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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陳小小の小註記: ×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1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2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3

少年歌行 By 周木楠 part 4

文案:
一個喜著紅衣的熱血少年,一個破敗酒家的摳門老板,一個江湖豪門的首席弟子,看似毫不相關的三個人在一個雪夜相遇了。懷著各自的目的,他們一同護送著一座黃金打造的棺材去往邊境之城畢羅,期間遭遇各方勢力的追殺:頂級的殺手組合月姬冥侯,神秘教派的護法白發仙、紫衣侯……令人精悍的殺人術,消失多年的域外魔教,三位少年的前路似乎無比凶險,可他們卻對棺材中的一切一無所知。然而當真相慢慢浮現出來的時候,少年們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少年歌行。黃金棺材篇》

第1章 雪落山莊

  雪落山莊不是一座山莊,只是一個客棧,還是個很破很破的客棧,方圓百裡也只有這一家客棧。它背靠一座高山,面朝一條大河。翻越那座山需要很久,越過那條河也並不容易,所以成了趕路人中途歇息的必選之地。

  但是這幾個月,雪落山莊的生意並不是很好。因為正如它的名字,一場雪落了很久很久,阻擋了來路,封住了去處。蕭瑟穿著白色的裘皮大衣靠在門口,看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一聲,歎得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蕭瑟。

  三三兩兩的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盹兒,偶爾醒過來也是給凍醒的,猛地哆嗦一下,驚醒過來,掃視一圈,卻見依舊只有那個自負風雅的老板靠在那裡看雪,於是裹了裹身上破舊的大衣,繼續睡去了。當然他們也會忍不住在心裡抱怨幾句:本來店裡還有幾個不願在風雪天趕路而打算住下來的客人,但因為老板一直舍不得出錢整修客棧,以至於每間客房都是漏風的,客人們凍了幾天后便寧願挨風雪吹刮的苦也毅然上路了。

  這位名叫蕭瑟的老板曾經訓誡他們:“咱們這客棧,背靠青山,面朝綠水,如果房間再多些頹敗感,就更顯風雅了,這才是旅途中人熱衷的感覺。”

  小二不懂,問:“那究竟是什麽感覺?”

  蕭瑟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唉,自然是在路上的感覺啊。”

  小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直到有一天,一個趕路的大漢大半夜實在受不住被風吹得吱嘎吱嘎響的窗戶,一拳把房間打出了一個大窟窿。然後,被老板留下罰做了一個月的苦力。那大漢倒不是沒有反抗,只是他剛舉起拳頭,就被蕭瑟打出了門。他剛站起來,就見蕭瑟順手抄起一根棍子,那根棍子還沒打下去,大漢就跪倒在地了。

  其實,關於那根棍子究竟有沒有打下去,小二們是有爭議的。有一位眼尖的小二說,他仿佛看到那根棍子微微抖動了一下,舞出了虛虛幻幻數朵棍花,那一瞬間,這個搖搖欲墜的客棧幾乎都抖了一抖。但是那個漢子畢竟還是毫發無損的,所以誰也不能確定那根棍子是不是真的打了下去。只是那一個月的時間,他一句話都沒再敢多說。別人問他,他就跑。

  蕭瑟歎完一口氣後就開始算帳,他琢磨著把客棧賣掉,畢竟百裡之外鴻路鎮上的李員外早前也提過幾次,可現在就算他想買,也得先找著他的人才行。或者先辭退幾個小二,可這天寒地凍的,幾個沒什麽功夫底子的小二辭退了以後怕是沒有別的去處。突然,蕭瑟腦中靈光一閃,既然辭退了小二後他們無處可去,不就得住下了?住下了就是客官,就得掏銀子啊。問題不就解決了嗎?蕭瑟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正當他想明白此事,心中大為舒暢的時候,突然看到不遠的地方似乎有一團紅色閃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想是自己看錯了,可那紅色卻分明越來越明顯了。他再眨了眨眼睛,便懶洋洋地喊道:“來客人了。”

  這一聲雖然喊得懶洋洋的,但所有小二都嚇得瞬間站了起來。

  那團紅色此時卻已閃到了蕭瑟的面前。

  “這位客官,打尖還是……”

  那團紅色已經飄過了蕭瑟的身邊。

  蕭瑟隻覺這雪下得更蕭瑟了。

  小二們卻是呆住了。這樣的風雪天氣,來人卻隻穿了一件紅色的單衣,胸口還大剌剌地敞開著,可惜露出的不是誘人的酥胸,而是虯結的肌肉。那臉卻長得清俊異常,看上去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倒比尋常女子更加美豔幾分。

  乍一看,整個人倒似將陽剛與陰柔結合得完美無缺。但更讓人驚歎的是,這個穿著單衣行走在冰天雪地裡的人,卻渾身散發著一股熱氣。他就那麽一屁股坐了下來,小二們看到一股子熱氣從他身上騰騰冒了出來,冷颼颼的客棧仿佛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

  蕭瑟本來心情很不好,因為這個少年很不禮貌,而且他竟然長得跟自己一樣好看。但是很快他的心情就平複下來了,因為他看到了少年身後的包。那是一個很長很長、很大很大的包袱。在這樣的天氣趕路,尋常人不會帶很多東西,要帶也是很貴重的東西。

  所以包袱裡的東西,一定很貴重!所以這個客官,一定很有錢!

  “這位客官,要些什麽?”小二自然也熟悉這個道理,立刻諂媚地迎了上去。

  紅衣少年的聲音也是鏗鏘有力:“一碗陽春面,一碗老糟燒!”

  小二腳一滑,差點摔倒,蕭瑟靠在門上的胳膊也頓時酥了一下。

  紅衣少年看了一眼小二,微微皺了皺眉:“怎麽?”

  小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試探著問道:“不再要些別的?小店的梅花肉,桃花釀都是招牌……”

  “梅花肉?”紅衣少年舔了舔嘴巴,咽了口口水,隨後猶豫道,“一份定然是要不起的,能不能給我夾一塊,添到那份陽春面中?”

  小二忍不住抬頭看蕭瑟的反應。只見蕭瑟又毅然轉過了身,看著那漫天飛雪發呆了。

  這一看又是許久,只聽見身後不停傳來吃麵條的聲音,蕭瑟也感覺到有幾分餓了,正要招呼小二,卻又看到了一些身影在眼前晃了晃,他定神看了看,竟似有十幾個人。他想笑,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這些人看著就很窮,紅衣少年雖然出手小氣,但蕭瑟一眼就看出那一身紅衣用的材質卻是鳳凰火,就算是京城毓秀坊這樣級別的大鋪子,買一匹都得費上好大的勁兒。而這些人穿的都是粗布大衣,一臉橫肉,而且他們都帶著刀。

  他們倒是仔細打量了蕭瑟幾眼,然後進去了。

  那幾眼讓蕭瑟覺得,這些人才是真正的不禮貌。他很生氣,但是他依舊笑著,畢竟他是這家客棧的老板,他得想著生活。

  雖然這些事情往往都是老板娘做的。

  小二一一迎上去,那幾個人就高聲喊道:“拿你店裡最貴的酒,最好的肉來!”

  小二急忙點頭:“要多少!”

  為首的大漢呼道:“有多少來多少?”

  “這……”小二猶豫了。

  “怎麽?”大漢衝他怒目而視。

  “這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錢,再上菜。所以到底幾斤肉,幾兩酒,還是提前說好為宜。”蕭瑟衝著他們微微笑著。

  大漢瞪了瞪他:“你是誰?”

  “在下蕭瑟,是這雪落山莊的老板。”蕭瑟依舊面帶微笑,語氣中帶著十二分的禮貌。

  “我沒錢。”大漢將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扔。

  “哦?”蕭瑟淡淡地應了一聲。

  “但你一定有錢!”大漢指了指蕭瑟。

  蕭瑟猛地搖頭:“實不相瞞,小店已經快一個月未曾開張了。這工錢都已經拖欠了……”

  “我不管!”大漢猛地一拍桌子,“就算你沒錢,你這身裘皮大衣也值個百十兩的銀子。”

  “胡說!”蕭瑟忽然臉色一擺,怒目而視,大聲斥道。

  那大漢倒是被嚇得渾身一顫。

  “五花馬,千金裘!我這身裘皮大衣乃是帝都毓秀坊定製的,光做便花了三個月,運便運了一個月,百十兩銀子?買我個袖子都不夠。”蕭瑟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那大漢被說得愣了幾秒,終於緩了過來,拔起刀就把面前的桌子一刀砍成了兩半:“我說你小子到底聽沒聽懂我的話!”

  “二兩銀子!”蕭瑟皺眉。

  “什麽二兩銀子?”大漢這一股豪氣又被滅了。

  “我說這桌子,二兩銀子!”蕭瑟斥道。

  大漢頓時氣急,整張臉憋得血紅:“你小子,老子今天是來打劫的!不是打尖的!給我來上好的酒,上好的肉,再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不然殺了你的人,燒了你的店!”

  “打劫?”紅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碗,擦了擦嘴角的湯汁。

  大漢望了他一眼,揮了揮刀:“是又怎樣?”

  紅衣少年一本正經地站起了身:“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你,你是誰?”大漢問他。

  紅衣少年微微一笑,仰起頭:“雷無桀!”

  他說得很自信,很響亮,甚至帶著幾分囂張。那十幾個大漢心中都是一驚:“雷無桀!”

  紅衣少年點點頭:“正是!”

  只有為首的大漢皺了皺眉頭,接著說了下去:“是……誰?”

  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幾分霸氣,而少年說時也帶著狂傲,以至於他們都覺得這個名字應該屬於一個很厲害的人,可他們偏偏就是想不起來了!
  紅衣少年笑道:“我現在初涉江湖,你們自然沒聽過我的名字。但是沒關系,很快,這個名字就會很有名。”

  紅衣少年眉角飛揚,神色滿是狂傲。

  但是大漢們怒了。原來只是一個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

  “什麽雷無桀!無名小輩也敢在大爺面前裝蒜?”一名大漢拿起刀就衝著少年一刀砍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閃,手指在那刀刃上輕輕一觸,卻借著那大漢的力道急急地退了出去。

  而大漢此刻卻是心中一驚,因為他感覺那少年只是微微一觸自己的刀刃,但卻像是吸走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他的刀再也無法前進一分!雖然再前進一分就能斬下他的手!他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就這樣輕易地避過了自己的一刀。

  他不服,他想追擊。

  但他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很輕、很細碎的一個聲音,從他的刀上傳來。

  不僅他一個人聽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那似乎只是刀刃在細細斷裂的聲音,那聲音雖然一開始細碎,但卻忽然越來越疾,越來越劇烈……

  為首的大漢急忙大喊:“把刀扔了。”

  那人立刻緩了過來,把刀往空中一扔。

  只聽一聲巨響傳來,卻見那刀在空中瞬間被炸成了數十塊碎片,火光四射,利刃飛舞,堂中的人急忙躲避,小二們登時鑽到了桌子底下。

  只有紅衣少年悠然地負手站在那裡,面帶笑容,看著那些目瞪口呆的大漢。

  雷無桀,絕不是無名之輩。至少他的姓,在江湖上叫得很響,響到讓聽到這個姓的人都不得不遠遠躲開,不然怕是死都沒有全屍。

  “封刀掛劍江南霹靂堂雷家!”為首的大漢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紅衣少年點點頭:“正是,雷家雷無桀。”

第2章 高深莫測的老板

  江南霹靂堂雷家世代研製殺傷力極大的火藥,早年先祖曾行“封刀掛劍”儀式,立志摒棄這武林中最常用的兩件兵器,而專注火器研究,以此走出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當年,沒有人覺得一個不用刀劍的世家能夠存活下去。但是霹靂堂雷家做到了,他們已經將火藥完全地變成了一種兵器,將不可能之事變成可能,成為了武林中令人聽之便生之敬畏的絕頂世家。

  “既然得罪了霹靂堂,我們也知道此事無法善了了,縱然不是敵手,我們也總不能束手待斃!”為首大漢心知霹靂堂的人對於得罪他們的人從不手下留情,心中一橫,握緊了手中的刀。

  雷無桀笑著搖了搖頭:“剛剛我只是在那位兄台的刀上灑下了幾粒霹靂子,如果你們再敢無理,那麽我就在你們身上……”

  “上!”為首大漢手上大刀一揮,那十數個一擁而上。

  “你們!”雷無桀瞪大了眼睛,“難道一點都不怕麽?”

  三柄刀已經同時朝著雷無桀的頭劈了下來。

  雷無桀大怒,雙拳向上一揮,竟一拳劈斷了三柄鋼刀,震得那三人飛了出去。

  “好厲害的火藥!”眾人大驚。

  雷無桀怒道:“不是火藥,是我的無方拳法!當然,如果你們想要看火藥的話……”雷無桀一躍而起,手上黑光一閃,數粒彈珠已經被他灑了下去。

  只聽到幾聲巨響,那些大漢一個個被炸得飛了起來,再倒地之時,卻是血流不止,站也站不起來了。

  雷無桀悠然然地從空中落下,雙手負在身後:“怎樣?現在可記住我了?請記好了,本大爺名號雷無桀!還不快滾?”

  那幾個大漢聞言一怔,相互對視了幾眼,他們本以為這少年必定會取了他們性命,可聽這語氣,似乎倒是放了他們一命。

  “還不滾!”雷無桀皺了皺眉頭,在他預想中,這幫人此時應該屁滾尿流倉皇而逃,可怎地一副賴著不走的樣子。

  大漢們聞言急忙勉力站了起來,一個個扶著彼此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雷無桀很滿意地點點頭,從一堆桌椅的廢墟中找出了自己的包裹,背上後便也準備離去。可一隻手攔住了他。

  雷無桀抬頭,看到那個面目俊秀的老板,全身慵懶地縮在狐裘之中,隻伸出一隻右手,懶洋洋慢悠悠地揮了起來,攔住了雷無桀的去路。

  雷無桀急忙抱手:“大恩不言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應該的!便不用太客氣了,我著急趕路,還望後會有期!”

  蕭瑟眯起了眼睛,皺了皺眉頭:“大恩?不言謝?拔刀相助?”

  雷無桀也甚是困惑:“要不是我,那幫大漢早已經搶了你的店,甚至說不好連你們的命也沒了。難道不是大恩?”

  蕭瑟揮手指了指那堆廢墟,怒道:“你仔細看看!”

  雷無桀轉身望去,只見大廳裡大大小小十幾張桌子被炸得七零八落,幾個小二也被砸得頭破血流,連地上都被炸出了幾個坑。

  蕭瑟指了指那堆廢墟,忿忿不平:“你看我這店,被砸了又有什麽兩樣!至於剛剛那些人,想要我的命?哼!”

  “這……”雷無桀滿臉通紅,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百兩銀子。”蕭瑟衝著雷無桀伸出了手,那雙手潔白無瑕,五指修長,可在雷無桀看來,卻比剛才那些大漢們的鋼刀要可怖多了。

  “我沒錢!”雷無桀退了一步。

  “哦?”蕭瑟的狐裘微微抖了一抖,他輕輕一揮手,整個客棧的門在瞬間合上了。

  “這功夫……”雷無桀終於也不得不承認,剛才那些人似乎真的奈何不了這位高深莫測的老板。

  “但是我馬上就能有這筆錢了!”雷無桀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斬釘截鐵地說。

  “哦?”蕭瑟依舊還是懶洋洋地應著,可眼睛已經不由自主地盯著雷無桀的那個大包袱上下打量了。

  雷無桀繼續說道:“我馬上要去一個地方了,到了那個地方,我便有錢了?”

  “什麽地方?”

  “雪月城!”雷無桀傲然道。

  “雪月城?”蕭瑟聞言也是一驚。雪月城不是江湖中傳統的門派,它更像是一個聯盟,一個由天下幾大門派、各大世家共同建立起來的一個組織!自有雪月城出現的那一天起,整個江湖的規矩,便由它來定了。而各大世家門派中的年輕子弟,很多都會前往雪月城就學,因為多年經營,雪月城儼然成為了獨立的一方勢力,它教的不僅有別的門派沒有的武學,也據說,它能教天下之術!
  如果這個少年真的是去雪月城的話,那麽以他霹靂堂雷家子弟的身份,從雪月城中拿出百兩銀子自然不在話下。而這個家夥,似乎並不像在騙人。畢竟他怎麽看,除了武功高強以外,簡直就是一個傻子。

  蕭瑟心中琢磨了一番後點了點頭,說道:“可以,但是我得跟你同去!”

  雷無桀點點頭:“可以!”

  “還有。”蕭瑟眼睛一轉,嘴角露出一絲奸笑。

  那些小二們頓時在心中替這個武功高強卻單純憨厚的少年歎了口氣。

  “事後還帳,需要利息。我要五百兩!”蕭瑟朗聲說道。

  雷無桀頓時呆在了那裡。

  蕭瑟則根本沒有等他回應,輕輕一揮手,客棧的門頓時打了開來,他望著那漫天飛雪,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地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也是很多年沒有走出去了。”

  “來呀!備馬!”

  兩匹駿馬,一個穿著狐裘,整個人慵懶地窩在其中,另一個則隻著紅色單衣,在寒風中裸露著胸膛。兩個人就這樣在雪地裡一路狂奔,衝著雪月城而去。

  “你這馬也是神駿,在這樣的雪地中竟然也能自如奔馳!”雷無桀不由地讚歎道。

  “五花馬,千金裘!我蕭瑟用的東西,只能是最好的。”蕭瑟回頭望了一眼他的客棧,在那裡他留下了一筆錢讓那些小二為他修整客棧,只等他從雪月城取了錢回來。可是蕭瑟卻隱隱地覺得,他或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第3章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殺人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一位身穿黑衣,面目冷峻的男子坐在馬車之上,手舉一個酒杯,笑著望向面前的人。

  一共十六個人,每個人都握著一把刀,如雪一般亮的刀。

  “兄台好雅興。”為首的刀客笑了笑,“可是酒我們可以喝,但馬車上的東西,你得留下了。”

  “哦?”黑衣男子嘴角微揚,“這大雪天你們跟了我一路實在過於辛苦,但你們要的東西注定拿不到,便想請你們喝了這杯酒,然後……”

  “然後?”刀客眉毛一挑,握刀的力度大了幾分。

  “然後去死!”黑衣男子一躍而起,手中銀光乍現。

  刀客提刀而上,怒喝一聲:“上!”

  只聽清脆的一聲撞擊,黑衣男子右手的銀光直接撞上了刀客的刀刃。

  “指尖刃。”刀客倒吸一口冷氣,他似乎聽到了有東西一點點破裂的聲音,他急忙後撤,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手中那把亮得如雪一樣的刀,竟在瞬間就折斷了。

  黑衣男子笑著將手抬起,刀客看著那柄薄如蟬翼的指尖刃在男子的手中舞出了無比美妙的刀花,一朵兩朵,隨即化成了千朵萬朵,像是瞬間盛開的佛蓮般美麗。但刀客已經看不到了,那柄指尖刃在他脖子上輕輕劃出了一道血痕。黑衣男子足尖一點,掠出了三步之遠,刀客的整個頭顱滑了下來,鮮血直湧。

  “派你們來的人或許沒有告訴你們我究竟是誰。”黑衣男子回到了馬車之上,重新拿起了剛剛放下的酒杯,“或許你們現在願意喝上這最後一杯酒了?”

  “指尖刃,你是蜀中唐門的人?”刀客們紛紛後撤。

  “或許吧。”黑衣男子衣袖一揮,一柄紅尾小箭瞬間釘在了一名刀客的額頭上,“你說我是唐門的人,那這一支朱顏小箭便送給你吧。”

  世界安靜到仿佛又只有雪輕輕落下的聲音了。還有一十三名刀客站著,但是誰也沒有再敢說話,誰也不知道下一把暗器會不會衝自己飛來,他們每個人都摒住了呼吸,在唐門的暗器下,活下去的機會只有一次。

  黑衣男子笑了笑,輕輕拉了拉韁繩:“駕!”

  那架馬車就帶著他怡怡然地從那十三名刀客之中踏雪而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去試圖阻攔。

  直到馬車駛出了三裡之外,一直淺笑著喝酒的黑衣男子終於放下了酒杯,重重地開始咳嗽起來,他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跡,苦笑了一下:“師尊這次托我運送的到底是什麽貨物,一路上引來這麽多的高手。”

  男子說完用力一甩韁繩,整個人一翻身,躍到了車篷之上。而車篷上竟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人,那人約莫三十多的年紀,一頭白發在風中飄搖,手中提著一把玉劍,頗有幾分仙氣。

  “唐蓮?”那人轉頭衝著男子一笑,腳尖輕輕一點,從車篷上躍了出去,悠悠然地落在了旁邊的一棵枯樹上。

  而男子手中指尖刃光芒閃動,已然刺出,卻隻撲了個空。

  “你知道我的名字?”男子瞳孔驀然縮緊。

  “我們還會再見的。”白發男子卻並不回答,束劍微笑。

  馬車此時踏著一路飛雪絕塵而去。

  “白發玉劍,輕功卓越。怎麽從未聽師尊說過江湖上有這樣的高手?”

  此時已是深夜,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唐蓮將馬車趕進了一家破舊的寺廟之中,生了一堆火準備稍做休息。可他卻始終想著白天見到的那個人,那男子落在車篷之上時,殺氣之盛讓那一片風雪幾乎逆流,可等唐蓮與他正面對決時,他卻似乎並沒有一戰的意思,以他的輕功身法和殺氣之盛,唐蓮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真是個奇怪的人。”唐蓮將手中的稻草扔進了火中,而就在這時,門口卻突然傳來了一聲馬嘶。唐蓮立刻雙手一揮,將火堆撲滅,整個人向上一躍,坐在了橫梁之上。

  “這雪也太大了,到底還要下多久才能消停。”一個人大聲抱怨著衝進了廟中,一屁股坐了下來,聽聲音似乎是個有些稚嫩的少年。

  “哼,要不是我的馬是千裡挑一的神駿,我們早就被雪給埋了。”另一人慢悠悠地也跟著走了進來,聲音也是懶洋洋的,聲音卻似乎聽著要稍長幾歲。

  “喂喂喂,你這一路說了多久,你是個賣馬的麽?”少年有些不耐煩。

  “先來生個火吧。”另一人也不理他。

  “廟裡似乎卻也不冷。”少年聲音裡帶著些困惑,“似乎……”

  “剛有人生過火?”另一人俯下身,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地上的草灰,轉頭看了一眼少年,“是熱的。”

  一直躺在橫梁上閉目的唐蓮瞬間睜開了眼睛,他輕輕一個翻身,整個人悄無聲息地垂直落下,指尖刃夾在手中,筆直地衝著那人而去。

  “太好了。這樣就方便了!”少年喜形於色,“我還怕草是濕的,怎麽都點不著呢。”

  唐蓮一愣,心道:莫非只是兩個尋常的趕路人?他急忙從袖中扔出一條細線,纏在了橫梁之上,又將自己拉了回去。

  下面二人此時已經將火生了起來,坐在邊上烤起了手。唐蓮就著火光望去,只見其中一人隻穿著單薄的紅衣,面目俊秀,而另一人卻是穿著厚厚的狐裘大衣,整個人縮在其中,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

  “雷無桀,你說要帶我去雪月城,卻是已經走錯了兩次方向,這一次你確定路是對的?”這二人自然便是從雪落山莊出發的蕭瑟和雷無桀,可出發了有十天有余了,因為風雪實在太大,二人卻是在原地徘徊了很久。

  雷無桀無奈地笑笑:“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去雪月城,不過我發誓,這一次一定是對的。”

  聽到雪月城三字,唐蓮心中一動,望向雷無桀。

  他姓雷?莫非來自江南霹靂堂雷家?可是雷無桀這個名字,卻從未聽人說過。

  蕭瑟看著雷無桀冷笑了一下,也不理他,閉上了眼睛。

  “蕭瑟……”雷無桀忽然皺了皺眉頭,使勁在空氣中嗅了嗅,“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道。”

  “味道?”蕭瑟睜開了眼睛,吸了吸鼻子,“是花香,薔薇之香。”

  雷無桀站了起來,望向門外:“薔薇會在下雪天開麽?”

  “不會。是薔薇露的香味。薔薇露,出大食、佔城、爪哇、回回國,只有帝都的百花閣才能買到……”蕭瑟沒有站起身,只是扭頭看向門外,那裡不知何時卻已站著一個女人。

  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穿著一身紫色的薄衫,風輕輕吹氣她的長衫,銀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顯得她整個人瑩白如玉,她衝著門內的人微微一笑,薔薇的淡淡清香隨著她一笑,似乎變得更加溫柔起來。

  她的聲音卻也是溫柔無比:“想不到在此荒郊之地,還能遇到能識辨風雅之人。我苦求百花閣主多日,她才賣給了我這一瓶,你卻一下就聞了出來。”

  蕭瑟笑笑,回她:“風高月冷,我們在裡面生了火,很暖和,姑娘要進來坐坐嗎?”

  “不必了。”女人依舊溫柔地笑著,伸手捋了捋鬢發。

  “你很美,當風吹起你的鬢發上,那種風情就更美了。”蕭瑟轉頭看向雷無桀,“可是我的這位小兄弟,一心只有一顆英雄夢,美人心,他怕是還不懂的。”

  雷無桀此時手中已經夾著一張金貼,那是女人伸手捋頭髮之時從她手中飛出來的,速度極快,連雷無桀都吃了一驚。雷無桀拿起金帖一看,上面四四方方,只寫著一個字。

  死。

  雷無桀想起了一個傳說,他雖是第一次涉獵江湖,但是從小他就喜歡聽江湖上的各種傳說。比如,江湖上就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殺人。”

第4章 黃金棺材

  雷無桀猛地抬頭看向院外,只見不遠處的廟牆之上,站著一個魁梧的身影,手中握著一把大得出奇的巨刃,正冷冷地望向這邊。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雷無桀喃喃地說著。

  蕭瑟皺皺眉頭:“什麽對了。”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殺人。對上了!他們就是月姬和冥侯,江湖殺手榜上能排進前五的殺人王組合!”雷無桀驚喜地喊了出來。

  蕭瑟卻一臉困惑:“那你說,既然他們送了我們帖子,那就是……”

  “要殺我們!”雷無桀點頭,倒沒有半分緊張,倒有些興奮。

  “可是他為什麽要殺我們?”蕭瑟看向門口的月姬,她依舊微笑著看向這邊,也不反駁。

  “不知道。”雷無桀搖頭。

  月姬搖了搖頭,終於開口了:“其實帖子是送給裡面的另一個朋友的,不過我們的規矩就是,接了帖子的都得死。所以,今夜二位的命,也請一同留在這裡吧。”

  “我接過你們的帖子,但我卻沒有死。”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雷無桀只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他面前,擋在了他和月姬之間。

  “這位兄台又是……”雷無桀湊上前去。

  “唐蓮。”月姬又是溫柔地一笑,“所以我們這不是又趕來殺你了嗎?”

  站在廟牆之上的冥侯將手中的巨刃抗到了肩膀之上。

  “唐蓮!你是唐蓮!”雷無桀驚訝地喊了出來,“你是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唐蓮!那你就是我的……大師兄了!我是雷無桀,從江南霹靂堂雷家而來,正要去雪月城……”

  “小心!”唐蓮怒喝一聲,將雷無桀一把推開,手中銀光閃動,指尖刃穩穩地擋住了那柄從十步之外直奔過來的巨刃。

  月姬咯咯地笑著:“冥侯天生不愛說話,所以他最討厭話多的人了。”

  “好大的刀!”雖然遠遠看著就已經覺得是一把不同尋常的巨刃,但是近距離看到,蕭瑟依然覺得很驚訝,那何止是刀,簡直似乎是一塊門板了,尋常的三四個人都不一定抬得動,可是冥侯卻能夠單手握刀,揮灑自如。

  但相比之下,唐蓮的武器卻又是出奇的小,比平常的匕首還要更小,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在月光的照射之下,似乎只是一道光流淌在唐蓮的手中。

  “你受傷了。”冥侯往後一撤。他的聲音很低沉嘶啞,像是從喉嚨間硬擠出來一般。

  “你中的百香散也沒有完全解,不然剛剛那一刀我擋不住。”唐蓮擦了擦嘴邊滲出的鮮血。

  “下一刀,你一定擋不住。”這次說話的卻是站在門口的月姬。

  “我來擋!”雷無桀往前一步,站在了唐蓮面前,“師兄為我擋了一刀,那我也為師兄擋一刀!”

  “噢?小兄弟竟然也是雪月城的人,那殺了你,也不算枉殺了,只是冥侯的刀不輕易拔,你先試試我的劍吧。”月姬輕輕在腰間一抽,銀色的腰帶輕輕一彈,竟生出一柄劍的模樣,在月光下閃著冷豔的光。

  “束衣劍?”蕭瑟讚歎,“你們二人的兵器倒是絕配。”

  “束衣劍,金巨刀,能一晚上見識到這兩件兵器的人不多,小兄弟你可看好了!”月姬一躍而起,長衫飛舞,只見紫影一閃,月姬的劍已經刺到了雷無桀的胸前。

  “來得好。”雷無桀大笑,雙掌一握,一把夾住了月姬的劍。

  月姬彎身一腳踢向雷無桀的胸口,雷無桀急忙棄劍撤身。月姬的腳尖閃著銀色的光芒,竟藏著一片極薄的鋸齒,從雷無桀的胸口劃過。

  “素聞江南霹靂堂雷家火器天下第一,但沒想到小兄弟的內力卻也是驚人,竟能赤手握住我的束衣劍。”月姬讚歎道。

  雷無桀重重地呼了一口氣:“你的劍我見過了,可我的拳,你還沒有見過。”他雙拳緊握,身上猛然騰起一股熱氣,怒喝一聲,一拳衝著月姬打出。

  這一拳出力之時極剛極猛,拳還未到眼前,月姬身後的雪卻已經被打散了一片。

  “是雷家的無方拳,拳未到,氣先到。據說雷家三當家雷烈曾在十米之外將慕容家主擊傷,用的便是這套拳法。”唐蓮心中也是一陣讚歎,雷無桀雖看著年幼,但拳法上的造詣,卻已經非比尋常。

  月姬在此時避開拳風一躍而起,她舉起束衣劍,銀色的劍身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忽然光芒大盛,在場的眾人不由地想要捂住眼睛,束衣劍便像融化在了月光裡一般,月姬舉劍輕笑,風華絕代。

  蕭瑟忍不住讚歎:“難怪她的名字叫月姬。”

  雷無桀也抬頭看著這片清冷的月光,那些月光在瞬間凝聚在了劍上,而也在瞬間,光芒四散!

  “那不是光,是劍!”唐蓮急忙提醒。

  雷無桀就在此時一步躍出了廟門,而數道月光也緊跟著他急追而來。雷無桀在廟院之中雙拳狂舞,竟舞出一個圈,硬生生將那月光抵擋在了圈外。遠遠望去,就像是雷無桀籠罩在一片月光之下狂舞。

  而此時,在院中竟出現了數個月姬,她們或在平地之中握劍起舞,或在高空之中騰飛沐月,有的甚至就在雷無桀一米開外舉劍而刺,她手中的束衣劍銀光閃耀,可卻無論如何,都破不了雷無桀所舞出的那個圓。

  二人此刻都在等待一個時機,月姬在等待雷無桀的圓露出一隙破綻,只需要一隙,她的束衣劍就能輕易撕開雷無桀的防守,而雷無桀也在等待月姬的攻勢衰竭之時,那時,就是他轉守為攻,一拳定勝之時!
  月姬忽然收劍,月光在那一瞬間消散。

  “就是現在!”雷無桀大喜,左手依舊揮圓,而右手卻已經破圓而出,一拳擊向正站在他面前的月姬。

  不,不是現在。唐蓮心中一驚。

  雷無桀心中更驚,因為他的一拳穿過了月姬的身體,擊到了虛空之中。月姬衝得他微微一笑,身影瞬間消散。

  是殘影?雷無桀倒吸一口冷氣。

  不,不僅僅是殘影。雷無桀猛然瞥到地上月姬的影子在此時忽然立了起來,銀光乍現,那黑影變成了一道紫影,正是身穿紫色長衫的月姬,而那片銀光衝著雷無桀的胸膛散射而去。雷無桀的圓已經不完整了,他防不住,而他也來不及退了,那他只能攻,但是也來不及了!
  可是對於雷無桀是來得及,因為,他姓雷!江南霹靂堂雷家的雷!
  “破!”雷無桀怒喝一聲,雙腳猛地向地上踩去。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將那些月光炸得四分五裂,雷無桀急忙後撤,倒退了三四步後倒在了地上。他重重地喘著粗氣,身後衣襟已是濕了一大片。

  而月姬則一個翻身,穩穩地站在了雪地之上。

  “月影劍,仿影術。都是絕等的殺人之術。”唐蓮看著院中的月姬,讚歎道。

  月姬搖頭:“再絕等的殺人之術,沒有殺掉該殺的人,也是沒用的。”

  雷無桀坐在地上重重喘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剛才這一局,你是勝了的。”

  “小兄弟說笑了,我們殺手,沒有輸贏,只有生死。”月姬再度將劍舉起。

  雷無桀也站了起來,神情卻似乎更加興奮了:“想不到初入江湖,就能遇到這樣的對手,這是我雷無桀的幸運。”雷無桀身上熱氣翻騰,紅衣飛舞,像是月光下的一團火光一般,而他的瞳孔竟也在瞬間變得火紅。

  “這是……”唐蓮皺眉,他從未聽說過雷家有這樣一門奇怪的武功,連瞳孔都會變得火紅。

  “月姬,我們走。”冥侯扛起了手中的巨刃,忽然緩步朝院外走去。

  月姬點了點頭,也收起了自己的劍,將其重新纏繞在了衣間。

  “喂,怎麽說走就走。”雷無桀不解,伸手向前,想要拉住冥侯。

  冥侯猛地轉身,手中的巨刃朝著雷無桀橫劈而來。

  雷無桀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刀勢,像是有千軍萬馬朝著你狂奔而來,帶著無上的氣勢和霸道,雷無桀毫不懷疑,這一刀能輕易將一個人攔腰砍斷,它不像月姬剛才的劍氣一樣溫柔危險,它是毫不講道理的危險,很直接,但讓人無處躲,無處防,唯一能破它的。

  只能是更強的進攻!

  雷無桀毫不猶豫地雙拳推出,拳氣與巨刃相撞,雷無桀被推出三步之外,他隻覺胸中氣湧翻滾,努力平息之後仍咳出一口鮮血。而冥侯卻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淡淡地望了雷無桀一眼,就轉身走了出去。月姬跟在他的身後,幾個起落,就已經不見了人影。

  唐蓮皺了皺眉頭:“奇怪,冥侯和月姬為什麽會突然離開。”

  蕭瑟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從裡面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將它丟給了還在那邊發愣的雷無桀:“什麽人的刀你就敢接。”

  可雷無桀只是愣愣地接過了藥丸,眼神空洞,他依舊在回想剛剛那一刀的威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刀,那一柄刀像是將他的世界劈開了一個洞,他在那個洞中,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都別發呆了。那邊站著的那位黑衣大哥。”蕭瑟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在後院是不是停了什麽東西,那裡有人偷偷溜進去了。我想冥侯和月姬怕是不想讓人漁翁得利……”

  不等蕭瑟說完,唐蓮已經衝著後院飛奔而去。

  蕭瑟將地上雷無桀那個長長的包裹撿了起來,丟向了雷無桀。

  雷無桀接住了包裹,緩過神來:“怎麽?”

  “跟上去啊!”蕭瑟伸腳踹他,“我們不是要找雪月城嗎?現在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就在我們面前,不跟著他,難道還跟著你瞎晃!”

  “噢噢噢,對!”雷無桀恍然大悟,也急忙往後院跑去。

  二人跑到後院之中,卻只見唐蓮已經站在車篷之上,四周散落一地刀的碎片和幾具屍體,唐蓮不屑地說道:“一些雜碎,隻敢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可其他二人完全沒有理會他,此時拉車的馬已被刀割破了喉嚨,躺在了血泊之中,馬車裡面的貨物滑了出來,落在了雪堆中露出了它的模樣。

  那竟然是一口棺材,金色的棺材!
  蕭瑟走上前,完全不理會此時唐蓮的指尖刃已經觸在了他的脖頸之上,他忘乎所以地輕輕觸摸著這具金色的棺材以及上面雕刻精美的花紋,良久之後呼了一口氣,讚歎道:“是純金的,絕對不是鍍金,這完完全全是一口純金打造的棺材!”

  “值大錢了!”他點了點頭,下了最後的結論。

第5章 天女蕊

  “素未謀面,你就這樣相信我們?”蕭瑟整個人縮在狐裘之中,懶洋洋地靠在馬車之中。

  唐蓮坐在他的對面,搖了搖頭:“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他。”他指了指外面。

  此時一身紅衣輕衫的雷無桀正袒露著自己的胸膛,迎著風雪正奮力地趕著馬,如果你能從正面看到他,那你會看到一個少年,正滿臉含笑,仿佛駕著馬車走在春天和煦的微風中一般,滿是找到了人生春天的感覺。

  “這我倒是認同你的判斷。”蕭瑟歎了口氣,“這小子武功雖高,可是腦子不好,騙人這事,他還做不到。”

  唐蓮放下了卷簾,擋住了外面的風雪:“那你呢?”

  “我?我將我的兩匹上好的夜北馬用來給你拉貨物,你還不信我?”蕭瑟不滿。

  “師兄,別理他!”一直不說話的雷無桀也開口了,“他就是個馬販子,和他走了一路,除了誇他的馬好外,沒聽他說過別的話。”

  唐蓮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雷兄弟,你暫時還沒過門,哦,不對。你暫時還沒拜入師門,師兄這二字……我想,你可以不用叫得這麽著急。”

  “好的,師兄!”雷無桀用力一甩韁繩,兩匹馬加快了腳速,踏出了一路風雪。

  唐蓮只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話說,你真的不知道這口棺材裡是什麽東西?”蕭瑟拍了拍身邊的這具黃金棺材。

  唐蓮搖搖頭:“師尊並沒有告訴我,他只是讓我將它運送到畢羅城的九龍寺。另外和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千萬不要試圖打開這具棺材。”唐蓮一把將蕭瑟放在上面的手拍了下來。

  “畢羅城過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國,九龍寺更是邊境之地第一佛寺,裡面裝的莫不是什麽帝王將相,篤信佛教,希望前去聖地超度?”

  “不要對它感興趣。我這一路已經遭遇了十幾波殺手,那麽多人對裡面的東西感興趣,擁有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你的傷就是被那些殺手打傷的?”

  “只是月姬冥侯,其他的那些殺手只不過是一些……”唐蓮忽然住了口,他想起了那個白發玉劍的中年文士,心中越發的不安起來。

  “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三顧城,美人莊!”

  “三顧城?美人莊?”蕭瑟皺了皺眉頭,他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了。

  “我知道啊!”正在趕車的雷無桀在外面喊道,“三顧城中紅塵笑,美人莊裡醉風流。那可是,叱吒天下的……妓院啊!”

  蕭瑟愣了半餉,望向唐蓮,緩緩道:“唐兄……好雅興啊!”

  “呸。”唐蓮正色道,“三顧城是通往九龍寺的必經之路,在那裡有接應我們的人!”

  “美人三顧,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三顧傾我心。這裡地處偏僻,竟會有這樣一座香豔的城市。”蕭瑟看著周圍一個個身材曼妙的豔姬穿著輕紗,舉著酒壺款款走過,不由感歎。

  “這裡是前往畢羅城的必經之地,畢羅城過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國。那裡既是邊境,也是自由貿易城市,在那裡進行的貿易,不必上繳稅負,所以每年都會有大批大批的商人經過這裡前往畢羅城。”唐蓮解釋道,“一開始這裡只是有幾間歇腳的客棧,可是後來來這裡的商人越來越多,不乏一擲千金的豪客,是這些商人建立起了三顧城。這裡不僅是溫柔鄉,這裡也是帝國數一數二的……”

  “賭場?”蕭瑟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幾個衣服上鑲著金絲的豪商坐在一張長長的桌子面前,一位穿著紅衣的妖嬈女子坐在桌上,長腿撩人,雙手拿著一個骰蠱搖了搖後魅惑地一笑,然後將它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商人們紛紛拿出了他們的賭注,也放在了桌上。

  那竟是一顆顆閃耀的明珠,整個大堂在瞬間變得明亮了起來。

  “美人莊是三顧城最大的妓院,能來三顧城的都是一方豪客,而能進美人莊的,只能是豪客中的豪客。他們的賭注太大,如果用帝國的金錢來算的話,怕是幾箱才夠賭一局的。所以這裡的賭局,都是用這樣的明珠來計算,這樣的明珠,只要小小的一筐,就能夠在金陵城最繁華的地帶盤下一間大鋪子。是尋常的商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

  “用商行發行的金券不就行了了,何必用明珠?”

  唐蓮搖頭,指了指坐在商人中間的一個黝黑的漢子:“來三顧城中的,可不止本國的商人,爪哇、大食、吐火國的人都有,他們不認金券。不過說到底,商人們還是覺得那一筐筐的明珠才能顯出他們的財力,他們的豪氣。”

  “那既然來了這,我們不妨也去賭一把吧。”蕭瑟整個人依舊縮在狐裘中,懶洋洋地望向那邊。

  唐蓮苦笑:“我可沒有錢。”

  “怎麽沒有。”蕭瑟笑笑,“我們可有一座,純金打造的棺材啊。”

  “閉嘴!”唐蓮低聲怒喝,“商人們都會雇傭一等一的護衛,你很小聲說的話,他們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我們來這裡,必須絲毫不引人注意。”

  “呦,這不是蓮嗎?”一個千嬌百媚的聲音忽然響起。

  唐蓮和蕭瑟抬頭,只見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正抱著懸掛在梁上的一條紅綾從空中飄然而下,有無數的紅色花瓣也在這一刻傾瀉而下,大堂中的客人此時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向她。

  “是天女蕊!”有人喚了她的名字。

  那女子應聲一笑,手輕輕一揮,竟將那些花瓣全部聚在了手中,重新聚成了一朵玫瑰的形狀。

  “好!”有人喝起彩來。

  女子將玫瑰往下面輕輕一拋,雙手在此時放開了紅綾,一躍而下,足尖在玫瑰花朵上輕輕一點,那些花瓣在瞬間炸裂開來,往四處散去,女子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唐蓮和蕭瑟的面前。

  “大師兄,你不是說不能引人注意嗎?”蕭瑟四處環顧了一下,“現在整個美人莊的人都在看我們呢。”

  唐蓮臉色有些難看,乾咳了一聲:“蕊……”

  “蓮,距離你上一次來,已經過去了十六個月零七天了哦。”天女蕊一副心傷的樣子,捂住了胸口,“就這麽不掛念人家嗎?”

  “你們一個叫蕊,一個叫蓮。聽上去倒真像是一對老相好。”蕭瑟笑道。

  天女蕊望了蕭瑟一眼,盈盈一笑:“真是個好看的少年郎。剛聽少年郎想要賭一局?”

  蕭瑟搖搖頭:“我沒有錢。”

  天女蕊也搖頭:“不,你一定很有錢。”

  “哦?為什麽你這麽確定?”

  “尋常人看到這樣龐大的賭局,早就瞪大了雙眼。尋常人看到我這樣的美人,也早已迷了心神。但你卻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仿佛這樣傾城的財富,這樣傾國的美人,在你眼裡都是稀松平常的。你說,你是不是很有錢?”天女蕊笑道。

  “蕊!”唐蓮低聲說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天女蕊一步湊了上來,輕輕摟住了唐蓮,唐蓮一愣,天女蕊的嘴已經湊到了耳邊:“你的接頭人至今也沒來,但是這幾天不斷有頂尖的殺手湧入了三顧城,你想不引人注意?這座城裡現在全是要殺你的人!他們這一次不是為了生意而來的,而是為了你而來的!”

  唐蓮聞言心中也是一驚,那座純金打造的棺材固然金貴,但是很明顯,裡面裝著的東西要貴重上千百倍,貴重到即便在雲集天下財富的三顧城中,它依然是最貴重的!
  天女蕊放開了唐蓮,依舊望向蕭瑟:“公子還想賭嗎?”

  蕭瑟點頭:“我有一座山莊,叫‘雪落’,在金陵城外十裡桃花林附近。它值10筐這樣的明珠,我用它做抵押,姑娘可願意先借我一筆錢?”

  “好說。”天女蕊輕輕拍了拍手,有兩個健壯的光頭大漢一人提著一筐閃耀的明珠,擺到了蕭瑟的面前,又有兩個大漢抬了一張長長的紅木桌子過來。

  天女蕊朗聲說道:“今日美人莊這位公子包下了,要賭的留下,不賭的,就請先回吧。”

  “天女這可是說笑了,區區兩筐明珠就能包下這美人莊?”一位身著金袍的商人站了起來,“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生,怕是不懂這裡的規矩,天女怎麽也糊塗了麽?”

  “糊塗?”天女蕊輕輕一笑,腳尖一點,一躍而起,在空中長袖飛舞,煞是好看。眾人忍不住便想叫好,可再仔細一看,卻是嚇得驚呼一聲。

  “刀!”

  天女蕊的長袖中隱隱透出一絲寒光,她雙手一合,再打開後便已雙手各握著一柄短刀,她雙手揮刀,已衝著剛才說話那個商人襲去。

  金袍商人已目瞪口呆,站在那裡無法動彈,正當天女蕊的刀即將插入他的胸膛的時候,兩柄劍突然出現,將她的刀擋了回去。

  一柄劍通體烏黑,一把劍瑩白如玉。

  天女蕊微微一笑,右腿微微一抬,持黑劍的刺客隻覺眼前掠過一道寒光,他急忙後撤,卻見天女蕊此時除手中雙刀揮舞外,竟又多了一柄刀。

  “三刀舞?”堂中有人驚呼道。

第6章 生死局

  尋常人大都只能駕馭一柄兵器,雙刀雙劍已是極少,因為其中的平衡感甚難掌握,稍不留神就會露出極大的破綻,而天女蕊竟能同時使用三把刀!

  唐蓮皺眉道:“三刀舞最大的特點就是它近乎霸道的進攻,當三把刀同時出現的時候,那麽它的進攻將不會停下,只能是不死不休!”

  兩名劍客此時心中已是駭然,只能急退,卻見天女蕊左手揮動手中短刀,用力擊了那把猶在空中的短刀,右手一轉,身形是一個優雅的旋轉,裙角飛舞,像是水面上的漣漪一般好看。空中的那柄短刃疾速地像金袍商人襲去,黑劍客舉劍欲擋,卻感覺到短刃上的力量似乎竟有千鈞之勢,手被劇烈地一震,手中之劍脫手而出。

  “這……這……”金袍商人驚駭地喊了出來。

  白劍客急忙擋在了金袍商人的面前,用力一揮手中之劍,將短刃擊飛到了空中。

  而天女蕊此時已一躍而起,她將左手之刃收回了袖中,然後一把握住了那柄短刀,急落而下,衝著商人襲去。白劍客冷笑一聲,刺出了手中之劍。

  天女蕊微微一笑,身形在空中一轉,放慢了下落之勢,足尖在白劍客的劍刃上輕輕一點,借著他的劍勢再度一躍而起,穩穩地落在了金袍商人的後面,手中之刃抵在了他的後背上。

  “這……”金袍商人嚇得渾身都是冷汗,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不知在下做錯了何事,竟讓天女動怒至此!在下……在下……”

  “好啦。”天女蕊收起了手中之刃,走上前,在那個滿頭是汗的油臉上輕輕拍了兩下,安慰道,“我也就是嚇嚇你,不會真的殺你。至於為什麽嚇你,也只是讓在場的人知道。”

  “這位公子的賭局不單是金錢局了,他賭的東西可要比這兩箱明珠要貴重得多了。”天女蕊轉身,衝著在場的其他商人朗聲道。

  眾人相視一眼,吸了一口冷氣:“生死局。”

  “沒錯,就是生死局。”天女蕊淺笑。

  蕭瑟皺了皺眉,問唐蓮:“什麽是生死局。”

  唐蓮想了想:“大概就是輸的人不僅要把錢留下,也要把命留下。”

  蕭瑟臉色頓時煞白:“我什麽時候說我要這麽賭了。”

  天女蕊此時已經走了回來,笑吟吟地看著唐蓮:“蓮,我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了,經過這番後,大概有人會知道美人莊對你的這筆貨也有興趣。那麽一大半人會從三顧城裡退出去,但是有些人我可搞不定。”

  陸續有商人帶著侍從離場了,只有寥寥幾人仍留在場中,蕭瑟望了一眼,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絕望感:“呵……他們倒也來了。”

  只見不遠處,一個身形魁梧的巨漢,手中提著一把大的就像是門板一樣的刀,整個人站著那裡就像是一座山一樣。而另一個身形曼妙的姑娘,正坐在他身邊的一張桌子上,晃著修長的雙腿,衝他們微微一笑,手中輕輕一揮,袖中一張金貼已衝著他們飛來。

  天女蕊臉色一變,那帖子竟然衝著她直飛而來的,她足尖輕輕一尖,輕躍而起將那張金貼一腳又踢了回去。月姬雙指將名帖一夾,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天女蕊笑道:“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殺人。你們的帖子我可不接,接了可得死。你要殺的是他們,我跟他們可沒關系,姑娘別誤會了。”

  “你!”蕭瑟怒道,扭頭望向唐蓮,卻見唐蓮根本沒有注意這邊,他順著唐蓮的目光看過去,卻見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那裡,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卻已是滿頭白發。他的面前放著一把劍,那柄劍出奇的精致,竟像是一整塊美玉打造的一般,閃耀著流動的光芒。

  中年文士微笑頷首:“又見面了。”

  “你也是衝著那件事物來的?”唐蓮問道。

  中年文士卻不回答,只是點了點頭,說道:“你的傷已經好了。兩日前我初見你時,你的傷還很重。”

  “那當然,我的蓬萊丹可是帝都藥王殿才有的靈藥,即便你帶著這一筐明珠去,也得看藥王殿的心情才賣不賣你。這點傷,我的藥還是糟蹋了。”蕭瑟得意地說道。

  中年文士轉頭看向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片刻之後笑道:“想不到唐公子身邊還有這樣一位高人。”

  天女蕊此時忽然想起了什麽,恍然道:“這些天,雖然湧入三顧城的人很多,但是離奇消失的也很多。莫非……”

  中年文士點點頭:“為了不給唐公子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多余的人已經幫唐公子除掉了。”

  “說得好聽,不過是一句‘先把和我搶的人殺了,再來和你搶’。”蕭瑟不屑道。

  中年文士愣了一下,隨即一笑:“也是這個道理。”

  “那是雪月城的東西,搶雪月城的東西,閣下真的做好決定了。”唐蓮問道。

  中年文士搖搖頭:“看來你並不知道裡面的究竟是什麽東西,那並不屬於雪月城。只不過你們動作比較快,先拿到罷了。”

  “看來你知道裡面是什麽東西?”唐蓮問道。

  中年文士長笑一聲後正色道:“是魔物!”

  “閣下或許弄錯了。”蕭瑟突然說道,“現在這美人莊內最重要的事乃是在下的賭局,如果閣下對我的賭局沒興趣,那麽就請移步吧。”

  “賭局?”

  “生死局。”

  天女蕊盈盈一笑:“對啊,在美人莊內,生死局可是難得一見的。來這裡的人都腰纏萬貫,能過人世間最奢華的生活,又怎麽會參與這種亡命之徒才參與的賭局呢。”

  “我是個劍客。”中年文士撫摸著擺在他面前的那把美玉一般的劍,“掌握我生死的只有劍,而不是幾個骰子。不過今晚我倒願意陪二位玩這個遊戲,如果二位贏了我,那麽我就再給兩位一夜的時間去逃。”

  “一夜的時間去逃?”蕭瑟淡淡一笑,“你太自信了。”

  “自不自信賭過就知道了。”中年文士右手一揮,遠處紅木桌子上的骰蠱已經整個地向他飛了過去,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隔空取物?”唐蓮微微皺了皺眉。

  “江湖術士拿來變戲法的功夫你也用。”蕭瑟倒是一臉不屑,自顧自搬了條凳子慢悠悠地拖到了桌子前坐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唐蓮,發現他仍在發呆,只能無奈地用力拍了拍凳子。

  “怎麽?”唐蓮不解,問他。

  蕭瑟無奈道:“過來坐啊,你們雪月城的人,腦子裡除了打打殺殺,就沒別的了麽。”

  “哦哦哦。”唐蓮急忙跑了過來。

  中年文士手輕輕搖晃著骰蠱,說道:“一局定輸贏吧。你們贏,我走。我贏,東西留下,你們也可以走。”

  “聽著倒很公平,至少不管輸贏,都不用把命留下。”蕭瑟舔了舔嘴唇,眼神緊盯著骰蠱。

  中年文士見狀莞爾一笑:“想不到公子竟是個賭徒。之前看公子一副對何事都不關心的樣子,可當自己坐上賭桌,卻突然發現公子整個人都變了。”

  蕭瑟眼神依舊緊盯著骰蠱,沒有抬頭:“我曾在帝都最大的賭坊千金台連著賭過三天三夜,最後贏了一座城池,你可相信?”

  “千金台乃是北離第一大賭坊,即便是美人莊也不能相比,別說一城,即便是贏下一座小國也不是沒有可能。”中年文士淡淡地說道。

  蕭瑟嘴角微微一撇:“說得好聽,你明明就是不信的。”

  中年文士手中骰蠱穩穩地扣在了桌子上:“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公子既然能賭贏一座城,那麽賭術想必驚人,那麽……”

  “五五六,十六點,買大。”唐蓮在一邊提醒道。他乃是暗器高手,聽風辨位的能力已達極致,聽骰子對於他來說,實在是過於簡單的一件事了。

  “你們這些江湖人啊。”蕭瑟搖頭歎道,“就是沒有情趣。賭博最好玩的乃是一個‘賭’字,如果結局都已料到,那麽這場賭局還有什麽意思呢?”

  “公子說得有理。”中年文士點頭。

  “那你想壓什麽?”唐蓮急道。

  “五五六。”蕭瑟將雙手攏在了袖中,腰板一挺,一副氣定神閑的架勢,“我壓大。”

  “你……”唐蓮頓時為之氣結。

  中年文士手指輕輕地在骰蠱上點了一點:“壓定離手?”

  “不好!”天女蕊和唐蓮同時驚呼一聲。那中年文士雖然只是輕輕一點,但二人都看出了那一指間卻儼然是佛家碎空指的力道。白馬武僧戒空曾以碎空指殺人,那人外表看著毫無傷痕,可五髒六腑卻全被震碎。中年文士那一指下,骰蠱中的骰子究竟如何,現在連唐蓮也根本無法猜測。

  “當然是不好。”蕭瑟站了起來,衝中年文士笑道,“可既然是賭局,又怎麽會這麽容易呢?”

  “公子要改嗎?”中年文士問道。

  “改?”蕭瑟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骰蠱,“所謂賭局必勝之法,就是信自己會贏,當你相信自己會贏時,那麽。”

  “你就一定會贏!”蕭瑟一把拿起了骰蠱。

  在場眾人均愕然。

  在中年文士那一指下,三顆骰子早已瞬間化成了粉末,莫說分辨大小,連一個點數都找不到了,無論你猜大亦或猜小都是輸,就算你賭豹子也沒用。可是當外面那種的粉塵散去之後,骰蠱上的場景卻讓中年文士也不禁愕然。

  “這……”中年文士皺了皺眉。

  那堆粉末竟凝聚成了一個個的小圓點,在桌子上排列出了一個骰子應該有的點數,分別是……

  “五,五,六。”唐蓮喜道。

第7章 佛怒唐蓮

  “公子好武功。”中年文士站了起來,點點頭。

  蕭瑟揮手:“不才不才,就是一個小戲法。我可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中年文士一笑,“接下去的可都是險路,公子要不會武功,恐怕還是不要趟這灘渾水了。”

  “怎麽?”蕭瑟一挑眉毛,“你要反悔。”

  中年文士搖頭:“我自然不會反悔,但是我說我不會動手,可是我的同伴們不同,他們可沒有那麽大的耐心。我想,他們此刻應該已經動手了。”

  “哦?”蕭瑟笑道,“可我們還有一個朋友,他雖然腦子不好使,但是手上功夫很好。你的同伴可不一定能佔到便宜哦。”

  “如果你知道我們是誰,就一定不會這麽說。”中年文士傲然道。

  蕭瑟雙手攏在袖中,懶洋洋地說道:“天外天,白發仙。往後倒推十二年,的確是一個能鎮得住的名字。”

  中年文士一怔,眼中寒光乍現,一貫淡然的聲音忽然變得狠厲起來:“你是誰!你怎認得我!你怎會知道天外天!”

  蕭瑟聳聳肩:“這有何難認的,知道你們的人不多,但總歸是有人知道的……”

  蕭瑟沒有能夠把話說完,因為中年文士此時已瞬間掠了過來,左手出爪正欲一把將他抓住。

  唐蓮急忙出手格擋,卻被中年文士右手玉劍一擊逼退。瞬間中年文士已經一把抓住了蕭瑟的衣領:“你得跟我們走!”

  蕭瑟一臉無辜道:“可我明明贏了。”

  中年文士冷笑一聲:“可你既然知道天外天,那就知道我們是怎樣的人。”說罷,他便一把將蕭瑟拉起,往外掠去。唐蓮欲追,剛剛中年文士身邊的侍從立刻提劍迎了上來,將他擋了回去。

  可蕭瑟卻衝著那邊一直冷眼看著的冥侯月姬喊道:“十三年前,望衣樓內的紅衣血案,凶手他是……”

  “什麽!”月姬立刻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冥侯也猛地轉身,握緊了手中的巨刃。

  而此時蕭瑟卻已經被中年文士抓著,掠到了美人莊外。

  冥侯和月姬絲毫沒有猶豫,急忙跟了上去。那幾名侍從也轉過來阻攔他們。可月姬腰間銀光一閃,冥侯手中巨刃猛地一揮,那幾人頓時不是被割破了喉嚨就是被攔腰砍成了兩截。

  “好大的殺性!”天女蕊都忍不住驚呼。

  唐蓮皺了皺眉:“我跟他們交手過兩次,卻第一次看他們的殺性如此之重。蕭瑟剛剛那句話究竟什麽意思?”

  天女蕊搖頭:“望衣樓紅衣血案,那是十三年前的一樁迷案,不知道你那同伴為何忽然提及此事。那現在我們怎麽辦,追上去麽?”

  唐蓮想了想,搖頭:“不。紅衣血案想必和冥侯月姬有關,蕭瑟是故意引那白發人帶走他的,然後他再引去冥侯月姬,為的是引起他們的爭鬥。我們現在去找雷無桀!”

  “雷無桀又是誰?在哪?”

  “就在後院!他守著那事物,如果那白發人沒有說謊的話,那麽恐怕此刻的他……”

  “轟!”一聲劇烈的爆炸聲突然傳來,在場的人不由地捂住了耳朵。

  “我乃江南霹靂堂雷家雷無桀!還有不敢死的要上來嗎!”雷無桀站在黃金棺材之上,雙手各握著一大把霹靂子,衝著下面的人大喊著,一副豪氣乾雲的樣子。

  圍繞著馬車的一群黑袍人此時似乎也被他唬住了,略略往後退了幾步。

  雷無桀才終於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剛剛他在馬車中躲著,忽然感覺十幾道陰冷的掌氣從馬車外傳來,他急忙運起真氣抵抗。卻發現那十幾道掌氣詭異無比,綿柔而陰毒,他的真氣與其一碰便立刻被化解融合,他感覺整個人被那十幾道掌氣壓著,完全喘不過氣來,無奈之下隻得用盡渾身真氣,雙眼在一瞬間變得通紅,身體上的重壓頓時感覺輕了很多,他勉力站了起來,朝天怒吼了一聲,終於將那十幾道掌氣彈了出去。但馬車車篷也在瞬間分崩離析,雷無桀想也沒想,就衝著外面扔出了一把霹靂子,才終於將那些人逼出了十步之外。

  這時雷無桀才終於看清了那群人的模樣,竟是清一色穿著黑色長袍的人,都沒有拿著兵器但是露出的一雙手卻都無一例外的慘白無比。

  “你們是誰?”雷無桀問道。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為首的黑袍人手輕輕一揮,一瞬間他身後的八個人已經一躍而起,八隻陰冷的鬼爪衝著他抓去,一隻直取他的下盤,一隻欲奪他的頭顱,一隻攻向他的後背,另一隻掏向他的心臟,而另外四隻,則欲直接鎖住他的雙手雙腳。如果一個人被這樣控制住的話,那麽他必定只能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是一個人只有一雙手,他如何抵擋八個人同時的進攻。除非他有三頭八臂!
  可是此刻的雷無桀此時真的變成了三頭六臂,同時出現了四個雷無桀,他們背靠著背,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防禦姿勢。

  為首的黑袍人愣了一下:“好快的速度!”他仔細望向雷無桀,卻見雷無桀整個人瞬間身上熱氣騰騰,一雙瞳孔變得火紅火紅。

  “火灼之術?難怪……”為首的黑袍人手輕輕一揮。

  此時那先行而去的八個人的攻勢已經被雷無桀全部地擋了回去,可瞬間再度又有八個人一躍而起,襲去的方向與剛剛一模一樣。可是此時的雷無桀卻來不及抵擋了,但此時,卻從他身後飛出了一朵蓮花。

  妖冶的,鬼魅的,夜色之蓮。

  蓮花在空中瞬間炸裂了開來,七瓣花瓣頓時衝著七個人襲去,它的速度奇快,那七個黑袍人絲毫不懷疑這片鬼魅的花瓣能輕易地刺穿他們的頭顱,因為他們都聽過這件暗器的名字——佛怒唐蓮!唐門最可怕的暗器之一,分為千瓣蓮、重台蓮、複瓣蓮以及七瓣蓮。這一朵只是七瓣蓮,否則他們甚至連躲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他們立刻急退。

  但還有一人!那個人沒有退,他右手急取雷無桀的心臟,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了斷了他的命。但是他卻沒有再往前一步的機會了,因為一個身影從雷無桀身後一躍而起,手中光芒閃耀,仿佛握著一束月光,那束月光在瞬間就將那隻鬼爪直接砍斷了!隨即那身影右腳一抬,將那人用力地踢飛了出去,隨即穩穩地落在了棺材之上。

  “唐蓮。”為首的黑衣人皺了皺眉頭,“你竟然還能活著從裡面走出來。”

  唐蓮扭頭看向雷無桀,問他:“怎麽樣?”

  雷無桀擦了擦身上的汗,此刻他的整個人仿佛燃燒了起來一樣,不住地往外冒著熱氣,一雙眸子通紅通紅,他呼了口氣:“這功夫我也是剛練成不久,還不夠熟練。現在好了,打他十個八個不是問題。”

  “好大的口氣。”為首的黑袍人冷笑道,“可火灼之術乃是燃燒自己心中之火,以短暫獲得神力之術。你的薪柴,又能燃燒多久呢?”

  “燃燒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打你們這幫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還是可以的。”雷無桀向前踏上一步。

  “好大的口氣。”為首的黑袍人卻只是冷笑。

  唐蓮忽然伸手攔住了雷無桀,雷無桀困惑地望向他,卻見唐蓮伸手一指夜空,說道:“你看。”

  雷無桀抬頭,隻望見一個滿月正掛在空中,問道:“怎麽了?”

  唐蓮說道:“你覺得有什麽異樣嗎?”

  雷無桀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後猶豫地說道:“倒像是紙糊的一般……”

  唐蓮歎了口氣:“今天是二十二,天空中掛著的本應該是一輪下弦月,又怎麽會出現滿月呢。”

  “師兄的意思是……”

  “這是孤虛之術!所謂孤虛之術,是一種邪門陣法,孤虛陣中的人就仿佛進入了一個夢境一般。接下來,你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也一定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唐蓮說道。

  雷無桀苦笑:“師兄你說得是什麽啊,我聽不懂啊。”

  “小心!”唐蓮忽然望向雷無桀地腳下怒喝一聲。

  雷無桀猛地低頭一看,只見棺材中伸出了無數隻枯爛慘白的手,正欲抓住他的雙腿。雷無桀急忙一躍而起,可半空中卻另有一隻鬼爪正直掏他的心臟,他一拳打出,卻像是打在了虛空中一般,全身的力道都落了空。他急忙穩住氣息,才保住了平衡,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他從小習武,也見過不少高手,可這般詭異可怖的陣法卻是第一次見到,他背後出了一陣冷汗,轉頭望向唐蓮:“師兄!”

  卻見唐蓮微微皺著眉頭,緊閉著雙眼。

  雷無桀喊道:“師兄!你也不要就這樣放棄啊。”

  正當他怒喊的時候,唐蓮手一揮,袖中一支朱顏小箭已經破空而出,向著雷無桀身後一隻忽然出現的鬼爪飛去,瞬間洞穿了那隻手掌。雷無桀只聽見一聲慘呼,回頭望去,卻見那隻鬼爪已經消失,地上卻留下一灘鮮明的血跡,不由驚道:“師兄你是怎麽知道這次這個是真的。”

  唐蓮依舊閉著雙眼,眉頭微皺似乎在凝神聽著什麽:“孤虛之中,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無數殺機卻藏在這不真實之中。所有這個時候,你需要放棄你的眼睛,用你的耳朵去感受。聽風辨位是雪月城的必修課程之一,今日我就先教給你了。所謂聽風辨位,在於這個‘風’字。天地偌大,風無數不在。而孤虛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將隔絕一切外切的聲音,所以在孤虛之中,你隻許仔細聆聽,當你身邊那陣風被撕裂的時候,就是敵人的武器撕開風的聲音,那個時候,就是他暴露出自己位置的時候!”唐蓮說完後一躍而起,竟在半空中將一個黑袍人一把拉了出來,手中指尖刃流轉,一下子割破了對方的喉嚨,隨即將他一腳踢在了地上。

  而此時雷無桀雙手狂舞,渾身上下舞出了一個完美的圓,將那些試圖靠近的鬼爪無論真假全都擋了出去,而隨即也閉上了眼睛。他努力凝神,初時只聽耳邊狂風亂舞,那正是自己舞出的拳風,而再仔細辨別,卻能聽出自己拳風之外,卻是一股平穩安和的風在緩緩流動的聲音,而忽然間,有什麽撕開這陣平緩的風。雷無桀心中一動,衝著那個方向揮出了一記無方拳。只聽一身慘叫,一個黑袍人的身影顯現了出來,吐了一口鮮血,倒在了地上。

  “天賦異稟!”唐蓮讚道。

  雷無桀睜開了眼睛,笑道:“畢竟從小習武,聽覺也是練了許久的。”正當他得意的時候,一隻手忽然從地下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雷無桀一驚,卻見一支朱顏小箭破空而出,刺入了土中,那隻手便立刻失去了力道。

  “可惜心智不熟。”唐蓮歎了口氣。

第8章 紫衣侯

  “聽風辨位,障目殺人。”身出孤虛之外的黑袍人首領冷笑一聲,“若是以為這樣就能破了孤虛之陣,那也太天真了。”他從懷裡掏出了一管笛子,隨即一首清冷淒厲的曲子便響了起來,在這清冷的夜裡,顯得分外詭異。

  孤虛陣中的二人也同時聽到了這首曲子。唐蓮不由皺緊了眉頭。

  雷無桀隻覺一瞬間,那剛才感覺平和舒緩的風忽然也變得淒厲起來了,可卻不像是有人撕裂了那陣風,可正當他猶豫間,幾道攻勢卻已經向他襲來。雖然在片刻間他已經反應過來一一擋了回去,卻依舊還是掛了彩。

  “凝神!”唐蓮怒吼道,聲音洪亮無比,盡帶著佛門獅吼功的功力。

  那笛聲隨著這一聲怒吼竟然一滯,雷無桀也喘過一口氣息來,將突然襲來的一隻鬼爪一拳打了回去。

  唐蓮笑道:“雖然這的確是孤虛之陣,但跟三師公與我所說的他當年所遇的孤虛陣相比,卻還是相差了太遠。據說當年魔教東征,在祁連山下所布的孤虛之陣覆蓋足足有百裡之大,其中鬼魅百現,如人間地獄。而當時三師公的年紀也不過比現在的我大了三歲,三師公能破那般奇陣,這小小的孤虛陣,我要是敗下陣來,也是愧對雪月城這多年的教導了。”

  “師兄有破陣之法?”雷無桀喜道。

  唐蓮足尖一點,已掠到了雷無桀的身後,兩人雙背相抵,互相守住了彼此後方的空門。二人在孤虛陣中,猶如瞎子一般,攻勢從四面八方隨時而來,而這樣一來卻減少了許多偷襲。

  “師兄厲害!”

  “這是常識!”唐蓮斥道,“孤虛之陣破解之法在於布陣之人,我現在需要找出這個人。只要找出了這個人,將他擊退,陣法自然隨時可破。”

  “可是我們現在身處孤虛之中,如何能找到他呢?”雷無桀問道。

  唐蓮微微一笑:“笛聲。他不該吹笛子的,布陣之人應該保證絕對的隱蔽,但是他心急了。你來為我掠陣!”

  “得命!”雷無桀大聲應道,雙拳一揮,將那些試圖迫近的黑袍人全都打了出去,但同時他的呼吸聲也變得越來越重,他明白以自己現在的體力最多還能撐一百招,而百招之後如果唐蓮還未破陣,只怕自己得力竭而死了。

  唐蓮此時緊閉著的眼睛,他聽風辨位的功夫最多稍遜於唐老太爺、唐門三老這樣的頂級暗器高手,只是得了片刻的喘息,便尋覓到了笛聲的蹤跡,他的心神順著笛聲逆風而去,終於尋覓到了那個吹笛的黑袍人,此時他正坐在不遠處的一顆枯樹上。

  “就是那兒了!”唐蓮眼睛猛地睜開,手中一朵佛怒唐蓮破空而出,隨著那朵佛怒唐蓮的破空而出,孤虛之陣像是被撕裂開來了一樣,周圍正常的場景一點點顯現出來。

  站在枯樹之上的黑袍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笛子,他看著那朵妖冶鬼魅的七瓣蓮花衝著自己急飛而來,急忙一躍而下。但是那朵蓮花在空中忽然炸裂了開來,七瓣蓮花衝著七個不同的方向散射出去,其中有一瓣就那樣直接貫穿了老人的胸膛,鮮血頓時洶湧而出,老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陣破了。”雷無桀喜道。

  “是的。陣破了。”回答他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雷無桀大驚,唐蓮也驚出一身冷汗,不知何時,在唐蓮和雷無桀之間竟站著一個紫衣長袍之人,他手中拿著一把折扇,嘴角微微含笑。

  “你!”唐蓮猛地轉身,紫衣人手中折扇卻猛地一轉,一把將唐蓮擊飛了出去,唐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口鮮血。

  紫衣人轉身問那些黑袍人:“白發去哪裡了,按照約定此時他此時早已得手才對。他不在,以你們這些人,怎是唐蓮的對手。”

  “你卑鄙!”雷無桀咬牙罵道。

  “哦?”紫衣人轉回身看他,“你又是何人?為何說本侯卑鄙?”

  “你趁人不備,怎不卑鄙?”雷無桀怒道。

  紫衣人輕笑一聲:“難道我還應大喊一聲,唐蓮我來殺你了,然後彼此鞠躬之後再拔劍相向嗎?”

  雷無桀氣急,罵道:“你們本就以多欺少,再加上我師兄剛破孤虛之陣,心神未定,你暗施冷箭,又怎不卑鄙?”

  “你怕是搞錯了。我們不是來比武的。我們是來殺人的。”紫衣人目光忽然一凜,手中折扇一揮,就向雷無桀襲來。

  雷無桀一拳迎上,卻覺得雖然紫衣人只是輕輕一揮,但折扇上的力道卻似有千斤之般,他的拳素以霸道為主,卻被他那折扇擊得往後猛退。

  “火灼之術,燃燒內心薪柴,獲得短暫神力。我還以為雷轟之後,霹靂堂已經沒人會這門武功了。你很好。”紫衣人一邊說著,手中折扇一邊揮舞,將雷無桀迫得往後節節退去,“可惜經歷剛剛的孤虛之陣後,你早已是強弩之末。”

  紫衣人停住了身,仰天一歎,折扇往空中一揮,竟將雷無桀整個人也擊飛了出去。雷無桀隻覺那折扇一揮之下,有一股內力如排山倒海之勢而來,他覺得整個人被這股氣息壓得透不過氣來,心中那一股灼熱之氣也在瞬間崩潰,他重重地落地之後,原本變得火紅的瞳孔也黯淡了下來。

  “當年雷轟祭起七重火灼之術時尚且只能勉強抗住本侯的紫氣東來,又何況你呢?”紫衣人搖頭歎息,轉身竟欲離去。

  “你不殺我?”雷無桀本已做好拚死一搏的機會。

  紫衣人停下了腳步:“即便我有心放你,這些人想必為了你身後的棺材也絕不會放你。不過倘若你能夠活下來,那麽有朝一日,我還你公平的一戰。”

  “我師父將我趕出門,我初時不解。直到昨日我見到了一柄刀,今日見了你的扇,方知師父所說的‘天地偌大’。”雷無桀雙拳緊握,運起內力,瞳孔再次被點燃成了火紅色,一身紅色長衫無風自舞,“然而,見天地偌大還不夠,我也想,成為這天地。”

  “倒是個有趣的小子。”紫衣人笑了笑,看了那群黑袍人一眼,“你們可要小心了。”

  “尊上,這二人非同小可,還是早些料理了的好,以免留下後患。”一個黑袍垂首勸說。

  “殺兩個重傷的人,你們做不到嗎?白發調教出的屬下,真是一群廢物。把棺材拿到手,我去尋白發。”紫衣人沒有再說話,足尖微微一點,幾個起落,身影便已消失不見。

  “倒是個有趣的人。”唐蓮此時終於勉強站了起來,“如果此時他留下來,我們沒有勝算。”

  “你的意思是現在你們有勝算?”一名黑袍人冷笑一聲。

  唐蓮走上前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殺你們幾個雜碎,有什麽難的。”唐蓮雖裝作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但雷無桀知道,唐蓮與其說是拍他的肩膀,不如說是勉強扶著自己的肩膀才不至摔倒。

  “師兄……”雷無桀正欲回身扶他,卻被唐蓮止住了:“蕊剛剛收到了訊號,接頭人已在城外,她如今已去接應。我們此刻必須拖住這些人,等到他們回來!”

  “好。”雷無桀點點頭,隨即大喝一聲:“你們一起上吧。”

  “一起上?”黑袍人伸出了他那隻慘白的手,“你是不是以為這樣的虛張聲勢能嚇退我們?可既然你說一起上,那我們便如你所願!上!”

  一瞬間,十幾個人,同時攻向了他們。不,他們同時攻向的,只有唐蓮!
  唐蓮咬牙道:“他們看穿了我的傷勢。”

  “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紫衣侯的掌力,中了那一掌,你必定身受重傷!”

  然而此時一個人擋在了唐蓮的面前,他當然是雷無桀,但是此時的雷無桀,也只是憑借著最後一口真氣強撐的,隨時都會倒下。十幾道掌力同時擊在了他的身上,他怒喝一聲,雙瞳變得赤紅。

  “退!”為首的黑袍人急忙下令。

  但已經來不及了,只是一個瞬間,十幾個人同時被雷無桀震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雷無桀也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在了地上,他搖頭歎息:“早知道當年和師父學武時,少偷點懶了。”

  “還沒有到可以放松的時候。”唐蓮歎了口氣,抬頭看到那些黑袍人一個個又站了起來,雖然一個個身上都掛了彩,但傷勢卻並不嚴重。

  雷無桀苦笑:“我現在已經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唐蓮也歎氣:“那紫衣人的掌力著實厲害,我到現在也無法運起真氣。”

  為首的黑袍人冷笑:“看來二位的命,今晚卻要留在這裡了。”

  “留不留在這裡,卻也不是你能說的算的。”一個懶洋洋地聲音打斷了他,雷無桀驚喜地回頭,喚道:“蕭瑟!”

  卻只見一個身穿狐裘的身影穩穩地落在了黃金棺材之上,說完後更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不是蕭瑟卻又是誰?

第9章 無心和尚

  唐蓮低聲問道:“剛剛在美人莊內,蕭瑟曾聲稱他不會武功,他來了又有何用?”

  雷無桀訝然:“不可能啊。我曾見過蕭瑟用過武功的,空手運氣便將八扇門扉同時合上。”

  二人交談間,黑袍人望著突然出現的蕭瑟,也不該輕舉妄動。而蕭瑟在棺材上站了片刻之後,忽然往後一躍,抬腳就將棺材上的蓋子踢飛了出去。

  “住手!”唐蓮怒喝道。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棺材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隻慘白的手忽然從棺材中伸了出來!
  “詐……屍?”雷無桀呆住了。

  那隻慘白的手一把抓住了棺材邊,一個人影支撐著慢慢地站了起來。

  “是……是個和尚?還是個活和尚?”雷無桀凝神望去,卻見是一個約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和尚,穿著一身白色僧袍,雖是在黑夜之中,可面目卻依然清晰可見,白淨秀氣,出塵脫俗,但卻緊緊閉著眼睛。

  “先帶走再說。”為首的黑袍人怒喝一聲,一躍而起,其他的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那和尚聽到聲音,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向那群黑袍人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攻勢,他們呆滯地望著那雙眼睛,隨即表情變得無比驚恐,像是見到了極為可怕的事物。之後無比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們一個個都抬起了那隻陰森可怖的手,絲毫沒有猶豫地朝著自己的心口穿了進去。

  “這……”唐蓮和雷無桀此刻也被黑袍人們的自殺驚呆了,不由地望向僧人,但一個巨大的身影擋在了僧人的面前。

  是冥侯!他將金巨刀抗在了肩膀上,垂頭望向白袍僧人,白袍僧人也抬頭望他,兩人只是對視了一眼,可只是一眼,卻極盡崢嶸!
  素來面無表情的冥侯在那一瞬間面目幾近扭曲,眼睛中流露出了無比的驚駭。

  “冥侯!”月姬落在了冥侯的身邊,伸手想要擋住僧人的目光。

  冥侯揮手攔住了她,臉上驚駭的神色也一點點慢慢散去。

  “老和尚他不願意告訴施主的,無心已經告訴你了。老和尚早就和你說過,此事你要得知真相,必將成為心底之魔。”白袍僧人語氣淡然,倒似與冥侯早已相識。

  “忘憂大師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但是知道是心魔,不知亦是心魔。”冥侯的聲音低沉喑啞。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這是施主的劫,施主好自為之。”白袍僧人歎息。

  “作為報答。我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月姬在一旁說道。

  “這是我的劫,你們走吧!”白袍僧人猛地抬頭,瞳孔中流淌著妖冶的光芒。

  “走!”冥侯一把拉起月姬,轉身遁走。

  而一直望著他們的唐蓮和雷無桀卻終於對上了白袍僧人的目光。只是一瞬間的眼神交會,唐蓮卻覺得眼前僧人的面目忽然變得模糊了起來,而一個熟悉的場景慢慢地在眼前撲散開來……

  “閉眼!不能看他的眼睛!”此時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那個聲音帶著一股奇怪的力量,唐蓮頓覺心中似有佛光一亮,腦海裡一片清明,那些幻象頓時消散。

  白袍僧人則依然注視著他,臉上掛著一絲淺笑。此時一個身影從唐蓮身邊一掠而過,飛奔到了白袍僧人面前,只見他指尖飛速地在白袍僧人身上輕點,一共點了十八下之後,白袍僧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卻沒有癱倒下去。

  天女蕊此時也已趕到,攙扶起了唐蓮和雷無桀:“你的接頭人終於趕到了。竟然是個和尚?”

  兩人一驚,抬頭望去,那人此時也已轉身,卻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和尚,穿著一身灰色僧服,脖子上掛著一串巨大的念珠,與剛才妖冶的白袍僧人不同,渾身散發著一股凜然正氣。

  “貧僧無禪。”和尚雙手合十,衝著唐蓮微微點頭。

  唐蓮也衝著和尚微微點頭,可目光卻始終盯著那個白袍僧人。

  無禪輕輕歎了口氣,指尖在那白袍僧人胸口一點,他才慢慢地癱倒下去,無禪將他扶住,說道:“隱瞞施主一路,此時也該坦誠相告了。這是我的師弟,無心。”

  “天下三大寺:嵩山少林、洛陽白馬、南海雲林,大師是哪座寺廟中的高僧?又為何讓我千裡護送貴師弟來此?”眾人如今都進入了美人莊內,唐蓮服下了蕭瑟的蓬萊丹勉強壓製住了傷勢,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無禪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他看了眼正躺在一邊的無心:“我們不是三大寺的弟子,而是寒山寺忘憂禪師門下弟子。”

  “什麽!”唐蓮大驚,胸口一陣氣血洶湧,急忙捂住胸口,幾乎跪倒下去。

  天女蕊見狀急忙上前扶他:“你一堂堂雪月城大弟子,怎麽聽到個名號也能嚇成這樣。”

  “寒山寺忘憂,那是……”唐蓮緊皺眉頭。

  “昔日的禪道大宗。”蕭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清啜了一口,“如今的……魔僧。”

  “魔僧?”雷無桀惑道,“既是禪道大宗,又怎會變成魔僧。”

  “天下三寺,少林、白馬、雲林雖然聲名鼎赫,但是論天下禪道第一大宗,卻公認是寒山寺中的忘憂大師。據稱忘憂大師一人便修習佛家六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盡通。其中尤以他心通最為不凡,來寒山寺參拜的香客只需注視忘憂大師一眼,無需言語,便往往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最後大都哭暈過去,醒過來後便大徹大悟,忘卻凡塵瑣事。”

  “這麽厲害?都不用說話?”雷無桀驚歎。

  “據說他心通修煉至極致能一眼看透人的內心,也能改變人的內心,無需言語,便能以佛法度人。”

  無禪點頭,目光卻忽然變得凜然:“這位公子說得不錯。可我收到來信,護送師弟的只有雪月城大弟子唐蓮,你二人是誰,信中卻並未提及。可否告知一二?”

  “我?我不過是一間小客棧的老板,客棧雖小,趕路來去的江湖人卻多,這點事江湖上怕是早已傳遍了。而這位雷公子欠了我一筆錢,他正要趕往雪月城,我怕他賴帳便只能跟上了,誰知路上遇到了唐蓮。本以為就此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卻是差點丟了性命。”蕭瑟輕輕歎了口氣。

  “蕭瑟你還沒講完呢。既是那麽厲害的佛道大師,又怎麽變成魔僧了?”雷無桀插嘴道。

  蕭瑟望了無禪一眼:“我可以說嗎?”

  無禪雙手合十:“這本就與此事有關,公子但說無妨。畢竟事情有關師尊名譽,由貧僧這個弟子來說本不合適。”

  “好。”蕭瑟點點頭,“忘憂精通佛門六通,且佛法高妙,以至於寒山寺雖只是一座小廟,但香客卻是絡繹不絕。可是就在兩個月前,忘憂在一次接見香客之時忽然瘋了。”

  “瘋了?”雷無桀瞪大了眼睛。

  “忘憂忽然一躍而起,竟將寺廟中持國天王尊像上的七尺木劍拔了出來,將面前香客的頭顱一刀砍了下來。”

  “什麽?”雷無桀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殿之外的香客見到此番情景,頓時嚇得轉身就跑。可忘憂竟追了出來,他本是武學大師,持劍追出殿外,手中長劍揮舞,當時廟中數十位香客,竟一個也沒有逃出來。護寺武僧趕來阻止時,已為時也晚,可依舊無法將其製服。最後據稱是他的嫡傳弟子趕來了,忘憂看弟子趕來,丟下了手中之劍,口中喃喃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之後便坐化了,屍體倒地後便成粉塵,眨眼之間便灰飛煙滅了。”蕭瑟望了眼昏過去的無心,“江湖傳言便是這些,屍體倒地變成粉塵,聽上去就像是神怪話本裡的事,事情究竟如何,想必只有二位大師知道了。”

  無禪輕歎了口氣:“傳言並沒有錯,師父坐化後屍體便倒地為塵,都是寺內的僧人親眼所見。眾人皆道師父在‘他心通’上的修為已窺天道,所以才遭反噬。可是後來我們才知道,師父練得早已不是‘他心通’,而是‘心魔引’。”

  “心魔引?這是什麽武功,我從未聽過。”唐蓮皺眉道。

  無禪繼續說道:“ ‘心魔引’這門武功,窺的卻不是人心,而是心魔,甚至還能讓你憶起你所忘卻的事情。但這本是佛門禁術,封在寒山寺羅刹堂中。”

  “一下佛一下魔的,倒是快聽糊塗了。總而言之,就是忘憂大師練功走火入魔了?”雷無桀聽得似懂非懂。

  “都是執念啊。”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蕭瑟!不可妄言!”唐蓮聞言急忙喝道。

  無禪搖頭道:“不妨。九龍寺住持大覺師父也是這般說的,說師父雖不斷度人,可這次執念太深,陷入了自己的心魔。”

  “你既是忘憂的弟子,卻又為何跑到九龍寺來了?”雷無桀問道。

  “師弟無心跟隨師父學習佛法六通之術,而我在年幼之時,曾遇九龍寺大覺師父來寒山寺論道,他覺得我在金剛伏魔神通上頗有天賦,欲帶我回畢羅城修行。師父允了,我便在九龍寺中一住便是十二年,其間只見過師父三次。”

  “不是大覺覺得你有天賦,而是忘憂想送你走。”蕭瑟忽然說道。

  無禪微微一皺眉,垂首道:“不知公子此話何意?”

  “金剛伏魔神通乃是佛門正統第一外門武學,習練之人必定一身凜然正氣,便如大師你。而你的師弟,雖隻匆匆一面,卻……”蕭瑟頓了頓,環顧眾人後說道,“卻是好邪的一個和尚。”

  此時在場眾人包括唐蓮都微微點頭,那個白袍武僧面目俊秀,但眉目間卻絲毫沒有出家人的內斂沉穩,臉上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倒的確是配得上一個“邪”字。

  “若我沒有猜錯,無心練的也不是佛門六通,而是‘心魔引’,或者說,羅刹堂內的所有武功?”

  無禪愣了愣,歎了口氣:“公子猜得不錯。”

  蕭瑟微微一皺眉繼續說道:“對了,你們不遠千裡將無心送到此處,又是因為什麽?”

  “大覺師父得到師父坐化的消息後大驚,他便托雪月城將無心送至此處,他想要召集周圍三十二佛國的高僧們一起運伏魔神通,聯手除去無心身上的禁術。”

  “這豈不是廢了他?”雷無桀低聲道。

  “可據說無心師弟在收到消息後就躺進了轉輪棺中,對此並沒有異議。”

  “那天外天又為何會對你師弟感興趣?”

  “天外天?什麽是天外天?”無禪搖頭,“雖然師弟身負羅刹堂武功,難免走漏消息,必然會引起江湖上不少人的爭奪,但是公子所說的天外天是何門何派?我卻從未聽過。”

  “天外天是……”蕭瑟正欲開口,卻被一個陰冷的聲音打斷了。

  “就是我們。”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身著紫衣長袍之人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第10章 三步唐門

  雷無桀大驚:“是你!”

  “他們果然還在這裡。”一個白發之人落在了紫衣人身邊。

  “唐蓮和那雷家的小子都中了我一掌,沒三個時辰運功療傷是走不了的。”紫衣人目光在房內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躺在長椅上的無心,“是他?”

  白發人此時也注意到了無心,他一皺眉,喝道:“帶走!”話一說完,紫衣人已經一躍而起,衝著無心掠去。然而一個人比他更快,一個閃身便擋在了無心的面前,一拳向紫衣人擊去。正是無禪!
  “不自量力。”紫衣人冷笑一聲,也一掌打了過去。

  “小心他的掌力!”雷無桀急忙提醒,他與紫衣人對過招,明白他掌力的可怕,可拳掌相交之後,無禪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裡,紫衣人卻急退了三步。

  “這是金剛伏魔神通?”白發人微微一皺眉,望向無禪,只見他自外而內不帶半分邪氣,面目剛猛猶如金剛,“怕是已有八重功力。”

  “佛家第一外門武學?”紫衣人雖然被一拳打得急退,但卻依然神色悠然,“倒是低估了這個和尚。”

  “小心點。”白發人低聲提醒。

  紫衣人一笑:“九龍寺大覺和尚我倒也見過幾次,你是大覺的弟子?”

  “在大覺住持座下學習武藝已有十二年,然而隻傳武學,未悟佛道,不敢稱師。”無禪拳重重一揮,“請施主賜教。”

  “好。”紫衣人掏出懷中折扇,悠然地扇了扇,“賜教就算了,把命留下吧。”

  “紫衣,不要戀戰。把人先帶走。”白發人手持玉劍,冷冷地望著躺在長椅上的無心。

  “你就是心慈手軟,殺光了這些人不是更好,不然就算你搶了人,他們還不是要追上來。”紫衣人瞥了雷無桀一眼,“小子,剛剛念在雷轟的份上沒有殺你。可你們不自量力,卻不要怪本侯了。”

  “你!”雷無桀想要運氣,可胸口卻一陣血氣上湧,幾乎昏倒過去。

  “沒用的。”蕭瑟搖頭,“你中了他的掌,若沒有人為你運功療傷,怕是十天之內都運不得真氣了。”

  “你小子倒是見多識廣,你是……”紫衣人好奇地望著蕭瑟,手中折扇輕揮。

  “紫衣!別多話了!”白發人怒吼一聲,身形一閃,已掠過了眾人,衝著無心而去。他的一聲怒吼之下,唐蓮和雷無桀都不由地吐出一口鮮血,跌倒在地,蕭瑟和天女蕊則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只有一個人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無禪!他在白發的起身的那一瞬間也立刻動了!
  “擋住他。”白發人目光凜冽,去勢未減。

  紫衣人手中折扇猛地一揮,向無禪襲去。無禪不敢戀戰,運起金剛伏魔神通,轉瞬間已三拳揮去。但紫衣人手中的紙扇與無禪的拳相交,卻未有半分退讓之勢。剛才無禪一拳將紫衣人擊退三步,心中對此人的功力已有了幾分了解,可此時三拳揮去,卻感覺拳力如泥牛入海,不由心中大驚。紫衣人冷笑道:“便還給你吧。”他折扇猛地撐開,無禪感覺一股內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無法控制地往後猛退了三步。

  紫衣人剛剛退了三步,便還了無禪三步!
  而另一邊,白發人早已站在了無心面前,他望著無心的眉眼,低聲說道:“像,實在太像了。”他伸出手去,正欲搭在無心的肩膀上,卻忽然縮回了手,他看到一根極細極小的針從面前劃過,針上泛著微微的紫色,顯然已淬了劇毒。

  “龍須針。”白發人微微鎖眉,扭頭看向躺在地上的唐蓮,“沒想到你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能有這樣的手法。唐門的這一代中,你能排進前三?”

  唐蓮沒有回答他,只是冷笑:“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哦?什麽話?”白發人微微含笑,可手中卻緊緊握住了玉劍,身上的長袍無風自舞,顯然已運起了真氣,隨時準備一劍刺出。

  “三步唐門,一步閻王。你,離我太近了!”唐蓮猛地一躍而起,一口鮮血衝著白發人吐出。唐門,號稱暗器之宗,毒絕天下,如果沾上那一滴血,會否把命丟掉?白發人不敢賭,所以他急退,他明白唐門之人將暗器之術練至極致的時候,自己本身也就成了一件暗器!
  他身形極快,已躲過了那一口鮮血,但那鮮血之中,卻又有一件事物飛了出來,那是一片小小的葉子,卻染了血紅的顏色。

  “霜葉紅!”白發人大驚,身體猛地一偏,那枚霜葉紅從他的胸前擦過,幾乎便擊中了他。然而白發人也在這片刻失去了平衡,向一邊倒去。

  “蕊!”唐蓮大呼。

  幾乎只在瞬間,天女蕊袖中寒光一現,兩柄刀已經襲向了白發人的胸口。唐蓮用了三道暗器終於為天女蕊完成了一個必殺之局。只要刀再往前一寸,便能結束了白發人的性命,但是……

  “你的刀太慢了!”白發人右手將劍插在了地上,借勢往前一衝,雙手緊握,竟一把抓住了天女蕊的兩柄短刀。短刀在瞬間崩裂成了幾段,天女蕊急忙撤刀急退到唐蓮身邊,喘著重重的粗氣。

  “對不起,蓮。我錯失了機會。”天女蕊歎道。

  “不是你的錯,是他實在太強了。”唐蓮搖頭,“即便我沒有受傷,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唐門唐蓮,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強。”白發人將劍拔了出來,神色凜冽。

  “這眼神,是真的要殺人了啊。”蕭瑟歎了口氣,在場的人只有他一個人還沒有出手,可他偏偏又能以這樣局外人的語氣說話。

  天女蕊扭頭望了唐蓮一眼,唐蓮無奈地搖搖頭,他幾乎連站立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更不用說再用暗器了。而另一邊,無禪與紫衣人交手數次,卻根本沒有機會擊退那一柄小小的紙扇,紫衣人顯然已佔盡了上風。

  “還有我!”雷無桀終於按捺不住了,但是剛一運氣便被蕭瑟按住了肩膀,蕭瑟難得用嚴肅的語氣低聲喝道:“如果你不想以後成為廢人,就不要逞能。”

  白發人持著劍一步一步往前走著,他剛剛低估了重傷的唐蓮,這一次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三步唐門,一步閻王”,一個人若真的走進唐門高手的三步之內,那麽的確離死已經不遠了,即便是一個將死的唐門高手,也同樣不能大意。

  唐蓮卻只是苦笑,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那是個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喂,你還能不能站起來啊。”

  唐蓮猛地一驚,扭頭看身邊的人,卻都沒有反應,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那個聲音。

  “喂,別看了,只有你能聽到。如果你還有一點力氣的話,就站到我的面前來。”

  唐蓮看向那個躺在長椅之上的無心和尚,卻見他的嘴角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心中恍然大悟。

  “還看什麽?再看這個白頭髮的人就要把我帶走啦!趕緊站到我的面前來。”

  唐蓮雖然心中不解,但也毫無辦法,只能用盡所有力氣站起了身,艱難地挪到了無心的面前,擋住了他。

  “蓮!”天女蕊急忙過去攙住他。

  白發人止住了腳步,微微皺眉:“唐蓮,我本不想殺你。你又何必逼我。”

  唐蓮正欲開口,卻發現最後一口真氣已泄,整個人便要跪倒在地,可忽然他感覺一個手掌抵在了他的後背上,一股強烈的真氣從那手掌中傳輸到了他的身體裡,他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煦,剛才疼痛的仿佛就要裂開的身體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

  “你還有多少暗器?透骨釘?鐵蒺藜?龍須針?你只有一擊的機會,全部放出去!萬樹飛花的手法,不是每個唐門人都能掌握,但你是唐蓮,一定沒問題。”

  “罷了。”白發人見唐蓮執意不肯讓開,歎了口氣,手中長劍一揮,劍光閃爍。有的劍狠辣,有的劍輕靈,而白發人的劍……卻很美。

  像是大雪之夜,卻長出一樹梨花,而又瞬間崩落的美!那是絕美的一劍,也是必殺的一劍!
  “就是現在!”那個聲音對唐蓮發出了最後的指令。

  萬樹飛花!唐門外房第一暗器手法,即便是唐蓮也沒有完全掌握,但此時身逢絕境,唐蓮竟然第一次將萬樹飛花用到了極致。他幾乎將手上所有的暗器都丟了出去,它們像是一朵花一樣在空中綻放了開來,然後衝著白發人以及紫衣人傾瀉而下!

  “怎麽可能!”白發人和紫衣人同時發生了驚呼,他們手中玉劍、紙扇狂舞,一件件暗器摔落在了地上,卻也將他們逼出了門外。

  “你沒有讓我失望,不過這種程度還是殺不掉他們的。”那個聲音依然帶著笑意,但唐蓮卻感覺到背上的那隻手收了回去,那股和煦的內力也逐漸在體內消散,整個人頭一暈,昏倒了過去。

  “蓮!”天女蕊急忙去扶。

  無心和尚卻在此時站了起來,他睜開了眼睛,白袍輕舞,笑道:“見過這一場萬樹飛花,也不枉假睡一場了。”

  “師弟!”無禪怒喝道。

  “師兄好。”無心微微一挑眉毛,目光在場中急速地一掃,瞥到了站在角落裡的蕭瑟和雷無桀,微微一笑,一掠飛到了他們的身邊,一手抓住一個人的肩膀,“這兩位看著是個好人,小僧想去一個地方,不知二位施主可願陪小僧一同前往啊。”

  “什……什麽地方?”雷無桀對這一場變故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想。”蕭瑟倒是冷冰冰地答得乾脆。

  白發人和紫衣人已經重新踏進了房內,無心笑道:“口是心非。”說完把一手抓著一個,飛起來一腳踹開了窗戶,落了下去。

第11章 長弓追翼,百鬼夜行

  “我看過一本書,上面說世上有神人,腳踏雲霧,身著白衣,飲露吸風,能禦風千裡而行,與日月同老。說的大概就是這樣了吧。”蕭瑟坐在一塊礁石上,望著站在河邊的無心。此時無心正遙遙地望著遠方,大風將他的白色長袍吹起,白淨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倒卻有幾分仙氣。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輕功,仿佛是真的禦風而行,那兩人功力如此之高,卻也追不上來。”雷無桀感慨道,無心帶著兩個人飛奔了至少有三個時辰,一直從傍晚跑至深夜,卻不見他有半分的疲態。

  蕭瑟苦笑:“我們身為人質,卻在這裡誇讚他。要是被他聽到,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無心卻在此時忽然轉過頭來,一個起身竟已飄到了他們面前,滿臉笑意:“二位施主可不是我的人質,小僧剛剛在客棧就說了,是想請二位與小僧去一個地方。”

  蕭瑟冷笑:“客棧裡那麽多人,你為何專挑我們二人。無非是我們一個不會武功,一個又身受重傷。”

  “身受重傷?”無心望了雷無桀一眼,笑道,“小僧不才,願為施主效勞。”

  雷無桀愣道:“你要替我療傷?”

  無心微微點頭:“這一路還需要二位多有協助,療傷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我還是……”雷無桀望著無心一臉笑意,心中倒多了幾分怯意,不知這個滿身邪氣的和尚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無心卻一把拉過了雷無桀的手,腳尖微微一點,往後掠去,幾個起落竟已落到了河邊,他手指輕輕在雷無桀的肩膀、後背點了幾下,說道:“施主那日被紫衣侯的真氣所傷,此刻那道真氣依然在施主的體內亂竄,施主若不運功倒好,若是一運功,兩道真氣在此內相衝,勢必傷上加傷。小僧這就用流轉之術將那道真氣逼出。”說罷,無心雙手抓住雷無桀的肩膀,一躍身竟踏著水浪往河流深處而去。

  雷無桀嚇得驚呼起來:“我……我不會水啊!”

  蕭瑟眉頭微皺,低聲驚呼:“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的輕功?”

  只見無心抓著雷無桀在河流中踏浪而行,如履平地一般,直至踏至河中央之時,他忽然停下步伐,雙目緊閉,白色僧袍在風中狂舞,雷無桀隻感覺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要墜入河中。但是忽然間,他感覺一股真氣從無心的手掌中傳入他的身體,原本焦躁的心瞬間安靜了下來,他默默地閉上眼睛,聽著風與水浪的聲音,感覺心中澄明,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感覺。

  而在岸邊看著的蕭瑟更是大驚,因為此刻無心已經收回了抓在雷無桀肩膀上的手,然而雷無桀卻渾然不知,閉著雙眼穩穩地站在河流之上。

  無心的神色中竟也流露了幾分驚詫,他輕聲說道:“老和尚說世間有人心有玲瓏,可與自然相和,倒真沒有騙我。”他猛地一揮長袖,只見二人附近的河水慢慢地繼續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雷無桀雙眼依然緊閉,額頭上卻已汗流不止,無心微微一笑,手指輕輕地在雷無桀額間一觸,輕聲念道:“破!”

  只見一道紫氣順著無心的手指應聲而出,無心猛地往左邊一揮,竟擊起一道巨大的水柱,那水柱隨即傾瀉而下,無心一把抓住雷無桀的肩膀,再度急速地踏著河浪飄回了岸邊,他將雷無桀往蕭瑟身邊一推,得意地一揮長袍:“功成!”

  雷無桀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怎麽樣?”蕭瑟問他。

  雷無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了想說:“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施主的功力已經完全恢復了,並且還因禍得福了。”無心雙手合十,眉目含笑。

  “什麽因禍得福?”雷無桀不解。

  “這個施主以後就會知道了。”無心笑而不答。

  “你為什麽要幫我們?”蕭瑟忽然問道。

  無心伸手欲拍蕭瑟的肩膀,卻被蕭瑟一個側身躲開了,隻好又轉身拍了拍還在發愣的雷無桀:“小僧剛剛不是說了麽。小僧想去一個地方,需要二位陪行,療傷之事,不過舉手之勞。”

  蕭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位大師,你武功這般神乎其技,去什麽地方非我二人不可?而且,你是雪月城要押到九龍寺的,我身邊這位可是雪月城的弟子,你想要我們協助你逃跑麽?”

  “小僧鬥膽問二位施主,在客棧之外,若不是小僧施以心魔引,那麽那群黑衣人是否早已取了二位的性命,在客棧中,若不是小僧助唐施主施展萬樹飛花之術,又如何能擋住白發仙與紫衣侯?小僧救了二位施主兩次,現在隻此一個小小請求,卻不能應允麽?”無心搖頭輕歎,滿臉遺憾的表情,“真是令小僧心寒啊。”

  蕭瑟冷笑:“和尚施恩也求報答麽?”

  “當然,佛陀亦求報答,又何況小僧呢?”無心突然語氣恭敬。

  蕭瑟微微一愣,說道:“佛陀亦求報答?我也算見過一些和尚,卻從沒聽過這樣的說法,不知有什麽典故?”

  “佛陀曾與一千二百五十位比丘由迦維羅衛國前往舍衛國,在這兩國之間有一顆大樹,喚作尼拘類樹。樹高二十裡,枝葉覆蓋的面積有六十裡,樹上果實碩累,味道有如蜂蜜,常人若食之,盲目之人可複明,久病之身亦可痊愈。佛陀待比丘食其果,與侍者阿難說:‘我看天地萬物,各有宿世姻緣。’阿難問佛陀:‘弟子愚鈍,不知是何因緣?’佛陀答:‘夫人作福,譬如此樹,本種一核,稍稍漸大,收子無限。人而豪貴,國王長者,從禮佛事三寶中來。為人大富,財物無限,從布施中來。為人長壽,無有疾病,身體強壯,從持戒中來。布施一種回報萬種,生活安樂壽命長久。”無心眉目含笑,娓娓道來。

  蕭瑟搖頭:“這是《佛說輪轉五道罪福報應經》,講的是罪福報應。和尚你用來說佛陀亦求報答,不知佛陀可允?”

  “沒想到施主也是精通佛理之人,而且這話說的,跟忘憂那老和尚簡直說的一模一樣啊。”無心依舊含笑,提起師父忘憂直接用“老和尚”稱呼,沒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的雷無桀忽然開口了。

  “哦?”無心轉過頭,饒有趣味地望著他。

  蕭瑟無奈地聳聳肩:“我就猜到你會這麽說。”

  “你救過我們兩次性命,我便幫你這一次。但是等你的心願了了,我還是會把你抓回去。”雷無桀說得鄭重。

  無心愣了一下,隨即仰天長笑,他低下頭,瞳孔中閃過一道妖冶的光芒,蕭瑟和雷無桀心中一凜,但只是瞬間那瞳孔便恢復了正常,無心點頭:“好,到時我便等你來抓。只要你有這個能耐!”

  “你的稱呼變了。”蕭瑟忽然道。

  “嗯?”無心微微一皺眉。

  “之前你一直自稱小僧,稱我們為施主,但是卻用‘你’、‘我’相稱。”

  “你很敏銳。”無心讚道,“既然二位答應與我同行,我們便是同伴。既是同伴,何謂布施。所以還是以名字相稱吧,還不知二位叫什麽?”

  “我叫雷無桀。”雷無桀答道。

  “蕭瑟。”蕭瑟也懶洋洋地回答。

  “都是好名字。”無心笑著說。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一定要我們與你同行,以你的神通,偌大的中原大地不說,這小小的西域三十二佛國,還有你去不了的地方?”蕭瑟斜眼看他。

  “問得更好。”無心一抖白色僧袍,仰頭,聲音宏亮,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因為我沒錢。出門在外,尤其如今身處異國,沒錢可是寸步難行啊。”

  無心站在河邊眺望遠處的時候有八分仙氣,淺笑不語時有九分的妖媚,展露神通時又有十分的霸氣,可這一句“我沒錢”卻有十一分的坦然以及十二分的無賴!

  雷無桀卻忍不住不合時宜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蕭瑟:“哈哈哈哈,那和尚你可找對人了,剛剛那一屋子的人,真的只有他有錢!”

  蕭瑟的臉色卻是出奇的難看,正欲還嘴,卻見無心忽然一側身攔在了他的面前。

  “怎麽?我要是不給錢,你要搶不是!”蕭瑟怒目而視。

  卻見無心猛地轉身,卻見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襲來,帶著刺耳的尖嘯聲,無心長袖一揮,那支羽箭在離他們一步之外停了下來,但羽箭上的箭勢卻沒有消去,一直旋轉了許久才掉落在了地上。

  無心和尚抬頭,看到三百步開外之處,有一人策馬而立,手中拿著一把羽弓,三百步之外射出的箭竟依然有這般的勁勢,怕是不好應付的對手。

  “長弓追翼。”無心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

  “百鬼夜行。”蕭瑟眉頭微皺。

  “長弓追翼,百鬼夜行?這是什麽,聽上去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雷無桀不明就裡,問道,“但我從小聽長輩們說江湖上的事,倒沒聽說過這個名號。”

  “那當然,你聽的都是些英雄之事,可這‘長弓追翼,百鬼夜行’,既不是你聽的故事裡的英雄,也不是什麽魔頭。”蕭瑟望著遠處的那人再度豎起了拉開了那張弓箭。

  “那是什麽?”雷無桀問。

  “是馬賊。”蕭瑟再環顧了一下周圍,那些黑色的影子已經開始行動了,“和尚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感覺好人,壞人,和尚,馬賊,都對你有興趣?”

  “馬賊不是來搶財物的麽?”雷無桀不解。

  “雷無桀大俠。”蕭瑟一臉看白癡的表情,“這些人可是西域最大的馬賊,要搶的起碼也得是腰纏萬貫,幾百護衛貼身的豪商。我們就三個人,兩個還是窮光蛋,要不是有這個身負秘傳武學的和尚,他搶我們幹什麽?”

  “幾百護衛?我們可不比幾百護衛好搶。”雷無桀倒是絲毫沒有畏懼。

  “所以你剛剛說得不對。”無心笑著看了一眼蕭瑟,“這西域三十二佛國,還真不是我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的。”

  “既然你還笑得出來,那就表示,這一百隻鬼還入不了你的眼。”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而此時遠處那人已將那弓拉得如同一輪滿月,他低聲輕喝:“盈!”

  無心歎了口氣,白色僧袍無風自舞,他輕輕用手撚住了胸前的佛珠。

  “破!”那人仰天長嘯,一支羽箭帶著無上威勢破空而出,雖有三百步的距離,卻幾乎是在瞬間就襲到了三人的面前。

  同時那支羽箭也像是號令,在暗處蠢蠢欲動的黑影們也終於拔出了腰間的刀!

