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 Emma By 簡·奧斯丁 Jane Austen

  本書作者奧斯丁于1775年出生在英國漢普郡一個名叫斯蒂文森的村子裡,父親是一位鄉村教師。她沒有受過多少正規教育,卻在父親主持的家學中大量涉獵各種書籍,獲益匪淺。15歲時,她便開始寫短劇、小品試筆,娛樂家人,21歲完成的小說已濟身英國文壇最佳作品行列。

  奧斯丁的小說均為愛情故事,但她本人卻終身未婚。她於1817年辭世,時年不足42歲。

  奧斯丁在22歲前已完成兩部小說,後經修訂,於1811年出版《理智與感傷》,1813年出版《傲慢與偏見》。她在27-28歲時寫出第三部小說《諾桑決寺》,膽直至她去世後1818年才發表。30歲後,她寫了另外三部作品,1814年出版《曼斯費爾花園》,1816年出版《愛瑪》,1818年出版《勸導》。

  奧斯丁所寫均為自己熟知的生活,大都是蘇格蘭鄉村和鄰近地區中產階級的生活。她描寫的生活圈子很小,但她的觀察細緻入微,構思睿智合理,任務刻畫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她的寫作風格樸素無華;情節巧妙跌宕,耐人尋味。一百多年來各國讀者對她的作品愛不釋手。

  《愛瑪》像奧斯丁的其他作品一樣,情節圍繞著女主人公的擇偶活動而展開,著力揭示出當時英國社會潮流中,以婚配作為女子尋求經濟保障、提高經濟地位的惡習,中門第而不顧女子感情和作人權力的醜陋世尚。《愛瑪》中的主要女性角色均追求與男子思想感情的平等交流與溝通,要求社會地位上的平等權力,堅持獨立觀察、分析和選擇男子的自由。在當時的英國,這幾乎無異於反抗的呐喊。

  或許沒有那部小說在喜劇效果方面,能使奧斯丁的《愛瑪》像形見拙。這是一部匠心西獨具的天才之作。作品風格毫不矯揉造作,然而卻在敘述事件的同時,不是恰到好處地搔及讀者心頭的癢處。作者以她女性細緻而敏感的睿智、毫不妥協的態度、自信的道德意識、無所顧忌的膽略,在作品中以浪漫的手法歌頌真、善、美,鞭勒假、惡,這無疑觸動了同時代那些與作品人物不無類似之處的人們。

  《愛瑪》也像奧斯丁的其他作品一樣,著墨於凡人瑣事,場景情節多比較平淡,但是他為什麼能創造出令讀者如醉如癡不忍釋卷的效果呢?回答應該說是多方面的.

  在一個方面,它通過了主人公愛瑪營造了讀者閱讀時的自我陶醉的心理氛圍,一百多年來,《愛瑪》的讀者往往都是一口氣讀完它,然後對閱讀感受津津樂道。讀者仿佛置身于主人公的地位,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進主人公的角色,親自參與作品的情節發展。讀者隨著故事的展開,與主人公保持著比較緊密的心理聯繫,遇到還擊和荒誕的情節變化,便有與共鳴而忍俊不禁和捧腹大笑,讀到尷尬場面,讀者也頗感難為情。

  在另一個方面,《愛瑪》的情節又是一個謎,讀者在作者的引導下,試圖去解這個謎。從這個意義上講,《愛瑪》有類似一部神秘的的偵探小說。作者謹慎的將一些重要的線索掩蓋起來,知道需要時才揭示出真相。讀者從愛瑪的角度去觀察其他角色的感情和性格,不禁希望通過種種線索去探求真相。雖然讀者不能精確地預測到結果如何,但是,一種預先已經朦朧有所瞭解的感覺卻貫穿閱讀過程的始終,等到“秘密”揭示出來,讀者的感覺是早就有所預料。作者的這一手法,或許可以稱作對讀者虛榮心裡的滿足。作者仿佛在對讀者說:你我都知道愛瑪的觀念又多荒誕。這種感情強化了閱讀時的戲劇效果。

  《愛瑪》是奧斯丁的第五部小說,當時她的寫作技巧相對來說已經爐火純青。

  故事中的每一個情節,經作者的巧妙構思,表面的因果關係與隱藏在幕後的本質緣故軍自然合理。女主人公根據表面現象,產生合情合理的推測和判斷,細心的讀者雖然不時產生種種疑惑,但思緒不有底隨著愛瑪的觀察而發展,等到最後結果出現時,與表面現象截然不同,造成了出乎意料的喜劇效果。如果讀者重讀一遍,會發現導致不可避免結果的因素早已存在於字裡行間。

  奧斯丁在為婦女爭取平等權力的努力中,更加側重於這種平等權力的社會性,而不僅僅將目標局限於個體婚姻的男女雙方之間。在《愛瑪》中,作者將逃避現實私定終身的佛蘭克和簡至於可笑的地位,他們是一對屈服於社會輿論壓力,心裡藏著難言之隱得可憐戀人,因而顯得受人厭惡;而注重社會公開承認其真、善、美另外兩對戀人,卻受到褒揚。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是以此明確呼籲社會對男女平等權力得承認。

  《愛瑪》中的兩個重要男女主人公是愛瑪和奈特利先生。他們兩人在許多場合都以自己的方式説明別人。愛瑪為女子做媒的方式十分可笑,甚至還有些荒誕,它竭力為地位低下的女子尋找社會地位比較高的配偶,常常是她自己蒙在鼓裡,結果與她的願望恰恰相反,鬧出許多始料所不及的笑話。我們或許可以認為,作者這樣處理,正是希望引導讀者嘲笑當時英國社會上那種普遍的惡習。奈特利先生則一另外的方式説明別人,譬如在一次舞會上,他看見社會地位低下的哈利特受到輕蔑的冷遇是,自己挺身而出,維護她的自尊心,協助她度過難堪局面,對餡上欺下的惡劣行徑進行打擊;他重視哈利特與其地位相稱的馬丁之間的真情相愛,並給與恰當的協助,使他們有機會按照自己的願望喜結良緣。作者始終將奈特利先生這一角色置於比較讓讀者崇拜的地位,無疑希望通過這一人物體現自己一定的社會理想。

  《愛瑪》沒有驚險駭人的情節,也沒有聳人聽聞的描述,但是從它娓娓到來、令人陶醉的敘述中,在他謎一般的情節中,在他對人物性格和心理的細緻入微的刻畫中,讀者面前仿佛展開一幅優美而略帶誇張的生動畫卷。我們好象能看到故事中人物的形象和行為,能聽到他們在各種背景下進行的交談,能感覺到人物的喜悅和憂愁,當時英國社會的林林總總仿佛由讀者親身所經歷。

  翻譯《愛瑪》的過程中,譯者不但對奧斯丁描寫事務、刻畫人物性格和傳達思想感情時獨出心裁的幽默方式欽佩倍至,而且對它運用英語語言的精湛水準讚歎不已。譯文在準確傳達原文,思想內容的同時儘量傳神地再現原文的語言形式,是譯者努力的目標。

  譯者

  附注:

  朋友:

  你好!吃了嗎?快睡了吧?:-)

  這部小說是小弟用微軟雙拚輸入法,花無數夜晚碼出來的,終於知道碼字辛苦了!但如果我的勞動能使諸位真正愛好文學的朋友得到好處,我便很高興。

  我手中的這部小說的底稿,是由青海出版社出版的。不知是我買的是盜版還是出版社不負責任,書中錯誤百出,像不分段啦、重複印刷啦、字跡模糊啦、錯別字多的讓我都以為它是對的,是我一直在寫白字。而最令人憤慨的是,全書有近5%的句子根本讀不通,這可是幾十萬字的5%。(他母親的!#¥%…-*此處刪去百多字髒話,)

  沒法子,小弟又找不到別的版本,只好硬著頭皮往電腦裡輸了。幸好小弟愛了十多年文學,底子還有點兒,不通的地方,小弟斗膽作了加工和改寫,使文章通順,內容儘量保持不變,實在不知書中所雲為何的地方,小弟也加以了說明。所以如有何錯誤和不妥之處,望大家海涵。

  又,小弟在天津圖書館工作,大家需要什麼書,小弟可以幫忙找找。(可別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歡迎大家把它轉貼到其他地方,使更多的喜愛文學的朋友看到它。

  歡迎大家修改錯誤,但請尊重我的勞動,保留我的名字。

  歡迎大家與我聯繫,切磋文學。

  (另,建議用寫字板640*480解析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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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幽翠穀,處處空靈.

  YOURFRIEND——SPOOK

第一部 第01章

  愛瑪-伍德豪斯小姐端莊儒雅、才思敏捷、生性歡樂、家境寬裕,仿佛上蒼將最美好的恩賜集中施與她一身了。她在這世界已經生活了將近二十一年,極少遭遇到苦惱或傷心的事情。

  她是兩姊妹中年幼的一個,父親是一位極富慈愛心人,對女兒無比嬌慣溺愛。姐姐出嫁後,她早早便擔當起家庭女主人的角色。她母親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母親的愛撫僅僅給她留下一點兒十分模糊的記憶。一位傑出的家庭女教師填補了母親的空缺,它給與的母愛絕不亞于一位母親。

  泰勒小姐在伍德豪斯家生活已經有十六年,她不僅是個家庭女教師,更是這個家庭的朋友。她非常喜愛兩位姑娘,尤其喜歡愛瑪。在她們兩人之間,姐妹親情勝於師生關係。泰勒小姐脾氣溫和,即使在原來執教時期,也難得強加什麼限制,現在,教師的權威早已煙消雲散,他們就像相依為命的朋友一樣生活在一起,挨駡喜歡做什麼完全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雖然她高度尊重泰勒小姐的判斷,但是決定主要由自己作主。……(此處有45字不通順)

  悲哀降臨了——僅僅是個輕微的悲哀而已——而且還不是以痛苦的方式降臨的——泰勒小姐出嫁了,首先感到的是失去泰勒小姐的悲傷,在這位親愛的朋友結婚的日子裡,愛瑪才第一次坐下悲哀的想像著未來,婚禮過後新人離去,飯桌上只剩下父親和她,不可能指望有第三個人在漫長的夜晚來活躍氣氛,她父親飯後編造早上床安息,她只有自己在爐前痛惜自己的損失。

  她的朋友在這樁婚姻中面臨著種種幸福的前景,維斯頓先生的品格無懈可擊,財產富足,年紀適中,態度謙和,愛瑪想到自己向來希望本著自我犧牲精神和慷慨的友誼促成這樁婚姻,就感到些許滿足,但是那天早上的活動對她來說卻是陰鬱的,每天的每個時辰都感到需要泰勒小姐,她回憶其她慈祥的音容笑貌——十六年來一直地那樣和藹慈祥——及其自己五歲其她便開始教授知識,陪自己做遊戲——回憶起她在自己健康時不惜貢獻出全部能力,為了使她高興而時時相伴——在自己幼年生各種疾病時更是百般照料,無微不至,為此她心中時常洋溢感激之情;在伊莎貝拉出嫁後的七年間,家裡只剩下她們兩人,兩人平等相待,毫無保留,那更是親切美好的回憶。那是個非常難得的朋友加伴侶,富有才華,知識豐富。樂於主人,態度謙和,對家庭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對家裡關心的所有事務全都十分不感興趣——愛瑪盡可以將自己的各種念頭統統傾訴給她,而絕對不會發現她的慈愛會產生任何瑕疵。

  她該如何忍受這種改變呢?不錯,她的朋友離開他們僅僅不足半英里遠,但是愛瑪意識到,半英里之外的維斯頓太太一定與這所房子中那位泰勒小姐有著天壤之別。儘管她天生便具有優越感,後來更加強了優越意識,然而她卻面臨精神孤獨的極大危險,她熱愛自己的父親,但是他並不是她的伴侶,無論進行理智的還是逗樂的交談都無法跟上她的思路。

  由於伍德豪斯先生娶親時已不年輕,父女之間年齡的鴻溝被他的老態和習慣襯托的更加顯著,她終生病魔纏身,既不能鍛煉身體,也無暇培養心智。於是未老便已先衰,雖然他的友善心靈和們和的脾氣,處處文明禮貌贏得人們熱愛,但他的天資在任何時候都無法受到恭維。於其他人比較起來,她姐姐並不算嫁得很遠,僅僅是住在離家十六英里外的倫敦,然而並不能每日隨意來訪;他不得不在哈特費爾德宅子熬過十月許多漫長的夜晚,最後才能在耶誕節前夕盼來伊莎貝拉夫婦和他們的孩子,享受與人交往的喜悅。

  海伯裡是個規模接近城鎮的大村子。儘管哈特費爾德宅子有自己的草坪、灌木叢和自己的名稱,但是它其實屬於海伯裡。然而,在這全村裡也找不到能與她的指揮相配的伴侶。伍德豪斯家是當地的望族,為重目所矚。由於她父親是一位公認的謙謙君子,她在村裡便有許多熟人。然而這些熟人中沒有哪一位能代替泰勒小姐,哪怕僅僅是半天也不行。面對這令人憂鬱的變化,愛瑪除了胡思亂想之外,沒有任何辦法好想,直到父親醒來,她才不得不強裝出歡樂的模樣,他的精神需要有人支援。她適合神經質的男人。有精神憂鬱的傾向,喜愛跟自己熟悉的任何人交往,在分手的時候總是感到很難過;他討厭任何變化,由於婚姻是變化之源,所以他從來就不贊成;他自己親女兒的婚姻至今也不能得到他的認可;若不是出於同情,他決不會提起他,儘管那是愛的結合。現在,他又不得不與泰勒小姐分手。他是個稍有些自私自利習慣的人,根本不可能想像別人可能跟自己有不同想法,他傾向于認為泰勒小姐作了一件令人傷心的事。他認為她的餘生整個在哈特費爾得度過要幸福的多。愛瑪微笑著,儘量與他進行快樂的交談,以便將他的思緒從這問題上轉移開,但是,茶點端上來時,卻根本無法阻止他一字不差地重複午餐時講過的話。

  “可憐的泰勒小姐!——我真希望她能重返這裡,維斯頓先生怎麼會打她的念頭,這多可惜呀!”

  “我可不能同意你的看法,爸爸,實在不能同意,維斯頓先生是個傑出的男人,那麼詼諧可愛,絕對配得一位賢慧的妻子,她現在有了自己的家,難道還可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容忍我的種種乖僻?”

  “她自己的家!她自己的家有什麼好?這個家比她大三倍。再說,我的親寶貝,你絕對沒有任何乖僻啊。”

  “我們應當經常去拜訪他們,他們應當常常來看我們,我們應當常來常往,我們必須開始這樣做,經快造訪這隊形婚的伴侶。”

  “啊,我的老天,我哪能走那麼遠啊?朗道斯宅子距離這兒那麼遠,我連一半距離也走不完。”

  “怎麼啦,爸爸,誰也不想要你親自步行。我們當然要乘馬車去。”

  “乘馬車,可是為了走這麼點路,詹姆士不會喜歡套車。我們拜訪的時候,可憐的馬兒該待在什麼地方呢?”

  “把它們拴在維斯頓的馬廄裡啊。爸爸,你記得我們早已解決了這個問題啦,昨天晚上我們已經和維斯頓先生談過這事。至於詹姆士,我敢肯定,他永遠喜歡到朗道斯宅子去,因為他的女兒正在那裡做女僕,我不能肯定的只是除了那個地方他是不是喜歡送我們到其他地方去,那可是你的功勞,爸爸,你給了漢娜那份肥缺,要不是你提起漢娜,誰也不會想到她——詹姆士對你滿心感激呢!”

  “我真高興當時想起了她。真是幸運,因為我不願意讓可憐的詹姆士在任何情況下感到自己低人一等,另外,我相信她會是一名好傭人。她是個舉止得體、言談禮貌的姑娘;我對她的評價很高。不論任何時候,只要我看到她,她便會以相當優雅的姿態向我行禮請安;而且你叫她來這兒來做女工的時候,我注意到,她從來都用正確的方式轉動門紐,從不摔響門。我能肯定,她會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傭人;對於可憐的泰勒小姐來說,身邊有個熟悉的人該是多大的安慰啊。你知道,是要詹姆士去看自己的女兒,她就能聽到我們的消息。他會把我們大家的情況都告訴她的。”

  愛瑪不遺餘力地鼓勵父親娓娓道出這些令人愉快的想法,而且還希望借助一副五子棋,讓父親度過晚上的時光而不感到厭倦,她要把遺憾藏進內心,不願提起任何不愉快的事,棋桌已經擺好,但是立刻就變得毫無必要,一位客人來造訪了。

  奈特利先生是個有理智的人,年紀大約三十七八歲。他不僅是這個家庭親密的老朋友,而且由於他是伊莎貝拉丈夫的兄長,便於這個家庭有一層特殊的關係。他家距離海伯裡村約一哩遠。他是這個家庭的常客,總是受到歡迎,此刻比平時更受歡迎,因為他是直接從倫敦他們共同的親戚那裡來得。外出幾天返回後,今天午飯吃得很晚,現在到哈特費爾的宅子來通報說,住在布勞恩斯魏克廣場那邊的家人全都暗號。這是個愉快的消息,伍德豪斯先生於是興奮了一陣子。奈特利先生的歡樂情緒從來都能讓他感到愉快,他那些關於“可憐的伊莎貝拉”以及關於孩子們的問題全都得到最令人滿意的答覆。之一切結束後。伍德豪斯先生一本正經的評論說道:

  “奈特利先生,非常感謝您這麼晚了還來看望我們。我真替你擔心,怕你在路上擔驚受怕。”

  “根本不會,先生。今晚月光皎潔明亮,而且十分暖和,所以我必須裡你這這爐旺火些。”

  “可是路上一定非常潮濕泥濘。希望你不至於著涼。”

  “泥濘,先生!看看我的鞋子吧,上面連一點兒污漬都沒沾上。”

  “哎呦!這可就怪了,我們吃早飯時這兒下過挺大的雨,有半個小時,雨下的大極了。我甚至想勸他們推遲婚期呢。”

  “順便說說——我還沒有向你們道賀呢。我完全瞭解你們在體驗著怎樣的痛苦,所以也就不急於向你們道喜了。不過,我希望大家都勇於忍受。讓這是平靜的過去。他家怎麼樣啊?誰哭得最凶?”

  “啊!可憐的泰勒小姐!真是一樁悲傷的事。”

  “請你們原諒,伍德豪斯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我絕對不會說‘可憐的泰勒小姐’。我對您和愛瑪極為尊敬,只有在依附和獨立問題上是個例外!不管怎麼說,讓一個人滿意要比讓兩個人都滿意要容易的多。”

  “尤其是兩個人當中還有一個如此善於空想,如此惹人惱火!”愛瑪戲諺道。“我知道這就是你腦子裡的想法——如果我父親伍在場,你肯定會開口這麼說的。”

  “我相信真是這樣的,親愛的,真的,”伍德豪斯先生歎了口氣說,“恐怕我有時非常善於空想,實在惹人惱火。”

  “我最親愛的爸爸!你不至於認為我真的這麼想,也不會認為奈特利先生會有這種想法吧。多麼可怕的念頭!哦,不是這樣的!我說的是我自己。你知道的,奈特利先生喜歡挑我的毛病——那是個玩笑——全是在開玩笑。我們交談從來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的確,奈特利先生屬於很少幾位能看出愛瑪-伍德豪斯不足之處的人,而且是唯一願意告訴她這些不足的人。儘管愛瑪自己也並不十分喜歡這種還,然而她知道,父親聽了會感到更加不快,所以,她甚至不願意父親稍稍猜疑到大家認為她並不完美無瑕。

  “愛瑪知道我從來不奉承她,”奈特利先生說,“但我並非指責任何人。泰勒小姐已經習慣于讓兩個人感到滿意,可現在只剩一位可照料。所以她准能從中獲利。”

  “喂,”愛瑪願意放過這事不談,“你要想聽聽婚禮的事,我很高興想你講述,因為我們大家的舉止全都優雅得體。每個人都準時出席,每個人都展示出最佳面貌。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也幾乎沒有看到拉長的面孔。啊!不是嗎?我們大家都感到只不過分開半英里裡的距離,都相形每天都會見面的。”

  “愛瑪親親對任何情況都能忍受得了,”她父親說道。“可是,奈特利先生,她失去可憐的泰勒小姐其實非常傷心,我能肯定,她准會想念她的,一定比自己想像的程度深的多。”

  愛瑪扭轉臉,強壯出微笑,卻止不住湧出淚水。

  “愛瑪不可能不想念那樣一位伴侶,”奈特利先生說,“假如她不想念的話,我們以前也不會那樣喜歡她了。但是,她知道這樁婚姻對泰勒小姐有多麼的有益,也知道泰勒小姐這個歲數上,擁有自己的家庭准是求之不得的事,也知道泰勒小姐能過有保障的舒適生活是多麼重要,因此她准不會讓自己的悲傷壓倒喜悅。泰勒小姐的每一位朋友看到她婚姻如此幸福,一定會感到高興。”

  “你忘掉我的一件樂事,”愛瑪說,“而且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是我本人從中牽的線。你知道嗎,是我在四年前做的媒。當時許多人說維斯頓先生決不會再婚,可我還是促成了這樁喜事,沒有什麼比這事更讓我愜意了。”

  奈特利先生沖著她搖了搖頭。她父親糊裡糊塗的回答道:“啊!親愛的,我真希望你沒做過什麼媒,也沒有預言過什麼事情,因為你說的話都會成為現實。求你別再給人做媒了。”

  “爸爸,我保證不給我自己作媒。但是我必須為其他人做媒。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樂事!特別是在成功之後!——大家都說,維斯頓先生絕對不會再婚了。啊,天哪,可不是嘛!維斯頓先生已經經鰥居了這麼久,看上去沒有妻子過的舒適極了,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在城裡埋頭做生意,就是跟這裡的朋友們消磨時光,不論到哪兒都給人帶去歡樂,都受到大家歡迎——如果維斯頓先生自己願意的話,一年中他連一個夜晚也用不著獨自度過。咻,可不是嘛!維斯頓先生當然絕對不會再婚。有些人甚至風傳他在妻子死前曾法過誓,另外一些傳言說是他兒子和舅父不准他再婚。關於這事有過各式各樣一本正經的胡話,可我一樣也不相信。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和泰勒小姐在百老會遇到他,天下起了濛濛雨,他殷勤地跑開,從農場主米切爾那裡為我們借來兩把傘。我當時便打定了主意。只從那時起,我就制定好了做媒計畫。親愛的爸爸,我在這件事情收穫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你不至於認為我會就此放棄做媒吧。”

  “我不明白你說的‘成功’,是什麼意思,”奈特利先生說。“成功意味著進行過努力奮鬥。假如說你努力奮鬥了四年才促成這樁婚姻,那麼你的時間就花得恰到好處,也十分周到。不過,照我想像,你所謂的做媒只不過是你為這事做了點籌畫而已,你在一個閑得無聊的日子自言自語說:‘我覺得如果維斯頓先生要去泰勒小姐的話,對泰勒小姐來說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以後過一陣子就這麼自言自語一番——你有什麼成功可言?你的功績何在?有什麼值得自豪?你不過運氣好碰巧猜中一個麼。無非如此而已。”

  難道你從來沒有體會過猜中一個謎的得意和喜悅嗎?我可憐你。我願意為你聰明的多,海象以來你呢,碰巧猜中並不僅僅是運氣而已。其中一定包含著天賦。我用了那個可憐字眼‘成功’,就讓你抓住不妨,沒想到我對這個詞完全沒有使用權。你描繪了兩幅圖畫——不過我認為還可以有第三幅——介於什麼也不做和什麼都做之間。假若我沒有促成維斯頓先生來此做客,沒有給他許多微妙的鼓勵,沒有在於多問題上打圓場,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結果。我認為你必須相當熟悉哈特費爾的宅子,然後才能理解這事。”

  “一位像維斯頓那樣誠實而直率的男人,和泰勒小姐那種理智而樸實的女人單獨在一起,可以泰然應付他們自己關心的事情。你涉足其間做的事情可能對他們本無益處,而且可能對你自己還很有害呢。”

  “愛瑪幫助別人時從來不考慮自己,”伍德豪斯先生不解其中味,重新打進他們的交談。“但是,我親愛的,請你別再替人作媒了,那不但是犯傻,而且嚴重地破壞人家的家庭生活。”

  “在作一次,爸爸。僅僅替愛爾頓先生作一次,咻,可憐的愛爾頓先生!你喜歡愛爾頓先生的,爸爸。我必須為他物色一位妻子。海伯裡村沒有人配的上他。他在這兒已經生活了整整一年啦,房子安頓的那麼舒適,再獨身一人過下去簡直太可惜了。他們今天握手的時候我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他看上去仿佛特別希望自己也接受同樣的儀式!我杜愛爾頓先生的印象很好,只是我替他做點貢獻的唯一方法。”

  “愛爾頓先生無疑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人,而且是個非常好的青年,我對他極為尊重。但是,親愛的,倘若你願意向他表示關心,那就請他改天來與我們共進一餐。那將士更好的方式。我冒昧地說,奈特利先生也許高興見他。”

  “極為高興,隨時樂意,”奈特利先生笑道。“我還同意您的說法,那將是更好的方式。愛瑪,請他來吃飯吧,請他吃最上等的雨柔和肌肉,至於說妻子嘛,要留待他自己去選擇。相信他自己吧,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人會照料自己的。”——

第一部 第02章

  維斯頓先生出身于海伯裡一個鄉紳門第。他的家族在過去的兩三代中逐漸積累起財富,成為體面的上流人家。他受過良好的教育,早年接受到一小筆遺產不必自食其力後,厭倦了兄弟們從事的家族傳統生計,遂從軍效力於國家,他活潑歡快的天性和熱衷社交活動的性格因而得到滿足。

  維斯頓上尉是個廣受喜愛的人物。借軍隊活動之便,他有機會結識了約克郡一個望族——邱吉爾家的小姐,邱吉爾小姐愛上他沒有讓任何人感到意外,只有她的兄嫂頗感吃驚,他們從來未與他某過面,但是這對自是清高,傲慢自負的夫婦認為,這種關係對他們的地位是一種冒犯。

  然而,邱吉爾小姐已經成年,對自己的財產享有自主權——她的財產再家族產業中所占比例甚小——誰的勸說也休想阻止這樁婚事。結果婚禮在邱吉爾先生和邱吉爾太太極端惱恨的情況下舉行後,兩人便以體面的方式將她逐出家門。這樁婚事並不合適,也沒有帶來多少幸福。因為她熱心而善良的丈夫對她作出巨大的犧牲的愛,一向以面面俱到的關懷來回報。然而,儘管她不乏一種精神,卻並不具備種種最佳品質。她有足夠堅定的決心不顧兄長的反對堅持自己的意願,但是,兄長毫無道理的憤怒激發出她心中不合情理的遺憾,卻是她的決心所無法克服的,對過去那個家的奢華生活她也不無懷念之情。他們過著支出大於收入的生活,即使如此,也無法與恩斯康伯宅子裡的生活相提並論。她並沒有移情別戀,但是,她既想作維斯頓上尉的妻子,又像同時作恩斯康伯宅子的邱吉爾小姐。

  維斯頓上尉在大家的心目中——尤其在邱吉爾家人的心目中——是個門當戶對的佳偶,結果證明,這宗交易糟糕之至,她的妻子婚後的三年去世時,他比婚前更加貧寒,而且還得養育一個孩子。不過,他不久就用不著為養孩子的費用操心了。孩子後來成了和解的使者,母親長期病痛軟化了其兄嫂的強硬態度,加上邱吉爾先生和太太自己無嗣,家族裡也沒有其他晚輩可供他們照顧,她去世後不久,他們便提出對弗蘭克的一切全盤負責。喪偶後的父親自然會生出種種顧慮和不情願,但是其他考慮占了上風,孩子便被送到富有的邱吉爾家接受照料。他現在只需追求自身的舒適,也只有自己的境遇需要盡力改善。

  他的生活急需一場徹底改變,他便棄戎從商。幾個兄弟在倫敦已經奠定了堅實的商業基礎,他因而獲得開業的有利條件。那只是個區區小店,剛能保證他有事可作。他在海伯裡有一所小房子,他的大多數閒暇時日就在那裡度過。在繁忙的事務和交友的歡樂時光更迭之間,他又愉快的度過了十八到二十年。到了這時候,他的財產日漸充盈——足夠買下于海伯裡相鄰的一小片地產,那時他長期以來渴望得到的——也足夠與一位像泰勒小姐那種沒有陪嫁的女人結婚,然後隨著自己的意願,由著他本人的友好而善於社交的性格生活下去……

  泰勒小姐開始影響他的計畫已經有些時日,但並不是年輕人對年輕人所施加的那種統治性的影響,並沒有動搖他買下朗道斯宅子前不定終生的決心。他就已盼望購買朗道斯宅子,她心中懷著這個目標,穩紮穩打地幹下去,直到使之成為現實。他獲得了屬於自己的財富,買到了房子,娶到了妻子,開始了新生活,比以前任何時期都具有獲得更多幸福的機會。他從來就不是個不愉快的人,這是他的脾性使然,即使在他的一次婚姻中也是這樣。但是,他的第二次婚姻准能像他證明,以為獨具慧眼、和藹可親的女人能給他多大的喜悅;也能像他證明主動選擇比被對方選中要愉快的多,使對方產生感激之情也比感激對方更加愉快。

  他喜歡做什麼都隨自己的心願,他的財產完全屬於自己。至於弗蘭克,他已經不靜靜事心照不宣地作為他舅舅的子嗣得到培養,領養關係已經公開聲明過,並且要在成年使用邱吉爾的姓氏。因此,他需要父親説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父親對此絲毫也不擔憂。那位舅母是位擴悍的女人實實在在統治者自己的丈夫。維斯頓先生自然像不出,即使一個悍婦,對如此親愛的人又能有什麼害,他相信他們之間的親情是理所當然的。他每年都要在倫敦見兒子一面,並且為他感到自豪。他向海伯裡訴說自己的兒子已經是個標誌的年輕人,大家也都替他感到某種驕傲。大家都認為他完全屬於本的,他的成就和未來也是大家關心的內容。佛蘭克-邱吉爾先生成了海波裡眾多值得誇耀的事情之一,渴望見到他的好奇心漸漸凝成大家的心事。然而種種恭維受到的彙報的希望及其渺茫,他直徑從未光臨。大家常常談起他即將拜訪父親,但這事從來沒有成為現實。

  現在,大家普遍認為,父親新婚電力是個最值得關注的事件,兒子來此拜訪應當成行。在這個問題上,大家沒有任何不同意見,不論是在佩里太太與貝茲太太和貝茲小姐共進茶點時,還是在貝茲太太和貝茲小姐回訪時。都沒有異議。現在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應該到他們中間來啦。這種希望由於得知他給新婚母親寫過賀信而得到了加強。一連幾天,海伯裡串門拜訪之間的寒暄中都少不了提到維斯頓太太收到的那封內容友好的來信:“我猜哪,你准聽說過佛蘭克-邱吉爾先生寫給維斯頓太太的那封漂亮的信吧?我知道那准是一封美好的信,是伍德豪斯先生告訴我的。伍德豪斯先生看過那封信,他說他一輩子從來沒看過那麼好的信。”

  那封信的確收到高度重視。當然,維斯頓太太因此對這位年輕人形成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寫信的口吻禮貌倍至令人愉快,完全真名他又極好的良知。他們的婚姻受到各種管道和各種方式的恭賀,這封賀信則是最受歡迎的。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她的年紀已經足夠成熟,侍奉清楚大家對它的幸運又怎言的看法,然而,唯一的缺憾便是與朋友們在一定程度上的分離,不過朋友與她之間的友誼絕對不會冷淡下去,誰能忍受得了與她分手呢!

  她知道,愛瑪會不時的想念她。她也不無痛苦地想念她。她也不無痛苦地想像愛瑪沒有她的陪伴,失去一樁樂事,或者說遭受一時的無聊會是怎樣的情形;但是可愛的愛瑪性格並不懦弱;對於面臨的局面她比大多數的姑娘更有應付能力;而且她有理智,有能力,也有精神,能夠以愉快的心情去克服小小的困難和悵然。她頗感安慰的想到朗道斯宅子與哈特費爾德宅子之間的距離如此近捷,即使一個女人獨自步行也很方便;維斯頓先生的脾氣和藹,經濟狀況寬鬆;這些條件不會妨礙他們未來每週在一起消磨半數夜晚的時光。

  她為自己等成為維斯頓太太而心中長時間充滿感恩知情,只有幾個片刻稍敢遺憾。她的滿足——不止是滿足而已——她愉快的樂趣都是那樣的真實而明確。

  儘管愛瑪對自己的父親非常瞭解,但當在他們具備各種舒適條件的朗道斯宅子與她道別,或者晚上目送她由丈夫陪同登上她自家的馬車時,聽到父親仍然用“可憐的泰勒小姐”表示惋惜,愛瑪還是不禁感到十分詫異。她離開時,伍德豪斯先生沒有那一次不溫和的歎一口氣,說:

  “唉!可憐的泰勒小姐。她要嫩留下來,心中准會感到高興。”

  泰勒小姐的損失一進步可挽回——也沒有跡象顯示他從此不再對她表示憐憫。但是幾個星期的交往給伍德豪斯帶來些許安慰。鄰居們的恭賀之聲已經消散;人們也不再借如此傷心的事件為話柄以祝賀來嘲弄他;讓他感到極為沮喪的婚禮蛋糕終於吃光。它的胃口在也填不進更多油膩,他絕不相信別人可能與他不同。凡是對他有害的東西,他便認為對其他人也不利,於是,他態度誠懇地勸說人們卻對不要製作婚禮蛋糕,這項嘗試以失敗告終後,他又誠懇地設法勸阻任何人吃蛋糕。他甚至不厭其煩地就此向佩里醫生請教。佩里醫生是一位知識豐富的紳士,他的頻繁拜訪是伍德豪斯先生生活的一項慰藉;佩里醫生一再受到追問後,儘管看上去顯得頗為不情願,但是不得不承認說,婚禮蛋糕或許的確對許多人——或許對大多數人都不適宜,除非食用量有所節制。這個觀點自然佐證了伍德豪斯先生自己的看法,於是他便希望影響新婚夫婦的每一位訪客;然而,蛋糕還是吃光了;他那善意的神經直到蛋糕消失淨盡前一直無法鬆弛下來。

  海伯裡流傳著一種奇怪的謠言,說是有人看見佩里家的孩子滅人手中拿過一塊維斯頓太太的婚禮蛋糕。但是伍德豪斯先生絕對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第一部 第03章

  伍德豪斯先生熱衷於按照自己的方式搞社交活動。他非常喜歡請他的朋友到他家來拜訪。由於種種綜合原因,由於他久居哈特費爾德宅子,由於他的脾氣溫和,也由於他的財富、他的房子和他的女兒,他便可以在自己小小的交際圈子裡,在很大程度上,按照自己的方式左右他的客人們。處理這個圈子之外,他於其它家庭沒有多少交往。他害怕熬夜,也害怕大型晚會,除了遵循他的條件來訪的客人,其它熟人對他全不適合。他可算得上一份幸運,因為包括朗道斯宅子在內的海伯裡村教區和鄰近郊區的唐沃爾宅子——奈特裡先生的私宅——對他的習慣均有瞭解。在愛瑪的勸說下,他與最要好或者有選擇的客人共進一餐並非偶然。除非他自覺不堪忍受疲勞,他還是挺喜歡晚間聚會。一星期中,愛瑪難得遇到哪一天不能陪他玩撲克。

  韋斯頓夫婦和奈特裡先生來訪是出於真摯而持久的關係;一位肚子生活卻不堪孤獨的年輕人愛爾頓先生來訪,則是想以伍德豪斯先生家雅致客廳中的社交活動,以及他女兒的嫣然微笑,填補自己閒暇夜晚的空虛孤寂,這種特權決不會面臨拋出門外的危險。

  除此之外,還有第二批常客。最常來的人中有貝茨太太、貝茨小姐和戈達德太太,三位女士幾乎總是一受到哈特費爾德宅子的邀請就到,而且常常是由馬車接送,伍德豪斯先生覺得對於詹姆士和馬匹來說,這算不得什麼。倘若一年僅有一次這種接送,到反而會引起埋怨。

  貝茨太太是海伯裡過去一位牧師的遺孀,她的年紀實在太大了,處了喝茶打撲克外,幾乎什麼也做不了。他與自己的獨生女兒在一起過著非常單調的生活。儘管處在這種不幸的境遇中,卻仍然能激起大家對一位無為的老太太所能產生的全部敬意。她女兒是一位即不年輕漂亮,有不富有的未婚女子,卻受到非同一般的愛戴。貝茨小姐受到的恩惠其實使她處於最糟不過的窘境,她本人缺乏自知之明也不會威脅那些可能憎恨他的人們,讓他們表面上對她表示尊敬。她從來沒有讓人感到容貌上的美,也沒有在心智方面有聰明過人的表現。她的年輕時代在不知不覺中逝去了,她的中年時光全都貢獻給照顧衰弱的母親,以及設法將一筆微小的收入盡可能派各種達用場。不過,她是個愉快的女人,任何人提起她時心中都不乏善意。創造如此奇跡的正是她自己無時不在的善意和知足的天性。她熱愛每一個人,對每一個人的幸福都關懷備至,對每個人的優點特別敏感關注。她認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依傍如此傑出的米親而沉浸在大家的祝福中,周圍不但有如此眾多的好鄰居和好朋友,而且自己還有一個什麼都不缺的家。她有純樸而歡樂的天性,她有知足而感恩的精神,這些便是她與別人交往的橋樑,也是她自己深感幸運的寶藏。她能就芝麻小事誇誇其談,這正好符合伍德豪斯先生的胃口,因為那時些瑣細的交流和無害的閒言碎語。

  戈達德太太是一位女教師,供職于一所學校——那不是一所女子學校,不是一個專門學校,也不是任何專業性的學府,不是那種講長句雅言說滿篇廢話的地方,也不根據新教育體系和新道德準則將廣泛的知識與優雅的道德規範硬性結合——在那種的方,年輕女士們交付巨額費用,留下無用的知識——戈達德太太任教的是一所正牌的、可靠的老式寄宿學校,在這種學校了,數量適中的技能和學識以合理的價格出售,姑娘們或許會被引入歧途,自行亂撿些雞零狗碎的知識,因而根本沒有恢復原來神通本色的危險。戈達德太太的學校享有很高的聲譽——而且名不虛傳;因為大家聲稱說海伯裡是個非常有益健康的地方。她有一所大房子和大花園,給孩子們吃豐富而健康的食品,在夏天讓孩子們在太陽下盡情狂奔,到了冬天,她親手為子們包紮凍瘡。所以,看到四十個年輕的孩子排成兩行,偎在她身後去教堂,大家一點兒也不奇怪。她是個面孔平板、母親模樣的女人,年輕時,她曾經辛勤勞作。於是便理所當然的認為,現在有權偶爾享受點諸如吃茶訪友一類的閒暇。另外,她以前接受過伍德豪斯先生的諸多善意,,所以便感到他時特別要求她離開她自己掛滿了刺繡裝飾的整潔客廳,只要能離開,她就會湊到他的壁爐前,省自己幾枚六便士的硬幣。

  這便是愛瑪覺得很容易隨時聚攏起來的幾位女士,而且為了父親的緣故,她對自己有此能力頗感愉快。在她自己看來,韋斯頓太太不在的缺憾是無法彌補的。她看到父親顯得很舒暢,自己心中便感到喜悅,也為自己能夠應付自如而非常高興。但是,三位這種女人的低聲聒噪讓她覺得,假如每天晚上都這樣度過,她畏懼這種漫長夜晚的降臨。

  一天上午,她正等待這樣一個夜晚的來臨時,戈達德太太差人送來一紙便條,以極其尊敬的口吻懇請史密斯小姐一起來做客。這真是個最受歡迎的請求。史密斯小姐一位年方十七的姑娘,愛瑪不但非常熟悉她的臉孔,而且長期以來一支對她的美貌深感興趣。一封非常禮貌的邀請信帶了回去,這作華宅中的漂亮女主人對夜晚時光頓時不再心懷恐懼了。

  哈裡特-史密斯是個棄兒。幾年前某人將她送進戈達德太太的學校,最近有人將她的地位從普通生提高為寄宿生。這便是她人所共知的歷史……除了海伯裡的幾個朋友之外,她沒有什麼見過面的親戚。此時,她到鄉下拜訪幾個同窗學友後,剛剛返回。

  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再說,她的容貌類型恰好是愛瑪所推崇的。她的身材矮小豐滿,金髮碧眼,皮膚百嫩,臉頰紅潤,五官端正,表情顯得極為甜美。不到夜闌人盡時,愛瑪對她的舉止儀態的喜愛已不亞於喜歡她的外貌,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要保持關係。

  雖然她並沒有為史密斯小姐談吐中顯著的睿智感到驚訝,卻發現她非常迷人——沒有讓人不舒服的羞怯,也並非不善交談——然而遠沒有顯得冒昧,她舉止得體,表現出敬意,為自己等夠被帶進哈特費爾德宅子來滿心歡喜,充滿感激之情。這裡的一切物品風格都比她熟悉的東西高雅,她毫不做作地顯得很著迷。愛瑪認為她一定具有良知,值得鼓勵,而且也應當培養。那對柔和的藍眼睛和全部的天然麗質,不應當埋沒在海伯裡及其周圍的下等階層中。她業已結交的熟人全都配不上她。她剛剛離開的學友儘管是些很好的人,但是肯定對她有害。那家人們是奈特裡先生的佃戶,租種著他大片土地——她相信,他們非常厚道——她還知道,奈特裡先生對他們的評價相當高——不過,他們准是些粗俗不雅的人,根本不適合跟一位知識和風度幾近完美的姑娘進行緊密交往。她要注意這位姑娘,讓她得到提高,讓她與不雅的熟人分手,把她介紹給上流社會,她要讓她形成自己的觀點和風範。這將是一件有趣的事,肯定是一樁善舉,准會成為生活中的寄託和樂趣,還可以顯示出自己的能力。

  她沉浸在對那雙柔和的藍眼睛的讚美中,專心致志於交談和傾聽,腦子裡忙著構思自己的幫助計畫,結果夜晚的時光以非同尋常的速度飛逝而去。她一向習慣於盯著表,盼望晚餐擺好,好給這種晚會畫上句號,今天在不知不覺中發現桌子早已擺設停當,移到爐火旁邊。儘管她對認真做好任何事情從不持冷漠態度,然而今天她敏捷的動作遠遠超過平時。她的計畫讓她喜傷心頭激發出真正的善意,,她一再勸大家多吃雞肉丁和干貝肉。她知道,她的催促雖急,客人們卻樂於接受,因為大家都盼望能早早回家上床,又唯恐動作太急有失斯文。

  每逢這種情況,可憐的伍德豪斯先生便面臨悲慘的感情衝突。他喜愛看到桌子上鋪好臺布,因為這是他自幼的風格,但是由於他確信晚飯對健康極其有害,所以一見到任何東西擺到臺布上,他便會感到難過;儘管他善意的歡迎客人們享受桌上的一切,然而,由於替他們健康的擔憂,看到他們真的張開大嘴巴大嚼,他就難免痛心疾首。

  他真心提出的建議是請大家像他那樣,喝一小盤希麥片粥,女士們酣暢淋漓的掃蕩桌上美味時,他完全用不著開口鼓勵,可他硬是要說:

  “貝茨太太,我建議你壯起膽子吃一枚那種雞蛋。煮的很軟的雞蛋對健康沒有害處。賽爾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煮雞蛋。我可不會向你推薦其他人來煮雞蛋——但是你完全不必害怕——你看哪,它們全都很小——吃一枚我們這種小蛋不會傷著你的。貝茨小姐,讓愛瑪幫你遞一小塊果餡餅——只吃一小塊。我們的餡餅完全使用蘋果製作的。你在這兒用不著害怕有不衛生的果脯。我並不推薦那種牛奶蛋糕。戈達德太太,來半杯葡萄酒沒意見吧?只喝一小杯——兌上一小杯好不好?我看這對你沒有害處。”

  愛瑪任憑他父親嘴嘮叨下去——可她自己卻動手以更令客人們滿意的方式勸酒加菜。今晚送大家走的時候,看到大家豪興,她心裡尤其喜悅。史密斯小姐的快樂正是她的願望。伍德豪斯小姐在海伯裡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所以能引見給她既是姑娘的樂事,又讓她感到驚慌——但是,這個卑微、感思的小姑娘分手的時候心中充滿裡濃濃的謝意。讓他深感喜悅的是,伍德豪斯小姐整個晚上都在款待她,而且最後還跟她握了手!——

第一部 第04章

  哈裡特-史密斯于哈特費爾得宅子的親近關係很快就成為既成事實。愛瑪以自己敏捷果斷的方式不失時機地向她發出邀請,鼓勵她常常來訪。隨著她們關係的加深,倆人相互間的默契程度也在加深。愛瑪早早便預見到,她或許是自己有益的散步伴侶。韋斯頓太太走後,她在這一活動的損失非常慘重。她父親的散步範圍從來沒有達到矮樹叢以外。兩段地界即能滿足他的散步需要,具體距離隨白晝長短而定。韋斯頓太太婚後,她的活動範圍大受限制。她曾經獨自探險信步抵達朗道斯,可是並無樂趣。因而,這麼一個可隨時招來作伴的哈裡特-史密斯,對於她散步的特權當然是個有價值的補充。隨著她對姑娘的認識日漸深入,她感到越來越滿意,完全實現了自己的最初善意的設計目標。

  哈裡特當然並不聰明,不過她具有順從知恩的天性,她絕對沒有一絲自負的因素,唯一的願望便是接受某個高高在上者的指引。最初,她與她的關係非常親切。她需要伴侶,欣賞美雅聰明;結果證明,儘管不能指望這孩子有很高的理解水準,但她卻不乏鑒賞能力。她完全確信哈裡特-史密斯恰好是她所需要的年輕伴侶-完全是她的家所要求的。這種需求已經完全不可能由韋斯頓太太來滿足了,這兩層需求她不可能滿足,這兩種角色她也不願意承擔。她們類型完全不同-情感方面的性質不同,不能相提並論。韋斯頓太太是她感激和尊敬的人。哈裡特則是她熱愛並且認為有用的人。她不必為韋斯頓太太做任何事,辦事對哈裡特,她一切都得做。

  她希望證明自己的價值的第一個努力,便是設法查出著這孩子的父母的身份,但是哈裡特說不上來。她願意講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可是對於這個問題她一無所知。愛瑪竭力想像她可能喜歡什麼-可她怎麼也不能相信,處在自己的地位上,卻無法探究她的實情。哈裡特沒有洞察力。她一貫滿足於聽取並相信戈達德太太灌輸她的東西,並不願意進一步探索。

  戈達德太太、學校的老師們、女同學和學校的所有事情自然是她談話的絕大部分內容-除此以外就只有談及住在阿比水磨農場上她熟悉的馬丁一家。馬丁一家在她腦子裡佔有重要地位,她跟他們在一起度過非常愉快的兩個月時光,此時也很樂於談起她那次拜訪中的趣事,喜歡描繪當地的許許多多愜意和奇異的事情。在愛瑪的鼓勵下,她變得十分健談。愛瑪獲得另一個階層生活景象感到有趣,也喜歡她單純幼稚地以狂喜口吻所做的描繪:“馬丁太太有兩個客廳,真是兩個特別好的客廳那,一個足有戈達德太太的起居室那麼大;她有一個跟了她二十五年的貼身女傭;哪兒有八頭母牛,兩頭是奧爾德牛;一頭小母牛是韋爾奇種,真是頭非常可愛的韋爾奇小牛;馬丁太太特別喜歡說,應該把她們叫成女牛才對;花園裡有個特別漂亮的涼亭-那可是個又大又漂亮的涼亭,能容的下十二個人呢,明年某個時候,人們要在那裡吃茶點。”

  有一段時間,她感到滑稽,並沒有考慮其直接原因。她對那個家庭瞭解漸漸深入後,便產生了另外的感情。她產生了錯誤印象,想像中她們全都生活在一起,又母親和女兒,兒子和兒媳。在她的談話中有一位馬丁先生,她總是用嘉許的口吻描繪她,說她做這事做那事的時候脾氣怎麼怎麼的好,愛瑪後來聽出那是個單身男人,而沒有年輕的馬丁太太,而沒有兒媳婦。她疑心她可憐的小朋友在這片殷勤款待和善意中遇到了危險-如果她不得到關心照顧,或許會就此永遠沉淪。

  有了這種激越的想法後,她的問題在數量上和含義上均大大的增加了,尤其引導哈裡特多多談論馬丁先生的事情——顯然這個話題並不惹人討厭。哈裡特極其樂意談起她參加他們月光下的漫步,以及晚上搞的許多愉快遊戲,不厭其煩地大談他的歡樂和殷勤。有一天,他跑了三英里路,為的僅僅是給他弄點核桃來,因為她偶然提到過自己多麼喜歡核桃。在任何事情上他都同樣殷勤!有一天晚上,他叫他家雇的牧羊人的兒子到客廳來,專門為她唱歌。他非常喜歡歌唱,而她也能唱一點兒。她相信,他非常聰明,什麼都懂。他有一群優質羊,她在那兒生活的日子裡,他的羊毛拍賣價格比鄉下任何人的都高。她相信,大家對他的評價全都很高。她母親和姐妹都特別喜歡他。有一天,馬丁太太對她說,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兒子了,說這話時,馬丁太太的臉都漲紅了,馬丁太太說,她能肯定,他結了婚准一個好丈夫。可她並不想要他結婚。她不急於讓他娶親。

  “幹得不錯啊,馬丁太太!”愛瑪想到。“你對自己的目標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離開馬丁家時,好心的馬丁太太還向格達德太太贈送了一隻肥碩的鵝,那可是戈達德太太見過的最漂亮的鵝。於是,戈達德太太在一個星期天將鵝宰殺烹飪後,請學校的所有教師:納什小姐、普林斯小姐和理查森小姐共進晚餐。

  “我猜想,馬丁先生除了自己搞的行當之外,並不是個知識豐富的人吧。她不會讀書吧?”

  “啊,不!-也就是說,是的-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他讀過許多書的-只不過不是你能想到的那種書,他讀農業報告和諸如此類得書,書就放在一個窗臺旁邊-他是靠自己閱讀的。不過有時候在我們晚上開始打撲克之前,他會大聲朗讀一些非常優美的文章節選-特別有意思。我知道,他讀過《威克菲爾德的教區兒童》。他根本沒有讀過《森林浪漫曲》,也沒有讀過《寺中兒童》。我提到這些書名,他說他以前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這種書,不過他決心儘快找到這類書。”

  下一個問題是:

  “馬丁先生長的什麼模樣?”

  “啊!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起初我覺得他很平淡,可現在覺得不那麼平淡了。你知道的,人們過一段時間就習慣了。你從來沒見過他?他隔一段時間就到海伯裡來的,而且每星期肯定要騎馬到金斯頓去的路上經過這裡。他常常從你身旁經過的。”

  “有可能吧-或許我見過他不止一次呢,可就是對不上號,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管是騎馬還是步行,反正年輕農夫很難引起我的好奇心。自耕農是一群我覺得沒什麼可交往的人。假如是低一兩個階層的人們,外加上容貌可靠,或許會激起我的興趣,我可能希望對他們的家庭在某些方面幫上點忙。但是農夫不會要我的幫助。所以說,他們在這方面不必我費心,在其它方面又不值得我費心。”

  “的確是這樣。啊!是的,你不可能注意到他-可他非常瞭解你-我的意思是說熟悉你的面容。”

  “他是個值得尊敬的年輕人,這一點我毫不懷疑。我知道他的確是這樣,也祝他一切都好。你認為他有多大年紀?”

  “他六月八號滿了二十四歲,我的生日時二十三號-剛剛差兩個禮拜零一天!真巧哇!”

  “僅僅二十四歲。這麼小的年紀何必急著定終生。他母親說得對極了,不必著急。他們家保持現在的狀況看來很好,假如她匆匆給他娶個媳婦,准得後悔。六年以後,假若他攢了點錢,遇到個屬於同一階層的年輕好閨女,大概還是非常恰當的。”

  “六年後!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他到那時就三十歲了!”

  “是啊,如果不是生在富有人家,大多數男人不到這個年紀不會有經濟能力結婚成家。照我看哪,馬丁先生的財富完全得靠他自己掙,,跟其他人不會有什麼不同。不論他父親去世可能給他留下多少錢,不論他在家庭財產中的比例有多大,我敢說,全都是未知數,雖然他可能憑自己的智慧,或者碰點好運氣,將來發財致富,可是要他現在就得到什麼結果,那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是啊,的確是這樣。不過他們過得很舒坦。他們就是沒有僕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缺。馬丁太太常念叨著要雇個男僕呢。”

  “不管他什麼時候結婚,哈裡特,我希望你不至於捲進他的麻煩-我的意思是說認識他的妻子不至於造成麻煩-結識幾位受到優秀教育的姐妹,不該完全受到反對,但是他不可能跟一個值得你注意的女人結婚。鑒於你不幸的出身,你應當特別注意跟什麼人結識才對。毫無疑問,你是一位紳士的女兒,你必須盡自己的能力在各方面維護自己的這種地位,否則就會有許多人靠貶低你的人格來取樂。”

  “是啊,肯定是這樣-我猜會有這種人的。但是,我到哈特費爾德宅子來拜訪你,伍德豪斯小姐,你對我這麼友善,我就不怕什麼人了。”

  “你對影響力的理解很不錯,哈裡特。但是,我要你在好的社交圈子裡奠定牢固的基礎,最後不依靠哈特費爾德和伍德豪斯小姐也能自力。我希望看到你永遠直根上流人士結交-為了這個目標,建議你盡可能不要有那種奇怪的關係。所以,我跟你說,假如馬丁先生結婚的時候你還在本地,希望你不要因為跟他姐妹們的關係,也去結識那位妻子,那個女人或許是個農夫的女兒,根本沒受過教育。”

  “當然啦。是啊。我沒想過馬丁先生會跟個沒受過教育的人結婚-那人應該有個好出身才對。不過,我不是反對你的看法-我也肯定不希望跟他的妻子結識,我要保持跟馬丁家小姐們的關係,尤其是伊莉莎白,要是我不得不放棄跟她的關係,我會非常難過的,……(此處有三十多字話講不通)

  愛瑪一邊聽她遲疑地說出這段話,一邊仔細觀察她。並沒有看出讓人吃驚的愛情跡象,那個男人不過是她的第一位崇拜者而已,他深信除此之外沒有其它關係,另外,從哈裡特方面講,謝絕為她作出的任何友好安排特別困難。

  就在第二天,他們倆迎面碰到馬丁先生。當時她們在唐活爾路步行,他也是步行,他非常尊敬的打量過她之後,便轉向她的同伴。目光中毫不掩飾如願以償的心情,她朝前面走去,敏銳的目光迅速掃過這年輕人,這就是哈利特-馬丁先生。他的外表相當整潔,他看上去是一個理智的年輕人,但是他這個人沒有任何其他長處。她將他于其它紳士們做對比認為哈利特傾心的所有方面全都無足輕重,哈利特的禮貌中不乏理性。他曾經以充滿欽佩和好奇的目光注意過她父親的紳士風度,可馬丁先生仿佛連禮貌是什麼都根本不懂。

  因為不該讓伍德豪斯小姐長時間等待,所以他們一起僅僅停留了不多幾分鐘,哈利特緊跑幾步趕上她。臉上掛著微笑,情緒有些波動,伍德豪斯小姐希望她能儘快平靜下來。

  沒想到,我們碰巧遇到了他!-多奇妙啊!他說,他本打算繞朗道斯宅子走,偶然改變了計畫,他沒想到我們也會走這條路的,他以為我們大多數日子走的是通往朗道斯宅子的那條路。他還沒有弄到《森林浪漫曲》。伍德豪斯小姐,他跟你想像的一樣不一樣?你覺得他怎麼樣?你認為他非常平淡嗎?”

  “他無疑是平淡和無奇的-不過與他完全沒有文雅相比。那還算不得什麼。我無權期待更多,也沒有期待過更多,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那麼粗魯笨拙,那麼毫無風度可言,坦白的說,我原以為他距離文雅僅僅差一兩個層次。”

  “真的是這樣,”哈裡特聲音壓抑的說,“他的確不想真正的紳士那麼文雅。”

  “哈裡特,我認為自從你開始與我們相識以來,你已經一再根幾位真正的紳士相伴,你自己一定為他們跟馬丁先生之間的差異感到震動了吧,你在哈特費爾宅子見到過非常非常好的典型。他們是些受過教育,訓練有素的人們,見過他們後,假如再次跟馬丁先生交往時沒看出他是個下等的人,我倒會感到吃驚,你准會奇怪以前為什麼沒有看出他這麼討厭,你現在難道還沒有這種感覺?難道你還沒有受到震動——那麼笨拙粗野的嗓音,絲毫也不加節制,我站在這兒都能聽到。”

  “當然,他跟奈特裡先生不同。他沒有那種優雅的風度,也沒有奈特裡先生的步態。這種不同我看得很明顯,可奈特裡先生是個非常高尚的人啊!”

  “奈特裡先生的風度好的非同凡響,以馬丁先生和他相比是不公平的,或許你在一百個人中也找不到一個像奈特裡先生這樣標準的紳士。把他並不是你最近常常見到的唯一紳士,你認為維斯頓先生和愛爾頓先生怎麼樣?拿馬丁先生與他們隨便哪一個比較,比較他們的禮貌、步態,高尚的談吐、平靜的態度等等,你准能看出不同點。”

  “啊,是的!差別太大了。但是維斯頓先生已經幾乎是個老年人,他差不多四五十歲了。”

  “因此馬丁先生的禮貌就顯得更沒有價值,哈裡特,人的年紀越大,講究禮貌就愈發重要,聲音響亮,粗野和笨拙就愈發刺眼,愈發讓人討厭,年輕可以忽略的事情,到了老年時期很容易讓人發現。馬丁先生現在已經又笨拙又唐突,要是到了維斯頓先生的年紀上會怎樣呢?”

  “真是沒法說,真的!”哈裡特有點嚴肅地說。

  “不過很容易猜出來。他會變成個感覺遲鈍、粗俗不堪的農夫——完全不顧自己的面子,一心只考慮利益得失。”

  “他的確會這樣,那可太糟了。”

  “生計佔用了他的精力,結果忘記尋找你推薦得書,這不是已經十分明顯了嗎?他腦子裡想的完全是市場買賣,根本顧不上考慮其它東西——對於一個正在忙著發家致富的人,這倒是很正常的。他要書籍有什麼用處?我毫不懷疑他將來會變得非常富有——他的無知和粗俗於我們也無關。”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記得那本書,”哈裡特只回答這麼一句,語氣沉重,極不愉快,愛瑪認為話到這裡可以打住,沉默良久之後,她再次開口說:

  “從某種意義上講,愛爾頓先生的風度或許勝過奈特裡先生和維斯頓先生,但是他們更多些文雅。把他們當作典型或許更恰當。韋斯頓先生的性情開朗,思維敏捷,近乎直截了當,大家因而都喜歡他,以為他幽默詼諧——但是照樣模仿他就不合適了。奈特裡先生那種直率、果斷、居高臨下的風度也是不能模仿的——儘管對他來說非常合適,因為他的體態、容貌和生活地位似乎允許這麼做。但是,假如任何一個年輕人模仿他的風度,那可實在難以忍受。與此相反,照我的想法,一個年輕人如果以愛爾頓先生為樣板,那將是比較適宜的。愛爾頓先生脾氣和藹,天性歡樂,態度殷勤,舉止文雅。在我看來,他好象進來變得尤其文雅了,哈勒特,我不知道他是否刻意迎合我們兩人中的那一位他的溫文儒雅比以前更甚,讓我感到驚異。假如他真的有意,我以前沒告訴你他是怎麼評論你的嗎?”

  接著她重複引用愛爾頓先生對她的熱情讚揚,這些話現在充分起作用了。哈裡特緋紅臉頰,泛出了微笑,說她從來就認為愛爾頓先生非常平易近人。

  愛瑪講注意力特別集中于愛爾頓先生,為的是將那個年輕農夫從哈裡特的腦子裡驅趕出去。她認為,愛爾頓先生和她將是絕妙的一對,只是他們之間的兩相情願太明顯,關係接近太自然,成功的可能性太大,因而,她的做媒計畫很拿稱得上有什麼功績。她生怕那也是別人准會想到並且預見到的事。不過,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計畫的日期方面搶在她之先,因為早在哈裡特首次拜訪哈特費爾德宅子時,她腦子裡已經開始萌發了這個念頭。這事情她越想越覺得是上策。愛爾頓先生是個最合適的人選,,她基本上是一位紳士,跟下層社會沒有什麼來往;同時,鑒於哈裡特的出身尚未搞清楚,任何家庭都不能拒絕她。她有一個舒適的家可供她生活,愛瑪估計他有一筆足夠大的收入,海伯裡的教區牧師收入儘管並不高,但是人們都知道,他自己另有一筆財產。再說,她對他的評價很高,認為他是個脾氣和藹,意識善良,值得尊敬的年輕人,對世界的理解和有益的知識全都不缺少。

  她感到滿意的是,他認為哈裡特是個漂亮姑娘;她確信,這一點隨著在哈特費爾德宅子的頻繁會見,便是她那一方面足夠堅實的基礎。至於哈裡特這一方面,他的情願會對她產生相當分量的影響,這一點沒有什麼好懷疑的。而且他真的是個非常讓人愉快的年輕人,除了專好挑剔的女人外,任何女子都會喜歡上他。只有她是個例外,她認為他並不具備不可或缺的一種優雅的外表特徵。但是,一個什麼羅伯特-馬丁騎馬在鄉下買核桃送禮便能感動的一位姑娘,顯然非常易於被愛爾頓先生征服——

第一部 第05章

  “我不知道你對愛瑪和哈裡特之間的親密關係有什麼看法,韋斯頓太太,”奈特裡先生說,“不過我認為這是一件壞事。”

  “壞事!你真認為這是件壞事?為什麼?”

  “我認為她們誰也不會為對方做任何有益的事。”

  “你真讓我吃驚!愛瑪肯定對哈裡特有好處。愛瑪向她提出一個新目標,可能就對哈裡特有好處。看到她們親密無間,我感到極為愉快。我們的感覺差距多大啊!——認為她們不會為對方做任何有益的事!奈特裡先生,這就足以引起我們在愛瑪問題上的爭執。”

  “或許你以為我知道韋斯頓不在家,故意來跟你爭吵,或許你仍然想進行你的戰鬥。”

  “維斯頓先生在家的話,毫無疑問會支持我,因為他在這個問題上跟我的意見完全一致。我們昨天剛剛談論過這個問題,都認為在海伯裡有這麼個姑娘跟愛瑪交往,對她真是太幸運了,奈特裡先生,我不允許你在這個問題上充當裁判官。你已經過分習慣於獨身生活,對於伴侶的價值一無所知。也許,沒有那個男人能正確評判一位女子習慣於終身與同性的伴侶交往時體會到的適意感。我能想像出你反對哈裡特-史密斯,是因為她不具備愛瑪的朋友應有的高尚地位。但是,從另一方面講,由於愛瑪希望她變得知識豐富起來,她於是獲得了大量閱讀的動力。他們會一起閱讀。我知道,這就是她的本意。”

  “愛瑪自從十二歲以來就希望多多讀書。我看到過她再不同時期訂立的閱讀計畫單,那是她打算通讀的書單——是些非常好的書單——選書合理,安排有序——有的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有的是按照其它順序。她十四歲時定的讀書計畫——我記得當時思索過,不但對它作過很好的評價,而且這評價在我腦子裡還保留了相當長的時間。我敢說,她現在或許制定了很好的書單,可我不敢指望愛瑪能再認真穩定的讀書了。她再也不會做那些需要勤懇和耐心的事情,也不會再讓想像服從於理解。我可以非常保險的確信,泰勒小姐不再對她激勵後,哈裡特-史密斯更是什麼作用也起不了。你再也不等勸她閱讀你希望她讀的一半書籍。你也知道你不等。”

  “說實話,”韋斯頓太太微笑著回答道,“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但是,自從我們分手後,我不記得愛瑪忽略了我希望她作的任何事情。”

  “現在幾乎沒有回憶那種東西的欲望了,”奈特裡先生富有感情的說完,沉默了片刻。“可是我這個人,”他很快補充說,“儘管感覺裡沒有迷人的東西,卻不能不繼續觀察,繼續傾聽,繼續保持記憶。因為愛瑪是家裡最聰明的孩子,所以給慣壞了。她年僅一歲時,便不幸能回答出難道她十六歲姐姐的問題。她總是那麼敏捷自信。伊莎貝拉卻遲鈍而疑惑。愛瑪自己從十二歲開始便是家裡的女主人,也是你的女主人。她失去了唯一能夠應付她的母親。由於她繼承了母親的天賦,也只能服從於它。”

  “奈特裡先生,幸虧我不必依賴你的推薦,否則我准會感到遺憾。假如我辭去伍德豪斯先生家的職位,去找另一份工作,我可不相信你在任何人面前會替我說一句好話。我敢肯定,你從來就認為我做以前那份工作不稱職。”

  “不錯,”他微笑著說。“你在這裡更適合,非常適合做一名妻子,但是一點也不適合做個家庭女教師,你在哈特費爾德宅子時,沒有任何時候不是為將來能做個賢慧的妻子做準備。以你的能力判斷,你並沒有向愛瑪提供足夠的教育;在婚姻中絕對服從,在任勞任怨方面,你是從她那裡受到了教育。假如韋斯頓原來要我向他推薦一名妻子,我的提名當然是泰勒小姐。”

  “謝謝你。要在維斯頓先生這種和藹可親的男人面前做個好妻子並不需要多少優點。”

  “怎麼啦,要承認事實嘛,我看你有些拒絕聽從勸告,儘管你能忍受各種壞脾氣,結果並沒有遇到值得忍受的脾氣。不過,我們不會絕望的。韋斯頓會因為過分舒適而使脾氣變怪。要不就是他的兒子搞惡作劇會把他激怒。”

  “我希望不會發生那種事——那時不可能的。奈特裡先生,別往那個角度預測煩惱。”

  “我這實在不是預測。只不過指出一些可能性罷了。我可不想在天才的愛瑪門前賣弄預測和猜想的伎倆。我真心希望,那個小夥子能具有韋斯頓一樣的優點的邱吉爾一樣的財富。不過,說道哈裡特-史密斯,我的和還沒說完一半呢。我認為它是愛瑪最糟糕不過的伴侶。她自己什麼也不懂,而她依賴的愛瑪卻什麼都懂。她從各方面都吹捧她;最糟的是她並非故意那麼做。她每時每刻的吹捧便是無知的表現。哈裡特的表現如此低下,愛瑪怎麼認為能學到任何東西呢?至於哈裡特那一方面,我敢大膽地說,她從這種關係中無法得到什麼好處。哈特費爾德宅子只能讓她學會蔑視自己歸屬的所有其它地方。她會變得越來越高雅,回到他出生和居住的環境中會感到難受。假如愛瑪的教條能人腦子萌發出力量,那就算我搞錯了。那些活動只不過坐點表面文章而已。”

  “假如我不是比你更加信賴愛瑪的良知,就是對她現在的舒適感到更加擔憂。我不會為他們的關係感到傷心悲哀。昨晚她看上去多美啊。”

  “啊!你喜歡談論的是她的外表而不是內心,對不對?不錯,我不否認,愛瑪長的好看。”

  “好看!該說漂亮才對。你能想像到任何人像愛瑪這樣,在容貌和身材方面都更加接近完美嗎?”

  “我不知道我能想像出什麼,不過我承認,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人的容貌和身材比她更喜人。可是我基本上算是個老朋友了。”

  “多美的眼睛!——純粹的單褐色——多麼明亮!五官端正,容貌開朗,膚色潔白!啊!臉色健康紅潤像盛開的花朵,身體的高度和各部分搭配如此勻稱,提醒多麼高挑穩健。她的健康不僅表現在紅潤的臉色,而且體現在她的頭髮光澤、她的頭型、她的回眸。有時候人們說,某個孩子像‘畫裡的健康娃娃’一樣。在我的腦子裡,愛瑪從來就是一幅典型的成年健康姑娘圖畫。她就是可愛的化身。奈特裡先生,難道不是嗎?”

  “我從她的外表上挑不出缺點,”他回答道。“我對她的印象正如你描繪的一樣。我喜歡看她。另外,我還願意對她額外誇獎一句,那就是我認為她並不喜好虛榮。考慮到她非常好看,她似乎對此頗為在意。她的虛榮表現在其它方面了。韋斯頓太太,我不喜歡她與哈裡她-史密斯的親密關係,我恐怕這種關係對她們兩人都有害,我對此堅信不疑。”

  “奈特裡先生,可我同樣堅信這種關係對她們不會有任何害處。儘管親愛的愛瑪有各種小小的缺點,可是她仍然不是為一個傑出的姑娘。我們上哪兒找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兒,更善良的姐妹,更真摯的朋友呢?沒有,找不到。她為人可信,絕對不會將任何人引向歧途。她不會堅持錯誤。愛瑪可能出一次錯,但是她有一百次是正確的。”

  “那好吧,我不再討你嫌了。愛瑪將是一位天使,我要把我的憂鬱藏在心底,直到耶誕節將約翰和伊莎貝拉送回來為止。約翰喜歡愛瑪是有理性的,因而不是盲目的愛,伊莎貝拉與丈夫的想法向來一致,,唯一的例外是他不為孩子的健康感到大驚小怪。我肯定他們與我的看法相同。”

  “我知道,你們都是在泰喜愛她了,不可能對她不公正不慈愛,但是,奈特裡先生,請你原諒我,我認為我享有愛瑪母親的某些講話特權,因此我想暗示說,大量就哈裡特-史密斯與她的親密關係跟您進行討論沒有什麼益處。請您原諒我。辦事,倘若在這種緊密關係中感覺到某種小小的麻煩,只要這關係能得愛瑪帶來樂趣,她不可能終止這關係;愛瑪只有向父親訴說,而父親完全贊成她們交往。多年來,我的職責便是提供忠告,所以,奈特裡先生,我冒昧地提了一點小小的忠告,希望你不會感到驚訝。”

  “一點也不驚訝,”他喊道。“我對此甚為感激。那時非常好的忠告,而且這個忠告比你以前給過的忠告會得到更好的命運,以為它會得到照辦的。”

  “約翰-奈特裡太太很容易受驚,或許會她妹妹的事情感到不愉快。”

  “放心吧,”他說。“我不會大聲喊叫。我回把不快藏在心裡。我對愛瑪的興趣是真誠的。伊莎貝拉跟我的關係並不像和妹妹那麼親密,她從來沒有激起我的多大的興趣,也許很難得有什麼興趣。辦事,大家對愛瑪的感覺中既存在著擔憂,也有好奇。我真相知道她最後會怎麼樣!”

  “我也想知道,”韋斯頓太太溫和地說,“很想知道。”

  “她總是聲稱自己永不結婚,當然,這其實什麼意義也沒有。不過我真的沒見過一位她喜歡的男人。如果她能深深愛上一個合適的物件、那到不見是一件壞事。我希望看到愛瑪愛上某個人,也希望看到她對是不是得到別人的愛感到疑慮,那對她將是有好處的。可是周圍沒有什麼人迷戀她,再說她很難得離開家。”

  “目前看來,似乎很難誘使她改變決心,”韋斯頓太太說,“既然她在哈特費爾德宅子立過的那麼愉快,我也不能盼望她跟什麼人墜入愛河,給可憐的伍德豪斯先生造成困難。我現在不願建議愛瑪結婚,不過我向你保證,我心中對她結婚的想法一點也不少。”

  她談這個問題時不乏一種含義:儘量掩蓋一個對她們夫婦倆有利的想法。關於愛瑪的命運,朗道斯宅子的主人有幾種希望,但是他們並不喜歡這些希望受到猜疑。奈特裡先生平靜地轉變了話題:“維斯頓認為天氣會怎麼樣,會下雨嗎?”她便深信,關於哈特佛爾德宅子他沒什麼更多的話想談,也沒有什麼可猜疑——

第一部 第06章

  愛瑪毫不懷疑,她已經將哈裡特的幻想引到一個適當的方向,並且將她的感激之情和年輕的虛榮心引向一個很好的目標。自從意識到愛爾頓先生是個特別漂亮的男人,而且高雅迷人,她發現哈裡特變得大為通情達理了。由於她接受他明確表達的崇拜時沒有表現出遲疑,她不久便根據一些令人愉快的暗示,確信哈裡特方面已經產生了好感,這就像許多類似的情況一樣。她還相當有把握地認為,愛爾頓先生即使現在還沒有萌發出愛,也即將墜入愛河。關於他那一方面,她毫不懷疑。他談論她,讚揚她,用的都是熱情洋溢的語言,所以她無法假設出,再過一小段時間有什麼東西不能補充完整。自從哈裡特來到哈特費爾德宅子後,風度有了驚人的長進,他對她變化的察覺便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證明——他越來越依賴她了。

  “你將史密斯小姐需要的一切都給了她,”他說。“你是他變得高尚而嫻雅。她來到這裡時本來就是一個漂亮姑娘,不過,照我看,你使她增加的魅力遠遠超過了她本來具有的自然美。”

  “我很高興你認為我對她有用處,但是哈裡特原來缺少的不過是一點兒提示,一點兒暗示而已。她自身具有全部的自然美,甜蜜優雅,天性可愛,毫不矯揉造作,我做的事非常有限。”

  “倘若可以表達與一位女士不同的意見,”愛爾頓先生殷勤地說……

  “或許我給她的性格中加進了些許果敢,還教她考慮一些以前沒有接觸過的觀點。”

  “的確如此。那正是讓我大為吃驚的事情。性格中居然能添加進果敢!這需要怎樣的技巧啊!”

  “我感到的是極大的樂趣。以前從未遇到過這麼可愛的性格。”

  “我對此毫不懷疑。”這話帶著一種生動的歎息,正如絕大多數戀人的聲音。又有一天,她感到同樣欣喜的是,她附庸了她一個突然產生的願望:為哈裡特畫一幅像。

  “你以前讓人畫過像嗎?哈裡特?”她問道。“你以前一動不動坐著讓人畫過像嗎?”

  哈裡特當時正打算離開房間,停下腳步,帶著質樸的天真和興趣說:

  “咻!天哪,沒有,從來沒有。”

  她剛剛離開,愛瑪便感歎起來:

  “擁有她的一幅好畫像該是多麼美妙啊!我願意拿全部財產換取這樣一幅畫。我幾乎渴望自己動手畫她的像。我敢說你並不知道,可是兩三年前我非常熱衷於畫像,試著為我的好幾位朋友畫過像,大家認為還說的過去。不過,由於種種原因我產生了煙霧,放棄了。但是,假如哈裡特願意坐在我面前,我還是可以冒冒險的。有她的一幅畫向該是多麼讓人喜悅啊!”

  “我支持你,”愛爾頓先生喊道。“那的確是喜悅!伍德豪斯小姐,我支持你為你的朋友施展自己迷人的天才。我知道你的繪畫水準。你怎麼能認為我對此一無所知呢?難道這間屋子裡不是到處掛著你畫的風景和花卉,難道韋斯頓太太的朗道斯宅子客廳裡沒有畫著幾幅難以臨摹的素描?”

  不錯,我的好人!——愛瑪想道——可是這些與人像畫有什麼關係哪?你對畫像真是一竅不通。別裝作對我的畫表現出狂熱的樣子。將你的狂熱留在哈裡特面前使用吧。“愛爾頓先生,既然你對我如此好意鼓勵,我就決心盡我所能嘗試一番。哈裡特的容貌非常雅致,為她畫像實在困難。眼睛的形狀有些獨特,嘴巴周圍的線條必須捕捉住。”

  “的確如此——眼睛的形狀和嘴巴周圍的線條——我毫不懷疑,你能畫成功的。請你,請你嘗試吧。既然是有你來畫,那麼借用你自己的和來說;擁有她的一幅好畫像該是多麼美妙啊!”

  “但是,愛爾頓先生,我恐怕哈裡特不喜歡坐下來。她對自己的美貌考慮的很少。你沒有注意到她回答我時的態度?那意思完全是在說:‘幹嗎要畫我的像?’”

  “可不是嘛,我注意到了,我向你保證。這對我並沒有什麼損失。但是,我還是不能想像說服不了她。”

  哈裡特很快便回來了,大家立刻向她提出建議。在兩人誠懇的催促下,她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愛瑪希望立刻動手畫,所以便取來畫夾,裡面裝著她為各式人物所作的畫像,這些畫像沒有一幅是最後完成的。他們可以討論決定為哈裡特作多大的畫像。她將許多作畫方式展示給大家。微型畫、半身像、全身畫、鉛筆畫、蠟筆畫、水彩畫都輪流嘗試了一番。她總是什麼都相做,她付出的勞動那麼小,然而在繪畫和音樂上取得的進步比任何人付出同樣勞動取得的進步都大。她會彈琴,會歌唱,幾乎每一種繪畫風格都嘗試過;可就是缺乏恒心。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達到了優秀水準,她本該很樂意駕馭這些技巧才對,而不是半途而廢。對於她自己藝術家和音樂家的才能,她有自知之明,不過,其他人如果受到蒙蔽,願意認為她的成就高於實際情況,她也並不感到遺憾。

  每幅畫都有些優點——越是沒有完成的優點就越多。她的風格是精神飽滿生機勃勃。假如本來並沒有幾幅畫,或者本來的數目足有現在的一半之多,兩位夥伴的喜悅和崇敬之情也不會有所不同。她們兩人都樂得忘乎所以了。畫像會人任何人都發生興趣。伍德豪斯小姐作的畫一定是第一流的。

  “我沒法讓你們看多種多樣的面孔,”愛瑪說。“我研究的只有自己家的人。”這是我父親——又是一幅我父親的畫——不過,他為了讓人畫像而坐在這裡時,就覺得緊張,結果我只能偷偷畫,所以這兩幅都不像他。你們看,這是韋斯頓太太,這也是,這幅也是。親愛的韋斯頓太太!她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我最友好的朋友。我要她坐在哪兒都成。這是我姐姐,挺像她那優雅的身段!面孔也不無相象。假如她能多坐一會兒,我本來能畫得更好些,可是她心裡急著要我畫她那四個孩子,所以總是靜不下來。下面是我設法給四個孩子中的三個畫的像——都在這兒,畫布上依次是亨利、約翰和貝拉,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野得能要了其它孩子的命。她那麼希望我把他們畫下來,我簡直不能拒絕,可是你們都知道,三四歲的孩子根本沒發站著一動不動;要想為他們畫像,除了模樣和膚色,其它都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是她們五官長的比其它孩子都粗俗反倒好畫些。這幅是我為第四個孩子做的畫像,是個嬰兒。她在沙發上睡著的時候我為他畫的。你們看,他帽子上的花結像極了,她臉朝下趴著,誰的舒服極了。那幅畫非常像。我為小喬治感到驕傲……這個沙發的一角很好,接下來是我最後一幅尚未完成的畫,這是個小畫幅的素描,是一位紳士的全身像——是我最後一幅畫,也是最好的畫——我姐夫約翰-奈特裡先生。這幅畫不消幾筆就完成了,當時我有些懊惱,把它擱置一邊,發誓說再也不畫像了。我不能不感到惱火,因為我付出那麼多辛苦,而且畫得很好——韋斯頓太太跟我的意見相當一致,認為這些畫非常像——只是美化了一點兒——比真人略微好看些——可這是在褒揚方面——結果呢,可憐的寶貝而已莎貝拉冷冷讚揚道:‘可不,是有點像——不過說實在的,這對他可不夠公平。’可我們當時怎麼也沒法勸他坐下來哪。我本來是出於極大的好心。總之,我在也忍受不住了,所以我根本就沒有畫完,因為畫完也得不到人家喜愛,每天上午來自布勞恩斯魏克廣場的的人都會感的惋惜。正如我剛才說過的,從那時起,我就發誓在也不為任何人畫像,可是為了哈裡特,或者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摻雜夫妻之類的關係,我一破一次例。”

  聽了這個主意,愛爾頓先生看上去頗受感動,感到一份欣喜,嘴裡一再重複道:“正像你說的,的確沒有摻雜夫妻之類關係。說的對極了。沒有夫妻關係。”愛瑪體會到眼前的情景十分微妙,不由開始考慮是不是該立刻離開,將她們兩人單獨留在屋裡。但是,由於她想做畫,所以他們之間的表白只得稍稍擱置一下。

  她很快便決定了畫幅尺寸和類型。應該是全身水彩畫像,就像奈特裡先生的那幅一樣。假如她滿意的話,最終將在壁爐架上佔有非常顯著的位置。

  哈裡特開始坐著充當繪畫模特兒。她臉上掛著微笑,臉頰露出紅暈,生怕不能保持一定的姿勢和表情,在藝術家直勾勾的注視下,表現出年輕姑娘非常甜美的面貌。可是這些全都沒有用處,因為愛爾頓先生煩躁不安地站在他身後,盯著看畫出的每一筆。她本想請求他選擇一個既能盯著看,又不至於影響她做畫的位置;但實際上卻不得不放棄這種想法,要求他回避。她於是有了個主意:要他朗讀。

  “假如他願意為她們朗讀,那將是一樁善舉!她的緊張情緒將因此鬆弛下來,史密斯小姐的煩躁因此也可以減輕。

  愛爾頓先生太樂意從命了。哈裡特傾聽。愛瑪平靜地作畫。她不得不允許他頻繁回過頭來觀望。如果這個要求都不能准許,對於一個戀人來說未免過於苛刻。他在畫筆最短暫的停頓間隙中都隨時準備跳過來觀看繪畫進展情況,並且為此感到著迷——這樣的鼓勵並非不受歡迎,因此他的崇拜心情使得相象之處還沒有畫上便幾乎被辨認出來。她不敢恭維他的目光,但是他的愛和她的歡欣倒也無可指責。

  模特兒非常令人滿意。她對第一天的素描已經相當喜愛,便希望以後繼續坐下去。畫上不乏相象之處,她的姿態十分迷人,她打算稍稍修改一下身段的線條,讓她顯得略微高些,更加雅致些。她確信,這幅畫最終從任何一方面看都是一幅漂亮的畫像,也有信心將它擺上預定的位置,讓她將她們兩人的優點包含其中;紀念其中一位的美貌,展示另一位的技能,同時還是兩人友誼的存照。……(此處有40字不通順)

  哈裡特要在第二天繼續充當模特兒。愛爾頓先生呢,也喜歡繼續得到允許在場為她們朗讀。

  “當然啦。你能來參加,我們將非常高興。”

  翌日,在繪畫過程中伴隨著同樣的文明禮貌和殷勤周到,一樣的成功和滿意,繪畫於是進行的既迅速又愉快。見了這幅畫的人都感到高興,但是愛爾頓先生感到的是持續的狂喜,對任何批評意見一概加以排斥。

  “無的豪斯小姐為她的朋友補充了她美中不足的一點,”韋斯頓太太對他評論道——她一點也沒有猜到自己是在對一位戀人講話——“眼睛畫的再好不過了,但是史密斯小姐本來沒有那種眉毛和眼睫毛。那正是她容貌中的缺陷。”

  “你真的這麼看?”他問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覺得在任何方面都像極了。我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想像的畫像。你知道的,我們必須允許色調效果稍有不同。”

  “你把她畫的太高了,愛瑪,”奈特裡先生說。愛瑪知道的確是這樣的,可她不願承認。愛爾頓先生便熱心地補充道:

  “啊,不!當然不算太高,一點兒也不算太高。考慮到她採取的是坐姿,自認看上去不同,總之這樣正好,必須保持這個比例,對吧。比例是按近大遠小的原則。啊,一點兒也不高!它給人的高度印象正好跟史密斯小姐一樣。的確如此!”

  “非常好看,”伍德豪斯先生說。“畫的好!像以往的畫一樣好,我親愛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畫得更好的人。可我唯一不怎麼喜歡的事,她看上去仿佛坐在室外,肩膀上的披風太小——看了讓人擔心她要著涼。”

  “我親愛的爸爸,我想讓人把這看作夏天,是夏天一個溫暖的日子。看看那些樹吧。”

  “可是,親愛的,坐在室外總歸絕對不安全。”

  “先生,你怎麼說都行,”愛爾頓先生喊了起來,“可我必須說,我認為將史密斯小姐安頓在室外是一種最令人愉快的主意。再說,樹的風格是那樣不可比擬!任何其他位置都會顯得缺乏風格。史密斯小姐純真的態度——整體來說——啊,簡直是再不能的令人崇拜啦!我簡直不願將目光挪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畫像。”

  下一步需要做的是給這幅畫加個框,這可有點兒困難。這事應當立即著手辦,而且必須在倫敦做。這個訂單必須交給某個有知識的人,這人的品位必須值得信賴。平常這種事由伊沙貝拉去做,這次千萬不能求她去辦,因為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伍德豪斯先生絕對不能允許他在十二月的大霧中出門。愛爾頓先生一得知這種苦惱,立刻便將它清除的煙消雲散。他向來十分機敏,隨時準備獻上殷勤。“假如信賴我去執行這項使命,那將是我無限的喜悅!我隨時願意啟程倫敦,我執行這項任務心理的滿意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正是太好了!”她承受不了這種想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去幹這種麻煩事。他於是一再渴望地又是請求,又是保證,過了不多幾分鐘,這樁生意便敲定了。

  愛爾頓先生要帶著這幅畫去倫敦,選擇好畫框,教人送回來。愛瑪認為他可以將畫隨意包裝起來、既保證畫的安全,又不使他感到太麻煩,可他卻因為沒有過分麻煩而擔心的要命。

  “這是一件多麼貴重的寶貝啊!”他接過畫的時候溫和地談了口氣說。

  “這個人他太過分殷勤,幾乎不像個心中裝著愛的戀人,”艾瑪想到。“我想應該是這樣,不過,我猜想,戀愛准是有一百種不同方式。他是個了不起的年輕男人,與哈裡特非常匹配。就像他自己的口頭禪那樣:‘的確如此’。”可是,愛瑪歎了口氣,感帶苦惱。“他的奉承太多了,假如我是他奉承的首要物件,准會受不了。儘管我處在次要地位,受到的奉承也嫌太多。好在他感激我是為了哈裡特的緣故。”——

第一部 第07章

  愛爾頓先生去倫敦後,愛瑪當天便發現了向朋友提供服務的新機會。哈利特像往常一樣,早飯過後就一直在哈特費爾的宅子裡,不久回家一趟,然後回來用午餐,大家剛剛開始談論他,她便回來了。只見她情緒激動,神情緊張,口稱發生了一件特殊的事,急於把它講出來。事情半分鐘便講完了。她回到戈打德太太那裡,立刻聽說馬丁先生一小時前去過,發現她不在,就把一個小包裹留下,然後走了,那是他一個妹妹送的。打開包裹後,她發現裡面除了她借給伊莉莎白,供她抄寫的兩首歌頁之外,還有一封給她的信。這封信是他寫的,是馬丁先生寫的,內容直截了當,向她求婚。“誰能想到這種事呢!我太吃驚了,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那封信寫得很好,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信上的口吻仿佛他真的很愛我!所以,我就儘快跑回來,向伍德豪斯小姐請教該怎麼辦。”

  愛瑪為她的朋友看上去這麼興奮這麼拿不定主意感到羞恥。

  “我說過,”她喊道,“這個年輕人決不會為羞於請求而失去任何東西。他要盡一切可能緊緊拉住關係。”

  “你樂意讀讀這封信嗎?”哈裡特喊道。“請你讀讀吧。希望你讀一讀。”

  愛瑪受到催促並不感到遺憾。她讀了那封信。感到吃驚。信的文體大大超過了她的預料,不但沒有語法錯誤,而且結構高雅不亞于一位元紳士,語言雖然樸實無華,效果卻強烈真摯,傳達的感情恰如作者其人。信寫的簡短,但是表達出良好的意識和熱情的愛戀,充分而前黨甚至頗為雅致的表達出了情感。她不僅停頓了片刻,哈裡特站在一旁,急切地等待著要聽她的觀點,嘴裡一再說:“唉,唉,”最後不得已才問道:“是不是一封好信?是不是有點短?”

  “不錯,的確寫得不錯,”愛瑪緩緩回答道。“寫得很好,哈裡特,每一方面都不錯,所以我認為准是受到他的一位妹妹的幫助。我無法想像那天跟你交談的那個年輕人自己能將意思表達的這麼好,然而這又不是一個女子的風格。當然不是,口氣太強烈,篇幅太簡短,不是女子那種纏綿的口吻,他無疑是個有理性的男人,我猜想,可能還有些強烈而簡單明快的思維天賦,手中抓住筆,思想便自然而然找到了適當詞語。有些男人就是這樣。是啊,我能理解這種思維能力。生氣勃勃,堅定果斷,在一定程度上有些感情,並不粗鄙。哈裡特,這封信比我想像的要好,”說完將信遞還給她。

  “那麼,”哈裡特仍然在等待著,“……那……那……那我該怎麼辦呢?”

  “你該怎麼辦!關於那方面?你是說關於這封信?”

  “是的。”

  “你還有什麼好疑惑的?你當然必須寫回信,一定要快。”

  “好的。可我改寫什麼呢?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請你給我寫指引吧。”

  “啊,不,不!信最好還是由你自己來寫。我能肯定,你會非常恰當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不會發生你的字無法辨認的危險,這是第一位的。你的意思必須毫不含糊的表達出來,既不能有絲毫疑惑,也不能以典雅端莊去回避。我確信,那種客套所需要的諸如感激之詞,諸如為自己給他造成的痛苦表示關切之類詞語,會自然湧上你的心頭。不必提示你也知道,寫的時候不能因為考慮到他的失望而感到悲哀。”

  “那麼你認為我應當拒絕他了?”哈裡特垂下了頭。

  “應當拒絕他!我情愛的哈裡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對這還有什麼懷疑嗎?我認為——我請你原諒,也許我出了個錯誤。假如你對自己回答的要領都不能確定,那我肯定誤解了你的意思。我還以為你是向我請教如何措辭呢。”

  哈裡特不做聲了。態度稍有些保留,愛瑪繼續說道:

  “我推測,你的意思是要給他個肯定的答覆吧。”

  “不,不是這樣的。也就是說,我沒有這個意思——我該怎麼辦呢?你對我有什麼忠告嗎?求求你,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告訴我究竟該怎麼辦。”

  “我什麼忠告也不給,哈裡特。我不插手這件事。這件是必須由你自己按照自己的感情去處理。”

  “我沒想到他這麼喜歡我,”哈裡特仔細品味著那封信說。愛瑪默默忍耐了一會兒。不過,她開始感到那封信中的恭維恐怕具有太強的蠱惑力,她認為自己最好談一談。

  “哈裡特,我們不妨立個一般性的規矩,那就是說,加入一個女人對是不是該接受一個男人產生疑惑,她當然應當拒絕他。假如她說‘是’的時候猶豫不決,那就應當直接說‘不’。心懷疑惑半信半疑進入那種態度是危險的。作為一個年紀比你大的朋友,我認為我又義務對你說這番話。但是別認為我相影響你。”

  “啊!不,我肯定你完全是為我好——不過,假如你能給我點忠告,告訴我最好該怎麼辦——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正如你所說的,主意必須堅定,不能遲疑——這個可是件非常嚴肅的事清。也許說‘不’比較保險。你是不是認為我最好說‘不’。”

  “我無論任何不提這種忠告,”愛瑪優雅的微笑著說,“不管走那條路,對於自己的幸福,你肯定是最好的裁判。假如你喜歡馬丁先生勝過其他人,假如你認為他是跟你作伴的人裡最讓你愉快的,那你在遲疑什麼?哈裡特,你的臉紅了。聽了我的說法,此刻是不是有什麼其他人浮現在你的腦際?不要被感激和衝動征服。此刻你想到了誰?”

  各種表現均十分有利——哈裡特沒有作答,表情迷惑的轉過頭去,站在爐邊沉思。雖然那封信仍然在她手裡,但是她並不閱讀,只是機械得將它扭來扭去。愛瑪耐心的等待著結果,並非不懷著強烈的希望,最後,哈裡特稍帶遲疑地說:

  “伍德豪斯小姐,既然你不願意將你的觀點強加於我,我必須進自己的努力。現在我已經作出了決定,實在已經差不多打定了主意拒絕馬丁先生。你認為我作的對嗎?”

  “完全正確,完全正確,我親愛的哈裡特。你作出了應該有的選擇。你對此有疑慮的時候我沒有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你既然已經完全決定了,我可以毫不遲疑德表示贊同。親愛的哈裡特,我為此感到歡樂。失去你這樣的朋友,我會感到傷心,假如你跟馬丁先生結婚,肯定會是那樣的結局。當你還有哪怕一丁點兒遲疑,我什麼也不能說,因為我不願意影響你,哪怕意味著我會失去我的一位朋友。我不能去拜訪阿比水磨農場的羅伯特-馬丁太太。現在我可以永遠保證你能在我身邊了。”

  哈裡特沒有想到自身的危險,但是,這個念頭讓她大受震動。

  “你不可能拜訪!”她喊道,突然驚呆了。“不,當然你不可能來。但是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那真是太可怕了!真險哪!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我寧願失去一切,都不願放棄於你的親密交往以及它帶給我的愉快和榮譽。”

  “的確,哈裡特,失去你將是個極度的痛苦。但是那樣肯定會失去你。你幾乎將自己從這個好的社交圈自己拋出去。那樣我只有放棄你。”

  “我的天哪!我怎麼能承受得了這個!假如我再也不能到哈特費爾的宅子來,那等於要我的命啦!”

  “我親愛的,你的感情多麼深厚!是你排除了阿比水磨農場!你終身拋棄了無知和粗鄙的生活圈子!我真不知道那個年輕人那兒來得自信心向你提出那種要求。他未免自視過高了。”

  “一般來說,我認為他不自負,”哈裡特說。她的良心不同意這種職責。“至少他是個天性很好的人,我會一直非常感激他,極為尊敬他……你知道,雖然他可能喜歡我,並不是說我就應當……當然啦,我必須承認,自從我到這兒拜訪以來,我見到過一些人……假如將他們作對比,不論為表還是舉止,他根本不能比。這兒的人如此漂亮,如此讓人愉快。不過,我真的認為馬丁先生是個非常和藹親切的人,我對他的評價很高。他那麼依戀我……他還寫了這麼好一封信……不過,說道要離開你,無論如何我不願意。”

  “謝謝你,謝謝你,我最親愛、最甜蜜的小朋友。我們不會分手。一個女人不能僅僅因為一個男人向他求婚就以身向許,也不能因為他單方面依戀,或者寫過一封還說的過去的信。就嫁給他。”

  “啊!不能——再說還是一封短信。”

  愛瑪體會到她這個朋友格調低下,不過並沒有追究,只是說:

  “對極了。他那種小丑般的舉止或許每時每刻都會惹你生氣,知道他會寫一封好信也不能作為一種小小的慰藉。”

  “啊!是的,確實是這樣。沒有人會關心一封信的。問題是要跟他伴侶在一起,一直享受幸福。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拒絕他。可我該怎麼辦哪?我這麼說哪?”

  愛瑪向她保證說,回答毫無困難,並且建議她寫回信要直截了當。哈裡特希望得到她的協助,便表示同意。儘管愛瑪口頭上繼續表示拒絕提供任何所需的幫助,結果卻在每個句子的寫作上都給了幫助。為了寫回信而再次看他寫來的那封信,產生過削弱決心的傾向,所以特別需要提供幾個態度堅決的句子支持她。對於刺激他生氣,對於他母親和妹妹會怎麼想,怎麼說,哈裡特特別在意,渴望她們不會將她看作不知感恩的人;愛瑪於是相信,假如那個年輕人此刻來到她面前,她便會立刻接受他的求婚。

  不過,這封信還是寫出來了,封上口、發了出去。這件事結束後。哈裡特便安全了。整個晚上,她的情緒低落,不過愛瑪可以允許她低調的遺憾。為了進行安慰,她有時候談起自己的愛戀,有時候談起愛爾頓先生的話題。

  “再也不會邀請我上阿比水磨農場做客了,”說這話的調子有些傷感。

  “我的哈裡特,即使你受到邀請,我也受不了跟你分離之苦。哈特費爾的宅子太需要你了,不能讓你離開這兒去阿比水磨農場。”

  “我肯定再也不想去那兒了,因為我只有在哈特費爾的宅子才會感到幸福。”

  少頃,話題改變了:“我認為戈達德太太瞭解發生過的這一切,准會感到非常驚訝。我相信納什小姐也會吃驚,因為納什小姐認為她的親妹妹嫁了個好人家,其實那不過是個賣亞麻布的。”

  “哈裡特,看了學校教師那種過度的自豪和矯揉造作,真讓人感到遺憾。我敢說,納什小姐甚至會嫉妒你得到這麼個結婚的機會。就連征服這麼個人,在她目光中也顯得有價值。倘若征服個比你地位高的人,我猜想,她准會傻了眼。某個人的注意力幾乎不會集中在海伯裡的閒言碎語上。因而。我猜想,你我是他的外貿和舉止有所變化的唯一原因。”

  哈裡特飛紅了臉頰微笑著說,不知道那人會不會如此喜歡她。談起愛爾頓先生當然會讓她感到興奮,可是,過了一陣子,說起拒絕馬丁先生的事情,她的心又軟了。

  “現在,他已經收到我的信了,”她輕聲說道。“我真想知道他們都在做些什麼……她的妹妹們是不是知道了……假如他不高興,她們也不會高興的。我希望他不會過分在意。”

  “我們考慮考慮那些生活歡樂的朋友吧,”愛瑪喊道。“此刻,愛爾頓先生也許正在讓她母親和姐妹們看你的畫像,對她們講述畫裡這個人本人要漂亮的多,等到她們詢問了五六遍,他才允許她們得知你可愛的名字。”

  “我的畫像!他不是把我的畫像留在邦德大街了了嗎?”

  “他怎麼會!要是那樣,就算我根本不熟悉愛爾頓先生。不會的,我親愛的溫柔的小哈裡特,信賴他吧,在明天上馬之前,絕對不會將畫像留在邦德大街。那幅畫今天晚上會陪伴著他,是他的安慰和喜悅。它會向他的家庭公開未來的打算,它會將你介紹給她們,它會在人們中間傳播人類本性中渴望般的好奇和先入為主的熱烈印象而產生的最愉快感情。多麼歡樂,多麼歡樂、多麼生動、多麼讓人捉摸不定,他們的思維想像又多麼忙碌不已!”

  哈裡特再次微笑。她的微笑變得越來越開心——

第一部 第08章

  那天晚上,哈裡特在哈特費爾德宅子過夜,過去幾個星期中,她的一半時間在這兒度過,漸漸地,專門為她準備好一間臥室。愛瑪認為,目前讓她盡可能跟自己在一起,從各方面將都是最安全最好的。她第二天早上要道戈達德太太那裡去一兩個鐘頭,,當時便作出決定,她要回到哈特費爾德宅子,在這兒做幾天的慣例拜訪小住。

  她不在的時候,奈特裡先生來訪,與伍德豪斯先生和愛瑪在一起座談,後來因為伍德豪斯先生散步計畫在先,加之女兒堅持不可放棄計畫,雖然將客人撇下與他的禮貌客套有別,但是在兩人一起鼓勵下還是離開奈特裡先生去散步了。奈特裡先生不拘泥客套,回答簡潔果斷,與他漫長的道歉和欲行又止的禮貌形成滑稽的對比。

  “請你原諒我,奈特裡先生,我相信,如果你認為我並不非常冒昧無禮,那我就接受愛瑪的建議,去散步一刻鐘。鑒於太陽已經西沉,我相信我最好近自己最大能力走三段地界。奈特裡先生,我非常失禮了。由於身體原因,我便認為自己擁有一些特權,”

  “我親愛的先生,別把我當作外人。”

  “那就由我的女兒做我傑出的代表。愛瑪一定高興招待你。因為我認為我要請你原諒,去走我那三個地段——那是我冬天的例行散步。”

  “再好不能了,先生。”

  “我本希望請你陪我,可我走得很慢,我的速度會讓你厭煩,再說,你會唐沃爾還得走很長的路。”

  “謝謝你,先生,謝謝你。我馬上就走。我認為你越早出發越好。讓我為你去你的大衣,給你開園子門。”

  最後伍德豪斯終於走了。但是奈特裡先生並沒有馬上就走,而是再次坐下,似乎傾向于多談一陣,他開始談起哈裡特,談論她用的由衷讚揚之詞是愛瑪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我不想你那樣把她看作美人,”他說,“不過她是個好看的小東西,我傾向於認為她的天性非常好。她的性格歲周圍的人而定,受到好的影響會變成個高尚的女人。”

  “你有這種想法我很高興,我希望,好的影響並不缺乏。”

  “哎喲,”他說,“你急於受到恭維,那我就告訴你,你怎麼讓她得到提高。你治好了她原來那種女學生般的傻笑,她真的給你爭了光。”

  “謝謝你。假如我感到自己毫無用處,會感到悔恨的。不過,並非每個人在該給人誇獎的時候願意施恩。你也並不是常常對我大加褒揚。”

  “你說過,你今天上午要等她?”

  “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等她。她離開的時間已經超過原來的打算了。”

  “發生什麼事耽擱了吧,或許是她的一些客人到訪。”

  “海伯裡村閒扯的談話!讓人厭煩的倒楣鬼們!”

  “哈裡特不會像你一樣,認為每個人都討厭。”

  愛瑪知道這話很正確,不能爭辯,也就什麼也沒說。

  他很快微笑著補充說道:”我不假裝瞭解時間或地點,不過我必須告訴你,我友好的理由相信,你的小朋友很快就會聽到某個與她有利的事情。”

  “是嗎!為什麼?什麼類型的事情?”

  “非常嚴肅的類型,我想你保證,”仍然是一臉微笑。

  “非常嚴肅!我只能想到一件事——誰愛上了她!什麼人讓你這麼深信不疑?”

  愛瑪多半希望愛爾頓先生留下個暗示。奈特裡先生是大家共同的朋友和顧問,她知道愛爾頓先生會向他求教的。

  “我有理由認為,”他回答道,“哈裡特-史密斯很快會受到求婚,求婚者是個無可挑剔的人——羅伯特-馬丁。今年夏天她去阿比水磨農場拜訪時似乎讓他打定了主意。他愛她愛的發狂,決意娶她為妻。”

  “他這人十分謙恭,”愛瑪說,“不過,他能肯定哈裡特有意嫁他瑪?”

