帝和琅琊王率眾奪魁的那一夜, 有那一棍問天。

  琅琊王謀逆案中,那琅琊王駕車離開天啟城的時候,也是那白發強者持長棍坐在城牆之上,不發一言,不出一棍,就將他逼了回去。

  在李心月劫法場的那一日,有雪月劍仙一劍西來,直逼天子之顎, 也是被他一棍攔在了那裡。

  天啟白虎使, 百曉堂堂主,天下武榜評定者,天下武學境界評定者,關於他的稱呼實在是太多了,雖然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但他的名聲不在雪月城城主百裡東君和慕涼城城主洛青陽之下。

  雷無桀望著面前的人愣了一下:“你師父經常帶面具嗎?”

  “這的確是我師父喜歡的面具。”蕭瑟緩緩說道,“北闕曾有一位王爺,上陣打仗威武無比,然而面目過於俊秀,難有威嚴,便造了這一鬼面,凶惡可怖, 上陣時戴其上陣, 一路所相匹敵, 敵人聞風喪膽。”

  “蕭瑟, 你能不賣弄嗎?我問你, 這是你師父嗎?”雷無桀的手按在了劍柄之上,因為他察覺到了,屋裡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蕭瑟也握住了無極棍:“不是。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裡?”

  鐵門瞬間被合上。

  六名鐵面官束手而立,冷冷地望著他們。

  “我師父呢?”蕭瑟又重複了一遍。

  白發人依然沉默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蕭瑟忽然朝前一躍,無極棍揮出,衝著白發人當頭砸下。

  一朵棍花,瞬間舞出百朵千朵!

  白發人也猛地出手了,手中的長棍揮出,砸下!

  與蕭瑟就像是一面鏡子中,兩個相似的人一般。

  長棍揮落。

  兩個人各退了一步。

  蕭瑟望著他手中的長棍,低聲道:“雲起棍,你從哪裡拿來的?你為什麽要假冒師父?”

  “我沒說過我是姬若風。”鬼面人終於說話了,但是聲音虛虛實實,似乎用了什麽奇怪的武功將自己的聲音變了。

  “只是你走進了我的屋子,卻一直問我問題。”鬼面人繼續說道。

  蕭瑟長棍一提:“雷無桀,動手!”

  心劍應聲而出,雷無桀持劍一劍劈去。蕭瑟同時向前一步,無極棍繼續朝著鬼面人砸去。

  鬼面人猛地一退,退到了牆邊。

  但那一道帶著寒霜的劍氣仍然在他的面具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劍痕。鬼面人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臉上的鬼面瞬間變成了兩片,摔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鬼面之下的面龐。

  肌膚勝雪,眉眼之間帶著幾分冷豔靈動,一雙眸子中帶著幾絲媚意。

  竟是個絕色的女子。

  蕭瑟愣了一下,猶豫道:“姬雪?”

  鬼面人冷笑了一下,恢復了自己的聲音,竟也是那般清澈好聽,說的話卻有些難聽:“怎麽不索性殺了我呢?”

  蕭瑟神色微微有些尷尬:“我只在小時候與你見過一次,後來再也沒聽師父說過,所以……不太記得你了。”

  姬雪收起了長棍:“百曉堂為了你付出了那麽多,你以為我們千辛萬苦重新集結起來,是為了在這裡殺你?”

  蕭瑟急忙轉頭,冷冷地撇了雷無桀一眼:“趕緊把你的劍收起來!”

  雷無桀無辜道:“發生了什麽?”

  “這是我師父的獨女,姬雪……”蕭瑟解釋道,“你出現在這裡,難道你繼承了百曉堂堂主的位置?那師父呢?”

  “死了。”姬雪淡淡地說道。

  蕭瑟大驚,一把握住了無極棍,手上殺氣陡盛,雷無桀感覺整個百曉堂都幾乎震了一下。

  “好吧,騙你的。”姬雪仿佛沒看到蕭瑟憤怒的眼神,淡淡地說道,“但是他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廢人了,連提棍子的力氣都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一點逃命的輕功。據說他去尋過海外仙山的神人救治自己,但是他傷得太重,仙人也治不好他。現在和一個瘦竹竿似的大夫住在一座山上,每日調息養氣,還妄想著某一日重回巔峰。但我看他這輩子都好不了了,就看哪天挺不過最後一口氣,就死了。”

  雷無桀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姬雪這話說得冷漠以及惡毒令人心寒,實在不像是一個女兒會這樣說自己的父親。但是蕭瑟並不驚訝,姬若風在姬雪很小的時候就拋下她離家而去,姬雪自然對其有恨意,而且他也聽得出來,對方所說的話並不是真心的。

  而關於姬雪口中所說的那個仙人——

  “難怪莫衣說曾有人和他坐而談武學之道,原來姬前輩真的去過蓬萊島。”

  至於那個瘦竹竿似的大夫——

  “是藥王辛百草,難怪多年都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蕭瑟點點頭,“他們現在在哪裡?我要去見他們。”

  姬雪俏眉一挑:“你要去見他們?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險嗎?你已經害死了他一次,難道還想害他第二次嗎?”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問他,只有他能夠給我答案。”蕭瑟鄭重地說道。

  姬雪看到蕭瑟鄭重的表情,狠狠地“呸”了一下。

  蕭瑟愣住了,雷無桀簡直想要拍手叫好:“這一聲,呸得好啊!”

  “你想問當年是誰想要殺你,是誰害得你這麽多年成為了一個廢人。想知道那年琅琊王謀逆案的背後,是否還有其他人的操作。想知道你的父皇,是真的狠下心來殺了琅琊王,還是被迫為之或是被奸人所蒙蔽。對嗎?”姬雪問道。

  蕭瑟點頭:“沒錯。”

  “姬若風知道的,我都知道。”姬雪緩緩說道。

  蕭瑟微微皺眉:“為何?”

  “為何?”姬雪冷笑了一下,“你以為我來天啟,只是作為百曉堂的堂主?”說完這話之後,姬雪摘下了腰間的一塊令牌,擲向了蕭瑟。蕭瑟接過令牌,微微一驚。

  雷無桀也是一驚,因為他有一塊一模一樣的令牌,隻不是他的那塊令牌上是一條騰雲而起的青龍,而姬雪的令牌上,是一隻朝天怒吼的白虎。

  “我來天啟的身份是,天啟四守護,白虎。列西方位。”

第331章 塵封的卷軸

  天啟四守護。

  東方位青龍使,雷無桀。

  南方位朱雀使,司空千落。

  西方位白虎使,姬雪。

  北方位玄武使, 唐蓮。

  四位天啟四守護的傳人,終於全部都現身了。當年琅琊王集結了四位絕世強者組成了天啟四守護,助明德帝登基,之後在死前曾與四守護秘密約定,他們的傳人將會守護新的皇位繼承人,而當時他們選擇的人選便是蕭瑟。後來琅琊王因謀逆案入獄,最後自刎於法場之上, 四守護相繼離開天啟城,但是這個約定,他們卻並沒有忘記。

  數年之後,他們終於再度集結。只可惜,有人卻已經錯過了他們的重逢。

  “我會助你登上乘龍之位。”姬雪傲然道。

  雷無桀用手肘撞了撞蕭瑟:“蕭瑟,又有一個姑娘要助你登乘龍之位啊。感想如何?到時候要不要都納入后宮……”雷無桀話還沒說完,一根棍子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間。他尷尬地衝著姬雪笑了笑:“玩笑。玩笑。”

  蕭瑟眼皮都沒抬一下:“這個姑娘的玩笑可開不得,我小時候見過她,那個時候就是一隻小豹子,發起狠來我都打不過。”

  姬雪收起了雲起棍:“你想問的問題,我現在就能告訴你。關於那一晚上發生的事情。”

  “那一晚上發生的事情?”雷無桀忍不住笑了一下。

  姬雪又把棍子舉了起來。

  但蕭瑟卻似乎並不想開這個玩笑:“說吧,到底是誰。”

  姬雪點點頭:“你離天啟的時間本來是個秘密,但是仍然被人探聽到了消息。白王府請出了五大劍仙之一的怒劍仙顏戰天劫殺你,你的確差點死在他的手上。但是父親最後還是趕到了, 以顏戰天當年的實力, 入冠絕榜四甲都有些勉強。我父親當年武力則正值全盛, 顏戰天不是他的對手, 兩個人對決了很久,最後顏戰天被打退了。但就在這個時候,第二個人趕到了。”

  “我當時不敵顏戰天, 很快就被打暈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只見到了顏戰天,並沒有見到第二個人。”蕭瑟說道。

  “是。第二個人遠比顏戰天要可怕。他算準了時機,也知道了顏戰天會來,我父親也會來。就在顏戰天被擊退,我父親氣力已竭的時候,他出現了。當時整個天啟中,能攔住那個人很少,我父親或許能算得上一個,但是已經戰過一輪的他,能勉強保住自己和你不死,已經很難了。”

  “誰?天啟城裡不應該還有這樣的強者。國師齊天塵?不可能,絕對不會是他。”蕭瑟搖頭。

  “你忘了在天啟城的皇陵之中,住著一個讓朝野上下都不寒而栗的人。他幾乎不涉江湖,但和顏戰天一樣並列為天下四大魔頭。”

  “前任大監濁清公公。”蕭瑟一字一頓地說道。

  “沒錯,濁清公公。論武力,他甚至不在魔教教主葉鼎之之下。他在那個夜晚,悄悄離開皇陵,參與了對你的劫殺。我父親最後救下了你,但最後你和他都被他的綿殺掌所傷。你中了一掌,成了後來那個樣子。”

  蕭瑟微微皺了皺眉,想起了當時的那種無法言喻的痛苦。

  “我父親一共中了十六掌。”姬雪接著說道。

  雷無桀倒吸了一口冷氣,片刻之前他還很困惑,為什麽連莫衣這樣境界的人都無法醫好姬若風,現在終於明白了,蕭瑟隻中了一掌就傷得這麽嚴重,姬若風中了十六掌還能夠活下去,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

  “為什麽?”蕭瑟隻問了三個字。

  “你以為那些皇陵裡的老家夥們不想出來嗎?只是因為不夠強,這麽多年來沒有出現一個敢挑戰規則的人罷了。但是濁清夠強,而且他有手腕,有狠心,也有能夠決定朝局的事物。”

  “什麽事物?”蕭瑟問道。

  姬雪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當年琅琊王平定南訣之亂,在危難關頭救了整個北離,所過之處,北離百姓莫不跪禮叩拜,山呼千歲。朝野之上,所有官員對其心服口服,清官敬佩,貪官敬畏。而明德帝,雖然勉強也算得上一位明君。但是與琅琊王的戰功相比,卻幾乎沒有人能夠看得見明德帝所做出的成就。當時朝野上下都有一個想法。”

  “為什麽琅琊王,不直接當皇帝呢?”

  蕭瑟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

  “那件事物,能幫助明德帝登上帝位。”姬雪緩緩說道。

  “混帳!”蕭瑟怒喝一聲,“琅琊王叔從來沒有想過要當皇帝!”

  “是,但是天下百姓想讓他當皇帝,文武百官想讓他當皇帝。他不想做,可所有人都逼著他做。”姬雪望向蕭瑟,“就像曾經的你也想在那間客棧中終老一生,但總會有什麽事物的出現,推著你向前,作出決定!”

  ————————————————————

  皇陵。

  圍坐在一起的三位老太監沉默地看著桌上的那個卷軸。

  卷軸由精美的金線布製成,卷首之處雕琢著一隻吞吐火焰的龍首,龍首張大了嘴巴,咬住了卷軸的末端,將整個卷軸密封了起來。

  北離開國時連續兩位太子都莫名其妙的暴斃,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人蓄意謀害的。於是北離後來便立朝規,不立太子。當朝皇帝會將儲君的名字寫進卷軸之中,在歸天的時候,卷軸上所寫的名字,就是繼任的帝王。卷軸以龍章火封,且裡面封藏著未來真龍的名字,所以叫龍封卷軸。卷軸在年祀祭典那一天,一份交由五大監保管,稱傳帝命。一份交由欽天監封藏,稱達天意。

  明德帝至今沒有賜下這道龍封卷軸,而曾經的卷軸則會在新帝即位時火焚祭天,所以世間本不該還有龍封卷軸。但是前朝太安殿留下的卷軸,一封被琅琊王蕭若風當場撕了,而另一封,則在送往欽天監的途中消失了。所有這個世上,若真的還存在著龍封卷軸,隻可能是那一封……

  濁心公公伸手拉開了那張卷軸,卷軸上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金龍,以及一個名字。

  蕭若風。

第332章 舊時風雲

  百曉堂。

  蕭瑟沒有再說話,姬雪說完那番話後也沒有再繼續開口。屋裡的三個人都突然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蕭瑟才終於再度開口:“你只需要告訴我,皇叔是否真的有謀逆?”

  “這件事只有一個人能知道。”姬雪答道。

  “誰?”蕭瑟問道。

  “明德帝。”姬雪緩緩道, “琅琊王被捕入獄之後就沒有再說一句話,所以任何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濁清公公,在你離開天啟之後很快就病死了。他死得蹊蹺,能讓他這樣死的也只有明德帝。”

  蕭瑟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太安殿。

  殿內燒著大大小小十幾個火盆,暖和的就像是在春天一樣,穿著鎧甲的虎賁上尉黎長青時不時便要抬手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明德帝坐在床頭,臉色蒼白, 無奈地說道:“你們不覺得有些太熱了嘛?”

  眾人沒有說話,只是全部抬頭望向那個坐在床邊的小姑娘。小姑娘手裡拿著針,目光森冷。

  床上的人是天下之主,可這一屋之主卻是床邊的這位小姑娘。

  醫者為王這四個字在皇宮裡並不適用,看太醫院裡那些戰戰兢兢的老太醫們就知道做帝王家的醫者並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但是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卻已經將明德帝治得服服帖帖了,明德帝這麽多年來有過四個女兒,兩個夭折了,一個嫁去了南訣,一個天生有疾,一直在南方修養,一年也少見幾回,所以對於這個玉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也新生疼愛, 對於她所說的話, 也都是言聽計從。

  華錦頭都沒抬, 依然搗鼓著手上的銀針:“搬走五個火盆吧。”

  “快點,搬火盆。”黎長青如蒙大赦,立刻高呼道。

  “輕聲點。”華錦不滿道。

  黎長青急忙垂首:“神醫, 在下魯莽了。”

  站在華錦身後,負責提藥箱的白衣公子笑道:“師父您真是威風了。”

  明德帝坐在榻上,望了一眼這個一身富貴相卻只是負責提藥箱的公子,沉聲道:“小神醫,你的這個徒弟,頗有些眼熟。你姓沐?”

  白衣公子急忙放下藥箱,行禮道:“草民沐春風,是華錦神醫的弟子,剛剛已經和陛下報過名了。”

  明德帝點點頭:“我見過你的父親,你們長得很像。”

  沐春風笑道:“原來陛下見過我的父親,不過暫時我的身份不是青州沐家的人,只是華錦神醫的弟子而已。”

  “你師父讓你說話了嗎?”華錦瞥了他一眼。

  沐春風急忙往後退了一步:“沒有。”

  “那就閉嘴。”華錦掏起了一根銀針,“陛下,華錦要行針了。”

  明德帝苦笑了一下:“這些日子裡,你在孤的身上也扎了太多針了。孤的病這麽難醫嗎?”

  華錦歎了口氣:“陛下,你知道在我們醫者口中常說的一句話嗎?”

  “什麽話?”明德帝問道。

  “心病不除,百病難醫。”華錦放下了針,“陛下有心病,這個華錦醫不好。”

  “心病不除,百病難醫……”明德帝低聲喃喃道,“神醫的話,孤明白了。”

  “明白了沒有用,關鍵要治好。解鈴還須系鈴人,誰是陛下心病的解鈴人?”華錦問道。

  明德帝歎了口氣,:“他死了。”

  華錦一愣:“死了?”