第12章 大梵音寺

  於闐國。

  大梵音寺。

  這寺名雖然起得霸氣,並且身為於闐國的國寺,光論大小,的確能與雲林、白馬等天下名寺相差無比,可是論氣派就差了許多。如今天子信奉佛教,中原大寺的香客可謂是絡繹不絕,然而西域佛教卻講究苦行,飯不能吃飽,衣服不能穿暖,唯有苦行,才能獲大功德。這大梵音便擔得起一個“苦”字,莫說如中原大寺般的金碧輝煌,簡直就像是蒙了一層土,破敗的像是隨時就要倒一般。

  但是在這破敗的寺廟門口卻出現了一頂轎子,還是一頂金鼎的轎子,轎子上還紋著一隻金色的神鳥大風,栩栩如生,仿佛立刻要騰雲飛起一般。轎子由四個身形魁偉的壯漢扛著,而走在前面的兩個卻都是面如冠玉,身形瘦削,腰間掛著一柄精致的配劍。為左邊的年紀更輕些,望著周圍那些從他們身邊苦著臉走過的和尚,不由地嗤笑:“在天啟也見過不少和尚,一個個恨不得用金絲做袈裟,可這些和尚,倒似連飯也不吃飽。”

  “你懂什麽。”走在右邊,年紀稍大的那位冷哼道,“西域這邊的和尚講究苦行,你要是強逼著他們穿漂亮衣裳,人家還要怪你破了他的修行呢。”

  “哎,他們嘴巴裡念念叨叨的是什麽?”左邊的少年卻沒有理會他,依舊好奇地看著這些和尚。

  “總是什麽南無阿彌佗佛之類的,和尚除了這些還能念什麽。”右邊的少年也仔細聽了一下,卻發現與自己想的並不一樣。

  “是嗡嘛呢唄咪吽。”轎子裡忽然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但是略微有些尖銳,倒一下子分不清男女。

  “什麽什麽,師父你再念一遍。”左邊的少年聽到這幾個奇怪的發音頓時好奇心大盛。

  “天下佛教雖是一脈相承,卻也分不同宗派。尤其是這西域三十二佛國,各有法宗。你剛聽到的‘嗡嘛呢唄咪吽’是六字大明咒,又名六字真言。有的佛宗認為這六個字有諸佛無盡的加持與慈悲,是諸佛慈悲和智慧的音聲顯現,念一遍等若誦經千百萬遍,可積無上功德。”轎子裡的那人似乎對佛教頗有研究。

  “什麽呀,我看是這些和尚為了偷懶,不想念大篇的經文,才編出來的吧。”少年不屑。

  “佛門奧妙,豈是你這小童能夠懂的,伯庸,不可造次。”雖然話語嚴厲,但是聲音依然溫和,似乎沒有真的斥責的意思。

  被喚作伯庸的少年依然聽話地閉了嘴,倒是右邊那少年開口了:“還是師父懂這佛門之事。”

  “我倒是想不懂,不然也不會被大監派來這荒涼之地了。靈均,剛剛傳來的消息,他到哪啦?”轎子裡的人問道。

  “據探子回報,昨日已從美人莊裡逃脫。路上還遭遇了西域最凶狠的馬賊,不過也依然沒有困住他,現在正往於闐國這邊趕呢。”右邊的少年答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轎子裡的人笑道。

  “但是……”靈均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但是?”轎子裡的人愣了一下,“說下去。”

  “他卻不是一個人來的。”靈均說道。

  “哦?”轎子裡的人語氣中又多了幾分笑意,“唐蓮也在?莫不是被說服了?”

  “不是唐蓮,是兩個少年,一個身著紅衣,一個穿著狐裘,暫時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靈均如實答道。

  轎子裡的人沉吟片刻,說道:“果然不能小看這和尚,聽說他要被送去九龍寺,大監他們立刻派我們上路,可大監他們沒見過這和尚,不知道這和尚的厲害。雪月城雖然厲害,但是若沒有三尊親自出手,也押不住他。所以我就來這等著他,但沒想到,他竟然還在半路找來了幫手。紅衣,狐裘,我倒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麽人來,莫不是雪月城的新弟子?”

  “說到雪月城,大監明明已經知會過他們了,為什麽還要派我們來?”伯庸問道。

  “雪月城的人到底還是江湖人,江湖人做事,總還是太過於意氣用事了。大監不放心啊。”轎子裡的人歎了口氣,“可是這和尚,真的不好對付,而且脾氣又古怪的很。”

  “不過師父你是怎麽料到他會來這大梵音寺的?”靈均忽然想到這個事,出發時師父便說去於闐國大梵音寺,似乎對一切了若指掌。

  “他要來這裡找一個人。”轎中人說道。

  “誰?”

  “這不正要進去見了嗎。”轎中人清了清嗓子,“起轎。”

  一個穿著破舊長袍的僧人正從寺廟裡走出來,單手立掌,衝著他們恭恭敬敬地垂手,想必便是這座寺廟的知客僧了。

  知客僧將他們領進門去,卻也不問話,只是將他們領到庭院中央時忽然停了下來。

  “大和尚,怎麽不走了?”伯庸問他。

  “方丈。”知客僧卻不理他,只是恭恭敬敬地對著前方合十行禮。

  伯庸和靈均抬頭,卻見殿前站著三個和尚,中間的那個須發皆白,面目蒼老,一身僧袍雖然依然寒酸,但至少沒打補丁,想必便是知客僧口中的方丈了。而邊上那兩個和尚卻出奇的壯碩,一個掛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念珠,一個握著一柄巨大的戒刀,均是面目堅毅,帶著一股凜然正氣。

  “如何?”轎中人輕聲問道。

  “左邊那和尚練的是定珠降魔神通,有七成功力,右邊那和尚練的是破戒刀,有八成功力。中間那和尚……好像不會武功。”伯庸年紀雖小,但隻一眼,卻看出了眼前這三人的武功。

  “法蘭尊者,天啟城一別,已有十余年未見了。”轎中人率先開口了,語氣中滿是恭敬。

  那法蘭尊者卻只是雙手合十行禮,卻沒有回話。

  “大膽!”靈均怒斥。

  “不妨。”轎中人開口製止,“法蘭尊者不是不敬,只是他不會說話罷了。”

  “啞……啞巴?”伯庸和靈均均感詫異,“這方丈……竟然是個啞巴。”

  兩名武僧聞言臉上均有怒色,但是法蘭尊者卻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並不介意。

  “尊者,我來這裡是想找一個人。”轎中人語氣謙卑,但是卻並沒有走下轎子的意思。

  法蘭尊者聞言只是搖頭。

  “尊者,我手上有你們於闐國主的手信。”轎中人笑著說。

  法蘭尊者依然搖頭。

  “尊者,你藏那人也藏了十二年了,這一次你藏不住了。”轎中人語氣依然和緩。

  這一次法蘭尊者卻除了搖頭以外,還輕輕揮了揮手指,隨著他的輕揮之下,地上竟慢慢顯現出一行字來。

  “心意氣混元功!”伯庸認出了這門頂級的佛門內功神通。

  轎中人卻似乎並不驚訝,也沒有掀開簾子,幽幽道:“尊者又在地上寫字了?可這次我倒沒有心思看。”他輕輕一揮手,卷簾在瞬間飄起又落下。伯庸再定睛望去,那法蘭尊者在地上還未顯露完全的字跡卻已經被抹去了。

  “我說了,這一次,你藏不住的。”轎中人加重了幾分語氣。

  法蘭尊者輕輕歎了一聲,依舊搖頭。

  轎中人話語裡滿是無奈:“十二年前魔教宗主葉鼎之來找你的師尊摩珂尊者求問天道之事,任憑葉鼎之如何威脅,劍氣如潮,他卻只是搖頭。佛法先不說,你這搖頭,倒是有摩珂尊者的風范。靈均,伯庸!”

  兩名少年應聲拔劍。法蘭尊者身邊那兩名武僧也立刻踏前一步,一個手撚佛珠,一個掄起戒刀,均怒目圓瞪,隨時準備動手。

  “我先來會會你們!”伯庸怒喝一聲,已拔劍刺向那持戒刀的武僧。武僧倒也沒有猶豫,提著戒刀也殺了過來。

  破戒刀名為破戒,即是大開殺戒,所以據說這套刀法與佛家一般神通都大為不同,全是攻勢,狠準威猛。那武僧在這破戒刀上已沉浸多年,有八成功力,在這大梵音寺裡乃是第一流的高手,然而面前的這個少年估摸著只有十三四歲,卻在破戒刀的威勢之下絲毫不退讓。破戒刀隻攻不守,他卻也隻攻不守。

  但相對於破戒刀的威猛霸勢,伯庸的劍卻顯得輕靈多了,他一腳踏在破戒刀的刀身之上,一躍而起落在武僧的身後,倒也看也不看,就背身一劍,將那武僧擊退數步。

  “你!”武僧怒目而瞪,他見對方是一少年,而且來者又有國主的手令,所以出手留了余地,可這少年剛剛那一劍卻是狠辣無比,自己剛剛要是稍不留神,怕是連命都沒了。

  “和尚,看到了嘛,我用的這叫慈悲劍。慈悲劍尚且殺人,你那破戒刀倒還要留幾分余地?”伯庸掄了一個劍花,嗤笑道。

  武僧大怒,再度掄起破戒刀,這一次的威勢卻也大不相同,靈均站在一邊觀戰,都覺得刀氣橫流,稍近幾步就會被刀氣割傷。可面對這戒刀的伯庸卻是刀氣越狠,玩得越是開心,一邊閃躲著一邊喊著:“破戒刀,斬紅塵!就該是這樣的!”

  乍看之下,破戒刀已將伯庸逼得只有四處躲閃,可是只有武僧心中卻叫苦不迭,他的破戒刀威勢極大,但消耗卻也極大,若是三十招之內無法拿下對手,後期卻無力為繼,若是百招之內依然戰不下結果,那麽最後自己都要力竭而死。可是這伯庸身法輕靈,卻似乎認準了要躲滿這一百招。

  “師兄!”持念珠的和尚看出了其中玄機,上前一步欲助陣。

  “出家人也會以多欺少?”靈均不屑地一笑,持劍擋住了他。

  “讓開!”持珠武僧怒斥。

  “好啊,我讓開。”靈均一笑,輕輕一躍,便落在了持珠武僧的身後,一把劍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這就讓開了!”

  持珠武僧怒喝,肩膀一擺,便將靈均的劍抖開了,手中一串念珠劈了下來,據說練就定珠降魔神通的人,手上的一百零八顆念珠,每一顆都有降龍伏虎之力,靈均不敢硬接,急忙撤身後退,那串念珠竟將地上石板擊得粉碎。

  “和尚,下一次可要打準了。不然最後人沒保住,還把自己的廟給拆了。”靈均絲毫不懼,笑道。

  持珠武僧倒也不說話,手上快速地轉動著佛珠,嘴裡念念叨叨地說些什麽。那持刀的武僧見狀大驚,立刻一刀將伯庸逼退,大步落回了持珠武僧的身邊。

  “伏!”持珠武僧怒喝一聲,手中的那串念珠在瞬間炸裂開來,聲音有如雷鳴,那一百零八顆念珠應聲而出,帶著無上威勢衝著下方的人攻去。

  “這就是定珠降魔神通,倒跟唐門萬樹飛花有些相似。”伯庸讚歎道。

  “布陣!”靈均也退至伯庸身邊,大喊道。

  伯庸應聲丟出了手中之劍,雙掌一擊打在了靈均的背上。靈均接住了伯庸丟下來的劍,手中雙劍狂舞,用無形劍氣掄出了一個圓,硬生生地將那些佛珠擋了下來。

  “想不到我鑽研念珠降魔神通二十年,卻敵不過兩個小童。”持珠的和尚苦笑,那一擊帶著他二十年的苦學,一擊之後他已沒了再戰之力。

  可靈均和伯庸卻也不好受,隻覺得胸口一陣翻江倒海,熱血上湧,若不是用劍抵地,幾乎便要站立不住。

  “吵……吵死了……今天這大梵音寺,怎麽來了這麽……這麽多人。”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忽然傳來,伯庸和靈均急忙轉頭望去,卻見眼前人影一閃,那人卻已經晃到了二人的前面。

  “這樣的身法……”伯庸心中一凜,沒有說出後半句話:幾乎能和師父不相上下。

第13章 醉酒和尚破戒刀

  他們二人再回過身,卻發現是一個長胡子的僧人,一身僧服破爛不堪,醉醺醺地倒在那兩個武僧前面,嘴裡念念叨叨:“這些人是何人?還不快把他們給趕出去。”

  “師弟,這人什麽來路?”靈均皺眉問道。

  “睡夢羅漢拳?”伯庸猶豫了一下,“佛家類似的武功,好像隻此一門。”

  轎中人笑道:“不是睡夢羅漢拳,他是真的醉了。”

  “真的……醉了?”伯庸愣了一下。

  卻見那和尚很認真地打了一個飽嗝,兩個武僧的神色中也流露出了幾分嫌棄。

  “師兄,這些……是何人啊。”醉酒和尚掙扎了幾番,卻依然沒有成功站起來。

  法蘭尊者卻依舊只是搖頭,也不知道是表示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還是對這個醉酒的師弟表示無奈。

  “一個醉酒的和尚,能有多大的能耐。裝神弄鬼,讓我來會上一會。”靈均終於無法忍受,提劍欲上。

  卻見那和尚搖搖晃晃勉強站了起來,拿過了身邊武僧手中的戒刀,笑道:“你啊,不吃肉不喝酒不好色,對這破戒刀的領悟,總還是差了些。看好了!”說罷他將戒刀看似隨意地輕輕一揮。

  只是看似隨意地一揮。

  卻像是把全場的風都吸了進來。

  仿佛時間停止,風不再吹,鳥不再鳴,即便那悄然飄落的一片樹葉也停止了墜落。只因那劃破空氣的一股刀勁,奪走了周圍的一切生機。

  靈均和伯庸同時有一種感覺,好像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哪裡都有那把戒刀,飛天遁地也逃不了,插翅騰飛也躲不過,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閉目等死。

  而那站在庭前的醉酒和尚,卻仿佛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周圍了無生機,只有他身邊圍繞著一陣疾風,吹起了他的長袍,他垂首微微一笑,竟若佛陀本相。

  “這……還是人麽。”伯庸放下了手中之劍,腦海裡呆呆地想著。

  但那無上的刀勁卻在片刻消散了,本以決心赴死的靈均和伯庸急忙回頭,卻見那轎子前的卷簾已經被撕得粉碎,師父輕輕地放下了手,長呼了一口氣。

  此時內心最為震驚的應該是原本持著戒刀的武僧,這個醉酒和尚向來是他們最為不屑之人,每日不悟佛法,不修武道,卻終日酗酒,上任的摩珂尊者還說他是大梵音寺百年來最有佛法天分之人,可若不是法蘭尊者偏袒這個小師弟,怕是早就被趕出廟門了。但那戒刀隨手一揮所到達的境界,分明是自己再修煉數十年也無法到達的。

  法蘭尊者倒並不驚訝,只是搖頭。

  “師兄,別搖頭了,該來的躲不掉,躲不掉的那就殺掉好了。”醉酒和尚揮完刀後,似乎一身酒勁也已散去,不再是那副醉醺醺的樣子。

  靈均和伯庸回頭望向師父,這個和尚很明顯已經不是他們所能對抗的了。

  轎中人笑了笑:“退下吧。我們來這裡本來就是找人,如今人已經自己來了,就不必打了。”

  那醉酒和尚將戒刀抗在了肩上,望著轎中之人,微微皺了皺眉頭:“原來是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家夥。”

  轎中人聽到這樣的稱呼卻也不惱,依然笑呵呵的:“法葉尊者,我們已有十二年未見了吧。”

  “和尚,你要去一個地方,沒有錢沒關系,我蕭瑟可以借給你。你只要事後加倍奉還就好了,當然,若沒有錢,我委屈一下,秘籍也可以拿來充數。但是,你若是連路都不認識,那我們可沒辦法了。若是我們二人是識路的人,便也不會遇到你們了。”蕭瑟懶洋洋地在路邊找了處大石頭一屁股坐了下來,一副不打算走下去的樣子。

  “打架我還可以,識路真的不行啊。”雷無桀也無奈地撓撓頭,要不是不識路,他也不會大雪天地跑到蕭瑟的小旅店裡,也不會在後面連續走錯兩個方向也沒到達雪月城。

  “沒關系,我去問問人便可。”無心倒是絲毫不慌亂,路邊拉了個人便欲開口相問,“施主,請問……”

  卻見那人慌亂地擺著手,一邊搖頭一邊跑開了。

  “西域有三十二佛國,不同的語言大概也有七八種,可偏偏你這中原官話,會說的可是少之又少。”蕭瑟一臉鄙夷。

  “這……可如何是好。”無心撓頭,卻忽然見旁邊的酒肆裡,出現了一個和尚,心中一亮,“我要去大梵音寺,跟著這和尚走不就好了。”

  “於闐乃是大佛國,幾乎百步就有一個寺廟,跟著和尚走,就能去你的大梵音寺?”蕭瑟雖然嘴上不屑,但依然站起了身,尋常人家不會說官話,但大的寺廟中總該有一兩個會說官話的和尚,讓他們幫忙指一下去大梵音寺的路,倒確實可行。

  但是這和尚……怎麽會出現在酒肆中?不僅是在這盛行苦行的西域佛國,即便是在中原各地,和尚也不會被允許吃肉喝酒,很少一些地方還有“三淨肉可食”的說法,但這酒……

  這和尚熟練地拿起一個酒壇,仰頭就喝了一大口,把蕭瑟和雷無桀看得目瞪口呆。這不僅是個喝酒的和尚,而且還是……海量啊!

  “這一壇酒,在我那雪落山莊,可值三兩銀子了。”蕭瑟嘖嘖搖頭,他扭頭看向無心,卻見無心眉頭微皺,看著那和尚的眼神有幾分奇怪,奇怪的完全不像他自己。

  “怎麽?”蕭瑟問他。

  無心沒有說話,而是一個踏步跟了上去,伸手欲去拉那個喝酒和尚的肩膀。但那和尚卻似乎察覺到了,拎起酒壇,一個躍身已經落到了屋頂上,只是踉踉蹌蹌地仿佛要摔落下來。

  “高手!”雷無桀驚歎道,他心想這一趟江湖真是沒有白走,感覺這江湖上的高手就跟不要錢似的,這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喝酒的和尚都有這樣的身法。

  無心卻也一步跟了上去,那和尚提著酒壇便在屋頂上飛奔起來,他跑得相當難看,搖搖晃晃的,像是隨時都要一腳踏空從屋頂上摔下來,可偏偏身影輕靈、幾乎騰空踏步的無心總是和他差了幾步距離,怎麽追也追不上。

  “跑麽?”蕭瑟忽然問身邊發呆的雷無桀。

  雷無桀想了想,猛地點了點頭:“跑!”說完也一個躍身飛到了屋頂之上,追著那兩人而去。氣得趕上來的蕭瑟在身後大罵:“白癡!我不是問你要不要跟他們比誰跑得快!我是問你要不要跑路開溜!”

  但雷無桀卻已經跑得興起,之前因為重傷在身,只能被無心拉著,現在終於痊愈了,早已忍耐不住要與無心一較高下了。若以他以前的輕功底子,肯定是無法追上的,但那天在河邊被無心的流轉之術敲打了幾下之後,雷無桀感覺自己的吐納、呼吸都遠比以前輕松了,幾個縱身之後,竟沒被無心他們甩下許多。

  蕭瑟很快也跟了上來,嘴裡依舊罵罵喋喋的:“你這人,多麽好的逃跑時機啊。你難道還真想著親手把他抓回去?你打得過他?”

  “這不是還有你麽?”雷無桀撓了撓頭。

  “呸。”蕭瑟怒道,“不是早說過了,我不會武功!”

  “可你這輕功身法,比我都強。”雷無桀表示不信。

  “不會武功,還不得學些輕功?不然怎麽逃跑?”蕭瑟倒是理直氣壯。

  “可那天在客棧中……你一揮手,卻把十幾扇門都給關上了。”雷無桀回想起客棧裡的那一幕,蕭瑟那一揮手可氣勢不凡,當時著實把他給震撼住了。

  “那是早就做好的機關,就嚇唬嚇唬別人的。”蕭瑟倒是坦然。

  “這……”雷無桀頓時汗顏,看來江湖上偶然不是高手多,騙子也多啊。

  那提著酒壇的和尚將手上的酒壇往身後一扔,一個縱身躍入了前方的一個院子中。無心接住了那個酒壇,停住了身,輕輕地將它放了下來,俯身望著下方,若有所思。

  “怎麽不追了?”蕭瑟追了上來,困惑地問道,隨即跟著無心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由地讚歎,“和尚你眼光真準,這一追還真到了。”

  只見下方是一間規模不小的寺廟,那廟門口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四個字——大梵音寺。

  “既然到了,那還不進去?”雷無桀看著發呆的無心。

  無心愣了一下,回過神來,重新變回了那個風度翩翩也一身邪氣的和尚,笑道:“對啊!進去!”說完大袖一揮,幾個躍身落到了寺院之中。雷無桀和蕭瑟自然也跟了上去。

  三個人落地後卻發現這個寺廟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樣,只見庭院正中間擺著一頂華麗的轎子,轎子外還站著四個魁偉壯碩的大漢和兩個面目俊秀的少年,一看便是中原大門世家的氣派。而剛剛那醉酒的長須和尚則站在大殿門口,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手中握著一柄戒刀,氣勢不凡。兩方似乎正對峙著,誰也不敢向前一步。

第14章 一劍枯雪

  “我說無心和尚,怎麽跟著你走到哪,都能遇見這麽多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好像都一副要打架的樣子?”蕭瑟的語氣中幾乎透露出絕望了。

  “一等一的高手?打架?”雷無桀望著院中的那些人,倒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蕭瑟撫額:“雷門好歹也是江湖大世家,怎麽就養出你這麽個白癡……”

  “誰來了?”轎中之人背對著他們,只聽到有人在說話,卻看不到他們,便出聲詢問。

  “師父,是他們。和探子說的一樣,除了那個和尚,還有那兩個穿著紅衣和狐裘的少年。”靈均答道。

  “哦。”轎中之人倒也沒有流露出驚訝,只是輕聲應道。

  “蕭瑟,你看這是什麽情況?”雷無桀發現氛圍有些異樣,便問蕭瑟。

  “很明顯,之前轎子這邊這夥人和和尚這夥人在打,然後打到一半,我們來了。”蕭瑟一直打量著那頂轎子,漫不經心地說著。

  “然後呢?”雷無桀依然困惑。

  “然後他們發現,哇,不用打了,該來的大魚已經來了!”蕭瑟沒好氣地說。

  “大魚?是指我們?”雷無桀恍然大悟。

  “不!”蕭瑟一把拉住雷無桀,躍到了邊上遠遠地躲開了無心,“大魚只是他!”

  無心笑著振了振衣袖,倒不似一個吃齋事佛的和尚,更像是一個準備粉墨登場的戲子:“勞煩大內掌香大監不遠千裡來找我這個小和尚,真是榮幸啊!”

  兩名護寺武僧聞言大驚,同時看向方丈,但那老和尚依然還是在那搖頭。長須和尚倒是並不驚訝,只是愣愣地望著無心。

  “果然是他……”蕭瑟此時眉頭微皺。

  “掌香大監是誰?”熟知江湖各類英雄故事的雷無桀此時卻一頭霧水。

  “北離皇帝每年祭祀的時候,身後都會站著四個太監,其中一個持著鎮國寶劍,一個拿著傳國玉璽,一個手持律法典籍,最後一個捧著青花香爐,這四個大監加上與皇帝一同長大的伴讀太監,合稱五大監。掌劍太監負責皇宮守衛,掌印太監協助處理公文,掌冊太監負責監管藏書樓典籍,而掌香太監則是本朝新設,負責監管皇家佛寺。每個人都握有巨大的權力,並且都是一等一的大內高手。”蕭瑟說道。

  “蕭兄真是博學啊!”雷無桀難得真摯地喊了聲蕭兄。

  “我可是雪落山莊的老板,江湖瑣碎,廟堂高閣,可沒有我不知道的。”蕭瑟流露出幾分得意。

  “那你說皇帝身邊的人,跑這麽遠來做什麽?”雷無桀問。

  “掌香太監名義上只是監管皇家佛寺,可是主管佛教、道教事務的鴻臚寺卿之位空懸多年,這幾年一直由他代為兼任,天下佛寺,莫不在他的監管之下。只是沒想到這個和尚竟然這麽重要,連掌香太監都不遠千裡奔赴來抓他。看來他的身份絕不僅僅是忘憂的弟子那麽簡單。”蕭瑟和雷無桀說著話的時候,轎子的人終於動了,即便是面對長須和尚那無上威勢的一刀的時候,轎中人都沒有動,可是聽到無心的話,他終於動了。他一動,站在轎子右邊的大漢也動了,他立刻匍匐在地,將背剛剛隆起,轎中人穿著一雙紫靴,踩著那壯漢的背從轎子上走了下來。

  蕭瑟冷冷地哼了一聲。

  “你哼什麽……”雷無桀望了那轎中人一眼,卻頓時明了了,蕭瑟不管比什麽都不願輸,尤其是不願意輸這相貌,可這轎中人,卻好看的有些過分了!面如冠玉,風度卓越,一雙丹鳳眼的眸子帶著些說不出的嫵媚,雖然雙鬢的兩片斑白還是暴露了他的年紀,但卻更給他增添了幾分仙氣,他一手拿著一串細長的佛珠,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撥動著,一手扶著腰間的一把長劍,若即若離地似乎準備拔劍。

  “大監。”無心雙手合十,微微垂首行禮。

  “別叫我大監,大監可是宮裡那位才能叫的。”那人輕輕笑道,幽幽地指了下天。

  “瑾仙公公。”無心換了稱呼,依舊恭恭敬敬。

  可這瑾仙公公卻依然不買帳,笑著搖搖頭:“你這麽恭敬,我倒是不習慣了。那年和我把酒言歡的白衣邪僧哪去了?”

  “把酒言歡?”蕭瑟和雷無桀對視了一眼,難怪這無心看見那醉酒和尚就大步追上,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啊。

  “那時你來找我是喝酒,這次你是來找我可是抓我。可不一樣。”無心笑著,眸子森冷。

  “宮裡那個人的命令我不能不聽,但是保你這條命,我還是能做到的。”瑾仙公公一步步地往前走著。

  “就走到那兒吧。”無心忽然說道。

  瑾仙公公停住了腳步,饒有趣味地望向無心。

  “這一路上雪月城、九龍寺、鴻臚寺甚至天外天都來找我,他們中的每一個都說不會殺我。所以你這個條件似乎並不特別。”無心說道。

  “天外天的人見過你了?”瑾仙公公神色微微一動。

  “白發仙,紫衣侯。都是久違的人。”無心淡淡地說。

  “你沒跟他們走?”瑾仙公公的手依然地觸過劍柄。

  “我還有心願未了。”無心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瑾仙公公的身後。

  “看來,我選擇在這裡等你,並沒有錯。”瑾仙公公笑道。

  “你的選擇沒有錯,但你一定猜錯了我的來意。”無心說。

  “哦?你不是來殺他的?”瑾仙公公轉身望了一眼那個長須和尚。

  “佛陀慈悲,出家人可不能妄動殺念。”無心說得坦然。

  “我不想與你動手。”瑾仙公公歎了口氣。

  “我也不想。天下皆知五大監裡掌香大監武功排名第二,比掌劍大監都要尤勝一籌。”無心說。

  “但是你剛剛有一句話說錯了。”

  “無心愚昧,敢問是哪一句?”

  “雪月城、九龍寺、天外天,我和他們是不同的,若是這一次帶不走你。那麽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你!”瑾仙公公的手終於穩穩地按在了劍柄之上。

  “好!”無心一躍而起,雙袖如飛翼展開,長袍飛舞,猶若神人,“請公公出劍!”

  瑾仙公公終於拔出了他的劍,他拔出劍的那一刻,寺廟裡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一種刺骨的寒意。那是一柄冒著霜氣的劍,劍鋒所指之處,都瞬間凝結!
  “我記起來了!我聽說過這個人,他是……”雷無桀突然大聲喊了出來。是的,他聽說過的。他聽過這個人,這個人不僅是廟堂之上的人物,他在江湖上也曾經很有名!
  “右手殺生,一劍既出,風雪枯萎。左手慈悲,佛珠輕撚,魄滅魂飛。”蕭瑟點頭說道,“當年還是少年的五大監曾奉師命離開皇宮闖蕩江湖,每個人都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是的,你的確聽說過他。他就是風雪劍沈靜舟!”

第15章 八方天魔舞

  “和尚,你奇奇怪怪的武功很多,這一次用什麽?”瑾仙公公朗聲道。

  無心笑而不答,長袖揮舞,整個人如雲中的飛鶴,在原地旋轉飛躍。

  “這和尚在幹嘛?”雷無桀困惑。

  “他在……”蕭瑟微微愣了一下,語氣中帶著幾分驚歎,“跳舞?”

  “好!”瑾仙公公讚歎一聲,“竟是天魔舞!只是這舞蹈要八個妖魔一起跳才好看,你一個人太過冷清了吧。”

  無心卻也不答,整個人在院子裡閑庭信步起來,可是身影卻越來越多,每個白色的身影都舞著不同的姿勢,卻都模糊地看不清面目。

  “一個……兩個……三個……八個……”雷無桀擦了擦眼睛,他也曾面對過殺手月姬的殘影劍,但同時出現八個殘影,卻遠比月姬要高明得多了,“只是……跳著舞也能殺人麽?”雷無桀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別看了!”蕭瑟急忙背過身去,“這和尚果然邪門!”

  “怎麽了?”雷無桀微微皺了皺眉。

  “天魔舞據傳是天魔膝下八女的群舞,是密教不傳的邪術。據說八位魔女共舞之時,極盡妍態,妖嬈至極,常人只見一眼便受蠱惑,便是前方有萬丈懸崖,也一腳踏下。你看院子裡的其他人!”蕭瑟喝道。

  雷無桀急忙望去,卻見大梵音寺的兩名武僧都閉目坐下,雙手合十,正朗聲念著佛經,那方丈卻依舊閉目搖頭。而院子中的伯庸、靈均以及那四位壯漢卻已經神情恍惚,身體蠢蠢欲動,竟慢慢地跟著無心的身姿開始舞蹈起來。

  “這……”雷無桀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畫面。

  “你怎麽還在看?”蕭瑟困惑,“你難道完全不受影響?”

  “我……”雷無桀睜大眼睛看著八個無心的舞蹈,只是覺得白袍紛飛,很是好看,“似乎並沒有覺得什麽特別啊?”

  瑾仙公公手中霜劍揮舞,一道道寒氣像是蝴蝶穿花,翩翩而至,每一道都擦著無心的衣袖掃過,倒不似攻向無心,卻像是為這天魔舞助興。

  “和尚,這天魔舞雖能重現八大魔女的妍態,可我當了三十多年的太監了,在我眼裡,這些早已是骷髏膿血,看著只會惡心。有沒有什麽更新鮮的?”

  那八個無心中的一個人微微一動,白影一閃已掠到瑾仙公公的面前,右手一掌向他推去。

  “大搜魂手!大悲賦中的武功你也學會了!”瑾仙公公長劍一揮,一道霜氣擊中了那正面攻來的白影。那白影的攻勢慢慢停了下來,到最後終於停住,身邊冒著寒氣,竟已被整個地冰凍住。瑾仙公公看也沒看,長袖一掃,竟將他擊得粉碎!
  “別裝模作樣了,拿出真本事來吧。”瑾仙公公說道。

  “怎沒拿出真本事?公公你神功蓋世,我可不是對手。”無心語氣裡滿是苦澀。

  “不是對手?”

  “不是!”

  “那就去死吧!”瑾仙公公長劍仰天一指,喝道,“破!”

  只見霜氣縱橫,寺廟的橫梁門窗上都染上了一層白霜,蕭瑟忍不住用力地裹了裹身上的狐裘。雷無桀身上卻又開始冒起來騰騰的熱氣。

  “你想做什麽?”蕭瑟愣愣地望著他。

  “看到這樣的對決,卻只能旁觀,有些遺憾。”雷無桀歎了口氣。

  “不知好歹。你竟然聽過沈靜舟的名字,就該知道他的劍到底有多麽可怕。”蕭瑟說。

  “自然知道,十七歲時初入江湖,隻身挑戰五大劍派,先是在兩百招內勝孤影劍派掌門卓自在和雲棲劍派掌門易水鴻,後又用三百招擊敗天劍閣閣主夏恢。挑戰蒼雷劍軒傅清風時,傅清風號稱天下第一快劍,對決從不超過十劍,卻在出到第八劍的時候,就被擊飛了手中的驚雷劍。只有在天水劍宗宗主蕭春水那裡,沈靜舟戰至五百招時仍無法取勝,便束劍離去。可蕭春水已成名二十載,沈靜舟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當時整個江湖都傳遍了他的傳說,據說他雖是男子,面容卻有天人之姿,出劍時白袍飛舞,霜氣縱橫,不知有多少暖閣的懷春少女對其愛慕。我還聽過一首寫他的詩:似有仙人天上來,一劍既出風雪萎。只是他只在江湖上出現了三年,後來就消失了,再也沒人聽過他的消息。”雷無桀對於這些江湖典故都是倒背如流。

  “當年沈靜舟十七歲,而這個和尚,現在好像也是十七歲。”蕭瑟幽幽地說。

  七個無心在瞬間又合為一個,無心雙手合十,緊閉雙眼,身上長袍、頸前佛珠全都飛舞起來,嘴裡快速不停地念著梵文。瑾仙公公已一劍刺出,劍上帶著無上的威勢!
  “瑾仙是真的要殺他!”蕭瑟皺了皺眉。

  但是無心猛地睜開了眼睛,在他的面前竟顯現出了一個巨大的銅鍾幻象,瑾仙公公的劍一劍刺穿了銅鍾,卻在無心胸前一寸之處停了下來。

  “般若心鍾。”瑾仙公公的劍雖然停住了,但是劍氣未止,一道寒霜掃向無心的額頭。

  “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無心輕聲說著,身體以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姿勢微微一仰,那道寒霜擦著他的額間輕輕劃過。

  “和尚,最後問你一句。要不要跟我走?”瑾仙公公歎了口氣。

  “你這話說的,倒似要和我私奔一般。和尚我臉紅了,你這個不正經的太監。”無心笑道。

  瑾仙公公愣了一下,笑道:“這麽有趣的和尚,殺了真是可惜。”

  “要殺我!可也沒那麽容易!”無心眼睛裡閃過一道紫色的流光,妖媚無比。

  “心魔引?這就是讓忘憂都入魔的武功?”瑾仙公公一愣,望著那雙眼睛,感覺整個人的思緒仿佛都飄散開來……

  一場燃燒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整個城池裡的人都在哀嚎,父親站在城牆之上舉著劍狂吼,卻被一箭射落。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所有的親人都在這場大火中喪生了,城很快就破了,到時候大梁的鐵騎就會踏破這片土地,他會被馬鞭套在脖子上,被一路拖著而死。據說大梁的兵士十分殘忍,即便自己死了,他們還是會將自己的皮給剝下來……與其這樣屈辱的死去,不如自己了解吧。他望著手中的短劍。

  不如就這樣了解了吧……一個聲音輕輕地說著。

  他忽然就笑了。

  原本慢慢潰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來,幻境慢慢消散,瑾仙公公回到了現實之中,他望著手中的劍輕輕地笑著:“倒是很久沒有想起那天了,那時候,還真是個懦弱的孩子啊。”

  無心慘然一笑:“公公心若磐石。”

  “你聽說過昆侖麽,那是個很冷很冷的地方,終年落雪,雪落下來千年都不會化。我在那裡練了六年的劍,我的心早已跟昆侖山的雪一樣冷了。心魔引對我來說沒有用。”瑾仙公公說道,“死吧!”

  瑾仙公公怒喝一聲,無心面前的那個虛幻銅鍾頓時被他的劍擊得四分五裂,但無心卻並沒有退,而是迎面踏步而上,雙袖狂舞,竟一擊將其打飛了出去。瑾仙公公卻毫不慌亂,在空中一個躍身,落在了雷無桀和蕭瑟面前:“小無心,你不是我的對手,何不讓你的兩位小友幫忙呢?”

  雷無桀愣了一下,立刻一拳打出。

  蕭瑟驚呼:“不可!”

  “雷家無方拳,好!”瑾仙公公身形一閃,雷無桀一拳走空,瑾仙公公卻已站回了那頂轎子邊上。

  “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瑾仙公公輕聲念了句詩。

第16章 搖頭聖僧

  無心眉頭緊皺,不明白他突然念這首詩的意思。

  雷無桀長呼了一口氣,剛剛乍看之下只是他一拳走空,可事實上在出拳的瞬間,他至少躲過了風雨劍的三道劍氣,他感覺臉頰有微微的刺痛,輕輕地抹了一下,摸到了一道血痕,他仍然還是被傷了。

  “貿然對著風雪劍出手,你瘋了麽?剛剛瑾仙要是有必殺之心,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蕭瑟靠在門柱之上,懶懶地說。

  那邊一直作壁上觀的長須和尚卻也往前踏了一步。

  “列陣!”靈均喊了一聲,伯庸以及那四名從未出手的壯漢都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圍著瑾仙公公準備列陣。

  “不必了,我們走。”瑾仙公公將劍重新插回了鞘中,幾乎都沒有看無心一眼就直接走進了轎子之中。四名壯漢立刻收起了兵器,動作有序地抬起了轎子。

  靈均和伯庸雖然不明所以,但相視一眼後也立刻收起了手中之劍。

  “起轎!”靈均大聲喊道。

  他們就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抬起了轎子,直接往大梵音寺的門口走去。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忽然就走了?”雷無桀不解,望向蕭瑟。

  蕭瑟懶洋洋地搖搖頭:“我怎麽知道。大概是吃了你一拳,覺得不是對手,所以趕緊跑路了吧。”

  雷無桀愣了一下,摸了摸還有些刺痛的傷痕:“我倒希望你說的這是真的……”

  那頂轎子走過無心身邊的時候,無心聽到瑾仙公公輕聲說道:“小無心,天龍寺的人已經往這邊趕來了,要逃就快逃吧。”

  無心聞言神色不變,只是笑道:“逃不掉的。”

  “是,你的命能逃掉,但是你的命逃不掉。”瑾仙公公說完這句前言不搭的話後,便再也沒有言語,那頂轎子就這麽邁出了大梵音寺的門。

  “師父,為何突然放手?那和尚分明不是你的對手。”走出大梵音寺後,伯庸終於忍不住問道。

  “那和尚已經練成了羅刹堂內三十二門密術,可沒有看上去那麽好對付。不過……靈均,拿筆來,我要傳書給大監!”瑾仙公公忽然加重了語氣。

  靈均從未聽過師父用這樣焦慮的語氣說話,急忙從轎子後方取出了紙筆,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可瑾仙公公接過去,在紙上寥寥寫了幾個字之後便放下了筆,沉思片刻後竟將那整張紙撕得粉碎,嘴裡念念叨叨地說著:“不行,不能傳書,若傳書被其他人看到……”

  伯庸和靈均相視一眼,瑾仙公公一直以優雅淡然著稱,代掌鴻臚寺這麽多年,即便遇到祭天大典這樣的事,也從不慌亂。在那寺廟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沒有察覺到的事情,竟讓他有這麽大的震動。

  “不行!靈均,你現在速速去最近的驛站裡給我挑一匹快馬,我要迅速回帝都,親自見大監!”瑾仙公公將紙與筆一把丟了出來,說道。

  大內排名前五的高手,五大監內地位僅次於大監的掌香監,竟要自己快馬千裡奔赴帝都,只為了報一個信?什麽信有這麽重要?
  “領命!”靈均不敢再多想,一個縱身已掠了出去。

  瑾仙公公歎了口氣,情緒終於慢慢地平複了下來。“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他喃喃地念著這句詩。

  瑾仙公公一行人撤出大梵音寺後,雷無桀和蕭瑟起身走到了無心的身邊。雷無桀問:“無心,所以你來大梵音寺究竟是要找誰?”

  “恐怕就是剛剛那個醉酒的和尚?”蕭瑟猜道。

  那剛剛醉酒的長須和尚緩緩踏步而來,手中提著那柄戒刀,看著氣勢洶洶。蕭瑟目光一冷:“小心。這和尚的武功,不比瑾仙差多少。”

  無心搖搖頭,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雷無桀,也迎面朝那和尚走去,兩個在相隔三步之時才停下了腳步。

  “你長大了。”長須和尚輕歎一聲。

  “廢話,都十二年過去了。”無心似乎和長須和尚很是熟悉,笑罵道,“難道還是當年那個五歲小童?”

  長須和尚也笑笑:“五歲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記得很多啊,記得當時總騎在你的肩膀上,拔你的長胡子。還記得那時候你還沒有出家,一手碎空刀耍得出神入化,我吵著要與你學。還記得什麽呢?”無心目光忽然一冷,“記得你背叛了我爹?”

  雷無桀和蕭瑟心中一驚,無心在那一瞬間暴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殺氣,但只是轉瞬即逝。

  “我一直在想,等你長大了,會不會來殺我。我問忘憂大師,他說世間凡事皆有因果,說了一大堆佛理。可我是個假和尚,懂不得那些道理。後來我就想,你要是來殺我,我能做什麽。大概就是把刀遞給你吧。”長須和尚一揮手中戒刀,那戒刀在空中打了個轉,落在了無心的面前,小半個刀身都插進了地下。

  無心手微微觸過刀柄,卻沒有拔起來:“老和尚和我說要慈悲為懷,我現在可是個僧人,怎麽會亂開殺戒。放心,我不殺你。”

  長須和尚搖搖頭:“我倒希望你是來殺我的,你不殺我,說明有更麻煩的事情需要我。”

  “不麻煩,只是要你幫我做場法事。”

  “做場法事?我只是個假和尚,這麽多年連本經都不會念。”

  “不是要你一個人做,我要整個大梵音寺幫我做場法事。”

  大梵音寺乃是於闐國國寺,今日因為有大敵來犯,所以大多數的和尚都躲在了後院的誦經堂內。若所有的和尚出動,起碼有三百人之多,這樣排場的法事,怕是只有於闐國國主才有資格吧。

  但是長須和尚只是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方丈法蘭尊者,喊了一聲:“師兄!”

  那法蘭尊者渾身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迷茫地睜開了眼睛,望著長須和尚,嘴角似乎還有口水未乾的痕跡。敢情剛剛寺廟裡劍氣縱橫,大打了一場,這個法蘭尊者假裝一直搖頭,其實早就偷偷睡著了。

  “高人!”雷無桀不由地豎起了大拇指,對這個只會搖頭的尊者十分讚歎,這和他聽過的江湖傳說裡的高僧如出一轍啊。只是傳說中,高僧都是面對大危大難尚能禪定的,而這個尊者,把禪定乾脆當成了睡覺……

  “師兄,師弟有一事相求。”長須和尚朗聲道。

  法蘭尊者伸手擦去了嘴角的口水,輕輕點頭。

  “我需要辦一場法事,大概要你三百個和尚。”長須和尚也是不客氣。

  但是法蘭尊者卻神色不變,聞言只是面露微笑,依舊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是老和尚這輩子剩下的唯一一個朋友,讓你來主持這場法事也算是報答他這麽多年的嘮叨了。”無心笑了笑,轉過了身,“明日我在那裡等你。”

  “那明日之後呢?”長須和尚問。

  “明日之後,等到明日我能活下來再說吧。”無心沒有再回頭,一個躍身,已落在了寺廟的牆上,“明日做完法事你便離開,十二年前他們逼你卷入這件事中,十二年後,你不能重蹈覆轍。”說罷,那白色的身影從廟牆上一躍而下。

  “我說,雷無桀……你有沒有發現每次這無心和尚走的時候都沒有打算帶我們?”蕭瑟默默地說。

  “我也發現了……”雷無桀撓了撓頭。

  “那我們這兩個人質……到底為什麽要死皮賴臉地跟上去?”蕭瑟扭頭問雷無桀。

  “也對,還是直接去找唐師兄吧。”雷無桀終於沒有堅持跟上去。

  就當兩人難得達成一致的時候,那廟牆之上卻又探出一個好俊俏的腦袋,那腦袋衝著雷無桀和蕭瑟眨了眨眼睛:“二位仁兄怎麽還不跟上啊?我們現在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得租幾匹馬。我可沒帶錢啊。”

  “真邪門了這和尚!”蕭瑟只能怒罵了一聲。

第17章 風華絕代的和尚

  無心所說的很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城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山上有一座破舊的寺廟,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廟裡的佛陀像也掉了胳膊,似乎很久都沒有人來過這寺廟了。無心一個人坐在廟頂,白袍紛飛,望著遠處的於闐國默默發呆。

  “在看什麽?”雷無桀一躍而上,問道。

  “你看這於闐國。”無心指著不遠處的那座城池。

  “怎麽?”雷無桀不解。

  “貧窮麽?”無心問。

  雷無桀想了想,點點頭。的確,他們前幾日所在的三顧城如此繁華,更不用說邊境的自由城畢羅了,然而到了於闐國,他看到的都只是一些貧窮的當地人以及苦行的僧侶。

  “老和尚卻說他很想回到這裡。”無心輕聲說道。

  雷無桀一時不明白無心話語裡的意思,只是輕聲說道:“嗯。”

  “老和尚就出生在這於闐國,他六歲時就精通佛理,和當時的大梵音寺主持虛妄法師論法時提出困惑:我所在的國家如此貧窮,人們臉上殊無笑意,所謂求道,為何卻如此痛苦?人難道是為了經受苦難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那虛妄法師是為何回答他的?”

  “虛妄法師說,花開有絢爛,花凋亦常在,人生百世,滄海桑田,何能一世不憂,萬事皆喜。人生無常,有痛苦,才能快樂,二者是共生的。”

  “聽不懂。”雷無桀坦然。

  “老和尚也沒聽懂,所以他六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於闐,四處求道,一直到四十歲時在寒山寺布道施法。但他心中的惑一直未解,若殺一人能救千萬人,可這人偏偏又是無辜的,你殺不殺?”

  “這……”雷無桀一時猶豫不定。

  “要我就殺。”坐在下方台階上的蕭瑟幽幽地說。

  “很多人想殺我,但是老和尚不同意,所以傳我一身羅刹堂武功,天下任憑誰,也無法輕易殺死我。”無心歎氣。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誰了。”蕭瑟忽然說。

  “蕭兄弟見多識廣,我對蕭兄也很敢興趣,卻猜不出你的來歷。”無心微笑。

  “你姓葉。”蕭瑟說得堅定。

  “是的,你猜的沒錯,在入寒山寺門下之前,我的確姓葉。我叫葉安世,是葉鼎之的兒子。”

  “葉鼎之?魔教宗主!”雷無桀驚道。

  “能讓天外天、雪月城、天下佛宗甚至於朝廷都如此看重的人,我想來想去總歸和葉鼎之有關。”

  “什麽是天外天?”雷無桀問道。

  “眾人皆知十二年前,魔教東征,一片生靈塗炭,但是真正了解魔教的人卻不多。魔教其實是大大小小的三十幾個域外教派合起來的統稱,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天外天,上一任魔教宗主葉鼎之便是天外天的首座。魔教東征失敗之後,曾與中原武林立下約定,十二年內不再踏足大玄疆土半步。據說這個約定中,還包含著一個質子,這個質子被一個神秘人收養,期限也是十二年。想必就是你了?”蕭瑟說。

  “是我,那年我五歲,跟隨父親一起東征。後來被忘憂收養,如今十二年期限已到,按說我應該回到天外天了。可是,放走我之後,誰知道魔教會不會再次卷土重來,所以有人想廢去我的武功,有人想把我監禁起來,也有人想殺了我。”無心說。

  “那你呢,你想怎麽樣?”

  “我想回到寒山寺,繼續聽那個老和尚念經。”無心笑了笑。

  蕭瑟愣了一下,站了起來,雙手束在袖中,往前走了數步,望著遠處的於闐國,輕聲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十二年期限一到,所有人都會行動,老和尚擋不住那些人,所以憂著憂著就瘋了。”無心說道。

  “白天那人,是碎空刀王人孫吧?”蕭瑟問。

  “是,碎空刀王人孫是我父親生前摯友,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勸說父親不要東征卻沒有成功。最後本想一走了之,卻被師門所迫參與了圍剿魔教的一戰。那一戰後他以師門情意已報為由,退出了天山派,拜了大梵音寺虛妄大師為師。若當時沒有退出師門,他現在應該已是天山派的掌門。”無心說。

  “也是重情重義的人。”雷無桀點頭稱讚。

  “明天你會死。”蕭瑟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你現在應該找一匹快馬,馬不停蹄地往西邊跑。”

  “若我想逃,在美人莊內我就可以逃了。”無心一笑,“我說我還有事沒做完,是因為老和尚以前總說他想回到這裡,現在他屍身沒了,但我要把他的魂魄給引回來。”

  “明日三百僧人的大法事,勢必驚動整個於闐國,九龍寺離這兒不遠。到時候那麽多高手趕來,你有信心?”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無心站了起來,白色僧袍在空中飛揚。

  “但有一點我一直沒有想明白。”

  “哦?你知道天外天,認識王人孫,甚至連瑾仙公公曾是名震江湖的風雨劍沈靜舟都知道,我還以為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唯一不明白的一點是,你為什麽要帶上我們二人?我們本是跟這件事毫無關系的人。”蕭瑟說道。

  “是啊!你真的需要幫手,難道不是應該找天外天的那兩名高手麽?”雷無桀也問道。

  “不是說了麽,我缺錢。你們一個穿著千金裘,一個穿著鳳凰火,看著就很有錢啊。”無心語氣真誠。

  “你這和尚,舌根底下像是有一千句謊話,隨時都準備蹦出來似的。”蕭瑟有些無奈。

  “這一點,你們兩個倒是相同。”雷無桀嘟囔道。

  無心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在了屋簷邊才駐足,忽然一抖長袖,沐著陰冷的月光,仰天長笑,長袖紛飛,竟臨風飛舞起來。

  “我欲乘風向北行,雪落軒轅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東遊,綽約仙子迎風立。

  我欲踏雲千萬裡,廟堂龍吟奈我何?
  昆侖之巔沐日光,滄海絕境見青山。

  長風萬裡燕歸來,不見天涯人不回!”

  無心收了衣袖,垂首望著下方,蕭瑟此時也抬頭看著他,兩個人在那一刻,都仿佛在彼此的目光裡看到了自己!
  “我不會死的,我還有很多的地方要去。”無心說得認真。

第18章 羅刹堂神通

  “你此刻看著終於像一個高手了。”蕭瑟收回了目光,懶懶地說。

  “高不高手不重要,關鍵是明天要活下去。”無心也將目光望向前方,“還有,你猜得沒錯。我選擇你們,的確是有我的原因。”

  “什麽原因?”蕭瑟問。

  “我修成心魔引的時候,師尊說世上只有兩種人可以不受我的影響。一種是天生玲瓏心,未經凡塵侵擾,一種則是心思太深,如萬丈深潭,連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無心說道。

  “想必前者指的是雷無桀,後面那個看起來是我了?”蕭瑟雙手攏在袖中,看似心不在焉。

  無心雙手合十,笑而不語。

  “那沈靜舟是哪種?”雷無桀忽然問,"那天在大梵音寺內,他不是也破去了你的心魔引嗎?”

  “瑾仙公公並沒有破去我的心魔引,他的確陷入了自己的心魔之中,只是他意念太強,隻困住了他片刻。你們不同,你們與我對視時不會有半點波動。”無心眼中紫光流淌。

  “所以呢,遇到了兩個不受心魔引影響的人,又如何?”蕭瑟漫不經心地問。

  “羅刹堂已經被老和尚毀了,我若死了,裡面的武功就會失傳。所以我想傳你們二人每人一門武功,雖然只有一夜的時間,但對於你們來說,已經足夠了,這樣也就不算辜負老和尚了。”無心轉身,笑著望向雷無桀。

  雷無桀自然欣喜:“是什麽武功?”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用拳?”無心問。

  “是。”雷無桀點點頭。

  “曾有江湖百曉生列兵器譜,將武林中最危險的七種兵器合在一起,稱‘七種武器’。其中拳頭也列為其一,它不是兵器卻勝似兵器!今天我要教你的,便是大羅漢伏魔金剛無敵神通!”無心微微含笑,話語間滿是高手風范。

  雷無桀愣了愣:“好長的名字……”

  “看好了!”無心猛地往前踏了幾步,雙袖一振,右拳猛地一揮,接著便若行雲流水般地打出了一套拳法。

  只是無心雖然氣勢十足,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風,但是蕭瑟卻看得緊皺眉頭。一套拳法打完之後,無心問雷無桀:“可看全了。”

  雷無桀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打一遍。”無心說。

  “哦。”雷無桀應了一聲,仔細回憶了一下,將那套拳再從頭至尾打了一遍,竟沒有分毫偏差,只是氣勢上沒有無心那麽足。

  “好!果然聰慧。”無心讚道,“不愧為江南霹靂堂雷家的弟子。”

  雷無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可是恕我愚鈍,這套拳法,高明在哪裡?”

  蕭瑟“哼”了一聲:“傻子,他唬你呢。這哪是什麽大羅漢伏魔金剛無敵神通,這分明就是大羅漢拳,少林寺入門武功,嵩山腳下花二十文錢就能買到一本秘笈,我家客棧的小二都會幾招幾式。”

  “啊?”雷無桀一臉懵然。

  “胡說!”無心這一聲“胡說”說得倒是正氣凜然,“世上再平凡的武功,只要打上千百遍,自會奇妙自現。你天生玲瓏心,這般簡單的拳法最適合你。”

  “真的?”雷無桀見無心說得一本正經,心中卻猶是不信。

  “真的。但是五十年太久了。好好一個翩翩少年難道要練成糟老頭子才能天下無敵?明明是少年時才應該瘋魔武林啊!你聽好了,剛剛那套大羅漢拳,只是前一半,後一半是伏魔拳,二者加起來才是真正的大羅漢伏魔金剛無敵神通!後一半比較難,我手把手地教你!”無心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雷無桀的手,還真是“手把手”地教了起來。

  無心在屋頂上領著雷無桀打起了拳,初時還一板一眼打得認認真真,可後來卻是越來越快,蕭瑟在底下根本看不清具體的招數,只見一道白影混著一道紅光在屋頂上躍來躍去。許久之後,兩個人才停了下來,雷無桀渾身是汗,氣喘籲籲,無心倒是氣定神閑,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他放開了雷無桀的手,往後退了一步:“我剛剛領著你打了三遍,你可都記住了。”

  “記……記住了。”雷無桀大口喘著粗氣。

  “好!再打一遍給我看看。”無心笑道。

  雷無桀歇了片刻,將呼吸調整過來,點點頭:“好!”隨即運起真氣,用力往前踏了一步,卻把整個屋頂都踏缺了一塊,一個不留神整個人都摔進了廟中。

  “啊!”他躺在一片廢墟之中慘叫。

  “好,學得不錯。”無心在那個缺口那蹲了下來,笑嘻嘻地看著雷無桀。

  “哪裡不錯了……”雷無桀苦笑,他想站起來,卻感覺渾身真氣已泄,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了。

  無心卻沒有再理會他,他站了起來,轉身望著下方的蕭瑟:“接下來輪到你了。”

  “我不會武功,只會一點逃跑用的輕功。打拳什麽的,我半點不會,你能教我什麽?那水上漂的武功倒是不錯,我可以選麽?”蕭瑟說道。

  “你心思太重,非天踏浪神通,你是學不會的。學了只會半路掉下來。”無心搖頭。

  “非天踏浪神通?”蕭瑟皺了皺眉,“羅刹堂的武功取名都是這麽隨意的嗎?”

  “不是,有些武功秘籍上名字被抹去了,我就瞎取唄。”無心倒是坦然。

  “可除了輕功以外,別的武功要傳授,你可找錯人了。”蕭瑟聳聳肩,似乎對那絕世的武學並沒有半點興趣。

  “沒有找錯人,我要傳你的這門武功不需要什麽基礎,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我今日教了你,你怕是很久以後才能學會。”無心一躍而下,落在了蕭瑟面前,一雙眸子中紫光流動。

  “這是……”蕭瑟微微皺眉。

  “我要教你的,是心魔引!”無心嘴角微微揚起,眼中紫光閃爍。

第19章 憑心而動

  蒼山之巔。

  一副黑白棋子。

  棋桌邊卻隻坐著一人,穿一身黑色長袍,手中卻執著白子。

  “唐蓮到九龍寺了嗎?”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坐在棋桌邊的那人笑著搖搖頭:“到了,可是卻是空手到的。”

  “為何?唐蓮失手了?”

  “是的,因為有兩個老朋友出現了。”

  “白發仙,紫衣侯?”

  “的確是他們。雖然唐蓮的功夫已大有精進,是這一輩年輕人中的翹楚,但是面對這樣的高手,怕是猶未可及。”棋桌邊的那人將白子落了下去,“該你了。”

  那棋盤上應聲便多了一個小窟窿。

  執白子的人搖搖頭:“每次和你下棋,便要毀去我一張棋盤,你的劍氣修煉的再強,難道還需要與我炫耀?”

  “所以那個和尚已被天外天帶走了?如果真是這樣,你不應該來這裡找我下棋。”那人卻不理他。

  “沒有,消息上說天外天並沒有得手。在他們混戰的時候,那和尚趁亂跑了,順手還帶走了兩名唐蓮的同伴,然後就不知去向了。我猜測,他應該是趕去大梵音寺了。他父親曾經的至交好友王人孫在那裡,那也是他師父忘憂禪師的故土。”

  “你剛說,與唐蓮隨行的還有二人?是雪月城的弟子?”

  “不是,唐蓮的信上說有一個是雷家子弟,這一趟本該是來雪月城拜師的。”

  “雷家弟子?雷家堡最近並沒有傳信說有弟子入城,莫非有詐?”

  “不會,唐蓮萬事謹慎,這個不必擔心。”

  “那另一個是誰?”

  “另一個據說不是江湖人士,不會武功,是一個客棧的老板,因為那雷門弟子欠了他一筆錢,所以一路跟著。唐蓮說這個人心機頗深,不是簡單的人物。”

  “叫什麽名字?”

  “他姓蕭。”執白子的人意味深長地說。

  看不見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忽又問道:“還有什麽別的消息麽?”

  “有,還是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如你所想,宮裡那位也坐不住了,五大監裡的第二高手掌香監瑾仙公公一個月前就已經悄悄離開帝都,而且是直奔於闐國而去。”

  “沈靜舟也去了,看來宮裡那位還是不信任我們。”

  “怕是從未,更何況你又何曾信任過宮裡那位?宮裡的意思是這件事上,我們三個中至少得有一個出手,可如今我們一個在練劍,一個在下棋,還有一個不知在何處喝酒。”

  “這一次本該是由你親自去的,唐蓮就算是這一代雪月城弟子中最出眾的,但一個人也不可能敵得過那麽多高手,光是那個無心和尚,又真的是好對付的?”

  “首座說,該給年輕人一些機會歷練。”

  “那現在呢,你要趕去於闐麽?”

  “哈哈哈,首座說,年輕人的歷練還沒有結束。”執白子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又輕輕落下一子。

  另外那人忽然沉默了,許久之後,執白子之人感覺眼前一片落葉掃過,再抬頭一看,已有一個穿著青衣的人站在那裡,手中握著一柄細長的劍。

  “你想獨自前去?”黑衣之人掃了掃身上的碎葉,站了起來。

  “事關中原安危,不是兒戲。”青衣人答得乾脆。

  “你啊,就是把家國大事看得太重。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能攪起多大的風雨?”黑衣人歎道。

  “是一個十七歲,修得羅刹堂內所有武功,並且身為天外天現任宗主的孩子。”

  “那又如何?像他這樣功夫的人,雪月城內至少有七八個,宮裡怕是有十個,唐門有幾個?雷家堡有幾個?還真怕了他麽?”

  “那天外天又有幾個?域外魔教十六宗派,又有幾個?”青衣人反問他。

  “你想著守護天下,可也不一定人魔教就整日想著鞭撻天下啊。說到底,十二年之約已到,他本該走的,我們現在強留住他,難道真要成那背信棄義的小人?”

  “首座的意思是如何?”

  “首座的意思很簡單,十二年前魔教東征,雪月城不怕,十二年後一個少主歸山,雪月城更不怕。年輕一輩的事由年輕一輩去解決,解決不了才輪到我們這些老頭子出馬。他早在三日前就已經傳書給唐蓮了,現在唐蓮應該收到了。”

  “傳書上寫了什麽?”

  “只有四個字。”

  “哪四個字?”

  “憑心而動。”

  青衣人愣了愣:“憑心而動?”

  “就像師尊十二年前寫給我們的信一樣,憑心而動。”黑衣人笑了笑。

  “百裡東君這家夥,還是這麽亂來。”青衣人沉思許久之後終究是長歎了一口氣,將劍收了起來,瞬間青影已消失不見。

  “喂,這棋還下不下了?”黑衣人朗聲問道。

  沒有人再回答他,只是面前的那副棋盤卻在瞬間崩裂了。

  黑衣人無奈地搖搖頭:“脾氣還是這麽暴躁,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練成這必須要心如止水的止水劍法?”

  邊境之城畢羅,九龍寺。

  唐蓮站在寺廟庭院之中,放飛了手中的信鴿。

  無禪站在他的邊上,垂首問道:“信上寫了什麽?”

  “師尊只寫了四個字。”唐蓮仰頭望著月亮,有些走神。

  無禪愣了一下,呼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不是這四個字。”唐蓮搖搖頭。

  無禪笑了笑:“唐兄,小僧只是呼聲佛號罷了。”

  唐蓮回過神來,也不由地笑了:“我走神了。只是師尊寫的那四個字我看不懂,憑心而動,什麽是憑心而動?這在佛法裡有什麽解釋嗎?”

  無禪沉思片刻,說道:“佛曰,隨心,隨性,隨緣。”

  唐蓮聞言,歎道:“我自小出生在唐門,門規森嚴,十二歲前在內房六門修煉心法毒術,十六歲時練成外房三十二門所有暗器手法,十七歲時來到雪月城,拜師尊為師,至今已有九年。這二十六年間的事情仿佛是都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隨心,隨性,隨緣,這三個詞我卻是想不透。既然無心這麽重要,師尊難道不是應該給我下雪月城的絕殺令麽?”

  “絕殺令?唐兄認為無心師弟該死?”無禪猶豫了一下,問道。

  “不該。”唐蓮搖頭,“但若師尊的傳書上寫著,我不會猶豫。”

  無禪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對了,無禪大師,一直沒有問你,無心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唐蓮忽然問。

  “小僧很早的時候就離開寒山寺了,隻與無心相處了數月,那時他還是個小童,所以其實並不了解無心是個什麽樣的人。只是幼時有一件事至今印象深刻,那日小僧在寺廟中練拳,無心坐在屋簷之上,在小僧練完拳之後,無心忽然道,這就是金剛伏魔神通?可若魔自在心中,該如何辦呢?小僧當時已入佛門六年,修煉這金剛伏魔神通也有三年,聞此言卻如天雷灌頂,沉思許久,轉身卻見無心已經不見。後來,小僧心中想著無心所言之語,再練這金剛伏魔神通,卻覺得從前拳法上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九龍寺大覺師父來寒山寺時,我正好練就伏魔神通的第四重境界。”無禪說道。

  “若不是大師親言,不能相信這是一個五歲幼童所能說出來的話。”唐蓮點頭,“唐某鬥膽,問大師一句:我們現在是否又是降魔之心太重了呢?”

  “無心不是魔,師父也不是魔,只是為外魔所擾。”無禪沉聲答道。

  “所以無禪大師,明日你會如何?”唐蓮又問道。

  無禪想了想,笑道:“憑心而動。”

  唐蓮望了無禪一眼,卻見無禪目光坦誠,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歎道:“我以為大師的心早已堅若磐石。”

  “又不是屋內那些老和尚,談什麽堅若磐石。”無禪往前踏了一步,一躍登上了屋簷,“唐兄慢想,小僧要去睡覺了。”

  唐蓮愣了一下,這個總是一臉正氣,不苟言笑的和尚,此刻卻流露了幾分少年的心性,倒令他頗為意外。屋簷上的無禪轉身,長袍揮舞,在月光下輕笑,倒頗有幾分師弟無心的架勢,他朗聲道:“所謂憑心而動,隨心,隨性,隨緣,是指不必想得太多,遇見之時心中那刹那間的反應,便是施主的心。”

  唐蓮愣了一下,卻見屋簷上的灰袍一閃,無禪已經不見了。而在身後的大殿之中,依然會傳來輕輕的誦經之聲。唐蓮笑了笑,仰頭看著遠方,道:“憑心而動,這是師尊此次要教授給我的道麽?唐蓮記下了。”

第20章 漏盡禪通

  天色微明。

  “和尚,他們來了。”蕭瑟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走到了山崖邊,望著山下密密麻麻地站著數百個和尚,此刻正齊坐下來,手中鑼鼓聲響起,同時頌起經來,在那蒼茫一片的土地上,頗有幾分佛意。連蕭瑟這般懶散的人,神色都不由嚴肅起來:“三百和尚荒漠誦經度人,倒比皇家的祭天大典更多幾分禪意啊。”

  “那是……”雷無桀忽然一指遠方,卻見三百誦經和尚的後面,突兀地站著一個提著刀的魁偉僧人。提刀僧人目光凜冽地望著前方,那裡有九匹駿馬,駿馬上也坐著幾個和尚,也正衝著這邊跑來。

  “是王人孫。”蕭瑟扭頭看向無心,“他似乎並沒有和你約定的那樣退避三舍,這一次,他好像做了一個和十二年前不一樣的決定。”

  “進來吧。”無心冷冷地望了一眼,沒有再說別的,只是緩緩踏步走進了破廟之中。

  而山下,王人孫將手中的戒刀插進了土中,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在他面前,九龍寺的七位佛道大宗:大覺、大懷、大威、大觀、大默、大望、大普大師以及無禪和尚、唐蓮正策馬奔來。

  “這是誰?”唐蓮問道。

  “大梵音寺,法葉尊者。”無禪微微皺眉,在他的印象裡,這位法葉尊者總是神出鬼沒,偶爾聽到的幾句傳言無非是喝酒吃肉這樣的荒唐行為,倒從未聽說過這位尊者還通武功,更不知他為何突然提刀攔路。

  就在此時,王人孫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刀,衝著九人橫刀一揮,無上的刀勁刮起了地上的塵土,血光乍現,九人急忙棄馬一躍而起,而那九匹駿馬竟然就在瞬間被刀勁劈成了兩半。

  血落如雨,即便是唐蓮都忍不住感慨:“好強的殺性!好強的刀勁!”

  王人孫將刀再度重重地插進土中,怒喝一聲:“止!”

  為首的大覺禪師穿一身黃色袈裟,慈眉善目,看到這樣的場景,只是輕聲低呼:“阿彌陀佛。”

  身後的其他幾位禪師也都低頭輕呼佛號,大覺禪師歎了口氣:“法葉尊者放下屠刀已有十二年,為何重入殺戒?”

  “本想此生就當個和尚,贖我的罪過,卻發現其實早就回不了頭了。想來想去只有繼續提著刀,我才能一絲贖罪的可能。”王人孫重新閉上了眼睛,他的碎空刀與平常的刀法很不相同,每一次出刀都是一次冥想的過程。

  “法葉尊者刀法通神,老衲十二年前就已領教過。只是老衲這邊九位降魔人,尊者一柄破戒刀,可留得住?”

  “怕是留不住九個,那和尚你覺得我能留住幾個?”王人孫手輕輕地觸過刀柄。

  “法葉尊者,你動了殺心。”大覺禪師加重了幾分語氣。

  “是!我動了殺心!”王人孫緊緊地握住了刀柄,再度將那柄刀拔了出來。

  “無禪,你和雪月城的唐施主攔住他!”大覺禪師縱身一躍,一掌向王人孫打去,那一掌揮去,卻見虛虛幻幻無數道掌影出現,這在千佛手上的造詣怕是已入化境。王人孫不敢硬接,猛地提刀一撤步,大覺禪師見王人孫閃避卻也不追,連同其他六位大師縱身向那山坡奔去。

  王人孫穩住步伐,提刀欲追,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叮”的一聲,急忙轉身用力一揮刀,將那枚透著寒光的釘子打落在地。

  “唐門透骨釘?”王人孫微微一皺眉,“此行竟然還有唐門的人,天下武林竟然真的要致一個孩子於死地?你是誰的弟子,唐煌?唐玄?還是唐憐月?”

  唐蓮一愣,法葉尊者這個名字他從未聽過,可此人卻一開口就喊出了唐門三位不入世,專傳弟子武學的長老名字,似乎對唐門頗有了解,他抱了抱拳:“在下唐蓮,十六歲前在唐憐月師父門下學習外房絕技,後應師父之命前往雪月城,如今是雪月城城主百裡東君座下弟子。”

  “你是百裡東君那家夥的弟子?好,那我不殺你。這個和尚你又是誰?看著眼熟,好像見過,是大覺的弟子?”王人孫轉頭問無禪。

  無禪雙手合十:“貧僧乃是忘憂禪師門下弟子,無禪。暫居九龍寺修煉金剛伏魔神通。”

  “忘憂?看來都是故人的弟子。所以上面那人是你師弟?”王人孫問道。

  “是。”無禪答得乾脆。

  “那麽我問你,你是要去救他,還是去殺他?”王人孫幽幽地問道。

  “不知。”無禪搖頭。

  “不知?”王人孫微微一皺眉。

  “還請尊者給小僧一個答案。”無禪垂首。

  “答案都在刀裡,自己來尋吧。”王人孫瞳孔緊縮,用力地握住了手中之刀。

  “不知尊者出家之前,姓甚名誰?”唐蓮忽然想起一人,問道。

  “王人孫。”

  “碎空刀!”聽到這個名字,唐蓮還是驚呼了出來。一刀碎盡長空,號稱霸刀一出,刀意三日尚有一息留存的碎空刀,在十二年前,那可是名列天下三把刀之一,與雪月城長老葉慕白的昆吾刀齊名!

  王人孫猛地將刀一揮,朗聲道:“來尋你的答案吧!”

  而在破廟之中,無心從自己的長袍之內掏出了一個包裹,神色鄭重,緩步走向前將那包裹內的東西打開,放置在了佛壇之上。

  “那是什麽?”雷無桀問道。

  蕭瑟皺眉看了許久之後,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舍利?”

  “舍利?”

  “有一些高僧坐化之後,經火焚燒仍有珍珠般的物體不融不滅,便稱舍利。佛經上說,舍利子是通過“六波羅蜜”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的,是修行人由於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心和佛相合的表相。每一粒舍利都很珍貴,是佛家的聖物。”蕭瑟解釋道。

  無心將那舍利放置佛壇之後,緩步走了下來:“大家都說老和尚他死了以後身體瞬間塵滅,但其實在那灰燼之中,還留了這一顆舍利。我便想,不遠千裡也要將這舍利帶回到這於闐國裡,老和尚生前回不到這裡,死後應該回來。”

  無心說完後端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手中輕撚佛珠,竟跟著那山下三百和尚一同頌起了經文。

  而隨著經文頌聲,那舍利子竟忽然發出了陣陣金色的光芒,佛壇之上虛虛幻幻仿佛出現了一個身影……

  “蕭瑟,這……”雷無桀大驚,忍不住開口詢問,卻被蕭瑟伸手止住,蕭瑟輕輕搖頭:“別說話。”

  那佛壇上的身影隨著誦經聲越來越實,卻是一個披著灰袍,眉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那老僧踱步從佛壇上走了下來,望著端坐在地上的無心,彎下了身,輕輕撫他的頭:“孩子……”

  “師父!”無心一直以“老和尚”來稱呼忘憂大師,卻終於在此刻喊出了“師父”二字。他跪拜在地,眼中淚水洶湧而出。

  “好孩子莫哭。”忘憂微微含笑,“來這裡幹什麽,你該回家去了。”

  “無心的家便是寒山寺。”無心抽泣著說道。

  “傻孩子,寒山寺只是你暫時棲息的一個地方,如今你長大了,該回自己的家了。你的家是在一個自由的地方,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忘憂搖頭。

  “弟子隻想回寒山寺。”無心此刻卻像一個倔強的孩童般重複著這句話。

  “真是個傻孩子,也只有那些人覺得,你會成為這顛覆天下的火種。”忘憂歎了口氣,站了起來背過身去。

  “師父!請指點無心的路。”無心終於抬起了頭,望著忘憂的背影。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並不是師徒,只是相互陪伴著走過了一段路罷了。如今我的路已走完,剩下的路,便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你只需記住一句話,莫要回頭。”忘憂沒有再回頭看無心,往前一步一步走著,身影也便一點點地消散了。

  “無心謹遵師父法旨!”無心用力磕首。

  “這是鬼……麽?”雷無桀身影微微有些發抖。

  “據說佛門六神通中有一門叫‘漏盡通’,人雖死,元神亦可保持不滅,直至最後一絲凡塵執念散去。”蕭瑟也是第一次看到人死後,元神不滅,終知佛法奧妙,不可妄言。

  無心也站起了身,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長袍一揮,再度變成了那個風度翩翩的和尚,似乎完全忘記了剛才趴在地上哭鬧著猶如頑童的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走吧。”

  “這個時候,就別裝出那副白衣勝雪的樣子了。剛才,我們可都看到了。”蕭瑟諷刺他。

  “哎,本想成為那種玩世不恭卻又孤傲於世的神仙和尚,可沒想到一個老和尚我竟然都舍不得了,失策失策啊。”無心笑嘻嘻地說道,“但老和尚不是說了麽,前面的路,還得自己走。雖然他死後,我的第一條路,就是萬丈懸崖啊。”

  “忘憂大師佛法奧妙,但有句話說的不對。剩下的路,倒也不是你一個人走。”蕭瑟幽幽地說。

  “哦?”無心若有所思地一笑。

  “還有我們一起走。”雷無桀笑道,大踏步地向門口走出。

  蕭瑟雙手摟在袖中,也懶洋洋地跟了上去,無心一笑,搖搖頭走在最後。三個人最後肩並著肩走出寺廟,一個紅衣勝血目光澄澈,一個白衣似雪嘴角含笑,剩下那一個穿著千金之裘走兩步便打一個哈欠,只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三個人的瞳孔裡,燃著的都是少年人才有的光芒。

  “就是他們了?”蕭瑟走到門口,懶洋洋地問。

  “就是他們了。”無心笑道。

  寺廟外,七個穿著袈裟的僧人正端坐在那裡,有的慈眉善目笑而不言,有的卻如怒目羅漢,有的又垂首閉目似在假寐。

  本相羅漢陣!

第21章 本相羅漢陣

  “我來破陣!”雷無桀往前踏出一步。

  “你一個雪月城弟子要當眾和佛門聖宗對抗麽?”蕭瑟瞥了他一眼。

  “沒事,這不還沒入門麽,而且我看大師兄還沒到,等他到了我立馬跑不就是了。”雷無桀笑了笑。

  “這可是本相羅漢陣,難破的很。”無心望著坐在正中央,跪地合十,持觀想念狀的大覺禪師,幽幽地說。

  “好不好破,破了才知道。”雷無桀再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步,便入了陣中,隻覺右手邊有一拳襲來,卻是那金剛怒目狀的和尚。

  “脾氣果然不好。”雷無桀也一拳打去,用的也是佛門武功,少林寺裡的七歲小童也會有模有樣打一遍的——大羅漢拳。雙拳相接,雷無桀隻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那和尚卻也不好受,他的拳力在於霸道凶猛,可雷無桀的拳卻也霸道的很,一拳無功之後,和尚怒喝:“施主是誰!”

  “雪落山莊副莊主蕭無瑟!”雷無桀朗聲道。

  “滾!”蕭瑟脫口而出怒罵一聲,這雷無桀只是和自己相處了幾日便油滑起來了,隨口編起慌來臉不紅氣不喘的。

  那和尚皺了皺眉頭,大概是想了下雪落山莊究竟是哪門哪派,但最終還是沒有想出來:“不知施主為何攔路?”

  “這裡只有個要回家的人,攔路的是大師才對。”雷無桀搖頭。

  和尚愣了一下,沒料到雷無桀的話中也頗有禪意,他雖然在本相羅漢中列怒目羅漢位,但其實心性溫和,在九龍寺諸位聖僧中佛法精深僅次於住持大覺禪師,當下便陷入沉思。身邊一持降魔杵的和尚歎了口氣,道:“大懷師兄,此非入禪之時。”

  大懷反應過來:“施主好機鋒!”

  “什麽機鋒不機鋒,聽不懂。”雷無桀搖搖頭,“還是打吧。”說完便又一拳揮出,他這一戰留了心眼,不想暴露師門來歷,用的正是昨夜無心所傳授的大羅漢伏魔無敵金剛神通。

  “可莫小看貧僧了!”大懷禪師也踏出一步,一掌拂去。他見雷無桀打出的拳法竟是佛門中最基本不過的大羅漢拳,心中本來有些怒意,以為對方輕視自己,刻意挑釁,可幾招下來,卻發現對方這套大羅漢拳暗藏玄機,拳法雖是大羅漢拳的大開大合,但身法卻如行雲流水,難以琢磨,看似普通的招數間隱隱有數道殺機,心中暗驚,也再不藏私,掌力瞬間提升到了九重威力。

  雷無桀第一次用出這套拳法,雖不如無方拳用得順手,但感覺每一拳揮出,心中便舒暢一分,一開始還打得有些生澀,但最後卻越打越順,身法如閑庭漫步,拳勁又如排山倒海源源不絕。

  “和尚,你覺得這傻小子能破幾個羅漢。”蕭瑟轉頭問道。

  無心搖搖頭:“大概一個都破不了。”

  “這麽沒信心麽?”蕭瑟雙手攏在袖中,懶洋洋地說道,“這可是我雪落山莊的副莊主啊,一個都打不過,豈不是太丟人了。”

  “本相羅漢陣,本無所謂一人或七人,結陣之時,七人便如一人,一人便如七人。雷……蕭無瑟此時能不落下風,只因本相羅漢陣,尚隻結了形,還未結意。”無心說道。

  “看來對手還未把這個蕭無瑟放在眼裡啊。”蕭瑟很認真地歎了口氣。

  那大懷禪師修煉大如來印數十年,卻對決一個少年數十個回合也未佔上風,不由有些焦慮,而那少年卻越打越是暢快,嘴角還微微流露出幾分笑意,心中暗道:莫不是這少年還留有殺招?當下掌法便有些慌亂起來,幾次差點被這少年擊中。

  此時,那一直閉目的大覺禪師終於睜開了眼睛,沉聲道:“大懷,入陣。”

  大懷輕歎了一聲,退了一步,那七個和尚以大覺為中心,圈成了一個半圓,將雷無桀圍了起來。

  “陣成了。”無心一抖衣袖,往前踏出了一步。

  蕭瑟卻揮手攔住了他:“這是他不可多得的機遇,不妨多看一會兒。”

  雷無桀隻感覺大懷退出那一步之後,整個陣法都變了,對他揮拳的依然只有那大懷和尚一人,卻感覺掌力無窮無盡,一重接著一重,當下不敢大意,眼眸在瞬間變得通紅。

  “火灼之術?”大覺禪師一眼看破了雷無桀的武功。

  “師父說這門武功天下間知道的人少有,可怎麽我看人人都知道。”雷無桀知道眼前的凶險,急忙運起火灼之術,心想這門武功不比無方拳那麽招搖,應該不會暴露自己的來歷,卻沒想到面前這老僧一語就道破了。

  “雷門雷轟,也算是貧僧的一位故人了。施主是他的弟子?”大覺禪師問道。

  “什麽雷門?我說了,我乃雪落山莊副莊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蕭無桀是也!”雷無桀大聲說道。

  “可施主剛剛說自己叫蕭無瑟,怎麽轉瞬間又改名了?”大覺禪師語氣平靜。

  雷無桀卻頓時漲紅了臉:“一時說錯罷了!”

  “那施主到底叫什麽?”大覺禪師倒是好耐心地繼續問道。

  “給我聽好了,我乃是雪落山莊副莊主蕭無心!”雷無桀怒喝一聲,氣勢十足。

  蕭瑟卻覺得雪落山莊的整個臉都在瞬間被丟盡了,無奈地拍了拍無心的肩膀:“要不你還是把他拉回來吧。”

  無心搖搖頭:“還是讓他被打死算了。”

  “有理。”蕭瑟心想這和尚終於說了一句實誠話。

  連大覺禪師都愣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施主要不再想想?”

  雷無桀終於懶得糾纏這個問題了,一拳揮出,朗聲道:“雷門雷無桀,前來拜會九龍寺本相羅漢陣!願指教!”

  “老衲來接你的拳。”另一個和尚微微踏前一步,往前推出一掌,他的掌推得很慢很柔,讓人感覺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雷無桀的拳。可雷無桀卻心中大驚,隻覺得那柔和的一掌卻似乎如萬丈深潭,自己的拳勁在瞬間被吸納得無蹤無跡。

  這和尚卻不似那位金剛怒目的大懷禪師,而是滿臉笑眯眯的,一副歡歡喜喜的樣子。

  雷無桀卻恨不得一拳揍在這張笑眯眯的臉上,但他卻做不到,他發現自己的拳似乎被吸在了這歡喜和尚的掌上,怎麽拔也拔不回來。

  “真邪門了!”雷無桀縱身一躍,雙腳踢在了那和尚的胸上。那和尚隨著雷無桀高高躍起,硬生生地吃了雷無桀一腿,卻面不改色,仍是那笑嘻嘻的樣子:“施主的腿功倒不似掌力那麽有威勢啊。”

  雷無桀卻不由地苦笑,這和尚看似綿綿無力,卻硬是吸住了自己的掌力,如今更是連那一雙腿也拔不回來了。

  “這位不知是無心還是無桀的施主,可還有後招?”和尚笑眯眯地問道。

  “叫無心還是無桀並不重要。”雷無桀學著他堆出一臉笑意。

  “哦?”和尚挑了挑眉毛。

  “你把最重要的忘了,重要的是我姓雷!”雷無桀怒喝一聲,只聽數聲炸裂聲在那和尚身上響起。歡喜和尚怒喝一聲:“起!”

  雷無桀隻覺剛剛襲出的掌力在瞬間都湧了回來,急忙向後急速退去。

  歡喜和尚放開了雷無桀,也往後急退數步後穩住了身形,可身上的袈裟卻被炸碎了一整片,但臉上笑意卻不減:“施主好功夫。”

  “和尚你也不賴。”雷無桀重重地喘氣。

  “老衲大普。”歡喜和尚雙手合十。

  “和尚一直這麽笑著不累麽?”雷無桀看似平靜地回答著,但後背卻早已滲出冷汗,此時本相陣已經成型,其他六位和尚雖沒有出手,但威勢卻在,雷無桀感覺在重壓之下,連說話都變得愈來愈難。

  “施主累了?”大普禪師笑道。

  “我……”雷無桀說出一個字後,卻感覺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下去了。

  “施主累了。”大普禪師一邊笑一邊抬起了手,“施主累了,就坐下吧。”大普禪師抬起手後輕輕往下壓去,雷無桀隻感覺身上忽有千鈞之力襲來,竟忍不住想往前跪去。他運起真氣,強自抗衡著,身形屹立不彎,可一雙腿卻在轉眼間陷入了土中,幾乎默去了半個小腿。

  “施主好氣力,那就不妨陷地三尺?”大普禪師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但雷無桀卻沒有繼續往下陷去,他漲紅了臉,硬生生地把兩條腿拔了出來,往前還踏出一步,咬牙切齒地說道:“陷地三尺!呸!”隨著那一聲呸,他終於揮出了忍耐許久的一拳!
  那一拳,勢若千鈞!

  大普禪師在瞬間收起了笑容。

  雷無桀隻覺那個瞬間,面前忽然出現了六個和尚,有那金剛怒目的,有那持降魔杵的,有那慈眉舉缽的,有那手提布袋的,有那輕撚長眉的,亦有那在瞬間再度堆滿笑意的,除了靜坐沉思的大覺禪師外,那六人幾乎在瞬間都攻向了雷無桀。

  雷無桀一拳能打退幾個?不知,先打了再說!
  “無心!”蕭瑟轉頭大喝。

  那白影卻早已閃過了他的面前。

  “寒山寺無心,前來破陣!”

  雷無桀感覺眼前一花,回過神來之時,自己已經站在了蕭瑟的身邊,而位於陣中的乃是那白袍飛舞的無心和尚。

  對面的那七位老僧依然靜靜地站著或坐著,笑著的依然笑著,怒目圓瞪的也依然還是那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似乎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雷無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問身邊的蕭瑟:“剛剛我差點死了?”

  蕭瑟點點頭,卻沒有看他:“死得不能再死。”

第22章 大覺禪師

  “大覺師父。”無心衝著靜坐在那裡的大覺禪師,雙手合十。

  “無心師侄,許久不見。”大覺禪師卻沒有抬頭,亦沒有睜開眼睛,依舊是那一副靜坐沉思的樣子。

  “都說了許久不見,為什麽不睜開眼睛看看你的這位師侄呢?”無心笑著往前踏了一步。

  隨著他那輕輕的一步,其他六位僧人都立刻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九龍寺雖是邊境第一寺,但是並不以武技見長,所以有世代傳來的本相羅漢陣,據說此陣一列,即便是天下一流高手,也無法突圍而去。”無心一笑,身形一閃,卻躍到了那歡喜和尚的身邊,“這位大師,笑得可累?”

  “累,也不累。”大普禪師依然保持著滿臉笑容。

  “不,你累了。”無心盯著大普的眼睛,笑道。

  “師侄何出此言?”大普面不改色。

  “剛剛一戰,你已受傷,所以破這第一陣,我選你。”無心說得悠然。

  大普聞言,臉上笑容瞬間消散,怒目圓瞪,一掌衝無心打去。可無心卻早有準備,側身躲過,長袖一揮,竟將大普一袖子打飛了起來。同樣的功夫無心在大梵音寺對陣瑾仙公公時也用過,看似軟綿綿的袖子,在他手上卻成了強絕的武器。

  “這是什麽功夫?”雷無桀問道。

  “應該是類似於九華山的袖劍,但比袖劍又要霸道的多。”蕭瑟微微一皺眉,“無心先破一陣固然佔了先機,但是……”

  除了靜坐的大覺以及被重傷的大普,其他五位僧人同時向無心攻去。

  “金剛降魔杵,大如來印,拈花指,金剛缽,乾坤布袋功!來得好!”無心卻悠然地念著這五個和尚的功夫,不慌不忙,輕輕一躍,在空中長袖飛舞,一個旋轉。五個和尚隻覺眼前一閃,無心就已攻到他們面前。

  五個和尚,便有五個無心!
  正是在大梵音寺裡無心曾用過的功夫,八方天魔舞。

  “大膽邪魔,想引我入魔麽!”怒目圓瞪的大懷禪師喝道。

  可面前那看不清面目的無心卻沒有答他,只是長袖輕揮,極盡妖嬈之態,似在跳舞卻又躲過了面前的每一次攻擊。

  大懷禪師動了殺意,一掌推出,正是那十成功力的大如來印。

  可那無心卻也推出了一掌,一模一樣,也是那大如來印!
  而此時大威禪師的拈花指卻也對上了一指,他大驚:“無心你怎亦會拈花指!”

  大默將手中的金剛缽帶著千鈞之勢重重砸下,卻見無心也掏出了一個金剛缽擋住了自己硬生生地擋住了自己一擊。

  大望揮動著手中的金剛降魔杵,卻見面前那無心手中也握著一根金剛降魔杵,率先衝自己打來。

  大觀揮舞手中的乾坤布袋,想要去套住那無心和尚,卻發現無心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背後,手中亦拿著一個布袋……

  而在旁邊觀戰的雷無桀和蕭瑟卻更是心驚,那無心已掠至那些和尚三丈開外的地方,長袖翻飛跳著那天魔舞,可那幾個和尚卻渾然不覺似的,對著面前的虛空出著拳,一個個冷汗直流,如臨大敵。

  “他們被這天魔舞給困住了?”雷無桀扭頭問蕭瑟。

  蕭瑟聳聳肩:“看來這九龍寺的和尚,武功的確不怎麽樣。”

  “就這不怎麽樣的和尚,剛剛卻差點殺了我?”雷無桀撓了撓頭,感覺自己才是真正的“不怎麽樣”。

  “這無心用的已經不能用武功來衡量了,不能相提並論。”蕭瑟難得地沒有落井下石,“而且這本相羅漢陣,也還沒有破。”

  雷無桀望向端坐在中央,做靜思狀的大覺禪師:“所有和尚都出手了,這個穿著黃色袈裟的倒似乎很淡然。”

  “他是大覺禪師,九龍寺的住持,那個無禪的武學師父。”蕭瑟微微有些皺眉,“光那無禪的金剛伏魔神通,就已經強過那六位老和尚。這大覺怕是不簡單……”

  “大覺師父,你再不睜眼,你的師弟們可就要死了。”無心忽然朗聲笑道。

  “無心師侄,老衲若是睜眼的話會如何?”大覺禪師沉聲道。

  “本相羅漢陣大成,陣中之人必死無疑。”無心長袍飛舞,語氣淡然。

  “又何必逼老衲,老衲與忘憂乃三十年至交……”大覺禪師輕歎一聲。

  “大覺師父,你話也忒多。你不開陣眼,你覺得你這些師弟們還能撐一炷香的時間嗎?”

  “唉。”大覺禪師輕歎一聲,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邪魔去散!
  那大懷、大威、大觀、大默、大望五個和尚本已精疲力盡,他們使出一招,面前的無心也使出一模一樣的一招,有時甚至提前於自己使出。數十個回合後,不僅體力不支,隻覺得頭腦昏聵,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但只是隨著大覺禪師一睜眼,他們便覺腦海中一片澄明,眼前那個如鬼魅般的無心卻愈來愈模糊了,大懷大師再一手大如來手印襲去,卻撲了空,他定睛一看,眼前哪還有什麽無心。

  只見無心遙遙站在三丈之外,收了衣袖,笑著望向大覺禪師:“心如明鏡,諸邪不侵。沒想到大覺師父的菩提心法竟已精進若此。”

  “大膽邪魔!”大懷禪師怒喝道。

  “我此生一件壞事未曾見過,開口便叫我邪魔。這個說法,也真是”無心微微皺了皺眉頭,思索了一下,“不要臉!”

  雷無桀很不合時宜地大笑起來,蕭瑟忍不住就翻了一個白眼。

  大懷禪師怒得滿臉通紅,但畏於無心的神通不敢輕易上前。

  “無心,老衲與你是何時相見的?”大覺禪師終於站了起來,他的身形其實是眾多僧人中最為矮小的,但是身上卻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淡然之感,那種淡然不是念幾十年佛經就能修來的,而是真正悟道後的淡然。

  “自然記得,那時無心剛入寒山寺四個月,大覺師父從九龍寺而來,與師父論道七日後,帶走了師兄無禪。”無心答道。

  “那無心你可知,老衲見你的第一面,心中所想為何?”大覺禪師一步步地往前走著。

  “佛家有五戒,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戒。小僧猜大覺師父見無心的第一面,是破了這第一戒。”無心依舊含笑。

  大覺禪師點點頭,一向面目慈和的他忽然臉帶怒意,大喝一聲:“沒錯!第一次見你時,我便想殺了你!”

  大覺禪師的身形忽然就變了,他忽然就高了一寸,身上的肌肉也瞬間暴漲!

  “這是什麽武功?”雷無桀大驚,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功夫,人竟然能在一瞬間身形都發生變化。

  “無堅不摧、萬毒不侵、金剛不壞、至剛無敵。”蕭瑟神色難得地嚴肅起來,“這是佛門十大絕學之一,金剛不壞神功。”

第23章 天下無雙城

  大漠之上,另有一批人馬正在狂奔。

  每個人都裹在連著風帽的黑氅裡,為首那人更是以黑色的棉巾蒙面。首領往前望了一眼,猛地拉住了胯下的紫燕騮。

  “師兄,到了麽?”身邊的人也都急忙拉住了馬,其中一人一把扯上了風帽,露出了一張年輕的面龐,“這一路可真是把我累壞了。”

  那首領卻沒有理會他,只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羊皮卷,打開後對照著面前的山川走勢後,仔細端詳了一番後才微微點頭:“是這裡了,前面再過五裡,就是於闐國了。九龍寺的幾位大師應該已經到了。”

  “師兄,這和尚真有那麽重要?這一路狂奔,晝夜不停,可把我累壞了。”年輕人湊上前,問道。

  “忘憂入魔身死之後,少林派武僧前往寒山寺,卻發現那羅刹堂早已被忘憂偷偷焚毀,其中三十二本秘笈都化成灰燼。世上能夠還原這秘笈的人只剩下那無心和尚一人了,若不是雪月城率先搶了先機,天下武林,誰不想要這個和尚?”首領默默地收好地圖。

  “可這羅刹堂武功是佛門秘籍,要麽是少林的,要麽是雲林的,怎麽也輪不到我們無雙城。搶這秘籍,豈不是引天下僧人眾伐之?”年輕人惑道。

  “你說得對,天下絕學無數,羅刹堂內三十二秘技固然精妙,可非我門類,搶來也是無用。”首領點頭。

  年輕人得意地笑了起來,能獲得從來不假顏色的大師兄的讚美,倒是件不容易的事。

  “但是……”首領忽然道,“那個和尚可不僅是那麽簡單。”

  “難道這和尚還有什麽特別的來頭。”年輕人惑道。

  “你可聽過葉鼎之這個名字?”首領問。

  “師兄你可別逗我,我再不濟,魔教教主的大名能夠沒聽過?十二年前魔教東征,差點把半個北離打下來,據說當時只要對著六歲小童喊一聲:葉鼎之來了!就能把他嚇哭。我們這些人,誰不是聽著葉鼎之的故事長大的,他雖是魔頭,但亦是江湖百年一遇的奇才啊。”年輕人笑道。

  “十二年前魔教東征,葉鼎之一路殺向天啟皇城,路上戰遍天下高手卻未逢敵手,後以半招之差輸給了當時還只是雪月城一名普通弟子的百裡東君。後來又遭七大門派圍攻,力竭而死。可魔教最後仍有一戰之力,但教主已死,他們便與中原武林立下約定,十二年不踏足北離半步。”首領說道。

  “這我知道,鎖河山之約嘛!街頭的說書人都說倦了的橋段。”年輕人插嘴道。

  “是,但是說書人不知道的是,那個約定中還包含著一個質子。是葉鼎之的孩子,一個五歲的小童。據說那小童頗有葉鼎之年輕時的風范,聰慧異常,雖才五歲,卻已經能和魔教長老過招。多方爭搶那個孩子,雪月城、少林寺以及我們無雙城,都想要那個孩子。但最後帶走那和尚的卻是寒山寺的忘憂,雖然寒山寺只是一座小寺,但忘憂卻是公認的天下禪道大宗。既然他願意接這燙手的山芋,其他門派自然樂意,放自己手裡怕天下人惦記著,放別人手裡又怕好處被別人得了去,由忘憂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站出來,自然是最好的。可這忘憂也是稀奇,竟給這魔教教主的兒子開了羅刹堂。”首領倒似不急著趕路,緩緩地說道。

  “所以我們這一次搶這和尚的目的是……”年輕人皺了皺眉。

  “第一,將羅刹堂裡的武功物歸原主,少林也好,九龍寺也罷,就還給天下佛宗。而這無心,就歸無雙城。這一次可不能被雪月城搶了去。當年雪月城未立之前,我們無雙城可是真正的天下無雙,如今呢?老爺子們憋著一口氣,這口氣,我們這一輩要爭回來。”首領望向前方。

  “九龍寺七位大宗一同出手,也困不住他?”年輕人沒有沉浸在首領的豪邁氣概中,忽然問道。

  “九龍寺其實不擅武學,只有秘傳的本相羅漢陣倒的確有幾分難纏,但是偏偏這一任的住持大覺禪師是九龍寺建寺以來武學成就最高的僧人。我聽師父說,大覺禪師已修成了金剛不壞神功。”

  “金剛不壞神功?無堅不摧、萬毒不侵、金剛不壞、至剛無敵,佛學十大絕學之一,據說少林寺都沒有和尚練成的。就這樣還困不住那無心?”年輕人驚詫道。

  “困不困得住,也要去了才知道。我們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如今離於闐國只有五裡之遙的時候,我卻停下來和你說這一番話,你可知為何?”首領轉頭問他。

  “師兄總是高深莫測,師弟我猜不透。”年輕人撓了撓頭。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師父說你是無雙城百年來最有天賦之人,若無雙城想要重攬這天下第一,便只能靠你。所以這一役,師兄希望你能全力以赴。”首領一拉馬韁,衝著身後眾人喊道,“前面便是於闐國了,繼續前行!”

  說完便一甩馬韁,絕塵而去。

  年輕人愣了愣,也急忙怒揮馬鞭,他的馬術似乎並不怎麽樣,之前在隊伍裡也是一直處於後列,使了好大力氣才終於趕上去。

  那首領見年輕人累得氣喘籲籲,不由地皺了皺眉頭:“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我就想問,為什麽出發前不說,偏要在快到了才告訴我?”年輕人喘著氣問道。

  “師兄……”首領望著年輕人一臉困惑的樣子,想起這位師弟平日裡的那些行為,歎了口氣,“怕你路上忘了……”

  “原來如此。有理!”年輕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首領扭過頭,心裡重重地歎了口氣:我無雙城百年基業,真的要靠這樣一個白癡麽?

  “這就是忘憂所說的金剛不壞神功?”無心縱身一躍到了大覺禪師身邊,一拳打去,卻聽“咚”的一聲,倒仿佛打在了銅牆鐵壁上一般。他愣了一下,又一步退了回來。

  “怎麽樣?”雷無桀問他。

  “好痛!”無心用力甩著手,齜牙咧嘴。

  “哈哈哈,要不要我授你無方拳。拳未到,氣先至,保管你不疼。”雷無桀笑道。

  “金剛不壞神功極耗內力,大覺雖然修為不俗,但畢竟已有七十歲了,你拖他一拖,不可正面相抗。”蕭瑟說道。

  “恐怕這招也行不通。”無心搖頭,卻見那邊其他五個和尚,連同剛剛重傷倒地的歡喜和尚大普都勉力站了起來,六個和尚坐成一排,閉上雙目,口中低聲頌著經文。而大覺則站在他們面前,袈裟飛揚。

  “這是……”蕭瑟皺眉。

  “本相羅漢陣最後一陣,羅漢歸一。此時七人的內力全在大覺一人身上,如果要耗,怕是先耗死的是我吧。”無心話語雖然說得不輕松,但是臉上卻依然掛著笑容。

  “那你打算如何?”蕭瑟倒是不慌,這和尚看上去不知道還有多少壓箱底的功夫沒用出來,一個金剛不壞神功加上本相羅漢陣,能不能困住他還真不好說。

  “他要做那大羅金剛,我就打得他金剛破裂!金剛不壞?我打得你元神俱滅!”無心忽然收了笑意,再一個踏步向前,一拳擊中大覺禪師,“咚”的一聲。

  再一拳!又一拳!無心一怒之下連揮出數十拳。

  那大覺禪師卻依然紋絲不動,只是眉頭微微一挑:“大搜魂手?”

  無心此時卻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掃之前的淡雅從容,而是氣勢洶洶,他的拳氣之盛,幾乎讓身後的廟宇都搖搖欲墜,他喝到:“大覺,你可知我師父為何入魔!”

  大覺雙手合十,不語,只是任由無心擊打,卻神色不改。

  “是由你等偽佛陀逼至入魔!”無心暴喝,大覺身後那六位僧人身子微微一震,眉頭皺得愈發之緊了,口中佛經念得愈來愈急促。

  “我此生未做一件壞事,可世人卻皆要我死。師父想救我,將我送入了羅刹堂。我雖一身魔功,可看爾等才是魔!”

  “你我皆凡人。”大覺禪師輕歎一聲,肩膀一振,將無心彈了回去,他終於還是出手了。

  山下,王人孫放下了手中的刀。

  “我雖一身魔功,可看爾等才是魔!”無心的這一聲怒喝在山下回蕩。

  無禪也收了手,他雙手合十,低呼佛號,同樣的話語,在他初遇無心之時也曾聽他說過。此時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已經被打得破爛不堪,頗為狼狽。而身邊的唐蓮情形似乎更糟,周圍掉落了一地暗器,其中每一柄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就是突破不了王人孫的那把碎空刀。

  而且他們都知道,雖然被打得狼狽,但是王人孫早已手下留情,不然二人的命怕是早已被留下了。

  “問題的答案,你們尋到了麽?”王人孫忽然問。

  無禪和唐蓮相視一眼,沒有說話。

  王人孫忽然一笑,將手中之刀用力一甩,竟直衝那山坡上飛去,那一瞬間,唐蓮才終於覺得那個傳說中的武林神話在眼前完完全全地複現了。

  一刀碎盡長空!

  山上的大覺禪師猛地轉身,朝天怒喝:“王人孫!”

  那柄刀破空而出!

  大覺禪師一拳揮出,拳與刀相碰!

  刀在瞬間折返。

  大覺禪師吐出一口鮮血。

  王人孫在山下接回了手中的刀,卻已面色慘白,仿佛瞬間老去了十歲,他拿起刀朝著山坡的相反方向行去。走過無禪和唐蓮身邊的時候,輕輕說了一聲:“去吧。”

第24章 悲天憫人

  隨著大覺禪師吐出一口鮮血,身後的六位禪師更是面如土色,原本已負傷的大普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這……這……這……”雷無桀指著那從天而來,從天而去的一刀,目瞪口呆,他曾在那個雪夜見過冥侯的刀,也是霸道無比,可眼前的這一刀卻分明又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這一刀之勢,至少為無心破去了一半的金剛不壞神通。”蕭瑟歎了口氣,“但也至少激發起了大覺十倍的殺心。”

  大覺擦去了嘴角的血跡,望著無心,喝道:“佛道奧妙,豈是爾等邪魔可問!”

  無心冷笑一聲:“佛法奧妙,這話放眼天下,我師父能說,你說不得!”

  大覺禪師雙手一震,身上的金色袈裟猛地飛起,衝著無心當頭罩下。無心竟也不躲,迎頭躍起,竟將那袈裟衝得粉碎,他躍至空中,口中忽然念起了聽不懂的梵文,但是聲音清揚,旋律有致,竟似在唱歌。

  “他在唱什麽?”雷無桀問。

  蕭瑟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大覺身後卻又暈倒了兩位禪師,剩下的三位手中的佛珠一顆顆地碎裂開來,即便再急促地念著佛經,卻依然壓不住心中的氣血翻湧。

  “梵音鎮魂歌!”大覺瞪大了眼睛,“無心,你想做甚!”

  無心卻不答,依然口吐梵音,只是身形卻一退再退。

  大覺終於忍無可忍,膚色在瞬間變成金紅,他在瞬間就掠至了無心的面前,身法之快,連無心都沒有反應過來。大覺一把扼住了無心的咽喉。

  但是梵音卻沒有消失。

  無心忽然一笑,眼中紫光流淌,一如之前的嫵媚妖嬈。

  大覺隻覺得耳邊似有千萬人同時頌起那梵音鎮魂歌,神思幾乎在瞬間抽離,但他有金剛不壞神通護體,他立刻穩住了心神,卻見那無心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感覺身體的真氣忽然如潮水般泄去。

  “無心,你……”大覺心中大驚。江湖上的確有化功大法這一類的邪門武功,但對於精通佛門神通的大覺來說,根本不懼這類邪功,但無心所用的,分明又不是化功大法那麽簡單。

  “別瞪我了,我也不知道這功夫叫什麽名字,封皮被毀了。”無心臉色慘白,“但我取了個新名字。”

  “叫悲天憫人!”

  無心一掌將大覺推了回去,大覺面如死灰,那一身金色瞬間退去,原本變得高大的身形也變回了原樣,從新變成了那個蒼老瘦削的老僧,只是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幾分枯敗之感。在他身後,那六位僧人已經悉數暈倒了過去,只有他依然撐著一口氣,能夠勉強站著。

  “大覺,你們幾十年的修為,我已盡數毀去了。”

  “但你們佛門這羅刹堂三十二秘技,我也不會帶走一分!”無心說完後便吐出一口鮮血,雷無桀急忙上前扶住他。

  “化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這又何苦,你分明有其他的方法。”蕭瑟也走上前,望著無心。

  無心笑了笑:“不化去這一身魔功,怕是這些老和尚真的要拚了老命也不讓我走。”

  蕭瑟想說些什麽,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口。

  “想說什麽?”無心問。

  蕭瑟笑了笑:“悲天憫人,這次的這個名字,取得不錯。”

  “一直都不錯好不好。”無心笑。

  雷無桀望著那邊面色枯敗的大覺,問道:“大師,這架也打了,無心的功夫也沒了,這路也該讓開了吧?”

  大覺禪師搖頭歎道:“謝無心師侄不殺之恩。”

  “我是寒山寺的和尚嘛,怎麽會亂破殺戒呢?”無心想要站起來,卻見眼前一暈,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

  “我背你走。”雷無桀一把攙過了無心。

  “怕是還走不了。”蕭瑟搖頭。

  “怎麽?”雷無桀衝著蕭瑟的目光望去,卻見唐蓮和無禪不知何時已走了上來,正神色怪異地望著他們。

  雷無桀立刻就把無心給放了下來,無心摔在地上痛苦地“哼”了一聲,雷無桀輕輕一腳把他踹開了些,衝著唐蓮撓了撓頭:“師兄……好巧啊!”

  蕭瑟白了雷無桀一眼,雙手攏在袖中,沒有說話。

  無禪這個時候走了過來,扶起了地上的無心,歎了口氣:“師弟,你受苦了。”

  “師兄,多少年沒回寒山寺了?”無心笑起來的時候臉上不再帶著那般妖異的嫵媚,清澈乾淨地像是一個普通的十七歲少年。

  “快十二年了。”無禪回答。

  “想念寒山寺嗎?”無心問。

  無禪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無心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地往前走著,經過大覺禪師的時候,單手行禮:“大覺師父,這十二年來的教誨,無禪心中記下了。”

  “其實十二年前,我和忘禪打過一個賭。”大覺禪師忽然說。

  “賭的是什麽?”無禪微微一皺眉。

  “誰贏了?”趴在無禪背上的無心直接便問結果。

  “現在看來賭局似乎從來就不成立,是老衲一廂情願了。”大覺禪師苦笑。

  “看來是老和尚贏了。”無心笑道。

  “輸給佛道第一大宗並不丟人。”大覺禪師自覺地側身讓開了一步。

  雷無桀看著這奇怪的一幕,心裡納悶了,師兄和無禪難道不是和這些老和尚一起來抓無心的嗎?怎麽氣氛這麽和諧?

  “師兄……這?”雷無桀湊上前,問唐蓮。

  唐蓮沒理他,只是轉身,說:“走?”

  雷無桀不解:“去哪兒?”

  唐蓮指了指遠處:“雪月城。”

  無禪又對大覺禪師行了個禮,也往前走去:“我們回寒山寺。”

  而在山下,卻有數十騎已經趕到了,清一色地穿著連著風帽的黑氅,為首的那人裹著黑色面巾。身邊的年輕人一把扯掉了風帽,望著從山下走下來的那幾個人,問道:“九龍寺的和尚失敗了。”

  “看來是的。”首領淡淡地說了句。

  “可他們看著也不好受,那個灰袍僧人背著的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吧?所以我們來對時候了?”年輕人問。

  首領點了點頭。

  “勝之不武啊。”年輕人撇了撇嘴。

  無禪等人也停下了腳步,雷無桀望著眼前的數十騎黑衣人,惑道:“這些人是誰?”

  “無雙城。”唐蓮冷冷地說。

第25章 禦劍少年

  西蜀之地有一城池,號稱攬盡天下巨才,坐擁敵國之富,天下無雙,是名無雙城。

  可是百年前西蜀為北離所滅,無雙城雖僥幸存之,但卻被打去了大半氣運,後來雖然偃旗息鼓,慢慢恢復了八成威望。可偏偏江湖上又多了一座雪月城,連唐門、雷家堡這樣的名門世家也遣門下弟子拜入其門下,更在十二年前扼殺了魔教東征的野心。無雙城現任城主宋燕回號稱“一劍斷水,千江絕流”,可與雪月城二尊主李寒衣比劍三次,卻連敗三次。無雙城依然還是名為無雙城,可這天下無雙四個字,卻再也沒有人敢提。

  “無雙城也來趟這渾水?”唐蓮踏前一步,冷冷地望著面前那個黑巾蒙面的人。

  那黑巾蒙面之人下了馬,甩掉了身上那件黑氅,手中握著一根銀色長槍:“雪月城趟的又是多清的水?”