  “這個嘛,他有意向她求婚。你說行嗎?前天晚上她專程到阿比來向我請教。他知道我對他和他家庭非常敬重,我相信,他認為我屬於他最好的朋友之列。他請教我的意見,問我這麼早便成家是不是魯莽;問我是不是認為她太年輕。總而言之,問我總的來說是不是贊成他的選擇,他心裡擔憂的是她的社會地位高於他,尤其因為是你提高了她的地位。我對他說的話感到非常高興。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任何人表達的良好願望比羅布特-馬丁更真誠。他談話時總是十分中肯爽快,直截了當,而且判斷正確。他把一切都講給我聽了,告訴我他的情況和計畫,還把他結婚時的家挺安排告訴了我。他是個傑出的年輕人,既是個好兒子,也是個好兄長。我毫不猶豫的贊成他結婚。他向我證明說,他又能了結婚。我深信,處在他的地位上,他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我也讚揚了那位漂亮姑娘。最後在非常愉快的氣氛中送他出門。可能他先前沒有重視過我的意見,不過這一次他肯定對我高度重視。我敢說,他離開我的房子時,心裡認為我是他有生以來最好的朋友和顧問。這件事發生在前天晚上。現在,我們可以相當有把握的推測,他會不失時機地與這位女士談。由於他昨天顯然沒有談過,今天他到戈達德太太那裡去就不是不可能的;她或許會被一位訪客纏住不能脫身,心裡根本不知道他等的難熬。”

  “請問,奈特裡先生,”愛瑪在他談話的大部分過程中心裡都感到暗自好笑,“你怎麼知道馬丁先生昨天沒有說過?”

  “當然啦,”他回答道,心裡覺得吃驚,“我並不很清楚。但這是可是推斷出來的。她昨天難道不是整天跟你在一起嗎?”

  “好啦,”她說道,“為了回報你對我講的這一切,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情況。他昨天說過了——或者說是他寫過了,而且受到了拒絕。”

  奈特裡先生要求重複這話,最後才終於相信是真的。他又驚訝又難過,站起身的時候臉都起的漲紅了,說道:

  “那她准是個大傻瓜,我以前可沒想到。這個愚蠢的姑娘到底要幹嘛?”

  “啊!”愛瑪嚷道,“男人從來就弄不明白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拒絕男人的求婚。在男人的想像中,一個女人會嫁給向她求婚的任何人。”

  “胡扯!男人才不會想像出這種事情呢。但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哈裡特-史密斯拒絕了羅伯特-馬丁?如果這是真的,那簡直是瘋狂。我想,你該不是搞錯了吧?”

  “我看著她寫的回信,再不能的清楚了。”

  “你看著她寫回信?你還替她寫了吧。愛瑪,這可是你常有的作為。是你說服她拒絕了他。”

  “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那麼做。不過,假若我真的那麼做的話,我也不會認為自己錯了。馬丁先生是個非常值得尊敬的年輕人,不過我不能認為他配的上哈裡特,而且我對他居然厚著臉皮給她寫信感到極為吃驚。照你的說法,他似乎還有些顧慮。真可惜,他居然克服了這些顧慮。”

  “配不上哈裡特!”奈特裡先生激烈地大聲喊起來。稍過片刻之後,他以比較平靜而卻十分尖刻的聲音補充道:“不錯,她的確跟他不匹配,因為他的理智和地位都比她高的多。愛嘛,你對那個女孩子的寵愛蒙蔽了你的眼睛。你從哪裡得出她比羅伯特-馬丁優越——不論出身、本質還是受過的教育?她不過是個不知名人物的私生女,也許生活本版無著,再說,她肯定沒有受人尊敬的社會關係。在大家心目中,她的身份不過是個普通學校的寄宿生而已。她不是個有理智的姑娘,也根本不是個有知識的姑娘。她學到的全都是些沒用的東西,她本人太年輕,太單純,靠自己不可能學到什麼東西。在她這個年紀上,不可能有什麼經驗。靠她那點可憐的智慧,決不會捉摸出對自己有益的事情。她長的好看,脾氣溫和,不過如此而已。我向他提出忠告是唯一的顧慮是替他著想,因為她配不讓他,而且跟他並不門當戶對。就財產耳輪,我認為他本來該娶個更富有的姑娘;在尋找有理性的伴侶和有用的幫手方面,他也不會找到比她更糟的對象了。可我不能對一個正在戀愛的男人如此推理,再說,我也深信她對這樁婚事無害,因為她的天性得到像他那樣的正確指引或許非常容易被引上正途,得到非常好的結果。我感覺到,從這樁婚事受益的完全是她;直到現在,我都毫不懷疑,如果大家得知她居然獲得這麼好的運氣,准會大聲讚歎。我甚至肯定你對此會感到十分滿足。我當時立刻就想到過,你不會為你的朋友離開海伯裡感到遺憾,以為她的終身大事定得這麼好。我還記得當時自言自語說過:‘雖然愛瑪那麼偏愛哈裡特,可是就連愛瑪也會認為這是一樁非常匹配的婚事。’”

  “你對愛瑪瞭解得這麼少,竟然說出這種話,讓我不能不深感詫異。那是個什麼人啊!想想看吧,一個農夫能配的上我一個最親密的朋友,馬丁先生就算有各種優點,也不過是個農夫而已!讓她嫁給一個我絕對不願結識的人,她離開海伯裡的時候我還不會感到遺憾!真不知道你怎麼會認為我可能產生這種感情。我肯定你我的想法大不相同。我不得不認為,你的說法實在不公平,你對哈裡特的說法有失公允,其他人和我都有非常不同的評估;在他們二人中,馬丁先生或許比較富有,但是,在社會階層方面,他無疑比她低。她活動的圈子高高在他之上。假如結婚,那可是屈身下嫁。”

  “一個無知的私生女子高攀一位受人尊敬、知識豐富的紳士農場主也能算下嫁!”

  “要說她出生的情形,從法律角度講,也許她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但這並不影響人們正常的認識。她不能為別人的錯誤付出代價,她的社會地位不能因此便低於養育她的人,幾乎可以毫不懷疑地說,她父親是個紳士,而且是個富有的紳士。她的生活費非常充裕,凡是能保障她生活舒適地位改善的東西,從來就不缺少。她是個紳士的女兒,這一點在我看來不容置疑。她與一位紳士的女兒關係密切,恐怕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吧。因此,她比羅伯特-馬丁先生優越。”

  “不論她父母是什麼人,”奈特裡先生說,“不論她的保護人是誰,反正他們顯然沒有參與把她介紹進你所謂的上流社會。在接受過完全不同的教育之後,她被送到戈達德太太的學校,盡她的可能提高——簡而言之,就是按照戈達德太太的方式活動,認識戈達德太太的熟人。她的朋友們顯然認為這對她已經足夠不錯了,而且也的確足夠好的。她本人沒有更好的願望。在你選擇她做你的朋友前,她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毫無不適之感,也沒有產生過超越這種方式的願望。夏天,她與馬丁一家在一起生活時,感到無比的幸福。那時她並沒有什麼優越感。假如她現在有了這種東西,那就是你強加給她的。愛嘛,你不是哈裡特-史密斯的朋友。假如羅伯特-馬丁沒有確信她如此傾心與他,他絕對不會邁出這樣大的一步。我非常熟悉他。他的感情大真摯了,不願跟那種心血來潮的自私女人交談。至於說高傲,就我所知,他比任何男人都更加遠離這種品質。相信我吧。他有一種能振奮人心的精神。”

  對這種斷言,愛瑪感到最好不直接回答。他再次接著自己剛才的話題說:

  “你是馬丁先生非常熱心的朋友。可是,我剛才已經碩果了,這對哈裡特不公平。哈裡特追求更佳婚姻的要求,並非像你描述的那麼卑鄙。她不是個聰明的姑娘,但是她的意識比你想像的要好,她的理解能力也不該受到如此輕蔑的評論。不過,且不說她的理解力了。權且認為她如你描繪的那樣,僅僅是個相貌漂亮、脾氣吻合的姑娘,讓我來告訴你吧,就她擁有這兩種東西的程度,在打入這個林林總總的世界時並非微不足道,因為她實際上非常漂亮,一百個人裡肯定有九十九個有這樣的看法。在男人們關於美的觀念變得比一般情形更加哲理化之前,在男人們愛上的不是漂亮的面孔而是知識豐富的頭腦之前,一位像哈裡特這樣漂亮的姑娘肯定還是會受到崇拜和追求,她有能力從許多男人中選擇,這是個很好的權利。她溫和的脾氣也並不是個微不足道的因素,她的脾氣和禮貌從來都是那麼甜美、態度又非常謙恭,極其願意對別人的好意作出愉快的反應。假如你們男性不認為她是漂亮的,不喜歡女子具有的這種最好的天姿,那我可真是大錯的錯了。”

  “的確,愛瑪,聽了那套濫用的理由,幾乎也讓我產生同樣的想法。寧願沒有理性,也不要那樣濫用。”

  “可不是嘛!”她玩笑般嚷道。“我知道你們都有那種感覺。我知道哈裡特這樣的女孩子的確是每個男人都喜歡的。立刻就能迷惑住他們的感官,滿足他們的判斷。帕!哈裡特要隨意選擇。假如你自己要結婚的話,她對你再合適不過了。她年方十七,剛剛開始生活,剛剛開始為人所知,難道因為她受到第一封求婚信表示不同意,就該受人們的責難?不,請你允許她有點時間,觀察自己周圍的環境吧。”

  “我從來都認為這是一種愚蠢的親密關係,”奈特裡先生說,“不過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現在,我認為這種關係對哈裡特簡直非常不幸。你會以它自身的美和她的要求把她吹捧起來,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覺得自己周圍的人對她都不適合。虛榮心能在弱者的腦瓜裡紮下根,產生各種惡劣影響。要讓一位年輕的女士提高自己的願望,比什麼都更加容易。儘管哈裡特-史密斯小姐是個漂亮姑娘,但是並不會發現有人連續向她求婚。有理智的男人們不論你怎麼描述他們,反正他們不會選擇愚蠢的女人做妻子。出身名門的男人也不會十分喜歡與這麼一個出生低微的女子結為連理——最穩健世故的男人會擔心她神秘的父母一朝被揭露,害怕自己捲入那種不便和不雅的處境。讓她跟羅伯特-馬丁結婚吧,她會因而的到安全,受到尊敬,永遠過上幸福生活。假如你鼓勵她期待一樁了不起的婚姻,假如你教導她只有與一位有勢有錢的人結婚才能滿意,那麼她可能一輩子都要在戈達德太太的學校當住宿生——或者說,至少在她變得無法忍受之前一直是這樣,因為哈利特-史密斯總會嫁給個什麼人,最後不得不抓住那位書蛀蟲主人的兒子。”

  “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絕對不一致,奈特裡先生,看來繼續深入談下去毫無疑義了。否則我們只會使對方越來越生氣。不過,要我允許她跟羅伯特-馬丁結婚是不可能的。她已經拒絕了他,而且態度非常堅定,我認為,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他第二次嘗試。她必須承受拒絕他的後果,不論那是什麼樣的後果。至於說拒絕,我也不假裝說自己對她毫無形象能力。不過,我向你保證,現在我或者任何人都很難有所作為。他的外表對自己那麼不利,他的舉止那麼惡劣,假如她能對他產生好感的話,現在也肯定不能。我可以想像得到,在她到比他越的人之前,或許還能忍受。他是她朋友們的哥哥,他竭力討好她。由於在阿比水磨農場的時候沒有更好的人選——這對他是個有利條件——她或許發現他並不討厭。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她現在知道紳士是怎麼回事,除了受過教育,風度優雅的紳士之外,哈裡特不會找其他人。”

  “胡說,從沒聽說過這種毫無根據的胡言!”奈特裡先生嚷道。“羅伯特-馬丁的風度富有理性,態度誠懇,充滿迷人的和藹;他思想中的紳士氣度哈裡特-史密斯根本不瞭解。”

  愛瑪沒有回答,表現出歡快和漠不關心的樣子,不過她心裡很不好受,希望他快點離開。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感的悔恨,依然認為自己在判斷女性權利和女子的微妙心理方面比他能力強。然而,她對他總的判斷能力有一種習慣上的尊崇感,正因為如此,他才大聲反駁她,現在有怒不可遏地於她對視著。這種情形非常令人不愉快。幾分種不愉快的沉寂過去了,愛瑪找機會談論一下天氣,但是他沒有回答。他在思索。思索的結果終於變成了下面這段話:

  “羅伯特-馬丁沒有受到什麼大的損失——希望他能這麼考慮。我希望他用不了多久便會這麼想。你對哈裡特的看法最好保留在自己心裡。不過,由於你為人做媒的嗜好不適秘密,猜測一下你的想法、計畫和設想並無不可——作為一個朋友,我要向你提示,假如那個男人是愛爾頓,我看那是枉費心機。”

  愛瑪笑著否認了。他繼續說下去:

  “相信我的話吧,愛爾頓不成。愛爾頓是個非常好的人,而且是海伯裡非常受人尊敬的教區牧師,找配偶根本不可能如此冒失。他比任何人對一筆好收入的價值都更加明白。愛爾頓講話的時候可能很帶感情,但是他的行為是非常有理智的。他對自己的權力清楚的就像你對哈裡特的權力知道的一樣清楚。他知道他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男人,也知道不論到什麼地方,他都是個非常受歡迎的人。在只有男人的場合,從他毫不保留的談話中,我深信,他並不想隨意拋棄自己。在他妹妹的好朋友家裡,我聽他對於多年輕女士繪聲繪色地談過話,那是個平均都有兩萬鎊收入的家庭。”

  “我非常感謝您,”愛瑪再次發笑說著。“假如我打定主意要讓愛爾頓和哈裡特結婚,能讓我瞭解這麼多事情正是太好了。不過,目前我只想讓哈裡特陪著我自己。我不打算再給人做媒。我不可能超越我自己在朗道斯宅子的成就我要見好就收。”

  “祝你晨安。”他說著站起身,突然離去。他非常惱怒。替那個年輕人感的失望,為自己是這件事受到激化,還不得不認可而感到悔恨,他深信愛瑪在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尤其讓他感到憤怒。

  愛瑪也苦惱了好一陣子,不過她苦惱的原因比他更加曖昧些。她並不像奈特裡先生那樣,市場對自己感到極為滿意,深信自己的意見是正確的,而對手是錯誤的。他走出去時帶著的高傲得意的神態比她的更甚。不過,他的沮喪並沒有維持太久,片刻之後哈裡特返回來,氣氛立刻恢復得相當正常。哈裡特在外面呆了那麼長時間,已經讓她感到不安了。那個年輕人如果去戈達德太太那裡與哈裡特會面,以自己的方式向哈裡特請求,這種想法讓她感到驚慌。對這種失敗的恐懼構成了主要的不安因素。哈裡特回來了,並不是因為那種原因遲遲不歸,她於是感到滿意,這事不但讓她安心,而且是她確信,她做的事情沒有一樣是與女人之間的友誼和感情相悻的,管他奈特裡先生怎麼說或怎麼想。

  他關於愛爾頓先生的說法讓她吃了一驚,不過,當他考慮到奈特裡先生不可能像她觀察的那麼仔細,不可能具有她這樣的興趣,也不可能在這種問題上具備像她一樣的觀察能力,再說,他實在憤怒中匆匆講出來的,她於是有理由相信,他說出的是自己心裡惡狠狠的希望成為事實的東西,而沒有真憑實據。這是必須有她自己來判斷,而不能由奈特裡先生冒充內行。他當然比她更有可能聽到愛爾頓先生相當開朗的交談;愛爾頓先生在金錢問題上也許不會魯莽草率從事;他自然會頗為謹慎而不是採取相反的態度。不過,奈特裡先生沒有談起戰鬥般的強烈激情和各種有趣的動機產生的影響。奈特裡先生沒有看到過這種激情,當然也就像想不到其效果了。可是她卻對此屢見不鮮,根本不會懷疑它能克服一切疑慮,合情合理的謹慎不免產生這種疑慮。她相信,超出合理範圍和程度的過分謹慎並不是愛爾頓先生的特徵。

  哈裡特的歡樂面孔和態度感染了她。她回來的時候不實在思念馬丁先生,而是在談論愛爾頓先生和小納什小姐對她講的多事情,她立刻興致勃勃的複述出來。佩里先生曾經去戈達德太太那裡診視一個生病的孩子,納什小姐見過他,他對納什小姐說,昨天離開克雷頓公園時曾見到愛爾頓先生,極為驚訝的發現愛爾頓先生正在去倫敦的途中,雖然今晚是橋牌俱樂部聚會的日子,可他計畫明天才回來,以前他可以一次也沒有錯過這種聚會。佩里先生努力勸阻他,說他是最好的橋牌手,沒有他的出席大家該多麼失望,竭力勸說他推遲一天行期,可是沒有奏效。愛爾頓先生決意要走,說是為了一個特別的原因,他要去辦個事務,任何事情都不能誘使他推遲。那是一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使命,他本人負擔的任務是保護一件極為珍貴的物品。佩里先生不太聽得懂他的話,但是,他非常肯定,其中存在一位女士的因素,他也是這麼告訴他的。愛爾頓先生當時僅僅鎮定自若的微笑了一下,便興致盎然地驅車出發了。納什小姐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她,還講了愛爾頓先生的許多事情。納什小姐還煞有其事的望著她說:“我也不假裝知道他去辦什麼事務,不過有一點我知道的清清楚楚,那就是愛爾頓先生喜歡上的女人准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子,因為愛爾頓先生一個沒有人能比的上的美男子,性情有特別宜人。”——

第一部 第09章

  奈特利先生可以跟她爭辯,但是愛瑪心中不會與自己爭辯,他一氣之下很長時間沒有到哈特費爾德宅子來拜訪,等到他們再次相見時,他怒氣衝衝的面孔顯示出,他沒有原諒她。她感到遺憾,可她非但不翻然悔悟,反而在以後幾天中更加堂而皇之,更加熱心地實施起她的計畫了。

  愛爾頓先生返回後不久,那幅鑲框精緻高雅的畫像便安全送了回來,掛在起居室的壁爐上方。他站正身子望著它,嘴裡稱讚不已。至於哈裡特,她的依戀之情正變得越來越堅定,越來越強烈,這正是她這個年紀和這種類型的思維模式所決定的。愛瑪跟快便感到十分滿意,由於愛爾頓先生與馬丁先生形成的強烈對比,前者佔有極大的優勢,哈裡特便不再想到馬丁先生了。

  她希望改善小朋友的知識面,計畫讓她進行大量有益的閱讀並與她廣泛交談,然而,不輪讀那本書,很少超越開始的幾個章節,她們的意圖往往擱置到明天。隨意閒聊比認真的研究更加容易,再想像中設計哈裡特的未來,比費心拓寬她的知識面,或者板著面孔做枯燥的練習要愉快的多。目前,哈利特為將來作準備而從事的唯一書面研究內容,便是將自己發現的各種謎語,收集抄寫再她朋友製作的四開熱壓紙張上,並繪製上符號和圖案花邊。

  在這個印刷普及的時代,如此大規模的收藏並非罕見。在戈達德太太那所學校任骨幹教師的納什小姐就抄寫過至少三百條謎語。哈裡特從她那裡得到過第一個暗示,便希望在伍德豪斯小姐的幫助下,收集的更多更多。愛瑪幫助她搞這項發明,輔助她記憶,協助提高她的品位。鑒於哈裡特的書法非常漂亮,再形式和數量上都有可能彙編成第一卷。

  伍德豪斯先生對這種嗜好幾乎像兩個姑娘一樣有興趣。常常努力回憶起一些值得她們記下來的東西。“我年輕時有過那麼多充滿睿智的謎語——我不知道能不能記起他們了!不過我希望到時候能想起來。”最後,結束的時候總是背誦一句:“基蒂雖美,卻冷若冰霜。”

  將海伯裡的全部智慧都集中起來並不是她女兒的願望。她僅僅要求的愛爾頓先生的幫助,僅僅要求他提供自己記起的好謎語、啞謎、字謎等。她喜歡觀察他凝神細想的模樣。與此同時,它能覺察到他嘴唇上流露出的陽剛之氣和男性的完美氣息。她們有兩三條措辭精煉的謎是他提供的。他終於回憶起一個字謎時歡欣雀躍不已,富有感情地背誦出來:我的第一個字母表示苦惱,地二個字母要經受這苦惱,我的整體是一劑解毒藥,既能緩和,又能治癒苦惱。

  讓她感到遺憾的是,他們在前面幾頁已經收錄了這條字謎。

  “愛爾頓先生,你自己為我們寫上一條不好嗎?”她問道。“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不會與其它謎語發生衝突。這對你難道不是很容易嗎?”

  “啊,不行!我從來沒有編過,一生從來沒有編寫過這類東西。我是個最愚蠢的人!我恐怕就連伍德豪斯小姐,”他停頓了片刻,“或者是密斯小姐都不能激勵我編出謎語來。”

  然而就在第二天,卻有證據表明他產生了靈感。他短暫拜訪,將一張紙條留在桌子上,照他說的,上面有他的一位朋友寫的字謎,是給一位自己崇拜的年輕女士,不過,愛瑪從他的姿態上立刻相信那准是他自己寫的。

  “這不是獻給史密斯小姐供收集用的,”他說。“應位是窩棚友協的,我沒有權利將它以任何方式公諸於眾。不過,也許你們不反對觀看一下。”

  這番話主要是對愛瑪說的,而不是以哈裡特為目標,愛瑪能理解這一點。他的目光十分深沉,他發覺與她的眼睛相對,比盯著她朋友的眼睛容易些。他稍稍停留片刻就走了。

  “拿著吧,”愛瑪微笑著將那張紙推倒哈裡特面前,“是給你的。你自己留著吧。”

  哈裡特渾身震顫,不能接觸那紙片。愛瑪從來都不反對搶第一,便很高興自己仔細觀看。

  致:……小姐

  字謎

  第一半代表王者的富有與豪華,

  世界的奢侈與舒適。

  第二半顯示出人的另一面,

  觀察他吧,那時海洋的君王!

  啊!堅如磐石,眾望所歸!

  人吹噓的力量和自由,全都化為烏有。

  陸地與大海的主宰俯首稱臣,

  女人,可愛的年輕女人獨自統治,

  你的敏捷才思很快能猜出這個詞,

  願那柔和的眼睛閃爍出贊成的光芒。

  她盯著這個字謎,沉思著,捕捉著其中的含義,重新閱讀一遍,前後參看後理解得更加深刻一些,然後把那紙片遞給哈裡特,自己微笑著坐下來。哈裡特卻糊裡糊塗望著那張紙苦思冥想。愛瑪坐在那裡想:“想的好,愛爾頓先生,想得真好。我讀過比這還糟的字謎。是‘求婚’非常好的暗示。我給你打個高分。這正是你的感情。這等於是非常直截了當地說:‘史密斯小姐,請你允許我想你求婚。一眼猜出我的謎和我心中的意圖吧——願那柔和的眼睛閃爍出贊成的光芒——哈裡特,對極了。柔和,這個字眼用來描寫她的眼睛真是太貼切了,所有定語中最恰如其分的就是這個字眼——你的敏捷才思很快能猜出這個詞,哼——哈裡特的敏捷才思!這樣到更好。一個男人這樣描繪她准是深深愛上她了。啊!奈特利先生,我真希望你有幸瞭解這事;我看這准能讓你相信。一輩子沒認過錯,這下你不得不承認你錯了吧。這真是個了不起的字謎!而且切中目標。現在事情該跟快達到高xdx潮了。”

  她本來希望將思緒專向更深處,結果哈裡特提了些迷惑不解的問題,她值得中斷非常愉快的思索。

  “伍德豪斯小姐,這是個什麼字呀?到底是個什麼字?我怎麼也想不出。一點兒也猜不出。它可能是什麼?伍德搞四小姐,你來試著猜猜吧。幫幫我。我從來沒遇到過比這更難猜的謎。是‘王國’嗎?不知這是哪位朋友寫的——那個年輕女人又是誰!你覺得這是個好謎語嗎?謎底是不是‘女人’?——女人,可愛的年輕女人獨自統治——是海神尼普頓嗎?——觀察他吧,那是海洋的君王——要不就是個三叉戟?或者是美人魚?或者是鯊魚?啊,不!鯊魚這個詞只有一個音節。謎底准是藏的很深,要不他不會送來。啊!伍德豪斯小姐,你認為我們能猜得出來嗎?”

  “美人魚和鯊魚!胡扯!我親愛的哈裡特。你在想些什麼呀?假如他送來個朋友編寫的字謎,只有什麼美人魚和鯊魚,那有什麼用處?把紙條給我。聽好了。

  致:……小姐。

  這其實就是史密斯小姐。

  第一半代表王者的富有與豪華,

  世界主宰的奢侈與舒適。

  這說的是宮廷。

  第二本顯示出人的另一面,

  觀察他吧,那是海洋的君王!

  這說的是海船——再不能簡單了。現在看看其中的意思吧。

  啊!堅如磐石,眾望所歸!

  人吹噓的力量和自由,全都化為烏有。

  陸地與大海的主宰俯首稱臣,

  女人,可愛的年輕女人獨自統治。

  這是個非常恰當的恭維!——接下來的是請求,照我看,我親愛的哈裡特,你不難理解吧。自己輕輕鬆松閱讀吧。毫無疑問這是為你寫的,也是寫個你的。”

  哈裡特不能長時間違抗如此令人喜悅的勸說。她讀了最後兩行,頓時感到幸福極了,樂得坐都坐不住。她不能說出來,也沒有人想聽她講。僅僅自我感覺就夠了。愛馬蹄她講出了心裡話。

  “在這個恭維中,意思十分明確,”她說道,“我對愛爾頓先生的意圖絲毫也不懷疑。你就是他的目標——用不了多久,你便會得到最完整的證據。我認為肯定是這樣。我想我不會看錯。不過,現在我認為事情已經非常清楚,他已經定了主意,正如我剛認識你便希望的一樣。我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希望這事會發生,現在它已經發生了。我簡直分不清你和愛爾頓先生之間的戀情是最稱心如意的,還是最自然和諧的。其可能性與和諧性都實在太相稱了!我感到非常愉快。我衷心地向你祝賀,我親愛的哈裡特。每一個女人都會為創造這樣的戀情而感到驕傲的。這種關係只會產生好的結果。它能向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體貼、獨立、一個合適的家——它會讓你在你真正的朋友中間,在距離哈特費爾德宅子和我很近的地方安家,是我們永遠保持親密關係。哈裡特,這將是一個永遠不會是我們漲紅面孔的聯姻關係。”

  “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哈裡特一邊親熱地擁抱著愛瑪,一邊喃喃的念叨著。等到最後終於能進行正常交談時,她的朋友相當清楚地發覺,她看出,感覺到,預料到,而且也回憶起,愛爾頓先生在眾多方面都具有優越性。

  “你的話從來都是對的,”哈裡特大聲說,“所以,我猜想,我相信,我希望,肯定會是那樣的。要不是你說,我可根本猜不出。這遠遠超過我該享受的範圍,誰都願意跟愛爾頓先生結婚啊!人們對他絕無二話。他是那麼優越。多麼聰明!!這指的能是我嗎?”

  “我不能提這樣的問題,也不願意聽這樣的問題,那時毫無疑問的。照我的判斷,接受他吧。這就像一場戲開頭的警句;後面緊接著的是實實在在的正文。”

  “我敢肯定,一個月前,誰也料不到這種事。我自己就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世界聲最奇怪不過的事情啦!”

  “當時密斯小姐和愛爾頓先生相識的時候,這種事當然會發生,的確有些奇怪。如此明顯,如此稱心如意的事情,其他人需要進行認真準備,然而卻立刻化作現實,因而顯得非同一般。由於你跟愛爾頓先生住處相近而相聚,你們各自的家在任何方面都門當戶對。你們的婚姻可與朗道斯家的婚姻相提並論。看來,哈特費爾德宅子中有一種東西,能產生正確的愛情,然後送它流向正確地管道。”

  “真情實愛從來好事多磨……”

  “根據哈特費爾德宅子的情況,該給莎士比亞的這行詩句做個長長的註腳才對。”

  “愛爾頓先生居然真的會愛上我,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我,我並不瞭解他,僅僅在米跡勒節跟他說過話!他是個從來沒有過的最漂亮的美男子,就像奈特利先生一樣,是大家都敬仰的人!大家都渴望與他作伴,人人都說,假如他願意的話,他一頓飯也用不著獨自在家吃。他受到的邀請比每週日子都多。而且他在教堂的舉止是那樣的精彩!納什小姐把他到海伯裡以來做活的所有講道內容都記錄下來了。我的天哪!回想起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當時幾乎什麼也不懂!阿博特加那兩個孩子和我闖進正廳,透過窗簾朝裡面窺視,突然聽到他來了,納什小姐過來把我們轟走,他自己卻留在那兒朝裡面望。後來她很快把我叫過去,讓我也朝裡面望,她真好心。我們都認為他漂亮極了!他跟科爾先生手挽手在一起。”

  “這種聯姻對你的任何朋友們都是愉快的,當然,起碼的條件是他們有正常的意識;我們不可能將我們的行動講給傻瓜聽。假如他們渴望看到你結婚幸福,那麼這個人從各方面都能保證這一點。假如她們的願望是讓你在這片土地上定居下來,與熟悉的人們生活在一起,那麼這個願望一定能實現。假如她們的願望僅僅是按照字面意義‘嫁了個好人家’,那麼這樁婚姻的結果是殷實富足,受人尊敬,蒸蒸日上的家庭,他們一定會感到滿意。”

  “是啊,對極了。你的話講的多好啊。我喜愛聽你的話。你什麼都懂。你和愛爾頓先生一樣聰明。多了不起的字謎!我就是研究上十二個月也編不出像這樣的謎語。”

  “從他昨天拒絕的態度看,我就知道他想試試自己的技巧。”

  “毫無疑問,我認為技巧的確很高,這是我讀過的最好的字謎了。”

  “當然啦,我從來沒有讀過目的性這麼明確的字謎。”

  “另外,它的長度幾乎像我們以前見過的所以字謎幾乎一樣。

  “我看它的長度沒有多少獨特之處,一般這種東西不能太短的。”

  哈裡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句子讀著,幾乎顧不上聽愛瑪的話。她腦子裡浮現出的是最使她滿意的對比。

  不久,她臉頰閃爍出光彩說:“像別人一樣有普通的好意,用簡短的話語表達出來時一回事,但是像這樣用詩句和字謎表達則是另外一回事。”

  愛瑪不可能指望她對馬丁先生的信作出比這更猛烈的抨擊了。

  “如此甜美的詩行!”哈裡特繼續說道,“瞧瞧最後這兩行!但是我該怎麼做答呢!還是我僅僅說猜出來就行了?啊!伍德豪斯小姐,我們該怎麼應付麼?”

  “留給我來對付好了。你什麼也用不著做。我敢保證,他今晚回來的,然後我會把它送還,我們會說些廢話,你不必參與。你只要選擇適當的時機,讓你溫柔的眼睛閃爍幾下就成了。信任我吧。”

  “啊!伍德豪斯小姐,多可惜,我不能將這條字謎收集在我的冊子力!我肯定,我收集的東西像這樣好的還不足一半。”

  “只要不抄最後兩行,沒有什麼理由不能把它收集在你的冊子裡。”

  “啊!可是這兩行……”

  “……是最好的。可以吧。但是只能供個人欣賞,要是僅供個人欣賞,就保留著。不會因為你不抄,它就失去光彩。這兩行詩不會消失,意思也不會改變。去掉它們就不是擅自引用,非常漂亮睿智的字謎仍然完整,它可以抄在任何集子裡。相信我的活,他不會喜歡自己寫的字謎受到隨意處置,就像不願讓自己的熱情受到捉弄一樣。一味戀愛中德詩人必須在兩方面都受到鼓勵,要麼就兩方面都不認真對待。把冊子拿來,我來抄寫,那樣就沒有你的痕跡了。”

  哈裡特服從了,不過,她的思緒幾乎不能離開這件工作,應為她心裡相當肯定,她的朋友沒有能力寫下這愛的宣言,要將如此珍貴的奉獻以任何形式公諸於眾都太可惜了。

  “這本冊子我將永遠不放手,”她說。

  “好吧,”愛瑪回答道,“這是最自然不過的感情了;持續的越久,我就會越感到高興。我父親來了,我把這個字謎讀給他聽,你不反對吧。這會給他極大的歡樂!這類東西它全都喜愛,尤其是那種對女人讚揚恭維的話,他對我們全都非常溫柔殷勤。你必須允許我讀給他聽。”

  哈裡特神色不快。

  “我親愛的哈裡特,對這個字謎你不必過分推敲,要是你過於敏感,過於著急,你會無謂的犧牲自己的感情,而且會添枝加葉,甚至無中生有。別讓這麼個小小的崇拜形勢嚇住。假如他渴望保守秘密,就不會當著我的面留下這張紙片了。不過,他當時是把它推倒我這個方向來的。咱們別把這件事太當真。咱們就是不對著這麼個字條長歎,他也有勇氣繼續行動下去。”

  “啊!不,我希望我沒有顯得滑稽可笑。請隨便吧。”

  伍德豪斯先生走進門,很快便被引向這個主題,因為他立刻就問了常說的那個問題:“姑娘們,你們的冊子怎麼樣啦?有什麼新東西了嗎?”

  “是的,爸爸,我有個東西要讀給你聽,是個全新的東西。今天早上在桌子上發現一張紙條,我們猜想是個仙女留下的,上面有個非常好的字謎,我們剛剛抄進冊子裡。”

  她讀給他聽,照他喜歡的那樣緩慢而清晰地讀,而且讀了兩三遍,一邊讀一邊對每一部分進行解釋。他聽了感到非常喜悅,正如她預料的那樣,末尾的讚揚之詞尤其讓他感動。

  “對呀,這的確太對了,講的恰當極了。非常正確。‘女人,可愛的年輕女人。’這個字謎太美了,親愛的,我很容易就能猜出是那個仙女送來的。誰也寫不出這麼美好的東西,只有你,愛瑪。”

  愛瑪僅僅點了點頭,微笑著。他思索片刻後很溫和地歎了口氣,補充說:

  “不難看出你像誰!你親愛的母親在所有這些方面全都聰明極了!假如我有她的記憶力就好了!可我什麼都記不起來,就連你聽我提到過的那則謎語也記不得了。我只能想起第一段。”

  “基蒂雖美,卻冷若冰霜,

  煽起熱情,又讓我悲傷,

  招來蒙面好漢相助,

  又害怕他的到來,

  因為對我求婚構成威脅。”

  “我能記起的就這些——不過整個謎語編的流暢極了。親愛的,我想,你說過你抄下它了。”

  “是的,爸爸,這謎語就抄在我們這個冊子的第二頁。我們是從《雅粹文摘》中抄下來的。你知道,是加里克出版的。”

  “對,對極了。要是我能多回憶起一些該多好啊!‘基蒂雖美,卻冷若冰霜’,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了伊沙貝拉,因為他的教名與凱薩琳十分相近,那時她祖母的教名。我希望我們下個星期能請她來。親愛的,你想過把她安頓在那兒嗎?還有她的孩子們該住那個房間?”

  “啊!想過了——她當然要單獨住一間房,就住在她常住的那間,孩子們就像往常那樣住在育兒室。幹嘛要變呢?”

  “我不知道,我親愛的——不過自從她們上次來過之後,已經有這麼長時間了!自從上個復活節住過短短的幾天,以後就沒來過。有約翰-奈特勒先生這麼個律師可真不方便。可憐得伊沙貝拉!——她被人家從我們身邊奪走了,真傷心哪——她見不到泰勒小姐該多遺憾!”

  “爸爸,至少她不會感到意外。”

  “我親愛的,我說不準。反正我第一次聽說她要結婚的消息後感到非常吃驚。”

  “伊沙貝拉來的時候,我們必須請韋斯頓夫婦來跟我們一起進餐,”

  “對,我親愛的,要是有時間就這麼辦。不過,”他聲音非常壓抑地說,“她回來只停留一個星期。這麼短時間什麼也做不成。”

  “不幸的是他們不能久留,不過看來他們別無選擇。約翰-奈特利先生必須在28號回到城裡,我們應該感到知足才對,爸爸,因為他們要把自己能在鄉下停留的時間完全用來陪我們,他們並不打算去唐沃爾宅子住兩天。奈特利先生保證說,今年耶誕節不要求他們去了——不過你知道的,他們沒在一起相聚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比我們分離的時間長的多。”

  “我親愛的,假如伊沙貝拉去了別的地方兒不來哈特費爾的宅子,那可實在太殘酷了。”

  物的豪斯先生絕對不考慮奈特利先生對他兄弟可能的要求,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對伊沙貝拉的要求,他要絕對佔有他們。他坐著苦思冥想片刻,然後說:

  “他儘管走,可是我看不出為什麼伊沙貝拉非走不可。愛瑪我想,我要設法說服她多跟我們住一陣子。她和孩子們可以好好住一段時間的。”

  “啊!爸爸——這是你絕對做不成,我認為你絕對不會成功。要讓伊沙貝拉不跟丈夫在一起,她可不幹。”

  這一點太顯而易見了,不必進行什麼爭執。儘管伍德豪斯先生不情願,可他也只能謙恭地歎息一聲而已。愛瑪看到因為女兒與丈夫的眷戀之情使她的精神受到影響,她便立刻轉向准能讓他們精神振奮的話題。

  “我姐姐和姐夫來的時候,哈裡特必須儘量很咱們在一起。我肯定她一定喜歡跟孩子們作伴。我們為孩子們感到非常自豪,不是嗎爸爸?我不知道她認為那個更漂亮些,亨利還是約翰?”

  “啊,我也真想知道她認為那個比較漂亮。可憐的小傢伙們,他們多高興來這兒哪。阿裡特,他們非常喜歡到哈特費爾的宅子來。”

  “我肯定他們喜歡來,先生。我肯定他們沒一個不願意來的。”

  “亨利是個好孩子,不過約翰跟他媽媽很想想。亨利是老大,是從我的名字定的名,不過,是伊沙貝拉叫她亨利的,約翰是老二,就從了他父親的名字,不過,是伊沙貝拉叫他亨利的,為什麼老大沒有繼承父親的名字。他實在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他們全都特別聰明,他們有許多有趣的花招。他們會跑到我的椅子跟前問我,‘外公,你能不能給我們一根繩子?’亨利還向我要過一把刀子,不過我告訴他說刀子是專門為外公、爺爺們製造的。我想他們父親常常對他們過於粗魯。”

  “在你看來他顯得粗魯,”愛瑪說,“因為你自己太文雅了。不過,假如你將她與其他父親做個對比,就不會覺得他粗魯。他希望他的孩子們活潑而頑強。假如他們搗蛋,就不免斥責他們兩句。他可是個慈愛的父親——約翰-奈特利先生當然是個慈愛的父親。孩子們都喜歡他。”

  “可是他們伯父以來,就把他們拋的有天花板那麼高,真能嚇死人!”

  “可是他們喜歡這樣,咋咋。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那種活動了,假如他們的伯伯不定下輪流玩的規定,那他們誰也不願意把機會讓給對方。”

  “哎呀。這我可無法理解了。”

  “爸爸,我們大家都是這樣。世界上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樂趣。”

  接近中午時分,兩位姑娘正打算分頭為每日下午四點鐘的正餐做準備,那條無與倫比的字謎作者再次步入。哈裡特轉身回避,愛馬路出平時掛在臉上的微笑迎接了他。她敏銳的目光很快便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他意識到自己採取了主動行動——就像擲出個篩子,照她判斷,他此番來是想看看有什麼可能的結果。不過,他的正式藉口是請求原諒他晚上不能來出席伍德豪斯先生的晚會,並且希望不會因此給哈特費爾的宅子造成任何不快。不過,假如他的確會給大家造成不快,那麼他會放棄其它事情。不過,因為科爾先生一再邀請他吃飯,而且對這事非常重視,他已經衷心表示答應。

  愛瑪向他致謝,不過不能讓他的朋友因為他們的原因而失望,他父親肯定會找到人一起玩骨牌。他再次表示願意放棄約會,她再次表示不能接受。他似乎便準備鞠躬告辭,他這時從桌子上拿起那張紙片歸還給他:

  “啊!感謝你好意將這個字謎留給我們看。我們對它推崇備至,已經冒昧地放在史密斯小姐的集子裡了。我希望,你的朋友不會認為這有什麼不妥。當然啦。我僅僅抄寫了前八行。”

  愛爾頓先生當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他的表情顯得疑惑——頗為迷惑不解,嘴上說了諸如“很榮幸”之類的客套話,朝愛瑪和哈裡特掃視一眼,然後發現了展開在桌子上的那本冊子,便捧起來非常認真地閱讀。愛瑪間最尷尬的時刻過去了,便微笑著說:

  “請你帶我向你的朋友致歉,不過這麼好的一個字謎不該限制在一兩位讀者之間。他編寫時態度如此殷勤,應當得到每一位女子的嘉許才對。”

  “我可以毫不遲疑地說。”愛爾頓先生回答道,不過他說這話時卻非常躊躇,“我絲毫不懷疑,我的朋友知道這樣的結果會產生與我一樣的感覺,假如他像我這樣看到自己小小的作品蒙受如此厚愛,他會認為是一生最值得自豪的時光。”說完他在此朝冊子望了一眼,將它放在桌子上。

  他說完這話便匆匆離去了,愛瑪並不認為匆匆離去是因為害羞,因為儘管他有上流的品質和宜人的脾氣,可是這話說得那麼虛情假意,她當時便幾乎放聲大笑,她連忙跑開自己笑個痛快,讓哈裡特獨自留在那裡手溫情而莊嚴的喜悅——

第一部 第10章

  儘管此時正值十二月中間,但是,年輕女士們的戶外的日常活動並沒有被嚴寒天氣所阻止。早上,愛瑪動身前往海伯裡村外一個貧窮生病的人家裡做慈善拜訪。

  那座陋舍所在的巷子與本地雖不筆直卻還寬闊的正街相垂直,我們所以提到這條巷子,是因為愛爾頓先生的磚舍正坐落在這裡,經過幾座比較簡陋的房子後,在這條巷子大約四分子一英里的地方便是這位教區牧師陳舊不佳的宅第。房子的位置談不上優越,與街道靠的不能再近了,不過,此時的房主使這宅子顯得活潑而令人愉快,兩位朋友從房子外面經過時,不能不減慢腳步,仔細觀察。愛瑪這樣評論到:

  “就是這兒。將來有一天,你和你的謎語冊子會一起到這兒來。”

  哈裡特說:“啊!多美的家!多漂亮啊!那種黃色的窗簾是納什小姐最崇拜的。”

  “我現在不常走這條路,”愛瑪邊走邊說,“不過,當時這裡的東西非常誘人,我要逐漸熟悉哈伯裡這個地帶的樹籬、大門、池塘和樹樁。”

  她發現,哈裡特一輩子從來沒到靠近牧師家的地方來過,所以她對這所房子極感興趣。從外在表現和可能性考慮,愛瑪只能將它與愛爾頓先生在她身上發現的機敏歸入一類,認為那是愛情的證明。

  “我真希望想出個計策,”她說。“不過我想不出什麼進去的藉口——我不能相哪個傭人打聽他管家的情況,也沒有我父親帶給他們的口信。”

  她思索了一下,可是什麼也想不出來。兩人沉默幾分鐘後,哈裡特再次開了口:

  “伍德豪斯小姐。我真奇怪你為什麼不結婚,也不計畫結婚!你這麼富有魅力!”

  愛瑪笑了,回答道:

  “哈勒特,我有沒有魅力都不足以誘使我結婚。我必須發現其它人是有能力的——至少得找到一個有能力的人才成。我不僅現在不打算結婚,而且我根本就很少有結婚的願望。”

  “啊!你這麼說,可我不能相信。”

  “要讓我受到誘惑,除非見到某個比別人優越的多的人。你知道的,愛爾頓先生……”她鎮定下來,“是根本不可能的。我根本不願意看到這種人。我不會受到誘惑。我不能放棄將來更好的機會。假如我結婚,將來肯定後悔。”

  “我的天哪!聽一個女人這麼說真是太奇怪了!”

  “我可沒有普通女人那種結婚的願望。假如我戀愛,那也將是一種不同的情況!可我從來沒有戀愛過,這不是我的方式,也不是我的本性。我認為我永遠不會那樣。沒有愛情,假如我想改變現在的處境,我就是個傻瓜。幸虧我不想改變,我不要戀愛的過程,也不需要因此產生的重要地位,因為我相信,幾乎沒有多少結過婚的女人在他們丈夫的房子裡擁有我在哈特費爾的宅子中的一半權威,我也絕對不會得到現在這樣受到真正熱愛的重要地位。在任何男人的眼睛裡,我都不像在父親的眼睛裡這樣永遠處於第一位,永遠都是正確的。”

  “但是那會像貝茨小姐一樣,最後變成個老小姐的。”

  “哈裡特,你描繪的那可是個可怕的景象,假如我認為我可能變成貝茨小姐的模樣,那我明天就結婚。她是那麼愚蠢,那麼自得其樂,臉上掛著那樣的微笑,說起話來喋喋不休,毫無高貴可言,一切都不講究,喜歡把我周圍的一切都講個人聽。不過,跟你說句悄悄活,我深信,除了不結婚之外,我跟她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相似之處。”

  “不過,你仍然還變成個老處女的!那實在太可怕了!”

  “哈裡特,別在乎,我不會變成貧窮的老處女,只有貧窮才會使獨身者受的公眾的蔑視!一個獨身女人如果收入微薄一定非常可笑,准會惹人討厭,老處女!正好是少男少女的笑柄;不過一個富有的獨身女人從來都受人尊敬,可以像任何人一樣有理性,一樣愉快。這種區別並不想世人乍一看那麼明白,那麼合情合理。因為微薄低收入有一種讓人思維萎縮,脾氣怪癖的傾向。那些幾乎難以維持生活的人,不可避免的生活在非常有限的範圍裡,而且一般來說生活在社會底層,這種人自然沒什麼自由可言,心情也不可能好。不過,這些與貝茨小姐無涉。她的脾氣太好,太愚蠢,根本不能跟我相提並論。伯過,總的來說,她既然既是獨身,有相當貧窮,卻能滿足大家的欣賞品位。貧窮確實沒有讓她的思維萎縮。我真的相信,假如她有一個先令的話,她會把六個便士送人,人們誰也不怕他,那便是她了不起的魅力。”

  “我的天哪!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等到你老邁的時候做什麼呢?”

  “哈裡特,假如我還算有自知之明的話,我要說,我的腦子活躍而忙碌,有的別多的獨到見解,我看不出四五十歲怎麼會比二十一歲時更缺少消遣內容。女人們的眼睛、雙手和腦子常常從事的活動,到時候會像現在一樣讓我忙碌,或者根本不會發生什麼重要變化。假如我減少繪畫,我會增加閱讀;假如我不搞音樂,我會從事織毯。至於說到感興趣的目標,熱愛的對象,那其實是自卑的癥結所在,不結婚要避免的頭號大敵正在與此。我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姐姐所有的孩子我都非常熱愛,也是我關心體貼的。無論如何他們都足夠我老年時施與各種情感了。他們數目多的足夠寄託各種希望,帶走種種焦慮。雖然我對不論那一個孩子的慈愛都不及對父親的愛,不過這很適合我對於舒適的觀念,它比熱情愚昧更好。我的外甥和外甥女們!我要常常讓一個外甥女守在我身邊。”

  “你認識貝茨小姐的外甥女嗎?我知道你肯定見過她無數次,不過你跟她熟悉嗎?”

  “不錯,熟悉的。她到海伯裡來的時候,我們總是不得不正面相遇。順便說說,有一個外甥女在身邊,幾乎能讓人忘記驕傲自負。我的老天那!把奈特裡一家人需要我耐住性子忍受的東西全加在一起,也不及簡-費爾法克斯家的一半。一聽簡-費爾法克斯的名字就讓人作嘔。她寫去的每封信都要讀上四五遍。她對所有的朋友都要恭維個沒完。假如她寄給姨媽一款胸衣圖案,或者寄給外婆一雙吊襪帶,那麼整整一個月大家都別想聽她說別的內容。我願意祝福簡-費爾法克斯,不過她讓我厭煩的要死。”

  她們現在來到了那座陋宅外面,各種閒談全都停止了。愛瑪非常富有同情心,只要她出面,窮人們的各種痛苦肯定會減輕,她不但會注意他們,還會他們,耐心傾聽並給他們忠告,還會解囊相助。她理解他們的方式,不顧忌他們的無知和他們受到的誘惑,也不考慮這些人對特別的善意毫無浪漫的看法,因為他們接受到的教育太少太少。她充滿同情地瞭解他們的難處,以自己的智慧和好意向他們提供幫助。此時她來拜訪的是個貧病交加的家庭。在這裡停留盡可能長的時間,並且提供過安慰和忠告之後,她與哈裡特告辭出來,面部表情符合這裡的要求,她說:

  “哈裡特,這種景象對人是有好處的。與它相比,其他一切都顯得多麼微不足道啊!我現在仿佛感到這輩子除了考慮這些可憐的人們之外,什麼其它東西都不會考慮了。可是,誰又能說的准這想法多快就會從腦子裡消失呢?”

  “對極了,”哈裡特附和道,“可憐的人們!真是讓人都不會考慮了。”

  “說實在話,我認為這種印象不會很快就抹去,”愛瑪說著穿過低矮的樹籬,步履蹣跚地走在院子裡狹窄而滑溜的小徑上,最後回到小巷裡。“我認為不會很快抹去,”她停下腳步再次朝這個可憐的地方瞅了一眼,心裡回憶起室內更加悲慘的景象。

  “啊!天哪。”她的同伴說。

  她們接著朝向前走去。小巷稍有些彎曲,從那段彎路走出來後,她們迎面看到了愛爾頓先生,距離近的讓愛瑪剛剛有點時間接應她的話。

  “啊!哈裡特,這可是抓恩良好想法是否穩定的突然考驗。”她微笑著說,“假如同情激發起受苦人的努力,對他們產生了安慰,我想說,那就真正起到了重要作用。假如我們體諒那些可憐的人們,盡力去幫助他們,其它東西卻都是空洞的憐憫,除了讓我們自己感到壓抑之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哈裡特僅僅有時間回答說:“啊!親愛的,是啊。”話剛說完,那位紳士便參與進來。不過,他們交談的第一個話題便是那個貧窮家庭的苦難和需要。他現在要延期去拜訪他們,不過三人在一起進行了很好的交談,涉及的內容是可以為他們做些什麼,以及什麼是必須做的。愛爾頓先生轉身陪伴她們。

  “大家聚在一起執行這樣的使命,”愛瑪想到,“做一個慈善活動計畫,這會讓他們大大增加與對方的愛。假如她們因此公開關係,我一點兒也不會感到意外。假如我不在這兒,他們肯定會公開的。要是我能到其它地方去多好。”

  她急於跟他們拉開距離,很快便占主導路一側高出小巷路面的一條狹窄小徑。可是,她走了不到兩分鐘,就發覺哈裡特出於依賴和摹仿習慣,也踏上這條小徑了。總之,他倆很快就會趕上它。這可不成。她立刻停下腳步,裝作要系鞋帶,彎下腰蹲在小徑上,乞求他們接著往前走,說是她半分鐘後就趕上來。他們便按照她的願望接著走。等到她覺得時間已經足夠系好鞋帶了,那家派來的孩子趕裡上來,根據她的指示,帶著槽子到哈特費爾的宅子去盛雞湯。她於是便有藉口進一步擱置。與這個孩子並肩步行,與她交談並且向她提問,這情景最自然不過了,至少用不著她刻意策劃便表演的天衣無縫。這意味著那倆位可以繼續在前面走,而用不著等她。不過,儘管不情願,她還是逐漸趕上了他們。孩子的腳步挺快,而他們卻走的較慢。她對這種局面很關心,因為他們顯然在進行雙方都感興趣的交談。愛爾頓先生講得津津有味,哈裡特聽的興致盎然。愛瑪打發那孩子往前面走,自己開始考慮如何設法羅在後面,這是他們倆都轉過身來看,她不得不與他們走在一起。

  愛爾頓先生仍然在談話,繼續講述某個有趣的細節。愛瑪跟到一陣失望,因為她發現他不過對自己的同伴敘述昨天與他的朋友科爾先生聚會是的軼事,她來的時候剛剛趕上聽他講昨天吃的東西:威爾特郡斯蒂爾頓的乾酪、黃油、甜菜根以及各種甜點。

  “當然很快就會引出某種好的話題,”她自我安慰到,那將是兩個戀人都感興趣的話題,是通向兩人心田的話題。假如我與他們的距離保持的遠些就好了。”

  這時,兩人默不作聲並肩走著,直到走到牧師宅第的板柵時,愛瑪突然打定主意,要讓他至少將哈裡特帶進那房子。於是她再次發現自己的靴子除了岔子,有一次留在後面整理,她敏捷地一把扯斷鞋帶,拽出來拋近一條壕溝,於是請求他們停下腳步,說是自己已經無法收拾好靴子,就連湊合步行回家也不可能了。

  “我的鞋帶有一截丟失了,”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我與你們同行給你們兩位造成這麼多麻煩,不過我希望我的裝備並非總是這麼糟糕。愛爾頓先生,我不得不要求在你家稍事停留,請求你的管家給我找跟帶子或者細繩子,好讓我把靴子拴在腳上。”

  愛爾頓先生聽了這建議高興極了,立刻顯得無比機敏殷勤,帶領她們走進房子,然後努力使一切都顯得好上加好。她們首先走進主要由他佔用的一間正房,後面是與這間屋子相同的另一間屋子,兩間屋子之間的門是敞開的,愛瑪與管家一道走進那扇們,以最舒適的姿態接受幫助。她發現他不得不讓那扇門保持敞開,不過,她心裡真希望愛爾頓先生把它關上。可是門沒有關,仍然敞開著。她與那管家喋喋不休地交談。資望他因此能在隔壁那間屋子裡按自己的意思選擇話題。有十分鐘時間,她出了自己說話的聲音之外,什麼都聽不見,但是他不可能更長時間的保護他們。她不得不結束談話出現在他們面前。

  兩位“戀人”並肩站在一扇窗戶前。那扇窗戶外的景色最佳。一時間,愛瑪沉浸在自己策劃成功的榮譽感之中。然而情況並非如此,他根本沒有達到這一點,他的態度非常謙和,心情極為欣喜。他告訴哈裡特說剛才看到她們經過這裡,故意跟在她們身後。她有說了些殷勤和表示善意的話,不過並不專注。

  “要留心,要非常留心,”愛瑪想到。“他是在一步步逼近,除非他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否則不會越雷池半步。”

  儘管她的精心策劃並未奏效,然而她自得其樂地認為,眼前的情形對兩人都是愉快的享受,最後結果必然是那個偉大的事件——

第一部 第11章

  現在,愛瑪不得不將愛爾頓先生獨子撇在家裡。她此時既沒有能力左右他的幸福,也不能幫他加快步伐採取行動。她姐姐一家不久要來訪,等待過後緊接著便是現實,這成了她的主要興趣中心。她們在哈特費爾的宅子暫住的一天中,她出了向那對“戀人”偶爾提供些幫助之外,沒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她自己也沒想過還能有什麼其它作為。假如他們有意,准能迅速進展。然而,不論他們是否願意,他們必須以某種方式進展。她幾乎不能相信他們會處於停滯狀態。他們是人,為他們做得越多,他們自己的行動就越少。

  約翰-奈特裡夫婦上次離開薩利郡以來的時間比以前的間隔長的多。自他們結婚以後,今年之前的每一次長假都是一半在哈特費爾的宅子度過,另一半在唐沃爾宅子渡過。不過,今年秋天的每一個假日,他們都帶孩子到海濱去洗海水浴,所以薩利郡的熟人們有好幾個月沒有按時見到過他們,伍德豪斯先生根本沒有拜訪過他們,因為誰也休想引誘她旅行倒比倫敦還遠的地方去,就是為了去見伊沙貝拉也不行。伊沙貝拉現在懷著又緊張又擔憂的歡樂心情,到這裡來進行短暫探望。

  她為她的旅途勞頓和麻煩大為操心,卻根本不考慮自己馬匹的疲勞,也不考慮車夫接部分旅行者走完後半程所付出的辛勞,可以他的操心完全沒有必要。那十六哩旅程愉快地結束了,奈特裡夫婦、她們的五個孩子,以及組成這個旅行團的幾名女傭,全都安全的抵達了哈特費爾的宅子。到達後,一派忙碌和歡樂氣氛,許許多多聲音在同時打招呼,在表示歡迎再說熱情洋溢的話語,人們在下車,在走動,製造出種種噪音和混亂,假如換了其它場合,伍德豪斯先生絕對受不了,即使是在這種場合,他也忍受不了多久。約翰-奈特裡夫人對哈特費爾德宅子的習俗和父親的情感非常敬重,儘管她作為母親渴望自己的孩子們立即歡樂一番,也希望他們立刻享有各種自由,得到照料,很快吃喝過後好好睡一覺,然後盡情玩耍,總之,像他們希望的那樣,讓他們隨心所欲而絲毫也不耽擱,但是,她絕對不允許孩子們打擾他,既不允許他們直接打擾,也不准傭人對孩子們過於殷勤。

  約翰-奈特裡太太是一位面目嬌好、身材雅致,小巧玲瓏的女人,態度溫和平靜,脾氣非常和藹,充滿慈愛,是她家庭的中心。她是一位賢妻良母,對父親和妹妹的柔情愛意僅僅次於對丈夫和孩子們的愛。在她的目光中,他們誰都沒有任何缺點。她不一個領悟力強而敏捷的女人,在這一點上,她繼承了父親的大部分素質。她的體質脆弱,因為她對孩子們過分操心,心頭有太多的擔心,身心過分緊張。她父親喜歡求助於佩里先生,而她則喜歡向溫費爾德先生求教。父女倆還有許多相似之處:生性樂善好施;習慣對每一位老熟人表示尊敬。

  約翰-奈特裡先生,一副紳士模樣,非常聰明。他在職業上出人頭地,在家庭中佔據顯著地位,他的個性值得人們尊敬。不過,鑒於他的態度保守,大家很難接受他感染而愉快,他有時還會當眾沉下臉來。他並不是個愛發脾氣的人,並不無緣無故溫怒,但是他的脾氣並不是他最完美的品質,再說,有這麼一位值得崇拜的妻子做比較,幾乎不可能掩蓋天性中的種種瑕疵。她脾性中的甜美必然危機他的天性。而他明晰敏捷的思維正是她缺少的,他有時會作出不雅的舉止,或者說些嚴厲的話。她漂亮的小姨子並不十分喜歡他。他的一切錯處都逃不過他的注意。她對伊沙貝拉受到他的各種細微的感情傷害非常敏感,而伊沙貝拉自己卻感本察覺不到。假如他的態度中增加一些對伊沙貝拉的妹妹的恭維,她或許可以不去注意這類傷害,可是他的態度就像個平靜的兄弟和朋友,既不恭維別人,也不放過別人的缺陷——他有時就犯這種毛病——對她父親不孝敬。他在這方面並不總是具備應有的耐心。伍德豪斯先生的怪癖和煩躁態度有時能刺激的他與之針鋒相對,作出合理的規勸或尖銳的反駁,因為約翰-內特裡先生對岳父大人其實極為尊敬,並且對他賦予的一切有著強烈的認識,但是愛瑪認為他說得太多,實在不能寬容,儘管有些冒昧的話並未說出口,愛瑪卻常常為擔心而感受到焦慮和痛苦。每次拜訪開始並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不過這種必不可少的禮貌非常短暫,可能消失在純潔而誠懇的氣氛中。他們神態安詳地在一起坐了沒多久,我伍德豪斯先生便憂鬱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對他女兒說起自從她上次走後,哈特費爾德宅子發生的傷心事。

  “啊!我的天哪。”他說,“可憐的泰勒小姐——真讓人傷心極了。”

  “哦!可不是嘛,”她立刻表示同情地嚷起來,“你肯定非常想念她!親愛的愛瑪也肯定想念她!對你們倆都是巨大的損失!我為此一直替你們感到傷心。我簡直想不出,沒有她你們怎麼過。這的確是個惹人傷心的變化。不過我希望她過的好,爸爸。”

  “過的好,我親愛的——我希望——過得很好——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能適應那個地方。”

  約翰-奈特裡先生此時平靜地問愛瑪,朗到斯宅子的氣氛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啊,沒有——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韋斯頓太太生活得這麼好過,她看上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爸爸不過是表達自己心中的遺憾而已。”

  “關係雙方的榮譽,”他漂亮的作答。

  “爸爸,你能常常見到她嗎?”伊沙貝拉以父親樂意接受的平淡語氣問道:

  伍德豪斯先生遲疑著……“並不像希望的那麼頻繁,親愛的。”

  “啊!爸爸,從他們結婚以來,我們只有一天沒有見著他們。去了那一天之外,不是上午就是晚上,我們總能見到他們,有時是韋斯頓先生。有時候是韋斯頓太太,不過一般是兩人相偕而來,不是在朗道斯宅子就是在這兒——伊沙貝拉,你可以想像出,大部分時間是在這。他們能到這兒不真是太好了,韋斯頓先生像她一樣好,爸爸,假如你用那種憂鬱的語調講話,會讓伊沙貝拉對我們大家產生錯誤印象的。大家都明白自己懷念泰勒小姐,但是大家也都能確信,韋斯頓夫婦的確作出努力。以我們自己能想像到的方式滿足我們,免得思念她——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哪。”

  “恰如其分,”約翰-奈特裡先生說;“跟我從你們的信中預測的一樣。,我們不能懷疑她對你們的關心,他是個有閑而喜歡社交的人,使這一切都變得非常簡單,親愛的,你一直感到焦慮不安,可我一再對你說過,我認為哈特費爾德宅子裡不會發生什麼重大的變化,現在,聽了愛瑪的話,我希望你感到滿意。”

  “當然啦,”伍德豪斯先生說。“不錯。我當然不能否認。可憐的韋斯頓太太和韋斯頓先生的確常來看我們,可她拜訪過後總是要離開的。”

  “爸爸,假如她不願意走,那韋斯頓先生可太難受了,你幾乎把韋斯頓先生忘記了。”

  “我也這麼想,”約翰-奈特裡先生愉快地說:“我想韋斯頓先生會有些小小的怨氣,愛瑪,我不妨替那丈夫想一想。我是個丈夫,你還沒有成為妻子,一個男人的抱怨也許很可能讓我們產生同感,至於伊沙貝拉,她結婚已經太久了,不再能體會到將丈夫們完全排出在外給他們造成的不便。”

  “哦!我親愛的,”他妻子聽見他的話,並沒有完全理解便嚷起來。“你說的是我?我敢說,在提倡注重婚姻關係方面,沒有哪個人有可能比我更加賣力。假如不是由於她離開哈特費爾德宅子給大家開來了悲傷,我准會認為泰勒小姐是世界上最幸福不過的女人。至於手大家怠慢了韋斯頓先生,我認為韋斯頓先生一位最傑出的先生,他得到什麼都不過分。我相信,他是世界上脾氣最好的男人。當然啦,你和你兄弟是個例外,我真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誰的脾氣比他好。我不會忘記去年復活節他幫亨利迎著大風放風箏。去年九月,他晚上十二點了還專門好意寫來條子,向我保證科海姆不流行猩紅熱,打那以後,我就確信,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加關心別人的人,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那年輕人哪?”約翰-奈特裡先生問道。“他參加過她的婚禮沒有?”

  “沒來過,”愛瑪回答道。“大家都以為他該在他們婚後不久回來探望,可他沒來。最近沒聽人們提起過她。”

  “你該對大家講講那封信的事,我親愛的,”她父親說。“他給可憐的韋斯頓太太寫了封信,向她道賀,那真是封非常得體非常美好的信。她讓我看過那信。我認為他那樣做非常好。可你們知道,大家說那上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他還那麼年輕,或許是他舅舅……”

  “我親愛的爸爸,他都二十三啦。你忘記時間過去多久了。”

  “二十三!真那麼大!哎呀,我真不敢想——可他母親去世他才兩歲呀!哎喲,可真是日月如飛哪,我的記性太糟啦。不過,那的確是一封極好的信,讓韋斯頓先生和韋斯頓太太看了極為高興。我記得信發自韋茅斯,日期是九月二十八日——信的開頭是這麼寫的,‘我親愛的夫人’,不過我記不得後面接著是什麼內容了。信的末尾簽名是‘F-C-韋斯頓-邱吉爾’。這些我記得清清楚楚。”

  “多讓人高興,多麼得體呀!”好心的約翰-奈特裡太太感歎道。“我毫不懷疑,他是個最和藹可親的年輕人。可是,他不在家裡跟父親一起生活,這多麼讓人傷心!一個孩子離開父母和自己的家總是讓人感到傷心!我絕對不能理解韋斯頓先生怎麼捨得離開他。放棄自己的孩子!我實在不敢想像一個人竟然想另一個人提出這樣的建議。”

  “我猜想,沒有那個人認真替邱吉爾家考慮過,”約翰-奈特裡先生冷淡地評論道。“不過,你也用不著猜想韋斯頓先生打法亨利或者約翰走的時候會產生什麼樣的感情。韋斯頓先生生性從容歡快,而不是個感情強烈的人。他隨遇而安,並且能從中發現樂趣,我懷疑,他從所謂社交中獲得的享受,也就是說,從吃、喝、每週與鄰居打五天惠斯特牌中獲得的樂趣,是不是勝過從家庭溫暖,或能從家庭能提供的樂趣中獲得享受。”

  愛瑪認為這番話幾乎是對韋斯頓先生的指責,心理不能贊同,便想指出,不過她竭力忍了忍,沒有開口。她要盡可能保持祥和氣氛。她姐夫在家庭積習中貫穿著某種榮譽感和價值觀,由於他的家庭使他從各方面都感到滿足,結果他的脾氣中便對一般意義上的社會交往,以及親戚們的社交活動滿懷鄙視——這一切都要求高度忍耐——

第一部 第12章

  奈特裡先生要與他們一起吃晚飯,這與伍德豪斯先生的願望有些衝突。因為他不願與任何人分享他與伊沙貝拉第一天團聚的時光。不過愛瑪以公正的意識將這事確定了下來。除了兩位兄弟應受同等待遇的考慮之外,在不久前奈特裡先生與她意見向左的情況下,向她發出適當的邀請尤其讓她感到愉快。

  她希望能與他重歸於好。他認為現在是彌補過失的時候了。其實不能算是彌補。她本人當然沒有錯,他那一方也決不認錯。遷就絕對不行。不過,現在可以作出姿態,忘記曾經有過爭執。她希望這有助於恢復友誼。他走進屋子裡時,他正在與一個孩子在一起——是那個最幼小的孩子,出生只有八個月的漂亮小姑娘,這是她第一次到哈特費爾德宅子來,俯在姨姨的懷抱中蕩來蕩去,她覺得非常愉快。這種情景的確有幫助,因為他開始的時候神色莊嚴,使用短句子提問,可是不久便恢復常態,談起了孩子們,以不拘禮節的和藹態度從她懷中接過孩子。愛瑪於是便感到他們又恢復了朋友關係。如此確信之後,他先是感到極大的滿足,然後便不由捎帶冒失的以讚歎的口吻談起了孩子。

  “多麼愜意啊,我們對我這些外甥和外甥女的看法一致。至於說起男人和女人們,我們的觀點有時非常不同。但是,我注意到我們說起孩子們從來沒有不同意見。”

  “假如你在評價男人和女人的時候,思維受到大自然的引導,而且很少受想像和心理衝動的支配——就像你與這些孩子們交往一樣——那麼我們的意見就會永遠一致。”

  “當然啦。我們的意見不和諧總是由於我錯。”

  “是啊,”他微笑著說,“合情合理。你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十六了。”

  “那就是非常重大的區別,”他回答道,“無疑你對我們生活中那段時間的判斷比我強;可是,在其後的二十一年過去後,我們的領悟力不是大大接近了嗎?”

  “是的,的確大大接近了。”

  “不過,在我們看法不同的時候,仍然沒有接近到有機會認為我有一次正確的程度。”

  “我仍然比你多十六年的經驗。而且我還不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沒有受到嬌慣。行啦,情愛的愛瑪,讓我們做朋友吧,別在說這些了。告訴你姨媽,小愛瑪,告訴她應該樹立個較好的榜樣,不要在發牢騷。假如她剛才沒錯,那她現在可要犯錯誤了。”

  “說的對,”她嚷道,“對極了。小愛瑪,長大要做個比姨媽好的女人,要比姨媽聰明的多,在高傲自負方面要比她少一多半。奈特裡先生,我再說一兩句話就講完了。就良好的意圖而言,我們兩人都是對的,我必須指出,從我爭論的效果看,根本不能證明有什麼錯誤。我只是想知道馬丁先生是不是非常非常失望。”

  “一個男人的失望不會比這更甚,”他簡短而完整地回答道。

  “啊!那我非常遺憾,來,跟我我握手吧。”

  這是正在極為親密的進行過程中,約翰-奈特裡突然出現,問候道:“喬治,你好。”“約翰,你好。”接下來的氣氛非常平靜,屬於真正的英格蘭風格,雖然顯得冷靜,卻非常熱情,在那種真摯的感情中。假如需要的話,一方為了另一方的利益什麼都願意做……

  晚上的時光平靜而富有交談氣氛,因為伍德豪斯先生拒絕撲克牌,為的是陪他親愛的伊沙貝拉暢談。這個小小的聚會自然分成兩圈,一圈是他和他的女兒,另一圈是兩位奈特裡先生。他們的交談區分得十分清楚,或者說極少交叉進行。愛瑪只是很偶然加入一個圈子或另一個圈子。

  兩兄弟談論的是他們感興趣的內容和追求的東西,不過那位元哥哥的內容占主導地位,他天性善談,從來就是個滔滔不絕的演講者。作為一個地方官員,他一般有些法律問題要請教約翰,至少有些滑稽的趣聞軼事可講;在為一個在唐沃爾有家農場的農場主,他不得不說說明年每片土地上要種什麼莊稼,他還要講述許多當地消息,這些對於跟他長期共同生活,情同手足的同胞兄弟來說同樣是非常有興趣的。下水道計畫、更換籬笆、砍伐某一個樹、每一英畝土地是種麥還是種蘿蔔或是春季種玉米,凡此種種均有所涉及,約翰也同樣非常感興趣,他的冷漠態度不見了。假如他那位興致勃勃地哥哥留下什麼供他詢問,他請求似的語氣甚至充滿了渴望。

  這兩位如此聚精會神與交談之際,伍德豪斯先生也正在與他女兒一道充分享受如洪流板愉快的遺憾和提心吊膽的慈愛。

  “我可憐的伊沙貝拉,”他慈愛地拉住她的手說道,有好幾次打斷她為五個孩子之一進行的忙碌活動,“自從上次你們走後,時間長的簡直可怕啊!你們行了那麼長的路,一定累德厲害。親愛的,你們必須早早上床。你們離開之前,我要向你們推薦一種麥片粥。我們要一起美美喝上一碗。親愛的愛瑪,咱們大家都喝點麥片粥吧。”

  愛瑪不能想像這種事情,因為他知道,兩位奈特裡先生,像她自己一樣,在這種問題上不會聽命。於是只要兩碗粥。對麥片粥表示過些許讚歎,對於大家居然每天晚上並非每人都使用這種粥表示過一些感歎和奇怪之後,他開始帶著莊重的沉思說:

  “親愛的,這可真是件令人尷尬的事,你秋天在南方度過,而不來這裡。我對海上的空氣從來就沒有什麼好印象。”

  “爸爸,是溫費爾德先生力薦的,否則我們不會去那兒。他建議帶所有孩子一道去,尤其對最虛弱的小貝拉喉嚨有益處——既要呼吸海上的空氣,又要洗海水浴。”

  “啊!我的老天那,可是佩里對海水是不是有好處卻充滿懷疑。我本人長期以來就相信,海洋對任何人很難有什麼益處,也許我以前沒告訴你。有一次,它幾乎讓我滅了頂。”

  “得啦,得啦。”愛瑪喊道,她感到這是個不祥的話題,“我必須乞求你們別談大海了。它讓我嫉妒,也讓我難過。我從來沒看到過大海!請你們別再談南方了。親愛的伊沙貝拉,我還沒聽你詢問過佩里先生呢,可他從來都忘不了你。”

  “啊!好佩里先生——爸爸,他怎麼樣啊?”

  “當然好的很。不過身體不是很好。可憐的佩里患有膽囊病,他沒有時間照顧自己的身體——他對我說過。他沒有時間照顧自己,這可太讓人傷心了。可鄉里人到處請他。我猜想任何地方也沒有像他這麼聰明的人了。”

  “佩里太太和孩子們呢。他們怎麼樣?孩子們長大了吧?我對佩里先生極為尊敬。我希望他很快能上這兒來拜訪。他見了我的孩子們准會十分高興。”

  “我希望他明天回來這兒,因為我有一兩個關於自己的療效問題要向他請教。親愛的,等他來的時候你最好讓他看看小貝拉的喉嚨。”

  “啊!我親愛的父親,他的喉嚨好得多了,我已經不再為她擔憂。不知是海水於對她產生了極大益處,還是得益于溫費爾德先生開的一劑塗擦藥,那種藥我們自從八月開始就不間斷的使用。”

  “親愛的,海水浴對她有益是不大可能的,要是我早知道你需要塗擦藥,我就會跟……”

  “我好象覺得你們把貝茨太太和貝茨小姐忘記了,”愛馬說,“我還沒聽見你們提起過他們呢。”

  “啊!好貝茨家——我真覺得害臊——你幾乎每一封信裡都提到她們。我希望她們都好。我的好貝茨太太——我明天就去拜訪她們。還要帶我的孩子們一道去。她們從來都喜歡看到我的孩子們。還有那位了不起的貝茨小姐!多好的人們!她們都好嗎,爸爸。”

  “這還用問嗎,當然很好,親愛的,全都很好。不過,可憐的貝茨太太一個月前得了場重感冒。”

  “我真難過!感冒從來沒有向今年秋天這麼廣泛流行過。溫費爾德先生告訴我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普遍,這麼嚴重的感冒——簡直像流行性感冒一樣啦。”

  “親愛的,的確是這種情況。不過還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佩里說,感冒一直非常普遍,不過十一月得感冒一般沒這麼重。”

  “是啊,我不知道溫費爾德先生是不是認為它屬於生病不過……”

  “啊,我親愛的寶貝孩子,問題是,在倫敦,這從來是個生病的季節。在倫敦誰都不能保持健康,而且誰也不可能保持健康。你們不得不居住在那個地方是在是件可怕的事情!距離那麼遠,空氣那麼糟!”

  “不,不是這樣——我們的空氣並不糟糕。我們在倫敦的住處比其他部分優越的多!親愛的爸爸,你可不該把我們跟倫敦的一般地方混淆起來。不論瑞克廣場區域跟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我們那地方空氣非常清新!我承認,要讓我到倫敦其他地區居住,我可不願意。要讓我的孩子住在任何其他區域,我都不會感到滿意。可是我們住的地方空氣格外清新!溫費爾德先生認為,從空氣清新的角度講,不論瑞克廣場區域是最好的地方。”

  “啊!我親愛的,還是不能跟哈特費爾德宅子比。你們盡情享受吧,等到你們在哈特費爾德住上一個星期後,會發現自己的身體煥然一新,氣色也不大一樣了。我不能說,我認為目前你們哪個人看上去很好。”

  “爸爸,你這麼說我真難過,不過我向你保證,除了我在哪兒都會感到一點兒頭痛和心悸之外,我的身體好極了。要說孩子們上床之前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那是因為他們路途勞累,加上來到這兒後的喜悅,現在卻都疲憊了。我希望明天你會認為他們看上去好得多,我向你保證,溫費爾德先生告訴我,他從來沒見過我們離家旅行前大家的身體都這麼好。至少我相信,你不會認為奈特裡先生顯得生了病吧,”她轉過頭去,木觀眾帶著焦慮的愛戀,望著她丈夫。

  “一般,親愛的。不敢恭維。我看約翰-奈特裡先生的氣色不能說是健康的。”

  “怎麼會事,先生?你是對我說話嗎?”約翰-奈特裡先生聽到自己的名字,喊了起來。

  “親愛的,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父親認為你的氣色不好。不過我希望,這不過是因為旅途勞累所至。不過,你知道的,我想你離開家之前看過溫費爾德先生。”

  “我親愛的伊沙貝拉,”他連忙驚歎道,“請你別為我的模樣擔心。仔細照料你自己和孩子們吧,讓我隨意決定自己的模樣好了。”

  “你對你哥哥說的話有些我聽不太懂,”愛瑪嚷道,“就是你的朋友格雷姆先生有意從蘇格蘭請個管家照顧他的新產業。會有人應聘嗎?陳舊的偏見會不會太固執?”

  她以這樣的方式滔滔不絕地說了挺長時間,而且講得很成功,後來她不得不將注意力再次轉向父親和姐姐時,聽到的不過是伊沙貝拉對簡-費爾法克斯善意的詢問。雖然她總的來說對簡-費爾法克斯不是特別感興趣,可是在那一刻她十分樂意幫著恭維她。

  “那時個甜美溫和的簡-費爾法克斯!”約翰-奈特利太太說,“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只是偶爾在城裡相遇!她去看望她的老外婆和哪位好姨媽,她們該多高興啊!我從愛瑪那裡得知她不能常住在哈伯裡,心裡覺得遺憾極了,可是現在坎貝爾上校和坎貝爾太太的女兒結了婚,我猜想他們再也離不開她了。她對愛瑪是個多麼愉快的伴侶啊!”

  伍德豪斯先生表示同意,不過又補充道:

  “不過,我們的小朋友哈裡特-史密斯是又一位和藹可親的小人兒。你會喜歡哈裡特的。對愛瑪來講,她是個再不能好的伴侶了。”

  “聽了這個我真是太高興了。不過要說既有學識又高雅,那就只有簡-費爾法克斯!而且跟愛瑪的年紀相當。”

  這個話題在非常愉快的氣氛中討論著,其他話題又接著持續了差不多同樣長的時間,而且在幾乎相同的和諧氣氛中結束。不過,夜晚時光結束前並不是毫無騷動。………………(此處近500多字,不通順。意思大概是麥片粥送了來,伍德豪斯先生對麥片粥大加讚歎。這時伊沙貝拉說她在南方雇的廚子不會煮麥片粥,這讓伍德豪先生大為激動。)

  “啊!”伍德豪斯先生搖了搖頭,將目光慈祥的集中在她臉上,沖著愛瑪的耳朵突然喊道。“啊!你們到南方去產生的悲慘後果會無窮無盡的,實在沒法!”在這一刻,愛瑪希望他不會再講話了。在一陣平靜中沉思後,或許足能讓他回到美味爽口的麥片粥上,然而,頓立即分鐘後,他開口說:

  “一想到你們今年秋天去海邊而不是回到這裡來,我永遠都會感到難過的。”

  “可是爸爸,為什麼難過呢?我想那是對孩子有利的。”

  “要是你們非去海邊不可,也最好別去南方,南方是個不利於健康的地方。佩里聽說你們打算去南方感到很吃驚。”

  “我知道許多人都有這種觀念,可是爸爸,那都是些非常錯誤的看法。我們在那兒身體健康極了,假定那是個不利健康的地方,這種說法說完全錯誤的。我肯定溫費爾德先生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因為他對空氣的性質理解的非常透徹。而且他的親兄弟一家一再到那裡去。”

  “我親愛的,你們要是實在想去什麼的方,那就該去克羅摩爾,佩里曾經在克羅摩爾帶過一個星期,他認為,那是個最好不過的海水浴場,他說,那兒的海面寬,空氣非常純淨,據我所知,大家還可以在離海岸較近的地方租到住處,在大約一哩之外。非常舒適方便。你們本該向佩里請教才對。”

  “不過,我親愛的爸爸,那路途距離可差別大了,一處有一百哩遠,另一處只有四十哩遠。”

  “啊!我親愛的,佩里說,在身體健康有關的問題上,其他全都可以不考慮。既然要旅行,那麼四十哩和一百哩又有什麼太大區別呢。還不如乾脆不旅行,最好呆在倫敦別動,而不是旅行四十哩到一個空氣惡劣的地方。這話是佩里說的。他似乎認為那是個非常錯誤的判斷。”

  愛瑪想要阻止父親,可是沒有效果。他說到這種地步後,她心中不又擔心姐夫會勃然發作。

  “佩里先生,”他用著很愉快的聲調說,“最好把意見保留在心裡,等問到時再說。他怎麼把我做什麼當成了自己的正事?我帶自己家人到這個海岸還是那個海岸關他什麼事?我希望我能得到允許不但利用佩里先生的判斷,也可以使用自己的判斷。我只有吃他的藥才需要遵他的醫囑,僅此而已。”他停頓片刻,變得越來越冷漠,然後用諷刺的腔調乾巴巴地補充道:“如果佩里先生能告訴我,如何帶著妻子和五個孩子走一百三十哩路不比四十哩路多花一個子,也絲毫沒有什麼不便,我倒很樂意向他那樣到克羅摩爾海岸而不去南方。”

  “說的隊,說的隊,”奈特利先生極其樂意插進來,便大聲嚷道,“對極了。這的確是一種考慮。不過,約翰,說道我剛才的想法,也就是將小徑挪到朗海姆,多朝右邊轉轉彎,就用不著整個穿過家裡的草地了。我看不出有任何困難。假如這對海伯裡居民有什麼不便的話,我就不該這麼想。不過,你只要看看現在這條路經……唯一的證明就是看看地圖。我希望明天跟你在阿比水磨農場見面,然後我們就能實地勘察,到時候請你談談你的看法。”

  伍德豪斯先生聽到有人對他的朋友佩里作出這麼粗魯的言論,感到很受刺激,儘管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可是他的許多感情和說法都來自佩里先生,不過他女兒們對他親切的關注漸漸撫平了眼前的創傷,由於一位兄弟十分警覺並迅速採取了行動,另一位兄弟的心情漸趨平靜,這才防止了重起事端——

第一部 第13章

  世界上幾乎沒有哪個人比約翰-奈特利太太這次拜訪哈特費爾德時更幸福了。他每天早上帶著全部五個孩子到處拜訪老熟人,到了晚上就把一天的所見所聞講給父親和妹妹聽。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更多的願望,只希望日子過得慢些。這是一次極其愉快的拜訪,儘管時間太短暫,但是非常完美。

  一般來說,晚上與朋友見面的情況比早上少,只有一次應邀出席晚宴,而且還是在別的地方,儘管那天是聖誕前夕,可是他們無法謝絕。維斯頓先生絕對不容他們謝絕。他們全家非去不可,一定要在朗道斯宅子吃一整天,就連伍德豪斯先生也被說服力,他也只得認為參加這個聚會比分裂它更好。

  大家如何動身是個問題,假如有可能,他准會從中作梗,可惜他女婿和女兒的車馬都在哈特費爾德,對此他除了提個簡單問題之外,沒有有什麼好說的。那問題連點疑惑都沒有激起。愛瑪沒有費多少口舌便使他相信,他們的幾輛車甚至有空讓哈利特也坐進去。

  哈利特、愛爾頓先生和奈特利先生是專門請來與他們作陪的。時間要早,人數要少,伍德豪斯先生的習慣和嗜好在每一方面都要得到照顧。

  這真是一次偉大的事件——因為伍德豪斯先生居然同意在12月24日晚生出席外面的聚餐會——這之前的那天晚上,哈裡特是在哈特費爾德宅子度過的,她患了感冒,難受的利害,要不是他真心堅持要回去讓戈達德太太照料,愛瑪絕對不會放她離開這房子。愛瑪第二天去看望她,發現她已經不可能出席朗道斯宅子的聚會了。她發著高燒,喉嚨疼的利害。戈達德太太滿心慈愛的細心照料她,還與佩里先生談過。哈利特病的太重,精神低落,無法抗拒專家的指示,她因而不能參加這次愉快的聚會,不過,她說起自己的這次慘痛損失時滿面流淚。

  愛瑪儘量多陪了她一會兒,以便在戈達德太太不可避免的離開時照料她,為了打起她的精神,她說起愛爾頓先生假如知道她的狀況,會感到多麼難過多麼憂傷。最後離開時,他至少感到比較安慰,心裡甜蜜的認為他會覺得的沒有她在場。那將是一次最索然無味的拜訪,而且相信大家都會非常想念她。愛瑪離開戈達德太太的門口沒有走出幾碼遠,突然遇到了愛爾頓先生,他顯然是朝那扇門走去的,他們並肩緩緩步行,一邊談起病人的情況,他聽說她的病不輕,本打算去問候,以便將她的病情彙報給哈特費爾德。約翰-奈特裡先生迎頭趕了上來,他帶著兩個大些的兒子去唐沃爾宅子做每日一次的例行拜訪回來。兩個孩子顯得十分健康,臉頰閃爍出紅光,顯然得益于在鄉下自由奔跑,而且似乎也能保證迅速消滅匆匆趕回家要吃得烤羊肉和大米布丁。他們聚到了一起,並肩而行。愛瑪正在描繪她那朋友的主要症狀:“喉嚨疼的像著了火,渾身發燒,脈搏很快,卻很虛弱。”等等。她還從戈達德太太那裡得知,哈裡特很可能會得非常嚴重的喉疾,她常常為此感到恐慌。愛爾頓先生聽了已經感到恐慌,驚歎道:

  “喉疾!我希望不是傳染性的。佩里看過了嗎?你實在不應該僅僅關心你的朋友,,也該關心關心你自己才對。我要懇求你別遇上危險。佩里為什麼不去看她?”

  愛瑪本人一點也不感到驚慌,她盡力平息這種過渡的焦慮,保證說戈達德太太有經驗會照料。但是,鑒於他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安,他又並不希望撫平這種感情,其實,她寧願助長這種感情而不是消除它。不久,她用仿佛談起完全另外一碼事的口吻補充道:

  “天氣太冷,真是冷極了。看來馬上要下雪,假如今晚是上另外一個地方參加另外一個聚會,我真的會找藉口躲在家裡,而且要勸阻我父親也別去。不過,既然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似乎他自己都不覺得冷。我也就不便干涉了。否則,我知道維斯頓夫婦會極為失望的。不過聽我說句話,愛爾頓先生,假如是你請客,我肯定會謝絕。你已經讓我覺得有些冒失,考慮到明天要談個不停,會讓人感到疲勞不堪,我認為今晚呆在家裡仔細保養不失為謹慎做法。”

  愛爾頓先生顯得很尷尬,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事情也的確是這樣的,因為儘管有那樣一位好夫人細心照料,應當心存感激才對,而不是反對她的任何忠告,可他絲毫也不想放棄這次拜訪。不過,愛瑪腦子裡先入為主的成見太深,這時在忙著動腦筋,無法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場上聽他說,觀察他的實時候自然也好象帶了有色眼鏡。聽到他囡囡的重複她的話“天氣太冷,這時冷極了,”她感到非常愜意。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心情十分歡快,以為它成功地將他從朗道斯宅子救出來,並且保證他這天晚生每個小時都能打聽哈裡特的消息。

  “你作的隊,”她說,“我會替你向韋斯頓先生和韋斯頓太太致歉的。”她剛剛說完這番話,便發現她姐夫禮貌的請他上車,既然愛爾頓先生唯一討厭的是天氣。愛爾頓先生立刻表示極為滿意,接受了邀請。這事已經不能改變了。愛爾頓先生要去,他那張寬大漂亮的面孔從來沒有表現出像此刻一樣的喜悅,他的微笑從來沒有這麼生動過,他的眼睛再次與她相遇時,也從來沒有顯出這樣的狂喜。

  “哎呀”,她奇怪的想到,“沒有比這更奇怪的事情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出來,可他馬上又選擇與人作伴,把哈裡特孤零零留在那裡生病!的確太奇怪了!不過我相信,許多人,尤其是單身男人,出外吃飯不僅是她麼的樂趣,甚至能從中獲得激情,陪人吃飯仿佛是他們的職業、義務、和尊嚴,因而一切必須讓位。愛爾頓先生肯定就是這樣。她無疑是個極其和藹,非常令人愉快的年輕人,而且肯定深深愛著哈裡特。不過,他卻不能謝絕邀請,只要有人請他吃飯,他隨時都會出席。愛情真是個怪物,他能看透哈裡特的小聰明,卻不願為她留在家裡獨自吃飯。”

  不久愛爾頓先生與他們分手了,她有理由感到,分別時提起哈裡特的名字讓他的態度顯得大為傷感。他向她保證說,要去戈達德太太哪裡去詢問她那位元漂亮朋友的情況,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調聽起來充滿感情。她希望再次有幸見面錢能向她提供較好的消息。她談了口氣,微笑著告別而去。愛瑪心中的天平傾斜過來,對他的評價變成了嘉許。

  約翰-奈特裡先生與她之間保持完全沉默幾分鐘後,他開口說道:

  “我一生中從來沒見到過像愛爾頓先生這樣熱心,這樣令人愉快的先生。他對女士們殷勤關懷備至。跟男士們在一起時,他可以富有理性,顯出不矯揉造作的本性,但是為了討好女士們的歡心,他的所有本領全都能發揮出來。”

  “愛爾頓先生的風度並非完美無缺,”愛瑪回答道。“當一個願望需要得到滿足時,往往受到人們忽視,而且人們大都忽視。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具有中等能力的人盡自己最大努力,就會超過一個具有高超能力而滿不在乎的人。人們對愛爾頓先生完美的性格和善意不能不高度評價。”

  “是啊,”約翰-奈特裡先生立刻說道,口吻中夾帶著些許詭異,“他似乎對你特別友善。”

  “對我!”她吃驚的微笑道,“難道你把我想像成愛爾頓先生追求的目標啦?”

  “這種想像使我感到難過,愛瑪,這一點我承認。假如你以前從來沒想到過,現在不妨開始考慮。”

  “愛爾頓先生愛生了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並沒有這麼說,不過你可以好好考慮是不是這樣,然後相應地調整你的舉止。我認為你對他的態度是對他的鼓勵。愛瑪,我是以一個朋友的口吻對你講話的。你最好觀察自己的左右,弄明白自己該怎麼做,自己的願望是什麼。”

  “我謝謝你。不過我向你保證,你完全弄錯了。愛爾頓先生與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僅此而已,”說完她便接著往前面走去,心裡為這種錯誤的想法感到滑稽,這種錯誤往往以不完整的表面現象為根據,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們卻往往陷入這種錯誤的境地。對於姐夫把她想像的盲目而無知,需要有人説明,她感到不很高興。他沒有再說什麼。

  伍德豪斯先生對這次拜訪完全打定了主意,儘管天氣越來越冷,他卻似乎絲毫不打算退縮,最後與大女兒公乘自己的馬車,準時來到,比其他人更不注意天氣的情況。他對這次外出心中充滿新奇感。對朗道斯宅子的活動充滿希望,所以無心注意天氣是不是寒冷,再說,他身上的衣服太厚,也是在沒有什麼感覺。然而,這的確是個嚴寒的天氣。等到第二輛馬車出動時,幾片雪花已經飄落下來。天色顯得異常沉重,只要空氣稍有凝滯,便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創造出一個非常潔白的銀色世界。

  愛瑪很快便發現,她的同伴心情並非處在最愉快的狀態。在這種天氣下做好準備外出,而且還要在晚宴後讓孩子們作出犧牲,簡直是一種罪惡,至少讓人感到不愉快,約翰-奈特裡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他預見不到這次拜訪有任何東西值得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驅車前往郊區牧師宅子的整個路途,是在他不斷表示不滿的過程中度過的。

  “一個人,”他說,“要求別人離開自己家的爐火來看望自己時,必須有很好的自知之明,要是遇的這種惡劣天氣的時候更應該如此。他必須認為自己是個非常令人愉快的人。我本人可不敢這麼作。看哪,都下雪了,著變成了一樁極為荒誕的事情。不讓人家舒適的留在家中實在是愚蠢,人們本來能呆在家裡,卻跑出來更是犯傻!假如我們因為某種召喚或者生意不得不在這種天氣下外出,我們會認為那是不得已忍受苦難。可現在呢,也許我們身上的衣服比平時還單薄,卻心甘情願的出發,與大自然對抗的藉口絲毫也找不到,可這種氣候卻能讓人從沒一個方面都認為應該呆在家裡。盡可能留在藏身之所。我們現在卻要出發到另一個人家裡去度過五小時乏味的時光,要說的話和要聽到的東西都於昨天說過得聽過的毫無二致,也沒有那句話明天不會重複說再次聽。在這種天氣下動身,回來的時候也許更糟。四匹馬和四個傭人帶出去的是五個冷得渾身發抖的可憐蟲,送進比家裡寒冷的房間,與糟糕的傢伙們作伴。”

  要想愉快的表示同意,愛瑪覺得自己實難勝任,然而她毫無疑問習慣與別人的迎合之詞。愛馬可不會摹仿說:“對極了,我親愛的。”他的伴侶通常准是這樣表示贊同的。但是她以經打定主意,絕對不作任何回答。她不能表示順從,也害怕進行爭執,她的英雄氣概僅僅達到保持沉默的地步。她任憑他說下去,扶了扶眼鏡,把自己的衣裳裹緊在身上,但是沒有開口。

  他們到達了,馬車開始轉彎,車梯放下去,愛爾頓先生立刻出現在他們身旁,只見他身著黑色禮服,動作非常瀟灑,滿臉帶著微笑。談論內容終於發生了變化,愛瑪感到高興。愛爾頓先生非常樂於承擔責任,而且渾身洋溢出歡樂情緒。他的態度既彬彬有禮,有那麼喜形於色,她於是開始以為,他收到了有關哈裡特的說法,一定與自己得到的完全不同。她在穿著打扮的過程中曾經派人去詢問過,得到的回答是:“沒什麼變化——沒有好轉。”

  “我從戈達德太太那裡得到報告,”她一下車馬上就說,“不像我希望的那麼令人愉快——‘沒有好轉。’我得到的回答就是這樣。”

  他的面孔立刻便拉長了。他回答的時候聲音也變得傷感起來。

  “啊!我正要告訴你呢,我回來更衣之前,曾經敲過戈達德太太的門,結果得到的通報非常令人傷心,史密斯小姐沒有好轉,我極為擔心。我心裡原來還暗自希望,他在上午得到那麼真摯熱情的看望之後,肯定會有所好轉的。”

  愛瑪微笑道:“我希望,我的看望對她緊張的神經是一種安慰。不過,即使是我也不能讓她的喉嚨痛有所緩和。她患的是真正的重感冒。你也許聽說,佩里先生去看過她吧。”

  “是……我猜……也就是說……我沒聽說……”

  “他已經得到了她的那些主訴症狀,我希望明天一早,我們會得到比較令人安慰的報告。不過,要想一點兒焦慮也沒有,是不可能的。我們今晚的聚會遭受到這麼令人傷心的損失!”

  “真是太可怕了!的確讓人上行。大家每時每刻都會想念她。”

  這是十分正常的,隨之而來得跡象也是可以估計到的。不過,持續的時間辦該長些才對。可是,半分鐘過後,他開始談起其他事情,而且是以極為欣喜的口溫和興趣談的,愛瑪於是感到頗為沮喪。

  “真是個絕妙的設計,”他說道,“使用綿羊皮製作馬車蓬。多麼舒適的安排。有了這樣的防禦措施,就不可能感到寒冷了。現代發明將紳士們的馬車製作的極盡舒適完美。車內乘客與外面的天氣完全隔離開來,一絲空氣也鑽不進去。天氣變化可以完全不必考慮了——哈!我看見下了點兒雪。”

  “不錯,”約翰-奈特裡先生說,“還要大下特下呢。”

  “耶誕節的天氣嘛,”愛爾頓先生評論道。“很符合這個時節。我們還可以認為下雪不是從昨天開始實在太幸運了,否則會妨礙今天的聚會。要是那樣的話,聚會肯定會受阻了,因為伍德豪斯先生看到地上有那麼的積雪就很難冒險外出了。可是現在並沒有什麼影響。現在正式友好會見的時節。到了耶誕節,大家都邀請朋友們相聚,即使天氣比現在更糟,大家也很少考慮。記得有一次,大雪把我擋在一位朋友家裡呆了一個星期。沒有比那更讓人愉快的事情了。我本來打算去那兒呆一個晚上,結果第七個晚上後才走。”

  約翰-奈特裡先生的樣子仿佛無法理解那種愉快,他僅僅冷淡地說:

  “我可不希望被大雪封在朗道斯宅子立住上一星期。”

  要是換了其他場合,愛瑪或許會感到滑稽,不過她為愛爾頓先生的精神狀況感到太吃驚了,實在沒有辦法產生其他情感。在等待愉快聚會的過程中,哈裡特仿佛被拋到腦後了。

  “肯定會有溫暖的熊熊爐火,”他接著說,“一切都極為舒適。人們都富有魅力——韋斯頓夫婦。韋斯頓太太真是個大家誇獎不盡的人,維斯頓先生真正值得大家尊敬,他那麼好客,那麼喜歡社交活動,這是個小規模的晚會,晚會規模雖小,但是賓客經過仔細挑選,這樣的聚會也許是最令人愉悅的。在韋斯頓家的餐廳裡就座的人假如超過一位,便會顯得不舒適,在這種情況下,我寧願少請兩位,也不會多請兩位。我想你們會同意我的意見,”說著他態度溫和的轉向愛瑪,“我認為你肯定會表示贊同,不過,奈特裡先生大概因為習慣於倫敦的大型晚會,不見得會與我產生同感。”

  “先生,我與倫敦的大型晚會無緣,我從來不跟任何人共進晚餐。”

  “是嗎!”這話是以驚訝和惋惜的口吻講出來的,“我沒想到法律居然是嚴酷的奴隸制度。不過,先生,這一切很快就會讓你得到報償的,屆時你只需付出很少的勞動,便能得到極大的享受。”

  “我的首要享受,”約翰-奈特裡穿過敞開的大門是回答道,“將是安全返回哈特費爾的宅子。”——

第一部 第14章

  每一位先生在步入韋斯頓太太的客廳時,面部表情都需作出某種調整。愛爾頓先生必須保持歡樂的態度,約翰-奈特裡先生應該必須驅散一連溫怒。愛爾頓先生應該減少笑容,而約翰-奈特裡先生必須增加微笑,這樣才符合這個場合的要求。愛瑪只要自然顯出她的快樂就成了。對她來說,能與韋斯頓夫婦在一起,就是真正的享樂。韋斯頓先生是她極為喜歡的人物,對韋斯頓先生講話她絕對不持保留態度,就像對他妻子講話一樣。她對任何人講話都不像跟他們講話是這樣推心置腹,不論是瑣碎小事,安排細節,感到為難的問題,還是她父親和她的樂趣,她都深信她的話會被仔細聽取,深深理解,對方從來都會感興趣,感到易於聽懂。關於哈特費爾的宅子的事情,她無論談什麼,韋斯頓太太都不缺乏強烈的興趣。半小時不間斷的交談過後,日常幸福生活不可或缺的瑣事都有所涉及,雙方因而便感到心滿意足。

  這種愉快或許從一整天的拜訪中都不一定能得到,目前這半小時當然是個例外。不過,只要一眼看到韋斯頓太太,見到她的微笑,與她接觸,聽到她的聲音,愛瑪立刻從心底產生一股感激的浪潮。她決心盡可能的不顧及愛爾頓先生的古怪行為,也不考慮任何讓她不快的事情,最大限額的享受眼前的種種愉快。

  每等她到達,哈裡特不幸感冒的消息已經傳播開來。伍德豪斯先生穩穩當當坐了挺長時間,講述出病情的發展過程,當然,他也講述了他自己的各種病史,講述了伊沙貝拉的到來,說了愛瑪隨後就到,當他心滿意足的講到末尾,說是詹姆士應該來看看自己的女兒,這時其他人來到了。韋斯頓太太在這之前一直全神貫注的照料他,此刻才找到機會轉過身去,歡迎她親愛的愛瑪。

  愛瑪本來一心想暫時忘記愛爾頓先生,入席之後發現,他的座位緊挨在她身旁,於是她感到頗為遺憾。要想從她思維中將他奇怪的遲鈍感情扭向哈裡特困難極大,他們靠在她胳膊旁邊,不斷的將她那副愉快的面孔探過來,逼她注意,而且還就一切問題發表熱心的評論。結果,她不但沒法將他撇到腦後,內心中反而不可避免的產生這樣的念頭:“真的跟我姐夫想像的一樣?難道這個男人要將對哈裡特的愛轉嫁到我身上來?真是荒誕而難以忍受!”然而,他卻對她噓寒問暖,不斷詢問她父親的情況,談起韋斯頓太太滿懷欣喜,最後談起她的眾多油畫是熱情備至,卻沒有多少真知灼見,那種熱烈勁頭活象個潛在的戀人。她為了保持自己的風度不得不煞費一番苦心。為了她自己和哈裡特的關係,她不能表現的粗魯,心中希望最終一切都會納入正軌,她甚至顯得十分禮貌。但是那需要作出不少努力,在許多其他事情同時進行的過程中這樣做就更需格外努力。在愛爾頓先生喋喋不休說個沒完的時候,她特別希望聽到另外一些東西。從她聽到的隻言片語,她清楚地瞭解到韋斯頓先生正在談他兒子的情況。她聽到“我兒子,”“弗蘭克,”這兩個詞,還聽到“我兒子,”這個字眼重複了好幾次。從她聽到的另外幾個不完整的音節判斷,她仿佛覺得他在宣佈他兒子不久要來訪,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制止愛爾頓先生的喋喋不休,那個話題已經結束,要像重提舊話難免顯得尷尬。

  說實在的,儘管愛瑪決心永不結婚,但是她一聽到弗蘭克-邱吉爾這個名字,心中總是十分感興趣。當韋斯頓先生與泰勒小姐結婚之後,她常常產生這樣的念頭——假如她真的要結婚,那麼在年齡和條件方面,弗蘭克-邱吉爾是她最適合的人選。從兩個家庭的聯繫來看,他似乎與她門當戶對相當適合。她不禁作出這樣的假設:凡是認識她的人都會認為他們兩人非常匹配。她確信,韋斯頓夫婦會有這樣的看法。儘管她不願受他的誘惑,也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勸說,放棄現有的地位而換取其他的地位,她相信自己現有的地位完美的多。然而,她極其渴望見到他,決意弄清楚他是不是令人愉快,希望受到他某種程度的喜愛,讓她朋友們想像他倆是一對戀人,這個念頭使她感到愉快。

  心理產生了這樣的感情,愛爾頓先生的禮貌殷勤便顯得不合時宜。儘管她表面上顯得非常客氣,心裡感覺卻非常惱火,認為心胸開朗的韋斯頓先生整個晚上也許都不可能再次提到那則消息,也不會涉及與它有關的內容了。結果證明並非如此。在餐桌旁,她坐在韋斯頓先生旁邊,在愛爾頓先生喋喋不休的空當裡,在吃羊裡脊肉的第一個空閒中,他利用機會向她表達地主之誼,說:

  “如果再來兩位元,我們的數目就能湊個整數了。真希望另外一兩位能來——你那位漂亮的朋友是密斯小姐和我兒子。要是那樣的話,我會認為我們這次聚會完美無缺。我相信,你沒有聽見我對其他人談起我的弗蘭克要來的事吧?今天早上,我受到他的一封信,他說兩個星期之內就要回來與我們團聚。”

  愛瑪講話時表達出一份恰當的喜悅,並且完全贊成說,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史密斯小姐如果能來,的確會使這次聚會更加圓滿。

  “他自從九月以來就一直想回來跟我們團聚,”韋斯頓先生接著說,“他的每一封信裡都表達了這種意思。可是他不能隨意支配自己的時間。不過現在我毫不懷疑能在一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在這裡見到他。”

  “你會多麼高興啊!韋斯頓太太也非常渴望認識他,她也一定跟你一樣高興。”

  “是啊,她會感到高興,不過她認為他會推遲回家的時間。她不像我這樣深信他會來,問題是她不像我這樣瞭解那些人。你知道嗎,問題是——這一點是個秘密,除了你我之外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我在其他場合連一個字也沒有洩漏。你知道的,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問題是,那些朋友受到邀請,要在一月份到恩斯康伯宅子拜訪,弗蘭克要想回來,就得指望他們推遲行期。假如他們不推遲,他就不能離開。不過我非常瞭解他們,應為在恩斯康伯宅子的那個家庭中,有一個地位顯赫的女士,她有一種獨特的壞脾氣。雖然每隔兩三年邀請他們來一次是十分有必要的,然而,每逢這時卻總要推遲行期。對此我絲毫也不懷疑。我深信一月中旬能在這裡見到弗蘭克,這就像我自己就在這兒一樣保險。不過你的那位好朋友,”他說著朝桌子上首揚了揚腦袋,“她的想像力太差,在哈特費爾的宅子是難以遇到這種事情,因而無法計算出他們的效果,可我早已習慣於做這種事情了。”

  “在這種事情上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東西,我很遺憾,”愛瑪說,“不過我傾向於支持你的看法,韋斯頓先生。假如你認為他能回來,我也有同樣的看法,因為你熟悉恩斯康伯宅子。”

  “是啊,我的這些知識是頗有些權威的,儘管我一生從來沒有去過那裡。她是個老女人!不過我從來不說她的壞話,這是為了弗蘭克好,因為我相信,她十分喜愛他。我一千曾經認為她除了自己不會喜歡任何人呢,可是她對他從來都那麼慈祥——當然,那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偶然也會有些心血來潮和胡思亂想,並且盼望每一件事都使自己喜歡——照我看,他能激發起她的慈愛之心並不是個小小的功績。雖然我不想對別人談起這事,不過,我對你說,她在一般人面前,心比石頭還硬,脾氣壞的賽過魔鬼。”

  愛瑪太喜歡這個話題了,他們一走進客廳,她便開始對韋斯頓太太提起,希望她會感到歡快。不過,照她的評論,她認為第一次會見准會比較敏感。韋斯頓太太表示贊同,不過補充說,她有信心,不會為第一次會面感到擔憂的:“因為我想他不會來。我不能像韋斯頓先生那麼樂觀,我深感擔心的是,最後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我敢說,這件事的底細韋斯頓先生已經全盤告訴你了。”

  “是的,似乎事情完全指望一個脾氣惡劣的邱吉爾太太,我想這一點准是世界上最可靠不過的。”

  “我的好愛瑪!”韋斯頓太太微笑著回答道,“異想天開的說法會有什麼可靠的?”說完他轉向伊莎貝拉,剛才一直沒有人照料她。“你一定知道的,我親愛的奈特利太太,照我看,我們根本不能保證見到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可他父親卻保證他會來。這事完全要靠他的一個舅母的情緒和喜好來決定,說簡單些,就是要依賴她的脾氣。你們就像我的兩個女兒,對你們我可以把真話都說出來。邱吉爾太太是恩斯康伯宅子的統治者,她是個脾氣非常古怪的女人,他是不是能回來要靠她是不是願意放他走。”

  “啊,邱吉爾太太,人人都知道邱吉爾太太,”伊莎貝拉回答道,“我向你保證,我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年輕人,心裡就充滿了同情。永遠跟一個脾氣惡劣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是件可怕的事。我們的生活這麼幸福當然不會理解那種情形,不過那准是一種悲慘的生活。他沒有孩子可真是件幸事!可憐的娃娃們,假如她生了孩子,准會讓他們過的非常不幸!”