  明德帝躺在床榻上,點了點頭:“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黎長青和瑾宣大監相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退到了外屋。琅琊王的名字是個禁忌,旁人不能提,而陛下提的時候,也不是別人該聽的。

  “很小的時候,我們的母后就死了,她身前就不算得寵,死後就更沒有人記掛著她了。所以也就沒有記著我們,我們雖然身為皇子,卻並得不到多少寵愛,就連頗有些勢力的內監也敢欺負我們。我有一個弟弟,當年他只有六歲,染了重風寒,醫了很久也沒有醫好,最後都快死了的時候,才有一個醫術好些的太醫趕了過來。但他只是匆匆看了幾眼,就打算走了,並且告訴我弟弟醫不好了。”

  “他就是在那一日死的?”華錦問道。

  明德帝搖了搖頭:“那一日他沒有死。流傳在外的說法是,那個大雪夜,我跪在門口,苦苦懇求了那名太醫兩個時辰。就算是個不得寵的皇子,但是這樣的跪禮也不是他一個太醫能夠承受得起的。他不得已對我弟弟進行了醫治,最後終於將我弟弟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陛下重情義。”華錦垂首道。

  “但那是假的。”明德帝搖頭,“那是我讓他說出去的故事。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我拔出了母親留下來的長劍攔在了門口。我說他要是從這裡走出去,我就一劍殺了他。他一開始不信,還真的往前走了一步,他邁了右腳,我就一劍刺破了他的右腳。”

  “就是從那一天起,我發誓絕不要做那無人問津的皇子,絕不要被人壓在腳下,我要和我的弟弟登上天啟的底端,讓所有人都不敢低頭看我!後來我成為了皇帝,他成為了北離的大都護。莫說天啟,就算北離,以及整個天下,都畏懼我們。但是他還是死了。”

  “而且是我殺的。”

  “那個時候一無所有,什麽都不是,卻願意提起我的劍去保護他的性命,就算自己會因此蒙罪也在所不惜。後來,我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君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面前自刎而死,只因為自己提不起勇氣,害怕失去手上的那些虛妄的事物。”明德帝掀開了被褥,站了起來。

  華錦急忙向前扶他,明德帝低聲道:“行針不著急吧,我想出去走走。”

  “不妨。”華錦輕聲說道。

  明德帝就這樣在華錦的攙扶下走了出去,太安殿外大雪紛飛,明德帝望著漫天飛雪悵然道:“當年,也是這樣一個雪夜。我持著劍站在門口,他醫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

  “陛下,為什麽你,不自稱‘孤’了?”華錦猶豫地問道。

  明德帝愣了一下,似乎剛剛才發現了這個不經意的細節,他想了想,輕歎一聲:“或許在我想起若風的時候,從來不都把自己當成一個皇帝。”

  “而是一個哥哥。有弟弟的時候,哥哥從來都不孤單。”

第333章 暗河入京

  “好大的雪。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了。”黑衣的男子執著傘,仰頭看著天。

  “只有你們南人下雪時才會撐傘。”站在他身旁背著刀的漢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北方的雪不似南方那般落地則化,不必撐傘的。”

  黑衣男子卻依然持著傘, 搖了搖頭:“習慣了。”

  背著刀的漢子笑了笑,雙手抱胸:“說起來我也曾是南人,不過在天啟城這麽多年,也慢慢把自己當成北人了。”

  “手裡的刀鈍了嗎?你曾經是謝家最被賦予厚望的弟子。”黑衣男子終於低下了頭,轉頭望他。

  漢子依然咧著嘴,他已經算不上年輕了, 但笑起來的時候依然還像個少年:“天啟城的治安真的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刀了。”

  “用不用並不重要, 只要不忘記磨刀,刀就不會鈍。”黑衣男子伸出手,看著那些雪花飄落在了掌心,“真的不像南方的雪。”黑衣男子手一握,再一張開,傘猛地收了起來,他手一揮,從傘中抽出了一柄細刃,衝著持刀漢子刺去。

  風雪在瞬間迷亂起來。

  漢子微微眯了眯眼,長刀卻已經攔在了面前,擋住了那柄細刃。漢子歎了口氣:“多年不見,蘇家主難得來一次天啟,就要試我的刀, 不太好吧?”

  “你是謝七刀最重視的弟子, 他已經死了, 我來幫他試試你的刀。”黑衣男子淡淡地說道。

  漢子歎了口氣,仰頭看了看天:“之前聽到消息,以為是假的, 如今從蘇家家主的口中說出來,卻由不得不信了。”

  “你也會自己騙自己嗎?”黑衣男子問道。

  漢子垂下首:“太久沒殺人了,我還以為自己真的是一個鐵匠了。”他眼睛一閉,猛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用力一揮,掃起滿地落雪。

  落雪彌漫,一劍刺出,抵在了漢子的喉間。

  漢子的刀卻也架在了黑衣男子的肩膀上。

  兩個人同時收走了武器,黑衣男子重新將劍插回了傘中,舉起傘,望著天,就像剛才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們這次來天啟,是要參與奪嫡嗎?”漢子問道。

  黑衣男子點了點頭:“你猜到了?”

  漢子笑了一下:“蕭楚河回京,明德帝病重,天啟城的氛圍越來越緊張了。你們在這個時候來天啟,想必也只有這一個原因了。只是我們一向生活在暗處,卻要將自己卷入這樣的事情,暴露在天下人的目光下嗎?”

  “誰又想一直生活在暗處呢?”一個柔媚的聲音傳來,漢子轉過頭,發現一個穿著暗紅色裙子的女子坐在屋簷之上,輕輕晃著修長的雙腿。

  “慕雨墨。”漢子微微皺眉,“一下子兩位家主入天啟,看來大家長對這次的事勢在必得了。”

  “你錯了,不是兩位家主。是三位。”慕雨墨手一揮,一份卷軸落在了漢子的手上,“我拿來了大家長的手書,你是如今的謝家家主了。謝舊城。”

  “真是個壞消息。”被稱作謝舊城的男子搖了搖頭。

  “在天啟還有多少謝家的人?”持著傘的男子自然是蘇家家主蘇暮雨。

  “十一個。”謝舊城答道,“十年前隨我進天啟的有十八個,死了五個,廢了一個,失蹤了一個。”

  “這三天陸續還會有十二位謝家的人入天啟,蘇家會有十三人,慕家也有十個。”蘇暮雨說道。

  “大家長要把大半個暗河搬來天啟嗎?”謝舊城無奈地笑了一下。

  “大家長其實比我們更先到了,天啟城的血該流一流了。”慕雨墨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柔媚的笑意。

  謝舊城望著手中的刀:“暗河支持的人是誰?永安王蕭楚河?”

  “他是最好的人選,卻也是最難合作的同盟。”蘇暮雨說道。

  “白王蕭崇?”謝舊城又問道。

  蘇暮雨望著飛雪:“或許吧。”

  “赤王蕭羽?他可真是個令人憎惡的人啊。”謝舊城撇了撇嘴。

  慕雨墨笑了笑,依然輕輕地晃著雙腿。

  蘇暮雨輕輕旋轉著傘柄,散落那些細碎的飛雪。

  謝舊城敲了敲手中的刀:“我知道了。”

  白王府。

  九王子蕭景瑕坐在暖閣之中烤著火,白王蕭崇在椅子上披著虎裘靜靜地坐著。

  “我得到消息了,殺死唐蓮的,的確是暗河的殺手。”蕭景瑕緩緩說道。

  凌邵翰搖了搖頭:“當時我們隻傳信給了無雙城,並沒有通知暗河。”

  “是。雷家堡內暗河突然襲殺唐門,事前並沒有告訴我們。這件事情導致了唐門和雪月城直接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你說懷疑暗河表面上支持我們,實際另有目的。”蕭崇開口說道。

  “這一次暗河殺了蕭楚河的師兄,他又會將仇記在了我們的身上。”凌邵翰憂道,“暗河的居心,的確難以猜測。”

  “而且,如今他們進天啟了。”蕭景瑕伸回了烤火的手,“最近有很多人來到天啟,其中有很多人,我懷疑就是暗河的殺手。可他們至今也沒有來見我們。”

  “大師父還沒回天啟嗎?”蕭崇忽然問道。

  “怒劍仙……實在不是我們能掌控的。”凌邵翰歎了口氣。

  “二師父呢?”蕭崇又問道。

  “瑾玉大監前幾日來過,他說那位小神醫的確是神醫妙手,皇帝陛下的病幾乎好了,但卻時有惡疾發作,他懷疑是從中有人作梗。”凌邵翰答道。

  “神醫妙手嗎?”蕭崇手指輕輕敲著椅背。

  “王爺的意思是?”凌邵翰微微皺眉,“請那位神醫來……”

  蕭崇沒有說話,但場中之人都心領神會,這麽多年來,白王蕭崇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治好自己的眼睛,如今有這樣一位神醫來天啟,自然不能放過機會。

  “她如今終日有掌劍監瑾威公公在旁守護,那蘭月侯似乎對她也很在意,經常隨侍左右。還有那沐家的三公子,好像拜了他為師。”凌邵翰說道。

  “讓二師父想想辦法。”蕭崇說道。

  蕭景瑕點了點頭:“我去和瑾玉公公說。”

第334章 將軍在上

  北離分三軍。

  上軍,下軍,中軍。

  上軍的統帥稱上將軍,下軍則為下將軍, 唯獨中軍不一樣,中軍統帥,稱大將軍。

  大將軍葉嘯鷹。

  昔日北離大都護琅琊王抵禦南訣之時,有兩位將軍跟隨其後,一名白衣銀甲,翩然若風,沙場之上縱橫無敵,治兵有方, 所過之處, 無論是敗退的敵將以及戰地的平民都對其頗為敬佩。而另一位,金甲重刀,粗野蠻橫,所帶之兵皆為虎狼之師,以人頭論功行賞,不受降不俘兵,凡是敵營皆要踏平,凡是敵兵皆斬其頭,南訣人恨他卻也畏懼他。

  當時琅琊王統帥北離三軍,柱國大將軍雷夢殺次之,第三位才能輪到那位凶殘蠻霸的金甲將軍葉嘯鷹。但如今那兩個人都已經死了,北離三軍再也沒有人壓得住這位虎狼將軍了, 這麽多年來, 三軍中只要葉嘯鷹開口, 其他兩位將軍並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除了明德帝。自從琅琊王死後,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便越來越微妙了。

  天啟城的禁令已經結束了,但是葉嘯鷹卻依然沒有出府的意思, 他似乎並不急著去見蕭瑟。在外人眼裡看來,葉嘯鷹讓自己的女兒葉若依替代了自己,自己藏於幕後不再露面。但是,總有些人,並不這麽認為。

  “大將軍。有客來訪。”管家走進了葉嘯鷹的書房。

  葉嘯鷹雖然長得粗俗,但其實非常擅長排兵布陣,對於兵書了然若心,再加上已逝的將軍府夫人是詩書之家出生,所以府上有一處巨大的書房。葉嘯鷹此刻便在安靜地看書,他眼皮也沒抬一下:“不見。”

  管家猶豫了一下:“這一次來的客人,可能不那麽容易回絕。”

  “哦?是哪門的尚書,還是那個營的將軍?就算太師董祝來了,我想不見,就不見。”葉嘯鷹淡淡地說道。

  “是宮裡來的人,掌印大監瑾言公公。”管家說道,“怕是陛下有話傳來。”

  “不聽。”葉嘯鷹放下了書。

  “大將軍好啊。”一個帶著幾分諂媚的笑聲傳來,管家猛地轉頭,怒道:“公公,你!”

  “退下吧。”葉嘯鷹揮了揮手。

  “是。”管家畢竟是大將軍府的管家,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人敢未經傳喚就擅入將軍府,此刻心中已是頗有怒意,但見大將軍神色平靜,才默默地退了下去。

  “大將軍,冒犯了。”瑾言公公垂首。

  葉嘯鷹笑了笑,走上前:“你們這五個太監,其實就你看著順眼。其他四個,要麽像書生,要麽像世家公子,還有個瑾仙,長得比女人好看。不像話。”

  “那瑾言呢?”瑾言公公依然低著眉。

  “低眉順眼,笑容諂媚,一臉奸臣樣。”葉嘯鷹拍了拍瑾言公公的肩膀,“看著就是做太監的料。”

  瑾言公公垂著首,臉上依然帶著笑容:“大將軍說笑了。”

  “宦官嘛,失去的東西太重要了,就總想拉回些什麽更重要的事情。上一任的五大監,就比你們奸的徹底。”葉嘯鷹背過身,右手輕輕地敲著左手的手腕,“或許是上一任濁清公公的面具帶得太緊了,所以教出來的那些徒弟,一個個都道貌岸然。”

  瑾言公公點頭:“倒只有我,是濁心公公的弟子。”

  “那個老不死的。”葉嘯鷹冷笑了一下,“說吧,公公來找我何事?如果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這擅闖將軍府,倒也不是什麽小事。”

  “瑾言所來,自有要事。”瑾言公公手輕輕一揮,書房的門已經合上了,“如今明德帝病重,三位封了王的皇子都回了天啟,寫下新的龍封卷軸自然是遲早的事。良禽擇木而棲,如今天啟城各方都在選擇自己的良主,那麽我想問問將軍的選擇?”

  “你這是公然地挑起黨爭。”葉嘯鷹微微皺眉,望向瑾宣公公,幽幽地說道,“是死罪。”

  “輸了的人才會死。當年陛下獲得帝位,靠的難道不是黨爭嗎?”瑾言公公神色平靜。

  “我的選擇,我女兒已經替我做了。永安王蕭楚河,整個天啟都知道我的選擇,就連陛下都不會懷疑。我生平只有兩個至交,一個叫蕭若風,貴為琅琊王,蕭楚河是他最親近的皇子。還有一個至交,叫雷夢殺,他有個兒子叫雷無桀,如今是蕭楚河的至交。我還有個和蕭楚河青梅竹馬的女兒。我還需要做什麽選擇呢?”葉嘯鷹反問道。

  “大將軍的選擇,是在白王、赤王、永安王之間的。若是這三者,大將軍的確別無選擇。”瑾言公公眼神中露出一絲精光。

  “說下去。”葉嘯鷹神色嚴肅起來。

  “但我若給大將軍另一個選擇呢。”瑾言公公的眉毛不再低垂,笑容漸漸斂起,“一個,更好的選擇。”

  “你知道你自己現在在說什麽嗎?”葉嘯鷹握緊了拳頭。

  “師父給我取名瑾言,就是讓我謹言慎行。所以我不喜歡說話,尤其不喜歡說真話。”瑾言公公望向葉嘯鷹絲毫不退,“但剛才的這一句,是肺腑之言。”

  “你手上有什麽?”葉嘯鷹似乎猜到了什麽。

  “如將軍心中所想,是一封卷軸。上面的名字,也如將軍所想。”瑾言公公笑道。

  “卷軸呢?”葉嘯鷹皺眉。

  瑾言公公搖頭笑道:“將軍也太小看瑾言了,這樣的事物,怎會帶在身上。”

  “就算有卷軸,也改變不了所有。”葉嘯鷹忽然說道。

  “將軍十六歲從軍,從一名小小的巡街校尉變成了如今的北離大將軍。可是你的兩位至交卻都已經死了,一個死在了戰場上,連屍體都不能回到故土,一個死在了法場上,還背著滔天的罪名。大將軍不想為他們做點什麽嗎?”瑾言公公緩緩說道。

  “我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葉嘯鷹怒喝一聲,“如果公公有什麽話,請立刻給我說完!”

  瑾言公公急忙垂首:“最好的選擇,我已經替將軍尋到了。他如今在海上流浪,只要將軍一聲令下,拔兵天啟,指日可待!”

第335章 少年情

  永安王府。

  蕭瑟脫下了他的那一身狐裘,換上了一身青衣蟒袍,雙手攏在袖中,望著天空中的飄雪,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雷無桀站在他的身邊,用手撚了撚蕭瑟的新衣服:“他們一個叫白王,總是穿白衣服。一個叫赤王,喜歡穿紅衣服。你那麽喜歡穿青衣,為什麽不封你為青王?”

  “卷軸,會在哪裡。”蕭瑟淡淡地說道。

  “還想著卷軸呢?”雷無桀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他還是穿著那一件紅色的單衣, 一如第一次遇見蕭瑟時一般, “拿到卷軸後你想做什麽呢?”

  “我們拿到卷軸後做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拿到卷軸後會做什麽。”葉若依從屋內走了出來,“如今陛下病重,這封卷軸的出現,或許會成為一個逼宮的理由。昨天,掌印監瑾言公公來了將軍府,他走之後,父親也離開天啟了,我總懷疑,兩者之間或許存在著什麽聯系。”

  “大將軍,不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嗎?”雷無桀問道。

  “葉嘯鷹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蕭瑟直呼其名道,“而他現在也意識到, 我並不是一個容易掌控的人。”

  雷無桀看了看神色不變的葉若依, 琢磨著蕭瑟的話, 撓了撓頭:“這天啟城,真比江湖要麻煩多了。”

  “有什麽麻煩的。”司空千落持著長槍躍過屋簷, 從外面掠了進來, 驚起一地飛雪,她長槍一甩,“來一個打一個,來十個打十個,來一萬個打一萬個,還怕了不是。”

  “千落師姐,有時候我還是真羨慕你。”雷無桀笑道。

  司空千落不解:“羨慕我什麽?”

  “多虧了有你在,我才顯得不是那麽最沒腦子的人。”雷無桀說道。

  “你找死!”司空千落拿起長槍就追了過去,雷無桀急忙拿起劍就跑。

  “千落好像很喜歡你。”葉若依幽幽地說道。

  蕭瑟神色不變:“雷無桀才是很喜歡你。”

  葉若依嘴角微微揚起:“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避開話題。”

  蕭瑟微微垂首:“我只是覺得你說得不對。”

  “嗯?”葉若依一愣。

  “我覺得她不是‘好像喜歡我’,她就是喜歡我,沒有好像。”蕭瑟坦然道。

  葉若依大呼了一口氣:“蕭瑟,你改了名字,也還跟小時候一樣不要臉。”

  “至於雷無桀,他好像認為你喜歡我。”蕭瑟看著那被司空千落追打著的雷無桀還時不時扭過頭來往這邊看一眼。

  葉若依搖頭:“比小時候更不要臉了。”

  “但我知道你也喜歡他,在雪月城你和他共舞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喜歡他了。”蕭瑟笑了笑,“你知道的,我看人很準。”

  “那你看自己準不準,你喜歡千落嗎?”葉若依問道。

  “在這種天啟城可能隨時都會風雲大變的情況下,我們竟然在這裡談論風月。說出去真是不怕別人笑話。”

  “你又在扯開話題了。”葉若依歎了口氣。

  “我若是那種喜歡風月的人,四年前就納妃了,你不要小瞧我。”蕭瑟無奈道。

  “就不能回答我的問題?”葉若依卻不依不饒。

  蕭瑟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去了南方這麽多年,也沒有養成打傘的習慣。”

  葉若依則看著在屋頂上此起彼伏的司空千落,喃喃道:“腰細腿長,胸大臉小,膚白貌美,還帶點小任性,也算是人間極品了。”

  “你這語氣,就像是醉夢樓裡看花魁的登徒子。”蕭瑟無奈道。

  葉若依用手指敲著下巴:“你要是再這麽逃避我的問題,我只能認同我的第二個想法了。”

  “哪個想法?”蕭瑟惑道。

  “你喜歡的是……”葉若依指著屋簷上的那一襲紅衣,“他。”

  “我呸!”蕭瑟怒罵一聲,“葉若依你侮辱我。”

  “那你喜歡司空千落嗎?”葉若依循循善誘道。

  蕭瑟忽然仰頭,怒喝一聲:“喜歡!”