  “你想攔我們的路?”唐蓮不屑地一笑。

  首領用長槍指著無禪背上的無心:“我們只是要這個和尚。”

  “如果我不給呢?”唐蓮瞳孔微縮。

  “不要強撐了。”首領冷笑一聲,“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幾個都受了重傷。”

  唐蓮冷哼了一聲,首領說的是事實,他和無禪與王人孫一戰後已經精疲力盡,無心更是被廢去了一身武功,雷無桀破本相羅漢陣時也受了不小的傷,再加上不會武功的蕭瑟,面對無雙城的數十高手,的確完全沒有勝算。

  “那你們要如何?殺了我們?你信不信事後雪月城、唐門、雷家堡、天下佛門,一同把你們那無雙城踏得粉碎?”唐蓮冷冷道。

  “傷而不殺,我們還是做得到的。”首領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師兄,還是我來吧。”年輕人也下了馬,手中提著一個長長的匣子,他笑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師兄你一打,不知道多久才能搞定。你不著急,我還著急回無雙城呢。”

  首領愣了一下,似乎並不因為這個小師弟嘲笑自己的武功而生氣,只是輕聲道:“傷而不殺,你可要記住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什麽大魔頭,成天想著殺人的事。但是刀劍無眼,若是一時控制不住,我也沒有辦法啦。”年輕人笑著說。

  面對著雪月城大弟子,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這話說得著實有幾分目中無人了,但是首領卻只是點點頭,往後退了幾步。

  唐蓮忍不住有幾分慍怒:“無雙城好大的口氣!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竟席地坐了下來,將劍匣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笑著說:“無雙。”

  “無雙?”眾人皆是一愣,竟直接以一城之名為自己的名,相比於之前這年輕人所說的話,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目中無人了。

  “有什麽問題嗎?”名叫無雙的少年一臉無辜地問。

  眾人相視一眼,似乎也的確沒什麽問題。

  “既然沒什麽問題,那我就開始打啦。”無雙打開了劍匣,裡面放著一柄火紅色的長劍,以及十二柄細小的劍。

  “這是?”雷無桀瞪大了眼睛,作為一個自小愛聽江湖各種傳說的人,他自然聽過一種劍術叫做禦劍術,不是拿著劍與人廝殺,而是同時操控數柄飛劍。輕撥手指,談笑殺人,取人性命如仙人摘星般輕而易舉。只是這樣的功夫,隻存在於江湖傳說中,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少,據說能用出這禦劍術的人,已經到劍仙級別了。可眼前這年輕人分明只是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雷無桀第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的挫敗感。

  “雲梭。”無雙輕念一聲,手指衝著劍匣內的一柄劍輕輕一彈,卻見那劍在空中打了個轉,就衝著唐蓮徑直飛去。

  “輕霜。”一柄劍衝著無禪飛去。

  “繞指柔。”一柄劍衝著雷無桀飛去。

  “玉如意。”最後一柄衝著蕭瑟飛去。

  唐蓮終於相信面前的這個無雙絕不是目中無人了,那柄衝他而來的雲梭快到極致,手中指尖刃急忙揮閃,擋下了一擊。可那無雙只是手指輕輕一揮,那柄雲梭再度攻向了唐蓮。

  無禪不敢硬接,運起渾身真氣,在自己和無心周圍硬生生地撐起一個屏障,將那柄飛劍擋了出去。

  雷無桀卻感覺整個頭都大了,他對陣是一柄名為繞指柔的飛劍,這柄劍如同名字一般難纏,雷無桀幾拳都打空了,只是瞬間,那柄飛劍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幾道傷痕。他握緊了身上的那個長長的包裹,一路走來,他都沒有打開過,此刻他卻終於按捺不住了。

  而蕭瑟卻瀟灑地跑來跑去,他輕功卓絕,雖然不能像唐蓮和無禪那般將飛劍擋住,卻一時半會也傷不了他。

  “風蕭。”無雙輕念一聲,長袖一揮,又一柄細劍飛了出去,將正衝著自己飛來的那枚朱顏小箭劈成了兩半,那柄飛劍轉了一個圈又飛了回來,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那柄飛劍繞著手指打著圈,年輕人悠然地說著:“還是第一次一次控五柄劍,你們可要陪我好好玩玩。”

  蕭瑟跑著跑著跑到了雷無桀的身邊,倒是一臉不慌不亂:“雷無桀,我說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沮喪?”

  “怎麽?”雷無桀忙著與那柄飛劍僵持,已經滿頭大汗。

  “以為自己少年英雄,行走江湖必是無敵,可遇到的都是比自己厲害的人物。”蕭瑟一個側身,又躲開了那柄玉如意。

  其實之前都還好,畢竟冥侯月姬那都是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無心和尚用的也根本不算是武功,但唯有這個少年,看著與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可已經是能掌控禦劍術的高手了,並且能同時操控五柄飛劍,連雪月城大弟子唐蓮都束手無策。雷無桀又考慮著打開身後的那個包裹,那個包裹是師父特意囑咐的,應是到了雪月城,見到那個人後才打開來的,可如今形勢危急……雷無桀咬了咬牙,想了想師父的話,還是將手放了回來。

  “唐師兄可有什麽辦法?”蕭瑟卻如閑庭散步,又晃悠到了唐蓮身邊。

  “你不會武功,這輕功倒真是出神入化啊。”唐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也就是他不想殺我。”蕭瑟歎了口氣,“你看到沒,他指間還有一柄,要是想搏命的話,沒準還能再掏出兩柄。我輕功再好,能躲得過一柄,可躲得過兩柄?所以勞煩唐蓮兄給想想方法啊。”

  “山下與王人孫一戰,暗器都快用光了。你要我想辦法,我想什麽辦法?”唐蓮少有的氣急敗壞,他堂堂雪月城大弟子,卻被一個無雙城不知名的年輕弟子打得毫無辦法,心裡也忍不住惱怒起來。

  “師兄,放我下來。”無心忽然開口了。

  無禪愣了一下,還是將無心放了下來:“師弟,你重傷未愈……”

  誰知無心剛一落地,身形一閃,竟已飄至了唐蓮身邊,他伸出雙指,在那柄雲梭劍身上輕輕一彈,就將他彈回了無雙的劍匣之中。

  無雙微微一愣,食指一甩,將那柄風蕭飛了出去。

  可無心身形又是一閃,已落至雷無桀的身邊,手指又是輕輕一撥,竟將那柄繞指柔換了個方向,衝著無雙飛了回去。隨即閉上眼睛,頭微微一側,就躲過了那柄風蕭。

  無雙神色終於嚴肅起來了,那柄追著蕭瑟的玉如意也調轉了方向攻向了無心。無心猛地睜開了眼睛,那柄離他僅有一寸之遙的飛劍就那樣忽然止住了,再也無法往前一寸。

  無雙手指輕輕一勾,五柄飛劍同時回到了劍匣之中。

  雷無桀看得瞠目結舌:“無心你不是廢去了一身神通嗎?敢情都是騙那些老和尚的?”

  “不,這一次他用的功夫不一樣。”蕭瑟皺眉。

  無禪愣了片刻,隨即笑容舒展開來:“恭喜師弟。”

  “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這不是羅刹堂的武功,這是真真正正的佛法六神通!”唐蓮驚歎道。

  “莫非這就是師尊所說的由魔入佛?師弟廢去一身密術,反而間接習得了佛法六神通?”無禪惑道。

  無心搖頭:“我也不知,只是剛剛那片刻卻覺得腦中一片澄明,身體忽然恢復了一些力量。我只是幼時見過老和尚使過這些武功。可此時,卻覺得仿佛修煉了千萬遍一般……”

  “這樣也好。”無雙雖然不知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卻一掃剛剛懶洋洋的狀態,“總要有點意思才能打得下去。”

  無心步伐往前一踏,只是一踏,就踏到了無雙的面前,伸手卻要取無雙的首級:“你要如何有意思?”

  無雙忽然就笑了,只是一笑之間,眼前的劍匣卻像炸開了一朵花一般,同時五柄飛劍衝著無心胸口襲去。

第26章 一槍西來

  習得神足通之人,可達身形如意,隨心所欲。

  習得天眼通之人,先能見花開,見風來,見塵起,後能見世界形形色色,直至見六道眾生生死苦樂。

  而習得天耳通之人,能聞百裡談笑、千裡雲起,直至聞六道眾生苦樂憂喜之語言。

  無心那個瞬間並未通曉佛門六神通,隻通了這三門。然而,僅是三門,卻足以震天撼地。那五柄飛劍,來得極快,極險,極其霸道。但在無心眼裡卻很慢,劍出匣之時,他便已聞,劍至胸前不過刹那,卻在他眼裡度過了數個春秋,他一仰身,五柄劍擦身而去。他微微一笑,手指輕拈住了最後那柄風蕭,若佛陀拈花微笑。

  亦是那風華絕代。

  無雙抱著劍匣,瞬間退出三尺之外,其余四柄飛劍也退回,卻未入匣,懸掛在無雙的身邊。

  “風蕭!”無雙喝了一聲,那柄被無心拈住的飛劍震顫起來,仿佛想要應主人之聲掙脫無心的手。無心也沒有阻攔,手輕輕一放,那柄風蕭也落到了無雙的身邊。

  無心笑道:“禦劍之術,大開眼見。”

  “佛法六通,自有奧妙。”無雙一擊沒有得手,卻也不惱,笑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黑巾蒙面的無雙城首領微微皺起了眉,手中的長槍忍不住振鳴起來。

  “我師兄又要等不及了。”無雙笑了笑,手指微微一晃,五柄飛劍在他面前列成一排,“若你沒有受傷,要打過你的確得廢去不少力氣。”

  無心臉色微微一變,他雖然在瞬間悟出了三門神通,但在山上廢去了一身武功卻也是事實,此刻雖然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但其實一身氣力,隨時都會泄去。

  雷無桀上前一步:“和尚……”

  無心衝他搖搖頭,蕭瑟也攔住了他:“別忘了他身後還有三十名無雙城弟子,現在一起上,就算打敗了這個會禦劍術的家夥,也是一個輸字。”

  唐蓮、無禪以及雷無桀都還有一戰之力,但是除了這位禦劍少年外,那個持銀色長槍的首領分明也不是容易對付的高手,身後還有那麽多無雙城弟子,實力著實懸殊。

  “適才我五柄劍齊出,看似霸道,其實只是虛張聲勢。你現在看好了,接下來的這幾柄劍,才是我真正的劍。和尚,你要是能撐住五劍,我就讓開我的路,如何?”無雙笑問道。

  “師弟!”首領心中暗歎一聲,這個師弟關鍵時刻果然又任性了。

  “不虧。”無心往前一個踏步。

  “滾。”無雙笑了笑,手指輕輕敲了敲面前的那柄繞指柔,“攔住他。”

  那柄繞指柔飛至了無心的面前,無心的腳步受阻,沒能像剛才一樣,一步踏至劍匣之前。

  “破他氣門。”無雙敲了一下雲梭,雲梭呼嘯而出,正衝無心眉心而去。

  無心雙手合十,怒喝一聲:“止!”那柄雲梭應聲而止,卻並沒有回頭,去勢猶然不減。

  “輕霜,取他首級。”無雙輕輕一吹氣,那柄輕霜帶著一股寒氣飛出。

  “破!”無心再度怒喝,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那三柄飛劍立刻失去飛勢,跌落在地。

  無雙點點頭:“好一個不怕死的和尚。玉如意,風蕭!”

  最後的兩柄飛劍終於也動了!
  然而無心卻已經跌倒在地,渾身的氣力在那一瞬間已經全泄,他苦笑一聲,沒想到自己擋住了五大監之中的沈靜舟,擋住了九龍寺的本相羅漢陣,卻最終要喪命在一個少年的飛劍之下。

  “莫殺他!”黑衣首領急忙喝道。

  無雙微微一笑,手指輕輕一動。

  唐蓮在那個瞬間想了無數個方法,來攔截那兩柄飛劍。

  無禪猶豫了一下,終於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們都晚了,一襲紅衣已經飄至了無心的面前。

  在場眾人,他的武功修為最為淺薄,若真有人能攔住這兩柄劍,那麽絕對不是他。但正因為他攔不住,所以他的選擇很簡單。

  兩柄飛劍,一柄插入了他的左肩,一柄插入了他的右肩,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雷無桀!”唐蓮驚呼一聲。

  “傻子。”蕭瑟不輕不重地罵了一句。

  那邊的黑衣首領也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無心坐在地上,苦笑了一下:“沒有比這更傻的辦法了。”

  無雙饒有趣味地望著面前的這個一襲紅衣的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雷無桀。”雷無桀忍著劇痛說道。

  無雙皺了皺眉頭,想了片刻,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好像沒什麽名氣啊。”

  雷無桀隻感覺肩膀上的傷口更痛了。

  無雙敲了敲劍匣:“喂,我的劍不傷無名之輩。小子你可要記好了,以後可一定要名揚萬裡才行啊。”

  “嗯?”雷無桀一愣後,笑道,“那是自然。”

  無雙手指輕輕一勾,那三柄掉在地上的飛劍以及插在雷無桀肩膀上的兩把都飛了回來,他衣袖一揮,將劍上的血跡擦去,五柄飛劍落入匣中。無雙合上了劍匣,站了起來,悠哉悠哉地走到了黑衣首領的身邊:“大師兄,我打完了。”

  黑衣首領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提著長槍走向前。

  “無雙城大弟子盧玉翟。”唐蓮冷冷地說。

  “雪月城大弟子唐蓮?”盧玉翟學著他的語氣說道。

  唐蓮手上銀光一閃,指尖刃已經握在了手中。

  盧玉翟長槍一揮,騰飛如蛟龍。

  眼看就要相撞,唐蓮已精疲力盡,所有的氣力都在這一擊之上,盧玉翟那一槍也沒有留下半分余力,對於唐蓮這樣的對手,傷而不殺是一個笑話,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一戰。

  身後那未下馬的無雙城弟子全部一揮手上馬鞭,猛地向前發起了衝鋒。

  一直未參戰的無禪屏息數刻,永遠仰天發出一聲怒吼,那聲怒吼帶著面對師弟赴險而不能救的苦悶,氣勢非凡。有一半的馬匹在瞬間跪倒在地,不能再起。

  收起劍匣的無雙望著眼前的場景,不住地搖頭:“這打得也太難看了。”

  這時,忽然有一聲,從西面傳來。

  “止!”

  唐蓮和盧玉翟猛地回頭。

  卻見一杆烏金色長槍從西面而來,劃破萬裡長空,槍聲長鳴,如龍吟虎嘯。

  唐蓮和盧玉翟急忙撤步,那一槍之勢,已超出了他們的修為太多,能做的只有避其鋒芒。

  那長槍插在了二人之間,一條數十丈的溝壑瞬間顯現,攔住了兩匹人馬。

  “誰!”盧玉翟怒喝。

  “我。”一個淡淡的聲音回答了他,一襲黑衣從遠處飄來,穩穩地落在了那柄長槍之上。

  唐蓮面露驚喜:“三師尊!”

  那黑衣人回頭忘了盧玉翟一眼:“適才你問我是誰?”

  盧玉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手中銀色長槍不住地鳴叫,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不認得我?可認得我這杆槍?”黑衣人又問,語氣依然淡涼。

  盧玉翟卻感覺被千鈞之勢所壓,連喘氣都無比困難,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手中長槍猛地一揮,只是一揮之下。

  寸寸斷裂!

  盧玉翟猛退,每退一步,就吐出一口鮮血,一直退了三十步,在師弟無雙的攙扶下才終於止住。

  “還想問,我是誰嗎?”黑衣人站在長槍之上,垂首遙遙地望著他。

  雷無桀已看得目瞪口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還是人嗎?
  剛替他包扎完傷口的蕭瑟回過頭,望著那站在烏金色長槍上的黑衣人,神色嚴肅:“雷無桀,你不是愛聽江湖故事嗎?這個人,你可一定要記住了,就算你之前見過了風雪劍沈靜舟,碎空刀王人孫這些一等一的高手,但他們你都可以忘,這個人你一定要記住。”

  “那些人劍耍得再好,刀用得再神,也不過混個之一的稱號。”

  “這個人不一樣,他不是之一,他就是第一。”

  “世間用槍之人第一。”

  “槍仙,司空長風。”

第27章 恭送葉安世回宗

  武林中有好事之人喜歡列什麽武榜、兵器譜,將江湖上那些有名的人一個個往上碼。久而久之就有了各種各樣的稱號,光劍這一門類,就有劍聖、劍神、劍王、劍霸、劍侯、劍皇、劍鬼、劍豪這一類的說法,其他的兵器也莫過於此。但唯有一個字,是這些好事之人不敢輕易冠上去的,那就是“仙”字,能以仙字而稱的,都已是在武林中近乎傳說中的人物了。

  但盡管如此,刀仙仍有三位,劍仙亦有足足五位,可唯有這槍。

  僅一位,槍仙司空長風,雪月城三尊主。

  他的那柄槍據說能斬殺烈鬼亡魂,曾經一槍破去祁連山下魔教六位長老合力布下的孤虛鬼陣。列兵器譜之人曾說,天下槍勁,他獨佔八分。

  雷無桀望著眼前這位一身黑衣,神色淡漠,帶著幾分儒雅書生氣的中年人,眼神熾烈。

  蕭瑟歎了口氣:“天啟城裡那些紈絝子弟望著邀月樓裡的花魁時,眼神也差不多就跟你這樣了。”

  盧玉翟擦去了嘴角的血跡,冷笑道:“好一個槍仙,晚輩領教高招了!”他特意強調了“晚輩”二字,譏諷司空長風不持身份,與晚輩動手。

  司空長風雙手束在身後,站在長槍之上,眉頭輕輕一皺,笑道:“我……出手了?”

  盧玉翟啞言。司空長風的確一招未出,只是那乘槍而來的余勢,就將自己逼得無路可退。

  “無雙城派了這麽多精銳過來,這一個和尚,真的有這麽重要?”司空長風繼續笑問道。

  盧玉翟冷笑不答。

  “回去告訴無雙城那些老爺子,若真以為靠抓住一個孩子就能夠顛覆江湖,那麽莫說天下無雙這四個字以後你們別想提了,這無雙城的名字也別叫了。”司空長風說得淡然,但話語卻是驚人,可偏偏他就是世上三個能說這番話的人之一。

  盧玉翟敢怒不敢言。

  “還有。”司空長風望著那個提著劍匣的年輕人,“無雙城難得尋覓到了一塊良才美玉,可別拿殺豬刀去雕了。這句話,煩請回去轉告宋燕回。”

  無雙卻不似師兄那般氣惱,而是重重點頭:“前輩這句話,晚輩定當轉告。嗯……如果到時候我還記得的話。”

  “你剛剛留了手,不然以你的修為,殺死深受重傷的他們,不在話下。”司空長風點頭道,“多謝了。”

  “不必謝,隻期望各位傷愈之時,有再戰的機會。”無雙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我的劍不比二師兄,但也練過幾年。”司空長風忽然伸手,猛地一揮,無雙身邊的劍匣之門頓時敞開,其中十二柄飛劍瞬間飛出,圍繞著司空長風轉了一圈後,又依序飛回了無雙的劍匣之中。司空長風一揮手,劍匣之門重新合上。

  無雙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位被稱為槍仙的高手竟然精曉禦劍術,還能同時駕馭十二柄飛劍。

  司空長風笑道:“禦劍,禦槍,道理總是一樣。我此次幫你又開了一劍,但真要掌握其中之意,還得靠你自己。”

  無雙雙手抱拳:“多謝。”

  司空長風轉過身,不再看他:“走吧。”

  無雙將身受重傷的盧玉翟扶上了馬,用力一揮馬鞭,其余數十騎也立刻跟上離去。

  唐蓮仰頭望了司空長風一眼:“三師尊……”

  “唐蓮,你受苦啦。”司空長風望著唐蓮,歎了口氣。

  “三師尊……”唐蓮又喊了一聲。

  司空長風有些納悶了:“唐蓮你想說什麽?”

  “三師尊,你能下來說話嗎?你當我們仰頭說話不累嗎?”唐蓮終於忍不住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哦哦哦。”司空長風終於反應過來,從長槍之上跳了下來,手輕輕一揮,將那柄烏金色長槍握在了手中,“唐蓮,這次的任務完成得不錯。”

  唐蓮苦笑:“都快死了,怎麽完成得不錯了。”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這任務沒死就算完成得不錯了。”司空長風笑著點頭。

  眾人聽到這番言語都是目瞪口呆,只有唐蓮似乎習慣了這個外人看來是絕世高手,實際總是缺一根筋的槍仙,只是四處望了一眼後問道:“三師尊你這次是一個人來的?”

  “本來是一個人來的,但是路上遇到了兩個舊相識,拉了會家常,所以就來晚了。莫怪莫怪。”司空長風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無禪上前行禮:“在下寒山寺忘憂禪師門下無禪,這位是我師弟無心。”

  司空長風點點頭,走向那個跌坐在地上的和尚。

  “在下江南霹靂堂雷家堡雷無桀,正要前往雪月城拜師!”雷無桀急忙用力一抱拳,朗聲道。

  “哦。”司空長風淡淡地應了一聲,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小兄弟你傷口又裂開了。”

  雷無桀臉漲得通紅,急忙低頭看向自己的肩膀。

  司空長風俯下身來,望著那面色慘白的和尚,讚歎道:“自廢一身功力,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難怪忘憂這麽看重你。”

  無心慘笑:“你也是來帶我走的。”

  “不。”司空長風站起身,垂首望著無心,朗聲道,“雪月城特來此地,恭送葉安世回宗!”

  “什麽?”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雪月城特來此地,恭送葉安世回宗!”司空長風重複了一遍。

  雪月城並沒有打算挾持這個和尚以掣肘魔教,也沒有打算放任這個和尚回去寒山寺。雪月城的這個決定遵循了十二年前的約定,送魔教少主回天外天!
  是遵守約定,亦是一種威脅。這一聲令下,無心並沒有第二種選擇。

  唐蓮忽然抬頭,遠處又飄來了兩道人影,他定睛一看,暗呼一聲不好,立刻運起了真氣。一個白發,一個紫衣。正是那天外天的白發仙,紫衣侯。

  “不必。”司空長風衝唐蓮搖了搖頭,“我同你說的兩位舊相識,便是他們了。”

  “他們?”唐蓮一愣。

  那兩人卻已經飄至了眾人身邊,也不看他們,身上騰著一股紫氣的紫衣侯徑直走過去就扶起了無心,他將手掌按在無心的背上,為他輸送真氣。無心笑了笑:“雨寂叔叔。”

  “哼,見了我就跑,還認我這個叔叔?”紫衣侯冷哼一聲。

  白發仙望了司空長風一眼:“人我們就帶走了,雪月城不會後悔?”

  “還是那句話,雪月城不怕魔教,不怕天外天,更不怕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司空長風坦然。

  白發仙瞥了唐蓮一眼:“現在心裡是不是很不服氣?”

  唐蓮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小蓮,不要不服氣。這位白發叔叔可是曾經聞名天下的美劍莫棋宣,你和他幾次交手,若不是看在你師父的面上,他留了手,你怕是也走不到這兒。”司空長風笑著打圓場。

  美劍莫棋宣。唐蓮神色微微一變,這個名字的確如雷貫耳,但他只是微微有些黑下臉:“三師尊,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蓮。”

  司空長風似乎完全沒有雪月城三城主的威嚴,笑著拍了拍唐蓮的肩膀:“怎的?要怪就怪你的憐月師父,自己名字娘就算了,給徒弟也取了個這麽娘的名字。”

  紫衣侯自然沒有興趣聽他們兩位閑聊,臉上早已不耐,拉過無心卻準備帶走,卻見那一襲紅衣再度攔在了自己面前。

  紫衣侯微微一愣,有些氣結:“小子,你想幹嘛?”

  雷無桀望了無心一眼,道:“你們想帶他走,問過他同意不同意了嗎?”

  紫衣侯怒道:“他本就是天外天的少宗主,他不回天外天,難道要回那寒山寺?”

  雷無桀卻也不懼:“如果他就是想回那寒山寺呢?”

  紫衣侯身上紫氣瞬間高漲:“小子,你找死?當真我以為怕了那躲在雷家堡的雷轟,不敢殺你?”

  蕭瑟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在了雷無桀的身邊,也不理那紫衣侯,只是望向無心:“和尚,你真的要走?”

  無心皺眉不語。紫衣侯冷哼了一聲,也不再言語。

  那手持玉劍的白發仙卻在瞬間跪在了地上。

  “少宗主,天外天已經等待少宗主回宗,整整十二年了!”

  “如今教中四分五裂,唯有天外天,從未有一人離開!”

  “我們都在等少宗主回宗,重掌大局!”

  無心長呼了一口氣,推開了紫衣侯的攙扶,走到了跪倒在地的白發仙面前,歎了口氣:“莫叔叔。”

  白發仙沒有抬頭。

  “我明白了。”無心往前走了一步,越過了他的身邊,“走吧。”

  “無心。”雷無桀出聲喚他。

  “雪月城恭送天外天宗主葉安世回宗。”司空長風笑著說。

  無心也笑了一下:“司空槍仙就別再威脅我啦。無心知道了,其實啊,老和尚都不在了,回不回那座寒山寺也不重要了。老和尚說的對,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葉宗主自然可以回寒山寺,但是卻不是現在。”司空長風說道。

  “師兄,我走啦。”無心回頭望著站在遠處的無禪。

  無禪歎了口氣,點點頭:“師兄今日就回寒山寺,無論師弟是不是天外天的宗主,寒山寺仍有一間禪房,一個蒲團,一本佛經,屬於師弟。”

  “佛經就免啦,我其實從來不念經的。”無心笑了笑,又望向雷無桀,“教你的拳,每日都要打。記住,那套拳重要的不是伏魔,而是羅漢。前半套拳看似普通,但千百萬遍打下來,就能灰中取火,石上開花。”

  “和尚,你這是真的要走……”雷無桀心中不忍,幾乎落下淚來,他與這和尚相識不過數日,卻心中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至於我教你的……”無心又望向蕭瑟,“我希望你永遠都沒有機會用它。”

  “我已經忘了。”蕭瑟聳聳肩。

  “忘了就好。”無心再度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往前踏了一步,縱身一躍而起,白發仙和紫衣侯也縱身跟了上去。

  “我欲乘風向北行,雪落軒轅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東遊,綽約仙子迎風立。

  我欲踏雲千萬裡,廟堂龍吟奈我何?
  昆侖之巔沐日光,滄海絕境見青山。

  長風萬裡燕歸來,不見天涯人不回!”

  和尚的身影越行越遠,可聲音卻直衝雲霄,許久不散。

  “盼與君重逢!”和尚的那一身白袍再也尋覓不到一點蹤跡。

  無禪低頭輕呼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雷無桀和蕭瑟均是望著那遠處消失的身影,低聲喃喃道:“盼與君重逢。”

  而那名震天下的槍仙司空長風則是搖了搖手中的烏金色長槍,指著那絕世的和尚對唐蓮說:“看看看,當年我和你師父他們闖蕩江湖的時候,也是這般風流倜儻啊。”

  唐蓮一臉不屑,字正腔圓地說了一個字。

  “呸!”

  《少年歌行‧黃金棺材篇》完

《少年歌行‧風花雪月篇》

第28章 來一壺風花雪月

  已是黃昏,夕陽西下,官道上兩匹駿馬正無精打采地往前走著,其實兩匹都是良駒,但是奔赴千裡,縱是良駒此時亦是精疲力盡。坐在馬上的一人穿著一身青色長衫,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另一人則是一襲紅衣,指著遠處的一座城池,朗聲道:“到了!”

  另一人卻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那可是雪月城!江湖第一城,你難道不興奮麽?”紅衣男不滿地說道。

  青衫人卻皺緊了眉頭,一臉不耐,見紅衣男說得興奮,抬起一腳,就把他踹下了馬去:“滾!”

  這兩人自然便是雷無桀和蕭瑟,自從在於闐國送走無心和尚後,兩個人就再次踏上了去雪月城的路。只是原本以為傍上了雪月城三城主和首席大弟子,這段路一定走得很輕松,可那無心和尚剛走,轉身那一槍西來的槍仙也一槍西去了,雷無桀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大師兄唐蓮倒是重情重義,只是給了張地圖,然後說自己還要重任在身,得回一趟唐門,就也拍拍屁股走了。無禪和尚倒是沒說要走,只是寒山寺和雪月城完全是兩個方向,於是這趟旅程再度變成了雷無桀和蕭瑟二人。

  兩個路癡。

  兩個人拿著一張與天書沒什麽區別的地圖,兜兜轉轉了又是三個月,轉到蕭瑟終於熱得受不了,都脫了狐裘換了一身青衫。可比他們更鬱悶的想必是唐蓮了,唐蓮回到雪月城已經有一個月了,但問遍同門,卻都說沒有這樣兩個人來過,心裡擔心路上是不是出意外了,但又問剛從外回城的弟子,都說最近江湖上風平浪靜,沒聽說哪裡有一襲紅衣的雷門弟子被殺,想了很久猜大概兩個人少年心性,沒準兒去哪兒玩了。

  然而,雖然路途艱辛,但他們終於還是到這座城了。

  天下四城,北天啟,南雪月,西慕涼,東無雙。其中天啟是皇城,匯聚天下氣運。慕涼則是孤城,唯有劍仙洛青陽獨身居之。無雙城是武城,城中之人皆通武道,且不容外人進入。這三城,與常人而言,都有著說不出的距離感。只有雪月城不同,它自稱凡城。

  當年這座城名叫“大長和”,後來來了幾個絕世之人,眷戀此處風景獨美,而留了下來,這幾人武道冠絕天下,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這裡便成了他們的城。他們便為其改名——雪月。

  然而當雷無桀和蕭瑟騎著馬走到城下之時,卻發現城門之上,寫著清清楚楚的兩個字,不是雪月,而是——下關。

  “走錯了?”雷無桀愣了一下。

  蕭瑟伸手,感受著迎面吹來的陣陣春風,喃喃吟道:“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

  “你在說什麽?”雷無桀不解。

  “閉嘴!”蕭瑟又是一腳。

  兩個人下了馬,牽著馬進城而去,卻發現這座城與普通的城池並無不同。街邊都是叫賣的小販,路邊有大大小小的酒鋪,有捧著茶花的姑娘踏著輕盈的步伐從他們身邊跑過,有身上搭著一塊白毛巾的小二過來打招呼:“二位客官,可是新入城?不妨先來小店喝一杯茶,歇息歇息。”

  “我們真沒走錯地方?”雷無桀仍是不解。

  蕭瑟白了他一眼,沒有理他,而是跟著小二走進了茶鋪之中。雷無桀無奈,只能跟了上去。兩個人要了一壺茶和一些茶點,蕭瑟不緊不慢地吃著,雷無桀倒是沒心情吃東西,左顧右盼,心想莫不是這些小二、茶客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想這雪月城,也太高深莫測了一些。

  那小二似乎看出了雷無桀的疑惑,也已司空見慣,笑著說:“客官是不是心中在想,雪月城為何是這番平凡景象,莫不是走錯了地方?”

  “正是正是!”雷無桀點頭。

  “客官請看。”小二指著遠處的一座高高閣樓,道,“可看見了那座登天閣?”

  “我又不瞎,自然看到了。”雷無桀不解。

  “過了那座登天閣,便是上關了,才是真正的雪月城。登天閣外,仍是凡城。跨過登天閣,才能見雪月。莫不然這武林至尊第一城,也太好見了吧。”小二笑道。

  “原來如此!”雷無桀恍然大悟,心中疑惑一掃而空,喝了一口茶,道,“要跨過登天閣,很難嗎?”

  “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要是有一張名刺,那麽直接走進去就是了。要是沒有,那就得上登天閣,登天閣十六層,據說要是你能登到第十六層,那麽你就能見到那位名冠天下的雪月城主百裡東君了。”小二笑了笑,“兩位若是要登閣,不如來一壺小店特釀的‘風花雪月’,壯一壯膽?”

  “風花雪月?這酒名字有意思。我不好這口,但我這位朋友風流無比,給他來一壺。”雷無桀指了指坐在那裡閉目養神的蕭瑟。

  “好嘞。”小二也不管雷無桀話語裡的譏諷,急忙轉身去拿酒了。

  “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有意思。”雷無桀望著遠處那座通天閣,喃喃道,“這雪月城果真沒有令我失望。你說唐師兄是百裡城主的弟子,莫不是他就登上了那十六層?你覺得我能登上幾層?”

  “風花雪月來了!”小二將酒壺放了上來。

  蕭瑟倒也沒有客氣,給自己倒了一杯,唱了一口,隻覺得這酒清洌無比,算不得醇厚,卻有一種清涼淡雅的感覺,心情也好了幾分,破天荒地搭理了雷無桀幾句:“唐蓮是唐門長老唐憐月的弟子,根本毋需闖那登天閣。需要上那登天閣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試圖前來挑釁雪月城的,另一種是想要拜師雪月城的,登上五層就能拜入雪月城門下,登上十層就能有長老授業,登上十六層,那便是百裡東君的弟子了。”

  “這位客官倒是對雪月城很是了解?不是第一次來?”小二來了興致,接話道,“但我從小在這下關城內長大,那登上第十層的人可是屈指可數,至於這登上第十六層的,也見過一個,但那次卻沒見到百裡東君大人。”

  “是那號稱棍打江湖的乞丐兒徐為吧。”蕭瑟又喝了一杯。

  “客官是有見識的人啊。正是那提著一根破棍而來的老乞丐兒,當時還在我這裡討了碗茶喝,當時我想,這人是瘋了啊,連個饅頭也吃不起卻要去闖那登天閣。可是一闖就是十層,登上十層後,又來我這裡討了碗酒喝,我哪裡敢不給,拎著一壺就過去了。那老乞丐兒也不推辭,只是就喝了一壺,然後又一連上了五層。上去的時候是個穿得破破爛爛,無精打采的老乞丐兒,可是十五層一過,就覺得他渾身都發著金光,是那神仙似的人物了。十五層過後,那老乞丐兒就來我這茶鋪裡坐著,又要了一壺風花雪月,就這麽一杯一杯慢慢地喝著,從正午喝到了黃昏,但登天閣那邊一直都沒有動靜。”

  “我們想,莫不是這雪月城沒招了。結果就在那老乞丐兒喝完這一壺的時候,那登天閣頂終於站著了一個人。拿著一杆烏金色的長槍,穿著一身黑袍,那一刻,滿城的風似乎都停了,都圍著那閣頂轉悠。我想:那才是真正神仙似的人物,這老乞丐兒算什麽。”

  “槍仙司空長風。”蕭瑟淡淡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對,正是槍仙司空長風!我們雪月城的三城主。然後就聽那老乞丐兒大笑幾聲,提著那破棍子就上了……”

  “然後呢?”雷無桀聽故事來勁了,忍不住問。

  小二賣了個關子,沒有繼續往下說。

  雷無桀豪邁地揮了揮手:“小二,再來一壺風花雪月。”

  蕭瑟愣了愣:“你有錢嗎?”

  雷無桀拍了拍蕭瑟肩膀:“這都到雪月城了?你還怕我賴帳?小二你繼續說。”

  小二喜笑顏開:“只看到那老乞丐兒提著棍子,一躍就上了十六層,然後……”

  “然後……”雷無桀咽了口口水。

  “然後一槍給打下來了。”蕭瑟冷冷地接了一句。

  雷無桀“嘖”了一聲:“瞎說什麽,都打過十五層了,怎麽能被一槍打下來呢?”

  小二臉上掛不住了,隻覺得這個冷冰冰的客人遠沒有眼前這個紅衣客官可愛,悻悻地說:“這客官說得倒沒錯,的確是給一槍打下來了。不過那老乞丐兒倒是很高興,十六層摔下來也沒摔死,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拿著棍子就走了。”

  “真給一棍子打下來了啊。”雷無桀有些驚訝,不過想想當初那槍仙一槍西來以及不出手就逼得無雙城大弟子連退三十步的氣勢,這一槍打落持棍老頭的故事倒也不應該是子虛烏有。

  “不過,那之後就沒再見過那三城主嘍,別說十六層,連十三層都沒人登上過了。”小二有些悵然。

  “槍仙就算了,想不想見見劍仙。等著,我帶你去見些新鮮的。”雷無桀笑著站起了身,喝了一大碗酒,說道,“這酒太柔了,不如蕭老板你家的老槽燒。”

  蕭瑟冷冷地哼了一聲。

  “走,去闖那登天閣!”雷無桀笑著往前跨了一步。

第29章 小店有酒十二盞

  可等雷無桀豪情萬丈地走出數步之後,轉頭卻發現那蕭瑟依然懶洋洋地坐在凳子上,悠哉悠哉地一杯接著一杯喝著。

  “怎麽不走?”雷無桀問。

  蕭瑟眉毛輕輕一挑:“付過帳了?”

  雷無桀隻覺得滿腔熱血被澆了一頭冷水,從身上翻出了最後一些散碎銀子,又走回去放在了桌上:“小二,結……結帳。”

  那小二一開始見他氣宇不凡,生的又是那般俊俏,本以為是個富貴公子,可出手卻是如此寒酸,收了銀子就冷著一張臉走開了。

  “這下可以走了吧。”雷無桀無奈地看著蕭瑟。

  蕭瑟卻又喝了一杯酒,輕輕搖頭:“不走。”

  “又是為何!”雷無桀怒了,可被蕭瑟瞪了一眼,氣焰又立刻滅了下去。

  蕭瑟慢悠悠地說:“走,可以。登天閣,不闖。你是雷門弟子,根本不需要去闖那登天閣,拿著名刺大搖大擺地進去就好了。”

  “我沒有名剌。”雷無桀輕聲說道。

  “什麽?”蕭瑟一愣。

  “我沒有名刺。”雷無桀的聲音輕的就像是蚊子叫。

  蕭瑟這次卻聽得一清二楚了,他帶著幾分威脅意味地重複了一邊:“你沒有名剌?你堂堂雷家堡的弟子,你和我說你沒有名剌?你沒有名剌,你來什麽雪月城。”

  雷無桀撓撓頭:“其實這一次,我是自己跑來的。雷家堡今年去雪月城的名單裡並沒有我。因為,我是……”

  “因為,你是……雷轟的弟子。”蕭瑟微微皺了皺眉。

  雷無桀點點頭:“是,我是雷轟的弟子。師父在雷家堡裡是一個異類,除了我,沒有人同他說話。那天他給了我這個包裹,和我說,去雪月城,見一個人。於是我就來了。”

  蕭瑟眉頭越皺越緊,終究還是沒有繼續罵下去。

  “但你放心,這登天閣我會闖過去的。”雷無桀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欠你的銀子也一定會還。”

  “要見你說的那個人,需要到第幾層?”蕭瑟問道。

  “大概就是那第十六層了吧。”雷無桀咧嘴笑了笑。

  “我大概猜到你要見的那個人是誰了。”蕭瑟站起了身,往外走去,“但是以你現在的修為,闖不到的。”

  雷無桀跟了上去,拍了拍那個長長的包裹:“其實這一路我還藏了一手,而且這幾個月我日日打那羅漢拳,已經悟出了幾分道理。”

  兩個人就這樣慢悠悠地往前走著,期間路過了一家酒肆,蕭瑟突然駐足,使勁嗅了嗅鼻子:“好香。”他抬頭,看到了上面的招牌:東歸。

  “你就在這裡等我吧。”雷無桀拍了拍蕭瑟的肩膀,“我去闖閣,等到闖到十六層,見到了我想見的那個人,我就回來找你。”

  蕭瑟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帶著五百兩銀子回來找你!”雷無桀急忙補了一句。

  蕭瑟歎了口氣,沒有言語。雷無桀卻已經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蕭瑟想起那個雪夜,這個少年也是這樣大踏步地衝著自己的雪落山莊走來,帶著一身的意氣風發。

  “你覺得他能闖到幾層?”忽然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來,蕭瑟轉過頭,看到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子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身邊。那人約莫三十歲出頭,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神色也是懶懶的,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帶著幾分頹唐,但是眉宇裡卻有掩蓋不住的風流氣,與同樣一身青衫的蕭瑟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兄弟。

  “十一層。大概能剛過長老閣,十六層,那是想都不能想的。”蕭瑟轉過身去,說道。

  留著小胡子的男人摸了摸那撇胡子,搖頭:“若打開那個包裹,能到十二層。”

  “隻多一層?”蕭瑟挑了挑眉。

  “十層往上,每一層,就是一個境界。”男人笑了笑。

  “你這麽了解?”蕭瑟問。

  “我在這裡已開了十多年的酒肆了。”男人站在那塊“東歸”的牌子下,語氣中有些自豪。

  “剛剛那有個小二也說自己在這裡待了十幾年了,懂得卻似乎沒有你多。”蕭瑟淡淡地說。

  “那是自然。”男人指了指屋內,然後使勁嗅了一下鼻子,“因為我的酒,比他的香。”

  “都有什麽酒?”蕭瑟問道。

  “紹興花雕杜康酒,蘭陵美酒狀元紅,棗集美酒鴻茅酒,羊羔美酒五加皮,女兒酒竹葉青,酃酒鶴年貢,杏花汾酒‘同盛金’。客官想要喝哪種?”男子光說著這些名字,就覺得自己已經醉暈過去了。

  “既然到了雪月城,自然想喝那風花雪月。”蕭瑟倒是一樣都沒有選。

  “風花雪月?”男子笑了笑,手輕輕一揮,一朵路邊賣花姑娘手中的茶花落到了他的手中,“我現在就去釀。”

  “現在才釀,是否有些晚了?”蕭瑟對於他幾乎神乎其技的隨意一揮手並沒有流露出驚訝。

  “不晚,有的酒越陳越好喝,有的酒卻是越新鮮越好喝。風花雪月,等不了片刻,酒釀成之時,是它最美之時。不用急,今夜月好,能飲。”男子拿著那朵茶花走進了酒肆之中。

  蕭瑟琢磨了一會兒這男人的話中意味後,也是莞爾一笑,便打算跟著他走進去,卻無意中瞥見了那個無意中被摘去了手中茶花的賣花女,委屈地瞪著一雙大眼睛,幾乎便要哭出來了。他歎了口氣,心想自己怎麽總遇到這些個要花錢的破事,只能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碎銀,丟給了那賣花女。

  賣花女頓時破涕為笑,拿著銀子道了句謝就跑開了。蕭瑟沒有搭理,只是轉頭又望了那一襲紅衣,卻是已快走到登天閣樓下了。

  蕭瑟走進酒肆,發現那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已經不知去了哪裡,酒肆中人聲喧鬧,生意很好,蕭瑟找了個角落的地方坐了下來,一個小二迎了上來:“客官要些什麽。”

  “我約了你們老板晚上喝那一壺風花雪月。現在,隨便給我上些打發時間的酒就好。”蕭瑟懶懶地說。

  “客官說笑了,小店的酒都是絕品。可沒什麽打發時間的酒。小的自作主張,就來桑落、新豐、茱萸、松醪、長安、屠蘇、元正、桂花、杜康、松花、聲聞、般若各一盞吧。”小二一口氣說了十二種酒的名字。

  “這其中有什麽講究嗎?”蕭瑟微微一皺眉。

  “一共十二盞,客官的朋友每登上一閣,就喝上一盞。十二盞之後,客官的朋友也該回來了。就可以喝那風花雪月了。”小兒臉上依然掛著笑意。

  這酒店擺明了不是普通的角色,但蕭瑟卻被勾起了好奇心,心中沒有半點畏懼,只是點點頭,道:“好,就來這十二盞。”

  很快,小二就將十二盞酒拿了上來,擺了張長桌一字擺開,分外壯觀。周圍的人都忍不住望了過來,看著這個穿著青衫的俊秀年輕人,低聲議論著。蕭瑟卻並不理會,只是一口一口不緊不慢地喝著。只是才喝完這第一盞,一襲紅衣的雷無桀就踏門走了進來,看到蕭瑟喝酒的架勢也是一驚:“蕭瑟,你不用這麽著急吧?現在就給我擺起慶功宴來了?”

  蕭瑟更驚:“你第一層就被打下來了?”

  雷無桀歎了口氣,坐下仰頭就喝了一碗桑落酒,搖搖頭:“哪能呢。”

  “那怎麽就回來了。”蕭瑟不解。

  “哎,守閣的人說,已是戌時了。登天閣關門了,要去得等明天了!”雷無桀滿是惋惜。

  蕭瑟則是啞口無言,隻想退了這一桌子的酒。

  此時,城門口又有一匹滿是疲態的老馬晃悠了進來,一個書童模樣的人牽著那匹馬,背上掛著一柄桃木劍,而在他之前則走著一個背著書箱的書生,一臉欣喜地望著城中的場景,喃喃道:“這雪月城可比那青城山有趣多了。”

  那背桃木劍的書童倒是一臉的不屑:“雪月城是凡城,青城山是仙山。小師叔你真是俗不可耐。”

  “俗就俗了。”那書生笑道,“你們是修道,我只是練劍。可沒入你們那仙門。還有,別叫我小師叔,要叫我公子。”

  “公個屁。”書童半分沒有留情面。

  書生有些尷尬地撓撓頭,罵道:“張口屎尿屁,這就是你的修仙之道?”

  書童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你懂個屁!”

  “好,我不懂。”書生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也不懂那無量劍術,你找別人學去。”

  “好呀。”書童倒是不懼,“那我回去就告訴師祖,你偷偷跑來雪月城!”

  “要是真能見到那個人,師父開心還來不及,豈會真的責怪我。”書生笑了笑,望著遠處的那座登天閣。

  “這登天閣上真有那神仙般的人物,連師祖都看得上?”書童歪了歪腦袋,不解。

  “那當然,就看閣上那位,看不看得上師父了。”書生笑了,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

  “什麽時候登閣?”書童問道。

  書生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裝模作樣甩了一下後伸手握住一根飛起的竹簽,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后說道:“明日午時!”

  書童看著書生解簽的動作一下子就來了氣,手指一揮,一道劍氣就將那書簽瞬間折斷了,書童帶著幾分調侃地說:“公子,你這簽,拿反了!”

第30章 一醉登天

  雷無桀和蕭瑟就這麽不說話,面對面坐著,桑落、新豐、茱萸、松醪、長安、屠蘇、元正、桂花、杜康、松花、聲聞、般若,一盞一盞地喝著,兩個人酒量都是驚人,都毫無醉意。

  “本來,我們猜測,你能登上這十二層,所以就點了十二盞酒。”在喝到最後一盞般若酒的時候,蕭瑟才終於開口說話。

  “我們?”雷無桀愣了一下,“還有誰?”

  “我。”一個懶洋洋地聲音想起,雷無桀聞聲望去,卻見一個青衫披發留著小胡子的人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你哥哥?”雷無桀想了一下。

  那留著小胡子的男人打了個哈欠,嘴巴微微一張,那最後一盞般若酒就被他直接地吸入了嘴中。

  雷無桀看得目瞪口呆,他聽說過隔空取物的功夫,卻從沒見過這隔空吸酒的本事。

  “酒釀好了?”蕭瑟問道。

  男人笑著搖了搖頭,走到了兩人身邊坐了下來:“還差那一抹月光。”

  “敢問這位究竟是……”雷無桀知道眼前又是位高手,語氣中多了幾分敬意。

  “這酒肆的老板。”男人微微眯了眯眼,“這般若酒酒勁好大,竟有幾分困了。”

  酒肆老板?可酒量竟然差成這樣。雷無桀有些納悶,但沒有問出口。面前已沒有了酒,蕭瑟把玩著一個酒杯,饒有趣味地望著男人:“這十二盞酒,說實話已是世間絕品,我喝過天啟城中那碉樓小築號稱冠絕天下的秋露白,也就和這些旗鼓相當。這些酒,都是你釀的?”

  男人仿佛有些醉意了,眯起了眼睛:“那是自然。”

  “風花雪月,比這些更妙?”蕭瑟也眯起了眼睛。

  “有若天成。”男人閉上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吸鼻子。

  不解風情的雷無桀搖了搖頭:“我還是覺得那雪落山莊的老槽燒更好喝一點。”

  男人睜開了一線眼睛:“雪落山莊?”

  蕭瑟將那酒杯不輕不重地放在了桌上:“不要拍馬屁,該還的酒錢,記得還上就好了。”

  “不過這風花雪月,仍不是最妙的。”男人忽然說。

  “哦?”蕭瑟來了興趣,“更妙的是什麽?”

  “孟婆湯。”男人一字一頓地說。

  “孟婆湯?”雷無桀皺了皺眉,“那不是人到了下面,才喝的東西嗎?”如雷無桀所言,孟婆湯是鬼怪故事裡常出現的一種喝了可以忘記所有煩惱、所有愛恨情仇的茶湯,傳說當人成了亡魂,走過那奈何橋,投往來世的時候,它就被端在孟婆手裡,靜靜地等待著你喝下它。人生在世,多苦多難,這一碗下去,是種釋然,徹徹底底地與前世做了一個了斷。

  “對啊,孟婆湯,只需要喝上一杯,你就會忘記所有過去發生的事,醒來後,就又是新的人生。多好。可是我一直釀不出來。”男人頭越垂越低,仿佛已經徹底醉了,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蕭瑟聽出了男人言語裡的悵涼,站起了身,走到了酒肆門口。兩個人十二盞酒從黃昏喝到了深夜,蕭瑟走出門的時候,月亮已經升起,蕭瑟沐著陰冷的月光,靜靜地發呆。雷無桀也走出了門去,坐在了門口的台階上,望著遠處的登天閣,忽然問:“蕭瑟,你以前的家是在天啟城嗎?”

  蕭瑟愣了一下:“為什麽忽然這麽問?”

  “總聽你提起天啟,感覺你在那裡住了很久。”雷無桀緩緩道。

  “只是一個住過的地方罷了。”蕭瑟雙手摟在袖中,遙望著遠方,“我沒有家。”

  兩個人便沒有再言語,就這麽站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陣涼風吹過,蕭瑟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寒冷,心想那老板可能真的睡去了,今晚那絕妙的風花雪月怕是喝不上了,歎了口氣:“雷無桀,我們走吧。”

  雷無桀應了一聲,可一側身,卻發現那穿著青衫的酒肆老板已經醒了過來。他站起了身,嘴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一醉年年今夜月。這酒,已成了。”

  男子轉身走向後院,蕭瑟和雷無桀對望了一眼,也跟了上去。兩人踏入後院,只見那男人站在院子中央,院子裡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酒缸,而桌上則放著一個小酒壇,酒壇的上方飄著那一朵茶花。

  “既然酒成,便求飲一杯。”蕭瑟說道。

  “莫急。”男子一笑,手輕輕一揮,竟將那酒壇中的酒整個的扯了出來。男人就挾著這一汪酒水一躍跳到了屋頂之上,手輕輕揮著,那酒水被扯得長長的,如同宮人的白色舞袖一般好看。酒水印著月光閃閃發亮,又似那一條小小銀河。

  男子手輕輕揮著,閉上了眼睛,在屋頂上竟飄然起舞起來。

  “欲夢清虛桂子飄,一杯濁酒向天邀。何人恁愛今宵月,也上樓頭弄玉簫。”

  男子朗聲念完了這首詩後,收了青袖,停了舞蹈,手輕輕一指,那汪酒水飛回了酒壇之中。男子一躍而下,左手握住那一朵從酒水中落下來的那一朵茶花,右手拿過酒杯,舀了一碗,手輕輕一揮,落在了蕭瑟的手上,又舀了一碗,落在了雷無桀的手上。

  “喝吧,這是最好的風花雪月。”男人不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眼睛裡閃著光亮。

  蕭瑟先於雷無桀仰頭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後,沉默不語。

  “怎麽樣?”男人問。

  “舒涼如風,柔美如花,寂靜如雪,悵涼如月。”蕭瑟喃喃地說著。

  “好酒能品一味,碉樓小築的秋露百號稱能品三味。我這酒能品四味?”男子語氣裡有些自豪。

  “人間百味。”蕭瑟淡淡地說道,忽然一躍登上了屋頂,朝向北面的方向坐了下來,望著天上那一輪明月,許久之後緩緩說道,“是的,我的家在天啟城。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雷無桀望著那個背對著自己朝北而坐,一瞬間變得有些陌生的蕭瑟,笑了笑說:“寂靜如雪,悵涼如月。我可不喜歡這樣的酒,透露著一股子小家子氣。我喜歡的是熾烈如火的那種酒。”

  出乎他的所料,坐在屋頂傷秋悲月的蕭瑟理了他一下:“我知道,雪落山莊的老槽燒嘛。”

  “還是你懂我。”雷無桀仰頭,一口喝下了那杯酒,可那杯酒卻不像蕭瑟說得那麽柔美,雷無桀隻覺得那酒像是燒刀一般熱烈,他感覺整個人在一瞬間就像被火點著一般燃燒了起來,身上熱氣騰湧,眼睛瞬間變得通紅,那火灼之術竟然不受控制地被運起了。雷無桀擦去了滿頭大汗,大口喘著粗氣,望向釀酒的男子:“怎麽會這樣?”

  男子卻並不驚訝,只是又倒上了一碗酒,緩緩道:“我給你一個許諾,你每喝一杯,便能多上登天閣一層,你覺得如何?”

  雷無桀卻沒有力氣理他,他與那股在身體中亂湧的熱氣抗衡著,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過後,身上的熱氣才漸漸散去,他睜開眼,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他自然明白剛剛那一杯後,他的身體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他望向那個男人,眼神裡滿是震驚:“你到底是誰?這究竟又是什麽酒?”

  “我是一個酒肆老板,這是我的風花雪月。我現在隻問你,還要不要喝這第二杯。”男子晃悠著手中的酒杯。

  雷無桀也不再多言,奪過了酒杯,又是一飲而盡,只是酒才剛落肚,就忍不住怒吼一聲,後院中除了裝有風花雪月的那個酒壇外的十二個酒缸瞬間炸裂,酒水流淌出來,整個院中充盈著一股濃鬱的酒香。蕭瑟對屋簷下的變故置若罔聞,依舊遙遙地望著那北方,並沒有回頭。

  “你現在應該能登上十四層了,這第三杯,你可敢喝?”男子衣袖一揮,又一碗酒落在了雷無桀的面前。

  雷無桀卻沒有用手去接,此刻的他瞳孔火紅,全身的肌肉都虯結起來,竟學著那男子剛才做的一般,用力一吸,將那碗酒吸入了嘴中。

  “好。”男子微微一笑,讚歎道。

  雷無桀用力地坐了下來,那些從酒缸中湧出來的酒在接近他的三丈之內,瞬間化成了蒸氣。青衫男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幾分炎熱,提著酒壇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第四杯,你要不要喝。”

  雷無桀沒有說話,緩緩地伸出了手。

  “這一杯,你喝了肯定會死。”男子一手提著酒壇,一手輕輕地敲擊著。

  雷無桀的手並沒有放下,眼神灼熱,像是要把這個男子燒化一般。

  “死的話,都不需要上那登天閣了,直接就登天了。”男子笑道,卻不畏懼。

  雷無桀的手握成了拳,咬牙切齒地說:“給我。”

  “哈哈哈。”男子朗聲長笑,忽然提起那酒壇,仰頭一飲而盡。隨後他放下酒壇,擦去了嘴角遺留下來的一滴酒水,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你醉了。”

  雷無桀的身體轟然倒地。

  三杯酒之後,雷無桀的火灼之術也在瞬間突破了三重境界,按照師父雷轟所說,本來自己要達到這層境界,至少得苦練三年。然而,如今僅是三杯酒。

  是的,他是醉了。

  一醉登天。

第31章 登天閣

  第二天雷無桀是被一陣笛聲喚醒的,那笛聲有些空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悵涼,他的神思隨著笛聲仿佛在夢中飛回了那座名震天下的雷家堡。在巨大的院落之中, 唯有一處有些破敗的小房子下,站著一個穿著灰袍的中年人。他很瘦,膚色蒼白,坐在院落中翻看著一本古書,似乎忽然察覺到了面前站著人,那中年人猛地抬頭,神色中帶著怒意:“你回這裡幹嘛!”雷無桀猛地驚醒。

  他站起身, 使勁揉了揉腦袋,抬頭望去, 發現蕭瑟依舊坐在那屋簷之上,卻也不是吹笛,只是不知從何處摘來了一片樹葉,放在嘴邊就吹出了那曲子。蕭瑟見雷無桀醒了過來,手輕輕一揮,那片樹葉就隨風吹走了,他一個躍身,從屋頂上落了下來。

  “醒了?”蕭瑟幽幽地問。

  “那老板呢?”雷無桀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那個留著一撇小胡子的男人。

  “老板出城去了,他說他那孟婆湯還差一味酒引,要去那海外仙山尋覓。”小二來到了後院,笑著同他們說。

  “那個老板……”雷無桀皺了皺眉頭, “究竟是什麽人?”

  蕭瑟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助你連開了三門火灼之術,總是又是個高人, 又是個好人。想那麽多幹嘛?”

  雷無桀撓了撓頭:“也對。走,去闖那登天閣去。”

  蕭瑟白了他一眼:“不能先吃個早點再去?”

  “對對對。”雷無桀這才意識到自己腹中空空, 急忙點頭。兩個人便與小二告了別, 走出了東歸酒肆, 在路邊一家蒸汽騰騰的包子鋪坐下來。蕭瑟要了兩屜包子,兩碗豆漿,淡淡地說:“今日之後,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最後一頓早餐,我請你。”

  “蕭兄你這話說得就有些惆悵了啊。”雷無桀喝了一口豆漿,隻覺得一股暖流湧入胃中,說不出的舒服。

  “並沒有惆悵。”蕭瑟放下了碗,遙遙地望著那座登天閣,“只是覺得回去又是那麽遙遠的一趟路途,這一趟卻只為了五百兩銀子……”

  雷無桀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他好像猜到蕭瑟接下來想說什麽了。

  “這一路走了那麽多冤枉路,還差點把命送了,連本帶息,要不就算你八百……”

  “吃飽了,我去闖閣!”雷無桀一口吞下一個包子,拿起那個包裹就往登天閣走去。

  蕭瑟笑了笑,喝了一口豆漿,沒有再說話。

  邊上那小二將毛巾搭在肩膀上,望著那個豪氣乾雲走向登天閣的紅衣少年,搖了搖頭:“又是一個不知天高的家夥。”

  “哦?”蕭瑟望了他一眼。

  “這登天閣,多少苦練數十年的江湖老手都闖不上去,又何況他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小二的語氣中透露著不屑。

  蕭瑟掏出一枚碎銀子:“要不,我們打個賭?”

  “打賭?”小二一臉困惑。

  “賭那個家夥能上幾層。”蕭瑟指了指雷無桀的背影。

  “好啊,怎麽賭。”小二來了興致。

  “我賭他,”蕭瑟認真地望著小二,“能上十六層。”

  小二愣了一下,然後大笑了起來,心想這個客官真是被熱氣熏壞腦子了,就這麽白白送了自己一塊碎銀。

  而此時,一個書童打扮模樣的人正牽著一匹滿是疲態的老馬,上面坐著一個面目清秀的白衣書生,背著一個書箱,慢悠悠地向登天閣行去。

  “小師叔,前面那個穿著紅衣服的人,看樣子也是去闖閣的啊。”書童語氣中有些責怪,“讓你早上睡懶覺,讓人搶先了吧。”

  書生訕然一笑:“沒準兒那家夥一下子就被打下來了呢?”

  “小師叔你不是盡得師祖真傳,會那望氣之術嗎?你看一看這個年輕人的氣,能上幾層?”書童衝雷無桀的身影擺了擺頭。

  書生將輕輕一揮手,凌空作勢打了一下書童的腦袋:“說了要叫公子,別叫小師叔。”

  書童卻像真的被打到了一般,捂住了頭:“我回去一定告訴師祖!”

  那書生卻不理他,抬起頭笑著望向雷無桀:“這位少年嘛,我估計著能闖到……”書生忽然停住了口,神色中帶著幾分訝異。

  “怎麽了?”書童轉身望他。

  書生良久之後輕輕歎了口氣:“飛軒啊,看來本公子今天這一覺,的確起晚了啊。”

  而在一旁冒著騰騰熱氣的包子鋪中,蕭瑟微微皺著眉頭,輕輕敲擊著桌面,若有所思地說道:“青城山?”

  雷無桀終於走到了登天閣的樓下,中間是一條穿閣而去的大門,幾個穿著華貴的世家子弟正悠哉哉地走了進去,而旁邊則是一條小門,裡面便是上閣的路。一個打著哈欠的年輕人正坐在小門口的台階上,一口一口地咬著一個大包子,嘴裡喃喃道:“今天真倒霉,輪來守這破閣,還偏偏是這一層。又要打不知道多少個不自量力的笨蛋了。”他聽見了面前的腳步聲,抬起頭,望了雷無桀一眼:“小子,你要闖閣?”

  雷無桀點點頭。

  年輕人不屑地“哼”了一聲:“等我吃完這個包子再說。”

  雷無桀也不著急,笑了笑,走上前在年輕人身邊坐了下來。

  年輕人對雷無桀多了幾分好感,他經常遇到那些上來就喊著像是要打擂台的武夫,根本沒有閑情雅致來等他,拎起拳頭就要對打,雷無桀這樣瀟灑自如的,還有幾分世家風范。

  “唉,我才拜入雪月城門下三個月,就已經是輪到我第六次來守這破閣了,今天竟然還是第一層,有苦頭吃了啊。”年輕人咬一口包子,歎一口氣。

  雷無桀眉毛一挑:“這守閣人都是輪流的?”

  “對啊。”年輕人瞪了雷無桀一眼,“你這都不知道,還來闖閣。前五層都是剛入門不到一年的弟子,六到十層都是入門一年以上的弟子,十一層到十四層都是入門三年以上的弟子,十五層是守閣長老,十六層?雪月城內比守閣長老要厲害的據說也有幾十個,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畢竟闖到十六層的這幾年只出現過一個,當時可是三城主親臨啊。”

  “入門不到一年的弟子,能守得住這閣?”雷無桀問道。

  “那是自然,雪月城是什麽地方。我才來了三個月,那又如何?那些自稱在江湖上練了十幾二十年的武夫,根本不夠我打的。不是小哥我吹牛,如果不是出生武林世家,有那一張金燦燦的名刺,就別來這登天閣找苦頭吃。莫說十層拜入長老門下,這五層,我就沒見人能闖過!”年輕人包子終於快吃完了,他望了雷無桀一眼,有些惋惜,“你啊,長了一家世家公子的臉,可偏偏沒有世家公子的命。要不,聽小哥一句勸。直接走了吧。”

  “走了幾千裡來到這兒呢,舍不得就這樣走了。”雷無桀搖頭。

  年輕人“嘖”了一聲:“是有恆心的人啊。你叫什麽名字?雖然一會兒你可能會被我打一頓,但畢竟相識一場,以後行走江湖,小哥我罩你。”

  “雷無桀。”

  “哦,雷無……”年輕人最後一口包子終於還是沒有咬下去,他瞪大了眼睛,“哪個雷?”

  雷無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爽朗地一笑:“就是你能想到的那個雷。”

  媽呀,還真是個世家弟子,還是那最不好惹的幾大世家中的一個。可是這雷門子弟難道不該走邊上那條陽光大道嗎?來這登天閣和自己過不去幹嘛!年輕人慌亂地站了起來:“在下謝煙樹,來自嶺南謝家。”

  雷無桀點點頭,衝他一笑:“包子吃完了?”

  謝煙樹咽下了最後一口,點了點頭:“嗯!”

  “那我要闖閣了。”雷無桀往前踏了一步。

  謝煙樹心想輸人不輸面,你縱是雷門子弟又如何,我畢竟在雪月城練了三個月的刀,還真怕了你不成,也氣勢洶洶地往前踏了一步:“想要闖閣,先從我……”

  雷無桀沒等他說完,一拳擊出,將他打飛了出去。

  “身上跨過去……”謝煙樹在空中掙扎著說完了台詞,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個紅影完全沒有猶豫地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雷無桀開始登閣了。

  一登,便直接上了十層!
  雪月城的內城之中,有一名年輕弟子正汗流浹背地跑向雪海閣,大聲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怎麽不好了。”一名略長幾歲的男子走出閣,微微皺了眉。其他聽到聲音的弟子也紛紛湧了出來。

  “有人……有人闖閣。”年輕弟子氣喘籲籲地說。

  眾人聞言紛紛罵道:“廢話,那登天閣日日都有人闖,有什麽好驚訝的。”

  “可這人……一下子就上了十層!”

  眾人嘩然:“十層?今天守第十層的可是韓師兄!莫非又是來挑釁的武林前輩,連韓師兄也能打過?”

  “不是,不是什麽前輩,自稱說只有十七歲!”

  “什麽?十七歲?”眾人面面相覷,正欲再細細詢問,卻忽然集體噤了聲,來報信的弟子正欲納悶,轉身一看,也立刻垂下了頭:“大師兄……”

  一襲黑衣的唐蓮卻沒有責罵他,只是問道:“你說的那人可有什麽特征?”

  “回稟師兄,穿一身紅衣,拿著一個長長的包裹,自稱……自稱是雷家堡的人。”年輕弟子如實稟報。

  “果然是他。”唐蓮心中一動,身形一閃,已往登天閣的方向奔去。

  “大師兄這是……要去親自守閣?”

  “大師兄的話,守哪一層?”

  “大師兄與守閣長老的功夫僅有一線之差,如果大師兄去的話……”

  “是第十四層!”

第32章 仙人攬六箸,對博泰山隅

  雷無桀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面前持劍的男子抱了抱拳:“承讓了。”

  持劍男子的右手衣袖被擊得粉碎,倒也不惱, 反而灑脫地一笑:“技不如人。”

  雷無桀指了指樓梯:“那我上去了。”

  “去吧,但是樓上那人,可不好對付。”持劍男子將劍插回了鞘中,上前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你可難辦了。”

  “第十三層就那麽難闖了?”雷無桀拍了拍身邊的包裹,自信地笑道, “我還有幾分力沒出呢。”

  “看出來你留手了,就別和我炫耀了。我是看你性格憨直,但樓上那個人狡猾多變,功夫沒練多少,邪門歪道倒是懂很多。所以勸你小心。”持劍男子側身讓開了路,“上去吧。”

  狡猾多變?能有那個叫蕭瑟的狐狸狡猾嗎?雷無桀想著坐在下麵包子鋪裡等著自己拿五百兩銀子下去的蕭瑟,苦笑了一聲,與那持劍男子道了聲謝,就往上走去。他踏上第十三層後便按慣例,朗聲抱拳道:“雷家堡雷轟門下,雷無桀,前來拜閣。”

  然而沒有人應他,雷無桀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披著白色披風的人背對著他,那件白色披風的背上印著大大的一個字。

  賭。

  “雷家堡雷轟門下, 雷無桀,前來拜閣。”雷無桀又一次朗聲說道。

  那個人依然沒有理他。

  “雷家堡雷轟……”雷無桀決定重複最後一遍。

  “噓!”那個人轉過身, 竟是一個和雷無桀一般大的少年,膚色蒼白, 眉宇間帶著一股不耐煩, 他把食指放到唇邊, 狠狠地瞪了雷無桀一眼。

  雷無桀一愣:“怎麽?”

  “你過來。”那個人衝著雷無桀揮了揮手,低聲說道。

  雷無桀急忙疾步走了過去,那個人側到了身邊。雷無桀才發現在他身後擺著兩個雕琢的栩栩如生的人偶,中間擺著棋盤一樣的東西,似乎正在對弈。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那人問他。

  “不知道。”雷無桀老老實實回答。

  “仙人攬六箸,對博泰山隅。這個叫六博,據說這是一局殘局,殘局之上蘊含著絕世武功。若是能夠解開,勝過苦練二十年。”那人解釋道,“我剛剛才看出一點門道來,你就闖了進來。你說,你得怎麽賠我?”

  雷無桀面露尷尬:“難不成也要賠五百兩。”

  “上道。”那人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豎起了大拇指,“打個折,三百兩就行。”

  雷無桀心想,真該介紹他和蕭瑟認識一下。

  “要不等我闖閣之後?”雷無桀猶豫了一下,說道。

  那人點了點頭,甩了一下袖子:“行,你說賭什麽?”

  雷無桀沒聽明白:“什麽?”

  那人不耐煩地“嘖”了一下:“樗蒲、六博、牌九、宣和、馬吊,我問你賭什麽。你趕快選一種。”

  雷無桀一頭霧水:“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那人歎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然後從身後掏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賭具,放在了桌上:“你們這些武夫,所謂比試,難道只有打架一種嗎?來了我的閣,就得聽我的話,我不比武功,隻比賭術!你比不比?不比下閣去。”

  雷無桀搖頭:“不比,也不下閣。”

  “那你打死我吧。”那人雙手一伸,一副無賴樣。

  “什麽?”雷無桀嚇了一跳。

  “你要麽打死我,從我屍體上跨過去。要麽和我賭,你選一個?”

  雷無桀隻覺得面前這人不可理喻,才明白了十二層那人的忠告是什麽意思,只能不停搖頭:“你若不還手,我怎能和你動手?”

  “所以你賭不賭?”

  雷無桀愣住了,良久之後才說:“我不會。”

  “一個都不會?”

  “一個都不會。”

  “你再好好想想。”

  “好像……會一個。”

  “什麽?”

  “擲骰子猜大小!”

  那人歎了口氣,一揮手,將那堆賭具掃在了地上,隻留下了一個空空的骰子寶盒:“猜大小就猜大小吧。沒意思。”

  “真的不能比武麽?”雷無桀試探著問。

  “不能!就賭骰子,三局兩勝!”那人說得堅決,拿起了寶盒晃了許久後放在了桌上,“猜吧。”

  “大吧……”雷無桀有些猶豫,他沒有唐蓮那般聽風辨位的本事,也沒有蕭瑟的賭術,只能瞎猜。

  那人掀開了小縫,露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真遺憾,你猜錯了。是小。”

  雷無桀隻感覺這比起在下面比武還要難多了,背後已經浸滿了汗珠:“真的?”

  那人一把掀開了寶盒:“三三一,小的不能再小了!”

  雷無桀無力地癱坐在了椅子上。

  “來第二把?”那人迫不及待地又晃起了手上的寶盒。

  雷無桀想了想說:“我想先下閣去喝碗豆漿,我們一會兒再賭剩下兩局?”

  “明明剩下的只有一局啦。”那人自信地笑道,“去吧去吧。記得把銀子帶上來就好。”

  雷無桀點點頭,轉身從十三閣窗口一躍而下。

  這一躍看得滿城皆驚,這麽多年來,下關城的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能闖到十層以上的人了。而這一次竟有人突然從十三層一躍而下,而且還是個這般年輕的少年,著實令他們吃了一驚。

  那襲紅衣似乎完全沒有受傷,從十三層上一躍而下後,就疾速奔向了一開始來的那間包子鋪,一屁股坐了下來。讓原本輕視他的那小二看得目瞪口呆,隻覺得眼前這紅衣少年已經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蕭瑟此時已點了一壺茶,正慢悠悠地喝著,看到雷無桀弄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卻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吹了吹手中的熱茶,懶洋洋地說道:“十三層就被打下來了?你比我想象中要弱。”

  “還沒有,但在十三層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卻要跟我比賭術。聽你一路上吹牛,說在天啟城千金台賭過,你得幫我一把。”雷無桀熱情地給蕭瑟倒了一杯茶。

  蕭瑟輕輕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加三百兩。一共八百兩。”

  雷無桀咬咬牙:“沒問題!”

  蕭瑟眼睛一抬:“說。”

  雷無桀就把遇到的這個奇怪的人一五一十的形容了一遍,一直說到自己賭了第一局結果慘敗。

  “你遇到的應該是雪月城尹落霞的弟子。尹落霞生性好賭,後來與槍仙司空長風連賭三場均落敗,才被迫進入雪月城擔任長老,聽說進雪月城後只收了一個弟子,跟她一樣嗜賭如命。”蕭瑟想了想,說,“你和他對賭之後,他可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雷無桀回憶了一下,說:“他先掀開一條縫,看了一眼。然後就說我輸了。”

  “寶盒下面有暗格。”蕭瑟幾乎沒有猶豫地就說出了口,“他先看一眼,若你是錯的,那就直接開盒,若你是對的,他在底部輕輕一撥,上面的骰子正反就完全換了過來,你便也輸了。當然,所謂賭術的精髓還是那句話,你相信自己會贏,那麽,你就會贏!”

  雷無桀無視了蕭瑟後半句話的豪氣乾雲,只是對前半句話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過蕭瑟,你為何如此了解……”

  蕭瑟放下了茶杯,微微皺起了眉頭。

  雷無桀嚇得立刻又往那登天閣跑去,那名被一拳打飛名叫謝煙樹的男子依舊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曬太陽,看到雷無桀過來,笑道:“雷兄又回來啦。”

  雷無桀沒時間理他,一步又從他頭上跨了過去。

  謝煙樹撓了撓癢,歎了口氣:“功夫差,就活該被人欺負啊。”

  “小師叔,那紅衣男來了又走了,看來真的只是休息一趟,還沒有被打下來。再這樣下去,今天的風頭就全給搶走了。”書童一臉焦急。

  “莫急莫急,等他闖到第十六層時,看公子我上去把他趕下來,也省了我們一層一層往上爬的力氣了。”書生倒是不焦急,躺在馬背上,捧著一本書慢慢地看著。

  “小師叔,世上真是沒有比你還懶的人了。”書童賭氣地甩掉了手中的韁繩。

  “既然我們都是在等他從閣上下來,不如來這裡喝一杯茶?”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書童詫異地往那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人正捧著一杯茶,面帶笑意地看著他們。

  正是蕭瑟。

  書生放下了手中的書,饒有趣味地望了蕭瑟一眼。

  “紫薇望氣,道眼尋龍。可看出什麽來了?”蕭瑟幽幽地說。

  書童一驚,背上的桃木劍顫動起來,幾乎就要衝天而起。

  “飛軒,莫動。”書生手輕輕一揮,將那柄桃木劍按了下來,“這位兄台並不會武功。”

  “望氣術有三層境界,探氣、觀心、尋龍。你看來才修成第一成境界。”蕭瑟說道。

  “兄台是說我看錯了?兄台其實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書生笑著說。

  “不,你看得很對,我並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請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蕭瑟望著書生。

  書生莞爾一笑:“這可找錯了人,我隻跟隨師父學劍術,不通道法。”

  “那這位小友呢?”蕭瑟又轉頭望向書童。

  書童冷冷地哼了一聲。

第33章 賭心之術

  雷無桀再次登上了第十三層,那嗜賭之人依然端坐在那裡,手中拿著那寶盒,若有所思地輕輕搖晃著。他望了雷無桀一眼, 幽幽地說:“回來了?豆漿可還好喝?”

  雷無桀笑了笑:“等我打完十六層,請你喝一碗。”

  “狂妄。”那人忽然將手中的寶盒一擲而出,雷無桀急忙把頭一擺,躲了開去,寶盒在空中劃了一圈,回到了那人的手上,他嘴角勾勒出一道奇怪的笑容,微微一挑眉:“大,還是小?”

  “大。”雷無桀幾乎沒有猶豫。

  “大?”那人微微眯起眼睛, 慢慢掀開一條縫,臉上再度露出了那一副惋惜的表情,“可惜啊,可惜。你沒有繼續第三輪的機會了。”然而這一次,雷無桀卻察覺道,在那人說著惋惜的時候,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底部,不輕不重,緊緊就那麽一下。

  “就算是輸,也想著親眼看著自己輸。”雷無桀在那人準備掀起寶盒的那一刻,忽然身形一動,紅影一閃, 已經奪過了那個寶盒。

  那人只是一愣,也是不怒:“也好。”

  “真的好。”雷無桀做不到那人那般的雲淡風輕, 很大搖大擺地用手指彈了一下寶盒的底。

  “你!”那人大驚失色。

  “讓我看看,我到底該如何止步於這十三層吧!”雷無桀一把打開了寶盒的蓋子, 四, 五, 五,他忍不住大笑起來,“大的不能在打!”

  那人的瞳孔驀然縮緊:“你怎麽會知道?”

  “我有個朋友和我說,他在天啟城千金台曾經贏過一座城池。他說你這樣的,不過是些小伎倆。”雷無桀將寶盒扔還給了那人,“第三局吧。”

  那人接過了寶盒,不再是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目光變得凜冽,他慢慢地晃動著寶盒:“很好。那你猜,這一次,你該撥還是不撥?”

  雷無桀愣住了。

  在這個小伎倆已經被拆穿之後,底層的隔板已經並不神秘,但若是雷無桀第一手就猜對了,守閣人反而沒有撥,那麽到了雷無桀的手上,因為懷疑對方做過手腳,所以那麽輕輕一撥,勝負就再次顛倒過來了。但若是對方撥了呢?
  所以到底要怎麽選?那人若有若無地輕輕晃動著手指,這一次雷無桀沒有辦法肯定了。

  “賭術從來都只是一些小伎倆,所謂賭局,從來都是賭心!”那人手中的寶盒越晃越快。

  “好!”雷無桀終於開始對這賭局來了興致,大喊一聲,在寶盒落地之前,就說道,“這一次,我還是賭大!我朋友和我說,所謂賭,就是賭自己會贏。只要你相信自己會贏,那麽就一定會贏!”

  “買定離手?”那人朗聲道。

  “離你的手。”雷無桀忽然一腳將面前的桌子踢得粉碎,一步跨到了那人的面前,一把向那個寶盒抓去。

  “來得好。”那人將寶盒一把扔起,提掌就對雷無桀對了一掌。

  兩人同時倒退三步,雷無桀身上騰起一陣熱氣,那人的臉上泛出一道紫光。再度向前又對一掌,那落下的寶盒再度被擊起,裡面得三顆骰子從寶盒裡飛了出來,雷無桀搶走了其中一顆,隨手一丟,釘在了牆上:“六!”

  那人也奪走了一顆,看也沒看,也隨手釘在了牆上:“一!”

  還剩最後一顆骰子!
  雷無桀與那人再對三掌,這一次兩個人都沒有再退,雙掌相抵,真氣騰湧,那枚骰子沒有落下來,反而懸浮在了空中。

  “好內力。”那人讚道。

  “你的功夫,比你的賭術要更強。”雷無桀也笑了笑。

  “這對我。”那人要搖了搖頭,突然身上紫氣暴漲,“可不是什麽讚美啊!”

  雷無桀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咬了咬牙,喊道:“火灼之術,祭!”這一次他第一次將火灼之術提升至離火境,感覺渾身真氣洶湧而出,幾乎無法控制。但是更驚詫的應該是這十三層守閣人,他本以為對方已經黔驢技窮,自己全力以赴後明明佔盡上風,可是這雷無桀忽然之間似乎又強行將自己的真氣提上了一層,他隻感覺自己與雷無桀相交的手掌,像是被烈火炙烤一樣疼痛。

  雷無桀一雙眸子變得通紅,身上的紅衣無風自舞,他感覺自己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這一局,是我贏了。”

  守閣人卻也不肯退後半步,身上的紫氣卻越來越弱。

  那顆骰子卻沒有繼續懸浮下去,而是在空中晃悠了一個圈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六!我贏了!”雷無桀雙掌一推,一身熱氣漸漸散去。

  守閣人連退七步,跌坐在了地上,望向地上那個骰子。

  整個骰子都已經陷入了地中,但是朝上的那一面,卻是清清楚楚,方方正正。

  六!六,一,六。十三點,大的不能再大!
  而在閣外,幾乎幾個下關城內的人都把目光望向了這片冷清了許久的登天閣外。城裡開始傳言有一個身著紅衣,面目秀美如天人下凡的公子,一登閣便直上了十層。茶鋪裡的小二也開始和周圍的人吹噓,說那神仙一般的公子剛剛還在這裡喝了一碗豆漿。所以一並受到關注的還有那身著青衫,一臉漫不經心的蕭瑟。

  書生感受到了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笑道:“現在感覺整個下關城的人都在看你,給你算卦,不等於在我們身上插一面旗子,上面寫幾個大字:青城山高足前來拜會雪月城?”

  “別想隱藏身份了,雪月城有一個組織叫蛛網。從你我踏入下關城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盯著我們了。何況,我那小兄弟已經闖到了十三層,你想要見的人,很快就會見到了。”蕭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你好像什麽都知道?”書生翻身下馬。

  蕭瑟歎了口氣:“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算上一算。”

  書童望了書生一眼,書生撓了撓他的頭,衝著蕭瑟走去:“你不是老說自己雖然學會通天之術,卻覓不到美玉良材嗎?這個就是了,你給他算上一卦吧。”

  “美玉良材?”書童走到了茶桌邊,不屑地望了蕭瑟一眼。

  “算你的,吃不了虧。”書生拿起手中的書,敲了一下書童的腦袋。

  “命運是天道,所以卜術是偷天之術,有違天道。有句話你得知道,命越算越薄,你可確定要算?”書童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竹筒。

  蕭瑟拿起一根筷子,作勢敲了一下書童的腦袋:“小道士,哪裡來這麽多的話。”

  “而且我青城山的卜術與那些路邊道人的卜術截然不同,青城山有卜卦,卻無解卦之說。六爻齊出,至凶至吉,都是天運使然。”書童臉色嚴肅,明明只是個稚童,卻認真地說些老氣橫秋的話。

  書生坐在蕭瑟身邊,給自己倒了杯茶,笑著說:“公子莫怪,我師父曾說過,未來的青城山,武運我佔六分,但天運,這孩子可佔八分。飛軒,為公子卜卦吧。”

  書童將三枚銅幣放入了竹筒之中,每一枚銅幣皆有兩面,其中一面刻著女媧蛇身像,帶著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則是伏羲蛇神像,顯露著虯結而可怖的肌肉。他將竹筒遞給了蕭瑟,說:“拋吧。”

  蕭瑟接過竹筒,輕輕地搖晃著,錢幣撞擊的聲音清脆可聞。

  “天運?在我們知道天運的那一刻,天運就已經變了。”蕭瑟將竹筒輕輕一拋,三枚銅幣從竹筒中飛了出來,散落在了桌面上。

  三枚均是女媧面朝上。

  “初爻,三陰面,老陰。”書童微微皺了皺眉,書生用手指佔了一滴茶水,在桌上淡淡地畫了一橫。

  “看你神色也能了解大概,不過陰聽著,的確不如陽好。”蕭瑟倒是坦然一笑。

  書童搖頭:“老陰是變爻,只出一爻看不出來什麽,你繼續。”

  蕭瑟再度輕輕搖晃竹筒,將銅幣拋出。

  又是三面女媧朝上!

  “二爻,三陰面,老陰。”書童眉頭緊皺,“再卜!”

  “三爻,三陰面,老陰。”

  “四爻,三陰面,老陰。”

  連那一直面帶笑意,對這佔卜不以為意的書生都緊張起來了,目光緊緊盯著蕭瑟擲出的第五爻。

  三枚銅幣摔在了桌面上,那代表陽面的蛇神伏羲依然沒有現身。

  “五爻,三陰面,老陰。”書童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五爻皆至陰,想來我的命理是很不好了?”蕭瑟幽幽地說。

  書童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五爻皆陰,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卦象。但五爻又都是動爻,我看不清,看不清……只有第六爻出了,我才能窺得天道,只是這天道……是我等所能窺視的麽。”

  蕭瑟將竹筒推了回去,笑道:“要不還是算了。”

  書生面色也嚴肅起來:“飛軒!”

  書童長舒了一口氣,將竹筒推給了蕭瑟,隻說了一個字:“擲!”

  “青城山天運,飛軒獨佔八分。”書生這一瞬間才覺得那個祖師爺說的話似乎有幾分可信了。

  蕭瑟也不再推脫,輕晃了幾下竹筒後,將它猛的往上一丟,三枚銅幣從其中飛落在了桌面上。

第34章 見群龍無首

  三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一枚銅幣率先摔在了桌面上。

  “女媧面。”書童攥緊了拳頭。

  第二枚銅幣也顯露出了自己的面貌。

  “女媧面。“書童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第三枚銅幣掉在了桌上,卻依然在原地繼續旋轉著,似乎並不急於將這奇異的卦象顯露出來。直到片刻之後,銅幣終於一點一點地停下來的時候, 忽然一隻手罩住了他。銅幣的朝面,應該顯露出來了,但是那隻手卻擋住了視線。

  書童抬頭,此時的他已滿頭大汗:“為何?”

  蕭瑟依然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懶洋洋地笑道:“如今卦象不過兩種了。我想先求問先生,若仍是陰面做何解?若有一陽面,又做何解?”

  書童緩了緩,也不急於看卦, 答道:“若仍是陰面,那麽便是六老陰。六爻皆為動爻,那麽此卦便是‘用九,見群龍無首’。”

  “哦?”蕭瑟微微一笑,“是凶是吉?”

  “大吉。”書童緩緩說道,“天下共治,群龍無首,觀望者時機一到,可一遇化龍,直飛九天。”

  “那若是伏羲面呢?”蕭瑟繼續問道。

  書童歎了口氣:“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蕭瑟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

  “哎,怎麽突然變天了?”小二走出茶鋪, 抬頭望著天,卻發現不知何時, 天上已經陰雲密布,暗雷滾滾。

  書生握緊了拳頭, 那柄在書生背後的桃木劍蠢蠢欲動, 仿佛立刻就要衝飛出來。

  “大凶卦。”書童繼續解了下去,“蒼龍七星宿即將來臨,陰陽之爭引發激烈的戰爭。龍戰死於荒灘,血流三萬裡。”

  “轟!”天上傳來一身巨大的雷響。

  “好。”蕭瑟朗聲說道,手猛地一揮,將那枚硬幣遠遠地甩飛了出去。

  大凶,大吉,誰也不會知道這個結果。

  烏雲瞬間散去,雷鳴也仿佛只是一場幻覺,陽光重新照射進來,只剩下那個站在外面的小二一臉納悶:“這天……也變得太快了。”

  “為何?”書生不解。

  蕭瑟將其他兩枚硬幣收了起來,裝進了竹筒中:“我從不信什麽天道,隻信自己,只是昨夜,我心中忽然閃過一絲疑惑,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做一個決定了。但沒有勇氣,所以膽怯地想要來求一求天道。然而剛剛我忽然想明白了,所以這卦算不算,也就不重要了。”

  書童默默地收起了竹筒,臉色沉靜,只是片刻後忽然雙膝跪地,大聲道:“多謝!”

  “也不全是為了你。”蕭瑟笑了笑,“要真折了青城山八成天道,我怕趙玉真提著桃木劍來砍我的腦袋。”

  書童歎了口氣:“是飛軒狂妄了。”他心中明白,若不是蕭瑟忽然結束了這張佔卜,那天上滾滾陰雷,怕是就要砸到自己身上來了。

  此時,城中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司空小姐回來了!”那一聲驚呼之後,是一陣雞飛狗跳,不少商販立刻就收了攤子,馬不停蹄地就開始跑路了。

  “司空小姐回來了!”這一聲驚呼就這麽一聲又一聲地傳著,整座下關城此起彼伏地回響著這個聲音。

  茶鋪的小二苦著臉走過來,想要驅趕最後一桌客人——蕭瑟他們。

  蕭瑟瞪了他一眼:“我朋友去登閣了,一會兒還要回來此處。你現在真的要撤攤?”

  小二心中猶豫不定,剛剛有消息傳來,那紅衣少年已經闖過了第十三層,往上行去了,想必以後必定是雪月城內的風雲人物了,到時候豈是自己惹得起的?萬萬得罪不得啊。然而,那司空小姐……

  看著小二一臉為難的表情,蕭瑟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

  “公子這是要?”書生望向茶鋪外。

  “上面那人欠了我八百兩,我也為助他登上十六層,出一份力。”蕭瑟走到了茶鋪外,站在了路的最中間,轉身望向那匹絕塵而來的黑馬。馬上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子,手持一杆烏金色的長槍,氣概非凡,神似蕭瑟不久前曾見過的一個人——槍仙,司空長風。

  “我不過出城半日,就給人登上了十三層,都是一群廢物!”女子怒罵道。

  身後有騎著馬的扈從跟了上來,說道:“據說十三層也已闖過了,目前已衝著第十四層而去了。”

  “十四層今日輪到由誰守閣?”女子愣道。

  “好像是小姐。”扈從答道。

  女子使勁一揮馬鞭:“那家夥若是見閣內沒人,豈不是以為本小姐怕了她?駕!”然而女子抬頭一看,卻發現本應空曠無一人的大街上還留著一間茶鋪,一個穿著青衫的人正雙手摟在袖中,衝著自己打了個哈欠。

  女子雖然以蠻橫聞名於下關城,但是卻也不是什麽惡人,沒有要騎馬踏死別人的愛好,急忙勒馬罵道:“什麽人?不想活了嗎?”

  蕭瑟抬起頭,帶著微微的笑意望向那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一愣,心想世上竟有男子長得這般好看,竟微微有些出神。還是身邊的扈從提醒道:“小姐,再不敢去登天閣,怕是那小子要直登十五層而去了。”

  黑衣女子回過神來,長槍一指蕭瑟:“你是何人?為何要攔本小姐的路?”

  蕭瑟卻不答,只是望著那杆槍若有所思:“槍仙之女?”

  “什麽槍不槍仙,女不女的。本小姐司空千落,我問你,為何要攔我的路?”黑衣女子有些惱怒,似乎很討厭槍仙之女這個稱謂。

  蕭瑟轉身遙指登天閣:“閣上那位是我朋友。”

  “你想在這裡困住我?”司空千落一躍下馬,挽出一朵槍花。

  但是眼前卻已不見了那一襲青衫。

  “是。”忽然一個聲音在司空千落耳邊響起,暖暖的氣息吹著她的耳垂。她一驚,手中的長槍騰飛而出,那襲青衣卻再度退出了一丈開外。

  “小師叔,你不是說這人不通武藝嗎?”書童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

  書生尷尬地笑了笑:“這哪是武功,分明是輕功。”

  “什麽輕功?”書童問道。

  “天下第一的輕功,踏雲!”書生咽了口口水。

  登天閣十三層上,雷無桀正閉目調理著自己的氣息。那守閣人雖然受了不小的創傷,但也不急於運功療傷,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幾個被擲出來的骰子:“你叫什麽名字?”

  “雷無桀,我上樓的時候就報了三遍名字。”雷無桀閉目笑答。

  “哼,雖然你贏了我。但那要賠我的銀子還是要賠的。”守閣人恨恨地說道,“這一遭賭輸了,回去可要給那老女人好好嘲笑一番了。”

  “你娘親?”雷無桀運功完畢,睜開了眼。

  “我師父,尹落霞。麻煩的女人,說我比武輸給誰都沒有關系,賭博不能輸。有這樣的師父真是頭疼啊。”守閣人撓了撓頭,一臉無奈。

  “尹落霞?落霞仙子?滄瀾江邊一掌斷江的落霞仙子?”雷無桀眼睛一亮,那落霞仙子可是江湖上好事者所編撰的美人榜上常駐十余年的神仙人物啊。

  “都三十多了,仙個屁啊。還什麽一掌斷江,斷的又不是長江黃河,你那麽一臉崇拜的幹嘛?告訴你,就一老女人……”守閣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忽然有一柔美的女聲傳來:“明軒。”

  雷無桀抬首四顧,卻沒有看見有人。

  “明軒,來夕照閣。”女聲再度傳來,雷無桀恍然大悟,那聲音雖似就在耳邊,但卻是從遠處傳來。

  守閣人露出一臉苦相,感覺幾乎就要哭出來了,他歎了口氣,一個縱身,穿閣而去,最後不忘轉頭對雷無桀說了一句:“我叫落明軒。我們很快就會相見的,下一次我可不會賭輸了。”

  “真是個有趣的人。”雷無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包裹,繼續往上走去,然後登上了十四層後,卻發現閣內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他微微皺眉,警惕地四下張望著,十四層沒有人,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此層的守閣人隱藏了自己的身形,有這般功夫的人,可能隨時都會出現,一招便能奪去自己的生命。

  “破!”雷無桀怒喝一聲,渾身真氣向四周散去,但除了揚起一些灰塵外,似乎並沒有一點其他的動靜。許久之後,他才終於確定,並沒有絕頂的暗殺高手藏在暗處,這第十四層只是一座空閣。所以現在要直登十五層而去嗎?雷無桀想了片刻後,便席地坐了下來。

  一刻鍾後,十四層依然沒有半點動靜。雷無桀才終於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打算往十五層而去。然而當他起身之後,卻發現面前已站了一人。

  穿著一身黑衣,身形魁梧,臉上掛著幾分饒有趣味的笑意。

  一個雷無桀十分熟悉的人,一共與他曾同生共死過的人。

  “大師兄!”雷無桀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唐蓮點點頭:“你終於來了。沒想到再次相見,竟然是以這樣的形式。”

第35章 天羅地網

  司空千落收起了長槍。她本是今日登天閣十四層的守閣人,從小跟隨父親司空長風修煉槍術,在這雪月城中,即便拋開槍仙之女的這個身份, 她的武功仍是這一輩年輕弟子中僅次於唐蓮等少數幾個弟子的存在,就連長老落霞仙子的徒弟落明軒都與她差了一層,可面對這個看上去步伐輕浮,似乎並無深厚內力功底的青衫少年,她一連出槍三十次,卻都未曾得手。

  “你是誰?”司空千落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蕭瑟悠悠地停住了步伐,笑道:“雪落山莊,蕭瑟。”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 問道:“雪落山莊是什麽門派?”

  “不是門派,只是一個客棧。”蕭瑟解釋道。

  司空千落臉色一沉:“你耍我?”

  “我本就是一個客棧老板。你若是不信,我有什麽辦法?”蕭瑟攤了攤手。

  司空千落不再言語,而是舉起了那杆長槍,怒道:“風止!”

  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關於下關的風曾有一個傳說:很久以前蒼山上的一隻白狐變成了美女來到了人間,與一位白族書生相戀。有一天,書生的先生發現了他倆的事,憤怒地操起硯台將書生打落到洱海裡去了。為救她的情人,白狐跑到南海找觀音菩薩求救。觀音菩薩給了她六瓶風,臨走時叮囑她途中不能說話更不能叫喊。可是救人心切的白狐匆匆趕路,來到天有利於橋時不留意被絆跌了一跤, “哎喲”地叫了一聲,結果六瓶風一下子跑了五瓶。從此, 下關便大風不止。但事實上,只是因為下關城處於山口, 位於蒼山和哀牢山之間山谷之出口,所以終年大風不止, 尤以冬春為盛。

  但是隨著司空千落的那一聲“風止”,一整條長街上的風都幾乎在瞬間停滯了。

  司空千落再喝一聲:“風起!”

  那滿街的風似乎在瞬間盤旋到了她的長槍之上,槍頭風聲呼嘯,一槍擊出,再也不是剛才那般普通凌厲的攻擊了,而是席卷著滿街長風的一擊。

  那一槍擊出,蕭瑟忽然想起了昨天茶鋪小二說的那個故事:司空長風站在登天閣之時,滿城的風都停了,全都盤旋在那個持著烏金色長槍的黑袍男子身邊。這一刻,傳說變成了現實,那杆能攪動全城風雨的長槍就在自己面前。

  不,就在自己的胸口!
  蕭瑟急退,他的踏雲步是號稱踏雲而行的輕功,若再練就一層,等學會扶搖後,便能踏風而行了。可如今,他的踏雲步面對這滿街長風,卻依然差了那麽一層。

  “小師叔。”因為剛才那一卦,對蕭瑟心生謝意的書童急忙喊了一聲。

  書生遲疑著,他本意是在見到那個人之前,絕不在雪月城內顯露武功,更何況他有一種預感,這個蕭瑟,似乎還藏了一手。

  “大意了啊。沒想到長得這麽漂亮,功夫還這麽好。”蕭瑟一邊急退,一邊搖頭歎息。

  司空千落一愣。

  長得這麽漂亮?這個比女人還秀美的男子誇我漂亮?

  在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司空千落忽然臉紅了,像是在雪地上撒下一片桃花般的嫣紅了。

  那槍頭終於在最後時分偏了一寸,將蕭瑟那青衫右手袖袍撕得粉碎。長槍收回,滿街長風呼嘯。

  “好絕世的一槍。女兒尚且如此,不知槍仙該有何等風范。”書生沐著滿街長風,感歎道。

  蕭瑟撕掉了碎裂的衣袖,看著那忽然發呆,站在原地臉紅的槍仙之女,笑道:“我攔不住你的路,你可以走了。”

  司空千落回過神來,收起長槍,望著這衣袖破敗,卻風流不減的青衫少年,翻身上馬,問道:“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蕭瑟。”蕭瑟微微一笑。

  “我們會再見面的。”司空千落策馬欲行,卻見一個扈從從登天閣方向趕了回來,她一皺眉,“怎麽?那人已往第十五層而去了?”

  “不是,唐蓮公子已前往鎮守第十四層。”扈從答道。

  “大師兄?”司空千落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望了蕭瑟一眼,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槍有多強嗎?”

  “至少在這一輩雪月城弟子中,能排進前十?”蕭瑟想了想,答道。

  司空千落不置可否,只是繼續說道:“大師兄是第一,我這一杆槍在他面前論比試能走百招不敗,要爭生死,他一抬手,三道暗器就能殺死我。並且我爹說過,三個月前的歷練之後,大師兄的武功,已在一些長老之上了。你攔住了我,換來一個雪月城第一的唐蓮,可值得?”

  蕭瑟聽了司空千落一番話後,臉上沒有憂慮,反而多了幾分輕松,他笑道:“若是唐蓮,當然是值得的。”

  “大師兄,好久不見。”雷無桀衝著唐蓮爽朗地一笑,在此時此地遇到唐蓮,總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近感。

  唐蓮長袖一揮,一枚透骨釘從雷無桀耳畔擦過,幾根頭髮掉落下來,雷無桀面不改色,笑意不減,唐蓮歎了口氣,搖頭:“不是說你還沒過門,先不要叫我師兄嗎?”

  “別人可以不叫,師兄一定要叫。畢竟我們可是一同經歷過生死的啊。”雷無桀沒有被唐蓮冰冷的態度傷到,依然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唐蓮卻依然面無表情:“你為何要來闖這登天閣?你是雷門弟子,若要入城,只需要長老們為你撰寫一張名刺就可以了。”

  “師兄,我有跟你說過我的師父嗎?我的師父叫做雷轟,十幾年前被稱為雷門百年一遇的奇才,但他卻走了一條自己想走的路,沒有走那條長老們為他選好的路。後來闖蕩江湖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因為與這個人的約定而畫地為牢,自己將自己困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師兄你出身唐門,所以你應該知道,像雷家堡這樣的世家,一支主家和無數的分家居住在一起,但那些榮耀都只是屬於主家的,分家想要分得那些榮耀,就得付出成倍的努力。師父一個分家弟子,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那麽就再也沒人會理睬,就任由他在那一方院落裡自生自滅,再也沒人理他。”

  “我父母死的很早,我從小就住在叔父家。叔父待我很好,但他也只是個不得志的分家弟子罷了,終日酗酒,也不管我。我有一次意外地跑進了師父的院落中,他那個時候仰天望著天,靜靜地發呆。我問他,叔叔你在看什麽。他卻問我,想不想跟著他學武。那一天后,我就開始跟著師父學習武藝,一練就是十年。”

  “三個月前,我師父忽然和我說,他快要死了,大概還有一年的壽命。他想在死前見一個人,這個人就住在雪月城,但是世間能見到他的人卻很少。我沒有名刺,因為我與師兄不同,不是家族中多麽矚目的人物,只是一個分家的子弟。但我會完成我師父的心願,我要見到那個人。”

  “說了這麽多。”雷無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想跟師兄說一句,我來闖這登天閣,只是想完成我那師父的一個心願,不是為了什麽名聲利益。所以真要跟師兄動手,也請莫怪……”

  唐蓮手中銀光一閃,那柄已開始漸漸名揚天下的指尖刃已經握在了手中:“雷無桀,你覺得你能與我一戰嗎?”

  “若是以前的我,即便傾力一戰,也決然不是師兄的對手。但是在下關城,我遇到了一個人,他請了我喝了三杯酒,我的火灼之術竟連上了三層境界。若拚力一戰,加上師兄放水,我覺得還是有幾分機會的……”雷無桀運起真氣,眼睛變得通紅。

  “放水?”唐蓮忽然彈出了手中的指尖刃,那柄近乎透明的小刀在屋子裡四處亂飛起來。

  雷無桀運起渾身真氣,沒有片刻猶豫,直上了火灼之術中的第四境——離火境。

  “還不夠。”唐蓮冷笑。

  雷無桀咬了咬牙,再提真氣!火灼之術第五境——龍火境!

  “這還差不多夠看的。”唐蓮的那柄指尖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雷無桀朝四處望去,發現再那柄指尖刃滿屋子亂舞的時候,一張近乎透明的蜘蛛網已經將這個屋子包圍了起來。

  世界上有一種武器,也僅有一種武器,是沒有刀身,僅有刀刃的。這種近乎透明的絲線帶著可怕的鋒利,殺人的時候造成的傷口有著完整的平整,傷口的皮肉幾乎都不會有半分卷起,就如同用刀切蠟一般。這種武器就叫做——

  “刀絲?”雷無桀微微皺緊了眉頭。

  唐蓮點點頭:“師父與暗河的大家長是多年好友,他知道我研習暗器就為我要了這一卷刀絲。這是我獨創的殺陣,天羅地網。雷無桀你想錯了,我不會放水。”

  “能讓大師兄全力以赴,是我的榮幸。”雷無桀一笑,知道自己沒有半分余地可留。

  閣內的空氣像是要灼燒起來,雷無桀的身後似有一隻火焰鳥的形狀慢慢顯露出來——

  火灼之術第六境,迦樓羅!

第36章 迦樓羅

  蒼山之巔。

  一襲黑衣的中年儒士端坐在那裡,面前放著一張棋盤,身邊放著一杆烏金色的長槍。

  槍仙,司空長風。

  他手執白子, 沉吟了片刻之後落下一子。

  “啪”的一聲,他每落下一顆子,棋盤上便多出一個洞孔。

  司空長風苦笑一聲,說:“你還記得前幾日我與你說的嘛。我在於闐遇到了那個唐蓮身邊的雷門弟子,他會火灼之術,若我沒有猜錯, 他是雷轟的弟子。”

  “據說他此刻已經進入了下關城, 去闖那登天閣了。若我沒有猜錯,他是為了你而來的。和雷轟的那筆舊帳,我怕你是逃不開了。”

  “哼。”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冷哼的一聲。

  “那個孩子,穿著一襲紅衣。我記得他的母親,褪下劍裝後也愛那一襲紅衣。”司空長風又落下一子。

  可藏在暗處的那人卻沒有再以劍氣破洞,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問:“你確定,真是那人嗎?”

  “你若看到了,也能確定。那眉宇與他的母親一模一樣。那傻呵呵的性格,倒是跟爹學的。”司空長風笑了笑。

  “種子長大了,一顆顆棋子終於都入局了。”藏在暗處的人歎了口氣。

  “是的,唐蓮是種子,千落是種子,如今第三顆種子也終於入局了。十四年立下的約定,馬上到該履行的時候了。”司空長風見對方沒了下棋的興致, 也將棋盤收了起來,“這次沒破幾個洞, 回去修一修,下一次還能下。”

  “棋子已經入局了, 那下棋的人呢?”

  司空長風站起了身,將地上的長槍提了起來:“這場棋局上沒有下棋的人, 每一個人都是棋子。如果一定要說有下棋的人的話,那麽在棋局正式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我們可以悔棋嗎?”司空長風感覺眼前一陣落葉飄過,一個穿著白衣,手持長劍的人背對著他站著。

  司空長風搖了搖頭:“君子可不會悔棋。”

  “可我不是君子。”那持長劍的人往前走去。

  司空長風跟了上去:“是去見那孩子嗎?以那孩子的能力,本來最多登上十二層,但是有個多事的家夥請他喝了壺風花雪月,如今的他,功力直上三層,怕是真能登上那十六層了。”

  “風花雪月?是他?”

  “對,是他。”

  “他今日在哪裡?怎麽不與你一同前來?”

  “他為了釀那孟婆湯,說去那海外仙山尋最後一味藥引了。”

  “孟婆湯?過去的事情,他那麽想忘記嗎?”

  “他想忘記的,只是那一件罷了。但為了忘記那一件,就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他也並不在意。”

  “瘋子。”

  “瘋子的可不止他一個,除了雷轟的弟子以外,還有一個瘋子的弟子也來了,裝成一個書生,帶著一個小道士,騎著一匹老馬晃悠悠地進城了。”

  “道士?你說是他?”持劍人站住了身。

  “青城山,趙玉真。”司空長風緩緩說道,只是最後一個“真”字還沒有說完,眼前白影一閃,那持劍人已經飛速地往山下掠去。

  “唉。那第十四層今日還是我閨女鎮守的呢,我都沒你那麽急。”司空長風歎了口氣,往前縱身一躍,也衝著山下飛速行去。

  唐蓮望著雷無桀身後若隱若現的大鳥形狀,皺眉道:“這就是火灼之術的第六境,迦樓羅?只是第六境就有此等威力了,當年上得九重境的雷轟前輩,該是怎樣的威勢?”

  “師兄,得罪了。”雷無桀往前踏出一步,右手用力地一揮拳。

  拳未到,氣先行!雷門無方拳!
  出乎雷無桀的意料,這一記只是虛張聲勢的無方拳,唐蓮並沒有躲開,右肩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唐蓮痛得齜牙咧嘴,捂住肩膀,退了三步,大呼道:“好厲害!”

  “啥?”雷無桀愣了一下。

  “果然不愧是雷家堡的高足!這無方拳,怕是有九重功力!”唐蓮感慨道,表情浮誇做作。

  “師兄你胡說什麽?我就是隨便揮了一拳啊!”雷無桀一臉茫然。

  “看我天羅地網!”唐蓮右手一揮,那用暗河刀絲部下的天羅地網驀然縮緊,若是常人,必在這一擊之下被切得四分五裂!

  但是雷無桀不是常人。火灼之術運至迦樓羅境的時候,雷無桀的身體本身便已被一陣火灼之氣所包裹,尋常兵器想要傷他,必先破去這層火灼之氣才行。只是那暗河刀絲卻也不是尋常兵器!
  “破!”雷無桀立刻運起渾身真氣抵禦那刀絲組成的天羅地網陣。

  只是那刀絲在雷無桀的身體一尺之外就已經融化殆盡了,正欲大打一場的雷無桀有些頭暈:“師兄,這是刀絲嗎?這就是蜘蛛絲吧,一扯就斷啊。”

  “胡說,分明是你這火灼之術實在過於厲害!我這刀絲可是天下絕頂的武器,竟然都被你破去了。”唐蓮說得義正嚴辭,“你走吧,我不是你的對手。”

  雷無桀哭笑不得:“師兄,你這戲演得也太差了。何況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要放水就放水,我又不會和別人去說。”

  唐蓮怒道:“我堂堂雪月城大弟子,你說我放水?吃我一記佛怒唐蓮。”唐蓮作勢就欲掏兜,雷無桀一聽“佛怒唐蓮”四個字,嚇得渾身一抖,泄下的真氣再度提了起來。結果唐蓮掏了半天后才反應過來:“出門的時候太急,好像忘記帶了。”

  “師兄……”雷無桀已經無話可說了。

  一向在雪月城眾多弟子中以嚴肅、穩妥形象示人的唐蓮終於也懶得演了,揮了揮手將手中的一瓶藥遞給了雷無桀:“喝下它,然後上十五層吧。”

  “這是什麽?”雷無桀接過了這瓶藥,卻猶是不解。

  “你知道唐門是江湖第一暗器世家,那你可知道,唐門的毒和老字號溫家、南疆巫家一樣有名。”唐蓮傲然道。

  “自然是知道的。”雷無桀急忙點頭。

  “這瓶藥叫冰清水,常人若喝下去,那麽渾身的血液會在片刻間結成冰塊,倒頭就死。但你不一樣,你運起這迦樓羅境後感覺如何?”唐蓮問道。

  雷無桀苦笑一聲:“渾身灼燒,如墜火宅。”

  “果然如此,適才看你運功,我猜你的內力已經足以運起迦樓羅境,但你的身體卻依然不能承擔。如果運功過久,我怕你會被自己所傷。所以給你這瓶冰清水,喝下它之後,至少能護住你心脈不被灼燒。”唐蓮說道。

  雷無桀感激地點點頭,拿起藥瓶一飲而盡,隻覺得一股冰涼在胸口流淌開來,這原本是使人瞬間喪命的毒藥在此時卻起到了神奇的作用。他隻覺得剛才的灼熱感瞬間消減下去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透感,但火灼之術卻依然保持在迦樓羅境,並沒有絲毫衰減。他驚喜道:“果然有用,多謝師哥。”

  “對了,你說你入城後,曾有一人請你喝了三碗風花雪月,然後助你直衝了三層境界。”唐蓮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他長得什麽樣?約莫多大歲數?”

  雷無桀想了下:“大概三十多歲吧,穿著一身青衫,沒有束發,留著一撇小胡子。跟蕭瑟一樣,說起話來懶洋洋的。”

  唐蓮皺了皺眉:“莫非真的是……”

  “師兄,我得去闖閣啦。這第十五層,你對我可有什麽建議?”雷無桀拿起包裹,準備往閣上走去。

  唐蓮回過神來,笑道:“十五層是守閣長老。這裡每一層的守閣人每天都在變,但守閣長老卻在那裡一待就是十年。而且,如果你看見他,應該會覺得很親切。”

  “很親切?”雷無桀不解。

  “是的,很親切。因為他姓雷。”唐蓮緩緩道。

  “雷?”雷無桀一驚。

  “是的,和你一樣的那個雷。曾經他在江湖上很有名,你應該聽說過他。”唐蓮望著登閣的方向,“他就是雷雲鶴!”

