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如花美眷 By 葉家娘子
陳小小の小註記:蘇慕雲×
文案:
如花美眷,終抵不過似水流年。
他,連中三元經世之才,然卻是她蘇慕雲的殺身仇人;
枉死之時,她指天發誓若有來生,定叫這些害她之人生不如死,血債血償!
而老天,果然有眼。再睜眼,竟然得以重生!
…
他,貌如神祇,世間之人事無不在他的算計之中。
這一世,他卻為了她——蘇慕雲,
將天下當成了手中的棋子…
重生後片段一
“蘇慕雲,你不得好死。”
男人腥紅的眼,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個洞。
“是嗎?”蘇慕雲看著眼前的男子,冷冷一笑,“可惜,你看不到。”
重生後片段二
“慕雲,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你…”
“你去跟我母親說,跟蘇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命說吧,告訴他們,你做了什麼。”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然不任女人如何掙扎,最終等待她的仍是那泛著寒涼,森冷的刀光。
重生後片段三
“為什麼要幫我?”蘇慕雲屏了聲息看著眼前的男子,因著男子身上的凜冽之氣太重,她不敢靠前,三步之外便止了步子。
男子獨飲獨酌,如瀑的青絲凌亂地灑於身後,一雙極好看的眉,眼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弦。狹長的鳳目牢牢盯著亭下的水面,若有所思。“你不知道?”
蘇慕雲搖頭。
男子忽的便綻唇一笑,如春曉之花。
“因為你將會是我的妃。”
【卷一‧風雲起】
第一章:逼命
洪熙三十七年的三月。
金色的陽光朗朗的照著,沒有冬天的溫柔亦沒有夏天的火熱。有的,只是獨屬於春天的嫵媚明朗。
靜悄悄的午後,一間鋪紅著綠,奢華到極致的屋子裡,隔著一扇朱紅鑲玉的八扇屏風後,響起幾聲極細的低語聲。吳儂軟語中帶著淡淡的靡靡之音,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一探究竟。
“慕雲,非是我不肯幫你。只那俞大人卻是咬定了,非你不可。”
蘇慕雲抖了抖長長的羽睫,一雙比千年古潭還要深幽的眸子便那樣不聲不響的盯著眼前的人看。
張氏微蹙了眉眼,他雖沒有蘇慕雲那樣一雙勾人心魄的眸子,但卻也是膚光勝雪,眉目如畫。此刻見蘇慕雲看了過來,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你自己決定吧。”
話落,起身便要朝外走去。
“爺,他怎麼說?”
背對著蘇慕雲的張氏,尖削的下頜微微的揚起,再回頭時,臉上卻已然是一副心痛的神色,看了蘇慕雲,輕聲道:“慕雲,你別怪爺,他盡力了。”
蘇慕雲的眸色在聽到張氏的話後,便越發的深了。
然,她還是輕聲問道:“爺,他同意了?”
張氏頗為艱難的點了點頭,“慕雲,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怪就怪我吧。”聲音哽了哽,抽了帕子拭眼角,一邊拭一邊輕聲道:“我求了兄長,可兄長說這事皇上已經交給了騰冀衛來查辦,你也知道那俞大人是騰冀衛北指揮使,他開了口……”
蘇慕雲沉重的低下了頭,良久,“就依俞大人的意思吧。”
張氏細長的柳葉眉微微的挑了挑,猶疑的道:“慕雲你想清楚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
“那好吧,你換身衣裳,好生打扮下,俞大人此刻就在南花園的望月亭候著你。”
張氏才離開,便有丫鬟們提了熱水進來,利索的在大銅盆裡倒滿熱水,灑花的灑花,準備衣裳的準備衣裳。這番熱鬧中蘇慕雲抬頭,看向立在窗下不言不語的珠兒。珠兒比她年長二歲,臉盤白白淨淨,眉眼清清亮亮。一笑起來,嘴瓣兒像恬靜的彎月。此刻,她卻鎖了眉頭,咬了唇無聲的輕啜。
蘇慕雲歎了口氣,該給珠兒找個歸宿了。這些年,珠兒陪著她一路走來,福沒享到什麼,苦頭吃了不少。現如今,為了救大哥,她甘願被當作一件禮物送出去,那俞青狁生性殘暴又好色荒淫,她不能把珠兒也害了!
蘇慕雲對鏡描著額頭上的花鈿,一邊對侍候在一側的珠兒說道,“珠兒,你去莊子裡找劉媽媽吧,不要再回來了。”
“姨娘……”珠兒愕然抬頭看向蘇慕雲。
蘇慕雲卻已經站起身,由著丫鬟們簇擁著朝外走去。
今天是周家大老爺,周璁五十歲的壽辰。整個周俯張燈結綵,好不熱鬧。
周璁在鴻臚寺任著右少卿的職位,從五品的京官,在大都,天子腳下,實在算不上什麼。真正使周家聲名雀起的是周家三少爺,周子元。建安三年的科考,他一舉拿下鄉試、會試、殿試的第一名,連中三元。而他不僅文才斐然,長得亦是豐身玉碩,神采照人。加之諸子百家,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一時間成為大慶朝最炙手可熱的騏驥才郎。
花園裡,百花綻放,奼紫嫣紅開遍,美不勝收。
蘇慕雲低眉垂眼行於其間,耳邊不時響起絲竹悅耳之聲,身後的丫鬟卻是同她一般,屏聲凝氣,大氣也不敢喘。
想著自己要做的事以及要見的人。蘇慕雲對一直跟隨在身側的丫鬟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
“姨娘……”
蘇慕雲擺了擺手。
丫鬟們知道這位前杭州知俯嫡女出身的姨娘,性子素來剛烈,她若說不的事,是任誰也勸服不了的。眾人互視一眼,想到這離南花園已然不遠,應該出不了什麼差池,便一一屈膝退下。
丫鬟們都走遠了,蘇慕雲唇角凝起一抹自嘲的笑,她知道這些丫鬟其實在背地裡對她很是鄙夷不屑,她又何曾看得起見自己半分!當日,不得不委身為妾,已是生不如死。到得今天,越發要將自己卑微到塵埃裡去。都說,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她這一生,怎麼就會走到這一境地!
花園曲徑通幽,高大繁盛的綠柳環繞,怪石林立其間,常綠的喬木植物枝冠如傘,遮起一片蔭涼。
耳邊忽的響起幾聲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蘇慕雲不想與人撞見,幾步走到一處山石後面,屏了聲息,只想著躲一時,等來人走了,她再出來。
“她堂堂一個知俯嫡女,若是連這腦子也沒有,那可真就白白做人了。”聲音清冷帶著淡淡的不屑。
蘇慕雲腦子嗡的一聲便亂了,這說的是誰?是自己嗎?她不由稍稍的探了頭,隱約間看到一襲淺藍色的宮裝,裙角上繡著細碎的櫻花瓣。那聲音還在繼續。
“誰不知道那隆平候跟晉王是一系,現如今儲君未立,晉王想走俞青狁的路子,把她送給俞青狁……虧他們也想得出來。”
另一個稍顯綿軟的聲音隨之響起,“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原本是堂堂的嫡妻,陰差陽錯成了妾,這會子,因為她,又連累自己伯父一家……唉,真想不到……”
“那張寧馨也確實是夠狠的,當年設計讓她失貞,不得不委身成妾……現如今,她二年無所出,周子元對她怕也是厭倦了。便假藉著蘇家之事,將她轉手送了出去,即除了眼中釘,又搭上了俞青狁的關係……”
“只可憐了那蘇文興……聽說判了斬立決……你說當年她滿門被殺,會不會也是個陰謀。”
“也不是不可能的……一群流民敢殺一城知俯……”
蘇慕雲傻傻的站在那,那兩個女人什麼時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這一切……她咬了唇,傻傻的看著地上,被日光拉得長長的身影。身子瑟瑟的顫抖著,二年前的落水被救是張氏的有心所為……大哥的科舉舞蔽是她人的存心陷害,目的就是讓她甘心為她所用。
大哥判了斬立決!伯父一家為了搭救大哥傾盡所有,到得最後卻落個了家破人亡的下場!張氏卻還在騙她!
“張寧馨!”蘇慕雲咬了牙,手腳發軟的朝東南方向的張氏的院子夢幽軒走去。
因著今日府中客人眾多,丫鬟下人都被打發到前院去做事,後院較之往日俞加的安靜。
偶爾有幾個下人看到蘇慕雲走過來,也沒當一回事。
夢幽軒便在咫尺之間,一段路走下來,蘇慕雲已經好了很多,她並不真是愚笨,只不過當日委身周子元做妾時,已然心如死灰。二年前,若不是不忍伯母傷心自責難過,她寧願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也絕不會甘心為妾。
“奶奶,您說她真的能心甘情願的去侍候俞大人嗎?”
是張氏身邊的大丫鬟鳳枝的聲音。
蘇慕雲屏了聲息,靠在牆角下,豎起耳朵聽著屋子裡的動靜。
“放心,只要蘇文興還在刑部大牢,她就是再不情願,也得心甘。”張氏冷冷笑道。
鳳枝附了一聲,忽的道:“那萬一到時俞大人真寵上了她……”
“一個不能生養孩子的女人,能寵到哪去?”張氏不屑的道:“再說了蘇文興都已經死在刑部大牢了。事情一揭開,依她的性子,她一定會恨透了俞青狁,你還指望俞青狁能將她寵到哪去?”
蘇慕雲只覺得心窩處像是被潑了盆冰水,凍得她雙唇直打顫。張寧馨,你好毒!蘇慕雲死死的咬了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發出聲響,驚擾到裡面的人。
“奶奶,要是爺怪罪下來怎麼辦?”鳳枝又問道。
張氏冷冷一哼道:“我們爺是什麼人?你真以為他對這事一無所知?”輕聲一笑,淡淡道:“她的人爺已經得到了,她的心,爺是永遠也得不到的,既然這樣還不如……”
屋子裡的話聲還在繼續,蘇慕雲深吸了一口氣。
張氏,你好算計!今日,我蘇慕雲便讓你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
……
申時,周俯後花園搭起的戲台上,一曲《牡丹亭》唱得如火如荼。演著張生的小生,正眉眼含春,深情款款的唱著:“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摸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各俯的太夫人,夫人,奶奶、姨娘,小姐們正言笑吟吟,神情怡然的聽著台上綿綿軟軟的唱腔。
在這樣一片歌舞昇平中,驀的響起一聲尖歷的嘶喊聲。
眾人驀然一驚。
稍傾那聲嘶喊聲又再次響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周俯的太夫人不悅的瞪著身側的媳婦錢氏。
錢氏連忙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管事媽媽,蘭媽媽。蘭媽媽正準備前去查看一番。
不想一小丫鬟跌跌倒倒的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尖聲道:“殺人了,殺人了……”
錢媽媽剛想喝斥,不想小丫鬟的身後,緊接著踉踉蹌蹌的跑來一人,眾人還不待細看這人是誰,另一個身形威猛的男子,罵罵咧咧,一手捂了鮮血淋漓的脖子,一手持了劍追殺過來。
“啊……”
養在深閨的夫人,小姐們如何見過這陣仗,一時間齊齊作鳥獸散。
“奶奶救我,奶奶救我……”衣衫凌亂的蘇慕雲跌跌倒倒的朝張氏撲去,“奶奶……”
這當時,外院的男客聽得動靜齊齊湧了進來。
而俞青狁已然追上了蘇慕雲,手裡的劍毫不容情的一劍貫穿了蘇慕雲的心口,嘴中仍罵道:“賤人,你去死。”
蘇慕雲捂了胸口,在人群中看到瞪大了眼朝她看來的周子元,挑唇笑了笑,“爺……對不起……我沒能殺了這賊子……”
話落,轟然一聲,朝地上栽去。
在閉上眼的那一刻,蘇慕雲發自真心的笑了。張寧馨,但願你還能笑得出來!
老天爺,如果能重來。我,蘇慕雲,一定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第二章:重生
杭州城蘇府,下人們半個月前就開始籌備大小姐蘇慕雲的及笄禮,眼見就要到正日子,府裡,披紅掛綠的,好不熱鬧。
雖說是一城知俯的嫡女,然因著去年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澇,今年又迎來一場毀天滅地的大旱。杭州城裡,饑民遍地,更有附近縣鄉的流民不斷的湧進杭州城。蘇慕雲的這場及笄禮已是辦得盡量的簡潔而不張揚。
只是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杭州城的流民在這一日會衝擊蘇府,知俯蘇尚輔滿門俱被流民所殺。原本喜樂的日子,一瞬間成為慘不忍睹的人間地獄。
……
“小姐、小姐……”
耳邊的聲音沙啞而焦急,蘇慕雲緩緩的睜開眼,看到眼前因為傷心難過哭得鼻紅眼腫的臉,狐疑的喊了一聲:“奶娘……”
這是怎麼了,自己已經死了,怎麼劉媽媽也死了嗎?
“我可憐的小姐啊……”
劉媽媽嗷的一聲,將蘇慕雲摟在了懷裡,放聲大哭
蘇慕雲感受到劉媽媽惴急的心跳,滴在臉上溫熱的淚水。她猝然抬頭,便看到頭頂上的滿天星光。這是怎麼了?她不是死了嗎?怎麼另一個世界也有星星、月亮?
“娘,我們趕緊趕路吧,聽說城裡已經亂了,很多大戶都逃出城了,那些流民已經有人追出來堵截砍殺了。”
“松林哥……”蘇慕雲錯愕的看著憨憨厚厚站在一步開外的劉松林,又看向週遭的景致,一瞬間如遭雷擊。
她沒死!她重生了!她回到了十五歲那年民亂剛起的時候。
老天!蘇慕雲泣淚望天,你既然開眼,讓我重活一回,為什麼卻不能網開一面,放過我的親人!
“現在這麼亂,我們去哪兒啊?”
劉媽媽抱了蘇慕雲哽咽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劉松林。
“我們去大都,去找大老爺。”劉松林毅然道。
劉媽媽胡亂的擦了把臉上的淚,連聲道:“對、對,我們去找大老爺,再說了,周家也在大都,當初議定的也是年底成婚。”
蘇慕雲深深的吸了口氣,周家!周子元。她咬了唇,幽黑的眸子裡劃過一抹冷嘲,待她們趕到大都的時候,周子元早已由皇上賜婚娶了隆平候俯的張寧馨。
“劉媽媽,松林哥。”
蘇慕雲瞥頭,看到珠兒挽了個小包袱,白淨的臉抹了層鍋灰朝這邊走來。
“劉媽媽,小姐醒了沒?”珠兒邊說邊急步上前,迎面對上蘇慕雲黑漆漆的眸子,珠兒眼睛一紅,“撲通”一聲跪在了蘇慕雲跟前,“小姐,奴婢沒用,沒找到辰少爺。”
蘇慕雲歎了口氣,一切都沒變,活著的還是她們幾人,弟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小姐……”珠兒看著不言不語,一雙眸子卻是黑得滲人的蘇慕雲。小姐好奇怪,先前逃出來時還哭得暈死過去,怎的這會子卻是不言不語,莫不是太傷心,傻了?
珠兒不由情急,爬了過去,攥了蘇慕雲的手,搖晃道:“小姐,小姐您說話啊……”
“我沒事。”蘇慕雲自劉媽媽的懷裡坐起,目光掃過珠兒、劉媽媽、劉松林,緩緩的道:“傷心也無濟於事,當下最重要的是怎樣活下去。”
劉媽媽幾人聽得,眼眶不由再次紅了。
幾人之中,就劉松林一個男子,劉媽媽年紀大了,蘇慕雲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大小姐,珠兒雖是個下人,然平素也是個金貴的。
“珠兒,把你包袱裡的那些首飾取些出來,讓松林哥去換輛馬車。”蘇慕雲對珠兒道。
珠兒點頭,打開身上的小包袱,裡面也沒多少東西。當時逃命都來不及,自是能抓多少算多少。
蘇慕雲挑了一些好的遞到劉松林手裡,“松林哥,跟附近的農家去換輛馬車吧,實在不行,牛車也行,只要能代步。”
劉松林點了點頭,接了揣在懷裡,叮囑了讓她們躲好藏好的話,返身走入黑夜中。
蘇慕雲將剩下的分散,每人身上藏了一些。
一時間,主僕三人縮在及膝深的草叢裡,忐忑不安的等著劉松林回來。
蘇慕雲抬頭,這生黑夜一如數年前的黑夜,只那時的蘇慕雲只知道一味的哭泣與傷心,渾不知眼淚和難過只會使自己陷入更加不堪的境遇。
要不了多時,杭州城暴亂的消息便會傳回大都,皇帝會派大軍來鎮壓。而便是在這一年,燕王舉兵謀反,在明年的開春,一舉奪下大都,改年號洪熙。
這些與自己都很遙遠,她要做的便是實現上一世的誓言,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娘、小姐。”
蘇慕雲正欲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珠兒按住了她,先跳了出來。見果真是劉松林趕了輛馬車回來,連忙對蘇慕雲道:“小姐,是松林哥。”
劉媽媽擁了蘇慕雲從藏身處走出來,便見劉松林牽了看起來很是雄壯的大馬套了輛青布小車走了過來。
聽到劉媽媽的吁氣聲,蘇慕雲不由苦笑,她更希望劉松林換來的是輛老牛車。只是有些事只怕便是重生,還是改不了原來的軌跡的。
珠兒與劉媽媽扶了蘇慕雲上車,劉松林又遞了一個灰布裹著的包裹進來。
劉媽媽打開,便看到是烙好的餅合著一個竹製的水壺。
“小姐,我們走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劉媽媽撩起簾子囑咐劉松林,“穩著點。”
馬車篤篤向前,天際隱隱的生起一抹金光,天要亮了。
不論是官道上,還是小路上,到處都是互相扶持著逃難的民眾,很多人衣衫不整,髮髻散亂,滿臉倉皇。前路茫茫,天地之間唯有灰朦朦的夜與正欲撕殺而出的一輪紅日。
蘇慕雲睜著黑得像瑪瑙的眸子,淡漠的看著這一切。
她的身側,珠兒與劉媽媽擔憂的看著她,兩人都訝異,小姐怎麼像換了個人似的?特別是那雙眸子,以前只覺得黑幽幽的像一汪深潭。現在,那雙眸子便像是千年的寒冰一樣,時時透著一股凜冽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
天大亮的時候,眾人已經行至杭州城外一百里地。
流民也越來越多,便在這時就聽得馬蹄聲從前方傳來,在這寂靜的早晨,震得像山般響。稍後,便看到一匹油光水滑的大馬,大馬上一騎紅裝像血一樣刺得人眸子生痛。轉眼,那一人一馬便消失眾人在眼前。
蘇慕雲看著那消失的一人一馬,長久的沒有出聲,最後沉沉的歎了口氣,對趕馬車的劉松林道:“松林哥,前面如果遇到合適的人家,跟他們再換頭牛車吧。”
不止是劉松林便是劉媽媽和珠兒也詫異的看著蘇慕雲,銀兩就那麼多,去大都的路那麼長,已經有輛馬車了,為什麼還要換牛車?
蘇慕雲沒有解釋,將要發生的事,她雖然知道,她卻不能說,便是說了誰又能信?她所能做的,便是盡量利用前世的所知,減少今世的坎坷!
第三章:善緣
離了杭州城,一行人徑直向北,取道大都。
沿途雖旱情嚴重,但好在沒到殍屍遍野那麼嚴重。
天氣漸趨炎熱,三人縮在狹小的車廂中,到得黃昏,個個都是一身的臭汗。夜暮時分,劉松林將馬車趕在一處枝表還有些嫩嫩綠葉的大樟樹下,喊了幾人下來透秀氣。
“看災情也不是那麼嚴重,那些人怎麼就那麼窮凶極惡!”劉媽媽想到慘死的蘇老爺和夫人不由撩了衣襟擦眼睛。
蘇慕雲默然無語腦海裡卻是前世聽到的那番對話。
“你說當年她滿門被殺,會不會也是個陰謀。”
“也不是不可能的……一群流民敢殺一城知俯……”
現如今想想,這事情確實很詭異,建安二年,杭州水澇是事實,然建安三年的這場旱情導致的民亂,又有幾分是真實可信的?若果真是有心人所為……蘇慕雲咬了唇。
張寧馨,你且在大都等著!
“娘,您守著小姐,我去看這附近人家有沒有吃的,再去討些水來。”劉松林喊了劉媽媽上前交待道。
劉媽媽點了點頭。
蘇慕雲抬手取下頭上那支昨天早上蘇夫人才給她戴上的東珠製成的釵,喊了劉松林上前,“松林哥,拿去換輛牛車。”
“小姐……”劉媽媽幾步上前,頗不贊同的看著蘇慕雲,“這是夫人留給你唯一的物什。”
蘇慕雲點了點頭,“我知道。”然,看向劉松林的眸光卻異常的堅決。
劉松林無奈,只得接了。
珠兒拿了手裡的水壺上前,“小姐喝些水吧。”
蘇慕雲接了珠兒手裡的水,才剛剛拔開塞子,耳邊霍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來了!
她將手裡的竹壺一把塞回了珠兒的手裡,身姿筆直的看向前方的煙塵滾滾處。
一騎鮮紅似匹練般策馬而來。
在那騎鮮紅身後,是八騎四蹄翻騰,長鬃飛揚的大宛名馬。
“小姐……”珠兒上前將蘇慕雲攔在了身後。
然,這次,蘇慕雲卻沒有像前世一樣躲在珠兒和劉媽媽的身後,從而結下一段惡緣。她伸手將珠兒扯到了身後,又給了劉媽媽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
“吁……”
一聲清冷的喝止,紅衣女子身下的大宛名馬,兩蹄揚空,“灰—聿聿”一聲嘶鳴,停在蘇慕雲身前。
蘇慕雲身姿如松,一雙黑眸淡定的迎向馬上戴著銀製面具的女子。
前世,她不知道這紅衣女子是燕王麾下專司情報打探及暗殺的騰冀衛頭領,血殤。劉媽媽一言不慎而得罪了她,導至大哥事發時,這女人在皇帝面前一言便定了蘇家的罪。今世,不論怎樣,她都要與她結個善緣!
蘇慕雲正欲開口,不想紅衣女子身後猝然駛出一騎,居高凌下喝道:“喂,把你們的馬車拿來用用。”
聲音清脆如黃鶯出谷,卻帶著不可一世的囂張與跋扈。蘇慕雲蹙了蹙眉頭,不覺悄然的打量了女子一眼,一身黑衣眉目清秀,眉宇間卻是戾氣沉沉。她存心要與血殤交好,於是眉眼微舒,一邊道:“還請各位稍候片刻,容小女子將物什取下。”一邊死死的攥住了劉媽媽的手,不讓她多言。
“小姐……馬車給她們了,我們怎麼辦?”
蘇慕雲淡淡道:“我們另想辦法。”
劉媽媽還想再說,蘇慕雲已經吩咐珠兒卻取東西。
“喏,拿去,”那黑衣女子驀然抬手,一錠二十兩的官銀扔在蘇慕雲腳前,“不白拿你們的。”
蘇慕雲看著地上的那錠散發著白光的官銀,唇角綻開一抹譏笑。二十兩銀子一輛馬車,換在平時絕對是綽綽有餘,可現在是亂世,你便是給個二百兩又如何?心中雖是譏誚,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對著黑衣女子笑了笑,示意劉媽媽收起那錠官銀。
很快,珠兒便將馬車騰了出來。
便見隊伍中又駛出一騎,蘇慕雲悄然抬眼,只見馬上男子身著黑色寬錦袍,腰圍白璧玲瓏帶,若美玉雕成的臉上,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正銳利如刀的審視著她。
男子披了一襲黑色的大氅,此刻大氅中露出一張十四五歲年紀的臉。蘇慕雲悄然打量著眼前的人,但見她玉立亭亭,雖臉有風塵之色,但明眸皓齒,容顏娟好清麗逼人。那姑娘顯然也在打量她,蘇慕雲微抬了眼角,給了她一個溫婉的笑。
這個姑娘的未來貴不及,若是能讓她記住自己,未來大仇又何愁不能得報!
“你們這是要去哪?”男子忽然問道。聲音雖顯平和,然一雙鳳眸卻似月華寂寂,霜冷孤涼拒人以千里之外。
蘇慕雲屈膝答道:“回公子,我們主僕幾人從杭州城逃難至此,欲去大都投奔親戚。”
男子點了點頭,騰身下馬,又抬手抱了馬匹上的姑娘,將她安置在馬車裡,便有人棄馬上前,拿了韁強繩駕起馬車。
“這匹馬留給你們。”男子指了空下的那匹馬對蘇慕雲道。
蘇慕雲搖頭,“謝公子好意,只我主僕幾人都不會騎馬,你們還是帶走吧。”
馬車裡的姑娘忽然出聲。
“二哥。”
男子上前,撩起車簾,便聽女子與男子細聲的言語了一番。蘇慕雲見到男子背影僵了僵,似是有為難之處。由不得便揣測,那位姑娘說了什麼讓男子為難的事。
稍傾,男子折身,走到蘇慕雲身前五步之處站定。
隔著些許的距離,隨同男子身上散發的凜冽的氣息外還有一股幽冷的沉香。
蘇慕雲垂了頭,只留了烏鴉鴉的頭頂露在男子眼裡。只她不知道的是,她瓷白如玉的頸子在那烏黑如緞秀髮的襯托下是怎樣的玉潤誘人!
“拿去。”
眼前赫然出現一面精雕細刻色澤溫潤的玉牌,那玉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玉,朝天的一面雕著虎嘯山林的圖案……蘇慕雲錯愕抬頭。
男子鳳目含霜,面無表情道:“拿著這面玉牌,若遇上官俯之人為難,給他們看便是。”
蘇慕雲屈膝一福,“小女子謝過公子。”示意珠兒上前,接了玉牌。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眼花,蘇慕雲感覺那馬車從身邊經過時,車裡的姑娘似乎撩起簾子對她笑了笑。
“小姐,你看!”
珠兒將玉牌遞到蘇慕雲手裡。
玉牌的背面霍然雕著一行小字“英國公俯葉蕭”。
“他難道便是英國公府的世子,葉蕭?”珠兒瞪圓了眼睛,半天不沒敢出一聲。
劉媽媽也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住的道:“幸好沒有為難我們。”
蘇慕雲笑了笑,將那枚玉牌收好,對珠兒道:“珠兒你去前面迎迎,看看松林哥回來了沒。”
“是,小姐。”
劉媽媽拿帕子鋪了,扶著蘇慕雲坐下,輕聲道:“那位小姐不知是誰?”
蘇慕雲沒有回答劉媽媽的話,只閉了眼靠在劉媽媽懷裡。冷風一吹,後背一陣發涼,適才盡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蘇慕雲探手撫向懷裡那塊玉牌,唇角微勾,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第四章:驚鴻
劉松林無功而返。
加之又失了馬車,一行人只能相互扶持步行。
蘇慕雲從小到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只可憐她一雙三寸金蓮的小腳,被磨得血肉模糊,苦不堪言。
這日總算是趕在天黑前,進了淞江俯地界。
“小姐,”珠兒為難的看著蘇慕雲。
不用想,蘇慕雲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怕是身上的銀兩不夠找間好點的客棧。
“有個乾淨的地方住,能洗個澡,喝碗熱湯就行了。”
珠兒眼眶紅了紅,想著自家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苦!
劉媽媽必竟經歷的事多,能大難不死留下一條命已然不易。想到去大都的路程還遠,即便是銀兩足夠,也要省著花,便有些猶疑的看著蘇慕雲。
“奶娘,怎麼了?”蘇慕雲看了劉媽媽。
“小姐,要一間房吧……”劉媽媽嚅嚅道:“大都路遠……”
蘇慕雲立刻明白了劉媽媽的心思,她看了蓬頭垢面的劉松林一眼,輕聲道:“兩間,珠兒和奶娘,我們擠一擠,給松林哥一間……”
“小姐,我找個門檻邊蹲蹲就行了。”劉松林連忙道。
蘇慕雲卻是不由分說的珠兒道:“去吧,兩間房。”
洗去一身的疲憊,吃完這些天來最好的一餐飯,珠兒和劉媽媽齊齊的進入夢鄉,二人堅決不肯與蘇慕雲同睡一榻,只是問店家要了張蓆子倦在了地板上。
蘇慕雲躺在床上,卻是轉輾反側。
只要閉上眼,她便會看到張寧馨那張清秀曼麗的臉;便會看到周子元挑了唇角,溫文如玉的淺笑;鼻子間似乎也盈繞著窒息的血腥味,蘇家的血流成河使得她幾欲窒息。
輕手輕腳的從床上爬了起來,蘇慕雲走到窗戶邊,倚了窗戶,神色淡漠的看著天邊的一彎上弦月。想著,到得大都要怎樣向張寧馨復仇!
她們要的這間客棧,因著價格便宜,所以臨著街道,較之後院的清幽多了些嘈雜。不時的會有趕夜路的客商趕了車馬從街道上走過。
蘇慕雲因難以入眠,便趴在了窗門上,默然的看著街道上那些夜行的商人車馬。
耳邊忽的響起一陣“篤篤”的馬蹄聲,蘇慕雲一驚,深夜急馬,發生什麼事了?她不由便凝了眸看過去,只看到一騎油光水滑的高頭大馬沿了街道疾馳,只打了個轉馬上的人又撥轉了馬頭朝原路跑了回去。
未幾,轆轆的馬車聲似金珠敲玉盤一般響起,輾過霜冷的月光款款而至。馬車四面絲綢裝裹,雖看不出材質但卻有著骨子裡的奢華,那不知是包金還是鑲銀的窗牖被一簾淺紫色的縐紗遮擋,那種明明讓人覺得憂鬱的顏色,此刻看來,卻唯有高貴奢靡之感。飄飛的縐紗雖使人無法窺視其間的華麗但卻一瞬間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寶馬香車”四字。
便在她想不動聲色的縮回身子時,馬車一側的縐紗忽然被風吹起。蘇慕雲便看到一張如鐫刻般的輪廓,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劍一般的眉毛。此刻,男子低垂著眼臉不知在想什麼,許是感覺到幽涼的夜風,男子緩緩的抬起臉。
蘇慕雲便覺得呼吸一窒,男子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特別是一雙略略上挑寒光幽深像是浸在水裡黑矍石般的鳳眸冷而寒凜直剖人心。好看的男子不少,似那溫文如玉的周子元,冷而淡漠的葉蕭,但二人較之眼前的他比起來,都淡了,黯了。
蘇慕雲輕手輕腳的退後一步,然後微微的彎下身子,到得這時,她才大口的喘了氣。一待放鬆下來,她便不由深思,他怎麼會在這?若沒有上世的記憶,蘇慕雲或許只會將這行人當成是哪家夜歸的風流公子。可有了上世記憶的她,卻明白,馬車裡的他是何等的尊貴不凡!
而蘇慕雲不知道的是,在她消失的剎那,馬車裡的人眸光一挑,那雙看似溫和,實則深遂不見底的鳳眸,含著一抹詭秘的光落在空空的窗台上。
“主上,”探路的騎士策馬來到馬車旁,輕聲道:“要不要滅口?”
男子挑了挑唇角,若美玉雕成的臉上便有了抹淺淺疏離的笑,“無需。”聲音清越優雅,似環玉相扣。
蘇慕雲怎麼也不會想到,只不過須臾間,她的生死已被人顛覆!
次日一行人修整齊當,劉松林找了市場習了輛驢車,主僕幾人又開始漫漫的行程。
“聽人說周家三公子不僅文采好,人也長得極好。”劉媽媽小聲的與蘇慕雲說著話,“等到了大都,請大老爺做主,讓小姐與周家三公子按約完婚。”
蘇慕雲挑了挑唇角,等她們趕到大都時,周子元早已與張寧馨完婚,為了不背負毀諾不義的名聲,在建安四年的花朝節那天設計讓自己落水,為周子元所救,自此不得不委身他成妾!
眼見蘇慕雲沒什麼熱情,劉媽媽以為她是傷心家人遇害,便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這日走到太倉縣時,下了場小雨,驢車在泥濘的路面留下了深深的車輪印,第二天,他們路過一段山路的時候,被幾名山匪團團圍住。
她們這方人除卻劉松林,餘下的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好在蘇慕雲早有準備,每個人都是一身粗布衣裳,臉塗得蠟黃,咋一看就是毫無姿色可言的鄉下人。
“女人和馬車留下。”山匪叫囂著,明晃晃的刀比著劉松林的脖子。
“各位在爺,錢都留給你們,家中老母和妹妹年幼,求各位大爺行行好。”劉松林打恭做揖,只山匪又豈會跟你講道理。
劉松林被山匪們一頓拳打腳踢,趕到了一邊。
馬車裡,珠兒與劉媽媽死死的拿身子護著蘇慕雲,蘇慕雲看著珠兒蒼白的臉,因為害怕而抖得像風中落葉的身子,喉頭一痛,前世的那一幕便被想起。
那時候,便是這時間,珠兒為了護住她,甘願失了清白,被這幾個山匪毀了身子。自此便斷了嫁人的想法,一心一意的侍奉著自己。
珠兒,這一世,我一定要護著你!
蘇慕雲將懷裡的那面玉牌拿了出來,有用沒用她不知道。但她相信,拖得一時,便能逢凶化吉。
“媽媽,你將這面玉牌給他們看,便說我們是去英國公俯投親的,若是他們給個面子,錢財我們一律留下,只求人平安。”蘇慕雲將手裡玉牌塞給了劉媽媽。
劉媽媽白了臉拿了玉牌下車與山匪們交涉。
“什麼破玩意。”山匪將那面玉牌“啪”一聲扔在地上,叫囂道:“女人和錢財留下,不然大爺開殺戒了。”
珠兒身子一顫,臉如白紙的看著蘇慕雲,“小姐,奴婢……”
蘇慕雲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搖頭。
“可是……”
蘇慕雲忽的便側耳,在聽到隱隱約約的馬蹄聲時,她臉上起了一抹淺淺的笑。
第五章:示好
一騎玄衣黑馬如離弦之箭般朝這邊跑來,卻在一丈外停了,冷眼相看。
山匪們在看到那一騎時神色一怔,待見到那人並不催馬上前多事,無不吁了口氣。續而越發加快了手裡的動作,一腳將劉媽媽和劉松林踹了開,駕了馬車便要走。
蘇慕雲一直提神準備著,眼見馬車在動,拉了珠兒便朝後車廂滾了下來,邊滾邊聲嘶力竭的喊道:“英國公俯的人你們也敢動,不想活了嗎?”
山匪們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先是怔了怔,待明白過來後,便有人提刀上前罵罵咧咧的道:“膽子不小,不想活了不是?”
手裡的刀“啪、啪”的地上二人拍去。
劉媽媽嚇得“啊……”的尖叫,劉松林更是不顧一切的想要上前阻止。
那些山匪似是失了耐心,眼見得當中一人挽了個刀花,便要朝劉松林砍去。
霎時,耳邊響起踐踏著的馬蹄聲娓娓而來,像是算計好了節拍,聽不出絲毫破綻。就這樣緩緩靠近。眾人霍然抬頭,便看到一輛馬車正緩緩的靠近。紫色的縐紗被陽光照著泛起琉璃似的光芒,襯著馬車外那鑲金鉗玉的窗櫝,奢華的讓人不敢目視。
山匪們也被這陣仗給怔住了。
那玄衣騎士策馬跑回馬車旁,輕聲的與裡面的人言語著。
“紅翹,你去看看。”
一聲清越的嗓音落下。馬車裡便伸出一隻白如凝脂的手,手指修長細膩,如玉雕成。續而又露出一截皓腕,豐潤雪白,羊脂一般,一截大紅的衣袖顏色雖嫌濃艷,襯得那手卻越發的精美。
旋即是一截裙擺,也是同樣的顏色,大紅的裙擺上繡著細細碎碎的小花瓣,裙擺那麼一漾,像是捲起一片紅色的雲,她忽然便站在了馬車前。
蘇慕雲看著逐步靠近的女子,女子長得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的美色,只能說是中上之姿,然那一身優雅精緻的氣質,卻讓人不敢小覷,甚至心生卑微。
眼見得那一截皓腕拾起了地上的玉牌轉身朝馬車走去,離得最近的那個山匪悍然出手,手裡大刀朝紅翹的衣裙挑去,嘴裡不乾不淨的嚷道:“兄弟們,上啊,這……”
只他那聲話尚未喊完,就換成一聲哀嚎著倒了下去。
便看到馬上的玄衣騎士,一手持弩,目光陰冷的盯著這邊。
土匪中有人驚恐地喊道:“是軍中的弓弩!”
然沒有人回答他們的話,當然也沒有人阻止他們四處逃散。
蘇慕雲扶了手腳發軟的珠兒起來,又去查看劉媽媽和劉松林的傷勢,剛才慌亂的瞬間,劉媽媽和劉松林都吃了不少苦頭,待她一切弄妥後,才驚覺,紅翹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她身後,一雙眸子審視的打量著她。
“多謝姑娘適才出手相救。”蘇慕雲屈膝行禮。
紅翹淡漠的道:“主上喊你過去回話。”
蘇慕雲聞言,抬頭看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略作思忖,柔聲道:“煩請姑娘前面引路。”
紅翹冷然轉身,款款前行。
“這枚玉牌你從哪裡得來的?”環玉相扣的聲音響起。
蘇慕雲穩了穩心神,她知道這人看似溫和實則卻是詭詐善變,喜怒不顯於色,只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開罪了他。
“回公子,這玉牌是葉公子所贈。”
“噗”
一聲輕“嗤”,蘇慕雲自是知曉他為何不屑輕“嗤”但也沒打算辯駁,只低垂了眉眼,安靜的站在馬車外。
然,許久,馬車中的人卻再不曾開口。
蘇慕雲自是知曉,越是這樣,她便越要冷靜自制。
終於!
“你們要去哪?”
“大都。”
“去做什麼?”
“投親。”
“哪家?”
“東直門的四喜胡同,蘇老爺俯上。”
“你是他什麼人?”
“侄女。”
兩人一問一答,到得這時,馬車上又靜了靜,沒了聲音。
蘇慕雲暗忖,很快便要問到自己的身份了吧?到時要如何回答?是拒實以告,還是……
耳邊便響起一陣抽氣聲,蘇慕雲挑了眼角,便見珠兒和劉媽媽三人不知道何時也跟了上來,發出聲音的正是珠兒和劉媽媽。兩人張了嘴怔怔的看著她的方向。
蘇慕雲一愣,續而便鬼使神差的抬起頭。
一抬頭,便撞上了一對幽深似寒星的眸子,片刻的慌亂後,她連忙低了頭。
“杭州知俯,蘇尚和是你什麼人?”
來了!蘇慕雲片刻便做出了決斷。
“是家父。”
男子臉上原本淡淡疏離的笑便似凝了凝,續而一雙鳳眸越發的幽暗深遂,詭秘的盯著蘇慕雲看。
蘇慕雲似乎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她微微的挑眼,便見男子不知何時已退回馬車,翩飛的紫紗遮住了車內的一切,只隱約看得見似玉像般的側影。
“跟著後面走吧。”
男子話一落,紅翹已然翻身上了馬車,卻在鑽進馬車的那一剎,回頭看了蘇慕雲一眼,神色極其淡漠,眸子裡卻有著一抹狐疑。
蘇慕雲原沒想到男子竟會允許她們跟在馬車後,乍然聽見,只覺得心底生起無盡的歡喜。沒有人知道,剛才的一問一答間,她已是在生死線上徘徊,只要她稍微有所隱滿,只怕……蘇慕雲挑了唇角,眸子裡綻開一抹隱忍的笑意。由來富貴險中求,當真如是!
收拾妥當,蘇慕雲的那輛驢車,便遠遠的跟在這輛奢華至極的馬車後。
“也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什麼人,”珠兒探眼看著前面隱約可見的馬車,輕聲道,“長得跟觀音菩薩跟前侍奉的仙童似的,只是人太冷,讓人不敢靠近。”
他是什麼人?!蘇慕雲勾了唇角,往後靠了靠。便是當今聖上的皇叔,沂王軒轅澈。也就是他在建安四年,幫著燕王軒轅逸兵不血刃的自他親侄兒建安帝軒轅瑞手裡奪過皇位。
不論他是憐她身世淒苦還是一時發了善心,能得到他的照拂,都是她此番刻意示好想要達到的目的。而至於那塊葉蕭送出的玉牌,不管是忘了還她,還是有意扣在他手裡,這都不要緊。有些事,到得大都再籌謀也不遲!
蘇慕雲長長的透了口氣,閉上眼,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另一輛馬車裡,紅翹小心的打量自己主子的神情,見他一直微翹了唇角,不由小心的道:“主上為何不告訴她,周家公子另有良配的事?”
軒轅澈淡淡的瞥了眼紅翹,只是那樣一個不經意的眼神,紅翹卻是臉色一白,慌亂的低了頭。惶恐道:“婢子俞越,請主上責罰。”
軒轅澈挑了挑唇,稍傾道:“罷了,下不為例。”
“謝主上。”
軒轅澈慢慢的把玩著手裡的玉牌,英國公俯的世子爺,葉蕭,將這面從不離身的玉牌送給了她,這意味著什麼?軒轅澈的眸色越來越深,續而,眼前浮現起那對故做鎮定但卻早已露底的漆黑幽深的眸子。
“呵……”婉越的輕笑聲響起,續而是一聲帶著迷惑的,“蘇慕雲!”
恭身坐在一側的紅翹聽得軒轅澈的輕笑聲,垂在袖籠裡的手越發的緊了。
她當然一眼便認出蘇慕雲便是那夜窺視主子的人,之前沒有被滅口。今天,主上又破例讓蘇慕雲跟在車後……紅翹尖尖的指甲攥得掌心生痛。
第六章:大婚
之後的旅途很是平靜,當滿山的楓葉變紅時,他們到了大都。
大都是大慶朝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外七門,內九門,自不是小小的杭州城能比擬的。其間的繁華異景便是才在城外便感受了個真真切切。神色憨厚的貶夫走卒;油頭粉面的富家少爺;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官人;人吼馬嘶風塵僕僕的商隊……
眼見軒轅澈的馬車朝著朝陽門駛去,蘇慕雲忽的便出聲示意劉松停下,不必再跟上。
“小姐……”劉松林疑惑的看著她。
蘇慕雲笑了笑,指了另一處懸著“東武門”牌額的城門道:“我們走那邊,這處朝陽門是專供皇室子弟走的,我們沒資格。”
劉松林連忙喝止了驢車。
“主上……”紅翹自是察覺到蘇慕雲她們的變化,不由便出聲請示。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挑了挑,未置可否。
紅翹不敢再說話,由著馬車駛入城內。
驀然,耳邊響起一聲,“周子元是今日大婚吧?”
“正是,主上。”
原本半閉著的眸攸的一下打開,馬車中瞬間華光瀲灩。
“將馬車找個角落停著,待她們進城後,遠遠的跟上。”
“是。”
蘇慕雲眼見得軒轅澈一行人消失在朝陽門內,這才讓劉松林調轉車頭朝東武門去。
進了東武門便是一條三里長的街道,地上鋪的是石板路,左右兩邊是各色的買賣鋪子,茶米油鹽醬醋茶,只要是日常生活所必需的,不論是吃的、還是用的,都可以在這條街上找到。
“小姐,大老爺俯上怎麼走啊?”劉松林為難的看著蘇慕雲,他沒來過,不識路。
蘇慕雲抿了抿唇,如果她沒記錯,今天應該是周子元與張寧馨的大婚之日吧?軒轅澈掐著日子這一天到,不就是想讓她親眼看這一番盛景嗎?她又如何能讓他失望!
“你沿著這條街走,看到柳泉居的時候,朝右拐,過一個十字路口向東走兩條街,然後找個靠角落的地方停車。”
劉松林狐疑的看著蘇慕雲,他怎麼聽著那裡怎麼也不像是東直門啊?
驢車“篤篤”向前。
便在蘇慕雲的驢車拐過柳泉居時,軒轅澈的馬車從一處角落緩緩的跟了上來。
“主上,她好像去的是周俯的方向。”紅翹看著遠處驢車的影子,猶疑的道:“難道她是來找周子元的?”
軒轅澈鳳眸輕佻,淡淡道:“那不是更有趣了!”
紅翹不言,卻似乎暗地裡吁了口氣。
……
周俯門外張燈結綵,就連門口的石獅子也披上了兩朵大紅綢紮成的花。周家的大管事,白總管一身寶藍繡忍冬圖案的蜀錦大袖廣襟衣,笑瞇了眼,招呼著那些前來賀喜的客人。
“小姐,大老爺家好像有喜事。”劉松林看了蘇慕雲道。
蘇慕雲淡淡道:“這是周俯。”
“周俯?哪個周俯?”劉媽媽訝異的看向蘇慕雲,從前蘇慕雲常隨了蘇夫人來蘇大老爺家走親戚。是故,大都城內,有誰還能比她更熟悉?
而當年之所以會和周家議親,一則是因為蘇老爺與周家老爺是同科進士出身之故,另則還是因為周大太太當年一眼便相中沉穩老練的蘇慕雲。
“鴻臚寺右少卿,周大人的俯邸。”
劉媽媽鬆了口氣,猶疑的道:“我們來這……”驀的一驚,失聲道:“那是周家公子的父親!”
蘇慕雲挑了挑唇,一雙漆黑的眸子亮的灼人。“是的,這便是周子元的家。”
劉媽媽捂了胸口,“周家有喜事?”
蘇慕雲點頭,“周子元與隆平候俯二小姐張寧馨的大婚之日。”
劉媽媽驚得兩眼一翻,便要朝後倒去,珠兒連忙抬手換了,一迭聲的道:“媽媽,媽媽……”一邊看了蘇慕雲哭道:“小姐,周家三公子不是與您議親的嗎?他怎麼會娶隆平候俯的小姐。”
“因為我已經死了。”蘇慕雲沉聲道。
幽幽醒轉的劉媽媽聽得蘇慕雲這句話,歷聲道:“小姐明明活得好好的,我找他們去……”說著便要翻身下車。
蘇慕雲一把按了她,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的盯了劉媽媽,“不許去。”
“為什麼……”劉媽媽含了憤恨的淚道:“他們怎麼可以……”
“沒什麼不可以的。”蘇慕雲涼涼的道,續而輕聲一“嗤”淡淡說道:“君子成人之美,我雖是小女子,但也不甘於後。”
蘇慕雲的話才落下,耳邊便響起一聲輕笑,笑聲清越,煞是好聽!
“誰……”
珠兒一把撩了車簾,待看清外面情況時,先是臉色像被打翻了的染料缺染過一樣,通紅如血,續而嚅嚅著不知所措的看向蘇慕雲。
便是珠兒不說,蘇慕雲也知曉外面是什麼人?試問這天底下哪還有誰能讓芳齡女子一見便臉紅失措?蘇慕雲撩了唇淺淺一笑,續而故作驚證的斥責珠兒。
“珠兒,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小奶……小姐……”珠兒低垂了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乍一看見外面車中的人,就會這樣心慌失措。“外,外面有人。”
蘇慕雲詳怒瞪了珠兒一眼,抬手撩起簾子。
乍然間對上那樣流光溢彩的一雙眸,饒是蘇慕雲早有準備,仍是幾不可見的怔了怔。但她很快便斂了眉眼,輕聲道:“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軒轅澈看著眼前即使惶亂之下,仍不失鎮定的蘇慕雲,唇角微勾,那樣幽深的眸便似躍起一抹水花。稍傾,緩緩道:“這裡不是東直門,更不是四喜胡同!”
蘇慕雲頜首,語聲清越道:“初來乍到,走迷了路。”
“哦,是嗎?”軒轅澈狹長的鳳眸攸然一挑,眸中的光華瞬間凝成寒凜的刀刃,像是要將蘇慕雲剖開一樣。
蘇慕雲咬牙控制住自己發軟的腳,平靜的答道:“是的。”
隨著軒轅澈的沉默,兩下裡一靜。對面周家的歡舞的鼓樂聲,便越發的清晰。一陣輕風吹起,蘇慕雲鬢邊的一朵白色絨飛似展翅的蝴蝶欲要飛起。
軒轅澈驀然歎息一聲,“你落了樣東西在我這。”
蘇慕雲眉頭一挑,葉蕭送的那塊玉珮便出現在眼前。
她錯愕抬頭!
軒轅澈忽的便綻開唇角,剎那間天地失色,便連蘇慕雲臉上也浮起了一抹緋紅。她上前,顫了手接過那塊玉牌。
直到軒轅澈的馬車消失不見,蘇慕雲還愣在原地,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將這塊玉牌還給她。為什麼?
“為什麼?”紅翹輕聲道:“主上,為什麼要將玉牌還給她?”
軒轅澈淡淡一笑,為什麼?因為這個蘇慕雲實在太讓人意外了!她如何知曉今天是周子元與張寧馨的大婚?看著自己的夫君大紅花轎迎娶別家嬌娘,她不但無動於衷還像個局外人一樣冷眼看著這場繁華!
“蘇慕雲!”
軒轅澈鳳眸輕佻,眉宇間似笑非笑。
第七章:親人
蘇家大老爺蘇尚輔不曾出仕,只是本本份份的生意的人。
這些年仗著一個從四品的知俯兄弟,賺的是盆滿缽滿的。不想,便在他有心將生意做得再大些時,卻陡然傳來噩耗,蘇尚和被流民沖俯全家都沒了。一時間,好不傷心。
此刻乍然聽到小廝來報,說是杭州的大小姐來投親,人正在門房裡坐著。錯愕過後,便是快步迎了出去,一邊走,一邊道:“真的是我那大侄女嗎?會不會是有人藉機上門尋騙?”
管事是蘇家的家生子,從小廝做起,雖本是來個妥當人,但因著與蘇慕雲有些年數不見,並不敢確定,實話道:“老奴有些年頭沒見過大小姐了,真真假假還要老爺去看看。”
說著話的功夫,兩人已到了門房。遠遠的,蘇尚輔便看到一道俏立婉約的身影,娉娉婷婷的站在那,似弱柳扶風,不勝嬌弱。
“慕雲……”蘇尚輔在看到那背影時,已有了幾分確定,待蘇慕雲聽到喚聲,霍然回頭。一對漆黑的眸子比星子還要亮,怔怔的看過來時。蘇尚輔由不由得一聲悲呼,“慕雲,真的是你。”
蘇慕雲幾步上前,福身便拜,口中喚了一聲,“大伯父……”便再說不出其它話,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她也分不清是傷心還是高興,傷心的是父母俱亡,她自此真的是孤女!高興的是,重活一世,她終於再度見到視己如親出的伯父一家人。
“快,快去告訴太太,大小姐還活著。”蘇尚輔一把扶了蘇慕雲,一邊對身邊的蘇管事道,“你著人將東廂房的芭蕉院收拾出來,給大小姐住。”
蘇慕雲心頭一暖,芭蕉院,那是緊靠著大伯母住的院子,因著她幼時來了,喜歡那一院子的芭蕉,硬生生的佔了那個院子,不讓任何人住。而痛寵著她的大伯父和伯母便也依了她,一直便空著,直至她嫁入周家為妾。
往事不堪回首……蘇慕雲眨落眼裡的淚,看著身側身形微微發福,臉色卻明顯憔悴不堪顯見消瘦的蘇尚輔,眼眶再次紅了。伯父是傷心父親的惟難吧!
得了消息的大太太錢氏扶了丫鬟婆子的手,遠遠的迎了過來,人沒到跟前,哭聲便已響起,“慕雲,我可憐的慕雲啊……”
蘇慕雲幾步上前,一把撲進了錢氏的懷裡,“伯母,父親和娘都沒了……弟弟也不見了……都死了……一大家子……”她哭得聲嘶力竭,說得斷斷續續。
一瞬間,圍著的下人聽到她那樣哀慟的哭聲,無不紅了眼眶。
“乖慕雲,不傷心了,還有伯母,有伯父,有哥哥們,我們也是一家人。”錢氏攬了蘇慕雲,抬手拭去她眼裡的淚,一邊引了她往裡走,細細的勸導著。
不多時,蘇府幾個少爺合著小姐以及姨娘得了消息,齊齊趕了來相見。
蘇尚輔與大太太錢氏育有一子一女,分別是大少爺蘇文興,四小姐蘇夕顏,而二少爺蘇文遠和三小姐蘇夕蓉則是楊姨娘所出。
這楊姨娘本是大太太錢氏的婢女,因著一心侍候錢氏,耽誤了年紀,後來由錢氏做主開了臉做了通房丫頭,在生下二少爺蘇文遠後,便抬了位份做姨娘。
蘇慕雲先是與蘇文興和蘇文遠見禮,蘇文興自不必說,自是謙謙君子溫文如玉。而蘇文遠因打小養在錢氏膝下,像貌雖不及蘇文興卻也自也有一番風流。
在見到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著一襲果綠只在邊角繡了一圈水仙花兒的三小姐,蘇夕蓉時。蘇慕雲幾不可見的挑了挑眉頭。
“二姐姐。”蘇夕蓉碎上前,靦腆的與蘇慕雲見禮。
照著蘇家輩份排,蘇慕雲與蘇文遠同齡,是故,從人呼她一聲二小姐。
蘇慕雲還了她一禮,耳邊已經響起錢氏的話,“三丫頭是個性拙的,慕雲你以後可要好生教教她。”
“伯母言重了,三妹妹只不過是性子沉悶了些,怎麼就成了性拙的。”蘇慕雲笑了上前執起蘇夕蓉的手,目光在蘇夕蓉凝如滑脂的手上來回打量著。
“二姐姐過獎了。”才幾句話,蘇夕蓉臉上便一片窘然之色,一雙手不知如何擺放。只看得錢氏頻頻蹙眉,一側的楊姨娘則是目光平靜,臉上甚至有著淡淡的笑意,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二姐姐,我是夕顏。”最小的蘇夕顏幾步上前執了蘇慕雲的手,“我一直想著你呢。”
蘇慕雲尚未開口,一側侍候著的楊姨娘笑了道:“是啊,我們的四小姐一天要念叨二小姐好幾十回呢,這會子可終於給盼來了。”
蘇慕雲將蘇夕顏擁在懷裡,抬手捏了捏蘇夕顏略帶嬰兒肥的臉,輕聲道:“我也一直想著你呢。”
待鬆開了蘇夕顏,蘇慕雲迎向笑盈盈侍候在錢氏身後的楊姨娘,笑了道,“姨娘,我可是一直想著你的五香糕。”明明是笑盈盈的樣子,可那對黑得發亮的眸子卻了無笑意。
楊姨娘被那樣的眸子看著,由不得心頭便生起一絲慌亂。正在詫異,這位二小姐怎的用這樣吃人的目光看著自己時,蘇慕雲卻已經瞥了目光,與錢氏敘起了話。
“這有何難,你即是喜歡,明日便叫阿柳做了便是。”錢氏輕聲道,“從今後這就是你的家,你的哥哥妹妹們便是你的親人,你不是一個人。”
蘇慕雲聽得錢氏的話,幾步上前偎在錢氏懷裡,生生的壓下了鼻頭的酸澀。
“不哭,蘇慕雲,老天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是要讓你哭的。從今天起,你不僅要報仇,你還要護著這廳中的親人!”
錢氏摸了蘇慕雲的頭,強壓下心頭的悲傷。
堂堂四品知俯嫡女,轉眼便成了孤女。這世間之事,當真是福禍難料啊!
這期間,楊姨娘幾次小心翼翼的看過去,蘇慕雲都只當渾然不覺。楊姨娘由不得便忖道:二小姐這一對眸子,便像是白水銀裡養著的黑水銀,卻是太過冷凝,看著有些滲人。
第八章:姐妹
東廂院的芭蕉院,粉牆環護,綠柳周垂。整個院落清雅幽致又具雍容華貴,花園之中鮮花綠樹錦簇,粉牆邊一架薔薇淺粉淡白的花朵開得一派荼靡。正房的窗門之側,兩株芭蕉樹像是要捅破屋頂似的,比著個的往上長。
九月的天,風輕日爽。
蘇慕雲持了卷書,懶懶的依在芭蕉樹下的美人榻上,卻是眉宇輕蹙,目光怔怔的看著頭頂被切成四方的天。杭州民亂是六月裡起,她們這一路便走了三個月。
前幾日,她跟在蘇尚輔與錢氏身後忙著在青蓮寺為蘇尚和和死去的蘇夫人做法事,這幾日蘇尚輔又使了人出去打聽尋找蘇慕辰的消息。
弟弟能不能找到,她不知道。前世到死,她都沒有蘇慕辰的消息!然,有些人也是時候伺機而動了吧?!
寂靜的園子裡驀的起了一陣環珮丁當的響聲,蘇慕雲瞥眼,看向裊裊而來的人。
“二姐姐,”蘇夕蓉福身行禮。
“三妹妹你這是做什麼?”蘇慕雲起身扶住了蘇夕蓉,“我們是自家姐妹,總這樣見一次面行一次禮多累啊!以後可別這樣。”
蘇夕蓉靦腆的笑了笑,就著蘇慕雲的手在她身邊坐下,拾了蘇慕雲扔在一側的書,“二姐姐看的什麼書?”
蘇慕雲笑了道:“隨手拿的,左右不過打發時間。”
蘇夕蓉輕聲一笑,她自是不會關心蘇慕雲看的什麼書。她來,自有她的目的!
“二姐姐,府裡來客人了。”蘇夕蓉目光溫和的看著蘇慕雲,臉上帶著些許小女孩的好奇。
蘇慕雲笑了道:“是嗎?只不知來的是哪家的太太,老爺。”
“聽說是賈夫人。”
賈夫人?光祿寺少卿賈修真的老婆,當年周大太太餘氏與母親議婚之時,便是請的她做的保山。蘇慕雲到大都已有些時日,她還活著的消息自是傳了開去。這個時候,賈夫人上門……蘇慕雲幾不可見的挑了挑唇角,果然與前世無異,該發生的總是會發生!
她蹙了眉頭看蘇夕蓉,“真的是賈夫人?”
蘇夕蓉臉上便有了一抹猶疑的神色,“是雲香聽廚子裡的廚娘說的,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
真的假的不知道,便這般興沖沖的跑來說?蘇慕雲微垂的眉眼中劃過一抹譏誚,再抬頭時,卻只看到她臉上滿是憂鬱與憤恨。
“二姐姐,”蘇夕蓉咬了唇角,似是惶恐的道:“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不待蘇慕雲開口,又道:“是我不好,我不該跑來亂嚼舌根的。”話落,小臉上滿是楚楚可憐的懊惱。
“不怪你……”蘇慕雲深吸了口氣,“怪我自己命不好。”
蘇夕蓉的眼眶便紅了,輕聲道:“二姐姐你別難過了,周家總是要給你一個交待的。”
“交待?”蘇慕雲看了蘇夕蓉,悲憤的道:“怎麼交待,人都娶進門了,難不成他們還能把張家小姐送回去不成。”
許是太過傷心,蘇慕雲臉漲得通紅,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像是扔了把火進去似的,燒得發紅。身子不受控制的顫動著。
“二姐姐……”蘇夕蓉似是沒有想到,蘇慕雲的反應會這樣大,連忙惶亂的安撫道:“二姐姐你消消氣,有話好好說,千萬別氣壞了自己。”
蘇慕雲撇了臉,肩膀不停的抖動著。
半響,輕聲道:“我不氣,我有什麼權利氣,別說是皇上賜的婚,便是沒有皇上賜婚,他們隨便找個理由退親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不會的,二姐姐,周家公子不是那樣的人。”蘇夕蓉連忙道,“是真的以為你沒了,才……才會跟隆平候家的小姐結親的。”
“三妹妹,你不用安慰我。”蘇慕雲抽了帕子,拭了拭眼角,輕聲道:“我想通了,大不了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去。”
“這……”蘇夕蓉瞪圓了眼睛看著神色堅毅的蘇慕雲。
蘇慕雲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別人會怎麼看周家?哪怕是天子賜婚,周子元也落不了那個貪慕權勢毀諾背義的名聲。此後,仕途上是一定會遭受影響的。還有那些御史大夫,只怕一輩子都會糾著這件事不放。
這樣的話,她……蘇夕蓉圓圓的眸子裡便劃過一抹寒光,只陽光下轉瞬即逝。
“二姐姐,你也別急,且看看那賈夫人怎麼說。”
蘇慕雲冷冷一“嗤”輕聲道:“怎麼說?無非是說聖意不可違這些話。再就是,那周家三奶奶也不是個不容人的……”
“那二姐姐,你願意嗎?”蘇夕蓉看了蘇慕雲。
“我願意?”蘇慕雲看了蘇夕蓉,猶疑的道:“我願意什麼?”
蘇夕蓉對著蘇慕雲那黑得像寶石的眸子,費力的嚥了口水,瞥了目光,輕聲道:“你知道的,二姐姐。三奶奶出身隆平候俯,又是皇上賜婚,就算是三奶奶能容人,只怕……”她偷偷的拿眼撩蘇慕雲,“你只能是妾。”
“妾?!”蘇慕雲臉上一寒,看了蘇夕蓉道:“三妹妹,你莫不以為我說絞了頭髮做姑子是唬你玩的?”
蘇夕蓉連忙擺手道:“不是的,二姐姐你千萬別誤會……哎呀,都怪我,我這張拙嘴,真是越說越亂。”一時間,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三妹妹你這是什麼話。”蘇慕雲看了蘇夕蓉,“我知道你是好心,說的也都是事實。我現如今父母雙亡,若不是伯父伯母疼愛,只怕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還談什麼名份尊嚴!”
“二姐姐,我不是那意思。”蘇夕蓉急得都要哭了。
“我自是知道你不是那意思。”蘇慕雲冷了目光看向蘇夕蓉。
蘇夕蓉帶來的大丫鬟丁香,眼見自家小姐被蘇慕雲逼得想哭,不由便挑角一挑,目露怒意,半晌才隱了下去。
“二姐姐,是我不好,不會說話。”蘇夕蓉起身對著蘇慕雲福了福身,“你別生我氣,今日時間也不早了,我改天來看你。”
不待,蘇慕雲開口,帶了丁香便垂了頭朝外走。
蘇慕雲待蘇夕蓉走出門口時,猛的起身,捂了嘴朝房子裡跑去。
不多時,響起一陣嗚嗚咽咽,刻意壓制的哭聲。
“小姐……”丁香恨恨的看著身後的院子,“她還委屈了?”
蘇夕蓉聽了院子裡時不時響起的哭聲,眉頭蹙得便越發的緊了。稍傾歎了口氣,輕聲道:“走吧,去跟母親請罪去,原是我說錯了話。”
“小姐,她算是什麼東西……”
“你要是還想在我身邊呆著,就給我閉嘴。”蘇夕蓉瞪了丁香一眼,轉身朝大太太餘氏的屋子走去。
愈走,步子愈快,愈走手攥得越緊。
蘇慕雲,你給我等著!原本是應該她哭著離開,讓下人們看看這個投親的二小姐是如何的囂張跋扈。不想,現在卻是變成了,她一個庶出的小姐上門欺負了投親的嫡小姐!
第九章:說客
珠兒先替蘇慕雲上了一層粉,再把胭脂放在手心調勻,然後搽到蘇慕雲臉上。饒是這樣,仍掩不住眼眶的紅腫。
屋子外面,錢氏屋裡的大丫鬟木蘭正與櫻桃小聲的說著話。櫻桃原本是錢氏屋裡侍候的,錢氏心疼蘇慕雲怕她被那些眼高手底的下人給欺負了,特意將櫻桃給了她。
“是怎麼回事呢?”木蘭輕聲道:“三小姐進了屋子就跪在太太面前,只說是她不懂事,嘴拙,惹得二小姐不高興了。”
櫻桃看了眼屋裡,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只是遠遠看著,誰對誰錯,說不上。然,蘇夕蓉走後,蘇慕雲哭得肝腸寸斷,聲聲喊娘,她是聽到的。於是輕聲道:“我們這位也才止了哭,先前邊哭邊喊娘呢。”
木蘭便蹙了眉頭,道:“這真是怪了,三小姐是個實誠的性子,二小姐也不是那掐尖要強的,這兩人怎麼就……”
櫻桃歎了口氣,將木蘭拉到一側,輕聲道:“聽說賈夫人來過了,知道來幹什麼嗎?”
木蘭探頭看了眼屋裡,見沒動靜,便壓低了聲音道:“是受周家所托來當說客的。”
“說客?”櫻桃訝異道,“我還以為是來還庚帖的呢。”
木蘭挑了眉頭,“想讓我們二小姐去做良妾。”
“什麼!”櫻桃失聲道:“瘋了不成。”
木蘭連忙一把捂了櫻桃的嘴,急道:“你可千萬別去瞎說,讓太太知道了,扒了我們的皮。”
櫻桃連連點頭,“那太太怎麼說?”
“太太當然不同意。”
櫻桃還想再問,耳邊響起碎碎的步子聲,連忙與木蘭分開了幾步,返身去迎了蘇慕雲。
木蘭乍一見蘇慕雲,果見她神色很是憔悴,雖重新上了妝,然紅腫的眼眶顯見哭得很是傷心,漆黑的眸子水汪汪的,讓人看了便不由自主的心痛。
蘇慕雲到得錢氏屋裡,並不曾看到蘇夕蓉的身影,正在猶疑時,簾子一響,便見錢氏由秋媽媽侍候著從內室走了出來。
蘇慕雲上前行禮,“伯母。”
“慕雲。”錢氏看著蘇慕雲紅腫的眼,輕聲道:“三丫頭已經跟我說了,她原就是個性拙的,我已經好生說過她,你也別難過了。”
蘇慕雲連忙抬頭,“伯母,我沒怪三妹妹,真的。”
錢氏拍了拍她的手,一迭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蘇慕雲眼見錢氏神色恍惚,又加之她已知曉賈夫人來俯裡的事,便知道錢氏並不在乎她們姐妹間的吵吵鬧鬧,只怕想說的還是賈夫人來訪的事。
果不其然,錢氏使了個眼色給秋媽媽,秋媽媽便帶了屋裡的丫鬟齊齊退了下去。
錢氏捧了桌上的茶盞,輕啜了口茶後,才抬頭看了蘇慕雲。眉目間滿是疼惜與為難,“慕雲,賈夫人來過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澀了嗓子道:“可是周家托她來的?”
錢氏便撩了蘇慕雲一眼,心道,這孩子實在太過聰慧,這樣子,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見錢氏不語,蘇慕雲抿了抿嘴道:“伯母,你讓周家將庚帖還回來吧,我不怪他們。是我自己沒福氣。”
錢氏的眉眼一亮,心中的鬱結之氣一掃而光。眼角甚至帶了淡淡的笑意,她原本是擔心蘇慕雲心儀周子元,一時為情所蔽,做下令自己後悔的事,眼下看來卻不是這樣!心中便長長的舒了口氣,不由自主的道:“沒錯,我們蘇家的女兒便是再落迫也絕不能與人為妾……”
“妾!”蘇慕雲怔怔的看著錢氏,顫了聲道:“伯母,賈夫人真的是來遊說,讓侄女過門做妾的?”
錢氏眉眼輕佻,清亮的眸中便有了一抹戾色,沉沉的點了頭。
蘇慕雲驀的起身,尖聲道:“周家欺人太甚!”
錢氏連忙扯了她,輕聲道:“慕雲,伯母知道你委屈,但這件事,並不是他周家說了算的,你消消氣,左右我們不同意便是了。”
不同意?!蘇慕雲心下由不得冷笑,周子元,張寧馨又豈會容得小小的商賈之家說不!當年不也是如此嗎?賈夫人回了周家的話,周家確實派人送回了庚帖,可是花朝節那天……蘇慕雲攥了手。
“伯母,只怕他們不會那麼善罷干休吧?”蘇慕雲遲疑的看向錢氏。
錢氏聞言,眉頭一挑,怒聲道:“他們還想硬來不成?”
蘇慕雲搖了搖頭,任何時候,周子元都不會是一個不用腦子的人。武力為他所不恥,但那些下三濫的手段用得卻是得心應手。
錢氏驀的想起賈夫人言語之中的試探,難道……她看了蘇慕雲,猶疑道:“慕雲,下人說你們在路上遇到一個貴人,不知道是哪個貴人?”
蘇慕雲微一沉吟,她之前交待過劉媽媽和珠兒,路上的遇到的人和事不許提。之前錢氏從來不曾問起,這會子問,肯定是從賈夫人嘴裡知道。而賈夫人之所以來這一趟,怕是周家知道她活著,也曾小心做過調查。只不知道周家知道多少?
“什麼貴人啊!”蘇慕雲輕聲道:“強盜還差不多,明著問我們買馬車,實際上不就是明搶嘛!”
錢氏怔了怔,“不是一路護送著你們來大都嗎?怎麼還搶馬車了?”
這就是軒轅澈的事了!難道是那日在周俯門外被看到了?
“沒有啊!”蘇慕雲看了錢氏,非是她不相信錢氏,而是她相信只有最親的人騙過了,才騙得了外人。軒轅澈,這張牌還不到亮的時候!
錢氏也猶疑了,“賈夫人說有人看到你進城的那天跟沂王是同道的,你二人還說了會兒話。”
“侄女當日車走錯了道,確是遇上一富家公子,難道那人就是沂王?”
錢氏見她不像說假話,可賈夫人又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一時不由便不知道該相信誰。
“伯母,他周家到底是什麼意思?”蘇慕雲看了錢氏,“難道以為往我身上潑這樣的髒水,我便會同意做妾不成?”
錢氏一愕,但很快便明白了蘇慕雲話中的意思。
是了,周家怕擔負不義之名,便想要毀了蘇慕雲的清益讓她不得不入周俯為妾,從而好全了他周子元的名聲!
第十章:眼紅
一夜間,大都城裡謠言四起。
說什麼的都有,有說蘇慕雲路途之上遇匪失貞的,也有說蘇慕雲遇上一富家公子有心勾搭的……總之是什麼難聽傳什麼。
蘇家,蘇大老爺氣得將幾個嚼舌根的下人狠狠的打罰了一番。便與錢氏商議著,早些去周家要回庚帖,替蘇慕雲另覓一樁婚事。
芭蕉院裡,珠兒拿著細細的繡花針,咬牙切齒的道:“我真恨不得拿這針扎爛那些人的嘴。”
蘇慕雲的臉色也不好,劉媽媽瞪了珠兒一眼,罵道:“那些混話你聽到便該上去撕了那些人的嘴,何苦再拿回來氣小姐。”
“媽媽,”蘇慕雲看了劉媽媽,“不怪珠兒,要怪,就怪周家欺人太甚。”
劉媽媽錯愕的道:“真的是周家散佈的謠言?”
蘇慕雲冷冷一笑,她的名聲壞了,對誰最有利?除了周家還能是誰!
劉媽媽神情一靡,怒聲道:“斯文敗類,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珠兒和蘇慕雲聽得她這句,“噗嗤”一聲,齊齊笑了。
笑聲才起,屋子外面便響起一聲吁氣聲,續而是蘇夕蓉的聲音。
“二姐姐可終於笑了。”話落,人撩了簾子進來。
蘇慕雲斂了笑意,淡淡的道:“三妹妹來了。”
“二姐姐,”蘇夕蓉上前,福身道:“原是我人笨不會說話,你可千萬別跟我計較。”
“三妹妹說哪的話。”蘇慕雲扶了蘇夕蓉,“自家姐妹又不是外人,哪來那麼多計較和不計較。”
蘇夕蓉眉眼微擰,轉瞬即逝,接了話道:“正是這個理。”末了笑了道:“聽說城東的芙蓉園,芙蓉花開得正好,我們去賞花吧!”
“芙蓉園,賞花?”蘇慕雲看向蘇夕蓉。
蘇夕蓉眉眼彎彎的點頭。
“那便去吧。”
蘇慕雲微垂首,眸中劃過一抹涼笑。
……
另一廂,在一佳木蘢蔥,奇花閃灼的小院內。
軒轅澈著一襲繡著雅致竹葉花紋雪白滾邊的紫色吳綾,一手持了玉製的黑色棋子,凝眸看向石案上的一局殘棋。唇角微微的勾起,狹長的鳳眸微微的挑了挑,眉宇間似笑非笑。
另一側,一直小心打量他神色的黑衣男子心中便一凜,忖道:這又是要對付誰了?每每主子臉上這樣笑,便有人要倒霉了,不知道這次會是誰!會不會是那個狗膽包天的周子元?
“魚腸!”
黑衣男子連忙恭身應道:“屬下在。”
“你說那位蘇小姐會怎麼做?”
魚腸略作沉吟,那位蘇小姐麼?腦子裡便出現一對漆黑的眸子,只是卻怎樣也想不出蘇慕雲會如何應對。半響,搖頭道:“屬下愚笨。”
“我也很好奇呢!”軒轅澈忽的挽唇一笑,如優曇綻華,風華萬千,將院落裡奇花異草光華齊齊遮盡。頓了頓,又道:“可不能白擔了這名聲,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吧!”
“啊!”魚腸錯愕的看著自己的主子,不白擔了名聲!主子這是想做什麼!
……
已是深秋的天,天邊漂浮著幾縷白雲,秋風一陣陣迎面相撲。
城東芙蓉園內,粉紅,淺白像是要將整個天地給染紅一樣,連綿成片的相接相綴,一朵壓著一朵,一片壓著一片,行走於其間,彷似在花海中倘漾。
到處都是遊園賞花的太太,小姐,或三、五成群,又或是三三兩兩擠作一堆。
“二姐姐,我們去那邊看看吧。”蘇夕蓉指了不遠處臨水的一叢花樹道,“那邊還有個亭子,我們可以到亭子裡坐坐。”
蘇慕雲笑了道:“好。”
領著各自的丫鬟婆子朝那處亭子走去。
青石板鋪成的小徑,越走花樹越高,越走越偏。
“小姐,”珠兒上前挽了蘇慕雲的手,輕聲道:“真是奇怪,這一路過來,竟難得遇上兩個人!”
一側的蘇夕蓉笑了道:“許是都嫌這邊遠吧。”
蘇慕雲笑笑不語,只安撫的拍了拍珠兒的手。
“咦,小姐您看。”蘇夕蓉的丫鬟雲香指了不遠處,幾個婢女圍著的一著青綠褙子的小姐道:“那不是黃小姐嗎?小姐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隨著雲香的話,便見那黃小姐也朝這邊看來。
蘇夕蓉便對蘇慕雲道:“二姐姐,我過去與黃小姐打聲招呼,你先去,我很快便過來。”
“好!”蘇慕雲還是一個字。
話落,果真帶了珠兒朝花樹叢中的亭子走去。
蘇夕蓉立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稍傾才轉了身朝黃小姐那處走去,邊走,臉上邊揚起一抹詭異的笑。
蘇慕雲站在幾步外,眼前的亭子斑駁不堪,從它的外表可以看出它已經建起有些年頭,但亭子上的雕樑畫柱仍然很鮮艷。亭上高懸著筆走龍蛇的“鴻影亭”三字,字跡蒼勁有力,像是出自大家之筆!
隨著她逐步靠近,亭內側霍然轉出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蘇慕雲在看到那抹天青色時,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僵在了那。就是化成灰,她也能認出眼前的人。都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死死的攥緊了袖籠中的手,才制止住了恨不得衝上前掐死周子元的衝動。
“珠兒,我們走。”冷靜下來的,蘇慕雲返身便要走。
周子元卻是幾步上前,“蘇小姐,請留步。”
蘇慕雲步子一頓,背影僵硬的立在那。
看著蘇慕雲背影的周子元目光微閃,他其實二人議下親事的時候偷偷的去看過她一回。
那時候,蘇慕雲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娃,身形較之當時的其它女孩顯得高大了些,他當時也不是很厭煩但也不是很喜歡。然,今天,再度相見,眼前這逶迤如畫的背影便讓他感覺到了另一種的瀲灩嬌濃。
周子元的眸中便生起了一種灼熱,隨之而起的,是胸腔裡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得越發的歷害。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蘇慕雲的正面,他記得,她有一雙黑亮得攝人心魄的眸子。
“蘇小姐,唐突求見實在是情非得己,還請蘇小姐見諒。”周子元話落,深深一揖。說話溫和親切,笑容爽朗大方,完全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兒。
蘇慕雲心底冷笑,不怕真小人,就怕偽君子!對付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是掌握主動。否則被他拿了先機,只怕自己落入了陷阱都不知道是什麼……
“情非得己?”她霍然轉身,一對黑亮的眸子銳利如鋒芒的盯著周子元,“公子何人,與我有著怎樣的情非得已,使罔顧聖人教誨,一意相窺?”不待周子元反應,又道:“看公子也是飽讀詩之人,然公子既明知是唐突,卻又行下這孟浪之事,可知往日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隱約間似乎響起一聲輕笑聲,只瞬間便消失。
而周子元似是也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不留情面,她犀利的言詞和那柔美的外表又是如此的不同,一對眸子卻似暗夜裡的星子,照亮整個天際。此刻寒光凜凜,逼視著他。
第十一章:陳情
周子元的神色是難掩的錯愕,但很快便平復了下來。
忙道:“蘇小姐,在下絕非你想像中的那種人。”眼見蘇慕雲眸光微寒,連忙道:“在下,周子元見過蘇小姐。”
他這算是自報家門了!
蘇慕雲撩唇一笑,周子元?!你以為你自報家門,我便拿你無可奈何!
周子元見她忽然綻唇一笑,瞬間,蓋過了週遭清艷的芙蓉花。
“周公子?”蘇慕雲不退反進,迎著周子元上前兩步,笑盈盈的道:“公子是來還我庚帖的嗎?”
話已經說得這樣直白,她以為周子元會羞愧失色又或是惶然失措,再不濟,也會有些難堪,可沒想到周子元聽了只是微微一笑,“還庚帖!蘇小姐,如何會認為在下是來還庚帖的?”
蘇慕雲不屑的譏笑。
周子元不為所動,淡淡地一笑,笑容如三月的春風般溫柔、和煦:“蘇小姐,杭州城民亂,原以為蘇小姐惟難,是故才會謹遵聖意,與隆平候府小姐結為佳麗。”他說著,話峰一轉,目光明亮的看了蘇慕雲,“然,子元絕不是那攀附富貴之人,雖不曾與小姐完婚,在子元的心裡,小姐已是我真心相待之人!”
蘇慕雲默然看著眼前謙恭有禮的輕年男子,二十一、二歲的年紀,面容俊朗,身長玉立,穿了七成新的天水青的吳綾袍子,目光清澈,看上去神采奕奕,如陽光般溫柔明亮。
若不是前世的那番遭遇,她會相信他的吧?!
蘇慕雲眼角微瞇,淡淡道:“如此說來,周公子打算稟明今上,請了張家小姐回去,正式迎我過門了?”
三分懊惱七分訝異從周子元眼底飛快閃過。
“蘇小姐,聖上金口玉言,再說我與張家小姐已然……”頓了頓,輕聲道:“已是夫妻,如何好再……”
蘇慕雲不待他說完,冷冷一笑道:“周公子,你既不肯還我庚帖,又不能迎我進門,你到底意欲何為呢?還是說你今日約我相見,是想讓我看在你我曾有婚約之實的份上,主動消失,以全了你和那張家小姐的名聲?”
周子元聽完,笑容漸斂,目光中閃爍著些許的惱怒之色。
蘇慕雲看了心底間的冷笑越發的濃,神色間卻是從容不迫一副淡然的樣子,“周公子,你臉色不大好看,難不成,真被我說中了?”
周子元臉上閃過一抹冷俊之色,道“蘇小姐,如此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嗎?”
“沒意思。”蘇慕雲斷然道:“我也想問周公子,如此惡意的糾纏不清,有意思嗎?”
周子元聽到蘇慕雲帶著喝斥的怒問,不由臉色一青,他自來人中龍鳳,何償受過這種凌侮眼底流露出些許的陰森,讓他原本明朗的面孔平添了些許的陰沉。
“蘇小姐,我已經說了,婚約之事,並不是我有心毀諾,實是事出有因。與張家小姐的婚事,也不是我刻意相求,實在是聖意難違。”周子元深吸了口氣,“寧馨不是不能容人的,她自知曉你還活著的消息,便親自去請了賈夫人上門相詢,卻為你伯母相拒。我想著,你親人俱已不在,總是寄人籬下也不好,才通過舍妹請了三小姐安排,與你見一面,你若是願意,我必不虧待了你。”
周子元一席話說完,又恢復了他翩翩公子的風流氣度,目光朗朗的看著蘇慕雲。
“我若願意?”蘇慕雲眸光半抬,眼帶寒光的看著周子元,“我若願意什麼?你又如何不虧待了我?”
周子元深吸了口氣,輕聲道:“雖只是妾,但我一定待你如妻,絕不會令你半分不快。”
“夠了。”蘇慕雲赤紅了眼瞪著周子元,一字一句道:“你真是枉讀聖賢之書,虧得你周家自詡是耕讀之家,以詩書傳世,豈不聞,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之理?”蘇慕雲說著,往後微退半步,眼角的餘光在看到向這邊走來的蘇夕蓉及其它幾位小姐家人時,心底生起一抹冷笑。抬手指了周子元怒道:“你口口聲聲稱,必不會虧待於我,豈不知自你打定主意欲意使我為妾時,便是對我最大的羞侮。周子元,你當真是斯文敗類畜生不如。”
周子元何曾這樣被人點著鼻子罵過,便在他抬頭正欲反唇相譏時,眼角的餘光處看到遠處向這邊走來的人群時,神色一變,肅然道:“蘇小姐,你我都知,我已然娶親,你這般糾纏有何意義……”
他的話聲陡然提高,隱隱約約的便似要傳開。
不想,蘇慕雲卻與此同時,突的發出一聲尖利的驚叫,驚叫乍起的剎那,周子元肅然的臉猛的便失了血色。
“救命啊,來人啊……”
蘇慕雲邊喊邊擰了身子佯裝慌亂的往回跑,珠兒早已在旁聽得義憤填膺,此刻聽得自家小姐乍然而起的驚喊聲,雖是怔了怔,但在回頭看到正朝這邊急急走來的蘇夕蓉,以及她身邊那些紅紅綠綠的別家小姐時,一瞬間明白了周子元的險惡用意。
周子元在亭子裡,她們立身的這條小徑是唯一的出行之路。而自己與小姐正在這路上,乍一看,便是自家小姐在此糾纏著他周子元,再加上周子元最後那番義正言辭的話,任是誰也不會相信是是他周子元有心諂害。
好歹毒的人!
“來人啊,來人啊……”珠兒的尖叫立時蓋過了蘇慕雲。
“蘇慕雲!”周子元連連趕了上前,想要制止蘇慕雲與珠兒的尖叫。
“你別過來,我不認識你……”蘇慕雲驚叫著,慌亂之中,竟是一腳踩上了自己的裙角,隨即“撲通”一聲,蘇慕雲落水了。
“小姐……小姐,快來人啊,救救我家小姐……”珠兒一邊焦急的看著水裡撲騰不休的蘇慕雲,一邊紅了眼朝周子元撲過去,“你這個登陡子,淫賊,我跟你拼了。”
便在珠兒的手要抓上周子元的臉時,跟他前來的身邊服侍的隨從月生連忙喊道,“少爺,你快走。”
周子元正欲待抽身而走,湖水之上,霍然便駛來一葉小舟。
“啊呀,有人落水了。”舟上正撐著小船,著一襲紅衫眉眸甚是可人的丫鬟見著在水中掙扎的蘇慕雲,連忙撐了小舟過去,將長長的竹竿遞過去,“快,快抓著。”
蘇慕雲抓上那竹竿,長長的透了口氣,暗道好險!差點便陪了自己的小命。卻在這時,小舟之中走出一華衫麗服的公子,紫衣之上是一張艷絕無雙的臉,臉上一對狹長的鳳眸睨了水裡怔然的蘇慕顏,緩緩綻辰一笑。一瞬間,他身後清綠的湖水和連綿不絕的芙蓉花剎時失去了顏色。
天地之間,只有他那一襲紫一抹笑!
第十二章:風骨
怔住的何止蘇慕雲,棧橋之上的周子元一瞬間臉上神色變了又變,便在他苦思良策應對之時。蘇夕蓉已然與一眾小姐丫鬟走了上前。
棧道上的各家小姐在看到軒轅澈的那一刻,齊齊失了顏色。竟都不曾去留意一側怔愣的周子元。
“沂王!”
鶯鶯燕燕婉轉嬌啼,一時間好不熱鬧!
人人都恨不得能引得軒轅澈的一個側目,同樣,人人都目光如刀睨向小舟之上的蘇慕雲,恨那個落水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
小姐們無不為軒轅澈的風彩所折,只有蘇慕雲保持著清醒,適才那似笑睨來的一眸包含了太多信息。人人都以為他憐香惜玉,卻不想,他那雙幽深詭秘的眸中藏著一根淬毒的針,只待你一不小心,便狠狠的扎死你!
這個男人,不能招惹!然,她卻不得不招惹!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軒轅澈開口,聲音卻只有她二人才能聽到。
蘇慕雲抬頭睨了他微微上挑鳳眸,在那樣漆黑的亮著一簇水光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瑟瑟顫抖的身子,以及白得沒有血色的臉。
她想要笑一笑,不想才綻開唇,因為受寒不過,下一瞬間竟是將如新剝石榴的嘴唇給磕破了。那樣刺目的紅,將一張厚薄適中的唇渲染成最艷的一抹櫻花色!軒轅澈看著,竟有一種想要上前一探芳澤的衝動!
“二姐姐!”岸上響起一聲驚叫。
軒轅澈攸的退開了身子,眸光輕垂,掩下了眸中的風雲洶湧。
“紅綃,將船靠過去。”
蘇慕雲不由便偷偷的打量起眼前的丫鬟來,與上次相見的紅翹相比,這位同樣愛著紅色的紅綃姑娘似是要溫和了許多。紅綃見她看過來,背著軒轅澈,偷偷的給了蘇慕雲一個淺淺的笑。
“二姐姐。”蘇夕蓉一待小舟靠岸,便幾步上前扶了她,“這是怎麼了,怎的好端端的就落水了。”
蘇慕雲抿了抿唇,抬頭指了一側的周子元道:“三妹妹,這人你可識得?”
一瞬間,蘇夕蓉心思百轉,衡量著承認與否認之間的利蔽。
然,蘇慕雲卻不給她更多的時間思考,“三妹妹,你怎麼不說話?”蘇慕雲看了神色變幻的蘇夕蓉,“這位公子說是三妹妹將他約在這的,可是真的?”
周子元才剛斂下心緒,打算上前與軒轅澈見禮,驀然聽見蘇慕雲的這番話,步子不由一頓,蘇慕雲,她想做什麼?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軒轅澈。適才,雖然隔得遠,看不清蘇慕雲與軒轅澈的互動,但蘇慕雲與軒轅澈之間似乎有種微妙的關係存在!
“見過沂王殿下。”周子元上前行禮。
軒轅澈擺了擺手,“周大人不必多禮。”話落,指了蘇慕雲道:“這是怎麼會事,這位小姐適才說周大人欲圖對她不軌,是不是之間有什麼誤會?”
周子元蹙了眉頭,他也不知道軒轅澈到底知道了多少,只是有一點卻很清楚,他必須小心應對沂王的問話。
另一邊,蘇夕蓉面對蘇慕雲的斥問,漲得臉通紅。
她約周子元!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她!情急之下連忙道:“二姐姐,你誤會了,是周公子托了周小姐傳話給我,說是跟你有些誤會,想要當面解釋清楚。”
蘇慕雲心底不由得便冷笑,忖道:若不是她這樣一逼,蘇夕蓉亂了手腳,不知道她又會怎樣糟賤自己呢?
“你說他是周公子?”蘇慕雲詳裝不解的看向蘇夕蓉,搖頭道:“怎麼可能?”
隨同蘇夕蓉來的幾家小姐大多數都是雲英未嫁的,在今天一日同時得見大都城裡兩位獨領風騷的人物,春心早已蔭動不堪。聽得蘇慕雲質疑,不由齊齊道。
“沒錯,他真的是周家三公子,周子元。”
蘇慕雲聽得眾人的話,咬了咬唇,略略裹緊身上的披風,往前一步,行到軒轅澈與周子元三步外,微微一福,柔聲道:“周公子,適才是我受驚亂語,還請公子海涵。”
“蘇小姐言重了,是在下唐突,該是在下向蘇小姐賠罪才是。”言罷起身,對著蘇慕雲一揖到底。
蘇慕雲淡淡一笑,唐而皇之的受了周子元的那一禮,稍傾輕聲道:“想來公子約我前來,也是為婚約之事。”
周子元神色一惱,正欲開口。
蘇慕雲卻飛快的道:“承蒙公子不棄,日前使了賈夫人上門,今日又親自前來。慕雲感念公子人品與操守,但伯母當日已經告知賈夫人,為妾之事,萬萬不可……”
“嘩”人群便似熱油裡濺了水,炸開了!
“做妾?嫡妻成小妾!”
“這是怎麼想起來的,好歹蘇小姐也是四品官的嫡女……”
“有什麼奇怪的,周公子風流倜儻想是想享那齊人之福。”
“……”
嗡嗡的話語聲,一句接一句。
周子元臉色難看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微抬了眼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怎麼,這就嫌難看了?想做婊子還想掛牌坊,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
“二小姐,怕是這之間有什麼誤會……”
蘇慕雲淡然抬頭,輕聲道:“其實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請公子解惑,今日既然遇上了,不知周公子可願為我解惑。”
周子元明知蘇慕雲設的是個局,然,他卻不得不往下跳。
“蘇小姐請說。”
“公子已有良緣,卻為何一直扣著我的庚帖不見送還?”
蘇慕雲所有的話都指向一個事實,那就是周子元仗勢想要逼她為妾!週遭的都是人精,幾句話的功夫,怎麼就會不明白。
一時間,那些小姐眼裡滿滿都是不屑。當然其間也有羨慕嫉妒的,恨不得自己是被逼的那個人。
“蘇小姐誤會了。”周子元雖是臉色青白,但神態間還是維持著君子風度,“非是我周家扣了小姐的庚帖不還,實是,你伯父……”周子元言語間打了個含糊。
蘇慕雲又豈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知曉他的用心後,越發的憎惡不已。無非是想要黑白顛倒,混淆視聽!誤導場中之人,讓她們覺得是蘇家貪慕周家榮華,而非是周家想要仗勢欺人,逼良為娼!一時間她恨不得上前撕了他那張溫文如玉的臉。
“公子是想讓伯父親自上門求取庚帖?”蘇慕雲目神色愁苦的看了周子元,“只怕要讓公子失望了,賈夫人來俯傳達公子的意思後,伯父便氣倒了。他說,蘇家的女兒便是絞了頭髮做姑子,也絕不能與人為妾!”
一番話說得是錚錚鐵骨,單薄的身子亦是挺直如松,讓人不敢小覷!
一直默然無聲的軒轅澈忽的淡淡道:“周大人,人蘇小姐寧願做姑子也不願為妾,我看你還是將庚帖還了人家吧!”
“沂王……”周子元連忙恭身想要辯解。
軒轅澈眉眼輕佻,似笑非笑的看著周子元:“還是說周大人真正心儀的是蘇小姐,實在難以割捨?”
周子元本想辯解,聽得這話卻是心頭一凜,轉而看向蘇慕雲,“庚帖,明日定當讓人送回。”
第十三章:巧合
軒轅澈之美用四個字概括便是“人神共憤”。
蘇慕雲比誰都清楚,這個長得連女人都要嫉妒的男人有多危險,可是,縱然知曉,她卻沒有辦法抗拒命運的安排,也許不是命運!蘇慕雲微微的勾了唇,在聽到軒轅澈的那句“真巧”時,她便知道,這世間所有看似巧合的事情揭開真像過後,都不會是巧合!
蘇慕雲水眸微挑,亭子外是被紅綃攔下的各家小姐,以及她的三妹妹—蘇夕蓉。
至於周子元……蘇慕雲眼底的冷笑越發的重了,前世雖不憤與他為妾,但在心裡總還是認為他是個翩翩君子,不想重活一世,他卻原來只是一個繡花枕頭一包草的人!這樣的人……心底生起一種濃濃的不甘,她怎麼就會活得那樣蠢!
“你恨周子元?”
清越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種淡淡的磁性,似最好的琴弦彈出最美的音!
“不,”蘇慕雲斂了心緒,暗暗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大意,“我不恨他。”
軒轅澈微微挑起眼角,狹長的眸裡劃過一抹譏諷,心道: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從那天初到大都,她趕到周俯看那一門盛宴,到今日的這一番落水,這個女人越來越讓人捉磨不透。
“你既不恨他,又為什麼要裁髒他?”
蘇慕雲苦笑,果然,他都聽到了!
既是如此,不若打開窗說亮話,看看這位沂王殿下到底抱的什麼目的!思及此,蘇慕雲霍然抬頭,看了軒轅澈,“他既不能以嫡妻之禮迎我過門,又不肯還我庚帖。這樣的人,沂王殿下覺得民女應該怎麼對付呢?”
軒轅澈聽著她話聲之中隱隱的惱意,不由便凝了眸看她,見蘇慕雲一雙漆黑的眸彷若秋水一般純澈,不見絲毫惱怒。長長的睫毛卻似紗幕一樣,使得那雙秋水似的眸,顯得神秘、深沉,卻又顯著些許的試探!
她在試探?!這一發現讓軒轅澈不由便心底失笑。
沒有誰敢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我覺得……”軒轅澈對著蘇慕雲忽的便勾了勾唇,綻開一抹春花般的笑意。隨著他笑意初綻,亭子外響起一片吸氣聲。蘇慕雲瞬間感覺到了軒轅澈眼眸中的不快,卻是一閃而逝,她再要捕捉時,便只看到那不達眼底的笑意淺淺的掛在他眼角,此刻正睨了她,一字一句道:“你應該去順天俯告他!”
“告他?”蘇慕雲錯愕的看著軒轅澈,“怎麼告?”
“始亂終棄,逼良為娼。”
蘇慕云“通”一聲,退了一大步,這一退她便抵在了身後的柱子上,雖不曾全身濕透,但一雙腳卻是涼得直往心底灌冷氣。
“蘇小姐這是怎麼了?”軒轅澈看著失態的蘇慕雲,驀的輕擊桌面道:“是了,都道一夜夫妻百日嗯,在蘇小姐的心裡,或許……”
“憑他也配!”蘇慕雲猝然截了軒轅澈的話,歷聲斥道。話落,才驚覺自己中了軒轅澈的計,一時間心中不由便滿是懊惱。
“哦,他不配麼!”軒轅澈鳳眼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蘇慕雲,話語之中是滿滿的嘲諷。
蘇慕雲被他這般一看,心頭如擂鼓般,響個不停。一遍遍的告誡自己要小心,眼前是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被他咬一口,便死定了!
“時辰不早了,民女儀容不整……”
“我救了你一命。”軒轅澈打斷了蘇慕雲的話,目光咄咄的看著蘇慕雲,“救命之恩……”
蘇慕雲有種想嘔血的衝動,他救了她一命?那水就到她腳踝,只不過是濕了她的一雙鞋和裙底,他竟然大言不愧的說,他救了她一命!世間還有比他更無恥的人麼!
“民女無以為報,便給沂王殿下磕幾個頭吧。”蘇慕雲默然上前,斂了衣裳便要下跪行禮。
軒轅澈眉目間的笑意越發的濃了,他待蘇慕雲屈膝便要跪下之時,才緩緩道:“蘇小姐的命原來這麼不值錢。”
蘇慕雲只愣了片刻,便還是雙腳一重準備跪下去,不想膝下卻像是有人托著一樣,怎麼也跪不下去。
使詐!蘇慕雲猝然抬頭。
軒轅澈微傾了身子,一張俊美無雙的臉眼見得便要貼上蘇慕雲的臉,鼻息間是彼此身上沁人心脾的冷香。只不過,他的綿長深遠,而她的卻是馥郁冷冽。
“回答我一個問題。”
蘇慕雲點了點頭。
“那天你是如何知曉周子元大婚的?”
這件事一直困擾著他,一路同行。他是有著專門的消息渠道才會知曉,而她呢?她如何知曉那天是周子元的大婚?也許只要解開這個線頭,那些環繞在她身上的迷霧便會不驅自散!
蘇慕雲垂了眉眼,稍傾重抬了臉,看著他。
“巧合而已。”
“巧合?”軒轅澈猶疑的看著她,眉目之間再無笑意,而是一種銳利的冷凜,像把刀一樣凌遲著蘇慕雲的感官。
“是的。”蘇慕雲點頭,未幾,挽了挽唇,“就像今天與王爺巧遇一樣。”
“哦?”軒轅澈冷冷一笑,身子往後仰了仰,將彼此的距離拉開了些,然,鼻子下卻還縈繞著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如果,我說今天你我不是巧遇呢?”他看了蘇慕雲一字一句道:“如果是本王有心安排呢?”
蘇慕雲壓下心底的不安,強裝鎮定的道:“這世間並不是每一個巧合都是有心安排。”
週遭便靜了靜,落針可聞。
稍傾,軒轅澈“嗤”的一聲輕笑,冷冷道:“是嗎?”他的話才落下,那一直托著她膝蓋的力忽的便消失不見。
“撲通”一聲,蘇慕雲重重的跪在了青石板上,痛得她差一點便抱了膝蓋哭。卻在看到眼前的那如流雲的一般的紫色時,生生的忍下了喉間的痛呼,雙手扣地,俯身道:“蘇慕雲謝沂王殿下,救命之恩。”
抬頭時,臉上便拂過一陣柔滑的觸碰。那抹紫色蕩起一片逶迤秀麗的幅度,消失於眼前。
他這是生氣了,還是相信了她?
蘇慕雲看著那抹紫色隱於小舟之間,看著紅綃瑩白如玉的手在竹蒿上深深淺淺的游動,長長的吁了口氣。
“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第十四章:張
周家,半倚在涼亭貴妃榻上的三奶奶張氏望著窗外奼紫嫣紅的美景,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她低聲問著自己的陪嫁丫鬟:“可打聽清楚了?”
“打聽清楚了。”金枝睃了眼一丈外的其它下人,壓低了聲音說道:“約在城東的芙蓉園……”
張氏端了茶盞的手背,忽的便糾結起一片青色。
金枝嚇得朝後退了退,但想到自家小姐的歷害,又收了回來。屏氣凝聲的侍立在張氏身側。
“去,讓小丫頭門口守著,少爺回來了,請少爺先過來。”
“是。”
金枝幾步退了下去,走得遠了,才輕吁了口氣。
張氏重新倚在貴妃榻上,只眼裡卻是再也看不下任何景致!
“鳳枝。”
一個著蔥綠褙子鵝蛋臉的丫鬟匆匆的走了上前,“奶奶。”
張氏抬頭看了眼雖是低眉垂眼然卻膚光明媚姿容嬌麗的鳳枝一眼,淡淡的道:“你怎麼看?”
鳳枝默了默。
張氏不悅的抬了頭,“讓你說便說,這裡沒有外人。”
鳳枝瑟瑟的打了一個寒顫,稍傾,才輕聲道:“奴婢是想,還是等三少爺回來,問問清楚再做決定。”
張氏蹙了蹙眉頭,神色間便有一份不悅。但卻又很快的平復了那份不悅,指了桌上的葡萄道:“你幫我剝些葡萄。”
鳳枝在一側墩子上坐下,拿乾淨的帕子擦了手,這才探手取了桌上定窯白釉刻蓮花紋盤裡裝著的紫色葡萄,剝了放在一側的水晶碗裡,拿銀簽子紮了,遞到張氏手裡。
“太太那邊怎麼說?”
鳳枝拿了適才的帕子,一下一下的拭著甜膩的手,輕聲回道。
“聽羅媽媽說,太太的意思是將庚帖還了蘇小姐。”
張氏冷冷一笑。
“還給她?在少爺見她之前說不定我還會同意,可現在……”張氏不語,只眉宇間的神色越發的冷凜。
鳳枝不解的看向張氏,卻不敢發問。
而張氏也不需要她問,已經幽幽的說道:“你見過那位蘇小姐嗎?”
鳳枝搖了搖頭。
張氏也搖了搖頭,“我也沒見過,可是我知道她母親是當年杭州俯的第一美人!蘇杭自古出美女,第一美人的女兒能差到哪去?”
可是這跟還不還庚帖有什麼關係?鳳枝猶疑的想道,不管那位蘇小姐長得再怎樣好看,小姐已經是周家的三少奶奶,而那位蘇小姐已經明言不會入俯為妾,這樣糾著不放做什麼?
“你不懂。”張氏搖頭,沉沉的歎了口氣,“大哥曾經說過,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只要得到了,日子長了便無所謂美醜,只不過合心不合心而已。可若是曾經有那麼一位絕色佳人原本應該為己所有,卻陰差陽錯的擦肩而過,那麼,她便會像棵樹一樣扎根在心裡。日子越長,根扎得便越緊!”
鳳枝低垂的眼睛裡便飛快的閃過一抹銳利,差一點便要脫口而出,候爺他……眼角在瞥到張氏遞過來的盤子時,嚥回到了嘴邊的話,起身取了一側備好的帕子遞給張氏。
張氏接了帕子,一下又一下擦拭著瑩白如玉的手,臉上的神色卻是一片恍惚。
鳳枝忍不住便勸道:“奶奶您真的想多了,少爺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希望他不是。”張氏黯然道:“可是,我堵不起,一輩子太長了。”
想到周子元在她之前,生命裡便有這樣一個親密無間女人的存在,她便覺得心裡像有把刀在絞一樣。
張氏跌坐在椅子裡。
鳳枝由不得便安慰她道:“三少爺不是還沒回來嗎?說不定那位蘇小姐並不像是奶奶想的那樣呢?”
張氏點了點頭,輕聲道:“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是……”
便在這時金枝急急的走了過來。
“奶奶,金枝來了。”鳳枝連忙道。
鳳枝的話才落,張氏便從榻上直起了身,眼睛瞪得圓圓的看向小徑處。待看清只有金枝一人時,臉上的神色便黯了黯。
“怎麼了?三少爺沒回來?”鳳枝迎了金枝走過去,一邊探頭朝金枝身後看,一邊輕聲問道。
金枝搖頭,走到張氏身前,屈膝道:“奶奶,少爺說他累了,先去書房歇歇,稍後再來看您。”
“去了書房?”張氏看著金枝。
金枝屏了氣,輕聲道:“是的。”
一瞬間,涼亭了裡便靜了靜。
金枝大氣也不出一聲,生怕張氏斥怪她沒辦好差。
鳳枝想了想,輕聲道:“奶奶,奴婢去月生那裡問問,今天是月生跟了少爺出去的。”
張氏點了點頭。
眼見得鳳枝走遠了,張氏默然了片刻,起身道:“去將廚房裡燉著的參湯拿來,我們去書房。”
書房裡。
周子元怔怔的坐著,腦子裡亂亂的,耳朵邊嗡嗡的想著。
一下子是蘇慕雲清脆的斥罵聲,“周子元,你當真是斯文敗類畜生不如。”一下子又是軒轅澈淡漠的“還是說周大人真正心儀的是蘇小姐,實在難以割捨?”天人交割間,門吱呀一聲推開,周子元猛的抬頭,目光難看的迎向裊裊而來的張氏。
“你這是怎麼了?”張氏看到周子元惶然失色的臉,不由驚聲道:“出什麼事了?臉色這般難看?”
周子元張了張嘴,這才發現,嘴巴裡竟似吃了一斤黃蓮一樣,苦得他張不了嘴。
“先把這參湯喝了吧,我讓廚房燉了一早上了。”
周子元接過張氏手裡的參湯,幾口熱湯下肚,才算是壓下了那番苦味,臉色也好看了些。
“我今天遇見沂王了!”
張氏一怔,“沂王,軒轅澈?”
周子元點了點頭,不待張氏開口,他繼續道:“為什麼會這麼巧?”
張氏愣了愣,看了周子元輕聲道:“難道說,外面的傳言是真的?”
周子元默了一默,傳言?那些傳言只不過是他想抹黑蘇慕雲,故意使人傳了出去的。怎麼又當得真?可今日,沂王突然出現在芙蓉園,又作何解?
“讓人去查查,看看蘇慕雲在來大都的路上都遇見了什麼人。”
“知道了,我明兒就去趟哥哥那。”
要查消息,當然得借助隆平候的路子!
門外面,鳳枝晃了晃,張氏看了,對周子元道:“你這一天還沒去母親那看過呢,歇一歇,去給母親問個安吧。”
“好的,我知道了。”
張氏叮囑了幾句,找了個借口退了下去。
“月生,怎麼說?”
鳳枝看了眼書房的方向,壓了聲音附在張氏耳邊輕聲道:“月生說那蘇小姐性情沉穩,而且更是難得一見的……”
張氏臉色大變:“長得極好?”
鳳枝神色黯然的點了點頭。
張氏不由便抬頭瞄向書房內怔怔不語的周子元,這樣的失魂落魄,當真是因為沂王之故嗎?
第十五章:姨娘
蘇家,蘇夕蓉被罰跪在錢氏院子裡。
屋子裡,蘇慕雲正苦苦的哀求著錢氏,“伯母,您就讓三妹妹起來吧,您要是生氣,那我去跪著。”話落,起身便朝外走。
“你給我站住。”錢氏喝了蘇慕雲。
蘇慕雲頭痛的看著錢氏,她自是知曉錢氏是心疼她,可是這樣讓蘇夕蓉跪在院子裡,往後她在這個家還怎麼呆得住?別人是不會問蘇夕蓉為何罰跪,只會說她這個堂小姐持寵凌弱,掩蓋了真像不說,還全了蘇夕蓉忠厚本份的名聲!
“二小姐。”楊姨娘撩了簾子從外面走進來。
錢氏恨恨的瞪了楊姨娘一眼,沉聲道:“你養的好女兒,私約外男這種事她都敢做出來。”
楊姨娘圓潤白皙的臉上便有了一抹訕訕的顏色,福身道:“是奴婢的錯,太太便是生氣還請顧惜著自己的身子。”
“是啊!”蘇慕雲轉身,上前扶了錢氏,輕言軟語的勸道:“伯母,三妹妹都跪了一柱香了,她身子本就弱,真有個好歹,傷心的還不是您?您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錢氏沉沉歎了聲氣,蘇慕雲連忙對一側錢氏身側的大丫鬟木蘭使了個眼色,木蘭便走了出去。
不消多時,蘇夕蓉在木蘭的扶持下走了進來,白皙的臉越發的慘白,頭髮也濕了半圈。
“都是女兒不好,女兒不敢求母親原諒,還請母親顧惜自己身體。”蘇夕蓉屈膝,又要跪下去。
眼見得蘇夕蓉踉踉蹌蹌腳步不穩的便要倒地再跪,蘇慕雲幾步上前,扶了蘇夕蓉,輕聲道:“三妹妹,伯母罰您已是心疼不已。今日之事說到底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害得伯母生氣,要跪便我來跪吧。”
話落“撲通”一聲便跪在了錢氏身前,錢氏正待喝止,不想蘇慕雲卻霍然抬頭,眼眶含淚的看著她,“伯母,我知道您心疼我,您生氣三妹妹自作主張,您不想蘇家的女兒被人看輕了去。慕雲發誓,這一生絕不會丟蘇家的臉。”
楊姨娘眸光閃了閃,上前探手扶起蘇慕雲,“二小姐,您這是做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這動不動就跪的,可不是讓太太越發的心疼麼!”
蘇慕雲微垂了頭,眼裡的淚在身前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深色的花。
“二姐姐,是我不好。”蘇夕蓉上前,挽了蘇慕雲的手,一臉內疚的道:“我真的不知道周子元,他……”話沒說完,眼裡的淚便“啪、啪”的往下掉,一邊哭一邊道:“好在二姐姐人沒事,二姐姐要是有個不好,我便是死了也難贖罪。”
蘇慕雲眉頭蹙得便越發的緊了,蘇夕蓉這欲語還休的是想引導什麼?她回到蘇家第一時間是洗澡換衣,其後便聽聞蘇夕蓉自動來錢氏院裡請罪。等她梳洗完畢來時,蘇夕蓉已經跪在了院子裡,下人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或有幾聲傳來,她大致也明白了些。眉頭一挑,唇角便勾了抹冷笑。
“三妹妹,你別自責了,我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替我約周子元出來,我把話跟他當面講清,他只怕到現在還不同意退還庚帖。今天我雖然不小心失足落水,可好在水不深,只不過濕了足踝沒甚大事,庚帖也要回來了。說起來,真的要謝謝你。”
她這一番話說得連貫而有力度,字字清晰可聞。不僅是屋子裡的人,便是屋子外侍候著的下人也都聽了個清楚。
蘇夕蓉捂了臉哭泣抖動著的肩便頓了頓。
蘇慕雲看著這一幕,心底便冷笑。想渾水摸魚,毀我名聲?我便借你的矛攻你的盾。是你私自替我約了外男相見,我便是見了,那也是被你所騙!你想讓人覺得我發生了一些不能啟齒的事,那我就堂堂正正的告訴別人,我只不過是失足落水,濕了裙角罷了!
“好了,好了,我的二位大小姐。”楊姨娘上前一邊牽了蘇慕雲的手,一邊牽了蘇夕蓉,“沒事了就好,沒什麼比人更重要的了。”
蘇慕雲眉角輕佻,目光勾了楊姨娘一眼,復又低了頭,只不過唇角多了抹淺笑。
這般勸和一番,錢氏的氣也消了,蘇慕雲與蘇夕蓉之間又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騙不了自己總還是能騙過外人的。
是夜,蘇慕雲轉輾反側。
仇人就在眼前,可是她要怎樣才能復仇?
他二人,一個是狀元郎,一個是隆平候俯的嫡小姐。她區區一個四品遺孤,拿什麼去跟他們鬥?雖然知曉過不了多久,便要改朝換代。可是燕王稱帝后,隆平候還是隆平候卻是聖寵更重,而從六品任修撰的狀元郎也已經成了正五品翰林學士。
怎麼辦?蘇慕雲一遍遍的問著自己。
……
“怎麼辦?”
蘇夕蓉看了楊姨娘。
楊姨娘秀麗的臉上,兩道細細長長卻在末尾處卻揚了揚的柳葉眉幾不可見的挑了挑,一對如點漆的眸子在燭火的映射下,褪去了白日的平淡,隱隱透著一抹森寒。
“沂王當真幫她了?”
蘇夕蓉點了點頭,“她落水後是沂王的婢女將她扶起的,也是沂王一句話使得周子元同意退還庚帖的。”
“沂王……”楊姨娘默然不語,稍傾輕聲道:“她身邊的那個丫鬟你讓雲香多走動走動。”
蘇夕蓉點頭,“我記得她奶娘的兒子被父親安排了鋪子裡,姨娘你看要不要……”
“我知道了,那邊我會去安排,你別管。”
“真是氣死了。”蘇夕蓉捍了手裡的茶盞,恨聲道:“她還不如一道跟著她爹娘死了算了,憑白的拖累了別人。”
楊姨娘便歎了口氣,探手撫上蘇夕蓉光滑的臉,柔聲道:“最近周家四小姐沒來喊你去玩了?”
蘇夕蓉搖了搖頭。
“不急,有些事是急不來的,她不來找你,你可以去找她。”楊姨娘柔柔一笑,探手扶著蘇夕蓉的肩,輕聲道:“好的東西總是要自己爭取的,誰也擋不住。真遇上不長眼,擋住了……”楊姨娘話聲一頓,看向蘇夕蓉。
蘇夕蓉嚥了咽幹幹的喉嚨,昏黃的燭光裡,楊姨娘臉上有著一抹詭異的笑,那笑陰森的讓人渾身豎起了寒毛。
楊姨娘淡淡一笑,“那就將她踩成一個坑,埋了就是。”
第十章:謀定
魚腸猶疑的看向勾了唇角的軒轅澈。
主子,您到底是樂個什麼勁?在那位蘇小姐頭上,你可是沒佔得半分便宜。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高興?”軒轅澈挑眼看向魚腸。
魚腸點了點頭。
“你說蘇慕雲恨不恨周子元?”
魚腸不假思索的道:“恨,肯定恨。”
“那恨了會怎麼做呢?”
“報復。”
“怎麼報復呢?”
“……”
久不見魚腸的回答,軒轅澈抬眼。
魚腸面沉如水的看著軒轅澈,“主上,我不是蘇小姐,所以我不知道她會怎麼報復。”
軒轅澈點了點頭,看了魚腸,“如果我知道呢?”
“主上英明。”魚腸就差“啪”的一聲行個標準的禮了。然便是如此,他的神色間亦是滿滿的歎服。
軒轅澈冷冷一哼。
聽得軒轅澈的冷哼聲,魚腸揚得高高的脖子,隱隱的低了低。
“在神風營裡找個人盯著英國公俯。”
魚腸錯愕的看向軒轅轅。
軒轅澈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的擺了擺手。
魚腸返身朝外走,然走到門邊時還是忍不住的頓了腳,“主上……”
“燕王欲與英國公俯結親,英國公俯到底是怎樣的態度,我需要掌握。”
難道不是因為蘇小姐手裡的那塊玉牌?
待魚腸走得遠了,軒轅澈亦直起身,手裡的畫筆隨手一扔。瞇了眸子,看著白如雪的紙上,巧笑嫣然的女子畫像。唇角微勾,如雕似刻的臉上,鳳眸微挑有了一抹似笑非笑。
稍傾,柔柔的道:“蘇慕雲,你會怎麼做呢!”
聲音清婉的似是老樹從根的最深處吸收上來的大地呼吸的韻律,低沉舒緩而略帶悠揚。
……
周家。
張氏拿了白色的帕子,輕柔的擦拭著裁種在青花纏枝牡丹紋盆裡的細葉蘭花。俯首之間,那淡淡的蘭香直沁心肺,她不由得愜意的閉了閉眼,品味著那幽幽的冷香。
鳳枝在一側,看了笑道:“候爺對奶奶真好,聽說夫人也看中了,可候爺還是讓人送來給奶奶。”
張氏的細長的眉眼微微的挑了挑,唇角溢了抹柔柔的笑,腦子裡卻想起駱總管送花時的回話。
“蘇慕雲是隻身來大都的,沒查出沂王與她有什麼交結。”
“候爺讓小的囑托小姐,蘇慕雲不足為慮,小姐最好用心與英國公俯多走動走動。”
將手裡的帕子遞給鳳枝,一側侍候的金枝眼疾手快的奉上了剛沏好的茶。張氏接了,捧了茶盞卻是半天沒動。神色怔怔的看著穿過廊簷打在青石板上的陽光,半響無語。
難道說,那天沂王真的只是偶然出現?哥哥怎麼突然間又讓她去與英國公俯走動了?當初英國公俯拒絕了太后讓葉司盈入宮為妃的要求,朝中大臣對英國公俯都避之如蛇蠍,怎的,哥哥卻忽然讓她與英國公俯多走動,走動?
想了半天,張氏都沒揣測出個意思來。便扔在一邊不想了,忖道:不管怎樣按照哥哥的意思做就是。而眼下若是蘇慕雲與沂王真的沒有瓜葛,那麼便不用考慮太多。必竟,蘇家只不過是銀子多點而已。
只是要怎樣做呢?
“奶奶……”鳳枝見張氏一直不出聲,而張氏手裡的茶盞卻是歪了歪,眼見茶水便要傾斜而出,她連忙幾步上前,取過張氏手裡的茶盞,輕聲道:“奶奶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茶水都要倒。”
張氏垂眸一看,果然不是,松花色的褙子上映著幾滴圓圓的水跡,鳳枝正拿帕子小心的擦拭著。
“鳳枝,蘇慕雲父母的牌位供奉在哪個寺廟?”
鳳枝手一頓,但很快便輕聲道,“聽說是在青蓮寺。”
“那她每個月,是不是都會去上香?”
鳳枝點了頭,“是的。”續而抬頭看向張氏,猶疑的道,“奶奶,您是想……”
張氏點了點頭,淺淺的笑了道:“我想見見這位蘇小姐。”
鳳枝點了點頭,“奴婢使人去打聽下,看這個月她幾時去廟裡。”
見張氏沒有疑議,鳳枝便起身退了下去。
傍晚邊的陽光照在身上柔柔的,有風輕輕的吹,園子裡滿是沁人的桂花香。鳳枝行走在這片陽光裡,不由得便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的情景。
那天,也是這般的風和日麗,棲霞寺裡那株枝冠遮了半刃僧房的千年桂花樹,被風吹起,花瓣洋洋灑灑飄然如雨。在那片花雨中,金色的陽光穿過斑駁的樹葉打在一襲天青色袍子的三少爺身上,三少爺的目光卻比那陽光還要灼熱還要明亮,對著小姐微微一笑,嘴角邊綻放無限春意。
小姐回俯後,便讓人去打聽。在得知是周家的三少爺,並且早已議親後。小姐躲在房裡哭了好幾天……再後來……鳳枝睨了如血的殘陽,眼裡跳躍著兩族鮮紅。
迎面看見大太太餘氏身邊的管事媽媽,羅媽媽。羅媽媽正帶了五、六個丫鬟婆子朝外走。
“媽媽。”鳳枝恭敬的迎上去喊了聲媽媽。
羅媽媽四十來歲,人長得白白胖胖,雖然是大太太跟前的紅人,但見了誰都是一臉的笑。周俯上上下下的人都願意親近她。
“是鳳枝啊。”
鳳枝上前,輕聲道:“媽媽這是要去哪?”
羅媽媽笑了道:“大太太使派我去棲霞寺送香油錢。”
鳳枝不由便愕了愕,棲霞寺的香油錢一直都是廟裡的師傅來取的,怎麼這回,卻是讓羅媽媽親自送了去?
鳳枝不敢多問,羅媽媽必竟是大太太身邊的人,問多了不好。而羅媽媽也沒有與她多說的意思,帶了丫鬟婆子顧自走了。
鳳枝使了人去打聽消息後,便匆匆的去回張氏的話。
“羅媽媽帶了丫鬟婆子親自去棲霞寺送香油錢?”張氏猶疑的看著鳳枝。
什麼事要羅媽媽親自跑一趟?聯想到之前隆平候讓她多與英國公俯走動走動的消息,張氏不由猝然道:“會不會是為了三小姐的事?”
張氏這麼一提,鳳枝也似是恍然明白過來。
周家一直想將三小姐,周德萍送進宮。而宮裡選秀的時間也要到了,外人都說,當年的太子妃,現在的皇后娘娘與棲霞寺淵源頗深,若是能在棲霞寺得個善緣……這麼一想,似乎便是這個理。
但張氏還是覺得腦子裡亂亂的,似乎總有理不通的地方。
便在這時,二等丫鬟習秋走了進來。
“鳳枝姐姐,有個叫秋旺的小廝說是要見你。”
鳳枝便知曉是打聽的事情有眉目了,幾步走了出去。
不消多時回來,附在張氏耳邊輕聲道:“三天後,便是蘇小姐去青蓮寺的時間。”
張氏眉梢一挑,笑著說了個好。
第十七章:香袋
青蓮寺離大都有二十餘里,寺廟依山而建,雖不像棲霞寺那般名氣大,但佈局卻也是巧妙,更在寺廟後引種翠竹名花點綴,環境頗顯清優雅致。
蘇慕雲的馬車在山門前便停了下來,珠兒扶了她走出來。她身後,蘇夕蓉亦跟著扶了貼身丫鬟雲香的手下了馬車。
“二姐姐。”
蘇慕雲不動聲色的睨了眼蘇夕蓉放在她臂彎間的手,淡淡的笑了笑,牽起蘇夕蓉的手,在婆子和丫鬟的簇擁下,朝廟裡走去。
有時候,牽手並不是精誠合作。而是,告訴自己,要把不確定掌握在自己手裡!
知客僧早已得了蘇家下人的通知,恭迎在寺門處。見了眾人,上前行了佛禮,將蘇慕雲一行迎了進去。
蘇慕雲在供奉蘇尚和的牌位處,上香磕頭。
一切完必,然後隨著奉迎在側的知客和尚到旁邊的花廳裡去歇腳。
這當口,便聽到前院一陣喧嘩聲,便連隨侍在一側的知客和尚也有些心猿意馬,頻頻探頭相望。
不知道來的是哪家的官家太太,驚擾了這佛門的清靜,蘇慕雲忖道。
“師兄,住持讓你去幫忙。”跑來一個小沙彌,氣喘吁吁的道。
知客和尚告了聲罪,留下小沙彌退了出去。
蘇夕蓉便問道:“來的是什麼人,小師傅?”
小沙彌笑了笑,“好像說是哪家的官家奶奶。”
小沙彌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洗得褪了色的僧衣,想來便是個不受待見的。想從他嘴裡問到什麼,只怕是不可能的。
蘇夕蓉便笑了笑,端起了桌上的茶盞。
蘇慕雲見外面陽光明媚,想了想,笑道:“三妹妹,我們出去逛逛吧。”
蘇夕蓉自是蘇慕雲說什麼都好,欣然應允。
許是那家來的上香的人來頭太大,一路上,僧客寥寥。
兩人邊走邊不時的說些閒話,不想已經走到了大雄寶殿前院子中央的那座四房如小房的香爐旁,而迎面是滿面慈笑的住持大師,隨行在一群衣飾光鮮的護衛、丫鬟簇擁下著的年輕婦人身側走了進來。
那年輕的婦人,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秀麗雅致,穿了件蔥綠色的繡花吳綾褙子,寬大裙幅逶迤身後,顯得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了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髮,更顯柔亮潤澤。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紅唇間漾著清淡淺笑。
蘇慕雲遠遠的看著恣意明亮的張寧馨,在經過最初的錯愕後,人很快便平靜下來。會再度相見,早在意料之中,只卻不知會這麼快。
“二姐姐,”蘇夕蓉扯了蘇慕雲的袖,輕聲道:“那位婦人是誰家的奶奶,好不威風!”
“是啊,好威風呢!”蘇慕雲輕聲附合道。
便在這時,張寧馨許是感覺到了二人的目光,抬頭朝這邊看過來。
目光相觸的剎那,張寧馨臉上的笑僵了僵。她知道蘇慕雲是個美人,可是卻不知道美得這樣驚心動魄。只是著了一身淡黃色雲煙衫逶迤拖地白色杭綢素雪絹雲形月華裙,頭髮梳成垂鬢分肖髻,蛾眉淡掃,薄粉敷面。然卻明艷不可方物!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帶著談談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張寧馨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稍後不動聲色的撇了頭領了著丫鬟、婆子進了大雄寶殿。
“她是……”蘇夕蓉捂了唇,後面的話被強形嚥了下去,目光怪異的看向蘇慕雲。
“怎麼了?”蘇慕雲疑惑的道:“三妹妹認識?”
蘇夕蓉點了點頭,又飛快的搖了搖頭。
蘇慕雲不由便挑了唇角,嘴裡卻是道:“三妹妹這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呢?”話落,抬頭看了看天道:“不早了,我們回吧。”
蘇夕蓉點了點頭,陪著蘇慕雲朝寺門外走,邊走,邊頻頻回頭。
寺門外,周家的馬車一字停開,將山路堵得嚴嚴實實。
蘇慕雲與蘇夕蓉好一番找,才找到了自家的馬車,原來是被趕到了遠遠的角落裡。便在幾人朝馬車走去時,侍候的那個小沙彌氣喘吁吁的追了出來,邊跑邊喊著。
“兩位施主等一等。”
蘇慕雲身子一頓,回頭看向追出來的小沙彌。
“小師傅,有事嗎?”
小沙彌平了平氣,才舉了手裡的一個色彩艷麗,繡著花開富貴的銀紅紗香袋,問道:“這是兩位施主的嗎?”
蘇慕雲一眼就看出不是她的,便側頭去看蘇夕蓉。
蘇夕蓉摸了下身側,不由失色道:“啊呀,什麼時候掉的,我竟然沒發覺。”
蘇慕雲便遞到蘇夕蓉手裡,笑了道:“收好了,再掉了可沒人眼巴巴的送上來。”
遠處,山門口。
二個人影隱在寺門後,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一幕。
鳳枝不由敬服的看了張氏道:“奶奶,您怎麼知道那三小姐會認下?”
張氏冷冷一笑,她怎麼知道?在看到蘇夕蓉的第一眼,她便知道,她們是同類中人!
“走吧,明天這位三小姐便會上門。我們好好合計合計,明天怎麼說。”
馬車裡,蘇夕蓉緩緩的閉了眼,靠在廂壁上。掩於袖籠之下的手緩緩的摸索著那個香袋。小沙彌不會無緣無故送香袋裡,姨娘果然沒說錯……周家的三奶奶好靈巧的心思!
“二姐姐,”蘇夕蓉陡然睜了眼,看向同樣閉了眼養神的蘇慕雲,“有句話我實在想說,可又怕說了你會生氣。”
那就是說還是要說了!蘇慕雲勾了唇角看著蘇夕蓉道:“什麼事?我答應你,我不生氣。”
蘇夕蓉咬了唇,半響喃喃的道:“剛才的那位婦人就是周家的三奶奶。”
話落,目光不錯開的盯了蘇慕雲看。
“什麼……是她!”蘇慕雲聲音一提,半響卻又蹙了眉頭,沉沉的歎了口氣。
蘇夕蓉眼見蘇慕雲沉沉的歎了口氣,便什麼也不再說,不由疑惑的道:“二姐姐,你不怪她”
“怪她?”蘇慕雲淡淡的道:“怎麼怪?”頓了頓,輕聲道:“庚帖周家已經送還了。以後,三妹妹別再將我跟他們扯一起。”
蘇夕蓉窒了窒,但很快還是應了句,“我知道了。”
兩人於是再次各懷心思的撇開了眼,蘇慕雲緩緩的閉上了眼,目光卻是停在蘇夕蓉腰間那個銀紅紗香袋上。
這算是搭上線了嗎?
第十八章:仁善
“三小姐姐償償,這是才到的石榴,味道挺不錯的。”
張氏將手裡的盤子朝蘇夕蓉跟前遞了遞。精瑩剔透的白色盤子裡裝著丫鬟們一粒粒剝好的鮮紅粉潤的石榴籽,珍珠瑪瑙似的看著便滿口生津。
蘇夕蓉靦腆的笑了笑,嘴裡說著“謝謝”手卻不曾動。
張氏使了個眼色給一側陪坐著的四小姐,周美萍。
“吃吧,這還是隆平候俯早上才使人送來的呢,我原還以為嫂嫂要藏了自個兒偷偷的吃呢。”周美萍一手端了那盤子遞到蘇夕蓉手裡,一邊回頭對張氏嬌聲笑道:“想不到,三小姐到是合了嫂嫂的眼緣,這麼好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我的東西,我只給聰明人。”張氏笑盈盈的道。
蘇夕蓉迎著張氏若有所指的目光回以溫婉一笑。她自是明白張氏話中之意,昨日廟中蘇慕雲沒有發現,她卻是一眼便看出小沙彌手裡的那個香袋是張氏掛在身上的,小沙彌定是奉了張氏的意思追了出來,她便也順水推舟的接了張氏的有意拉攏。
“我們三小姐是最聰明的了。”周美萍依了蘇夕蓉柔柔的笑道,“只可惜……”
蘇夕蓉神色黯然的低了頭。
“人只分聰明和不聰明,聰明的人一定會憑借自己的努力成功。”張氏看了蘇夕蓉,幽幽的道:“三小姐,你說是不是?”
“三奶奶說得是。”蘇夕蓉看了張氏道:“只是人枉自聰明卻不懂時務那也是沒用的。”
張氏聞言,不由挑眉頭,笑意越發的深了。
“美萍,候俯送了些雲錦面料來,你去挑挑看有沒有你喜歡的。”張氏使了個眼色給鳳枝。
周美萍自是知道這其間的玄妙,於是笑了吃囑咐了幾句蘇夕蓉,轉身跟了鳳枝朝外去。
不消多時,屋子裡便只剩下張氏和蘇夕蓉。
蘇夕蓉不由便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張氏會要她做些什麼。
張氏看了眼神色略顯惶惶的蘇夕蓉,眼底幾不可見的嚼了抹冷笑。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但很快那抹冷笑便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越發溫和的笑。
“三小姐,其實我是真心憐惜二小姐,她親人都不在了,伯父再好,那必竟也是別人家是不是?我是真的想幫她,只是……”
蘇夕蓉挑了挑眉頭,稍傾,輕聲道:“三奶奶是個仁善的人。”
張氏聞言歎了口氣,眉宇間生起一抹憂愁,“可是二小姐不領情啊,我這心裡真的是難過。三小姐,你會幫我的吧?”
蘇氏蓉默了一默,半響,看了張氏道:“奶奶想要我怎麼做?”
張氏笑了笑,輕聲道:“三小姐不肯進周俯,無非是不想做妾,我有一遠房兄弟,人長得差點,但家底比較厚實……”
“不知是奶奶家的哪位公子?”蘇夕蓉看了張氏。張家在大都也算是聲名在外,女眷或許養在深閨不為人知,而男人便不同了!不說是下人之間的流傳,便是日常閨閣小姐之間也會說上幾句。張氏提的這個遠方兄弟,卻不知是哪個?
“你可能也知道,”張氏目光一動不動的看向蘇夕蓉,“便是住在榆樹街的張毓圃。”
張毓圃!?蘇夕蓉瞬間如遭雷擊。但她很快便控制了心緒,神色僵硬的看著笑盈盈的張氏,忖道:這三奶奶與蘇慕雲到底有怎樣的深仇大恨,要這樣毀掉蘇慕雲?
那張毓圃名字到是取得好,可人卻是爛得不能再爛,仗著家裡有幾個錢,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做。家中雖是嫡妻沒有,可侍妾卻是不少,再加上那稍有姿的通房丫頭……外人都道,榆樹街的張家,只怕是連屋裡的幾隻母狗都不是乾淨的了!這樣的人……蘇夕蓉鼻尖上冒起一層細密汗珠。
“三小姐……”張氏柔柔的喚了一聲蘇夕蓉,“怎麼了?你覺得不好嗎?”
“不……不……”蘇夕蓉連忙擺手,頓了頓道:“張公子長得一表人才,家中又殷實,二姐姐若是嫁了過去,那是她的福氣。”
張氏便笑了道:“是啊,我也覺得是這樣的。”
蘇夕蓉無力的笑了笑,抿了抿嘴,猶疑的道:“只是家中父親與母親常說,給二姐姐找的夫婿,得二姐姐自己歡喜的……”她邊說邊抬了眼打量張氏的神色,眼見張氏神色不動,蘇夕蓉不由咬牙道:“蘇慕雲,奶奶您可能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最是挑剔的,只怕……”
張氏掩嘴一笑,眉梢輕佻,睨了蘇夕蓉道:“三小姐,這你就白操心了,二小姐若是不喜歡我那兄弟,她又豈會送自己貼身的東西給他?”
“送……”蘇夕蓉錯愕的看向張氏,待看清張氏眼裡的那抹得意時,驀然明白過來。一瞬間,背心生起層層的冷汗。
張氏這是要她偷出蘇慕雲的貼身物件送給那個張毓圃,到時,張毓圃憑著手裡的東西大可以說是蘇慕雲與他兩情相悅,就算是蘇慕雲抵死不認,可那時又如何由得她蘇慕雲!蘇夕蓉目光怔怔的看著張氏。
張氏端了桌上的茶盞輕輕的抿了口,淡淡的道:“聽說蘇二小姐女紅了得,但凡貼身物什都是親手所作……”話聲一頓,張氏看向蘇夕蓉,看著她眼裡的掙扎。半響,驀的話峰一轉,輕聲道:“三小姐再有二年要及笄了吧,有沒有開始說親啊?”