  屋簷上的雪都被震落了好幾層。

  司空千落和雷無桀同時轉頭,望向蕭瑟。

  司空千落不解:“你喜歡什麽呀你?”

  雷無桀則看向了葉若依,心道:莫不是葉姑娘和蕭瑟表白了?

  蕭瑟一愣,臉竟然微微紅了一下。

  葉若依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

  這場景在司空千落看來,就是蕭瑟大喊了一聲“喜歡”,然後葉若依在一旁笑得不能自已,再然後蕭瑟臉紅說不出話來了。她心中升起一股妒意,提起長槍就追了下來。

  “現在大師兄不在了,我是你們的師姐。你們最近功練得如何?我一個個試過去!”司空千落二話不說,對著蕭瑟一頭砸下。

  蕭瑟急忙拿起無極棍擋了一下,被滿含怒意的一槍打得逼退了十幾步,雙足剛剛立穩,卻感覺背後一陣熱浪湧來,他猛地轉頭,只見雷無桀一劍劈了過來,急忙一閃,又退了十幾步,踉踉蹌蹌地幾乎摔倒。

  雷無桀微微一緩,再度提劍砍來:“我讓你說話不算話!”

  一切了然如心的葉若依在那裡捂嘴笑著。

  在這樣殺機四伏的天啟城裡,總還存在著這樣一些單純的時刻,隻屬於少年們的時刻。

  赤王府。

  蕭羽望著眼前那絕世的美人,悠悠地歎道:“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就被你迷住了。可是你的心裡,卻只是那個莽夫,真是令我好生遺憾啊。”

  他面前的那位美人神色似乎有些呆滯,望向蕭羽微微有些迷茫。

  “還是這樣啊,有當時的美貌,卻沒有當時的神韻。龍邪,還得讓夜神醫再努力一些。我讓她忘了他,卻記得其他的一切,不是這般的提線木偶。”蕭羽伸出手,摸著那美人精致的臉蛋,“我要一個原原本本的,月姬。”

  龍邪急忙點頭:“夜神醫說他定當盡力而為。”

  “那個莽夫的消息還沒有嗎?當時真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赤王的聲音中透露著一股凶惡。

  “連赤王殿下,也難過美人關嗎?”內屋之中,那個突然到訪的客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

  赤王笑了笑,依然望著月姬:“不然,為何要這天下呢?”

第336章 舊時初見

  天命齋。

  九九道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裡,上面蓋著一塊白布。

  旁邊坐著一臉陰沉的獨孤孤獨,以及淚痕未乾的胡蛋還有五呆呆。他們四人從小出身貧寒,一同在天啟城長大, 小時候九九道聽多了評書,便拉著他們自稱什麽天啟四少,當時因為這稱呼沒少挨人嘲笑和拳頭,但四個人還是活下來了,活成了真正的“天啟四少”。

  四個人中,獨孤孤獨最穩重, 負責大事抉擇。胡蛋膽子最小, 但是心細, 四人中唯一的世家出生,負責帳務。五呆呆容貌上佳,年紀卻最小,掌管著名為攬月坊的酒樓,實則上這座酒樓是天啟最有名的黑市之一,在那裡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交易產生。而九九道,則一直是這個人中最善於和外人打交道的,也是人緣最好的。其他三人,大哥木訥,胡蛋懦弱,五呆呆身為女子很多事情不便,大多數時候都得靠九九道一個人在外面奔波。

  但是如今,這個人卻躺在了裡面。

  蕭瑟和雷無桀在此時走了進來。

  “殿下。”獨孤孤獨起身打招呼。

  蕭瑟走到九九道的屍體邊, 撩起了那塊白布。

  “一刀斃命, 刺穿了心臟。”獨孤孤獨說道。

  蕭瑟皺眉:“我見過九爺的身手, 若單打獨鬥的確算不得強,但是想要保命卻不難。”

  “我看過, 小九的飛刀用了, 毒粉也撒了, 而且我查驗了屍體,他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是‘燕子翩飛’的起身式,他當時正準備逃跑。可對方比他很快,隻用了一刀,動作迅捷,狠辣。”獨孤孤獨平靜地說道。

  “能讓我看一下嗎?”雷無桀走了過去,蕭瑟退到了一邊,雷無桀俯身仔細地看了一下那個傷口,皺眉道,“這刀法,我曾見過的。但是……不可能啊。”

  胡蛋急道:“雷公子你在哪裡見過這殺害九哥的刀法?若讓我知道了是誰,我勢必將其碎屍萬段!”

  雷無桀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傷口,抬頭望向蕭瑟:“沒錯。是他,但他已經死了,被你殺了。”

  蕭瑟想了一下:“謝七刀。”

  “對,是他的刀法,可以確認。”雷無桀將白布合上,重新蓋住了九九道的屍體。

  “可是既然這個叫謝七刀的人已經死了,為什麽還會出現在天啟呢?”五呆呆問道。

  蕭瑟望向獨孤孤獨:“九爺的屍體是在哪裡被發現的?”

  “早上有一輛馬車停在天命齋的門口,卻沒有人從上面下來。有弟子好奇,就上前查看,然後就看到小九的屍體躺在馬車之中。”獨孤孤獨說道。

  “前一天,九爺去了哪裡?”蕭瑟接著問道。

  “小九說出去問一問那個和尚的事。”獨孤孤獨說道。

  蕭瑟愣了一下,輕聲歎了口氣:“獨孤兄,麻煩給我一張單子。將那天九爺可能去的地方都幫我列出來,我們定幫九爺討回一個公道。”

  “單子已經列好了,我們正準備去查。”獨孤孤獨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按照小九以往的習慣,這些地方他都會親自去問一番。”

  “你們千萬不可去。”蕭瑟接過那張單子,遞給了雷無桀,“殺九爺的人,是暗河。”

  “暗河?”獨孤孤獨一愣。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為何會突然對九九道下毒手。

  “而且刀法應該傳自上任暗河謝家的家主謝七刀,並且不遜色於他。這樣的殺手,就連逍遙天境境界的高手都難以對付。你們這幾日千萬要小心。”蕭瑟低聲道。

  獨孤孤獨猶豫了一下後,點了點頭:“記下了。”

  蕭瑟隨即帶著雷無桀走了出去,走到天命齋門口後,蕭瑟低聲對雷無桀說道:“你留下來,這幾天盯緊他們。”

  “盯緊他們做什麽?難不成九爺是他們殺的?”雷無桀不解。

  “白癡。你以為以他們對九爺的情誼,會真的放著此事不關,全讓我們處理?”蕭瑟無奈道,“獨孤孤獨雖然答應了我,但一定會親自動手查明此事的。到時候以他們的武功,根據無法對付暗河的頂尖殺手。雷無桀,你要記住,既然暗河也踏入了天啟,那麽很多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雷無桀點頭:“我就算再天真,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是暗夜裡的刺客,當他們踏入這天啟,那麽一切都會變得混亂。只要他們願意,天啟城可以淪為地獄。”蕭瑟正色道。

  “暗河,真的如此可怕?”雷無桀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天下是有法則的,但是暗河隻講他們的法則。”蕭瑟淡淡地說道。

  天命齋內,胡蛋急道:“大哥,此事我們真的不管了?”

  獨孤孤獨輕歎了一聲:“不管?”

  獨孤孤獨第一次遇到九九道的時候,還是個十一歲的少年,那時候九九道九歲,他問獨孤孤獨:“你叫什麽名字啊?”

  獨孤孤獨搖了搖頭:“我沒有名字。”

  “那我給你取一個吧。”九九道笑了笑,“我看你每天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很孤獨。我就給你取名叫獨孤孤獨怎麽樣?這樣的名字,放在評書裡,可一定是個威風凜凜的大俠。”

  “那你叫什麽?”獨孤獨孤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我叫九九道,因為以後這天啟城九九八十一條道上,都有我的名號。”九九道咧嘴笑了笑,“我不想做大俠,隻想做個一般有名的人。”

  胡蛋第一次遇到九九道的時候,是父親病死的那天,小妾所生的他被府裡的大公子給趕出了家門。那年他十二歲,一個人餓著肚子走在冷風中,最後暈了過去,九九道和獨孤孤獨在路邊撿到了他。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破舊但溫暖的小屋子裡,九九道不懷好意地看著他:“長得真好看,不知道賣到樓子裡給那些官人們能賣多少錢。”

  胡蛋嚇得當時就哭了出來。

  九九道一邊歎氣一邊笑罵道:“膽子這麽小,就像個蛋一樣。你姓什麽?”

  “我姓胡。”

  “以後你就叫胡蛋了。”九九道笑道。

  “我不叫胡蛋,我叫胡翰林。”胡蛋擦了擦眼淚,說道。

  九九道過去一腳就踹翻了他:“胡蛋!”

  五呆呆成為五呆呆的那一天的確正在發呆,但是她發呆的樣子很好看,以至於九九道看了一個下午都沒有眨眼。事後五呆呆無奈地問他:“你在看什麽?”

  九九道笑道:“在看你發呆,要不,我給你改個名字吧。”

  五呆呆彼時已經和九九道相熟多年了,無奈道:“你怎麽老愛給別人取名字?你是評書聽多了吧。”

  “你發呆的樣子真好看,以後就叫你五呆呆吧,和九九道多配。”

  “為什麽是五?”

  “因為書裡說,九五之尊啊。評書裡說,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很配的。”九九道一臉陶醉,“五呆呆,等以後你長大了,我娶你好不好?”

  如果沒有九九道,必然不會有如今的他們。

  獨孤孤獨沉聲道:“我們的仇,自然我們自己來報!”

第337章 生死一戰

  白王府。

  蕭崇微微皺著眉頭:“聽說,天命齋的九九道死了?”

  凌邵翰點頭:“死了。九九道雖然在上等人的眼前是不入流的角色,但實際上在天啟城裡人脈很廣,有一些事情, 拜托他比拜托京兆尹還管用。他的死,對蕭楚河影響很大,不僅失去了一個強援,甚至因此會影響天啟四少的選擇,而天啟四少的選擇,代表著天啟底層百姓的選擇。”

  “但是殺了這樣的一個人, 等於和整個天啟的底層民眾為敵。”蕭崇歎了口氣, “而現在,很多人認為, 殺了他的人——是我?”

  “探子說,九九道是被一刀斃命的,當時雷無桀驗了傷,證實了是暗河所為。”凌邵翰說道。

  蕭崇用手指輕輕地瞧著椅背:“看來暗河已經轉投了赤王。”

  “邵翰猜測不是轉投,一開始暗河投誠的時候,可能就已經選擇了赤王。”凌邵翰猶豫了一下後說道。

  “暗河的線索是大師父給的,大師父不會對我不利,只能說暗河放出消息聯系大師父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打算。”蕭崇說道。

  凌邵翰點頭:“按照暗河的行事作風,的確赤王是他們更好的選擇。殿下是治世之君,不喜征伐,與暗河的行徑截然不同。當初殿下對於是否尋找暗河幫助也是有所猶豫的,最後是九王子擅作主張才被迫與其合作。”

  “一步錯, 步步錯。”蕭崇搖頭, “如今還有什麽辦法嗎?”

  “有。”凌邵翰沉聲道, “既然赤王殿下想讓我們和永安王結怨, 那麽我們就偏偏不如他的意。京兆尹那邊,上午來問過了,這件事是要明辦還是暗辦。他大概也不清楚這件事是不是我們做的。我已經回了, 要大辦,還是要人人皆知的大辦!這個人情賣給永安王,也告知一下赤王,如果他再這麽推我們,我們或許會真的倒向永安王。”

  “怕是永安王不會買我們的這個人情。”蕭崇喃喃道。

  永安王府。

  蕭瑟來到後院找到了正在練槍的司空千落,司空千落上午原本想和蕭瑟一起去天命齋,畢竟她和九九道也有數面之緣且印象不錯,但是蕭瑟卻把她留了下來,這令她很不滿。

  “千落,你今晚去一個地方。”蕭瑟開口道。

  司空千落本來還想生一下氣,但看到蕭瑟的神情,立刻問道:“去哪裡?”

  蕭瑟湊到司空千落的耳邊,輕聲說了三個字。

  司空千落一愣:“為什麽?”

  “我想證實一個猜測。”蕭瑟沉聲道。

  司空千落點頭:“好。”

  赤王府。

  “龍邪,區區一個天啟下三路的混混死了,你覺得夠亂嗎?”蕭羽笑著問道。

  龍邪想了一下:“雖然九九道的身份地位不高,但是他在天啟城的確頗有勢力,這會影響到蕭楚河在天啟的根基。”

  “不,還不夠。”蕭羽搖頭,“我要的是天啟亂,是天下亂。什麽樣的人,配得上天下亂?”

  “殿下的意思是……”龍邪微微有些忐忑。

  “放心,我不是要殺皇帝。還不到殺他的時候。”蕭羽拍了拍龍邪的肩膀,“讓暗河派出最好的殺手,我要殺的是……”蕭羽湊到了龍邪的耳邊,輕輕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龍邪瞪大了眼睛:“這!”

  “這才是讓,天下亂!”蕭羽又拍了拍龍邪的肩膀。

  六四鐵鋪。

  鐵匠一下一下地打著手中的鐵,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想:這樣的日子還會有多久呢?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一個俊秀的男子走了進來。

  “胡爺?”鐵匠抬起頭。

  “六四叔。”身為天啟四少之一的胡蛋不似九九道那般的蠻恨,反而彬彬有禮地打了一個招呼。

  鐵匠謝六四放下了手中的鐵:“胡爺這次來,是為了九爺的事?”

  “是的,聽說那天九哥來找過你。”胡蛋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那天他從你這兒離開後,去了哪裡?”

  謝六四想了想,說道:“他要去蘇書生的畫坊看一下,還說我每天就知道在這院子裡打鐵,什麽事都不知道。”

  “可我,剛從蘇書生那裡過來。”胡蛋幽幽地說道。

  謝六四搖頭:“胡爺你可真不會說謊,你身上有股花粉香,已經是剛從玉舒坊裡過來。如果剛從蘇書生那裡過來,你身上應該是一股油墨味。”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六四叔竟然是心思這麽細膩的人。”胡蛋站了起來,衝著謝六四慢慢地走了過去。

  謝六四憨厚地笑了笑:“誰說我們打鐵的就一定是粗人呢?”

  “三步,離你還差三步。”胡蛋忽然停住了,“這個距離,夠六四叔殺了我嗎?”

  “原本應該是夠了。”謝六四聳了聳肩,腳輕輕一掂,一柄放在地上的長刀落在了他的手上,“如果後面沒有人的話。”

  獨孤孤獨站在那裡,皺著眉頭望著謝六四手中的刀,“九弟,就是死在這柄刀上嗎?”

  謝六四搖頭:“他是個好人,這麽多年很照顧我。我為他單獨打了一把刀。”

  “為什麽殺他?”獨孤孤獨問道。

  謝六四笑了笑:“殺人一定要有理由嗎?我是個殺手,隻為價錢,不為理由。暫時還沒人問我買你們的命,你們可以先走,我不殺你們。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是不是對手,打了才會知道。”獨孤孤獨雙袖一揮,身上真氣陡盛。

  “天衣功?”謝六四微微驚訝了一下,“從來沒見獨孤大哥顯露過武功,沒想到竟是深藏不露。”

  “告訴我你的真名。”獨孤孤獨沉聲道。

  “謝舊城。”

  “好!”

  獨孤孤獨縱身一躍,胡蛋同時也從袖中掏出了一柄短劍,衝著謝舊城掠去。謝舊城長刀一揮,卻被獨孤孤獨衣袖一把卷住,胡蛋的短劍同時衝著謝舊城的心臟刺去,可那柄短劍刺在了謝舊城的胸口,卻再也沒有深入寸許。

  暗河謝家,外家功夫從來都是三家第一。

  “不錯。”謝舊城點點頭,“很久沒有這樣的對手了。”

第338章 今日紅衣

  “我有一個師父叫謝七刀,因為但凡他殺人,隻用七刀。”謝舊城的刀猛地一翻,撕開了獨孤孤獨的衣袖, “我不如師父,卻也想學學師父。我給你們七刀的機會,七刀以後,你們若沒死,我認輸。”

  “去死吧你!”胡蛋情急之下再舉起了刀,往謝舊城的眼睛刺去,一個人外家功夫練得再好, 眼睛永遠都無法刀槍不入!

  “很聰明, 賜你第二刀!”謝舊城微微往後一撤, 第二刀當頭劈下。

  胡蛋所有的勇氣都在那一刻崩塌了,他從未見過如此霸道的刀勁,在謝舊城舉起刀的時候,他仿佛就已經看到了自己頭顱滾落的畫面。他雙腿一軟,幾乎就要跪倒下來。

  “胡蛋!”一聲怒喝響起,胡蛋才猛地回過神來,只見獨孤孤獨穿過謝舊城,一把抓住了胡蛋的衣袖,猛地向後退去。他衣袖狂舞,再次卷住了謝舊城的長刀。

  “第三刀!”

  “第四刀!”