  雷無桀愣住了。

  他當然聽過雷雲鶴的名字,當年雷門走出過兩個年輕人,攜手幾乎將整個江湖翻了一翻。一個是雷無桀的師父雷轟,一個就是雷雲鶴了。與雷轟不同,雷雲鶴出身於雷門本家,是上一任的雷門家主雷落石的長子,據說在他手上,還重現過雷門失傳已久的九天引雷術,是曾經站在雷門頂端,甚至於差點登上雷門家主之位的男人。只是最後忽然消聲覓跡,連名字在雷家堡內都成了一個禁忌,甚至有人傳言他是被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現任雷門家主雷千虎所殺的。只是沒想到,原來他只是在雪月城中。

  這樣的鎮守第十五層?即便是號稱武林第一城的雪月城,是否也太過於誇張了?以他當年的名聲,是能與雪月城三位城主比肩的啊。

  “雪月城一共有二十八位長老,沒有武力上的排名,但是大家卻默認守閣長老是其中最弱的。”唐蓮看到雷無桀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笑道,“你一定在想,曾經問鼎雷門家主的雷雲鶴,怎麽會只有這樣的程度。你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雷無桀雖然心頭有些驚慮,但也不再多問,而是衝唐蓮點了點頭,便衝著那第十五層走去。

  唐蓮在身後不輕不重地又說了一句:“我一直想知道你拿著的那個包裹中,裝著的是什麽。”

  雷無桀沒有回頭,徑直走上了第十五層。

第37章 殺怖劍

  好安靜。

  這是雷無桀走上十五層後的第一個想法。

  十五層就像是一個藏書閣一般,兩邊是兩個巨大的書架,上面擺著各種古書,中間放著一個檀爐, 一個穿著一身灰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一張木椅上靜靜地看書,仿佛沒有注意到雷無桀的到來。

  師父?雷無桀心中卻是一驚,這人的神態、氣質甚至於長相,都與那個隱身於雷家堡一方院落中的雷轟是如此相像,但唯有一處,卻截然不同。也正是這一處,雷無桀才明白,為什麽曾經名震天下的雷雲鶴,會委身於這登天閣之中。

  因為他只有一隻手。他的整隻右臂都被人斬斷了。此刻的他左手拿著古書, 而右手的衣袖卻是空落落的。他並沒有理會雷無桀,只是一頁一頁地翻著書。

  雷無桀等了許久之後,才輕聲喚了一聲:“前輩?”

  “哦?剛才就感覺到樓下很熱鬧,竟然真有人闖到了這第十五層。”雷雲鶴倒似忽然回過神來,抬起頭望了雷無桀一眼,眉頭微皺,“火灼之術,迦樓羅境?你是雷門弟子?”

  “在下雷無桀。”雷無桀急忙抱拳,恭恭敬敬地說道。

  “雷轟是你什麽人?”雷雲鶴問道。

  “正是家師。”雷無桀急忙點頭。

  雷雲鶴合上了古書,將它放在了桌上:“是雷轟派你來闖登天閣?他知道我在這兒了?”

  “小輩……”雷無桀想了半天,還是說了句很得罪人的話,“不是為前輩而來的。”

  雷雲鶴愣了一下, 倒也沒有動怒,冷笑道:“我明白了, 你是為那個人而來的。可我怎麽記得雷轟曾經說過,此生都不會再見這個人。”

  “師父說他已經得了重病, 大約只有一年的壽命了。有一日酒醉之後師父說自己不懼生死, 只是還有一個心願未了,那就是想再見一次那個人。但他走不出雷家堡,只能由我這個弟子代勞了。”雷無桀說道。

  “那你知道你想見到那個人前,需做到一件事。”雷雲鶴將那檀爐上的香煙撚了一縷攥在了手中,輕輕一彈,雷無桀側身躲過,身後的扶欄在瞬間被炸得粉碎,“那就是打贏我。”

  隨手引雷!這就是曾經問鼎雷門家主之人的實力!
  “得罪了。”雷無桀絲毫不懼,往前踏出數步,一掌推出。

  “無方拳?”雷雲鶴忽然笑了,手輕輕一揮,那原本擁有無上威勢的掌勁在他一揮之下,消失的無影無蹤,“在我面前用無方拳,你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嗎?雷門無方拳,本就是我創的武功!”雷雲鶴左手輕輕一揮,一股掌勁洶湧而出,擊得雷無桀連退三步。雷雲鶴隨即也一步踏了過來,伸手卻欲抓雷無桀的咽喉。

  雷無桀閃身,又一拳揮出。

  “來得好!”雷雲鶴雖然只有一隻手,但身形卻依然靈便,手一收,便要抓住雷無桀的拳。可是正當抓住之時,雷無桀的拳卻消失了。

  “嗯?”雷雲鶴微微一皺眉。

  “在這裡。”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雷雲鶴猛地轉頭,卻見雷無桀一拳擊來,大開大合,乾淨利落,正是那江湖中幾乎每個人都會幾招的——大羅漢拳!但是拳法中卻另有奧妙,一般人看不出來,雷雲鶴卻心中大驚。

  因為那才揮出一手大羅漢拳之後,緊接著卻是無比高明,一拳化作千拳的拳招。這才是雷無桀真正的殺招,伏魔拳。

  “這可不是雷門的武功!”雷雲鶴怒喝一聲,左手一伸,那檀爐中的香煙化作五縷落到了他的手中,再用力一揮,衝著雷無桀的拳擊去。

  一聲巨響。

  雷無桀的衣袖被炸得粉碎,手中的拳勁也瞬間被擊潰,身後的迦樓羅幻象搖搖欲墜,幾乎崩裂。

  “你以為火灼之術到了迦樓羅境就能來闖這第十五層?你太小看雪月城,太小看登天閣,也太小看我了。”雷雲鶴冷冷地說道,“火灼之術,無方拳,還有剛才那不知從何處偷學來的拳法,還有什麽殺招,我勸你盡早用出來。”

  雷無桀苦笑一聲,終於拿起了那個跟隨了他一路,卻從未打開過的那個長長的包裹:“我的確還有最後一條路可以選。雖然師父說,見到那個人之前,不要打開它。但是現在似乎沒有選擇了。”

  “這麽長的火藥,莫非是麒麟火牙?”雷雲鶴一愣,“你想把整座登天閣都炸毀嗎?”

  雷無桀搖了搖頭,將包裹慢慢地打開,裡面的那事物終於展露了出來。

  竟是一把火紅色的長劍,上面遍布著火焰紋路,劍首上刻著一條吞吐火焰的龍。

  堂堂江南霹靂堂雷家堡的人竟然拿出了一柄劍!早年雷門先祖曾祭以封刀掛劍的儀式,雷門中人不得用劍,不得用刀,專注於火藥、拳法、指法的修煉。這麽多年唯獨有一人例外,這個人在走出雷門行走江湖之時,曾見過一劍,為劍所吸引,故大膽地違背祖訓,創了一柄屬於自己的劍。但是當時雷門中誰也不敢多說一句,不僅因為這柄劍本就是由火藥鍛造出來的,揮劍之時往往帶著雷轟炸鳴,細究之下並不違背祖道,更因為這柄劍,實在太強了。當時雷轟握著這柄劍,幾乎橫掃整個武林,幾乎就要問鼎那劍仙之位!

  這柄劍有一個很可怕的名字。

  “殺怖劍。”雷雲鶴緩緩地說出了這柄劍的名字,仿佛就像在喊一位故人的名字。

  “是的,殺怖劍。”雷無桀朗聲道,一劍揮出,那兩排書架在瞬間被炸得粉碎,身後原本搖搖欲墜的迦樓羅幻象在瞬間暴漲。

  閣下之人此時都見一道紅光從閣內照出!

  “紅衣,紅劍,好!正是大好少年!”雷雲鶴朗聲喝道,一步向前,雙指伸出,竟一把夾住了那柄殺怖之劍。

  “我曾單指破蒼山!我曾雙指斷乾坤!”

  “驚雷指!”雷無桀喊出了這個曾經名動天下的指法。

  站在閣下,仰頭張望的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你也看到聽到了?”蕭瑟皺了皺眉,轉頭問司空千落。

  那司空千落冷哼了一聲,扭過頭沒有理他。

  倒是書生清了清嗓子,緩解了一下尷尬後點了點頭:“蕭兄你沒有聽錯看錯,剛剛的確那第十五層上傳來了爆炸聲,也的確有一道紅光照出。”

  “那人已上了第十五層?莫非唐師兄已經落敗了?這怎麽可能!”司空千落皺緊了眉頭。

  “怎的?落敗了就丟了司空小姐的人?若不是司空小姐跑去城外玩樂,也輪不到我去守那登天閣。”忽然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眾人回頭,卻見一身黑衣的唐蓮坐在旁邊的屋簷之上,正仰頭看著上方。

  “唐蓮。”蕭瑟緩緩道。

  “蕭瑟。”唐蓮垂首,望著這個曾經一同歷經生死的故人。

  “你們見過?”司空千落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

  “我早就和你說過,在十四層遇到唐蓮,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什麽壞事。”蕭瑟聳了聳肩。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後怒道:“我明白了。師兄,你放水!”

  唐蓮倒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是的,我放水了。但是我現在有些後悔了。”

  “後悔?”蕭瑟向上一躍,站在了唐蓮的身邊,“為何?”

  唐蓮往前上方,眼神中帶著幾分憂慮:“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若我在十四層傾力一戰,雷無桀不就只是輸了,可是現在,他卻可能死。”

  “你說的沒錯。眾人皆以為守閣長老是雪月城長老中武力最弱的,但事實上若他真的傾力一戰,引來九天神雷,怕是整個登天閣都要被他毀去。”又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蕭瑟轉頭,發現與唐蓮一樣,一襲黑袍的人正持著烏金色的長槍站在那裡。

  “槍仙司空長風。”蕭瑟倒是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

  “司空長風就司空長風,別老仙不仙的。”司空長風一臉不耐煩,“也別露出那麽一副驚訝的表情,年紀大了就不能來湊個熱鬧,看場好戲了?”

  “爹?”司空千落在下面帶著幾分疑慮地喚了一聲。

  “乖女兒,今日不是你守閣嗎?怎麽,又跑哪裡玩去了?”司空長風一臉笑眯眯的,倒沒有真的責怪的意思。

  司空千落臉一紅:“我哪知道會有人能闖到那麽高的地方。”

  “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說是不是啊,青城山來的小道士?”司空長風笑眯眯地望向那一對正鬼鬼祟祟準備開溜的書生和書童,朗聲道。

  溜到一半的書生尷尬地轉過身,笑容僵在臉上:“晚輩青城山李凡松見過三城主。”

  書童也急忙作揖:“青城山飛軒見過三城主。”

  “都到這兒,還躲什麽躲,我還能吃了你們不是。知道你們都不是為了我而來的。我看我的戲,你們找你們的人,兩不相誤。”司空長風冷哼了一聲,“你們想見的人其實已經來了,就看上面那位能不能過雷雲鶴這一關了。”

第38章 九天引雷 雲中之鶴

  雷雲鶴雙指夾住了雷無桀的劍。

  “我曾單指破蒼山!我曾雙指斷乾坤!”

  這句看似狂傲的話,從雷雲鶴的口中說出來卻是那麽自然,因為那是真的。當年他孤身拜會青城山,上百道士攔路, 他就是那麽一指,破開了一道上山的路。又用兩指,掀去了乾坤殿的整個屋頂,見到了那閉關練劍的趙玉真。

  “我有個兄弟,見了你的劍,說世上武學,最美仍是劍。我也想見一下。”雷雲鶴對著那閉目的真人, 伸出了三指。

  那是雷雲鶴留在武林中的最後傳說,誰也不知道那一戰的結果如何。三指之後, 雷雲鶴孤身下山,趙玉真繼續閉關練劍,可雷雲鶴卻消失於江湖之中。

  雷無桀卻覺得渾身都興奮起來了,是的,他見到了,他見到了驚雷指!即便是對雷門中人來說,亦近乎傳說的驚雷指。單指破蒼山,雙指斷乾坤,即便雷雲鶴的名字是個禁忌,但驚雷指的故事仍是他最愛聽的江湖傳說之一。然而此刻,傳說就在他的面前!

  他有機會一戰傳說!
  雷無桀暴喝一聲,手中的殺怖劍雖被兩指夾住, 但攻勢卻猶不減,仍逼得雷雲鶴連退數步, 劍上爆炸聲如雷鳴炸裂!

  “好!有雷轟年輕時候的氣勢!”雷雲鶴朗聲長笑,忽然放開了雙指。

  殺怖劍不再受到禁錮, 雷無桀再喝一聲, 長劍一揮,一道紅光劍氣朝著雷雲鶴擊去。雷雲鶴卻不退反進,再度伸出一指,一指所在,劍氣退散,又伸出一指。

  雙指斷乾坤!
  雷無桀那一刻聞到了死亡的味道,即便是在於闐國那麽多次接近於死亡,但是沒有一次,死亡的味道有那麽強烈。據說人死的時候,過往的事就會像跑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而此時雷無桀的眼前就閃過那一幕幕過往的畫面。

  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中年文士問他:“你是雷門中人,天下最厲害的武器是什麽?”

  “叔父說是火藥。”年幼的雷無桀咬著手指答道。

  “那最美的是什麽?”中年文士又問。

  雷無桀搖了搖頭,不解:“美是什麽?”

  “你知道火藥很厲害,那你知道劍嗎?”中年文士不答,只是繼續問。

  雷無桀又是搖搖頭。

  “想看一看劍嗎?”中年文士又問。

  雷無桀這一次點了點頭。

  “好!”中年文士忽然一掃頹唐,整個眉目都躍動起來,他長袖一揮,一抹紅光從袖中散出。雷無桀搖頭,只看到一柄火紅色的長劍衝天而去,那一道紅光,竟將整片雲彩都染得通紅。

  “這就是美?這就是劍了嗎?”雷無桀看得出了神。

  “想學劍嗎?”那柄長劍落了下來,插在了雷無桀得面前,文士緩緩道。

  雷無桀走上前,握住了那柄劍,聲音有些顫抖:“想!”

  “我還不會死的。我還要拿著我的劍,去很多地方!”雷無桀又想起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和尚的話,眼前跑花燈般的幻象瞬間消失,那兩指驚雷卻已攻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的第一道劍氣已被破,但為何不能有第二道!雷無桀再度揮劍,這一次,劍身上不再有雷鳴炸裂,但是那道紅光卻瞬間暴漲!

  雷雲鶴一愣,歎了口氣。雷無桀眼神中的氣息是多麽的熟悉啊。“就像當年的我們。”雷雲鶴雙指驚雷,忽然伸回一指,另一指輕輕一撥,將那道紅光壓了下去。

  雷無桀急退,一手將身上所有的霹靂子全部甩了出來。

  雷雲鶴卻退得悠然,一步就退到了窗邊,他輕輕地打開了窗戶,望著窗外的雲,歎了口氣:“也是好久沒見到這般的少年氣了,江湖果然沒有變,我困在這閣中也太久了。”

  雷無桀渾身濕透,大口喘著粗氣,他身後的迦樓羅幻境已經徹底崩塌了,眼神中的紅色也一點點褪去,他的火灼之術還是被那一指所破了。

  “那我也回想起,那股少年之氣吧。”雷雲鶴閉上雙眼,忽然衝天伸出了左手。

  “讓我回想起,那股力量!”雷雲鶴喃喃說道。

  天空刹那間陰雲密布!
  “怎麽回事?”站在閣下遙望的唐蓮大驚。

  書童飛軒在下面掐指猛算:“為何?這是為何?為何忽然天生異象!”

  倒是茶鋪的小二沒有那麽驚訝,只是抱怨:“這一日,怎麽兩次陰天,這雨到底要不要下。”

  司空長風沒有說話,之後身後的長槍鳴叫起來。

  雪月城內,眾多長老都走出了自己的大殿,望著天空,若有所思。

  “師父,天陰有什麽好看的。”正在受訓的落明軒見師父突然走出大殿,一臉困惑。

  年過三十,若依然面若少女的落霞仙子幽幽地說:“不僅有天陰,一會還會有落雷呢。”

  話音剛落,天空中便響起了陣陣驚雷,如萬馬奔騰,震得人耳膜轟鳴,雷雲鶴站在窗口,沐著這忽如其來的風雨,恍然若仙人。

  雷無桀已經目瞪口呆:“這是神仙啊!”

  “小子,托你的福。我又入逍遙天境了。”雷雲鶴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嗯?”雖然眼前是這般氣象,但雷無桀卻不感覺畏懼,因為在雷雲鶴的身上,他感覺不到殺意,反而是一種——對,正如雷雲鶴所說的二字,是逍遙!

  “雷起!”雷雲鶴長喝道。

  漫天震鳴,雨水傾盆而下。

  “雷落!”雷雲鶴抬起左手,再喝。

  九天驚雷一落而下!落在了雷雲鶴的手中!

  “我以九天驚雷撼乾坤,一指破空九萬裡!”雷雲鶴左手輕揮,那落雷在他手中,有若玩物。

  唐蓮已經分不清身上是汗水還是雨水了,眾人皆認為邊境一番經歷之後,他的修為已在守閣長老之上,可看目前的場景,自己哪能抵得住那九天驚雷,更何況是十五層上的雷無桀呢。他轉頭對司空長風急道:“三師尊!”

  “怎麽?朋友遇到危險著急了,都尊稱我為三師尊了?”司空長風卻不著急,慢悠悠地衝著那登天閣喊道,“恭喜雲鶴兄重入逍遙境!但是登天閣……也是花了大價錢造的,懇請雲鶴兄手下留情,這雷要是真落下來了,登天閣可經受不起啊。”

  “三師尊!”唐蓮急道,“都什麽時候了,是擔心登天閣的時候嗎!”

  閣上的雷雲鶴笑道:“就砸了你這登天閣又如何?”

  司空長風想了半天,隻又說了三個字:“求你了……”

  “呸。”還是他的獨女司空千落在這個時候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哈哈哈哈。”雷雲鶴仰天長笑,左手向前一揮,那落雷竟又被甩回了天上。烏雲消散,風雨霎止,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幻境。他轉頭看著雷無桀:“你想上那十六層,然後帶那人去見你師父?”

  雷無桀點點頭,可是這第十五層,分明已闖不過了啊。

  雷雲鶴卻像換了個人,眉目間竟仿佛重回少年:“好。到時候我也會去見雷轟。我想問他一句話。”

  “什麽話?”雷無桀不解。

  “真當他媽的我死了?他媽的不想見我?”雷雲鶴突然口吐髒字,身上的仙人氣一下子散去大半。

  “啊?”雷無桀愣住了。

  雷雲鶴沒有再理他了,對著窗邊怒吼一聲:“阿離!”

  忽然一聲驚鳴傳來,淒厲異常!眾人抬頭,卻見那蒼山之中飛出一隻巨大的黃鶴,衝天而起,破雲而入,轉瞬間就已來到了登天閣外。雷雲鶴一步踏出窗口,落在了黃鶴的背上。黃鶴驚鳴不止,繞著登天閣不斷地盤旋著。

  “神仙,神仙啊!”下關城內的人們都瞬間跪了下來,磕頭不止。

  司空長風轉頭問唐蓮:“我當年持槍站在閣頂,引滿城風雨為一槍,可有這番風采。”

  唐蓮非常不給面子地冷哼道:“一半都沒有。”

  “唉,輸了啊。世人皆稱我為槍仙,可哪有呼風喚雨,乘雲駕鶴來得有氣勢啊。”司空長風歎道。

  可書生李凡松和書童飛軒眼神中卻流露出了驚詫。飛軒指著那黃鶴,望向李凡松顫聲道:“小師叔,這不是……”

  李凡松伸手止住了飛軒的話,輕輕搖了搖頭。

  “阿離,等我出閣,是不是等了很久了?”雷雲鶴輕輕撫摸黃鶴的頭。

  黃鶴以一聲悠長的驚鳴回應。

  “我曾一指破蒼山,我曾二指斷乾坤,可我的三指卻沒有破去青霄劍,還丟了一隻胳膊。如今重回逍遙天境,再去見見那青霄劍如何?”雷雲鶴喃喃地說道,沒有等黃鶴回應,輕輕拍了拍他的翅膀,道,“走,去青城山。”

  漫天雲海翻滾,黃鶴長鳴,雷雲鶴便這樣如神仙般的忽然駕鶴西行了。

第39章 劍仙一劍 可逾千古

  雷無桀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前輩駕鶴西去,不由地心生神往:“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但是好在這個前輩雖然性格古怪,但也算替自己讓開了這第十五層,馬上就能上這第十六層了。他長呼了一口氣, 往前走去,但第十六層,卻也是空的。

  沒有人,自然沒有人。

  雷無桀這次沒有選擇多等片刻,而是一躍而起,衝破了那屋頂,一步躍到了登天閣頂之上,朗聲喝道:“雷家堡雷轟座下弟子雷無桀,問劍於雪月城!”

  “求見雪月劍仙李寒衣!”

  問劍於雪月城?求見李寒衣?

  “瘋了。”司空千落低聲說了句。

  雪月劍仙李寒衣,世間五位劍仙之一,自出劍以來,未逢敗績,與天下無雙城主三戰更是皆勝。他就算是雷門弟子,就算是盡得雷轟真傳,但是。

  他有什麽資格問劍劍仙?
  唐蓮和蕭瑟知道內情,神色沒有那麽訝然,只是內心此刻卻都有些莫名的惶恐。

  本身,李寒衣這三個字說出來就帶著一種可怕。雪月城三位城主中,司空長風雖被尊稱為天下獨一無二的槍仙,但為人處事瀟灑自若,沒有架子, 是三位城主中唯一與弟子們親近的,也是唯一真正在掌管雪月城的城主。而大城主百裡東君則神龍見首不見尾, 即便是唐蓮也沒有見過他幾次, 每次的傳授也只是寥寥幾句話,有時候更是簡單到只是一封書信,弟子們中有傳言大城主其實常年在外遊離,根本不在雪月城內。而二城主李寒衣則一直在蒼山中結廬而居,閉關習劍,也從未出現在雪月城中。他的一切,都是謎。

  “李寒衣是個什麽樣的人?”蕭瑟問唐蓮。

  唐蓮搖搖頭:“不知道。”

  “長什麽樣?”蕭瑟又問。

  唐蓮還是搖頭:“不知道。”

  “你沒見過他?”蕭瑟惑道。

  “見過二師尊七次,其中六次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只有一次二師尊現身了,卻依然以灰巾蒙面。”唐蓮搖頭,“而且二師尊從未與我說過話,所以我並不了解他。”

  蕭瑟又轉頭望向司空長風:“槍仙前輩想必肯定知道。”

  司空長風晃了晃腦袋,幽幽地說:“脾氣很差!而且這小子撞壞了閣頂,就算寒衣不教訓他,我也得出手!”

  而雷無桀一聲怒喝之後卻許久都沒有人回應,不禁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又喝道:“雷家堡雷轟座下弟子雷無桀,問劍於雪月城!”

  “求見雪月劍仙李寒衣!”

  還是沒有人應,閣頂風很大,雷無桀現在覺得自己有幾分淒涼了,想起剛剛雷雲鶴在閣頂呼風引雷,恍若仙人,心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雷家堡……”雷無桀只是再喊。

  “喊什麽喊?吵死了。”雷無桀感覺眼前一花,一個白衣灰巾蒙面之人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怒斥道:“問劍雪月城?憑什麽,就憑你這柄殺豬劍?”

  “是殺怖劍……”雷無桀小聲道。

  “滾!”那人手中長劍一揮,半個閣頂在那一劍之下,被掀了起來。

  “李寒衣你混蛋!”司空長風心疼那閣頂,怒罵道。

  雷無桀被一劍擊落,從那十六層摔了下來。

  登上十六層又如何,就如同當年槍仙一槍敲落乞丐兒,這一次的李寒衣也是一劍擊落雷無桀。

  但是那雷無桀竟在摔落至十三層時,一劍插進了登天閣,再連墜三層止住了落勢。他提起渾身真氣,身後迦樓羅幻象再度現起,又直升至那火灼之術迦樓羅境!他腳尖微微一點,一躍而上,又登上了那登天閣頂。

  “火灼之術,迦樓羅境?”李寒衣持著長劍微微皺眉,“這種雜耍拿出來幹嘛?丟人現眼!”他長劍再揮,整個閣頂都被掀飛了。雷無桀還沒站穩,又往下摔落了。

  司空長風在下面痛心疾首,不忍再看。

  與他不同的是,雪月城內的長老們卻都蜂擁而出,衝著那登天閣縱身掠去。

  落明軒跟上一路狂奔的落霞仙子,喘氣道:“師父,大家這麽著急去幹嘛?”

  尹落霞望著那站在閣頂的白衣身影,沉聲道:“看那劍仙一劍!”

  雷無桀這次一摔摔倒了底,那第一層的守閣人謝煙樹正抬頭觀戰,結果隻覺得眼前一花,就看到那襲紅衣摔在了自己面前。謝煙樹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惑道:“死了?”

  雷無桀的身體抽搐了一下。

  “還沒死絕?”謝煙樹又敲了他一下。

  “喝!”雷無桀忽然站了起來。

  “詐……詐屍?”謝煙樹嚇得連退三步。

  雷無桀此時衣衫破裂,渾身塵土,一把拔出了手中的殺怖劍,提身欲再上。卻見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青城山趙玉真門下,李凡松。前來拜會雪月城,問劍雪月劍仙李寒衣!”

  書童身後背上的那柄桃木劍終於衝天而出,書生李凡松一躍而起,握著那柄桃木劍衝著登天閣頂直飛而起。

  “不錯,有趙玉真的風采!”司空長風讚歎道。

  雷無桀轉身一臉憤懣:“闖閣的是我,你要問劍仙,也從第一層登起啊。”

  李凡松一劍如長虹貫日,白光刺眼,頗有仙人風范,一劍便至那尚留一寸的閣頂,一劍便至那站在一寸之上的劍仙李寒衣胸前!
  “無良劍?”李寒衣微微一挑眉。

  “是無量劍!”李凡松怒喝。

  “量個屁!”李寒衣長劍掄出一個大圈,竟往下劈去。大開大合,竟是並不高明的五虎斷魂刀的刀法!
  “豎子小兒,對你何須用劍招?”李寒衣傲然道。

  李凡松覺得有重若千鈞之勢衝自己當頭劈下。世間有傳言,雪月城李寒衣劍招輕靈,蕩盡風流。“風流個屁!”李凡松怒罵一聲,劍勢被阻,終於還是被一劍砍了下來,直落十六層,跌在了雷無桀的身邊。

  雷無桀愣愣地望著這個隻風光了片刻的青城山高徒,猶豫了一下,問道:“兄台,可還好……”

  李凡松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淡淡地說:“打不過。”

  雷無桀急忙點頭表示讚同:“打不過。”

  李凡松想了想,建議道:“要不,一起上?”

  雷無桀此刻絲毫沒有了那一聲傲氣,急忙點頭:“好啊!”

  “雷家堡雷轟門下弟子雷無桀,前來問劍雪月城!”

  “青城山趙玉真座下弟子李凡松,也來問劍雪月城!”

  一柄火紋劍,一柄桃木劍,再度衝天而起。

  李寒衣望著幾乎沒有猶豫就聯手的兩人,冷笑一聲,忽然將手中之劍插入了閣中,也一躍而起,長袖狂舞,兩道劍氣從袖中散去。

  李凡松突然吐出一口鮮血,再次墜落下去。

  雷無桀身後的迦樓羅幻象再次崩塌,也直墜而下。

  在遠處觀戰的尹落霞讚歎道:“好劍法。”

  落明軒一臉不解:“二城主明明已將劍放下了,這也算劍招?”

  尹落霞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落明軒撓撓頭:“所以才給人打下來了啊。”

  唐蓮卻驚呼一聲:“不好!”適才李凡松和雷無桀都有真氣護體,才能直墜十六層而隻受皮肉之傷,可如今,二人真氣都已被李寒衣的劍氣所破,這要再度墜落下來,應是必死無疑。

  書童飛軒在此時往前踏出一步,手掌輕輕一揮,大呼一聲:“止!”

  兩個人的落勢驟減。

  飛軒手掌往上輕輕一抬,再呼一聲:“起!”

  兩個人往往地再度往上升起。

  “好。青城山大龍象氣!原來高手在這裡。”司空長風讚歎道。

  飛軒卻也並不輕松,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還能出劍麽?”李凡松望向面色蒼白的雷無桀。

  雷無桀握緊了手中的殺怖劍:“還能出一劍。”

  李凡松:“點點頭,剛好,我也還有一劍。”

  “無桀還有一劍,請劍仙試之!”雷無桀用盡最後的氣力喊道。

  “凡松亦有一劍,請劍仙試之!”李凡松跟著朗聲道。

  “劍名,烈火轟雷!”

  “劍名,無量天罡!”

  一道紅光,一道紫光,在空中逐漸交會,劍氣蓬湧,翻卷殘雲,李寒衣微微一皺眉,白衣在風中狂舞,登天閣搖搖欲墜,仿佛就要倒去。

  “這才配得上問劍於劍仙啊。”司空長風笑道。

  李寒衣歎了口氣:“真是難聽的名字啊,你們的兩位師父都沒有取名的天賦。劍起!”

  那柄被他插入閣內的劍飛回到了他的手中,劍身上泛著一道白光。

  劍名鐵馬冰河,天下十大名劍中位列第三!

  李寒衣長劍一揮:“我亦有一劍,劍名月夕花晨!”

  與李寒衣之間的那幾劍不同,這一劍很美,很柔,很慢,如炊煙冉冉升起,煙裡柳蔭絲絲弄碧,如清晨的鮮花,夜晚的朗月,溫柔至極,隻想讓人醉死於其中。

  至美至險一劍,那雪月城中滿城的茶花都在瞬間飄了起來,千萬朵花瓣圍繞在李寒衣的長劍周圍,美至不可名狀。

  “劍仙一劍。”司空長風讚道。

  “可渝千古。”尹落霞閉上了眼睛,聞了聞那滿城鋪開的花香。

第40章 一約既成,萬山無阻

  烈火轟雷與無量天罡,一道紅光,一到紫光, 兩道劍招匯聚成了無比霸道的一劍。

  可一劍將他們擊落的李寒衣卻偏偏在此時換了一道至美至柔的劍。

  雷無桀一劍遞出,幾乎失去了知覺。

  李凡松咬牙拚命提著劍氣,但是只見漫天花雨,他們的那兩道劍氣根本無法突圍而去。

  書童飛軒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大龍象氣片刻散去。

  雷無桀和李凡松的劍氣也被消得一乾二淨,兩個人均是力竭, 長劍脫手而出,懸浮在了李寒衣的身邊。

  “還是打不過啊。”雷無桀苦笑一聲。

  “這位兄台, 你聽說過龍湫嗎?”李凡松忽然問道。

  “什麽龍湫?”雷無桀不解。

  “龍湫是青城山裡的一道大瀑布,離地數百丈,寬也有數百長,在兩座山中間傾瀉而下,好像是幾百條白色的巨龍在吐水。從青城山望去,總感覺水面上有著一道數百張的長虹,而那白色的巨龍就在長虹上翻雲覆雨。我們與劍仙的差距,大概就是龍湫和小溪吧。”李凡松解釋道。

  “兄台好雅興,這時候還能引經據典。”雷無桀苦笑道,“兄台可知我們馬上要死了嗎?”

  “怎麽死?”李凡松惑道。

  “摔死啊!”雷無桀歎了口氣。

  兩個人再度從高空中一墜而下。

  唐蓮一步踏出,衝著二人狂奔而去。

  “唐蓮,以你的功力攔不住的。”司空長風歎了口氣, 對著空中的李寒衣喊道,“寒衣!”

  李寒衣冷哼一聲, 手微微一動,那漫天茶花飛散而下, 將雷無桀和李凡松包裹了起來。兩個人依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茶花碎裂開來,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

  “沒死?”雷無桀緩緩道。

  “他救了我們?”李凡松抬頭,卻見一道紅光,一道紫光衝著自己飛了過來,慘呼一聲,“跑!”

  話音剛落,那柄桃木劍已劍指他的眉心,那柄殺怖劍也逼到了雷無桀的面前。

  李寒衣緩緩落地,冷冷地望著他們。

  而司空長風、唐蓮、蕭瑟、飛軒以及司空千落也都趕了過來。

  “哎呀,寒衣,莫氣莫氣。跟孩子們動什麽氣。”司空長風伸出長槍一撥,將那兩柄劍砸到了地上。

  李寒衣往前走了幾步:“你們想見我?”

  雷無桀和李凡松對視了一眼,急忙點了點頭。

  “為何?”李寒衣手指一勾,那柄桃木劍飛到了他的手中,“這柄劍叫什麽?”

  “自己用桃木琢的,還沒取名字,要不劍仙你給取一個?”李凡松陪笑道。

  李寒衣手指一揮,桃木劍落地而去,寸寸斷裂:“懶得取。”

  李凡松沒敢心疼,只是不停點頭:“劍仙說的是。”

  “你為何要見我?”李寒衣問道。

  李凡松猶疑了一會兒,說:“那個……聽師父說多了雪月劍仙的大名。有些神往。這番聽從師命出來遊歷,很想見一下前輩。”

  “現在見到了?”李寒衣目光一凜。

  “見到了,見到了。不愧是劍仙,晚輩拜服。”李凡松急忙說道。

  “既然見到了,還不快滾?”李寒衣長袖一揮,將李凡松擊飛了出去。

  飛軒冷哼一聲,右手一揮,將那李凡松送到了那匹滿是疲態的老馬之上。

  “大龍象力?”李寒衣眉頭微皺。

  飛軒沒有理他,轉身牽過馬往城外走去。

  李凡松坐在馬上連吐三口鮮血,卻面帶笑意:“此番來雪月城,真是來值了!”

  “小師叔你差點被人打死,還來值了?腦袋被打壞了?”飛軒瞪了他一眼。

  李凡松笑道:“能正面相遇劍仙一劍而不死,勝過練劍數載,這點道理你都不懂,以後還怎麽學無量劍?”

  “呸,剛剛要不是我的大龍象功,你早就摔死了。”飛軒不屑道,“槍仙剛剛還說了,我才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你以後可以要做仙人的。高手,你也稀罕?李凡松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說話。

  飛軒也默默地拉著韁繩,這一書生一書童就這麽慢悠悠地晃出了城去。

  司空長風望著二人的身影,感慨道:“青城山這一輩武運、天運分得正好。看來以後的江湖,青城山要從雪月城手中奪去一半了啊。”

  “誰又稀罕?”李寒衣又望向雷無桀,問道,“那你呢,你又為什麽要見我?”

  “懇請雪月劍仙見我師父一面!”雷無桀忽然長膝跪地!

  “雷轟?”李寒衣冷笑一聲,“他要見我?”

  “師父身患重病,將不久於世。雷無桀鬥膽,懇請雪月劍仙見師父一面。”雷無桀跪地不起。

  李寒衣眼神中微微有一瞬間的波動,但立刻恢復了平靜:“雷轟要死了?”

  “是。”雷無桀垂首。

  “好,我去。但我有一個條件。”李寒衣手微微一勾,殺怖劍到了他的手上。

  “不可!”雷無桀伸手欲攔,“殺怖劍是我師父摯愛之物……”

  李寒衣挽了朵劍花:“怎麽,你以為我也要跟毀去那柄桃木劍一樣,斷了殺怖劍?”

  雷無桀只是說:“還請劍仙手下留情。”

  李寒衣隨手一揮,將那柄殺怖劍釘在了下關城的城頭之處:“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做我的弟子。什麽時候你能接我三劍,拿回這柄殺怖劍的時候。我便隨你去見雷轟。”

  做李寒衣的弟子?做雪月劍仙的弟子?

  雪月城三位城主,百裡東君收了唐蓮為徒,司空長風傳授獨女槍法,但唯獨劍仙李寒衣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徒弟,也從來沒表露出收徒的打算。

  雷無桀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作答。他雖然一直戲稱唐蓮為大師兄,但其實並沒有真的拜入雪月城的想法,更沒有想過直接拜劍仙李寒衣為師。

  司空長風見雷無桀在發愣,笑道:“現在不是已經行過拜師禮了嗎?直接叫師父吧。”

  李寒衣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慮:“你不願?”

  雷無桀急忙搖頭:“劍仙劍術通神,雷無桀本以心生神往,能夠拜入劍仙門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這等大事,還需與師父知會一聲……”

  “你是說,先見過了你師父,再來說拜師這件事。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叫什麽嗎?”李寒衣目光凜冽。

  “賭桌上有一種說法。”蕭瑟雙手摟在袖中,懶洋洋地說,“空手套白狼。”

  唐蓮急道:“無桀,拜入雪月劍仙門下是天下萬千練劍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莫猶豫了。”

  雷無桀沉吟片刻,忽然以頭磕地,連磕三次,行拜師禮後抬頭:“弟子雷無桀拜入雪月劍仙門下。等我取回殺怖劍,與師父同回雷家堡,若雷轟師父責怪,便以死謝二位恩師授業之恩。”

  “傻子。”蕭瑟又是不輕不重地罵了一聲。

  李寒衣轉過身,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換身衣服,明日,來後山找我。”

  只有與他站在一起的司空長風可以看到,這個睥睨天下的劍仙此刻眼角有些濕潤,一滴淚珠從其中落了下來。

  只是一滴,劍仙淚。

  司空長風歎了口氣:“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就你話多。”李寒衣手中鐵馬冰河一揮,踏劍而去。

  聲音卻猶在:“一約既成。”

  “萬山無阻!”雷無桀答完這句話後,倒頭暈了過去。

  眾人全都舒了一口氣,這一場驚天動地的闖閣也終於劃下了句點。那些出來觀戰的雪月城長老弟子們都回到了自己的殿中,城中的商販們隻感覺此生能見到這番場景,已經了無遺憾了,一邊討論著那引天雷而下的駕鶴仙人更厲害還是那卷去滿城茶花的雪月劍仙更厲害一邊四散離去了。只有蕭瑟、唐蓮以及司空長風和司空千落以及暈倒的雷無桀還在原地。

  蕭瑟撞了撞唐蓮:“我說那個人的大師兄,你師弟還欠我八百兩,要不你給我把帳結了,我好回我的雪落山莊。”

  “我沒錢。”唐蓮答得乾脆。

  “那誰有錢?”蕭瑟問道。

  “就在你的面前啊。”唐蓮衝司空長風甩了甩頭。

  司空長風微微一笑:“的確,雪月城的所有金錢開支,都由我負責。”

  蕭瑟右手一攤:“八百兩。”

  司空長風卻直接避開了這個名字:“我聽唐蓮說,你叫蕭瑟?”

  “如何?”蕭瑟眉毛一挑。

  “好名字。”司空長風點點頭。

  “別拍馬屁,該還錢就還錢,我著急趕路。”蕭瑟不耐煩地說道。

  “大膽!信不信我一槍敲死你!”司空千落憤怒地揮起了手中的長槍。

  司空長風笑著將女兒的槍壓了下去:“錢自然會還的,只是想請蕭兄弟入城稍住一段時間。在下心中有一些疑慮,想要請蕭兄解答。”

  “我不從又如何,你要以武力脅迫我?”蕭瑟冷笑。

  司空長風搖頭:“自然不會。說真的,想要蕭兄弟入城,我的確有我的私心。”

  “什麽私心?”

  “長風不才,想收蕭兄弟為徒。”

  “什麽?”蕭瑟大吃一驚,身邊的唐蓮和司空千落更是嚇了一跳,生怕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問道:“你說什麽?”

  “長風不才,想收蕭兄弟為徒。”司空長風將長槍插在地上,單膝跪地。

  與李寒衣的收徒不同,司空長風這收徒的架勢,卻是謙卑地過頭了。

  唐蓮和司空千落都以為他瘋了,但看他如此認真的樣子,不敢多言,只是面面相覷。

  而蕭瑟,卻只是冷笑。

  “好一個雪月城!”

第41章 以天下為棋盤

  司空長風單膝跪地,面目沉靜。

  蕭瑟冷眼皺眉,面無表情。

  唐蓮與司空千落對視了一眼,不知堂堂槍仙、雪月城三城主到底心裡在想些什麽。雷無桀畢竟是雷門子弟, 而且武功也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這登天閣的最後兩層先不說,那前十四層可是真真正正打上去的,這蕭瑟又算什麽?一個客棧老板,一點武功不會,只會些逃跑用的功夫。

  憑什麽讓槍仙收他為徒?

  而且他還那麽的,一臉不耐煩?

  “收我為徒?憑什麽?”蕭瑟冷冷道。

  唐蓮和司空千落都是心中一驚,司空千落幾乎就想拿起手中的長槍一杆子敲下去了。

  司空長風倒是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在下不才, 這一身武藝在江湖上也算拿得出手。”

  “我不習武。”蕭瑟搖頭。

  “可兄台腰間掛著的可不是無極棍?棍法,槍法,也算是一脈相承了。”司空長風望著蕭瑟腰間掛著的那根長棍,說道。

  蕭瑟摸了摸那根棍子,他一路上都沒有拿起這根棍子,雷無桀問過他幾次,他隻說是走山路時當拐杖用的。但是卻被司空長風一眼道破了這根棍子的名字。

  無極棍,它曾經的主人,一人一棍坐守天城,攔住了十八位試圖破城而入的一等高手。據說一棍既出,無邊際,無窮盡, 是無終。

  “我雖然拿著這根棍子,但不代表我會武功。這是以前一個人欠了我的錢, 拿來抵債的。”蕭瑟輕輕觸了一下那根棍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司空長風也不堅持:“當然, 我除了武功過得去以外, 棋術也是天下無雙的。你喜歡下棋嗎?”

  “說不上喜歡。因為沒有輸過。”蕭瑟依然不為所動。

  “沒有輸過。那我們便下三盤棋,若你能贏一局,我便也不強求了,如何?”司空長風轉頭對唐蓮道,“唐蓮,去拿一副棋盤來。”

  唐蓮雖然一頭霧水,但三師尊認真說話的時候,他還是不敢忤逆的,只能去街邊的酒肆之中要來了一副棋盤。蕭瑟也不反抗,便和司空長風就近在茶鋪之中坐了下來。

  “你當年就是這樣騙落霞仙子留下來的?”蕭瑟冷笑道。

  司空長風“嘖”了一聲:“願賭服輸嘛,這哪是騙。唐蓮,你趕緊把雷無桀送回城中,他體力耗盡,想必一定得大睡三天三夜了。”

  唐蓮點點頭,背起雷無桀,對蕭瑟說道:“我和無桀在城中等你。”

  蕭瑟搖頭:“不必等我了,到時候等我拿到八百兩就走了。這一路和你們二人也算有緣,以後若是方便,就來我雪落山莊喝上一杯。不算錢不可能,少收一點還是可以的。”

  唐蓮笑了笑,不再說話,往城內走去。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三師尊會對蕭瑟這般重視,但是他明白當蕭瑟答應這個賭局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因為他認為槍仙司空長風也就四五年了,沒見過他練過一次槍,只見他每日坐在庭院之中,對著一個棋盤就能靜坐一日。

  “請吧。”司空長風握起一枚黑子,示意蕭瑟執白先行。

  蕭瑟也不推辭,拿起一枚白子便胡亂地丟到了桌上。

  司空長風微微一思量,便也落下一子。

  蕭瑟依然是胡亂一丟。

  如此反覆,站在一旁的司空千落卻是越看越皺眉。這二人的下法卻是截然不同,司空長風大氣沉穩,每下一步都會幾番思索。而蕭瑟卻似乎完全是個門外漢,每一手都似乎是隨意丟上去的。可雖然這棋下得像是橫生亂拳,看似雜亂無章,偏偏又能死地回生。司空千落受父親影響,也下了多年的棋,卻從未看到過這樣的對弈,很多次竟然看得心驚膽戰,汗流浹背。

  一局棋下完大半個時辰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沉吟片刻後各自拿回了手中的棋子,重新再開了一局。如此反覆了三次。

  三局皆平,不分勝負。

  司空長風笑道:“棋逢對手?”

  蕭瑟冷笑:“圍棋是鬼陣,非大道。堂堂雪月城三城主竟如此沉浸鬼道?”

  “若以四國為棋子,天下做棋盤。能算得上大道嗎?”司空長風收起了棋盤。

  蕭瑟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再大大不過銀子,給錢!”

  司空長風想了想,說:“聽唐蓮說你曾是客棧掌櫃。這樣吧,你若是拜我為徒,我除了授你槍術之外,我還讓你負責統管雪月城財務如何?”

  司空千落一驚,怒道:“爹!你怎可隨意賦予一個外人這樣的事務!”

  蕭瑟倒並不為所動。只是伸了伸手:“月俸?”

  “月俸八百兩!”司空長風難得的豪氣了一聲。

  蕭瑟雙手摟在袖中,抬頭望了望天,想了許久後說道:“不夠。”

  司空長風也不怒,問道:“那你覺得多少?”

  蕭瑟慢悠悠地往城內的方向走去:“八百萬兩吧。等我出城那一日,一並付給我。”

  “八……八百萬兩?”司空千落怒道,“你不如說你直接當城主好了!”

  可司空長風卻豪氣乾雲地喊了一聲:“好。成交!”

  蕭瑟衝身後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著,沒有回頭。他輕輕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以四國為棋子,整個天下為棋盤。這樣的棋局,在開始的時候,便注定每個人都是棋子了。我們也不會例外。”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司空長風卻似乎聽到了,他望著手中的長槍,喃喃道:“是的,沒有例外,所以只能努力去贏了。”

  蕭瑟沒有再說話,慢悠悠地走著,忽然伸手握住了一朵茶花,那是剛剛劍仙李寒衣一劍卷落的滿城茶花中的一朵,此時劍仙離去,那聚散在一起的茶花再度被大風吹散起來。他停住了腳步,望著那朵茶花,略有所思,輕聲道:“人生天地間,遠……”

  “砰!”忽然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蕭瑟隻感覺頭部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他艱難地轉過身,只見那個英氣十足的司空千落手中拿著一杆長槍,正滿臉憤懣地望著他:“既然拜了我爹為師,那麽以後你就得叫我師姐了!師姐沒說讓你走,你就給我老實待著!”

  “你……”蕭瑟忍著劇痛說道。

  司空千落再度提起長槍,一棍子向蕭瑟的頭上敲去。

  蕭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司空千落得意地一揮長槍:“讓你話多。”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對於老爹莫名其妙收了這個徒弟很不理解,但司空千落的內心深處,卻有一些小小的喜悅。

第42章 天啟五大監

  天啟城。

  鴻臚寺。

  兩鬢斑白的俊美男子坐在蒲團之上,左手輕輕撚動著手上的佛珠,右手邊放著一柄長劍,嘴上輕聲念著經文。

  五大監之一的掌香監, 是以太監之身代管鴻臚寺的權宦,也是曾經一柄寒劍,在江湖上卷起一片風雲的風雪劍沈靜舟——瑾仙公公。

  “師父。”一個小童踏進門內,輕輕喚了一聲。正是那日與他一同前往大梵音寺的伯庸。

  瑾仙公公沒有睜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掌冊監瑾玉公公來了。”伯庸低聲說道。

  瑾仙公公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伯庸出去。

  伯庸轉身快步離去, 踏出門, 發現那一身紫衣蟒袍的高大男子還是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 雙手束在身後,仰頭看著天空發呆。與其他幾位大監不同,掌劍大監是個很少登門拜訪的人,而每一次拜訪也總是顯得那麽生分,讓弟子先行通報後再踏入院內,不會差半分禮節。不同於嚴厲火爆的掌劍監,也沒有掌印監的圓滑玲瓏,這個總是坐在藏書樓內看書的掌冊監乍一看就像一個中年儒士。但沒來由的,伯庸卻很喜歡這個總是帶著禮貌笑容的掌冊監。

  “公公,師父請您進殿。”伯庸說得恭敬。

  瑾玉公公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朝著殿內走去。伯庸發現一隻蝴蝶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心中一驚,莫說尋常之人一動, 蝴蝶便受驚飛走,這習武之人, 身上戾氣之重, 蝴蝶更是不可能靠近,這掌冊監練的究竟是什麽武功,竟能隱藏氣息到如此境界。而當伯庸思索之時,看似腳步輕慢的瑾玉公公,卻已經走入殿中了。

  “瑾玉。”瑾仙公公睜開了眼睛,手上撥動念珠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瑾玉公公點了點頭,在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

  瑾仙公公沒有起身,只是微微笑了笑:“什麽風把你吹到我這裡來了。”

  “不是一陣風。”瑾玉公公搖頭。

  “那是?”瑾仙公公望向瑾玉公公。

  “是一陣風花雪月。”瑾玉公公沉聲道。

  良久的沉默之後,瑾仙公公重重地歎了口氣:“果然,他還是走進那座城了。”

  “是的。從他入城的那一刻開始,那盤棋已經開始了,現在我們就不得以地身處棋盤之上。身為棋子,我們要作出選擇了。”瑾玉公公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

  “冷了。”瑾仙公公提醒道。

  “不妨。”瑾玉公公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杯底,那碗冷茶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冒出了騰騰熱氣,他輕輕地吹了吹氣,喝下了一口。

  “用綿息術來煮茶,師父要是知道了,大概要氣死。”瑾仙公公輕笑。

  瑾玉公公放下了茶杯,自顧自地說著:“我們,要做出選擇了。”

  “我們做不了選擇。朝上三個王爺,四個將軍,五位尚書,以及江湖上的那幾座城、幾大世家,他們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但大內五大監並沒有選擇,那藏在太安殿牌匾之上的卷軸之中寫著誰的名字,我們的選擇就是誰。”瑾仙公公收起了笑容,認真地說道。

  “可我想選。”瑾玉公公說得淡然,但每個字都重重地敲在了瑾仙公公的心上。

  “瑾玉!你!”瑾仙公公大驚。

  “瑾玉說的對,那牌匾上的卷軸此刻分明還沒有寫上字!”忽然,一個厚重的聲音忽然響起,一道紫光一閃,殿內便又多了一人。

  濃眉大眼,不怒自威。

  掌劍大監瑾威公公。

  “而我們,可以影響那個最終寫在卷軸上的名字,究竟是誰。”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又忽然響起,殿外多了一個肥胖的身影,滿臉笑容,眼神中卻藏著難以察覺的鋒芒。

  掌印大監瑾言公公。

  “三個月前你召集五監會,和我們說,你在大梵音寺遇見了那個人。如今,我們又得到了消息,那人已經踏入了雪月城。這說明,我們本以為已經是殘局的那局棋,又活了過來。以前我們是棋子,但現在,我們卻可以成為下棋的人。”謹言公公走進了大殿。

  “下棋的人?謹言,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瑾仙公公冷笑道。

  謹言公公依然滿臉笑意:“你還是一個小太監的時候,可有想過自己會成為能代掌鴻臚寺的掌香監。如今你身處高位,又為何不想再上一層,手摘星辰呢?”

  “手摘星辰?”瑾仙公公冷笑,身邊瞬間劍氣洶湧,整座大殿微微搖晃。

  “你們兩個從小就愛吵架,什麽時候能夠改一改各自的毛病。”瑾玉公公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手輕輕一揮,將那股寒冷的劍氣壓了下去。

  瑾仙公公冷哼一聲:“五大監奉皇命行事,我們從小被師父收養,師父可曾說過手摘星辰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我隻說手摘星辰,又沒說要與日月爭輝。瑾仙,你太敏感了。”謹言公公也揮了揮手打圓場。

  持劍而立,面目威嚴的瑾威公公終於也說話了:“謹言說得沒錯。若是以前,我們自然可以等待聖上作出選擇。可既然那個人又重新出現了,很多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如今只有我們知道,但他一旦踏入雪月城,那麽想必越來越多的人都會知道。我們不能等。當初你快馬十日從於闐趕回天啟,難道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瑾仙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這一年來,大概有幾十批人馬離開了天啟城。你們知道他們都去哪裡了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從大殿後方傳來。

  四人皆大驚,什麽人能毫無氣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後,他們急忙轉頭。只見一個身著紫衣蟒袍,滿頭白發的中年男人坐在那佛陀像前,平靜地望著他們。

  四人急忙跪拜在地:“大監!”

  只是以伴讀身份與皇帝一同長大,不掌管任何大內事務,但卻是真正意義上宦官們的最高首領——瑾宣大監。

  瑾宣大監繼續說了下去:“他們分別去了雪月城、無雙城、慕涼城、江南雷家、蜀中唐門、嶺南老字號溫家、青城山、武當山、少林寺、雲林寺,甚至於去了方外之地的天外天以及無處可尋的暗河,幾乎所有的武林大家,他們都派了人馬前去。朝堂之上的爭鬥還沒有結束,江湖上的爭奪已經開始了。”

  四人此時已經站起身來了,卻互相看了幾眼,沒有答話,因為他們並不明白瑾宣大監此刻想說什麽。

  “謹言,你剛剛說,想要影響那卷軸上的名字?”瑾宣大監忽然望向謹言公公。

  肥胖的謹言公公此時嚇得滿頭大汗,急忙又跪了下來:“大監,謹言一時妄言……”

  “不妨,你不必如此怕我。”瑾宣公公揮了揮手,“我們本是師兄弟,但我從小沒和你們一起生活,所以總不如你們彼此之間親切。但這件事關系重大,我們五大監之間務必不能對彼此有誤解。你說得沒錯,我們的確有能力影響那個名字。但是我們不必。”

  “不必?”四人不解。

  “是的,不必。因為那個卷軸上寫上的名字,必定是我們選擇的!”瑾宣大監朗聲道。

  四人身後都已冷汗淋漓,這句話可以有很多種意思,但有一種的解讀,能夠讓他們幾個立刻人頭落地。

  “大監,我們現在是否需要派人前往雪月城?”只有瑾玉公公面色依然如常,沉聲問道。

  “不必。那些人太急了。因為他們內心的惶恐。”

  “我們就在這裡等待。”

  “他入了雪月城只是一個開始,等當他踏入天啟城的那天,才是我們入局之時!”

第43章 山水劍境

  “師父,人們常說天下武功,尋常武夫之上,有四重境界。金剛凡境, 自在地境,逍遙天境,神遊玄境。一境更比一境高,師父你是什麽境界?”持著火紋長劍的少年在雪地中揮著手中的長劍,練得大汗淋漓,卻仍不忘與邊上的師父聊天。

  那穿著一身灰色長袍的中年儒士卻不理他,只是一頁一頁地翻著書。

  少年卻不依不饒:“師父,你說一等武學能分四種境界, 那麽劍術呢?劍術能分幾種境界?”

  灰袍儒士放下了手中的書, 緩緩答道:“我的殺怖劍算不得入流的劍術,沒有境界。但我遇到過一位劍仙,他的劍分三重境界。”

  “師父你怎麽變得這麽謙虛了,什麽人的劍,比你的還要高深?”少年嘴上說著話,手上也沒有停止練劍。

  “有的。他的劍分三重境界,第一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重: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重: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

  少年聽完苦笑一聲:“這也太高深了,聽不懂。”

  灰袍儒士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回憶那人的劍術, 片刻之後,忽然伸手:“劍起!”

  少年感覺手中的劍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一時握不住,劍飛了出去, 落在了灰袍儒士的手上。儒士睜開了眼睛, 忽然長劍輕輕一揮:“我曾學過他的一劍,劍名露紅煙綠,你可看好了。”

  少年隻覺得身上一暖,眼前一花,還未來得及看清,儒士就將劍收了回去。

  “師父,沒看清啊。”少年急道。

  儒士笑了笑,將劍丟還給了他,轉身離去。

  少年接過劍,一臉納悶,正欲往前走去,卻覺得臉上一癢,伸手一抓,卻摸到了一朵桃花花瓣,心中大驚,急忙轉頭。

  卻發現寒冬臘月之時,身後卻是一樹嫣紅的桃花。那一劍的暖意正如此之盛,催的整樹桃花都在瞬間綻放了!
  雷無桀在此時睜開了眼,從夢中回過神來。

  他終於知道了那個將劍分為山水三境的劍仙終於是誰了,他曾見過師父用過他的露紅煙綠,而此次又親眼目睹了那一劍月夕花晨,而這位劍仙……

  雷無桀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腦袋,喃喃道:“現在是我的師父了?”

  雷無桀環顧了一下周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想必是雪月城內某處宅院,周圍沒有一個人。他從床上走了下來,推開門,走到了庭院之中,發現那個穿著青衫,總是一臉懶洋洋的客棧老板正躺在一個長椅上曬太陽。

  “你醒啦。”蕭瑟沒有回頭。

  雷無桀點點頭,在蕭瑟身邊的一塊石階上坐了下來。

  “你睡了三天了。”蕭瑟淡淡地說。

  雷無桀撓了撓頭:“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蕭瑟冷哼了一聲:“這麽想我走?知道自己給不起那八百兩,想賴帳?”

  雷無桀尷尬地笑了笑:“我去問大師兄要,你等著。”

  “要什麽要,三師尊已經給了他錢了,別被他唬了。”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雷無桀轉過頭,發現唐蓮也躺在屋頂上曬太陽。

  “大師兄。”雷無桀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喊一聲了。

  “嗯,這一聲大師兄算是叫對了。對了,你邊上那位,是你的三師弟。”唐蓮笑道。

  雷無桀一愣:“什麽意思?”

  蕭瑟索性轉了個身,不再理睬他們。

  唐蓮繼續道:“在你拜師二師尊後,蕭瑟也被三師尊收入門下了。雖然說雪月城內大家都是師兄弟,但光論三位城主的話,只有我們三個徒弟。不管從入門先後,還是師父輩分,都應該這麽排。你說對吧,三師弟?”

  蕭瑟使勁一甩腳,將腳上的鞋往後踢了過去。

  “在唐門面前用暗器?”唐蓮看也不看,手輕輕一揮,就把那雙鞋打飛了出去。

  倒是雷無桀立刻屁顛屁顛地把鞋子又給撿了回來,放在了蕭瑟的面前,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子:“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就這樣和蕭兄弟成為了同門。本來一路同行,想到要分別還怪舍不得的,現在好了,以後就不用分開了。”

  蕭瑟一愣,抬起就是一腳:“誰要和你不分開。”

  屋頂上的唐蓮笑了起來:“雷師弟真是少年心性。”

  雷無桀依然很樂呵:“以後我們三兄弟一起闖蕩江湖,就像當年三位城主年輕時候那樣如何?也去撈幾個天下第幾當當?”

  “不錯。”唐蓮點頭笑道。

  蕭瑟打了個哈欠,沒有說話。

  “對了,你一睡三天,這幾天有幾件大事你要不要聽一下?”唐蓮忽然道。

  “什麽大事?”雷無桀來了興致。

  “應該算是你師伯的雷雲鶴離開登天閣後,乘鶴去了青城山,又是一指破了青山,二指掀開了乾坤殿的整個屋頂,三指夾住了青城山首座真人趙玉真的青霄劍。據說兩人大戰了一夜,期間整座青城山上天雷震動,暴雨狂鳴,整座青城山的道士都下山躲避在了三裡開外,除了六大真人留在山上觀戰以外,其他人只能避其鋒芒。一夜之後,雷雲鶴再度乘鶴離去。但是趙玉真卻也親口承認,這一戰,雷雲鶴沒有輸。也就是說,重出江湖的雷雲鶴,與江湖上鐵板釘釘能排進前十的趙玉真戰成了平手。很多人都猜測,雷雲鶴下一步就會前往江南霹靂堂,從雷千虎手中奪過雷門家主的位置。可是根據雪月城弟子傳回來的消息,雷雲鶴去的是與雷家堡相反的方向。”唐蓮緩緩說道,“三師尊說,雷雲鶴肯定會回雷門,卻不是現在。”

  雷無桀點點頭:“他曾說過,要和我一同回去看望師父。想到當初不自量力竟然想要闖過十五閣,真是有點汗顏。當初雷前輩的九天引雷要是真下來了,我怕是就沒法站在這裡了。”

  唐蓮笑道:“三師尊說,雷雲鶴來雪月城時,境界已經一落千丈,僅是金剛凡境,的確在眾多長老中是列後的。只是這麽多年在閣內閉關養氣,又恰逢雷師弟這樣的少年英雄來闖閣,機緣巧合之下,雷雲鶴才能重入那逍遙天境,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真的殺你。”

  “逍遙天境都有這般驚天撼地的神通,那入了神遊玄境的人豈不是真是那神仙一般了。三師尊入此境了嗎?我師父呢?”雷無桀問道。

  蕭瑟冷笑一聲:“入了神遊玄境,可靜坐閉目,神思卻暢遊萬裡之外。這樣的境界,幾百年也未必真有一個,你也太高看這雪月城了。”

  “這麽瞧不起雪月城,你倒是別為了八百兩銀子,賴在這裡不走啊。”唐蓮不屑道。

  蕭瑟伸了個懶腰,幽幽地說:“不是八百兩,是八百萬兩。”

  “對了,師兄你說剛剛有幾件事和我說。除了這一件,還有什麽?”雷無桀忽然想到。

  唐蓮笑了笑:“哦,還有一件就是,二師尊當初讓你第二日去蒼山找他。可如今已經過去三日了。二師尊向來脾氣不好,你若再不去,怕是這輩子都沒辦法踏進蒼山了。”

  雷無桀如遭雷擊一般跳了起來,大喊一聲:“糟了,師兄。我現在就去。”說完拔腿就跑,只是跑出一段路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往後折了回來。他望向大師兄:“師兄可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最後,三師尊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麽話?”

  “他說,李寒衣那人脾氣不好。你可別死在蒼山上了。”

第44章 為何拔劍

  “巔積雪,山腰白雲,天巧神工,各顯其技。”

  這首歌描寫的便是蒼山, 蒼山由十九峰組成,其峰自北而南依次為:雲弄、滄浪、五台、蓮花、白雲、鶴雲、三陽、蘭峰、雪人、應樂、觀音、中和、龍泉、玉局、馬龍、聖應、佛頂、馬耳、斜陽。

  雙峰之間,都有一條溪水奔瀉而下,流入洱海,這就是著名的十八溪,溪序為:霞移、萬花、陽溪、茫湧、錦溪、靈泉、白石、雙鴛、隱仙、梅溪、桃溪、中溪、綠玉、龍溪、清碧、莫殘、葶溟、陽南。

  無論是峰名,還是溪名,都極盡風雅,然而最風雅仍是那抬頭可一眼望到的,在峰頂經夏不化的蒼山雪,是那“風花雪月”四景中最為人樂道的。雷無桀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著,他不知道雪月劍仙李寒衣位於哪一峰,只是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因為他明白,從他踏入蒼山的那一步開始,要想找到李寒衣,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只有李寒衣想被他找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雷無桀終於感覺有些累了,便在一處台階上坐了下來,向下望去, 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這麽遠了。他望著下方的雪月城,忽然笑了起來。

  “在笑什麽?”忽然有一個聲音問他。

  “只是忽然覺得, 諾大的雪月城,從山上望下去, 卻像一個小小的棋盤。”雷無桀咧嘴笑道。

  “你喜歡下棋?”

  雷無桀搖頭:“我不會下棋, 從小我就坐不住, 只是看師父經常自己和自己下棋。”

  “上來吧。”

  雷無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再度往上走去,又走了半刻鍾後,終於到了一個山腰處,只看見一座不大的草廬。身著白衣,臉蒙灰巾的雪月劍仙李寒衣正閉目坐在草廬前。

  “師父。”雷無桀忽然跪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

  李寒衣睜開了眼睛,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遭過後,這對師徒才終於是拜下了。

  山下的雪月城中,蕭瑟依舊懶洋洋地躺著曬太陽,嘴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空。屋頂上的唐蓮幽幽地說:“憐月師父當年將我送來雪月城的時候,說我要在替唐門在雪月城中等一個人。你是那個人嗎?”

  “不是。”蕭瑟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唐蓮笑了笑:“我也覺得不是。”

  蕭瑟晃動著狗尾巴草:“你一個大男人,要等也是等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等我一個大老爺們做什麽?”

  “我是大男人不假,可你哪裡像是大老爺們了?你看著像是一副久經世事的樣子,可實際上你有多大?也就比雷無桀大一兩歲吧。”唐蓮說道。

  蕭瑟撇撇嘴:“要你管。”

  “我才懶得管你,不過有人會來管你的。三師弟。”唐蓮忽然站了起來,嘴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嗯?”蕭瑟眉毛一挑。

  “再見了。”唐蓮一個縱身,已掠走了。

  蕭瑟暗叫一聲不好,從長椅上跳了下來,正欲跟著逃跑,卻見一杆烏金色長槍已經攻到了面前,蕭瑟往後急退一步,那杆長槍將他原本躺著的長椅擊的粉碎。

  蕭瑟歎了口氣:“大小姐,你要把我所有的椅子都打碎嗎?”

  外表秀美,眉宇間滿是英氣的槍仙之女司空千落收起了那杆長槍,冷笑道:“又躲在這裡偷懶?”

  “什麽偷懶,我早就和你們說過,我不會習武。現在我每日陪你爹下三局棋,晨起看看帳本,已經是很辛苦了!”蕭瑟吐掉了嘴上的狗尾巴草,不滿道。

  “呸,就這樣好吃懶做,也想每月賺八百兩?也配做槍仙的弟子?”司空千落長槍一揮,已經追了過來,“本小姐可不會放過你,你不是輕功卓絕嗎?以後你就負責陪本小姐練槍了?”

  “什麽?”蕭瑟大驚,身形一閃,已經掠到了門口。

  天下輕功無數,武當梯雲縱,天山派的踏雪無痕,飛雲閣的八步追蟬,都是一等一的輕功。但是踏雲乘風步卻依然被稱為天下第一的輕功,只因為平常的輕功只能作為點綴,而它卻可以與武功並列。

  “哼,你能跑去哪裡!”司空千落持槍趕上。

  上一次被司空千落引一街長風而毀去整隻衣袖,只是因為蕭瑟上次的目的是拖住她,而不僅僅是避開她,現在情形卻不同了,蕭瑟若是鐵了心逃跑,那麽除非槍仙親臨,不然要抓住他可不簡單。蕭瑟一個踏步已經掠出了院子。司空千落卻哪裡甘心就此作罷,長槍一揮,立刻就追了出去。

  一個青衫少年,一個黑衣少女,兩個人就在這座雪月城了開始了無休無止的追逐。

  正和師父尹落霞搖完骰子,輸得體無完膚的落明軒走出大殿,看到兩個身影從自己眼前掠過,不由揉了揉眼睛:“天哪,這是什麽輕功?速度竟如此之快?”

  他身後年過三十,卻面若少女的落霞仙子微微皺了皺眉:“踏雲?”

  落明軒幸災樂禍地笑道:“以後可有人跟千落妹子玩了,省去了我們不少麻煩。話說,也不知道那個小子怎麽樣,跟著脾氣古怪的二城主,想必會吃很多苦吧。”

  而在蒼山之中,李寒衣忽然問了一句:“雷無桀,你是為了什麽而拔劍?”

  雷無桀愣住了,沉吟半餉後依然沒有回答。

  “有人拔劍是因為想要做英雄,以一劍之威勢平天下不平事。有人拔劍是因為畏懼,因為他不拔劍,其他人就會拔劍,如果不想死便只能拔劍。那麽雷無桀,我問你,你是為了什麽而拔劍?”李寒衣繼續說道。

  雷無桀依舊不知如何回答。

  “你當年為何拿起劍?”李寒衣望向他。

  雷無桀回想了一下後說:“那天看見師父長袖一揮,一柄火紅色的長劍衝天而去,一道紅光竟將整片雲彩都染得通紅。我生平從沒見過如此玄妙的劍術,師父問我是否要想習劍,我當時沒有猶豫,只因被那一刻的劍之美而震撼了。”

  “是,劍是世間最美的事物。你師父若不是見過了一劍之美,現在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但你說的是習劍,我說的是拔劍,二者卻是不同的。習劍可談風流,但拔劍,卻只能論生死了!”李寒衣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眉頭緊皺,聲音中帶著某種威嚴。

  雷無桀搖頭,生死?是的,江湖上,生死是一件那麽簡單的事情,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刀劍脖子一抹,死了便是死了。但雷無桀聽過了那麽多的江湖故事,對江湖無論怎樣神往,卻從來不認同這樣的江湖。江湖勝敗長見,生死又是何必。雷無桀緩緩道:“拔劍可論劍道,不言生死。”

  “你不想談生死,可別人對你拔了劍,卻要你死。那麽你是就這樣赴死嗎?”李寒衣問道。

  雷無桀隻覺得腦子亂亂的,一直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寒衣冷笑一聲,右手輕輕一揮,一柄長劍從草廬中飛了出來,插在了雷無桀的面前。

  “這柄劍叫聽雨,是為師送給你的入門之禮。”

  雷無桀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柄劍,那是一柄精致秀美的長劍,輕盈無比,握在手上幾乎感受不到重量。他正不解為何李寒衣忽然話鋒一轉之時,忽然覺得周圍劍氣四現,他猛地抬頭,卻發現李寒衣白袍常舞,眉宇間竟隱隱有幾分殺意!
  “來,對我拔劍!”李寒衣朗聲道。

第45章 認主之劍

  雷無桀並不是沒有對李寒衣拔過劍,那日在登天閣上,雷無桀曾用盡畢生功力揮出過那一劍烈火轟雷,可那日, 雷無桀只是為了獲得一個與李寒衣相見的機會,如今,似乎並沒有拔劍的理由。

  “來,拔劍!”李寒衣微微皺緊眉頭,身邊劍潮洶湧,整個山腰上狂風大作, 樹木搖晃,大片大片的樹葉散落開來。

  雷無桀感受到了巨大的威懾, 身體搖搖欲墜幾乎摔倒,不由自主地就想要運起那火灼之術,但微微一提氣,卻被那股寒冷的劍氣給壓了下去。

  “我說,拔劍。”李寒衣冷聲道。

  雷無桀只能將手放在了劍柄之上,但卻依然沒有拔劍。

  “劍起!”李寒衣手輕輕一揮,那柄聲震天下的鐵馬冰河脫鞘而出,飛到了他的手上。

  雷無桀終於沒有選擇,用力地握緊了劍柄:“師父,得罪了!”

  李寒衣沒有說話,只是將長劍用力一揮。隻覺片刻間,山間的風停滯了,那些飄落的樹葉也凝結在了空中, 從林中驚飛起的鳥也停止在了振開翅膀的那一瞬,然後一道劍氣劃過長空, 將天空中的雲朵劈成了兩半。

  雷無桀後背已經濕透,他將劍放了下來, 長出了一口氣,他還是沒有拔出那柄劍,這柄聽雨的劍與劍鞘之間似乎被什麽凝結出了,他用了渾身的力氣也沒有將他拔了出來,也幸虧李寒衣最後出劍之時忽然調轉了方向,不然此刻的雷無桀怕是已經是個死人了。

  “師父……”雷無桀擦了一把汗,困惑地望著李寒衣。

  “聽雨劍是劍靈塚所鑄的劍,是認主的。你心中沒有拔劍的意志,所以你拔不出它。你需要找到你拔劍的理由。”李寒衣雙手束在身後,那柄鐵馬冰河重新回到了劍中。

  雷無桀對李寒衣出神入化的禦劍本領敬佩不已:“師父,我要多久才能像你這般禦劍?”

  “禦劍?還沒有拔劍卻想禦劍,以你的資質,我看至少需要十年吧。”李寒衣絲毫不留情面。

  “十年?可我在於闐國遇到過一個無雙城的少年,已經能夠一個人駕馭五柄飛劍了。”雷無桀有些沮喪。

  “飛劍?”李寒衣微微皺眉,“他是不是背著一個劍匣?”

  “是的。”雷無桀回憶了一下,“那人背著一個劍匣,劍匣中有十二柄細小的飛劍和一柄火紅色的長劍。幾柄飛劍叫什麽雲梭、輕霜、繞指柔什麽的。”

  “是歐陽無雙的十三劍匣,想不到百年之後,無雙城終於又出了一個能打開劍匣的人。”李寒衣神色微微一動。

  雷無桀急忙賠笑:“那師父,要不我們換一柄劍,開始練劍?”

  “練劍?”李寒衣冷冷道,“我們已經開始了。以後每日我會和你試一次劍,當你什麽時候在我面前拔出了你的劍的時候,我再教你劍術。”

  “啊?”雷無桀大驚。

  李寒衣卻已經轉身,走入了草廬之中。

  “拔劍!好,拔劍!”雷無桀一口氣將火灼之術提升至了迦樓羅境,提起渾身真氣試圖將劍拔出來,可那柄劍卻紋絲不動,最後隻得作罷。他歎了口氣,心想這個雪月劍仙的脾氣真是古怪。

  拔劍的理由,真的這麽重要嗎?
  而看似安靜的草廬之中,其實坐著另一個人。

  一身黑衣,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長風正坐在黑黝黝的屋子角落,慢悠悠地喝著茶,腳邊是一個飄著紫煙的香爐。

  “你給了他聽雨劍?那是你初入江湖時得到的第一柄劍,你對這個徒弟還真是舍得啊。”司空長風笑道。

  李寒衣沒有說話,在司空長風身邊坐了下來。

  “其實,剛剛那一刻,你很希望他能夠拔出劍來吧。生死一刻,長劍怒出,本是最好的方式。最怕的就是人不為自己拔劍,而為別人拔劍。”司空長風說著一些似乎曖昧不明的話語。

  李寒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問道:“你那位弟子怎麽樣?”

  “輕功卓絕,我看再練個幾年,比江湖第一大盜墨羅生也不會差多少了。算帳能力也是不錯,才來幾天,就把爛了幾個月的帳給盤活了。”司空長風笑道,“只是……”

  “只是?”李寒衣眉毛一挑。

  “只是隱脈受損,這輩子怕是也習不了上乘的武功了。一開始看他掛著無極棍,我以為不會武功之類的話是騙我。”司空長風歎了口氣。

  “隱脈受損!”饒是鎮定如李寒衣此時卻也大驚,“怎麽可能?”

  “我起初也不信,但我把了他的脈搏。他的隱脈是斷的,若強行運功也是可以的,但氣血翻湧,隨時都會經脈渾身竟斷而死。想必當年在天啟城中,有人對他下了狠手。可是他不肯多說,我便沒有再問。”司空長風說道。

  “隱脈受損,可有藥可醫?”李寒衣微微皺眉。

  “有。”司空長風答得乾脆。

  “是什麽?”李寒衣知道自己的這個三師弟精通醫術,他若說有,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蓬萊仙島,海外仙人,補魂天術。”司空長風說得一字一頓。

  李寒衣沉吟半餉後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司空長風笑了:“不習武也是好事,你的那位徒弟武功高就夠了。”

  李寒衣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問道:“這次在於闐國,你可看到無雙城的那個少年?”

  “你說是重開了無雙城的十三劍匣的那個少年嗎?我見到了。”司空長風點頭。

  “他已經習得了飛劍術?”李寒衣問道。

  “如今至少能掌控六柄飛劍,他當時功力不足,我假借流轉神通,控住了他的十二柄飛劍,十二柄劍都隱隱對我有反抗之意,不出三年,十二柄飛劍的劍胎都會成型。只有那第十三柄,大明朱雀還需些時日。”司空長風說道。

  李寒衣冷哼一聲。

  “以後他們要面對的,可是這樣百年一遇的奇才。寒衣,你任重而道遠啊。”司空長風一臉幸災樂禍地笑著。

第46章 逆轉長風

  名震天下的雪月城的兩位城主,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話原本就不多的李寒衣很快就不說話了,席地坐了下來, 閉目修氣。司空長風卻也沒有走的意思,慢悠悠地喝著茶,只是喝著喝著卻忽然猛的一吸鼻子:“好香。”

  話音剛落,只聽見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傳來,雷無桀推門而入,看著屋裡的場景, 微微一愣:“三師尊,你也來了啊。”

  此時的雷無桀左手拿著那柄拔不出劍身的聽雨,右手拿著一根長長的木棍, 上面串著被烤的金黃的烤雞,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無桀,你這是……”司空長風咽了口口水。

  雷無桀撓了撓頭:“我練劍練得肚子餓了,便去山中抓了隻野雞,本來烤熟了想吃,可想到師父也還沒有吃飯,就想著讓師父先吃。只是……”

  李寒衣面色陰冷,那柄放在桌上的鐵馬冰河微微顫動,似乎有拔劍砍了這個不成器的徒弟的打算。

  司空長風倒是滿臉笑意,順著雷無桀的話說了下去:“只是?”

  雷無桀不要意思地笑了笑:“只是三師尊也在,這一隻野雞,怕是三個人不夠吃的。”

  司空長風站起身, 從雷無桀手中拿過了那隻野雞:“你師父怕是不會喜歡……”

  可才剛剛拿過,隻覺得一道劍氣襲來, 司空長風猛退一步,手上的烤雞卻被瞬間砍成了兩半,李寒衣一伸手, 就將那猶然插著木棍的烤雞奪了過來, 剩下那半隻卻掉落下去。雷無桀眼疾手快,急忙伸出了左手的聽雨劍,接住了那半邊的烤雞。

  李寒衣冷笑:“沒想到聽雨劍還能這麽用。”

  “有肉無酒,太可惜了。你師父吃飯從來不讓人看見,我們出去吧。草廬外有我埋著的一壇酒,你再去烤一隻雞,我們對飲。”司空長風從雷無桀身邊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雷無桀急忙跟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是黃昏,雷無桀又從山中抓來了一隻野雞,在旁邊生了一個火堆烤了起來。司空長風則真的從土裡挖出來了一壺酒,才開封,就覺得一股酒香四溢,雷無桀猛的一吸鼻子:“好酒。”

  “禦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有酒樂逍遙,無酒我亦顛,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無桀,你聽過這首詩嗎?”司空長風倒了兩碗,問道。

  “自然聽過。”雷無桀一邊旋轉著烤架,一邊面帶神往地說著,“是三百年蜀山酒劍仙司徒鍾所做的詩。”

  “如今蜀山已經成了傳說,那酒劍仙也老死了。可是那酒中劍意依然留在人間,真是令人神往。”司空長風輕輕一碰酒杯,那酒杯便飛了出去,飄到了雷無桀的手中。

  雷無桀接過酒杯,道了聲謝。

  司空長風晃了晃酒杯,忽然問:“雷無桀,你想象中的江湖是怎麽樣的。”

  雷無桀想了想,說:“少年美酒,鮮花怒馬。花前月下,對酒高歌。”

  “江湖可不是這樣。”司空長風喝了一杯酒,“江湖和朝堂一樣,只有無盡的野心。”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江湖,我想要的江湖就是那樣的。”雷無桀說得堅決。

  司空長風喝了一口酒:“宏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真是好酒。無桀,你不要怪寒衣,他希望你明白拔劍的理由,只有知道自己為什麽拔劍,才能真正駕馭自己的劍。”

  雷無桀笑了笑,將烤雞拿了起來放在了桌上後也坐了下來:“當然不會怪師父。師父是雪月劍仙,他的話,總是對的。”

  “我聽蕭瑟說,無心和尚曾說過你天生玲瓏心,未受凡塵侵擾。看來確是如此。對了,你知道這世上有五位劍客,被稱為劍仙,都是哪五位嗎?”司空長風問道。

  雷無桀點頭:“自然知道。雪月劍仙李寒衣,孤劍仙洛青陽,道劍仙趙玉真,怒劍仙顏戰天,儒劍仙謝宣。”

  “這五位劍仙,你認為誰境界最高。”司空長風問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雷無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不妨,但說無妨。”

  雷無桀想了想,還是答了:“洛青陽。”

  司空長風朗聲笑道:“哈哈哈。的確!天下四城,天啟慕涼,雪月無雙。孤劍仙洛青陽一個人就佔了一座城,的確氣勢無兩,要我說,我也覺得他最強。但是你師父不服,他一直期待著與洛青陽一戰的那天。所以這個雪月劍仙,卻是整個雪月城中練劍最勤快的人了。”

  司空長風的話音剛落,李寒衣就從草廬中走了出來,縱身一躍,往山頂掠去。

  “走,帶你看看雪月劍仙是怎麽練劍的。”司空長風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拉著雷無桀也跟了上去。

  李寒衣一路都沒有回頭,據說高山有四季,雷無桀算是結結實實地體會到了,掠至山頂之時,隻覺得寒風蕭瑟,比起三個月在雪夜中狂奔時還要寒冷的多。但是李寒衣卻渾然不覺,站在山巔,手持名劍鐵馬冰河,閉目沉思,凜冽的長風吹起了他的白色長衣。

  “這是要……”雷無桀瞪大了眼睛。

  “你看好了。”司空長風面帶笑意。

  李寒衣忽然縱身一躍,跳至了兩座山崖之中,他持劍漂浮在空中,猶若仙人,忽然猛地一揮長劍,那雪嶺中的狂風在瞬間呼嘯起來,吹得雷無桀幾乎站立不住。

  “起!”李寒衣揮劍指天,那雪嶺中的狂風像是順勢朝天而起,山巔之上的積雪紛紛墜落。李寒衣踏著那積雪一步又一步往上略去,他再提著手中之劍,那幾乎積壓著滿山狂風的一劍,用力地一轉。

  “我明白了!”雷無桀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李寒衣想要做什麽了。李寒衣想要用一劍之勢將這雪嶺之間的狂風逆轉過來。

  可這真的是憑借武學所能達到的嗎?
  李寒衣的這一劍只出了一半就停了下來,隨著劍勢一停,那滿山的狂風再度逆轉了回來,層層積雪衝著李寒衣迎頭砸了下來。李寒衣急忙收起了手中之劍,身形一躍,再度站回了山巔之上,將劍束起,皺眉不語。

  雪嶺間的狂風依舊呼嘯。

  司空長風歎了口氣:“這就是你師父練的止水劍法的最後一重,天道。當他習得這一劍的時候,就會下山去慕涼城。只是……”

  “只是什麽?”雷無桀問道。

  司空長風搖頭:“沒什麽。”

  兩個人說話間,站在山巔的李寒衣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司空長風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我覺得你師父練不練得成止水劍法,就靠你了。”

  雷無桀苦笑了一下。靠我,就靠一個練劍都拔不出的我?

第47章 隻與離人照斷腸

  一連三日,雷無桀都在練習那拔劍之術。

  每日清晨,李寒衣都會走出草廬,對雷無桀出上一劍, 但無論李寒衣的劍多麽有威勢,雷無桀都沒有辦法拔出那一劍,但是後幾次李寒衣分明沒有留多少情面,幾劍下來,身上已經傷痕累累。

  李寒衣每出完一劍,就轉身離開, 有時走進草廬一天也不會出門,有時就一躍進入深山中練劍。雷無桀能做的就是每日琢磨著自己拔劍拔出來,以及負責李寒衣的一日三餐。其實原本每日都會有山下的弟子送餐食上來,但雷無桀隻吃了一口,就把他趕走了,以後就自己生了個爐子,開始做飯了。這蒼山十九峰,野菜山菌無數,飛禽走獸不少,恰好雷無桀從小最大的愛好除了習武就是做飯,便自告奮勇地做了起來。李寒衣對此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那劍術,卻依然一招都沒有教。

  第四日清晨,雷無桀正在做著早餐, 李寒衣從草廬中走了出來。

  雷無桀急忙打招呼:“師父,今日早啊。”

  李寒衣嗅了嗅鼻子, 聲音中難得帶著幾分笑意:“你若習武有做菜的一半天賦,就好了。”

  雷無桀頓時喜出望外:“師父,今日心情很好啊。”

  李寒衣揮了揮衣袖:“你下山吧。”

  雷無桀愣住了, 手上的鍋鏟掉在了地上:“師……師父,我雖然笨,但是你也不用趕我走吧。”

  李寒衣搖頭:“不是要趕你走。我要閉關三日,這三日你下山去,不要讓人進山裡來。”

  雷無桀轉悲為喜,點點頭:“不急,給師父做完了早餐再走。”

  李寒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轉過頭,一躍坐在了草廬之上,遙遙望著北方,歎了口氣:“真像啊。”他一伸手,握住了一片飄飛著的葉子,放在唇邊吹了起來。曲子有些悵涼,像是有一群孤雁從天空中飛過,雷無桀覺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來,這首曲子,那日蕭瑟也坐在酒肆的屋頂吹過。雷無桀轉頭看著李寒衣的背影,忽然覺得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覺。

  李寒衣放下了手,輕輕吟道:“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 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輕雲薄霧,總是少年行樂處。不似秋光,隻與離人照斷腸。”

  “師父。”雷無桀喚了一聲。

  “今日的劍是不是還沒有練。”李寒衣忽然轉身。

  “嗯?”雷無桀一愣。

  李寒衣右手輕輕一揮,那片落葉忽然夾雜著一陣疾風對著雷無桀急衝而來。

  飛葉摘花,神乎其技!

  雷無桀猛地拿起了身邊的聽雨劍,用力一拔,那劍身卻依然紋絲不動。眼見飛葉已攻到眼前,他只能急退。但那飛葉追勢卻不減,雷無桀連退四步後依然嫩感覺到葉子上的無上劍氣,索性轉過了身,衝著山下跑去。

  “師父,三日後見!”雷無桀大喊道。

  李寒衣拿開了一直遮面的灰巾,忽然就笑了。

  雷無桀一路狂奔,很快就奔到了雪月城中。他上山也有數日,說實話也挺想念之前和自己朝夕相處的蕭瑟和唐蓮,到城中就想去找他們。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膚色蒼白,身形修長,身著白色披風,後面寫著一個大大的“賭”字,正是那日登天閣第十三層的守閣人落明軒。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眉宇間滿是風情的女子,看模樣不過二十出頭,但雷無桀卻知道她是名震天下的落霞仙子尹落霞,也是落明軒的師父。因為她也穿著一件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披風,只是上面的那個“賭”字還要更大一點。

  “雷無桀?”落明軒衝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欠我的那八百兩呢?”

  雷無桀撓了撓頭:“這……”

  “輸了的人還有資格要錢?別給我丟人。”尹落霞向前一步,雖然是怒叱,但聲音依然柔美好聽,她笑著望向雷無桀,“你就是雷無桀,我是尹落霞。”

  “落霞仙子,久仰大名!”雷無桀受寵若驚,急忙抱拳。

  尹落霞盈盈一笑:“今日怎麽下山來了,你師父呢?”

  “師父說要閉關,讓我這幾天好好在山下待著,不要打擾他。”雷無桀答道。

  尹落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聲說道:“閉關?莫非是又要有老朋友來了?”

  雷無桀沒有聽清,惑道:“仙子說什麽?”

  尹落霞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沒什麽,讓你現在要去哪裡?”

  雷無桀微微皺眉:“我想找我一個朋友,就是和我一起入城的那個朋友。”

  “蕭瑟嗎?”落明軒輕笑一聲。

  “落兄弟也認識他了?”雷無桀喜道。

  “不光是我。”落明軒仰頭望向遠處,“整個雪月城的人,都已經認識他了。師父,你猜,今日需要多久才能到我們的落霞殿。我賭一刻鍾。”

  尹落霞聽到“賭”字,眼睛一亮:“我賭現在。”

  話音剛落,有一個身影從大殿的屋頂一掠而起,向這邊急速跑來。一身青衫,面目俊秀,正是那蕭瑟!

  “一日比一日快了啊。”落明軒感慨。

  “蕭瑟!”雷無桀急忙大喊。

  蕭瑟聽到聲音一愣,腳步慢了幾分,只見後面一杆烏金色長槍已經追了過來,他側身一躲,衣袖卻仍被滑掉了一道口子。他怒斥道:“你知道你劃的是什麽?是雲煙細棉!一千兩一匹!”

  “我管你是什麽!”一臉不在乎的女子一槍砸了下去。

  蕭瑟堪堪躲過,繼續加快步伐向前急速奔行著。

  “踏雲步果然是天下第一輕功。這個少年沒有半點內力,卻幾乎能有自在地境級別的高手才擁有的輕功水準。”尹落霞看著蕭瑟的身形,讚歎道。

  蕭瑟一邊急速奔跑著,一邊大喊道:“雷無桀!”

  “來了。”雷無桀默契地往前踏出一步,衝著天打出了一拳。

  正是他的招牌武功,雷門無方拳,拳未到,氣先行。

  雷無桀對司空千落並沒有印象,那日闖閣之時,司空千落擅自出城,雖然聞訊趕回卻被蕭瑟纏住,最後雖然還是見了一面,但當時人多混亂,兩人都沒有通報過彼此的名字。可是雷無桀不認識司空千落,司空千落卻絕對忘不了雷無桀。

  她的槍只是微微一頓,她停住了腳步,站在屋頂,俯視雷無桀,傲然道:“好。今日就將你們兩個一起收拾了。”

  “那日雷無桀闖閣,十六層二城主一劍就將他打飛了,十五層雷雲鶴更是引來九天驚雷,若不是手下留情,他更是連命都沒了。十四層大師兄又放水,說白了,雷無桀闖過的只是我的十三閣罷了。遇上真正的十四層守閣人,他能贏嗎?”落明軒轉頭望向師父。

  貌若天仙的尹落霞眉毛一挑,輕輕揮了揮手上的一顆骰子:“要不下個注?”

第48章 蒼山雪 銀月槍

  站在屋頂上的司空千落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槍,對準了站在下方的雷無桀。

  “聽說你一人獨上十六層,是雷門的少年高手?”

  “聽說你一人逼得昔日雷門第一人雷雲鶴重入逍遙天境,張手引來那九天驚雷, 差點毀了登天閣?”

  “聽說你問了劍仙一劍,劍名‘烈火轟雷’氣勢無兩,連雪月劍仙都對你出了一劍‘花晨月夕’,引來了那滿城茶花?”

  司空千落一連問了三個話題,但雷無桀只是撓撓頭,問道:“你為什麽打我三師弟?”

  站在一邊的蕭瑟抬起就是一腳,踹在雷無桀的身上:“滾,再叫一遍師弟試試?”

  雷無桀只能尷尬地笑笑,望向屋頂上的司空千落,改口道:“你為什麽打我的蕭兄弟?”

  蕭瑟依然不滿:“蕭兄就是蕭兄,哪裡多個弟字?”

  司空千落忽然莞爾一笑:“我不打你的蕭兄弟。”

  然而立刻收起了笑容,眼神中滿是睥睨:“我打你。”

  雷無桀在瞬間衣衫膨脹,紅衣飄搖,眼神變得熾烈無比,身後更是隱隱生起金翅大鵬鳥的幻象。

  火灼之術·迦樓羅境。

  只是瞬間,雷無桀就感受到了面前這個持長槍的女子的威勢:“你是誰?”

  “那個原本在十四層等你的人。”司空千落高舉長槍,微微往後撤了一步。

  尹落霞和落明軒對視了一眼之後,一個撤步從雷無桀身邊躍開。落明軒臉上猶然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雷兄,在你我再戰之前,可別死了哦。”

  雷無桀沒有時間回答,不必落明軒提醒, 他就明白那柄長槍的恐怖,不然也不會剛開始就立刻運起了自己火灼之術的最高境界。

  司空千落往前一個踏步, 終於將手中的槍用力地往下擲去。

  曾經她在長街之上,引一街之風,揮出了強決的一槍,破去了蕭瑟的踏雲步。

  而此時她的長槍, 卻撕破了整個長空,槍身呼嘯,如百鳥長鳴,烏金色的槍身開始剝落,露出了長槍原本的樣子。

  銀白如雪。

  雷無桀忽然想起來了,在傳說中,那個槍仙年輕時的時候,持的就是一杆銀白色的長槍,據說揮動之時,如蛟龍騰空,如銀蛇狂舞,這柄槍叫銀月。

  蒼山雪,銀月槍。

  雷無桀終於有些明白眼前的人是誰了,他也往前一步,用力地一拳揮出,一道紅氣圍成的圓將他包裹在了其中,將那杆長槍堵在了圈外。但槍勢卻不減,在圈外急速地旋轉著,試圖突破那個完美的圓。

  雷無桀身後的金翅大鵬鳥已經升至最大,卻也搖搖欲墜,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掉了下來,雷無桀咬緊了牙齒,怒喝一聲:“去!”

  他長袖一揮,忽然又揮了三拳。每一拳都卸去一層槍勁,三拳之後,那杆長槍轉了一個圈,仿佛就要掉落在地。

  司空千落忽然就躍了下來,一把握住了那杆長槍。她微微一笑:“很好,是我應該等的人。”

  “你叫什麽名字?”雷無桀依然問。

  “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緩緩答道。

  “好。”雷無桀點點頭。

  一句話之間,司空千落已經拿起了長槍,揮出了三槍,雷無桀卻攻出了六拳。

  站在不遠處觀戰的尹落霞望著自己的弟子,笑著說:“如何?”

  落明軒想了想:“我還是買千落師姐!不對,還是買雷無桀吧,畢竟是贏過我的人。”

  尹落霞卻笑而不語。

  落明軒撓了撓頭:“師父你買誰贏?”

  尹落霞轉身,往殿內走回去:“我買你贏。”

  “我?”落明軒一愣,“我又沒在和他們打,而且之前和雷無桀對陣,我已經輸了啊。”

  “我不管,你是我的弟子,我就隻買你贏。之前輸了沒關系,只要你還沒死,賭局就還在。”尹落霞的語氣中竟然帶著一股少女的任性。

  落明軒望著師父的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而在大殿之上,有兩個人此時也正在屋頂看著下面的這場對決。都是一身黑衣,倒像是一對師徒一般。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長風,以及大弟子唐蓮。

  “你覺得誰能贏?”司空長風笑著望向唐蓮。

  唐蓮搖頭:“不好說,但若是無桀不用劍,必輸無疑。”

  “他是劍仙的弟子,怎麽會不用劍呢?”司空長風幽幽地說著。

  唐蓮卻微微皺眉,總覺得雷無桀身上似乎有哪裡不對。

  在下方,幾番對決下來,雷無桀卻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一身紅衣已經被割開了許多道傷口。蕭瑟微微皺眉,說道:“還好這件只是來的路邊隨便買的,破了不可惜。雷無桀你要是打贏了,我送你一件鳳凰火的,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雷無桀卻並沒有受到很大的鼓勵,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就目前來看,他已經漸漸落入下風,他苦笑一聲:“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大方了?”

  一向遇事處變不驚的蕭瑟這幾天早已積累了不少憤懣:“你要是能把這個女人打趴下,我給你八百兩!不!八千兩都成!”

  司空千落冷笑了一下:“把我打趴下?你給我等著,今天你們一個都跑不了。”她舉起了長槍,朝前一揮,將雷無桀逼得連退三步。

  “我有一槍,名翻雲覆雨。”

  槍風獵獵,雷無桀又退三步。

  “還有一槍,名燎原百裡。”

  槍勢綿延,雷無桀又退六步。

  “再有一槍,名百鳥朝鳳。”

  槍身再度振鳴,如百鳥長鳴,司空千落眼神凌厲,步步緊逼:“我在城下見過你的劍,你不該只有這種程度,你的劍呢?”

  那柄殺怖劍雖然被插在了下關的城頭,但誰都能看到,雷無桀的腰間挎著另一柄長劍。

  劍名聽雨。

  銀月槍,聽雨劍,驚雷刀。

  曾經這三把武器在江湖上一樣有名,因為他們被握在三個日後名震天下的年輕人手裡。

  槍仙司空長風,劍仙李寒衣,以及酒仙百裡東君。

  聽雨劍此時仿佛也感受到了老友的呼喚,在劍匣中長鳴,劍身隱隱作動,幾乎自己就要脫鞘而出,雷無桀從來沒有感受到它這般強烈的波動。此時他已無路可退,他終於將手放在了劍柄之上。

  長鳴忽然消失,但劍柄處卻隱隱有暗雷作響。

  雷無桀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停住了後退的步伐,原本已漸漸黯淡的瞳孔再度灼燒起來,他用力地握住了劍柄。

  “看劍。”

第49章 奈落禦界

  司空千落瞳孔驀然縮緊,手中長槍帶著千鈞之勢刺出。她能感受到劍柄處隱隱的暗雷聲,這一劍拔出,會有怎樣的威勢, 她不知道,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地攻出一槍。

  可雷無桀卻還是拔空了!他用盡渾身力氣拔出了劍柄,可愣了愣,還是看到了空空的手掌。

  本來他心中充滿了信心,本以為這一次一定能把劍拔出來了,但是劍身和劍鞘雖蠢蠢欲動,卻依然沒有離開彼此的意思。雷無桀愣了一秒, 然後猛地高高躍起。那柄銀月槍劃開了他的肩膀, 鮮血直流。

  司空千落愣住了,本來已經做好了迎戰強決一劍的準備,可雷無桀卻忽然撤劍,她急忙收了槍勢,所以才只是把雷無桀的肩膀劃出了一道口子,不然就是整個的將他貫穿了。

  在場眾人都愣住了。

  屋頂上的司空長風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唐蓮卻皺緊了眉頭:“雷無桀你在想什麽?”

  蕭瑟望了雷無桀一眼,雷無桀摸了摸肩膀上的傷口,對著蕭瑟苦笑著搖了搖頭。

  “打不過。”雷無桀輕聲地說。

  司空千落猶在發呆,不明白為什麽忽然雷無桀會收回那一劍。

  就在這時,雷無桀和蕭瑟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拔腿就跑!

  一個是天下第一輕功踏雲步的傳人,一個又被無心和尚不知打通了哪根氣脈, 論逃跑功夫,他們可不輸給任何人。轉瞬間已經躍出了數十步!

  司空千落回過神來, 拿起長槍就往前追去:“兩個廢物,跑去哪裡!”

  雷無桀一邊跑一邊感歎:“蕭兄你到底從哪裡惹來了這麽厲害的女人!”

  “我惹來的?”蕭瑟翻了個白眼,“誰沒事招惹這種女人?”

  不遠處的司空千落卻聽到了, 怒罵道:“哪種女人?”

  蕭瑟一躍而起,朗聲道:“就是那種每天追著男人跑,不要臉的那種女人!”

  “蕭瑟你找死?”司空千落停住了身,舉起長槍用力擲了出去,只是才沒擲出多遠,就被一腳踏在了地上。

  真的是,從天而降,不講道理的一腳踏出了那杆充滿威勢的長槍!
  當然,因為這杆槍本身就是由他傳授的。

  “銀月槍都露出了真身,卻仍然留不住人,真是委屈啊。”槍仙司空長風手輕輕一抬,那杆長槍似乎有感應一般,飛在了他的手上。

  司空千落不滿地撇了撇嘴:“誰說沒留住,剛剛那一下肯定能留住他們。”

  “別鬧了,你這一槍已經故意扔歪了。在槍仙面前說謊,女兒啊,你可真可愛。”司空長風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管今天,過去四天,每一天都是扔歪的。”唐蓮站在一邊補充道。

  司空千落臉微微一紅,向前一步,一把躲過了銀月槍,恨聲道:“好,那我就不扔歪一次給你看看!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他!”

  “他?”司空長風眉毛一挑。

  “他們!”司空千落一腳將自己的父親踢飛。

  雷無桀和蕭瑟跑了一路,終於發現身後已經不見了司空千落的身影,才終於舒了一口氣。此時雷無桀肩膀上鮮血直流,蕭瑟望了一眼,說:“必須趕緊包扎一下。”

  雷無桀點點頭,想要從身上撕下一塊衣衫來,卻發現自己的衣服早已經被銀月槍打的四分五裂,真是連一塊完整的步都撕不下來,他望了蕭瑟一眼。蕭瑟立刻會意,猛退一步:“這可是雲煙細棉!”

  “很貴麽?”雷無桀問道。

  “不是……那個,這個不吸血的。”蕭瑟終於想了個說法。

  兩個人沒有辦法,只能走進了就近的一個院子。雪月城裡就是這樣,有著大大小小的樓閣,也有著許多個小院子,住著一些各式各樣的人,有的是絕世高手,有的甚至不會武功,但都絕不是普通的人。

  兩個人推開門,卻發現是一個很幽靜的院子,院子裡綠意蔥蔥,有一條秋千綁在藤曼中間晃悠著,上面卻沒有坐著人,庭院的右邊有個小亭子,那裡擺著一張古琴,蕭瑟走出去,摸了一下琴沿:“很乾淨,這個屋子應該是有人的。”

  雷無桀點點頭,朗聲道:“冒昧拜訪,懇請主人出來見面。”

  話音剛落,屋子的門就已經被推開了,一個身著綠衫的清瘦女子走了出來。

  詩經有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古詩亦有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雷無桀讀的書沒有蕭瑟多,但是在那一刻,這樣字句卻像跑馬燈一樣在他的腦海裡一個字一個字地跑過,那些以為只出現在書本裡的情景,此時卻真實地在他面前鋪散開來。

  蕭瑟輕輕推了一下發呆的雷無桀,雷無桀愣愣地轉過頭:“怎麽?”

  “雷無桀你血要流光了?”蕭瑟冷冷地說。

  雷無桀扭頭看了一眼,感覺快要暈過去了。

  綠衫女子走了過來,沒有言語,輕輕掏出了一塊長手帕,按住了雷無桀的肩膀,手法熟練而自然,很快就將傷口包扎好了。雷無桀低頭看著她,幾乎就要窒息過去,支支吾吾地說:“麻……麻煩了。這條手帕……”

  蕭瑟眼尖,立刻接道:“是花羅錦。這一條手帕,大概也就八十兩。”

  綠衫女子聞言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住在這裡。”雷無桀又問。

  綠衫女子正欲作答,卻忽然面色一變,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幾聲。

  雷無桀皺眉:“你生病了。”

  綠衫女子點點頭。此時,不遠處忽然有一聲怒喝傳來:“蕭瑟,雷無桀,你們跑哪裡去了!”

  “糟了,追過來了!快走。”蕭瑟上來拉過雷無桀,準備拉著他繼續跑。

  綠衫女子卻拉住了雷無桀,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聲音此時已經越來越近,蕭瑟聽到司空千落在院子口一躍而起,馬上便要躍入庭院之中。

  綠衫女子輕輕抬起了手,終於說了話,聲音柔美悅耳,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堪稱絕世。

  “奈落。”

第50章 應是故人來

  隨著綠衫女子說出了這兩個字,只見一層半透明的黑色煙氣在雷無桀和蕭瑟的上方鋪散開來。雷無桀瞪大了眼睛,驚詫地望向蕭瑟。蕭瑟皺緊了眉頭,低聲說道:“秘術?奈落禦界?”

  如果說武學是正道, 道法是奇道,那麽秘術則更偏向於邪道了。寒山寺的無心和尚修煉的羅刹堂神通介於武道和秘術之間,已經被視為邪門詭異了。而真正的秘術修煉的人極少,據說只有天啟欽天寺裡的幾位天師和少數散落民間的秘術師在這方面有著極高的造詣,原因有二,一是因為修煉秘術需要超強的精神力, 常人並沒有這般的天賦, 二是因為修煉秘術有違天道,修煉者往往形容枯槁,身形消瘦,最後不得善終。面前這個年輕的綠衫女子,竟然是那天下不過十數人之多的秘術師中的一人嗎?

  而且她念的那兩個字,分明是奈落!蕭瑟曾經聽過這個詞,從一個無比可怕的人嘴裡。

  那層黑色的煙氣將他們兩個人籠罩了起來,司空千落此時已經一腳踏入了院中,但她卻似乎完全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團詭異的黑煙,只是掃視了一圈院子後,對著綠衫女子微微一笑:“葉姐姐好啊。”

  綠衫女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千落姑娘。”

  司空千落依然狐疑地在院子裡晃悠著,手中的長槍不安分地在手中轉著。蕭瑟和雷無桀對視了一眼,大概對這個秘術有了幾分了解,那團黑煙製造了一個屏障, 兩個人能看到外面的事物,可外面的人卻看不到裡面的人, 也看不到那團黑煙。這樣的功夫,的確已經超出了武學的想象, 難怪人們對秘術師會有著恐懼。

  最後司空千落還是放棄了,不甘心地皺了皺眉, 對綠衫女子說道:“葉姐姐,你若是看到兩個臭小子逃到你這裡來,可一定要告訴我!”

  綠衫女子捂嘴笑了笑:“是怎麽樣的兩個臭小子?”

  司空千落恨聲道:“一個穿著紅衣服,一個穿著青衣服,都破破爛爛的。一個拿劍,一個腰間挎著一根棍子。長得都不像個好人!”

  蕭瑟下意識地就翻了個白眼。雷無桀倒是又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又想試試能不能把劍拔出來了。

  綠衫女子想了想,搖了搖頭:“倒沒有見過這樣的兩個人,要是見到了,一定會告知千落姑娘。”

  “好吧。這兩日天氣又有些轉涼,葉姐姐身體不好,就多在屋子裡歇息吧。”司空千落終於死了心,一個縱身,從院子裡躍了出去。

  蕭瑟和雷無桀見狀便想走出那團黑煙,可發現那團黑煙像是纏在了他們身上一樣,怎麽甩也甩不掉,心中有些驚恐。就在這時,那司空千落卻又忽然推門而入。可在她眼裡看到的,仍是那空蕩蕩的一個院落,院落中央站著那個總是給人感覺恬靜淡雅的女子。綠衫女子衝著司空千落笑道:“千落姑娘落了什麽嗎?”

  司空千落走進來,拾起了地上的一個小鈴鐺:“剛剛把這小玩意兒落這兒了。”說完後終於關上了門離去了。

  綠衫女子手終於輕輕一揮,那團黑煙才終於散去,她輕聲說道:“我的奈落禦界只是初境,無法掩住你們所有的氣息。司空千落雖然年輕,但是已得槍仙真傳,所以剛才已經察覺出了幾分,後來才會去而複返。”

  雷無桀點點頭,抱拳:“多謝姑娘了。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綠衫女子搖頭:“只是舉手之勞,千落姑娘這也不是一遭兩遭了,我都有些習慣了。”

  “走了。”蕭瑟一把拉過了蕭瑟,衝綠衫女子說道,“多謝了。”

  “等一下……”雷無桀還想要反抗,卻被蕭瑟一把拉了起來,躍了出去,他急忙回頭,卻發現綠衫女子只是站在原地,臉上依然是那淡淡的微笑。

  許久之後,綠衫女子才終於轉過身,推門走進了屋內,她將門輕輕合上,低聲自語道:“好久不久了。”

  而雷無桀和蕭瑟則已經掠過了幾個院落,自然聽不到綠衫女子的這句話了。雷無桀很是忿忿:“幹嘛把我拉走!”

  “你莫不是想先問姑娘尊敬大名,再問芳齡幾何,最後問是否婚配?”蕭瑟冷笑,“可是那姑娘,先不回答你問題,再又說這樣的情況出現過很多次,不是特意救我們,這是表明了要和我們劃清界限。不趕緊走,還留在這裡討什麽嫌?再說你想再見她,卻又有何難,既然司空千落認識她,那你問一下唐蓮不就知道了。”

  “什麽問我?”一個厚重的熟悉聲音響起,兩個人立刻停下了腳步,只見遠處正站著一個人,拎著一個酒壺,正轉頭笑著望向他們。

  雷無桀驚喜地走向前:“大師兄。”

  “連司空千落也打不過,真不想做你的這個師兄。”唐蓮笑道,將手中的酒壺扔給了雷無桀。

  雷無桀急忙接住,仰頭喝了一口:“若是有殺怖劍在手上,至少能打個平手。”

  “為什麽?”唐蓮忽然正色道,“為什麽不拔劍。”

  雷無桀放下酒壺,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長劍打了個轉:“這柄劍。”

  唐蓮眉毛一挑:“聽雨?”

  “是,師父說這是劍靈塚所鑄的聽雨劍,是認主之劍,若沒有拔劍生死的意志,是拔不出它的。”雷無桀看著這柄長劍,適才面對銀月槍時驚鳴不止的長劍現在無比安靜。

  “平江道李家的劍心塚鑄劍的確與別處不同,據說鑄劍的最後一道工序,是割破手掌,以血喂劍。所以最後鑄出來的劍號稱有精魄附身,聽聞有兩柄古劍轉魄、滅魂更是以人喂劍。”蕭瑟緩緩說道。

  唐蓮笑了笑:“以你的資質,拔出劍只是時間問題。難得有機會下山,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雷無桀眼睛一亮:“我倒是知道下關城有一家很不錯的酒肆。”

  唐蓮問道:“就是你喝一杯酒,便上一層境界的酒家?”

  “是的,東歸酒家。但是我帶師兄去,師兄得滿足我一個條件。我想問一件事情。”雷無桀說道。

  蕭瑟冷哼一聲,沒想到這雷無桀一下子就被那綠衫女子迷成這般模樣。

  可是雷無桀接下來說出來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

  “我想問,雷轟、趙玉真、李寒衣之間到底有什麽樣的故事?”