蘇夕蓉臉色先是一白,續而又是一紅,到最後便是一會兒白一會紅。
張氏卻恍似未見,只輕聲道:“日子當真是如流水,轉眼,大家都大了。不說是三小姐,便是我們俯裡的二少爺也要議親了。”
在張氏提起二少爺三個字時,蘇夕蓉紅白的臉色僵了一僵,續而便看到她手一抖,手裡的石榴籽,掉了一地。她慌忙低身要去拾。
耳邊卻響起張氏幽幽的話聲,“要是那些與二少爺議親的姑娘都有三小姐這麼讓人喜歡,這麼聰明,就好了。”
蘇夕蓉緩緩的抬起頭,迎著張氏笑盈盈的眸子,輕聲道:“我想若是二姐姐跟張公子見一面,二姐姐一定會喜歡上張公子的。”
“是啊,我也覺得是這樣。”張氏起身,親自扶了蘇夕蓉起來,“一切就有勞三小姐了。”
第十九章:喝酒
同春樓。
天字一號間,隔著一扇門簾,長相清雅的歌姬素手微動,行雲流水般的琴聲便裊裊而起,穿過廂房,在整個酒樓迴盪。
水晶簾的裡側,魚腸偷偷打量著斜躺在美人榻上的軒轅澈,軒轅澈今天穿了一身繡綠紋的紫色長袍,外罩一件白色的亮緞對襟褂袍。他明明只是那樣隨意的一躺週身卻透著一股無以倫比的優雅氣質。
簾子外歌姬已經錯了好幾個音符,偏生主子還一臉愜意,似是此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再錯一次,這雙手留著只怕也沒什麼用了。”
環玉相扣的聲音響起,說出的卻是那樣殘忍的話。
歌姬神色一僵,連忙低頭斂下心神,專注的彈琴。一側的魚腸就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他沒高興太久,軒轅澈又開口了。
“你在那看了半天,有沒有看上的?”
魚腸微愕,待軒轅澈華光灩彩的眸陡然一轉,看過來時——不對,不是看他,是看向他身後洞開的門扇外,醉雲樓那群擁在一起,朝這邊不停張望嘻笑的鶯鶯燕燕們。
屋子裡一靜,連歌姬的琴音似乎也頓了頓。
“啪”魚腸回身將窗門關上了。
“沒有看上眼的?”軒轅澈挑唇。
魚腸搖頭,“沒有。”
“那你去看看那傢伙怎的還沒來。”
魚腸開了門便要朝外走,卻不想,門房甫一開,一陣淫靡的笑聲響起,續而便是男子得意而張揚的笑。
“真不錯……我原以為有那張臉也就不得了,想不到女紅也是個高手。”
“張兄艷福不淺啊!”
“是啊,是啊,可惜她老子沒了,不然四品的知俯……”
“死了個四品的知俯,不是還有蘇家的萬貫家財嗎?”
“……”
門在魚腸身後帶上,然屋子裡本半閉了眼的軒轅澈卻驀的睜開了半閉的眸子,凜冽的氣息,使得琴音都為之輕顫。
歌姬顫瑟瑟抬頭。
“退下。”
歌姬不敢多說,連忙恭了身低眉垂眸的退了出去。出得門外時,才發現後心處森森的寒,竟不知何時,衣裳濕了一片。便在,歌姬心神恍惚間,一個錯步,撞上了一具結實的胸膛,鼻端驀的竄起一股華灩瀲濃的冷香。她猝然抬頭,瞬間,跌碎在一對絕美、桀驁的眸中。好似秋夜的明月霜霜冷冷孤寂戚涼。
眼前女子杏眸桃腮,身姿窈窕,清雅之中顯見淡淡的嬌嫵。葉蕭只一眼,便錯開步子,神色淡漠的繼續朝前。
“月蘭……”
有人在喊,歌姬應了喊聲,匆匆離去,最後回頭,入眸的是佇立門前一襲黑色如濃墨的背影。
魚腸在葉蕭之前,推開了輕掩的門扉。
“世子,請。”
葉蕭探手理了理袍裾一角的折紋,這才舉步入內。
才入屋,葉蕭便一凜,有殺機!再抬眼,便看到低眉垂眸探手把玩繪著青花魚藻凸花牡丹紋的茶盞的軒轅澈。都說沂王之美艷絕天下,而沂王之城俯世所罕見。適才入屋那一剎的殺機……葉蕭不敢大意,斂下心神,上前行禮。
“葉蕭見過沂王殿下。”
軒轅澈若美玉雕成的臉上揚起一抹淺淺的笑,狹長的鳳眸微挑,看向葉蕭,“世子不必客氣,請坐。”指了身側的椅子,示意葉蕭落坐。
葉蕭落坐,便有小二開始上菜。
“魚腸。”
立於一側的魚腸連忙上前,軒轅澈睨了眼葉蕭,眉宇間含了抹似笑非笑,輕聲道:“天字一號間隔壁兩間房是誰?”
“回主上,左邊是姚家的三公子,姚禮赫,右邊是張家公子,張毓圃。”
魚腸不解的看向軒轅澈,主上怎的在意起左右四鄰了!
葉蕭眉眼不動,探手取了桌上的茶盞輕啜。
“蘇家的二小姐可曾重新議親?”
魚腸“啊”的一聲,怔怔的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的目光卻是睨向葉蕭,葉蕭放下手裡的茶盞,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沒有。”魚腸慶幸他稍微多留了個心,關注著蘇家的動態,不然這會子主子有問,他卻答不出,那就慘了!
“蘇慕雲不曾議親?”
軒轅澈再次確認道。
葉蕭垂於身側的手指猛的一緊,臉上的神色卻是紋絲不動。
軒轅澈緩緩的收了眸光,身子往後一仰,神態慵懶的道:“我怎麼剛才聽那張毓圃說,蘇家有萬貫家財的嫁資?還以為蘇慕雲又議親了。”
張毓圃!魚腸一臉不可思議的瞪了右邊的那個方向。那個臭名昭著的張毓圃?!他給蘇小姐提鞋,只怕都不夠格。還想跟蘇小姐議親!
“不可能。”魚腸沉聲道。
軒轅澈卻是再不多言,轉而看向一側的葉蕭道:“世子,我前幾日遇到一件有趣的事。”
“哦?”葉蕭抬眸看向軒轅澈,“不知是什麼有趣的事。”
“前幾日,我去芙蓉園走了走,遇上一個投河自盡的小姐……”
魚腸不可置信的瞪了軒轅澈,主子,明明是失足落水,怎麼就是投河自盡了?
“便搭了把手,後來才知曉,那投河的小姐是杭州知俯蘇尚和的遺孤,被周家的三公子逼著做妾,心有不甘便投河了。”
蘇慕雲!
葉蕭想起那對漆黑的眸子,想起妹妹與血殤談起她時那由衷的讚賞和認同。妹妹自視甚高,大都城裡多少官家小姐都不曾得她一聲好,偏這個路上偶遇的女子卻讓她不吝讚賞。當血殤說出她便是杭州知俯的遺女時,他想起了大都城裡那場熱鬧的婚禮。
他以為,她會持玉上門。不想,等了又等,她一直不曾來……
便是這樣的一個女子,竟要被逼得做妾尋死?不曾死成,又要……葉蕭垂於桌下的手攥得越發的緊了。
他的身側,軒轅澈的笑意越發的深了,只一對漆黑狹長的眸卻是笑意不達眼底,往仔細裡看,會看到隱隱的詭秘與算計。還有……還有幾不可見的不快。
“真是個可憐的,好不容易周子元退還了庚帖,怎麼就又惹上了這張毓圃?!”軒轅澈搖頭歎息一聲,持了桌上的酒壺替葉蕭斟滿,又側了頭看向魚腸道:“這張毓圃是什麼來頭?”
“回主上,張毓圃的娘是隆平候張廣嗣的奶娘。”魚腸看了眼面沉如水的葉蕭,忖道:世子爺,你可千萬頂住,別著我們爺的道。
葉蕭與軒轅澈碰了一杯,輕聲道:“殿下尋臣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沒有。”軒轅澈眉眼輕佻,淡淡的道:“只是請世子來喝杯酒。”
第二十章:旖旎
“那小娘們衣服一脫,便跟個玉人兒似的,那皮膚……”
魚腸才開門,便聽到右側包廂裡傳出來的嘻笑聲,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話。講的人肆無忌憚聽的人樂在其中。
葉蕭微微的撇了頭,一對寒星似的眸子冷冷的瞥了眼半閉的門,正看到張毓圃講得唾沫橫飛。他身側的一眾人起哄的,倒酒的,還有誘著他往下說的。亂七八糟湊成一桌的都是大都城裡聲名狼藉之陡。
“你光說有什麼用,且拿出來讓我們看看才是個理,不然兄弟們只當你在吹牛說大話。”
“就是,我可是聽說那蘇慕雲眼光極高的。”
“拿出來,拿出來……”
葉蕭眼見得為首正中一個長相尖嘴猴腮,年約二十一、二著一襲杏花繡寶相花袍子的輕年男子,探手自懷裡摸出一件蔥綠的物什,揚手一抖。霍然是女人的肚兜!
“看看,看看。”張毓圃抖了手裡的肚兜,揚聲道:“不信,我告訴你們,我姐已經上門去說親了,你們就等著喝喜酒吧。”
屋子裡那件蔥綠的肚兜像接鼓傳花一般,自眾人手裡傳來傳去,每個人接著了都要往臉上湊了深深嗅一嗅,神態之間猥瑣不堪。
葉蕭一瞥即過,步子平穩的朝前走。
魚腸看向一直嚼了抹笑走在前側的軒轅澈,主子,您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軒轅澈眉眼間含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如雕似刻的臉上唇角微微挽起,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沂王殿下溫和可親。卻只有魚腸知道,在他主子那看似溫和實則深遂不見底的眸裡,只怕又在算計著什麼。
出了酒店門口,兩人分道而行。
“魚腸,世子剛才酒喝得有點多,你去看看,他別走錯了路。”
魚腸無語望天,主子,世子就只喝了兩杯,您喝了兩壺,到底是誰會走錯路?想是這般想著,然人卻快速的跟了上去。
挑了眼醉雲樓那些怔得像石膏的姑娘們,軒轅澈唇角微挑,轉身大步朝醉雲樓走去。
“媽媽,這個客人我要了。”
“媽媽,我先看到的。”
“媽媽,他是衝著我來的。”
隨著軒轅澈往裡走,一大群紅紅綠綠的姑娘“嗡”的一聲擁了上來,不用老鴇招呼,你推我擠的將軒轅澈圍在了中間。
“公子,我來服侍你吧,免費的。”
“公子,到我屋裡去,我送你一顆東珠。”
“公子……”
醉雲樓大廳裡的那些男客齊齊的傻眼了,再一看人群中笑得溫和的軒轅澈時,不由怒聲道:“靠,小白臉。”
軒轅澈目光一寒,似蜻蜒點水般瞥過那名爆粗口的客人,一眼便又瞥過,看向那群猶在爭奪的姑娘們,柔聲道:“這樣吧,你們誰能答出一個問題,我就選她。”
他的話聲一落,那些原本擠擠攘攘的姑娘們都靜了下來,個個面面相覷。答問題,她們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萬一這絕世的公子哥來個對對子……可轉念一想,自己答不出,別人也答不出。
於是齊聲道:“你說。”
軒轅澈鳳眸輕揚,眼角綻開一抹春意,柔柔的道:“今天同春樓裡的獅子頭配的是什麼菜?”
“……”
死一般的寂靜後,是轟然的大笑聲。
還有廳中眾男客的譏諷聲。
“這公子哥看著長得人模狗樣的原來是個吃貨!”
“是啊,是啊,還獅子頭呢,我還醬舌頭呢!”
“……”
哄笑聲中,軒轅澈神色不變。
“配的得小白菜。”
一道糯糯的聲音響起。
眾人盡數朝那道聲音看去,說話的姑娘十八九歲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週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
“就你了。”軒轅澈對著姑娘挽了挽唇角,探手自懷內取了一片金葉扔給了愣在一側的老鴇。
“公子樓上請。”老鴇捧了那金燦燦的小葉子,胖胖的臉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迭聲的對那鵝蛋臉的姑娘道:“紅香啊,你可侍候著啊。”
被喚作紅香的姑娘幾不可見的應了聲,引了軒轅澈朝自己房裡走去。
屋子內的佈置多以大紅配明黃色,目光所到處,心頭便生起一股燥熱。
紅香正猶疑著是先喝點小酒,唱唱小曲,還是直接入主題,耳邊卻響起軒轅澈清越的嗓音。
“這個給你。”
紅香一抬頭,便看到幾片金葉子在桌上對著她閃著亮閃閃的光。
“公子……”不都是服侍過後才會打賞的嗎?
軒轅澈遠遠依了朝窗子的方向,“你會唱曲嗎?”
“會。”
“那唱首曲子來聽。”
紅香被軒轅澈週身那樣華貴的氣質一般,別說是唱曲,就是說話都抖抖擻擻的。才起了個頭,軒轅澈便擺了手,指了一側的琴道:“你還是彈一曲吧。”
紅香連忙淨了手,燃了一爐香,坐下挽袖撫琴。
……
張毓圃還在天花亂綴的說著,不想一抹人影,驀然破窗而入。
“你是誰,想幹什麼?”
亂糟糟的喊話聲瞬間淹沒在一片哭狼嚎裡。
眾人怎麼也不會想,那從窗口竄進來的人,二話說,提了拳頭便打。
“來人啊,救命啊……殺人了……”
眼見底有人朝門口跑去,那人二話不說,抬腳便勾了個椅子朝門口的人砸過去,“啊”的一聲慘叫掩蓋住了一聲脆脆的“卡嚓”聲。跑到門口的人抱著腳,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我的腳斷了,我的腳斷了……”
很快便有夥計上來,可是卻不敢入內。只能站在外面,扯了嗓子喊,“幾位客人,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
屋子裡的人想回應,可不管誰想求助或是解釋,便會有那些盤子啊,杯子的,“砰、砰”的砸過來。不管你是臉上還是嘴裡,有一個公子哥,硬是讓盤子將嘴巴給豁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血滴滴噠噠的流了一身,“嗷”一聲真接暈了過去。
張毓圃眼見不對,想要趁機偷偷的跑了出去。
不想他這才一動,身後一緊,他連忙抱了頭,蹲下身子,殺豬般的喊起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只是不論他怎麼喊,那鐵似的拳頭還是雨點般的朝他身上頭上砸下來。砸得他受不住,鬆了手裡,驀然頭皮一緊,抬頭的瞬間,便看到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朝他臉上砸下來。他連忙閉住了眼,“啪”的一聲,那大大的魚盤在他臉上開了花。他痛得“啊”一聲,不想嘴一張開,便有尖銳的東西朝他嘴裡塞進來。
“唔……”另一隻手抬起了他的下頜,一捏,一頂。那尖銳的碎片劃過他的喉道,進了肚子。張毓圃雙手捂了鮮血淋漓的喉嚨,瞪了一對死魚眼,才張嘴,血便順著唇角流了出來。
耳邊響起一聲冷哼,下一瞬間,那身影,像來時一樣,從窗門口消失。
屋子裡傷得不重的,幾步追了上去,車水馬龍的街頭,人群如織,卻沒有他要找的人。
對面醉雲樓悠悠揚揚的琴聲,配著伊伊呀呀的唱腔響起,是另一番春色無邊的旖旎。
第二十一章:不是
蘇家。
錢氏冷眼打量著吳張氏,吳張氏年約二十二、三歲的年紀,一張尖削的鞋拔子臉粉白粉白的,一張豐厚的唇上著艷艷的唇膏,細小的三角眼正骨碌碌的轉著。眼見錢氏看了過來,立刻揚了抹討好的笑看著錢氏。
“你有什麼事,便說吧。”
這吳張氏一見門,見過禮,便說有幾句重要的話要私底下與錢氏說,錢氏原看不上她,雖同是商戶之家,但蘇家與榆樹街的張家卻是沒什麼生意來往再加之張家的名聲……可又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且先看看,便屏退了左右。
吳張氏放了手裡的茶盞,笑瞇瞇的看著錢氏道:“太太,俯上的二小姐,蘇慕雲與我弟弟情投意合,我是來向太太求親的。”
“什麼!”錢氏猝然站起,盯了吳張氏看,“你說什麼?”
吳張氏笑瞇瞇的道:“我說,俯上的二小姐與我弟弟情投意合,還請太太成全。”
“不可能。”錢氏歷聲道:“張家娘子你紅口白牙,青天白日的這般污蔑我家小姐的清白,是什麼用意?”
吳張氏見錢氏翻臉,臉上的笑意一瞬間也消失怠盡,冷冷一哼,瞪了錢氏道:“是真是假,太太將二小姐請來問問不就清楚了。”
錢氏冷冷一笑,沉聲道:“張家娘子說話可真好笑,照你這麼說,若是個阿貓阿狗的上門跟我說,我們俯上的小姐怎麼的了,我都得找出來對質不成?”
竟然將她比成狗啊貓!吳張氏三角眼裡的冷光一閃,神色便有些猙獰了。但很快她又斂下了情緒,淡淡道:“太太說的話有道理,這種事總是要講究個證據。”話落,探手自袖內抽出一件物什,扔給了錢氏,“太太且看看再做定論。”
蔥綠色的吳綾,用粉色的繡線繡著幾朵紫薇花。錢氏一眼,便認出這是蘇慕雲貼身的衣物。她神色大變,錯愕的瞪著手裡的肚兜,她自是不相信蘇慕雲會做出這種事,卻不知道是誰偷出了這些東西。
“太太,真真假假,不如請蘇二小姐出來看看吧。”吳張氏得意的看著神色灰敗的錢氏。
錢氏豁然抬頭,目光直勾勾的睨了吳張氏,“是誰?是誰做下這醃漬事?”
“當然是你蘇家的二小姐仰慕我兄弟的風流倜儻才會做出這私相授受的事。”吳張氏笑了道,“太太,我們不如坐下來商議成親的日子和嫁妝的事吧?”
不待錢氏開口,吳張氏又緊接著道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吳張氏“噗嗤”一聲笑了道:“我看日子就定在今年冬吧,有些事等得,就怕蘇小姐的肚子等不得了……嫁妝麼,也別太多,我們家日子殷實著,就按一百二十六抬的準備吧……”
“來人。”
一聲怒喝,打斷了吳張氏的話。
吳張氏被驚得一慌,這才看見錢氏臉紅白青的瞪了她,氣得身子打顫的坐在那,一雙眸子像是要吃人似的。
“太太。”屋外侍候的秋媽媽聽得錢氏的怒喝聲,連忙推了門進來,一進來便看到錢氏臉色不好,幾步上前,輕聲道:“太太,您這是怎麼了。”取了桌上的茶便要遞給錢氏。
“啪”一聲,秋媽媽怔怔的看著被錢氏砸在地上的茶盞,吳張氏立時像刺蝟似的,炸開了毛,豁然直起身指了錢氏,“大太太,我這好心上門……”
“將二小姐請了過來。”錢氏看也不看吳張氏,對秋媽媽道。
吳張氏一愕,請蘇慕雲來?這是想做什麼?
秋媽媽何償見過錢氏發這麼大的脾氣,連忙應了聲,返身出去急匆匆的去尋了蘇慕雲。
屋子裡錢氏看著面色不善的吳張氏,壓下的胸口的濁氣,冷言冷語的道:“吳家娘子你也別急,這麼大的俯邸,難保有那手腳不乾淨的,我讓人去請了二小姐來與你當面對個質,真真假假,總要弄個水落石出不是。姑娘家的清益那可是比命還重要的。”
吳張氏聽得錢氏說讓蘇慕雲來對質,眼神一閃,稍傾連連點頭譏誚的道:“正是,真真假假一問便知。”話峰一轉,睨了錢氏冷笑道:“正因為知道姑娘家的清益比命重要,我這才私自尋了太太說事,不然……”
錢氏胸口的那番惡氣便越發的重了,但好在這時,屋外響起蘇慕雲的聲音。
“伯母急急的尋我來,可……”
簾子一響,蘇慕雲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吳張氏便覺得眼前一亮,不由仔細的打量蘇慕雲,忖道:這天仙似的人兒可是比弟弟那院子裡的庸脂俗粉強多了,若真能娶了,充個門面可不差!看蘇慕雲的目光便溫和了幾分,越看越歡喜,越看越中意。
蘇慕雲早已從秋媽媽嘴裡瞭解了個事情大概,雖是心下惱怒不已,然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此刻見吳張氏拿那對三角眼不停的打量自己,不由便冷笑連連,當真以為誰都是那糯米團團任你橫捏豎揉不成!
“伯母有客人。”蘇慕雲對著吳張氏福了福身,乖巧的立在錢氏身後。
“蘇……”
“說,”錢氏將那件蔥綠的肚兜往蘇慕雲手裡一扔,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慕雲接了,抖在手裡看,越看臉色越白,半響,抬起的臉已是杏眸圓瞪看了錢氏道,“伯母,這……”
“二小姐,沒什麼不好說的,你與我那兄弟本就男未婚女未嫁,便是年紀輕一時把持不住做出些出格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吳張氏一直打量著蘇慕雲的神色,看著她攥了那件肚兜,纖長白皙的手背青筋糾結,心下便越發的定了,得意洋洋的道:“現如今是快些將這事情定下來,不然只怕……”吳張氏拿帕子掩了嘴,目光盯著蘇慕雲的腹部笑意漸濃。
“這位夫人,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吳張氏笑了起身,繞著蘇慕雲轉了一圈,邊轉邊連連點頭,“看這身子可能生養有些難,不過沒關係,到時多養養便是了。”
“夫人,”蘇慕雲豁然轉身,怒瞪著吳張氏,“你也是女人,女孩兒家的清益便是這般讓你作賤的嗎?你今天若是不能給我一個交待,我便是拼著一死,也要為自己爭個明白。”
吳張氏冷冷一笑,指了蘇慕雲手裡的肚兜,淡淡的道:“交待?二小姐到是說說這是不是你的東西?你的東西怎麼就到了我兄弟手裡?二小姐還想爭個什麼明白。”
話落,不僅是吳張氏,便是錢氏也目光灼灼的瞪了蘇慕雲。錢氏自不同吳張氏,那件肚兜她再清楚不過,所以才會心急惶惶。她自是相信蘇慕雲,可是這東西卻又是如何流出去的?此刻見蘇慕雲的反應,雖心頭略定,卻仍隱隱不安。必竟事關重要,馬虎不得!
蘇慕雲將手裡的肚兜一扔,睨了吳張氏怒聲道:“夫人這話好生奇怪,你不知道拿了哪個女人的東西來問我,這東西怎麼到你兄弟手裡,真不知道是你傻了,還是夫人將我當傻子?”不待吳張氏在驚愕中反應過來,蘇慕雲往前一步,逼了吳張氏,擲地有聲的道:“若是我拿件別人的東西污你清名,夫人,你會不會爭個明白?”
“不是你的!”錢氏欣喜道?
“不是。”蘇慕雲斬釘截鐵。
“不可能!”
第二十二章:不休
“不可能。”
吳張氏猛的起身,一步竄到蘇慕雲跟前,目光赤紅的瞪了她,“蘇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即便是你怕你伯母責怪,可我兄弟又豈是這般能讓你玩弄股掌之中的人?”
蘇慕雲心底冷笑,吳張氏?張毓圃!不就是隆平候乳母的兒子、女兒嗎!張寧馨用這種傷陰德的手段來對付她,無非就是因為這事不任是真是假只要傳了出去,對她,對蘇家的名聲都不好。
大戶之家,名聲很多時候重過人命!
然……蘇慕雲眼底冷笑冽冽,對於死過一次的她,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對於視她如己所出的伯父伯母,有什麼比她的名聲更重要?!
蘇慕雲抬頭看錢氏,“伯母,您信不信我?”
“我當然信你。”錢氏斷然道。
“那好。”蘇慕雲轉身迎著吳張氏,目光寒凜如刀光,對錢氏道:“請這位夫人順天俯去一趟吧。”
“什麼……”吳張氏難以置信的看向蘇慕雲。去順天俯?這事不是都該藏著掖著的嗎?怎麼這蘇慕雲卻是全然一副想鬧開的樣子?旋即一想,鬧開也好,鬧開了到時看誰還敢娶她!“走,走,這就去。”吳張氏抬腳便朝門外走。
蘇慕雲冷冷一笑,仗著隆平候俯的勢是嗎?
“等一等。”蘇慕雲喊住了吳張氏。
吳張氏眉眼間閃過一抹得意,轉身看向蘇慕雲,“這就對了,二小姐,你便大大方方的認了,讓你伯母替你備嫁妝早些過門,替我們張家開枝散葉才是。”
“伯母,”蘇慕雲探手自懷裡取出葉蕭當日贈的那枚玉珮遞到錢氏手裡,“伯母拿了這枚玉珮去趟英國公府,只說,蘇慕雲有難,請他們履行當日之諾。”
話落,對著同樣怔住的吳張氏道:“夫人,請。”
英國公俯?!吳張氏瞪了錢氏,大有想上前搶走她手裡的那塊玉牌辯個真假的衝動。
“英國公俯葉蕭!”錢氏拿了那玉牌辯認著玉牌後面的字,錯愕的看向蘇慕雲,“慕雲,這……”
蘇慕雲笑了笑,“當日來大都時,我對英國公俯有援手之情,世子當日曾說,憑此玉牌但有所求,絕無不允。”蘇慕雲冷眼睨了吳張氏,“夫人,你可要派人去隆平候俯遞個音?”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告訴吳張氏,你仗著有隆平候俯撐腰又如何?吳張氏被蘇慕雲噎得說不出話。
“奶奶,”一個穿得有些體面的婆子,跌跌倒倒的跑了來,邊跑邊喊道:“奶奶,不好了,舅老爺被人給打了。”
屋子裡的吳張氏一愣,抬腳便要朝外走。
“夫人且慢。”錢氏幾步上前,攔了吳張氏。
“你想怎麼樣?”吳張氏瞪了錢氏,一邊心急如焚的對著門外的婆子喝道:“哪個天殺的敢打到舅老爺頭上去?”
那婆子想要進屋,無奈秋媽媽橫要膀子擋在哪,只能隔著秋媽媽跳了腳道:“不知道,正使了人請大夫去呢,老太太已經急得暈過去了。”
吳張氏臉色一白,偏生錢氏攔在那不讓她走。
“夫人,你當真以為我蘇家是菜園子嗎?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錢氏睨了吳張氏冷聲笑道:“夫人莫忘了,我們這還要去順天俯走一趟呢。”
“我……”吳張氏看著寸步不讓的錢氏,又看向一側的不言不語的蘇慕雲,忖道:這事最好還是去跟姑奶奶商量了再說。於是訕笑著對蘇慕雲道:“二小姐,這事不急,你再好想想,我們都好好想想。”
“不必了。”蘇慕雲目光森冷的看了吳張氏,“是非黑白總要分個清楚。”
吳張氏眼見蘇慕雲如此堅定,越發的相信那塊玉牌十有八九是真的。又想起前些日的傳言,心下不由猶疑,難道流言說的是真的,蘇慕雲路遇貴人便是那英國公俯的世子,葉蕭?!
“啊呀,要死人了,天啊,這可怎麼辦啊。”吳張氏本原是個潑皮無賴貨,這會子乍見不對,立刻耍起了潑,作勢便往地上滾去,一邊滾一邊嚎道:“我不活了,我兄弟都要被人打死了,你們還不讓我走……”
錢氏一生,再不曾看見過這般沒臉沒皮的人。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楊姨娘從外走了進來,邊走邊道:“太太,俯外圍了好多人,出什麼事了?”乍一見屋,卻見在地上耍賴的吳張氏,不由愕然道:“這是……”
錢氏撫了頭,指了吳張氏氣恨的道:“我就沒見過這樣的潑婦!”
“這是怎麼了?”楊姨娘也不敢去扶地上的吳張氏,只撇了頭看蘇慕雲,“二小姐,你到是勸勸,太太身子本就不好,這要是氣病了……”
蘇慕雲迎了楊姨娘,淡淡的道:“姨娘,你去請伯父來吧。”
楊姨娘一愣,“這是怎麼了?”
地上耍打著潑的吳張氏一聽要將蘇尚輔請來,心頭一凌,偷偷的拿眼看蘇慕雲,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不怕將事情鬧大!這女孩兒的名聲……
“老爺……”楊姨娘看了眼錢氏,見錢氏沒有阻止,不由攥了攥了手,輕聲道:“老爺他不在……”
“那便將蘇總管請來。”蘇慕雲淡漠的道:“另外還請姨娘去棺材鋪替我訂副棺材,”話落,俯身看了吳張氏,一字一句道:“蘇家的名聲不是那麼好沾污的,蘇家的女兒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你污我清白,我跟你不死不休!”
吳張氏驚愕的看向蘇慕雲,她絲毫不懷疑蘇慕雲話裡的真實性。
“太太,這……”楊姨娘幾步上前扶了錢氏,臉紅白赤的道:“您快勸勸二小姐,多大的事啊,便要死啊,活的。這若是傳了出去……”
錢氏橫了楊姨娘一眼,淡漠道:“照二小姐的話做。”
“這……”
楊姨娘看了眼蘇慕雲,心下不由便慌了慌。
這是一心要將事情鬧大!
“讓我出去,我兄弟要死了,我也不活了……”吳張氏拍手跳腳的嚷著。
屋子裡亂成一團,不論吳張氏怎麼鬧,錢氏便是不讓她走。
第二十三章:做主
周家。
“什麼,人被打傷了?”張寧馨看著來報信的婆子,失色道:“什麼人打的?姑奶奶人呢?”
婆子鄒了張老松樹皮臉,哆了唇道:“打人的跑了,姑奶奶去了蘇家,還沒回來呢。已經使人去報信了。”
張寧馨目光一冷看了婆子,“跑了?”
婆子顫顫瑟瑟的點了頭。
張寧馨不由便勾了唇角,冷冷一笑,平素只知道這張毓圃是個蠻橫欺人的,不想今日他竟還有被別人打的事!這當真是……張寧馨撇了撇唇角,又忖道,吳張氏既得了消息,怎麼還會在蘇家滯留不回?不對,事情有蹊蹺!
“人傷得歷害嗎?”張寧馨沉吟的道。
婆子臉上驀然生起一抹恐慌,一瞬間臉白如紙。
張寧馨眸光一寒,瞪了婆子。
“老太太想求三奶奶給個恩典,能不能請了御醫去看下。”
“噗嗤”一聲,張寧馨由不得便嗤笑,請御醫?斂下心頭的不屑,張寧馨冷聲道:“問你人傷得怎樣,怎麼不回話?”
婆子連忙肅聲道:“爺他……他說不了話了。”
“什麼?”張寧馨猝然驚起,話都說不了?什麼人下這麼重的手?
“同爺一起去的人說,爺被塞了片碎瓷下肚,人回來就一直大口大口的吐著血。”
“塞了瓷片下肚?”
張寧馨瞪圓了眸子,這樣凶殘的手段,這是存心要張毓圃的命!是仇家所為,還是……張寧馨揉了揉悵痛的額頭,擺了擺手。
鳳枝便對婆子道:“下去吧。”
婆子一愣,這就讓她走?還想說幾句,可眼角瞥到張寧馨臉上的寒色時,不敢再說,只灰頭土臉行了一禮,退出去。
卻在這時,簾子一撩,周子元走了進來。
目光瞥了眼婆子,大步朝張寧馨走去,笑道:“這婆子看著面生,誰家的?”
張寧馨起身道:“是哥哥使來傳話的。”
鳳枝得了張寧馨的眼色,連忙將婆子引了出去。
周子元目光一閃,抬腳朝內室走去。張寧馨幾步跟了上前。
“我適才聽人說榆樹街的張毓圃在同春樓喝酒時被人給打了。”周子元換了身鴉青色的道袍走了出來,在沿窗的大炕上坐了下來,接了張寧馨泡的茶,道:“使個人去看看吧。”
“嗯,我稍後使個婆子跑一趟。”張寧馨斂了目光,稍傾道:“聽人說燕王俯要與英國公俯聯姻?”
周子元略略沉吟,半響輕聲道:“你與英國公府不要走得太近。”
張寧馨微愕,哥哥讓她與英國公府多走動走動,周子元卻又讓她不要走得太近。
“怎麼了?”周子元見她不語,不由抬頭問道。
“沒什麼。”張寧馨連忙笑了道:“我記住了。”
……
蘇家。
“你到底想怎麼樣?”
吳張氏翻身從地上坐起,瞪了蘇慕雲,恨不得在她臉上撓出兩個血洞洞來。
“我到是問夫人想怎樣?”蘇慕雲目光凝寒的盯了吳張氏,“你既不肯與我去順天俯,又不肯認錯賠禮,夫人你到是想怎樣?”
“我……”吳張氏何曾如此被人咄咄相逼,不由心頭熱血一湧,怒聲道:“去,現在就去。”
“太太,”楊姨娘攙了錢氏,眼見得情勢難以挽回,不曾照預期走,心頭一急,壓了聲音道:“太太,您勸勸二小姐,這事情鬧開了,不論真假傷的都是蘇家的面子。”
“那依你說怎麼辦?”錢氏睨了楊姨娘。
楊姨娘一愣,依她說怎麼辦?依著她的想法,為著蘇家,蘇慕雲嫁給了那張毓圃才好。可這樣的話,她是怎樣也不敢說的,神色窘困的低了頭。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朝外走去。
錢氏並不想將事情鬧大,世人都愛看熱鬧,特別是這樣的熱鬧。她默認蘇慕雲的做法,只不過是不想任吳張氏拿捏,不想助長她囂張的氣焰……可若是真依著蘇慕雲,事態只怕越發的不可挽回。一時間不由得便左右為難。
蘇慕雲面目平靜的走在吳張氏身側,袖攏裡的手攥得緊緊的。腳下的步子重似千斤,每一步都走得難。這一幕,前世並不曾出現,她不知道結果會怎樣!拿出葉蕭的玉牌,實在是無奈之舉,以她前世對葉蕭的瞭解,只要她求助,為著還當日借車之情,葉蕭他一定會幫她。
這樣想著,心頭不由便略定!
正走著,蘇管事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
“太太,”蘇總管一邊跑一邊急聲道:“太太,出事了。”
錢氏一愕,看了蘇管事道:“出了什麼事?”
“太太,俯裡的下人不知道怎麼衝撞了沂王殿下,沂王帶人正往俯裡來。”蘇管事一邊擦額頭上的汗,一邊頻頻的向後張望。
錢氏聽得沂王二字,臉色一白,顫聲道:“老爺呢?”
“老爺不在。”
一旁聽了消息的吳張氏神色間便掩不住的得意。沂王,大都人都說寧惹閻王,不惹沂王!惹上了這位祖宗……吳張氏挑了眉頭一臉獰笑的朝蘇慕雲看去。
蘇慕雲心下的錯愕不比別人少,沂王,又是沂王!這位沂王似乎正在偏離她前世對他的認知。軒轅澈絕不是個因為被下人衝撞便會尋上門的人!他想做什麼?
與此同時。
魚腸也正疑惑的看著龍形虎步的軒轅澈。
主上想幹什麼?他只不過是告訴他,蘇小姐拿出了世子的玉牌,說但有所求,世子無不應允。為什麼主上就笑得那麼嚇人不說,還走了出來,特意的去尋人家的小廝晦氣不說,還要興師動眾的往人家俯上跑?魚腸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主上最近太空了?
軒轅澈今天穿了件紫色的斜襟寬袍,領邊袖口用明黃的金線繡了一圈牡丹花圖案,外罩一件白色杭綢袍褂,行走在正午醺暖的陽光下,清俊秀絕的臉上有著是媚如三月春光的恣意明快。
蘇家門外,看熱鬧的人一瞬間如潮水般湧來,將蘇家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
“民婦見過沂王殿下。”
院子裡,錢氏,吳張氏,蘇慕雲屈膝行禮。
“起來吧。”
舒緩的聲音響起,院子裡的人瞬間如沐春風。
蘇慕雲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像冰一樣凝在她身上,待她抬頭時,卻只看到一道華麗的身影擦身而過。
“俯裡這般熱鬧?”軒轅澈淺笑吟吟的看著怔立在原地的眾人。
吳張氏三角眼一滑,立刻往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在軒轅澈面前,“請王爺做主。”
第二十四章:證明
“做主?”
軒轅澈鳳眸微挑,眉眼間似笑非笑的睨了跪伏在地的吳張氏。
錢氏看得眉頭直蹙,不時的拿眼去撩蘇慕雲,有心想讓人拿了玉牌去英國公俯,可當著軒轅澈的面又哪敢!一時間,只急得腦門生汗。
蘇慕雲眼角微抬,在察覺到一道銳利帶著神視的光芒時,她微微揚起臉,坦然的迎了那道目光。
“你想要本王給你做什麼主呢?”
清越的聲音響起,帶著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之韻。
吳張氏偷偷的抬了眼角,見軒轅澈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笑,膽子不由壯了幾分,連忙先磕了個頭,再抬頭時,一手指了蘇慕雲,一邊哭訴道:“回王爺,蘇家的二小姐,蘇慕雲她騙財騙色,求王爺給民婦做主。”
“你……”
錢氏顫了手指著吳張氏,眼前一黑差點就暈了過去,楊姨娘連忙上前扶了她。
“騙財騙色?”魚腸錯愕的看向哭得稀哩嘩啦的吳張氏,很想劈了她腦袋看看裡面裝著什麼的衝動。
軒轅澈抬了目光似笑非笑的看向蘇慕雲,“騙財?騙色!”
蘇慕雲低眉垂首,不言不語。
“吳張氏,我蘇家的小姐不是這般讓你作賤的。”錢氏推開楊姨娘幾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在軒轅澈面前,“王爺,請王爺為民婦做主,這個瘋女人瘋瘋顛顛的跑來中傷我蘇家的女兒,我蘇家雖是商賈,可俯裡的小姐也是金奴銀婢養大的,女兒家的名聲,怎容她這般糟踏,求王爺做主。”
錢氏話落“通”的一聲,重重的磕了個頭。
蘇慕雲這會子,才默然上前,撩了裙擺在錢氏身側跪下,微仰了頭看向軒轅澈,“求王爺為民女做主。”
軒轅澈看著神色清冷,眸光清澈的蘇慕雲。
那對寒潭似的眸中不見羞惱亦不見憤恨,有的只是深不見底的黑。別的女子若遇上這樣的事,只怕早已羞作一團,尋死覓活。而她……軒轅澈幾不可見的挑了挑眉頭。
“王爺,民婦有證據。”吳張氏從袖籠裡抽出那件蔥綠的肚兜,指了蘇慕雲道:“這是你贈與我兄弟的。”
“那不是我的。”
“你胡說……”吳張氏揚了手裡的肚兜,對著蘇慕雲吼道:“你敢讓人去你房裡拿件來對比嗎?”
雖然蘇家的家丁早已將大門栓上,可看熱鬧的人早就爬上了城牆。一看吳張氏抖出了那件蔥綠的肚兜,一瞬間,說什麼的都有。
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眉宇間劃過一抹惱意,魚腸立刻便要去驅散人群。軒轅澈一個眼風掃過去,魚腸立馬老實的呆著不敢動了。
“蘇小姐,你願意嗎?”他目光清冷的睨了雖是跪著,卻是腰板挺直的蘇慕雲,聲音淡漠的問道:“你願意依這位夫人所言,做個比對嗎?”
“有何不可!”蘇慕雲抬頭迎了軒轅澈,指了他身側的魚腸輕聲道:“請這位大人與我的侍女一同前往。”
魚腸微怔,去一個千金小姐的閨房?
人群裡,珠兒默然上前,啞了嗓子道:“小姐……”
蘇慕雲不待珠兒說完,黯然一笑,輕聲道:“不用多說了,只要證明了我的清白,王爺他一定會給我一個公正的交待。”
軒轅澈眉宇一挑,冽凜的眸掃過神色黯然的蘇慕雲,淡淡一笑道:“好,只要蘇小姐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本王一定會給蘇小姐一個交待。”
吳張氏聽得軒轅澈那樣斬釘截鐵的話,想起這位王爺邪佞的性子。不由便心頭一亂,目光慌張的去在圍著的人群中看來看去。
蘇夕蓉隱於人群中,見吳張氏的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搜尋,連忙往後退了幾步。眉宇一蹙,有心想跟了珠兒一同前去,卻在看到神色淡漠緊隨珠兒一側的魚腸時,打消了心底才起的念頭。
蘇慕雲唇角微挑,一抹冷笑自眼角緩緩綻開。
軒轅澈冷眼瞥著蘇慕雲眼角的冷笑,實在很難明白,到底是怎樣強大的心智才能讓她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自持!
不消多時,魚腸便大步朝院中走來,他的身後是與櫻桃抬了小箱子的珠兒。
“匡”一聲,櫻桃與珠兒將箱子扔在了吳張氏面前。
不待軒轅澈開口,吳張氏便一把掀了那木箱子,幾下翻騰,片刻,抓了件與她手中無二樣的肚兜出來,朝著蘇慕雲跟前一扔,歷聲道:“蘇小姐自己看看。”
“翁”的一聲,看熱鬧的人沸騰了。
“一樣的,那顏色,那繡的花樣,一模一樣!”
“啊,真的是與人有私呢……”
軒轅澈那雙極好看的眉,挑得便越發的高了,狹長的鳳眸中一雙幽暗的眸越發深遂的不見底。他到要看看,到得這個時候,這位蘇小姐,怎樣為自己翻盤!
“蘇小姐,你可有話要說。”
蘇慕雲抬頭,迎了軒轅澈溫婉一笑,輕聲道:“王爺,這只是一個巧合。”
“巧合?”
蘇慕雲點頭,“只是恰巧一樣罷了。”
軒轅澈聞言,搖頭道:“你說的固有道理,可這位夫人卻是人證,她證明東西是你的,如果只憑一句巧合,似乎強詞奪理了。”
“沒錯!”吳張氏飛快的道:“蘇慕雲,人證物證都在,你還想巧舌如簧,哄騙王爺嗎?”
軒轅澈看了蘇慕雲,咧了咧唇,扯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夫人,一定要這樣說嗎?”蘇慕雲返身看了吳張氏。
吳張氏冷冷一哼,迎了蘇慕雲,“事實便是如此。”
“若是我能證明這不是我的,夫人打算如何還我清白?”蘇慕雲瞪了吳張氏,一字一句道。
“若是你證明不了呢?”吳張氏迎了蘇慕雲,冷冷笑道。
“我若是證明不了,是生是死但由夫人做主。”蘇慕雲淡漠的道,未幾,話峰一轉,看了吳張氏,“可若是我證明了,夫人又要給我什麼樣的交待?”
吳張氏此刻再無可懼,她剛才已經摸過了,不僅是花式便是料子也是一模一樣,便是蘇慕雲再如何抵賴,也是不容爭辯的事實,於是高聲道:“若是我誣賴了你,是生是死,也全由了你。”
“好!”蘇慕雲猝然抬頭,目光灼灼的看了軒轅澈,“王爺,您都聽到了?”
“聽到了。”
軒轅澈笑得很是無害的看了蘇慕雲,他也很想知道,蘇慕雲如何為自己證明這份清白!
第二十五章:對質
蘇慕雲冷冷一笑。
隨著她這一笑,嘈雜的院子立刻鴉雀無聲。
蘇慕雲俯身拾了吳張氏扔在地上的肚兜,對珠兒道:“去取把剪刀來。”
“你要做什麼!”吳張氏幾步上前,便要伸手搶奪。
蘇慕雲手一抬,輕喝道:“你不是要我證明給你看嗎?”
吳張氏的手一頓,到得這時,她心頭再次慌亂不安起來。蘇慕雲非同尋常的淡定,終於讓她認識到,事情也許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這麼簡單!可她已經許下了海口,而且……吳張氏抬頭,看著淺笑吟吟的軒轅澈,額頭上汗出如漿。
“王爺……”吳張氏看向軒轅澈,“她這是要毀滅證據。”
軒轅澈眸光冷冷一瞥,那樣銳利的目光直看得吳張氏身子一顫,再不敢說一個字。
“蘇小姐這是……”軒轅澈看著蘇慕雲。
“我在證明自己的清白。”
話落,接過珠兒遞來的剪子,剪開粉紅繡線繡成的紫薇花,取了細長的金針,一針一針的將那些剪斷的繡線挑開。
在場之人的目光一刻不錯開的看著她手裡的動作,隨著碎落在地的繡線越來越多,那繡著紫薇花的地方,豁然現出一朵以白色絲線繡著的祥雲圖案。
蘇慕雲將手裡現出的白色祥雲圖案往前一呈,字句清明的道:“王爺,但凡是民女的物件,偕有此祥雲圖案,請王爺令人驗證吳夫人手裡的那件。”
吳張氏怔怔的看著蘇慕雲,攥在手裡的那件肚兜便如火石般燙得她手心生痛。她當然知道,她手裡的這件肯定是沒有祥雲圖案的!她匆匆的抬起頭,目光看向人群裡目瞪口呆的蘇夕蓉,斥問的話幾欲脫口而出。
“夫人,”軒轅澈環玉相扣的聲音響起。
吳張氏怔怔的抬頭,她舔了舔乾得發苦的嘴唇,想說什麼,卻在看到軒轅澈不達眼底的笑時,冷不住瑟瑟的抖了抖。“王爺……”
“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本王讓人動手?”
吳張氏一愣,稍傾低頭怔怔的看向自己的手裡。那抹蔥綠直刺得她兩眼發花,顫了手接過蘇慕雲遞來的剪子,卻是怎樣也剪不開紫薇花上的線腳。
錢氏悠悠的出了一口長氣,續而目光一寒,睨了吳張氏,“張家娘子,可要妾身代勞?”
吳張氏霍然抬頭,迎著錢氏恨不得吃人的目光,翕了翕嘴唇皮,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一側的蘇慕雲也不催她,只是冷眼相看。
然蘇慕雲不急,卻不代表別人不急!
“夫人……”軒轅澈清越的嗓音響起。
吳張氏慌得忙抬頭,這一抬頭便看到了軒轅澈眸中的不耐以及不達眼底的笑意。慌亂間,猛的想起,軒轅澈是如何來蘇俯的,忙擠了個笑,顫聲道:“王爺,民婦的事不急,王爺還是先忙自己的事吧。”
“自己的事?”軒轅澈眉宇間閃過一抹嘲笑,斂了眉眼看向吳張氏,“是你死活攔了本王喊冤的,這會子卻讓本王忙自己的事去。”頓了頓,笑意一收,聲如寒冰的道:“你當本王是你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麼?”
沂王不悅,一瞬間院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不……不是。”吳張氏連忙搖頭否認。
“紅綃。”
一抹火紅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剎那,眾人便明白了,沂王這是要讓自己的婢女親自動手。不由得個個都將眼睛瞪得如銅鈴,目光不錯開的看著紅綃自吳張氏手裡取了那件所謂的證物。三下兩下的便絞了花,拆了線。
隨著粉紅的繡線零零散散的飄了一地,那件蔥綠的肚兜的上,便只剩下一抹暗到發翠的綠,再無其它。
紅綃冷眼看著滿頭大汗,臉孔慘白的吳張氏。這種女人,就該拿了板子抽爛她那張嘴,讓她再汪汪的四處咬人!
“以示公正,再拆蘇小姐幾件,對比。”
“是。”
紅綃隨手拾了其它幾件,手腳伶俐的飛針走剪,然,不論是哪件,粉紅紫薇花下都是一朵潔白的祥雲圖案。
軒轅澈嚼了抹笑,看著神色溫和低眉垂眼的蘇慕雲。若不是他無意撞見張毓輔在前,這刻,他都要懷疑了,到底是誰給誰下的套!蘇慕雲,生底生就的是怎樣的心思,還是說這即將發生的一切,早已在你的預料之中!才會有這樣周密的佈署。
“你故意的!”
吳張氏一聲大吼,指了蘇慕雲,“是你故意的,你故意拿了一件不一樣的送我兄弟,好賴帳。”
軒轅澈眉頭一蹙,便要發話。
蘇慕雲卻在這刻抬頭看了吳張氏,淡淡一笑,“夫人,你還想怎樣?”
“讓我兄弟來跟你當面對質。”
軒轅澈瞥眼看著蘇慕雲的反應,對質!虧吳張氏想得出來。這種事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唯一能給出的事實的便是,驗身。想到驗身,軒轅澈的深遂的眸越發的濃暗,週身亦湧起一種陰霾,旁人尚且不覺,魚腸和紅綃卻是最先反應過來。只卻不明白怎會這樣!
“好,”蘇慕雲揚臉對著吳張氏幽幽一笑,“都說不見棺材不落淚,我便讓夫人砌底死心一回。”
吳張氏怔怔的看了蘇慕雲,她似乎終於意識到,她正在不斷的陷主一個泥潭,越陷越深,生死難猜!也在這一刻,吳張氏慕然想起,那些關於蘇慕雲的傳言,難道是真的?吳張氏惶惶的看向似笑非笑如玉樹臨風般佇立不語的軒轅澈。眼裡生起絕望的恐懼。
軒轅澈正目光幽深的盯了蘇慕雲看。
“請王爺派人去傳夫人的兄弟。”蘇慕雲俯身脆聲道。
軒轅澈點了點頭,用著不高不低的聲音,問道:“蘇小姐,想清楚了?”
蘇慕雲身子一頓,這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裡,她似乎聽到淡淡的憐憫之音!然,眼角的餘光處卻只看到軒轅澈眸底那抹疏離淡漠的笑意。
“是。”
軒轅澈再不語,只擺了擺手,魚腸早已龍形虎步的走到吳張氏身側,“使個人帶路吧。”
吳張氏目光落在來報信的婆子臉上,突然便想起張毓圃被人打傷的事。臉色越發的白了,倒地便磕頭,“王爺,民婦的兄弟被人打傷了……”三角眼一轉,指了蘇慕雲嘶聲道:“一定是你這個小娼婦,是你找人打傷我兄弟的……”
吳張氏的嚎聲還在繼續,驀地裡響起一聲冷喝。
“放肆!”軒轅澈眉目如畫的臉上生起一抹陰鷙,目光如冰的看著怔愣著的吳張氏,“你敢戲耍本王!”
“沒有……不是的……”吳張氏嚇得連連擺手,“王爺,民婦不敢……是蘇慕雲……是她……”
“來人,掌嘴。”
第二十六章:指認
“辟辟啪啪……”
紅綃揚著她費心尋來的竹板兒,笑吟吟的看著被她被打得像豬頭的吳張氏。忖道:主上,您真英明神武,我可是很早就想抽丫了。
“王……”吳張氏哀嚎著想要求饒。
紅綃杏眼一瞪,力道不夠?還能說話!便在她想使上點內力時,耳邊響起一道慵懶的聲音。
“好了,小懲一番便可。”軒轅澈抬眸看著滿臉都是血的吳張氏,淺淺一笑,淡淡道:“夫人,本王雖然脾性溫不想與你計較,可皇家的威嚴卻是不容挑釁的。”
吳張氏睜了一對死金魚眼,惶恐的看著言笑吟吟的軒轅澈。害怕,驚懼,慌亂一瞬間湧上心頭。汗水,淚水,血和了一臉,看起來很是滲人。她的身前,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看著,不再開口。然,聰明人,誰不知道他適才那番話裡的意思。
吳張氏笨拙的轉身,指了那個報信的婆子,忍了痛道:“帶……大人……去。”
那婆子早被這番變故嚇得臉孔慘白,看到魚腸黑了臉過來,連忙抱了腦袋,嘶聲道:“別打我,別打我,我這就領路。”
魚腸啐了一口,跟在婆子身後朝外便走。
人群中蘇夕蓉目光詭異的看向院中央的蘇慕雲。沂王?又是沂王!為什麼每次都是沂王?他與蘇慕雲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時間,蘇夕蓉的心裡像有七八十頭小鹿在奔跑。
低眉垂眼的蘇慕雲在感覺到那道探詢的目光時,緩緩的抬起頭,四目相對的剎那,蘇慕雲唇角輕佻,一抹淡淡的笑在她白如細瓷的臉上綻開。蘇夕蓉乍然迎上蘇慕雲那似譏誚又似嘲弄的笑,猛的身子一顫,下意識的便想扯了抹笑還回去,只那笑還未上眼梢,蘇慕雲已然淡漠的撇開了臉。
蘇總管領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將那張紫檀木的太師椅抬了出來,又令下人去泡了上好的鐵觀音,由小丫鬟呈了交到紅綃的手裡,紅綃再呈到軒轅澈手裡。
軒轅澈在輕啜了口清冽的茶水後,才擺了擺手,淡淡的道:“都起來吧。”
“謝王爺。”
楊姨娘扶了錢氏起身,蘇慕雲自有珠兒上前侍候。
吳張氏絲絲的吸著冷氣,此刻再看不到她的囂張跋扈,一張青紫腫漲的臉比霜打的芭蕉葉還要蔫黃。一對三角眼像生了銹的鎖心,盯著錢氏身側的楊姨娘轉也轉不動。
楊姨娘低眉垂眸的立在錢氏身側,小意的侍候著。錢氏眼見得吳張氏那燃著恨意的眸光死死的看過來,心頭不由便越發的火起,然看到臉像冰雕一樣的軒轅澈時,愣是生生的壓下了那口氣。
“王爺。”
一聲清冷的話語打破了這片寂靜。
軒轅澈微撩了眸子,看向盈盈一福的蘇慕雲,“蘇小姐有事?”
“王爺,民女有一事相求。”
“哦?”軒轅澈興味盈然的看向蘇慕雲。
吳張氏想開口,可是才動了動嘴,便痛得她直吸冷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蘇慕雲娓娓道來。
“王爺,這位夫人口口聲聲說他兄弟認得我,可我卻是不識得她兄弟的。”蘇慕雲冷冷道,“請王爺令我與丫鬟立於一道,由這位夫人的兄弟來指認。”
提了口氣的吳張氏便緩緩的鬆了口氣,別的不好說,認人是絕對不會認錯的。她眉眼間便有了一抹陰狠,蘇慕雲,等會我看你再怎麼得意!
軒轅澈聞言挑眉一笑,淡淡道:“便依了蘇小姐。”
紅綃聞言立刻上前,自蘇家點了幾個丫鬟出來,令她們與蘇慕雲站成一列。
“三妹妹。”蘇慕雲款款走人群中的向蘇夕蓉,輕輕一笑,道“我有點怕,你來陪陪我吧。”
一直小意侍候著錢氏的楊姨娘聽得蘇慕雲的話,霍然抬頭,看向笑盈盈望著蘇夕蓉的蘇慕雲,她想做什麼?!
蘇慕雲看著笑得溫婉的蘇慕雲,不知道為什麼,蘇慕雲越是平靜,她便越是惶恐,似乎有張無形的網正在朝她撒開,她無力掙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落陷其中。
“二姐姐,”蘇夕蓉一邊想著對詞,一邊拿目光去看錢氏身側的楊姨娘,楊姨娘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便在她要推辭時,蘇慕雲一步上前,牽了她的手,“好妹妹,就陪我站一站吧。”不由分說拉了蘇慕雲站進了那排丫鬟之中。
才站好,便聽到一陣喧嘩聲。
魚腸大步而入,擠著的人群迫於他的凌凜,自然而然的讓出了一條路。
在魚腸的身後,是被人用門板抬著的張毓圃,隨著每一次顛簸,他都會痛苦的眉眼擰成一團,身子像蛇似的擰來擰去。墊在他身下的被褥被他嘔出的鮮血染得殷紅刺目。
那些看熱鬧的人一眼便認出了張毓圃,平時被欺負了因著隆平候俯的關係都是有氣不敢吐,此刻看了他這副樣子,只嚷著老天有眼。一時間便似開了鍋的餃子,鬧哄哄的說什麼的都有。
吳張氏卻是在一瞬間忘了自己的痛,怔怔的看著門板上生死不知的張毓圃,良久,“嗷”一聲嚎起,卻因牽著傷口,短促的一聲乾嚎變成了壓抑的抽泣。
“弟……弟,誰……干的?”吳張氏握了張毓圃的手,臉上開起了染料房,淺紫深紅流了一臉。
張毓圃吃力的抬起頭,想要開口,可是被碎瓷劃破的喉道火燒火燎的痛,哪裡還說得出一句話。待看清自家姐姐的臉時,一對死魚眼瞪得圓圓的,“伊伊呀呀”的揮舞著雞爪似的手,卻沒有人知道他想說什麼。
“嗯哼。”軒轅澈一聲輕咳。
場中再次一靜。
吳張氏自驚痛中醒過神來,連忙俯在張毓圃身邊,忍著痛壓低聲音道:“弟弟,你一定要將蘇慕雲認出來,她就是那個……”
“夫人,王爺讓你兄弟去認人。”
吳張氏的話尚未說完,紅綃幾步上前,一把拎了吳張氏後襟,往身後一拽,只將個吳張氏摔了個四腳朝天。
“開始吧。”軒轅澈指了沿牆一溜站好的人,對躺在門板上的張毓圃道:“這位公子,你可看仔細了,你的姐姐可是拿命作保的。”
張毓圃聞言,身子一顫,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別的不敢保證,認人他肯定不會認錯。那天他可是足足跟了兩條街!
隊列中,蘇慕雲牽了蘇夕蓉的手,“三妹妹,你手怎的這麼冷?”
“沒有啊!”蘇夕蓉將手縮了回來,然,果真如蘇慕雲所言,掌心的嘲濕早已變成了一片冰涼。
抬著張毓圃的門板此刻也已快到二人跟前,蘇夕蓉低垂的眉眼間便有了一抹冷冽的笑意,蘇慕雲,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耳邊驀的響起一片吸氣聲,隨著這一片吸氣聲,蘇夕蓉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像釘子一樣朝她扎來,她猝然抬頭,對上張毓圃指著她一動不動的那短小枯瘦的手指。以及那雙金魚眼裡骯髒蝟瑣到令人作嘔的目光。
“不……”
蘇夕蓉眼一閉便倒了下去,然耳邊卻無比清晰的響起張毓圃短促有力的聲音。
“就是她。”
第二十七章:懲罰
“三小姐!”楊姨娘驚叫著上前去扶蘇夕蓉。
張毓圃聽得那句“三小姐”先是懵懵的看著楊姨娘與蘇夕蓉,在看到蘇慕雲那雙黑得似濃墨的眸子時,猛的驚醒意識到自己指錯了人。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如沉水的蘇慕雲,似乎不明白事情怎麼會這樣。
然,被弄糊塗的又何止是他!便是連軒轅澈在一瞬間都不由自主的蹙了眉頭,他疑惑的看向蘇慕雲,看著她眉眼間那若有似無的嘲笑之色。
“狗賊,你還我們家小姐清白。”一聲暗啞的嘶吼聲響起,劉媽媽一個竄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軒轅澈面前,聲淚俱下的道:“求王爺為我們小姐做主!”
張毓圃在看到跪倒在地的劉媽媽時,臉上猛的現起一片吃驚之色,他抖著手指向劉媽媽,喉嚨裡發出“呵呵”的聲音,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蘇慕雲緩緩走到劉媽媽身側,提了裙擺什麼也不說,只是那樣安靜無聲的跪下。
軒轅澈唇角微挑,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便有了一抹淺淺的笑意,他撇了頭看向怔愣在一邊的吳張氏,冷然道:“夫人,可還有話要說?”
吳張氏一顆心已經是凌亂的不成樣,為什麼弟弟會認錯人?乍一聽到軒轅澈的話,她青紫的臉刷的一下變得毫無血色。怔怔的看著似笑非笑的軒轅澈。
“我家老爺雖不是什麼皇親國戚那也是四品知俯,小姐怎麼說也是官家千金……小姐命不好,失了一場好姻緣……可女兒家的名聲,那是比命還要寶貴的……”劉媽媽掩了臉一邊哭一邊說,“這是逼我們小姐去死啊……”
圍著看熱鬧的人一瞬間都想起了蘇慕雲一夜成孤兒的慘劇,又想起她本是堂堂狀元郎的嫡妻,不想一朝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竟淪落到了被個無賴這樣上門欺負的境地,一時間無不唏噓不已。
“這……”吳張氏青白了臉,她嚅嚅的看著那些指指點點的人,又小心的撩了眼角去看似笑非笑的軒轅澈,暗忖,要不要使人去隆平候俯送個信!
“蘇小姐,”軒轅澈淡淡開口,狹長的鳳眸微挑,淡淡的睨向低眉垂眸的蘇慕雲,語氣中有著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輕柔,“你想要這位夫人怎樣賠罪?”
這便是定下了吳張氏誣賴之罪了!
蘇慕雲抬頭,迎著軒轅澈含笑的眸子,柔聲道:“夫人曾說過以命為注!”
一句話落地,四週一靜。
便連軒轅澈的那含笑的眸子似是也僵了僵,但很快,那眸中的笑意便越發的濃烈,他那對漆黑的眸便像是盛開在雪峰之顛的雪蓮,清瀲高貴到極致。
蘇慕雲卻是一句話後,再次低眉垂首,只跪著的身姿越發的挺直。
“不……不是的。”
吳張氏茫然的搖頭,她不想死,她怎麼可以死呢?她急切的朝身後張望,這件事不應該是這樣的,姑小姐呢?為什麼還不來?這明明是她的意思啊,可為什麼卻要自己為這件事喪命?吳張氏眼裡的焦灼一浪高過一浪。
“夫人……”
軒轅澈話聲才起,已近崩潰的吳張氏猛的高聲道:“不,不關我的事,這不是我的主意……”
吳張聲的聲音才起,蘇慕雲眉眼輕佻,不動聲色的看向大馬金刀坐著的軒轅澈,吳張氏是什麼人,她相信座位上的人自是很清楚,她更清楚的是,前世燕王謀反時,便是隆平候與軒轅澈聯手,才使得大都不動一兵一卒從而和平交替。由此可見,軒轅澈與隆平候張廣嗣私交應該不錯!吳張氏雖不是隆平候俯什麼正經的親戚,可隆平候待那位奶娘卻極是親厚,想來沒有不護著吳張氏的可能。而沂王,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便在這時,軒轅澈垂著的長睫忽的便眨了眨,華光溢彩的眸極淺極淡的撩了蘇慕雲一眼,四目相對,蘇慕雲看著那似最黑最純的琥珀一樣的琉璃眼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蘇慕雲心頭一慌,猛的低了頭。手緊緊的攥住,尖利的指甲扎得掌心生痛,仍壓不下心頭的慌亂。
那一眼,他似乎看透了她的算計。
“願賭服輸。”軒轅澈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了臉色蒼白的吳張氏,鳳眼微挑,淡淡道:“然,卻也罪不至死!”話落,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蘇慕雲一眼。目光在看到蘇慕雲緊緊攥住劉媽媽的那隻手時,閃了閃。
吳張氏聽得那句罪不至死心頭一呼,鬆了口氣。
“可死罪能饒,活罪難恕。”軒轅澈的聲音再度響起,“夫人便到蘇家門外跪個三天吧。”
這個結果……
蘇慕雲淡淡一笑,鬆開了劉媽媽的手,雙手伏地,“謝王爺為民女做主。”
吳張氏懵懵的看著拜伏在地的蘇慕雲,“跪三天”她喃喃的抬頭,蘇家門外跪三天,她以後還怎麼做人?吳家還有她說話的份嗎?
“王爺……”吳張氏匍匐上前,眼見雙手便要去抱軒轅澈的腳。
一聲清冷的話聲響起,“放肆”一襲大紅的裙擺一閃,吳張氏還沒明白過來,便被紅綃一腳給踢到了一邊。
軒轅澈冷眼看著被踢至一邊的吳張氏,“怎的,你不服?”
紅綃那一腳用了些內力,只踢得吳張氏胸口翻湧兩眼發黑,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她強嚥了口氣,剛想開口,卻看到人群中一個精幹的小廝對她搖了搖頭。
門板上的張毓圃看著被一腳踢翻的吳張氏,“呵呵”的揮了手,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是一口惡氣上湧,“哇”的一聲吐出了幾口鮮紅。
軒轅澈嫌惡的看著,蹙了眉頭使了個眼色給魚腸。
魚腸便對那幾個小廝喝斥道:“還不快將人抬回去,別死在這,又賴上了人家。”
小廝連忙抬了張毓圃朝門外走去。
吳張氏待要跟上,身後卻是響起紅綃的話。
“你現在便去俯門口跪著吧。”
吳張氏有心不想去,卻又不敢違逆軒轅澈,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挪到了蘇家大門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院子裡,軒轅澈指著腳上那雙紫色牡丹紋,靴口鑲石青色勾蓮紋織金緞邊的雲頭靴對錢氏道:“你家裡的小廝踩落了這靴子上的一顆珊瑚珠。”
錢氏額頭生起一層薄汗,連忙道:“民婦一定照價賠償。”
軒轅澈點了點頭,帶著紅綃和魚腸抬腳便走。
“銀子送到沂王俯。”
第二十八章:七寸
“小姐。”劉媽媽讓珠兒守在門外,她則在裡面與蘇慕雲說著悄悄話,“為什麼不讓那賊婆娘將三小姐供出來,這樣以後她就再也害不了小姐了。”
蘇慕雲淡淡的笑了笑,安撫的拍了劉媽媽的手,“奶娘,還不到時候。”
劉媽媽不解的看向蘇慕雲,這麼好的機會怎麼還不到時候?
蘇慕雲歎了口氣,“打蛇打七寸,今天這事,我也吃不準沂王爺的態度,更何況若是讓吳張氏招出三妹妹,傷的始終是蘇家的臉面,對那張寧馨卻是沒有半分影響。”
劉媽媽張了張嘴,還想再說。然,想到蘇慕雲寄人籬下,便是蘇尚輔與錢氏再如何將她視若己出,總不是自己的爹娘。若是真的牽扯出蘇夕蓉,明面上或許會給小姐一個交待,但背後……更何況這之中還有個周家的三奶奶隆平候俯的小姐!劉媽媽歎了口氣,撫上蘇慕雲的臉,“我可憐的小姐,這樣日防夜防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蘇慕雲輕輕依進劉媽媽的懷裡,輕聲道:“有奶娘有大兄和珠兒,我不怕,總有出頭之日的。”
劉媽媽輕撫著蘇慕雲的肩頭,心裡卻是酸澀的難過。
而蘇家另一個院子裡。
蘇夕蓉目光直直的瞪著,楊姨娘接過雲香沏好的茶,扶了蘇夕蓉坐起,滾燙的茶水入腹,蘇夕蓉才身子一抖,眼淚便撲擻擻的直往下掉。
楊姨娘使了個眼色給雲香,雲香將屋子裡的丫鬟都帶了出去,她則在門外守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楊姨娘看了蘇夕蓉,圓圓的眸子裡有著濃濃的陰霾,“肚兜的事暫且不說,可為什麼張公子卻會錯認你?”
蘇夕蓉只將殷紅的唇咬得發白,才抑制住了心底的難過。
“姨娘,我們被那賤人算計了。”
楊姨娘看向咬牙切齒的蘇夕蓉,她們當然是被算計了,不然此刻哭的便該是蘇慕雲,而不是她蘇夕蓉。
“可是,姨娘……”蘇夕蓉不解的看向楊姨娘,“她怎麼就知道我們會打肚兜的主意?我又沒偷出她一隻肚兜……”
是啊,她們並不曾偷出蘇慕雲的肚兜,只是由蘇夕蓉將它畫在紙上,然後再給了周家的三奶奶。蘇慕雲怎麼就能防得這麼緊?楊姨娘揉了揉酸痛的額頭,輕聲道:“這也許只是一個巧合。”
“那張毓圃認錯人的事呢?”蘇夕蓉漲紅了臉道:“那天,我明明約了她一起逛街,事先也讓雲香給三奶奶的丫鬟回了話,穿淺色木蘭青雙繡緞裳戴白玉孔雀簪的才是蘇慕雲,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一連兩個為什麼,終是說不出,為什麼張毓圃會指認自己是蘇慕雲,直急得眼淚再次往下掉。
“不許哭!”楊姨娘一聲輕喝,“跟你說過多少次,眼淚只有在心疼你的男人跟前才有價值,其它任何時候都是無用的。”
蘇夕蓉拿了帕子胡亂的擦了把臉,哽了嗓子道:“現在怎麼辦?”
楊姨娘擺了擺手,“你讓我想想。”
……
珠兒將洗乾淨的葡萄剝好皮拿銀簽子紮了遞到蘇慕雲手裡,見四下裡無人,才輕聲道:“小姐,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三小姐要害你了?”
蘇慕雲接了珠兒手裡的葡萄,挑了個脆瑩瑩的放進嘴裡,輕輕一咬,甜略帶酸的汁水使得她滿足的瞇了眼。
“你忘了芙蓉園我們遇上周子元的事了?”
珠兒搖頭,“我沒忘。”
“蘇夕蓉與周家怕是早就勾結在一起了,若不是我有防備,今天……”
珠兒默了默,是啊,若不是早早的做了防備,今天便是拿水都洗不乾淨!珠兒後怕的抖了抖,只她是個實心眼的,心裡藏不住事,“那個張毓圃怎麼會指認三小姐呢?”
蘇慕雲眼裡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示意珠兒拿了帕子讓她擦手,端了一側的茶水漱了口,才輕聲道:“你還記得前些日子她忽然來我們屋裡約我去逛街的事吧?”
珠兒歪頭想了想,點頭道:“記得,那日她還為小姐搭配衣裳和首飾來著。”
“就是了。”蘇慕雲冷冷一哼,“她明知我重孝在身,卻刻意給我搭配那樣一身鮮艷奪目的衣裳,居的是什麼心思?”
“可是小姐你後來不是換了那身淺色木蘭青雙繡緞裳配那支白玉孔雀簪嗎?”珠兒想了想道:“我記得三小姐是想讓你穿那身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配那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的,難道說問題就出在小姐換的衣裳上?”
蘇慕雲點了點頭,“沒錯,她刻意提出讓我穿那身衣裳時,我便猜想她只怕沒安好心。便讓奶娘跟松林哥一路悄悄的跟著。”
“你是說那天劉媽和松林哥都跟著我們?”珠兒吃驚的看向蘇慕雲。
蘇慕雲點頭,“沒錯,而且那天除了劉媽和松林哥,跟著我們的還有張毓圃。”
珠兒臉孔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她看著蘇慕雲,“那……那……”
蘇慕雲知道她想問什麼,笑了道:“是松林哥告訴張毓圃,穿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戴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的才是蘇家投親的小姐。”
“那,那明明是三小姐。”珠兒捂了唇看向蘇慕雲,圓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稍傾在回味過來後,“噗嗤”一聲便笑了,“松林哥也會撒謊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劉松林的表現真的讓她很意外!她原只是讓他盯著,沒想到松林哥會刻意的上前與張毓圃的小廝套近乎,在知曉張毓圃不懷好意時,他竟然還會誤導張毓圃!蘇慕雲的臉上漾起一抹艷麗的笑。真好,這樣的松林哥讓她忽的便平添了許多的信心。
“小姐,你說那沂王爺他是不是存心來幫你的?”珠兒猶疑的道。
蘇慕雲臉上的笑意漸斂,對於吳張氏的處罰在她的意料之中卻也是意料之外。她猜想得到軒轅澈不會重罰,但卻沒有猜到軒轅澈會讓吳張氏跪在蘇家大門外,還是三天!這處罰說輕不輕說重卻又不重,端看幕後的人怎麼想!
“哪有堂堂的王爺為了雙靴子上門問罪的。”珠兒猶自嘀咕道:“奴婢總覺得王爺他另有目的。”
目的?蘇慕雲抿唇不語,軒轅澈會有什麼樣的目的?是蘇家,還是她?蘇家只是一般的商賈之家對他毫無用處,而她雖容貌驕人,可也當不上傾城傾國,在他眼裡只怕也只不過是蒲柳之姿。
軒轅澈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第二十九章:又見
“沂王爺他到底想做什麼?”
張寧馨端了茶盞,目光一動不動,表情顯得很凝重。
一側侍候的鳳枝大氣也不敢喘,卻是萬分留神著張氏的動靜。
“少爺回來沒?”
鳳枝連忙答道:“還沒回,要不要使了寶琴去門房候著?”
張寧馨擺了擺手,她原本是想跟周子元商議一下,但很快又回過神來,她對蘇慕雲使的那些手段太過齷齪,若是真讓周子元知道了,怕是會讓他不齒。細想之下,還是不要去與周子元說好。
“奶奶,”鳳枝挑了眼,小心的看了張氏,“真讓她在蘇家門外跪三天嗎?”
張氏冷冷一哼,“沂王爺的話,誰敢違抗!”
鳳枝低了頭,其實她是想說,那位吳張氏可不是個能受罪的,萬一嚷嚷了開了……耳邊響起張氏的聲音。
“換身衣裳,我們去趟蘇家。”
“啊!”
鳳枝錯愕的看著吳張氏,去蘇家?
張氏蹙了眉頭,不悅的喝斥道:“還傻站著做什麼?”
鳳枝連忙快手快腳的張羅起來。
半個時辰後,一挺小轎停在蘇家大門外。
蘇家大門外,一群孩童正圍著跪在蘇家大門外的吳張氏嘻笑逗耍,吳張氏雖是氣苦不堪,可臉被紅綃失得腫漲不堪,愣是罵不出一個字。
“奶奶小心,”鳳枝挑了簾子,扶了張氏下轎。
吳張氏早已注意到鳳枝,跪得兩腳酸麻的她,正想起來,鳳枝睃了一眼,她便老實的跪著不敢動了。此刻,乍一見張氏從轎子裡下來,由不得“嗷”一聲,哭了起來。
“小姐,小姐您要為奴婢做主啊!”
吳張氏從前也曾侍候過張寧馨一些日子,年紀大了才由她娘求了個恩典將她給了土財主吳家的二爺,做繼室。
張寧馨挑了挑眉頭,卻是什麼也沒說,從吳張氏身側走過,只剩下吳張氏瞪了眼怔怔的看著她的身影,嘴一癟還要再嚎,跟在張氏身後的金枝喝斥了一聲。
“哭什麼哭,奶奶不是來了嗎!”
吳張氏這才精神一振,縮了肩膀賴坐在地上,一雙三角眼緊緊的凝著蘇家的大門。
聽說周家的三奶奶來了,錢氏一瞬間怔了怔,不明白這三奶奶是什麼意思。便算是想為吳張氏告個饒不也應該是去沂王俯嗎?跑蘇家來,難道她就不嫌尷尬?稍傾,心底又生起一股悶氣。這吳張氏上門滋事,若說沒有人暗中授意,錢氏是怎樣也不信的!她這裡正讓人著手去查那肚兜是怎樣流出去的,張氏便這樣大搖大擺的尋上門,也欺人太甚了些!
想到這,錢氏對一側侍候的秋媽媽道:“你去知會二小姐一聲,讓她心裡好有個數。”
秋媽媽應了一聲,連忙退了下去。
錢氏則帶了大丫鬟木蘭、白霜朝前廳走去。
不想才剛出院子,便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蘇慕雲,秋媽媽正小聲的與蘇慕雲說著話,見了錢氏,蘇慕雲緊走幾步上前,“伯母。”
錢氏暗自歎息一聲,上前牽了蘇慕雲的手,“秋媽媽都跟你說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
錢氏便停了步子,輕聲道:“你若是不想見,便不見,凡事有伯母。”
蘇慕雲抬起臉,看著錢氏慈和的面容,搖頭道:“與其躲不過,不如迎上去,我到是想看看她張寧馨到底想怎麼樣。”
錢氏神色一愕,聽蘇慕雲話裡的意思,似乎也在懷疑始作俑者是張寧馨!可是吃裡扒外的那個人又會是誰?事情才結束,她便喊了櫻桃去問話,卻是什麼也問不出。家賊肯定是有,只一時間卻怕是找不到。
“慕雲,我再將玉竹調給你吧。”
蘇慕雲一瞬間便明白了錢氏的意思,玉竹是錢氏院裡的二等丫鬟,錢氏這是怕再禍起蕭牆!心頭便湧起一陣暖意,輕聲道:“謝伯母好意,櫻桃是個機伶的有她和珠兒不會有事的。”
錢氏想了想,人多只怕渾水摸魚更容易,左右先將這件事查清楚了再說。便沒朋勉強,幾句話的功夫,二人已經到了廳堂。遠遠的便看到一襲緋紅的身影,蘇慕雲扶了錢氏一步一步往前走。
張氏穿了一身錦緞煙霞紅的提花褙子,下身是一件粉色的月華裙;如雲的黑髮中插著一枝五彩翡翠簪。這一身衣裳雍容中顯著凌人的貴氣,又將張氏的花容月貌襯得高貴端莊。
鳳枝看到與錢氏相偕而進的蘇慕雲,怔了怔,很快便垂了頭看著正低頭品茗的張氏。張氏眼角的餘光早已將錢氏和蘇慕雲看在眼裡。蘇慕雲穿了一身天青色對襟棉綾褙子,領邊繡著幾朵白色梅花,下身著深青棉綾裙,在裙角一側繡了一叢蘭花,乍一看幾乎有香生滿室,以假亂真之勢,她隱於袖籠裡的手攥得越發的緊了!
“奶奶,錢太太來了。”鳳枝假意提醒到。
張氏連忙抬頭,起身正欲對著錢氏行禮,不想,錢氏幾步上前托了她,連聲道:“可使不得,該是妾身給三奶奶行禮才是。”說著便要福身。
張氏一把托了錢氏,嬌聲道:“使不得太太。”
兩人推托一番,好不容易才勸服了對方,分了主客坐下。
又有小丫鬟上前奉茶。
待抿了口茶後,張氏才笑盈盈的看了蘇慕雲道:“這位是俯上的小姐?”
蘇慕雲淡淡的笑了笑,一對漆黑的眸子看了張氏溫婉一笑,“慕雲見過三奶奶。”
張氏臉上的笑瞬間僵了僵,但很快便恢復如常,笑著打量蘇慕雲一番,柔聲道:“蘇小姐竟是這般天人之姿,身為女子的我看了都不免要嫉妒了。”
是啊,你嫉妒,所以你便存了心要跟我過不去!你嫉妒便不擇手段的想要毀了我!蘇慕雲低眉垂眸,柔聲道:“三奶奶過獎了。”餘下的話卻是不肯多說一個字。
張氏便感覺打出去的拳頭像是落在棉花裡一樣,她明明感覺到適才蘇慕雲看她的那一眼飽含敵意,為什麼轉眼間這位蘇慕雲卻又是一副風輕雲淡乍然相逢的樣子?
張寧馨斂下心頭的疑惑,與錢氏說起了來意。
聽說張氏要替吳張氏求個饒,錢氏到是不覺得意外,淡淡一笑,迎了張寧馨道:“三奶奶,這事,我卻是做不了主。”
張寧馨笑了笑,拿眼睨著蘇慕雲,道:“我也知道這事讓蘇小姐生氣了,只小姐看在我那奶兄是一心仰慕的情況下,得饒人處便饒人吧。”
第三十章:針峰
錢氏的臉色已是很難看。
蘇慕雲卻是微微一笑。
“三奶奶,我伯母說是做不了主到不是誆你。”她看著神色凌人的張寧馨,柔聲道:“讓人跪在俯門外的是沂王爺,我們便是向天借個膽,也不敢違了沂王爺的意思不是?”
眉眼輕佻看向淺笑盈盈的蘇慕雲,她適才那番話挑釁十足,可這位蘇小姐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根本就無所謂,輕輕揭過,只拿沂王來壓她。
“蘇小姐,你伯母做不了主,你可以啊。”張氏看了蘇慕雲眉眼彎彎的笑道。
蘇慕雲袖籠裡的手緊了緊,明知張寧馨這句話是個坑,可她卻不得不往裡跳。也罷,且讓你先得意一會兒!微抬了眉眼,神色疑惑的道:“我不明白三奶奶什麼意思?”
張寧馨迎了蘇慕雲狐疑的神色,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蘇小姐只需與我去趟沂王俯,說一聲,這事也就揭過了不是?想來你這苦主都不計較了,沂王爺也定不會追究。”
一側的錢氏只氣得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粗氣,她幾番欲開口,然蘇慕雲壓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卻是力道十足,不欲她開口。錢氏只得端了茶盞,大口大口的喝茶水,試圖澆息胸口的那口惡氣。
“三奶奶在說笑話?”蘇慕雲睜了大大的眸子看向張寧馨,像是要在她臉上看出真假。
張寧馨眉頭一蹙,眼見便要翻臉,卻又揚了抹笑道:“不是,我也知道這事是我奶兄做得不對。即然心儀蘇小姐便大大方方的上門提親便是,”話峰一轉,睨了蘇慕雲道:“不過也不怨我那奶兄,必竟蘇小姐長得這般天姿國色,尋常男子怕是入不了蘇小姐的眼。他才會棋行險招,然,不論怎樣,總是一片愛慕之心,還請蘇小姐體諒一番。”
“噹”一聲響。
張寧馨訝異的看向聲源地,卻是錢氏手裡的茶蓋與茶杯碰在一起的聲音。再往上看,便見錢氏虎了張臉,眉頭擰得像個川字。
張寧馨看著這番情形,心頭冷笑連連,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迎了錢氏道:“太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錢氏將手裡的茶盞往身側的茶几上一放,抬頭迎了張寧馨笑了笑,緩緩道:“是不是這個理我不知道,只一樣我卻是記得的。”頓了頓,“吳家娘子當時是拍著胸脯是拿命做保證的,三奶奶若覺得是那麼個理,不如便將這番理與沂王爺說說。必竟大慶朝開國至今卻也沒有苦主為事主開脫的事。”
張氏眉眼微挑,她到不曾料到錢氏會這般維護蘇慕雲!然,這愕然只不過片刻,心裡便有了對策。
“太太這話也有理。”默了默,便在錢氏等著她繼續時,她卻端了桌上的茶盞抿了口茶,稍傾才道:“只我兄長自小得她侍候著,便是我嫂嫂也待她有幾分情意。兄長這會子是不在,若是知曉了這回子事,只怕……”她笑了笑,撩了錢氏與蘇慕雲一眼,不再言話。
這是拿隆平候來壓人!
蘇慕雲到不相信隆平候與這吳張氏會有多少情意,只吳張氏這一跪,打得必竟是隆平候俯的臉面。這也是她的一直迷惑的,軒轅澈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有很多種不傷面子即可安撫她的方法,為什麼軒轅澈卻選了這樣一種對幾方都不利的法子!
看到錢氏滯了滯的神色,張寧馨臉上便有了一抹得意。她到要看看,蘇家敢不敢明目張膽的抗衡!這話說得再白不過,我就是仗勢欺你,你又能怎樣?說不得,我還真要將你聘了給我奶兄,你敢不同意嗎!
“如三奶奶所言,”蘇慕雲輕聲道:“似候爺這般重情重義之人,想來也當是個深明大義之人才是。所謂,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候爺他斷不會因著與那吳張氏有主僕之情,便罔顧大慶律法,無視皇權威嚴,徇私舞蔽,更不會做出以勢壓人威逼我等就犯的事。”對著張寧馨肅沉如水的臉,蘇慕雲嬌柔一笑,柔柔道:“三奶奶你說是不是?”
張寧馨只覺得嘴裡苦得像吃了兩斤黃蓮。
她還真是小瞧了她蘇慕雲,如此牙尖嘴利,到不知道往後誰能消受得了!
“那是自然。”張寧馨淡淡頜首,“家兄又豈是那因私而忘義之人。”
蘇慕雲甜甜一笑,接了張寧馨的話道:“實際上我也覺得那位吳夫人這般跪在蘇家俯門外不好,要知道俯門外的青磚才是新鋪的,為著吳夫人這一跪到時又要勞民傷財大費周章的更換,實在不合算。可是還請三奶奶體諒,這是沂王爺的命令,我們不敢抗命!”
這便是說吳張氏會將蘇家的地給跪髒了!
張寧馨一口氣便堵在胸口,上下不得的噎得她難受之極,偏偏蘇慕雲還不罷休。
“三奶奶,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寧馨臉上的笑便有點掛不住了。
蘇慕雲這是拿她之前的那番話來堵她的嘴,更是打她的臉!長這麼大,她何曾被人這樣奚落過?張寧馨的眉宇間便生起了一股戾氣。目光咄咄的看向巧笑倩兮的蘇慕雲,只恨不得上前撓花她那張臉!
錢氏眼見張寧馨神色不對,看向蘇慕雲的目光似要吃人般,心頭便生起些許的慌亂。所謂士農工商,蘇家是這個社會排在最末位的,得罪不起高官厚爵的張家!錢氏有心想說幾句話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張寧馨卻是站了起來,對著蘇慕雲淡淡的笑了笑,“蘇小姐可真是朵帶刺的花,只卻小心了,這刺能紮著別人卻也會紮了自己。”不待蘇慕雲開口,轉而看向錢氏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我們家爺也要下朝了。”話落,挑釁了看了眼蘇慕雲。
蘇慕雲淡淡一笑,不動如山的立於錢氏身後,完全不去理睬張寧馨帶著挑釁的話語。
錢氏強裝了笑臉與張寧馨虛與委蛇了幾句,便起身送了張寧馨朝外走。
蘇家門外,吳張氏眼睜睜的看著張寧馨乘了轎子離開,眼睛瞄也沒朝她瞄一眼,眼裡不由便生起了一股艾怨。
送走張寧馨,錢氏看了蘇慕雲,半響長歎了口氣,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蘇慕雲自是知道錢氏的擔心,她們今天算是下了張寧馨的面子,還不知道張寧馨會怎麼對付蘇家。
第三十一章:餘氏
周家。
“三少奶奶呢?”大太太餘氏眉目陰沉的問著身側自己的陪房餘媽媽。
“三少奶奶出去了。”餘媽媽見餘氏神色難看,陪了小心道:“說是去回隆平候俯。”
餘氏眉眼間的戾氣便越發的重了,只她素來是個沉斂的性子,越是生氣人卻越發內斂。外人很難從她神色間看出她真正的情緒。然,餘媽媽卻是不一樣,她是打小服侍餘氏的,眼見得她從媳婦熬到婆婆,期間多少手段是她眼睜睜的看著的!由不得心頭生起一股凜凜。
對於周子元與隆平候俯的親事,餘媽媽知道身為母親的餘氏並不十分熱意,周大老爺周璁雖在鴻臚寺任著從五品的京官。然那只是個閒職,不比官比正一品的隆平候。雖說這樁姻緣對周子元的仕途是絕對的有利,可對於從小媳婦走到婆婆的餘氏來說,她更在意的卻是,面對張氏她總有矮一截的感覺。
這會子突然問起三少奶奶,想來定是大奶奶又在餘氏跟前說了什麼。
周俯的大奶奶,劉溪芳。是從七品武定州州判劉仲的嫡女,而大少爺周子涵在考過秀才後卻是再難往前一步,這位大少爺本來志也不在此,乾脆便行起了商。原本劉溪芳是高嫁,可近些年劉仲官運好,有說很快便要升直隸州判,雖只是屬和直之分,然官階卻是大有不同。更甚者兩淮鹽運使往往也都是在直隸州判中選出。劉仲的前景可謂一片光明!
餘媽媽正想著的時候,耳邊響起嚴歷的斥責聲。
她不由循聲望去。就看見張氏虎著臉帶了貼身的丫鬟朝院子裡走進來。餘媽媽連忙噤了聲,朝餘氏小心的撩眼看過去。
眼見餘氏的臉越發的沉了沉,餘媽媽立時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餘氏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乍然看到院子裡面沉如水的餘氏,張氏的臉上現起一抹怔愣,續而飛快的換了張笑臉,上前給餘氏行禮,“母親。”
餘氏僵硬的臉上像冰塊似的裂了條縫,對著張氏笑了笑。吩咐身後的餘媽媽搬了個錦杌來讓張氏坐。
餘媽媽笑著應了,餘氏身邊的丫鬟、婆子忙上前給張氏行了禮,或是去沏了茶來,或是去端了點心、瓜果來好一陣忙活。
張氏淡淡扯了抹笑點頭,算是答謝。
餘氏端了茶盅在哪裡慢慢地品茶,目光卻是銳利的撩向張氏身側的大丫鬟鳳枝和金枝。這兩個丫鬟外加另兩個二等丫鬟習秋和寶琴都是張氏的陪嫁丫鬟,為人伶俐且不說,對張氏也很是忠心。特別是鳳枝……餘氏的目光在鳳枝的臉上頓了頓。
鳳枝在感覺到餘氏審視的目光後,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張氏見了神色一滯,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看了餘氏那茶湯清亮的茶盅說道:“這茶,湯色清冽,香味醇厚似是安溪鐵觀音?”
立在餘氏身後的餘媽媽不由得便眼角輕佻,目露惱意。而餘氏握著茶盅的手卻是僵了僵,低垂的眉眼繃的更像一條線。
反之,適才虎著臉的張氏此刻眉宇間的笑便帶了幾分舒展。一語說完,她身子朝後靠了靠,同樣捧起丫鬟奉上的茶,輕輕的抿了抿,然後眉眼彎彎的讚了聲,“好茶。”
因周璁好茶,猶好安溪鐵觀音。而隆平候昔年在福建的屬下年年都會撿著最好的鐵觀音送來大都,自從周張結親,張氏沒少從娘家拿鐵觀音來討周璁的歡喜。
“是啊!”餘氏挑了挑眉梢,放了手裡的茶盅。從衣袖裡掏出帕子在嘴角上沾了沾,慢悠悠地道,“茶是好茶,只再好的茶這樣天天吃日日喝,也會有膩了時候。便是龍心鳳肝也不過是一時的新鮮。”她說著,冷冷地瞥了張氏一眼,“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張氏整個人便僵在了那。
餘氏的話卻還沒完!
“本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只不過生長的地方好些罷了。其實我到是更中意我院裡的那幾株金銀花,香味自然又清熱解毒。”話落,站了起來道:“時辰不早了滿院的花,光開花不結果,看著也沒什麼心情,餘媽媽你扶我回屋吧。”
張氏低垂的眉眼擰了擰,她這才成親多久?就說出光開花不結果的話……當著這麼多人給她難堪……張氏恨恨的擰了袖攏,可是卻不敢表現出不滿,她雖是低嫁,可大慶朝最重孝道。一個“大不孝”的名頭壓下來,若是被父親兄長知道,便是有心為她做主也奈何不得……張氏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恭順的笑容,親熱的上前扶了餘氏。
“我送送母親。”
餘氏斜眼撩了撩她身上尚未來得及換下的衣服,淡淡的道:“不用了,你也很忙。”
張氏垂了眼瞼,“再忙也要盡孝道。”
餘氏笑道:“不急,我這還有你大嫂和三弟妹,你還是花些心思照顧子元才是。”
張氏低了頭,恭聲應道:“是,媳婦記住了。”
餘氏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直到餘氏的身影轉過屋角消失不見,鳳枝這才上前幾步走到了自家小姐身邊,沒聲道:“太太這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一番話,若不是三奶奶,三少爺哪有那麼容易進翰林院……”
張氏瞪了鳳枝一眼,疾色道:“住嘴,別仗著你是我帶來的說話便沒高沒低的。”
鳳枝這才驚覺自己失了言,連忙左右看了一眼,撲通一聲跪下道:“奶奶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張氏冷冷一哼,歷聲道:“再有下次,我便攆了出去。”
鳳枝一連謝了數次恩典,張氏這才令她起身。
一行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進了屋子,鳳枝便吱了屋裡的人出去,沏了杯茶遞到張氏手裡。
“啪”張氏接過茶盅狠狠的摜在地上,杏核似的眸子裡滿是陰鷙,“成天就知道跟我過不去,我是她媳婦,不是她仇人。什麼開花不結果,什麼不稀罕,我還稀罕她不成……”
金枝守在門外聽著屋子裡張氏氣急的斥罵聲,沉沉的歎了口氣。
那邊的餘氏正蹙了眉頭對餘媽媽道:“一個出了嫁的女兒,三天兩頭往娘家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周家怎麼苛待了!”
“三奶奶也是為了三少爺……”餘媽媽試著勸道。
“她要是為了子元,就該安安心心在家呆著,為子元生個一男半女的,不是這樣成天張家長李家短,跟個市井婦人一樣。”
餘媽媽不敢再勸。
頓了頓,餘氏輕聲道:“人當真跪在了蘇家大門外?”
餘媽媽一愕,很快便回過神來,輕聲道:“是,是沂王爺斷的案。”
餘氏便冷冷一哼,嗤聲道:“看看這做的什麼事!”
第三十二章:死了
“你奇怪我為什麼讓人跪在蘇家大門外?”
軒轅澈挑了細細長長似狐狸的眼睛看著已經快把青石磚面踩出坑的魚腸。
魚腸步子一頓,搖了搖頭,“屬下不奇怪。”
軒轅澈細長的眉眼便挑了挑,懵了懵。
“人不能殺,必竟是隆平候俯的人。”魚腸分析道:“可是主上也答應了給蘇小姐一個交待。”
魚腸的話才落下,軒轅澈細長的眉眼便擰了擰,一雙琉璃眸底綻開一抹幽涼的笑,冷冷道:“隆平候俯?!”
魚腸詫異的看向一瞬間喜怒難辯的軒轅澈,就差仰天大嚎,要不要這麼喜怒無常啊!嘴裡卻是恭敬的道:“屬下妄猜,主上自有主上的想法。”
“嗤!”軒轅澈冷冷一哼,眉眸間滿是不悅。靠近了看,則會在他那對深遂的眸裡發現些許的懵然,只瞬間卻又掩於淡漠與嘲諷之中。
紅綃掩嘴一笑,輕聲道:“依奴婢看,主上只怕是要失望了。”
軒轅澈聞言,笑吟吟的看向紅綃,“你到是說說,我怎麼就要失望了?”
魚腸也跟著盯了紅綃看,紅綃和紅翹是打小便侍候軒轅澈的,然兩人,紅翹面容不俗機智卻略輸於紅綃,而紅綃雖長相平平,卻善於揣度軒轅澈的意思,是故,軒轅澈待她比待紅翹更要親厚些。
“如果我沒猜錯,主上的目的其實只是想讓蘇小姐來趟王俯,對不對?”
軒轅澈那似美玉雕成的臉上,一雙狹長的鳳眼挑了挑,睨了紅綃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紅綃“噗嗤”一聲笑了道:“是的話,主上便要失望了。奴婢剛得了消息,一個時辰前,周家三奶奶去了趟蘇家,試圖勸服蘇小姐一同前來求個情,可被蘇小姐拒絕了。”打量了一眼軒轅澈的神色,繼續道:“如果不是的話,那蘇小姐怕是有麻煩了。”
軒轅澈輕聲一嗤道:“她會怕麻煩?!”
這意思是……紅綃偷偷的打量自家主子的神色,人依然清風朗月,眸子仍舊疏離桀傲不羈。只眉宇間似乎籠了層若有似無的郁氣。那是……?聰明的紅綃姑娘似乎隱隱猜到什麼,只是卻不敢相信這份猜想。
紅綃吐了吐丁香小舌,決定做聰明人才該做的事—裝聾作啞。
魚腸被說得一頭霧水,正欲問個清楚,耳邊卻響起一聲輕脆的稟報聲。
“啟稟統領,張德圃死了。”
來回報的是之前從神風營派出去盯梢英國公俯時一起被魚腸使出去的人。
只不過……
院子裡靜了靜,魚腸不由瑟瑟的顫了顫,小心的抬眼去看軒轅澈,這一抬頭便與一雙漆黑興味的眸子對上,慌亂之下,魚腸連忙低了頭。
“神風營果真是閒得沒事幹了。”軒轅澈冷冷的睨了魚腸,唇角微挑,艷絕無雙的臉上便有了一抹刻骨的冷笑。
“主上……”魚腸困難的嚥了幹幹的喉嚨。
軒轅澈眉宇含笑的盯了他,“說。”
“屬下……”說什麼?說是自己路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那你拔自己的刀啊,何必拔沂王爺的刀呢!魚腸低垂了眉眼,“是屬下錯了,請主上責罰。”
一側的紅綃看了,“噗嗤”一聲笑了出聲。
軒轅澈瞥目看向紅綃,紅綃連忙斂了笑意,低眉垂眸的數著地上青石板的小螞蟻。眼角的餘光卻是偷偷的撩向軒轅澈,撇了撇嘴,暗忖,自家王爺真能裝,明明事情朝著他算定的路線走了,還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死了!還真死的是時候。”
紅綃和魚腸立刻抬了頭,諂媚的看了軒轅澈,異口同聲的道:“沒錯,死的真是時候。”
“哦!”軒轅澈目光掠過紅綃看向魚腸,“你說說,怎麼個是時候了?”
魚腸一瞬間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看,不會拍馬屁就別拍,這下子好了,馬屁沒拍成,把自己要拍扁了。由不得,便去看紅綃,只聰明的紅綃姑娘早已繼續自己的事業,垂了頭數螞蟻。
魚腸愁腸百結。
他的主子,軒轅澈卻是星目含笑,色如春曉之花,慵慵懶懶的看著院子裡那朵被風吹得要掉不掉的茶骨朵,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濃。
很久以後,魚腸問紅綃姑娘。
“怎麼是時候了?”
紅綃姑娘一臉真誠的道:“因為咱們主子,他……”紅綃姑娘難得嫵媚的一笑,“想要找王妃了。”
魚腸怔了怔,前後一想,拍了自己的腦袋指了紅綃卻是將到了嘴邊的那句話嚥了回去。他很想說,“噢,原來是主子發春了!”只這話,他是向天借膽也不敢說的。
蘇家。
蘇慕雲聽了珠兒的話,半響無語。
劉媽媽擔憂的看向珠兒,想要確認的問道:“真死了?”
珠兒點了點頭,“死了,府門外的那位正在嚎喪呢。”
劉媽媽不由便焦急的看向蘇慕雲,“小姐,這可怎麼辦?”
蘇慕雲搖了搖頭,怎麼辦!她能怎麼辦?張毓圃死了,張家能罷休嗎?早有個虎視眈眈的張寧馨,現在又加上那個無賴戶……蘇慕雲垂頭盯了腳下的地,眉梢微微輕佻,一抹冷冷的笑爬上她細長的眉梢。
珠兒與劉媽媽惶然的看著這樣神色肅穆的蘇慕雲,特別是劉媽媽,蘇慕雲是她一手帶大的。從前那個天真愛說愛笑的小姐似乎隨著一夜的父母雙亡也死去了!現在的這個小姐,還是她的小姐,只卻讓她覺得很陌生,很遙遠。那雙明亮的眸子,很多時候盛著她看不懂的一抹顏色,是恨是悲,她說不出來。只覺得小姐變了!
“奶娘,”蘇慕雲抬頭看向劉媽媽,“你去跟松林哥說聲,明天我們去趟寶慶銀樓,讓他備好馬車。”
“去寶慶銀樓?”劉媽媽錯愕的看向蘇慕雲,這個時候去寶慶銀樓?
蘇慕雲點了點頭,又轉了頭對珠兒道:“珠兒,你去準備下我明天的穿的衣裳和首飾,不要太華麗。”
珠兒點了點頭,儘管滿腹疑問,她還是與劉媽媽分頭行事去做準備。
蘇家的花院裡。
蘇夕蓉將手裡的魚食全部撒了下去,看著爭相搶奪的魚兒,輕聲一笑,對雲香道:“死了,死得真好。”
雲香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便接了話道:“可不是,奴婢聽人說,張家的老太太已經哭著去了隆平候俯。”
冷冷一笑,蘇夕蓉起身,淡淡道:“等著,看好戲吧。”頓了頓,眉梢一挑,咬牙道:“或者,我可以……”
“小姐……”
雲香驚懼的喊了蘇夕蓉。
蘇夕蓉看著雲香臉上的惶恐,因著肚兜之事,秋媽媽奉了錢氏的命令大肆整頓府裡的丫鬟婆子……
“放心,抓不住我們的。”
話落,蘇夕蓉臉上生起一抹詭異的笑,轉身離去。
第三十三章:拼了
寶慶銀樓在大慶朝是數一數二的銀樓,來往客人非富即貴。據說便是皇宮的妃子也沒少來銀樓訂製飾品,如此盛名,其實還賴於一位巧手天工的師傅,人呼明六爺的。寶慶銀樓當家掌櫃的第六子,天生雙腿殘疾,然一雙巧手卻是將整套的制簪手藝使得出神入化。
蘇慕雲早幾天便讓珠兒走了一趟,雖稱不上熟門熟路,但好歹也不至於走錯了門。
大都是大慶的都城,居民富庶,風氣奢華。臨街的櫃子裡一字排開著各式各樣精緻奪目的首飾。
一行人才剛下了馬車,便有夥計慇勤的迎了上來,引著三人朝裡走,一邊走,一邊如數家珍的道:“小姐想要什麼樣的飾品?一樓主營金銀,二樓是翡翠和玉。”
“去二樓吧。”蘇慕雲淡淡的道。
“小姐請隨我來。”
夥計迎了蘇慕雲一行人朝二樓走去。
二樓又是另外一個天地,沒有一樓的珠光寶氣,卻是另一番低調暗沉由骨子裡散發的奢華。那些白如骨瓷碧如翠綠的玉飾靜靜的擺放在絨布之中,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小姐想要看些什麼飾品?”
蘇慕雲笑了笑,探手自袖籠裡取了一個錦盒打開。裡頭靜靜躺著一枝梅花白玉簪,蘇慕雲取了那簪對夥計笑道:“這簪前些日子被我不小心摔了,你看能不能修好。”
夥計接了過去,仔細打量一番,赫然在簪尾看到一枚六瓣的小花,於是神色恭謹的道:“小姐先請雅間坐坐,六爺現在有客。”
“不用了,”蘇慕雲淺淺一笑道:“我看看其它飾品吧。”
夥計不敢怠慢,連忙呼了另外的人來招呼,他則捧了那枝簪去了裡間。
蘇慕雲便帶了珠兒在櫃檯之間流連,卻是豎了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珠兒卻是費解的看著走馬觀花的蘇慕雲,那支簪子是不久前錢氏買來送她的,昨兒夜裡,小姐取了簪子拿布裹了對著大理石的桌面好一陣小心翼懵的敲,才敲了那麼條細細的縫出來,今兒就眼巴巴的趕了來說是要修補。小姐她到底想幹什麼?
須臾,耳邊響起一陣碌碌聲。
蘇慕雲回頭,便看到一個年約二十三、四,長相斯文俊秀的男子被小廝用著木輪車推了出來。
“小姐,這是我們六爺,你的簪子便是出自他手,你有什麼要求說與我們六爺吧。”
蘇慕雲上前福身一禮後,才輕聲道:“因是長輩所賜失手摔了,還請六爺盡量在不傷原身的情況下,修補齊整。”
明六爺已經仔細看過那簪,聽了蘇慕雲的話,略一思忖道:“這樣的裂紋,只有鑲嵌金絲才能遮了,小姐你看如何。”
蘇慕雲略一思忖,頜首道:“如此甚好。”
兩人交流了下彼此的意見,一切談妥,蘇慕雲正欲離去。不想,一陣環珮丁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蘇慕雲駐足抬頭,撞進一對含笑的眸子裡。
“真的是你!”
少女一身品藍紋錦比甲配白色中衣長裙,綠鬢如雲,中間插了一支赤金小鳳頭釵,兩朵翠如青煙的玉製的花簪分層次別在如雲的綠鬢之間。清麗逼人的臉上一對眸子瑩然有光,神彩飛揚正對著蘇慕雲淺淺的笑。
蘇慕雲怔了怔,稍傾,似是驀然驚醒,挽了笑上前微微一福,溫婉道:“真巧,我們又遇上了。”
少女正是那日喚葉蕭為二哥的姑娘,英國公俯的嫡小姐,葉司盈。她大大方方的受了蘇慕雲的禮後,上前道:“我剛才聽夥計說是蘇家的小姐,還想著會不會是你,不想真的是你。”話落,睨了蘇慕雲道:“你還好吧?”
蘇慕雲低眉垂首淡淡一笑,輕聲道:“好。”
葉司盈聽得她那一聲好,眉宇幾不可見的蹙了蹙。蘇慕雲微微的撩眼,便看到葉司盈清麗的臉上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葉司盈的神色一閃而過,蘇慕雲挪開目光,只當沒看到。
“我已經選好了,你有看中的嗎?”葉司盈看了蘇慕雲問道。
蘇慕雲搖了搖頭,“我是來修那枝簪子的。”
兩人便先後辭了明六爺,帶了丫鬟婆子朝樓下走。
“上次多虧了你的馬車,一直也沒機會謝你。”葉司盈一邊走一邊輕聲道:“要是知道今天能遇上你,說什麼也得備份謝禮。”
蘇慕雲低了眉眼,唇角嚼了抹笑,輕聲道:“您太客氣了。”
見蘇慕雲不接話,只雲淡風輕的帶過,葉司盈終於忍不住頓了步子看了蘇慕雲,道:“我都聽說了。”
蘇慕雲愕了愕,很快便反應過來,臉色一白,咬了牙說不出一句話。
“我二哥不是給了你一塊玉牌嗎?”葉司盈看著蘇慕雲楚楚可憐的神色,歎氣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
“想來的,”蘇慕雲低了頭,幾不可聞的道:“只是……”
她的那句只是還沒說完,耳邊便響起一聲嘶啞的唉嚎聲,“我的兒啊,都是那小賤人害了你啊……”
蘇慕雲被打斷,怔怔的朝門外看去。便見一個頭髮麻灰色,四十上下的婆子穿了一身鴉青色的緞面五彩提花紋樣玄色鑲邊圓領對襟褂子,張著血盆似的大嘴,一口一句,“我的兒”“小賤人”的嚷著。
一瞬間,便引得四面八方的人圍了上來。
那婆子一見到蘇慕雲與葉司盈,“嗷”的一聲,不嚎了,拔腳便衝了進來,一頭朝蘇慕雲撞去,嘴裡猶自喊著,“小賤人,你還我兒子命來。”
“當心。”
蘇慕雲一怔之下,飛快回神,將葉司盈一把扯到身後,而她則被那婆子撞得一個踉蹌,若不是珠兒扶著,只怕便要摔個四腳朝天。
“大膽!”
葉司盈身側侍候的侍女,雪盞杏眸一瞪,上前指了那婆子便要罵。
不想那婆子一撞之後,便整個人賴在地上,捶地號號大哭起來,邊哭邊罵道:“蘇慕雲你個小賤人,你害死了我的兒子,你這個淫娃蕩婦,你始亂終棄,你不得好死……”
嘩一聲,似潮水般,街市上的人朝店裡湧了過來。
蘇慕雲臉色發青的看著在地上哭喊的婦人,到得這時,她終於明白這婦人是誰,不正是張毓圃的娘麼?也正是那位隆平候的乳母。
“我跟你拼了。”
一聲疾呼,一道人影如猛虎下山般朝地上的張田氏撲了過去。
第三十四章:衝撞
“奶娘。”
蘇慕雲一聲驚呼,便要去拉劉媽媽。不想手臂一緊,卻是葉司盈扯住了她,瞪了正被劉媽媽死死卡住喉嚨的婆子冷冷道:“你不要管。”
“可是……”蘇慕雲惶急的看了葉司盈,“她跟隆平候府有關係。”
“哼!”葉司盈冷冷一嗤,不屑的道:“她只不過是隆平候俯的一個奴才!”
蘇慕雲還想再說,門外忽的便衝進兩個粗壯的婆子,二話不說便要去掀劉媽媽。珠兒怕劉媽媽吃虧,連忙衝了上去。
這會子,明六爺早已被人請了下來,看了眼情形,眉頭輕蹙目光深深的看了眼葉司盈,壓了聲音吩咐夥計將那些首飾看好,其餘的一概不管。
眼見得劉媽媽和珠兒被那兩個粗壯的婆子扯開,張毓圃的娘“嗷”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便要扯蘇慕雲。卻不知怎麼腳下一個不穩,撲過去的時候,卻是歪了,一把將葉司盈給推得一個踉蹌。
眾人手忙腳亂的去扶葉司盈,稍傾著一襲緋色褙子配青色中衣的雪盞柳眉一挑,指了那張毓圃的娘怒喝道:“哪裡來的瘋婆子,竟敢冒犯小姐,給我打了出去。”
她是葉司盈身前的一等丫鬟,婆子們又親眼見到自家小姐被衝撞,雪盞的話才落下,幾個精幹的婆子便湧了上前,提手拖腳的將張毓圃的娘扔出了寶慶銀樓。那兩個婆子不依,欲上前與雪盞理論。
“雪盞將人拿下,派人去給二哥送個信,便說我被人欺負了。”
眼見雪盞得了吩咐便要返身朝外走,蘇慕雲幾步上前看了葉司盈道:“是我連累了小姐,千萬別因為我使得小姐俯上為難……”
葉司盈看著她眉宇間的急切,歎了口氣,輕聲道:“你也是個官家小姐,便這樣讓她欺負?”
蘇慕雲聞言,臉色一白,續而大滴大滴的淚往下掉。
葉司盈見著吸了口氣,輕聲道:“是我說話太直了,你的難處我知道。”略一沉吟,淡淡道:“從前我沒遇著,你也沒求上門,今日既然我遇著了,便沒有不出手的理由。”笑了笑道:“權當我還你當日的情份吧。”
蘇慕雲愕然抬頭,那雙漆黑似幽潭的眸經過淚水的清洗,越發的明澈,然卻盛著濃濃的擔憂,搖頭道:“您還是別管了,必竟……”
蘇慕雲的話還未說完,那兩個先前衝進來的婆子便要縮手縮腳的朝外走。
葉司盈冷冷一笑,指了那兩個婆子對身側一著杏色褙子的丫鬟道:“梅寒將這兩婆子拿下,連同外面的那個婆子一起捆了,等二哥來。”
那兩個婆子一聽見要被拿下,轉身便朝外跑。
明六爺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夥計,便有護著門側櫃檯的夥計身子動了動,那兩個慌不擇路的婆子轉眼便撞了上去。
“當心!”
一聲驚呼掩在一陣“匡匡啷啷”中,櫃子倒了,飾品散落了一地。
“快把人抓住。”
又是一聲疾呼,店裡的夥計一擁而上,立刻便將兩個婆子扭得結結實實的。另外的夥計則是幾步去請了明六爺。
兩個婆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很快便達成了共識,揚了頭,齊聲道:“我們是隆平候俯的,你們還不放人。”
蘇慕雲聽得那聲喊,掩在帕子下的臉上便有了一抹濃濃的冷笑,當然知道你們是隆平候俯的,還知道你們的主子正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著呢!只待她帕子一揭開,臉上的冷笑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眸的慌亂。
“葉小姐,”她惶惶的看著面色冷峻的葉司盈,低聲道:“這可怎麼辦?”
葉司盈正欲開口,不想一個寒冽的聲音卻驀的響起。
“隆平候俯?”
那聲音像是冰山裂開一般,帶著無盡的肅寒,聽在人耳朵裡讓人忍不住便心生畏懼。
蘇慕雲悄然抬眼,便見到一身黑色大襟右衽交領的葉蕭,正面沉如水款步而來。微微上挑的鳳眸中夾雜著一股說不出的陰狠與詭秘。目光正陰鷙的盯著被夥計按住的兩個婆子。
“世子!”
那兩個婆子乍一見到葉蕭,掙扎著的身子一頓,臉上便有了掩不住的慌亂,一瞬間連掙扎也忘了。她們錯愕的看著停在葉司盈身前的葉蕭,一瞬間想明白了這其間的關係。下一瞬間,慌亂的撇頭,向店舖外的人群張望,只黑鴉鴉的人頭,哪裡又看得到什麼!
“二哥。”葉司盈叫了一聲葉蕭。
“你沒事吧?”葉蕭上下打量葉司盈一眼,冰冷的臉上神色微微的鬆了鬆。
蘇慕雲福身行禮,“民女見過世子爺。”
葉蕭側目,目光在一觸蘇慕雲後轉瞬便移開,淡淡道:“蘇小姐免禮。”
蘇慕雲斂身退後。
葉蕭這才問了葉司盈,“怎麼回事?”
葉司盈指了張毓圃的娘說道:“這婆子瘋了,仗著是隆平候俯的奴才,對我動手動腳。”
門外被制住的婆子連連齊聲喊冤。
“世子爺,奴才們實不知小姐是英國公俯的,世子爺恕罪啊!”
葉蕭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打量了婆子一眼,正欲開口。
身後蘇慕雲幾步上前,緩緩一福,輕聲喚了一聲世子。
葉蕭回頭,目光冷寒的睨向蘇慕雲,不語。
蘇慕雲低眉垂首,輕聲道:“此事因民女所起,請世子不要因民女與隆平候俯結怨。”
葉蕭的眉頭便蹙了蹙,看向蘇慕雲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沉。
稍傾,淡淡道:“因你而起?”
“是。”
蘇慕雲便覺得耳邊似是響起一聲冷笑,她錯愕抬頭,便看到葉蕭英氣的眉眼間,戾氣沉沉。心下不由猶疑,不明白他這戾氣因何而起。
“可她們卻衝撞了我小妹。”
蘇慕雲低頭不語。
她自是知曉葉蕭是如何疼惜這一母同胞所出的妹妹。否則,又如何會選這時間來寶慶銀樓!這般想著,神色間卻是一片惶恐不安。
“可惜了我這一櫃子的首飾。”身後驀的響起明六爺心疼的歎息聲,“竟是隆平候俯的人……”
蘇慕雲低垂的眉眼間便有了隱隱的笑意,眸光不經意的掃向明六爺,男子清俊的臉上一副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好一個明六爺!
蘇慕雲的暗暗讚道,她不會忘記,建安四年,當大都人心惶惶棄家南下逃亡時,這位明六爺是如何展示自己的魄力,一舉買下都城大片產業,從而一躍成首富的情形。
蘇慕雲心頭隱隱閃過一個想法,不待她往仔細裡想,耳邊響起葉蕭冷而有力的聲音。
“明掌櫃將這損失算一算,使個夥計同我一起去趟隆平候俯吧!”
第三十五章:交好
人群外,一不起眼的巷子裡,婆子驚慌的問道:“奶奶,這可如何是好?”
“慌什麼。”一聲輕斥,青布馬車裡伸出一支潔白如玉的手,續而探出一張美玉瑩光的臉。張寧馨目光森寒的凝了寶慶銀樓的方向,冷冷的道:“去候俯。”
“是,”婆子連忙使了車伕將馬車趕出小巷,朝隆平候俯駛去。
寶慶銀樓外,張毓圃的娘,撕潑打賴的哭喊著。
“蘇慕雲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你還我兒子命來……”
葉蕭蹙了眉頭,目光掃向臉色蒼白的蘇慕雲。
“你這個瘋婆子。”一聲怒喝,劉媽撲了上去,與張毓圃的娘撕打在一起,單對單,養尊處優慣了的張婆子又豈是劉媽的對手,幾個回合,劉媽便將那張婆子壓在了身下,掄了蒲扇般的手“啪啪”的便朝她扇了下去,一邊扇一邊罵道:“我打死你這個滿嘴噴糞的老賤貨,老天收了那個畜生怎麼沒把你收走,你這個千刀萬刮不得好死的老貨,死了下十八層地獄的賤貨……”
張婆子被劉媽打得“嗷嗷”的慘叫不止。
直到那張婆子喊不出聲了,葉蕭才使了眼色給身側的下人。
下人上前制止,劉媽氣喘吁吁的退了下來,一雙手火燒火燎的痛。卻猶自不甘的瞪了張婆子,嘶聲道:“老天遲早會收了你這一門子的醃漬貨。”
張婆子想要還嘴,不想才張嘴,便疼得她絲絲的吸冷氣。
“你先回府吧,我去趟隆平候府!”葉蕭對葉司盈道,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蘇慕雲一眼。
蘇慕雲讓珠兒扶了劉媽到一側,她則上前取了之前葉蕭送的那枚玉牌雙手呈了道:“那日事況緊急,不及將此玉還給世子,今日當原物奉還。”
葉蕭看著瑩瑩如玉手中的上等名玉,有一瞬間的錯覺,似乎那玉竟不及她的手。眼光微閃,默了一默,探手取了那玉,微微頜首,轉身便走。
“世子……”
葉蕭頓足,睨向蘇慕雲,“有事?”
蘇慕雲低了頭,舔了舔發乾的唇,輕聲道:“數日前,民女曾有妄言,還請世子海涵。”
葉蕭的眸光深處的幽深似乎越發的暗了暗,妄言?她是說她的句,“但有所求,無不應允麼?”眉梢微挑,狹長的鳳眸間掠過一抹意味難明,續而淡淡的道:“我知道了。”
蘇慕雲在感覺到那股寒凜漸散時,才緩緩的抬起頭。目光所及處,葉蕭已然領了人大步離開。那樣挺拔的身影,似乎世間萬物都能一肩挑起,而他分明才只是個剛及弱冠的男子!
“我走了。”耳側響起葉司盈溫和的聲音。
蘇慕雲回神,看了蘇慕雲道:“都是我壞了小姐的興致……”
葉司盈抬手制止了蘇慕雲繼續往下說,溫婉一笑道:“你快別這麼說了,幸好今日遇到的是我,若是……”說著,神色中便有了一抹憐憫,須臾笑了笑道:“過幾天我跟幾位小姐約了賞花,你也一起來吧?”
蘇慕雲如何不知,這是葉司盈為了給自己壯勢。她自不會拒絕,神色坦然的道:“好的,使人來接也不必了,還煩請下個貼子。”
葉司盈笑了道:“行,我知道了。”
蘇慕雲恭敬的送了她出去,眼見得葉司盈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她才帶了珠兒和劉媽媽往回走。
“小姐,我剛才看到三小姐了。”珠兒小聲的道。
蘇慕雲挑了眼角,眉梢含了抹淺淺的笑,淡淡的道:“我也看到了。”
劉媽媽便要轉身,卻被蘇慕雲一把攥住了手,她壓了聲音對劉媽媽道:“奶娘,小不忍則亂大謀。”
劉媽媽恨恨的歎了口氣,岔岔的跺了腳,似是將地上的青石板當成了蘇夕蓉狠狠的踩。
只到蘇慕雲一行三人消失在人群中,蘇夕蓉才帶了雲香自一側的胭脂鋪走了出來,面色陰沉久久的盯了那個方向不動。
“小姐,二小姐她……”雲香看了蘇夕蓉的神色,喃喃著不敢將話說完。
蘇夕蓉抿了唇,半響無言。
她當然看到了,該死的!一個沂王不夠,又出來一個葉蕭,還有那葉司盈!大都城裡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小姐想要與這葉司盈交好,都為她不齒。而她蘇慕雲……蘇夕蓉咬了牙,圓圓的眸子像是要滴出血來般,恨恨的盯著蘇慕雲消失的方向看。
“奴婢聽說葉小姐要與燕王俯的祈王爺議親了。”雲香好死不死的又加了一句。
蘇夕蓉的臉色便越發的陰沉嚇人,狠狠的剜了眼雲香“就你知道的多。”
雲香嚇得一個瑟瑟,低了頭不敢再出聲。
主僕二人一邊往蘇家走,一邊各懷心思。聽著街頭巷尾間的議論紛紛,無非說的便是那張毓圃之死。蘇夕蓉原以為還能聽到些對蘇慕雲的非議,只聽來聽去,入耳的卻都是對張毓圃討伐,由不得心頭便越發的添堵。
“小姐……”雲香猶疑的看了蘇夕蓉。
“又怎麼了。”蘇夕蓉不耐的看了雲香。
雲香縮了縮頭,輕聲道:“我們將二小姐的行蹤指給了三奶奶,現在世子又去了英國公俯,您說三奶奶她會不會把我們說出來?”
“當然不會。”蘇夕蓉斬釘載鐵的道。
眼見雲香不以為然,還是惶惶不安,不由嗤笑一聲,冷冷道:“蘇慕雲是三奶奶的眼中釘肉中刺,她一回除不了她,便有第二回……直至除去她為止,眼下,我們是她最有力的幫手,她又怎麼會自動其臂呢?”
雲香聽了蘇夕蓉這番解釋,總算是將提著的心放回了肚子。
一路走回蘇家,才剛進了門,便看到在門房裡團團打轉的二等丫鬟瑞香。
“瑞香,”雲香幾步上前,喊了瑞香,“你在這做什麼?”
瑞香一看到蘇夕蓉連忙上前,白了臉色道:“三小姐,太太找您呢!”
“母親找我?”蘇夕蓉不解的看向瑞香,“母親找我便找我,你臉色怎的這般難看?”
瑞香左右看看,蘇夕蓉會意,率先朝前走了去。瑞香連忙跟上,待到了無人的地方,瑞香才急聲說道。
“奴婢聽太太屋子裡的玉金說,二小姐去跟太太辭行,說是要離開大都……”
“辭行?離開大都!”蘇夕蓉錯愕的看向瑞香,怔怔道:“不可能!”
瑞香蹙了眉頭,“是二小姐身邊的奶娘劉媽去找的太太,劉媽走了後,太太便派人了來尋小姐。”
蘇夕蓉臉色便越來越白,她強斂了心神,問道:“姨娘呢?”
“太太讓姨娘去青蓮寺送香油錢了!”
雲香和瑞香不安的看著蘇夕蓉,每次只要俯裡的小姐少爺有什麼事,主子們只不過是一頓責罰,可是服侍的丫鬟下人卻是輕則攆出府邸,重責卻是打死扔了亂葬崗。
“什麼時候去的?”蘇夕蓉顫了聲。
“未時將盡。”
蘇夕蓉咬牙,這會子正是申時,難道說太太是趕在她回來之前將姨娘打發出去的?劉媽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第三十六章:小懲
蘇夕蓉忐忑不安的去了錢氏的院子。
往常熱熱鬧鬧的院子,此刻非常的安靜,平時立在屋簷下服侍的丫鬟這會子一個都不見了,院子裡落針可聞。只有秋媽媽立在廊簷下,看見蘇夕蓉走進來,笑著迎上前,“三小姐來了。”
蘇夕蓉心弦不由緊繃了起來,言詞行止間都有了一份小心翼翼,“秋媽媽,母親她在屋裡嗎?”
“在呢,三小姐請隨我來。”
蘇夕蓉跟了秋媽媽朝前走,立著打簾子的小丫鬟也不見了,待一進了屋子,發覺慣常在錢氏跟前侍候的木蘭,白霜也不見了蹤影。蘇夕蓉一顆心便似要跳出來一般,撲通撲通的一陣狂跳。
“太太,三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吧。”
秋媽媽對著蘇夕蓉笑了笑,打了簾子,示意蘇夕蓉自己進去。
屋子裡,錢氏坐在沿窗的大炕上,手裡正捧著一杯茶,輕輕的啜著。
“女兒見過母親。”蘇夕蓉上前行禮。
錢氏撩了撩眼皮,放了手裡的茶盞,一聲不吭的盯著蘇夕蓉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蘇夕蓉長久的維持著一個姿勢,時間長了便有些蹲不住了。
蘇夕蓉額頭生起一層細密的汗珠,耳邊響起錢氏的聲音。
“起來坐吧。”錢氏指了自己身前的錦杌對蘇夕蓉。
“謝母親。”蘇夕蓉深深地吸了口氣,心緒才漸漸的平穩下來。“母親,您叫我來有什麼吩咐?。”
“也沒什麼事,”錢氏放了手裡的茶盞,抬手指了茶几上青白釉刻蓮花紋盤子裝著的桔子道:“吃桔子吧。”
蘇夕蓉欠起身子,自盤子裡取了個桔子,細細的剝起來,剝好後又仔細地把橘子上白色的經絡除去,最後恭身遞給了錢氏。
錢氏笑笑擺手道:“人年紀大了,不愛吃這些酸啊甜的,不比你們這些孩子,特別是慕雲那丫頭。”
蘇夕蓉神色一怔,扯了抹笑,輕聲道:“二姐姐她愛吃桔子?”
“是啊。”錢氏看了蘇夕蓉,“從前你二嬸嬸在的時候,知曉你二姐姐這喜好,不惜花費巨資,尋了人做冰窯,將這時節的桔子保存著,就怕你二姐姐嘴饞的時候想吃沒有。”
蘇夕蓉低下頭,淡淡笑了笑。暗道,那不是從前麼?她現在這樣子若不是仗著父親,只怕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不僅是你二嬸嬸,便是二叔父,他也是寶貝的很,便是辰哥兒也沒你二姐姐得寵!”頓了頓,繼續道:“我跟你二嬸嬸是手帕交,在我心裡你二姐姐與你和夕顏是一樣的。”
蘇夕蓉臉上的笑便越發得柔和恭謹。
“張家的事,你二姐姐受了委屈,我本該給她一個交待。”錢氏話峰一轉,忽的道:“不過這事說來也奇怪,你說你二姐姐肚兜的樣式怎麼就流傳出去了?”
蘇夕蓉臉色一白,心裡像車軲轆似的,七上八下。單獨將自己喊來說話,還遣開了屋子裡的下人……這種事即便是懷疑,手裡也是沒證據的。她只要咬牙不承認,太太便沒辦法!心下微定。
“更奇怪的是那張毓圃怎麼會把你錯當成慕雲?”錢氏目光銳利的看過來,像是要穿透蘇夕蓉,將她的心思窺個一乾二淨一樣。
蘇夕蓉僵了僵,須臾,賠了笑道:“女兒也覺得很奇怪。”
“是嗎?”錢氏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的啜了口茶,神態很從容,較之蘇夕蓉的緊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今天你二姐姐去寶慶銀樓又被張家的婆子給堵了,這由不得便讓我想,莫不是我們府裡有張家的內賊?你說呢?”
蘇夕蓉臉上的笑便有些難看了,低了頭道:“許是張家使人盯著也不一定。”
錢氏點了點頭,看著蘇夕蓉,“姨娘從八歲起便在我身邊侍候,多年的主僕,情份自是不一般。不過……”
蘇夕蓉臉色大變,這是在警告她了嗎?心裡忽的便起一陣委屈,她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憑什麼為著一個外人,這樣為難她!只,她卻是不敢將這番話對著錢氏喊出來。可要她認下這個罪名,她卻也不會。
蘇夕蓉默然無聲的坐著。
“我讓姨娘去青蓮寺送香油錢,姨娘一走,我才想起來,你從前便說要吃齋為你父親祈福,這樣吧,”錢氏話聲一頓,須臾道:“明天府裡的婆子去接姨娘時,你也一起去,在青蓮寺住個十天半月,誠心為你父親祈福吧。”
蘇夕蓉愕然抬頭。
“母親……”
錢氏抬眼看著她,“怎麼了?你不願意去。”
“不……是。”蘇夕蓉慌亂搖頭,只覺得眼前發花,卻是什麼也說不出。
錢氏笑了笑,端起茶盞,“時辰不早了,你趕緊回去收拾下,看看要帶些什麼東西。”
“是!”蘇夕蓉氏聲如蚊蚋,神色惚然地應著,僵硬著步子走了出去。
“三小姐,三小姐……”候在院子外的雲香看到蘇夕蓉神色不對,心裡急起來。不知道太太跟小姐說了什麼,急聲道:“您怎麼了?太太跟您說什麼了?”
急切的聲音刺醒了神色恍惚的蘇夕蓉,她驀然抬頭,目光赤紅的瞪了身後一瞬間燈火通明的園子,“太太,讓我去青蓮寺住段時間。”
“什麼!”雲香捂了嘴,驚愕的看著身後的院子。腦海裡一瞬間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看著蘇夕蓉道:“太太,她都知道了嗎?小姐,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閉嘴!”蘇夕蓉一聲歷喝,瞪了雲香,咬牙道:“你慌什麼?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
雲香打了個顫,連忙噤了聲。
“回去再說。”
屋子裡,秋媽媽看著揉了額頭不語的錢氏,歎了口氣輕手輕腳的上前,重新換了杯茶。
“太太,真的是三小姐嗎?”
錢氏回過神來,看了秋媽媽道:“她那點心思,你還不知道嗎?”
秋媽媽笑了笑,在錢氏身側坐下,輕聲道:“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也正常。”
“是啊,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兒郎不多情,可她……”錢氏蹙了眉頭,“她怎麼就做得出來,難道不知道毀了慕雲的名聲,整個蘇家包括她自己都是要為此受牽累的。”
秋媽媽不敢接話,有些話,再親厚她也只是個下人,可以聽卻不能說。
“你多盯著點,我不想傷了跟阿柳之間的情份。”
第三十七章:板子
“子元已經娶了你,蘇慕雲跟他之間已是明日黃花,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咄咄逼人?”隆平候張廣嗣一雙鷹目如刀刃般盯了張寧馨看。
雕花隔扇悉數被打開,放眼看去,院子裡一清二楚,下人老早就被屏退到月洞門外。
張寧馨勾了唇角冷冷一笑,低垂了眉眼道:“為什麼?”頓了頓,她抬頭迎了張廣嗣陰寒的眸子,淡淡道:“哥哥你明知道為什麼,何必還要再問?”
張廣嗣一怔,續而長眉輕佻,臉色難看的對張寧馨道:“真的是你做的?”
張寧馨不語,但眉眼之間的狠辣卻是將答案揭示出來。
“既便是你做的,可蘇慕雲她又怎會知曉。”張廣嗣略略沉吟道:“你這般與她不依不饒,豈不是自找麻煩?”
“哥哥,你幼時常教導我,不拘做什麼事都要勇於擔當。”張寧馨看了張廣嗣,“紙從來就包不住火,這世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蘇慕雲能活下來,那是個意外,我現在要做的便是將這意外剪除,可大都是天子腳下……”
張廣嗣看著張寧馨眉眼之間的狠辣,這個妹妹,他太瞭解不過,打小便是執拗的性子。大凡她認定的事,便是撞了南牆她也不會回頭!當初只不過是在棲霞寺見了一面周子元,便央到他跟前,一定要他打聽清楚。
待知曉周子元與蘇慕雲有婚約後,她竟然膽大到花錢僱人,假扮流民殺了蘇慕雲一家!這樣的心性,這樣的手段!張廣嗣看著眉眸溫婉的張寧馨,暗歎,若生為男子,以她這樣的殺伐果決,定能做出一番功名吧?
“沂王爺,葉蕭,這兩個人都與她扯上了關係……”張廣嗣沉吟不語。
張寧馨驀的想起一件事,看了張廣嗣道:“英國公俯當真要與燕王府聯姻了嗎?”
張廣嗣點了點頭,“燕王有意讓長子軒轅祈娶葉司盈。”
張寧馨默了一默,照今日情形看來,那葉司盈是極其歡喜蘇慕雲的,若是蘇慕雲與她交好,葉司盈又順利嫁進燕王府,以大慶朝對王位繼承秉著,“立嫡不立賢,立長不立幼”的祖訓,將來承襲後,葉司盈便是燕王妃……
“哥哥,皇上不是有意削蕃嗎?”張寧馨看了張廣嗣,“哥哥你說燕王會同意嗎?”
張廣嗣笑了笑,“我不是讓你多與英國公府走動嗎?你可曾按我說的去做了?”
“子元說,”張寧馨面色猶豫的看了張廣嗣,“哥哥的意思是,燕王他……”
張廣嗣但笑不語。
張寧馨卻是臉色一白,顫了聲道:“哥哥,你怎麼想的?”
“皇上雖仁和,但必竟年幼。”張廣嗣淡淡的道:“而燕王則不同,他是最像太祖皇帝的,文治武功都是罕世所見,這麼些年又南北征戰,他的封地燕地被治理的井井有條……詭詐如狐的沂王又是與他一母所出……”
張寧馨半響不語,須臾,輕聲道:“哥哥,我聽說沂王有意與山陰大儒謝家聯姻,此事是真是假?”