  獨孤孤獨的衣袖盡碎,碎片紛飛,拉著胡蛋一退再退。謝舊城卻猛地收刀立住了身, 隨即緩緩將刀舉起, 擋住了自己的腦後。

  一根羽箭碰到了刀刃, 瞬間整根被劈成了兩半。謝舊城轉身, 將羽箭揮落在地:“第五刀。”

  五呆呆將弓箭放下, 雙手微微有些顫抖。

  這是他們布置的殺局,無論是胡蛋還是獨孤孤獨都是引子, 躲在屋簷上的五呆呆才是最後的殺招。她擅長弓箭之術,百步之外仍能射穿別人的眼睛,但是面對一刀就能殺死九九道的高手,她的弓箭沒有機會。所以胡蛋和獨孤孤獨為她創造了這個機會,當謝舊城佔淨上風,步步緊逼,以為他們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就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但是,真正的殺手,永遠不會有任何一刻的松懈。

  謝舊城抬頭,望向站在屋簷上的五呆呆,輕輕地笑了一下:“你們太小看我了。”

  略帶溫和的笑容,可是五呆呆卻感覺被雷擊中一般,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跑!”獨孤孤獨怒喝一聲。

  五呆呆的雙腿卻一直在顫抖,她憤恨於自己的恐懼,她艱難地重新舉起了弓箭:“我要……殺了你!為九哥報仇!”

  “第六刀,給你了。”謝舊城縱身一躍,向屋簷上掠去。

  獨孤孤獨急忙提身欲追,卻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鮮血淋漓。

  “九哥!”五呆呆怒吼一聲,猛地舉起了弓箭,左手抽出羽箭,右手拉緊弓弦。

  一根羽箭再度破空而出。

  謝舊城再度一刀揮出,輕而易舉地斬斷了羽箭,但是刀勢仍未停,直逼五呆呆而去。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那點精神上帶來的勇氣,並不能改變什麽。

  可謝舊城卻忽然停住了。

  隨即能退!

  一退!

  再退!

  因為有一劍西來。

  一襲紅衣破空而來!

  一劍化去謝舊城所有的刀勢。

  雷無桀現身於屋簷之上,拍了拍五呆呆的肩膀:“別怕。”

  “雷兄弟。”獨孤孤獨一愣,難怪他覺得這幾日一直有人偷偷跟著他們。

  雷無桀笑了笑,躍到了他們身邊:“蕭瑟說天啟四少重情重義,定不會坐視不管,果然他料得沒錯。”

  “重情重義?連自己兄弟的仇也報不了?”獨孤孤獨苦笑。

  “若不是我們入天啟,暗河也不會跟來。若不是九哥幫我們查消息,也不會被他們盯上。說來說去,此事和我們終歸脫不了乾系。”雷無桀搖頭,“這仇,我們來報,才是應當。”

  謝舊城望著雷無桀手中的劍,沉聲道:“好劍,好劍術。”

  雷無桀轉頭望他:“我叫雷無桀。”

  “聽過這個名字。但你比蘇暮雨說得要更強,你很年輕,有這樣的功夫很了不起。”謝舊城點頭道。

  雷無桀自小就天賦驚人,十七歲入江湖之時就已經是雷家堡少年高手中的翹楚,但當時仍與金剛凡境有一線之差。直到踏入江湖,入雪月城不過三月,就入金剛凡境,後又經歷一番廝殺,入劍心塚得劍心訣,入自在地境。再之後,一番出海遊歷和閉關以後,穩穩地踏入了逍遙天境。

  如今這一身紅衣,雖然笑容未變,但的確不是當年那個雖有一腔熱血但總是挨打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正如謝舊城所說,他很年輕,卻很了不起。這樣的成就,許多武林宗師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而雷無桀,才十八歲。

  雷無桀卻對誇獎他的謝舊城收起了他一貫的笑意,冷冷地說道:“你說你的師父是謝七刀。”

  “是。他被你的同伴殺死了。”謝舊城點頭,“我師父的刀法在我之前,可他畢竟老了。”

  “我一直很遺憾,當初我如果更強一些,就不必他出手了。”雷無桀望著手中的劍,“九爺是個不錯的人,你不該殺他。”

  謝舊城笑道:“在我心裡,我的師父謝七刀也是個不錯的人。”

  “蕭瑟說得對,暗河之所以可怕,是因為他們活在自己的法則中。”雷無桀舉起了劍,輕聲道,“入劍心。”

  劍心訣。

  心與劍合二為一,心一動,劍即起。李心月曾養劍七日,一劍擊敗府外幾十名高手,直逼天子,面對五大監聯手也依然能不落下風。

  九九道有日與雷無桀開玩笑說:“評書裡總說,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才是用劍的最高境界,是這樣的嗎?”

  雷無桀無奈地搖頭:“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那是騙人的。手裡沒劍,對方有劍,對方過來一刀就把你砍了。你心中再有劍也被砍死了。你看當年天下第一的昆侖劍仙,號稱劍術為千古第一劍,還不是有劍。不僅有,還有兩柄。”

  九九道一臉失望:“評書裡就不能說點靠譜的?都說那才是最高境界,我還動手,你就倒下了。那什麽是心劍?”

  雷無桀想了想:“我也說不太清楚。有機會讓你親眼看一下。”

  “看好了!九爺!”雷無桀拔劍怒吼,“這就是劍心訣了!”

第339章 劍心無桀

  “你說你想效仿你師父,以七刀殺人。”雷無桀一步躍出,劍已至謝舊城胸口,“你可能以七刀殺我?”

  “或許不能, 但想試試。”謝舊城笑了一下,也拔刀向前。

  雷無桀以心馭劍,竟閉上雙眼,每一劍出手極快極為果斷。在他眼裡,此時他和謝舊城就處在一個空曠的冰原之上,天地萬物再無其他,只有一刀, 一劍。

  刀來,劍起。

  轉瞬之間,雷無桀已經收劍,一身紅衣飛揚,嘴角微微揚起:“已經第八刀了。”

  謝舊城低頭看了看微微有些破碎的袖口:“很好。”他拿起刀,在自己手臂上輕輕劃了一下,獻血頓時流淌出來,染紅了刀身。

  雷無桀靜靜地看著他,他聽說過這種以血祭刀的刀客,當他們的血遇上刀的時候,殺性即將更強。

  又如何?

  雷無桀一劍再出。

  以劍心訣禦劍。

  劍招卻依然是雷門所傳。

  平地一聲雷!

  謝舊城持刀猛進,身上衣衫被炸得粉碎卻渾然不覺,他露出陰狠的笑意,那是殺手在看到獵物將死之時才有的笑容。

  暗河謝家刀法之最, 殺神。

  謝舊城長刀猛揮, 衝著雷無桀頭顱斬去。

  雷無桀忽然睜開了眼睛, 心劍長鳴, 他微微一笑, 提劍而起,擋住了這氣勢凌人的殺神一刀。

  “我姐姐曾有一劍,她想無情入止水,卻總被多情擾。劍名多情,曾破過殺神一刀。”雷無桀持劍力指謝舊城,“我也賜給你。”

  李寒衣修的是山水劍境,最高境界講究心如止水,可她總做不到,後來換止水為多情,幾乎就入那神遊玄境。

  一劍多情!

  謝舊城只能避其鋒芒,步步而退。以面前這個年輕人如今的劍術,暗河中能絕對言勝的只有大家長和蘇暮雨,他或許能和他戰成平手,但那邊還有獨孤孤獨這樣的好手,自己絕對不會戰得便宜。他一步退回原地,再足尖一點,已經掠到了屋簷之上。

  雷無桀收劍,輕輕地喘著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不能讓他跑了!”獨孤孤獨怒喝道。

  五呆呆立刻舉起弓箭,卻被謝舊城一刀揮落。

  “你是暗河的人?”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謝舊城一驚,竟然有人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而他卻沒有發現。他轉過頭,只見一個極美的女人站在那裡。

  女人極美,可眼神中卻滿是狠意。

  “誰?”謝舊城微微後撤一步。

  “暗河的人都該死!”女人怒喝一聲,從袖中掏出了兩柄劍,朝著謝舊城刺去。

  謝舊城揮刀一格,卻見女人腿一抬,又一柄細刃飛出。

  三刀流,不死不休!

  雷無桀提劍掠了上來,謝舊城立刻收刀,肩膀之上硬生生地挨了那女人的一刀。謝舊城朝後退去,那女人卻猶然不肯收手,兩個人目光交錯。

  “回去告訴暗河的大家長,我叫天女蕊,我會殺光你們。”天女蕊厲聲說道。

  謝舊城依然笑著:“恭候大駕!”他一掌將天女蕊打開,落在地上以後急速地向前方掠去。

  “該死,讓他跑了。”雷無桀怒罵一聲。

  獨孤孤獨也跟了上來,歎道:“沒想到竟是這麽可怕的殺手,多虧了雷兄弟了。不然今日我們三兄妹就要去陪老九了。”

  “獨孤大哥功夫也不弱。”雷無桀轉頭望向天女蕊,“怎麽只有蕊姐姐來了?千落師姐呢?”

  天女蕊搖頭:“不知道,好像是另有任務。”

  太師府。

  已是深夜。

  董太師才從書房之中走了出來,如今天子病重,他身為監國,比以往做太師之時更為辛勞,每日走出書房的時候都已經是深夜了。

  “老爺你今日又這麽晚,小的每日都被夫人、公子們罵。還請老爺注意身體啊。”管家急忙走向前扶他。

  “社稷將傾,我眼睜睜地看著,總得扶一把啊。”董太師歎了口氣。

  管家愣了一下:“真有老爺說得這般嚴重?”

  董太師歎了口氣:“陛下病危,幾位皇子猶在奪權,朝野上下都是狼子野心的大臣,南面還有南訣虎視眈眈,沒有更差的情況了。”

  管家搖了搖頭,扶著太師往前走著:“可監國又不止我們一人,那蘭月侯……”

  “蘭月侯不是不想治國,只是身份特殊,不想招來猜忌。”董太師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身,“有貴客來了?”

  那庭院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衣人,手中拿著一把油紙傘,靜靜地站在那裡。

  “太師。”那人輕輕垂首。

  管家大驚,太師府戒衛森嚴,怎麽會突然混進來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更何況此人身上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懼:“府衛呢,府衛!怎麽會突然有人闖進來!來人!來人!”

  董太師搖了搖頭:“別喊了,此人能來到這裡,那些府衛必然已經被解決了。”

  “只是打暈了而已,董太師是當朝宿老,我們不敢對你不敬。府上的家眷也安好無恙,請放心。”黑衣人彬彬有禮地說道。

  董太師點頭:“多謝閣下了。只是我為官幾十載,除了這些府兵外,自然還會有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的隱衛。不然,我是如何活到現在的呢?”

  “那人的確是個高手,放在江湖之上也是逍遙天境的好手。對於他,我無法留手,只能殺了。”黑衣人慢慢地走上前,管家和董太師這才看清,黑衣人的身上已經滿是血汙。

  即便是董太師,此時也不由得驚慌起來:“你竟敢……”

  “太師,抱歉了。”黑衣人將傘插在了地上,手輕輕一舉,傘柄帶著一柄細刃飛了出來,再輕輕一彈,細刃衝著董太師直飛而去。

  這一招很乾脆很簡單,但對於殺董太師這樣一個老人來說,足夠了。

  那個管家突然往前踏出一步,手輕輕一推,就將那柄細刃打了出去。

  黑衣人接回細刃,微微一驚:“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隱衛。”

  管家收起了那一副恭謹的模樣,眼睛中發出鷹一樣的光芒:“你是暗河。”

第340章 鐵手管家

  黑衣人點點頭:“蘇家蘇暮雨。”

  管家瞳孔微微一縮:“蘇家如今的家長,昔日的傀,暗河這麽大的人物都進入天啟了嗎?”

  蘇暮雨左手一揮,將傘身整個的插入了土中, 他握緊了手中的細刃,對準了管家:“閣下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董太師笑了笑:“不僅有名,而且太有名了。”

  管家對太師垂首道:“老爺,你就別折煞小的了。”

  蘇暮雨又望了一眼那名管家,身形一動,已經閃到了兩人面前,細刃一揮,卻被管家一把握住。

  蘇暮雨就著月色終於看清了, 管家的手上,帶著一雙猩紅色的手套。

  管家手輕輕一彈,蘇暮雨帶著細刃騰空躍起,落回了原地。

  暗河蘇家家主,連續出劍兩次,無功而返。

  “離天。”蘇暮雨輕輕說出了這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背後的故事,卻很重。

  殺人王離天,曾經江湖殺手榜上連續十三年的榜首,手上不知道沾滿多少鮮血,就連最為神秘的暗河都有數名殺手死在他的手上,一度讓整個暗河都黯然失色。後來在奇雷山,遭遇幾十名高手圍攻後身受重傷逃離, 生死不知, 下落不名。

  “執傘鬼。”離天抬頭望向蘇暮雨, 原本佝僂著的身子已經挺得筆直, “當年沒有與你一戰的遺憾,今日是要彌補上了嗎?

  “你沒有死,但是受了重傷, 而且至今沒有痊愈,不然剛才的那一擊,應該更強。”蘇暮雨微微皺眉。

  “那年你們暗河設下圈套,從那樣一個地獄裡活下來,又如何可能安然無恙。”離天冷笑。

  “但你還是從地獄裡走出來了。”蘇暮雨說道。

  離天一步躍前來到了蘇暮雨的面前,一拳擊下:“因為我就是地獄!”

  蘇暮雨提劍一格,被一拳打退!

  離天再近,又一拳揮落。

  “聽說你重現了蘇家的十八劍陣,我想看看!”離天步步緊逼。

  蘇暮雨一退再退:“要看我的劍,代價很大。”

  離天冷笑,一拳將面前的地打裂,走石飛揚,石破天驚:“在我面前,說什麽自大的話。”

  董太師輕輕地歎了口氣:“離天,你離我太遠了。”

  離天一驚,猛地轉頭:“不可能。”他是殺人王離天,就算當年重傷以後功力不複當初,但是殺手的警覺性依然還在,他剛剛已經確認過,附近並沒有另外的殺手了。

  但是他忘了,暗河有一家姓慕,慕家殺人向來悄無聲息。

  一個白衣女子出現在了董太師的身邊,伴隨著的,還有數隻閃著熒光的紙蝶。白衣女子聲音清涼:“奴家慕涼月,見過董太師。”

  董太師鎮定自若:“姑娘好。”

  “本來董太師這樣的人物,只有蘇家主這樣的殺手才配得上取你的性命。”慕涼月輕聲道,“但是沒有辦法,今日太師得死了。”

  “一定要死嗎?”董太師問道。

  慕涼月點頭:“這是太師的命。”

  董太師笑道:“你不知道,我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我董祝,不信命的。”

  離天怒吼一聲,試圖回到董太師的身邊,可蘇暮雨的劍卻攔在了他的身前。

  沒有人能在執傘鬼細雨般密集的劍勢下輕易脫身,就算是殺人王離天也不行。

  “再見了。”慕涼月輕輕揮了揮衣袖,紙蝶迎風而死。

  “落!”一聲怒喝突然從上方傳來。

  紙蝶還真的落了下來。

  “落!落!落!”一聲接著一聲。

  所有的紙蝶都摔落在了地上。

  就算有一千隻紙蝶迎風而起,也會被來人擊落在地。

  自以為她本來就叫千落。

  司空千落!

  聲已落,槍再至!

  司空千落手持長槍,一槍斬下,將那原本還蠢蠢欲動的紙蝶瞬間掃成了碎屑。

  慕涼月大驚,長袖一揮,立刻卷上了那把銀月槍。

  “就你?”司空千落眉毛一挑,長槍揮落,將那衣袖掃得粉碎。

  “孤虛。”慕涼月輕喝一聲。

  “別孤了!”司空千落一槍打落,“我父親可是破了百鬼夜行孤虛大陣的槍仙,你這不入流的孤虛陣,也敢在我面前顯擺?”

  慕涼月背後冷汗淋漓,當年她也曾見過司空千落,當時的她,不過剛入金剛凡境,可如今這槍勁之威,分明已是天境高手才會擁有的。

  “蘇家主。”慕涼月輕呼一聲,袖中紙蝶紛飛而出,卻都被司空千落的長槍掃得乾乾淨淨。

  蘇暮雨心中一冷,對面的離天露出了陰冷的笑容。原來是離天困住了他,而不是他困住了離天。

  “走。”蘇暮雨身形一閃,掠回了傘邊,將細刃插回了傘中。

  “走?”離天輕輕撫摸了一下手中的猩紅色手套,“可沒那麽容易。”

  “蘇家主!”慕涼月猛地拉住衣領一甩,整件白衣被她從身上扯了下來,白衣瞬間化成了無數紙蝶,朝著董太師飛去。

  司空千落長槍狂舞,攔在董太師之前將那些紙蝶卷成碎片,沒有一只能夠從槍風中飛過。

  蘇暮雨輕輕一扣傘柄,一柄細刃從傘身上彈飛而出,衝著董太師飛去。

  離天眉毛一皺,疾步向前,卻見蘇暮雨一個轉身,手中油紙傘攔在了他的面前。

  “滾開!”離天一腳將其踢開,掠到了董太師的身邊,將那柄劍快要刺入他胸膛的時候,一手將它握住,他手輕輕一動,細刃彈射出去,卻落了空。

  蘇暮雨和慕涼月已經趁此機會悄悄逃離了。

  董太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真是有幾分刺激啊。”

  離天臉上的陰狠表情一點點地退了下去,重新變成了那副有些拘謹的管家模樣:“老爺說笑了,這麽刺激的事情,可得少發生幾次。”

  司空千落放下長槍:“這暗河膽子也太大了,太師也敢暗殺?”