  愛瑪真希望自己是跟韋斯頓太太單獨在一起。要是那樣,她就能多聽一些情況了。韋斯頓太太一定會多講寫給她聽,更加坦率而不必為伊莎貝拉在場感到擔心。她相信,她對自己幾乎不會掩蓋有關邱吉爾家的任何情況,只有對那個年輕人的看法是個例外,對此,她自給的想像已經足夠了。不過,目前沒有更多的內容可說了。伍德豪斯先生很快便跟隨她們走進客廳。晚餐後長時間坐在一處對他來說是個忍受不了的限制。喝著葡萄酒交談對他來說不是什麼樂趣,他便愉快地走向永遠都能讓他感到愉快的人們。

  他跟伊莎貝拉談話的時候,愛瑪找到一個機會,說:

  “這麼說,你認為你兒子的這次來訪無論任何還不能確定下來?我真感到遺憾。這種前奏不論發生在什麼地方都是令人不愉快的,它越早結束越好。”

  “是啊,每次拖延都讓人擔心會發生更多的耽擱,就連佈雷思維特一家也不得不推遲,我還擔心,他們也許會找到某種藉口讓我們失望。這我能肯定,他們有嫉妒心理。總而言之,我一想到他們那方面的不情願,我就感到不能忍受,邱吉爾一家極其希望讓他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即使是他對自己的父親表示敬意,他們也會嫉妒。簡而言之。我不能指望他會來。我希望韋斯頓先生別太樂觀了。”

  “他應該來,”愛瑪說。“就算他僅僅能住上兩天,也該來。一個年輕人連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是不可想像的。一個年輕的女人,假如落在壞人手裡,也許會受到玩弄,並且被弄的遠離她想見的人。可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受到這樣的限制,想見見父親,跟父親一起生活一個星期都不能,那是不可想像的。”

  “要是知道他能怎麼做,就需要上恩斯康伯宅子去親自瞭解那個家庭的生活方式,”韋斯頓太太回答道。“要想判斷任何家庭中任何一個人的行為,也需要採取同樣的謹慎態度。不過我相信,要評論恩斯康伯宅子,就必須來用一般的標準。她是那麼沒有理性,什麼都要服從他才行。”

  “她非常喜歡這個外甥,他使她極為喜愛的孩子。根據我對邱吉爾太太的瞭解,最自然不過的情況是,儘管他的一切都來自丈夫,可她卻不願為丈夫的利益作出任何犧牲;然而,她卻會竭盡全力為他做出一切,這個外甥常常能左右她,雖然他什麼也不欠她。”

  “我最親愛的愛瑪,你的脾氣那麼甜美,能裝作理解一個惡劣性格的樣子,也別為塔頂什麼標準,你別去理睬他。我好不懷疑他不時能施展一下相當的影響。不過要預見到什麼時候這種機會能來臨,是完全不可能的。”

  愛瑪聽完這話,淡淡的說“他不來我不會感到滿意。”

  “他也許在某些問題上極有影響力,”韋斯頓太太接著說,“但是在其他問題上,影響就很小。離開他們來拜訪我們,就是一件他不能左右的事情。”小——

第一部 第15章

  伍德豪斯先生不久便準備喝茶。喝過茶後他便迫不及待的要回家。他的三位伴侶盡了最大的努力,才將他的注意力從時間已晚的事實移開,直至另外三位先生也走進客廳。韋斯頓先生性格活潑健談,朋友們不會為任何原因而提前離開。最後,聚在客廳人數終於增多了。愛爾頓先生的精神極佳,首先步入客廳。韋斯頓太太與愛瑪正一起坐在一張沙發上。他立即走上去加入她們的圈子,幾乎沒有受到邀請便插座在兩人之間。

  愛碼心理盼望著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到來能給大家帶來樂趣,,此時興致也正濃,便樂於原諒他這種不恰當的舉止,像先前與他交往一樣感到滿意。聽到他開始的第一個話題便是有關哈利特的,他臉上立刻露出最友善的微笑,顯出渴望傾聽的表情。

  他聲稱,對她那位漂亮的朋友他感到極為擔憂——她那位朋友既漂亮,又可愛和善。“我們到朗道斯宅子來之後,你瞭解——或者說你聽到關於她的什麼消息沒有?我極為擔憂,我不得不承認,她自己主訴的症狀讓我跟到特別吃驚。”他以這樣的方式非常恰當的一直談了很長時間,對別人的問答並不仔細注意。後來,似乎來了個突然的轉折。仿佛突然間他替她感到害怕,而不是替哈利特感到擔憂,怕那是一種嚴重的咽喉炎症——好象急切地希望她能逃避那種傳染,而不是認為那種病症不會傳染。他用極其誠懇的口吻勸說她目前不要再去那病房探望——勸說她向他保證不要冒那個危險,等他鄉佩里先生詢問過他的看法再說。雖然她一笑置之,並且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可是他對她的極端擔心並沒有停止。她感到溫怒。她不可能將它掩藏起來,正如他裝出愛她而不是愛哈利特的表情也暴露無遺一樣。假如這是真的,那可是最令人輕蔑,最讓人不能忍受的見異思遷!她幾乎忍不住要發作起來。他轉向韋斯頓太太,希望向她尋求幫助:“你難道不願支持我嗎?你不願幫我說服她,勸伍德豪斯小姐別去戈達德太太那裡,等到證實史密斯小姐的並不屬傳染病再說,好嗎?不作出保證我不會感到滿意。你能利用你的影響力說服她嗎?”

  “替別人考慮時那麼謹慎,”他接著說,“對自己卻那麼疏忽大意!她要我呆在家裡以免感冒,可她自己卻不願保證避免染上白喉的危險!你認為這公平嗎,韋斯頓太太?你給評評理,難道我連這點抱怨的權力都沒有嗎?我相信你會向我提供支持和幫助。”

  愛瑪看見韋斯頓太太吃驚的表情,感到在他的言談舉止中,一下子便毫不含蓄的認為自己有權利對她感興趣,未免過分。在她這一方面,她覺得受到過分的刺激和冒犯,一時不知道怎麼直接表達才好。她只能瞪他一眼,她認為這麼看一眼肯定能讓他恢復理智。然後,她起身離開那沙發,走向她姐姐身旁的一個座位,全神貫注的與姐姐交談起來。

  她沒有時間去瞭解愛爾頓先生如何接受那種譴責,另一個主題緊接著開始了。約翰-奈特裡先生到外面看了看天氣情況,然後回到屋子裡。他向大家通報說,大地整個覆蓋著一層白雪,而且雪下的挺急,風刮得很緊。他以下面的話對伍德豪斯先生作出結論:

  “父親,你將為你精神勃勃的冬季活動拉開序幕。對你的馬車夫和馬匹來講,穿越暴風雪可是件新鮮事。”

  可憐的伍德豪斯先生一時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可是其他人卻講個不停,大家不是個到吃驚就是不感到吃驚,不是提出問題,就是進行安慰。韋斯頓太太和愛瑪竭力讓他歡樂起來,並且將他的注意力從他的女婿身上引開,他哪位女婿正近乎殘酷的窮追猛打。

  “父親,我欽佩你的決心”他說,“在這樣的天氣狀況下外出冒險,當時你肯定看出馬上就要下雪了。大家也都看出要下雪。我欽佩你的精神,我敢說,我們回到家都不會出事。在下上一兩個小時雪,路也不會變得不能通行。再說,我沒有兩輛馬車,即使一輛在荒郊野外出了事故,另一輛就在身旁,我敢說,我們不到午夜便能全體安全返回哈特費爾的宅子。”

  韋斯頓先生以另外一種得勝的口吻承認說,他早知道在下雪,不過一個字也沒有吐露,唯恐伍德豪斯先生聽了會感到不舒服,怕他以次為藉口提前動身離去。至於說雪下的有多大,會不會阻礙他們回家,那不過是個玩笑而已,他擔心的反倒是他們不會遇到任何困難。他希望路真的不能通行,那樣的話,他就能把大家都留在朗道斯宅子裡了。他以極端的好意向大家保證說,這裡有足夠的住處供每個人使用,然後他招呼妻子,要她表示贊同。他說,只要稍加安排,大家都能住下,可她幾乎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應為這座宅子只有兩間空房間。

  “該怎麼辦呢,親愛的愛嗎?怎麼辦?”這便是伍德豪斯先生的第一個感歎,而且有一陣子他除此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望著她,希望尋求安慰。她向他保證說,他們是安全的,他們的馬匹個個驃壯精良,詹姆士技藝精湛,再說還跟這麼多朋友在一起。他聽了這席話,精神才稍稍恢復過來。

  她大女兒的恐慌與他不相上下。恐慌在於會被困在朗道斯宅子,而她的孩子們全都在哈特費爾德,她的想像中更是充滿了恐懼。她認為對於勇敢的人們來說,道路現在還能通行,她片刻也不願意耽擱,迫切希望面前的問題得到處理。她要父親和愛瑪留在朗道斯宅子,她和丈夫立刻出發,不能顧及越來越大的雪,否則雪會阻止他們的。

  “親愛的,你最好直接向車夫發命令,”她說,“我敢說,現在出發我們還能走,假如遇到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我能從車裡爬出來步行。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就是步行一半路程我也不在乎。回家之後,我可以換雙鞋,不是嗎?再說穿著這雙靴子我不會感到寒冷的。”

  “真的嗎!”他回答道。“要是那樣,我親愛的伊莎貝拉,那是世界上最奇特不過的事情啦,因為一般情況下你穿什麼都會著涼。步行回家!我敢說,你穿的那雙漂亮鞋子證適合步行回家。對馬匹來說,這可糟透了。”

  伊莎貝拉轉向韋斯頓太太,尋求她贊同這個計畫。韋斯頓太太只得表示贊同。伊莎貝拉又轉向愛瑪,可是愛瑪不願完全放棄一起出發的希望。大家還在進行討論的時候,奈特裡先生從外面回來了。他剛才一聽到他兄弟關於下雪的報告,便走出去察看。他對大家說,他剛剛在室外觀察過,現在可以給大家一個準確的回答,那就是:不論是現在就出發,還是一小時後再走都不會有哪怕一丁點兒困難。他剛才曾經沿著海伯裡空曠的道路朝前面走了一段,任何地方的積雪都沒有超過辦英寸厚。在許多地方,大地甚至沒有覆蓋上白色。現在只不過飄著很少幾片雪花,雲彩已經散開,種種跡象顯示出,很快就會放晴。他跟馬車夫談過,兩個馬車夫都同意他的意見,認為根本不值得擔憂。

  這消息對伊莎貝拉是個極大的安慰,愛瑪為了父親的緣故,聽了也同樣感到愉快,父親聽了立刻在神經質的範圍內稍感寬心。不過,只要他呆在朗道斯宅子裡,剛才已經激起的驚慌情緒就不會輕易轉化成舒適。目前回家沒有什麼危險,這讓他趕到滿意,但是沒有什麼能讓他感到繼續留在這裡是安全的。大家紛紛開口,有時勸說,有是提議,奈特裡先生和愛瑪最後用幾句交談解決了問題:

  “你父親不會感到舒適。你幹嘛不走?”

  “我準備好了,要是大家都走,我就走。”

  “我打鈴好嗎?”

  “好,打吧。”

  鈴聲響了,有人招呼馬車。幾分鐘之後,愛瑪心中便希望在這次艱難的拜訪之後,其中一位好惹麻煩的夥伴回到自己家,變得清醒冷靜下來,另外一位恢復自己的性情和快樂。

  馬車駛了過來。伍德豪斯先生在這種場合總是的第一個出現,他受到奈特裡先生和韋斯頓先生小心的攙扶。但是一看到雪仍然在落下,一進入夜色,發現它比自己心理準備接受的更加黑暗,它重新感到的驚慌不是語言所能防止的。“我害怕路不好。我害怕可憐的伊莎貝拉討厭這種情形。再說可憐的愛瑪是坐在後面那輛車裡。我不知道他們該怎麼辦才好,”有人跟詹姆是做了交待,要他趕車慢些,等等後面那輛車。

  伊莎貝拉緊跟著父親登上了車。約翰-奈特裡先生忘記自己本不屬於這批人,以自然而然的跟在妻子身後上了車。結果,愛瑪發現愛爾頓先生陪著她並且跟著她上車後,車門合法的關上,他們要這樣一路面對面旅行了。假如沒有這天產生的疑心,此刻便不會如此尷尬,本來會是頗為愉快的,他便可以跟他談起哈利特,四分之三裡的路程便會顯得像是只有四分之一裡那麼短。可是現在,她真希望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她相信,韋斯頓先生的上等葡萄酒他喝的過了量,他能肯定,他想胡說八道。

  為了儘量對他進行限制,他立刻做好準備,以自己優雅而平靜的態度,談論這種天氣和夜晚的危險性。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他們的車幾乎還沒有穿過敞開的院門,接近前面的馬車,她便發現自己的想法被打斷,她的手突然被緊緊抓住,愛爾頓先生實際上是猛烈的向她求愛,她利用這個寶貴的機會,公開了他自認為肯定心照不宣的感情,他表達的既有希望,又有畏懼,又有崇拜,聲稱假如受到她的拒絕他隨時準備以死向報。不過,他自作多情的說,他熱烈的依戀之情、無比的愛心和空前的激情不可能任何效果都沒有產生。簡而言之,他下定決心,要她儘快認真地接受。事情難道真的發展成了這樣?沒有顧慮,沒有歉意,沒有顯出多少羞愧,哈利特的戀人愛爾頓先生聲稱變成她自己的愛人了。她向設法阻止他,可是沒有效果。他要把話說完。儘管他怒不可遏,但是考慮到這個環境的限制,她決定開口講話時保持克制。她感到,這種愚蠢行為一半來源於酒醉,便希望或許過個把小時就能恢復正常。鑒於他處於半醉半醒狀態,她也相應地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態度回答道:

  “愛爾頓先生,我感到非常驚訝。對我!你忘記自己是誰了。你把我當成我的朋友啦,不過你要對史密斯小姐表達的意思,我都十分樂意傳達。不過請你別再對我這樣說。”

  “史密斯小姐!對史密斯小姐表達的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用確信的腔調、傲慢而滑稽的重複著她的話。她不禁迅速回答道:

  “愛爾頓先生,這真是最讓人感到意外的舉止!我對此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腦子現在不正常,否則你不會以這種態度對我講話,也不會那樣談論哈利特。控制你自己,不要多說,我會努力忘掉這事。”

  愛爾頓先生喝的葡萄酒並不多,剛剛是自己精神有所高漲而已,智力根本沒有受到干擾。他對自己的意圖知道的清清楚楚。對於她的懷疑,他溫和的表示抗議,認為那是極大的傷害了他的感情,他輕描淡寫的表達了對史密斯小姐的尊敬,說那是朋友間的尊敬,又對她提起史密斯小姐感到吃驚,他恢復了剛才的話題,重新表示出自己的熱情,並且迫切要求得到肯定的回答。

  她沒有多考慮他處於清醒狀態,而更多的認為他既輕浮又緬於幻想。她不再作出努力注重禮節,回答道:

  “要我繼續感到懷疑已經不可能。你已經說得十分清楚。愛爾頓先生,你讓我感到吃驚,我無法表達有多麼驚訝。過去一個月中我目睹你對史密斯小姐的舉止,每天都留意道你對她的關注,現在你卻以這樣的態度跟我講話,這完全是一種輕浮的性格,我沒想到會有這種可能性!相信我吧,先生,聽到這樣的表白,我感到的絕對不是喜悅。”

  “我的老天哪!”愛爾頓先生喊道,“這是什麼意思?史密斯小姐!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考慮過史密斯小姐,從來沒有關注過她,只不過把她當作你的一個朋友,我根本不關心她是死是活,她是你的一個朋友而已,假如她幻想國其他東西,那是她的一相情願,我感到非常遺憾,極為遺憾。史密斯小姐!哼,伍德豪斯小姐!有伍德豪斯小姐在旁邊,誰會考慮史密斯小姐呀!以我的名譽起誓,我的性格中沒有輕浮。我考慮的只有你一個人。說我對別人有過哪怕一絲關注,我都要提出抗議。許多個星期以來,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都為的是顯出我對你的崇拜。對此你不開真正嚴肅的持懷疑態度。不!”他用一種討好的腔調說,“我肯定你看出了我的意思,也理解我的心。”

  聽了這席話,愛瑪簡直無法描述自己的感覺——她的不愉快感情達到了最高xdx潮。她完全被這種情緒征服了,一時失去了即席作答的能力。片刻的冷場對愛爾頓先生的心情是個樂觀的鼓勵,他試圖再次握住她的手,嘴裡歡樂的嚷道:

  “迷人的伍德豪斯小姐!請允許我解釋這種有趣的沉默吧。它表明你長期以來一直瞭解我的心。”

  “不,先生,”愛瑪喊道,“它沒有表明這種東西。遠遠不是什麼長期理解,此刻之前我一直尊敬你的觀點,結果大錯特錯了。至於我的看法,我很遺憾你居然產生這種感情。它與我的願望比距離什麼都遠。我的願望是你迷戀我的朋友哈利特,追求她,你顯得已經在追求她,哪會讓我產生極大的歡樂,我一直真誠的希望你能成功。假如我原來認為她不是你道哈特費爾的宅子來的原因,那我會認為你如此的頻繁拜訪屬於居心不良。難道我能相信你從來沒有考慮過與史密斯小姐結識?難道你從來沒有認真的考慮過她?”

  “從來沒有,小姐,”這次輪到他喊著與她對抗了,“我向你保證,從來沒有。我會認真考慮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是個非常好的姑娘,看到她生活在受人尊敬的環境中,我會感到高興。我祝她一切都好。毫無疑問,有些男人或許不會拒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層次,不過我認為我自己不會讓她迷住。我對史密斯小姐開口說話時,不必為追求不到一樁平等的婚姻而徹底絕望!不會的,小姐,我到哈特費爾的宅子去拜訪完全是為了你,我得到的鼓勵……”

  “鼓勵!我給過你鼓勵!先生,你這麼假設實在是大錯特錯。我僅僅把你看作我朋友的崇拜者。不論從那一方面講,你對我來說都不過是個普通的熟人而已。我感到極為遺憾,好在這場錯誤就地結束了。假如同樣的行為繼續下去的話,史密斯小姐說不定會被引入你那種觀點的錯誤中。她也許向我一樣,沒有意識到你十分敏感的那種極大的地位差別。不過,照現在的情形,失望只能是一方面的,我相信不會持久。我目前不考慮婚事。”

  他感到怒不可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的態度太堅決了,懇求顯然毫無用處。在這種怨恨情緒膨脹,雙方都深感悔恨的氣氛中,兩人不得不繼續在一起停留幾分鐘,因為伍德豪斯先生把他們禁閉在距離不足一英尺遠的地方。假如沒有這麼強烈的怒氣,兩人肯定會感到絕望般的尷尬,但是,他們現在直來直去的感情沒有給左右為難的情緒留下任何餘地。他們不知道馬車什麼時候拐上牧師巷的,有沒有意識到車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突然之間,他們發現車已經停在他的房門前。他一句話也沒有再說便跳下車。愛瑪這時才感到,不說句晚安不合適。客套話得到了回答,腔調冷淡而高傲。愛瑪在無法描繪的憤怒中繼續乘車前往哈特費爾的宅子。

  到家後,受到父親極為熱情的歡迎,他一直為她單獨乘車穿過牧師巷而害怕的渾身發抖,她從來連想也不敢想要轉過那麼個彎子,而且是陌生人的駕馭之下——那不過是個普通的車夫,而不是詹姆士。在這兒,仿佛她的返回是一切納入正軌所必不可少的。因為約翰-奈特裡先生對自己的惡劣脾氣感到害羞,現在整個換了個人,又善良又殷勤。他對父親的舒適表示非常關心,好象不跟他一道喝碗麥片粥就不能實現圓滿周到。對於這批旅行者來說,這天實在平靜和舒適的氣氛中結束的,只有她是個例外。她的腦子裡從來沒有經受過如此激烈的動盪,她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能裝出精神集中情緒歡快的樣子,直到最後大家分手她才能松一口氣,平靜的回想這一切——

第一部 第16章

  發卷已經夾上,女傭已經打發走了,愛瑪坐下來思索,體驗淒慘的感情。這的確是件可悲的事情。她一直心懷希望的每一種前景全都被打碎了!每一件事情都發展成為最不受人歡迎的結果!對哈裡特來說是如此重大的打擊!這是最糟不過的事。這事的每一個方面都能帶來痛苦和屈辱,不是來自這個方面就是源於另外一些方面,不過,與它給哈裡特造成的危害比較,全都無足輕重。她甘願承受比實際情形更多的誤解,更多的謬誤,更多由於判斷錯誤而帶來的恥辱,只要將她的錯誤導致的結果局限在她自己身上就行。

  假如我沒有勸說哈裡特喜歡這個男人,我什麼都能忍受。他就是假設跟我有兩倍的關係也沒事。可是可憐的哈裡特怎麼辦!

  她怎麼能被蒙蔽的那麼深!他聲明說,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哈裡特——從來沒有!她儘量回顧過去發生的事情,但是一向都那麼讓人迷惑不解。一種想法在她腦子裡紮下了根,她假設是那樣,於是便使一切都扭向那個方向。他的態度肯定不明確,左右搖擺,讓人懷疑,要不然她決不會誤解。

  那幅畫!他多麼渴望為那幅畫鑲畫框啊!那個字謎!還有足足一百種其他場合,那些事情看上去多麼明顯的指向哈裡特啊!不會錯,那個字謎中的“敏捷才思”和“柔和的眼睛”對兩個姑娘都不合事,不過是個沒有品位,並不真實的含糊說法。誰又能看透這種笨頭笨腦的胡說八道呢?

  當然啦,她常常認為他對她的殷勤毫無必要,尤其在最近更是如此。不過她認為那只是他自己的方式而已,只是由於判斷錯誤,認識錯誤,格調不高,那時他沒有一直生活在上流社會的佐證,儘管他講話時從來都非常文雅,但是他的優雅卻不足,不過,直到今天之前,她片刻也沒有懷疑過,他對她表示感激和尊敬只是因為她是哈裡特的朋友。

  關於這樁事情的可能性問題,約翰-奈特裡先生曾經給過她中肯的意見。她不能否認,那兩位兄弟有著犀利的眼光。她記起奈特裡先生如何對她談起愛爾頓先生,他發出過警告,堅信愛爾頓先生對婚姻決不會輕率。一想到他們對他性格的判斷比她正確,她便感到一陣臉紅。結果證明,愛爾頓先生在許多方面都與她的意圖和她所相信的完全相反,她便感到非常痛心:他驕傲自負,獨斷專行,極少考慮別人的情感。

  愛爾頓先生想要向她求婚,結果適得其反,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沉淪了。他的表白和求婚對他沒有任何益處。她對他的戀情不屑一顧,他的希望對她是一種侮辱。他想要攀上一門好親事,便驕傲的舉起目光投向她,裝出自己已經墜入愛河的樣子。可是她卻極為坦然,認為他絲毫沒有受到傷害,也根本沒有失望之情,因而不需要任何撫慰,從他的言談舉止中根本看不出真正的愛。歎息和漂亮的詞藻到是足夠多的,不過她很難設計出與真正的愛情聯繫不那麼緊密的其他表達方式,也想像不出任何其他腔調。她不必費心可憐他。他索需要的只是借此提高自己的地位,增加自己的財富,如果他不能如願將哈特費爾德三萬鎊財富的繼承人伍德豪斯小姐輕易搞到手,他很快便會轉向只有兩萬鎊的某位小姐,或者只有一萬鎊的另一位。

  他居然談論什麼鼓勵,竟然認為她意識到他的意圖,接受了他的注意,簡而言之,意思是要與她結婚!不論是在實際上還是在腦子裡竟認為他跟她能平起平坐!還蔑視她的朋友,對那些比自己社會地位底下的階層有深刻的認識,而對於比自己高的社會階層卻裝作視而不見,竟以為對她的求愛算不得冒昧,這正是最叫人冒火的事情了。

  要他趕到他在天賦方面遠遠不及她,在精神境界的優雅方面兩人不可相提並論,也許這並不公平。缺乏這種平等的本身或許就讓他沒有能力意識到這一點。不過他必然懂得,在財富和勢力方面,她遠遠優於他。他一定知道,伍德豪斯家庭在哈特費爾的已經有若干代的傳統,現在居住在這裡的是一個古老家族的年輕分支,而他愛爾頓什麼都算不上。哈特費爾德宅子的不動產當然是微不足道的,它不過是唐沃爾地產上的一個斑點而已,整個海伯裡都屬於那片地產。不過他們家族在其他方面的財產、以及在每一方面的勢力,都與唐沃爾不相上下。長期以來伍德豪斯家族就在當地享有很高的地位,然而愛爾頓先生來到這個地方生活的時間連兩年都不到,緊緊開始創業,除了由於職業聯繫的熟人之外,連個同盟者都沒有,除了他自己的地位和禮貌態度之外,他實在沒有什麼可引人注意的地方。然而他居然想像她愛上了他,而且他顯然對此確信不疑。愛瑪狂亂的抨擊過不和藹不諧和的態度和自負的想法後,漸漸恢復正常的誠實心理,冷靜了下來,承認自己在他面前的行為過分隨和,太謙虛,過於禮貌,太注意他了,假使說對方沒有意識到她的真正動機,那麼像愛爾頓先生這種觀察能力一般,缺乏敏銳的人,就不免認作一種保證,想像成非常肯定的傾心。既然對她的感情解釋是錯誤的,他在自身利益的蒙蔽下對她產生誤解,她也不該感到驚訝。

  第一個錯誤和最大的錯誤都發生在她家門口。將任何兩個人攏在一起真是太愚蠢了,大錯特錯。那是過分冒險,想像超越現實,嘲弄本該嚴肅的事情,將本來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她感到相當焦慮,感到害羞,決心再也不做這種事。

  “勸說可憐的哈裡特深深迷戀上這個男人的是我,”她說,“她或許絕對沒有想過他的目標是我。假如不是我向她保證說他迷戀她,她絕對絕對不會對他心懷希望,因為她那麼謙虛恭順,就像我以前對她的看法一樣。啊!我勸說她不要接受年輕的馬丁先生,還感到非常滿意呢。那件事我做的對,幹的好,可是我隨後應當立即罷手,讓時間和機會處理以後的事。我這是將她介紹給上流社會,讓她有機會吸引值得交往的伴侶。我不應當走的太遠。可是現在呢,可憐的姑娘,她的平靜被打破已經有些時間了。對她來說,我只是半個朋友。要是她對這事都不會感到非常失望,我保證其他人肯定不想要她了。威廉-考克斯,啊!不,我可忍受不了威廉-考克斯,那個出言不遜的年輕律師。”

  她打斷自己的思路,為舊習複萌感到臉紅,不由笑出聲來。接著,她重新開始了更加嚴肅,更讓她沮喪的思索,考慮著已經發生的事,可能發生的事,以及必然發生的事情。想到她不得不向哈裡特作出令人苦惱的解釋,想到可憐的哈裡特因此而感到痛苦,想到未來會面時必然感到難看,想到維持或者不在維持朋友關係,想到要控制住感情,隱藏起憎恨,避免正面相見打招呼——這些想法長時間縈繞在她的腦際,讓她感到極不愉快,最後上床的時候,她什麼結論都沒有作出。只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那就是她犯了個極為嚴重的大錯誤。

  像愛瑪這樣年輕而生性歡樂的姑娘,雖然晚上暫時感到一陣憂鬱,可是早晨的陽光一升起,愉快的精神幾乎不可能不得到恢復。年輕的心與歡快的早晨都是一樣的幸福,一樣有能力採取行動,假如那沮喪情緒沒有強烈到夜不能寢的地步,兩驗睜開時的感覺必然是痛苦已經減輕,心中的希望更加光明。

  第二天早上,愛瑪起床後覺得比上床時更不舒服,更加希望目前的不快得到緩和,而且指望能逃避現實。

  如果愛爾頓先生沒有真正愛上她;假如她不是那麼百般溫存親切,因而使她失望便不會產生那麼大的震動;假如哈裡特的天性不是那麼高潔多情,感情不是那麼敏感而持久;假如除了三位當事人之外,根本不讓任何人得知此事;加入這一切都是事實,那對她將是個極大的慰籍。尤其是不能讓她父親因此而產生哪怕片刻的不安。

  這是些非常歡樂的想法。看到地面上厚厚的積雪,對她更加有益,因為,目前能人他們三人相互遠遠離開的任何理由都是受歡迎的。

  對她來說,天氣再有利不過了,儘管今天是耶誕節,可是她去不成教堂。伍德豪斯先生如果聽到女兒想去,會感到非常淒慘。這樣,她便處在十分安全的地位,既不會心情過於激動,也不會產生不愉快的而且是最不恰當的想法。地面覆蓋著皚皚白雪,天氣沒有轉晴,空氣中充滿了介於霜霧與雪粒之間的懸浮物,對於像出外鍛煉的人們,這是最不相宜的天氣。每天早上都是以降雨或降雪開始,每個夜晚都冷的要結冰,她許多天來一直是個最高尚的囚徒。她與哈裡特除了相互寫封短信之外,不可能有別的來往;不但星期日不能去教堂,連耶誕節也去不成;而且用不著找藉口解釋愛爾頓先生為什麼不來訪。

  把大家都困在家裡的原因是天氣。雖然她希望並且相信他在某個交際圈子裡能得到慰籍,不過,這種時候不出門是明智的。讓她父親心滿意足的獨自呆在家裡,聽他對奈特裡先生講話,這些都是非常令人愉快的。奈特裡先生本來在任何天氣情況下都不會遠遠離開他們,可是他卻要說:

  “啊!奈特裡先生,你幹嘛不像可憐的愛爾頓先生那樣呆在家裡呢?”

  假如不是因為她本人陷入窘困境地,這些天活動受限制的情形本來極為舒適,因為這種隔離狀態恰好符合他姐夫的性情,這位先生的情感在同伴中必須佔有無比重要的地位才行。另外,他在朗道斯宅子時的懷脾氣已經清除得一乾二淨,在他住在哈特費爾德宅子的剩餘日子裡,和藹的表情從來沒有從他面孔上消失過。他總是令人愉快,總是樂於助人,談起任何人都用歡快活潑的說法。儘管愛瑪希望獲得歡樂,而且目前的舒適在持續,可是,她必須向哈裡特作出解釋的不祥陰影總是籠罩著她,這是愛瑪片刻也不能獲得徹底的安心——

第一部 第17章

  約翰-奈特裡夫婦的自由並沒有過久的限制在哈特費爾德宅子裡。對那些不得不活動的人們說,天氣情況很快便得到足夠的改善。伍德豪斯先生像以往那樣,設法勸說女兒和所有孩子們都多留些日子,最後不得已,只好送他們全體啟程,然後返回家來連連悲歎可憐的伊莎貝拉不幸的命運。那可憐的伊莎貝萊與她無比溺愛的孩子們在一齊消磨生命,眼睛看到的全是他們的優點,對他們的缺點視而不見。她總是糊裡糊塗忙碌個不停,倒是個典型的幸福女性。

  他們走的當天晚上,一封書簡送到伍德豪斯先生手中,是愛爾頓先生寫來的。你是一封長長的信,口吻禮貌,格式正規,以愛爾頓先生最正規禮貌的客套話說:“迫于朋友急切請求,我擬於次日離開海伯裡赴巴斯,並住數周。鑒於天氣及事務等諸般不便,不能親往伍德豪斯先生府上告辭為撼,多蒙盛情款待,感激之情常懷心間。如伍德豪斯先生有托,非常樂意從命效勞。”

  為此,愛瑪既感到極為欣慰,又吃驚不淺。愛爾頓先生此時離去正是她所企盼的。她很欽佩他想出這個點子,不過,對宣佈的方式實在不敢恭維。這封信中充滿了對她父親的客氣,卻隻字沒有提起她,因而他的怨恨之情表達的再明顯不過了。甚至在信的開頭絲毫沒有提到她。根本沒有提到她的名字,這一切變化明顯的驚人,起初她認為,如此一本正經地表示感激的告辭信函,不可能不引起她父親的懷疑。

  可是它卻逃避了他的疑心。這次突然的旅行讓她父親感到極為吃驚,他便擔心愛爾頓先生或許不能安全抵達目的地,然而並沒有從他的語言中看出任何不平常的東西。那是一封非常有用的信,因為它為他們孤獨的夜晚時光提供了思索和交談的新鮮內容。伍德豪斯先生一再談起他的驚慌,愛瑪則以她慣有的機敏果斷勸說他,讓他安下心來。

  此時,她決定不再讓哈裡特蒙在鼓裡。她有理由相信,她已經基本上從感冒症狀中恢復過來,她希望,在那位紳士返回之前,她也能從其他症狀中恢復過來。第二天,她便去戈達德太太處拜訪,去承受無可避免的贖罪儀式,那真是一件非常嚴酷的事情。她不得不將自己辛勤培育的所有希望全部摧毀——那個原來喜歡的人性格那麼令人討厭——她找承認自己大錯特錯,在這件事情上的想法完全屬於判斷錯誤,過去六個星期中所有的觀察,所有的信心,所有的預測全都大錯特錯。

  這種坦白又讓她重新感到了最初的恥辱——看到哈裡特的淚水讓她產生一種想法:她再也不會喜歡自己了。

  哈裡特勇敢的承受了這個消息,沒有責備任何人,從每個方面都顯示了直率的性格和對自己謙恭的看法,在她的朋友看來,這些肯定特別顯示出了她的優點。

  愛瑪的心境能使她對這種質樸和謙虛進行最高度的評估。所有的溫情和依戀,似乎全屬於哈裡特的性格特徵,她自己根本不沾邊。哈裡特認為自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受到像愛爾頓先生這樣的人愛戀將會是極大的榮譽,她絕對配不上。除了伍德豪斯小姐這樣對她偏愛和慈祥的朋友,任何人都不會認為有這種可能。

  她的眼淚潮水般湧流出來——她的悲傷那麼真誠而毫無虛飾,在愛瑪的目光中,任何尊嚴都不能比它更加令人肅然起敬。她傾聽她的訴說,以自己的全部誠意和理解設法安慰她,當時她真的感覺到,在她們兩人中間,哈裡特相比之下更加優越,為了她自己的利益和幸福,若能摹仿她便勝過了天才或智慧。

  天色不早了,不能繼續傻待著,她離開時,她腦子裡留下了先前顯示出的卑微和謹慎,她克制住自己的想像,讓它一輩子也不再出現。她此時的第二項職責便是竭力改善哈裡特的生活,使之舒適愉快,對她來說,這是僅次於她父親要求的緊迫需要。她要用處了做媒之外的最好方式,證明自己的愛,她比她帶回哈特費爾德宅子,想她表示出一貫的善意,努力幫她解悶,讓她感到高興,以讀書和交談將愛爾頓先生從她腦子裡排除出去。

  她懂得,要想徹底完成這件事,必須有充足的時間。她認為自己在這類問題上的判斷總的來說不偏不倚,尤其不會同情對愛爾頓先生的戀情。不過在哈裡特這樣年級上,從希望徹底幻滅到恢復鎮定,這個過程或許在愛爾頓先生回來之前便能完成,然後讓他們在普通場合會見,而不致冒感情外露的危險,也不致激化她的感情,她認為這樣的推測是合情合理的。

  哈裡特的確認為他是個完美無瑕的人,還堅持認為沒有那個男人在人品和美德方面能與他相提並論。結果證明,她超越了愛瑪預見,堅定的愛上了他。不過在她看來,這種情感到頭來是單相思,這是非常自然而不可避免的。以她的領悟力,她也認為不可能長期持續。

  愛爾頓先生返回來後,不用質疑的會顯出冷漠,她毫不懷疑他渴望這麼表現。她不能想像哈裡特看到他,回憶起他的過去,會繼續浮現出幸福的表情。

  他們定居在一處,毫無選擇的生活在一處,對每個人,對他們三個人都是件壞事。他們之中沒有哪個人有能力搬遷,也沒有能力對生活圈子產生重要影響。他們不可避免的要經常見面,長期相處。

  在格達德太太那裡,哈裡特那些夥伴們長舌會使她更加不幸,因為愛爾頓先生是全校教師和高年級女生崇拜的偶像。所以,只有在哈特費爾德宅子才允許她聽到他的消息,而且應定進行冷淡處理,事情要講得令人厭惡。愛瑪認為,在哪裡摔倒就應當在哪裡爬起來,只有看到哈裡特走上恢復之途,她心裡才會真正感到坦然——

第一部 第18章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並沒有來。原定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卻突然收到表示不能成行的致歉信,韋斯頓太太自然感到難過。目前他不能抽出身,這讓她感到“特別難過,非常遺憾。”不過他仍然“盼望再不遠的將來能訪問朗道斯宅子。”

  韋斯頓太太感到極為失望,雖然她對於能不能見到這位年輕人並不抱很大希望,可是她此時比丈夫感到更加失望。對於一個天性樂觀的人來說,儘管希望的事情並不常常實現,可並不會因此感到沮喪。目前的失敗過後,便再次開始希望。有半小時光景,韋斯頓先生感到吃驚和難過,但是,他接著便認為,弗蘭克在兩三個月之後再來,會更好些。那將是一年中比較好的時光,天氣也好得多。毫無疑問,到那時,他便能與他們在一起多待些時日,肯定比現在匆匆來訪能多住些日子。

  這種感覺很快便讓他恢復了坦然自若的感覺。韋斯頓太太天性多慮,她與見到的只有再一次重複致歉,再一次拖延行期。無論如何,她擔心丈夫會因此感到痛苦,可她自己因此感到的痛楚更加嚴重。

  愛瑪除了替朗道斯感到失望之外,此時沒有心思認真考慮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不能來訪。此時她沒有興趣於他結識。她希望不受任何誘惑,保持心靈的安靜。不過,她仍然需要像往常那樣,在正常交往中露面,她謹慎的表達了對目前情形的關心,熱情的分擔了韋斯頓夫婦的失望,因為這自然屬於他們之間友誼的一部分。

  她是向奈特裡先生通報這件事的第一個人,作為圈內人——或者還有更不平凡的關係——她對邱吉爾家控制他的行為表示了正常範圍之內的感歎。然後他便侃侃而談,講述的內容超越了自己的感覺;談起他會給薩利郡封閉的社交圈子增加色彩;談起看到一個新面孔會感到如何喜悅;談起整個海伯裡看到他都會感到節日般的喜悅。最後說道邱吉爾家的反映,結果發現自己陷入與奈特裡先生意見完全相左的觀點中。她十分滑稽的意識到,她站在跟自己真實觀點完全不同的立場上,以韋斯頓太太的論點對付起自己來了。

  “邱吉爾家很可能是錯誤的,”奈特裡先生冷淡的說:“不過我敢說,假如他願意來的話,他就能來。”

  “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說。他的別希望來,是他的舅舅和舅母不放他來。”

  “他要決心來,我不相信他來不了。沒有證明,我不能相信這種說法。”

  “你這人真怪!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作了什麼,讓你把他當成一個反常的怪物?”

  “我根本沒有把他當成什麼反常的怪物,沒有懷疑他因為與那些人生活在一起,以他們為榜樣,因而便看不起自己的親戚,除了自己的樂趣之外極少關心其它事。一個年輕人讓自豪、奢侈。自私的人養育大後,最自然不過得失,他自己也態度自豪,生活奢侈,性格自私。假如弗蘭克-邱吉爾想見他父親,他肯定能做好計畫,在九月到一月之間來訪。他那個年紀的男人——他多大了?二十三四歲——不可能做不到這一點。不可能。”

  “你說說容易,感覺一些也容易,因為你是自己的主人。奈特裡先生,在判斷依賴別人為生的人感到的困難方面,你是個最糟糕不過的法官。你不懂管住自己的脾氣是怎麼會事。”

  “不能想像,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人,頭腦和四肢居然連這點自由都沒有。他不可能缺錢,他不可能沒有閒置時間。正相反,我們知道他這兩樣都很富裕,他很樂意在這個王國最閒散的地方打法這兩樣東西。不久之前,他曾經去過韋茅斯。這就證明他有能力離開邱吉爾家人。”

  “是啊,有時候他能離開他們。”

  “只要他認為值得那麼去做,只要有娛樂的誘惑,就會有這種時候。”

  “不瞭解一個人的具體情況,便對他的行為妄加評論,實在非常不公平。不是一個家庭的成員,誰也說不準哪個家庭的某個成員有什麼具體困難。只有熟悉了恩斯康伯宅子,瞭解了邱吉爾太太的脾氣,才可能試著判斷他外甥會怎麼做。當然在某些時候,他或許有能力比其它時候做更多的事情。”

  “愛瑪,有一點,只要一個男人願意,他隨時可以作,那就是他的義務。他不靠矯揉造作或者優雅細緻,而是憑藉旺盛的精力和果斷的決定。弗蘭克-邱吉爾有義務關心他父親。從他的許諾和意思看來,這一點他懂得;如果他願意來的話,准能來。一個感情正常的男人會果斷簡潔的對邱吉爾太太說:‘你一定瞭解,為了使你高興,我隨時都願意作出犧牲。可是我必須立刻出發去看望父親。我知道,在目前的情形下,如果我不能向他致賀,他會受到傷害。所以,我明天出發。’假如他以成人的堅定口吻這樣對她說,便不會有什麼反對他成行的意見。”

  “不錯,”愛瑪笑道。“不過,他們或許會作出某種反映,反對他回去。一個完全依賴別人的年輕人,說那種話!奈特裡先生,除了你誰都不可能想像出那種話。但是你根本不知道處在與你相反的地位上,優雅二字作何解釋。弗蘭克-邱吉爾先生難道會這樣對舅舅和舅母講話!要知道,是他們養育他長大成人,還繼續向他提供生活所需——假如想像一下,他站在屋子中央,講話的聲音震耳欲聾!你怎麼能認為他會採取這樣的舉止?”

  “相信我吧,愛瑪,一個有理性的人不會認為這有什麼困難,他會認為有權力這麼做。一個有理性的男人當然會以恰當的態度作出這種聲明,而這種聲明對他是有好處的,那會提高他的身價,強化他的養育者對他的興趣。拿不定主意或者唯命是從絕對不會產上這樣的效果。如果行為政黨,大家會在對他的慈愛之情上增加尊敬。他們會感到可以信賴他,會認為既然這個外甥能孝敬父親,將來能孝敬他們。因為他們像他和整個世界一樣知道,他應該去向父親祝賀,他們也知道,卑鄙的濫用自己的權力拖延時間,讓他屈服于他們的一時心血來潮,便是不考慮他的利益。向正當的行為表示尊敬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的。假如他能以這種態度行事,有原則性,有連貫性,有規律性,那麼,他們弱小的靈魂最後都會折服與他。”

  “對此我感到懷疑,你非常熱衷於折服弱小的靈魂。不過,假如弱小的靈魂屬於有錢有勢的人,我認為他們會設法使自己的靈魂膨脹起來,,最後變得像偉大的靈魂一樣不可駕馭。我可以想像,奈特裡先生,如果把你突然之間放在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位置上,你的言談舉止自然會按照你對他的建議,那很可能會產生很好的效果。邱吉爾夫婦或許會被頂撞的啞口無言。那麼,你也就不會有早年順從的習慣,也沒有長時間觀察後再找到突破口的習慣了。可是對他來說,要想突然之間闖進完全獨立自主的狀態,並不那麼容易,而且也不可能根本不顧及感激和尊敬之情,對他們提出種種要求。他可能像你一樣,對何謂正當有著強烈的意識,但要在獨特的環境下付諸行動,卻不能按你的想法行事。”

  “那他的意識就不夠強烈。如果行動上沒有同樣的果斷性,就是認識上沒有同樣的堅定性。”

  “啊!要注意不同的的環境和不同的習慣!我希望你能努力理解,一個和藹的年輕人在於某些人正面對抗時會產生怎樣的感情。要知道,他從孩提道少年時期一直非常尊敬那些人。”

  “假如這是他第一次為了貫徹一個決定,正當地與其他人的願望抗爭,,你的這位和藹的年輕人是個非常懦弱的年輕人,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履行的義務應當已經成為他的習慣才對,而不是對別人惟命是從,如果是個孩子,也還情有可原,但是對於一個成人是不能允許的。隨著他變得越來越有理性,他應當喚醒自己意識,完全擺脫在他們權威影響下毫無價值的東西。對他們試圖蔑視他父親的第一次行為,他應當挺身反抗,假如他採取了應當的行動,現在就不會有什麼。”

  “在他的問題上我們永遠不可能意見一致,”愛瑪嚷道。“可是這也毫不奇怪,韋斯頓先生決不會對愚蠢視而不見,儘管是他的兒子也不會,不過他很可能願意讓他的兒子順從,性格也相當溫和,而不是符合你那種完美男性的觀念。我敢說他是這樣的,雖然這可能讓他失去一些優點。但是他卻因此獲得其它一些優點。”

  “是啊,他的優點在於該行動的時候坐著一動不動,在於過著懶散得舒適生活,還自以為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方法為能為這種生活找的絕妙的藉口。他坐在那裡寫一封華麗優雅的信,信誓旦旦,虛偽不堪,自認為來保持自己在家裡的平靜,並且能防止父親獲得指責的權利。他的信讓我噁心。”

  “你的感覺真奇特,似乎能讓大家都感到滿意。”

  “我恐怕韋斯頓太太不會感到滿意。這種感覺很難滿足一個有很好的舉止,非常謙和,但是其它人不會感到他具有英格蘭的優雅,他根本沒有什麼溫和可言。”

  “你好像已經認定他是個壞人。”

  “我!絕對不是,”奈特裡先生有些不快的回答道,“我不願意認為他是個壞人。我像任何其他拿人一樣,願意承認他的優點,可惜在這方面我們也沒有聽說過,只有些關於他個人的說法,說他個頭長的高,面孔長的好,舉止圓滑,大面兒上過得去。”

  “假如他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引人注意,到了海伯裡可就是個寶貝啦。我難得見到出身高貴、舉止優雅、令人愉快的年輕人。我千萬不要自己採取惡劣態度,反而要求對方具備各種優點。奈特裡先生,你難道想像不出,他的到來會引起怎樣的轟動嗎?整個唐沃爾和海伯裡教區屆時只有一個話題,一個共同的話題,一個共同的興趣,一個令人好奇的話題。大家談論的內容將完全是關於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我們那時候根本不會考慮,也不會談論其它人。”

  “請原諒,我簡直被你打垮了。假如我發現他還能交談,認識他我會感到高興。可是如果他僅僅是個饒舌的紈絝公子,我不會讓他佔據我太多的時間和思維。”

  “關於他,我的想像是這樣的:他能夠適應任何人的交談趣味,既有能力成為大家喜歡的人,也有這樣的願望。跟你,他會談種田,跟我,他會談繪畫和音樂,與其他人,他能談其它內容。由於他掌握著各種各樣的一般知識,因而在交談中不但能十分恰當順應別人的話題,也能起主導作用,對於每一個話題,他都能談得很好。這就是我對他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奈特裡先生熱烈的說,“假如結果真實那樣,他准是個最讓任務法忍受的人!難道不是!二十三歲就成了同伴中的王——偉人——有經驗的政治家,能看透每個人的性格,利用每個人的天賦,結果,與他相比大家顯得都是傻瓜!我親愛的的愛嘛,到了那時候,你自己的良知會讓你忍受不了這麼個妄自尊大的花花公子的。”

  “我不想再談他了,”愛瑪嚷道,“你把什麼都說成邪惡的。我們兩人都有偏見,你反對他,我支持他。在他真正到這兒來之前,我們沒有機會達成一致意見。”

  “有偏見!我可沒有偏見!”

  “可我的偏見很足,並且絲毫不感到羞恥。我對韋斯頓夫婦的愛,使我不可避免的產生對他有利的偏見。”

  “我一個月從頭到尾都不會想到這麼個人,”奈特裡先生略帶苦惱的說,愛瑪立刻將話題轉向其它方面,可她並不能理解,為什麼他會感到惱火。

  僅僅因為一個年輕人的脾氣與他的不同,就討厭這個年輕人,這與她平素對他的印象完全相悸,她一直認為他是個思維非常慷慨大度,值得崇拜的人,她從來沒有疑心過,他會對別人的優點作不公正的評論——

第二部 第01章

  一天上午,愛馬和哈裡特並肩散步,照愛瑪的看法,他們那天關於愛爾頓先生的事情已經談得夠多。她不認為,為了安慰哈裡特,或者為了洗刷自己的錯誤該接著談下去,所以,在她們返回的路上,她想方設法撇開這個話題。可是,就在她自以為獲得成功的時候,這話題突然又冒出來,,當時她談起窮人在冬天肯定遭受苦難,談了一會兒以後,得到的是一句非常憂鬱的回答:"愛爾頓先生對窮人那麼好!"她便發現必須繼續努力才行。

  她們此時正走進貝茨太太何貝茨小姐住的房子。她打定主意去拜訪她們,以便在人多的地方尋求安全。去拜訪她們從來都有充足的理由。貝茨太太和貝茨小姐特別喜歡有人拜訪,她知道,有些為數不多的人總是希望從她身上發現不完美之處,認為她不注意拜訪別人,還認為她沒有為她們可憐的樂趣作出應有的貢獻。

  關於她在這方面的不足,她從奈特裡先生那裡得到過許多暗示,也有一些是在她自己內心中感覺到的。但是沒有那種能抵消她內心中的感覺——這種拜訪非常令人不快——浪費時間,兩個煩人的女人,她害怕落入海伯裡二流或三流人物之中,經常拜訪她們的就是那種類型的人物。所以,他很少到靠近她們的地方去。但是,此刻她作出了決定:不能過而不入。她在心理計算過後,便對哈裡特評論說。她們此時沒有收到簡-費爾法克斯的信。

  這房子屬於一位商人所有。貝茨太太和貝茨小姐住在客廳那一層。這個面積十分有限的房間,便是她們的全部活動場所,訪客在這裡受到最熱情的,甚至是感恩般的歡迎。那位態度平靜,穿著整潔的老太太坐在最暖和的一個角落編織著,她甚至想把那個位置讓給伍德豪斯小姐坐。她那個活潑而健談的女兒幾乎打算以自己的善意和周到應酬,講客人搞個不知所措。她對她們來訪表示感激,詢問她們的鞋子濕不濕,急切地詢問伍德豪斯先生的健康狀況,口氣歡快的通報她母親的健康情況,還從櫥櫃中取出甜點心說:"科爾太太剛離開不倒十分鐘,她真好,跟我們一起坐了一個鐘頭,而且還吃了一塊點心,表示說非常喜歡。因而,我希望伍德豪斯小姐和史密斯小姐也能賞光吃一塊。”

  提到科爾一家肯定會引起愛爾頓先生的話題。她們的關係很密切,科爾先生在愛爾頓先生走後得到了他的消息,愛瑪知道會說起什麼。她們肯定再次提起那封信,計算出他已經離開多長時間了,他是個多好的伴侶,無論他到哪裡都是大家喜歡的人物,"禮儀王"舞會曾經擠滿了那麼多人。她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充滿了讓人感興趣的內容和必不可少的恭維之詞,而且總是設法阻止哈裡特說表示感謝的話。

  她走過這房子時就準備好接受這一切了,不過,她的意思是在誇獎過她之後,不要進一步涉及這個惹人厭煩的話題,而是隨意聊聊海伯裡小姐太太們的牌局聚會。她並沒有做好精神準備,在愛爾頓先生的話題後聽她們談簡-費爾法克斯,可是貝茨小姐匆匆撇開愛爾頓先生的話題,從她外甥女的一封信突然扯起的科爾家的話題。

  “啊!不錯……我當然知道,愛爾頓先生……科爾太太告訴我說……在巴斯的舞廳跳舞……科爾太太跟我們坐了挺長時間,談起簡。她一近門就開始詢問簡,建在那裡可是個最受大家喜歡的人物。科爾太太跟我們聚在一起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充分表達出自己的好意……我要說,簡比任何人都該得到大家的好意。她開口就直接詢問起她的事情:-我看你們最近不可能聽說簡的事情吧?因為還不到她寫信的時候-我脫口而出說:-我們就在今天早上收到她的一封信,-我沒有見過比她更加驚訝的面孔了-是嗎,那可真是太榮幸了!-她說,-這可太意外了。讓我聽聽她怎麼說-”

  愛瑪十分禮貌的表示出興趣,微笑著說:

  “剛剛收到費爾法克斯小姐的信?我真是高興極了。她很好嗎?”

  “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這位受到蒙蔽的姨媽高興的回答道,她急切的找到那封信。"啊,在這兒。我知道不可能放的太遠,不過你看,我不經意把針線盒壓在上面,弄得看不見了,可是我剛才還看過,所以我敢肯定它就在桌子上面,我剛才讀給科爾太太聽過,她走後我又一次讀給媽媽聽,因為這對她是個非常愉快的消息——簡寫來的信——這可不是她能常常看到的。所以嘛,我知道這信不可能放在很遠的地方,這不,就在我的針線盒子下麵。既然你這麼好心,希望聽聽她怎麼說——不過,首先我們得說句公道話不可,我要替簡道個歉,因為她寫的信這麼短——只有兩頁——你看,還不到兩頁呢——她寫滿一頁,又劃掉了半頁。我母親因為我能辨認出來而一再驚奇。信剛拆開的時候,他一再說:-赫蒂,我看哪,要想從這張網子裡辨認出什麼,難得讓你頭痛,-你是不是這麼說的,媽媽?後來我對她說,我敢肯定,要是沒有人幫忙,她准能想法子辨認出來,每個字都能認出來,凝神仔細研究每一個字,最後每個字都能認出來。事實上,雖然我母親的眼神沒有別人的好,可是,她戴上眼鏡仍然能看的相當清楚,感謝上帝!真是件幸事!我母親的眼睛其實好的很。簡在這兒的時候常常說:-姥姥,我敢說你的眼睛好的就像你的身體一樣好。你做過那麼多精細的活計!我真希望我的眼神能像你的一樣持久-”

  所有這些話使用飛快的速度講出來的,貝茨小姐因而不得不停下來喘氣。愛瑪非常有禮貌的誇獎說,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書法好極了。

  “你真是太好心了,"貝茨小姐以特別感激的心情回答道,"你本人的書法那麼漂亮,自然最有權評論。沒有哪個人的讚揚比伍德豪斯小姐的這番話更讓我們感到愉快。我母親聽不清楚,你知道的,她耳朵有點兒聾。"她轉身對母親說,"媽媽,你聽見伍德豪斯小姐對簡的書法是怎麼評價的嗎?”

  愛瑪有幸聽到自己的那番蠢話重複了兩遍,最後那位好老太太才終於聽清楚。與此同時,她正在尋思,如何能既不顯得無力,又能讓他們不再提起簡-費爾法克斯的那封信;她幾乎做出了決定,要找個小小的藉口,趕緊離開,突然貝茨小姐再次轉向了她,吸引住她的注意。

  “我母親的耳聾非常輕微,你知道了吧——幾乎算不得的什麼。這要我提高聲音說上兩三遍,她肯定能聽見。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我的聲音。令人奇怪的是,她聽簡說話比聽我的話容易懂。簡說話那麼清楚!不過,兩年前她不會認為她外婆的耳朵背,在我母親這個年紀上這已經很不錯了。你知道的,她自從上次走後,已經整整兩年了。我們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沒見著她,我對科爾太太說,我們現在都幾乎都不瞭解她啦!”

  “費爾法克斯小姐很快要回來嗎?”

  “啊,是的。下個星期。”

  “是嗎!那可真讓人高興極了。”

  “謝謝你,你真好。不錯,是下個星期。大家都感到非常吃驚,人們也都說了同樣的客氣話。我能肯定,她像大家喜歡見她一樣,也很高興見到大家。她說不準是星期五還是星期六,因為坎貝爾上校自己在其中一天也要用馬車。他們真好,要專程送她回來。你知道,他們從來都是這樣。是啊,下個星期五或者星期六。這就是她這封信上說的內容。所以她才沒有按平常日期寫信。要是平常,我們得等到下個星期二或者星期三才能收到她的信。”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剛才還想,恐怕今天很難有機會聽到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消息呢!”

  “你真是太好心了!倘若不是因為有這麼一個特殊的機會,我們也不會收到她的信。知道她這麼快就能回來,我母親簡直太高興了!她要回來跟我們一起住上三個月呢。三個月,她信上肯定是這麼說的,我很高興讀給你聽。事情的緣由是坎貝爾一家要去愛爾蘭。荻克遜太太便勸說她父親和母親直接來看望她。他們本來打算夏天再去,但是她急不可耐的要再次見到他們——去年十月她結婚前,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長達一個星期之久,身處不同的王國肯定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想這麼說,可是無論國家怎麼不同,她還是給母親寫了一封加急信——要不就是給她父親寫的信,我得說,我不知道她是給那一位寫的,不過我們很快就能從簡的信里弄清楚——以她自己和荻克遜先生的名義,以便加強語氣,說他們要直接回去,他們呢,要在都柏林接他們,然後回拜勒克萊格鄉下去,我猜想,那是個漂亮的地方。關於那個地方如何漂亮,簡聽到過許多許多,我是說,從荻克遜先生那裡聽來的。我不知道她還能從什麼別的人那裡聽到這話。你知道,他講話時喜歡提起自己的家鄉是很自然的。坎貝爾上校和太太,對自己的女兒不願意經常單獨與荻克遜先生外出頗為不快。對此我一點兒也不想責備他們。當然啦,她聽到的一切,可能全是他對坎貝爾小姐講起在愛爾蘭的老家時說的話。我記得,她還對我們寫過,他讓她們看過那個地方的一些畫,那是他自己作的風景畫。我相信,她是個最溫和,最有魄力的年輕人。由於聽了她的描述,簡十分渴望去愛爾蘭。”

  此刻,愛瑪腦子靈機一動,對簡-費爾法克斯突然產生一種懷疑,而且有這麼個富有魄力的德克遜先生,還有她不跟著去愛爾蘭。她為了進一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便設計好了圈套說:

  “費爾法克斯小姐能在這個時候回來看望,你們一定感到非常幸運吧?考慮到她與荻克遜先生的特殊友誼關係,你們幾乎不該指望她會不陪伴坎貝爾上校和坎貝爾太太。”

  “非常正確,說的對極了。這正是我們總是感到害怕的事情。因為我們可不喜歡距離這麼遠幾個月見不著面,要是發生點什麼意外,我們也去不了。可是你看,結果一切都非常圓滿他們——荻克遜夫婦——極其希望她能跟坎貝爾上校和坎貝爾太太一起去,而且相信她會去的。簡說,他們的量和邀請信比什麼都更加充滿善意,更加迫切,你等一會兒就能聽到。荻克遜先生對此事的關注似乎一點兒也不少。她是個最富有魅力的年輕人。自從他在韋茅斯救了簡以後……當時他們在水上舉行聚會,她繞著帆桅打了個旋,幾乎突然落入海水中,實際上,假如沒有他的話,就已經整個掉進水中,他眼急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衣服——一想到這個我就禁不住渾身發抖——不過,自從聽到那天的故事後,我就非常喜歡這位荻克遜先生。”

  “不過,儘管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朋友一再敦促,而且她自己也十分渴望去愛爾蘭觀光,可她最後還是寧願與你和貝茨太太在一起度過這段時光?”

  “是的——完全是他自己的決定,完全是她自己的選擇,而且坎貝爾上校和坎貝爾太太認為她做的非常對,這也正是他們打算向她建議的。實際上,他們特別希望她呼吸一下自己家鄉的空氣,因為她的身體最近不如平時好。”

  “這話讓我聽了感到擔心。我認為他們的判斷是明智的。不過荻克遜太太一定為此感到非常失望……我理解,荻克遜太太本人並不漂亮,根本不能跟費爾法克斯小姐相提並論。”

  “啊!的確不能,你這麼讚揚真是太好心了——當然不能,他們的確不能比。坎貝爾小姐從來就平淡的出奇,但是卻極為高雅吻合。”

  “是啊,當然是這樣。”

  “簡的了重感冒,可憐的孩子,那是不久以前的事,11月7日——我會讀給你聽的——打那以後就一直感覺不舒服。患感冒這麼長時間,真算得上很久了,不是嗎?她以前從來沒有提起過,因為她不願意讓大家驚慌,完全是她的風格!總是體貼別人!話說回來,她根本沒有痊癒呢!坎貝爾一家,她那些好心的朋友們認為她最好回家來,呼吸呼吸對她永遠有好處的空氣。他們毫不懷疑,在海伯裡住上三四個月,她會徹底痊癒的。既然她身體不舒服,能回到這裡來肯定比去愛爾蘭對她更加又益處。誰也不能像我們這樣細心照料她。”

  “我覺得這是世界生最稱心如意不過的安排了。”

  “所以,她要在下星期五或者星期六回來,坎貝爾一家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一要離開城裡去霍利海德——簡的信裡是這麼說的。這麼突然!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也許能猜得出,我們突然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啦!要不是因為她生病——我恐怕見面後會發現她十分可憐。我必須讓你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我闖了多大的禍,我從來都是在給母親讀信前自己要先看一遍,免得信中有什麼讓她傷心的事情,簡想要我這樣,所以我總是這麼做,所以今天我也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的拆開信,可是我剛看到信中提起簡生病的事情,我就嚇的大聲喊起來:-我的天哪!可憐的簡生病了!-我母親當時非常警覺,當然就聽得十分清楚,頓時慌起來。不過,我看完信後,發現並沒有起初想像的那麼嚴重,於是我就輕描淡寫的念給她聽,她也就沒把這事看得太可怕,可我想不出,當時那麼不留神!假如簡不能很快好轉,我們就請佩里先生來看病。我們不會考慮費用問題,雖然我們不能承擔賴帳的名聲,這你是知道的,他也是有家小,要養家的人,不開白給人幫忙的。我只是隨便提了提簡在信上上說的事情,我們言歸正傳,回到她的信上來,我肯定她講自己的事情比我替她說她要好得多。”

  “很抱歉,我們必須趕回去,"愛瑪瞅了哈裡特一眼,開始站起身,"我父親在等我伴隨她,我們進門的時候本來不打算……我想我沒有權利停留在五分鐘以上的。我僅僅愉快的呆了這麼長時間!現在,我們必須,對你們到晨安啦。”

  接著,各種敦促和鼓勵都沒有繼續把他們困在那裡。她再次來到街道上,儘管違心的受到逼迫,儘管它實際上已經瞭解了簡-費爾法克斯來信的全部內容,可她卻設法逃脫了聆聽那信本身,這讓她感到愉快——

第二部 第02章

  簡-費爾法克斯是個孤兒,她是貝茨太太太的小女兒的獨生女。

  某部兵團的費爾法克斯中校與簡-貝茨小姐的婚姻,有著榮譽和幸福,希望和樂趣,不過現在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有他在海外戰鬥中犧牲的傷心回憶,以及他的寡婦不久沉淪于悲傷,死於肺結核的記憶,還留下了那個女孩。

  她一生下來就屬於海伯裡。三歲上死了母親後,她就成了姥姥和姨媽的寵兒,是她們的財富,義務和慰籍,當時簡幾乎要永遠生活在那裡,接受一個貧困家庭所能提供的全部教育,除了天生惹人喜愛的外表、良好的理解能力,以及熱心善良的親戚之外,沒有任何有利的社會關係或有利條件能改善她的成長環境。

  但是,她父親生前一位富有同情心的朋友使她的命運發生了變化,這個人就是坎貝爾上校,他高度讚揚費爾法克斯,說他是傑出的軍官和最有功勞的,他認為是他救了自己的生命,因而要報他的恩。他一直沒有忘記這一點,到後來他找到了那個孩子,提出要承擔她的全部教育費用。這個好意被接受了。自從那是開始,簡就成了坎貝爾上校家庭的一員,完全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只是偶爾回家看望外祖母。

  為她定的計畫是講她培養成一名教師。她從父親那裡繼承的的財產只有區區幾百鎊,她因而不可能不依賴別人為生。從其它方面向她提供資金卻是坎貝爾上校無能為力的,儘管他的工資和繼承到的財產收入頗為豐厚,可是他的財富總額不多,最後必須全部遺贈給自己的女兒。但是,他希望,讓她受教育,日後便能讓她過上受人尊敬的生活。

  這便是簡-費爾法克斯的故事。她被好人收養了,在坎貝爾加除了善意之外沒有其它的感覺,而且還受到了優良的教育。一直與心地正直,知識豐富的人共同生活,他的感情和頭腦接受到的是最好的文化和教養。坎貝爾家居住在倫敦,在那裡每一種細微的天賦都能得到第一流大師的圓滿而細心的培養。她的天性和美麗也值得為之付出朋友般的心血。到了十八九歲,她已經完全能夠勝任教孩子們的工作了。但是大家太喜歡她了,不忍心與她分開居住。父母親都不同意,女兒離開她簡直受不了。那個可怕的日子終於被推遲。大家一致認為她還太年輕。簡於是繼續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就像家裡的另一個姑娘一樣,分享著這個在各方面都具有理性樂趣的優雅社會環境,這是個家庭與娛樂兼而有之的融洽組合,只有未來是個障礙,她的良知冷靜的提醒她,這一切很快便會結束。

  簡在容貌美麗和知識豐富方面遠遠勝於坎貝爾小姐,因而全家人對她的喜愛,尤其是坎貝爾小姐對她的熱情愛慕,就尤其令人肅然起敬。那位小姐不可能不注意到她天生麗質,父母親也不可能不體會到她傑出的智力。然而,他們對她的慈愛一如既往,直到坎貝爾小姐結婚時也不變。機會和幸運往往與人對它的預料相悻,他們寧願屈身一般,也不高攀優秀,坎貝爾小姐就是這樣得到了一位富有而和藹的年輕人荻克遜先生,他們幾乎是剛剛認識便結尾連理,愉快而適意的生活在一起。而簡-費爾法克斯卻不得不為掙的記得麵包而奮鬥。

  這件事就發生在最近。她那位不太幸運的朋友簡還沒來得及找到工作,不過根據簡的判斷,自己的年紀已經到了開始工作的時候。很早以前她就做出了決定,認為二十一歲就到了時候。見習期間她表現出堅毅的獻身精神,她認定要在二十一歲時徹底犧牲自己,放棄人世間一切樂趣,拋棄所有理性的交往、平等的關係、心情的平靜和希望,永遠承擔起做教師的屈辱和辛勞。

  儘管坎貝爾夫婦感情上不同意她的決定,但是他們的良知卻不能反對。只要他們還活著,也不必費這份心,他們的家永遠是她的家。如果僅僅是為了他們自己得到安慰,他們寧願讓她呆在家裡,不過那未免過於自私。既然是最終必然的結果,不如儘快促成。他們或許開始感到,不屈服於拖延時日的誘惑更加明智,也更加富有愛心。現在必須讓她脫離舒適和閒暇中的樂趣與情調,獲得完全獨立。然而,慈愛之信仍然樂於尋找任何合理的藉口,避免匆匆趕赴那個可悲的時刻。他們的女兒出家之後,他們還遠沒有恢復過來。在她的身體完全復員之前,他們禁止她承擔工作責任,她虛弱的身體和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是不能勝任工作負擔的,在最有利的條件下外出工作,都需要身心處於最佳狀態方能勉強勝任。

  至於不陪伴他們去愛爾蘭的事情上,她寫給姨媽的信中說的是實話,不過有些時候並沒有完全說出來。他們外出的時候她回海伯裡的決定是她做出的。她也許想跟自己最親近的親戚在一起,度過這完全自由的最後幾個月時光。坎貝爾夫婦對這個安排立即表示贊同,不論他們內心中的動機是什麼,也不論他們的動機是單純的,還是雙重意義,抑或是三重含義,總之,他們表示說,他們認為讓她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呼吸幾個月本地空氣,對她恢復健康有好處,他們並不考慮其它問題。因而,她肯定要回來。於是乎,海伯裡不再指望迎接從未光顧過這裡,很舊以前便許諾要來的弗蘭克-邱吉爾先生,轉而暫時希望看到簡-費爾法克斯,可她能帶給大家的只是兩年不見的新鮮感而已。

  愛瑪感到遺憾——她做的事總是超過自己的願望,卻總是少於她的義務!她不得不拜訪自己不喜歡的人,而且長達漫漫三個月!她為什麼不喜歡見-費爾法克斯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奈特裡先生曾經對她說,這是因為她發現那是個真正的才女。而她希望別人把自己看作才女。雖然這種指責當場受到她的反駁,但是後來她不時反省,良心卻不能證實她在這方面無辜。我絕對不能與她交朋友。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可心裡就是又冷淡,又保守。不管我高興還是討厭,我就是要顯出冷漠。再說,她姨媽是那麼個喋喋不休的人!她當著任何人都那麼吵吵鬧鬧!在大家想像中,她們是那麼親密的朋友——因為他們年齡相當,大家都以為她們相互非常親熱。這些便是她的理由,除此以外,她並沒有其它道理——

  (spook:這一段敘述有些邏輯混亂,我認為是譯者譯錯了,因為字並沒有錯,所以我並沒有作任何改動。請文友自行理解。)

  那是一種沒有什麼道理的厭惡——每一種強加給她的缺點都經過想像的誇大,結果,不論多長時間沒有見面,只要相見,便不由覺得感情受到她的傷害。此時,她兩年後反歸故里,見面後,她的外表和舉止讓愛瑪大受震動,整整兩年來,愛瑪心裡對她一直感到蔑視。簡-費爾法克斯非常高雅,異常高雅,而且她本人就是高雅的最高價值標準。她的身高十分標緻,大家恰好都認為她比較高,卻沒有人覺得過於高。她的身材尤其優美適度,正好介於肥胖與消瘦之間,程度適中,不過,稍稍顯露的病態似乎讓她傾向於兩個極端中比較討人喜歡的那一個。愛瑪不禁體會到了所有這一切。再說她的面貌吧,她的面孔長相比愛瑪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漂亮。那不是議長平常的面孔,而是非常令人愉快的美。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周圍的睫毛和眉毛呈深黑色,人人見了都讚不絕口。愛瑪一向喜歡挑剔人家的皮膚,可她的皮膚雖然缺乏顏色,卻十分白淨柔嫩,並不需要更加紅潤。那是一種美的類型,優雅的舉止更為之增色。根據她的種種原則,在道義上她本應讚歎才對——不論是某個人,還是某個事例,在海伯裡難得遇到真正的優雅。可以不落俗套的說,她與眾不同,優良品質卓著。

  簡而言之,在第一次見面時,她坐在對面望著簡-費爾法克斯,心裡懷著雙重的喜悅,那是愉快的感覺和發自心底的正義感,這決定了她從此不會再討厭她。當她喜愛她的美,理解了她的過去和她的處境,當她考慮到所有這些優雅品質的命運,考慮到她將要屈身何處,考慮到她將如何生活,要想不感到對她的同情和尊敬是不可能的,特別值得考慮的是,她那充滿魅力的各種顯著特色或許讓荻克遜先生著迷,她本人都十分自然的產生了這種感情。假如真是那樣,沒有任何事情比她決心做出的犧牲更加令人同情,更加令人肅然起敬。愛瑪此時非常願意饒恕她誘使荻克遜先生移情別愛,也願意饒恕她搞的任何惡作劇,淡然啦,這些都是她最初的想像中產生的東西,假如是愛情的話,那只能是簡單的,不成功的單相思,簡作為與朋友分離與她談話的一方,或許已經不自主的喝嚇了一劑悲傷的毒藥。從內心最美好,最春節的動機出發,她現在不允許自己去愛爾蘭放縱,決定不久便開始吃力的工作,將自己與他和他的一切徹底割裂。

  總之,愛瑪離開她的時候,開這次山的感情,回家的路上不禁頻頻加以張望,哀歎海伯裡沒有一個年輕人能與她匹配,她不能指望任何人在腦利於她抗衡。

  這是一種迷人的感情,但是並不持久,她還沒有來得及在公開場合宣佈自己的願意與簡-費爾法克斯永遠保持友誼關係,也沒有來得及矯正以前的偏見和錯誤,只是對奈特裡先生說:"她長的的確漂亮,並且不只是漂亮而已!"結果,簡陪伴她姨媽和外祖母到哈特費爾德宅子來拜訪,聊了一個晚上,過去的一切又故態復萌,以前惹人惱火的事情再次重演。那位姨媽像以前一樣煩人,而且更加煩人,因為這次是在對她能力的誇耀上又增加了對她身體弱的描述,大家不得不聽她精確描述,她早飯吃了多麼少的麵包和黃油,中午吃了多麼小的一片羊肉,另外她展示自己的新帽子,還有她和她母親的新針線袋,簡讓她越來越反感了。她們演奏了音樂,愛瑪被邀彈奏,但是在她看來,演奏之後必然表示的感謝和讚揚雖然態度坦率但顯得非常做作,樣子似乎很了不起,目的只是想表現自己演奏更加高超。除此之外,最糟糕的事她本人那麼冷淡,那麼謹慎!看不出她的真實想法,她仿佛報在意見禮貌的外逃中決心不讓任何東西遭到危險,她的保護令人噁心,讓人懷疑——

  (spook:本段沒有一句話是完整的,錯字多還不算,編排特混亂,我已作了努力。)

  在一切都無以復加的情況下,如果說還有什麼更甚的話,那就是她在荻克遜家的問題上比其它事情更加保守,她似乎故意不講出荻克遜先生性格和年紀,不對他交友的價值標準加以評論,也不就他婚姻是否相稱發表意見。完全是一般性的讚歎河源化,沒有對任何事物進行描述,也沒有任何東西不同凡響。無論如何對她沒有任何用處。她的謹慎拋在了腦後。愛瑪看出起策略所在,便恢復了自己原先的猜疑。或許需要掩蓋的東西多的超過了她自己的願望。荻克遜先生當時的情形或許近乎更換朋友,他選中坎貝爾小姐,一再將來那一萬二千英鎊。

  在其它話題上,她也表現出相似的保守。她在韋茅斯的時候,弗蘭克-邱吉爾也在那裡。據說他們還稍有交往,可是愛瑪怎麼也不能從她最李打聽處他的真實情況。

  “她長的漂亮嗎?”

  “我相信大家認為他是個非常不錯的年輕人。”

  “他的脾氣好嗎?”

  “人們一般都認為是這樣的。”

  “他看上去是個有理性的年輕人嗎?是不是顯得又知識?”

  “在海水浴場或者在倫敦一般的交往場合,很難就這些方面做出判斷。能過做出正確判斷的只有他的禮貌舉止,邱吉爾先生的舉止不需要很長時間便可瞭解。我相信大姐都認為她的舉止得體宜人。”

  愛瑪不能原諒她——

第二部 第03章

  愛瑪無法寬恕簡。可是,當時在場的奈特利先生並未發現任何惱怒或怨恨的跡象,看到的只是兩人禮貌周到,行為得體,所以第二天早上有事再來哈特菲爾德找伍德豪斯先生時,對一切都表示很滿意,雖然沒有伍德豪斯先生不在家時那麼坦率,但話說得明明白白,愛瑪完全能夠領會。奈特利先生以前一直認為愛瑪對簡不公正,現在看到她有了進步,覺得十分高興。

  “昨天晚上過得非常愉快,”他剛跟伍德豪斯先生談完了該談的事,伍德豪斯先生也表示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把檔推到一旁,開始說道。“愉快極了。你和費爾法克斯小姐給我們演奏了非常優美的樂曲。整個晚上都怡然自得地坐在那裡,由這樣兩位年輕小姐陪著,時而聽她們演奏樂曲,時而跟她們交談,伍德豪斯先生,我覺得再愜意不過了。愛瑪,我想費爾法克斯小姐一定覺得這一晚過得很愉快。你處處想得很周到。我很高興,你讓她演奏了那麼多曲子,因為她外婆家沒有鋼琴,她一定彈得很痛快。”

  “我很高興,能聽到你的贊許,”愛瑪微笑地說。“不過我想,我對哈特菲爾德的客人,並不大有什麼欠缺吧。”

  “是沒有,親愛的,”她父親連忙說道。“我相信你決沒有什麼欠缺。誰也沒有你這麼周到,這麼客氣。如果說你還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你太周到了。昨天晚上的松餅——要是只給大家遞一次,我就足夠了。”

  “是呀,”奈特利先生幾乎在同一時間說道,“你是不大有什麼欠缺。無論在言談舉止上,還是在知人知心上,你都不大有什麼欠缺。因此,我想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愛瑪調皮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表示:“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她嘴裡只說了一句:“費爾法克斯小姐太沉默寡言。”

  “我早就跟你說過她沉默寡言——有一點。不過,凡是她不該沉默寡言的地方,凡是出於羞怯的行為,你很快就會幫她克服掉的。凡是出於謹慎的沉默,必須受到尊敬。”

  “你認為她羞怯。我可看不。”

  “親愛的愛瑪,”奈特利先生說著,從自己的椅子上移到靠近愛瑪的一張椅子上,“但願你不要告訴我說,你過了一個不大愉快的夜晚。”

  “哦!不會的。我堅持不懈地問問題,感到很高興;而一想到她不肯回答,又覺得挺有趣。”

  “我感到失望,”奈特利先生只回答了這麼一句。

  “我希望每個人都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伍德豪斯先生像往常那樣從容不迫地說道。“我就過得很愉快。有一次,我覺得爐火太熱丁,後來就把椅子往後移了移,只移了一點點,就不覺得不舒服了。貝茨小姐很愛說話,脾氣也挺好,她總是這樣,只不過話講得太快。不過,她很討人喜歡,貝茨太太也很討人喜歡,就是特點不一樣。我喜歡老朋友。簡·費爾法克斯小姐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小姐,的確是個非常漂亮、非常文靜的年輕小姐。奈特利先生,她一定覺得這一晚過得很愉快,因為她和愛瑪在一起。”

  “一點不錯,先生。愛瑪也覺得很愉快,因為她和費爾法克斯小姐在一起。”

  愛瑪見奈特利先生有些擔憂,便想讓他放心,至少暫時放心,於是帶著誰也無法懷疑的真誠口吻說道:

  “她是個文雅端莊的人,誰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幾眼。我總是盯著她,讚賞她。可我確實打心眼裡可憐她。”

  奈特利先生好像滿意得不知說什麼好。這時,伍德豪斯先生一心想著貝茨家母女倆,他還沒等奈特利先生作出回答,便說:

  “她們的家境這麼窘迫,真是太可憐了!實在是太可憐了!我常想——可惜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送一點小小的、而又非同尋常的薄禮——我們剛剛宰了一頭小豬,愛瑪想送她們一塊肋肉或一條豬腿,小小的,嫩嫩的——哈特菲爾德的豬肉跟別處的豬肉不一樣——不它還是豬肉——親愛的愛瑪,你還得確保她們把它做成可口的炸豬排,就像我們炸的那樣,沒有一點油膩,可不要去烤它,誰也沒有胃口吃烤豬肉——我看還是送豬腿好——你說呢,親愛的?”

  “親愛的爸爸,我把整個後腿都送去了。我早就知道你會願意這樣送的。你知道腿要醃起來,那是很可口的,而肋肉可以馬上做成菜,隨便她們怎樣做。”

  “說得對,親愛的,說得對。我起先沒想到,不過那是最好的辦法,她們可不能把腿醃得太鹹。只要不要醃得太鹹,而且煮得爛熟,就像塞爾給我們煮的那樣,吃的時候要有節制,還要搭上一些煮熟的蘿蔔,再加一點胡蘿蔔或者防風根,我看不會對身體有害的。”

  “愛瑪,”過了不一會,奈特利先生說道,“我要告訴你一條消息。你喜歡聽消息——我在來這兒的路上聽到一條消息,我你一定會感興趣。”

  “消息!哦!是的,我一向喜歡聽消息。什麼消息?你幹嗎這麼笑嘻嘻的?你是在哪兒聽來的?在蘭多爾斯嗎?”

  奈特利先生剛來得及說一聲:

  “不,不是在蘭多爾斯,我沒去蘭多爾斯。”門給一把推開了,貝茨小姐和費爾法克斯小姐走進屋來。貝茨小姐裝了一肚子的話,既要表示感謝,又要報告消息,不先說哪一樁是好。奈特利先生馬上意識到他失去了報告消息的機會,連插一句嘴的餘地也了。

  “哦!親愛的先生,你今天早上好嗎?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麼棒的豬後腿!你真是太慷慨啦!你聽到消息了嗎?愛爾頓先生要結婚啦。”

  愛瑪還來不及去琢磨愛爾頓先生,一聽她那話,感到十分意外,禁不住微微一驚,臉上也有點發紅。

  “這就是我要報告的消息——我你會感興趣的,”奈特利先生說道,臉上微微一笑,似乎表示貝茨小姐的話是可信的。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貝茨小姐大聲問道。“你能從哪兒聽來的呢,奈特利先生?我接到科爾太太的信還不到五分鐘——不,不會超過五分鐘——也許至少不超過十分鐘——因為我已經戴上了帽子,穿上了外衣,準備出門了——我只是為了豬肉的事下樓再關照一下帕蒂——簡就站在走廊裡——是不是呀,簡?因為我媽媽擔心我們家的醃肉盆子不夠大。所以我說,我要下去看看。這時簡說:‘我替你下去好嗎?我看你有點感冒,帕蒂在洗刷廚房。一哦!親愛的,’我說——恰在這時,來了那封信。跟一位霍金斯小姐結婚——我就知道這麼一點。巴思的霍金斯小姐。可是,奈特利先生,你怎麼會聽到這個消息的呢?科爾先生一把這事科爾太太,科爾太太就坐下來給我寫信。一位霍金斯小姐——”

  “一個半小時以前,我有事去找科爾先生。我進去的時候,他剛看完愛爾頓先生的信,馬上把信遞給了我。”

  “啊!真是太——我想從來沒有這麼令人感興趣的消息。親愛的先生,你真是太慷慨啦。我媽媽要我代她致以最誠摯的問候和敬意,還要表示千謝萬謝,說你真讓她承受不起呀。”

  “我們覺得哈特菲爾德的豬肉,”伍德豪斯先生回答,“真比別處的豬肉強得多,的確強得多,所以愛瑪和我都很高興——”

  “哦!親愛的先生,我媽媽說得對,我們的朋友們待我們太好了。如果說有人自己沒有多少家產,卻能想要什麼有什麼,那肯定就是我們了。我們還真可以說:‘我們命中註定要繼承一份豐厚的財產。’(譯注:貝茨小姐在引用《聖經》裡的話,但有出入。《舊約·詩篇》第十六章第七節說:“我的地界坐落在佳美之處,我有一份豐厚的財產。”)奈特利先生,這麼說你還真看到那封信了。呃——”

  “信很短,只是宣佈——不過,當然是充滿喜悅,令人歡欣鼓舞啦。”說到這裡,奈特利先生詭秘地瞥了愛瑪一眼。“他真幸運,竟然——我記不住確切的字眼了——也用不著去記那些字眼。那消息,就像你說的,他要和一位霍金斯小姐結婚了。從信裡的口氣來看,我想這事剛剛定下來。”

  “愛爾頓先生要結婚了!”愛瑪終於能開口說話了。“大家都會祝他幸福的。”

  “他現在就成家,還太年輕了,”伍德豪斯先生說。“他最好不要匆忙行事。依我看,他原來就過得挺好嘛。我們總是歡迎他來哈特菲爾德的。”

  “我們大家要有一位新鄰居了,伍德豪斯小姐!”貝茨小姐歡天喜地地說道。“我媽媽可高興啦!她說她不忍心眼見那古老的牧師住宅連個女主人都沒有。這真是個大喜訊。簡,你可從沒見過愛爾頓先生啊!難怪你那麼好奇,一心就想見見他。”

  簡似乎並沒好奇到急不可耐的地步。

  “是的——我從沒見過愛爾頓先生,”她接過貝茨小姐的話題,回答說。“他是不是——是不是個高個兒?”

  “准來回答這個問題呢?”愛瑪大聲說道。“我父親會說‘是高個兒’,奈特利先生會‘不是高個兒’,而貝茨小姐和我會說不高不矮恰好適中。費爾法克斯小姐,你要是在這兒稍微待久一些,你就會發現,愛爾頓先生無論看相貌還是看才智,在海伯裡都是一個標準的盡善盡美的人物。”

  “一點不錯,伍德豪斯小姐,她會發現的。愛爾頓先生是最棒的小夥子——不過,親愛的簡,你要是記得的話,我昨天告訴過你,他正好跟佩里先生一樣高。霍金斯小姐,也許是一位出色的姑娘吧。愛爾頓先生對我媽關心極了——讓她坐在教區牧師的專座上,好聽得清楚些,因為你知道,我媽有一點耳聾——不是很嚴重,但聽起來有些遲鈍。簡說坎貝爾上校也有點耳聾。他以為洗澡對耳朵有好處——洗溫水澡——可簡說沒給他帶來持久的效果。你知道,坎貝爾上校真是我們心目中的天使。迪克遜先生似乎是個非常可愛的年輕人,很配做他的女婿。好人跟好人結親,該是多麼幸福——而好人總是跟好人結親。如今,愛爾頓先生和霍金斯小姐要成親丁。再看科爾夫婦,多麼善良的人。還有佩里夫婦——我看沒有哪對夫婦比佩里夫婦過得更幸福、更美滿了。我說,先生,”說著把臉轉向伍德豪斯先生,“我看沒有什麼地方能比得上海伯裡,有這麼多的好人。我總是說,我們真是福氣,有這樣的好鄰居。親愛的先生,要是我媽媽有什麼特別喜愛的東西,那就是豬肉——烤豬肉——”

  “關於霍金斯小姐是何許人,是怎樣一個人,愛爾頓先生跟她認識多久了,”愛瑪說道,“我想誰也無法知道。只是感覺他們不會認識多久。愛爾頓先生才走了四個星期。”

  誰也說不出什麼情況。愛瑪又尋思了一番,說道:

  “費爾法克斯小姐,你一聲不吭——可是我想,你對這條消息也該感點興趣吧。你最近對這些事得多,看得多,一定還為坎貝爾小姐操了不少心——現在卻對愛爾頓先生和霍金斯小姐漠不關心,這我們可不能原諒了。”

  “等我見到了愛爾頓先生,”簡回答說,“也許我會感興趣的——不過我倒覺得,我還真要這樣才行。坎貝爾小姐已經結婚幾個月了,有些事情印象不深了。”

  “是的,伍德豪斯小姐,正像你說的,愛爾頓先生正好走了四個星期,”貝茨小姐說,“到昨天正好四個星期。一位霍金斯小姐。唉,我原先一直以為他會看上這附近一帶的哪位年輕小姐。倒不是我原先——科爾太太有一次悄悄對我說過——可我馬上就說:‘不,愛爾頓先生是個很優秀的青年——不過——’總之,我覺得我不大敏感,不善於察覺這類事情。我也不想假裝很敏感。擺在眼皮底下的,我才看得見。儘管如此,誰也不會感到奇怪,如果愛爾頓先生有心于——伍德豪斯小姐真是好性子,讓我不停地嘮叨。她知道我是絕對不會惹人生厭的。史密斯小姐怎麼樣了?她好像完全康復了。你最近有收到約翰·奈特利太太的信?啊!那些可愛的小寶貝。簡.你知道吧,我總以為迪克遜先生很像約翰·奈特利先生?我說的是長得像——高高的個子,還有他那樣的神態——而且不怎麼愛講話。”

  “完全搞錯了,親愛的姨媽。一點也不像。”

  “好怪呀!不管什麼人,只要沒見過面,你就說不準是個什麼模樣。你總是有了一個法,就抱住不放。照你的意思,嚴格說來,迪克遜先生並不漂亮。”

  “漂亮!哦!不——一點也不漂亮——的確不好看。我告訴過你,他其貌不揚。”

  “親愛的,你說過坎貝爾小姐不承認他其貌不揚,而你自己卻——”

  “哦!說到我嘛,我的看法是無足輕重的。凡是我敬重的人,我總認為很好看。不過,我所以說他其貌不揚,是因為我相信這是一般人的看法。”

  “好吧,親愛的簡,我想我們得趕緊走了。天氣看來不怎麼好,外婆會擔心的。你真是太好了,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不過,我們真得告辭了。這的確是個令人萬分高興的好消息。我要順便去一趟科爾太太家,不過待不上三分鐘。簡,你最好直接回家——我可不想讓你挨雨淋!我們覺得她來海伯裡已經好些了。謝謝你——我們真是感謝你。我不想去看望戈達德太太,因為我真覺得她除了煮豬肉之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現在我們要燒豬腿,那就是另一碼事了。再見,親愛的先生。啊!奈特利先生也要走了。呵,這真是太——!我想要是簡累了,你一定會讓她挽著你的胳臂的。愛爾頓先生要娶霍金斯小姐。再見。”

  只剩下愛瑪和父親兩個人。愛瑪一邊在聽父親哀歎年輕人非要這麼急於結婚——而且還要跟素不相識的人結婚——一邊在用心思考這件事。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很有趣、也是很可喜的消息,因為它證明愛爾頓先生沒有苦惱多久。然而,她為哈麗特感到難過。哈麗特一定會覺得不好受——她只希望由她來首先告訴她這一消息,免得她從別人那裡聽到感到突然。現在這時候,她就很可能來訪。如果她在路上遇到貝茨小姐,那可就糟啦!天開始下雨了,愛瑪還得估計到哈麗特可能待在戈達德太太家出不來,無疑會毫無準備地聽到這條消息。

  雨下得很大,但時間不長。雨停了不到五分鐘,哈麗特就噔噔地走進來了,只她滿臉通紅,神情激動,像是有什麼急事匆匆趕來的;而且一進門就嚷道:“嗨!伍德豪斯小姐,你猜出了什麼事啊!”足以表明她正心煩意亂。既然她已遭到了打擊,愛瑪覺得現在表示關心的最好辦法,就是老老實實聽著。哈麗特受到阻攔,急火火地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說出來了。“我是半小時前從戈達德太太家出來的——我怕天要下雨——我怕隨時都會下大雨——不過我又想,也許我能在下雨前趕到哈特菲爾德——我就拼命地趕來了。等走過給我做衣服的那個年輕女人的家門口時,我想還是進去看看衣服做得怎麼樣了。儘管我進去好像沒怎麼停留,可是剛出門不久就下起雨來了,我不知道怎麼辦是好。所以,我就使勁往前奔,跑到福德商店去躲雨。”福德商店是一家兼營毛料、亞麻布和服飾用品的綜合商店,也是當地最大、最時髦的商店。“我就坐在店裡,什麼也不想,也許足有十分鐘——就在這時,突然間,你猜誰進來啦——真是好奇怪呀!不過他們倒總是去福德買東西——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伊莉莎白·馬丁和她哥哥!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啊!你想想看吧。我心想我可要暈倒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坐在門口——伊莉莎白一眼就看見了我。可她哥哥卻沒看見我,他正忙著收傘。伊莉莎白肯定看見我了,不過她立即把臉扭開了,壓根兒不理睬我。他們兩人都朝店鋪裡頭走去,我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門口!天哪,我真是難受極啦!我的臉色肯定像我的衣服一樣白。你知道我想走也走不了,因為天在下雨。不過我真想待在哪兒都可以,就是別在那兒。天哪!伍德豪斯小姐——後,我想那位哥哥還是回過頭來,看見了我,因為那兄妹倆不再買東西了,而是悄聲嘀咕起來。他們肯定在談論我。我禁不住在想,那哥哥一定在勸妹妹跟我說話——(你看他是不是這樣,伍德豪斯小姐?)——因為伊莉莎白立即走過來——走到我跟前,向我問好,似乎只要我願意,就想跟我握手。她這次的整個舉動,跟以往不一樣。我看得出來,她變了。不過,她似乎很想表示親熱,我們就握了手,站在那兒談了一會兒。可是我已經記不得當時說了些什麼——我抖得好厲害呀!我記得她說真遺憾,我們總不著面,我覺得這話簡直太親切了!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我心裡實在太難受了!就在這時,雨快要停了,我便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走了——這時候——你想想看吧!我居然看見那位哥哥也朝我走來——你要知道,是慢吞吞的,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這樣,他走了過來,還說了話,我也回答了——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覺得很難受,你知道,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接著,我鼓起勇氣,說雨不下了,我該走了。於是我拔腿就走。剛出門走了不到三碼,他就追了上來,說是如果我要去哈特菲爾德,他認為我最好繞道打科爾先生的馬廄那兒去,因為我會發現,這場雨一下,那條近路上盡是水。天哪,我心想那不是要我的命嘛!於是我說,我非常感激他。你知道我不能不這麼說。隨即,他就回到伊莉莎白那兒,我就繞道打馬廄那兒過來——我想我是打那兒走過來的——可我簡直辨不清位置了,什麼都辨不清。哦!伍德豪斯小姐,叫我幹什麼都可以,我可不願碰上剛才這種事。不過,你知道,見他那樣和藹,那樣親切,我也覺得挺高興。伊莉莎白也一樣。哦!伍德豪斯小姐,你跟我說說話,讓我覺得好受一點。”

  愛瑪倒真心誠意地想這麼做,可惜一時又無能為力。她不得不停下一想。她自己心裡也不是很舒暢呀。那小夥子和他妹妹的舉動,似乎都是真情實感所致,她只能同情他們。照哈麗特的法,他們的舉動流露出一種有趣的感情,既有受了創傷的癡情,又有真心實意的體貼。她以前也認為他們是心地善良、值得尊敬的人。但是,既然雙方不相匹配,那又有什麼用呢?為這件事煩惱,真是愚蠢。當然,馬丁先生失去她,一定感到很難過——他們都會感到很難過。愛情落空了,奢望也落空了。他們也許希望跟哈麗特拉關係,自己可以往上爬。除此之外,哈麗特的話還有什麼價值呢?那麼容易高興,那麼沒有眼力,她的稱讚又有什麼意義呢?

  愛瑪振作了一下,而且的確在盡力安慰她,要她把遇到的事看成一樁區區小事,不必掛在心上。’

  “也許當時令人覺得不大好受,”她說,“不過你好像表現得極為得體。事情已經過去了——也許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出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的事了,所以你就不必再想了。”

  哈麗特說了一聲“一點不錯”,然後就“不再想了”。可她還是在談這件事——她仍然無法談論別的事。後來,為了不讓她再想馬丁家的人,愛瑪只得把原先準備小心翼翼地告訴她的消息,趕緊一股腦地講出來。看到可憐的哈麗特處於這種心態——認定愛爾頓先生對她還這麼舉足輕重,愛瑪自己簡直搞不清究竟該喜、該怒、該羞,還是僅僅為之一樂!