  唐蓮愣了一下,點頭笑道:“的確,他們的故事,可不是隨便在哪個茶肆裡能聽到的。”

第51章 道劍無雙

  大約在十四年前,江湖上一下子冒出來許多少年英才,其中包括由當時的天啟大監李公公派到江湖上的五位弟子,包括風雪劍沈靜舟、小儒聖莫亦塵等, 也包括青城山號稱集氣運武運為一身的日後被稱為道劍仙的趙玉真,以及成功將雪月城推至江湖至尊的三個人——酒仙百裡東君,劍仙李寒衣,槍仙司空長風,而雷門則亦有兩個少年非常有名。一個是分家弟子雷轟,重現了失傳已久的雷門火灼之術, 一個是主家少主雷雲鶴, 不僅修煉雷門武功,還在龍虎山上遇到過一個神秘的黃袍道人, 與他學習道法,二者結合,最後竟能張手引來九天驚雷。

  這些日後名震一方的英雄霸主門在少年時也喜歡四處遊歷,彼此之間亦有幾次交手。雷門的兩位英才雖然一人是主家出生,一人是分家,但二人都生性灑脫,甚為投緣,所以一起攜手共闖江湖,心中並未生出芥蒂。後來二人中途分開,約定一年後雷門相見。雷雲鶴上了龍虎山,在登仙閣上遇到了一個黃袍老道。老道張口就讓雷雲鶴拜其為師,雷雲鶴感覺好笑, 對老道一連出了三拳,三拳雖未動殺機, 卻也不容小覷,然而老道士卻硬吃三掌, 只是掉了根胡須,還笑言自己小看了雷雲鶴。雷雲鶴當下便知遇到了高人, 也沒有避諱,立刻就拜了師,跟隨黃袍道人開始修習道術。

  而雷轟則上了青城山。趙玉真在那一輩人中成名最早,他在青城山下的村落中出生,出生那天就有一道霞光照進屋內,他的父母不知是福是禍之時,就只見青城山上六位天師全部下山了,他們趕到時,母親剛把趙玉真抱在懷裡,這孩子並不啼哭去也未氣絕。尋常人皆知,嬰兒出生時,若未啼哭,大半是個死嬰了。可這孩子卻一臉淡漠,眉間有一道虹光若隱若現。趙玉真母親看到六位天師時大為驚訝,想是自己的孩子多半是個妖魔轉世,才引來了這幾個神仙似的人物。但是年過花甲,一身仙風道骨的青城山掌教呂素真卻滿眼淚水,從呆滯的婦女懷裡抱過了那個始終不啼哭的孩子,歎道:“青城山苦等百年,終於等來這一枚完玉。”孩子便取道名趙玉真,被六位天師帶上青城山撫養,也是青城山第一位同時修道法大龍象氣和劍法無量劍宗的弟子。他自然沒有辜負那掌教真人呂素真此生唯一的兩行淚水,十六歲時就成為了青城山的天師之一。雷轟上山,是為了和趙玉真比試。但很不巧,他上山的時候,趙玉真正在和人比劍。

  彼時的雪月城二弟子李寒衣,剛拿到名劍鐵馬冰河的他也上山和趙玉真切磋。

  那一戰的結果是戰平。趙玉真的道劍一出,驚起了整個青城山的飛禽走獸,雷轟上山之時,只見那些山中的野雞、猴子、花豹,甚至原本正在過冬的熊、蟒蛇都發了瘋似的往下跑,劍雖不是為它們所出,可它們卻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雷轟再往上走,又發現雖是春天,但是風中隱隱有雪霜夾雜。那是因為李寒衣的止水劍法正練至第二重,配上鐵馬冰河,已能凝水成冰。

  等雷轟走到山頂的時候,趙玉真手中的桃木劍正飛至空中,忽然化成千柄萬柄向李寒衣當頭砸去。而李寒衣也一劍引來滿山桃花,破去了那千萬桃木劍。兩人就此收劍,互不言勝。

  雷轟轉身就下山。以他當時的修為,根本不是趙玉真和李寒衣的對手,但讓他心中震動的卻並不是武學上的差距,而是兩個人出劍之時的劍之美。他提前回到了雷門,把自己關在了院子中,苦想了三天三夜。正當雷門長輩們不明所以的時候,雷轟終於開門了,開門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打了一把劍。

  他將這把劍和雷門火藥相結合,取了名字叫“殺怖劍”。可這已經違背祖訓了,長老們連夜開了幾次會議,想要製止雷轟。而這個時候,雷雲鶴回來了,雷雲鶴見到此時早已沉迷於劍的雷轟,問道:“為何忽然習劍。”

  雷轟答道:“因為曾見一劍之美。”

  雷雲鶴轉頭駕鶴離去,雲遊四海行蹤難覓的李寒衣不好找,雷雲鶴便直接上了青城山找那一輩子沒下過山的趙玉真。與雷轟恭恭敬敬地上山拜會不同,雷雲鶴擺明了是去砸山的,騎鶴臨山的時候大喊了一聲:“趙玉真,你給我滾出來!”結果引來上百道士攔路,他一指就破開了一道上山的路。又用兩指,掀去了乾坤殿的整個屋頂,見到了那閉關練劍的趙玉真。

  “我有個兄弟,見了你的劍,說世上武學,最美仍是劍。我也想見一下。”雷雲鶴對著那閉目的年輕真人,伸出了三指。

  若只是雷轟當時所見的趙玉真未必能打贏雷雲鶴,但此時的趙玉真正在閉關之中,雷雲鶴兩指掀開了乾坤殿,被迫出關的趙玉真那一刻幾乎走火入魔,但是功力比起平時卻還要可怕許多。兩人一場大戰,趙玉真一劍斬去了雷雲鶴的一條胳膊,自己也口吐黑血,真氣狂瀉。此時雪月城的大弟子百裡東君突然到場,和掌教真人呂素真合力壓製住了入魔的趙玉真,並帶走了重傷的雷雲鶴。

  雷雲鶴從此在江湖上消失了。而雷轟,則帶著一柄已經大成的殺怖劍,再次走出了雷門。這一次,他上的依然是青城山。但趙玉真入魔後元氣大傷,正在修養,雷轟踏上青城山的時候,站在山頂迎接他的是,雪月劍仙李寒衣。

  最後的結果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雷轟毫發無損地下山了,而李寒衣依然號稱未嘗一敗。雷轟回到了雷門,十幾年都沒有踏出雷門半步。

  “那場比試的過程你也不知道?”雷無桀急道。

  唐蓮喝了一口酒,幽幽地說:“是,我並不知道。因為說到這裡的時候,師父喝醉了。你可以直接去問二師尊啊。”

  “不太敢。”雷無桀撓撓頭,忽然想起一事,“對了。我來雪月城也有些日子了,為什麽從沒見過大城主百裡東君。”

  唐蓮一笑,搖頭:“不,你見過的。”

第52章 酒仙逍遙

  雷無桀愣了一下:“我見過的?我怎麽不記得的了?”他望向蕭瑟,發現蕭瑟依然一臉淡然地喝著酒,仿佛並沒有對此感到驚訝,忍不住問:“蕭瑟?我真的見過?”

  蕭瑟點點頭:“你不僅見過這位傳說中的酒仙, 你還喝過他的桑落、新豐、茱萸、松醪、長安、屠蘇、元正、桂花、杜康、松花、聲聞、般若十二盞酒以及那一壺風花雪月。”

  雷無桀大驚之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是他?”

  唐蓮笑了笑:“其實從你說你喝了一壺風花雪月,境界一下子連生幾重的時候,我就猜測那人是師父了。但是直到今天喝到這幾壺酒才敢確認,只是師父……”唐蓮扭頭望向那個坐在櫃台邊,一臉懶散笑意的小二。

  “大城主離城去啦,說是去尋那最後一味酒引,釀它的孟婆湯。”小二說道。

  “不知來生她是誰, 飲湯便忘三生事。世上真有孟婆湯這樣的酒嗎?”唐蓮喃喃地說。

  “大城主當年一手執刀,一手縛劍, 以那雙手刀劍之術叱吒江湖,可偏偏不肯列為刀仙、劍仙之列,而號稱酒仙。還特意去那天啟城中的碉樓小築,以七盞星夜酒勝了那冠絕天下的秋露白。這樣的人想要釀成的酒,總是能釀成的。”小二說道。

  唐蓮走出門口,望著遠處歎了口氣:“這幾年總是覺得師父有時看上去很灑脫,有時卻又心事重重。我這個弟子,卻好像什麽也幫不了他。”

  雷無桀也走出來,用力地一拍唐蓮的肩膀:“放心吧,百裡城主是什麽樣的人?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差不離了吧。”

  唐蓮苦笑:“有些東西,不是武功所能衡量的。”

  “大師兄, 你今天有心事啊。”雷無桀望著唐蓮的眼神,若有所思。

  唐蓮拎了一壺酒, 躍到了屋簷之上:“我出生唐門本家,是唐門長老唐憐月的弟子,原本以為會生在唐門, 死在唐門。卻忽然被送至雪月城, 拜天下聞名的酒仙百裡東君為師。他們告訴我,要在這裡等待一個人。可我已經等待了六年。”

  “你想唐門了?”蕭瑟也走出了門。

  “不。”唐蓮搖頭,“比起唐門,我更喜歡雪月城。只是,我想知道存在下去的理由。”

  蕭瑟冷笑:“唐門的人總是這樣。因為從出生之時就被賦予了太多的使命,所以活得一個比一個人累。百裡東君的事你也要管,唐門的使命你也不能忘,可是世界上那麽多的人,每天活著,也不過就是為了自己活著,哪有那麽多需要想的?”

  唐蓮喝了一口酒,反問道:“那你為什麽留在了雪月城,真為了那八百兩?”

  蕭瑟一躍而起,坐在了唐蓮的身邊:“我要說多少遍,是八百萬兩。”

  “真有那麽多錢,你要做什麽?”唐蓮不管蕭瑟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順著問道。

  “招兵買馬,踏破那天啟城!”蕭瑟搶過唐蓮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將酒壺往樓下的雷無桀擲去。

  雷無桀一手接過了那隻酒壺,笑道:“那我陪你去。”

  “陪我去幹嘛?”蕭瑟微微皺眉。

  “你陪我來雪月城,我就陪你去天啟城!”雷無桀認真地說。

  蕭瑟一笑:“好。”

  唐蓮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真不是我要等你的人?”

  蕭瑟瞪了他一眼:“誰要你一個大老爺們等我!”

  唐蓮怒道:“你瞪你大師兄?揍哭你信不信?”

  蕭瑟倒絲毫不懼:“你就打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敢不敢來比一個別的?”

  “比就比?我還怕你?踏雲步很了不起?酒仙自創的一醉千裡你聽說過沒?敢不敢試試?”唐蓮以為蕭瑟要比輕功,一臉鄙夷地笑著。

  可蕭瑟卻猛地一拍屋簷:“誰要和你比輕功,我們來比酒!小二,上酒!”

  那個一臉懶散的小二卻已經提著一壇酒出現在了二人身後,他打開了酒封,酒香四溢。

  “這是什麽酒?”蕭瑟聞了一下,不禁大喜。

  唐蓮卻已經眼睛冒光:“是師父釀的七盞星夜酒之一的,開陽!”

  兩人立刻一人拿了一個碗,坐在那裡對飲起來,雷無桀難得的沒有想要參與這個熱鬧,走到路邊的樹下摘下了一片樹葉,放到唇邊吹了起來。

  曲子綿長而悵涼,是那李寒衣和蕭瑟都曾經吹過的曲子。

  蕭瑟愣了愣神,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輕聲念道:“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

  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輕雲薄霧,總是少年行樂處。不似秋光,隻與離人照斷腸。”隨後身子慢慢往後倒去,閉上了眼睛,醉了過去。

  雷無桀丟走了那一片樹葉,一個縱身躍上了屋頂,笑道:“看來是大師兄贏了?”

  可唐蓮卻沒有說話。

  雷無桀再往前探了探身子,終於聽到了輕輕的鼾聲,仔細一看,才發現唐蓮竟然已經坐著睡著了。

  “大師兄真是好強,醉了也不肯躺倒啊。”雷無桀感慨道,只是心裡卻有些懊惱,“卻忘記問他那個綠衫姑娘的來歷了。”

  正在雷無桀萬分懊悔的時候,忽然背後閃過一陣疾風,他猛地回頭,只見一個黑影從眼前掠過,幾個縱身已經跳到了遠處的屋頂之上。

  有人要夜闖雪月城?

  雷無桀皺著眉頭,發現下方也有幾個黑影正在急速行動,他明白那些就是雪月城的蛛網,蛛網散布在下關城的各個角落,任何一個人進入下關城,什麽人,什麽來歷,他們就掌握的清清楚楚。但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看著,並不會出手,就如同上一次雷無桀和那青城山的李凡松,雖然行蹤被掌握,但蛛網並沒有現身。而這一次他們出動了,說明上方的這個人必定是位不速之客。雖然自己也曾經是個不速之客,但至少是大白天,光明磊落的來的,更何況自己已經是雪月城的門人了,此時理應出手。

  雷無桀腦海裡瞬間想了一下,急忙縱身追去。但那人的速度確實奇快,以雷無桀的輕功,也只能勉強不被拉開距離,下方的蛛網卻不愧是雪月城的追蹤高手,幾乎有追上的趨勢,可追出三裡之後,卻發現那些原本緊跟著的蛛網卻忽然散去了,他心裡納悶:這些人,難道看到我在追,就把這差事交給我了?可他再仔細一看,卻終於明白了。

  這個人行進的方向並不是雪月城,而是——

  蒼山。

第53章 一劍斷水 千江絕流

  在蒼山之上,此刻只有一個人。

  雪月劍仙——李寒衣。

  雷無桀心中一驚,猛地提起真氣加快了步伐。

  黑夜中,黑巾蒙面的男子停下了腳步, 他的胸口紋著一隻暗紅色的蜘蛛,證明了他的身份——雪月城蛛網。

  另一個相同裝束的男人掠到了他的身邊,輕聲說道:“需要和三城主稟告嗎?”

  男子搖頭:“不必了,他前往的是蒼山。那裡有二城主在。”

  “可是,雷無桀現在跟過去了,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另一人問道。

  男人微微皺眉:“不會。來的這個人只是為二城主而來,不會多生事端。他不會殺死雷無桀的。”

  “來的人果然是?”另一人一驚。

  男子點頭:“是的。這人已經是第四次拜訪了。”

  雷無桀已經追得滿頭大汗了, 好幾次他以為自己就能追上的時候,那人就也加快速度,始終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人直到行至蒼山腳下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雷無桀一眼,聲音威嚴而厚重:“你是誰?”

  雷無桀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這個不速之客率先問了問題,不由地覺得好笑:“我還沒問你是誰呢?”

  “我的名字我可以說,但你敢問嗎?”黑夜之中,那人的瞳孔忽然亮了一瞬間,雷無桀感覺肩膀一陣刺痛,猛地低頭,卻發現那裡一片鮮血已經染了開來。

  “這是?梟瞳劍?”雷無桀大驚,想起了這個傳說中的奇特劍術, 會這種劍術的人不多,但每一個都名震一方。

  “把路讓開。”那人沉聲說道, 滿是威嚴。

  雷無桀卻搖頭:“師父正在閉關,這幾天他不想別人打擾,你若真想拜訪, 再等兩日吧。兩日後,你上山來,我不攔你。”

  “哦?”那人一笑,瞳孔再度亮起,但這一次雷無桀卻學了乖,一個側身躲過了,那人倒也不怒,只是說,“你是李寒衣的弟子?李寒衣收弟子了?你叫什麽名字?”

  “雷無桀。”雷無桀大聲答道。

  “雷無桀。”那人想了一下,說,“我聽過你的名字。”

  雷無桀大喜,沒想到自己不僅在雪月城中出了名,連在外面都已經聲名赫赫了。

  “我也有一個徒弟,他的記性不好,但是他卻記住了你的名字。”那人往前踏了一步,“但我現在著急去見李寒衣,沒有時間和你糾纏。把路讓開,我不傷你。”

  雷無桀卻依然固執地搖頭:“師父說讓我這三天不讓別人打擾他,我雖然沒用,但也不至於就讓你這樣過去。”

  “荒謬。”那人冷笑一聲,身形一閃,竟已掠至了雷無桀的身後,“你攔得住我?”

  雷無桀急忙轉身,運起火灼之術,一拳打了出去。

  “雷門火灼術,隔空無雙拳。來得好。”那人輕輕一甩衣袖,就將那股拳勁吸得一乾二淨,“還有沒有更厲害的?”

  雷無桀明白眼前的人武功之高不可估摸,不敢藏私,幾乎瞬間就將自己所有的功夫用了出來。這幾日他除了每日修煉拔劍術之外,也會一遍一遍地打那羅漢伏魔拳,已經小有成效,因為他發現,當他閉目沉思之時,竟已能慢慢看到心中的羅漢本相。有時揮拳已不需要思索,跟隨著心中本相,便能打的若行雲流水一般。

  “羅漢拳?”那人微微一皺眉。

  “是羅漢伏魔神通!”雷無桀大吼一聲,一拳揮出,激起一陣狂風。

  那人一個撤步,躍到了邊上的一顆樹頂上,俯頭望向雷無桀:“好,當得起神通二字。”

  雷無桀摒起了全身真氣到雙拳之間,紅衣狂舞。

  “我為你出一劍。”那人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劍,劍首之處竟然是斷裂的。

  “我的劍首是你師父打斷的。”那人緩緩說道。

  “它名叫斷水,但不是因為它是一柄斷劍,而是因為八個字。”那人輕輕撫摸著劍身。

  “一劍斷水,千江絕流。”那人忽然低頭,語氣依然威嚴無比。

  “你剛剛問我的名字,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的名字了。”

  雷無桀沒有說話,但身體卻微微有些顫抖。“一劍斷水,千江絕流”,這八個字江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聽過。這八個字背後的那個人,雖然沒有位列五位劍仙之中,可卻依然是天下四城中的一城之主。

  天下無雙城,城主宋燕回。

  關於宋燕回,有著許許多多的傳說,據說他名字的來歷是因為年少時曾對天空劈出一劍,那一劍之美讓已經遷徙的燕子都轉頭飛了回來,圍繞著殘留在空中的劍氣盤旋不止。可惜他出生的時候,無雙城已經不再複有曾經的威望,即便在他的努力之下,無雙城還是位列天下四城之一,但比起一門三傑的雪月城來說,還是差了一截。後來與雪月劍仙李寒衣的三次試劍,也都以失敗告終,所以並沒有被列入劍仙之列。但曾經滄瀾江暴發洪水,堤岸決堤的時候,傳說宋燕回出了一劍,硬生生地攔住了洪水半刻鍾的時間,救了上千災民,才有了“一劍斷水,千江絕流”的說法。

  據說宋燕回喜歡在江邊練劍,所有的劍術都以“水”為名。

  “這一劍,叫萬水千山。”宋燕回將劍高高舉起,忽然用力地往下一劈。

  雷無桀隻感覺澎湃的劍氣如潮湧一般,一層一層,衝著自己翻滾而來,提起全身真氣揮出了那一拳。

  轉瞬間,兩人交錯。

  雷無桀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宋燕回卻依然站在那裡,劍身猶在鞘中,他歎了口氣:“我想錯了,你並不值得我出這一劍。”他轉過身,慢慢地往前走著,走過雷無桀身邊的時候,忽然一柄劍攔在了他的面前。

  “聽雨?”宋燕回輕聲說道。

  “我說過,師父命我不讓人打擾他。我還沒死,你就不能過去。”雷無桀站了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隨手將手按在了劍柄之上。

  劍柄之處,暗雷驚動。

  雷無桀將那柄劍緩緩地拔了出來,刹那間,山風呼嘯,花葉狂舞。

  “我也有一劍,劍名月夕花晨。”

  “劍仙李寒衣所傳!”

第54章 月夕花晨

  當日劍仙李寒衣在登天閣使出那一劍月夕花晨,引來滿城的茶花,堪稱絕世的一劍。

  今日弟子雷無桀同樣使出了那一劍月夕花晨,卻未見花動, 也未見葉動,卻有好盛的一汪月光!
  那聽雨劍就帶著這一汪月光,一劍斬向了宋燕回,將整條路照得陰冷而明亮!
  宋燕回笑了笑,點頭讚道:“夠美,是劍仙的劍。”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 你的確有資格接我的一劍。”

  “我便賜你這後半劍,萬水千山!”

  宋燕回也再度拔出了手中的斷水劍, 剛剛隻遞出一半的劍氣再度洶湧而出, 竟硬生生地將那片月光撕裂了開來。雷無桀咬緊了牙關,卻依然擋不住那蓬勃而來的劍氣,感覺手中的聽雨劍似乎就要脫手而出。

  “不過也只有一劍。”宋燕回漠然地收回了手中的斷水劍,說道。

  雷無桀仰頭到去,手中的聽雨劍脫手而出。

  卻被另一人握住了。

  那人踏葉而來,一手握住了聽雨劍,一手扶住了即將摔倒的雷無桀。白衣長袍,灰巾蒙面,手持名劍鐵馬冰河。

  “師父。”雷無桀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

  “好一個劍仙所傳,月夕花晨,我可曾教過你這麽爛的劍術?這要是被傳出去,以後你師父的臉面就丟在江湖上了!”李寒衣嘴上雖然責怪, 但語氣卻出奇的平靜。

  “師父,我拔出聽雨劍了。”雷無桀勉強笑了一下, 說道。

  李寒衣冷哼了一下:“只是拔出一柄劍就這麽高興?以後還怎麽叫你上乘的劍術?”

  “師父,我明白我拔劍的理由了……”雷無桀感覺渾身脫力,眼睛微微閉上, “是守護。”說完後, 雷無桀便倒頭暈了過去。

  李寒衣歎了口氣,把他放了下來。

  “你有一個好徒弟。”宋燕回緩緩說道。

  李寒衣卻輕輕搖頭:“果然還是這個結局。”

  宋燕回沒有再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斷水劍,因為李寒衣搖頭的那一瞬,身上分明已經有了殺氣。

  “據說你有一個徒弟,打開了無雙劍匣?在修習那十三飛劍術?”李寒衣忽然轉頭問道。

  宋燕回一愣,點點頭,說道:“五年之內,必成劍仙。”

  “五年?好,那我這徒弟,三年成劍仙!”李寒衣拿起了手中的鐵馬冰河,傲然道。

  宋燕回退了一步,沒有說話。

  “宋燕回,你我試劍三次,敗了三次。但這一次,是你我的最後一次試劍。”李寒衣提著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

  “從今天起,你心中將再有不會有奢望,能夠戰勝我。”

  “你知道,劍仙一怒的結果嗎?”

  “跑吧。”李寒衣忽然低頭,歎了一口氣。

  宋燕回與李寒衣試劍三次,但每一次都沒有互拚生死,留有一份余地。所以有人曾說過,若是都不計後果背水一戰,最後的結果究竟是什麽並不能斷言。但是若有人知道了今天這戰,那麽他們一定會有結果了。

  若是都拚力一戰,宋燕回必死無疑!
  李寒衣也攬來了那一汪月光,只是這一道月光卻不再柔美,而是霸道!一劍擋住了宋燕回的劍勢,一劍破開了宋燕回的後路,最後一劍,徹底滅去了宋燕回的戰意。

  那是天上而來,舉世無雙,真正的劍仙一劍。

  雪月城內落霞軒。

  一襲黑袍的司空長風遙遙望著遠處時有寒光透出的蒼山,緩緩道:“落霞,你見過劍仙一怒的劍嗎?”

  “都說仙人太上忘情,不喜不怒,不悲不哀,除了以霸劍為名的怒劍仙,似乎其他的每一個人都不會輕易動怒。”尹落霞走到司空長風身邊,說道。

  “是的,因為輕易不怒,所以一怒拔劍的時候,卻能毀天滅地。”司空長風幽幽地說,“這一次,寒衣生氣了。”

  “因為雷無桀?宋燕回莫非真傷了雷無桀?”尹落霞微微皺眉,她雖然未曾見過雷無桀幾面,但心裡卻有幾分欣賞那個開朗的少年。

  “怕是因為雷無桀拔劍了。因為那個他最害怕的理由拔劍了。寒衣其實很在乎這個弟子,因為他已經等了他很多年。”司空長風歎了口氣,“落霞,你和宋燕回曾在滄瀾江邊有過一段淵源,他號稱‘一劍斷水’,而你則是‘一掌斷江’,你去救他一次吧。”

  “不然,堂堂天下四城之一的無雙城城主,今日就要死在雪月城了。”

  尹落霞點了點頭,一個縱身往蒼山跑去。只是她心中卻也有疑問,以自己的修為,攔得住劍仙一怒嗎?

  宋燕回的斷水劍已經落到了李寒衣的手上。

  只見李寒衣左手鐵馬冰河,右手斷水劍,手微微抬起,似乎要送出那一手絕世的雙手劍術。

  “世人皆知酒仙百裡東君曾以雙手刀劍術叱吒江湖,卻很少有人見過我李寒衣用過雙手劍術。死在這一劍下,可有遺憾?”李寒衣冷冷地說道。

  宋燕回吐出一口鮮血,慘笑道:“今日試劍,人生已經無憾。”

  “你被一城所累,若你不是無雙城的城主,你今日的修為不僅如此。”李寒衣歎道,雙手之劍已經遞出。

  “手下留情!”尹落霞從遠處飄來,看到此情此景,急忙喊道。

  但李寒衣卻沒有停下了手,兩柄劍依然不緩不慢地遞了出去。

  “不!”尹落霞高喊道,無雙城城主慘死在雪月城,這後果不堪設想!
  鐵馬冰河忽然回到了劍鞘中。

  斷水劍插在了宋燕回的腿邊!

  劍光散去,宋燕回毫發無傷,本已經閉目等死的他漠然地抬起頭:“為何?”

  李寒衣沒有回答,轉身抱起了雷無桀,衝著山上慢慢地行去。

  “好,你的劍是守護劍。與你母親一樣。這雖然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個結果,但你本該這樣。因為你父親姓雷,你母親姓李。我接受這樣的結局。”李寒衣低聲說道。

  尹落霞終於趕到了宋燕回的身邊,看到他雖然渾身是傷,但依然氣息尚存,不由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後又忍不住過去踢了他一腳:“打了三次還打不過,還硬要來打?你有完沒完!”

  宋燕回默默地背過了身,要說整個雪月城他最害怕的人,倒不是剛剛差點置自己於死地的雪月劍仙,反而是這個女人。

第55章 隱劍風雷,拔劍八方

  第二日,雷無桀在草廬中睜開了眼睛,他摸到了床邊的聽雨劍, 提起了劍走出門去。只見李寒衣正背對著自己坐在屋外,身邊正插著那柄鐵馬冰河。李寒衣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今日開始,我正式傳你劍術。”

  “什麽劍術?”雷無桀喜道。

  “拔劍術。”李寒衣輕聲說道。

  雷無桀感覺頭有點暈暈的:“師父,怎麽又是拔劍。我不是拔出劍來了嗎?”

  李寒衣站了起來,將手按在了劍柄上:“你不要小看拔劍之術。高手過招,拔劍便是生死,那一瞬的拔劍,至關重要。今日我要教你的劍訣你記好了。”

  “什麽劍訣?”雷無桀急忙問道。

  “隱劍風雷。”李寒衣轉過身,手依然緊緊握著劍柄,但劍柄之處卻有暗雷驚動,雷無桀雖離他有著數步的距離,卻仍能感受到那柄劍仿佛就要脫銷而出。

  周圍的風也在瞬間變得凜冽起來。

  李寒衣就在此時忽然拔出了劍,對著雷無桀遙遙一指。雷無桀隻覺得周圍仿佛有近十柄劍指著自己,鋒芒在背,冷汗直流!

  李寒衣收了劍,雷無桀單膝跪地,滿頭是汗。

  “拔劍八方。”李寒衣說出了後半句劍訣。

  雷無桀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弟子記下了。”

  李寒衣點點頭,轉身便要離開。雷無桀猶豫了一下,還是喚住了他:“師父!”

  李寒衣停下了腳步:“怎麽?”

  “那宋燕回怎麽樣了?”雷無桀問道。

  “輸了, 現在應該被尹落霞接到山下療傷了。”李寒衣答道。

  “嗯。”雷無桀應了一聲,又問道, “那師父你什麽時候與我一同回雷門,師父他……還想要見你。”

  “等你能與我試劍的時候。”李寒衣說完後,一個縱身,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雷無桀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與劍仙試劍, 沒有個十年八載的,怎麽才能做到?

  而在山下,也有一個人睜開了眼睛。

  “一劍斷水,千江絕流”宋燕回。

  坐在他身邊的則是曾經一掌斷江的落霞仙子。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兩個人有過一段淵源,不僅僅在於一同相救千萬災民的情誼,更在於,那一段時間朝夕相處下來產生的一種奇妙的情愫。然而,這輩子注定為劍而生的男人最後依然還是離開了。

  “你怎麽會在雪月城中?”宋燕回坐起了身,有些尷尬地說道。

  尹落霞卻冷笑一聲:“被司空長風那混蛋給騙來的,跟他連賭了三局,可這家夥出千,我連輸了三局。還有,你裝什麽糊塗,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在雪月城。”

  宋燕回笑了笑:“在與不在,又有什麽區別。”

  尹落霞卻不理他,只是用言語奚落:“那你贏與不贏又有什麽區別,你連著挑戰李寒衣四次,結果輸得一次比一次慘,這一次連命都差點沒了。你這還練什麽劍,我要是你,就把劍賣了,去個鄉下,找個女人娶了得了。”

  十三年前,滄瀾江邊,那時還有少女的仙子也這樣說過:“別練劍了,我們把劍賣了,去鄉下造個房子吧。”

  但是面前的這個男人卻一如十三年前的不解風情,只是搖頭說道:“我這幾年收了一個徒弟,資質放眼整個江湖,都沒有第二個。如果是他,一定能擔起重興無雙城的重任,我的劍雖然輸給李寒衣了,可我的徒弟絕對不會。”

  尹落霞歎了一口氣:“複興無雙城,真的這麽重要?”

  宋燕回低頭不語。

  “勝過雪月劍仙,真的這麽重要?”

  宋燕回默默地走到門邊。

  “那我呢?我就不重要了?”

  宋燕回推開門,疾步走到了院子中,躲避著這個可怕的話題。尹落霞靠著門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臉哀怨。宋燕回漠然不語,急速地走著,仿佛負心地郎君一般不敢抬頭。

  本該是一副安靜而感傷的畫面。

  卻突然被一聲怒吼而撕裂。

  “去你個負心漢!”

  宋燕回急忙轉頭,只見一腳衝他踢來。他正欲躲避,肩膀卻一陣吃痛,昨日和劍仙比劍所受的傷實在過重,以至於此刻根本無法運用真氣。於是,就真的被一腳踹飛了出去。

  “你!”宋燕回從地上爬了起來,望著面前的人。一身和尹落霞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袍,後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賭字,分明是尹落霞的嫡傳弟子——落明軒。

  “你什麽你?”落明軒瞪大了眼睛,“我打死你這個負心漢!”落明軒本就是照例趕來與尹落霞請安,順便探討一下昨日研究那仙人六博像的成果,可卻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分明就是自己的師父落霞仙子哀哀怨怨想要留住這個男人,可這個男人卻鐵了心這輩子要娶自己的劍當老婆,忍不住就想給自己的師父討一個公道。雖然以落明軒一貫欺軟怕硬的性格,若是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是天下無雙城的城主,怕是會立刻轉頭就跑吧……

  “還敢瞪我?你知道這是誰的地盤?”落明軒怒道,一掌推出,分明就是那尹落霞的淒斷掌,並且沒有留手。

  宋燕回身上的衣服被擊的粉碎,整個身子也幾乎快要碎裂開來。若是在平時,落明軒都沒有資格讓他出上一劍,可此時,卻讓他狼狽不堪。因為宋燕回明白自己打不過,打不過,那就跑嘍。

  落明軒窮追不舍,而宋燕回不愧“燕回”這個名字,輕功也是了得。左閃右躲,兩個人在庭院之中玩起了捉迷藏。

  “師父,等我把這個負心漢抓到,我替你閹了他!”落明軒朗聲說道。

  尹落霞捂嘴輕笑:“好!”

  做慣了一城之主的宋燕回縱然修養再好,此時也已怒氣衝天了:“小子,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

  “呦,還在這裝呢?”落明軒掠至宋燕回的面前,抬腿又是一腳,將宋燕回又重重地踢了出去。

  宋燕回一個翻身,落在了圍牆之上,他猶豫了一下,望了依然站在門邊的尹落霞一眼,轉身從圍牆上跳了下去。

  “師父,我把他趕跑了。”落明軒轉過頭,笑嘻嘻地望向自己的師父。可那個本來笑得花枝亂顫的落霞仙子,雖然臉上猶然掛著笑容,可淚水卻像決了堤一樣的,不斷湧下來。

第56章 飛葉若依

  自雷無桀一別上山,很快就過去了一個月。

  整個雪月城進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節,上關花繁開,下關風猶勝, 花香隨著長風彌漫了整座城池。

  但雪月城美,最美仍是蒼山。

  雷無桀正坐在一棵樹上,聞著花香,吹著長發,悠哉悠哉的。回想起當年在雷門習武的日子,跟著雪月劍仙修習劍術,實在是有些過於輕松了。雷無桀閉上眼睛, 微微感受著滿山花, 滿城風。

  半月之前, 李寒衣曾問:“你能聞到多遠的花香。”雷無桀答道:“大概這個山坡。師父,你呢?”李寒衣笑了笑,不緊不慢地答道:“我能聞到整座蒼山。”

  李寒衣告訴他。之所以劍仙之劍,一劍既出,便有無上威勢,是因為所出之劍暗合天道。劍仙之中,道劍仙趙玉真坐守青城山數十年未離山一步,所出的劍合青城山道法,所以他的劍在青城山才是最強。而雪月劍仙李寒衣則身處蒼山練劍,暗合的是蒼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水,所以甚至能做到出了一劍, 就能引來滿山茶花。而五大劍仙中最負生命的孤劍仙洛青陽則一人居一城,獨佔了一城的孤寂,所以據說與他試劍之人, 往往百步之內就能感受到那陣孤涼, 眼淚就會控制不住地流淌出來。但是但凡劍仙, 皆能帶天道而行, 只是時間長短罷了。但也有劍仙是不一樣的,儒劍仙就是靠著念書念出來了一個逍遙天境。

  所以雷無桀現在要做的,就是要讓自己與蒼山的天道暗合。雖然雷無桀沒聽懂,只是每天練習李寒衣的內功心訣,然後坐在樹上不停地呼氣吸氣。

  “有人。”雷無桀忽然睜開了眼睛。

  山下有人趕來,而且是兩個人。步伐都是極快,只不過有一個人步伐沉穩矯健,而另一個人則有些輕浮飄蕩。雷無桀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朗聲高喝道:“大師兄!三……蕭兄弟!”

  正在行進的二人對視了一眼,蕭瑟微微皺眉:“他怎地知道我二人來了?”

  唐蓮則面露喜色:“想來是已進入二師尊止水劍的劍境第一重了。沒想到一個月不見,他的境界竟又漲了。不像某些人,只是跑路越來越快了。”

  蕭瑟不理會唐蓮的諷刺,只是又加快了腳上的步伐。

  兩個人趕到的時候,雷無桀正悠悠地坐在樹杆上,右手指尖微微翹起,上面聽著一隻漂亮的小蝴蝶。唐蓮笑了笑:“二師弟看上去很是閑適啊。”

  雷無桀撓了撓腦袋:“師父讓我每天不練劍,就在這裡聞花香,你說什麽功夫,練起來可以這麽輕松?”

  “這功夫練起來可不輕松。蒼山之上動物皆有靈性,那隻蝴蝶停在你的指尖,不驚不飛,能做到這樣的人可不多。”唐蓮忽然收起了笑意,一躍而起,指尖銀光一閃,已經握住了那柄指尖刃,便衝著那隻蝴蝶斬去,“我要它一雙翅膀。”

  “大師兄你怎麽變得這麽沒有人性了?”雷無桀笑道,一個翻身躍了下來,手輕輕一揮,那隻蝴蝶就慢悠悠地飛走了。

  “那就要你的腦袋!”唐蓮追了下去。

  “聽雨!”雷無桀喚了一聲,那柄放在樹下的聽雨劍應聲出鞘。

  “不過,不僅拔出了劍,竟然還能禦劍了。”唐蓮讚道。

  “師兄,看好了,我這一劍月夕花晨!”雷無桀高聲喊道,氣勢十足,猛地衝唐蓮揮去。然而周圍一陣狂風呼嘯後,只見劍身上,靜靜的躺著。

  一朵茶花。

  雷無桀頓時愣住了。

  唐蓮也愣住了。

  蕭瑟扭過頭,不忍再看。

  唐蓮幾步走向前,一刃將那朵茶花砍得粉碎,說道:“你稱這叫月夕花晨,二師尊同意嗎?”

  雷無桀尷尬地收起了劍,擺手道:“可千萬別告訴他。”

  唐蓮也收起了指尖刃:“二師尊去哪裡了?”

  雷無桀答道:“二師尊每日都會去山間練劍,除了每天早上傳授我幾句話外,幾乎就不見身影。不過沒到飯點,倒是回來的很及時。”

  蕭瑟走上前踹了他一腳:“你這是抱怨嗎?”

  雷無桀搖頭:“哪敢哪敢。我只是想,以後要不要不練劍了,下山當個廚子去。對了,你們兩個今天上山來,是找我還是二師尊?”

  “找你,和你說一個人的事。”蕭瑟笑道。

  “什麽人?”雷無桀不解。

  “一個女人。叫葉若依。”唐蓮答道。

  “我不認識啊。”雷無桀想了想。

  “不,你認識她。”蕭瑟嘴上掛著幾分曖昧的微笑。

  “你不僅認識她,她還給你包扎過傷口。”唐蓮和蕭瑟一唱一和。

  雷無桀頓時想起來了,是那日雪月城中遇見的綠衫女子。葉若依?倒是個配得上她的好名字。雷無桀臉微微一紅,撓頭道:“幹嘛和我說她的事?我又沒問。”

  “好的。那我們走了。”蕭瑟轉身就要下山。

  “好好好好,你們說,你們說。”雷無桀急忙拉住了他。

  唐蓮笑道:“若依是我同一年來到雪月城的,雪月城中的弟子們都知道她的身份。她可不是簡單的人物,是當今的鎮國大將軍葉嘯鷹的女兒。”

  “大將軍的女兒?為什麽會來雪月城?”雷無桀一驚。

  “養病。”唐蓮緩緩答道。

  雷無桀忽然想起,那一日女子咳嗽的時候,問她是否得了病的時候,她有輕輕地點了點頭,但是什麽樣的病,需要來雪月城中休養?

  唐蓮一眼就看出了雷無桀的想法,說道:“具體什麽病誰也不知道,但三師尊醫術天下無雙,可休養了這麽多年,卻也不見她身體有變好。據說天啟欽天監裡的天師們也幫她看過病,但也沒有用。想必這病也不簡單。”

  雷無桀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好了,不要想這些事情。你想不想認識她?”蕭瑟忽然說道。

  “啊?”雷無桀一愣。

  “三天后,是雪月城一年一度的百花會,到時候全城的弟子都會參加。平常從不出門的葉若依也會來,你要不要參加。”唐蓮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

  “百花會?我師父也會去嗎?”雷無桀問道。

  唐蓮搖頭:“可千萬別告訴你師父,三師尊說了,誰都可以來,李寒衣千萬不要來。”

  “怎麽了?”雷無桀惑道。

  唐蓮一笑:“大概是害怕你師父出了一劍。然後百花會上所有的花就禿了。”

第57章 雪城有佳人

  雪月城,百花會。

  雪月城本名“大長和”,原只是南部的一座普通城市,然而風景美麗, 四季宜人。後來有幾位當時在江湖上堪稱絕世的人路過此地,因為這裡的酒好而停留了數日,後來在一個酒後的夜晚,這幾人乘興登上高閣,望向蒼山雪景上的一汪明月,忽然生出感慨:登天閣外,猶是凡城。跨過登天閣, 才能見雪月。於是就在這座城裡留了下來, 因為他們的聲名實在太旺,“雪月城”的名號就這樣傳了出來,它之前的名字反而已經被忘卻了。

  而幾位高人中,有一位女子,喜歡栽花,曾經種出過獨一無二的白玫瑰,邊上帶著紫色的花邊,稱紫魅姬。其他人為了雪月之景留下,她卻是為了這四月時滿城的芬芳而留下。這位女子創辦了百花會,從此後四月的百花會便是每年雪月城最大的盛事,那些自負風流的世家弟子們都會在這天聚集到霧雨軒中賞花品酒,就連雪月城的城主中都會有人親自出席。

  “只是百花會依然每年一開,但是那樣絕世的女子卻再也沒有出現過了。”一個身著白衣, 搖著紫扇的公子緩緩說道。

  “據說落霞仙子也是絕世美人,只可惜據說百花會上從來不會現身。不過我們門下漂亮的世家姑娘卻也不少, 哥哥你一個都看不上?”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說道,這個人與白衣公子有八分相像,只是看上去要年少幾歲。

  閣中遍地都是鮮豔的花卉, 雅樂奏起, 花香四溢,蕭瑟平日看什麽都漫不經心,在這樣的美景之下竟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望了他們一眼:“江南段家?”

  身邊的唐蓮點頭:“是的,‘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以風雅聞名的江南段家。年紀稍小的是雪月城弟子段宣恆,另一個是他哥哥,以後的段家家主段宣易。”

  “風雅?分明是風流。”蕭瑟不懈地哼了一聲。

  “謝兄,這次的百花會,可令你滿意麽。”雪月城這一輩唯一願意拋頭露面的三城主司空長風坐在霧雨軒最頂樓的雅座之上,微微地飲了一口酒,衝著樓下的盛景,笑著眯起了眼睛。他平日裡向前瀟灑不羈,也是難得有這般風度翩翩的時候。

  他身邊的白衣文士面色如水,微微一歎,說道:“的確是難有的盛景,可是,有美景卻沒有美人,卻是遺憾了。秀士三千,詩文滿牆,但卻沒有美人,這佳釀也就無味了。”

  司空長風倒是面色不改,只是說道:“霧雨軒是雪月城第一樂坊,那麽多的舞女歌姬,加上今天那麽多世家子弟都來參加這百花會來,竟沒有一個入得了謝兄的法眼?”

  白衣文士低頭淺笑:“美人如雪,純潔高雅,能被稱為美人的人,世間可不多見。就像這雪月城雖大,但我也只見過兩個美人。只可惜一個喜歡賭博,一個脾氣太差,而且都不來這百花會。”

  “你這話有本事當著她們面去說。”司空長風喝了一口酒,笑道。

  白衣文士輕笑:“那可不敢。美人之怒,瞬間傾城。”

  兩人便不再說話,司空長風似乎終於沒了興致,不再看樓下的景象,只是自顧自地喝著酒。白衣文士卻依舊含笑望著下面,只是這一望,便看到了一個綠衫的身影。

  能與司空長風同桌共飲的白衣文士自然不是普通人,可這位也堪稱絕世的男子卻忽然舉著酒杯許許未動。

  很多年前,白衣文士曾意外的一劍劃破過一張面巾,見到了一個絕世的女子。見到她的第一臉,腦海裡就一個想法:美人便是這樣的了。很多年後,他腦海裡終於又響起了這句話。

  美人,是這樣的了。

  白衣文士將酒杯輕輕地放下,說道:“司空城主。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今年的百花會,是我參加那麽多年最與眾不同的一次。雪月城不愧是雪月城。”

  “哦?”司空長風有些驚訝,順著白衣文士的目光看去,便見到了那個綠衫的身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她啊,的確是個美人。”

  白衣文士輕一搖扇,隨口吟道:“雪城有佳人,風月了無痕。”

  他這句話說得很輕,但是樓下那個綠衫女子卻忽然抬頭,衝著白衣文士微微一笑,分別是聽到了這邊的對話。

  白衣文士一愣,隨即笑了笑:“看來還是個了不得的美人。”

  “那是當然。她的師父你也認識,是齊天塵。”司空長風幽幽地說。

  白衣文士流露出了幾分驚詫,低聲道:“欽天監監正?”

  “是的。”司空長風點點頭,“她是葉嘯鷹的女兒,你應該見過她。”

  “是那個孩子啊。”白衣文士點點頭,神色中有幾分惋惜,“我的確見過她,那個時候她剛出生,所有人都覺得她活不了。她怎麽會在雪月城,莫非你醫好她了?”

  司空長風輕輕搖頭。白衣文士一皺眉,繼續低頭飲酒,沒有說話。

  下方的蕭瑟和唐蓮也看到了一身綠衫的葉若依,兩個人互望了一眼,有些焦急地望了門口一眼,卻依然沒有看到雷無桀的身影,想必是被劍仙看住了,沒有辦法下山來。

  “蕭瑟,想不到你還挺關心雷無桀的終生大事啊。”唐蓮笑道。

  蕭瑟倒是一點不留情面:“我也挺關心大師兄的終身大事的,不知道那美人莊裡的天女蕊最近可有給你寫信啊?”說完後,蕭瑟卻發現沒有半點回應,扭頭望去,竟看到平時不苟言笑的大師兄竟然臉像火燒起來了一樣,不由地感到幾分好笑。

  只是另外一邊,自負風雅的兩位段姓公子也見到了葉若依。那位搖著紫扇的公子段宣易眼睛裡流露出了鷹一樣的光芒:“宣恆啊,這位姑娘是你的師妹嗎?”

  段宣恆望了一眼,搖頭:“倒好像沒有見過她。想必是來觀禮的哪個世家弟子吧。”

  段宣易紫扇一收,隨手拿起一杯酒,往前走去:“待為兄先去掠上一陣。”

  蕭瑟目光一冷:“大師兄。”

  唐蓮輕輕一點頭,指尖一彈,只見那段宣易手中的酒杯忽然就炸裂了開來,酒水崩散開來。段宣易眉頭微微一皺,忽然伸手,那杯像花一樣綻放開來的酒水忽然就在空中停滯住了!

第58章 一劍花來

  坐在雅座之中的白衣文士眉毛微微一挑:“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江南段家的隱水訣,而且看上去功力不淺,你們家的大弟子低估別人了。”

  司空長風倒是一臉好奇:“我們家這位大弟子以前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幾個月前出去了一趟,回來後看上去倒是有了幾分人味。只是不過幾天沒有注意,都學會和別人爭風吃醋了?”

  “大師兄你失手了啊。”蕭瑟在一邊幽幽地說。

  “閉嘴,別看他了,假裝不是我倆乾的!”唐蓮沉聲道。

  “本來就不是我乾的啊。”蕭瑟把頭扭到了一邊。

  那邊的段宣易冷冷地朝著四周望了一眼,便看到了不遠處頗為顯眼的唐蓮和蕭瑟。雖然他們此刻並沒有特別的舉動, 但有些人,就是平平常常地站在那裡, 也能讓你感受到他身上的特別。

  “他們是?”段宣易問。

  “一個是大師兄唐蓮, 另一個是三師尊新收的弟子蕭瑟。”段宣恆答道。

  “竟然是雪月城兩位城主的弟子。不過,唐蓮?倒是聽到這個名字很久了。”段宣易冷笑,忽然將手微微一抬,“據說唐門有道暗器叫天女散花,不知道是不是這樣。”那杯酒水被他一丟而起,落在了空中,忽然之間衝著唐蓮以及蕭瑟的方向傾瀉而下。

  “天女散花?”唐蓮冷哼了一聲,手一抬,那片水花再度停滯在了空中。

  “段宣易用的是不是天女散花我不知道。唐蓮這一手,看著倒像是正正宗宗的隱水決。”白衣文士微微一笑。

  司空長風搖頭道:“不是隱水決,這是師兄自創的武功,叫積水成淵。”

  他剛說完, 就見圍繞著唐蓮周圍的酒杯中的水忽然就流了出來,衝著唐蓮的上空匯聚起來。隻聞酒香四溢, 那汪酒水匯成一道長河,唐蓮手輕輕一揮,那條長河輕輕流動。蕭瑟忽然想起了那個在月夜, 也拉起一條酒水匯成的長河在屋簷奔走的青衫男子, 這才有些覺得,兩個人真的像是一對師徒。

  “哥哥。”段宣恆有些著急,他和這位門中弟子人人敬畏的大師兄對過招,明白他武功的可怕。

  段宣易卻往前踏了一步,笑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積水成淵?”

  “如何?”唐蓮緩緩問道。

  “淵?不過是一個小池塘罷了。”段宣易一躍而起,一腳踏在了那條長河之上!

  唐蓮手輕輕一揮,那道長河衝著段宣恆擊去,段宣易運起隱水決,不退反進,卻試著去拉那條長河。

  你以水成淵,我便搶你的淵!

  唐蓮卻坦然一笑,拉起了那條長河,當頭衝著段宣易砸了下去。

  段宣易忽然拿去了原本別在腰間的長扇,猛地張開,擋住了那長河一擊,微微後撤幾步,又拿出了左腰的長蕭,衝著唐蓮刺去。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白衣文士輕聲吟道。

  那把長扇上畫著二十四座長橋,那根長蕭也有著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喚作明月夜!右手揮扇,左手持蕭,江南風流氣,我段氏獨佔八分!這是曾經的段家家主所說出的豪言。

  “看來段家對這個長子給予厚望啊,年紀輕輕就繼承了這把扇子和這根長蕭。這身功夫,在這些世家弟子中,也算是上乘了。”司空長風感慨道。

  “與你家大弟子相比如何?”白衣文士問道。

  “隱水決,二十四橋扇,明月夜蕭,都是很厲害的武功。可是我們家的大弟子,至今用的只是那一招‘積水成淵’。這在他所長的武功上,前五都排不上。一個連暗器都沒有用的唐蓮,就將一個段家未來家主拔出了二十四橋扇,你覺得誰更厲害呢?”司空長風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

  “唐兄好功夫。”段宣易沉聲說道,他已經用盡了所有擅長的武功,連出了十幾招,可偏偏唐蓮卻依然悠然地轉著那條長河,既沒有向前逼前,卻也沒有給他留出半分可乘之機。

  “認輸?”唐蓮緩緩說道。

  “做夢!”段宣易一咬牙,忽然將扇子翻轉了過來。

  銀光乍現!

  司空長風的長槍在那一瞬間飛到了他的手中。

  白衣文士身邊的長劍忽然開始震鳴。

  二十四橋扇,正面有橋二十三,明月、清風、安平、風雨、花滿、五平、玉帶、五音、觀月、聽風、登廬、紫煙、月息、葉起、雪來、夜歸、琴音、七決、花響、塵滅、冬聲、春雷、季曉,極盡風雅之氣。反面只有橋一,名曰斷。

  風雅已息,隻論生死!
  那一道銀光乍現,無數的飛針衝著唐蓮飛去。

  “暗器!卑鄙!”有人忍不住驚呼出來。

  “我以暗器殺唐門人,何為卑鄙?”段宣易怒喝!

  唐蓮猛退,但是那二十四橋扇的那一招“斷”,卻也是唐門中人以唐門絕頂暗器暴雨梨花針所造,凶險無比!

  “我來吧。”白衣文士站了起來,準備出一劍救下唐蓮。在這霧雨軒中,此刻能救下唐蓮的只有三個人:他,司空長風,以及唐蓮自己。

  司空長風能救,但是堂堂雪月城大弟子落敗在自己家門口,還要靠城主來救回一命,卻是大失顏面。

  而唐蓮能救自己,卻會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段宣易必死無疑。

  此刻白衣文士出手是最合適的,盡管他並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卻忽然有一道劍光襲來。

  微有寒氣,卻顯露紅光。

  第一道劍氣,斬落那飛針無數。

  一襲紅衣站在了庭院之中。

  又出一道劍氣。

  逼的那段宣易連退十余步,直至口吐鮮血,跪倒在地。

  再出一道劍氣。

  白衣文士放下了手中之劍,眼神中露出了幾分驚喜:“月夕花晨?”

  只見一道劍氣之下,霧雨軒內百花會上所有的花卉,在瞬間,花瓣全部脫離花枝衝著那柄劍飛去。五顏六色,姹紫嫣紅,交疊飛舞著在那柄長劍周圍,繁花飄搖,極盡繁華。而那繁華的盡頭,站著的,正是雷無桀。

  此刻終於能被稱為劍仙傳人的,雷無桀!

  司空長風拍案而起:“他媽的,什麽樣的師父教出什麽樣的徒弟!一來就要把我這百花會給弄禿了!”

第59章 若依劍舞

  繁華三千。

  我刺你一劍。

  雷無桀劍指段宣易,第三道劍氣延綿不絕,花香四溢,卻盡是殺機。

  段宣易猛退, 運起隱水決,卻瞬間被劍氣所破,真氣一瀉千裡。又試圖再度用那“二十四橋明月夜”,卻發現原本已經練得爐火純青的扇與蕭,卻對自己隱隱有抗拒之意。他想起了當年父親傳授他武藝的時候說的話,“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正面那二十三橋極盡風雅,有君子之風。而背面的那一橋“段”則是破釜沉舟,雖然厲害,卻有違君子之道,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他原本不以為然,心想兵器就是兵器,哪有這麽多的考究。但今天,終於明白了父親所說的話。

  可惜,他馬上就要死了!

  “江南段家雖然不比唐門雷家堡,但也算是個大世家,長子死在這裡,不太好吧。”白衣文士坐了下來,這次就不應該輪到他出手了。

  司空長風卻也不急,放下了長槍:“不管是誰,都不能死在雪月城。”

  唐蓮雖然剛剛脫線, 但看到這幅場景,依然出言喝道:“無桀, 住手!”

  雷無桀此刻繁花繞身,劍氣如潮,乍看之下似乎帥的驚為天人了,可他心裡卻叫苦不迭,他何嘗想真的殺死段宣易。可是他剛才情急之下,出了一劍,意外地使出了貨真價實的月夕花晨,可他卻控制不住這股強大的劍氣,竟無法收回來!
  “雷無桀!”唐蓮再喝一聲,往前踏出一步,準備奔上前去,可卻已經來不及了。

  段宣易嚇得面色發白,已經退無可退,膝蓋一軟,竟半跪了下來,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那股風雅之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綠色的身影踏入了那片花海之中。她悠然而來,似乎全然不懼那噴湧的劍氣,她就這樣擋在了雷無桀的面前,輕輕握住了一朵飄在周圍的茶花。

  是她。葉若依。

  雷無桀大驚失色,但依然控制不住手中的劍勢。葉若依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手輕輕一碰那柄聽雨劍。只見聽雨劍從她髯邊堪堪劃過,劃破了她的發繩,那頭暗紅色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下來。

  雷無桀看呆了,卻見葉若依一個轉身,忽然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道:“你有一柄好劍。”

  雷無桀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呆呆地應道:“嗯。”

  葉若依輕輕地將他的手揮起,將那片花海微微帶起,只是瞬間的功夫,那股殺意逼人的劍氣忽然變得和煦溫暖了,雖然依然劍氣如潮,卻沒有半分殺機。葉若依一個踏步,拉著雷無桀忽然退後了一步,而後放開了雷無桀的手,說道:“跟著我的動作。”

  雷無桀只能喃喃地點頭,葉若依的聲音溫柔好聽,但卻有一種近乎於命令的魔力。

  “真是個傻小子。”葉若依莞爾一笑,退了一步,衣袖一甩,長袖翻滾,竟原地起舞起來。

  雷無桀幾乎沒有猶豫,提著劍便跟上了葉若依的步伐。

  繁花紛飛,雷無桀紅衣翻滾,提著美劍輕舞。而身邊那個能被稱為“美人”的絕世女子長袖翻飛,步伐曼妙。

  所有人的心中此刻只有四個字:風華絕代。

  “這才是真的風雅。”白衣文士笑道,“江南段家?差遠了。”

  “這就是……若依劍舞。”司空長風沉吟道。

  “是的,若依劍舞。將軍葉家在戰場上所創的舞蹈,據說二十年前,葉家軍行軍之時,便有一個白衣女子持劍狂舞,遠遠望去,恍若天人下凡。這個劍舞有上下兩譜,上譜曰雲門,若行雲流水,閑情漫步,下譜則曰殺陣,殺氣橫行,千裡可聞。這下子所舞的,想必就是雲門。”白衣文士笑道,“只是有舞無樂,似乎有些可惜了。”

  “霧雨軒那麽多歌姬樂師,怎會無樂?”司空長風說道。

  白衣文士搖頭:“不是我小看你雪月城,能配得上若依劍舞的樂手,可不好找。”

  話音剛落,忽然聽聞一陣笛聲響起。白衣文士一愣,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青衫的瘦削男子正拿著一根笛子在那裡吹著,他的面色如水,波瀾不清,可笛聲中卻蘊含著豐富的情感。並且與庭中二人的舞步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似乎這首曲子就是為這首劍舞所作。

  “不!並不是似乎,這首曲子就是若依劍舞的曲子。是‘韶’,據說已經失傳了的舞曲‘韶’!司空長風,這人是誰,你雪月城怎會有這樣的弟子。”白衣文士再度站了起來,眼神放光。

  “是我的弟子,蕭瑟。”司空長風得意地說道。

  “好好好。這一次百花會,我沒有白來。”白衣文士興致大起,四顧環繞了一番後,一躍踏出了雅閣,落在了庭院之中。身邊的樂師看著面前忽然發生的這一切已經有些愣神了,又見一個人忽然落在了自己的面前,更是呆掉了。

  而這個一身白衣,面色儒雅的文士衝他輕輕揮了揮手:“勞駕,借琴一用。”

  樂師點點頭,慌亂地站了起來。卻見白衣文士手輕輕一揮,那柄古琴就落在了他的手中。文士也不坐下,右手舉著古琴,左手猛地一掃琴弦。

  如千萬萬馬,踏破荒原!

  “是誰!”場中的雷無桀、葉若依以及蕭瑟心中都是一驚,這一聲琴音氣勢太強,是他們難以匹及的。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往後撤了一步,將琴重新放回了桌上,悠然地坐了下來,朗聲道:“不用顧慮我!此生能見一次真正的若依劍舞,是我的榮幸!”

  劍舞並沒有停下,三個人心中雖然大驚,可腳下的步伐以及笛聲卻依然沒有雜亂。中年文士閉著眼睛,靜靜聆聽了一下,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撥動。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真正的若依劍舞之曲——韶,但是以他的通天之才,從握住琴的那一刻起,便已通曉了所有的曲音。

  世上之事,皆有道可循。一法通,萬法皆通。

  從他坐下來的那一刻起,蕭瑟就猜出了這個白衣文士的身份。有人練劍一生,卻武藝平平。而這個人卻讀了半輩子的書,自稱通曉天下之事,有人戲弄他,那你這書生可會用劍,便遞給他一柄劍。

  他沉吟許久,拿起劍,有些不自然地揮了揮後,忽然就遞出了一劍。

  這一劍,堪稱絕世!

  這一劍,亦成就了江湖上的又一位劍仙。

  儒劍仙,謝宣。

第60章 小白連浮三十杯,指尖浩氣響

  蕭瑟吹笛,謝宣撫琴,葉若依長袖起舞, 雷無桀劍舞助陣,站在一邊的唐蓮忽然有一點懊惱,好像有一種被抽離出來的感覺,可心中的那股激昂之氣卻已經被激起。他隨機一躍踏上了屋頂,一襲黑衣在風中飛揚,朗聲高歌。

  “我欲乘風向北行, 雪落軒轅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東遊, 綽約仙子迎風立。

  我欲踏雲千萬裡, 廟堂龍吟奈我何?
  昆侖之巔沐日光,滄海絕境見青山。

  長風萬裡燕歸來,不見天涯人不回!”

  那是在於闐國內,無心曾經高歌過的一首歌,唐蓮只聽了一遍便記下來了,隻覺得詩歌中那想要去“山之絕,海之盡”的氣魄,讓自己有些神往。此刻終於忍不住,放聲念了出來。他一向在門中以沉穩謹慎著稱,很長有這麽張狂的時候。但這個時候的唐蓮,才更讓人覺得,像是百裡東君的弟子。因為百裡東君號稱酒仙,年少時便以張狂瀟灑著稱。

  一曲終了。

  蕭瑟放下了笛子, 儒劍仙謝宣雙手也離開了琴弦,葉若依收起長袖,而雷無桀也將劍重重一揮, 所有的花瓣朝天而起, 如天女散花般傾瀉而下, 下了一陣姹紫嫣紅的花雨。

  而花雨落地,雷無桀抬頭,眉宇間略帶著幾分羞澀,他看向葉若依,猶豫了一會兒輕輕說道:“好巧。又見面了。”

  如果說江湖上的好事者也能排一個最爛開場白榜單的話,那麽這一句,想必就能列入其中了。

  蕭瑟收起長笛默默地走到一邊,唐蓮則從屋頂上跳了下來,默默地問蕭瑟:“雖然我也不太懂這其中之事,不過這開場白,是不是略微有些爛?”

  蕭瑟撇了撇嘴:“簡直爛到令人發指。”

  葉若依微微一笑,挽了挽頭髮:“是啊,又見面了。”

  氣氛尷尬。枉費雷無桀劍仙一劍,絕美動人,弄了個相當有氣魄的開場,可這開場白,卻白白浪費了那麽好的一段劍舞。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謝宣輕撫琴弦,輕吟道,微微緩解了幾分尷尬,他站起身,望了望遠方,忽然道,“有故人要到了。”

  “還不快跑?”司空長風站在雅閣之上,對著謝宣說道。

  謝宣一個縱身,躍回雅閣,背起了放在邊上的書箱,再度躍回了院中,他衝著眾人道:“今日得見雪月城少年子弟,才知江湖第一城不是妄言,這次百花會沒有白來,就此別過,沒有什麽可以贈送的,便送你們幾本書。”他一揮手,一本略顯古舊的書從書箱中飛了出來,落在了葉若依手中。

  葉若依看著封皮,神色一驚:“這是……”

  “若依劍舞雖是好舞,但殺伐之氣太重,你是女子,並且身體不好,不可常舞。此舞名驚鴻,所舞之時,如鴻雁在空中翱翔,重柔美,少殺伐,與你有益。”謝宣垂首笑道。

  葉若依也輕輕點頭:“多謝先生。”

  謝宣又將一本封面上沒有字的書遞給了蕭瑟,忽然道:“這位小兄弟,我們是否見過?”

  平時連司空長風也不放在眼裡的蕭瑟此時卻也畢恭畢敬,點點頭,話語卻是簡短:“稷下學宮。”

  “難怪。”謝宣神色依舊波瀾不驚,“那這本書我沒有送錯,這本書沒有名字。因為是我寫的,名字還沒有想好,若是你看完後想出什麽好名字,便可以自己寫上。”

  儒聖謝宣的無名書?在場中人已經了解到此人身份的人心中都是一動,誰都知道謝宣博通千古,在學識上早已能與前朝聖人比肩,但所寫之書從不寫上書名。他曾說過,當別人看到我的書,有所感悟的時候,那就已經與他無關了。那些感悟,那些看到書本想起的事,都是別人自己的東西。所以從不提名,將這件事交給了看書的人。只可惜,江湖上有資格被他贈無名書的人屈指可數。

  謝宣又轉身衝向唐蓮:“我常常聽你師父抱怨,收了個假正經的徒弟。可剛剛得見小友朗聲高歌,卻頗有你師父年輕時候的風采。我送你一本書,這本書你師父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看。”

  唐蓮一愣,急忙接過了那本古書,卻見上面寫著兩個字:酒經。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師父年輕時就愛這個?”

  “你師父號稱酒仙,平日裡嗜酒如命,我十二歲時見到他時就已經這樣了。當時他說世上之酒已經覺得淡而無味了,便問我討要了這本《酒經》,裡面的酒可不是普通的酒,‘小白連浮三十杯,指尖浩氣響春雷’,別浪費了。”

  “晚輩記下了。”唐蓮急忙抱拳。

  “果然是個一本正經的。”謝宣又轉向雷無桀,遞給了他一本封皮精美的小冊子。

  雷無桀接過去後,望著書名不解道:“前輩,這是什麽?”

  蕭瑟瞥了一眼書名,若有所思地念道:“晚來雪?”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是江南才女謝飛宣所著,情之動人,連宮裡的娘娘據說都看哭了。送你這一本《晚來雪》,學學裡面的主人公,下次見面,別再說那麽尷尬的話語了。”謝宣笑道。

  雷無桀臉頓時就燒了起來,葉若依倒是坦然,一直只是掛著淡淡的笑容。

  “好了,我要走了。”謝宣忽然轉過了身。

  遠處有聲音傳來:“我才剛來,你就要走。就真的這麽怕我?”

  謝宣快步往前走著,口中吟道:“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如相見,眼雖不見,心已見。”

  “死書生。”遠處那聲音冷冷說道。

  “凶……”謝宣越走越遠,最後的兩個字已經難以聽清了。

  雷無桀一臉慌亂,轉頭別想跟著跑,卻被一劍攔住了去路。原來剛才說話那人已經趕到了,一襲白衣,面帶灰巾,正是那雪月劍仙李寒衣。

  “師父。”雷無桀點頭哈腰,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

  李寒衣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剛剛我在蒼山上,忽然望見此處有一道劍氣。”

  “這一劍,不錯。”李寒衣緩緩說道。

  “師父你誇我!”雷無桀瞪大了眼睛,驚喜地不敢相信。

  “但是,誰允許你跑下山的!”李寒衣提起一劍,便把還張著嘴巴大笑的雷無桀打飛了出去。

第61章 劍仙之約

  “師父,你為什麽從來不參加百花會。”回去的路上,雷無桀忍不住問道。

  李寒衣連頭也沒轉,徑直往前走著:“再美的花, 連看十幾年也就厭了,有什麽好看的。”

  此時已是夜晚,一輪圓月掛在空中,這對武功絕世的師徒慢悠悠地在月光下走著,竟少有的有幾分和諧的感覺。雷無桀的話也忍不住多了起來,他又問道:“師父, 剛剛那個人就是讀書讀出了一個劍仙, 這輩子第一次出劍就是劍仙之劍的謝宣?”

  “死書生。”李寒衣冷哼道。

  “他還送了我一本書,叫《晚來雪》。為什麽他送別人的書看上去都有獨特, 我這一本好像雪月城的聽竹書軒就有的賣?”雷無桀不滿地說道。

  李寒衣卻沒有理會,只是忽然問:“你喜歡那個叫葉若依的女子?”

  雷無桀愣了愣,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

  “為什麽?”李寒衣難得地問了一個為什麽。

  雷無桀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支支吾吾地說:“因為……長得好看。”

  李寒衣忽然站住了身:“就只有這一個原因?”

  雷無桀又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撓撓頭:“好像……沒有別的原因了。”

  李寒衣為之氣結:“你倒還是坦誠。可世間漂亮的女子這麽多,為什麽獨獨看到這一個你就喜歡了?”

  雷無桀笑道:“我說她長得好看,又不是說我喜歡天底下所有漂亮的女子。只是說,見到她的那一面,忽然就覺得自己不對勁了。可是仔細想想,我不明白她的過去,不知道她的性格, 甚至連她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都不知道。想來想去,其實也就那一眼的心動,也就是因為……”

  “她長得好看。”李寒衣接了下去, 這一次倒沒有鄙視這個不成器的徒弟, 只是輕聲說道,“長得好看的女人, 都喜歡騙人。”

  “師父,你這麽說,難道你被漂亮女人傷過?”雷無桀一問出口就後悔了,今天師父難得有閑情和自己說幾句話,不外乎自己剛剛那一劍月夕花晨略微得到了一些讚賞,可是不代表自己可以肆無忌憚了。

  可李寒衣竟然還是沒有生氣,只是站住了身,握住了鐵馬冰河的劍柄,低頭不語。

  “師父,我錯了!”雷無桀急忙低頭認錯。

  “三個月後,我與你下山。”李寒衣忽然抬頭,“我有種預感,我怕你的那位師父快等不到了。”

  “三個月?”雷無桀點點頭,“好,那就三個月。那時,我與師父試劍。”

  “好,三個月我與你試劍。三年後,你成為劍仙。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李寒衣忽然提起了劍,往前走去。

  三年成劍仙?雷無桀心想自己什麽時候有立下過這樣的約定,不由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看師父的神色又不敢多問,只能乖乖地跟了上去。更何況,三年成劍仙。

  那就成唄。雷無桀笑了笑。

  天下無雙城。

  淼淼易水畔。

  一個抱著劍匣的白衣少年坐在河邊,悠悠地說了一句:“又輸了?”

  身為堂堂天下四城之一的無雙城城主的劍客默默地將手中的斷劍插進了土中:“輸了,這一次輸得很徹底。我與李寒衣的距離怕是易水溪流和滄瀾長江的差距了,以後都不會再去雪月城找他比劍了。”

  “沒事,我幫你贏回來。”少年笑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正是那日曾在於闐國一人禦劍攔下無心、無禪、唐蓮、蕭瑟以及雷無桀的少年無雙。

  “這一輩輸給李寒衣,我認了。你在下一輩身上贏回來就行了。我這次見到了一個人,他說他叫雷無桀,我似乎聽你說過他的名字。”宋燕回在無雙身邊坐了下來。

  “對,我見過他。在那個都是沙子的地方,那個國家的名字好拗口,記不得了。”無雙撓了撓頭,笑了笑,“師父你知道的,我記性不好。”

  “你連一個國家的名字都記不得,卻記得他的名字?”宋燕回笑道。

  “因為他很特別,那天見到的人都很特別,我都記住了他們的樣子。但很可惜,他們那天受了傷,不然一定好好打一場。”無雙輕撫劍匣。

  “你以後一定有機會的。因為他現在是雪月劍仙李寒衣的弟子。”宋燕回說道。

  無雙眼睛一亮:“他也學劍了?記得當時他用的還是拳法。”

  宋燕回點點頭:“是的,那天我試探他的武功,對他出了一劍,他已經有了幾分李寒衣的真傳,但與你相比,卻有一段距離。但我與李寒衣說,我有個弟子,五年之內必成劍仙,他卻說,那他的弟子就只要三年。李寒衣二十年只收了這麽一個徒弟,看來對於他,也是給予了厚望。”

  無雙聞言沉吟了片刻後忽然猛地打開劍匣,匣中仍然是那十二柄飛劍以及那柄火紅色長劍,他用力一拍劍匣,其中的十柄飛劍從劍匣中飛了出來,分成一排列在了無雙的面前。無雙輕輕敲擊著他們,念著這些劍的名字。

  “雲梭、輕霜、風簫、紅葉、蝴蝶、絕影、殺生、破劫、玉如意、繞指柔。”

  “你已經能控十柄飛劍了?”宋燕回又驚又喜。

  無雙微微一笑,長袖一揮,十柄飛劍飛嘯而出,在湖面上激起一層巨浪。無雙再揮長袖,十柄劍呼嘯入睡,平地起驚雷!無心三揮長袖,十柄劍攪動一湖江水,波瀾起伏,連綿不絕。劍匣中的最後兩柄飛劍,忽然蠢蠢欲動,準備脫匣而出。

  無雙笑道:“既然雷無桀三年成劍仙,那我就一年成劍仙!”他一揚手,十柄飛劍飛回了劍匣之中,無雙合起劍匣,起身後拿起劍匣轉身離去。

  宋燕回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良久之後才歎了口氣:“無雙城重回巔峰之境,便全靠你啦。”

  無雙聽到了這句話,轉過身,笑道:“師父,我不想做什麽無雙城城主。我只是喜歡練劍。不過既然師父想要做,那麽我做便是了。”

第62章 天外之天

  天上有月,皓月妖嬈;地上有酒,酒香醇厚。

  人間已是芳菲四月天,可這裡依然是梅花最豔之時, 花香四溢,混雜著酒香,將人不禁沉醉其中。梅花樹旁坐著一人,一襲白衣長袍,坐在這月下,這梅邊,舉起那白玉的杯子,輕輕地啜了一口,微微眯起雙眼, 倒似真的要醉了。

  這裡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這人長得俊美異常,不輸那天上之月,繁盛之梅。可這人卻是個男人。

  還是個沒頭髮的男人。

  曾經的寒山寺和尚,無心。如今的天外天宗主,葉安世。

  月下獨自飲酒本就是寂寞的事,而且,竟然還下起了微微的細雪,葉安世伸手想接住那些雪花,可它們卻在還沒落到手掌之時便已融化了。他歎了一口氣,微微地皺了一下眉,低頭想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卻發現落花飄入了杯中,便是莞爾。

  風華絕代。

  西牆之上傳來了一聲細微的聲響,細微地就像是一朵梅花靜靜綻放的聲音, 葉安世聽到了,卻似乎毫不在意, 他將杯中的酒撒在了地上, 抬頭望向夜空。

  大概是最後一個了吧。葉安世輕輕地笑了一下,走到梅邊,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撚起一朵梅花,默默地想著。

  不知何時,細雪突然下得有些凌亂了。像是突然刮來了一陣風,梅樹也開始搖晃。終於花落如雨,與那突然急速飄落的細雪交雜著,葉安世感覺眼前都被這花雪給彌漫了,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異象,他卻一點都不驚慌,只是看著手中的梅花,默然不語。

  突然一抹黑色刺穿了那些美麗的花雪,那是一把通體烏黑的刀,在刺穿那些花雪之時,烏黑的刀體竟發出了詭異的光芒,就在刀刃即將觸到葉安世胸口的時候,他終於動了。他整個人往後倒了出去,之後輕輕地揮了下手,那朵梅花便貼著那把刀朝著持刀者飛去。

  那人一驚,急忙將刀收回,那朵梅花便從他的髯邊擦了過去。

  “據說黑刀月霖在殺氣最盛的時候,會發出詭異的光芒。一別十二年,又見到這柄刀了。”葉安世站定了身子,笑了笑,“只是你不是李叔叔,李叔叔十二年前就死了。你是他的……女兒?”

  刀客一襲黑衣,以刀抵地,漠然不語,凜冽的殺氣雖沒有剛才那麽盛了,可是她周圍的雪花卻依舊飄得那般凌亂。

  “小時候,我是不是見過你。你叫李雲煙?”葉安世想了想,輕聲問道,他忽然想起年少時見過這個女子,那個時候她扎個一天衝天辮,總是氣勢洶洶的。如今也成了一個俊俏的女子啊,只不過,成為了一柄別人手中的刀。

  “段辰逸想要篡奪天外天宗主想了十二年,培養了十二柄刀,稱‘霖刀’,作為他的死士。可沒想到我忽然回來了,他逃了,留下了這十二柄刀刺殺我。前天來了四個,昨日來了七個,今天只剩下你一個了。你明知打不過,為何還來送死?”葉安世慢慢地衝著刀客走去。

  刀客握緊了手中的刀,緊皺眉頭。

  “因為,你愛他?”葉安世停住了身,忽然道。

  刀客猛地抬頭,手中黑刀再度發出了詭異的光芒。

  葉安世卻似乎全然沒有看到一般,只是走回到了那梅樹邊,輕輕地歎道:“畫雪山莊的梅花總會在片刻之間悄然凋謝,往往這些時候都會下著微微的細雪。阿爹還在世的時候,每年都等著看這片刻凋零的美景,他稱這種景色為‘雪殤’,他覺得梅花凋零之時,雪也已然死去了。本來等了許久想看這一場‘雪殤’的,只是,你竟一刀將那些花都給斬落了。”

  刀客看著那滿地落花,不禁黯然,她年幼時常常見到那個被葉安世稱為阿爹的男子在這院子裡看雪,當時便覺得這男人本身就像是雪中的一道風景。刀客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刀,葉安世並沒有看清楚他是如何揮出那一刀的,但是只是眨眼間,那道黑光便已經穿透那些落雪,朝自己襲來。

  他輕輕一揮手,滿地落花都被席卷而起,襲向刀客,那道黑色妖異的光便瞬間黯淡了下去。刀客感覺刀勢一阻,再也無法向前,大驚之下睜開眼睛,卻發現面前的景色早已被落雪碎花所彌漫。

  葉安世看著面前的刀客暈倒在了地上,走過去輕輕一揮手,拂去了她身上的殘花。兩個人從閣內走了出來,一個白發玉劍,一個紫衣浩蕩。

  白發仙,紫衣侯。

  “把她帶下去吧,睡一覺醒過來,她就什麽都忘了。十二柄霖刀現在都斷了,至於要不要追殺段辰逸,就由你們去了。”葉安世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吟道,“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白發仙抬了抬頭,笑道:“不知宗主心中的故鄉是哪裡呢?是天外天,還是寒山寺。”

  葉安世笑道:“你知道我父親在入主天外天之前,是哪裡人嗎?”

  白發仙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宗主以前的事情,從來沒有說過。”

  “是杭州,我四歲以前,隨父親在杭州居住。若說是故鄉,杭州才是我的故鄉。”葉安世遙望著遠方,“可我隻記得家門前有一個湖,滿塘碧水,湖邊是一顆垂柳,我母親總是喜歡在那對著湖面梳頭。只是有一天早上,人們在湖邊找到了她的梳子,我卻再也找不到她的人了。後來,我父親就帶我來了這兒。”

  “他建了這座畫雪山莊,當了天外天的宗主,後來統領了域外所有宗派。最後入主中原,像是帶著滿腔豪情,可我卻覺得,他並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裡。”

  “如果我沒有記錯,父親其實是死在杭州的。哪裡是故鄉不重要的,哪裡有你在意的人,才是真正的故鄉。”

  “所以無論是寒山寺,還是畫雪山莊,都不會是我的故鄉。”葉安世一揮手,地上的一片落梅飄在了手中,他放在鼻尖嗅了嗅。

  “如果沒有記錯,宗主曾說過,想要去海外仙山,天之盡頭。”紫衣侯忽然說道。

  葉安世點點頭,笑道:“沒錯。想去那盡頭看一看。又不是老頭子了,不會總想著葉落歸根的事情。”

第63章 廊玥福地

  葉安世雖然不再自稱無心和尚,也取下了身上的佛珠,卻依然穿著那一身白色長袍,也任性地不願意留頭髮, 在折斷那一柄柄霖刀的時候,也堅持著不殺一人。紫衣侯有時候會想,這樣一個仁慈的人,真的適當當天外天的宗主嗎?可也就是這樣一個仁慈的人,卻迅速獲得了天外天上下所有門人的支持。有一些門內的老人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 就覺得仿佛老宗主重回人間。

  “宗主, 關於你的那幾個朋友,最近倒有一些新消息傳來。”白發仙忽然說道。

  葉安世愣了一下, 笑道:“哦?他們最近怎樣了?”

  “唐蓮離開於闐國後回了一趟唐門,見了唐門的師父唐憐月一面。蕭瑟和雷無桀大概又行了三個月的路,然後才到了雪月城。雷無桀前去打登天閣,一直打到了第十六層,和道劍仙趙玉真的弟子一同問劍雪月劍仙李寒衣。最後雖然被一劍打了下來,但也被李寒衣收在門下,成為他的第一個弟子。”白發仙慢慢地說著。

  葉安世笑道:“這小子運氣倒真是不錯,能被雪月劍仙收入門下。不過他雷門的師父雷轟和李寒衣倒是有一段淵源,怕是其中還有隱情。另一個呢,那個摳門的客棧老板。回他的雪落山莊了嗎?”

  “蕭瑟,他也留在了雪月城,並且成為了槍仙司空長風的弟子。”一直沒有說話的紫衣侯忽然開口了。

  “槍仙司空長風?我以為會是酒仙百裡東君呢, 說真的,我覺得這兩個人如果見面,應該還蠻投緣的。”葉安世一伸手, 掉在雪裡的酒杯落回了手中, “而且我也挺想嘗嘗,酒仙的那勝過碉樓小築秋露白的七盞星夜酒的。”

  “有消息傳來,雪月城大城主百裡東君在雷無桀入城的那一夜離城而去了,如今不知所蹤。”白發仙沉聲道。

  “其實這幾年雪月城的掌事從來都是司空長風,其他兩位城主一個釀酒,一個練劍,都自在的很。何況不知所蹤又如何,你猜那百裡東君有沒有踏入那神遊玄境?到時候閉上眼就能神遊萬裡,在不在雪月城又如何?”葉安世猜出了白發仙心中所想,緩緩說道。

  白發仙和紫衣侯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酒仙百裡東君十二年前就隱隱有天下第一之勢,但卻低調得很,甚少與人交手,一心專注釀酒。可據說那個鎮守慕涼城中的孤劍仙洛青陽至今不稱天下第一,便是因為沒有把握勝過百裡東君。這樣的人,能踏入那百年一遇的神遊玄境,倒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我那三位朋友,想必很快將會名動江湖,就像當年雪月城的那三個少年一樣。我很期待我們再相見的那一天。”葉安世轉過身,慢慢地往外走去。

  “宗主去哪裡?”白發仙問道。

  “去廊玥福地。”葉安世淡淡地說道,“如今天外天內患已除,憑你們兩個的能力,接下來幾年都不會有問題。我去廊玥福地閉關。”

  “宗主什麽時候回來?”紫衣侯微微皺了眉頭。

  葉安世往前一躍,站在了西牆之上,聲音清朗:“待我入那神遊玄境之時。”

  紫衣侯和白發仙均是一愣,葉安世回頭笑著望了他們一眼:“我是說真的。”隨即一個縱身,往遠處行去了。

  “宗主真的能入那神遊玄境?”紫衣侯望向白發仙。

  白發仙想了想,說道:“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就有接近逍遙天境的境界了。如今回天外天三個月多,修習那佛法六通,境界已在你我之上。他才十七歲,比起當年的老宗主,天分似乎還要高出幾分,以後真成就那神遊玄境也說不準。到時候我們再度入主中原,可不是十二年前的結果了……”

  紫衣侯冷笑了一聲:“這你倒是可以放心,若真入了神遊玄境,宗主一定會神遊到海外仙山與那綽約仙子玩一遭,可不會帶著你去入主中原。”

  白發仙笑著搖了搖頭:“攤上了這麽一個強絕的宗主,卻偏偏沒有一點雄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開心。”

  紫衣侯望了那滿地的梅花,喃喃道:“原來老宗主的家,是在杭州。”

  此刻的雪月城中,同樣有一人在賞月。

  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懶洋洋地躺在屋頂上,望著一輪圓月發著呆。

  一個提槍的女子看到了他,一個縱身也躍上了屋頂:“好你個蕭瑟,原來又躲在這裡偷懶。”

  蕭瑟閉上了眼睛,懶得搭理她:“都大晚上了,別追來追去,擾人休息了。你的銀月槍練得怎麽樣了?”

  “銀月槍,哭斷腸。我練到第四重了,你要不要試一下?”司空千落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得了,明早再試吧。告訴你,別把我惹急了,到時候我抽出無極棍,把你打趴下!”蕭瑟睜開了眼睛,恐嚇地瞪了她一眼。

  “這話我耳朵都聽得起繭了。你倒是打啊。”司空千落立刻回瞪了過去。

  “幼稚。”蕭瑟轉過頭。

  “財迷,你每天都在這裡看,看什麽呢?那時蒼山的方向,你莫不是在看雷無桀啊。早就覺得你們不對勁,嘖嘖嘖。”司空千落吐了吐舌頭。

  “你去過天啟嗎?”蕭瑟忽然問。

  “帝都天啟?沒有去過。”司空千落搖頭,“你去過?”

  蕭瑟點頭:“去過。”

  司空千落淡淡的“哦”了一聲:“怎麽樣?比起雪月城呢?”

  “沒有雪月城漂亮,但是很大,大概有七八個雪月城那麽大,人很多很熱鬧,來自五湖四海。每年都有幾次大集市,集市上能看到各種新奇古怪的東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運來。我見過一塊很大的水晶,是純天然的,可有一整個酒缸那麽大,胡人在裡面灌了葡萄酒。我喝過一口,就說是瓊脂玉釀也不為過。還有一個賭坊,叫千金台,我在裡面,贏過一座城池……”蕭瑟忽然變得有些絮叨。

  司空千落卻出奇地安靜下來了,她忽然覺得面前的蕭瑟從說起天啟的時候就變得不一樣了,但是這樣的蕭瑟,卻給人一種更加親近的感覺。司空千落靜靜地聽蕭瑟說了許多後,忽然問:“有機會帶我去天啟好不好?”

  蕭瑟笑了笑,點點頭:“好。”

第64章 吾有三劍,請君試之

  繁華凋謝,夏風拂面。

  一下子便又過去了三個月,雪月城最美的春天離開了, 而帶著幾分舒涼的夏天到了。唐蓮又出門執行了幾趟任務,作為雪月城的大弟子,他身上的重擔可謂不輕,總是頻繁地出門執行任務。而同為雪月城城主弟子的蕭瑟和司空千落倒是輕松得很,每日在雪月城裡玩捉迷藏的遊戲,跑累了蕭瑟就躺在屋頂上曬太陽、看月亮,或者和司空長風下棋, 有時候也會看儒劍仙謝宣送的那本無名書。今日正好遇到司空千落出城去,蕭瑟樂得自在,就躺在那裡看著書曬著太陽,對著蒼山的方向。

  說起蒼山,蒼山上的那個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下來了。雷無桀自百花會一別之後,一步也沒有踏入過蒼山。但是今天,蕭瑟隱隱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他放下書,望著蒼山的方向。感覺身邊忽然閃過一陣風,一轉頭,唐蓮已經站在了那裡。

  “回來了?”蕭瑟望了他一眼。

  唐蓮點點頭:“同樣是雪月城城主的弟子,為什麽你們每天在這裡曬太陽,而我要在外面天天東奔西跑。這次又差點把命送了。”

  “你是誰?雪月城的大師兄啊,以後沒準兒是要做城主的人, 累點苦點也是應該的。”蕭瑟幸災樂禍地笑了笑。

  唐蓮腳尖輕輕一點,磚瓦上的一塊小碎片衝著蕭瑟襲去。蕭瑟微微一笑,身形一偏, 整個人往前挪了一尺。

  “看來千落這段時間還是沒有怠慢你, 這輕功越來越神乎其技了。”唐蓮笑道。

  蕭瑟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大師兄可別折煞我了, 你要真想殺我,震碎這屋頂上的所有磚瓦,然後來一手萬樹飛花,我躲也沒地方躲啊。對了,這一次又這麽差點死了,又遇到了什麽高手?”

  “這次遇到了兩位故人,‘月姬笑送貼,冥侯怒殺人’,還記得他們嗎?”唐蓮問道。

  “差點被他們殺了,怎麽會不記得他們?”蕭瑟說道。

  “冥侯本是望衣樓樓主謝柳衣的長子,當年望衣樓慘遭滅門,冥侯當時被打暈了過去,醒來後失去了那晚的記憶。他苦尋仇家多年,終於從無心那裡得到了答案。殺望衣樓的人正是冥侯的師父天泉老人,冥侯此番前去天泉閣尋仇,號稱要血洗天泉閣。”

  “結果呢?”蕭瑟倒也並不驚訝。

  “結果,天泉閣被毀,天泉老人逃離,冥侯重傷之際,被趕到的月姬救走。”唐蓮答道。

  蕭瑟歎了口氣:“可惜了,天泉老人這樣的敗類,就應該一刀殺了才是。”

  唐蓮沒有接話,望了一眼蒼山的方向,忽然道:“那個傻小子最近怎麽樣了?”

  “不知道。”蕭瑟搖頭。

  “不知道?”唐蓮微微一皺眉。

  “已經有整整三個月沒有下山了,怕是百花會那天私自下山被關了禁閉吧。我不會武功,也不敢去那蒼山找他,怕被劍仙一劍給殺了。”蕭瑟想了想,說道。

  “傻小子還說,以後我們三個人要一起闖蕩江湖來著,就像當年年輕時候的雪月三君。可等他學成下山,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了。”唐蓮喃喃地說道。

  蒼山,萬花峰。

  劍仙李寒衣坐在那裡閉目沉思,名劍鐵馬冰河靜靜地放在一側。

  今日是三月之約期滿之時。按照約定,今日他的弟子雷無桀將會與他試劍,結果若是他滿意,那麽他便下山,前往雷家堡見那雷轟最後一面。而雪月劍仙的上一次離城,已經是四年之前了。

  道劍仙趙玉真、儒劍仙謝宣以及殺怖劍雷轟,都是久違的名字了,最近卻又忽然的出現了。李寒衣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在雪月城內困了這麽多年,還是要走出去了嗎?
  雷無桀提著聽雨劍,慢慢地往山上走著。這三個月,李寒衣每日依然授劍,卻只是言語相授,再也沒有對他出過一劍,他知道他們的下一次試劍必將是三月之後了。而一個月之前,李寒衣離開草廬,去蒼山十九峰上練劍,留雷無桀每日在草廬邊苦修,直到一周之前,雷無桀自己忽然收劍,也學著師父開始閉目靜思。

  隱劍風雷,拔劍八方!這是劍仙李寒衣傳授的拔劍術!
  “只是如今的自己,已經有資格與雪月劍仙試劍了嗎?”雷無桀看著手中的劍柄,微微有些發呆。除去那玄之又玄,幾乎跟成仙差不多的玄遊神境外,一品高手分三境,金剛凡境、自在地境、逍遙天境。雪月劍仙據說十九歲時就入了逍遙天境,如今更是逍遙天境中的頂峰位置了,離踏入那幾乎算是半個神仙的玄遊天境也沒有幾步的距離了。而自己,卻連一品高手的邊都還沒有摸到,縱觀整個雪月城的年輕弟子,只有唐蓮算是正式入了那金剛凡境,司空千落也只有一步之遙。以一個金剛凡境之下的劍,去對決逍遙天境的劍仙一劍,結果會不會跟那日在登天閣上一般,一劍就給打下來。畢竟現在的自己,能比得過當日自己和李凡松聯手的一劍嗎?

  打不過也得打啊。雷無桀苦笑著撓了撓頭。都說山中有四季,雷無桀慢慢地往上走著,他倒也不急,從微微有些炎熱的山底,走到了依然繁花盛開,和煦如春的山腰後,還坐了下來,歇息了好久才繼續往上走去,一直走到了讓人覺得微微有些寒冷的山頂。看到雪月劍仙一身白衣,坐在山峰之巔,恍若仙人。雷無桀站住了身,低頭行了一禮。

  李寒衣依然閉著眼睛,緩緩說道:“你來啦。”

  雷無桀點頭:“師父,我來履約了。”

  李寒衣依然閉目,沒有說話。

  雷無桀忽然一把握住了劍柄,劍柄之處暗雷驚動,他一掃剛才的瀟灑自在,眉宇之間滿是戾氣,他沉聲道:“吾有三劍,請君試之!”

  原本靜靜臥在一邊的鐵馬冰河忽然震鳴起來,李寒衣終於睜開了眼睛,緩緩說道:“好!”

第65章 一劍入金剛

  “花晨月夕,如乘彩雲而登碧落。”雷無桀沉聲吟道。

  雷無桀猛地拔出了一劍,對著李寒衣搖搖一指:“第一劍,劍仙所傳, 月夕花晨。”

  山峰呼嘯,沒有花飛來,沒有月光掃下,這一次的這一劍月夕花晨,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可雖沒有花, 不見月,卻有花意,有月影!

  這一劍,堪稱風華絕代!

  雷無桀一劍襲來,劍身上寒光乍現。這已是他第四次使出這一劍,而這一次的這一劍,劍意已頗有劍仙風范。

  李寒衣微微點頭,手指輕輕一勾,鐵馬冰河脫鞘而出,他輕喝一聲:“落!”那鐵馬冰河劍便一劍斬下,斬碎了雷無桀的花意,刺破了他的月光,帶著山峰之間的寒意襲來,聲勢浩蕩,劍氣如那踏破荒原的野馬一樣, 衝著雷無桀奔襲而來。

  雷無桀持劍而立,一步不退, 右手衣襟被撕得粉碎,他漠然不語,握緊了手中的聽雨劍。

  “催花雨小, 著柳風柔, 都似去年時候好。露紅煙綠,盡有狂情鬥春早。”雷無桀退了一步,挽了一個劍花,又出了一劍。

  “第二劍,劍仙所傳,露紅煙綠。”雷無桀將劍朝天一指。

  這一劍他曾見過雷門的師父雷轟所用,曾在寒冬臘月之時,催得一樹嫣紅的桃花瞬間盛開!

  這一劍暖意極盛,輕盈的聽雨劍劍身上竟顯露出了幾分紅光,那股鐵馬冰河帶來的強烈寒意總算微微褪去了一些。雷無桀沒想到自己一劍之威竟能壓過鐵馬冰河,大喜之下往前逼近了數步。

  李寒衣微微點頭:“好。露紅煙綠,是我年輕時所創之劍,當年我遊歷江南,見西湖邊垂柳綠蔭,而創了這一劍。你很好,你本是江南人,領悟這一劍並不難。”說完後,他再輕輕一勾手指,鐵馬冰河寒光再起!

  雪月城中。

  司空長風走出了自己的大殿,遙遙望著蒼山的方向。

  “三師尊,你在看什麽?”唐蓮見司空長風從大殿中走了出來,抬頭問道。

  司空長風笑道:“你們的師弟,要下山了。”

  “下山?”唐蓮和蕭瑟對視了一眼。

  “趕緊去吧,或者還能趕得上看到最後一劍。”司空長風一個縱身,向蒼山方向望去。

  唐蓮和蕭瑟緊忙跟上,當日雪月城下,雷無桀和李寒衣的確立下過一個約定,什麽時候,三個人能對上三劍了,李寒衣就隨雷無桀下山,只是這才過去了三個月,雷無桀做得到嗎?

  雷無桀的第二劍“露紅煙綠”帶來霞光一片,李寒衣身邊的雪花瞬間融化成了雪水,然而鐵馬冰河劍的寒氣卻又將那一汪雪水凝固成了堅冰。雷無桀渾身熱氣暴漲,一腳踏裂了那些寒冰。

  火灼之術·迦樓羅境!

  李寒衣微微皺眉,這就是雷無桀的最後底牌嗎?他太小看劍仙之劍了,火灼之術本就算不得多麽高明的武功,更何況區區迦樓羅境。

  雷無桀眼神熾烈,渾身真氣暴漲,眼中中恍若燒著燎原野火。

  火灼之術再升一境——火原境!

  “很好,雷轟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如你。”李寒衣微微讚賞,手指再度一勾,鐵馬冰河劍衝天而下,頗有毀天滅地之勢。

  “你有烈火燎原,可接得住我冰凍千尺?”李寒衣傲然道。

  雷無桀右手揮劍勉力擋住了李寒衣的一劍,往後倒退十余步,那鐵馬冰河上的凜冽寒氣讓他的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個總是坐在院中發呆的灰衣文士,想起他曾與自己說過,劍是有生命的,人若是與一柄劍有了感情,那劍就是他的朋友,當朋友遇到困難的時候,劍是有感應的。所以為什麽有的劍在察覺殺氣之時,會震鳴不止。

  “我把殺怖劍傳給你,以後人在劍在。”

  “人亡劍亡?”雷無桀接過殺怖劍,說得鄭重。

  “劍回!”雷無桀忽然睜開了眼睛,怒吼一聲。

  雪月城城門之上,那柄被插了三個月之久的殺怖劍忽然震鳴不止。

  城門之下的眾人都聽到了劇烈的聲響,抬起頭,望著那柄火紅色的劍。

  這柄劍據說是由火藥融合鋼鐵鍛造而成,身上遍布著火焰紋路,劍首處刻著一隻吞吐火焰的龍,名殺怖劍。因為它威力非凡,曾經橫掃武林,雷轟持著它,幾乎登上了半個劍仙之位!
  現在殺怖劍,要尋主人而去了。

  “劍回!”雷無桀站在山巔之上,伸出左手,再喝一聲。

  殺怖劍終於掙脫了城牆,衝著蒼山直飛而去,如一道紅光劃破長空。

  司空長風和唐蓮、蕭瑟正在趕路,忽然身邊有狂風劃過,抬頭望去,卻見是那殺怖劍。

  司空長風讚道:“人劍相通,能做到這個地步,你們的這個師弟,入一品境界了。”

  “一品境界?”唐蓮面露驚詫。

  雷無桀伸出左手,接住了那柄殺怖劍,劍身上的火焰紋路開始流淌,雷無桀左手一揮,將那柄鐵馬冰河打了出去。

  “昨宵殷其雷,風過齊萬弩。複吹霾翳散,虛覺神靈聚。第三劍,雷門劍客雷轟所傳,名烈火轟雷。”

  “紙落雲煙供醉後,詩成珠玉看朝還。第三劍,劍仙李寒衣所傳,名紙落雲煙。”

  雷無桀右手聽雨劍,左手殺怖劍,氣勢無兩。他慢慢地抬起雙劍,聽雨劍上寒氣綿綿,殺怖劍上烈火炎炎,一寒一暖,他緩緩道:“這第三劍,請師父試之。”

  李寒衣點點頭:“好。”那個瞬間,他恍若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他的師父是前任雪月城城主李長生,所有武藝都是成雙,當年百裡東君以雙手刀劍術叱吒武林,司空長風則使用的長短不平槍雙槍術,而他自己也曾配雙劍。

  李寒衣手指輕輕一勾,一手握住了鐵馬冰河的劍柄。剛才的李寒衣一直以手指禦劍,連擋住雷無桀兩劍,然而這第三劍,終於值得他握住劍柄,真正一戰。

  因為雷無桀這一劍,已經入了金剛凡境。

  “師父也賜你一劍,這一劍有一個名字,叫。”李寒衣緩緩說道,“平地一聲雷。”

第66章 平地一聲雷

  一聲驚雷,平地炸起。

  鐵馬冰河劍尖青芒繚繞,山風呼嘯,劍氣如踏破荒原的野馬般侵襲而來。

  與李寒衣曾經的劍很不同, 這一劍,很霸道,沒有詩意,有的只是可怕可怖的殺意。

  這無比霸道的一劍,不是李寒衣自己的劍術,乃是雷門那個練劍的異類雷轟所創。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來到雪月城的時候, 提著一柄特別的長劍, 面容靦腆,語氣卻十分狂傲:“鳳銜金榜出門來, 平地一聲雷。我有一劍,名‘平地一聲雷’。請賜教。”

  如今李寒衣閉上雙眼,遞出了這一劍,便又收了回去。

  “雷轟,我們終於還是要再見面了。”李寒衣喃喃道。

  雷無桀左手殺怖劍,遞出一劍“烈火轟雷”,右手聽雨劍,揮出一劍“紙落雲煙”,已是到達了自己劍術的頂峰。可在這平地一聲雷的威勢之下,卻只能一退再退。李寒衣雖已經收劍,可劍勢卻絲毫不減,那平地一聲雷, 竟引得天上也驚雷滾滾,瞬間陰雲密布, 大雨竟瞬間傾盆而下。

  李寒衣轉過頭,望向他,雨水傾瀉而下, 卻沾不濕他的半片衣襟。

  雷無桀則被淋了一個濕透,站在雨中愣了許久之後,忽然又遞出了一劍,無比平常的一劍,像是稚童遞出的一劍,沒有章法,不帶劍意。

  李寒衣則忽然又抬起了頭,看著天空,他手指輕輕一抬,一滴水珠落在了手中,他輕輕一劃,一滴水珠又沾出了一串水珠,一串水珠慢慢顯露出了一柄劍的模樣,他忽然抬起頭,雷無桀的一劍已經遞到了自己的面前。李寒衣低頭凝神望著,手中的青水劍瞬間炸裂開來,劍意無窮,卻無殺性。

  “你這又是什麽劍?”李寒衣問道。

  “三才劍法,平刺。”雷無桀答道。

  李寒衣笑了,他轉過身,雷無桀這平平凡凡一劍劃破了他的面巾。面巾緩緩地掉落在了下來,那圍繞著他的一身劍氣也在瞬間傾瀉,雨水淋在了他的身上,一代劍仙任憑那雨水打濕了自己的衣襟,頭髮,默然不語。

  雷無桀收了劍,臉上忽然淚水縱橫。

  司空長風和唐蓮、蕭瑟終於在此刻趕到了山頂,看到了這一幕。只見平地一聲雷的威勢之下,雷無桀隻遞出了平平常常的一劍平刺。三才劍,那是江湖上習劍之人的入門劍譜,書店裡幾十文錢就能買上一本,十歲不到的幼童都能使出幾招來。這一劍,能傷得了一代劍仙?
  可偏偏這一劍,劃破了雪月劍仙一直蒙在臉上的面巾。

  面巾之下,竟露出一張絕世的面容。

  唐蓮呆在那裡:“二師尊,竟然是個女子?”

  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面巾下的那張面龐卻依然堪稱絕世,只是面若冰霜,透露著一種不容接近的威嚴。

  難怪雷轟看到她這一劍後,稱劍之美,便是如此了。

  難怪儒劍仙謝宣說,雪月城有兩個美女,一個是落霞仙子尹落霞,另一個,則有點凶。

  雷無桀忽然單膝跪地,輕聲道:“姐姐。”

  李寒衣低頭看他,神色依舊淡漠:“你早就知道了。”

  雷無桀說他第一次練劍,是看到雷轟使出了一劍,才知劍之美,從此想要學劍。可曾經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拿起過劍。那個時候,他與父親、母親以及姐姐住在一座很大的城池中,父親總是外出,母親也不常在家,姐姐常在院中練劍,無聊時便拉著年幼的他一起練劍。當時便有這一劍平刺,年幼的他力氣很小,唯一能用的也就是這一劍平刺。

  所以當雷無桀提起劍的時候,李寒衣就已經知道了。

  “三師尊,怎麽回事?”唐蓮轉身問司空長風。

  司空長風歎了口氣:“寒衣入師門雖比我早一個月,但實際上卻比我要小上四歲。她的母親是劍塚傳人李心月,父親是雷門前輩雷夢殺。她未入雷門,隨母姓。”

  “雷夢殺?李心月?那是……”唐蓮大驚。

  “是的。劍心有月,睡夢殺人。他們曾經很有名,二十年前的天啟城之亂中,他們身為當今聖上的護衛,保護著當今聖上殺入平清殿。後來雷夢殺成為了八柱國之一,遠征南訣,死在了戰場之上。李心月則成天啟四守護之首,守東方位,代號‘青龍’,四年前琅琊王一案後離開天啟,不知所蹤。”司空長風歎了口氣,“雷夢殺和李心月以江湖之身身處高位,所以很早就將自己的子女送離了天啟。一個來了雪月城,一個回了雷家堡,江湖上知道這些的人很少,寒衣雖身為劍仙,卻幾乎不曾離城,江湖上也甚少有人知道她其實是個女子。”

  “所以你來找我,並不是因為雷轟快死了?”李寒衣說道。

  雷無桀搖頭:“師父的確已經重病,我也的確為了他才跑來雪月城,只是見到姐姐的那一天莫名的覺得有些熟悉,只是剛剛大雨磅礴,忽然就想到了幼時,我偷偷跑出去玩,迷了路,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站在那裡大哭。姐姐忽然出現在雨中,像是瞬間點亮了我的世界。剛剛大雨傾盆而下,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場景,當時姐姐就這樣看著我,像是有些欣喜,卻又像是有些生氣。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低頭認錯,還是該立刻往前跑,撲倒姐姐的懷裡大哭。”

  李寒衣將鐵馬冰河劍重新插回了鞘中,歎了口氣,慢慢往前走,忽然俯下身來,輕輕摟住了雷無桀:“小桀,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雷無桀也是淚流滿面,卻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司空長風默默地轉過身,往山下走去,嘴中輕吟道:“相去萬余裡,各在天一涯。”

  唐蓮默默地跟了上去,這樣的場景,的確不再適合他們的確待下去了。可蕭瑟卻依然呆呆地站在那裡,像是出了神一般。唐蓮拉了拉他的衣襟:“你在想什麽呢?”

  蕭瑟喃喃道:“我想,有些事,真的像是宿命。”

  “什麽?”唐蓮不解。

  蕭瑟搖了搖頭,徑直往山下行去。

第67章 天啟舊事錄·八王之亂

  二十年前,先皇忽然患上重病,天啟城發生暴動。八位王子各自為陣,爭奪那九鼎之位, 史稱“八王之亂”。其中七王子琅琊王蕭若風才智武功均是一流,在朝中原本也頗有威望,本是太子的最佳人選,卻偏偏不愛那權力高位,喜歡遊歷山水,結交江湖義士,常年不在天啟。在“八王之亂”的風暴中回到天啟, 卻不奪那至尊之位, 而支持自己的同胞哥哥三王子蕭若瑾。同時他帶來了遊歷江湖所結交下的一眾好友, 均是當年江湖中的少年英才,其中就包括雷門雷夢殺,劍塚傳人李心月。

  先王駕崩的那一晚,各方勢力都帶著自己的兵馬趕往平清殿,因為誰能成為那一紙詔書上的名字,誰就能成為新一代的九五至尊。其中三王子蕭若瑾的兵馬並不佔據優勢,只有區區三百虎賁將,原本那一日他是毫無希望的。但是那一日卻在平清殿外卻留下了很多傳說。

  比如劍塚傳人李心月一身白衣若仙,一劍破百甲,打開入殿之路。

  亦有雷門雷夢殺在百米之外,一拳擊出,隔數十人擊碎四王子頭顱。

  還有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少年, 一手長槍,攔住了敵方近十個高手。

  亦有一個手持長棍的長發男子, 一人一棍坐守天城西方,攔住了十八位試圖破城而入的一等高手。據說一棍既出,無邊際, 無窮盡, 是無終。

  而琅琊王蕭若風自己亦是一個高手,雖然其他幾位王子亦請來了江湖上頂尖的高手助陣,但他卻以一人之猛硬生生擋下了幾位王子的合力,最後護著蕭若瑾殺到平清殿前的時候,已渾身浴血,幾乎不能站立,可其他人卻不敢上前半步。只有蕭若風和蕭若瑾兩兄弟站在平清殿外,等待著傳位詔書。

  當時的大內大監聯通掌香監、掌印監、掌冊監以及掌劍監,一同捧著傳位詔書走出來。當時,活著的幾位王子包括已經佔據絕對優勢的三王子蕭若瑾一派也依然不敢妄動,因為即便這邊有劍塚傳人,雷門高手,但是天啟五大監的鋒芒,依然不可輕觸。

  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五大監,尤其是其他幾位王子,明顯在武力方面已經輸給了三王子,那麽最後的希望,便是期待那一紙詔書下寫著自己的名字。那麽憑借著詔書的名正言順,加上五大監的助力,或許還能再拚一拚那皇位。

  但是五大監卻只是捧著詔書,遲遲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琅琊王打破了僵局,一步向前,拿過了大監手中的傳位詔書,看了一眼後當著眾人之面,將那張詔書撕的粉碎,然後朗聲道:“本王已閱,聖上有命,傳位於三王子蕭若瑾!”

  “傳位於三王子蕭若瑾!”

  眾目睽睽之下,琅琊王蕭若風的這個做法簡直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但是奇怪的是,奉傳皇命的天啟五大監卻對此保持了沉默,並沒有上前阻攔。直至蕭若風喊到第三遍“傳位於三王子蕭若瑾”之後,五大監反而率先下跪,其他幾位還活著的王子看到此情此景,也丟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了下來,直至皇宮內所有的侍從兵士全都跪了下來,山呼“萬歲”。

  第二日三王子蕭若瑾登基,琅琊王蕭若風則官拜大柱國,稱“北離大都護”,統帥三軍,那天晚上護蕭若瑾入城的眾多高手中,則只有雷夢殺接受了官職,位列八柱國之一,而其他眾人則回歸暗處,不拜官職,不入軍伍,稱天啟四守護,以青龍、朱雀、白虎、玄武為代號保護皇城。

  後來有人猜測,那張詔書的確寫著另一個名字,並不是三王子蕭若瑾,而那個名字正是七王子蕭若風,但是他選擇撕毀了這張詔書,既然新皇自願讓位,那麽五大監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但是關於蕭若風這樣做的理由卻是眾說紛紜的,有人說是因為蕭若風喜歡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不想要被困在天啟城中,可事實卻是“八王之亂”之後,蕭若風官至北離大都護,四年沒有離開天啟城半步,四年後離開也是奔赴沙場。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沒有重入江湖。所以有人說,蕭若風之所以這樣做,原因是因為幼時蕭若風曾生過一場重病,幾乎就要死了,那時他們的母后不得寵,宮裡的人對他們甚是冷漠,連太醫都不上心。蕭若瑾以王子之軀給原本匆匆趕來,打算草草收場的太醫下跪,才逼得太醫不得不全力醫治,最終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但是事實的真相如何,琅琊王至死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屆時,雷寒衣十一歲,因雷夢殺違背“不入兵伍”的祖訓而被雷門所驅逐,雷寒衣未入雷門,繼承劍塚劍心訣,隨母姓李,名李寒衣。後又拜入雪月城城主李長生門下,成為其第二位入室弟子。李寒衣一直習劍至十四歲,沒有再入天啟城,直到弟弟出生之後,她才違背父親和母親的命令,獨自來到了天啟城。

  然後在這座城裡,又待了五年,十九歲時帶劍離開天啟,與百裡東君、司空長風一同闖蕩江湖,當時她面帶灰巾,手持聽雨劍,劍法曼妙輕盈,在江湖上被稱為“柳下聽雨劍無痕”。那一年魔教東征,雪月城作為江湖正派勢力與之抗衡,李寒衣以一人之力,擊碎魔教八名長老手中長劍。

  從那一天,她被稱為劍仙。但是江湖上並沒有人知道,她是雷夢殺和李心月的女兒,甚至連她自己都快慢慢忘卻了。直到四年前,李寒衣才重新踏入了天啟城。

  那一年的事件在史書上被稱為“琅琊王謀逆案”,這件事件中,至少有數十名朝中要員下馬,十余個將軍解甲歸田,原本鎮守天啟的四守護分崩離析。

  而那時踏入天啟城的李寒衣,手中的劍已經換成了天下十大名劍中排名第三的“鐵馬冰河”,當時的劍仙一劍,幾乎就抵在了當今天子的咽喉之處。

第68章 天啟舊事錄·琅琊王謀逆案

  北離明德帝十六年,也就是天啟城“八王之亂”之後的第十六年,琅琊王忽然叛變了。起因在於明德帝頒布了“十二宗稅法”,這條稅法被稱為北離開朝以來最嚴厲的稅法, 琅琊王當庭反對,與明德帝激烈爭吵。那也是被朝臣所看見的,二人的第一次爭吵。

  那日激烈的爭吵之後,明德帝宣布休朝三日,琅琊王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中。

  直到三日之後,天啟城大火。

  那天忽然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夥亂民, 開始在天啟城中四處放火,後來禁軍趕到製止,可禁軍之中卻夾雜著一群叛兵,在城裡開始燒殺擄掠,直至天啟城大亂。直到羽林將軍謝凌雲率領一萬羽林軍入城,才勉強壓製住了亂勢。而西城門在此刻卻悄然洞開,一輛馬車悄悄地從琅琊王府的後門離開,馬車到達西城門的時候,並沒有重兵把守,只有一人坐在城牆之上。

  那是一個持長棍的長發男子,天啟四守護之西方守護——白虎。

  當年的天啟四守護均是琅琊王在遊歷江湖時遇到的好友,可如今在天啟城中十六年,他們究竟是會看重當年的情義,還是遵守對皇室的忠誠呢?