  董太師笑道:“的確,竟然來殺我。膽子可真大。”

  管家點了點頭:“我讓人去查,看到底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董太師搖頭:“不必,既然這位千落姑娘來了,那麽想必,答案永安王殿下已經知道了。”

第341章 君道霸道

  “暗河去刺殺董太師?”葉若依聽到司空千落帶回來的消息後驚了一跳,“太放肆了。”

  “誰都知道董太師不涉黨爭,從不會支持某個皇子,當年明德帝登基前一樣, 如今也一樣。殺他不會有半點影響,但整個朝堂和天下卻會有如重擊。”蕭瑟說道。

  葉若依皺眉:“莫非是那日董太師來了千金台赴宴,他們認為董太師是站在我們這一邊?”

  “他們若這麽天真,也就沒有能力活到現在了。根據你以前的消息,暗河是被白王拉攏了?”蕭瑟問道。

  “是的。無論是截殺李寒衣的落雷山,還是試圖毀滅雷門的唐家堡,附近都出現了那位白巾蒙眼的白王的身影。暗河應該是被他拉攏了,但是……”葉若依不解, “以白王蕭崇的性格,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的確不會。小時候我們曾經在稷下學堂念書,當時的祭酒先生是化名的儒劍仙謝宣,他曾讓我們擇自己的帝王道。二哥選的是君道,所謂君道,重德行,講仁義,以賢德服人。至於老七,選的是霸道,霸道本屬於亂世之君,以武服人,以刀行政,可老七說無論哪個朝代, 皆是亂世, 這是大不敬的話, 但是謝宣卻沒有苛責他。二哥雖然為了帝位一直阻止我入京,但是他不會背棄自己的君道, 殺太師這樣的事, 他絕對不會做。”蕭瑟點頭。

  “你當年選的是什麽道?”葉若依好奇地問道。

  蕭瑟笑了笑:“我選的是遊俠道。”

  “遊俠道?”葉若依一愣。

  “縱劍江湖, 醉酒高樓。那一年我十歲,那就是我當時最想做的事情。”蕭瑟手輕輕地敲著桌子。

  葉若依笑道:“聽著像是雷無桀才會說的話。”

  “我聽到有人在說我的名字。”雷無桀大踏步地走了進來,“葉姑娘叫我做什麽?”

  葉若依盈盈一笑:“只是聽蕭瑟說他小時候的事,感覺有點像你。”

  雷無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懶洋洋的蕭瑟,不屑道:“就他這半老頭子,像我?”

  “半老頭子?”葉若依捂嘴偷笑。

  雷無桀點頭:“你看他,每天一副懶洋洋凍成狗的樣子,不是半老頭子是什麽?”

  “無聊。”蕭瑟打了個哈欠,表示不想搭理他。

  “公子,有客人來了。”徐管家站在正廳口,恭敬地說道。

  “哪家的客人?”葉若依問道。

  “是那位替陛下治病的小神醫,還有青州沐家的三公子。”徐管家答道。

  蕭瑟點頭:“讓他們進來吧。”

  華錦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沐春風背著一個小藥箱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這個場景可著實把蕭瑟他們給看呆了。

  “也不知道青州沐家的老爺子看到沐春風這幅德行,還願不願意把家主之位給他了。”雷無桀撓了撓頭。

  “華神醫。”蕭瑟起身喚道。

  華錦眉頭一皺:“這怎麽聽著像是在叫一個老頭子?”

  “叫我師父神醫就好。”沐春風清了清嗓子,說道。

  華錦很滿意沐春風的話,踮起腳拍了拍沐春風的肩膀:“說得好。”

  沐春風急忙彎腰迎合華錦的動作:“謝謝師父的誇獎。”

  周圍的人看得一身的雞皮疙瘩,雷無桀嘲諷道:“當年在船上見沐兄之時,隻覺那般風流倜儻。可今日一見,沐兄在溜須拍馬方面,也甚有天賦啊。”

  華錦轉頭,冷冷地望了一眼雷無桀,手輕輕一抖。

  雷無桀笑著哈了一口氣,那根細小的銀針在他面前融化成了一滴鐵水:“神醫,我可不是在劍心塚裡的那個病人了,又想封我的啞穴?”

  華錦氣得腳一跺:“我們走。”

  葉若依歎了口氣:“雷無桀,你大概和神醫一個年紀吧。”

  “師父,我們不和他一般見識。”沐春風急忙把華錦拉了回來。

  蕭瑟走上前問道:“神醫,我父皇最近的病如何了?”

  “心病不除,百病難醫。你父皇的病我早就治好了,但是總會複發,怕是心裡的事放不下,但我還懷疑,宮裡還藏著一位神醫。”華錦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猜想,“皇帝陛下病情的反覆,怕是和他有關。”

  “有人在下毒?”蕭瑟驚道。

  “要是下毒,我必然能察覺,是一些很微妙的,我也難以說明白的東西。”華錦歎了口氣,“我前幾日在飲食裡發現了貓膩,昨天在熏香裡找出了怪藥,今日出行之前,又發現皇帝陛下的床上有小蠍子。救一個人需要很久,可殺一個人只需一刻。”

  “鬼醫夜鴉。”葉若依想到了一個名字。

  “我也想到了這位沒見過面的師叔。”華錦點頭,“但我會加強警惕的,你父皇我必然保他無憂,但是我這個師叔,你得幫我找出來。我還想回家呢,這天啟城,也太無聊了。”

  “青州雲間城有意思!”沐春風急忙道。

  華錦白了他一眼,又望向蕭瑟:“還有一件事。”

  “何事?”蕭瑟問道。

  “有一個像是大學士還是什麽樣的人來找過我,但是我聽別人叫他公公啊什麽的,雖然我覺得不太像。他讓我去幫他看一個病人,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問了蘭月侯,他說讓我來問問你。”

  “掌冊監瑾玉公公。”葉若依和蕭瑟相視一眼,問道,“他要你去醫誰。”

  “他說是一個瞎子,小時候喝了別人的一碗水,後來就看不到了。如今過去二十年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治。”華錦說道。

  “白王蕭崇。”葉若依皺眉。

  “你能治嗎?”蕭瑟問道。

  華錦想了一下:“若是剛瞎沒多久,我行針逼出毒就好了。但是瞎了二十年,或許得換一雙眼睛才行。”

  雷無桀一愣:“神醫你在說笑話嗎?眼睛還能換?”

  華錦懶得搭理他,直接問蕭瑟:“你就說,醫還是不醫?”

  “你是醫生,治病救人是你本該做的事情,更何況那個人很有錢,不怕付不起你的診費。你當然可以去醫……”蕭瑟說著,卻被葉若依出口打斷:“蕭瑟,不可!”

  蕭瑟擺了擺手:“沒事。但你醫的時候記得說,是我讓你來的。”

第342章 冰姬雪女

  司空千落懶得和蕭瑟、葉若依算計哪些有的沒的,一個人坐在屋頂上,之前的很多個日夜,她也是這般躺在雪月城的屋頂上, 看著蒼山之上圓月升起,當時她很好奇天啟城是什麽模樣,但是真的來了,卻發現天啟城真的好沒意思。

  “什麽時候能夠回去啊。”司空千落望著遠處喃喃道,忽然望見遠處似乎有一個身影落入了永安王府中,司空千落一把握住了銀月槍,低聲罵道, “真是一群趕不走的蒼蠅。”

  那人落在永安王府後,疾步朝著正廳走去, 一路上避開了所有的守衛,可就當即將踏入正廳的時候,卻被一槍攔住了去路。司空千落雙手抱拳,站在屋簷上,俯身朝著那人望去,歎了口氣:“這麽漂亮一個姑娘,為何要做殺手呢?”

  來的人穿著一身白色狐裘,頭髮雪白,面容絕色卻帶著幾分森冷,女子抬起頭冷冷地望著司空千落:“朱雀。”

  司空千落縱身一躍,足尖一點落在了槍尾之上,傲然地望著女子:“你們暗河都喜歡以代號叫你嗎?是, 我是朱雀, 你是什麽?”

  “白虎。”女子冷冷地答道。

  司空千落看了一眼渾身上下都一片雪白的女子, 笑了一下:“倒是配你。”她目光忽然一冷,腳往前用力一踢, 銀月槍衝著女子刺去。

  女子一個側身,腰間一根長棍襲出, 把長槍打了回去:“功夫不錯,腦子不好。”

  司空千落一把握回了長槍:“白虎?等等,白虎?是青龍白虎的那個白虎?”

  女子收回了長棍:“不是雷無桀那樣的白癡,就是你這樣衝動的姑娘,蕭瑟的身邊就沒有一個正常點的四守護嗎?”

  “這不是有你嗎。”蕭瑟和其他人聽到了動靜,從正廳內走了出來。

  女子自然就是如今百曉堂的堂主姬雪,也是如今天啟四守護的白虎。她冷冷地望著蕭瑟他們:“這裡還挺熱鬧。”

  司空千落收起長槍,不滿道:“放著好好的大門不進,偏要鬼鬼祟祟的,這要怪誰?”

  “我從大門口走進來?你知道天啟城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扇門嗎?”姬雪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蕭瑟笑了笑:“先進來吧。”他轉過身,往正廳走回,卻看到沐春風像是傻了一樣的站在原地:“沐兄,怎麽了?”

  沐春風低聲喃喃道:“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你在嘀咕什麽?”華錦拍了拍他的後背。

  沐春風走上前一步,攔在了姬雪的面前:“這位姑娘,我是青州沐家的沐春風,幸會幸會。”

  姬雪望著他微微一皺眉:“我知道。”

  沐春風一喜:“原來我已經這麽有名了。”

  “你給的那顆明珠被那小子兩百兩銀子給賣了。”姬雪忽然說道。

  沐春風愣了一下,很快反應了過來:“兩百兩?那顆東海夜明珠乃世間珍品,兩萬兩還差不多!”

  “青州沐家,還真是一代更比一代能敗家。”姬雪繼續朝前走去,卻又被沐春風一手攔住,她不耐煩地望著他,“何事?”

  沐春風笑道:“可我還沒認識姑娘呢。”

  “姬雪。”姬雪一字一頓地說道。

  沐春風立刻一拍手:“好名字,配姑娘。向子諲冰雪肌膚,靚妝喜作梅花面。寄情高遠。不與凡塵染。姬雪,妙哉妙哉……”

  “沐公子。”姬雪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學富五車,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念詩了?”

  “我今天二十有一了。”沐春風繼續說道,“不知道姑娘幾歲了,婚配沒有。哦哦哦,我尚沒有婚配……”

  “閃開!”姬雪手中棍子一揚,講沐春風打飛了出去。

  華錦轉身立刻回了正廳,假裝和自己的這個徒弟沒有關系。

  雷無桀歎了口氣過去扶她:“你也不先打聽打聽人家是誰,不好惹的。”

  司空千落看著蕭瑟和這女子說話的神情,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似乎比對一般的人,要親切很多。葉若依走到了她的身邊,笑道:“他們自小相識,姬雪的父親是蕭瑟的師父,是這個世界上蕭瑟最親近的人,甚至甚過他與皇帝陛下。所以,他對姬雪總歸有些不一樣的。”

  “哦。”司空千落依然有些不開心。

  “但他對你,才是真的不一樣。”葉若依走回了正廳。

  司空千落愣在原地,喃喃道:“我也……不一樣嗎?”

  “姑娘,姬雪姑娘呢?”沐春風在雷無桀的攙扶下走了回來。

  司空千落轉頭問他:“沐公子,這位姬雪姑娘真的如此漂亮嗎?”

  沐春風點頭:“世間女子,我從未見過有比她更美之人了。眾裡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塵土?”司空千落握緊了長槍。

  “塵土!”沐春風說得擲地有聲。

  司空千落手一揮,再次把沐春風打飛了出去。雷無桀歎了口氣,決心撒手不管:“我會的詩沒你多,我只會一句。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蕭瑟回到了正廳,問姬雪:“你此次忽然登門,難道是那件事物有了消息?”

  姬雪點頭:“的確有消息,但這個消息,我只能和你一個人說。”

  葉若依和蕭瑟相視一眼,司空千落不滿道:“我們也不能聽?”

  姬雪堅持道:“是。”

  葉若依歎了口氣:“給我們一個理由。”

  姬雪望著蕭瑟:“我父親應該教過你,最重要的消息,只要必須要知道的人知道就好了。這個消息,只需要你知道,我知道。”

  蕭瑟還沒說話,葉若依率先開口了:“好。”

  姬雪點頭:“你很不錯,蕭瑟身邊總算還有一個可靠的人。不過,在此之前,有一個消息是大家都可以知道的。不光是你們,整個天下很快就會知道。”她一揮衣袖,一個卷軸被她握在了手中。

  金光流轉。

  雷無桀驚道:“這難道就是金榜?”

  江湖風波靜,金榜論武名。

  上一次金榜更換,他們在海上錯過了,這一次的金榜更換,他們終於能夠親眼見到了。

第343章 金榜重論天下

  “這就是金榜!”雷無桀高聲呼道,這就是他從小聽到大的金榜,無論是初出茅廬的少年高手,還是成名已久的武學大師, 都躲不開這一紙金榜的評定,都期望這一紙金榜之上出現自己的名字。他從小到大的願望就是金榜之上能夠出現他的名字,而金榜消失多年後的再度出現,他真的入榜了,只是他卻沒有親眼看到,如今看著金榜就在眼前,他難以按捺心中的激動。

  蕭瑟笑了笑:“讓百曉堂的堂主親自來頒榜,還真是榮幸。”

  “不必感到榮幸。”姬雪一把把金榜拉開,“雖然我們之前是從屬關系,但是金榜向來公正,你們並不會佔到什麽便宜。請各位觀榜!”

  金榜第一榜,百兵榜。

  劍心塚也有劍譜排名,但他論的只是劍,而百兵榜,說的則是人。

  百兵,槍為王。第一個名字沒有變過了,司空千落嘴角微微揚起。

  槍仙,司空長風。持槍:烏月槍。

  槍之下,便是劍。

  劍仙,孤劍仙洛青陽,持劍:九歌。儒劍仙謝宣, 持劍:萬卷書。怒劍仙顏戰天, 持劍:破軍。雪月劍仙李寒衣, 持劍:鐵馬冰河、桃花。雷劍仙雷轟,持劍:刹雷。無雙劍仙無雙, 持劍:無雙劍匣。

  “雷轟師父也成為劍仙了。”雷無桀喜道。

  蕭瑟和葉若依眉頭緊皺,劍仙榜上出現了六位劍仙, 道劍仙死後雷劍仙將會替代他的位置,這是他們早已經料想到的。只是那第六位劍仙,卻是他們未曾想到的。無雙城新任城主無雙能打開無雙劍匣,以後自然能超過宋燕回,但是這麽年輕就能成為劍仙……

  “那小子都當劍仙了,厲害厲害。”只有心思單純的雷無桀還在那裡真心誠意地誇讚。

  刀仙,霸刀澹台破,持刀:麒麟牙。鬼刀摘月君,持刀:陰陽。溫柔刀蘇雨落,持刀:遲落。刀仙榜並沒有變化,依然是北離霸佔劍仙榜,南訣一攬刀仙譜。

  下面那些名字也依然沒有變化。

  只有最後一欄寫著,酒仙百裡東君,退世清榜。

  退世和辭世並不是一個意思,所謂退世,大概就是退出這個江湖了,既然退了江湖,就不必再入武榜了。

  “這也要告訴天下嗎?”蕭瑟問道。

  姬雪平靜地說道:“不然你希望全天下都以為百裡東君死了嗎?”

  金榜第二榜,良玉榜。當初唐連、雷無桀、司空千落都入了這個榜單,這也是他們如今最有機會進入的榜單,而雷無桀和司空千落期待的是,他們的名次,能不能更進一步。

  雷無桀立刻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張榜,一個一個念著上面的名字。

  “良玉榜第八,雪月城弟子,謝煙樹。”雷無桀咽了口口水,“原來那家夥這麽能乾啊。”

  那個總是在登天閣最頂層吃包子的少年,這才初入江湖,剛剛嶄露頭角便被排入了良玉榜,看來當年那登天閣的第一層沒有白守。

  “良玉榜第七,溫家溫良。”雷無桀想了一下,“是當日來過雷家堡的那個溫良?溫家的人,也會入良玉榜?”

  良玉榜向來按照武力排名,溫家雖然號稱毒步天下,讓江湖人聞之皆懼,但是武功從來不是他們所長,所以溫家的人,已經很久沒有入過金榜了。

  “良玉榜第六,唐門唐澤。”雷無桀聽說過這個名字,上次還排在他們前面,“師姐,這家夥被比我們比下去了。”

  蕭瑟冷笑一聲:“也許是你退榜了呢?”

  “良玉榜第五,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雷無桀沒理會蕭瑟,繼續念了下去,“師姐,不錯啊。難道我是第四?第四,青城山弟子,李凡松。那家夥進步挺快啊!我我我我,看到我了,我是第三。良玉榜第三,雪月城、雷家堡、劍心塚弟子,雷無桀。我的名號真長啊,威不威風,霸不霸氣?我入了前三誒!”

  蕭瑟無奈地對姬雪說道:“後悔把他排進良玉榜了嗎?你們要不新開一個白癡榜,給他一個首甲當當?”

  姬雪搖頭:“少年心性,當再升一名才是。”

  “良玉榜第一,雪月城弟子,落明軒。”雷無桀大驚,“直接就第一了?”

  這一次不僅是雷無桀,場中之人皆大驚。落明軒,幾個月前還只在良玉榜末名,這麽短時間就成為了首甲?更何況這段時間裡,司空千落還有雷無桀都進步神速,踏入了逍遙天境,這落明軒到底發生了什麽,能進步如此?

  “仙人六博術?”雷無桀和蕭瑟相視一眼,“他悟出來了?”