  然而,愛爾頓先生漸漸恢復了他應有的地位。儘管哈麗特一聽到這消息並沒作出強烈的反應(她若是在一天前或一個小時前聽到這消息,准會覺得很痛苦),不過她對這事的興趣又馬上濃了起來。她們這第一次交談還沒結束,她就一個勁地談著那位幸運的霍金斯小姐,心裡又好奇,又驚異,又懊悔,又痛苦,又高興,真是百感交集,終於在腦海裡將馬丁兄妹倆擺在了恰當的次要位置。

  他們有了這次相遇,愛瑪反倒感到高興。這可以打消最初的震驚,而不至於餘悸未消引起驚慌。像哈麗特這樣生活,馬丁家的人不去找她是看不到她的,而要去找她,他們既缺乏勇氣,又放不下架子。自從哈麗特拒絕了馬丁之後,他的兩個妹妹還從沒去過戈達德太太家。也許再過一年,也不會有什麼必要再把他們撮合在一起,即使別人再怎麼勸說也無濟於事。

第二部 第04章

  人類出於自己的本性,對於處於令人關注的境況中的人們,往往會產生好感。因此,一個年輕人無論結婚還是去世,人家准會說他幾句好話。

  霍金斯小姐的名字第一次在海伯裡提起後不到一星期,人們就通過這樣那樣的方式發現,她裡裡外外都很討人喜歡:面容秀麗,儀態大方,多才多藝,還十分和藹可親。愛爾頓先生回以後,想要誇耀自己的幸福前景,宣揚霍金斯小姐的百般優點,並不需費什麼事,只要說出她的教名,說出她最喜歡演奏誰的樂曲就行了。

  愛爾頓先生回來時,成了一個非常幸福的人。他走的時候,遭到了拒絕,受到了羞辱——在受到他認為是一連串的熱烈鼓勵之後,他的滿懷希望卻破滅了,不僅失去了一位與他正相匹配的小姐,而且發現自己給貶低到必須娶一個跟他很不相配的小姐的水準上。他氣衝衝地離去了——跟另一位小姐訂了婚回來了——那位小姐當然要勝過第一位。在這種情況下,得到的足以彌補失去的。他回來以後,興高采烈,洋洋自得,風風火火,忙個不停,根本不把伍德豪斯小姐放在心上,更不把史密斯小姐放在眼裡。

  那位迷人的奧古斯塔·霍金斯小姐,不僅具有品貌雙全的平常優點,而且還擁有一筆可以確保豐衣足食的財產,一筆高達一萬英鎊的財產。這既是一種實惠,又是一種體面。這事說來真是光彩。他並沒有自暴自棄——他得到了一個擁有一萬英鎊或差不多一萬英鎊的女人,而且是以令人可喜的神速獲得的——兩人一經結識,便立即脈脈傳情起來。他向科爾太太講起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興味盎然——從偶然相遇,到格林先生家的宴會,到布朗太太家的晚會,一步步發展得非常迅速——小姐臉上泛起笑容和紅暈,意味越來越深——滿臉露出羞澀和激動的神情——她輕而易舉就動了心——顯得那麼甜蜜可愛——總之,用最明瞭的話來說,欣然樂意嫁給他,這樣一來,愛慕虛榮的人和謹小慎微的人都同樣得到了滿足。

  他既得到了實惠,又得到了體面——既得到了財富,又得到了愛情,理所當然地成了一個幸福的人。他只談論自己和自己關心的事——就想讓別人向他道喜,任憑別人取笑他——見到當地的年輕小姐們,表現得熱情無畏,談笑自若,而僅僅幾個星期前,他對她們還只能小心翼翼地獻殷勤呢。

  婚禮已經為期不遠了,雙方只要讓自己滿意就行了,因此,除了做些必要的準備工作之外,什麼也不需要再等了。他再次動身擊巴思的時候,大家都指望他下次來海伯裡時,一定會把新娘帶來。科爾太太的眼神似乎表明,這種指望是不會落空的。

  他這次沒逗留幾天,愛瑪跟他很少見面。不過,就是這難得的見一兩面,使她覺得這第一次接觸算是結束了,並且得到一個印象:他如今擺出一副又慪氣又做作的架勢,並不比以前好。其實,她覺得很奇怪,她以前怎麼會認為他討人喜歡。她一看見他,心裡難免會感到很不舒服。她只是從道德的角度,把事情視為一種贖罪,一種教訓,一種對她心靈有益的羞辱辦法,否則她真希望今生今世不再看見他。她祝願他萬事如意,可他使她感到痛苦。他如果能到二十英里以外去享受幸福,那她就要慶倖不已了。

  他繼續待在海伯裡,這本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可是等他一結了婚,那痛苦肯定會隨之減少。這樣一來,可以免除許多徒然的擔憂——緩和許多尷尬的局面。有了一位愛爾頓太太,就可以成為他們改變交往的藉口;以前的親密關係可以漸漸疏遠,而又不招人議論。他們可以再度以禮相待。

  說到那位小姐個人,愛瑪很是瞧不起她。毫無疑問,她還是配得上愛爾頓先生的。對海伯裡來說,她還是夠多才多藝的——也是夠漂亮的——但是跟哈麗特比起來,可就顯得很一般了。至於說到親友,愛瑪心裡倒是十分踏實。她相信,儘管愛爾頓先生條件很高,瞧不起哈麗特,但他並未找到一個比哈麗特更好的人。在這方面,事情似乎是可以搞個水落石出的。她是幹什麼的,當然還讓人捉摸不定;不過她是何許人,也許還能打聽出來。撇開那一萬英鎊不說,看來她一點也不比哈麗特強。她一沒有名望,二門第,三沒有顯貴的親戚。霍金斯小姐的父親是布里斯托爾人——當然只能把他稱作商人(譯注:此話說得有些吞吐,因為經商在當時的英國被視為不體面的),她是他兩個女兒中的小女兒。不過,看來他經商的整個收益非常有限,也就可以猜想他幹的不是什麼體面的行當。每年冬天,霍金斯小姐要去巳思住一段時間。可是她的家在布里斯托爾,就在布里斯托爾中心。雖然她父母親幾年前就去世了,但她還有一個叔叔——他是搞法律的——沒有人敢說他幹過什麼更體面的行當,只聽說他是搞法律的。這個女兒就跟他住在一起。愛瑪猜想他是給哪個律師幹苦差使,因為太笨,總也爬不上去。這門親事唯一的榮耀,就在於那位姐姐。她攀上了一門闊親,嫁給了一個很有錢的紳士,就住在布里斯托爾附近,竟然有兩輛馬車!這就是這件事的結局,也是霍金斯小姐的榮耀所在。

  她要是能把自己的法向哈麗特和盤托出,那該有多好啊!她是經她勸說才墜人了情網,可是天哪!要勸說她擺脫這份情感,可不那麼容易。一個意中人盤踞了哈麗特的整個心靈,這種魔力可不是言語可以驅除掉的。也許可以用另外一個人來取代他;當然也可以用另外一個人來取代他;這是再清楚不過了;哪怕是羅伯特·馬丁這樣一個人,也能夠取代他。然而她又擔心,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醫治她的創傷。有的人一旦愛上什麼人,就會始終不渝地愛下去,哈麗特就是這樣一個人。可憐的姑娘啊!愛爾頓先生這次回來以後,她的心情可是比以前糟多了。她總要在這兒那兒瞧見他。愛瑪只見過他一次,可是哈麗特每天總有兩三次,肯定要恰巧碰見他,或者恰巧他剛走,恰巧聽到他的聲音,或者恰巧看到他的肩膀,恰巧出了點什麼事,將他留在她的幻想中,而這一切都是帶著驚異和猜測的激烈心情進行的。此外,她總是聽到別人談論他,因為除了在哈特菲爾德以外,她周圍的人沒有一個能到愛爾頓先生的缺點,大家都認為沒有什麼比談論他的事更有趣了。因此,每一篇報導,每一個猜測——關於他的已經發生的事情,可能發生的事情,包括收入、僕人和傢俱,總是給談得沸沸揚揚。到人們個個都在稱讚他,她也就越發敬慕他了。聽到大家不停地談論霍金斯小姐多麼幸福,不停地議論愛爾頓先生多麼愛她,她又感到非常懊悔,也很氣惱。愛爾頓先生在房前屋後走過時的那副神態,他戴帽子的模樣,全都表明他正處在熱戀之中!

  哈麗特心裡搖擺不定,如果這事可以拿來逗樂,而不給這位朋友帶來痛苦,也不使愛瑪自己為之自責的話,她愛瑪還真會覺得這搖擺不定很是可笑。有時是愛爾頓先生占上風,有時又是馬丁家的人占上風。而且偶爾間,哪一方都可以用來遏制另一方。愛爾頓先生的訂婚,打消了她與馬丁先生相遇引起的激動。而獲悉這起訂婚所引起的不快,又因幾天後伊莉莎白·馬丁來到戈達德太太家,而被暫時置諸腦後。當時哈麗特不在家,但是客人給她留下了一封信,寫得十分動人:大多是表示親切的話,中間夾雜了一點責怪。愛爾頓先生到來之前,她一直在琢磨這封信,不停地思忖怎樣寫回信,心裡很想寫些不敢承認的事。可是,愛爾頓先生一來,這些心思也就一掃而光。在他逗留期間,馬丁一家人給拋到腦後去了。就在愛爾頓先生再次去巴思的那天早晨,愛瑪想消除這件事帶的一些痛苦,覺得最好去回訪一下伊莉莎白·馬丁。

  她這次回訪會受到怎樣的接待——需要做些什麼事情——怎麼做才能萬無一失,真叫她左思右想,捉摸不定。既然是請她去,到時不理睬那位母親和兩個妹妹,豈不顯得忘恩負義。決不能那麼辦。然而,不那麼辦吧,又有恢復舊交的危險呀!

  她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讓哈麗特去回訪。不過要注意方式,讓主人家明白,這只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她打算用馬車送她去,讓她在阿比一米爾下車,她自己坐在車上再往前走一小段,然後馬上回來接她。這樣一來,他們就來不及搞什麼陰謀詭計,或者危險地重提往事,向他們清清楚楚地表明:他們以後將保持一種怎樣的友情關係。

  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儘管她自知這樣有點不妥——有點像是經過掩飾的忘恩負義——但是還非得這麼辦不可,否則哈麗特會怎麼樣呢?

第二部 第05章

  哈麗特真沒有什麼心思去回訪。就在她的朋友去戈達德太太家叫她之前半小時,她不巧來到一個地方,看見一隻標著“巴思,特哈特,菲力浦·愛爾頓牧師收”的大箱子,給搬到肉店老闆的大車上,準備拉到驛車經過的地方。於是,這世界上的一切,除了那只箱子和箱子上的姓名地址以外,全從她腦海裡消失了。

  然而,她還是去了。等車子駛到農莊,她在寬闊光潔的礫石林盡頭下了車。這林夾在支有棚架的蘋果樹中間,一直通到大門口。眼前的這一切,去年秋天曾給她帶了莫大的喜悅,現在再觸景生情,心裡不禁有點激動。愛瑪與她分手時,見她帶著一種既害怕又好奇的神情四處張望,因此便作決定:這次訪問不能超過原定的一刻鐘。她獨自坐著車往前走,利用這段時間去看望一個結了婚住在當維爾的老用人。

  一刻鐘剛過,愛瑪就準時回到了白色的大門跟前。史密斯小姐聽說愛瑪叫她,一點也沒耽擱就出來了,身邊也沒跟著一個讓人擔驚受怕的小夥子。她就一個人順著礫石道走來——只有一位馬丁小姐送出門來,顯然是用客套性的禮節跟她告別。

  哈麗特一時講不清楚事情的經過。她心裡思緒萬千。不過,愛瑪最後還是聽明白了這次會面的情況,以及這次會面引起的苦惱。原來,她只見到了馬丁太太和兩個姑娘。她們對她的接待,即便算不上冷淡,也是抱著懷疑的態度,而且幾乎自始至終都只談些極其平常的話——直至最後,馬丁太太突然說起她覺得史密斯小姐長高了,這才扯起一個比較有趣的話題,幾個人才變得比較熱情一些。去年九月,就在這間屋裡,她與她的兩個朋友量過身高。窗戶旁的護壁板上還留著鉛筆標記和備忘記錄。那都是馬丁畫上去的。他們似乎全都記得那一天,那一時刻,那一夥人,那一場合——有著同樣的感受,同樣的遺憾——準備恢復同樣的親密關係。幾個朋友剛剛故態復萌(正如愛瑪定會料到的,幾個人中就數哈麗特最熱忱、最快活),馬車就回來了,一切也就結束了。這次回訪的方式,時間的短促,當時就讓人覺得絲毫也不含糊。不到六個月以前,她還欣然跟這家人一起過了六個星期,而這次卻只能在他們家待上十四分鐘!愛瑪不難想像這一切,覺得這家人有理由表示忿懣,哈麗特自然會感到苦惱。這件事辦得不好。她本來可以很大努力,或者忍受很多艱難困苦,把馬丁家的地位提高一些。他們是很不錯的,只要稍微提高一點就足夠了。不,實際上她又有什麼辦法呢?不可能有!她不會後悔。一定要把他們拆開。可是,在這過程中又引起了好多的痛苦——眼下她自己就感到很痛苦,不久就覺得需要尋求點安慰,便決定回家時取道蘭多爾斯,從那裡找些安慰。她心裡十分討厭愛爾頓先生和馬丁家的人。到蘭多爾斯去提提神,這是絕對必要的。

  這是個好主意。可是等馬車駛到門口,她們聽說“男女主人都不在家”,已出去一些時候了。那僕人料想,他們去哈特菲爾德了。

  “真倒楣,”馬車掉頭往回走時,愛瑪大聲說道。“現在偏偏見不著他們,太氣人了!我真不知道有什麼時候這麼掃興過。”她往角上一靠,想嘟嘟嚷嚷地抱怨一番,或者勸說自己打消這些抱怨,也許兩者都有一點——這是並無惡意的人最常用的辦法。過了不久,馬車突然停住了。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韋斯頓夫婦攔住了車,站在那裡要跟她說話。一他們倆,愛瑪頓時高興起來,而一聽韋斯頓先生的說話聲,就知道他比愛瑪還高興,因為他當即走上前來跟她說:

  “你好?你好?我們陪你父親坐了一陣——看他身體很好,真是高興。弗蘭克明天要來了——我今天早上接到一封信——明天吃晚飯時肯定能見到他——他今天在牛津,要來住兩個星期。我早就料到會這樣。他要是趕在耶誕節來,那就會連三天也住不上。我總是情願他耶誕節不要來。現在的天氣正好適合他,又晴朗,又沒雨,也不變來變去。我們可以陪他好好玩玩。一切都那麼稱心如意。”

  聽到這樣的消息,真叫人沒法不興奮。再一看韋斯頓先生滿面喜悅,誰都沒法不受感染。他妻子雖然話少一些,也不那麼激動,但言談神情同樣證實了他的消息。連她都認為弗蘭克一定會來,那她愛瑪也就置信不疑了,而且打心底裡跟他們一樣高興。這是治療情緒沮喪的最有效的興奮劑。過去的煩惱淹沒在即將來臨的喜事之中,她轉念一想,覺得現在不用再提愛爾頓先生了。

  韋斯頓先生向她講述了他們在恩斯庫姆商談的經過。經過這番商談,他兒子可以確保有兩個星期自由支配。他還介紹了弗蘭克旅行的路線和方式。愛瑪著,笑著,還向他們表示祝賀。

  “我會馬上帶他去哈特菲爾德的,”他臨了說道。

  愛瑪可以想像,他說到這裡,她看見他妻子用胳臂碰了碰他。

  “我們還是走吧,韋斯頓先生,”她說,“我們耽擱兩位小姐J,。、”

  “好吧,好吧,我這就走。”韋斯頓先生說罷又轉向愛瑪:“不過,你可不要指望他是個非常出眾的青年。你要知道,你只是聽了我的描述。也許他實在沒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可是,這時他兩眼亮閃閃的,說明他言不由衷。

  愛瑪擺出一副天真無猜的神態,回了兩句不置可否的話。

  “明天,大約四點鐘時想想我吧,親愛的愛瑪,”這是韋斯頓太太臨別時的叮囑,話音裡帶有幾分焦慮,只是說給愛瑪聽的。

  “四點鐘!他三點鐘准能到,”韋斯頓先生連忙修正說。一次令人非常滿意的會晤就這樣結束了。愛瑪變得興高采烈起來。一切都顯得跟剛才不一樣了,詹姆斯趕著馬似乎也不像先前那樣懶洋洋了。她望著樹籬,心想至少那接骨木馬上就要長出牙來。她轉臉看看哈麗特,見她臉上春意盎然,還掛著一絲溫柔的微笑。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會不會路過牛津,也路過巴思呢?”她雖然問了這句話,但這話並不能說明多少問題。

  不過,地理問題也好,心情平靜也好,都不是一下子能解決的。愛瑪處於現在這樣的心情,她很有把握斷定,這兩者到時候都會迎刃而解。

  這個令人關注的一天的早晨來到了。韋斯頓太太的忠實學生在十點鐘、十一點或十二點,都沒有忘記要在下午四點想想韋斯頓太太。

  “我親愛的、親愛的、焦急的朋友啊,”她出了自己的房間往樓下走的時候,心裡在自言自語,“你總是體貼人微地為別人的安適操心,卻從不關心自己的安適。我想你現在又坐立不安了,一次又一次地往他屋裡跑,非要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她走過門廳時,鐘正好打十二點。“十二點了,再過四個鐘頭我不會忘記著你的。也許明天這個時候,或許稍遲一點,我想他們幾位可能全都來到這裡。我看他們一定會很快把他帶來的。”

  她打開客廳的門,發現她父親陪兩位男士坐著——原來是韋斯頓先生和他兒子。他們倆才剛到不久,韋斯頓先生還沒來得及說完弗蘭克為什麼提前一天到,她父親還在客客氣氣地表示歡迎和祝賀,她愛瑪就進來了,領受她那一份驚訝、介紹和喜悅。

  那位大家談論已久、又深為關注的弗蘭克·邱吉爾,眼下就在她面前。他被介紹給她,她認為他受到的讚揚並不過分。他是個非常英俊的青年——身材、氣派、談吐,都無可挑剔。他的臉頗像他父親,神采奕奕,生氣勃勃。他看上去又聰明又機靈。她立即覺得自己會喜歡他。他具有一種教養有素的無拘無束的風度,還很健談,使她感到他是有意來結識她的,他們很快就會結為相識。

  弗蘭克是頭天晚上到達蘭多爾斯的。他心裡著急,就想早一點趕到,於是便改變了計畫,早啟程,晚歇腳,緊趕快趕,爭取提前半天趕到。她為此感到高興。

  “我昨天就告訴你們了,”韋斯頓先生得意洋洋地大聲說道,“我早就告訴你們大家,說他會提前趕到的。我想起了我以前就常常這樣。誰出門也不能在路上慢騰騰地磨蹭啊,總忍不住要比計畫的走得快些呀。能在朋友們開始盼望之前就趕到,這是多大的快樂,即使需要路途上辛苦一點,那也是非常值得的。”

  “來到可以盡享其樂的地方,真讓人高興,”那位年輕人說道,“儘管我現在還不敢指望有多少人家可去的。但是,既然回家來了,我覺得我可以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一聽說“家”這個字,他父親又得意洋洋地朝他望了一眼。愛瑪立即,弗蘭克很會討人喜歡。後來的事情越發堅定了她的這一看法。他很喜歡蘭多爾斯,認為那所房子佈置得令人稱羨。他甚至都不肯承認房子太小。他讚賞那個地點、那條通往海伯裡的小道、海伯裡本身,還特別讚賞哈特菲爾德。他聲稱自己對鄉村一向懷有只有自己的家鄉才能激起的那種興致,急巴巴的就想來看看。愛瑪心裡有些懷疑:也許他從未有過如此親切的想法。不過,即使他說的是謊話,那也是令人高興的謊話,而且得很動聽。他並不像是裝腔作勢,也不像是言過其實。瞧他那神態,他那談吐,好像他真的感到非常高興。

  總的說來,他們談的話題無外乎人們初次結識時常談的話題。小夥子提了不少問題:“你會騎馬嗎?有舒適的騎馬道嗎?有舒適的散步小徑嗎?鄰居多嗎?也許海伯裡人交往比較多吧?這裡及附近一帶有幾所非常漂亮的房子。舞會——開不開舞會?這兒的人們喜歡唱歌彈琴嗎?”

  他的這些問題都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他們也隨之變得熟識起來。這時,他趁他們雙方的父親正談得起勁的當兒,把話題轉到他的繼母身上。他一說起這位繼母,便讚不絕口,稱賞不已,還因為她給他父親帶來幸福,並且熱情地接待他,而滿懷感激之情。這又證明了他很會討好人——證明了他確實認為值得討好她。在愛瑪聽來,他發出的每一句讚美之詞,韋斯頓太太都受之無愧。不過,他肯定不怎麼瞭解實情。他懂得說什麼話中聽,別的事就沒有把握了。“我父親這次結婚,”他說,“是一個最明智的舉動,每一位元朋友都會為之高興。他要永遠銘記讓他獲得這般幸福的那家人,感謝他們對他恩重如山。”

  他還儘量表示這樣的意思:泰勒小姐有這些功德,應該感謝她愛瑪。但他似乎沒有忘記,按照常理,與其說是伍德豪斯小姐造就了泰勒小姐的性格,不如說是泰勒小姐造就了伍德豪斯小姐的性格。最後,他好像下了決心要把話鋒一轉,繞到心裡想說的話上,便驚歎起泰勒小姐的年輕美貌上。

  “舉止優雅,和藹可親,這是我早料到的,”他說。“可是不瞞你說,從各方面考慮,我原以為她只不過是個上了一定年紀、還算好看的女人,卻沒想到韋斯頓太太竟然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你把韋斯頓太太看得再怎麼完美,我也不會覺得過分,”愛瑪說。“你就是猜她只有十八歲,我聽了也會很高興。可你真要這樣說了,她准會跟你吵起來。千萬別讓她知道,你把她說成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我想這倒不至於,”弗蘭克回答道。“不會的,你放心好了,”說著謙恭有禮地鞠了一躬,“跟韋斯頓太太說話,我知道可以稱讚什麼人而不會被認為言過其實。”

  愛瑪心裡一直在猜疑:他們兩人相識以後,人們會產生什麼樣的期待。她不知道弗蘭克是否也有這樣的猜疑;他的那些恭維話究竟應該看作是對人們的期待表示認可的標誌,還是表示不買帳的證據。她必須和他多見幾次面,才能瞭解他的癖性。現在,她只是覺得他還挺好相處的。

  韋斯頓先生時常在想什麼,她心裡很清楚。她瞧見他將銳利的目光一次次地瞥向他們倆,臉上露出喜滋滋的神情。即使他決意不看他們倆的時候,她也相信他時常在側耳傾聽。

  她自己的父親全然沒有這樣的念頭,他絲毫沒有這樣的眼力和疑心,這倒是個令人十分欣慰的情況。幸虧他既不贊成男婚女嫁,也無這方面的預見。雖說不管誰在籌備婚事,他總要加以反對,但他對這種事總是後知後覺,因而事前就用不著煩惱。看來,不到既成事實的時候,他似乎不會把哪兩個男女情愫相通看得很重,認為他們打算結婚。他這樣視而不見倒是不錯,愛瑪感到慶倖。現在,他既不用作出任何令他不快的猜測,也不用懷疑他的客人可能居心不良,而只需充分發揮他那熱情好客的天性,覺得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不幸地在路上過了兩夜,便關切地問起了他一路上的飲食起居,而且真是十分急切地想知道他確實沒有著涼——不過,關於這件事,他要再過一個晚上才能完全放寬心。

  按情理坐了一段時間以後,韋斯頓先生要告辭了。“我得走了。我要到克朗旅店處理乾草的事,還要到福德商店為韋斯頓太太辦一大堆事。不過,我不必催促別人。”他兒子是個很懂規矩的人,沒聽出他的話外之意,也立即站起身來,說道:

  “既然你要去辦事,爸爸,那我就利用這個機會去看一個人。反正是遲早要去的,不如現在就去。我有幸認識你們的一位元鄰居,”說著向愛瑪,“一位住在海伯裡或者那附近一帶的女士。一個姓費爾法克斯的人家。我想,那座房子並不難找。不過,我認為,說他們姓費爾法克斯並不妥當——應該說姓巴恩斯或者貝茨。你認識哪個姓這個姓的人家嗎?”

  “當然認識啦,”他父親大聲道。“貝茨太太——我們剛才還路過她家——我看見貝茨小姐就站在窗前。對呀,對呀,你是認識費爾法克斯小姐。我記得你是在韋默斯認識她的,她可是個好姑娘啊。你當然得去看看她。”

  “今天早上就不必去了,”年輕人說。“改天也行。不過,在韋默斯彼此那麼熟悉——”

  “嗨!今天就去,今天就去。別推遲了。該的事總是越快越好。此外,我還得提醒你,弗蘭克,你在這裡可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怠慢了她。你看見她和坎貝爾夫婦在一起時,她跟周圍的哪個人都可以平起平坐。可是在這裡,她卻跟一個只能勉強糊口的老外婆在一起。你要是不早一點去,就是看不起人家。”

  兒子似乎被說服了。

  “我她說過認識你,”愛瑪說。“她是個非常文雅的小姐。”

  弗蘭克贊成這一說法,不過只是輕輕說了聲“是的”,使愛瑪幾乎要懷疑他是否真的同意。然而,如果簡·費爾法克斯只能算是一般的文雅的話,那麼上流社會就必定會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文雅標準。

  “如果你以前不是特別喜歡她的風度的話,”愛瑪說,“我看你今天一定會喜歡的。你會發現她很討人喜歡。你會看到她,聽她說話——不行,恐怕你壓根兒聽不到她說話,因為她有個姨媽總是嘮叨個沒完。”

  “你也認識簡·費爾法克斯嗎,先生?”伍德豪斯先生說,照樣總是最後一個開口。“那麼請允許我向你擔保,你會發現她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年輕小姐。她是來看望她外婆和姨媽的,她們可是很值得敬重的人。我跟她們是老相識了。我敢說,她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我叫個用人給你帶路。”

  “親愛的先生,那可使不得,我父親會給我指路的。”

  “可你父親走不了那麼遠。他只到克朗旅店,在這條街的那一邊。再說那裡有好多人家,你可能不大好找。那條路又很泥濘,除非你走人行道。不過,我的馬車夫會告訴你最好在哪兒過街的。”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還是謝絕了,臉上儘量擺出一副很認真的神氣。他父親竭誠地支持他,大聲嚷道:“我的好朋友,這就大可不必了。弗蘭克見到水窪不會往裡走的。至於上貝茨太太家,他從克朗旅店三蹦兩跳就到了。”

  他們終於獲准自己去了。那父子倆,一個熱忱地點了一下頭,另一個大方地鞠了一個躬,隨即便告辭了。愛瑪對這初次相識感到非常高興,整天都可以想像他們在蘭多爾斯的情境,相信他們過得很快活。

第二部 第06章

  第二天早晨,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又來了。他是跟韋斯頓太太一起來的,他似乎打心眼裡喜歡這位太太,也打心眼裡喜歡海伯裡。看來他一直十分親切地陪她坐在家裡,直至她平常出門活動的時間。韋斯頓太太要他選擇散步的路線,他立刻表示要去海伯裡。“我毫不懷疑,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有非常宜人的地方可以散步。不過要我選擇的話,我總會選擇同一個地方。海伯裡,那個空氣新鮮、喜氣洋洋的海伯裡,無時無刻不在吸引我。”在韋斯頓太太看來,海伯裡就意味著哈特菲爾德;而且她相信,他也是這麼看的。於是,他們便徑直朝這裡走來。

  愛瑪簡直沒想到他們會來,因為韋斯頓先生剛剛來過一會,就別人誇他兒子長得英俊,並不知道他們的打算。所以,愛瑪看見他們臂挽臂地朝他們家走來,不禁又驚又喜。她還正想再見見他,尤其想見他和韋斯頓太太在一起。她要看看他對韋斯頓太太採取什麼態度,再決定對他抱有什麼看法。如果他在這方面還有欠缺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可以彌補的了。然而,一看見他們倆在一起,她就感到十分高興。他不僅用動聽的語言和百般的恭維,來表示他的恭敬之情,而且他對繼母的整個態度,也是再恰到好處、再令人高興不過了——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可喜地表明:他希望把繼母當做朋友,希望博得她的歡心。鑒於他們要待上一個上午,愛瑪有足夠的時間作出合理的判斷。他們一起在外面轉悠了一兩個小時——先圍著哈特菲爾德的矮樹叢轉了一圈,然後在海伯裡走了走。弗蘭克對什麼都喜歡,把哈特菲爾德大大讚賞了一番,伍德豪斯先生聽了一定會覺得很悅耳。後來決定繼續往前走時,他表示希望結識全村的人。他時而發現這也不錯,時而覺得那也挺有意思,真是出乎愛瑪的意料之外。

  有些東西引起他的興趣,說明他心裡懷有繾綣的情意。他懇求帶他去看看他父親住過多年的房子,那房子也是他祖父的家。後來想起那個帶過他的老太太現在還活著,便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尋找她住的小屋。雖然他尋求的某些東西、說的某些話,並沒有什麼實在的價值,但是把這一切加在一起,總的看來他對海伯裡頗有好感,這在跟他一道散步的人看來,倒肯定是一個優點。

  愛瑪通過觀察斷定:既然他現在流露出這樣的感情,那就不能認為他以前是故意不肯來;他不是在裝模作樣,也不是虛情假意地故作姿態;奈特利先生對他的看法肯定有失公道。

  他們第一個停留的地方是克朗旅店。雖然這是當地主要的一家旅店,但是規模卻不大,只養著兩對驛馬,與其說是供來往客人雇用,不如是為附近一帶的人提供方便。弗蘭克的兩位同伴沒想到他會對這地方感興趣,就在打這兒走過時,講起了那間一就知道是後來加上去的大屋子的來歷。那是多年前造來作舞廳用的。當時,這一帶人特別多,又特別愛跳舞,有時就在這間屋裡舉行舞會。但是,那種明媚燦爛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復返了,如今,它的最大用途,是作為本地一些紳士和半紳士組織的惠斯特俱樂部的活動場所。弗蘭克當即就產生了興趣。聽說這是個舞廳,他便來了勁兒。他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在兩扇開著的、裝有上等框格的窗子跟前停了幾分鐘,朝裡面望望,估量能容納多少人,為它失去原先的用途感到遺憾。他覺得這間屋子沒有什麼缺陷,他們說的那些缺陷,他並不認為是缺陷。不,這間屋子夠長、夠寬、夠漂亮的啦,在裡面跳舞再適意不了。整個冬天,應該至少每兩周在這裡舉行一次舞會。伍德豪斯小姐為什麼沒有恢復這間屋子昔日的好時光呢?她在海伯裡可是什麼都辦得到的啊!愛瑪解釋說,這裡沒有幾家合適的人家,附近一帶又沒有人願意來,但他聽了卻不以為然。他看到周圍有那麼多漂亮的房子,說什麼也不相信會湊不齊人數開舞會。甚至在愛瑪講述了詳細情況和各家的家境之後,他仍然認為這樣貧富同樂不會帶來多大的不便,第二天早晨大家又都各守本分,不會有絲毫的困難。他就像一個熱衷於跳舞的年輕人一樣爭辯著。愛瑪發現在他身上,韋斯頓家的氣質完全壓倒了邱吉爾家的習性,不由得大吃一驚。看來,他還真像他父親那樣,生氣勃勃,精力充沛,性情開朗,喜歡交際,全然沒有恩斯庫姆的傲慢和矜持。也許他的確沒有多少傲慢。他不計較地位的高低,心靈未免有些近乎庸俗了。然而,他又判斷不出被他輕視的那種禍害。那不過是他生性活躍的一種表現罷了。

  經過勸說,他終於離開了克朗旅店。幾個人快到貝茨家的時候,愛瑪想起他頭天打算去看看這家人,便問他去過了沒有。

  “去了,哦!去了,”弗蘭克回答說。“我正要這件事呢。我去得還真是巧啊,三位女士我全見到了,多虧你事先囑咐了我。如果我毫無思想準備遇上了那位喋喋不休的姨媽,那可准會要了我的命。其實,我只是有些身不由己,稀裡糊塗地多待了些時候。本來十分鐘就足夠了,也許再恰當不過了。我還跟我父親說過,我一定會比他先回家——誰想我根本脫不了身,話說個沒完沒了。我父親在別處找不到我,最後也跟到貝茨家,這時我萬分驚訝地,我在那裡已經坐了將近三刻鐘。那位好心的老太太一直不給我脫身的機會。”

  “你覺得費爾法克斯小姐看上怎麼樣?”

  “氣色不好,很不好——就是說,如果一位年輕小姐可以被認為氣色不好的話。不,這種說法是不大容易被人接受的,是吧,韋斯頓太太?小姐們是決不會氣色不好的。說真的,費爾法克斯小姐天生就這麼臉色蒼白,幾乎總是給人一種身體不好的樣子。臉色這麼不好,真令人可憐。”

  愛瑪不同意他的這一看法,便極力為費爾法克斯小姐的臉色辯護起來。“她的確沒有容光煥發過,可是總的說來,我覺得也沒有什麼病容。她皮膚嬌嫩,給她的面孔增添了幾分獨特的優雅。”弗蘭克恭恭敬敬地聽著,承認說他也聽到好多人都這麼說過——然而坦白地說,在他看來,一個人缺乏健康的神采,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即使五官長得很一般,只要氣色好,五官也會顯得很美。要是五官長得秀麗,那效果就——好在他用不著說明效果會怎麼樣。

  “好了,”愛瑪說,“不要去爭論審美觀啦。至少,除了臉色以外,你還是很喜歡她的。”

  弗蘭克搖搖頭,笑了起來。“我可無法將費爾法克斯小姐和她的臉色分開。”

  “你在韋默斯經常見到她嗎?你們經常一起參加社交活動嗎?”

  這時候,他們快到福特商店了,弗蘭克連忙大聲嚷道:“哈!這一定是人人每天都得去的那家商店了,我父親我。他說他七天裡有六天要來海伯裡,每次都要到福特商店買點東西。你們要足沒有什麼不便的話,我們就進去吧,好讓我證明我是這兒的人,是真正的海伯裡公民。我一定要在福特商店買點東西,以此來證明我確是這兒的人。他們也許有手套賣吧。”

  “哦!是的,手套什麼的都有。我真欽佩你的鄉上觀念。你在海伯裡會受到敬重的。你沒來之前,大家就很喜歡你了,因為你是韋斯頓先生的兒子。不過,你要是在福特商店花上半個幾尼,你的受人喜歡就建立在你的美德的基礎上了。”

  他們進了福特商店。當店員把式樣優美、包裝考究的男式海狸手套和約克皮手套取下來,放在櫃檯上時,弗蘭克說:“對不起,伍德豪斯小姐,剛才就在我忽發鄉土觀念的時候,你在跟我說話,提起了一件事。再說給我聽聽吧。告訴你吧,不管大家把我看得有多好,都無法彌補我在個人生活中失去的任何樂趣。”

  “我只不過問一問:你在韋默斯跟費爾法克斯小姐那一夥人是不是很熟悉?”

  “既然我明白了你的問題,我要說你這話問得很不公道。究竟熟悉到什麼程度,必須由小姐來斷定。費爾法克斯小姐一定早就說過了。她想說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我可不想再多說什麼。”

  “天哪!你回答得跟她一樣謹慎。可她不管說什麼事,總要留下很多東西讓人去猜。她總是不聲不響,不肯提供任何人的哪怕是一點點的消息,因此我真覺得你可以盡情談談你跟她結交的情況。”

  “真可以嗎?那我就照實說了,這再對我心思不過了。我在韋默斯常常遇見她。我在倫敦就有點認識坎貝爾夫婦,在韋默斯又常常在一起。坎貝爾上校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人,坎貝爾太太是個又親切又熱心的女人。他們幾個我都喜歡。”

  “我想你瞭解費爾法克斯小姐的生活處境吧,知道她將命中註定要幹什麼。”

  “是的——(相當遲疑地)——我想我是瞭解的。”

  “愛瑪,你談到微妙的話題上了,”韋斯頓太太笑吟吟地說道。“別忘了我還在場呢。你談起費爾法克斯小姐的生活處境,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我要稍微走開一點。”

  “我對她呀,”愛瑪說,“除了視為朋友、而且是最親密的朋友之外,倒是真忘了還有什麼別的身分。”

  弗蘭克看上去好像完全理解,也十分敬重愛瑪的這種情感。

  買好手套以後,幾個人又走出了商店。“你可曾聽到我們剛才談起的那位年輕小姐彈過琴嗎?”弗蘭克·邱吉爾問道。

  “可曾聽到她彈琴!”愛瑪重複了一聲。“你忘了她與海伯裡有著多麼密切的關係。自從我們倆開始學琴以來,我每年都聽她彈奏。她彈得好極了。”

  “你是這樣想的嗎?我就想聽聽真正有鑒賞力的人的意見。我覺得她彈得不錯,就是說,她彈得很有情調,可惜我對此一竅不通。我非常喜歡音樂,可我卻一點也不會演奏,也無權評說別人演奏得怎麼樣。我常常聽見別人誇她彈得好。我還記得有一件事,可以證明別人認為她彈得好。有一個人,很有幾分音樂天賦,愛上了另一個女人——跟她訂了婚——都快結婚了——可是,只要我們現在談起的這位小姐肯坐下來彈奏,他就決不會請他那另一位女士來彈——看來,只要能聽這一位彈,就決不會喜歡聽另一個彈。能受到一個眾所周知的音樂天才的青睞,我想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當然能啦!”愛瑪說道,覺得十分有趣。“迪克遜先生很有音樂天賦,是嗎?關於他們幾個人的事,我在半個小時裡從你這兒瞭解的情況,比半年裡從費爾法克斯小姐那兒聽來的還要多。”

  “是的,我說的就是迪克遜先生和坎貝爾小姐兩個人。我想這是很有力的證據。”

  “當然——的確很有力。說實話,真是太有服力了,我要足坎貝爾小姐的話,真要受不了啦。一個人把音樂看得比愛情還蘑——耳朵此眼睛來得靈——對美妙的聲音比對我的感情反應敏感,讓我無法諒解。坎貝爾小姐喜歡他這樣嗎?”

  “你知道,她們是特別要好的朋友呢。”

  “那有什麼好的!”愛瑪笑著說道。“寧願要個陌生人,也不要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如果是個陌生人,就不會再出這種事兒——可是身邊總有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什麼事兒都比你自己做得好,那有多麼不幸啊!可憐的迪克遜夫人!她去愛爾蘭定居,我看倒也挺好。”

  “你得對。對坎貝爾小姐來說,倒沒有什麼光彩的。不過,她好像並不在乎。”

  “這就更好了——要麼就更糟了:我不知道是好是糟。不管她是出於可愛,還是出於愚蠢——是于朋友間的坦率,還是出於感覺的遲鈍——我想有一個人肯定感覺到了,那就是費爾法克斯小姐。她一定感覺到了這種不恰當而又危險的區別。”

  “說到這個嘛——我倒不——”

  “哦!可別以為我想讓你或是別人說說費爾法克斯小姐有什麼感受。我猜想,除了她自己以外,別人誰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感受。但是,如果迪克遜先生每次請她彈琴她都彈的話,那別人就可以愛怎麼猜就怎麼猜了。”

  “她們三人之間好像倒是十分融洽的——”弗蘭克脫口而出,可是馬上又打住了,補充說道:“不過,我也說不上他們的關係究竟怎麼樣——背地裡又怎麼樣。我只能,表面上和和氣氣。不過,你從小就認識費爾法克斯小姐,當然比我更瞭解她的性格,更瞭解她在緊要關頭會有什麼表現,”

  “不錯,我是從小就認識她。我們從小在一起,後來又一起長大成人。因此,人家自然會以為我們關係密切,以為她每次來看朋友,我們都該很親熱。可是,我們從來就沒有親熱過。我簡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也許我這個人有點不厚道,她姨媽、外婆那一夥人一個勁兒地寵愛她、吹捧她,我就禁不住要討厭她。再說,她又不愛說話——我決不會喜歡一個金口難開的人。”

  “這種性格的確令人十分討厭,”弗蘭克說。“毫無疑問,這種性格往往挺有好處的,可是從不討人喜歡。保持沉默比較保險,可是不招人愛。誰也不會喜歡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除非不再沉默寡言,那樣一來,就會更加討人喜歡。不過,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個朋友,或者說一個稱心的夥伴,才能幫助別人克服沉默寡言的毛病,交上一個朋友。我和費爾法克斯小姐是親密不起來的。我沒有理由看不起她——絲毫沒有——不過她的言談舉止總是那麼謹小慎微的,不敢對任何人發表一點明確的看法,叫人難免不懷疑她有什麼事瞞著別人。”

  弗蘭克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兩人一起走了這麼遠,想法又這麼接近,愛瑪覺得他們已經很熟悉了,簡直不相信這只是他們的第二次會面。他跟她原象的不盡相同:從他的某些見解來看,他並不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也不像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因而比她想像的要好些。他的觀點似乎比較溫和——感情似乎比較熱烈。令她特別感動的是,他不僅要去看那教堂,還要去看看愛爾頓先生的住宅,別人挑剔這房子的毛病,他也不跟著隨聲附和。不,他並不認為這座房子有什麼不好,房主人也不該因為住這樣的房子而受人憐憫。只要能同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住在裡面,那麼,不管哪介男人擁有這座房子,他都覺得沒有什麼可憐憫的。誰還有更高的奢望,那他一定是個傻瓜。

  韋斯頓太太笑了,說他說話沒有譜。他自己住慣了大房子,從沒考慮房子大有多少好處和方便,因而也不清楚住小房子在所難免的苦處。然而,愛瑪卻另有看法,斷定他說話還是有譜的,表明他出於美好的動機,想要早一點成家。他可能沒有意識到,要是女管家沒屋子住,或者配膳室不像樣,那會給家庭安適帶來什麼損害,但他一定會感到恩斯庫姆不會給他帶來幸福,他一旦愛上了誰,就會寧願放棄大筆財產,也要早日成家。

第二部 第07章

  第二天,愛瑪聽說弗蘭克·邱吉爾僅僅為了理髮而跑到倫敦,原先對他的好感頓時有一點削弱。吃早飯時,他似乎突發奇想,叫了一輛輕便馬車出發了,打算趕回來吃晚飯,看來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想去理個發。誠然,為這事來回跑兩個十六英里也未嘗不可,但是愛瑪看不慣那紈絝子弟的習氣,那輕浮的作風。她昨天還覺得他辦事有條有理,花錢有所節制,甚至待人熱情無私,誰想他今天的表現卻並非如此。圖慕虛榮,大手大腳,心神不定,喜歡變來變去,這些特徵必定要起作用,不管是好作用還是壞作用;不顧他父親和韋斯頓太太是否高興,也不管他的行為會給大家造成什麼印象;人們會這樣責備他。他父親只說他是個,並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不過,韋斯頓太太顯然不喜歡他這樣做,因為她沒有多提這件事,只說了一句:“年輕人都有點心血來潮。”

  愛瑪發現,弗蘭克到來之後,除了這點小毛病之外,給她的朋友留下的都是好印象。韋斯頓太太逢人便說,他是一個多麼親切、多麼可愛的夥伴——她發現他的性情處處都很討人喜歡。他看來心胸開闊——真是又開朗又活躍。她發覺他的念頭不會有錯,往往是絕對正確的。他總是滿懷深情地說起舅舅,喜歡跟人談論他——說他舅舅若能自行其便的話,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雖說並不喜愛舅媽,但又感激她的情意,好像談起她時總是懷著敬意。這些都是很好的苗頭。本來,愛瑪在想像中已給他加上了一項殊榮,他要不是生出一個到倫敦理髮的怪念頭,還真什麼表明他不配得到這份殊榮。他的這份殊榮,如果說他還不是真正愛上了她,至少也非常近乎於愛上了她,只是由於她自己態度冷淡,他的感情才沒有進一步發展——(因為她依然抱著終身不嫁的決心)——總之,他們倆共同認識的人都給他這種殊榮,他選作愛瑪的物件。

  韋斯頓先生又給這一說法增添了一個很有分量的砝碼。他對愛瑪說,弗蘭克極其愛慕她——認為她非常漂亮,非常可愛。弗蘭克有那麼多值得稱道的地方,愛瑪覺得自己不能再苛求他了。正如韋斯頓太太所說的,“年輕人都有點心血潮。”

  弗蘭克在薩里新認識的人當中,有一個人對他不那麼寬懷大度。總的說來,在當維爾和海伯裡兩個教區,大家對他都做出了公正的評價。這麼漂亮的一個青年——一個經常面帶微笑、對人彬彬有禮的青年,即使有點稍微過分的地方,大家也可以寬宏大量地原諒他。然而,這當中就有一個人,生性喜歡挑剔,沒有被他的微笑和彬彬有禮所感化——那就是奈特利先生。他在哈特菲爾德聽說了他去倫敦理髮的事,當時一聲未吭。可是,隨後他手裡拿起一張報紙來看時,愛瑪聽見他自言自語:“咳!我早就料到他是個輕浮的傻瓜。”愛瑪本來有點想反駁,但仔細一想,就覺得他說那話只是想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並不想招惹誰,因此也就沒有去理會。

  韋斯頓夫婦雖然帶來了一條不大好的消息,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們這天早晨卻來得特別湊巧。他們待在哈特菲爾德的時候,愛瑪遇上了一件事,需要聽聽他們的意見。而更加湊巧的是,他們出的主意正中愛瑪的心意。

  事情是這樣的:科爾家已在海伯裡居住多年,算是個很好的人家——與人為善,慷慨大方,謙和樸實。但是,從另一方面看,他們出身低微,靠做買賣營生,只是略有點上流人的風度。他們初這兒時,過日子量入為出,深居簡出,很少與人來往,即使有點來往,也不怎麼花錢。可是,近一兩年來,他們的收人大大增加了——城裡的房子收益增多了,,命運之神在朝他們微笑。隨著財富的增加,他們的眼界也高了,想住一座較大的房子,多結交些朋友。他們擴建了房屋,增添了僕人,擴大了各項開支。時至如今,他們在財產和生活方式上僅次於哈特菲爾德那家人。他們喜歡交際,又新建了餐廳,準備請每個人都來做客,並已請過幾次客了,邀的大多是單身漢。愛瑪估計,他們不大敢貿然邀請那些正經的名門大戶——不管是當維爾,還是哈特菲爾德,或是蘭多爾斯,一概不敢邀請。即使他們有請,她說什麼也不會去。她感到遺憾的是,大家都知道她父親的習性,因此她的拒絕也就表達不出她意想中的意味。科爾夫婦可算是很體面的人,可是應該讓他們明白,他們沒有資格安排上流人家去他們家做客。愛瑪心想,能叫他們明白這一點的,恐怕只有她自己,奈特利先生不大可能,韋斯頓先生更不可指望。

  早在幾個星期之前,愛瑪就打定主意要如何對付這種自以為是的行徑,可等到終於受到怠慢的時候,她心裡則完全是另一番滋味。當維爾和蘭多爾斯都接到了科爾家的邀請,她父親和她自己卻沒接到。韋斯頓太太解釋說:“我看他們不敢冒昧地請你們,你們不去別人家吃飯。”可這理由並不充分。她覺得她很想得到拒絕他們的權利。後來想到一些跟她最親近的人要去那裡做客,而且這念頭一次次地冒出來,她又拿不准自己若是接到邀請的話,是否能不為之動心。哈麗特晚上要去那裡,貝茨家也要去。前一天在海伯裡散步時,他們講起過這件事,弗蘭克·邱吉爾對她沒去感到萬分可惜。那天晚上最後是否可能來一場舞會?這是他問的一個問題。正是因為存在這種可能性,愛瑪越發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就算是人家她高貴而不敢高攀,就算是可以把人家不請她視為一種恭維,那也只能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就在韋斯頓夫婦還待在哈特菲爾德的時候,請柬送來了。這時,愛瑪還真慶倖有這夫婦倆在場。雖然她一看完信就說了聲“當然應該拒絕”,但她馬上又請教他們該怎麼辦,他們立即勸她應該去,而且還很奏效。

  愛瑪承認說,考慮到種種因素,她並非完全不想去赴宴。科爾家的請柬寫得那麼妥帖——表現得真是非常客氣——對她父親體貼人微。“本擬早日懇請光臨,只因一直在等待折疊屏風從倫敦運到,以期能為伍德豪斯先生擋風禦寒,伍德豪斯先生也會因此而更樂於光臨。”總的說來,愛瑪很快就給說通了。他們三人當即商定了應該怎麼辦,而又不至於忽視了伍德豪斯先生的舒適——當然要有個人陪伴他,如果貝茨太太不行的話,那就要勞駕戈達德太太。晚宴眼看就要到了,還要勸說伍德豪斯先生,讓他同意女兒去赴宴,整個晚上都要離開他。至於讓他也去赴宴,愛瑪並不企望他會認為有這個可能:晚宴要很晚才散,去的人又太多。伍德豪斯先生很快就答應了。

  “我不喜歡到別人家去吃飯,”他說,“我一向不喜歡。愛瑪也不喜歡。我們不習慣鬧得太晚。很遺憾,科爾夫婦居然會這樣安排。如果等到夏天哪個下午他們來跟我們喝喝茶——或者邀請我們一道散散步,那就好多了。他們可以這麼做,因為我們的時間安排得很合理,可以早早地回家,不會沾上晚上的露水。夏天晚上有露水,我可不想讓任何人給打濕了。不過,你們一心想讓親愛的愛瑪去吃飯,你們倆和奈特利先生也要去,可以關照她,我也就不想阻攔了,只要天氣好,沒雨,不冷,也沒風。”隨即轉向韋斯頓太太,臉上露出溫和的責備神情:“咳!泰勒小姐,你要是還沒結婚的話,就可以待在家裡陪伴我啦。”

  “哦,先生,”韋斯頓先生嚷道,“既然是我奪走了泰勒小姐,我就有責任盡可能地找人代替她。你要是願意的話,我馬上就去找戈達德太太。”

  可是,一聽說馬上要辦什麼事,伍德豪斯先生不僅沒有安心,反而更加焦急了。兩位女士知道怎樣才能緩和他的情緒。韋斯頓先生必須保持沉默,一切都得仔仔細細地安排好。

  這樣一來,伍德豪斯先生馬上就平靜下來了,能像平常一樣講話了。“我很想見見戈達德太太。我很敬重她,愛瑪應該給她寫封請柬,可以讓詹姆斯送。不過,先得給科爾太太寫封回信。”

  “你要代我表示歉意,親愛的,儘量寫得客氣些。你就說我體弱多病,哪兒都不去,所以不能接受他們的盛情邀請。當然,開頭要代我表示問候。不過,你什麼事都能辦得妥妥帖帖的,用不著我囑咐你怎麼辦。我們得記住跟詹姆斯說一聲,星期二要用馬車。由他趕車送你去,我就不用擔心了。自從新修了那條路以後,我們只去過那兒一次。不過,我想詹姆斯會你平平安安地送到的。你到了那兒,可得關照他什麼時候回去接你,最好把時間定得早一些。你不要待得太晚了,等吃過了茶點,你就會覺得很累了。”

  “可是,你不會要我還沒累就走吧,爸爸?”

  “哦!不會的,親愛的。不過,你很快就會累的。那麼多人七嘴八舌地講話,你不會喜歡吵吵嚷嚷的。”

  “可是,親愛的先生,”韋斯頓先生大聲嚷道,“要是愛瑪得早,那晚會就散了。”

  “散了也無妨呀,”伍德豪斯先生說道。“不管什麼樣的聚會,都是散得越早越好。”

  “可你沒有考慮科爾夫婦會怎麼想。愛瑪一喝完茶就,會惹人家不高興的。他們都是厚道人,倒不會計較自己怎麼樣,不過要是有人急匆匆地走掉,他們肯定會覺得不大禮貌;如果走掉的是愛瑪,那會比屋裡任何人走掉,都更惹人不高興。我敢說,先生,你是不想叫科爾夫婦掃興、丟面子的。他們是最善良、最友好的人,這十年來一直是你的鄰居。”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韋斯頓先生,多謝你提醒了我。惹他們難過,我會感到萬分抱歉的。我知道他們是值得敬重的人。佩里告訴我,科爾先生從來不沾麥芽酒。你從他外表還看不出來,他容易發脾氣——科爾先生動不動就發脾氣。不,我可不願意惹他們心裡不痛快。親愛的愛瑪,我們得考慮到這一點。依我看,你寧可忍著性子多待一會兒,也別冒昧地使科爾夫婦感到為難。你不要去管它累不累。你要知道,你跟朋友們在一起是絕對安全的。”

  “哦,是的,爸爸。我一點也不為自己擔心,韋斯頓太太待多久,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待多久,我不過是為你著想罷了,怕你不睡等我。我倒不擔心你跟戈達德太太在一起會怎麼不自在。你知道,她喜歡玩撲克牌,可她回家以後,我怕你一個人坐著,而不按時睡覺——一想到你會這樣,我就一點也沒有心思玩了,你得答應別等我。”

  做父親的答應了,條件是女兒也答應了幾件事,例如:要是她回來時覺得冷,一定要把身子都暖和過來;要是肚子餓了,就吃點東西;她自己的女僕得等她回;塞爾和管家得像往常一樣,把家裡的一切都安排妥帖。

第二部 第08章

  弗蘭克·邱吉爾又回來了。如果說他害得他父親等他吃晚飯,那也不會讓哈特菲爾德的人知道。韋斯頓太太一心想讓他博得伍德豪斯先生的歡心,他縱使有什麼不足之處,但凡能隱瞞的,她就決不會洩露。

  他回來了,理了發,怡然自得地嘲笑了自己一番,但似乎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他沒有理由要把頭髮留長一些,來遮掩臉上的局促不安;也理由要省下那筆錢,好使心裡高興一些。他還像以前一樣神氣,一樣活躍。愛瑪看到他以後,就自言自語地嘀咕起了: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理應如此,不過聰明人冒冒失失做了傻事,那傻事也就不成其傻事了。壞事總歸是壞事,但傻事卻不一定總是傻事。那要看當事人是什麼樣的人。奈特利先生,他不是一個輕浮、愚蠢的青年。如果是的話,他就不會這麼做了。他要麼會為這一舉動而洋洋得意,要麼為之感到羞愧。要麼像紈絝子弟那樣大肆炫耀,要麼像性格懦弱、不敢護衛自己的虛榮心的人那樣畏畏縮縮。不,我認為他一點都不輕浮,一點都不愚蠢。”

  隨著星期二的來臨,她又可以愜意地再次見到他了,而且見面的時間比以往要長,可以趁機審視一下他的整個態度,推斷一下他對她的態度有什麼含義,猜測她必須在什麼時候擺出冷漠的神情,想像那些第一次看見他們倆在一起的人會有什麼想法。

  這次是在科爾家聚會,她心裡總忘不了愛爾頓先生即使跟她要好的時候,最惹她不快的一個缺點就是喜歡跟科爾先生一起吃飯。儘管如此,她還是打算高高興興地去。

  她父親的舒適可以得到充分的保證了,不僅戈達德太太能來,貝茨太太也能。她離家之前要盡的最後一項欣忭的義務,是等他們吃過飯坐定以後,向他們道別一聲;並且趁她父親滿懷深情地欣賞她那身漂亮衣服時,給兩位太太斟滿酒杯,夾上大塊的蛋糕,盡力補償她們的損失,因為剛才吃飯時,她父親出於對她們身體的關心,讓她們不大情願地少吃了一些。她為她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希望能眼見她們無拘無束地吃個痛快。

  她來到科爾先生家門口時,有一輛馬車比她先到了一步。一看是奈特利先生的馬車,她不由得高興起來。奈特利先生沒有養馬,也沒有多少閒錢,只是仗著身體好、好活動、有主見,愛瑪覺得他太愛走來走去,很少坐馬車,跟當維爾寺主人的身分不大相稱。這時,奈特利先生停下來,扶她走下馬車,她心裡感到熱乎乎的,便趁機向他表示贊許。

  “你這樣做才像個紳士的樣子,”她說。“看到你很高興。”

  奈特利先生謝了她,說:“我們居然同時到達了,好巧啊!要是我們先在客廳裡見面,我看你不見得會我比平常更有紳士風度。你不見得能從我的神情和舉止看出我是怎麼來的。”

  “不對,我看得出來,肯定看得出來。誰要是知道自己以屈尊的方式來到什麼地方,臉上總有一副不好意思或心慌息亂的神情。你也許以為自己裝得不露聲色,可你那只是一種虛張聲勢,一副故作鎮靜的樣子。我每次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你,都能看出你這副樣子。現在,你不用裝模作樣了。你也不怕人家以為你難為情。你也不想裝得比別人都高一些。現在,我真願意跟你一起走進同一間屋子。”

  “沒有正經的姑娘!”奈特利先生答道,可是絲毫沒有生氣。

  愛瑪不僅有充分的理由對奈特利先生感到滿意,而且有充分的理由對其他人感到滿意。她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和應有的尊敬,她不禁為之感到高興。大家都像她所希望的那樣敬重她。韋斯頓一家到達後,那夫婦倆便向她投來了最親切的目光,最熱烈的愛慕之情。那位兒子樂滋滋、急匆匆地朝她走來,表明他對她有著特別的興趣。吃飯的時候,她他就坐在她旁邊——她心想,他一定耍了點心計才坐在她旁邊的。

  客人相當多,因為還請來了另一家人,這是個正正派派、無可非議的鄉下人家,是科爾夫婦特別器重的朋友。此外,還請上了科爾家男系的親屬,海伯裡的律師。那些不怎麼尊貴的女賓,將跟貝茨小姐、費爾法克斯小姐、史密斯小姐一起,到晚上才來。可吃飯時,由於人太多,很難找到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等談過了政局和愛爾頓先生之後,愛瑪可以全神貫注地聽她的鄰座講些令人愉快的話。她聽見從遠處傳來而又覺得不能不聽的第一個聲音,是有人提起了簡·費爾法克斯的名字。科爾太太似乎在講一件有關她的事,像是很有趣。她聽了聽,發現很值得一聽。愛瑪那富於幻想的可貴特點,這下可就有了頗為有趣的發揮餘地了。科爾太太說她去看望了貝茨小姐,一進屋就見到了一架鋼琴——一架非常漂亮的鋼琴——不算很高級,而是一架很大的方形鋼琴。愛瑪又是驚訝,又是詢問,又是祝賀,貝茨小姐在一旁做解釋,到頭,這故事的主要意思,是想說明這架鋼琴是頭一天從布羅德伍德琴行運來的,使姨媽和外甥女大吃一驚,全然沒有料到。據貝茨小姐說,起初簡自己也莫名其妙,困惑不解,想不出會是誰定購的——不過,她們現在可是確信無疑了,認為這東西只能來自一個人:不用說,一準是坎貝爾上校送的。

  “誰也不會料想是別人送的,”科爾太太接著說道。“我只是感到驚奇,怎麼還會產生懷疑。不過,簡好像最近才接到他們的一封信,隻字沒提這件事。她最瞭解他們的習性,可我倒覺得,不能因為隻字不提,就斷定禮物不是他們送的。他們也許是想給她來個其不意。”

  許多人都同意科爾太太的看法。凡是對此事發表意見的人,個個都一定是坎貝爾上校送的,而且個個都為他送了這份厚禮感到高興。還有一些人也有話要說,讓愛瑪可以一邊按自己的思路去想,一邊仍然聽科爾太太講下去。

  “我敢說,我從沒聽過這麼令人高興的事!簡·費爾法克斯琴彈得那麼好,卻沒有一架鋼琴,真叫我氣不過。尤其考慮到,許多人家放著很好的鋼琴沒人彈,真是太不像話了。這真像給了我們一記耳光啊!昨天我還跟科爾先生說,我一看見客廳裡那架嶄新的大鋼琴還真感到臉紅。我自己連音符都分辨不清,而那幾個姑娘才剛剛開始學,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而簡·費爾法克斯可真夠可憐的,那麼有音樂天賦,卻沒有一樣樂器供她消遣,連一件最簡單的舊古鋼琴都沒有。我昨天還跟科爾先生這話,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不過,他太喜歡音樂了,禁不住把鋼琴買下來了,希望哪位好鄰居肯賞賞光,偶爾來我們家彈一彈。我們正是出於這一考慮,才買下這架鋼琴的——不然的話,我們准會感到羞愧的。我們非常希望今晚能勞駕伍德豪斯小姐試試這架鋼琴。”

  伍德豪斯小姐得體地表示默認了。她發覺從科爾太太嘴裡再也聽不到什麼消息了,便把臉轉向弗蘭克·邱吉爾。

  “你笑什麼?”她問道。

  “沒有啊,你笑什麼?”

  “我!我想坎貝爾上校又有錢又慷慨,我是因為高興而笑的。這可是一件豐厚的禮物啊。”

  “非常豐厚。”

  “我覺得很奇怪,怎麼以前沒送。”

  “也許是因為費爾法克斯小姐以前從沒在這兒待得這麼久。”

  “或者是因為他不讓她用他們自己的琴,那架琴現在一定鎖在倫敦,沒有人去碰它。”

  “那是一架大鋼琴,他可能覺得太大了,貝茨太太家放不下。”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不過你臉上的神情卻表明,你對這件事的想法跟我是一樣的。”

  “我搞不清楚。我看你是過獎了,我沒有那麼敏銳。我是因為你笑我才笑的,也許還會看你猜疑什麼也跟著猜疑。不過,眼下我看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如果不是坎貝爾上校送的,那還會是誰呢?”

  “你看會不會是迪克遜夫人呢?”

  “迪克遜夫人!真有可能啊。我沒想到迪克遜夫人。她一定像她父親一樣,知道送鋼琴是十分受歡迎的。這事做得又神秘又突然,也許更像是一位年輕女士籌畫的,而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幹的。我敢說就是迪克遜夫人。我跟你說過,你猜疑什麼我也會跟著猜疑。”

  “要是這樣的話,你得把猜疑面再擴大一點,把迪克遜先生也包括進去。”

  “迪克遜先生。言之有理。是的,我馬上意識到,這一定是迪克遜夫婦聯合送的。你知道,我們那天還說起過,迪克遜先生非常熱烈地讚賞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演奏。”

  “是呀,你跟我講的這個情況,證實了我原先的一個看法。我倒並非想懷疑迪克遜先生或費爾法克斯小姐的好意,而是情不自禁地在猜疑,要麼是他向她的朋友求婚後,不幸地愛上了她,要麼是他察覺到她對他有點意思。人們進行猜測,可能猜二十次也猜不對一次。不過我敢肯定,她不跟坎貝爾夫婦去愛爾蘭,卻寧可到海伯裡來,其中必有特別原因。在這兒,她必須過著清貧、苦修的生活;在那兒,本可以盡情享樂。至於說想呼吸一下家鄉的空氣,我看那僅僅是個藉口而已。要是夏天,那倒還得過去。可是在一月、二月、三月,家鄉的空氣能給人帶來什麼好處呢?身體嬌弱的人往往更需要熊熊的爐火和舒適的馬車,我敢說她的情況正是如此。我並不要求你全盤接受我的猜疑,儘管你慨然宣稱你是這麼做的。不過,我老實告訴你我猜疑的是什麼。”

  “說真的,你的猜疑是有充分根據的。迪克遜先生喜歡聽她彈琴,不喜歡聽她的朋友彈琴,我看這再明顯不過了。”

  “還有,他救過她的命。你聽說過這件事嗎?一次到海上去玩,出現了意外情況,她差一點從船上跌下去,迪克遜一把抓住了她。”

  “他是抓住了她。我也在場——跟那些人在一起。”

  “真的嗎?嗨!可你當然什麼也沒看出來,因為你好像剛剛明白過來。我要是在場的話,一定會發現一些奧秘的。”

  “你也許會吧。可我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只是看見費爾法克斯小姐險些從船上摔下去,多虧迪克遜先生抓住了她。那是一瞬間的事。儘管引起了很大的震驚,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我想足足過了半個鐘頭,我們才又定下心來——可是大家都很驚慌,也就看不出有什麼人特別焦急。不過,我並不是想說,你就不可能發現什麼奧秘。”

  講到這裡,他們的談話被打斷了。因為兩道菜之間的間歇比較長,他們不得不跟著一起忍受這尷尬的局面,不得不跟別人一樣一本正經,沉默不語。可是,等餐桌上又擺滿了菜肴,角上的菜盤也都放好以後,大家又變得無拘無束,重新吃起來、談起;這時,愛瑪說道:

  “送這架鋼琴來,我看是大有文章的。我本想多瞭解一點情況,這下可就足夠了。請相信好了,我們馬上就會聽說,這是迪克遜先生送的禮物.”

  “如果迪克遜夫婦矢口否認,說他們對此一無所知,那我們就只好斷定是坎貝爾夫婦送的。”

  “不,我敢肯定不是坎貝爾夫婦送的。費爾法克斯小姐知道不是坎貝爾夫婦送的,不然她一開始就會猜到他們。她要是敢斷定是他們,就不會那麼迷惑不解了。我的話你不一定相信,可我卻百分之百地相信,迪克遜先生是這件事的主謀。”

  “你要是說我不一定信你的話,那你真是冤枉我了。我的看法完全是受你的推理左右的。起初,我以為你認准是坎貝爾上校送的鋼琴,便把這事視為父親般的慈愛,覺得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後來你提到迪克遜夫人,我又覺得這更可能是女友之間出於熱烈的友情贈送的禮物。現在,我只能把它看作一件表示鍾情的禮物。”

  這個問題必要再深究了。弗蘭克似乎真的相信她,看上去好像真是這麼想的。愛瑪沒再說下去,話題轉到了別的事情上。晚飯吃完了,甜食端上來,孩子們也進了,大家像往常一樣交談著,對孩子們也問問話,誇獎幾句;有的話說得倒挺聰明,有的話說得極其愚蠢,但絕大多數的話說得既不聰明也不愚蠢——僅僅是些平常議論、老調重彈、陳舊的消息、乏味的笑話。

  女士們在客廳裡沒坐多久,其他女賓便三三兩兩地來到了。愛瑪看著她那特別要好的小朋友走進來。如果說她無法為她的端莊優雅而歡欣鼓舞,那她也不能僅僅只喜歡她那花一般的嬌媚和樸實的儀態,而且還要竭誠地喜歡她那輕鬆愉快、並不傷感的性格,正是這種性格,使她在忍受失戀的極度折磨中,能多方尋求歡樂來解除自己的痛苦。她就坐在那兒——誰能猜想她最近流了多少淚呀?能和大家待在一起,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看見別人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那裡笑吟吟的,模樣十分俏麗,嘴裡什麼也不說,這在眼下已經夠愉快的了。簡·費爾法克斯顯得更加漂亮,也更有風度。不過愛瑪心想,她說不定樂意和哈麗特交交心,樂意用自己明知被朋友的丈夫愛上的那種危險樂趣,去換取哈麗特愛上別人,甚至是愛上愛爾頓先生的失戀痛苦。

  當著這麼多人,愛瑪用不著去接近她。她不願意談那鋼琴的事,她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秘密,覺得必要流露出好奇或感興趣的樣子,因此故意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可是別人又馬上扯起了這件事,她發現簡接受祝賀時臉都漲紅了,這是她嘴裡說“我的好朋友坎貝爾上校”時,因為心虛而臉紅。

  韋斯頓太太是個好心人,又喜歡音樂,對這件事分外感興趣,一個勁兒地談個不休,愛瑪不禁覺得好笑。這位元太太對音色、彈性和踏板,有那麼多話要問要說,全然察覺對方只想儘量少談這件事,而愛瑪卻從美麗的女主人公的臉上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願望。

  不多久,幾位男賓了進來;而在這早來的幾位當中,第一個就是弗蘭克·邱吉爾。他第一個走進來,也數他最英俊。他從貝茨小姐和她外甥女旁邊走過,向她們問了好,然後就徑直朝另一邊走去,伍德豪斯小姐就坐在這裡。他開始一直站著,後來找到了個座位才坐下。愛瑪猜得出來,在場的人一定在想什麼。她是他的目標,誰都看得出來。她把他介紹給她的朋友史密斯小姐,後來到了便利的時刻,聽到他們談起了對彼此的看法。“我從沒看見過這麼漂亮的面孔,還很喜歡她那麼天真。”而哈麗特卻說:“毫無疑問,大家他捧得太高了,不過我看他那樣子有點像愛爾頓先生。”愛瑪抑制住了心中的火氣,一聲不吭地轉過臉去。

  她和弗蘭克向費爾法克斯小姐瞥了一眼之後,都會心地笑了笑,不過十分謹慎,避免講話。弗蘭克告訴愛瑪,他剛才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飯廳——不喜歡坐得太久——只要可能,每次都是第一個走開——他父親、奈特利先生、考克斯先生和科爾先生還待在那兒忙於談論教區的事務——不過,他待在那兒也很快活,因為他發現他們是一夥既有紳士風度、又挺通情達理的人。他還對海伯裡倍加讚揚——覺得這裡有許多很好的人家——一聽這話,愛瑪覺得自己以前太瞧不起這地方了。她向他問起約克郡社交界的情況,恩斯庫姆的鄰居多不多,以及諸如此類的問題。從他的答話可以看出,恩斯庫姆與鄰居往來不多,那家人只跟些大戶人家交往,沒有一家是很近的。而且,即使日期定好了,邀請也接受了,邱吉爾太太還會因為身體不爽,或情緒欠佳,而不能前去赴約。他們家是從不去看望新來的人的。弗蘭克雖然有他自己的約會,但是真要想去赴約,或者留個熟人住一宿,事情並非那麼容易,有時候還得費不少口舌呢。

  愛瑪覺得,對於一個不願老待在家裡的青年,恩斯庫姆是不會令他滿意的,而海伯裡從最好的方面看,倒是會使他感到稱心的。他在恩斯庫姆的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他並不自誇,但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了:有的事他舅父無能為力,他可以說服他舅媽。等舅媽笑哈哈地加以關照時,他又說:他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可以說服舅媽任何事情,只有一兩件事例外。接著,他就提到了說服不了舅媽的一件事。他一心想出國——還真渴望能去旅行——可舅媽就是不同意。這是去年的事。現在嗎,他說,他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

  另一件說服不了舅媽的事,他沒有說起,愛瑪猜想是要好好對待他父親。

  “我發現真是不幸,”他稍微躊躇了一下,說道,“到明天我已經在這兒待了一個星期了——剛好是一半時間。我從沒覺得日子過得這樣快過。明天就一個星期啦!而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地玩呢。只是剛剛認識了韋斯頓太太和其他各位。我真不願意往這上面想。”

  “也許你會感到後悔,總共就那麼幾天,你卻花了整整一天去理髮。”

  “不,”他笑吟吟地說,“那件事根本什麼後悔的。如果我覺得自己不能有模有樣地見人的話,我是不喜歡跟朋友見面的。”

  這時其他幾位男士也來到了客廳,愛瑪不得不離開他一會兒,聽科爾先生說話。等科爾先生走開,她又可以注意力轉向弗蘭克·邱吉爾時,她發現他兩眼緊盯著屋子那頭的費爾法克斯小姐,她就坐在正對面。

  “怎麼啦?”她問。

  弗蘭克一驚。“謝謝你叫醒了我,”他答道。“我想我剛才太無禮了。不過說真的,費爾法克斯小姐把頭髮做得那麼奇特——真是太奇特了——我禁不住要盯著她看。我從沒見過那麼奇特的髮型!那一綹綹的鬈髮!一定是她自己別出心裁的。我見不到有誰像她那副樣子!我得去問問她,那是不是愛爾蘭髮式。可以嗎?是的,我要去——非去不可。你等著看她有何反應,會不會臉紅。”

  他說罷就去了。愛瑪馬上就看見他站在費爾法克斯小姐跟前,在跟她說話。可是,至於那位年輕小姐有何反應,無奈弗蘭克太不小心,恰好立於她們兩人中間,恰好擋在費爾法克斯小姐面前,搞得愛瑪什麼也看不見。

  他還沒回到原座上,韋斯頓太太就坐到了他的椅子上。

  “這就是大型聚會的好處了,”她說。“你想接近誰就接近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親愛的愛瑪,我真想跟你談談。就跟你一樣,我的眼睛也看出了些情況,腦子也有些想法,我要趁想法還新鮮的時候,講給你聽聽。你知道貝茨小姐和她外甥女是怎樣上這兒來的嗎?”

  “怎樣來的!她們是被邀請來的,是吧?”

  “哦!是的——可她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以什麼方式來的?”

  “我敢斷定是走來的。還能是怎麼來的呢?”

  “一點不錯。嗯,剛才我在想,到了深夜,加上如今夜裡又那麼冷,要叫簡·費爾法克斯小姐走回家,那有多令人可憐啊。我兩眼望著她,雖然從未見她這麼好看過,心想她現在身上熱起來了,那就特別容易著涼。可憐的孩子!我不忍心讓她走回,所以等韋斯頓先生走進客廳,我能跟他說話的時候,就向他提起了馬車的事。你可以料想得到,他非常痛快地依了我的心願。我得到他的同意之後,就立即走到貝茨小姐跟前,叫她儘管放心,馬車送我們回家之前,先把她送回家。我想她一聽這話,准會馬上放下心來。好心的人兒!你會以為她一定感激不盡。‘我真是太幸運了!’可是千謝萬謝之後,她又說:‘不必麻煩你們了,因為奈特利先生的馬車把我們接了來,還要把我們送回去。’我感到大為驚訝。我實在非常高興,可又的確大為驚訝。真是一片好心——真是關懷備至呀!這種事男人是很少想得到的。總而言之,憑我對他一貫作風的瞭解,我倒覺得他是為了方便她們,才動用馬車的。我還真有點懷疑,他若只是為了自己坐,就用不著租兩匹馬了,那只是想要幫助她們的一個藉口罷了。”

  “很可能,”愛瑪道,“完全可能。據我所知,奈特利先生最可能做這種事了——做出任何真正好心的、有益的、周到的、仁慈的事情。他不是個愛向女人獻殷勤的人,但卻是個很講人道的人。鑒於簡·費爾法克斯身體不大好,他會覺得這是一種人道的行為。不聲不響地做好事,我看除了奈特利先生不會有別人了。我知道他今天租了馬,因為我們是一起到達的。我為此還取笑了他幾句,可他卻沒透露一點口風。”

  “嗯,”韋斯頓太太笑著說道,“在這件事上,你把他看得又單純又無私,出於一片善心,我可不像你這樣。貝茨小姐說話的時候,我就起了疑心,一直沒能打消。我越往這上面想,就越覺得有這可能。簡而言之,我把奈特利先生和簡·費爾法克斯配成了一對。瞧,這就是跟你交談引出的結果!你有什麼要說的?”

  “奈特利先生和簡·費爾法克斯!”愛瑪驚叫道。“親愛的韋斯頓太太,你怎麼想得出這樣的事?奈特利先生!奈特利先生可不能結婚!你總不會讓小亨利給趕出當維爾吧?哦!不,不,亨利一定繼承當維爾。我絕不贊成奈特利先生結婚,而且我相信這決不可能。你居然能想出這種事來,真讓我吃驚。”

  “親愛的愛瑪,我是怎麼想到這上面的,這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並不想讓他們結婚——我可不想損害親愛的小亨利——不過,當時的情況促使我這樣想的。如果奈特利先生真想結婚的話,你總不見得讓他為了亨利就不結婚吧?亨利只是個六歲的孩子,根本不懂這種事。”

  “是的,我還真想讓他那樣呢。我可不忍心讓小亨利被人趕出去。奈特利先生結婚!不,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現在也不能這樣想。再說,那麼多女人,卻偏要看中簡·費爾法克斯!”

  “不僅如此,他一向最喜歡她,這你是很清楚的。”

  “可是這門親事太輕率啦!”

  “我不在說輕率不輕率,而只是說可能不可能。”

  “我可看不出有什麼可能性,除非你能說出更充分的根據。我跟你說過了,他心眼好,為人厚道,這可以充分說明他為什麼要備馬了。你知道,撇開簡·費爾法克斯不談,他對貝茨一家人也很尊重——而且總是很樂意關心她們。親愛的韋斯頓太太,別給人家亂做媒啦。你這媒做得很不成體統。讓簡·費爾法克斯做當維爾寺的女主人!哦,不,不,萬萬使不得。為他自己著想,我也不能讓他做出這種瘋狂的事情。”

  “要說輕率倒差不多——可不能說瘋狂。除了財產多寡不均,也許年齡也有點懸殊以外,我不出有什麼不匹配的。”

  “可是奈特利先生並不想結婚呀。我敢說他絲毫也沒有這個打算。不要給他灌輸這個念頭。他幹嗎要結婚呢?他一個人再快活不過了;他有他的農場,他的羊群,他的書房,還得管理整個教區;他還十分喜歡他弟弟的孩子。無論是為了消磨時間,還是為了尋求精神安慰,他都沒有必要結婚。”

  “親愛的愛瑪,只要他是這麼想的,那就是這麼回事。不過,如果他真愛上了簡·費爾法克斯——”

  “胡說八道!他才不喜歡簡·費爾法克斯呢。要說戀愛,我敢肯定他沒這回事。為了簡,或她家裡的人,他是什麼好事都樂意做的,可是——”

  “得啦,”韋斯頓太太笑呵呵地說道,“也許,他能為她們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給簡安置一個體面的家。”

  “如果這對簡是好事的話,我看對奈特利先生自己可就是壞事了,一門又丟臉面又失身份的婚事。貝茨小姐跟他攀上親戚,他怎麼受得了啊?讓她三天兩頭地跑到當維爾寺,從早到晚感謝他大發善心娶了簡嗎?‘真是一片好心,幫了大忙啊!不過你一向是個和藹可親的好鄰居呀!’話剛說了一半,就一下扯到她母親的那條舊裙子上。‘倒不是說那條裙子很舊——其實還能穿好久呢——我還真得謝天謝地地說一聲:我們的裙子都挺經久耐穿的。”’

  “真不像話呀,愛瑪!別學她了。我本不想笑,你卻逗我笑。說真的,我並不覺得奈特利先生會很討厭貝茨小姐,他不會為些小事心煩。貝茨小姐可以喋喋不休地講下去。奈特利先生如果要講什麼話,他只消講得響一點,蓋過她的聲音就行了。然而,問題不在於這門親事對他好不好,而在於他願不願意。我看他是願意的。我聽他說過,你也一定聽他說過,他非常讚賞簡·費爾法克斯!他對她可感興趣——關心她的身體——擔心她將來不會很幸福!我聽他說起這些話時,說得好動情啊!他還讚揚她琴彈得有多好,嗓音有多動聽呢!我聽他說過,他永遠也聽不厭。哦!我差一點忘記我心裡冒出了一個念頭——就是人家送她的那架鋼琴——儘管我們大家都滿心以為是坎貝爾家送的禮物,但會不會是奈特利先生送的呢?我禁不住要懷疑他。依我看,即使他沒愛上她,他也會做出這種事來。”

  “那也不能以此為由,證明他愛上了她呀。不過,我看這件事不可能是他做的。奈特利先生從不搞得神秘兮兮的。”

  “我聽他三番五次地惋惜她沒有鋼琴。按照常情,我看他不該總把這樣一件事掛在嘴上。”

  “不見得吧。他要是打算送她一架鋼琴,事先會對她說的。”

  “也許是不好意思說吧,親愛的愛瑪。我看八成是他送的。科爾太太吃飯時跟我們講起這件事,我看他是一聲不吭啊。”

  “你一冒出一個念頭,韋斯頓太太,就要想人非非,虧你還多次這樣責怪我呢。我看不墜人情網的跡象——我不信鋼琴是他送的——只有拿出證據來,才能使我相信奈特利先生想娶簡·費爾法克斯。”

  她們就這樣又爭執了一會。愛瑪當然占了朋友的上風,因為她們倆一爭起來,謙讓的往往是韋斯頓太太。後來,見屋裡有人在忙碌,表明茶點用完了,正在準備鋼琴,她們才停止爭論。就在這當兒,科爾先生走了過來,請伍德豪斯小姐賞個臉,試試鋼琴。愛瑪剛才光顧著跟韋斯頓太太說話,一直沒注意弗蘭克·邱吉爾,只知道他坐在費爾法克斯小姐旁邊;這時,只見他跟在科爾先生後面,也懇請她彈琴。本來,愛瑪什麼事都喜歡帶頭,所以便客客氣氣地答應了。

  她知道自己本事有限,只彈了自己拿手的曲子。一般能為眾人所欣賞的小曲,她彈起來倒是不乏情趣和韻味,而且可以邊彈邊唱,頗為動聽。她唱歌的時候,只聽有人也跟著她伴唱,使她又驚又喜。原來是弗蘭克·邱吉爾輕聲而準確地唱起了二聲部。歌一唱完,他就請愛瑪原諒,於是接下來全是老一套。大家都說他嗓子好,又精通音樂,他卻矢口加以否認,說他對音樂一竅不通,嗓子一點也不好。他們又合唱了一曲,然後愛瑪就讓位給費爾法克斯小姐了。無論彈琴還是唱歌,費爾法克斯小姐都遠遠勝過她,這是她從不隱諱的。

  鋼琴旁邊坐著許多人,愛瑪懷著錯綜複雜的心情,在不遠的地方坐下來聽。弗蘭克·邱吉爾又唱起來了。看來,他們在韋默斯一起合唱過一兩次。不過,一見奈特利先生聽得那麼入神,愛瑪就有點心不在焉了。她想起了韋斯頓太太的疑心,思想便開起了小差,兩個唱歌人的悅耳歌聲只能偶爾打斷一下她的思路。她反對奈特利先生結婚,這一想法絲毫沒有改變。她覺得那樣做有百弊而無一利。那會使約翰·奈特利先生大為失望,伊莎貝拉也會大為失望。那幾個孩子可真要倒楣了——給他們帶來苦不堪言的變化,造成非同小可的損失;她父親的日常安適要大打折扣——而她自己,一想到費爾法克斯要做當維爾寺的女主人,心裡就受不了。一個他們大家都要謙讓的奈特利太太!不——奈特利先生說什麼也不能結婚。小亨利一定得做當維爾的繼承人。

  過了不久,奈特利先生回過頭看了看,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起初,他們只談論這次演唱。奈特利先生當然是讚不絕口。不過,若不是因為聽了韋斯頓太太的話,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她有心想試探一下,便談起了他好心派車去接那舅媽和外甥女的事。雖說他只是敷衍了兩句,把這個話頭打斷了,但愛瑪卻以為,那只表明他不願多談自己做的好事罷了。

  “我經常感到不安,”愛瑪說,“我不敢在這種場合多用我們家的馬車。倒不是因為我不願意這麼做。你知道,我父親認為不應該讓詹姆斯去做這樣的事。”

  “是不應該,是不應該,”奈特利先生回答道。“不過,我想你一定常常想要這麼做。”他說罷笑了笑,似乎感到很高興,愛瑪只得再進一步。

  “坎貝爾夫婦送的這份禮物,”她說——“他們真是太好了,送了這架鋼琴。”

  “是呀,”奈特利先生答道,臉上毫無窘色。“不過,他們要是事先說一聲,豈不是更好。出其不意地送禮是愚蠢的做法,不僅不會增加欣喜感,往往還會帶來很大的不便。我原以為坎貝爾上校會理智一些。”

  這一來,愛瑪便可以肯定:奈特利先生跟送鋼琴毫無關係。不過,他是否沒有一點特殊的感情——是否沒有一點偏愛——她心裡的疑團還沒有一下子就打消。簡快唱完第二支歌時,聲音變得沙啞了。

  “行啦,”等歌一唱完,愛瑪自言自語道——“今晚你已經唱夠了——好啦,別唱了。”

  然而,有人要求她再唱一支。“再來一支。我們可不想累壞費爾法克斯小姐,只要求再唱一支。”這時,只聽弗蘭克·邱吉爾說:“在我看來,你唱這支歌一點都不費勁。前一部分沒什麼意思,力量在第二部分。”

  奈特利先生一聽生氣了。

  “那個傢伙,”他氣鼓鼓地說道,“一心只想賣弄自己的嗓子。那可不行。”這時貝茨小姐正好從他身邊走過,他輕輕碰了碰她。“貝茨小姐,你是不是瘋了,讓你外甥女這樣把嗓子都唱啞了?快去管一管,他們是不會憐憫她的。”

  貝茨小姐還真為簡擔心,連一句道謝的話都沒顧上說,就跑過去不讓他們再唱下去。

  這一來,晚上的音樂節目便告結束了,因為能彈會唱的年輕女士,只有伍德豪斯小姐和費爾法克斯小姐兩人。可是過了不久(不到五分鐘),就有人提議跳舞——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科爾夫婦表示贊同,於是所有的東西都給迅速移開了,騰出了足夠的場地。韋斯頓太太擅長演奏鄉間舞曲,便坐下彈起了一支迷人的華爾滋舞曲。弗蘭克·邱吉爾帶著恰如其分的殷勤姿態,走到愛瑪跟前,獲准拉起她的手,她領到了上首。

  就在等待其他年輕人找舞伴的時候,弗蘭克趁機恭維她嗓子好,唱得有韻味,不料愛瑪卻無心聽,只管東張西望,想看看奈特利先生怎麼樣了。這可是個考驗。他一般是不跳舞的。他要是急著想跟簡·費爾法克斯跳舞的話,那就不啻是一種徵兆。但一時倒看不出什麼跡象。真的,他在跟科爾太太說話——漫不經心地在一旁觀望。別人請簡跳舞,他還在跟科爾太太閒聊。

  愛瑪不再為亨利擔心了,他的利益還是保險的。她滿懷興致和喜悅,帶頭跳起舞來。能湊起的只有五對舞伴,但正因為舞伴少,又得突然,這才越發快活。再說,她覺得自己的舞伴又配得那麼合適。他們這一對最惹人注目。

  令人遺憾的是,總共只能跳兩曲舞。時間不早了,貝茨小姐惦記母親,急於想回家。儘管有人幾次要求再跳一曲,她說什麼也不肯,大家只好謝過韋斯頓太太,愁眉苦臉地收場了。

  “也許這倒也好,”弗蘭克·邱吉爾送愛瑪上車時說。“要不然,我非得請費爾法克斯小姐跳舞不可。跟你跳過之後,再接受她那無精打采的跳法,我會覺得很不帶勁。”

第二部 第09章

  愛瑪屈尊去了科爾家,並不感到後悔。第二天,她心裡還留下許多愉快的回憶。她打破了深居簡出的尊嚴,這也許可以算是一種損失,但她這次大受歡迎,出盡了風頭,充分彌補了所受的損失。她一定使科爾夫婦感到很高興——他們都是體面人,應該讓他們感到高興!她還留下了一個讓人久久不會淡忘的好名聲。

  完滿無缺的歡樂,即使在回憶裡,也是不尋常的。有兩件事使她感到不安。她把自己對簡·費爾法克斯心跡的懷疑洩露給了弗蘭克-邱吉爾,心想這是否違背了女人對女人應盡的義務。那樣做很難說是正當的,不過她心裡的念頭太強烈了,便禁不住脫口而出了,而弗蘭克能老老實實聽她講下去,說明她很有洞察力,這樣一來,她也就拿不准自己是否應該閉口不語了。

  另一件使她懊喪的事,也跟簡·費爾法克斯小姐有關,這是毋庸置疑的。她自己彈琴唱歌都不如人,為此她確確實實感到難過。她痛悔小時候太懶散,於是便坐下來,發奮苦練了一個半小時。

  後來,哈麗特進來了,打斷了她的練琴。假若哈麗特的讚美能給她帶來滿足的話,也許她馬上就會感到欣慰的。

  “唉!我要能能彈得跟你和費爾法克斯小姐一樣好,那有多好啊!”

  “別把我們倆相提並論,哈麗特。我可沒有她彈得好,就像燈光比不上陽光一樣。”

  “哦!天哪——我看你們倆還是你彈得好。我看你彈得真跟她一樣好。說真的,我更愛聽你彈。昨天晚上,大家都誇你彈得好。”

  “凡是懂行的人肯定能分出高下來。其實呀,哈麗特,我彈得只是可以讓人誇一誇,而簡·費爾法克斯就彈得好多啦。”

  “噢,我什麼時候都會認為你彈得真跟她一樣好,即使有什麼高低之別,也沒有人聽得出來。科爾先生說你彈得很有韻味,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也大講你多有韻味,說他把韻味看得比技巧重要得多。”

  “啊!可是簡·費爾法克斯卻兩者兼而有之呀,哈麗特。”

  “你敢肯定嗎?我看出她有技巧,可我並不覺得她有什麼韻味。誰也沒說起過。我不愛聽義大利歌曲。讓人一句話也聽不懂。再說,你也知道,她只有彈得好才行,因為她還得去教別人呢。昨天晚上,考克斯姐妹還在想她能不能到哪家大戶人家。你覺得考克斯姐妹看樣子怎麼樣?”

  “還跟往常一樣——非常庸俗。”

  “她們跟我說了一件事,”哈麗特支支吾吾地說,“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愛瑪忍不住要問說了什麼事,儘管又怕扯起愛爾頓先生。

  “她們告訴我說.馬丁先生上星期六跟她們一起吃飯了。”

  “啊!”

  “他有事去找她們的父親,她們的父親留他吃飯的。”

  “啊!”

  “她們一個勁兒地談論他,特別是安妮·考克斯。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反正她問我今年夏天還想不想再去那兒住。”

  “她的意思就是無禮地打探別人的事,安妮·考克斯就是這種人。”

  “她說他在她們家吃飯那天還真討人喜歡。他就坐在安妮旁邊。納什小姐,考克斯家的兩個姑娘都很願意嫁給他。”

  “很可能。我看她們兩個無一例外,都是海伯裡最俗氣的姑娘。”

  哈麗特要福德商店買東西。愛瑪覺得,為謹慎起見,最好陪她一起去。說不定還會碰巧遇上馬丁家的人,哈麗特眼下處於這種心境,那將是很危險的。

  哈麗特見一樣喜歡一樣,別人說什麼都能左右她,因而買東西總要花很長時間。就在她望著細紗布躊躇不定的時候,愛瑪走到門口想看看熱鬧。在海伯裡,即便最熱鬧的地段,也不能指望看到多少行人。她所能指望看到的最熱鬧的場面,無外乎是佩里先生匆匆走過去,威廉·考克斯先生走進律師事務所,科爾先生家拉車的馬遛完了剛回,信差騎著一頭強騾子在閒逛。而實際上,她看到的只是賣肉的手裡拿著個託盤,一個整潔的老太太提著滿滿一籃東西出了店門往家走,兩條惡狗正在為爭一根髒骨頭而狂吠亂叫,一群遊手好閒的孩子圍在麵包房的小凸肚窗外面,眼睜睜地盯著薑餅。這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抱怨,而倒感到挺有趣,便一直站在門口。一個性情開朗、悠閒自在的人,什麼都看不見也無所謂,而且也看不到什麼不對自己心意的東西。

  她朝通往蘭多爾斯的路上望去。景色開闊了,只見出現了兩個人,是韋斯頓太太和她的繼子。他們來到了海伯裡,不用說是去哈特菲爾德。不過,他們先走到貝茨太太家門口,貝茨太太家比福德商店離蘭多爾斯稍近一點。兩人剛要敲門,一眼瞧見了愛瑪,便立即從街對面朝她走來。由於昨天大家在一起玩得很快活,令人相見似乎格外高興。韋斯頓太太告訴愛瑪說,他們正要去貝茨太太家,好聽聽那架新鋼琴。

  “我的同伴告訴我說,”她說,“我昨晚確確實實答應過貝茨小姐,說我今天早晨要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我說定了日子,不過既然他說我約定了日子,我現在也就來了。”

  “趁韋斯頓太太串門的時候,我希望能允許我,”弗蘭克·邱吉爾說,“跟你們一道走,如果你要回家的話,我就在哈特菲爾德等韋斯頓太太。”

  韋斯頓太太有些失望。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一道去呢。你要是去了,人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我了是會礙事的。不過,也許——我在這兒會同樣礙事。看樣子,伍德豪斯小姐好像並不歡迎我。我舅媽買東西的時候,總要把我指使開,說我煩得她要命。看樣子,伍德豪斯小姐好像也會說這話。我可怎麼辦呀?”

  “我不是來辦什麼事兒的,”愛瑪說,“我只是在等朋友。她可能馬上就買好了,然後我們就回家。不過,你最好還是陪韋斯頓太太去聽聽鋼琴。”

  “那好吧——既然你也動員我去。不過,”弗蘭克微微一笑,“要是坎貝爾上校委託的是個粗心的朋友,要是鋼琴的音質比較差——那我該說什麼呢?我可不會做韋斯頓太太的應聲蟲。她一個人或許要好些。不順耳的話經她一說也就中聽了,我可是最不會客客氣氣地說假話的。”

  “我才不信你這話呢,”愛瑪答道。“我相信,到了必要的時候,你會像別人一樣言不由衷。不,並沒有理由認為那架鋼琴音質不好。其實,要是昨天晚上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意思我沒領會錯的話,事實應該是恰恰相反。”

  “你若不是很不願意去的話,”韋斯頓太太說,“就跟我一起去吧。我們不會待多久。然後就去哈特菲爾德。她們先去哈特菲爾德,我們晚一點去。我真希望你能陪我去。人家會覺得這是多大的面子啊!我一直以為你是想去的。”

  弗蘭克不再說什麼了。他心想反正有哈特菲爾德作補償,便跟著韋斯頓太太回到了貝茨太太家門口。愛瑪看著他們進了門,然後就來到招徠顧客的櫃檯跟前,站在哈麗特身邊。她費盡了心機想讓哈麗特認識到:如果她想買素色薄紗,就用不著去看花色料子;藍色緞帶再怎麼漂亮,跟她的黃色衣料也不相配。最後,要買的東西終於選定了,連往哪兒送也說妥了。

  “要我送到戈達德太太家嗎,小姐?”福德太太問。“對一一不——對,送到戈達德太太家。可是,我的衣服樣子還放在哈特菲爾德呢。不,還是請你送到哈特菲爾德吧。不過,戈達德太太想要看看。衣服樣子我哪天都可以帶回家,可是這條緞帶我馬上要用——因此,最好送到哈特菲爾德——至少把緞帶送去。你可以分成兩個包,福德太太,行嗎?”

  “用不著麻煩福德太太去分成兩個包,哈麗特。”

  “那就不麻煩了。”

  “一點不麻煩,小姐,”福德太太熱忱地說道。

  “哦!我還真希望就打成一包。那就請你全都送到戈達德太太家吧。我也拿不准——不行,伍德豪斯小姐,我看還是送到哈特菲爾德,我晚上再帶回家。你看呢?”

  “這件事你一刻也別再猶豫了。請你送到哈特菲爾德吧,福德太太。”

  “啊,那再好不過了,”哈麗特頗為滿意地說。“其實我壓根兒就不想送到戈達德太太家。”

  這時,只聽外面有人說著話朝商店走來——其實走來的是兩位女士,說話的是其中的一位。她們在門口遇見了韋斯頓太太和貝茨小姐。

  “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貝茨小姐說,“我特地跑來請你賞個臉,去我家稍坐一會,談談對我們那架新鋼琴的看法。你和史密斯小姐一起去。你好嗎,史密斯小姐?很好,謝謝。我求韋斯頓太太一起來,務必你們請回家。”

  “希望貝茨太太和費爾法克斯小姐都——”

  “都挺好,多謝你的關心。我母親身體很好,真叫人高興。簡昨天晚上著涼。伍德豪斯先生怎麼樣?聽說他身體挺好,我真高興。韋斯頓先生告訴我你在這兒。‘哦!’我說,‘那我一定得跑過去,我想伍德豪斯小姐一定會允許我跑過去請她的。我母親一定很樂意見到她——現在我們家裡又來了嘉賓,她不會不肯來的。一是呀,請去吧,’弗蘭克·邱吉爾先生說,‘伍德豪斯小姐對鋼琴的看法值得聽一聽。“可是,’我說,‘你們哪一位要是跟我一起去,我就更有把握請到她了。“哦!’弗蘭克說,‘稍等片刻,讓我把手頭的事情辦完。’你肯相信嗎,伍德豪斯小姐,天下沒有比弗蘭克更熱心的人啦,他在給我母親的眼鏡裝小鉚釘呢。你知道,那鉚釘今天早上掉出來了。真是太熱心啦!我母親已經不用這副眼鏡了——沒法戴了。順便說一句,人人應該配備兩副眼鏡,的確應該。簡是這麼說的。我今天本來打算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眼鏡拿到約翰·桑德斯那兒去,可是一個上午總有什麼事情來打擾,一直沒去成。事情一件接一件,你要知道,我也說不上是什麼事。一會兒,帕蒂跑來說廚房的煙囪要掃一掃了。‘唁!帕蒂,’我說,“別拿這壞消息來打擾我。瞧,老太太眼鏡上的鉚釘掉下來了。’隨後,烤蘋果送來了,是沃利斯太太打發她的孩子送來的。沃利斯家待我們太客氣,太熱心了,一向如此——我聽有人說,沃利斯太太很不客氣,回起話來很沖,可是我們從未遇見這種事,人家總是客客氣氣的。這倒不是看在我們是他們顧客的分上,因為你也知道,我們能吃多少麵包啊?我們才三口人——再說親愛的簡——她簡直不吃什麼東西——吃早飯時真令人震驚,你要是看見了,准會大吃一驚。我不敢讓我媽媽知道簡吃得多麼少——所以就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了。可是到中午簡肚子餓了,還就愛吃這些烤蘋果。烤蘋果對身體極有好處,因為那天我趁機問過佩里先生了。我是湊巧在街上碰見他的。倒不是說我以前有過什麼懷疑——我經常聽見伍德豪斯先生勸人家吃烤蘋果。我想伍德豪斯先生認為,只有這樣吃蘋果才對身體最有好處。不過,我們還是經常吃蘋果布丁。好啦,韋斯頓太太,我想你已經說通了吧,兩位小姐會賞光的。”

  愛瑪說了兩句“非常樂意去拜訪貝茨太太”之類的話。於是,幾個人終於走出了商店。臨出門前,貝茨小姐只說了這樣一席話:

  “你好啊,福德太太?請你原諒,剛才我沒看見你。聽說你從倫敦採購來一批漂亮的新緞帶。簡昨天回來時很高興。謝謝你,那副手套很合適——只是腕口略大了些,不過簡正在改小。”

  “我剛才說什麼著?”等大夥來到了街上,她又說起來了。

  愛瑪心想,她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大堆,誰她又要談哪一件。

  “說實話,我想不起剛才說什麼來著。啊!我媽媽的眼鏡。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真是個熱心人啊!‘哦!’他說,‘我的確認為我能把鉚釘裝上去,我太喜歡幹這一類活了。’你知道,這表明他非常……我的確應該說,雖然有關他的事我以前聽說過許多,也料想過許多,但他真是好得不得了……韋斯頓太太,我向你表示最熱烈的祝賀。他似乎處處都像最慈愛的父母所能……‘哦!’他說,‘我能把那個鉚釘裝上去。我非常喜歡這一類的活。’我們永遠忘不了他待人接物的樣子。我從食品櫃裡拿出烤蘋果,希望朋友們能賞臉吃一點,他馬上就說:‘哦!沒有比這更好的水果了,我可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家烤蘋果。’你知道,這話可真是……看他那樣子,我認為他那決不是奉承話。那些烤蘋果還真惹人喜愛,沃利斯太太烤得真棒——可惜我們只烤兩次,但伍德豪斯先生非叫我們答應烤三次——不過伍德豪斯小姐是不會提起這件事的。毫無疑問,那些蘋果本身就是最適合做烤蘋果的,都是當維爾的蘋果——奈特利先生慷慨贈送的一部分。他每年都送我們一麻袋。他有一棵樹上的蘋果真是再經放不過了——我想他有兩棵樹吧。我媽媽說,她年輕時這個果園就很有名。不過,那天我真是大吃了一驚——因為那天早上奈特利先生來了,簡正在吃蘋果,於是我們就談起了蘋果,說簡多麼喜歡吃,奈特利先生就問我們是否快吃完了。‘我看你們肯定快吃完了,’他說,‘我再給你們送一些來。我還有好多,怎麼也吃不完。今年威廉·拉金斯讓我留的比往年多。我要你們再送一些來,免得壞了可惜。’我求他別送了——因為我們的的確快吃完了,我決不敢說我們還剩好多——其實只剩五六個了,而那幾個還得留給簡吃。我決不忍心讓他再送了,雖說他早已送了那麼多。簡也是這麼說的。奈特利先生走了以後,簡差點跟我吵了起來——不,我不該說吵,因為我們從沒吵過架。不過,我承認蘋果快吃完了,她聽了很不高興。她怨我沒跟奈特利先生說我們還剩許多。‘哦!’我說,‘親愛的,能說的話我確實都說了。可就在那天晚上,威廉·拉金斯送來了一大籃蘋果,還是那個品種的,至少有一蒲式耳(譯注:蒲式耳:計量單位,在英國等於36.368升)。我非常感激,就下樓跟威廉·拉金斯聊了起來。你可以想像,我該說的全說了。威廉·拉金斯可是老相識啦!我總是很樂意見到他。不,事後我從帕蒂那兒得知,威廉說那種蘋果他主人也只有這麼多了——現在主人家一個也沒留,要烤要煮都沒有了。威廉好像並不在乎,一想到主人家賣了那麼多,他覺得挺高興。因為你知道,威廉把主人家的收益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可是他說,霍奇斯太太蘋果都給送走了,心裡很不高興。今年春天主人家都不能再吃一個蘋果餡餅,她心裡真不是滋味。威廉把這話告訴了帕蒂,不過叮囑她別介意,還叫她千萬別跟我們說起這件事,因為霍奇斯太太有時候真會發脾氣的。那麼多袋蘋果都賣掉了,剩下的給誰吃也就無關緊要了。帕蒂是這樣跟我說的,我的確是大吃了一驚呀!這件事我說什麼也不能讓奈特利先生知道啊!他會非常……我原來也想瞞著簡,可不巧的是,我稀裡糊塗地給說出來了。”

  貝茨小姐剛把話說完,帕蒂就打開了門。客人們往樓上走去,也沒有什麼正經的話要聽,只聽見貝茨小姐在後面好心好意地說些提醒眾人當心的話。

  “請當心,韋斯頓太太,拐彎處有一個臺階。請當心,伍德豪斯小姐,我們的樓梯太暗了——又暗又窄,令人難以想像。史密斯小姐,請當心。伍德豪斯小姐,我真擔心。我想你一定碰了腳了。史密斯小姐,當心拐彎處的臺階。”

第二部 第10章

  她們走進那間小起居室,發現裡面安安靜靜的:貝茨太太沒有做她平時做的事,坐在火爐邊打瞌睡;弗蘭克·邱吉爾坐在她旁邊的一張桌子邊,正聚精會神地忙著給她修眼鏡;簡·費爾法克斯則背朝著他們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望著鋼琴。

  那位年輕人雖然正忙著,但是一見到愛瑪,還能露出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

  “真令人高興,”他說,聲音壓得很低,“比我預料的早到了十分鐘。你瞧,我想幫點兒忙。你看我能不能修好。”

  “什麼!”韋斯頓太太說,“還沒修好啊?你要是做個銀器匠的話,照這樣的速度幹活,可掙不到錢來過好日子。”

  “我又不是一直在修眼鏡,”弗蘭克答道。“我剛才幫費爾法克斯小姐把鋼琴放穩。原來放得不大穩,我想是因為地板不平。你瞧,我們已經在一條琴腿底下墊上了紙。你真好,給請來了。我還有點擔心你要急著回家呢。”

  他設法讓愛瑪坐在他身邊,費心地給她挑了個最好的烤蘋果,還請她幫幫忙,指點他修眼鏡,直至簡·費爾法克斯準備就緒,好再一次坐在鋼琴跟前。愛瑪心裡猜疑,簡所以沒有馬上準備好,是因為心緒不寧的關係。她剛得到這架鋼琴不久,一觸到它心裡難免不激動,必須讓頭腦冷靜一下才能彈奏。這種心情不管起因如何,愛瑪只能表示同情,只能打定主意,決不能將其暴露給她旁邊這個人。

  簡終於開始演奏了。儘管開頭幾個小節彈得有氣無力,但是鋼琴的良好性能漸漸地充分發揮出來了。韋斯頓太太以前聽得樂滋滋的,這次又聽得樂滋滋的。愛瑪跟她一起讚歎不已。還有那架鋼琴,經過種種嚴格的鑒定,被宣稱為上上品。

  “不管坎貝爾上校委託的什麼人,”弗蘭克·邱吉爾說,一邊朝愛瑪笑了笑,“這個人沒有挑錯。我在韋默斯常聽人說起坎貝爾上校很有鑒賞力。我敢肯定,他和他那一夥人特別講究高音鍵的柔和。我敢說,費爾法克斯小姐,他要麼向給他挑選鋼琴的朋友做了仔細的交代,要麼親自給布羅德伍德琴行寫信。你看呢?”