  白虎沒有出手,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琅琊王最後終於走下了車, 拿起了手中之劍,用力地打了一下馬身, 馬車衝著城門外急速衝去。白虎沒有下城門,收起長棍轉身離去。琅琊王則丟下了手中的長劍,轉過身默默地伸出了雙手, 他的面前,站著當時的刑部掌刑監蕭長禮。

  琅琊王最後被判定為謀逆,一個最沒有理由謀逆的人,卻謀逆了。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但是琅琊王自入牢之日開始就保持了緘默,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有認罪,卻也沒有為自己辯駁。所以即便有人願意替他說話,也不會有任何的幫助。更何況,就算琅琊王平日在朝中人緣極好,也沒有人再敢站出來了,審訊他的天啟七禦史中有三人認為他無罪,第二日就被發現死在了家中。

  只要明眼人就能想到,這不是誰想陷害琅琊王,只是當今天子明德帝想要他死。

  就在所有人都保持緘默的時候,終於還是有一個人站出來了,卻是一個身份極為特殊的人——六王子蕭楚河。明德帝最寵愛的王子,當時年僅十五歲,卻無論在武學、兵法甚至文學上,都被稱為天才,是所有人認定的“太子”人選。可這個明德帝所生的王子,卻被很多人稱為頗有琅琊王年幼時的風范,而他本人也的確和琅琊王交好,琅琊王是他棋藝方面的師父。

  蕭楚河獨身一人來到了朝堂之上,殿外侍衛阻攔,卻被他一招擊倒。當時朝堂震動,蕭楚河在殿前站立不跪,連說十三條琅琊王謀逆案可疑之處,聲音激昂,情致動人,竟有老臣在朝堂之上落下淚來。可卻引來明德帝震怒,將六王子貶為庶人,流放青州。

  朝臣已經不敢多言,連王子都遭到了貶黜,那麽最後能阻止這件事只剩下了四個人。當時雷夢殺已經死在了南詔的戰場上,天啟城內琅琊王的朋友便只剩下了天啟四守護。其中白虎已經表明了立場,朱雀則在八王之亂後就從天啟城中離開了,玄武在此時也恰好受密令外出,只有青龍是這樁謀逆案中最大的變數。

  青龍,劍塚傳人李心月。

  然而李心月也保持了沉默,因為她的府邸周圍,從琅琊王入獄的那一天起,就布滿了十幾個高手。李心月連續七日都沒有踏出府邸半步,直到七日之後,琅琊王問斬。按照律法,普通的犯人獲罪之後,也要等到秋後問斬,皇室宗親更是有漫長的審判期,但是欽天監觀天象,傳天命,稱:琅琊王之刑,不容片緩。

  那一日陽光盛好,琅琊王身著白衣,手帶鐐銬,緩緩走向行刑台,雖臨死,卻風度未曾有半點丟失,依然是那個雖身處朝堂,卻有江湖之氣的翩翩王侯。觀禮的朝臣無不輕聲歎息,只有幕簾之後的君王保持著陰冷的沉默。

  李心月在終於才此時走出了她的府邸,李心月養劍七日,劍心訣之勢不可擋,圍堵她的高手們連連敗退,一直就退到了法場之上。當時琅琊王站在行刑台上,白袍紛飛,李心月持劍而至,面若冰霜。

  幕簾之後的君王隻說了一句話:“李心月,你也要謀逆嗎?”

  李心月卻答道:“我不曾謀逆,聖上卻要逼我謀逆。”

  君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揮了揮手。

  天啟五大監,欽天監七位天師,以及天啟四守護中僅剩的那一位無極棍的主人,都在瞬間流露出了七分殺氣。

  天啟五大監中除了瑾宣外的四人率先走上前,李心月朗聲笑道:“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白虹時切玉,紫氣夜乾星。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隨即拔劍,行刑台周圍十丈內之人,兼被劍氣所逼退。然而,就算李心月養劍七日,得劍心訣大成,卻依然敵不過四位大監的聯手。

  可一直在高台之上抬頭望天的欽天監監正齊天塵卻忽然驚道:“有一劍西來,威凌於天子!”

  明德帝望著下方已經渾身浴血的李心月,微微皺了皺眉:“她?可她快死了。”

  齊天塵身為欽天監監正,七大天師之首,平日裡甚少走出欽天監,在朝臣們心中是半人半仙的人物,可此時他卻神情嚴肅:“不是她,請聖上速速躲避!此劍之勢,可摧萬城!”

  明德帝身為一代帝王,此刻卻不懼:“什麽劍,能摧萬城?”

  “劍仙之劍。”手持無極棍的長發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她到了。”

  話音剛落,只見遠處閃過一道白影,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像閃電一樣衝這邊驚掠而來,空中雲朵翻飛,仿佛仙人臨世。

  “盈!”羽林軍大將軍謝凌雲看到了那個身影,抬起了手中的刀,大聲喝道。刑場中的兵士們立刻拉滿了手中的長弓。

  白影已掠至刑場之外。

  “破!”謝凌雲用力地落下了手中之刀。

  矢落如雨,黑壓壓的,像是白雲之下,傾盆之雨!

  可那身影卻已掠過了行刑台,直接站在了天子台下。

  無極棍在此時出手了,一棍既出,無邊際,無窮盡,是無終。齊天塵也出手了,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塵,那拂塵像是一隻白鳥,忽然長出了萬千羽翼,每一根羽翼卻又鋒利危險。現任的大監瑾宣公公也輕輕推出了一掌。

  然而白衣劍客卻依然不懼,只是直衝向前,若這三人不收手,她必死無疑,然而,一個人也得死!
  明德帝蕭若瑾!

第69章 天啟舊事錄·青龍一諾

  “你是誰?”明德帝微微抬起頭,劍尖抵在了他的下頜之上。

  來者默然不語,劍尖微微往前移了寸許。

  “大膽李寒衣!”瑾宣公公怒喝道,“莫不是以為自己入了劍仙境界, 就真的天下無敵了?”

  明德帝微微點頭:“原來是雪月城的二城主,我們好像從未見過,但是我看你的眉眼,卻有幾分熟悉。你是下面那人的女兒?”

  李寒衣雖然灰巾蒙面,卻依然被一眼就看出了身份,她微微皺眉, 默然不語。

  “你要什麽條件?”明德帝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他身為九五至尊,有近萬兵士護駕,身邊站著不下五位逍遙天境的高手,卻依然不得不先開口和對方談一個條件。

  李寒衣終於開口了:“下面這兩個人,我要帶走。”

  明德帝搖頭:“下面這兩個人,你只能帶走一個。”

  李寒衣神色微微一怒,手中長劍震鳴。

  齊天塵歎了口氣:“李城主,有些事情不是一柄劍所能解決的,還請收手。”

  李寒衣目光凜冽:“齊天師,你要攔我?”

  齊天塵拂塵輕撫,將李寒衣的劍一點點地格開:“你父母親將你送出天啟城,便是不想讓你再踏入朝堂這些事。你又何必辜負他們的苦心?”

  李寒衣冷哼一聲,一步踏入法場之中,一劍將四大監逼退, 扶起了跌坐在中央的李心月,然後望了一眼始終靜默地站立在法場中間的琅琊王。李寒衣手中寒光一閃, 琅琊王手中的鐵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攔住他!”明德帝站了起來。

  但是沒有人動,七天師、五大監甚至那個手持無極棍的長發男子都沒有輕舉妄動。因為他們看到那個身著白衣的王爺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中似乎帶著幾分悲哀與嘲諷,他走到重傷在地的李心月面前, 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隨後拾起了李心月掉在地上的那柄長劍,望了一眼坐在朝堂之上的明德帝,說了此生的最後一句話。

  “哥哥。”

  琅琊王將長劍往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鮮血噴湧。

  法場中的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那血噴湧三尺之高,染紅了整個行刑台。明德帝倒退三步,整個人癱倒在了玉座之上,長發男子收起了無極棍,轉身離去,天啟四守護中的白虎,那一天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五大監立刻喊起天子鑾駕,將明德帝送回宮去,據傳明德帝回宮之後,去了平清殿,在殿中不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三天三夜。

  而法場之上卻依然沒有平靜,近萬羽林軍繞著李寒衣圍成了一個圈,一點一點地向內逼近著。李寒衣一劍破空,直逼天子咽喉,乃是逆天之罪,羽林軍若是放過了她,那麽謝凌雲也就死罪難逃了。

  但是劍仙能殺多少人?昔日李心月能一劍破百甲,李寒衣身為劍仙,一怒之下能不能殺掉幾千人?謝凌雲猶豫著,羽林軍緩慢地往前推進著。這個時候,一直沒有離場的齊天塵走了下來,他攔在了羽林軍和李寒衣的中間。謝凌雲立刻揮手示意兵士們停下,齊天塵身為欽天監監正,官職雖然算不得多高,卻絕對是天啟城中最厲害的角色之一。

  齊天塵隻說了一句話:“以六千鐵甲換陛下一諾,謝將軍覺得是否值得?”

  謝凌雲猶豫了一下後,喊來了傳令官:“傳令下去,三軍退避,歸營!”

  此時的李心月已經快要失去神智了,齊天塵走過去,輕撫李心月的額頭,將真氣度入了她的身體中。李心月慢慢蘇醒了過來。

  齊天塵問:“剛才琅琊王對你說了什麽?”

  李心月搖頭,不答。

  齊天塵也沒有繼續問,站起身慢慢地衝著法場外走去。

  李寒衣扶起李心月,問道:“母親,去雪月城還是劍塚?”

  李心月搖了搖頭:“去雷家堡。”

  李寒衣坐在草廬門口,回憶著這些過去的事情,那年她帶著母親回到了雷家堡,可李心月卻沒有允許她進去,而是一個人進去見了一個人。那是雷夢殺的弟弟,雷夢臣,也就是雷無桀的叔父,至於說了什麽,李心月究竟有沒有見雷無桀,李寒衣卻不知道。只知道李心月出來的時候將一枚令牌交給了她,若有朝一日,雷無桀有資格了,就把這枚令牌交到他的手中。

  那是一枚黃金所製的精美令牌,上面雕刻著一隻吞吐火焰的巨龍。

  李心月最後還是回到了劍塚,在那裡度過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法場那一日,她已受了重傷,靠著齊天塵度到她體內的那股先天罡氣才勉強活了下來,其實她並不是不得不死,齊天塵既然有辦法救她十日,自然也有辦法救她十年。但是琅琊王在她耳邊所說的最後那句話,李心月卻不能告訴齊天塵。她在劍塚的劍心崖上住了十日,那是她與雷夢殺相遇的地方,十日之後,李心月閉目安然離去。

  她與雷夢殺相識於江湖,她是劍塚傳人,原本隻醉心於劍術,可雷夢殺卻有天下之志,所以她隨著雷夢殺來到了天啟城。其實什麽天啟守護,八柱國,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雷夢殺,可這個男人卻死在了戰場之上。最後她選擇站在了琅琊王的這一邊,不惜與明德帝決裂,也只是因為琅琊王是雷夢殺此生唯一的朋友,僅此而已。

  李寒衣拿出了那枚令牌,用手輕輕摩挲著,月色如水,照射在她的手上,這個絕世的劍仙忽然覺得有些寒冷了,她轉過身,發現她的弟子,同樣也是她弟弟的雷無桀依然站在那裡,面色沉穩,安逸。

  一切都是宿命啊。李寒衣輕聲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將手中的令牌放到了雷無桀的手中。

  “這是母親的令牌,從此之後就傳到你手中了。”

  “你就是這一任的天啟四守護,東方位,青龍!”

  雷無桀默默地接過了手中的令牌:“兒雷無桀,定不辜負母親使命!”

第70章 斷雁蟬鳴離城日

  “江闊雲低,斷雁蟬鳴。”

  司空長風持著長槍,站在已被休整一新的登天閣頂,望著遠處, 輕輕地吟出了這句話。

  他名義上的弟子蕭瑟則站在他的身後,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司空長風笑道:“年少時登上這十六層閣,隻覺得山高水闊,很想出去走一走。現在登上這閣,卻覺得江闊雲低,有種說不出的惆悵。仿佛邁出了一步,就再也回不來了。”

  蕭瑟走到司空長風的身邊:“有些地方總會回去的, 因為那是你的家。據說當年北離軍隊南征南詔, 有三萬人死在了戰場之上, 他們回不去家鄉,屍體埋葬時便把頭朝北而埋,回不到家鄉,那就望著家鄉。”

  司空長風轉頭望著蒼山的方向:“有人要回家了。”

  蒼山上走下來那個那個紅衣的男子,背上背著兩把劍,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他走到山下,扭頭望了一眼蒼山十九峰,笑了笑:“我還會回來的。”說完,扭頭便往山下走。而那個身著白衣,面帶灰巾的雪月劍仙,卻並沒有在他身邊。

  雷無桀就這麽慢慢地往前走著,走到了登天閣下, 看到了拄著長槍的司空千落正站在那裡,當年那個坐在一層吃著包子的守閣人正坐在她的身邊吃著包子, 看見雷無桀來了,立刻就揮著手和他打招呼。

  雷無桀想了想, 說道:“嶺南謝家,謝煙樹?”

  謝煙樹臉上立刻洋溢起了笑容:“沒想到雷兄還記得我?真的是讓我倍感榮幸啊。”

  “你閉嘴!”司空千落一腳就把他踢飛了出去, “你這家夥,六個月了,還在守第一層,你不去好好練功,在這裡吃什麽包子!”

  謝煙樹的嘴裡的包子掉在了地上,他站了起來,有些心疼地擦了擦沾了灰的包子,說道:“人各有志啊,我就是對習武沒什麽興趣有什麽辦法。”

  司空千落不再理會這個不成器的同門,只是問雷無桀:“你要走了?回雷家堡?”

  雷無桀點點頭:“是啊,不過可能很快又會回來的。”

  司空千落瞥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走啊,還來這裡幹什麽?”

  雷無桀吐了吐舌頭:“師姐你好凶。”

  司空千落拿起了手中的長槍:“你給我閉嘴?”

  雷無桀忽然抬起了頭,衝著登天閣大喊道:“蕭瑟!”

  “說了你給我閉嘴!”司空千落掏起長槍,一槍遞了出去。

  銀月槍,哭斷腸。槍首之處,哭聲嚎叫,司空千落這一槍,又是引來了一街長風。

  登天閣上的司空長風微微皺眉,說道:“幾天沒管這女兒,怎麽不聲不響就入了,金剛凡境?”

  雷無桀笑道:“我明白了。”後撤一步,背後聽雨劍脫鞘而出,雷無桀手輕輕一揮,長劍往槍首一擋,攔住了這破空一槍。雷無桀往前一步,握住了劍柄,一個縱身躍到了司空千落的頭頂:“你怕我把他帶走。”

  司空千落怒斥道:“你胡說什麽!”又遞出一槍。雷無桀從天而墜,聽雨劍與銀月槍再度先碰。兩個人都剛剛入了金剛凡境,一心想較個高下,都運起了渾身真氣。槍劍相撞,兩個人都不肯後退半步。

  “金剛凡境,少年高手?”忽然一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響起,兩人猛地抬頭,只見一個人影忽然下墜而來,站在了他們的槍劍之上,一身黑衣,瀟灑不羈。

  “三師尊。”雷無桀喊道。

  “阿爹!”司空千落皺緊了眉頭。

  “每天就知道打來打去,能不能消停一點。”司空長風歎了口氣,腳下微微一用力。司空千落和雷無桀頓時覺得劍上仿佛忽然有千鈞之勢墜下,兩個人不肯示弱,沒有言語,便很有默契地聯了手,一起往上使勁。司空長風面帶微笑,饒有趣味地看著兩個人,腳下再度使力。

  “不行,撐不住了。”雷無桀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掉了下來。

  司空千落卻不肯示弱,怒道:“沒志氣。”

  司空長風沒了興致,用力地踏了一腳。槍劍頓時分離,兩個人往後連撤了十余步才勉強站住了身。

  蕭瑟這個時候才慢悠悠地從登天閣裡走了出來,蕭瑟收了劍,喜道:“蕭瑟,你和我一起去雷家堡吧。我師父醫術高明,說不得能治好你身上的傷。”

  司空千落冷哼道“醫術高超,你知道我阿爹司空千落在入雪月城之前,是誰的徒弟嗎?”

  雷無桀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蕭瑟雙手攏進袖中,說道:“藥王谷,平天問。”

  司空長風搖搖頭:“慚愧慚愧,辜負了師父他老人家,這雪月城中有兩個病人,我卻一個人也醫不好。”

  “兩個病人?”雷無桀一愣,轉過身,卻看見兩個穿著綠衫的女子和唐蓮也慢悠悠地往這邊走來。

  “師兄。”雷無桀急忙打招呼,“那個……葉姑娘。”

  葉若依淺淺一笑,唐蓮則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聽說你今日要走,來這裡送你一程。二師尊呢?他不是也要去嗎?”

  雷無桀撓撓頭:“師父說他能日行千裡,讓我先行便好,她到時候自然會跟上來。”

  唐蓮點點頭:“我今日也要和葉姑娘回一趟唐門,到時候等事務處理完了,如果時間來得及,那麽我就去雷門找你。”

  “葉姑娘,也要去唐門嗎?”雷無桀一愣。

  葉若依點點頭,唐蓮替她解釋道:“憐月師父似乎尋找到了醫治葉姑娘身體的辦法,前幾日傳書過來,要我帶葉姑娘過去。”

  司空長風歎了口氣:“我的兩個病人,一個要去雷家堡,一個要去唐門,怪我這個藥王傳人沒有用嘍。”

  司空千落不滿道:“誰能確保他們就能夠醫治的好了?”

  雷無桀走過去拍了拍蕭瑟的肩膀:“怎樣?與我一同去吧,一個人行路,真的是太孤單了啊。”

  蕭瑟瞥了他一眼:“你認得路嗎?”

  雷無桀自信地拍了拍胸膛:“回雷門的路,總是記得的。”

  蕭瑟打了個哈欠,也不說話,慢悠悠地就往前走著,在前面,有兩個雪月城的侍從牽著兩匹馬在那裡等著。那是兩匹上好的夜北馬,雖然之前因為一段坎坷的路程,兩匹馬瘦的只剩下了骨頭,但經過雪月城的一番喂養,已經恢復了當日的榮光。蕭瑟翻身上馬,回頭看著呆立在原地的雷無桀,說道:“走吧。”

  雷無桀猶豫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只是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葉若依說道:“那個……葉姑娘,若是唐門治不好你……就來雷門吧!”

  葉若依莞爾一笑:“好。”

  雷無桀立刻臉色緋紅,轉身就跑到了馬上。

  蕭瑟微微皺眉:“雷無桀,我有個疑問。你不是說雷轟快死了嗎?你把我們的病交給一個自己命不久矣的人?”

  雷無桀笑了笑:“我亂說的,師父他身體好得很,只是我看他天天想著阿姐,卻又不敢見面,就撒了個謊。”

  蕭瑟眉毛一挑:“你還挺熱心,你知道雷轟喜歡你阿姐,那你知道你阿姐喜歡誰嗎?”

  雷無桀一愣:“難道不是我師父?”

  蕭瑟搖頭,說出了一個名字:“青城山,趙玉真。”說完,用力地一揮馬鞭,衝著城門處狂奔而去。

  雷無桀還沒反應過來,急忙轉了頭,衝著眾人大喊了一聲“再見”後,也一甩馬鞭急忙跟了上去。

  “若依,你覺得我這師弟怎麽樣?”唐蓮問葉若依。

  葉若依望著那個遠去的紅色身影,笑道:“凜然少年氣。”

  唐蓮笑了笑,沒有說話。

  司空千落懊惱地甩掉了手中的長槍,司空長風笑道:“放心,他會回來的。”

  “當他重臨天啟之日,你會站在他的身邊。”

第71章 踏葉而行

  兩匹快馬在路上奔馳著,一個一襲紅衣,一個一襲青衫。

  三個月前,他們兜兜轉轉好不容易來到了雪月城。三個月後, 他們意氣風發,再度踏馬出城。只不過這一次,他們底氣十足。因為雷無桀在出城之日,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張地圖!
  雷無桀看了一眼地圖,立刻調轉了馬頭,說道:“往那邊去?”

  蕭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確定去雷家堡是這個方向?”

  雷無桀笑著搖頭:“當然不是,我們先不去雷家堡。”

  蕭瑟一愣:“那我們去哪兒?”

  雷無桀遙望前方,一臉的興致高昂:“去青城山!”

  蕭瑟皺了皺眉頭:“青城山?你想幹嘛?”

  “當然是把青城山上那位神仙也給弄下山來啊,你說,三位舊友重逢雷家堡,那是多麽有趣的一件事?”雷無桀用力地一甩手中馬鞭,一下子把蕭瑟甩在了身後。

  蕭瑟無奈地望著突發奇想的雷無桀,歎了口氣:“青城山趙玉真一輩子都沒有下過山,會為了你這個傻小子下山?”

  青城山趙玉真,出生那日便被青城山六位天師帶上山上撫養,三歲時被做了將近四十年掌教的呂素真收為關門弟子。六歲時習得大龍象力,十一歲時開始研習無量劍法,成為青城山百年來唯一一個兼修道法劍術的弟子,十六歲成為青城山第七天師。二十二歲時,呂素真仙逝, 趙玉真就任為掌教,稱為青城山開山立派以來最年輕的一位掌教。並最後身居“道劍仙”之位。可這個江湖上傳說似的人物, 卻一輩子都沒有下過青城山。即便他曾經的家就在青城山下的一個村落中,可他卻依然沒有走下山過一步。

  呂素真曾說過, 趙玉真兼青城山武運、天運為一身, 若他下山,必將掀起一番風雲。可趙玉真卻鐵了心不想掀起半點風雲,就那麽在青城山上待了三十多年,一步也沒有邁下山去。

  這一日,他也依然坐在山頭,望著遠處,仿佛神遊千裡。

  趙玉真的身後,站著他的徒弟和徒孫。一個背著一個書箱,一臉儒聖氣。一個則只是一個幼童,背上背著一把與身形不太相符的長劍。正是那日單獨去雪月城求問劍仙一劍的李凡松以及飛軒。

  “凡松,在外面遊歷了大半年,終於回來啦。”趙玉真沒有回頭,依然望著前方,他的語氣倒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嚴肅,倒有些和後生拉家常的意味。

  李凡松走上前,一屁股坐在了趙玉真身邊:“這大半年沒有弟子的陪伴,師父老人家過得可還好?”

  趙玉真一身紫色道袍,面目俊朗,看上去真有幾分神仙氣概,他摸了摸胡須:“還好,清靜了許多。凡松,這一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去了柴桑城看花,書上說柴桑城春天的時候,百裡長路,能看到千種不同的野花。也去了姑落城觀海,我一劍掀起千層巨浪,那些漁民見了我,都還以為我是小神仙呢。對了對了,我還去登了昆侖山,原來世上真有一個地方,是終年落雪不化的,看著都讓人覺得寂寞,可有人竟然在那裡建了山莊,一住就是二十年。”李凡松侃侃而談,“真的,山下的世界實在是太精彩了,師父你不下山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嗎?”趙玉真笑著望了一眼李凡松。

  李凡松立刻改口道:“不過師父不下山,山下可全都是師父的傳說。天下五劍仙,儒道孤怒月,那在江湖上真是名聲赫赫,茶肆裡說書的都在說你們的故事。”

  “哦?他們都是怎麽說為師的?”趙玉真問道。

  “無非是說師父出生之時,一道霞光照進屋內,青城山六天師親自下山迎接,因為師父是那神仙轉世。以及說師父當年和雷雲鶴一戰,以道法萬千破去九天驚雷,那一戰把天都打出了一個口子。還說師父不肯下山,是因為一個女人,說怕下了山,就不想回來了……”李凡松偷偷地看了一眼師父的臉色。

  趙玉真微微皺眉:“前面的倒也還行,最後這說的,莫不是你瞎編的?”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李凡松急忙擺手。

  趙玉真伸手撚過一片落葉,忽然道:“凡松,你的劍呢?”

  李凡松一愣,嚇得立刻站了起來,拔腿就想要跑。

  “飛軒。”趙玉真沉聲喝了一聲。

  飛軒立刻嚇得跪了下來:“師父,我招,我全招。”

  “你招什麽?”趙玉真站了起來,一身藍色道袍在風中飄揚。

  “我們……我們去了雪月城。”飛軒支支吾吾地說道,他身具望氣術,豈會不知趙玉真早已看穿了他們了,趕緊從實招來。

  “去雪月城幹嘛?”趙玉真手輕輕一勾,放在地上的桃木劍已經落在了手中。

  那是柄很特別的桃木劍,有著令人驚豔的鮮紅色。劍名“桃花”,是趙玉真十六歲那年自己用桃木琢的,據說是人間至暖之劍,冬日裡,趙玉真曾把它埋在雪地中,能催的那臘月裡,一樹桃花絢開。

  李凡松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那個,去見了一眼雪月劍仙。”

  “然後呢?”趙玉真挽了朵劍花,嚇得李凡松心中一緊。其實趙玉真雖然貴為青城山掌教,堂堂五大劍仙之一,但在青城山的年輕弟子裡,一直是個平易近人的形象,有時甚至會指導那些剛入門的小弟子們一兩式劍招。但唯獨對於弟子李凡松,卻是嚴厲的很。

  “然後,問了劍仙一劍。”李凡松小心翼翼地看了趙玉真一眼。

  “劍名?”趙玉真問。

  “月夕花晨。”李凡松答。

  趙玉真忽然愣住了,低頭看著手中的那片落葉,愣著愣著。

  忽然就笑了。笑得很暖,桃花劍身微微有紅光散出。李凡松和飛軒相視了一眼,面色中都有幾分驚訝。飛軒精通望氣術,更是一眼看穿了趙玉真此刻心中的暖意。

  “你運氣和我一樣好,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第一次見到了那麽美的一劍。”趙玉真忽然將手中的落葉朝著山下丟去,隨即縱身一躍,踏著那一片落葉朝著山中大殿而去。

第72章 暗河之水

  據說世上有一條河,是你看不到的,只有在最深的深夜,順著月光你才能依稀看見它。沿著這條河流往上走, 就能找到他們,他們是黑夜裡的刀絲,最凶狠的刺客。

  這條河就叫暗河。

  而他們也叫暗河。

  這一日,河邊下著微微的細雨,身著紫衣的男人撐著油紙傘,踩在泥濘的土壤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感覺天色已經漸明, 有晨光微微透出,他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一個一襲黑衣的修長男子正站在河的盡頭,似乎在等他。

  紫衣男子收起了油紙傘,發現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住了,他望著那個黑衣男子,問道:“你是?”

  黑衣男子的膚色有些蒼白,站在暗處,看不清臉上的神色,聲音卻是淡淡的:“蘇家蘇暮雨。”

  暗河分三姓,兵器術蘇家,內功拳術謝家,醫術秘法慕家。三家之上以大家長為尊, 大家長之下,則有三姓家主, 各自統領門內殺手。而這一輩的蘇家家主,則似乎很年輕。

  紫衣男子猶豫了一下, 問道:“你是這一輩的蘇家家主?”

  蘇暮雨點點頭, 沒有再說話, 領著紫衣男人往前走。蘇暮雨看上去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紫衣男子卻對他有些好奇:“蘇暮雨,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你是蘇家這一輩最有名的殺手,也是暗河有史以來第二個中途脫離組織的人?據說你後來還成為了大家長的直屬殺手團的首領‘傀’,然後在這一任大家長上任後,成為了蘇家家主?”

  蘇暮雨沒有理會他,只是忽然伸出了手,抬頭看了一眼天:“又下雨了。”說完打開了手中的油紙傘,那是柄很大很漂亮的油紙傘,打開的時候,幾乎將他們兩個人都籠罩進去了。

  紫衣人似乎也懶得打傘,就這麽安然地跟在蘇暮雨的傘下。

  蘇暮雨終於還是接了他的話茬:“你很了解我們。”

  紫衣人笑了:“要和你們做生意,自然要了解你們。據說你這把傘下是十八柄長劍,殺氣暴漲之時,十八柄利刃噴撒而出,宛若暮雨,我也很想見一下。”

  蘇暮雨難得地笑了笑:“我想你不會真的希望見到的。還有,太了解我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紫衣人摸著腰間的長劍:“我想,你知道我的身份。”

  蘇暮雨搖了搖頭:“或許大家長知道吧,暗河除了大家長,都只是刀,在我們的眼裡,世上的身份本就只有兩種。雇主,以及獵物。”

  紫衣人點點頭:“不知道我出的籌碼,夠不夠請得起你這樣的殺手。”

  蘇暮雨突然停住了腳步,抬起頭:“到了。”

  在他們面前,是一座華美的樓閣——星落月影閣。

  紫衣人低聲笑了起來,蘇暮雨問:“你笑什麽?”

  紫衣人答道“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機會踏入暗河的星落月影閣呢?”

  閣外站著兩個人,一個坐在台階上抽著煙鬥,慢慢地吐著煙,一個則筆挺地站在樓閣的門口,手持長刀,目光銳利。

  蘇暮雨帶著紫衣人走了過去,坐在台階上抽煙鬥的人衝著蘇暮雨微微頷首,卻假裝不經意地瞥了紫衣人一眼,幽幽地說:“現在,你還想踏進這星落月影閣嗎?”

  雨仿佛瞬間下大了。

  蘇暮雨收了傘,紫衣人伸手,卻發現只是細細小小的雨絲落在手上,可他閉上眼睛,卻聽得見嘩啦啦的宛若傾盆大雨的聲音。他面露驚詫,台階上那人放下煙鬥在台階上磕了磕,笑道:“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

  紫衣人平複了一下心情,一步一步踏著台階往上走去,只是感覺每一步都如此艱難,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個罩子罩住了,外面風平浪靜,而罩子裡面則風如刀割。他努力平複著想要拔劍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到了星落月影閣的門口。

  那個站得筆挺,眼神銳利的高個男子將門輕輕拉開。裡面是一片黑暗,閃著幽幽的幾盞燭火。紫衣人和蘇暮雨一同踏了進去,蘇暮雨順手將門合上了,外面的雨聲風聲在瞬間消散。星落月影閣,是能隔絕一切聲音的屋子。

  蘇暮雨提著劍慢慢地往前走著,隨著他走過,路邊的燭台一盞盞的亮了起來,直到最後,整個屋子燈火通明,蘇暮雨在長閣盡頭靠左手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他的左手邊坐著一個穿著長袍的老人,他一直沒有抬頭,正拿著一把小刀剃著自己的指甲,雖然人已蒼老,他的手指卻依然瑩白如玉,透露著一分詭異。而蘇暮雨的右手邊,則是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眉宇間滿是風韻的女子,她倒是饒有趣味地望著紫衣人,眼神中秋波蕩漾,滿是盈盈笑意。

  “謝家家主謝七刀,慕家家主慕雨墨。”紫衣人輕聲地念著他們的名字。

  而那個端坐在高台之上,被重重帷幕擋住的人,自然就是暗河這一任的掌權者——大家長。

  “你很了解我們。”大家長率先開口了,他的聲音並沒有想象當中的蒼老,反而渾厚有力。

  紫衣人點頭:“如果沒有完全的準備,誰敢踏進這星落月影閣和暗河做生意呢?”

  “既然你了解我們,就該知道,和我們做生意,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慕雨墨笑著說道,聲音裡竟是妖嬈。

  “有些事情越危險,也就越有意義。”紫衣人緩緩說道。

  “你說的很對。”大家長忽然站了起來,撥開前面的層層帷幕,慢慢地往下走著,他身形修長,穿著黑色的鬥篷,鬥篷之下的面目看不明晰,“所以你要給我們帶來怎樣有意義的事情呢?”

  “我要那條本來只能在暗處的河流,流入天啟!”紫衣人望著慢慢走來的暗河大家長,沉聲說道。

  大家長停住了腳步:“雖然你的信中已經說到了,但我還想再聽你親口說一遍,你的身份。”

  “北離六王子,蕭楚河。”

  曾經明德帝最寵愛的王子,所有人認定的“太子”人選,十三歲時因為琅琊王謀逆案而被貶為庶人,流放青州,後雖然遭赦,卻依然不歸天啟的六王子蕭楚河!

  大家長朗聲長笑起來。

  “好!”

第73章 一劍問青城

  古道西風,二人兩馬,正悠悠地在一片夕陽裡前行著。

  雷無桀忽然想起了什麽,問蕭瑟:“蕭瑟, 為什麽江湖大小事情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姐姐和趙玉真若是真有什麽情感淵源,為什麽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

  蕭瑟冷哼道:“江湖上的人連你姐姐是個女人都不知道,又怎麽會知道她和趙玉真的事情?”

  雷無桀皺了皺眉頭:“那你怎麽知道的?”

  蕭瑟瞪了他一眼:“我師父告訴我的。”

  雷無桀恍然大悟:“三師尊?他倒的確應該知道的。”

  蕭瑟搖頭:“不是槍仙告訴我的,是我曾經的師父。他和你姐姐還有趙玉真,以前相熟。”蕭瑟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間的無極棍。

  雷無桀“哦”了一聲,沒有繼續再問。蕭瑟說自己的事情的時候總是支離破碎的,永遠只是點到為止,不肯細說,雷無桀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蕭瑟忽然問道:“為什麽忽然轉道去青城山?趙玉真三十多年沒有下山一步,你真以為自己勸得動他?”

  雷無桀望著前方,眼神堅決:“我只是想,我師父,我姐姐,以及青城山上那個道士,這麽多年好像都把自己困住了。其實不過都彼此在等,誰率先跨出那一步。既然我姐姐已經下山了,那麽這樣的僵局也就該打破了。”

  蕭瑟搖頭:“沒有那麽簡單,趙玉真三十年不下山一步,據說是因為呂素真留下的箴言, 說若是趙玉真下山,會引起世局震動, 沒準會影響天啟城裡那位的位置。所以青城山三十裡處,其實一直駐扎著三千鐵騎, 就是怕趙玉真真的下山。不過那三千人要攔住趙玉真也是癡人說夢, 不過是起個看門報信的作用。”

  雷無桀笑了笑:“請不請得動,總是要試一試才知道。”

  蕭瑟望了雷無桀背後的那兩柄劍:“你想怎麽試?”

  雷無桀仰起頭,神色傲然,語氣激昂:“自然是一劍問青城。”

  一劍問青城。

  十多年前,也曾有一個人一劍問青城。

  那是一個冬天,趙玉真坐在自己的庭院中,一臉渴望地看著那棵不合時宜的桃花樹。他那年剛剛成為了青城山開山以來最年輕的天師,引得整個江湖震動。可他卻依然是少年心性,將自己注入了純陽真氣的桃木劍埋入了庭院裡的土中,引得整個庭院裡的雪都在瞬間化去了,只剩下那顆桃花樹,瞬間絢爛綻放。

  “快點吧,快點吧,桃花落了,就可以吃桃子了。”趙玉真舔了舔嘴巴,癡癡地等著。

  可忽然一陣風吹過,趙玉真轉過身,發現庭院的高牆之上,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灰巾蒙面的人。

  趙玉真愣了一下,問道:“姑娘,你是誰?”

  當時一直以男裝示人,灰巾蒙面,甚至聲音也刻意變了的李寒衣頓時就怒了:“你怎麽知道我是姑娘?”

  早已精通望氣術,見人先見氣再見形的趙玉真一臉無辜,傻傻地撓了撓頭:“可你就是個姑娘啊。”

  李寒衣不再理會這個話題,只是望著這個有點傻傻的道士,困惑地問:“你就是趙玉真?”

  趙玉真點頭:“對啊,我就是趙玉真。你要不要下來坐一會兒,一會兒就有桃子吃了。”

  “桃子?”李寒衣不解。

  趙玉真一臉笑意:“對啊,我剛剛將離火陣心訣注入了我的桃木劍中,埋在了樹下面。我算好了時間,再過半個時辰,就該長出桃子來了。”

  李寒衣皺緊了眉頭:“離火陣心訣?這樣道門的至高心法,你就用來養桃子?”

  趙玉真有些納悶,低聲道:“不然,練它有什麽用呢?”

  李寒衣決定不再和趙玉真糾纏,終於說明了來意:“我是雪月城李寒衣,聽說你是青城山開山以來最年輕的天師,做到了道法劍術雙修,我想問一下你的劍。”

  趙玉真攏了攏衣襟:“雪月城,李寒衣。這六個字放在一起,有些冷了。可別耽誤我的桃子長大啊。”

  李寒衣終於耐心消耗殆盡了,拔出了腰間的聽雨劍,一躍而起,衝著趙玉真一劍劈來。

  趙玉真急忙後撤一步,手指放在唇邊輕輕一咬,臨空在空中畫了一個符籙,符篆畫成之時,似有獅子咆哮。

  “太乙獅子訣?”李寒衣冷哼一聲,一劍將那符籙劈的粉碎,“我是來問劍術的,別給我使這些道法!”

  趙玉真哭笑不得:“你這人怎這樣?我現在不能用劍!”

  “為何?”李寒衣問道。

  趙玉真一臉憤懣:“我的劍在樹底下呢?拔了劍,我這桃子就吃不成了!”

  李寒衣的劍勢忽然停住了,她大概想了許久才理解了趙玉真的邏輯,隨後收起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趙玉真以為李寒衣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也舒了一口氣:“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李寒衣抬起頭,看著那棵璀璨妖豔的桃花樹,輕聲說道:“吃桃子?”

  趙玉真點點頭:“吃桃子!”

  李寒衣猛地再度拔出聽雨劍,劍勢洶湧,那滿樹的桃花瞬間飄落。李寒衣輕躍而起,劍身邊桃花飛揚,白袍在風中飄舞,她悠然舉起長劍,劍身上月光乍現。

  花香,月影,相得益彰。

  那是月夕花晨這一劍所成的片刻。

  堪稱風華絕代。

  趙玉真幾乎看癡了,十六年來,修道養性,第一次感覺心潮竟然有種澎湃的感覺。

  但是下一句話立刻給他澆了一頭冷水。

  “吃桃子?我讓你,吃個屁!”李寒衣劍身一轉,將那些桃花聚成了一個小球,然後狠狠一腳踏了下去,將那些桃花踏得散落了一地庭院。

  趙玉真終於忍不住了,怒喝一聲:“劍起!”

  那柄通紅色的桃木劍拔地而起,趙玉真向前一步,握住了那柄劍,一劍劈下。李寒衣沒想到這個道士說打就打,剛剛一劍立了威勢,卻沒來得及出第二劍,只能急退,但卻退避不及,臉上的灰巾被趙玉真一劍劈成了兩半,飄落在了地上。

  “我就說你是個姑娘了。”趙玉真笑著說道。

  只是下一刻,看清晰了對方容顏的趙玉真似乎愣住了,他想了想說:“我還是說錯了。你不應該是姑娘……你,是仙女吧?”

  李寒衣急忙轉過身,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忿:“三月之後,我再來問劍!”說完縱身一躍,跨牆而去。

  只剩下那個十六歲就當上天師的年輕道士望了手中那還未取名的桃木劍許久,然後微微一笑,將手中的桃木劍高高擲起,隨後落下,插在了庭院那棵已經枯敗的桃花樹下。

  桃花樹瞬間,再度繁華如錦。

  “從今天起,你就叫桃花劍了。”趙玉真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大概也能發現,他自己也如春風拂來,面若桃花。

第74章 何日劍再來

  當時,年紀輕輕的趙玉真就坐在高牆之上,等了三個月。

  一直等到冬去春來,滿山桃花開, 趙玉真坐在桃花樹下,都不需要用那離火陣心訣就很快能吃到那又大又甜的桃子了。只是那個說三月之後還會回來的仙女劍客卻一直都沒有來。

  趙玉真有些失落,師父呂素真說漂亮的女人都喜歡騙人,果然是真的。還是等著吃桃子吧。趙玉真躺在樹下,閉著眼睛聞著桃花香,呆呆地想著。

  “傻道士,還等著吃桃子呢?”忽然一個厚重的聲音傳來,趙玉真抬頭一看, 那個灰巾蒙面的身影正落在桃花枝之上。

  “小仙女, 我特別想知道你原本的聲音是什麽樣的。”趙玉真笑著開口,他十六年從未下過山,心思純淨如一汪清水,每日接觸的都是修道真人,這一句話也是出自肺腑,不帶半點調戲不純之念,可在正常人聽來,卻是再登徒子不過了。

  李寒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憤怒:“小道士你找死?”

  趙玉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小仙女你下來說話。”

  “說個屁!”李寒衣罵了一聲,背後聽雨劍應聲出鞘,左手一劍向趙玉真劈去。趙玉真急忙後撤,手指狂舞, 畫出一個符篆,瞬間狂風呼嘯, 飛沙走石。李寒衣持劍後撤,右手又拔出一劍, 寒光乍現, 凜冽無比。

  “小仙女你這柄劍不錯。”趙玉真讚道。

  十大名劍中位列第三,曾經昆侖劍仙的隨身佩劍,鐵馬冰河,只在這個小道士眼中得到了一個“不錯”的評價。

  “小仙女你遲來了七天。”趙玉真的關注點似乎並不在這柄絕世之劍上。

  李寒衣有些氣結:“因為去尋這把劍,所以晚來了七天。”

  趙玉真淡淡地“哦”了一聲,然後說道:“可惜這一次還是沒有桃子吃。”

  李寒衣終於忍不住了,不再和這個腦子不好使的道士廢話,鐵馬冰河劍一劍襲來,劍勢浩瀚,如同一千匹鐵馬踏破荒原般奔襲而來。

  趙玉真卻是一抬手,輕聲喝道:“止!”

  李寒衣的劍勢忽然消散,她持著劍,微微有些呆滯:“這是什麽武功?”

  “道法,大龍象力。”趙玉真笑著說道。

  “我不配你出劍?”李寒衣目光凜冽。

  趙玉真搖頭:“大龍象力乃是至高道法,我青城山最高秘學,比無量劍法隻高不差。”

  李寒衣搖頭:“我不管,你出劍。”

  趙玉真笑道:“你用本聲說話,我就出劍。”

  “你。”李寒衣右手高高舉起鐵馬冰河劍,左手也抬起聽雨劍,怒道,“去死吧!”兩劍齊出,一下子在庭院中劈出了一條溝壑,趙玉真一個腳步踉蹌,差點跌進去。李寒衣乘勢一步踏上,又是一劍劈下。

  那大龍象力的確是青城山至高道法,拿來對付這雙手劍術也並不是不敵,可趙玉真卻也生出了好勝之心,朗聲喝道:“桃花!”

  李寒衣一愣,以為他在喊什麽人,扭頭一看,卻見一柄桃木劍破土而出,衝著她直衝而來,她微微一側首,桃木劍堪堪擦過鬢邊,落在了趙玉真的手中。

  趙玉真口中喃喃念道:“一成一敗,謂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則有無量劫矣。”

  忽然,整個青城山都震動了。樹林中鳥燕驚飛,山野間野獸狂奔,那些平日裡難得遇見的穿山甲、熊、長蛇甚至於地底下的蠍子、蜈蚣都發了瘋似的從山上往山下跑著。有上山求道的香客看見那些足足有兩個人的熊從自己面前跑過,頓時嚇得腿都軟了,可是那熊卻像是完全沒看到他們一樣,隻記得衝著山下跑去。

  青城山的門人們急忙一個個拔出桃木劍,以為有大敵來犯,可卻只見整個青城山的生物都發了瘋似的逃離這座山,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幾位閉關練氣的天師們紛紛出關,看到這異象之後,立刻掐指猛算。

  只是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他們,這一任的青城山掌教呂素真走出大殿:“算什麽算,百獸畏懼他的威勢紛紛跑下山,整個青城山,還有誰做得到這件事?去福祿庭,找趙玉真!”

  李寒衣也察覺到了周圍的異象,微微露出了一絲驚詫:“道士,你這是什麽劍法?”

  “無量劍,無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萬劫不複。”趙玉真輕輕舉起劍,李寒衣隻覺得那小小的桃木劍背後似乎慢慢顯現出一柄巨大的劍影,不由地心中一驚,急忙握緊了手中的兩柄長劍。

  “我有一劍名無量,以無量破萬法,以一劍破萬劍。”趙玉真嘴中輕聲念道,一劍斬下。仿佛如百尺長劍,橫劈而下。

  “聽雨!”李寒衣怒喝一聲,手中聽雨劍震鳴不止,竟脫手而出。那聽雨劍乃是劍塚所鑄,乃是有劍魄之劍,此刻它竟感覺到了恐懼,擅自逃離了戰場。李寒衣隻得禦起鐵馬冰河,朗聲喝道。

  “你驚得滿山禽獸走,我便引來滿山桃花墜!”

  話音剛落,滿山桃花瞬間飄零,李寒衣一劍引來這一山之花,硬生生頂住了那百尺劍魂。庭院中桃花飛散,李寒衣破開花雨,又一劍而出。此時已是春天,李寒衣這一劍卻引來寒霜飛灑,她手持名劍鐵馬冰河,終於踏入了自己止水劍法的第二境——見山非山,見水非水。

  趙玉真將手中桃花劍一擲而起,瞬間化成十柄百柄千柄幻影!
  “虛妄!”李寒衣冷哼一聲,將那些幻劍瞬間劈落。

  趙玉真一個縱身躍到了桃花樹上,輕輕折下一束桃花枝,笑道:“無量劫不如桃花劫,天上仙不如眼前月。”說完將那桃花枝衝著李寒衣輕輕擲去。

  李寒衣長劍欲擋,卻見趙玉真輕輕抬手,用大龍象力禦起那桃花枝輕輕一墜,一個轉彎又高高揚起,堪堪劃破了李寒衣的面巾,那張面巾再度掉落在了地上,仙人般的容貌再度出現在了趙玉真的面前。

  正趕來的六位天師見到此番場景猛地駐足,其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望了呂素真一眼,歎道:“攔了你這徒兒十六年,終於還是墜了凡塵。”

  呂素真歎了口氣,沉聲道:“命中有此劫。”

  “小仙女,你長得這麽好看,為何總擋著自己的臉?”趙玉真坐在光禿禿的桃花樹上,笑著問道。

  李寒衣這次也不躲避,只是看著那桃花上微微笑著的年輕道士,問道:“那你劍法高超,為何不敢下山一行?”

  “師父說,我不能下山,我下了山,會有很多人死的。”趙玉真搖頭。

  李寒衣愣了一下,看著一臉真誠的趙玉真,心想可能那個傳說是真的,但還是說道:“我第三次來青城山的時候,你隨我下山。”

  趙玉真想了想,說:“你用你原本的聲音說一遍。”

  李寒衣一瞬間想要再度拔劍,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點點頭:“我下次來青城山的時候,你隨我下山。”她的聲音清脆溫婉,像是山水敲在石板上一樣好聽。

  趙玉真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問問我師父。”

  李寒衣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師父劍法如何?”

  趙玉真想了想:“現在比我稍微高一點,不過一年後估計就不行了。”

  李寒衣點點頭:“那我一年後來,要是你師父不允,我就打得他允!”說完便拾起了聽雨劍插回鞘中,頭也不回地下山而去了。下山的時候,她還遇到了一個穿著一身灰衣的年輕男子,那個男子此刻眼神呆滯,仿佛被什麽奪去了魂魄。

  李寒衣瞪了他一眼,那男子才回過神來,慌亂地說道:“我……我叫雷轟。”

第75章 踏馬破青山

  “還有四張餅,如果一人一天吃一張餅,我們就還能堅持兩天。”雷無桀打開了包裹,想了想, 將手中的一張餅撕成了兩半,“如果一人吃半張,就還能堅持四天。”雷無桀將手中那半張乾巴巴的餅遞給了蕭瑟。

  蕭瑟這幾日白眼已經翻夠了,不耐煩地接過了那半張餅,慢慢嚼了起來。

  雷無桀倒是大口大口的,沒幾下就把半張餅吃完了,掏出了馬鞍邊的水壺, 連喝了幾口水後放下水壺後歎了口氣:“還是餓啊。”

  盡管這次特地備了一張地圖,但是他們二人依然還是迷路了,在一片山林裡晃悠了好幾天也沒有走到盡頭,之前存下的乾糧也只剩下了可憐的四張餅。

  “雷無桀,我懇請你這次回雷門之後,就在雷家堡好好待著,別出門丟人了行不行?”蕭瑟咬了一口餅。

  雷無桀笑了笑:“那可不是,現在行走江湖就是圖個瀟灑自在,走到哪算哪。這次回雷門之後,就得乾正事了。”

  “你還有正事?”蕭瑟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是當然。”雷無桀朗聲道,“我可是名門子弟!劍仙她弟弟!”

  “那這位名門公子,請問青城山在哪裡?”蕭瑟冷笑。

  雷無桀猛地一踢馬肚,朝前奔去:“往前奔,不停狂奔, 晝夜不息奔到那天之盡頭,還怕見不到青城山?”蕭瑟急忙跟了上去, 兩個人狂奔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後,終於感覺穿過了這片山林, 雷無桀急忙勒馬,只見身邊忽然出現了很多人,一個個都往前面的一個山口而去,他再望那山口,似乎站著兩個道士裝扮的人,再仔細一看,山腳處分明立著一個石碑,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

  青城山。

  “到了。”蕭瑟趕了上來。

  雷無桀點點頭,從馬上跳了下來,在邊上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你幹嘛?”蕭瑟愣道。

  雷無桀打開包裹,從裡面掏出一張大餅,大口大口嚼了起來:“等我吃完這張餅,有力氣了再上山!”

  蕭瑟頓時無語,氣得一屁股坐在了雷無桀的身邊,衝他伸出了右手。

  “幹嘛?”雷無桀不解。

  “也給我一張餅!”蕭瑟怒道。

  而就在雷無桀吃餅的片刻時間裡,青城山卻滿山震動。

  坐在青城山乾坤殿中的趙玉真忽然睜開了眼睛,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來了?”他走出了乾坤殿的大門,閉目尋思了一會兒後,忽然朝著山下走去。

  道劍仙趙玉真,自出生那日上山起,三十余年從未下山一步,這近十年間,不是在乾坤殿中閉關,就是去山頂望雲,從未往乾坤殿下走過一步。可這一次,他卻一步一步地踩著台階往下走著。

  趙玉真這一次,是真的要下山了!
  四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擋在了他的面前。

  “玉真,你要下山。”為首的老人沉聲喝道。

  “殷師伯。”趙玉真對著老人深深地做了一揖。面前的這四人乃是青城山上一輩僅剩的四位天師,亦是趙玉真的師叔或者師伯,每一個人都至少擁有著自在地境以上的境界。他們結陣攔路,分明不想讓趙玉真下山。

  可是趙玉真只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感覺到她來了。”

  “你知道你下山意味著什麽嗎?”老人皺眉道。

  “又如何?”趙玉真笑了笑,身形一閃,已經掠過了四位天師。四位天師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趙玉真已經接著往山下走去了。

  老人歎了口氣:“玉真!”

  趙玉真輕輕揮了揮手。

  卻有兩個身影搶在趙玉真之前急速往山下行去!

  飛軒急道:“小師叔,擋住師祖,他千萬不可下山!”

  李凡松罵道:“你怎麽不去擋?四個老祖宗都擋不住,你要我擋?”

  飛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那就把山下的人給趕跑!”

  趙玉真一步一步走得鄭重而緩慢,給了李凡松和飛軒機會,兩個人頓時就越過了他,朝山下奔去。可趙玉真卻笑了笑,以他們二人現在的功力,卻怎麽擋得住那小仙女。不過過去了快二十年了,小仙女也變成大仙女了吧。

  此時雷無桀也終於吃完了餅,翻身上馬。蕭瑟納悶:“我們要上山了,你怎麽還上馬?”

  “我才不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上去呢,姓趙的道士辜負了我姐這麽多年,我就要一馬,踏破這青城山!駕!”雷無桀用力地敲了一下馬屁股,衝著青城山上狂奔而去。

  蕭瑟怒道:“你就這麽糟蹋,我的馬!”

  “來了!”飛軒停下了腳步,遠處有一匹馬像是瘋了一樣,朝著山上狂奔而來,他急忙運起大龍象力,手輕輕往前推出。

  雷無桀隻感覺胯下原本狂奔著的馬忽然像是撞到了一堵牆一樣停了下來,而他卻被重重地甩了出去。

  “聽雨!”雷無桀怒喝一聲,身後聽雨劍脫鞘而出,他一腳踩在劍上,禦劍而行,繼續朝著山上飛去。

  “你給我停下!”李凡松右手一揮,將邊上一位當值的道人腰間的桃木劍握在了手中,一躍而起,衝著雷無桀當頭砍下。

  飛軒伸手咬破手指,迅速在空中畫出了一個符籙,只聽見似有獅子咆哮之聲傳來,那符籙竟幻化成一個獅子的虛影,衝著雷無桀奔去。

  無量天罡劍,太乙獅子訣。兩個人都在一開始就用出了自己的拿手本領。

  雷無桀心想,這青城山真是不講理,自己不過是騎著馬想踏一踏山,就要用這樣的殺招來對付自己?他一個側身躲過了李凡松的劍,又一拳揮出,將那獅子幻影敲碎。

  李凡松一劍不成,又揮出一劍,再揮出一劍,與雷無桀連對三劍。這柄桃木劍是他隨手借來,不如自己雕琢的,沒有注入過自己的無量天罡氣,都脆弱得很,三劍之後就碎裂了一地。他怒喝一聲:“劍陣!”

  只見周圍站立的那些道士腰間的桃木劍都瞬間脫鞘而出,大概近十柄劍落在了他的頭頂。他用力一揮,再喝一聲:“劍落!”嘩啦啦的,十柄劍像是雨落一樣向著雷無桀傾瀉而去。雷無桀終於得空瞅了對方一眼,驚道:“你不是……”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劍雨已到了面前。雷無桀隻得用力揮出了身後的殺怖劍。

  “高閣聽雨聲。”

  “平地一聲雷!”

  轟然雷響,那十柄桃木劍瞬間被擊得粉碎,桃木片摔落下來,雷無桀收起雙劍,抬頭望著已認出自己劍術的李凡松,笑道:“當年登天閣合力一戰的情義李兄都忘了嗎?我不過踏馬上了青城山,李兄這是要殺我啊。”

  李凡松和飛軒都愣住了:“怎麽是你?”

  他們身後亦有一個聲音傳來:“誰啊你!”

  李凡松和飛軒急忙轉頭,只見穿著一身天師道袍的趙玉真緊緊皺著眉頭,望著雷無桀,一臉困惑地問道。

第76章 桃花庵下桃花仙

  關於道劍仙趙玉真,見過他劍的人很少,聽過他傳說的人卻很多。據說他是仙人轉世,在青城山上一坐就是三十年, 只等修成大道的那一天乘鶴飛升。關於他的外貌,外界傳言的是,他身高足足有九尺,一身紫衣道袍,有金光透出,足不沾地, 禦劍而行。

  而站在眾人面前的趙玉真,明顯和傳說中的不太一樣。他穿著一身紫衣道袍,面目清秀, 下巴上有一縷輕須,不僅沒有九尺之高,甚至看上去還有幾分文弱。他皺著眉頭,輕聲喚道:“聽雨。”

  雷無桀剛收起的聽雨劍應聲而起,他大驚,想要握住聽雨劍,卻發現它完全不受控制地飛到了趙玉真的身邊。這樣的情況,還是他與聽雨劍心意相通之後第一次出現。

  趙玉真伸手握住了聽雨劍,望了一眼雷無桀:“我方才感受到了聽雨劍的劍意,以及一絲與她相近的氣息,本以為是她來了。可在這裡遇到的卻是你,你是誰?”

  “不知道我是誰?”雷無桀笑了一聲, 拔出了殺怖劍,指著趙玉真, “那我就打得你知道我是誰。”

  蕭瑟這時也趕了上來,聽到了雷無桀的話, 慢慢搖頭:“你大概是瘋了。”

  李寒衣雖然號稱入江湖後未嘗一敗, 可十幾年前和趙玉真的兩次對決,分明都是輸了的。以雷無桀目前的功力,能打得趙玉真知道他的名字?簡直癡人說夢。

  趙玉真握住聽雨劍挽了一個劍花:“好。出劍吧。”

  雷無桀拔出殺怖劍,喝道:“平地一聲雷!”

  “雷滅。”趙玉真漫不經心地揮了一下手中的聽雨劍,只見那正欲炸響的驚雷就被壓了下去。雷無桀從沒遇到這樣的情況,頓時愣住了。

  趙玉真微微皺眉:“看這劍法,你好像是那騎鶴的同門。你們這些姓雷的真有意思,老來闖青城山做什麽?”

  雷無桀咬了咬牙,又遞出一劍,暖意極盛之劍。催花雨小,著柳風柔,都似去年時候好。露紅煙綠,盡有狂情鬥春早。

  劍仙李寒衣所傳,露紅煙綠。

  趙玉真眼神頓時一亮:“這是她的劍術?你果然是她的傳人?”

  劍氣已近身,趙玉真卻忽然不懼,只是問:“是她派你來找我的?她還好嗎?”

  劍氣終於擊中了趙玉真,可他卻神色絲毫未變,雷無桀收起了劍,微微皺眉。

  “趙玉真已修得九成大龍象力,有龍象之氣護體,你就算出一百次劍,也傷不了他的。”蕭瑟緩緩說道。

  趙玉真提著劍一步一步衝著雷無桀走來:“你身上的氣息和她很像,你是她的弟弟?她在哪?”

  雷無桀冷哼道:“你這麽想知道,你為什麽不去找她?”

  趙玉真將手中的聽雨劍輕輕一甩,落回了雷無桀的鞘中:“她說她第三次上山的時候,要我隨她下山。我等了這麽多年,她卻一直沒有來。”

  “她來過了。”雷無桀沉聲說道。

  “來過了?”趙玉真愣了一下,這青城山一山一木,一花一草,莫逃不過他的眼睛,若李寒衣真的來過了,他會察覺不到?

  “那年你與雷雲鶴對決時走火入魔,最後雖逼得雷雲鶴斷了一臂大敗而走,可自己也元氣大傷,如乾坤殿閉關修養。我阿姐就是在這個時候上山的,那就是她第三次上車,為你擋走了雷門來拜山的雷轟。這件事整個青城山應該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蕭瑟在一邊冷笑,心中默默罵道:現在整的一副好像自己多了解阿姐心思似的,這些事還不過我前兩天才偷偷告訴你的!
  趙玉真一副無辜的表情:“沒人告訴我啊。”他急忙轉頭瞪了一眼李凡松。

  李凡松急忙擺手:“師父,那個時候我還沒上山呀!”

  他又看飛軒,飛軒被嚇得快哭出來了:“師父,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啊。”

  雷無桀罵道:“你不是號稱什麽仙人轉世,道家真仙嗎?你不會算一算?”

  趙玉真搖頭:“我的命,天能算,人不可算。”

  雷無桀吐了口口水在地上:“假道士!”

  李凡松和飛軒相視一眼,都為他捏了一口氣,趙玉真號稱道家真仙,別看平日裡總是一臉清風明月,對誰都和和氣氣,可他們可都親眼見過趙玉真的道法,他連一個月後幾時幾刻會落雨都能算得一清二楚,這一聲“假道士”可真的是喊冤了。因為道家向來避諱自己給自己算命,尤其是趙玉真身世特殊,據說上任掌教呂素真就是因為給趙玉真算了三次天命,才遭天劫而死的。所以趙玉真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趙玉真卻也不怒,只是又問道:“那她就不來了?”

  雷無桀頓時火冒三丈:“她不來,你就不去了?她說等第三次來,你就和她下山,你就這麽等著她?你自己沒腿,不會跑去雪月城找阿姐?更何況我姐姐怎麽知道那些臭道士沒告訴你,她那麽傲氣的人,既然來了三次了,你還無動於衷不下山,她還會再來?”

  趙玉真被罵得一愣一愣的。

  “三個月後,我姐姐會去江南霹靂堂雷家,你到時候去不去?”雷無桀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趙玉真忽然笑了。

  他一伸手,喊道:“桃花!”

  只見山頂紅光一閃,一劍飛出,向這邊襲來。

  “是玄陽劍,九九為玄,是人間至情至暖之劍。”蕭瑟目光一凜,“已經仙逝的昆侖劍仙有一暖一冷兩把劍,玄陽間最後被毀了,只剩一個劍胚,據說被青城山所得,果然是真的。”

  “現在,它叫桃花。”趙玉真輕輕一躍,踩在了劍上,“小子,若我不下山,會怎麽樣?”

  “我阿姐會嫁給一個叫雷轟的人。”雷無桀一字一頓地說道。

  趙玉真搖搖頭:“若我下山呢?”

  雷無桀聳聳肩:“那就掌握在你手裡了啊。”

  趙玉真朗聲長笑:“你說得對。”

  “所以你下不下山。”雷無桀皺眉。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換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趙玉真輕聲念完了這首歌,忽然用力一踢桃花劍,高聲說道:“歸山!”

  一人一劍就這樣回山而去。

第77章 細雨殺人天

  雷無桀、蕭瑟以及李凡松和飛軒都傻傻地站在那裡,許久之後雷無桀才撓撓頭:“無頭無腦念首詩,所以這趙玉真是下山還是不下山。”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李凡松微微皺眉, “師父的心思,總是猜不透的。”

  蕭瑟搖頭:“趙玉真來不來,在於你姐,在於他自己,不在於你,你已經說了你該說的。現在走吧, 我覺得無論是李寒衣還是趙玉真,以他們日行千裡的劍仙境界,去一個雷家堡真不是問題。而我們?三個月若是趕不到, 他們三個人面面相覷,我們就成笑話了。”

  李凡松開口挽留:“二位好不容易來一次青城山,不妨在山上多住幾日。我看雷兄最近劍術精進不小,小弟不才,一路遊歷歸來之後,也剛入了那金剛凡境,想與雷兄討教一番。”

  “沒時間了。”蕭瑟翻身上馬,搶先說道,“青城山在北,雷家堡在南,我們耽誤太久了。”

  雷無桀愣道:“蕭瑟,你上我的馬做什麽?”

  蕭瑟怒道:“這都是我的馬!”說完後用力地拍了一下馬屁股, 衝著山下絕塵而去。

  雷無桀曬然,對著李凡松和飛軒抱拳:“我現在有急事趕回雷家堡, 若真的有心,三個月後帶著你們的師父一同來雷家堡吧。”

  李凡松苦笑:“師父若不想去, 一百個我也抬不動他。”

  雷無桀忽然正色道:“你們師父下山真的會引起風雲巨變?”

  李凡松搖頭:“師父畢竟沒有真的下過山,誰又知道呢, 也許只是師祖匡他的,想騙他一輩子留在青城山。”

  飛軒瞪了他一眼:“師祖才沒你這麽無聊,掌教的命格是天命,師祖說的,很可能就是真的。”

  李凡松微微皺了皺眉:“天命?”

  飛軒望著下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說道:“天命。”

  雷無桀聽得一頭霧水,只能笑一笑:“天不天,人不人的,這些我不太懂。我隻信一點。”

  “事在人為!”雷無桀一個縱身,往山下掠去,很快就追上了蕭瑟。

  蕭瑟望了他一眼:“現在可以回雷家堡了?”

  雷無桀點點頭:“回雷家堡!”

  “不會迷路?”蕭瑟冷笑道。

  雷無桀抬起頭,望著前方,兩人此時已經掠至山下,雷無桀一個縱身躍到了馬上,用力一揮馬鞭:“不會。我在雷家堡生活了十七年,我記得它的味道,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蕭瑟無奈地笑了笑,正欲跟上去,忽然想起了什麽,拿出那張雷無桀帶出來的地圖,仔細地看了一眼後,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現在分明就已經跑錯方向了!給我滾回來!”

  鳳棲山。

  青城山外山,植被茂密,山幽林秀,百鳥啾啾,如和鳳鳴。

  與青城山以四大道教名山名揚天下不同,鳳棲山要安靜的多,山上僅有一處小小的佛教禪院。禪院裡有一個和尚,正端坐著默默念經。他的前面,一個持油紙傘的黑衣男子正站在崖邊,望著山下。

  “他們下山了。”男子輕聲說道。

  和尚歎了口氣:“真的要出手?”

  男子沒有回答,只是伸出右手,忽然道:“下雨了。”

  有細雨落了下來,男子打開了傘,依舊看著山下,緩緩道:“細雨殺人天。”

  他的身後忽然閃出幾道黑影,衝著山下疾掠而去。

  和尚輕呼佛號,站了起來,走到了男子的身邊:“暗河之所以百年來能成為江湖上最讓人畏懼的殺手組織,便是因為它藏在暗處,如今大家長所要做的,卻是要讓暗河暴露於天下人眼中。這樣即便最後能有所獲利,但是代價也很大。”

  “這種大事情,不是我該想的,或許大家長有想過吧。”男子輕輕轉動著傘柄,那些雨珠順著傘面滑落下來,掉在山石上,濺起一片水花。

  “那人真是六王子蕭楚河?”和尚忽然問道。

  男子搖搖頭:“雖然很多地方看上去毫無破綻,但正因為太像了,所以我懷疑他並不是蕭楚河。蕭楚河消失了整整四年,如果他再度出現,那麽他應該變得很不像以前的那個蕭楚河。”

  “你見過蕭楚河?”和尚輕撚佛珠。

  男子點頭:“曾經在天啟城遠遠見過一次,那一次,我接到了殺死他的命令。但是有人搶先動手了,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他死了。”

  和尚皺了眉頭:“這事兒,大家長知道嗎?”

  男子搖頭:“大家長知道不知道並不重要,蕭楚河是真的是假的也並不重要,暗河只是需要一個契機踏入那座天啟城。”

  “那下面那兩個人?”和尚望著正在山下狂奔的兩個身影。

  “下面兩個人,紅衣的那一位叫雷無桀,是雷門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之一,雖然他自己不知道,但是他其實已經被雷門作為了下一任的家主的人選。大家長說,暗河走到陽光裡的第一步,從覆滅整個雷門開始。”男子轉過身。

  “那另一個呢?”和尚幽幽地問。

  男子沒有說話,往山下走去:“大家長的意思是,北離的天馬上就要變了,與其等待亂世來臨,如浮萍一樣在風中飄搖,不如親自造就這個亂世,成為新時代的主宰。這是北離的新時代,也是暗河的新時代。”

  “你是蘇家的家主,你的決策同樣擁有分量,你沒有勸過大家長嗎?”和尚喊住了他。

  男子停下了腳步,喃喃道:“我們在黑夜中待的太久了。”

  和尚沒有再說話,只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現在你要去殺下面那兩個年輕人嗎?以你的實力,有些太動乾戈了。”

  “不,我會連夜取道南下。我要攔住一個人,這個人似乎也會趕往雷門,她會是這次行動裡的一個變數。”男子輕輕轉著傘柄。

  “別轉傘柄,你每次一轉傘柄,就覺得你想殺人。”和尚轉動著手中的佛珠,“什麽樣的人,能讓你這般如臨大敵?”

  “雪月劍仙,李寒衣。”男子緩緩地往山下行去。

  和尚愣了許久,長歎了一口氣。

  “亂世要來了啊。”

第78章 蝶變

  無名谷。寂靜月夜。

  今夜似乎是十五了,月亮格外的圓,蕭瑟和雷無桀騎著馬慢慢地在路上走著,望著天上的月亮, 蕭瑟覺得有些微寒,攏了攏身上的衣袖,望了正抬頭望月的雷無桀一眼:“怎麽?想家了嗎?”

  雷無桀點點頭:“想我的叔父了。”

  “你的叔父?”

  “是的,我的叔父,雷夢臣。他總喜歡在月下飲酒,一杯又一杯,我六歲以前, 遇到師父之前,與他住在一起。我八歲的時候,叔父就死了,那個時候他才剛滿三十歲,師父說,他是醉死的。我那時才有些後悔,我是他唯一的親人,卻也沒有好好和他說過話。”雷無桀喃喃地說道。

  忽然山谷間傳來了一陣笛聲,曲調哀婉悵涼,在山谷間回蕩著,有種讓人心裡空落落的感覺。雷無桀和蕭瑟對視了一眼,蕭瑟沉吟了片刻:“去看看。”兩個人繼續往前行著,只見前面是一大片清澈的池塘,倒映著整片月光, 一個白衣長發的女子正坐在湖邊吹著笛子,許多紙蝶從她身邊緩緩飛起, 在月光的照耀下,閃耀著銀白色的光芒,顯得格外美麗。

  “雷無桀,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麽?”蕭瑟攏了攏衣襟。

  雷無桀想了想:“好一個女鬼。”

  “誠如君言。”蕭瑟望著那個白色長發的女子, 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抬起頭不知道會不會看到一張骷髏面龐

  女子放下了笛子,笛聲卻依然回蕩不去,她微微伸手,那些紙蝶紛紛往四處飛散而去。

  “竟然能操縱風勁,讓這些紙蝶像活物一樣地飛起來。”蕭瑟微微皺眉,“是精通秘法的高手。”

  女子望著那些紙蝶,終於開口了,聲音清冷:“這些紙蝶名叫魂引蝶,是用來祭奠那些被我殺死的人的。我們並不相識,卻不得不兵刃相見,這是亂世的無奈,我無法改變這樣的命運,只能放飛這些紙蝶,希望能指引他們的魂魄找到歸去的路”

  “你是黃泉的引路人嗎?”蕭瑟微微調轉馬頭,低聲和雷無桀說道,“準備跑。”

  “真是鬼啊。”雷無桀訝然。

  “不是。”蕭瑟搖搖頭,“比鬼還要恐怖。”

  突然,右側的樹梢輕輕晃動了一下,輕的就像是一片落葉打在了上面,但是雷無桀還是聽到了,並且他聽得出,那是一個輕功絕頂的人在上面輕輕踩了一腳。

  只是瞬間的事情。

  “四個,五個。”雷無桀在心中默默地數著,剛才他至少聽到了五個人從他們身後匆匆掠過的聲響。

  “蕭瑟。你聽到了麽?”雷無桀壓低了聲音問道。

  “有五個。來不及跑了。”蕭瑟歎了口氣。

  雷無桀握住了劍柄,肌肉繃緊:“跑不了就打吧。”

  蕭瑟低聲道:“雷無桀,這一次的對手和之前的不一樣。你要記清楚,他們是真的來殺人的。”

  “我,好像感覺到了。”雷無桀重重地喘了口粗氣,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汗珠。那些在風中飄著的紙蝶飛過附近的樹梢,竟將整個樹枝都切斷了,本是祭奠逝去之人的事物,卻再度成為了殺人的利器。

  雷無桀從馬上縱身一躍踩上了樹梢,卻發現腳下一空,大驚之下,發現上面被纏了極細極細近乎透明的銀絲。“刀絲!”雷無桀驚呼一聲,人已落在了地上,只是剛剛立住了身,他便感到耳邊暖暖的,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聽雨!”雷無桀怒喝一聲,聽雨劍應聲出鞘,月光乍現,在這黑暗之中顯得格外張狂。雷無桀轉身朝身後刺出一劍,卻發現那裡早已經空無一人,蕭瑟也翻身下馬,走近到雷無桀身邊:“他們會隱藏自己的氣息,你要小心。”

  雷無桀點了點頭,輕輕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在這樣的黑夜裡,在這樣的刺殺高手面前,只能憑借感覺來作戰了,眼中所看到的,反而可能將自己送往死地。聽風辨位,障目殺人,是大師兄唐蓮曾經教給自己的第一課。

  腳下的泥土似乎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雷無桀急忙掠起,只是一柄銀色的長劍也在那一刻破土而出,堪堪擦過了雷無桀胸口的衣襟,聽雨劍大揮而落,可那柄長劍竟是一柄軟劍,兩劍相碰瞬間將聽雨劍纏住了。雷無桀眉頭緊皺,怒吼一聲,提劍騰空而起,竟硬生生地將持劍的人從土中拉了出來,右腳在那人胸中重重地踢了一腳。

  雷無桀將聽雨劍抽出,倒退三步,以劍抵地,大口地喘著粗氣,只是卻不敢再向前一步,因為他發現在他的四周,無論是地上還是空中,都布滿了那些幾乎透明的銀絲。他可以想象,如果這些銀絲同時抽緊的話,他的身體會被切成什麽樣子。

  雷無桀將聽雨劍換到了左手,右手一揮,將殺怖劍握在了手中,再遞出一劍。

  平地一聲雷!

  寂靜的黑夜裡忽然出現一聲炸響,將雷無桀面前的整一條路都夷為了平地。樹葉飄散,刀絲退散,只是有一樣東西卻穿透層層的樹葉而來,在一片綠色之中,襯的它分外妖嬈。

  嬌豔的,詭異的,在黑夜之中瞬間綻放出的奪命之花。

  花蕊豔紅,花有六葉。兩朵飛花就那麽破空而出,一朵飛向了雷無桀,一朵飛向了蕭瑟。

  雷無桀一劍便劈中了紅花,可是在花蕊被劈開的那一刹那,六片葉子突然散了開來,再度攻向了雷無桀。雷無桀隻得勉力將劍一揮,將五片葉子通通掃落在了地上,最後那片葉子從他的髯邊堪堪擦過。

  而蕭瑟則側身一躲,直接用手輕輕拈住了那朵花,但是花的去勢卻不減。蕭瑟運起踏雲步,腳下步伐變幻如行雲流水,竟一直握著那朵花在周圍轉了一大圈後安然地停了下來。

  “很好,不枉我們千裡趕來殺你們。”一個雄厚的聲音突然響起,似乎一下子就衝淡了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一個背著一把巨劍的漢子落在了雷無桀和無憂面前,臉上滿是溫和的微笑。只是雷無桀卻覺得那溫和笑容背後,隱藏著比剛才那四人更危險的東西。

第79章 絕殺之網

  “不愧是劍仙傳人。”一個婀娜的身影也從暗處走了出來,她說話的聲音嬌媚無比,竟似讓人整個都酥軟融化開來一般。

  “能徒手接住我六葉飛花的,你可是第一個。”另一位著紅衣的女子手中還握著一朵六葉飛花, 看著蕭瑟若有所思。

  背著巨劍的漢子笑道:“我們在此等候二位已經多時了。”

  蕭瑟看著面前裝扮各異的三個人,沉聲道:“暗河。”

  “這就是暗河?”雷無桀後背已經濕透了,他自然聽說過暗河。他們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殺手組織,但是殺手榜上卻沒有一個他們的名字,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強,而是因為他們太強了, 以至於留不下一點蛛絲馬跡。所以人們只知道, 世界上有一條暗河,順著這條河尋去,才能找到這個江湖上最有名的殺手組織,卻並沒有見過見過那些不露真名卻危險絕世的殺手。

  “沒錯,我們是暗河。”背巨劍的男子點點頭,“我姓蘇,蘇家蘇昌離。”

  蕭瑟笑了笑,懶洋洋地說:“似乎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蘇昌離將巨劍從背後拔了出來,握在手中:“我之所以告訴你們我的名字,是因為你們很快就是死人了。”

  雷無桀抬頭望了一眼樹梢:“另外那兩個也是暗河嗎?”

  蘇昌離沒有被拆穿後的惶恐,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是的,他們兩個,以及那邊那位放紙蝶的姑娘,我們都是暗河。我們有六個人, 在暗河中,六人便能組成一張蛛網, 我們將這張網稱為——”

  “絕殺之網。”白衣女子放飛了手中的最後一隻紙蝶,把話接了下去。

  蝶變。

  所有的紙蝶像是瘋了一樣向雷無桀和蕭瑟撲了過來。

  “雷無桀!”蕭瑟怒喝一聲。

  雷無桀瞬間真氣暴漲,一身紅衣無風自揚。

  火灼之術·火原境。

  雷無桀舉起殺怖劍便遞出一劍, 那些紙蝶在空中燃燒起來,瞬間化成灰燼:“蕭瑟,說來有趣,上一次我們闖蕩江湖,遇到的第一個對手,也是殺手。當時有大師兄護駕,這一次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啊!”

  “不。”蕭瑟輕輕搖了頭。

  “哪裡不對?”雷無桀不解。

  蕭瑟輕輕呼了一口氣:“只是靠你。”話音剛落,蕭瑟便拋下了雷無桀,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直接掠過了白衣女子,衝著山谷的出口狂奔而去。身形之快,連那面無表情的白衣女子神色中都流露出了一分訝異。

  “這就是踏雲步?”蘇昌離目光凜冽,冷聲道,“謝繪,謝靈。追上去。”

  樹梢微微顫動,兩道身影閃過,朝著蕭瑟的方向追了過去,身形也是極快。

  雷無桀歎了口氣,撓了撓頭:“關鍵時刻總是被拋下啊。”

  蘇昌離笑道:“你的那位朋友呼吸平弱,分明並不通武藝,只是不知從何處學來了天下第一的輕功踏雲,不用內力也能達到那一等高手的輕功境界。他分明是故意引走我們的人,給你機會。只是,你一個人,打得過我們四個嗎?”

  雷無桀苦笑:“就真不能一打一嗎?”

  蘇昌離搖頭:“我們是殺手,我們不是來比試的,我們是來殺人的。”

  雷無桀想了想:“同樣的話,以前也有一個人和我說過。”

  “誰?”蘇昌離問道。

  “月姬笑送貼,冥侯怒殺人。”雷無桀答道。

  蘇昌離點點頭,淡淡地說道:“聽過。”江湖殺手榜上排名前五的頂尖殺人王組合,卻在他嘴裡隻落得個“聽過”二字。

  白衣女子忽然開口了:“昌離,你的話太多了。”

  蘇昌離聳聳肩:“難得見一次這麽有趣的少年郎,而且很快就要死了,就不能讓我多說幾句話嗎?而且若沒有我說話拖延時間,你的夢蝶之境能這麽快成型嗎?”

  雷無桀一驚,忽然發現那些被燒成灰燼的蝴蝶重新散發出了詭異的光亮,重新緩緩地飄了起來。

  “不過小兄弟你運氣很好,你偏偏遇到了一個很喜歡一個人解決事情的對手。但你運氣也很不好,因為你會死得悄無聲息。”蘇昌離望著那些蝴蝶,嘴角帶著曖昧不明的微笑。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白衣女子轉過身,望著雷無桀,緩緩念道。

  蘇昌離一個撤步,整個人像是融化了一般消失在了外面,而那其他兩位女子,身形也慢慢淡去了。雷無桀忽然想起,相同的情況,他在三顧城裡也曾遇到過。仿佛踏入一個夢境,夢裡的一切仿佛是真實的,卻又似虛幻的。

  “孤虛之陣?”雷無桀皺眉。

  “小子見識還不淺,知道這是孤虛之陣。這夢蝶之陣的確是脫胎於孤虛之陣,但是其中奧妙,卻遠勝普通的孤虛之陣。”不知何處再度傳來了蘇昌離的聲音。

  白衣女子面露不悅,將手指放到了唇邊,輕呼一聲:“陣起。”

  瞬間,風聲,樹聲,以及蘇昌離的聲音都消失不見。夢蝶之陣已起,外界的一切都已經被隔絕。陣中,只剩下了兩個人,雷無桀,以及那個面容蒼白,眼神清冷的白衣女子。

  雷無桀將殺怖劍放回了鞘中,拿起聽雨劍大步衝著白衣女子走去:“邪門妖法,有何可懼?不過只是一劍之事!”他拿起劍,一劍衝著白衣女子橫劈而下。可是令雷無桀大驚的是,白衣女子絲毫沒有閃躲,只是站在原地,任憑雷無桀的聽雨劍將她劈成了兩半。

  只是傷口處沒有鮮血灑出,白衣女子也沒有立刻摔倒下去,那張裂成了兩半的臉衝著目瞪口呆的雷無桀,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

  雷無桀渾身一陣發寒,喃喃道:“還真的是一個鬼啊。”

  女子的屍體在此時終於如微塵般崩散了,化成了無數閃著熒光的白色蝴蝶,衝著雷無桀撲騰而來。

第80章 羅漢伏魔

  雷無桀手中殺怖劍紅光乍現,他怒喝一聲:“止!”只見那閃著熒光的白色蝴蝶像是畏懼殺怖劍的威勢,瞬間徘徊在原地。雷無桀殺怖劍一劍橫劈,只見劍身之處有驚鳴之聲傳來, 蝴蝶紛紛退散。

  我殺怖劍煞氣之重,本是天下劍中的一絕!
  在我面前,你裝什麽鬼魅?
  雷無桀持劍淺笑,紅衣飛揚。

  “你有一把好劍。”不知何處傳來那白衣女子幽幽的聲音。

  “你也有一個上好頭顱。”雷無桀忽然舉起手中之劍,一把插進了地下,怒吼一聲, “陣破!”

  只見周圍的空氣猛烈地波動了一下,那虛虛幻幻的蝶夢之陣似乎在瞬間就搖搖欲墜。

  “就憑你一把劍?”白衣女子身形乍現,指尖輕輕一揮,輕聲道,“螢火。”只見數十著閃著熒光的蝴蝶從她袖中飛出,衝著雷無桀飛去。

  雷無桀笑道:“不,憑我的兩把劍。”身後的聽雨劍此刻脫鞘而出,雷無桀一把握住聽雨劍,一劍再度劈向那些蝴蝶:“不過是一些小蟲子罷了,有何可懼?”可是在劍砍中瑩蝶的時候,卻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蝴蝶忽然閃成了一道火光,在劍身處炸裂了開來,雷無桀大驚,卻見那些蝴蝶的火花連成一條火蛇, 衝著自己襲了過來,情急之下雷無桀急忙撤劍, 後退。

  白衣女子一步向前,握住了聽雨劍,冷冷地問:“那現在呢?”

  二人的十步之外,蘇昌離正盤地而坐,那柄巨劍插在身邊,陣中的雷無桀看不到他,可他卻清楚地看著陣中的場景。而他的身後,那個妖嬈的紫衣女子以及持花的紅衣女子正坐在樹梢之上,晃著雙腿,笑盈盈地看著裡面的雷無桀。

  “慕姐姐真有本事,一下就奪走了兩把劍。”紫衣女子笑著說道。

  紅衣女子玩著手上的那朵小花:“看來輪不到你出手了,昌離。”

  蘇昌離望著那柄殺怖劍,笑著說:“你們兩個小丫頭知道什麽,那柄殺怖劍插在陣中,正不斷奪吸取著夢蝶之陣的鬼魅之氣,若一炷香的時間慕涼月還拿不下雷無桀。那麽陣破之後,幻象皆退,雷無桀一劍就能殺了她。”

  “這柄劍這麽厲害?莫非是注入了什麽道法仙術?”紅衣女子驚訝地說道。

  “不是道道門之劍,殺怖劍是雷門雷轟用火藥和天隕之石打出的一柄劍,據說威力強絕,能斬殺鬼蜮的亡魂,本就是孤虛之陣的克星。看來不幸的是慕涼月,她才是遇到了不該遇到的對手。”蘇昌離幽幽地說道。

  “唉,還以為這次能和鼎鼎大名的慕家秘術高手一起執行任務可以輕松點呢。”紫衣女子一個翻身,躍到了蘇昌離的身邊,“還等什麽,準備動手吧。”

  蘇昌離擺擺手:“別急。蝶陣還沒破,慕涼月還有時間。雷無桀此時不能用劍,慕涼月有機會。”

  被稱為慕涼月的白衣女子剛剛握住聽雨劍,卻感受到了聽雨劍上傳來的強烈抗拒,手一顫,劍就要脫手而出,她猛地躍起,一腳將那柄劍踩在了地上:“你沒有了劍,還有一戰的能力嗎?”說完伸出衣袖,那閃著熒光的飛蝶再度撲襲而去。

  “沒有劍,我還有拳。”雷無桀一拳揮出。

  雷門火灼術,隔空無雙拳。本就是雷無桀最熟悉的武功,一拳既出,拳風呼嘯,將那些飛蝶擊得粉碎,還沒來得及近身就已經燒成了灰燼。

  慕涼月猛地伸手,沉聲說道:“縛繭!”

  雷無桀一愣,卻見忽然一個繭拔地而起,將自己整個的包裹住了!
  “縛繭?”蘇昌離瞳孔微微縮緊,“慕涼月的蝶陣已經修成了縛繭?”

  人自然不可能憑空生出一張蟲繭,然而被困其中的雷無桀卻真實地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他感覺那張蟲繭正不斷吸食著自己的力量。雷無桀閉上眼睛,拚命想著自己能破解這詭異陣法的。

  這夢蝶之陣脫胎於孤虛之陣,乃詭道。據說當年魔教東征之時布下了百裡孤虛大陣,其中魑魅魍魎,百鬼夜行。這等半妖半魔之術,破解之法,無非兩種,道法降,佛法破。道法隔壁山上那些道士才會,而至於佛法,雷無桀自己恰好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和尚,那個和尚更是恰好教過他一套武功。這三個多月習劍的過程中,雷無桀每日依舊會打一遍這套拳,只因打過之後,便覺眼澄心明,說不出的暢意痛快。

  雷無桀睜開了眼睛,終於遞出了一拳。平凡無奇,少林寺七歲小僧也會幾招幾式的大羅漢拳。

  繭破,雷無桀眼神中仿佛有金光散出。他一步踏了出來,聲音厚重如銅鍾,他伸出右拳,朗聲道:“我有一拳,名四大皆空。”

  慕涼月白衣在拳勁之下狂舞起來,她的神色中流露了一絲惶恐。

  他又伸出左拳:“還有一拳,名六根清淨。”

  慕涼月急忙撤步放開聽雨劍,急退。

  “羅漢降魔,妖魔退散!”雷無桀怒喝一聲。

  殺怖劍應聲拔地而起,將那虛虛幻幻的環境一點點撕了開來,飛回到了雷無桀的右手中。那聽雨劍也應了呼喚,立刻飛回到了雷無桀的左手中。雷無桀右手持殺怖劍,左手拿聽雨劍,傲然道:“陣破了。”

  “可你要死了。”一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響起,一柄巨劍抵在了雷無桀的背上。

  雷無桀正想轉身,卻發現腳下吃痛,一低頭,卻發現那個紫衣的婀娜女子正拿著兩把短劍,鎖住了自己的右腿。他再覺眼前一閃,仿佛有一朵花落下,抬頭一看,卻有那紅衣女子一把抓住了那朵紅花,微微一翻轉,紅花那尖銳的根部鎖住了自己的咽喉。

  “蘇家,蘇昌離。”持著巨劍的蘇昌離笑道。

  “蘇家,蘇紅息。”持花的女子將花輕輕往前一移,劃出了一條血痕。

  “蘇家,蘇紫衣。”妖媚的女子似乎覺得有些累了,一個側身躺在了地上,只是那握著雙劍的手似乎又收攏了幾分。

  死陣。

  這才是一個死的不能再死的陣。

第81章 踏雲千裡

  “師父,若以後我行走江湖需要注意哪些事情?”

  “只要記住八個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哦, 可是就算快了也打不過,那該怎麽辦?”

  “那你就記住另外四個字,打不過——跑!”

  “哦,徒兒記下了!”

  蕭瑟苦笑一聲,腳下步伐如風,心裡喃喃道:師父你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只是徒兒這一趟行走江湖,和前八個字沒有關系, 就跟後四個字結緣了。天下輕功,武當梯雲縱,天山派踏雪無痕,飛雲閣八步追蟬,蕭瑟的那位師父無一不精通,可偏偏傳授了踏雲乘風步給他,只因為其他的輕功都建立在內功心法卓越的前提之下,而踏雲乘風步則純靠身法,無內力之人也能習練,蕭瑟那師父當年選了這套身法給他,只因一段對話。

  “蕭瑟,你想學什麽樣的輕功?”

  “就是一天能走一千裡,今天我在天啟城喝酒, 明天就能去天府城吃一碗麻婆豆腐。”

  “閣下何不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師父你罵我?”

  “不是,天下間真有這樣一門武功, 踏雲乘風步。第一重境界, 是踏雲, 電光火石, 日行千裡。第二重境界,是扶搖,乘風而起,仙人臨世。”

  師父啊師父,什麽日行千裡,我跑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跑不動了啊。枉費你說的那麽正經,我當時還真信了。蕭瑟跑得氣喘籲籲,可身後那兩個人卻依然緊緊地跟著,始終保持著幾十丈的距離。他畢竟不會武功,即便踏雲乘風步需要內力,可體力總是還是要的,跑了半個時辰,他已經氣喘籲籲了。最後,蕭瑟一個轉身,忽然站住了。

  身後那兩人也停住了腳步。

  蕭瑟長呼了一口氣,大喊道:“雷無桀!”

  無人回應。

  “雷無桀!”

  依舊無人回應。

  蕭瑟歎了口氣,他原本計劃著引開幾個人,給雷無桀機會擊敗那幾人再回頭救自己,可看目前這情形,自己已經跑不動了,而雷無桀那邊也還被困著。

  蕭瑟忽然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暗河謝家?”

  穿著黑衣,藏身在暗處的兩個人相視了一眼。

  “你們想殺我,想必已經調查清楚了我們的底細。那邊留了四個人,對付劍仙的弟子。可這邊,只派來了兩個人,那你們可知道,我是誰的弟子?”

  那兩位暗河謝家的殺手自然沒有接話。

  “槍仙司空長風。”蕭瑟輕輕地摸了一下腰間的長棍,嘴角依然是睥睨的微笑,“世上槍法第一,舉世無雙的槍仙。只是兩名暗河殺手,能殺死我嗎?”

  那兩名殺手都愣了一下,他們從小接受嚴格的訓練,能夠從人的呼吸舉止間判斷出對方的內力境界,這蕭瑟在這方面分明比一個不通武功的普通人還不如,可世上的確也有人能隱藏自己的氣息,比如儒劍仙謝宣,不出劍時與一個普通書生無異。雖然不知道蕭瑟是否說謊,但是若賭錯了,的確可能付出很大的代價。

  “你說你是槍仙傳人,那便對我出上一槍如何?”話音剛落,一個黑衣人已落在了蕭瑟的面前。

  蕭瑟一手握住了腰間長棍,冷冷道:“你確定你真的要試?”

  黑衣人渾身肌肉驀然繃緊,許久之後緩緩點頭:“沒錯。”

  誰知蕭瑟昂起頭,神色傲然,語氣加重了幾分,又重複了一遍:“你確定你真的要試?”

  黑衣人往前踏了一步,沉聲道:“出手吧。”

  蕭瑟也往前踏了一步,朗聲道:“你確定你真的要試?”

  “去死吧你!”藏在暗處的另一個黑衣人終於忍不住了,一個縱身躍出了樹叢,手中銀光一閃,一把彎刀朝著蕭瑟劈了下來。

  蕭瑟終於出手了!
  目光凜冽,殺機四伏!右手朝天一揮!
  黑衣人對上了蕭瑟陰冷的目光,心中一凜,在空中一個翻身又躍了回去,落在了同伴的身邊。

  但是蕭瑟手中空空如也,兩名謝家殺手面面相覷。

  “你耍我?”那個剛剛落地的殺手惡狠狠地說道。

  蕭瑟點點頭,歎了口氣:“看來,我只能拿出殺手鐧了!”

  “殺了。”另一個殺手沉聲道。

  兩人同時握住了手中的刀,一躍衝來。

  蕭瑟長呼了一口氣,一把將袖中的東西扔了出去。

  江湖險惡,誰沒有幾個殺手鐧。蕭瑟一有踏雲步保命,二有雷門高手雷無桀護身,而當雷無桀不在的時候,還有雷無桀贈送的幾件寶物。縱然雷無桀拳法高超,劍術得道於劍仙,可畢竟他姓雷,看家本領還是有的。

  雷門火藥,霸道無雙。

  “如雷貫耳!”

  “平地風雷!”

  “布鼓雷門!”

  如果有一名雷家堡弟子在此的話,看到此情此景,多半會氣得吐血,這三道火藥都是雷門中至為尊貴的,在雷門火藥庫裡位列天字級,尋常弟子這輩子估計都沒有辦法拿到一顆。可蕭瑟一拿出就是三顆,還一股腦扔了出去。

  還是像是丟一塊石子一樣的,丟了出去。

  但那氣勢倒真的是如平地起雷,雷聲貫耳。面前幾十丈土地都被炸得煙土翻滾,遠處的樹木都被震倒了幾棵。那兩名暗河殺手初時也被這火藥威力嚇得不輕,急退躲避。但是三道火藥之後,蕭瑟又掏了掏衣袖,苦笑了一下,低聲喃喃道:“威力是不小,可是怎麽就三顆?沒有了?”

  那兩名黑衣殺手相視一眼,沒有立刻逼近。

  蕭瑟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現在跑還來得及。”

  兩名黑衣人頓時一躍而起,持刀殺來。

  蕭瑟愣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轉身就跑!
  剛剛也算是小小的休息了一下,再跑個一炷香時間,沒有問題!蕭瑟轉瞬之間已掠出了十丈。可那兩柄殺手卻已經被激起了殺心,步伐比起剛才,更要快了幾分,與蕭瑟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

  只是忽然,兩名殺手同時打了一個涼顫。因為他們感受到身後似乎有一陣寒氣傳來,威勢不容小覷。他們急忙轉頭,卻見有一銀槍,沐著月光,衝著他們當頭砸下。

  有一女聲怒道:“你們是什麽人?蕭瑟這混蛋只有我追得,你們追不得!”

第82章 槍卷長雲

  一杆銀色長槍。

  蒼山雪,銀月槍。

  硬生生地將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兩名殺手急退,躲開了那奪命的一槍,卻依然躲不過那連綿的槍勁, 連續退出了十余丈後才穩住身形。他們長吸了一口氣,如臨大敵一般地望著面前的人。

  一個女子,一襲黑衣,手持一杆銀色長槍,正帶著一臉莫名的笑意看著蕭瑟。

  蕭瑟卻愣住了,望著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冤家目瞪口呆:“你怎麽從雪月城裡跑出來了?”

  “就許你們出來, 我就不能出來?我是犯人嗎?”司空千落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不耐煩。

  畢竟對方剛剛救了自己一命,蕭瑟也沒有回嘴,只是說道:“小心他們兩個。”

  “你沒用, 連這兩個小毛賊都打不過就算了,以為我也這般不濟嗎?”司空千落不屑道。

  兩名殺手中略高的那一個冷笑道:“即便是銀月槍的主人,這樣的話語也難免有些狂妄了。”

  司空千落這才終於把目光從蕭瑟上來移了開來,不耐煩地望向那兩名殺手:“你們叫什麽名字?”

  略高的那人答道:“暗河謝家,謝繪。”

  另一人也答道:“暗河謝家,謝靈。”

  司空千落想了想,晃了一下槍杆後罵道:“什麽玩意兒,沒聽說過。”

  “你很快就會記住了。”謝繪身形一閃,突然就消失了,司空千落一眨眼,已經有一個拳頭攻到了面前。司空千落銀月槍來不及揮動,只能猛退, 但那謝繪身形卻是極快,始終在司空千落三尺之內追擊著,司空千落因手持長槍, 三尺之內根本揮動不起長槍, 竟一時之間被逼得連連閃躲。

  “燕子穿雲縱?”蕭瑟微微皺眉,這才明白這二人為什麽能追得上自己了, 與踏雲步不同,燕子穿雲縱是對內力要求極高的一門輕功心法。這兩人來自以內功拳術著稱的暗河謝家,難怪能駕馭的了這門極其繁雜的輕功。

  司空千落向來喜歡先聲奪人,這一下子竟被謝繪逼得連槍都揮不出來,自然心生鬱悶。那謝繪見司空千落只有躲閃之力,冷笑道:“這下可記住我的名字了?”

  “記不住。”司空千落沒好氣地答道。

  “那現在呢?”一個聲音忽然在司空千落身後響起。

  “小心!”蕭瑟驚呼道。

  那原本在一旁觀戰的謝靈此時也忽然出現在了司空千落的身後,兩個人身法幾乎一模一樣,那謝靈伸出右手,閃出一道銀光。

  這是他的武器,拳刃。

  司空千落身為槍仙之女,號稱雪月城這一代弟子中的前三甲,在登天閣上鎮守僅次於守閣長老的十四層,不久前更是一舉進入了金剛凡境,被認為實力接近於唐蓮。但是即便她如今的實力比起年輕時的槍仙也不容相讓,可是有一點她卻連江湖上的一些不入流混混也不如。

  她百戰百勝,卻從未歷經死戰。

  刀刀見血,你生我死的,真正江湖死戰。

  她現在就面對著這樣的死戰,兩名殺手一名拖住她的攻勢,一名攻她的後背。

  不在於以多勝少。

  更不在乎暗箭傷人。

  因為,我就是要殺你。

  謝繪和謝靈忽然露出了一絲冷笑,是獵人捕捉到獵物那一刻的冷笑。

  但是他們卻忘記了一個人。

  一個他們本以為是廢人的人,只會裝腔作勢地唬人,打不過就只能跑的蕭瑟。他忽然抬手了,袖中飛出了一樣事物。

  這個事物來自於一個總是嫌棄蕭瑟的人。

  因為這個人正直,而蕭瑟狡猾。同樣是雷無桀闖蕩江湖時至關重要的人,這個人負責教會雷無桀灰中取火,絕境重生,而蕭瑟教會雷無桀——打不過,跑。

  這個人就是雪月城這一代的首席大弟子唐蓮。那日他和蕭瑟比酒,結果與蕭瑟一同醉暈了過去,但是次日清晨,蕭瑟卻要早片刻醒來,所以唐蓮自認輸了半籌,於是就送了一件事物給蕭瑟。

  這件事物,江湖上的暗器高手們,想必願意用千金來買。

  佛怒唐蓮,世間至美的一種暗器,使用之時,像一朵蓮花一般綻放開來。分七瓣蓮,複瓣蓮,重台蓮以及千瓣蓮。唐蓮贈的是一朵七瓣蓮,原本這暗器使用手法要求也極高,常人難以掌握。可蕭瑟卻幾步跨到了那兩個人身邊,一把將那朵佛怒唐蓮丟了出去。

  “唐蓮那木頭說過,三步唐門,一步閻王。你們,離我太近了!”

  瞬間炸開的,妖冶鬼魅的夜色之蓮!
  “什麽!”謝繪驚呼一聲!
  “退!”謝靈收回了拳刃,急退。

  謝繪慢了一步,肩膀上被一朵蓮花整個的刺穿了。

  另外幾奪蓮花花瓣從司空千落髻邊堪堪擦過,劃落了幾道青絲。蕭瑟急忙走向前,問道:“沒事吧。”

  司空千落怒道:“你就不怕打到我?”

  蕭瑟攤手:“我也是沒辦法啊,我又不姓唐,只能瞎扔了啊。”

  司空千落憤怒地掄起長槍,轉身指著那兩個退到一邊的謝家殺手,說道:“你們兩個!死定了!”

  槍身長鳴,天上陰雲翻滾。司空千落猛地提起一槍,又放下一槍:“落!”

  槍卷長雲,槍勢鋪天而下,那二人該運起燕子穿雲縱,正準備再度一衝而來,卻被那槍勢整個的壓了下來。

  “這一槍,叫翻雲覆雨!”

  司空千落再揮長槍,只見林中飛鳥頓時驚鳴而走,落葉紛飛。

  “這一槍,叫百鳥朝鳳!”

  謝家二人猛地縱身,這一次卻不是奔向司空千落,而是往著相反的方向。

  他們跑了。

  司空千落只是江湖經驗過少,以至於槍法雖然高超,卻躲不過對方暗箭傷人。可是謝家二人的聯合狙殺已經失敗了,如今司空千落已經一槍揮出,槍勢連綿不絕,二人根本沒有機會再度近身。所以他們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選擇了逃跑。

  可司空千落並不想讓他們跑,她掄起長槍,這個架勢蕭瑟自然很熟悉,雪月城裡他不知道被司空千落扔了多少次。只是司空千落會對他故意扔歪,可不會對那兩個殺手留情。

  但是蕭瑟卻伸手攔住了她。

  司空千落皺了皺眉頭:“幹嘛?”

  蕭瑟搖頭:“窮寇莫追,趕緊回去找雷無桀。他怕是有危險了,那個叫蘇昌離的,我怕我低估他了。”

  司空千落愣了愣,還是收起了長槍,沒好氣地說:“你心中,就雷無桀最重要。”

第83章 南安雨世

  南安的雨已經下了七夜,雨滴敲打著這個精致而脆弱的城池,水汽氤氳而上,整個城池仿佛已入了仙境。一把把紙傘像是花朵一樣綻放, 優雅纖細的女子撐著它們踏上青石板鋪成的小街,俊朗的男子策馬而過,濺起一地水花。

  像是一個無比安靜的世界,滿是說不出的濕潤芬芳。

  “南安,真是一個美麗的城池啊。”酒樓上的男子低頭看著樓下一個撐著油紙傘走過的婀娜女子,傘上繡著一朵美麗的紫鵑,淡淡地說道。男子長得十分俊朗,可雖然讚歎著南安的美景, 臉上卻像是蒙上了一層冰霜,看不出真正的喜怒。

  隔壁桌那喝得有些面紅的中年男子聽到這句話竟哈哈大笑起來,他靠在椅子上,肥胖而臃腫的臉上露出了猥瑣的笑容:“這位先生隻知南安美景之一,卻不知道之二。這朦朧雨世,天上人間的美景固然風雅,可是,這南安真正的美景嘛……”

  男子冷漠的神色中竟然流露出了微微的波動,問道:“是何?”

  中年人有些得意地又灌下了一杯酒:“自然是十裡錦紅。”

  男子望著杯中的酒,說道:“我隻知南安盛景有十裡霜紅,秋天的時候乘船而下賞花,河岸兩邊像是火燒著一般……”

  中年人揮了揮手,打斷了男子的話語:“你我說的不是一回事, 十裡霜紅那花花草草有什麽好看的。”

  男子沒有再說話,中年人卻已經站起了身,身邊的侍從急忙為他披上了大衣, 他也不再理會身邊的男子, 徑直地下樓而去。

  一位年少的侍從看著男子兀自發愣的樣子,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來,待男子朝他望來,才開始解釋:“十裡錦紅便是指南安城裡最大的風月之地,薔薇花海,便是指其中漫沙仙子的居室。”

  男子拿起酒杯,笑道:“原來是個妓院……”

  年少的侍從見他一身衣袍價值不菲,加上面目俊秀,氣態不煩,本以為是外來的世家公子哥,自己這一句話會引起他的興趣,然後便引個路帶他去那“十裡錦紅”,可是男子似乎並沒有興致,說了句話後就繼續慢慢地喝起了酒。他想了想,搖了搖頭:“可不能那麽說,薔薇花海可真的有如人間仙境,漫沙仙子更是……”

  侍從還待再說,可男子卻忽然抬頭望了一眼,侍從沒來由地心裡一寒,立刻閉了嘴,匆匆忙忙地走下去了。

  酒樓裡那抱著琵琶的歌女輕聲唱著:

  “胭脂雪,紅塵醉。雕花落紅幾多淚。

  白發女,哭作弦。湮沒了一朝風漣。”

  男子又飲了一杯,忽然一個人在他面前坐下了,那個人看著有些歲數了,拿著一個煙鬥,吸了一口又慢慢吐了出來,許久之後才說道:“這場雨,已經連續下了七天了。”

  “最近是南安的雨季吧。”男子淡淡地說,並沒有對這個不速之客流露出不滿。

  這不速之客是酒肆的老板,在南安城中一住就是幾十年了,最喜歡就是與這些遠道而來的異鄉客聊天,見那世家公子般的男子竟然搭了自己的話,心裡不由得有些欣喜:“對啊,畢竟煙雨朦朧,才是江南美景。公子第一次來南安。”

  “很多年前曾經來過,和一個朋友。”男子答道。

  老板望了一眼男子,問道:“公子今年貴庚?”

  “二十又八了,當年來南安的時候,不過十七。”男子喝了一口酒。

  “唉,公子,這可巧了。我來南安的時候也十七歲,原本以為只是路過的一個城市,可不巧在這城裡遇上了一個女子。不是我說,南安城的女子,真是纏人啊。這不,一纏,我就再也離不開了。”老板抽了一口煙。

  男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公子你見識過南安城的姑娘嗎?”老板忽然湊過來,賊兮兮地問了一句。

  男子點點頭:“認識的,剛剛我說的那位朋友,就是南安城的。”

  “哦,你說的那朋友是女的啊。”老板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曖昧的笑意,“那她現在在哪?”

  男子輕聲道:“已經死了。”

  老板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該往下說什麽了。男子忽然站了起來,放了一個銀錠在桌上,慢慢地往樓下走去。老板急忙跟了上去,但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裡懊惱自己多嘴說錯了話,勾起了別人的傷心事。

  男子走出酒樓,撐開了手中那朵隨身攜帶的油紙傘。

  “是一把好傘啊。”老板讚道。

  男子點點頭:“跟了我很多年了。”說完後,頭也不回地踏入了那雨簾之中。

  老板歎了一口氣,不由得生出了幾分遺憾,喊道:“公子,下次再來我店裡喝酒,我請你!”

  男子沒有說話,慢慢地往前走著。

  “霧朦朧,伊人遠山中。千山隔,隔不斷情思萬千。”有念著詩句的兒童從身邊跑過。

  一直走到快到城門口的時候,男子才終於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上方,城門上寫著潦草的“南安城”三個字。是當年的郡守蕭明禮酒醉之後提上的。

  南安城,究竟是南部的安寧之城。

  還是難以得安的城市呢。

  男子猛地抬頭,城門之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穿著一身白衣,背對著男子而立,沒有撐傘,但周圍像是立起了一道屏障,那些雨水無法觸碰到她的衣襟。她像是感覺到了背後凜然而起的殺氣,忽然轉過身。

  灰巾蒙面,目光凜冽。正是那下了蒼山的雪月劍仙,李寒衣。

  男子伸出右手,指尖輕輕一劃,周圍的那些水珠整個的被他吸了過來。

  周圍的雨聲瞬間小了。

  忽然世界變得很安靜。

  只剩下男子手中的那一道愈漲愈大的水劍,含著無上劍勢,隱隱約若有龍吟咆哮。

  李寒衣眉毛微微一皺,像是認出了面前的人,遲疑道:“傀?”

  男子微微抬起油紙傘,眼神中微微含笑,手指輕輕一揮,那道水劍衝著李寒衣直飛而去。

  “暗河蘇家,蘇暮雨。”男子輕聲說道。

  李寒衣拔出腰間的鐵馬冰河,也劃出了一劍,將那水劍一擊劃成兩節,隨後一躍而下,將那水劍塌了下去,濺起漫天水花。

  李寒衣收劍抬頭:“雪月城,李寒衣。”

第84章 林中飛鳥鳴

  無名山谷。

  絕殺死陣。

  一人困住了雷無桀的雙腿,一人用一朵鋒利的花刃擋住了雷無桀的前路,一人扛著一柄巨劍封住了雷無桀的退路。

  像說跌入蛛網的獵物,動彈不得, 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蜘蛛吞食。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雷無桀大氣也不敢出,見對方似乎並沒有立刻殺死自己的意思,猶猶豫豫地問道。

  蘇昌離抬了抬手中的巨劍:“什麽問題?”

  “為什麽殺我?”雷無桀小心翼翼地想要把腦袋躲開那鋒利的花根,卻發現那紅衣女子微笑著把花又往前移了一分。兩人雖然同穿紅衣,但女子似乎並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蘇昌離笑道:“我們是暗河,暗河是殺手。殺手殺人, 從來都不問理由。”

  “蘇昌離, 你的話太多了。”剛剛被擊退數十步的慕涼月慢慢走了回來,衝著蘇昌離冷冷說道。

  “勝者才有話說。”蘇昌離的話語裡帶著幾分挑釁。

  慕涼月冷哼一聲:“若沒有我的夢蝶之陣作餌, 你們怎能找到這樣完美的時機?”