  蕭瑟輕輕點了點頭:“想必如此了。”

  “既然跳過第二直接就第一了,想必還有一位第一?是之前的無心,還是無雙?”雷無桀再往下望去,突然愣住了,又望向蕭瑟,“怎麽是你?”

  良玉榜第一,雪月城弟子,蕭瑟。

  蕭瑟無奈地聳了聳肩,望向姬雪:“只是良玉榜?”

  姬雪點了點頭:“我上次與你試過手,以你現在的境界,隻配得上良玉榜。”

  蕭瑟歎了口氣:“難得重出江湖一次這就弱了別人一頭,想必剛才那位入了劍仙的昔日良玉榜首甲,能入冠絕榜了?入了幾甲?”

  “你往下看便知曉了,只是另一位之前的良玉榜首甲無心,他的名字想必你是看不到了。”姬雪歎了口氣,“自他踏入天啟,我們就失去了他的行蹤,至今也沒有找到。”

  “以百曉堂的能力,也找不到嗎?”蕭瑟皺眉。

  “百曉堂總堂雖然位於天啟城,但我們最難探究的,依然還是這座城。這座城裡有很多地方,是即便百曉堂也無法涉足其中的。”姬雪幽幽地說道。

  “皇宮。”蕭瑟緩緩說道。

  “或許還有更多的地方。”姬雪意味深長地說道。

  “放心吧,以那和尚的能耐,只有別人吃虧的道理。”雷無桀上前拍了拍蕭瑟的肩膀,他其實心裡也有些不安,卻強自笑道,“我們繼續往下看榜吧。”

第344章 冠絕天下

  金榜第三榜,冠絕天下—冠絕榜。

  封榜後再度打開的冠絕榜,短短幾個月,還會有什麽變化嗎?

  “既然你說百裡城主會退榜, 那麽同樣閉關的莫衣也會退榜,冠絕榜上兩甲皆退,誰會替代他們的位置?”葉若依也向前仔細地看著那張榜。

  “冠絕榜第四甲。”雷無桀慢慢地念道,“顏戰天,澹台破、雷轟、無雙。師父,師父竟然入了百兵榜,也入了冠絕榜!等等後面那行小字是什麽?"

  姬雪微微一笑:“是百曉堂寫定的評語。”

  顏戰天:以怒養劍, 一劍可破萬軍,氣勢天下無兩,得入四甲。

  澹台破:開天霸刀,毀天絕地,天下刀客無不無避其鋒芒,得入四甲。

  雷轟:覓得名劍,得悟劍道,雷門火器術與劍道相融,創一代劍宗,得入四甲。

  無雙:無雙城百年來繼首代城主之後再開無雙劍匣,能馭十二劍,再馭一劍,天下難覓敵手,得入四甲。

  “無雙。”蕭瑟喃喃地念著那個名字, “已經十二柄飛劍全都能駕馭了。”

  雷無桀皺眉:“下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可一定要和他好好比試一番。對了上次上榜的離天和謝宣前輩呢?”

  “離天新近有過出手, 根據那晚戰鬥的情況,離天目前境界下跌,雖然仍為天境高手, 但已經不足以和冠絕榜上的高手相比。故落榜, 至於儒劍仙謝宣,你可以看下去。”姬雪淡淡地說道

  “冠絕榜第三甲,謝宣,摘月君,雷雲鶴。”

  謝宣:不求俗名,不用名劍,可卻稱名士,劍氣脫俗,公子如玉,得入三甲。

  摘月君:不見其人,不聞其刀,殺人無形,離去無蹤,得入三甲。

  雷雲鶴:雲中之鶴,九天引雷,世間絕技,重現江湖,得入三甲。

  謝宣升了一甲,入了第三甲,而上一次還沒入榜的雷門現家主雷雲鶴則一躍進入了三甲,那原本三甲中的其他二人……

  “冠絕榜第二甲,唐憐月,司空長風。”

  唐憐月:唐門百年第一奇才,重整江湖,再掀風雲,得入二甲。

  司空長風:槍術天下第一,奇謀之才,以江湖為棋盤,保雪月城天下第一之位,得入二甲。

  “父親,果然入二甲了。”司空千落低聲道。

  “怎麽了?”蕭瑟問道。

  司空千落微微皺眉,似乎並不開心:“自從我們從海島回來之後,他就經常閉關練功,他說如今二城主傷重,大城主又暫時不會回來,那麽他區區一個三甲,撐不起雪月城的天下第一,需要再進一步才行。只是……”

  “只是他雖然入了二甲,但是原本在二甲的某個人。”蕭瑟定睛望去,“卻已經離開二甲了。”

  冠絕榜首甲,慕涼城,洛青陽。

  洛青陽:仙人閉世,百裡不歸,放眼天下,再無可匹敵者,得入首甲。

  “仙人莫衣已經閉關十年,不會再入江湖,百裡東君陪伴著他,也不會歸來,整個天下,能勝過這淒涼劍仙的人,真的不存在了嗎?”葉若依問道。

  姬雪點頭:“至少在百曉堂目前的情報來看,司空長風和唐憐月,他們的實力與洛青陽,還有一線之隔。”

  ————————————————————————————

  無雙城。

  無雙正坐在城牆之上發呆。

  盧玉翟正坐在他的身邊看著那張榜單,他在攔截蕭瑟時與雪月城眾弟子一戰,結果被對方打得一敗塗地,至今手邊都還放著一副拐杖。

  “師弟,你入冠絕榜了。”盧玉翟靜靜地說道。

  無雙城此時已經歡呼成了一團,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入過金榜了,前幾個月的良玉榜首名已經讓他們沸騰了好久,如今新任城主再入了冠絕榜,和怒劍仙顏戰天這樣的高手齊名,著實讓他們興奮起來。說白了,這麽多年無雙城還能被稱為天下四城之一,都是仰仗著舊時的榮光,如今無雙的橫空出世,真是他們最大的救星。

  “百曉堂,不是什麽好人。”無雙看也沒看那張榜單,只是打開了劍匣,一柄一柄擦著那些精美的飛劍。

  “是啊,偏偏這個時候頒榜。原本天下只知道無雙城出了一個少年英雄,留些猜想讓他們去胡說便是了。現在堂而皇之的入了冠絕榜,還加了那不懷好意的評語。現在誰都知道我們這裡有個重啟了無雙劍匣的新城主,想再要裝也裝不下去了。”盧玉翟歎了口氣,“你什麽時候去天啟?”

  “雲梭、輕霜、風簫、紅葉、蝴蝶、絕影、殺生、破劫、玉如意、繞指柔。”無雙輕聲喚道,十柄飛劍從匣中飛出,落在了他的面前,無雙手指輕輕地敲著劍柄,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仿佛風鈴一般,“真好聽啊。”

  “荒。”無雙再輕聲一喚,有一柄飛劍掠起。

  “茫。”無雙一敲劍匣,十二柄飛劍的第二柄也落在了他的面前。

  “大明朱雀。”無雙輕聲喚道,然而匣中的那柄長劍卻沒有半點回應。

  “大明朱雀!”無雙難得地大喊一聲,長劍微微晃了一下,卻也只是晃了一下。

  無雙撓了撓頭:“看來我的劍和我說,我還要再等等。”

  ————————————————————————————

  雪月城。

  登天閣十三層,一身白衣的落明軒坐在那仙人六博的泥塑面前,緊緊地皺著眉頭。七柄長劍被整齊地插在他的身後。

  “還在看呢?該吃飯了。”尹落霞拿著籃子走了進來,“告訴你個好消息,百曉堂剛送來了金榜,你是良玉榜首名。”

  “良玉榜首名?那無雙城的小子呢?他不是之前的良玉榜首名嗎,難道被我給壓下去了。”落明軒回頭問道,聲音中難掩喜意。

  “不,他出良玉榜了,如今是冠絕榜四甲。”尹落霞淡淡地說道。

  “媽的!”落明軒狠狠地罵了一句,“又輸了那個臭小子一頭。不吃飯了,繼續練劍!”

  尹落霞走過去就把他踹翻在地:“在你師父面前說髒話!膽子肥了啊你!給我來吃飯!”

第345章 竹斷雪月

  “最近劍練得如何了?”尹落霞一邊吃著飯一邊問道。

  落明軒大口大口扒著飯:“那還用說,自然是大有所成,不然你看那良玉榜,怎麽會把我放到首名?”

  “大有所成?”尹落霞放下了筷子, “沒有入冠絕榜,那就說明還差了點什麽?”

  “師父你要不要試試我?”落明軒放下了空碗,得意揚揚地問道。

  “好!”尹落霞手一揮,一根筷子就衝著落明軒飛去,落明軒一笑,微微一笑,手一揮,一柄短劍已經在手, 再一揮, 將那筷子劈成了兩半。

  “還算機靈。”尹落霞身形一動,已閃到了落明軒的面前,一拳打去。落明軒再一揮,短劍已換成了長劍,一劍刺入了尹落霞的袖中。尹落霞長袖紛飛,退了三步,點了點頭:“是有點意思。”

  “我覺得那傳說是真的,前朝每位天子身邊都有這樣一位兄弟影衛學習絕世劍術。後來國亡了,那位身懷絕世劍術的影衛皇子卻活了下來,最後流落民間,將一身劍術藏於了這仙人六博的泥偶之中。”落明軒笑道,“這劍術, 真的絕了。”

  尹落霞笑了笑:“那比我傳的功夫是要厲害多了。”

  “那可不是, 這劍術再厲害, 也算不得天下第一,可師父的賭術才能算得上天下第一。”落明軒放下了劍,豎起了大拇指, “那才是真本事。”

  尹落霞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落明軒的額頭:“就你會說話。”

  “師父啊。”落明軒歎了口氣, “你說你現在放下了那宋燕回,可也總不能孤苦一生吧,你也不小了。”

  “怎麽?”尹落霞秀目一瞪,“這是要給師父我說親了?”

  “師父,你覺得司空城主怎麽樣?”落明軒幽幽地問道。

  “心裡住著別的女人的人,都不怎麽樣。”尹落霞用手拍了拍落明軒的腦袋,“司空長風心裡,這輩子都只會有那個女人。而且你師父說,隻配給別人做續弦?”

  “那師父,你覺得我怎麽樣?”落明軒笑嘻嘻地問道。

  尹落霞愣了一下,面目一下子冷了下來:“你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落明軒尷尬地笑著:“師父我錯了。”

  “劍術好了,連師父都敢調戲了?”尹落霞聲音越來越森冷。

  “師父我錯了。”落明軒說話都有些顫抖了,雖然劍術大成,但不妨礙他依然是個怕師父的徒弟。

  “錯了?”尹落霞眉毛一挑,“如果師父說覺得你還不錯呢?”

  “啊!”落明軒面色大喜,“真的嗎?”

  “真的。”尹落霞一把握住了落明軒的手腕,整個的翻了過來。

  “啊疼疼疼,師父疼!師父輕點!”落明軒慘呼起來。

  登天閣下,司空長風聽著樓上的慘叫聲,搖了搖頭:“雪月城沒了那幾個活寶,也就靠這對師父才有了些活力。”

  拄著拐杖的竹和龍耳站在他的身邊,龍耳手中拿著金榜,歎道:“槍仙沒有入首甲,可有些遺憾。”

  “沒有辦法,這幾年他們都把雪月城的事交給我,自己一個釀酒一個練劍,我的槍術一直沒有突破,這幾個月臨時抱佛腳,終究不如洛青陽的十年如一日,也是應當的。”

  “到時候孤劍仙若直奔天啟,城主將會如何?”竹開口問道。

  “一槍一人,此路不通。”司空長風笑道,“攔路這件事,很多年前我就開始做了。”

  “若是攔不住呢?”竹追問道。

  “那就死。”司空長風沉聲道。

  竹點頭:“當年堂主就對司空城主評價甚高,如今這段日子接觸下來,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攔不住,死。”司空長風若有所思地望了竹一眼,“這一點,小友不是已經身先力行了嗎?”

  竹苦笑了一下:“司空城主,有一句話我不得不問,我還有多少時日。”

  司空長風想了想,歎了口氣:“隨時。”

  “我明白了。”竹點點頭。

  一旁的龍耳讀懂了他們的唇語,神色大驚,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竹沒有回答,垂著首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司空城主,可容我們二人單獨談一談嗎?”

  司空長風點了點頭:“自然。”說完之後就縱身一躍,往登天閣上飛去:“仙子,我們還指著你的徒弟振興雪月城呢,可別把他打死了啊。”

  竹望著龍耳笑了笑:“我們去蒼山上走走吧。”

  龍耳跟著竹往蒼山走去,但臉上的神情卻一直很嚴肅,她堅信剛才自己沒有讀錯,竹在問司空長風自己還有多少時日,而司空長風的回答是隨時,但是竹一直沒有開口,她便沒有再問。兩個人就這樣不說話,只是一個引著另一個往前走去。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你牽著我,我跟著你,也沒有人說話,就這麽一直很安靜地走著。雖然無趣,但卻心安。”竹笑了笑,“其實有多時候我都說話了,但你看不到。”

  “這一次。”龍耳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看到了。”

  竹停了下來,兩個人站在蒼山腳下,相對而立。竹歎了口氣:“這些年委屈你了,我們一個瞎子,一個聾子,也不知道堂主怎麽想的,把我們安排到了一組。我看不見東西,不知道我說話你能不能看到,很多時候都麻煩你了。”

  “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因為說話對於她來說並不容易,所以龍耳每次說的話都簡潔明了。

  “那天其實我受了很重的傷,重到根本無法治好。”竹歎了口氣,“我拜托司空城主不要告訴你們,但是我和他都知道,這道坎,我是過不去了。”

  “他君臨天下的那一日,我終究還是無法看到了。”竹仰起頭,望著遠處,“我看的是天啟城的方向嗎?”

  龍耳此刻已經淚流滿面,她點了點頭:“是。”

  “聽傳來的消息,他似乎又在那座城掀起風雲了。他就該是這樣的人啊,還記得我們和他第一次見面嗎?我們都想打他一頓,一個明明比我們還小的屁小孩,為什麽那麽囂張。”竹笑道,“可後來才明白,這就是他啊。”

  龍耳搖著頭說:“不要說了,我去找堂主,我讓他想辦法。”

  “我還有最後一句話想同你說。”竹沒有理會龍耳的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這幾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安靜,卻也很溫柔。”竹輕聲道。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站著,對著天啟的方向。直到一隻鴿子從遠處飛了過來,落在了龍耳的肩膀上。

  竹聞聲轉過頭,龍耳揭下了鴿子腿上的紙條,微微皺眉。

  “是誰?”

  “堂主。”

  “哪個堂主?”

  “姬若風。”

第346章 海上的王爺

  “金榜已經看完了。”姬雪收起了那一襲金榜,遞給了葉若依,“收好。”

  葉若依點點頭:“多謝了。”

  “謝我什麽?”姬雪淡淡地說道。

  “這一張金榜,提醒了我們很多事, 也告訴了天下人很多事。”葉若依意味深長地說道。

  姬雪也不置可否,扭頭看向蕭瑟:“接下來的事情,只有我們需要知道了。”

  永安王府。議事閣。

  議事閣的門還是第一次被打開,對於蕭瑟他們來說,習慣了眾人聚在一起討論,這樣單獨的密談還是第一次出現。

  “你說的那件事物, 究竟是什麽?查到了嗎?”蕭瑟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龍封卷軸。”姬雪答得也是乾脆。

  蕭瑟倒是一點也不驚訝,點了點頭:“我倒也猜到了, 卷軸上應該寫著琅琊王叔的名字。那年先皇的龍封卷軸上應該寫著他的名字, 當日他們殺入太安殿後,所以琅琊王叔接過的卷軸後直接就把卷軸給撕了。但是那一封本該送到欽天監的卷軸不知所蹤,應該是被濁清公公偷偷藏起來了。”

  “是的。當時琅琊王手撕卷軸明志,即便五大監也沒有辦法阻攔,但是幾年以後,琅琊王軍功累累,民心所向,那一封卷軸再亮出來,即便琅琊王叔不想當皇帝,可在軍中,在朝中,在民間, 卻有越來越多的人逼著他當皇帝。濁清公公收起卷軸, 等的就是那一刻。他想這一封卷軸掀起兄弟反目, 以此來達到自己的野心。”姬雪說道,“但是他沒有想到最後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的。明德帝立刻就將琅琊王治了罪,禦史台審都不審,直接就給琅琊王冠了死罪,他的卷軸甚至來不及亮出,琅琊王就已經死在了法場之上。”

  蕭瑟皺眉道:“所以濁清公公當年是被師父殺死的?”

  “不,濁清公公和父親一戰之後,各自受了重傷,他偷偷潛回了皇陵。第二日,明德帝去了一趟皇陵,之後濁清公公就病死了。我猜是明德帝也坐不住了,他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兄弟,放逐了自己最愛的皇子,而造成這一切的濁清,也理應付出他的代價了。”姬雪說道。

  “當年真的到如此地步嗎?琅琊王叔不死,這個天下就一定會亂?”蕭瑟問道。

  “是。當日北離軍威正盛,柱國將軍雷夢殺已死,金甲將軍成為了琅琊王之下的軍伍第一人,在他之下所有將軍都是琅琊王的附屬,若不是琅琊王強自按下,他們自己都想造反推琅琊王當皇帝了。如果那一封卷軸一出,勢必再也按壓不住。按照當時的情況,就算葉嘯鷹帶葉字營闖入皇宮,砍下明德帝的頭,隨後全軍自裁謝罪,逼琅琊王上位,也不是不可能。”姬雪說道,“琅琊王當年自己也沒想到,治軍有方,護國有功,卻以至於功高蓋主。而功高蓋主,他不介意,明德帝不介意,不代表天下人沒有注意。”

  蕭瑟皺眉沉思了許久,緩緩道:“卷軸如今何在?”