  簡沒有回頭。她用不著去聽他的。韋斯頓太太這時也在跟她說話。

  “這樣不好,”愛瑪小聲說道,“我那是亂猜的。不要惹她難啦。”

  弗蘭克笑著搖了搖頭,好像既不懷疑又不憐憫。過了不久,他又說:

  “費爾法克斯小姐,你眼下這麼快樂,你在愛爾蘭的朋友一定會為你感到高興。我敢說,他們經常惦記著你,心想鋼琴究竟哪一天才能送到。你認為坎貝爾上校知道眼下事情的進展情況嗎?你認為這是他直接托辦的結果呢,還是他只做了個一般性的指示,雖然訂了貨,但沒有說定時間,而要根據具體情況,根據對方是否方便,來決定什麼時候發貨?”

  弗蘭克頓了頓。簡不能不聽了,也免不了要回答了。

  “我沒收到坎貝爾上校的來信之前,”她強作鎮靜地說,“心裡沒有把握,只能是猜測。”

  “猜測——啊,人有的時候會猜對,有的時候會猜錯。但願我能猜到,我還要多久能這只鉚釘裝好。伍德豪斯小姐,人在專心幹活的時候說話,盡是胡說八道。我想,真正的工匠是不開口的。可是,我們這些人做起活來,只要抓住一個字眼——費爾法克斯小姐說到了猜測。瞧,鉚好啦。太太,”他對貝茨太太說,“我很高興把你的眼鏡修好了,現在沒問題啦。”

  那母女倆誠摯地向他道謝。為了避開那位女兒,弗蘭克走到鋼琴那兒,請還坐在鋼琴前的費爾法克斯小姐再彈一曲。

  “你要是肯賞臉的話,”他說,“那就彈一曲我們昨天晚上跳過的華爾滋,讓我重溫一遍吧。你不像我那麼喜歡聽,總是顯得無精打采的。我想,見我們不跳了你一定很高興,可我真想再跳它半個小時——說什麼都想跳啊。”

  簡彈起來了。

  “再次聽到一支曾經令人快活的曲調,多讓人高興啊!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在韋默斯跳過這支舞。”

  簡仰起臉來看了看他,滿臉漲得通紅,連忙彈起了另一支曲子。弗蘭克從鋼琴旁邊的桌上拿起一份琴譜,轉過頭來對愛瑪說:

  “這支曲子我從沒聽過,你熟悉嗎?克雷默出版的(譯注:克雷默:系德國鋼琴教師兼演奏家克雷默(1771-1858)創辦的一家著名的音樂出版社)。這是新出版的一本愛爾蘭樂曲集,從這樣一個地方得到這樣一本樂曲集,這是可以料得到的。那是跟鋼琴一起送來的。坎貝爾上校想得真周到,對吧?他知道費爾法克斯小姐在這兒搞不到樂譜。我特別讚賞他這份情意,說明完全是發自內心的關心。不是敷衍塞責,不是草草了事。只有出自一片真心,才能做到這一步。”

  愛瑪希望他不要這麼尖刻,然而又不由得覺得挺有趣。她朝簡·費爾法克斯瞥了一眼,只見她臉上還留著一絲沒有完全收斂的微笑,這時她才意識到:簡儘管羞得滿臉通紅,但這張臉上暗暗露出過喜色,因此也就無所顧忌地樂了,對簡也不感到內疚了。別看簡·費爾法克斯和藹可親,為人誠實,十全十美,她心裡還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弗蘭克把所有的樂譜拿到簡跟前,兩人一起翻閱。愛瑪趁機小聲說:

  “你說得太露骨了。她一定會聽出你的意思來。”

  “我希望她聽出來。我還就想讓她明白我的意思。我表示這樣的意思絲毫沒有什麼難為情的。”

  “不過我還真有些難為情呢。我要是沒冒出這個念頭就好了。”

  “我很高興你冒出了這個念頭,而且告訴了我。我現在找到了她那怪異神情、怪異舉止的答案。讓她去難為情吧。她要是做了虧心事,當然應該感到羞愧。”

  “我看她並非毫無愧疚。”

  “我看不出多少跡象。她現在在彈《羅賓·阿戴爾》(譯注:《羅賓·阿戴爾》:原是蘇格蘭歌曲,歌詞說一位名叫卡洛琳·凱佩爾的姑娘愛上了一個愛爾蘭醫生羅賓·阿戴爾,不顧親屬反對,與他結了婚)——那可是他最喜歡的曲子。”

  過了不久,貝茨小姐從窗前走過,望見奈特利先生騎著馬走來。

  “哎呀,是奈特利先生!要是可能的話,我一定要跟他談一談,好好謝謝他。我不開這扇窗子,免得讓你們都著涼。不過你們知道,我可以去我媽媽屋裡。我敢說,他要是知道誰在這兒,一定會進來的。有你們大家光臨,多令人高興啊!給我們的小屋子增添了多少光彩呀!”

  貝茨小姐還沒說完,就來到了隔壁房間,一打開那兒的窗戶,就叫住了奈特利先生。他們兩人說的話,別人都一字字地聽得清清楚楚,好像是在一間屋裡似的。

  “你好嗎?你好嗎?謝謝。你昨天晚上讓我們坐馬車,真是太感謝了。我們回去得正是時候,我媽媽剛好在等我們。請進來,進來吧。你會到幾位朋友。”

  貝茨小姐這樣開的頭;奈特利先生似乎決意要讓大夥聽見他的話,因而以十分堅決而洪亮的聲音說:

  “你的外甥女好嗎,貝茨小姐?我向你們大家問好,特別是向你的外甥女問好。費爾法克斯小姐好嗎?希望她昨晚沒著涼。她今天怎麼樣?告訴我費爾法克斯小姐怎麼樣。”

  貝茨小姐不得不直接回答了這個問題,奈特利先生才肯聽她說別的事。在場的人都給逗樂了。韋斯頓太太意味深長地看了愛瑪一眼。可愛瑪還是搖了搖頭,說什麼也不肯相信。

  “太感謝你啦!感謝你讓我們坐馬車,”貝茨小姐又說。

  奈特利先生打斷了她的話:

  “我要去金斯頓。你有什麼事兒嗎?”

  “哦!天哪,金斯頓——你要去那兒嗎?那天科爾太太還在說,她想請人從金斯頓買點東西。”

  “科爾太太可以打發用人去。我能為你辦點事兒嗎?”

  “不用啦,謝謝。還是請進來吧。你知道誰在這兒嗎?伍德豪斯小姐和史密斯小姐。她們可真好,特意來聽聽新鋼琴。把馬拴在克朗旅店,進來吧。”

  “好吧,”奈特利先生從容地說,“或許可以待上五分鐘。”

  “韋斯頓太太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也來啦!好叫人高興啊,有這麼多朋友!”

  “不行,現在不行,謝謝。我待不了兩分鐘。我得儘快去金斯頓。”

  “哦!進來吧。他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啦,不啦,你們家裡賓客滿座,我改日再來拜訪,聽聽鋼琴。”

  “唉,真是遺憾!哦!奈特利先生,昨天晚上大家玩得多快活呀。真是快活極啦。你見過這樣的舞會嗎?難道不令人快活嗎?伍德豪斯小姐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我從沒見過跳得這麼棒的。”

  “哦!的確令人快活。我不能不這麼說,因為我倆說的話,伍德豪斯小姐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想必句句都聽見了。還有,”他嗓門提得更高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不提一提簡·費爾法克斯小姐。我認為費爾法克斯小姐舞跳得也很好。韋斯頓太太是英國最出色的鄉村舞曲演奏家,誰也比不上她。現在,你的朋友們如果心存感激之情的話,一定會大聲地幾句你和我的好話。可惜我不能待在這兒聽了。”

  “哦!奈特利先生,再待一會兒。有一件要緊的事兒——真讓人吃驚啊!簡和我都為蘋果的事兒大吃一驚!”

  “怎麼啦?”

  “想想看,你把剩下的蘋果全都了我們了。你說你還有許多,可你現在一個也沒留下。我們真是大吃一驚啊!霍奇斯太太可真要生氣了。威廉·拉金斯在這裡說起過。你不該這麼做,確實不該這麼做。哎!他走了。他從不讓人謝他。我還以為他不會走的,要是不提的話,也太可惜了……唁,”她又回到屋裡,“我沒能留住他。奈特利先生沒能留下來。他問我有沒有什麼事要他辦……”

  “是的,”簡說,“我們聽見他問你了,我們什麼話都聽見了。”

  “哦!是的,親愛的,我想你們也許是聽見了,因為你知道,房門開著,窗戶開著,奈特利先生說話的聲音很大。你們一定是什麼都了。‘我去金斯頓,你有什麼事嗎?’他說。所以,我就提了提……哦!伍德豪斯小姐,你得走了嗎?你好像剛剛才來呢——你真是太好了。”

  愛瑪覺得真該回家了。她們已經來了很長時間了。大家一看表,發現上午已經過去了不少時光,韋斯頓太太和她的夥伴也起身告辭,不過他們只能陪兩位年輕小姐走到哈特菲爾德大門口,然後再回蘭多爾斯。

第二部 第11章

  人還是可以做到完全不跳舞的。年輕人常年累月不參加任何形式的舞會,而身心並未受到多大損害,這樣的事例屢見不鮮。但是,一旦開了頭——一旦領略了快速旋轉的快樂,即便是稍微領略一點——那只有傻瓜才不想繼續跳下去。

  弗蘭克·邱吉爾曾在海伯裡跳過一回舞,因而一心巴望能再跳。那天伍德豪斯先生被說動了心,跟女兒來蘭多爾斯玩了一個晚上,而那一晚的最後半個小時裡,兩位年輕人一直在籌畫另開一次舞會的事。弗蘭克首先想出了這個主意,並且在滿腔熱情地促成這件事;而那位年輕小姐最懂得這裡面的難處,也最關注場地和請什麼人的問題。不過,她還是很想讓大家再看看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跳起舞來多麼令人賞心悅目——這樣一來,拿她和簡·費爾法克斯相比較,她也就用不著臉紅了——即便只是為了跳跳舞,沒有圖謀虛榮的念頭在作怪,她也會這麼做的。她先幫他用步子量出他們所在的那間屋子的大小,看看能容納多少人——然後又量了量另一間客廳的大小,儘管韋斯頓先生說過這兩間屋子一樣大,他們還是希望這另一間略大一些。

  弗蘭克的第一個建議和要求,是舞會在科爾家開始,也在科爾家借書——還請上那次那些人參加,也請上次那位樂師演奏——大家欣然接受了他的這個建議。韋斯頓先生興致勃勃地贊成這個主意,韋斯頓太太則痛痛快快地承諾,大家想跳多久她就跳多久。接著就做那有趣的事:琢磨該請哪些人,合計每對舞伴至少要占多少地方。

  “你,史密斯小姐,費爾法克斯小姐,這就是三個了,加上考克斯家的兩位小姐,就是五個,”這話反復講了好多遍。“除了奈特利先生以外,還有吉伯特家的兩個人,小考克斯,我父親,我自己。是的,這就可以歡歡暢暢地玩一場了。你,史密斯小姐,費爾法克斯小姐,這就是三個了,加上考克斯家的兩位小姐,就是五個。五對舞伴跳舞,還是有足夠的場地的。”

  可是,馬上有人提出異議:

  “不過,五對舞伴跳舞,那場地夠嗎?我倒真覺得不夠。”

  又有人說:

  “不管怎麼說,五對舞伴還是太少了,不值得開舞會。仔細想一想,五對舞伴太少了。只邀請五對可不行。要是一時心血來潮生出這個念頭,那還說得。”

  有人說吉伯特小姐可能在她哥哥家,也得把她一起請來。還有個人,那天晚上要是請上吉伯特太太的話,她也會跳舞的。不知什麼人為考克斯家的小兒子說了句話。最後,韋斯頓太太又提到一家表親,這家人一定要請上,還提到一位老朋友,說他們家也不能落掉。這樣一來,五對舞伴至少要變成十對,他們興趣盎然地猜測怎樣才能安排得下。

  兩個房間正好門對門。“可不可以兩間都用上,穿過走廊來回跳呢?”這似乎是個最好的主意,然而好幾個人又不大滿意,還找個更好的辦法。愛瑪這太不方便了。韋斯頓太太為晚飯發愁。伍德豪斯先生從健康的角度考慮,堅決表示反對。他心裡老大不高興,別人也不便再堅持了。

  “哦!那不行,”他說。“那樣做太輕率了。我不能讓愛瑪去!愛瑪身體不結實,會得重感冒的。可憐的小哈麗特也會著涼的。你們大家都會著涼。韋斯頓太太,你會病倒起不了床,可別讓他們談論這樣的荒唐事啦。求你別讓他們再談啦。這位年輕人,”他壓低了聲音,“一點都不為別人著想。別他父親,不過這年輕人有點不怎麼樣。今天晚上他一次次地打開門,也不考慮別人,讓門敞開著。他就不想想有穿堂風。我倒不是有意讓你跟他作對,不過他的確不怎麼樣啊!”

  韋斯頓太太到這一指責,不免有些遺憾。她知道那話的分量,便竭力加以勸解。這時,每扇門都關上了,穿過走廊跳舞的計畫打消了,大家又談起了起初議論的就在這個房間跳的念頭。承蒙弗蘭克·邱吉爾的一片好意,一刻鐘以前還認為容納不下五對舞伴的房間,現在容納十對都綽綽有餘了。

  “我們也太講究了,”弗蘭克說。“我們把場地算得過寬了。這兒完全容得下十對舞伴。”

  愛瑪表示反對。“那太擁擠了——太擁擠不堪了。跳起舞來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呢?”

  “一點不錯,”弗蘭克一本正經地答道。“是太糟糕了。”但他繼續測量房間的大小,最後還是說:

  “我差不多容得下十對舞伴。”

  “不,不,”愛瑪說,“你也太不近情理了。大家靠得那麼緊,那有多難受啊!最沒有意思的事,就是擠在一起跳舞——特別是擠在一間小屋裡跳舞!”

  “這倒是無可否認,”弗蘭克回道。“我完全贊成你的看法。擠在一間小屋裡跳舞——伍德豪斯小姐,你真有本領,寥寥幾個字就把事情說得那麼形象。說得精妙,真是精妙絕倫啊!不過,已經談到這一步了,誰也不願意就此甘休。我父親會感到失望的——總的說來——我也說不準——我還是認為這兒完全容得下十對舞伴。”

  愛瑪意識到,他的殷勤已經有點固執的味道,他寧可提出異議,也小願失去與她跳舞的歡樂。不過,愛瑪還是接受了他的恭維,而對別的給以諒解。如果她想過要嫁給他的話,那興許還值得停下來考慮考慮,琢磨一下他那鍾愛的價值,他那脾氣的特點。但是,不管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結識的,他還是十分逗人喜歡的。

  第二天沒到中午,他就來到了哈特菲爾德。他笑容可掬地走進屋來,看來是想繼續談論那項計畫。事情馬上就明確了,原來他是來宣佈一項改進措施的。

  “我說,伍德豪斯小姐,”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希望,我父親的小房間沒有把你的跳舞興致嚇跑了。對於這項計畫,我帶來了一個新的建議,是我父親出的主意,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付諸實施。這個計畫中的小小的舞會,不在蘭多爾斯舉行,而在克朗旅店舉行,我能有幸跟你跳頭兩曲舞嗎?”

  “克朗旅店!”

  “是的。如果你和伍德豪斯先生不反對的話(我相信你們也不會反對),我父親希望朋友們能賞光到那兒去。他可以保證那兒的條件更好些,大家會像在蘭多爾斯一樣受到熱烈的歡迎。這是他自己的主意。只要你滿意,韋斯頓太太就不會表示反對。我們都有這個感覺。哦!你昨天說得一點不錯!讓十對舞伴擠在蘭多爾斯的哪間屋裡都不行,叫人無法忍受啊!好可怕呀!我覺得你自始至終都是正確的,只是急於想找到個什麼辦法,不肯退讓罷了。難道換個地方有什麼不好嗎?你會同意的——我想你會同意吧?”

  “這項計畫只要韋斯頓夫婦不反對,我看誰也不會反對。我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就我自己而言,我非常樂意——看來也只能採取這個改進措施。爸爸,難道你不認為這是個絕妙的辦法嗎?”

  愛瑪不得不說了一遍又一遍,還做了解釋,她父親才聽懂她的意思。再說這是個全新的主意,她還得費一番口舌,才能讓父親接受。

  “不,我認為這絕不是個改進措施——而是個很糟糕的計畫——比原來的計畫糟糕得多。旅店裡的房間又潮濕又危險,向來不怎麼通風,也不宜於住人。如果一定要跳舞,最好還是在蘭多爾斯跳。我這一輩子還從未進過克朗旅店的房間呢——也不認識開旅店的人。哦!不行——一個很糟糕的計畫。在克朗旅店比在哪兒都更容易得重感冒。”

  “我本來想說,先生,”弗蘭克·邱吉爾說,“換個地方的一個主要好處,就是誰也不大容易感冒——在克朗旅店的危險性比在蘭多爾斯的危險性少得多!對於這一改變,也許只有佩里先生會感到遺憾,可別人誰也不會。”

  “先生,”伍德豪斯先生相當激憤地說,“你要是認為佩里先生是那種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管我們誰生了病,佩里先生都十分關心。不過我不明白,克朗旅店的房間怎麼會比你父親家裡還保險。”

  “就因為那地方大呀,先生。我們根本不用開窗——整個晚上一次也不用開。先生,你也很清楚,正是那開窗的壞習慣,讓冷空氣往熱乎乎的身上一吹,才叫人感冒的。”

  “開窗!可是邱吉爾先生,想必不會有人想在蘭多爾斯開窗吧。誰也不會這麼魯莽!我從沒聽說過這種事。開著窗子跳舞!我敢肯定,不管是你父親,還是韋斯頓太太(也就是可憐的泰勒小姐),都不會允許這樣做。”

  “啊!先生——可是有時候,就有哪個愣頭愣腦的年輕人溜到窗簾後面,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窗格推上去。我自己就常遇到這樣的事。”

  “真的嗎,先生?天哪!我怎麼也想像不到。不過我不大出門,聽到什麼事常常感到驚訝。可是,這的確有些不一樣,我們要是好好談一談,也許——不過這種事需要仔細考慮,不能匆匆地做決定。如果韋斯頓夫婦哪天早上肯光臨的話,我們可以仔細談談,看看怎麼辦好。”

  “可不巧的是,先生,我的時間很有限——”

  “哦!”愛瑪打斷了他的話,“會有充足的時間談論每件事的,用不著著急。要是能在克朗旅店開舞會,爸爸,那馬就很好安頓了,那兒離馬廄很近。”

  “是很近,親愛的。這一點很重要。倒不是怕詹姆斯抱怨什麼,而是應該儘量讓馬省些力氣。如果我能肯定那兒的房間通風情況良好——可是斯托克斯太太靠得住嗎?我懷疑。我不認識她,連面都沒見過。”

  “這一類的事我敢擔保沒問題,先生,因為有韋斯頓太太關照。韋斯頓太太負責掌管一切。”

  “瞧,爸爸!你現在該滿意了吧——韋斯頓太太跟我們那麼親,她再仔細不過了。好多年前我出疹子的時候,佩里先生的話你還記得嗎?‘要是讓泰勒小姐把愛瑪小姐裹起來,你就用不著擔心了,先生。’我有多少次聽你用這話稱讚她呀!”

  “是呀,一點不錯。佩里先生的確是這麼說的。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憐的小愛瑪!你那場疹子出得可不輕啊;就是說,要不是佩里悉心診治,還不知要嚴重到什麼地步。有一周的時間,他每天要來四次。他起初說情況還挺好——我們感到非常欣慰,可是麻疹畢竟是一種可怕的病。我希望,可憐的伊莎貝拉的孩子出麻疹的時候,一定要去請佩里。”

  “我父親和韋斯頓太太眼下都在克朗旅店,”弗蘭克·邱吉爾說,“看看房子能容納多少人。我從他們那兒來到哈特菲爾德,急著要聽聽你的意見,希望能勸說你去給他們當場主意。他們倆都讓我說明這個意思。你要是肯讓我陪你去,他們會覺得不勝高興。沒有你,他們做什麼事都不會滿意。”

  聽說要找她商量這樣的事,愛瑪覺得很高興。她父親則表示,等她走後再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於是,兩個年輕人便立即動身往克朗旅店去。韋斯頓夫婦都等在那兒,看見她了,並得到她的贊同,心裡十分快活。他們倆都很忙,也都很高興,只是方式不同:妻子有點不滿意,丈夫覺得一切完美無缺。

  “愛瑪,”韋斯頓太太說,“這牆紙比我預料的還差。瞧!有些地方髒極啦。那護壁板又黃又破,真讓我難以想像。”

  “親愛的,你太挑剔了,”做丈夫的說。“那有什麼關係呢?燭光下根本看不出來。在燭光下,那會像蘭多爾斯一樣乾淨。我們俱樂部晚上搞活動時,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時,兩位女士也許交換了一下眼色,意思是說:“男人從來就不知道髒不髒的。”而兩位男士也許在各自思忖:“女人就喜歡吹毛求疵,無端操心。”

  然而有一件棘手的事,是兩位男士輕視不得的。這就是飯廳的問題。當初建造舞廳的時候,並沒有把吃晚飯考慮在內,只在隔壁加了個小小的牌室。怎麼辦呢?這間牌室現在還要用來打牌;即使他們四人決定不必打牌,那是不是還是太小了,沒法在裡面舒舒服服地吃晚飯呢?還有一個大得多的房間,也許可以用作飯廳,不過在房子的另一頭,去那兒要穿過一條又長又難走的走廊。這是個難題。韋斯頓太太擔心年輕人經不起走廊裡的冷風,而兩位男士一想到擠在一起吃晚飯,就覺得難以忍受。

  韋斯頓太太建議不吃晚飯,只在那間小屋裡擺一些三明治什麼的,可是別人認為這太寒酸。舉行私人舞會而不請人家吃飯,這是對男女客人應有權利的欺騙行為,實在太丟人了。韋斯頓太太可不能再提了。她要再想一個權宜之計,於是朝那間小屋看了看,說道:

  “我看那間小屋並不算很小啊。你知道,我們不會有多少人呀。”

  這時,韋斯頓先生正輕快地邁著大步穿過走廊,一面大聲嚷道:

  “你總說這條走廊太長,親愛的。其實根本算不了什麼,樓梯那兒也根本沒有什麼風。”

  “但願能知道,”韋斯頓太太說,“我們的客人們一般最喜歡什麼樣的安排。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儘量讓大家都滿意——我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是呀,一點不錯,”弗蘭克嚷道,“一點不錯。你想聽聽鄰居們的意見。我並不感到奇怪。如果你能搞清楚他們中的主要人物——比如說科爾夫婦。他們離這兒不遠。要我去請他們嗎?或者貝茨小姐?她離這兒更近。我不准貝茨小姐是不是像別人一樣瞭解大家的喜好。我看我們確實需要廣泛徵求一下意見。我去把貝茨小姐請來怎麼樣?”

  “嗯——如果你願意的話,”韋斯頓太太頗為猶豫地說,“如果你認為她有用的話。”

  “你從貝茨小姐那兒聽不到你想聽的意見,”愛瑪說。“她只會高興不已,感激不盡,但是什麼也不會跟你說。甚至你問她話,她都不會聽。我看跟貝茨小姐商量沒有什麼用。”

  “可她很逗人,逗人極啦!我很喜歡聽貝茨小姐說話。你要知道,我不必把她全家都請來。”

  這時候,韋斯頓先生走了過來,聽說要請貝茨小姐,堅決表示贊同。

  “對呀,請去吧,弗蘭克。去把貝茨小姐請來,馬上把這件事定下來。我她一定會喜歡這項計畫的。要找個人告訴我們如何解決困難,我覺得她是再合適不過了。去把貝茨小姐請來。我們有點太挑剔了。她永遠都是個快快活活的榜樣。不過,還是把她們兩個都叫來。把她們兩個都請來。”

  “兩個都請,爸爸!那位老太太能……”

  “那位老太太!不,當然是那位年輕小姐啦。弗蘭克,你要是只請來了姨媽,而沒請外甥女,那我就會把你看成個大傻瓜。”

  “哦!請你原諒,爸爸。我沒有當即領會你的意思。當然,既然你有這個意思,我一定盡力勸她們兩個都來。”說罷,拔腿就跑去了。

  還沒等他把那位矮小整潔、動作敏捷的姨媽和那位優雅動人的外甥女請來,韋斯頓太太早就以溫和女性和賢慧妻子的姿態,把走廊又查看了一番,發現其缺陷比她以前想像的少多了——真是微不足道。於是,猶豫不決的難題解決了。剩下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了,至少想來如此。所有的小問題,像桌子和椅子,燈光和音樂,茶點和晚飯,也都做了安排,或者作為細節問題,留待韋斯頓太太和斯托克斯太太隨便什麼時候去解決。凡是受到邀請的人,肯定個個都會來。弗蘭克已寫信給恩斯庫姆,要求在兩周的期限之後再多待幾天,這是不可能遭到拒絕的。那將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舞會。

  貝茨小姐來了以後,竭誠表示贊成,說一定要這麼辦。她這個人,作為參謀是用不著的;但是作為贊同者(一個穩妥得多的角色),她還是受到了真誠的歡迎。她那贊同的話說得既全面又具體,既熱烈又滔滔不絕,讓人聽了只會高興。隨後半個小時裡,大家在一個個房間裡走來走去,有的在出主意,有的在留心聽,全都沉浸在未來的歡樂之中。臨分手前,愛瑪已明確答應了這次晚會的主角,要同他跳頭兩曲舞。她還聽到韋斯頓先生對太太小聲說:“他邀請她了,親愛的。他做得對。我早就知道他會的!”

第二部 第12章

  只差一件事就可以使愛瑪對行將舉行的舞會感到百分之百滿意——日期要定在弗蘭克·邱吉爾獲准待在薩里的期限內。儘管韋斯頓先生滿懷信心,愛瑪還是認為,邱吉爾夫婦說不定只許外甥住滿兩周,想多住一天都不行。可是,在兩周內舉行舞會看來是行不通的。準備工作還需要時間,要等到進入第三周才能準備妥當,而且得花幾天工夫進行籌畫,一邊盤算,一邊著手進行,心裡沒有多少握——而要冒著危險——在她看來,還要冒著很大的危險,說不定到頭來徒勞一場。

  然而,恩斯庫姆的人還挺寬容的,即便言語上沒有表現,實際行動上還是挺寬容的。弗蘭克想要多住幾天,舅父母顯然感到不快,可是他們並沒有反對。一切都平安無事,順順當當。但是,令人擔心的事往往是解決了一樁又來一樁。愛瑪現在覺得開舞會不成問題了,但是又有了新的煩惱:奈特利先生對舞會漠不關心,真令人為之惱火、、不知道是因為他自己不跳舞,還是因為事先沒跟他商量,看來他是決計不去關心這場舞會,眼下決不對之產生好奇心,將來也決不跟著湊熱鬧。愛瑪主動把舞會的情況告訴他,他只是作了這樣的回答:

  “好吧。如果為了幾小時的喧鬧取樂,韋斯頓夫婦認為值得花這麼大的力氣,那我也沒有什麼好反對的,不過我可不要他們決定我的樂趣。哦!是呀,我是非去不可的。我沒法拒絕,還要盡可能不打瞌睡,可我寧願待在家裡,威廉·拉金斯一周來的帳目。說實話,我真想待在家裡。開心地看別人跳舞!我還真不會呢——我從來不——也不知道有誰愛看。我相信,優美的舞蹈就像美德一樣,一定有其本身的價值。旁觀者往往抱著不同的看法。”

  愛瑪覺得這話是針對她說的,不由得十分生氣。然而,他這樣冷漠,這樣氣憤,並不是為了討好簡·費爾法克斯。他反對舉行舞會,並不是受了她的情緒的影響,因為她一想到要開舞會,心裡就高興得不得了。她為之感到興奮——性情也開朗了——不由自主地說:

  “哦!伍德豪斯小姐,但願別出什麼事攪得舞會開不成。那會讓人多掃興啊!不瞞你說,我懷著無比欣喜的心情期待著。”

  因此,奈特利先生並不是為了討好簡·費爾法克斯,才寧願與威廉·拉金斯做伴的。不是的!愛瑪越來越覺得,韋斯頓太太完全猜錯了。奈特利先生對簡是很友好,也很同情——但卻並不愛她。

  唉!馬上就沒有閒暇與奈特利先生爭執了。才滿懷希望地高興了兩天,事情一下子泡湯了。邱吉爾先生來了一封信,催他外甥速歸。邱吉爾太太病了——病得很重,非要他回去不可。據她丈夫,她兩天前給外甥寫信時,身體就已經很不舒服,只因一向不願給別人帶來苦惱,一向從不顧惜自己,因而沒有說起自己的病情。然而她現在病勢加重,實在輕視不得了,只好懇請他立刻返回恩斯庫姆。

  韋斯頓太太當即寫了一封短簡,將那封信的主要內容轉告了愛瑪。弗蘭克要走,這是不可扭轉的。儘管他沒有為舅媽感到驚慌,沒有減少對她的厭惡之情,但他還得在幾小時之內就啟程。他瞭解舅媽的病情:若不是為了自己的便利,她是從來不生病的。

  韋斯頓太太又寫道:“他只能利用早飯後的時間匆匆趕到海伯裡,向他認為關心他的幾位朋友道個別,預計他很快就會到達哈特菲爾德。”

  這封帶來不幸消息的短簡讓愛瑪再也吃不下早飯了。她一完短簡,除了長籲短歎之外,什麼事也做不成了。舞會吹了——那個年輕人走了——他心裡所想的一切都化為了泡影!真是太不幸了!本來該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一個夜晚啊!每個人都那麼興高采烈!她和她的舞伴將是最開心的一對!“我早就會有這樣的結局,”這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父親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他主要關心的是邱吉爾太太的病情,想知道是怎麼治療的。至於舞會,讓親愛的愛瑪感到失望固然不像話,但是待在家裡還要平安些。

  愛瑪等了一會,她的客人才來。不過,如果這一點表明他並不急於想見到她的話,那他到來時的那副滿面憂傷和無精打采的樣子,則足以補償他的過失。他因為要走,心裡覺得十分難受,連話都不想說了。顯然,他情緒非常低落。起初,他坐在那裡沉思,還真發了一會呆。等再回過神來,只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事也沒有離別讓人更傷心的。”

  “可你還會再來的,”愛瑪。“你不會只來蘭多爾斯這一回吧。”

  “唉!”弗蘭克搖了搖頭,“很難說我什麼時候能再來呀!我會極力爭取的!這將是我一心一意追求的目標!如果我舅父舅媽今年春天肯去倫敦——可是我又擔心——他們去年春天就沒去——我擔心他們的這一習慣一不復返了。”

  “我們那倒楣的舞會肯定開不成了。”

  “啊!那場舞會呀!我們當初為什麼要等呢?為什麼不抓緊時機及時取樂呢?好事往往讓準備工作破壞了,愚蠢的準備工作啊!你‘一對我們說過會有這樣的結果。哦!伍德豪斯小姐,怎麼總是讓你言中了呢?”

  “說真的,這次讓我言中了,我感到很遺憾。我寧願快活一場,而不要這先見之明。”

  “如果我能再來,我們還是要舉行舞會。我父親認為一定要舉行。你可別忘記你的許諾呀。”

  愛瑪親昵地望著他。

  “多麼有意思的兩個星期啊!”弗蘭克接著說。“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難得,更快活!每一天都使我更不願意到別的地方去。能住在海伯裡的人真是幸福啊!”

  “既然你現在這麼喜歡我們這兒,”愛瑪笑著,“我想冒昧地問一聲:你當初來的時候是否有點不情願?我們是不是比你預料的要好?我想准是這樣。我想你一準沒有料到會喜歡我們。你當初要不是因為不喜歡海伯裡的話,也不會拖那麼久才來。”

  弗蘭克不好意思地笑了。儘管他否認有那樣的情緒,愛瑪還是認為事實就是那樣。

  “你今天上午就要走嗎?”

  “是的,我父親要來這兒接我,我們一道回去,我得馬上動身。恐怕他隨時會到。”

  “甚至都抽不出五分鐘去看看你的朋友費爾法克斯小姐和貝茨小姐嗎?真令人遺憾!貝茨小姐見多識廣,能言善辯,也許會幫你增長見識的。”

  “是啊——我已經去過那兒了。從她家門口走過時,我想還是進去為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本來打算進去待三分鐘,因為貝茨小姐不在家,就多耽擱了一會兒。她出去了,我覺得不能不等她回來。她這個人,也許會惹人笑話,也必定會惹人笑話,但是誰也不願意瞧不起她。我最好還是去看看她,然後——”

  弗蘭克頓住了,立起身來,朝窗口走去。

  “總之,”他說,“也許,伍德豪斯小姐——我看你不會一點也不懷疑——”

  他看著愛瑪,仿佛要猜透她的心思。愛瑪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這好像是個先兆,預示要發生一件萬分認真的事,而這又不是她所希望發生的事。因此,她逼迫自己開口,希望借此避開這件事,便鎮定地說道:

  “你做得很對。你去看看她是理所當然的,然後——”

  弗蘭克默不做聲。愛瑪心想他一定在看著她,也許在琢磨她的話,揣測她的態度。她聽見他歎了口氣。他自然覺得他有理由歎氣。他不敢相信愛瑪在鼓勵他。尷尬地過了一會,他又坐下來了,以比較堅定的口吻說:

  “我本來覺得,能把餘下的時間都奉獻給哈特菲爾德,是件聊以的事。我真喜歡哈特菲爾德——”

  他又頓住了,又立起身來,顯得非常局促。他比愛瑪想像的還要愛她。如果他父親不來的話,誰知道會鬧出什麼樣的結局呢?過了不久,伍德豪斯先生也來了,因為需要盡力做好應酬,他就平靜下來了。

  不過,只過了一會工夫,這難堪的局面便結束了。韋斯頓先生遇事一向乾脆俐落,既不會拖延不可避免的壞事,也不會預見尚未肯定的壞事,因而只說了一句:“該走了。”那位年輕人禁不住歎了口氣,只得表示同意,起身告辭了。

  “我會得知你們大家的情況的,”弗蘭克。“這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將獲悉你們這兒發生的每一件事。我請韋斯頓太太跟我通信,她好心地答應了。哦!你要是真正思念不在身邊的人,跟一位女性通通信可是一件幸事啊!她會把一切都告訴我。讀著她的信,我仿佛又回到了我所熱愛的海伯裡。”

  說完這席話,他和愛瑪十分親切地握了握手,十分懇切地說了聲“再見”,隨即門關上了,弗蘭克·邱吉爾也走了。真是說走就走——他們只匆匆地見了一面。他走了。愛瑪覺得分別的滋味真不好受,料想他這一走,對他們這個小圈子裡的人是多大的損失,她擔心自己會於難過,過於傷感。

  這是一個不幸的變化。弗蘭克來了以後,他們倆幾乎天天見面。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裡,他的到來無疑給蘭多爾斯增添了很大的活力——難以形容的活力。每天早上都想著見到他,期盼見到他,而他總是那麼殷勤備至,那麼生氣勃勃,那麼風度翩翩!那兩個星期真是快活極了,可現在哈特菲爾德又要回到以前的老樣子,真令人可憐。弗蘭克有這樣那樣的好處,而尤為可貴的是,他幾乎向她表白了他愛她。至於他的愛有多深,是否能持久,那是另一碼事。但她現在可以肯定,他確實非常愛慕她,打心裡喜歡她。一想到這裡,再加上其他種種念頭,她不由得意識到:她自己一定有點愛上他了,儘管她以前下定決心不談戀愛。

  “肯定是這麼回事,”她心想。“這麼沒精打采,懶懶洋洋,癡癡呆呆,也不想坐下來做點事,覺得家裡的一切都那麼沉悶乏味!我肯定墜人了情網。如若不然,我就是天下一個最最古怪的人——至少有幾個星期如此。唉!一些人視為不幸的事,另一些人總認為是好事。即使沒有什麼人跟我一起為弗蘭克·邱吉爾離去而惋惜,也會有許多人跟我一起為開不成舞會而悲歎。但是,奈特利先生卻會感到高興。他要是願意的話,晚上盡可以跟可愛的威廉·拉金斯待在一起了。”

  然而,奈特利先生並沒有露出洋洋得意的喜悅之情。他不能說他為自己感到遺憾;如果他要這樣說的話,他那喜氣洋洋的神態就會表明他言不由衷。不過他卻說,而且是執意說:他為別人的失望感到遺憾,並用十分親切的口吻補充了一句:

  “愛瑪,你難得有機會跳跳舞,真不走運。太不湊巧啦!”

  愛瑪有好幾天沒有見到簡·費爾法克斯,心想她對這一不幸變化一定感到不勝遺憾。可是等到她們見面時,她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真令人作嘔。然而,她這一陣身體特別不好,頭痛難忍,據她姨媽說,即使舉行舞會,她認為簡也沒法參加。因而,把她那不得體的冷漠態度歸咎於身體欠佳引起的情緒低沉,那對她是很寬容的。

第二部 第13章

  愛瑪還是毫不懷疑自己墜人了情網,只是拿不准程度有多深。起初她以為愛得很深,後來又覺得只是稍微有一點。她非常喜歡聽人家談論弗蘭克·邱吉爾,而且也是為了他的緣故,比以往更加喜歡見到韋斯頓夫婦。她時常想念弗蘭克,眼巴巴地盼望他來信,好知道他身體好不好,情緒高不高,舅媽病情如何,今年春天他有沒有可能再來蘭多爾斯。不過,她又不容許自己悶悶不樂,並在第一個早晨過後,也不容許自己比往常懶得做事。她照樣忙碌,照樣高興。弗蘭克儘管討人喜歡,她還是認為他有缺點。她雖然很想念他,坐著畫畫或做針線的時候,還為他們感情的發展和結局設上千種有趣的前景,虛構過許多微妙的對話,杜撰過一封封情意綿綿的信件,但是在她的想像中,弗蘭克每次向她求愛時,她都拒絕了他。他們之間雖然有情有意,到頭來總是落得一般友情。每次分離時都要戀戀不捨,但最終還是要分離。她一意識到這一點,就覺得自己不可能愛得很深。雖她以前早已下定決心,永不離開父親,永不出嫁,但她若是當真萌發了強烈的愛,那她心裡定會產生她料想不到的鬥爭。

  “我覺得自己並沒有使用犧牲這個字眼,”她心想。“我做了那麼多機敏的回答,巧妙的否定,卻一次暗示過要作出犧牲。我覺得我並非一定要有他才能幸福。沒有他反而會更好。我當然不會要自己愛得更深。我已經愛得夠深了,可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總的說來,一看弗蘭克的感情,她同樣感到滿意。

  “毫無疑問,他肯定深深地墜人了情網——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一點——真是深深地墜人了情網!等他再來的時候,如果仍舊情意綿綿,那我可得留神,千萬不能慫恿他。我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不這樣是絕對不可寬恕的。我倒不是料想他會覺得我一直在慫恿他。不,如果他當真我也對他有意思,他就不會這麼怏怏不樂了。他要是覺得我在慫恿他的話,臨別時就會是另一副神情,另一番言談。然而,我還是得留神。這是假定他還像現在這樣對我情深意濃,不過我也說不準他是不是會這樣。我看他不是那種人——我根本不指望他會堅定不移,忠貞不渝。他的感情是熱烈的,但是可以想像也是多變的。總之,經過左思右,我覺得自己沒把幸福過多地寄託在他身上,是值得慶倖的。我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到那時,這又會成為一件好事了,因為據說人人一生都要墜人情網一次,我會輕而易舉地解脫出來。”

  韋斯頓太太收到弗蘭克的來信以後,愛瑪也看了這封信,而且是帶著幾分欣喜和讚賞之情看的,因此不由得搖起頭來,對自己的感情表示驚異,覺得自己以前低估了那些感情的力量。那是一封長信,寫得很出色,詳細述說了他一路上的情況、心裡的感受,表達了滿懷的愛慕和感激,以及自然而真摯的敬重之情,描繪了當地和外地種種有趣的事情,筆調準確而生動。信裡沒有令人生疑的表示抱歉和關切的華麗詞藻,有的只是向韋斯頓太太表達真情實意的語句。他從海伯裡回到恩斯庫姆,兩地在社交生活方面的主要差異,只是略帶了幾筆,但也足以表明他的感觸有多深,若不是由於拘於禮儀,他還可以多寫多少內容啊。信裡自然少不了她的芳名,不止一次地見到“伍德豪斯小姐”,而且每次都能引起愉快的聯想,不是稱讚她情趣高雅,就是回憶她說過什麼話。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名字時,雖然寫得樸實無華,絲毫沒有獻殷勤的意味,但是卻能看出她的舉足輕重,意識到這也許是對她最大的恭維。在信箋最下方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地寫了這樣兩行字:“你知道,我星期二那天抽不出空來去向伍德豪斯小姐的那位美麗的小朋友辭別。請代我表示歉意,並向她告別。”愛瑪毫不懷疑,這完全是為了她而寫的。他所以惦著哈麗特,僅僅因為她是她愛瑪的朋友。他所描繪的恩斯庫姆的現狀和前景,跟她預料的差不多。邱吉爾太太正在康復,他還不敢說什麼時候能再來蘭多爾斯,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雖這封信的主要內容,也就是所表達的情感,使她感到得意,受到鼓舞,然而等她把信疊好還給韋斯頓太太時,卻發覺它並未激起絲毫持久的熱情,沒有了這個寫信人,她還可以照樣生活,而他也該學會沒有她而照樣生活。她沒有改變初衷。她好了一個主意,以使他以後獲得安慰和幸福,因而越發堅定了拒絕他的決心。他還惦著哈麗特,稱她為“美麗的小朋友”,這就啟發她生出這樣一個念頭:她拒絕他以後,他可以繼而去愛哈麗特。難道不可能嗎?不能這麼說。毫無疑問,哈麗特在見識上遠遠比不上他,不過她那嫵媚動人的臉蛋、熱烈純真的舉止,卻使他為之著迷。而且從家庭出身和社會關係來看,她可能具有很優越的條件呢。這件事要是辦成了,對於哈麗特來說,真是又有利又可喜。

  “我不能多想這件事了,”她心想。“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知道這樣胡思亂想是危險的。不過,比這更奇怪的事情還有呢。現在我們已經不再兩心相悅了,這倒可以促使我們穩固地建立一種真正無私的友情,我已經在樂滋滋地企盼這種友情了。”

  能為哈麗特的幸福操點心是件好事,不過還是少人非非為好,因為馬上就要出現一件不幸的事。起初,海伯裡人談論的話題是愛爾頓的婚事,等弗蘭克·邱吉爾來了以後,大家都把興趣集中在這最新的話題上,完全壓倒了先前的興趣。因此,如今弗蘭克·邱吉爾走了以後,愛爾頓先生的婚事又變成大家齊心關注的話題了。他的婚期已經擇定。他很快就要回到他們中間來——愛爾頓先生和他的新娘。大家幾乎還沒來得及細談恩斯庫姆來的第一封信,人人嘴裡就嘮叨起“愛爾頓先生和他的新娘”了,弗蘭克·邱吉爾早拋到了九霄雲外。愛瑪聽得厭煩了。她不受愛爾頓先生的干擾,過了三個星期的快活日子。哈麗特像她殷切期望的那樣,最近也變得堅強起來了。至少有韋斯頓先生的舞會可以盼望,她也不會去想別的事情。不過顯而易見,她的心境尚未完全平靜下來,還經受不住行將來臨的諸如新馬車、教堂鐘聲等情況的刺激。

  可憐的哈麗特給搞得心神不安,需要愛瑪盡力多加開導、安慰和關心。愛瑪覺得她為哈麗特再怎麼盡心竭力都不會過分,哈麗特有權利要她使出所有的本事、最大的耐心。但是,總是勸說而不見效果,總是嘴上表示同意而卻不能達成一致意見,這可是件沉重的差事呀。哈麗特恭恭敬敬地聽著,然後說:“一點不錯——就像伍德豪斯小姐所說的——不值得去想他們——我再也不去想了。”然而,就是換個話題也無濟於事,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哈麗特還是像先前那樣,讓愛爾頓夫婦攪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最後,愛瑪只得從另一個角度打動她。

  “哈麗特,眼看愛爾頓先生結婚了,你總也想不開,整天愁眉苦臉的,這是你能給我的最有力的指責。對於我犯下的錯誤,這足你給我的最嚴厲的指責了。我知道,這件事都怪我不好。你放心好了,我沒有忘記我的責任。我自己受了騙,又非常可悲地騙了你——我將為此痛悔一輩子。別以為我會忘記這件事。”

  哈麗特聽了這話大為感動,只能發出幾聲感歎。愛瑪接著說道:

  “我並沒有說:為了我振作起來,哈麗特;為了我而少想、少談愛爾頓先生;因為我要你這樣做,恰恰是為了你自己。我心裡好不好受關係不大,要緊的是你應養成自製的習慣,考慮到自己的責任,注意行為得體,儘量避免引起別人的猜疑,愛惜自己的身體,維護自己的聲譽,恢復內心的平靜。我就是為了這些動機,才苦口婆心地勸你。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遺憾的是,你對此沒有足夠的認識,因而也沒有照著去做。不讓我難受倒是次要的,我只想讓你不要陷入更大的痛苦中。也許我有時候會覺得,哈麗特不會忘記該怎麼做——或者說,不會忘記體諒我。”

  這番觸動情義的話比別的話更起作用。哈麗特確實非常喜愛伍德豪斯小姐,一想到自己無情無義,對她不夠體貼,心裡好生難受了一陣子。等愛瑪給了她安慰,滿腹的痛楚過去之後,她心裡依然覺得過意不去,敦促她做她應該做的事情,並且支持她這樣做。

  “你是我有生以來的最好的朋友——我卻辜負了你的情義!誰也比不上你呀!我對誰也沒有像對你這麼敬重啊!哦!伍德豪斯小姐,我多麼忘恩負義呀!”

  這一席肺腑之言,加上神情儀態的襯托,使愛瑪覺得她以前從未這樣愛過哈麗特,也從未這樣珍惜她的情義。

  “沒有什麼比溫柔的心靈更有魅力,”事後她自言自語說。“什麼也比不上溫柔的心靈。熱情、溫柔的心靈,加上親切、坦率的儀態,比天下最機靈的頭腦還有吸引力。我對此深信不疑。我親愛的父親正是憑著溫柔的心靈而受到眾人的愛戴——伊莎貝拉正是憑著溫柔的心靈而受到大家的喜愛。我沒有這樣的心靈——但是我懂得如何珍重這樣的心靈。哈麗特比我強,具有溫柔的心靈所賦予的百般魅力和幸福。親愛的哈麗特!就是拿天下最機靈、最有遠見、最有判斷力的女人來換你,我也不肯幹。哦!簡·費爾法克斯那麼冷漠!哈麗特抵得上一百個這樣的人。說起給人妻子——給一個有頭腦的人做妻子——那是再可貴不過了。我不想指名道姓,但是不要愛瑪而要哈麗特的人一定會非常幸福!”

第二部 第14章

  人們是在教堂裡第一次見到愛爾頓太太的。但是,一個新娘坐在長椅上,雖然會打斷別人的虔誠祈禱,卻滿足不了大家的好奇心,以後還得通過正式的登門拜訪,才能斷定她是真的很漂亮,還是僅僅有點漂亮,還是根本不漂亮。

  愛瑪與其說是於好奇心,不如說是出於自尊和禮儀,決定不要最後一個去登門拜訪她。她非要讓哈麗特陪她一起去,以便儘早度過那最尷尬的局面。

  她再走進這座房子,走進三個月前她藉口系鞋帶而枉費心機走進去的那間屋子(譯注:小說第一卷第十章),不由得勾起了回憶。上千個令人氣惱的念頭湧進她的腦際。那些恭維話,那些字謎,那些荒謬的錯誤。不要以為可憐的哈麗特就不在追憶過去。不過她表現得相當不錯,只是臉色蒼白,默默不語。當然,拜訪的時間很短:那麼尷尬的局面,又是那麼心事重重,自然要把時間縮短。愛瑪顧不得仔細端量一下新娘,根本談不上對她有什麼看法,只能空泛地說一聲“衣著講究,樣子挺討人喜歡”。

  愛瑪並非真正喜歡她。她不想急於挑毛病,但是覺得她並不文雅:大方而不文雅。她幾乎可以肯定,她作為一個年輕女人,一個陌生人,一個新娘,有些過於大方了。她的模樣相當不錯,臉蛋也不能算不漂亮,但是她的五官、神態、嗓音、舉止都不優雅。愛瑪心想,至少以後會顯現出來。

  至於愛爾頓先生,他的舉止好像並不——不行,她可不能對他的舉止輕率下結論,或是說什麼俏皮話。婚禮後待來客,什麼時候都是件尷尬的事情,新郎必須很有雅量才能應付過去。新娘則比較好辦。她們有漂亮的衣服幫襯,還有可以羞答答的特權,而新郎只能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她認為可憐的愛爾頓先生特別不幸,居然跟他剛娶的女人、原來想娶的女人以及別人要他娶的女人,同待在一間屋子裡。她只得承認,他有理由顯得笨拙、做作、局促不安。

  “呃,伍德豪斯小姐,”兩人走出牧師住宅以後,哈麗特等了好久不見朋友吭聲,便先開了口。“呃,伍德豪斯小姐,”說著輕輕歎了口氣,“你覺得她怎麼樣?難道不是很可愛嗎?”

  愛瑪回答時有點支支吾吾。

  “哦!是的——非常——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年輕女子。”

  “我認為她長得挺美的,相當美。”

  “的確穿得很講究。那件長裙特別漂亮。”

  “愛爾頓先生會愛上她,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哦!是呀——一點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那麼有錢,又恰好遇見了愛爾頓先生。”

  “我敢說,”哈麗特又歎了口氣,回答說,“我敢說她很愛愛爾頓先生。”

  “也許是這樣。可是並非個個男人都能娶到最愛他的女人。也許是霍金斯小姐想要有個家,並且認為這是她能攀上的最好的親事。”

  “足呀,”哈麗特誠摯地說,“八成是這樣的,沒有人能攀到比這更好的親事了。嗯,我打心底裡祝他們幸福。伍德豪斯小姐,我想我以後再見到他們也不會介意了。他還是那麼出眾。不過你知道,人一結了婚就大不一樣了。真的,伍德豪斯小姐,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可以坐在那裡欣賞他,而不感到很痛苦。知道他沒娶一個跟他不般配的女人,真是莫大的安慰啊!愛爾頓太太看上去真是個可愛的年輕女人,跟他正般配。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啊!他管他太太叫‘奧古斯塔’,多麼愜意呀!”

  新婚夫婦回訪以後,愛瑪就打定了主意。這時候,她可以看得仔細些,作出比較公正的判斷。哈麗特碰巧不在哈特菲爾德,伍德豪斯先生要應酬愛爾頓先生,她便獨自跟那位太太聊了一刻鐘,可以安安靜靜地聽她說話。經過這一刻鐘的交談,她深深地認識到:愛爾頓太太是個愛慕虛榮的人,沾沾自喜,自以為了不起;就想炫耀自己,出人頭地,可惜她是在一所蹩腳的學校受的教育,舉止又冒失又隨便;她的見識都自於同一類人、同一種生活方式;即使算不上愚蠢,也可以說是愚昧無知;愛爾頓先生跟她朝夕相處,肯定沒有什麼好處。

  要是換成哈麗特,就會般配多了。雖說她本人不聰明,不優雅,但她能使他結交上聰明、優雅的人。而霍金斯小姐呢,從她那大大落落、自命不凡的神態來看,或許可以算作她那一類人中的佼佼者。這次聯姻唯一值得驕傲的,是她那位住在布里斯托爾附近的闊姐夫,而這位闊姐夫唯一值得驕傲的,是他的住宅和馬車。

  她坐下後談的第一個話題是楓園。她姐夫薩克林先生就住在那裡——那地方跟哈特菲爾德差不多。哈特菲爾德的庭園比較小,但卻整潔漂亮,房子比較現代化,造型優美。愛爾頓太太對房間的大小、房門以及所能看到和想像到的一切,似乎留下了極好的印象。“真的跟楓園太相像了!相像得令我吃驚!這個房間從形狀到大小,跟楓園的那間晨室一模一樣,我姐姐最喜歡那間晨室啦。”這時,她要求愛爾頓先生為她幫腔:“難道不是相像得令人吃驚嗎?我簡直以為我待在楓園呢。”

  “還有這樓梯呢——你知道,我一進來就發現這樓梯多麼相像,放在房裡的同一位置。我簡直忍不住要感歎啊!說真的,伍德豪斯小姐,在這兒能讓我想起楓園這樣一個我最最喜愛的地方,我覺得真是高興。我在那兒愉愉快快地度過了多少個月呀!”說著動情地輕輕歎了口氣。“毫無疑問,是個迷人的地方。誰見了都覺得美,可是對我來說,那兒可是我的家呀。伍德豪斯小姐,你要是什麼時候像我這樣離開了家,看到什麼東西跟你撇下的東西有些相似,你會覺得有多高興啊。我總說這是結婚的一個弊端。”

  愛瑪盡可能少答話,可是愛爾頓太太覺得已經夠多了,她就想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講下去。

  “跟楓園像極啦!不僅房子像——我敢說,照我的觀察,那庭園也像極了。楓園的月桂也是這樣繁茂,位置也一樣——就在草坪對面。我還看見一棵大樹,四周圍著一條長凳,也勾起了我的聯想!我姐姐、姐夫一定會被這地方迷住。自己有寬庭大院的人,總是喜歡類似的庭園。”

  愛瑪懷疑人們是否真有這樣的心理。她倒有個大不一樣的見解,認為自己有寬庭大院的人不會喜歡別人的寬庭大院。然而,如此荒謬的錯誤不值一駁,因此她只是回答說:

  “等你在這一帶多看些地方以後,你恐怕就會覺得你對哈特菲爾德的評價過高了。薩里到處都很美。”

  “哦!是呀,這我很清楚。你知道,那是英格蘭的花園。薩里是英格蘭的花園啊。”

  “是呀,可我們也不能獨享這份殊榮。我相信,有許多郡跟薩里一樣,被稱為英格蘭的花園。”

  “不,我想沒有吧,”愛爾頓太太答道,一面露非常得意的微笑。“除了薩里以外,我沒聽說哪個郡有這樣的美稱。”

  愛瑪啞口無言。

  “我姐姐、姐夫答應春天來看我們,最遲在夏天,”愛爾頓太太接著說道。“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去遊覽了。他們來了以後,我們真可以暢遊一番啦。他們一定會坐那輛四輪四座大馬車來,能寬寬敞敞地坐四個人。因此,壓根兒就用不著我們的馬車,我們就可以到各個風景區痛痛快快地遊覽一番。我想,到了那個季節,他們不會坐著兩輪雙座輕便馬車來。真的,等快到春天的時候,我一定叫他們坐四輪四座大馬車來,那要好得多。你知道,伍德豪斯小姐,客人來到這種風景優美的地方,我們自然希望他們儘量多看看。薩克林先生特別喜歡遊覽。去年夏天,他們剛買了那輛四輪四座大馬車不久,我們就坐著它去金斯威斯頓遊覽了兩次,玩得開心極啦。伍德豪斯小姐,我想每年夏天有不少人來這兒遊玩吧?”

  “不,這附近一帶倒沒有。能吸引你所說的那種遊客的風景勝地離我們這兒還很遠。我想我們這兒的人都喜歡清靜,寧可待在家裡,也不願意出去遊玩。”

  “啊!真要圖舒服,最好還是待在家裡。沒有比我更戀家的人了。在楓園,我的戀家是盡人皆知的。塞麗娜去布里斯托爾的時候,曾多次說過:‘我真沒辦法叫這姑娘離開家。我百般無奈,只好一個人出去,儘管我不喜歡一個人悶坐在那輛四輪四座大馬車裡,連個伴兒也沒有。可是,我看奧古斯塔真是好性子,從不肯邁花園柵欄。’她這樣說了好多次,其實我並不主張整天不出門。我認為,關起門來與世隔絕,反倒很不好。跟外界適當地作些交往,既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則可取多了。不過,我完全理解你的處境,伍德豪斯小姐,”一面朝伍德豪斯先生望望,“你父親的身體一定是個很大的妨礙。他怎麼不去巴思試一試?他真該去試一試。我向你推薦巴思。你放心,我肯定那兒對伍德豪斯先生有好處。”

  “我父親以前試過不止一次了,可是不見什麼效果。佩里先生,你對這個名字想必並不生疏吧,他認為現在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效果。”

  “啊!那太遺憾了。我向你擔保,伍德豪斯小姐,只要水土適宜的話,就會產生奇妙的效果。我在巴思的時候,就見過多起這樣的例子啊!那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地方,我看伍德豪斯先生有時心情低沉,去那兒定會有好處。至於對你會有什麼好處,我就不必多費口舌了。巴思對年輕人的好處是盡人皆知的。你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介紹你進入那兒的社交界該有多美呀,我馬上就能給你介紹幾個上流社會的人。只消我一封信,就能讓你結識好幾個朋友。我在巴思的時候,一直跟派特裡奇太太住在一起,她是我特別要好的朋友,一定樂意盡心關照你的,由她陪著你進入那兒的社交界,再合適不過了。”

  愛瑪真是忍了又忍,才沒有變得失禮。試想一想,居然要承蒙愛爾頓太太給她作所謂的介紹——要仰仗愛爾頓太太的一個朋友把她帶進社交界,而這位朋友說不定是個庸俗放蕩的寡婦,要靠招徠一個搭夥的房客才能勉強維持生計!伍德豪斯小姐的尊嚴,哈特菲爾德的尊嚴,真是一落千丈了!

  然而她還是忍住了,本想責怪的話一概沒說,只是冷漠地向愛爾頓太太道了謝。“我們去巴思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相信,那地方對我父親不合適,對我也不合適。”接著,為了免得再生氣發火,她立即轉了話題:

  “愛爾頓太太,我不用問你是否喜歡音樂。遇到這種事,新娘人還沒到,名聲就傳開了。海伯裡早就聽說你琴彈得很出色。”

  “哦!哪兒的話。我要說沒有這回事。琴彈得很出色!實話跟你說,差遠了。你想想告訴你這話的人太有失偏頗了。我特別喜歡音樂——喜歡得發狂了。我的朋友都說我也並非毫無鑒賞力。至於別的方面,說實話,我的琴彈得差勁極了。我很清楚,你伍德豪斯小姐彈得很好聽。說真的,聽說能跟喜歡音樂的人在一起,我感到極為得意,極為欣慰,極為高興。我絕對離不開音樂。音樂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不管是在楓園還是在巴思,我總是習慣於跟酷愛音樂的人在一起,沒有了音樂將是最大的犧牲。當初埃先生說起我未來的家,擔心我受不了這兒的冷清,我就老老實實地對他這樣說過。他知道我以前住慣了什麼房子,當然還怕我嫌這兒的房子差呢。他那麼說的時候,我老老實實地跟他講,我可以放棄社交活動——包括宴會、舞會、看戲——因為我不怕冷清。我有的是辦法消遣,社交活動對我來說並不是必不可少的。沒有也完全可以。對於沒有辦法自己消遣的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我有的是辦法,完全不用依賴別人。至於房間比我以前住的小,我壓根兒就不會在意。我相信,這種犧牲根本算不了什麼。不錯,我在楓園過慣了奢華的生活,可我跟他說過,要讓我過得幸福,不一定要有兩輛馬車,也不一定要有寬敞的房間。‘但是,’我說,‘說實話,要是周圍沒有喜歡音樂的人,我想我是沒法生活的。’我不提別的條件,可是沒有了音樂,生活對我來說是空虛的。”

  “可以料想,”愛瑪笑吟吟地說,“愛爾頓先生一定會對你說,海伯裡有一些非常喜歡音樂的人。考慮到他的動機,希望你不要以為他言過其實,不可原諒。”

  “的確如此,我對此毫不懷疑。我很高興,能置身這樣一個環境。希望我們能一起多舉行幾次美妙的小型音樂會。我想,伍德豪斯小姐,你我應該組織一個音樂俱樂部,每週在你們家或我們家聚會一次。難道這計畫不好嗎?只要我們盡力而為,我想不久就會有人支持的。這種情況對我尤其有好處,可以激勵我經常練琴。你知道,對於結了婚的女人,人們一般有個不好的說法。她們太容易放棄音樂了。”

  “可是你那麼酷愛音樂——當然不會有這個危險啦。”

  “但願不會。可是看看周圍的熟人,我真有些不寒而慄。塞麗娜完全放棄了音樂——現在碰也不碰鋼琴了——儘管以前彈得那麼好。傑佛瑞斯太太——就是以前的克拉拉·派特裡奇——兩位米爾曼小姐,就是現在的伯德太太和詹姆斯-庫珀太太,還有些舉不勝舉的人,情況也是這樣。說真的,真夠叫人害怕的。我以前很氣塞麗娜,現在卻開始明白了,結了婚的女人有許多事情要做。我想,今天早上我跟管家談家裡的事就花了半個小時。”

  “不過這種事情,”愛瑪說,“很快就會走上正軌的——”

  “嗯,”愛爾頓太太笑著說,“我們等著瞧吧。”

  愛瑪見她堅定地要放棄音樂,也就無話可說了。隔了一會,愛爾頓太太又選了個話題。

  “我們到蘭多爾斯了,”她說,“發現男女主人都在家。兩人好像都很和藹可親,我非常喜歡他們。韋斯頓先生似乎是個很色的人——實話跟你說吧,已經成了我最喜歡的人了。他太太看上去還真好——一副慈母般的仁慈心腸,使人一見面就會產生好感。我想她是你的家庭教師吧?”

  愛瑪大吃一驚,簡直答不上話來。不過,愛爾頓太太並沒等她說聲“是的”,便又繼續往下講。

  “雖然早就有所耳聞,但是見她如此雍容大度,我還真是大為吃驚呢!她是個真正有教養的女人。”

  “韋斯頓太太的儀態,”愛瑪說,“總是十分得體。又端莊,又樸實,又優雅,足可成為年輕女子最穩妥的榜樣。”

  “我們在那兒的時候,你猜誰來了?”

  愛瑪大為茫然。聽LJ氣像是一個老朋友,那她怎麼能猜得著呢?

  “奈特利!”愛爾頓太太接著說道。“就是奈特利呀!不是很巧嗎?他那天來的時候我不在家,因此一直沒見過他。當然,他是埃先生特別要好的朋友,我也就特別想見見他。我經常聽埃先生提到‘我的朋友奈特利’,便急不可待地想見見他。我得為我的carosposo說句公道話,他不必為他的朋友害臊。奈特利是個真正的紳士,我很喜歡他。我覺得他確實是個很有紳士風度的人。”

  幸虧到了客人該走的時候。愛爾頓夫婦走了,愛瑪可以鬆口氣了。

  “這女人真叫人受不了!”她立即感慨道。“比我想像的還不如。實在叫人受不了!奈特利!我簡直不敢相信。奈特利!以前從沒見過人家,就管人家叫奈特利!還說發現他是個紳士呢!一個自命不凡、庸俗不堪的微不足道的傢伙,開口她的埃先生,閉口她的carosposo(譯注:西班牙語:親愛的丈夫),吹噓自己有的是辦法,擺出一副驕橫無禮的自負神氣,炫耀她那俗不可耐的故作優雅。居然發現奈特利先生是個紳士!我懷疑奈特利先生是不是會反過來恭維她,認為她是個淑女。我簡直不敢相信!還叫我和她一道組織一個音樂俱樂部!人家還以為我們是知心朋友呢!還有韋斯頓太太哪!見把我帶大的人是個大家閨秀,也要大驚小怪!真是越來越不像話。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萬萬沒有想到。拿她跟哈麗特相比,那是對哈麗特的污辱。唁!弗蘭克·邱吉爾要是在這兒,會對她怎麼說呢?他會多麼氣憤,又會覺得多麼好笑啊!哎!又來了——一下子又想到了他。總是首先想到他!我又抓住了自己的弱點!弗蘭克·邱吉爾總要時不時地往我腦子裡鑽!”

  這些念頭從她腦際很快閃過,等愛爾頓夫婦告辭忙亂了一陣之後,伍德豪斯先生安靜下來準備說話的時候,愛瑪總算能夠靜心聽他說了。

  “哎,親愛的,”做父親的從容不迫地說,“我們以前從沒見過她,看樣子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太太。我看她很喜歡你。她說話有點太快,聲音一急促,就有點刺耳朵。可是,我恐怕也太挑剔了,不喜歡聽陌生人的聲音,誰話也沒有你和可憐的泰勒小姐好聽。不過,她似乎是個非常熱情、非常端莊的年輕女士,肯定會成為愛爾頓先生的好太太。但是依我看,他還是不結婚為好。這次辦喜事,我沒去向他和愛爾頓太太道喜,我已經表示了真誠的歉意,說夏天一定會去。不過我早該去了,不去向新娘道喜總是不大妥當。唉!從這事就可以看出,我可憐巴巴的身體有多不好!可我真不喜歡牧師住宅巷的那個拐角。”

  “我敢說,爸爸,他們相信你的道歉是真誠的。愛爾頓先生是瞭解你的。”

  “是呀。可是,對於一位年輕女士——一位新娘——只要有可能,我還是應該去恭賀一番的。不去是很失禮的。”

  “爸爸,你一向不贊成女人出嫁,怎麼會急於去恭賀一個新娘呢?你不見得會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吧。你要是搞得很認真,豈不是鼓勵人家結婚。”

  “不,親愛的,我從沒鼓勵任何人結婚,可我總希望對女士要有適當的禮貌——特別是對新娘,更是怠慢不得。對新娘一定要禮貌周到才行。你知道,親愛的,不管跟你在一起的還有些什麼人,新娘總是第一位的。”

  “哦,爸爸,如果這還算不上鼓勵別人結婚的話,我真不知道什麼是鼓勵了。我沒想到你也會鼓勵可憐的年輕小姐想人非非啊。”

  “親愛的,你誤解了我的意思。這只是一般的禮貌問題,教養有素的表現,根本談不上鼓勵別人結婚。”

  愛瑪閉口不語了。做父親的又有點神經質了,也沒法理解愛瑪。愛瑪又想起了愛爾頓太太的那些氣人的話,久久不能釋懷。

第二部 第15章

  後來瞭解的情況表明,愛瑪用不著改變她對愛爾頓太太的不良印象。她起初的看法非常正確。第二次見面時她覺得愛爾頓太太是這樣,以後每次見面時她得到的都是這個印象——自命不凡、自行其是、放肆無知、缺乏教養。她略有幾分姿色,稍有幾分才藝,但卻沒有自知之明,以為自己多識廣,能給鄉下帶來生氣,改善一下那裡的環境。她還認為自己作霍金斯小姐時就已經很有身份了,那個身份僅次於現在的愛爾頓太太。

  誰也不會認為愛爾頓先生跟他妻子有什麼不對心思的地方。看起來,他對她不僅感到滿意,而且感到驕傲。瞧他那神氣,似乎在慶倖自己給海伯裡帶來了一個寶貝女人,就連伍德豪斯小姐也無法與她相媲美。愛爾頓太太新結識的人裡,有的喜歡誇獎別人,有的雖然缺乏眼力,但是見貝茨小姐對她好也跟著效仿,要麼就想當然地認為,新娘一定像她自己表白的那樣又聰明又和藹,因而大多數人對她都很滿意。於是,對愛爾頓太太的稱讚也就理所當然地傳揚開了,伍德豪斯小姐也沒從中作梗,還是甘願重複她最初說的那句話,寬懷大度地說她“挺討人喜歡,衣著挺講究”。

  在有一方面,愛爾頓太太變得甚至比初來時還糟。她對愛瑪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上次她提出了要密切合作的建議,愛瑪沒怎麼理會,她可能生氣了,就轉而往後退縮,漸漸變得越來越冷淡,越來越疏遠。儘管這樣的結果沒有什麼不好,不過她這樣做是出於一番惡意,這就勢必要使愛瑪越發討厭她。愛爾頓太太——以及愛爾頓先生,對哈麗特很不客氣,嘲笑挖苦,冷落怠慢。愛瑪心想,這一定會很快治好哈麗特的心病。可是,能激起這種變化的情緒卻搞得她倆十分沮喪。毫無疑問,哈麗特可憐巴巴的一片癡情成了他們夫婦倆披肝瀝膽的談話資料,而她愛瑪插手了這件事,很可能也被談論過了,把她描繪得一無是處,搞得愛爾頓快慰至極。那夫婦倆當然都討厭她。他們無話可說的時候,總是動不動就誹謗起伍德豪斯小姐來。他們倆不敢公開對她表示不敬的時候,就會變本加厲地鄙視哈麗特,把氣出在她身上。

  愛爾頓太太非常喜歡簡·費爾法克斯,而且從一開始就如此。她並不是因為跟一位年輕小姐作對,就要籠絡另一位年輕小姐,而是從一開始就如此。她還不單是自然而適度地讚美幾句——而是在人家並沒要求,也未懇請,更無特權的情況下,非要去幫助她,跟她交好。愛瑪還沒失去她的信任之前,大約是跟她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就聽她講了一番俠義心腸的話。

  “簡·費爾法克斯真迷人啊,伍德豪斯小姐。我完全被她迷住了。人又甜又有趣,那麼嫺靜,像個大家閨秀——還那麼多才多藝!說真的,我認為她才華出眾。我可以毫不顧忌地說,她的鋼琴彈得棒極啦。我懂音樂,可以毫不含糊地這麼。哦!她真是太迷人啦!你會笑話我太衝動——可是說真的,我講的不是別人,而是簡·費爾法克斯。她的處境太令人可憐了!伍德豪斯小姐,我們得努力為她做點事,使她有個出頭之日。她這樣的才華不該埋沒了。你一定聽過兩句動人的詩句:‘多少花兒盛開而無人看見,它們的芳香白白浪費在荒原。’(譯注:英國詩人湯瑪斯-格雷(1716-1771)《墓園挽歌》中的詩句,奧斯丁在《諾桑覺寺》第一章也援引過這兩句)

  我們不能讓可愛的簡·費爾法克斯也應驗了這兩句詩。”

  “我想不會有這種可能性,”愛瑪平靜地回答。“等你多瞭解一些費爾法克斯小姐的處境,明白她跟坎貝爾上校夫婦過著怎樣的日子,我想你就不會認為她的才能可能被埋沒。”

  “哦!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她現在這樣深居簡出,這樣默默無聞,完全被埋沒了。她在坎貝爾家不管得到多少好處,那好日子顯然已經到頭啦!我想她也感覺到了。我敢肯定她感覺到了。她羞羞怯怯,沉悶不語,一看就知道,她心裡有些氣餒。我因此而更喜歡她。說實話,我覺得這是個優點。我就贊成人要羞怯一點——我敢說羞怯的人是不多見的。不過,出身低微的人具有這樣的特點,那就格外招人喜愛。哦!說實在的,簡·費爾法克斯是個非常可愛的人,我喜歡得無法形容。”

  “看來你是非常喜歡她——不過我真不知道,不管是你,還是費爾法克斯小姐在這兒的熟人,或是跟她認識比你更久的人,對她還會有什麼別的——”

  “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敢作敢為的人是可以大有作為的。你我用不著擔心。只要我們做出了榜樣,許多人都會想方設法跟符學的,雖然並不是人人都有我們這樣的家境。我們都有馬車可以去接她,送她回家。我們都有這樣的生活派頭,不管什麼時候,加上一個簡·費爾法克斯不會帶來絲毫的不便。賴特給我們送上晚飯的時候,我決不會後悔跟她要多了,搞得簡-費爾法克斯吃不完。我腦子裡不會冒出這種念頭來。我已經過慣了那樣的生活,根本不可能產生那樣的想法。我持家的最大問題也許恰恰相反,排場搞得太大,花錢太隨便。也許以後我要多學學楓園的榜樣,雖說按理我不該這樣做——因為我們可沒有假裝有我姐夫薩克林先生那麼多的進項。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提攜簡·費爾法克斯。我一定常請她上我家來,無論在哪兒要儘量引介她,要多舉行些音樂會讓她展現一下才能。還要隨時留心給她找個合適的職位。我這個人交際廣,相信用不了多久,准能給她找個適宜的職位。當然,我姐姐和姐夫來我家的時候,我要特地把她介紹給他們倆。我敢肯定,他們會非常喜歡她的。等她跟他們稍微熟悉一點,她就一點也不會害怕了,因為他們待人接物確實非常和藹可親。等他們來了,我真會常常請她來玩,大家出去遊玩的時候,說不定有時還可以給她在四輪四座大馬車裡騰個座位。”

  “可憐的簡·費爾法克斯!”愛瑪心。“你不該這麼倒楣。你在迪克遜先生身上也許打錯了主意,可你也不該受到這樣的懲罰呀!居然要領受愛爾頓太太的仁慈和呵護!開口一個‘簡·費爾法克斯’.閉口一個‘簡·費爾法克斯’。天哪!但願她別到處叫我‘愛瑪·伍德豪斯’呀!不過我敢說,這個女人的舌頭看來是沒有遮攔的!”

  愛瑪用不著再聽她那自我炫耀了——那種只對她一個人的自我炫耀——令人噁心地用“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點綴起來的自我炫耀。過了不久,愛爾頓太太就起了變化,她也得到了安寧——既不用去做愛爾頓太太的親密朋友,也不用在愛爾頓太太的指導下,去當簡·費爾法克斯的熱心保護人,而只是跟別人一樣,一般地瞭解一下簡感覺怎麼樣,在想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

  她興致勃勃地在一旁看著。愛爾頓太太這麼關心簡,貝茨小姐真是感銘斯切,無以復加。愛爾頓太太是她最可尊敬的人——一個最和藹可親、最招人喜歡的女人——既多才多藝,又能紆尊降貴,愛爾頓太太就希望別人這樣看她。愛瑪唯一感到驚奇的是,簡·費爾法克斯居然接受了這種關照,而且好像還能容忍愛爾頓太太。她聽說簡跟愛爾頓夫婦一起散步,跟愛爾頓夫婦一起坐著,跟愛爾頓夫婦一起度過一天!這太讓人吃驚啦!費爾法克斯小姐這麼有情趣、這麼有自尊心的人,居然能容忍跟牧師家的人來往交朋友,她簡直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

  “她是個謎,真是個謎呀!”她心想。“偏要一個月又一個月地待在這裡,受盡種種艱難困苦!現在又偏要不顧體面地領受愛爾頓太太的關心,聆她那無聊的絮叨,而不回到一直真摯熱烈地愛著她的那些更好的夥伴中去。”

  簡到海伯裡來,原說只待三個月,坎貝爾夫婦去愛爾蘭也待三個月。可現在坎貝爾夫婦已答應了女兒的要求,至少住到施洗約翰節(譯注:六月二十四日,英國四大結帳日之一)。隨即簡又收到信,邀請她到他們那兒去。據貝茨小姐說——情況都是她提供的——迪克遜太太寫得極其懇切。簡只要肯去,車馬可以解決,僕人可以派來,還可以找幾個朋友——旅行不會有任何困難。但簡還是謝絕了。

  “她拒絕這次邀請,一定有什麼理由,而且是比表面上看來更加充分的理由,”愛瑪得出這樣的結論。“她一定在做某種懺悔,不是坎貝爾夫婦引起的,就是她自己造成的。有人很擔心,很謹慎,態度也很堅決。切不可讓她跟迪克遜夫婦住在一起,准是有誰下過這樣的命令。可她又何必答應跟愛爾頓夫婦待在一起呢?這是另一個難解的謎。”

  有幾個人知道她對愛爾頓太太的看法,她向他們說出了她對這個問題的困惑不解,韋斯頓太太便竭誠地為簡辯護。

  “親愛的愛瑪,她在牧師住宅很難說有多麼快樂——但總比老待在家裡強。她姨媽是個好人,但天天跟她做伴,那一定讓人十分厭倦。我們先不要責怪她要去什麼地方缺乏情趣,而要先考慮一下她離開的是什麼環境。”

  “你說得對,韋斯頓太太,”奈特利先生熱切地說,“費爾法克斯小姐跟我們一樣,對愛爾頓太太是會作出正確的判斷的。她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決不會選擇跟她交往。但是,”以責備的目光朝愛瑪笑笑,“別人都不關心她,她只好接受愛爾頓太太的關心啦。”

  愛瑪覺得韋斯頓太太朝她瞥了一眼,加上聽了那番熱切的言詞心裡有所觸動。她臉上微微一紅,連忙答道:

  “依我看,愛爾頓太太的那種關心只會使費爾法克斯小姐感到厭倦,而不會使她感到高興。我認為,愛爾頓太太的邀請決不會令她嚮往。”

  “如果那位姨媽非要代外甥女接受愛爾頓太太的好意,”韋斯頓太太說,“從而致使費爾法克斯小姐違背本意的事情,那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可憐的貝茨小姐很可能連逼帶催,讓外甥女儘量顯得親密些,儘管她在理智上並不想這麼做。當然,她倒也很想換一換環境。”

  兩位女士急於想聽奈特利先生再說下去,奈特利先生沉默了一陣以後才說:

  “還有一點必須考慮——愛爾頓太太當面對費爾法克斯小姐說話,跟背後說起她是不一樣的。‘他’、‘她’、‘您’是人們最常用的幾個代詞,我們都知道它們之間的差別。我們都有感覺,人與人相互交談時,除了一般的禮貌之外,還有一個因素在起作用——一個早就存在的因素。你先前不管多麼討厭某一個人,談話時可不能流露出來。人們的感受是各不相同的。除此之外,按常情來說,你盡可以相信,費爾法克斯小姐在心智和儀態上都勝過愛爾頓太太,愛爾頓太太為此會敬畏她,當面也會表現出應有的恭敬。愛爾頓太太以前可能從未遇見過像簡·費爾法克斯這樣的女人——不管她怎樣自命不凡,都沒法不承認自己有些相形見絀,即使心裡不承認,行動上也要有所表現。”

  “我知道你很欣賞簡·費爾法克斯,”愛瑪說。她想到了小亨利,心裡浮起一種既驚恐又微妙的情感,拿不定主意再說什麼是好。

  “是的,”奈特利先生答道,“誰都知道我很欣賞她。”

  “不過,”愛瑪趕忙說道,臉上露出一副詭秘的神情,但馬上又頓住了——不管怎麼說,最好還是儘早聽到那最壞的消息——她急忙繼續說道:“不過,或許連你自己也不大清楚欣賞到何種程度。說不定有一天,你的欣賞程度會讓你自己也大吃一驚的。”

  奈特利先生正在埋頭扣他那雙厚皮靴上的紐扣,或許是由於費勁的緣故,或許是由於其他原因,他回話時臉都紅了:

  “哦!是嗎?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科爾先生六個星期以前就向我透露過了。”

  奈特利先生頓住了。愛瑪感到韋斯頓太太踩了一下她的腳,心裡一下亂了方寸。過了一會,奈特利先生繼續說道:

  “不過,我可以向你擔保,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敢說,我就是向費爾法克斯小姐求婚,她也不會同意嫁給我的——何況我是絕不會向她求婚的。”

  愛瑪覺得很有意思,回踩了一下她朋友的腳,隨即高興地嚷了起來:

  “你倒一點不自負啊,奈特利先生。我要為你說句公道話。”

  奈特利先生似乎沒注意聽她的,而是在沉思——過了不久,以顯然不大高興的口氣道:

  “這麼說,你認定我要娶簡·費爾法克斯啦。”

  “沒有,我真沒這麼想。你經常責備我愛給人家做媒,我哪敢唐突到你身上。我剛才說的話並沒有什麼意思。人起這種事來,當然都是說著玩的。哦!說實在話,我一點也不希望你娶簡·費爾法克斯,或者任何叫簡的人。你要是結了婚,就不會這麼安安逸逸地跟我們坐在一起了。”

  奈特利先生又陷入了沉思。沉思的結果是:“不,愛瑪,我想我對她的欣賞程度永遠不會叫我大吃一驚。我向你擔保,我對她從沒動過那樣的念頭。”過了一會,又說:“簡·費爾法克斯是個非常可愛的姑娘——但就連她也不是十全十美。她有個缺點,就是不夠坦誠,而男人都喜歡找坦誠的女人做妻子。”

  愛瑪聽說簡有個缺點,不由得樂滋滋的。“看來,”她說,“你馬上就把科爾先生頂回去啦?”

  “是的,馬上。他悄悄給我露了個口風,我說他搞誤會了。他請我原諒,沒再吱聲。科爾並不想顯得比鄰居更聰明、更機靈。”

  “在這一點上,親愛的愛爾頓太太可大不一樣了,她就想比天下所有的人都聰明、都機靈啊!我不知道她是怎樣議論科爾一家的——管他們叫什麼!她又放肆又粗俗,怎麼來稱呼他們呢?她管你叫奈特利——她能管科爾先生叫什麼呢?所以,簡·費爾法克斯受她的邀請,答應跟她在一起,我並不覺得奇怪。韋斯頓太太,我最看重你的意見。我寧可相信費爾法克斯小姐情願離開貝茨小姐,而不相信費爾法克斯小姐在智力上勝過愛爾頓太太。我不相信愛爾頓太太會承認自己在思想和言行上不如別人。我也不相信她除了受點教養懂點可憐巴巴的規矩之外,還會受什麼別的約束。我可以想像,費爾法克斯小姐去她家時,她會沒完沒了地誇獎她、鼓勵她、款待她,還會喋喋不休地細說她那些宏偉的打算,從給她找一個永久性的職位,到帶她乘坐四輪四座大馬車出去遊玩。”

  “簡·費爾法克斯是個有感情的人,”奈特利先生說,“我不責怪她缺乏感情。我認為她的感情是強烈的——性情也很好,凡事能寬容、忍耐、自製,但卻並不坦率。她沉默寡言,我看比以前還要沉默——而我卻喜歡性情坦率的人。不——要不是科爾提到我所謂的對她有意思,我腦子裡還從未轉過這個念頭。我每次見到簡·費爾法克斯,跟她交談,總是懷著讚賞和欣快的心情——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想法。”

  “我說,韋斯頓太太,”奈特利先生走了以後,愛瑪洋洋得意地說,“你現在對奈特利先生娶簡·費爾法克斯有什麼看法?”

  “哦,說真的,親愛的愛瑪,我看他一門心思總想著不愛她,要是到頭來終於愛上了她,我是不會感到奇怪的。別跟我爭啦。”

第二部 第16章

  海伯裡及其附近一帶,凡是跟愛爾頓先生有過交往的人,個個都想為他的婚事表示慶賀,為他們夫妻倆舉行宴會和晚會,請帖接二連三地送來,愛爾頓太太欣喜之余又有些擔心,怕天天都少不了要出去應酬。

  “我是怎麼回事了,”她說。“我知道跟你們在一起要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我敢說,完全是花天酒地的日子。我們真像是成了社會名流了。如果鄉下的生活就是這樣,那倒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我敢說,從下個星期一到星期六,我們哪一天也空不出來!即使不像我這麼有錢的女人,也用不著犯愁。”

  凡是有請,她沒有不接受的。她在巴思養成了習慣,覺得參加晚會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在楓園住過以後,也很喜歡出席宴會。見海伯裡的人家沒有兩間客廳,做的宴餅又可憐巴巴的很不像樣,打牌時也沒有霜淇淋招待,她不禁有點吃驚。貝茨太太、佩里太太、戈達德太太等人實在太落後,一點不瞭解外面的世面,可是她馬上就會教給她們怎樣來安排好一切。到了春天,她要答謝眾人的好意,舉行一次盛大的宴會——每張牌桌都點上蠟燭,擺上沒拆封的新牌——除了原有的僕人以外,還要臨時多雇幾個人來伺候,在適當的時候,按適當的次序給大家上茶點。

  這時候,愛瑪也覺得非要在哈特菲爾德為愛爾頓夫婦舉行一次宴會不可。他們可不能落在別人後面,否則就會遭到可惡的猜疑,讓人覺得你會可鄙地記恨於人。一定得搞一次宴請。愛瑪談了十分鐘之後,伍德豪斯先生就覺得沒什麼不願意了,只是又像往常一樣,提出自己不坐末席,也像往常一樣,拿不准由誰代他坐末席。

  要請哪些人毋須多費腦筋。除了愛爾頓夫婦以外,還得請上韋斯頓夫婦和奈特利先生。這都是理所當然的——還有一個少不了的是可憐的小哈麗特,一定要請上她湊足八個人。不,請她時可沒表現得那麼心甘情願,等哈麗特懇求別讓她去的時候,愛瑪出於種種考慮,反倒感到特別高興。“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寧可不跟他在一起。我看到他和他那可愛、快活的妻子在一起,心裡不是滋味。如果伍德豪斯小姐不見怪的話,我寧可待在家裡。”如果愛瑪覺得有什麼正中心意的事,這話就正中她的心意。眼見她的小朋友表現得如此剛毅,她心裡感到非常高興——她知道,哈麗特不願出去做客,而寧可待在家裡,這正是剛毅的表現。現在,她可以邀請她真正想請來湊齊八個人的那個人了,那就是簡·費爾法克斯。自從上次跟韋斯頓太太和奈特利先生談話以來,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覺得對不起簡·費爾法克斯。奈特利先生的話總是縈繞在她的心頭。他說簡·費爾法克斯得不到別人的關心,只好受愛爾頓太太的關心。

  “一點不錯,”她心想,“至少對我來說是這麼回事,而他指的也正是我——真不像話。我跟她同年——一向都很瞭解她——本該待她更好一些。她再也不會喜歡我了。我對她冷落得太久了。不過,我以後要比過去多關心她。”

  每一份請帖都取得了預期的效果,被請的人全都沒有約會,個個都很高興。然而,就在這次宴會準備工作方興未艾的時候,卻出了一件不湊巧的事。本來早就說定,奈特利家的兩個大孩子春天要來陪外公和姨媽住上幾個星期,不想他們的爸爸這就提出要送他們來,在哈特菲爾德住上一天——而這一天偏偏就是舉行宴會的那一天。他業務上的事情不容他往後推遲,那父女倆見事情這麼不巧,心裡很是不安。伍德豪斯先生認為,餐桌上頂多只能坐八個人,否則他的神經就受不了——而現在卻冒出一個第九人來——愛瑪擔心,這第九個人來哈特菲爾德,甚至待不上兩天就要遇上一次宴會,叫誰心裡都不會高興。

  愛瑪儘管難以安慰自己,安慰父親卻有辦法多了。她說雖然約翰·奈特利一來就把人數增加到九個,但他總是少言寡語,不會增添多少噪音。她認為,他總板著個臉,又很少說話,讓他坐她對面,而不是讓他哥哥坐在她對面,這對她真是件倒楣的事。

  這件事愛瑪覺得倒楣,伍德豪斯先生卻覺得是件好事。約翰·奈特利來了,可韋斯頓先生卻出乎意料地給叫到了城裡,那天就來不了了。他也許晚上能來,但肯定不能來吃飯。伍德豪斯先生松了一口氣。愛瑪見父親放寬了心,加上兩個小外甥也到了,姐夫聽說自己趕得這麼巧時又顯得那麼沉靜,她心裡的不快也就大致消逝了。

  這一天來到了,客人也都準時到齊了。約翰·奈特利先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等吃飯的時候,他沒把他哥哥拉到視窗,而是在跟費爾法克斯小姐說話。韋斯頓太太穿著鑲花邊的衣服,戴著珠寶,打扮得非常漂亮,約翰默默地瞅著她——只想好好地看幾眼,回去可以講給伊莎貝拉聽——不過費爾法克斯小姐是個老相識,又是個文靜姑娘,可以跟她談一談。吃早飯前他帶著兩個兒子出去散步,回來時遇見過她,恰好天下起了雨。他自然要來幾句表示關心的客氣話,於是便說:

  “我你今天早上沒走遠吧,費爾法克斯小姐,不然你一定讓雨淋濕了。我們差一點沒來得及趕回家。我想你馬上就轉回去了吧?”

  “我只去了郵局,”費爾法克斯小姐說,“雨沒下大就回到了家。我每天都要跑一趟。我來到這兒,總是由我去取信。這省掉了麻煩,還可以趁機出去走走。吃早飯前散散步對我有好處。”

  “我想在雨裡散步可沒什麼好處吧。”

  “那當然,可我門時根本沒下雨。”

  約翰·奈特利先生微微一笑,答道:

  “這麼說,你是想出去走走的,因為我有幸遇見你時,你離開家門還不到六碼遠。亨利和約翰早就看見雨點了,一會兒雨點就多得讓他們數不清了。在人們的一生中,郵局一度是有很大魅力的。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覺得根本不值得冒雨去取信。”

  簡臉上微微一紅,然後答道:

  “我可不敢指望有你這樣的條件,親人都在身邊,因此以後上了年紀,也不敢對信漠不關心。”

  “漠不關心!哦!不——我從沒承想你會漠不關心。信不是關心不關心的事,一般說來,是招惹麻煩的事。”

  “你說的是業務上的信,我說的是表示友情的信。”

  “我時常覺得表示友情的信更沒有意義,”約翰·奈特利先生冷冷地回道。“你知道,業務上的事還能賺到錢,而友情上的事卻賺不到什麼錢。”

  “啊!你這是在開玩笑。我太瞭解約翰·奈特利先生了——我敢說,他最懂得友情的價值。信對你來說無足輕重,不像我看得那麼重,這我不難相信。不過,所以有這個不同,並不是因為你比我大十歲。不是年齡問題,而是環境不一樣。你的親人總在你身邊,而我可能永遠不會再有這一天了。因此,除非我活到絲毫感情都沒有了,否則即使遇上比今天還要壞的天氣,我想我也總要往郵局裡跑的。”

  “我剛才說你會隨著時間推移、年齡的增長而慢慢起變化,”約翰·奈特利說,“這就是說,時間往往會帶來處境的變化。我認為一個因素中包含著另一個因素。一般說來,如果不是天天見面,人與人之問的感情就會淡漠下去——不過,我所說的你的變化,不是指這個方面。作為一個老朋友,費爾法克斯小姐,你總會允許我抱有這樣的希望:十年以後,你也會像我一樣,身邊有那麼多親友。”

  這話說得很親切,絲毫沒有冒犯的意思。簡高興地說了聲“謝謝”,似乎想要一笑置之,但是她臉紅了,嘴唇在顫抖,眼裡噙著淚水,表明她心裡是笑不起來的。這當口,她的注意力讓伍德豪斯先生吸引去了。伍德豪斯先生按照他在這種場合的慣例,正在逐個地招呼客人,對女士們尤為客氣,最後輪到了簡,只見他彬彬有禮地說:

  “費爾法克斯小姐,聽說你今天早上出去淋了雨,我感到很不安。年輕小姐應該注意保重身體。年輕小姐都是些嫩苗,要保護自己的身體和皮膚。親愛的,你換了襪子沒有?”

  “換了,先生,真的換了。非常感謝你對我的親切關懷。”

  “親愛的費爾法克斯小姐,年輕小姐肯定會受到關懷的。我希望你那好外婆、好姨媽身體都好。她們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我要是身體好一些,就會做一個更好的鄰居。我敢說,你今天給我們大增光彩。我女兒和我深知你的好意,能在哈特菲爾德接待你,感到萬分榮幸。”

  這位心地善良、禮儀周全的老先生這下可以坐下了,心想自己已經盡到了責任,使每位漂亮的女賓都覺得自己受到了歡迎,心裡不由得十分歡暢。

  這時,簡冒雨出去的事傳到了愛爾頓太太的耳朵裡,於是她對簡勸戒開了。

  “親愛的簡,我聽到的是怎麼回事呀?冒雨去郵局啦!跟你說,這可不行啊。你這個傻姑娘,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呢?這說明我不在,就照顧不了你。”

  簡很有耐心地對她說,她沒有著涼。

  “哼!我才不信呢。你真是個傻姑娘,都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居然往郵局裡跑!韋斯頓太太,你聽說過這樣的事嗎?你我真得好好管管她。”

  “我還真想勸說幾句呢,”韋斯頓太太以親切、規勸的口氣說道。“費爾法克斯小姐,你可不能冒這樣的險啊。你動不動就患重感冒,真要特別小心啊,尤其是在這個季節。我總覺得,春天需要特別小心。寧可晚一兩個鐘頭,甚至晚半天再去取信,也不要冒險再招來咳嗽。難道你不這樣覺得嗎?是啊,我敢肯定你是很有理智的。看來,你是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哦!她決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愛爾頓太太急忙說道。“我們也不會讓她再做這樣的事了。”她說著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一定要想個辦法,非這樣不可。我要跟埃先生說一說。每天上午我們家的信都由一個僕人去取(那是我們家的一個僕人,我忘了他的名字),叫他順便也問問你的信,給你捎回來。你知道,這會省掉好多麻煩。親愛的簡,我真認為你用不著顧慮,就接受我們提供的這一方便吧。”

  “你真太好了,”簡說。“可我不能放棄早晨的散步啊。醫生囑咐我盡可能多到戶外走走,我總得去個什麼地方,郵局就成了目的地。說真的,我以前還沒遇見哪個早上天氣這麼糟呢。”

  “親愛的簡,別再說了。這件事已經決定了,”愛爾頓太人裝模作樣地起來,“就是說,有的事我可以自己決定,而不必徵求我那位當家人同意。你知道,韋斯頓太太,你我發表意的時候也得小心一點不過,親愛的簡,我可以自鳴得意地說一句:我的話多多少少還是起作用的。因此,只要不是遇到無法克服的困難,那就可以認為這件事說定了。”

  “對不起,”簡懇切地,“我說什麼也不會同意這個辦法,平白無故地麻煩你們的僕人。如果我不願意去取信的話,那就叫我外婆的僕人去取,我不在這裡的時候,都是這麼辦的。”

  “哦!親愛的,帕蒂要做的事太多啦!叫我們的僕人幹點事,也是給我們的面子呀。”

  簡看上去並不打算退讓,但她沒有回答,而是又跟約翰·奈特利先生說起話來。

  “郵局真是個了不起的機構啊!”她說。“辦事又準確又迅速!你只要想想有那麼多郵件要處理,而且處理得那麼好,真讓人吃驚啊!”

  “的確是很有條理。”

  “很少現什麼疏忽或差錯!全國各地來來往往的信件成千上萬,很少有什麼信投錯地方——而真正遺失的,我想一百萬封裡也找不出一封!再想想各人的筆跡千差萬別,有的還寫得那麼蹩腳,都要一封封地辨認,那就越發令人驚歎!”

  “郵局裡的人做慣了也就成了行家。他們一開始就得眼明手快,後來經過不斷練習,便越發眼明手快了。如果你需要進一步解釋的話,”約翰·奈特利笑了笑,繼續道,“他們幹活是拿錢的。這是他們本領大的關鍵所在。大家出了錢,他們就得好好服務。”

  他們又談起了千差萬別的筆跡,發表了一些平常的看法。

  “我聽人說,”約翰·奈特利說,“一家人的筆跡往往相類似;而由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筆跡自然是相類似的。要不是這個原因,我倒認為這種相似主要局限於女性,因為男孩除了小時候學點書法以外,以後就很少接受訓練,胡畫亂寫地形成了自己的筆跡。我看伊莎貝拉和愛瑪的筆跡就很相似,我總是分辨不出來。”

  “是的,”他哥哥有些遲疑地說,“是有些相似。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愛瑪的筆跡比較剛勁有力。”

  “伊莎貝拉和愛瑪的筆跡都很秀麗,”伍德豪斯先生說,“一向都很秀麗。可憐的韋斯頓太太也是如此——”說著,沖韋斯頓太太半是歎息,半是微笑。

  “我從沒看到哪位先生的筆跡比——”愛瑪開口說道,也看看韋斯頓太太。可是一見韋斯頓太太在聽別人說話,便把話打住了——而這一停頓,倒給了她思索的機會:“現在我該怎樣來提起他呢?我不宜當著這些人的面一下子就說出他的名字吧?我是不是要用個拐彎抹角的說法?你在約克郡的那位朋友——約克郡跟你通信的那個人。我想,如果我心裡有鬼的話,那就只能這麼說。不行,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的名字說出來。我的心情的確是越來越好了,說就說吧。”

  韋斯頓太太不在聽別人說話了,愛瑪便又開口說道:“我所見過的男士當中,就數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字寫得最好。”

  “我可不欣賞他的字,”奈特利先生說。“太小了——沒有力量,就像是女人寫的。”

  兩位女士都不同意他那話,認為那是對弗蘭克的卑劣誹謗。“不,決不是沒有力量——字是寫得不大,但卻很清楚,而且的確很有力。韋斯頓太太身上沒帶信讓大家看看嗎?”韋斯頓太太還真沒帶,她最近剛收到一封信,可是已經回過了,把信收起來了。

  “假如我們是在另一間屋裡,”愛瑪說,“假如我的寫字臺就在旁邊,我肯定能拿出他的一份字樣來。我有一封他寫的短信。韋斯頓太太,有一天你雇用他給你寫過一封信,難道你不記得嗎?”

  “是他喜歡說雇用他——”

  “好了,好了,我是有那封信,吃過飯可以以拿出來,讓奈特利先生看個究竟。”

  “嗨!像弗蘭克·邱占爾先生那樣愛獻殷勤的年輕人,”奈特利先生冷冷地說,“給伍德豪斯小姐這樣的漂亮女士寫信,當然要使出最大的本領啦。”

  晚宴端上桌了。愛爾頓太太也沒等別人跟她說,就做好了準備。伍德豪斯先生還沒來得及走過來,請求允許他把她領進餐廳,她便說開了:

  “我得先走嗎?我真不好意思總走在前面。”

  簡非要自己去取信,這沒有逃過愛瑪的注意。事情讓愛瑪聽到了,也看到了,她很簡上午冒雨出去是否有什麼收穫。她猜想有收穫。如果不是滿懷希望會收到一位很親近的人的信,簡不會那樣矢志不移要去的,她一定沒有白跑。愛瑪覺得她看樣子比往常高興——容光煥發,興高采烈。

  愛瑪本想問一問去郵局的情況,以及愛爾蘭來的信要多少郵資,話都到了嘴邊——但又咽回去了。她已下定決心,但凡能傷害簡·費爾法克斯感情的話,她一句也不說。大家跟著另外兩位女士走出客廳,一個個臂挽著臂,那親親熱熱的樣子,跟兩人的美貌和風度十分相宜。

第二部 第17章

  女士們吃完飯回到了客廳,愛瑪發現簡直沒法阻止她們分成界線分明的兩夥。愛爾頓太太心懷成見,又沒禮貌,硬是纏住簡·費爾法克斯不放,而故意冷落她。她和韋斯頓太太只好一直待在一起,有時說話聊天,有時沉默不語,愛爾頓太太搞得她們別無選擇。即使簡叫她安靜一會,她馬上又會打開話匣。雖然兩人大部分時間是在低聲耳語,特別是愛爾頓太太聲音更低,但是別人仍能聽出她們主要在談些什麼:郵局——著涼——取信——還有友情,扯了老半天。後來又說起了一件事,至少是簡同樣不願談的一個話題——問她是否聽說有什麼適合她的職位,愛爾頓太太自然要表白自己如何為她煞費苦心。

  “眼下已經是四月了!”她說,“我真為你著急。眼看就是六月了。”

  “可我從沒說定非要在六月或別的什麼月份——我只想大致等到夏天。”

  “你真沒聽到什麼消息嗎?”

  “我連打聽都沒打聽過。我現在還不想打聽。”

  “哦!親愛的,越早打聽越好。你不知道找一個稱心的人家有多難哪。”

  “我不知道!”簡搖搖頭說。“親愛的愛爾頓太太,誰能像我這樣來考慮這個問題呢?”