“有這傳言,是真是假卻不知。”張廣嗣看了張寧馨道:“你想做什麼?”
張寧馨搖了搖頭,有些猜想她不敢說,怕說了便會成事實。
略作沉吟她輕聲道:“張媽媽那,你打算怎麼辦?”
“這些年她們一家子,打著隆平候府的旗幟沒少做些民聲載道的事,也是該她還債的時候了。”
張寧馨一怔,哥哥這是不打算管了?!
“可張毓圃已經死了!”
張廣嗣撩了張寧馨一眼,眼見張寧馨臉色一紅低了頭,他才道:“可她衝撞了英國公府的小姐。”頓了頓,輕聲道:“葉蕭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嗎?”
張寧馨緋紅的臉驀的便白了白。
“候爺,英國公俯世子葉蕭求見。”
崔總管站在廊階下,高聲對屋裡喊道。
張廣嗣臉上生起一抹苦笑,緩緩起身,一邊走一邊道:“來得可真快。”
張寧馨跟了起身,兩人走出屋子,張廣嗣看了神色怏怏的張寧馨道:“昨兒福建那邊有新送來的鐵觀音,你帶些回去,你公公婆婆都喜歡喝。”
“不帶。”張寧馨蹙了眉頭道:“我寧可往水溝裡扔,也不……”
“胡說!”張廣嗣瞪眼看了張寧馨,“你是隆平候府嫡出的大小姐,少說些有失身份的話。”
張寧馨嘴唇翕了翕,終是不敢反嘴,低了頭,緊緊的抿了唇。
張廣嗣還想再說幾句,可看到崔總管連連看來催促的眼神時,重重的哼了聲,撩了衣擺大步朝前廳走去。
張寧馨佇步,看了張廣嗣大步而去的身影。
哥哥他已經有了決斷了吧?可是子元他……張寧馨蹙了眉頭,只覺得腦袋裡亂得像跑馬,直至耳邊響起雲香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了。
歎了口氣,輕聲道:“我去看看嫂嫂,順便問嫂嫂討些新茶帶回去。”
前廳。
葉蕭長身玉立的站在窗前,看著庭院裡疾步而來的張廣嗣,眉眼間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不屑。
“讓世子久等了。”
葉蕭扯了扯唇角,給了一個淡到似無的笑,指了廊簷之下的張婆子對張廣嗣道:“我是來與候爺賠罪的。”
張廣嗣聞言一怔,目光冷冷的睨向縮在角落裡的幾個婆子。張婆子見了,正欲開口,不想張廣嗣卻是目光轉瞬便移了開,看了葉蕭道:“世子何出此言。”
葉蕭端了桌上的茶盞,輕輕的抿了口,“這幾個婆子對家妹惡語相向,更甚者動手相毆。我本欲教訓一番,不想這婆子,”葉蕭指了張婆子,含了抹冷笑冷冷道:“她說她是隆平候俯的,我若是敢動手,隆平候一定不會罷休。”
“冤枉……我……”張婆子聞言張嘴便要喊冤,天啊,給她天大的膽她也不敢對世子說這話啊!
“住嘴。”張廣嗣狠狠的瞪了張婆子,轉而對葉蕭賠了笑臉道:“世子言重了,惡奴欺主,原就該好好教訓才是,我謝世子還不及,何談賠罪之說。”眼見葉蕭眉眼間的冷意鬆了鬆,張廣嗣又道:“原是我治下不嚴,才容得這些人藉著隆平候府的名義為非作歹,欺凌鄉鄰。不想今日還衝撞了府上的小姐,這等惡奴,不懲不以平民憤。”
葉蕭淡淡一笑。
跪著的婆子在張婆子的帶頭下,連連求饒。
張廣嗣卻已道:“來人,帶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逐出候俯永不錄用。”
“候爺……候爺……”張婆子一聽要打二十大板,鬼哭狼叫的便要求饒。
崔總管卻是早有準備,使了個眼色給下人,便有人拿了塊破布,一把堵住了張婆子的嘴。不消多時,院子外便響起“啪啪”的板子聲,以及呼天搶地的求饒去。
第三十八章:轉折
沂王府。
軒轅澈反覆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鳳眸微挑,似笑非笑若有思的看著庭下之人。
“世子將人押到隆平候府?”
魚腸偷偷看了眼笑得溫和的軒轅澈,硬了頭皮道:“是的,主上。”
“怎麼就那麼巧,遇上了葉司盈?”
“……”
“葉蕭又出手了!”
“又?!”魚腸錯愕的抬頭看向笑得妖魅的軒轅澈,主子,這話聽著怎麼有些酸酸的味道!
“為什麼又是他呢?”
其實也可以是主子您的,可是您要玩深沉啊!魚腸偷偷看了眼笑得邪佞的軒轅澈,很想喊一嗓子,不過在感覺到軒轅澈掃過來的目光時,他飛快的低了頭。
“我記得英國公府有貼子送來,說是賞牡丹,是什麼時候?”
一側侍候的紅翹連忙上前,輕聲道:“回主上,是三日後。”
“準備下,那天我要赴宴。”
紅翹錯愕的抬頭看向已然起身準備離開的軒轅澈,“王爺……”
“怎麼?”軒轅澈停步回頭睨著欲言又止的紅翹。
紅翹對上軒轅澈審視的目光,心頭一慌,忙不迭的低了頭,輕聲道:“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
蘇家。
珠兒輕聲的在蘇慕雲耳邊說道:“三小姐在收拾東西,說是要去廟裡為大老爺祈福。”
蘇慕雲停在書本上的目光便頓了頓,稍傾淡淡的笑了笑。
珠兒不解的看著蘇慕雲,“小姐,就這樣算了嗎?”
蘇慕雲放了手裡的書冊,抬頭看了珠兒,“不然你以為呢?”
“這樣不痛不癢的送到廟裡呆幾天便算是懲罰嗎?”珠兒看了蘇慕雲,“要知道她不僅是毀了小姐,她還是在毀蘇家。”
“你想得到的,大伯母怎麼會想不到?”蘇慕雲淡淡笑了看向珠兒。
“你是說太太她……”珠兒一臉悲岔的看了蘇慕雲,“小姐,我們告訴大老爺去。”
“傻瓜!”蘇慕雲嗔了珠兒一言,垂了眸道:“你忘了當年大伯母在花園裡被蛇咬傷,是楊姨娘拼著一命,替大伯母吸出毒血的事了?”
珠兒聞言怔忡無語,她年紀小,雖是聽說過但卻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有人卻是清楚的!
劉媽端了一碗銀耳湯從屋外走了進來,對蘇慕雲道:“怎麼會忘了,老奴還記得,當時有大夫診治,說姨娘中了蛇毒,往後難有子嗣。”
蘇慕雲笑著接過劉媽手裡的碗,紅如胭脂的枸杞點綴在晶瑩如雪的銀耳之間,讓人看了便大有食慾。
“那姨娘不是還生了三小姐嗎?”珠兒輕聲道。
蘇慕雲握著湯勺的手一頓,是啊,大伯母聽了大夫的話後,便作主將當時還是丫鬟的阿柳扶了姨娘,因當初大伯母拒了蘇老太太賞下的好幾個人,對外便只說阿柳為盡忠耽誤了年紀,又忠心護主,才提了姨娘。卻不想次年楊姨娘便懷了庶子蘇文遠,又過了兩年再度生下三小姐蘇夕蓉。
“當年的事……”劉媽欲言又止,看蘇夕蓉如今的作派,當年吸毒救主的事,只怕不是那麼簡單的。
蘇慕雲淡淡的笑了笑,當年的事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事實是,丫鬟已經成了姨娘,而且還得了大伯父的寵。
驀的便想起前世,花朝節那日楊姨娘親手烹製的五香糕。她記得便是在吃過那五香糕後,她才會精神恍惚,從而受驚掉入湖中。續而被周子元救起,因著渾身盡濕,肌體相觸。她不得不委身於周子元為妾!
想到這,蘇慕雲神色一緊,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楊姨娘明天從青蓮寺回來後,一定會是常來她這芭蕉院走動。
“奶娘,你一定要替我把這屋子看緊了。”蘇慕雲攥了劉媽的手,神色略顯惶恐的道:“她們一定不會輕易罷休的。”
劉媽媽感覺到蘇慕雲手心的冰涼,連忙道:“小姐放心,奶娘一定會將這屋子守得緊緊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
不多時櫻桃從外面匆匆的走進來。
“二小姐,奴婢剛聽外面人都在說,隆平候將張婆子打了二十大板逐出了隆平候府。”
“真的嗎?”珠兒聞言,幾步上前扶了櫻桃,一迭聲道:“你沒聽錯,那婆子真的挨打了,還被逐出隆平候府?”
櫻桃笑道:“是真的,外面人都在說呢。”
“賤婆娘,總算是老天有眼。”珠兒雙手合什遙遙拜天。
蘇慕雲笑了笑,這樣的結果早在她預料之中。
隆平候本與沂王交好,又因著英國公府葉蕭,斷不可能為了一個奴才得罪這兩人的道理。如此做出懲罰還可以替他贏得一個大義滅親不徇私枉法的美名!
劉媽笑了道:“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是啊,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蘇慕雲長長的透了口氣。卻驀的想起那個有著一雙鳳眸冷如寒冰的男子,她沒有想過,會驚動他,更沒有想到,他會去隆平候府討公道!
“多虧了世子。”珠兒在一旁輕聲道:“要不是世子,這口惡氣還不知道要忍到幾時。”
“世子?”櫻桃看了珠兒,“哪個世子?”
“英國公府的世子啊。”珠兒挑了眉眼,笑瞇瞇的道:“那張婆子好死不活的竟然衝撞了英國公俯的小姐,世子不依,便扭了那婆子去隆平候府討公道了。”話落,又顯擺的道:“葉小姐還邀請小姐三日後去參加英國公府的賞花會呢!”
“是嗎!?”櫻桃先是一怔,續而卻是眉開眼笑的道:“二小姐可真是有福之人,葉家的小姐,多少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不想卻是與二小姐投緣。”
蘇慕雲聞言微微的勾了勾唇角。有福?她可不認為自己是有福之人,若當日她不曾在己身危難的情況下大義讓出那輛馬車,葉司盈如何能對她刮目相看?雖說人人都喜歡錦上添花,而懼於雪中送炭。但對於那些願意雪中送炭的人來說,總是會有一種不一樣的心情的!更何況是從小養在深門閨戶飽讀詩書的國公小姐!在她來說,良善的品性才是她擇友的標準。
耳聽得珠兒和櫻桃在討論著她三日後的衣飾,蘇慕雲眉眼輕垂,忖道:還是打起精神應付明日的楊姨娘吧!
第三十九章:賠罪
“二小姐,這委實冤枉啊,三小姐與你情同姐妹,她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再說了,她也是蘇家的女兒,二小姐的名聲沒了,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姨娘,”蘇慕雲頭疼的看著哭泣不止的楊姨娘,柔聲道:“姨娘快別這樣了,讓下人聽見了,笑話。”
楊姨娘扯了帕子擦了把紅紅的眼,哽聲道:“姨娘是個下人,不怕被人笑話。”
蘇慕雲眉頭一挑,漆黑的眸中綻開一抹冷笑。
“姨娘你要我去大伯母跟前為三妹妹求情,可是三妹妹是去青蓮寺為大伯父祈福,我這一去……”
言下之意是,她這一去,不便坐實了蘇夕蓉是被罰到青蓮寺去的嗎?到時,蘇夕蓉只怕不僅是顏面掃地那麼簡單了!
楊姨娘一怔,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撩向蘇慕雲。
“姨娘心疼三妹妹不假,可大伯母也是視三妹妹如己出。我想真的是姨娘想多了!”
“可是……”楊姨娘掃了一眼一側一直默然無聲的劉媽媽一眼,忖道:你讓夕蓉在寺裡吃苦,我也不會讓你好過。“可是明明有人說是劉媽去太太跟前哭訴,說是三小姐吃裡扒外與人勾結欲圖謀害二小姐。”
默然的劉媽媽聽得楊姨娘這句話,老臉一紅,噌的一聲便站了起來,“姨娘,老奴不是那愛嚼舌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媽媽,二小姐是你奶大的,你心疼她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你怎麼能……”楊姨娘說著又扯了帕子擦起了眼淚。
蘇慕雲瞅著楊姨娘這架勢,是想拉個替蘇夕蓉墊背的,只可惜她打錯了算盤,真以為,為了息事寧人,她便會責罰劉媽媽一通嗎?冷冷一笑。
蘇慕雲淡淡開口道:“姨娘,那天是我讓奶娘去找大伯母的,不過,不是去告三妹妹狀的……”蘇慕雲看了楊姨娘,笑了笑道:“是讓奶娘去回稟大伯母,為了不影響蘇家的聲益,我想搬出去住。姨娘若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帶著奶娘同姨娘一起去大伯母跟前對質。”
楊姨娘窒了窒,這是赤裸裸的袒護。她錯愕的看向淺笑吟吟的蘇慕雲,須臾心底生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只因為她是個小妾便這樣公然挑釁嗎?蘇慕雲,你既然看不起我,我誓必要讓你償償妾的滋味!
“原來真是我弄錯了。”楊姨娘持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痕。真誠的看了蘇慕雲道:“還請二小姐原諒,我是關心則亂,誤會了二小姐以及劉媽媽,二小姐,劉媽媽千萬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這麼快就放棄了?
蘇慕雲看著一瞬間恢復平靜的楊姨娘,眉梢挑得越發的高了。
“姨娘言重了,說起來,三日後便是英國公府的賞花會,我原本還想著跟三妹妹一起去,看來只有改日了。”
楊姨娘笑了笑,“二小姐有這份心就夠了。”
蘇慕雲但笑不語,竟管楊姨娘眼底了無笑意,儘管楊姨娘皮笑肉不笑,可這都不足以影響她愈悅的心情。沒錯,她就是故意得瑟的,你們不是想著法子來算計我,要害我嗎?可是現如今我不但沒事,我還能光明正大的去參加那些官家小姐都難參加的賞花會,結識那些位高權重的公子小姐們。這些是都是你們心心唸唸想要得到,卻這樣被我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氣憤嗎?難過嗎?很好,你越氣憤越難過,我就會越開心!
送走楊姨娘,劉媽擔心的看了蘇慕雲。
“小姐,她會不會到大老爺跟前去吹枕邊風?”
“當然會。”蘇慕雲不假思索的道,在看到劉媽媽臉色一白時,轉而笑道:“可是,她現在不敢。”
“為什麼?”珠兒不解的問道。
“因為大伯父現在對我還是憐惜的,但時日長了……”蘇慕雲眨了眨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可劉媽媽和珠兒都明白,都說遠香近臭,小姐孤身一人長此以往,只要楊姨娘多念叨幾回,大老爺總有一日會動搖的。
蘇慕雲卻是在回憶,前世,大伯父是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冷淡的,好像是自己同意進周俯做妾的時候吧?連帶著大伯母被大伯父嫌棄了。這期間到底有幾分是因為她與人為妾,又有幾分是楊姨娘不屈的努力呢?
周家。
張寧馨將茶葉留在餘氏屋裡,又陪著坐了一回兒說了些閒話眼見餘氏神色不虞便起身告辭,不想卻與撩了簾子進來的劉氏撞了個正著。
雖然身份遠高於劉氏,但張寧馨卻不得不按著輩份給劉氏行禮,“大嫂來了。”
劉氏十八、九歲的年紀,尖削的鞋拔子臉,眉眼細長。一眼看上去便是個精明強幹的人。此刻見了張寧馨向她行禮,連忙哎呀一聲上前,作勢扶了張寧馨,嘴裡連聲道:“這可使不得,我的三少奶奶。”
張寧馨眉眼輕蹙,眸中極快的閃過一抹厭惡之色。然,再面對劉氏時,卻是笑意盎然,“應該的,大嫂不必與我客氣。”
劉氏笑了笑,探頭朝裡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二弟妹在嗎?”
張寧馨搖了搖頭,正尋思著脫身而出。
劉氏卻是不由分說的挽了她的手,朝一邊走去,邊走邊壓低了聲音道:“你還不知道吧,二弟妹有喜了。”
話落,一雙細長的眉眼,動也不動的盯了張寧馨看,有意無意的往張寧馨的腹部撩上幾眼,眉宇之間是滿滿的看好戲的心情。
劉氏嘴裡的二弟妹是大姨娘所出,庶子周子海,娶的是太醫院的黃醫正的庶女。去年成的親,子嗣也極其艱難。張氏乍一聽到黃氏有喜,心頭瑟瑟的便抖了抖。
她還奇怪,怎麼今天餘氏一真懨懨的,對她也不挑針撿刺的了。原來,是黃氏有喜了!餘氏跟大姨娘斗了半輩子,好不容易靠著周子元勝了大姨娘一出,不想,黃氏這會子卻傳出喜訊!而她最得意的兒子,周子元這裡卻是毫無動靜……
張寧馨吸了口冷氣,她不敢想像,餘氏接下來會做什麼!
“那要恭喜二嫂了。”
劉氏眼見得她神色不好,這才滿意的放了她,說了句,我去侍候母親去,撩了簾子朝屋裡走。
鳳枝對著劉氏的身影狠狠的剜了一眼!
第四十章:花會
蘇慕雲內裡著一件淺粉的立領中衣外罩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下穿雪青馬面裙,臂間挽了湖藍印花披帛。一雙深深瞳眸,似秋水湛湛華光瀲灩。雖是素衣淡容,但卻自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
“小姐讓我在此候著,蘇小姐請隨我來。”
廊簷下是一個十一、二歲的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唇紅齒白,很是機靈伶俐。
珠兒上前,拿了一個綠色繡紫薇花的香苞遞到了小丫鬟手裡,“有勞妹妹了。”
小丫鬟歡歡喜喜的接了,領了二人朝後花園一處不起眼的小門走去。
遠遠的蘇慕雲便看到被幾個鮮衣麗服小姐圍著的葉司盈,葉司盈今天穿了一身桃紅色的錦緞低襦群外套一件酡紅色皎綾羅裳。上面印有銀紅色的芙蓉花,並用黃白色真絲零星的繡著小小的鄒菊。這樣的一身衣裳,即彰顯了她天真無邪的浪漫,又襯出她大家閨秀尊華無雙的氣質。
“你來了。”
葉司盈起身迎了出來。
隨著葉司盈起身,那些圍著的鮮衣麗服的小姐也隨之起身,目光訝異的看了過來。
蘇慕雲上前幾步,福身行禮,“慕雲見過諸位小姐。”
“是讓你來看賞花的,可不是讓你來做小伏低的。”葉司盈笑了上前,探手托住了蘇慕雲。
那幾位小姐臉上訝異的神色便越發的深了。
蘇慕雲順著葉司盈的手起身,看了葉司盈笑道:“謝小姐。”
“來,我給你介紹她們認識。”
葉司盈執了蘇慕雲的手先向就近的一著玫瑰紫的銀花暗霞茜裙,外套一件淡藕色的羅緞坎衣的年輕小姐道:“這是山陰謝大儒家的小姐,說起來,你們還是同鄉。”
謝蘭亭?!
蘇慕雲心下微愕,前世的沂王妃,便是謝蘭亭。那時節多少達官顯貴想與軒轅澈聯姻,不想最後卻是花落山陰謝家。
眼前的謝蘭亭,一張標準的瓜子臉,細長的眉,星眸如漆,如玉的容顏帶著一抹少女的羞澀,嫣然巧笑,婀娜嫵媚。雖沒有華貴雍榮的氣質,但卻有著長年詩書相伴的清貴儒雅。
謝蘭亭上前溫婉行禮,“蘭亭見過蘇小姐。”
蘇慕雲連忙同時屈身行禮,“慕雲見過謝小姐。”
葉司盈又指了身側著一身蕊黃色的七分袖高領裙襖。在領、袖、襟、擺處鑲著丁香色的雪緞滾花邊。同色的窄袖緞衣露出的袖口上也繡著顏色艷麗的彩繡,圓臉略帶嬰兒肥,卻生得雪白粉嫩,正綻放如花笑顏,對她笑得俏麗至極的女孩道:“這位是安城郡主之女,梁琦。”
安城郡主原是宣同總兵徐惲之女,後因韃靼襲關,徐惲連同三子力戰而死,滿門盡忠,心腹忠僕拚死將小姐送進大都,先皇感其滿門忠義,特封為安城郡主,賜嫁從二品御前帶刀侍衛長梁志。
蘇慕雲笑著上前與梁琦見禮。
葉司盈又指了另一位著藍紫色的粉花滾邊盤扣短襖裡面是黃白的帛絲上衫。袖口用綠緞鎖邊,上面繡著青黃色的芍葯。下著絳紫的堆花百褶柔緞裙。有著一雙美麗的杏眸,神色溫婉的女孩道:“她是禮部侍郎之女,黃娥英。”
“慕雲見過小姐。”
黃娥英亦笑了還以一禮。
一圈人認識下來,蘇慕雲一瞬便明白過來,這幾人只怕都是葉司盈的閨中蜜友。並且此後幾人間的造化命勢各不相同。
稍一沉吟,她便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真的是難為你了。”
耳邊響起一聲清冷的話語。
蘇慕雲猝然抬頭,便看到謝蘭亭笑盈盈的站在身側。
“你弟弟有消息了嗎?”
蘇慕雲想起生死不知音信全無的蘇慕辰,神色一黯,搖頭道:“伯父使了人四處打聽尋訪,可一直沒有消息。”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你弟弟他不會有事的。”
蘇慕雲還以謝蘭亭一笑,柔聲道:“謝謝,我也相信他一定會沒事的。”
便有小丫鬟來請葉司盈,說是前院都準備好了,客人也都到齊了。
葉司盈便招了眾人向外走去。
適才來時,蘇慕雲便發覺雖說國公俯的後花園,但小丫鬟帶她走的那條小徑相對幽靜,並不曾見到什麼花草。此刻,跟在眾人身後,穿過月洞門,眼前豁然開郎,竟似一下子跌入花的海洋一般。
那些迎風招展在陽光下怒放的花,如彩虹般絢麗,暗香悠然,隨風搖曳。更有各色佳麗一身華服麗衫穿梭其間,紛紛攘攘,嬌笑嬉戲,好一副人間天上的美景!
蘇慕雲正沉醉於這般美景時,身後忽的便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她緩緩回身,乍然對上一對譏誚的眸子。
張寧馨!
“你別理她!”
蘇慕雲回頭,梁琦嚼了抹冷笑看了同樣收了目光淡然轉身的張寧馨道:“這種人,就像是條瘋狗,你越在意,她吠得歡。”
蘇慕雲一愣,梁琦已經繼續道:“那些事我們都明白的。張毓圃那個潑皮仗著的是誰的勢,誰不知道。”
或許是武官出身,梁琦較之其它幾位小姐性子頗為直爽。
“謝謝你。”蘇慕雲看了梁琦,輕聲道:“其實我真的很不明白,她都已經……”
雖是話未說完,但言下的意思,以梁琦的聰明,當然明白是什麼。
“所以我說她就是條瘋狗啊。”
蘇慕雲看她鼓了腮幫子,圓圓的嬰兒肥的臉越發的胖乎了,由不得“噗嗤”一聲笑,小聲道:“你輕點聲,小心被人聽了去。”
“聽見就聽見,”梁琦無畏的道:“我才不怕她。”
她當然不用怕張寧馨,她的母親是太后親封的安城郡主,她的父親是先皇跟前的紅人,新皇繼位後仍是恩寵有加。只是……
蘇慕雲的眸子暗了暗,袖籠裡的手緊了緊,如果可以,她願意改變這個率性而善良女孩的未來,即使不能改變,她也願意讓她之後的人生能少些坎坷。
“說什麼呢,兩個人嘰嘰呱呱的。”黃娥英走了過來。
蘇慕雲正欲回話,耳邊卻響起梁琦興奮的話語聲,“沂王,沂王也來了。”
第四十一章:上當
軒轅澈今天穿了一襲繡金紋的紫長衫,外罩一件白色滾金邊的對襟褙子,艷絕天下的臉上是恆久不變的一抹似笑非笑,狹長的鳳眸微微挑起,眸色幽暗不明。這樣的他,優雅而清冽!讓人想要靠近卻又害怕靠近。
蘇慕雲忽的便撩眼朝一側的謝蘭亭看去,而她不知道的是,軒轅澈的眸光亦淡淡的瞥了過來,那因不染笑意而朦朧飄忽的眸色,在看到她偷偷去看謝蘭亭時,似是滯了滯,續而那彷似黑曜石的眸底緩緩的綻開了一抹玩味的笑。
“蘭亭,”黃娥英輕輕的拽了謝蘭亭的袖子,“你看,王爺在看你呢。”
“娥英!”謝蘭亭壓了聲音,帶著斥意的瞪了黃娥英,臉頰之上生起淡淡的紅暈,“你瞎說什麼!”
“是啊,你瞎說什麼。”葉司盈笑了道:“這邊這麼多的小姐,你怎麼就知道王爺是在看蘭亭呢!”話落,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梁琦。
蘇慕雲笑了笑,她知道,葉司盈這是給謝蘭亭解圍,必竟軒轅澈與謝蘭亭議婚之事並沒有塵埃落定,眼下便張揚開,對謝蘭亭的閨益有損。
“是啊,我怎麼就覺得王爺是在看慕雲呢!”
蘇慕雲猝然抬頭,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
眼角的餘光連連朝謝蘭亭看去,天啊,她可不想平白無故的替自己再塑一敵!
“好了,沂王爺是來賞花的,”葉司盈捉了蘇慕雲的手,笑了道:“雖說是人比花嬌,可這世間再嬌媚的女子又怎及沂王爺風華之千分之一。”
蘇慕雲長長的舒了口氣,眼角的餘光處,卻看到謝蘭亭抿了唇畔,眼裡一瞬即失的懊惱之色。眸光一轉,笑了道。
“王爺雖說龍璋鳳姿,世間絕色,可娶妻娶賢,那得他相看相中的女子必是他心中最好最美的。”
“是啊,”葉司盈笑了道:“將來的沂王妃有福了。”
話落,對著蘇慕雲調皮的眨了眨眼。蘇慕雲不由失笑,想來謝蘭亭的失意葉司盈亦入了眼,這會子順著自己的話婉轉的安慰謝蘭亭。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尖細的嗓音夾著隱隱的不憤,驀然響起。
這個聲音,別人或許聽不出,但蘇慕雲卻是再熟悉不過,必竟前世她聽了無數回。雖知道身後是誰,但她卻沒有第一時間回頭。
梁琦瞪了周德萍撇了撇嘴道,“咦,你這人都喜歡偷偷聽人別說話的麼?”
身形略胖膚色黝黑卻穿著一襲桃紅馬面裙,挽了百花分肖髻,髻間插了一隻金光燦燦的金絲八寶攢珠釵的周德萍聞言,不由擰了眉頭,“誰偷偷聽你說話了。”
“你沒偷偷聽說話,不聲不響的站在這做什麼?”
“我家妹妹是真沒偷偷聽你們說話,”張寧馨笑了上前,輕聲道:“是我看到蘇小姐在這,想跟她說幾句話,妹妹這才陪了我過來。”
梁琦看了張寧馨一眼,冷冷一笑。
張寧馨如何看不出眾人眼中的不屑,由不得心底生起怒,可又想到隆平候的話。其它人到是無所謂,葉司盈卻是不能得罪的……
“司盈妹妹,我想借一步與慕雲妹妹說幾句話,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葉司盈眉頭輕蹙,轉而卻是一笑道,“三奶奶,慕雲是我請來的客人,你可別欺負了她。”轉而看了蘇慕雲道:“慕雲,你呢,你願意把誤會解開嗎?”
蘇慕雲眸光明亮的看了葉司盈,在看到葉司盈眸中的那抹笑意時,心頭一暖。低了頭,神情溫婉的道:“從前的事只怕是個誤會,大家把話說開了就好了。”
她一副柔眉順目的樣子,任誰一眼也看得出她這一番話已是委曲求全之極。但在場的之人都明白,身份之別注定了這委屈蘇慕雲必須受著,就是有心為她抱不平,卻也是有心無力!
周德萍眼見得張寧馨與蘇慕雲朝一側角落走去,她有心跟上去,又見張寧馨微微的搖了頭。可留下,卻不被餘下的幾人待見。氣急之下,她便帶了丫鬟朝另一個人少的角落走去。
“就這吧。”蘇慕雲在一處太湖石邊,站定。目光冷冷的睨了張寧馨,淡淡的道:“三奶奶想與我說什麼呢?”
張寧馨輕聲一笑,看了蘇慕雲,“怎麼,不裝了?你不是很會裝嗎?”
蘇慕雲知道她是指自己剛才在葉司盈眾人面前表現出的溫順模樣。她微微勾了唇角,迎著神色極其不屑的張寧馨勾了勾唇角,“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你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
“蘇慕雲!”張寧馨眼見得蘇慕雲神色間滿滿的不屑與嘲諷,不由便怒火高熾,你都已經如此落魄不堪了,還有什麼好得意的!有一瞬間,甚至想說出……念頭一轉間,張寧馨卻是冷冷笑道:“蘇慕雲,你知道的,我想要做的事從來便沒有做不到的。”
“當然。”蘇慕雲邊說邊動了步子,將背對向了頻頻朝這邊張望的葉司盈等人,沒有人知道面對張寧馨的她,臉上是的神色極盡挑釁,“你是誰啊,你不就是一個仗勢欺力,歹毒如蛇的惡婦麼?你這樣沒臉沒皮,無恥無下限的人,當然是沒有做不到的事了……”
“蘇慕雲,你找死!”
張寧馨猛的揚手對著蘇慕雲便揚起了手掌。
恰在這時,蘇慕雲微俯了身子上前,字字有聲,“張寧馨,你就是個賤人!”與此同時,又尖聲的喊了句,“啊……三奶奶饒命!”
驚叫聲響起,使得園中的目光都朝這個角落看了過來。!
張寧馨驀然驚醒,她錯愕的看著臉緊挨著自己手的蘇慕雲,眼睜睜的看著蘇慕雲臉上那抹詭異的笑綻開,眼睜睜的看著蘇慕雲朝一側的地上倒下去……她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蘇慕雲……”
“求奶奶放過慕雲,慕雲一定離開大都,慕雲發誓再不在奶奶面前出現。”
這一襲話正被趕到跟前的幾位小姐聽在耳裡。
“慕雲,你起來。”趕到跟前的梁琦一把扶起了蘇慕雲,瞪了張寧馨,“三奶奶,你太惡毒了。”
“我……”
“三奶奶,你過份了。”葉司盈眸光如刀的睨了張寧馨,“我說了,慕雲是我請來的客人。”
張寧馨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百口莫辯!
第四十二章:逐客
一瞬間,人如潮水般向這邊湧來。
張寧馨臉色發白的看著在葉司盈身邊瑟瑟顫抖的蘇慕雲。耳邊是翁翁不絕於耳的議論,那些人裡,有曾經刻意向她奉好的,也有素來便不對盤的。只這一切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她被蘇慕雲算計了。
“蘇慕雲,你好,你好……”
張寧馨一連說了兩個好,卻是再不知道要怎樣往下說。說出真相嗎?誰會相信。
“三奶奶,慕雲是死也不會做妾的,三奶奶若是一意相逼,慕雲只有以死明志。”話落,竟是對著那豎在一側的靈壁石,便要撞過去。
“慕雲,”梁琦一把抓住蘇慕雲,急道:“你怎麼這麼傻,為這種人尋死,值嗎?”
人群裡,周德萍擠了進來,她因走得遠,得到消息趕過來時,只聽到蘇慕雲的那句,死也不做妾又聽了梁琦那番話。由不得便心頭冒火,豁然一步上前,指了蘇慕雲,怒聲道:“蘇慕雲,三哥要納你為妾,那是給你臉,你真當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
“德萍,”張寧馨疾言歷色的看向周德萍,心裡暗暗叫苦,周德萍的這句話,不是坐實了蘇慕雲的指控嗎?由不得怒聲道:“你胡說些什麼,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嫂嫂,”周德萍不滿的瞪了張寧馨,“你怕什麼,她只不過是個商女罷了……”
不知道周德萍還會說出些什麼話來,張寧馨正想上前阻止,不想一道陰沉凜冽的聲音在耳邊乍然響起。
“蘇小姐是我府上請來的客人,不管她是什麼人,都容不得有人在英國公俯撒野。”
喧鬧的人群驀然一靜,續而大家都轉過了身子,便看到一襲黑色嵌白紋提花蟒緞長袍,同色的腰帶繫在腰間,外披一件對襟亮白色的繡黑色福字紋的大褂的葉蕭邁著方正的步子緩緩走向人群中間。
這一身裝束,愣是將這個華美少年裝點得如同中年男子般沉穩老辣。再看一張秀美肅穆的臉,微揚的鳳眸中更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深沉。
“世子,”張寧馨緩步上前,輕聲道:“這其間只是一場誤會,世子千萬莫與家妹計較,她人小不懂事……”
周德萍在看到葉蕭出現的那一刻,便再說不出一個字,她癡癡的看著眼前被她朝思慕想的人,曾經無數次想像著他的眉眼是怎樣的,乍然相見,竟然發現,無一處跟她想的不一樣!
“她不懂事?!”葉蕭玩味的看向神色呆滯的周德萍,只一眼,他便發誓,有生之年,絕不會再看這女人一眼。“既然人還小,便應該在家學好規矩再出來。”
“世子,”張寧馨錯愕的看向葉蕭,原本只不過是她有意低一下頭,給彼此一個台階下罷了,可葉蕭似乎並不想賣她這個面子!
“世子說得有道理。”
一道慵懶卻清越的嗓音響起。
眾人再次抬頭,便看到軒轅澈緩緩自一側的竹林間走出,那讓無數人為之瘋狂的俊顏上含了抹似笑非笑,若有意似無意的掃了掩面而泣的蘇慕雲一眼。
在眾人的怔愣中,再次開口道:“我看還是讓周小姐回家去學好規矩,再出來吧。”
“王爺,家妹她……”
軒轅澈擺了擺手,目光柔柔的看向自從他現身,便安靜下來,不言不語的蘇慕雲。
“不要看不起商人,要知道,離開這些商戶,你們寸步難行。”
嘩一聲,人群再度沸騰起來。
而軒轅澈則是無視沸騰的人群,顧自道:“你們身上穿的,嘴裡吃的,手裡用的,有哪一樣,不是出自商戶之手?若是真有清心傲骨,那便將自己與他們摘得乾淨些才是。”
沸騰的人群再次一靜。摘得乾淨些?沂王爺的意思是,讓他們過那種茹毛飲血的生活?天,那可真是要命了。
“蘭亭,王爺他好威武。”黃娥英附在謝蘭亭耳邊輕聲道。
謝蘭亭唇角嚼了抹笑,頭卻是垂得更低了。
張寧馨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她看著身前氣宇軒昂的兩個男子,他們之中的一個都跺跺腳都能讓大慶抖一抖的人物。卻在這一刻,同時維護她——蘇慕雲。
蘇慕雲垂於袖籠裡的手卻是捏得更緊了,別人不知道,她卻是清楚的明白。
她所做的一切,都被眼前的男子盡收眼底。
然,他卻在維護她!為什麼?
“雪盞。”耳邊響起葉司盈清脆的聲音,“你替我送送周家三小姐。”
逐客!
怎麼說周德薄也是五品大員之女!就這樣不留情面的將她逐出去,是不是……蘇慕雲抬起臉,她的本意只是將張寧馨一軍,為自己的未來謀個保障。有了今天這一出,即使往後不意失手,為著悠悠之口,周家也不敢納她為妾。
不進周家,她便有的是機會和時間報仇!
“我……”周德萍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雪盞,猛的明白自己被葉司盈趕了出去,心下一臊,眼眶便紅了,“嫂嫂”她求助的看向神色難看的張寧馨,不住的搖頭,她不要被趕出去,她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出門時,婆婆便說了,只讓你來看個熱鬧,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便回吧。”張寧馨上前扶了周德萍。
眾人明知這只不過是給自己搭梯子,可神仙打架的事,小鬼若想不遭殃,最好的辦法便是從和稀泥。
於是,便有人附合著道:“即是周夫人有吩咐,還是早些回吧。”
“是啊,早些回吧。”
跟著張寧馨來的婆子,得了消息很快便趕了過來。
“奶奶,車子都準備好了。”
張寧馨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婆子便安靜的退到一側。
“蘇小姐。”
蘇慕雲抬頭,看向笑意不達眼底的張寧馨,輕聲道:“三奶奶還有什麼吩咐。”
“蘇小姐,周家的聘禮是不是該還了?”
一句話落地,眾人差點便咬斷了舌頭。
周蘇解除婚約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前不久鬧了哄哄熱熱的一場,最終周家退還了蘇家的庚帖,怎麼這聘禮,蘇家沒還嗎?
眾人看向蘇慕雲的目光不由便帶了嘲諷,商人重利,果然如此。卻沒有想起,蘇慕雲同她們一樣,其實也是官家小姐。
“因著那場大火……什麼都沒帶出來,”蘇慕雲頓了頓,話語之中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之音,“不過,三奶奶請放心,不論怎樣,我都一定會還的。”
第四十三章:生氣
馬車突然停下。
珠兒正欲起身查問,簾子卻在這時被一隻手撩起,劉松林神色不安的看了蘇慕雲,“小姐,前面有人擋住了。”
蘇慕雲挑了挑眉梢,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小姐,我去看看。”
珠兒拎了裙擺便要下馬車。
“我們一起,你一個人沒用。”
扶了珠兒的手,蘇慕雲才剛出了馬車,眼前便冒出一張笑盈盈的臉。
“蘇小姐,我們王爺想請您借一步說話。”
蘇慕雲對著紅綃福了福,“還請姑娘前面引路。”
深秋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在青石板成的路上,打起一片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有著淡淡的瓜果香,結在白牆外的紅杏,紅紅艷艷的分外招人眼眸。
蘇慕雲低垂了眉眼,踩著簌簌的落葉,走向小巷深處那個尊貴雍容貌如神邸的男子。
十步之外,紅綃便停了腳。
蘇慕雲猶疑的看向她。
“蘇小姐,奴婢不能再陪您過去了。”紅綃福了福,側身讓開。
珠兒想要上前亦被紅綃攔住,她不由焦急的看向蘇慕雲,“小姐……”
蘇慕雲搖了搖頭,示意珠兒不用擔心。
一步,二步,三步,四步,五步……
再沒有聲音,軒轅澈狹長的眸裡便綻開一抹玩味的笑,膽子這般小,卻不知是如何敢向張寧馨叫板的?
風輕柔的吹起,那些發黃的梧桐樹葉便像巨大的蝴蝶紛紛揚揚的飄落,一陣馥郁的香氛隨著這風飄然入鼻,沁人心腹。蘇慕雲慌張亂跳的心,在這片香味中慢慢沉澱,最終趨於平靜。
“為什麼要那樣做?”
乍然而起的聲音卻又像是投入湖面的巨石,將蘇慕雲好不容易斂下的情緒,瞬間打亂。她猝然抬頭,便撞進一對漆黑的瞳眸裡,那深深的瞳眸彷似漩渦般,將她不斷的往裡吸。
“逃不掉,便只有拚死一戰。”
週遭似乎剎那一靜。她不敢抬頭,屏氣凝神的抬起腳輕輕的踩著落於腳踝處的樹葉。
“你拿什麼跟她拼?”
軒轅澈好笑的看著眼前低垂了眉眼神色溫婉的女孩,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對張寧馨的那番挑釁,他相信,便是他也會被她這樣寧靜如水的表面所騙。他一直以為她只不過是性烈,卻不知道,她除了有狼的狠絕,還有狐的狡詐。到底哪個她,才是真實的呢?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噗嗤”一聲,軒轅澈失笑,忖道:還是天真了些。
這年頭,死其實大多時候是不錯的選擇,怕的便是生不如死。思及此,眉梢輕抬,不由得又多看了幾眼,並非絕色,但卻是麗質天生。雖素衣淡容,卻煙眉秋目凝脂猩唇。清雅之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明麗。
聽到他的那聲譏笑,蘇慕雲的頭低的更低了,低垂的眉眼中卻閃過一抹算計的光芒,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你今天認識了很多新朋友。”軒轅澈狹長的眸,挑了挑,一抹似笑非笑掛在眉梢,看了蘇慕雲道:“她們之中的一個,只要肯幫你,不說打敗張寧馨,護你周全卻是沒有問題的。”
“民女與她們不熟。”
“葉蕭與你很熟?!”
蘇慕雲霍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笑不達眼底的軒轅澈,抖了抖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兩人隔著五步的距離,目光相灼。
天邊彩雲漸收,淡天琉璃。他雖是姿態閑雅,然卻透著千年孤霜冷寂,瞳仁深處跳動著一簇幽藍的光芒,似是淬毒的刀,想要將她刺死。
“王爺,請自重。”蘇慕雲咬唇,一句話說完,雖是不勝惶恐,然卻努力的挺直背脊,試圖與他強大的氣場的對抗。
軒轅澈冷冷一笑,“自重?”
蘇慕雲只不過是氣急之下的脫口之言,氣頭一過,哪裡還有那一刻的果敢勇決。只她也是個性子擰的,雖不承認,但卻不否認。只漲紅了一張臉,緊抿了唇,一言不發。
軒轅澈看著她這副樣子,到不由得想要失笑,只唇角才挑起,卻又突然一抿,硬生生將那笑給嚥了回去。
“葉蕭因為你去了隆平候俯,隆平候不得不賣他一個面子將張婆子打了板子趕出隆平候府……”
“世子是因為那婆子衝撞了葉小姐,才會去隆平候俯。”
“是嘛?”軒轅澈眸中的笑意越發的濃了,半響,搖頭歎道:“你果真是個沒良心的,葉蕭如此為你,你卻是連他的人情都不肯承。”
“王爺……”蘇慕雲白了臉,狠狠的盯了軒轅澈,“王爺便是不顧惜民女的名聲,還請念及世子與你同朝為官的了情份下,顧及一二。”
不待軒轅澈出聲,又飛快的福了福,“民女出來的時間長了,為免家中親人掛念,這便告辭。”
話落,拎起裙擺,轉身便走。
眼見得蘇慕雲上了馬車,馬車篤篤向前,最後成為一個黑色的點消失在眼底。
紅綃才回了身,看向自己的主子,不解的道:“就這樣讓她走了?”
軒轅澈撩了紅綃一眼,“不然,你想怎麼辦?擄回王府?”
紅綃眉眼微彎,道:“現在動手,還是晚上動手?”
軒轅澈鳳眸攸的一緊,寒光凜凜的看向紅綃。
“我去趕馬車。”聰明的紅綃姑娘幾步走了開去。
“主上。”魚腸走到自己主子跟前,學著軒轅澈凝目遠眺的樣子,幽幽的道:“蘇小姐生氣了。”
軒轅澈挑眉側目,冷冷的睨了魚腸,一臉譏誚。
魚腸剎異的看著軒轅澈,怎麼了?蘇小姐是真的生氣了,他只不過好心提醒啊!
“你覺得你比我聰明?”
魚腸連連搖頭,開什麼玩笑,他怎麼可能比王爺聰明!
“那你是想告訴我什麼?”
魚腸愣了有半盞茶的功夫,眼見得紅綃姑娘趕了馬車過來,立時道:“我去趕馬車。”
軒轅澈冷冷一哼。
“脾氣還真是大,膽子也不算小。”
可憐的魚腸抬起的腳又收了回來,委屈的看向軒轅澈,他哪裡脾氣大了,他哪裡不小了?惹不起,連躲著走都不行了嗎?
“你怎麼還在?”軒轅澈一側身,看著木頭似的豎在那的魚腸挑眉道。
“這就去。”
魚腸再顧不得想其它,跳起腳便走。暗道:果然,聰明人的脾氣都是古怪的。主上如此,那個蘇姑娘也是如此。
第四十四章:謀算
“生氣?”
蘇慕雲挑了細細長長的眉,看著一臉不安的珠兒,柔柔一笑,輕聲道:“我才沒那閒功夫。”
“可是……”
珠兒想說,小姐你剛臉都白了,還不是生氣麼?
蘇慕雲往後靠了靠,一副姿態閑雅的樣子,哪裡還有適才的激動與薄怒!
這一幕只看得珠兒瞪圓了眼,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怔怔的指了她,“小姐,你……”
蘇慕雲沒有理會珠兒,她斂了笑,低垂了眉眼,將今日之事在腦中過了一遍。一切都照著她計劃的方向走,只是沂王卻讓她很是意外!沂王將她攔下,說出那番話,明面上看是要激怒她,實則又似乎有另外一層意思。
可到底沂王殿下打的是什麼主意呢?
“小姐,我們到家了。”
蘇慕雲回神,扶了珠兒的手下車,“我們去太太那。”
錢氏屋子裡,趕巧了蘇尚和也在。
蘇慕雲先向二人行了禮,白霜給蘇慕雲奉了茶,退了下去。
“都還好吧?”錢氏溫和的看著她,笑盈盈的道:“都請了哪些俯裡的小姐啊?”
“嗯,挺熱鬧的。”蘇慕雲輕啜了口桌,方笑了回錢氏的話,“有安城郡主之女,也有禮部侍郎之女,還有一個同鄉,山陰謝大儒俯上的小姐,其她的我沒記住。”
“這就夠了。”錢氏看了蘇尚和笑道:“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你能跟她們這些小姐說上話,已經是天大的福份了。”
蘇慕雲笑了,應道:“她們人都很好。”
“這就好,這就好。”錢氏連連笑道,末了又嗔了蘇慕雲一眼,“你這丫頭,有這樣重要的事情下次一定要提前說,我也好給你準備衣裳頭面。”
“這樣已經很好了。”蘇慕雲話落,撩了眼一直言笑吟吟坐在一側的蘇尚和一眼。
“怎麼了,可是有為難的事?”蘇尚和和藹的看了蘇慕雲,“沒事,有什麼為難的就說好了。”
蘇慕雲看了看一側立著的丫鬟下人,錢氏連忙使了個眼色給秋媽媽,秋媽媽便笑了將屋子裡的下人都帶了出去。
“其實還遇見了周家的小姐和三奶奶。”
錢氏與蘇尚和對視一眼,眼裡都有一種果然如此的神色。
蘇慕雲一瞬間,便也理會了,為什麼平時忙得腳不著地的蘇尚和此刻會在這坐著喝茶。他們早就猜到了,那樣的場和一定會遇到張寧馨,是故等在這,只為看到她的安然無恙。蘇慕雲的眼角一熱,眼眶便紅了紅。
“她為難你了嗎?”蘇尚和鄒了眉頭。
蘇慕雲搖頭,“沒有,她只是問我要還當日周家所下的聘禮。”
蘇尚和便長長的出了口氣,看了眼錢氏,錢氏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蘇尚和便輕聲道:“你父親沒出事之前,早已將你的嫁妝和周家的聘禮都運來了大都,托我管著。即是這般,明日我們核對下,還她便是。”
蘇慕雲聞言,微怔,果真一如她的猜想。可是,前世,伯父為什麼沒有跟她說呢?
“我原本是想等你重新議親的時候,將這些做為你的嫁妝一起給你的。必竟是周家毀婚在前,他們又一直沒來要,我還以為是他們覺得理虧,想將這做為賠償,所以一直沒跟你說。”耳邊響起蘇尚和解釋的話語,“既然,他們現在開口了,還就還吧,斷得乾乾淨淨更好。”
蘇慕雲點了點頭,伯父是商人,有著商人慣有的謀利本性,這是難免的。這樣想著,心下便也釋然了。
又說了幾句閒話,與他二人商議好還聘禮的細節,便打算起身告辭。才剛站起,便聽到院子裡秋媽媽與楊姨娘的說話聲。蘇慕雲,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來。
“老爺,太太,楊姨娘來了。”
秋媽媽並沒有放楊姨娘進來,但也沒有給楊姨娘難堪,相反是走到門邊通報。
“讓她進來吧。”
眼見說完了話,錢氏許是也猜得到楊姨娘所為何事,趁著蘇尚和在場,不如把話挑明了。
“婢妾,見過老爺,太太。”才幾日的功夫,楊姨娘便清減了不少,向錢氏與蘇尚和行過禮後,似是才看到蘇慕雲,笑了道:“二小姐也在這。”
“是啊,姨娘若是有事要與伯父伯母商議,我這便先走一步。”作勢要起身。
楊姨娘連忙擺手道:“二小姐莫急著走,我沒什麼事,我只是想來跟太太說聲,三小姐在青蓮寺感染了風寒,方不方便請個大夫去看看。”
“夕蓉病了?”蘇尚和聞言,蹙了眉頭,看了楊姨娘道:“即是病了,接回來才是,怎麼還留在青蓮寺?”
楊姨娘神色一窒,似是欲言又止。目光隱隱的撩了錢氏一眼,便低了頭,輕聲道:“她是為老爺去廟裡祈福的,原本說好半個月,這才幾天的功夫……”
“胡鬧。”蘇尚和瞪了楊姨娘,“三丫頭性子木訥,你就該多在一邊提醒著點才是,怎麼她說什麼你便依了她什麼。”
“老爺,”錢氏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楊姨娘,對略顯惱怒的蘇尚和道:“是我讓三丫頭去的,不關姨娘的事。”
蘇尚和一怔,狐疑的看向錢氏。
錢氏卻是轉而對蘇慕雲道:“你出去應酬一天,也累了,回去換身衣裳好好歇歇,我讓廚房燉了燕窩,稍後記得吃掉。”
蘇慕雲便起身行禮告退。
經過楊姨娘身邊時,蘇慕雲步子微微的頓了頓,壓了聲音,以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姨娘,你太性急了!”
楊姨娘微愕,猛的撇頭看向蘇慕雲,蘇慕雲卻已經扶了珠兒娉婷離去。
“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話要與老爺說。”
楊姨娘想起蘇慕雲的話,驀然發覺,自己似乎真心急了。只,便是她想到了,卻也遲了。心裡惶急不安,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福身行禮退下。
屋子裡,錢氏與蘇尚和不知道說了什麼,不消多時,蘇尚和便臉色不好的走了出來。令人尋了蘇總管,讓他安排幾個得力的婆子隨了車伕去青蓮寺接人。
消息傳到蘇慕雲這裡時,珠兒不由得氣道:“這也太便宜了她了。”
劉媽媽則是目光擔憂的看向蘇慕雲,眼睛裡滿滿的都是這可如何是好?
蘇慕雲嗔了珠兒一眼,柔聲道:“急什麼,你以為回來就沒事了?”
珠兒還要再問,蘇慕雲卻是什麼也不說,只專心的畫著手裡的手稿。
而事情也正如蘇慕雲所說,蘇夕蓉雖是接回來了,但錢氏卻讓她關在屋裡抄《女誡》,沒有抄完,不許出來。
第四十五章:試探
“拿走,我不抄。”
楊姨娘才剛走進院子,便聽到屋子裡蘇夕蓉憤怒的聲音,隨之而起的還有“嘩啦”一聲,似是什麼被掀翻了。她蹙了眉頭,加快了步子。
小丫鬟見了,連忙打起簾子,喊了聲:“姨娘來了。”
屋子裡一靜,楊姨娘蹙眉看著一屋的狼藉,目光陰狠的瞪了眼屋裡服侍的雲香一眼,雲香嚇得一個瑟瑟,連忙彎了身子去收拾。
“都出去,我跟三小姐說幾句話。”
“是。”雲香放了手裡的紙張,起身帶了屋裡的丫鬟退下去。
蘇夕蓉白了臉,坐在椅子裡,呼哧呼哧的喘著氣。
楊姨娘看了她一眼,輕輕一聲長歎,開始收拾凌亂的書桌。
母女二人一時間誰都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姨娘……”
正蹲在地上的楊姨娘聽得蘇夕蓉帶著哽咽的喊聲,手僵了僵,續而緩緩抬起頭看著眼裡嚼了一汪淚的蘇夕蓉,輕聲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將我說的話記住,並照著做呢?”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這樣的。”蘇夕蓉哽了聲音,猛的抬頭將眼裡的淚逼了回去,“姨娘,我會瘋的,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瘋的。為什麼她不死?那些人為什麼沒有將她也殺死!”
“住嘴。”
楊姨娘聽得蘇夕蓉越說越不像話,幾步上前捂了她的嘴,狠狠的瞪了她,“你想死嗎?你想害死我和你二哥是不是?”
蘇夕蓉驀的一怔,眼眸中便泛起陣陣驚懼,臉色越發的蒼白如紙。
楊姨娘這才鬆了手,在她身前坐下,卻是默然無語。
“姨娘?”蘇夕蓉看著雖是默然無聲,但臉色卻很是難看的楊姨娘,輕聲道:“發生什麼事了,你臉色好難看。”
楊姨娘歎了口氣,抬手擦去蘇夕蓉眼角的淚,輕聲道:“你父親他,要將那些聘禮還給周家了,不僅如此還要將二老爺備下的嫁妝也還給蘇慕雲。”
“什麼!”蘇夕蓉大驚之下,猛然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楊姨娘,“姨娘,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那些都是我的,怎麼會……”說話間,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啪啪的直往下掉。
“我也想不到,當初明明說好的……”楊姨娘自覺失言,臉色一灰,卻是猛的住了嘴。
“我不管,你答應過我的,沒有那些錢,我怎麼辦,我要怎麼辦?”蘇夕蓉猛的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你先別哭,我們好好商量個主意出來。”楊姨娘揉了揉發漲的額頭,天曉得,她從蘇尚和嘴裡聽到這消息時,她有多傷心,可是她卻還要強裝了笑容,柔情密意的去服侍蘇尚和。原以為可以小意奉承,老爺改變這主意,沒想到,這次老爺卻態度堅決。
她不知道錢氏跟大老爺說了什麼,雖然接回了三小姐,可是卻仍然禁足。這麼多年,她謹小慎微的在錢氏跟前侍候著,為什麼主僕多年的情份,她卻一點也不念著。為了一個外人,這樣責罰她的女兒。
“還能怎麼辦?”蘇夕蓉通紅的眼,不滿的看了楊姨娘,“我說讓瑋郎先來提親,可是你說再等等,這一等便是眼下這番情形。”悲從中來,禁不住再次嚎號大哭起來。
楊姨娘臉上便有了抹後悔之色,續而眸中卻又生起一抹堅毅,“先別哭了,我問你,三奶奶那邊怎麼說?”
蘇夕蓉忍了哭意,想了想道:“上次我幫她偷出蘇慕雲的肚兜樣式時,她答應一定會促成我跟瑋郎的事的。”
“那好。”楊姨娘咬牙道:“這些日子,你不能出去,我想辦法見上三奶奶一面,問問她什麼意思。那些聘禮,她說過不追回的,為什麼突然間又反悔。”
蘇夕蓉聞言,連忙抬起袖子擦了臉上的淚水,攥了楊姨娘的袖子,輕聲道:“姨娘,你一定要好好與三奶奶說,可千萬別惹得她不開心,不然,瑋郎他……”
“三小姐”楊姨娘反握了蘇夕蓉的手,目光澀然的看了蘇夕蓉,“他必竟是個庶子,又是那樣的人家,你……”
蘇夕蓉顯然早就想到楊姨娘要說什麼,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嘴裡喃喃的道:“不,姨娘你不要勸我,除了瑋郎,我是誰也不會嫁的。”
楊姨娘長長的歎了口氣。
蘇夕蓉嘴裡的瑋郎,便是隆平候府與隆平候張廣嗣同父異母的庶子,張瑋。是老候爺在近知天命的年紀與俯中抱貓的丫頭春風一度,才有的。只那丫頭命卻不好,在產下他後,血崩而死。老隆平候夫人念其可憐,加之老候爺子嗣單薄,便養在了自己名下。
那張瑋生得一張白嫩的臉皮,雖學業不成,卻因著是隆平候府的庶子,官家嫡女什麼的或許看不上他,但像蘇夕蓉這樣的商戶千金,卻是趨之若鶩。一來二去,不知道怎麼的,便讓蘇夕蓉給搭上了,二人私定終身不說,蘇夕蓉還常會拿些精緻的東西去討了他的歡心。
楊姨娘眼見是勸不住蘇夕蓉,只得歇了那心思。又忖道:怎麼說也是隆平候俯上的公子,到時分俯另過的話,上無公婆,下無妯娌的,蘇夕蓉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姨娘,你說三奶奶她是不是怪我了?”蘇夕蓉止了淚,看著楊姨娘道:“她一直都說那些聘禮是留給我和瑋郎的,為什麼突然間又要回去呢?”不待楊姨娘開口,她目光一緊,狠聲道:“肯定是蘇慕雲那賤人,一定是她又惹了三奶奶。”
楊姨娘早已打聽到,張寧馨在英國公俯被葉蕭和葉司盈逐出的消息。此刻,聽得蘇夕蓉問起,便將那日的事情說了遍,末了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任是三奶奶再怎樣,也不可能當眾逼迫她,怎麼……”
“姨娘的意思,難道是蘇慕雲她有心挑起的?”
楊姨娘點了點頭,“你不知道,前兒個我去夫人那求夫人接你回府時,她跟我說,我太心急了。這樣的人……”楊姨娘打了個顫,歇了歇復又沉聲道:“到底是她命太好,還是我們太無能,為什麼每次她都能逢凶化吉!”
“一定是她,”蘇夕蓉聞言咬牙切齒道,“她平時裝柔弱裝淑女,可是背後是什麼樣子,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一定是她先挑釁三奶奶的。”
“便是知道是她,我們又能怎麼樣?”楊姨娘苦笑道:“連三奶奶都著了她的道,你不知道,現在外面傳的可難聽了。”
蘇夕蓉搖了搖頭,“姨娘,凡事蓋棺才能定論,現在說輸贏,還是太早了。”
“你是說?”楊姨娘看向蘇夕蓉。
蘇夕蓉附在楊姨娘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末了冷笑道:“我就不信,她每次都能那麼好運。”
楊姨娘雖有猶疑,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四十六章:合謀
張寧馨站在巨大的桂花樹下,微微的閉起眼,鼻間心甜滿是那熟悉的馥郁芳香。
若是人生可以重新選擇,她會不會為了他再次化身為惡魔?會的,這世間,只要有誰妨礙她與他,便是神佛擋路,她也會誅殺不絕!
“奶奶,有人求見。”
鳳枝站在張寧馨身後的幾步之路停下,她並不是很想來回稟,自家小姐因為三天前的那場賞花會被大太太餘氏拐彎抹腳的好一陣羞侮不說,連帶著三少爺這幾日都臉色不好。好不容易今天出門走走,偏還有人趕了來。
張寧馨回頭,看了神色懨懨的鳳枝,輕聲道:“是什麼人?”
“是蘇家的楊姨娘。”
張寧馨想了想,“讓她過來吧。”
鳳枝便退了下去,不多時,領了楊姨娘走過來。
“見過三奶奶。”楊姨娘福身行禮。
張寧馨探手折了幾朵金黃的桂花放在手心把玩,淡淡的撩了楊姨娘一眼,“噗嗤”一聲笑了道:“姨娘,你也來上香,這棲霞寺的姻緣簽很是准,你要不要為三小姐求一求?”
楊姨娘後心處立時生起一片薄涼。這是在警告她!一時間竟茫然不知如何應對。
張寧馨看了,冷冷一笑,對著鳳枝擺了擺手,鳳枝低眉垂眸退了下去。
“有什麼事,說吧。”
楊姨娘現在哪裡還敢問周家索要聘禮之事,可不說這件事,她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一時間,只急得額頭滿是細汗,憋了個滿臉通紅,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張寧馨,冷冷一笑,忖道:這樣的人,還能指望她成事?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想到這,便擺手道:“你若是沒事,便下去吧。我難得出來一次,不想去想那些煩心事。”
“奶奶,你就這樣放過那蘇慕雲了?”
楊姨娘猛的嚷了一聲。
張寧馨眉眼微擰,左右看了看,好在鳳枝機靈,早將四周的人清了下去。張寧馨這才臉色好看了些,她瞪了楊姨娘,冷冷道:“你有辦法對付她?”末了嗤笑一聲道:“大都城裡現在可是好些人願意為她撐腰。”
楊姨娘吸了口冷氣,平復適才的慌亂。她自是知曉,蘇慕雲那日結識了好些官家千金,可是她又沒說要明刀明槍的上,那些人還能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
“奶奶,我到是有個主意,不知道能不能用。”
張寧馨挑了挑眉,在一側的椅子裡落坐,淡淡的道:“你且說說看。”
楊姨娘便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細經的說了一遍。
聲音雖是壓得很低,但仍有隻言半語的散了出來。
張寧馨聽著,聽著,眼角眉梢的笑意便越來越濃,到得最後,已是喜不自禁,撫掌道:“這個主意確實不錯。”
楊姨娘笑了退下半步。
“三小姐怎麼樣,她還好嗎?”張寧馨換了副溫和的笑臉看了楊姨娘,柔聲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三小姐去青蓮寺為蘇老爺祈福了,可曾回府?”
楊姨娘斂了眉眼,答道:“山裡風涼,幾日感染風寒,已經接回府,只大夫叮囑這幾日還是不出門的好。”
“既是這樣,那便好生養病。等過幾日,我再約了三小姐一起喝茶。”話落,便端起了一側小几上的茶盞。
楊姨娘一怔,她已經表示出了誠意,這三奶奶怎麼還是一副不依不繞的樣子?眼見張寧馨端了茶送客,咬了咬牙,楊姨娘笑了道:“我臨來前,三小姐囑妾身問三奶奶一件事。”
張寧馨低垂的眉眼中便閃過一抹惱怒,但揚起臉時,神色間一派雲淡風輕。看了楊姨娘柔柔笑道:“什麼事,姨娘請說。”
楊姨娘舔了舔發乾的唇,笑了道:“三小姐說,奶奶之前曾應允,那聘禮不予追究,將來留給三小姐和瑋少爺的,怎麼又改了主意。”
“三小姐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就想不到,那些錢財是在我手裡好,還是放在蘇老爺手裡保險?”張寧馨斜挑了眉眼看著楊姨娘,“府上不但有三小姐二少爺,還有大少爺,四小姐吧?這府上的大少爺聽說已經開始在議親了。”
一陣風吹起,楊姨娘覺得背心處沁骨的寒。
她當然更願意那些東西還在蘇老爺手裡,只要有她在的一日,她便能讓那些東西落到蘇夕蓉手裡。可眼前之人,她卻不敢得罪!
“三奶奶說得有道理,是三小姐想多了。”
楊姨娘福身一禮,退了下去。
她才退下,鳳枝走了過來,看了看天色道:“奶奶,不早了,我們回吧。”
張寧馨點了點頭,鳳枝便喊了婆子上來收拾。
她則扶了張寧馨朝外去,邊走邊輕聲道:“也太沒眼力見,竟然追到這來。”
張寧馨冷冷的笑了笑,來得好,忽然間就覺得隆平候俯那個賤人生的兒子似乎也沒那麼討厭了,最其碼,這件事,若不是因為他,恐怕自己還要多花些心思。
“鳳枝,我跟你說,你過幾天……”聲音越來越低,不多時響起一片銀玲似的笑聲。
夕陽染盡最後一抹餘暉時,寺院裡響起僧人做功課的鐘聲。
那棵相領桂花樹旁的一扇小門被人推開,續而那人側身讓到一旁,恭敬的候迎著身後那抹修長尊貴不凡的身影。
“王爺,”魚腸相信以自家王爺的功力,適才那二人的耳語聲,一定是一字不落的聽了個清楚。
這次,王爺會怎麼做?
軒轅澈緩緩上前,續而站定,他微微仰起頭,神色靜寧而安詳,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然一雙狹長入鬢的鳳眸卻是幽幽涼涼,沒有半分溫度。這樣的外貌和神情,有著一種入骨的鋒利,那樣尖銳的鋒芒似是要刺破這即將暗沉的黑夜。
魚腸怔然的看著似笑非笑的軒轅澈,霍然驚覺,自家主子現在站的位置正是適才張寧馨站的地方。
下一瞬間,滿樹的幽幽桂花竟似抵擋不住這沉沉殺氣,紛紛揚揚墜落如雨,覆了那神仙般男子一頭一臉。
“瑋少爺?就是隆平候俯裡那個抱貓丫頭生的兒子,後來被老隆平候夫人養的吃喝嫖賭無所不會的張瑋?”
“回主上,是的,外面人都喊他瑋少爺。”
“魚腸,你說我若是幫了她,她該怎樣感謝我?”
魚腸抬頭,撞上一對鍾天地之靈秀不含任何雜質,清澈卻又深不見底,意味不明的眸子。那句到了嘴邊的,“總不可能以身相許”被他嚥回了肚子。
古往今來,英雄救美,不都是美人以身相許麼?!
第四十七章:考驗
這時間,蘇慕雲正聽著珠兒在那一言一句的說話。
“松林哥問了趕車的老趙頭,說是去了趟棲霞寺。”
劉媽瞪了眼睛道:“好端端的去棲霞寺做什麼?我們府不上是一直供的青蓮寺的香油嗎?”
蘇慕雲笑了笑,去棲霞寺自是為了見人,但楊姨娘肯定不會這樣說。
“那有沒有說,為什麼去棲霞寺呢?”
“說了,”珠兒撇了撇嘴道:“說是聽人說,棲霞寺的菩薩靈,當年周家三少爺就是去了棲霞寺才拔了頭籌的。”驚覺到失言,珠兒連忙道:“她說是去替大少爺上香的,求菩薩讓大少爺一舉高中。”
這樣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蘇慕雲笑了笑,重新描起手裡的紙稿來。
珠兒一手磨了墨一邊輕聲道:“早知道就讓松林哥跟了去。”
蘇慕雲將手裡描好的那張花稿拿起吹了吹,然後放到一邊,接了劉媽遞上來的帕子正擦著手,屋外響起櫻桃的聲音。
“小姐,蘇總管派人來說,有位叫青童的姑娘求見。”
蘇慕雲怔了怔,青童!稍傾忖道:怕是哪家小姐的婢女。於是對櫻桃道:“你去將人請了進來吧。”
櫻桃應聲退下。
來的是個十五、六歲,鵝蛋臉卻眉眼間透著一股英氣的小丫鬟。才見了蘇慕雲,便福身行禮,脆聲道:“奴婢青童,是安城郡主府上的,我們家小姐約了謝小姐和葉小姐在一品樓,使奴婢來問聲,蘇小姐可有空一起去說說話。”
梁琦!蘇慕雲眉眼一亮,再怎樣也想不到,梁琦真的會來約她。壓下心內的激動,她對青童道:“我換身衣裳便去,你是等我一起,還是先回去回話?”
“奴婢與蘇小姐一起吧。”
蘇慕雲便笑了,讓珠兒將青童領到一側去喝茶,她則讓櫻桃侍候著換了身衣裳。
不消多時,穿戴整齊的她坐了馬車與青童一起朝一品樓去。
一品樓是大都有名的茶樓,較為奇特的是,這間茶樓只接待女賓,男賓一概不許入內。
梁琦自是要了一間上等雅室,青童引了蘇慕雲朝樓上走去,才到門口,便聽到一陣爽郎的笑聲,青童隔了門道:“小姐,蘇小姐來了。”
門“嘩”一聲便被打開,一張笑臉霍現出現。
“慕雲,快進來,我們正說到你呢。”梁琦一把拉了蘇慕雲朝裡走。
葉司盈笑盈盈的與蘇慕雲點了點頭,謝蘭亭亦同樣是一個溫婉的笑。
“說我,說什麼呢?”蘇慕雲在梁琦身側落坐,斜睨了她道:“可不是說我壞話吧?”
“就是說你壞話。”梁琦執壺倒了杯茶遞到她跟前,佯裝惱怒道:“說你是個傻的,那周家這麼般待你,你還要還勞什子聘禮。”
蘇慕雲持了面前的茶,低垂了眉眼,柔聲道:“阿琦這下可是你傻了。”
“我怎麼傻了?”梁琦看了蘇慕雲,“本來他們毀諾在前,欺你在後,不說那些聘禮,便是額外拿些錢財與你做賠償也是應該的。”
蘇慕雲眼見葉司盈持了團扇,隱隱的笑意遮在那繪著蝶戀花的圖案後。她忽然便明白過來,這場茶會,怕是梁琦對她的進一步接觸。若是她今日的行事差強人意,只怕往後便也沒什麼情份可言。思及此,她心底對梁琦不由便多了一分不同的認識。只以為她是個率性的,想不到還有這番思量。
抿了口茶,蘇慕雲迎了梁琦笑了道:“我且問你,若是你養了條狗,有一天你被它咬了,你是咬還它呢,還是殺了它?”
“當然是殺了它。”梁琦不假思索的道。
“錯了。”蘇慕雲笑道:“你應該第一時間找大夫看傷口,以免自己也像它一樣,亂咬人。”
蘇慕雲的話一落,屋子裡便響起一陣暢快的歡笑聲,梁琦在那陣笑聲裡明白自己被蘇慕雲挪揄了,佯裝惱怒道:“好啊,你敢耍弄我!”說著便要動手。
蘇慕雲連連擺手,往一邊躲,一邊道:“哎呀我錯了,阿琦你聽我說完。”
梁琦收了手,瞪了眼看她,似乎只要她說錯,馬上就動手。
蘇慕雲笑了道:“你有沒有想過,那狗為什麼咬你?或許,它咬你時,是認為你對它造成某種危險呢?”
一直淺笑吟吟聽著的謝蘭亭聽到這,不由便抬頭撩了蘇慕雲一眼。
葉司盈一直遮在臉上的團扇也被取下,她們的目光同時落在蘇慕雲臉上。
蘇慕雲的笑意漸漸斂下,略蹙了眉頭,輕聲道:“週三奶奶一直跟我過不去,其實在意的無非是我曾與周子元有婚約,我想,只要我擺明了態度告訴她,我對周家,對周子元真的無非份之想,她應該不會再為難我的。”
“慕雲,周子元不僅文采斐然,人也長得風流倜儻,你就真沒想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蘇慕雲看了葉司盈,眉眼微挑,輕聲道:“周子元或許是很好,大慶很多男子都不如他,可是再好,他是別人的夫君。我蘇慕雲斷不可能與人共侍一夫,更遑論為妾!”
蘇慕雲的話一落,屋子裡的三人同時震了震。
不與人共侍一夫?!這話的意思是,她要嫁的那個人一生只能以她一人為妻!這怎麼可能?便是高貴如她們,也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嫁的人,將來不會有別的女人!
“慕雲……”葉司盈怔怔的看了蘇慕雲,“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蘇慕雲臉上便綻起一抹苦笑,輕聲道:“以前覺得男人三妻四妾,是應該的。可是,後來漸漸明白,若是一個男人真的在乎你,眼裡又怎麼會還能容得下別的女人?”
葉司盈等人默了一默,忖道:蘇慕雲這般想,只怕還是因為周子元吧?才剛傳來她身死的謠言,周子元便依旨娶了張寧馨。若真是個有情意的,莫說一生,便是幾個月總該是能等上一等的!可見,男人的情意大多時候都是靠不住的。
“你恨他嗎?”一直沒出聲的謝蘭亭輕聲道:“你生死一線,苦苦掙扎的時候,他即是佳人在抱,良辰美景。”
“不,”蘇慕雲搖了搖頭,笑道:“我幹嘛要恨他,恨也是一種在意,不值得。”
謝蘭亭眉眼間便有了一種豁然開郎,看了蘇慕雲道:“慕雲,你真好。”
她的話才落下,葉司盈與梁琦亦同時道:“是的,慕雲,你真的很好。”
蘇慕雲羞澀的笑了笑,後心處的涼意淺了淺。
第四十八章:鋪網
接下來的日子,梁琦、葉司盈、謝蘭亭,總會不定期的邀約蘇慕雲逛街,喝茶,品畫,賞花。
日子這般悠悠閒閒的過,被罰了禁閉的蘇夕蓉在解禁後,並不像以往一樣,會來芭蕉院表現下姐妹情深,相反卻是時常刻意與蘇慕雲盡可能的錯開碰面的機會。
在聽到下人們關於蘇慕雲與幾個官府小姐來往密切的議論時,也只是淡淡的笑笑,並不多說什麼。她似乎真的在這次禁足中學乖了。
然蘇慕雲知道一切只是表像,她們都在用著表面的風輕雲淡掩飾著一番精心算計,只不知道最終誰會被誰算計。
再有幾天便是中秋節,這日楊姨娘早早的來到錢氏屋子裡侍候,幫著秋媽媽著手安排即將要來的中秋節。
管事婆子們領了差事退下後,秋媽媽上了茶,退了下去。
楊姨娘服拿了一邊的美人捶,一邊替錢氏捶了腿,一邊柔聲道:“眼見得冬天要到了,天寒地凍的兩個少爺在外讀書辛苦,婢妾想著,用黑貂皮子給大少爺和二少爺縫兩個暖腕。”
錢氏撩眼看了看眉目溫婉的楊姨娘,上次楊姨娘冒然在蘇尚和面前替蘇夕蓉求情後,她有意冷了楊姨娘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楊姨娘也是小意的侍奉著,心底不由便歎了口氣。道:“你看著辦吧。”
楊姨娘點了點頭,又道:“明年開春,便要開考了,聽人說棲霞寺菩薩靈驗,太太何不抽個時間,帶著我們去給大少爺二少爺求個簽?”
“我們一直供的是青蓮寺的香火……”
“這也沒什麼啊。”楊姨娘微抬眉眼看了錢氏笑道:“菩薩都是一樣的菩薩,棲霞寺只當是給府裡的小姐們散散心,青蓮寺我們供著的香油錢又不少。都說禮多不怪,多求一處,是我們誠心。”
錢氏想了想,眼見便到冬天了,這一入冬,人也跟那些打了霜的茄子一樣,整天蔫蔫的。再說了,最近蘇夕蓉和蘇慕雲之間的情形,她也看到了。她沒少讓蘇夕顏在中間活動,只二人嘴裡都說好好的,可是背過身還是各管各。
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讓她們姐妹倆和好、和好。一念至此,便對楊姨娘道:“棲霞寺也不必了,我們還是去青蓮寺吧。”
“嗯,這樣也好,青蓮寺我們熟,凡事照應的上來。”楊姨娘笑了問道:“太太看,什麼日子去合適呢?”
“就定在後天吧,一大家子人說走就走,人那麼多,總要先使了婆子過去準備。”
楊姨娘便放了手裡的美人捶,笑道:“婢妾這就喊了秋媽媽一同去安排。”
錢氏笑了擺手。
蘇慕雲得了消息,半響沒出聲。
珠兒攥了袖子道:“總感覺這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劉媽媽卻是猶疑的道:“她還敢當著太太的面動手?她也不怕被拿賊拿髒,現了個形?”
蘇慕雲笑了笑,拿賊拿髒?只怕拿到了賊卻交不出髒!雖不知道楊姨娘會幹什麼,可是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好好準備一番。
珠兒和劉媽媽見她一直都不出聲,神色間卻是眉頭緊蹙,兩人都歎了口氣,想著,這若是老爺還在,何至於此。又想到,哪怕就是小姐分府單過,也比這強啊!別人是防外賊,可她們到好,防的是最難防的家賊。
“珠兒,你去趟安城郡主俯。”半響蘇慕雲對珠兒道。
珠兒連忙走了上前,“什麼時候去?”
蘇慕雲想了想,“明天吧,你跟別人說,就說是去買胭脂水粉。另外,英國公俯你也去趟。”
謝蘭亭那呢?要不要知會一聲?依著蘇慕雲的意思是,不管楊姨娘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她離不開那個幕後的張寧馨。她們會怎樣對付她,她不知道,既然如此,那就多拉些人下水,將水攪得渾,她越好渾水摸魚。
想到謝蘭亭,蘇慕雲便想到那個星眸似幽海的男子,不自覺的眉間便隱了一抹隱隱的笑意,人都齊了,怎麼能缺了他呢?
“把謝小姐也請上。”
珠兒點了頭,對蘇慕雲道:“小姐,拿什麼借口呢?”
是啊?拿什麼借口呢?蘇家禮佛,關幾家小姐什麼事,讓她們去湊這熱鬧。
“就說,我要約幾位小姐,在青蓮寺斗詩。”
與此同時,沂王府一處精緻小樓。
軒轅澈一襲紫衫,玄紋雲袖,依窗而坐。窗外小樓下,是一片開到極致荼摩的菊花,深白金黃漫延如海,層層疊疊鋪開,輕風吹過,花瓣迎風輕顫,說不出的美麗。窗畔之人翩若驚鴻的臉上,一對星眸似笑非笑,淡淡看向身後之人。
“都安排好了?”
“回主上,一切安排妥當。”
軒轅澈點了點頭,卻忽的凝眸道:“可是讓誰去將他騙出來呢?”
魚腸一怔,是了,這最關健的人若是不能配合,精心的設計便沒了意義。
見魚腸怔愣不語,軒轅澈鳳眸微挑,對了暗處道:“去將紅翹喊來。”
不消多時,門外響起紅翹的聲音。
“王爺,紅翹求見。”
“進來吧。”
紅翹低眉垂眸入內,眼角微挑,見室內只餘魚腸一人,不由揣測二人商議何事。
“我記得之前你曾跟著血殤的師妹學過易容術,若是要你扮一個不常多見的人,可有難度?”
紅翹征怔,她當時學易容,只是一時興致所至。即便是她學會了,王爺也很少讓她出任務,怎麼這次卻要她易容?雖想著,嘴裡卻已經道:“回王爺,若不是太過熟識之人,大致沒有什麼問題。”
軒轅澈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王爺……”紅翹微微抬頭,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卻是一擺手,對魚腸道:“你告訴她,要扮的是誰,以及要做的事。”
“是,王爺。”
魚腸上前幾步,輕聲與紅翹嘀咕了幾句,紅翹越聽臉色越白,到得最後已是難看之極,她難以置信的瞪了軒轅澈。
“怎麼,你不願意?”
“奴婢不敢。”
軒轅澈點了點頭,鳳眸攸然一緊,睨了紅翹道:“很好,你跟了本王多年,應該知道本王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紅翹心頭一緊,立刻屏神凝氣,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回道:“奴婢明白。”
第四十九章:驚變
蘇家的人分成了三撥,朝青蓮寺出發。
三個小姐一輛馬車,錢氏和楊姨娘一輛馬車,剩下的丫鬟婆子擠了一馬車。
“二姐姐,”蘇夕顏看了從上車便默然無聲蘇慕雲,又扭頭看了看一直低眉垂眼的蘇夕蓉,輕聲道:“你和三姐姐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蘇慕雲撩了眼神色淡漠的蘇夕蓉,笑了對蘇夕顏道:“沒有啊,你三姐姐有心事,所以不說話。我呢,怕打擾了你三姐姐想心事,才不出聲的。”
原本一直閉眼養神的蘇夕蓉聽了蘇慕雲的話,猛的撩了眼皮,陰沉沉的掃了她一眼,咬牙道:“誰說,我有心思的。”
“沒有啊?”蘇慕雲摟了蘇夕顏,淡淡道:“那是我說錯了。”轉而在蘇夕顏耳邊輕聲道:“你三姐姐不喜歡我,所以她不想跟我說話。”
“蘇慕雲!”蘇夕蓉聽著蘇慕雲刻意讓她聽到的聲音,恨聲道:“你別血口噴人,明明是你跟我過不去,怎麼反成了我不喜歡你。”
“三妹妹這話好生奇怪,我怎麼跟你過不去了?”
“你做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還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三妹妹你提醒我一聲?”
蘇夕顏瞪了圓圓的眼睛,看著一來一去的二人,細聲道:“二姐姐,三姐姐,你們別吵了好麼?”
蘇慕雲柔聲對蘇夕顏道:“四妹莫怕,我跟你三姐鬧著玩呢。”話落,抬了頭迎著蘇夕蓉道:“是不是,三妹妹?”
蘇夕蓉忽的便對著蘇慕雲溫婉一笑,柔聲道:“是啊,我們鬧著玩的,當不得真。”
依在蘇慕雲懷裡的蘇夕顏看著蘇夕蓉笑意淡淡的臉,沒來由的便抖了抖,為什麼她會覺得三姐姐的笑讓人心驚肉跳?
馬車裡再次一靜,這次連蘇夕顏也不敢出聲了,她乖巧的偎在蘇慕雲懷裡,瞪了眼看過往的風景。
街道漸漸被農家小院代替,道旁的行樹也越來越稀少。
到得最後,已是行走在一條樹林中的小徑上,兩旁參天的樹木不時的伸出旁生的枝條打在馬車上,不時的響起“辟啪”“辟啪”的聲音。
山路越來越崎崎,馬車也越來越難走。不時的被石子硌到車輪,使得馬車裡的人忽而左忽而右,忽而前忽而後的擠成一團。
蘇夕顏忽的便“咯吱”一聲笑了出來,她很少出門,又正是年幼,在別人看來是受罪,在她而言卻是一種樂趣。
“二姐姐,三姐姐,真好玩。”
蘇慕雲撩眼看向蘇夕蓉,卻見蘇夕蓉也抬了眼朝她看過來,一雙眸中隱隱含笑,只那笑卻是淬著陰寒的毒意。四目相對的剎那,蘇夕蓉飛快的低了頭。
另一輛馬車裡,錢氏看著有些神色恍惚的楊姨娘,猶疑的道:“阿柳,你怎麼了?”
楊姨娘一怔,錯愕的看向錢氏。續而飛快的回神,連忙抬手掩了嘴道:“許是昨夜睡得遲了,沒睡好。”
錢氏便笑了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只要一出門,就興奮的睡不著。”
楊姨娘低了頭,輕笑道:“可不是,到死也改不了的習慣。”
“你啊……”錢氏正想正打笑幾句。
馬車卻忽的一頓,隨著這一頓,車子裡的人亦跟著滾成了一團。
錢氏不覺,以為又是遇到什麼石頭,嗔怨的對一側的秋媽媽道:“昨兒就讓你使人來修下這路,怎麼到得今天這路還這麼難走。”
劉媽媽聞言,不由便滿頭生汗,正欲撩了簾子下車打聽下時。
不想,車伕,顫悠悠的聲音在外響起。
“太太,有人攔車。”
“攔車!”錢氏大驚,這荒效野嶺的,突然被攔車,會是什麼事?一邊強定了心神,一邊對秋媽媽道:“你去看好幾家小姐。”
秋媽媽應了聲,打起簾子扶了錢氏下車,楊姨娘亦跟著在一側侍候。
才下了車,錢氏看到眼前的陣仗時,眼前一花,差點就暈了過去。
馬車的前面,一字排開身強力壯的黑衣蒙面男子。為首之人,手拿了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刀,正指著前面開道的小廝,見了錢氏等人下車,冷冷一笑,悶聲道:“我們只求財,別逼著爺傷人。”
錢氏連連擺手,“好說好說。”一邊對身側的楊姨娘道:“快,去將車裡的銀兩,值錢的東西都取了來,交給各位大爺。”
楊姨娘撩眼看著那圍成一排的黑衣蒙面人,由不得嘀咕開了。怎麼會是這樣,明明不是這樣安排的啊?她還想再看幾眼,耳邊卻是錢氏一迭聲的催促。
後一輛馬車裡,蘇夕顏正想撩起車簾子,不想才伸手,便被蘇慕雲捉了,“四妹妹,不能看。”
“為什麼?”蘇夕顏不解的看向蘇慕雲,“我就想問問,怎麼突然停了。”
蘇夕蓉眉眼微動,笑了道:“是啊,二姐姐,車怎麼突停了,我來問問”
不待蘇慕雲反應過來,蘇夕蓉已經一把撩了車簾,對外嬌聲道:“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已經接過銀兩的搶匪,在聽到這一聲嬌脆脆似黃鶯出谷的聲音時,身子忽的便頓了頓。續而其餘幾人露在黑巾外的眼睛也生起了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光芒。
錢氏暗忖不好,由不得小意哀求道:“大爺,銀兩已經給你們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大哥,”站在為首黑衣人身後一個身材略顯矮小的男子,似要阻止。
錢氏不由得心一緊,不想,耳邊卻響起為首男子的聲音,“讓她們走。”
“大哥!”好幾個不贊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錢氏卻是扶了秋媽媽連連道:“快,快上馬車,我們走。”
楊姨娘身子一僵,驚愕的看著那排人,想要說什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一細慌亂過後,馬車重新篤篤向朝。
錢氏對秋媽媽小聲道:“使個機靈點的小廝回去報信。”
“老奴知道了。”秋媽媽正欲撩了車簾下馬車,不想,她這才站起,身後便響起一陣“哄”的大笑聲。
續而便是蘇夕顏的尖叫聲。
“夕顏(四小姐)……”
錢氏和秋媽媽同時喊出聲,急急的跳下馬車往回看。
這一看才發現,那群匪人,只不過是放了她們的車輛,卻是攔下了蘇慕雲她們乘的馬車,與此同時,亦派了人將後頭僕婦的車輛給看住了。
“啊……我好怕……娘快來救我。”
錢氏眼一黑,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章:慌亂
一聲一聲的驚叫,穿破密集的叢林,驚起大片的飛鳥。
亦將已要昏劂的錢氏從那片黑暗中驚醒。
“四丫頭!”錢氏手腳冰涼的扶了秋媽媽,跌跌倒倒便要向前。
楊姨娘亦跟著裝腔作勢的哭喊了一聲,“三小姐!”續而便是一連串的,“四小姐,二小姐”撕心裂肺的哭聲。
只不論她們如何傷心欲絕,面對明晃晃的大刀,卻是沒有把脖子往前抹的勇氣,只能不住的哭求。
蘇慕雲將嚇得一身直打顫的蘇夕顏藏到身後,漠然的對上撩起簾子,眼光肆意在她們身上打量的蒙面男子。
“全都給我下車。”
男子一聲歷喝,乍然響起。
蘇夕顏“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蘇慕雲將她摟在懷裡,輕聲道:“四妹不哭,二姐在,不怕。”
蘇夕蓉雖明知這只是一場戲,可在對上蒙面男子那冷的如冰的眸子後,也不由自主的軟了手腳。顫顫瑟瑟的下了馬車,三人被帶到了為首蒙面男子跟前。
“小姐……”劉媽掙扎著想要朝這邊擠來,卻被一個蒙面男子拿著刀背狠狠的砸了一下,蘇慕雲眼見得劉媽額頭鮮血直流,心頭一慌,大聲道:“奶娘,我沒事。”
“沒事?”一聲嗤笑在耳邊響起。
蘇慕雲猝然回頭,便迎上一對狼一樣的眸子,那眸子深而黑,卻是寒涼的像是從幾千年前的冰底裡浸過一般。然,蘇慕雲對上這眸子,一直提著一顆心便鬆了鬆,然下一瞬間,那才鬆下的心卻又提到了喉嚨口。
“你這般花容月貌,落在我們幾個大男人手裡,你還敢說沒事?”
蘇慕雲放下的心重新被提起,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剛才為什麼鬆口氣,這些人的眸子雖冷,但卻不猥瑣。她是死過一次的人,生死於她不是什麼大事。可若是這些人是奉命行事……蘇慕雲的目光幾不可見的瞄向一直低頭垂目,縮在她身後的蘇夕蓉身上。
蘇夕蓉只有拚命的咬住舌頭,才能抑制住,她幾欲仰天長笑的衝動。
蘇慕雲,你很快便會知道地獄是什麼滋味了。這是個生死是小,失節事大的年頭,只要你沒了清白,你便是死都要被戳脊樑骨!她真的很想抬起臉,看看蘇慕雲那種驚懼到絕望的神色。
“我伯母已經給了你們銀兩。”蘇慕雲將蘇夕顏擁在身前,一邊安撫的拍著她的背,一邊力圖鎮靜的拖延著時間。
梁琦,謝蘭亭,葉司盈,她們應該很快便會跟上來,謝蘭亭不說,便是梁琦和葉司盈一定會帶著護衛。她只要拖延到她們趕到即可!想到這心頭略定,看向為首黑衣人的目光便隱隱的有了抹冷寒,這次若是能一舉將他們拿下,不論如何,她都要讓蘇夕蓉不死也要脫層皮。
“那又如何?”黑衣人一聲嗤笑,睨了蘇慕雲道:“你不知道這世間有一句話,叫劫財劫色麼?”
蘇慕雲白皙的臉上驀的便紅了紅,與此同時,她拍著蘇夕顏的手也僵了僵。
“二姐姐,我怕。”蘇夕顏盡力的將自己的身子埋在蘇慕雲的懷裡,饒是如此,身子也是瑟瑟的顫動不已。
略一思忖,蘇慕雲輕聲道:“她還是個孩子,可不可先將她送到我伯母那去。”
“可她也是個女的。”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隨之而起便是一番哄笑聲。
“做人留一線,不僅是給別人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蘇慕雲抬頭目光清寒的看了為首之人,在對方略顯訝異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讓她走。”
“你憑什麼來跟我們講條件。”有人似是看不下蘇慕雲這副冷傲的樣子,大聲道:“兄弟們,我們半個月都沒碰女人了,上啊!”
一群人如狼似虎的衝了上來,為首之人也不制止,卻是指了蘇慕雲道:“這個人歸我了。”
餘下的人便朝著蘇夕蓉,以及另一輛車裡的丫鬟僕婦撲了上去。
“不,不……”蘇夕蓉被撕扯著在兩個男人之間推來搡去,她瞪了慌亂的眸子看著,嘶聲道:“放開我,不是這樣的,姨娘,救我,快來救我。”
不大的林子裡,上演著一場雞飛狗跳。
哭聲,撕打聲,叫罵聲,哀求聲,此起彼伏。
蘇慕雲緊緊的將蘇夕顏擁在懷裡,不時挪動著身子,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了眼前的男子,生怕他會突然出手。
“把這小姑娘給我,我便放你走,怎樣?”
“二姐姐,我不要,我不要……”蘇夕顏壓抑的哭聲,成了撕心裂肺的嘶喊。
“四妹不怕,二姐在。”蘇慕雲空出一隻手,取了頭上的釵子,瞪了匪首道:“你只是求財,何苦要惹出人命?”
那匪首,似是看笑話似的看瞥了眼蘇慕雲手裡的釵子,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緊逼的步子,竟是停了停。
邊上便有人喊道:“老大,你怎麼還不動手。”
“樂你自個的去,爺的事也敢管!”
蘇慕雲趁這功夫,眼角的餘光處已經撩到,錢氏身側的一等丫鬟木蘭,楊姨娘身邊的紫萼,大凡只要是姿色稍微好點的,都被扯進了林子裡。撕心的哭喊聲,一聲響過一聲。整個林子裡都是慘絕人寰的呼救聲。
“姨娘,救我,姨娘……”蘇夕蓉捂著因為撕破衣衫,而露出的大片酥胸,悲悍欲絕的哭喊著,只不任她怎麼喊,那追著她的一前一後兩男人,卻是絲毫不分所動。
“小娘們,讓爺好好疼你,保管讓你銷魂蝕骨!”
“來啊,小娘們,別逃了。”
“……”
淫言浪語,此起彼伏。
又是一聲“嗤啦”聲響,蘇夕蓉如瓷的玉背便那樣裸露在了空氣中。
“救命啊,不,不,你們去找蘇慕雲,我不是她,我是三小姐,我不是蘇慕雲……”
蘇慕雲聽著蘇夕容掩在哭聲中的辯解聲,有一瞬間的怔然。
她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局,可是誰能告訴她,為什麼設局的人反而中局?
“想好了沒?你要是再不同意,說不得,爺也只好用強了!”
蘇慕雲驀的目光如刀的看向身前的黑衣匪首,“你到底是誰?”
那匪首被她那深潭似的眸子一盯,竟是怔了怔,續而又聽到她那聲斥問,不由便失笑,大聲道:“爺就是攔路截色的,怎麼想打聽了爺的名諱,好讓爺娶了你回家不成!”
他的話一落,便引起一陣哄笑聲。
蘇慕雲卻已然隱隱明白,這原本是蘇夕蓉給她的設的局,想要毀了她的清白。可是,這局一定被人改動過了!是誰?會是誰能先洞悉這陰謀,卻又僅護得她一人,而餘人不得倖免?
“小娘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匪首猛的一聲怒喝,縱身便朝蘇慕雲撲去。
蘇慕雲被他一喝猛然驚醒,舉了手裡的釵子便朝前扎過去。
“咻”一聲痛呼,蘇慕雲看著那紮在匪首掌心的釵子,半響沒回過神。他竟然沒躲過,以他的身手,只要順勢一拍……她錯愕的看向滿眸痛色的匪首。
便在這時,忽的響起一聲尖歷的呼哨聲。
“老大,前面又來了幾輛馬車,還有大批護衛,快撒!”
匪首一手抱了胳膊,一邊回頭,高聲道:“拿了銀兩,快給我撒。”
第五十一章:翻臉
“這是怎麼回事!”
一聲怒喝,乍然而起。
正忙著收拾殘局的眾人,看著突然出現在人群中錦衣華衫一臉怒火的公子時,齊都怔了怔,續而不約而同的順著華衫公子的目光看向呆若木雞站在原地的蘇夕蓉。
這一眼,眾人才發現,三小姐,衣不蔽體!如瓷的肌膚被穿過層層林木的陽光打上淡淡的金黃,清晰的可以看到那些細小的絨毛在風中顫動。
“啊!”蘇夕蓉捂了臉發出一聲絕望的驚叫。
“我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瑋自馬上縱身而下,幾個健步竄到了蘇夕蓉跟前,雙手鐵鉗似的抓牢了蘇夕蓉,強迫著捂著的蘇夕蓉抬起眼與她對視,喘了粗氣道:“我問你話呢,你快回答我。”
“二爺,二爺。”楊姨娘幾步上前,試圖將張瑋拉扯開,“二爺你會嚇到三小姐的。”
“你這個賤人!”張瑋忽的便抬起手,對著蘇夕蓉狠狠的一個耳括子扇了下去。
“你幹什麼!”一聲驚叫,一個身影,幾步上前扶住了被打得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的蘇夕蓉。
楊姨娘錯愕的看著扶著蘇夕蓉的蘇慕雲。
“是啊,張公子,你好端端的打三小姐做什麼?”
蘇慕雲抬頭,便看到在護衛的簇擁下,緩緩走來的梁琦與葉司盈,她們的身後,謝蘭亭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停在蘇慕雲身上。
“阿琦,司盈,你們來了?”
蘇慕雲扶了蘇夕蓉起身,將蘇夕蓉交到楊姨娘的懷裡,迎著三人走了上前,一臉驚懼的道:“幸好,你們來了,不然……”猛的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住了嘴,小意的撩了蘇夕蓉一眼。
“這到底是怎麼了?”梁琦壓了聲音問蘇慕雲,“遠遠的,我們便看到你們的馬車停下,正想使了護衛過來問,便看到你們家小廝跑過來求救,說是路遇歹人,你沒事吧。”
說完,上上下下打量了蘇慕雲一番,見她衣裝整齊,並不無妥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瑋郎,瑋郎,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蘇慕雲正欲與梁琦等人解釋,卻不想,蘇夕蓉的哭喊聲驀然響起。
蘇夕蓉正緊緊的攥了張瑋的袖子,哭泣道:“我……我是清白的。”
只她那一身卻是任誰看了都不像是清白的,亂了的髮,破了的衣裳,一雙紅唇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紅一腫,一看便知道是被人給咬了。適才被張瑋扇過的半邊臉腫得高高的,此刻,身上披了楊姨娘匆匆解下的外寡,總算是遮住了身子。
“鬆手。”張瑋一聲怒喝,指了蘇夕蓉,“賤人,枉我一心待你,你竟然做出這豬狗不如的事。”
“我……”
然任張瑋如何喝罵,蘇夕蓉便是不撒手,揪了他一處衣角,哭了道:“我真的是清白的,你相信我。”反來復去便是這幾句話。
梁琦看不下去,有心想上前喝問幾句,卻是裙角一緊,回頭去看,便見謝蘭亭對著她搖了搖頭,梁琦往昔便尊重謝蘭亭的睿智,此刻見她反對,自是偃旗息鼓,忍了氣退回到一邊。
蘇慕雲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想了想,喊了邊上的一個婆子道:“你去將太太請來。”
婆子應了,忙朝錢氏那邊跑去。不想半路便遇上擁了蘇夕顏朝這邊走來的錢氏,連忙上前將事情大致的說了一遍。
“荒唐,”錢氏一聲怒喝,“好歹是蘇家的三小姐……”將蘇夕顏交到秋媽媽懷裡,朝這邊趕過來。
“楊姨娘,三小姐受驚了,你扶她到馬車裡去歇息。”
得了錢氏吩咐的楊姨娘不敢違背,上前去扶了蘇夕蓉,“三小姐……”
“不,我不要,我不要。”蘇夕蓉推著楊姨娘,目光哀憐的看了張瑋,“我是清白的,你為什麼就不相信我。”
梁,葉兩俯的下人早圍了上來,將這番情形盡收眼底,目光鄙夷的看著與張瑋牽扯不清的蘇夕蓉,竊竊私語起來。
正經的小姐自是不屑於說這些事,可丫鬟婆子們卻是不一樣的。
“這好像是隆平候府的張二爺。”說這話的是梁琦身邊的大丫鬟青童。
葉司盈今天帶了雪盞出來,雪盞上下打量一番,“噗嗤”一笑,壓了聲音跟青童說道:“果真是王八綠豆,對上眼了。”
“那個,青童,雪盞,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謝蘭亭的大丫鬟荷秀猶疑看了青童和雪盞道:“蘇三小姐和這位公子訂親了麼?”
荷秀的話一落,站在邊上將幾個丫鬟的話聽在耳裡的各家小姐,忍不住便笑了。只,終究是自重身份,雖是極為鄙薄卻也不屑於摻於其中,但同樣也不制止丫頭們的碎嘴。
“什麼訂親啊。”一個穿得略為體面的婆子冷聲道:“我可在這大都城裡活了幾十年,一步不曾離開過,沒聽說過隆平候府的二少爺議親,訂親的說法。”
“那就是私訂終身了!”另一個婆子嘲笑道:“只看蘇三小姐這情形……”偏生她話說一半,停了不說,於是眾人又將目光看向蘇夕蓉。
“你說三小姐會不會已經失身了。”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響起。
人群先是一寂,續而卻是轟的一聲,雜七雜八的話不約而同的響起。
“快看,三小姐裙子上有血跡。”
“哎呀,可不是嘛!”
“作孽啊……”
蘇慕雲耳聽得流言四起,低垂的眉眼裡飛快的掠過一絲笑意。但笑意才逝,她便感到一種砌骨的寒涼,如果不是中途事變,現在遭受這些冷嘲熱諷的人會不會是自己?越想,心頭的寒意越重,人也越迷惑,會是誰又出手幫了她一把?
“我三妹妹她是清白。”蘇慕雲忽的對梁琦和葉司盈道:“那些人並不曾將她怎樣。”
葉司盈不贊同的看向蘇慕雲。
梁琦更是扯了蘇慕雲到一邊輕聲道:“你傻的,你管她清白不清白,她那樣害你,說不定今天的事便是她的手筆,這條路從不曾聽說有路匪。”
蘇慕雲眉眼低垂,輕聲道:“她總是我妹妹。”
梁琦恨鐵不成鋼的以指戳了她的額頭,恨聲道:“你真是讓我氣死了。”
“阿琦,我也姓蘇。”蘇慕雲攥了梁琦的手,瞳眸鎖了梁琦,“讓她們別說了。”
另一側,蘇夕蓉終是沒有留住張瑋,眼見得張瑋目赤臉紅的打馬離開,蘇夕蓉無力的跌倒在楊姨娘懷裡,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楊姨娘怕她說錯話,一邊喊了婆子上前來幫著扶她去馬車,一邊四處搜尋雲香,這才發現雲香也是衣裳不整的混的婆子當中。反觀蘇慕雲卻是一點事沒有,由不得便咬碎了牙,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
明明說好,由她將蘇慕雲騙出,張寧馨負責找人沾污蘇慕雲的身子。為什麼,蘇慕雲好好的,出事的會是蘇夕蓉!
沒有人知道,林子的另一端,一輛奢華到極致的馬車裡,男子微揚了眉眼,端詳著手裡那支尚帶著血跡的髮釵,唇角嚼了一抹深深的笑。
“主上,這蘇二小姐可真夠狠的。”
軒轅澈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紅綃又道:“可是對蘇三小姐似乎婦人之仁了些。”
軒轅澈將手裡的釵子隨手往袖籠一扔,淡淡道:“到底是婦人之仁還是百謀之毒,且往後看!”
紅綃細細琢摩著軒轅澈的話,而軒轅澈卻是看著那綿延而開的幾家小姐的馬車,眉宇間的笑意越發的濃厚,好一個蘇慕雲,能這般謀算實屬不易。
只不知道接下來的戲碼,會不會給她一個驚喜呢?
軒轅澈不由便有了隱隱的期待。
第五十二章:拉網
“你說什麼!”張寧馨豁然起身,卻通的一聲撞到了頭頂的轎子,只撞得她眼前直冒金星,這才驚覺自己還在轎子裡。猛的一把撩了轎簾,對外面的鳳枝道:“怎麼會這樣?那些人你是從哪找來的?”
鳳枝白了臉,顫聲道:“回奶奶的話,麻三找來的。”
“麻三!”張寧馨只氣得差一點便一頭裁在地上,瞪了鳳枝,抖著手,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你腦子被騙踢了還是被大門給夾了,那就是個只會騙吃騙喝的無賴,你……”
鳳枝瑟瑟的低了頭,她當然知道麻三不堪用,可是時間又急,奶奶又明說不能動用候府的人,那天她在街市茫然四顧時,麻三上前來打招呼,她猛的想到,這麻三從前與張毓圃關係不錯。不如出錢讓他尋人動手。
存了這樣的心思,還是因為奶奶說過,事情辦完,人一定要滅口。想那麻三,平素就是個無賴,真的哪天沒了,也引不起什麼人在意,只當他是偷雞摸狗被人發現,逃了。誰知曉,那麻三竟會認錯人辦錯事!
“麻三現在人在哪?”良久,張寧馨陰森的聲音響起。
鳳枝搖了搖頭,“奴婢得了消息後,就在約定的地方等他,可是等了半日也不曾等到。奴婢前思後想,覺得事情蹊蹺,便不敢再等。”
“蹊蹺?”張寧馨看了鳳枝,“怎麼蹊蹺了?”
鳳枝抿了抿唇,輕聲道:“那麻三是我親自領了去見蘇慕雲的,照理說他不可能認錯人。”頓了頓又道:“可是派去盯著的小廝卻回來說,蘇家的三小姐被人污了清白,而且還看到瑋二爺與三小姐起了爭執,又看到了英國公府和安城郡主府的兩位小姐……”鳳枝抬了頭看向張寧馨,“奶奶,您說會不會是有人洩露了消息?”
不待張寧馨回話,又急聲道:“蘇家去上香,英國公府和安城郡主府的小姐去湊什麼熱鬧?奴婢總覺得這事情太怪異了,可是哪裡怪又說不清楚。”
張寧馨揉了額頭,“你派人去將二少爺請來,我問問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小樹林的。”
“奴婢使人去請了,可是候府說二少爺不在府裡,去了哪裡,不知道。”
“這個……”氣怒之下,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聽得“卡嚓”一聲,鳳枝連忙撩了眼小心察看,這才發現張寧馨那蓄得有二寸長的指甲竟生生的被連根折斷。
“奶奶,可曾傷著了。”鳳枝連忙上前托了張寧馨的手察看。
張寧馨恨恨的一甩手,怒聲道:“回府,使人出去找,找到了,立刻給帶來見我。”
“是,奶奶。”
張寧馨自是想不到,張瑋此刻早已醉倒在溫柔。
滿春院,張瑋左擁右抱,對著懷裡的美人左邊親一口,右邊啃一嘴巴,雙眼猶直色迷迷的看著正前方素手撫琴的清麗女子。哪裡還看得出之前的爆怒。
“菀菀,今夜我留下好不好?”
被稱為菀菀的撫琴女子,微垂的眉眼間閃過一抹一閃而逝的戾氣,卻在抬起頭迎著張瑋時,眉眼輕揚,亮麗一笑,柔聲道:“瑋少爺,你就別來打趣我,我可不想到時被蘇三小姐尋上門打罵。”
張瑋鬆了左右兩個侍女,拿起眼前的酒盞,狠狠灌了一口,怒聲道:“快別提那賤人,她連菀菀你的一根頭髮絲都不如。”
“她是不如菀菀,可是她比菀菀有錢啊!我可是早聽人說了,蘇家的楊姨娘早已替她備下萬貫嫁資。”
張瑋一怔,這一碴,他卻是忘了!驀然又想起,張寧馨對蘇夕蓉一直比較親厚,更曾有意無意的表示過周家下給蘇慕雲的聘禮,周家不予追回,都留給他二人了。
那可是很大的一筆錢!
“瑋少爺,或許這之間真的是場誤會。”菀菀看了張瑋,聲情並茂的道:“菀菀知道你是心情不好,來喝幾杯悶酒與菀菀打打趣,現在酒也喝了,話也說了,我看,你還是去聽聽蘇三小姐的解釋吧。”
“是啊,我也覺得這是場誤會呢。我趕到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張瑋胡亂的拍打著沾滿酒水的衣衫,爬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在看到菀菀清麗的面容時,步子卻是頓了頓。
菀菀見此,鬆了手裡的琴,起身笑道:“我使人打盆水來,瑋少爺洗把臉再去不遲。”
“不用了,不用了。”張瑋擺了手,幾步上前攥了菀菀的手,“菀菀我一有銀子就來贖你,你要等著我。”
“知道了,我會等著二爺的。”
眼見得張瑋急切的身影像陣風一樣消失在門口,笑意盈盈佇立門邊的菀菀,緩緩的抬起手將門慢慢的合上,臉上的笑容亦漸漸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眉眸間的辛辣與狠毒。在門合上的剎那,她將那只適才被張瑋捧握住的手慢慢的舉起,滿眼嫌惡的看著。
“紅翹。”
直至耳邊響起一聲清脆的嗓音,菀菀才驚醒過來。她怔怔的看向身後被打開的櫃子門,櫃子裡那個暈死在紅綃懷裡的女子與佇立在門邊的菀菀有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還愣著幹什麼,主上讓我們即刻趕往青蓮寺。”
紅綃話一落,立在原地的“菀菀”抬手往臉上一抹一撕,便露出紅翹欲嗔欲怒的臉。漆黑的眸在看到暈死在紅綃懷裡的菀菀時,抬手自懷中摸出一個香囊,遞到菀菀鼻下。一股清幽的香便盈盈的在屋裡瀰漫開。
“拖兒那丫頭不是一直說她是毒中聖母嗎?”紅翹一邊盯著手裡的香囊,一邊打量著那被紅綃放倒的滿春院頭牌,菀菀姑娘,嗤笑道:“可別第一次出手,就將牛皮給吹破了。”
紅綃“噗嗤”一聲笑道:“你跟她素來不對盤,她要是知道你將她易容和製毒的本事給偷偷的學了,只怕要和你拚命。”
“切,你以為我想學。”紅翹撇了撇嘴,“你說那丫頭,一張嘴毒得能讓人恨不得刨她祖墳,真本事沒有,會的就是那腳底抹油和這些不入流的本事,也不知道……”
“噓!”紅綃感覺到手裡的人眼皮動了動,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續而將已有醒轉跡香的菀菀姑娘像拎小雞似的,一拎一扔,那菀菀姑娘便輕飄飄的落在了室內的榻上,而她則和紅翹兩,身影一動,已是自窗外翻出,一個倒掛金鉤,藏身在了屋簷之下。
“紅兒,紅兒。”
悠悠醒轉的菀菀只覺得身子酸得歷害,連連喊了侍女進來服侍。
“哎,來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十三、四的丫鬟推門進來。
“姑娘,有什麼吩咐?”
醒轉過來的菀菀只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什麼夢,夢裡還有瑋少爺,那瑋少爺說要讓她等他,為他贖身,猶疑的道:“瑋少爺人呢?”
“瑋少爺走了。”
菀菀揉了揉酸悵的額頭,自言自語的道:“到底是不是夢啊!”
隱在屋外的二人聽著屋子裡主僕二人的言語,互相使了一個眼神,一個縱身,便消失在屋簷處,朝效外奔去。
“那夢裡香如此好使,我下次問那丫頭多要點。”
“你還敢去?”紅綃挪揄的笑道:“她要是知道你將它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製出來的藥,用在一個妓女身上,她還不得把你給撕了。”
“她敢,這可是王爺的命令。”紅翹自得的道。
只心頭卻是微微一澀,王爺,他……
紅綃將她的神色收在眼裡,暗自歎了口氣,輕聲道:“快走吧,王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若是誤了事,別說你我,便是魚腸也是重罰不饒的。”
第五十三章:破臉
青蓮寺,錢氏令人將蘇慕雲尋了去問話。
一路上,劉媽媽小聲的與蘇慕雲道:“我剛才聽婆子們說,楊姨娘在太太房裡哭,說是所有人都出事了,怎麼就小姐您沒事。”
蘇慕雲撩了撩唇角,惡人先告狀?只是這狀只怕不是那麼好告的!
“二小姐來了,”小丫鬟遠遠的見了行禮,不想小丫鬟話才落下,門口便走出了一個人,秋媽媽笑瞇瞇的迎了蘇慕雲,走到跟前,輕聲道:“二小姐,那三位小姐對安排的院子還滿意嗎?”
出了那樣的事,錢氏並身是想立即趕回大都城裡,楊姨娘與秋媽媽卻是勸道:“出了這樣的事,回城只怕便會被傳開,不若還是先去到青蓮寺,安頓下來,好生約束下人,不要亂傳。”
一行人這才按原計劃來了青蓮寺,又因著葉司盈和梁琦、謝蘭亭等人的突然加入,錢氏便臨時將準備好的院子讓了出去,蘇家的人則是擠在了另一個尚不及打理的院子裡。
“挺好的,三位小姐說稍後來謝謝太太呢。”蘇慕雲笑了對秋媽媽道,耳邊隱隱響起細細的抽泣聲,明知是怎麼回事,卻故作不解的道:“怎麼了?四妹妹還在害怕?”
秋媽媽搖了搖頭,左右看了看,輕聲道:“是楊姨娘。”
蘇慕雲便佯裝吃驚的道:“這是怎麼了?姨娘不去照顧三小姐,怎麼跑伯母這來哭了。”
秋媽媽臉上便有了一抹澀澀的笑,嘴唇動了動,卻硬是沒接了蘇慕雲的話往下說。
只這功夫,兩人已進了內室。
蘇慕雲才一抬眼,便看到掩了臉坐在一側墩子上哭的楊姨娘,錢氏揉了額頭,神色不虞的盯著眼前的地發怔。
“伯母,”蘇慕雲上前行禮。
錢氏這才回神,連忙抬頭笑了道:“慕雲來了,快過來坐。”
楊姨娘抽泣著的身影僵了僵,但很快又繼續哭了起來。
蘇慕雲在錢氏身側坐定,看了楊姨娘道:“姨娘這是怎麼了?可是三妹妹她……”
“二小姐,三小姐到底怎麼著你了,你要這樣害她!”楊姨娘猛的抬起頭,雙目噴火的看著蘇慕雲,“你們便不是親姐妹,也是同一個祖父所出,你怎麼就能這麼惡毒。”
“阿柳!”錢氏嚴歷的喝斥了楊姨娘一聲,“你幹什麼?你說的是什麼話。”
“我……”楊姨娘憤憤的看著目光嘲諷的蘇慕雲,那麼完美的計劃,怎麼就會中途出錯?若說是蘇慕雲一手所為,她當然不會相信,可是為什麼那麼巧的葉司盈和梁琦等人也會來青蓮寺,想到這,她立刻恨恨的盯了蘇慕雲道:“太太,您也看到了。若不是二小姐存心的,那幾家的小姐怎麼也會跟著來青蓮寺。”
“阿柳你若是再不能好好說話,那就退下去,等想好了再來。”錢氏虎著臉對著楊姨娘歷聲罵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人越大性子卻是越張狂了,慕雲怎麼說也是蘇家的小姐,你一個姨娘對著正正經經的小姐喝斥來喝斥去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話便有點重了,楊姨娘聽得那句“你一個姨娘……”臉孔一瞬間漲紅如血,有心想掉頭就走,卻委實又沒那膽子。這些年雖說蘇尚和對她頗多疼寵,可他對錢氏的尊重卻是分毫不減。若當真摔袖走人,駁了錢氏的面子,蘇尚和那裡……楊姨娘掩了面,嚶嚶的哭了起來。
“伯母,你別斥怪姨娘了,三妹妹出了那樣的事,母女連心,楊姨娘傷心難過繼而遷怒也是應該的。”蘇慕雲在一側淡淡的道,絲毫不為受了楊姨娘的斥問而生氣難過。
錢氏卻是聽出蘇慕雲話中之意,遷怒?若是說蘇慕雲雙親在世,不說楊姨娘便是自己對她也得陪幾分小心吧!想到這,錢氏眉宇間的戾氣越發的重了。
蘇慕雲卻是再度開口道:“楊姨娘原本也沒說錯,是我約了梁小姐和葉小姐,謝小姐等人,可是,慕雲也想問聲楊姨娘,是誰提議來青蓮寺上香的?”
楊姨娘抬了頭,怔怔的看著咄咄逼人的蘇慕雲。
“慕雲想問姨娘,慕雲怎麼就不能約幾家小姐出來遊玩了?”
這一刻的蘇慕雲全然沒了往日的謙恭溫順,她微揚了臉,一雙深潭似的眸子寒光凜凜,直勾勾的睨了楊姨娘看,一字一句道:“還是說姨娘能夠未卜先知,知曉這一路上會不太平,會丟了府裡人的臉面?”
“你胡說,我怎麼會知道。”楊姨娘跳了起來,甫一跳起,在看到蘇慕雲眸底似針尖一閃而過的光芒時,楊姨娘身子一挫,“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裡。
“姨娘不知道,那又怎能說慕雲是存心的?”蘇慕雲往前一步,逼視著楊姨娘,“姨娘,人在做,天在看。你幾次三番尋我不是,到底是什麼意思?”
“慕雲,”錢氏眼見得蘇慕雲動了怒氣,狠狠的瞪了楊姨娘一眼,上前擁了蘇慕雲道:“慕雲,她就是滿口噴糞,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蘇慕雲冷冷一笑,垂了眉眼,啞聲道:“計較?我拿什麼跟人計較,別人不跟我計較也是求不來的福份。”頓了頓,待稍稍平息了胸腹間的惡氣後,才淡然道:“伯母,中秋過後,侄女打算回杭州去。”
“胡鬧!”錢氏聽得蘇慕雲忽然提出要回杭州的話,臉色一白,雙手扶了蘇慕雲的肩,沉聲道:“你可是怨伯母沒有看顧好你,讓你受了委屈?”
蘇慕雲搖頭。
一側的楊姨娘驀然聽到蘇慕雲說要回杭州的話,神色亦跟著一變。
錢氏已是繼續道:“即是如此,好端端的說什麼回杭州的話,你父母都不在了,那邊雖還有些薄產,可亂糟糟的,你現在回去做什麼。”
蘇慕雲側過臉好半天不言語,良久,才輕聲道:“侄女常聽人說,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原覺得說那話的人許是自身境遇可憐,才會有如此堪破世事之言,不想……”她雖不曾往下說,但話裡的意思卻是表達無誤。
“我回杭州守著那些薄產,雖說日子艱難些,但日子總還是能過的。再慢慢的尋訪弟弟的消息,等弟弟將來出息了,再讓他來回報伯父伯母的大恩。”
一襲話真說得錢氏滿腹酸澀,她恨恨的瞪了楊姨娘,咬牙道:“幾十年的情份,我原不想給你沒臉,可你卻是越發張狂的沒個樣。有些話,我也不想多說,慕雲這番要走,你自個兒到老爺跟前去說吧。”
楊姨娘自是知曉蘇慕雲說要走的話,當不得真。可若是蘇慕雲當真犯了倔要給她難看!不說外人說的難聽,便是張寧馨那裡她也沒法交差。情急之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二小姐,是我滿口噴糞,你別跟我計較。你看在我是心疼三小姐的份上,寬恕一個,你是沒看到三小姐那樣……”說著說著,捂了嘴嗚嗚的哭了起來。
“姨娘心疼三妹妹不假,那麼我呢?”蘇慕雲迎了楊姨娘,“姨娘拿那樣污糟的話來質問我,可曾想過,我便是連哭都沒地方哭?”
“二小姐,是我不好,是我滿嘴噴糞,才犯糊塗……”
一側的秋媽媽見了,亦跟著上前來勸解蘇慕雲。
好一番歹說,好說,才算是勸住了蘇慕雲,外面便有小牙丫鬟來回報,說是葉家小姐使了人來請二小姐說話。
第五十四章:看戲
青蓮寺的後院是一圃桿桿翠綠的湘妃竹。
蘇慕雲到得的時候,葉司盈、梁琦、謝蘭亭等人,早在自家丫鬟婆子的侍候下圍坐成了一圈,桌上的案几上擺滿了瓜果點心等物。
“慕雲來了。”梁琦最先看她,朝蘇慕雲招手,指了身側的位置到,“坐我這吧。”
蘇慕雲笑了落座。
葉司盈擺了擺手,侍候的丫鬟婆子便齊齊退了下去。
待身側再無她人時,葉司盈抬了眉眼對蘇慕雲盈盈一笑,柔聲道:“慕雲,你可要怎麼回報我們?”
蘇慕雲垂眸一笑,續而抬了頭大大方方的迎著葉司盈道:“你知道我很窮的,若是不嫌棄,我給你們每人繡兩方帕子如何?”
眾人原也不過是打趣,現在聽蘇慕雲這樣一說,齊齊出聲道:“那當然是好的。”
原本只是順水推舟承個人情,卻不想日後,眾人看到手裡的帕子時,半響驚得說不出話。當然,那是後話。
“慕雲,今天的事你怎麼看?”謝蘭亭看了蘇慕雲。
蘇慕雲眉眼輕佻,謝蘭亭與葉司盈和梁琦自是不同,大儒之女心思細膩不是梁琦所能比擬的,又有著比擬於葉司盈謹慎,可以說這三人裡,蘇慕雲最為覺得難相處的其實是謝蘭亭。但因著前世的認知,她又非得要跟她搞好關係不可。
“我原本便有著擔心,才會使了婢女邀你們同行。”蘇慕雲坦坦蕩蕩的道:“只是照今天的情形來看,若真是針對我的,怎麼出事的卻是三妹妹?”
謝蘭亭笑了笑,從看到林子裡的那幕起,她便知道蘇慕雲只不過是藉著她三人來保護自己罷了。當然,這事其實在她那個婢女送貼上門時,葉司盈和梁琦怕是便已經明瞭,不然又怎麼會特意多帶了幾個護衛?
“慕雲,你真的是運氣太好了。”梁琦笑了道:“上次也是有驚無險,這次又是有驚無險。”
葉司盈卻是蹙了眉頭,搖頭道:“我不認為慕雲運氣好的緣故。”
梁琦和蘇慕雲、謝蘭亭齊齊撇了頭朝葉司盈看過來。
“其實接到你貼子,我決定來青蓮寺後,哥哥便早早的派了人來清路。”葉司盈緩緩的道:“我哥哥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即派出了人清路,斷不可能還會有山匪。”
“你是說……”蘇慕雲遲疑的看向葉司盈,一字一句道:“是有人刻意為之,這些人或許根本就不是山匪?”
葉司盈點了點頭。
“那,那會是誰?”
話雖然這樣問,但只怕各人心底早有了答案。
一瞬間,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可是再仔細想一想這烏龍事,卻又忍不住想要失笑。
“慕雲,”梁琦看了蘇慕雲,“蘇三小姐怎麼樣了?”
蘇夕蓉!
提到她時,眾人眼裡毫不掩飾眼裡的鄙夷之色。
蘇慕雲微垂了眉眼,輕聲道:“已經服了安魂湯,歇下了。”臉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想說什麼,便說吧。”葉司盈了看了她,笑道:“跟我們還見外?”
蘇慕雲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說了,只怕三人會覺得她虛偽,不說,又顯得她太小家子氣。蘇夕蓉可當真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見她良久不語,臉上卻是躊躇之色。
葉司盈笑了道:“你可是想讓我們吩咐各家下人,今日之事,不要到處張揚?”
蘇慕雲感激的看了葉司盈,紅了臉道:“其實我也恨她,可是卻也知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蘇家的名聲沒了,連累的不僅僅是她一人,還有其它兩位兄長和妹妹。”
葉司盈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她或許是罪有應得,可是其它人卻是無辜。”
蘇慕雲便感激的一笑。
“只是你怕是要失望了。”葉司盈笑道:“今日之事確是已傳回大都。”
蘇慕雲驚愕的看向葉司盈。
“我,阿琦、蘭亭,一路之上都不定時的有消息傳回大都。”葉司盈看了蘇慕雲淡淡一笑道:“這事,便是我們有心想保秘,也保不了。”
蘇慕雲想了想,笑道:“這樣也好,她幾次番欲害我,若說不恨委實太過虛偽,今日之事我已盡了姐妹之情,剩下的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蘇慕雲自是不知曉,白日之事只不過是一道開胃小菜,真正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才是至命之舉。
“你到是實誠,”梁琦拍了蘇慕雲,“不過也對,那樣的人,你就是好也不見情,還不如一道不好。”
梁琦的話才落下,眾人一番輕笑。
這世界又豈是好與不好這麼簡單的事。
笑聲中,雪盞探了探頭朝這邊看來。
葉司盈挑了挑眉頭,雪盞不是沒眼力見的人,她有意揮退眾人,自是有話要說,雪盞探頭相看,想必是有什麼事。
“什麼事,雪盞。”
雪盞應了一聲,幾步上前,目光在蘇慕雲的臉上頓了頓,稍後,才輕聲道:“世子爺派人來傳話,讓小姐就呆在這後院,不要亂走。”
雪盞的話一落,眾人齊齊怔了怔。
“慕雲,”謝蘭亭忽的看了蘇慕雲,喃喃道:“我怎麼覺得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蘇慕雲亦是半響沒出聲,葉蕭派人來叮囑葉司盈不要隨意走動,難道說還會有事情要發生?會是什麼事?又是針對誰?
“來傳話的人呢?”見眾人臉色難看,葉司盈想,不如將傳話的人呼來問問。
不想,雪盞搖頭道:“已經走了。”
“走了!”葉司盈失色,會是什麼事,哥哥特意派了人來卻不將她接走,只是叮囑她不要隨意走動。
“都怪我,要不是我……”蘇慕雲自責的看了葉司盈等人,“要不,你們這就回去吧。”
“才不走呢,”梁琦看了蘇慕雲,眨了眨眼,“肯定有番好戲看,我不要走,我要在這看熱鬧。”
蘇慕雲搖頭,看了梁琦苦笑道:“什麼熱鬧也比不上你們的周全。”說著竟是下定了決心,起身道:“我這就是告訴伯母,讓她安排人送你離開。”
“慕雲!”葉司盈喊住了蘇慕雲,“你先不要急,若是有危險,哥哥肯定早讓人將我接走了,既然讓我留在這,又只是交待不要出後院,想來,不是什麼大事。”
蘇慕雲看了一側凝眸深思的謝蘭亭,暗忖,不管是什麼樣的事,日後謝蘭亭的身份擺在那,若是得罪了那個活閻王,只怕沒得好果子吃。還是快些將人送走才是。
“既是知曉有事,怎麼還能久留。”蘇慕雲挽了葉司盈的手,“司盈,你如果願意,便留兩個護衛給我,讓我安安心。”
葉司盈想了想,點頭道:“那便依你,我留幾個護衛給你。”
蘇慕雲自是感激連連,三人當中,梁琦到是真心想留下,看熱鬧。只葉司盈與謝蘭亭都有離去的打算,她自是也只能跟著走。
蘇慕雲尋了錢氏,只說三人嫌地方簡陋沒什麼好玩的,這便要走了。錢氏連忙帶了婆子丫鬟來送幾人,對葉司盈留下幾個護衛之舉更是千恩萬謝。
另一廂。
軒轅澈得了回報,說是三人已然離開青蓮寺回大都城,眉宇輕佻,半響冷冷道:“可是走漏了消息?”
一側侍候著的魚腸,幾步上前,抱拳道:“是世子那邊,發現了異常。”
軒轅澈眉宇間的笑意便濃了幾分。
魚腸小心的撩起眼,看著自家主子的神色,猶疑道:“紅綃使人來問,接下來的事要不要繼續?”
“當然。”軒轅澈合了手裡的書,眸光微斂,一派意興闌珊的樣子,慵懶的道:“深山空寂寂,我們便讓蘇二小姐看一齣好戲。”
第五十五章:猜測
“世子,小姐和梁小姐、謝小姐正從青蓮寺返回。”
小院裡,葉蕭正將手裡的龍泉劍舞得虎虎生風,聽了小廝的話,不由身形一頓,續而將手裡的劍扔給了一邊侍候著的小厝,幾步走到來回話的小廝跟前,站定,半響,冷聲開口問道。
“那蘇家的人呢?有沒有一同返回?”
“回世子,蘇家的人並沒有動身返回。”
葉蕭擺了擺手,小廝退了出去。
小厝見葉蕭眉宇冷沉,輕聲道:“世子,要不小的跑一趟。”
葉蕭搖了搖頭。
小厝不敢再出聲,低眉垂眼的退到一側,小心的侍候著。
葉蕭站了一會兒,返身進了屋子。
屋裡侍候的丫鬟,瑞珠和綠闌早已將熱水備好,葉蕭洗漱了一番,重新換了身衣裳朝外走去。
“世子。”
小厝想要跟上,葉蕭擺了擺手,小厝只得原地站了看著葉蕭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
“小厝,世子怎麼了?”一旁的瑞珠輕聲問道。
小厝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世子怎麼了,他只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本來就不愛說話的世子,性子越發的沉悶了。舞劍的時間越來越長,一個人獨坐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隱隱覺得這一切,好像都跟那個蘇家的二小姐有些關聯,然,往仔細裡想,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必竟世子連跟蘇二小姐說話的難得的。
葉蕭縱馬而出時,守在暗處的神風營的人早已派人將消息送給了軒轅澈。
“出去了?”
來回報的人恭敬的回道:“是的,朝城外去了。”
“出城了?!”軒轅澈微怔,續而卻忽的撩眉一笑,淡淡的道:“我種樹,他乘涼!世間可沒這麼好的事。”
來回報的人一怔,什麼種樹乖涼?王爺這說的是什麼意思?
軒轅澈擺了擺手,魚腸使了個眼色,那人便退了下去。
“魚腸,走,我們也出去溜躂溜躂。”
……
青蓮寺。
送走了葉司盈等人,蘇慕雲去了錢氏院裡。
“往年也不是這樣的人,怎麼這些年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蘇慕雲才進院子,便聽到錢氏的聲音響起。她步子頓了頓,乍一見,才發現小院裡空空的,竟是連小丫鬟也沒有一個。不由暗忖,人呢?
“是說,從前那麼伶俐的人,現在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秋媽媽的聲音響起,“太太還是要時常敲打一番才是。”
錢氏應了聲,“許是我把給她給寵壞了。”
“也不是老奴要討好二小姐,可今天這事,我們都是親眼看到的,若沒有二小姐,四小姐她哪能這般安然無恙。”
“可不是。”錢氏接了話道:“我也看到了,二丫頭是個有情有義的,往後我必不能再委屈了她。”
蘇慕雲耳聽得兩人一聲接一聲的說起,有心想出點聲,卻又走得太近,不出聲,又好像給人偷聽的感覺。身子便僵了僵。
劉媽媽看了,便放重了步子,大聲道:“奇怪了,這院裡怎麼連個人都沒有。”
她話聲一落,秋媽媽迎了出來,見是蘇慕雲,連忙回頭對屋裡道:“太太,是二小姐來了。”又對蘇慕雲道:“木蘭和幾個小丫鬟都受了些輕鬆,我讓她們下去上藥了。”
蘇慕雲走進屋裡,錢氏已經自臨窗的大炕上坐了起來,蘇慕雲這才發現,錢氏的身側,蘇夕顏正閉著眼,睡得沉沉的。
不由便笑道:“四妹妹她還好吧?”
“只是受了驚嚇,喝了安魂湯便睡了。”錢氏笑了指了一側的位置道:“坐下說話吧。”
蘇慕雲坐下,秋媽媽沏了杯熱茶,親自遞到蘇慕雲手裡。蘇慕雲略略欠身接過,道了聲謝。
“人都走了?”
“走了。”放了手裡的茶盞,蘇慕雲看了錢氏道:“伯母,或者我們也回去吧。”
錢氏蹙了眉頭,歎了口氣道:“你使人來回話時,我便想跟著一起走。”頓了頓,輕聲道:“可不僅是那些下人需要請醫問藥,便是你三妹妹那……”
蘇慕雲自是知道,蘇夕蓉鬧得歷害。
“慕雲,”錢氏擔憂的看了蘇慕雲,“是不是有什麼事?”
蘇慕雲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不安。”
蘇慕雲自是不會告訴錢氏,葉蕭派人叮囑葉司盈不得出後院的話。她到不是怕錢氏知道什麼,而是覺得她們似乎從遇上山匪開始,便陷入一張網。那張網鋪得很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收,要網的也不知道會是誰。
葉蕭肯定是知道什麼,他最初也許是想要催葉司盈回府的,但又怕驚擾了那個鋪網的人,才會讓人來叮囑一聲。
“我已經使了人送信去給你伯父,天黑之前,他應該會帶人來接我們回府。”錢氏看了蘇慕雲道:“你就別擔心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
又坐了坐,蘇慕雲起身告辭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就在蘇夕蓉院子裡的隔壁,要回自己院子,必須經過蘇夕蓉門前,路過那時,蘇慕雲,步子一頓,想了想,還是提腳走了進去。
院子裡同樣靜悄悄的,本來這次出門帶的人就不多,蘇慕雲一路向前。
才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蘇夕蓉嘶啞的哭求聲。
“姨娘,我怎麼辦,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蘇慕雲步子一頓,示意劉媽媽別出聲,主僕兩人站在院門一角,靜靜的聽著裡面的動靜。
“你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有什麼不能見人的。”楊姨娘疲憊的聲音響起時,蘇慕雲幾不可見的挑了唇角,清清白白?只怕大都城裡的那些人不會這樣想吧!
“可是瑋郎那……”
楊姨娘長長的歎氣聲響起,“三小姐,你聽姨娘一聲勸,那樣的男人不值得的……”
“姨娘,我說了,除了瑋郎,我誰也不要。”
“可是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你。”
“姨娘你去找他來,我告訴他,我是清白的,他只是生氣,氣一消,他會相信我的。”
聽到這裡,蘇慕雲再不想多聽,正想轉身離去。耳邊卻是響起楊姨娘另一番話,生生的止住了她正欲離開的步子。
“他從前說要娶你,為的也只不過是那份聘禮,現在三奶奶說要將聘禮要回去了,他根本就是藉機反悔。”楊姨娘氣喘吁吁的道:“這樣的男人,哪點值得你托付終身了。”
聘禮?蘇慕雲挑了眉頭,原來還有這一說。看著屋子裡的方向,唇角凝了抹冷笑,你們還真敢想!
“那本來就是我的。”蘇夕蓉歷聲道:“很早以前就說好了,我們幫她對付蘇慕雲,成功之後,那些錢財就都給我。她現在嫁給了周子元,如願以償,明明是她出爾反爾……”
蘇慕雲身子一僵,腳一軟,幾欲跌倒,身後的劉媽媽連忙一把托住了她,小聲道:“小姐……”
蘇慕雲擺了擺手,她咬了牙,目光寒凜的盯著屋裡的人。很早以前就勾搭在一起了嗎?是不是說她一門慘死,也有她蘇夕蓉的一份?