  “不知道,濁清公公將卷軸藏了起來,連他的幾個師兄弟都不知道。不過有一種可能,卷軸可能在大將軍府。”姬雪說道。

  “為何?”蕭瑟一驚,卷軸落在了葉嘯鷹的手上絕對是最壞的一種結果。

  “你本是琅琊王最看重也是最親近的皇子,比起蕭崇還有蕭羽,你是他最好的選擇。但前提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出現,但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出現了呢?”姬雪幽幽地說道,“你回到天啟城,他本該第一時間來迎接你,但是閉城令結束之後,他沒有來見你,這是為什麽?”

  “蕭凌塵。”蕭瑟緩緩地說出了三個字。

  “這幾日,已經有十幾隊葉嘯鷹的人馬陸續出發了,不會有錯的,他們就是去尋蕭凌塵。也就是如今的,琅琊王!”姬雪沉聲道。

  “他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蕭瑟皺眉。

  “葉嘯鷹的身後,一定還站著其他人,他們與葉嘯鷹達成了某種共識,他們甚至還提供給了葉嘯鷹卷軸的信息和蕭凌塵的下落,如今葉嘯鷹想迎蕭凌塵回京,連同那封卷軸一起,在明德帝病重之時。”姬雪緩了緩,繼續說道,“逼宮!”

  蕭瑟歎了口氣:“終究還是無法避免。”

  “我要說的就到這裡了,我今日就會離開天啟,我要在他們之前找到蕭凌塵。”姬雪目光一冷。

  蕭瑟看到了姬雪目光裡的寒氣,說道:“你不可殺他。”

  “殺不殺他,自然看他如何答我。”姬雪轉過身,“這就是我為何要與你單獨對話的原因。這些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至於我離開天啟的事情,誰也不能告訴。”

  “明白。”蕭瑟點頭。

  ————————————————

  離海之上,一身白衣翩翩的海盜頭子正躺在甲板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伸出手掌,看著指間那閃著幽光的玉扳指,喃喃道:“王叔,這海上待倦了嗎?”

  曾經位列北離中軍三神將,沙場之上縱橫無敵的王劈川,撓了撓脖子:“別的都還行,就是老起疹子,難受啊。”

  “唉,懷念天啟了。”身為琅琊王,卻一身懶散之氣,與天啟羸弱的世家公子一般無二的蕭凌塵坐了起來,撓了撓頭,“想去千金台賭一把,再去碉樓小築喝個酒,再去彩雲追月閣睡一覺。”

  “吃喝嫖賭。”王劈川踹了蕭凌塵一腳,“王爺怎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蕭凌塵笑了笑:“我這不是過過嘴癮嗎?今天搶哪艘船?咱們要不乾票大的吧!”

  “你是做海賊做上癮了?”王劈川專心地低頭開始磨著自己的槍,“不怕以後變不回來?”

  “咱們以後還能變回來嗎?”蕭凌塵打了個哈欠,拿起一邊的折扇扇了起來,“等蕭瑟那家夥當了皇帝把我們召回去?那可不好指望,蕭瑟那家夥,靠不住的。”

  “咱們可以自己回去啊。”王劈川淡淡地說道,“前幾日的消息,明德帝最近重病不起。”

  “重病不起。”蕭凌塵幽幽地重複道。

第347章 不過這天下

  王劈川依然靜靜地磨著槍:“王爺有什麽打算嗎?”

  蕭凌塵望著大海,海風吹起他的頭髮,他淡淡地說道:“如果我們回到北離,該如何?”

  “現在放出集結令, 王爺登北離之時,就是琅琊軍再臨之日。當年失落四方的將士們都會在岸邊等著我們,琅琊軍集結,直逼天啟。”王劈川磨完了槍,槍首閃著鋥亮的光。

  蕭凌塵轉過身俯下身:“那為何我們現在不走?”

  “等。”王劈川放下了長槍,“等時機到了,有人會來找我們的。岸上的有些人,比我們還著急。他們身臨天啟,比我們更懂得, 什麽才是時機。”

  蕭凌塵沉吟了片刻以後,突然暴喝一聲:“揚帆!起航!”

  “王爺!前往何方!”有船手急忙上前問道。

  “去天啟!”蕭凌塵喝道。

  “天啟?天啟四面無水,我們的船開不到天啟啊。”船手惑道。

  “那就騎著馬去!沒有馬便走路去!帶上你的刀,磨好你的槍,殺他個片甲不留!”蕭凌塵一揮衣袖,指著岸邊,“放心吧,當我們臨岸的時候,有千軍萬馬等著我們。”他轉頭,望向王劈川,王劈川面色平靜,淡淡地問道:“為何?”

  “因為我在想, 比起他們來找我, 不如我們去尋他,自己的命運, 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蕭凌塵沉聲道, “我要做的,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不想做的, 任何人也無法強求。他們可以選擇追隨我,或者成為我的對手,然後失敗。”

  王劈川笑了一下:“真是得了老王爺的真傳,小王爺可了不得。”

  “得了真傳的可不止我一個,天啟城裡還有一個,你別忘了。他回去了。”蕭凌塵笑著說道。

  天啟城。

  大將軍府。

  葉若依現在書房門口,靜靜地望著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在寫字。

  一筆一劃,很認真。

  寫了一個早上,廢了很多張紙。

  他寫了多久。葉若依就等了多久。

  直到葉嘯鷹放下了毛筆,一書即成。

  上面只有五個字。

  忠、義、禮、信,以及忍。

  那個忍字寫了很多遍,直到最後一遍才勉強成書。

  “我遇見他的那一年,十七歲。是天啟城葉屠戶的兒子,我拿著砍豬肉的刀望著他,他對我說:我見你屠刀豬羊,卻有宰天下之氣,可願與我同戰天下。我回了他一句話:買肉嗎?不買滾!”葉嘯鷹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葉若依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葉嘯鷹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我成了一名巡街校尉,再後來成了先鋒營副將,打了幾場戰,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去。先鋒營被作為誘餌拋棄了,只有他一個人趕來救我們,他把我從屍體堆裡刨了出來,當時我就想,以後為了他,身死也情願。”

  “這段故事,不曾聽父親說過。”葉若依說道。

  葉嘯鷹搖了搖頭:“太久的事情了。後來我成了驃騎將軍,成為上將軍,成為大將軍,先帝禦賜金甲,封金甲將軍之號,但我依然願意做一個跟隨在他馬後的小卒。可是那天,他死了。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法場上。”

  葉若依沒有見到那天發生的事情,卻聽很多人提起過,一身白衣的天下賢王拾起了地上的劍,自刎於法場之上,所見之人皆掩面而泣。

  “得到消息的那天我在寧止,卻被軟禁在一個屋中。一個月前琅琊王突然降罪於我,以治軍不嚴奪去我的兵符,罰我面壁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出來了,天下卻變了。我依然是大將軍,軍權則一分為三,我知道明德帝不殺我是為了防止兵變,他留我的位置,是想安撫我。這麽多年來,我也的確假裝被安撫。我對他言聽計從,卻能不見也不見,我依然囂張跋扈,看上去完全沒有因琅琊王身死而變化。我只是想讓天下人知道,葉嘯鷹因為琅琊王的死而對皇帝心生芥蒂,但因為畏懼皇威而不敢造次,這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結局,那我就做給他看。”葉嘯鷹頓了頓,望著那張紙,“我忍了很多年了。其實我一直心裡都想著另一個字,反。”

  “我在等一個機會,起兵反帝,改朝換代。蕭瑟是一個機會,但是他是明德帝的兒子,他能做的最多不過繼位後的昭雪。可我現在有更好的選擇了。天下,本該屬於琅琊王!”葉嘯鷹沉聲道。

  “這麽多年,連我也沒看破父親的心。”葉若依歎了口氣。

  葉嘯鷹眼神中似有火焰:“我本來也已經放棄了,我不想天下人認為琅琊王真的謀反,我反帝是因為這皇位本該就是琅琊王的。現在我有了一樣事物,可以證明。”

  “父親你看到卷軸了?”葉若依驚道。

  葉嘯鷹一愣:“你也知道卷軸的事情?看來蕭瑟果然不簡單,但是事已至此,誰也不能阻攔。”葉嘯鷹垂首,忽然掀起了面前的宣紙,一掌劈成了兩半:“我不會再忍了。”

  葉若依輕聲歎了口氣:“女兒明白了。”

  “但你可以告訴蕭瑟,不管他助我還是反我,他都不會死,他的那些朋友也不會死,這是我給他的承諾。你退下吧。”

  大將軍府外,一輛馬車靜靜地停靠在那裡。

  葉若依從將軍府走了出來,馬車的帷幕被徐管家拉起,蕭瑟坐在其中望向葉若依。

  葉若依輕輕搖了搖頭。

  蕭瑟點了點頭,放下了帷幕,對徐管家輕聲道:“去蘭月侯府。”

  赤王府。

  蕭羽站在屋簷之上,望著整座天啟城,笑道:“這天下的風雲,終於要掀起了。”

  天啟城外,一人一騎急速地狂奔著。

  “琅琊王,琅琊王,天下總念著這個名號,可你究竟配不配得上這個名號。”

  大海之上,無首戰鷹旗獵獵飛揚。

  蕭凌塵站在船頭,輕聲道:“父親,天下快要忘記你的名字了。是時候讓他們重新想起來了。”

  皇陵之中,一枚棋子輕輕放下。

  “開始了。”

第348章 風雲再起

  蘭月侯府。

  當年明德帝繼位之時,那些與他爭位的皇子們就被封了王位派去了封地,後來琅琊王謀逆案後,明德帝就把剩下的那些兄弟也都趕了出去, 如今整個天啟城,他只剩下了蘭月侯這個最小的弟弟。蘭月侯是太安帝最小的皇子,母妃與明德帝的母妃是知己好友,故蘭月侯從小就跟在明德帝和琅琊王的後面,是他們帶大的,關系自然非同一般。

  “當年陛下趕走了所有的兄弟,偏偏留下了我,你可知為何?”蘭月帝坐在棋盤之上, 手握黑子。

  “皇叔是父皇帶大的,亦兄亦父。”蕭瑟坐在他的面前,手裡拿著一枚白子。

  “也可以這麽說。但是準確來說,是因為在陛下心裡,我是不會與他爭天下的,剩下那些王爺,各個狼子野心,心懷不軌,留在天啟,都是個麻煩。”蘭月侯放下一枚黑子,“但我不會,他信我。琅琊王兄不會,他也信他。這種信賴是幾十年建立起來的, 非一朝一夕。”

  “那為何, 會有四年前那樁案子?”蕭瑟微微皺眉, 也放下一子。

  “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就會變得不一樣。而且琅琊王兄的確真的太像一個優秀的皇帝了,歷史上凡是功高蓋主,都不會有好下場。”蘭月侯幽幽地說道。

  “所以這些年來,皇叔就算有滿腹才情,卻裝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光芒嗎?”蕭瑟看著棋盤,輕聲道。

  “我本就好詩酒風流,絕色美人,這不是裝的。這就是我。”蘭月侯又落下一子,“我當監國之時,也盡心盡責,沒有半點紕漏,朝野上下也是一片讚譽的。你這話可是差了幾分意思。”

  “既然皇叔這般為國為民,那麽我就告訴皇叔一件事。”蕭瑟沉聲道。

  蘭月侯剛拿起棋子又放了回去:“何事?”

  “一個月後,兵臨城下,天啟危在旦夕。”蕭瑟緩緩說道。

  蘭月侯先愣了一下,隨後笑了笑:“這麽嚴重?什麽兵啊,要兵臨城下。”

  “琅琊軍。”蕭瑟一字一頓地說道。

  “琅琊軍?世上還有琅琊軍?”蘭月侯正色道。

  “如今葉嘯鷹的北離中軍,加上琅琊王,便是當年的琅琊軍了。”蕭瑟說道。

  蘭月侯眉毛一挑:“看來那些人至今都沒有死心。”

  “天啟城兩百裡外的王離天軍有兩萬人,那一份虎符都說在陛下的手中,但我猜,應該在皇叔的手中。”蕭瑟抬起頭,望向蘭月侯。

  蘭月侯點頭:“是。陛下病重之時已把虎符給我了,三軍的半面虎符也給我了。”

  “看來父皇對皇叔很是信任。”蕭瑟點點頭,“王離天軍兩萬人,禁軍三千人,天啟城兵八千人,再加上一千兩百名虎賁郎。有三萬多人。而琅琊王軍,應有二十萬人。兵法講究十而圍之,我們守城而戰,以三萬對二十萬,不會輕易潰敗。”

  “你好像忽視了我的那三枚半面虎符。”蘭月侯微微皺眉。

  “中軍虎符屆時已然作廢,琅琊軍齊集,那麽北離中軍便不存在了。到時候琅琊軍兵臨天啟,上軍和下軍自然可以勤王之名領兵而起!按照律例,屆時皇叔手中的虎符也就作廢了。”蕭瑟緩緩說道。

  “這麽說,我手裡的都是廢符?”蘭月侯無奈地搖了搖頭,“屆時琅琊軍兵臨天下,我們閉城頑抗,最後兩敗俱傷之時,另外兩支軍隊以勤王之命而起,席卷了城外的琅琊軍,再迫使我們打開城門?”

  “趕走一匹猛虎,來了兩頭餓狼。”蕭瑟點頭,“猛虎雖凶猛,卻有王者之風,而餓狼,吃人不吐骨頭。”

  “陛下沒有軍威。”蘭月侯搖了搖頭,“若是琅琊王兄尚在,並不會有這樣的事情。將者可領兵,但聖心應可鎮天下。”

  “光是兩位將軍必然不敢如此,他們的背後必定站著蕭氏皇族的人。天啟城有幾位小王爺,外面還有七八個老王爺,只要姓蕭,就可以做皇帝。”蕭瑟站起來,仰頭望著天,“但做不成,就得死。”

  “你需要我手中的虎符?”蘭月侯沉聲道。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蕭瑟轉身道,“不知皇叔可願意一聽?”

  “能助我退二十萬大軍?”蘭月侯笑道。

  “琅琊軍二十萬,上軍十六萬,下軍十四萬。我能助你退,五十萬大軍!”蕭瑟朗聲道。

  天啟城外。

  兩匹馬慢悠悠地行了進來。

  馬上的兩個人都背著一個大大的書箱,穿著一身白衣,手裡捧著一本書,裝作很認真地看著。若不是兩人面目看上去實在沒有幾分相像,不然的確會誤以為這是一對父子。

  兩位壯年男子坐在馬上,可是牽著兩匹馬的卻是一個看著不到十歲的小童。小童穿著舊布衣,一個人牽著兩匹大馬,看上去頗有些可憐。

  “公子,我們去哪兒啊?”書童懶洋洋地問道。

  那年輕儒生放下了手中的書:“師祖們給的地圖上不是寫了嗎,去天啟城,欽天監。”

  書童不耐煩地“嘖”了一下:“我知道是欽天監,但你知道怎麽走不?”

  “我也是第一次來天啟,我哪知道,要不先去碉樓小築喝一杯?”年輕儒生笑道。

  “來了天啟,你們應該先去欽天監拜會一下國師。放心,天啟城,我熟悉的。”中年儒生笑道,“隨我來。”

  “師父,你怎麽哪裡都熟!”年輕儒生讚歎道。

  “我七歲離家求學,三十年間四海為家,遊覽天下,自然比你們見過的要多。我十多年前受邀來過天啟,做過幾年學院的祭酒博士,那個時候最喜歡拜會的就是國師,欽天監,這邊。”中年儒生手往右邊一指。

  “是這邊。”一個和善的聲音忽然傳入他們耳中,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是周圍的其他城民,卻仿佛全然沒有聽到一般。

  中年儒生朝左邊望去,笑道:“記錯了嗎?”

  “祭酒先生沒有記錯,只是十幾年過去了,欽天監另開府邸了。”那個和善的聲音遙遙傳來。

第349章 小天師入天啟

  “千裡傳音術。”年輕的儒生自然就是那從青城山而來的李凡松,他笑了笑,“說話的這位就是天下道家之尊,北離大名鼎鼎的國師齊天塵了?”

  “大不敬。”小道童飛軒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這位小師叔, 隨後恭恭敬敬地對著前方行了一個禮,“弟子飛軒,從青城山而來,拜見國師。”

  “天下道家之尊應是你青城山才對,你們才是道家真師,我不過是俗世老道。”那個和善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笑意。

  李凡松不解道:“國師用了千裡傳音術, 我們不過是隨口說話, 他怎麽也能聽到。”

  “國師心通天地,能感知萬物,必要時甚至能結陣千裡,聽你這幾句話又算得了什麽?”儒劍仙謝宣笑道,“國師,還請引路。”

  “迎客。”

  “這是什麽?”飛軒隻感覺一花,一隻白色的紙蝶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撲閃著翅膀旋轉著圈,猶如活物一般,那隻紙蝶在他們面前打了個轉就朝著前方行去,飛軒急忙拉著馬跟了上去。

  “這武功真夠神奇的。”李凡松驚歎道。

  “這不是武功。”飛軒疾步跟著那紙蝶,“這是大龍象力!”