  “可你見的世面沒有我多呀。你是不知道,最好的職位總有好多人搶著要。這種事我在楓園見得可多了。薩克林先生的侄女佈雷格太太,找她求職的人就多得不得了。誰都想去她家,因為她常在上流社會活動。教室裡還點蠟燭哪!你可以想像那有多好啊!全英國的所有人家中,我最希望你去佈雷格太太家。”

  “坎貝爾上校夫婦要在仲夏回倫敦,”簡說。“我得去陪他們一陣子,他們肯定也希望我去。在那之後,我大概就可以自行安排了。不過,我希望你現在可不要費神去打聽。”

  “費神!咳,我知道你過慮了。你怕給我添麻煩,可是說實話,親愛的簡,坎貝爾夫婦不一定比我更關心你。過一兩天我給派特裡奇太太寫封信,叫她仔細留心給找個合適的人家。”

  “謝謝,我倒寧願你別跟她提起這件事。不到時候我不想麻煩任何人。”

  “好孩子,時間就快到了。現在是四月,很快就到六月,甚至七月,我們要辦的這件事可不容易。你太沒經驗了,真叫人好笑!你要找的職位,你的朋友們想要給你找的職位,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也不是說找就找得到的。我們確確實實要馬上開始打聽。”

  “對不起,太太,我還真這個打算。我自己沒有打聽,也不希望我的朋友們為我打聽。等定下時間以後,我才不擔心會長期找不到差事呢。城裡有些辦事的地方,去找他們總會有結果的——那些事務所——倒不全是出賣人身的——而是賣腦力的。”

  “哦!親愛的,出賣人身!你真把我嚇壞了。如果你是在抨擊買賣奴隸,那我可要告訴你,薩克林先生是一向主張廢除買賣奴隸的。(譯注:1811年,英國國會通過法案禁止買賣奴隸)”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想到買賣奴隸,”簡答道。“你放心好啦,我想的是家庭教師這個行當。幹這一行的人,罪過是大不一樣的,但是說到受害人,很難說哪一行的人吃的苦頭更大。我只是,有登廣告的事務所,我只要去找他們,肯定會很快找到一個合適的職位。”

  “合適的職位!”愛爾頓太太重複了一遍。“是呀,那也許比較適合被你看得很低的你。我知道你有多麼謙虛,但是你的朋友卻不願意你隨便接受一個職位,一個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人家,也不在什麼社會圈子裡活動,生活又不優裕。”

  “你是一片好心,不過我並不在乎這些。我並不想去富人家,跟富人在一起,我只會覺得更難受,跟人家一比,心裡越發痛苦。我只想找一個紳士家庭。”

  “我瞭解你,我瞭解你。你是什麼人家都肯去的,我可要比你挑剔一些,我敢肯定,善良的坎貝爾夫婦一定支持我的看法。你有那麼高的天分,應該出入在上層的圈子裡。就憑你的音樂知識,你就有資格提出條件,想要幾個房間就有幾個房間,與主人家想要怎麼密切就怎麼密切。這就是說——我也拿不准——如果你會彈豎琴的話,我敢肯定,你什麼都好辦。不過,你琴彈得好,歌也唱得好。是呀,即使你不會彈豎琴,我看你真可以隨意提出什麼條件。你一定得找一個快活、體面、舒適的職位,而且也一定找得到,不然的話,坎貝爾夫婦和我都不會安心的。”

  “你盡可以把這樣一種職位的快活、體面、舒適列在一起,”簡說,“這些當然都是同樣重要的。不過,我決不是說著玩的,我真不希望別人現在就來幫我這個忙。我非常感激你,愛爾頓太太,我感謝關心我的每個人,但我當真希望等到夏天再說。我要在這兒再待兩三個月,就想像現在這樣。”

  “你儘管放心,”愛爾頓太太欣然答道,“我也決不是說著玩的,我一定要隨時留心,還要叫我的朋友隨時留心,不要錯過任何大好的機會。”

  她就這樣喋喋不休地說著,直到伍德豪斯先生走進屋來才停住嘴。這時,她的虛榮心又換了個目標,愛瑪聽見她對簡低聲耳語道:

  “瞧,我這位親愛的老相好來啦!你想想他多會獻殷勤呀,別的男士還沒來他就來了!真是個可愛的人兒。說實話,我太喜歡他了。我讚賞那些奇特有趣的老派禮節,比現代的落落大方更合我的口味,現在的落落大方常常叫我覺得討厭。不過,這位善良的伍德豪斯老先生,你要是聽見他吃飯時對我講的那番獻殷勤的話就好了。哦!跟你說吧,我都在擔心我那位carosposo要嫉妒死了。我想我真成了寵兒了,他很注意我的衣服。你覺得我這件衣服怎麼樣?是塞麗娜挑選的——我覺得挺好看的,但不知道是否裝飾過多了。我最討厭過多的裝飾——花裡胡哨的叫人害怕。我現在可得搞點裝飾,因為人家期望我這樣做。你也知道,新娘就得像個新娘,不過我生來就喜歡樸素,穿著樸素比穿著華麗不知要好多少。可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是少數,如今好像沒什麼人講究衣著樸素,而都在追求虛飾與華麗。我想把我那件銀白色的毛葛料衣服也加上這樣的裝飾,你覺得會好看嗎?”

  諸位賓客剛重新聚集在客廳裡,韋斯頓先生就來了。他很晚才回家吃晚飯,一吃完便趕到了哈特菲爾德。有人早就料到他會來,因而對他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但大家都覺得很高興。要是在吃飯前看見他,伍德豪斯先生定會感到很遺憾,現在到他心裡卻很快活。只有約翰·奈特利先生雖然嘴裡不,心裡卻很詫異。一個人去倫敦辦事奔波了一天,晚上也不肯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裡,卻又要往外跑,走上半英里路來到別人家,為的是跟一群男女泡到就寢時間,在寒暄客套和吵吵嚷嚷中過完這一天,這委實讓他難以理解。一個人從早晨八點就開始忙碌,現在本該好好歇一歇;本來已經磨了不少嘴皮了,現在可以閉口不語;白天已經接觸了不少人,現在本可一個人清靜清靜!此人居然不在自家的火爐邊獨自圖個清閒,卻在夜裡冒著四月間雨夾雪的陰冷天跑到別人家!他來了若是能立即把妻子接回家,那倒也情有可原,可他這一來,也許大家會散得更晚,而不是更早。約翰·奈特利驚異地望著他,然後聳聳肩說:“即使是他,我也很難相信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時候,韋斯頓先生全然不知道自己激起了別人的氣憤,而仍然像往常一樣興高采烈。他因為外出了一整天,也就有了誇誇其談的權利,於是便充分利用這一權利,來討得眾人的歡喜。韋斯頓太太問起他吃晚飯的事,他一一作了回答,讓太太儘管放心,她仔細交代僕人的事,僕人一概沒有忘記,還把他在外面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大家,然後就轉人夫妻間的話題,雖然主要是對他太太說的,但他絲毫也不懷疑,屋裡的人全都很感興趣。他交給太太一封信。信是弗蘭克寫給他太太的,送到了他手裡,他擅自拆開了。

  “看看吧,看看吧,”他說,“你看了會高興的。只有幾行字——要不了多久。念愛瑪聽聽。”

  兩位女士在一起看信。韋斯頓先生嘻嘻地坐在一旁,一直在跟她們說話。他把聲音壓低了一點,但大家都還聽得見。

  “你瞧,他要來了。我看是個好消息。你怎麼看呢?我總跟你說他不久還會來的,對吧?安妮,親愛的,我不是總跟你這麼說,而你不肯相信我嗎?你瞧,下星期就到城裡了——我敢說,最遲是下星期。因為那邱吉爾太太,要是有什麼事要辦的話,就像魔鬼一樣性急,他們說不定明天或星期六就到。至於她的病,當然算不了什麼。不,弗蘭克就近在倫敦,讓他來一趟再好不過了。他們一來就能待上很長時間,弗蘭克會有一半時間跟我們在一起。正合我的心意。哦,是個好消息吧?你看完了嗎?愛瑪也看完了吧?收起來,收起來。我們另找個時間好好談談,現在不行。這件事我對別人只是隨便說一聲就行了。”

  韋斯頓太太這時感到萬分欣慰,她的神情和談吐對此毫不掩飾。她很高興,知道自己很高興,也知道自己應該高興。她的恭賀話說得既熱烈又坦率,可是愛瑪說得就不那麼順暢了。她多少有點分心,掂量起了自己的心情,想搞清楚自己激動到什麼地步。她覺得,自己是相當激動的。

  然而,韋斯頓先生心裡過於急切,顧不上觀察別人,只管自己說話,不讓別人說話,聽到他太太說的話,倒覺得挺悅耳,馬上就走開了,把全屋的人早已聽見的消息又述說了一番,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幸虧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人人都很高興,要不然,他也不會認為伍德豪斯先生或奈特利先生特別開心。韋斯頓太太和愛瑪得知了這好消息之後,接下來就應該告訴他們倆,讓他們高興高興。再接下來,就輪到費爾法克斯小姐,可是她眼下跟約翰·奈特利先生談得正起勁,他湊上去,肯定要打擾人家。後來見愛爾頓太太離得很近,而且正閑著,便跟她扯起了這件事。

第二部 第18章

  “我希望不久就能有幸向你介紹我的兒子,”韋斯頓先生說。

  愛爾頓太太很願意把這樣一個希望看做是對她的一種特別恭維,於是便喜笑顏開。

  “我想你一定聽說過一個名叫弗蘭克-邱吉爾的人,”韋斯頓先生著說,“而且知道他是我的兒子,儘管他沒有跟我姓。”

  “哦!是的,我將很樂意結識他。我敢說愛爾頓先生一定會馬上去拜訪他。如果他能光臨牧師住宅,我們倆都會感到不勝榮幸。”

  “你太客氣了。我想弗蘭克一定會感到萬分高興的。他即使不能再早,下星期也該到倫敦了。我們今天收到一封信,得到了這一消息。今天早上我在路上遇見送信的來,看見了我兒子的筆跡,便把信拆開了——不過,信不是寫給我的——是寫給韋斯頓太太的。不瞞你說,弗蘭克主要是跟她通信。我幾乎收不到什麼信。”

  “這麼說,你還真把寫給她的信拆開啦!哦!韋斯頓先生,”愛爾頓太太裝模作樣地笑了起來,“我要這種行徑。真是個十分危險的先例啊!我求你可別讓你的鄰居也跟你學。說實在話,我要是也碰上這樣的事,那我們已婚婦女可要拿點厲害來!哦!韋斯頓先生,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是呀,我們男人都是壞傢伙。你得自己小心才是,愛爾頓太太。這封信告訴我們——這是封短信——寫得很匆忙,只是告訴我們一聲——說他們馬上就要到倫敦來,為的是邱吉爾太太的緣故——她整個冬天身體都不好,覺得恩斯庫姆對她來說太冷——因此,他們要趕緊往南方跑。”

  “誰說不是呀!我想是從約克郡來。恩斯庫姆是在約克郡吧?”

  “是的,離倫敦大約有一百九十英里。路程相當長啊。”

  “是呀,確實相當長。比楓園到倫敦還遠六十英里。不過,韋斯頓先生,對於有錢人,路程遠又算得了什麼呢?我姐夫有時候東奔西跑的,你聽了准會大吃一驚。你也許不大相信——他和佈雷格先生駕著駟馬馬車,一個星期回跑了兩趟倫敦呢。”

  “從恩斯庫姆這麼遠的地方趕來,”韋斯頓先生,“那麻煩就在於,據我們瞭解,邱吉爾太太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能離開沙發了。弗蘭克在上封信裡說,她抱怨身體太虛弱,每次去暖房都得讓弗蘭克和他舅舅扶著!你知道,這說明她身體太虛弱了——可現在倒好,她迫不及待地想進城,只打算在路上睡兩夜。弗蘭克的信上是這麼寫的。當然,嬌弱的女士體質就是特別,愛爾頓太太。這一點你要承認。”

  “不,我決不會承認。我總是站在我們女人這一邊。真是這樣。我要預先告訴你——在這一點上,我要堅決跟你作對。我總是要替女人說話的——跟你說吧,你要是知道塞麗娜覺得在旅館裡過夜是什麼滋味,那你對邱吉爾太太千方百計地要避免在旅館裡過夜,就不會感到奇怪了。塞麗娜說她覺得真可怕——我想我已經感染上了一點她的嬌氣。她每次出去旅行都要帶上自己的被單,難得的防範措施。邱吉爾太太是不是也這麼?”

  “你放心好了,別的有身份的女士怎麼做,邱吉爾太太就會怎麼做。在英國,邱吉爾太太決不會落在任何女士的後面——”

  愛爾頓太太急忙打斷了他的話:

  “哦!韋斯頓先生,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塞麗娜可不是什麼有身份的女士。可別這樣想。”

  “她不是嗎?那就不能拿她來衡量邱吉爾太太了。邱吉爾太太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有身份的女士。”

  愛爾頓太太心想,她不該這樣矢口否認。她決不想讓人家認為,她姐姐不是個有身份的女士。也許她還缺乏勇氣,不敢大言不慚。她正想最好怎樣把話收回來,只聽韋斯頓先生接著說道:

  “我不是很喜歡邱吉爾太太,你也許猜得出來——不過,這話只是在我們兩人中間說說。她很喜歡弗蘭克,因此我也就不想說她的壞話。再說,她現在身體不好。不過,據她自己說,她一直都是那樣。我不會對誰都這麼說,愛爾頓太太,我不大相信邱吉爾太太真有病。”

  “她要是真有病,為什麼不去巴思呢,韋斯頓先生?去巴思或克利夫頓(譯注:英國格羅斯特郡布里斯托爾西部的溫泉療養地)?”

  “她覺得恩斯庫姆太冷了,她受不了。其實,我看她是在恩斯庫姆住膩了。她這一次比以前哪一次在那兒住的時間都長,便想換換環境。那地方太偏僻。是個好地方,但是太偏僻。”

  “是呀——我敢說,就像楓園一樣。什麼地方也比不上楓園離大路更遠的了。周圍是那麼一農場!你就像是跟一切都隔絕了似的——完全與世隔絕。邱吉爾太太也許沒有塞麗娜那樣的身體,那樣的心情,來欣賞與世隔絕的生活。要麼就是缺乏消遣辦法,適應不了鄉下生活。我總是說,女人的消遣辦法越多越好——謝天謝地,我有這麼多的消遣辦法,沒人交往也沒有關係。”

  “弗蘭克二月份在這兒住了兩個星期。”

  “我記得聽人說過。他下次再來的時候,會發現海伯裡社交界新添_『一員,那就是說,如果我可以自許為新添的一員的話。不過,他也許從沒聽說天下還有這麼個人吧。”

  她這話顯然是要討人恭維,因而也不會被人置之不理。韋斯頓先生馬上彬彬有禮地大聲說道:

  “親愛的太太!除了你自己以外,誰也象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沒聽說過你!我相信,韋斯頓太太最近寫的信裡簡直沒提什麼別的人,通篇都是愛爾頓太太。”

  韋斯頓先生盡到了責任,可以回過頭來談他的兒子了。

  “弗蘭克走的時候,”他繼續說道,“我們都還拿不准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這就使今天的消息令人格外高興。這事太出人意料了。其實,我可是一直堅信他不久就會再來的,我相信一定會出現令人可喜的情況——可就是沒人相信我。弗蘭克和韋斯頓太太都灰心透了。‘我怎麼來得了呢?舅舅舅媽怎麼會再放我呢?’諸如此類的顧慮——我總覺得會出現對我們有利的情況。你瞧,果然出現了。我以前曾經說過,愛爾頓太太,如果這個月事情不順心,下個月肯定就會有所補償。”

  “一點不錯,韋斯頓先生,千真萬確。那話也是我以前對某一位先生常說的。他當時正在求婚,因為事情進展得不順當,不像他期望的那麼快,他便絕望了,說照這樣的速度發展,就是到了五月,婚姻之神也不會給我們披上藏紅色長袍!(譯注:英國詩人彌爾頓所寫的長詩《快樂的人》中有這樣兩句:讓婚姻之神常常出現,穿著藏紅色長袍,拿著明亮的蠟燭。)哦!我費了多少勁才打消了他那些悲觀的念頭,讓他樂觀起來!就說馬車吧——我們對馬車沒抱什麼希望——有一天早上,我記得他灰心喪氣地跑來找我。”

  她輕輕咳嗽了起來,話給打斷了,韋斯頓先生連忙抓住機會,繼續往下說。

  “你說起五月。就是在五月,邱吉爾太太不知是聽了別人的話,還是自己決定的,要到一個比恩斯庫姆暖和的地方——說明了,就是要去倫敦。因此,令人可喜的是,弗蘭克整個春天會經常來我們這裡——春天是人們喜歡出來探親訪友的最好季節:白天幾乎最長,天氣溫和宜人,總是誘人往外跑,決不會熱得讓人懶得活動。他上次來的時候,我們想儘量玩得痛快些。可是那陣子陰雨連綿,非常潮濕。你也,二月裡天氣總是那樣,我們的打算有一半落了空。這一次趕上好時候了,可以玩個痛快。愛爾頓太太,我們拿不准他什麼時候能來,無時無刻不在盼望他今天來,明天來,或是隨時都會來,這種期盼是不是比他真來了還令人高興。我想是的。我想這種心情最令人歡欣鼓舞。我希望你會喜歡我兒子,不過別以為他是個天才。大家都認為他是個好青年,但是別以為他是個天才。韋斯頓太太非常喜愛他,你也猜得到,我對此非常高興。她認為誰也比不上他。”

  “你放心好啦,韋斯頓先生,我絲毫也不懷疑我會喜歡他的。我已經聽到了那麼多稱讚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話。不過,還可以說句公正話,我也是那種一向自有主見的人,決不會盲目地受別人的左右。我可以預先告訴你,我發現你兒子怎麼樣,就會說他怎麼樣。我口J.不會奉承人。”

  韋斯頓先生在沉思。

  “我希望,”他隨即說道,“我對可憐的邱吉爾爾太太沒有太苛刻。她要是真病了,我就悔不該錯怪了她。不過她的性格有些怪,我說起她來很難抱著應有的寬容。愛爾頓太太,你不會小瞭解我與這家人的關係,也不會不瞭解我的遭遇。我們倆私下說一句,這一切都怪她。是她從中挑撥的。要不是因為她,弗蘭克的母親絕不會受到欺侮。邱吉爾先生是有些傲慢,但是同他妻子的傲慢比起來,那就算不了什麼。他那是‘一種文雅的、懶散的、紳士般的傲慢,不會損害任何人,只會搞得自己有點無可奈何,令人厭煩。可是他那位太太,真是傲慢無禮!而讓人更不能容忍的是,她並沒有什麼門第和血統可以炫耀。邱吉爾先生娶她的時候,她是個微不足道的人,勉強算得上紳士的女兒。可是,自從嫁到邱吉爾家以後,便趾高氣揚的,比邱吉爾家的人還要自以為了不起。不過,跟你說吧,她只不過是個暴發戶。”

  “!咳,真叫人來氣啊!我最討厭暴發戶。我在楓園的時候,對這種人厭惡透了,因為那附近就有一戶這樣的人家,硬要裝模作樣的,可把我姐姐、姐夫氣壞了!你一說起邱吉爾太太,我馬上就想起了他們。那家人家姓塔普曼,最近才搬來的,明明有許多低下的親戚,卻要擺出好大的架子,還想跟那些名門世家平起平坐呢。他們在韋斯特宅第頂多住了一年半,究竟怎樣發的財,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從伯明罕搬來的,你也知道,韋斯頓先生,那不是個能發財的地方。對伯明罕不能抱多大希望。我總說,那名字起來就不吉利。不過,有關塔普曼家的其他情況就不清楚了,雖說我可以向你擔保,還有不少事是令人懷疑的。從他們的神態看得出來,他們覺得自己甚至跟我姐夫薩克林先生不相上下,我姐夫正是他們最近的鄰居。這太不像話了。薩克林先生在楓園住了十一年,在他之前還有他父親——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我幾乎可以肯定,老薩克林先生在去世前就買下了這幢宅第。”

  他們的談話被打斷了。茶點端來了,韋斯頓先生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馬上乘機溜掉了。

  用完茶點,韋斯頓夫婦和愛爾頓先生坐下來陪伍德豪斯先生玩牌。其他五個人隨他們自己去,愛瑪懷疑他們是否能合得來,因為奈特利先生似乎不想交談,愛爾頓太太就想別人聽她說話,而別人又不願她的,她覺得心裡煩惱,寧可沉悶不語。

  倒是約翰·奈特利先生比他哥哥話多。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要離開,因而馬上說道:

  “我說,愛瑪,我看兩個孩子的事我不用多交代了,你收到了你姐姐的信,可以肯定,信裡把什麼都寫得很詳細。我要囑咐的比她的簡單得多,而且精神也不大一樣。我所要建議的只是:不要寵壞了他們,不要動不動就給他們吃藥。”

  “我倒希望讓你們兩個都滿意,”愛瑪說,“因為我要盡力讓他們玩得快活,這對伊莎貝拉來說就足夠了;而要快活,就不能恣意嬌慣和隨意服藥。”

  “你要是覺得他們煩人,就把他們送回家。”

  “那倒很可能。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我是怕他們吵得你父親受不了——甚至還會成為你的累贅,因為你最近來往的客人比較多,以後說不定還要多。”

  “還要多!”

  “肯定。你一定感覺到了,最近半年,你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變化!不,我還真沒感覺到。”

  “你的交際活動比以前多得多,這是毫無疑問的。這一次我就親眼看到了。我來這兒只待一天,你就擺起了宴席!以前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事,或者這一類的事?你的鄰居越來越多,你跟他們的交往也越越多。最近你寫給伊莎貝拉的每一封信,都談到剛舉行過什麼娛樂活動:在科爾先生家吃飯啦,在克朗旅店跳舞啦。單說你跟蘭多爾斯的來往,那變化就很大。”

  “是呀,”他哥哥連忙說道,“都是蘭多爾斯引起的變化。”

  “是這樣的——依我看,愛瑪,蘭多爾斯今後的影響也不會比過去小,因此我覺得亨利和約翰可能有時候會妨礙你。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只求你把他們送回家。”

  “可別,”奈特利先生大聲說道,“不一定非要這麼辦。把他們送到當維爾,我肯定有空。”

  “說實在話,”愛瑪嚷了起來,“你這話讓我感到好笑!我倒想知道,我舉行了這麼多聚會,有哪一次你沒參加;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沒有空照顧兩個小孩。我的這些令人驚異的聚會——都是些什麼聚會呀?在科爾家吃過一次飯——談起過要開一次舞會,可是一直沒開成。我懂得你的意思——”說著朝約翰·奈特利點點頭,“你碰巧一下子在這兒遇見這麼多朋友,就高興得不得了,沒法掩飾自己。可是你呢,”一面轉向奈特利先生,“你知道我難得哪一次離開哈特菲爾德兩個小時,憑什麼說我搞那麼多的吃喝玩樂,真叫我難以想像。至於我親愛的小外甥,我得說一句,如果愛瑪姨媽沒有空照料他們,我看他們跟著奈特利伯伯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愛瑪姨媽離開家一小時,他就要離開家五小時——他即使待在家裡,那也是不是埋頭看書,就是埋頭算帳。”

  奈特利先生好像竭力想忍住笑。恰在這時,愛爾頓太太跟他說起話來,他也就不費勁地忍住了。

第三部

第三部 第01章

  愛瑪靜下心來稍微想了,就可以斷定她聽到弗蘭克·邱吉爾先生要來的消息以後,心裡是怎麼個激動法。她很快就意識到,她擔心也好,尷尬也罷,都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他。她的情意委實完全消失了,根本不值得考慮。可是他們兩人中,弗蘭克無疑一直是感情更深一些,這次回來時如果還跟走時一樣癡情,那就很難辦了。如果分離兩個月還不能使他情淡愛弛,那她愛瑪就會面臨危險和禍害。他們兩個都必須謹慎行事。愛瑪不打算再捲入感情的糾葛之中,也有責任別去激勵他的癡情。

  愛瑪但願自己能夠阻止他明言直語地向她求愛。那樣一,他們目前的交情就要令人十分痛苦地結束了!然而,她又禁不住料想要出點什麼事。她覺得好像今年春天一定會出現一場危機,出一件事,一件改變她目前平靜安逸狀況的大事。

  沒過多久(但比韋斯頓先生料想的要久一些),愛瑪就有機會來判斷弗蘭克·邱吉爾的情感了。恩斯庫姆那一家人並沒像預想的那樣早就到倫敦,但弗蘭克到了倫敦不久就來到海伯裡。他騎馬走了兩個小時,不能再快了。不過,他是從蘭多爾斯直奔哈特菲爾德的,因此愛瑪可以用她敏銳的目光,迅速斷定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她應該怎樣對付。他們極其友好地相見了。毫無疑問,弗蘭克看見她很高興。但愛瑪幾乎立即感覺到,他不像以前那樣喜歡她,不像以前那樣對她情意綿綿了。愛瑪仔細地觀察他。他顯然不像以前那樣癡情了。由於分離的緣故,加之他也許看出愛瑪無意於他,因此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這種結果,這也是愛瑪求之不得的。

  弗蘭克興高采烈,跟以前一樣愛說愛笑,似乎很喜歡談論上次來做客的情形,重提一些往事,心裡也不是一點不激動。愛瑪不是從他的泰然自若中看出他比較淡漠。他並不泰然自若,情緒顯然有些激動,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他雖然很活躍,但是對於這樣的活躍他自己也不喜歡。不過,使愛瑪對這件事堅定看法的是,他只待了一刻鐘,便匆匆趕到海伯裡別人家拜訪去了。“我來的時候在街上遇見許多老相識——只是停下來問候了一聲,不想再多停留——不過,我自以為要是不去拜訪,人家會見怪的。儘管我很想在哈特菲爾德多待一會,可是也得趕緊走了。”

  愛瑪毫不懷疑他不像以前那樣情意綿綿了——但是他情緒激動也好,匆匆離去也好,似乎都不是萬全之策。她禁不住在想,這意味他擔心她會使他舊情複萌,因此為了謹慎起見,他決定不要跟她久待在一起。

  十天當中,弗蘭克·邱吉爾只來過這麼一次。他一次次地希望來,一次次地打算來——但始終沒有來成。他舅媽不讓他離開。這是他在蘭多爾斯親口說的。如果他說的是真話,如果他真的想來,那就可以斷定:邱吉爾太太來到倫敦,並未治好她那任性和神經質的毛病。她真的病了,這是肯定的,弗蘭克在蘭多爾斯就聲稱,他對此深信不疑。雖說這裡可能有神經質的成分,但他回想起來,覺得她的身體無疑比半年前來得虛弱。他認為只要悉心護理,注意用藥,她那病沒有什麼治不好的,甚至也不會不久于人世。不管他父親怎麼懷疑,他都不會跟著說她的病是憑空想像出來的,也不會說她還跟以前一樣健壯。

  過了不久,看樣子倫敦並不是適合她待的地方。她受不了那兒的喧鬧,神經始終處於煩躁和苦惱之中。十天之後,她外甥寫信到蘭多爾斯說,計畫改變了。他們馬上要到里士滿去住。有人向邱吉爾太太推薦了那兒的一位醫術高明的名醫,不然就是她自己想去那兒。他們選了一個適意的地點,租了一所備有傢俱的房子,心想換個地方對她會大有裨益。

  愛瑪聽說,弗蘭克興高采烈地寫到了這一安排,而且感到十分慶倖,他有兩個月的時間——因為房子租了五、六兩個月,能跟許多好朋友離得這麼近。愛瑪還聽說,他在信中滿懷信心地寫道,他可以經常同他們在一起,幾乎可以想什麼時候在一起,就什麼時候在一起。

  愛瑪看出了韋斯頓先生是怎樣領會這喜幸的前景的。他認為這樣的前景能給他帶來滿心的喜悅,那根源就在她愛瑪。她倒希望事情並非如此。兩個月的時間足以證實這一點了。

  韋斯頓先生自己滿懷喜悅是不容置疑的。他心裡樂滋滋的,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現在,弗蘭克真要住在他們附近了。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九英里路算得了什麼?騎馬只要一個小時,他會經常過來的。里士滿和倫敦有著天壤之別,一個是能天天見到他,一個卻永遠見不到他。十六英里——不,是十八英里——去曼徹斯特街足有十八英里——可是個不小的障礙。即使他抽得開身,一個來回也得花上一天。他待在倫敦沒什麼好的,跟住在恩斯庫姆差不多,可是里士滿距離適中,來往方便,再近一點反而沒有這樣好!

  這次變化可以馬上促成一件好事——克朗旅店的舞會。以前倒沒忘記這件事,只是大家很快就意識到沒法確定一個日子。然而,現在說什麼也要舉行了,於是重新開始了種種準備。邱吉爾一家住到里士滿以後不久,弗蘭克寫來一封短信,說他舅媽換了環境覺得好多了,他隨時都能來跟他們一起過上一整天,勸他們把日子盡可能定得早一些。

  韋斯頓先生的舞會即將成為現實。過不了幾天,海伯裡的年輕人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場了。

  伍德豪斯先生就不準備參加了。一年當中,這個季節對他來說煩惱要少一些。不管幹什麼,五月總比二月來得好。已經跟貝茨太太說定,那天晚上由她來哈特菲爾德作陪,還向詹姆斯作了必要的吩咐。他滿心希望親愛的愛瑪不在家時,親愛的小亨利和親愛的小約翰都會相安無事。

第三部 第02章

  沒有出什麼事再來阻礙這次舞會。那一天臨近了,來到了。大家心焦地等了一上午之後,弗蘭克·邱吉爾終於在宴會前趕到了蘭多爾斯,於是一切都平安無事。

  他與愛瑪上次見面後沒再見過第二次。這一次雖然要在克朗旅店的舞廳裡面,但是要比在大庭廣眾中的普通相會來得好。韋斯頓先生一再懇求愛瑪,等他們到後也能儘快趕到,以便趁客人未到之前,先徵求一下她的意見,看看房間佈置得是否得體、舒適,話說得十分懇切,愛瑪不便推卻,只好跟這個青年在一起默默地待了一陣。她去接哈麗特,等坐車來到克朗旅店的時候,蘭多爾斯的那夥人恰好比她們早到一步。

  弗蘭克·邱吉爾似乎已經在等候了,雖然嘴上沒怎麼說,但是一看眼神就知道,他打算痛痛快快地玩一個晚上。他們一起到各處走走,看看是否一切都安排妥當。過了不久,又來了一輛馬車,車上的人也來到他們中間。愛瑪剛一聽到馬車的聲音,不由得大吃一驚。“到得這麼早啊!”她剛嚷叫,卻立即發現,那家人家是老朋友,跟她一樣,也是特意請來給韋斯頓先生做參謀的。緊跟著又來了一輛馬車,是韋斯頓先生的親戚,也受到同樣熱誠的懇求,早早地來執行同樣的使命。看樣子,也許馬上會有半數客人趕來查看準備工作。

  愛瑪意識到,韋斯頓先生並非只相信她一個人的鑒賞力,覺得作為一個有這麼多好友和知己的人的好友和知己,並不是最光榮的事。她喜歡他的坦率,但他若是略微少坦率一點,品格就會更高尚一些。普遍與人為善,而不是普遍與人為友,他應該是這樣一個人。她就喜歡這樣的人。

  大家走走看看,還要誇獎一番。後來沒事可做了,就在壁爐跟前圍成半個圓圈,以各自的口吻說,儘管已是五月了,晚上生個火還是很舒適的,直說到扯起別的話題為止。

  愛瑪發現,沒有請來更多的私人顧問,這並不怪韋斯頓先生。那些人曾在貝茨太太家門口停下車,請貝茨小姐和費爾法克斯小姐坐他們的馬車走,可是她們已經說好由愛爾頓夫婦來接。

  弗蘭克就站在愛瑪旁邊,但是不沉穩。他有點神情不安,表明心裡不自在。他一邊東張西望,朝門口走去,一邊留心聽有沒有馬車的聲音。他不是心急地等待舞會開始,就是害怕老待在她身邊。

  他們說起了愛爾頓太太。“我想她該快到了,”他說。“我很想見見愛爾頓太太,我常聽人說起她。我想她不一會兒就會到的。”

  外面傳來了馬車聲。他趕忙往外跑,隨即又轉回身,說道:

  “我忘了,我還不認識她呢。我從沒見過愛爾頓夫婦,用不著我去迎接。”

  愛爾頓夫婦出現了,笑容滿面,禮儀周全。

  “貝茨小姐和費爾法克斯小姐呢?”韋斯頓先生說著向四下望瞭望。“我們還以為你們會把她們帶來呢。”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錯誤,馬上又打發馬車去接她們了。愛瑪很想知道弗蘭克對愛爾頓太太會有什麼樣的初次印象,對她那精美考究的服裝、那笑容可掬的模樣有何反應。介紹過後,弗蘭克比較注意她,因而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看法。

  不一會工夫,馬車就回來了。有人說在下雨。“我要叫他們備幾把傘,爸爸,”弗蘭克對父親說,“可不能把貝茨小姐忘了。”說罷轉身就走。韋斯頓先生跟在後面,不想被愛爾頓太太拉住了,她要跟他講講她對他兒子的看法,讓他高興高興。她伶牙俐齒地講得很快,那年輕人雖說動作不慢,還能聽到她說的話。

  “真是個好帥的小夥子呀,韋斯頓先生。你知道,我曾坦率地告訴過你,我會有自己的看法的。現在我可以高興地告訴你,我太喜歡他了。你相信我好啦,我從不恭維人。我認為他是個非常英俊的小夥子,言談舉止也是我所欣賞的那一種——真有紳士風度,毫不自大,也不自負。你要知道,我很討厭自負的年輕人——對他們厭惡極了。楓園容不了這種人。薩克林先生和我對他們一向沒有耐心。我們有時候說話可尖刻啦!塞麗娜有些過於溫和了,比我們能容忍多了。”

  愛爾頓太太誇弗蘭克的時候,韋斯頓先生專心致志地聽著。可是等她一談到楓園,他就想起有些女賓剛到,得去迎接一下,便笑嘻嘻地匆匆走開了。

  愛爾頓太太轉向韋斯頓太太。“我看一定是我們的馬車把貝茨小姐和簡了。我們的馬車夫、我們的馬速度快極啦!我相信我們的車子比誰家的都快。打發車子去接朋友,真是件樂事呀!我知道你好心提出要去接她們,可是下一次就完全沒有必要了。你放心好啦,我會隨時關照她們的。”

  貝茨小姐和費爾法克斯小姐由兩位男士陪同,走進屋。愛爾頓太太似乎覺得自己跟韋斯頓太太一樣,也有責任迎接她們倆。她的種種手勢和動作,像愛瑪這樣的旁觀者一看就明白,可是她說的話,以及別人說的話,卻立即淹沒在貝茨小姐的滔滔不絕之中。貝茨小姐進時就在說話,直至在爐前的半圓中坐定好一陣還沒說完。開門的時候,只聽她說:

  “你們真是太好了!根本沒有雨。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倒不在乎。鞋子厚得很。簡說——哇!”她一進門就嚷道。“哇!真是燈火輝煌啊!太好啦!我敢說,設計得好棒。應有盡有,真想不到。燈光這麼亮。簡,簡,你看——你以前看見過嗎?哦!韋斯頓先生,你一定是搞到了阿拉丁的神燈(譯注:阿拉丁是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人物,他想要什麼,他的神燈就能什麼)。斯托克斯太太都要認不出自己的房間了。我進來的時候她了,她就站在門口。‘哦!斯托克斯太太,’我說——可我沒工夫再說下去了。”這時,韋斯頓太太過來問候她。“很好,謝謝你,太太。我想你身體挺好吧。我聽了很高興。我還擔心你會頭痛呢!經常看見你路過,知道你一定有不少麻煩事。聽說你身體挺好,我真的很高興。啊!親愛的愛爾頓太太,謝謝你的馬車!來得正是時候,簡和我正準備走呢。一刻也沒讓馬等候。好舒適的馬車呀。哦!我敢說,韋斯頓太太,我們得為此感謝你。愛爾頓太太十分親切地給簡寫了封信,不然我們就坐你的車了。一天裡兩次有人提出用車送我們呀!從沒見過這麼好的鄰居。我跟我媽媽說:‘說實在話,媽媽——’謝謝,我媽媽身體非常好,上伍德豪斯先生家去了。我讓她帶上了披巾——晚上可不暖和呀——她那條新的大披巾——是迪克遜太太結婚時送的禮物。她太好了,還想到了我媽媽!你知道,是在韋默斯買的——迪克遜先生挑選的。簡說還有另外三條,他們猶豫了一陣。坎貝爾上校喜歡橄欖色的。親愛的簡,你肯定你的鞋子沒濕嗎?只下了一兩滴雨,可我還是擔心。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真是太——還找了塊席子讓你踩著走——他太客氣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哦!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我要告訴你,我媽媽的眼鏡後來再也沒出過毛病,那個鉚釘再也沒脫落過。我媽媽時常誇你脾氣好,對吧,簡?我們不是時常談起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嗎?啊!伍德豪斯小姐來了。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好。我很好,謝謝,很好。這是相聚在仙境裡呀!多大的變化啊!我知道,不能恭維,”一邊得意洋洋地瞅著愛瑪,“那樣是很魯莽的——不過,說實在的,伍德豪斯小姐,你看上去真——你看簡的頭髮怎麼樣?你最有眼力。全是她自己梳的。她梳得多好啊!我想倫敦的理髮師也梳不了這麼好。啊!我敢說是休斯大夫——還有休斯太太。我要去跟休斯大夫夫婦聊一聊。你好。你好。我很好,謝謝。好快活呀,是吧?親愛的理查先生呢?哦!在那兒。別打擾他。跟年輕小姐們聊天要好得多。你好嗎,理查先生?那天我看見你騎著馬打城裡——我敢說,這是奧特維太太!還有善良的奧特維先生,奧特維小姐,卡洛琳小姐。這麼多朋友!還有喬治先生和亞瑟先生!你們好。各位都好。我很好,非常感謝。從沒這樣好過。我是不是聽見又來了一輛馬車?能是誰呢?可能是尊貴的科爾一家吧。說真的,跟這樣的朋友在一塊兒,多有意思啊!多旺的火啊!我快熱死了。不,謝謝,我不喝咖啡——從不喝咖啡。可以給我來杯茶,先生,過一會兒吧,不著急——哦!送來了。一切都這麼棒!”

  弗蘭克-邱吉爾回到愛瑪身邊。貝茨小姐一靜下來,愛瑪就不由自主地聽到了愛爾頓太太和費爾法克斯小姐之間的談話,因為她們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弗蘭克在沉思,是否也在聽她倆說話,她就說不準了。愛爾頓太太先是對簡的衣服和容貌大加恭維,簡也悄然得體地接受了他的恭維。隨後,愛爾頓太太顯然要簡也恭維恭維她——便這樣說道:“你看我的長裙怎麼樣?你覺得上面的花飾怎麼樣?賴特給我梳的頭好嗎?”還問了許多其他的有關問題,簡都耐心而客氣地作了回答。愛爾頓太太接著又說:

  “在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會比我更不講究衣著了——但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人人都拿眼睛盯著我,為了韋斯頓夫婦的體面——我毫不懷疑,他們主要是為了我才舉行這個舞會的——我不顯得比別人寒酸。在這屋裡,除了我的以外,就見不到還有什麼珍珠。聽說弗蘭克·邱吉爾舞藝高超。我們要瞧瞧我們的風格是否協調。弗蘭克·邱吉爾真是個好帥的小夥子。我好喜歡他。”

  就在這當兒,弗蘭克興致勃勃地講話了,愛瑪不由得猜想他聽到了人家讚美他,不想再聽下去。兩位女士的說話聲給蓋住了一會,後來弗蘭克停住了,才又聽見愛爾頓太太的說話聲。當時,愛爾頓先生剛來到兩位女士身邊,他太太嚷道:

  “哦!我們躲在這兒,終於讓你找到了,是吧?我剛才還對簡說,我想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找我們呢。”

  “簡!”弗蘭克-邱吉爾重複了一聲,臉上露出驚異不快的神情。“這樣稱呼也太隨便了——不過,我想費爾法克斯小姐並不介意吧。”

  “你喜歡愛爾頓太太嗎?”愛瑪小聲問道。

  “一點也不喜歡。”

  “你真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你這是什麼意思?”接著,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臉上露出了笑容。“別,別告訴我——我不你是什麼意思。我父親在哪兒?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跳舞?”

  愛瑪簡直琢磨不透他。他的心緒似乎很古怪。他走開去找他父親,可是不一會工夫,他又跟韋斯頓夫婦一起回來了。原來,他碰到他們倆時,他們遇到了一個小小的難題,必須跟愛瑪說說。韋斯頓太太剛剛想到,這場舞會應該請愛爾頓太太開頭,她自己也盼望這樣。可是這樣又違背了他們的心意,他們本想給愛瑪這個殊榮的。愛瑪聽到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時,表現得很堅忍。

  “我們叫誰給她當舞伴好呢?”韋斯頓先生說。“她會覺得弗蘭克應該請她跳舞。”

  弗蘭克趕忙轉向愛瑪,要她履行以前的諾言。他聲稱他已有約在先,他父親露出一副稱心如意的神情——這時候,韋斯頓太太似乎就要這位父親親自跟愛爾頓太太跳舞,於是他們兩個便幫著勸說,那做父親的很快就被服了。韋斯頓先生與愛爾頓太太領頭,弗蘭克·邱吉爾先生與伍德豪斯小姐跟在後面。愛瑪雖然一直認為這次舞會是特地為她舉行的,但現在不得不屈居愛爾頓太太之後。這樣一來,她幾乎想要結婚了。

  這一次,愛爾頓太太無疑占了上風,虛榮心得到了盡情的滿足。雖說她原想先跟弗蘭克·邱吉爾跳,但是換了個舞伴並無什麼損失。韋斯頓先生也許比他兒子強。愛瑪儘管受了點小小的挫折,但是看到跳舞的人排成長得可觀的舞隊,而且覺得可以非同尋常地快活幾個小時,不禁十分高興,喜笑顏開。而最使她感覺不安的是,奈特利先生沒有跳舞。他就站在旁觀者當中;其實,他不應該待在那兒,而應該跳舞——不該去跟那些做丈夫的、做父親的和打惠斯特牌的人混在一起,儘管那幾個人在打牌以前還裝出對跳舞很感興趣的樣子。奈特利先生看上去有多年輕啊!他待在那夥人中間,也許比待在任何別的地方都顯得更出眾。他高高的個子,長得又結實又挺拔,待在那些身寬體胖、彎腰曲背的上了年紀的人中間,愛瑪覺得准能為人人所矚目。在那一長列年輕人中,除了她自己的舞伴以外,誰也沒法跟他比。他往前走了幾步,可這幾步就足以表明,只要他肯盡心跳舞的話,跳起來一定很有紳士風度,而且顯現出與生俱來的優雅。愛瑪每次觸到他的目光,總能引得他嫣然一笑。不過,總的說來,他的神情比較嚴肅。愛瑪希望他能對舞廳喜歡一點,也能對弗蘭克·邱吉爾喜歡一點。他似乎常常在注視她。她不能自鳴得意地認為他在琢磨她的跳舞,不過他若是在責怪她的行為,她也不害怕。她和她的舞伴之間沒有任何輕佻的舉動。他們倆不像是情人,而像是快活、融洽的朋友。弗蘭克·邱吉爾不像以前那樣思戀她,這是毋庸置疑的。

  舞會歡快地進行著。韋斯頓太太費盡心機,不斷張羅,終於沒有白費,看來人人都很快活。本來舞會不結束難得會有人說好的,但這次從一開始,大家就一再誇獎這是一場令人愉快的舞會。跟平常的舞會比起來,這次舞會也沒出現更多重要的、值得記載的事情。不過,有一件事愛瑪比較看重。宴會前的最後兩曲舞開始了,哈麗特卻沒有舞伴,年輕小姐中只有她一人幹坐著。迄今為止,跳舞的人一直是男女人數相等,要找到一個閑著的人那才怪呢!但是,一看見愛爾頓先生在悠閒地走來走去,愛瑪也就不那麼見怪了。只要能避免,他是不會邀請哈麗特跳舞的。愛瑪知道他不會——她料想他隨時都會溜進牌室裡。

  然而他並不想溜,卻來到看熱鬧人多的地方,跟這個說說話,在那個面前走走,仿佛要顯顯他的自由自在,而且決心自由自在下去。他有時候難免走到史密斯小姐跟前,或者跟她身邊的人聊上幾句。愛瑪都看見了。她還沒有跳舞,正從舞隊的末尾往前走,因此有空四下張望,只把頭稍微一轉,就能把一切全都看在眼裡。她走到舞隊當中的地方,那夥人恰好都在她後面,她也就不再去張望了。不過愛爾頓先生離她很近,他和韋斯頓太太之間的談話,她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她還發現,就在她前面的愛爾頓太太這時不僅也在聽,而且還在使眼色鼓勵丈夫。心地善良、和藹可親的韋斯頓太太已離開座位,到愛爾頓先生跟前,說:“愛爾頓先生,你不跳舞嗎?”愛爾頓先生趕忙回答說:“韋斯頓太太,如果你肯跟我跳,我很樂意奉陪。”

  “我!哦!不——我給你找一個比我好的舞伴。我可不會跳。”

  “如果吉伯特太太想跳的話,”愛爾頓先生說,“我一定非常樂意——雖說我開始感覺自己是個結過婚的老傢伙了,跳舞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可是不管什麼時候,能跟吉伯特太太這樣的老朋友跳舞,我會感到不勝榮幸的。”

  “吉伯特太太不想跳舞,倒是有一位年輕小姐沒有舞伴,我很願意看著她跳舞——就是史密斯小姐。”

  “史密斯小姐!哦!我沒注意。你真是太好了——我要不是個結過婚的老傢伙——不過,我跳舞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韋斯頓太太。請原諒我。換了別的事,我都會欣然從命——可我跳舞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韋斯頓太太沒再說什麼。愛瑪可以想像,她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時候,一定感到十分驚異,沒有臉面。這就是愛爾頓先生啊!那個和藹可親、溫文爾雅的愛爾頓先生。她又朝四下望瞭望,只見愛爾頓先生走到奈特利先生跟前,準備跟他好好談一談,一邊又喜滋滋地跟他太太對笑著。

  愛瑪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心裡熱辣辣的,害怕自己的臉也發起燒來。

  過了不久,她見到了一個令人高興的情景:奈特利先生領著哈麗特朝舞池走去!在這當兒,她從來沒有這麼驚奇過,也很少這麼高興過。她滿懷喜悅和感激之情,既為了哈麗特,也為了她自己,真想向奈特利先生表示感謝。雖然離得太遠,沒法說話,可是一觸到他的目光時,她的神情充分表達了她的心意。

  結果正如她所料,奈特利先生的舞跳得極其出色。要不是剛才出現了那麼糟糕的情況,要不是哈麗特那喜顏開的樣子表明她極其開心,深感榮幸,那她還真會像是很幸運呢。她對此並不是毫無反應的,她跳得比往常更起勁,快步旋到了舞池中間,而且一直笑容滿面。

  愛爾頓先生又躲進牌室去了,愛瑪覺得他的樣子很可笑。在愛瑪看來,他雖然越來越像他太太,但他不像他太太那麼冷酷無情。他那位太太對她的舞伴大聲說出了自己的心情:

  “奈特利對可憐的小史密斯憐憫起來了!我敢說,真厚道啊。”

  宣佈進晚餐了。大家開始動作了。從這時起,你能聽到貝茨小姐又滔滔不絕地絮叨起來了,直至她在餐桌前坐下,拿起湯匙為止。

  “簡,簡,我親愛的簡,你在哪兒呀?這是你的披肩。韋斯頓太太要你披上披肩。她說走廊裡恐怕有風,儘管採取了種種措施——有一扇門給釘上了——還用了不少席子——親愛的簡,你真得披上披肩。邱吉爾先生,哦!你真是太好了!你給她披上了!多讓人高興啊!舞也跳得棒極了!是呀,親愛的,我是跑回家去了,我說過的,外婆送上床,再跑回來,誰也沒發現。就像我告訴你的,我沒說一聲就走了。外婆挺好,一晚上跟伍德豪斯先生過得好快活,說了好多話,還下了十五子棋。她走之前樓下準備了茶點、餅乾和烤蘋果,還有酒。她有幾次擲骰子運氣好極了。她還問了好多你的情況:玩得高興不高興,都有哪些舞伴。‘哦!’我說,‘我不會搶在簡之前告訴你的。我走的時候她在跟喬治·奧特維先生跳舞。明天,她一定願意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的。她的第一個舞伴是愛爾頓先生,我不知道誰會請她跳下一輪,也許是威廉·考克斯先生吧。’親愛的先生,你太好了。有誰你不肯的呀?我還不是走不動。先生,你太好了。真是一手扶著簡,一手扶著我。等一等,等一等,我們退後一點,讓愛爾頓太太先走。親愛的愛爾頓太太,她看上去多高雅呀!多美的花邊呀!現在,我們都跟在她後面。真是今晚的皇后啊!注意,到走廊了。有兩級臺階,簡,當心這兩級臺階。哦!不,只有一級。啊,我聽說是兩級。多麼奇怪呀!我還以為是兩級,原來只有一級。我從沒見過這麼舒適、這麼氣派的——到處是蠟燭。我剛才跟你講起你外婆,簡。有一件消失不是很如意。你知道,烤蘋果和餅乾其實是很好的,但是先端上來的是一盤鮮美的雜碎燉蘆筍,好心的伍德豪斯先生認為蘆筍沒煮爛,叫人原樣不動地端了回去。外婆最愛吃這雜碎燉蘆筍——因此她感到很失望。不過我們都說定了,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怕傳到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的耳朵裡,讓她過意不去!呵,真是燈火輝煌啊!我都驚呆了!真想像不到啊!這麼講究、這麼豪華!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喂,我們坐哪兒呢?我們坐哪兒呢?坐哪兒都行,只要簡吹不到風。我坐哪兒沒關係。哦!你說坐這邊嗎?嗯,我敢肯定,邱吉爾先生——只是看來太好了——不過隨你便。在這屋裡,有你指揮錯不了。親愛的簡,這麼多的菜,我們怎麼向外婆說得出一半呀?還有湯!天哪!我不該這麼早就吃飯,可是聞起來香極了,我忍不住要吃了。”

  直到吃完飯,愛瑪才有機會跟奈特利先生說上話。不過,等大家又回到舞廳時,愛瑪使了個很有魅力的眼色,請他到她跟前,好向他道謝。他猛烈地譴責了愛爾頓先生的行為,粗暴得簡直不可饒恕。愛爾頓太太的神態也受到了應有的批評。

  “他們不僅僅是想傷害哈麗特,”奈特利先生說。“愛瑪,他們幹嗎要跟你作對呢?”

  他以敏銳的目光,笑吟吟地看著愛瑪。見愛瑪沒有回答,便接著說道:“我想,不管愛爾頓先生怎麼樣,她愛爾頓太太不該生你的氣呀。人家有個猜疑,你當然是什麼也不說啦。不過說實話吧,愛瑪,你確實曾經想要他娶哈麗特。”

  “是的,”愛瑪答道,“因此他們不肯原諒我。”

  奈特利先生搖搖頭,但又露出體諒的微笑,只說道:

  “我不責怪你,讓你自己去琢磨吧。”

  “你能放心讓我自己去琢磨這些愛奉承人的人嗎?我生性自負,難道會承認自己做錯了嗎?”

  “不是你的自負生性,而是你的認真精神。如果你的前一種生性把你引入歧途,那你的後一種精神就會為你指明方向。”

  “我承認我把愛爾頓先生完全看錯了。他有點心胸狹小,你發現了,我卻沒有。我還一心以為他愛上了哈麗特。那都是一連串的荒唐錯誤造成的!”

  “你既然這樣坦誠地承認了錯誤,我倒要說一句公道話:你給他選的人比他自己選的強。哈麗特·史密斯有一些一流的品質,那是愛爾頓太太完全沒有的。一個樸實無華、天真單純的姑娘——任何一個有頭腦、有品位的男人都寧可要她,也不要愛爾頓太太那樣的女人。我發現哈麗特比我料想的要健談。”

  愛瑪高興極了。這時韋斯頓先生嚷嚷著催大家再跳舞,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來,伍德豪斯小姐,奧特維小姐,費爾法克斯小姐,你們都在幹什麼呀?來,愛瑪,給你的夥伴帶個頭。個個都懶洋洋的!個個都像睡著了似的!”

  “什麼時候要我跳,”愛瑪說,“我都樂意從命。”

  “你準備跟誰跳?”奈特利先生問。

  愛瑪遲疑了一下,隨後答道:“你要是邀我的話,就跟你跳。”

  “是嗎?”奈特利先生罷,伸出了手。

  “當然啦。你已經證明你能跳舞,再說你也知道我們並不是親兄妹,在一起跳舞沒什麼不合適的。”

  “兄妹!當然不是。”

第三部 第03章

  跟奈特利先生作過這番簡短的交談之後,愛瑪感到非常快活。這是這次舞會留下的美好回憶之一,第二天早上她在草坪上散步時還在盡情地回味。她感到十分高興,他們在愛爾頓夫婦的問題上完全達成了諒解,對那夫婦倆的看法非常相似,而奈特利先生對哈麗特的稱讚,對她的認可,尤其使她感到滿意。愛爾頓夫婦的傲慢無禮,昨晚有一陣差一點掃盡她的興致,後來卻導致了令人極其滿意的結果。她還期待著另一個美好的結果——治好哈麗特的一片癡情。從離開舞廳前哈麗特說起那件事的神態來看,希望還是很大的。她仿佛突然睜開了眼睛,看清了愛爾頓先生並不是她料的那種傑出人物。狂熱已經過去了,愛瑪不必擔心再有什麼有害的殷勤,惹得她加速脈搏的跳動。她相信愛爾頓夫婦出於惡意,必定還會故意怠慢哈麗特,而哈麗特可能還需要這樣的刺激。哈麗特頭腦清醒了,弗蘭克·邱吉爾沒有深深地愛上她,奈特利先生又不想跟她爭吵,愛瑪覺得今年可以過上一個多麼快活的夏天啊!

  今天早上她不到弗蘭克·邱吉爾。他告訴過她,他中午要趕回家,因而不能在哈特菲爾德停留。愛瑪對此並不感到遺憾。

  愛瑪把這些事都清理了一遍,考慮了一番,妥善解決之後,便興高采烈地回到屋裡,去照看兩個小外甥和他們的外祖父。恰在這時,大鐵門打開了,走進來兩個人,她怎麼也想不到會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弗蘭克·邱吉爾扶著哈麗特——確實是哈麗特!愛瑪一看就知道,准是出了什麼事。哈麗特臉色蒼白,神情驚慌,弗蘭克在安慰她。鐵門離前門不到二十碼。不一會工夫,他們三人就進到門廳裡,哈麗特立刻倒在一張椅子上,暈了過去。

  年輕小姐暈過去,總得救醒過來。事情總得問一問,受驚的緣由總得說個明白。這種事很令人好奇,可是謎底也不會遲遲解不開。過了不久,愛瑪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史密斯小姐和戈達德太太學校裡另一個也參加了舞會的寄宿生比克頓小姐一道出去散步,沿著去里士滿的路往前走。這條路來往的人多,看上去挺安全,可是卻讓她們受了驚。在海伯裡過去大約半英里的地方,路突然轉了個彎,兩邊都是榆樹,濃陰遍地,有一大段比較僻靜。兩位小姐沿這段路了一陣,突然發現前面不遠的地方,就在路邊的一草地上,有一群吉普賽人。一個望風的男孩走過來向她們討錢。比克頓小姐嚇壞了,發出一聲尖叫,一邊呼喊哈麗特跟她一起跑,一邊沖上一個陡坡,跳過坡頂的一道小樹籬,拼命地奔跑,抄一條近路回到了海伯裡。但是,可憐的哈麗特卻跟不上她。她跳舞後抽過筋,剛才第一次往坡上奔時,腿又抽筋了,一點也跑不動了——在這種狀況下,加上驚恐萬分,她只得待在原地不動。

  假如兩位小姐再勇敢一些,那些遊民會如何對待她們,那是很難預料的。但是,眼見這樣一個任人攻擊的小姐,他們自然不會錯過機會。哈麗特馬上遭到了五六個孩子的圍攻,為首的是一個壯女人和一個大孩子,一夥人全都吵吵嚷嚷,雖然嘴裡沒有惡言惡語,臉上卻是一副凶相。哈麗特越來越害怕,馬上答應給他們錢。她拿出錢包,給了他們一個先令,懇求他們別再要了,也別欺負她。這時她能走路了,儘管走得很慢,還是要走開——可是她的驚恐和錢包有著極大的力,那夥人全都跟著她,或者不如說圍著她,還要跟她要錢。

  弗蘭克·邱吉爾就是在這般景況下遇見她的:她在哆哆嗦嗦地跟他們講條件,他們卻大喊大叫,蠻橫無理。幸虧他在海伯裡給耽擱了一下,才趕上在這緊急關頭來解救她。那天早上天氣宜人,他不由得想步行,讓馬在海伯裡一兩英里的另一條路上等他——湊巧頭一天晚上他向貝茨小姐借了一把剪刀,忘了還她,只得送到她家,進去坐了一會,因此比原來打算的遲了一點。由於是步行去的,他都快走到跟前了,那夥人才發現他。原先是那女人和男孩嚇得哈麗特害怕,現在卻輪到他們自己害怕了。弗蘭克把他們嚇得膽戰心驚,哈麗特緊緊地抓住他,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硬撐著往回走,一到哈特菲爾德精神就垮了。是弗蘭克想把她送到哈特菲爾德的,他沒想到別的地方。

  這就是事情的來龍去脈,有的是弗蘭克講的,有的是哈麗特清醒後講的。弗蘭克見她神志恢復正常,就不敢再耽擱了。經過這幾番耽擱,他連一分鐘也不能再延誤了。愛瑪說她一定告訴戈達德太太哈麗特平安無事,通知奈特利先生附近有一群吉普賽人,隨即又為朋友和自己向弗蘭克表示感謝和祝福,弗蘭克便帶著這感謝和祝福走了。

  這真是一場奇遇——一個漂亮的小夥子和一個可愛的姑娘就這樣相遇了,即使最冷漠的心靈和最冷靜的頭腦,也不會不產生一些想法。至少愛瑪是這麼想的。假如一位元語言學家、一位元語法家、甚至一位元數學家看見了她所看到的情景,目睹了他們倆一起出現,了他們述說事情的經過,難道不覺得機遇在促使他們彼此間產生特別的好感嗎?一個像她那樣富於幻想的人,該會怎樣想入非非、猜測不已啊!何況她的腦子裡早已動過這樣的念頭。

  這真是件極不尋常的事!在愛瑪的記憶中,當地的年輕小姐從沒遇到過類似的事,沒有這樣的機遇,也沒有這樣的驚嚇。現在,偏偏有這樣一個人,在這樣一個時刻,遇到這樣一件事,而另一個人又恰巧打那地方路過,把她救了出來!確實是極不尋常啊!愛瑪知道兩人這時處於有利的心理狀態,因而更覺得情況如此。弗蘭克希望能克制住他對愛瑪的愛,而哈麗特則在漸漸打消對愛爾頓先生的一片癡情。看來好像一切都湊到一起了,要促成一樁最美滿的好事。這件事不可能不使他們兩心相悅。

  哈麗特處於半昏迷狀態時,愛瑪跟弗蘭克交談了幾分鐘。弗蘭克興致勃勃地談到哈麗特緊緊抓住他的胳臂,臉上流露出又驚慌、又天真、又熱切的神情。後來哈麗特自己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以後,他又對比克頓小姐可惡的愚蠢表示憤慨,言詞極其激烈。然而,一切只能聽其自然,既不用推波,也不必助瀾。愛瑪不會做出什麼舉動,也不會透露一點口風。不,她已經嘗夠了多管閒事的苦頭。搞一個計畫,一個消極的計畫,總不會有什麼壞處吧。那只不過是個心願而已,她決不會越雷池一步。

  愛瑪起初決定不讓父親獲悉這件事,她知道那會引起他的驚恐不安。但她很快又意識到,要瞞是瞞不住的。不到半小時工夫,這事就傳遍了海伯裡。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特別是年輕人和下層人,對這種事最津津樂道。轉眼間,當地的年輕人和僕人全都沉浸在這可怕消息帶來的歡樂之中。昨晚的舞會似乎給拋到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吉普賽人。可憐的伍德豪斯先生坐在那裡直打哆嗦,而且正如愛瑪所預料的,非要她們答應以後決不走過矮樹叢,他才方肯甘休。這一天餘下的時間裡,許多人都來問候史密斯小姐,也來問候他和伍德豪斯小姐(鄰居們知道,他就喜歡別人問候),他覺得很是欣慰。他有幸回答說,他們的身體狀況都很差——這話雖說並非事實,因為她愛瑪身體挺好,哈麗特也不差,但是愛瑪並不想插嘴。作為這樣一個人的孩子,她的身體狀況總是不會好的,儘管她簡直沒生過什麼病。加入做父親的不給她想出點病來.她也就不會惹人注目了。

  吉普賽人並沒等待法律的制裁,二十匆匆逃跑了。海伯裡的年輕小姐們幾乎還沒開始驚慌,就又可以平平安安地出去散步了。整個事情很快就被人們遺忘了。只有愛瑪和她的小外甥沒有忘。這件事還依然盤踞在愛瑪的腦海裡,亨利和約翰還是每天要她講哈麗特和吉普賽人的故事,要是她在哪個細枝末節上講得跟第一次講的有一丁點出入,他們就會毫不含糊地糾正她。

第三部 第04章

  這件事過去後沒幾天的一個上午,哈麗特拎著一個小包裹來看愛瑪,坐下後猶豫了一陣,然後說道:

  “伍德豪斯小姐——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跟你講一件事——算是一種坦白吧——然後麼,你知道,就算過去了。”

  愛瑪大為驚訝,但還是求她快說。哈麗特不僅話說得一本正經,神情也一本正經,愛瑪便有了思想準備,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在這件事情上,”哈麗特接著說道,“我有責任對你直言不諱,也的確不想瞞你。在某一方面,我幸好完全變了一個人,所以應該讓你知道,你也好為之高興。我不想多說——我以前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真感到難為情,你也許能諒解我吧。”

  “是的,”愛瑪說,“我想能諒解。”

  “我怎麼這麼久都在想人非非啊……”哈麗特激憤地嚷道。“簡直像是發瘋!現在,我看他絲毫什麼特別的地方。我不在乎是否他——其實比較而言,我寧可不看見他——的確,為了躲開他,讓我繞多遠都願意——不過,我一點也不羡慕他妻子。我不像以前那樣羡慕她,嫉妒她。她也許是挺迷人的,有諸如此類的優點,可我認為她脾氣很壞,讓人很討厭——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那天晚上的那副神情!不過,你放心好了,伍德豪斯小姐,我不咒她倒楣。不,讓他們幸福地生活下去吧,我不會有片刻的痛悔。為了讓你相信我說的是實話,我這就毀掉——我早該毀掉的東西——我不該保存的東西——這我心裡很清楚,”說著臉上泛起了紅暈,“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就把它全毀掉——我還特別希望當著你的面毀掉,讓你看看我現在有多清醒。難道你猜不出這包裡是什麼嗎?”她帶著羞澀的神情道。

  “壓根兒猜不。他給過你什麼東西嗎?”

  “沒有——那些東西稱不上禮物,可我卻把它們當成了寶貝。”

  哈麗特把小包遞到她跟前,愛瑪看到上面寫著“最珍貴的寶貝”幾個字。她的好奇心給激發起來了。哈麗特把小包打開,愛瑪在一旁焦急地瞅著。在多層錫紙裡面,是一隻漂亮的滕布裡奇(譯注:指英國肯特郡的滕布裡奇威爾斯,那裡的手工工人以製作精巧的禮品盒、玩具等而著名)小盒。哈麗特打開小盒,裡面整齊地襯著極其柔軟的棉花。可是除了棉花以外,愛瑪只看到一小塊橡皮膏。

  “現在,”哈麗特,“你一定想起來了。”

  “不,我確實想不起來。”

  “天哪!我們最後在這屋裡見過幾次面,其中有一次用過橡皮膏,沒想到你居然給忘記了!就在我喉嚨痛的前幾天——就在約翰·奈特利夫婦倆到來之前——我想就在那天晚上吧。難道你不記得他用你的新鉛筆刀割破了手指頭,你叫他貼橡皮膏嗎?可是你沒有橡皮膏,知道我有,就叫我給他一塊。我就把我的拿出來,給他剪了一塊。不想太大了,他便剪小了些,把剩下的那塊拿在手裡玩了玩,然後才還給我。我當時也是瞎胡鬧,把它當成了寶貝——於是就把它收起來,也不再用了,而是作為莫大的樂趣,經常拿。”

  “最親愛的哈麗特!”愛瑪嚷道,一邊用手捂住臉,忽地跳起來,“你叫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了。記得嗎?唉,我這下全記起來了,只是不你保存了這個紀念品——我是剛剛知道有這麼回事——可我記得他割破了手指,我叫他貼橡皮膏,說我又沒有啊!哦!我的罪,我的罪過呀!當時我口袋裡就有好多呀!我耍的一個無聊的花招!我真該臉紅一輩子。好了,”她又坐了下,“說下去——還有什麼?”

  “你當時真有嗎?我還真沒想到你會有,你裝得好像啊。”

  “這麼說,你真是為了他把這塊橡皮膏保存起來了!”愛瑪說,她已經從羞愧中解脫出來,只覺得又驚奇又好笑。她心裡暗自想道:“天哪!我什麼時候會到把弗蘭克·邱吉爾拉著玩的橡皮膏放在棉花裡保存起來呀!我決不可能幹出這種事。”

  “你瞧,”哈麗特又轉向那小盒子說,“這兒還有一件更加珍貴的東西,我的意思是說以前更加珍貴,因為這東西原來的確是屬於他的,而那橡皮膏卻不是。”

  愛瑪急於要看看那件更珍貴的寶貝。那是一個舊鉛筆頭,裡面卻沒有筆芯。

  “這真是他的,”哈麗特說。“你不記得有一天上午嗎?不,你大概不記得了。可是其實有一天上午——我忘了究竟是哪一天——不過也許是那個晚上以前的星期二或星期三,他想在筆記本裡做個記錄,免得以後忘掉。那是關於雲杉啤酒(譯注:系用雲杉枝葉釀造的一種啤酒)的事。奈特利先生在跟他講怎樣釀雲杉啤酒,他想把它記下來。可他拿出鉛筆的時候,發現只剩一點點筆芯,幾下就削光了,不能再用了,於是你又借了一支給他,這個鉛筆頭就撂在桌上沒用了。不過,我兩眼一直盯著它,一有敢動手的機會,就把它拿起來,一直保存到現在。”

  “我還真記得呢,”愛瑪嚷道,“記得一清二楚。是在談釀啤酒的事。哦!是的——奈特利先生和我都說喜歡那種酒,愛爾頓先生似乎決心也要學著喜歡它。我記得一清二楚。等一等,奈特利先生就站在這兒,對吧?我記得他就站在這兒。”

  “啊!我不知道。我記不得了。真奇怪,我記不得了。我記得愛爾頓先生坐在這兒,大約就是我現在坐的地方。”

  “好吧,說下去。”

  “哦!就這些。我沒有別的東西拿給你看了,也沒有別的事告訴你了——只是我要把這兩樣東西都扔到火裡,我想讓你著我這麼做。”

  “我親愛的哈麗特好可憐啊!你珍藏這些東西真感到快活嗎?”

  “是呀,誰叫我那麼傻的!不過我現在感到非常羞愧,想把它們燒了,也能一股腦地把它們忘掉。你知道,他都結婚了,我真不該保留什麼紀念品。我也知道不該——可就是下不了決心扔掉。”

  “可是,哈麗特,橡皮膏也要燒掉嗎?我對那舊鉛筆頭沒什麼好說的,可那橡皮膏或許還有用呢。”

  “燒了心裡痛快些,”哈麗特答道。“我看了覺得討厭。什麼都得清除掉。去它的吧,謝天謝地!愛爾頓先生的事就此了結了。”

  “那麼,”愛瑪心,“邱吉爾先生的事什麼時候開始呢?”

  過了不久,她就有理由相信,這事已經開始了,而且不由得在想,雖說她沒有算命,但那個吉普賽人說不定會給哈麗特帶來好運。在那次受驚後大約兩個星期,她們倆進行了一次長談,而且完全是偶然間談起的。當時愛瑪並不在考慮這件事,因而覺得聽到的情況更加可貴。在閒聊中,她只說了一句:“我說,哈麗特,不管你什麼時候結婚,我都要給你出出主意”——然後就把此事拋到了腦後。沉默了一會之後,只哈麗特以一本正經的口氣說道:“我永遠也不結婚。”

  愛瑪抬起頭來,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心裡嘀咕了一下,琢磨該不該理會她這話,然後答道:

  “永遠不結婚!這可是個新的決定。”

  “然而卻是個我永遠不會改變的決定。”

  又遲疑了片刻之後:“我想不是因為——我想不是為了愛爾頓先生的緣故吧?”

  “什麼愛爾頓先生!”哈麗特氣憤地叫了起來。“哦!不,”——愛瑪只聽到這麼一句,“跟愛爾頓先生毫不相干!”

  愛瑪接著沉思了好久。她是否應該不再談下去了?她是否應該不再追問了,裝作毫不猜疑的樣子?要是那樣的話,哈麗特也許會認為她冷漠無情,或者在生她的氣;而她要是完全悶聲不響的話,那也許只會逼得哈麗特要她聽的話太多了。因此她完全打定了主意,不像過去那樣毫無保留,那樣經常而坦率地談論希望和機會。她覺得比較明智的做法,是把她想說的話、想知道的事,一次說個清楚、問個明白。開誠佈公總是上策。她事前已經想過了,如果哈麗特要她出主意的話,她將把話說到什麼地步。要經過頭腦的思索儘快作出明斷,這對雙方都比較穩妥。她打定了主意,便這樣說道:

  “哈麗特,我不想假裝不明白你的意思。你那永不結婚的決心,或者不如說希望,是由這樣一個想法產生的,這就是:你可能看中的那個人地位比你高得太多了,因而不會考慮你,對吧?”

  “哦!伍德豪斯小姐,請相信我,我不會這樣冒昧地——我確實沒有這樣狂妄。不過,能遠遠地愛慕他——想想他比天下所有的人都好得多,那對我是一樁賞心樂事,當然誰都會懷著應有的感激、驚異和崇敬之情,尤其是我。”

  “我對你一點也不感到驚奇,哈麗特。他幫了你那麼個忙,夠讓你心裡熱乎乎的了。”

  “幫忙!哦!那真是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恩惠!一想起這件事,一想起我當時的心情——眼見著他走過來——那副堂堂的神情——而我以前卻那麼可憐。這樣的變化!頃刻之間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從可憐巴巴變成了美滋滋的。”

  “這很自然。很自然,也很體面。是的,我想能作這樣美好、這樣可喜的選擇,那是很體面的。可是,這樣的選擇是否會帶來好的結果,那我可不敢說。我勸你不要放任自己的感情,哈麗特。我決不敢說你的情感得到了回報。想想你這是在幹什麼。也許你最好還是趁現在做得到的時候,儘早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無論如何,不要感情用事做出過分的事來,除非你肯定他喜歡你。要留神觀察他。讓他的行為作你感情的嚮導。我現在給你這個告誡,因為我以後不會跟你在這件事上再說什麼了。我決心不再干預了。從此以後,我就算是什麼都不知道好了。我們不要再提什麼人的名字。我們以前完全搞錯了,現在要謹慎。毫無疑問,他條件比你好,看來確實會有人竭力反對,加以阻撓。可話又說回來,哈麗特,比這更奇妙的事都發生過,條件更懸殊的人都結合了。不過,你要當心。我希望你不要過於樂觀。不過,無論結果如何,你放心好了,你心裡對他有意思,說明你有眼力,這將永遠受到我的珍重。”

  哈麗特一聲不吭,帶著馴順的感激之情吻了吻她的手。愛瑪深信,她的朋友有這番心意並非壞事。這種心意會提高她的思想,培育她的情操——而且一定會把她從墮落的危險中拯救出來。

第三部 第05章

  就這樣,哈特菲爾德在籌畫、期望和默許中迎來了六月。總的,這並沒給哈特菲爾德帶來什麼重大變化。愛爾頓夫婦仍在談論薩克林夫婦的來訪,談論要坐他們的四輪四座大馬車。簡·費爾法克斯依然住在外婆家。由於坎貝爾夫婦再次推遲了從愛爾蘭歸來的日期,不在施洗約翰節那天,而推到八月,因此她很可能在這兒再住上整整兩個月,只要她至少能挫敗愛爾頓太太的幫忙活動,使自己不要著匆匆地接受一個稱心的職位。

  奈特利先生出於他自己最清楚的原因,的確早就討厭弗蘭克·邱吉爾了,現在只是越發討厭他了。他開始懷疑,他追求愛瑪是耍兩面手法。愛瑪是他的追逐目標,這看來是毋庸置疑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一點:他自己的獻殷勤,他父親的暗示,他繼母的小心沉默,全都是一致的;言論也好,行動也罷,不管謹慎還是疏忽,都說明這麼回事。可是,就在許多人認為他傾心於愛瑪,而愛瑪自己把他跟哈麗特扯在一起的時候,奈特利先生卻開始懷疑他想玩弄簡·費爾法克斯。他琢磨不透這件事,不過他們之間有些心照不宣的跡象——至少他是這麼想的——弗蘭克確有愛慕的跡象,他一旦有所察覺,就沒法認為那是毫無意義的,不過他也許想要避免犯愛瑪犯下的那種當然的錯誤。他最初起疑心的時候,她愛瑪並不在場。當時,他正和蘭多爾斯那家人,還有簡,在愛爾頓家吃飯。他發現傾心于伍德豪斯小姐的那個人向費爾法克斯小姐瞅了一眼,而且不止瞅了一眼,這似乎有點出格了。後來他再跟他們倆在一起時,不由得又想起了他先前見到的情景。他免不了又要觀察,這種觀察,除非像暮色中考柏(譯注:威廉·考柏(1731-1800):英國詩人,下面一行詩引自他的長詩《任務》中的“冬日黃昏”)待在爐前:我自己創造了我見到的景象。

  他因此而越發懷疑弗蘭克·邱吉爾和簡之間有一種私下的好感,甚至是私下的默契。

  有一天晚飯後,他跟往常一樣,走到哈特菲爾德,晚上要在那兒度過。愛瑪和哈麗特正要出去散步,他便跟她們一道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又遇到一大群人,這群人跟他們三個一樣,覺得天好像要下雨了,最好趁早出去散散步。韋斯頓夫婦和他們的兒子,貝茨小姐和她的外甥女,他們也是偶然相遇的。他們全都聚到了一起。等來到哈特菲爾德門口時,愛瑪知道他父親一定會歡迎這些人,便硬要大家進去跟他喝杯茶。蘭多爾斯的那夥人立刻同意了。貝茨小姐喋喋不休地嘮叨了半天,簡直沒有什麼人聽她的,後來也覺得可以接受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的盛情邀請。

  大家轉身往庭園裡走時,佩里騎著馬過去了。幾位男士談起了他的馬。

  “順便問一聲,”弗蘭克·邱吉爾隨即對韋斯頓太太說,“佩里先生打算購置馬車的事兒怎麼樣了?”

  韋斯頓太太顯得很驚訝,便說:“我還不知道他有過這樣的計畫呢。”

  “怪了,我還是你說的呢。三個月前你寫信給我提到的。”

  “我!不可能!”

  “真是你說的。我記得清清楚楚。照你的說法,好像馬上就要購置。佩里太太告訴過什麼人,因為這件事高興得不得了。那還是她的主意呢,因為她覺得佩里先生風裡雨裡去的,怕身體受不了。你現在該記起來了吧?”

  “說實話,在這之前我還從沒聽說過。”

  “從沒聽說!真的從沒聽說!天哪!這怎麼可能呢?那我一定是做夢做到的——不過我想一定有這事兒吧——史密斯小姐,看你走路的樣子,你像是累了,回到家裡就好了。”

  “什麼?什麼?”韋斯頓先生嚷道,“佩里要買馬車?佩里要購置馬車嗎,弗蘭克?他置得起馬車,我很高興。你是聽他自己說的嗎?”

  “不,爸爸,”兒子笑著答道,“我好像從沒聽什麼人說過。真奇怪呀!我的確記得幾個月以前,韋斯頓太太寫給恩斯庫姆的一封信裡提到了這件事,談到了所有這些細節——可是現在她卻聲稱以前壓根兒沒聽說過這件事,那當然就是個夢了。我這個人很會夢。我不在海伯裡的時候,會夢見這兒的每一個人——特別要好的朋友都夢見過以後,就開始夢見佩里夫婦。”

  “這事兒還真奇怪,”他父親說,“你居然會經常夢見你在恩斯庫姆不大可能想到的一些人。佩里要購置馬車!還是他太太出於對他身體的關心,勸他購置的——我毫不懷疑,總有一天會辦到的,只是還早了點。有時候夢也有可能會應驗呢!有時候卻純屬荒誕無稽!嗯,弗蘭克,你的夢確實說明,你不在這兒的時候,心裡還想著海伯裡。愛瑪,我想你也很會做夢吧?”

  愛瑪沒有聽見。她已趕在客人前面,匆匆跑去告訴她父親,讓他準備迎客人,因而沒聽見韋斯頓先生的話。

  “咳,說實話,”貝茨小姐大聲說道,她剛才就想要人家聽她說話,可惜沒人聽她的,“如果非要讓我在這個問題上幾句話,那就不可否認,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也許——我不是說他沒夢見——我有時候確實也做些最稀奇古怪的夢——不過,要是有人問起我這件事的話,我得承認今年春天他們是有過這麼個想法。佩里太太親口對我媽媽提起,科爾夫婦跟我們一樣,也這件事——不過那完全是個秘密,別人都不知道,只醞釀了三天光景。佩里太太急於想讓丈夫有輛馬車,有天早上興高采烈地來找我媽,她以為她已經說服了佩里先生。簡,難道你不記得我們回到家裡外婆就告訴我們了嗎?我不記得我們上哪兒去了——很可能是蘭多爾斯。是的,我想是蘭多爾斯。佩里太太一向特別喜歡我媽媽——我還真不知道有誰不喜歡我媽媽的——她悄悄告訴了我媽媽,當然不反對我媽媽告訴我們,可是不能再外傳了。從那天到現在,我從沒向哪個熟人說起過。不過,我不敢擔保我從沒露過口風,因為我知道,我有時會不知不覺地說漏嘴。你們知道我愛說話,非常愛說話,時不時地要冒一句不該說的話。我不像簡,要像她就好了。我敢說,她可從不透露一丁點的事。她哪兒去了?哦!就在後面。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佩里太太來過。真是個奇特的夢啊!”

  眾人在往客廳裡走。奈特利先生比貝茨小姐先瞟了簡一眼。他先了弗蘭克·邱吉爾,覺得他臉上有一種強作鎮靜或強顏歡笑的困窘神情,隨即便將目光轉到簡臉上。簡就走在後面,正在擺弄她的披巾。韋斯頓先生已經走進去了,另外兩位先生站在門旁,讓簡先進。奈特利先生懷疑,弗蘭克·邱吉爾決計要引起簡的注意——他似乎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然而,即使他真這樣做,那也是白費心思——簡從他們兩人中間走進客廳,對誰也沒看一眼。

  沒有時間再議論、再解釋了,那夢只好擱在心裡,奈特利先生只好跟眾人一起,在新式的大圓桌邊坐下。這張大圓桌是愛瑪搞到哈特菲爾德的,除了愛瑪,誰也沒本事把它擺在那兒,並且說服她父親捨棄那張小折疊桌,而來使用它。四十年來,他一天兩餐在那張小折疊桌上吃飯,上面總是擺得滿滿的。大家高高興興地喝完了茶,好像誰也不急於走。

  “伍德豪斯小姐,”弗蘭克·邱吉爾看了看身後那張他坐著就能夠到的桌子,說道,“你外甥把他們那些字母——他們那盒字母拿走了嗎?以前就放在這兒。現在哪兒去了?今晚天有點陰沉,不像夏天,倒像冬天。有一天早上,我們玩那些字母玩得很有意思。我想再讓你猜猜。”

  愛瑪很喜歡這主意,於是便拿出盒子,桌上立即擺滿了字母,別人似乎誰也不像他們倆這麼起勁。他們倆迅速排出字來讓對方猜,或者讓其他願猜的人猜。他們安安靜靜地玩著遊戲,特別中伍德豪斯先生的心意。韋斯頓先生曾偶爾搞過些吵吵鬧鬧的遊戲,往往鬧得他心煩意亂。這一次,伍德豪斯先生快活地坐在那裡,帶著慈愛的傷感,哀歎“可憐的小傢伙”都走了,要不就拿起一張跑到他跟前的字母卡,滿懷深情地說愛瑪的字寫得多美。

  弗蘭克·邱吉爾把一個字放在費爾法克斯小姐跟前。她往桌子四周掃了一眼,隨即便用心琢磨起來。弗蘭克坐在愛瑪旁邊,簡坐在他們兩人對面——奈特利先生坐的地方可以看見他們三個。他就想仔細察看一番,表面上又裝著漫不經心。簡猜出了那個字,笑吟吟地字推開了。如果她想把這個字馬上跟別的字混在一起,不讓別人看見,她就該看著桌面而不是桌對面,其實這個字沒給混起來。哈麗特每到一個新字都想猜,可是一個也猜不出來,於是拿起這個字,苦苦思索起來。她就坐在奈特利先生旁邊,便求他幫忙。那個字是“錯”。哈麗特欣喜若狂地說了出來,簡頓時臉紅了,這就給這個字賦予了一種隱匿的意味。奈特利先生將它與夢聯繫起來,可是又搞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所喜愛的人(譯注:指愛瑪)的敏感與謹慎都跑到哪裡去了!他擔心她與此一定有所牽連。他似乎處處都看到詭詐和偽裝。這些字母僅僅是獻殷勤和耍花招的手段而已。這本是孩子的遊戲,弗蘭克·邱吉爾卻用來掩飾他那不可告人的把戲。

  奈特利先生懷著極大的憤慨繼續觀察他,同時懷著極大的驚詫和懷疑觀察他那兩個蒙在鼓裡的夥伴。他看到他為愛瑪擺了個字母較少的字,帶著一副狡黠、假正經的神情讓她猜。他見愛瑪一下就猜出來了,並且覺得很有趣,不過她又覺得應該指責一下那個字,因為她說了一聲:“無聊!真丟臉!”他又見弗蘭克·邱吉爾瞟了簡一眼,只聽他說:“我把這給她——行嗎?”他同樣清楚地聽愛瑪一邊笑,一邊竭力表示反對:“不,不,你不該給她,真不能給她。”

  然而還是給了她。這個愛獻殷勤的年輕人想戀愛又無真情,想討好又不謙恭,馬上把這個字交給了費爾法克斯小姐,帶著一本正經而又特別客氣的神情,請她來琢磨。奈特利先生覺得很好奇,就想知道那是個什麼字,便盡可能抓住一切時機,將目光瞅向那個字,不久就發現是“迪克遜”(譯注:迪克遜:系坎貝爾上校的女婿,愛瑪懷疑他有意于簡·費爾法克斯。該詞的英文有5個字母Dixon)。簡·費爾法克斯似乎跟他同時看到了。對於五個如此排列的字母,她自然更容易理解其內在的含義、巧妙的意圖。她顯然不大高興,抬起頭來見有人在望著她,臉漲得比以往什麼時候都紅,只說了一句:“我不知道還會叫我猜別人的姓氏。”隨即,甚至氣乎乎地把字母推到一邊,看樣子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再讓她猜什麼字,她都不猜。她掉過頭去,背對著那些捉弄她的人,面朝著她姨媽。

  “啊,一點不錯,親愛的,”簡一聲不響,她姨媽卻大聲嚷道,“我本來也想這麼說呢。我們真該走了。天色不早了,外婆要等我們了。親愛的先生,你真太好了。我們真該告辭了。”

  簡動作迅速,證明她就像她姨媽預料的那樣急於回家。她連忙起身,想從桌邊走開,無奈好多人都想走,她走不掉了。奈特利先生覺得,他又看見弗蘭克急急忙忙地把一組字母推到她跟前,可她連看也不看就一把推開了。隨後她就四處找披巾——弗蘭克·邱吉爾也在找——天越來越暗,屋裡一片混亂。大家是怎麼分手的,奈特利先生就不得而知了。

  別人走了後,他還待在哈特菲爾德,腦子裡盡著剛才見到的情景。他盡想著這些事,等拿來蠟燭的時候,他作為一個朋友——一個焦急的朋友——不得不——是的,的確不得不——提醒一下愛瑪,問她一個問題。他不能眼她陷入危險的境地,而不救她一把。他有這個責任。

  “請問,愛瑪,”他說,“我是否可以問一聲:讓你和費爾法克斯小姐猜的最後一個字有什麼好玩的,又有什麼值得氣憤的?我看見那個字了,覺得很奇怪,怎麼會使你們一個人感到那麼有趣,使另一個人感到那麼氣惱。”

  愛瑪頓時慌了。她還不便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他。雖說她心巾的猜疑還沒有完全打消,但她又為自己洩露了秘密而羞愧不已。

  “哦!”她顯然十分尷尬,嚷道,“這沒什麼,只是彼此之間開個玩笑罷了。”

  “那玩笑,”奈特利先生一本正經地答道,“似乎只局限於你和邱吉爾先生吧。”

  他本希望愛瑪再說話,可她卻沒有說。讓她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想說話。奈特利先生滿腹狐疑地坐了一會,腦海裡閃過種種不祥的念頭。干預——徒勞的干預。愛瑪的慌張,那直言不諱的親密關係,似乎都表明她已有了意中人。然而,他還是要說話。他對她負有責任,寧可冒險捲入不受歡迎的干預,也不能讓她受到損害,寧可遭遇什麼不測,也不要在將來後悔自己失職。

  “親愛的愛瑪,”他終於懇切地說,“你認為你非常瞭解我們所談的那位先生和那位小姐之間的關係嗎?”

  “你是說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費爾法克斯小姐之間嗎?哦!是的,非常瞭解。你為什麼要懷疑這一點呢?”

  “難道你從就沒覺得他們兩個你愛慕我、我愛慕你嗎?”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愛瑪帶著坦率熱切的口吻嚷道。“我有生以壓根兒就不曾有過這樣的法。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我近來覺得看到了他們彼此有意的跡象——一些眉目傳情的舉動,我想那是不打算讓別人知道的。”

  “哦!你真讓我覺得太好笑了。我感到很高興,你居然會胡思亂想起來——不過,這可不行——很抱歉,你剛開始嘗試就叫我掃了興——不,這的確不行。他們兩人並沒有意思,你放心好了。你所看到的現象是某些特定情況引起的——是~種性質全然不同的情感。這不可能解釋清楚。這裡面有不少無聊的成分—-不過,那可以解釋的合理的成分是,世界上沒有哪兩個人比他們倆更不相親更不相愛了。這就是說,我相信那女方是這樣,我擔保那男方也是這樣。我敢說那位先生完全無心。”

  愛瑪這話時,那自信的口吻使奈特利先生大為震驚,那得意的神氣又使他無言以對。她興致勃勃,還想繼續談下去,聽聽他如何猜疑的細枝末節,聽聽他們如何眉目傳情,以及她感興趣的每件事的來龍去脈,不他的興致卻沒她的那麼高。他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麼忙,情緒受了刺激又不想說話。伍德豪斯先生已經養成了習慣,一年到頭幾乎天天晚上都要生起火爐,奈特利先生怕待在爐火旁邊,給烤得心裡也冒起火來,過了不多久便匆匆告辭,回去感受當維爾寺的冷清和寂寞。

第三部 第06章

  海伯裡的人們早就期盼薩克林夫婦儘快來訪,後來聽說他們要到秋天才可能來,不免感到失望。眼下,沒有這一類的新鮮事來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了。每天交換新聞時,大家只得再談起一度和薩克林夫婦來訪有關的其他話題,例如邱吉爾太太的最新消息,她的身體狀況似乎每天都有個不同的說法,又如韋斯頓太太的景況,她因為一個孩子要出世而感到越發幸福,她的鄰居們也為此感到欣喜。

  愛爾頓太太大失所望。她本想盡情地樂一樂,好好地炫耀一番,這下全給推遲了。對她的介紹和舉薦只好等一等再說,每一個計畫中的聚會只能談一談而已。起初她是這樣想的,後來再一琢磨,覺得不必什麼都要推遲。薩克林夫婦不來,為什麼就不能去游一遊博克斯山(譯注:英格蘭南部風景區,人們尤為喜歡去那裡野餐)呢?秋天他們來了,還可以跟他們再去一次嘛。於是,大家說定了要去博克斯山。要組織這樣一次活動,這早就是盡人皆知的事,甚至還讓另一個人動了念頭。愛瑪從未去過博克斯山,很眾人認為值得一看的景物。她跟韋斯頓先生說好,揀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坐馬車去那裡。原來擇定的人中,只叫兩三個人跟他們一起去,不加聲張,不搞排場,但要講究雅致,比起愛爾頓夫婦和薩克林夫婦的吵吵嚷嚷,大張旗鼓,講吃講喝,還要大擺野餐,不知要強多少。

  他們兩人把這事完全談妥了,後來韋斯頓先生說他向愛爾頓太太提議,既然她姐姐姐夫來不了,他們兩幫人不如合起來一道去,愛爾頓太太滿口答應,如果愛瑪不反對,那就這麼辦。愛瑪聽了不禁有些驚訝,還有點不高興。愛瑪即便反對,也不過是因為極端討厭愛爾頓太太罷了,韋斯頓先生對此早已十分清楚了,現在也不值得再提出來。要提的話,勢必要責怪韋斯頓先生,那樣一來就會傷韋斯頓太太的心。因此,她不得不同意一項她本來要千方百計加以避免的安排。她接受這項安排,很可能會惹人恥笑,說她甘願與愛爾頓太太為伍!她滿腹委屈,雖然表面上順從了,心裡卻在暗暗責備韋斯頓先生心眼太好,做事沒有分寸。

  “你贊成我的做法,我很高興,”韋斯頓先生頗感欣慰地說。“不過,我料到你會同意的。這類活動人少了就沒有意思。人越多越好。人多才有意思。再說她畢竟是個性情和善的人,不大好把她撇在一邊。”

  愛瑪嘴裡沒表示反對,心裡也沒表示同意。

  眼下正是六月中旬,天清氣朗。愛爾頓太太迫不及待地要定下日期,跟韋斯頓先生商定帶鴿肉餅和冷羊肉的事,恰在這時,一匹拉車的馬跌跛了腿,計畫全給打亂了。要用那匹馬,也許要幾個星期,也許只要幾天,不過準備工作卻不能貿然進行了,只好垂頭喪氣地靜等著。愛爾頓太太辦法雖多,卻難以應付這樣的意外打擊。

  “這豈不是太讓人惱火了嗎,奈特利?”她嚷道。“多好的遊玩天氣呀!這樣一次次耽擱,一次次讓人掃興,真令人討厭。我們怎麼辦呢?照此下去,這一年眼了還一事無成。跟你說吧,去年還沒到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從楓園到金斯韋斯頓痛痛快快遊玩了一番。”

  “你最好去當維爾玩玩,”奈特利先生答道。“去那兒沒有馬也行。來嘗嘗我的草莓吧,熟得很快。”

  如果奈特利先生開始說的時候還不是很當真,說到後來就不能不當真了,因為他的提議被對方欣喜地抓住不放了。“哦!這再好不了,”話說得明確,態度也不含糊。當維爾的草莓圃很有名氣,這似乎是邀請的一個藉口。不過,其實也不必有什麼藉口,即使大白菜也可以,這位太太只不過想出去玩玩。她三番五次地答應去——頻繁得叫他無法懷疑——她這看成一種親密的表示,一種特別的恭維,感到萬分得意。

  “你儘管放心好啦,”愛爾頓太太說。“我肯定會來。你定個日子,我一定來。你會允許我把簡·費爾法克斯也帶來嗎?”

  “我想再請些人跟你相見,”奈特利先生說,“在跟他們說好以前,我沒法定下日子。”

  “啊!這事兒交給我吧。只要全權委託給我就行了。你知道,我是女主顧呀。這可是我的聚會呀,我要帶朋友來。”

  “我希望你帶愛爾頓來,”奈特利先生說,“可我不想勞駕你去邀請別人。”

  “啊!現在你看上去真狡猾。可你想一想:你委託我來辦,就不必擔心了。我可不是任性的年輕小姐。你要知道,委託結了婚的女人辦事是很穩妥的。這是我的聚會,都交給我吧。我來給你邀請客人。”

  “不,”奈特利先生平靜地答道,“世界上只有一個結了婚的女人,我可以讓她隨意邀請客人來當維爾,那就是——”

  “我想是韋斯頓太太吧,”愛爾頓太太覺得很委屈,打斷了他的話。

  “不,是奈特利太太——在她沒出現之前,我要自己來辦這類事情。”

  “啊!你真是個怪人!”愛爾頓太太嚷道,人比她更受器重,不由得很是得意。“你這個人真幽默,什麼就說什麼。真是個幽默家。好吧,我把簡帶來——簡和她姨媽。其他人由你去請。我壓根兒不反對跟哈特菲爾德一家人見面。不用顧慮,我知道你跟他們有交情。”

  “只要我能請得到,你肯定會見到他們的。我回家的路上,順便去看看貝茨小姐。”

  “完全沒有必要,我天天看見簡。不過,隨你的便。你知道,奈特利,就是一個上午的活動,非常簡單。我要戴一頂大帽子,胳膊上挎著一隻小籃子。你瞧,也許就是有粉紅色緞帶的這一隻。要知道,沒什麼比這更簡單了。簡也會帶這麼只籃子。不拘形式,不搞排場——就像吉普賽人的聚會。我們就在你的園子裡逛逛,自己采草莓,坐在樹底下。不管你還要搞什麼,都要安排在戶外——你知道,桌子要擺在樹陰下。一切都要儘量自然,儘量簡單。難道你不這樣想嗎?”

  “不完全這樣。我心目中的自然簡單,是把桌子放在餐廳裡。先生們、女士們及其僕從、傢俱要做到自然簡單,我想只有在室內就餐最能顯現出來。等你在園子裡吃厭了草莓以後,屋子裡還有冷肉。”

  “好吧——隨你的便,只是不要搞得太豐盛了。順便問一聲,需不需要我或者我的管家幫助出出主意?請直說吧,奈特利。如果你想讓我去跟霍奇斯太太談談,或者查看一下什麼——”

  “我絲毫沒有這樣的想法,謝謝。”

  “好吧——不過,要是有什麼困難的話,我的管家可是非常機靈的。”

  “我敢擔保,我的管家也認為自己非常機靈,不會要別人幫忙。”

  “我們要是有頭驢子就好了。我們大家最好都騎驢子來——簡、貝茨小姐和我——我的carosposo在旁邊走著。我真要勸他買頭驢子。在鄉下生活,我看這是必不可少的,因為一個女人不管有多少消遣辦法,總不可能叫她一天到晚關在家裡,而要讓她跑遠路,你知道——夏天塵土飛揚,冬天道路泥濘。”

  “在當維爾和海伯裡之間,你遇不到這樣的問題。當維爾小路從來沒有塵土,現在完全是幹的。不過,你要是願意,就騎驢子來吧。你可以借科爾太太的。我希望一切都儘量讓你滿意。”

  “我想你肯定會這麼做的。我的好朋友,我對你的看法是很公道的。儘管你外表上看起來很冷淡,態度顯得比較生硬,但我知道你的心最熱情不過。我常對埃先生說,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幽默家。是呀,請相信我,奈特利,在這項計畫中,我完全感受到了你對我的關心。你想起的這件事真叫我高興。”

  奈特利先生不願把桌子擺在樹陰下,還有一個理由。他想說服愛瑪以及伍德豪斯先生也來參加。他知道,要讓他們中的任何一位坐在戶外吃飯,勢必會把伍德豪斯先生害病了。千萬不能假借上午駕車出遊,到當維爾玩一兩個小時的機會,引得伍德豪斯先生受罪。

  伍德豪斯先生受到真摯的邀請。沒有什麼潛在的恐怖來責怪他的輕信,他確實同意了。他已有兩年沒去當維爾了。“遇上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我、愛瑪以及哈麗特滿可以去一趟。我可以跟韋斯頓太太靜靜地坐著,讓兩個親愛的姑娘到花園裡去逛逛。我想到了這個季節,人在中午是不會受潮的。我很想再看看那棟老房子,也很樂意韋斯頓夫婦和別的鄰居。我要和愛瑪以及哈麗特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去一趟,我看這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我覺得奈特利先生請我們去是理所當然的——非常友好,非常明智——比在外面吃飯明智多了。我可不喜歡在外面吃飯。”

  奈特利先生很幸運,每個人都欣然接受了邀請。這請帖到處受到歡迎,看來人人都像愛爾頓太太一樣,全都把這項活動看成是對他們自己的特別恭維。愛瑪和哈麗特聲稱,大家一定會玩個痛快。韋斯頓先生則主動承諾,如果可能的話,把弗蘭克也叫來參加;以此表示贊同和感激,其實大可不必。這樣一來,奈特利先生只得說歡迎他來。韋斯頓先生便立即寫信,擺出種種理由勸他來。

  這時候,那匹跛腿馬很快就複元了,大家又在樂滋滋地盤算去博克斯山遊玩的事了。最後終於說定,先在當維爾玩一天,第二天去博克斯山。看來,天公也挺作美。

  在臨近施洗約翰節的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伍德豪斯先生安安穩穩地坐上馬車出去遊玩了,馬車的一扇窗戶還拉了下來。他給安頓在寺院一個最舒適的房間裡,那是特地為他準備的,生了一上午的火,因此他覺得很高興,也很自在,便興致勃勃地談起為他作的安排,勸說大家都來坐下,不要中暑了。韋斯頓太太似乎是走來的,故意累一累,好始終陪他坐著,等別人應邀或受勸出去玩了,可以耐心地他說話,隨聲附和他。

  愛瑪已有好久沒來寺院了,父親給安頓得舒舒服服的,覺得挺滿意,便高高興興地離開了他,到四處看看。她和她一家人對這房子和庭園一向都很感興趣,她一心就想仔細地觀察一下,真切地瞭解一番,以便喚醒以前的記憶,記錯的地方也好糾正過來。

  那座房子又大又氣派,位置適宜,富有特色,地勢較低,也挺隱蔽——花園很大,一直延伸到草場,草場上有一條小溪流過,由於以前不大講究視野,從寺院幾乎看不見那條小溪——那兒還有一排排、一行行茂密的樹木,既沒有因為趕時髦而破壞掉,也沒有因為揮霍無度而糟蹋掉。愛瑪看著這一切,想到自己跟目前和未來主人的親戚關係,不禁感到由衷的驕傲和得意。與哈特菲爾德相比,這座房子來得大些,式樣截然不同,地盤鋪得很大,格局有些雜亂,好多房間都挺舒適,有一兩間比較漂亮。房子恰到好處,看起來頗為得體——愛瑪對它越越懷有敬意,覺得住在裡面的人家是個從血統到意識都純正無瑕的地道紳士世家。約翰·奈特利性情上有些缺陷,可伊莎貝拉結下這門親事卻是無可指摘的。她自家的親屬、名聲和地位,都不會使那家人臉紅。愛瑪心裡樂滋滋的,一邊四處溜達,一邊沾沾自喜,直至不得不像別人一樣,來到種草莓的地方。大家都聚集在這裡,只缺弗蘭克-邱吉爾,眾人都盼著他隨時從里士滿趕來。愛爾頓太太用上了她最喜歡的裝束,戴著大帽子,挎著籃子,準備帶頭采草莓,接受草莓,談論草莓——現在大家心裡想的,嘴上談的,全是草莓,只有草莓。“英國最好的水果——人人都喜愛——總是很有營養。這是最好的草莓圃,最好的品種。自己采才有意思——只有這樣吃起來才有滋味。上午無疑是最好的時間——決不會感到累——哪個品種都挺好——闊少爺比別的不知要好多少——真是無與倫比——別的簡直不能吃——闊少爺草莓很少見——大家都喜歡辣椒莓——白木莓味道最好——倫敦的草莓價格——布里斯托爾產得多——楓園——培育——草莓圃什麼時候翻整——園丁的意不一致——常規——園丁決不會放棄自己的做法——鮮美的水果——只是太膩了,不宜多吃——不如櫻桃——紅醋栗比較清爽——采草莓的唯一缺點是要彎腰——太陽晃眼——累死了——再也受不了啦——得去樹陰裡坐坐。”

  這類話談了半個小時——中間只被韋斯頓太太打斷過一次,她牽掛繼子,出來問問他來了沒有——她有點放心不下,怕他的馬事。

  樹陰下還可以找到坐的地方。這一來,愛瑪沒法不聽到愛爾頓太太跟簡-費爾法克斯在說話。她們談的是一個職位,一個非常理想的職位。愛爾頓太太那天早上得到消息,高興得不得了。不是在薩克林太太家,也不是在佈雷格太太家,不過就福氣和富貴而言,也僅次於這兩家。那是在佈雷格太太的表姐家,她是薩克林太太的熟人,在楓園頗有名氣。她快活、可愛、高貴,她的背景、勢力、職業、地位等,全都是第一流的。愛爾頓太太急於馬上定下這件事。她熱情滿懷,勁頭十足,得意洋洋——決不讓她的朋友拒絕,儘管費爾法克斯小姐一再跟她說,她目前還不想做什麼事,她還是把以前敦促她快點謀職的理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愛爾頓太太堅持要代她寫一封表示認可的信,第二天就寄出去。簡怎麼能受得了這一切,真叫愛瑪感到吃驚。簡看樣子的確有些懊惱,話也說得尖刻起來——最後,她採取了一個在她來說並不尋常的果斷行動,建議再一走。“幹嗎不散散步呢?奈特利先生不想帶我們看看花園——整個花園嗎?我想整個都看看。”她的朋友那樣執拗,看來真讓她受不了啦。

  天氣很熱。大家零零散散地在花園裡走著,幾乎沒有三個人在一起的,溜達了一陣之後,無意中一個接一個地來到一條寬而短的路上,路兩旁都是歐椴樹,樹陰下非常涼爽。這條路在花園外邊,與小河平行,似乎是遊樂場地的盡頭。它並不通向什麼地方,頂頭只看到一道立著高柱的矮石牆。建造這些高柱,似乎是讓人覺得那是房子的人日,儘管房子並不在那兒。這樣的格局是否得體還值得商榷,但這路本身卻是迷人的,周圍的景色美不勝收。寺院差不多就坐落在一斜坡的腳下,斜坡到了庭園外邊,就漸漸地越來越陡,在半英里以外的地方是一道巍峨峭拔的陡坡,坡上林木茂盛,坡下是阿比一米爾農場,地勢適宜而隱蔽,前面是草場,小河就在近旁,繞著草場蜿蜒而過。

  這兒景色宜人——真令人賞心悅目。英國的青蔥草木,英國的農林園藝,英國的宜人景色,在燦爛的陽光的輝映下,毫無令人抑鬱之感。

  愛瑪和韋斯頓先生發現,別人全都聚集在這條路上。她朝路那邊望去,一眼就瞧見了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這兩人十分顯眼,靜靜地走在最前面。奈特利先生與哈麗特!這是一對奇怪的搭擋,可是見他們倆在一起,她又很高興。曾經有一度,奈特利先生不屑跟哈麗特做伴,見到她就要毫不客氣地轉身走開。現在,他們似乎談得很投機。過去也曾有一度,愛瑪不願意看見哈麗特處於對阿比一米爾農場這麼有利的位置上,可現在她不擔心了。讓她看看那繁茂旖旎的景物,那豐饒的牧場,遍地的羊群,花兒盛開的果園,嫋嫋上升的炊煙,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她在牆邊那兒趕上了他們,發現他們倆只顧說話,並不在觀賞景色。奈特利先生在向哈麗特介紹農作物種類方面的知識,見到愛瑪時微微一笑,仿佛是說:“這都是我所關心的事。我有權利談論這些事,誰也不會懷疑我在給羅伯特·馬丁作媒。”愛瑪沒有懷疑他。這件事早已成為歷史了。羅伯特·馬丁可能已經不再想哈麗特了。他們在這條路上又轉了一會。樹陰下非常清涼,愛瑪覺得這一天就數這段時間最快活。

  接下來要到屋裡,大家都得進去用餐。等眾人坐下忙碌起來,弗蘭克·邱吉爾還是沒來。韋斯頓太太望了一次又一次,都是白搭。他父親不承認自己心神不定,還嘲他太太多慮。不過韋斯頓太太說什麼也放心不下,一個勁兒地巴望弗蘭克不要騎他的黑馬。他非常肯定地表示過要來。“我舅媽身體大大好轉,我毫無疑問一定能來。”然而,正如許多人提醒的那樣,邱吉爾太太的身體很可能突然發生變化,那樣一來,自然只能依靠她外甥來照料了,那外甥想來也來不了啦——最後,韋斯頓太太終於給說服了,於是便相信,或者是這麼說的:一定是邱吉爾太太犯病了,他來不成了。在琢磨這件事時,愛瑪拿眼望著哈麗特,只見她神態自若,沒露聲色。

  用過冷餐之後,大家再一次出去,看看還沒的景物:寺院的老魚池。那也許要走到明天就要開割的苜蓿地,至少可以去領受一下先熱後涼的樂趣。伍德豪斯先生覺得園子最高的地方沒有小河的濕氣,便在那兒兜了一小圈,然後就不想再動了。他女兒決意留下來陪他,這樣韋斯頓先生可以動員他太太去活動活動,散散心,看來她需要調劑一下精神。

  奈特利先生竭盡了全力,要讓伍德豪斯先生玩好。他為他的老朋友準備了一本本的版畫冊,從櫃子裡拿出一抽屜又一抽屜的紀念章、浮雕寶石、珊瑚、貝殼等家藏珍品,供他消磨一個上午。這番好心完全得到了回報。伍德豪斯先生玩得極其快活。這些東西都是韋斯頓太太拿給他看的,現在他要把它們拿給愛瑪看。所幸的是,除了對看到的東西毫無鑒賞力之外,他沒有別的地方像個孩子,因為他行動遲緩,呆滯古板,有條不紊。然而,還沒等他開始欣賞第二遍,愛瑪就走進了門廳,想看一看房子的人口和平面圖。她剛一進去,就見簡·費爾法克斯匆匆從花園裡闖進來,看樣子想溜走。她沒料到一下子就遇見了伍德豪斯小姐,起先吃了一驚。不過,她要找的也正是伍德豪斯小姐。

  “要是有人問起我,”她說,“是否請你說一聲我回家去了?我這就走。我姨媽不知道天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我們出來這麼久了——不過,我想家裡一定在等我們,我非得立刻回去不可。我對誰也沒說,說了只會引起麻煩,讓人擔心,有人去魚池了,有人去了歐椴路。他們要全回來了,才會起我。到時候,是否請你說一聲我回家了?”