“媽媽,我們走。”蘇慕雲示意劉媽媽扶她離開。
屋子裡的人還在繼續爭吵,蘇慕雲如來時一樣,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只她不知道的是,當她離開後,屋簷的另一角,一雙寒凜的眸子一直緊緊的鎖著她,直至她消失不見。
第五十六章:收網
“來了。”
樹林裡,紅綃對伏於另一側的紅翹輕聲道。
“看到了,動手嗎?”紅翹問道。
紅綃看了看彼此的距離,“再等等。”
眼見那抹身影越來越近。紅翹探手自懷裡取了一個小紙包捏了捏,又掂了掂份量,喃喃道:“拖兒,你可別關健的時候就熄火啊,不然王爺那,死我也要拉著你墊底。”
“在那嘀咕什麼呢,快出手,完事了,我們還要去那邊。”紅綃壓了聲音說道。
紅翹微側了臉,探手感覺了風向一把,眼見張瑋策馬近前,說時遲那時快,她手腕一翻,紙包裡細白的粉沫便像是綻開的蒲公英一般,隨風飄散。而與此同時,她與紅綃二人一個縱身,遠離了那片風向,看也不看的朝青蓮寺的方向奔去。
空氣中似乎有股香甜的味道,張瑋仰頭深深的嗅了嗅清新芳香的山風。
青蓮寺。
蘇慕雲長久的怔然無語,劉媽擔心的看了一眼又一眼。
適才三小姐那話是什麼意思?劉媽暗自思忖著,聽三小姐那話的意思是,她早就與周家三奶奶勾搭在一起了!會是什麼時候的事?
與劉媽想的不一樣,蘇慕雲卻是知道蘇家滅門是出自張寧馨之手的,只她卻沒有想到,這裡面竟然還會有蘇夕蓉的手筆。思緒翻湧間,蘇慕雲只恨不得將蘇夕蓉千萬萬刮。可她卻也知道,眼下她無能為力,蘇尚和不會信,錢氏不會信,沒有人會相信!蘇慕雲咬了牙,將胸口翻湧的恨意竟數壓了回去。
就在主僕二人出神之時,院子裡響起“啪嗒”一聲,劉媽最先回神,“我去看看。”
蘇慕雲亦跟著站了起來,不想劉媽打開門,卻是什麼人都沒有。
“怎麼沒人呢?”劉媽喃喃的道。
“可能是野貓,這屋裡太悶了,奶娘我們出去走走吧。”
劉媽為難的道:“小姐若是嫌悶,我們去前面大雄寶殿拜拜吧。”
蘇慕雲這會子是只要有個地方走就是,哪裡還在乎去什麼地方。點了點頭,主僕二人朝前面大殿走去。
隨著蘇慕雲與劉媽的身影消失不見,小院再次寂然無聲。
寂靜中,天漸漸的黑沉下來。
在這片暗沉之中,一抹身影像貓一般落在了蘇慕雲的院裡,黑影走到門邊,手才剛剛觸上門扉時,一陣細碎的談話聲隱隱約約的傳來。黑影身子一滯,忽的便拔地而起,瞬間隱於屋沿簷角。
“那屋裡還有個女人。”
“怎麼辦?那貨很快便到了。”
“別急,我想想。”
半柱香後。
“你想好了沒,時間不多了。”
“……”
“你快點啊!”
“有了。”
兩個人頭疊在了一起,嘀嘀咕咕的一番話後,繼而又分開。
片刻後,一抹人影探頭探腦的敲響了小院的門。
屋子裡,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蘇夕蓉猛的驚醒,她翻身從炕上坐起,看了楊姨娘。
“姨娘,有人敲門。”
楊姨娘自然也聽到了敲門聲,想了想道:“你在屋裡別動,我出去看看。”
蘇夕蓉點了點頭,眼見楊姨娘走了出去,蘇夕蓉卻是一骨碌翻身從炕上爬起,胡亂的踩了鞋子,偷偷的躲到門後,聽院裡的動靜。
“你是誰?”楊姨娘看著眼前陌生的婢女裝扮的人,蹙了眉頭道:“你找誰?”
“我找蘇家三小姐,請問你知道蘇家三小姐是哪間院子嗎?”
“你找她什麼事?”
那婢女裝扮的人上下打量了楊姨娘一眼,撇了撇嘴道:“你這人話真多,知道就知道,不知道說一聲,問那麼多幹什麼?”眼見楊姨娘沉了臉要罵人,她卻先聲奪人道:“誤了我家瑋少爺的事,你擔待的起嗎?”
“瑋少爺?”楊姨娘一怔,連忙掉頭朝裡看了看,見蘇夕蓉沒有跟出來,她一把扯了那婢女壓了嗓子道:“什麼瑋少爺昌少爺的,這裡沒你要找的人,你快點給我走。”
那婢女許是高門大戶出來的,性子不是一般的橫,一把甩了楊姨娘的手,惡聲惡氣的道:“沒有就沒有,真是的。”話落,邊往外走,邊說道:“蘇三小姐是你自己沒福氣,可怪不得我們少爺了。”
“姨娘!”楊姨娘的身子一僵,想要將院門掩上,不想蘇夕蓉卻是幾步趕了出來,對那正欲遠走的婢女道:“你找誰?你是誰家的婢女。”
“我找蘇三小姐,我是隆平候府上瑋少爺的丫鬟。”那婢女停了步子,回頭打量著蘇夕蓉幾眼,彎了眉眼道:“我們瑋少爺有些話想單獨與蘇三小姐說說,不知道她在哪個院子使我來打聽一下,不過好像蘇三小姐不在。”
“我就是,瑋郎他在哪?”蘇夕蓉幾步上前,扯住了那婢女,一迭聲道:“瑋郎在哪?他肯聽我解釋了嗎?你快將他請來,我要見他。”
“三小姐!”楊姨娘幾步上前,想要分開二人。
不想蘇夕蓉一回頭,瞪了楊姨娘道:“姨娘,你幹什麼不讓我見瑋郎?”
“三小姐,這裡是寺院有什麼話回大都再說,你在這……”楊姨娘試著往說勸蘇夕蓉,“太太已經使人送了信,老爺他很快就要來接我們了,你聽姨娘的話,什麼事都回大都再說。”又回頭對那婢女道:“你回你們二爺一聲,有什麼事,等回了大都城再說吧。”
那婢女眉眼一挑,冷冷一嗤,淡淡道:“好大的面子,我們爺是你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麼。”話落,冷哼一聲,當即掉頭便走。
“你等等,”蘇夕蓉甩開楊姨娘上前拉住那婢女,指了身後的院子道:“我就在這等瑋郎,你把他請來,我哪裡也不去,我一定在這等他。”
“真的?”那婢女不相信的回頭看著蘇夕蓉。
蘇夕蓉肯定的點頭,婢女笑笑,掉頭便朝外走,邊走,邊說道:“三小姐,我們家脾氣不大好,你可別讓他撲空了。”
“不會的,肯定不會的。”蘇夕蓉連連保證。
“三小姐!”楊姨娘一把攥住了蘇夕蓉的雙肩,“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呢?你就不怕……”
“我現在還怕什麼!”蘇夕蓉對著楊姨娘一聲怒喝,“我都已經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楊姨娘臉色白了白,她心痛的看著臉色蒼白的蘇夕蓉,喃喃的道:“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姨娘你下去吧,我自己在這等瑋郎就好了。”
“不,我在這陪著你。”楊姨娘斬鐵截鐵的道。
“姨娘,我求你,你走吧,你什麼都不幫不了我。”蘇夕蓉憎恨的看著楊姨娘,“你要是不想我死,你就讓我見一見瑋郎,我跟他解釋清楚了,就沒事了。”
寺院門口,張瑋才下馬,便有一婢女迎了上來,“是隆平候府上張二爺嗎?”
天色暗沉,張瑋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婢女,然卻是只隱約看了個輪廓,猶疑的道:“你是誰?”
“奴婢是三小姐的婢女,三小姐說讓奴婢在這等瑋二爺。”那婢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張瑋幾眼,笑了道:“公子你與我們三小姐說的瑋二爺長得很像呢。”
張瑋笑了笑,湊近了那婢女道:“你們三小姐在哪?快領我去見她。”
婢女應了一聲,回身朝寺院走。張瑋跟在她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朝寺院後的禪房走去,一路上,張瑋不時的拿話挑逗著這小丫鬟,只小丫鬟卻始終低垂了眉眼,不緊不慢的在前面走著。
夜風吹來,一縷淡淡的女兒香飄進張瑋的鼻內,他忽然便覺得心咚咚的似是跳快了,丹田內似乎也有股灼熱在慢慢游移。
好在這時,前面的領路的丫鬟停了步子,指著一扇輕掩的院門道:“三小姐就在裡面,二爺請。”
第五十七章:山匪
“三小姐就在裡面,二爺請。”
張瑋只怔了一怔,便毫不猶豫的朝虛掩的門戶走去。
他的身後,那丫鬟在他堪堪跨進,便手腳利索的輕掩了房門,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後,利索的轉身,朝一側的角落走去。
“那個女人呢?”
角落裡,響起她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這呢。”
丫鬟朝裡看了看,一眼便看到昏迷不醒的楊姨娘,歪倒在一角。
“走吧,王爺快到了。”
“好。”
兩條人影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蒼茫的暮色中,一雙冷凜詭秘的鳳眸冷冷的朝這邊看了過來,稍傾又看向那門戶輕掩的小院。
“瑋郎,你聽我說,我真的是清白的。”
“我不相信,你都那樣了,我親眼看到的,你讓我怎麼相信?”
“嗚……你要我怎樣做才肯相信。”
“我要驗身!”
“你瘋了。”
“是你要我相信你的,你不同意,是不敢,還是說要嫁給我的話是騙人的。”
“……”
一陣不長不短的沉默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續而便是一聲女子的驚呼,只那驚呼很快便淹於一陣“嗯嗯呀呀”的輕哼聲中。
聲音才起,高高的廊簷一角,那對冷凜詭秘鳳眸眉目間閃過濃濃的厭惡,卻在厭惡之間又染了些許的疑惑。下一個瞬間,身形展開,如夜梟展翅一個很快隱於天際。
與此同時,離青蓮寺五里處,一輛馬車正悠哉修哉的朝山下行來。
魚腸目光專注的駕著馬車,眼角的餘光卻是幾次拐向馬車後行色焦急卻又不得不放慢行程的蘇尚和等人。
“王爺,後面的人是蘇老爺。”
馬車裡閉目養神的軒轅澈,淡淡的撩了眼,冷冷的道:“那又如何?”
魚腸想說,那是蘇慕雲的伯父,你現在把路給人堵得歡快,以後別人也會堵的很歡快的!只是在看到自家主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時,所有的話都簡單的成了一句,“噢,沒什麼,他跟在我們身後很久了。”
“這樣啊?”軒轅澈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似的,“那就將馬車往邊上讓一讓,我們反正不急。”
魚腸翻了個白眼,下一刻,還是將馬車往邊上讓了讓,然後對著身後有些怔愣的蘇尚和擺了擺手。
蘇尚和早已認出車中之人是軒轅澈,但身份所致,他不敢冒然上前行禮,此刻,軒轅澈主動讓路,他連連在馬上拱了手道謝。
隨著馬蹄篤篤,蘇尚和等人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山林間便只剩下車輪轆轆的聲音。
“魚腸,你說世子會在哪呢?”
世子?!魚腸默了默,續而輕聲道:“世子應該在我們前面。”
軒轅澈那本來含了絲淡淡笑意的鳳眸,在聽到魚腸的話後,眸裡的笑意僵了僵,續而嘴角也跟著抽了抽。
半響,淡淡的道:“他當然不會在我們後面。”
魚腸肯定的點了點頭,道:“當然,他比我們來的早嘛!”
軒轅澈瞪著魚腸圓圓的後腦勺,一瞬間有種衝動,想要劈開看看裡面是不是方的。
而魚腸在感覺到腦後冷嗖嗖的寒意後,心頭猛的一抽,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竟然惹惱了主子。天啊!主子可是說過很多次想要劈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面的構造是如何異於常人的。
“那個……主上……”慌亂間,魚腸想要尋個合適的話題引開軒轅澈的注意,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半響,忽的道:“屬下適才看到謝小姐了。”
“哦!”漫不經心的一應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魚腸又悲催了,顯然這不是個好話題,他的主上正在為另一個女人“赴湯蹈火”,他卻不適時的說起另一個不相干的人來破壞氣氛。他果然是個笨的!
便在魚腸垂頭喪氣時,軒轅澈的聲音再次淡淡響起,“看上了,要不要本王賜婚?”
“……”
山林裡一輛馬車忽的便跑了起來,馬是好馬,車是好車,車伕更是好車伕!
“吁!”
突然,斜刺裡跑出一匹通體烏黑的大馬,馬上之人似是不曾想到在這山林間會有如此疾奔的馬車,一個怔愣間,眼見便要撞上。
“吁!”一聲尖嘯,他提韁勒馬,那毛髮如油的黑馬,揚蹄立身,堪堪停在馬車一尺之外。而馬車也在這刻嘎然而止。
“什麼人,敢衝撞……”魚腸一聲歷喝,在看清馬上之人後,連忙壓了聲音回頭對馬車裡的人道:“王爺,是世子。”
葉蕭那常年隱了抹淡淡郁色的眸中飛快的閃過一抹嘲諷之色,卻在看到探身而出的軒轅澈後,抱拳道:“葉蕭見過王爺。”
“世子?”軒轅澈一臉訝色的看了葉蕭,笑了道:“真巧,竟然在這遇上,世子這是從哪來啊?”
葉蕭微微的勾了唇角,輕聲道:“出來騎了會兒馬,正準備回城。這眼見天都要黑了,王爺,您這是要去哪?”
軒轅澈鳳眸輕佻看了葉蕭淡淡笑道:“魚腸說這效外青蓮寺附近有山匪出沒,本王出來看看。”
“山匪?”葉蕭挑眉看向魚腸。
魚腸在直覺的想要回頭時,卻感覺到了後腦勺那森森寒寒的涼意後,立刻猛點頭。
“不錯,聽人說今日白天便有山匪出沒。”
葉蕭略一沉吟,在對上軒轅澈眸中的似笑非笑後,淡聲道“還請王爺允葉蕭隨護王爺身側。”
“世子如此急公好義,本王自是求之不得。”
魚腸在軒轅澈不注意的角落,抖了抖身子,只是不論他怎麼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愣是沒掉下來。不過好在,眼前的兩人總算是扯完了,回來的掉頭往前走,前進的繼續向前。
遠處隱隱約約有了寺院的輪廓,似乎還聽得到僧人的吟經聲,其間不時的夾雜幾聲撞鐘聲。
魚腸以一種隱晦的鄙視目光看了眼身前打著搜尋山匪,實則是心懷叵測的二人。不屑的撇了唇角,忖道:男子漢大丈夫追女人就追女人,用得著像個小娘們似的遮遮掩掩麼?他念頭才落,頭頂忽的有了一股寒意,豁然抬頭,便看到軒轅澈笑意吟吟的眸子自他身上挪開。
他再不敢多想,開始安安份份的極其認真的搜尋著山匪。
“什麼人!”
驀的眼前掠過兩抹身影,軒轅澈與葉蕭同時起身,朝那兩抹身影分別追了上去。
魚腸張圓了嘴,看著一瞬間兔起鶻落,中間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優美流暢之極的二人,他張了張嘴,那句,“王爺,這只是作戲。”在他喉嚨裡打了個滾後,又回到原味,下一瞬間,他形拔起,如離弦之箭追向了葉蕭。
“紅綃還是紅翹啊,你們哪個倒霉的被世子給追上了啊!”
第五十八章:姦情
兩抹身影朝青蓮寺的後院急奔而去。
軒轅澈驀的一聲清嘯,隨著那聲清嘯,魚腸立刻扯了喉嚨喊,“抓山匪,來人啊,有山匪。”
魚腸的破鑼嗓一響,立時間青蓮寺裡便像爆竹進了火堆,辟里啪啦響開了。
一眾僧人拿掃帚的,持棍棒的,齊齊奔了出來。
大雄寶殿,劉媽聽到了外面的人聲鼎沸,由不得緊緊的挽了蘇慕雲,一迭聲道:“小姐,我們快到太太那邊去,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蘇慕雲應了,兩人相互照顧著快速朝錢氏院裡跑去。
錢氏房裡,錢氏才剛跟趕到的蘇尚和開口說起今天的事,耳邊便響起亂糟糟的吵嚷聲。
“這是怎麼了?”錢氏喊了秋媽媽,“你去看看,這亂哄哄的出什麼事了。”
秋媽媽應聲退下,出了院子扯了個小沙彌,一聽說是在抓山匪,臉都白了,立刻跌跌倒倒的跑了回來。
“太太,說是在抓山匪。”秋媽媽臉有餘懼的看了錢氏道:“那山匪跑廟裡來了。”
蘇尚和立刻站了起來,囑了錢氏道:“你將人都喊到這來,我帶人出去看看。”
錢氏連連點頭,又不忘囑咐蘇尚和,注意著點。一邊又使了人去找蘇慕雲和蘇夕蓉。
“太太,太太不好了。”木蘭跌跌倒倒的跑了進來,“那山匪去了二小姐和三小姐歇息的院子。”
錢氏一聽連連喊了秋媽媽,“快,快去喊老爺,帶人去。”
驚醒過來的蘇夕顏緊緊的攥了錢氏的手,哭喊道:“娘,我怕,我害怕。”
一時間,人仰馬翻好不熱鬧。
蘇慕雲正扶了劉媽慌手慌腳的向前走,卻不防迎面衝來一群手持棍棒的僧人,將她二人夾帶著往一個方向走,等她站定時,才發覺竟然站在了自己的小院處。
她才站定,眼前便躍過數道身影,有破門而入的,有躍牆而入的……隱沒在了屋旁暮色的陰影裡。
“啊!”
一聲女人的驚叫,劃破暮色。
續而便是男人尖利的喝罵聲:“我是張瑋……•我哥是隆平候……他媽的,你們這些人想幹什麼,我要是出了事,你們都得死……鬆手……快給我鬆手……”然後便是女人戚厲的尖叫以及驚懼之下的嗚咽聲,還隱隱夾雜著男人的喝罵。
蘇慕雲猛的攥了劉媽的手,她怔怔的看著小院裡,披頭散髮衣裳不整的蘇夕蓉,還有同樣露著一身白肉胡亂穿了條中褲的張瑋。下一瞬間,她猛的撇了頭,躲到了劉媽身後,輕聲道:“劉媽,我們走。”
劉媽亦被眼前一幕驚到,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將蘇慕雲掩在身後,打算退出人群去找錢氏,卻是幾番往外都被擠了回來。
“是蘇家的三小姐。”
“說是隆平候府的瑋二爺。”
“不是說有山匪驚了沂王爺的駕嗎?”
“英國公俯的世子也在前面呢。”
追過來的人,遠遠地站在那裡小聲議論著,沒有一個人靠近,更不要說上前辯認是張瑋還是山匪了。
但是這裡的人都知道這院裡住的是誰!也都清楚的知曉張瑋是什麼樣的人。那個喝了花酒半夜裡鬧事,調戲小媳婦被不知他底細的告官,卻將原告打個半死;與人做保強買強賣,更甚者明搶……大都城裡少有不認識張瑋。便是在這深山寂寂不問世事的僧人亦是耳熟能詳。
誰也不敢上前,誰也不敢出聲。
於是便出現了詭異的一幕,張瑋光著膀子站在院了裡指天喊地的喝罵,蘇夕蓉顫顫瑟瑟的立在一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原地輕泣。
“抓到了沒,”一聲粗喝打破了這層詭異的氣氛,魚腸大咧咧的走了進來,幾步走到張瑋跟前,伸了蒲扇大的手便要去擼張瑋,嘴裡猶自道:“瞎吵吵什麼,抓山匪呢,王爺有令,一定要生擒。”
“去你大爺的!”張瑋一把拍掉魚腸的大手,指了魚腸怒聲道:“什麼王爺不王爺的,你這狗奴才敢壞了爺的好事,有你好看的。”
話落,揮拳便要朝魚腸招呼去。說起來也晦氣,他正在興頭上,眼見得便要一洩千里,忽的便看到人影破門而入,一把將光溜溜的他扯了下來,可憐子彈已在關口眼見便要全數崩發,不想一瞬間盡數回膛。什麼叫天堂地獄,這就是天堂地獄。
那些人二話不說,拎了他便往外扯,好在他隨手抓了條中褲套上,不然丟人丟到姥姥家了。魚腸的到來,無疑給他找到了一個出火口。
“大膽。”一聲怒喝,隨之而起,便是“啪”一聲響。
眾人再看,張瑋竟被魚腸一個巴掌給拍到了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紅,鮮紅之中竟和著兩個牙齒。
“瑋郎。”一聲驚呼,蘇夕蓉撲了上前抱住張瑋,抬頭瞪了魚腸,怒聲道:“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他是誰嗎?”
魚腸冷冷一笑,睨了蘇夕蓉,沉聲道:“我管他是誰,我只知道他膽子到是不小,敢當眾辱罵王爺,藐視皇權。”
魚腸的話一落,蘇夕蓉和張瑋同時一怔,張瑋一手捂了血淋淋的嘴,一手指了魚腸,“王爺,哪家的王爺,你要說不出,我便要告你冒充皇室之罪。”
“冒充皇室?”一道清越優雅的聲音響起。
蘇慕雲豁然回頭,便看到著一襲繡綠紋的紫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的乳白色對襟襖褙子的軒轅澈款款而來。唇角微挑,狹長的鳳眸含著一抹似笑非笑,看似閒庭信步卻是一副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勢。
軒轅澈的身側是一襲黑色華衫的葉蕭,雖只是簡單的黑,卻掩不住他卓爾不凡的英姿,稜角分明的臉上,一對略略上挑的鳳眸,目光銳利深邃,不自覺得給人一種壓迫感。
這兩人聯袂而來,一瞬間便似泥濘裡飛進了兩隻天鵝,又似是魚目裡跌落了兩顆珍珠,瞬間將週遭的一切稱得華光麗彩。
兩人俱是目不斜視的從蘇慕雲身前走過,直直走向小院中似呆頭鵝一樣的張瑋。
“誰在冒充皇室?”軒轅澈眉眼微垂看向被蘇夕蓉扶持著的張瑋,“本王倒要看看,是誰敢狗膽包天。”
“王……爺,”張瑋在看到軒轅澈笑吟吟的站在面前時,腳一軟已然“撲通”一聲跪下,捂了那腫得像饅頭的臉,“小的該死,王爺恕罪。”
軒轅澈挑了眼看向一側的魚腸道:“讓你抓山匪,你跑這來幹什麼?”
“回王爺的話,屬下看到山匪進了這小院。”魚腸一臉莊重的回道。
“這裡……”軒轅澈凝眸打量了四週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張瑋和蘇夕蓉身上,輕聲一“嗤”什麼也沒說掉頭便走。
然,那聲“嗤”笑卻像刀一樣扎進有心人眼裡。
蘇夕蓉豁然抬頭,看向正朝外走的軒轅澈,續而又看到了低眉垂眸立在一側的蘇慕雲,她更看到了,臉色青白隱於角落處的蘇尚和。
“哄”的一聲,她身子一軟,踉蹌著跌倒在地。
偏偏在這時,響起一聲淒歷的嘶喊聲,“三小姐……”只那嘶喊聲卻在中途又嘎然而止。下一刻,眾人便看到臉色極其難看的楊姨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一手捂了嘴,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院裡的蘇夕蓉。
蘇夕蓉閉了閉眼,明天大都城裡會有著怎樣的流言?她的手緊緊的攥住了張瑋,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慄著,她猛的咬了唇,只便是她將雙唇咬得出血,還是停不了那份顫慄。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緩緩的睜開眼。她記得,她墊了帕子的,她清楚的看到,那帕子上有落紅!
第五十九章:證明
“蘇小姐!”軒轅澈似是才認出站在院外一側的蘇慕雲,他微挑了眉梢,迎了蘇慕雲走過去,笑道:“真巧,蘇小姐,原來你也在這。”
蘇慕雲眸光流轉,真巧?!只要這位王爺說真巧那八成便是不巧。她低眉垂眼的上前行禮,“慕雲見過王爺和世子。”
軒轅澈撩了眼身側的葉蕭,又垂眸看向神色溫婉的蘇慕雲。淡淡一笑,“蘇小姐免禮。”
蘇慕雲站定,思及那日軒轅澈的話,眼見自己是站在葉蕭這一側,抿了抿唇,不動聲色的稍稍往後退了退,將距離拉得開了些。
她以為她這番小動作不被人發現,卻不知道,眼前二人都是習武之力,不說夜可透視,但便發生在眼前的之事,怎會不察!於是乎,軒轅澈鳳眸中的笑意濃了些,而葉蕭鳳眸中的冷冽似乎更冷了。
“這青蓮寺有山匪出入,蘇小姐可要與我們一道回城?”
蘇慕雲撩了小院一眼,搖頭道,“謝王爺好意,民女是隨親人同來,自當一同回城。”
“這小院裡的人是你什麼人?”
“回王爺,是我大伯父的女兒。”
蘇慕雲微垂的眉眼間有了抹冷冷的笑,不管軒轅澈用意是什麼,這一刻,她很願意配合他唱一齣戲。
“蘇三小姐?”軒轅澈似是才剛剛想起,半響卻是一聲驚歎,訝異道:“便是當日被張毓圃錯認的那位蘇三小姐?”
蘇慕雲從善如流的道:“回王爺,正是。”
蘇慕雲的話才落,耳邊便響起一聲尖利的怒喝聲:“蘇慕雲你……”
才起的聲音變成一種“唔唔”聲。
張瑋捂了蘇夕蓉的嘴,在她耳邊喝斥道:“你想死不要害我!”
蘇夕蓉原本還在掙扎,在聽到張瑋的喝斥聲後,身子一僵,掙扎便漸漸的停了下來。只是目光陰狠的盯著小院外的蘇慕雲。
小院外的人似是不知道這番變故。
軒轅澈在聽到蘇慕雲的回答後,一聲“嗤”笑,斜睨了葉蕭,淡淡道:“世子是同本王一道回城,還是……”目光有意無意間撩向蘇慕雲。
葉蕭身子微傾,道:“葉蕭自當護衛王爺回城。”
軒轅澈微挑的眸中,那對寒星似的眸子越發的璀璨如熾,似笑非笑的撩了蘇慕雲一眼。大步朝山下走去。
葉蕭滯了滯,看了蘇慕雲,輕聲道:“那幾個護衛身手都了得,蘇小姐不必害怕。”
蘇慕雲錯愕抬頭,然,葉蕭的身影已經掩於暮色中,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堅挺的背影。蘇慕雲有片刻的怔愣,葉蕭!他……
圍著的僧人漸漸散去,便是蘇家的下人也被人有意識的疏離。
在蘇慕雲的怔忡中,一抹身影疾步走了進來,甚至在經過蘇慕雲身側是,撞得她一個踉蹌,幸虧劉媽手快,扶住了她。
下一刻,小院裡響起一聲壓抑卻克制不了的怒喝聲,“你這個不知廉恥喪門辱節的畜生,你當真是要氣死我!”
蘇慕雲想了想,對劉媽道:“奶娘,我們走吧。”
院子裡的事確實也不是她一個閨閣女兒好勸的,劉媽正欲扶了蘇慕雲退出去。不想,“吱嘎”一聲,小院的門被推開,張瑋衣冠不整的跑了出來,邊跑邊回頭對蘇尚和道:“蘇老爺,好生照顧三小姐,不日我便上門提親。”
不想,他這一回頭,身子仍向前跑,竟將毫無防備的蘇慕雲撞得一個踉蹌。
劉媽一把將蘇慕雲扶到了身後,對張瑋道:“你這人怎麼走路的。”
“老東西,敢對爺……”張瑋抬了手便要對劉媽招呼下去,不想才一抬眼,便對上蘇慕雲一對秋水湛湛的眸子,神情一僵,那抬起的手便緩緩的放了下來,舔了笑臉道:“敢問這位小姐是……”
“奶娘,我們走。”
蘇慕雲看也不看張瑋一眼,掉頭便走。
張瑋有心想追上去,身後驀的響起一聲慘呼,“瑋郎救我!”
他霍然回頭,便看到蘇尚和正揮了蒲扇大的手照著蘇夕蓉便掄了下去,楊姨娘怎樣哭求都阻止不了發了瘋的蘇尚和。
“我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怎麼不去死,青天白日,佛門之地,你竟然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蘇尚和扯了蘇夕蓉的頭髮左一下右一下的扇著,恨到深處,一把甩到地上,抬了腳就往蘇夕蓉身上踢。楊姨娘眼見不好,“嗷”的一聲,撲了過去,將蘇夕蓉護在身下,淒聲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啊,再打要出人命了。”
張瑋想要上前阻止,可在看到蘇尚和發紅的眸子時,心一抖,被魚腸打得那一拳,也鑽心的痛,只停了片刻,便飛也似的朝山下奔去。再不管身後蘇夕蓉的鬼哭狼嚎。
“這是怎麼了?”錢氏扶了秋媽媽帶著蘇夕顏恰巧趕到,眼見蘇尚和揪了蘇夕蓉不要命的打,楊姨娘也被打鼻青臉腫,下人們遠遠的站了不敢上前。一把拉了就近的蘇慕雲,“慕雲,出什麼事了?你伯父他……”
蘇慕雲眉眼輕垂,這一刻,若說她內心不愉悅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很好的將這抹愉悅掩飾住了,更在這時,心頭對蘇夕蓉有了一個再好不過的安排。於是輕聲回錢氏道:“侄女也不明白,伯父為何如此震怒。伯母快些上去勸勸才是,三妹妹便算是有錯,好好說便是,這般要出事的。”
錢氏不穎有它,連連進了小院,扯住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的蘇尚和,“老爺,你瘋了,這般打三丫頭做什麼?”
蘇尚和一把推開錢氏,隨手尋了根被人丟棄的棍子,提了上前便要朝蘇夕蓉揮去,嘴裡猶自道:“死了好,省得連累了蘇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
“老爺,老爺……”楊姨娘爬了上前一把抱住蘇尚和的腿,“你這是要做什麼啊,三小姐有個好歹,你讓妾身怎麼活啊……”
“死,都去死。”蘇尚和抬腳便朝楊姨娘的胸口踹去,“你養出來的好女兒,做下這等有辱門風之事,還敢在這大言不慚……”
“老爺!”錢氏蹙了眉頭站在蘇尚和跟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伯父,這其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蘇慕雲將嚇得不知所措的蘇夕顏擁在懷裡走到蘇尚和跟前,對一側幾近暈死的蘇夕蓉道:“三妹妹,你快跟伯父把話說清楚,這裡面肯定是個誤會。”
蘇夕蓉喘了氣,便在剛才她差點便要死在蘇尚和手裡,這會子身上被打過的地方還火燒火燎的痛,她瞪了蘇慕雲,想讓她別貓哭耗子假慈悲。只是才張了嘴,便吐出一口鮮血,她捂了直往下墜的腹部,哀哀的看向蘇尚和,“父親,女兒什麼都沒做。”
蘇慕雲眼底便飛快的閃過一抹笑,只稍縱即逝。歎道,蘇夕蓉你當真是還是惜命的!惜命好,若不惜命,你如何度過以後生不如死的日子呢!?
“你什麼都沒做?”蘇尚和老臉漲紅的指了蘇夕蓉身上胡亂套著的幾件認裳,恨聲道:“你跟那張瑋做下這不要臉的事,你還敢騙我說,你什麼都沒做?”
蘇夕蓉臉色一急,她將身上的衣裳攏了攏,咬牙道:“父親若是不相信女兒,便將女兒打死算了。”
她話才落下,蘇尚和果真舉起了手裡的木棒。
“伯父,”蘇慕雲上前急切的道:“我就在三妹妹隔壁,我可以替三妹妹證明。”
蘇尚和猶疑的看向蘇慕雲,蘇慕雲無畏的迎了蘇尚和的目光。
沒錯,她可以證明,只是可以證明什麼呢?證明蘇夕蓉包藏禍心,偷雞不成蝕把米,想要害人,卻反而把自己害了?!還是證明,蘇夕容跟張瑋已然木已成舟,說不定已是珠胎暗結!所有一切,端看蘇尚和怎樣想。但很顯然的,蘇尚和卻認為蘇慕雲是要證明蘇夕蓉的清白!
第六十章:再謀
“小姐,你何必幫她。”劉媽不解的看了蘇夕蓉道:“你就該讓老爺打死她,這樣不知羞恥的人,沒得帶累了小姐的名聲。”
蘇慕雲笑了笑,就著珠兒打來的熱水,一邊泡腳一邊輕聲道:“奶娘,我不是要幫她。”
“那是?”劉媽猶疑的看向蘇慕雲。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珠兒。
珠兒點頭,幾步走到門外,小心的查看一番,對蘇慕雲搖了搖頭。
蘇慕雲由著劉媽拿了乾爽的棉帕子替她擦拭洗好的雙腳,穿上乾淨的布襪。往榻上靠了靠,這才輕聲道:“奶娘,三妹妹和楊姨娘說的話你也聽到了。”
劉媽點了點頭,取了頭上的銀簪,挑了挑燭花,轉而看向蘇慕雲道:“就是因為奶娘聽到了,才不想你幫她。”
蘇慕雲勾了勾唇角,眉眸間一片寒涼,“她一門心思的想要將我送進周家做妾,既然她跟那週三奶奶如此投緣,這個順水人情我怎好不做?”
劉媽怔了怔。順水人情?小姐什麼意思,劉媽怔怔的看了蘇慕雲,“小姐,老奴人笨,你便別彎彎道道的,直接告訴奶娘,你到底怎麼想的,這樣奶娘心裡也好有個底。”
“我要將三妹妹送進周府給周子元做妾。”
“什麼!”劉媽錯愕的看了蘇慕雲,“這怎麼可能?”
蘇慕雲眉頭微挑,漆黑的眸熠熠的盯了劉媽,笑道:“為什麼不可能?”
“今天三小姐跟張二爺在廟裡私會的事肯定會傳出去,”頓了頓,劉媽又道:“就算那些僧人不傳,可三小姐白日裡遇到山匪被辱也會傳出去。三小姐的名聲已然毀了,周家怎麼可能納她為妾?”不待蘇慕雲開口,劉媽又道:“再說了,三小姐心心唸唸的都是張二爺,她肯定不會同意的。”
“周家納不納又或者她同不同意,這些都不重要。”蘇慕雲一雙瞳眸寒光凜冽,笑不達眼底,語氣森然道:“重要的是,這個妾,她當定了。”
劉媽看著這樣的蘇慕雲,無端的便覺得身上生起一股寒意。這樣的蘇慕雲,再次讓劉媽感覺到了陌生與恐懼,便在她打算勸幾句時,抬起臉,對上的卻是蘇慕雲笑意吟吟的臉。
“奶娘,你說那山林當真會有山匪麼?”
劉媽神色一緊,青蓮寺雖不比棲霞寺,可香火也是鼎盛的,從不曾聽人說那條山路上會有山匪!一個念頭在腦海裡猛然生起,她驚懼的看向蘇慕雲,“小姐,你是說那些人是衝著你來的?”
蘇慕雲笑了笑,“我也只是猜的,不過,好像有人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這也是劉媽的疑惑,要說是三小姐找的人害自家小姐吧,可為什麼吃虧的會是三小姐?還有,三小姐怎麼就膽子大到敢在寺院與人苟且!好端端的王爺怎麼就會和世子抓山匪抓到廟裡還抓出了三小姐的姦情?!
劉媽一個機伶,看向蘇慕雲,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蘇慕雲見劉媽一臉疑惑欲言又止,不由失笑,連她都理不清這其中的絲絲縷縷,劉媽又怎麼可能理清,笑道:“奶娘,累一天了,去歇息吧。”
劉媽應了聲,喊了珠兒,二人將屋裡收拾一番,退了下去。
夜色漸漸靜下來,蘇慕雲閉了眸。
耳邊卻隱隱傳來哭罵聲,她翻了個身,睜了清幽的眸子看著窗外那片霜冷的月光,唇角緩緩扯開一抹冷冷的笑。
蘇夕蓉,現在哭還早了點!
一牆之隔。
蘇夕蓉的屋裡,錢氏眉目肅沉的端坐在沿窗的大炕上。她的身前是跪在地上瑟瑟顫抖的楊姨娘和蘇夕蓉。
屋子裡除了蘇夕蓉細細碎碎的哭聲,再無其它。
秋媽媽守在外面,夜裡的風砌骨,凍得她時不時的搓了雙手呵口熱氣,卻是不敢離開房門半步。
“阿柳,主僕一場,十幾年的情份。”錢氏冷冷的盯著冷汗涔涔的楊姨娘,目光陰冷的道:“我不想弄得大家都沒臉,可若是你不想要這個臉,那我也只能順你的意撕了它。”話到最後已是森然凌人。
“太太,”楊姨娘膝行向前,扶了錢氏的腳,泣聲道:“奴婢真的冤枉……若真是奴婢所為,怎的出事的會是三小姐?”
錢氏冷冷一笑,睨了嚶嚶哭泣的蘇夕蓉。
“三丫頭,你雖不是我生的,可你喊了我十年幾的母親,我只問你一遍,你跟那張瑋到底如何了?”
蘇夕蓉猝不及防被錢氏一吼,嚇得一個膽顫,連哭都忘了,怔怔的看著錢氏。
一句,“我已經是瑋郎的人了”含在嘴裡,愣是沒敢說出來。這話,在張瑋沒來提親前她不敢說。特別是現在,眼見哥哥沒幾日便要回府,若是讓他知曉……蘇夕蓉打了個顫。不,不能承認,這事只有自己和瑋郎知曉,瑋郎也說了這兩日便會派人上門提親。主意拿定,蘇夕蓉喊起了冤。
“母親,我是清白的,連二姐姐都說了可以替我作證。”情急之下,蘇夕蓉想到了蘇慕雲。
錢氏嚴歷的神色便有了些許的緩和,她微微的往後靠了靠,目光落在跳動的燭光上。蘇慕雲?!錢氏想起此刻已經由奶娘陪著入睡的蘇夕顏,眉眸間劃過一閃而逝的笑。
“即是這樣,那我便信了你吧。”錢氏喊了門外的秋媽媽進來,“時辰不早了,洗洗歇了吧。”
蘇夕蓉與楊姨娘錯愕的看著扶了秋媽媽離去的錢氏。
“姨娘,”蘇夕蓉看了楊姨娘,“就這樣放過我們了?”
楊姨娘抿唇不語,目光怔怔的看著屋外黑沉沉的天。
“姨娘……”
“讓張二爺來提親吧。”楊姨娘幽幽的說道:“不管那些聘禮嫁妝如何,得盡快讓張二爺來提親。”
“姨娘……”蘇夕蓉不憤的看了楊姨娘,“你說什麼呢,那些東西……”
楊姨娘卻猛的轉了頭看著蘇夕蓉,那種絕望而又陰鷙的目光,直看得蘇夕蓉一個瑟瑟,楊姨娘卻已經開口道:“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蠢東西!”
……
“太太,您這是……”
秋媽媽提了燈籠在前面照著路,不時的與錢氏說兩句話。
“你是不是奇怪,我這般高高提起卻又輕輕放下?”錢氏裹了裹身上的石青色錦緞披風,扶了秋媽媽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前走。
秋媽媽不語,錢氏步子滯了滯,半響輕歎一聲道:“你說慕雲她為什麼要給三丫頭作證?”
“二小姐是個實誠的性子。”
錢氏笑了笑,“二丫頭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
秋媽媽手上的燈籠晃了晃,下一刻,錢氏的聲音響起。
“也好,有些事我老了不想去計較,眼隻眼閉只眼能過就讓它過。可是卻有人將別人的善良當成可欺,那就讓她償一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麼滋味吧。”
第六十一章:怒火
周家,得了消息的張寧馨半天沒喘出一口氣。一雙陰滲滲的眸子像是能飛出幾把刀來,屋裡,她帶來的幾個陪嫁丫鬟大氣也不敢出,頻頻拿眼看鳳枝。
鳳枝硬了頭皮繼續往下說,“奴婢躲在人群裡看過了,死的是麻三。”
“麻三死了?”張寧馨深吸了口氣,麻三怎麼會死?又是誰殺了他?“你跟她見面的事,有沒有被人知道。”
“沒有,”鳳枝連忙道:“一個人都沒有。”
張寧馨點了點頭,想到死了也好,這樣便死無對證,再說了,便是不被別人弄死,她也要想辦法除掉麻三。暫時將這事拋到了腦後,沉聲道:“張瑋真的跟那小賤人在青蓮寺偷情了?”
“是的,聽護衛們說,二爺他……”
“狗屁的二爺,一個賤種,也配你叫他一聲二爺。”張寧馨怒聲道:“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賤種。”
鳳枝縮了縮脖子,眼見得張寧馨抬手拿了桌面上的茶盞,兜頭兜腦的砸過來,“哎呀”一聲驚叫,微微的側了身子,那茶盞擦著她的臉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奶奶!”鳳枝顫了聲的看著張寧馨。
張寧馨看著鳳枝顫瑟瑟的樣子,努力的壓下心頭的怒火,只將一張臉憋得青紫不堪,總算是心緒平穩了些。
“沂王爺,和世子又怎麼會遇上。”
鳳枝低了頭,輕聲道:“說是王爺在城外游外,遇上了山匪。”
“胡說。”張寧馨喝道,沒有比她更清楚,那是山匪還是人禍。只這一聲喝出後,人又怔了怔,眼角掃了眼屋內的丫鬟婆子,擺了擺手。
丫鬟婆子如臨大赦般,盡數低了頭朝外退了出去,照例由金枝守了門口。
張寧馨這才輕聲道:“別人不知道,你還會不知道?”
鳳枝自是明白張寧馨話中是什麼意思,她略一躊躇,輕聲道:“奴婢自是明白,可若說是王爺特意為蘇慕雲,這也太匪以所思。”
張寧馨點了點頭,她也不認為,軒轅澈會看上蘇慕雲。可那般的巧遇又該從何說起呢?
“派去盯著的人說,王爺和世子確實是追著兩個人影進的寺廟,王爺的侍衛還將瑋少爺給打了。”
“打得好,打死這個沒用的東西。”張寧馨咬牙切齒的道:“他想心想事成,我偏生不如他的願。”
鳳枝不解,偷偷的撩眸打量張寧馨的神色,眼見張寧馨眉宇間滿是青黑的郁氣,忙又低了頭。
“蘇夕蓉想嫁進隆平候府,做她的春秋美夢。”張寧馨惡狠狠的道:“我現在只要聽到姓蘇的,就恨不得將她們挫骨揚灰,還想讓我抬頭不見低頭見,門都沒有。”
鳳枝默然無聲,服侍張寧馨十幾年,她自是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開口說話,不然觸霉頭的便是自己。
張寧馨在發過最初的怒火後,人也跟著靜了下來。
暮色漸起,鳳枝猶豫著要不要去點燈,在看到張寧馨低眉垂眼的半響無語時,抬起的步子又悄悄的縮了回來。
“去點頭。”
鳳枝連忙上前,尋了蠟燭點起。
燈光下,便看到張寧馨嬌好的容貌有著些許的扭曲,雖是低眉垂眸,但抿得緊緊的唇和蹙成一團的眉頭,都讓人知道,她此刻心情一定極度不好。
鳳枝乖巧的退到不起眼的角落。
半響,張寧馨開口,冷冷的說道:“你將張瑋和蘇夕蓉在青蓮寺偷情的消息讓府裡的婆子散出去。”
“是,奶奶。”鳳枝雖應了,心裡雖有疑惑,可終究不敢多問。想了想,輕聲道:“奶奶,蘇家的娉禮,您打算什麼時候要回來。”
“還不到時候。”張寧馨淡淡的道:“先讓蘇慕雲舒服幾天吧。”略為一頓,又道:“找到麻三後,立刻將他除掉。”
鳳枝再次應了聲“是。”
到了這時,張寧馨才擺了擺手,輕聲道:“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鳳枝屏聲凝氣的退了出去。
張寧馨便依著身後大靠枕,緩緩的閉了眼,往後躺了下去。
耳邊隱隱約約有聲音響起,但那聲音絕不是她這個院子的,似是隔壁院子裡的笑聲。張寧馨垂於身側的手便緊緊的攥在了一起。
一牆之隔,住的是姨娘所出的二少爺周子海,二奶奶,黃氏腹部已經略略隆起。大太太餘氏嘴裡沒說,可每每在她和黃氏同時在場時,目光總會銳利的掃向她平坦的腹部,像是要看出朵花來一樣。不僅如此,大奶奶劉氏還時不時夾槍帶棒的譏幾句。好幾次,她忍不住便要翻臉時,看到餘氏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不得不又生生的壓了那口惡氣。
成親都快四個月,她這肚子,為什麼就總不見動靜?張寧馨探手撫上平平的小腹,一時間恨怒交加,不由便用力捶了幾下。一時手勁控制不好,痛得她“哎呀”一聲喊了出來。
門外侍候著的金枝連忙探了頭進來,“奶奶?”
“我沒事,三少爺回來了沒?”
“還沒有。”金枝輕聲道:“寶琴已經去門房看著了。”
張寧馨淡淡的應了一聲,忖道:不知道周子元最近在忙些什麼,時常天不亮就出去,很晚了才了回來。想著尋了機會一定要好好問問。
耳邊便響起金枝的聲音,“奶奶,三少爺回來了。”
張寧馨便喊了丫鬟進來侍候她梳洗,待她整理妥當,周子元果然踩著一地朦朦朧朧的夜色走了進來。
“回來了。”張寧馨笑著迎上前,自丫鬟手裡接了帕子,親自侍候周子元洗漱。
周子元將擦過手的帕子放到張寧馨手裡,使了個眼色給張寧馨,起身走到內室。張寧馨微怔,但很快便跟了進去,一邊侍候著周子元換衣裳,一邊輕聲道:“有什麼事嗎?”
“我適才回來的時候,聽下人說,青蓮寺鬧山匪,驚了英國公府和安城群主府上的小姐,又聽說,你二弟在青蓮寺惹了禍,得罪了沂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張寧馨眉頭微挑,心道,消息怎麼就傳得這麼快?臉上卻是淡淡一笑道:“爺您這話問得可好生奇怪,我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要不是您跟我說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怎麼倒問起我來了?”
周子元一頓,續而笑道:“可不是,這樣吧,你使個下人回去打聽下,看看是怎麼回事。”
“好,我等會就讓鳳枝回候府一趟。”
周子元點了點頭,張寧馨便道:“還沒去見過母親吧?正巧我要去向母親請安,一起去吧。”
周子元應了聲好,兩人一起朝餘氏的屋子走去。
第六十二章:流言
院子裡響起一片喧嘩聲,其間隱有男子的低喝以及女子尖利的叫喊。
蘇慕雲揚頭看了看,對屋裡侍候的櫻桃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櫻桃應聲出了門。
“二少爺,你聽誰亂嚼舌頭根子,你信不過三小姐,便連姨娘的話你也不信嗎?”楊姨娘痛心的看著眼前比自己還長出一截的二少爺,蘇文遠。這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可是這個兒子卻生生被錢氏養得不認她這個親生娘親,凡事以錢氏馬首是瞻。“二少爺,三小姐便不是什麼貞節烈婦,但也絕不像你嘴裡說的那樣寡廉鮮恥,你莫要被外面的那些流言騙了。”
蘇文遠默了一默,他眸色哀痛的看著臉色灰敗的楊姨娘,又瞥眼看向一側緊抿了唇,目露怒火的蘇夕蓉。若不是他今天約了同窗在同春樓吃酒,親耳聽見,他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姨娘,我看從明天起你和三妹妹還是去給母親晨昏定省吧,不要壞了規矩。以後三妹妹是要嫁人的,上有公公婆婆要侍候,下有小姑妯娌要相處,現在不好好學,將來讓人看著笑話。”
楊姨娘一口氣憋在胸頭,上不去下不來,差一點便將她憋暈了。好不容易透出那口氣,卻是眼眶一紅,什麼也說不出。只能站在那顫著唇,滿目哀怨的瞪了蘇文遠。
蘇夕蓉卻是不同,她“嗷”的一聲,便衝到了蘇文遠面前,“蘇文遠,你到底是誰肚子裡爬出來的,你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三小姐,”楊姨娘一把上前拉住了蘇夕蓉,饒是如此,在看到蘇文遠慘白的臉色,以及眼裡濃濃的失望時,她還是知道遲了。“二少爺,三小姐她是前兩日受了驚嚇,才會口不擇言,你說得對,姨娘明天開始就去太太面前立規矩……”
“姨娘,”蘇夕蓉甩不開楊姨娘的手,只急得拼了命的跺腳,忿忿的道:“我不去,我不要去……”
蘇文遠定定的看著眼前二人,他忽然有種想法,那些流言怕並不是流言。眼前豁然浮現,父親的陰鬱,母親的欲言又止,酒樓中那些不堪入耳的嘲笑與譏諷……蘇文遠白了臉,一步一步的朝後退。
“二少爺……”
楊姨娘話聲才起,蘇文遠卻是一個轉身,腳步虛浮的跑了出去。
櫻桃將這一切學給蘇慕雲聽時,蘇慕雲沉沉的歎了口氣。
“下去吧,別人怎麼說我不管,可我們院子裡我不想聽到這些話。”
“是,小姐。”
櫻桃退了下去,蘇慕雲再無心看手裡的書。
不知道是自小養在錢氏跟前還是本性純善的緣故,蘇文遠他並不像楊姨娘和蘇夕蓉,相反,蘇文遠人很正直。前世,蘇文興被周子元設計陷害時,蘇文遠為了替蘇文興開脫,竟然招供說是他故意陷害嫡兄。雖然最終誰也沒被救出,但這份兄弟情意卻著實可敬。
“小姐,太太說十五那天讓大少爺和二少爺帶你去看花燈。”珠兒從門外走了進來,笑吟吟的說道。
還有兩天便是中秋了!蘇慕雲眉梢輕佻,她得抓緊時間了,不然只怕蘇夕蓉還真要如願嫁進隆平候府了!
“珠兒,你去將松林哥找來,我有事要他做。”
“是,小姐。”
珠兒退了出去,不多時便將劉松林找了來。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珠兒,珠兒捧了個針線筐坐到了門外廊簷下。
“松林哥,你幫我去做件事。”
劉松林低垂了眉眼,站在下側,輕聲道:“小姐請吩咐。”
蘇慕雲便壓低了聲音將自己要劉松林做的事說了一遍,隨著她聲音越來越低,語速越來越快,劉松林臉上的神色也跟著越來越難看。
末了,蘇慕雲輕聲道:“松林哥你記住了麼?”
劉松林點了點頭,遲疑了半響,還是忍不住道:“小姐,真要這樣做?”
“松林哥,你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今天大都城裡名聲盡失的就是我,而不是她。”蘇慕雲看著劉松林,“我不僅要護著自己,我還要護住奶娘,珠兒,和你。”
劉松林的頭便低得更低了,蘇慕雲這是告訴她,如果對敵人仁慈那就是對自己殘忍。試想,若是蘇慕雲出事了,誰還會在意幾個下人?現在只有蘇慕雲好,他們才能好。
“我明白了,小姐,我這就去。”
蘇慕雲點了點頭,眼見得劉松林走遠了,蘇慕雲長長的舒了口氣。
“珠兒。”
珠兒幾步走了進來,“小姐。”
“你去遞個貼子,我明天想見一見葉家小姐。”
珠兒應聲退下。
蘇慕雲便重新拾了手裡的書,然,卻是再也看不見一個字。
葉司盈那裡能打聽到她想要的消息嗎?還有,中秋一過,很快便要過年了,便在這個年底葉司盈與燕王長子軒轅祈便要議婚,隨著軒轅祈留在大都為人質,燕王很快便會發出一場政變。她要怎樣才能取得明六爺的信任,從而在政變之前積累下一筆財富?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同一片天空下,另一個人也在幾番思量。
“紅綃,你猜她會怎麼做?”軒轅澈慵懶的靠在白狐鋪就的榻上,目光斜斜的撩了眼下首的紅綃。
“那個王爺,”紅綃甜甜一笑,眉眼彎彎的看了軒轅澈,“奴婢可不可以問下,那個她,是哪個她?”
軒轅澈目光微抬,似笑非笑的睨了紅綃,“哪個她?”
紅綃打算點的頭,不點了。她飛快的將之前的那抹打趣的笑調整成狗腿的諂笑,圓圓的眸子攸的一下睜大,清了清喉嚨道:“奴婢猜不出蘇小姐會怎麼做?”
“哦!”榻上之人似乎還是不爽。
紅綃無比後悔,她怎麼就忘了眼前的人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只現在後悔也晚了。眼睛滴溜溜一轉,想要轉移戰火,卻發現驚覺不對的魚腸已經悄然的抬腿朝外移去。
“魚腸,”紅綃脆生生的喊了可憐的魚腸,一本正經的道:“你覺得呢,你覺得蘇小姐會怎麼做?”
已經成功軒移到門檻邊的魚腸欲哭無淚的看著笑得歡快的紅綃,他發誓,以後就算是紅綃被狗追,他也只會幫著狗攆她,絕不會出手相救。
“我不知道。”魚腸搖頭,看了紅綃道:“你是女孩子,你應該知道。”
“我為什麼應該知道,我又不是蘇小姐。”紅綃不滿的道。
魚腸也不答話,只是嘿嘿的在一邊笑。就差沒說,你當然應該知道,主子要你知道,你就是不知道也得知道!
“真不知道?”
清越優雅的聲音響起,卻無端的帶起了層層寒意。
紅綃縮了縮頭,硬著頭皮道:“王爺,您說蘇小姐她會認為是誰幫了她呢?”
軒轅澈唇角輕佻,笑了笑,看向紅綃道:“你說呢?如果你是她,你會認為是誰幫了你?”
“奴婢可能會覺得是世子。”紅綃一句話說完,大氣也不敢出,低了頭,身子縮了縮,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她鑽進去。
意外的是,榻上之人並沒有想像中的不悅。
紅綃不由偷偷的挑眼看了看凝笑不語的軒轅澈,眼見軒轅澈漆黑深遂的眸裡有著極淡極淺的一抹失意,心下不由便澀了澀。
自家主子四年前便已經行了冠禮,有哪個皇子會似他這般,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她太明白主子的那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偏執。這世間女子,若得他看上,那麼自此便是寵你上天入地。然,尋尋覓覓這麼多年,那個人始終不曾出現。主子似乎也倦了,這才應了燕王之意,起與謝大儒之女聯姻之心。
然,照眼下這番變故看來,只怕這聯姻之事……紅綃唇角挽了挽。
兩個女子都是挺不錯的,那謝蘭亭,知書明禮溫婉柔約似江南三月的一泓春水。而蘇慕雲卻似月色之下一潭幽幽清泉,讓你不勝心嚮往之。如此對比,似乎蘇小姐略勝一籌!
“你們退下吧。”
“是,主上。”
魚腸與紅綃聯袂退出,軒轅澈臉上笑意盡斂,將身子盡數埋在身上的狐皮中,一雙寒光熠熠的眸,緩緩的閉上。蝶翅似的羽睫卻輕顫不休,透露著他難以平復的心思。
“蘇慕雲,不要讓我失望!”
……
蘇慕雲將帶來的兩方帕子交到葉司盈手裡。
“這是我前些日子閒著無事繡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葉司盈接了笑道:“白得的東西豈會不喜歡。”說著攤開了看,然,眼光才一觸上那帕子上的花色,神色驀然一怔,續而錯愕的回頭瞪了蘇慕雲,“雙面繡?”
蘇慕雲笑了笑。也不怪葉司盈吃驚,必竟會這雙面繡的當世沒幾人,更何況她用的還是亂針法,更是其間楚翹。若不是當年因緣巧合,母親對霍十娘有嗯,霍十娘也不會將這家傳絕技傳給她!
“你竟然還有這手藝!”葉司盈將手裡的帕子反覆拿在手裡打量,一時間又是驚又喜,一迭聲道:“慕雲,你可真是……”
見葉司盈喜形於色,蘇慕雲不由微怔,雖說這雙面繡精貴,然葉司盈是什麼身份,端不會因為兩方帕子歡喜成這樣!莫不是有事?蘇慕雲暗暗忖道,驀然心頭一亮,唇角抿了笑,探手端了桌上的茶盞。
下一瞬間,葉司盈已經喊了雪盞上來,將那兩方帕子交給她,囑咐雪盞收好,又吩咐下去,“我跟慕雲說幾句話,你下去侍候吧。”
“是,小姐。”雪盞微笑著將屋裡的丫鬟都帶了出去。
蘇慕雲放了手裡的茶盞,笑吟吟的看了葉司盈。
“慕雲,你可不可以教我?”
蘇慕雲先是一驚,續而笑道:“你好端端的學這個做什麼?”
葉司盈臉上一紅,輕聲道:“有位長輩,她壽辰要到了,我一直想不好送什麼東西。今天看到你這帕子,便想繡百字壽屏。”
長輩,壽辰?!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是要送給那位燕王妃的,也就是軒轅祈的生母。怪不得葉司盈要親手親為,但這門技藝,並不是朝夕之間便能學會的。略一思忖,蘇慕雲心下拿定主意。
“司盈,我教你不難,可是你要知道短時間很難學好的。”
葉司盈臉頰緋紅的抬起頭,輕聲道:“我知道,所以……”猶疑的看了蘇慕雲,“我想那壽字由我來寫,繡的話,只能有勞煩慕雲你了。”話落,又急急道:“當然,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府裡挑幾個繡娘幫你。”
蘇慕雲笑了道:“你那位長輩的壽辰是什麼時候?”
“明年開春。”
“還來得及。”蘇慕雲看了葉司盈道:“司盈,不是我藏私,實是眾人手腳不一,繡出來反而不好。不若便依你所言,你寫,我來繡,如何?”
“這樣當然最好。”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難為情的道:“只是,你要辛苦了。”
“瞧你,還跟我生分了。”蘇慕雲嗔道。
葉司盈笑了笑,想起下人們之間傳的流言蜚語,打量了幾眼蘇慕雲,淡淡道:“這兩天滿大街的流言蜚語,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使了人來請你。”笑著將炕几上的點心推到蘇慕雲跟前,“你們家三小姐是不是準備議親了?”
蘇慕雲取了一塊酪糕放進嘴裡,香甜的口感使得她眉眼輕瞇,讚了聲,“好甜啊。”稍後才輕聲道:“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葉司盈便但笑不語,那日青蓮寺的事情,她雖然不曾親眼看到,但必竟有她留下的護衛,那些護衛都是粗人,沒事還喜歡扯些葷,活脫脫的春宮圖,怎麼會不傳?!這幾日府裡的丫鬟下人們議論時,或多或少她總是能聽到幾句的。只是,較之這小股浪言,讓她更驚心的卻是,街市上說的蘇夕蓉被山匪所辱失貞的流言!此刻見蘇慕雲神色寡淡,似是毫不關心,心下不由幾番躊躇,但卻也不便深入。便換了話問道:“你輕易不來尋我,這次可是有事?”
蘇慕雲點了點頭,輕啜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輕聲道:“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說吧,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的,一定赴湯蹈火。”
“噗嗤”一聲,蘇慕雲笑了道:“哪有你說的那般嚴重,其實就是想讓你幫著打聽下,那日樹林裡是誰出手幫的我,我也好上門道個謝。”
葉司盈默了一默,這件事,其實在蘇慕雲來之前,她便側面向自己的兄長打聽過,依著兄長的意思,他也是不小心入局之人。真正設局的人卻是另有其人,照哥哥的意思,那個人十有八九便是沂王。沂王!葉司盈眉宇輕蹙,父親與兄長一直都說,沂王志不在朝堂,不然以他的智慧和手段,問鼎江山那便如同囊中取物。這樣的沂王,多少女子夢昧以求卻又求之不得!然他卻為蘇慕雲布下這樣一個局!
“慕雲,你打算怎麼謝那個幫你的人呢?”葉司盈看了蘇慕雲打趣道:“要知道古往今來,英雄救美,美人往往都是以身相許,你呢?你會不會?”
蘇慕雲瞪了葉司盈一眼,“那要不是個英雄呢?你也想我以身相許?”
“不是英雄是什麼?”
“不是英雄是狗熊啊!”
“慕雲,你……”下一刻,葉司盈卻是捧了腹笑道:“好你個蘇慕雲,人好心救你一場,不被你感激倒也罷了,反到被你這般羞辱。我一定要告訴他,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同笑的蘇慕雲止了笑,看著葉司盈道:“你知道是誰?”
葉司盈歎了口氣,點點頭,“不是我哥哥,你說是誰?”
軒轅澈!蘇慕雲錯愕的看著葉司盈,她一直以為是葉蕭,怎麼卻是軒轅澈!
“你確定,是他?”蘇慕雲艱難的嚥了咽幹幹的喉嚨,澀聲道:“真的是他?”
“我不能確定,”葉司盈肯定的道:“但是,如果這之中真的有人刻意安排,那麼便是他。”
蘇慕雲點了點頭,扯了扯唇角給自己一個苦笑。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之前也不是沒有想到過可能會是他。只是這沂王爺,到底是什麼意思?
“慕雲,王爺他……”葉司盈咬了咬唇道:“你知道的,蘭亭她……”
“我知道。”蘇慕雲抬起頭,深吸了口氣,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葉司盈點了點頭。
“那些關於三小姐失貞的流言,”葉司盈看了蘇慕雲,輕聲道:“你怎麼看?”
“流言嘛,就是傳來傳去的閒話。”蘇慕雲看了葉司盈,想到,當日自己的所求,輕聲一笑,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斷不可能怪到你和阿琦,蘭亭的頭上。你們當日雖有所允,但下人們的嘴哪是那麼管得住的!”想了想,輕歎一聲,道:“那張瑋若真是個有良心的,應該會來提親的。”
蘇慕雲的話才落,蘇慕雲的臉上驀的便紅了紅。蘇夕蓉約張瑋偷情的事,外面人或許不知道,但她卻是知曉的。只她是什麼樣的身份!這些話斷然是不好再說的。而蘇慕雲顯然也沒有多說的意思。三言兩語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接下來,兩人商量好蘇慕雲中秋後,每日來府上準備繡屏之事。又說了些別的閒話,吃些糕點。
一盞茶後,蘇慕雲起身告辭。
葉司盈親自送了蘇慕雲朝外走去。
不想,卻在出了小院後,撞到了正朝外走的葉蕭。
眼見,避不開,蘇慕雲低眉垂眼上前行禮,“慕雲見過世子。”
葉蕭挑了挑眉,似是很訝異會在這遇到蘇慕雲,肅沉的眉眼染上淡淡的暖意,輕聲道:“蘇小姐免禮。”
葉司盈看了葉蕭道:“哥哥,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裡?”
葉蕭撩了一眼行禮過後便安靜的立於一角的蘇慕雲,淡淡道:“跟幾家公子約了,在同春樓喝酒,正準備出門。”
“哥哥你又喝酒,小心被父親知道了又要生氣。”葉司盈眉宇輕蹙,臉上有些許的惱色。
蘇慕雲在一側看了,不免奇怪,忖道:葉蕭身為世子,與人應酬喝酒是在所難免的事,怎麼聽葉司盈說起來,似乎英國公並不喜歡他喝酒。
蘇慕雲卻不知曉,葉司盈之所以擔憂,卻是因為前幾日,葉蕭因為喝醉酒將英國公府的庶長子葉臻給打了。
葉蕭眼角瞥到蘇慕雲眉眸間的疑惑,挑了挑眉梢,道:“我知道了,你送蘇小姐吧,哥哥先走了。”
話落與蘇慕雲頜了頜首,大步朝外走去。
葉司盈看著葉蕭大步流星的背影,半響默默的歎了口氣,對蘇慕雲道:“我送你出去,順便叮囑門房一聲,往後你來了,直接請進我院裡便是。”
蘇慕雲點頭,笑道:“便勞煩大小姐走一趟了。”
“貧嘴!”
兩人互相打笑了幾句,由丫鬟侍候著走了出去。
出了英國公俯,蘇慕雲看了看天色,對珠兒道,“我們去趟寶慶銀樓吧。”
寶慶銀樓,夥計自是識得蘇慕雲,見她來了,不敢怠慢,引了她朝樓上雅室裡坐,招呼人上了茶後,他自去請明六爺。
不消多時,明六爺由小廝推了輪椅進來,“簪子,早已修好,小姐請過目。”
接過明六爺遞來的白玉簪,仔細打量了一番,蘇慕雲不由暗歎,這明六爺果然是個人物。他以極細的金絲擰成雲紋的花樣,鑲在原先的裂痕之上,乍一看,竟彷似原本就該是這樣的設計,竟沒有一絲的不合眼。
“六爺果真便是六爺,”蘇慕雲示意珠兒取了銀兩出來,親手接了遞到明六爺手裡,笑道:“這樣一雙巧天工的手,也怪不得宮中貴人都要慕名而來。”
明六爺笑了接過蘇慕雲手裡的銀子,轉給了身後的小廝,溫文一笑,輕聲道:“多承是小姐太太們照顧,賞碗飯吃。”
“六爺謙虛了。”蘇慕雲笑了,自袖籠裡取了一張紙遞到明六爺跟前,“我想請六爺照這紙上的樣式訂做一枝簪子,不知什麼時候能取。”
明六爺接了蘇慕雲遞來的那張紙,才打開,目光便怔了怔。
稍傾,他指了紙上那幾個拈花小楷念道:“步步生蓮?”
“是的。”蘇慕雲笑了指著紙上髮簪樣式道:“這兩朵蓮花的兩層花身,我想選用青白帶點翠的藍田玉,至於這中間的花芯便用紅珊瑚,至於懸著的流蘇,用白玉和翠玉製的珠子相間而成。”話落,看了明六爺,溫婉一笑,輕聲道:“六爺覺得可以嗎?”
明六爺看了看手裡的花稿,又看了看淺笑吟吟的蘇慕雲,半響,輕聲道:“這髮簪是蘇小姐親手所繪嗎?”
“是的,怎麼了?”蘇慕雲羞澀一笑,輕聲道:“可是有不妥之處?我也只是閒來無事畫著玩,明六爺若是覺得不行……”
“不是,不是。”明六爺連忙擺手,道:“蘇小姐才思敏捷,妙筆生花,在下佩服之極。”
他沒有說出的是,他雖有一雙巧手,但卻苦於沒有創造能力,寶慶銀樓的首飾雖精巧,但花式卻差強人意,一直,他便想尋找一個好的設計師,由他來畫稿,他來動手。不想,今日遇上了,然,卻是深閨小姐。
明六爺臉上生起一抹失意之色,目光落在那張畫紙上,幾番躊躇幾番欲言又止。
蘇慕雲自是將明六爺的神色盡收眼內,不由暗暗著急,他若是不開口,她如何提出合作?不提出合作將來的那一天,如何能分得那一杯羹!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珠兒。
珠兒不動聲色的點了頭,上前拾起那張畫紙,道:“小姐,奴婢記得你畫了好些,怎麼就選了這張?”
珠兒的話一落,明六爺霍然抬頭看了蘇慕雲,“這樣的稿子,蘇小姐手裡還有很多?”
蘇慕雲笑了道:“閒來無事,便好琢磨這些,讓明六爺見笑了。”說完還剜了珠兒一眼,似是怪她多嘴。
“蘇小姐,在小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蘇小姐成全。”明六爺對蘇慕雲一拱手道。
“六爺客氣了,有事但請明言,力所能及之事,當不令六爺失望。”
明六爺指了珠兒手裡的那張畫紙道:“能不能請蘇小姐將那些你未曾帶來的畫紙讓明某看一看。”
蘇慕雲抿嘴笑道:“這有何難,明日我便讓我這丫鬟取了來。”
明六爺溫潤的臉上一對清水明眸便有了一抹激動之色,連連道謝不已。
蘇慕雲那口提在喉嚨口的氣總算是平了下來。眉眸之間便隱隱有了一抹歡喜之色,只要明六爺看了那些稿子,她便敢擔保,明六爺會跟她提合作之事。要知道,那些畫稿,是前世之時,她被困於周府閒來無事參照一本閒書,耗費多少心血才一一繪製而成。雖不說是無價,但卻也是待價而沽!
辭了明六爺,蘇慕雲帶著珠兒朝蘇府走去。
因著今日幾件事都意外順利,蘇慕雲便想著去一品樓買些糕點帶回去給蘇夕顏償償。不想,才走到一品樓外,珠兒忽的攥了她的手,輕聲道:“小姐,你看。”
蘇慕雲抬眸看去,便見一品樓外,一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停在那。
馬車邊一穿粉色褙子配白色百褶裙的丫鬟,正傾身扶了馬車裡穿著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褙子的年輕婦人走出來。
“張寧馨!”蘇慕雲由不得便失笑,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竟然會在這遇上她。
“小姐,我們要進去嗎?”珠兒不安的道。
蘇慕雲想了想,挑了唇角道:“她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我不成,進,當然要進。”
珠兒想勸幾句,可看到自家昂然挺胸向前走,連忙幾步跟了上去,小心的護在蘇慕雲身側。
便在蘇慕雲進門的一瞬間,響起一聲狐疑的“咦”聲。
鳳枝扶了張寧馨指了蘇慕雲正朝門檻裡跨的身影,輕聲道:“奶奶,那好像是蘇慕雲。”
張寧馨抬眼,便看到穿了一身月白色半臂配鵝黃色中衣的蘇慕雲,雖是素淨的顏色,卻顯得蘇慕雲清麗逼人。張寧馨眉頭蹙了蹙,原地怔了怔。
“奶奶,我們還要進去嗎?”鳳枝猶疑道。
張寧馨神色一變,挑了眉頭,尖聲道:“為什麼不進去,這又不是她蘇慕雲開的鋪子。”
鳳枝不敢再多說,扶了張寧馨朝裡走。
蘇慕雲挑了些蘇夕顏愛吃的糕點,讓小二包好,付了銀錢正準備離開,不想才轉身,便與張寧馨對了個正著。
“哼!”張寧馨冷冷一哼,提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蘇慕雲,冷令一笑,開口道:“蘇小姐,真巧。”
蘇慕雲淡淡的點了點頭,便領著珠兒朝外走。
“蘇慕雲!”
身後響起張寧馨雖壓抑但卻戾氣滿滿的聲音。
蘇慕雲不由苦笑,既然兩兩相厭,又何苦這般糾纏不休!便做路人擦肩而過不是很好?雖這般想著,但她卻也不願長了張寧馨的威風,停了步子,緩緩回頭,看了張寧馨,淡淡一笑,柔聲道:“三奶奶。”
張寧馨扶了鳳枝幾步上前,目光不屑的掃了蘇慕雲一遍,輕“嗤”一聲,冷聲道:“二小姐好大的架子。”
蘇慕雲溫婉笑道:“三奶奶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三奶奶你,既然如此,還是相逢陌路的好。”
張寧馨氣結,似是想不到蘇慕雲會這樣直接,但轉念間,卻是眉梢微揚,含了抹笑瞪了蘇慕雲道:“沒錯,我們兩看相厭,可是……”話聲一頓,她往前一步,以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這人但凡不喜歡的總是要毀掉的,蘇慕雲,你當心了。”
便在張寧馨笑吟吟的欲要退開時,蘇慕雲卻是眉梢輕揚,漆黑的瞳仁中似是綻開一抹煙花,笑得好不燦爛,張寧馨一滯,蘇慕雲卻已是開口了,語氣森然如冰,“同理,我這人生來小氣,睚眥必報,所以,三奶奶……”呵呵一笑,退開半步,看著張寧馨臉上因為惱怒,而漲起的潮風,蘇慕雲招呼了珠兒一聲,款款離去。
“蘇慕雲,”張寧馨幾步追出門外,咬牙切齒的道:“我……”
一品樓外,人潮如織。
張寧馨乍然而起的喊聲,使得眾人生生的停了步子,朝她看來。
“奶奶,”鳳枝連忙上前,扶了張寧馨,連連勸道:“奶奶,我們不與這種人一般見識。”
人群裡,蘇慕雲卻在這時,驀然回首,笑靨如花的看著神色灰敗的張寧馨,目光之間,滿是嘲諷與不屑。
“奶奶……”鳳枝擔心的看向張寧馨。
“我沒事,”張寧馨深深有吸了口氣,再一次開口道:“我沒事,我們回俯。”
鳳枝愕然,這都到了一品樓了……抬眼看到張寧馨臉上的神色陰沉的像塊冰,連忙上前扶了張寧馨,“奶奶,您小心些。”
張寧馨閉著眼睛靠在大迎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鳳枝不敢出聲,只是時不時的撩眼看幾眼。
“最近大都城裡流言滿天飛。”張寧馨忽然開口。
鳳枝連忙抬頭,小心的道:“奶奶是說關於蘇家三小姐的流言?”
張寧馨點了點頭。
鳳枝便將身子縮了縮,生怕引禍上身。
“都說蘇三小姐在去青蓮寺的路上,遇見山匪失了清白。”張寧馨忽的睜了眸子,目光寒歷睨了鳳支,歷聲道:“還沒找到麻三嗎?”
鳳枝搖頭,將脖子又縮了縮。
“你是怎麼辦事的?不將麻三找到,我們怎麼知道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奶奶,奴婢這些日子一直在找,可是……”
“我不要聽可是,”張寧馨紅了眼看著鳳枝,“我身邊不要沒用的人,三天之內,再找不到麻三,你便準備捲了包袱滾蛋。”
“奶奶……”鳳枝撲上前,跪了抱著張寧馨的腳,“奶奶,看在奴婢從小侍候您的情份上,饒命啊。”
張寧馨抬腳便踹了過去,咬牙道:“你也看到了,那個賤人有多囂張,從小到大,我何曾受過這樣的氣,賤人,總有你落在我手上的時候。”
鳳枝低了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張寧馨猶不解恨,瞪了車窗外,恨恨的道:“讓我不痛快的人,我就要讓她生不如死。”
車子很快到了周俯。
待車停下,鳳枝上前扶了張寧馨下馬車。
張寧馨抬頭就看到笑吟吟站在垂花門前的周子元。
“你怎麼在這?”她笑盈盈的上前站在周子元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柔聲道:“今天回來的這樣早,連衣裳也換了,就為在這迎著我?”
周子元笑了笑,轉身朝裡走,邊走邊說道:“金枝說你去一品樓買我喜歡吃的點心了,我想著有勞夫人舟車勞頓實在過意不去,是故,便在此相迎夫人。”話落,看了張寧馨道:“夫人,我的點心呢?”
張寧馨臉上的笑意一僵,半響,輕聲道:“真不巧了,你愛吃的那幾樣點心都沒了。”
話落,小心的去打量周子元的神色,眼見周子元沒什麼大的變化,心下微微的鬆了口氣,立時道:“或者我去給你做綠豆糕吧?”
“好啊。”周子元笑道:“夫人洗手為我做羹湯,那我要為夫人做什麼呢?”
張寧馨看著陽光下眉目舒朗風流倜儻的周子元,只覺得心頭的那股子郁氣一瞬間煙消雲散,有的只有滿滿的歡喜。
“我什麼都不要,”她癡癡的看了周子元,“我只要你永遠這麼開心。”
周子元步子一滯,轉身看著身側溫柔如春水的張寧馨,探手將她擁在懷裡,輕聲道:“只要有你,我便每一天都是開心的。”
張寧馨埋首在周子元胸前的臉上便有了一股涼意,雖然她拚命的壓制著,可是眼眶的一酸鼻子一痛,眼淚就那樣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
值了,有他如此待她,什麼都值了!
周子元垂眸,鼻端是張寧馨身上馥郁濃冽的香,那香直沁心腹,似是一把火將她五臟六俯都燒了個遍。
“怎麼了,可是有事?”
張寧馨搖了搖頭,“不,我只是開心,你好久跟我說這樣的話了。”
“原來是嫌為夫我怠慢了夫人,”周子元“噗嗤”一聲笑了,道:“夫人若是喜歡,以後為夫便每日為夫人做詞一首,如何?”
張寧馨將眼睛眨了眨,眨落眼裡最後一顆淚,這才微微的將身子移開,抬頭看了周子元道:“我當然想,可只怕母親又要不高興了。”
周子元抬手拭去她臉上殘容的淚痕,柔聲道:“母親並不是不喜歡你,她只是……”
“我知道。”張寧馨連忙點頭道:“你別擔心,我會好好侍候母親的。”
周子元點了點頭,“我去書房,你若是累了,便也來書房坐一坐。”
張寧馨自是應下不提,將周子遠送到書房門口,這才回房換了身衣裳,帶了幾個丫鬟去了廚房。
書房裡,周子元將小廝月生喊進了書房。
“都問清楚了?”
月生恭敬的站在一側,輕聲道:“問清楚了,奶奶是去了一品樓,不過在一品樓遇上了蘇家的二小姐,好像發生了爭執。”
“遇見了她?”周子元眉眼一挑,眸色暗沉的睨了窗外的那叢鳳尾半響無語,“因為什麼發生爭執?”
月生頓了頓,輕聲道:“這個因為離得遠,當時奶奶和三小姐又是壓低了聲音,所以不知道。”
周子元擺了擺手,月生正欲退了出去。
周子元卻忽的道:“最近,大都城裡的那股流言是怎麼回事?”
“回爺,前些日子,蘇家太太和小姐去青蓮寺上香,路遇山匪,蘇家三小姐被凌辱,後又約了張家二爺在青蓮寺幽會,不想沂王和世子追山匪的時候撞破了蘇家三小姐的姦情。”
“荒唐!”周子元輕斥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青蓮寺何來的山匪?”
月生退到了一邊,這不是他能置噮之事。
“山匪?沂王?世子!”周子元猶疑的道:“沂王怎會去青蓮寺?世子又怎麼會去?”
月生等了片刻,見周子元顧自沉思,他便悄然的退了出去。
而書房裡,周子元早已斂下臉上的溫潤,仔細的看,還能在他緊蹙的眉宇間看到幾分骨子裡的陰鷙與猙獰。
“難道我做錯了嗎?”
良久長長的一聲歎歎怎逸出書房,卻和著深秋的冷風,飄飄散散不見蹤跡。
第六十三章:燈市
才過了東直門,上了永興橋,遠遠的,已經能看見東御街的火樹銀花。
車伕將馬車停在了路旁,對蘇文興道:“大少爺,二少爺,進不去了,只能走了。”
蘇文興撩了車簾與蘇文遠相揩走下來,回身朝蘇慕雲的車子走去。
劉松林早已將車子停下,見二人走來,迎了上前,“大少爺,二少爺。”
蘇文興點了點頭,隔著車簾道:“二妹妹,四妹妹,下來吧,馬車進不去了。”
他的話才落,一雙略帶嬰兒甩的小手嘩的一下撩開了車簾,蘇夕顏探出一張略帶興奮的臉,回頭對馬車裡遲了一步的蘇慕雲道:“二姐姐,快,快下車。”話落,通一下,跳下了馬車。
珠兒隨後下了馬車,回身扶了蘇慕雲下車。
便在這時,天空中“砰”的一聲,炸開了五彩繽紛的煙花。幾人嚇了一跳,不由都抬了頭朝被煙花裝扮的五彩繽紛的夜空去。無數道煙花前仆後繼的炸開,似是黑沉的幕布上開起了上萬朵的鮮花。蘇慕雲久寂的心,隨著這不斷綻放的鮮花,興奮起來。
打扮光鮮的男男女女,嬉笑著從他們身邊三五成群的走過,老老少少,熱鬧的不行。雖然還沒有進入東御街,但大都燈市的熱鬧喧囂,宏偉壯觀已是讓人歎服不已。
“跟好我和文遠,不然等會走丟了,就麻煩了。”蘇文興對蘇慕雲和蘇夕顏囑咐道。
“嗯。”蘇慕雲與蘇夕顏同時應道。
八仙過海的八角燈,嫦娥奔月的綃紗燈,玻璃做的八角燈,形形色色的燈川流不息的在眼前流轉,蘇慕雲與蘇夕顏被蘇文興和蘇文遠護在中間,一路慢慢的向前走著。
蘇慕雲便想起記憶中的杭州燈市,那些搭建在湖岸邊的燈樓,因著糊水和岸邊燈樓相互輝映,在滿天的星光照應下,到處都是連綿的燈景,行走在其間宛若遊走於天邊。去年的今日,她,娘親,父親,弟弟一家人也是這般的歡天喜地行走在行行色色的花燈之間,可轉眼之間,便家破人亡,只留下她殘喘於世,仇人近在眼前,她不但不能手刃情人,到現在還疲於自顧不暇。眼前的燈景,便漸漸的模糊起來。
她驀然站定,微微仰起起頭。恰在這時,又一聲,一朵五彩繽紛的花朵出現在天空。一枝枝美麗的花朵瞬間綻開,她絕望哀泣的臉映這片絢麗中,有著說不出的蒼涼。
人潮忽然一擠,蘇慕雲一個踉蹌,待她站定時,卻霍然驚覺,她已然與蘇文興等人失散。耳邊響起蘇文遠、蘇文興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喊聲,她試著去回應,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卻無奈人潮擁擠,不任她怎樣努力,都走不回去。
努力了幾次,想著算了,還是往回去找劉松林,到馬車裡等。
才走幾步,又是一襲人潮,她被擠得踉踉蹌蹌往前一撲,腳下一軟,眼見便要跌低。下一瞬間,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扶住了她。
“當心。”
耳邊響起一聲低沉卻磁性的嗓音。
蘇慕雲就著那人的手站定,抬頭,撞進一對冷冽寒凝的眸子裡。本打算屈膝行禮一瞬間也忘了,她怔怔的看著眼前之人,詫異的道:“世子?!”
葉蕭收了手,肅沉如水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淡淡的睨了蘇慕雲一眼,輕聲道:“蘇小姐。”
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葉蕭一眼,驀的驚覺,葉蕭亦是孤身一人。不由便覺得奇怪,正打算找個托辭,走人。不想葉蕭左右一番張望後,問道:“怎麼就蘇小姐一人?”
蘇慕雲連忙道:“不是,我跟兄長們走散了。”
葉蕭點了點頭,淡淡道,“剛才那邊有人被煙花灼傷,人群亂了下。我也是這樣跟他們走散的。”
蘇慕雲默了一默,她自然而然的將葉蕭說的“他們”理解成了“她們”,正打算開口,讓葉蕭去尋葉司盈,不想葉蕭卻再次讓她驚了驚。
“現在人這麼多,你就算是打算退出去,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像是怕蘇慕雲會拒絕似的,一口氣道:“不如,我們,繼續往前走吧,說不定便遇上了。”
蘇慕雲有那麼片刻的怔愣。
“怎麼了?”見她不出聲,葉蕭眉宇輕蹙,看了過來。
“不是,我是擔心……”
葉蕭挑了挑眉頭,擔心!擔心什麼呢?
“司盈她身邊沒有世子,我怕她……”
“妹妹在府裡並沒有出來。”葉蕭恍然明白蘇慕雲的意思,漆黑的眸裡便有了淡淡的歡喜,他俊朗的眉目映在琳琅滿目的花燈裡,便有了些許的暖意。“我是與幾家公子走散了。”
蘇慕雲始知是自己誤會了,略一轉念,便拿定了主意。微垂了眉眼,輕聲道:“世子請。”
“蘇小姐請。”葉蕭稍稍一側讓了讓。
蘇慕雲不再拒絕,緩步向前。
葉蕭隨即跟了上前,若往仔細裡看,會發現他此刻,正輕輕的長吁了口氣。放在身後的手,亦輕輕的朝著某個方向擺了擺。
人群中,著一身鴉青圓領直綴的小厝隨即便匯入人流中,不緊不慢的跟在二人身後。
另一處。
一身蔥綠色提花比甲配白色中衣的紅綃指了人群裡的二人,失聲道:“王爺,他們……”
軒轅澈淺淺挑眸,看著如鶴立雞群中的二人,一身黑色暗紅提花是葉蕭,一襲月白繡翠綠竹子是蘇慕雲,黑白相對,本是那樣不相融的顏色,此刻卻隱隱流相融,有種讓人恨不得抽刀相斷的念頭。
“都是你,”紅綃回頭瞪了魚腸,“那個煙花你怎麼弄的。”
“我……”魚腸喪氣的低了頭,主上吩咐不能傷了人,當然就難控制了!再說了,誰會曉得半路會殺出個葉蕭來!只是這些理由都不是理由,事實是他把事情辦砸了。
“好了,不用吵了。”軒轅澈肅冷的聲音響起。
紅綃狠狠的剜了魚腸一眼,屏氣凝神的跟在軒轅澈身邊。
“那邊有賣炒栗子的,你去買些來。”
炒栗子?紅綃雖然不明白,這個時刻軒轅澈為什麼會想要吃炒栗子,但能給她一個借口遠離風暴中心,何樂而不為。應了一聲,便往外走。
“王爺……”魚腸上前打算走坦白從寬的路線,然他才抬起頭,眼前卻是人影一閃,耳邊響起一句,“不許跟上的”的話。他的主子,沂王爺竟然不見了!
“王……”魚腸猛的摀住了自己的嘴,想了想,背過身朝紅綃那邊走去。
紅綃才買好栗子正要轉身,與走過來的魚腸撞了個正著,瞪了魚腸道:“王爺呢?”
“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你……”紅綃指了魚腸,“豬……”頭字沒出口。
魚腸探手取了她手裡熱呼呼的炒栗子,慢悠悠的道:“王爺說了,不許跟著。”
紅綃立刻眉眼一轉,笑了道:“走,我們看花燈去,臨出門時,答應替紅翹買一盞回付出的。”
“我剛才聽你話沒說完,”魚腸扔了手裡的栗子看了紅綃,“你想說什麼來著?”
“我想問你吃炸豬耳朵不。”紅綃姑娘臉不紅氣不喘的看著神色不善的魚腸。
“哼。”魚腸冷冷一哼,掉頭便走。
紅綃站在原地怔了怔,生氣了?這千年榆樹也會生氣?
……
新一輪的煙花開始了。
蘇慕雲在葉蕭的陪同下,找了個靠近小胡同的位置站好。
耳邊忽的便響起一聲輕脆爽朗的笑,那笑聲婉轉輕盈似黃鶯出谷,聽在耳裡便讓人被渲染上同樣的快樂。
蘇慕雲與葉蕭同時側目。
就看見一個年約二十一、二面容溫潤的男子一手扶了個十六、七歲,長相清麗的女子站在不遠處,兩人正仰了頭,看著夜空中瞬間燦爛的煙花,輕聲言語著。
“真好看。”女子將頭挨在男子的懷裡,微揚的臉上笑容比煙花還要璀璨。
“喜歡嗎?若是喜歡,等過年的時候,我們多買些放府裡放。”
“嗯,”女子輕輕的應了聲,目光一轉,瞥著笑容寵溺的男子,輕聲道:“是不是我喜歡的,你都願意依著我?”
“當然。”
女子凝眉略略一想,續而墊了腳尖在男子耳邊輕聲言語幾句。
男子起始笑容不改,待女子說完,笑容仍在,只目中的笑意卻是淡了些,低頭抵了女子額頭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因為聲音太低,蘇慕雲沒有聽清。但看到隨後女子轉身撲入男子懷裡,想來該是讓女子高興的話。
“他們……”葉蕭收了目光看著神色冷冽的蘇慕雲,輕聲道:“我們換個地方吧。”
蘇慕雲搖了搖頭,沒錯,那二人便是張寧馨和周子元。
周子元摟了張寧馨呵呵笑著朝另一處地方走去,擦身而過之時,他竟然沒有發現站在角落裡目光發直看過來的蘇慕雲。
眼見底那二人遠遠的離開,匯入人流。
蘇慕雲緩緩的鬆開攥緊在袖籠裡的手,隨著這一鬆開,她整個人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續而,她慢慢的慢慢的蹲下了身子。
“蘇……”身後的葉蕭喊到嘴邊的話被他嚥了回去,情急之下欲要探出的手,在看到蘇慕雲緊緊抱著自己雙肩卻仍控制不住顫意的身影時,僵硬的收了回來。目光晦澀的看著極力壓抑但卻仍有低泣聲響起的蘇慕雲。
為什麼這樣?是因為那個人嗎?葉蕭眸光晦澀的看向將頭埋在膝蓋間的蘇慕雲。此後,經年,他每每憶及此刻,都會想,為什麼那時候自己不能大膽的上前擁她入懷。撫慰她的悲傷!而是那樣眼睜睜的看著,卻無所為。
葉蕭猶疑著向前,“蘇小姐,你沒事吧?”
“我……恨……他們……”
蘇慕雲驀然抬首,滿臉淚痕的看著眼前似天神般立在那的男子,她要報仇,她一定要報仇。她不能忍受,她每日每夜在地獄烈火般的痛苦中煎熬,而他們卻過著舒心的日子。她一定要讓他們痛,比她痛十倍,千倍,萬倍。
“我恨他們,我要報仇!”
葉蕭怔怔的看著花燈下,咫尺之外的蘇慕雲,巴掌大的臉上,那對空靈的眸子溢滿絕望,然在那抹絕望中卻似燃燒著熊熊烈火,恨不得將天地都毀滅乾淨。
她……
人群中忽的響起尖銳的嘶喊聲,“前面的燈樓要塌了,快逃啊。”
一瞬間,原本喧囂的街市似熱油潑了冷水,辟里啪啦的炸開了。慌慌張張的路人四面八方的逃散。
“小心,”葉蕭一個返身便要去牽蘇慕雲的手,不想,人群卻比他的速度更要快,瞬間湧了過來。
哭天搶地的聲音此起彼伏,葉蕭眼見得蘇慕雲被夾在人流中,東跌西倒,好幾次險些便要倒在人群裡。
他急得一迭聲的喊道:“蘇慕雲,蘇慕雲……”
聲音淹沒在一浪接一浪的驚呼聲中。
蘇慕雲無措的被人群夾裹著向前,好幾次她感覺到自己要跌倒時,總是會在關健時刻被人撞向另一個方向,如此反覆,等她站定之時,她早已出了小胡同,恍然發現,她竟然被人流挾裹到東御街。
那片突然而起的喧嘩也落寞在她的身後,她緩緩回身,心裡沒來由的便想起一句詩,“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會是誰守候她的燈闌珊?
空中不約而同的響起新一輪的煙花,這是今夜的第三次煙花了,也是最後一次,較先前兩次更多更漂亮。
蘇慕雲驀然仰頭,那一瞬間,萬紫千紅中,她微白的臉似流光幕影,光影交錯,不辯悲喜。
煙花,煙花!蘇慕雲眼角驀的便綻開一抹蒼涼的笑,都道煙花美,誰知曉她剎那的芳華卻是耗盡了它所有的生命!蘇慕雲,與你何其相像?你是個比煙花還要寂寞的女子!
“你往這一站,漫天煙火中,不由讓人以為是九天仙子落了凡塵!”
耳邊響起清越似環玉相扣的聲音,那個聲音……
蘇慕雲大驚之下,猝然轉身,卻是撞進了一個冷香瀲瀲的懷抱。
“小姐,這是……”清越如環玉相扣的聲音中有著隱隱的促狹之意。
“王爺!”蘇慕雲霍然提步,猛的往後退了一步。
軒轅澈的鼻端猝然失去那淡淡的女兒香,心頭瞬間劃過一抹空涼。與此同時,漫天煙花歸於一寂,雖燈市如晝,然,他卻感覺到了一股蝕骨的幽涼。不由得便越發的留戀,那一觸之間的芳香與柔軟。
“慕雲見過王爺。”蘇慕雲斂身行禮。
軒轅澈微微垂眸,看著她因為擁擠而顯凌亂的髮,因為傷心而紅腫的眼角。此刻微微行禮,露出白皙纖秀的頸子。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而他也果真伸了手,卻在手要觸及到她白皙如瓷的肌膚時,卻豁然一收,淡淡道:“蘇小姐免禮。”
蘇慕雲屏氣凝神,退於一邊。
攏於袖籠裡的手握緊再度握緊,直至隱隱能聽到骨骼脆脆的聲響。
“怎麼不見你的家人?”
“我與他們走散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眉目含笑的道:“煙花放完了,燈會也快結束了,你是打算在這等他們,還是去尋了他們。”
“我想先回馬車裡,這樣他們就不用著急亂找了。”
“嗯,”軒轅澈淡淡應了一聲,抬腳朝外走去,猶自道:“本王跟府裡侍衛走散,這會子亦正打算回府。”
沒有聽到身邊的答話聲,軒轅澈駐足,回頭,睨了怔怔立在原地的蘇慕雲,“蘇小姐不願意同本王一道?”
蘇慕雲一驚,下意識的便是搖頭,“慕雲不敢。”
不敢?那便是不願了!軒轅澈眉頭多了幾道黑線。
看她剛才跟葉蕭到是走得歡快,怎麼到了自己這裡,便這樣縮手縮腳?軒轅澈驀的便想起紅綃的話,難不成她真以為是葉蕭幫了她?這般想著,心頭的不爽越發的濃了。他廢心幫她,最後這人情沒得了,還促成了她和他!
蘇慕雲卻這刻,幾步趕了上前。只,沂王爺身上鐵然而起的凜凜森寒,是怎麼回事?蘇慕雲素知這位王爺性情詭異,越發的小心謹慎。期間,幾次想要開口向他道謝,卻在看到眉宇間的肅沉冷冽時,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嚥下。
軒轅澈淡淡的瞥了眼身側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蘇慕雲,他便有這麼可怕?較之那個冰山世子,他很親和好不好?
“本王適才看到世子了。”
蘇慕雲心一抖,突然提起葉蕭……她小心的撩了眼軒轅澈,而軒轅澈此刻亦拿眼看她。
四目相對,蘇慕雲飛快的低了頭,因為偷窺而被抓個正著的她,耳朵根紅了紅。
軒轅澈睨著她耳朵根後的那抹淺紅,腦海裡驀的便浮現,她與葉蕭情意綿綿行走於市的情景,心下的苦悶越發的重了些。然,他素來是個只要我不高興了,你們誰也別高興的性子。睨著那抹緋紅,眉梢一挑,臉上便含了抹淡淡的笑意。
“都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他突的低垂了眉眼,看了蘇慕雲道:“蘇小姐,莫不是你與世子有約?”
蘇慕雲本垂了頭心無雜念的向前走,猛的聽到軒轅澈說她約了葉蕭,一個驚愕,收步不急,穩穩的撞上了站在那笑得好不邪佞的軒轅澈身上。
“王爺……”蘇慕雲氣苦的盯了軒轅澈,“王爺何出此言?”
軒轅澈上上下下打量了蘇慕雲一眼,雖是不再言語。但那神情卻是在說,你這副樣子就告訴別人,你約了葉蕭,你與葉蕭有私。
蘇慕雲恨恨的瞪著笑得好不得意的軒轅澈,便在她幾乎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時,軒轅澈卻是聳了聳肩,一臉無辜的道:“沒約嗎?那是本王誤會了。”
他一句誤會草草結束這場爭執,挽了唇角顧自轉身朝外走。
蘇慕雲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那個舉手投足間說不出風流盡現的背影,只恨,自己的目光不是那殺人於無形的凶器,不然她一定會將眼前之人凌遲至死。
“蘇小姐,”軒轅澈站在三步開外,似笑非笑的看著猶在原地氣急敗壞的蘇慕雲。
蘇慕雲低了眉眼,咽盡滿腹辛酸,提步上前。
軒轅澈便覺得之前鬱結於胸滯悶一消而散,眼下說不出的通透自在,便連空氣中那滿溢的嗆人的紅硝味似乎也淡了很多。
正如軒轅澈所言,人群漸漸散開。
而當他們走到馬車旁時,珠兒急急的迎了上來,急得連蘇慕雲身側的軒轅澈也看不見,一把抱住蘇慕雲,哭道:“小姐,你嚇死我們了。”
“大哥和二哥呢?”蘇慕雲看了珠兒道。
“大少爺和二少爺送四小姐回府,順便多喊了人來尋小姐,我被留在這,怕小姐自己尋來看不到人,著急。”
軒轅澈看著眼前喜極而泣的主僕二人,雖說砌底的被無視了,但心情似乎不算糟糕。
大哥和二哥回府了,那她現在也要盡快回府,省得一會他們大動干戈的來尋人。這般想著,蘇慕雲正欲上馬車,卻忽的聽到身後響起一聲,清“咳”聲。
怎麼把他給忘了!蘇慕雲暗自輕呼。
“王爺,就此別過。”蘇慕雲不給軒轅澈開口的機會,話落,福身一禮,也不待軒轅澈開口,便直起身,撩了簾子由珠兒扶著上了馬車,對劉松林道:“我們走。”
軒轅澈看著馬車匡匡的從身前走過,那句,“順路一起吧”被他頗不是滋味的嚥了回去。身邊人來人往,他看著那輛漸漸消失在街角的馬車,眼角的笑意在瞥到不遠處的身影時,僵了僵。
但很快,軒轅澈復又撩起了唇角,對著一直隱在暗處的魚腸擺了個手勢。
瞎逛了一晚上的魚腸立刻像狗見了骨頭一樣,撒著歡跑了上去。
“王爺,可是要回府?”
軒轅澈瞥眼淡淡的撩了眼魚腸,“府裡哪個廚娘給你留了門?”
魚腸立刻便風中凌亂了。
到是紅綃不緊不慢的湊了上來,看了軒轅澈道:“王爺,奴婢適才看到世子了。”
“本王也看到了。”
紅綃愕了愕,王爺吃嗆藥了?不然怎麼句句把人往牆上逼。
在成功的使得兩人像霜打了茄子一樣後,軒轅澈擺手,“回府。”
……
“小姐,你怎麼和王爺在一起?”珠兒此時才後知後覺的看著自家小姐。
蘇慕雲將酸脹的腳往前伸了伸,直了直木木的腰身,才輕聲道:“跟你們走散後,遇上的。”
珠兒點了點頭,緊張了一夜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人便有些困了。
蘇慕雲卻是盯著昏暗的街道,默然無聲。
她的計劃失敗了!都是那該死突然而起的人流。
她的哭泣,她的無助,她的絕望……在看到張寧馨的那刻起,她便起了主意。要報仇,必須有人相助,而且那個人還得是可以與隆平候府抗衡的。
葉蕭!她選擇了他,可是上天終究沒有給她機會。
蘇慕雲長長的歎了口氣,探手撩起厚重的車簾,抬頭凝了星子密佈的夜空,忖道:老天你既讓我重生一次,為何卻不能成全我報仇之心?
“小姐,是大少爺。”馬車一頓,劉松林對車裡的蘇慕雲道:“大少爺帶了人來找我們了。”
馬車停下,蘇慕雲撩起簾子,果見蘇文興神色焦急的跑了過來,待見到探出頭來的蘇慕雲,佈滿汗水的臉上才有了抹放鬆的笑。
“先前真把為兄急死了,還好沒什麼事。”
蘇慕雲笑了道:“是我不好,讓大哥著急了。”
蘇文興嗔了她一眼,道:“人多會走散,難免的,人安全回來就好,爹和娘都著急了。”
蘇慕雲淡淡的笑了笑,忖道:若是真著急,該是一起來尋才是,只這會子卻只看到大哥便連二哥也不見了,更別說是大伯父。
“家裡出了點事,父親在處理。”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蘇文興輕聲解釋了蘇尚和為什麼沒出現。
蘇慕雲眉眼微挑,“出什麼事了?”
蘇文興白皙秀氣的臉上閃過一抹惱色,看了看來往的行人,輕聲道:“回去再說吧。”
蘇慕雲便不再多言,放了簾子,安靜的坐在那。
其實蘇府會發生什麼事,她大致也想到了些。只是精彩的程度,卻是難以推測。想到這,蘇慕雲微微的勾了唇角,眉宇間漾開一抹暖暖的笑意。
回到府裡,才撩起簾子,便看到等在垂花門的蘇夕顏,一蹦三跳的跑了過來。
“二姐姐,二姐姐。”
蘇慕雲摟了她,輕聲道:“大冷天的怎麼在這站著。”
“我想在這等你回來。”蘇夕顏看了蘇慕雲道:“二姐姐,我剛剛怕死了,奶娘說往年燈會裡便有被人販子綁了去的小姐和媳婦。幸好,你沒事,回來了。”
蘇慕雲搓了搓蘇夕顏略顯冰冷的手,心裡有一股淡淡的暖意生起,輕聲道:“沒事了,快回屋去歇著吧。”
便在這時,隱隱的響起幾聲喝斥聲,其間還夾雜著男子尖利的嗓門。
蘇慕雲疑惑的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是三姐姐,”蘇夕顏壓低了聲音道:“娘和爹還有三哥都過去了。”
“出什麼事了?”蘇慕雲看向蘇夕顏。
蘇夕顏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娘不讓我過去。”
蘇慕雲點了點頭,喊了蘇夕顏身側侍候的大丫鬟櫻草,“侍候四小姐去歇著吧。”
櫻草應了聲,上前來帶了蘇夕顏離開。
回了芭蕉院,劉媽正急得在屋子裡打轉轉,乍一看到蘇慕雲進來,連忙迎了上去,一迭聲道:“可回來了,真死老奴了。”
蘇慕雲笑了道:“讓奶娘擔心了,是慕雲不好。”
劉媽急急的使了小丫鬟去打水來服侍蘇慕雲梳洗,她則到院子裡拜了拜,算是感謝四方神靈。
待蘇慕雲梳洗過後,換了身軟煙羅的中衣中褲在床上躺下後。
劉媽走了過去壓了聲音道:“三小姐那邊出事了。”
蘇慕雲眉眼微挑,看了劉媽。
“三小姐竟然買通婆子使了雲香將張二爺約到了自己閨房。”
蘇慕雲豁然直身,瞪了劉媽,驚聲道:“她瘋了不成?”
劉媽鄒了眉頭,恨聲道:“當真是讓豬油蒙了心,一個大姑娘家竟然約了外男進自己的閨房,做……”意識到自己說多,劉媽飛快的捂了嘴。
蘇慕雲笑了笑,這有什麼,再不堪的她不是也親眼看到了?
“那伯父和伯母怎麼會知曉?”
劉媽臉上便生起了一抹奇怪的神色,慌亂的低了頭。
蘇慕雲輕抬了眉眼,漆黑的瞳眸嚼了抹瞭然的笑意看著劉媽。
“那個……”劉媽掀了掀嘴唇皮,卻是說出兩字之後,半響沒言語,只臉上生起一抹紅暈,看了蘇慕雲吐吐吞吞的道,“我實在是恨不過……她……才……”
“好了,奶娘。”蘇慕雲上前拉了劉媽的手,將她扯到床榻一側坐下,挨了上去,輕聲道:“我知道,奶娘是因為心疼我,我感謝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奶娘呢?”
劉媽探手摟了蘇慕雲,深歎了口氣,哽聲道:“小姐是什麼樣的出身,又是多金貴的人,怎麼能因為這麼個下賤的東西便要被人恥笑。她既然不要臉,我就將她的臉揭開,讓大老爺和太太看看,可要因為這樣一個破爛貨而置府裡的少爺們不顧。”
蘇慕雲唇角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蘇夕蓉的屋裡有劉媽買通的眼線,蘇慕雲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自從張毓圃那件事後,劉媽便使了珠兒與蘇夕蓉層裡的一個三等丫鬟來往密切,原只是想防著蘇夕蓉,只不曾想蘇夕蓉的膽子大到天,竟敢私約外男入宅。
不過,細想一番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蘇慕雲讓劉松林找了那些販夫走卒,將蘇夕蓉在青蓮寺遇襲的事誇大了往外傳,這些流言蜚語早已在大都城裡傳遍了。那日雖是蘇夕蓉與張瑋有了男女之實,然匆匆忙忙之下被軒轅澈和葉蕭撞破了姦情,她相信,便是連張瑋也不敢保證,蘇夕蓉是個處。
而那張瑋原本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那般不堪的流言,傳進他的耳朵裡。為著面子,他哪裡還會去分辨當日之事的真相,再說了,他本就是個濫情的紈褲,蘇夕蓉睡也睡過了,在他心裡只怕便是破抹布一塊。
而蘇夕蓉卻是不同,她想著自己已經是張瑋的人,蘇文興那天的指責讓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蘇家,嫁進隆平候府。左等右等,等不到張瑋來提親。便是連這中秋燈會,張瑋也沒露面,蘇夕蓉只怕是急得要瘋了,才會做這種鋌而走險的事。
不過,她瘋了才好,她不瘋,自己又怎麼會有機會?蘇慕雲自劉媽懷裡抬起臉,喊了聲,“珠兒。”
珠兒走進來。
“去看看,別被發現了。”
珠兒應聲退下。
蘇慕雲抬起頭,撫了劉媽蒼老許多的臉,輕聲道:“奶娘,等我報了仇,我們就就離開這。”
“小姐,”劉媽驚愕的看著蘇慕雲,“你說報仇?報什麼仇?”
蘇慕雲笑著搖了搖頭,“奶媽你別問了,你只要記著,我一定會護著你,護著松林哥還有珠兒。”
劉媽還想再問,可她素知自家小姐的脾氣,她若是打定主意不說,那便是如何也不會再說的。
……
蘇夕蓉的院子裡。
蘇尚和喘了粗氣,目光死死的盯著癱軟在地的蘇夕蓉。他的一側,錢氏掩了臉,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蘇文遠更是滿臉漲紅,生不如死的呆立在一側。
唯有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三小姐,和一臉煩燥數次欲要甩袖而去的張瑋給這屋子染上了些許的生氣。
“我說了,我不會娶你的。”張瑋對著地上的蘇夕蓉恨聲道:“生死事小,失節事大。你都失了貞節了,怎麼還能要我娶你。”
“你毀了我的清白……”
“放屁,你這開了苞的二手貨,爺倒了八輩子霉了才會跟你春風一度。”張瑋“呸”的一聲,唾了蘇夕蓉一口惡痰,怒聲道:“你死了那條心,爺才不想莫名奇妙的與人成了邊襟。這世上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會娶你一個沒了清白的女人。”
蘇夕蓉怔怔的看著張瑋在燈光下猙獰的臉,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明明說過,只要她證明了清白,他就會娶她的。清白?是了,那塊帕子……蘇夕蓉跌跌倒倒的站了起來,幾步跑進內室,從壓箱底的櫃子裡,拿出了那條染了落紅的帕子,跑到張瑋面前。
“這是那日青蓮寺,我留下的。你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張瑋一把奪了往地上狠狠的擲,猛踩了幾腳,邊踩邊罵道:“你當爺是傻子啊,隨便弄些阿貓阿狗的血……你不用再多說了,我說了不會娶你就不會娶你的。”
“啊……”蘇夕蓉不顧一切的朝張瑋撞了過去,拾起地上被踩得髒污不堪的帕子,掩在胸口發出淒歷的哭喊聲,“畜生,那明明是你……”
“你說誰是畜生!”張瑋惡狠狠的看了蘇夕蓉,“你要是個正經人,會約我在青蓮寺私會?當baio子還想立牌坊,你想得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你根本就是那些男人玩剩下的,卻再賴到爺頭上,誰會信你的鬼話,當爺是冤大頭啊?”
蘇夕蓉一口惡氣就那樣卡在了喉嚨裡,她目光發直的瞪著張瑋。因為氣苦,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她又回了頭,看向蘇尚和和蘇文遠,她是他們的親人啊!她這般被人欺負了,他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嗎?
蘇尚和一張老臉早在張瑋的那番話中,青了又白,白了又紫,便像是開起了染料房。而蘇文遠一雙手攥得緊緊的,骨骼卡卡作響,雙唇幾欲咬爛。
“我走了,”張瑋一個轉身,目光凶狠的指了蘇夕蓉道:“別再來找我,你就是拿大都城作陪嫁,爺也不娶你的。我堂堂隆平候府可是破爛回收站。”
“父……”
蘇夕蓉哀嚎的看向蘇尚和,卻在看到蘇尚和那吃人的目光時,嚥下了後面的話。這時候她才知道害怕,她瑟瑟的看向青白了臉看過來的蘇文遠。
“來人,”蘇文遠猛的一聲怒喝。
屋子裡的人不由一驚,齊齊看向蘇文遠,不明白他想幹什麼。
然,他這一聲喝,屋外候著的丫鬟婆子卻是走了進來,只看到屋裡的情形時,個個都縮了縮頭,恨不能重新退出去。
蘇文遠指了張瑋,一字一句道:“打死這個私闖小姐閨房,欲圖不軌的登徒子。”
“文遠……”蘇尚和猛的看向蘇文遠,在看到蘇文遠眸子裡的那抹凶狠時,想要阻止的話卻說不出。沒錯,蘇夕蓉固然有錯,可終究是蘇家的女兒,關起門來怎麼處置是他們的事。而張瑋如此欺人太甚,卻是是可忍,熟不可忍。若任他這般大搖大擺的走出蘇家,蘇家的顏面何在?
思及此,蘇尚和再無二話,大手一揮,喝聲道:“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打。”
那些婆子丫鬟再不敢怔愣,胡啦一聲,齊齊撓向了張瑋。
“住手……爺是……隆平候裡的……你們……”張瑋的喊叫聲淹在一輪又一輪的打罵聲中。不消多時,他便被那些丫鬟撓得臉也爛了,衣服也撕破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瑋郎……”蘇夕蓉起身上前,想要阻止,“別打了,別打了……”
卻在這時,猛的被人從身後一扯,蘇夕蓉才剛剛站穩,想要回頭看看是誰扯了她,不想才一回頭,“啪”的一聲響,臉上挨了重得的一掌。她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抬頭錯愕的看著氣急敗壞立在跟前的蘇文遠。
“哥……”
“你不要叫我哥,”蘇文遠指了地上的蘇夕蓉,因為恨意,整張臉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紅通通的,一雙眸子更是要噴出火來,“我沒有這樣不知廉恥淫賤不堪的妹妹。”
話落,甩了袖子便朝外走,走到門口時,看了眼在地上翻滾的張瑋,怒聲道:“扔出去。”
……
珠兒將這一切繪聲繪色的講給蘇慕雲聽時,蘇慕雲臉上的笑微微一斂,輕聲道:“伯父怎麼處置她的?”
“大老爺說要讓她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蘇慕雲眉眼一挑,漆黑的眸中劃過一抹寒光。做姑子?那可真是要髒了佛門清淨地了,不,她這樣的人應該去適她的地方才是。
“楊姨娘呢?”
“張瑋被堵在三小姐房裡的時候,楊姨娘便被老爺甩了幾個嘴巴,使人捆了關在柴房裡。這會子還關著呢。”
蘇慕雲點了點頭,打了個哈哈道,“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去給人求情,養足精神才是。”
“求情?”珠兒不解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卻已然滑進了被子,將小小的臉露在外面,閉了眼睛睡覺。眉宇間卻是盈盈淌著一抹笑。
第六十四章:合作
“不管怎麼說,總是三妹妹,喊了大伯母十幾年的母親。”蘇慕雲拿了一側的美人捶,一邊敲著錢氏的腳,一邊輕聲勸道:“不說她,便說大伯父,當時氣頭上說的狠了些,時間長了,心裡總還是惦記著的。”
錢氏半閉了眸子,躺在臨窗的大炕下,聽了蘇慕雲淡淡淺淺的話,由不得便睜了眼,疑惑的看著微垂了頭的蘇慕雲。
而蘇慕雲猶似不查,悠悠的道:“雖說大伯父對伯母素來尊重,可這必竟是內宅之事,待到大伯父熄了火氣,想起今日之事,伯母竟是連勸也不曾相勸,您說大伯父他心裡能舒坦嗎?”
蘇慕雲抬起臉,看著錢氏,眉眼微彎,笑了一笑。
“再說了,姨娘當年對伯母有援手,雖說一切都是她應該的,可眼下必竟不同,她是大伯父屋裡的人……”
“慕雲,”錢氏直起身子,端嚴的看著笑意淡淡的蘇慕雲,“為什麼?”
蘇慕雲自是明白錢氏的那句為什麼是什麼意思。
須臾,臉色一變,眉宇間含了抹淡淡的不忿,咬了咬唇輕聲道:“我不說,伯母也知道,之前的那些事只怕都是三妹妹有心所為。”歎了口氣,輕聲道:“說我不怪她,那是假的。可是便算是再怪她是伯父的女兒,是我的妹妹,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搖頭苦笑道:“我沒有她那麼狠心,我做不到。”
錢氏不由長長的歎了口氣,牽了蘇慕雲的手,將她置在自己身側,抬手撫了蘇慕雲的臉,目光慈和的看著她,“你這孩子,心怎麼就這麼軟。”
蘇慕雲微微的低了頭,神色間有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羞澀和矜持。
“罷了,既是你來說情,我也斷沒有不允的道理。怎麼說,她也喊了我十幾年的母親。”言罷,歎了口氣,喊了屋外侍候的白霜,“你去告訴老爺,便說我有事與他商量。”
白霜退下,蘇慕雲坐了會兒,也跟著站了起來,告辭。
錢氏到是沒有留她,使了秋媽媽送她出去。
稍傾,秋媽媽回了屋子,見錢氏目光若有所思的捧了手裡的茶盞,半響無語,想了想,上前笑了輕聲道:“二小姐到是隨了二太太的性子。”
“我到是覺得她既不像二太太也不像二老爺。”錢氏將手裡的茶盞往茶几上放了,看了秋媽媽道:“她在這住了這麼多日子,發生了這麼多事,哪件不是衝著她,哪件又跟她沒有關聯,可你看,她哪一次吃過虧?”
秋媽媽愕了愕,看向錢氏。
“你也不用太擔心,不惹著她,她也不會惹你。”錢氏朝外看了看,眉眼間笑意一閃,淡淡的道:“就看當日她那般護著四丫頭,在她心裡,我們並不是敵人。”
秋媽媽點了點頭,喃喃的說了句,“真不知道楊姨娘和三小姐是怎麼想的。”
錢氏冷冷一笑,怎麼想?鬼迷心竊了,以為幫著張寧馨便能達成所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老爺來了。”
屋外響起小丫鬟請安的聲音,錢氏使了個眼色給秋媽媽,秋媽媽幾步上前親手打了簾子,“老爺來了。”
蘇尚和的神色還是很難看,只秋媽媽是錢氏身邊的老人,總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是故,淡淡的點了點頭。
錢氏使了個眼色給秋媽媽,秋媽媽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奉上茶後,便退了出去。
錢氏親自將茶端給了蘇尚和,“喝杯茶吧,臉色這麼不好,可是那張瑋為難老爺了?”
蘇尚和搖了搖頭,接了錢氏遞來的茶,輕聲道:“沒有,說起來也奇怪,那張瑋被這樣打了出去,到也沒有來尋麻煩。”
“許是自覺理虧,不想將事情鬧大吧。”
蘇尚和點了點頭道:“聽說,隆平候對他管束甚嚴,可能是怕鬧到隆平候跟前吧。”
錢氏卻是笑了道:“我到不這樣認為。”
蘇尚和便猶疑的看向錢氏,錢氏的見解蘇尚和還是頗為認同的。很多時候,外面為難的事在床頭間與錢氏說起來,她總能抽絲剝繭,指出關健所在。現在這樣說,想來也是她的想法。
“早上聽下人們說,昨兒賞花燈,是沂王爺將慕雲送還的。”
“你是說……”
錢氏點了點頭,抿嘴笑道:“我也只是猜想,當中到底真相如何,只怕要問過慕雲。”語氣頓了頓,又道:“可你也知道,慕雲不同於三……”眼見蘇尚和臉上掠過一抹怒色,錢氏適時的往下道:“有些事我們心裡有數便知,二弟不在了,慕雲是二房唯一的血脈,我們總是要照看好的。”
蘇尚和點了點頭,半響忽的道:“你說找我有事,什麼事?”
“噢,是為的三丫頭的事。”
蘇尚和臉上的神色一僵,半響怒聲道:“若是求情便不必了,我不將她綁了沉塘都已經是對不起蘇家的列祖列宗,斷沒有再輕饒的可能。”
“好了,好了。”錢氏擺手,看了蘇尚和道:“這種氣話就別再說了,她是我們的女兒,不是我們的仇人。”眼見蘇尚和掀了掀嘴唇皮還欲再說,錢氏斷然道:“你便不念著她,也想想阿柳。”
“不要跟我提她,”蘇尚和怒聲道:“當日若是她肯同意,將三丫頭交給你養,怎會有今日之事,蘇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錢氏冷冷一嗤,眸子裡劃過一抹冷笑。當年?當年若不是你護著,她有這般大的膽子?只這會子她也不願翻舊帳。
“我的意思是,先將三丫頭放庵裡待一段時間,等過得一年半載的,你覺得她改了,便給她一個機會,可若是她死性不改,便養她在庵裡,你看行不行?”錢氏看了蘇尚和道:“她雖是做錯了事,可起因也只是因為一個情字,並不是大惡不赦之罪。”
蘇尚和默了一默,半響憤然起身道:“我不管了,你決定吧。”甩了簾子朝外便走。
過不多時,秋媽媽走了進來。
“太太,二小姐去了楊姨娘那。”
錢氏眉頭輕蹙,她去楊姨娘那做什麼?
與此同時,珠兒正擔心的看著蘇慕雲,“小姐,我們這樣來看楊姨娘,合適嗎?”
蘇慕雲笑了笑,輕聲道:“你是怕太太怪罪我們?”
珠兒點了點頭。
“放心吧,太太只會有感謝的道理,斷沒有怪罪的可能。”
珠兒不由便瞪了眼,只這會子卻已經到了柴房處。
門口的婆子看見是蘇慕雲,連忙上前行禮。
珠兒上前拿了兩弔錢放在兩個婆子手裡,“媽媽辛苦了,這些錢拿去買酒喝。”
婆子還要推辭,蘇慕雲已然淡淡道:“收下吧,媽媽容我一個方便,我想與姨娘私下說幾句話。”
兩個婆子不疑有它,連連笑了退了下去,但也不走遠,只院院的站在月洞門外。
珠兒上前推開門,屋裡鬧騰了一夜,已然精疲力盡的楊姨娘猛抬了頭,看見站在陽興下淺笑吟吟的蘇慕雲時,像打了雞血一般,跳了起來,“嗷”一聲撲了過去。
“蘇慕雲,蘇慕雲,你這個婊子養的,我跟你拼了。”
月洞門外的婆子一驚,連連趕了過來,只是蘇慕雲卻是對她們擺了擺手,“媽媽沒關係,姨娘許是對我有些誤會,我跟她把話說開來便好。”
其中一個精明些的婆子便諂笑了道:“那二小姐,你仔細著些,若是情況不對,你喊我們一聲。”
蘇慕雲點了點頭,這才轉身,目光寒涼的凝了被珠兒制服著的楊姨娘一眼,提了裙子緩緩走進散發著腐味的柴房,挑了個向陽的地方站定了。
“蘇慕雲……”楊姨娘呵呵著要上前,無奈珠兒雖是個子嬌小,手上的勁道卻很大,死死的壓制住了她,她只能瞪了血紅的眼睛,恨恨的盯著蘇慕雲,“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三小姐的?”
“姨娘說什麼我不明白。”蘇慕雲笑了笑微微的俯了身子看著髮髻凌亂,臉頰紅腫的楊姨娘,壓低了聲音道:“再說了,便是我做的,你又能怎麼樣呢?誰能證明?人人都知道,是三小姐自甘下賤恬不知恥與人在廟裡苛合,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話果真不假,姨娘生的果真就是姨娘生的。”話落,呵呵一笑,嘲諷的自上而下的盯了楊姨娘看。
“你……你……不得好死。”楊姨娘張嘴便朝蘇慕雲唾去,然蘇慕雲卻是微微一讓,她那口帶血的痰便落在了一側。
“姨娘你可要保養著些,不然誰去救三小姐啊?”蘇慕雲作勢憐憫的道:“大伯父依了我的意思,要將三妹妹送庵裡去出家呢?”
“什麼?”
蘇慕雲笑盈盈的道:“我跟大伯父說,三妹妹是萬萬不能留在家裡了,不然只怕對兩位哥哥的聲益有損,要知道兩位哥哥可是還沒有議親。”頓了頓,聲音又壓了壓,睨了楊姨娘道:“好可憐呢,年紀輕輕的便要青燈古佛一生。”話落,嘖嘖的連歎數聲。
“賤人,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楊姨娘翻騰著,似圖從珠兒手裡掙出,要去撓蘇慕雲。
“我啊,還打算花些銀子買通那庵裡的師太,讓她們好好‘照顧’一下三妹妹呢。”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眼見得楊姨娘形似顛狂,蘇慕雲呵呵一笑,正欲返身退出去。卻驀然聽到門外婆子與人說話的聲音。
“二少爺來了,是二表小姐在裡面。”
蘇慕雲眉目一動,使了個眼色給珠兒。
珠兒點了點頭,手便有意的鬆了鬆。楊姨娘嘴裡兀自喊打喊殺。
蘇慕雲卻是換了副語氣,細聲勸道:“姨娘,伯父只是氣頭上,等伯父消了氣,我們再勸著,接回三妹妹便是。”
“你少假腥腥,你這個賤人……”
蘇文遠才走到門檻,便見到楊姨娘“嗷”一聲,推開了珠兒,不顧一切的朝蘇慕雲撲了過來,尖尖長長的指甲,眼見便要撓上蘇慕雲的臉。一個大步竄了上去,將蘇慕雲往身後一扯,他擋在了楊姨娘跟前。下一瞬間,臉上便火辣辣的一陣痛。
“二少爺……”楊姨娘看著臉上被抓出幾道血口子的蘇文遠,怔怔的站在那,一臉悲苦的道:“二少爺,你怎麼會來?”看到躲在蘇文遠身後對她挑眉冷笑的蘇慕雲時,急聲道:“二少爺,你別上這狐狸精的當,她……”
“好了。”蘇文遠一聲怒喝,看了楊姨娘,“你鬧夠了沒有?”
楊姨娘怔愣的看著臉色青白的蘇文遠,喃喃的張了嘴,卻是一句話也說出。她能說什麼?在蘇文遠的心裡,她哪裡還有說話的份量?原本因著骨肉之情還有幾分情意,只怕都要隨著蘇夕蓉出身,她這一撓,盡付流水了。想到這,不由得便低了頭,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二哥,你別怪姨娘。”蘇慕雲自蘇文遠身後走了出來,輕聲道:“姨娘只是擔心三妹妹,對我有些誤會。說開了就沒事了。”
“你少裝好人。”楊姨娘怒聲一喝,忿忿的指了蘇慕雲對蘇文遠道:“二少爺,看在你與三小姐親兄妹的份上,幫幫她。不然……”
蘇文遠眉頭一蹙,冷冷道:“父親已經決定了,誰也勸不了。”
“可是……”
“她只要離你遠點,便什麼事都沒有。”
“……”
“撲通”一聲,楊姨娘跌坐在了地上。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過不停,到得最後,已是嘩嘩洶湧而出。
蘇文遠看著這樣的楊姨娘心頭一酸,可是臉上火辣辣的痛,又使得他不得不硬起心腸快刀斬亂麻。
“二妹妹,我扶你出去。”
蘇慕雲點了點頭,由蘇文遠扶了朝外走。
離了柴房,一路上,蘇文遠都默默無言,好幾次對著蘇慕雲卻是欲言又止,眼見到了芭蕉院,才咬了牙道:“二妹妹,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
“我知道的。”蘇慕雲笑了笑道:“二哥你也別難過,姨娘只是急糊塗了。”
蘇文遠臉上便閃過一抹羞愧之色。他原本是想去錢氏那替蘇夕蓉求個情,可才準備出門,便聽下人回說,蘇慕雲卻錢氏跟前求了情,使得老爺同意只是暫將蘇夕蓉送到庵裡,過段時間再接回來。他便想著前去感謝一番。
只下人回說,蘇慕雲去了柴房,想著蘇慕雲可能是想將這消息告訴姨娘一聲,寬慰寬慰姨娘,不想才來,便看到那樣凶險的一幕。現在蘇慕雲不但不對他,還反過來勸導他。蘇文遠只覺得心裡像是被貓抓了一把,滲的難受。
“二妹妹,是她們對不住你。”
“說什麼話呢,”蘇慕雲輕輕一笑道:“我們是一家人,牙齒還要咬到舌頭,一些小誤會解開了就好了。二哥,你去看看三妹妹吧,我這沒事。”
蘇文遠緩緩退好,理了理長衫,對著蘇慕雲便是深深一揖,“二妹妹,二哥記著你這份嗯。”
蘇慕雲連忙讓了讓,急聲道:“二哥,你這是要折殺妹妹我。”
蘇文遠卻是一揖到底後,直起身,再不廢話,轉身離開。
“小姐,二少爺他……”珠兒猶自懷疑的看著蘇文遠的背影,對她來說,蘇文遠跟蘇夕蓉楊姨娘是一樣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蘇慕雲卻是挑了挑唇道:“他和她們不同。”
二日後,蘇夕蓉被蘇文遠親自送進了大都城外的一個尼姑庵。
三日後,楊姨娘被從柴房抬了出來,只是她既沒哭也沒鬧,只是看著蘇慕雲的眸光堪比淬毒的刀。
珠兒對上楊姨娘那像毒蛇一樣的目光後,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蘇慕雲卻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她從不指望狼不吃肉狗不吃屎,楊姨娘就是那吃肉的狼吃屎的狗。她之所以有這番佈置,只不過是想給自己爭取些能安排其它事情的時間,永久除掉蘇夕蓉對她來說,眼下只是等待時間而已。
……
中秋一過,寒風便一陣緊似一陣。
蘇慕雲應著之前答應了葉司盈,是故,這兩日每日都去英國公俯與葉司盈商量著繡屏之事。這日因著天氣乍然降溫,繡屏的底座兩人沒有統一的意見。蘇慕雲便早些回府,而葉司盈則是開了庫房去尋那合適的底座。
才離了英公府沒多遠,便有一個著青色棉袍的皮像乾淨的小廝迎了上來。
“蘇小姐,我們爺想請您借一步說話。”
蘇慕雲早覺得夥計面善,此刻聽他一開口,心下猛的便生起一陣狂喜。這是服侍明六爺的那個小廝!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作勢不解的看了小廝,“你們爺是……”
“我們爺是寶慶銀樓的明六爺。”
蘇慕雲略作沉吟,淡淡道:“今天天色不早了,這樣吧,明日我再登門拜訪,如何?”
那小廝愕然的抬起頭,看著雖是溫婉笑著,但卻疏離淡漠的蘇慕雲。
別說是他,便連珠兒也有片刻的怔愣。小姐,她不是一直等著明六爺的消息嗎?怎麼這會子……
“我們走。”蘇慕雲招呼了珠兒,逕自朝蘇府走去。
小廝想要追上,可走了幾步卻又覺得唐突,還是停了步子,回身去回話了。
兩人各自背身離去。
須臾卻是自一處轉角處走出一抹挺拔修長的身影,一身黑色蜀錦繡祥雲圖案,一張任何時候都如冰峭的臉,一對冷得能刮出雪來的星眸。
“去查查,看看明六爺什麼事找她。”
並沒有人應話,但若是仔細看便發現一抹像閃電一樣消失的身影瞬間不見。
“世子,”小厝移步上前,輕聲道:“那些盯梢的?”
葉蕭挑了挑唇,冰冷的眸中劃過一抹光芒,淡淡道:“他願意盯便讓他盯著吧。”
“是。”
小厝恭敬的退後。
葉蕭佇立在原地,目光悠悠遠遠的看向早已成為黑點的背影,星眸裡劃過一抹黯然。
她的艱難,她的如履薄冰,她的戰戰兢兢,她的忍辱負重,她的……一切的一切,使得長年如冰山般的英國公世子,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那張如雕刻般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情緒的變化,是憐憫是心疼抑或是其它別的,一時間五味雜陣,竟是難以辨識。
“世子,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不好讓候爺等太久。”小厝在一邊小聲的提醒。
葉蕭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轉身大步離去。
同春樓。
天字一號間,隆平候張廣嗣立於雕花窗門前,目光淡然的看向街市間來來往往的行人,他的身後伶人纖手微動,琴聲若行雲流水,舒緩時如流泉湍湍,急越時似飛瀑赫赫,清脆時又如珠玉落盤。張廣嗣不由挑眉,想不到小小一個琴娘琴技如此之好,由不得便側目細看。
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襲月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棉綾長裙,一張鵝蛋臉,眼睛不是很大,但卻顧盼有神,粉面紅唇,身量嬌小。一看,便知是江南女子。
“你不是大都人?”
琴聲一頓,月蘭霍然抬頭,對上張廣嗣略顯探究的眼睛。慌忙低頭垂目,道:“民女祖藉揚州。”
“揚州?”張廣嗣端方的臉上便有了一抹淡淡的輕笑,只那笑意卻是意味頗濃。
月蘭自是猜到他那笑意,因何,臉上的紅暈便越發的重了。
果不然,下一刻,張廣嗣已是淡淡的道:“十里秦淮岸,百萬紅妝染。明月玉盤暇,嬌娘不勝羞。”
月蘭咬了咬唇,壓下心頭的羞辱,默然無聲,然猶按著琴弦的手卻是微微的抖了抖。但很快便被她控制住。
“客人好文才。”
張廣嗣挑了挑唇角,還想再說幾句。
不想,門外響起一聲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讓葉蕭來遲,煩候爺久等,當罰酒三杯。”
張廣嗣抬了眉眼看笑盈盈的看向門開處,自不曾發覺,角落處撫琴的月蘭手再次一顫,緊繃的琴弦竟將蔥嫩的手勒出了一條血口子。
“世子,客氣了,我也才剛到。”
門開處,張廣嗣與葉蕭同步而入,兩人分別落座後,小二上前慇勤快呼。不多時,熱菜熱湯悉數上齊,小二掩了房門輕步退下。
張廣嗣端了酒在手裡,看了葉蕭道:“讓世子破費了,我敬世子一杯。”
葉蕭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亦抬手端了桌上的酒杯,道:“候爺肯來赴約,葉蕭感激不敬,該是葉蕭敬候爺才是。又勞候爺久等,葉蕭當自罰三杯。”話落,利落的一手執壺一手持酒杯,乾乾脆脆的喝盡三杯酒。
屋裡琴聲再度響起,只這次琴聲悠揚,似情人低聲呢喃。
張廣嗣眼見葉蕭三杯落肚,快手接了他手裡的酒壺,替葉蕭斟上一杯,舉了手裡杯子道:“哈哈,世子果真是個爽快人,來,我敬世子。”
葉蕭二話不說,舉了手裡的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葉蕭探手取了一錠五兩的銀子,扔在了一側撫琴的月蘭跟前,“下去吧。”
月蘭收了那錠銀子,斂身行禮,退了出去。
“世子可是有事?”張廣嗣看了葉蕭。
葉蕭淡淡一笑,放了手裡的酒盞,黑眸微抬,看著張廣嗣道:“聽說候爺又要陞官了?”