  “那就謝謝你了。”蘇昌離笑道。

  慕涼月不理會蘇昌離輕佻的神情,只是望著那柄巨劍,忽然說道:“你為什麽還不動手?”

  雷無桀身後立刻冒出一陣冷汗。

  蘇昌離歎了口氣:“小兄弟,我實在是很想與你多說幾句話,但我的這位姐姐催得急啊。黃泉路上慢些走,勿怪啊你!”他隨即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巨劍,重重地揮了下去。

  卻被一柄憑空飛來的劍擋住了。

  與他那威力非凡的巨劍不同,這柄劍看上去很細弱,似乎一擊之下就會碎裂不堪。

  因為那是一柄桃木雕琢成的劍!

  “青城山來的臭道士?”蘇昌離猛地一皺眉,將巨劍用力一甩,把那柄桃木劍揮了出去。

  雷無桀身後沒有了那巨劍的封鎖,立刻往後猛撤。左手禦劍, 那聽雨劍衝著蘇紫衣當頭砸下,右手一揮,殺怖劍又攔住了那朵蘇紅衣脫手而出的六葉飛花。幾個撤身之後, 來到了那柄桃木劍的主人身邊。

  青城山, 李凡松。

  “李兄怎麽來了?”雷無桀驚喜道。

  李凡松握住了被擊飛的桃木劍:“我師父可是貨真價實的道劍仙,他算到你二人下山有此一劫。原本以師父的性格是懶得管的, 但是這裡在青城山十裡范圍之內,這地主之誼還是要盡一下的。”

  雷無桀點點頭:“那就多謝李兄了,沒想到雪月城一別,我們二人還有機會攜手。”

  李凡松四處望了一下:“蕭瑟呢?”

  “蕭瑟引開了兩個殺手。他想我先解決掉這些人,再過去尋他。可是,這些人可比想象中要更加難對付啊。”雷無桀心裡微微有些著急,以蕭瑟的體力,現在已經到他的極限了。

  “是那兩個殺手嗎?”李凡松微微皺眉。

  只見兩個黑影一閃,已站在了蘇昌離的身邊。

  “失手了。”謝繪微微頷首。

  蘇昌離搖搖頭:“我們也沒得手。只不過我們這邊有一個道劍仙的弟子,一個雪月劍仙的弟子,你們那邊連一個不會功夫的家夥都搞不定嗎?”

  謝繪搖搖頭:“來了一個人。”

  “誰?”

  “拿著一杆銀色長槍,看功夫,應該是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長風的弟子。”謝繪答道。

  蘇昌離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越來越有趣了。”

  那邊的雷無桀聽不清他們說話,急道:“莫不是蕭瑟已經給他們殺了。”但隨即又立刻猛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蕭瑟那狐狸,怎麽可能被殺,一定是跑走了。”

  “若不是我到了,這狐狸還真的被殺了。”一個帶著幾分傲氣的聲音響起,雷無桀猛地轉頭,卻見提著銀色長槍的司空千落和蕭瑟正衝著他們行來。

  “千落師姐。”雷無桀喜道。

  司空千落笑著拿起長槍敲了敲雷無桀的腦袋:“這聲千落師姐,我倒是愛聽。雷無桀你功夫不錯,一個人打四個都沒輸,不像這隻狐狸,一個人打兩個都完全不是對手。”

  雷無桀撓撓頭:“其實要是沒有李兄趕到,我估計也成一具屍體了。不過現在既然你們都到了,那就……”雷無桀拿起殺怖劍,一臉傲然地望著蘇昌離。

  蘇昌離眉毛微微一挑:“那就如何?”

  瞬間殺氣凜冽,林中飛鳥驚鳴。

  這邊有兩位劍仙的弟子,一位槍仙的弟子,都已經入了金剛凡境的境界,以他們的年歲,能有這樣的修為,著實已經令人驚歎了。

  而另一邊,卻是暗河的六位頂尖殺手。與雷無桀對陣,敗過一陣的慕涼月,追殺蕭瑟卻被一杆銀月槍擊退的謝繪、謝靈。似乎這三個人現在並不足以為懼。可剩下那三名蘇姓殺手,卻都沒有真正出過手。

  以花殺人的蘇紅息。

  柔媚入骨的蘇紫衣。

  以及提著巨劍,總是漫不經心的蘇昌離。

  他們的實力究竟如何?
  蕭瑟在心中默默盤算著,排除自己在外,自己這邊至少一個人就能對上兩個,才有一絲生機。只是當那蘇昌離飄忽的眼神忽然變得凜冽的時候,蕭瑟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麽天真了。

  蘇昌離提劍往前走了一步。

  李凡松皺緊了眉頭:“小心了,這個人,很厲害。”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相視一眼,點點頭。他們雖然踏入江湖不久,但是光看此時蘇昌離身上爆發出的凜冽殺氣就能感覺道,對方的境界絕對不會在他們的金剛凡境之下,有可能是金剛凡境最上層境界,甚至可能到了自在地境。

  “謝繪謝靈慕涼月,你們三個人退下。紅息,紫衣,接下來就是我們蘇家登場的時間了。”蘇昌離望了慕涼月一眼,“你也看一看,沒有你為我們製造完美的殺機,我們是怎麽殺人的。”

  以三人對三人。

  蕭瑟眉頭微微一皺,這並不值得他們高興。因為既然蘇昌離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麽他就想必有必勝的信心。

  蘇昌離嘴角微微揚起,沉聲道:“殺。”

第85章 巨劍騰空

  一身“殺”起。

  蘇昌離提起巨劍一躍而起,身後的蘇紅息和蘇紫衣立刻縱身跟上。

  飛馳電掣,轉瞬即至。

  “退開!”雷無桀怒喝一聲,縱身向前, 揮起雙前,也一躍而起。

  蘇昌離揮巨劍而下,掀起一陣狂風呼嘯,雷無桀起身,拿起雙劍擋住了那柄巨劍。

  “好劍!敢問劍名?”雷無桀大聲讚道。

  “巨劍騰空。”蘇昌離手中加重了力道,將雷無桀硬生生地打了出去, 身子落在地上, 又是一個縱身,又是提劍砍來。

  一張一弛, 縱橫捭闔。蘇昌離手中的劍雖然大的可怕,但是他的劍法卻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而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身形曼妙的女子。

  一個紅衣,一個紫衣。

  一杆銀槍攔住了他們,司空千落搶先李凡松一步一躍向前,手中的長槍如蛟龍一般騰飛而出。

  蘇紅息腳尖在槍頭輕輕一點,莞爾一笑:“銀月槍?”

  “哭斷腸!”司空千落槍身一甩,將蘇紅息甩了出去,然後手微微一抖,整個槍身衝著蘇紫衣當頭砸下。蘇紫衣伸出雙劍欲擋,但隻擋了一下,卻皺緊了眉頭, 腳尖一點,急忙往後退去。

  “不簡單。”蘇紫衣的聲音中難得地流露出了幾分鄭重。

  “這就是槍仙所傳的槍法嗎?”蘇紅息笑道,雙袖一攏, 只見六朵鮮豔妖媚的花被她握在了手中,她輕輕躍起,衣袖仿佛漣漪般蕩漾開來, 她一揮衣袖,六朵紅花直飛而出。

  “好美。”蕭瑟讚道。

  司空千落回頭瞪了蕭瑟一眼,抬起長槍,橫劈而出,一下子就把那六朵紅花砸在了地上。槍落如雷,花瓣紛飛,司空千落惡狠狠地說道:“我讓你美!”

  李凡松看得目瞪口呆:“原來槍仙之女如此霸氣,我真是大開眼界啊!”

  “開什麽眼界,快去幫雷無桀。那個拿巨劍的不好對付,這裡交給我了。”司空千落拿起長槍,攔在了蘇紅息和蘇紫衣的面前。

  李凡松猶豫了一下:“可這裡……”

  蘇紫衣嫵媚地一笑:“你一個人能攔住我們兩個?”

  蘇紅息袖中一甩,卻又飛出了十二朵妖媚紅花。

  蕭瑟慢悠悠地也往前走了一步:“誰說一個人的,你瞎了?這裡明明還有我?”

  “你?”蘇紅息將衣袖輕輕一甩。

  另一邊,卻已經是一片狼藉。

  幾十丈之內,幾乎被夷為平地了,幾棵巨大的樹木被砍成兩段倒在地上。

  都因為那柄巨大而霸道的騰空劍。

  蘇昌離微微一笑,將那柄巨劍抗在了肩膀上,望著正靠著一棵樹喘著粗氣的雷無桀,說道:“如何?”

  雷無桀也笑了笑,撕掉了手中已經碎成了一片的衣袖:“不賴。”

  蘇昌離再度舉劍,卻感受到身後一陣疾風襲來,他急忙轉身,卻見一柄桃木劍襲來。

  忽而化作十柄,百柄,千柄。

  虛虛幻幻,不可名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一柄桃木道劍,來自青城山。

  可管你百柄千柄,甚至就來萬柄,我一劍斬斷又當如何?
  蘇昌離掄起巨劍,一個回旋,就將那些虛影一掃而盡。

  李凡松感受到那威勢不凡的劍勁,急忙收起桃木劍,一個縱身,越過蘇昌離,落在了雷無桀的身邊。

  “你的劍很好,可有名號?”蘇昌離轉過身,將手中巨劍拄在了地上。

  李凡松挽了一個劍花:“沒什麽名號,自己雕的,之前有一把被雪月劍仙給折斷了,這把下午才剛雕的,沒有名字。雷兄,我們似乎頗有緣分,不如你取一個。”

  雷無桀一愣,撓了撓頭:“我書沒有蕭瑟讀得多,按說應該他來取,不過既然你先問了,我就隨便說一個,你覺得叫‘醉歌’如何?”

  “何意?”李凡松問道。

  “醉酒歌樓,少年英雄。李兄,這次若能脫險,有機會一起攜手闖江湖啊。”雷無桀一臉誠懇。

  李凡松掂了掂手中的桃木劍:“醉歌?雷兄啊,說實話我有些後悔了,你這名字,可真不怎麽樣。至於這‘醉酒歌樓,少年英雄’。呸,哪有人自己說自己是英雄的。”

  雷無桀無奈:“還不是你讓我取的。”

  蘇昌離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巨劍,嘴角含笑,目光冷冽:“真羨慕你們。”

  “嗯?”雷無桀和李凡松都是一愣。

  “年少無知,想著‘醉酒歌樓’這樣的荒唐事。”蘇昌離將手中的巨劍衝著他們一揮,“但也很羨慕你們,能死在這個最無知的年齡。”

  “讓我們死?”雷無桀將左手的聽雨劍插在了地上,握緊了右手的殺怖劍。

  李凡松歎了口氣:“無知的人明明是你啊。”

  雷無桀猛地一揮手中殺怖劍,紅光乍現。

  “我有一劍,請閣下試之,劍名烈火轟雷。”

  李凡松手微微一抬,桃木劍往前刺出,虛虛幻幻若有數十道劍影。

  “我有一劍,請閣下試之,劍名無量天罡。”

  說起起名這件事,其實兩個人都沒有什麽天賦。

  蘇昌離卻皺緊了眉頭,卻見一道紫光,一道紅光,在空中逐漸交匯,劍氣蓬勃,卷起滿山狂風。

  這雙劍合璧,曾在雪月城登天閣下登場過一次,逼得雪月劍仙李寒衣拿起了天下名劍中排名第三的鐵馬冰河,使出了那可逾千古的劍仙一劍。這一劍,蘇昌離能擋得住嗎?

  在蕭瑟闖蕩江湖的準則裡,有四字箴言——打不過,跑。

  雷無桀和李凡松卻有更厲害的六字箴言——打不過,一起上!

  當時的他們修為不到一品,都能聯手逼得劍仙出上那一劍,如今兩人都已入了那金剛凡境,這一劍合手,威勢又豈是當日能比的?

  蘇昌離緊皺眉頭,雙手握住巨劍,將劍高高舉起,猛地橫劈而下,怒喝道:“我也有一劍,閣下請試之。”

  “劍名,盤古開天!”

  雷無桀愣了一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手中殺怖劍微微一抖,劍勢陡然而泄。李凡松背後冒出一陣冷汗,急道:“你做什麽?”

  雷無桀急忙穩住心神,殺怖劍上紅光重現,他努力忍住不笑,說道:

  “可是他這劍招名字,也太難聽了吧?”

第86章 紫衣花殺

  李凡松聽到雷無桀的話語,也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很快,他的笑意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因為那道紫光和紅光, 被硬生生地斬斷了!

  劍氣橫流,蘇昌離一劍斬斷他們的劍氣,又一步跨到他們面前,微微抬起頭,眼神中帶著幾分殺意:“現在,還覺得好笑嗎?”

  雷無桀和李凡松苦笑一聲,急忙後撤。蘇昌離微微一笑, 又是一劍劈來。

  “遊龍訣!”李凡松右手食指無名指並攏, 伸出一指,只見一道紫光從指間射出,那柄醉歌劍衝著蘇昌離直飛而去。

  “道家禦劍術?”蘇昌離眉毛微微一挑,身體往後一仰,那柄桃木劍從他胸前堪堪擦過,他一個起身,左手一把抓住了醉歌劍。

  “起!”李凡松雙指一勾,只見醉歌劍蠢蠢欲動,想要從蘇昌離的手中掙脫出來。

  “再起!”李凡松怒喝一聲,額頭上青筋暴漲,醉歌劍劍身震鳴不斷,那蘇昌離也眉頭緊皺,握緊了醉歌劍不肯松手。

  “三起!”李凡松雙指猛地上揚, 那柄醉歌劍終於從蘇昌離手中掙脫出來,朝天飛起。蘇昌離點頭,喝道:“好!”

  “落!”李凡松雙指猛地下揮, 只見那桃木劍忽然化作百柄虛影,衝著蘇昌離當頭砸了下來。蘇昌離掄起巨劍, 朝天猛地一劈,將那些虛影劍氣掃的乾乾淨淨。

  “回!”李凡松握住了飛回到手中的醉歌劍,長舒了一口氣。

  雷無桀讚道:“李兄你竟然會禦劍術,還藏著一手啊。”

  李凡松苦笑一聲:“壓箱底的工夫都使出來了,可還是打不過啊。”

  “打不過也得打啊,聽雨!”雷無桀猛地一喝,聽雨劍應聲而來,他一腳將聽雨劍衝著蘇昌離踢了出去,隨後縱身一躍提著殺怖劍攻到了蘇昌離的面前。

  “好,雪月城的雙手劍術!”蘇昌離微微一笑,一劍斬下!
  這一邊殺機蓬勃,三人所站之處十丈之內已經被夷為平地。

  另一邊,卻是花瓣紛飛,紅衣紫衣飄揚,甚是好看。

  三個美豔女子之間的戰鬥。

  蘇紅息袖中綻放的十二朵飛花再次被司空千落一槍掃的乾乾淨淨,只是她卻不惱,輕輕抬頭,笑道:“花殺。”

  那飄落在地的一襲花瓣忽然飄了起來,蘇紅息手輕輕一攏,那些花瓣再度朝著司空千落疾飛而去。

  “試幾次都是一樣!”司空千落再度揮手劈出一槍,只是這一次,卻有一朵紅色擦著槍身飄過,飛速地攻了過來。

  卻不是攻向司空千落,而是蕭瑟。

  蕭瑟愣了一下,正欲側身躲過,卻見一襲紫衣攔在了他的身後。

  蘇紫衣一身紫衣飄揚,嫵媚地淺淺一笑:“少年郎,要跑去哪裡?”

  司空千落猛地轉身,一把擲出了手中的長槍,長槍破空而出,風聲呼嘯。槍尖穩穩地釘住了那片花瓣,直飛出去,從蕭瑟鬢邊擦過,逼著蘇紫衣連連後退。

  “沒有了銀月槍,這一次,還一樣嗎?”蘇紅息一個閃身躍到了司空千落的身邊,手中撚住了一片花瓣,盈盈一笑。

  司空千落轉頭也是一笑,忽然伸出一拳。

  她乃雪月城槍仙之女,雖然槍法盡得槍仙真傳,卻也不僅僅只會槍法而已。她推出一拳,這一拳若落葉般輕盈,溫柔,若清晨朝陽,幽夜孤月,美,而且險。

  酒仙百裡東君年輕時所創,忘憂拳。

  只是一拳,驚的蘇紅喜神色一震,猛退三步。

  但也只是這一拳而已。司空千落知道,這一拳出其不意,所以驚險,若論真正的造詣,她的拳法遠不如槍法,只是這第一拳才有機會,第二拳便被知悉了底細,沒有再戰之力。她需要重握長槍,但是銀月槍,卻直奔蘇紫衣而去。

  蘇紫衣被銀月槍槍勢所迫不住地連退,但她卻在笑,沒有了主人的長槍,再大的威勢也會散去,到時候銀月槍便是她了的。如她所願,銀月槍的破空一擊終於弱了下來,她一個側身準備轉身握住銀月槍。

  卻有一隻手先握住了銀月槍。

  瑩白如玉,公子之手。蘇紫衣抬頭,見蕭瑟衝她微微一笑。隨即長槍一抖。

  危險!蘇紫衣感受到了那片刻間侵襲而來的威勢,那是司空千落都沒有給她帶來的震懾,是絕冷的殺意!透骨陰寒!

  然後蕭瑟卻只是握住了長槍,然後猛的一甩,將長槍甩了回去。

  司空千落一把握住銀月槍,一個回身,將那正欲再度向前的蘇紅息整個的打飛了出去。蘇紅息在空中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蘇紫衣卻已經手持雙劍逼向了司空千落的身邊。

  “怎麽打跑一個又來一個,有完沒完了!”司空千落罵道,一槍向蘇紫衣砸去,可蘇紫衣的身法卻曼妙妖嬈,整個人幾乎貼著司空千落。司空千落長槍施展不開,一時被蘇紫衣逼得毫無章法。

  “蕭瑟,你不是我們二打二嗎?你在幹嘛?”司空千落氣急。

  蕭瑟卻意外地沒有回嘴,只是微微皺眉,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蘇紫衣心中卻是一緊,她是暗河的頂尖殺手,從小被家族培養,身體的敏銳遠超於平常的江湖中人,剛剛那片刻陰冷透骨的殺意絕不可能是錯覺。但是這殺意究竟是從蕭瑟身上傳來的,還是周圍另有高手埋伏?她努力按下心中的驚懼,一手雙劍使出最狠辣的招數,想要片刻致司空千落於死地。只是忽然,她覺得身上一沉。

  似乎有什麽力量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一驚,身形一滯,急忙撤步後退。她抬頭望向蘇紅息,卻見她也目光困惑。

  另一邊,蘇昌離也放下了手中的劍,他的面前是正提劍喘著粗氣的雷無桀和李凡松,可是他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提著劍掠至蘇紅息和蘇紫衣身邊。

  “怎麽回事?”蘇紅息問道。

  蘇昌離抬起頭,望著夜空,只見上面掛著一個又圓又亮的月亮,很美,卻很不真實。

  蘇紫衣順著蘇昌離的目光往上望去,愣了一下,喃喃道:“倒像是紙糊的一般。”

  蘇昌離放下了劍,輕聲說出了那兩個字。

  “孤虛。”

第87章 玄門道法

  一直觀戰的慕涼月也走上前,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點頭道:“是孤虛陣。”

  蘇昌離皺了皺眉:“你也是秘術高手,他們設下了這麽大的一個孤虛陣, 你也完全沒有察覺嗎?”

  慕涼月搖頭:“這不是秘術,這是玄門道法。”

  “秘術與道法,同樣是孤虛陣,差別會很大嗎?”蘇昌離問道。

  “孤虛之陣本就源自道法,道法承的是天道,然而修天道,需要天運,常人沒有天運, 練一輩子也是徒勞。而秘術則是詭道,是竊天運之事。”慕涼月解釋道。

  蘇昌離拄劍沉思,沒有再說話,身上的壓迫感卻越來越強,幾乎提不起劍來。

  另一邊雷無桀和司空千落卻一眼困惑,不明白為什麽佔盡上風的蘇昌離等人突然收手了。蕭瑟卻抬頭看著天上的那個月亮,若有所思地念道:“孤虛?”

  “孤虛?那個白衣服的女人又作法了?”雷無桀問道。

  李凡松卻笑道:“成了!成了!”

  蘇昌離忽然暴喝一聲,提起巨劍,一躍而起,用力地將劍砸入了地中。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整座山似乎都在那一刻晃了一下。

  “破陣!”蘇昌離喝道。

  慕涼月一躍而起,白衣飄搖,口中喃喃自語,無數的彩蝶從她袖中飛出。

  “走了!”雷無桀忽然覺得身後有一隻手拉住了他, 他猛地一驚,匆忙回頭,卻發現被人一把拉了出去。

  那一瞬間, 突然從一個劍氣縱橫的空間到了一個無比幽靜的山谷, 雷無桀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周圍空無一人,那個將自己拉出來的人又一個轉身不見了。

  今天真是見鬼了。雷無桀撓了撓頭,正不明所以的時候,蕭瑟忽然不知從哪裡也被推了出來。

  “怎麽回事?”雷無桀急忙問道。

  “是青城山的那個小道士。”蕭瑟答道。

  孤虛陣中,李凡松讚道:“小飛軒,你還挺有兩把刷子。不枉費我幫你拖延了這麽長時間。”

  “要你廢話。”飛軒瞪了他一眼,手一揮,又將身邊的司空千落推了出去。

  蘇昌離拔起了地上的劍,笑道:“青城山少年出英雄,這樣一個道童就能祭起這麽大的孤虛之陣嗎?”

  飛軒低聲道:“小師叔快走,這個人不簡單。我的孤虛陣困不住他太久。”

  “走?”蘇昌離猛地提起劍,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把命留下吧。”

  “止!”飛軒忽然伸出手。

  蘇昌離身形一滯,愣了一下後恍然道:“這就是剛才一直壓製我們的力量?這是什麽武功?”

  “道法·大龍象力。”他身後的慕涼月微微皺眉。

  “很厲害?”蘇昌離眉毛一挑。

  “青城山鎮山絕學。”慕涼月點頭,“只有位列天師,才有資格修習。”

  “好,這一趟沒有白來。”蘇昌離提著劍往前慢慢行進著,步伐先是緩慢,隨即越來越快,簡直就像是狂奔而來。

  這還是人嗎。飛軒心裡驚呼一聲,額頭上的汗珠滑落了下來,已經用盡了全身真氣,可那蘇昌離卻硬頂著大龍象力狂奔而來,他左手一把抓過李凡松,將他推了出去,隨即立刻咬破手指,臨空畫下一個符籙,只聽符籙畫成之時,有獅吼傳來。

  蘇昌離卻已提劍殺到了飛軒面前。

  獅子幻影正起,蘇昌離將它一劍劈碎。飛軒乘勢往後一仰,從陣中逃了出去。

  陣外眾人見飛軒也逃了出來,才長呼了一口氣。可李凡松上前扶住飛軒,才發現他的手臂上鮮血淋漓。

  “你受傷了!”李凡松急道。

  “快跑!”飛軒伸出右手,在傷口處輕輕抹過,傷口立刻便止住了血,“我的大龍象力支撐不了太久了,他們很快就會破陣!跑!”

  蕭瑟此時打了個口哨,那剛剛跑到一邊的兩匹夜北馬立刻跟了回來,他立刻翻身上馬,對司空千落伸出右手。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

  “快上來!”蕭瑟說道。

  司空千落微微有些臉紅,將手伸出,被蕭瑟一把拉了上去。

  另一邊雷無桀也跨上了馬,李凡松也背著飛軒躍了上去。一行五人衝著山下狂奔而去。

  “回青城山避一避嗎?”李凡松問。

  蕭瑟搖頭:“回青城山也只能避一時,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什麽原因,但是已經對我們有了必殺的決心。暗河從來都是不死不休。避無可避,我們還是直接去雷家堡,你道家仙門不妄動殺念,到了雷家堡可就不一樣了。”

  “好。”李凡松點頭。

  此時飛軒忽然額頭紅光一閃,低聲說了一句:“陣破了。”隨即便暈了過去。

  “怎麽了?”雷無桀轉頭問道。

  “飛軒還是年紀太小,修為不夠。剛剛的孤虛之陣耗費了他的太多心神,我現在必須要去找師父了。”李凡松答道。

  雷無桀點點頭:“此番也多虧李兄相助了,你們先回青城山吧。以後的路,我們自己能闖!”

  李凡松抱起飛軒,一個縱身從馬上躍了出去:“路上小心,可別死了,以後有機會還要……”

  “醉酒歌樓,少年英雄!”雷無桀朗聲道。

  “醉歌!”李凡松輕喝一聲,只見那桃木劍從鞘中飛了出來,他一腳踏上桃木劍,衝著青城山飛去。

  山上,孤虛陣已破。

  蘇昌離站在山頭,望著山下那兩匹奔走著的快馬,微微有些皺眉,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若他功力最盛之時,以他的霸劍之勢,幾乎能從山上一躍而下,一劍斬斷他們面前的山路。但是剛才的孤虛陣耗費了他太多的心神,他有些疲累,甚至打了個哈欠。

  一身白衣的慕涼月走到了他的身邊,問道:“不追嗎?就這樣放他們走?”

  蘇昌離搖了搖頭:“不追了。就讓他們走吧,但是他們很快就會後悔的。”

  “後悔?”

  蘇昌離點點頭:“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麽不死在我的手中,一劍斷頭,本該是多麽痛快的死法啊。他們不知道,從我手上逃脫後,在前面等待著他們的人,是多麽可怕。”

第88章 十八刀陣

  南安城。

  陰雨綿綿。

  可城門之下的那片土地卻出奇的安靜,只有雨滴敲打著竹紙傘的聲音反覆響起。

  滴,滴,滴。

  李寒衣望著面前這個面色如水, 一身黑衣的男子,說道:“你已經重新拾回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傀了?”

  蘇暮雨點點頭,油紙傘微微傾斜,擋住了他的臉,李寒衣看不清他的神色,蘇暮雨慢慢地朝著李寒衣走來,每一步的落下都有水花濺起,但是他的腳步聲卻很輕, 幾乎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雨水敲打著傘面的聲音,清晰可聞。

  “所以你現在已經是蘇家的家主了?”李寒衣又問。

  蘇暮雨在李寒衣面前五步之處停下了腳步,點點頭。

  “你攔在這裡,是想要來殺我?”李寒衣幽幽地說。

  紙傘下的蘇暮雨沒有說話,不置可否。

  “總不會是來敘舊的。”李寒衣笑了。

  蘇暮雨抬起了油紙傘,也笑了笑:“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真的殺死雪月劍仙,我來這裡,只是想攔住你。”

  “攔住我?”李寒衣眉毛一挑。

  “這條去雷門的路,我攔下了。請劍仙回那雪月城去。”蘇暮雨話語說得恭敬,可意思卻有些許狂傲了。

  “請我回去?”李寒衣冷笑了一下,“憑你嗎?”

  蘇暮雨手輕輕地轉動著竹傘,那些水花繞著雨傘開始慢慢的旋轉:“憑我的刀吧。我有十七柄刀, 一柄劍。今日就算都斷在了這裡,也要攔住你。”

  李寒衣不再說話,左手輕輕抬起了手中的劍。

  蘇暮雨的眼神也移到了那柄長劍上:“十大名劍中位列第三的鐵馬冰河, 據說劍勢霸道, 如鐵馬踏破荒原,但同時鬼厲異常,拔劍出鞘,能斬斷天空中的雪霰。”

  “蘇暮雨,其實那個時候見你的時候,我就很想和你比試一下。只可惜當時是盟友,現在也算了了當年的一個遺憾了。”李寒衣握緊了手中劍柄,劍身寒氣陡然而起。

  蘇暮雨一笑,手依舊輕輕旋轉著傘柄,只是速度越來越快:“同樣的遺憾,也在我心中存了很多年。”

  李寒衣沒有再說話,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脹滿了寬松的長袍,衣袖不安地舞動著。

  蘇暮雨的手忽然停止了轉動,那些圍繞著竹傘旋轉的雨水在那個瞬間嘩然地落了下來,也就在那個瞬間,那一把竹傘突然“砰”地一聲爆裂了開來,像是一朵花在瞬間的綻放一般,所有的傘骨也破裂了,露出了裡面金屬色的細刃,十七根傘骨炸了開來,十七把細刃散射出來,釘在了城牆之上,蘇暮雨手中握著的傘柄露出了尖銳的劍身,他一躍起身,拿著劍朝著李寒衣直刺過來。

  “我的劍叫做細雨。你的鐵馬冰河能斬斷雪霰,可是雨呢?雨是斬不斷的啊。”蘇暮雨的直刺被李寒衣隔開了,他往右邊一閃,躲開了李寒衣的反擊。

  “喝啊!”李寒衣突然暴喝一聲,他右手將手中的鐵馬冰河挽出了一個劍花,隨即竟然直擊一劈而下。

  蘇暮雨愣了一下,急忙疾行後掠:“當年你一出手,引來滿山茶花,本以為你的劍法都是那般優雅雋永的,可沒想到這一出手竟然是這般凌厲的,竟是重刀的用法!”

  “對陣一個殺手,又何談什麽優雅雋永呢?”李寒衣提劍追了上去,又是一記揮砍。

  蘇暮雨彎下身來,他的節奏已經被李寒衣完全壓製住了了,他手中的長劍施展不開,隻得不停地閃躲。雨忽然變得傾盆起來,雨水敲打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發出劇烈的聲響,可蘇暮雨此刻,卻只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呼吸聲。

  李寒衣右手猛揮鐵馬冰河,氣勢如雷,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的劍仙模樣,而像是戰場上的猛獸,所有的尖牙都已經露了出來。她冷笑了一聲:“不是說讓我退回雪月城嗎?那就拿出你的誠意來。”

  蘇暮雨將手中的劍旋轉起來,那把被他叫做“細雨”的劍突然變得無比柔軟,纏住了李寒衣的鐵馬冰河。李寒衣感覺到劍上的力量在瞬間便失去了寄托,心中一驚,急忙揮拳。蘇暮雨在此刻也撤回了自己的劍,點足後掠。

  李寒衣站在那裡,由手持劍,突然閉上了雙眼,飛舞的雙袖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身上的雷霆之勢一下子喪失了。蘇暮雨知道,李寒衣這是在積聚自己的氣勢,接下來他,將變得更加可怕。

  “既然這樣,那便給劍仙看看我更高的誠意吧!”蘇暮雨左手突然一動,剛剛從紙傘上飛射而去插在城牆上的十七把細刃突然一動。李寒衣睜開了眼睛,發現許多極細極細幾乎透明的絲線連接著蘇暮雨的左手和那十七把細刃。

  “刀絲。”李寒衣輕聲道。

  暗河刀絲,世上唯一只有刀刃,沒有刀身的兵器。

  蘇暮雨“喝”了一聲,左手用力一扯,十七把細刃從牆上飛射而下,向李寒衣的身後襲來。李寒衣轉身旋轉著自己的劍,那些十七把細刃被鐵馬冰河一擊,突然又一次散射開來。李寒衣突然停住了身形。

  十七把細刃開始在雨水中飛舞,沒有規則的飛舞,像是被神人駕馭著一般,放肆飛舞著。可實際上控制著它們的,只是蘇暮雨不停抽動著的左手。

  然而李寒衣又一次靜了下來,那些飛劍繞著他旋轉著,卻沒有進攻。終於,一把細刃朝著他刺了過去,而李寒衣也動了。他突然,開始舞蹈。長袖紛飛,黑袍舞動,李寒衣揮著劍,突然開始了一段絕世的劍舞。他在那十七柄細刃的包圍下開始了舞蹈,他揮劍,舞袖,俯身,金屬的碰撞聲像是琴聲一般玲瓏有致。李寒衣變得神采飛揚,一劍一舞恍若神人。十七柄細刃一次又一次地逼近,卻找不到一絲破綻,而李寒衣便在這金屬耀動的森林裡,用劍揮著絕世劍舞。

  蘇暮雨用力地一扯左手,而後突然松開了手。那些飛舞在空中的細刃突然失去了支持,像是暮雨一般傾灑而下。男人揮著手中的劍,朝著李寒衣一躍而去。李寒衣卻停住了身,他將手中的鐵馬冰河用力地插在了地上,劍勢瞬間噴湧而出,十七柄傾灑而下的細刃在瞬間彈飛了出去。而蘇暮雨的一劍在那一刻,穿透了雨簾,攻到了李寒衣的咽喉。

  “細刃長虹,必殺之時傾灑而下,宛若暮雨。是極好的名字。”李寒衣微微點頭。

第89章 暮雨寒夜

  蘇暮雨的細雨劍停在了李寒衣的咽喉處。

  李寒衣的鐵馬冰河也已經抵在了蘇暮雨的胸前。

  “光從劍術來看,你的劍並不比任何一位劍仙要弱。”李寒衣望著蘇暮雨。

  蘇暮雨搖頭:“我的劍和你們的劍並不一樣,你們的劍是劍,而我的, 卻是凶器。”

  “所以今日我若沒有殺死你,你便不會讓開?”李寒衣微微皺眉。

  蘇暮雨點頭:“暗河要做的事,從來都是不死不休。”

  “好。”李寒衣點了點頭,忽然點足後掠,腳掌在地上用力一踏,一片水花揚起,她右手微微抬劍, 輕喝一聲, “起!”

  只見那些水花瞬間凝水成冰。

  李寒衣長袖一揮,那些冰刃立刻衝著蘇暮雨疾飛而去。

  “你有十七柄刀,一柄劍。可對於我來說,天地萬物,皆可為劍。”李寒衣傲然道。

  蘇暮雨猛地一扯左手,那十七柄摔在地上的細刃再度立起,猛地旋轉起來,成為了擋在蘇暮雨面前的一道鋒利屏障,將那些冰刃瞬間攪得粉碎。

  “無雙城祖傳養劍術,以鮮血喂劍,日複一日,最後心劍相同,才得飛劍術。道家也有道法禦劍術, 將符籙置入桃木劍中,再用無上道法,也能禦劍而行。但是無論是無雙城養劍術, 而是道家禦劍術,講究的都是心劍合一。不過暮雨, 他卻是不同的。”不遠處的酒樓之上,一個穿著長袍的老人望著這場對決,與坐在對面的紫衣公子說道。

  那個穿著一身紫衣的富家公子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蘇家家主的禦劍術,不同在哪裡?”

  穿著長袍的老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緩緩道:“暮雨的禦劍術脫胎於暗河祖傳的傀儡術,只要手指足夠靈活,暗河蘇家的人能用手指操控刀絲控制一個人的一舉一動。後來蘇家百年前有位前輩用刀絲操控利刃,當時的他最頂尖的時候也能操控十七柄飛刃,加上手上的那柄劍,正好是十八。所以那位前輩後來便改名為蘇十八了。只是他身死之後,蘇家一直都沒有人能再現那十八刀陣,直到暮雨的出現。暮雨的禦劍術與無雙城和道門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仍然劍是劍,人和人,十八刀陣的精髓,依然靠的是頂尖的技藝。這就是蘇暮雨,所以他雖然能攔路李寒衣,卻永遠不會成為也不願成為劍仙。”

  “這樣一個靠著純粹劍術技藝的殺手,攔得住雪月劍仙?”紫衣公子問道。

  長袍老人笑了笑,放下了茶杯:“公子,我聽出你口中的輕視了。你是在不安嗎?”

  紫衣公子微微皺眉:“我只是不想李寒衣逃走。”

  “暮雨已經擋在了李寒衣的面前,我在這側守著,另一側,那座城裡的老爺子們似乎來了三個。李寒衣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回頭。”長袍老人輕輕敲了敲桌面。

  “不能殺死他嗎?一個蘇暮雨就已經攔住他了,再加上一個你,李寒衣必死無疑。”紫衣公子眼神中閃過一道殺氣。

  “沒有人能與蘇暮雨聯手,任何人都不可以。他的刀陣會把你砍成碎片的。更何況只要李寒衣不想死,江湖上任何一個人都殺不死他。那一人居一城的孤劍仙做不到,那雙手刀劍皆可成仙的百裡東君做不到,同樣的,我們也做不到。”長袍老人依然慢悠悠地喝著茶,望著遠處的戰鬥。

  李寒衣的劍術很好看,每一劍都是一道寒氣,凝水成冰,風華絕代。

  蘇暮雨的劍術卻有著另一種好看,十八柄利刃凌空飛舞,露著森森寒光,令人驚歎技藝的絕妙。

  李寒衣一個縱身後撤,躍到了城牆之上。

  紫衣公子喜道:“他要退了?”

  “不。”長袍老人忽然放下了茶杯,“她察覺到我們了。”

  李寒衣忽然舉起鐵馬冰河劍,長風吹起她的白袍,恍惚若仙人。

  雨聲戛然而止。

  那城牆附近百丈之內,雨忽然停了。

  變成了皚皚白雪。

  雪落了下來。

  卻又不僅僅是雪,那雪花劃過城下的樹梢,露出了碗口大的切口。

  “這一劍,叫雪滿長空。”李寒衣垂首望著蘇暮雨。

  蘇暮雨左手一揮,十七柄利刃全都列在了他的面前,他猛地一揮,十七柄利刃同時飛了出去。

  李寒衣一劍斬下,寒光凜冽。

  一道陰寒劍氣,十七柄鋒利刀刃,瞬間相撞。蘇暮雨微微皺眉,抬頭望去,卻見李寒衣忽然將手中的鐵馬冰河劍擲了出去,她同時縱身一躍,握住劍柄,一同疾飛而去。卻不是衝著蘇暮雨的方向,蘇暮雨猛地轉頭,卻見那李寒衣已經襲到了那酒樓之處。

  那長袍老人猛地站了起來,拔出了身側那般像雪一樣亮的刀,怒喝道:“李寒衣!”

  李寒衣一劍將長袍老人面前的桌子擊得粉碎,她一劍劈向長袍老人,也喝道:“謝七刀!”

  暗河謝家家主謝七刀,據說殺人最多隻用七刀。

  但是一瞬間,他已經攻出了三刀。李寒衣硬接了三刀。

  酒肆之下的蘇暮雨轉身往來,目光凜冽,卻並沒有上前圍攻李寒衣的意思。可另一邊,卻有三個穿著灰袍的身影急速地往這邊趕來。

  “殺死他!”紫衣公子惡狠狠地說道。

  李寒衣猛地轉頭,抬起手中的鐵馬冰河劍,對準了他。

  那個瞬間,紫衣公子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從頭到腳貫穿而下,那種寒冷,好像瞬間就要將他置於死地。他牙齒不住地打顫,整個人往後不停地退去。

  李寒衣提劍又向前踏出一步,劍鋒一指,一道寒氣射出。

  謝七刀縱身一躍,攔在了紫衣公子的面前,一揮刀將那道寒氣斬落。

  李寒衣忽然收劍,縱身一躍,穿過了酒肆的窗戶,朝著北面急速掠去。謝七刀憤怒地喊道:“李寒衣,別讓他跑了!”

  酒肆之下的蘇暮雨身形一動,立刻就追了上去。

  紫衣公子緩過神來,怒道:“你們這麽多人,居然還是讓他跑了!”

  謝七刀沒有言語,只是轉頭望了紫衣公子一眼。

  紫衣公子立刻住了嘴,那道眼神中的陰冷,比起李寒衣的劍氣,卻是分毫不差。他幾乎不會懷疑,即便自己的身份再特別,如果再敢出言不遜,這個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會一刀把自己的頭砍下來。

第90章 暗夜煙火

  雷無桀一行人在路上狂奔著,跑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終於趕到了一座城中,那兩匹絕品夜北馬終於也口吐白沫,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要摔倒了。

  雷無桀從馬上跳了下來, 回頭望了一眼:“已經甩掉了吧。”

  蕭瑟搖頭:“暗河行事,永遠都是不死不休。他們是甩不掉的。”

  “那怎麽辦,我們又打不過他們。”雷無桀撓了撓頭。

  蕭瑟轉頭,望了望城門上的字——九霄城,皺眉想了想:“九霄城。雪月城在這裡可有盟友?”

  司空千落搖頭:“沒有,九霄城似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門派世家。”

  雷無桀的肚子在這個時候忽然尷尬地叫了一聲,三人面面相覷了一眼。

  司空千落歎了口氣:“城裡買些吃的吧, 這兩匹馬也需要休息一下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雷無桀問道:“什麽要求?”

  “下次你們兩個坐一匹馬, 我坐一匹!”司空千落臉微微有些發燙,聲音卻是擲地有聲。

  蕭瑟和雷無桀對視了一眼。

  雷無桀想了想,問道:“蕭兄,你坐前面,還是我坐前面?”

  蕭瑟猛的一甩衣袖,甩開兩個人朝前面走去:“坐個屁,你們兩個坐一匹!”

  雷無桀又轉頭望了望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瞪了他一眼,他急忙扭過頭幽幽地吹著口哨。

  蕭瑟往前面自顧自地走著,為身後這兩個活寶而無奈。他們可是惹上了暗河啊,隨時都可能丟掉性命的時候,這兩個人竟然還有心思為誰和誰坐一匹馬, 誰坐在前面誰坐在後面而爭執?
  “你們是白癡嗎?”蕭瑟站在城下,歎了口氣,一如他名字般蕭瑟。

  三個人牽著馬拖著沉重的步伐晃進了九霄城,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整座城裡都彌漫著飯菜的香味,雷無桀的獨自不能控制地叫了起來, 就連蕭瑟望著路邊熱騰騰的大饅頭,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但是雷無桀翻著隨身攜帶的包裹,卻發現,錢袋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破了一個口,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他拿著破了的錢袋,望了蕭瑟一眼。蕭瑟愣了一下,隨即暴起一腳踢翻了雷無桀:“你給我滾!”

  雷無桀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蘇昌離那劍太大了,沒準不小心被他劃破了。這可能怎麽辦……”雷無桀想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那身鳳凰火的確值點錢,但是已經被蘇昌離打得支離破碎了,右手的袖子更是被劃得粉碎,能勉強蔽體已經不錯了,別說賣錢了。至於蕭瑟,要他脫了那身衣服賣,還不如自己去把聽雨劍給當了。而司空千落……雷無桀望向司空千落,司空千落見他目光望過來,愣了一下,說道:“我沒錢,我這次偷偷跑出來的。”

  雷無桀才忽然想起司空千落突然趕來的這個事情,問道:“對啊,姐姐你這次偷偷出來幹嘛?”

  “我……我出來逛逛不行?”司空千落瞪她。

  “怎麽突然就逛到了蕭瑟邊上?”雷無桀故意問道。

  司空千落的長槍猛地一抖,雷無桀急忙往蕭瑟身後一縮。蕭瑟抬起腳又是一下將他踢翻:“姓雷的,你現在就去把你那兩把破劍當了!”

  雷無桀索性坐在地上不起來了:“這兩柄劍當了,沒準出城就讓那幾個殺手給砍了。就說僥幸逃了,也得被師父和姐姐砍了。”

  “不就要幾個饅頭嘛!”司空千落掄起長槍,就準備去敲打敲打邊上那個饅頭鋪子。

  “師姐不要衝動!”雷無桀急忙站起來,拉住了司空千落,“我有一個主意。”

  “你有什麽主意?”司空千落懷疑地望著他。

  “我們……”雷無桀眼睛轉了一下,“表演武術賺錢吧!”

  司空千落愣了許久,才終於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雷無桀,你想死吧。”

  一炷香後。

  只見雷無桀敲著從路邊鋪子裡借來的鑼鼓,朗聲大喊著:“瞧一瞧,看一看啊。我們三人來自無雙城,路經此地,特為大家來上一段槍術表演,還請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而站在他身後的司空千落則掄起銀月槍,槍身如蛟龍,身形若彩蝶,行雲流水般的耍了一套槍法。結果,卻是一開始被吸引過來的寥寥幾個看客,都轉身跑到隔壁的場子裡捧場了。

  “花拳繡腿,一點也不好看!”有人甩手就走。

  “姑娘天人之姿,不知可有婚配,小生這……”倒是有人賴著不走,偏是那看中了司空千落相貌的登徒子。

  雷無桀急忙再一把拉住了司空千落,不然這登徒子不知哪條胳膊哪條腿要斷掉了。一直在一邊冷眼旁觀的蕭瑟走上前,抬起一腳將那個登徒子踢飛了出去。

  “唉,隔壁場子有什麽好看的啊,怎麽大家都過去了?”雷無桀湊過去一看,卻發現一個大漢躺在地上,將一塊足有半個人大的石頭放在了胸口上,而另一個大漢則舉著一個碩大無比的錘子一下子就掄了下去,將那石頭砸得粉碎。那躺在地上的大漢站起來,拍了拍胸脯,周圍的人都鼓起了掌來。

  “原來還是得畫面唬人啊。”雷無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司空千落舉起了長槍,要說畫面唬人,她又不是做不到。蕭瑟急忙揮手攔住了她:“你那樣只會把整條街的人都嚇跑的。”

  “那怎麽辦!我餓!”司空千落放下長槍,有些沮喪地在路邊坐了下來。

  雪月城最優秀的女弟子,二城主槍仙之女,竟然會在闖蕩江湖的一開始就餓了肚子。司空千落越想越氣。蕭瑟卻也沒有辦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外衣,心中想著:要不把這一身雲錦棉的衣服賣了,買一身便宜的先湊合著……

  那邊的雷無桀卻似乎想到了什麽,拿起包裹,掏出了一些東西開始了搗鼓了起來。不一會兒後,他笑了笑,說道:“成了。”瞳孔在瞬間變得通紅,竟運起了那火灼之術,他將手輕輕觸碰了面前的那事物。

  只見那事物忽然燃燒了起來,然後忽然竄天而起,在夜空中炸裂成了一道美麗的花。隨後火花凋零,小火星飛濺下來,拖著長長的星火尾巴,仿佛翩飛的蝴蝶,從空中旋落下來。

  “好美。”司空千落看著眼前忽然綻放的煙火愣住了。

  蕭瑟望向雷無桀,卻見雷無桀也一臉笑意,用手又是點燃了一束煙花,煙花的火星墜落下來,花瓣如雨,仿佛觸手可及。

  周圍的人仰頭,望著那忽然綻放的煙火,有孩童歡笑鼓掌,有閨中的女子推開窗戶,輕聲讚歎。

  雷無桀站起身,朗聲道:“煙花表演啦,煙花表演啦。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啊。”

第91章 三碗陽春面

  蕭瑟和司空千落就這麽站在路邊,靜靜地望著雷無桀放著一個又一個的煙花。兩個一直爭鬧的人此刻卻都安靜了下來。

  “在想什麽?”蕭瑟問。

  “想起小時候,每年的元宵會都會去看煙火大會,我小時候矮, 總被人擋著。我父親就把我放在肩膀上。”司空千落輕聲說道,“你呢,你在想什麽?”

  蕭瑟笑了笑:“我在想,如果雷家堡的人知道自己的火藥被這麽用的話,大概會氣死吧。”

  司空千落也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那邊的雷無桀從身上撕了塊破布下來,放在了面前, 看了煙火表演的人都紛紛解了腰包,一個銅板接著一個銅板的往碗裡丟著。沒過多久, 雷無桀面前就擺滿了一堆小銅板,雷無桀樂得眉開眼笑,蕭瑟輕輕搖頭:“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你見過世面,現在還不是餓著肚子。”司空千落說道。

  此時,有捧著花朵的姑娘從他們身邊走過,看了司空千落一眼後停了下來:“姐姐你這麽好看,讓你的相公給你買朵花吧。”

  司空千落一愣,搖了搖頭:“我不喜歡花。”

  蕭瑟也愣了一下,輕聲道:“重點應該是相公這件事吧……”

  “可是你看大家都有花呢,最近是我們九霄城的花神節。我們這裡的姑娘都有插花的習俗呢。”賣花的姑娘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肯走。

  司空千落還想說話,蕭瑟卻往前先踏了一步,從賣花的姑娘手中接過了一朵茶花, 轉過身將那朵花插在了司空千落的發髻邊。

  “入鄉隨俗吧。也算求花神保佑我們了。”蕭瑟說道。

  司空千落一身高強武藝,卻偏偏沒有躲開蕭瑟這輕描淡寫的這一下,她愣了愣, 臉色一下子緋紅起來,卻也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只能立刻轉過了身去。

  蕭瑟臉上則是淡淡的笑意,望著發髻邊的那朵茶花,微微有些出神。

  “那個……”賣花女輕聲喊道。

  蕭瑟回過神來:“怎麽了?”

  賣花女眼神楚楚可憐:“公子,你還沒有付錢呢……”

  蕭瑟覺得時間仿佛在瞬間凝固住了,身上剛剛那股瀟灑愜意之氣忽然蕩然無存,只剩僵硬在風中,尷尬的笑容。

  “原來,沒有錢才是重點啊。”蕭瑟苦笑了一聲。

  “接著。”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賣花女急忙轉頭,一枚銅板穩穩地落在了花上。

  “拿去吧。”雷無桀坐在地上,笑著望向這邊。

  賣花女立刻點了點頭,轉身跑開了。

  雷無桀在此時站了起來,忽然雙手一撐,只見一道火花在他手上展開,他一個縱身躍到了屋簷之上。

  “好功夫啊。”剛剛還在那裡胸口碎大石的大漢忍不住讚歎道。

  雷無桀雙手拉著一團火,望著樓下的蕭瑟笑了一下。

  “他笑什麽?”司空千落問。

  “他一直都愛傻笑,誰知道笑什麽。”蕭瑟聳肩。

  雷無桀忽然一振衣袖,那片火花猛地延長開來,他一個縱身,在屋簷之上忽然起舞。紅衣翻滾,火花四散,竟比那在空中忽然炸裂的煙火要更加絢麗。

  “這是……神仙嗎?”街道上有幼童驚歎地張大了嘴巴。

  “是若依劍舞。那日在百花會上,葉若依傳授他的舞蹈。”蕭瑟說道。

  雷無桀忽然又一躍而下,那火花在他手中猶如一條長龍,他落地輕輕一甩衣袖,那束火花終於直飛而上,在空中炸裂了開來。

  “蕭瑟,我們不會死的。”雷無桀沉聲說道。

  “如果你再這麽招搖,那麽百裡之外的人都知道這裡有個放煙火的雷門弟子了。那麽我們不死,也得死了。”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雷無桀笑了笑,轉過身,從地上卷起了那堆銅板,笑著走向邊上一個酒肆:“走,不說死不死的了,先帶你吃頓好的。這回,輪到我有錢了。”

  酒肆之中的小二立刻帶著一臉崇敬的目光迎了上來:“幾位大俠,要來點什麽?”

  雷無桀立刻樂了:“大俠,我看著像大俠嗎?”

  小二立刻點點頭:“那可是真真大俠風范!”

  “行,就來三碗陽春面,三碗老槽燒!”雷無桀豪爽地說道。

  小二的臉卻是立刻垮了下去,見雷無桀說的一本正經,只能應了一聲跑開了,嘴裡喃喃地念道:“這是哪門子的大俠,窮鬼!”

  蕭瑟和司空千落簡直想拔腿就走,可無奈肚中空空,陽春面也是面,也只能冷著臉在雷無桀面前坐下來了。

  雷無桀看到他們的神色,歎了口氣:“唉,不要這樣子啦。接下來路程遙遠,我們只有這些錢啦。能省一點是一點,我的火藥用完了,沒有煙火可以再放了,而且……”

  “閉嘴!”蕭瑟瞪了他一眼。

  雷無桀立刻住了嘴,正巧此時小二已經把面端了上來,立刻捧起來,呲溜呲溜地吃了起來。蕭瑟和司空千落也拿起了筷子,三個人就這麽默默地吃著面。

  “好好吃,吃飽了好上路。”雷無桀見氣氛尷尬,又開口說道。

  “你閉嘴!”蕭瑟拍了下桌子。吃飽了好上路,那可是說給行刑犯聽的話。

  雷無桀急忙低頭繼續吃麵,卻發現面沒了,只能拿起邊上那碗老槽燒,準備仰頭喝上一口。卻忽然有一隻手按住了他。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都是大驚,這個人幾乎是悄無聲息地接近了他們,甚至當一隻手按在雷無桀手上的時候,他們才察覺到這個人的接近。

  暗河!

  雷無桀立刻撤手,反手下按,可卻撲了空。那個人已經拿著酒杯,將手往上抬起,幽幽地說:“論這手上功夫,雷無桀你還差了點斤兩啊。”

  聲音卻有幾分熟悉。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抬頭仔細望去,大驚失色。

  只見那人一身黑衣,臉上帶著幾分調笑,一雙眸子中透著“名門大派首席弟子”幾個字的——唐蓮。

  “大師兄——”雷無桀拖長了尾聲,一種他鄉遇故知,久別重逢,救星到來的心情頓時湧上心頭。

第92章 無雙城主

  天下無雙城。

  天下第一武城。

  手可摘星閣。

  無雙城議事閣,也是曾經決判武林之事的場所。

  城主宋燕回坐在閣中最上方的鐵座上,看著下面的那五個老人,面色陰冷。這五個老人, 已經很多年沒有走出他們的屋子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對著屋內的江湖版圖計劃著自己的想法,然後讓仆從把各自的意見送到其中最年長的那個老人手裡,那個老人會根據這些做出最終的決策,然後再派人將最後的決定送到宋燕回手裡。

  眾人皆以為無雙城城主是宋燕回,可無雙城內的人卻知道,真正掌控著決策的是這五個老人。他們是宋燕回的師叔,也是上一輩僅存的五位長老。但是這五位長老卻忽然召開了議事會, 大小弟子全都來到了手可摘星閣,誰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有宋燕回臉色陰冷,整個閣內的氣氛凝重。

  “燕回,這些年你做得很好。”為首那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開口了,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誰都不敢確定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但誰都知道,這句話雖然是誇讚,但下一句話絕對不會是好話。

  宋燕回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摸了下手邊的劍:“大長老還請有話直說。”

  大長老面色沉靜,並不露絲毫喜怒:“這些年,無雙城從沒落到重新崛起,很多都靠著燕回你的操持。但是如今江湖不一樣了, 僅是天下四城之一,並不是無雙城想要的榮耀。你是中興之才,很好, 但是無雙城現在需要的,卻是一個能夠開疆辟土的人。”

  “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宋燕回冷笑。

  “是的!”大長老卻答得坦然。

  宋燕回摸著手中的斷水劍,眉頭微蹙。這十幾年來, 五位長老送來的紙條裡,他或多或少都退了一些,不外乎是一些暗藏著野心的決策,但是長老們似乎也都坦然接受了。可幾天前,宋燕回退回了一張紙條後,那張紙條又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宋燕回再退,可傳信的隨從卻一直站在門口不肯離去。

  直到今天,五老突然出關,召開了議事會。

  那條紙條上的內容,是要接一個人進城,那個人姓蕭,來自天啟。

  “無雙城是江湖城,廟堂之上的事情,真的一定要踏入嗎?”宋燕回當時是這麽回長老們的。

  而長老們的回復卻是——江湖是廟堂之遠,而廟堂卻是江湖之高。

  宋燕回望著大長老,沉聲道:“所以你已經有人選了?”

  “是的,燕回,從今天起城裡的大小事務你就不必操勞了。師叔知道你其實隻愛練劍,後山的劍廬我從今天起就讓給你了,至於城中之事,就由濤松負責吧。”大長老語氣和緩。

  閣內弟子卻一片嘩然。葉濤松,那是宋燕回的師弟,一手斷虎刀,當時也算是城中的風雲人物,可是卻已經失蹤很多年了。他回來了?
  “師兄,好久不見。”只見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閣內弟子猛地抬頭,只見一個人從他們頭頂當頭越過,穩穩地落在了五長老的身邊,卻是個身型壯碩的漢子,他將刀往地上猛地一落,竟有小半截刀身插在了地中。

  “就憑他?”宋燕回忽然將手中的斷月拔出了一小截,寒光乍現!
  五位長老衣袍猛地揚起,全身真氣頓時提起。一股強烈的真氣在閣內翻滾,年輕一代的弟子們幾乎站立不住。

  “宋燕回!”大長老喝道。

  “師父。”一個弟子往前踏了一步,正是那畢羅國內攔截無心的無雙城大弟子盧玉翟,他一躍站在了宋燕回的身邊,冷冷地望著台下的五位長老。

  以宋燕回的一柄未到劍仙境的劍,敵得過五位長老合力一擊嗎?如今的大弟子盧玉翟,又是葉松濤的敵手嗎?

  宋燕回忽然又將劍放了回去。

  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五位長老也恢復了常態,大長老已經語氣和緩:“燕回,有些事情你最好考慮清楚。”

  “這無雙城主的位置,我本就沒有興趣。但是,松濤,他沒有這個資格。”宋燕回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葉松濤一眼。

  葉松濤卻勃然大怒,立刻就準備提刀向前,可大長老卻伸手攔住了他。

  宋燕回一笑:“我可以不再當這城主,但我也有一個城主推薦,我是老城主,想必有這個權力。”

  “當然。”大長老點頭。

  葉松濤拿刀指著盧玉翟:“就是這小子嗎?就你這小毛孩也想當城主,和我先試一下刀吧!”

  盧玉翟忽然笑了,忽然連他都算小毛孩的話,那麽那個人就真的是比小毛孩還要小毛孩了。那個真正,宋燕回心中所選的城主。

  “不,不是他。”宋燕回忽然低聲喝道,“無雙!”

  “來啦,師父。”一個懶懶的聲音響起,閣內弟子回頭,只見一個一身白衣,面目俊秀的少年背著一個大大的劍匣衝著閣內慢慢走來。正是那宋燕回最看中的弟子——無雙。

  “無雙劍匣!”大長老眼睛猛的一亮。

  葉松濤卻是大怒:“就是這個小屁孩?”

  無雙從他身邊走過,瞪了他一眼:“大叔,你哪位?”

  “葉松濤!”葉松濤怒道。

  無雙走到盧玉翟和宋燕回的身邊,撓了撓頭,想了半天才說:“好像沒什麽名氣啊。”

  葉松濤氣得渾身發抖。

  盧玉翟習慣了這個師弟的行徑,也懶得跟他解釋,只是點頭:“嗯,就是沒什麽名氣。這回兒,你沒記錯。”

  “無雙,下面和你師叔試一場吧。若你贏了,你就是無雙城的城主了。”宋燕回忽然說道。

  “好啦,知道了。我不是都已經答應你了嗎?”無雙聳聳肩,忽然在宋燕回身邊坐了下來,說道,“那就比吧。”

  葉松濤皺眉:“你坐在那裡,我們怎麽比?”

  無雙愣了一下,說道:“沒見過世面。”然後輕輕打開劍匣,五道寒光從劍匣中猛地射出。

  “雲梭,青霜,風蕭,繞指柔,玉如意。陪這位大叔好好玩玩。”

第93章 殺生之劍

  五位長老相視了幾眼,他們並不是沒有聽說宋燕回這幾年收了一個天分絕佳的弟子,只是一個年輕弟子,能掀起多大的波瀾?不過是多年後成為又一個宋燕回罷了。多一個這樣的劍客對於無雙城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利處。所以他們也並沒有在意, 但是此刻,他們的眼中卻都散發出了銳利的光芒。

  如同鷹一般。

  無雙劍匣,那是世代無雙城主珍之如命,卻又不得不束之高閣的利器。劍匣中十二柄飛劍,一柄長劍,乃是初代城主留下,當年城主以血養劍,最後達心劍合一, 能同時控匣中之劍, 飛劍取人頭顱,一人一匣獨步天下。但是百年來,卻再也沒有人能夠喚醒劍匣中的人,可沒想到,宋燕回居然找到了這個人。

  “而且以他的年紀,居然能同時操控五柄飛劍。”大長老眉頭微蹙。

  葉松濤卻也是大驚,他自然聽說過無雙劍匣的傳說,只是見面前這少年年輕,完全沒想到他手裡的就是那傳說中的劍匣,五道寒光一出,急忙拔出刀想要揮擋。他也是無雙城上一代弟子中的翹楚,只是處處不敵宋燕回, 後來離開無雙城,獨身闖蕩江湖。但境界已經跟現在的宋燕回所差甚遠了,五位長老找到他, 也只是因為他的身份以及相比於武藝高超卻越來越難以掌控的宋燕回,一個徒有虛名的傀儡也未嘗不可。

  但是葉松濤卻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他隱忍了十多年才等來這樣一個機會。他不想錯過,所以他拔出了那斷魂刀,用力全力揮出一刀。刀氣如潮,恢弘而霸道。

  他大步向前:“飛劍術又如何,我斷魂刀豈會怕了你?”一刀斬飛了兩柄飛劍,轉身躲過了有一柄,再一刀揮下,又斬落一柄。

  只剩下一柄了!葉松濤想著,卻那一柄繞指柔突然轉了個方向,從他身下飛了上來,他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那柄飛劍。他內心狂喜著:我擋住了!我擋住了!五柄飛劍我都擋住了!

  卻見忽然一道寒氣襲來,他猛地抬頭,卻見一柄飛劍疾飛而來,正停在了他的眉心之處,劍身急速地旋轉著,似乎隨時都會再往前一寸。葉松濤雙腿一軟,幾乎就要跪倒下去。

  無雙笑道:“你的刀叫斷魄,我的這柄飛劍叫‘殺生’,也算你來我往了。”

  “是斷魂。不是斷魄。”盧玉翟提醒他。

  無雙點點頭:“哦,是葉松子的斷魂刀。”

  盧玉翟無奈:“是葉松濤。”

  無雙砸了咂嘴:“想吃松子了。”

  “燕回,你收了一個好徒弟,竟能同時控六柄飛劍。這樣的天資,無雙城百年來都沒有遇到了。”大長老忽然開口了,“只是劍指師門長輩,也些許不敬了吧。”

  “不敬?”無雙忽然一勾手指,那柄殺生忽然轉了個彎,衝著大長老猛襲而去。

  大長老卻面不改色,只是輕輕一揮衣袖,那柄飛劍卻在他面前一尺之處停了下來,他輕輕地碰了碰那柄飛劍的劍身,幽幽地說:“年輕人天分高超,值得讚許,可也不要太不把長輩放在眼裡了。”

  “老頭挺厲害,你怎麽不當城主?”無雙饒有趣味地望著這個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

  大長老搖頭:“我老了。”

  “我倒是挺年輕,你覺得我能當城主嗎?”無雙眉毛一挑。

  大長老轉頭,望向宋燕回,沉聲道:“燕回,你培養出了一個無雙劍匣的主人。”

  宋燕回點頭:“是。”

  “這樣的人,應該帶著無雙城回到真正天下無雙的時候。”大長老眼神凜冽。

  宋燕回的眼神卻忽然有些縹緲了,只是喃喃地說道:“一座城池的命運,真的要落在一個孩子的手上嗎。”

  “師父,雖然我記性不好,但我才不是孩子呢。我是無雙,天下無雙的無雙,從我叫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是不是就注定要做這個位置了?”無雙收回了五柄飛劍,背著劍匣站了起來,說道,“師父,讓個座。”

  宋燕回竟然真的應聲站了起來,無雙一個轉身就欲坐下去。

  “大膽!”一位長老站了出來,怒喝一聲,“就算你是無雙劍匣的主人,沒有我們五老的認可,這位置,你也坐不上!”

  “我還就坐上來了。”無雙把劍匣放在身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怎樣?”

  那位長老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無雙忽地又把劍匣打開了。

  飛劍。

  十柄!

  雲梭、輕霜、風簫、紅葉、蝴蝶、絕影、殺生、破劫、玉如意、繞指柔。

  一齊飛在了那名長老的面前。長老停下了腳步,大驚失色。

  無雙微微一笑:“老頭,你說這位置,我能不能坐上?”

  大長老點頭,道:“能。”

  “好。”無雙笑道,“據說五位長老有客要來,就請帶上本城主去見上一見吧。”

  無雙城外,一隊人馬正準備往城裡行去。車隊中間的是一頂紫蓬金頂的馬車,坐在裡面的人掀開了幕簾,露出了一張稚嫩的臉,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幼童。那幼童望了一眼,對著馬車內的另外一個人說道:“主子,到了。”

  另外那人端坐在那裡,面容俊俏,神態儒雅,卻始終閉著眼睛,只是點點頭:“按照約定,老爺子們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和車隊說,直接進城。”

  幼童卻搖搖頭:“守城的人說了,不讓進。”

  “不讓進?”那人聲音中露出了幾分驚詫。

  “敢問城下公子,可是姓蕭。”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幼童急忙掀開幕簾,朝上方望去。

  “是誰?”馬車中的人問道。

  “是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少年,邊上放著一個長長的匣子。”幼童答道。

  幼童的剛說完,那城上的白衣少年忽然抱著長匣子一躍而下,落到了他的面前,直接就拉開了馬車的整個幕簾。

  “大膽!”幼童斥道。同時,馬車周圍的侍從都在瞬間拔出了手中的刀。

  “在下無雙城新城主無雙,有事要與蕭公子聊聊。”無雙咧嘴一笑。

  幼童瞪大了眼睛望向後面那始終閉目的儒雅公子,但那公子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幸會,在下蕭崇。”

第94章 千人千面

  九霄城。

  雷無桀一把抱住唐蓮,哭嚎著:“大師兄啊,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一群殺手莫名其妙的要殺我們,還一個比一個厲害。你來了正好!來蕭瑟, 我們帶著大師兄回頭,狠狠揍那些人一頓!”

  蕭瑟冷冷地望了雷無桀一眼,沒有理會他,只是喚來了小二:“小二,來一盞雕花釀,換四五個小菜,據說你們九霄城的桂花糕不錯, 也來上一份。”

  唐蓮無奈:“你們這一個把我當侍衛, 一個把我當地主。就不能拿出點雪月城城主弟子的氣概來?”

  “氣概什麽呀, 你不知道那個殺手,那柄劍有門板那麽大,在他手上靈巧的就像是一根繡花針。我和道劍仙的弟子李凡松兩個人合手都打不過他一個!”雷無桀憤懣。

  “什麽殺手這麽強?”唐蓮也是愣了一下,
  “是暗河,來了五個頂尖的殺手。雷無桀說的那個是蘇家的殺手,拿一柄巨劍,叫蘇昌離。”蕭瑟按下了正打算滔滔不絕說上一段的雷無桀,搶先答道。

  雷無桀點點頭:“對,是叫蘇昌離。”

  唐蓮想了想,道:“暗河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殺手組織,前朝就已經存在,比雪月城都早了百余年。但是江湖上關於他們的訊息卻很少, 但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不少殺手雖然本名不被知道,但是江湖上卻有人給他們取了代號。你們遇到的蘇昌離, 應該就是代號‘大劍’的殺手,他的身邊應該還有兩個人。”

  “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玩花的姑娘,還有一個紫衣服的。”雷無桀點頭道。

  “那是‘花妖’和‘紫魅’,這三個人通常一起動手,在暗河的殺手中算是比較有名的。”唐蓮說道。

  “這樣都還算是‘比較有名’?”雷無桀驚詫道。

  “對,很有名的比如‘持傘鬼’。據說總在下雨天拿著一柄傘出現,像是鬼魅一般取人姓名。那就是傳說級別的殺手了,不過已經十幾年沒現身了。據說已經死了。”唐蓮點頭道。

  一直沒有開口的司空千落也說話了:“我聽父親說過持傘鬼,他好像是當年的暗河第一殺手。”

  “那師兄,你說我們四個人回去,能打過他們不?”雷無桀問道。

  “那總是沒有問題的。”唐蓮笑道。

  “師兄好氣魄,不像某些人,只會跑!”雷無桀伸出大拇指,“不過還是算了,我們大人不記小人過。還是趕緊先回雷家堡吧。”

  “你這麽著急回雷家堡,是想參加雷家堡的‘英雄宴’?”唐蓮忽然說道。

  “是啊,今年英雄宴好不容易落在雷家堡。我身為雷家堡這一輩最出色的弟子,著急回去參加也是在理的吧。”雷無桀被說透了心思,撓了撓頭,“對了……師兄……”

  “什麽?”唐蓮見雷無桀忽然東張西望起來,有些不解。

  蕭瑟冷冷地瞥了雷無桀一眼,說道:“他想問你,既然你來了,那麽葉若依她人呢?”

  唐蓮恍然大悟,笑了下:“雷無桀啊雷無桀,都被人追殺到天涯海角了,還想著兒女情長啊。”

  蕭瑟倒了一杯新上來的雕花釀,輕輕啜了一口,道:“當年師兄被追殺到天涯海角的時候,不也見了一下自己的老情人嗎?”

  唐蓮接過酒喝了一杯:“都是人之常情嘛。”

  蕭瑟一笑,眼中忽然閃過一道紫光。

  唐蓮倒了一杯酒,遞給了雷無桀:“你也喝一杯。”

  雷無桀接過了酒杯,卻見蕭瑟猛地一揮袖,將那杯酒打飛到了天上。酒水灑落下來,唐蓮嘴角勾出一絲冷笑,手指輕輕一劃,拿到水簾瞬間凝水成冰,唐蓮握住那根冰錐,猛地衝蕭瑟頭上刺去。

  “師兄!”雷無桀大驚。

  蕭瑟卻面不改色,身後一杆長槍從他鬢邊擦過,將那根冰錐擊得粉碎。唐蓮微微一笑,往後撤了三步,他的臉上不再是那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而是帶著幾分陰邪的微笑:“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長得跟唐蓮一樣,聲音也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甚至連那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都學來了。可是有一點你不知道,只要說起男女之事,唐蓮就會臉紅,這一點你似乎沒有學到。”蕭瑟幽幽地喝了一杯酒。

  雷無桀驚詫地問蕭瑟:“這不是大師兄?”

  “剛剛那一手凝水成冰的功夫需要極為陰寒的內力才能使出,大師兄練的內力是大師尊所傳,走的是至剛純陽的路子。這人不可能是大師兄。”司空千落手持長槍,神色嚴肅。

  那假唐蓮倒一點也沒有被拆穿後的惶恐,只是望著蕭瑟,說道:“你剛剛說的話我信八分,還有兩分我不信。剛剛我見你眼中泛出一道紫光,那是什麽武功?”

  “你很想知道?”蕭瑟轉著手中的酒杯。

  “很想知道。”假唐蓮點了點頭。

  蕭瑟將酒杯放下:“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假唐蓮猛地將手往臉上一抹,露出一張秀美精致的臉:“我是她。”

  雷無桀大驚失色:“若依?”

  假唐蓮又是一臉陰邪地笑了一下,又將手往臉上一抹:“還是他呢?”卻是一張棱角分明,帶著幾分嚴肅的臉,正是那昨日追殺他們的蘇昌離。

  “是你!”雷無桀大驚。

  “不,不是。”蕭瑟搖頭。

  假唐蓮急忙用手在臉上急速地抹著,一會兒是秀美的女子,一會兒是留著刀疤的漢子,一會兒是七旬的老嫗,一會兒又是一張稚童的臉,只是那陰邪的笑容卻始終不變。雷無桀越看越心驚,司空千落握槍的手上浸滿了汗,蕭瑟握著酒杯的手也越來越緊。

  這畫面實在太詭異了。

  最終,那張臉停在了最奇怪的那一面上。竟然是一半是秀美的女子面,一半是留著刀疤的男子面。他衝著蕭瑟微微一笑,聲音也突然變得忽男忽女:“暗河慕家,慕嬰。”

  蕭瑟沉聲說出了那個在江湖上讓許多人聞風喪膽的代號:“千面鬼。”

第95章 流轉之陣

  慕嬰的那半張嫵媚的女人臉笑了,那半張可怖的男人面卻滿是怒色:“沒錯,我就是千面鬼。”

  蕭瑟握著酒杯,臉色陰沉:“唐蓮身為雪月城大弟子, 江湖上見過他的人很多,你能易成他的面容並不難。但是葉若依,知道她存在的人不多,知道她面容的人更少,你怎會畫成她的模樣?”

  慕嬰冷笑:“你錯了,我的並不是易容術。我的每一張皮, 都是從真人臉上扒下來的。”

  “什麽!”雷無桀大驚,右手猛地拔出殺怖劍, 猛地向前躍去。

  “不可!”蕭瑟急忙怒喝道。

  可雷無桀卻已經一劍衝著慕嬰直刺而去。

  “這就是雪月劍仙所傳的止水劍法?”慕嬰猛地轉身,衝出雙指,一下子就夾住了雷無桀的殺怖劍,“我號稱千人千面,平日裡殺人總在無形之中,甚少有出手的機會。但是僅憑一柄剛入金剛凡境的劍,並殺不了我。”

  “再加上這杆槍呢?”司空千落踏出一步,遞出一槍,槍勢霸道,硬生生地將慕嬰身邊的那張飯桌劈成了兩半。

  可慕嬰卻只是一個縱身,一腳將那柄槍踏在了地上。司空千落大驚,這樣的武功,幾乎和槍仙司空長風不相上下!
  雷無桀的劍抽不回來, 司空千落的槍也被死死地壓著,兩個人運起渾身真氣,卻不能將手中的武器移動半寸。而那慕嬰的半張女人面悠然地笑著, 半張男人面露出凶狠的神色。

  “怎麽回事?”雷無桀後背已經冷汗淋漓,在踏入江湖的這段時間裡,這樣給自己帶來絕對壓迫感的對手只有一個,那就是劍仙李寒衣。難道面前這個號稱“千面鬼”的殺手竟然已經到了劍仙的境界?

  蕭瑟站了起來,微微皺眉:“彈指醉?”

  慕嬰的兩面臉忽然換成了一張眉毛雪白的中年男人的外貌,露出一副驚訝的神情:“你連彈指醉都知道?”

  “雷無桀,千落,不要妄用真氣。”蕭瑟沉聲道。

  “你知道我有千面相,但你卻不知道我用毒也是高手,剛剛你雖然打翻了那杯酒杯,但是我的彈指醉,只要皮膚上沾上一滴,也能在瞬間化去你們的功力,而自己卻毫無察覺。”慕嬰冷笑道。

  “你似乎太得意了。”蕭瑟掂著手中的酒杯。

  慕嬰點頭:“因為你們快死了。”

  “可我沒有沾上彈指醉。”蕭瑟往前走了一步。

  “不必騙我,暗河的情報絕對不會有錯,你並不會武功。”慕嬰仍然一手握住雷無桀的殺怖劍,一腳踏著司空千落的銀月槍。

  “你可以試試。”蕭瑟一步踏到了慕嬰的面前,眼中淌過一道紫光。

  慕嬰一驚,神思有瞬間的恍惚,蕭瑟抬起一腳將慕嬰踢了出去。可這一腳卻毫無力道可言,隻讓他身體微微地往後仰了一下。但隻這一下,足夠讓雷無桀和司空千落抽回了自己的武器。

  “退!”蕭瑟一手抓住一個猛退到了門邊。

  “想跑?”慕嬰穩住了身,手一揮,酒肆裡的門窗在瞬間就被他關上了。

  “蕭掌櫃,這一招,我見你也用過啊。”雷無桀笑道。

  蕭瑟瞥了他一眼:“閉嘴。”

  司空千落四下環顧了一圈:“你們還有心思說別的,這什麽彈指醉到底要多久才能散去,沒有內力,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慕嬰頭輕輕一甩,又換上了一張可愛的稚童臉,只是那陰邪的笑容卻平添了幾分詭異,他雙手輕輕一揮,手中冒出了森森寒氣。

  “這家夥,邪門的武功倒是挺多。”雷無桀持劍攔在了蕭瑟和司空千落面前,“我拖住他,你們先走。”

  “你拖不住他的,以你現在的內力,他一掌就能殺了你。”蕭瑟說道。

  “你不要小看我們雷家堡的人,你們先走,我能和他同歸於盡。”雷無桀忽然將殺怖劍插在了地上,“我還有最後的殺招。”

  “你想死?”蕭瑟眉毛微微一挑。

  “我不想死,我還有很多的地方要去。”雷無桀轉頭衝著蕭瑟笑了一下,“想去那海外仙山,昆侖之巔。但是如果我去不了,那麽至少我們兩個人中有一個人要去。你比我跑得快,這機會,我讓給你。”說完後,雷無桀猛地轉手,一手握在了殺怖劍上,忽然紅衣飛揚,真氣暴漲。

  “停手。”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可雷無桀卻真的停手了,因為他知道,只要蕭瑟以這般懶洋洋的語氣說話,那麽他就一定是想到辦法了。

  “千面鬼,你算盤打得很好,但是有一點你算錯了,雖然他們內力暫失,但是我的內力還在。”蕭瑟緩緩說道。

  “你的內力?”慕嬰冷笑,“你若有內力,剛剛那一下也不會這麽無力,就連尋常武夫都比你要力氣大一點。不過你那惑人心智的武功似乎很特別,如果你肯教我,那麽我就讓你死得痛快點,至少,留你一張完整的面皮。”

  “雷無桀,千落,握住我的手。”蕭瑟忽然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朗聲喝道。雷無桀和司空千落衝他望去,只見平日裡總是懶洋洋的蕭瑟忽然神色大變,眼神凜冽,雙袍一震,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傳來。雷無桀和司空千落雖然心中不解,但仍然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蕭瑟。

  只見那個瞬間,司空千落和雷無桀同時感覺到一股內力正源源不斷從蕭瑟手掌中傳到他們手裡,兩個人均是大驚,那段內力之洶湧,即便一分為二,卻依然超出了他們本身的內力不少。

  “蕭瑟,這是……”司空千落驚道。

  “我隱脈受損,不能運用內力。但我的內力仍在,這是我從儒劍仙給我的無名書中悟出的流轉之陣,我把我的內力借給你們!”蕭瑟眉頭微皺,司空千落和雷無桀感覺到那股傳入體力的內力再度暴漲!

  “蕭瑟,原來你真的是一個高手啊。”雷無桀驚歎道。

  “高不高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活下去。”蕭瑟說道。

  司空千落左手握住蕭瑟,右手一揮長槍,只見槍風凜冽,尤甚剛才。

  “來吧,你不是說想剝下我的面皮嗎?那就來試一試吧!”蕭瑟朗聲喝道。

  雷無桀笑道:“第一次聽你說話這麽有精神氣呢。”

  慕嬰愣了一下,忽然雙手一抹,竟將自己的整個面目抹去了,成了一個沒有鼻子,沒有眼睛,沒有嘴巴的無面人,但陰冷的聲音猶在:“有意思。”

第96章 唐門憐月

  蜀中唐門。

  憐月閣。

  一個面容冷峻男子站在窗邊,他穿著一身華美的羽翼長袍,正仰頭望著天上的一輪圓月。一隻信鴿從下方飛來,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取下了信鴿腳上的竹筒,打開了裡面的紙條,眉頭微微一皺。此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有兩個腳步聲,一個沉穩有力,一個輕盈虛弱。

  男子沒有回頭, 只是手上微微用力,將那張紙條撚成了粉末。

  “憐月師父。”身後有一個聲音喚了一聲。

  “唐蓮, 你回來了。你身邊那人是誰?”男子依舊沒有回頭。

  “葉若依拜見唐憐月長老。”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男子微微一愣, 終於轉過身,一直波瀾不驚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大將軍葉嘯鷹之女?”

  葉若依點點頭:“正是。”

  唐蓮見唐憐月神色中有幾分驚詫,不由有幾分納悶:“憐月師父,不是你傳書同我說若依的病有醫治之法,讓我把她帶到這裡來嗎?”

  唐憐月沒有回答,只是走過去,伸出手搭在了葉若依的脈搏之上,眉頭微皺,許久之後才搖了搖頭:“司空長風是藥王的傳人,他尚且醫不好, 我能有什麽辦法?我並沒有傳書給你。”

  唐蓮大驚:“怎麽可能,那是誰冒充師父的字跡給我寫的信?”

  “是我。”葉若依忽然說道。

  唐憐月點點頭:“我猜到了。”

  “為什麽?”唐蓮不解。

  “一彈流水一彈月,半入江風半入雲。許久不見了,天啟玄武使。”葉若依緩緩道。

  唐憐月一笑:“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要多。讓我想想, 你為什麽想來見我, 是因為那個人出現了嗎?”

  “當年琅琊王謀逆案中琅琊王甘心赴死的同時, 將最看重的六王子蕭楚河托付給了他的四位好友,也就是當時的天啟四守護。青龍的身份天下皆知,朱雀和我父親是舊知,白虎行蹤不明,而玄武,也一直消聲覓跡,可我知道你一直藏身在唐家堡裡。這一次我入江湖,就是要找尋到當年的天啟四守護,帶領蕭楚河,重返天啟城。”葉若依一改平日裡溫婉的樣子,說起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閃過銳利的光。

  唐蓮聞言也是一驚:“天啟四守護?難道師父你要我在雪月城中等的人就是……”

  唐憐月望向葉若依:“可是你為什麽要做這件事?大將軍葉嘯鷹把寶壓在了六王子的身上嗎?”

  “小時候見到他,就覺得這樣的人應該登上那個位置。我不管父親怎麽選,但是我,選他。”葉若依答得堅定。

  “你很像你的母親。你先天心脈受損,你剛出生時,我其實見過你。當時我說你必定活不過三歲,即便活下來了,也注定是一生在床上的廢人。可現在你卻站在我的面前,一身的氣勢,不輸給你那做大將軍的父親。”唐憐月點頭,“只可惜,你來晚了。”

  “我來晚了?”葉若依一愣。

  “你看下面。”唐憐月一個轉身,望向樓下,只見樓下幾十個唐門弟子圍攏了過來,將整個憐月閣都包圍了起來。

  “怎麽回事?”唐蓮一愣。

  “雪月城除了自己的一城勢力以外,背後亦有三大世家支持。分明是蜀中唐門,江南霹靂堂雷家,以及老字號溫家。其中李寒衣是雷夢殺之女,與雷家頗有淵源。百裡東君的母親是溫家上一輩的長老。雪月城與這兩大世家的結盟,是立城之初就有的。只有唐門,與雷家堡一直不睦,與雪月城結盟只是形勢所趨,以及因為我與三位城主交好的原因。如今形勢有變,唐門的老爺子們有了新的想法。”唐憐月望著下方的那些人,神色不變。

  “新的想法?”葉若依微微皺眉。

  “大城主百裡東君三個月前就從雪月城中消失了,二城主李寒衣忽下蒼山,在南安城遭遇了暗河兩位家主的阻攔,突圍而去後也行蹤不明。只靠槍仙,已經鎮不住唐門的老爺子們了。而且,我剛剛收到消息,有人悄悄拜訪了他們,那個人開出的籌碼,可能要比雪月城開出的籌碼,要高得多。”唐憐月忽然輕輕一躍,站在了欄杆之上,“你們來的正不是時機,那幾位老爺子,似乎並不打算把我從唐門放走了。”

  性格沉穩的唐蓮此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忽然之間,自己的師門與家族便站在了對立面,他望向唐憐月:“憐月師父……”

  唐憐月轉頭望向唐蓮:“唐蓮,百裡東君都教你什麽武功了?”

  “百裡師父教了我一套內功心法,叫垂天,以及一套拳法,叫海運。他說心法強身,拳法護身,平日裡對戰還是以唐門外房絕技為主。”唐蓮答道。

  唐憐月點點頭:“百裡東君大概是看出了你性格過於平實,所以傳了你這兩套武功。這兩套武功的精髓在於‘逍遙’二字,但現在你似乎並沒有明白。所以現在的你,師門,還是家族,你並不做出選擇對嗎?”

  唐蓮猶豫了一下後,搖頭:“請師父指路。”

  “當年唐門那麽多弟子,我選中你,便是因為你的平實。但你的平實也會害了你,人生在世,總要做出取舍。”唐憐月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丟在了唐蓮手上,“這是玄武令,葉姑娘。當年,我們答應琅琊王,世代傳人都會守護六王子周全,如今我把玄武令給我最重視的徒弟了。守護六王子君臨天啟的任務,就交給他了。”

  唐蓮急忙跪下:“師父,我……”

  “你不必擔心,我把玄武令給你了,但你是否接受,則是你的事情了。畢竟唐門是你的家族,你從小父母早逝,在交到我手上之前,是那些老爺子們養大你的。但是不管你接受不接受這枚令牌,有一件事,你今天必須做到。”唐憐月忽然轉身,對面的屋頂之上此時已經站著了三個人。

  唐門唐煌,唐玄,唐七殺。

  “帶葉若依姑娘離開。”唐憐月一震長袍,上面那些黑色的羽翼忽然就飛了起來。

第97章 千鳥驚鳴

  唐門唐憐月,唐門上一代中最出色的暗器高手。

  十三歲時掌握外房三十六絕技,十四歲時便已熟練唐門最高暗器手法萬樹飛花,十五歲掌唐門律戒堂, 負責追捕門內叛徒,三年內一共誅殺叛徒六十四人,不光是江湖其他門派的人,就連唐門中人提及唐憐月三個字,都有若聞鬼神之名。十九歲時離開唐門,行蹤不明。八年後回到唐門, 掌管唐門最大機構,也就是統管弟子武學技藝的外房。後離開,建憐月閣, 潛心研究自己的獨門暗器。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懷疑,只要唐憐月想,那麽下一任的唐老太爺的位置就是他的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和這樣的一個人為敵。

  雖然到場的是外房如今的三位師范:唐煌,唐憐月的師弟,如今的外房最高執掌者,自創暗器炫煌,暗器中夾雜火勁,號稱殺勢不絕,燎原百裡;唐玄,外房掌教師范之一,潛心鑽研毒術, 是唐門用毒第一人;唐七殺,外房掌教師范之一,唐門秘傳手套“天軋”的傳人,與精通暗器的其他人不同, 他修煉的是破天下一切暗器之術。可即便他們同時到來,也不想和唐憐月交手。

  一彈流水一彈月, 半入江風半入雲。據說三十歲後,唐憐月隨身就沒有帶過一件暗器,他以天地萬物為暗器,他以自己為暗器!
  “憐月,我們此番前來並不是想要與你動手!”唐煌慌忙開口道。

  唐憐月卻沒有理會他,他手一揮,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黑色羽翼猛地飛出,風聲呼嘯,如千鳥驚鳴。

  “這是什麽暗器?”唐玄微微皺眉。

  “管他什麽暗器。”唐七殺一步跨出,他的手上戴著那雙蠶絲打造,號稱能破天下一切暗器的“天軋”,他猛地躍出,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將那些黑衣羽翼盡數攬進手中,“因為什麽暗器都逃不出天軋!”

  唐憐月冷笑一聲,將手中長袍整個的摘了下來,雙手一抖,只見上面所有的羽翼都飄了起來:“暗器的名字叫千鳥驚鳴,你的天軋能擋得住天下暗器,只因為那些暗器都是死的,而我的暗器,是活的。”

  只見那些羽翼猛地衝唐七殺飛去,唐七殺心中一凜,雙手一揮,想要再度試圖攔下這“千鳥驚鳴”,可是這一次的聲勢卻遠比上一次要強,正當他猶豫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我來助陣!”

  只見唐煌一步跨出,雙手一揮,遞出了他的絕世暗器——炫煌。那是一道火紅色的暗器,周圍燃燒著星星火火,炫煌劃過之處,那些羽翼紛紛被點燃,飄落如雨,在這黑夜之中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唐憐月看著這幅場景,卻依然面色如水,臉上看不出一點波動。

  “憐月師兄,此番我們前來,只是傳老爺子的命,這三個月,請不要離開憐月閣半步。”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來,就在唐憐月和唐煌以及唐七殺交手之時,唐玄已經悄悄掠到了唐憐月的身邊,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心。”葉若依驚呼一聲,她注意到唐玄的手掌是暗綠色的,這樣的一個人,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劇毒了,被這樣的一個人搭上肩膀,可不是什麽友善的行為。而且唐玄的腳下,似乎有一層層的煙霧正在散開。

  “雕蟲小技。”唐憐月冷哼一聲,那些從唐玄腳下散開的煙霧忽然倒轉了回來,從外向內,從下到大,一點點的退了回來。

  唐玄神色一驚:“逆毒之術……”

  “當年,我的暗器是第一,但是你別忘了,毒術我也是第一。”唐憐月轉過身,將手搭在了唐玄的肩膀上,“而你,永遠是第二。”

  “憐月,你有些太自負了。停手。”唐煌也在這個時候掠到了唐蓮的身邊,手中打開了一個盒子,盒子裡面銀光微露,滿是殺機。

  唐門暗器一絕,暴雨梨花針。

  唐憐月卻沒有收回那隻搭在唐玄肩膀上的手,唐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憐月,收手!”唐煌又怒喝一聲。

  “你可以按下那個盒子,但是你信不信,最後死在暴雨梨花針下的人是唐玄。”唐憐月幽幽地說。

  “我信,因為你是唐憐月。”唐煌說得一字一頓,“唐門第一的唐憐月。但你今天不能走,我們三個都死在這裡,下面的那三十個弟子也都死在這裡,也要把你留下。”

  “我並不想走。但是屋裡的這兩個人,你放他們走。”唐憐月說道。

  “屋裡一個是唐門這一輩最優秀的弟子之一,他沒有走的理由,另一個人,老爺子要見她。我做不了主。”唐煌說道。

  “有沒有走的理由,需要看他們自己的選擇。”唐憐月轉頭望向唐蓮,“唐蓮,帶著葉姑娘離開這裡。”

  唐蓮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可是師父……”

  “你還沒有做出選擇?”唐憐月轉頭問他,“據說你在雪月城認識了幾個好友,他們現在在去雷家堡的路上。很巧,唐門也有人在去雷家堡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話,不久之後的雷家英雄宴上,你的那些朋友都會死。如果你還沒有做出選擇,不妨先救下自己的朋友吧。”

  “雷無桀和蕭瑟……”唐蓮一驚。

  “還沒有做出選擇嗎?看來百裡東君並沒有教出我想要的弟子來。”唐憐月歎了口氣。

  唐蓮點頭,眼神忽然變得明亮:“這一刻,我的確還沒有做出選擇。但是百裡師父教過我四個字。”

  “哪四個字?”唐憐月問。

  “憑心而動。”唐蓮忽然一把抱過身邊的葉若依,一躍而起,踏上圍欄,衝著外面掠去。

  “攔下他!”唐煌怒喝。

  唐七殺奔襲而至,攔在了唐蓮的面前。

  “都給我滾!”唐憐月忽然眉毛一挑,將手中的唐玄衝著唐煌擲了過去,一個轉身手上忽然凝起一道毒氣,他手輕輕一彈,那道毒氣衝著唐七殺襲去。唐七殺一愣,揮手將那道毒氣打散。可只是片刻的恍惚,唐蓮已經從他身邊掠過,站在了對面的屋頂上。

  然後唐蓮忽然就愣住了。

  一個老爺子正坐在他的身邊,優哉遊哉地抽著煙。老爺子長得慈眉善目的,甚至轉身望著唐蓮笑了一下。可唐蓮卻整個人都仿佛凝固住了,身後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直到一個帶著幾分輕松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老爺子,你也來啦。”唐憐月卻也站在了屋頂上,並且彎下身在老爺子的身邊坐了下來。

  “許久沒見你了,來看看你。”老爺子放下煙鬥,在邊上使勁磕了磕。

  “唐蓮,我與老爺子說會話,你先走。”唐憐月忽然說道。

  唐蓮猶豫了一下,望了老爺子一眼。

  “走吧,走吧。孩子大了,總是留不住的。”老爺子歎了口氣。

  唐蓮立刻轉過身,衝著遠處掠去。

  唐憐月望著唐蓮不斷遠去的身影,終於還是輕輕歎了口氣:“老爺子,這一次,我還是讓你失望了。”

  老爺子悠悠地抽了口煙,搖了搖頭:“誰知道呢。”

第98章 傀儡殺人術

  “蕭瑟,這麽厲害的陣法你怎麽在青城山下不用。不然那個時候也不會被打得這麽慘了。”雷無桀感覺到體內真氣洶湧澎湃,不僅內力恢復了,這一天一夜奔跑的疲勞也在瞬間消失了。

  “這幾日我一直在看儒劍仙送我的那本書, 書裡講了一些真脈、隱脈的關系,我也是才悟出這流轉之陣。而且恰逢你們現在內力盡失,我才能運起這流轉之陣。若放在平時,兩股內力相衝,可沒有現在這麽容易。”蕭瑟深呼了一口氣,低聲道, “我支撐不了太久,速戰速決。”

  司空千落一抖長槍, 威風凜凜:“看我們的吧。這妖怪看著惡心,看我一槍敲死他。”

  慕嬰一動不動,那張沒有表情的面龐顯得分外的詭異。

  “不說話?怕了?”司空千落一步躍出,一槍當頭揮下,卻真真實實地砸中了那張空無一物的面龐,然後面龐就砸了下去,甚至整個人都塌了下去,空蕩蕩的一身長袍癱倒在了地上。

  “跑了?”司空千落愣了一下。

  “傀儡殺人術。”蕭瑟一驚。

  “這位兄台真是見多識廣。”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來,蕭瑟扭頭看去,只見一張歡喜笑臉擺在自己面前,忽然又作慈悲相,一會兒又變哭泣相,轉瞬之間已經變了三張臉。

  “變戲法的, 給我滾遠點!”雷無桀一個側身攔在了蕭瑟的面前,一拳打去,將慕嬰整個人的擊飛了出去,卻見那長袍被擊穿了一個洞,遠遠地飄了出去, 其中又是無人。雷無桀苦笑一聲:“這真的跟變戲法的一樣。”

  司空千落一槍無功,也退了回來,重新握住了蕭瑟的手。那股內力並不會停滯在體內揮之不去,必須時刻握住蕭瑟的手,吸納內力。

  “我這戲法變得如何?”忽然一個腦袋探了下來,一個倒掛懸空的歡喜笑臉正看著他們。

  “不怎麽樣。”司空千落一槍掃去。

  慕嬰一掌揮出,那槍身瞬間蒙上了一層冰霜,司空千落感覺槍勢被阻,心中一驚,可忽然身上一暖。只見雷無桀雙眸通紅,已運起了那火灼之術,紅衣飛揚,瞬間將那些冰霜融化。司空千落心中大喜,一槍遞出,將慕嬰的右身衣袖掃得粉碎。卻見慕嬰一個轉身,一掌衝著雷無桀打去。

  雷無桀一掌相迎,火灼之術立刻運至第六境——迦樓羅。

  慕嬰笑道:“好,火灼之術,久聞大名。不妨試試我的霜玄掌?”

  “那就試試吧。”雷無桀怒喝一聲,火灼之術再上一境,第七境——火原境!

  慕嬰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語氣中有些驚詫:“以你的年紀,竟能到此境界,實在難得。只是殺你這般可惜之人,才真是暢快呢。”他嘴上雖然誇讚,臉上神色卻沒有半點波動,掌上微微用力,寒氣忽然暴漲。

  雷無桀、蕭瑟和司空千落都在瞬間打了一個寒顫。

  蕭瑟忽然放開了司空千落的手,一掌打在了雷無桀的身上,他怒喝一聲:“雷無桀!”

  雷無桀也大喝一聲:“蕭瑟!”

  誰也不知道兩個人幹嘛忽然大喊對方的名字。可是一聲之下,蕭瑟身上的青衫忽然狂舞起來,一身真氣都透過雙手傳入了雷無桀的體內,雷無桀眼中瞳孔仿佛在瞬間如同要冒出火焰來一般!
  慕嬰心中大驚,他的寒氣在瞬間被壓了過去,一股灼熱的氣息正不斷衝擊著自己的內息。

  “這是……”慕嬰依然是那一副歡喜相,可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

  雷無桀滿頭是汗,重重地喘著粗氣,一字一頓地說著:“火灼之術,天火境!”

  慕嬰猛地抽掌,八重火灼之術,即便以他的力量也不敢輕易試之,可是他才一抽掌,那雷無桀卻整個人都黏了過來,連揮三掌。

  平凡無奇,佛門大羅漢拳。

  三掌。

  卻如山崩於前,地震天裂。

  慕嬰連退,躲不過。面相變換,傀儡術祭起。

  卻被連破三重。

  雷無桀隻覺入了那第八境火灼之術後,渾身說不出的痛快,行步如踏在雲端,揮拳如隨心所想,每打出一拳,心中便痛快一份。

  “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雷無桀微微一笑,“我入自在地境了。”

  遞出第四拳。

  慕嬰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倒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雷無桀右手一伸,握住了殺怖劍,只聽身後蕭瑟輕聲傳來:“不要妄動,站在那裡,保持氣勢。”

  原本打算持劍過去好好教訓一下千面鬼的雷無桀才終於打消了念頭,持著劍站在原地,身旁真氣洶湧,瞳孔中似有明火灼燒。

  慕嬰站了起來,看到雷無桀的狀態,心中有些驚駭。若雷無桀只是入了自在地境,自己絕對不會被逼到如此田地,可以他剛剛那一拳之勢,分明隱隱有接近逍遙天境的威勢。自己絕對不是敵手。他露出一張微微皺眉的怒漢臉,沉吟許久。

  “蕭瑟。”雷無桀見慕嬰許久都不動,心裡有些許奇怪,不知道該上千試探一下還是繼續保持現在的姿勢不動,隻得問了一下蕭瑟。

  只見蕭瑟忽然撤回了自己的雙掌,腳下一軟,整個人跌倒下去。

  司空千落急忙俯身扶住他:“蕭瑟,你怎麽了?”

  雷無桀關切地看了一眼蕭瑟,又慌忙地扭頭望向慕嬰,隨著蕭瑟的抽手,他體內的真氣頓時泄去,莫說大自在境,就連火灼之術第一重都運不起來了,若慕嬰出手,他們必死無疑!可是慕嬰卻依然保持著那一張怒漢臉,一動不動。

  “別看了,他已經走了。”蕭瑟的聲音氣若遊絲。

  雷無桀走出去,拿起殺怖劍試探地砍了下去,果然發現又是一張空皮囊。

  蕭瑟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遞到了司空千落的手裡:“服下裡面的藥丸,運轉真氣半個時辰,彈指醉的毒就解了。然後立刻上路,去雷家堡。”這句話說完後,蕭瑟的氣息終於泄去,閉上了眼睛,直接在司空千落懷裡就暈倒了過去。

第99章 大雪見佳人

  在北離邊境以外,西域佛國以北,有著一大片的沙漠。

  那一整片沙漠寸草不生,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據說走進去的人,十個中有九個會死在路中,所以這一整片沙漠又被稱為無生沙漠。

  但是越過沙漠,卻能到達一個地方。

  那裡終年下雪,雪山冰川林立,據說在傍晚之時,能看到七彩的霞光在冰川的盡頭亮起, 被儒家仙謝宣稱讚為世間最美三景之一。

  那裡被稱為方外之境, 天外之天。

  一行人馬,總共四人在雪地上頂著寒風艱難地走著。他們乘著馬從千裡之外而來,在沙漠之外換了駱駝,然後所有的駱駝在走出無生沙漠之前都已經死去了,他們只能徒步在寒風中行走著。但他們要走到哪裡去,旅隊中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沒有具體的答案。

  “不是說無生沙漠以外,就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可為什麽是這般漫長的冰原,正常的人根本跨不過這片冰原。我們很快就會沒有力氣,但是一旦走不動路,體溫就會迅速降下來,我們的血液就會被凝固,然後死在這裡。”其中一個穿著黑色大氅的巨漢摘下了頭上的風帽, 寒風掃過他的頭髮,留下了一片寒霜。

  “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只要這裡的氣候不發生巨變,我們的屍體大概過幾百年也不會腐壞。”巨漢身邊一個留著小胡子的年輕人笑道, 他的胡子已經被染成了白色,上面的冰渣清晰可見。

  “所以天外天的人,都是怎麽跨過這片荒原的。”被眾人圍繞在中間的那位最為瘦弱的公子忽然開口了,相比於身邊的人,他顯得有些過於羸弱了,但是一雙眸子卻清亮無比,似乎絲毫也不畏懼面前的風雪與冰原。

  “據說天外天有自己的密道,能夠避開無生沙漠和這片冰原,直接到達他們的方外之境。但是我們走的這條路卻不僅僅是去天外天,而是去廊玥福地。天外天所有的武學秘笈都藏在廊玥福地中,這條路除了硬走,並沒有別的方法。”巨漢回答道。

  瘦弱公子也摘下了風帽,笑著望向看不到盡頭的前方:“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廊玥福地嗎?”

  “雖然屬下也從來沒有去過,不過應該沒有錯了。其實當時應該讓白發仙跟隨而來的。”留著小胡子的年輕人望著前方,微微有些皺眉。

  羸弱公子笑了笑:“龍邪,你是在怪我嗎?”

  名為龍邪的年輕人搖頭:“屬下只是覺得,公子不該冒這個險。天外天已經答應了合作,又何必在乎一個年輕人。”

  “一個年輕人?你是說一個十七歲就能和瑾仙公公打平手,一個月平複天外天內亂,朝廷、雪月城、無雙城、西域馬賊、天下佛門都抓不住的那個年輕人嗎?你也是個年輕人,你想見一見他嗎?我是真的很期待啊。”羸弱公子重新將風帽套在了頭上,“我從天啟不遠千裡而來,現在已經迫不及待了。你們,誰能為我開路?”

  羸弱公子的身邊站著一個身著黑袍,異常魁梧的男人,扛著一塊大得像是門板一般的巨刀,望著冰原的盡頭若有所思,良久之後才舉起了手中的巨刀,用力地往地上砸去。

  幾十丈之內,瞬間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痕。

  龍邪不由咂咂嘴:“岩森,你看看人家的力氣。你長得那麽高大,可有他的一半力道?”

  名為岩森的巨漢冷哼一聲,也不言語,只是俯下身,雙手放在了冰塊之上。忽然他的一雙手變得火熱通紅,周圍數十丈之內的冰地,除了他們所站的那片范圍內的冰塊表層都在瞬間融化了。

  龍邪忽然伸出雙手,走到眾人身後,左手忽然一攬,竟攬過一片狂風,他輕輕往前一推。

  風轉!

  四人所站的那片冰地竟瞬間沿著那條裂痕朝前面急速奔襲起來,穿著黑袍的男子將巨刀插在前方,不斷朝前開著路。岩森的雙手依然按在地下,融化著最上面的冰層。龍邪一掌接著一掌,將他們不斷地往前推著。那個站在中間的羸弱公子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冰原的盡頭。

  其實他也好奇,如果冰原的盡頭依然還是冰原,而不是那傳說中的廊玥福地。那麽他們該怎麽辦?難道真的死在這片無人問津的冰原之上嗎?以他的身份,為了一個人,千裡趕來,結果不僅沒見到,而且還死了,傳出去,大概會成為天啟城的一個笑話吧。想到這裡,他不由地笑了起來。

  “龍邪,我們真的會死嗎?”羸弱公子忽然問道。

  “也許我們會吧,但公子不會。”龍邪笑道。

  “為什麽?”羸弱公子問道。

  “因為公子,你還要當皇帝啊!你怎麽可能死在這種地方。”龍邪忽然暴喝一聲,雙掌猛地用力。四人前行的速度猛地加快。

  忽然一道光照射了進來。

  那是穿透雪霧雲層的光,穿透萬裡雪川的光,忽然就照進了這片冰原之上。那道光熾烈而絢麗,猶若一條長長的火焰。

  “這就是冰原盡頭的光嗎?古籍《山海經》中有記載:人面蛇身,赤色,身長千裡,鍾山之神也。他們認為這道光其實是神靈的化身,沒想到此生真的能見到這般美麗的風景。”羸弱公子感歎道。

  “公子!”岩森忽然站了起來,巨大的身形擋住了正扭頭想要一窺這鍾山之神面貌的龍邪。

  龍邪怒道:“岩森你做什麽?”

  “公子你看。”岩森望向一邊,只見那裡是一座雪山,雪山的半山腰上有著一個山洞,山洞的門口似乎站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到了?”龍邪立刻打起精神,對著前方近乎瘋狂地揮著掌。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們終於看清了那個身影。那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俊秀男子,在光芒越過之處,風雪飄揚之地,舉著一個燭台,燭台之上有火星燒灼,搖搖欲墜,卻並不熄滅。男子嘴裡似乎念念有詞。

  “到了。”羸弱公子摘下了風帽,仰頭看著那個白袍的身影,“是他了。”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他往前踏出幾步,俯身看著下方的四人。

  一笑,依舊是那風華絕代。

  天外天宗主,葉安世。

  亦是那寒山寺邪和尚,無心。

第100章 赤王蕭羽

  龍邪收回了掌,轉過身,望著上面那白袍飄揚的和尚,愣道:“就是他了?”

  “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啊。”羸弱公子整了整身上的衣袖, 朗聲道,“有客自遠方來,願拜會葉宗主!”

  葉安世低頭望他,眼中微微含笑:“多遠之方?客為何來?”

  羸弱公子笑道:“千裡之外,天啟皇城。為見宗主而來。”

  “只是見我?”葉安世似乎失了興致,抬頭望著天空遠處的那抹漸漸淡去的微光, 若有所思, “那你已經見到了,可以走了。”

  羸弱公子搖頭:“還沒有見到。”

  “哦?”葉安世伸出右手,挽過一捋雪花。

  羸弱公子緩緩道:“佛曰:有心無相,相由心生;有相無心,相由心滅。我只見宗主相,未見宗主心,不算相見。”

  “你想見我的心?”葉安世忽然右手一彈,那捋雪花忽然凝成一道冰刺,衝著羸弱公子急衝而來。

  站在公子邊上那持巨刀的黑衣男子面無表情地揮動了手中的刀,一擊將那冰刺擊得粉碎。冰屑飛揚,那公子面不改色,依然抬頭望著葉安世。

  “你可知我原來的名字?”葉安世問他。

  “無心。”那公子緩緩答道。

  葉安世忽然轉身,衝著那廊玥福地走了進去。

  龍邪和岩森相視了一眼,岩森俯身抱起了那公子, 四個人急忙縱身朝著山腰處掠去。不多久,他們就來到了廊玥福地的門口,岩森將那公子放下,問道:“公子,我們?”

  “進去。”公子一步跨出, 走在了最前面。

  四個人進入了廊玥福地,頓時覺得身上一暖,僅是一丈之隔,卻像是兩個世界。一丈以外是冰天雪地,一丈以內卻又溫暖如春,廊玥福地裡是成排成排的書架,最外面燒著一壺香茗,一爐檀香,地上鋪著一張毛茸茸的白虎皮,葉安世懶洋洋地半躺在那裡,竟讓面前的幾個人心中都想到了一個奇怪的詞。

  雍容華貴。

  這實在不適合形容這個冰天雪地裡的小小山洞,也不適合形容一個男子。但是他們都想到了這個詞。

  “這位似乎是故人。”葉安世抬起頭,望著那個黑衣背刀的男子。

  “月姬笑送貼,冥侯怒殺人。這位是冥侯,你們的確曾見過,你曾喚起他被人抹去的記憶。”那羸弱公子緩緩說道。

  冥侯將背著的那把門板一般大的巨刀解了下來,插在了地上,沒有說話。

  “但是現在來看,他似乎根本一點事情也不記得了。”葉安世微微皺眉。

  “是的。冥侯受了重傷,當時月姬把他送到我這裡的時候,他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了。”公子說道。

  “可他現在雖然沒死,卻成了一個藥人。”葉安世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他已完全失去了神智,現在應該只聽你的命令行事了。”

  “萬事皆有代價,他想救回自己的命,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公子笑道。

  “可惜那門武功我已經不會了,不能夠再幫你一次了。”葉安世歎了口氣,不再看向冥侯,“至於你,現在可以說說為什麽要來見我了吧。”

  “我姓蕭。”公子坐在了葉安世的對面,拿起了一個茶杯。

  “這麽巧,我有一個朋友,也姓蕭。”葉安世嘴角掛著曖昧不明的笑意。

  公子拿起茶杯,仰頭飲了一口,臉色微微一變,略有些驚詫:“這是酒?”

  葉安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是酒是茶,這很重要嗎?總沒有當皇帝重要吧?”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公子放下了茶杯,臉色微微有些泛紅,似乎很不善酒力。

  “赤王蕭羽,明德帝的第七位皇子,也是明德帝的眾多皇子中,最有風流氣概的那一位,外表看似是一個詩酒王爺,可這麽多年來,一直暗自聯系天外天,在我沒有回宗的日子裡,和白發仙以及紫衣侯往來密切。在我回天外天這件事情上,也有不少你的安排,明面上是紫衣侯和白發仙最後搶到了我,但實際上在背地裡,你派了很多人暗中將一些原本打算圍堵的高手給擋了回去。並且,你還有一層更隱秘的身份,你是孤劍仙洛青陽的義子。”葉安世緩緩地說著,那竟然是北離皇子的羸弱公子原本一邊聽一邊點頭,微微含笑,似乎對葉安世知道這些並不驚訝,直到葉安世說完最後一句,他眼中才閃過一絲驚詫:“你知道?”