  “你有這個要求,當然可以。可你總不見得一個人走回海伯裡吧?”

  “是一個人走——這對我有什麼害處呢?我走路快,二十分鐘就到家了。”

  “不過,一個人走太遠了,實在太遠了。讓我爸爸的僕人送你去吧。我去叫馬車,五分鐘就到。”

  “謝謝,謝謝——千萬別叫車。我還是走回去。我會怕一個人走路!說不定我馬上要去照料別人啦!”

  簡說得十分激動。愛瑪深為同情地答道:“那也用不著現在就去冒險啊。我得去叫馬車。就連炎熱也會讓你受不了啊。你已經累了。”

  “是的,”簡答道,“我是累了,但不是累得不行了——一走快就來精神了。伍德豪斯小姐,人有時候都會嘗到心煩的滋味。說實話,我心煩透了。你要是真想幫忙,最好不要管我,只在必要的時候說一聲我走了。”

  愛瑪沒再堅持。她全明白了,體諒她的心情,催她快走,懷著朋友的熱忱,目送她安然離去。簡臨別時的神情充滿了感激之情——她那告別的話“哦!伍德豪斯小姐,有時候一個人待著真適意!”——似乎是從一顆過分沉重的心裡迸發出來的,多少可以看出長期以來她一直在忍耐,甚至對一些最愛她的人也要忍耐。

  “唁,這樣的家!這樣的姨媽!”愛瑪回到門廳時,心裡在想。“我的確同情你。你越是流露出理所當然的懼怕心理,我越是喜歡你。”

  簡走了不到一刻鐘,那父女倆剛看了威尼斯聖馬克廣場的幾張風景畫,弗蘭克·邱吉爾便走了進來。愛瑪沒在想他,也忘了想他——可是見到他卻很高興。韋斯頓太太可以放心了。黑馬是無可指責的,把問題歸因於邱吉爾太太生病的那些人說對了。弗蘭克是讓她一時病情加重絆住了。那是一次神經性發作,持續了幾個小時——他都完全放棄了要來的念頭,直至很晚。他要是早知道一路上騎著馬有多麼熱,趕得那麼急還到得那麼晚,那他肯定就不會來了。天熱得厲害,他從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簡直後悔不該不待在家裡——最要他命的就是天熱——天再怎麼冷,再怎麼糟,他都能忍受,可就是受不了熱。他坐了下來,盡可能離伍德豪斯先生火爐裡的餘燼遠一些,看上去一副可憐相。

  “你靜靜地坐著,一會兒就涼快了,”愛瑪說。

  “等我一涼快了,就又得回去了。我真是走不開呀——可是不來又不行啊!我看你們都快走了吧。大家都要散了。我來的時候碰到一位——在這樣的天氣裡真是發瘋啊!絕對是發瘋!”

  愛瑪聽著看著,馬上就意識到:弗蘭克·邱吉爾眼下的狀況,最好用“心境不佳”這個富有表現力的字眼來形容。有些人熱了就要煩躁,他也許就是這樣的體質。愛瑪知道,吃喝往往可以治好這種無關痛癢的抱怨,於是便勸他吃點東西,說他可以在餐廳找到吃的,樣樣都很豐富,還好心地指了指門。

  “不——我不要吃。我不餓,吃了只會更熱。”然而,剛過兩分鐘,他對自己發了慈悲,咕噥了一聲要喝雲杉啤酒,便走開了。愛瑪又一心一意關照起父親來,心想:

  “幸好我不愛他了。因為上午天熱就鬧情緒,我才不喜歡這樣的人呢。哈麗特性情溫柔隨和,她不會在意的。”

  弗蘭克去了好久,足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回來時就好多了——完全冷靜下來了,又像往常一樣彬彬有禮了——能夠拉張椅子坐到他們身邊,對他們的活動發生了興趣,還人情人理地說他不該來晚了。他的心情還不是最好,不過似乎在竭力使之好轉,最後終於能談笑風生地說些閒話了。他們一道著瑞士的風景畫。

  “等舅媽病一好,我就到國外去,”他說。.“這樣的地方不它幾個,我是決不會甘心的。有朝一日,你們會看到我的素描——讀到我的遊記——或者我的詩。我要露一手。”

  “那倒可能——但不會是瑞士的素描。你決不會去瑞士。你舅舅舅媽決不會讓你離開英國。”

  “也許可以說服他們也去。醫生可能叫舅媽去一個氣候溫暖的地方。我看我們很可能一起出去。我敢說真有這個可能。今天早上我有一個強烈的信念:我不久就要出國了。我應該旅行。無所事事讓我厭煩,我要換個環境。我是當真的,伍德豪斯小姐,不管你瞪著一雙敏銳的眼睛在想什麼——我對英國已經厭煩了——只要辦得到,我明天就想離開。”

  “你是過膩了榮華富貴、恣意享樂的生活。難道你不能找幾件吃苦的事兒,安心地留下來嗎?”

  “我過膩了榮華富貴、恣意享樂的生活!你完全想錯了。我覺得自己既沒有榮華富貴,也沒有恣意享樂。我在生活上沒一件事是稱心的,我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是個幸運兒。”

  “不,你也不像你剛進來時那麼可憐呀。再去吃一點,喝一點,就會沒事兒了。再吃一片冷肉,再喝一口兌水馬德拉白葡萄酒,你就差不多跟我們大家一樣了。”

  “不——我不想動。我要坐在你身邊。你是我最好的良藥。”

  “我們明天去博克斯山,你跟我們一塊去吧。那不是瑞士,但是對於一個想換換環境的年輕人來說,還是有好處的。你別走了,跟我們一起去吧?”

  “不,真不能去。我晚上要趁天涼回去。”

  “你可以趁明天早上天涼再來呀。”

  “不——那划不來。來了還要上火。”

  “那就請你待在里士滿吧。”

  “可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更要上火了。想到你們都去了卻撇下我,我可受不了。”

  “這些難題由你自己解決。你自己選擇上火的程度吧。我不再勉強你了。”

  這時其餘的人陸續回來了,大家馬上都聚到了一起。一看到弗蘭克-邱吉爾,有些人興高采烈,有些人卻安之若素。可是聽說費爾法克斯小姐走了,大家都感到又惋惜又沮喪。由於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這件事也就到此了結了。最後把明天的活動簡要安排了一下,眾人便分手了。弗蘭克·邱吉爾本來就有點不願意,現在更不將自己排斥在外,因此他對愛瑪講的最後一句話是:

  “好吧,你要是想讓我留下,跟大家一起去,我就照辦。”

  愛瑪笑吟吟地表示歡迎。除非里士滿下令招他,否則他不會在明天天黑前趕回去。

第三部 第07章

  去博克斯山那天,天氣非常好,加上在安排、裝備、守時等環節上都做得不錯,可以確保大家愉愉快快地出遊。韋斯頓先生擔任總指揮,奔走于哈特菲爾德和牧師住宅之間,穩妥地行使職責,人人都準時趕到。愛瑪和哈麗特共一輛車,貝茨小姐、她外甥女與愛爾頓夫婦共一輛車,男士們則騎馬。韋斯頓太太與伍德豪斯先生留在家裡。真是一切俱備,只須到那兒快快活活地玩了。大家在歡樂的期盼中走完了七英里的路程,剛到目的地,人人都驚歎不已。但是總的說來,這一天還是有所欠缺的。一個個懶洋洋的,既沒興致,也不融洽,一直克服不了。隊伍分得過於零散,愛爾頓夫婦走在一起,奈特利先生照料貝茨小姐和簡,愛瑪和哈麗特卻跟著弗蘭克·邱吉爾。韋斯頓先生試圖讓大家融洽一些,可是無濟於事。起初似乎是偶然分散的,可後來一直沒怎麼變。其實,愛爾頓夫婦並非不願意跟大家在一起,也並非不願意儘量隨和些,但是在山上的兩個小時中,其他幾群人之間似乎有一個原則,非要分開不可,而且這原則還很強烈,任憑有多美的景色,多好的冷點,任憑韋斯頓先生有多活躍,都無法改變。

  愛瑪從一開始就意興索然。她從未見過弗蘭克·邱吉爾如此沉悶,如此遲鈍,他的話沒有一句值得一聽——兩眼視而不見——讚歎起來不知所云——聽人說話又不知對方說些什麼。他如此沉悶,也就難怪哈麗特會同樣沉悶。他們兩人真叫愛瑪難以忍受。

  等大家都坐下後,情況有了好轉。在愛瑪看來,情況好多了,因為弗蘭克·邱吉爾變得健談了,來了興致,把她作為首要目標。他竭力把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似乎一心就逗她高興,討她喜歡——而愛瑪正想活躍一下,聽一聽對她的奉承,於是也變得快活、隨和起來,給了他友好的鼓勵,聽任他獻殷勤。在最初交往的日子裡,兩人關係最熱烈的時候,她曾鼓勵過他、聽任他。可是現在,她認為她這樣做已經毫無意義,不過在大多數旁觀者看來,他們的所作所為最好用“調情”兩字來形容。“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調情調過頭了。”他們受到了這樣的非議——一位女士寫信把這事傳到了楓園,另一位女士寫信這事傳到了愛爾蘭。其實,愛瑪並不是真的快活得忘乎所以,恰恰相反,她覺得自己並不快活。她因為失望而放聲大笑。雖說她喜歡他獻殷勤,認為這種殷勤不管是出於友誼、愛慕還是逢場作戲,都是十分妥當的,但是已經無法贏回她那顆心了。她仍然希望他做她的朋友。

  “你叫我今天來,”弗蘭克說,“我多感激你啊!要不是你勸說,我肯定要錯過這次出遊的樂趣。我當時已經打定主意要走了。”

  “是呀,你當時情緒很不好。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大概是來晚了,沒采到最好的草莓。我對你太寬厚了。不過你倒挺謙恭的,一個勁兒地央求我命令你來。”

  “別說我情緒不好。我是累了,熱得受不了。”

  “今天更熱。”

  “我倒不覺得。我今天非常舒服。”

  “你因為接受了命令,所以才舒服的。”

  “你的命令吧?是的。”

  “也許我是想讓你說這句話,但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命令。你昨天不知怎麼越軌了,控制不住自己了,不過今天又控制住了——我不能總跟你在一起,你還是要相信,你的脾氣受你自己的控制,而不是受我的控制。”

  “那是一回事。我沒有動機也就談不到自我控制。不管你說不說話,我都聽你的命令。你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就是一直和我在一起。”

  “從昨天下午三點鐘吧。我的永恆影響不可能比這來得更早,要不然,你在那之前不會鬧情緒的。”

  “昨天下午三點鐘!那是你的說法。我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二月。”

  “你這樣奉承人,真叫人無法應答。不過,”愛瑪壓低了聲音,“除了我們倆以外,沒有別人在說話。說些無聊的話為七個沉默不語的人解悶,這也太不像話了。”

  “我可沒說什麼讓我害臊的話,”弗蘭克嬉皮笑臉、沒羞沒臊地答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二月。山上的人要是能聽見我說話,就讓他們聽好啦。我要扯高嗓門,讓聲音往這邊傳到密克爾漢姆,往那邊傳到多金。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二月。”隨即小聲說道:“我們的夥伴一個個呆頭呆腦的,我們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活躍起來呢?再怎麼胡鬧都可以。非叫他們說話不可。女士們,先生們,我奉伍德豪斯小姐之命(她到了哪兒就是哪兒的主宰),對你們說一聲:她希望知道你們都在想些什麼。”

  有人笑了,快快活活地作了回答。貝茨小姐又喋喋不休了一番。愛爾頓太太聽說伍德豪斯小姐是主宰,不禁氣得鼓鼓的。奈特利先生的回答最獨特。

  “伍德豪斯小姐真想知道我們都在想些什麼嗎?”

  “哦!不,不,”愛瑪樂哈哈地大聲嚷道。“絕沒有的事。現在,我決不因為這件事而討個沒趣。讓我聽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讓我聽你們大家在想什麼。我不是說都不要聽。也許有一兩位,”她瞟了韋斯頓先生和哈麗特一眼,“我聽聽他們的想法也無妨。”

  “這種事情,”愛爾頓太太起勁地嚷道,“我就不認為自己有權過問。雖說我作為這次活動的監護人,也許——我從沒加入過什麼圈子——遊覽活動——年輕小姐——結了婚的女人——”

  她嘟嘟噥噥的主要是說給她丈夫聽的,她丈夫也嘟嘟噥噥地答道:

  “說得對,親愛的,說得對。千真萬確——從沒聽到過——可是有些小姐信口開河什麼話都說。就當作是開玩笑,別去理會。人人都知道你應受的尊重。”

  “這可不行,”弗蘭克對愛瑪小聲說道,“我們把大多數人都給得罪了。我要給他們點厲害瞧瞧。女士們,先生們——我奉伍德豪斯小姐之命對你們說,她放棄要知道你們大家都在想什麼的權利,只是要求你們每個人說·一段有趣的話。大家一共是七個人,我要除外(她很高興地說,我說的話已經很有趣了)。她只要求你們每個人,要麼來一段絕妙的話,可以是散文,也可以是韻文,可以是自己編的,也可以是借月別人的——要麼說兩段還算巧妙的話——要麼說三段著實笨拙的話,她聽了一定會開懷大笑。”

  “啊!那好,”貝茨小姐大聲嚷道,“那我就不必擔心了。‘三段著實笨拙的話。’你們知道,這正對我的口味。我一開口就能說三段笨拙的話,是吧?”她樂滋滋地四下望了一圈,相信人人都會表示贊同。“難道你們認為我不行嗎?”

  愛瑪忍不住了。

  “啊!小姐,那可有點難。對不起——數目上有個——一次只能講三段。”

  貝茨小姐被她那假裝的客氣神態蒙住了,沒有馬上領會她的意思。可是一旦醒悟過來,雖然不好發火,臉上卻微微一紅,可見她心裡很難受。

  “啊!是呀——那當然。是的,我領會她的意思了,”她轉身對奈特利先生說,“我就儘量閉口不語。我一定非常惹人討厭,不然她不會對一個老朋友說這樣的話。”

  “我贊成你的辦法,”韋斯頓先生嚷道。“同意,同意。我將盡力而為。我現在出一個謎語。一個謎語怎麼樣?”

  “怕是低級了吧,爸爸,太低級了,”他兒子答道。“不過我們要包涵一些——特別是對帶頭的人。”

  “不,不,”愛瑪說,“不算低級。韋斯頓先生出一個謎,他和他鄰座的人就算過去了。來吧,先生,請說給我聽聽。”

  “我自己也拿不准是不是絕妙,”韋斯頓先生說。“太切合實際了。不過是這樣一個謎:字母表裡哪兩個字母表示完美?”

  “哪兩個字母!表示完美!我還真猜不出。”

  “啊!你絕對猜不出。你嗎,”韋斯頓先生對愛瑪說,“我看也絕對猜不出。我告訴你吧。是M和A。Em-ma(這個所謂的謎語,旨在奉承愛瑪,因為M和A這兩個字母連讀起來很像“愛瑪”Emma)。明白了嗎?”

  愛瑪明白了,也很得意。這是個很平常的謎語,可是愛瑪卻覺得很好笑,很有趣——弗蘭克和哈麗特也這樣。其他人似乎並沒有同感。有人看上大惑不解,奈特利先生一本正經地說:

  “這說明我們缺的正是這種絕妙的東西,韋斯頓先生表現得很出色,但他把別人都難倒了。完美不該這麼快就說出來。”

  “哦!至於我嗎,我要說你們一定得免了我,”愛爾頓太太說。“我可真的不能猜啊——我壓根兒不喜歡這種東西。有一次,有人用我的名字拆寫成一首離合詩送給我,我就一點也不喜歡。我知道是誰送給我的。一個令人討厭的傻瓜!你知道我是誰——”她對丈夫點點頭。“這種東西在耶誕節那天,坐在爐邊玩一玩倒還挺不錯,但是在夏天郊遊的時候,我覺得就不合適了。伍德豪斯小姐一定得把我免了。我這個人可不是誰一吩咐就能說出什麼妙語來。我並不自命為妙語連珠的人。我非常活躍,有自己的活躍方式,但什麼時候該開口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口不語,你們的確應當讓我自己來決定。請放過我們吧,邱吉爾先生。放過埃先生、奈特利、簡和我。我們說不出什麼巧妙的話——我們誰也說不出。”

  “是呀,是呀,請放過我吧,”她丈夫帶著自我解嘲的口吻接著說道。“我可說不出什麼妙語來,供伍德豪斯小姐或其他年輕小姐逗趣。一個結了婚的老頭兒——完全不中用了。我們去走走吧,奧古斯塔?”

  “我完全贊成。在一個地方玩這麼久,真叫人膩煩。來吧,簡,挽住我另一隻胳膊。”

  然而簡沒有依從,他們夫婦倆便自己了。“幸福的一對呀!”等他們走遠了,弗蘭克·邱吉爾說道。“天造地設的一對!太幸運了——只是在公共場合認識的,居然結婚了!我想他們只是在巴思認識了幾個星期吧!幸運得出奇!要說在巴思這樣的公共場合對人的品性能有什麼真正的瞭解——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瞭解的。你只有看見女人像平常那樣待在自己家裡,待在自己人中間,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做不到這一點,一切都是猜測,都是碰運氣——而ft一般都是壞運氣。有多少人沒認識多久就結婚,然後抱恨終身!”

  費爾法克斯小姐先前除了跟知己朋友以外,跟別人很少說話,這時卻開口了。

  “的確有這種事。”她的話被一陣咳嗽打斷了。弗蘭克·邱吉爾轉過臉來聽她說說。

  “你還沒說完吧,”他說。簡的嗓子又恢復了正常。

  “我只是想說,雖然男人和女人有時候都會遇到這種倒楣的事,但是我想並不是很多。可能會出現倉促而輕率的戀情——但事後一般還來得及彌補。我的意思是說,只有意志薄弱、優柔寡斷的人(他們的幸福總是取決於運氣),才會讓不幸的戀情釀成終身的煩惱和痛苦。”

  弗蘭克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她,謙恭地鞠了個躬,然後用輕快的語調說:

  “唉,我太不相信自己的眼力了,我要是結婚的話,希望有個人為我選個妻子。你願意嗎?”他轉身對愛瑪說。“你願意為我選個妻子嗎?不管你選中誰,我一定會喜歡的。你知道,你善於給我們家撮合妻子,”他朝他父親笑笑。“給我找一個吧。我不急。收養她,教育她。”

  “把她教育成我這樣的人。”

  “能這樣當然最好。”

  “那好。我接受這個任務,一定給你找一個迷人的妻子。”

  “她一定要非常活潑,有一雙淡褐色的眼睛。我不喜歡別的。我要去國外兩年——回來的時候就找你要妻子。記住啦。”

  愛瑪是不會忘記的。這件事正合她的心意。哈麗特不正是他所形容的那種妻子嗎?只有淡褐色的眼睛除外,再過兩年也許就完全中他的意了。甚至就在現在,他心裡想的也許就是哈麗特,誰說得准呢?他向她提起教育的事,似乎就是一個暗示。

  “姨媽,”簡對她姨媽說,“我們到愛爾頓太太那兒去好嗎?”

  “好吧,親愛的。我完全贊成。我剛才就想跟她去的,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很快就能趕上她。她在那兒——不,那是另一個人。那是乘愛爾蘭馬車遊覽的一位小姐,一點都不像她。嗯,我敢說——”

  她們走了,奈特利先生也當即跟著去了,剩下的只有韋斯頓先生、他兒子、愛瑪和哈麗特。那位年輕人的情緒這時變得幾乎令人不快了。甚至愛瑪也終於對奉承和說笑感到厭倦了,只希望能有個人陪她安靜地四處溜達溜達,或者一個人坐著,不要什麼人陪伴,靜心觀賞一下下面的景色。僕人來找他們,告知馬車準備好了,這倒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就連收拾東西和準備動身的忙碌情景,以及愛爾頓太太急著要讓她自己的馬車先走,她都高高興興地沒有介意,因為馬上就可以安安安靜靜地回家了,結束這本是尋求快樂卻無什麼快樂可言的一天的活動。她希望以後再也不要上當,捲入由這麼多相互格格不入的人參與的活動了。

  等馬車的時候,她發現奈特利先生就在她身邊。他向四下瞅了瞅,仿佛要看看附近有沒有人,然後說:

  “我要像過去那樣,再跟你談一次:也許這一特權不是要你容許,而是要你容忍,我是一定要使用這一特權的。我眼見著你做錯事,不能不勸勸你。你對貝茨小姐怎麼能那麼冷酷無情呢?你是聰明人,怎麼能對一個像她那種性格、那個年齡、那般處境的女人那麼傲慢無禮呢?愛瑪,我沒想到你會這樣。”

  愛瑪想了想,臉紅了起來,心裡感到愧疚,但又想一笑置之。

  “不過,我怎麼忍得住不那麼說呢?誰也忍不住呀。事情沒那麼嚴重。我看她還不懂我的意思呢。”

  “我敢說她懂。她完全懂得你的意思。她事後一直在談這件事。我倒希望你能聽聽她是怎麼的——多麼坦率,多麼寬厚。我希望你能聽聽她多麼敬重你的涵養,她說她是個令人討厭的人,可是你和你父親卻能這樣關心她。”

  “哦!”愛瑪大聲說道,“我知道天下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可你得承認,在她身上,善良的成分與可笑的成分極其不幸地混合在一起了。”

  “是混合在一起,”奈特利先生說,“這我承認。如果她很有錢,我可以容許偶爾多看看她的可笑之處,而少看重她的善良之處。如果她是個有錢的女人,我可以聽任無傷大雅的荒唐行為,不會為了你的冒昧舉動同你爭論。假如她跟你的境況一樣——可是,愛瑪,你實際情況遠非如此。她家境貧困,她出生時家裡還挺寬裕,後來就敗落下了,到了晚年也許還會更加潦倒。她的處境應該引起你的同情。你這件事做得真不像話!你還是個娃娃的時候,她就認識你;她看著你從小長大的,而那時候,受到她的關懷還被視為一種光榮呢。而現在卻好,你愣頭愣腦,憑著一時的傲氣,嘲笑她,奚落她——還當著她外甥女的面——當著別人的面,而在這些人中,有許多人(當然是幾個)會完全學著你的樣子來對待她。這話你不會喜歡聽,愛瑪,我也決不喜歡講,可是,在我辦得到的時候,我必須,我要——我要對你講實話,通以誠相告來證明我是你的朋友,並且相信,我的好意你即使現在不理解,以後總有一天會理解的。”

  他們一邊談一邊朝馬車走去。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沒等愛瑪再開口,奈特利先生就把她扶上了車。見愛瑪總是背著個臉,嘴裡一聲不吭,奈特利先生誤解了她心裡的想法。她只不過是對自己生氣,感到又羞愧又懊悔罷了。她說不出話來,一上車就將身子往後一靠,心裡難過極了——隨即便責怪自己沒有告別,沒有道謝,顯然是在怏怏不樂中離開的。她連忙往窗外看去,又要跟他話,又是向他揮手,急於想表露出另一副心態。可惜太晚了。奈特利先生已經轉身走了,馬已經跑起來了。她不停地往後看,但是沒有用。馬車似乎跑得特別快,不一會工夫就下到了半山腰,把一切都遠遠地拋在了後面。她苦惱得無法形容——幾乎也無法掩飾。她長了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因為什麼事而如此激動、如此懊惱、如此傷心過。她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那一席話說得非常中肯,那是無可否認的,她打心眼裡接受。她對貝茨小姐怎麼能那麼粗魯、那麼冷酷啊!她怎麼能給一個她所敬重的人留下這樣的不良印象啊!她怎麼能不說一句表示感激、認錯或一般禮節性的話,就讓他走了呢!

  時間也沒讓她平靜下來。她似乎越想越難受。她從來沒有這樣沮喪過。幸好用不著話。身邊只有哈麗特,而哈麗特好像也不快活,覺得很累,懶得說話。一路上愛瑪感到淚水在順著臉頰往下淌,儘管很奇怪,她並沒有試圖去抑制。

第三部 第08章

  博克斯山之行那令人懊喪的情景,整晚都縈繞在愛瑪的腦際。別人會怎麼想,她不得而知。他們也許都在各自的家中,以各自的方式,愉快地回憶著。然而在她看來,她以前從未像這次這樣完全虛度了一個上午,當時沒有一丁點應有的樂趣,事後回想起來又不勝厭倦。相比之下,整晚跟父親玩十五子棋倒是件樂事。這其中倒還真有一點樂趣,因為她把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最美好的時刻用來給父親解悶;雖說她覺得自己不配受到父親那樣的疼愛和信賴,她的行動總的說來不會受到人們嚴厲的指責。她希望自己不是個沒有孝心的女兒。她希望誰也不會對她說:“你怎麼能對你父親那麼無情呢?我必須,我要盡可能對你直言相告。”貝茨小姐決不會再——決不會!如果未來的關心能彌補以往的過失,那她也許可望得到原諒。她捫心自問,知道自己常常怠慢人,這也許主要表現在思上,而不是行動上。她目中無人,傲慢無禮。但是,以後再也不能這樣了。在真誠悔恨的驅使下,她打算明天早上就去看望貝茨小姐。從此以後,她要跟她開始一種經常的、平等的、友好的交往。

  第二天早上,她決心未變,早早就出門了,免得讓別的事耽誤。她心想,說不定在路上能遇奈特利先生,或者到了貝茨小姐家,他說不定也會去。對此她並不在乎。她作懺悔是正當而真誠的,她不會感到羞愧。她一邊走一邊朝當維爾方向望去,可是沒有見到奈特利先生。

  “太太小姐都在家。”以前聽到這個聲音,她從未感到高興過;以前進了走廊,走上樓梯,除了履行義務之外,從未希望給這家人帶來快樂,而除了以後取笑一番之外,也從未希望從她們那裡得到什麼快樂。

  等她走近了,只見房裡一陣忙亂,有人在走動,有人在說話。她聽到貝茨小姐的聲音,好像有什麼事急著要辦。女僕顯得又驚慌又尷尬,希望她能等一會,隨即又過早地把她領了進去。姨媽和外甥女像是在往隔壁房裡躲避,她清清楚楚地瞥見了簡,她看樣子病得很厲害。關門之前,她聽見貝茨小姐說:“喂,親愛的,我就說你躺在床上,我看你確實病得厲害。”

  可憐的貝茨老太太,像往常一樣又客氣又謙恭,似乎不大明白眼下是怎麼回事。

  “恐怕簡身體不大好,”她說,“可我確實不瞭解。她們告訴我說她挺好的。我女兒可能馬上就來,伍德豪斯小姐。希望你找張椅子坐下。赫蒂要是沒走就好了。我不大能——找到椅子了嗎,小姐?你坐的地方好嗎?我敢說她馬上就來了。”

  愛瑪也一心巴望貝茨小姐能來。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擔心貝茨小姐有意回避她。可是,沒過多久,貝茨小姐就來了——“非常高興,非常感謝”——不過愛瑪意識到,她不像以前那樣興致勃勃、滔滔不絕——神情舉止也不像以前那樣自在。她心想,親切地問候一下費爾法克斯小姐,也許能喚起舊日的情意。這一招似乎立即奏效。

  “啊!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好!我想你已經聽說了——就來向我們道喜的吧。依我看,這還真不大像是喜事,”她眨了眨眼睛,掉了一兩滴眼淚。“她在我們家住了這麼久,真捨不得讓她走啊。她一早上都在寫信,現在頭痛得厲害。你要知道,那麼長的信,是寫給坎貝爾上校和迪克遜太太的。‘親愛的,’我說,‘你會弄瞎眼睛的’——因為她一直眼淚汪汪的。這也難怪,這也難怪。這變化太大了,不過她的運氣好得令人驚奇——我想初次出去工作的年輕小姐是很難找到這樣的職位的——伍德豪斯小姐,不要以為我們有了這麼令人驚奇的好運氣還不知足,”說著又掉下淚來。“可憐的親親啊!你要是知道她頭痛得多厲害就好了。你要知道,人遭受病痛折磨的時候,就是有了值得高興的好事,也高興不起來。她的情緒低落極了。瞧她那副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她找到這樣一個職位有多高興,多開心。她沒來見你,請你原諒——她來不了——回自己房裡去了——我叫她躺在床上。‘親愛的,’我說,‘我就說你躺在床上。’可她就是不聽,在屋裡走來走去。不過她已經把信寫好了,說她馬上就會好的。她沒見到你會感到萬分遺憾的,伍德豪斯小姐,不過你心眼好,會原諒她的。剛才讓你在門口等了一會——真不好意思——屋裡不知怎麼有點亂哄哄的——恰恰沒到你敲門——直到你走到樓梯上,我們才知道來了客人。‘只會是科爾太太,’我說,‘肯定沒錯。別人不會來這麼早。“唉,’她說,‘遲早都要受的罪,還不如現在受的好。’恰在這時,帕蒂進來了,說是你來了。‘哦!’我說,‘是伍德豪斯小姐,我想你一定想見她。’‘我誰也不能見,’她說,隨即站起來要走。這樣一來,就讓你在門口等了一會——真是不好意思,非常抱歉。‘你要是非走不可的話,親愛的,’我,‘你就走吧,我就你躺在床上。”’

  這些話引起了愛瑪的深切關注。她的心對簡早就變得仁慈些了。貝茨小姐對簡目前所受痛苦的描述,徹底打消了她過去那些褊狹的猜疑,心裡感到的只是憐憫。她想起自己過去對簡不夠公正、不夠寬厚,就不得不承認,簡理所當然寧願見科爾太太或其他一貫要好的朋友,而不想見她。

  她懷著真摯的懊悔和關注之情,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衷心希望貝茨小姐所的已經選定的這家人家,能給費爾法克斯小姐帶來盡可能多的好處,過上盡可能舒適的日子。“我們大家都會覺得很難受。我想要等到坎貝爾上校回來再去吧。”

  “你真好!”貝茨小姐回道。“不過你一向都好。”

  愛瑪真受不了“一向”這個字眼,為了打斷對方那可怕的感謝,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是否可以請問——費爾法克斯小姐要去哪兒?”

  “去斯莫爾裡奇太太家——一個人見人愛的女人——人好極了——去照看她的三個小姑娘——討人喜歡的孩子。不可能還有比這更舒適的職位了,也許薩克林太太家和佈雷格太太家要除外,不過斯莫爾裡奇太太跟那兩家都很熟,而且住在同一個區裡:離楓園才四英里。簡以後離楓園只有四英里呀。”

  “我想,是愛爾頓太太幫了費爾法克斯小姐的忙——”

  “是的,好心的愛爾頓太太。真是個忠實可靠、不屈不撓的朋友。她不准別人拒絕,不讓簡說個‘不’字。簡第一次到這件事(那是前天,我們在當維爾的那天早上),簡第一次到這件事的時候,什麼也不答應,就是為了你說的那些理由。正像你說的,她打定了主意,坎貝爾上校沒回來以前,她什麼也不接受,不管你怎麼說,她也不會答應現在就去做事——她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愛爾頓太太——我根本想不到她還會改變主意!可是那位好心的愛爾頓太太一向最有眼光,比我看得遠。並非人人都會像她那樣堅定不移,拒不接受簡的答覆。她昨天斬釘截鐵地宣稱,她決不會按照簡的意思寫信把這件事回掉,她要等待——果然,到了晚上,簡就決定要去了。我真感到吃驚!我絲毫也沒想到!簡愛爾頓太太拉到一邊,馬上告訴她說,考慮了斯莫爾裡奇太太家條件那麼好,她決定接受這個職位。事情沒定之前,我是一無所知。”

  “你們晚上在愛爾頓太太家?”

  “是的,我們全都在,是愛爾頓太太叫我們去的。我們在山上跟奈特利先生一起散步時,就說定了。‘今晚你們大家一定要到我家來,’她說——‘我一定要你們全都來。”’

  “奈特利先生也去了嗎?”

  “沒有,奈特利先生沒去。他從一開始就不肯去。愛爾頓太太揚言不會放過他,我以為他會去的,可他還是沒有去。我媽媽、簡和我都去了,一晚上過得好快活。伍德豪斯小姐,你知道,跟好心的朋友在一起,你總會覺得很愉快的,雖說玩了一上午大家似乎都覺得挺累。你知道,就連玩樂都是累人的——何況我也不敢說有誰玩得很快活。不過,我將永遠認為這是一次十分快活的活動,而且非常感謝邀我參加的好心的朋友們。”

  “我想,你也許沒留意,費爾法克斯小姐一整天都在下決心吧。”

  “我敢說是的。”

  “不管什麼時候去,她和她的朋友們一定都很難過——不過我倒希望,她一工作起來心裡可能好受些——我說的是那家人的名分和為人。”

  “謝謝,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的確是這樣,凡是能使她快活的東西,那個人家樣樣都有。愛爾頓太太熟識的人中,除了薩克林家和佈雷格家以外,再找不到這樣一個保育室了,既寬敞又講究。斯莫爾裡奇太太是個好討人喜歡的女人!生活派頭跟楓園的幾乎完全一樣——說到孩子,除了薩克林家和佈雷格家的以外,哪裡也找不到這樣文雅可愛的小傢伙了。簡會受到應有的尊敬和厚待!只感到快樂,一種快樂的生活。她的薪金啊!我真不敢把她的薪金告訴你,伍德豪斯小姐。儘管你對大筆大筆的錢早已習以為常,但你恐怕很難相信像簡這樣的年輕人居然能掙那麼多錢。”

  “哦!小姐,”愛瑪嚷道,“要是別的孩子也像我小時候那樣難伺候,就是把我聽到的給這種工作的最高薪金加上五倍,我看也不算多。”

  “真是高見啊!”

  “費爾法克斯小姐什麼時候離開你們?”

  “快了,真的快了。這是最糟糕的。不出兩個星期。斯莫爾裡奇太太催得很緊。我那可憐的媽媽簡直受不了啦。所以我儘量不讓她想這件事,跟她說:‘得了,媽媽,我們別再去想這件事了。”’

  “她的朋友們一定捨不得讓她走。她在坎貝爾上校夫婦還沒回來之前就找到了工作,他們知道了不會感到難過嗎?”

  “是呀,簡說他們一定會感到難過的。可是那麼好的人家,她又覺得不該拒絕。她第一次把她對愛爾頓太太說的話告訴我的時候,恰好趕上愛爾頓太太跑向我道喜,我真是大吃一驚!那是在吃茶點以前——慢著——不,不可能是在吃茶點以前,因為我們正要打牌——不過,還是在吃茶點以前,因為我記得我在想——哦!不,現在我想起來了,現在我記起來了。吃茶點以前是發生了一件事,可不是這件事。吃茶點以前,愛爾頓先生給叫到屋子外面,老約翰·阿布迪的兒子有話要對他說。可憐的老約翰,我很尊重他,他給我可憐的父親當了二十七年文書。那老頭好可憐,如今臥床不起了,患了嚴重的關節痛風病——我今天得去看看他。簡要是出得了門,我敢肯定她也會去的。可憐的約翰的兒子來找愛爾頓先生談談教區救濟問題。你知道,他在克朗旅店當領班、馬夫之類的差事,自己的日子過得還不錯,但是沒有救濟,還養不活他父親。所以,愛爾頓先生回來的時候,把馬夫約翰對他說的話告訴了我們,然後就說起派車去蘭多爾斯把弗蘭克·邱吉爾先生送到里士滿。這是吃茶點以前的事。簡是在吃完茶點以後才跟愛爾頓太太說的。”

  愛瑪她一點也不瞭解這件事,可貝茨小姐簡直不給她插話的工夫。她沒想到愛瑪對弗蘭克·邱吉爾離開的詳情會一無所知,但還是把一切都講了出來,儘管這是無關緊要的。

  愛爾頓先生從馬夫那兒聽說的,既有馬夫親眼所見的情況,又有從蘭多爾斯的僕人那兒打聽來的消息,概括起來是說:遊博克斯山的人回以後,從里士滿來了一個送信的人——可以料想得到是哪個人來送信的;邱吉爾先生給他外甥寫來一封短信,大致內容是說邱吉爾太太身體還可以,但希望他最遲明天清晨要趕回;但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決定立即回家,不想再等,而他的馬似乎著了涼,便立刻派湯姆去叫克朗旅店的馬車,馬夫站在外面,看見馬車駛過,馬夫趕得飛快,但車子駕得很穩。

  這裡面既沒有令人驚異的地方,也沒有讓人感興趣的地方,所以還能引起愛瑪的關注,只不過因為它牽扯到她腦子裡想的那件事。邱吉爾太太和簡·費爾法克斯小姐之間地位之懸殊,使她感慨不已:一個主宰一切,一個卻微不足道——她坐在那兒默默思索女人命運的差異,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望著什麼地方,後還是聽見貝茨小姐說話,才回過神來。

  “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在想鋼琴。那玩意兒該怎麼辦呢?的確是呀。可憐的簡剛才還在說鋼琴呢。‘你得走了,’她。‘你得跟我分手了。你在這兒沒什麼用了。不過,就放在這兒吧,’她說。‘擺在放東西的房間裡,等坎貝爾上校回來了再說。我要跟他談談,他會為我安排的。我有什麼困難,他都會幫我解決的。’我相信,直到今天,她還不知道這鋼琴究竟是他送的,還是他女兒送的。”

  這一,愛瑪也不得不想起了鋼琴。想起自己以前無端地胡亂猜測,感到心裡很不是滋味,過了不久,她覺得自己坐的時間夠長了,就硬著頭皮把真正想說的祝願話又說了一遍,隨即便告辭了。

第三部 第09章

  愛瑪一邊往家走一邊沉思,也沒人打斷她。可是一進客廳,就見到了兩個人,這才清醒過來。原來,她不在家時,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來了,陪她父親坐著。奈特利先生立即站起,以顯然比往常嚴肅的神態說道:

  “我非要見你一面才能走,不過我沒時間了,馬上就得走。我要到倫敦去,在約翰和伊莎貝拉那兒住幾天。除了問好以外,還要我帶別的東西或口信嗎?”

  “什麼也不帶了。不過,你這個決定是不是太突然了?”

  “是的——有一點——我考慮的時間不長。”

  愛瑪一看就知道,奈特利先生還沒原諒她:他看上去跟往常不一樣。不過她心想,用不了多久,他一定會跟她重新和好的。他站在那裡,仿佛想走,卻又不走——這時她父親開始發問了。

  “啊,親愛的,你平平安安地去了那兒嗎?你見到我那可敬的老朋友和她的女兒怎麼樣?你去看她們,她們一定很感激吧?奈特利先生,我跟你說過了,親愛的愛瑪剛才去看望了貝茨太太和貝茨小姐。她總是那麼關心她們!”愛瑪聽r這番溢美之詞,不由得臉紅起來。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望著奈特利先生。奈特利先生似乎立即對她產生了好感,從她的眼裡看出了她的一片真情,她心頭閃過的美好情感一下被他捕捉住了,贏得了他的尊重。他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她。愛瑪心裡洋洋得意——又了一會,奈特利先生做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小小的友好舉動,使她越發高興。他抓住了她的手。愛瑪說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她自己先伸出手來——也許是她先伸出了手——但他一抓住了,握得緊緊的,無疑是要拉到他的嘴唇上——恰在這時,他又轉念一想,突然把她的手放下了。他為什麼要猶豫,為什麼在要吻之前又改變了主意,她也琢磨不透。她心想,他若是不停下來,豈不是更好一些。然而,他的意圖是毋庸置疑的,究竟是因為他一向不愛向女人獻殷勤,還是由於什麼別的原因,她都覺得他這樣做是再自然不過了。他生性又純樸又莊重。她一想起他那個意圖,就滿心高興。這說明他們已經完全和好了。接著,他就離開了他們——轉眼間就走掉了。他行動一向果斷,既不遲疑,也不拖拉,可這一次似乎比平時走得還突然。

  愛瑪並不後悔去看了貝茨小姐,但她心想早離開十分鐘就好了:跟奈特利先生談談簡·費爾法克斯找到了工作,該是多大的樂事呀。他要去布倫斯威克廣場,她也並不感到遺憾,因為她知道他去那裡該有多快活呀——不過,他可以選一個更好的時間去——早一點打個招呼,可能更讓人高興些。然而,他們分手時已經完全和好了,她不會誤解他臉上的神情,他那未完成的殷勤舉動,這都說明她已重新博得了他的好感。她發覺他已在他們家坐了半個小時。可惜她沒有早點回來!

  奈特利先生要去倫敦,還這麼突然,而且要騎馬去,愛瑪知道這都很糟糕。為了轉移父親的思緒,別為此事煩惱,她講起了簡·費爾法克斯的事,這一招果然生效了,起到了有效的抑制作用——父親既感興趣,又沒有感到不安。他早就認定簡-費爾法克斯要出去當家庭教師,而且也能興高采烈地談論這件事,但是奈特利先生要去倫敦,卻是個意外的打擊。

  “親愛的,聽說她找到這麼一個富裕的人家,我的確很高興。愛爾頓太太為人敦厚,和藹可親,我敢說她熟識的人都是好人。但願那兒氣候乾燥,那家人好好照料她的身體。這應該是最要緊的事,可憐的泰勒小姐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確實都是這麼照料她的。你知道,親愛的,她要跟著那位新結識的太太,就像以前泰勒小姐跟著我們一樣。我希望她在某些方面能過得好一點,不要在那兒安居了很久以後又想離開。”

  第二天,從里士滿傳來一條消息,把別的事全都推到了一邊。一封快信送到蘭多爾斯,宣佈邱吉爾太太去世了!雖然她外甥沒有什麼特別理由為了她而趕回去,但他到家後她至多只活了三十六小時。她突然出現前所未有的病變,掙扎了一陣之後便咽了氣。了不起的邱吉爾太太終於與世長辭了。

  這件事引起了正常的反應。人人都神情莊嚴,顯出幾分悲哀:緬懷死者,關心活著的朋友;過了一定的時候,又都好奇地想知道要把她葬在哪裡。哥爾德·斯密斯告訴我們說,可愛的女人墮落到幹出蠢事來,只有一死了之;而墮落到令人厭惡的地步,也只能以死來清洗惡名。(譯注:此語引自哥爾德·斯密斯《威克菲爾德的牧師》第24章)邱吉爾太太討人嫌至少已有二十五年了,現在大家說起她來卻抱著憐憫體恤之情。有一個不白之冤她算洗清了。以前誰也不承認她身患重病。現在她死了,證明她決不是胡思亂想,決不是出於自私的動機無病。

  “可憐的邱吉爾太太!毫無疑問,她一定受了不少的罪:誰也想像不到有多大的罪——不停地受罪把脾氣也折騰壞了。這是件令人悲傷的事——令人震驚——儘管她有不少缺點,可是邱吉爾先生沒有了她可怎麼辦呀?邱吉爾先生真是損失慘重。他會傷心一輩子的。”甚至連韋斯頓先生也搖搖頭,神情嚴肅地說:“哎!可憐的女人,誰想得到啊!”他決定把他的喪服做得盡可能漂亮些。他太太坐在那裡一邊做著寬折邊,一邊懷著真摯而深沉的哀思和理念,又是歎息,又是評說。這件事對弗蘭克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想過了。愛瑪也早就有所考慮。邱吉爾太太的人品,她丈夫的悲哀——在她腦海裡掠過,使她又敬畏又同情——隨即再想想這件事將給弗蘭克帶來什麼影響,他會怎樣得到好處,怎麼獲得自由,心裡不禁高興起來。她頓時看出了可能帶來的種種好處。現在,他要是對哈麗特·史密斯有了情意,就不會遇到什麼阻力了。邱吉爾先生了妻子,誰也不會怕他。他這個人脾氣隨和,容易讓人牽著鼻子走,他外甥說什麼他都會依從。愛瑪只希望那個外甥真的有了情意,因為她雖然抱著一片好意,但卻不敢肯定他確已有了情意。

  這一次哈麗特表現得極為出色,很能自我克制。不管她感受到了多大的希望.她都一點也沒有流露。愛瑪看到她的性格變得堅強了,不禁十分高興,也不去把事情點破,以免擾亂她的心。所以,她們談論邱吉爾太太去世這件事,彼此都比較克制。

  蘭多爾斯收到了弗蘭克的幾封短信,信中把他那邊一個個要緊的情況、要緊的打算,全都作了介紹。邱吉爾先生的心情比預料的要好。到約克郡舉行葬禮後,他們首先去的是溫莎(譯注:溫莎:英國伯克郡的一個地區,位於倫敦西面泰晤士河南岸)的一個老朋友家,過去的十年裡,邱吉爾先生一直在說要去拜訪他。眼下,對哈麗特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愛瑪只能對未來抱著美好的希望。

  更迫切的事,是要關心簡·費爾法克斯。在哈麗特的人生出現光明前景時,簡的好景卻結束了。現在她接受了聘請,海伯裡那些一心想關懷她的人,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而這已成為愛瑪的首要願望。一想起過去冷淡了她,她就比什麼都感到後悔。幾個月來她一直怠慢的一個人,如今卻成了她要百般關懷、深表同情的對象。她要為簡做點好事,表示自己珍惜與她的交情,證明自己尊重她、體諒她。她打定主意要動員她到哈特菲爾德來玩一天,於是便寫了封信請簡來。不想邀請被拒絕了,而且是通過口信:“費爾法克斯小姐身體欠佳,無法寫信。”那天上午,佩里先生來到哈特菲爾德時,看來簡病得不輕,他沒經她本人同意就去看了她。她頭痛得厲害,還發著高燒,他懷疑她能否如期去斯莫爾裡奇太太家。這一次她的身體似乎全垮了——胃口全然沒有了——雖說沒有什麼令人驚駭的症狀,沒有全家一直擔心的肺病的跡象,佩里先生還是為她擔憂。他覺得她承受的負擔太重,她自己也感覺到了,只不過不肯承認罷了。她的精神似乎支撐不住了。佩里先生看得出來,她目前的家對一個神經出了毛病的人是不利的:老是守在一間屋子裡,但願能改變這種情況——而她那好小的姨媽,雖然是她多年的老朋友,卻不得不承認,並不是這種病人的最佳伴侶。她的關心照料是不成問題的,其實倒是過分了些,他擔心反而對費爾法克斯小姐弊多利少。愛瑪懷著極其熱切的心情聽著,越聽越為她著急,便四下張望,急於想找個辦法幫幫她的忙。把她接出來——哪怕只是一兩個小時——離開她姨媽,換換空氣和環境,安安靜靜、合情合理地說說話,哪怕是一兩個小時,也許會對她有好處。第二天早上,她又寫了封信,以最動情的語言說,不管簡說個什麼時間,她都可以坐車去接她——並且說佩里先生明確表示,這種活動對病人有好處。回答只是這樣一個短簡:

  “費爾法克斯小姐謹表敬意和感謝,但還不能作任何活動。”

  愛瑪覺得她那封信應該得到更好的答覆,但又不便作文字上的計較,從那顫抖不勻的字跡看得出來,簡顯然有病,因此她只想找個最好的辦法,打消她那不願見人、不願接受別人幫助的心理。因此,她儘管收到了那封信,還是吩咐備車,乘到貝茨太太家,希望能說服簡跟她一道出去——可是不成。貝茨小姐來到車門前,滿懷感激,竭誠贊同她的看法,認為出去透透氣大有好處——而且費盡了口舌——但完全是白搭。貝茨小姐無可奈何地回來了,簡無論如何也說不通。只要一提起出去,她的情況似乎就越發糟糕。愛瑪想去見見她,試試自己能不能說服她,可是,幾乎沒等她把這個意思說出來,貝茨小姐就向她表明:她已答應外甥女決不讓伍德豪斯小姐進去。“說真的,可憐的親愛的簡的確沒法見任何人——根本沒法見人——愛爾頓太太的確是不能不見——科爾太太非要她不可——佩里太太磨了半天嘴皮——除了她們幾個,簡的確不任何人。”

  愛瑪可不想人家把她同愛爾頓太太、佩里太太、科爾太太劃為一類,這些人什麼地方都要往裡鑽。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優先權——因此便讓步了,只是又問了問貝茨小姐她外甥女胃口如何,吃些什麼東西,希望在這方面提供點幫助。一說起這個話題,可憐的貝茨小姐憂心忡忡,話也多了。簡幾乎什麼也不吃。佩里先生建議她吃些營養豐富的食物,可是她們能搞到的(而且誰也不曾有過這麼好的鄰居)都不合她的口味。

  愛瑪一回到家,就立即叫管家去查看一下儲存的食物,打發人火速給貝茨小姐送去一些品質上乘的葛粉,還附了一封十分友好的短簡。半小時後,葛粉退回來了,貝茨小姐千謝萬謝,但是說:“親愛的簡非讓送回去才肯甘休,她不能吃這東西——而且非要說,她什麼也不需要。”

  愛瑪事後聽說,就在簡.費爾法克斯推說不能活動,斷然拒絕同她一起乘車出去的那天下午,卻有人看見她在海伯裡附近的草場上散步。愛瑪把一件件事情串聯起來,深深意識到,簡是下定決心不肯接受她的情意。愛瑪很難過,非常難過。簡精神收到刺激,行動前後不一致,力量分配不均衡。這就使她目前的狀況比以前更加可憐,愛瑪為此感到很傷心。而且,簡並不相信她的一片真情,不把她視為朋友,她也感到很委屈,然後她可以聊以的是,她知道自己的用心是好的,她可以對自己說:如果奈特利先生知道她一次次試圖幫助簡.費爾法克斯,甚至能看透她的一片真心,那他這一次對她就沒有什麼可指責的了。

第三部 第10章

  大約在邱吉爾太太去世十天后的一個上午,愛瑪給叫到樓下去見韋斯頓先生,他“待不上五分鐘,想特地跟她談談”。他在客廳門口迎接她,剛用平常的語調向她問了好,便立即壓低聲音,不讓她父親聽見,說道:

  “今天早上你能去一趟蘭多爾斯嗎?能去就去一趟吧。韋斯頓太太想見見你。她一定得見見你。”

  “她不舒服嗎?”

  “不,不,一點也沒有——只是有點激動。她本來想坐馬車來看你,不過她要單獨見你。你知道,”韋斯頓先生朝她父親點點頭,“嗯!你能去嗎?”

  “當然。可以的話,這就。你這樣邀請,我沒法不去。不過,究竟是什麼事呢?她真的沒生病嗎?”

  “放心吧——別再問了。到時候你什麼都會知道的。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過,別問了,別問了!”

  甚至連愛瑪也猜不著究竟是怎麼回事。從韋斯頓先生的神情看來,似乎有什麼非常要緊的事。不過,既然她的朋友安然無恙,愛瑪也就用不著著急了。於是,她跟父親說好,她現在要去散步,隨即便跟韋斯頓先生一起走出屋去,匆匆朝蘭多爾斯趕去。

  “現在,”等出了大門一大段路之後,愛瑪說,“韋斯頓先生,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吧。”

  “不,不,”韋斯頓先生一本正經地答道。“別問我。我答應了我太太,一切由她來說。這事由她透露給你比我透露好。別著急,愛瑪。你馬上就會全知道了。”

  “快告訴我吧,”愛瑪嚇得站住了,嚷了起來。“天哪!韋斯頓先生,快告訴我吧。布倫斯威克廣場出了什麼事。我知道出事了。告訴我,我要你這就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沒事,你真猜錯了。

  “韋斯頓先生,別跟我開玩笑。你想想,我有多少最親愛的朋友就在布倫斯威克廣場啊。是他們中的哪一位?我鄭重其事地要求你,千萬不要瞞著我。”

  “我的是實話,愛瑪。”

  “說實話!為什麼不以名譽擔保!為什麼不以名譽擔保,說這事跟他們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天哪!既然那件事跟那家人家沒有關係,為什麼又要透露給我呢?”

  “我以名譽擔保,”韋斯頓先生十分認真地說,“是沒有關係。跟奈特利家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愛瑪放心了,又繼續往前走。

  “我說把消息透露給你,”韋斯頓先生接著說,“說得不對。我不該使用那個字眼。事實上,這事與你無關——只與我有關,就是說,但願如此。嗯!總而言之,親愛的愛瑪,你用不著那麼著急。我並不是說這不是件令人不快的事——但事情本來還可能糟得多。我們要足走快些,馬上就到蘭多爾斯了。”

  愛瑪覺得只有等待了,不過並不那麼難挨了。於是她不再發問了,只是發揮自己的想像,腦子裡很快就冒出一個念頭:事情說不定跟錢財有關係——家境方面剛暴露出什麼令人不快的事情,是里士滿最近發生的不幸引起的。她越想越懸乎。也許發現了五六個私生子——可憐的弗蘭克剝奪了繼承權!這種事雖說很糟糕,但卻不會使她為之痛苦,只不過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個騎馬的人是誰?”兩人繼續往前走時,愛瑪問道——她說話不為別的,只想幫助韋斯頓先生保守心中的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奧特維家的人吧。不是弗蘭克。我敢肯定不是弗蘭克。你是見不到弗蘭克的。這當兒,他正在去溫莎的半路上。”

  “這麼說,你兒子剛才跟你在一起啦?”

  “哦!是的——難道你不知道?嗯,嗯,沒關係。”

  韋斯頓先生沉默了一會,然後以更謹慎、更認真的口吻,接著說道:

  “是啊,弗蘭克今天早上來過,只是來問個好。”

  兩人匆匆趕路,很快就到了蘭多爾斯。“喂,親愛的,”他們走進屋時,韋斯頓先生說道,“我把她請來了,希望你馬上就好了。我讓你們兩個單獨談談。拖延沒什麼好處。你要是叫我的話,我不走遠。”他走出屋以前,愛瑪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小聲加了一句:“我遵守諾言。她一點也不知道。”

  韋斯頓太太臉色不好,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愛瑪又急起來了。等只剩下她們倆時,她急忙說道:

  “什麼事,親愛的朋友?我感覺一定出了什麼很不愉快的事。快告訴我是什麼事。我走了這一路,心裡一直很著急。我們兩個都怕著急,別讓我再著急下去了。你不管有什麼苦惱,說出來對你有好處。”

  “你真的一點不知道嗎?”韋斯頓太太聲音顫抖地說道。“難道你,親愛的愛瑪——難道你猜不著我要對你說什麼嗎?”

  “只要是跟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有關,我就猜得著。”

  “你說對了。是跟他有關,我這就告訴你。”韋斯頓太太又繼續做手裡的活,好像決計不抬起眼來。“他今天早上來過了,為了一件極不尋常的事。我們驚奇得簡直無法形容。他來跟他父親談一件事,說他愛上了——”

  韋斯頓太太停下來喘口氣。愛瑪先以為他愛上了她自己,隨即到了哈麗特。

  “其實不僅僅是愛上了,”韋斯頓太太著又說,“而且訂了婚——的的確確訂了婚。弗蘭克·邱吉爾和費爾法克斯小姐訂了婚——而且是早就訂了婚!你知道了會怎麼說呢,愛瑪?別人知道了會怎麼說呢?”

  愛瑪驚奇得甚至跳了起來。她大驚失色地嚷道:

  “簡·費爾法克斯!天哪!你不是當真的吧?你是說著玩的吧?”

  “你完全有理由感到驚異,”韋斯頓太太回道,仍然把目光避開愛瑪,急著繼續往下說,好讓愛瑪平靜下。“你完全有理由感到驚異。但事實就是如此。早在年十月份,他們就鄭重地訂了婚——那是在韋默斯,對誰都嚴守秘密。除了他們自己以外,誰也不知道——坎貝爾夫婦、男女雙方的家人,全都不知道。真是奇怪,我完全相信這是事實,可我又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還以為我很瞭解他呢。”

  愛瑪幾乎沒她說的話。她心裡轉著兩個念頭——一是她以前跟弗蘭克議論過費爾法克斯小姐,二是哈麗特有多可憐。一時間她只能驚歎,而且要人家證實了又證實。

  “咳,”她終於說話了,竭力想平靜下來。“這件事就是讓我琢磨半天,我也琢磨不透啊。什麼!跟她訂婚整整一個冬天了——那不是兩人都沒海伯裡以前的事嗎?”

  “十月份就訂婚了,秘密訂的婚。太叫我傷心了,愛瑪。他父親也同樣傷心。他有些行為我們是不能原諒的。”

  愛瑪沉思了一下,然後答道:“我也不想假裝不明白你的意思。為了儘量安慰你,我要請你放心,他向我獻殷勤並沒產生你所擔心的那種效果。”

  韋斯頓太太抬起頭來,簡直不敢相信。可愛瑪不僅言語鎮定,神態也很自若。

  “為了使你更容易相信我確實滿不在乎,”愛瑪接著又說,“我還要告訴你,我們最初相識的時候,我一度的確挺喜歡他,很想愛上他——不,是愛上了他——後來怎麼結束的,也許有些奇怪。不過,幸好結束了。最近有一段時間,至少有三個月,我真沒把他放在心上。你可以相信我,韋斯頓太太。這全是實話。”

  韋斯頓太太含著喜悅的眼淚親吻愛瑪。等到能說出話時,就對她說:聽到她這番表白,真比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更寶貴。

  “韋斯頓先生會跟我一樣放心了,”她說。“我們對這件事感到很苦惱。以前,我們真心希望你們能相愛——而且也以為你們在相愛。你想想看,我們為你感到多麼難受啊。”

  “我逃脫了。我居然能逃脫,這對你們、對我自己,都是個值得慶倖的奇跡。可是,那也不能因此而原諒他。我要說,我認為他應該受到嚴厲的指責。他明明愛上了別人,又跟人家訂了婚,還有什麼權利跑到我們中間,裝作好像是個完全自由的人?他既然已經有人了,還有什麼權利去討好別的年輕女人——一個勁兒地向她獻殷勤呢?難道他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名堂嗎?難道他不他會害得我愛上她嗎?真不道德,太不道德了。”

  “聽他說的話,親愛的愛瑪,我認為——”

  “她怎麼能容忍這種行為啊!眼睜睜地看著還能若無其事!男的當著她的面一次次地向另一個女人獻殷勤,她卻袖手旁觀,毫不抱怨。這樣的涵養工夫,我既難以理解,也無法敬佩。”

  “他們之間有誤會,愛瑪,他是明明白白這麼講的,只是來不及細說。他在這兒只待了一刻鐘,由於心情激動,就連這一刻鐘也沒充分利用——不過,他明言直語地說他們有誤會。目前的緊張局面好像真是這些誤會引起的;而這些誤會又很可能是他的行為不當引起的。”

  “行為不當!哎!韋斯頓太太——你太輕描淡寫了。遠遠不止是行為不當!這一下可降低了我對他的看法,我也說不準降得有多低。完全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男子漢大丈夫應該為人正派誠實、堅持真理和原則、蔑視卑鄙的伎倆,可是這些優點他卻一概沒有。”

  “不,親愛的愛瑪,我得為他說幾句話。儘管他在這件事上得不對,可是我認識他也不算短了,可以擔保他有許多許多優點,而且——”

  “天哪!”愛瑪根本不聽她的,大聲嚷道,“還有斯莫爾裡奇太太哪!簡就要去做家庭教師了!他採取這麼可怕的輕率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居然讓她去應聘——甚至讓她想出這樣一招!”

  “他不知道這件事呵,愛瑪。在這一點上,我敢說他完全是無辜的。那是簡私自決定的,沒跟他交換意見——至少沒有明確地商量。我知道,他說直到昨天他還蒙在鼓裡,不知道簡的計畫。他址突然知道的,我也不清楚是怎麼知道的,也許此收到信了,或是接到了回信——正是因為發現了簡的舉動,獲悉了她的這項汁劃,他才決定立即採取主動,向他舅舅坦白一切,求他寬恕。總之,結束這隱瞞已久所造成的痛苦狀態。”

  愛瑪開始認真聽了。

  “我很快就會收到他的信,”韋斯頓太太接著往下說。“他臨走時跟我說,他會馬上寫信來的。從他說話的神態來看,他似乎要告訴我許多現在還不能說的詳情細節。所以,我們就等他來信吧。也許信裡會作出許多辯解。有許多事情目前無法理解,信裡或許會解釋清楚,得到諒解。我們別把問題看得太重了,別急於責怪他。我們還是耐心些。我必須愛他,我既然認准了這一點,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急巴巴地讓事情有個好的結果,心想一定會這樣。他們一直遮遮掩掩的,一定忍受了不少痛苦。”

  “他的痛苦,”愛瑪冷冷地回道,“似乎沒給他帶來多少傷害嘛。嗯,邱吉爾先生是什麼態度?”

  “完全順著他外甥唄——簡直毫不犯難地就同意了。想想看,那家人家一個星期裡出了那麼多事,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可憐的邱吉爾太太在世時,我覺得沒有希望、沒有機會、沒有可能。可是她的遺體剛葬入自家的墓穴,她丈夫就做出了完全違背她意願的事。人一進了墳墓,其不良影響也就隨之消失,這是多大的幸事啊!簡直沒費什麼口舌,他就同意了。”

  “哦!”愛瑪心想,“換了哈麗特,他也會同意的。”

  “這是昨天晚上說定的,弗蘭克今天早上天一亮就走了。我想他先去了海伯裡,在貝茨家停了停——然後再上這兒來。不過,他又急著要回到他舅舅那兒,他眼下比以前更需要他,因此正如我剛才對你說的,他只能在我們這兒待一刻鐘。他非常激動——的確非常激動——我從沒見過他那麼激動,那樣子跟以前完全判若兩人。別的且不說,看到她病得那麼厲害,他先前絲毫沒有料到,因而大為震驚——看來他心裡非常難受。”

  “你當真認為這件事搞得非常秘密嗎?坎貝爾夫婦、迪克遜夫婦,他們誰都不知道他倆訂婚的事嗎?”

  愛瑪說到迪克遜時,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紅。

  “誰都不知道,沒一個人知道。他說得很肯定:世界上除了他們倆以外,誰也不知道。”

  “嗯,”愛瑪說,“我想我們會漸漸想開的,祝願他們美滿幸福。不,我永遠認為這種做法十分可鄙。除了虛情假意、招搖撞騙、暗中刺探和背信棄義那一套以外,還會是什麼呢?來到我們中間的時候,一個勁兒地標榜自己多麼坦率、多麼純樸,暗地裡卻串通起來,對我們大家評頭論足!整整一個冬天,整整一個夏天,我們完全受了騙,以為大家都一樣的坦率、一樣的誠實,沒想到我們中間有那麼兩個人,他們傳來傳去,比這比那,把不該讓他們知道的想法和話語刺探了去,坐在那裡說三道四。如果他們彼此聽到了別人議論對方的不大悅耳的話,那他們就得自食其果了!”

  “那我倒挺心安理得的,”韋斯頓太太回道。“我敢說,我從沒在他們中的哪個人面前議論過另一個,說些不該讓他們兩人都聽到的話。”

  “你真幸運。你唯一的錯誤是,你我們的一位朋友愛上了那位小姐,不過你那話只是對我講了。”

  “一點不錯。不過,我一向很看得起費爾法克斯小姐,決不會冒冒失失地說她的壞話。至於弗蘭克的壞話,那我當然更不會說啦。”

  恰在這時,韋斯頓先生出現在離視窗不遠的地方,顯然是在觀察她們的動靜。他太太朝他使了個眼色,叫他進來。趁他還沒進來的時候,他太太又補充道:“最親愛的愛瑪,我求你留心你的言語和神態,讓他心裡踏實些,對這門親事感到滿意。我們要盡可能往好裡想——的確,幾乎一切都可以說是對她有利。這門親事並不很稱心如意,不過邱吉爾先生都不計較,我們何必去計較呢?對他來說,我指弗蘭克,愛上這樣一個穩重而有頭腦的姑娘,也許是件很幸運的事。儘管嚴格說來,她這件事做得很越格,我還是一向認為——並且以後仍然她有這樣的優點。她處於那個地位,即使犯了那個過錯,也情有可原啊!”

  “的確情有可原!”愛瑪感慨地嚷道。“如果一個女人只為自己著想還可以原諒的話,那只有處在簡·費爾法克斯小姐那樣的地位。對於這種人,你簡直可以說:‘這世界不是他們的,這世界的法律也約束不到他們。’(譯注:愛瑪在仿效引用莎士比亞所著悲劇《羅密歐與茱麗葉》第五幕第一場中的一句話,原話為:“這世界不是你的朋友,這世界的法律也保護不到你。”)”

  韋斯頓先生一進門,他太太便笑容滿面地大聲嚷道:

  “瞧你的,你還真會跟我開玩笑啊!我看你是用這個花招來挑逗我的好奇心,練一練我的猜測本領。你真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你至少損失了一半財產呢。到頭來,這不僅不是件令人傷心的事,反倒是件值得慶賀的事。衷心祝賀你,韋斯頓先生,你眼見就有一個全英國最可愛、最多才多藝的年輕女子作你的兒媳了。”

  韋斯頓先生跟太太對視了一兩眼後便意識到,正如這番話所表明的那樣,一切都順順當當,因而立刻高興起來。看他的神態,聽他的聲音,他又恢復了往常的活躍。他滿懷感激之情,一把抓住太太的手,跟她談起了這件事,那樣子足以證明:只要給以時間,讓他聽聽別人的話,他就會相信這還不算是件很壞的親事。他的兩個同伴說的話,只是想為弗蘭克的魯莽行為開脫,使他不至於反對這門親事。等他們三人一起談完了這件事,他送愛瑪回哈特菲爾德途中跟愛瑪又談了一陣之後,他已經完全想通了,差不多快要認為:這是弗蘭克所能做的最令人滿意的事了。

第三部 第11章

  “哈麗特啊,可憐的哈麗特!”正是這聲感歎,蘊涵著令人痛苦的思緒,這些思緒,愛瑪擺脫不了,卻構成了這件事的真正可悲之處。弗蘭克·邱吉爾很對不起她——在許多方面都對不起她。但是,惹她如此怨恨他的,與其說是他的行為,不如說是她自己的行為。他最讓她惱火的是,她為了哈麗特的緣故,被他拖進了窘境。可憐的哈麗特!又一次成了她主觀臆斷和恣意吹捧的犧牲品。真讓奈特利先生言中了,因為他有一次說道:“愛瑪,你根本算不上哈麗特·史密斯的朋友。”她擔心自己只是給哈麗特幫了倒忙。不錯,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樣,她不用責怪自己一手釀造了這起惡作劇,不用責怪自己在哈麗特心中挑起了原本不可能有的情感,因為哈麗特已經承認,愛瑪在這件事上還沒給她暗示之前,她就愛慕並喜歡上了弗蘭克·邱吉爾。然而,她鼓勵了她本該加以抑制的感情,她覺得這完全是她的過錯。她本來是可以阻止這種感情的滋長的,她有足夠的左右力。如今她深感自己應該加以制止。她覺得她無端地拿朋友的幸福冒了險。本來,她憑著人情常理,滿可以告訴哈麗特說:她千萬不要一廂情願地去思戀他,他看上她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不過,”她心裡又想,“我恐怕就沒考慮什麼人情常理。”

  她非常氣自己。如果她不能也生弗蘭克·邱吉爾的氣,那就太可怕r。至於簡·費爾法克斯,她至少現在用不著為她操心了。哈麗特已經夠她心煩的了,她不必再為簡苦惱,她那由於同一原因產生的煩惱和疾病,一定也會同樣好起來。她那卑微不幸的日子已經到頭了,她馬上就會恢復健康,獲得幸福,祥和如意。愛瑪現在想像得出,為什麼她的關心屢屢受到輕慢。這一發現使許多小事都容易理解了。無疑,那是出於嫉妒。在簡看來,愛瑪是她的情敵,她只要提出想幫助她、關心她,勢必都要遭到拒絕。乘哈特菲爾德的馬車出去兜風,等於叫她受刑;吃哈特菲爾德儲藏室裡的葛粉,豈不是叫她服毒。愛瑪一切都明白了。她儘量擺脫掉氣惱時的褊狹、自私心理,承認簡·費爾法克斯攀得這樣的人家,取得這樣的幸福,都是她理所應得的。但是,她始終念念不忘她對可憐的哈麗特應負的責任!她顧不上再去同情別人了。愛瑪非常傷心,擔心這第二次打擊比第一次來得還要沉重。考慮到對方的條件那麼優越,必然會更加沉重;再看看此事在哈麗特心裡顯然產生了更強烈的影響,導致了她的沉悶不語和自我克制,那也會更加沉重。然而,她必須把這令人痛苦的事實告訴哈麗特,而且要儘快告訴。韋斯頓先生臨別時叮囑要保守秘密。“眼下,這件事還得嚴守秘密。邱吉爾先生特別強調這一點,藉以表示他對他最近過世的妻子的敬重。人人都覺得這不過是盡盡禮儀而已。”愛瑪答應了,但是哈麗特應當除外,她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愛瑪儘管很苦惱,但又不由得覺得有些可笑,她對哈麗特居然要扮演一個韋斯頓太太剛剛扮演過的難堪而又微妙的角色。韋斯頓太太焦灼不安地告訴她的消息,她現在要焦灼不安地告訴另一個人。一聽到哈麗特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她心想,可憐的韋斯頓太太快到蘭多爾斯時,心裡無疑也是同樣的感覺。要是她去報告消息能有相同的結果就好了!但不幸的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喂,伍德豪斯小姐!”哈麗特急急忙忙進屋來,大聲嚷道——“這不是天下最奇特的消息嗎?”

  “你說的什麼消息?”愛瑪答道,從神情和話音判斷,她還猜不出哈麗特是否真的聽到了風聲。

  “關於簡·費爾法克斯的消息。你聽到過這麼奇怪的事嗎?哦!你用不著怕告訴我,韋斯頓先生已經親口我了。我剛才碰到了他。他跟我說這絕對是秘密。因此,除了你以外,我對誰也不能提起,不過他說你知道了。”

  “韋斯頓先生告訴你什麼了?”愛瑪還是困惑不解,說道。

  “哦!他什麼都告訴我了,說簡·費爾法克斯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就要結婚了,還說他們早就秘密訂了婚。多奇怪呀!”

  的確很奇怪,哈麗特的表現真是奇怪極了,真叫愛瑪琢磨不透。她的性格似乎完全變了。她似乎要表明,她得知這件事並不激動,也不失望,也不怎麼在意。愛瑪瞧著她,簡直說不出話來。

  “你想到過他愛她嗎?”哈麗特大聲說道。“你也許想到過。你,”說到這裡臉紅了,“能看透每個人的心,可是別人卻不能——”

  “說實話,”愛瑪說,“我開始懷疑我是否有這樣的天賦。哈麗特,難道你在一本正經地問我:我在——如果不是公開,也是暗中——鼓勵你大膽表露自己的感情的時候,卻又認為他愛著另一個女人呀?直到一小時以前,我還絲毫沒想到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居然會對簡·費爾法克斯有一丁點意思。你可以相信,我要是真想到了,一定會勸你小心點。”

  “我!”哈麗特紅著臉驚叫道。“你幹嗎要勸我小心呀?你總不會認為我對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有意思吧。”

  “你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我很高興,”愛瑪笑吟吟地答道。“可是有一段時問——而且還是不久以前——你卻使我有理由認為你對他有意思,這你不否認吧?”

  “對他!絕對沒有,絕對沒有。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怎麼能這樣誤解我?”哈麗特委屈地轉過頭去。

  “哈麗特!”愛瑪先是頓了一下,然後喊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天哪!你這是什麼意思?誤解你?那你是要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的嗓子哽住了,便坐了下來,怯生生地等著哈麗特回答。

  哈麗特站的地方離她有點距離,臉背著她,沒有馬上回答。等她開口說話時,聲音差不多跟愛瑪的一樣激動。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誤解我!”她說。“我知道,我們說好了不再提他的名字——可是,考慮到他比別人不知要好多少倍,我覺得我不可能被誤認為是指別的什麼人。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真是的!他跟那另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有誰會他。我想我還不至於那麼沒有品位,居然會把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放在心上,誰都比他強。你居然會這樣誤解我,真令人吃驚!我敢說,我若不是認為你滿心贊成並且鼓動我去愛他,我從一開始就會覺得那太不自量,連想都不敢去想他。從一開始,要不是你跟我說以前有過比這更奇妙的事,門第更懸殊的人都結合了(這是你的原話)——我就決不敢聽任——決不會以為有這個可能——可是你一向跟他很熟,要是你——”

  “哈麗特!”愛瑪終於冷靜下來,大聲說道,“我們還是把話說清楚,免得再誤會下去。你是說——奈特利先生吧?”

  “我當然是說他。我決不會想到別人——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我們說起他的時候,那是再清楚不過了。”

  “不見得,”愛瑪強作鎮靜地回道,“你當時說的話,我聽起來都是指的另一個人。我幾乎可以說,你都說出過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名字。我想一定是說起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幫了你的忙,保護你沒受吉普賽人的傷害。”

  “哎!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健忘!”

  “親愛的哈麗特,我當時說的話,大意還記得很清楚。我跟你說,我對你的心思並不感到奇怪。鑒於他幫了你的忙,那是再自然不過了。你同意我的說法,還十分熱烈地談了你對他幫忙的感受,甚至還說起你眼看著他來搭救你時,你心裡是什麼滋味。我對這事的印象很深。”

  “哦,天哪,”哈麗特嚷道,“現在我可明白你說的是什麼事了。可我當時想的完全是另一碼事。我說的不是吉普賽人——不是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不是的!”略微抬高了一點嗓門,“我想的是一件更難能可貴的事情——在愛爾頓先生不肯跟我跳舞,而屋裡又沒有別的舞伴的時候,奈特利先生走過來請我跳舞。正是這好心的舉動,正是這大仁大義、寬懷大度,正是這次幫助,使我開始感覺到,他比天下任何人都不知要強多少倍。”

  “天哪!”愛瑪嚷道,“這是個極其不幸——極其可悲的誤會啊!這可怎麼辦呢?”

  “這麼說,你要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不會鼓勵我了。不過,至少我的處境還不算太糟,要是換了另外那個人,我可能就要更倒楣了。現在——倒有可能——”

  哈麗特停了停,愛瑪也說不出話來。

  “伍德豪斯小姐,”哈麗特接著說道,“你覺得不管對我來說,還是對別人來說,這兩人之間有著極大的差別,我並不感到奇怪。你一準認為這兩人都比我條件好,但其中一個比另一個還要高出幾億倍。可是我希望,伍德豪斯小姐,要是——如果——儘管事情看來有些奇怪——可是你知道,這都是你的原話:以前有過更奇妙的事,比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我門第更懸殊的人都結合了。因此,看來好像以前就連這樣的事也有過——如果我幸運的話,幸運得沒法——如果奈特利先乍真會——如果他不在乎這種差異,我希望,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不要反對,不要從中阻攔。不過我,你是個好心人,不會做那樣的事。”

  哈麗特站在一扇窗子跟前。愛瑪驚異地頭去看她,急忙說道:

  “你奈特利先生對你也有意思嗎?”

  “是的,”哈麗特回答得有點羞澀,但並不膽怯。“我要是這樣的。”

  愛瑪驀地收回了目光,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默默沉思了一會。就這一會工夫,足以讓她摸透自己的心思了。像她這樣的頭腦,一旦起了猜疑,就會很快猜疑下去。她觸及了——接受了——承認了整個事實。為什麼哈麗特愛上奈特利先生就比愛上弗蘭克·邱吉爾糟糕得多呢?為什麼哈麗特有了一點希望,說奈特利先生也有意于她,那問題就越發可怕了呢?她腦子裡像箭似的閃過一個念頭:奈特利先生不能跟別人結婚,只能跟她愛瑪!

  就在這一會工夫,她自己的行為,連同她的內心世界,一起展現在她眼前。她看得清清楚楚,以前從沒這麼清楚過。她多麼對不起哈麗特呀!她的行為多麼輕率、多麼粗暴、多麼不合情理、多麼冷漠無情!把她引入歧途的,是何等的盲目,何等的瘋狂啊!她受到了可怕而沉重的打擊,恨不得用盡種種惡名來詛咒自己的行為。然而,儘管有這些過錯,她還是要保持一點自尊心——要注意自己的體面,對哈麗特要公正——(對一個自以為贏得奈特利先生愛情的姑娘不必再憐憫——但為公正起見,現在還不能冷淡她,免得惹她傷心。)於是,愛瑪決定冷靜地坐著,繼續忍受這一切,甚至要裝出一副心慈面善的樣子。的確,為了自身的利益,她要探究一下究竟有多大的希望。她一直在心甘情願地關心愛護哈麗特,哈麗特並沒犯下什麼過失,活該失去她的關心和愛護——或者活該受到從未給過她正確引導的人的蔑視。因此,她從沉思中醒來,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又轉向哈麗特,用比較熱情的口吻,繼續跟她交談。她們起先談論的簡·費爾法克斯的奇妙故事,早已給忘得一乾二淨。兩人都只想著奈特利先生和她們自己。

  哈麗特一直站在那兒沉浸在愜意的幻想之中,現在讓伍德豪斯小姐這樣一個有見識的朋友,以鼓勵的姿態把她從幻想中喚醒,倒也覺得挺高興。只要愛瑪一要求,她就會滿懷喜悅,顫顫抖抖地講出她那希望的來龍去脈。愛瑪在詢問和傾聽時也在顫抖,雖然比哈麗特掩飾得好,但同樣抖得厲害。她的聲音並沒有顫抖,但她內心卻一片煩亂。她自身出現這樣的變化,意外遇到這樣的險情,突然冒這樣錯綜複雜的情感,勢必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她聽著哈麗特講述,內心痛苦不堪,外表卻若無其事。哈麗特當然不會講得有條有理,頭頭是道,或者有聲有色,但是把其中累贅無力的成分去掉以後,這些話卻包含著令她情緒低沉的主要內容——特別是她回想起奈特利先生對哈麗特的看法已大有好轉,則越發證明哈麗特說的是實情。

  自從那兩次關鍵的跳舞以後,哈麗特就看出他的態度有了轉變。愛瑪知道,他當時覺得哈麗特比他料想的強得多。從那天晚上起,至少從伍德豪斯小姐鼓勵她動動他的心思那刻起,哈麗特就察覺他跟她談話比以前多了,對她的態度也確實跟以前大不一樣,變得和藹可親了!後來,她看得越來越清楚了。大家一起散步的時候,他常過來走在她旁邊,而且談笑風生!他似乎想接近她。愛瑪知道確實是這麼回事。她經常察覺這種變化,跟實際情況差不多。哈麗特一再重複他對她表示贊同和讚賞的話——愛瑪覺得這些話與她所瞭解的他對哈麗特的看法完全吻合。他稱讚哈麗特不虛偽、不做作,稱讚她具有真誠、純樸、寬厚的情懷。她知道他看出了哈麗特的這些優點,不止一次地跟她談論過這些優點。有許多事情,哈麗特受到奈特利先生關注的許多小小的舉動,例如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換張椅子的動作,一聲委婉的誇獎,一種含蓄的喜愛,這一切哈麗特都記在心裡,愛瑪卻由於毫不猜疑,而從未注意過。有些事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半個小時,而且包含了她所見到的許多明證,她也都忽視過去,直到現在才聽說。不過,值得一提的最近發生的兩件事,哈麗特最滿懷希望的兩件事,也不是愛瑪沒有親眼目睹的。第一件是他撇開眾人,跟哈麗特在當維爾的歐椴路上散步,兩人在一起走了好久愛瑪才趕來。愛瑪相信,他那次是煞費苦心哈麗特從別人那兒拽到他身邊的——而且從一開始,他就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跟哈麗特談話,的確是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哈麗特一回想起來就要臉紅。)!他似乎想要問她是否已有心上人,可是一見她(伍德豪斯小姐)好像在朝他們走來,他就換了話題,談起了農事。第二件是他最後一次來哈特菲爾德的那個早上,趁愛瑪出去沒回來,他已跟哈麗特坐在那兒談了將近半個小時——雖然他一進來就說,他連五分鐘也不能待——在談話中,他對哈麗特說,雖說他非去倫敦不可,但他很不情願離開家,愛瑪覺得,這話他可沒對她愛瑪說過呀。這件事表明,他對哈麗特更加推心置腹,她心裡真不是滋味。

  沉思了一下之後,她大膽地就第一件事提出了下面的問題:“他會不會?是不是有這樣的可能,他像你說的那樣詢問你有沒有心上人時,可能是指馬丁先生——可能是為馬丁先生著想呢?”可是哈麗特斷然否定了這一猜測。

  “馬丁先生!決不會!壓根兒沒提到馬丁先生。我想我現在頭腦清醒了,不會去喜歡馬丁先生,也不會有人懷疑我喜歡他。”

  哈麗特擺完了證據之後,便請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說說,她是否有充分根據抱有希望。

  “要不是因為你,”她說,“我起初還真不敢往這上面想。你叫我仔細觀察他,看他的態度行事——我就這麼辦了。可現在我似乎覺得,我也許配得上他,他要是真看中了我,那也不會是什麼很奇怪的事。”

  愛瑪聽了這番話,心裡好不酸楚,真是滿腹酸楚,費了很大勁兒才這樣答道:

  “哈麗特,我只想冒昧地說一句:奈特利先生要是不喜歡哪個女人,就決不會虛情假意,讓她覺得他有意於她。”

  哈麗特聽到這句可心的話,似乎真要對她的朋友頂禮膜拜了。恰在這時,傳來了伍德豪斯先生的腳步聲,愛瑪這才倖免了目睹那如癡如狂的神態,不然的話,那對她真是可怕的懲罰。伍德豪斯先生穿過門廳走來,哈麗特太激動了,不便跟他見面。“我平靜不下來——會嚇著伍德豪斯先生的——我還是走開吧。”於是,她的朋友爽爽快快地一說好,她就從另一扇門出去了——她剛走掉,愛瑪的情緒就不由自主地發洩出來了:“哦,天哪!我要是從沒見過她有多好啊!”

  白天餘下的時間,以及晚上的時間,還不夠她用來思考的。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使她慌慌張張不知所措。每時每刻都帶來了新的驚異,而每一次驚異又使她感到屈辱。怎麼來理解這一切呀!怎麼來理解她自欺欺人、自作自受的行徑啊!她自己沒有理智,盲目行事,鑄成的大錯啊!她要麼一動不動地坐著,要麼走來走去,在自己房裡踱步,在灌木叢裡徘徊——無論在哪裡,無論坐還是走,她都覺得自己太軟弱無力。她受了別人的欺騙,真是太沒有臉面了。她還自己欺騙了自己,更是羞愧難當。,她真是不幸,很可能還會發現:這一天只是不幸的開始。

  摸透自己的心思,徹底摸透自己的心思,這是她首先要做的事。照料父親之余的一切閒置時間,每逢心不在焉的時候,她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

  她現在深感自己愛上了奈特利先生,可她愛上他多久了呢?奈特利先生對她的影響,像現在這樣的影響,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曾一度有意于弗蘭克·邱吉爾,奈特利先生什麼時候取代了他呢?她回顧了一下,拿兩人作了比較——就從她認識弗蘭克·邱吉爾的時候起,比較一下兩人在她心中所占的地位——她本來早就可以作這樣的比較,如果——唉!如果她早就靈機一動,想到要在他們中間作這樣的比較。她發現,她一向認為奈特利先生要強得多,對她也親切得多。她發現,她在自我勸解、想人非非、作出相反行動的時候,完全處在錯覺之中,絲毫也不瞭解自己的心思——總而言之,她從未真正喜歡過弗蘭克·邱吉爾!

  這是她頭一陣思考的結果,是探究第一個問題時對自己作出的認識,而且沒用多長時間就完成了。她非常懊悔,也非常氣惱,為自己的每一次衝動感到羞愧,除了剛意識到的這一次——她對奈特利先生的愛。她的其他心念都令人厭惡。

  她出於讓人無法容忍的自負,以為自己能看透每個人內心的秘密;出於不可饒恕的自大,硬要安排每個人的命運。結果,她一次次地犯錯誤。她也不是一事無成——她造成了危害。她害了哈麗特,害了她自己,而且她還很擔心,也害了奈特利先生。假如天下最不般配的這門親事成為事實的話,那她要承擔全部罪責,因為事情是她起的頭;因為她堅決相信,奈特利先生的感情只可能是由於意識到哈麗特愛他之後才產生的。即使並非如此,若不是因為她愛瑪的愚蠢,他也不會認識哈麗特。

  奈特利先生娶哈麗特·史密斯!這門親事真使再怪的親事也不算怪了。相比之下,弗蘭克·邱吉爾跟簡·費爾法克斯相愛就變得很普通,很一般,很平淡了,看不出什麼不般配的,沒什麼好驚奇的,也沒什麼想不通、好非議的。奈特利先生娶哈麗特·史密斯!女的一步登天!男的一落千丈!一想到這一來奈特利先生會怎樣讓眾人看不起,大家會怎樣嘲他、譏諷他、拿他開心,他弟弟會覺得沒有臉面,再也瞧不起他,他自己也會遇到沒完沒了的麻煩,愛瑪覺得真是可怕。這可能嗎?不,不可能。然而,卻又決不是,決不是不可能。一個卓著有能耐的男人被一個很平庸的女人所迷住,這難道是新鮮事嗎?一個也許是忙得無暇追求的人被一個追求他的姑娘俘獲了,這難道是新奇的事嗎?世界上出現不平等、不一致、不協調的事情——機遇和環境(只是第二位的原因)左右人的命運,這難道是新奇的嗎?

  唉!她要是沒有提攜哈麗特該有多好啊!她要是讓哈麗特保持原有的狀況,保持奈特利先生所說的她應有的狀況,那該有多好啊!她若不是由於不可言喻的愚蠢,阻止哈麗特嫁給一個可以使她在她所屬的生活天地過得又幸福又體面的好端端的青年——那就會萬事大吉,不會出現這一連串可怕的事情。

  哈麗特怎麼會這麼不自量,居然想要高攀奈特利先生!要不是確有把握的話,她怎麼敢幻想自己被這樣一個人看中!不過,哈麗特不像以前那麼膽小,那麼顧慮重重了。她似乎已經覺察不到自己在智力和地位上的低下。以前若是讓愛爾頓先生娶她,她似乎覺得是屈尊降貴,現在要讓奈特利先生娶她,她就沒有這個感覺了。唁!難道這不是她愛瑪一手造成的嗎?除了她以外,還有誰費盡心機地向哈麗特灌輸妄自尊大的思想呢?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會教她盡力往上爬,認為自己完全有權進入名門望族呢?如果哈麗特真從自卑發展成自傲,那也是她愛瑪一手造成的。

第三部 第12章

  愛瑪如今面臨著失去幸福的危險,才終於意識到,她的幸福在多大程度上取決於奈特利先生把她擺在第一位,最關心她,也最疼愛她。本來,她對此深信不疑,覺得這是她理所應得的,因而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這般幸福;現在,只是在害怕被人取而代之的情況下,才發現這對她說不出有多麼重要。長久以來,她覺得奈特利先生一直把她擺在第一位。奈特利先生沒有姊妹,就關係而言,只有伊莎貝拉可以和她相比,而她一向很清楚,奈特利先生對伊莎貝拉是多麼喜愛、多麼敬重。許多年以來,他一直把她愛瑪擺在第一位,她真有些擔當不起。她經常漫不經心、執拗任性,無視他的規勸,甚至有意與他作對,對他的優點有一半感覺不到,還要跟他爭吵,就因為他不贊成她不切實際地過高估計自己——不過,由於親戚和生性的關係,也是於一片好心,他還是很喜歡她,從小就關心她,竭力促使她上進,巴望她不要有什麼差失,別人根本沒有這樣的情意。儘管她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她知道他仍然與她親近,難道不可以說是很親近嗎?然而,就在她由此而產生一點希望的時候,她卻不能盡情地沉迷在其中。哈麗特·史密斯也許認為自己並非不配得到奈特利先生那特有的、專一的、熱烈的愛。而她愛瑪卻不能這樣想。她不能自以為奈特利先生在盲目地愛著她。她最近就遇到一件事,說明他並沒有偏愛她——見她那樣對待貝茨小姐,他是多麼震驚啊!在這件事上,他對她多麼直言不諱,言詞多麼激烈呀!就她的過錯而言,他的責備並不算太重——但是,如果他除了心地耿直、善意規勸之外,還夾有什麼柔情的話,那就未免太重了。她並不指望他會對她懷有那種令她猜疑不定的情意,也沒有什麼理由抱有這樣的指望。但是,她(時弱時強地)希望哈麗特是在自己欺騙自己,過高地估計了奈特利先生對她的情意。她必須懷有這樣的希望,這是為了他——不管後果如何,她都無所謂,只要他一輩子不結婚。的確,只要能確保他一輩子不結婚,她就會心滿意足。讓他對他們父女來說還是過去的奈特利先生,對眾人來說還是過去的奈特利先生,讓當維爾和哈特菲爾德不要失去那充滿友誼和信任的珍貴交往,那她就會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事實上,她也不能結婚。她要是結了婚,就沒法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也沒法對他盡孝心。說什麼也不應該她和她父親分開。她不能結婚,即使奈特利先生向她求婚也不行。

  她一心巴望哈麗特只是空歡喜一場,希望等到再次看見他們倆在一起時,至少能弄清楚這件事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從今以後,她要密切地觀察他們。雖說她以前可憐巴巴地甚至誤解了她所觀察的人,但她卻不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怎麼會受了蒙蔽。她天天盼他回來,她的眼睛馬上就會明亮起來——她只要思路對頭了,立刻就會心叫眼亮。在此期間,她決計不跟哈麗特見面。這件事再談下上,塒她ffJ倆沒有好處,對事情本身也沒有好處。她打定主意,只要還有犯疑的地方,她就決不信以為真,然而她沒有根據可以打消哈麗特的信心。談話只會惹人生氣。因此,她給哈麗特特寫了封信,以親切而又堅決的口吻,請她暫兒不要到哈特菲爾德,說她相信,有一個話題最好不要再推心置腹地談下去,並且希望近日內兩人不要再見面,除非有別人在場——她只是不想兩人私下見面——這樣她們就當做忘掉了昨天的談話。哈麗特依從了,同意了,還很感激。

  這件事剛安排好,就來了一位客人,把愛瑪從過去二十四小時連睡覺走路都無法釋懷的那件事上分了心——這就是韋斯頓太太,她去看望未來的兒媳婦,回家時順路來到哈特菲爾德,一方面禮節性地看看愛瑪,一方面也好散散心,把這麼有趣的一場會晤詳詳細細地講一講。

  韋斯頓先生陪太太去了貝茨太太家,在這次必不可免的探訪中,極其客氣地盡到了自己的一份心意。他們在貝茨太太的客廳裡只尷尬地坐了一刻鐘,本來沒有多少話可對愛瑪,但是韋斯頓太太勸說費爾法克斯小姐跟她一起兜風,現在回來了,要說的話可就多得多了,可以高高興興地說一陣子了。

  愛瑪對這事還是有一點好奇,趁朋友述說的時候,倒是充分利用了這點好奇心。韋斯頓太太剛出門時,心裡有些忐忑不安。她原先並不打算,只想給費爾法克斯小姐寫封信,等過一些時候,邱吉爾先生同意把婚約公開了,再去作這次禮節性的拜訪,因為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她這一去勢必會傳得沸沸揚揚。可是,韋斯頓先生卻不以為然。他急於要向費爾法克斯小姐及其家人表示認可,認為去一趟不會引起別人的猜疑,即便有人猜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說:“這一類事總要張揚出去。”愛瑪笑了,覺得韋斯頓先生這麼說很有道理。總而言之,他們了——那位小姐顯得極其窘迫,極為不安。她幾乎一聲不吭,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都流露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老太太打心眼裡感到滿意,但是沒有做聲,她女兒則欣喜若狂——高興得甚至都不像往常那樣嘮嘮叨叨了,真是一個令人高興,甚至令人感動的場面。她們兩人的喜幸勁兒真令人可敬,襟懷那樣坦蕩無私,只想著簡,想著別人,就是沒想到自己,心裡洋溢著種種親切的情意。費爾法克斯小姐最近生過病,恰好為韋斯頓太太邀她出去兜風提供了藉口。費爾法克斯小姐起初退退縮縮不想去,後來經不住韋斯頓太太竭力勸說,只好依從了。兜風的時候,韋斯頓太太溫聲細語地鼓勵她,大大消除了她的局促不安,終於使她談起了那個重大的話題。首先當然是表示歉意,說他們第一次來看她,她卻沉悶不語,真是太沒有禮貌了;接著便激動不已地表達了她對韋斯頓夫婦一貫的感激之情。傾訴了這些心意之後,兩人談了很多有關訂婚的現狀和未來。韋斯頓太太心想,她的遊伴長期把苦衷埋在心裡,這次跟她一交談,一定感到如釋重負,因而她對自己說的話,感到很滿意。

  “她隱瞞了好幾個月,忍受了不少的痛苦,”韋斯頓太太繼續說道,“從這點看來,她還是很堅強的。她有這樣一句話:‘我不能說訂婚後就沒有過快樂的時候,但是我敢說,我一時一刻也沒安寧過。’愛瑪,她說這話的時候,嘴唇都在顫抖,我從心底裡相信她說的是實情。”

  “可憐的姑娘!”愛瑪說。“這麼說,她認為同意秘密訂婚是做錯了?”

  “做錯了!我想她總要責備自己,別人誰也沒有那樣責備她。‘結果,’她說,‘給我帶來了沒完沒了的痛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儘管錯誤帶來了懲罰,可錯誤還是錯誤。痛苦並不能滌罪。我決不再是無可指摘的了。我的行為違背了我的是非觀。雖說事情出現了轉機,我現在受到了厚待,但我的良心告訴我,我是受之有愧的。太太,’她又說,‘你不要以為我從小被教壞了。千萬別責怪撫養我長大成人的朋友管教不嚴,照顧不周。都是我自己的過失。跟你說實話,雖然目前的處境似乎給我提供了藉口,但我還是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坎貝爾上校。”’

  “可憐的姑娘!”愛瑪又一次說道。“我想她一定非常愛他,只有Hj於一片真情,才會訂下這樣的婚約。她的情感一定壓倒了理智。”

  “是的,我她一定非常愛他。”

  “很遺憾,”愛瑪歎了口氣說,“我一定經常惹她不高興。”

  “親愛的,你那完全是無意的。不過,她提起弗蘭克以前給我們造成的誤會時,心裡也許就有這樣的法。她說,她捲入這場不幸的一個自然後果,就是搞得自己不合情理。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心裡萬分不安,性情變得很古怪,動不動就發脾氣,他一定會覺得——其實就是覺得——很難忍受。‘我本該體諒他的脾氣和心情,’她說,‘可我沒那麼做——他性情開朗,快快活活,愛開玩笑,要是換一個處境,我肯定會像一開始那樣,始終為之著迷。’接著她就講到了你,說她生病期間你對她關懷備至。她臉都紅了,我一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要我一有機會就向你道謝——我怎麼道謝都不會過分——感謝你為她操的心,為她盡的力。她心裡明白,她自己從來沒有好好地謝謝你。”

  “我知道她現在很快活,”愛瑪一本正經地說道,“儘管她良心上有點過意不去,她一定還是很快活,不然的話,我也領受不起這樣的感謝。唉!韋斯頓太太,要是我為費爾法克斯小姐做的好事和壞事算出一筆賬來!算了,”她說到這兒頓了頓,想要裝作快活些,“把這一切都忘了吧。多謝你告訴了我這些很有意思的情況,從中可以充分看出她的好處。我認為她的確很好——希望她也很幸福。這兩個人,男的是該有錢,因為我覺得美德都在女的一邊。”

  對於這樣的結論,韋斯頓太太沒法不辯駁了。在她看來,弗蘭克幾乎樣樣都好。再說她又很喜歡他,因此她要竭力為他辯護。她說得人情人理,至少情深意濃——可是因為話太多,愛瑪難免不走神,不一會工夫,她就時而想到布倫斯威克廣場,時而想到當維爾,忘了去聽她的話。韋斯頓太太最後說:“你知道,我們還沒收到那封左盼右盼的信,不過我想很快就會收到的。”愛瑪一下子愣住了,後來不得已敷衍了兩句,因為她壓根兒想不起她們在盼什麼信。

  “你身體好嗎,愛瑪?”韋斯頓太太臨別時問道。

  “哦!很好。你,我一向很好。信來了一定要儘快告訴我。”

  聽了韋斯頓太太說的情況,愛瑪越發敬重和同情費爾法克斯小姐,越發感到以前對不起她,因而心裡越想越難過。她悔不該沒跟她再親近一些,為自己的嫉妒心理感到臉紅,正是這嫉妒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她們的親近。想當初,她要是聽了奈特利先生的話,注意關心費爾法克斯小姐(不管從哪方面看,這都是她應該做的);她要是設法去進一步瞭解她,儘量去親近她,力求跟她做朋友,而不是跟哈麗特·史密斯做朋友,那八成就不會有現在這些煩惱。就出身、天分和教養來看,兩人中有一個可以做她的朋友,本該是她求之不得的,而那另一個呢——她是什麼人呢?就算她們倆沒有成為親密的朋友,就算費爾法克斯小姐在這個重大問題上沒向她推心置腹——這是很可能的——然而,就憑她對費爾法克斯小姐應有的瞭解,她也不該胡亂猜疑她與迪克遜先生關係曖昧。她不僅極其荒唐地胡亂猜疑,而且還要講給別人聽,這就越發不可原諒。她很擔心,由於弗蘭克·邱吉爾的輕率或粗心,這一想法給簡的脆弱感情帶來了很大的痛苦。她覺得,簡自從到海伯裡以後,給她造成痛苦的種種根源中,最糟糕的一定是她愛瑪了。她簡直成了她的老冤家。每次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她總要無數次地刺傷簡的心。而在博克斯山,她那顆心也許痛苦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忍受了。

  哈特菲爾德的這天黃昏又漫長又陰沉,平添了幾分陰鬱的氣氛。驟然襲來一場陰冷的暴風雨,除了樹林和灌木叢中的綠葉受到狂風的摧殘,白晝延長可以讓人多瞧一瞧這淒涼的景象以外,已經絲毫看不到七月的景致。

  伍德豪斯先生受天氣影響,他女兒幾乎在一刻不停地關照他,付出了比平常多得多的努力,才使他覺得還算好受些。這時候,愛瑪不由得想起了韋斯頓太太結婚的那天晚上,他們父女倆第一次孤苦伶仃在一起的情景。不過,那次吃過茶點後不久,奈特利先生就走了進來,驅散了一切的憂思。唉!類似這樣的探訪說明哈特菲爾德還是個令人喜歡的地方,但是也許好景不長了。當時,她為即將到來的冬天描繪出一幅淒淒涼涼的景象,可結果證明她錯了。他們既沒失哪個朋友,也沒失去任何歡樂。可是她在擔心,這一次不祥的預感不會出現適得其反的結果。她眼下面臨的前景就有點預兆不祥,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甚至不可能出現幾分光明。如果她的朋友中間能發生的事都發生了的話,那哈特菲爾德一定會變得冷冷清清,她只能懷著幸福已經破滅的心情,來逗父親高興。

  蘭多爾斯的孩子出世以後,那關係肯定要比她愛瑪來得還親,韋斯頓太太的心思和時間勢必要全部花在那孩子身上。他們會失去韋斯頓太太,說不定在很大程度上還會失去她丈夫。弗蘭克·邱吉爾不會再來了,而且還可以設想,費爾法克斯小姐馬上也不再是海伯裡的人了。他們將會結婚,在恩斯庫姆或附近什麼地方定居下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將化為烏有,若是在這些損失之外,再失去當維爾,那他們還能到哪裡找到快樂而理智的朋友呢?奈特利先生再也不會來他們家消磨夜晚的時光了!再也不會隨時走進來,好像甘願把他們家當作他自己的家似的!這叫人怎麼受得了啊?如果他真為哈麗特而拋開了他們,如果今後真覺得他有了哈麗特就有了一切,如果哈麗特真成了他最中意、最可親的人,成了他的朋友和妻子,成了他終身幸福的歸屬,那她愛瑪始終不會忘記這都是她自作自受的結果,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傷心的呢?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為之一驚,長歎了一聲,甚至在屋裡踱了幾步——唯一能使她感到寬慰和平靜的是,她下定決心好自為之,並且希望,不管今年還是以後哪個冬天,她要是情緒比以前來得低落,沒有什麼歡樂可言,她能變得理智一些,有點自知之明,少做令她後悔的事。

第三部 第13章

  第二天一上午,天氣還像頭一天一樣,哈特菲爾德似乎依然籠罩在一片孤寂,一片憂傷之中——可是到了下午,天氣轉晴,風勢變小,烏雲散開,太陽了,夏天回來了。愛瑪見天氣一好轉,心裡也憋不住了,便決定儘快出去散散心。暴風雨過後,大自然顯得又平靜,又溫和,又燦爛,那優美的景色,那清新的氣息,那宜人的感覺,她從沒覺得對她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她很想領略一下這一切漸漸帶來的安寧。剛吃完中飯不久,佩里先生來了,沒事陪她父親坐坐,她就趁機匆匆來到小樹林。她精神好了些,心裡也寬慰了一點,剛在小樹林裡兜了幾圈,就看見奈特利先生穿過花園門朝她走來。她這才知道他從倫敦回來了。她剛才還在尋思,他肯定還在十六英里以外。她只來得及匆匆地理一下思緒。她必須鎮定下來。轉眼間,兩人走到了一起。雙方都說了聲“你好”,口氣又平靜又拘謹。女的問起他們共同朋友的情況,男的回答說都挺好。他是什麼時候離開他們的?就在那天早上。他准是冒雨騎馬來的。是的。愛瑪發現,他想陪她一起散步。“我朝餐廳裡看了看,那兒用不著我,我還是喜歡到戶外來。”愛瑪看他那神情,聽他那口吻,都覺得他不大快活。她出於擔心,首先想到的一個原因,是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他弟弟,他弟弟的反應導致了他的不痛快。

  他們一道走著。奈特利先生一聲不響。愛瑪覺得,他在時不時地瞅著她,想仔細地瞧瞧她的臉,搞得愛瑪很不自在。愛瑪的這一念頭又引起了另一種憂慮。也許他想跟她講講他喜愛哈麗特。說不定他在等待,得到她的鼓勵後再開口。她覺得這樣的話題不該由她先開口,她也沒法先開口,而應由他自己來開頭。然而,她又禁不住這樣的沉默。奈特利先生這樣做,也太不尋常了。她尋思了一下——拿定了主意——然後強作笑顏地說道:

  “現在你回來了,你會聽到一條讓你驚訝的消息。”

  “是嗎?”奈特利先生一邊平靜地說道,一邊望著她。“什麼樣的消息?”