張廣嗣眉頭一蹙,心神一動,看向葉蕭的眸子便多了幾分慎重。
事情傳得那樣快,昨夜才入的宮,今天葉蕭便使人來府裡約他喝酒,宮裡有他的人?!心裡雖是波濤洶湧,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哪裡,世子怕是弄錯了。”
葉蕭狹長的眉挑了挑,鳳眸之中便有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嘲諷。神色間卻是不露分毫,淡淡道:“其實今日請候爺來喝酒,也不為別的,是因為家妹……”
張廣嗣挑了挑眉頭,葉蕭已經接著說道。
“候爺也知曉,我就這一嫡親的妹子,自小被我寵壞了,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張廣嗣眉宇間的鄒紋越來越深,他幾乎猜到葉蕭接下來要說什麼。
燕王懷有謀反之心,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偕知。可當今聖上雖不是昏君卻是個庸君,一方面他想一舉削去燕王兵權,可又不願與燕王兵戎相見。在得知燕王欲與英國公府結親後,便想著以燕王世子為質,扣在大都。
昨夜急急宣他入宮,便是因為接到了密報,燕王世子已從封地趕往大都。皇上想將世子軒轅祈安置在他的候府,聖意是,若有異動,便以軒轅祈為質。
而張廣嗣其實也一直舉棋不定,一方面他向英國公府示好,便是想搭上燕王這條線。可另一方面他又頻頻向皇上進言,一步一步欲圖削減燕王兵力。他的態度,當真是令人費解!
“聽說世子來京後將住進候俯。”葉蕭忽的抬頭,對著張廣嗣挑眉一笑,若曇花一現,驚得張廣嗣深深吸了口氣。
世人都道沂王貌如神祇,卻不知葉蕭之容亦是天人之姿,只他素來沉斂,性冷如冰,一張傾世之容盡被週身殺伐之氣沉沉遮下。
“是有此說,但……”
葉蕭擺了擺手,淡淡道:“我只向候爺要一句話。”
張廣嗣凝眸看向葉蕭。
“護世子周全。”
一句話,結束了之前所有的融洽與歡愉,屋子裡像是突然鋪了層冰,冷入骨髓。
張廣嗣緩緩的將手裡的酒杯放下,一雙虎目徐徐撩起,睨向笑意不達眼底的葉蕭。雖只是世子身份,但張廣嗣不敢小覷。眼前之人,早在四年前,還只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時,便已經單槍匹馬深入沙漠救援英國公,並將來犯邊境的韃靼一舉驅趕至大漠之北,才有了大慶國這難得的幾年國昌民安。
他狂,他有狂的資本。反觀自己,有的只不過是世襲罔替的一個爵位。有的只不過是當今聖上的一番恩寵。若是連皇帝都沒了,他還有什麼?張廣嗣眉宇不動,但低垂的眉眼中卻已是風起雲湧,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蕭殺與暴烈。
稍傾,待風雨平息,張廣嗣緩緩抬起頭,目光清明的看向葉蕭。
葉蕭不避不讓,迎著張廣嗣目光的星眸似是開在月光下的優曇,清冷美麗卻讓人不容侵犯。高貴寒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怯!
……
次日天氣晴好。
蘇慕雲提前出了門,帶著珠兒去了寶慶銀樓。
才剛到寶慶銀樓門口,便見到在門口張望的夥計,一見之下,幾步迎了出來。
“蘇小姐,六爺請您去樓上雅室,他現在有客人。”
蘇慕雲點了點頭,帶了珠兒朝樓上走去。
只卻在二樓樓梯口,與一個小丫鬟撞了個正著。蘇慕雲尚不曾出聲,珠兒已是指了那丫鬟道:“繡荷,怎麼是你?”
繡荷上前行禮,“奴婢見過蘇小姐。”
蘇慕雲上前扶了繡荷,輕聲道:“小二說六爺有客人,想必那客人定是你家小姐吧?”
繡荷點了點頭。
蘇慕雲略一思忖便知謝蘭亭緣何在此,於是笑了道:“你不在你們小姐身邊侍候,怎麼跑出來了?”
“適才有小二進來說是蘇小姐到了,奴婢便想出來看看是不是小姐您。”
蘇慕雲牽了繡荷的手,移步向前道:“你眼巴巴的跑了出來,不是想來迎接我的吧?”
繡荷掩嘴一笑,“前幾日,我家小姐看到了葉小姐用的帕子,很是稀奇,葉小姐說是蘇小姐您送的,奴婢便想著,蘇小姐怎的好厚此薄彼,這才自主作主跑了出來。”
“我就說嘛,怎麼眼巴巴的趕了出來。”蘇慕雲掩了嘴,看了繡荷道:“原來,是來討債的。”
繡荷聽著也不分辯,只笑瞇瞇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兩手一攤,對繡荷道:“你討債也沒用,我這幾天不得空,你家小姐的只能欠著了。”
繡荷臉上便作勢不快,瞪了蘇慕雲道:“噢,二小姐,果真是厚此薄彼呢,奴婢要去告訴梁小姐。”
便在這時,簾子一撩,謝蘭亭笑溫婉的上前,嗔了繡荷一眼,對蘇慕雲道:“你別聽這丫頭亂咧咧,我正想著去找你,不想卻在這裡遇上。”
蘇慕雲笑了迎上前,輕聲道:“莫不是你要親自催債?你便是要親自催,我也只能說一聲,東西沒有,命有一條。”
蘇慕雲的話一落,響起數聲輕笑聲。
在這笑聲時,蘇慕雲與明六爺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位小姐雅室坐下說話吧,我令下人送些糕點上來。”明六爺對身側侍候的小廝道:“去,將那新到的柿子挑些個大的熟透的取上來,讓兩位小姐償償。”
謝蘭亭聞言,轉身笑道:“跟六爺做了那麼大筆生意,也不見六爺拿好東西招待,二小姐一來,六爺便如此熱情,當真要讓蘭亭汗顏,可是銀子花的少了。”
明六爺溫潤的臉上生起一抹淺笑,淡淡道:“適才謝小姐喝的可是雲山豪針,這一年也才只出六兩。”
謝蘭亭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覷了明六爺道:“那改日,我再來訂幾根銀簪子,六爺可不要隨隨便便的打發我。”
蘇慕雲的記憶裡,謝蘭亭一直是那個不拘言笑,行事端莊穩妥的世家小姐。卻不曾想,也有這玲瓏俏皮的一面。由不得便多看了謝蘭亭幾眼,忖道:前世到底有多少事是她的無知。
“不敢,不敢,小姐若是喜歡,我這便讓人全數包了,送于小姐償個鮮。”明六爺連連道。
“好了,明六爺,你也別跟我打馬虎眼,你那可是招財的盆,我可不敢揣了走。”謝蘭亭輕笑道:“我借你這地兒跟二小姐說幾句話,說完就走,不耽擱你做生意。”
明六爺聞音知雅,自是知曉兩人有私話要說。
道了個辭,便令夥計侍候著他去了樓下。才到樓下,便有一精幹的小廝上前,貼身耳語了幾句。
不多時,明六爺臉上便起了一片肅穆之色,深吸了口氣,令小廝將他推進了鋪子的後院。後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天井,種著些常綠喬木。
才抬眼,便看到一抹華衫露出一角,正悠閒的立於開得燦如黃金的菊花樓前。明六爺擺了擺手,身後的小廝輕手輕腳的退下。他則搖動著身下的車輪,緩緩朝那抹身影靠近。
“人來了?”
明六爺微施一禮,過後才輕聲道:“是的,正在樓上。”
“挺好,不管什麼條件都答應她。”
“是。”
樓上雅室。
謝蘭亭挨了蘇慕雲落坐,輕聲道:“我看了你送司盈的那兩方帕子。”
蘇慕雲挑了唇角看著謝蘭亭。
謝蘭亭見她目光清亮,盈盈笑意中含著一點促狹之意,便知蘇慕雲應該是猜到了什麼。由不得,臉上便紅了紅,咬了唇道:“同是姐妹,你既為她分得憂,當也為我解解難。”
“哦?”蘇慕雲挑了眉頭看著謝蘭亭道:“司盈是家中有長輩壽辰將至,卻不知蘭亭你又是什麼難呢?”話落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
謝蘭亭臉上的紅意越發的濃了濃,早已不復先前的磊落爽朗,扭捏之態實足一副閨閣小女兒樣。
“我不管,總之,你說你幫不幫?”
“當然要幫。”蘇慕雲呵呵一笑,輕聲道:“只你也得讓我知道幫什麼啊?殺人放火的事情我可做不來。”
“死丫頭。”謝蘭亭跺了腳,恨恨的瞪了蘇慕雲一眼,“我要你教我雙面繡。”
“噗嗤”一聲,蘇慕雲笑了道:“早知道這手藝這樣值錢,我便該漫天要價討個拜師錢。”
謝蘭亭聞言,鵝蛋臉上一雙清泠泠的水眸微微一挑,笑容明麗的道:“你現在知道可遲了,或者你現在先去收了司盈的拜師錢?”
話落,兩人笑作了一團。
不多時,謝蘭亭便起身帶了繡荷離去。
珠兒不解的問道:“謝小姐是有名的才女,隨便寫副字,畫張畫不比這捏針的事強,怎麼…”
蘇慕雲笑了笑,她沒有告訴珠兒的是,字也好,畫也好,若是送情郎自是再好不過。可這謝蘭亭想要討好的是燕王妃,未來的妯娌,字、畫當然拿不出手。繡條漂亮的抹額,又或是做一身好看的衣裳,那才是正理。
片刻後,明六爺在小廝的侍候下,進了雅室。
蘇慕雲舉了手裡的茶盞對明六爺道:“六爺,好茶。”
明六爺了然一笑,他自是知曉,蘇慕雲已然喝出是什麼茶。
“二小姐,你那枝髮簪,已經弄好,可要過目?”
蘇慕雲搖了搖頭,“不必了,六爺的手藝,我信得過。”
話雖是如此說,小廝還是將一個錦盒打開,放在了案几上。
便見錦盒之中那枝步步生蓮髮簪與蘇慕雲的手繪圖一致無二,因著精巧的手工,上等的美玉,時新的樣式,讓人一眼便不捨得的移目。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珠兒,珠兒上前合上盒子,取了銀票遞了去。
明六爺卻是將那銀票往前一推,看了蘇慕雲道:“在下有一事想與蘇小姐商議。”
蘇慕雲眸中劃過一抹瞭然,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道:“六爺請說。”
明六爺並不急著說話,而是取了桌上的茶盞,輕輕的啜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淡淡一笑,撩目看向蘇慕雲道,“在下想與蘇小姐合作。”
“合作?”蘇慕雲錯愕的看著明六爺,“怎麼個合作?”
“六小姐為寶慶銀樓設計樣式,我負責打造。”頓了頓,笑道:“每枝簪子不論售出不售出我都會六小姐一定的報酬,如何?”
蘇慕雲笑了笑,“六爺取笑了,彫蟲小技怎敢登大雅之堂。”
明六爺搖了搖頭,看了蘇慕雲道:“蘇小姐太自謙了。”
“六爺如此信我?”
“當然,我更相信二小姐不會讓在下失望。”
蘇慕雲聞言,端了案几上的茶盞,輕抿了口,續而抬目道:“不知六爺打算怎麼個分成?”
“每張圖紙不論是否售出,只要二小姐畫出,便是十兩銀子,如何?”
蘇慕雲但笑不語,只笑意中卻帶了幾分譏誚。顯見是對這樣的提議不滿。
明六爺略一思忖,看了蘇慕雲道:“二小姐有什麼想法,請直說。”
蘇慕雲這才放了手裡的茶盞,輕聲道:“凡是我提供的圖紙,但凡有人看中訂做,售出一枝十兩銀子,不計年份,不計店號?”
明六爺心下微怔,看向蘇慕雲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審視。
雖說仍是十兩,可他自是知曉,這其間的十兩差異多大。心下對蘇慕雲不由便刮目相看,又因已得了吩咐,略一沉思,便道:“好,便依二小姐所言。”
他答得這樣乾脆,到令蘇慕雲有些猶疑。但在看到明六爺清亮的眸光時,那份猶疑又消失不見。到得這時,蘇慕雲提到喉嚨口的心,“蓬”一聲,才落了回去。緊緊攥在袖籠中的手,也緩緩的鬆開。這才發覺,手心竟滿是汗水,雙腳也軟了許久。努力的鎮定心神,蘇慕雲看了明六爺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六爺,請見諒,為了以後免多怨恨,慕雲先小人後君子了。”
明六爺點了點頭,令人取了紙筆來。
字據立好,明六爺收了字據,頗有意味的看了蘇慕雲一眼。臉上的笑似是帶了幾分氣苦又帶了幾分挪揄。
蘇慕雲自是知曉,明六爺笑意為何。
店是明六爺的店,全國那麼多分號,明六爺要當真誆她,分店售出她設計的髮簪,她又如何知曉,這銀兩又如何到手。
“六爺,慕雲行事雖顯張狂,但所謂防君子不防小人。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六爺見諒。”話落,起身對著明六爺禮了一個福禮。
明六爺連連擺手,道:“二小姐言重了,生意人嘛,親兄弟明算帳,凡事講個清楚才好。生財不傷和氣,自是大家都好。”
蘇慕雲心間對明六爺便又多了幾分好感,對於那即將分得的一杯盛羹,自是信心又多了一倍。而前世的記憶裡,明六爺不僅是個君子還是個樂善好施的人,成為天下首富後,年年拿出錢賤救濟窮人。
這樣的人,當不會在售出上做假,坑她的銀子!
只蘇慕雲卻不知道的是,明六爺不坑她,可別人要坑她啊。還興誓旦旦的說:“有腦子的女人太麻煩,又有腦子又有錢的女人就更是麻煩。我已經夠麻煩了,絕對不能再麻煩。”
於是蘇慕雲每每在知道自己有多少錢,然那錢卻不可能有落進她口袋之日後,恨恨的對天發誓,這一輩子,一定要讓那個人,吃不好,穿不好,讓他償償有錢人受窮是什麼滋味。
於是,後來很長的日子裡,某個人外面穿得光鮮,裡面的衣服卻是補丁打補丁,走出去桃紅花色,可吃的一日三餐頓頓是韭菜炒豆腐,豆腐炒韭菜。以至於,當他再看到豆腐和韭菜後,會下意識的打飽嗝。卻又苦於妻悍無比,委屈也得受著。
第六十五章:風動
中秋一過,天便俞見冷寒。
日子也一天短過一天,蘇慕雲與明六爺的合作很是順利,她送出的花稿,式樣層出不窮,很得大都貴婦們的喜愛。而明六爺亦是真正的君子,從不刻意做假售貨額。一段時間下來,蘇慕雲已是小地主婆一枚。
“司盈,再過不久,世子便要到了吧?”
問話的是梁琦,她不愛這些女紅針鑿,葉司盈讓廚房做了幾味點心,梁琦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幾人之間。
謝蘭亭正提了筆小心的描著花,聽得梁琦的那聲問,手裡的筆便頓了頓,這一頓,一滴紅墨便像露珠似的滴了下去。
“啊呀……”繡荷一聲驚呼,卻在看到謝蘭亭猝然撩過來的眼神時,臉色一白,咽落了後面的話。
“怎麼了?”葉司盈抬頭朝這邊看來。
“沒什麼,”謝蘭亭回頭一笑,輕聲道:“這丫頭做事毛毛燥燥的,墨沒磨好,這張圖給廢了。”
“怎麼回事?我看看。”葉司盈起身走了過去。
謝蘭亭的那張花稿幾經易稿,今天才有個樣子,是打算定下便開工的,現在說廢了,再描又不知道要多少時間。
濃濃的一滴黑墨滴在艷紅如血的花朵間,果真是毀了。
蘇慕雲微微挑眼看了看神色淡淡的謝蘭亭一眼,一眼便垂了頭,輕聲道:“果真是不能用了,蘭亭你這一日功夫又白廢了。”
繡荷垂了頭,紅了臉道:“都是奴婢不好。”
“好了,”謝蘭亭眉頭略蹙,凝了繡荷道:“你這時候認錯有什麼用,還不快點重新磨墨。”
繡荷連忙重新舀了水,捉了袖子磨墨。
梁琦蹙眉看著被謝蘭亭揉搓後扔掉的紙,便在她想開口相詢時,卻發覺手一緊,蘇慕雲捉了她的手,笑盈盈的道:“你將這些點心都吃了,讓我們吃什麼?”
“是了,”葉司盈返身捉了梁琦另一隻手,“這點心可是我特決讓廚子做來謝慕雲的,你將它們都吃了,慕雲那,如何交待?”
“你好歹是國公府的嫡小姐,你便是叫廚子再做些送來,他們還敢不依?”
梁琦的話一落,葉司盈臉上的笑忽的便僵了僵,蘇慕雲詫異的忖道:難道那些廚子還當真不依?
“不過比起一品齋來,你這府裡的廚子手藝實在不怎麼的。”梁琦搖頭,對外喊了聲,“青童。”
青童走了進來,“小姐。”
“我想吃一品齋的點心了,你去買些來。”
“是。”青童不多話,轉身便朝外走。
“感情你將我這當成你的郡主府了。”葉司盈斜撩了梁琦,佯裝不悅的道。
蘇慕雲卻發現,葉司盈似是隱隱的舒了口氣。她不動聲色的朝一側的謝蘭亭看去,卻見謝蘭亭眸中亦閃過一抹錯愕,但很快臉上便是淡淡的笑。見蘇慕雲看過來,謝蘭亭笑了笑,道:“阿琦,你怎的也不問問我們愛吃什麼。”
梁琦拍了拍腦袋道:“哎呀,我忘了,沒關係,我愛吃的你們肯定也愛吃。”
她的話一落,眾人哄的一聲笑開了。
笑過後,見外面陽光尚好,謝蘭亭便道:“今天陽光這般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啊。”梁琦被關在屋子裡悶得不行,聽了謝蘭亭的話,不由分說便推了幾人往外走,又對屋子裡葉司盈的丫鬟道:“你們留一個在這,若是青童回來了,來尋我們。”
“瞧瞧,”葉司盈側身捏了梁琦的臉,“這邊貪玩不說,還惦記著吃,將來也不知道誰養得起你。”
“我要他養,我娘說了,到時嫁妝夠我吃穿一輩子。”梁琦掙了葉司盈的手,反手一拽,樂呵呵道:“再說了,還不有你嗎,未來的燕王妃,我若過不好,你伸把手不是應該的?”
梁琦的話又引得一陣哄笑聲。
葉司盈捉了她的手,嘖嘖道:“你這般惦記著要嫁人了,可是已有了意中人,若是,趕緊著透個風出去……”
“呸呸,”梁琦連連啐道:“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我可是聽人說,燕王世子不但有勇有謀還長得風流倜儻其人龍章鳳姿,你就不怕路上被哪個女大王搶了去?”
“不得了,這丫頭哪裡來學來的這些瘋話。”葉司盈紅了臉,追著上前要捏梁琦的臉。
蘇慕雲與謝蘭亭早被兩人你來我往的一襲話,逗得大笑不止。此刻,看著二人在園子裡像兩隻蝴蝶似的穿來穿去,不由便停了腳,依在一邊看熱鬧,時不時的還攆兩句。
以至很多年後,蘇慕雲,想起這一幕,笑意都會不由自主的浮上臉。只,世事無常,誰又能知曉,原本親密如此的人,最後竟會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
梁琦是有點花拳繡腿功夫的,葉司盈才追了幾圈便喘了氣不再追,依著一塊光滑的大石,叉了腰道:“死丫頭,你可別讓我逮著。”
梁琦正要回嘴,平地裡卻忽的響起另一個聲音。
“大小姐,這是……”
蘇慕雲等人循聲看去,便見一個三旬出頭的美婦人,正帶著四、五個一色衣裳的婢女朝這邊走來,婦人風姿綽約,容貌極美,嘴角似笑非笑,一對眸子卻是六分笑意,四分寒涼。
葉司盈在看到婦人後,眉頭輕輕一蹙,續而,淡淡的道:“幾個姐妹鬧著玩,羅夫人這是……”
原來,這婦人便是深得英國公葉明德的寵愛的羅夫人!蘇慕雲不由小心的打量了幾眼,她記得這位羅夫人膝下有一子,葉臻。比葉蕭還年長幾歲,是庶長子,這人也算是個能人,在燕王謀反時,不知道做了什麼事,燕王稱帝后竟被封了個威遠伯。
羅夫人似是對葉司盈的冷淡並不在意,笑盈盈的上前與眾人見禮,“梁小姐,謝小姐……”目光看到蘇慕雲時,愣了愣,“這位是?”
蘇慕雲屈身一福,“慕雲見過夫人。”
梁琦或許並不需要與羅夫人見禮,但謝蘭亭與蘇慕雲卻是不同。
謝蘭亭亦上前見禮,“蘭亭見過夫人。”
羅夫人扶了謝蘭亭,對蘇慕雲道:“這位小姐免禮,你面生的很,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葉司盈這會子已經挑了眉頭道:“你有事管自去吧,我與幾位小姐也要回屋了。”
羅夫人臉上的笑僵了僵,梁琦側身在蘇慕雲耳邊道:“這位羅夫人管著英國公府的很多事,辟如說廚房什麼的。”
蘇慕雲微怔,梁琦臉上閃過一抹淡淡的笑。一邊挽了蘇慕雲的手,一邊牽了謝蘭亭,“走吧,青童點心應該買回來了。”
羅夫人挑了眉頭笑道:“梁小姐,可是這府裡的點心不合您的胃口?”
葉司盈了挑眉頭,正要開口,不想梁琦使了個眼色過來,先她開口道:“夫人說起來,我也正想問著夫人,你家的廚子可是換人了?”
羅夫人細長的柳葉眉輕佻,笑道:“梁小姐何出此言?”
“無他。”梁琦勾了唇角道:“只是為何在司盈屋子裡吃到的,卻不如從前隨家母來時,在前廳裡用的?”
羅夫人的目光飛快的掃了葉司盈一眼,待見到葉司盈微寒的臉上那抹似譏似嘲的笑時,眼裡的笑意瞬間消失怠盡。俏生生的黑眸微轉,看了梁琦笑道:“梁小姐是皇宮裡的好東西吃多了,才會覺著我們這府裡的味道。”
梁琦冷冷一笑,還待開口。
蘇慕雲卻是不動聲色的捉了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別再多說。
便在這時,留在屋子裡的梅寒走了出來,“小姐,青童回來了。”
“走吧,看青童給我們帶什麼好吃的了。”梁琦一頭領先朝院裡走,邊走邊大聲道:“司盈,你這府裡的廚子真的是越來越差,改日我送幾個廚娘給你,如何?”
葉司盈撩了眼,帶著丫鬟下人朝另一個院子走去的羅夫人,淡淡道:“或者你下次來時,自個兒帶了吃食來也好。”
“這提議不錯。”梁琦撫掌,“下次來,我提前跟我娘說一聲。”
蘇慕雲便看到走出幾步的羅夫人身子僵了僵,再往前時,便有些氣勢洶洶的味道。她微微的勾了唇角,高門大戶,這種女人之間的傾軋果真是誰都逃不掉,便是高貴如葉司盈,只怕也有著她深深的無奈。不由自主的便輕歎了口氣,卻感覺到一道似有似無的目光看來,微抬眼,與謝蘭亭撞了個正著,蘇慕雲笑了笑。
“聽說了嗎,世子來京後,將會被安置在隆平候府。”謝蘭亭輕聲對蘇慕雲道。
蘇慕雲眸中寒光一涼,軒轅祈被安置在隆平候府?!張廣嗣是武將,燕王也是武將,皇帝就不怕燕王近水樓台先得月?但只一瞬間,蘇慕雲就想起了,前世張廣嗣是如何被新皇重用。原來,冥冥中真有些路還是要照著原定的走!
“慕雲,”謝蘭亭猶疑的看著蘇慕雲,“你怎麼了?神色恍惚的,叫你好幾聲也不應。”
蘇慕雲回神,笑了道:“沒有,我只是在想,皇上怎麼會讓世子入住候府,必竟……”
“是沂王的意思。”梁琦截了兩人的話道:“我爹說,是沂王爺向皇上提議的。”
這會子便連葉司盈也側了頭看過來。
“沂王爺的意思?”
梁琦點頭,“前些日子,我聽我爹跟我娘說的,有大臣反對,皇上左右為難,可王爺說,真金不怕火煉,越是這樣才越能瞭解一個人的品性。”
這到是像他會做的事!蘇慕雲垂眸,淡淡一笑。只心下卻是涼意如潮,若是這般,她的大仇如何得報?
“好了,那不是我們能關心的事,來吃點心吧。”葉司盈在瞥到蘇慕雲臉上的郁色時,暗自歎息了一聲,揚了笑臉道:“可別浪費了阿琦的一番心意。”
“司盈,你還打算忍到什麼時候,那個女人……”梁琦是個藏不住話的,她一手拈了塊綠豆酥,一邊道:“你堂堂嫡出的大小姐,又是未來的燕王妃,還能懼了她不成。”
雖不曾明言說誰,但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自是知道,那個“好”為何人。不由都拿眼睛看向葉司盈。
“哪是我懼了她,”葉司盈將手裡的茶盞放下,輕聲道:“我母親常年臥床,府裡的大管事是她的表親兄弟,父親又寵著她,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蘇慕雲就想起上次說葉蕭將葉臻給打了事,忖道:看來這英國公府也不簡單,似乎便也能理解葉蕭那常年眸中的陰鬱是為什麼了。一個能讓嫡出大小姐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夫人……蘇慕雲暗暗的歎了口氣。
“那個,聽說要給那位公子議親了?”謝蘭亭看了葉司盈道:“可知是哪家府裡的小姐?”
葉司盈冷冷一嗤,輕聲道:“是常德公主俯。”
蘇慕雲便聽到梁琦吸了口冷氣,“常德公主俯,哪位小姐?”
“三房六小姐,軒轅明蓉。”
“瘋了,那可是公主嫡出的孫小姐。”梁琦瞪眼看向葉司盈,喃喃道:“怎麼可能,一個丫頭生的庶長子,竟然取了公主俯嫡出的小姐。”
葉司盈冷冷一笑,淡淡道:“怎麼不可能,別忘了,這個庶長子可是有個一品國公爹。”
任是誰都聽出了葉司盈話語之中的冷嘲與不甘。
蘇慕雲驀然心思一動,想來,這便是葉蕭會與燕王聯手的原因吧?一個庶長子與公主俯聯姻,他這個世子又該娶了誰呢?蘇慕雲忽然就覺得腦子亂糟糟的,若是說英國公有心富貴險中求,怎麼會又與常德公主俯聯姻,要知道,常德公主這一脈原是高祖極為寵愛的么女,雖說到了先帝時榮寵已大不如前,但總還是嫡系的皇親國戚。真難想像,竟然會允許嫡出的小姐嫁給一個庶長子!
一時間,眾人都愣在了當場。
“那世子呢?”梁琦看了蘇慕云:“他取公主俯嫡出的小姐,世子又該娶誰?”
葉司盈才要張嘴,蘇慕云“噗嗤”一聲笑了道:“世子取誰?世子娶真正的公主就成了,一個只是沒落的公主後裔,一個是正當聖寵的公主。”
“是了,”梁琦一拍掌道:“司盈,慕雲說得沒錯。他娶那個過氣的,我們娶個眼下時興的。”
這一回,不僅是蘇慕雲,便連葉司盈也被逗笑了。
蘇慕雲眸中的笑意卻是漸漸斂下,她這番話並沒有白說,葉蕭娶的確實是公主,只是那公主卻是個性子極強的……可見所謂的門當戶對,很多時候是悲劇的墊腳石。
“好了,好了,快吃東西吧。”葉司盈佯嗔了目道:“有吃也堵不住你們的嘴。”
嘰嘰喳喳一頓熱鬧,總算是安靜了下來。蘇慕雲斂下滿腹心思,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點心上。有色澤金黃的蓮藕酥,黃白相間的蘿蔔糕、滾著芝麻的香栗繡球酥、隨風動的荷花酥、精緻到讓人難以下手的栗蓉小餅,看了就讓人流口水的驢打滾。不愧是一品齋的東西,不論味道,便是這份精緻的手工看了便讓人心動。
“這茶形似銀劍出鞘,茸毫隱翠,汁色嫩綠明亮,清香甘甜,”謝蘭亭端了手裡的剔透如紙的茶盞,笑盈盈的看著葉司盈,“若是我沒猜錯,此茶為雪水雲綠?”
葉司盈笑了點頭道:“你嘴可真刁,可不正是。”
梁琦便笑了道:“我可吃不出是什麼,只知道挺好喝的。司盈,你等會讓我帶些回去吧,我娘還喝茶。”
謝蘭亭“噗嗤”一聲笑了道:“你個貪心的,你可知曉這茶葉一年才出產多少?”
“多少?”梁琦不服氣的道:“你別欺我不懂茶,我雖吃不出,可我卻是看過的,滿山坳裡種著。”
謝蘭亭睨了一直默默含笑,不發一言的蘇慕雲道:“慕雲,你家在杭州,你來告訴她這茶一年出產多少。”
蘇慕雲擺了手道:“我可不懂,我跟她一樣,是個吃貨,只曉得吃。”
謝蘭亭眉眸一動,續而看了葉司盈道:“好吧,若是司盈能送給阿琦,我也厚著臉皮要一些。”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葉司盈看了謝蘭亭道:“你既知曉這茶極難得,我又如何再舀出來讓你們帶?早知道就給你們喝白水。”
葉司盈的話一落,眾人又是一陣輕笑聲。
梁琦雖性直,但卻不是個不識事的,自是知曉這茶極難得,只怕是葉司盈特意拿出來招待三人的。一時好奇心起,看了蘇慕雲道:“慕雲,蘭亭說你知曉,你跟我講講吧。”
蘇慕雲笑了道:“我只知曉這茶出自浙江桐盧,至於有多稀奇,我確實不知。”
梁琦便將目光看向一側的謝蘭亭。
謝蘭亭撩了眼蘇慕雲,柔聲道:“我幼時曾跟隨家父去桐盧,這雪山雲綠,以野生茶為主,生產地是群峰翠疊,雲海飄渺的懸崖峭壁之上,採摘極為艱難,不少茶農為此輕則重傷,重則喪命,然便是如此,一年也才那麼幾斤。”
不只是梁琦便是葉司盈都跟著大吃了一驚。
謝蘭亭話聲一落,稍傾笑了道:“司盈,這好東西你是打哪弄來的?”
“是哥哥前幾日送來的,他說我愛喫茶。”
葉司盈的話一落,謝蘭亭與梁琦同時道:“司盈,你可真是有個好哥哥。”
葉司盈笑了笑,目光卻是在梁琦和蘇慕雲臉上掃了掃。忖道:哥哥是知道的,她其實更愛花茶,並不喜這種綠茶,偏生前兩日使了瑞珠送了這茶過來,當時也沒說多珍貴,蘭亭不說,她斷是不會知曉。這麼珍貴的東西,哥哥不會無緣無故的送來……蘭亭是不可能的,那麼剩下的只有慕雲和梁琦,慕雲嗎?葉司盈偷偷的打量著言笑淡淡的蘇慕雲,暗暗的搖了搖頭。又看向梁琦,可看著也不像,一時間不由疑心,是不是自己多心。
“怎麼了?可是心疼了。”梁琦看了怔怔的葉司盈,“是不是後悔了,早曉得這麼寶貝,你就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吃,是不是?”
“呸”葉司盈啐了梁琦一口,笑道:“這麼好的東西,給你吃了,我還不落好。”
說說笑笑,眼見得將近響午,蘇慕雲看了看天色,正欲打算起身告辭。
葉司盈卻是示意一側的雪盞,重新給她續了杯茶,看了她道:“慕雲,周家的娉禮,你打算什麼時候還?”
葉司盈的話一落,梁琦和謝蘭亭都看了過來。
蘇慕雲微愕,雖是訝異,葉司盈怎的突然問起這話,但因著心中早有安排,是故倒也不慌不忙的道:“那張娉禮單子找不到了,我大伯父正在設法打聽,一旦齊全了就還給周府。”
葉司盈似是疏了口氣,淡淡道:“如此甚好,以免夜長夢多,你還是早些還回去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娉禮單子其實並不像她說的不見,只是周家當初送來的娉禮,蘇尚和查了查,竟有幾樣貴重的不見了,這段時間正明裡暗裡的查尋。好在周家那邊倒也沒催,或許是另有計劃。只,他有過牆梯,蘇慕雲這卻也有張良計,便看誰棋高一著。
“若是銀兩什麼有為難的,你也不必跟我們客氣。”葉司盈輕聲道:“多的幫不了,替你補個角總還是有的。”
“是啊,”梁琦亦跟了道:“銀兩不湊手,你只管說,我有好些私房錢。”
謝蘭亭輕聲一笑,看了蘇慕雲道:“看來窮的便只有我了,怎麼辦?”
“不怎麼辦,你先欠著。”蘇慕雲哈哈一笑道。
“這叫什麼事,”謝蘭亭跺了腳道:“好端端的給自己尋了個債主。”
一時間又是笑聲連連。
笑聲未歇,一個面目清秀的丫鬟在外面探了探頭。
葉司盈見著了,心下一個突突,只因這丫鬟並不是她院裡的,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的雪盞。雪盞,幾步走了出去,未幾悄然退了回來,在葉司盈耳邊輕聲言語了幾句。
“你們可真是有口福,”葉司盈撫了掌笑道:“哥哥適才使了丫鬟過來,說是皇上賞賜了一頭鹿,便都吃了晚飯再走吧。”
蘇慕雲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似乎有下雪的趨勢,想早點走。不想,梁琦已然一口應下,“好啊,新鮮的鹿肉烤了可好吃了。”
葉司盈便看向謝蘭亭和蘇慕雲,笑盈盈道:“你倆呢?”
謝蘭亭笑了笑,道:“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話落,撩了眼去看蘇慕雲。
蘇慕雲低頭一笑,輕聲道:“我不搞特殊。”
“好,”葉司盈喊了另一個大丫鬟梅寒上前,吩咐道:“你去跟哥哥說,幾位小姐都留下了,讓他挑些鮮嫩的給我們送過來。”
“是,小姐。”梅寒恭敬的退了下去。
不消多時,梅寒便退了回來,隨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葉蕭院裡的兩個丫鬟,之前來過的眉目清秀的丫鬟上前,福身一禮後,低眉垂首的站在下側,輕聲道:“小姐,世子說秋干氣燥的,這鹿肉還是燉著吃的好。”
葉司盈擺了擺手,“知道了,你放下吧。”
“是。”
那丫鬟招呼後面的丫鬟將手裡的籃子放下,正欲轉身離去。
葉司盈忽的道:“瑞珠,替我謝謝哥哥。”
“小姐,客氣了。”瑞珠微抬了頭,臉上生起一抹恬淡的笑,這一笑,霍然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端莊中透著一股俏皮味。
待瑞珠走遠了,梁琦笑道:“司盈,你哥哥屋裡的丫鬟比你這幾個丫鬟長得好看。”
葉司盈笑了笑,並不接口,轉而道:“這鹿肉你們是想燉著吃,還是烤著吃?”
瑞珠之前的那番話,眾人都是聽到的,謝蘭亭撩了眼梁琦道:“還是依世子之言吧。”
葉司盈見梁琦與蘇慕雲沒有異議,便喊了雪盞,讓她送到廚房去。
蘇慕雲眉頭蹙了蹙,想起之前梁琦說羅夫人管廚房的話。正擔心給葉司盈添了麻煩,謝蘭亭已經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擔心,那位夫人今天肯定會痛快點的。”話落,沖蘇慕雲眨了眨眼。
蘇慕雲轉而一想,便明白過來。
果不其然,到晚膳的時候,不僅是那鍋鹿肉,還額外添了幾道精緻的小菜。又用梅子溫了醇厚的黃酒,使了婆子送過來。
四人圍著小桌,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盡興。
梁琦是個酒來瘋,那黃酒又是個後勁足的,幾杯下肚,已是眸色朦朧的看了謝蘭亭,嘻嘻笑道:“蘭亭,我要恭喜你了。”
謝蘭亭不知道是喝的沒有梁琦多,還是因出身黃酒之鄉,是故雖面若桃紅,但眸色卻是清明。聽了梁琦的話,不由嗔道:“你喝了幾杯又發酒瘋了,我哪有什麼好恭喜的。”
“你別不承認,我知道,你會是我們未來的沂王妃。”梁琦嘟囔道:“你跟司盈都好福氣,一個燕王妃,一個沂王妃……”忽的舌頭打了個轉,興奮道:“哎呀,那以後司盈不是要叫你皇嬸嗎?”話落,捧了肚子呵呵笑個不停。
謝蘭亭不依,起身便要抽打她,一時間大家放了手裡的酒盞,你追我逐起來,笑聲像銀鈴似的響砌屋宇。
葉司盈看著側頭看了追打著的二人的蘇慕雲,輕聲道:“慕雲,你有什麼打算?”
蘇慕雲收了目光,眉眼輕垂,落寞一笑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想找到弟弟。”
葉司盈臉上便有了一淡淡的憐惜,“弟弟要找,可是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啊,你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吧?”
蘇慕雲笑了笑,嫁人?不能讓張寧馨血債血還,她這一輩子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嫁人。
“或者我幫你打聽打聽?”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道:“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說。”
蘇慕雲長長歎了口氣,抬頭看著葉司盈道:“司盈,我就算是要嫁,我也不會嫁在大都。”
葉司盈不解的看著她。
“我想回杭州。”蘇慕雲輕聲道:“這邊事了,杭州府安定下來,有弟弟的消息,我就會回去。”
葉司盈眼見得蘇慕雲不似作假,心裡緊繃著的弦便一鬆,稍傾又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如此,臉色紅了紅,夾了塊鹿肉到蘇慕雲碗裡,勸道:“多吃點,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便是個平素不知道保養的。”
蘇慕雲笑了笑,低頭吃起鹿肉來。偷偷的拿了眼角看葉司盈,忖道:她這番說詞,葉司盈應該會相信吧?
耳邊響起更鼓聲,蘇慕雲看了看頭點得像雞啄米的梁琦,笑了道:“時辰不早了,我看散了吧。”
“阿琦和蘭亭都有車來接的,我讓府裡的馬車送送你吧。”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道。
蘇慕雲擺手,“晚上吃得有點多,我想走一起。”
安排好了婆子送梁琦和謝蘭亭,葉司盈親自將三人送到了府門外,眼見得蘇慕雲圍上了那件青色的緞面披風,帶了珠兒緩緩走入夜色,她在門口怔立良久。
“小姐,”雪盞在邊輕聲道:“我們回吧。”
葉司盈點了點頭,扶了雪盞的手往回走,“你等會將今天的菜錢送到那邊去。”
“憑什麼,世子送來那麼多的鹿肉,廚房送過來,就那麼點……”
“她是她,我是我,難不成你想讓我像那麼小家子氣?”
雪盞悶了半響,最後應了個是字。
葉司盈又道:“我去看看母親。”
……
珠兒打了燈籠在前,小心的照著蘇慕雲的腳前,輕聲道:“早知道,就該提前使個人送信去,讓松林哥來接小姐。”
蘇慕雲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輕聲道:“這樣也好,晚上吃得有點飽,走走就當是消食吧。”
珠兒不再多說,只越發小心的打了燈籠。
只走著走著,便刮起了夜風。暮沉沉的夜空裡,那輪明月也躲進了雲層。大街上到處是行色匆匆急急往家趕的路人。
這般不緊不慢走著的兩人便很是顯眼,珠兒不由心生不安,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是一步比一步急。
較之珠兒的惴惴不安,蘇慕雲卻是看著這一片夜色下的歌舞昇平,安然自得。不時的東看看西看看。
“抓住他,他是小偷。”
一聲驚喝,本就惶惶不安的珠兒,眼見得一個細小的身影朝她這邊跑來,“哎呀”一聲,竟是忘了閃躲,被那個身影撞了個正著,手裡的燈籠,“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被踩了個粉碎。而那身影一個踉蹌後,緊接著朝前跑去。
幾個人風風火火的追了上來,蘇慕雲正扶了珠兒站起,不防一瞬間會湧出那麼多人,才剛剛站穩,便被撞得一個側身,眼見得要倒地,耳邊響起一聲,“小心。”下一瞬間,身子被人從邊上托住。
觸手的灼熱,驚得蘇慕雲一個怔怔,慌慌的往邊上一讓,才抬了頭,便撞進一對寒涼似星子的眸子裡。
“世子!”
葉蕭縮了手,垂眸看了一臉訝異的蘇慕雲,輕聲道:“蘇小姐?”
眼見得抓賊的人全數跑完,蘇慕雲這才上前福了一禮,“適才謝世子出手相助。”
葉蕭擺了擺手,看了地上被踩爛的燈籠,蹙眉道:“司盈怎的沒有派輛馬車送你們?”
蘇慕雲連忙道:“是我想走走,不怪她。”
葉蕭臉上的寒色便淡了淡,看了看冷落的街頭道:“這裡到你府上還有些路,我送送蘇小姐吧。”
蘇慕雲正待拒絕,一邊的珠兒卻是道:“這樣正好,奴婢都擔心死了,萬一路上遇上歹人怎麼辦。”
蘇慕雲剜了珠兒一眼,不悅的道:“胡說些什麼,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哪有那麼多的壞人。”
珠兒嘟了嘴道:“那萬一呢!”
蘇慕雲還想再說,不妨葉蕭忽然道:“珠兒說得有道理,雖是天子腳下,你們兩個孤身女子還是仔細些好。”
“如此,有勞世子。”
葉蕭做了個請的動作,蘇慕雲微微點頭,走在前面。
一路無話,蘇慕雲的鼻端之下,卻滿滿的都是葉蕭身上淡淡的冷香,偶爾偷偷的撩了眼打量,也只看到他目不斜視的盯著前方。蘇慕雲不由暗忖,難道是她猜錯了,真的只是偶然遇見?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在她低眉垂眸婉然前行時,葉蕭數次眉眸輕斂的看過來,便在這時,那雙肅冷如星的眸子會滑過淡淡的溫和,緊抿著的唇角也會微微的扯開。
“你那天說你恨他們。”
蘇慕雲步子頓了頓,她以為他沒聽到。
見她突然停下,身後跟著的珠兒和小厝亦跟著步子一滯,站立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著眼前二人。
蘇慕雲抿了唇角,眼前的人,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今時非同往日,沒有那樣的情境,又過了這麼多日子,蘇慕雲不確定自己是要承認還是否認。在她的靜默中,葉蕭卻再次緩緩開口。
“為什麼?”他的聲音冷得沒有高低起伏,“是因為周子元背棄了你嗎?”
蘇慕雲搖頭,“不,不是。”
葉蕭冷冷的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蘇慕雲低了頭,為什麼?因為他們是她滅門的主謀。可是這樣的話,她若是說出來,不說葉蕭,便連伯父伯母都要說她瘋了吧!蘇慕雲的唇角嚼了抹冷笑,目光冷凜的盯了身前的青石,咬了唇一個字也不肯說。
耳邊,便響起一聲長長的歎息,似是有著無盡的憂傷與無奈。
蘇慕雲猝然抬頭,便看到葉蕭已轉了身,負手而立,靜靜站在她的跟前,眺望著遠處零星燈火,一臉若有所思的道:“你不說,我只能這般以為,必竟周子元他……”
“是,他文采斐然,人也風度翩翩,可我不稀罕。”蘇慕雲霍然抬頭,睨了葉蕭的背影,咬牙道:“都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若是重情重意之人,又豈會在我屍骨未寒之時,便披紅著綠迎娶他人?都說君子如玉,他若是個有品性有修養的,又豈會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夫人這般欺凌於我?這樣的人,便是全天下的女子都愛慕,可是我蘇慕雲不屑。”
一番話擲地有聲,不僅是身後的珠兒和小厝怔怔無語,便是葉蕭亦是身形一僵,慢慢的回轉身,看著咫尺之外,那個俏臉含霜,眉眸如冰的佳人。好一個不屑,不是因他背信棄義,卻是因為他品性有虧,失德敗義。葉蕭寒星似的眸子一瞬間熠熠生輝。
葉蕭轉身,緩緩向前。
蘇慕雲略略舒了口氣,提腳跟上。
“報仇之事,當從長計議。”
蘇慕雲一怔,錯愕抬頭,卻見身邊男子,仍是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向前。
他要幫她?
“世子……”
葉蕭沒有停步,只是微微的側了眼,睨著怔怔看過來的蘇慕雲,“怎麼了?”
“為什麼要幫我?”
葉蕭怔了怔,續而淡淡一笑,慢慢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
便在蘇慕雲等著他往下說時,葉蕭卻是指了前面的府門道:“到了,我便送小姐到這吧。”
……
沂王府。
“蘇小姐戌時才走,世子一直尾隨其後,在鼓樓街,蘇小姐被撞,是世子出手相助,後一直送蘇小姐到蘇府。”
“其間,世子問蘇小姐可是因為周子元易婚別娶才要報仇。”
“蘇小姐說不是。世子勸蘇小姐要從長計議。”
榻上一直默然無聲聽著的人擺了擺手,一板一眼匯報的人,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魚腸。”
魚腸從門外走了進來,“王爺。”
軒轅澈將手邊的一封文書扔了過去,“你看看。”
魚腸接了那文書,打開,一目十行看過,神色一怔,錯愕的道:“不是流民所為?”
“血殤派出的人,消息應該不會有錯。”軒轅澈緩緩起身,唇角凝了抹似笑非笑,眼了魚腸道:“你說,這位蘇慕雲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魚腸搖了搖頭。
軒轅澈難得的沒有責怪魚腸的笨,踩了一地的月色,悠悠的道:“報仇?難道說蘇慕雲,他知道是誰做的?可是這怎麼可能呢?連血殤都沒有查出,她又如何知曉?”
“王爺,或許蘇小姐她……”
軒轅澈擺了擺手,“她看到的是流民,可很顯然,她並不相信是流民所為。”未幾,狹長的鳳眸微挑,冷冷一笑道:“魚腸,我有一個大膽的設想,如果這設想成立,蘇慕雲的報仇之路只怕……”
魚腸微怔,“世子不是答應幫她了嗎?”
軒轅澈冷冷一笑,只笑意不達眼底。
魚腸見了慌忙低了頭。
良久,一聲幽冷的嗓音響起。
“他幫不了她。”
第六十六章:議婚
轉眼到了冬至,雖說還未正式入冬,但早起夜落呼呼的寒風已經刮得讓人瑟瑟而抖。也就是這一天,燕王世子,軒轅祈歷經周折總算是趕在了冬至這一天到達了大都城。
大都城裡雖不曾張燈結綵,但較之往日卻是熱鬧了許多。
蘇慕雲這天沒有去英國公府,她早在兩天前便完成了葉司盈的那副百壽圖。謝蘭亭的抹額也在她的指點下,完工。
“小姐,我們也去看看吧。”珠兒一大早便在她的耳邊不停的嘀咕,“大街上肯定很熱鬧,不去看多可惜啊。”
蘇慕雲淡淡一笑,輕聲道:“人多事非多,你還是乖乖的守在家裡吧。”
“可是,小姐,前段時間六爺就說要請你去結下帳,你總說沒時間,現在不正好?”
珠兒從來都是個安份聽命的丫鬟,現在這麼堅持,難道說……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珠兒幾眼,略作沉吟,道:“那好吧,就出去走走,順便看看熱鬧。”
“我去給小姐拿衣服。”
珠兒取了件淺藍色高領內衣,上身是一件桃粉對襟錦緞短襖,鑲白色皮毛深紅錦緞邊,一條嫩黃繡紅梅圖案八幅的月華裙,又幫蘇慕雲梳了個對稱雲髻,如雲的黑髮間,只別了一枝由瑚珊珠子串成的珠釵,簡單卻又不失華麗。
又取了一側的黛筆幫著蘇慕雲描了眉,眼見珠兒還要打開胭脂盒,蘇慕雲輕聲道:“好了,就這樣吧。”
珠兒想要開口,卻又怕蘇慕雲多心,只得意由未盡的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劉松林將馬車停在寶慶銀樓外,蘇慕雲扶了珠兒的手,明六爺許是早就得了消息,親自在鋪子外候著。
“六爺。”蘇慕雲上前行禮。
明六爺笑笑,請了蘇慕雲到樓上雅室說話。
小廝上過茶後,明六爺擺了擺手,身後那個一直侍候他的小廝便恭敬的退了出去,未幾抱了一疊帳薄進來。
“蘇小姐,這是寶慶銀樓各地分號的帳薄,一月一帳,有些偏遠的還來不及上帳,你先看看這些。”
蘇慕雲淡淡一笑,並不拒絕,示意珠兒接了帳本過來。
不知道是因為明六爺的手藝,還是她的花式討了巧,短短的時日,竟是銷量驚人。蘇慕雲邊翻著帳冊,便在心裡暗暗的算了了,便是這短短的一時日,她便有三千兩銀子的進項。這還是離大都近的幾個府縣,假以時日,那些款式流傳開來,只怕真的可用日進斗金來形容。
蘇慕雲合了帳本,笑盈盈的道:“六爺,富可敵國指日可待。”
明六爺溫潤一笑,放了手裡的茶盞道:“借蘇小姐吉言。”
蘇慕雲示意珠兒將她這些日子重新設計好的圖稿交到明六爺手裡,明六爺接了,細長的眸子一挑,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雖只是三、五份,然,他卻知道憑著這幾份圖紙又將會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收了圖紙,笑吟吟的看了蘇慕雲道:“蘇小姐若身為男子,明某的這份飯碗怕是便要易主了。”
蘇慕雲溫婉一笑,輕聲道:“六爺過謙了,我可沒有明爺那樣一雙千金不換的手。”
明六爺聽了哈哈一笑。
便在這時,街市之上響起震耳的呼聲。
蘇慕雲目光一瞥,眼角的餘光處見到珠兒安安份份的站在她身後,眉毛都沒抬一下。不由心道:這丫頭搞的什麼名堂?
明六爺見蘇慕雲眸光流動,卻是以為她為屋外的熱鬧所吸引,已是笑了道:“我這二樓到是臨街,蘇小姐若是喜歡,大可出去看看熱鬧。”
蘇慕雲正欲拒絕,可轉念一想,卻是笑盈盈的道:“都說世子其人能文能武,是世間難得好男兒,即是遇上,少不得要一瞻英姿。”
明六爺點頭,轉而喊了外面侍候著的小廝進來,吩咐道:“今日人多,好生看護蘇小姐。”
那小廝應了,轉而恭敬的請了蘇慕雲走到雅室之外,沿街的護欄處。
蘇慕雲早前就發現,寶慶銀樓雅室的外間便是懸山式的單坡抱廈,這種單坡報夏是樓身稍向後退,二、三層樓逐層後退或做成勾連搭屋頂狀。層層加欄杆,掛簷板,粗壯的垂蓮柱豎立其間又將每間雅室隔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蘇慕雲走了出去,不由暗道,可真是個看熱鬧的好地方。
“小姐,快看。”珠兒指了街道之上,由護衛眾星拱月般護著的男子,在蘇慕雲耳邊道:“那就是世子吧?”
蘇慕雲順了珠兒的手指看過去,便見當街正中的是列成兩隊的數百著黑色鐵甲的士兵,那些士兵滿目風塵,卻身形整齊劃一,人人眸色堅決,步子劃一,一看便訓練有素。
在這些士兵的中間,是騎著一匹毛色烏黑油亮,著一襲白色繡莽龍圖案的軒轅祈。高挑秀雅的身材,烏黑的發在發頂冠起,若美玉的臉上,一對眸子黑而亮,玉似的鼻樑高高挺起,薄薄的唇輕抿,臉上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
蘇慕雲隱隱覺得,軒轅祈竟與軒轅澈有著三分相像,特別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極了軒轅澈。轉而想到兩人是同一個老祖宗,不由笑自己傻了,燕王與沂王一母同胞,軒轅祈與軒轅澈長得相像,有什麼好奇怪的。
“世子,好風采。”
蘇慕雲耳邊響起明六爺由衷的讚歎聲,不由回頭溫婉一笑道:“六爺亦是翩翩公子。”
明六爺眸光微黯,苦笑道:“明某廢人一個,如何敢當翩翩二字。”
蘇慕雲聞言笑道:“六爺不可妄自菲薄,要知道這世間多的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偽君子,似六爺這般,身殘志堅何其難尋,照我說,六爺勝出這世間男兒多矣。”
明六爺做到寶慶銀樓的東家,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又聽過多少奉承巴結諂媚之言,早已練就一身爾虞我詐面不改色的本事。然,此刻聽得蘇慕雲的一番話,卻是心頭熱血澎湃,大有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之感。看著蘇慕雲的眸子不由便熠熠生輝。
“可惜蘇小姐不是男兒,不然明某一定要與蘇小姐結為異姓兄弟。”
蘇慕雲淡淡一笑,道:“六爺俗了,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六爺又何必拘一格。”
“哈哈哈,”明六爺撫掌,笑道:“好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蘇小姐,你這個朋友我明某交了。”
蘇慕雲便笑不語。
一側立著的珠兒抿了笑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一側溫文如玉的明六爺,兩顆杏子似的眼眸裡,火花燒啊燒啊。
“沂王,是沂王爺。”
街市之上忽然便響起一陣歡呼聲,其間夾雜著女子的尖叫聲。
軒轅澈!蘇慕雲不由自主的瞥了頭重新朝街道上看去。
果不其然,一身紫色繡蒼龍圖案的軒轅澈正用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招引過市。所到之處無不是年輕女孩兒的驚聲尖叫。
蘇慕雲蹙了蹙眉頭,輕聲道:“禍水。”
她聲音本極輕,但身邊的明六爺卻是突的抬眼朝她看了看,續而眉眸間便有了一若有所思的笑意。
“小姐,世子跟王爺長得像呢。”珠兒後知後覺的道。
蘇慕雲撇了撇嘴,淡淡道:“當然要像,像才好,不像就麻煩了。”
珠兒怔怔的看了蘇慕雲,“為什麼?怎麼不像就麻煩了?”
蘇慕雲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道:“沒什麼,我隨便說的。好了,人你也看過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
珠兒聞言嘟了嘴道:“小姐好沒道理,這番熱鬧你不是也看得高興,到好像是因著奴婢要看,小姐才來的。”
蘇慕雲蘇慕雲不由便失笑,同明六爺告辭,坐在候在外面劉松林的馬車,回蘇家。
“小姐,我剛才看到葉小姐了。”珠兒輕聲道。
蘇慕雲挑眉,到不覺得奇怪,葉司盈與軒轅祈議婚之事已是鐵板釘丁的事,她出來看看自己的未來的夫君,這是任何閨閣女兒都會做的事。
見蘇慕雲不言語,珠兒轉了轉眼珠,輕聲道:“小姐,你覺得明掌櫃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撩了珠兒一眼。
珠兒小心的打量蘇慕雲的神色,見她並沒有不快,輕聲道:“奴婢覺得明掌櫃雖然腿腳不好,但人還是很不錯的,又對小姐很是賞識……”
“珠兒,你這樣是不行的。”忍了笑,蘇慕雲看著珠兒道:“松林哥對你那樣好,你怎麼可以因為明掌櫃便忘了松林哥!”
“哎呀,小姐你說什麼呢?”珠兒粉臉俏紅的看了蘇慕雲道:“奴婢是說明掌櫃對小姐很好。”
“珠兒,”蘇慕雲板了臉冷聲道:“我跟明掌櫃只是合作,你想到哪去了?若讓有心人聽見了……你是嫌我身上的髒水還不夠多麼?”
珠兒被蘇慕雲冷聲一訓,慌忙低了頭,卻猶自嘟囔著道:“男未婚女未嫁,再說,小姐也該議親了,明掌櫃那樣一個好男兒……”
見珠兒猶不知死活,蘇慕雲歎了口氣,她自是知曉珠兒是一心為她,可有些事別人都能做,而她卻是不行的。議親?張寧馨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談婚論嫁?簡直是癡人說夢!
“珠兒,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回去,我便跟奶娘說一聲,放你出去,你跟松林哥到莊子裡去吧。”
珠兒這才驚覺到蘇慕雲是真的生氣了,慌的“撲通”一聲跪在蘇慕雲跟前,“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趕我走。”
趕著馬的劉松林雖不曾聽清字字句句,但隱隱約約也聽到了幾句,一個恍惚不察,馬車便斜了斜,車子裡蘇慕雲與珠兒身子一歪撞到了車壁。
“松林哥,怎麼了?”蘇慕雲探手撩了簾子問道。
劉松林連忙回神,拉好韁繩,回頭道:“沒事,沒事。”
蘇慕雲正欲放了簾子,卻在抬眼的瞬間,看到同春樓外一道匆匆下樓的身影,那身影好不熟悉。轉而一想,抿嘴一笑,暗道:今天可真是看情郎的好日子。
“小姐,那好像是謝小姐。”珠兒在一邊輕聲道。
蘇慕雲點了點頭,同春樓外匆匆上了馬車的可不正是謝蘭亭。
珠兒歎了口氣,輕聲道:“都說沂王要與娶謝小姐,可為什麼卻是半點風聲都聽不到?”
蘇慕雲微怔,放了手裡的簾子,忖道:是了,前世的時候,軒轅澈可是在軒轅祈之前成的親,那時候整個大都城都瘋了,誰都沒有想到,芳華絕世的沂王爺竟會取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為妻。好些王候公卿家的小姐藉著恭賀上門挑釁謝蘭亭,但都被護短的軒轅澈弄得沒頭沒臉,好不傷心。
雖這般想著,蘇慕雲卻也沒有想過這事會有改變。雖說重活一世,很多事因她的先知而得以改變,但這種涉及到他人命格的事,卻不是她所能左右的。所以在葉司盈,梁琦都只是揣度時,她卻是實打實的清楚,謝蘭亭便會是將來的沂王妃,是故,對謝蘭亭,她一直恭而有禮,將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便是以期將來能讓謝蘭亭念著她這時的好,幫一把手。
“奴婢聽雪盞姐姐說,謝小姐繡的那條抹額是要送給燕王妃的,這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謝小姐是不是……”
“就你事多。”蘇慕雲嗔了珠兒一眼,輕聲道:“那是謝小姐和沂王爺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也不怕禍從口出。”
珠兒臉紅了紅,低了頭,不再言語。
蘇慕雲卻是鬆了口氣,只要珠兒再不亂點鴛鴦譜便好。要知道珠兒是她身邊最親近的,若是珠兒有這種想舉,難保別人不這樣想。這般想著,便忖道:往後要盡量減少與明六爺碰面的機會,省得落人口舌。
“珠兒,”蘇慕雲神色肅沉的看了珠兒道:“你將你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我收拾乾淨了,若是因你而為我惹來禍事,我雖不至於發賣了你,但我這一輩子斷然都不會再見你。”
珠兒聽得蘇慕雲話語之中的凜冽,哪裡還敢辯解,連連俯首稱是,一迭聲的道:“小姐放心,奴婢記住了,奴婢一定會小心,若不然,讓奴婢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傻珠兒!蘇慕雲心底歎息一聲,若不是她現在手邊實在沒有可用之人,她一定會放了珠兒出去,珠兒也不小了,別的丫鬟像她這般大,都要生娃了。或者,她應該培養另外的丫鬟了,珠兒一年大似一年,總不能一輩子都跟在她身邊。
“你改天看看,找個牙婆子談談,我們該添小丫鬟了。”
蘇慕雲話才落,珠兒眼睛便紅了,“小姐,你還在生我的氣。”
蘇慕雲笑了道:“傻丫頭,難道你一輩子都跟著我,不嫁人了。趁你還沒出去,趕緊幫我帶幾個得力的人出來。”
“奴婢一輩子都跟著小姐……”
“胡說,”蘇慕雲作勢罵道:“你想讓松林哥打一輩子光棍不成?他同意,我也不同意。”
趕著車的劉松林卻忽的來了一句,“小姐,我不急。”
一句話,羞得珠兒臉紅到脖子後,蘇慕雲卻是笑得像風中的花骨朵一般。
嬌脆的笑聲,沿著風傳入另一輛正朝這邊駛來的豪華馬車裡。
馬車裡的容貌嬌好的女子,將手裡的帕子狠狠一擰,沉聲道:“哪來的狐狸精,笑得這般張揚。”
女子的話聲才落下,便有一雙浩白的手腕,挑了簾子朝外張望,眼見蘇慕雲的馬車與她們擦身而過,馬車上並無標識,再看駕車把漢子,雖相貌端莊,但一看便只是普通百姓。於是手一放,輕聲道:“回公主,只是尋常百姓家。”
聽了侍女挽月的話,軒轅婉兒冷冷一哼,對趕車的宮人道:“你怎麼回事,這都半天了還不到,再不快點,人都散完了,還看什麼啊。”
宮人自是知曉這位公主的蠻橫的,連連應是,手裡的馬鞭便揮得急了。
馬車帶起一陣飛揚的塵土,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蘇慕雲緩緩的將臉從一側的窗格上退下,唇角嚼了抹淡淡的冷笑,天意果真不可違,一切還是照著即定的路線走。
“小姐,”珠兒小聲的道:“那輛馬車看起來好氣派,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車裡的是玉顏公主。”
“玉顏公主?”珠兒失聲道:“當今皇上的胞妹?”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還沒有一句沒有說的是,葉蕭娶的便是她,貨真價實的公主。因為出生時,肌膚如玉,得先皇賜號,玉顏公主。
珠兒吐了吐舌頭,她就說嘛,大都城裡誰敢趕著四匹馬的馬車橫衝直撞,原來是公主。她不橫著走,誰還橫著走。
“公主也是去看熱鬧的?”
“應該是吧。”
許是累了,蘇慕雲往後靠了靠。
珠兒見蘇慕雲閉了眼,不再說話,亦安靜的坐到一邊。
蘇慕雲腦海中此刻卻是翻江倒海,元旦之前,宮裡便會有賜婚的旨意傳出。只世事弄人,皇上的原意是通過賜婚制衡英國公府,卻不曾想,刁蠻任性的玉顏公主卻是對葉蕭一見傾心。原是美事,一樁,可誰能想到這樣刁蠻的公主也有她不可違背的原則!蘇慕雲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
驀的又為自己從前的荒唐而失笑,虧得她當日還想用“美人計”,若是被這位公主知道了,還不將她給活扒了!轉而又想,葉蕭告訴她,報仇之事,要從長計議,是不是說他決定燕王篡位後,便會幫她?
一時間腦子裡紛紛呈呈,只將腦仁都想疼了。
好在,耳邊響起劉松林的一句,“小姐,到家了。”
蘇慕雲才止了那如亂馬奔騰的腦袋,扶了珠兒的手準備下車。
只她才剛剛站穩,一隻手便迅捷的掀開了車簾,一張笑盈盈的臉露在眼前。
“姨娘?”蘇慕雲錯愕的看著瘦了一大圈,諂笑著站在跟前的楊姨娘,只片刻,她便明白過來,唇角微挽,也是時候讓蘇夕蓉回俯了。“姨娘怎的在這?”
楊姨娘一邊慇勤的扶了蘇慕雲,一邊笑道:“我到你院裡,劉媽說你出門,算著時間也不早,便出門來候候,不想真讓我候著了。”
蘇慕雲就著楊姨娘的手下了馬車,與楊姨娘並肩朝裡走,一邊走,一邊笑道:“姨娘找我有事?竟是這片刻的功夫等不得?”
“哎呀,二小姐你可真是屈了我一番好意。”楊姨娘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做了你愛吃的奶子酥,你也知道那東西冷了就不好吃,這才眼巴巴的來門房看著。”
奶子酥?!蘇慕雲步子一僵,臉上的笑容便抖了抖。
“怎麼了,二小姐?”楊姨娘疑惑的看向蘇慕雲。
“噢沒什麼,腳被石子硌了硌。”蘇慕雲笑了道:“那可真是冤枉了姨娘一番好意,慕雲向姨娘賠禮了。”
說著便要行禮,卻被楊姨娘一把扯住了。
“一家人,哪用得著這般客氣。”楊姨娘挽了蘇慕雲的手笑道:“現如今三小姐不在府裡,姨娘就是做了好吃的也不知道往哪裡送,二小姐不嫌棄……”
蘇慕雲適時的打斷楊姨娘的話,“三妹妹在廟裡快一個多月了吧?”
“可不是,”楊姨娘歎了口氣,輕聲道:“我也知道她傷了太太老爺的心,可她再不好,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都說天下無不是父母,卻不知這女兒便是爹娘前世的債主,是來要債的。”話落,眼眶一紅,淚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姨娘,快別傷心了。”蘇慕雲拿了帕子去擦楊姨娘臉上的淚,柔聲道:“這麼些日子了,伯父伯母的氣也該消了,或者你去伯父跟前求個情。”
“求過了,”楊姨娘一邊止了眼裡的淚,一邊泣聲道:“老爺不同意,他是沒看到,可憐三小姐瘦得那臉還沒有人巴掌大……”又是一陣壓抑的哭泣聲。
蘇慕雲歎了口氣,輕聲道:“那姨娘便再等等吧,左右沒多少日子過年了,到時我去跟伯父伯母求個情,大團圓的日子,想來伯父伯母也不會拒絕。”
楊姨娘捂了臉的帕子一鬆,一雙晶亮的眸子便熠熠的看著蘇慕雲,“二小姐,我替三小姐謝謝你了。”連連福身行禮。
“哎呀,姨娘都說了一家人,不用這麼多禮。”蘇慕雲扶了楊姨娘將適才的話還給了她。續而眨了眨眼道:“姨娘真要謝,便多做些五香酥吧,你知道我打小就愛呼。”
“哎,哎”楊姨娘一迭聲的應道:“瞧我這記憶,廚房裡熱著呢,我這就去端來。”
楊姨娘喜滋滋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
珠兒嘟囔著上前,不平的道:“小姐,你……”
蘇慕雲抬手,“有什麼話回屋裡再說。”
珠兒看了看四周,見有幾個身影晃了晃,嚥下嘴裡的話,跟著蘇慕雲一前一後的進了芭蕉院。
劉媽才聽到響聲,便迎了出來,“小姐回來了。”
蘇慕雲笑了應一聲,進了內室,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
劉媽便在一旁道:“楊姨娘來了好幾回了。”
“我在府門口遇上了。”蘇慕雲淡淡的道。
珠兒將蘇慕雲換下的衣裳一邊收拾,一邊道:“不僅遇上了,還答應去替三小姐去老爺跟前求情。”
“小姐,你……”劉媽不贊成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笑了笑道:“我自有打算,你們別多說了。”
劉媽和珠兒相互看了看,雖是滿臉的不贊成,但卻也知道蘇慕雲一旦決定的事,是誰也更改不了的。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屋外便響起櫻桃的聲音,“小姐,楊姨娘使了紫菀送了五香糕來。”
“帶進來吧。”
簾子一掀紫菀恭敬的走了進來,蘇慕雲示意珠兒上前接了,又賞了紫菀幾文錢。
……
過了幾日,果然傳出了燕王世子向英國公府求娶大小姐的消息。
一時間大都城裡滿滿的都是議論此事的人。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一氣呵成。請的保山是清河王,下聘的大雁是世子親自去捉回的,這樣的熱鬧只至持續到月底,被新一輪的流言所代替,那便是皇上有意為英國公世子賜婚的消息。
蘇慕雲這些日子因壽屏已完成,不再需要雲英國公府,便縮在了府裡過冬。每天聽著丫鬟們嘰嘰喳喳的將那市井流言,添油加醋的說一回。又想著,大伯父那幾件不見的聘禮也不知道找齊了沒。可別到時耽擱了她,正尋思著找個機會問問。
不想,這天門房來回話,說是來了幾位小姐。
蘇慕雲轉念一想,便知是誰,連忙喊了珠兒同她出門相迎,又囑咐劉媽將屋子裡好生收拾一番,待客,又令櫻桃找了廚房,讓廚房做些精緻的點心候著。
“原還想著,這貼子沒下,人就來了,怕是要吃閉羹了,不想卻是你親自迎到門外。”葉司盈持了蘇慕雲的手笑道:“有些日子沒見,你到是越發圓潤了。”
聽了葉司盈的話,梁琦抬頭打量蘇慕雲,咂舌道:“可不是,慕雲,你胖了。”
蘇慕雲笑了笑,在沒看到謝蘭亭時,心裡雖有些狐疑,但很快也釋然。尋常問道:“怎的只見你二人,卻不見蘭亭?莫不是嫌我這廟小?”
葉司盈看了看蘇家那些候著的管事婆子以及自己和梁琦帶來的丫鬟,笑道:“大冷天的,你就這樣讓我們在院裡喝西北風?”
蘇慕雲連呼不敢,引了二人去芭蕉院。
才剛坐下,錢氏便趕了過來,葉司盈和梁琦連忙起身見禮。錢氏好一番讚歎,說了些話便走了,喊了劉媽到外面,讓她一定好生招待二位小姐,要什麼只管開口,千萬別失了禮。甚至將得了消息趕過來的蘇夕顏也攔了下來。
蘇夕顏不依,錢氏輕聲道:“你先讓二姐姐與兩位小姐說些體己話,等她們快散了,娘再讓你去,好不好?”
“娘不騙我?”蘇夕顏瞪了錢氏。
“傻孩子。”
錢氏摟了蘇夕顏,她當然希望蘇夕顏能得到兩位小姐的親睞,但適才言語間,她也看出來了,那兩位小姐並不只是單純的過府做客,怕是與蘇慕雲有話說。才會攔下蘇夕顏。
得了消息的楊姨娘,卻是半天怔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一個是未來的燕王妃,一個是安城郡主之女,她們竟然聯袂上門尋蘇慕雲!吸了口冷氣,楊姨娘覺得身上前所未有的冷。
而芭蕉院裡,錢氏離開後。
蘇慕雲使了眼色給珠兒,珠兒頜首將屋裡的丫鬟都帶了出去。葉司盈與梁琦見狀,也使了眼色給各自的丫鬟。
雪盞和青童便挽了珠兒的手道:“好姐姐,前些個你家小姐送來的兩方帕子招了府裡人的眼紅,你帶我們去你屋裡,教教我們吧。”
珠兒也會雙面繡,但遠沒有蘇慕雲那樣的水準,也知道這話只不過是兩個丫頭借口離開的話,於是便笑了應道:“我帶你們去,只不可以白教哦。”
“你們小姐是個大方的,偏生你這麼個小氣樣。”
三人嘻嘻哈哈的朝珠兒的屋子走去,劉媽上了點心後,便搬了小凳坐在了廊簷下,納起了鞋底。
屋子裡,蘇慕雲這才輕聲道:“出什麼事了?”
葉司盈看了梁琦一眼,這是說讓梁琦來說了。
梁琦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蘭亭那出事了。”
蘇慕雲一驚,她原以為是葉蕭賜婚的聖旨下來,不想卻是謝蘭亭,只再怎樣也想不到謝蘭亭會出什麼事。不由錯愕的道:“蘭亭出什麼事了?”
梁琦看了眼葉司盈,葉司盈咬了咬唇,輕聲道:“沂王爺他……”
軒轅澈?這跟軒轅澈又有什麼關係?
“我聽我爹說,有位大人家的公子不知怎麼的看上了蘭亭,使了人去提親。”
“啪噠”蘇慕雲手裡的茶盞掉在炕桌上,茶水濺了一桌,滴滴噠噠的沿著桌案在她那身湖藍色的宮絛長裙上打濕了一個洇洇的漬子。
梁琦見了她這番失態歎了口氣道:“你也知道的,雖然沒有明說,但謝蘭亭她是內定的沂王妃。”
“這……誰家的公子這麼膽肥?”蘇慕雲想到那個艷絕天下桀傲不羈的軒轅澈,不由自主的便打了個顫,“真是不要命了。”
可不是麼,沂王爺看上的人,竟然被別人惦記上了,不說皇家的面子問題,便說那個工心算謀的王爺,便會讓你不死也脫層皮。
“唉!”梁琦一聲長歎,看了蘇慕雲道:“那公子膽肥倒算了,問題出在沂王爺身上。”
蘇慕雲錯愕的看了梁琦,輕聲道:“一點都不奇怪啊,敢跟沂王爺搶女人……那公子怕是……”
“錯了。”梁琦瞪了蘇慕雲。
“你把話說清楚行不行?”蘇慕雲撫了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肝,斜睨了梁琦,“總是說話說半句,你想急死個人啊。”
葉司盈將嘴邊的茶盞放下,幽幽道:“也不知道那家公子是怎麼想的,謝家拒了他的求親後,他竟然央了家中長輩求到皇后娘娘跟前。”
蘇慕雲由不得便抹汗。
“皇后一聽也嚇了跳,雖說外人不知曉,可皇上是知道的啊,這謝蘭亭是給沂王爺備下的啊,便連連回了那家公子長輩。將事情隱晦的說了出來,那家長輩嚇得夠嗆,便備了重禮,托了人上門向沂王爺致謙。”
“可誰知……”
葉司盈一頓面色難看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就差跳起來,這兩人平時都是個俐索的怎麼今天盡挑著芝麻扔了西瓜,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真正點子上的一句也不說。
“誰知沂王爺知道後,竟然說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生仰慕那家公子之風流人品,一定要一見。”梁琦接了說道:“那家大人還以為是沂王記仇,正怕得不得了的時候。沂王爺果真派人將那家公子請了去,這一看,大為讚賞,說公子與謝家小姐果真是男才女貌,若不嫌棄,便由他跟皇上提議賜婚如何?”
蘇慕云“撲哧”一聲,嘴裡的茶水盡數噴出。
好在梁琦動作快,看到不對,頭一偏,一個側身硬是讓她躲過了蘇慕雲那一大口子茶水。
蘇慕雲手裡的茶盞一陣晃蕩,梁琦上前將她手裡的茶盞接了往茶几上一放,按了她的雙肩,“坐吧,你還好。我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吃火鍋,一口豆腐就那樣熱騰騰的吞了下去,到現在喉嚨還是痛的。”
葉司盈將手裡的帕子遞給蘇慕雲,“擦擦吧,我當時也傻了。”
蘇慕雲懵懵的接了葉司盈的帕子,拭了拭滴到胸襟上的水,顫聲道:“沂王,他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梁琦撇嘴道:“沂王什麼意思,我們不知道,只蘭亭卻是……”頓了頓,眼裡滿滿的黯然。
蘇慕雲想到那個娟秀若清泉水的女子,心下一陣難過。
“這什麼時候候的事?”
梁琦輕聲道:“三天前的事,我們一得了消息就去看蘭亭,可她誰也不見。”
蘇慕雲長長的歎了口氣,那樣心高氣傲的女子,乍然得知自己心儀之人親口要將她指給別人,該是怎樣的心如刀割!
可是想到前世,謝蘭亭確實是沂王妃。不由蹙了眉頭道:“會不會是謠傳,只是沂王爺的一時意氣用事?”
葉司盈看了梁琦一眼。
梁琦搖了搖頭,“我原先也是這樣想,你知道的我爹是御前侍衛,有些外面聽不到的話,他總是聽到的。我那天偷偷的聽我爹跟我娘說,沂王爺真的去皇上那說了。”
“真的去了?”
梁琦點頭,“是的,真的不能再真。”
梁琦雖是有心緩解氣氛,但這種時候,屋子裡的人卻是誰也笑不出。
“那皇上真的賜婚了?”
染琦搖頭,“沒有,謝家的二老爺得了消息進宮,說是蘭亭突發惡疾,不願拖累別家公子。”
惡疾!?蘇慕雲搖頭,怕是心如死灰,生不如死吧!
一時間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他既然對蘭亭無情,當初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趕赴山陰。”梁琦嘟囔著道:“現在好了,招惹了人家,他一句不要,便不要了。”
葉司盈臉上也有了一抹痛色,這就是皇權,這就是女子的命運,從來便如此,沒有你說不,只有你接受的份。高貴如公主公卿將相之女又如何?她唯獨慶幸的是,她要嫁的那個人不至那般不堪!
蘇慕雲默然無聲,如果這一世,軒轅澈娶的不是謝蘭亭,那會是誰?謝蘭亭又會嫁給誰?天下因著這件事,又會有著怎樣的變化?並不是她多思,而那個人實在身份太不同一般。
“還是你好了。”梁琦看了葉司盈道:“你的未來夫君,翩翩公子如玉,與你可謂是金童玉女,我們就慘了!”
葉司盈俏臉微紅,瞪了梁琦道:“死丫頭,你想嫁人了跟你爹娘去說,跟我抱怨有什麼用。”
“啊,是了。”梁琦拍了腦袋道:“我一定要跟我爹娘說,將來我的夫君,得讓我自己選。”
“沒羞沒臊的,”葉司盈以指點了梁琦的額頭道:“堂堂千金大小姐敢說出這樣沒臉沒皮的話,讓你娘聽到,仔細一陣打。”
“我娘才不會呢!”梁琦得意的道:“我爹當初就是我娘自己挑的,這麼多年,我爹就我娘一個。”
梁琦的話才落下,葉司盈臉上的笑便僵了僵。
蘇慕雲自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未來的燕王妃又如何,她的男人並不是她一個人的。蘇慕雲長歎了口氣,柔聲道:“改天,我們去看看蘭亭吧。”
葉司盈搖頭,“她現在誰都不見,我真擔心她……”
“放心吧。”蘇慕雲輕聲道:“蘭亭並不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柔弱,她的骨子裡有著讀書人的傲氣,是個寧折不彎的女子。”
梁琦點頭,輕聲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真的可憐了她。”
可不是嗎?蘇慕雲沉沉的歎了口氣,她相信謝蘭亭對軒轅澈是動情了的,而且用情之深非常人所及,現以這般,情有多深傷便有多深。只這樣的事,卻只能靠她自己,她若走不出,誰也幫不了她。
三人一時都不由心傷不已,只因這個世道女子實在太過卑微。
第六十七章:狩獵
蘇慕雲不知道軒轅澈想什麼,可另外一個人卻知道。
小厝看著將劍舞得密不透風的葉蕭,緊張的嚥了嚥口水,自家世子這都練了一個多時辰了,還不肯停下,到底出什麼事了?
到最後一個套路,葉蕭手裡的劍猛的脫手而出,劍如長虹直直射向高高屋簷之處精工雕琢成的丹頂鶴。
“世子,”小厝以為是葉蕭失手,正要拔身而起。
葉蕭卻是擺了擺手,凜冽的目光銳利的盯著兀自顫動不已的龍泉寶劍。眸裡的寒意比數九寒冬的冰還要冷,微微勾起的唇嚼了抹譏嘲的笑意。
兩個聲音以幾不可聞的音度響起。
“怎麼辦?他發現了我們。”
“發現就發現了,他又不是今天才發現我們。”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
另一個聲音冷冷一哼,道:“故意,他也不敢下死手。”
“還是去跟王爺說一聲吧。”
稍傾,另一個聲音響起,“嗯,說一聲吧。”
便在這時,葉蕭拔地而起,黑色的錦衫似一朵飄浮的雲落在屋簷之上,白皙的手抓住那顫動不已的劍身,縱身一退,復又回到了院落裡。
“世子。”小厝將手裡擰好的帕子遞了過去。
葉蕭一手接了小厝手裡的帕子,一邊將手裡的劍扔給小厝,大步朝屋內走去。
瑞珠等人早將水備好,眼見葉蕭走了進來,瑞珠迎了上去,屈身一福,“奴婢侍候公子沐浴。”
葉蕭擺了擺手,淡淡道:“都退下,讓小厝來。”
瑞珠清麗的臉上閃過一片僵色,但下一瞬間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爺,”小厝將香夷子打濕在布帕子上,幫著葉蕭擦洗寬厚的脊背,在看到葉蕭背上那斜劃到腰身的刀疤時,手僵了僵,“爺,你真的要娶玉顏公主嗎?”
見葉蕭沒有出聲,小厝又輕聲道:“爺,奴才還是希望你找個文官家的小姐。”
“為什麼?”
“誰不知道皇帝家的女兒最是刁蠻,特別是玉顏公主。”小厝忿忿不平的道:“爺到時要被公主欺負的,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吃虧的一定是爺。”
葉蕭肅沉的臉上不由便含了抹玩味的笑,睨了小厝道:“在你眼,你家爺就是這般沒用的?”
“不是,”小厝一邊搓著葉蕭的背,一邊道:“我爹說了,娶妻娶賢,從來就沒聽說過皇帝家的女兒是好相與的,爺雖然不會吃虧,可那樣過日子多沒勁。”
“那你覺得爺該娶個什麼樣的?”
小厝想了想,半響道:“要屁股大的,那樣會生兒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到時世子妃替爺生十個、八個的兒子,爺就是大慶朝獨一無二的將軍了。”
葉蕭閉了眼,十個、八個,那樣柔弱的人行嗎?不,還是不要,他其實不是一定要當將軍,只是不甘於一口氣。現在想想,又有什麼意思呢?他拼了命賺來的榮寵,並不是屬於他的,而是屬於英國公府的。
“比如說像蘇小姐那樣的就很好。”
“噗嗤”一聲,葉蕭被小厝的話驚得一動,整個人竟混進了浴桶,錯愕之下,硬是吞了好幾口的洗澡水。
小厝驚慌之下,下意識的便扯住了葉蕭的頭髮要往上提。只他還沒用力,耳邊便響起葉蕭冷沉的聲音,“小厝。”
“爺,奴才該死。”小厝連忙一把放開了手裡的頭髮。
葉蕭摸了把臉上的水,寒凜凜的眸子瞪了小厝,“你偷偷看蘇小姐的屁股了?”
“沒有,沒有。”小厝連連擺手,喊冤道:“我是說像蘇小姐那樣脾性的,雖然也不愛說話,可是她很喜歡笑,笑起來像秋天的風一樣。”
像秋天的風一樣?!葉蕭微怔,是了,就是這樣的感覺。每每與她在一起,總會不由自主的放鬆,像淌漾在風中一樣怡然自由。
可是這樣的她,他卻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葉蕭緊緊的抿起了唇,身上不由自主的散發出一種寒凜之氣,嚇得小厝退了退,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說錯了。
“不幾日,宮中就會有賜婚的旨意下來。”
小厝一聽,神色黯然的耷拉了腦袋。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家世子爺的婚事哪裡是那樣隨便的,從那位大少爺與常德公主府定親後,他便知道隱隱猜到了自家爺也會娶位公主,可這公主能不能不是玉顏公主啊!
葉蕭重新閉上了眼,眼前是漫天煙火中,蘇慕雲瑟瑟顫抖壓抑的哭聲。
為什麼?為什麼當時不能給她一個擁抱,為什麼不能成她短暫的依靠,即使他們注定走不到一塊,可是卻有了彼此共同的密秘。密秘?是了,她說要報仇!他相信,這樣的話她一定沒跟別人說過。是了,一定是的。
葉蕭心頭滑過一抹熱意,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蘇慕雲,想要告訴她,他幫她,幫她報仇,只要她想的,他都會幫她。
這般想著,他立刻便從浴桶裡站了起來。
“爺……”
葉蕭拿了旁邊干的帕子胡亂的擦了把,又將一邊的衣服飛快的套了起來。一切妥當,抬腳便朝外走。
“爺,你的頭髮。”小厝追在身後。
葉蕭邊走,邊抬手將長長濕濕的發隨意的那麼挽了挽,用一根玉簪別住。
“爺,你去哪?”
葉蕭擺手,“不必跟來。”
……
沂王府。
軒轅澈從兩個人匯報開始,他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手裡的書,只是那書卻長久的沒有翻動一頁。
一側的紅綃小心的撩了眼,眼見軒轅澈唇角含笑,一雙眸子卻是若有所思,不由暗自想道:王爺這是想做什麼?
幾天前說莫名奇妙的取消了與謝家的婚事,使得紅翹那個丫鬟好不高興。現在聽了神風營的報告,又不給出指示。便在她想提醒下自家王爺時。
軒轅澈卻是將手裡的書扔到一邊,身子往後一仰,緊了緊身上的那塊狐裘,淡淡的道:“世子去了蘇家?”
“是的。”
堂下低頭垂眸的那人便是一直被派在葉家盯梢的兩個神風營士兵裡的一人,另一人繼續盯葉蕭去了,他則前來稟報。
“他還不死心?”軒轅澈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白白細細的狐狸毛,勾了唇角冷冷一笑道:“我現在不得不懷疑,承相家的張三公子可是葉蕭刻意引到謝蘭亭跟前的。”
紅綃訝異的抬頭,世子也喜歡蘇慕雲?!
軒轅澈的目光忽的便瞥了過來,紅綃連忙低了頭,將眼裡的那抹訝然盡數掩下,心下叫苦,王爺啊,你就不能不當著人說密秘啊!
“紅綃。”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紅綃姑娘心裡流淚臉上淌笑的看了那個笑得像狐狸的王爺,“王爺,奴婢在。”
軒轅澈看著皮笑肉不笑的紅綃,撇了撇嘴道:“別笑了,真是難看。”
紅綃立馬斂了笑意,將頭垂下,只留了個黑鴉鴉的發頂給軒轅澈。
“我沂王府是不是很窮嗎?”
紅綃錯愕的抬頭,這風向變得實在太快啊,先前不是說世子喜歡蘇姑娘麼?怎麼這一刻就變成沂王府很窮了?王爺,再窮,你也娶得起蘇姑娘,當然,得看人家肯不肯嫁你。
“不窮,怎麼你頭上光禿禿的,連枝像樣的簪子都沒有?”軒轅澈冷冷的道。
紅綃咬牙忍了滿腹的淚水,這就是雞蛋挑骨頭,這就是沒事找事,這就是赤裸裸的遷怒!英明偉大的沂王爺,你何時關心過婢子們帶什麼簪子不簪子了?前幾日紅翹興沖沖的去寶慶銀樓訂了枝時興的簪子,你不還讓明六爺別賣嗎?心裡痛得流血,臉上卻是笑得如三月的春風。
“爺,王府不窮,是奴婢太醜,稱不起那些簪子。”
軒轅澈冷冷哼了哼,下一瞬間,猛的起身。
紅綃連忙跟了上前,不想正往前走的人,卻又突然原地一個回身。可憐的紅綃姑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撞上去。原本想著這下完了,可事情果然只有更糟的,那個黑心的王爺,眼見她要撞上,竟然飛快的一閃。
下一瞬間,紅綃姑娘與大地來了個親密之吻,然後她摸了被撞得生痛的臉,就差坐在地上賴地大哭了。
軒轅澈看著痛得紅了眼眶的紅綃,忽然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沒幾天要狩獵了吧?”
“是。”
軒轅澈站在那,歪著頭想了想,狹長的鳳眸精光一閃,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
捂了臉的紅綃在看到軒轅澈那抹笑意後,情不自禁的抖了抖,想說,“王爺你實在笑得好恐怖!”在感覺到鼻子上的生疼後,那句話轉變成,“天啊,哪個可憐的要倒霉了。”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讓蘇慕雲,參加這次狩獵。”
“啊!”
紅綃一把撒了手怔怔的看著軒轅澈,“王爺,非三品大員不得參與。”
“然後呢?”軒轅澈目光一轉,冷冷的睨了紅綃。
“奴婢的意思是,蘇小姐她一定會去的。”
軒轅澈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也不小了,下次小心點,把臉都摔花了,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軒轅澈的話才落下,紅綃的臉上便閃過一抹驚懼,想著自己本來長像就普通,這要是再花了臉,可真的便嫁不出去了!眼眶便越發的紅了。
只半刻鐘後,紅綃姑娘愁的卻是,臉花了,嫁不出去也就算了。關健是怎樣才能將那個蘇小姐送進狩獵場啊!
“魚腸,或者你將她打暈,扔進去?”
魚腸大眼一瞪,不屑的看了紅綃。“你說,我要是將你這主意告訴王爺……”
“哎,只是跟你商量個主意,你至於嗎?”
魚腸翻了個大白眼,當然至於,能不至於嗎?紅綃姑娘你這叫什麼?這叫禍水東引,你真當我傻啊。
紅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魚腸冷冷一哼,轉身便走。
人快到門邊時,卻回了頭對著紅綃一笑道:“其實你可以自己將她弄暈了扔進狩場的,當然最後是扔進王爺的帳子裡。”
“魚腸……”
紅綃的獅吼聲還沒完全展出,魚腸人已經走得老遠,只留下嘿嘿的笑聲。
……
十二月二十七日。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獵活動開始,獵場便在大都城外三百里處的皇家園林。
大慶朝的皇家狩獵更大程度上來說,其實只是一種君王與武將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當然也是後宮嬪妃們難得一次的盡興之遊,更是才子佳人的相親會。這樣一舉數得的好事,自是源淵流長,一代一代的廣為傳承。
只是這樣的一個熱鬧而美好的聚會,對有些人來說卻是如履薄冰。
蘇慕雲眼見得前方車塵滾滾,觸目所及全是明黃黃的綿延不絕的皇家儀仗以及黑鴉鴉的人腦袋,由不得將手裡的車簾放下,對一邊的梁琦道:“阿琦,這種熱鬧不是我這樣的身份能湊的,你確定不會出事麼?”
梁琦眉眼一挑,嘟了嘴道:“慕雲,你以為我願意來啊,我也是沒辦法。”
蘇慕雲微怔,看了梁琦。
“前幾天我娘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不知道是哪個王妃多了句嘴,說我跟蘭亭感情極好,又說沂王爺與蘭亭之間怕是有什麼誤會,不如趁著這狩獵的機會,將蘭亭帶了出來散散心,或者沂王爺見了蘭亭會改變主意也不一定。”
“你是說有人想要重新撮合沂王和蘭亭?”
梁琦點了點頭,長歎了口氣道:“慕雲,其實我覺得這事……”猶疑著要不要說,不說憋得難受,說了又太殘忍。
“你是想說,沂王爺怕是對蘭亭真的無心吧?”
梁琦點了點頭,“其實我真不想讓蘭亭再遭受一次痛苦,可是……”
“阿琦,你沒錯。”蘇慕雲執了梁琦的手,“我們都看得出來,蘭亭她自己也想要這樣的一次機會。”
梁琦默然無聲,可不是嗎?不然,也不會她們幾次三番想去探病都被拒,在梁琦讓人傳信說讓蘭亭參加皇家狩獵時,蘭亭一口便應承了下來。
“你剛才為什麼不讓蘭亭與你同車?”蘇慕雲輕聲道。
梁琦搖頭,“慕雲,我不敢看她滿懷希望卻又失望的樣子。你知道的,我其實只是傳話的,到底這裡面是沂王有意想跟她說個清楚,還是有心人別有用心。我自己都不能確定,萬一她問起來,我怎麼回答。”
蘇慕雲點了點頭,忖道:梁琦其實也是個聰明的,只是她大多時候不願費心去想這些事。又想起,初見謝蘭亭那憔悴的像是要被一陣風吹上天的樣子,沒來由的便長長的歎了口氣。
另一輛馬車裡,謝蘭亭正伏在葉司盈的膝上嚶嚶的哭泣。葉司盈心痛的撫著她抽動的雙肩,卻是一句勸慰的話語也說不出。
“司盈,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謝蘭亭哽了嗓子道:“他要是沒那意思,當初何必千里裡迢迢的去山陰見家父……他把我當什麼了,說不要就不要。”
“蘭亭,你聽我一句勸,就當彼此沒有緣份吧。”葉司盈拿了帕子輕輕的擦拭謝蘭亭淚痕滿佈的眼角,“別哭了,仔細等會讓人看出來。”
謝蘭亭咬了牙,“我不怕,我左右已經沒臉,只不過再沒臉一回罷了。”
“唉……”葉司盈歎了口氣,擁了謝蘭亭輕聲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這件事也許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糟。”
“我……”
葉司盈擺了手,“你聽我說完。”
謝蘭亭吸了鼻子,忍了眼裡的淚看著葉司盈。
“他那樣的身份,將來定是妻妾成群,以其將來痛苦,不如現在抽刀斷水。”葉司盈看了謝蘭亭道:“你現在還沒有深陷,抽身還來得及。等真到那一日,你動了情,失了心,眼看著他左一個新人右一個新人的抬進府,蘭亭你受得了嗎?”
謝蘭亭動了動唇,她想說,我受得了,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更遑論他那樣的身份。只是她才想要開口,心頭卻猝然一痛。
葉司盈苦笑一聲道:“你與我們不同,你知道的,我是從小便看著父親身邊侍妾成群的。可是你不同,你的父親,你的叔叔,都只有一妻,你習慣了他們的舉案齊眉,習慣了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
謝蘭亭沉沉的低了頭,真的是這樣的嗎?她會受不了嗎?閉了閉眼,想像軒轅澈自邊出現另一個女子的身形,胸口便似火燒一般痛。可是,這樣永無交集是自己想要的嗎?不,不,她只要能呆在他的身邊,他便是有再多的女人,也無防,她始終是他的正妃,死後是埋在他身側的那個人。自從知道他去了山陰,知道他是去為她而去,她便將自己與他綁在了一起,原先不敢想,是覺得那不可能。可人生最悲慘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給了你希望,卻又讓你絕望。
“司盈,我不能,不能……”謝蘭亭搖頭,指了胸口,“我只要想到跟他此生即為路人,我的心就不能呼吸。”
葉司盈看著那樣痛苦不堪的謝蘭亭,眼裡生起一片模糊。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相許。沂王,那樣的人,是任何女子都難以抗拒的吧?
葉司盈探手將謝蘭亭擁在懷裡。
“蘭亭,給自己一個機會,如果真的不行,就此放手,好不好?”
謝蘭亭哽咽無語。
葉司盈也不催她,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她顫動的背脊。
“好。”
須臾,謝蘭亭的聲音響起。
“只要他親口告訴我,他無意於我,我從此便將他永遠的割捨。”
雖然便是說著已心如刀絞,可謝蘭亭卻也深深的明白,若是一味的糾纏不清,只會讓人更加的看輕了自己。沒有他,還會有別的人視她如珠如寶,她並不僅僅是自己。
……
“紅綃。”紅翹將手從簾子上收回,側頭看著紅綃,“為什麼,謝蘭亭會在?”
紅綃微微的睜了眼,看著神色陰鬱的紅翹,輕聲道:“不只是謝蘭亭,蘇慕雲也在。”
“什麼?”紅翹怔怔的看著紅綃,“你想做什麼?王爺不是已經說了對謝蘭亭無意了嗎?”
“我什麼都不想做,只是一切照王爺的吩咐。”
紅翹眉宇間的川字鄒得便越發的緊了,動了動嘴唇皮,以幾不可見的聲音道:“王爺,他想幹什麼?”
“紅翹。”紅綃細長的眉眼挑了挑,看了著紅翹道:“王爺想幹什麼,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可是我們自己想做什麼,卻是我們可以決定的。”
紅翹的臉飛快的紅了紅,側了臉作勢道:“不明白你想說什麼,我們只不過是奴才,哪有我們能決定的事。”
“有,”紅綃不像以往那樣,輕易放過,而緊追著道:“我們的心,由我們自己做主。”
“我們當然是忠心王爺。”
紅綃冷冷一笑,想著是不是該給紅翹一擊重擊,讓她清醒清醒,可是在看到紅翹微紅的眼眶時,暗暗的歎了口氣,外人怎麼說都徒然,關健還是要看紅翹自己,只希望她別做出傻事。
便在這時,馬車外響起一聲輕輕的敲擊聲。
紅綃探手撩起馬車邊的簾布,便看到魚腸討好的笑。
“幹什麼?”
魚腸嘿嘿一笑,輕聲道:“沒什麼,我就是想問你,你使的什麼法子?”
話落,指了指梁琦的那輛馬車。
“你管我用什麼法子。”紅綃啪的一下甩了車簾,將魚腸阻在了車外。
魚腸還想再問,車裡卻響起紅綃的聲音。
“魚腸,你是不是想我到王爺跟前去說你很是關心蘇小姐啊。”
耳邊響起一陣篤篤聲,紅綃唇角挽起一抹得意的笑。
卻在抬眼時,看到定定看過來的紅翹,由不得一個怔愣,輕聲道:“你幹什麼,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真的是她?”紅翹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裡飄出來。
紅綃想了想,輕聲道:“我不知道會不會是她,但我知道王爺對她不一樣。前幾次的事你也看了,你又何必來問我。”
是了,前幾次的事,哪一件她不曾參與?哪一件與蘇慕雲無關?王爺那樣冷情的性子,何曾做出這樣俞越的事?
紅翹的唇抖了抖,突如其來的,大大的眼睛裡便滾出滾燙的淚花。她猛的抬頭,將眼眶裡的淚死死的往回逼,可胸口那像缺了個洞的一樣的地方,實在痛的得歷害,鼻子也痛,喉嚨也痛,渾身上下便沒有不痛的地方。
“你不要這樣,”紅綃輕聲道:“不是她,也還有別人,總不會是……”
雖然紅綃沒有將話說完,可紅翹卻知道,那句沒完的話是,“總不會是你。”可是為什麼就不能是自己?那時候先帝還在世時,那麼多人裡,先帝選了自己將送到他身邊,不就是有著另一層意思嗎?可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她卻還是完整的她?
“紅綃,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紅綃抬手擦去紅翹的眼淚,一下一下,很是認真。不論紅翹有多少的淚,她總會在那淚水破眶而出時,擦乾淨。
“紅翹,看,其實你對王爺就像你和這眼淚一樣,你不想哭,可還是哭了,那怎麼辦呢?我們將眼淚擦乾淨便是了,不管它有多少,總能擦乾淨的。”
紅綃也不知道這樣說,紅翹能不能明白。可她也不敢將話挑明了,王爺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若是一旦挑明,紅翹沒了顧忌,只怕便是在王爺身邊呆不了了。
紅翹默然不語,至於紅綃的話,她有沒有聽進去,誰也不知道。
而,此刻。
魚腸正屁顛顛的策馬到了軒轅澈身邊,“王爺。”
軒轅澈抬頭,魚腸嘿嘿的笑了笑,壓低聲音道:“王爺,你有沒有想好怎麼做?”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微挑,上上下下打量魚腸幾眼,最後輕聲一“嗤”,淡淡的道:“怎麼?你有好法子想教我?”
“沒有,沒有。”魚腸連連擺頭,再次憨憨一笑,摸了頭道:“我只是想問下,有什麼要我做的。”
軒轅澈不是個會客氣的人,更不是那種對送上門的好事會拒絕的人。只片刻功夫,心裡便有了計較,他挑了挑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的盯著笑得好不憨厚的魚腸,略作沉吟道:“是有那麼件事……”
魚腸在看到自家主子那招牌似的笑時,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下一刻,便想拍馬而走,想說,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可在看到軒轅澈眸中的那抹詭秘時,只得硬了頭皮道:“王爺請吩咐,屬下赴湯蹈火,決不推辭。”
軒轅澈“噗嗤”一笑,眉眼微挑,淡淡的道:“看到前面那輛馬車嗎?”
“前面好多馬車。”
“那輛桃紅車緯的馬車。”
魚腸一眼便看到旌旗獵獵,綵衣飄揚中的那輛桃紅馬車。“看到了,王爺。”
“車裡的人是玉顏公主。”
魚腸點了點頭。
“你知道要怎麼做了?”軒轅澈斜撩了魚腸一眼問道。
魚腸搖了搖頭。
軒轅澈笑笑,繼續道:“那你看到世子沒?”
“王爺,好多世子。”魚腸看著那些恣意飛揚的王孫公子,猶豫道:“王爺說的是哪個府上的世子。”
軒轅澈臉上的笑越發的深了,仔細裡看,會發覺他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接下來的話也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英國公府的世子。”
“哦,我看到了,”魚腸點頭道:“他今天穿了一身蜀錦的黑衫,下擺處繡了朵大紅的牡丹。”
“好看嗎?”
“好看。”
“那你先慢慢看。”
為了不讓自己氣得吐血,軒轅澈微夾了馬腹離開魚腸一段距離,在確定心裡的那口惡氣散盡後,才對著耷拉著腦袋跟上來的魚腸道:“你這三天的任務就是盯著他,不能讓他接近蘇慕雲,當然,最好讓他跟玉顏公主多接觸接觸。”
“是,王爺。”
沒有心思去理會魚腸的失落,軒轅澈微一打馬,跨下的馬便篤篤跑到了隊伍的前面,加入那群說說笑笑的王孫之間。
“沂王爺來了。”
“王爺好。”
“王爺,今天好風彩。”
眾人連連打招呼。
軒轅澈一一應了,與那些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有意無意的將馬騎進了軒轅祈與葉蕭之間。
“阿祈,怎麼樣?隆平候府還住得慣嗎?”
與他年紀相差不多的軒轅祈在馬上抱拳道:“謝皇叔掛念,一切都挺好的。”
軒轅澈點了點頭,看了葉蕭道:“葉蕭,世子初來大都,你是大舅子多照應著點。”
“是,王爺。”葉蕭亦同樣抱拳行禮。
軒轅澈笑笑,目光銳利的掃向葉蕭鬱結的眉頭。
略作沉吟道:“葉蕭,看你眉頭緊蹙,可是有為難之事?需不需要本王幫忙?”
葉蕭眉眼微斂,再抬起頭時,已恢復一慣的冷眉冷眼,淡淡的道:“謝王爺,掛心,葉蕭並無為難之事。”
“你確定?”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睨了葉蕭。
葉蕭雖不曾抬頭正面對上,但落在身上的目光卻讓他感覺到了那份犀利,似是洞悉一切。饒是冷情如他,亦不由暗自心驚,越發的收斂了心緒,小心的應付。
“若葉蕭有為難之事,定當向王爺求助。”
“如此最好。”軒轅澈點了點頭,“只要不是讓本王為難的,本王很樂見其成。”
軒轅澈的話一落,葉蕭霍然抬頭,目光便撞上軒轅澈那吟吟淺笑中。那對寒星似的眸裡,有著一份堅定的志在必得。那目光似是看著他,又似是透過他看向了別處。
葉蕭不由的便順著軒轅澈的目不回頭,才一回頭,身形便僵了僵。
遠遠的那輛寶藍華蓋的車裡,露出一張精緻的臉,正微微的抬起下頜,看著路兩旁落光樹葉的白楊樹。他似乎看到了她微微挽起的唇角,輕聲的說了句什麼。待他還要再看時,那人卻又突然的消失不見,只剩下被風吹得翻飛的車緯。
葉蕭斂了目光,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直至飛起的塵土瀰漫了他一頭一臉,他才緩緩的吸了口氣,輕聲道:“王爺,葉蕭想借一步說話,還請王爺恩准。”
軒轅澈點了點頭,對略略好奇的軒轅祈道:“阿祈,你不防好好想想,弄張什麼皮子送葉小姐。”
“啊!”軒轅祈一怔之後,哈哈一笑,道:“王叔,你還是想想自己吧,我來之前,父王說你若是再不成親,他便要母后將燕地適婚女子全相上一遍,只要看上的都送到你俯上去。”
軒轅澈聞言,怔了怔,這到是很像他那位性情暴燥的王兄會做的事。但一怔過後,他卻是挑了挑唇,淡淡一笑道:“你父王怕是沒機會看我笑話了。”
“王叔是說……”
軒轅澈輕聲一笑,拍馬往一邊跑去,葉蕭隨後跟上。
眼見離隊伍有了些距離,軒轅澈看著神色淡漠的葉蕭的道:“你想說什麼?”
葉蕭默了一默。
軒轅澈也不催他,好整以暇的看著一輛一輛的馬車從眼前駛過,當那輛寶藍的馬車快到,他以為會看到車裡的人時,葉蕭開口了。
“王爺,葉蕭不想尚公主。”
軒轅澈眉眼間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暗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想尚公主,可是你卻必須尚公主。只嘴裡卻是淡淡的應道:“哦,為什麼?”
葉蕭抿了抿唇,半響輕聲道:“葉蕭是個武夫,只怕不是公主良配。”
軒轅澈斂了笑意,目光落在葉蕭身上,半響,悠悠道:“你以為是我向皇上提意,將玉顏公主下嫁與你的?”
葉蕭抬頭,目光不動的與注視著軒轅澈,雖不曾承認,但那態度卻表明,他便是這般想的。
軒轅澈笑了笑,眼見那輛馬車已從眼前駛過,風吹動緯幕的一角,露出一截似美玉雕成的下頜,他冷冷開口道:“是玉顏公主看上你,自己去皇上面前提的。”
葉蕭身形一僵,怎麼可能,他從來就沒與玉顏公主見過面,公主又何來看上他之說?
“你不相信?”軒轅澈見葉蕭星眸含怒,怒火之中隱隱又有著一抹憂鬱之色,歎了口氣道:“其實你父親早就有意替你向皇上求娶玉顏公主,那天阿祈進城時,玉顏偷偷出宮,對你一見鍾情。”似是為了能更加的打擊葉蕭,軒轅澈繼續道:“狩獵完畢,宮裡便會有賜婚的旨意下達。葉蕭……”
葉蕭有那麼片刻的懵然,狩獵結束便會有賜婚的旨意麼?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能利用的也就是這三天的時間了嗎?
“葉蕭,謝王爺明言。”葉蕭抱拳對軒轅澈行禮。
軒轅澈眼見葉蕭眸中雖有怒意,卻無絕望,不由暗歎一口氣,他果然沒有料錯,葉蕭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
也好,便看看到底是鹿死誰手!
軒轅澈正欲調馬而去,忽的便感覺有目光相隨,抬眸看去,撞上一對紅腫含淚的眸子,他微微錯愕,她怎麼會在這?
謝蘭亭癡癡的看著馬車之外的軒轅澈,她很想衝下去,衝到他面前,斥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但所有的怒火,最後都化成她淡淡的一笑,一笑過後,她鬆開了手裡的簾子。
“司盈,我看到他了。”
葉司盈又何曾沒看到,她原怕謝蘭亭失態,但還好,蘭亭做得比她相像的要好。雖然,身子一直在顫抖,但那淡淡一笑,讓葉司盈明白,謝蘭亭是個堅強的女子。
葉司盈長長的出了口氣,她才剛要說些什麼,忽的車簾一動,一樣物什拋了進來。
“什麼東西。”葉司盈才出口,便看到馬車裡那被匆匆紮成一束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粉紫淺紫一片,落在她翠綠金花比甲上,那樣的鮮艷奪目。
“好漂亮的花。”謝蘭亭一聲輕呼。
葉司盈俯身將那花拾起,微微的撩了簾子,便看到一張溫潤的笑臉不遠不近的行在馬車旁,見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軒轅祈看到她手裡的花朵後,眉頭輕佻,下一刻拍馬離去。
“是世子。”謝蘭亭輕聲道:“司盈,你是個有福氣的。”
葉司盈看著手裡的花朵,唇角微挽。
是福氣嗎?不,只是運氣好些罷了。她遇上的人對她稍有些情意罷了,可這情意能有多久?三年還是五截?又或者是一輩子?一輩子!葉司盈自嘲的笑了笑,她還真敢想。
“蘭亭,你可以比我更有福氣的。”葉司盈將手裡胡亂紮成一束的花拆開,挑了朵形態最好的,花色最艷麗的,抬手插在發間。
謝蘭亭怔怔的看著她。
葉司盈笑了笑,她們這樣的人,從小便被教育要怎樣利用一切機會討好自己的夫君。他既然有心示好送花,她當然要簪發還他深情。
“不,”謝蘭亭看著葉司盈鬢髮間被風吹動的花朵,慘然一笑,輕聲道:“我這一輩子都求不來你的半分福。”
“蘭亭,一輩子那麼長那麼遠,現在說,為時過早。”
謝蘭亭乾澀一笑,不再開口。
葉司盈便也不再多勸,有些事不是自己堪誤,別人說再多也是枉然。
……
紅綃低垂了眉眼,幾次想要開口,可在看到自家王爺那冷得像冰的臉時,都沒有勇氣開口。一側的紅翹不明所以的看著二人。
適才王爺突然棄馬怒色沖沖的上了馬車,紅綃才揚起笑臉,便被王爺一個寒凜凜的眼神給削沒了。
“王……”
軒轅澈眼風一掃,紅翹一個瑟瑟,連忙低了頭。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綃低了頭,輕聲道:“奴婢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好找了清河王妃身邊的侍女,告訴她說,王爺與謝姑娘之間或許有些誤會。”
“你好大的膽子。”軒轅澈眉眼間陡然煞氣一現。
熟知他脾性的紅翹、紅綃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馬車裡,“王爺恕罪,奴婢實在想不出別的不讓蘇小姐起疑的法子。”
紅翹心咯登一下,又是蘇慕雲,怎麼哪件事都離不開蘇慕雲。
眼見,紅綃嚇得瑟瑟顫抖,卻又拚命的撐了身子。她自是知曉,自家王爺極不喜底下之人遇事推諉扯皮。曾經有個府裡的侍女便是因事發時推諉了幾句,王爺當即便將她二十大棒趕出王俯。
軒轅澈身上乍起的煞氣緩緩散盡,睨了眉眼看著身前努力堅強的紅綃。
紅綃不同紅翹,是她還是年幼的皇子時,便開始在身邊侍候的。情份自是不同,也正因為情份不同,很多差事他都會交給她。
想到這次事情確實有些棘手,緊蹙的眉宇微微舒開,淡淡道:“下不為例。”
“是,奴婢謹記。”
便在這時,行進著的馬車一頓,外面響起侍衛的聲音。
“王爺,到了。”
第六十八章:狩獵中
有道是“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大慶朝的皇家獵場氣派自是非同一般,雖是萬木蕭蕭,然滿山遍野響起號角之聲時,便聽到驚天動地的走獸相奔呼號,一時間地動山搖飛沙走石,便連天似乎都黑了。
每年的皇家狩獵都會有一番竟技獎歷活動,今年亦不意外。
獵到第一頭動物和獵物最多的將會獲得一個“願望”,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大逆不道欺君叛國,皇上都會滿足。
皇帝軒轅瑞自為太子時便重文輕武,是故,雖是皇家狩獵,只他卻是與皇后妃嬪高坐看台將這場熱鬧看在眼裡。
較之軒轅瑞的怡然不同,參賽的王孫公子們卻是急欲一展所學,力圖能在皇帝跟前露個臉,運氣好了,還能拿到那個“願望”,因此叢林裡竟逐異常的激烈。
“皇叔,”軒轅瑞看了懶懶坐在自家席位上的軒轅澈,輕聲道:“皇叔你不怕,你讓人放的那只白狐被人捷足先凳嗎?”
軒轅澈笑了笑,抬頭睨了神色溫和的軒轅瑞,鳳眸中有一瞬間的懵然,這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侄子其實已經在盡力做一個好皇帝,他如此待他,是不是太過殘忍?
“皇叔……”
軒轅澈回神,挑眉笑道:“皇上,臣放養的那只白狐是有靈性的。”
軒轅瑞哈哈一笑,目光在掠過台下那些臣子家眷席位時,眉頭挑了挑,輕聲道:“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我一直以為,皇叔是為今年的皇嬸才準備下的那只白狐,不想……”搖了搖頭,苦笑道:“哎,皇叔,你真的是太傷人心了。”
軒轅澈勾了勾唇角,眉目間笑意一閃,淡淡道:“無防,臣用不上那只白狐,總還有別人用得上的。”
“有道理。”軒轅瑞撫手道:“別人不好說,可我看阿祈和葉蕭對那只白狐都在誓在必得。”
軒轅澈點了點頭,只臉上的笑意卻是越來越少,葉蕭麼?他只怕想要的不只那只白狐吧?軒轅澈臉上雖仍笑意淡淡,但眉眸間的寒色卻越發的冷凜。
葉蕭娶不娶軒轅婉兒,他不關心,只是那並不代表他可以為所欲為!
“王爺,”紅綃持了酒壺上前替軒轅澈斟酒,軒轅澈使了個眼色,紅綃俯首退下。
軒轅瑞還欲與軒轅澈細說幾句玩笑話時,身側驀然走出一風髻露鬢,眉眼含春的宮中麗人,麗人一身淺藍色的宮裝,裙角上繡著細碎的櫻花瓣。頭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臉上薄施粉黛。迎著座席之上的軒轅瑞莞爾一笑,這一笑但讓人感覺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藏著的那一股書卷的清氣瞬間轉換成渾然天成的嫵媚之韻。
“愛妃,可是有事?”軒轅瑞目光落在淑妃周韻清身上,目光又暗暗的掃了掃眉色淡淡的軒轅澈,輕笑道:“愛妃原不肯來,現下可是又反悔,想要回宮?”
淑妃福身行禮,開口時聲音嬌嬌嫩嫩竟似是琴弦輕動,好不悅耳動聽。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還請皇上成全。”
“哦!”軒轅瑞臉上的笑意雖是還在,但眉目間的冷意卻多了些,再次斜挑了眉眼淡淡的撩了眼神色不變的軒轅澈,復輕聲道:“不知道,愛妃所求何事?”
淑妃眉眼輕垂,皎若秋月的臉上漾起一抹淡淡的緋紅,幾不可聞的道:“臣妾想求皇上不論何人獵到沂王殿下放養的那只白狐,都請賜予臣妾。”
淑妃的話一落,軒轅瑞臉上的笑意陡然一僵,坐在他身側一直靜默無語的皇后李彤霍然一聲冷“嗤”,只那聲輕“嗤”卻是極小聲。此刻在眼角的餘光瞄到軒轅瑞臉上的僵意時,皇后微微扯開唇畔,似是擠出一抹淡淡的笑般,幽幽道:“淑妃這是何意?你難道不知道,那是沂王殿下為未來的沂王妃準備的麼?”
軒轅瑞目光陰戾的瞪向皇后,皇后昂迎迎著軒轅瑞的冷冷目光,笑意不減,卻又微抬了眼角睨向一側的軒轅澈,“王叔……”
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看向著軒轅瑞,靜靜的等待他往下說。
便在這時,淑妃“噗嗤”一聲輕笑,淡淡的道:“娘娘這是何意?臣妾只不過是想要那只白狐替皇上縫製一雙冬天的暖膝,怎麼就扯上了沂王妃?”話落,淑妃目光微抬,心痛的看了軒轅瑞,那目光三分黯然七分艾怨,一時間只將軒轅瑞看得三分去了六魄,早已忘卻了適才的不快。
“愛妃,”軒轅瑞招手,淑妃低眉垂眸,雖是不虞,卻仍然拾裙上前,淺藍的宮裝上那片片櫻花隨著裙幅的擺動,婉約若畫,而淑妃便似行走在煙雨水墨畫中的女子,美的不近情理,美的讓人心醉。“愛妃,朕看那白狐給你做條冬天的圍領甚好。”
軒轅瑞才落下,等著看好戲的皇后猛然間眉目微沉,惱怒的瞪了軒轅瑞。
淑妃緩緩搖頭,黯然的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皇上,那白狐,臣妾不要了。”
“朕說給你,就給你,誰還敢說閒話?”軒轅瑞警告的掃了眼身側面色僵硬的皇后,“皇后,你說呢?韻兒若是用那白狐做條圍領是不是很好看?”
“皇……”在看到軒轅瑞目中的警告時,皇后長長的吸了口氣,冷冷笑道:“自是,沒有比那白狐再配淑妃妹妹的了。”心中卻道:你這個狐狸精,那白狐跟你可是同宗。這樣物傷其類,也不怕報應。
軒轅瑞自是不知皇后心中所想,看了淑妃道:“愛妃,你看,連皇后都說好。”
淑妃抬了目光笑盈盈的看著皇后,“那臣妾謝皇上和娘娘恩典。”話落,福身一禮。
“愛妃怎這麼多禮。”軒轅瑞抬手招了淑妃上前,指了身側道:“快坐下吧,估計馬上會有結果了。”
淑妃笑盈盈的坐了下去,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向高台一側的軒轅澈。
只讓她失望的是,軒轅澈自始自終目光都不曾往這邊撩一眼,這番熱鬧果真只是她一個人的熱鬧。淑妃收了目光,卻在抬頭的瞬間,與皇后陰鬱的目光不期而遇的撞上。淑妃甜甜一笑,對著皇后眨了眨眼。
皇后目光略過她,看向軒轅澈,微挑的唇角不屑的撇了撇。
淑妃眼裡的笑意便僵了僵,但很快她便掩飾下那抹僵硬,微側了身子,輕聲的與軒轅瑞說起話來。
直至這時,軒轅澈的目光才幾不可見的朝這邊看了過來,在看到淑妃的笑靨如花和軒轅瑞臉上掩飾不住的情意時,他那狹長的鳳眸中掠過一抹冷凜的暗芒。續而,眼底漾開一抹由淺到濃的譏誚之意。
稍傾,收了目光,正欲起身去台下走走時,卻見高台之下三丈之外,煙塵滾滾。
便有人在台下高聲道:“回來了,回來了。”
這是說獵到第一頭動物的人回來了!軒轅澈將才抬起的屁股又往後挪了挪,重新坐了回去。目光凜然的睨向遠處的煙塵滾滾,在看到煙塵中那越來越近的身影時,緊抿的唇便翹了翹。
不是葉蕭!
淑妃目光緊張的看著高台之下那越來越近的人和馬,在看清那人馬匹之上只是一隻尋常的鹿時,眼裡的失望之色乍然而起。
“淑妃妹妹,你要失望了。”皇后挑了唇角,冷冷笑道。
淑妃淡淡一笑,迎了皇后道:“皇后娘娘,這才剛剛開始呢?說失望似乎為時尚早。”
皇后眉眼一挑,淡淡一哼,不再說話,隨同軒轅瑞一起走向高台邊沿。
今年獵得首頭獵物的是鎮邊候俯上的二公子,秦勇。
軒轅澈簡短的褒獎了一番秦勇,續而便沿襲舊例,將所有參與狩獵的人分成了三組,依例三組竟爭,獵物最多的那組之中獵物最多的成員會獲得第二個“願望”。
“王叔,怎麼沒看到葉蕭和阿祈?”軒轅瑞側身對軒轅澈道。
軒轅澈目光一撩,在人群中逐一搜索後,確定沒看到葉蕭和軒轅祈後,想了想道:“許是跑得遠了。”
軒轅瑞點了點頭,笑道:“王叔,看來這兩人定是衝著你那只白狐去了。”
軒轅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對於葉蕭會放棄第一隻獵物,他雖覺得很是訝異,但他豪不懷疑,接下來的那個願望,怕是葉蕭會當仁不讓。而至於葉蕭之所以會失去第一個“願望”只怕與他派出的紅綃脫不了干係。
軒轅澈唇嚼了抹笑,對軒轅瑞道:“皇上,看得臣也熱血沸騰了,臣去兜兜,皇上可要一起?”
軒轅瑞擺手,“王叔你是知道的,若是詩詞歌賦我不在話下,這舞刀弄槍的,我還是算了。”
軒轅澈笑笑,轉身朝高台之上走去。
風獵獵作響,吹起他廣衣華衫,翩翩身姿一瞬間讓人不由的誤認為他會乘著這風逍遙遠去。
淑妃雖仍笑意溫婉,然當軒轅澈那帶著淡淡冷香的衫衣拂過她微微輕顫的手時,眼底被她極力壓抑的悲傷一瞬間便要噴湧而出。
她微抬了眼角,緊張的看著那靠近而又遠離的身影,便在她的手要伸出去時,軒轅澈冷冷的一個眼神睨來,淑妃身子一僵。
下一刻,軒轅澈已縱身躍向他那匹白如雪的坐騎。
與此同時,各家帳營中生起一片尖利的呼嘯聲。
“沂王,沂王……”
也不知是誰喊了聲,“沂王必勝。”
高台之上,立時間是山海般的呼嘯聲。
“沂王必勝,沂王必勝。”
淑妃看著那一人一騎絕塵而去,看著高台下那湧出的無數鶯鶯燕燕的身影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心底的澀意漸漸瀰漫,從來便是如此,她同她們一樣,離他是那樣的遠,遠到她認為她曾經擁有的與他的那些過往,更似夢一場。那些到底是真實的存在過,還是一直都只是她的一場夢!
“愛妃,”耳邊響起軒轅瑞溫潤的聲音。
淑妃霍然回神,回頭對著軒轅瑞淺淺一笑,“皇上,臣妾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軒轅瑞笑意一盛,道:“愛妃有此雅興,朕當然求之不得。”
“那容臣妾先去換身衣裳?”
軒轅瑞點頭,淑妃俯身退下。
皇后冷冷看著走進營帳中的淑妃,冷聲道:“皇上,不知道淑妃妹妹這一舞,是為助興還是排憂?”
“皇后若是累了,可先回營帳歇息。”軒轅瑞淡淡道。
皇后一窒,猛的抬頭睨了軒轅瑞道:“皇上何出此言?”
“既是不累,怎麼說昏話?”
“我……”
在看到軒轅瑞目光中的陰冷時,皇后咬牙忍下了滿腹的怒火,福身一禮道:“皇上說的是,是臣妾累糊塗了。”
軒轅瑞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
台下,謝蘭亭眼見得軒轅澈一人一騎遠遠離開,她猝然低頭,對身側的葉司盈道:“司盈,他走了,他……”話未說完,眼睛便紅了。
“蘭亭,”葉司盈上前攬了謝蘭亭,輕聲道:“王爺是去狩獵了,你別急。”
謝蘭亭點了點頭。
一側的梁琦也跟著上前勸道:“是啊,蘭亭,等晚邊狩獵結束,會舉行燒烤大會,到時,你再找個機會與王爺當面說個清楚。”
謝蘭亭再次點了點頭。
蘇慕雲暗暗的歎了口氣,上前輕攬了謝蘭亭,輕聲道:“蘭亭,是你的便是你的。”
謝蘭亭微側了頭,將臉倚在蘇慕雲懷裡,輕聲道:“慕雲,我……”她不知道要怎樣說,到得這時,真的還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嗎?不,早已不是。什麼時候她已然動心,卻情根深種。
蘇慕雲輕輕的拍了謝蘭亭的肩,眉眼卻是輕輕的蹙了起來。
前世,軒轅澈明明娶了謝蘭亭的,到底是因為什麼使得這一對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好了,別難過了,難得出來一次,我們也出去走走吧?”梁琦早已經坐不住了,躍躍欲試的道:“其實我也帶了弓箭,可惜我爹她不讓我上場。”
“那,我們出去走走吧。”葉司盈也想讓謝蘭亭放下心事,贊成的道:“我們不走遠,便在這附近走走。”
“好啊,好啊。”梁琦拍手道。
蘇慕雲看向謝蘭亭,見謝蘭亭點頭同意,她便也跟著點了點頭。
三人連隨身的侍女也不敢帶,悄悄的自營帳後側溜了出去。
眼前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峻嶺,雖萬木蕭蕭然因著陽光晴好,幾人便也不覺得景致差強人意。
“那有只小兔子。”梁琦忽的指了幾人跟前,那露著個大腦袋懵懵然的灰兔子,喊了起來,“司盈,慕雲,蘭亭,快來看啊,兔子,好可愛的兔子。”
蘇慕雲響著梁琦的手,抬頭看了過去,果然便幾人身前,一隻肥肥的呆頭呆腦的兔子瞪了紅紅的眼睛看著幾人。
“真的是兔子呢!”
“走,我們快去抓住它。”
梁琦猛的縱身而起,一個蛤蟆跳,便朝那兔子撲了過去。
葉司盈招呼了蘇慕雲和謝蘭亭,跟著上前幫忙。
只梁琦一撲沒有抓住,卻見得那兔子撒開腳一蹦一跳的跑了開去。
“啊,看你往哪逃。”
梁琦呼喝一聲,追了上去。
便在三人笑呵呵的看著時,卻見草叢裡又蹦出幾隻灰兔子。
“快,好多兔子,司盈,看我們誰先抓住。”
梁琦一聲吆喝,撒了腳便去追那只最大的兔子。
而留下的幾人,也被眼前這可愛的小動物逗起了心性,人人屏息凝氣,便只為將那兔子抓在手裡。
於是當男人們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狩獵竟技時,這幾個小姐也舉行了一場撲兔子大會。
蘇慕雲追的那隻兔子尤其有趣,每每蘇慕雲想要放棄時,那兔子竟然會原地站著,直了雙腳,翕動著肉肉的小鼻子跟蘇慕雲來個大眼瞪小眼,引得蘇慕雲不由自主的追錄著它的足跡。
這般幾人追追逐逐的,待蘇慕雲停下步子,看著那兔子箭一般竄入樹林時,她才發現,週遭竟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她所處的位置,哪裡還是什麼草地,早已是一片高低不平的灌木林。
耳邊猶自響著號角走獸呼號之獸,然似乎離她有點遠。
蘇慕雲想了想,笑笑,打算轉身回走,不想才一動,不知怎的,膝蓋一痛,整個人竟是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好在這小山坡不是很陡,等她穩住身爬起,理了理衣裳時,才發覺自己在一個小坳裡。
“我這是到哪了?”蘇慕雲失笑。
“你說呢?”
驀然耳邊響起一聲陰冷的話語聲。
蘇慕雲猝然回頭,週遭卻空無一人。她由不得身子一顫,步子一動,整個人差點跌進一側的灌木叢中。
“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麼?”
聲音再度響起,蘇慕雲霍然抬頭,便見一抹黑色的身影自她頭頂如匹練般滑下。
“你是誰?”蘇慕雲瞪著那抹站定在身前的黑影,身形嬌小,一看便是女子。只黑巾蒙面聲音又刻意壓低,顯然是有意不想讓她認出。蘇慕雲不由,暗忖,難道,眼前之人,自己認識?
“我是誰你不用知道,”蒙面人目光陰冷的睨了蘇慕雲,“你只需知道我來做什麼。”
蘇慕雲這會子已然猜到之前的那些兔子,只怕便是眼前的蒙面人故意撒下的餌,目的便是為了引她上鉤。便是剛才的膝蓋上一痛,只怕也是出自此人之手。這般一想,心下鬆了口氣,若真的只是衝著她,梁琦和葉司盈,謝蘭亭她們應該便不會有事。
“你想做什麼呢?”蘇慕雲瞪了眸子看身前的人,“想殺我?”
“你到是個聰明人,只可惜聰明人向來都是短命的。”蒙面人話才落下,轉眼間,一道寒森森的光便在蘇慕雲眼前滑過。
卻是蒙面人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了一把劍。劍出鞘,寒光閃爍中,蒙面人手腕一揚,輕飄飄的,也冷漠冰寒地劍鋒抵上了蘇慕雲的頸項!
“……”
蘇慕雲默然的看著眼前那柄抵在自己頸項的劍。
“你不害怕?”蒙面人似是很錯愕,蘇慕雲在面對這樣的變故時,竟然能鎮定如斯。
“我害怕,你便不殺我?”蘇慕雲唇角一扯,抬眸瞟向殺氣沉沉的蒙面人。
“你到是想得好。”
“那便是了,我害怕你也不會改變主意,那我何必害怕?”蘇慕雲冷冷道。
話雖是說得極其淡定,神態也很是鎮靜,可只有蘇慕雲自己知道,她其實是害怕的,前世那種寒刃入腹的感覺,實在太不過好受。都說死了一次的人是不怕死的,可是你沒死過,你怎麼知道你不怕?沒有人不惜命,猶其是大仇未報之人,她比誰都要惜命!
眼見蘇慕雲眸中滿是譏誚,蒙面人神色間散過一抹惱怒,手腕一沉,寒森森的劍鋒便朝蘇慕雲的頸間沉沉壓過去,她驀地沉聲一喝:“去死吧!”
“一起?”
一聲低笑突然響起,隨即一抹黑影如閃電般掠至,蘇慕雲原打算側身往灌木叢裡裁的身影,便僵在了那,然後她便看到,電光火石間,一抹紅光霍然朝蒙面人背心處刺去。
這一招好歹毒,若是蒙面人要殺蘇慕雲,她必然也會葬身在黑衣人的劍下,眼下她若是要自救,就必須放棄蘇慕雲。
果不其然,緊急關頭,蒙面人回身擋劍,在擋劍之外,長劍如虹直刺救人之人的面門。
然,那黑衣人卻冷冷一聲輕“嗤”,身形不避反而迎著寒光凜凜的劍直上,便在咫尺之間時,身形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扭了過去,續而手裡的劍朝蒙面人臉上挑去。
蘇慕雲目光一緊,她到要看看,到底是誰想要她的命。
然蒙面人身手也自是了得,眼見蒙面的黑巾要被挑下,她一個鷂子翻身,長劍一挑,枯黃的落葉便似千萬朵飛舞的蝴蝶,一瞬間遮住了黑衣人的眼,也遮住了蘇慕雲的眼。
當最後一片落葉停在腳下,蒙面人早已消失不見。
黑衣人看著眼前的空空,狹細的目若有所思。
蘇慕雲上前福禮向黑衣人致謝,卻在看清眼前之人時,略略的怔了怔,但稍後便福身行禮道:“謝女俠救命之恩。”
“女俠?”
蘇慕雲笑笑,“或者請恩人將姓名相告,我好為恩人供長生牌位!”
“長生牌位?”
“是的。”
蘇慕雲頜首,眼前之人,單看那雙獨一無細細長長似是凝聚了無數冰峰雪水寒意的眸子,她便猜到了她是誰。只第一次見面,她並不曾以真面目相示,是故蘇慕雲也不揭穿。
“不用了,就當是還情吧。”
蘇慕雲點頭,自是她怎麼說,她便怎麼應。
便在這時,一人一騎朝她這邊走來。
“世子。”
蘇慕雲錯愕的看著眼前沒去狩獵,獨獨出現在這小坳裡的軒轅祈,腦子裡像是塞了個蒼蠅一樣,轟轟的響。誰來告訴她,為什麼軒轅祈會在這?
軒轅祈上下打量一番蘇慕雲,溫潤的眉眼間含了一絲疑惑,續而看向身側的黑衣人,“她是誰?哪家大人俯上的千金?”
黑衣人自是知曉蘇慕雲的身份,言簡意駭的道:“前杭州知府蘇尚輔之女。”
“蘇尚輔?不是死了嗎?”軒轅祈略作沉吟,稍傾抬頭看掃了蘇慕雲一眼,“你同誰來的?”
“回世子,”蘇慕雲掩下心頭的驚愕,輕聲道:“是英國公府的葉司盈小姐,令民女隨同前來。”
蘇慕雲的話一落,軒轅祈與軒轅澈頗為相似的鳳眸便挑了挑,臉上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與葉司盈關係很好?”
“回世子話,葉小姐她品性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從不將尊卑高低放在眼裡,民女有幸得她青睞,是以能說上幾句話。”
這回不僅是軒轅祈,便連素來話少的某人都不由的多看了蘇慕雲幾眼。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軒轅祈似笑非笑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低垂了眉眼,她就知道狐狸的侄子能好到哪去?不也還是狐狸!
她都已經這般放低自己,只圖讓葉司盈在這位未來的夫君眼裡是個識禮明理的人,怎的這世子卻你是餓狗見了骨頭——死咬著不放?!
“好和不好,你說一聲,會怎麼樣?”黑衣女子冷冷一笑不耐煩的道。
蘇慕雲不由便冷汗直流,會怎麼樣?她要是承認葉司盈跟她關係好,世子他應該就會說葉司盈不能正身立本,罔顧身份吧?她要是說不好,這位世子是不是就該說她巧言令色弄虛作假有意欺滿?必竟自己前面已經承認了是自己有意高攀葉司盈這份關係!可自謙和作假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這好和不好,怎麼說?如何說!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便在蘇慕雲脖子都低酸了時,耳邊響起“噗嗤”一聲輕笑以及馬蹄篤篤的之聲。蘇慕雲豁然抬頭,軒轅祈一人一馬竟已遠遠離去。
蘇慕雲不由便長長的舒了口氣。
只那口氣還沒嚥下,耳邊再次響起一聲輕“嗤”,蘇慕雲這才發覺,黑衣女子沒有跟著她的主子離開,正用那雙細細長長的單眼皮眼睛冷冷的睨了她,“剛才是誰要殺你?”
“我不知道。”蘇慕雲搖頭,心道:或許你知道,可是你願意告訴我嗎?
“不知道?”
蘇慕雲點頭。
黑衣人細狹的眼裡便有了濃濃的嘲諷。
雖不曾明言,但蘇慕雲卻也猜得到她大致的意思。連得罪了誰都不知道,只怕這小命也保不了多久!