  葉安世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白發仙和紫衣侯雖然在背後支持你,但是天外天內亂不斷,所以你才想把我送回這裡,以少宗主之名執掌天外天。然後以我為傀儡,白發仙和紫衣侯在背後掌控。最後天外天,以及整個域外魔教,都成為你的勢力。”

  “對,你沒有說錯。”蕭羽點頭,“但我沒有想到,你的能力遠遠超出我的想象,遠遠幾個月就已經完全掌控了天外天。所以我才不遠千裡而來,希望與你結盟。”

  “我為什麽與你結盟?”葉安世輕輕晃悠著手裡的茶杯。

  “我姓蕭,可我的母親姓易。”蕭羽望向葉安世。

  葉安世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眼神忽然有些縹緲,縹緲的不像是他自己。

  “那一年湖邊,人們發現了她的簪子,卻沒有見她的身影。大家都以為她投湖死了,我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若她真的死了,為什麽阿爹他沒有悲傷,反而只有憤怒呢,忽然開始一天一天晝夜不息的練劍。後來一次阿爹醉酒時,我才知道,原來她只是回到了曾經心愛的男子身邊。”葉安世望向蕭羽,說道,“我也隻記得她姓易,卻忘記了她的名字。”

  “易文君。”蕭羽輕聲說道。

  “好陌生的名字,於你於我,甚至於於她自己,都是很陌生的名字吧。”葉安世歎了口氣,“她被人記住的名字是?”

  “宣妃娘娘。”蕭羽答道。

  葉安世莞爾一笑,垂頭望著蕭羽,眉宇間滿是譏誚的笑意:“所以你是我的弟弟?”

  蕭羽搖頭。

  葉安世愣了一下:“我竟然猜錯了。”

  “我母親在我一歲時隨葉鼎之離開,後來才生得你。你沒有猜錯,只是順序弄反了。我今年十九歲,是你哥哥!”蕭羽笑得有些得意。

第101章 天下高手

  在場中人,除了神智已失的冥侯不動聲色以外,龍邪和岩森臉色都流露出了幾分驚詫,葉安世又拿起一杯酒, 輕輕啜了一口:“所以呢?”

  “所以。”蕭羽輕輕敲著桌子。

  “你我雖是兄弟,但同母異父。我們的父親還是仇敵,說到底當年我阿爹率領魔教東征,眾人皆認為是他稱霸天下的野心,但點燃他野心的分明是搶走母親的明德帝。你的父皇害死了我的父親,搶走了我的母親, 我不提刀砍了你就不錯了,你還要我幫你奪帝位嗎?”葉安世忽然放下了酒杯, 眼神一凜。

  龍邪和岩森瞬間繃緊了後背。

  但葉安世卻拿起了酒壺,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

  龍邪和岩森對視了一眼,剛剛那一瞬間,葉安世流露出來的殺氣絕不會是他們的錯覺。但是轉瞬之間那股殺氣就消失了,葉安世依然是那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不好對付。龍邪和岩森同時吸了一口冷氣。

  “當年姬若風評天下高手,以一品境界劃分天下武人。一品之下隻算得武夫,一品之上才算高手。而一品又分四境,第一境金剛凡境,練成之時,不取六塵萬法,無堅不摧。第二境自在地境,心若自在,地上無敵。第三境逍遙天境, 以天道為武力,一刀一劍有萬物呼應。最玄乎的還是那神遊玄境,只在傳說之中,可靜坐閉目,神思卻暢遊萬裡之外。”蕭羽忽然開口說道, “如今北離江湖興旺,入得金剛凡境和自在地境都算不得什麽,但那逍遙天境的高手卻並不多,身後這位岩森是江湖百曉堂的弟子,他們一直在默默記錄著江湖中的絕頂高手。岩森,你說一下,現在北離境內的天境高手。”

  岩森點點頭,說道:“南訣興刀,三位刀仙都在南訣。北離習劍,五位劍仙全在北離。分明是儒劍仙、道劍仙、孤劍仙、怒劍仙和雪月劍仙,他們五人均達天境。天啟城五位大監中,瑾宣大監和掌香監瑾仙亦有天境,天師府內齊天塵及其他兩位副監正也達天境。雪月城除了劍仙外,酒仙百裡東君,槍仙司空長風都入了天境。無雙城宋燕回前幾日也剛入了逍遙天境,唐門的唐老太爺和雷門家主雷千虎也早就入了逍遙天境。溫家老字號以用毒為主,不算進武力,沒有人入逍遙天境。再加上殺人王離天以及消失多年的姬若風,還有那重入江湖的雷雲鶴,加上一些無門無派甚至無名的高手。如今江湖上入了逍遙天境的高手,不過二十余人。”

  “你漏算了很多人。”葉安世望向岩森。

  岩森倒沒有否認:“百曉堂的人無法查到的地方江湖上只有兩個,一個是天外天,一個是暗河。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天外天至少有三人。暗河也至少有三人。”

  葉安世搖頭:“不僅於此,許多高手隱藏了自己的實力。無雙城這麽多年依然是天下四城之一,不可能僅靠著一個剛達天境的宋燕回。而雪月城、欽天監、唐門、雷門都有自己暗藏的勢力。唐門唐憐月你一定聽過。”

  “自然。一彈流水一彈月,半入江風半入雲。曾經唐門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岩森點頭,“但是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了。”

  “他一直都在唐門中。我見過他的徒弟。”葉安世一笑。

  “白王蕭崇這幾年籠絡了很多勢力,無雙城已經被他納入麾下,所以我需要天外天的支持。”蕭羽沉聲說道。

  “為什麽一定是天外天?”葉安世問道。

  “永遠不要試圖打五大監和欽天監的主意,他們永遠只會站在一個人的那邊,那個人就是我的父皇,明德帝。雪月城我和蕭崇這幾年都派了使者前去,但槍仙司空長風笑著接納了所有禮物,卻從沒有表示過自己的態度。而雪月城的盟友,雷門、唐門以及溫家的態度也曖昧不明。至於暗河,我派去的人都死在了找尋那條河的路上。但是最近有消息傳來,暗河的人已經露面。蕭崇很可能已經找到了他們。所以如果我不能在這裡獲得天外天宗主的支持,那麽很可能我就會死在回天啟城的路上。”蕭羽望向葉安世,神色嚴肅。

  葉安世卻依然只是淺笑:“你不要故意把自己說得那麽弱,母親當年有一個愛她愛得要死的師兄,那個師兄叫洛青陽,後來成了五大劍仙中最厲害的那一位,慕涼城城主孤劍仙,他是你的義父。”

  “是,我們的義父的確是洛青陽。但是孤劍仙居慕涼城一步不出已經十多年了,我可不覺得他會為了我而出城。”

  “是你的義父,怎麽就成我們的了?”

  “是我的,就是你的。我們是兄弟!”蕭羽說得誠懇。

  “那皇位也是我們的?”葉安世問道。

  蕭羽笑了笑,搖頭:“唯獨這個不能讓。”

  葉安世站起身,捋了捋衣袖,走到了山洞外,望著洞外飛雪:“你這倒也算是坦誠。可我還是覺得,並沒有幫你的理由。我原本入了這廊玥福地,是打算入那神遊玄境後再離開了。到時候我就是天下第一人了,什麽酒仙槍仙孤劍仙,都不是我的對手。”

  “有一句話,叫母憑子貴。在皇家之內,尤其是這樣。母親是江湖出身,不是貴族,原本在宮中就遭受白眼,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發過誓,以後我要當上我的皇帝,那時候,我的母親就是太后!”蕭羽也站起身,目光凜冽。

  葉安世冷哼一聲,依然背對著蕭羽:“這還不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蕭羽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葉安世身邊:“你想見一下她嗎?”

  “你想用親情來感化我,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入過佛門,四大皆空。”葉安世嘴角微微上揚,說不出邪魅。

  蕭羽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但是。”葉安世卻自己說了下去,“爭奪天下什麽的,似乎也很有趣。我是個和尚,不能當皇帝,但親手幫助一個人當上皇帝,聽上去也不錯。”

第102章 踏雪出關

  蕭羽臉上流露出了幾分得意:“真的?”

  葉安世看著洞外紛飛的大雪,點了點頭:“真的。如果我不去的話,你會死吧。我的親人不多了,我希望你們兩個人都好好活著。”

  “有什麽條件嘛?”蕭羽問得坦然。

  “有。”葉安世答得也乾脆, “不要讓我和她相見。”

  “好。”蕭羽笑了笑,“我答應你,但是我現在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幫我。”

  “我才剛同意幫你,就要給我安排任務了?是不是有些心急?”

  “這些事的確很急,因為蕭崇已經動手了。他們在追蹤一個人, 很有可能想控制他。那個人很重要,絕對不能讓蕭崇率先得手。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搶到他, 或者殺了他。”蕭羽神色嚴肅。

  “什麽人, 能讓兩個皇子如此看重?”葉安世眉毛一挑。

  “我聽過你之前的遭遇,那個人你也認識。”蕭羽賣了個關子,沒有往下說。

  葉安世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那個人,莫非也信蕭。”

  “是。”蕭羽點頭。

  “蕭瑟?”葉安世微微皺眉。

  “不管他現在叫什麽名字,反正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人。”蕭羽看到葉安世的神情似乎不一樣了,心中有些忐忑,“你們之間情誼很深?”

  葉安世點頭:“是。我們是朋友,我的朋友很少,他算一個。但你放心,你的請求我會答應你, 但是有一點。”

  “什麽?”蕭羽問道。

  “我會保證白王蕭崇沒有辦法得到他,但是你也得不到。蕭瑟不能死,這是我的底線。”葉安世的語氣果斷。

  “若蕭瑟也想回到那天啟城呢?”蕭羽想了一下,問道。

  “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似乎對你們都想得到的那個位置並沒有興趣。”葉安世望了蕭羽一眼, “他們現在在哪裡?”

  “昨日接到的消息, 剛下青城山,往雷家堡而去,但是路上埋伏了好幾波殺手。與他同行的還有李寒衣的弟子雷無桀,司空長風的女兒司空千落,兩個人都已入了金剛凡境,但是想擋住那些殺手,還遠遠不夠。”蕭羽說道。

  葉安世歎了口氣:“本想入了神遊玄境再入世的,但是沒有辦法。我們活在世間,自在難,逍遙更難,神遊更是天上難得。當年姬若風論一品四境,除了武力外,更是指人的境界。”說完這一段後,他又笑了一下,低聲自言自語道:“當日,你們一路護我,這次就換我一路護你們吧。”

  “要一同出發嘛?”蕭羽問道。

  葉安世轉過身,望著蕭羽:“我有一個問題,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蕭羽點頭:“當年瑾仙公公拜訪寒山寺,我哭著鬧著讓他帶我一同前去。你們飲酒論禪的時候,我就在邊上。”

  “胡說。”葉安世笑道,“明明是飲茶。”

  “我是那日負責倒酒的侍童,你們背著忘憂大師把壺裡的茶換成了酒,這個事還是我乾的。”蕭羽撓了撓頭。

  “哈哈哈。”葉安世點頭,“好。我這就前去,但我需要有一個人相陪。”他忽然一個閃身,從蕭羽身後掠過,直接閃到了那隨行三人的面前。

  岩森和龍邪大驚,他們見過各種高明的輕功,卻從沒見過,能如此自然,自在,像是隨便一跨步,便如行雲流水的輕工。

  神足通,身形如意,隨身所欲。

  葉安世伸手去拉冥侯的衣袖:“你隨我走吧。”

  冥侯怒目圓瞪,掄起背上的那把如門板一般巨大的刀,憤怒地一刀揮下。“月姬笑送貼,冥侯怒殺人”,神智全失,成為藥人之後的冥侯,功力更在以前之上,一刀揮下,岩森和龍邪急忙側身,避開那霸道的刀勁。

  葉安世卻絲毫不驚,他一個側身躲開了那快如疾風的刀,伸出右手,一把按在了刀身之上。冥侯愣了一下,想要抽刀。卻被葉安世一掌,將整柄刀都按在了地上。

  “好霸道的武功。”岩森驚歎。

  龍邪微微皺眉,瞧出了幾分門路:“這是葉鼎之當年入靈隱寺論佛後創的武功,大迦葉掌。”

  “有見識。”葉安世竟然在此時還能分心望了龍邪一眼。

  冥侯卻已經憤怒地將刀從葉安世手中拔了出來,再度一揮而下。

  “住手,冥侯。”蕭羽忽然冷冷地開口了。

  那原本憤怒揮刀的冥侯立刻安靜了下來,將刀插在了地上,沉默地望向蕭羽。

  蕭羽問葉安世:“你要帶他走嘛?”

  “我與他也有一面之緣,看到他如今的樣子,有些可惜。不妨你把他交給我?”葉安世過去輕輕拍了拍冥侯的肩膀。這一次冥侯沒有動手,只是當葉安世試圖拿過那柄巨刀的時候,他憤怒地揮了一下將葉安世攔了回去。

  蕭羽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異樣:“你能治好他?”

  “我不能,但是有人可以。”葉安世抬頭望冥侯,“冥侯,你的好朋友月姬去哪裡了?”

  聽到月姬兩個字,冥侯潰散的瞳孔忽然露出了幾分光芒,他張了張口,聲音低沉嘶啞,像是喉嚨裡硬擠出來的一般:“月姬?”

  “不要再問他月姬的事情,到時候他會把你這裡都砸了的。”龍邪小聲提醒道。

  葉安世拍了拍冥侯的肩膀:“沒事,等我們見了那個人。我讓他把你治好。”

  “你帶他走吧。”蕭羽歎了口氣。

  葉安世拉過冥侯的手臂,望了一眼蕭羽:“事成之後,我去天啟城找你。”

  蕭羽點點頭:“好。”

  “他們不能死,這是我的底線。”葉安世強調了一遍。

  “好。”蕭羽依然點點頭。

  葉安世也垂頭與蕭羽示意,再抬頭時,已拉著冥侯從蕭羽身邊一閃而過。岩森和龍邪與蕭羽追出洞口一看,發現下面一身白袍飛揚的葉安世正拉著一襲黑衣的冥侯急速地在冰原中狂奔著,這裡惡劣的天氣似乎根本對他的行動沒有半點影響。

  岩森不禁感歎:“真是個可怕的人。”

  龍邪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走進廊玥福地,說道:“這裡一屋子的武功秘籍,他就放心地把我們留在這裡了?”

  岩森搖頭:“天外天的武功,修煉必有法門。若輕易拿一本練了,估計練到一半,命也就沒了。”

  蕭羽此時忽然歎了口氣。

  龍邪和岩森急忙回頭,岩森問道:“公子,怎麽了?”

  蕭羽一臉苦澀:“我在想,沒有了冥侯。剛才那進來的法子估計用不了了,我們怎麽出去?”

  龍邪和岩森相視一眼,不由地苦笑一聲。

第103章 白王蕭崇

  天下無雙城。

  淼淼易水畔。

  史上最年輕的無雙城城主正坐在湖邊,悠悠地吹著口哨。他的身邊坐著那個剛剛從城主之位上退下來的宋燕回,一對師徒,兩任城主, 就這樣坐在湖邊,也不說話,一個吹著口哨,一個面無表情。

  “師父,你要說什麽就快說。一整天這麽乾坐著是怎麽回事?”無雙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宋燕回繼續不說話,許久之後依然只是輕輕歎了口氣。

  “師父, 你要是真心中有愧, 大不了你回來繼續做這個城主。”無雙從地上拿起一個石子,伸手往湖上一彈,石子在水面上飄出了十幾個好看的漩渦。

  宋燕回也拿起一塊石子,伸手一彈,石子連飄了幾十下,直接就飛進了對岸的草叢中。

  無雙咂舌:“師父,我現在這功夫離你還差上一截,憑我真的能當這城主?”

  “你可以的。”宋燕回終於開口了。

  無雙歎了口氣:“行,師父你說行就行吧。那師父你要去哪裡?”

  宋燕回轉身,望著身後的山:“劍廬。等我出關之時,無雙城必有兩柄劍仙之劍。”

  “那些長老……”無雙手中掂著一顆小石子。

  “暫時我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都想將無雙城重新變回那天下無雙。只是長老會的選擇太過於激進,他們接待的那位貴客,對於我們來說太危險了。”宋燕回沉吟道, “只是,你似乎選擇了將他迎入城中。”

  “是的。”無雙點頭。

  “為什麽?”宋燕回問。

  無雙想了想,說:“只是覺得,他是無雙城所等待的那陣風。”

  “能得到你的稱讚,他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宋燕回微微皺眉,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聲響, 只見四個人正扛著一頂轎子往這邊緩慢行來,他微微一愣,“他來了?”

  “師父你馬上就要去劍廬閉關了,他也想在此之前見一下你。放心,雖然他是長老會請來的人,但現在他選擇的人,是我。”無雙笑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沒辦法,我就是天生這麽有魅力。”

  宋燕回站起了身,手下意識地觸了一下腰間的斷水劍。

  轎子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一個幼童將轎子上的門簾拉起,率先跳了下來,隨即伸手。轎子中的另一人也伸出手,握住了幼童的手,隨即從轎子中走了下來。是一個儒雅文雅的公子,約莫三十多歲,穿著一身灰色長袍,看上去安靜而沉穩,乍一看只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貴族公子,只是唯一一點奇怪的是。這位公子的眼睛上圍著一塊白布,蓋住了整雙眼睛,在腦後打了一個結。

  宋燕回愣了一下,那幼童在公子耳邊說了些什麽,灰袍公子點點頭,對著宋燕回微微俯身:“宋前輩,幸會。”

  “你?”宋燕回皺著眉頭望著公子眼前的白布。

  那公子卻似乎明白了宋燕回的意思,笑道:“誠如前輩所見,我是個瞎子。”

  宋燕回自然知道面前這個人的身份,北離二皇子蕭崇,因為大皇子早夭,所以是眾王子中最年長的一位,三年前被封白王,號稱是當今皇子最識大體之人,謀略過人,只是深居簡出,留給外人的信息不多。但是,卻從來沒有人說過,二皇子蕭崇竟然是個目盲之人。

  “世間有人雙目健全,心卻盲。蕭崇雖盲雙目,卻自認心不盲,宋城主號稱一劍斷水,千江絕流,可心中也和世俗一樣,看不起我這個瞎子嗎?”蕭崇緩緩說道,臉上並沒有流露出明顯的喜怒。

  宋燕回搖頭:“只是有些震驚,能在朝堂廟堂都能鬧出一番風雨的白王,卻是一個雙目失明的人。”

  蕭崇微微一笑,神色淡然:“我原本見過這個世界。”

  “嗯?”宋燕回一愣。

  “我見過春去秋來,花開花謝,見過夏之蟬,冬之雪,晚霞之光,清晨滴露。我七歲之前,雙目皆明,見過世間所有可見之美景。只是那一年,我喝了一杯別人遞過來的水,從那之後就失明至今。”蕭崇緩緩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宋燕回開始對眼前的這位王子有些好奇了,他望了無雙一眼,無雙卻並沒有看向這邊,而是掂著手上的石子,看著對岸躍躍欲試。

  “我體會過榮寵一身的感覺,也遇到過一落千丈無人理睬的境地。世間之事就是這樣,別人會因為你是個瞎子而可憐你,卻不會因為你是個瞎子而讓自己的東西讓給你。我不想做一個弱者,所以我從沒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瞎子。”蕭崇忽然伸手,接住了一朵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花瓣,輕輕撚著。

  看似雲淡風輕,卻展露了好一手雲淡風輕的本領。

  “王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宋燕回忽然道。

  “掌冊監瑾玉公公。他傳授我綿息術已有十一載。”蕭崇答道。

  宋燕回點點頭,五大監中坐鎮藏書樓的瑾玉公公雖然武功蓋世,卻也是一副這般淡淡的中年儒士模樣,身上沒有必要的時,不會帶有半分戾氣。蕭崇給他的感覺,和這位掌冊大監很是相像。所以這位白王,他手上擁有的勢力,看似不僅擁有無雙城,就連天啟五大監和他都有說不清的淵源。

  蕭崇繼續說道:“此次來無雙城,本想和宋城主坦誠相見,可宋城主卻幾番推辭,不得已之下,才讓五位長老做出了過激的舉動。這裡得和城主致個歉。”

  宋燕回搖頭:“不妨,江湖事江湖了,廟堂事廟堂結。這是我的準則。長老會有他們自己的考慮。但是如今我已經不是城主了,城裡的事得問他。”說完後,指了指他身後的無雙。

  無雙輕輕一掂石子,猛地甩手,那石子在湖面上飄了幾十下飛進了對面的草叢之中,他立刻笑開了花:“師父,我成了,我成了。”

  宋燕回神色有幾分尷尬,輕輕咳嗽了一下:“無雙。”

  無雙回過身,笑了笑:“我知道啦,師父。我已經做出選擇了。”

第104章 四大魔頭

  日暮黃昏。

  一架馬車離無雙城而去。

  新任城主無雙、舊城主宋燕回,以及這一輩的大弟子盧玉翟站在城頭之上望著那架馬車而去。盧玉翟微微有些皺眉:“歷朝歷代會有目盲的皇帝嗎?”

  無雙笑道:“無雙城不是也沒有過記性這麽差的城主?總有第一次嗎。”

  宋燕回拍了拍無雙的肩膀:“所以你記住他了嗎?”

  “白王蕭崇,掌冊監瑾玉公公的弟子,身懷綿息術, 外表平和,殺氣內斂。我記性不好,只是因為我隻記得值得我記住的人。”無雙說道。

  “沒有別的發現嗎?”宋燕回幽幽地說。

  “當然有,他身懷的應該不止綿息術,他右手有繭,應該習劍, 而且虎口之處的繭尤其之厚, 他練習的應該不是普通的劍術,而是類似於瞬殺這樣的劍法,拔劍收劍便是一擊。而且他雖然氣息隱藏的很好,但是他對另一門功夫掌控似乎不如綿息術,我能察覺到,但不知道那是什麽武功。一個皇子,年紀輕輕就能到自在地境,而且還是個目盲之人,說他能當皇帝,的確不是癡人說夢。”無雙緩緩說道。

  宋燕回點頭:“我能看出他的劍術,那劍術只有三式,他應該隻練到第一式,—怒拔劍。”

  盧玉翟大驚:“怒劍仙顏戰天!”

  “是。曾經的天下四大魔頭之一,怒劍仙顏戰天。他應該是白王蕭崇的另一個師父。”宋燕回沉聲道。

  “一個人能同時身負世間最溫和最烈的武功嗎?”無雙嘖嘖讚歎, “很是羨慕啊。話說四大魔頭我隻記得魔教教主葉鼎天了,其他人都是誰?”

  宋燕回笑道:“十二年前,百曉堂評天下四大魔頭。魔教教主葉鼎天自然在其中,其余三人中,有暗河第一殺手執傘鬼,已經死了的前任大監濁清公公,剩下的一個就是怒劍仙顏戰天了。與其他三人不同,怒劍仙的魔,魔在他不分正邪,不分好惡,只要他想殺的人,就會殺,全憑個人一時興起,毫無道理可講,無論是正道還是邪派,見到他都只能遠遠避讓。所以江湖稱其怒劍仙,也有人偷偷叫他魔劍仙。”

  “怒劍仙也能為其所用?”盧玉翟驚歎。

  “或許還不止怒劍仙,聽他的意思,不管是朝堂之上,還是江湖之野,他都已經布好了局,只等收網那天了。”宋燕回轉頭看向無雙,“以後你需要小心,他對你有什麽安排?”

  “說是靜候時機,入天啟。在此之前,不要參與任何勢力之間的爭鬥。”無雙答道。

  宋燕回點頭:“如果把這天下當做棋盤,我們無雙城當做棋子的話,說明還未到落子之時。”

  “我可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無雙微微一笑,“我想成為下棋的人。”

  “哦?你學會下棋了?”宋燕回愣了一下。

  無雙撓了撓頭:“哪能呢,下棋也太複雜了,記不住啊。”

  馬車之中,蕭崇依然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隨侍左右的那位幼童倒是神色充滿了驚奇:“主子,本來以為來這無雙城只能見到幾個老奸巨猾的老家夥,可沒想到,卻是這麽年輕的一個新城主。”

  蕭崇淡淡地笑了笑:“這個看上去記性不好的新城主,以後可比那五個老家夥難對付多了。”

  幼童正欲開口,忽然聽聞身邊傳來一陣聲響,急忙拉開了馬車的窗布,只見一隻鴿子飛了進來,停在了他的手上。他取下了鴿子腳踝上的竹筒,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紙條。

  “景瑕那邊有新的消息傳來嗎?”蕭崇問道。

  幼童點點頭,打開紙條看了一遍後說道:“暗河蘇家家主蘇暮雨和謝家家主謝七刀一明一暗在南安城合力阻止李寒衣北上,李寒衣看穿了埋伏,最後突圍而去。目前行蹤不明。”

  “兩位暗河家主出動都攔不住雪月劍仙嗎?唐門的那三位老爺子呢?”蕭崇手輕輕敲打著座椅。

  “那三位老爺子原本不想露面,只是最後情況緊急,才迫不得已現身。但是此時李寒衣已經突圍而去,並沒有追上。”

  蕭崇點點頭:“執傘鬼是曾經的暗河第一高手,極擅追蹤。找到李寒衣只是時間問題,下一次一定務必要攔住她。她若真的趕到雷家堡,那麽我們的計劃很可能就會生變。但是景瑕能請動暗河的確出乎我的意料,師父雖然給了我尋找他們的方法,但是他們向來行事詭異,誰也猜不透他們的心思。景瑕當時和我說一定能說服他們的時候,我還不信,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幼童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八王子冒充了一個人。”

  “誰?”蕭崇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蕭楚河。”幼童低聲說道。

  “混帳!”蕭崇怒喝一聲,右手一揮,將身邊座椅拍得粉碎,“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八王子知道。”幼童急忙跪倒在了蕭崇的面前,“只是八王子,他太渴望……成為主子你的眼睛了。”

  蕭崇愣了一下,臉上的怒氣一點一點地消了下去,隨後輕輕歎了口氣:“的確,蕭楚河這個身份足夠請得動暗河。但是景瑕他太小看暗河了,當暗河知道他欺騙了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報復是極其可怕的。玄同,我們現在立刻去一個地方。”

  “哪裡?”名為玄同的幼童急忙抬起了頭。

  蕭崇輕聲道:“去找那條河,那條只有在最深的深夜裡順著月光才能依稀看見的河。事到如今,我只能親自見一下他們了。”

  玄同猶豫了一下,問道:“要不要寫信給怒劍仙前輩?”

  蕭崇搖頭:“來不及了,景瑕隨時都有可能死。”

  “可是暗河……”玄同沒有繼續說下去。

  “暗河的確很可怕,可是景瑕能為了我隻身前去,那麽我為什麽不能為了景瑕而去呢?”蕭崇忽然加重了聲音,“當時師父留下來的地圖還在,玄同,立刻啟程!”

  玄同急忙點頭:“好!”

第105章 千城之令

  在官道上,兩人三馬正急速地奔馳著。

  一個一襲紅衣,身前一個青衫男子正癱倒在他身前。

  一個一襲黑衣,提著一杆銀色長槍。

  正是那被一路追殺, 幾番經歷生死的雪月城三人組——雷無桀、司空千落以及昏迷不醒的蕭瑟。

  “千落師姐,要不還是你先行吧,雪月城勢力龐大。我們需要先找一個雪月城的盟友來助陣啊,不然這麽跑下去也不是辦法。”雷無桀有些精疲力竭。

  司空千落搖頭:“如果是大師兄在這裡,那麽他一定能做到。可是我自幼就很少離開雪月城,和江湖上的人更是沒有打過什麽交道。莫說尋盟友來助陣,我連雪月城有哪些盟友都不知道。”

  雷無桀無奈:“我兩次遭遇追殺,隨行的不過是從大師兄變成了二師姐, 怎麽境遇就一落千丈?”

  司空千落想了想:“但是我出門前, 偷偷從阿爹那裡拿了個東西,說是有了這個東西,最近的雪月城盟友看到,就會前來相助。”

  “什麽東西?”雷無桀問道。

  司空千落從懷裡掏了出來,卻是一根長箭模樣的東西:“阿爹當時還說了一個順口溜,叫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雷無桀勒住了馬,從司空千落手裡接過了那支長箭,微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手指在那根箭尾一撮,閃出一道火星,那根長箭忽然從雷無桀手中脫手而出, 直飛升空,炸出了一朵絢麗的火花,比起雷無桀那日所做的煙火,還要更加明豔幾分,他笑了下:“明白了。這是雪月城的求救訊號,附近的盟友若是看到了, 定會前來相助。”

  司空千落也笑道:“早知道如此,就早些時候放了。只是……這煙火可見之處不過百裡,附近真有那雪月城的盟友嗎?”

  昏迷中的蕭瑟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勉力地睜開了一絲眼縫,聲音氣若遊絲:“白……白癡。”

  不遠處,六個身影忽然停下了腳步。

  一人持巨劍,一人紅衣,一人紫衣,一人白衣,還有兩個黑衣之人。

  暗河殺手:蘇昌離,蘇紅息,蘇紫衣,慕涼月,謝繪,謝靈。

  蘇昌離拄劍西望,眉頭微微皺緊:“那是雪月城的千城令,他們在求援。”

  蘇紅息笑了一下:“可是這附近卻哪來他們的盟友,說是求援,卻分明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追。”蘇昌離將劍抗在了肩膀上。

  可是他身後的慕涼月卻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阿嬰?”

  蘇昌離扭頭,只見一個身形魁梧若成人,臉色卻天真如稚童的人正站在那裡,臉上掛著陰邪的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蘇昌離皺眉:“慕嬰,你失敗了。”

  慕嬰冷笑了一下:“你不也失敗了嗎?”

  蘇昌離沉聲道:“當時他們有青城山助陣。”

  慕嬰搖頭:“昌離,殺手隻問果,不問因。”

  蘇昌離握住了手中的巨劍:“所以我來了這裡,你知道我們行事,從來都是不死。”

  “不休!”慕嬰忽然怒喝一聲。

  兩個人同時起身,朝那煙火之處急速行去。速度之迅馳,遠遠地將其他五人甩在了身後。一個手持巨劍,奔跑如驚雷,氣勢洶洶。一個身形輕盈,長袍飛揚,臉上面目不斷詭異地變換著。

  慕涼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搶先離去,冷冷地哼了一聲。

  蘇紅息輕聲道:“這麽多年,他們的任務第一次遇到了失敗,誰都想挽回這次失敗吧。”

  蘇紫衣媚笑道:“要不要我們下個注,賭誰先取下那三人的人頭?”

  慕涼月往前踏出一步:“與其在這裡下注,不如自己也進入賭局之中吧。”

  雷無桀不滿地拍了一下身前的蕭瑟:“你醒了?你怎麽一醒就罵人呢?怎麽就白癡了!”

  司空千落怒瞪了他一眼:“輕一點!”

  蕭瑟輕聲說了句話,可聲音斷斷續續,細不可聞。

  雷無桀把耳朵湊到了蕭瑟嘴邊:“你說大聲點,聽不清。”

  “快……快跑!”蕭瑟大口喘著粗氣。

  雷無桀愣了一下,把頭伸了回來,微微皺眉:“快跑?千落師姐,蕭瑟說,快跑?”

  司空千落忽然策馬轉了一圈,忽見遠處兩個人影正衝著這邊急速奔來,驚道:“的確應該快跑!”

  雷無桀順著司空千落的目光望過去,也在心中暗罵了一聲,說好的盟友來相見,怎麽又是那兩個鬼煞了呢?他急忙一拍馬屁股,和司空千落兩人急速地往前奔去。

  但是蘇昌離和慕嬰的身影卻越來越近,他們腳下如踏驚雷,幾個縱身竟已逼至他們身後。

  “他們怎麽那麽快!”雷無桀驚歎。

  “不是我們快,是你。太慢了!”

  蘇昌離和慕嬰一躍而起,一個手揮巨劍,衝著雷無桀一劍斬下,一個手中寒氣暴漲,擊向司空千落的身後。

  雷無桀揮劍欲格,司空千落掄起長槍,但似乎太慢了!他們雖然服下了蕭瑟給的丹藥,可這幾日接連趕路,身上的毒隻解了八成,如今對上蘇昌離和慕嬰聯手,他們絕對沒有勝算!
  卻忽有一陣寒風襲來。

  蘇昌離猛地抬頭。

  兩柄劍,兩柄一模一樣的劍。

  兩個人,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雙劍一格,劍氣飛揚,硬生生地將蘇昌離的那柄劍給擋了回去。

  蘇昌離收劍落地,低聲喝問:“誰?”

  其中一人提劍高喝,說不出的霸氣威猛:“何去!”

  另一個人卻以劍抵地,微微低頭,似乎有幾分羞澀:“何從。”

  而另一邊,亦有一掌對上了慕嬰的霜玄掌。慕嬰微微一愣,那掌力說不出的奇怪,並沒有那麽剛烈,卻似乎將自己的內勁寸寸泄去。他急忙收掌,猛退到蘇昌離的身邊。

  卻見那人一躍而下,落在了前方,身上白袍飛揚,背後那一個大大的“賭”字在風中說不出的張揚囂張。他扭過頭,看向雷無桀和司空千落:“千落師姐,雷師弟,怎弄得這般狼狽啊。”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驚呼:“落明軒?”

第106章 一柄好劍,配大好頭顱

  當日登天閣上十三層的守閣人,一身白袍,大大的一個“賭”字, 正是那雪月城長老落霞仙子尹落霞唯一的弟子,落明軒。

  “他鄉遇故人啊。”落明軒點點頭。

  “你怎會在這裡?”司空千落問道。

  落明軒指了指身邊那對雙胞胎劍客:“我奉命來這裡辦點事,正和這兩位前來引路的兄台聊著天,就看到天上忽然炸響了那支千城令。有資格擁有千城令的人可不多,我們急忙趕來,沒想到卻是你們。雷無桀,你不是去雷家堡麽,怎麽跑這兒來了?”

  雷無桀歎了口氣,頗有幾分蕭瑟的感覺:“一言難盡啊。”

  落明軒轉頭望著面前的那兩人, 愣了一下:“這二位面生的很啊,不知是江湖上哪位高人?在下的這兩位同門,可是哪裡得罪了你們?”

  蘇昌離不理他,只是垂頭看著那對雙胞胎劍客。

  慕嬰卻露出一抹陰邪的笑容,手輕輕一抹,變成了一副清秀的女子模樣。

  “落霞仙子?”司空千落驚呼一聲。

  “嘿!”落明軒臉色一變,“原來是個易容術的高手,但是你這變得不行。”

  “哪裡不行了?”慕嬰盈盈一笑。

  “沒有我師父百分之一的美!”落明軒怒喝一聲,一步向前,又對慕嬰擊出一掌。

  “好。”慕嬰點點頭,又回了一掌。

  兩掌相接,這一次慕嬰手中的寒氣更甚, 落明軒本以為能跟剛才一樣一擊得手,可剛觸到對方,就覺得一陣寒氣攻心,臉上閃過一道紫氣, 急忙撤掌後退了三步。

  “高手啊!”落明軒嘖嘖讚歎。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從馬上躍了下來,司空千落急忙扶住蕭瑟, 雷無桀走上前對著落明軒說道:“小心,他們是暗河的殺手。這個人是千面鬼。”

  “千面鬼?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變態殺人魔啊。”落明軒表情誇張,“這麽一看,的確還挺變態的。”

  慕嬰臉色一陰,落明軒頓時哇哇大叫起來:“像了,像了。你現在有幾分像我的師父了。”

  慕嬰怒極反笑:“你話很多。”

  落明軒雙袍一振,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雷無桀,你是不是打不過這個人?我打他打趴下了,是不是這一次就算我贏?”

  “把我打趴下?”慕嬰冷笑著走向前。

  雷無桀想了一下問:“仙人攬六箸,對博泰山隅。莫非那殘局,你看出幾分門道來了?”

  落明軒故作神秘的一笑:“你猜。”

  “我不猜。”雷無桀聳肩。

  落明軒一步踏出:“那你就看吧。”

  蘇昌離伸出巨劍攔住了慕嬰:“等一下。”

  “怎麽?”慕嬰不解。

  蘇昌離依然看向那對雙胞胎劍客,猶疑地說出了三個字:“劍心塚?”

  江湖鑄劍第一世家——劍心塚。當年與丈夫雷夢殺同稱“劍心有月,睡夢殺人”的天啟城四守護之一的李心月便是上一任劍心塚的傳人,劍心塚以鑄劍為主業,其中弟子皆為鑄劍師,只有少數幾名護劍師。但每一位的實力都不容小覷。而這一代的四位護劍師,都是劍道高手,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蘇昌離習劍,對天下劍客了如指掌,所以聽過他們的名字。他們分明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和雙胞胎姐妹。

  何去何從,無法無天。

  這樣的劍客,可並不是容易對付的。

  那面帶霸氣的何去點點頭:“正是。”

  那微微有些害羞的何從笑了笑:“兄台背上的這把巨劍騰空,也是劍心塚鑄的。”

  “沒錯,是我師范傳給我的。”蘇昌離點點頭,“是一把好劍。”

  “好劍需要配什麽?”何去仰頭問道。

  “配大好頭顱!”蘇昌離猛地一揚手中巨劍,衝著何去當頭砸下。

  何去手中長劍一揮,對上了那柄巨劍,身形微微一側,借蘇昌離巨劍之力往側方一躍,一個旋身之後,竟一步站上了那柄巨劍,腳尖一點,竟提劍殺到了蘇昌離的面前。蘇昌離急忙後撤,巨劍往上一揮,衝著何去懶腰砍去。何去立刻收劍,在巨劍上一劈,借勢往後一躍,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好俊的功夫。”司空千落讚歎道。

  “是顆好頭顱。”蘇昌離沒有給他片刻喘息的機會,提著巨劍衝著他奔去。

  慕嬰對著落明軒和何從冷笑了一下:“所以,你們兩個誰上?還是,一起上。”

  落明軒笑了一下:“說了這麽久,我終於可以用我的新功夫了!”

  那性格內斂的何從抬起頭,望著遠處,只見五道身影正衝著這邊飛奔過來,身上殺氣凜冽,都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而自己這邊,哥哥與那蘇昌離暫時分不出勝負,落明軒也不一定真敵得過慕嬰,自己一人加上那受傷未愈的兩人,恐怕並不是接下來那五人的對手。他忽然說道:“哥哥,走。”

  那何去似乎很聽弟弟的話,立刻就收了劍,退到了何從的身邊:“怎麽?”

  “那五人到了以後,我們怕是打不過他們。”何從低聲道。

  “那跑唄。”何去答得坦然。

  落明軒剛剛運起真氣,聞言腳下一滑:“到底想怎樣?”

  何從將落明軒一把拉了回來:“你帶著他們三人先去劍心塚,我們二人拖住他們,隨後趕來。”

  落明軒點點頭:“那就拜托二位了。”

  司空千落一把抓住了昏迷中的蕭瑟,抱上了自己的馬,策馬而去。雷無桀愣了一下,落明軒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雷兄弟,只能委屈我們二人共乘一馬了啊。”

  “只有兩人,就想攔住我們?”慕嬰臉色陰冷,縱身一躍,追了過來。

  何去一劍將他打了回去,何從又是一劍跟上,直取他的要害。暗河其余六人也在瞬間出動,然而何去、何從兩柄劍卻在瞬間支成了一張嚴密的網,把他們硬生生地擋了回去。

  “能撐多久?”何去輕聲問道。

  何從略微想了一下:“十四招。十四招後,雙子劍陣必破。”

  “好。”何去又是遞出一劍。

第107章 劍心之塚

  雷無桀等人在落明軒的帶領下一路狂奔到了一個山谷前,只是山谷之外是一片沼澤,沼澤之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斷劍,粗略望去, 大概似乎有近千柄之多。

  雷無桀急忙勒馬,神色中流露出幾分興奮:“我知道了,這裡就是……這裡就是!”

  “是的,山谷之後就是天下鑄劍術第一世家劍心塚,這裡是入口——劍塚之門。”落明軒笑道,“但是這片沼澤布了陣法, 只有劍心塚的護劍師知道進去的路,不知道路的人踏進去就會被沼澤吞了。我們現在需要等他們。”

  “二弟,我來斷後, 你先領他們過陣!”一聲怒吼傳來,雷無桀等人急忙回頭,只見那七名暗河的殺手追著那劍心塚的何去何從往這邊奔來,兩人身上都已掛彩,似乎都受了不小的傷。

  何從率先趕到了他們身邊,低聲道:“仔細看我的步伐,一步也不能錯!切記!”隨後腳尖輕輕一點,躍到了沼澤上的一塊石頭上,隨後又一躍,十幾個縱身之後到了沼澤的對岸。雷無桀和抱著蕭瑟的司空千落隨即也躍了過去,落明軒見身後何去一人連戰七人,身法快到難以捉摸, 可卻立刻就被蘇昌離一把巨刃給打得連退。落明軒立刻上前一步,衣袖猛地一揮:“看我暗器!”

  卻見數十個骰子衝著蘇昌離等人飛去,他們急忙出劍格擋。何去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立刻一把抓起落明軒,縱身往後退去。暗河中身法修為最高的謝繪、謝靈踏前一步,冷笑一聲,縱身一躍竟隨著何去的腳步也進了沼澤,一步一躍,與何去的步伐一模一樣,只是慢了三步而已。

  蘇紅息和蘇紫衣此時也欲追上去,卻見蘇昌離伸出巨刃,攔住了他們二人。

  “怎麽?”蘇紅息問。

  蘇昌離輕輕搖頭,眉頭微皺:“他們兩個已經死了。”

  “變陣!”何去帶著落明軒躍出了最後一步。

  何從輕輕點點頭,手伸進山石邊的一個凹頭中,輕輕一扭,只見沼澤整個的都活了過來,那些殘缺的劍身開始急速變換著位置。謝繪和謝靈大驚,最後一步邁下,竟整個人陷進了沼澤之中,幾乎都來不及呼救一聲,就已經整個的被吞沒了。

  “劍塚之門的陣法有十二種變幻,他們二人過於大意了。”慕嬰的聲音陰冷。

  蘇昌離想了想,將手中巨刃用力地插進了土中,沉聲道:“劍心塚只有一個入口,同樣的,也只有一個出口。”

  何去和何從兩兄弟並沒有再多話,急忙帶著雷無桀等眾人往山谷之內行去。一行人在一條漆黑狹窄的山道中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後,雷無桀感覺前面隱隱有一絲亮光傳來,加速幾步穿出洞口,不由地驚歎了一聲。

  是一方小小的世界。

  一個屬於劍的世界。

  山谷裡林立著一個又一個的鑄劍房,裡面是一個個赤裸著上身,滿頭大汗打著刀劍的漢子,路上有人駕著馬車快速地跑過,馬車的後面,擺放著一柄又一柄的成劍,劍身光芒閃耀,一看便不是凡品。

  “好多劍。”雷無桀眼睛冒光。

  何從有些羞澀地笑笑:“但是這些劍是要拿去毀掉的。”

  “啊?”雷無桀驚道。

  “這裡是劍心塚,隻鑄天下最好的劍,只要算不上上品的劍都會拿出去毀掉,你在劍塚之門那裡見到的劍身屍體,就是這些失敗的劍!”何去傲然道,只是一用力說話,身上的傷口就裂開了,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何從急忙扶住了他:“你先別說話了,現在得立刻趕往劍閣找老爺子才行。”

  此時只見一架馬車呼嘯而來,上面坐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子,面色算不上多美,但是卻英氣無比,有著比男子還硬朗的眉眼,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人眉心有痣,她們見到眾人後急忙勒馬。那眉心有痣的女子望向何去何從,驚道:“不是說去谷外迎接雪月城到來的客人嗎?怎會傷成這樣?”

  “說來話長。”何從歎了口氣,“這幾位就是雪月城來的客人。”

  那女子愣了愣,問道:“信上不是說只有一人嗎?”

  “來不及解釋了。”何從將何去抱上了馬車,“得先去劍閣療傷。”

  司空千落也急忙抱著蕭瑟走向前去:“我師弟也受傷了,已經昏迷了好久,懇請各位也醫治一下他吧。”

  那女子見司空千落眼神懇切,沒有猶豫,立刻點點頭:“那是自然。我先帶你們前去劍閣,無天,你帶著下面這兩位雪月城的客人隨後趕來。”

  她身邊的另一位女子點點頭,翻身下了馬車。那眉心有痣的女子立刻一揮馬鞭,馬車衝著遠處的一座高閣急速地奔去。

  “何去何從,無法無天。想必這就是劍心塚另外兩位護劍師姐妹,無法無天了。”落明軒說道。

  那翻身下馬的女子點點頭:“正是,在下無天。”

  落明軒急忙抱拳:“雪月城長老尹落霞弟子,落明軒。”

  無天點點頭:“你就是信上所說的人,那這位是……”

  雷無桀也急忙抱拳:“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弟子,雷無桀。”

  無天愣了一下:“劍仙的徒弟?怎麽信上沒有提及。”

  雷無桀苦笑一聲,只能將一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兩人如何從雪月城趕往青城山,又如何再從青城山趕往雷門,卻莫名其妙遭遇了兩匹暗河絕頂殺手的追殺,最後意外放了千城令,恰逢落明軒和何去何從在附近才得以獲救。但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麽莫名其妙被追殺。

  無天聽完後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緣由,暗河殺人從來不會沒有緣由,定是有人出了高價買你們的人頭。我先帶你們去見老爺子吧,或許老爺子有法子幫你們。”

  “老爺子是誰?”雷無桀問道。

  “當然是劍心塚的掌門啦!笨!”落明軒不屑地說道,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雷無桀輕輕“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第108章 天下名劍

  無天帶著落明軒和雷無桀來到了劍閣之中,正遇到了帶著何去何從以及司空千落、蕭瑟先行趕到劍閣的無法。

  無天問道:“他們已經安排好了?”

  “嗯,已經交給華錦了。正在三層療傷。”無法點頭,“老爺子在閣內等著他們, 現在進去吧。”

  “好。”無天轉身對著落明軒和雷無桀說道,“二位,請隨我來。”

  雷無桀問落明軒:“落師兄,你來劍心塚是有什麽任務嗎?”

  落明軒搖頭:“沒什麽任務,只是我看那仙人六博局,悟出了幾分門道, 似乎和劍有關。老女人手上就一柄霞影劍,也不肯送給我,她說自己和劍心塚老爺子是舊相識,幫我求了幾柄,讓我自己來取。”

  “我還以為落霞仙子只會掌法,沒想到也精通劍術啊。”雷無桀說道。

  “北離興劍,習武之人基本都會練個幾招劍術,你看三城主號稱是天下槍道獨佔八分的唯一槍仙,其實他用起劍來,估摸著也得有半個劍仙的修為了。”落明軒說道。

  兩個人就這麽跟著無天一直往前走著,沒幾步就踏入了劍閣的正堂之中,只見周圍擺放著無數精致秀美、形狀各異的劍,雷無桀和落明軒頓時眼睛放光,望著正堂之內的劍,高聲讚歎著。

  “雷無桀, 你看這柄!”落明軒指著身邊一柄劍尖之處有三道波紋的長劍,喜道,“這柄是麒麟牙, 當年麒麟劍首李修溪的佩劍,曾在劍譜之上位列第十六!”落明軒正欲用手去碰, 卻見一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傳來:“麒麟牙殺性很重,你若真想碰它,那麽很可能受傷的是你自己。”

  落明軒急忙把手收了回來,他與雷無桀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須發皆白,面容和善的老人正衝著二人走來,想必這就是無法無天口中一直說的老爺子了。

  果然,就聽無天抱拳,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老爺子。”

  “信上說要求劍的,落霞仙子的弟子是誰?”老爺子問道。

  落明軒急忙抱拳:“在下落明軒,正是落霞仙子的弟子。”

  老爺子點點頭,忽然臉上露出了幾分色眯眯的笑容:“你師父近來可還好啊?”

  落明軒愣了一下,有些尷尬:“還……還行。”

  老爺子擦了擦差點流下來的口水:“還和當年一樣貌美吧?”

  無天在一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老爺子立刻一挺腰杆,清了清嗓子,恢復了那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正聲道:“你的劍,老朽已經鑄好了。”

  落明軒喜道:“懇請前輩賜劍。”

  “賜劍?這個詞用得好。”老爺子朗聲長笑,忽然長袖一揮,空中懸掛著的一排成劍落在了落明軒的面前。

  一共七柄,長短不一。插在地上,閃著銳利的光。

  “重劍無望,輕劍別離,長劍鳳凰,雙劍句芒、劫塵,三尺劍般若、一目。一共七柄劍,拿去吧。”老爺子撫了撫胡須,笑道。

  落明軒瞪大了眼睛:“一共七柄?這麽大方!”

  老爺子點點頭,臉上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誰讓你師父長得這麽好看……不對,那個,你師父和我簡單說了下你最近在研習的武學,老朽也算多活了幾十年,在年輕的時候見過悟出那仙人六博局的高手,那人背後背著三柄劍,腰間掛著四柄,遠處看就像是一個刺蝟一樣,不會有錯的。”

  落明軒立刻一把抱住了面前的那些劍:“那就謝過老爺子了。”

  “至於你……看著很眼熟啊。”老爺子轉頭望向雷無桀。

  雷無桀愣了一下,撓了撓頭:“應該是的。”

  老爺子一笑,手猛地一揮,雷無桀所配的聽雨劍立刻脫鞘而出,雷無桀伸手欲抓,卻已來不及了,一把被老爺子握在了手中,老爺子臉上露出一副得見故人般的表情:“聽雨,許久不見了啊。”

  落明軒愣了一下:“老爺子,你認得雷師弟這把劍。”

  老爺子笑道:“聽雨觀雪,望花聞風。風雅四劍本就是我年輕時所鑄的,我自然認得。”說完後,老爺子隨手一揮,聽雨劍忽然往邊上飛去,穩穩地落入了一枚劍鞘之中,周圍還放著三柄有幾分相像的長劍。

  “風雅四劍?”落明軒驚道,“是前輩所鑄?那前輩你是……李素王!”

  老爺子慢慢點頭,面帶微笑。

  “可你不是死了嗎?”落明軒接著說了下去。

  老爺子立刻氣結:“你……你才死了,我不過是二三十年沒在江湖上露過臉罷了,誰說我死了!我……”

  “外公!”一個聲音傳來,老爺子和落明軒扭頭望去,只見那一襲紅衣跪倒在地,雷無桀雙眶中有淚水湧出,“孫兒雷無桀不孝,見過外公。”

  李素王依然淺笑著,手微微一伸,一股內勁將雷無桀抬了起來:“劍術有成,便不算不孝。既然有了聽雨劍,說明你見過你姐姐了?”

  雷無桀擦去眼角淚水,點了點頭。

  李素王輕撫胡須:“好。你姐姐才是真的不孝,明知道我一個老頭子在這劍心塚裡孤苦伶仃也不來陪我,你說我又沒非逼著她來當這塚主,她這麽怕我幹嘛?這柄聽雨劍,就當是懲罰,我沒收了!”

  “外公,這……”雷無桀驚道。

  “我送你一柄更好的。”李素王神秘莫測地一笑,右手一伸,一個長長的劍匣從暗處飛來,落在了他的手中,“小桀,你自小練劍,自然知道我劍心塚所列的劍譜。”

  “自然知道。”雷無桀點頭。

  李素王手輕輕一甩,劍匣打開,藏在其中的那柄劍終於展露出了真貌。劍身修長細薄,幾近透明。

  “世上的劍,有的名字是四個字的,有的是三個字的,最多的是兩個字。”

  “這柄不一樣,它只有一個字。”

  “它叫心,劍心塚的‘心’。”

  李素王猛地將劍匣合下,伸手一推,落在了雷無桀的手中。

  雷無桀抱著劍匣,手微微有些顫抖:“天下十大名劍位列第四的……心劍?”

  李素王微微一笑,點頭:“是。”

第109章 三入劍心

  二十年前,劍心塚曾列劍譜評定天下名劍,其中天啟城欽天監裡供奉的天斬位列第一,無雙城的祖傳神兵大明朱雀排在第二, 雪月劍仙李寒衣的鐵馬冰河在劍譜上則是第三,而第四,就是劍心塚初代塚主所鑄的名劍——心。劍成之時,初代塚主跳入劍爐,以身試劍,所以有傳言說劍身之上有初代塚主精魄附之,是劍心塚大城之劍, 與劍主能心劍合一, 故單名一個“心”字。這柄劍譜排名第四的心劍,在劍心塚向來是歷代塚主傳人的佩劍,而它的上一位主人即是——

  “劍心有月,睡夢殺人”,天啟四守護之青龍,李心月。

  雷無桀緩緩地打開劍匣,匣中長劍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動作,忽然震鳴起來。

  “有人認為劍就是劍,人就是人,比如你姐姐,不願接過這柄心劍,反而大老遠地跑去昆侖求那鐵馬冰河。但有人覺得,劍即是心, 心亦可做劍,比如你母親。你可以選,畢竟以心做劍, 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李素王望著雷無桀, 沉聲說道。

  雷無桀卻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眼睛直直地盯著那柄劍,忽然伸出右手,怒喝一聲:“劍起!”

  劍匣震動,心劍長鳴。

  “這還是劍嗎?這是鬼吧……”落明軒目瞪口呆。

  “劍起!”雷無桀再次怒喝,長劍震鳴不止,卻始終未曾出匣。

  李素王手輕輕一揮,心劍的震鳴聲終於小了下去,他輕聲道:“你不要想著控制這柄劍,而是要和這柄劍成為朋友,或者你就成為這柄劍。”

  雷無桀閉上了眼睛,心劍在瞬間出匣,飛在了空中猛地旋轉著,劍風呼嘯,風中似乎有妖魔與猛獸在咆哮,似乎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就要從劍中掙脫出來。

  落明軒終於相信傳說了,這柄心劍,的確是活的!
  雷無桀閉著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回憶裡,再次看到了那個白衣如雪的劍客,她站在天啟城頭,那一汪滿月之中,高高舉起著心中的心劍,目光溫柔而凜冽。整個人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清冷而孤寂。她垂頭望向雷無桀,忽然就笑了,陰冷的月光仿佛也變得溫暖了,她輕聲說道:“阿桀,好久不見了。”

  陷入回憶中的雷無桀淚流滿面,畫面忽然轉換,他看到了在雷家堡中,那個雪夜,那個白袍如雪的劍客就站在雪中,輕輕撫著自己的臉龐。還是幼童的自己淚流滿面,那劍客卻只是溫柔地笑著:“阿桀,等我回來接你。”然後她轉過身,自己想要伸手去抓她,感覺這一次沒有抓住她,就會永遠失去她了。

  “不要走,阿媽。”雷無桀伸出了回憶裡並沒有伸出的那隻手,竟真的抓住了那片衣襟。李心月回過頭,望著雷無桀,眼神中有幾分欣喜:“阿桀……”

  雷無桀猛地睜開了眼睛,幻象退散,他的手中並沒有那片衣襟,卻是一枚劍柄。心劍,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

  “初入劍心,很好。”李素王點頭稱讚。

  “剛剛我看到的,是什麽?”雷無桀滿頭大汗,問道。

  李素王微微一笑:“是你的劍心。”說完後,猛地踏出一步,一掌擊在了雷無桀的胸口,“再入劍心!”

  雷無桀神思頓時再度飛遊出去。

  這一次,他見到了一座雪山,巍峨壯麗。雪山之巔有一個灰巾蒙面的人站立著,手中握著一柄修長娟麗的劍,她忽然怒喝一聲,整座雪山都被這一聲巨吼給震得顫抖了起來,那些積壓了千百年的雪都大塊大塊地從山上摔落下去。她揮劍狂舞起來,附近的山巒之上,積雪正在瘋狂地崩塌著,那些驚天動地的劍氣從那柄精致的白玉劍上放肆地散發出去,將空中那些雲氣霧氣擊碎衝塌著。一瞬間忽然出現了上百道人影,有的持劍站在雲層上狂笑,有的負手踏著空中的落雪冷眼望著大地,有的伴隨著那些崩塌的雪塊閉著眼睛直直地摔落下去……

  狂風掀起了她的面巾,雷無桀終於看清了她的面貌:“阿姐……”

  李素王輕輕往雷無桀身後拍出一掌,神遊物外的雷無桀再度回過了身來。他大口喘著粗氣,不解道:“我看到了阿姐……”

  “你阿姐當年不想走你母親的舊路,雖控住心劍卻不用,偏偏拿著心劍去昆侖山求鐵馬冰河。你剛剛看到的應該是她當年求劍的場景。”李素王說道,“你已見了心月的劍,寒衣的劍,第三次入劍心,見一下自己的劍吧。”說完後,不待雷無桀繼續說話,便猛地拍下第三掌。

  三入劍心!

  亭台暖閣,舞樂笙簫。忽然望見一襲紅衣,從遠方一劍西來,引繁花無數。

  落英紛飛,一襲綠衣攜著一襲紅衣忽然高舞起來,有那青衫公子吹笛助興,還有那黑衣長發的男子,猛地躍上高閣,朗聲高呼那一首少年詩詞

  “我欲乘風向北行,雪落軒轅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東遊,綽約仙子迎風立。

  我欲踏雲千萬裡,廟堂龍吟奈我何?
  昆侖之巔沐日光,滄海絕境見青山。

  長風萬裡燕歸來,不見天涯人不回!”

  凜然少年氣,這就是我,雷無桀的劍!

  雷無桀猛地睜開眼睛,用力握住了心劍,那柄長劍終於不再震鳴,李素王朗聲笑道:“好好好,時隔近十年,心劍終於有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雷無桀望向李素王:“外公,為何我感覺似乎有些不太對了。”

  李素王笑得神秘:“哪裡不一樣了?”

  雷無桀想了想:“我的真氣流轉,比之之前要更為順暢了。這樣的感覺……”雷無桀回想著,這樣的感覺之前也出現過一次,那就是借蕭瑟內力上了火灼之術天火境,一掌將千面鬼擊飛的時候。

  雷無桀一驚:“我入自在地境了?”

  李素王點點頭:“適才你三入劍心,心劍與你產生共鳴,此刻你已間接修成了本門劍心訣心法,一會兒我將劍心訣秘笈再拿給你,根據書上所寫每日修煉,自在地境又算得了什麽?”

  雷無桀恍然大悟,身上的氣息一下子泄了下來,正欲開口,只見眼前一黑,已經暈了過去。落明軒急忙上前扶住了他,不解地望向李素王。

  李素王伸手探了探雷無桀的鼻息,輕輕搖了搖頭:“不妨。看來你們趕了很遠的路,他只是累了。”

第110章 隱脈損相

  陽光照射進屋子中,一個黑衣的身影靜靜得趴在床邊,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她守了一夜,現在終於是忍不住了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 只見一個不過十五六歲少女模樣的姑娘坐在屋外,手中晃悠著一株藥草,輕聲說道,“其實她的身體現在也很糟糕,也得為她開一劑藥調理一番。”

  “那個年輕人呢,他受了重傷嗎?”坐在小姑娘身邊的則是劍心塚的塚主李素王,他好奇地打量著屋內躺在床上,面色沉靜的年輕人。

  “不是, 他的外表上沒有一點點傷,但是脈象卻奇亂無比。世人皆知顯脈,乃是指即奇經八脈和十二經常脈,十五絡脈。但是人其實亦有隱脈,較難察覺,習武之人對其研習頗多,因為人的內力便是藏於隱脈之中。此人隱脈被損,不用用武。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的隱脈中有一股有可怕的力量,如果這股力量反噬,那麽他就會陷入很危險的境地。”華錦將藥草咬在嘴裡,“他應該遭遇了一次反噬,但這次反噬並不強,所以他只是有些氣虛, 補一補就好了。但是以後麽……”

  “隱脈受損,是天生的嗎?”李素王問道。

  華錦搖頭:“不是, 他的隱脈很明顯是被人擊傷的,而且他受傷應該有好幾年了。”

  “什麽人,陰毒到了這種地步?”李素王皺眉。

  “不知道。反正是個武功很高的人。”華錦坐在那裡,晃著雙腿,聳了聳肩。

  “你醫不好?”李素王瞥了她一眼。

  華錦歎了口氣:“別說是我,我師父就算在世估計也醫不好,至於我那個三心二意的師兄,怕是也醫不好吧。”

  “你那個三心二意的師兄?”李素王想了一下,“槍仙司空長風?”

  “師父說,若是師兄隻注重醫道,那麽天下間便沒有他治不好的人。可是師兄又學醫,又練槍,還跑去當什麽城主,這般三心二意,還怎麽學醫?”華錦不滿道。

  李素王笑了:“你倒是專心鑽研醫術,在我們劍心塚采了一年的草藥,我幾次誘惑你學劍你都不肯,怎麽也沒見你把他醫好了?”

  華錦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還小嘛?”

  兩個人正說著話,只見遠處走來一個人,背上背著三把長劍,腰間挎著兩把長劍和兩把三尺劍,活脫脫就像是個刺蝟。

  華錦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誰啊,怎麽打扮得像是個刺蝟。”

  落明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可手一動,手上的那幾柄劍就叮叮當當地撞在了一起,他歎了口氣:“前輩,世上真有人一個人用七柄劍的?”

  李素王點頭:“當然,當年無雙城城主的無雙劍匣裡,可是有整整十三柄劍啊。”

  落明軒撇嘴:“前輩,你可別唬我。無雙劍匣裡的那是飛劍,一柄才不過丈許,哪能跟我這一樣。”

  李素王伸手:“那你把劍還給我。”

  落明軒急忙揮手:“前輩告辭。”正欲轉身就走,忽然就瞥到了屋裡的場景,驚呼一聲,“這……這不是千落師姐和蕭師弟嗎!啥!”

  躺在床上的蕭瑟臉部微微抽搐了一下。

  華錦伸手拍落明軒:“你聲音太響了!”

  “啊。”蕭瑟低呼了一聲,眼睛微微睜了開來,他感覺胸前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壓著,有些喘不過氣來,低頭看過去,才發現似乎是司空千落趴在那裡。蕭瑟眯了眯眼睛,想了下,裝作沒有看到,又倒頭閉上了眼睛。

  “他剛剛睜眼了對吧?”落明軒低聲問華錦。

  華錦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是的啊。”

  “然後他又裝作睡過去了?”落明軒指著蕭瑟。

  華錦又眨巴眨巴眼睛:“沒錯。”

  落明軒立刻就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媽的佔我師姐便宜,看我不剁了他。”

  “有你什麽事!走!”華錦從長椅上跳了下來,背上了身後的大藥箱,“老爺子,去看看何去唄,該給他換藥了。”

  “好的。”李素王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將落明軒拉了過去,“我說你這個年輕人,也真是不懂事?說,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

  “沒……沒有。”落明軒將劍插回了鞘中,紅了紅臉。

  李素王笑道:“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落明軒點點頭,低聲道:“有的……”

  三個人越行越遠,此時司空千落也幽幽地醒轉過來,發現自己正趴在蕭瑟的胸前,不由地臉色緋紅,她看向蕭瑟,只見蕭瑟面色如水,一臉沉靜,竟然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即將碰撞到的時候,蕭瑟的睫毛微微一動。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啪”的就給了蕭瑟的一個大耳刮子,蕭瑟也不再繼續裝睡了,憤怒地睜開了眼睛:“你打我幹嘛!”

  司空千落怒道:“你裝睡!”

  “你才裝睡!我看你睡那麽香,才沒有吵醒你的!”蕭瑟怒道。

  “我呸。”司空千落真的吐了一口唾沫到了蕭瑟臉上。

  蕭瑟愣住了,司空千落也愣住了。

  最後蕭瑟慢悠悠伸手擦掉了臉上的唾沫,怒喝一聲:“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頓時拔腿就跑,可才跑到門口,就感覺眼前一黑,忽地就暈倒過去了。幸虧正從邊上走過的無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司空千落,蕭瑟也急忙從床上爬起來,只是才走幾步,就全身無力躺倒在了地上。

  無法無奈地衝著他說道:“人家姑娘為了你守了一天一夜了,怎麽才睡醒就要氣人家?”

  蕭瑟有些羞愧,問道:“她怎麽了?”

  聽到聲音的華錦趕了回來,伸手把了一下司空千落的脈,微微皺眉:“她的身體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虛弱,把她搬到我的房間,我給她開一劑藥。”

  無法點點頭,抱起司空千落朝著隔壁廂房走去。華錦冷冷地望了蕭瑟一眼,冷哼一聲也走了。

  只剩下蕭瑟一臉無奈地坐在地上,伸出右手,歎了口氣:“誰能……扶我回一下床啊。”

第111章 蕭瑟的過去

  深夜,大雨。

  雨水敲打著車篷,一輛馬車在黑夜裡孤獨地行進著。

  揮著馬鞭的車夫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即便帶著鬥篷, 在這樣的大雨夜,卻依然無法擋下那些傾盆而下的雨水,他罵了一聲:“這麽大的雨,真是見了鬼了。”然後他忽然就勒住了馬繩,因為他的面前,似乎真的站了個鬼。

  一身長長的黑色大氅, 帶著一個巨大的鬥笠, 身形異常的魁梧, 他的手裡拿著一柄巨大的劍,雨水敲打著劍身,閃耀著危險的光。

  “誰?”車夫怒吼一聲。

  持劍的人並沒有說話,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著。

  車夫皺緊了眉頭,將手放到唇邊打了個響哨,卻並沒有人回應他。他驚了一下,握著馬鞭的手微微一顫,他低頭望去,發現地上的雨水竟然是紅色的。他猛地抬頭,才發現遠處隱隱約約似乎躺著一些人。

  雖然黑夜裡,看不清對方的面目,但車夫明顯能感覺到此刻對方似乎冷笑了一下。

  車夫心中大駭,能一個人殺死那麽多護送的高手, 這個人,真的是鬼嗎?他來不及多想, 一甩馬鞭,衝著持劍人揮去。那人在此時忽然一躍而起,下一個縱身已經站在了車夫的身邊。

  雨水從劍身滑落,夾雜著一抹紅色。

  車夫的頭顱滑落在了地上, 夾雜著最後那一刻驚恐的神情。

  持劍人將劍插在了馬車的木板上,沒有了人駕馭的馬車正在瘋一樣地往前狂奔著。

  “你是誰?”馬車裡的人終於說話了,是個無比年輕的聲音。

  “取你命的人。”持劍人聲音低沉,帶著某種威嚴。

  馬車裡的人沉默了,忽然,一根木棍穿透了幕簾,衝著持劍人襲去,棍上風聲呼嘯,帶著無上威勢。持劍人則提起巨劍,猛地衝棍上揮去,一劍之勢,竟將整個車篷擊得粉碎。

  馬車裡的人猛地後退,落在了雨中,雨水很快將他的整個衣襟打濕,他持棍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年輕的臉龐,白淨俊秀,天人之姿。

  “據說你年紀輕輕就幾乎已經踏入逍遙天境,看來是真的。就這樣死了,真是可惜。”持劍人將巨劍抗在了肩膀上,雨水傾灑而下,敲打著他的鬥篷。

  穿著一身青衫的少年公子沒有言語,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棍,卷起那一陣雨水,猛地躍起,一棍敲在了持劍人的鬥笠之上。

  鬥笠瞬間破碎,露出了一張滿是劍痕的臉龐,那人笑了一下,奸狠如厲鬼,他右手提刀擋住了少年的長棍,伸出左手一把扼住了少年的喉嚨,一股真氣在瞬間注入了少年的體內。

  少年的臉上泛過一道紫氣,整個額頭上青筋暴起,神色痛苦,手中握著長棍的手終於垂了下去。持劍人舉起巨劍,作勢就要斬下他的頭顱。

  就在此時,卻又有一根長棍穿透了層層雨簾衝著持劍人襲來。只是這一根,透露著極為危險的氣息。

  持劍人隻得放下了手中的少年,猛地轉身,一揮巨劍迎上了那根長棍。

  一棍,一劍,在雨夜裡展開裡廝鬥。

  而少年卻躺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敲打在他的身上,他不停地抽搐著,神色愈來愈痛苦,仿佛馬上要死去了。

  “蕭瑟,蕭瑟。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喚著他。”

  躺在雨裡漸漸失去神智的少年微微睜開了眼睛,他張了張嘴,努力發出著聲音:“再響一點,喊我,再響一點。”

  “蕭瑟,蕭瑟!”那個聲音果然大聲地喊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蕭瑟嗎?”躺在雨水裡的少年身上的痛楚忽然消失了,他低聲喃喃地說著,“我叫蕭瑟嗎?”

  瞬間,他的意識終於恢復過來了。

  躺在床上的蕭瑟猛地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站在床邊的雷無桀大聲地喊著。

  他身邊的司空千落也終於露出了一副釋然的表情,小聲地罵道:“什麽破身體,在地上躺一會兒也會暈過去。”

  蕭瑟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低頭望去,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脫去了,上面密密麻麻地扎著無數銀針。

  “不要動,不要動。”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只見華錦正端坐在那裡,手猛地一揮,又是三根銀針穩穩地插在了蕭瑟的身上。

  雷無桀讚歎道:“華錦,你這手法真是絕了,不學一手暗器真是可惜了。要不要我把你介紹給唐蓮師兄?他……”

  “閉嘴!”華錦手一揮,一根銀針破空而出,衝著雷無桀飛去。

  雷無桀笑道:“可別小看我。”張開雙嘴,一口咬住了那根銀針。正得意著,卻忽然覺得嘴上一麻,想要開口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坐在門口的李素王長笑道:“華錦除了醫術高超以外,用毒也是天下一絕,不然你以為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是怎麽闖蕩江湖的?”

  雷無桀一臉苦悶,張牙舞爪地問華錦討要著解藥,華錦卻不理他,只是繼續一根一根給蕭瑟插著銀針。

  “剛剛夢到了什麽?”司空千落上前坐到了蕭瑟的床邊,小聲問道。

  “一些過去的事情。”蕭瑟垂頭說道。

  “你以前……是個高手吧?那天感覺到你的內力,要比大師兄還要更強一些。”司空千落說道。

  “現在也依然是高手啊。”蕭瑟懶洋洋地笑道,“這沒有我,怎麽打得過那個千面鬼。”

  “下一次,我一定不會再中毒。”司空千落忽然正色道。

  “嗯?”蕭瑟一愣。

  “我會保護你的,你相信我。”司空千落認真地看著蕭瑟。

  雷無桀此時忽然一揮右手,一柄狹長娟秀的劍落在了他的手上,劍身上光芒流淌,劍氣如潮。

  “心劍!”蕭瑟驚道。

  雷無桀點點頭,嘴巴張動著,努力想說著什麽,卻隻發出了一些難聽的聲音。

  華錦歎了口氣,又甩了一根銀針,穩穩地插在了雷無桀的胸口。

  雷無桀才終於能開口說話了:“蕭瑟,我也會保護你的!”

  蕭瑟為之氣結,搖了搖頭:“我覺得要是被你們兩個保護,我估計離死不遠了。”

  雷無桀和司空千落相視一眼,正欲開罵,卻聽蕭瑟繼續小聲地說了下去:“誰也不能保護誰,每個人能保護的,隻應該是自己。”

第112章 再相逢!白衣妖僧

  兩個人急速地在路上奔走著。

  一個一襲黑衣,一個一身綠衫,正是那日從唐門之中逃離的唐蓮以及葉若依。葉若依臉色蒼白,氣力明顯已經跟不上了, 步伐慢了很多。唐蓮望了她一眼,聲音有些擔憂:“葉姑娘,你還好嗎?”

  葉若依搖了搖頭:“沒事。我……”剛說完,葉若依忽然腳下一軟,跪倒在地。

  唐蓮急忙停了下來,伸手握住了葉若依的脈搏,他雖然在醫道上算不得什麽大師,但畢竟跟著司空長風和唐憐月, 略有研習, 不由得大驚失色:“脈象怎會如此之亂!”

  葉若依卻勉力站了起來:“不行。他們快到了。”

  “我們已經到了。”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來。

  唐蓮猛地抬頭,只見四個黑影從身邊掠過,攔在了他們面前。

  為首之人唐蓮無比熟悉,正是唐門內家三十六房的執掌人,唐門公認的僅次於唐憐月的青年一輩高手——唐煌。

  “師叔。”唐蓮低聲喊了一聲。

  “隨我回去,我會和老爺子說,他不會治你的罪。”唐煌緩緩說道。

  沉默半響後,唐蓮輕輕搖了搖頭。

  唐煌眉毛微皺:“你要忤逆師門嗎?”

  唐蓮苦笑一下:“可我偏偏有兩個師門。”

  “但你姓唐。”唐煌幽幽地說道。

  “為何非要如此?唐門真要做那叛盟背義之事嗎?”唐蓮攥緊了拳頭。

  唐煌歎了口氣:“唐蓮,這不是你應該想的事情。老爺子們有他們的打算,身為唐門子弟,只需要懂得遵從。”

  “可是百裡師父告訴我的是,凡事做之前, 得先問心。”唐蓮緩緩說道。

  “夠了。”唐煌怒道,“唐蓮, 你要記住你姓唐,唐門的唐!從今天起, 你和雪月城沒有半點關系!”

  “唐蓮。”葉若依忽然低聲喚了一聲。

  唐蓮扭頭,只見葉若依臉色蒼白, 頭上滿是汗水,手上卻隱隱有一道紅光閃過。葉若依低聲說著:“唐蓮,握住我的手。”

  唐蓮搖頭,沉聲道:“你千萬不能運功。以你現在的身體,你會死的!”

  “唐蓮。”唐煌往前踏出一步,“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一直是唐門最得意的弟子,希望你不要做出錯誤的選擇。”

  唐蓮忽然俯下身,伸手將葉若依抱起,冷冷地望著唐煌:“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刹那間,唐蓮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鷹一樣的光芒。

  唐煌猛地一驚,左手輕輕一甩,三根龍須針破空而出。

  唐蓮猛地一躍,從唐煌身邊擦身而過,身法奇快無比。唐門擅暗器,毒術,卻在輕功方面並無太大建樹。唐蓮這一身法,正是所傳雪月城大城主百裡東君——一醉千裡。

  “攔住他。”唐煌轉身怒喝。

  身後三名唐門弟子同時出手,手中銀光一閃,三人同時亮出了唐門最頂尖的近身武器——指尖刃。

  卻攔不住唐蓮那一醉千裡,一襲黑衣就這樣絕塵而去,根本沒有把這三人放在眼裡。

  “這下你們看到了,這就是你們和唐蓮的差距。”唐煌轉過身,低聲說道,“同是這一輩的唐門弟子,你們差他太多。”

  那三人沒有再說話,只是一甩長袖,三枚追羽箭衝著唐門追去。

  唐煌一躍而起,站在了樹乾之上,長袍紛飛,目光凜冽,高聲怒喝道:“唐蓮!”

  唐蓮身形一震,背後不由地冒出一陣冷汗。

  唐煌右手微微展開,一隻飛輪在他手中急速地旋轉著。

  飛輪奪魂,閻羅索命。

  唐門暗器——輪入道。

  他能躲得開唐門上一輩第二高手的全力一擊嗎?唐蓮心中一冷,不敢多想,隻得低聲對葉若依說道:“葉姑娘,使用一醉千裡的身法,我的真氣最多還能再支撐一會兒。到時候我攔住他們,你拚命地往前跑。你身份特殊,找到最近的兵衙,他們會保護你的。”

  唐煌終於用力地甩出了右手,那一隻旋轉著的金色飛輪破空而出,風聲呼嘯,猶如鬼神嚎哭,衝著唐蓮急襲而去。

  唐蓮再縱身,卻感覺身後飛輪旋轉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歎了口氣,用力身上最後力氣,準備將葉若依往前拋去:“葉姑娘,小心了!”

  正在此時,卻見眼前閃過一道白影,一個人擋在了唐蓮的身後,長袖飛揚,白袍狂舞,恍若神人。他雙手合十,面前仿佛忽然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那道飛輪硬生生地攔了下來。

  “好久沒用這門類的武功了,來,讓我輕輕呼一聲。”白袍人微微垂頭,神色中帶著幾分笑意,“阿彌陀佛。”

  “佛門般若心鍾神功?”唐煌眉頭一緊,沉聲道。

  “呦,這不是雪月城的大師兄嗎?別來無恙啊。”白袍人轉過身,望向唐蓮,只見他面目俊秀,卻是一個寸草不生的好大光頭。

  “無……葉安世。”唐蓮驚道。

  無心笑道:“在那天外天我才是葉安世,既然再入中原,還是叫我無心吧。”

  “你怎會來這裡?”唐蓮問道。

  無心歎了口氣:“聽這口氣是不想我來嘍,你們雪月城啊,還是擔心我這個小魔頭。那我還是走了,可是這麽如花似玉的一個小姑娘,可就要被他們殺了。”

  唐蓮苦笑了一下:“你能不能像個和尚一點?說話正經一點?”

  “阿彌陀佛,小僧早就還俗了,我雖然還叫無心,但我現在可是天外天宗主啊。”無心忽然轉過身,望向唐煌等人,傲然道,“我可是很厲害的哦。”

  唐煌冷笑:“原來是魔教教主葉鼎天的兒子,上次放你回了天外天,這次盡然還敢跑回中原。”

  “放我回?”無心一笑,手輕輕一揮,那道還在原地旋轉著的飛輪猛地飛了回去,“就憑你?”

  唐煌一步輕輕躍起,腳下的樹乾卻被劈成了兩半,他往後一個縱身,落在了地上。

  “還不快跑!”無心猛地轉身,身形一動,往前飛速地行去。

  唐蓮急忙追了上去,忍不住譏諷他:“你不是說自己很厲害嗎?為什麽還跑?”

  無心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你想怎樣,殺了你的師叔?”

  唐蓮心中一凜,不再言語,沉默地往前行去。

第113章 藥王傳人

  蕭瑟等人在劍心塚裡一住便是三天。

  三天之後,蕭瑟的身體終於算是康復了,他走出屋外,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 有種說不出的舒服。他側身望去,華錦正坐在院子裡,搗鼓著那些她種的藥草。

  “你醒了啊。”華錦沒有抬頭,繼續用鋤頭刨著土,“你這幾天也算是睡夠了,身體應該康復的差不多了。”

  蕭瑟懶懶地笑了笑, 在庭院裡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仰起頭, 陽光刺眼, 他微微皺起眉毛:“好不了了。”

  “隱脈損相,倒也不是沒有醫治之法。”華錦掰下一篇藥草葉,放在嘴裡嚼了嚼,露出了一絲微笑,她走到蕭瑟身邊,遞給了蕭瑟一片葉子,“給你?”

  “這是什麽?”蕭瑟問道。

  “冰辛草,清涼的很,剛起來的時候嚼一片,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噠!”華錦笑道。

  蕭瑟接了過來,放進了嘴裡,隻感覺一股清流在瞬間從頭灌頂, 一開始有一種暈眩的感覺,整個人都恍惚了, 可很快回過神來,隻覺得神思清明, 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活。他回過神來:“你剛說隱脈損相, 有醫治之法?”

  華錦點點頭:“我記得我看過藥王谷裡的一本古書,上面記載過一種醫術,叫補魂之術。能令枯木逢春,竭泉湧水,逝去的花草能夠重生,斷去的魂脈也能夠重連。但是書裡並沒有記載補魂之術的正確用法,可能早就失傳了吧。畢竟師父號稱醫術天下第一,也並不會這補魂之術。”

  “你師父是?”蕭瑟一愣。

  “藥王辛百草!”華錦驕傲地仰起頭。

  蕭瑟啞然:“那你豈不是……”

  “是的,這幾天千落師侄已經和我說了,你是長風師兄的弟子,所以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小師叔!”華錦瞪了蕭瑟一眼。

  蕭瑟不禁失笑:“你多大了?”

  華錦仰起頭:“十四了!”

  早就聽聞藥王辛百草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得意弟子司空長風,可偏偏此人相比於醫術以外,更醉心於槍法,所以在暮年之時又收了一個小徒弟,卻沒想到是一個僅僅十四歲的小姑娘。

  “別看我小,我可是有大志向的人。”華錦傲然道。

  “什麽大志向。”蕭瑟嚼著那片葉子,靠在長椅上,和華錦聊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著說不出的有趣。

  華錦站起身,望向蕭瑟:“比如學會補魂之術,治好你的隱脈。”

  蕭瑟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是認真的。”華錦強調道。

  蕭瑟終於笑了笑,點點頭:“好。”

  華錦嘟起嘴:“你嘴上說‘好’,心裡確實不信的。”

  蕭瑟倒是坦然承認了:“因為不想抱有希望,這樣就不會失望。”

  華錦伸出手:“他們說你那天通過什麽流轉之陣將內力借給了他們,是通過一本什麽書,能給我看看嗎?”

  蕭瑟點點頭,從懷裡掏著,卻發現衣服裡面空空如也。

  華錦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吐了吐舌頭:“給你針灸時就把你身上的東西都取出來啦。不過沒經過你允許,一直都沒有看呢。這本書講了啥?”

  “是儒劍仙謝宣寫的,裡面寫了一些他自己醫道上和內功心訣的理解,他覺得醫道和武道理論上是可以相通的,比如如今已經滅國的西楚就曾有一群名為藥師的人,雖然不通武功,卻能夠通過服藥,快速進入一品高手之列。其中有一道說到了隱脈和內力的問題,我從中悟出了這流轉之陣,能夠將我體內的內力借給別人,卻不傷及隱脈,可卻不知道怎麽出了問題,結果受了內傷。”

  “他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華錦皺著眉頭,“你受傷是因為還不夠熟練,內力流轉之時外泄進了受損的脈象之中,所以受了內傷。不過這本書裡的話,我卻不能認同,醫法是醫法,武道是武道,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蕭瑟點頭:“謝宣在後面也說西楚藥師雖然通過這樣的方法造就出了一大批高手,暫時擋住了北離的進攻,但最後反噬卻極大,所有的藥師不是瘋了就是死了,最後國還是被滅了。但是他說善用武學配醫法,亦是正道。”

  “真有趣的人,真想見一見。”華錦翻完了書,遞還給了蕭瑟。

  蕭瑟搖了搖頭:“你若是感興趣,可以多看幾日。”

  華錦狡黠地一笑:“我都已經記住啦。”

  蕭瑟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原來華錦竟是那傳說中的過目不忘之人,所看的書籍只要掃過一眼,就能夠全部記住,不由地暗暗驚歎。

  “而且。”華錦補充道,“你那姓雷的小兄弟可不能再等嘍。每天急著想要出塚去那雷家堡,說若自己晚了,定要被姐姐給一劍殺了。什麽姐姐,這麽凶?”

  “大概是天下前五的劍客,你說凶不凶?”蕭瑟聳了聳肩。

  劍閣之中,雷無桀正揮著手中的心劍,劍心純妙,劍氣如潮。

  而站在他對面的李素王,食指輕勾,一柄又一柄的劍衝著雷無桀飛去。

  雷無桀甩著那柄心劍,將一柄又一柄的劍斬落在地,他心裡有些許的惋惜:“外公,這麽多好劍,多可惜啊。”

  “都是凡品,有什麽可惜的。”李素王笑道,“你要練劍心訣,便要有斬斷世間凡劍的決心!”

  雷無桀的心劍在他面前猛地轉了一圈,又將三柄長劍斬落在地。

  李素王一笑,右手一揮,四柄清雅娟秀的長劍飛起。

  聽雨,觀雪,望花,聞風。風雅四劍,衝著雷無桀疾飛而去。

  雷無桀一甩手中心劍,將那四柄長劍輕輕一掃,插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微微一笑:“要練劍心訣,要有斬斷凡劍之心,更要有惜劍之心吧。”

  李素王點頭微笑。

  雷無桀望向李素王:“外公,我這次出塚,你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做的?”

  李素王想了想:“風雅四劍是我鑄造過的四柄好劍,但有一柄更好的,你知道是什麽?”

  雷無桀點頭:“自然知道。名劍動千山,劍氣浩瀚,一劍動千山,起萬潮,劍譜排名第七。”

  李素王點頭:“但是如今卻不知道它在誰的手中,你幫我找到這個人。”

  雷無桀說道:“要把那柄劍取回來嗎?”

  李素王搖頭,聲音堅定:“不,我只是想知道,它握在什麽樣的人手裡罷了。”

第114章 劍心有月

  雷無桀挾著心劍從劍閣中走出來的時候,蕭瑟正懶洋洋地坐在台階上發著呆。

  雷無桀急忙跑過去:“華錦姑娘說你要靜養三日,這幾天都不讓我們去見你。怎麽樣?你身體已經完全好了吧?”

  蕭瑟點點頭:“死不了。這一路輾轉青城山,又顛簸到了劍心塚, 離那三月之期越來越近,你心裡很焦急吧。”

  雷無桀搖搖頭:“哪能呢,不急,等你養好了身體再走。”

  蕭瑟懶洋洋地笑了下:“華錦姑娘說過了,我身體已經無恙了……”

  雷無桀立刻把蕭瑟從地上拉了起來:“那行吧,收拾東西趕緊出發!錯過了日子, 我姐姐非殺了我不可。”

  蕭瑟一臉無奈:“你這變臉的功夫是跟我學的嗎?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雷無桀撓了撓頭:“著實是內心焦急啊。”

  此時司空千落和落明軒也趕了過來,司空千落望見雷無桀,心中一動, 張口想要說話,卻還是忍住了。渾身插滿了劍,像是一隻刺蝟的落明軒倒是幾步跑到了蕭瑟身邊:“蕭瑟,你身體康復了啊。”

  蕭瑟望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變成一隻刺蝟了。”

  “仙人六博術,我最近悟出了幾分門道,有機會讓你也開開眼界。”落明軒得意地說道。

  蕭瑟數了一下,微微皺了下眉頭:“說是六博術,怎麽我看多了一柄。”

  落明軒聳了聳肩:“可能是塚主老爺子給我多送了一柄吧。”

  這個時候李素王也從閣內走了出來,眾人急忙對其行禮。雖然李素王偶爾會露出色迷迷的怪老頭樣子,但畢竟是武林名宿,成名也有數十載了,眾人心中對其還是有所敬畏的。他本是上任劍心塚塚主, 可是傳人李心月身死,才不得不重新擔任塚主之位, 但是如今雷無桀繼承了心劍……

  正巧此時何去何從,無法無天四個人也跟在李素王的後面,見到了雷無桀後, 他們雙手抱拳,恭敬地喊道:“塚主。”

  天下第四名劍——心劍。從來都是劍心塚塚主的佩劍,既然雷無桀繼承了心劍,那麽他就應該是劍心塚的新一任掌門了。

  雷無桀一愣,驚道:“啊?”

  落明軒樂了:“雷無桀你成了這劍心塚的塚主,你是要留下來鑄劍嗎?”

  雷無桀攤手:“我哪會鑄劍啊。”

  李素王笑道:“劍心塚傳人,說白了,其實就是心劍的護劍師,不一定非得會鑄劍,心月當年對鑄劍也是一竅不通。所以毋需擔心,你要闖江湖,就去闖你的江湖吧。當年我沒有攔心月,我也不會攔你。”

  “外公……”雷無桀感受到了李素王口中的悲涼,低聲喚道。

  落明軒則興奮地抱拳:“那就不打擾前輩了,我們這就收拾東西離開。”轉身拉著司空千落和蕭瑟離開,扭頭還對那劍心塚四大護劍師挑了挑眉毛。那四人立刻會心,急忙跟了上來。

  司空千落不解:“落明軒你這麽著急做什麽?”

  落明軒低聲道:“人家要聊下自己家的家事,我們外人在這裡做什麽?”

  蕭瑟扭頭看了一眼,雷無桀和李素王在劍閣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一老一少,正抬頭望著夕陽,小聲地說著些什麽。

  李素王從懷裡掏出一根煙杆,猛地吸了一口,悠悠地吐著煙霧。

  雷無桀坐在他的身邊,問道:“外公,能和我說說我母親的事情嗎?”

  “你母親,你母親是個非常好的人啊,善良聰明,性格溫柔,武功又是難得一遇的奇才。”李素王抽著煙,過了許久後重重地歎了口氣,“只是不該遇到那個天殺的雷夢殺啊。”

  “我阿爹怎麽了?”雷無桀問道。

  “這個雷夢殺跟著他的好兄弟百裡東君在劍心塚拜訪,不好好在劍閣裡待著,偏偏跑去那劍心崖,跑去劍心崖也就算了,偏偏還要和心月比武,比武也就算了,可偏偏還贏了。贏了也就算了,偏偏還……”李素王絮絮叨叨地說著。

  雷無桀撓了撓頭:“外公,你怎麽一副吃了醋的表情……”

  “唉。”李素王在台階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煙鬥,“偏偏還勾引我的好女兒,那天起就天天吵著要和雷夢殺一起去闖蕩江湖。我當時想,闖就闖唄,年輕人哪能一輩子窩在一個山谷裡,何況那雷夢殺看上去又是一表人才,還是世家子弟。我也就同意了。”

  “只不過,這雷夢殺真不是個東西啊。他說好帶我女兒去闖蕩江湖的,可是為什麽最後又跑去那天啟城?還當什麽大將軍,自己死在戰場上也就算了,為什麽還連累了我女兒?”

  “我後悔啊。當時為什麽就這樣同意了呢,我應該把你母親留下來的。”李素王臉上老淚縱橫,手微微顫抖。

  “外公……”雷無桀輕輕拍著李素王的肩膀。

  李素王抬起頭,抹了一把老淚:“你說我當時如果不放她走,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雷無桀想了想,點頭:“是啊,比如就不會有我了。”

  李素王被這話逗得一笑:“你這性格倒是真像你的父親,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們並非沒心沒肺,只是有些事情,會一直記在心裡!”雷無桀站起身,長袖一揮,鞘中心劍一躍而起,隨後重重落地插在了台階上,他轉過身,認真地望著李素王,朗聲道,“阿爹阿媽沒有完成的心願,我會完成。當年天啟城留下的仇怨,也還沒有結!”

  李素王拿起煙鬥,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和你一起的那個名叫蕭瑟的年輕人,不簡單。你們一路被暗河追殺,很可能與他有關。”

  雷無桀坦然一笑:“只是我的朋友。至少現在而言,僅是如此。”

  李素王站起身,點點頭:“好。但是在此之前你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麽?”雷無桀看李素王神色嚴肅,心中一緊。

  “你給我把這台階修好了!”李素王怒道,“你不在劍心塚當這塚主,在一大家子事,還不是要我來操心!你倒好,隨手一揮就把這台階給砸了,不修好也就別走了!”

第115章 大好殺人夜

  月光清冷,涼風習習。

  陰暗的沼澤邊生著一團火,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很多天,但他們本就是習慣了等待的人。

  蘇家蘇紫衣, 執行過最艱險的任務,是殺了西洲首富羅心寒。羅心寒有十余名影護衛日夜保護,幾乎每日都有試圖暗殺他的人被悄無聲息地抹去。蘇紫衣在當地最富盛名的青樓裡,做了一個月角落裡最寂寂無名的從舞者,才引發了他的注意,也降低了他的戒心。又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與他一同生活遊玩,摸透了所有他的習慣和周圍的影護衛。又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讓自己真正的愛上他。直到第三個月, 她才終於拔出了自己的刀。

  蘇家蘇昌離,曾經追殺輕功無雙的武當傳人王虛臣,追了整整三個月,從天啟一直追到西域,路上跑斷了十匹馬,受了大小十余次傷後,才終於斬下了王虛臣的人頭。

  慕家慕嬰,他的耐心在於落入他手中的人,可以渾身沒有一處完整皮膚,卻依然能夠留著最後一絲氣息,靠著這絲氣息活整整半年的時間。生不如死,卻求死不得。

  暗河,不死不休。對於殺人這種事, 他們從來都很有耐心。

  蘇昌離拄著巨劍,望著天上的月亮, 沉默不語。

  站在他身邊的慕嬰冷笑道:“真是個大好殺人夜啊。”

  蘇昌離還是不說話,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慕嬰臉色陰沉:“你在擔心劍心塚幫助他們嗎?那何去何從, 無法無天四位護劍師我們也見過。單憑他們個人的劍術,與你相距甚遠,只不過似乎會什麽奇怪的劍陣,難破的很。”

  蘇昌離搖了搖頭:“除了四位護劍師以外,劍心塚還有別的高手。”

  “別的高手?”慕嬰想了一下,“誰?”

  “劍心有月,睡夢殺人。”蘇昌離低聲道。

  “李心月,她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慕嬰說道。

  蘇昌離點頭:“是的,李心月已經死了,但是心劍還沒絕,那個傳她劍術的人也仍然在。”

  “誰?”慕嬰問道。

  “天下第一鑄劍師,李素王。”蘇昌離忽然抬起了巨劍,劍首之處真氣狂舞。

  蘇紅息,蘇紫衣,以及慕涼月也立刻站了起來,因為他們看到,在沼澤的對面,通往劍心塚的山洞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通過微弱的火光看不清對面的人臉,但是聲音卻是蒼老而又有力的:“巨劍騰空,天下第五名劍破軍的仿劍,是我年輕時所鑄,也是許久未見了。”

  蘇昌離望著巨劍,沉聲道:“是柄好劍。”

  “可惜沒有握在正確的人手裡,殺氣太重,毀了一柄好劍。”李素王說道。

  蘇昌離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沼澤邊:“劍,本來就是凶器。”

  “年輕人,你在我面前論劍?”李素王沉聲道,手猛地一揮,四柄長劍越過沼澤,猛地飛了過來。

  聽雨,觀雪,望花,聞風。

  風雅四劍。

  蘇昌離猛地抬起巨劍,用力一揮,將沼澤上數十柄斷刃揚了起來,試圖擋住這四柄長劍。

  卻見四柄長劍一路斬斷劍身無數,眨眼之間,就逼到了蘇昌離的面前。蘇昌離抬起巨劍,卻見四柄長劍同時釘在了他的劍身之上。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想要將那四柄劍隔開,卻被連連逼退,直到數十步後,才勉強將四柄劍擋下,卻覺得胸口氣血翻湧,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天下第一鑄劍師李素王,所擅長的不僅僅是鑄劍而已。

  李素王往前踏出一步,正欲往前行去,卻見身後一個年輕的聲音傳來:“外公,自己的事自己了,你就別為我出頭了。”

  李素王轉過身,他聽何去何從的嘴裡聽到了他們被暗河追殺的事情,明日雷無桀等人要出塚,所以他今日特地前來擊退那些殺手。卻沒想到被雷無桀跟了過來。

  “這人不好對付。”李素王歎了口氣。

  雷無桀聳了聳肩:“我遇到過更不好對付的人,不是也活了下來。”說完就往前行去,只是走到了沼澤邊,忽然面色尷尬:“不過這沼澤,應該怎麽跨過去?”

  李素王歎了口氣,抓住雷無桀的肩膀,一躍而起,在沼澤上踏了十幾步後,躍到了對面。慕嬰等四人想要阻攔,卻見李素王一伸手,風雅四劍退了回去,將四人都逼了回去。

  雷無桀拔出腰間長劍,對向蘇昌離:“再來問一次劍吧。”

  蘇昌離一步一步地走了回來,眉頭緊皺,出塚之後的雷無桀身上的劍氣已經完全不同了,之前的劍氣猛烈而浩瀚,而如今的劍氣,則要隨和而安然的多了。蘇昌離也經歷過這個階段,從金剛凡境躍入了自在地境。他對著雷無桀點點頭:“好。”

  話音剛落,蘇昌離猛地一躍而起。他的劍法,正如他的劍名。巨劍騰空,必殺之機一斬而下!

  雷無桀也提了手中的劍,在空中輕舞了手中之劍。

  劍法,雪月城李寒衣所傳,名紙落雲煙,劍招輕捷,撼動若飛。

  劍訣,劍心塚李素王所傳,名劍心訣,憑心而動,隨心而起。

  “劍,不是凶器。是你的朋友。”雷無桀收劍,落在了地上。

  蘇昌離也提著巨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他持劍望著前方遲疑了很久後,緩緩說道:“死在這樣的劍下。不妨。”

  雷無桀轉過身,微微皺眉:“剛剛我的確勝了你一劍,但是要說生死,卻也還早。那一劍還傷不了你吧。”

  蘇昌離搖頭,並沒有轉過身:“對於殺手來說,輸了就是死了。”蘇昌離將騰空劍插在了土中,此時他的胸口忽然掠起一道血柱,鮮血噴灑而出。他仰頭看著天,拄著手中巨劍,身形屹立不倒。

  蘇紅息和蘇紫衣急忙奔了過去,卻發現蘇昌離臉上的表情已經凝固了。蘇紅息顫抖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臉上露出了幾分悲傷的表情,卻又被她猛地壓了下去,她低聲對蘇紫衣說道:“昌離死了。”

第116章 劍氣有殺伐

  雷無桀驚詫地轉過身,正如他所言,剛剛那一劍的確勝了蘇昌離,但是絕對傷及不了蘇昌離的性命:“怎麽會……”

  他踏入江湖時間也已經不短了, 大小對決也有了十余次,次次都在生死邊緣,但是奪去一個人的人命,卻是第一次。雷無桀整個人都呆滯了,一時之間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此時,一道白影忽然一躍而起, 慕嬰手中寒氣凜冽, 衝著雷無桀直飛而來。雷無桀尤自愣神, 那慕嬰轉瞬之間已攻到了他的胸前。

  “雷無桀!”一個聲音怒喝道,那人卻比聲音來得更快,那劍則更比人先行一瞬。三柄長劍,猛地飛向慕嬰的身後。

  雪月城,落明軒!
  慕嬰猛地轉身,長袍紛飛,卷住了那三柄劍,手上寒氣暴漲,落明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再喝道:“雷無桀!你發什麽呆,快出劍!”

  雷無桀終於回過神來,手中心劍震鳴,立刻提劍一劍刺去。

  慕嬰感受到了那一劍之勢, 與當日在酒肆之中的那一劍聲勢相仿,卻已來不及了,隻得急退。但那劍卻來得迅疾, 瞬間將他的長袍刺得粉碎。他右臂被劃出一道血口, 鮮血噴湧而出, 他手指輕輕劃過手臂, 將那傷口瞬間凍住。慕嬰望了望劍術精進不少的雷無桀,以及全都趕來的雪月城落明軒、司空千落、蕭瑟,劍塚四大護劍師,再加上雖然只在開始時露了一手,在明顯實力在自己之上的李素王,遲疑了一下後,望了一眼慕涼月。

  慕涼月會意,手中長袖一揚,無數彩蝶紛飛。

  “那是火熒蝶,不能沾上它!遇到皮膚它就會自燃!”華錦提醒道。

  眾人急忙提劍將那些火蝶斬落在地,慕嬰和慕涼月相視一眼,縱身一躍,猛地往後退去。而蘇紅息和蘇紫衣卻沒有跟隨他們一起逃走。蘇紅息彎腰慢慢地抱起了身形魁梧的蘇昌離,蘇紫衣臉上收去了那一貫嫵媚妖冶的笑容,紫衣飛揚,殺氣乍起。她們眼神陰冷,望著雷無桀:“這筆帳,蘇家記下了。”

  雷無桀面無表情,握著手中的劍,沒有回話。

  蘇紅息和蘇紫衣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往後走著,似乎並不怕眾人追上去。

  “雷無桀,你怎麽了?”司空千落上前問道。

  蕭瑟雙手攏在袖中,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你的劍上第一次沾上了鮮血,這才算是真正踏入江湖了。”說完後打了個響哨,只見兩匹夜北馬從遠處跑來,蕭瑟笑著撫著馬頭:“沒想到你們都還在,那就繼續上路吧。”

  雷無桀率先跨上了一匹馬,猛地一拍馬屁股,朝著前方狂奔而去。

  落明軒忍不住罵道:“雷無桀,你一個人先走了,要我們三個人同乘一匹馬嗎?”說完也翻身跨上馬,朝著雷無桀追了過去:“你給我停下來。”

  而在原地,蕭瑟歎了口氣,望向李素王:“剛剛蘇昌離那一劍,是前輩動的手腳吧。”

  李素王微微一皺眉,望向蕭瑟:“是的,剛剛我以風雅四劍突襲那暗河殺手,雖然並沒有用上多強的劍氣,但是卻給他造成了一個錯覺。他的真氣在我的一擊之下已經混亂了,可是他卻感覺不到,所以對抗小桀的時候,他會誤以為那一劍他躲開了。最後以至於偏了一寸,被斷了心脈。”

  “為何如此呢?”蕭瑟說道。

  “小桀天分很高,可是卻有些心軟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劍是君子之劍,然而君子劍,也需有殺伐氣。他的劍求勝,而不求生,江湖險惡,這樣的劍,活不久的。”李素王歎道。

  “我不殺人,人卻殺我。不論是不是江湖,永遠就是這樣。”蕭瑟往前走著,“前輩的擔心我知道了,雷無桀就交給我了。”

  李素王搖頭:“若不是因為有你,我也不會強迫小桀做出這樣的事情。”

  蕭瑟忽然停下了腳步:“前輩的意思是?”

  李素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蕭瑟沒有半分猶豫地答道:“蕭瑟。”

  “蕭瑟?”李素王沉吟道。

  “蕭瑟!不管以前是什麽,以後只會有這個名字。”蕭瑟答得堅定,說完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

  然而一個清脆的聲音卻喚住了他:“蕭瑟你等一下!”

  蕭瑟這才轉過身,看到那個天真無邪的醫女正瞪著大眼睛望著自己,她見自己轉身,一路小跑追了上來,遞了一個小藥瓶給他。

  蕭瑟掂著小藥瓶,問道:“這是什麽?”

  “知道你有錢,隨身帶著金貴的蓬萊丹當糖果吃,但這個不一樣,這個是三日丸。再怎麽要死的人,吃下這個三日丸,也能續命三日,到時候你再出了什麽事,吃下它,三日之內來找我,我救你!”華錦朗聲說道。

  蕭瑟難得地露出溫柔的笑容,他撓了撓華錦的頭:“好的。”

  司空千落急忙上前一把將蕭瑟拉走:“得快去追他們兩個了,不然我們就要走路去雷家堡了!”

  蕭瑟點點頭,望向劍心塚的各位:“救命之恩,蕭瑟在此謝過了,有緣再來求見。”

  李素王望向蕭瑟,緩緩說道:“老朽有一個心願。”

  蕭瑟一愣,卻見李素王忽然彎腰跪了下去,何去何從,無法無天四大護劍師大驚:“老爺子!”

  蕭瑟沉默不語,垂頭望向李素王,臉色凝重。

  李素王沉聲道:“八年前,我的女兒死了。如今,我希望我的外孫,能夠平安地回到這裡。”

  蕭瑟轉過身,沉默了幾秒後,輕輕點了點頭:“知道了。”然後終於往前行去,再也沒有回頭。

  何去何從急忙向前扶起李素王,何去驚訝地問道:“老爺子,那蕭瑟究竟是何人,竟要向他下跪?”

  李素王搖頭,不知道是回答何去,還是在自言自語:“他說他叫蕭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但有一點是不會改變的,他姓蕭,只要他還姓蕭,那麽他身上的那些事,永遠都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第117章 暗河洶湧

  雷無桀策馬往前狂奔著,面無表情,腦海裡一片空白,只是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馬身。

  “喂, 你這麽打我的馬,有考慮過我這個主人的感受嗎?”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只見蕭瑟正以極快的速度與雷無桀並駕齊驅著。

  雷無桀木然地轉過頭,望著蕭瑟,卻依然沒有停下來。

  “是不是覺得胸口悶著一股氣,卻不知道如何發泄?隻想要大喊,狂奔, 用盡身體裡所有的力氣?”蕭瑟一邊跑一邊問道。

  雷無桀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暴喝一聲, 背上的殺怖劍和腰間的心劍猛地出鞘。雷無桀一躍而起,右手握住心劍,左手握住殺怖劍,衝著前方劈砍而下。只見劍氣洶湧,瞬間將面前的十丈之內夷為平地。

  落明軒和司空千落此刻也匆匆趕來,見到了這一幕,被雷無桀這一劍之勢嚇得不輕,相視一眼後都停下了腳步。此時雷無桀也轉過了身,臉上出現了完全不似他的表情,扭曲而恐怖,兩人下意識地都握住了手中的武器,雷無桀此刻身上的戾氣之重, 甚至讓他們覺得他隨時都會出手。

  只有蕭瑟慢悠悠地走了過去,拍了拍雷無桀的肩膀:“來, 大喊出來!把心裡的憤懣全部喊出來!”

  雷無桀將雙劍插進了土中,仰頭望著天,忽然猛地長喝, 身上紅袍飛揚,真氣爆流,在站在一邊的蕭瑟的青衫都飛揚起來。

  一聲長喝之後,雷無桀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安定下來,他望向蕭瑟,聲音中竟然帶著幾分哭腔:“我殺人了。”

  “他是暗河的殺手,你若不殺他,那麽死的就是你。”蕭瑟緩緩答道。

  “可是……”雷無桀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可是依然不能說服自己對嘛。因為你們並不相識,甚至都不知道彼此有什麽仇怨,但是揮手一劍,便有一個人丟掉了性命。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都會因此而悲傷,從此記恨著你,一生一世。但是生死之間,提劍的那一刻,我們又能有多少選擇呢?”蕭瑟歎了口氣,仰頭望天。

  雷無桀猶豫了一會兒後說道:“是我想錯了嗎?”

  “沒有,錯的不是你。錯的是這個世界。”蕭瑟輕聲說道。

  “蕭瑟……你殺過人嗎?”雷無桀忽然問道。

  蕭瑟卻只是鎮定地點點頭:“殺過的。”沒等雷無桀繼續問,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在我八歲那年。”

  雷無桀一愣,連站在不遠處的落明軒和司空千落也驚了。

  “那天一共有五個殺手潛入了我的宅邸,只有這個殺手來到了我的面前。當時我已經察覺到他進了我的屋子,於是我就裝作自己睡著了,然後在他準備動手的那一刻,拔出了枕頭下面的刀,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然後他的血就湧了出來,灑在我的臉上,像是火灼一樣的疼。”

  “後來呢?”

  “後來我就吐了。之後的那一個多月,我每天都隻做那個夢,一張驚恐的臉,斷掉的喉嚨,和滾燙的鮮血。我問我師父如何能擺脫這個夢,師父卻告訴我,這個夢將會陪伴我一生一世,就算某一天我以為自己忘了,這個夢也會重新找到我。”

  雷無桀沉默了許久,走上前,將兩柄劍插入了鞘中。

  “你外公說你心中少殺伐,但這正是你的可貴之處。但是江湖中總有這樣的你死我亡,我們避免不了。只能說憑著自己的心,握緊你心中的劍,只有這樣,你才能守護住你所珍視的東西。”蕭瑟站在雷無桀的背後,輕聲說道。

  雷無桀抬起頭,望著天,蕭瑟也不再言語,就站在他的身後。

  清風吹過,兩個人就這麽一直默默地站著。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雷無桀才終於翻身上馬,朗聲道:“去雷家堡,路上耽擱的太久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趕了上來,一個縱身,也躍到了馬上。那人帶著七柄長短不一的劍,壓著那匹馬都忍不住嘶鳴了一聲。

  落明軒笑道:“我就不去雷家堡了,前面就是淵止城,雷師弟就把我放在那兒吧,我要打道回府,去雪月城了。”

  暗河。

  星落月影閣。

  一個眼前綁著白布的年輕人在一個幼童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閣外站著兩人,一個坐在台階上抽著煙鬥,慢慢地吐著煙,一個則筆挺地站在閣樓的門口,手持長刀,目光銳利。

  “最近造訪的客人很多啊。”抽著煙鬥的中年人喃喃道。

  持長刀的漢子卻不接話,只是望著那個目盲的年輕人,輕輕地觸了下刀柄。

  那個年輕人卻仿佛注意到了他的這個動作,轉過身,對著持刀的漢子微微笑了一下。

  “這真的是個瞎子嗎?”抽著煙鬥的中年人放下了煙鬥,饒有趣味地看著年輕人,“有意思。”

  持刀的漢子則退後一步,打開了星落月影閣的門,沉聲道:“有請。”

  年輕人微微點頭,在幼童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往前走著,臉上始終帶著淡然而禮貌的微笑。抽著煙鬥的中年人抬起頭,忽然對著年輕人猛地吐了一口煙霧。

  “慕恢!”持刀的漢子微微皺眉,低聲喝道。

  年輕人卻微微張嘴,將那煙霧吸入了嘴中,又輕輕地吐出,稱讚了一聲:“好煙。”

  慕恢低聲笑道:“好定力。”

  年輕人微微一笑,繼續往前行去,踏入了閣內。

  幼童一驚:“怎麽這麽黑。”

  話音剛落,身後的閣門已經關上了。幼童轉身,試圖推開,卻發現像是被人上了鎖,怎麽推也推不動,他著急地拉住年輕人的袖子:“公子……”

  年輕人卻搖搖頭,低聲道:“不妨。”

  閣中的盡頭處,有聲音忽然傳來:“貴客何人?”

  “北離二王子,白王蕭崇。”年輕人沉聲道。

  閣中那人微微一笑,輕輕甩了下袖子,只見閣中的蠟燭在瞬間燃起。幼童抬頭望去,只看到重重帷幕之中,有一個身影正端坐在那裡。

  暗河,大家長。

  那個身影忽然站了起來,一步跨出了帷幕,再一步,已經掠到了蕭崇的面前。  “白王蕭崇,我等著見你的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To Be Continu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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