  眾人跟著那紙蝶不過走了一刻鍾的時間,就見到了那座巨大的府邸,府邸上面的牌匾巨大而恢弘——欽天監。紙蝶加快了速度, 飛往前方, 一隻小手接住了它, 紙蝶收了翅膀,安安靜靜地躺進了那人的手中,那人將紙蝶收進了懷裡, 抬頭望向眾人。

  “這就是……國師?返老還童了?”李凡松看著面前這個有著詭異的紫色瞳孔的小童, 驚歎道。

  “剛剛用大龍象力引蝶的人是你?”飛軒問道。

  紫瞳點了點頭:“國師已經在正廳備茶等候了,派我來這裡迎接眾位。”

  “國師雖然駐顏有方,但也不至於變成小童,進去吧。”謝宣從馬上跨了下來,向前走去,他垂首對上了紫瞳那一雙詭異的眸子,他伸手撓了撓紫瞳的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雖然聲音很輕,但是紫瞳還是聽見了,他撇了撇嘴:“為什麽你們這些大人看到了,都是這般反應。”

  謝宣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笑道:“也是不愧。”

  眾人在紫瞳的引路下,朝著正廳走去,謝宣轉頭四顧著:“也是比當年豪氣了很多,這些年國師沒少壯大欽天監啊。”

  “這麽多年來星移鬥轉,以前的觀天台方位偏移了,所以請陛下批了處新府邸,可沒想到陛下聖恩,把我的圖紙給拓了三倍。”有聲音從正廳傳來,“老道士我也是很無奈啊。”

  “你們不是佛教,不講究苦修,講究自在行,有個大宅子舒舒服服煉丹看星星多好。”謝宣指了指高處的一座樓閣,“晚上就去那兒喝酒吧?”

  “聽祭酒先生的。”兩個人雖然還相隔一段距離,但是你一句我一句聊著似乎毫無障礙。

  不多時,眾人已經踏入了正廳之中。一身紫衣天師道袍的齊天塵手執白色拂塵站在那裡,雖然須發皆白,但是卻面如冠玉,一身仙風道骨之氣。

  “比師父像個神仙。”李凡松低聲對飛軒說道。

  飛軒點點頭:“差得實在太多了。”

  “國師。”謝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祭酒先生。”齊天塵輕甩拂塵,也鞠了一躬。

  “我早就不是什麽祭酒先生了,現在不過草野一書生。”謝宣笑道。

  “那也是謝先生。”齊天塵撓了撓紫瞳的頭,“拜見先生了嗎?”

  紫瞳不情願地嘟了嘟嘴:“拜見先生。”

  “這兩位,就是青城山趙玉真掌教座下的兩位弟子了吧。”齊天塵望向謝宣身後,“傳劍道的李凡松,傳道法的飛軒?”

  李凡松急忙抱拳道:“在下李凡松,師從趙玉真掌教真人學習劍術,現已離開青城山,如今師從儒劍仙謝宣。”

  “兩位絕世劍仙傳你劍術,真是好機緣。”齊天塵點點頭。

  “弟子飛軒,師父已經仙逝,從小跟著師祖趙玉真真人學習道法,遵先師之命拜會欽天監。”飛軒恭謹地答道。

  “你師父讓你來欽天監,可說來做什麽?”齊天塵問道。

  飛軒一愣,隨即望向李凡松,李凡松也是一愣。

  地圖上寫著從青城山出,由青城山止,天下奇景,遍覽博聞,必經天啟,拜欽天監。但是也沒說,來欽天監到底是做什麽?

  飛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概是拜會一下……聽聽國師,講些道法?”

  “哈哈哈哈哈。”齊天塵朗聲笑道,“你從道家真祖處來,還有何處可以聽道法?你不知道沒關系,老道我知道,紫瞳,別不舍得給了,快拿出來。”

  紫瞳不情不願地走進了偏廳,拿了個一個包裹出來,遞給了飛軒:“給你?”

  “這是什麽?”飛軒不解。

  “是好東西。天下修道之人都想要的東西。”齊天塵走上前,接了過來,隨手一揮,只見那包裹散了開來,落在齊天塵手中的竟是一件長衫。

  紫色長衫,上面畫著朵朵祥雲,隱隱有光芒透出。

  紫衣道袍,只有被欽天監尊為天師之人可穿。而天師,則是天下修道之人皆可望不可及的地位,就連欽天監身為道家之尊,也不過五位天師而已,並且每位天師都已修道數十年之久!

  可這件紫衣道袍卻出奇的小,只夠一個小童的身材可以穿下。

  飛軒咽了口口水:“這……這是給我的。”

  “你要來這欽天監待上六年,隨後離開天啟,回到青城山,到時候你就是青城山的新任掌教,天下真正的道統。”齊天塵笑道,“在此期間,還請先穿這件衣服了,飛軒天師。”

  “天師……這麽小的天師。飛軒你了不得啊。”李凡松摸了摸飛軒的腦袋。

  齊天塵拂塵一甩,打開了李凡松的手:“仙人之頂,不可輕撫。”

  飛軒跪倒在地,雙手舉過頭頂:“謝國師。”

  齊天塵將衣服放在了飛軒的手中:“莫要辜負了你師祖的期望。”

第350章 目明心清

  白王府。

  謀士凌邵翰坐在庭間,他的面前站著一位白衣持劍之人,正是雪月城的弟子謝煙樹。凌邵翰看了看手中的紙條,沉思了許久:“這是永安王派你送來的。”

  謝煙樹笑了笑, 掏出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我這裡沒什麽永安王,六皇子,不過倒也不是蕭師弟送來的,是葉姑娘送來的。”

  “葉姑娘?”凌邵翰抬起頭,“將軍府千金葉若依?”

  “想必是了。”謝煙樹又咬了一口包子,“說真的, 你們天啟城的包子,不如雪月城。雪月城的梅花肉餡包子, 才是最美味的。”

  凌邵翰大概也感覺到和面前的這個人沒什麽話可以聊, 點了點頭:“麻煩公子了,還請公子回去後告訴葉姑娘,邵翰謝過了。”

  “就這一句話?”謝煙樹挑了挑眉毛。

  凌邵翰皺眉想了一會兒,又說道:“還有一句,雖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

  “聽不太懂。但葉姑娘應該懂。”謝煙樹吃完了包子,抱了抱拳,“告辭了。”

  “送客。”凌邵翰點頭道。

  待謝煙樹走後,凌邵翰的書房之中,九皇子蕭景瑕走了出來:“葉若依突然派人找你做什麽?難道他想和我們結盟?”

  “奪嫡之爭,非勝即敗, 都是封了王的皇子, 誰會願意和誰結盟?”凌邵翰歎了口氣, “書信上寫,白王之目,華錦神醫可治, 需以目換目,換目者需心誠待取,若有一絲遲疑,皆失其目。”

  “華錦神醫下午就要來府,可他如今竟然就已知道結果。”蕭景瑕皺眉,“若能治好皇兄的盲目,那自然是好,皇兄德行皆備,朝野上下人望很高,要不是目盲不能識物,別說那赤王蕭羽,就算是比蕭楚河,又能差上幾分?可是如今這關鍵時刻,做換目之事,必需要不少時日,這段時日裡,天啟風雲若變了,當如何?”

  “若這段時日裡,華錦神醫不在了該如何?這消息既然蕭楚河知道了,那麽以他的為人,加上和華錦神醫的關系,自然不會做什麽。但是若是蕭羽知道了,那麽華錦神醫隨時會有危險。”凌邵翰搖了搖頭,“此事需盡快。”

  “可是,信上還說,換目之人需心誠待取,否則若有一絲遲疑,就會皆失其目。若沒有這一條,隨便找一個囚犯便是了,可世上怎會有人心甘情願為人付出一雙眼睛?”蕭景瑕歎道,“我雖與皇兄一母同胞,從小感情便好。但是自問己心,卻也做不到。”

  凌邵翰將手中的紙條放到了燭火邊,燒成了灰燼:“邵翰可以。”

  “先生不可,你乃皇兄臂膀,豈能有失。”蕭景瑕大驚。

  “如今暗河背叛,蕭羽羽翼漸豐,蕭楚河對我們虎視眈眈。”凌邵翰歎道,“是我一直謀劃不力,如今我們身陷囹圄,唯有白王殿下雙目重明,可讓那朝中之臣予以定心。蕭羽紈絝,蕭楚河也過於驕縱,都不是朝臣們所要的君主,但是白王殿下是,只要他雙目重明,我們便能扭轉局勢。”

  蕭景瑕搖頭道:“可是先生你……”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凌邵翰走到門口,“我與白王殿下相見的時候,還只是一介書生,空有其志,卻鬱鬱不得。是殿下給了我機會,用一雙手能攪動天下風雲。如今風雲已起,我卻已無能為力,隻想最後付出這雙目,助殿下乘風而起!”

  永安王府。

  庭院之中,司空千落和雷無桀正在對招,葉若依在一旁看著。蕭瑟走到了葉若依的身邊,淡淡地說道:“聽說你派人送了書信去白王府,給白王的謀士凌邵翰?”

  “是的。凌邵翰是白王身邊最重要的幕僚,這些年來,全憑他為白王出謀劃策,不然就憑一目盲之人,如何能籠絡朝中人心。”葉若依點頭道。

  “他是怎麽說的?”蕭瑟雙手攏在袖中,懶洋洋地說道。

  “他說,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葉若依笑道,“他自詡為白王臂膀,他失目之後,白王臂膀已折,但白王目明之後,則若如虎添翼。”

  “是忠心之人啊。”蕭瑟讚歎道。

  “不過是一場空想罷了,我問過華錦,就算換了目,也須一個多月的療養,才可見明。一個月的時間,天啟風雲變幻,沒了這位謀士的幫助,白王府怕是撐不下去。”葉若依淡淡地說道,“接下來一步路便一步險,失去一個強敵,是好事。”

  “其實我這個皇兄,是個良善的人。”蕭瑟說道,“幼時幾位兄長,他待我最好,可惜因為目盲,他一直被欺壓,但是他心智堅硬,不倦詩書,倒成為了第一個被封王的皇子。他雖然幾次想殺我,卻也是形勢所迫,我並不怪他。”

  “你倒是心胸寬廣,倒顯得我陰狠毒辣了。”葉若依笑道。

  “說笑了。”蕭瑟搖頭。

  白王府。

  一個身負巨劍,頭戴鬥笠的劍客從門外走了進來。

  白王蕭崇在書童的攙扶下匆忙地趕到門口:“大師父,你終於回來了!”

  顏戰天摘下了鬥笠,對於白王竟頗有些和緩,雖只是微微有些和緩,可比起平時的狠戾卻截然不同:“路上遇到了點事,所以耽擱了。”

  “何事攔住了大師父?”蕭崇問道。

  “暗河的傀還有十七名天字號殺手。”顏戰天撇了撇嘴,“蘇昌河那家夥還真是下了血本。”

  “本還想與大師父說,看來大師父已經知道了。”蕭崇歎道,“前幾日暗河殺了唐蓮和蕭瑟的故友九九道,故意挑起我們的紛爭。如今暗河已經倒向了赤王蕭羽。”

  “蘇昌河那家夥,勢必要殺了他。”顏戰天怒道。

  “此次大師父耽擱了這麽久,可是那些殺手有些難纏?”蕭崇憂道。

  “區區幾個殺手,我不過兩個時辰就將他們打退了。但我氣不過,後來想了想,就轉頭又追了上去,殺了十三個,還有四個和那傀跑了。”顏戰天沉聲說道,“這一追追了十幾天,所以耽擱了。”

  蕭崇愣了愣,隨即歎了口氣:“大師父依然脾氣不改啊。”

第351章 怒劍之約

  顏戰天做事不問是非,殺人不問對錯,是在江湖之上正邪兩派見到都要繞開走的大魔頭,卻唯獨對白王蕭崇說話的時候, 無論是語氣還是神色,都帶著幾分為人師的慈愛。

  “目前的形勢,是不是對我們不利?”顏戰天問道。

  蕭崇點頭:“原本朝中大臣多半支持我,但如今蕭楚河回京,兩位監國以及國師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現在他們全都閉門謝客,不至於瞬間倒戈, 但應該還在審量局勢。而在江湖中, 唐門、暗河都不會再支持我們, 我們只有無雙城一個助力了。”

  “朝堂的事我不懂,至於江湖上,無雙城雖然最近出了位絕世的年輕弟子,但要和雪月城匹敵,還有些差距,崇兒。”顏戰天忽然喚了一聲。

  蕭崇急忙應道:“大師父,徒兒在。”

  “我或許不能助你榮登大寶,但是我會保你不死,無論這個天下接下來會亂成什麽樣,無論你的對手會有多麽強,你,絕不會死。”顏戰天沉聲道。

  蕭崇垂首:“多謝師父。”

  顏戰天走向前, 伸手輕撫了一下蕭崇眼前的白布:“我聽說辛百草的徒弟來天啟了, 他能醫好你的眼睛嗎?”

  蕭崇答道:“今日神醫應該會來, 我在等她。”

  “好,或許治好了眼睛,你就不會對那皇位過於執著了。”顏戰天緩緩說道,“你若看到了這大千世界, 也不願意獨居一隅了。”

  “崇兒沒有師父那般的豪情。”蕭崇搖頭。

  顏戰天笑了笑,想起了他和這位皇子相識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在北蠻遊歷,遇到了幾個對頭的伏擊,最後自己雖然把他們全殺了,但是自己也身受重傷,倒在雪裡動彈不得。後來遇到了這位隨父親出使而來的目盲皇子,蕭崇派人把他救了起來,他一邊養傷一邊對這位皇子說:“你雖然救我,但我並不會感激你,等我傷好了,甚至會殺了你。”

  蕭崇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聽他們與我的描述,先生似乎是遊歷之人,這一路上想必見了不少風景,能同蕭崇講一講嗎?”

  顏戰天一愣:“你不怕。”

  蕭崇點頭:“我能感覺到,先生是有大氣概的人。”

  “你看不見?”顏戰天望著蕭崇眼前的白布。

  蕭崇再次點頭:“我曾看見過。”

  “我雖然不會感激你,卻也不想欠你的人情。我教你練劍。”顏戰天說道。

  蕭崇還是點頭:“謝過先生了。”

  “瑾玉公公和小神醫來了。”管家從門外走了進來,打斷了顏戰天的回憶。顏戰天微微一皺眉:“這就來了。”

  一輛馬車停在了王府的門口,瑾玉公公掀開帷幕走了下來,他穿著一身灰袍,山色淡漠,乍一看望去就像是個私塾的中年儒生,他轉身,伸手將馬車中的華錦攙了下來,緊跟著的,自然就是堂堂青州首富沐家的三公子沐春風。

  “白王府。”沐春風抬起頭,望著上面的牌匾低聲道。

  “這邊請。”瑾玉公公帶著他們往裡面走去。

  白王蕭崇年幼時好看詩書,總是日夜待在藏書閣,當時還是掌冊監弟子的瑾玉公公負責整理藏書閣內的書籍,兩個人卻很是默契,一人看書,一個理書,有時候數日也不會說上幾句話。某日蕭崇找書時不小心弄翻了書架,群冊眼看就要翻倒而下,卻被路過瑾玉公公手輕輕一拂就退了回去。那天蕭崇向瑾玉公公提出了求師武學的打算,卻被瑾玉以“不敢”二字回絕了。

  直到那一天蕭崇接過了那杯水,永遠地失去了眼睛,再也無法前去藏書閣之後,瑾玉才忽然來找蕭崇。那次是蕭崇跟隨著父親出使了多個國家,也拜服了各處名醫,卻依然求而不得之後,瑾玉來到了他的府邸,告訴他願意教導他武學以保護自己。那個時候蕭崇的身邊已經有了顏戰天,於是瑾玉公公便成了他的二師父。

  瑾玉公公走進了府中,望見顏戰天,愣了一下:“顏兄也來了?”

  顏戰天微微皺著眉,沒有理會他,只是看向了他身後的人:“這位就是華錦神醫了?”

  沐春風猛地皺眉,一把按住了腰間長劍,殺氣陡然而起,他練的是不殺劍,只有劍氣沒有殺意,可這瞬間卻有了此生從未有過的殺意,他望向顏戰天:“怒劍仙!”

  顏戰天眼睛一轉,望了望沐春風,看了看他腰間的佩劍:“動千山?你是不殺劍的徒弟?”

  “是。”沐春風按著劍,目光如狼,緊緊地盯著顏戰天。

  “他如何了?”顏戰天漫不經心地問道。

  “武功盡失,經脈盡斷,就連行走都困難。”沐春風咬牙切齒,“都是你害的。”

  “你想替他報仇?”顏戰天手緩緩地移向了破軍劍,“以你的劍術,豈不是笑話?”

  “春風。”華錦忽然開口道。

  沐春風殺氣稍減,垂首道:“華錦師父。”

  “我們是客,不可造次。”華錦緩緩道。

  “是。”沐春風松開了劍柄,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大師父。”蕭崇也輕輕喚了一聲。

  顏戰天冷哼了一聲,背過身朝著府內走了進去。凌邵翰和蕭景瑕在這個時候從府內走了過來,凌邵翰走向前,攔在了蕭崇和華錦之間:“七皇子,請你先帶殿下去殿內等待,我先與華錦神醫談一下殿下的病情,好作準備。”

  華錦愣了一下:“該說的,瑾玉公公都已經和我說過了。”

  “瑾玉公公雖然是殿下的師父,但畢竟不比邵翰每日陪在殿下的身邊,若論了解,自然還是我更了解一些。”凌邵翰恭謹地說道。

  瑾玉公公點了點頭:“的確。”

  “皇兄,我們先去裡面等候。”蕭景瑕攙過蕭崇,往裡面走去。

  待蕭崇走遠了,華錦又問道:“這位先生,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神醫,我只有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  “一會兒替殿下治病,神醫只需要說能醫,不能醫即可,剩下的,怎麽醫,需要什麽醫,和在下說便可了。”

  ——To Be Continute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