“在這大都城裡,只有一個人恨我至死!”
黑衣女子點了點頭,似是知曉她說的是誰!黑衣獵獵的她渾身散發著一股寒凜的冷氣,這是一種因歷經生命殺伐而沉積的肅剎之氣。
便在蘇慕雲以為她還會再問幾句時,不想,黑衣人卻道:“我本來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不過我救了你一命,便抵消我想說的那件事吧。”
蘇慕雲怔怔的看著她。她或許知道眼前的人想告訴她什麼,笑了笑道:“其實你應該讓我自己做選擇,而不是你來決定的是不是?”蘇慕雲有心挑釁眼前的人,淡淡道:“都說死了也要做個明白鬼,我這不明白不白的……”她沒有往下說,只是瞪了兩個黑得像水晶石的眼睛看著眼前之人,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我想做明白鬼,不想做糊塗人。”
“怎麼?你嫌棄我救了你?”冷冷一笑,復道:“還是說,你想我替你出頭?”
蘇慕雲連連搖頭,心道:我到是想,可是你肯嗎?
黑衣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冷冷的道:“這次是還你人情。”
“好,下次若再遇上,你大可在一邊看戲。”
扔下這句話,蘇慕雲轉身便走。
留下神色怔愣的黑衣人,半響喃喃的道:“怎麼都不問,還哪份人情?”
稍傾,樹林裡響起幾聲難聽鳥叫聲。
黑衣人一個縱身,循著那鳥叫聲而去。
……
蘇慕雲手腳並用的爬上那道山坳,順著來時路往回走,才走到幾步,便遇上騎馬來尋她的梁琦。
“慕雲,你去哪了?”梁琦遠遠的見了她,縱身自馬背上一躍而下,幾步跑了上來,扶了蘇慕雲的肩,輕聲道:“急死我了,我們逮了兔子,這才發現你不見了。左等右等都不見你回來,我這才向我爹要了馬出來尋你。”
“我遇上點事。”蘇慕雲抬眼看了看,見又趕上來了幾騎,心知是梁琦帶來的護衛,有些話只怕現在說不是時候,是故在,梁琦追著問“什麼事時”她使了個眼色給梁琦,然後輕聲道:“回去我再跟你說。”
梁琦點了點頭,指了身後的馬道:“慕雲,你會不會騎馬?”
蘇慕雲搖頭。
“沒事,我帶著你,慕雲你不知道,騎著馬奔跑的感覺像在飛。”不由分說的,梁琦便扶了蘇慕雲上馬。
蘇慕雲扶了馬鞍,為難的看著梁琦,“阿琦,我……”
梁琦一迭聲的道:“別怕,慕雲,我馬騎得可好了,有我在,你別怕。”
眼見推辭不過,蘇慕雲只能任由梁琦將她扶上馬背,堪堪坐好,梁琦已經一躍而上,“慕雲,坐好了。”
蘇慕雲堪堪身形挪好,梁琦馬鞭一揮。
胯下的棗紅馬“灰”一聲,甩開四蹄朝前飛奔而去。
蘇慕雲先是因為害怕,緊緊的閉了眼,續而在聽到梁琦的歡呼聲,不由得微微的睜了眼,便看到身側的山林叢木被扔在了身後,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連綿的山形此刻也變得柔和,她坐在馬背上大有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凝脂似的感覺。
真有一種飛起來的感覺。
“阿琦,”蘇慕雲微揚了臉,享受著那種感覺,大聲道:“我感覺我在飛。”
梁琦在身後哈哈笑道:“慕雲,我沒有騙你吧。飛吧!”
兩人一騎便這般在原野上飛奔起來。
護衛們眼見梁琦走錯了道,連連出聲提醒,只卻為時已晚。
驀然間,地動山搖。稍傾,身後忽的響起“隆隆”之聲,蘇慕雲起先不曾在意,待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時,她不由回頭,這一回頭,她便被眼前的情形震得半響懵然無語。
她們的身後,是狩獵歸來的大軍。
暮色沉沉中,但見數千騎轟轟隆隆如出閘之水朝她們追來,有歡呼聲,有叫罵聲,有大笑聲……蘇慕雲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大軍,只驚得臉色雪白,顫了聲音對梁琦道。
“阿琦,我們讓開,我們快讓開。”
梁琦早已看到了身後的大軍,正揮了手裡的馬鞭,努力想要離開被淹沒被包圍的趨勢。她帶來的那些護衛,眼見不好,連連打馬上前,將她們圍在中間。
“小姐,來不及了,你只管往前,屬下等護著您。”
梁琦點頭,當下也不顧不了許多,只拼了命的揮鞭,試圖能在大軍之前到達。
……
“看啊,前面誰家小姐?”
忽的響起一聲呼喊聲。
呼聲落下,便似大石投入了湖,驚起千層浪。
再沒有人爭論著獵物,所有人都呼嘯著朝前面的幾騎圍追堵截。
蘇慕雲眼見得距離越來越近,甚至能看清那些人臉上的神情,她想也不想,咬牙對梁琦道:“你先走,將我放下。”
“胡說什麼!”梁琦怒聲道:“你別說了,我不會留你一人在這的,我們就快到了。”
蘇慕雲不由便輕歎,這哪裡是快到了,明明還有著遙遙的一段距離。
“阿琦……”
蘇慕雲還想勸說,只她還沒開口。
梁琦已是怒聲道:“慕雲,你不想我分心,就別開口。”
蘇慕雲搖頭,緊緊的咬了唇。眼眶不由自主的便紅了,這是第一次,有親人之外的人願意生死帶著她。然到得這時,她卻是真的不敢動了,梁琦本就是被她牽連,要不是她跑遠,梁琦不會追來,她們便也不會陷入這樣難堪的境界裡。
自己無所謂,本就已沒有什麼名聲可言,可是梁琦不同。她若是被夾在這數千男人中……蘇慕雲打了個冷顫,這些宗室子弟良莠不齊,一群剛剛經過廝殺血脈混張的男人,在這樣混亂不堪的境遇中,會做出些什麼,可想而知!
蘇慕雲只能在心底不住的祈禱,快點,再快點!
可是不論她怎麼祈禱,距離越拉越近,她甚至已經看到了那些男人臉上興奮的神色,以及眼裡的淫邪。
蘇慕雲眼裡的淚到得這時,卻是再不肯流,她很早就明白,眼淚很多時候只是一種屈辱。她若是想全身而退,眼淚第一個是要拋棄的。胡亂的擦了把臉,蘇慕雲咬了牙,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人。思忖著對策!
“好漂亮的小娘子啊!”
“兄弟們上啊,誰先抓住了就歸誰!”
梁琦的手一抖,尖聲喝道:“我是安城郡主之女,我看你們誰敢動我!”
只她的聲音卻是淹沒在一片隆隆馬蹄聲之中。
“阿琦,把你的短劍給我。”蘇慕雲知曉,梁琦為這次狩獵特意準備了一把短劍,她返身搜出梁琦別在腰裡的短劍,雙手緊緊握著手裡的劍,目光赤紅的瞪了身後那些淫笑的目光道:“阿琦,你只管往前,誰敢上前,我就讓血濺當場。”
“好!”
梁琦大聲道:“不管是誰,只要敢對我們無禮,你便割斷他的脖子。”
只梁琦和蘇慕雲的想法卻是太過天真,蘇慕雲手中的劍尚沒握熱,便被不知從哪裡飛來的小石子打得手中一痛,大驚之下,手一鬆,劍應聲而落。
“啊……”蘇慕雲一聲驚叫。
“哈哈哈,小娘們你那拿繡花針的手,怎麼能拿得起劍呢!”
眼見得領先一騎,已經要擠破護衛們的圈子,往裡衝來。
蘇慕雲大驚之下,想也不想的,抬手便取了髮上挽髮的金簪,隨著她手一抽,如雲的黑髮似黑色的瀑布般,傾洩而下,迎風飛舞,飄飄身姿,竟似乘風起舞的仙女一般。
四周似是裡一窒,隨著這一窒。
便見斜刺裡一匹通體烏黑似烏雲般的油光水亮的大馬,閃電般的穿插進來。一瞬間便到得梁琦身側。
蘇慕雲眼見得那馬上之人朝梁琦俯身而來,想也不想,抬手便將手裡的簪子刺了出去,嘴裡猶自道:“淫賊,我殺了你。”
“慕雲,”梁琦一聲驚呼。
下一瞬間,蘇慕雲便感到眼前一花,她下意識的便想抬頭,“阿琦……”
耳邊“呼”的一聲,像是灌入了許多的棉花,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倒了進去。蘇慕雲想要看清四周,只她才堪堪要抬頭,便發覺頭是怎麼也抬不起來了。這才驚覺,她竟被人夾在身前,橫放在馬鞍之上,隨著身下馬蹄聲聲,她的臉貼著溫熱的馬身也跟著一起一落。眼裡是四隻馬蹄騰起放下,放下騰起……再然後,她“呃”的一聲,吐了……
“阿琦,阿琦……”蘇慕雲絕望的哭喊起來。她落入別人的手裡,梁琦呢?梁琦會有什麼樣的遭遇?老天,你便這般恨我嗎?便是重活一世,也要這樣害我。“阿琦……”蘇慕雲不顧一切的掙扎,哪怕是會這被從馬背之下栽下也不管。
第六十九章:狩獵下
馬蹄疾走如飛,蘇慕雲只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便在她天眩地轉幾欲昏劂時,卻是奔跑驟止,下一瞬間,頭昏眼花的她被軟軟的扔在地上。勉強睜開眼時,蘇慕雲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個人影,眼一閉,人便暈了過去。
“慕雲,慕雲。”耳邊響起一迭聲的輕呼聲,唇上也有絲絲的涼意,蘇慕雲緩緩的睜開眼,看到眼前恍恍惚惚的臉時,不由便長出了一口氣,續而卻又是一驚,慌亂的道:“阿琦,阿琦呢?”
葉司盈將手裡的茶盞放下,上前扶起蘇慕雲,輕聲道:“阿琦被梁老爺叫走了,慕雲,你怎麼了?怎麼會暈倒在營帳外?”
蘇慕雲在聽到葉司盈說梁琦沒事後,便長長的鬆了口氣,在聽到葉司盈問她怎會暈倒在營帳外時,眉頭一蹙,咬了唇,一時竟不知怎樣回答。
見她不語,葉司盈不由眸光一閃,續而輕聲道:“你沒事就好,珠兒都快嚇死了。”
“司盈,”蘇慕雲忽的抬起頭,看著葉司盈,“有人要殺我。”
“什麼?”葉司盈一怔,續而一把攥了蘇慕雲的手,緊聲道:“有人要說你?”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剛才猶疑,便是自己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可在看到葉司盈眸光中的黯然時,又怕葉司盈會覺得她是有意相瞞,是故,想也沒想的便將那件事說了出來。
“我跟你們分開後,滾下了一個小坡,然後便有個黑衣蒙面人要殺我。”蘇慕雲想了想道:“是個女的。”
“女的?”葉司盈錯愕的看了蘇慕雲,“你是說,張寧馨她還不肯放過你?”
蘇慕雲搖頭,“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她,那個人蒙著面。”
“除了她還會有誰?”葉司盈撇了撇嘴道:“再說了,除了她又有誰非要你死的理由?”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第一時間懷疑的也是張寧馨,可是隱隱的又覺得好像不是。張寧馨若是要她的命,有很多種方法,沒必要選在這個時候。再說了,我她與張寧馨都有著一個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慢慢的玩死對方,若是一招致命,那豈不是太無趣!可不是張寧馨又會是誰呢?
“那你後來是怎麼脫險的?”葉司盈看著蘇慕雲道。
蘇慕雲看了看帳蓬裡的下人,葉司盈便擺了擺手,侍候的人福身退了出去。
“是世子的人求了我。”蘇慕雲看著葉司盈,小心翼翼的道。
“世子?你是說我哥哥?”葉司盈好笑的看著蘇慕雲,“你可真是運氣好。”
“不是,”蘇慕雲緩緩搖頭,“是燕王世子的人救了我。”
葉司盈目光一怔,續而臉上飛快的湧起一抹殷紅,低垂了眉眼道:“你……你遇上了他?”
蘇慕雲長長的舒了口氣,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緊張什麼,可是沒來由的就是緊張,生怕引起葉司盈的誤會,眼見葉司盈臉紅的似要滴出血來一般,便有意捉弄道:“是啊,我遇上了世子,世子還問我……”她有意的頓了頓。
葉司盈正打算聽她說完,不想蘇慕雲說了一半卻久久的沒有下文,她不由抬頭問道:“他還問了什麼?”
蘇慕雲呵呵一笑,看了葉司盈道:“世子還問起你啊。”
“胡說……他,才不會……”葉司盈看到蘇慕雲眸中促狹的笑意後,知曉蘇慕雲有心挪揄她,不由嘟了嘴,惱聲道:“你好壞,我在這急死了,你到好,還敢來捉弄我,不理你了。”
其實不論是蘇慕雲還是葉司盈又或是謝蘭亭,她們都是理性的人,都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世故與老沉。除了最為年少的梁琦,她時常會露出些小女兒嬌態外,剩下的三人更多的時候都是端莊肅沉的。此刻,看到葉司盈那乍然而起的小女兒嬌態,蘇慕雲不由一陣恍惚,暗道:司盈這是動心了嗎?
“哎……”蘇慕雲一把扯住了葉司盈的手,抬了眼笑盈盈的看著她,“我真的沒捉弄你,世子真的問起你了。”
“那……那你說,他都問了些什麼?”葉司盈氣鼓鼓的道,大大的眼睛瞪著蘇慕雲,大有你說不出來,我便不饒你的意思。
蘇慕雲暗暗的流了一身冷汗,後悔自己說大話。軒轅祈確實是問起葉司盈了,可是那問話卻是問她和葉司盈的關係。這話怎麼好對葉司盈說。
葉司盈眼見蘇慕雲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心下一個突突,臉上的神色便略略的難看了些。淡淡笑道:“好了,珠兒只怕都急死了,我去叫她進來,晚上有燒烤大會,你也好生收拾下。”
“世子問我是誰,我說我是跟你一起來的,”蘇慕雲一迭聲的道:“然後世子就問你喜歡什麼皮子。”
話說完,蘇慕雲臉上熱了一熱。她撒謊了!
葉司盈臉上才起的黯然在蘇慕雲話聲落下後,深深的瞳眸裡便有了一抹熠熠的光,驀然轉身睨了蘇慕雲道:“他真的問你了?”
蘇慕雲果斷的點頭。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葉司盈期待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嘿嘿一笑,討好的道:“說了。”
“我又沒告訴你,我喜歡什麼皮子。”葉司盈不依的瞪了蘇慕雲。
“我說,只要是世子覺得好的,你肯定會喜歡的。”
又一個謊言!蘇慕雲想,人果然不能說謊,一旦有了開始,便會越來越深,就好比她現在一樣,一個謊言後便是無數個謊言緊接著填上。而且竟是越說越順溜!
“你討厭!”葉司盈跺了腳恨恨的道,“我不理你了。”
蘇慕雲往後靠了靠,暗暗的舒了口氣。也好,再呆在一起,她真不知道還要說多少個謊言去修飾第一個謊言。
簾子一撩,珠兒走了進來,手裡捧了一個瓷碗,碗裡是黑呼呼的看不出材質的東西。
“小姐,你快喝下。”珠兒小心翼翼的上前先將手裡的瓷碗放在一邊,上前扶了蘇慕雲坐起,輕聲道:“這還是葉小姐偷偷的找隨行的軍醫開的藥。”
蘇慕雲看著那碗黑呼呼的東西,連連擺手,“我沒事,不用喝這鬼東西。”
“可是……”珠兒還想再說,蘇慕雲卻是一擺手,看著珠兒道:“我問你,你看週三奶奶了嗎?”
“她?”珠兒搖頭,“沒有,怎麼了?小姐你暈倒在外跟她有關係?”
蘇慕雲搖了搖頭,略作沉吟後,才輕聲道:“抓兔子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有人跟著我?”
“沒有。”珠兒繼續搖頭。
想想也是,對方那樣好的身手,怎麼可能會被珠兒發現!
“小姐,出什麼事了?”珠兒擔憂的看著蘇慕雲,“你突然不見,大家都去找你,沒找著,然後,你又突然人事不省的出現在營帳外,嚇死我了。”說著眼眶紅了紅,哽了嗓子道:“小姐,我真的很怕。”
“沒事,沒事,”蘇慕雲拍了拍珠兒的手,安慰道:“小姐我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遇難吉祥。”
珠兒“噗嗤”一聲笑了道:“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蘇慕雲便吁了口氣,只要珠兒不追著問,便好了,有些事說出來,解決不了,反而是帶來無謂的擔憂與煩惱。只今日之事,她卻是必須找個人商量,可是,找誰呢?
“慕雲……”
簾子一撩,梁琦大步走了進來,幾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蘇慕雲,見她沒什麼不好,這才吁了口氣,輕聲道:“嚇死我了,你突然被人掠走,我都快嚇軟了腳。”
蘇慕雲笑了將梁琦拉在身邊坐下,輕聲道:“你沒事吧?你爹他是不是罵你了?”
“沒有。”
梁琦搖頭笑了笑,蘇慕雲便發現梁琦眼裡有了一抹晶亮的光,臉頰也跟著飛了朵紅暈,不由一陣心驚,試探的道:“阿琦,你是怎麼脫圍的?”
梁琦臉上的紅暈便越發的深了,她看了蘇慕雲的眸子黑漆漆亮光光的,在蘇慕雲的瞪視中,害羞的一低頭,“你被劫走後,他們衝破了我的護衛……”
蘇慕雲臉色一白。
梁琦急急的道:“可是他沒怎麼樣,他只是將我護送了回來。”
“他是誰?”蘇慕雲察覺到自己嗓音裡的抖意後,連忙吸了口氣,強裝笑意放鬆道:“敢問是誰家兒郎英雄救美?”
梁琦低了頭,輕聲道:“是衛右副督御史俯上的衛淵,衛公子。”
蘇慕云“撲通”一聲,跌坐在床榻上。她怎麼會想到,這一世竟然會因為自己而讓梁琦和那人再度有了牽扯。這怎麼辦?怎麼辦!
梁琦乍然見蘇慕雲失態,抬頭見蘇慕雲臉上血色盡失,雙唇還猶在顫抖,不由狐疑的道:“慕雲,你怎麼了?”
蘇慕雲豁然回神,壓下心頭的慌亂,笑了笑道:“沒事,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嚇到了。”
“什麼事?”梁琦仍是狐疑的看著蘇慕雲,忽而想起遇見蘇慕雲時,蘇慕雲的狼狽不堪,急聲道:“是了,你說有事回來跟我說的,什麼事?”
蘇慕雲點了點頭,眼下她只要能將梁琦的注意力引開,便是沒事也會編些事出來。更何況是真的有事。
於是,輕聲道:“今天有人要殺我。”
“什麼!”梁琦一驚,續而卻是眉眼一瞪,怒道:“又是張寧馨那個賤人麼?”
蘇慕雲汗顏,忖道:張寧馨果真是天怒人怨了,只要她一出事,每個人想到的都是她。
“我也不知道,不過殺手是個女的。”蘇慕雲不待梁琦接下問,已經接口道:“後來是軒轅世子的人救了我。”
梁琦點了點頭,拍了拍胸口道:“還好,你還真運氣好,不然,只怕我現在找到的就是你的屍體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心頭也跟著湧起一陣後怕。
“你別怕,我們再不亂走也不分開。”梁琦輕聲道:“料她張寧馨也不敢明刀明槍的來。”
蘇慕雲點了點頭。
“對了,外面開始燒烤了,你換身衣裳也出來吧。我問我爹要了一頭羊,那個烤起來吃,味道可香了。”
“好,我換身衣裳就出來。”
梁琦點頭,“我去找蘭亭。”
……
謝蘭亭聽了繡荷的回話,不由便神色焦慮的來回踱著步子,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輕聲道:“我一定要見他一面,當面問清楚。”
繡荷擔憂的看著自家的小姐,她想說,問清楚了又怎麼樣?若是王爺對小姐您有意,不用您去問,他也會來找你的。可是到現在,王爺都沒露個影。
“繡荷,你去請葉小姐過來,便說我有事相商。”
繡荷輕應一聲,正欲退下,不想簾子一撩,梁琦笑盈盈的走了進來,“蘭亭,我們出去吧,燒烤大會開始了!”
謝蘭亭一回身,在看到梁琦裡漆黑的眸裡劃過一抹亮光,幾步上前握了梁琦的手,“阿琦,你幫我,我要見王爺一面。”
梁琦一愣,錯愕的道:“王爺就在外面,你隨時可以看到他啊,怎麼了?”
謝蘭亭羞惱的回頭瞪了繡荷一眼,連忙低頭道:“那,那我換身衣裳,就出來。”
“好。”梁琦第一次沒有多事,退了出去。
她也說不上為什麼,相較於謝蘭亭和蘇慕雲來說,她更願意同蘇慕雲親近。謝蘭亭讓她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像陰雨的天氣,悶悶的。
走出營帳外的梁琦抬頭看著不遠處與皇帝站在一起的軒轅澈,又回頭看了眼身後隱隱約約的人影,長長的歎了口氣,她真的不看好謝蘭亭和沂王。
收了目光,梁琦正欲朝女眷處的篝火走去時,眼角的餘光處看到一抹欣長的身影從她身邊踱過,似是認出了她,那身影頓了頓,梁琦一顆小心肝立刻便“撲通、撲通”的一陣狂跳。那個人似乎也在猶疑是不是要過來打個招呼,便在他下定決心走過來時,梁琦卻是腳一抬,像兔子似的跑了開去。
“衛淵,怎麼了?”
一抹身影朝衛淵走了過來,在看到那抹跑遠的身影時,拍了衛淵的肩道:“行啊,你小子,兄弟們便是將這滿林子的動物都打下了,也比不上你兄弟的手裡的這一個啊。”
“說什麼呢!”衛淵方方的臉上揚起一抹惱色,“有這樣說話的嗎?人家那是……”
“她就是公主不也得嫁人麼?”男人還要再說,衛淵擺手道:“好了,好了,走吧,別讓兄弟們等急了。”
待二人走遠了,梁琦才將身影從藏身的營帳後挪了出來,怔怔的看了適才衛淵站過的地方,臉上生起一片紅霞,返身大步跑了開去。
男女分了不同的地方燃起兩堆沖天的篝火,較之男人們的那一處,女眷這邊卻是冷清了許多,大冷的天,皇后也好,妃子也好,沒幾個人願意守著一堆火,過冬夜。是故充了個門面後,皇后便借口身子不適退了下去。
自此,妃子,女眷們也都三三兩兩的退了下去,到最後剩下的便只有稀稀拉拉的不多的幾人。
侍女們將烤好的肉用盤子裝了擺放到眾人案前,蘇慕雲到是沒客氣,只管低頭吃肉。餘下的幾人卻是各懷心事。
“慕雲,”身側響起一聲梁琦的聲音。
蘇慕雲拿帕子擦了嘴,看著梁琦,輕聲道:“怎麼了?珂琦。”
“蘭亭不見了。”
蘇慕雲抬頭,果然沒有了謝蘭亭的身影。
“她不會有事吧?”
梁琦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們跟過去看看吧?”
蘇慕雲下意識的便要搖頭,不想梁琦卻緊接著道:“慕雲,我有點擔心。”
只須稍稍一想,蘇慕雲便知道梁琦擔心什麼,她差點出意外,是運氣好才沒出事。謝蘭亭會受挫是她們都明白的事,萬一她傷心之下情緒失控……這四處都是兵士,又喝了酒……蘇慕雲點了點頭。
“要不跟司盈也說一聲吧。”
梁琦點頭同意,兩人起身朝葉司盈那邊走去,英國公俯葉司盈是唯一的女眷,此刻她身邊正圍了些有心上來攀談的小姐,眼角的餘光處在看到梁琦和蘇慕雲時,結束了與那些小姐的話題,迎著二人走過來。
“有事?”
梁琦壓了聲音道:“蘭亭去找沂王爺了。”
葉司盈眉頭一蹙,稍傾想了想,輕聲道:“也好,總是要讓她自己死心才行。”
“可是,我怕她出事……”梁琦看了葉司盈道:“我們跟過去看看吧,遠遠的,只要她沒事就行。”
葉司盈撩了眼蘇慕雲,似是也想到什麼,略作沉吟,點頭道:“好,遠遠的跟著吧。”
葉司盈返身朝一位面相肅沉的夫人走去,輕聲的說了幾句,那夫人朝這邊看了幾眼,微微的點了點頭,葉司盈便笑著走了回來。
梁琦走在最前面,其次是葉司盈,再其次是蘇慕雲,三個人貓著身子,繞過白色的帳蓬,又走了一段不小的距離,眼見得是一處小林子,那處小林子雖說離這邊篝火很近,但因為長著參差不齊的樹木,到是一個隱蔽的場所。
遠遠的看到謝蘭亭的身影,梁琦步子一頓,對身後的葉司盈和蘇慕雲做了噤聲的動作。二人會意,跟在梁琦的身後伏下身子,只微微的探出了頭,六隻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那抹瀛弱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前。
“她怎麼就確定王爺會來這?”梁琦狐疑的對身後的葉司盈道。
葉司盈搖了搖頭,有一瞬間,她想告訴梁琦還是回去吧,只因沒來由的她有種很不安的感覺,似乎她們正在接近某個極其危險的領域。
“快看,”梁琦一聲驚呼,指了小樹林裡一道隱於夜色中的身影,顫聲道:“是沂王。”
蘇慕雲其實在梁琦出聲前,便看到那抹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人,而且她的還看到了梁琦不曾看到的,幾乎是下意識的,蘇慕雲猛的將梁琦和葉司盈兩人往下一扯,因為緊張,她的背緊緊的靠著冰冷的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慕……”
“回去,你們倆立刻回營帳,不論誰問,都說你們沒有離開營帳。”蘇慕雲不容拒絕的道。
“慕雲,你……”梁琦驚愕的直著蘇慕雲。
葉司盈卻是一下便反應過來,蘇慕雲肯定是看到了什麼,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便扯了梁琦輕聲道:“我們走。”
“那慕雲她怎麼辦?”梁琦不依。
“我沒事。”蘇慕雲搶在葉司盈之前開口,快速與葉司盈交會了一個眼神,在看到葉司盈臉上的慘白時,蘇慕雲便斷定葉司盈也看到了。“我沒有什麼可以被人拿捏的,便也……”蘇慕雲雖然話沒說完,但她相信梁琦和葉司盈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放心,我會將蘭亭帶回來的。”
梁琦被葉司盈拖了往回走,蘇慕雲仰頭看著夜空中,那抹冰冷的月色,忽的便勾起唇臉生起一抹詭異的笑。笑意落下後,她像是決定了什麼一樣,偷偷的爬起身,朝小樹林裡張望了一番,這一看,竟然沒看到謝蘭亭,不由一急,想了想,她乾脆貓了身子躡手躡腳的朝小樹林走去。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後,有道目光正怔愣愣的瞪著她,在看到她那小心又謹慎的樣子後,“撲嗤”一聲,下一瞬間,連連抬手摀住了唇,小心的看了眼樹林子的方向。
蘇慕雲自是沒有聽到那聲輕“嗤”,她正努力的靠近小樹林的核心地位,努力的想要看清軒轅澈面前那說不清是鬼還是幽靈的人。
“你終於肯見我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便在蘇慕雲以為不會有回答時,低沉清越的嗓音響起。
“最後一次。”
蘇慕雲冷冷一笑,最後一次?這怕是不知道是第幾個最後一次吧?原來不是沂王不近女色,而是沂王爺愛好不同,他喜歡的是別人的女人。
“為什麼?”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屬於那種吳語軟腔,即便是斥問也帶著長長的尾音,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憐惜,“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忘了,你答應過我父親什麼?”
“你現在過得不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女人壓抑著輕喊,“你以為在你那樣大方的將我讓給別人後,我還能過得好嗎?”
蘇慕雲不由便冒冷汗,軒轅澈他不是那麼大度的人吧?只是他跟別人搶的,哪有他主動相讓的!
“皇上,他是真的喜歡你。”
皇上!蘇慕雲這會子終於知道什麼叫害怕了,想不到她陰差陽錯的竟然會抓到沂王爺跟皇上的女人幽會!蘇慕雲後怕的摸了摸脖子,正不知道要是被這古怪的王爺知道,她這脖子上的人頭還保得住麼!
遠處的人看了蘇慕雲摸脖子的動作,便是拚命的咬了舌頭也差點忍不住笑意。笨人,若不是王爺有心你靠近,你以為你能聽到?現在來擔心脖子,晚了吧!
“那又怎麼樣!”女人的聲音不再壓抑,而是帶了濃濃的哭腔,“我不喜歡他,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不喜歡似乎也沒用吧!蘇慕雲暗暗的歎了口氣,跟皇上談什麼都現實,似乎談感情有點離譜吧!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冰冷的話語似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一樣,“是你自己選擇入宮,是……”
“沒錯,是我的選擇,可那是因為什麼?”女人哀怨的話語聲,聽得蘇慕雲都心軟,但軒轅澈卻似很是不耐,“如果不是你拒絕了我,我又怎麼會心灰意冷之下進宮,又怎麼會……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了,澈,澈,求求你,看在我們從小的份上,你帶我走,你帶我走……”
私奔?跟皇帝的女人私奔!蘇慕雲先是被嚇得一身冷汗,續而卻是不由失笑,傻女人,若是他現在肯帶你離開,當初又何必眼睜睜的看著你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呢!
“你該回去了,以後我不會再見你。”
果然,拒絕的毫不猶豫,更是將以後的路都給彼斬斷了。蘇慕雲微微抬頭,看著天邊的那一抹殘月,臉上泛起冰冷的笑。霍然想起自己的前世,那一世裡,在周子元的眼裡,自己是不是便也是這般的讓他生煩生厭呢?才會那樣不擇手段的對付自己。心裡忽然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酸酸的澀澀的,有點痛有點脹,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不,不,我不走,我……”
聲音漸漸消失,似是被人強行帶走。蘇慕雲猝然回神,驚覺不知何時臉上竟然濕了一片。她屏了聲息,胡亂的抹了把臉。想著,等軒轅澈走了,她再好好尋謝蘭亭。不想,耳邊卻忽的響起一陣驚呼聲。
“王爺……”
是蘭亭的聲音!蘇慕雲驚得便要探身,但在聽到下一句時,終於壓下那份慌亂。
“謝小姐,你這樣偷偷的尾隨著本王,是何意?”
“王爺,”清冷的月色下,謝蘭亭微仰了頭,目光一瞬不停的看著眼前如神祇般的男子,盈盈似秋水的眸中盛滿了淚意,哽咽道:“為什麼,王爺,蘭亭想知道為什麼?”
軒轅澈緩緩回身,鳳眸輕佻,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卑微到塵埃裡的女子,淡淡一笑道:“什麼為什麼?本王不知道謝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蘭亭臉上的慘白一瞬間裉盡,取而代之的是幾欲滴血的紅。
怎麼會不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說,只是不屑說!不,她一定要知道,結果已然如此,總要給自己一個明白。
“王爺為何要為蘭亭配婚?”謝蘭亭瞪圓了大大的眸子,死死的盯了軒轅澈,“王爺此前去山陰又所何事?”頓了頓,不甘的道:“在王爺眼裡,蘭亭到底是什麼?”
蘇慕雲聽得謝蘭亭的這番斥問,心下不由起了狐疑。難道之前軒轅澈與那個女人的對話,她沒聽到?不可能啊!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謝蘭亭早在進林子前便被人發現,在她堪堪靠近軒轅澈時便被人隔空點了昏穴,再睜眼時,便只看到月色下似仙人般存在的軒轅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早前怎麼了。
“配婚?”軒轅澈輕聲一“嗤”淡淡的道:“謝小姐是不是聽錯了什麼,本王即不是你家中父母又非你俯中兄長,怎麼可能為謝小姐配婚。”稍頓,又道:“至於本王去山陰,那是朝庭公幹,恕本王不能向謝小姐明言,至於謝小姐問在本王心中,你是什麼?”在謝蘭亭越來越白的臉色中,軒轅澈挑唇一笑,淡淡道:“如此有損小姐閨益的話,謝小姐還是收回的好。”
謝蘭亭“撲通”一聲,跌倒在地,眼淚如雨,紛紛而下。
“紅綃,”軒轅澈輕聲一呼。
便有一道伶俐的身影自一側閃了出來,“王爺。”
“送謝小姐離開,山中月色靜好,本王不喜被人擾了興致。”
“是。”
紅綃走向臉紅血色的謝蘭亭,扶起失了靈魂似的謝蘭亭抬腳便走。
蘇慕雲眼見得謝蘭亭在紅綃的扶持下,走出了小樹林,深吸了口氣,便打算偷偷的退了出去。不想,耳邊卻響起一聲嘲笑。
“聽了這麼多,你還能走嗎?”
蘇慕雲才站起的身子,腳一軟,重新跌回了地上。
下一刻,眼前便多了雙黑色鑲寶珠的雲頭靴,順著那雲頭靴往上看,是紫色的袍角,再往上看,是一張笑得好不妖媚的臉。
蘇慕雲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腦子裡卻是飛快的想著說詞。
“怎麼了,蘇小姐不認識本王了?”
“民女見過王爺。”蘇慕雲一個機靈起身跪倒在軒轅澈身邊。
軒轅澈看著眼前之人因為害怕而瑟瑟顫抖的身子,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微微無影燈身道:“蘇小姐,原來你還認識本王啊。”
“王爺,民女……”
“你說,本王這麼多密秘都被你聽了去,本王應該怎麼處置你呢?”不待蘇慕雲開口,軒轅澈淡淡一笑,柔聲道:“是割了你的舌頭,剜了你的雙眼,剁了你的雙手雙腳留你一條命呢,還是乾脆就來個殺人滅口。”
蘇慕雲抬頭迎上軒轅澈那雙笑得好不妖艷的鳳眸,她似圖在他眼裡找到說笑的成份,只是看來看去,看到的都是那雙漆黑的眸子裡自己小的像針尖的身影,她知道這會,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王爺還是乾脆殺人滅口吧。”
“啊!”軒轅澈直起身,“原來,你真的都聽到了。”
要命!蘇慕雲暗喊,原來他真的是在詐她,她就說嘛,她那樣小心,怎麼可能會被軒轅澈發現。可是,這會子她都承認了……蘇慕雲恨恨的睨了身前的人。
背對著蘇慕雲的軒轅澈卻是唇角微挑,眼裡溢滿了玩味的笑。笨女人!
“殺你嗎?”軒轅澈搖了搖頭,“時間不對,地點不對。”
蘇慕雲轉而一想,便明白軒轅澈的意思。
這是皇家獵場,她陡然失命在此,葉司盈和梁琦在不知曉她是被他所殺的情況下,一定不會善罷干休。軒轅澈雖然不怕鬧出來,可眼下正是燕王謀事的關健時候,出不得意外!這麼一想,蘇慕雲便長長的吁了口氣。
“或者……”軒轅澈上上下下打量蘇慕雲一眼,“本王給你用些藥,將你放出去……”
用些藥!蘇慕雲難以置信的看著軒轅澈,“你好卑鄙。”
軒轅澈神色一冷,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剩下的便是滿身的肅殺之氣,慘白的月色下,他雖有著極致之美,但此刻那美被這份殺氣壓下,便生生的讓人生起驚懼恐慌之意。
蘇慕雲亦退了半步,將身子緊緊抵在一顆樹幹上。
“是本王讓你半夜不睡來偷聽的?”
蘇慕雲咬了唇。
遠處,魚腸不由搖頭,主子你玩過了,女人是記仇又不能得罪的,你現在玩得爽了,以後……魚腸想著往後自家主子吃鱉的樣子,嘿嘿一笑。輕聲道:“玩吧,玩越大越好!”
“那……王爺到底想怎麼樣?”
軒轅澈嘿嘿一笑,道:“沒能殺人滅口,當然就只能……”
“已女其實什麼都沒聽到。”蘇慕雲臉色慘白的看著軒轅澈,嚥了咽幹幹的喉嚨,顫聲道:“民女剛才……”
“剛才什麼?”軒轅澈含了笑一步一步逼近著蘇慕雲,他到要看看她還能編出什麼花樣,不是很勇敢嗎?不是將別人都請了回去,只留下自己嗎?
“剛才……”蘇慕雲眼見得軒轅澈越逼越近,她甚至能聽到他的袍角與自己衣裙廝摩的聲音,“民女,適才睡著了。”
“噗嗤”魚腸怔怔失笑,這什麼借口。
不想軒轅澈卻是像要相信蘇慕雲的話似的,步子一頓,猶疑的道:“真的沒聽到?”
“沒有,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看到。”蘇慕雲急急的表白著自己的忠誠。
軒轅澈眉眼輕彎,那雙狹長的眸裡便有了隱隱約約的笑意,完美的臉上戾氣一散,換上極致的溫婉。然,蘇慕雲卻不會覺得他這是放棄了,仍然打起精神,防備著。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軒轅澈笑盈盈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閉了閉眼,她就知道,眼前的這隻狐狸哪有那麼好騙,半響,悶聲道:“什麼辦法。”
“便說蘇小姐仰慕本王風儀,是來與本王私會的。”
蘇慕雲猛的瞪圓了眸子,看著笑意綣綣的軒轅澈。
“怎麼,蘇小姐覺得這辦法不好?”
好?好你個頭!蘇慕雲咬得腮幫子都痛了。她可不想再次輪為大都城裡的談資,又無端的豎敵,而且還是看不到的敵人。不說別人,便連蘭亭那只怕都要朋友沒得做。
深深的吸了口氣,蘇慕雲漆黑似古井的眸子眨了眨,又眨了眨,待覺眸中的酸意夠時,她才微微的抬起頭,弱弱的委屈的看著軒轅澈,“王爺,女兒家的閨益……”
這是他剛才對謝蘭亭說的話,她換個方式還給他。
“噢,原來蘇小姐不願意。”
軒轅澈呵呵一笑,便往後退了幾步,邊退邊頗有意味的上下打量著蘇慕雲,似乎在想先朝哪裡下手好。
“王爺……”蘇慕雲哀哀的看著軒轅澈,以期他能臨時改變主意。
軒轅澈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眼見得軒轅澈抬起手,寬大的紫色袖袍蕩起一抹漂亮的弧度。
蘇慕雲很清楚的知道,只要那手被揮下,便會有人無聲的出現,然後……她不能變成那樣,若是變得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她還怎麼報仇!
“王爺,慕雲心儀王爺久矣。”
軒轅澈眼裡的笑意漸漸擴散,唇角的弧度挑得越來越高。那高高揚起的手緩緩的,緩緩的指向了蘇慕雲的身後。
蘇慕雲怔怔的看著軒轅澈,但她明白他這一指定是有所意思,順著軒轅澈的手緩緩的回身,在看清身後那個一臉錯愕的人後,蘇慕雲就差“撲通”一聲賴在地上。
葉蕭,葉蕭竟然站在她的身後。
她適才那嘶聲一喊,他定是聽得清清楚楚。
“世……”蘇慕雲張了張嘴,但卻發現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蘇小姐剛才說的都是真的?”葉蕭那雙狹長的鳳眸中,陰鬱似乎更甚了,他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的蘇慕雲,沉聲道:“蘇小姐心儀王爺?”
蘇慕雲咬了唇。
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睨著蘇慕雲,笑吟吟的看著蘇慕雲。
月亮不知何時,隱盡了雲層。
週遭一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遠處熊熊燃燒的篝火跳躍著,人群的嬉笑聲,歡叫聲,不時的傳來。
時間在靜靜的流逝。
“蘇小姐,本王……”軒轅澈緩緩開口,清越的嗓音似環玉相扣,在黑暗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但卻讓蘇慕雲感覺到一綿軟的無力。
“王爺,慕雲真心仰慕王爺。”蘇慕雲閉眼,一字一句的說道。
身後響起“卡噠”一聲。
便在這時,被烏雲掩住的月亮破雲而出,一瞬間照亮了她慘白的臉,以及眸中盈盈的水意。然,她身後葉蕭看不見。
她身前的軒轅澈看見了當作沒看見。
軒轅澈的笑意漸漸斂下。一瞬間心頭掠過一絲懵然,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比誰都明白她的心意,她最先想要靠近的那個人其實不是他,而是正慢慢絕望的葉蕭。
這個認知讓軒轅澈很不爽,但是在看到以冰山臉聞名的世子,葉蕭臉上的神色像冰塊一樣慢慢碎裂時,他心頭生起一抹快感。
“葉蕭!”
第七十章:紛亂
“葉蕭。”
一聲清脆的女聲響起,立於葉蕭身前的蘇慕雲臉上驀的便生起一抹蒼白的笑,好,真好,都齊了。誰也缺!
玉顏公主帶著侍女挽月踩著離離的月光緩緩上前,乍然看到葉蕭身前僵立不動的蘇慕雲時,眉頭一蹙,正欲喝斥,卻又猛的看到了含笑而立的軒轅澈,不由失聲道:“王叔,您怎麼也在這?”
軒轅澈淡淡一笑,看了蘇慕雲道:“這位小姐約本王在此相會,傾訴衷腸。”
軒轅婉兒大驚之下,轉而看向蘇慕雲,失聲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蘇慕雲攥了攥了袖籠裡的拳頭,上前屈身行禮,“民女見過公主。”
民女!這便說她根本就不是官身?軒轅婉兒唇角便嚼了抹冷冷的笑,上上下下打量蘇慕雲幾眼,續而一聲輕“嗤”冷冷的道:“出身雖然差了點,但相貌不錯,勉強可做個侍妾。”
蘇慕雲低垂的眉眼偷偷的撩了眼身側咫尺之距的葉蕭,幽冷的月光下,葉蕭冰冷的臉愈發的清峻軒昂,那雙狹長的鳳眸一如千年的古井幽深不辯情緒。
沒有人去接軒轅婉兒的話,樹林裡一時間靜的可以聽到幾人沉沉的呼吸聲。時至夜半,山風料峭,蘇慕雲撫了撫風吹得一陣冷似一陣的臂膀,屈身一福道:“民女謝公主謬讚,但民女曾有誓言,今生絕不與人為妾亦不與人共侍一夫。”
“好大的口氣,”軒轅婉兒冷冷一笑,往前一步,站定在蘇慕雲跟前,傲然的審視著她的卑微,冷然道:“你莫不是還想著我王叔迎你為正妃不成?”
“民女不敢,”蘇慕雲低眉垂眸道:“民女自知身份卑賤,不敢有此肖想。”
“可你不是喜歡我王叔嗎?”軒轅婉兒錯愕道。
蘇慕雲淡淡一笑,似春風拂過水面,淡而無紋,“喜歡並不代表一定要擁有,喜歡也不代表一定要得到。”
一側一直默然無聲的葉蕭眉眼微微一動,目光不動聲色的落在蘇慕雲身上。
“夜已不早,民女告辭。”
“等等,”軒轅婉兒瞪了蘇慕雲,“你叫什麼名字?”
蘇慕雲才動的身子一僵,一旦告知軒轅婉兒她是誰,明天整個狩獵營恐怕都知曉,她蘇慕雲私會沂王軒轅澈的事,不出幾日,便是整個大都城也會傳遍。至此,她這一生要麼淪落為妾,要麼便是處姑老死。
蘇慕雲唇角嚼了抹譏嘲的笑,淡淡的道:“民女蘇慕雲。”
“蘇慕雲!”
“是,公主。”蘇慕雲雙手摟了摟單薄的身體,輕聲道:“公主若無示下,請容慕雲告辭。”
軒轅婉兒擺了擺手,她不是為她而來。
“蘇小姐,”蘇慕雲腳步才動,不想,身後一直安靜而立的軒轅澈卻開口了。“蘇小姐這便走了?”
蘇慕雲僵立原處,半響輕聲道:“慕雲要說的話都已說完。”
“也罷,”軒轅澈朗聲道:“若他日蘇小姐改變主意,請一定要告訴本王,本王府中雖無侍妾,卻可以為蘇小姐開此先例。”
蘇慕雲強忍著回頭噴他滿臉口水的衝動,忍氣吐聲的道:“謝王爺厚愛,只怕慕雲要讓王爺失望了。”
再不等軒轅澈開口,蘇慕雲抬腳便走。
而這一次,軒轅澈沒再開口。
眼見蘇慕雲越走越遠,軒轅澈看了看似一座山般毅立原地的葉蕭,狹長的眉眼挑了挑,淡淡一笑道:“婉兒,你可是有話要與葉蕭說?”
軒轅婉兒點了點頭。
軒轅澈抬頭看了看頭頂的一彎孤月,稍傾,臉上綻開一抹如花的笑,輕聲道:“今天的月色真好。”
話落,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葉蕭,轉身便走。
軒轅婉兒擺了擺手,挽月提了燈籠退了開去。
“葉蕭!”
葉蕭緩緩回身,輕抬了眉目,看著正朝自己走來的軒轅婉兒,唇角微挑,淡淡道:“夜深露重,公主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葉蕭,”軒轅婉兒在葉蕭身前一步站定,圓圓的眸子抬起,認真的看著葉蕭,“我喜歡你,你呢?你喜不喜歡我?”
葉蕭眉頭一蹙,抿了唇不語。
軒轅婉兒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臉色一白,瞪了葉蕭道:“你為什麼不說話?喜不喜歡說一句有那麼難嗎?”
“公主……”
“叫我婉兒,”軒轅婉兒深吸了口氣,輕聲道:“葉蕭,你還是喜歡我吧。你知道的,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都一定要娶我。”
“為什麼?”葉蕭微側了頭,目光落在蘇慕雲適才站過的地方,幽幽的道:“公主何必……”
似是知曉葉蕭會說什麼,軒轅婉兒出聲打斷道:“因為我喜歡你,我若是不喜歡你,便是皇兄賜婚,也沒用。可是,現在我喜歡你了。”
是啊,皇上本就有意賜婚,現如今人又是公主自己喜歡的,當然沒有他拒絕的餘地。
葉蕭便覺胸口被塞上了一團團的棉花,堵得他透不過氣來。
“葉蕭,”軒轅婉兒輕聲的說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以前脾氣不好,可是我會改的,你們家……我會幫你的,我一定不會讓他們踩到你頭上去。”
“公主,”葉蕭回頭迎著軒轅婉兒閃亮的眸子,搖了搖頭。
“葉蕭……”軒轅婉兒臉色白了白。
“葉蕭不是公主良配。”葉蕭深吸了口氣,清亮的眸子像寒星似的盯著軒轅婉兒,“公主還是另覓良配。”
這便是拒絕了!
軒轅婉兒怔怔的看著葉蕭,半響顫了聲道:“為什麼,你是不是心裡有人了?”
葉蕭由不得便失笑,但笑過之後卻又有種說不清的滋味浮上心頭。
沒錯,他心裡確實有人了。
只是那個人注定只是他的水中花,鏡中月。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為自己的私慾真實的努力一把。可卻在剛才,他的這一點點私慾被擊碎。他當然知道,她的那番話是事出有因。只是不論原因如何,結果卻已然注定。
葉蕭第一次覺得這個冬天有點冷,冷的骨頭都痛了。
耳邊響起一陣輕笑聲。
葉蕭霍然抬眼,便看到軒轅婉兒笑得比哭還難看的站在那,目光直勾勾的盯著他,臉上有濃濃的不甘,專注的目光裡亦帶著些許的恨意。
“葉蕭,如果我喜歡的你都不是我的良配,那麼誰才是我的良配?”
葉蕭想說,你喜歡我,你便要嫁給我,那麼我呢?我喜歡的人為什麼卻不能娶?最終到了嘴邊的卻是一句:“不早了,葉蕭送公主回去。”
……
軒轅澈將手裡雪白雪白毛絨絨的小東西朝紅綃輕輕一扔。
紅綃連忙伸手接在懷裡。
“看好了,我不想任何人得到它。”
“是,王爺。”
軒轅澈擺了擺手,紅綃便無聲的退了下去。
不多時,一抹黑影步輕如燕的走了上前,像道影子般立在軒轅澈五步之遙的地方。
軒轅澈抬眼,目光掠過黑影木然的臉,微微的蹙了眉頭道:“這是你的真實面目?”
“回王爺,是的。”
軒轅澈冷冷一哼,“拖兒那丫頭的手藝愈見精進了,差點連本王都要被騙過。”
黑影訕訕一笑,抬手便要去揭了臉上的偽容。
軒轅澈卻是擺手道:“不必了,就這樣吧。”
“是。”
“王兄讓你隨世子進京,可曾有安排?”
“回王爺,”黑影抱拳,輕聲道:“燕王讓屬下暗查京中大臣,能用者收為己用,不能用者……”
軒轅澈自是知道那不能用的後面是什麼,半響輕輕歎息一聲,幽幽道:“一番私慾諸多殺戮。”
黑影聞言雙眸一顫,半響默然不語。
軒轅澈也似是不想她多說,一歎過後,便恢復常態,說道:“瑞兒是我侄兒,皇位我可以替王兄奪,但瑞兒的命我也一定要保下。”
“王爺……”
軒轅澈抬眸,目光銳利的直視黑影,沉聲道:“如何?”
“回王爺,燕王之意是斬草除根。”
“不行,”軒轅澈斷然拒絕道:“瑞兒只是庸君並不是昏君,他不該死。”
“是,屬下全憑王爺調遣。”
軒轅澈點了點頭,“你去吧,保護好祈兒,以後我會讓紅綃跟你聯繫,告訴你怎麼做。”
“是。”
黑影抱拳,便在要退出時,腳步卻是滯了一滯。
“你還有事?”
黑影想了想道:“屬下今日白天遇見了蘇小姐。”
“哦?”
“蘇小姐被人追殺。”
“……”
便在黑影以為軒轅澈並不關心,暗道自己多事,打算重新提腳離開時。卻猛然驚覺身側四周湧起一股沉沉殺氣,黑影一驚,跟隨多年,她自是瞭解這位性格邪佞的王爺,喜怒之變只是一瞬間的事。不待她多想,耳邊已經響起陰鷙的聲音。
“是誰?”
這一聲“是誰”殺氣沉沉,威嚴可怕!便是見慣生死,手上人命無數的她,也由不得一陣心驚,便是這一刻的心驚,使得她將腹中早有的懷疑一瞬間咽落,淡聲道:“那人黑衣蒙面,當時世子亦在場,屬下不方便追。”
軒轅澈目光冷冷的,淡淡的,居高臨下地看著黑影,就在他的目光盯得讓黑影冷汗直冒時,軒轅澈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能在你手下逃脫的人,我是該說是大慶能人輩出還是你學藝不精,我是不是應該將你送回去,再學幾年本事?”
“王爺!”黑影一個轉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是屬下無能,請王爺責罰。”
軒轅澈唇角微彎,似笑非笑卻又冰冷刺骨的看了跪在地上的人,“本王記下了。”
黑影鬆了口氣,知曉這一刻已然有驚無險。
卻在他鬆了口氣的同時,軒轅澈淡漠的道:“人即是在你手上丟的,你便負責將她找出來吧。”
“是,王爺。”
軒轅澈擺了擺手,黑影恭身如貓般悄然離開。
直至走到門外,才驚覺後心處一陣冰涼,儘是裡裳全濕了。
“血殤,”紅綃偷偷的瞄了眼營帳內面沉如水的軒轅澈,將怔立在原地的黑衣人,也就是燕王手下專司情報刺探的女侍衛,未來的騰冀衛南指揮使,血殤,拉到了一側,壓低了聲音道:“血殤,王爺他怎麼了?”
血殤素來話小,而紅綃又是個話嘮。往常兩人碰面,血殤是繞著紅綃走,這會子,卻是順著紅綃的手,拐到暗處,輕聲道:“蘇慕雲今天被人追殺,我遇見救下了他,王爺他……”
“什麼?”紅綃嘴巴瞪得能塞個蛋,瞪了血殤道:“她被人追殺?有沒有事,受沒受傷,王爺有沒有獎賞你?”
獎賞?她好像剛被王爺訓得狗血淋頭吧!
“王爺對那蘇慕雲好似很緊張?”
紅綃“噗嗤”笑出了聲,但很快便捂了嘴,壓低了聲音道:“蘇小姐是王爺……”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的人。”
“怎麼會?”
“怎麼不會?”紅綃瞪了血殤道:“你賺到了,血殤。你救了蘇慕雲一命,王爺那裡的好處少不了你。”
血殤挑了挑唇角,她哪裡來的好處了?還被王爺說她學藝不精,若不是她……壓下心頭的疑惑,血殤想起另一件事,蹙了眉頭看著紅綃道:“不是說看上了謝家的小姐嗎?怎麼又變成蘇慕雲了?”
“謝小姐哪是我們王爺看上的!”紅綃不悅的道:“明明是燕王妃看上的,我們王爺只不過覺得娶誰不是娶,像謝小姐這樣出身大儒之家的小姐總好過那些複雜的王候將相家的小姐,這才答應了。可現在,我們王爺遇上自己喜歡的,當然就不一樣了。”
“你是說王爺他……”血殤瞪了紅綃,一字一句道:“王爺看上了蘇慕雲?”
紅綃點了點頭。
血殤忽然便有那麼一點明白了,隨著這份明白心頭也跟著緊了緊。
“血殤,拖兒她有沒有讓你捎東西給我?”
血殤搖頭,“沒有。”
“這丫頭真沒良心。”紅綃啐了口道:“虧我眼巴巴的等著。”
血殤笑了笑,朝紅綃身後看了看,“紅翹呢?怎麼沒看到紅翹?”
“她!”紅綃歎了口氣,看著血殤道:“我們四人關係不一般,你也幫我勸勸她吧,有些東西真的不是我們這些奴才能肖想的。”
血殤點了點頭,“我要走了,有機會我會勸她的。”
紅綃點了點頭,錯身退開。
眼見血殤消失在夜色裡,紅綃打算去弄點熱的烤肉慰勞下自己空了一晚上的胃,不想營帳內卻響起軒轅澈的聲音。
“紅綃。”
紅綃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垂頭喪氣的走了進去。
營帳內,軒轅澈坐在鋪著虎皮的座椅上,目光沉沉的盯著帳內燃起的火把,如雕刻般的五官透著一股冷冽的肅殺。
紅綃穩了穩心神,“王爺。”
軒轅澈抬頭,目光微動,“紅翹呢?”
“紅翹她去廚子那了,王爺不習慣吃這些烤肉,她說要給您做些別的。”
軒轅澈目光微滯,點了點頭。
“蘇慕雲今天遇襲。”
紅綃點了點頭,她當然不會傻得以為她和血殤那番私下的話,軒轅澈不知道。
“你說會是誰幹的?”
紅綃想了想,輕聲道:“整個大都城裡,也就只是周家的三奶奶對蘇小姐視若眼中釘,肉中刺。”
“她要殺她,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軒轅澈不贊同的道:“若是不小心,驚擾了聖駕,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紅綃默了一默,確實,她相信張寧馨還不會那樣沒腦子。可是除了張寧馨,還有誰是非要置蘇慕雲於死地的?
見紅綃默然無語,軒轅澈略略一想,擺了擺手道:“你明天多注意點,看看誰對蘇慕雲特別在意的。”
紅綃正要應聲,可是想到今天夜裡小樹林的那一出,不得不出聲道:“王爺,只怕明天對蘇小姐特別在意的人會很多。”
軒轅澈微愕,但轉瞬便明白了紅綃的話中之意。唇角,微勾,臉上有了抹得意的笑,他今晚這一出,也不知道是一箭幾雕,總之他想要算計的沒有一個漏網。
紅綃有些不等同的看著自己王爺臉上的得意之色,暗忖:王爺,你真的是太不懂女人了。猶豫著是否該提醒一聲自家王爺,他做的過份了時,耳邊響起軒轅澈的聲音。
“或者,我該放個人到她身邊去。”
紅綃猛的便想起前些日子探子探來的消息,說是蘇慕雲有心想要添丫鬟,於是連忙道:“奴婢聽說蘇小姐想要將她身邊的那個大丫鬟放出去,另添置幾個小丫鬟。”
軒轅澈目光一亮,唇角的弧度越發的高了,這可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他還愁要怎樣不動聲色的安排兩個丫頭給她,她這裡竟然就想添小丫鬟了。
“你讓血殤傳信給拖兒,把她手底下的那兩個懂藥的丫頭送到大都來,想辦法讓蘇慕雲買了去。”
“是。”
見紅綃沒有立刻退下,軒轅澈抬了目光,“還有事?”
紅綃咬了咬唇,“王爺,奴婢看著蘇小姐實不是願自甘為妾的……”
“……”
軒轅澈但笑不語,看著紅綃。
“王爺,你今天做過了。”紅綃閉了眼,壯著膽子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便微怔,臉上的神色木了木。
“做過了?”
“是的,”反正已經說了,那就乾脆全說了,紅綃不怕死的道:“王爺既然心儀蘇小姐就該顧全她,而不是……”
“而不是什麼?”軒轅澈失笑的看著紅綃。
“不是這般捉弄她。”紅綃看了軒轅澈道:“女人都喜歡被寵著慣著尊重著……”
軒轅澈擺了擺手,打斷了紅綃的話。
“我軒轅澈的女人可以沒有傲氣,但必須有傲骨;可以沒有如花美貌,但必須有七竅玲瓏心;可以折但不能彎。”話落目光凝重的看了紅綃,“如果她蘇慕雲令我失望了,那麼……”
紅綃怔在了原地,她從來不知道,自家的王爺不是沒有標準,而是早已定下了標準。也就是,到目前為止,王爺所做的一切還是在試探蘇小姐。
紅綃由不得便想狂呼,蘇慕雲你何其不幸,會被我家主子給看上。
……
葉司盈與梁琦將蘇慕雲圍在中間,珠兒端了杯熱茶遞到自家小姐手裡,滿臉憂色的坐在下側。
“慕雲,”葉司盈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蘇慕雲,“你沒事吧?”
蘇慕雲喝了口熱茶,胸口暖了暖,人才像是活過來一樣。她搖了搖頭,沒看到謝蘭亭,頓了頓放了手裡的茶盞,對身邊的梁琦和葉司盈道:“蘭亭回來了沒?”
“回來了,”梁琦連忙道,“繡荷正守著她呢。”
蘇慕雲點了點頭,只要人回來就好。但轉而卻又想到,軒轅澈逼她說的話,借由玉顏公主肯定會傳得沸沸揚揚,到時只怕謝蘭亭對她會生出誤會。朋友一場,為一個不實的傳聞惹得彼此不快,似乎沒有必要。
“我去看看她。”
“慕雲,”葉司盈一把攥住了蘇慕雲的手,“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們,出什麼事了?”
葉司盈的感覺敏於梁琦,從蘇慕雲要去找謝蘭亭開始,她便有種不好的感覺,這感覺異於先前的不安,但卻同樣讓她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窒悶。
蘇慕雲歎了口氣,對珠兒道:“珠兒,你去外面守著,有人來,先吱個聲。”
“是,小姐。”珠兒退了出去。
蘇慕雲這才看了葉司盈和梁琦,半響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的道:“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人和事,王爺要殺我滅口。”
“什麼!”
梁琦失色,較之她的錯愕,葉司盈卻顯得要鎮定許多,在蘇慕雲將她和梁琦支回時,她便知道事情不簡單,原只想著,慕雲身份不同,便是知道些齷齪,沂王看她無關輕重也不會追究。這才應了蘇慕雲的提議,留她一人在那。看來,是她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已然到了要滅口的程度,可想事情的嚴重性。
“你看到什麼了,要殺你滅口。”梁琦大驚下失口道。
“不能說!”葉司盈猛的一把捂了蘇慕雲的嘴,搖頭道:“不能說。”
梁琦剛剛也只是大驚之下脫口而出,又豈會真是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連忙擺手道:“慕雲,說不得,說不得。”
蘇慕雲失笑,將葉司盈的手拉下,輕聲道:“王爺問我為何一人在樹林,我就說我是心儀王爺風姿,偷偷的跟了去。”
葉司盈跟梁琦兩人互視一眼,半響沒說出一個字。
蘇慕雲卻又道:“那個時候,世子,還有公主不知道怎麼也來了樹林,他們都聽到了。”
葉司盈點頭,她當然知道蘇慕雲說的跟事實的真像有出入,可是這個時候真像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蘇慕雲的那個借口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你是怕蘭亭誤會?”葉司盈看了蘇慕雲。
蘇慕雲點了點頭,“我只是想脫身,情急之下的借口,可是只怕明天傳出來的話會很難聽。別人倒還罷了,只是蘭亭她……”
梁琦怔怔的道:“蘭亭……她應該不會吧?”頓了頓,“要不是因為擔心她,慕雲又豈會羊肉沒吃著惹上這一身騷。”
葉司盈笑了笑,只笑不達眼底,會和不會,誰說得清呢?若是別人還好,可慕雲是謝蘭亭的朋友,蘭亭所有在外人面前不曾表露過的不曾說的話,慕雲都知曉。在她被拒婚之後,忽然傳出慕雲私會沂王的事……事情真的是越來越讓人頭痛了。
“司盈,你說句話啊!”梁琦看了葉司盈,“我們就告訴蘭亭,是因為擔心她慕雲才會去小樹林,然後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人和事,才這樣編了個借口。”
葉司盈搖了搖頭,輕聲道:“那要是蘭亭問起,是什麼事呢?慕雲說還是不說?”
說還是不說?梁琦怔在了原地,當然不能說,可如果不說,蘭亭她會怎麼想?
“還有,就是慕雲去過小樹林的事情,只怕都不能跟蘭亭說。”
“為什麼?”
葉司盈看了梁琦,輕聲道:“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不堪展現在人前,特別是朋友面前。”
“朋友不就是用來分享的麼?”梁琦瞪了葉司盈,“開心的,不開心的,好的,壞的,不都是朋友才可以分享的麼?”
“那是你。”葉司盈輕聲道:“並不代表別人,每個人對朋友的定意不同。”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這世界有人喜歡雪中送炭,也有人喜歡錦上添花,更有人喜歡落井下石。我們左右不了別人的想法,便連自己,只怕真到那時都無能為力。”
葉司盈的話落下,梁琦和蘇慕雲都陷入了一陣沉思。
是啊,一樣米養百樣人,心是看不見的東西,誰曉得彼此最深處的想法呢?
“謝小姐來了。”
帳外響起珠兒的聲音。
三人對視一眼,謝蘭亭已經扶了繡荷走進來。
重新梳洗過的她,略施薄粉掩去了臉上的慘白和紅腫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並沒有很大的不妥,只是神色稍顯懨懨了些。
“蘭亭來了。”葉司盈先出聲招呼,迎上前,扶了蘭亭,“你跟慕雲可真是心有靈犀,慕雲適才還說要來看你呢。”
謝蘭亭柔柔一笑,在蘇慕雲身側坐下,輕聲道:“我沒什麼事,只是晚上多走了幾步,迷了路,還好遇見了王爺的婢女,她送了回來。”
梁琦眉宇一蹙,但看到葉司盈使過來的眼色時,硬是將那抹不悅壓下了。
“慕雲,我剛聽到些閒話。”謝蘭亭撩了眼角笑盈盈的看著蘇慕雲。
只那笑意怎麼看都是涼的!
事情傳得這樣快?蘇慕雲不由便抬頭看向葉司盈。
而謝蘭亭在看到蘇慕雲看向葉司盈時,垂在袖籠裡的手便緊了緊,眉宇間的笑也僵了僵,稍傾低垂了眉眼,眼角的餘光卻是看向蹙了眉頭的梁琦。
這三人間有事!
什麼事要這樣瞞著她?
“什麼樣的閒話?”蘇慕雲壓下心頭的思緒,笑吟吟的看了謝蘭亭,“我原還以為你是特意來看我的,想不到你竟是來問閒話的,虧得我為了尋你差點將自己弄丟了。”
謝蘭亭臉上的便閃過一抹錯愕,“你去尋我了?”
“是啊!”梁琦脆聲道:“我們坐著坐著便沒看到你,怕你出意外,就出去尋你了。”
謝蘭亭臉上的笑滯了滯,臉色一白,顫聲道:“你們去哪尋我了?”
葉司盈剛要開口,蘇慕雲已搶在她前面道:“我們是分開找的,我找了小樹林。”
“小樹林!”謝蘭亭抖了抖唇,“那……我怎麼沒看到你。”
蘇慕雲笑了道:“可能我們走差了吧。”
“哦!”謝蘭亭虛弱的笑了笑,輕聲道:“是嗎?”
“是啊,不然怎麼會沒遇上。”蘇慕雲緊接著又問了道:“你說你剛才聽到閒話,什麼閒話呢?”
“噢……也沒什麼,就是幾個丫鬟私下說了幾句玩笑話。”
謝蘭亭這會子思緒已是一片混亂,她只是在外面聽到別的府上的侍女說有誰家的小姐私約了沂王在小樹林私會,還以為是自己的事被發現了,便使了繡荷去套話,不想那侍女卻說是一個叫蘇慕雲的小姐,在小樹林裡向沂王爺表白愛慕之心。急急之下,她便跑了來。不想蘇慕雲卻說出她去小樹林尋自己的事,那沂王說的那番話,蘇慕雲到底聽到了沒聽到?
謝蘭亭偷偷的拿眼打量蘇慕雲,見蘇慕雲神色溫婉,神態之間竟似真的只是與她錯過,不曾相遇。
“你在小樹林可遇到了什麼人?”
蘇慕雲點了點頭,輕聲道:“我原沒看到你,打算走的,可是卻驚擾了沂王,被他好一番斥責。”
葉司盈撩了蘇慕雲一眼,笑道:“是啊,蘭亭,慕雲可是為你才被沂王爺好一頓斥,我看你要怎麼補償她。”
謝蘭亭笑了笑,“我也沒想到你們會去尋我,不然我便不到處亂走了。”
“好了,好了。”蘇慕雲只想快些將這些事揭過,能這樣大家不傷面子是皆大歡喜的事,於是便做起了和事佬,“只是一番斥罵罷了,又沒傷筋又沒動骨的。大家都沒事就最好了。”
“正是這個意思。”梁琦笑了道:“還有二天,把剩下的這兩天安安穩穩的過了,我們回到大都城我請大家同春樓吃酒去。”
“你個酒鬼。”葉司盈抬手抽打了梁琦一記,意有所指的道:“這般好酒,也不怕被人笑話,到時誰敢將你娶了回家。”
“不娶就不娶,我到時招了回家便是。”
梁琦話一落,眾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都羞她沒羞沒臊的。
蘇慕雲卻是驀然想起那個右副督御史之子,衛淵,笑意便在臉上僵了僵。
便在這時,謝蘭亭正不動聲色的拿眼看她,見大家都笑著,蘇慕雲卻是笑容僵硬,心下一個突突,便心知蘇慕雲定是有事。卻不知那事情是什麼事!
又坐了會兒,因著葉司盈跟謝蘭亭是同一個營帳,是故,謝蘭亭與葉司盈同時離去,帳蓬裡便剩下梁琦和蘇慕雲。
珠兒和青童去準備洗漱用水,梁琦想要蘇慕雲說些體己話,便將帳子裡的其它侍候的丫鬟也遣了下去。
只剩兩人時,梁琦坐在蘇慕雲身邊,輕聲道:“慕雲,蘭亭她為什麼要瞞著我們?”
梁琦不知道的卻是,走到一半的謝蘭亭借口落了東西,又帶了繡荷趕了回來,原是想私下裡問蘇慕雲幾句話,不想才走到營帳門口,便聽到梁琦的這番話。
一時間整個人便怔在了原地。
她們全都知道了!一時間只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繡荷擔心的看著自家小姐難看的臉色,想要上前相勸,謝蘭亭卻是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出聲。
營帳裡,蘇慕雲與梁琦猶不覺帳外有人,輕聲的道。
“阿琦,蘭亭不說肯定有她的原因,你也別覺得她不把我們當朋友,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不能說的話。”
謝蘭亭心裡一暖,抬手便要去撩帳布。
“那她偷偷去找王爺這事,我們都是知道的啊,這有什麼。”
謝蘭亭握著帳布的手一僵,緩緩的縮了回來。
“阿琦你不懂,蘭亭若是對王爺無情,那麼王爺的拒絕和接受對她來說都不算是什麼,問題是,蘭亭對王爺只怕已經情根深種。”
謝蘭亭猛的抬頭,目光死死的盯著帳蓬裡兩個被放大的身影。
“哎,你說得對,若是我被喜歡的人當面拒絕,只怕我也不想被別人知道,太丟面子了。”
謝蘭亭身子一抖,差一點便軟在地上。
繡荷嚇得連忙上前扶了她。
“哎,慕雲,”梁琦不想再繼續那個話題,輕聲道:“也虧得你想出那樣的借口,可是王爺他竟然沒有為難你還放你走,你說王爺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蘇慕雲連忙斥道:“阿琦,你胡說些什麼呢。”
梁琦呵呵一笑,輕聲道:“慕雲,說不定王爺他真的對你有心哦。”
營帳內兩個人嘻嘻哈哈的打鬧成一團,渾然不知營帳外,謝蘭亭臉色蒼白而扭曲,一雙眸子射出濃濃的恨意。
“扶我回去。”
謝蘭亭的身影才剛剛離開,青童和珠兒便領著小丫鬟將燒好的熱水拎了回來。
青童看到消失在拐角處的人時,原地站了好久。她是習過武的,眼力自是珠兒沒法比。
“青童,你幹什麼?”
青童指了遠處對珠兒道:“那個人影看起來好眼熟,怎麼像是謝家小姐呢?”
珠兒抬頭看了看,卻只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打趣青童道:“你這眼睛離得那麼遠,你也看得出是誰來,當自己是千里眼呢。”
青童不由也跟著“噗嗤”一聲笑,兩人嘻嘻笑著撩了帳蓬走進去。
另一廂,謝蘭亭卻是在繡荷的扶持下,跌跌倒倒的回了營帳,好在葉司盈不在,想是被哪家的夫人小姐請了去。
“小姐,”繡荷擔心的看著臉色難看的謝蘭亭,卻是一句勸慰的話也不敢說。她從小侍候謝蘭亭,自是知曉,謝蘭亭看似溫婉實則狠辣的性子。
“繡荷,她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謝蘭亭咬了牙,一下一下的撕扯著手裡的帕子,喃喃的道:“明明我比她更先識得司盈和阿琦,可是為什麼……”
繡荷抽了抽鼻子,眼眶便紅了。
“王爺,我問王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可他卻說……”謝蘭亭頓了頓臉上越發的青白,“她呢?她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女,王爺竟然允許她說出那樣不要臉的話來,什麼心儀王爺,都是借口。”
“小姐,您別說了,小心……”
“我還怕什麼?”謝蘭亭猛的抬頭,目光赤紅的瞪了繡荷,半響,呵呵一陣輕笑,“我還怕什麼?我什麼都沒了,人也丟光了,她們都知道了,卻將我當個傻子一樣蒙在鼓裡。”
繡荷別過頭,將眼裡的淚逼回眼眶,輕聲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回去?”謝蘭亭失笑,眼裡的淚卻像是雨珠子一般掉個不停,“怎麼回去?爹將我從小養在二叔這裡,你以為是因為什麼?”
繡荷抿了抿嘴。
“再說了,我為什麼要回去。”謝蘭亭仰起頭,“這全天下定有比他軒轅澈更好的男人,我一定會找到的,我還要讓他知道,失去我,是他的損失。”
繡荷連連點頭,輕聲道:“是的,小姐原就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然,謝蘭亭終是不甘,撲倒在鋪子上,咬了牙默默的流淚。
“這是怎麼了?”葉司盈看著營帳裡默然流淚哭得雙肩亂抽的謝蘭亭,幾步上前扶了她的肩輕聲道:“怎麼了,蘭亭,出什麼事了?”
謝蘭亭抬起頭用她淚水漣漣的杏眸直直的看著葉司盈,“司盈,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當然是了。”葉司盈沒有多想,以為謝蘭亭是因被軒轅澈所拒才會這樣黯然流淚,於是安慰道:“蘭亭,姻緣姻緣,講得就是個緣份,真是沒緣了那便算了吧。”
謝蘭亭點頭,“是的,只怪我與王爺有緣無份。”
謝蘭亭長透了口氣,笑道:“你能這樣想便好,我原先還擔心你想不開。這下好了,我,阿琦,慕雲都可以鬆口氣了。”
“司盈,謝謝你。”謝蘭亭從鋪上直起身,靠進葉司盈懷裡,“有你這樣的朋友,真的是我的福氣。你答應我,我們一直都做好朋友,好不好?”
“好!”葉司盈拍了謝蘭亭的肩,輕聲道:“你,阿琦,慕雲,我們永遠都做好朋友。”
謝蘭亭笑了笑。
第七十一章:離心
事情果如蘇慕雲所想,第二天,她私會軒轅澈的流言便傳得沸沸揚揚。連帶著,她的營帳也變得熱鬧起來,那些名義說著是尋梁琦的夫人小姐們,哪一個不是極盡不屑的審視著不知天高地厚的蘇慕雲。
這不,剛送走清河王妃母女,又迎來了黃娥英姐妹二人。
黃娥英與蘇慕雲是著一面之緣的,雖目光含著幾抹譏笑,但好歹還算是維持著面子上的客氣。而她妹妹,黃娥素則不同了。
黃娥素的長相像了她爹,臉瘦瘦長長,下頜略顯方,有點馬臉的味道。是故,很少出門。這次之所以被黃夫人帶著出門,想來大有相看女婿的意思。總有那不看長相只看門弟的人,再說了這個時代,正妻之外不是還可納妾嗎?娶個長相一般的正妻充門面,私下裡再納幾個如花的美妾,兩全其美。
“哎,蘇小姐。”黃娥素指了蘇慕雲,嘻嘻笑道:“你現在可是名人了,大家都在說你昨天跑去小樹林裡向王爺一訴衷情,是真的嗎?”
蘇慕雲撇了撇唇角,淡淡一笑,看了黃娥素道:“我若說沒有,也不知有幾人肯信。可我若說有,這委實冤枉。”
儘管是意料中的事,可誰也別想讓她厚著臉皮當眾認帳。當時在場的除了葉蕭便是玉顏公主,她就不信了還有人敢拉著她到玉顏公主跟前去對質。只怕就算是有人膽大包天,扯了她去,玉顏公主也會矢口否認。
“啊!”黃娥素作勢吃驚的道:“可是,外面傳得那……”
“別人要怎麼傳是別人的事,我還能一個一個去解釋不成?”蘇慕雲笑吟吟的看了黃素娥,“黃小姐是聰明人,想來不會信這子虛烏有的事吧?”
黃素娥笑了笑,“我原也不信,不過聽說這話是公主身邊的侍女,挽月說出來的。由不得便不信了。”
蘇慕雲微愕,她到是忘了,當時玉顏公主身邊還有個侍女挽月。
“這事可真奇怪了,挽月不是一直隨身侍候公主的嗎?怎麼會從她嘴裡傳出這種閒話?”梁琦適時的出聲,看了黃娥英道:“公主從來離不了挽月,難道說,昨兒個公主她……”
黃娥英瞪了黃娥素一眼,笑了道:“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分得清,我們也不過就是湊個熱鬧。”
梁琦笑了笑,道:“這樣的熱鬧不湊也罷,我娘常說,禍從口出,一直讓我少說話。”撩了黃娥素一眼,道:“娥素你來找玩沒事,可千萬別找我來說些有的沒的,被我娘知道,會打死我的。”
黃娥素臉一紅,便要爭辯,卻是被黃娥英瞪了一眼。
黃娥英淡淡一笑,看了蘇慕雲道:“我聽說蘭亭病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緊,我們去看看吧?”
“蘭亭病了?”梁琦微怔,但稍後便明白,只不過是借病避開一些難堪的場合罷了,再說她來之前便是身體微漾的,這會子說病,怕是也沒人懷疑,“那我們去看看吧。”梁琦徵詢的看向蘇慕雲。
蘇慕雲點了點頭。
幾人便浩浩蕩蕩的朝葉司盈的營帳走去。才剛到跟前,便看到雪盞送了一個年約六旬的醫官出來,一邊送一邊輕聲道:“曲醫正,謝小姐她不要緊吧?”
被稱為曲醫正的醫官,態度謙和的看了雪盞道:“姑娘放心,謝小姐只是鬱結於心,又加上偶感風寒,只要避著點風,沒什麼大礙。”
雪盞道了聲謝,將醫官送出,迎面便對上了梁琦等人,於是與醫官告辭,引了梁琦等人進帳。
蘇慕雲這才發現,謝蘭亭面色有著不正常的紅,便生一張原本水潤如新剝石榴的唇卻是乾燥開裂露出些許的血絲,她與梁琦見下不由大驚失色,幾步上前,失聲道:“這是怎麼了?昨兒晚上還好好的。”
謝蘭亭在對上蘇慕雲的臉上時,身子僵了僵,但很快臉上便綻起一抹笑,輕聲道:“沒事,就是舊疾復發,養幾日就好了。”
“哎,”蘇慕雲輕歎了口氣,替她壓了壓被角,輕聲道:“你本是個通透的人,怎麼這會子是卻鑽上了牛角尖。”
謝蘭亭低垂的眉眸間劃過一抹陰鬱,半響,有氣無力的道:“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這身子不爭氣要生病,我有什麼辦法。”
梁琦便笑了道:“要我說,你還是平時動得少了,你看我一年就不生一回病。趕明兒,你們個個都放了手裡的針線,跟著我舞槍弄棒,保證幾年也不咳嗽一聲。”
“嗯,以後個個都成了皮猴。”帳縵一撈,葉司盈走了進來,身後梅寒手裡端了盤新鮮的梨。
“這時節,哪來的梨?”梁琦上前自梅寒手裡取了梨。
葉司盈連忙拍打了她的手,“饞貓這可不是給你吃的。”
梁琦怏怏的放了手裡梨,“那是給誰的?你怎麼不問他多要幾個。”
葉司盈輕聲一笑道:“這是我替蘭亭討來的,你想吃,自己討去。”
話落吩咐梅寒將梨削了,拿了川貝一起去燉了。
黃娥素掃了眼梅寒和她手裡的梨,笑吟吟的看了葉司盈道:“我要是沒猜錯,這梨是司盈你向沂王爺討的吧?”
鋪上的謝蘭亭聞言神色一怔,黃娥素看見了,眼裡的笑便濃了。心道:長得好又怎樣?還不是照樣沒男人要!
司盈睨了眼鋪上微閉了眼的黃蘭亭,淡笑道:“難道這好東西便只有王爺才有?”
“那是誰還有?”黃娥素露出一個貌似天真的笑,道:“難不成,司盈是去向世子討來的?哎呀,這情份可果真不一樣。”
即使是葉司盈與軒轅祈已然議了婚,可這般私下相見傳授的事,若是傳了出去也還是要被人說閒話的。
黃娥素的話一落,葉司盈臉上的笑便斂了斂,淡淡的道:“就你愛瞎猜,可猜來猜去總是猜錯。”
本來話到這就算了,可黃娥素卻是不依不饒的道:“那你就告訴我唄,省得我猜來猜去的。”
梁琦眉宇一蹙,便要開口,手卻被蘇慕雲攥了。蘇慕雲的目光朝鋪上看去,本來這事因謝蘭亭而起,她才是最適合出面的人,可卻見謝蘭亭眉眼微閉,竟似整件事與她無關一般。蘇慕雲心下一陣黯然,終究還是生份了。
“司盈,既然黃小姐這般眼饞,你就分一個給她吧。”蘇慕雲笑呵呵的對葉司盈道:“省得她若是討不著了,哭鼻子。”
一句話便將這事歸為黃娥素的嘴饞。
鋪子上的黃蘭亭眼睫毛動了動,壓在被裡的手緊了緊。
黃娥素臉色一變,正欲開口喝斥,蘇慕雲卻是笑吟吟的看了黃娥英,打趣道:“娥英,你這姐姐也太不曉得疼人了,我看不如讓娥素認了司盈做姐姐,這以後,好事壞事,總少不了她了。”
黃娥英的眉頭一鄒,銳利的掃了黃娥素一眼,笑了道:“她啊,被爹娘寵得不像樣了,我這做姐姐哪樣好的不是僅著她。”
梁琦冷冷一哼。
葉司盈對著蘇慕雲笑了笑,黃娥英之前裝死人,無非也是想看熱鬧。可蘇慕雲卻暗裡告訴她,再這般任由黃娥素胡鬧,就不像話了。
黃娥素卻像是真的被寵壞了的孩子一樣,“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冷冷一笑道:“蘇慕雲你是什麼東西,這會子裝什麼好人?”話落重重一“呸”狠聲道:“背後挖自己姐妹的牆角,我要是你早羞死了,還好意思在這坐著。”
“素素。”黃娥英作勢要訓黃娥素。
只這會子她卻是遲了,即便她原本也只是想要裝個樣子。
梁琦眉眼一瞪,看著黃娥素道:“我到不知曉,黃小姐還真有乃父之風,說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只我卻是想問聲黃小姐,慕雲她挖誰的牆角了?”
“挖誰的?”黃娥素看了病榻之上咳嗽不止的謝蘭亭,冷笑道:“話說白了就沒意思了。”
“你還是把話說清楚的好,”梁琦一步不讓的道:“知道的說你黃小姐年紀小,口沒遮攔,不知道的會說瘋狗亂咬人呢。”
“梁琦……”蘇慕雲一看梁琦這是火了,連忙起身要勸。
黃娥英也連忙跟著訓斥黃娥素,“素素,你還不快住口,說了不帶你出來,你偏要跟著來,跟出來就惹禍,看我回去不跟娘說。”
總還是沒有要求黃娥素向蘇慕雲道謙。
“你也欺負我,”黃娥素紅了眼眶指著蘇慕雲,大聲道:“我說錯了嗎?她明知謝蘭亭和沂王爺的關係,還不要臉的跑去跟沂王爺說什麼一心仰慕,這不是挖牆角嗎?”話落又指了梁琦道:“你別仗著你爹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就以為我怕你,這種人你也幫,到時連自己的男人怎麼沒的也不知道。”
“說你瘋,你還真咬上了。”梁琦一把推開上來勸解的蘇慕雲,指了黃娥素道:“你那點子花花腸子以為我不知道,自己長得醜沒男人看得上,便見不得別人比你好。慕雲就算是真希望王爺那又怎麼樣?你敢說你不也是偷偷的喜歡著王爺?只是知道自己入不得王爺的眼,便到這裡挑我們姐妹的關係。蘭亭跟王爺什麼關係?你到是說說,你說啊!”
“梁琦……”黃娥素最恨別人說她長得醜,這會子一聽梁琦的話,“嗷”的一聲便要撲上前抓梁琦。只她還沒撲上去,便被黃娥英抱住了。“素素,素素……”
“別吵了……咳……都別……”謝蘭亭掙扎著想要鋪上爬起來。幫著勸架,只卻一身無力,只能在那喊幾聲。
而這會子,營帳外聽到聲音的人早圍了上來。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著,只梁琦那火爆的脾氣又是誰能勸得住的。
“黃娥素,你以後別讓我看到你,不然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好了,好了,”葉司盈將梁琦拉開,“你這脾氣就不能改改,娥素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知道讓著點。”又回了頭對黃娥英道:“你將素素先帶回去,這再吵下去,只怕連皇后娘娘都要驚動了。”
黃娥英連忙喊了丫鬟上前,半推半拉的將黃娥素推著往外走。
眼見沒什麼熱鬧可看,眾人都要散了時,一個眼尖的婢女卻猛的指了蘇慕雲,喊道:“快看,那是什麼。”
蘇慕雲這會子正被腳邊的那只渾身雪白長得像狗不是狗像貓不是貓的東西給纏著,那婢女一聲喊,正準備離開的人一瞬間,全朝這邊看了過來。
“是雪狐,雪狐……”
有人高聲喊了起來,“是沂王爺去年狩獵放養在這的雪狐。”
蘇慕雲身子一僵,怎麼又跟那人扯上了?
而那一聲一嚷嚷出,眾女哄的一聲便朝那只白的如雪的狐狸撲了過去。一時間,竟是連營帳都要被拆了。蘇慕雲被眾人沖得一個不穩,裁了下去。
一雙手托住了她,謝蘭亭抬了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她,“慕雲,你沒事吧?”
蘇慕雲對著謝蘭這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半響抿了抿唇,輕聲道:“蘭亭,你信不信我?”
謝蘭亭唇角挽了挽,淡淡一笑,輕聲道:“我當然信你,我們是朋友啊。”
蘇慕雲便回以謝蘭亭一個燦爛到極致的笑。
“哎呀,跑出去了。”
嘩啦一聲,營帳裡的小姐丫鬟一瞬間散開,三人一群五人一夥的朝著那只雪狐圍了上去。那雪狐也奇怪,既不跑遠了,卻也不讓那些人捉到,時不時的便站在原地,一雙藍色的眼眸是這世上最純最亮的一抹顏色,此刻那藍得像水晶像琉璃的眸子正遠遠的盯著蘇慕雲。
“慕雲,那狐狸好像很喜歡你。”梁琦早忘了和黃娥素的爭吵,走到蘇慕雲身側,牽了蘇慕雲的手道:“走,我們上去看看。”
“哎,你也跟著湊熱鬧,只不過是隻畜生,它懂什麼喜歡不喜歡。”蘇慕雲哪裡還敢再跟軒轅澈的東西牽扯上關係,她現在就恨不得能離他十萬八千里遠著。
暗裡的一抹人影,聽了蘇慕雲的話,差一點咬斷了自己的舌頭。想著自己花了那麼多心思,將雪狐教會認人,她到好,一句畜生便否定了一切。有那麼一瞬間,紅綃想這蘇小姐跟主子一樣,是個木頭,正好,兩木頭湊一起,成了一個棒槌!
“你怕什麼,反正你羊肉沒吃著也惹了一身騷。”梁琦二話不說推了蘇慕雲便往外走,邊走邊大聲道:“停下,都別動。”
眾女被她這一嚷,齊齊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她。
“阿琦,你要是能抓住這隻狐狸,它就歸你了。”
“是啊,阿琦,沂王爺可說過,這是給未來的沂王妃準備的。”
“哈哈哈”
笑聲響起。
梁琦將蘇慕雲往跟前一扯,大聲道:“抓住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就讓那雪狐自己認主。”
笑聲一滯,眾女的目光一瞬間如刀一樣看向被梁琦推了上前的蘇慕雲。
她們當然沒忘記,剛才這雪狐便是圍著蘇慕雲打轉討歡的。
“梁琦你說什麼呢?”有人不贊同的道:“有些人天生便是狐下身子,只怕這狐狸聞了那味就追上了,什麼認主不認主,只不過是出自同門罷了。”
尖刻的話一停,笑聲又四起。
有人附合道:“是啊,還沒聽說過狐狸會認主的,想來是臭味相投才是。”
“哈哈哈……”
紅綃瞪了眼,將那兩個女人記住,心道:下次一定要問拖兒那丫頭有沒有讓人身上起狐騷味的東西,有人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成狐狸精,她怎麼好意思不成全呢?
“我說你們該不是怕了吧。”梁琦嘲笑道:“不然怎麼盡說些沒用的。”
“誰說我們怕了。”
“是啊,誰說我們怕了,認就認。”
紅綃嘿嘿一笑,等會你們可別哭。
蘇慕雲抬頭,想要阻止梁琦,只抬頭的瞬間,目光卻是被另外兩人所吸引。
謝蘭亭扶了繡荷,顫顫瑟瑟的站在那,好像一陣風便能將她吹上天去。見她看了過去,強扯了個笑臉,只那笑卻是比哭還難看。
另一個則讓蘇慕雲叫苦不迭,她昨夜雖是猜到她身份不簡單,可怎樣也沒想到,這人竟是皇上的女人。
淑妃扶了宮女的手,遠遠的站在人群之後,目光如霜的朝這邊看來。
“娘娘,”侍女豆綠壓低聲音道:“奴婢一早便聽人在說,這蘇慕雲死皮賴臉的攔了王爺,說了好些不要臉的話。”
蘇慕雲要是聽到這話,只怕不被氣死也會被氣得吐血。
淑妃細長的柳葉眉微微一挑,“你也跟著她們瞎說,這大都城裡喜歡王爺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奴婢聽人說,她將王爺攔在了小樹林,不要臉的脫了衣服勾引王爺呢。”
“小樹林?”淑妃蹙了眉頭,目光一寒,冷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昨天夜裡的事,是公主身邊的挽月親眼看到的。”
淑妃不由便瞥了目光在人群中去搜索軒轅婉兒的身影,只將人看了一圈,卻是連個人影也沒看到。
“你稍後仔細打聽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娘娘。”
豆綠的話才落下,人群中便響起一陣驚呼。
淑妃重新抬了頭朝人群的中間看去,這一看,整個人便僵在了那。
蘇慕雲哭笑不得的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的雪狐,壓了聲音道:“喂,你快走,再不走,我把你燉吃了。”
雪狐將毛絨絨的尾巴掃了掃,似乎在說,隨你。
蘇慕雲偷偷的抬起眼,別人她無所謂,她現在怕的便是那個站在人群中間,笑得比春風還要明媚但目光卻涼得比刀刃還要寒的淑妃娘娘。不想,她這才偷偷的看過去,那邊廂,淑妃已是低頭對豆綠說了幾句話。
豆綠點了點頭,分開人群,朝蘇慕雲走去。
“完了,這下完了。”蘇慕雲看著眼前一副晚娘臉的豆綠,抬腳踢了踢身側的雪狐,輕聲道:“你還不快去逃命。”
不想,雪狐卻是不甩她,大尾巴一甩一抖,藍藍的眼睛瞇了瞇,意然在她跟前打了個滾。
“嘩,好可愛啊!”
“是啊,真的好可愛。”
鶯鶯燕燕的聲音一起,蘇慕雲認命的看著還在賣蔭的雪狐。心裡快速的想著,要怎樣才能保住這小東西一命。
“我們家娘娘要見你。”豆綠冷了臉對蘇慕雲道。
喧嘩人的群一靜,眾人這才發現,淑妃娘娘不何時正笑盈盈的立在人群中,目光慈和看著人群中的蘇慕雲。
“見過淑妃娘娘金安。”
淑妃連忙擺手,聲如脆鈴的道:“夫人,小姐們快免禮,早知道本宮就不出來了,省得擾了你們的興致。”
立刻便有那有眼力見的夫人上前諂媚的笑道:“娘娘說哪裡話,娘娘屈尊降貴與臣婦等同樂,是臣婦們的福氣。”
“是啊,是啊,”另一個夫人跟著上前道:“娘娘往這一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九天仙女下凡了呢。”
淑妃清麗的臉上生起一抹淺淺的紅暈,用略帶嬌羞的語氣說道:“夫人們個個都能說會道,本宮卻是個嘴拙的。”話落,竟似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抿了嘴在那淡淡的笑。
很快,又有巧嘴的夫人上前說了番天花亂綴的奉承話。便也在這時,豆綠將蘇慕雲帶到了跟前。那些夫人這才停了嘴,都用一種嘲笑的目光看向低眉垂首緩緩走來的蘇慕雲。
“民女蘇慕雲見過淑妃娘娘。”蘇慕雲屈身行禮。
淑妃連連擺手,呵呵笑道:“快起來,快讓本宮好好看看。”
“民女不敢。”蘇慕雲連忙推托道。
“娘娘叫你抬頭就抬頭,你敢違抗不成?”說這話的是承相夫人,蔡氏。
蔡承相與當年淑妃的父親周太傅有同科之宜,而淑妃跟蔡氏也頗為親近。然蔡氏也是唯一清楚淑妃和軒轅澈之間糾葛的人。當年,周太傅是軒轅瑞與軒轅澈兩人的共同授業恩師,軒轅澈那時年紀小頗有些心高氣嗷,寫了一首詩,被有心人將詩送到了先帝手裡。
先帝原就想除掉這個年紀雖小但卻有經世之材的小皇弟,省得將來自己兒子的江山坐不穩。得了那詩,便要處治軒轅澈,周太傅卻是打心眼裡喜歡這位失母喪父的小皇子,眼見得先帝要借此斬草除根,便冒認了那首詩是他所作。
先帝大怒,賜了周太傅一杯毒酒。
周太傅臨死將膝下唯一的女兒,周韻清托付給了軒轅澈,要求軒轅澈務必善待周韻清。原以為,這兩人是水到渠成的一對,誰想太子卻是一眼相中了周韻清,先帝在時沒怎麼說,先帝駕崩,國喪期滿,軒轅瑞便一紙聖旨將周韻清招進了宮裡。
別人不知道淑妃的心思,蔡氏又豈會不知。這會子,眼見得去年軒轅澈放話養出的那只雪狐圍了蘇慕雲鬧得翻騰,淑妃即使不說,但心中那滋味可想而知。
蘇慕雲咬了牙,緩緩的抬起頭。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黃色雲煙衫逶迤拖地白色錦緞素雪絹雲形千水裙,頭髮梳涵煙芙蓉髻,淡掃蛾眉薄粉敷面,一雙流盼生光的眼睛,那誘人的眸子,黑白分明,明艷不可方物。便是素以美貌自負的淑妃也暗暗的震了震,只皇宮裡的女人最擅長的便是掩飾自己的性情。
“果真是眉目如畫,好一個美人兒。”淑妃緩緩一笑,慢步上前,邊走邊道:“姑娘長得這般明艷動人,怪不得這雪狐見著你便生喜。卻原來也是為你之美色所誘啊!”
蘇慕雲連忙屈膝,“民女蒲柳之姿,不敢當娘娘盛謚。”
淑妃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亦步亦趨跟在蘇慕雲腳邊的雪狐身上。
“本宮曾聽聞,這是沂王殿下為沂王妃所養,今日這般追著姑娘,莫不是……”淑妃似笑非笑的看了蘇慕雲,半響輕聲道:“姑娘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千金?”
蘇慕雲這一刻,腸子都悔綠了。她就該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好好的計劃怎麼去向張寧馨周子元報仇。現在好了,仇沒報成,敵人倒是豎了不少。
“家父是杭州知俯蘇尚輔。”
“蘇尚輔?”淑妃黑溜溜的眸子一轉,稍傾失聲道:“你便是曾與周家三郎有婚約的蘇家小姐?”
“回娘娘,正是民女。”
淑妃笑了笑,輕聲道:“古人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誠不欺我也。”側頭與蔡氏輕聲道:“周家三郎雖說是難得一見的騏驥才郎,可比起我們的沂王爺卻是差矣,姑娘可真應了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話。”
蘇慕雲便覺得冷汗滴滴噠噠的快要將她的裡衣浸濕了。
一隻狐狸,怎麼就能將她和軒轅澈扯在一起,誰曉得這狐狸哪根腦子搭錯了線,一定要追著自己。
便在蘇慕雲想要開口為自己辯幾句時。
淑妃卻是緊接著道:“蘇姑娘本宮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姑娘應允。”
不情之請?!蘇慕雲心底冷笑幾聲,即知是不情之請,那便不該開口才是,既然開了口,還明著要人應允,你還說什麼不情之請呢!
“娘娘請吩咐,民女一定照辦。”
淑妃笑盈盈的指了她腳邊的雪狐道:“其實是為著這個小東西。”
蘇慕雲沒有出聲,她在等著淑妃往下說。
“之前本宮曾應允皇上,要用這小東西為皇上對一對護膝,現在不知道姑娘是否肯割愛。”
淑妃的話才落下,四周之前轟轟的聲音便靜了靜。
梁琦想要開口,手被葉司盈狠狠的攥了攥。
謝蘭亭靠在繡荷手懷裡,目光清冷的看著這一幕,眼底有著淡淡的笑意。
沒有人敢說話。
誰能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淑妃骨子裡竟有著這樣噬血的殘忍。
白狐渾然不知自己已到生死邊緣,仍然賣力的討好著蘇慕雲,在她腳邊來回翻滾著,時不時的撲騰下自己的大尾巴,時不時的瞪了那對海水藍的眸子看向神色不明的蘇慕雲。
靜,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淑妃臉上的笑,便不曾少過。
見蘇慕雲長久的低了頭,不言不語,淑妃淡淡一笑,打破這片寂靜,輕言細語的道:“蘇姑娘,可是本宮讓你為難了?”
“慕雲,答應她啊。”梁琦緊緊的握了葉司盈的手,壓了嗓子喊道。
別人不知道,梁琦卻是知道的,便是中宮的皇后都得讓淑妃三分,只因她是皇上的寵妃,若不是有著當年周太傅之事,皇帝或許早就廢了皇后而立她為後。此刻,若是蘇慕雲稍有不對,便是殺身之禍。
“民女確實讓娘娘失望了。”蘇慕雲淡淡的道,半抬了眉眼迎著淑妃陡然銳利的目光,笑了笑。你得不到軒轅澈便不容許任何人得到,即使是一樣屬於他的東西,你也不願讓別人擁有,可是我何其無辜,這是我想要的嗎?在淑妃漸漸僵硬的神色中,蘇慕雲淡淡的道:“因為這只雪狐根本就不是民女的,既是他人之物,已女如何能慷他人之慨?”
“不是你的?”淑妃一怔之後,即而輕笑,“原是本宮弄錯了,看著這小東西跟你寸步不離,還以為已歸蘇姑娘所有。”頓了頓,呵呵一笑道:“即是如此,那便麻煩蘇姑娘替本宮捉了,如何?”
這是一個更不容人拒絕的要求。
蘇慕雲手心漸漸生汗。不論這狐狸它本身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單論這麼漂亮可愛的東西卻要經由她的手斷送一條鮮活活的生命,她做不到。然,狐狸不死,死的便有可能是她自己!
這一刻,蘇慕雲無比的憎恨軒轅澈,若不是軒轅澈,她何至於到這兩難之境。
“蘇姑娘,本宮在等著你。”
任是誰都知曉,淑妃這是有意在為難蘇慕雲。但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幫她,有的只是一些幸災樂禍的人在一邊暗暗的偷笑。
饒是蘇慕雲有著前世今生的兩重經歷,卻也不知要如何化過這一場截難。這一慕,她前世不曾經歷,眼前的這個人,她前世一無所知。
時間在流逝,風輕輕的刮了起來。
蘇慕雲暗自祈禱,小東西快跑吧,快點跑啊。
“蘇姑娘……”蔡氏冷冷一笑,睨了蘇慕雲道:“你想讓娘娘等多久?”
上天沒有聽到蘇慕雲的祈禱。
雪狐身子一綣,在蘇慕雲的腳邊躺了下來,頭擱在尾巴上,水晶似的眼睛瞪著眼前的人。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
淑妃臉上的笑意已然盡失,她冷冷的笑了笑,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豆綠。
豆綠揚聲便喝道:“來……”
便在這時,蘇慕雲腳下綣著的雪狐忽的便直了眼睛,續而身子一直,“哧溜”一下,便起身朝前跑。
蘇慕雲等的便是這一刻,立刻高聲道:“民女遵命。”
撒了腳丫子便去追雪狐。
變化陡起,人群一時怔在了原地。
待到回神時,聽到一聲痛呼,“唉呀。”
這才發現竟是蘇慕雲以一個四肢匐地的姿勢摔在地上,不過好在,她抓住了那只白狐。
梁琦第一個輕吁了口氣,將提著的心放下,只是那心還沒回到原位,卻又再次被她提了起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的人,出現了。
“蘇姑娘,你抓著我的雪狐想做什麼?”
蘇慕雲將臉從一手的狐狸毛裡抬起,抬頭看著笑得好妖媚的男人。
“回王爺,民女奉淑妃娘娘之命……”
軒轅澈微微的直起身,目光悠悠的看向從他一露面便神色灰敗的淑妃。
“娘娘這是……”
淑妃笑了笑,掩下心頭的慌亂,睨了眼已然將雪狐抱在懷裡的蘇慕雲,淡淡的道:“王爺健忘了,本宮曾說要將這雪狐為皇上做兩隻護膝。怎麼,王爺不捨割愛?”
軒轅澈似笑非笑的迎著淑妃,卻是使了個手勢跟在身後的魚腸。
魚腸幾步上前,自蘇慕雲懷裡將那只雪狐一把奪了過去,惡聲惡氣的道:“未來王妃的東西,你也敢搶。”
蘇慕雲巴不得將這燙手山芋丟人,魚腸的手才到跟前,她早就鬆了手,外人看著好似是魚腸來搶,卻只有魚腸知道根本就是蘇慕雲扔給他的。抱了雪狐的魚腸偷偷的撩了眼蘇慕雲,看到蘇慕雲被汗濡濕的鬢髮時,由不得在心裡悲呼。
主子,你玩吧,若是讓人家姑娘知道你心裡的那點主意,我看你再怎麼豬鼻子插大蔥—也成不了象。
魚腸的話一落,淑妃的臉色便白了。
她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的瞪著軒轅澈。
軒轅澈接過魚腸遞來的雪狐,將它身上沾上的枯草碎葉的拈了扔掉,探手撫了撫,對低眉垂頭立著的蘇慕雲道,“這只雪狐除了本王還不曾上過別人的手。”
蘇慕雲一怔,雖不說話,目光卻是看向魚腸,那意思是,剛才魚腸也抱了。
軒轅澈心底暗笑,還不笨,這回知道自己要給她下套了。
“沒上過女人的手。”
站在軒轅澈身後的紅綃仰首望天,我不是女人,我不是女人,嗯,在主子心裡,我不是女人。這般想著的時候,紅綃總算是將那強被改變性別的悲憤壓了下來。
“請王爺責罰。”
蘇慕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紅綃將人帶上,我們走。”
軒轅澈轉身便走。
“王爺。”
他想走,有人卻不想讓他走。
淑妃咬了牙,笑不達眼底的看著軒轅澈,“王爺將人帶走了,本宮……”
“娘娘還有吩咐?”軒轅澈同樣笑不達眼底的看了淑妃。
淑妃臉上的笑意在看到軒轅澈眸中的冰冷時,漸漸的僵住。
他重來不曾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她,他對她無情,但卻有著自幼相伴的情份。就好比昨夜,她讓豆綠傳話說要見他一面,他也來了。可是現在,他的眸光中再無往日的情份,好似便要將她砌底的鎖在他的世界之外。
不,她不能讓他越走越遠。
“沒有。”淑妃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本宮只是說笑的,本宮只是見這小東西長得可愛,想養幾日。”
軒轅澈點了點頭,“即是娘娘喜歡,本王即日傳令下去,有捉到雪狐者賞銀千兩,想來必不讓娘娘失望。”
但卻不是他手裡的這一隻。
淑妃笑了笑,“讓王爺費心了。”
“娘娘客氣了。”
淑妃擺了擺手,“豆綠,風大了,扶我回去。”
豆綠連忙上前扶了淑妃往回走,走了沒幾步,卻看到遠遠站在帳中目含譏笑朝這邊看來的皇后。
淑妃步子一僵,但稍傾,她抬起頭對著皇后笑了笑。
皇后點了點頭,扶了宮人的手退回了營帳內。
圍著的人雖然不捨就這樣離開,可在看到軒轅澈瞬間冷下的臉時,再沒有人敢上前搭訕。各自帶了丫鬟下人作鳥獸散。
到得這時,梁琦才與葉司盈齊齊上前,扶了蘇慕雲道:“慕雲,你剛才嚇死我了,幸好王爺來了。”
話落,連忙討好的對著軒轅澈甜甜一笑,“王爺,您來得真是時候。”
軒轅澈勾了勾唇角,目光看向一直不曾出聲的蘇慕雲。
蘇慕雲微抬了臉,看著他,“為什麼?”
軒轅澈蹙了蹙眉頭。
“慕雲,”梁琦連忙去拽蘇慕雲的手,一邊壓了聲音道:“這個比那個女人還難惹,你別犯傻。”
她自以為聲音低,卻不想,軒轅澈在聽到她將自己與淑妃作比較時,眉眼一抬,眸中煞氣陡湧,不想,那煞氣在遇上蘇慕雲那對黑得像曜石的眸子,竟是一瞬間消失怠盡。
是不是玩得過頭了?他暗暗問著自己。
“慕雲若是有得罪王爺的地方還請王爺大人大量,不要與慕雲小女子一般見識,慕雲在此謝過王爺。”蘇慕雲福身行禮。
軒轅澈眉眼一冷,她求他大人大量放過她!他安排下的這一切,哪一點為難了她。他給了她一個這麼好的機會,他卻說讓他放過她!
紅綃頭痛看著眼前神色陰冷的主子,她就說,玩過了。
魚腸沉沉的歎了口氣,主子,誰說你聰明,你跟我一樣,腦子也是方的。
“大人大量”軒轅澈冷冷一笑,目光寒涼的盯了蘇慕雲,“不,我這人像來小氣,你難道沒聽過那句話,寧惹閻王,不惹沂王。所以別以為你賠個不是,福個禮,便沒事了,本王王妃的東西,是你好碰的?”
軒轅澈一字一句的說完,身上的肅殺便是這寒寒冬日也比不過,他雙眸沉沉,直直的睨向蘇慕雲。
“王爺……”
葉司盈眼見得情形不對,想要上前求個情。
“葉小姐,莫不是你也覺得我沂王妃的東西是只阿貓阿狗便都能碰的。”
葉司盈怔在了原地。
蘇慕雲嚼了唇角,冷冷一笑,下一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慕雲,”梁琦連忙去拉她,可是卻是拉不動。梁琦瞪了眼看著軒轅澈,雖然怕得腳打顫,可還是抖了膽子道:“又不是慕雲要去抱它的,是淑妃娘娘……”
“阿琦,”蘇慕雲打斷梁琦的話,夠了,真的夠了,已經陪了自己一個,又何必再將梁琦搭進來。蘇慕雲漆黑的眸子看向軒轅澈,“是民女無知,冒犯王爺,請王爺責罰。”
“既然喜歡跪,那便跪著吧。”
軒轅澈話落,轉身便走。
紅綃為難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蘇慕雲,轉身跟了上去。
魚腸將手裡的雪狐緊了緊,無奈的跟上了軒轅澈的步子。
主子,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眼見軒轅澈一行人走遠了,梁琦上前拉了蘇慕雲。
“起來,人都走了,跪什麼。”
蘇慕雲搖了搖頭,“你倆走吧,別陪著我在這吹冷風,小心病了。”
“可是……”
葉司盈歎了口氣,阻止梁琦還要去拉蘇慕雲的手。
“慕雲,我等會讓人送件狐裘過來。”
“謝謝你,司盈。”
葉司盈無奈的笑了笑,拉了梁琦往營帳走。
一時間,來來往往的人,無不對著跪在地上的蘇慕雲指指點點。難聽的話一句一接一句。
葉司盈在營帳前,遇上了來找她的葉蕭。
“哥哥。”
葉蕭指了指營帳裡,輕聲道:“謝小姐在裡面,我不方便進去,你陪我走一走吧。”
哥哥有話要說?
葉司盈令雪盞取了自己的狐裘給蘇慕雲送去,她則陪了葉蕭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哥哥,是不是有事?”
葉蕭站定了身子,目光瞥向蘇慕雲跪著的那個方向,濃眉深鎖半響不語。
葉司盈心弦一動,卻又不確定,試探的道:“哥哥……”
葉蕭收了目光,看著小心翼翼看過來的葉司盈,冰冷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你明白王爺的意思?”
葉司盈點了點頭,“王爺其實是在保護慕雲。”
葉蕭挑了挑眉頭。
葉司盈繼續道:“王爺令慕雲跪在那,明側是懲罰她,實際上卻是告訴一些人,他對慕雲無意,這樣便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打消了對付慕雲的想法。”
葉蕭讚賞的點了點頭,輕聲道:“你素來聰慧,以後哥哥不用擔心你了。”
“什麼啊,”葉司盈上前偎在葉蕭懷裡,不依的道:“你是我哥哥,你不幫著我護著我,誰幫著我護著我。”
葉蕭低垂的眉眼裡那抹陰鬱之色便越發的重了。良久,他歎了口氣,抬手撫上葉司盈單薄的肩,“皇上可能要賜婚了。”
葉司盈身子一動,抬了頭看向葉蕭,“哥哥不喜歡公主?”
葉蕭笑了笑,並沒有回答葉司盈的話。只是望著天邊那抹殘陽的眸光越發的蕭瑟難奈。
……
軒轅澈看著身後氣鼓鼓的兩隻。
狹長的鳳眸微挑,冷冷的道:“怎麼,有意見?”
“是王爺讓奴婢在蘇小姐上染香的,雪狐才會追著她。”
“是王爺讓屬下放了蘇小姐進樹林子的,也是王爺您逼著蘇小姐說她喜歡你。”
紅綃與魚腸一人一句。
“沒錯,是我讓你們幹的。”軒轅澈點頭道:“怎麼了,你們有意見。”
紅綃與魚腸對視一眼,半響腦袋一耷拉,搖了搖頭。
“沒意見,那就好。”軒轅澈點頭道。
“那要是有意見呢?”紅綃輕聲道。
軒轅澈鳳眸一瞥,紅綃縮了縮腦袋。
“有意見也給我咽在肚子裡。”
一柱香後。
“王爺,這麼冷的天要出事的。”
“王爺,您是娶王妃,不是娶仇人。”
手裡地著卷書的王爺,撩眼看著眼前熱鍋上螞蟻般的兩人,“誰說本王要娶她為妃了?”
紅綃與魚腸再次互望一眼,怔在了那。
“哼,”軒轅澈冷聲一哼,目光再次放到書上。心裡卻道,這兩隻再在自己跟前呆著,遲早有一天自己也要被他倆帶笨了。
“就算是妾……”
軒轅澈一個目光看過去,魚腸舌頭便打了結,餘下的話怎麼也不敢說了。
“你們怎麼知道這不是蘇慕雲自己的意思呢?”
紅綃哼了哼,有人大冬天的讓自己在野外跪一宿,那是傻子。
魚腸看向紅綃,見紅綃臉上很是鄙夷,立刻斷定是自家主子推卸責任,正想捨身取義時,軒轅澈的聲音又起了。
“你以為她不知道自己得罪了淑妃?”
一句話,將兩隻鴰哨的聲音成功阻斷。
半響,紅綃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誰讓她得罪淑妃的。”
“啪”軒轅澈將手裡的書一扔,便要翻臉。
“奴婢去看看雪狐,紅翹她怕是弄不過來。”一溜煙的跑了。
軒轅澈撇頭看向一側的魚腸,“你剛才想說什麼?”
魚腸搖頭。
“我剛才好像聽到妾什麼來著的。”
“那個,屬下出去巡視一番。”魚腸大踏步的朝外便走。
軒轅澈冷冷一哼,一個個的都被他寵上了天了,敢跟他來叫板!拿起扔在一邊的手,想要再看,卻是那字怎樣也入不了眼。
有人要殺她?會是誰?會不會是張寧馨?如果不是張寧馨那還會是誰?軒轅澈蹙了蹙眉頭,半響淡淡一笑,忖道:管它是誰,寧可錯殺,絕不錯放。
第七十二章:問心
快到半夜時,天空忽然飄起了零星的小雪。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雪花先是柳絮一樣,飄飄揚揚在暗夜中輕舞,下了約小半個時辰後,變成了指甲大小姐的一團,風呼呼的刮著,天便像是缺了個口子一樣,有人從那口子裡不斷的往下扔棉花。
這注定是個讓很多人難以成眠的無眠之夜。
蘇慕雲披著雪盞送來的狐裘,身姿筆直的跪著,她的身側是著棉衣棉褲的珠兒,珠兒執意不肯離開,待看到下雪時,也不知道從哪裡尋了把油紙傘,站在蘇慕雲旁邊撐了起來。
“珠兒,你看,下雪了。”蘇慕雲抬手接起晶瑩的雪花,仰頭對眼睛鼻子哭得紅腫的珠兒道:“阿琦她們肯定不知道下雪了。”
“誰說我不知道了。”
一個幽怨的聲音響起,梁琦披了厚厚的大氅由青童護著走了過來。
蘇慕雲一怔,看了她道:“大冷天的,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梁琦在她身前慢慢蹲下,一臉懊色的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邀你來的,原想讓你快快活活的玩一場,誰想,卻把你害得這樣苦。”
蘇慕雲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怪你,是我自己命不好。”
“不,”梁琦抬頭看了蘇慕雲,沉聲道:“是我不好,是我……”
“不是的。”
另一個聲音低低響起,帶著淡淡的暗啞聲,嗓子裡像是裝了個風爐一樣,呼哧呼哧的響著。不用抬頭,蘇慕雲也猜到了是誰。
“蘭亭,”梁琦起身看著身後由繡荷攙了朝這邊走來的謝蘭亭,怔怔的道:“你怎麼來了?”
謝蘭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怎麼能不來。”說著走到蘇慕雲身邊,撩了裙擺便要跪下。
“你這是做什麼?你不要命了。”蘇慕雲連忙抬手攔了謝蘭亭,急聲道:“你還生著病,這樣一跪,你還要不要活。”
“那怎麼辦?”謝蘭亭紅了眼眶看著蘇慕雲,“我真的很後悔,很難過……”
“這跟你們誰都沒有關係。”蘇慕雲目光堅決的看著謝蘭亭,“你回去,如果你們真的心疼我,把我當朋友就都回去。”
謝蘭亭不肯,蘇慕雲便對她身邊的繡荷喝斥道:“繡荷,你們小姐胡鬧,你也由著她胡鬧,回去看你怎麼跟你們老爺夫人交待。”
繡荷便挽了謝蘭亭的手,急聲道:“小姐,您便是陪著蘇小姐跪一晚又怎樣?奴婢求您了,您把自己身子照顧好了,明天才能照顧蘇小姐。”
“不……”
“繡荷說得沒錯。”蘇慕雲看了謝蘭亭道:“你陪著跪也於事無補,不如把自己身子養好了,我若是有個什麼事,你還能搭把手。”
謝蘭亭還在猶豫,一直沒出聲的梁琦使了個眼色給青童,“你幫著繡荷送蘭亭回去。”
青童應了聲是,上前與繡荷一左一右半拉半拽的將謝蘭亭送了回去。
“慕雲,”梁琦掩了掩身上的大氅,仰頭看著滿天的雪白,幽幽的道:“她變了。”
蘇慕雲一默,她自是知道梁琦說的是誰。
梁琦一句話後,卻是再無一語,就那樣仰著頭任冰冷的雪花落了一臉。
半響,蘇慕雲輕聲道:“她是個聰明人,給她點時間會明白的。”
梁琦摸了把臉上的雪水,淺淺的笑了笑。
有些話只是因為必須說,才會說。是安慰自己還是給自己一點微不可見的希望,誰知道呢!
“司盈不讓我去找王爺,”梁琦輕聲道:“她說……”
蘇慕雲點了點頭,打斷梁琦的話,道:“我明白的,其實相較於以後被人時常惦記,不時的來出意外,這樣跪一晚上,還是賺了。”
梁琦低垂了眉眼,半響,幽幽的道:“你看出來了?”
蘇慕雲默然。
她何止是看出來了,她還親眼聽到,親眼看到了。誰願意自己的秘密被人窺視?更別說那個秘密事關生死。若是自己,只怕也會無時無刻不尋著機會將那個窺視的人給殺了。要知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淑妃只怕在傳言散開的那一剎,便決定了要對她出手。
她不明白的是,軒轅澈卻是為何要這樣做?照理他應該毫不猶豫的格殺她,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淑妃。然,他讓她活下來了。難道是因為葉蕭和玉顏公主的撞破?只是,便是他當著葉蕭和玉顏公主的面殺了她又如何?他是王爺,她是平民百姓,殺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
“慕雲,離開大都吧。”梁琦輕聲道:“等回了城,你休養好後,便離開大都吧。”
蘇慕雲抬頭,看著這個一直表現的大大咧咧實則卻是心思細膩的女孩。
“躲得過嗎?”蘇慕雲幽幽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離開也許是給她更容易擊殺的機會。”
梁琦一怔。
“慕雲……”梁琦微蹲了身子,看著蘇慕雲,“你到得什麼時候得罪了王爺,他要這樣置你於死地?”
蘇慕雲搖了搖頭。
她哪敢得罪他,她討好他還來不及。
……
淑妃攏了攏身上白的沒有一絲瑕疵的貂毛大氅,目光清冷的看著不遠處,跪在冰天雪地裡的那抹身影。
“娘娘,睡吧。”豆綠小聲的道:“天越來越冷了,小心又著涼了。”
淑妃搖了搖頭,營帳內燒了銀絲炭,又鋪了厚厚的地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冷,相反,卻覺得身上燥熱難當。
“豆綠,他對她不一樣。”淑妃幽幽的道。
豆綠搖了搖頭,輕聲道:“王爺若是對她有心,也不會冰天雪地的罰她跪在野地裡,這一宿下來,別說是個人,便是神仙也怕凶多吉少。”
“那只雪狐怎麼說?”淑妃收了目光,解了身上的大氅躺到早已燻熱的床上道:“那只雪狐不會無緣無故的親近一個人。”
“哎呀,娘娘,那就是一隻畜生。”豆綠上前將被子替淑妃壓好,又搬了自己的鋪蓋在淑妃榻下鋪好,輕聲道:“連謝小姐王爺都看不上,怎麼會看上一個商戶之女呢?”
淑妃搖了搖頭,沉沉一歎,輕聲道:“你不懂……你不懂……”
豆綠背轉了身子,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心道:我是不懂,我更不懂的是,皇上這般疼愛你,便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可是您呢?心心唸唸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
……
“王爺,下雪了。”紅綃對一側舉了書,半天卻沒動靜的軒轅澈道。
軒轅澈尚未開口,端了點心進來的紅翹將手裡的托盤放在一邊,拍打掉身上的雪花,笑道:“是啊,好大的雪呢,先前還像柳絮,這會子像鵝毛般大了。”
“你很開心?”軒轅澈看著笑吟吟的紅翹,“往年你不是最不喜歡下雪嗎?”
紅翹怔了怔,撩了眼一側面無表情的紅綃,輕聲道:“第一場雪啊。”
軒轅澈點了點頭,“端下去吧,我不想吃。”
紅翹還想說什麼,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撩了撩軒轅澈,在看到軒轅澈眉目間的寒意是,輕聲應是,重新端了托盤退了下去。
“雪真大。”
紅綃看了眼終於翻了一頁書的自家主子,淡淡的道。
軒轅澈挑了挑眉頭。
“不知道會不會凍死人?”
軒轅澈將手裡的手“啪”扣在桌上,瞪了身邊的人道:“人凍不凍死沒關係,反正人多,雪狐要是死了,你就等著本王怎麼跟你算帳。”
紅綃愕了愕,人死了不要緊?人死了,你到哪再去找一個讓你上心的,到哪再去找一個跟你對上眼的……等等,雪狐?雪狐!半響,紅綃姑娘杏核似的眸子裡亮起一抹火花。
“王爺,那奴婢不在這侍候了?”
“滾,滾得越遠越好。”
“是,奴婢這就滾。”
紅綃一個縱身,手抱了腳,當真像個球一樣“滾”了出去。
營帳裡,軒轅澈將那本一晚上也沒看進一個字的書索性扔得更遠點。
“魚腸。”
“……”
“魚腸。”
“……”
軒轅澈看著空空蕩蕩的營帳,半響沒回過味來。
良久,他反應過來。
他的侍衛人不見了?!
在經過最初的怔愣後,軒轅澈先是覺得得好笑,續而是覺得有點火大,再後來卻是疑惑,魚腸去哪了?
魚腸在哪?
半個時辰後,一陣風旋了進來。
待軒轅澈抬起頭看向那陣風時,他有片刻的怔愣,那個從風中走出來的人是誰?
“魚腸?”軒轅澈猶疑的喊了一聲。
“王……爺。”魚腸不怕冷,可是長時間有山齡間被風吹著被雪灌著,舌頭和嘴還是僵了僵。
軒轅澈起身,繞著魚腸走了一圈,然後指著他身上濕嗒嗒的衣裳,問:“你去哪了?”
魚腸嘿嘿一笑,輕聲道,“屬下找這東西去了。”
便見他從胸前摸出一根拿紅繩捆著的尚帶了泥土的參,遞到軒轅澈面前。
“人參?”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睨了魚腸手裡的參,“你家王爺我不行了?要你大半夜的跑山裡去找這個?”
魚腸嘿嘿的搖了搖頭,輕聲道:“王爺為了蘇小姐好讓她跪一晚上,可是蘇小姐身子弱,這又是風又是雪的,屬下怕……”
“你到是體貼她。”軒轅澈眼裡的笑意越發的濃了,上前睨了魚腸道:“本王到想知道,什麼時候你換主子了?”
魚腸最怕的便是軒轅澈現在的這副神情,笑得比誰都和藹,實則卻是想著怎麼抽筋扒骨。軒轅澈進一步,他便退一步,被風吹得發紅的臉瞬間變得青白一片。大大的眼睛四下裡張望,想要向紅綃救援,只是他將眼睛瞪得差點出窩,也沒看到紅綃一根頭髮。
“別看了,她也去侍候你那主子了。”軒轅澈淡淡的道。
魚腸心裡便有底了,既然紅綃可以做,他為什麼不能!緩了口氣,討好的看了軒轅澈道:“王爺,這參怎麼辦?”
軒轅澈掃了眼魚腸手裡那枝莖壯須多的山參,臉上神色驀然一驚,魚腸見了,不由便深吸了口氣,戰戰兢兢的道:“王……爺。”
“千年人參!”軒轅澈驚聲道,指了魚腸手裡的那枝山參,輕聲道:“魚腸,這可是千年的人參,你可看好了,不然一不小心,它會原地消失的。”
魚腸瞪大了眼看著軒轅澈,“不可能吧,王爺。”
“怎麼不可能?”軒轅澈笑吟吟的看著魚腸,“你看這參長得是不是像個小娃娃?”
魚腸將那人參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有點像。”
“這就是了,這才是剛成精的,要是那成精已久的,早跑了。”
魚腸到是聽人說過,人參成精的事。但從來沒遇上過。再說,他素來信服自家的主子,現在軒轅澈這樣說,那十有八九便是了。不由眉眼一挑,呵呵笑道:“王爺,那蘇小姐吃了會不會成仙啊。”
軒轅澈挑了挑眉頭,成仙?你當是仙丹呢。臉上卻是神色一穆,略作思考道,“成仙應該不會,不過我曾從一本古藉上看過,吃了成精的人參後,其人容貌會大變與之前宛若二人。”
“那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難看了?”
“當然是變好看了。”
魚腸點了點頭,忖道:蘇小姐的相貌雖說不差,可配王爺總差了點。要是這人參能讓蘇小姐變得貌若天仙,那跟王爺不是就很相配了!這般想著魚腸便越發覺得自己這一晚上沒白辛苦。卻渾然不覺自己進了他家主子的陷阱裡。
“你可看好了,眼睛都不能眨,一眨,說不定它就跑了。”
“眼睛都不能眨?”魚腸瞪眼道:“我不睡可以的,可是一晚上,眼睛怎麼能不眨?”
“那隨你,”軒轅澈回身,朝自己的床榻走去,邊走邊懶懶的道:“它要是走了,你明天再去找過便是了。”
魚腸在後面悶悶的應了聲,他想問來著,怎麼他放在懷裡也沒跑掉?只,他一直被教育的是,第一,王爺的話永遠是對的;第二,如果王爺錯了,請參照第一條。
軒轅澈在埋身在暖和和的棉被裡時,腦子裡想的是,讓你私自離崗,看你下次還敢私自離崗。只是翻來翻去,卻是了無睡意,乾脆翻身又坐了起來。
“你去看看葉蕭在幹什麼。”
大眼就快瞪成牛眼的魚腸頭也沒回的道:“王爺,不能動。”
“王爺不能動?”軒轅澈霍然抬頭看向魚腸,在看到他直瞪瞪的眼睛時,明白過來那話的意思。想了想,乾脆自己起了站起來,隨手扯了邊上的大氅披了朝外走。
帳蓬外,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天空中雪還在繼續的下著,看這情形,似乎有下個幾天幾夜的可能。
軒轅澈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抬腳朝外走去。
寂靜的夜,除了雪花漱漱飄落的聲音,便是遠處樹林裡不時響起的幾聲獸吼。
雪踩在腳下發出“卡嚓、卡嚓”的響,在這樣的夜裡很是刺耳。整個營盤,除了一列列穿著厚重盔甲的士兵沒有入睡,在一趟趟的巡邏外,旁的人怕是都進入了夢鄉。
軒轅澈緩緩的站住了腳,目光停在三丈之外那個被風雪吹打著的身影上。
她會怪他嗎?肯定會的!
她會怨他嗎?肯定會的!
她會恨他嗎?……
軒轅澈似是不勝風寒,攏了攏身前的大氅。極致的五官上是一抹淡到幾近於無的茫然。做這一切,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對她,又是怎樣的一份心?
連魚腸和紅綃都認為他是動情了。那麼應該便是動情了吧!小鎮之上,她蒼白一閃而逝的臉;一路上,她守禮而恭謹的身影;大都城裡她看著本該是自己的夫君另娶她人時的笑靨如花;被張寧馨陷害時的不慌不忙;煙花下那似是寂寞了幾百年的一雙寒眸……到底是什麼時候,心裡就這樣植下了她的影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這便是情麼?如若不是,為什麼總是不自覺的想要靠近?如若不是,為什麼這般看著她的身影,便會有心疼的感覺?
“王爺。”
軒轅澈猝然回首,三步之外,葉蕭一身黑衣黑氅似冰雕般站在那。
“世子好雅興,半夜起來賞雪。”
葉蕭低垂的眉眼間綻開一抹嘲諷的笑意,半響,微微挑眼,看了軒轅澈,淡漠道:“葉蕭若不是半夜而起,又如何能知王爺雅興正濃呢?”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中便染了三分薄笑,淡淡的道:“哦,是嗎?”
葉蕭不言,卻是抬頭,目光直直的看向軒轅澈剛才看的那個方向。
“王爺苦心,卻不知蘇小姐是否能理會。”
“本王何來苦心?”軒轅澈側首,唇角微挑,冷冷道:“又何須她理會。”
葉蕭不語,那雙時常含著淡淡陰鬱的眸子,郁色似乎越發的濃了。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葉蕭忽的轉首,眸光銳利的睨了軒轅澈,“王爺,葉蕭願傾盡所有,只謀一人之心,不知王爺能否成全?”
軒轅澈霍然抬頭,目光直直的睨向神色端然的葉蕭。
“傾盡所有,只謀一人之心?”
“是。”
葉蕭抬起臉,與軒轅澈肖似的鳳眸含了一抹堅決,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面色陰沉的軒轅澈。
良久。
“本王若說不可以呢?”軒轅澈鳳眸輕佻,天地之間的雪花便似入他一人之眼一般,寒意洶湧,冷冷的睨了葉蕭,“世子又當如何?”
葉蕭垂眸,半響,輕聲一笑。
軒轅澈驀然便醒悟,葉蕭竟是在試他。
果不其然,下一刻,葉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道:“王爺不問,葉蕭想要謀的是誰人之心,便這般拒絕?”
“當然。”軒轅澈微微抬頭,掩下神色間幾不可見的惱色,取而代之的是招牌的似笑非笑,只這次不同的時,他亮了亮寒光閃閃的牙。“世子深夜不睡,半路攔下本王,告訴本王願傾盡所有,只為謀一人之心。世子龍璋鳳姿,想來,慕世子風儀之人自不在話下,然本王卻只能讓世子失望。”在葉蕭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中,軒轅澈淡淡一聲道:“本王不好龍陽,世子,你表錯情了。”
葉蕭再想不出,軒轅澈竟會刻意曲解他的話意,只聰明如他自是明白,軒轅澈雖是取笑他,然之前的拒絕卻也是明白無誤的向他傳達了某種信息。
他果然沒有猜錯!
這一刻,心下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似乎隱隱有著為那人於這亂世之中得一人庇護而欣慰不已。又似是哀於自己尚來不及鋪揚開的真心便這般被一身背負而親手扼殺。心下的寒涼似這冬夜的雪一般,覆蓋了角角落落,從此再不尋不到花開之季。
遠遠跪著的蘇慕雲,自是不曾將這一幕入眼,更不知曉,大都城裡兩個風雲際會的男子正在為著她而暗打擂台。
她只是低垂了眉眼,一遍遍的想著要怎麼做,要怎樣脫離這漩渦。只不論她怎麼想,似乎都是一團亂麻。
依偎在她身前的雪狐忽的睜開眼睛,湛藍湛藍的眸子安靜的睨著她。像是在問她,為什麼而發愁。
“小東西,你可不知,你給我惹來了多大的禍事。”蘇慕雲探手將雪狐抱在懷裡,輕輕梳理著雪狐雪白的手,輕聲道:“你那個成了精的主子,幹嘛就跟我過不去?”
珠兒俯身將吹到蘇慕雲頭上的雪花撣了撣,輕聲道:“小姐,你還抱她,等被它那個事非不分的主子看到了,又是一陣晦氣。”
蘇慕雲笑了笑,輕聲道:“你真以為這畜生跟我投緣啊,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什麼?”珠兒失色道:“小姐是說有人要害您?”
蘇慕雲搖了搖頭,她也只是猜測,是有人動了手腳才會使得這雪狐圍著她打轉,但蘇慕雲自然不可能會將這事與軒轅澈聯繫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是這是只很有靈性的畜生,若不是有人存心,它怎麼會跟著我。”蘇慕雲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雪狐朝遠處扔去。只見雪狐才落地,轉身就又朝她走了過來,挨著她重新躺了下去。
“這……”珠兒急的兩眼腥紅道:“這可怎麼辦,奴婢是看出來了,只要跟沂王爺扯上關係,就沒好事。”
“你是沒看到,今天那些小姐夫人看您的眼光,恨不得將您撕碎了,剝了,吃進肚子裡。”
蘇慕雲聽著“噗嗤”一笑,輕聲道:“你到是看出來了,那你怎麼不早提點著讓我離她們遠點。”
“奴婢……”珠兒羞愧的低了頭。
蘇慕雲眼見珠兒滿臉愧色,知道這丫頭是將她的玩笑話當真了,連忙道:“別難過了,我跟你說了玩的。”
珠兒點了點頭,但神色間卻還是有著濃濃的不安和自責。
蘇慕雲卻是想道,她現在的處境越來越危險,遇到的人和事也越來越詭異,看樣子得早點將珠兒放出去。最好讓奶娘和珠兒,松林哥一起回杭州的莊子裡去。她一人在這,便是報不了仇,也不會連累她人。這般想著,心裡便拿定了主意,回大都城後,買好丫鬟,年一過,開春便讓珠兒和劉松林出府。
雪果然下了整整一夜,到得第二日早上,竟積了有個一尺厚。
主僕二人就這樣於寒風冷雪中跪的跪了一夜,站的站了一夜。只是令人詫異的是,跪著的人到不見得臉色有多看,站著的人卻是臉色發表,唇發紫,搖搖欲墜的樣子。
一大早便有夫人小姐梳洗整齊了,興致勃勃的跑了來繼續看這番熱鬧。
“慕雲。”葉司盈帶著雪盞,走了過來,“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去請王爺。”
蘇慕雲點了點頭。
稍傾,梁琦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薑湯也走了出來,“喝了吧。”
蘇慕雲看了看身邊的凍得臉青嘴紫的珠兒,輕聲道:“給珠兒吧,我還挺得住。”
“她也有。”梁琦將手裡的碗遞到蘇慕雲手,身後跟著的青童幾步上前將另一碗薑湯遞到了珠兒手裡,輕聲道:“珠兒,快趁熱喝了。”
“謝謝你,青童。”
青童笑笑搖了搖頭。
蘇慕雲喝完碗裡的薑湯,這才感覺已然麻木的身上的有了些許的感覺。雪狐在丑時剛過的時便跑了。眼下已是卯時,這足足兩個時辰傲下來,蘇慕雲,只覺得整個人像是浸在了冰水裡一樣,冷得連說話都打抖擻。
“娘娘,”豆綠一邊侍候著淑妃梳妝,一邊輕聲道:“足足跪了一夜,到現在還沒起來呢。梁小姐和葉小姐去看她了。”
淑妃對著銅鏡抿了抿剛染過唇紙欲紅如血的唇,又拿了一側的眉黛掃了掃彎彎如柳葉的新眉,眼見鏡子裡的人粉面紅唇,娥眉含春。這才輕輕一聲道,“我們也去看看吧,可別鬧出人命才是。”
豆綠連忙退到了一邊,伸手扶了淑妃,輕聲道:“娘娘,外面冷,等奴才們掃了雪,再出去吧。”
“只怕晚了看不成熱鬧。”淑妃莞爾一笑道。
豆綠便低眉垂首的扶了淑妃,早有侍候的宮人打起了帳子,帳子外,雪也被清掃乾淨,鋪上了新地地毯,便是這般,還有宮人來問,“可要抬了軟輿過來。”
“不必了。”淑妃厭煩的蹙了眉頭,淡淡道:“本宮還沒那嬌弱。”
宮人不敢再多話,卻是打起了十二萬的精神小心翼翼的侍候著。
……
雪盞眼尖,遠遠的便看到一身紅衣的紅翹,正要出聲招呼,不想紅翹卻是一轉身不見了。
“哎,”雪盞眼見著紅翹就那樣不見了,不由得便提了聲音想要喊住她,只她才出聲,卻見帳子一撩,一個瞪了血紅的眼睛直瞪瞪的朝她們看過來,由不得嚇了一跳,歷聲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魚腸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晚上到底有沒有眨眼,不過在看到手裡完好無損的那枝老山參時,想著自己肯定是沒眨眼的,不然,這老山參怎麼可能還在他手裡。正興匆匆的拿了打算去找人時,這才一撩帳子,便遇上了葉司盈。
葉司盈是識得魚腸的,不過她也很奇怪,這麼魚腸的眼睛像是當在了血水裡一樣,紅的那樣嚇人。
“魚腸,王爺在嗎?”