  “哦!天下最好的消息——一樁婚事。”

  奈特利先生等了等,仿佛是要拿准她不想再往下似的,然後答道:

  “如果你指的是費爾法克斯小姐和弗蘭克·邱吉爾的話,那我已經聽說了。”

  “怎麼可能呢?”愛瑪嚷了起,滿臉通紅地望著他。她說話的當兒意識到,他也許在回來的途中去過戈達德太太家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韋斯頓先生一封談教區公事的信,末尾簡要地說了說這件事。”

  愛瑪松了一口氣,心裡稍微平靜了一點,立即說道:

  “你也許不像我們大家這麼吃驚吧,因為你起過疑心。我還記得你有一次告誡過我。我要是聽了你的話就好了——可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好像註定什麼也看不清似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愛瑪沒想到她那話會引起什麼特別的興趣,直至發覺奈特利先生挽起了她的手臂,緊緊貼在他的心口上,只聽他用深情的口吻輕聲說道:

  “時間,最親愛的愛瑪,只有時間會治好創傷。你很有理智——你為父親盡心竭力——我知道你不會讓自己——”他又緊緊挽住愛瑪的胳臂,同時用更不連貫、壓得更低的聲音說道:“最熱烈的友情——令人憤慨——可惡的無賴!”最後,他提高了嗓門,以比較鎮定的口吻說道:“他快走了。他們就要去約克郡了。我為簡感到惋惜。她的命運應該更好一些。”

  愛瑪明白他的意思。她受到這般愛憐體恤之情的感動,高興得激動起來,一等平靜下來,就答道:

  “你真是一片好心——不過你搞錯了——我要讓你明白是怎麼回事。我並不需要那樣的憐憫。我看不清眼前發生的事,對他們採取了那樣的態度,真要讓我羞愧一輩子。我太愚蠢了,鬼使神差地說了那麼多傻話,做了那麼多傻事,難免要引起人家種種不愉快的猜測。不過,我沒有別的事值得懊悔的,只怪我沒有早點兒知道這個秘密。”

  “愛瑪!”奈特利先生大聲嚷道,目光熱切地望著她,“你真是這樣嗎?”——但他又抑制住了自己——“不,不,我瞭解你——請原諒我——你能說出這些話,我也很高興了。你的確犯不著為他感到惋惜!我希望,過不了多久,你將不只是在理智土認識到這一點。幸虧你在感情上不是陷得很深!說實話,看你那樣子,我真摸不透你的心思——我只知道你喜歡他——我認為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歡。他敗壞了男人的名聲。難道他配得上那樣一位可愛的姑娘嗎?簡,簡,你要成為一個可憐的人啦。”

  “奈特利先生,”愛瑪說,想儘量裝得輕快些,可實際上卻很慌亂,“我處在一個很不尋常的境地。我不能讓你繼續誤會下去。不過,既然我的行為給人家造成了這樣的印象,我也就不好意思表白自己根本就沒愛過我們所說的那個人,正如任何女人都會自然而然地羞於承認自己愛上了誰一樣。不過,我真的從沒愛過他。”

  奈特利先生一聲不響地聽著。愛瑪希望他說話,可他就是不說。愛瑪心想,她必須再費些口舌,才能贏得他的寬容。然而,她也不能讓他瞧不起。不過,她還是往下說了:

  “我對自己的行為沒有什麼好說的。我讓他的獻殷勤給迷惑住了,顯出一副很得意的樣子。這也許是老掉牙的事——平平常常的事——只不是成百上千的女人都有的事。然而,這種事出在一個自以為很有頭腦的人身上,那就沒有什麼好原諒的。有好多情況促使我受到了。他是韋斯頓先生的兒子——經常在這兒——我總覺得他很討人喜歡——總而言之,”說著歎了口氣,“我把理由說得再怎麼動聽,最後還要集中到這一點——他迎合了我的虛榮心,我就任他向我獻殷勤。可是,到了後來——確實有一段時間——我覺得他那樣做並沒有什麼意思。我認為他是出於習慣,是耍花招,我用不著去當真。他欺騙了我,但是沒有傷害我。我從來沒有愛過他。現在,我總算可以理解他的行。他從來沒有想討我喜歡。他不過是為了遮人耳目,想掩飾他跟另一個人的真實關係。他的意圖是要遮掩周圍所有人的耳目,我敢肯定,誰也不像我那樣容易受矇騙——不過,我還是沒有受騙——那是我的運氣——總之,不管怎麼說,我沒上他的當。”

  說到這裡,她指望對方能回答——聽他說一聲她的行為至少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卻沉默不語,而且據她斷定,他在沉思。最後,他總算用平常的口吻說話了:

  “我對弗蘭克·邱吉爾的印象一向不是很好,我想我還可能低估了他。我跟他很少接觸。即使我沒有低估他,他以後興許還是會變好的。跟這樣一個女人在一起,他還是有希望的。我沒有必要咒他倒楣——簡的幸福與他的品行息息相關,看在她的分上,我當然希望他好。”

  “我不懷疑他們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愛瑪說。“我相信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他這個人太有福氣啦!”奈特利先生起勁地答道。“這麼年輕——才二十三歲——一個人在這樣的年齡選擇妻子,一般都選不好。二十三歲就選中了這麼一個好妻子啊!人們盡可以想像,這個人一輩子會得多麼幸福啊!他有這樣一個女人愛他——純真無私的愛,因為簡·費爾法克斯有那樣的性情,確保了她的純真無私。一切都對他有利。境況相當——我是指出身和主要的習慣與舉止。他們倆處處都旗鼓相當,除了一點以外——而那一點,由於她的心地無疑是純潔的,必定會使他更加幸福,因為她唯一的不足之處將由他來彌補。男人總希望給妻子安排一個比她娘家更好的家。只要女方一片真心,但凡能做到這一點的男人,我想一定是天下最快活的人。弗蘭克·邱吉爾的確是命運的寵兒,事事都很如意。他在海濱遇到一位姑娘,贏得了她的喜愛,甚至連怠慢都沒使她厭倦——哪怕他和他家裡人跑遍全世界要他找一個十全十美的妻子,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強的。他的舅媽阻撓他,可是已經去世了。他只要開口說一聲,他的朋友都願促成他的幸福。他對不起每~個人——而大家都樂意原諒他。他真是個有福氣的人!”

  “聽你說話,好像你羡慕他似的。”

  “我還真羡慕他,愛瑪。他有一點值得我羡慕。”

  愛瑪再也說不話來。他們似乎再說半句就要扯到哈麗特了,她當即感到應該盡可能避開這個話題。她想了一個辦法,要談點別的事情——布倫斯威克廣場的孩子們。她剛要等喘口氣再開始說,不料奈特利先生講出了下面的話,讓她吃了一驚:

  “你不想問我羡慕他什麼。我知道,你是決計不想問的。你很明智——可是我卻明智不了。愛瑪,我非要把你不想問的事告訴你,雖說我可能馬上就會後悔不該說。”

  “哦!那就不要說,不要說啦,”愛瑪急忙嚷道。“別著急,想一想,不要勉強自己。”

  “謝謝,”奈特利先生以十分委屈的口氣說道,隨即便一聲不吭了。

  愛瑪不忍心委屈他。他想跟她心裡話——也許請她出出主意。不管要她付出什麼代價,她還是想聽聽。她也許可以幫他拿定主意,或者幫他打消顧慮。她還可以把哈麗特恰如其分地讚賞一番,或者跟他說他可以獨立自主,讓他不要躊躇不決,他若是三心二意的話,那比什麼都叫人難以容忍。這時,他們走到了房子跟前。

  “我想你要進去了吧?”奈特利先生說。

  “不,”愛瑪答道——見他說話時情緒還那麼低沉,她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再兜一圈。佩里先生還沒走。”走了幾步以後,她又說:“剛才我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你,奈特利先生,恐怕惹你不高興了。不過,如果你希望像朋友那樣跟我開誠相見,或者就你正在考慮的問題徵求我的意見——那你作為朋友,儘管吩咐好了。不管你想說什麼,我都樂意聽,還會把我的想法如實地告訴你。”

  “作為朋友!”奈特利先生重複了一聲。“愛瑪,恐怕那個字眼——不,我不希望——慢著,是呀,我為什麼要躊躇不決呢?我已經表現得很露骨了,掩蓋不住了。愛瑪,我接受你的說法——儘管你這說法看來很不尋常,我還是願意接受,並把自己當成你的朋友。那就請告訴我,難道我沒有成功的希望嗎?”

  他停住腳步,眼中顯出急切詢問的神色,那眼神讓愛瑪不知所措。

  “我最親愛的愛瑪,”他說,“因為,不管這次談話的結果如何,你永遠都是我最親愛的,我最親最愛的愛瑪——請馬上告訴我。如果要說‘不’的話,你就說吧。”愛瑪真的說不出話來。“你不吭聲,”奈特利先生興奮不已地嚷道。“一聲不吭!那我也不再問了。”

  一時間,愛瑪激動得差一點倒下去。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也許最怕自己從這最甜蜜的美夢中醒來。

  “我不善於辭令,愛瑪,”奈特利先生隨即又說話了,口氣中帶著明顯的、真摯的、毫不含糊的柔情,聽起來不容懷疑。“如果我不是這麼愛你,也許還能多說一些。可是你瞭解我是怎樣一個人。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我責備過你,教訓過你,要是換一個別的女人,誰也不會像你那樣忍受下來。最親愛的愛瑪,我現在要跟你講的實話,你就像以前那樣忍受下來吧。從我的態度看,你也許不大相信我的是實話。天知道,我是個不露聲色的情人。不過你瞭解我。是的,你知道,你瞭解我的情意——如果可能的話,還會報答我這情意。眼下,我只想再聽聽,再聽一次你的聲音。”

  他說話的時候,愛瑪的腦子在轉個不停,但儘管她的思路轉得奇快,她還是能夠——而且一字不漏地——抓住並領悟那全部的真情,發覺哈麗特所抱的希望毫無根據,僅僅是個誤會,是個錯覺,跟她自己犯的錯誤一樣,完全是個錯覺——他心裡根本沒有哈麗特,而只有她愛瑪。她所說的有關哈麗特的話,全都被理解成她自己心靈的語言。她的激動,她的疑慮,她的勉強,她的沮喪,全都被理解成發自她內心的沮喪。她不僅來得及認識到這一切,心裡伴隨著一股暖融融的甜蜜感,而且還能慶倖自己沒把哈麗特的秘密洩露出去,她斷定這秘密不必洩露,也不該洩露。現在,她對她那可憐的朋友,只能做到這個分上了,因為她沒有那種俠義心腸,可以激勵她央求奈特利先生不要愛她,而去愛哈麗特,哈麗特比她合適得多——她也沒有那種比較純樸的崇高精神,下定決心乾脆拒絕他了事,也不說明任何理由,僅僅因為他不能娶她們兩個,她愛瑪就不能嫁給他。她同情哈麗特,感到又痛心又懊悔。但是,她沒有慷慨到頭腦發熱的地步,完全置可能性和合理性於不顧。她把她的朋友引入了歧途,她將永遠為此責備自己。但是,無論在感情上,還是在理智上,她都一如既往地堅決反對他娶哈麗特這樣的人作妻子,認為他們一點都不般配,只能降低他的身份。她的道路是明確的,雖然並非平平坦坦。經不住對方一再懇求,她終於說話了。說了些什麼呢?當然是該說的話。女人總是這樣。她向他表明沒有必要失望——還要他再說.說。剛才他還真是失望過,對方叫他小心不要開口,一時間使他萬念俱灰。愛瑪剛開始時還不肯聽他說話。這次的變化也許有些突然。她提議再兜一圈,重新扯起了被她打斷的話題,這也許真有點異乎尋常!她覺得這樣做有些前後矛盾,可奈特利先生卻挺能包涵的,沒叫她再解釋。

  人們在透露秘密的時候,極少有和盤托出的,也很少有絲毫不掩飾、絲毫不被誤解的。可是在這件事情上,雖然行動上產生了誤會,但是感情上卻沒造成誤解,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奈特利先生不敢指望愛瑪會多麼寬容,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情意。

  實際上,他絲毫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那麼大的影響。他跟她走進小樹林時,並沒想到要試一試。他急急忙忙跑來,是想看看愛瑪聽到弗蘭克·邱吉爾訂婚的消息有什麼反應,並沒有什麼自私的想法,甚至沒有任何想法,只想如果她給他機會的話,就安慰安慰她,或者勸勸她。後來的事都是他聽了她說的話,心裡當即作出的反應。她說她對弗蘭克·邱吉爾絲毫沒有意思,說她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真讓他感到高興,給他帶來了一個希望:到頭來,也許是他自己贏得了她的愛。但這並不是眼前的希望——他只是一時衝動,頭腦發熱,想讓她告訴他,她並不反對他試圖討她歡心。這漸漸展現的更高希望顯得越發美妙。他一直在請求讓他培育的那種感情(如果允許他培育的話),已經為他所擁有啦!不到半小時工夫,他的心境就從萬念俱灰變成了近乎萬分幸福,簡直無法用別的字眼來形容。

  愛瑪也經歷了同樣的變化。在這半個小時中,兩人都難能可貴地認識到他們彼此在相愛,雙方打消了同等程度的誤會、嫉妒和猜疑。奈特利先生已經嫉妒了很長時間,早在弗蘭克·邱吉爾來到的時候,甚至在聽說他要的時候,就開始了。大約就從那個時候起,他愛上了愛瑪,嫉妒起弗蘭克·邱吉爾,也許是一種感情導致了另一種感情。他是因為嫉妒弗蘭克·邱吉爾才離開鄉下的。博克斯山之行使他打定主意一走了之。一方聽任、甚至鼓勵另一方獻殷勤,這種情景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是為了讓感情淡漠下來,不想卻投錯了地方。他弟弟家充滿了天倫之樂,女人在那裡顯得極其和藹可親。伊莎貝拉太像愛瑪了——所不同的只是在某些地方顯然不如愛瑪,而這些地方總使愛瑪在他眼裡顯得更加光彩奪目,因此他待得越久,心裡只會越發痛苦。不過,他還是硬撐著一天又一天地待下去了,直至今天上午接到一封信,得知了簡·費爾法克斯訂婚的消息。當時,他理所當然地感到萬分高興,而且毫不顧忌地感到萬分高興,因為他一向認為弗蘭克·邱吉爾根本配不上愛瑪。他太關懷愛瑪了,為她擔心著急,再也待不住了。他騎著馬冒雨趕回家,吃過中飯便匆匆走過來,看看這個最可愛、最出色、雖有缺點但又完美無缺的人,聽到這一消息有何反應。

  他發覺她又激動又沮喪。弗蘭克·邱吉爾真是個無賴。他聽她說她從未愛過他。弗蘭克·邱吉爾還不是個無可救藥的人。他們回到屋裡的時候,她已經成了他的愛瑪,答應嫁給他。如果這時他能想起弗蘭克·邱吉爾,他也許會認為他是個蠻不錯的人。

第三部 第14章

  愛瑪回屋時的心情跟出來時的心情真有天壤之別啊!本來她出來只想散散心,現在卻高興得有些飄飄然了。而且她還相信,等這陣興奮過後,她一定會感到倍加幸福。

  他們坐下來喝茶——還是同一夥人坐在同一張桌子周圍——他們在這裡相聚過多少次啊!她的目光有多少次落在草地的這些灌木叢上,多少次觀賞過夕陽西沉的這一瑰麗景色啊!可是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興致。她好不容易才恢復了一些常態,勉強做一個盡心的女主人,甚至做一個盡心的女兒。

  可憐的伍德豪斯先生萬萬沒有想到,他熱情歡迎、一心希望騎馬途中沒有著涼的那個人,正在醞釀一項對他頗為不利的計畫。他若是能看透他那顆心,就決不會關心他的肺出不出問題。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近在眼前的災難,絲毫察覺他們兩人的神情舉止有什麼異常之處。他津津樂道地把佩里先生告訴他的消息重說了一遍,然後又自得其樂地往下說,全然沒有料到他們可能會告訴他什麼消息。

  奈特利先生還在場的時候,愛瑪一直興奮不已,直到等他走了之後,她才平靜了一點,克制了一點。她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這是她為那樣一個傍晚付出的代價。在這不眠之夜裡,她發現有一兩個頗為嚴肅的問題需要考慮,因而覺得就連她的幸福也是要打折扣的。她父親——還有哈麗特。她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感到了她對他們應盡的責任,如何盡力安慰他們倆的確是個問題。她父親的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她還不知道奈特利先生會提出什麼要求,可是她心裡思忖了一會,就一本正經地作出決定:永遠也不離開父親。一想到離開,她甚至淒然淚下,認為是罪。只要父親活著,那就只能是訂婚而已。可是她又想,要是沒有了失去女兒的危險,父親反倒可能感到更加高興。如何為哈麗特盡力呢,這就比較難以定奪了。如何幫她免除不必要的痛苦,如何給她作補償,如何使自己看上去不像她的情敵?這些問題讓她大傷腦筋,大為苦惱——她心裡真是悔恨交加,不得不一次次地痛責自己,懊悔不已。她最後只能決定,還是不要跟哈麗特見面,有什麼事要她就寫信跟她說;讓她暫時離開海伯裡一段時間,這是個再好不過的辦法。另外——她還在醞釀另一招——幾乎打定了主意:讓布倫斯威克廣場的人請她去那裡,這也許是切實可行的。伊莎貝拉喜歡哈麗特,讓她去倫敦住上幾個星期,定會叫她心情舒暢一些。她覺得,像哈麗特這種性情的人,到了那新奇的環境中,有了豐富多彩的活動,逛大街,去商店,逗孩子,對她不會沒好處的。不管怎麼說,這會證明她是關心她、體貼她的,會想方設法幫助她的。暫時不要見面,避開又得重新相聚的尷尬日子。

  她很早就起身給哈麗特寫了信,寫過後就覺得心情煩悶,幾乎到了憂傷的地步,幸好奈特利先生一早便趕到哈特菲爾德吃早飯。她偷了半小時的空,跟他在原來那地方又兜了一圈,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講都很有必要,使他重溫了昨天傍晚的幸福。

  奈特利先生走後不久,她還絲毫沒來得及想到別人,就有人從蘭多爾斯給她送來一封信——一封很厚的信。她猜得到信裡寫的什麼,覺得沒有必要看。她現在已經完全寬恕了弗蘭克·邱吉爾,用不著再聽他解釋,她只想一個人清靜地想一想——至於要讓她理解他信裡寫的什麼內容,她敢肯定自己沒有這個能耐。不過,總還得勉為其難地流覽一下。她拆開了信,果不其然,是韋斯頓太太寫給她的信,還附了弗蘭克寫給韋斯頓太太的信:

  親愛的愛瑪:萬分高興地轉給你這封信。我知道你會十分公正地對待它,無疑它會產生令人滿意的效果。我想我們對這位寫信人不會再有多大的分歧了。不過我不想囉裡囉嗦耽擱你讀信。我們都很好。這封信治好了我最近感到的小小的不安。我不大喜歡你在星期二那天的神色,不過那天早上的天氣也不大好,儘管你決不會承認自己受了天氣的影響,我想人人都感受到了東北風的滋味。星期二下午和昨天上午下暴雨,我真為你親愛的父親擔憂,可是昨晚聽佩里先生說他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你的

  安·威致韋斯頓太太

  七月于溫莎親愛的夫人:

  如果我昨天把意思說清楚了,那你就會在等待這封信。可是,無論你是否在等待,我你會抱著公正和寬容的心情這封信的。你是個十分善良的人,我想你甚至需要使出你全部的善良,才能容忍我過去的一些行為。可是我已被一個更有理由抱怨我的人所原諒。我寫信時來了勇氣。人一順當了是很難有自卑感的。我兩次請求寬恕都如願以償,這就會使我陷入過於自信的危險,認為我也能獲得你和你那些有理由生我氣的朋友的原諒。請你們一定要理解我初到蘭多爾斯時的處境,請你們一定要考慮我有一個需要不惜一切代價加以保守的秘密。這是事實。至於我是否非得把自己搞得這麼遮遮掩掩的,那是另一個問題,這裡暫且不談。要知道是什麼誘使我認為非得這樣做,那我就請每個愛吹毛求疵的人去看看海伯裡的一所磚屋,下面的框格窗,上面的窗扉。我不敢公開向她求愛。我在恩斯庫姆的困境是眾所周知的事,無須贅述。我們在韋默斯分手以前,我幸運地通了,使天下最誠實的姑娘發了善心,甘願跟我秘密訂婚。假如她拒絕的話,我非發瘋不可。可是你會問:你這樣做有什麼指望?你有什麼希求呢?一切的一切——時間、機會、境況、緩慢的發展、突然的爆發、堅毅和厭倦、健康和疾病。我有著美好的前景,幸福得到了初步的保證,她答應非我不嫁,並同我通信。如果你還需要進一步的解釋,那麼,親愛的夫人,我有幸作為你丈夫的兒子,又有繼承他那樂觀性情的優點,這其中的價值可不是繼承房屋田地所能比擬的。你瞧,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來到了蘭多爾斯。我知道自己錯了,因為我本該早一些來的,你回想一下就會發現,我是在費爾法克斯小姐到了海伯裡以後才來的。由於這是對你的不恭,請你馬上原諒我吧。不過,我一定要請我父親諒解,說我離開家門那麼久,一直無幸認識你。我跟你們一起度過了快樂的兩周,我想我在這兩周的行為,除了一點以外,沒有什麼可指責的。現在,我要談談這一主要問題,也就是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行為中唯一要緊的內容,它引起了我的不安,需要作出非常詳細的說明。我懷著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熱烈的友情提到伍德豪斯小姐,也許我父親會認為,我還應該加上最深切的愧疚。他昨天隨口說的幾句話就表明了這個意思,我承認我是應該受到責備。我知道我對伍德豪斯小姐表現得過分了。為了掩飾對我來說至關緊要的秘密,我禁不住過多地利用了我們一開始就形成的親密關係。我無法否認,伍德豪斯小姐上去像是我追求的物件——可是我想你一定會同意我這麼說:如果我不確信她無意於我的話,我就不會抱著自私的念頭繼續這樣幹。伍德豪斯小姐雖然又可親又可愛,但卻從未讓我覺得是個令人傾心的年輕小姐,她也根本不可能傾心於我,這我置信不疑,也但願如此。她對我的殷勤表示並不當真,顯得又大方又和善又開朗,正合我的心意。我們似乎彼此心中有數。從我們相互的處境來看,這樣的殷勤是她理所應得的,給人的感覺也是如此。伍德豪斯小姐是否在那兩周結束前就真正瞭解了我,我還說不準。我只記得,我去向她告別時,差一點向她吐露了真情,心想她並非沒有猜疑。不過,我想她從那以後對我有所察覺,至少有一定察覺。她不一定會猜到全部真情,但她那麼機靈,一定能猜著幾分。我對此毫不懷疑。你會發現,這件事不管什麼時候公開,她都不會感到大吃一驚。她多次對我暗示過。我記得她在舞會上跟我說,愛爾頓太太那麼關心費爾法克斯小姐,我應該感謝她。我希望,你和我父親瞭解了我對她的態度的原委,就會認為我遠遠沒有那麼大的過錯。只要你們認為我做了對不起愛瑪·伍德豪斯小姐的錯事,我就休想得到你們的原諒。現在原諒我吧,並在適當的時候,代我請求愛瑪-伍德豪斯的原諒和良好祝願。我對她懷有深厚的兄妹之情,希望她能像我一樣,也沉浸在深深的、甜蜜的愛情之中、、我那兩周裡不管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做了什麼奇怪的事,你們現在都可以理解了。我的心在海伯裡,一門心思就想盡可能多去那裡,而又不引起別人的疑心。如果你們還記得什麼可疑現象的話,就請往正確的方面想吧。至於大家議論紛紛的那架鋼琴,我覺得只需說一句:費小姐事先一點也不知道訂鋼琴的事,如果由著她的意思,她是決不會讓我送的。親愛的夫人,在訂婚的過程中,她的心眼細得真讓我無法形容。我真誠地希望,你很快就會完全瞭解她。她是沒法形容的,非得由她自己來告訴你她是怎樣一個人——然而不是用言語,因為沒有哪個人會像她那樣故意貶低自己的優點。這封信比我預料的要長,我開始動筆以後,收到過她的來信。她說她身體很好,可她從不自己身體不好,我也就不敢相信她的話。我想聽聽你對她氣色的看法。我知道你不久就會去看她,而她還就怕你去。也許你已經了,快給我來信吧,我急於想聽聽好多詳情細節。請不要忘記我在蘭多爾斯只待了一會兒工夫,當時心裡亂糟糟、瘋癲癲的,現在也不見得好多少,不是因為高興就是因為痛苦,依然若癡若狂。一想起我得到的好意和恩惠,想起她的卓越和耐心,想起舅舅的慷慨大方,我便高興得發狂;但是,一到我給她們帶來的種種煩惱,想到我真不該得到原諒,我又氣得發瘋。我多麼想再見見她啊!可是現在還不能提。舅舅那麼好,我不能再難為他了。這封長信還得再寫下去。你該瞭解的情況我還沒說完。昨天我沒法介紹有關的細節。不過,這件事爆發得太突然,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不合時宜,因此需要加以解釋。正如你會斷定的,上月二十六日那件事(譯注:指邱吉爾太太的去世)立即給我帶來了最美好的前景,儘管如此,我不該這麼早就貿然採取措施,不過我當時也是情勢所迫,真是一個小時都等不及了。我自己不該這麼倉促行事,她也會用加倍的堅強和體貼來對待我的審慎。可是我別無選擇。她匆忙接受了那個女人的聘約——寫到這裡,親愛的夫人,我不得不突然停下,好使自己鎮定下來。我剛在田野裡散完了步,希望現在神智清醒了一些,能把信的剩餘部分寫得像樣一些。其實,這件事想起來真叫我無地自容。我表現得很可恥。我現在可以承認,我對伍小姐的態度惹得費小姐不高興,這是很不應該的。費小姐不贊成,這就足夠了。我說這是為了掩蓋,她認為這樣的藉口是不充足的。她很不高興,我認為她犯不著這樣。她在許多場合都瞻前顧後,小心翼翼,我看沒有那個必要。我甚至覺得她很冷淡。但她總是對的。我要是聽了她的話,把情緒克制到她認為適可而止的地步,我就能免除巨大的痛苦。我們發生了爭吵。你還記得我們在當維爾度過的那個上午嗎?就在那兒,以前出現的種種不滿發展成了一種危機。我來晚了,碰到她一個人往家走,就陪她一起走,可她卻不肯。她斷然拒絕了,我當時覺得毫無道理。不過我現在意識到,那只是很自然的、一貫的謹慎罷了。剛才為了向世人掩飾我們的訂婚,我還令人作嘔地去親近另一個女人,現在怎麼又要叫她做一件可能使先前的百般謹慎前功盡棄的事呢?要是有人看見我們倆一起從當維爾往海伯裡走,那就一定會猜出是怎麼回事。不,我當時真是發瘋了,還生起氣來。我懷疑她是否還愛我,第二天在博克斯山上,我越發懷疑。我採取這樣的行徑,可恥而又無禮地怠慢她,明目張膽地去親近伍小姐,這是任何有頭腦的女子所無法忍受的。她被我的舉動激怒了,用我完全聽得懂的言詞來宣洩她的憤慨。總之,親愛的夫人,在這次爭吵中,她是沒有過錯的,而是我大可惡了。我本來是可以跟你們待到第二天早上的,但我當晚就回里士滿了,只是為了使勁跟她慪慪氣。即使在那時,我也沒有那麼傻,不想到時候跟她和好,可我是個受了傷害的人,被她的冷淡所傷害,走的時候下定決心,要讓她採取主動。你沒有跟著一起去博克斯山,因此我總為自己感到慶倖。你要是看到了我在那兒的行為,我想你恐怕再也不會看得起我了。這件事促使她馬上下定了決心:她一發現我真的離開了蘭多爾斯,就接受了好管閒事的愛爾頓太太的提議。順便說一句,愛爾頓太太對待她的那一套,使我又氣又恨。我不能跟一個對我如此寬容的人爭吵,要不然的話,我真要厲聲那個女人插手這件事。“簡,”真不像話!你會注意到,我還沒放肆到用這個名字稱呼她,就連在你面前也沒有。請你想一想,愛爾頓夫婦庸俗不堪地一再重複這個名字,自以為高人一等,厚顏無恥,我聽了心裡有多難受啊。請耐心地聽我說下去,我馬上就要結束了。她接受了那個提議,決心跟我徹底決裂,第二天就寫信告訴我,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了。她覺得這個婚約成了雙方悔恨和痛苦的根源,就把它解除了。這封信我是在可憐的舅媽去世那天早上收到的。我在一個小時內就寫好了回信,可是由於心煩意亂,而且有許多事一下子落在我身上,那封信沒跟當天的許多信一道發出,而鎖進了我的書桌裡。雖然只是短短的幾行,但我相信已經寫得夠清楚了,足以讓她回心轉意,因而我不再感到有什麼不安。她沒有立即回信,我感到很失望。不過,我為她找了藉口,再說我也很忙——是否還可以加上?——也很樂觀,沒有往壞處去想。我們搬到了溫莎。兩天后,我收到她的一個包裹,我的信全給退回來了!同時還收到她的一封短信,說我對她上一封信隻字未回,真讓她萬分驚奇。還說在這樣一個問題上保持沉默意思是很清楚的,鑒於雙方都需要儘快做好剩下的具體安排,她現在通可靠的途徑,把我所有的信退還給我,並提出要求,如果我不能在一周之內把她的信寄到海伯裡,那就在那以後給她寄到:赫然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斯莫爾裡奇先生在布里斯托爾附近的住址。我熟悉這名字、這地點.熟悉與之有關的一切,立即看出了她是怎麼回事。我知道她是個性情果決的人,她’那樣做完全符合她的個性。她前一封信裡秘而不談這件事,同樣說明她雖然著急,但是心很細。她決不願意顯得像是在威脅我。你想想我有多麼震驚吧,想想我沒發覺自己的錯之前,如何痛駡郵局出了差錯。怎麼辦呢?只有一個辦法:我得找舅舅談談。得不到舅舅的恩准,她就不可能再聽我說話。我談了,形勢對我很有利。剛發生的不幸使他不那麼自負了,我沒料到他那麼快就想通了,答應了我的事。最後,好可憐的人!他深深歎了口氣說,希望我婚後能像他一樣幸福。我覺得,那將是另外一種幸福。我跟他談這件事的時候心裡多麼難受,懸而未決的時候心裡多麼焦急,你會因此而可憐我嗎?不,還是等我到了海伯裡,看見我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子,你再可憐我吧。等我看到她面色蒼白,一副病容的時候再可憐我吧。我知道他們家早飯吃得遲,就選了這個時刻來到海伯裡,心想一定可以單獨跟她談一談。我沒有失望。最後,我此行的目的也沒落空。我得苦口婆心地幫她打消許多合情合理、理所當然的不快。不過,不快還是打消了,我們重歸於好了,比以前愛得更深了,而且要深得多,我們之間再也不會出現一時一刻的不快。親愛的夫入,我現在要解放你了,可我沒法早一點結束。我要上千遍上千遍地感謝你對我的好意,上萬遍上萬遍地感謝你對她的好心關懷。如果你認為我在某種意義上不配得到這樣的幸福,那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伍小姐把我稱作幸運的寵兒。我想她說得對。就一方面而言,我的幸運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可以把自己稱作

  你的感恩的、親愛的兒子

  弗-邱·韋斯頓-邱吉爾

第三部 第15章

  這封信勢必要打動愛瑪的心。儘管她原先並沒打算好好看,但正如韋斯頓太太所料想的,她還是看得很認真。一讀到她自己的名字,那簡直沒法不往下讀了。與她有關的每一行都很有趣,幾乎每一句都中她的意。等到這魅力消失以後,她對這件事依然興趣不減,因為她過去對寫信人的好感又自然而然地複萌了,再說在那當兒,任何有關愛情的描寫都會對她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她一鼓作氣地把信從頭看到尾,雖說不可能不感到他有錯,但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嚴重——況且他也有他的苦處,還深感歉疚——再說,他那麼感激韋斯頓太太,那麼摯愛費爾法克斯小姐,加上她自己也有喜事,就不會對人太苛刻了。假如他這時走進屋來,她准會像以前一樣熱情地同他握手。

  她認為這封信寫得太好了,等奈特利先生再來時,她叫他也看一看。她韋斯頓太太一定希望能把信拿給大家,特別是拿給像奈特利先生這種認為他行為應受指責的人看。

  “我很樂意看一看,”他說,“不好像比較長。我還是晚上帶回家看吧。”

  這可不行。韋斯頓先生晚上要來,她得讓他把信帶回去。

  “我本來想跟你聊聊,”奈特利先生答道。“不過,看來是應該看一下,那就看吧。”

  他看了起來——然而,幾乎馬上又停下來了,說道:“要是幾個月前讓我看這位先生寫給他繼母的一封信,愛瑪,我可不會這樣漫不經心。”

  他又往下看了一點,默默地念著,然後笑微微地說:“哼!一開頭就是漂亮的恭維話。不過,他總是這樣。一個人的風格不必成為另一個人的準繩。我們不要太苛刻了。”

  “一邊看一邊發表看法,”他隨即又說,“這對我來說是很自然的。這樣做,我就覺得在你身邊。這就不會浪費很多時間。不過,你要是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我就希望你這樣。”

  奈特利先生頓時來了勁,欣欣然地又讀起信來。

  “說到,”他說,“他可是在瞎說。他知道他錯了,沒什麼在理的話可說。糟糕啊。他就不該訂婚。‘我父親的性情’——不過,他這樣說對他父親是不公正的。韋斯頓先生生性樂觀,因而為人正直,品行高潔。不過,他也沒歷盡什麼艱辛,就得到了目前的幸福,這也是他應得的。一點不錯,他是在費爾法克斯小姐來了以後才來的。”

  “我還記得,”愛瑪說,“你認為他要是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早一些來。他寬懷大度地沒再提這件事——可你說得完全正確。”

  “我的判斷並非完全公正,愛瑪。要不是事情與你有關,我我還是不會信任他。”

  他讀到寫伍德豪斯小姐的地方,禁不住把那一部分——與她有關的那一部分——大聲念了出來,同時根據內容的需要,時而嫣然一笑,時而瞧她一眼,時而搖一搖頭,時而冒出一句話,或是表示贊同,或是表示反對,或是僅僅表示摯愛。不過,經過一番沉思默想,他最後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很不好——雖說還可能來得更糟。玩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把戲。為了替自己開脫,硬把責任推到客觀事件上。他對你的態度不能由他自己來判斷。事實上,他是鬼迷心竅,只圖自己方便,別的什麼也不顧。居然以為你猜到了他的秘密。當然啦!他自己詭計多端,就以為人家跟他一樣。神神秘秘——機關算盡——真叫人琢磨不透!我的愛瑪,這一切豈不越來越證明,我們彼此真心誠意、開誠相見有多美呀?”

  愛瑪同意這一看法,而一想到她想成全哈麗特的事,臉上不由得泛起一陣紅暈,這件事她是不能說實話的。

  “你最好再讀下去,”她說。

  奈特利先生往下讀,但馬上又停了下來,說道:“鋼琴!唉!這是個年輕後生幹的傻事,太年輕氣盛了,根本不考慮這事引起的麻煩會大大超過帶的快樂。這事真是太幼稚啦!一個男人家,明明知道女方寧可不要他那愛情的信物,卻硬要塞給她,我真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哪裡知道,女方要是辦得到,是不會讓他把琴送去的。”

  在這之後,奈特利先生一直在往下看,沒有再停頓。而引他要認真多說幾句的第一件事,是弗蘭克·邱吉爾承認自己行為可恥。

  “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先生,”他這麼說道。“你的行為的確很可恥。你這話說得再真實不過了。”信上緊接著談到他們不和的原因,談到弗蘭克·邱吉爾堅持反對簡·費爾法克斯的是非觀,奈特利先生看完之後,停下來發了一通議論:“這太不像話了。他引誘她為了他的緣故,把自己置於一個極其困難、極其尷尬的局面,他的首要責任應該是不讓她忍受不必要的痛苦。為了保持通信,簡的困難肯定比他的多得多。即使簡是平白無故地多慮,他也該尊重才是,何況她的顧慮全是合情合理的。我們得看到她的一個缺點,還得記住她同意訂婚是做了一件錯事,因而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愛瑪他看到遊博克斯山那一段了,心裡感到不安起來。她自己的行為也很不檢點呀!她深感羞愧,有點怕他再朝她看。然而,他還是平靜而專心地把信看完了,一句議論也沒發,只是瞟了她一眼,由於怕引起她難受,趕忙又把目光收回去了——他似乎把博克斯山給忘了。

  “說到我們的好朋友愛爾頓夫婦的關心體貼,那倒不算過分,”他接著說道。“他有那樣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什麼!要堅決跟他徹底決裂!簡覺得訂婚成了雙方懊惱和痛苦的根源——她把婚約解除了。她對他的行為有什麼看法,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多麼清楚啊!唁,他准是一個極其——”

  “別,別,再往下看看。你會發現他也很痛苦。”

  “但願如此,”奈特利先生冷冷地回道,又繼續信。“‘斯莫爾裡奇!’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怎麼回事?”

  “簡接受了聘約,去給斯莫爾裡奇太太的孩子當家庭教師。斯莫爾裡奇太太是愛爾頓太太的好朋友,楓園的鄰居。順便說一句,愛爾頓太太的希望落了空,不知道她會怎麼樣。”

  “親愛的愛瑪,你叫我看信的時候,就別說話——連愛爾頓太太也別提。只剩一頁了,馬上就看完了。這人寫的什麼信啊!”

  “希望你能懷著一顆仁慈之心來讀他的信。”

  “啊,這兒還真有感情呢。發現簡生病,他好像還真有些心疼呢。的確,我並不懷疑他喜歡簡。‘比以前愛得更深了,而且要深得多。’我希望他能長久地珍惜這次和好。他向人道謝倒是十分慷慨,幾千遍幾萬遍地感謝。‘我不配得到這樣的幸福。’瞧,他這才有了自知之明。‘伍德豪斯小姐把我稱作幸運的寵兒。’這是伍德豪斯小姐的原話,是嗎?結尾寫得不錯——信到此結束了。幸運的寵兒!這是你給他起的名字嗎?”

  “你對他的信似乎不像我這樣滿意。不過看完信以後,你還是應該,至少我希望你應該,對他的看法好一些。我希望這封信能多少改變一下你對他的印象。”

  “是呀,當然是這樣。他有很大的過錯——考慮不周和唐突從事的錯誤。我很贊成他的看法:他很可能不配得到這樣的幸福。不過,既然他無疑是真心愛著費爾法克斯小姐,而且可望很快就跟她朝夕相處,我倒樂於相信他的性格會往好裡變,會從簡那裡學到他所缺少的穩重和謹慎。現在,讓我跟你談點別的事吧。眼下我還牽掛著另一個人,不能再想弗蘭克·邱吉爾的事了。愛瑪,自從今天早上我離開你以後,我腦子裡一直在苦苦思索這個問題。”

  於是就談起了這個問題。那是用明白、樸實而又不失優雅的英語談的,奈特利先生甚至對自己的情人也用這樣的語言說話。他談的是怎樣才能讓她嫁給他,而又不引起她父親的不快活。愛瑪一聽就作出了回答。“只要我親愛的父親還在世,我就不可能改變現在的狀況。我決不能離開他。”然而,這個回答只有一半可以接受。她不可能離開她父親,奈特利先生跟她一樣深有同感。但是說不能有其他任何改變,他卻不能同意。他已經非常深入、非常專注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了。起初,他希望勸說伍德豪斯先生跟女兒一起住到當維爾,他原以為這是行得通的,可他瞭解伍德豪斯先生,不能總是自己騙自己。現在他承認,要勸說她父親換個地方,搞不好會危及他的安樂,甚至他的性命,萬萬使不得。讓伍德豪斯先生離開哈特菲爾德!不,他覺得不能這麼做。然而,為了捨棄這個辦法而想出來的另一計畫,他相信他最親愛的愛瑪說什麼也不會有意見,那就是他搬到哈特菲爾德來。只要她父親的安樂——或者說為了她父親的性命,需要她繼續以哈特菲爾德為家,那就只能讓她以哈特菲爾德為家。他們全家都搬到當維爾,愛瑪心裡早已經琢磨過了。跟奈特利先生一樣,她考慮過這個計畫,然後又放棄了。不過,她卻沒想到過這樣一個變通辦法。她領會到了他要這樣做所表露的一片深情。她覺得,他要離開當維爾,一定會犧牲大量屬於他自己的時間,屬於他自己的習慣;終日陪著她父親,又不是住在自己家裡,總要忍受許許多多的不便。愛瑪答應考慮考慮,也叫他再考慮考慮。可是奈特利先生深信,他再怎麼考慮也不會改變在這個問題上的心願或主意。他對愛瑪說,他已經冷靜地考慮很久了;說他避開威廉·拉金斯,一個人思考了一上午。

  “啊!有一個困難到,”愛瑪嚷了起來。“我看威廉·拉金斯一定不喜歡這樣。你在徵求我同意之前,必須先征得他的同意。”

  不過她還是答應考慮考慮,而且幾乎答應通過考慮,發現是一個很好的計畫。

  令人奇怪的是,愛瑪從眾多角度來考慮當維爾寺,居然沒想到事情會對她的外甥亨利不利。以前,她一直都很看重他作為未來繼承人的權利。她必須考慮這可能給那可憐的孩子帶來的影響。不過,她只是調皮地、不自然地笑了笑。過去,她以為拼命反對奈特利先生與簡·費爾法克斯或任何別人結婚,完全是出於做妹妹和做姨媽的親切關心,現在才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不禁覺得挺有趣的。

  他的這個建議,這個既能結婚又能繼續住在哈特菲爾德的計畫——她越想越覺得稱心如意。對他沒有什麼弊端,對她自己又有益,真是兩全其美,沒有一點害處。以後焦灼不安、悶悶不樂的時候,有這樣一個伴侶該有多好啊!隨著時間的推移,義務和操勞必然會帶來更多的憂慮,那時有這樣一個夥伴該有多好啊!

  若不是為了可憐的哈麗特,她真要樂不可支了。可是她自己的幸福似乎牽扯並加劇了她朋友的痛苦,這個朋友現在甚至要給排斥在哈特菲爾德之外了。愛瑪為自己營造了一個樂融融的家庭,出於善意的謹慎,必須讓可憐的哈麗特與她家保持一定的距離。無論從哪方面看,哈麗特都是個失意的人。以後見不到她,愛瑪也不愁會減少一絲一毫的歡樂。在這樣一個家庭裡,哈麗特只會成為一個沉重的負擔。但是,對這可憐的姑娘來說,硬把她置於這般田地,忍受不應受的懲罰,實在是太殘酷了。

  當然,到時候奈特利先生是會被忘記的,也就是說,由別人所代替。但這又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奈特利先生本人是幫不了什麼忙來醫治那創傷的,他不像愛爾頓先生。他總是那麼心地善良,那麼富於同情心,那麼真摯地關心每一個人,大家永遠都會對他敬重有加。況且,即便是哈麗特,要她在一年裡愛上三個以上的男人,那也確實太過分了。

第三部 第16章

  愛瑪發現哈麗特跟她一樣,也想避免與她見面,這才大大松了一口氣。她們的書信來往已經夠令人痛苦了,假如不得不見見面,那該有多糟糕啊!

  哈麗特正如人們可以猜想的那樣表達了自己的思想,沒有什麼責備的話,也沒有明顯的受愚弄的感覺。不過,愛瑪總感覺她有幾分怨氣,筆調上有點近乎怨氣的味道,因此越發覺得兩人分開好。這也許只是她自己神經過敏,但是看起來,只有天使才會受到這樣的打擊而毫無怨氣。

  她輕而易舉地為哈麗特弄到了伊莎貝拉的邀請。她湊巧有個充分的理由提出這一要求,而不需要編造什麼藉口。哈麗特有一顆牙齒出了毛病,真想找個牙醫看看,而且早就有這個願望。約翰·奈特利太太就樂於幫忙,不管誰有什麼病,她都願意出力——雖說她喜歡溫菲爾德先生勝過喜歡牙醫,但她還是非常熱心地要來照料哈麗特。姐姐作了這樣的安排之後,愛瑪便向她的朋友提出了這一建議,發現朋友倒挺容易說通的。哈麗特決定要去。伊莎貝拉邀請她至少住上兩個星期。她將坐伍德豪斯先生的馬車去。一切都安排好了,也都完成了,哈麗特平平安安地住到了布倫斯威爾廣場。

  現在,愛瑪可以真正享受奈特利先生來訪的樂趣了。現在,她可以滿心歡喜地談,滿心歡喜地聽,不用感到虧待了別人,不用感到問心有愧,不用感到痛苦不堪。以前,一想起身邊有個心灰意冷的人,想起那個被她愛瑪引入歧途的人正在不遠的地方忍受著多大的痛苦,她就心緒不寧。

  哈麗特在戈達德太太家和在倫敦會有所不同,而這不同也許在愛瑪心裡引起了不合情理的差異。她認為她到了倫敦定會有新奇的東西吸引她,使她有事可做,從而不再去想過去,從內心的痛苦中解脫兒出來。

  心頭釋去哈麗特這個重負之後,她不想馬上再招致任何其他煩惱。接下有一件事,只有她才能辦得到,那就是向父親承認自己訂了婚。但她眼下還不想這樣做——她已經打定主意,要等韋斯頓太太平安分娩後再宣佈。在這期間,不能再給她心愛的人增添激動了——也不能沒到時候就過早地自找麻煩。經歷了種種愜意的、甚至令人激動的快樂之後,她至少應該平平靜靜、悠然自得地過上兩個星期。

  不久她就決定,她要在心理調整的這段時間裡,抽出半個小時去看看費爾法克斯小姐,這既是一種責任,又是一種樂趣。她應該去——她渴望去看她。她們目前的處境頗為相似,這就越發激起了要交好的動機。這只是一種秘而不宣的得意。不過,由於意識到兩人前景相似,簡無論說什麼話,她自然會興致勃勃地聽下去。

  她去了——她有一次曾坐車到過她家門口,但卻吃了閉門羹。自從去博克斯山遊玩以來,她還沒去過她們家。那天早上,可憐的簡忍受著很大的痛苦,愛瑪雖說沒猜到什麼事惹她最痛苦,但還是對她滿懷同情。她唯恐這次還不受歡迎,因此,儘管料定她們都在家,還是決定在走廊裡等候,只是報了姓名。她聽見帕蒂通報她的名字,可是並沒有可憐的貝茨小姐以前跟她所說的那種忙亂,沒有。她當即聽見一聲回答:“請她上來。”轉眼工夫,簡親自匆匆地跑下樓梯來接她,仿佛不這樣就算不上歡迎似的。愛瑪從未見她氣色這麼好,這麼可愛,這麼迷人。她有點難為情,但卻充滿活力,熱情洋溢,儀容舉止中以前可能缺少的東西,現在倒是一應俱備。她伸出手迎上前來,用低微而動情的語調道:

  “你真是太好了!伍德豪斯小姐,我沒法表達——我希望你相信——請原諒我都講不出話了。”

  愛瑪非常高興,若不是從起坐間傳來愛爾頓太太的聲音,使她欲言又止,只好把滿肚子的友好情誼和良好祝願凝聚在一陣非常熱誠的握手之中,那她馬上就會表明她並非沒話可說。

  貝茨太太陪著愛爾頓太太,貝茨小姐出去了,難怪剛才屋裡那麼安靜。愛瑪本來希望愛爾頓太太不在這裡,可她現在處於這樣的心情,對誰都有耐心。見愛爾頓太太異常客氣地迎接她,她心想見見面對她們倆不會有什麼壞處。

  過了不久,她就覺得自己看透了愛爾頓太太的心思,明白她為什麼像她自己一樣興高采烈:因為費爾法克斯小姐向她吐露了真情,她自以為知道了別人還不知道的秘密。愛瑪當即從她的面部表情看出了這一跡象。她一邊向貝茨太太問好,一邊顯出在聆聽這位善良的老太太的答話,只見愛爾頓太太露出急切而神秘的神情,把她顯然在念給費爾法克斯小姐聽的一封信疊起來,放回身邊那個金紫兩色的網袋,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說:

  “我們改天再它念完吧。我跟你有的是機會。其實,主要的內容你已經都聽到了。我只是想向你證明,斯太太接受了我們的道歉,沒有生氣。你瞧,她信裡寫得多麼中聽。哦!她真是個可愛的人兒!你要是去了,一定會喜歡她的。不過,這事別再提了。我們要小心些——處處得小心行事。噓!你記得那幾行——這當兒,我把那首詩給忘了:‘因為在關係到一位元女士的情況下,你知道,其他的一切都得讓位。’(譯注:引自英國詩人、劇作家約翰·蓋伊(1685-1732)所著《寓言》中的《野兔和朋友》)

  我,親愛的,在我們的情況下,對女士來說,讀吧——別出聲!對聰明人說的話。我興致很高,是吧?可是,我要讓你別為斯太太的事著急。你瞧,我的話已經使她心平氣和了。”

  趁愛瑪回頭去看貝茨太太織東西的當兒,她又小聲補充說:

  “你會注意到,我沒有指名道姓。哦!沒有。像大臣一樣謹慎。我處理得極其穩妥。”

  愛瑪無法懷疑。這顯然是炫耀,一有機會就要重複一次。幾個人一起談了一會天氣和韋斯頓太太之後,只聽愛爾頓太太突然對她說:

  “伍德豪斯小姐,你看我們這位漂亮的小朋友不是完全復原了嗎?她的病給治好了,難道你不覺得佩里先生非常了不起嗎?”說到這裡,她意味深長地瞟了簡一眼。“我敢說,佩里先生她治好了,快得真是驚人啊!哦!你要是像我這樣,在她病得最重的時候看到過她就好了!”貝茨太太跟愛瑪說什麼事的時候,她又小聲說道:“我們隻字木提佩里得到什麼幫助,隻字不提從溫莎來的一位年輕醫生。哦!不,全要歸功於佩里先生。”

  “自從遊博克斯山以後,伍德豪斯小姐,”她隨即又說,“我幾乎不曾有幸與你見面。那次玩得很快活,不過我覺得還有點欠缺。看起來似乎並不——就是說,有人似乎情緒不怎麼高。至少我是這麼看的,但我也許會看錯。不過,我想還是挺有意思的,能誘人再去遊覽。趁天氣好,我們集結原班人馬再去遊一次博克斯山,你們看怎麼樣?一定要原班人馬,你要知道,完全是原班人馬,一個也不例外。”

  了不久,貝茨小姐進來了。愛瑪她回答她的第一句話時有點困惑不安,不由得感到很有趣。她心想,那也許是因為不知道說什麼好,而又急於什麼都想說。

  “謝謂t你,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真是太好了。真不知怎麼說——是呀,我心裡真的很清楚——最親愛的簡的前途——就是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她完全復原了。伍德豪斯先生好嗎?我真高興。我真是沒有辦法。你看我們幾個人有多麼快活。是呀,一點不假。多可愛的年輕人!就是說——那麼友善。我說的是好心的佩里先生。對簡關懷備至!”愛爾頓太太這次能來,貝茨小姐感到非常高興,非常欣慰,愛瑪猜想牧師家對簡一定有過不滿,現在和好了。兩人又小聲嘟噥了幾句,但別人猜不著說的是什麼,然後愛爾頓太太抬高嗓門說道:

  “是呀,我來了,我的好朋友。我來了很久了,要是換個別的地方,我看非要告辭不可了。不過,事實上我在等我丈夫。他答應到這兒找我,也看看你們。””什麼!愛爾頓先生要光臨?真是賞臉啊!我知道男士們不喜歡早上到人家家去,而愛爾頓先生又那麼忙。”

  “他的確很忙,貝茨小姐。他真是從早忙到晚,找他的人絡繹不絕,不是為這件事就是為那件事。地方長官、管救濟的人、教會執事總要向他討教。離開了他,他們好像什麼事也辦不成。、‘說真的,埃先生生,’我常說,‘幸好是你.而不是我。要是有一半人找我,那我的畫畫和彈琴不知會怎麼樣了。’其實也夠糟糕的了,因為我兩樣事都荒疏了,簡直到了不可原諒的地步。我想這兩個星期我連一小節都沒彈過。不過,你們放心好了,他會來的。是的,的確是特意來看看你們大家。”她抬起收遮住嘴,不讓愛瑪聽見她的話。“來道喜的,你知道。哦!是呀,小能不來啊。”

  貝茨小姐向四下看看,心裡樂滋滋的!

  “他答應從奈特利先生那兒一脫身,馬上就來找我。不過,他正在跟奈特利先生關在屋裡深入商談事情呢。埃先生可是奈特利的得力助手啊。”

  愛瑪說什麼也不想笑,只是說:“愛爾頓先生是走著去當維爾的嗎?那走起來可夠熱的了。”

  “啊!不對,是在克朗旅店開會,一次例會。韋斯頓和科爾也去,不過人們只說那些帶頭兒的。依我看,埃先生和奈特利做什麼事都是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沒日子搞錯吧?”愛瑪說。“我幾乎可以肯定,克朗旅店的會要到明天才開。奈特利先生昨天還在哈特菲爾德,說是星期六開會。”

  “啊!不對,肯定是今天開會,”愛爾頓太太一口咬定說,表示她不可能搞錯。“依我看,”她接著,“就數這個教區麻煩事兒最多。我們楓園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兒。”

  “你們那個教區很小,”簡說。

  “說真的,親愛的,我也說不準,我從沒聽人說過這話。”

  “不過這可以從學校小看得出來。我你說起過,這學校是你姐姐和佈雷格太太辦的,就這麼一所學校,總共才二十五個孩子。”

  “啊!你這個機靈鬼,說得一點不錯。你真會動腦子!我說簡,我們倆要是能擰到一起,那會構成一個多麼完美的人啊。我的活潑加上你的穩重,就會十全十美。不過,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有人或許認為你還不夠完美。可是,噓!請別說了。”

  這似乎是個不必要的告誡,簡不是想跟愛爾頓太太說話,而是想跟伍德豪斯小姐說話,這一點伍德豪斯小姐看得很清楚。簡想要在禮貌允許的範圍內,儘量對她敬重有加,這個意圖十分明顯,雖說往往只能用眼神來表達。

  愛爾頓先生來了,他太太用一番歡快的俏皮話來招呼他。

  “先生,你真會幹好事,把我打發到這兒,拖累我的朋友,你自己卻姍姍來遲!不過你知道你擺佈的是個多麼聽話的人。你知道我要等丈夫來了才肯。我一直坐到現在,給兩位年輕小姐樹立了一個對丈夫服服帖帖的榜樣——因為你知道,誰說得清她們幾時會用得著這樣的涵養功夫?”

  愛爾頓先生又熱又累,似乎全然沒有理會這通俏皮話。他得向另外幾位太太小姐客套一番,接下來就是抱怨自己熱得難受,白跑了一趟路。

  “我到了當維爾,”他說,“卻找不到奈特利。真奇怪!真莫名其妙!今天早上我給他送了封信,他也回了信,他理所當然應該在家等到一點。”

  “當維爾!”他妻子嚷了起來。“親愛的埃先生,你沒去當維爾吧!你說的是克朗旅店。你是在克朗旅店開完了會趕的。”

  “不,不,那是明天的事,我今天正是為此才特地去找奈特利的。今天上午熱極啦!我還打地裡穿過去——”他以苦不堪言的語調說,“因此就更受罪了。到頭來竟然發現他不在家!跟你說實話,我心裡很不高興。沒留下一句道歉的話,也沒給我留個言。管家的說不知道我要去。真是奇怪!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也許是去了哈特菲爾德,也許是去了阿比一米爾,也許是跑進他的樹林裡去了。伍德豪斯小姐,我們的朋友奈特利可不是這樣的人啊。你能解釋嗎?”

  愛瑪覺得很好笑,也的確很奇怪,沒什麼要為他說的。

  “我無法想像,”愛爾頓太太說,身為作妻子的,理所當然覺得沒有臉面,“我無法想像,他怎麼偏偏對你幹出這樣的事來!你是最不應該受人怠慢的!親愛的埃先生,他一定給你留言了,我敢肯定他留了。哪怕是奈特利,也不可能這樣古怪,准是他的用人忘了。沒錯,准是這麼回事。當維爾的傭人很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我常常發覺,他們一個個都笨手笨腳、丟三落四。我敢說,我說什麼也不願意要一個像他家哈裡那樣的人來做司膳總管。至於霍奇斯太太,賴特還真瞧不起她。她答應給賴特一張收條,可一直沒送去。”

  “快到奈特利家的時候,”愛爾頓先生接著又說,“我遇見了威廉·拉金斯,他跟我說主人不在家,可是我不相信。威廉好像很不高興。他說他不知道他的主人最近是怎麼回事,他簡直沒法讓他說話。威廉急什麼不關我事,但是我今天非要到奈特利不可,這是至關重要的。因此,這麼大熱天讓我白跑了一趟,真叫人沒辦法。”

  愛瑪覺得她最好馬上回家。此時此刻,奈特利先生很可能在家裡等著她。也許她可以確保奈特利先生不要進一步引起愛爾頓先生的不滿,即使不是引起威廉·拉金斯的不滿。

  告辭的時候,費爾法克斯小姐決意要她送出屋.甚至送她下樓,她覺得很高興,便立即抓住這個機會說:

  “我剛才沒有機會說話,或許倒也好。如果你身邊沒有別的朋友,我會忍不住談起一件事,問一些問題,信口開河說些沒有分寸的話。我覺得我肯定會失禮的。”

  “哦!”簡大聲嚷道,臉上一紅,又遲疑了一下,愛瑪覺得,她這副神態比平常的沉靜和優雅不知要動人多少倍。“那倒不會。只怕是我惹你厭煩了。你最讓我高興的是,你表示關心——真的,伍德豪斯小姐,”她較為鎮定地說,“我意識到我表現得不好,非常不好,但特別令我欣慰的是,我有些朋友,我最看重他們對我的好感,他們並不覺得事情可惡到——我心裡想說的話連一半也沒來得及。我想道歉,賠不是,為自己作點開脫。我覺得應該這樣做。但是很可惜——總之,如果你不原諒我的朋友——”

  “啊!你過慮了,的確過慮了,”愛瑪誠摯地說道,一邊抓住了她的手。“你沒什麼可向我道歉的,你覺得應該接受你道歉的人都很滿意,甚至都很高興——”

  “你真好,可我知道我是怎麼對待你的。那麼冷淡,那麼虛假!我總是像在演戲。那是一種騙人的生活!我知道我一定讓你覺得討厭。”

  “請別說了。我覺得該道歉的是我。讓我們馬上互相諒解吧。最緊迫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我想我們的心情也是刻不容緩的。但願溫莎那兒有好消息吧?”

  “很好的消息。”

  “我想下一個消息將是我們要失去你——恰好在我開始瞭解你的時候。”

  “啊!這一步現在還沒能考慮呢。我要在這兒一直待到坎貝爾上校夫婦叫我去。”

  “也許現在事情還定不下來,”愛瑪笑吟吟地答道。“可是,對不起,事情總得考慮吧。”

  簡也笑吟吟地回道:

  “你說的一點不錯,是考慮過了。老實跟你說(我想這樣穩妥些),我們要跟邱吉爾先生一起住在恩斯庫姆,這算是定下來了。至少要服三個月的重喪(譯注:按英國的習慣,重喪期間,服喪者要傳全黑喪服,不能舉行諸如婚禮之類的喜慶活動),可是服完喪以後,我污染沒有什麼好等的了。”

  “謝謝,謝謝。這正是我想瞭解的。哦!我什麼事都喜歡乾脆明確,你要是知道就好了!再見吧.再見。”

第三部 第17章

  韋斯頓太太平安分娩了,朋友們都為之感到高興。愛瑪對自己做的好事本來就很得意?如果有什麼事能讓她越發得意的話,那就是得知朋友生了一個女孩。她一心巴望來一個韋斯頓小姐。她不會承認那是為了以後可以給她做個媒,把她嫁給伊莎貝拉的哪個兒子。她認為做父母的覺得女兒更為稱心。等韋斯頓先生上了年紀——甚至韋斯頓先生十年後也會上年紀的——火爐邊始終有一個不離家的孩子(譯注:按英國當時的習俗,女孩一般待在家裡接受家庭教師的教育,男孩則去寄宿學校讀書)用嬉戲、調皮、任性和幻想來活躍氣氛,那倒是個莫大的安慰。韋斯頓太太也一樣——誰也不懷疑她多麼需要一個女兒。再說,任何一個善於管教孩子的人,如果不能再一次發揮自己的才能,也是很可惜的。

  “你知道,她有她的有利條件,曾拿我作為她的實踐物件,”愛瑪接著說,“就像德-讓利夫人所寫的《阿黛萊德和希歐多爾》裡的達爾曼男爵夫人以道斯達利女伯爵為實踐物件(譯注:德·讓利夫人(1746-1830):法國著名的教育理論家,《阿黛萊德和希歐多爾》是她一本書的英譯本的書名)那樣,我們可以看到她以更完莢的方案來教育自己的小阿黛萊德。”

  “那就是說,”奈特利先生回答道,“對她比對你還要更嬌慣,還以為自己根本沒有嬌慣。這將是唯一的差別。”

  “可憐的孩子!”愛瑪大聲嚷道。“那樣的話,她會成什麼樣子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成千上萬的孩子都這樣。小時候討人嫌,大了會自己改正的。最親愛的愛瑪,對嬌生慣養的孩子我慢慢的也不那麼討厭了。我的幸福全要歸功於你,我要是對他們太苛刻了,那豈不是忘恩負義嗎?”

  愛瑪笑起來了,答道:“可是你竭力幫我抵消了別人的嬌慣。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我懷疑靠我自己的理智是否能改好。”

  “是嗎?我倒並不懷疑。造物給了你理智,泰勒小姐給了你原則。你肯定會好好的。我的干預既可能帶來好處,也可能帶來壞處。你完全可以說:他有什麼權利來教訓我?我怕你自然會覺得我這樣做令人討厭。我認為我沒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好處都讓我得了,使你成了我熱戀的對象。我一想起你心裡就充滿了愛,缺點什麼的我都愛。正因為我想像出你有許多錯處,至少從你十三歲起,我就愛上了你。”

  “我敢肯定,你對我大有好處,”愛瑪大聲說道。“我經常受到你的良好影響——只是我當時不肯承認罷了。我敢肯定你給我帶來了好處。如果可憐的小安娜·韋斯頓給寵壞了,你就像以前待我那樣來對待她,那將是最大的仁慈,可就是別在她長到十三歲時又愛上她。”

  “你小時候經常露出一副調皮的神情對我說:‘奈特利先生,我要做什麼什麼事,爸爸說可以,或者泰勒小姐同意了——而你當時也知道,我是不贊成的。’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干預不是使你一般的不高興,而是使你雙重的不高興。”

  “我當時有多可愛啊!難怪你會這麼深情地記住我的話。”

  “‘奈特利先生。’你總叫我‘奈特利先生’。從習慣上說,聽起來並不那麼一本正經。然而卻顯得太一本正經了。我想讓你換個稱呼,可又不知道換什麼稱呼好。”

  “我記得大約十年前,有一次心裡一熱乎,就叫你‘喬治’。我當時這樣叫你,本氣氣你,可是你並不在意,我也就沒再這麼叫。”

  “現在你不能叫我‘喬治’嗎?”

  “不可能!我只能叫你‘奈特利先生’。我甚至不會答應用愛爾頓太太那種風雅的簡短稱呼,叫你‘奈先生’。不過我會答應,”她馬上又一邊笑一邊紅著臉補充說,“我答應叫你一次教名。我不說在什麼時候,可你也許可以猜到在什麼地方:不管是好是歹,某某與某某締姻的地方(譯注:指教堂)。”

  奈特利先生那麼有見識,愛瑪要是聽了他的話,本來可以避免犯下她那女性最愚蠢的錯誤——任性地跟哈麗特·史密斯搞得那麼親密,可惜她不敢公開地承認這一點,她為此感到悲哀。這個問題太微妙了,她根本沒法談。他們兩人很少談到哈麗特。奈特利先生之所以如此,也許僅僅因為沒想到她,而愛瑪卻覺得問題棘手,從某些表面現象來看,懷疑她們的友情不如以前。她自己也,她們要是在別的情況下分手,書信來往肯定會頻繁一些,而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幾乎完全靠伊莎貝拉的信件提供消息。奈特利先生或許也看出了這一點。不得不向他隱瞞事實,這痛苦絲毫也不亞于造成哈麗特悲傷時所感到的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伊莎貝拉來信詳細地介紹了她的客人的情況。她發覺她剛到的時候神情沮喪,這倒也非常正常,因為還要去看牙醫。可是看過牙醫之後,她似乎覺得哈麗特跟以前並沒什麼兩樣。當然,伊莎貝拉並不是個目光敏銳的人,但如果哈麗特沒有心思跟孩子們玩,那她也不至於看不出來。哈麗特能多住一段時間,原定的兩個星期很可能要延長到至少一個月,這使愛瑪感到非常欣慰,心裡一直滿懷希望。約翰·奈特利夫婦倆打算八月份來,可以叫她多住些日子,跟他們一道走。

  “約翰甚至沒提到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說。“你要是想看的話,這就是他的回信。”

  奈特利先生把他打算結婚的事寫信告訴了弟弟,弟弟給他寫了回信。愛瑪急忙伸手接過信,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約翰是怎麼說的,聽說沒提到她的朋友也不在意。

  “約翰懷著手足之情為我高興,”奈特利先生接著說,“可他不會恭維人。他是你姐夫,雖說我他十分疼愛你,他卻不會花言巧語,換個別的年輕女人,還會覺得他不誠心讚美人。不過,我不怕讓你看看他寫了些什麼。”

  “他寫起信來倒像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愛瑪看過信以後回答道。“我敬佩他的真誠。顯然,他認為我們這次訂婚完全是我交了好運,不過他還是希望我以後會無愧於你的一片真情,而你我已經受之無愧了。他要是不這麼說,我倒還不會相信他呢。”

  “我的愛瑪,他並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說——”

  “他和我對兩人的評價分歧很小,”愛瑪打斷了他的話,臉上露出一本正經的微笑。“如果我們可以不講客套、開誠佈公地談論這件事,那我們的分歧或許還要小得多。”

  “愛瑪。親愛的愛瑪——”

  “哦!”愛瑪更加興高采烈地嚷了起來,“你要是你弟弟對我不公道,那就等到我親愛的父親知道這樁秘密之後,聽聽他的意見吧。你聽我說吧,他對你會更不公道。他會認為這全是你的福氣,是你占了便宜,優勢全在我這一邊。但願我不要一下就落到被他稱作‘可憐的愛瑪’的境地。對於受委屈的好人,他充其量只能表現出這樣的憐憫之情。”

  “啊!”奈特利先生大聲嚷道,“但願你父親能像約翰一半那樣好說服,相信我們很般配,生活在一起會很幸福。約翰的信有一段我了覺得很有趣——你注意到了沒有?他說我的消息並使他感到太意外,他早就料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

  “如果我瞭解你弟弟的話,他只是說他料到了你打算結婚。他沒想到會是跟我。看來他對此完全沒有思想準備。”

  “是呀,是呀——可我覺得很有意思,他居然能猜透我的心思。他憑什麼判斷的呢?我覺得我的情緒和談吐與往常沒什麼兩樣,他怎麼現在會料到我要結婚呀。不過,我想是這麼回事。我敢說,那天我待在他們那兒,跟往常是有些不一樣。我想我跟孩子玩得不像平時那麼多。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幾個可憐的孩子說:‘伯伯好像總是沒勁兒。”’

  到時候了,應該把消息傳揚開,聽聽別人的反映。等韋斯頓太太身體一恢復,可以接待伍德豪斯先生了,愛瑪便想發揮一下她那委婉的說理功夫,決定先在家裡宣佈這件事,再到蘭多爾斯去宣佈。可是,最終如何向她父親說呀!她已經打定主意,要趁奈特利先生不在場的時候,由她自己來說,否則的話,她怕到時候失勇氣,實情就要拖延下去了。不過,奈特利先生會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趕到,接著她的話頭往下說。她不得不說話,而且要興高采烈地說。她決不能用一種憂傷的語調,讓父親聽了心裡難過。她不能讓父親覺得,好像她都認為這是一門不幸的親事。她鼓足了勇氣,先讓他有個思想準備,好聽一件意料不到的事,然後直言脆語地說:這件事若能得到他的贊同和恩准——她相信這不會有什麼困難,因為此事會促成大家的幸福——她和奈特利先生打算結婚。這就是說,此人就要來哈特菲爾德與他們朝夕相伴,她,父親除了女兒和韋斯頓太太以外,最喜愛的就是這個人了。

  可憐的人兒!他起初大為震驚,苦口婆心地勸女兒別這麼做。他一再提醒愛瑪,她總說她一輩子也不結婚,對她來說,獨身確實要好得多,不信就看看伊莎貝拉和泰勒有多麼可憐。可是他的話不頂用,愛瑪昵昵地纏住他不放,笑吟吟地說她非要結婚不可。還說不應她與伊莎貝拉和韋斯頓太太相提並論,她們一結婚就離開了哈特菲爾德,因而的確引起了令人心酸的變化。可是她並不離開哈特菲爾德,而要永遠守在家裡。她給家裡帶來的變化,除了人數增加,日子過得更舒服之外,不會有別的。她敢肯定,父親只要想開了,有奈特利先生經常在身邊,那只會增添無窮的快樂。父親不是很喜歡奈特利先生嗎?她知道父親不會否認這一點。他有事除了找奈特利先生商量,還找過誰呢?還有誰對他這麼有用,這麼樂意給他寫信,這麼喜歡幫助他?還有誰對他這麼和氣、這麼體貼、這麼有感情呢?難道他不喜歡他始終待在身邊嗎?是呀,一點不錯,奈特利先生得再勤,他也不會嫌多,他巴不得天天見到他。可事實上,他們已經是天天見到他了,為什麼不能一如既往地繼續下去呢?

  伍德豪斯先生一時還不通。不過,最大的難關已經渡過,事情已經攤開了,餘下的就是要假以時日,要反復地做工作。奈特利先生緊跟著愛瑪,也一再懇求,一再保證,他對愛瑪滿懷深情的讚美,讓伍德豪斯先生聽了還真有點樂滋滋的。這兩人一有機會就跟他談這個問題,過了不久,他也就不以為然了。伊莎貝拉從中鼎力相助,寫來一封封信,表示全力支持。韋斯頓太太第一次見面,就本著成人之美的原則考慮問題——首先此事已成定局,其次這是一件好事——她心裡很清楚,要說服伍德豪斯先生,這兩點幾乎是同樣重要的。事情該怎麼辦,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過去他信賴的幾個人,個個都向他保證說,這也是為了他的幸福。他心裡有點給說動了,幾乎想承認是這麼回事,便開始設:再過一陣子——也許過一兩年,兩人結婚未必是件壞事。

  韋斯頓太太勸說他時並沒有裝假,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實意。愛瑪第一次向她透露這件事時,她不禁大吃一驚,真是從未這麼驚奇過。但是轉念一想,她覺得這件事只會使大家更為幸福,因此便毫不遲疑地極力鼓動伍德豪斯先生答應。她很器重奈特利先生,認為他甚至配得上她最親愛的愛瑪。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這都是一門最合適、最般配、最完美的親事,而且在某一點上,在最重要的一點上,更是特別妥當,特別,愛瑪要是愛上了別人,那就不可能這麼穩妥,她覺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居然沒有早想到這件事,早向他們祝福。一個有地位的人向愛瑪求婚,願意捨棄自己的家住到哈特菲爾德來,這多麼難能可貴啊!除了奈特利先生,有誰能夠瞭解並容忍伍德豪斯先生,做出這樣理想的安排!她和丈夫有心撮合弗蘭克和愛瑪,但總覺得不好安排可憐的伍德豪斯先生。如何兼顧恩斯庫姆和哈特菲爾德的利益,一直是個難題——而對這個困難,韋斯頓先生比他太太還缺乏認識——可是每次一談到這件事,就連韋斯頓先生最終至多也只能這麼說:“這些事情自會解決的,年輕人總會想出辦法的。”可是現在不能憑胡思亂想來考慮問題。這件事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又完全般配,雙方誰也不吃虧。這是一門十分美滿的親事,沒有任何真正的、站得住腳的理由來阻撓,來推遲。

  韋斯頓太太嬰兒抱在膝上,就這麼浮想聯翩,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女人。如果還有什麼事情能使她更加快活的話,那就是眼看著小寶寶最初戴的帽子馬上就要嫌小了。

  這一喜訊傳到哪裡,就在哪裡引起驚奇。韋斯頓先生也驚奇了五分鐘,但他思想敏銳,五分鐘後就不見怪了。他看出了這門親事的好處,像他太太一樣為之高興。他馬上就覺得不足為奇了,一小時之後,他都快認為自己早就料到這一步了。

  “我看還應該保守秘密,”他說。“這種事總要保守秘密,直到被人發現,傳得家喻戶曉。只是在我可以說出去的時候才告訴我。也不知道簡是否有所察覺。”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海伯裡,這個問題搞清楚了。他消息告訴了簡。簡不就像他的親女兒,像他的大女兒嗎?他非得告訴她不可。由於貝茨小姐當時也在場,消息自然又立即傳給了科爾太太、佩里太太和愛爾頓太太。兩個主要當事人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們已經估計過了,蘭多爾斯的人知道這消息之後,要過多久會傳遍海伯裡。他們十分敏銳地想像自己會成為許多人家傍晚驚詫議論的中心。

  大體說來,大家都很讚賞這門親事。有人認為男的合算,有人認為女的合算。有人覺得他們應該去當維爾,把哈特菲爾德讓給約翰·奈特利一家。有人則預言他們的僕人會鬧糾紛。然而,總的說來,沒有什麼真正表示異議的,除了一家人家——牧師家以外。在牧師家,驚訝之余沒有半點高興。與妻子相比,愛爾頓先生還不怎麼在乎,他只是在想“這位小姐的自尊心可以得到滿足了”,認為“她一直在想盡辦法勾引奈特利”。談到住到哈特菲爾德一事,他又大言不慚地嚷道:“他願意,我可不幹!”可是愛爾頓太太可真是沉不住氣了。“可憐的奈特利!可憐的傢伙!他可倒楣了。我真替他擔心。他儘管很古怪,還是有許許多多優點。他怎麼會上這個當呢?不要以為他墜人了情網——絕對沒有的事。可憐的奈特利!我們與他的愉快交往徹底結束了。以前不管什麼時候請他,他都會多麼高興地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啊!可現在卻完了。可憐的傢伙!再也不會為我組織去當維爾遊玩了。唉!不會了,有了一個奈特利太太,什麼事情都要潑冷水。討厭透頂!那天我罵那個管家,現在一點也不後悔。真是令人震驚,居然兩家住到一起。絕對行不通。據我所知,楓園附近有一家人家嘗試過,沒過一個季度就不得不散夥了。”

第三部 第18章

  時光荏苒。再過幾天,倫敦的那夥人就要到了。這是個驚人的變化。一天早上愛瑪在想,那一定會使她大為焦慮,大為煩惱,這時奈特利先生走了進來,於是她這些傷腦筋的事拋到了一邊。奈特利先生先是快活地聊了幾句,然後就默不做聲了。隨即,他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說道:

  “我有件事告訴你,愛瑪,一條消息。”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愛瑪連忙問道,一邊抬起頭來瞅著他的臉。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哦!我看一定是好消息。我從你臉上看得出來。你在忍住笑。”

  “我擔心,”奈特利先生沉著臉說道,“我很擔心,親愛的愛瑪,你聽了會笑不起來。”

  “真的嗎!為什麼?我很難想像,有什麼能使你高興,或者逗你笑,卻不能使我也高興,不能逗我笑。”

  “有一件事,”奈特利先生答道,“但願只有這一件,我們的看法不一樣。”他頓了一下,又笑了笑,兩眼盯著愛瑪的臉。“你沒想到嗎?你記不起來啦?哈麗特·史密斯。”

  愛瑪一聽到這個名字,臉頓時紅了。她心裡覺得害怕,雖說不知道怕什麼。

  “你今天早上接到她的信了嗎?”奈特利先生大聲問道。“我想你一定接到了,什麼都清楚了。”

  “沒有,沒接到。我什麼也不知道,快告訴我吧。”

  “我看你已經有了聽到最壞消息的思想準備——消息的確很糟糕。哈麗特·史密斯要嫁給羅伯特-馬丁了。”

  愛瑪嚇了一跳,看來她好像沒有思想準備——她兩眼急巴巴地瞪著奈特利先生,像是在:“不,這不可能!”但嘴巴卻緊閉著。

  “是這樣,千真萬確,”奈特利先生接著又說。“我是聽羅伯特·馬丁親口說的。我們分別還不到半個小時。”

  愛瑪仍然萬分驚訝地望著他。

  “正如我所擔心的,我的愛瑪,你不喜歡這件事。但願我們的看法能一致。不過到時候會一致的。你等著瞧吧。過些時候,我們兩人中准會有一個人改變看法的。在這之前,我們不必多談這件事。”

  “你誤解我了,完全誤解我了,”愛瑪竭力表白說。“現在我不會為這樣的事不高興的,而是我不敢相信。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你不會是說哈麗特-史密斯已經答應嫁給羅伯特·馬丁了吧。你不會是說羅伯特·馬丁又向她求婚了吧。你只是說他打算這麼做吧。”

  “我是說他已經這麼做了,”奈特利先生喜氣洋洋而又斬釘截鐵地說,“而且女方已經答應了。”

  “天哪!”愛瑪嚷了起。“唉!”然後求助於針線籃,趁機低下頭去,藉以掩飾臉上又高興又好笑的微妙神情,她知道自己一定流露出了這樣的神情。她隨即義說:“好吧,把一切都告訴我吧,跟我講清楚一些。怎麼回事,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一五一十地都告訴我。我從來沒有這麼驚奇過——可是我並因此不高興,你儘管放心。這怎麼——怎麼可能呢?”

  “事情很簡單。三天前馬丁有事進城去,我有幾份文件想托他帶給約翰。他把檔送到約翰家裡,約翰請他當晚跟他們一道去阿斯特利劇場。他們準備帶兩個大孩子去。同去的有我弟弟、弟媳、亨利、約翰——還有史密斯小姐。我的朋友羅伯特沒法推卻,他們順路去叫了他。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我弟弟請他第二天跟他們一起吃飯——他真去了——我想就在這過程中,他找到了跟哈麗特說話的機會,而且他確實沒有白說。哈麗特答應了他,使他高興得不得了,他也應該高興。他乘昨天的車子回來,今天早上一吃好早飯就來找我,談了他辦的事情,先是我交代的事,然後是他自己的事。怎麼回事,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我能說的就這麼一些。你見到你的朋友哈麗特的時候,她會把來龍去脈講得詳細得多。她會把詳情細節都講出來,這些細枝末節只有女人講起來才有趣。我們只講些大概的情況。不過,我得說一句,在我看來,羅伯特·馬丁似乎大喜過望。他提起一件完全無關的事情,說離開阿斯特利的包廂時,我弟弟帶著他太太和小約翰在前面走,他跟史密斯小姐和亨利跟在後面。有一陣擠在人群中,搞得史密斯小姐很不自在。”

  奈特利先生住口不說了。愛瑪不敢馬上答話。她知道,一張口准會暴露出自己的喜不自禁。她得等一等,否則他會認為她發瘋了。她的沉默引起了他的不安。他觀察了她一會,然後說道:

  “愛瑪,我親愛的,你剛才說這件事現在不會使你不高興,可是我擔心,你感受的痛苦比你預料的要多。馬丁不幸沒有地位——但是你得把這看成使你的朋友滿意的事。而且我敢擔保,你跟他熟悉了以後,會越來越覺得他好。你會喜歡他的聰明和品德。就人品而言,你無法期望你的朋友嫁一個比他更好的人了。只要我做得到,我定會願意改變他的社會地位。這總可以了吧,愛瑪。你常笑我太信任威廉·拉金斯,可我也同樣離不開羅伯特·馬丁啊。”

  他要愛瑪抬起頭來笑笑。愛瑪這時已經克制住了自己,不會無拘無束地笑了——但她還是照辦了——快活地答道:

  “你不必煞費苦心地來勸說我贊成這門親事。我看哈麗特做得好極了。她的家世也許還不如馬丁的呢。就人品而言,她的親戚無疑不如馬丁的。我所以沉默不語,只是因為感到驚奇——太驚奇了。你想像不到我覺得這件事來得多麼突然!我是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啊!因為我有理由相信,哈麗特最近對他越發反感,比以前反感得多。”

  “你應該最瞭解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答道。“不過我要說,她是個性情和善、心地溫柔的姑娘,不會反感一個向她吐露過真情的年輕人。”

  愛瑪忍不住笑了,答道:“說真的,我相信你跟我一樣瞭解她。不過,奈特利先生,你是不是百分之百地相信她已經不折不扣地答應他了?我想她到時候也許會答應——可她已經答應了嗎?你沒有誤會他的意思吧。你們倆都在談別的事情,談生意,談家畜展覽,談新播種機——這麼多事情混在一起,你不會誤會他的意思吧?他能肯定的不是哈麗特答應嫁給他~—而是哪一條良種公牛有多高多大。”

  這時,愛瑪強烈地感受到奈特利先生和羅伯特·馬丁兩人在儀錶風度上的鮮明對比,想起了哈麗特不久前所表的態,特別是她一字一頓說的那句話,還迴響在她耳邊:“不,我想我是不會羅伯特·馬丁放在心上的。”所以,她真心希望這消息能在某種程度上證明是不可靠的,此外沒有其他可能。

  “你敢這話?”奈特利先生大聲嚷道。“你敢把我當成個大傻瓜,連別人說的話都聽不明白嗎?你該得到什麼樣的報應啊?”

  “啊!我總是應該得到最好的報應,因為我從來不能容忍。因此,你得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直截了當的回答。你敢肯定你很瞭解馬丁先生和哈麗特現在的關係嗎?”

  “我敢肯定,”奈特利先生一清二楚地答道。“他告訴我哈麗特已經答應他了,言詞裡沒有什麼晦澀和含糊的地方。我想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證據,說明事實就是這樣。他徵求我的意見,問我他現在該怎麼辦。除了戈達德太太以外,他不認識什麼人,沒法去瞭解哈麗特親戚朋友的情況。我除了建議他去找戈達德太太以外,還能提出什麼更好的辦法呢?我實話跟他說,我想不出別的辦法。於是他說,他只好今天找哈麗特。”

  “我這就放心了,”愛瑪喜笑顏開地答道,“並且衷心地祝願他們幸福。”

  “從我們上次談論這個問題以來,你的變化真大。”

  “但願如此——那時候我是個傻瓜。”

  “我也變了,因為我現在願意把哈麗特的好品性全部歸功於你。為了你,也是為了羅伯特·馬丁(我一向認為他仍像以前一樣愛哈麗特),我在想方設法瞭解哈麗特。我常常與她交往。這你一定看到了。有時候,我的確覺得你有點懷疑我在替可憐的馬丁辯解,其實沒有這回事。據我多方觀察,我認定她是個天真單純、和藹可親的姑娘,既有見識,又講究道德,把自己的幸福寄託在溫馨美滿的家庭生活中。毫無疑問,她在很大程度上還得感謝你。”

  “哦!”愛瑪搖搖頭說。“啊!可憐的哈麗特!”

  然後她沒說下去,默默地接受了對她的溢美之詞。

  沒過多久,伍德豪斯先生進來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愛瑪並不感到遺憾,她想一個人待著。她心裡又激動又驚異,沒法安靜下來。她簡直要翩翩起舞,要放聲歌唱,要大叫大嚷。她除了走來走去,自言自語,笑笑想想,不出什麼合理的事來。

  父親進來是要告訴她,詹姆斯備馬去了,準備進行一天一次的去蘭多爾斯。她恰好以此為藉口,立即開了。

  她心中的快活、感激和極度的喜幸之情,是可想而知的。影響哈麗特未來幸福的唯一苦惱和障礙,現在就這樣消除了,她真要欣喜若狂了。她還希望什麼呢?什麼也不希望,只希望自己更能配得上他,他的籌畫和明斷一直比她來得高明。什麼也不希望,只希望她過去幹的傻事能給她帶來教訓,今後能謙虛謹慎。

  她感激也好,下決心也好,都是一本正經的。然而她還是禁不住要,有時即使一本正經的當兒也要笑。她一定是在為這樣的結局而發笑!五個星期以來她是那樣悲觀失望,現在卻有了這樣一個結局!這樣的一顆心——這樣的一個哈麗特!

  如今,她回來將是一件樂事。一切都將是樂事。熟悉羅伯特·馬丁也將是一大樂事。

  她打心眼裡感到最快活的一件事,是覺得不久以後,她就沒有必要再向奈特利先生隱瞞任何事情了。她最討厭的裝模作樣、含糊其辭、神神秘秘,也馬上就要結束了。現在她可以期盼向他完完全全地推心置腹了,就性情而言,她最願意履行這樣的職責。

  她懷著歡天喜地的心情,跟父親一道出發了。她並非一直在聽父親說話,卻始終在對他說的話表示贊同。不管是明言表示,還是默許,反正她聽任他對自己好言相勸,說他每天都得去一趟蘭多爾斯,否則可憐的韋斯頓太太就要失望。

  他們到了蘭多爾斯。韋斯頓太太一個人待在客廳裡。她先說了說孩子的情況,並對伍德豪斯先生來看她表示感謝(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話音剛落,只見窗外晃過兩個人。

  “是弗蘭克和費爾法克斯小姐,”韋斯頓太太說。“我剛想告訴你們,看到他今天一早就來了,我們不禁又驚又喜。他要待到明天,我們就動員費爾法克斯小姐也來玩一天。我想他們這就進來了。”

  轉眼間,他們就到了屋裡。愛瑪見到他非常高興——但是難免有幾分尷尬——彼此都有一些令人發窘的回憶。他們當即笑嘻嘻地見了面,但卻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一開始沒說什麼話。大家坐下以後,先是沉默了一陣,愛瑪不由得心裡在想:她本來早就盼望再一次見到弗蘭克·邱吉爾,見到他和簡在一起,現在願望成真了,她卻懷疑是否會感到應有的快慰。然而,等韋斯頓先生來了,孩子也抱進來以後,也就不再缺乏話題了,氣氛也活躍了——弗蘭克·邱吉爾也有了勇氣,抓住機會湊到愛瑪身邊,說道:

  “我得謝謝你,伍德豪斯小姐,韋斯頓太太來信說你好心寬恕了我。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你不會不願寬恕我了。希望你不要收回當時說的話。”

  “決不會,”愛瑪興沖沖地開口了,大聲說道,“絕對不會。能見見你,跟你握握手——當面向你道喜,我再高興不過了。”

  弗蘭克由衷地感激她,並且滿懷喜幸之情,又說了一陣。

  “她的氣色不是很好嗎?”他把目光轉向簡,說道,“比以前還好吧?你瞧我父親和韋斯頓太太多疼愛她。”

  過了不久,他的興致又高了起來,先說了聲坎貝爾夫婦很快就要回來,然後便眉開眼笑地提起了迪克遜的名字。愛瑪臉一紅,不許他在她面前說這個名字。

  “一想到這個名字,”她嚷道,“我就羞愧難言。”

  “有愧的是我,”弗蘭克答道,“或者說應該是我。不過你真的沒猜疑嗎?我是說最近。我知道你起初沒有猜疑。”

  “跟你說真的,我絲毫沒有猜疑過。”

  “事情似乎很令人驚奇。我有一次差一點——我倒希望那樣——那樣會好一些。不過我常常做錯事,很荒謬的錯事,對我毫無好處的錯事。我當初要是向你透露了秘密,把一切全告訴你,過失就會少得多。”

  “現在用不著後悔,”愛瑪說。

  “我有可能說服我舅舅到蘭多爾斯來,”弗蘭克又說,“他想見見她。等坎貝爾夫婦回來以後,我們去倫敦跟他們會面,我想可以在那兒待一段時間,然後她帶到北方去。可現在我離她太遠了——這不叫人難受嗎,伍德豪斯小姐?從和好那天以來,我們直到今天上午才見面。難道你不可憐我嗎?”

  愛瑪十分親切地表示了自己的憐憫之情,弗蘭克心裡一陣高興,不由得嚷了起:

  “啊!順便問一聲,”隨即壓低聲音,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我想奈特利先生身體好吧?”他頓住不說了。愛瑪臉上一紅,笑了笑。“我知道你看了我的信,我想你也許還記得我對你的一片好心。讓我也向你道喜吧。說真的,我聽到這條消息,心裡好激動,好高興。他是個我不敢妄加稱讚的人。”

  愛瑪聽了滿心高興,只希望他繼續說下去,不料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轉到自己的事情上,轉到他的簡身上,只聽他接著說道:

  “你看見過這樣的皮膚嗎?這樣光滑!這樣嬌嫩!然而又算不上白皙。你不能說她白。配上黑睫毛和黑頭發,這是一種很不平常的膚色——一種極其特別的膚色!女士有這樣的膚色,真不尋常。這膚色恰到好處,真叫美。”

  “我一向羡慕她的膚色,”愛瑪調皮地說。“可是我記得你以前嫌她皮膚蒼白吧?那是我們第一次談起她的時候。你完全忘記了嗎?”

  “哦!沒有——我真是個冒失鬼啊!我怎麼竟敢——”

  弗蘭克一想到這裡,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愛瑪忍不住說:

  “我想你當時處境尷尬,騙一騙我們大家還挺有意思吧。我想一定是這麼回事。我想這對你來說一定是一種安慰。”

  “哦!不,不,不——你怎麼能懷疑我做出這種事情呢?那時候,我真是個最可憐的人啊。”

  “還沒可憐到不會取樂的地步吧。我想你把我們大家蒙在鼓裡,一定覺得很快活吧。也許,我比較喜歡猜測,因為說實話,我要是處在你那個地位,我想也會覺得很有趣。我看我們倆有點相像。”

  弗蘭克鞠了個躬。

  “即使我們在性情方面不相像,”愛瑪馬上又說,臉上露出深有感觸的神情,“我們的命運還是相像的。命運將我們同兩個比我們強得多的人聯繫在一起。”

  “對呀,對呀,”弗蘭克激動地答道。“不,你不是這樣。沒有比你更強的人了,但我倒是一點不假。她是個十全十美的天使。你瞧,她的一舉一動不都像個天使嗎?你瞧她喉部的形狀。瞧她望著我父親時的那雙眼睛。你聽了一定會很高興,”他低下頭,一本正經地小聲說道,“我舅舅打算把舅媽的珠寶全給她,準備重新鑲嵌一下。我決定其中一些用作頭飾。配上她那黑頭發,豈不是很美嗎?”

  “真的很美,”愛瑪答道。她說得非常親切,弗蘭克不勝感激地連忙說道:

  “又見到了你,我有多高興啊!還看到你氣色這麼好!我再怎麼也不願錯過這次見面的機會。即使你不來,我也一定會到哈特菲爾德登門拜訪的。”

  別人都在議論孩子,韋斯頓太太說起昨晚孩子似乎不大舒服,讓她受了一點驚。她覺得自己太傻,居然驚慌起來,差一點打發人去請佩里先生。也許她應該感到羞愧,可是韋斯頓先生幾乎跟她一樣坐立不安。不過,十分鐘以後,孩子又太平無事了。這是韋斯頓太太講述的,伍德豪斯先生聽了特別感興趣,極力誇獎她想到要請佩里先生,只可惜她沒派人去請。“孩子看上去一有點不舒服,哪怕只是一會兒工夫,你也應該去請佩里先生。你再怎麼擔憂都不會分,請佩里請得越多越好,昨晚他沒來,也許挺可惜的,別看孩子現在看上去挺好的,要是佩里來看過了,八成會更好。”

  弗蘭克·邱吉爾聽到了佩里的名字。

  “佩里!”他對愛瑪,一邊說一邊想引起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注意。“我的朋友佩里先生!他們在說佩里先生什麼呀?他今天早上來過了?他現在怎麼出門呀?他的馬車裝好了沒有?”

  愛瑪馬上想起來了,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跟著笑起來了,而簡的臉色表明,她也聽見了弗蘭克說的話,只不過假裝像是沒聽見。

  “我做了那麼奇特的一個夢!”弗蘭克。“每次一起來就忍不住笑。她聽見我們說話了,她聽見了,伍德豪斯小姐。我從她的臉上,她的笑容,她那副徒然想皺眉頭的樣子上看出來了。你瞧瞧她。她信裡告訴我的那件事,這當兒正在她眼前閃過——那整個過錯都展現在她面前——別看她假裝在聽別人說話,她卻沒法注意別的事,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簡一時忍不住笑了。她身朝向弗蘭克時,臉上還掛著笑,不好意思地以低微而平穩的語調說道:

  “你怎麼還記得這些事,真讓我吃驚!記憶有時候是會冒出來——可你怎麼還勾起這些回憶呀!”

  弗蘭克有一大堆話好回答,而且還很有趣。可是在這場爭辯中,愛瑪的心多半還是向著簡。離開蘭多爾斯以後,她自然而然地將兩個男人做了一番比較。雖說她見到弗蘭克·邱吉爾感到很高興,而且也確實把他當朋友看待,她還從未像現在這樣深感奈特利先生人品出類拔萃。這一比較導致的對他高貴品質的積極思索,使這最快活的一人快活到了極點。

第三部 第19章

  如果說愛瑪有時還為哈麗特擔心,偶爾也懷疑她是否真的不再思戀奈特利先生,是否真的心甘情願答應嫁給另一個人,那她沒過多久就不再這樣琢磨不定了。只過了幾天,那夥人就從倫敦來了。她與哈麗特單獨待了一個小時,她就完全置信不疑了——儘管事情令人難以理解!羅伯特·馬丁先生已經完全取代了奈特利先生,現正漸漸成為她全部的幸福構想。

  哈麗特起初還有點苦惱——看上去有點傻乎乎的。但是,她一旦承認了過去的異想天開、一廂情願和自欺欺人之後,她的苦惱和困惑似乎立即消失了,於是她也就不再留戀過去,而是對現在和未來滿懷喜悅。至於朋友的贊同,愛瑪一見面就向她表示最熱烈的祝賀,頓時打消了她在這方面的顧慮。哈麗特樂滋滋地報告了在阿斯特利劇場度過的那個晚上和第二天那餐飯的詳情細節。她盡可以喜不自禁地詳細介紹,可這些詳情細節又說明了什麼呢?愛瑪現在才明白,哈麗特其實一直在愛著羅伯特·馬丁,而羅伯特·馬丁也始終不渝地愛著她,這是多大的力。如果不是這樣,愛瑪就會覺得不可思議了。

  然而,這還真是一樁大喜事,她每天都有理由感到高興。哈麗特的家世已經打聽出來了。原來,她是一個商人的女兒,那商人挺有錢,能供她維持以往那種舒適生活。他還挺顧面子,一直都想掩飾這層關係。愛瑪早就認定她出身于富貴人家,現在果然如此!她的身世也許就像許多上等人一樣清白無瑕。可是,她想攀附的奈特利先生也好——邱吉爾先生家也罷——甚至還包括愛爾頓先生,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啊!私生女的污點,要是沒有金錢地位來粉飾,那還真是一大污點呢。

  那做父親的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年輕人受到了寬待。一切都很正常:羅伯特·馬丁給介紹到哈特菲爾德,愛瑪跟他越來越熟悉,發現他看上去頭腦聰明,品德也好,完全配得上她的小朋友。她相信哈麗特嫁給任何一個性情溫柔的人,都能獲得幸福,而跟馬丁生活在一起,住在他們家,她會越發幸福,又平安又穩定,還能不斷進步。她置身於既愛她又比她有頭腦的人們中間,閑著覺得平安,忙起來感到愉快。她決不會受到,別人也不會讓她受到。她會受人尊重,生活得非常幸福。愛瑪承認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贏得了這樣一個男人忠貞不渝的愛情。或者說,即便不是最幸運,那也不過是僅僅不如她愛瑪幸運罷了。

  哈麗特必然要常常跑到馬丁家,因而來哈特菲爾德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這倒沒什麼好遺憾的。她和愛瑪的親密關係只能淡漠下去,她們的友誼只能變成一種冷靜的友情。所幸的是,應該的事,必須做的事,似乎都已經開了頭,而且是以極其自然的方式慢慢進行的。

  九月底,愛瑪陪哈麗特上教堂,滿懷喜悅地眼見她嫁給了羅伯特·馬丁,回首往事,甚至想起同站在他們面前的愛爾頓先生有關的事情,都無損於這種喜悅。也許,他當時並沒他看作愛爾頓先生,而是把他看做下次可能在祭壇上為她祝福的牧師。在三對情侶中,羅伯特·馬丁和哈麗特·史密斯是最後訂婚的一對,卻首先結了婚。

  簡·費爾法克斯已經離開了海伯裡,回到跟坎貝爾夫婦一道生活的那個可愛的家,又過上了舒適的生活。兩位邱吉爾先生也在倫敦,只等著十一月份來臨。

  愛瑪和奈特利先生只敢把婚期定份。他們決定趁約翰和伊莎貝拉還在哈特菲爾德的時候完婚,讓他們可以按計劃去海濱遊玩兩周。約翰、伊莎貝拉和其他朋友都一致贊同。可伍德豪斯先生——怎樣才能說服伍德豪斯先生表示同意呢?迄今為止,他每次提起他們的婚事,都認為還是遙遠的事情。

  第一次探他的口氣時,他黯然神傷,他們倆都以為這件事簡直沒有指望了。第二次提起時,他就不那麼痛苦了。他覺得勢在必行,他也阻擋不了——這是他思上朝認可的方向邁出的可喜的一步。不過,他還是不高興。是呀,他看樣子是不大高興,做女兒的都洩氣了。眼看著父親痛苦,讓他覺得自己受冷落了,愛瑪真是於心不忍。奈特利先生兄弟倆都叫她放心,說事情一過去,他的苦惱也就馬上結束了,雖說她心裡也同意這個看法,但她還是遲疑不決——不敢貿然行事。

  就在這懸而未決的時候,他們的好運來了,倒不是伍德豪斯先生突然心明眼亮了,也不是他的神經系統發生了神奇的變化,而是他的這一系統產生了另一個煩惱。一天夜裡,韋斯頓太太家禽房裡的火雞全給偷走了——顯然是很有手段的人幹的。附近一帶另外一些禽欄也蒙受了損失。伍德豪斯先生心懷恐懼,認為偷竊跟破門而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坐臥不安,要不是感到有女婿保護,這輩子真要天天夜裡膽戰心驚。奈特利兄弟倆強健有力,果斷鎮定,他完全可以信賴。他們倆只要有一個保護他和他家,哈特菲爾德就會平安無事。可是,約翰·奈特利先生到十一月的第一個週末非得回倫敦不可。

  這一苦惱導致的結果是:做父親的同意了女兒的婚事,那個爽快勁兒大大超出了女兒當時的期望,因而女兒得以定下了婚期——羅伯特·馬丁夫婦結婚後不到一個月,愛爾頓先生又被請來,為奈特利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舉行了婚禮。

  這次婚禮跟其他不重衣著、不講排場的婚禮非常相似。愛爾頓太太聽了丈夫的詳細介紹後,認為這個婚禮實在太寒酸,比她自己的婚禮差得太遠。“沒有什麼白緞子,沒有什麼帶花邊的面紗,可憐極啦!賽麗娜聽說了,准會目瞪口呆。”然而,儘管有這些不足,目睹婚禮的那一小群真摯朋友的祝福、希望、信心和預言,在這美滿幸福的婚事中全部變成了事實。

  孫致禮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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