魚腸點頭,“王爺還沒起來。”
“還沒起來?”葉司盈抬頭看了看天,輕聲道:“這都卯時了,怎麼還沒起來?”
“噢,王爺昨夜睡得晚。”魚腸大咧咧的道。
他的聲音才落,營帳裡便響起一聲清冷的聲音,“魚腸。”
“王爺。”
“誰在外面?”
魚腸看了眼葉司盈,葉司盈點了點頭,緩緩上前,脆聲道:“王爺,臣女葉司盈想替蘇家小姐求份薄情,還望王爺施嗯。”
葉司盈的話一落,營帳裡靜了靜。
便在葉司盈欲要再度出聲時,軒轅澈的聲音響起。
“蘇小姐?”頓了頓,似是迷惑的道:“你替她求的什麼情?”
“回王爺,慕雲已經跪了一夜,現如今還在等王爺示下。”
“跪了一夜?”
“是的。”
“讓她起來吧。”
“謝王爺恩典。”
葉司盈帶了雪盞急急便要往回走,不想才轉身,魚腸卻是一步上前,攔了她,將手裡那枝攥了一夜的老山參,往雪盞手裡一塞,壓低聲音道:“這是給蘇姑娘吃的。”
雪盞一愕,然,不待她開口,魚腸卻是像逃命一樣逃進了營帳。
葉司盈笑了笑,輕聲道:“我們走。”
營帳裡,軒轅澈看著眼睛紅得像兔子的魚腸。
“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魚腸低頭,半響難得反應極快的抬了頭道:“王爺,沒有人看見。”
“哦……”
魚腸聽得那不確定的哦,便心也跟著抖,膽也跟著戰。期期艾艾的抬了頭,可憐兮兮的看了軒轅澈,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你是想說,你不會壞我的事?”
魚腸連連點頭。
軒轅澈忽的回頭,看了魚腸,狹長的鳳眸挑了抹瀲灩至極的笑,“我花心思設下這一局,讓這大都城裡有權的沒權的有錢的沒錢的好看的不好看的聰明的不聰明的都知道,她蘇慕雲是得罪我軒轅澈的人,是除我軒轅澈之外,誰也不能動的人,你說你這麼莽莽撞撞的一弄,會不會讓一些人看透我布的這個局呢?”
魚腸早已被自家主子那有權的沒權的超長語句給繞了個暈頭轉向,此刻驀然聽見軒轅澈說有人會看透這一佈局,原因便是他送出的那棵老山參,瞬間便有淚流滿面的想法,即是不能送,主子你昨夜還讓我瞪著眼睛守一夜做什麼?
“你是怪我不早跟你說?”
魚腸再次搖頭。
“我怎麼知道你會這樣不用大腦的送出去。”
可是主子您不是一直便說我沒大腦的嗎?沒大腦還怎麼用大腦。魚腸幽怨的低了頭。
軒轅澈似是挑釁夠了,對外喊了聲,“紅綃。”
紅綃立刻便帶了一干下人魚貫而入。
紅翹將手放在一側的爐子烤了烤,這才上前服侍軒轅澈穿衣。
紅綃則是上前整理床榻。
魚腸低了腦袋站在那,像棵霜打的茄子。
軒轅澈擺了擺手,正伸了手過來替她系盤扣的紅翹怔了怔,稍傾咬了唇退了下去。軒轅澈一邊抬手繫頸下的盤扣,一邊使了眼色給紅綃。
紅綃便對屋子裡其它的下人道:“都退下吧。”
“是。”
眼見得屋裡只剩下主僕四人。
軒轅澈拿了熱熱的帕子捂了捂臉,對屋子裡默然無聲的三人示若無睹。自己該幹什麼便幹什麼,一切完必,端了熱在溫壺裡的茶水漱漱嘴,這才開口。
“蘇慕雲那邊怎麼樣了?”
紅翹飛快的睃了眼身側的紅綃。
紅綃輕聲道:“已經抬回梁小姐那裡,這會子正請了曲醫正開活血的方子。”
軒轅澈點了點頭,目光撩了撩魚腸。
魚腸立刻揚眉吐氣的抬了頭,用血紅的眼睛示威性的看了看自家的主子。
軒轅澈差點便將嘴裡的茶水噴了出來。似是想不到這個腸子比竹子還直的人竟然也會有小人得志的得瑟。
“紅綃,你有沒有讓血殤將話遞出去?”
“已經遞出去了,快則十天,慢則半月,人就會送到。”
“好。”軒轅澈點了點頭,“這段時間你便多盯著點。我要她絕對的安全!”
紅翹垂在袖籠裡的手便緊了緊。
“王爺,其實您大可不必讓她受這番苦。”紅綃不解的道:“您要護著她,誰還……”
軒轅澈擺了擺手,沒錯,他若是要護著她,誰能說個不字。只是他卻也有自己的思量,謀反之事,近在眼前。有多少人盯著他,明的暗的。若說皇上一點不察那肯定不可能,不然皇上又何必生出將玉顏公主賜婚給葉蕭的打算!無非就是想要制衡英國公。葉蕭說想要傾盡所有,只謀一人之心,他還真想賭一賭,看葉蕭有沒有勇氣拿英國公府幾百條人命,拿葉司盈的終身幸福來賭這一場。
可是,他已經過了率性而為的年紀,血的教訓有一次就夠了。
這天下和她的人,他一定要攥於手中。
葉蕭說願傾盡所有,只為謀一人之心。那他就以天下為棋,謀她之心!
軒轅澈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在那抹笑意裡,有著諸般算計,諸般得意。
……
蘇慕雲偎在鋪得厚厚的馬車裡,身側是喜形於色的梁琦。
今年狩獵拿下第二個願望的是衛淵。
梁琦壓低了聲音在蘇慕雲耳邊輕聲道:“慕雲,我覺得他很好。”
蘇慕雲一瞬間,便感覺到漫天的飛雪似是都壓在她一人之身,冷得她連呼吸都難。越是看到梁琦笑得燦爛笑得浪漫的臉,那寒意便越發的重。
阿琦,要怎樣才能改變你的命格,要怎樣才能阻止這一切?
阿琦,你知不知道,前世的你和你的父親都是死於衛淵之手!阿琦,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嫁?
“慕雲,你說話啊。”梁琦依了上前,輕聲道:“他說他回去就讓他父親托媒人上門……慕雲,你知道的,我娘早說了,只要我喜歡的,她就同意。”
“阿琦……”蘇慕雲艱難的開了口,看著梁琦,擠了個笑容道:“你這麼早將自己嫁了,萬一遇到更好的呢?”
“怎麼會呢?”梁琦驚訝的看著蘇慕雲,“你不知道嗎?從他突破千騎出現在我身邊的那一剎,我就覺得他是最好的了。”
“是嗎?”蘇慕雲繼續笑道:“可是,我總覺得你還小,你應該會遇上比他更好的。”
梁琦默了一默,半響,輕聲道:“慕雲,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蘇慕雲連忙搖頭,輕聲道:“說什麼呢,我看都沒看過,怎麼就不喜歡呢,只要是阿琦喜歡的,我都喜歡。”
梁琦臉上的郁色一掃而光,撫掌道:“是了,你要是看過他,肯定會喜歡的。”
蘇慕雲笑笑。微側了頭,將目光落在馬車外還在下著的雪花上,努力的張了嘴,壓下喉頭的刺痛。
另一輛馬車裡,謝蘭亭偎在葉司盈的懷裡,也在輕言輕語的說著話。
“司盈,我知道都是因為我,才連累了慕雲。”
葉司盈抬手撫了謝蘭亭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臉,輕聲道:“別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話,大家都是好姐妹,換成是你,你也會這樣做的。”
謝蘭亭將臉埋在葉司盈的手裡,不消多時,眼裡便將葉司盈的手打濕。
葉司盈歎了口氣,輕聲道:“你那晚見著王爺了?”
謝蘭亭點了點頭。
葉司盈默了一默,便在她想勸慰幾句時。
謝蘭亭自己卻是抬了臉,淚水漣漣的哽咽著道:“你放心,從此……我都放下了,也都忘了。”
“你真能這樣想,那就是心疼自己。”
謝蘭亭連連點頭。
馬車行走在雪地裡,異常的艱難。
回城的路竟是比來時的路要慢了許多。
靠著馬車壁的葉司盈,想到來時的那一束花,唇角不由便挽起了抹淺笑。不論以後如何,現在她要努力的把握住屬於自己的幸福。
便在這時,馬車簾子啪的被人挑開,然後一枝帶著冷香的梅花被人從外面扔了進來。
“梅花。”謝蘭亭拾了那枝尚覆著雪的梅花,對葉司盈笑道:“司盈,你看是梅花呢。”
葉司盈接了過來,將上面的雪撣撣,然後就著一枝開得最好的,輕輕的折了,抬手ca進鬢髮間,對謝蘭亭,晃了晃,問道:“好看嗎?”
“好看。”謝蘭亭點頭,“很好看。”
葉司盈便挑了簾子,對著馬車裡遠遠騎著馬的人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又歪了歪頭,將一側插了紅花的發露了出來。
那人回以她一個溫潤的笑,嘴裡一聲吆喝,打馬跑了出去。
第七十三章:挖坑
三日後,果然傳出皇上為英國公府世子賜婚的消息。
英國公府闔府上下跪迎謝恩。
世子葉蕭婚配玉顏公主,成為繼燕王世子與英國公府小姐議親之後的又一樁盛事。
人人都在羨慕葉家的不世榮寵,都在感歎一個是盛名之下的少年將軍,一個是金枝玉葉的曠代佳人,金玉良緣,天作之合……羨煞世人。
世人僅知,好姻緣需得門當戶對,卻沒有人知道你情我願才得錦繡良緣。
蘇慕雲聽著下人之間的竊竊私語,眉眸中雖仍是笑意淡淡,但眸中的笑意卻總是在會不由自主的僵在那。
宿命若果真不可逆轉,那麼前世的悲劇是不是除她一人之外,都不得倖免?
明六爺讓人捎話給劉松林,想讓她去趟寶慶銀樓。偏生珠兒自從狩獵歸來,便病倒了。蘇慕雲想了想,她正好也有事要與明六爺商議,便將珠兒留了下來,帶了櫻桃出門。
櫻桃不似珠兒那般木訥,是個機靈伶俐的,然,蘇慕雲卻因為她必竟不是自己身邊長大的,不敢全盤信任。
到了寶慶銀樓,蘇慕雲一邊看著琅琅櫃檯裡的首飾一邊找了個借口,打發櫻桃出去。
明六爺照例由小廝推著進了雅室,眼見蘇慕雲獨自一人,不由愕了愕,稍傾笑道:“蘇小姐現如今也算是薄有資產的人了,怎麼身邊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
蘇慕雲起身福了一禮,續而笑道:“珠兒病了,今天跟我出來的是另一個丫頭,我讓她去替我買些小東西了。”
明六爺是何等聰明的人,聞言不由一笑,輕聲道:“我還說,怎麼這幾日總不見珠兒姑娘出來,卻原來是病了。”
蘇慕雲笑笑,話峰一轉,輕聲道:“六爺不遞話來,我也正想著找機會見六爺一面。”
“哦?”明六爺挑了挑秀氣的眉頭,看了蘇慕雲道:“蘇小姐可是又有發財的良機?”
話落笑盈盈的看著蘇慕雲,見蘇慕雲並不否認,反而是眉眼彎彎的回以自己一個,你很聰明的神色。明六爺不由微愕,他原只是有心打趣,不想卻是歪打正著。
神色一肅,看了蘇慕雲道:“還請蘇小姐明言。”
“無防,我先看看帳冊吧。”蘇慕雲取了那撂帳冊細心的翻閱起來,帳冊記得簡單明瞭,蘇慕雲原也只是走個過場。稍傾,便將手裡的帳冊放在一邊,抬頭笑吟吟的看著明六爺道:“加上上次的三千兩紋銀,我現在六爺手裡一共有九千兩銀子,對不對?”
明六爺點頭,“請小姐來,便是想向小姐討個主意,我是將這銀兩換成銀票,還是……”
蘇慕雲擺手,“六爺,有件事想跟六爺討個主意,六爺若不當我是外人,還請六爺指點一二。”
明六爺心下一動,臉上的笑意不變,郎聲道:“蘇小姐請講,明某當知無不言。”
“是這樣的,”蘇慕雲略略想了一想,輕聲道:“我現在住我伯父家,吃穿用度都是府裡的開銷,手裡也沒什麼要花銀錢的事。現如今這九千兩銀子,不管是換成銀票還是黃金對我來說其實都沒什麼用。”
明六爺但笑不語,等著蘇慕雲往下說。
“我想請明六爺拿這銀兩出面替我盤幾間鋪子,六爺覺得如何?”蘇慕雲話落,目光一動不動的緊睨著明六爺笑意淺淺的眼睛。
也正因為她看得緊,才會發現,在她的話聲一落時,明六爺臉上雖沒什麼動靜,但那對溫潤的眸子卻是猛的一縮了縮。快到一瞬即失。
蘇慕雲心裡的笑意便濃了。
“不知道蘇小姐想要什麼樣的鋪子。”明六爺低垂了眉眼,探手端了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熱茶,壓下心頭的慌亂。
蘇慕雲又似是想了想,才出聲道:“鼓樓街這一片,不任哪家不任大小,只要有人盤出,都可買下。”
明六爺端在手裡的茶盞便晃了晃,續而他輕微微側身將手裡的茶盞放到了一邊,抬頭看著蘇慕雲,溫文一笑,輕聲道:“蘇小姐,你當知曉,鼓樓街這一片都是世代經營的鋪子,極少有出手的,便是出手價格也不低……”
蘇慕云“噗嗤”一聲輕笑,稍傾許是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拿帕子掩了唇,輕聲道:“六爺,我只是說如有人出手便請六爺代為買下,可沒說,一定要強買。”
明六爺笑了笑,但眸中卻是精光一閃,似真似假的睨了蘇慕雲,“也是,是我誤會了蘇小姐的意思。”
蘇慕雲笑笑,抬手端了桌案上的茶盞,輕輕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道:“我這些天遇上些中,沒來得及弄花稿……”
“蘇小姐不用急,你便是送來了,我也還是要壓一壓才會拿出來。”
蘇慕雲微愣,但很快便明白了明六爺的意思。凡事物稀則貴,似想,好的東西怎麼能一次性全亮出來,那樣價錢賣不上不說,還容易陷入被動,久不出新,只怕會招人詬病。似明六爺這般,有節制有計劃型的推陳出新路才能走得更遠更穩。
一時間,心裡對明六爺的認識又上升到了一種高度。
這般坐了坐,聽得樓下的小二招呼櫻桃的聲音,明六爺示意外面侍候著的小廝進來將帳冊抱走,隨手拿了一個紅色的錦盒,遞到蘇慕雲手裡,“這是明某的一點心意,還請蘇小姐笑納。”
“哎呀,那我可賺著了。”蘇慕雲微笑著打開了手裡的錦盒,稍傾錯愕的瞪了明六爺:“這太貴重了!”
明六爺笑吟吟的看著神色錯愕的蘇慕雲,心道:這可不是我的錢。嘴裡卻道:“仰仗蘇小姐,明某小賺了一筆,這點心思,還請蘇小姐萬勿拒絕。”
那是一串用艷紅似血的珊瑚石串成的手鏈,珊瑚石到不見得有多珍貴,但是每一粒大小爭澤卻是相差無二,就難得了。光這一串珊瑚石,還不知道動用了多少漁民,更不知道那些入海採石的漁民又否性命安然。
“六爺,這實在太過貴重。”蘇慕雲臉色一紅,看了明六爺,訥訥的道:“或者我還是折個價付六爺銀子吧。”
“蘇小姐客氣了。”明六爺笑道:“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蘇小姐若執意拒絕,便是嫌棄明某了。”
話說到這,蘇慕雲再要推拒只怕便傷了彼此的情面。只得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收了起來。
便在這時,櫻桃拎了一袋拿油紙包著的點心,尋了上來。
“小姐,點心買來了。”
蘇慕雲喊了櫻桃進去,正欲起身向明六爺告辭。
明六爺的目光掃了掃她身邊一股機靈勁的櫻桃,笑了道:“蘇小姐,這幾日街市之上有一股事關你的流言,不知是真是假。”
蘇慕雲臉上的笑意一僵,幾乎下意識,她便猜到明六爺嘴裡的那個流言是什麼流言,看了眼身側,一臉好奇的櫻桃,蘇慕雲無力的笑了笑,暗諷明六爺的狡猾。
“六爺都說了,是流言,流言當然便不是真的了。”
她只說那不是真的,卻也沒說那是假的。
明六爺呵呵一笑,擺手道:“明某倒是覺得流方並不一定是空穴來風。”在蘇慕雲來不及的制止當中,明六爺大聲道:“沂王爺丰神秀逸,又出身貴胄,蘇小姐芳心暗慕,乃是人之常情。”
蘇慕雲便差扼腕痛呼,皇室狩獵的那出鬧劇,因著皇上賜婚英國公府而沒有在大都城裡流傳開來,只在少數高門之間成為一則笑談。她還不免暗暗欣喜。不想,這會子,明六爺卻將這事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更是當著櫻桃的面,完了,她可以想像回到家裡,要面對多少責疑眸光。
想到這,蘇慕雲微側了臉,目光寒歷的看向櫻桃。
櫻桃連忙擺手,“奴婢什麼也沒聽到。”
蘇慕雲又轉眼看向明六爺,抿嘴一笑,半真半假的道:“六爺,你這是不想做我生意了麼?”
蘇慕雲這真真假假的話,雖無怒意,但卻將事情拐向另一個點,那就是她時常跑寶慶銀樓,明六爺想要避嫌,而刻意說出剛才這番所謂流言,將自己和蘇慕雲的關係模模糊糊的摘清。
明六爺連忙搖頭否認,“蘇小姐言重了,是明某多嘴了,還請蘇小姐海涵。”說著,竟是雙手合什做了個揖。
蘇慕雲笑了起身,將那相紅色的錦盒遞到櫻桃手裡,“櫻桃我們走吧。”
明六爺喊了小廝上來,侍候蘇慕雲主僕二人下樓。
店外,劉松林見了蘇慕雲,連忙迎了上去。
就在蘇慕雲撩了車簾,扶了櫻桃的手既將上車時,耳邊忽的響起一聲淒歷的哭聲。
“娘啊,你不要扔下我們。”
蘇慕雲身子一頓,那樣淒歷的哭聲,像貓一樣抓在了她的心上。不由便側身,朝前張望過去。
這一看,便發現幾丈開外,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一左一右抱了地上躺著的一個衣著破舊的女人,哭得聲嘶力竭。
“娘,娘……”一聲一聲的哭喊,淒歷的讓人聞之便流淚。
“小姐……”櫻桃扶了蘇慕雲,“我們回去吧。”
蘇慕雲擺了擺手,“過去看看吧。”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生死不知的小弟,小弟比這兩個女娃娃還要小,他又流落在哪?可曾吃飽穿暖?
“小姐……”
蘇慕雲撇了櫻桃的手,在劉松林的護持下,幾步走了上前。
遠遠的便聽到人群中,響起一聲一聲的哭聲,還有人不時的噓吁聲。
“真是可憐啊,這女人病了好幾天了,兩小丫頭,能當的能賣的都當了賣了,誰想到這女人還是死了。”
“可不是嗎!留下這兩個小丫頭,作孽啊。”
蘇慕雲便看向兩個伏在女屍上痛哭的女孩子。
看不出誰大誰小,兩人竟是一式的衣裳一式的髮型,便連哭喊的聲音也幾疑相似。這兩姐妹是雙胎生!蘇慕雲悚然一驚,在這個年代,雙胎之子視為不祥。
“求求各位大爺大娘,你們誰替我們姐妹二人葬了我娘,我姐妹二人願意自賣為奴,終身侍候。”
這是要賣身葬母!
人群裡又響起一片熱議聲。
蘇慕雲便發現說話的這個女孩,圓圓的臉,上唇角有一粒芝麻粒大小的痣,看起來俏皮些。
另一個閉眼大哭的,則是鼻樑一側有粒小小的黑痣,若是仔細的話也不會將兩人混淆不清。
人群中雖有人不時感歎,二個女娃娃可憐,但卻沒有人肯出手將二人買下。或多或少都是因為雙生不祥的緣故,而怕惹禍上身吧!
“求求大爺,大娘,夫人,小姐們。”唇角有痣的小女孩“撲通撲通”的磕起了頭來,一邊磕一邊哭道:“我什麼都會做,洗衣做飯,帶孩子,掃院子……”眼見圍著的人竟有散去的趨勢,小女孩越發哭的淒歷,“我和妹妹一天只要吃兩個饅頭就行了,只要餓不死,我們會努力幹活的。”
蘇慕雲歎了口氣,對跟在身側的櫻桃道:“你拿五兩銀子給這兩個小女孩。”
櫻桃眼眶早紅了,聽了蘇慕雲的話,連忙掏了荷包出來,取了一錠五兩的銀子,塞在小女孩的手裡,“拿去吧,將你娘埋了。”
“謝謝小姐。”小女孩回頭便招呼了同胞的妹妹,“雙福,快磕頭謝謝這位小姐。”
“哎,不用了……”櫻桃連連擺手,指了蘇慕雲道:“是我們小姐心好……”
“謝謝小姐,”雙福仰了頭,一雙被淚水浸過的眸子溫漉漉的,像極了小鹿的眼睛。“小姐,請告知我姐妹二人府上在哪裡,待我與姐姐葬了母親,好來尋小姐。”
這是要兌現自己一世為奴的諾言了!
蘇慕雲壓下心頭的酸澀,輕聲道:“不用了,葬了你們的母親,你們趕緊回家,尋親人去吧。”
“我們沒有親人了。”雙福低了頭,咬唇道:“我爹爹半年前病逝,族叔要將母女三人賣入娼門,娘親偷偷帶了我們來尋外祖,不想外祖早在數年前離逝,舅舅舉家遷離,我姐妹二人實無投奔之處,請小姐開恩收留。”
話落“撲通撲通”的又是一陣猛磕頭。
“小姐,”櫻桃早已經淚水滿面,乞求的看著蘇慕雲,“我們已經出了銀子,若是由得她姐妹二人在外流浪,只怕……”
櫻桃話沒說完,蘇慕雲卻是明白,這樣兩個面相清秀的小姑娘舉目無親,只怕眨眼便會被人強行擄走,賣入那煙花之地。只世事艱難,防人之心不可無!蘇慕雲略一沉吟輕聲道:“你外祖姓甚名誰,又住哪裡?我使了下人去打聽一二,或許可以找到你舅舅們。”
雙福便將外祖的姓名,舅舅的姓名說了一通,住在哪裡也講得很是仔細。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劉松林,劉松林點頭,不動聲色的退下,出去打聽。
略一盞茶的功夫,劉松林趕了回來,附在蘇慕雲耳邊輕聲道:“小姐,都打聽清楚了,確實是有這麼個人。”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本來就想添幾個小丫鬟,像姐妹二人這樣的,可以說是她最為滿意的,不曾經過人牙子的手,不用擔心是有人存心安排進來。
“這樣吧,我留了人下來幫你姐妹二人將你娘親安葬,一切事畢後,你們便跟著我。”
“謝小姐恩典。”雙福連忙俯身拜謝,又拉了一側的姐姐,輕聲道:“奴婢名喚雙福,這是家姐,雙全。”
雙福、雙全,寓意甚好,只可惜……蘇慕雲歎了口氣,留下劉松林,又遺了櫻桃去向明六爺借了個車伕,替劉松林將趕了趟馬車。
直至蘇慕雲的馬車消失不見,劉松林拿了銀錢,招呼人去買了一副薄棺,將雙福、雙全的娘親給埋了。帶了雙福和雙全趕回蘇府不說。
這邊廂,街巷一角的閣樓裡,轉出一張儔美無濤的臉,一雙鳳眸似笑非笑,薄薄的唇角挽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王爺,她當真派人去打聽了。”紅綃似是沒有想到,蘇慕雲真的會使人去打聽那兩姐妹的身世。
“不錯,變聰明了。”軒轅澈淡淡的道,轉身便朝樓下走去。
紅綃連忙跟上,一邊輕聲道:“那兩個小丫頭不會露出馬腳吧?”
軒轅澈步子微頓,稍傾淡淡道:“要是讓拖兒那丫頭知道,你在置疑她的能力,你說她會怎麼樣?”
紅綃吐了吐舌頭,那個小氣又鴰哨說笨在某些方面又異常的聰慧的丫頭,只要想想她劂了嘴一臉壞笑的樣子,都會忍不住的打個哆嗦。
軒轅澈瞥了眼紅綃,眼見得她露出一個很是痛苦的表情,心下不由暗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道:“接下來怎麼做,知道嗎?”
紅綃連忙肅了神色,“回王爺,奴婢這就去聯絡血殤。”
軒轅澈點了點頭。
……
周家。
張寧馨聽著鳳枝打聽回來的消息,半響不曾言語一聲。
良久,臉上卻是綻開一抹冷嘲的笑意,寒聲道:“蘇慕雲,她可真敢想。”
鳳枝撇了撇嘴,冷冷道:“可不是,奴婢聽說,王爺罰她在雪地裡跪了一夜。”
張寧馨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
“我原來還在想要怎樣收拾她,這會子卻是不用想了。”
鳳枝不解的道:“為什麼?”
“因為她不該去招惹軒轅澈。”張寧馨冷冷一笑道:“你以為沂王爺僅僅只是罰跪那麼簡單?”
“那是什麼?”鳳枝怔怔的道:“奶奶,您忘了王爺上次可是還幫著蘇慕雲的。”
張寧馨冷冷一哼,斜撩了鳳枝一眼,恨鐵不成鋼的道:“人家是越長越聰明,你到好,越長越笨。”
鳳枝惶惶的低了頭,張寧馨冷笑著垂了眉眼,一字一句道:“軒轅澈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我可是太清楚了。”
“當年淑妃還不是淑妃的時候,她爹可是為軒轅澈連命都沒了。可是那位王爺呢?”張寧馨光是說著都覺得心底寒意凜凜,頓了頓,才繼續道:“他可是不顧那位周小姐的哭喊哀求,親手將她送給了皇上。”
張寧馨的話才落下,鳳枝便臉色大變,輕聲道:“不是說是周小姐對皇上一見傾心嗎?”
“嗤”張寧馨冷聲一哼,嘲諷道:“周小姐得知真像的時候就差尋了短見。”
鳳枝心裡“咯登”一下,這種宮閨秘聞,她著實沒有聽的必要,所謂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可是卻又阻止不了張寧馨繼續往下說。
“那只雪狐是軒轅澈自極寒之境親自獵來,放養在皇家獵場。明言是為未來的沂王妃準備的。”張寧馨冷冷一笑,撇嘴道:“蘇慕雲好死不活的竟然自己撞上去了,也不想想,她是個什麼東西。”
鳳枝默了一默。
見鳳枝不搭嘴,張寧馨似是也沒了說的意思。
屋子裡一時靜了下來。
屋外侍候的金枝隔了簾子回話道:“奶奶,候爺使了人來說話,奶奶眼下可有空。”
“進來吧。”
鳳枝走了出去,打起簾子。
一個梳了雙髻的小丫頭便領了個穿著體面的婆子走了進來。
張寧馨認出這是隆平候夫人比較得力的婆子,張寧馨使了個眼色給鳳枝,鳳枝連忙搬了個錦墩放在那婆子身前,輕聲道:“媽媽請坐。”
“哎,謝奶奶。”
婆子笑瞇瞇的搭了半邊屁股,笑容滿面的看了張寧馨道:“姑奶奶,夫人讓我來說一聲,明日候府宴客,姑奶奶若是得空還請回去幫一把夫人。”
婆子是隆平候夫人陸婉荷從娘家帶來的婆子,候府裡的人見了都要呼聲陸媽媽。
“宴客?”張寧馨訝異的道:“明日哥哥要請客嗎?”
“是的,”陸媽媽胖胖的笑得兩眼只留了條縫,輕聲道:“燕王世子在咱們府上住了有段時間了,一直也沒時間為他接風洗塵。候爺的意思是趕在年前辦次宴會,不然等過了年,只怕又沒機會了。”
張寧馨點了點頭,這到是事實,每年年後,朝中大員今天你家辦家宴,明天他家辦家宴,吃的都分身乏術更別說自己抽出時間來弄。
“好的,我知道了,你告訴嫂嫂,明天一早我就會回來。”
婆子連連點頭應是,起身告辭走了出去。張寧馨喊了鳳枝親自送陸婆子出去。
走到抄手遊廊裡卻與滿面春風的周子元不期而遇。
鳳枝連忙恭身行禮,“三爺。”
周子元腳步微頓,看了看鳳枝,淡淡的笑了笑,道:“奶奶可在屋裡?”
“回三爺的話,奶奶這會子正在屋裡。”
周子元目光掃了眼鳳枝身邊的陸婆子,微微的點了點頭,轉身便往裡走。
婆子待周子元走遠了,才輕聲道:“姑奶奶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姑爺看起來便是個會心疼人的主。”
鳳枝眉眼一挑,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脆聲道:“那是自然,姑爺對奶奶可疼了。”
陸婆子卻鳳枝沒看到的地方冷冷的撇了嘴,這位姑奶奶嫁進來都快半年了,也沒個動靜。現在好得蜜罐裡調油一樣,有什麼用,再過年一年半截,子嗣的事再沒信息,只怕到時便是周子元容得下,周夫人也容不下。
只這些話陸婆子是不會跟鳳枝說的,只是順了鳳枝的話捧著道:“姑奶奶那麼能幹的一個人,當然是讓人可著心的疼了,不說是姑爺,便是我們夫人那也是時常念叨著的。”
鳳枝眼裡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左右看了看,輕聲道:“媽媽,明天沂王爺是不是也會來啊?”
陸媽媽點頭道:“那是自然,旁人或許沒那個臉面,可是候爺自是不同。”
鳳枝點了點頭,又與陸媽媽說了些閒話。
不一會兒便將陸媽媽送到了儀門處,眼看著陸媽媽上了隆平候俯的馬車,鳳枝才回轉身往裡走。
想著軒轅澈也會赴明晚的宴會,鳳枝有點走神,只因大都城裡,沂王府從不設宴,而沂王自己也極少赴宴,卻是想不到,王爺竟然應了候爺的邀請。鳳枝,臉上便生起了一股與榮有焉。這般想著,一個不留神便與正說說笑笑朝這邊走來的二奶奶黃氏撞到了一塊。
“誰啊,說路不長眼睛的啊。”鳳枝捂了撞得生疼的胸口,張嘴便罵道。
“死丫頭,你說誰呢。”一聲尖利的喝罵聲。
鳳枝捂了生疼的胸口,怒道:“說你呢,走路不看路的啊……”
“你是哪個院子裡的人。”
一聲清清落落的嗓音響起,鳳枝猛的抬頭,這才看清自己撞的竟然是已經顯懷的黃氏,黃氏身側的兩個丫鬟正橫眉瞪眼的瞧著她,兩人緊張的將黃氏護在身後。一人緊張的問著黃氏哪裡不舒服,一人則是扶了黃氏動也不動。
照理說黃氏只是庶子房裡的媳婦,她這個嫡子媳婦的一等丫鬟也不必懼她。然,此時,黃氏肚子裡卻是懷著周家的孩子。自是與以往不同。
鳳枝連忙彎身一福,慌忙道:“奴婢鳳枝不小心衝撞了二奶奶,請二奶奶責罰。”
“你是三弟妹屋裡的丫鬟?”黃氏因為懷孕而蠟黃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說出的話也是綿軟無力。
慣會看人眼色的鳳枝,這會子卻是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不由心頭直呼糟糕。越發的低了頭,裝得惶恐的道:“回二奶奶的話,奴婢是三奶奶屋裡的鳳枝。”
“鳳枝。”黃氏喃喃的重複了一聲,半響擺手道:“我沒事,你去吧。”
“奶奶或者請個大夫來看看吧。”鳳枝猶不放心的道。
黃氏失笑,看了鳳枝道:“我自己就是個半個大夫,我說沒事,你還擔心什麼呢?”
這會子,鳳枝那顆掉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又賠罪了一番,這才告辭退下。
“奶奶,你怎麼就這樣讓她走了。”黃氏的大丫鬟,碧雲怒聲道:“萬一有個好歹,我們可找誰去。”
“好了,”黃氏擺了手,輕聲道:“我這不好好的站在這嗎?再說了,她是三弟妹房裡的人,我們……”話沒說完,但臉上的笑卻顯得苦澀不堪。
另一個大丫鬟碧彩惡狠狠的瞪了鳳枝的背影,咬牙道:“不就仗著著是隆平候府出來的嗎?”
“你們兩還有完沒完。”黃氏略帶惱怒的瞪了兩人,“說不夠,你們就在這說出個結果來。”話落也不待兩人來換,調頭,一手撫了腰,一手抱著肚子,沿來時的路往回走。
“奶奶,我們錯了。”碧雲、碧彩連忙追了上去。
主僕三人,不消多時又說說笑笑的往前走。
約一盞茶後,院子裡適才起爭執的地方,自假山後鑽出一抹嬌小的人影,先是看了看鳳枝的那個方向,又看了看黃氏離開的方向,抿了抿唇,匆匆的跑了開去。
屋子裡,張寧馨見了周子元,幾步上前迎了他進屋。
又喊了小丫鬟打水進來,親自擰了帕子侍候周子元梳洗,待周子元梳洗完畢,將早已準備後的一身鴉青色的棉袍取了出來,上前服侍著周子元換了家常的衣裳後。
金枝正好端了沏好的茶進來,張寧馨接過,揭起吹了吹,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周子元手裡。
周子元含笑看著她做完這一切,接了她手裡的茶,淺淺的抿了口後,才出聲道:“候爺那邊使人過來什麼事。”
張寧馨笑了道:“我正想跟你說,大哥明日府中設宴,大嫂使人來喊我回去幫忙。”
周子元便打趣道:“看來你可真賢名在外了,堂堂的隆平候夫人都使人來請你去相助。”
張寧馨斜撩了周子元一眼,作勢道:“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損我?”
“夫人說呢?”周子元微微一笑嘴角邊綻放春意無限,一雙細細長長的桃花便似吹了一春的江水般,說不出的多情溫柔。“夫人說我是在誇你呢,還是在損你呢。”
“我怎麼知道。”張寧馨微垂了眉眼,卻是掩不住眸中的笑意,道:“我又不是夫君肚裡的蟲,怎麼知道夫人想什麼。”
周子元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深了,將手裡的茶盞擱在桌上,身子微微一側,便將張寧馨攔在了懷裡。
屋裡侍候的金枝看了,連忙使了個眼色,招呼屋子裡的小丫鬟都退了出去。
“討厭,都被人看到了。”張寧馨橫了周子元一眼,那一眼說是橫,卻是媚到極致。
周子元俯身含了張寧馨的耳垂在嘴裡,輕咬了一番,稍後,才輕聲道:“你怕什麼,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不與你親熱,難不成我找別人去。”
“哎呀,越說越不像話了。”張寧馨眉眼一抬,正想說幾句狠話,卻不想,一眼撞進周子元那烏黑似浸在水裡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裡,整個人便觸電般,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子元溫文一笑,俯身含了張寧馨的唇,輕吮慢舔了一番,悄聲道:“夫人,我們要加油了。”
張寧馨本已軟得如泥的身子,聽到他這句話瞬間便僵了僵。
周子元卻似不察,抱了她便朝內室的床榻走去。
有道是“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周子元與張寧馨這裡赤條條大戰無數回合,可憐了門外的丫頭,金枝是聽得面紅耳赤,大聲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裡面傳來張寧馨的聲音。
“熱水。”
金枝連忙使了小丫鬟將早就備好的熱水提了進去,往常服侍張寧馨梳洗的事都是鳳枝在做,這會子鳳枝不在,金枝只得喊了習秋過來侍候張寧馨淨身,她則去收拾凌亂的鋪蓋。被子揭開,一股濃郁的栗子花的氣息撲鼻而來。金枝俏麗的臉上瞬間紅的能滴出血來。她抬眼看了看屏風後的張寧馨,由不得暗暗的搖了搖頭。
大爺這才剛從衙門下來,太太那也沒去。整個大院,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奶奶怎麼就糊塗的由著大爺亂來,也不知道勸著點。
“金枝。”
“哎,來了。”
金枝快手快腳的鋪上新的褥子和被子,將換下來的被褥交給了一側的小丫鬟,囑她們拿下去洗。自己幾步進了屏風後。
“誰在服侍三爺。”
金枝揮了揮手,習秋退了下去。
“大爺不慣人侍候,奶奶忘了。”金枝拿了手裡的布帕五小心的擦洗著張寧馨滑如凝脂的肌膚,有心想勸幾句,但因著她與張寧馨之前的情份必竟不同於鳳枝,是故有些話若實非必要,她是絕不肯說的。可若是太太惱起奶奶來,倒霉的還是她這些下人,歎了口氣,輕聲道:“奶奶,爺還沒過去太太那呢。”
張寧馨笑意淡淡的臉上便有了一抹戾色,金枝心知自己這是招她不痛快了,也不敢再多說,小心的服侍起來。
“鳳枝呢?送個人要這麼久?”張寧馨冷聲道。
屏風外便響起鳳枝的聲音,“奶奶,奴婢回來了。”
“奶奶,奴婢去將喊了人來收拾爺那邊的水。”金枝輕聲道。
張寧馨揮了揮手,金枝便退了出去。
鳳枝擼了袖子,拾起桶裡的布帕子替張寧馨擦洗,屋角燒著的幾個火旺旺的大爐子,使得她一瞬間,汗如雨下,鳳枝不由一怔,輕聲道:“前幾日太太不是抱怨說奶奶您這炭用得太多嗎?怎麼……”
“我自己出銀子買的,又沒用公中的東西,她不高興也得看著。”張寧馨怒聲道,“你們一個個的到底是我的丫鬟還是她的丫鬟,怎麼總想著壓我一頭,捧著她。”
鳳枝便知曉是金枝說什麼惹張寧馨不開心的話了。
當下,什麼也不敢再說,只一心一意的侍候張寧馨梳洗。
待收拾好,換上乾淨的衣裳,擦乾頭上的頭髮,已是酉時過半。
周子元與張寧馨帶著丫鬟去了周大太太餘氏的屋裡請安,卻正趕上大奶奶劉氏也正在屋裡,那劉氏正將個餘氏逗得哈哈大笑,二歲半的祿兒穿得像個棉球,在屋裡跑來跑去。一會拿個桔子遞給餘氏,一會又舉了胖呼呼的小氣替餘氏有模有樣的捶起腳來。
“哎呀,我的個小乖乖,你真是要心疼死祖母了。”餘氏將祿兒抱在懷裡,“叭噠”親了一口,連連將手裡羊脂玉的手鐲退下,塞到祿兒手裡,“祖母賞你的,快拿著。”
才進門的張寧馨將這一幕收在眼裡,暗暗的撇了撇嘴。
“三弟,三弟妹來了。”劉氏看了周子元和張寧馨連忙起身招呼。
“難怪娘疼大嫂,原來是大嫂盡挑著好時間來逗娘開心。”張寧馨笑吟吟的在劉氏身邊坐了,看了餘氏道:“娘,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餘氏將手裡的祿兒遞給了旁邊侍候著的奶娘,端了炕上的茶盞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看了張寧馨淡淡一笑,輕聲道:“等你二嫂替我們周家生下個孫子,我會更加高興的。”
這話一落,不僅是張寧馨便是劉氏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周子元笑了道:“怎麼沒看到二哥。”
餘氏看了眼身側神色溫潤的兒子,這個兒子最得她喜愛卻也是最讓她操心的。好在,他是個出息的。只這媳婦,卻是……餘氏撩了眼神色淡淡的張寧馨,壓下心頭的不快。
“你今兒怎的回來的這麼遲?你二哥二嫂走了都有半個時辰了。”
張寧馨身上便越發的不自在了。她自是知曉,周子元一回家,只怕就有人稟告了餘氏,便連她們夫妻二人屋裡的事,怕是餘氏也早得了消息,這會子問一聲,只不過是想要她難堪罷了。可是就正如周子元所說,他們正正經經的夫妻,有什麼好難堪的。這般想著,張寧馨便收了身上的不自在,怡笑自然的迎了餘氏不時撩過來的眼風。
“哦,今天事多,回屋後睡了一會兒才過來。”周子元笑道。
“娘聽說,皇上近來常會找你議事,可是真的?”
周子元笑了道:“也說不上議事,只不過皇上有時拿不定主意了,便會與我們幾個說道說道。”
餘氏聞言,眼裡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
“這可是個好機會,你要好好抓住。”
“我知道。”周子元看了眼一側的張寧馨,輕聲道:“明天隆平候府宴客,隆平候夫人想讓寧馨回去熱鬧下。”
這是路上來時,二人商量的結果,由他跟餘氏提出來。
餘氏笑了笑,看了周子元道:“你這是怕我不允,才親自來說的?”
“娘……”周子元略帶不滿的看了餘氏。
“好了,去吧,去吧。”餘氏擺了手,“我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
“是,娘,那我們不打擾娘歇息。”張寧馨站了起來。
周子元對著張寧馨搖了搖頭,張寧馨卻是已經福了一禮,便要退出去。周子元無奈,只得跟著往外退。
劉氏喊了奶娘抱了祿兒緊跟著朝外走。
才走幾步,便聽到屋裡“匡啷”一陣響。
周子元步子頓了頓,張寧馨笑了笑,“走吧,許是哪個下人笨手笨腳的。”
遠遠走過拐角的劉氏便在這時站住了腳,回頭睨了二人,眉眼中含了抹冷冷的笑意。
第七十四章:跳坑
隆平候府設宴,雖說只是家宴,然卻是烜赫隆重至極。除至親好友外,京中王公親貴皆至,滿座名門雲集,竟不遜色於煌煌宮宴。
張寧馨早早便同周子元來到候府,周子元被張廣嗣邀到前院待男客,張寧馨則留在後院隨同隆平候夫人陸氏款待女客。
數天前的雪早被這幾日的陽光消融,屋簷牆角不時有淅淅瀝瀝的雪水滴噠流下,被雪水洗過的屋宇庭院較之多往越發多了幾分明淨。便是那些已經花葉凋零的花草樹木在陽光下似乎也有著幾分鮮亮的美。
隆平候府一隅,軒轅祈持了蘸滿濃濃墨汁的筆,廣袖微挽,下一瞬間,白如雪的宣紙上便是一棵枝桿虯結的老梅樹身。稍傾將手裡的筆一扔,取了另一枝蘸滿紅色的筆,隨意間勾勒幾筆,一瞬間,一張寒梅綻放圖便躍然紙上。
“血殤,你來看看,我這副紅梅圖怎麼樣。”
半閉了眸子坐在廊下曬太陽的血殤,睜開眼,先是側耳聽了聽前院的喧嘩,隨即才起身,走到窗台之下,撩眸看過去,“不錯。”
軒轅祈聞言不由失笑,“我這一早晨的功夫,就換來你這兩字?”
血殤聳了聳肩,細長的眸子裡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淡淡道“那換兩個字?”
軒轅祈挑了挑眉。
血殤想了想,“很好。”
“我這會子到是挺想念二弟屋裡那個抱狗的丫頭。”軒轅祈將手裡的筆扔了,接過一側侍女遞上的帕子一邊擦手,一邊看了血殤,道:“你知道上次我去二弟那看他的黃金獸,那丫頭一盞茶的功夫說了多少句話嗎?”
血殤搖了搖頭。
軒轅祈伸出手指在血殤跟前晃了晃。
“十句?”
軒轅祈搖頭。
“一百句?”
軒轅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血殤不出聲了,她知道那傢伙是個話嘮,可怎樣也想不到她能在一盞茶的功夫裡說那麼多的話。心下忖道:下次見面得躲著點了,跟世子都能說那麼多,跟自己,只怕沒個幾天幾夜的不會罷休。
“都說了些什麼?”
軒轅祈眉眸間便有了一抹痛苦,“從那黃金獸的毛色可始說起一直說到二弟未來有可能的王子,是否會像二弟一樣愛養那些狗。”
血殤點了點頭,這到是像那個瘋丫頭幹的事。
“前面怎麼樣了?”
血殤抬頭看了看天,稍傾,輕聲道:“宴席應該是申時開始,現在來的大多是女眷。”
軒轅祈點了點頭。
“你要不要去看下世子妃?”血殤忽然道。
軒轅祈眉眸微動,稍傾笑了笑道:“也好,左右閒著無事。”
“可要屬下隨同?”血殤挑眉看了軒轅祈。
“不必。”軒轅祈擺手道,“在這隆平候府出不了事。”
血殤笑了笑。
沒錯,豈直是隆平候府便是整個大都城,又有誰能在她的眼皮底子下生事!除非……血殤看著漸漸走遠的軒轅祈。
朝著暗處做了個手勢。
便有一抹身影悄然上前。
“頭領。”
“人現在在做什麼?”
“回頭領,此刻正在前院與忠武候敘話。”
“盯緊了,時間一到便將人引過來。”
“是。”
黑影一閃,那人便消失不見。
屋子再次靜了下來,血殤轉身,重新回到廊簷下,閉眸曬起了太陽。
……
葉司盈看著佇立在身前十步開外,背身而立的人,胸口像是揣了隻兔子般,跳得她難受。再環顧四周,適才還圍在身邊的人早已不知不覺中走散。
“世子。”葉司盈福身一禮。
軒轅祈緩緩回身,目光溫和的落在眼前婷婷而立的少女身上。
這是他的妻,是在很久以後將會葬在他身側的那個人。她清雅若蓮,卻有著自骨子裡散發出的灼灼傲然。當他還小時,他也曾想過,自己長大以後會娶個什麼樣的人為妻。是像母妃那樣溫柔如水的還是像皇祖母那樣威嚴並濟的。
可是,她誰都不像。不似母妃那樣柔弱,更不似皇祖母那樣悍歷。還是說,時間尚未在她的身上來得及刻下那些讓人一目瞭然便能看明白的東西!
“你來了。”軒轅祈輕輕一笑,指了身側一處開得花苞細白,卻香氣幽深的花,笑了道:“候爺府裡養花的婆子好生了得,這時節竟然養得這麼好的惠蘭出來。”
葉司盈凝眸細看,果不其然,軒轅祈身邊的那叢開著細白花苞的可不正是極為難養的惠蘭麼。她笑了上前,輕聲道:“世子喜歡蘭花?”
軒轅祈笑了笑,不答反問道:“你呢,你喜歡什麼花?”
“我?”葉司盈垂眸,稍傾抬頭一笑,那一瞬,軒轅祈便覺得似是看到深海的珍珠乍然躍出水面,那般皎潔而艷研的笑,美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時間定格。葉司盈並不知曉,她此刻的無心一笑,沒有定格住時間,卻是定格住了軒轅祈的回憶,更不知道,多年以後,背心而離的軒轅祈曾經在無數個日子裡一遍遍的回味這一刻,伴著那回味是一陣陣的錐心之痛,悔不當初。
“我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見軒轅祈目光中略有怔怔,葉司盈驀然想起,狩獵來回的途中,他扔入馬車的那兩枝花,於是低了頭,嬌羞的道:“真要說起來,梅花挺好的,還有……”
軒轅祈彎身折了那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轉身走到葉司盈身側,輕聲道:“在燕地,很多女孩們喜歡將蘭花的花苞折了別在袖口衣襟上……”
聞著他身上瀲瀲灩灩的龍涎香,聽著他輕柔如三月春風的細喃聲,葉司盈只覺得這一刻,胸口被塞得滿滿的,她無措的抬了頭,下一瞬,撞進一對漆黑脈脈含情的眸子裡。她怔愣的看著那對眸子裡,自己小小的身影,即便是那樣小,她也看到了自己紅得似染血的雙頰。
便在葉司盈想要低頭時,軒轅祈卻是身子一動,一手托住了葉司盈的下頜,葉司盈那顫動如蝶翼的眼睫拂在他光潔的臉上,帶起一陣陣的酥癢,軒轅祈長長的吸了口氣,他不是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可是這一刻,他卻感覺到了自己怦怦亂跳失了常律的心,嚼了抹笑,他在葉司盈含著芳芬的唇上印上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那種熟悉卻又陽生的氣息,葉司盈惶然瞪著眼前目光深湛,卻又蘊藏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迷離的軒轅祈,怔怔的抬手撫上他適才一觸而離開的唇。
他的面容,眼眸,神情,他的那種華灩親切卻又陌生的男子氣,一瞬間讓她不知措,心中茫然、慌亂,卻又有著淡淡的甜蜜。
一陣風吹過,吹落一片發黃的葉片,那葉子緩緩的墜落,墜在似木雕的葉司盈髮上。
軒轅祈伸出骨節修長白皙的手摘去那片葉子,手指拂過葉司盈似茫然似微笑的眉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葉司盈只覺轟的一聲,腦海裡似是被炸開了,什麼樣的思緒都有。但最熱烈的卻是自腳底而起的一股熱意,一股無邊的歡喜。
她抿了抿唇,顫了嗓子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話落,臉紅低頭。
軒轅祈卻是微微一笑,緩緩抬手,將她擁進懷裡。
他的懷抱那樣溫暖,那樣舒服,他的心跳得那樣歡快,那樣有力。
葉司盈俯首在他寬厚溫暖的胸間,只想著,便是這一刻死了,她也值了。
……
暮色緩緩降臨,隆平候府亮起了千百盞大紅的燈籠,一時間但見明燭華光,那一盞盞大紅燈籠竟似是向天邊延伸的階梯一般,讓人幾疑此身居何處!
雖說是家宴,但有心人都知道,這其實是張廣嗣為世子軒轅祈辦的接風酒。雖說軒轅祈來大都已有時日,這會子辦接風酒委實已晚,但在座的人也都知道,當日軒轅祈入大都時,皇上其實還有著另一番思量。
說的是軒轅祈與葉司盈議婚,若葉蕭不曾接下賜婚的聖旨,只怕這接風宴,將永無機會舉辦!
軒轅澈坐在左側首席,似笑非笑的眸子環視著週遭的喧囂。
今夜權貴雲集,今夜過後,天下局勢將因他一人之私,而亂。這私,卻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什麼叫慟哭六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軒轅澈端起面前的酒盞細淺慢飲,狹長的鳳眸裡是一抹誰也看不懂的神色。
“王叔,”軒轅祈端了杯酒走到軒轅澈面前,“王叔,祈兒敬你一杯。”
軒轅澈笑了笑,拿起手裡的酒杯對著軒轅祈遙遙一舉,仰頭一飲而盡。
軒轅祈亦跟著喝盡杯中的酒,卻並未退下,而是笑吟吟的看了軒轅澈,“王叔,母妃讓我帶給謝小姐的東西怎麼辦?”
軒轅澈鳳眸輕佻,看了軒轅祈但笑不語。
“或者,我讓人送到蘇姑娘府上去?”
軒轅祈眉頭動了動,若有所思的看著神色溫潤的軒轅祈。他們年歲相差不多,打小的時候那時候還是太子的軒轅瑞,還有眼前的軒轅祈,包括遠在燕地的軒轅驥,他們三都喜歡跟著他玩。三個人裡面,軒轅瑞溫厚,軒轅驥暴燥,唯有軒轅祈似乎是溫潤如玉的,可是他總覺得在那份溫潤背後實則有他看不穿的東西存在。
“祈兒,”軒轅澈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在軒轅祈的等待中,他輕聲一笑,抬了臉,看著軒轅祈,“祈兒,我們有六年沒見了吧?十年前你離開大都時,王叔沒來得及去送你,你怨過王叔嗎?”
軒轅祈臉上的笑似是抖了抖,然一瞬過後,臉上的笑意便恢復如初,輕聲道:“當年出了那樣的事,王叔自顧尚自不暇,我又豈會怨王叔不及相送。”
軒轅澈點了點頭,輕聲道:“是啊,你一直都是懂事的。”
軒轅祈一默,稍傾笑了道:“王叔,你還沒告訴我那些東西送哪去呢。”
“送英國公府上吧。”
軒轅祈一愣,錯愕的看著軒轅澈。
“怎麼你有更好的去處送?”軒轅澈笑吟吟的看著軒轅祈。
時間像是靜了一靜,稍傾,軒轅祈輕聲笑道:“即是如此,祈兒自當聽從王叔的意思。”
“王爺,世子,你們這是偷偷說什麼悄悄話呢。”
湊上前來的是喝得有點高的內閣大學士蔡大學士,也就是那個跟著淑妃一個鼻孔出氣的蔡夫人的丈夫。
“本王說什麼還得跟蔡大學士通稟一聲?”軒轅澈挑眉冷眼看著頂著酒糟鼻,喝得兩眼昏花的蔡大學士。
饒是蔡大學士再喝得多被他這樣目光一撩,那酒勁也嚇跑了三分。心道:原本想著借酒上來套個交情,想不到這沂王爺還是這樣陰陽怪氣,難以捉摩。連連打著哈哈,擺手道:“王爺說笑了,說笑了。”
軒轅澈冷冷一哼,眸光微冷的盯了蔡大學士,半響,卻是忽的一嗤,冷笑道:“蔡大學士,本王有幸見尊夫人一面,尊夫人……”軒轅澈話到一半,卻是不再往下說,而是雙眸撩了蔡大學士給了一個極冷極陰的笑意。
這一刻,蔡大學士的酒算是全醒了,被軒轅澈那樣的眼風一撩,他只覺得脖子處似是冷了冷,稍傾便明白過來,定是自家的婆娘得罪了眼前的這尊神。尤不得便心底生起一股惡氣,這個該死的臭婆娘,叫她別出去惹事,別出去惹事,偏生喜歡四處走,得罪誰不好,得罪眼前的這尊神。
眼見得蔡大學士額頭生起細密的汗珠,軒轅祈呵呵一笑,眼珠一轉,湊到蔡大學士身邊,輕聲道:“蔡大學士,本世子初來都城偶得一傳言,不知是真是假?”
“世子……”蔡大學士看著笑得好不和氣但一雙眼睛卻滿是算計的軒轅祈後悔就差撞牆,好端端的他跑上來湊什麼熱鬧。
“本世子聽說,蔡大學士不僅學士一流,人也風流,與四牌樓粉子胡同的宋姑娘和得一首好詩,不知是真是假?”
四牌樓粉子胡同,那是隸屬於教坊司的官辦妓院,裡面都是一些朝中被抄家被流放的罪臣妻女,個個都精通音律,能彈琴瑟、琵琶還能歌善舞。那宋姑娘更是作得一手好詩,蔡大學士原就是個虛職,平時沒事也就愛寫首詩畫幅畫,原是說好要將那宋姑娘贖出做妾的,無奈家裡的夫人卻是怎樣也不同意。此刻被軒轅祈這會子指了出來,那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啊。
“蔡大學士,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連自己院子裡的事都管不好,還談什麼治國平天下?又如何對得起大人大學士的名頭,又如何能得皇上的信任和栽培?”軒轅澈在一邊涼涼的道。
“王爺教導,下官謹記。”蔡大學士抹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連連作揖。
軒轅澈擺了擺手,“你下去吧,別再擾了本王的興致。”
“是,是。”蔡大學士連忙退了下去。
隆平候張廣嗣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思一動,抬腳朝這邊走來。
“王爺。”
軒轅澈看著張廣嗣笑了笑。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笑,可是張廣嗣卻被笑得身上一冷,不由便目光狐疑的看著軒轅澈。這一看,又覺得那真的只是一個簡單的笑。
“候爺,時間不早了,本王也乏了,這便先走了。”
張廣嗣連忙輕聲道:“下官送王爺。”
軒轅澈點了點頭,對一側的軒轅祈道:“你在候爺府裡有什麼需要儘管與候爺明言,候爺不是外人。”
“是,王叔。”軒轅祈恭身應道,又微側了身子對一側的張廣嗣微微一揖,“全仰仗候爺了。”
張廣嗣連連往一側讓了讓,雙手扶了軒轅祈,“世子這可使不得。”
軒轅澈的含笑的眸子笑意便越發的深了深。
軒轅祈也不堅持,張廣嗣一扶,他便順執站到了一邊。
“世子隨意,下官去送送王爺。”
“候爺請自便。”軒轅祈溫文一笑,又側身對軒轅澈道:“祈兒恭送王叔。”
軒轅澈擺了擺手,自管朝外走去。
張廣嗣幾步跟了上去。
這廂,軒轅祈又與幾個上來套交情的官員,乾了幾杯酒,便起身朝外走去。
與此同時,血殤朝暗處使了個眼色,快步跟著軒轅祈走了出去。
“你不用跟過來了。”軒轅祈擺手。
血殤點頭,看著軒轅祈去的方向,細長的眸子閃了閃,側了頭目光對上另一抹身影,唇角拐了抹冷冷的笑。
周子元正與禮部黃侍郎,低聲細語說笑著。眼角的餘光處在看到張廣嗣送軒轅澈離席時,他的眉頭蹙了蹙。這會子眼見軒轅祈起身離開,他越發的注意起場間的動靜來。
不消多時,他便發現定國公之子,鎮西候趙虎站起了身,邁步朝外走去,雖說步履沉穩,但仔細看卻是步子邁得有些鄒。周子元的眉宇間便鄒成了一個川字。
定國公趙鉉出身西北,是有名的能征善戰的大將軍,當年西北韃靼作亂,便是他率五萬大軍將十萬來犯韃靼一舉打敗逐回關外。定國公膝下長子鎮西候趙虎更是驍勇善戰,在西北軍中素有威望。英國公與軒轅祈聯姻,定國公……周子元眉頭蹙了蹙,辭了黃侍郎,悄然尾隨在趙虎身後。
“候爺,這邊請。”一個低眉垂首的丫鬟迎了過來,對昂首闊步往前走的趙虎道。
趙虎愣了愣,看了眼眼前的丫鬟,他剛才感覺肚子好像有點不舒服,想去個出個恭,怎麼就有丫鬟迎上來了?但轉而一想,隆平候慣是個看眼色行事的人,這宴席上侍候的丫鬟哪個不只怕都是訓練有素的。客人才抬個腿,只怕她們便知道是要幹什麼了雖然心下很不喜,但有丫鬟領著,也省得他自己去找。這般想著,便讓丫鬟在前面領路。
點了點頭,趙虎跟在丫鬟的身後朝前走。
周子元抬腳便要跟上,不想才抬腳,另一名丫鬟跟了上來,“大人有什麼需要?”
周子元擺了擺手,“我出去透透氣,你們不用跟著侍候。”
“是。”丫鬟退了下去。
周子元四周看了看。
隆平候府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一座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崢嶸挺拔,氣勢雄偉。山下的荷池曲徑,因為天寒之故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宅後一片竹林,鬱鬱蔥蔥的從牆垣間伸出頭,細而黃的長葉在夜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週遭透著一股不尋常的僻靜。
周子元必竟是隆平候府的熟客,院子裡哪裡避開人好談話的,哪是容易被人發現的,他只消心中過一遍便知曉。這般拿定主意的時候,他便小心的避開人來人往的花園,擇迴廊小徑穿行。
軒轅祈被安置在聽風閣,想來若是軒轅祈要與趙虎私會,也只有自己的院子是最保險的。周子元咬了咬牙,他是文宮若要避開軒轅祈的那些手下怕是有些難。眉眼一動,心中便有了計較。
七轉八轉,走到一個不起眼的院子,拍了拍門,“毓圃,毓圃開門。”
屋子裡響起一陣慌裡慌張的聲音,周子元鄒了眉頭,稍傾門吱嘎一聲從裡打開,張毓圃胡亂的披了件衣裳走出來,“誰啊,大半夜的……”看清門口立著的是周子元時,眉眼立刻堆笑,“是二姐夫,你怎麼到我這來了。”
周子元在門開的那一剎,便聞到了屋子裡一股淫靡的氣息,眼睛跟著往張毓圃身下瞄了瞄,冷冷的勾了唇角,笑道:“我擾了你的好事了?”
“沒有,沒有。”張毓圃連忙搖頭,身子卻是將門又堵了。
周子元拍了拍張毓圃的肩,“我想去趟聽風閣,怎樣才能不被人發現?”
張毓圃一驚,輕聲道:“二姐夫你去哪幹什麼?那裡可是住著燕王世子,大哥交待了誰也不許靠近。”
周子元瞪了張毓圃一眼,冷聲道:“我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只說,有沒有小道。”
“有的,有的。”張毓圃連忙點頭。
“那好,你帶我去。”不由分說扯了張毓圃便要走。
“哎……”張毓圃還想拒絕,可是人卻已經被周子元扯了出來。
“哎,我自己走,二姐夫你快鬆手。”
周子元鬆了手,張毓圃便是再不願意,可也不敢得罪周子元,他可是知道張寧馨比張廣嗣行事狠辣多了。要是得罪了她心尖尖上的周子元,還不知道會被怎麼收拾呢。
“二姐夫,你幹嘛要避開人……”
周子元瞪了張毓圃一眼,“不該你問的事,別多嘴。”
張毓圃立刻便耷拉了腦袋。
帶著周子元七繞八繞後,便拐到了一扇不起眼的門前,指了那扇門道:“這裡院裡有條暗道可通聽風閣。”
周子元點了點頭,示意張毓圃推門進去。
“二姐夫,我就不進去了吧。”張毓圃為難的看著周子元,“要是被大哥知道,我會被打死的。”
周子元想了想,今天這樣的日子,張毓圃沒被放出去,只拉了個丫頭在屋子裡瞎搞,可見是得了張廣嗣囑咐的,而張廣嗣他曾說過讓張寧馨與英國公府多走動走動,意思很明瞭。這也就是為什麼他不去找張寧馨而張毓圃的原故。
“你告訴我怎麼過去後,你再走。”周子元推了門,回頭對白著臉站在原地的張毓圃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告訴候爺和你二姐的。”
張毓圃無奈,只得耷拉著腦袋上前開了門,將周子元帶到屋裡的一扇櫃子邊,指了那櫃子道:“你將這個櫃門往邊上拉一拉,便是暗道。”
這還是他小時候跟小丫鬟躲這院裡偷情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只是怎樣也沒有想到,今天會被周子元問出來了。
“好了,你走吧。”周子元果然兌現了承諾,放了張毓圃走。眼見張毓圃一喜,大步便要離開,周子元卻又喊了聲,“毓圃……”
“二姐夫,你答應過我的……”以為又要被留下的張毓圃一臉委屈的看著周子元。
“我是想告訴你,今天這事,誰也不要告訴。”
“我知道了。”
張毓圃話落,人便跑了出去。
周子元看著落荒而遠的張毓圃搖了搖頭,將袍角一撩往腰間的腰帶上壓了壓,拿出身邊的火折子點亮,彎身走了進了朝南放著的衣櫃,將火折子刁在嘴裡,雙手托了那扇櫃門往邊上拖了拖,果然櫃門後露出一個幽深的洞。
這是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地道,沿著長長的甬道,走了約半盞花的功夫,周子元便看到了一扇被漆成黑色的門,他沒有去推那扇門,只是將耳朵貼在那扇門,小心的屏了聲聲,聽著門外的動靜。
“世子,皇上待我趙家不薄,這事情只怕趙某不能從命。”
“候爺,其實你也知道當年皇祖父是屬意我父親的,只是因著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無奈之下才傳位皇伯父。現如今皇上雖說勤勉,可你也看到了,一味的重文輕武,將來似將軍這般的武將只怕……”
“世子,不論你怎麼說,總之世子所說之事,趙某不能答應。”頓了頓又道:“看在我與世子的交情上,今日之事,趙某便當從不曾耳聞。也請世子三思,某要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
聲音雖是刻意壓低,但周子元卻是一字不落全聽在耳裡。雖早有懷疑,但卻怎樣也沒有想到軒轅祈竟真有謀反之意,一時間只激動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似要跳出來一般。
大冷天,他裡三層外三層的衣服竟然都濕了。周子元抹了額上的汗,沿著地道重新退了出來。將櫃門重新關好,周子元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漆黑的屋子裡,將事情仔細的想了想。
約一盞茶後,他才緩緩起身,理了理袍子上的褶痕,又仔細的擦了抹臉,這才推開小院的門朝外走去。
前院,已經有客人在陸續告辭。
周子元在走進宴席的一瞬間,目光便看向座席上看去。
趙虎正和軒轅祈抱拳告別。
周子元正欲上前,不想耳邊響起張廣嗣的聲音。
“子元,你適才去哪裡了?”
周子元回身,看著張廣嗣道:“我適才喝多了,出去走了走,怎麼了?候爺尋我有事?”
張廣嗣上下打量了周子元幾眼,見他果然臉色有些發紅,腳似乎也有點虛,淡聲道:“剛才親家母派人來傳話,說是府上有點事,讓寧馨趕回去,我想著天黑路不好走,想尋了你陪寧馨一道回去,不想尋你半天,也不見人。”
“那寧馨呢?”周子元一愕,家裡出事了?家裡能出什麼事?娘不是不知道今夜隆平候府設宴來往的都是權貴,這樣急急忙忙的使了人來,卻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大事。這般想著時,額頭上又起了一層細密的汗。
“寧馨等不到你,先走了。你騎馬還趕得上。”張廣嗣一邊吩咐小廝去備馬,一邊對周子元道:“你先回吧,寧馨是個爆脾氣,千萬看著她點。”
周子元正想說不急,先幫著將這邊的客人送了,不想張廣嗣卻已是將他推了往外走。周子元自是明白張廣嗣一直很寶貝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張寧馨與他母親不合的事,怕是也瞭解的很清楚,這樣急著讓他往回趕,想來是想讓他關健的時候護著張寧馨。只張廣嗣不知道的卻是他亦有自己的思量。
“那我先走了。”周子元轉身朝外便走。
張廣嗣一待周子元離開,便喊了身側的小廝上前,“姑爺適才去了哪裡?”
“回候爺,姑爺去了二爺那。”
“去二爺那裡?”張廣嗣眉頭一蹙,冷聲道:“將二爺請去錦畫堂,便說我有事問他。”
“是。”
小廝退了下去,張廣嗣臉上揚起一抹笑,繼續送客。
卻說周子元打馬離了隆平候府,並沒有立時去追張寧馨,而是躲在了一個靜靜的巷道,眼睛注意著從隆平候府離開的人。
不消多時,趙虎便騎了馬出來。
周子元打馬悄然跟上,只到過了兩條街,周子元才出聲招呼。
“趙候爺。”
趙虎停馬,回身看著策馬上前的周子元,眉宇間閃過一抹意外,他早便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卻沒想到會是周子元。周子元只是一個從七品,照理說與他這樣的一品大將是說不上什麼話的,但周子元除了是個從七品還是隆平候的連襟。
“周大人,這是……”趙虎呵呵一笑,看了周子元,指了自己身前的路道:“趙某和周大人不同路吧?”
周子元溫文一笑,輕聲道:“無防,在下在這等趙大人,只是有幾句話想要與候爺說。”
“周大人請說。”
周子元原本是想開門見山,可是轉而又一想,事關重大,這事還真急不來,於是輕聲道。“明日在下休沐,想請趙大人在同春樓喝一杯,不知道趙大人是否賞臉。”
趙虎怔了怔,周子元請他喝酒?!這唱的是哪一出?
“好,明日趙某定當赴約。”
周子元似是沒有想到趙虎會這般乾脆,反到是他怔了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續而道:“如此,明日不見不散。”
趙虎點了點頭,兩人作辭而去。
周子元這才打馬去追張寧馨。
巷子裡一靜,約半盞茶後,一輛奢華的馬車自不起眼的角落裡駛出。馬車裡一襲華衫的人看著地上淺淺的馬蹄印,微微的勾起唇角,仰頭看了看如墨的夜空,輕聲道:“又要下雪了。”
“王爺,現在要怎麼做?”
紅綃看著一臉怡然的自家王爺,很想問他,一切都脫離最初的設定了,王爺,你瘋了嗎?你這樣玩真的太大了。
“現在麼?”軒轅澈忽的笑了笑。
紅綃看著自家王爺笑得好不得意的臉,由不得便打了個寒顫,想說王爺,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樣恐怖。
“等著下大雪,看好戲了!”
紅綃怔了怔,半響沒回過神來。
……
周家,張寧馨看著面色不虞的餘氏,怔怔的道:“娘……”
餘氏卻是不由分說的便拿起桌上的茶盞“砰”的一聲砸在了她的腳下,“你這個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張寧馨只覺得太陽穴隱隱生痛,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半天緩不過一口氣,卻又不得不陪了笑臉對餘氏道:“娘,媳婦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你教訓是應該的,可是這不明不白的便是媳婦想改也不知道錯在哪裡啊。”
“我教訓你,我可不敢,你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人……”餘氏雖心氏怒不可遏然臉上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看著張寧馨,“你可是候府出來的大小姐,我哪敢教訓你啊,我還想說,這府裡要是有誰惹著你不痛快了,你可千萬擔待些。”
一襲話說得張寧馨是臉紅脖子粗,就差掄起手掌朝餘氏臉上扇過去。
饒是張寧馨拚命克制,可是心底而起的怒火還是使得她整個人身子輕顫著,臉頰的肌肉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著,一側侍候她的鳳枝不由得便擔心的喊了聲,“奶奶……”
張寧馨目光猙獰的看著猶自濤濤不絕的餘氏,怎麼就會有這樣的愚不可及的人?自己兒子娶的老婆只不過是出身比她高點,不說奉迎巴結,便連和平相處也做不到嗎?沒事就一定要找點事出來?
自己尊著她是婆婆平日時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想讓子元為難,能忍能讓的都忍了都讓了,還要怎麼樣?難不成真以為她是個軟柿子,誰都可以捏兩把?當著滿屋子的下人面這般說她!
“娘,”張寧馨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洶湧不息的怒,極力平緩了口氣道:“你說的是沒錯,我在這府裡是過得不開心,不如意,我看娘你好像也待見我,要不,這樣吧,我跟三爺買了宅子分出去住,你看如何?”
餘氏一怔,分府另過?
張寧馨笑吟吟的看著餘氏,沒錯,住不到一塊,那就分家另過。
只不待餘氏再開口,屋子外面響起劉氏慌慌張張的聲音。
“哎呀,娘不好,二弟妹那邊說是保不住了。”
話落,劉氏撩了簾子臉色青白的跑了進來,只才進屋便看到臉色不善的張寧馨,不由訝異道:“三弟妹,你不是在候府做客嗎?怎麼也趕回來了?”
張寧馨淡淡一笑,輕聲道:“是娘使人將我喊回來的。”
“噢,”劉氏應了一聲,便朝臉色同樣難看的餘氏走過去,急聲道:“怎麼辦,黃醫正適才讓丫鬟來傳話,說是二弟妹的孩子保不住了。”
餘氏一雙刀子樣的眼睛便陰涼涼的刮了過來,張寧馨迎著那目光一怔,忖道:黃氏的孩子保不住了,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她讓人把那孩子弄掉的。
只一想到這,腦子裡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匡”一下醒過來神來,她猛的抬頭看了餘氏,“娘,難道您懷疑是我……”
“是和不是,你問問你身邊的丫鬟不是便清楚了?”餘氏冷冷道。
沒錯,她是不想讓黃氏先生下長孫,可是那也得她說了算,而不是別人自作主張,特別是這自作主張的人還是她深深不喜的人。別仗著自己是隆平候府的人,便覺得能為所欲為。別人能答應,她可不能答應。
餘氏的目光再次銳利的盯了張寧馨,“自己不想法子為三郎開枝散葉,一天到晚就使出這些傷陰德的手段,小心壞事做絕,遭報應。”
張寧馨猛的回身,才一回身,便對上鳳枝青白的臉。心下一個瑟瑟,她顫了聲,看著鳳枝,“鳳枝……”
“奶奶,冤枉啊。”鳳枝“撲通”一聲跪在張寧馨跟前,“奶奶,奴婢就是昨夜不小心與二奶奶撞了撞,可當時二奶奶她人好好的,沒說有什麼不好啊。”
“混帳東西。”餘氏拿起手裡的碟子便朝鳳枝扔了過去,“二奶奶二金貴的人,你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去撞她,你空長了一雙眼睛卻是不看人不看事的嗎?那可是我周家的長孫。”
張寧馨在聽完鳳枝的話後,一股涼意從心底生起。她知道,這是被人算計了,可是會是誰?二房素來低調,黃氏不可能會拿自己孩子的性命來做這種穩賠不賺的買賣。張寧馨的目光緩緩的在人群中游移。
“娘,怎麼辦,蓮姨娘已經跪在爹的書房外了。”劉氏急聲道。
張寧馨的目光一頓,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劉色,然劉色臉上除了憔急唯剩焦急。
到底是誰?
第七十六章:殺雞
“來人,將這個賤婢給我拖下去杖打二十。”
餘氏一聲令下,便有婆子一擁上前,拖了鳳枝便要往外走。
“太太,奴婢冤枉啊,二奶奶的孩子,真的不是奴婢弄丟的……奴婢和她擦肩而過……”鳳枝掙扎著哭喊著求饒,二十杖不死也要去了一層皮。她是張寧馨身邊的一等丫鬟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嬌貴,怎麼受得住這二十杖。
“喊,她多喊一聲嗓子便加一板子。”餘氏惡狠狠的道。
被拖著往外走的鳳枝猛的閉了嘴,一雙淚眼朦朧的眼睛苦兮兮的看向張寧馨。
她身邊的一等丫鬟杖責二十?張寧馨冷冷的勾起了唇角,想打她的臉?沒那麼容易。
“慢著。”
一直細細觀察著張寧馨的餘氏正等著她出招,此刻見她出聲了,冷冷的笑了笑,抬頭睨了張寧馨。
“怎麼,三奶奶是覺得你的丫鬟我打不得?”
張寧馨低眉垂首,淡淡的道:“別說是一個丫鬟,便是媳婦犯了錯,娘要打要罰也是應該的。”
餘氏便重重的哼了聲,忖道:算你識相。
“只是,媳婦這丫鬟也說了,她只是與二嫂擦肩而過,怎麼二嫂孩子保不得了,便是我這丫鬟的錯了?”張寧馨緩緩抬頭,一雙清冷的眸子淡漠到極至的看了餘氏,“娘,我若是讓娘將她給打了,豈不是便承認二嫂的孩子真是她給弄掉的。”
“哎呀,三弟妹。”劉氏急急的上前將張寧馨拉到了一邊,輕聲道:“三弟妹,娘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弟妹子嗣艱難,這眼見得便要生了,出了這檔子事,她說是你的丫鬟撞了她,娘總要給二弟妹一個交待不是。”
“大嫂說得有道理,”張寧馨冷眼看著劉氏眼裡的笑,淡淡的道:“若是別的事便也罷了,可這關乎子嗣的大事,若是這樣不明不了的了了,傳出去,別人怕只會說是我這個做主子的心腸歹毒才會讓下人做出這沒規沒矩的荒唐事來。我若做過倒也罷了,可我沒做,這事我是無任如何也不會擔下的。”
“啪”一聲響,屋子裡丫鬟婆子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卻是餘氏聽完張寧馨的話,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瞪向張寧馨。歷聲道:“那你到是想怎麼樣?”
“媳婦不想怎樣。”張寧馨毫不畏懼的迎了餘氏,一字一句道:“媳婦就想跟二嫂當面對個質,問問她,那孩子當真是我的丫鬟撞掉的嗎?”
一側陪著和稀泥的劉氏聞言臉色便白了拍,像是看什麼稀奇東西似的看著張寧馨,嘴唇翕了翕,半響聲如蚊蚋的道:“三弟妹,你要與二弟妹對質?”
“是的。”張寧馨斷然道:“是非黑白總要弄個清楚,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過了壞人,你說是不是,大嫂。”話落別有意味的看了劉氏一眼。
劉氏卻是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行,你去,你帶著你的丫鬟去蘭若軒,去與你二嫂當面鑼對面鼓的說個清楚。”餘氏眼見張寧馨一副恥高氣揚誰也不放在眼裡的驕狂模樣,氣得胸口發痛,喊了身邊的餘媽媽道:“你去,你陪著三奶奶去。我到是要看看,她是要將我周家大大小小全都弄死了才干休還是要怎的。”
黃氏此刻只怕正是心如刀絞的時候,張寧馨這會子再帶著有嫌疑的鳳枝上門對質,這不是在逼黃氏死嗎?
這樣大的事,誰敢往前湊!
張寧馨怔怔的看著一側隱忍了笑意的劉氏,目光又轉而看向滿面怒色的餘氏,還有期期艾艾看過來的餘媽媽。好半響,張寧馨突的發起一聲冷笑。
餘氏冷冷一哼,眼見得張寧馨身子不動,笑過一聲之後,便是緊緊的抿了嘴,一臉恨意的站在那,心裡忽的就歎了口氣。
這個媳婦,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喜歡。不論是門第還是人品,其實張寧馨都讓人無可挑剔,精明能幹不說,待周子元也是一心一意。也許人與人講究的就是一個緣份,她和她注定缺了緣份。
“你怎麼不去了?”
張寧馨將半邊腮幫子都咬痛了,也沒能忍下那心底的怒火與委屈。只是,無任如何她也不能讓鳳枝去吃這一頓板子,不然,以後周家她還怎麼管治下人,怎麼抬頭見人!
“娘,”張寧馨嚥下滿腹的委屈,輕聲道:“娘,鳳枝從小在我跟前侍候,雖說是主僕,實則親如姐妹,媳婦是怎樣也不相信,她會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求娘看在媳婦的面子上,饒鳳枝一命。”
說著便要跪了下去。
餘氏連忙使了個眼色給餘媽媽,餘媽媽幾步上前扶了張寧馨,輕聲道:“三奶奶,你怎麼就不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
張寧馨低垂了眉眼,她當然知道,餘氏這樣做,有一半是要殺她的威風,有一半卻是做給蓮姨娘看的,也算是給黃氏的一個交待。
“餘媽媽,不是我不明白,實在是……”
餘媽媽歎了口氣,她在這周府幾十年了,什麼樣的事沒經歷過。
三奶奶今兒確實是被人算計了,可是縱然知道是被人算計了,那又能如何?當年老爺是不同意為二少爺迎娶黃醫正家的這個庶女的,都知道這黃氏自小身子骨便弱,子嗣上怕是艱難。可是夫人卻是不顧老爺反對執意定下了這門親。
現如今,黃氏好不容易懷上子嗣,不管是男是女,平平安安生下來了,老爺便也沒什麼話可說。可這結骨眼上,卻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不管是黃氏本身有問題還真是鳳枝衝撞了黃氏才會讓那小孩保不住。這筆爛帳都只能算在鳳枝頭上。
“三奶奶……”餘媽媽正打算勸說幾句。
卻在這時響起小丫鬟的聲音,“三爺回來了。”
張寧馨眉目間便有了一絲喜色。
她不好正面與餘氏起衝突,可是周子元不同。
餘氏如何看不到張寧馨眉目間的喜色,冷冷的哼了哼,她到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了媳婦便忘了娘。
門簾撩起,周子元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了?個個臉都上像潑了層冰一樣?”周子元打趣著坐到餘氏身側,輕聲道:“娘,你讓廚房給我做碗陽春麵來,餓死我了。”話落,使了個眼色給張寧馨。
張寧馨便屈了屈身道:“還是我去吧。”
這裡張寧馨一走,餘氏帶了金枝等人退下。
“怎麼了,堂堂的隆平候府辦宴還餓著了你?”餘氏略帶薄怒的看著周子元。
周子元才進俯,守在門房的月生便將家裡的事說了遍。這會子見餘氏雖是笑著,但眉眼間的怒意還是不少,起身倒了杯茶遞到餘氏手裡。
“外面的東西再好,哪有自己家的好。”
餘氏接了周子元手裡的茶,輕輕的綴了口。
半響,輕聲的歎了口氣,柔聲道:“娘也不是為難她,可是你也該知道了,蓮姨娘跪在你父親的書房外,娘總要給那邊一個交待。”
周子元默了一默。
“鳳枝是她身邊的一等丫鬟,也最得她心……”眼見餘氏眉眼間神色不好看,周子元笑了道:“這樣吧,娘不如將鳳枝交給二嫂,看二嫂怎麼處置。”
這也不失為一個折中的辦法。
餘氏看了眼一側陪著笑臉的兒子,心底長歎了口氣,“三郎,娘聽說蘇家小姐過得有些艱難,是真的嗎?”
周子元怔了怔,蘇慕雲!她過得艱難?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她過得挺好的,怎麼了?”
餘氏輕聲道:“我聽下人們說,你媳婦問她要之前的聘禮。”
周子元臉上的神色閃了閃。
“算了吧,那些東西值不了什麼錢。”餘氏輕聲道:“其實我挺喜歡那孩子的,只可惜你們沒緣份。”
周子元笑了笑,“娘,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您別再多想了。”
餘氏點了點頭。
母子二人坐了一會兒,便有丫頭來回話。
“三爺,面做好了,三奶奶問,要不要送過來。”
餘氏哼了哼,這是有心將周子元喊走。
“送過來吧。”周子元看了眼餘氏,對小丫鬟說道。
小丫鬟略一躊躇,餘氏已經擺了手道:“你回屋去吧,省得在這礙我的眼。”
這是生氣了!
“娘,您這是嫌棄兒子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就看見餘氏神色疲倦地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回去吧,越往下天越冷了,鳳枝就照說你的辦吧。我等會就讓餘媽媽把她送到你二嫂院裡去,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造化。”
周子元又說了幾句好話哄餘氏,這才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餘氏的院子,沒走幾步,便看到張寧馨笑盈盈的在外面候著他。
“怎麼在這等著,萬一凍到了該生病了。”周子元上前牽了張寧馨的手,輕聲道:“娘那邊我已經說了,鳳枝送到二嫂那裡去,我這就去找二哥,你先回屋裡吧。”
“別去了。”張寧馨一把拽住了周子元的袖子,搖頭道:“算了,別去了。”
周子元拍了拍她的手,“鳳枝是你身邊的一等丫鬟,她是你的體面……”
張寧馨忍了一晚上的委屈在這一刻終於決堤而出。眼見得她眼眶一瞬間便紅了,周子元喊了默然無聲站在一邊的金枝,“扶了奶奶回屋去,我去去就來。”
“是,三爺。”
金枝扶了張寧馨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偷偷打量張寧馨的臉色,眼見得張寧馨在周子元轉身走出沒幾步便胡亂的擦了把臉,紅紅的眼眶裡射出駭人光芒,金枝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奶奶,鳳枝今兒這事,怕是我們著了道了。”王媽媽一邊提了燈籠一邊輕聲道:“鳳枝不是那沒腦子的,沒得你的吩咐,她不會做這起子沒眼力見的事。”
張寧馨點了點頭,咬牙道:“給我查,看看到底是誰,查出來了,我不剝她的皮我也要讓她少幾斤肉。”
“這還用得著查!”王媽媽撇了撇嘴,冷冷的道:“您和二奶奶鬧起來,誰最得利?”
張寧馨步子一頓,身子猛然一轉,目光如刀的凝著一刃屋宇,半響沒說一個字。
“奶奶……”金枝猶疑的道:“還是等三爺回來再說吧。”
王奶奶不屑的睨了金枝一眼,冷冷道:“金枝,你也是候府出來的,怎的就像是那泥人似的連份血性也沒有?奶奶這般被欺著,你不說替奶奶出個主意,怎麼還盡拖奶奶的後腿。”
“媽媽……”金枝急急的使了眼色給王媽媽,可王媽媽卻是理也不理,只管將燈籠打著張寧馨面前的路,金枝歎了口氣,輕聲道:“奶奶,奴婢的意思還是……”
“你別說了。”張寧馨冷聲喝道,“你什麼時候能跟鳳枝學一學,你是我的丫鬟就算是惹了事,我也會護著,她們動不了你。”
“就是,”王媽媽緊接著道:“別忘了我們身後是隆平候府,沒的失了候府的威風。”
“媽媽,你就少說一句吧。”金枝狠狠的剜了王媽媽一句,“奶奶,您是來跟三爺過日子的,不是來打擂台的,高了低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是她們跟我分得清楚。”張寧馨怒聲道:“你也看到了,我是忍了氣也吞了聲,可結果呢?我退一步,她們便進一步,我只怕我再退,便沒路可走了。”
“就是,太太明擺著就是幫著大奶奶,說起來,大奶奶只不過是從七品的州判之女,怎麼能跟我們奶奶得。”
眼見王媽媽還要火上澆油,金枝一把從她手裡奪了燈籠,輕聲道:“媽媽先去讓小丫鬟烤上火爐,我扶著奶奶慢慢往前趕。”
王媽媽呵呵了凍得冰涼的手,應了聲,搖著肥肥的屁股急急趕了回院子。
金枝這才一邊扶了張寧馨一邊輕聲道:“奴婢知道奶奶委屈,老夫人從前就說了,別人家的媳婦難做。奶奶若是覺得心裡委屈了,想想三爺,三爺待奶奶可從不曾虧著。”
張寧馨原先還想辯幾句,聽金枝說起周子元,眉眼間便有了一抹笑。
見張寧馨聽進去了,金枝便繼續勸道:“太太是三爺的娘,您是三爺的妻,您和太太之間只要有個不好,夾中間難做的是三爺。”
“我已經很讓步了。”張寧馨聞言道:“可是泥菩薩也有個性情的,總這樣讓下去,還當是我怕了她不成。”
金枝歎了口氣,搖頭道:“可是一家人又怎麼爭得出個是非曲直長短的呢?”
張寧馨默了一默,沒有再說話。
轉眼的功夫,二人也到了院子跟前。
王媽媽早帶了小丫鬟舉了燈籠到院門外來接著,見著了張寧馨,便遞上了一個熱乎乎的手爐,諂媚的笑道:“奶奶,小廚房裡已經將面給和上了,等爺一回來就可以下鍋。”
“媽媽辛苦了,你去歇著吧,讓習秋和寶琴侍候著。”
王媽媽“哎”應了聲,便退了下去。
屋子裡,張寧馨卸了釵飾,又讓金枝將被子給燻熱了,便坐在床頭等周子元回來。
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周子元回來了。
“爺回來了。”金枝迎了出去,“奶奶剛剛歇下,爺是這會子吃麵還是再等會兒?”
“不吃了,你下去吧。”
金枝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不多時響起金枝的驚呼聲,“鳳枝,你……”
很快聲音便低了下去,續而便是凌亂的步子聲。
屋裡,張寧馨聽到聲音披衣起床,卻見撩簾進來的周子元眉目間有著一抹戾氣,不由心下一個突突,輕聲道:“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周子元在沿窗的大炕上坐下,抬手端了桌上的茶盞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氣喝完,這才冷聲道:“二哥,二嫂倒是沒說什麼,只說是跟那孩子沒緣。可是蓮姨娘她……”
張寧馨蹙了眉頭,“她要拿鳳枝怎麼辦?”
周子元歎了口氣,抬手將張寧馨拉到身邊,擁在懷裡抱著,輕聲道:“蓮姨娘讓人掌了鳳枝的嘴。”感覺到懷裡的張寧馨身子一僵,周子元連忙道:“人我帶回來了,沒什麼事,你別擔心。”
張寧馨心裡卻是有團火越燒越旺,她想著她必須做點什麼不然只怕自己會瘋了。
“你剛才不是說餓了,我去廚房給你下面去。”張寧馨說著便要站起。
周子元卻是一把按住了她,“你要覺得難過,就跟我說說,別憋著,這樣會生病的。”
張寧馨人一歪,便撲在了周子元的懷裡,淚水如決堤的水一般流了出來,瞬間就將周子元的衣服打了個透濕。
周子元擁了張寧馨,一下一下的撫著她的背,輕聲哄道:“好了,別哭了,再哭眼睛要腫了。”
張寧馨點了點頭,周子元笑著起身,喊了外面服侍的習秋打了熱水進來,侍候二人漱洗。
“你再熬個一年二載的,等我謀個外放的職位,便不用再委屈了。”周子元摟了張寧馨,輕聲道。
張寧馨連忙支了半邊身子,爬起道:“你想外放?”
周子元笑了笑,將她拉到自己胸前,輕聲道:“翰林院修撰是個閒職,皇上想讓我去吏部,我到是想去外放歷練歷練。”
張寧馨點了點頭,輕聲道:“外放雖然苦了點,可是對於你以後的仕途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
周子元點了點頭。
“對了,我請了鎮西候明天在同春樓喝酒。”
“趙虎?”張寧馨狐疑的道:“她是武將,你是文官,你怎麼……”
要知道,不管是哪朝哪代,文官與武將那都是東風與西風的關係,不是文官壓倒武將便是武將壓倒文官,而歷朝歷代的皇帝最喜為樂見的,便是文武之鬥。
周子元現在雖不是什麼大官,可是他這樣公然的邀約鎮西候一起喝酒,也是不妥的。
“哦,跟趙候爺甚為投緣,便約了一起吃餐飯。”周子元敷衍的道。
張寧馨沒有多想,點了點頭,囑咐道:“還是要謹慎些好。”
周子元笑了笑,一手持了張寧馨的一縷頭髮在手上把玩,一邊輕聲道:“你有沒有聽隆平候夫人說起燕王府的事?”
“沒有,怎麼了?”張寧馨看了周子元。
“沒什麼,”周子元輕聲道:“這不是世子住在候府,我想著,女人在一起總是喜歡說些新鮮事。”
張寧馨便笑了道:“燕王妃到是沒說起,不過今天我在花園子裡到是看到了一齣好戲。”
“哦,什麼好戲?”
張寧馨便將自己在花園裡看到軒轅祈與葉司盈私會的事說了一遍。
說完,便吃吃的笑了起來,輕聲道:“怎麼說也是國公府的小姐,也太……”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小衫裡鑽進了一隻手,那隻手正往她胸前的山峰爬去,她“哎呀”一聲,擰了擰身子,卻是將身子更近的湊向了身邊的人。
周子元低聲的笑了笑,一個翻身壓在了張寧馨身上。
一時間屋子裡響起一陣淫靡的笑,屋外侍候著的習秋和寶琴只將個小臉染得比血還要紅,兩人互望一眼,齊齊的抿了嘴,又往外退了退,卻又不得不仔細聽著屋子裡的動靜,就怕要水的時候沒聽到。
……
御前街的王府裡。
紅綃正愁了眉頭的看著自家王爺。
“你在擔心什麼呢?”眼見得紅綃快將一對眼睛瞪成牛眼時,軒轅澈終於出聲了。
紅綃連忙狗腿的上前,“王爺,周子元明日要請鎮西候。”
軒轅澈點了點頭,“我知道啊,怎麼,你嫌他沒請你做陪?”
紅綃就差仰天狂吐一口熱血。
“王爺,只要周子元跟鎮西候坐在一起,事情就要穿幫。”
軒轅澈鳳眸微挑,淡淡道:“何以見得?”
紅綃吐了口氣,“王爺,您知道,奴婢也知道,當時屋子裡根本就不是世子和鎮西候。”
軒轅澈點了點頭,“沒錯,那又怎麼樣?”
紅綃怔了怔,“王爺您不是打算讓周子元去皇上面前告密狀嗎?”
“是啊,”軒轅澈點頭道:“你以為他不會去告了?”
“周子元只要見了鎮西候,知道自己聽到的一切是假的時候,他怎麼還會去告密狀。”紅綃無奈的道:“王爺,您能不能別玩了,會死人的。”
軒轅澈長眉微挑,“周子元死了,你心疼?”
“我心疼個鳥。”氣極之下的紅綃忍不住的爆了粗口,在看到自家王爺瞬間烏黑的臉時,連忙捂了嘴,低了頭,就差坐到角落畫圈圈。
“你讓紅翹給我準備身衣裳,明天本王赴宴。”軒轅澈擺了擺手,對紅綃說道。
“赴宴?”紅綃怔愣的道:“明天沒有人請王爺啊?”
“哦?”軒轅澈應了聲,眼角的光掃著懵懵無知的紅綃,他怎麼覺得紅綃這丫頭好像笨了不少,“那本王明天請客吧。”
“請客?”紅綃越發的猶疑了,王爺從來不請客,這敢情好,明天誰那麼大的面子,被王爺請?“王爺請的是哪家的大人啊?”
“鎮西候趙虎。”
“鎮西候……”
紅綃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她果然笨了!
擺了擺手,示意紅綃退下。
軒轅澈一個人拿了卷書隨手翻了起來。
紅綃退了下去。
紅翹聽紅綃說王爺明天要請鎮西候,半響沒明白過來,輕聲道:“這個時候請鎮西候?”
紅綃點了點頭,小聲道:“問題是,周子元明天請了鎮西候。”
紅翹錯愕的看了紅綃,“怎麼又扯上了周子元?”
紅綃驚覺到自己失言,笑了笑道:“天曉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王爺那就是個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的,我也沒敢多問。”話落,垂了眼將手靠到火盆上去烤。
設計周子元的事,血殤特意交待不必讓紅翹知曉。而王爺也似乎有意無意的在疏離紅翹,從前侍候王爺衣著穿戴的事都是經紅翹一人之手,現在很多時候王爺都是自己動手。紅翹便像是突然間被冷落了。
出什麼事了?還是說王爺察覺了什麼,才會刻意的疏離。
紅綃拿著火鉗撥著火盆裡的炭,一邊輕聲道:“紅翹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們做奴才,當然是主子怎麼說便怎麼做。”紅翹壓下心頭的疑惑,同樣伸出手在炎盆上烤著,一邊問道:“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紅綃想了想,笑了笑道:“等以後王爺找了王妃,王爺若是給恩典,我就出去自己過去,或者……”
“或者什麼?”紅翹試探的看著紅綃,她並不相信,紅綃真的捨得離開。
“或者找到拖兒那丫頭,跟她一起去塞外走走。”
紅翹愕了愕,似是沒有想到紅綃會這樣說,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你呢?”紅綃看了紅翹,“這些年王爺賞我們的東西,賣了夠過幾輩子的了,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大好河山?”
紅翹撇了眼,搖了搖頭,笑道:“都跟你說了,我們是做奴才的,當然是主子怎麼吩咐便怎麼做。”
紅綃眼珠一轉,試探的道:“我那天聽王爺說,只要王妃進了門,就放了我們自由。”
紅翹臉色一白,顫了聲看著紅綃,“王爺他真的說過了?”
“嗯,”紅綃點頭,“王爺還問我有什麼打算,我就將我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王爺說,那簡單,到時給我一紙手令,保準走到哪都是最高規格的接待。”
紅翹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紅綃的歡樂,她只是蒼白了臉,顫了唇,哆哆嗦嗦的重複道:“王爺……當真不要我們了嗎?”
“紅翹,”紅綃目光忽然一沉,滿目歷色的看了她道:“你還抱著那個念頭嗎?”
“我……”紅翹霍然抬頭,在對上紅綃銳利的目光時,喉嚨一啞,竟是說不出半個字。俏麗的臉上,兩行淚水無聲的直往下流。
紅綃歎了口氣,“紅翹,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見紅翹低頭不語,紅綃只能繼續道:“王爺說過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也就是說,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他和王妃之間都不會有第三個人的。”
“我明白。”
“你都明白又何苦。”
紅翹搖頭,“你不懂,你不是我,你不懂。”
紅綃看著紅翹痛苦到失色的臉,暗暗的歎了口氣,她怎麼會不懂,正是因為懂,知道這是一種無望的等待,她才會勸。這麼些年,她們吃住在一起,不是親生卻也有著常人不及的情份。她不希望紅翹一條路走到底,最後除了絕望還是絕望。人在絕望的時候總難免行差步錯,王爺那樣的性格,到時會是怎樣的一場局面,她連想也不敢想。
“紅翹,我最後一次告訴你,王爺他除了王妃不會再有別人。”紅綃看著紅翹一字一頓道:“我還可以告訴你,你如果再執迷不悟,以王爺的脾氣,只怕最後便是傷了這麼些年的情份收場。”
原本垂頭不語的紅翹猛的直了身,目光直直的瞪著紅綃,“紅綃……你什麼意思?”不待紅綃開口,她又喃喃的道:“我就奇怪,怎麼最近王爺都不要我侍候了……你跟王爺說了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是姐妹啊。”
“我什麼都沒跟王爺說。”紅綃看了紅翹,“你如果但凡用點心,至於王爺為什麼會這樣,你其實自己好好想想,就會明白的。”
話落,甩了手便朝外走。
她不能再呆下去,再呆下去,真的要把自己給憋死了。
只是出了院子,她才發現,這大半夜的,她竟然沒地方去。
紅綃姑娘站了站,稍傾,眼珠一轉,縱身便上了王府的屋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空不見。
……
蘇慕雲睡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風呼呼地吹,連窗戶都發出了“砰砰砰”的響聲,院子裡那些掉光了樹葉的樹在昏暗的光影裡搖曳成一副猙獰的畫像,映在窗戶上。她怔怔的看著那些畫像,半響沒句言語。
睡在一側的珠兒見了她直直的目光,不由駭了一跳,輕聲道:“小姐,你怎麼了?”
“珠兒,快過年了吧。”
珠兒暗暗的扳了手指頭在心裡算了算,然後輕聲道:“還有一個來月呢,怎麼了?”
蘇慕雲搖了搖頭,翻了個身,閉上了眼。腦子裡卻是將前世自己知道的事細細的理了遍,如果她沒記錯,過不了多久,這個年底葉蕭便會奉旨與玉顏公主完婚。在葉蕭完婚後,新年過後軒轅祈也會與葉司盈完婚。
而這個冬天雲南貴州那邊會有一場罕見的雪災,雪災之下那些生活本就貧困的苗夷族人因不堪宣撫司的欺凌壓迫,殺了宣扶司,續而乾脆一骨作氣的揭竿而起,將雲貴總督相琨也殺了,反了。
皇上派鎮西候趙虎出兵平亂。
又因著軒轅瑞早有削王歸權之意,便趁此機會召集各地封王進京,明著是說讓他們進京過年,實際上卻是意欲令他們交出手中兵權。
而燕王等的便是這個機會。
蘇慕雲揉了揉一陣一陣生痛的腦仁。她所知道的其實就只是那麼幾件大事,而這之間到底是怎樣生成,怎樣結束,她一無所知。只結果卻很明瞭,燕王謀反成功,建安四年春,燕王凳基,改年號為洪熙三十四年。
也就是這年春,她被楊姨娘設計進了周府委身成妾!
蘇慕雲翻了個身,對珠兒道:“明天,我去見見伯母,讓她把三妹妹接回來,準備過年吧。”
已經迷迷糊糊入睡的珠兒猛的驚醒過來,霍然直身,瞪了蘇慕雲,“小姐,您瘋了,您將那個害人精接回來,我們日子還怎麼過。”
蘇慕雲笑了笑,將珠兒一把扯了下去,“大冬天的也不怕凍著。”
“小姐……”珠兒不依的按了蘇慕雲的手,焦急的道:“小姐,您到底想的什麼主意?”
蘇慕雲柔和的看著珠兒,半響輕聲一笑,淡淡的道:“珠兒,你放心,不管我想什麼主意,我肯定不會吃虧。”
珠兒還要再說,可是卻也明白,就算是她說了也不頂事。只能歎了口氣,幽幽的道:“是奴婢太笨了,幫不上小姐的忙。”
“不,珠兒,”蘇慕雲攥了珠兒的手,“你不笨,我也不要你幫什麼,我只要你和奶娘松林哥都好好的就行了。”
珠兒點了點頭,她自是明白,蘇慕雲將自己和劉媽,劉松林已經看成了親人。才會那樣在乎她們的安危。
“雙福和雙全,我看著挺不錯的,人也很機伶。”蘇慕雲輕聲道:“等過完年,你和奶娘還有松林哥便回杭州的莊子裡吧。”
“小姐,您要趕我走?”珠兒再次猛的坐了起來,話才說完,眼眶便紅通通的看著蘇慕雲,“您不要我了。”
“傻丫頭,”蘇慕雲拿了件衣裳披在珠兒身上,“我怎會不要你呢?我只是讓你和奶娘和松林哥先回杭州去,過段時間我也會來的。”
“不行。”珠兒斷然道:“來的時候大家一起來的,走的時候也大家一起走。”
蘇慕雲搖頭道:“松林哥過完年都二十了,別人像他這個年紀孩子都好幾個了,你讓他等到什麼時候呢。”
珠兒臉一紅,輕聲道:“他等不得了,可以娶別人。”
“傻了不是。”蘇慕雲依在珠兒身上,“松林哥肯,我也不答應。你跟松林哥成親,多生幾個孩子,到時候蘇家就會慢慢熱鬧起來了……”
珠兒只覺得喉頭一痛,便眨出了大滴大滴的淚水,她胡亂的擦了把,悶聲道:“奴婢不走,等小姐嫁人了,奴婢還要幫著帶小小姐和小少爺。”
蘇慕雲聞言,臉上的神色便僵了僵,稍傾挽了唇角給了自己一個苦笑。嫁人?她這輩子都不會去想這件事。
“小姐,奴婢瞧著明六爺真的挺好的……”
“睡吧。”蘇慕雲拍了拍珠兒,心裡卻是笑道:傻丫頭,明六爺怎麼可能會看得上你家小姐呢!
珠兒眼見蘇慕雲不願多說,只好服侍著她躺下,自己也跟著睡了下去。
屋子外便響起幾聲狗叫聲,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分外的響亮。
“怎麼好端端的會有狗叫?”蘇慕雲輕聲道。
“可能是聽到街外邊的聲音吧,不早了,睡吧,小姐。”
蘇慕雲沒有多想,翻了身,閉眼沉沉睡去。
待蘇慕雲睡下沒有多久,她的院裡,潛出兩抹身影,看了看她的屋子,兩人一縱身便上了屋頂,站在屋頂看了看方向,幾個起落便到了一處小巷內。
“姐姐,會不會是我們弄錯了?”雙福看著空幽幽的巷子對身側的雙全道。
雙全蹙了蹙了眉頭,輕聲道:“應該不會。”
她的話才落,空幽幽的巷子深處緩緩的走出一抹身影。
雙福正要開口,卻是被雙全一把拽住了,按住了身子,兩人將身子緊緊的貼在牆壁上,目光警覺的打量著那個正不斷靠近的身影。
“出來吧,是我。”
雙全這才將妹妹往身後一扯,從角落處走了出來。
“我是紅綃,拖兒有沒有跟你們說過?”紅綃在兩個丫頭跟前站住,笑瞇瞇的看著這兩丫頭。
“紅綃姐姐,”雙福性子活脫些,聞言自雙全身後走了出來,站到紅綃身邊,打量了紅綃幾眼,甜甜一笑道:“紅綃姐姐你變漂亮了。”
“是嘛!”紅綃摸了摸自己的臉,眉眼彎彎的看了雙福,“我到是覺得雙福越來越漂亮了,怎麼樣京城好玩嗎?”
雙福大力的點了點頭,“好玩。”
“福兒,”雙全喝斥了一聲雙福,上前對紅綃行禮道:“紅綃姐姐,可是王爺有指示?”
紅綃搖了搖頭,笑道:“不是,是我想來看看你們。”
雙全便吁了口氣,同時秀氣的臉上也綻了抹笑,輕聲道:“姑娘這幾日人都很好,福兒正試著給姑娘調理身子,只是不敢讓她發現。”
“怎麼了?”紅綃是知道的這兩姐妹,妹妹擅醫,姐姐擅毒。這也就是為什麼王爺開口便要的是她們姐妹倆,只想著,若是有人要對蘇慕雲不利,只怕用的最多的便是在吃食上動手腳。眼下,聽雙全說雙福在給蘇慕雲調理不由緊張道,“是不是發現有人要對姑娘不利?”
“不是。”雙福接了話道:“姑娘有宮寒之症,上次又在雪地裡跪了一宿,雖有雪狐沒有大礙,但這宮寒卻是被誘發了,若不及時調理更治,今後子嗣怕是有困難。”
紅綃拍了額頭,很想罵天。
王爺,您作吧,作的結果是了結了自己的子嗣!嗯,挺好,省得將來王妃要在鬼門關徘徊。
第七十六章:送美
次日清晨。
周子元修眉目含笑,神采奕奕的看著正低眉垂眸幫著他系領扣的張寧馨,輕聲道:“天冷了,娘那裡的晨昏定省,我去說說,讓她給你免了。你也好將養將養。”
張寧馨抬頭嗔了周子元一眼,輕聲道:“好了,你管著你自己的大事去,這後院子裡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周子元笑了笑還欲再說幾句,金枝已經撩了簾子進來,問早膳擺在哪。
兩人一起用了早膳,周子元又交待了一番,這才起身離開。
送走周子元,張寧馨使了個眼色給金枝,金枝略一猶豫可是在看到張寧馨青白的臉時,只得讓習秋看了院門,她去將鳳枝找了來。
才見著鳳枝,張寧馨便倒吸一口冷氣,隨後便是一口惡氣直往胸口湧,“啪”怒極之下她朝幾上重重拍了一掌,怒聲道:“好、好,一個個都是沒用的東西,就這樣讓人打我的臉。”
屋子裡她帶來的丫鬟一聽嚇得“撲通、撲通”都跪在了地上。
“奶……奶……”鳳枝抽噎著,因為牽動傷口,話說得極慢,兩邊的臉頰火燒燎的痛得她直吸冷氣,“奶奶,要為奴婢做主啊。”話落,便“咚咚”的磕起頭來。
金枝見了,直給鳳枝使眼色,這不是火上澆油嘛!
果然,下一刻,張寧馨“通”的一聲,站了起來,“我找她們去。”
“奶奶……”金枝幾步爬了上去,抱了張寧馨的腳,“奶奶您歇歇去,人打也打了,二奶奶這會子躺在那,你就是去又能怎麼樣?我們且先忍忍,到……”
“金枝,”王媽媽不依的看了金枝,“你總叫我們凡事忍著點讓著點,我們忍也忍了,讓也讓了,可我們不找禍事,禍事會來找我們,再忍再讓,只怕便沒活路了。”
“媽媽……”
“王媽媽你起來,跟我走。”張寧馨一甩袖子大步的往外便走。
金枝急聲喊道:“奶奶……”
王媽媽得意的掃了金枝一眼,爬起屁顛顛的跟在了張寧馨的身後。
蘭若軒,黃氏正躺在床上抹眼淚,蓮姨娘一臉晦澀的坐在一側,數次張嘴,可是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黃氏是正經的二奶奶,她一個姨娘便生了周子海又如何,人前還是得呼一聲二少爺。
“姨娘陪了一晚上了,回去歇著吧。”
黃氏的身邊的大丫鬟碧雲上前輕聲勸道。
蓮姨娘點了點頭,正打算起身往外走,不想有小丫鬟跌跌倒倒的跑了進來,“二奶奶,不好了……”
蓮姨娘眉梢微挑,看了小丫鬟歷聲喝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不知道你們奶奶需要靜養嗎?”
小丫鬟嚇得一個瑟瑟,便放輕了腳步,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碧雲看了眼內屋,輕聲道:“出什麼事了。”
“三奶奶來了。”小丫鬟輕聲道。
碧雲蹙了眉頭,挑眉與蓮姨娘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分緊張。
“你進去侍候奶奶,這裡我來應付。”蓮姨娘擺了手道。
碧雲便閃身進了內屋,屋子裡,黃氏病怏怏的躲在床上,見了碧雲,一雙黯然無神的眸子裡閃過一抹陰狠。
“奶奶,”碧雲走了上前,輕聲道:“您想開些,先把身子養好,老天爺會開眼的。”
黃氏聞言怔了怔,老天爺如果有眼,怎麼會讓她五個月的哥兒就這樣沒了?她自從進了周家的門不敢行差就錯一步,凡事小心再小心,可那些人,為什麼還是不敢放過她。
“二爺呢?”
碧雲歎了口氣,“送走老爺後,二爺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奴婢遣了碧朱去侍候。”
黃氏聞言蒼白的臉上一雙失色的唇緊緊的抿了抿。
“父親怎麼說?”
碧雲神色一緊,低了頭不敢言語。
“他是不是什麼都沒說?”黃氏冷聲問道。
碧雲輕輕的點了點頭。
黃氏冷冷一笑,“他以為他什麼都沒說,我便不知道嗎?”想到那個生下的孩兒,黃氏眼裡生起兩汪淚,一個已然成形的男孩,手和腳什麼都齊全了,就那樣沒了。孩子生下來,一身青紫,她雖是沒生過孩子,可是怎麼說她也是杏林之後,這點常識還是有的,那個孩子明明是被人下毒給弄沒的。
黃氏咬了牙,還想再說幾句,這時外面響起蓮姨娘的聲音。
“三奶奶來了。”
屋子外面,張寧馨冷冷一笑,左右張望一番,見院子裡的下人個個都是一臉寡淡,眉宇間有著掩飾不住的戰戰兢兢。臉上的冷笑越發的濃了,敢動她的人,就別怕她來報復。
“咦,姨娘怎的在這?”張寧馨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張寧馨。
蓮姨娘一怔,稍傾心底的火便冒了出來,她到不知道做了壞事的人還能這般理直氣壯的。於是便也挑眉淡淡一笑道:“這不,老爺怕還有人不死心,讓我在這看著,省得那起子天打五雷轟斷子絕孫的陰司貨又起什麼壞主意。”
張寧馨臉色一變,不待她開口,隨著她來的王媽媽便大聲一喝。
“蓮姨娘,你這是罵誰呢?”
蓮姨娘看了王媽媽,冷笑道:“誰做的誰挨罵唄,媽媽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王媽媽還要再說,張寧馨擺了手,王媽媽只得退了下去。
張寧馨目光一冷,銳利的盯著蓮姨娘,“姨娘,二嫂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很難過。可是卻憑什麼說是我的丫鬟做的,敢問姨娘,你哪只眼睛看見是我的丫鬟做下的。”
“三奶奶您這話便不對了。”蓮姨娘迎著張寧馨銳利的眸子,不甘示弱的道:“便連鳳枝自己也承認了,是她撞了二奶奶。依著三奶奶的意思,難不成是二奶奶自己惹出來的禍事不成?”
張寧馨掃了眼自她來,便沒有動靜的內室,壓下眉梢角的怒意,臉上淡淡一笑,以為這般藏著便沒事了麼?
“姨娘,我跟你也說不出個子丑子丑寅卯來,這事我還是跟二嫂說。”說著便要起身往裡走。
屋子裡碧雲起身便要衝出去,卻是被黃氏一把攥住了手。
“奶奶……”碧雲壓低了聲音看著黃氏,這人都欺負到門上了,還這樣放任著不管?
黃氏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自有計較,你去將人請進來。”
碧雲跺了腳,只得撩了簾子朝外走,悶聲道:“三奶奶,我們奶奶請您進屋說話。”
張寧馨掃了眼神色難看的碧雲,冷冷一哼,不躲了嗎?知道躲著也沒用了!
屋子裡,黃氏才看到張寧馨走進來,便支了身子要起來,碧雲連忙上前按了她,“奶奶,您不能動。”
屋子裡都是濃濃的藥味,張寧馨在看到黃氏蠟白失去血色的臉時,來時的怒氣沖沖便莫名的消了消,此刻又見黃氏掙扎著要坐起,不由軟了聲音道:“二嫂,我來看你了。”
黃氏對著她虛弱的笑了笑,輕聲對一側的碧雲道:“還不請三奶奶坐下。”又抬頭對張寧馨道:“三弟妹,我原想著使個人來請你,不想你自己來了。”
張寧馨一愕,黃氏的眼角的餘光在看到撩了簾子往裡走的蓮姨娘時使了個眼色給碧雲,輕聲道:“去將我新得的洪州雙井白芽拿出來給三奶奶償償。”
碧雲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張寧馨便挑了挑眉頭,洪州雙井白芽素有十斤茶養一兩芽的說法。黃氏一個小小的庶女,哪來這等的好茶葉?這般想著,臉上的神色又緩了緩。
屋外響起蓮姨娘的聲音卻是被另一個聲音給壓了,不消多時,聲音便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張寧馨挑眸,對上黃氏深幽幽的眸光,她驀的便打了個抖。
黃氏笑了笑,看了她身邊的王媽媽,輕聲道:“常聽人說三弟妹治下有方,手下的人個個都是精明能幹的,這一看果不其然。”
王媽媽的眉眼越發的抬得高了,心道:這個時候來討好巴結了,早幹什麼去了?
張寧馨卻不是這般想的,她看著黃氏深幽幽的眸子,那眸子裡半分笑意沒有,有的是砌骨的寒意。心下一動,忖道:她到是小瞧了這黃氏,平時不聲不響的,不想關健時候卻是個極有主意的。
這個時候,碧雲將新沏的茶用托盤裝了進來,“三奶奶請用茶。”
張寧馨端了茶盞,才揭開蓋,一股清香便撲鼻而來,杯中芽葉大小如一,茶湯通透質感極強。果然是好茶!
“媽媽,奶奶們坐著,您且隨奴婢去隔壁耳房裡吃些點心吧。”碧雲笑了上前。
王媽媽拿眼去請示張寧馨,張寧聲默了一默,便擺了擺手。
王媽媽告了退,隨著碧雲去了旁邊的耳房。
張寧馨這才放了手裡的茶盞,看著黃氏,挑了挑唇角道:“二嫂將我的人支開,可是有話要說?”
黃氏迎著張寧馨的目光,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有話要與三弟妹說。”
“哦!”張寧馨拖了長長的音,似笑非笑的看著黃氏。
黃氏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悲憤和不甘,稍傾,那對已然紅腫的眼裡再次湧出了新一波的淚水。
張寧馨蹙了蹙眉頭,她可不是來看她哭的。
好在,黃氏很快便收了淚意,哽聲道:“我知道冤枉了鳳枝,讓三弟妹心裡不痛快,可是我也沒辦法,不這樣做的話……”
張寧馨猝然抬頭瞪了黃氏,她明知道鳳枝是冤枉的還這樣打她的臉……蹭的一下便要站起,卻在這時,黃氏霍然抬臉看著她,雖是不言不語,但那對眸子卻已將千言萬語道盡。
張寧馨緩緩的坐了回去,輕聲道:“你想說什麼,就明說,別這樣遮遮掩掩的。”
黃氏再度幽幽一笑,輕聲道:“我那孩子是被人下了藥才沒的。”
“什麼!”張寧馨再度愕然的看著黃氏。
黃氏點了點頭,“你沒聽錯,我雖不曾跟隨家父學醫,可是自幼也看了不少醫書。”
“那你為什麼還讓人打了鳳枝……”張寧馨話才說到一半,便猛然驚覺過來。
鳳枝昨夜才撞了黃氏,今天黃氏便被人下藥落胎,如果不是黃氏自己知曉醫理,這個黑鍋她背定了。這樣一石二鳥的計……她攥緊了手裡帕子,目光死死的盯著身前的青石磚。
黃氏看著張寧馨臉上青白交替的顏色,幽幽深深的眸子緩緩的生起了一抹笑意,卻在張寧馨豁然抬頭時,那抹笑意又極快的隱了下去。
“三弟妹,你都明白了?”
張寧馨斂了心下的驚濤駭浪,淡淡的道:“二嫂,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既然孩子是被人下藥沒的,你就該告訴娘,讓娘出面將府裡的下人清查一遍,怎麼還幫著遮掩。”
黃氏看著張寧馨臉上的平靜,笑了笑,輕聲道:“三弟妹,我有些乏了,我們改日再敘吧。”說著身子便往後仰了,閉上了眼。
張寧馨到沒有因為黃氏的這句話生氣,反而輕聲道:“那你好生養著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黃氏點了點頭。
張寧馨便高聲招呼了王媽媽,黃氏喊了碧雲幫著送了送。
稍傾,碧雲回來,輕聲道:“奶奶,您說三奶奶她會嚥下這口氣嗎?”
黃氏懶懶的道:“她要是嚥得下這口氣,她就不是張寧馨。”
碧雲的臉上便有了抹笑意,道:“讓她們狗咬狗去,沒一個好東西。”
黃氏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多注意著點。還有將小廚房的人全換了,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我養不起。”
碧雲點了點頭,蹙了眉頭道:“放心吧,奶奶,等奴婢查出是誰幹的,奴婢一定不會讓她好活。”
黃氏點了點頭,又問道:“二爺那邊怎麼說?”
“二爺說讓奶奶好好將養身子,這樣的日子不會讓熬太久的。”
黃氏慘白的臉上便有了抹淡淡的笑意。
“姨娘那邊你怎麼說的?”
“奴婢告訴姨娘,奶奶不想生事,連太太都要讓著三奶奶三分,更何況奶奶您。”
黃氏便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到不是我嫌棄她,實在是她若是個精明的,二爺也不會走得這般艱難。”
碧雲跟著長歎了口氣,但想著,往後那兩房鬥起來,二房可以坐著看戲,心情又舒暢了些。
……
周子元使了月生在同春樓外候著囑了他一旦看到鎮西候便請到包間來。
只是他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竟然還不曾等到,不由便有些焦急,由不得從包間裡趕了出來,問月生,“怎麼還沒來?”
月生恭謹的道:“小的一直便在這外看著,沒看到候爺。”
周子元點了點頭,墊了腳張望一番,猛的拍了月生的肩道:“月生,你看,那是不是候爺。”
月生順著周子元的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前面正與人低聲說著話朝這邊走來的,不是鎮西候趙虎還能有誰?只是,趙候爺身側的那人……月生凝了眸,待看清那人眉眼裡,由不得便錯愕的道:“爺,那……那不是沂王爺嗎?”
周子元早就看到了與趙虎走到一處的軒轅澈,因著不敢確認才喊了月生看,此刻得到確實,心裡早已經沸騰開了。
為什麼他倆會在一起?巧合還是有心?
不任他有多少想法,軒轅澈已經和趙虎走到了跟前。
“周大人。”趙虎遠遠的便打了招呼。
周子元連忙拱手上前行禮,“下官見過王爺,候爺。”
軒轅澈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子元,笑道:“適才偶遇候爺,說是周大人作東請客,本王便跟著來湊個趣,不知道周大人方不方便?”
“王爺說笑了,王爺便是請也是請不到的。”周子元臉上笑意不減,側了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趙虎和軒轅澈相視一笑,拾步上前。
周子元看著穩步上樓的二人,攥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又緩緩的鬆開。
“小二,上菜吧。”月生對屋外侍候著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應了一聲,菜便流水般開始往桌上擺。
軒轅澈當仁不讓的佔了主席之位,他的一側左為趙虎右為周子元。
此刻,軒轅澈正把玩著手裡的酒盞淡淡一笑,看了周子元道:“周大人,本王與你同朝又同居大都,不曾想今日竟要藉著候爺之手才能喝上你一杯酒。”
他的話一落,周子元臉上的便僵在了臉上。稍傾,他端了眼前的杯子,呵呵笑道:“是下官的錯,下官願自罰三杯。”話落,不待軒轅澈阻止,便一口氣連飲了三杯。
“好,”趙虎連聲讚道:“周大人雖是文官,這喝酒的豪爽勁卻不輸軍中男兒。”
周子元笑了笑,白皙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細長的桃花眼配著那直而挺的鼻樑竟有種公子如玉的美感。
只是這樣的美確是讓某人很不爽!
軒轅澈看著那淡淡的笑,不由便目光閃了閃,想起蘇慕雲差點便要嫁給眼前之人,心底心弦一動,好像有種酸酸的東西從心底悄悄萌芽,正穿破他早已軟化了許多的心房。那種輕輕的疼,又帶著絲絲的澀,讓他喝到嘴裡的酒水都一瞬間都變得寡而無味,似是喝白開水一般。
“有道是有舞無酒不席,有酒無舞不歡。”軒轅澈淡淡一笑,看了周子元,“周大人,你說是不是?”
周子元正搜腸刮肚的想著要怎樣才能將這尊瘟神送走,軒轅澈乍然提出這一問,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道:“王爺說的是。”
“那好,”軒轅澈拍拍了手。
包廂的門被打開,魚腸垂眉低眼的走了進來,“王爺,有何咐吩。”
軒轅澈指了對面的醉雲樓道:“去,找幾個姑娘來助助興。”
周子元這時才回過神來,他愕然的看著軒轅澈,都說沂王爺不好女色,怎的這會子卻……他目光微撩,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軒轅澈和趙虎的神情。心下忖道:難道軒轅澈也是有心拉牢候爺?這般一想的時候,不由便驚出了一身冷汗,燕王與沂王一母同胞,燕王若有謀反之心,軒轅澈怎麼可能不幫沂王!越想越感到後怕,越想越肯定軒轅澈必然也參與在其中。
“周大人,”趙虎看著神色不虞的周子元,“周大人這是怎麼了?臉色不是很好看。”
周子元連忙撫了額頭,笑了道:“下官不常飲酒,許是一時喝得太急,嗆到了。”
趙虎哈哈一笑,指了他對軒轅澈道:“原還說周大人是個痛快的,這會子又扭捏起來了。”
軒轅澈但笑不語,鳳眸輕佻,不動聲色的將周子元的神情盡收眼內。
便在這時,門外響起鶯鶯燕燕的嘻笑聲,房門被推開,魚腸領了幾個打扮濃艷的女子走了進來,抱拳道:“王爺,人領來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對趙虎道:“候爺可有喜歡的曲子?”
趙虎擺了手,哈哈笑道:“我是粗人,比不得王爺和周大人,你們兩位決定吧。”
軒轅澈便笑瞇瞇的看著周子元,“周大人呢?”
“一切但憑王爺作主。”周子元連連拱手道。
軒轅澈點頭,想了想道:“那就來曲《落雁平沙》吧。”
那些被魚腸領來的女子俱都僵在了原地,《落雁平沙》這種舞曲實不是她們這種煙花之地的女子會的。來時,便聽門口的黑大漢說了,這屋裡坐著的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候爺,還有一個也是大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怎麼了?”軒轅澈笑吟吟的看著眼前僵立的女子,淡淡道:“可是想要一個綵頭?”
其間一名看似大膽一點女子,福身上前道:“這位大人,您所點的曲子是宮庭舞曲,妾身等姐妹實不會。”
軒轅澈點了點頭,臉上略略露出失望之色。
那女子見了軒轅澈臉上的失望之色,略一思忖,輕聲道:“妾身曾聽說這酒樓中的月蘭姑娘琴技過人,或者大人傳了那位月蘭姑娘來試試。”
“罷了,只是一曲歌舞罷了。”軒轅澈擺了擺手,側身對身邊的趙虎道:“候爺何時得空還是去本王俯上一敘,當讓候爺盡興。”
話落對魚腸道:“每人賞十兩銀子,讓她回去吧。”
那些鶯鶯燕燕立刻便對了軒轅澈福身道謝,一一退下。
眼見得一陣香風過後,醉雲樓的姑娘們如退潮之水瞬間消失怠盡。周子元想了想,使了個眼色給月生,月生退了出去,不多時便帶了名低頭垂首的抱琴姑娘進來。
軒轅澈微微側首,“周大人這是?”
周子元呵呵一笑,郎聲道:“正如王爺所說有舞無酒不席,有酒無舞不歡,讓這位月蘭姑娘助助興吧。”
軒轅澈便看向一側的趙虎,淡淡笑道:“候爺可不要辜負周大人的一番美意。”
趙虎端了面前的酒壺替軒轅澈滿上一杯後,又替周子元續上一杯,哈哈笑道:“王爺,我都說了我是一個粗人,你讓我舞槍弄棒可以,這曲啊詞的對我來說,那真的是,麻袋上繡花——底子太差。”
趙虎一番話說得軒轅澈與周子元齊聲大笑,只兩人心裡對趙虎都有了新的衡量。
“各位大人,請點典。”月蘭盈盈上前,屈身一福,輕聲道。
周子元便恭身上前請示軒轅澈,“王爺,您看……”
“今天是周大人作東,一切聽從周大人安排。”軒轅澈淡淡一笑道:“《落雁平沙》你會不會?”
月蘭低垂的眉眼間飛快的劃過一抹異色,稍傾微微的搖了搖頭。
周子元一愕,“你不會?”
月蘭再次點了點頭。
“那你會什麼?”
月蘭默了一默,稍傾輕聲道:“《梅花三弄》大人覺得如何?”
周子元先略一思忖,稍傾拍板道。“那好,就這曲吧。”
便在月蘭退下欲調琴時,軒轅澈開口了,“《玉樹後庭茶》姑娘可會?”
軒轅澈話聲一落,趙虎和周子元齊齊一震,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軒轅澈。而軒轅澈卻是笑吟吟的看了月蘭,再度問道:“會不會?”
月蘭咬了咬唇,稍傾點了點頭。
“那好,便《玉樹後庭花》吧。”
“王爺……”周子元看著軒轅澈,“這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了?”
周子元一窒,怎麼不合適?!這《玉樹後庭花》乃前朝後主所作,歌詞中云:“玉樹後庭花,花開不復久。”而那陳後主因著生活奢侈,不問政事,日日只知作詞弄曲,與貴妃宮女調情。在不久之後果真亡國。是故,這《玉樹後庭花》遂被稱為“亡國之音”,被定為禁典,一律不准傳唱。
周子元被軒轅澈問得一怔。
見他不語,軒轅澈呵呵一笑,抬頭看了月蘭,用他那如環玉相扣的聲音緩緩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月蘭白淨的臉猛的一紅,頭垂得越發低了。
周子元在軒轅澈念出第一句“麗宇芳林對高閣”時,他的臉上一瞬間劃過一抹羞愧。他是連中三元的當朝狀元郎,卻不曾想到此“玉樹”非彼“玉樹”。要知道當年陳後主治國不怎麼樣,作詞卻是個中好手。軒轅澈此刻所念的分明便是眾多艷詞中的一首。周子元偷偷的拿眼打量趙虎,見趙虎臉上沒什麼特別的神色,心裡微微的鬆了口氣。
月蘭深吸了口氣,手下一動,一串婉轉輕揚的琴聲響起。續而,她如黃鶯出谷的歌聲亦隨之而起。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一曲唱罷,軒轅澈微微偏首,笑吟吟的看了周子元,“周大人此曲可應景否?”
周子元知道軒轅澈這是在取笑他,虧得他自詡“胸藏文墨虛若谷,腹有詩書氣自華”,一時間周子元面紅耳赤,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軒轅澈鳳眸輕佻似笑非笑的看著一曲唱罷,默然無語的月蘭,又轉頭看著神色略顯囧態的周子元,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月蘭姑娘不僅琴彈得好,歌也唱得好。”
“彫蟲小技不敢當王爺誇獎。”月蘭福身一禮,便要抱琴出去。
不想,軒轅澈卻又道:“姑娘且慢走。”
軒轅澈轉而看向周子元,淡笑道:“周大人覺得月蘭姑娘怎樣?可堪色藝雙絕四字?”
周子元一時間不能明白軒轅澈是何意,但軒轅澈問話,卻又不敢不答,於是附合道:“正如王爺之言,月蘭姑娘不但琴彈得好,人也長極秀麗。”
一側惶惶不安的月蘭剎那間臉如飛霞,紅得能滴出血來。
“哈哈,好好。”軒轅澈大笑撫掌,長眸輕佻,睨了月蘭道:“有道是綠衣捧硯催題卷,伴讀書。周大人乃風流少年,又精通音律,月蘭亦是個色藝雙絕的女子。本王就把她賞給你,也算是成就一對才子佳人的美談。如何?”
周子元猛的抬頭,目光錯愕的看著言笑吟吟的軒轅澈。半響,竟是不曾說出一個字來。而他的身側的月蘭卻是眉眼輕垂,緊緊的抿住了唇。一雙隱於袖中的手抖得如同秋天的落葉。
“王爺,這怕是不合適吧?”周子元總算是回過神來,指了月蘭道:“月蘭姑娘她……”
軒轅澈擺手打斷周子元,側身對趙虎道:“候爺,你覺得本王這主意如何?”
鎮西候趙虎放了手中的酒盞,虎目掃了眼一側瑟瑟而抖的月蘭,笑道:“姑娘你還不趕緊向我們的沂王爺討份好嫁妝。”
“哎,候爺……”周子元連連擺手。
然到得此刻,哪裡還有他拒絕的餘地。
一時間自有魚腸去找了同春樓的掌櫃交辦月蘭的贖身。
而趙虎眼見天色不早,酒足飯飽後,又說了番恭喜周子元的話,揮手作辭而去。
周子元這會子雖是被軒轅澈這一出給弄得心神大亂,但好歹總還記得自己請酒的目的,連忙慇勤的上前要送趙虎,趙虎看了眼他身後低眉垂首的月蘭,連連揮手道:“恭喜周大人抱得美人歸,本候便不耽擱周大人了。”
“候爺……”
趙虎的侍從已經牽了馬過來,趙虎翻身上馬,管自離去。
……
周家。
“你說什麼?”張寧馨“啪”地一聲拍炕桌上,瞪圓了眸子看著眼前來報信的小丫鬟,“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三爺……三爺她帶了個女的回來,說是……沂王爺賞的。這會子正在太太那裡。”小丫鬟戰戰兢兢的道。
“不可能?”范氏如遭雷擊,面色剎那間蒼白如紙“不可能的。”
小丫鬟不敢出聲,身子瑟瑟抖著退到了牆根處。
怎麼可能?
他明明答應過不納妾的。沂王爺,又是沂王爺!明明說是請了鎮西候喝酒,怎麼就變成了沂王爺?沂王爺賞的女人,那又如何?他不要,王爺還能殺了他不成?還是說,他自己也有那意思?他等不急了,他……張寧馨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腹部,而念頭閃過的瞬間,她臉上的神色更冷了。
張寧馨轉而看向金枝,“你去看看。”
金枝點了點頭,匆匆的走了出去。
餘氏屋裡,周子元撫了額頭默然無聲的坐在一側。
屋子里餘氏揮了揮手,餘媽媽使了個眼色,屋子裡的丫鬟下人屏聲凝氣的退了下去。
她這才開口道:“怎麼回事?”不待周子元開口,她又歷聲道:“你便是要納妾,那也應該是清白人家的女兒,怎麼……”眼光嫌棄的看了眼被周子元留在門外處瑟瑟不安的月蘭。
“是沂王爺賞下來的。”
“沂王爺?”餘氏褐色的眸子裡染上一抹訝色,半響輕聲道:“好端端的沂王爺怎麼就會想到賞你個女人?”
周子元將請客的事說了一遍,當然他略去了為什麼請客。
餘氏這會子也沒細心去思量他話裡的真假,聽完以後,半響無語,再開口時,卻是為難道:“照你這麼說,這人我們還得收下?”
周子元點了點頭,不管以後如何,目前人卻是得留下,不但得留下還得好好的讓她呆著,不然誰知道軒轅澈又突然會來哪一出!別的都好說,只是張寧馨那……周子元揉了揉越發沉重的額頭。
“娘,先把人放你這,跟你學學規矩吧?”
餘氏雖然不喜月蘭的出身,但想到周子元自從娶了張寧馨後,屋子裡便沒有別的女人,想道,只要不讓這月蘭先於張寧馨生下庶長子便成。不曾想,周子元開口卻是要將人留在她這,立時瞪了眼道。
“你將人放我這算是什麼意思?要學規矩也該是跟你媳婦去學。”
“娘,”周子元歎息一聲,抬起眼道:“我答應了寧馨,三年之內不納妾。”
餘氏聽到這話大吃一驚,望著眼前一副等著她拿主意的周子元,頓時火冒三丈,怒道:“三年不納妾,她是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使得你這般護著顧著她。成親小半年也有了,肚子連個影也沒看到,她還敢說讓你三年不納妾!”
“娘……”周子元頭疼的看著餘氏,“娘,我們還年輕,孩子的事急不來。越急越不容易得,寧馨她……”
“你給我住嘴。”餘氏一聲歷喝,指了屋簷外立著的月蘭道:“你給我把人領回去,我到要看看她是能把人給殺了還是吃了。”
小院外,一直悄然立著聽消息的金枝聽得餘氏這一聲喝,由不得便身子一顫。偷偷的探頭看了看低眉垂首的月蘭,連忙轉身走了出去。
不想卻是與餘氏身邊的大丫鬟桔紅撞了個滿懷,金枝連忙退了半步雙手扶了桔紅,連聲道:“桔紅姐姐沒事吧,有不有撞到你哪裡?”
桔紅看著面色青白的金枝,又看了看小院內的情形,擺了擺手,輕聲道:“沒事,你去吧。”
金枝露出一個感激的笑,低頭走了出去。
餘媽媽走了過來,輕聲道:“三奶奶身邊也就金枝是個懂事的,只可惜……”
桔紅笑了笑,抬頭看了看陡然靜下的屋子,輕聲道:“還在訓三爺呢?”
餘媽媽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太太她無非就是一口氣順不下,三爺也是的……”在看到裊裊婷婷朝這邊走來的劉氏時,餘媽媽的話嚥了下去,對桔紅道:“快去將人攔下。”
桔紅幾步迎了上前,對著劉氏福了福,“大奶奶,太太跟三爺在說話。”
劉氏撩了眼院子,目光在月蘭身上來回掃了掃,“噗嗤”一聲笑了道:“我就是聽說三弟領了個美人回來,特意過來看看。”
桔紅笑了笑,並不出聲。只要劉氏不強行進屋,她也犯不得著得罪人。
……
坐立不安地張寧馨等來了小丫鬟的聲音。
“金枝姐姐回來了。”
張寧馨立刻便對外喊了聲:“金枝。”
金枝趕走幾步,進了屋子,迎面對上張寧馨期許的目光,金枝難過的低了頭。
張寧馨心裡“咯登”一下,猶自不信,瞪了面如土色的金枝,顫聲道:“是……真的?”
金枝點了點頭,想到餘氏的話,眼淚就叭嗒叭嗒地落了下來。
張寧馨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似的,癱在了床上。他們成親一年還沒到,他就納妾,他將她的臉往哪裡放!
一時間,屋裡子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寧馨猛的直起身,對金枝道:“收拾東西,我們回隆平候府。”
“奶奶……”金枝錯愕的看著張寧馨。
張寧馨咬了牙,一字一句道:“他不給我臉,我也沒必要給他臉,大不了一拍兩散,都別過了。”
“奶奶何必說這樣的氣話。”金枝上前扶了張寧馨道:“左右只是一個妾室,要打要殺還不是奶奶一句話的事,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外人與三爺生分了。”
張寧馨一把將她推開,哽聲道:“這樣打我的臉,這日子還怎麼過。我做錯了什麼?求了哥哥進宮央了皇上賜婚,第一回他不同意,說是已有婚約……我為了他……我……好不容易大家成了夫妻……子嗣的事,我難道就不急嗎?我願意自己膝下空虛嗎……我為他又手沾滿鮮血,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金枝一時間只覺得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她有些慌恐地喊著“奶奶”。
“我為了他,我……”張寧馨猛的攥住金枝的手,眼裡是一抹泣血的鮮紅,目光猙獰的道:“他不要逼我,他不要逼我……”
第七十七章:求情
呼呼的西北風刮了一夜,臨到天微明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沒多時那雨就下得有些大了,像是有人拿了盆往外倒。這樣的冬天,沒雨尚有三分冷,雨一下越發的讓人縮手縮腳不想出門,只想窩在屋子裡不動。
蘇慕雲正側臉聽珠兒說話:“說是蔡大人回頭就贖了那四牌樓粉子胡同的宋姑娘,而且還對蔡夫人說,她若是再嫉妒滋事,或是有意為難那宋姑娘,休怪他不念多年夫妻情分,一紙休書休了她。”
蘇慕雲不由笑起來。
櫻桃便將新近聽來熱鬧又學說了一遍,“周家那邊也出了件跟蔡大學士府上差不多的事,說是日前王爺與周子元一同飲酒,喝得高興了便將那個獻琴的姑娘賞給了周子元,周子元將人帶回家後,周家的三奶奶便犯了心悸的毛病,隆平候府請了好幾撥的御醫。”
珠兒聽見了不由便撫掌笑道:“哼,活該氣死她才是。”
櫻桃笑了笑,沒有接著往下說。
雙福和雙全從拿著食盒從廚房回來。
蘇慕雲看著長相相似的兩姐妹,唇角挽了挽了,她到是沒有想到,一次的好心之舉,儘是讓自己撿到寶了。這兩姐妹竟然還懂藥理,而且還像模像樣的替她調理起身子來。起初蘇慕雲也是半信半疑,拿了雙福配的藥膳使了珠兒去藥房裡問了問,不想一致得到幾位藥房掌櫃的認同。
“雙福,今天給小姐吃什麼啊?”珠兒笑盈盈的走了上前,看雙福從食盒裡拿出來的膳食。
“今天的是雪鳳囊筋湯。”雙福將用瓷盅溫著的湯倒出,試了試溫度,捧了遞到蘇慕雲手裡,“小姐快乘熱喝吧。”
蘇慕雲笑著接過,笑了對雙福道:“那道蓮子烏龜湯不用再吃了嗎?”
雙福輕聲道:“小姐體虛宮寒,蓮子烏龜湯效果雖好,但久食易上火。這道雪鳳囊筋湯先吃小半個月,再換肉蓯蓉烏龜湯,培元固本後,今年的藥膳便可斷一斷,等來年入秋了才可開始。”
蘇慕雲點了點頭,看著雙福充血的眼睛,柔聲道:“又是寅時起來的?”
雙福低頭笑了笑,輕聲道:“火候若是不到,口感要差。”
“那你等會去補一覺吧。”蘇慕雲放了手裡的碗對雙全道:“我要去趟太太那,我走後,你們倆都去補一覺吧。”
“不用的,小姐。”雙全擺手道:“讓雙福去睡,奴婢侍候小姐。”
這些日子下來,蘇慕雲也知道雙全看似溫婉但卻是個認死理的性子。是那種拿定主意便不大會更改的人。想了想便同意了雙全的話,留了櫻桃和雙福看屋子,她則帶了珠兒和雙全去錢氏那。
錢氏聽說蘇慕雲來了,連忙使了秋媽媽親自出來將她迎了進去。
“這種大冷天怎麼還出來,有什麼事使個丫鬟來說聲便是。”錢氏親熱的示意蘇慕雲上炕,大丫鬟白霜更是將一個新暖銀壺遞到蘇慕雲手裡。“二小姐快暖暖手。”
蘇慕雲接了對著白霜笑了笑,轉而看向錢氏道:“想著快過年了,過來看看伯母。”
“可是想做新衣裳了?”錢氏打趣的問道。
錢氏的話一落,眾人齊聲笑了出來。
蘇慕雲亦跟著笑了道:“不僅是要做新衣裳,還要新頭面呢。”
“好,好,都有。”錢氏大聲道:“我這就讓秋媽媽去開庫房,你自個兒去庫房裡挑去。”
屋子裡又是一陣笑聲。
錢氏當然不會相信蘇慕雲是來找她要新衣裳的,打趣了幾句,眼見蘇慕雲目光閃了閃,她使了個眼色給秋媽媽,秋媽媽便帶了屋裡的丫鬟下人退了下去。
待屋子裡只剩下二人時,錢氏看了蘇慕雲輕聲道:“怎麼了?可是有事?”
蘇慕雲點了點頭,“前幾日楊姨娘來找了我。”
蘇慕雲是前後仔細想過一番,才決定將整件事歸於她不忍因為自己而導致伯父家失和才會出面來求情,讓錢氏將蘇夕蓉接回來。必竟若是她的算計得以成功,那麼到時即使被看出破綻,那也怪不到她頭上。左右不過是好心做成了壞事罷了。
錢氏蹙了蹙眉頭,輕聲道:“怎麼,她又來為難你了?”
蘇慕雲搖頭,“說是想三妹妹了,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三妹尋在那庵裡習不習慣,好不好。”話落笑了笑。
“那桃花庵離府上才多少路?她十天半月的跑一趟,人是好是壞還有誰比她清楚?”錢氏眉宇間蹙了一抹郁色,憤憤道:“你別理她,你大伯父那裡她不敢動心思,將心思動到你頭上來了。”
蘇慕雲拿了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眼角撩了錢氏一眼,在看到錢氏眉宇間的神色時,挽了唇角笑了笑。想來,大伯父必是已經流露出讓蘇夕蓉回府過年的意思了。看來她來的還真是對了,這個順水人情還真趕上了時候。
“其實想想三妹妹也是個可憐人。”蘇慕雲歎了口氣,輕聲道:“她在庵裡住了這麼些日子,想必也知道錯了。眼見得快過年了,閤家團聚的日子,缺了她也委實讓人心裡不是滋味。”蘇慕雲頓了頓,抬頭看了錢氏道:“伯母,依致女的意思,不如便將三妹妹接回來吧。”
錢氏臉上的笑意先是僵了僵,續而便變成一抹苦笑。
“其實這事前段時間阿柳就來找過我,”錢氏看了蘇慕雲道:“我當時沒答應她,只說讓她去跟老爺說。”
蘇慕雲迎著錢氏笑了笑。
“你伯父嘴裡雖說著不同意,但心裡只怕卻也是有想法的。”錢氏說到這,長吁了口氣,“現如今即然你提出來了,晚上我便跟你伯父再說說吧。”
蘇慕雲聽完錢氏的話,心道:也幸虧自己早有計較,不然這順水人情還真沒得做!又想到,照伯母這意思,若是她不來跑這一趟,只怕還要落個不是了!想了想,於是將自己想放珠兒出去的意思跟錢氏一道說了。
“現如今,新買的兩個丫鬟用著也順手,我便想著奶娘年紀也大了,人說落葉歸根,不若便讓珠兒跟松林哥把親事成了,讓他們三個人回杭州去,我這邊等有了弟弟的消息總也是要回的。”
錢氏想了想,輕聲道:“她是你的丫鬟又是你院裡的,你自己決定吧。說起慕辰,前些日子有人同你伯父說起,說是在蘇州看到了一個男孩,像貌與你伯父甚像,你伯父正差了人仔細打聽。”
蘇慕雲神色一動,驚喜的道:“那麼說,弟弟真的還活著?”
錢氏笑了道:“傳話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我想總不會差。只是一時尋訪起來有些難,不過只要知道人平安就好。”
“是的,只要人在就是好事。”蘇慕雲雙手合什閉了眼道:“感謝老天爺,感謝各路菩薩。”
錢氏含笑看著眼角淚光閃爍的蘇慕雲。
半響,待蘇慕雲平息了心情,錢氏才道:“過了年你就十六了,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蘇慕雲知曉,錢氏這是問她終身的意思。皇家獵場的事,錢氏雖有耳聞但知之不詳,想來若是知悉整件事的經過,錢氏是斷不可能問她的打算的。
“我要給爹和娘守孝三年。”
錢氏一怔,今年蘇慕雲已是十五,守三年便是十八,那真的是老姑娘了,到時真的是嫁不出去了。不由急道:“你孝順你爹娘本是應該的,可是你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
蘇慕雲搖頭,“伯母,我不想嫁人了。”
“慕雲……”錢氏錯愕的看了蘇慕雲,這是蘇慕雲第一次明白無誤的告訴她,最真實的想法,從前只當是她的傷心之語,眼下看來,蘇慕雲果真是早就打定主意的。錢氏心裡的打算便僵在了那。一時間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蘇慕雲見她臉色難看,輕聲道:“伯母你怎麼了?”
錢氏便扯了抹笑,輕聲道:“慕雲,這事你先別急著做決定,一輩子的時間很長,左右就快過年了,過了年再說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又坐了會兒,便起身告退。
才出了錢氏的院子,便見櫻桃急急的找了來。
“出什麼事了,這麼慌慌張張的?”
櫻桃抹了把被雨絲打濕的臉,喘了口氣才道:“小姐,雪盞姑娘來了,正在屋子裡等你。”
雪盞?!蘇慕雲怔了怔,雪盞怎麼來了?
葉司盈跟軒轅祈大婚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訂在農曆的臘月初七。因想著到葉司盈大婚的時候,來往的都是公卿之家,她還打算挑個時間去趟英國公府將準備好的那份添妝早些送給葉司盈,省得到時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想,雪盞這個時候卻來尋她了,可是有什麼事?
蘇慕雲眉宇間的神色一穆,提了步子便急步朝前走。
屋子裡,雪盞才聽到腳步聲,不待雙福打簾子,她幾步迎了出去,對急急趕來的蘇慕雲道:“二小姐,您快隨我去趟,出事了。”
出事了!蘇慕雲半響沒回過神。
一路上都是是神色惶惶的,雙全見她臉色難看,小聲勸道:“現在急也沒用,小姐不如穩下心神,等會不慌才能拿主意。”
是了,她現在急,等會還不得愈加亂了手腳。不急,不急,很多事並不會超越前世的軌道,她只需要鎮定下心來,一定能解決的。
這般想著,蘇慕雲總算是將一顆亂跳的心靜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怎麼好端端的人就不見了?”蘇慕雲看著一側的雪盞道:“青童說什麼了沒有?”
雪盞為難的搖了搖頭,“青童就只是說她家郡主看不上這樁婚事,梁琦小姐跟郡主吵了一架,然後留了封信說是要出去散散心,人便不見了。”
蘇慕雲撫了額頭,這個梁琦,找著了,她非得狠狠的罵她一頓不可。卻忽的又轉念一想,前世的安誠郡主可曾反對過這門親事?如果也曾反對過,那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使得梁琦最終嫁給了衛淵?
“小姐,到了。”
劉松林在外面喊道。
蘇慕雲一把撩了簾子,便在她正欲跳下時,身邊的雙全卻是一個健步搶在她前面,跳了下去,然後伸手扶了她,“小姐慢些。”
蘇慕雲怔了怔,剛才那一瞬,她忽然就覺得雙全好像是個會功夫的。只是不待她細想,梅寒已經打了傘上前,指了一側的青布油車道:“二小姐請。”
青布小油車約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停了下來。
蘇慕雲由著雪盞和梅寒侍候著,朝葉司盈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英國公府較之往時熱鬧了許多,園子裡換上了好些四季常青的盆栽,那些養在花房的花也搬了好些出來。不時的還有一匠在整修屋舍梁宇,一派熱鬧融融的景象。
“你也別著急了,她本身就是個貪玩的性子,說不定跑出去玩個兩三天,就回來了。”
蘇慕雲步子頓了頓,這是謝蘭亭的聲音。她猶疑的看向梅寒。
梅寒輕聲道:“這幾日謝小姐時常會過府來坐坐。”
蘇慕雲笑了笑,梅寒便高聲對屋裡道:“小姐,二小姐來了。”
“快請進來。”
簾子被從裡面打起,蘇慕雲帶了雙全和珠兒笑盈盈的走了進去。
“慕雲來了。”謝蘭亭起身迎了過來,將手裡的暖爐往蘇慕雲手裡塞了塞,輕聲道:“外面冷吧?”
“你用吧,我還好。”蘇慕雲將那手爐推還給謝蘭亭,解了身上的披風,交給一側侍候著的珠兒,輕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才聽說人都差點嚇死了。”
謝蘭亭聞言苦笑道:“可不是,青童來尋人的時候,我跟司盈兩個差點就嚇暈了。”
蘇慕雲接了玉翅奉上的茶,輕輕的抿了口。稍傾,放了手裡的茶盞,對葉司盈道:“青童呢?她還在嗎?”
葉司盈搖頭,“才來看了看,便走了。現在郡主府裡已經是人仰馬翻了,她也不敢久留,還要繼續找人。”
蘇慕雲默了一默。
見她默然不語,葉司盈便使了眼色給自己的大丫鬟玉翅,玉翅笑了對珠兒和雙全道:“兩位妹妹,我們去隔壁屋子裡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珠兒跟著蘇慕雲的時日長了,知曉這是小姐們有話要說,便笑著牽了雙全的手跟了玉翅往隔壁耳房裡走。
見屋子裡沒有其它下人了,葉司盈才輕聲道:“青童說,衛家托了人上門提親。”
蘇慕雲點了點頭,這點剛才雪盞已經跟她說了。
“安誠郡主為什麼不同意呢?”謝蘭亭猶疑的道:“右副督御史也是三品的官,也算是門當戶對啊。”
葉司盈蹙了蹙眉頭,苦笑道:“想來郡主自有她的思慮,我現在擔心的是阿琦那丫頭,她到底會去哪。”
“你說阿琦會不會去找衛淵了?”謝蘭亭忽的道。
“不會。”蘇慕雲斷然道。
謝蘭亭眉目微閃,稍傾笑了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
蘇慕雲點了點頭,迎了謝蘭亭的目光笑了道:“聘則為妻奔者為妾,阿琦她還不至於那麼糊塗。”
謝蘭亭神色一怔,稍傾微微的撇轉了頭,輕聲道:“是我想多了。”
葉司盈目光在謝蘭亭和蘇慕雲身上打了個轉,眸色略濃,續而笑道:“你們也別瞎想了,我猜她許就是躲在自己家的哪個院子,買通了幾個婆子下人,故意讓郡主著急。”
“很有可能。”蘇慕雲笑了道:“阿琦看起來是個膽大的實際上卻是膽小的,不如使個人去跟郡主說一聲,讓她在府裡好好尋尋。”
葉司盈點了頭,“我等會便使了婆子去回話。”
謝蘭亭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掃過蘇慕雲和葉司盈,袖籠裡的手緊了緊,臉上卻是笑道:“如此到害我們白擔心了一場。”
三人又說了番別的閒話,不消多時,謝蘭亭借口有事先走了。
蘇慕雲這才使了眼色給葉司盈,兩人回到內室,重新說起了梁琦的事。
“慕雲,”葉司盈看了蘇慕雲,蹙了眉頭道:“我總覺得……”
蘇慕雲搖了搖頭,她當然明白葉司盈想說什麼,可有些話即使是懷疑,但是卻不能說出。
“司盈,”蘇慕雲略一沉吟輕聲道:“安誠郡主是不同於別的郡主夫人,她是從戰場上殺出來,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對她來說,富貴榮華其實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葉司盈看了蘇慕雲,半響,猶疑的道:“你是說,郡主她看不上衛淵?”
蘇慕雲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別的原因。
要知道,人和人之間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你不能否認有些人的眼睛真的很毒,看人很準。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樣,那麼她只能說,安城郡主真的是會看人!而前世梁琦最後會與衛淵在一起,只怕……蘇慕雲心底生起一股寒意。
這只怕便是葉司盈剛才想說的,也是她之前斷然否定謝蘭亭的,自己雖有猜想卻也不敢承認的事實。
阿琦,你千萬不要犯傻啊!
“怎麼辦?慕雲。”葉司盈眉頭緊蹙的看著蘇慕雲,“阿琦這樣會把自己毀了的。”
蘇慕雲揉了額頭。
半響,咬牙道:“我去找衛淵。”
“什麼!”葉司盈錯愕的看著蘇慕雲,“你去找他?”
“是的。”蘇慕雲點頭,“我去找他。”
“可要是他不承認呢?”
蘇慕雲想了想,稍傾看了葉司盈道:“司盈,你跟世子借兩個人給我用。”
“慕雲……”只一瞬葉司盈便想到了蘇慕雲她想幹什麼,不由緊張的道:“這能行嗎?”
她們都猜測梁琦只怕是去找了衛淵,急脾氣的梁琦為了逼自己的母親就犯,乾脆便玩起了失蹤,雖然現在還沒消息傳出。但只怕時間一長,便會有關於她和衛淵的消息傳出來。到時生米做成熟飯,安城郡主便是再反對只怕也只能屈服!
這種傷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法子,真不知道梁琦是怎麼想出來的!現在她們要做的便是在消息傳出前,逼梁琦現身。而蘇慕雲的意思是,讓葉蕭派兩個功夫好的,只接將衛淵給劫持了,這樣的話,梁琦因擔心衛淵,肯定會回安城郡主府求助。眼前的問題也就算是解決了!
“當然行。”蘇慕雲咬牙道:“我只要將衛淵關起來,阿琦她一定就會現身,那樣……”
葉司盈明知這個法子很冒險,可是除了這個法子似乎也沒別的法子。
“那……要是阿琦她不在……”葉司盈想了想道,“怎麼辦?到時,只怕你的麻煩會很大。”
蘇慕雲揚唇一笑,淡淡的道:“我的麻煩已經很大了,不在乎再多他一個麻煩。”
可不是,她連沂王爺都得罪了,還在乎一個衛淵嗎?
耳房裡的雙全聽到蘇慕雲的話,眉頭便緊緊的蹙了起來。
這件事得通知王爺,小姐這出的都是什麼爛主意?
“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找世子吧。”蘇慕雲急聲道。
葉司盈為難的看了蘇慕雲,“哥哥進宮了。”
是了!葉蕭大婚將近,他現在大部分時間應該都是在宮裡。
蘇慕雲急得就差跳腳,要知道現在時爭分奪秒,須臾之間便是生死之間的變化。她不敢想像,若是梁琦真的如前世那樣……不,她一定不能讓這事發生。
這件事還可以求誰?安城郡主?不行,若是讓安城郡主知道梁琦這個狗屎主意,事情解決了梁琦也會少層皮的!那還有誰?誰能幫忙。
蘇慕雲急得在原地打轉,同樣的雙全也急得在耳房撓心撓肝。
小姐喂,小姐喂,你怎麼就忘了還有王爺啊!
“或者,我去求他!”蘇慕雲身子一頓,目光悠的一亮,卻轉瞬又黯了黯。
“誰?”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道:“還有誰能幫上忙?”
“有一個人,可以幫忙,只是……”
“我也想到了一個人。”葉司盈眼睛一亮,但轉瞬同樣也是如蘇慕雲一樣,眸光黯了黯。
蘇慕雲當然知道葉司盈想到的是誰。只是兩相比較,她覺得還是自己想到的那個人可靠些。刻不容緩,她反正已經得罪了他,不介意再被他奚落一把。主意拿定了,蘇慕雲便不再糾結。
“我走了,你在家等消息。”
“哎,慕雲。”葉司盈喊住了蘇慕雲,“或者再等等吧,哥哥他快回來了。”
蘇慕雲搖了搖頭,笑了道:“我原本覺得世子是最合適的,其實現在想想,還是他合適些。世子,他……”蘇慕雲臉上的笑僵了僵,稍傾淡淡的道:“世子要大婚了,相信公主並不喜歡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的扯上關係。”
葉司盈默了默。
蘇慕雲卻是轉身招呼了雙全和珠兒出來,如來時一樣,急匆匆的走了。
第七十八章:渡險
蘇慕雲走出英國公府,人就醒過神來,由不得便笑自己這是病急亂投醫了。
找軒轅澈?她憑什麼去找軒轅澈!只怕到時被他奚落一頓事少,救了阿琦卻是事大。一時之間不由便躊躇不已。
雙全原是聽出她話裡意思的,還在想著這下好了,自己姐妹倆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不想才出英國公府自家小姐卻是偃旗息鼓了!這是怎麼回事?
“小姐……”珠兒猶疑的看著蘇慕雲,“現在怎麼辦?”
蘇慕雲抬頭看了看暗沉沉的天,雨下成了簾子,行走在其間的人無不行色匆匆急急往家趕。偏生那個死丫頭卻是鬧什麼離家出走!蘇慕雲咬了唇,“去寶慶銀樓。”
雙全一怔,怎麼去寶慶銀樓了?
珠兒卻是眉眼間劃過一抹笑意,脆聲道“哎。”連連催了劉松林將馬車趕往寶慶銀樓。
明六爺乍然聽說蘇慕雲來了,怔在了原地,他小心的撩了眼角看向上方椅子裡的人。
“她最近時常來?”
明六爺連忙搖頭否認,“一般都是每個月對帳一次的時候才來。”
“哦?”椅子裡的人臉上閃過一抹興味之色,稍傾沉聲道:“你說,她上次讓你幫她買鋪子?”
“是的,而且指定要鼓前街這一片的鋪子。”
椅子裡的人臉上的神色便越發的好奇了。
“鼓前街?”話聲之中竟含了隱隱的嘲諷之意,“她還真敢開口。”
明六爺默然無語。
屋外來回話的小廝眼見明六爺沒有給出答覆,不由便有些著急。
“六爺,蘇小姐她……”
明六爺目光一寒,小廝不敢再出聲。
椅子裡的人這時淡淡的道:“去看看吧,說不定是有什麼事。”
屋子裡的人擺了擺手道。
明六爺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抱手恭敬的退下。
他退下沒多久,屋子裡的人對著空幽幽的房子輕聲一笑,半響幽幽道:“看樣子她過得很是快活嘛?還有心情出門做客。”
暗處響起一聲吸氣聲。
“去,打聽下,看看出什麼事了。”
一抹黑影輕身一縱,消失在屋子一角。
樓上。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珠兒,珠兒意會,帶了雙全退了出去。
明六爺心下訝然,這是有事了?只不知會是什麼事!
蘇慕雲這會子才斂了臉上的笑,看了明六爺道:“六爺,我想向你借兩個人用用。”
明六爺一怔,“借兩個人?”
“是的。”蘇慕雲點頭道。
“二小姐這是打算……”
蘇慕雲笑了笑,“有些私事要處理,恕不方便對六爺明言。”
明六爺略一沉吟,稍傾猶疑的道:“二小姐想要什麼樣的人?”
“身手好一點的。”
明六爺手裡的茶盞一晃,幾滴茶水便蕩了出來。
與此同時,樓下廂房裡的人某人同樣是神色一怔。
“找到這借人來了?”
堂下的某人點頭哈腰道:“是的,而且說是要身手好的。”
“嗤”一聲極冷的輕嗤聲,“本王到是不知什麼時候寶慶銀樓成了她的私家打手基地了。”
堂下的人微抬了眼角,看著自家主子一臉不痛快的神色,心道:活該吧?讓您把人給得罪了,人寧可向明六求助,也不來找您。
“什麼事,她要身手了得的?”臉色難看的某王爺,撇了嘴道:“她難不成打算僱人行兇殺了張寧馨報奪夫之仇了?”
魚腸呃了呃,半響,淡淡的道:“梁琦失蹤了。”
軒轅澈略一怔,稍傾狹長的鳳眸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道:“梁琦失蹤了?”
“是的。”魚腸將他剛才打聽來的事大致的說了遍,“蘇小姐懷疑是衛淵藏了梁琦,打算找人捆了衛淵,讓梁琦現身。”
軒轅澈聽完魚腸的話,半響沒出聲。
良久!
“她可真敢想,那衛淵可是三品大員的兒子。”
魚腸點了點頭,沒錯,他初始聽到也嚇了一跳,綁架朝庭三品大員的兒子,這位蘇小姐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王爺,你還敢門縫裡看人嗎?
軒轅澈卻是眉眼微挑,目光間閃過一抹算計。
“你來,我告訴你怎麼做。”
魚腸狐疑的上前,軒轅澈在魚腸耳邊輕聲言語了一番。
稍傾,一聲驚呼。
“王爺,你瘋了。”
軒轅澈“啪”一下拍上了魚腸的腦袋,“你才瘋了,快去,按本王說的做。”
樓上,明六爺正打算找個借口去樓下稟報,不想耳邊卻響起極細的聲音,“答應她。”
明六爺一怔,續而飛快的撩了眼蘇慕雲,眼見蘇慕雲臉上並無別的變化,便知曉適才的聲音只有自己聽到,於是笑了對蘇慕雲道:“好,蘇小姐稍候,我這就去安排。”
蘇慕雲起身便要道謝。
明六爺連連擺手,“蘇小姐能找上明某便是不把明某當外人,即如此又何須多禮。”
蘇慕雲笑了笑,福過一禮後,便不再堅持。
目送著明六爺在小廝的服侍下退了下去。
蘇慕雲眉眸間劃過一抹思味的神色,只一縱即逝。再看時,她臉上仍是之前的慌亂及焦急。
“王爺……”
明六爺揮退小廝,自己滑了輪椅進了房間,卻在豁然對上屋子裡的陌生人時,怔在了原地,便在他正欲喝斥時。
那個人開口了,聲音清越似環玉相扣。
“是我!”
“王爺!”明六爺怔怔的看著眼前已然換上一身青布衣衫,易成一介文儒妝扮的軒轅澈,“王爺這是何意?”
軒轅澈抬手滿意的打量了下自己的這身行頭,唇角微翹,淡淡的道:“明掌櫃不是需要兩個身手了得的人麼?區區在下可入得明掌櫃的眼?”
“王……”明掌櫃常年溫潤的臉上,一對漆黑的眸子一瞬間瞪成了兩個大大的鬥雞眼,“王你,你是說你……”
軒轅澈點頭,但笑不語。
明六爺抬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正打算說他去安排另一人。不想魚腸無聲無息的自暗處站了出來,當然,他也易了容。對著明六爺抱了抱拳,“六爺,你看在下合格麼?”
明六爺想虧得自己是個男子,這若是換成女的,這一變故還不得直接嚇暈了。但他必竟也是個能人,二話不說,抱拳拱手道:“王爺,魚侍衛請隨小的來。”
蘇慕雲看著明六爺領上來的二人,總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只是那感覺怎麼怪卻也說不上。
“二小姐,這二人都是我身手了得的,你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吩咐他們。”
蘇慕雲再次抬頭打量了眼眼前的二人,對著明六爺笑了笑,道:“算我欠六爺一個人情,這人情我記下了。”
明六爺連連擺手,說言重了。
稍傾,明六爺便找了個托辭告退。
明六爺一走,軒轅澈便大刺刺的在蘇慕雲對面的位置坐下了。魚腸一見,便想著也找個地方坐下,不想卻是感覺後頸一冷,一道冷冷的神線睨了過來。反應素來慢一拍的他,立刻明白過來,連忙抱拳對蘇慕雲道:“二小姐,您需要我兄弟二人幹什麼?”
蘇慕雲原覺得二人怪怪的,但想著有能耐的人脾氣性格總是會怪異一些的,便忽略了那番怪異,對著魚腸笑了笑,柔聲道:“我想要你們幫我抓個人。”
魚腸正欲點頭說好。
椅子裡的軒轅澈卻是淡淡一笑,稍傾輕倜的道:“什麼人?是負了小姐的情還是騙了小姐的財。”
蘇慕雲蹙了蹙眉頭,看向軒轅澈的目光便帶著一種淡淡的厭惡。但轉眼,臉上卻又是一副被說到痛處的神色,眉眼期期艾艾的竟是有種我見猶憐的柔弱感。
軒轅澈猛的便怔在了那,心裡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這樣的神色,這樣的神色……他竟然有種懊悔的想要將自己舌頭咬斷的衝動。
“壯士所言雖不全對,但卻也是八九不離十。”蘇慕雲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我只不信,我當真是有眼無珠!”
這是什麼情況!
魚腸怔怔的看著蘇慕雲,又轉頭看向軒轅澈,眼見軒轅澈眸中暗色翻湧,魚腸連忙道:“卻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家住哪裡。”
魚腸話一落,軒轅澈便似笑非笑的盯了蘇慕雲看,他到要看看她還能怎麼編。強擄朝堂大員之子,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令軒轅澈再也想不到的是,適才還神色淒然的蘇慕雲,在聽到魚腸的那句問話後,一瞬間,臉色便紅了紅,原本氤氳的眸中這會子竟是水霧繚繞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
不待軒轅澈回神,蘇慕雲卻是抽了帕子掩了掩眼角,哽聲道:“說出來也不怕二位壯士笑話。”話落使勁的吸了鼻子,再抬起臉時,眼裡已是一副哀痛欲絕的表情,“要二位去請的那人姓衛名淵,家住榆樹街四喜胡同。”
“榆樹街四喜胡同!”軒轅澈佯裝恍然,半響卻是猛的吸了口氣,沉聲道:“那不是右副督御史衛大人的府邸嗎?那衛淵是衛右副督御史的第三子。”略一沉吟,目光一抬,深深沉沉的睨了蘇慕雲道:“小姐,這可是殺頭的……”
蘇慕雲帕子一掩,抽抽噎噎的道:“二位誤會了,我要請衛公子來沒有惡意,只是想問他一聲,為何答應我的事都變了,為什麼我聽人說她去了郡主府提親!”
蘇慕雲早想過了,若要讓人明目張膽的去劫持三品大員的兒子,除了那些有命案在身的悍匪只怕一般人是斷然不肯去的。明六爺請來的這二位,一看便是眷養著看家護院的,這種殺頭的買賣定是不肯幹的。而她只需要將自己扮成那位被始亂終棄的薄命女,引得這二人熱血沸湧,強出個頭到是有可能的。再說了,她原確實也沒打算將那衛淵怎麼著。
只蘇慕雲好打算,卻是怎樣也沒想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會是軒轅澈!
軒轅澈這會子是腮幫子都咬痛了,才忍下了到了嘴邊的那句“他答應你什麼了!”魚腸眼見軒轅澈眸色洶湧,連忙道:“哎,這位小姐,我兄弟二人即是答應了明六爺,便定然會替小姐將事辦妥。”
“如此,便有勞二位壯士,事成之後,妾身定當重謝。”
軒轅澈惡狠狠的瞪了魚腸一眼,唇角微挑,淡淡的道:“怎麼謝?”
蘇慕雲低眉垂首,輕聲道:“紋銀三千兩。”
“三……”
“哎,好說,好說。”魚腸再次打斷了軒轅澈的話,抱拳對蘇慕雲道:“請問小姐,我等將人請來後,到哪與小姐會面?”
蘇慕雲想了想,這可真是個問題,她也不斷定那衛淵要被關多久,一時間還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見她蹙了眉頭,軒轅澈淡漠的道:“城西十里處有間廢棄的土地廟,今夜戌時那裡碰頭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
當下兩行人分頭行事。
魚腸待蘇慕雲走得遠了,才傻傻的問自家的主子。
“王爺,是打暈了擄出來,還是拿麻布袋套著裝出來?”
“你說呢?”軒轅澈眉眼微挑,似笑非笑的睨了魚腸。
魚腸點了點頭,瞬間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
周子元眼見得金枝出來搖頭。
臉上不由泛起一抹苦笑,這都第幾天了,張寧馨只說自己病了怕把病氣過給了他,讓人替他在書房裡搭了床,又遣了金枝過來服侍。明著裡是服侍他,實際還不是看著,看他會不會到月蘭那裡去歇息。
周子元退了下來,金枝隔了兩步跟在他身後。
“你下去吧,我看會兒書。”到了書房,周子元擺了手,示意金枝退下。
金枝輕聲應是,退了下去。
周子元先是臨了一千個大字,續而又看了會兒書,等心緒稍定時,他不由的捧了手便在那出神。
腦子裡來來回回的都是軒轅祈與鎮西候之間的對話。燕王有反意,這不足為奇,早在翰林學士黃偉達上書今上削藩時,燕王反意已顯。也正因為如此,今上才會下旨如燕王世子軒轅祈進都城名意上是完婚,實則上卻是為質。又令他住進寵臣隆平候府,目的便是要隆平候張廣嗣嚴密監視。
周子元忽的心神一動,軒轅祈即是入住隆平候府,那麼他與鎮西候之間的交流,張廣嗣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麼張廣嗣隱而不報,卻又是為何?還是說,張廣嗣他其實……周子元額頭生起一層細密的汗。
“爺,奶奶吩咐廚房裡做了點心送上來。”金枝敲了敲門,輕聲道。
周子元驀然回神,對外道:“進來吧。”
門吱嘎一聲,金枝提了個食盒走了進來,走到案前,打開盒蓋將裡面尚冒著熱氣的八寶粥端了出來,“奶奶親自選的材料,爺償償看。”
周子元笑了笑,自金枝手裡接過,拿起瓷白的細勺攪了攪,金枝見了便要退下。
周子元卻是忽的出聲道:“難為你了,只你們奶奶卻不見得記你這份情。”
金枝身子一頓,臉上閃過一抹慌亂,但很快便平靜下來,低垂了眉眼退到一側。輕聲道:“奴婢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奴婢總是想著爺和奶奶好,爺和奶奶好了,奴婢們才有好日子過。”
周子元眉目間便有了一抹淡淡的笑,他當然知道這粥根本就不是張寧馨令人煮的,十有八九便是眼前的這個丫鬟去做的。目的,也只不過是在他和張寧馨之間和稀泥。好伶俐的丫頭,只可惜,張寧馨似乎更偏愛那個牙尖嘴利的鳳枝一點!
“下去吧。”
“是。”
金枝退了下去,憂心仲仲的看了眼張寧馨屋子的方向。
不想,門吱嘎一響,卻是周子元走了出來。
“三爺,您這是……”金枝探詢的看了周子元。
“今夜不必你侍候了,我去蘭姨娘院裡。”周子元說著甩了袍袖便走。
金枝怔怔的站在原地,待反應過來時,連連提了裙擺一口氣的跑到了主屋裡。
“奶奶,”不待下人通報,金枝一把打起簾子衝了進去。
屋子裡,張寧馨正躺在榻上,身側是拿了美人捶小意侍候的習秋,抬眼見金枝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不由蹙眉道:“跑這般急,後面有狗追你不成?”
“奶奶,”金枝連氣也沒來及喘,急聲道:“爺……爺他……”
“爺怎麼了?”張寧馨豁然從榻上坐起,瞪了眼睛看金枝,“三爺怎麼了?”
金枝深吸了口氣,這才將話一溜氣的說完,“三爺說今晚歇在蘭姨娘屋子裡。”
“啪”一聲,張寧馨的手重重的擊打在紅木炕桌上,響起一聲清脆的“卡嚓”聲,金枝幾步上前撩了張寧馨的袖子,隨著她的動作,張寧馨戴在腕間的那枚羊脂玉的玉鐲“噠”的一聲碎裂在桌上。
金枝哎呀一聲,正準備去接了,看是否能修一修。不想張寧馨卻是猛的一個抬手,將炕桌整個的掀翻在地,臉色青白的吼道:“我……我跟他拼了。”
話落,趿了鞋便歪歪倒倒的朝外跑去。
金枝連連跟了上去,一邊跑一邊輕聲道:“奶奶,奶奶您等等……”
屋子裡那些丫鬟、婆子就更不用說了,呼啦啦全追在了張寧馨的身後往周子元的書房去了。
張寧馨似是不相信金枝所說,沒有直接往月蘭的院子跑,而是朝周子元的書房跑了去。遠遠的便看到書房裡靜悄悄的,一盞微弱的燈光在寒夜裡發出昏暗的光。
“砰啪”一聲,張寧馨抬手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奶奶……”金枝上前想要說,“三爺不在這裡。”只卻在抬眼的時候看到張寧馨怔在了原地,她連忙跟著湊了上前,這一看,金枝也跟著怔在了原地。
屋子裡,周子元放了手裡的筆,抬頭看了張寧馨,挑了挑唇角,微微一笑,柔聲道:“夫人來了?”
張寧馨一時間怔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狠狠的瞪了身側的金枝一眼。
到得這時,金枝也知曉自己是上了周子元的當了。想了想,乾脆上前攙了張寧馨的手柔聲道:“奶奶進去說話吧,這天寒地凍,仔細病越發的重了。”話落使了眼色給身後的習秋。
習秋往後退了退帶了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們無聲的退下。
張寧馨這才覺得身上有股淡淡的涼意,一低頭,才驚覺她竟然只著了件小襖便趕了出來。看著言笑吟吟立在那的周子元,只覺得無邊的委屈從心底生起,將她砌頭砌腦的淹沒,再也不控制不住眼裡的酸澀,眼一眨,淚水便似斷線的珠子,啪啪的落個不停。
“這是怎麼了?”周子元上前,將張寧馨擁在懷裡,一手抬了她的下頜一手輕輕的拂去她臉上的淚水,輕聲道:“快別哭了,仔細把臉給凍壞了。”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張寧馨的眼淚掉得便越發的凶了。
周子元臉上不由便生起一抹心疼,連連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你要打要罵隨你,只可千萬別再哭了。”
一側的金枝見了,抿了抿嘴,偷偷的溜了下去,將門仔細的栓好。
張寧馨吸了口氣,哽聲道:“我是你的妻子,連你都不把我當什麼,這府裡的其它人自然更不會將我當什麼,我……”喉頭一痛,越發的哭得凶了。
“這是什麼話,”周子元將她帶在懷裡擁著坐到椅子裡,好在屋子裡燒了銀絲炭,並不覺得冷。他仔細的一下一下的擦拭著張寧馨不斷流出的淚水,柔聲道:“我怎麼不把你當什麼?月蘭是沂王爺賞下的,我雖是接了,可一次也沒進過她的房門。”
張寧馨聽到周子元提到月蘭,一時間只覺得心裡的委屈便似排山倒海般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趴在周子元的胸前,哽聲道:“三郎,我為你做的……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雙手……”
周子元抬起扶她的手便僵了僵,眸中也似劃過一抹僵硬,稍傾,才笑了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跟你一樣,我的心裡也只有你,再沒有旁人。”
卻是不任他怎麼哄,張寧馨都只是嗚嗚咽咽的哭著。
“你放心,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的。”
張寧馨霍然抬頭,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眸子亮得像是太陽下的琉璃,怔怔的盯著周子元,顫聲道:“你說真的?”
周子元嘴角含了一抹笑,愛惜的將她擁了擁,柔聲道:“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騙你?”
“那個月蘭……”
“那個月蘭便當是府裡多了一雙筷子,養個閒人。時間長了,等沂王爺忘記了,我們再將她打發出去便是。”
張寧馨猶疑的看著周子元,“你不騙我?”
“你還不相信我?”周子元盯了張寧馨看道。
“我信你,我當然信你。”張寧馨連忙道。
周子元將她再次往懷裡擁了擁,在她的後頸輕輕的映上一個吻。
屋子裡的炭火似乎燒得太旺,張寧馨感覺著身後周子元火熱的身子像個火爐一樣,不斷的身她的身上傳遞一種熱量,她有種口乾舌燥的感覺。
“三郎,我好熱。”
周子元探手去解她身上的小襖,輕聲道:“熱嗎?那就將小襖脫了。”
張寧馨一怔,不由自主的抓住了周子元停在她胸前的那隻手,她懵懵的看著笑得自然柔和的周子元,目光一動不動的停在他那瀲灩如桃,薄光微爍,弧度優美的薄唇上。舔了舔越發發乾的唇,喃喃的道:“三郎……”
周子元笑了笑,俯身將張寧馨探手抱在懷裡,朝一側廂房的臥室走去。
雖不是小別添情,但卻也是情到深外難以自抑。許是錯覺,張寧馨感覺這一次,周子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都要小意。她自是在其間的攀上數次極致的顛峰。誰能想到,看似那樣文文弱弱的周子元,卻有這般好的精力。到得最後,她已然哭啞,身子如爛泥般在他手底折疊翻復成他想要的花樣。
昏昏沉沉間的他累極睡去,耳邊卻是響起一聲輕如呢喃的細語聲,“寧馨,”
張寧馨無意識的應了應。
“寧馨,隆平候他是不是要跟燕王謀反?”
……
蘇家,芭蕉院。
幾個丫頭你瞪我來我瞪你,誰也不服氣,誰也不肯示弱。
“我去。”珠兒出聲道:“你們都在家看院子。”
“不行,我跟姐姐去。”雙福毫不相讓的道。
珠兒瞪了雙福,“你去你能幹什麼?摘吧摘吧不夠一盤,炒吧炒吧不夠一碗的。”
一側聽著的櫻桃和劉媽媽“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都指著珠兒說她這話可真是毒的!
雙福立時眼眶便紅了,指了珠兒,嚷嚷道:“珠兒姐,你以大欺小。”
雙全打了雙福的手,輕聲道:“雙福不得無禮。”
雙福還想再說,雙全卻是轉過身對蘇慕雲道:“小姐,真不行的話,把奴婢帶上吧,雙福就不帶了。”
又福還想再爭,可在看到雙全使過來的眼色時,閉了嘴,不敢再多話。
蘇慕雲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吧,雙全你跟珠兒跟了我去,其它人看院子。”
櫻桃無所謂,反正她向來都是看家的那個。雙福卻是嘟了嘴,滿心的不甘。
櫻桃便安慰雙福,“你也別嫌小姐不帶你,你說你墊個凳子都沒多高,真帶你去,遇上什麼事,別說幫小姐,便是顧自己也來不及。”
雙福瞪了纓桃半天沒說上一句話,最後恨恨的甩了袖子,翹了嘴巴走人。
櫻桃便對劉媽說道:“呵,人小脾氣到見長。”
劉媽笑了不出聲,只去叮囑劉松林注意著點,千萬護著蘇慕雲的安全。
因著是夜裡離府,蘇慕雲沒有走大門,而是買通了守角門的婆子,扮了丫鬟的模樣,摸了出去。
外面天黑沉沉的,雨雖然停了,但夜色裡卻有著一股潮膩的濕寒,又加之天上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只有時不時刮上來的一陣冷風。
蘇慕雲裹了裹身上的棉襖,抬頭看了看天心道,還真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主僕幾人,乘了馬車晃當晃當的朝城西的土地廟趕去。
說是廢棄的土地廟,實則根本就是一座土旮旯,破舊的房板發出霉爛的腐敗氣息,腳下的爛泥也更是一踩一個印。
“這什麼鬼地方!”珠兒抱怨的道。
“噓,別出聲。”雙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探頭朝裡看了看,回頭對蘇慕雲道:“好像有燈光。”
蘇慕雲便往前探了探頭,果然破敗的院子裡,黑褐色的屋子裡有著微弱的燈光亮起。
“我們進去。”
雙全是知道裡面的人是軒轅澈的,是故她並沒有爭著打前鋒。忖道:誰曉得王爺又要玩什麼花樣。
珠兒不由分說的便走在蘇慕雲前面,劉松林被留在外面警備,主僕三人藉著屋裡微弱的光摸了進去。
好在這個土地廟雖說外面破得不成樣,可裡面正殿還有房子的樣子。
珠兒抬手敲了敲虛掩的房門,門裡面響起一聲沉悶的男聲。
“進來。”
珠兒這會子到是心裡生起一股慌亂,想著要是那兩人臨時起歹意可怎麼辦?卻在她猶豫的空檔,蘇慕雲已經躍過她,抬手推開了虛掩門。便在蘇慕雲推開門的剎那,一股冷風呼的吹了過來,屋子裡燭火搖曳。
“嗤”一聲,燈滅了。
“小姐……”幾乎是下意識的珠兒便伸手去拉身前的蘇慕雲。
只是有一雙手比她更快更穩,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將蘇慕雲帶了過去。
“唔,珠……”蘇慕雲驚覺到不對時,張嘴便要呼喊,不想她才張嘴,一個溫熱的東西便湊了上來,帶著淡淡的冷香,壓住了她剛剛張開的嘴。
蘇慕雲瞪大了眼,她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前世好歹與周子元做了幾年夫妻,男女之事已然熟悉,這會子便是看不見,她也知道那堵在自己嘴上的是什麼。
那分明就是一個男人的嘴!
幾乎是一瞬間,蘇慕雲便回過神來,不假思索的抬手便朝來人臉上招呼。只她的手才抬起,便落入一雙寬厚溫暖的手裡,於此同時,唇上的人似乎也動了動,卻在她欲開口呼救時,耳邊響起一聲溫熱的吹氣聲。
“呵呵。”一陣輕笑聲在喉間壓抑響起。
蘇慕雲腦子轟的一聲,張了嘴便要喊,而那人似是料到她會這般,她嘴才剛剛張開。什麼東西便抵在了她的嘴裡,伴隨著還有男子清冷華瀲的氣息以及壓抑的輕笑聲。
“小……”珠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開足了嗓子喊,身後的雙全卻是一把扯住了她,“噓,別出聲,趕緊找xiao姐。”
黑暗中雙全感覺到一對銳利興味的目光看了過來,她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對不起了小姐,我也是沒辦法。
鼻間那種華冷的清香愈來愈濃郁,混於這片冷香中的男子氣息也越發的清郎明晰。蘇慕雲在經過最初的怔愣過後,思緒慢慢的沉澱,黑暗中一雙眸子漸漸的發亮,稍傾卻又斂盡眸中光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疑惑一種羞澀一種憤怒。
時間在這一刻似是被靜止,屋外呼呼刮著的寒風不時的穿過破敗的建築打在身上。在這靜謚裡,響起一個嗚嗚掙扎的聲音。
“哎,人來了沒。”一陣沉悶的男聲在門外響起,續而是沉重的步子聲,“咦,怎麼沒光了。”
與此同時,蘇慕雲感覺到身前一空,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抬手便朝前揮了去。
靜謚的夜裡,響起“啪”的一聲脆響。隨著這聲脆響,不論是屋外,還是屋內似乎都靜了靜,那靜竟是帶著殺氣沉沉的窒息感。
“小姐,”珠兒再顧不了許多,扯了嗓子喊了起來,“小姐,你在哪,你沒事吧。”
“我沒事。”蘇慕雲深吸了口氣斂下心頭的慌亂,朝珠兒的方摸索著前進。
便在這時,屋子裡一亮。
魚腸舉了火折子站在門外,看著屋子裡的情形,喃喃的道:“你們都在,怎麼不點燈?”
蘇慕雲將火辣的手縮在袖子裡,勉強揚起一抹笑對易過容的魚腸道:“我們才進來燈便滅了。”
魚腸看著屋子裡玉身長立看不出臉色但一對眸子卻是殺人的軒轅澈,縮了縮脖子,硬了頭皮上前道:“兄弟,你……”
軒轅澈一個眼刀子撇了過來,魚腸的話便含在嘴裡,不敢說了。
蘇慕雲卻似是不曾發覺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屈身一福,柔聲道:“二位壯士,人可帶來了。”
“帶來了。”
“沒有。”
蘇慕雲低垂的眉眼間劃過一抹涼笑,再抬起眼時,臉上卻是一片莫名之色,猶疑的道:“這……”
魚腸垂了頭,乾脆不出聲了。
軒轅澈冷冷一笑,睨了蘇慕雲一眼。費了好大勁才控制住自己抬手撫臉的動作。他到是小看了她!長這麼大她是唯一一個敢對他動手的人。好,可真好!膽子也大,他到是要好好看看她還能把天翻了不成!
某位王爺卻是忘了,是你吃人豆腐在先,再說了蘇慕雲膽子不大,她敢半夜三更來這廟裡見你?!
“跟我來。”軒轅澈轉身便朝後廂房走。
蘇慕雲略一躊躇,軒轅澈已經回頭看了過來,冷笑道:“怎麼了?你不是膽大的很嗎?放心,我就是殺了你,也吃不完。”
“壯士說笑了。”蘇慕雲吸了口氣,抬腳跟上。
珠兒跟著便要上前,卻是被雙全一扯,“珠兒姐姐,我去。”
“都給我在外面呆著。”軒轅澈一聲令下,雙全的腳便沒法動了。
珠兒卻是沒想那麼多,抬腳便跟上,嘴裡道:“那怎麼行,我們家小姐……”
軒轅澈使了個眼風給魚腸,魚腸只得硬了頭皮上前,輕聲道:“別耽擱了你家小姐正事。”
珠兒微怔,後廂房裡已經響起軒轅澈刻意壓低的聲音。
“人在這,你打算怎麼問?”
蘇慕雲看著被套了麻袋在頭上,連同一張椅子捆在一起的衛淵,想了想,對軒轅澈道:“能不能把麻袋拿掉?”
軒轅澈冷冷一哼,目光冷冷的睨向她的手。
蘇慕雲背心處便生起了一股冷汗,連忙笑了笑,上前取了衛淵頭上的麻袋,這麻袋一取,蘇慕雲便差點驚呼出聲。
眼前被打得像豬頭,怕是連親爹親媽都不敢認的人會是衛淵嗎?
似是看出她眼裡的疑惑,軒轅澈冷冷道:“放心,是正主。”
蘇慕雲探手取下衛淵嘴裡塞著的不知道哪裡找來的破布,她還沒開始問,衛淵便喊了起來,“哪裡來的小蟊賊,還不快放了大爺,不然大爺殺你滿門。”
蘇慕雲搖了搖頭,心道:果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這都落人手上了,還只知道在那喊大話,連識時務都做不到!
衛淵喊得起勁,蘇慕雲聽得冷笑。便在她想說幾句話時,身邊的人卻是猛的抬手掄了過去,那樣狠歷的勁道,看得蘇慕雲倒抽一口冷氣。幾乎下意識間便想到,這一掌要是抽到自己臉上,那會怎樣。
“啪”一聲。
衛淵的罵聲一頓,蘇慕雲看著衛淵瞬間腫起來的半邊臉,不假思索的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臉,她有種錯覺,好像她的牙很疼。
軒轅澈冷冷一哼,看著她停在自己臉上的那只瑩白如玉的手,眼裡的寒光更甚。
“梁琦在哪。”蘇慕雲撫了半邊臉,對被打得一懵的衛淵道:“說出梁琦在那,你便可以走。”
衛淵半邊臉火燒火燎的痛,連帶著頭也像是被人砸了一鎯頭一樣,翁翁的響個不停,眼前冒起無數個小星星。他才張嘴,便吐出一口鮮紅。
蘇慕雲蹙了蹙眉頭,往後退了退。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衛淵吸了口氣,搖頭道:“放我走,你們找錯人了。”
“沒找錯,”蘇慕雲冷聲道:“衛右副督御史之子,衛淵。”
衛淵的身子一怔,他努力的伸長脖子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只是不論他怎麼動,蒙在眼睛上的那條黑布條卻是不曾透出半分光明。
“我的耐心不好。”蘇慕雲靜靜的打量著眼前的人,她實在想不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這樣冷血的人,冷血到可以殺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妻子,可以殺視自己如親兒的岳父岳母。她很想問一句,為什麼?權利富貴真的那麼重要嗎?“天這麼冷,我想早點回去睡覺。”
軒轅澈側眸,他感覺到了蘇慕雲身上濃濃的殺氣。只是他卻是疑惑,她怎麼會對衛淵有殺意!
“你想好了,說,你可以早點回去睡個暖和覺。不說,你便一覺永遠睡下去。”
第七十九章:勸說
“你想好了,說,你可以早點回去睡個暖和覺。不說,你便一覺永遠睡下去。”
軒轅澈霍然燎眸,他到不知,她將這逼供的手段玩得如此嫻熟。
蘇慕雲卻是在說出那句話後,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穿幫了!不過好像貌似沒太大關係,別人不揭穿她也就樂得繼續裝瘋賣傻。
“梁琦!”衛淵一怔,續而嘶聲道:“你是誰?你跟阿琦什麼關係,阿琦她……”
蘇慕雲想著他前世對梁琦做下的那番天地不容的事,心頭就火起,聽得他一口一個阿琦,不由分說的抬了腳便朝衛淵踹了過去,“閉嘴,你沒資格叫阿琦的名字。”
衛淵被她一腳踹得連人帶椅子倒在了地上。
軒轅澈蹙了眉頭,她跟有仇?不然怎麼這麼下死手。
蘇慕雲卻是二話不說,順勢上前一腳踩在了衛淵的臉上,狠狠的碾了幾腳。
那衛淵本就是個二世祖,何時吃過這苦頭,不由得便鬼哭狼中嚎起來。
“行,你喊,你使勁的喊,省得等會舌頭沒了,想喊也喊不出來。”蘇慕雲收了腳恨恨的道。
衛淵一聽,不敢再喊了,只得一個勁的求饒,“女俠,我真的不知道……”
蘇慕雲四顧張望,軒轅澈好奇的看了她,“你找什麼?”
“我找工具,打不死人也不會打痛自己手的工具。”蘇慕雲淡淡的道。
軒轅澈點了點頭,抬手自袖籠裡拿了根馬鞭出來,“你看這個湊不湊手?”
蘇慕雲接了,手上用力一拌,耳邊便響起“啪啪”的聲音。笑了道:“你這鞭子好,什麼材料做的?”
“噢,是以前在番幫買的,說是犀牛皮做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蘇慕雲抬頭對軒轅澈露出一個嬌麗的笑,抖了抖手裡的鞭子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軒轅澈點頭,做了個請的姿勢,他自己則走到了一側。
衛淵早被那舞得虎虎生風的皮鞭嚇得三魂去了六魄,此刻聽著二人似是在討論哪家的姑娘一樣,討論著那鞭子的真假,只嚇得扯了喉嚨喊道:“姑娘……爺,我真的不知,你們弄錯人了……”
“小姐,”軒轅澈眉眼微挑,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對蘇慕雲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般寡情薄義的人,確實不必手下留情。”
蘇慕雲背心處便生起一股冷汗,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一本正經的道:“壯士說得是,這天底之下最可恨的便是寡廉鮮恥寡情薄義之人,想他大凡有一分真心,也不會做下這等誣人名節之事。”
軒轅澈話說得含糊,她這回答也是模稜兩可。端看誰有心誰無心罷了!
蘇慕雲話落,眼見軒轅澈只是但笑不語,便知他不會揭穿她,不管他是因何原因,此刻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想,她只想著盡快的找到梁琦。
手裡的鞭子被她揮得“啪啪”作響。
衛淵身子費力的扭動著,明知那鞭子並沒有落在他身上,可是還是禁不住的恐懼害怕。生怕下一刻,那鞭子便會落在自己身上。
蘇慕雲眼裡閃過一抹涼笑,想前世之時,他衛淵是何等的意氣的風發,親自奉了梁琦之父的人頭到新皇跟前討賞,想不到,這會子卻是怕得像條落水狗一樣。
“啪”鞭子抽在人身上的響起一聲清脆的響起,隨之響起的還有衛淵一聲慘痛的呼叫“啊!”
軒轅澈眉頭一蹙,他還以為她會問兩句再動,不想她卻是二話不說揮了鞭子便上!
“冤枉……”
“啪、啪、啪、啪”回答衛淵的是連續響起的四鞭,一句話沒有,只有一聲接一聲的鞭聲,一下比一下有力。
軒轅澈似乎看到蘇慕雲鼻尖上生起一層細密的汗珠,目光一垂,便落在她緊握著馬鞭的手,白皙的手卻是因為用力攥鞭而顯得青筋泛起,目光又是一動,便看到她一雙深潭似的眸子裡湧出濃濃的寒意,那寒意竟有著要摧毀一切的凜冽。
“我來吧,這種粗活還是我來做比較好。”軒轅澈上前不由分說的便去拿蘇慕雲手裡的鞭子。
“不,”蘇慕雲剛想拒絕,卻在抬頭看到軒轅澈深遂的目光時,不由自主的鬆了手裡的鞭子。
軒轅澈接過馬鞭對蘇慕雲道:“你出去,將我那個兄弟叫進來。”
蘇慕雲點了點頭,抬腳便朝外走。
她自是知道靠自己幾鞭子,衛淵肯定是不會說的。但是其它的法子她卻是也使不出來了,讓她挖他眼珠削鼻子,想想,說說都可以,真要做起來……蘇慕雲搖了搖頭。
“小姐,”珠兒見蘇慕雲走了出來,連忙迎了上去,衛淵的慘叫聲她們都聽到了,在這樣的夜裡滲得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珠兒探頭朝裡看了看,輕聲道:“說了嗎?”
蘇慕雲搖頭,對一側立著的魚腸道:“他說叫你進去。”
魚腸連忙應了一聲,抬腳便裡走。
雙全上前扶了蘇慕雲雖是什麼都沒說,但不時朝後廂飄的眼神,讓人一眼就看出來,這丫頭好奇著呢。
“別看了,不是什麼好事。”蘇慕雲輕聲道,見雙全收了目光,想了想又輕聲道:“他這樣做委實可惡,郡主即然不允,他便該拿出誠心好好上門訴求,這樣不顧一個姑娘家的清益將人藏了起來,算什麼。”
雙全點了點頭,輕聲道:“奴婢以前的家裡有姑娘家因為被男子騙了,族裡不容,後來沉潭了。”
“聘則為妻奔為妾,”蘇慕雲幽幽道:“阿琦年紀小不懂事,他卻是成人了。他若是對阿琦有真心,怎麼會連這點也想不到?阿琦若真與他有了私情,哪怕便是礙於郡主府的顏面,衛家三書六聘的將阿琦大紅轎迎進門,可是衛府的人會怎麼看阿琦?阿琦這一輩子……”想到自己前世為妾的那些日子,蘇慕雲喉嚨一哽,眼眶微紅,卻是再說不出半句話。
雙全雖不明白蘇慕雲的悲傷從何而來,但她卻是知曉蘇慕雲是他主子認下的人,讓蘇慕雲不快,便是讓他主子不快,讓他主子不快了,那麼……雙全低垂的眉眸間閃過一抹狠歷。
後廂房,軒轅澈對魚腸冷冷道:“將他的牙一顆一顆拔了,什麼時候肯說實話,什麼時候停下來。要是一口牙拔了還不說,那就將的手指腳指一個一個的掰了。”
魚腸二話不說,擼了袖子便要上前。
躺在地上的衛淵在聽完軒轅澈的那番話後,雙腿一抖,胯間便瀰漫出一股騷臭。
魚腸錯愕的看著自衛淵胯下浸出的那片水漬,先是愣了愣,續而卻是一聲悶吼,“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說,我說,我全說。”地上的衛淵在聽到軒轅澈那滿帶殺氣的話語時,早已顧不得自己的打算,連連喊道:“梁琦在城外十里處的李家莊,那裡有我置下的一處別院。”
廂房外,蘇慕雲一喜,但隨之便是憂。
這個時候怎麼出城?她比誰都清楚,必須盡快的將梁琦送回安城郡主府,不然遲了,只怕要生變。
“你個孬熊。”魚腸呸了一口,狠狠的踢了衛淵一腳,抬頭看向自己的主子。
軒轅澈目光微抬,看了眼廂房外的方向,蘇慕雲適才的那番話,他一字不落盡數落耳。若說他對她的那番話感受頗深,只怕說出來誰都不信。但,他卻是真的明白她話中的那番苦澀。沒錯,一個女人如果不是正妻,即使受盡寵愛那又如何?高貴如他母妃,不也是一生抑鬱,才會心力交瘁而歿。這也便是為什麼,這些年來,他身邊沒有一個侍妾他也不打算在正妃之外迎娶她人的原因。
當你的記憶中滿滿的都是一個女人的淚水,都是那些勾心斗腳時,你如何還能坦然的再次將自己置身於這種生活中!
“拿了我的牌子出城,將梁琦送回郡主府。”
“是。”
魚腸指了地上被他一腳踹暈的衛淵,輕聲道:“他怎麼辦?”
軒轅澈目光中劃過一抹陰鷙,唇角掠起一兵陰涼的笑,“你忘了外面的那個了?”
魚腸一怔,但稍傾便明白過來。
二人不再廢話,走了出去。
“你聽到了?”軒轅澈看著蘇慕雲,“人在城外,現在出不了城,明天再說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
“裡面的那個人你打算怎麼處置?”軒轅澈撩了眼蘇慕雲,目光卻是在低眉垂首的雙全臉上頓了頓。
蘇慕雲略作沉吟,輕聲道:“公主大婚在即,他是三品大員之子,將他找間青樓扔進去吧。”
軒轅澈點頭,略一沉吟道:“那便這樣吧,我二人將這人扔進青樓,你們也早些回去吧。”
蘇慕雲便福身一禮,輕聲道:“有勞二位壯士,我之前答應的三千兩仍然做數,明日我會讓丫鬟去趟寶慶銀樓。”
軒轅澈點了點頭。
蘇慕雲再不多話,帶了雙全和珠兒朝外便走。
不想,才走出幾步,雙全哎呀一聲,驚呼,看了蘇慕雲道:“小姐,你頭上的簪子呢?”
蘇慕雲抬手往髮上摸去,果然那支金鑲玉的簪子不見了,略一想輕聲道:“可能丟在裡面了,回去找找。”說著,便要返回。
“小姐且在這候著,奴婢自去找找,左右沒有人來過,若是掉在裡面定能尋著。”
蘇慕雲點了點頭,囑咐道:“那你小心些。”
雙全應下,提了裙子急急的往回跑。
“小姐……”珠兒猶疑的看向蘇慕雲。
蘇慕雲抬手阻止珠兒,“我知道,你不必多說。”
珠兒目光閃了閃,她只是想說,這裡風大,不如去車上等著,怎的小姐卻說她知道。
蘇慕雲卻是目光幽深的看著雙全消失在廟門的身影,唇角不可見的挽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小姐,明天再去尋梁小姐,要不要緊啊?”珠兒擔心的道。
蘇慕雲笑了笑,心道:不用尋了,明天一定會傳出消息,阿琦根本就沒失蹤,她只是跟郡主鬧情緒,躲在郡主府的某個小院裡。
不消多時,雙全手裡攥了那根金鑲玉的簪子跑了回來,笑嘻嘻的道:“真的掉在裡面。”
“呵,幸好發現的早。”蘇慕雲接了抬手插進發間。回頭招呼二人道:“走吧,不早了。”
……
謝蘭亭捧著手裡的暖爐半響沒有言語,那是一隻青銅暖爐,外殼渡著一層深紅的艷色,鏤雕著精緻的花紋。暖爐捧在手裡已有些時間,暖氣消散,她卻渾然不覺。
“小姐。”繡荷擔憂的看著臉色青白目光呆滯的謝蘭亭,近來小姐似乎越來越不愛說話。只有偶爾去英國公府見著葉小姐時,臉上才會有從前的活力。
謝蘭亭驀然回神,抬頭看著蹙著眉頭的繡荷,輕聲道:“什麼事?”
“奴婢去給暖爐加些炭火吧。”繡荷指了謝蘭亭手裡的暖爐輕聲道。
謝蘭亭微微低頭,稍傾抬頭笑了笑,“不用了,我不冷。”話落將暖爐推向了一邊。
“小姐,要不我們回山陰吧?”繡荷輕聲道。
謝蘭亭搖了搖頭,回山陰?!回山陰又怎麼樣?她這一輩子何曾受過這樣大的羞辱,這仇不報,她便是走到哪裡都不得安寧。報仇……要怎樣才能報?
“我不走。”謝蘭亭輕聲道:“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不管走到哪,這屈辱是永遠也洗涮不了的。”
“不會的,小姐。”繡荷急聲道:“老爺最疼愛小姐了,我們回山陰,老爺一定會為小姐做主,找一門不錯的親事……”
“不錯的親事?”謝蘭亭呵呵輕笑,抬了眉眼看著繡荷,一字一句道:“能比沂王更好嗎?”
繡荷一窒,稍傾沉沉的低了頭,眼裡嚼了抹淚。
“他看不上我!”謝蘭亭緊緊的攥了手,任指甲扎進肉裡帶起生生的痛,越痛她便越清醒,“他憑什麼看不上我?我總要讓他另眼相看的,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躲起來,像隻老鼠一樣躲起來麼?我不要,我痛,他一定得比我更痛。”
繡荷傻了眼,張口結舌的看著謝蘭亭。
小姐想要報仇?天哪,可對方是誰?對方是王爺啊!小姐拿什麼去跟王爺鬥。
“你將我的首飾拿出來,我要挑枝好點的簪子送給葉司盈添妝。”謝蘭亭對一側呆愣著的繡荷說道。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繡荷便是再勸又能怎麼樣?想著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下人,因為打小侍候小姐,小姐才會跟她說些心裡話,小姐又是聰明的,想必已有了萬全的準備。繡荷點了點頭,退了下去。不消多時捧了個大紅的花梨木盒子出來。
“小姐,都在這了。”
“打開,我們一起挑。”
盒子打開,一陣珠光寶氣閃得繡荷閉了閉眼,只是兩人挑挑揀揀怎麼也不合謝蘭亭的心。眼見謝蘭亭似乎挑不出滿意的。
繡荷輕聲道:“小姐,奴婢前些日子見著二太太從寶慶銀樓訂的一枝簪子,式樣精巧,花樣也精緻,要不,明天去趟寶慶銀樓?”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寶慶銀樓遇見蘇慕雲嗎?”謝蘭亭看了繡荷道。
繡荷點了點頭,“記得,好像是讓明六爺修什麼簪子。”
“你說,蘇慕雲會送什麼給葉司盈?”
繡荷搖了搖頭。
謝蘭亭略一思忖,蓋上盒子道:“明天我們去寶慶銀樓。”
次日一早,謝蘭亭用過早膳後,便在繡荷的服侍下,前往寶慶銀樓。
她從前也是寶慶銀樓的主顧,小二看了,直接將她請到了樓上的雅室,不多時明六爺便在小廝的侍候下坐著輪車滑了進來。
謝蘭亭早先看了遍樓上的玉飾但不是覺得不夠精緻就是覺得太過低廉,做為葉司盈的添妝拿不出手。這會子見了明六爺,便笑了道:“六爺,可有什麼新奇的款式,價格不計。”
明六爺笑了笑,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小廝一番,小廝應了聲,退了下去。稍傾,捧了一個托盤進來。
他才一進來,謝蘭亭眼前便一亮,那托盤的簪子、釵子、環、步搖之類的果然不同凡響,讓人一見便生喜,恨不得全數買下才好。
“這些都是我們新推出來的款式,還不曾正式對外出售,謝小姐看看,可有喜歡的。”明六爺示意小廝將托盤放在几上,讓謝蘭亭仔細的看。
謝蘭亭挑出了三枝,一枝名曰蝶戀花,是銀絲掐花的鑲湖藍琉璃,價格不貴但勝在這款式輕雅簡麗;一枝名曰葉綾,只銀絲掐花換成了玉雕的花,玉製的花瓣間是四顆大小相一的翡翠珠子,翠的發綠的翡翠鑲在瑩瑩如瓷花朵間,恍若是一池最綠的湖水;最後一枝則是名曰鶯歌的,這枝以純金做簪身,配的卻是四顆血紅的的珊瑚石和二顆指甲片大的金綠貓眼石,那翠綠的貓眼石像貓的眼睛一樣,伴隨著光線的強弱而變化,靈活明亮,奇異玄妙,惹人喜愛。富貴大氣的讓人望之生畏。
謝蘭亭略一思索,指了那枝鶯歌道:“六爺,我要這枝。”
明六爺笑了點頭,示意小廝去拿盒子裝起來。
謝蘭亭則讓繡荷跟了去結帳。
“六爺,蘇家二小姐可曾來訂過什麼髮簪?”謝蘭亭狀試不經意的問道。
明六爺笑著搖了搖頭,“這段時間不曾來過。”
謝蘭亭眉頭便蹙了蹙,忖道:難道蘇慕雲缺銀子來不起?還是她另有打算。這麼一想,便笑吟吟的看了明六爺,“六爺,你這好的都給我看了吧,可別把好的藏起來,把這些差拿出來糊弄我。”
明六爺連連拱手道:“謝小姐這話說重,明某打開門做生意,只求東西賣的好,哪裡會藏起好的賣差的呢。”
謝蘭亭便笑了道:“我想六爺也不應該會。”
話落,目光在撩到那枝銀絲掐花的蝶戀花時,心頭一動,想了想道:“這個也給我包起來吧。”
明六爺自是高興應下,高聲喊了小廝進來。
“跟帳房說一聲,給謝小姐打個折扣。”
“是,六爺。”小廝退了下去。
明六爺指了那枝蝶戀花的簪子,笑了道:“我閒來無事,用剩下的料配著這簪子做了對耳環,便算是給謝小姐的綵頭吧。”
謝蘭亭自是樂意,萬分客氣的與明六爺道了謝。
這時下樓結帳的繡荷走了上來,謝蘭亭見繡荷臉色不好看,不由蹙了蹙眉頭。輕聲道:“怎麼了?”
繡荷看了眼一側的明六爺,漲紅了臉輕聲道:“我們帶的銀子不夠。”
謝蘭亭神色一滯,稍傾便是臉上一紅,壓低了聲音道:“多少銀子,怎麼會不夠?”
繡荷偷偷的撩了眼神色淡淡的明六爺,輕聲道:“一共八百五十兩銀子。”
謝蘭亭差一點便失色,只是兩枝簪子要八百多兩銀子!她猶疑的看向明六爺。
明六爺溫文一笑,輕聲道:“謝小姐,那兩粒金綠貓眼石是有價無市的東西,便這個價也是有人搶著要的。”
謝蘭亭點了點頭,她自是知道那兩粒金綠貓眼石的價值不菲,才會看中。但這個價格……謝蘭亭咬了咬牙,笑道:“六爺,你看你是使個小廝隨我回府拿銀子,還是我回頭讓我這丫鬟再跑一趟?”
明六爺呵呵一笑,道:“謝小姐是熟客了,大家知根知底的,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樣,你先將這簪子帶回去,明天讓你這丫鬟再跑一趟吧。”
謝蘭亭笑了起身,帶著繡荷收好錦盒下樓離去。
她這邊才一走,樓下便露出一張嬌麗的臉,對著她的身影扮了個鬼臉。
“紅綃。”明六爺失笑的看著帳房裡的紅綃,“我那枝簪子明明只賣六百兩銀子便夠了,你……”
紅綃聞言瞪了明六爺道:“哎,哪有你這樣的人,我替你賺錢還要被埋怨。你有錢不賺,你是傻子啊,你做的東西全天下獨一無二,當然是你說多少銀子便多少銀子,還有啊,那兩粒貓眼兒……”
明六爺連連擺手,“紅綃姑娘,紅綃大小姐,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紅綃哼了哼,嘿嘿一笑,上前道:“你有沒有告訴她那枝蝶戀花還配有四句詞的?”
明六爺臉上的笑便變成了苦笑,“紅綃姑娘你也知道我開門是做生意的不是趕客人的。”
紅綃嘟囔了一句,道:“那簪子配她再好不過,可是那四句詞卻是更配她啊。”
“紅綃姐姐是什麼詞啊?”一邊的小廝問道。
紅綃眉眼一彎,笑瞇瞇的道:“花兒花兒為誰開,一年春去春又來。蝶兒蝶兒為誰留,不見君來已進秋。”
小廝怔在原地,一般人或許不知,但是寶慶銀樓是什麼地方?京城的富貴之家的小姐太太們沒事便來逛逛,這裡的八卦每天一個版本在流傳,關於謝蘭亭心儀軒轅澈被拒的傳言早已是沸沸揚揚。
這會子聽得紅綃笑瞇瞇的念出那四句話,小廝打了個冷戰,默然無聲的往一邊走了。心道:紅綃姐姐你可真是毒!
紅綃卻猶自不解的道:“哎,你說是不是很適合她。”
小廝嘿嘿的笑了一聲,撒腿跑了。
紅綃還在納悶的時候,明六爺走上前輕聲道:“紅綃姑娘,可是王爺吩咐?”
“哦,”紅綃想起自己來的正事,對明六爺道:“王爺說,若是蘇小姐來結銀子,幾十幾百的可以,幾千的就不必了。”
明六爺愣在那,半響,“為什麼?”
紅綃聳了聳肩,“王爺說,女人錢多了沒好事。”
“可是……”
紅綃擺手,湊近了明六爺道:“蘇小姐不是想買鋪子麼?你就說在談鋪子的事,錢付定金了。”
“那……”
“哎,你真是笨。”紅綃拍了明六爺的肩一記,粗聲道:“這買和賣都在你手裡,當然是你說多少銀子便多少銀子。”
明六爺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直至紅綃離開,都沒說出一句話。
腹黑的王爺啊,你到底想幹什麼?
……
蘇慕雲在青童的引領下進了安城郡主府。
一路上她低眉垂眸眼睛只盯著自己的腳緩步前行,根本就無心觀看這個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花園錦簇,剔透玲瓏的院落。只想著見了梁琦怎麼說,怎麼才能勸梁琦對衛淵死心。
“奴婢聽人說,衛三郎昨兒在醉雲樓吃花酒不知道得罪了誰,被人打了。”青童輕聲說道:“好像打得還不輕。”
蘇慕雲步子不停,微抬了頭,輕聲道:“是嗎?他既然心儀你家小姐,怎麼還跑去醉雲樓吃花酒?讓我說打得好,這種口是心非的人就是欠揍。”
青童笑了笑。
穿過抄手遊廊,眼前便是三間垂花門樓。丫鬟婆子們穿稜其間,好不熱鬧。
“前面摘星樓是老爺和夫人的院子,”青童指了不遠處飛簷粉牆道。
蘇慕雲淡淡的掃了眼,記在了心裡,想著等會可不能走錯路。
“夫人這會子還在小姐屋裡。”青童見了流韻樓外的肅面侍候的婆子,咂了咂舌道,“怎麼辦?二小姐,夫人還在呢!”
蘇慕雲便道:“那要麼,你領我去別的小院等一等,等夫人走了,我們再進去。”
青童想了想,正要答應。
不想一個穿著青灰撒花馬面裙外罩一件鴉青色褙子的丫鬟迎了上來,“青童,怎麼這個時候才來。”話落上下打量了一眼蘇慕雲,笑了道:“這位便是二小姐吧,我們夫人讓奴婢在這候著,姑娘來便請進去。”
青童只咬牙叫苦,只因這丫鬟是安城郡主跟前的一等丫鬟竹影,她偷偷的去請了蘇慕雲原是背著郡主,不想竟叫郡主發現了,還讓竹影守在這。一瞬間,青童額間便生起了一層汗。
“有勞姐姐了。”蘇慕雲對著竹影淡淡一笑,柔聲道:“還麻煩姐姐通報一聲。”
竹影笑了道:“二小姐客氣了,請隨奴婢來。”
到得這時,便是急也沒用,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青童,又囑咐了雙全幾句。這才跟著竹影往裡走。
“我不聽!”
一聲嘶喊在耳邊響起,蘇慕雲步子頓了頓。
便見到小院裡站滿了戰戰兢兢的下人,那些人在看到竹影時似乎齊齊的吁了口氣,蘇慕雲不由便訝異。
“夫人,蘇家二小姐來了。”竹影站在階沿下對著緊閉的屋子大聲回道。
門“吱嘎”一聲被打開,蘇慕雲微微的抬了臉,眼角的餘光處便看到階沿之上立著一個年約三旬的中年美婦,婦人一襲杏色鑲貂毛的褙子,俏麗的臉上柳眉輕蹙,似是不勝煩愁。
“民女蘇慕雲見過郡主。”蘇慕雲福身行禮。
不想,梁琦卻在這時,從裡面竄了出來,“慕雲,你來了,快,你告訴我母親,衛淵他是怎樣的人。”
蘇慕雲看著神色焦灼的語無倫次的梁琦,抬了頭對著梁琦溫婉一笑,輕聲道:“阿琦,你不請我屋裡去坐麼?”
蘇慕雲的話聲一落,一直審視著她的安城郡主眉宇間的郁色便散了散。
梁琦怔了怔,連忙拽了蘇慕雲的手,“是的,是的,走,我們屋裡去。”一邊回頭對安城郡主道:“娘,你進來,你聽慕雲說。”
三人進了屋,青童奉了茶後,便退了下去。
“慕雲,你告訴我娘,衛淵他是怎樣的人,我娘他不信我。”梁琦求助的看了蘇慕雲,“我怎麼說她都不相信。”說著眼眶便紅了。
蘇慕雲笑了將梁琦按到椅子裡,柔聲道:“阿琦,郡主比我們年長那麼多,他說衛家公子不好,必然有她的原因,你為什麼不問問郡主因為什麼而覺得衛家公子不好呢?”
安城郡主在聽到蘇慕雲這句話時,陰戾的眉眼間便有了些許的亮色。
梁琦點了點頭轉而看向安城郡主道:“娘,您說,您為什麼不喜歡他。”
安城郡主看了眼蘇慕雲,到了嘴邊的話卻是嚥了下去。她只能心疼的撫了梁琦的臉,痛心的道:“阿琦,娘就你這一個女兒,娘會害你嗎?從小到大什麼事,娘不是依著你順著你?你要什麼娘沒有給你?”
梁琦眼眶一紅,看了安城郡主道:“娘,您就再疼我一次,您答應了吧。”
安城郡主灰褪色的眸子裡便湧起一抹歷色,咬牙道:“別的都能依你,唯獨這件事,你死了那條心。”
“娘……”
蘇慕雲歎了口氣,對著安城郡主福了福,“夫人,我可不可以單獨跟阿琦說幾句話。”
安城郡主本是不喜蘇慕雲的,在知曉她深夜私約軒轅澈後,曾下令梁琦不許她與蘇慕雲來往,甚至曾一度認為,梁琦的離家出走都是是受蘇慕雲影響。可適才接觸下來,卻又深覺蘇慕雲並不似傳言中的那般不知羞恥。
略一思忖,點頭道:“二小姐,你替我好好勸勸阿琦。”
“我會的,夫人。”
安城郡主便起身,走了出去。
“夫人,”竹影迎了上來。
安城郡主使了個眼色給竹影,竹影便讓跟著的婆子下人都退了。她一人侍候著安城郡主往外走去。
不想安城郡主卻是轉身進了流韻樓隔壁的小院,安城郡主留了竹影在小院外,她則推開一扇小門,閃身走了進去,主走到掛著一副仙鶴圖的牆壁前,將畫揭起,在白色的牆壁上摸了摸,然後往下一按,西邊的放著的一組書櫃便一側自動滑開,露出一堵薄薄的牆來。
安城郡主屏聲上前,抬手取了牆上的一塊青磚,將耳朵貼了上去,耳邊便響起蘇慕雲的聲音。
“阿琦,你昨晚在哪?”
安城郡主一怔,稍傾手便一緊,眉眸間閃過一抹殺氣。
梁琦一怔,她錯愕的看著蘇慕雲,吱吱唔唔的道:“慕雲……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今天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郡主府自己的房間時,嚇得控制不住的尖叫。尖叫聲引來青童,續而便是她娘。
她明明記得自己睡在衛淵城外的莊子裡,怎麼一睜眼卻又回到了自己的俯裡?此刻乍然聽到蘇慕雲問起,不由臉色一紅,悶聲道:“我自是在自己家裡的。”
蘇慕雲笑了笑,輕聲道:“是了,我昨兒跟司盈還在說,你肯定是跟你娘置氣,自己在俯裡找個了院子藏起來了。”
梁琦臉上的紅暈便越發的深了。
蘇慕雲歎息了一聲,愛憐的撫了梁琦的頭髮,輕聲道:“我有個弟弟,年紀比你小些,那時流民衝進家裡時,奶娘和珠兒帶了我沒命的逃,我卻是喊著,我要回去,我要陪著我娘,我爹,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
梁琦自是知曉蘇慕雲弟弟生死不知的事,聞言不由也跟著心裡一痛,輕聲道:“慕雲,你弟弟不會有事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是的,我也這樣想,弟弟他不會有事的。”話聲一頓,卻是道:“可是,阿琦你不會懂那種擔心,擔心他過得好不好,擔心他會不會遇上壞人。”
梁琦攥了蘇慕雲的手,半響無語。
“阿琦,你娘擔心你就像我擔心我弟弟一樣,你明白嗎?”
“慕雲,那不一樣的。”梁琦抬了頭,盯了蘇慕雲道:“衛淵他是個好人,他不會虧待我的。”
蘇慕雲笑了笑,柔聲道:“嗯,我相信衛淵他是個好人。”
梁琦臉上便綻開了一抹笑,攥了蘇慕雲的手,“你剛才為什麼不跟我娘說呢?”
蘇慕雲吸了口氣,抬頭,環顧四周,在確定她和梁琦之間的話不會被第二個人聽到時,蘇慕雲臉上的神色一肅,目光直直的盯了梁琦,一字一句道:“阿琦,聘者為妻奔為妾,你說這個道理,衛淵他懂不懂?”
安城郡主身子一頓,手裡磚頭“噠”一聲便要落下,她連忙一腳輕抬,那磚便穩穩的落在她的鞋面上。
“慕雲,你……”梁琦漲紅了臉盯著蘇慕雲。
“一個人如果真的愛你,他一定會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一定會恨不得將這世界上最美好的都給你,一定會對你如珠如寶,捨不得你受半分委屈。”蘇慕雲看了梁琦,眼見梁琦頭一低,便要撇過眼,蘇慕雲卻是雙手一抬,握住了梁琦的雙肩強迫她看著自己,一字一句道:“反之,如果那個男人不是真心愛你,他便永遠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問題,他嘴裡說著愛你的話,但做的往往是讓你萬劫不復的事。阿琦,你看明白了嗎?你想清楚了嗎?那個人,他真的愛你嗎?”
蘇慕雲的手一鬆,梁琦跌坐在椅子裡。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流逝,屋子裡的人卻是如死去般默然無語。
梁琦是如何見衛淵的,又是如何去了莊外的那個宅子的,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衛淵他並不曾在第一時間將梁琦送回府。他若是拋下一切隨同梁琦遠走天涯那另當別論,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是梁琦藏在他的一座別業裡,他想幹什麼?不用想,也知道。
“慕雲,他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是我……”
“那又怎麼樣呢?”蘇慕雲低了頭,睨了腳底下的青磚,“阿琦,我看到的是結果。”
是的,那又怎麼樣呢?梁琦喜歡衛淵,願意為他放棄女兒家最寶貴的名聲,衛淵呢?衛淵做了什麼?
不論過程怎樣,結果霍然擺在眼前。
安城郡主將手裡的磚輕輕的塞回原處,將屋子復原到原先的模樣,抬手摸了把臉,理了理衣裙,打開小門退了出去。
“夫人。”竹影迎了上來。
安城郡主面無表情的朝外走,走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停身對竹影道:“你拿了我的牌子去庫房取二匹雲錦等會讓蘇小姐帶走。”
竹影怔了怔,雲錦,那可是宮裡賞下來的。統共也就是三匹,一匹給小姐做了衣裳,這二匹連夫人自己都不捨得做,怎麼就送給了那位二小姐。雖滿心疑惑,但竹影卻是一字沒問,只低聲應了個是。
那邊廂,蘇慕雲輕聲對梁琦道:“阿琦,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梁琦抬頭,目光懵懵的看著蘇慕雲。
“我要走了,過幾日我要去給司盈添妝,到時你也一起好嗎?”
“可是,我都不知道要送她什麼?”梁琦猶疑的道。
“沒關係,你空了使青童來喚我,我陪你去寶慶銀樓挑選。”
梁琦點了點頭,蘇慕雲便笑了起身告辭。
竹影得了消息,將取出來的雲錦令小丫鬟捧了親自送過來。
蘇慕雲見著那兩匹雲錦,怔了怔。
“夫人說二小姐與我們家小姐投緣,她看著您也歡喜,這值不了什麼,讓您回去做兩身新衣裳。”
蘇慕雲雖是滿腹疑問,但也不好推辭,便笑了應下。讓竹影代為謝過安城郡主,這才帶了雙全回蘇家。
第八十章:亂像
農曆十一月十五,偏遠的雲貴因為一場罕見的雪災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騷亂,消息傳來,並沒有使得歌舞昇平的大都城為之警覺,只到十日後,又收到雲貴總督相琨被殺的消息後,整個京城才為之嘩然。
朝廷立刻做出反應,擬命五軍都督府都督權榮佩將軍印為總兵官,清河王之子軒轅啟玉為監軍,率京都十三衛出兵,又命四川都指揮使李城,廣西都指揮使田勇德隨同權榮一同作戰。
只廷旨尚未用印。風雲突變,波瀾又起,當夜,翰林院從六品修撰周子元以“金盒密詔”之權,遞書入宮,密奏御前,稱權榮輕狂識淺,不堪大任,不如鎮西侯趙虎能兵善戰,馭人有術,著力舉薦其總領帥印,一番舌燦蓮花上陳天聽,陛下准奏,連夜命上書房重新擬旨,次日宮門大開,百官列進,金殿之上,鎮西侯終成新任總兵。
真實情況如何呢?
軒轅瑞被大太臨從淑瀾殿請出來時,臉色很是難看。
但大慶朝自建朝以來便有祖訓,“金盒”若現,皇帝便是死了都得詐屍起來。
南書房,軒轅瑞看著跪在地上的周子元,挑了挑眉頭,淡漠道:“周兒卿你可知,若這金盒之內的消息有誤,你周家九族盡誅?”
周子元額頭生起一層細汗,但轉而想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唯一的機會,一個如火中取粟般的機會……
“臣知道。”
軒轅瑞點了點頭,示意一側的太監將盒子呈上來。
一盞茶後,軒轅瑞將手裡的密奏細細疊後,重新放回金盒。
跪於御案之下的周子元屏息凝氣,靜靜的等待。
“你們都退下。”軒轅頊揮手。
“是,皇上。”宮人魚貫而出。
軒轅瑞細長的眉眼死死的睨著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的周子元,又過了約半柱香的功夫,周子元耳邊才響起一聲冷凜的話語。
“周卿起來回話。”
“謝皇上。”
周子元咬了牙忍著雙腿的麻木和針扎的痛感,穩穩起身,退到一側。眼角的餘光撩了撩,這才發現軒轅瑞平素溫潤的臉上,此刻佈滿冰霜,一雙細長的眉眼間也是陰霾滿佈。與此同時,他週身散發出的那種帝王之家與生俱來的凜凜氣勢將整個大殿浸潤得如一座冰雕雪堡,令人膽戰心驚。
“你說你親耳聽到燕王世子與鎮西候勾結謀反。”軒轅瑞的目光幽幽暗暗如針般直刺周子元的雙目,“是何時之事,除了周卿,又有誰知?”
“回皇上,”周子元恭身道:“只臣一人得悉,臣不敢與第二人言。此事便是在月前隆平候府設宴之時發生。”
軒轅瑞點了點頭,半響又道:“為何當日不曾來報?”
周子元默了一默,輕聲道:“片面之詞,難以服眾,是故,臣彷徨。”
“那此刻又為何來報?”
周子元微微一滯,稍傾,才道:“臣不忍見皇上為奸臣所蔽,臣不忍我大慶百年基業毀於宵小之手,臣更不願我皇一代仁君卻因豎子狼心而叵遭不測,是以,臣斗膽上金盒陳密情,望皇上三思。”話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再次狠狠一磕到底。
軒轅瑞的冰冷的臉上便有了緩緩一絲鬆動。
“周卿,”軒轅瑞看著額頭磕得鮮紅的周子元,緩緩道:“世子居於隆平候府,如果真如你所言,燕王有謀反之心,世子在暗中聯絡各部大員,那麼隆平候,他……”
周子元僵伏著的身子幾不可見的抖了抖。
耳邊是張寧馨那夜的話語。
“哥哥……哥哥他沒有謀反之心。”
那夜書房,他在炭盆裡下了忘情散,有催情之效但卻更能讓人意識模糊,有讓人在無意識之中說出心底話的功效。他事先服了解藥,整個過程,他清醒的不能再清醒。而,張寧馨在隆平候心間的份量他是知曉的,有些大事,隆平候即使不與隆平候夫人商議,也會跟這個胞妹商量。
隆平候不是常說,張寧馨若生為男兒,憑其殺伐果決,定能成就一番豐功偉業!而張寧馨告訴他的是,隆平候沒有謀反之心。那也就是說,整件事,隆平候並不知情!
“回皇上,臣問過內人,隆平候並無謀反之心。”
御座上的軒轅瑞許久沒有開口,他的手來回的撫著金盒上的紋路,狹長的眉幾不可見的蹙了蹙。
“那麼依周卿之方,朕現下該派何人任平亂總兵?”
周子元微微抬頭看了軒轅瑞道:“皇上,臣建議改派鎮西候趙虎為平亂總兵。”
“哦!”軒轅瑞沉吟道:“鎮西候雖說沒有謀反之心,可在世子拉攏之際,他並沒有及早入宮向朕密報,周卿覺得鎮西候的用心是什麼?”
周子元一頓,是啊,鎮西候趙虎雖是明拒了世子軒轅祈的拉攏,可是他也沒有向皇上呈報。難道說鎮西候也如自己一般,覺得片面之詞不足為信,恐惹禍上身?
“皇上素來仁厚,臣以為候爺是怕……”
雖然周子元沒有往下說,但軒轅瑞卻是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不由撫了額頭半響無語,沒錯,軒轅瑞一方面想將幾位鎮邊王爺的兵權收歸己手,一方面卻又不願委屈了幾位叔叔。朝中大臣都是些什麼人?那都是人精啊,正事不會,揣摸上意卻是玩得得心應手。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只想著安享太平,燕王一日不反,那便是一日的太平。真要反了,那到時再說吧!
“周卿,你起來吧。”軒轅瑞歎了口氣對周子元道。
周子元謝恩起身,恭謹的立於一側。
“若是派鎮西候去雲貴平亂,燕王若真有反意,誰能鎮守京師?”軒轅瑞看著周子元道。
周子元想了想,“臣聽聞燕王次子軒轅驥幼時生病落下殘根,不知是真是假?”
軒轅瑞點了點頭,那個堂弟,他當然記得,幼時生過一場病後,整個人變得性烈如火,為人凶殘蠻橫,思維亦異於常人。
“如此,皇上只要將燕王世子扣於京師,如此,有世子此為質,想來燕王便是有謀反之心,顧著世子也要斟酌一二,皇上便可從長計議慢慢佈置。”頓了頓又道:“英國公世子葉蕭已是駙馬,皇上可令其給英國公府大小姐施壓,拖延世子,阻其歸燕之心。”
軒轅瑞細細一想,點了點頭,“周卿此謀甚好,如此朕明日便頒旨令鎮西候趙虎任平亂總兵持將軍印。”
“我皇聖明。”
次日,金殿之上,軒轅瑞果然下旨,改派鎮西候趙虎為平亂總兵持將軍印。同時又降一旨,
翰林院從六品修撰周子元改任督察院右僉督御史。
一時間,周家歡欣鼓舞樂不可支,一個從六品一躍而成為正四品,這是自大慶朝立國以來也極難得一見的事。
周子元便如同他曾經的連中三元一樣,在大都城裡再次獨領風騷了一把。
消息傳出時,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這些人中,卻有一人在聽到這消息時,狹長的鳳眸一挑,俊絕無雙的臉上綻出一抹妖冶之笑,淡淡的道:“嗯,跳吧,現在有多高,將來就會有多痛。”
紅綃怔怔的看著自家王爺臉上的那抹堪稱妖艷的笑,半響才猶疑的道:“王爺,他真的跳坑了?”
軒轅澈撇了頭,眉眼微挑,神色淡漠卻是一本正經的道:“本王如此費心為他掘土,他怎好不跳?”
紅綃咋舌道:“明明是血殤為他掘土,怎麼成了王爺了。”
軒轅澈一個眼風掃過去,紅綃連忙低了頭。
稍傾見軒轅澈不再生氣,紅綃討好的道。
“王爺,你聽說了麼,右副督御史衛大人的三公子,最近得了一怪病,正滿世界的看醫生呢!”
軒轅澈微微的瞥了眼,暗忖,那天晚上那丫頭匆匆忙忙的進了後廂房,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卻不知道給那姓衛的做了什麼手腳!
“什麼病?”
紅綃嘿嘿一笑,輕聲道:“他家小弟弟歇菜了。”
軒轅澈先是一怔,忖道:衛右副督御史只得三子,哪裡還有公子!轉而在看到紅綃眉眼間促狹的笑意時,霍然驚覺,一瞬間滿臉黑線,瞪了紅綃。
“你走出去別說是我沂王府的!”
笑得正歡的紅綃被軒轅澈這麼一喝,嚇得“哎呀”一聲,捂了胸口道:“王爺,那奴婢是哪裡的?”
“醉雲樓的。”
紅綃不敢再出聲了,笑話,再往下說,主子一個不高興,真將她弄進醉雲樓,有得她哭。但想到魚腸的話,紅綃還是不知死活的問道:“王爺,蘇小姐那天晚上欺負你了?”
軒轅澈抬頭,臉上黑線盡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風般和暖的笑意,“你聽誰說的?誰說本王被人欺負了?”
紅綃暗暗的撇了撇嘴,心道:真是死鴨子嘴硬。眉眼一轉,笑了道:“沒有嗎?怎麼魚腸說王爺被蘇小姐欺負了,正憤憤不平說一定要替王爺討還來呢。”
“他敢!”軒轅澈一聲冷喝。
紅綃嘿嘿笑道:“王爺,廚房還燉著湯,奴婢去取湯去。”
不待軒轅澈開口,一溜煙的跑了。
軒轅澈這才驚覺到自己失嘴,說錯了話。但眼見得紅綃已跑得沒影,卻是唇角挽了挽,不由自主的抬手撫上自己的一側臉。
“被欺負了?”
手指間似乎還殘留著她手裡的香氛,唇齒間也似乎還留有她的味道……軒轅澈微微的往後仰了身子,眉宇間有著一抹詭異的笑。
蘇慕雲!
……
周家。
張寧馨帶著金枝,鳳枝正在廚房裡給周子元做醒酒湯。這幾天,朝中官員品階高的或品階低的都會藉故來府上坐一坐,又或者是請了周子元出去喝酒。幾乎每天,周子元回來時,都是一身酒味。
廚房裡的婆子見了張寧馨個個都堆了笑臉上前,熱情的招呼道:“三奶奶您別動手了,讓奴才們來。”
“你們來?”鳳枝撇了嘴,冷冷笑道:“你們做的跟奶奶做的能一樣嗎?”
婆子便連連點頭應是,慇勤的替張寧馨打著下手。
鳳枝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側灶上燉著的砂鍋,幾步上前,剛要伸手去揭,管廚房的劉婆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幾步上前,輕聲道:“哎,鳳枝姑娘,那是大奶奶給祿少爺要的筒骨湯。”
鳳枝撇了撇嘴,冷冷道:“媽媽急什麼,我只不過是看看,難不成還以為我會搶了吃不成?”
劉婆子連忙賠了笑臉,一迭聲道:“鳳枝姑娘這笑話說得,誰不知道鳳枝姑娘是隆平候府出來,那隆平候府裡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姑娘還能稀罕這東西。”
鳳枝哼了聲,趾高氣揚的道:“算你有見道。”
那邊廂張寧馨已經將醒酒湯做好,正使了金枝拿了食盒裝好。準備走,回頭卻見鳳枝在跟劉婆子挑刺,不由眉頭便蹙了蹙。
金枝擔心鳳枝惹事,連忙喊道:“鳳枝,奶奶這好了,你是一起走還是稍後趕上來。”
“哎,來了,來了。”鳳枝應了幾步上前,搶過金枝手裡的食盒,提了便去追張寧馨。
“怎麼什麼人你都能搭上話,”張寧馨訓斥著鳳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劉婆子是大奶奶那邊的人。”
鳳枝眼珠一轉,想起上次自己挨的那頓嘴巴,心裡生起一股惱火,將食盒往金枝手裡一塞,上前扶了張寧馨,壓低了聲音道:“奶奶,上次的事我們便這樣忍氣吞聲不成?”
張寧馨腳步頓了頓,柳眉微挑,冷聲道:“急什麼?打蛇打不著七寸不如不打。”
鳳枝四周看了看,將金婆子的話在張寧馨耳邊輕聲重複了遍。
張寧馨步子一頓,側身看了鳳枝,“你的意思是……”
鳳枝如畫的眉目間閃過一抹狠歷,咬牙道:“奶奶若不還手,還真當奶奶是軟柿子呢。”
“你說得也有道理,可那必竟只是個……”
“我們又不要他的命,只不過是讓她急一急罷了。”
張寧馨想了想,點頭道:“那好,你去辦吧。記住,別讓人發現,不然我可不保你。”
鳳枝重重的點頭,“奶奶放心,一定讓人抓不著把柄。”
張寧馨便揮了揮手,鳳枝一溜煙的跑了開去。
金枝眼見鳳枝與張寧馨耳語一番後便跑了,不由猶疑的道:“奶奶,您這是讓鳳枝去做什麼?瞧她風風火火的樣子。”
張寧馨瞥了眼眉目溫婉的金枝,淡淡的道:“沒什麼,我讓她先去看三爺醒過來沒。”
金枝雖心底還有猶疑,但礙於張寧馨是主,她是僕,無奈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下。小意侍候著張寧馨往回走。
不想二人尚未到院子,便見鳳枝大步的朝這邊走來。
金枝便道:“奶奶,許是三爺已經醒了。”
張寧馨笑了笑,使了個眼色給鳳枝,鳳枝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上前行禮道:“奶奶,三爺已經醒了,正尋奶奶呢。”
“知道了,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眼見鳳枝回完話便朝外走,金枝不由道:“鳳枝,你不在爺跟前侍候,去哪呢?”
鳳枝眉間閃過一抹惱色,語氣輕快的道:“爺讓我去告訴月生一聲,再有人來尋,便推了。”
“那你快去吧,快去快回,爺這裡少不了人侍候。”張寧馨揮手道。
鳳枝應了聲,急急的走了出去。
屋子裡,周子元揉了酸漲的額頭,喚道:“來人,來人……”
才走到院子裡的張寧馨聽了,連忙應了聲,“哎,來人。”幾步上前撩了簾子,直進內室。
周子元抬頭看見是她,不由愕道:“屋裡下人呢,怎麼都沒個人聽使喚。”
張寧馨抿嘴一笑,上前服侍他起身,一邊嗔怪道:“還說呢,不是你嚷嚷著將她們都趕了出去麼?鳳枝本在你跟前侍候,也被你打發了出去。”
周子元想了想,隱隱約約記得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拍了額頭道:“真不能再喝了,再喝人都要傻了。”
張寧馨親手擰了帕子上前替他洗了臉,又挨個的將手指擦了。將帕子扔給一側的習秋,她則接了金枝遞上來的醒酒湯,柔聲道:“快喝了吧,指不定晚間又有人來尋你。”
周子元接了聞著淡淡的蜂蜜的香,溫溫潤潤的臉上便有了一抹儒雅的笑,唇角綻放無限春意,柔聲道:“你這法了甚好,喝了人也清醒多了,嘴裡也不會發苦,是怎麼做的?”
一側的金枝便笑了道:“爺可不知道,這是奶奶花了好些心思弄的,這是從前候府裡老夫人留下來的秘方,叫酸棗葛花根解酒湯。為了尋這酸棗,奶奶可讓候爺夫人好一陣說。”
“這是怎麼說?”周子元看了張寧馨道。
張寧馨剜了金枝一眼,輕聲道:“就你嘴碎,當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爺說聲好,你還真就王婆賣瓜了。”
金枝卻是笑瞇瞇的看了周子元道:“奶奶將候爺夫人貯下的酸棗全給倒騰來了。”
話落似是生怕張寧馨責罰,一撩簾子跑了出去。
“死丫頭……”
張寧馨作勢要追出去,不想下一瞬間卻是身子一旋,她“啊呀”一聲驚叫,再抬眼時便看到周子元笑吟吟的將她圈在懷裡,一手抬了她的下頜,雙眸深深的看著她,微微一笑唇角綻放無限春意,柔聲道:“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張寧馨心中一熱,順勢倒在周子元的懷裡,雙手揉了他的腰身,輕聲道:“子元,子元……”
周子元摟著張寧馨的腰身手便緩緩的往上移了移,落在她的豐盈上,張寧馨心頭一慌,才抬頭,眼前的周子元的臉便霍然放大。
周子元含了她的耳朵,輕輕的吮了吮,在引起張寧馨的一陣顫慄後,他低聲的笑了笑,貼著她的耳邊道,“聽人說,月中的這幾天機會大點,我們試試吧。”
張寧馨臉上血色一閃,喃喃道:“天還亮著呢。”
周子元卻是沒再說話,將她攔腰一抱,便放在了榻上。
張寧馨最後一次抬頭時,看到鳳枝的身影在門邊閃了閃,臉上是一抹滿滿的笑意。她臉上隨之也綻起一抹笑,抬手摟了周子元的脖子,往上貼了貼,氣喘吁吁的道:“我們的孩子一定像你一樣聰明。”
周子元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只將臉越發的往下埋了埋,一手輕輕的揉搓著一邊,另一邊的櫻紅卻是被他吮得瑩瑩亮亮。
一室春光盎然,渾渾噩噩間,猶似此身疑在夢中。
周子元是被一個奇怪的夢驚醒的,才睜眼便發現身側空空的,他直了身子,便看到張寧馨正對鏡理妝。
張寧馨穿了一身硃砂中衣外罩淺金桃紅二色撒花褙子,下面是一條桃紅馬面裙,斜斜梳了一個墜馬髻,鬢間插了一枝金光燦燦的鏤空飛鳳金步搖,明亮艷麗不可方物。
見周子元看過來,張寧馨回首,抿唇一笑,輕聲道:“你醒了?我叫鳳枝她們進來侍候?”
周子元搖了搖頭,披衣坐了起來,便那樣笑吟吟的看了她,“什麼時辰了?”
“酉時了,該去給娘請安了。”
周子元點了點頭,張寧馨便喊了鳳枝等人進來侍候。
便在一切打點妥當,眾人打了燈籠前擁後簇著二人朝餘氏的房子走去。
不想才走了沒多遠,便聽到一陣慌亂的步子聲,續而便是一聲一聲的哭喊聲。
周子元心一沉,攥了張寧馨的手便緊了緊,急聲道:“出事了。”
張寧馨臉上的神色也跟著變了變,連忙道:“我們快去看看。”
不想才趕到一半,便看到白總管急急的從餘氏的屋子裡趕了出來。
“白總管,出什麼事了?”周子元鬆了張寧馨的手,上前攔了白總管。
“三少爺,夫人暈過去了,老奴正準備去請大夫。”
周子元連忙道:“你拿了我的貼子進宮請個醫正來吧。”
“是,”白總管急急忙忙的走了。
這邊廂白總管才走,周子元撇了張寧馨大步趕往餘氏院裡,才撩了簾子,便有小丫鬟神色慌張地從院外衝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道:“不好,小少爺不行了。”
“什麼!”周子元大驚失色,猛的一個轉身瞪了小丫鬟道:“祿哥兒怎麼了?”
小丫鬟目光閃爍,語氣含糊地道:“小少爺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張寧馨聞言心裡砰砰亂跳,臉色“唰”地一下子煞白,她猛的撩眼朝鳳枝看去,卻見鳳枝也是臉色煞白,正惶惶的看了過來。
好在這時間,大家都是慌慌張張的亂成一團,沒有人注意她這邊。
“快去請御醫。”張寧馨連連道。
屋子裡被餘媽媽掐著人中醒過來的餘氏在聽到小丫鬟的聲音時,再次眼一閉,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
屋子裡一時間亂成一團。
周子元看了眼屋裡,回頭對張寧馨道:“你去大嫂那邊看看,我去娘屋裡。”
張寧馨應了兩人分頭行事。
眼見四周無人,張寧馨使了個眼色給風枝,往前緊走幾步,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回事?”
鳳枝顫了聲音,哆哆嗦嗦的道:“奴……奴婢……也不知道啊,”哭喪了臉道:“奴婢只是放了些洩藥,沒放別的。”
眼見鳳枝嚇得臉上毫無人色,都快哭出來了。
張寧馨低聲喝道:“好了,不做也做了,給我收起你那臉,記住這件事跟我們沒關係。”
鳳枝連忙點頭。
劉氏屋裡,劉氏的陪嫁媽媽劉媽媽和畫彩等人正撲在昏迷過去的劉氏身邊喊著“大奶奶”,雲嵐幾個則圍著不斷抽搐祿哥兒喊著“小少爺”,還有機靈的丫鬟慇勤地喊著“我去找大少爺回來。”
張寧馨幾步上前對劉媽媽喝道:“哭哭啼啼的能有什麼用,還不快將大嫂弄醒了。”
劉媽媽哭喪了臉道:“三奶奶,大夫沒來,老奴……”
“閃開。”張寧馨二放不說,上前一把扯開礙事的劉媽媽,抬手便掐在劉氏的人中上,又對一側侍候著的畫彩道:“去端碗冷水來。”
畫彩這時間便是那提線木偶,別人說什麼她做什麼。聽了張寧馨的喝斥,轉身便去桌上倒了一碗冷茶水過來,“三奶奶,茶水來了。”
張寧馨接了,大口喝了含在嘴裡,對著劉氏的臉“噗”一聲,噴了個滿臉。
劉氏悠悠醒轉,先是目光呆滯的看著身前神色複雜的張寧馨,續而卻是嗷的一聲,哭喊了起來,“祿哥兒……”直起身便朝雲嵐那邊撲了過去,將個已暈死的祿哥兒緊緊的抱在懷裡。
張寧馨歎了口氣,指揮著劉媽媽等人將劉氏扶到炕上,又使了小丫鬟去門口等著,一見請來的醫正便往這邊引過來。
那邊廂餘媽媽用冷帕子給餘氏擦了臉,餘氏幽幽地醒了過來,在人群裡找著祿哥兒:“祿哥兒呢?祿哥兒人在哪裡?”
周子元忙上前兩步,扶了餘氏的胳膊,輕聲道:“寧馨已經過去了,也讓人進宮請御醫了,娘你別著急。”
“不行,我得去看看。”餘氏急急忙忙的便要掙扎著下炕朝外走。
周子元連忙扶了她,輕聲道:“娘,你別著急,你一急,萬一有個好歹……”
餘氏一把攥了周子元的手眼裡的淚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悲悲切切的道:“三郎啊,好不容易你升了官,我們周家揚眉吐氣了一把,為什麼緊跟著便是這種要命的合啊,我的祿哥兒啊,要是有個好歹,娘也不活了。”
周子元連忙好言安撫,左右總算是哄住了餘氏,白總官也請了醫正回來。又回報餘氏說是,三奶奶使人拿了隆平候府的牌子進宮,請了宮裡最擅兒科的汪御醫來,這會子汪御醫正趕往大奶奶院子裡呢。
餘氏這才算是罷了休,由著請來的醫正把脈開方。
她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是氣急攻心,又加之平時養尊處優,動的少。醫正開了張活血養氣的方子,便告辭離去。
劉氏院裡,汪御醫卻是在看了祿哥兒的舌胎,又檢驗了祿哥兒的嘔吐物後,目光閃了閃,他先拿出銀針給祿哥兒紮了針,又快速的開了張方子讓一側侍候的小丫鬟去抓藥煎藥。一切妥當後,他在人群中看了看,直接對張寧馨道:“三奶奶,可否請周大人借一步說話。”
劉氏一直便提心吊膽的等著汪御醫,此刻見汪御醫不與她說,卻要與周子元說,“嗷”的一聲便撲了上去,“我是孩子的娘,你跟我說,我家祿哥兒到底怎麼了?”
汪御醫略一躊躇,張寧馨卻是眉頭一蹙,轉身吩咐金枝道:“去,請了三爺過來。”
金枝應了一聲,“是”快步跑了出去。
不消多時,周子元急急的趕了過來,與此同時,周大少爺周子涵也趕了回來,不僅是他,便是二奶奶黃氏和蓮姨娘也帶著呼啦啦的一幫人趕了過來。
有上前勸劉氏的,有圍著祿哥兒掉眼淚的。扎過針的祿哥兒此時正閉了眼,由下人服侍著灌藥,一碗藥下去,祿哥兒哇的一聲又吐了一地。
劉氏這會子已經哭不出聲音來,整個人無力的癱軟在炕上。
周子涵卻是雙眸腥紅的瞪了屋裡的下人,嘶聲道:“怎麼會這樣?早上還好端端的,這會子怎麼會這樣?”不由分說的對著祿哥兒的奶娘便是一番拳打腳踢,怒聲道:“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養你們有什麼用。”
屋子裡,嘩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個個哭喊著,“大爺饒命啊。”
周子元將汪御醫帶到了外面,輕聲道:“汪御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汪御醫看了眼屋子裡的情形,歎了口氣,輕聲道:“府上小少爺是中毒了。”
“中毒!”周子元眸光攸的一緊,沉聲道:“什麼毒?”
“七葉一枝花,”汪御醫輕聲道:“這種毒很是兇猛,便是人救過來了,只怕……”
“怎樣?”周子元喉嚨一緊,追問道。
汪御醫搖了搖頭,他做醫官這麼多年,也只在先帝在位時宮裡會發生些血緣相軋之事,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五品官員的府上也會有這種事,對一個孩子用這麼重的毒……汪御醫沉聲道:“便是小公子性命無礙,大了也是癡傻。”
送走汪御醫,周子元將周子涵請到了書房,關起門來說了一番話。
再開門時,周子涵的眸光便可用吃人來形容,誰見了都想繞著走。
餘氏在得到了消息後,人再次暈翻了過去。
一時間,周府從先前的張燈結綵喜不自勝眨眼變成了眼下的愁雲慘霧。
……
這天,梁琦約了蘇慕雲去寶慶銀樓挑給葉司盈的添妝。
一路上,雖然梁琦興致不高,但好歹也算是肯配合著說說笑笑。
蘇慕雲暗暗歎了口氣,俗話說,抽刀斷水水更流,梁琦能做到這一步,已委實不易,有些事還是要需要時間來消逝的。
寶慶銀樓,明六爺自是識得梁琦的,聽了梁琦的要求,不由搖頭道:“哎呀,梁小姐來晚了,我這裡前幾天到是有一枝精品,只可惜被謝小姐給定走了。”
梁琦聞言,不由洩氣道:“真倒霉,怎麼就被她搶了先。”
蘇慕雲笑了笑,對明六爺道:“六爺你不會是將好的藏的,不賣給我們吧?”
明六爺連連打揖作恭道:“二小姐這可是冤枉死明某了,明某豈有有銀子不賺的道理。”
蘇慕雲便暗暗的使了個眼色給明六爺,明六爺自是明白蘇慕雲那眼神裡的意識。沒錯,他確是藏私了,只是這是他一慣做生意的原則。
這會子被蘇慕雲逼著,明六爺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蘇慕雲還想再抗議。
雅室外卻忽的響起一陣糾纏聲。
“出什麼事了?”明六爺蹙了眉頭對身側的小廝道:“你出去看看。”
小廝才撩起簾子,一抹身影卻搶了進來。
那人一進來,目光便直直的瞪了梁琦,臉上的神色變來變去,最終定格於一抹死白。
“衛三爺,您這是……”明六爺連忙笑了上前招呼。
“出去。”衛淵冷聲道,指了蘇慕雲和明六爺,“你們都出去。”
蘇慕雲冷冷一笑,正欲開口。
梁琦卻是先她道:“你有什麼話便在這說吧,慕雲不是外人。”
衛淵神色一怔,青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猙獰,他瞪了梁琦,“你以前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嗎?”
梁琦臉色一白,霍然抬頭瞪了衛淵,“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衛淵嘶聲道:“我為你,變成這副樣子,你卻像扔塊破摸布一樣,說不要就不要把我給扔了。”
梁琦錯愕的看著扭曲了臉的衛淵。怎麼會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吼?她做錯什麼了?娘親不同意,她為了他到現在沒跟娘親說一句話。全世界的人都在說他不好,她卻想著,只要她堅持,他便會同她一樣。可是,現在,他卻跑來說自己害了他!
梁琦的眼眶紅了,但她卻拚命的忍了喉頭的生痛,忍了眼裡的澀意。她不能哭,她如果哭了那是不是說,這場感情真的只是一個笑話!
明六爺眉頭蹙了蹙,這衛淵還真當他這是市井胡同,由得他瞎鬧胡來的地方?明六爺悄然的使了個眼色給小廝,小廝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衛公子,阿琦怎麼著你了?”蘇慕雲抬腳上前,將梁琦掩於身後,毫不畏懼的迎了衛淵扭曲的面孔,問道:“阿琦年少浪漫,便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也不至於特意尋罪至此吧?”
“你滾開,你算什麼東西。”衛淵抬手便要將蘇慕雲往一邊推,不想他的手才抬起,一側的雙全一個健步迎了上去,擋在衛淵面前,輕聲道:“公子請自重,我家小姐不是你這等人可碰的。”
衛淵本就扭曲的臉越發的難看,梁琦她動不了,一個商戶之女的蘇慕雲,他還動不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滾開,”衛淵二話不說抬腳便朝雙全踢去。
“哎呀”雙全一聲慘呼,就著衛淵的腳滾到了一邊,卻是在就地的剎那,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照著衛淵的腳便飛了進去。
衛淵只覺得腳上像是被螞蟻蟄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用勁過度,扭了哪。也沒當一回事,繼續朝蘇慕雲走去,邊走邊道:“不知死活的賤人,爺的事是你能管的……”
梁琦再也聽不下去,又怕蘇慕雲吃虧,從蘇慕雲身後鑽了出來,站在衛淵面前,怒聲道:“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那我該是怎樣的人?”衛淵瞪了梁琦,恨聲道:“你不嫁給我就不嫁,用得著用那麼卑劣的手段來對付我嗎?”
“我怎麼對付你了!”梁琦眼眶一紅,眼淚再忍不住,大顆大顆的直往下掉,哽了嗓子道:“我還要怎麼做?我還要怎麼做!”
蘇慕雲只一瞬便明白過來,衛淵是以為那夜落在安城郡主人的手裡了。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只要衛淵的怨也深,他和梁琦就越不可能。
“通、通”樓下忽的湧上數人,指了衛淵細細碎碎的道。
“咦,這不是衛三郎嗎?”
“是啊,聽說前些日子在醉雲樓得了馬上風,那玩意兒不頂用了。”
“是啊,我聽醉雲樓的姑娘說,他那晚喊了四、五個姑娘,吃了好幾粒金丹呢!”
“是嗎?那也夠本了,一夜就把一輩子給睡了。”
“哈哈哈……”
哄笑聲四起,衛淵一張青白的臉先是漲紅,續而便是青紫,像是開了梁料房的鋪子,什麼顏色都有了。額頭上的青筋像是蜿蜒在皮膚下的小蛇,此起彼伏著。一雙眸子死死的瞪了梁琦,“你滿意了?這下你滿意了!”
梁琦卻是懵然的看著衛淵,又看了看外面議論不停的人。她翕翕了嘴唇皮,卻是雙眼一翻,人往後倒了下去。
“阿琦……”蘇慕雲眼疾手快的將梁琦扶了,連連喊道:“快,快去請大夫。”
早已忍耐不住的青童眼見自家小姐暈了過去,“嗨”一聲上前,指了衛淵,“我殺了你這個下三濫的東西。”
拎了拳頭便要上前,一側的雙全卻是撲了上去,抱了青童的腳,“青童姐姐,打不得,他爹是右副督御史,三品啊。”
圍著的人又是“嗷”一聲議論開了。
“三品了不起啊,三品就可以仗勢欺人啊。”
“就是,右副督御史本是督察百官的,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了,還管什麼百官。”
“就是啊,就是啊……”
這會子跟了衛淵來的那些下人,眼見得民情激憤,連忙上前扯了衛淵,“公子,公子,我們回去吧。讓老爺知道了,又一頓罰。”
“我不……我……”衛淵揮著手,便在這時,他忽的感覺到腳上一麻,“撲通”一聲,跪在了蘇慕雲跟前。
眾人一愣,連連上前“公子,公子,您怎麼了?”
“我的腳,我的腳沒感覺了。”衛淵發出一陣殺豬般的嚎聲。
第八十一章:葉蕭
雲貴的平亂仍在繼續,遠離戰火的大都卻是逐漸迎來了新年的氣息。
轉眼已進臘月,英國公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便連久臥病床的英國公夫人因著這難得的喜事,精神都為之一震,親自操持葉蕭的大婚事宜。
淑景樓。
英國公夫胡氏正低聲的與自己的陪嫁媽媽胡媽媽輕聲的說著話,小丫鬟進來報,說是羅姨娘來了。
胡奶奶眉頭一蹙,輕聲道:“她來幹什麼?”
胡氏笑了笑,“她來幹什麼?她來當然不是有好事。”
胡奶媽便道:“那老奴出去說夫人身子不適,讓她改日再來?”
胡氏擺了擺手,“讓她進來吧,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胡媽媽略略猶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吩咐小丫鬟將人請進來。
人未到,聲先到。
“夫人,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羅氏挾著一股香風,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胡氏淡淡的笑了笑,吩咐一側的大丫鬟琉璃搬了個錦墩請羅氏坐。
屋子裡很明亮。
羅氏側著身子。烏黑的頭髮綰了凌仙髻,穿著湖色的褙子,妃紅的素面湘裙,耳朵上墜著的赤金柳葉耳墜。遠遠望去,金光閃閃,似陽光下的最耀眼的花朵。
胡氏看著這般鮮妍明快的羅氏,論說她的年紀比自己還長一些,可是這麼些年來,因為葉明德,她鬱積於心,又加之常年寡歡,漸漸的便藥不離身。乍然對比之下,霍然驚覺,老了,果真是老了。
“夫人,”羅氏端了手裡的茶盞,細長的眉眼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看了胡氏,輕聲道:“夫人這些日子氣色看起來好多了,這個年終於可以大家團團圓圓的過了。”
胡氏笑了笑,低頭淺綴著手裡的茶。
過年?她有多少年的年是獨自一人在淑景樓裡過的!
“你來有什麼事?”胡氏不想與羅氏多說,也用不著多說,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當著外人可能還要粉飾太平,私底下……胡氏冷冷的勾了唇角。
羅氏臉上的笑意不減,只眸裡卻始終少了些許的溫度。
“世子大婚在即,夫人身子一直不利索,婢妾是想來問問夫人,可有婢妾出得上力的,還請夫人不要客氣。”
胡氏放了手裡的茶盞,微微抬起頭,目光細細的打量了羅氏一番,稍傾笑盈盈的道:“謝謝你的好意,你還是將老爺服侍好了吧,要知道……”話頓了頓,眉眼間掠過一抹嘲諷的笑,卻是轉了話道:“再說了臻哥兒的媳婦有身子了,你還是幫顧著她一些吧。”
羅氏在聽到胡氏說讓她好好侍候葉明德時眉眼間還閃過一抹得意,轉眼便聽到胡氏說起葉臻的媳婦駱氏,那抹笑意便僵了僵。駱氏有身孕之事,她一早就囑咐過了,不讓說出來了,可是胡氏卻是知道了,看這情形還是很早就知道了。羅氏的臉色白了白。
胡氏便端了起了桌上的茶盞送客。
羅氏見了,雖是還想試探一番,可還是不得不起身告辭。
卻在這時響起屋外小丫鬟的聲音。
“老爺來了。”
羅氏站起的身子便僵了僵,不由的拿目光去看胡氏。
胡氏卻是神色如常的坐在炕上,輕輕的啜著茶,頭也沒抬一下。
葉明德走進屋子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情形,胡氏神色淡然的坐於一側,羅氏慇勤的上前行禮。
“老爺來了。”
葉明德鄒了鄒眉頭,看了羅氏道:“你怎麼來了。”
“妾身來問問夫人,有沒有什麼打雜的事是妾身使得上力的。”
葉明德眼角的餘光便瞥向炕上的胡氏,在看到胡氏一如雕刻平靜無波的臉時,眉頭蹙了蹙,輕聲道:“你下去,我有事要與夫人說。”
羅氏眉眼一閃,但還是屈身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直至羅氏走得遠了,胡氏這才放了手裡的茶盞,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的胡媽媽,胡媽媽點了點頭,奉了杯茶給葉明德後便將屋子裡的丫鬟下人帶了下去。
“你身子怎麼樣?”葉明德在胡氏身側坐下,端了胡媽媽新奉的茶,輕聲道:“若是覺得吃力,有些事便交給她做吧。”
胡氏冷冷一笑,抬頭睨了葉明德,“我的兒子娶媳婦,我就是拼著這條命也會辦得妥妥貼貼的,不勞老爺費心。”
葉明德一窒,抬頭看向胡氏,在看到胡氏眼裡的那份剛烈與絕決時,心頭一痛。
屋子裡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中。
“你還在怪我?”
“國公爺言重了,妾身豈敢?”
葉明德再次一窒。
他不說話,胡氏也不開口。就那樣盯著腳下的青石磚看。
若說葉明德是個好色之陡,這話確實冤枉了他。葉明德不僅不好色,品性還端方自持,這麼多年除了羅氏,他便沒有第三個女人。相對來說,葉明德不僅不好色,他還是個長情的人。不然,又豈有今日羅氏的榮華富貴。
“你來到底有什麼事。”胡氏似是不願葉明德在這再多坐一會兒,語氣冷淡的道:“我身子乏了,想早些歇息。”
葉明德身子一動,抬腳便想走,可眼角的餘光在看到胡氏眉宇間的青氣時,抬起的腳又頓在了那。深深的吸了口氣,輕聲道:“你就不能好好的與我說番話?”
胡氏冷冷一笑,“你若是嫌我說話難聽大可不來我這淑景樓,有說好聽話的地方讓你去。”
屋子外面胡媽媽聽著胡氏像刀子一樣的話,由不得便擔憂的看了屋子,袖攏裡的手攥得緊緊的。多少年了,背著人,夫人連話也不跟老爺說一句。在大爺葉臻定下常德公主府的那門親事時,夫人幾宿幾宿的沒睡著,常常是睜著眼睛到天亮。
“啪”屋子裡忽然響起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胡媽媽駭得一跳,急得就差不顧三七二十一衝進去再說。
好在這時,葉明德說話了。
“我是你的男人,不是你的仇人,你非得要這樣嗎?”
胡媽媽長長的吁了吁了口氣,收住了抬起的腳。
“你錯了,你不是我的男人,你是羅梅香的男人。”胡氏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隱約間似乎還有冷冷的嘲笑。
葉明德眸光晦澀的看著眼前臉紅脖子粗,一副要吃人樣子的胡氏。在那曾樣恣意明快的臉上,那對婉轉秋水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灰鬱之氣,因為長年寡歡,唇角亦有著一條深深的紋路。
葉明德一窒,什麼時候,她竟然這樣老了?
“你的恨到底要到什麼時候?”葉明德疲憊的看著胡氏,“你是我的妻子,是同我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難道要帶著對我一生一世的恨,在死了後躺在我身側?”
“你可以讓那個你一心一意惦記著的人與你同生共死,緣續三生。”胡氏冷冷的笑,一字一句的道:“我真的不稀罕。”
葉明德悚然的看著她,似是難以相信,他可以指揮千萬馬,可以攻城掠池,卻沒辦法軟化這個固執女人的一顆心。
難道恨一旦駐足,就永無剔除的機會?
“你是說,你自請下堂?”
“不,”胡氏搖頭,笑意不減,“我是成全,成全你的兒女情長,成全你的青梅竹馬,成全你……”
“住口。”
葉明德忽的眉目一冷,瞪了胡氏,卻是嘴唇微翕再說不出別的話。
胡氏便當真再不言語,目光怔然的繼續看著腳下的青磚。
活著要這樣兩兩相厭,死後還要嗎?
“我那時不讓你發落她,是為著臻哥兒,臻哥兒已經記事,若是讓他知道是你殺了她的生母,他只怕會恨你一輩子。”
“她也向你認錯了,也發誓再不會了。”
“這麼些年……”
這是在跟她解釋嗎?
胡氏眼角微抬,好笑的看了葉明德。
早不解釋晚不解釋這會子來跟她解釋,是什麼意思?
你們有著一起長大的情份,你事事為他考慮周全,那麼我呢?你與她有著打小的情份,對她情深似海,即是如此,又何必三媒六娉的將我娶進門?是,哪個男人沒有三六妻六妾,可是哪個男人能容忍一個妾室謀害嫡妻?你護著她,你便是給了她這樣做的權力。我是來給你做妻子的,不是來給你二人糟賤的。
胡氏胸脯一起一伏,眉眼間的郁氣也越來越濃。
葉明德沒有聽到她的頂嘴,不由便抬了頭看過來,這一抬頭卻猛的看到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朝自己砸過來,他連忙身子一偏,胡氏手裡的茶越過他的肩膀砸在了炕上,滾燙的茶水濕了他一身。
“你……”葉明德就從不知道,大慶朝竟然會有這樣凶悍的女人。他一時怔在了那,任由滾燙的茶水濕過層層的衣衫,最後在皮膚上漫過一層炎涼,猶如他此刻的心。
胡氏霍然站起,顫手指了門口,“出去,滾出去。”
滾!她竟然叫自己滾!葉明德英氣的臉上便漫起一層深深的戾氣,“胡氏,你不要過份。”
“我過份又如何?”胡氏漲紅了臉,直直的瞪視著眼前這張雖不再年輕但依然俊秀的臉,初見時,她以為這便將是她的天,她的地,可後來才知曉,這是壓塌她的天,埋葬她所有期望與美好的地。“你休了我?求之不得。”
葉明德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惱怒,一字一句道:“葉家沒有下堂婦,你用不著來激我。”頓了頓,眉目銳利的道:“蕭兒大婚在即,盈兒亦要出嫁,有些話有些事你想清楚了再說,再做。”
葉明德的話才落下,胡氏忽的便呵呵的一陣輕笑。然後在葉明德錯愕的目光中,胡氏斂了臉上的笑,緩緩開口道:“國公爺又不是第一次辦喜事,這個府也不是第一次娶公主,你擔心什麼?”
“……”
良久,便在胡媽媽再次忍不住想要探頭進去一窺究竟時。
耳邊的忽的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世子來了。”
胡媽媽抬頭,便看到葉蕭眉目肅沉的走了過來。
胡奶奶連忙對裡面喊了聲:“夫人,世子來了。”
“你走吧,”胡氏對葉明德擺了擺手,“我不想當著蕭兒的面跟你吵。”
葉明德瞥了眼炕上摔碎的茶盞,又看了眼自己身上洇開的茶漬,轉身撩簾朝外走,與正撩簾進來的葉蕭撞了個正著。
葉蕭目光落在葉明德肩膀的位置,冰冷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異色,稍傾淡淡的道:“父親,這就走了?”
葉明德點了點頭,在看到葉蕭長年如冰的臉時,心底沒來由的生起一抹沉重感。
葉蕭側身,恭身送葉明德離開。
胡媽媽早已走了進來,手腳利索的將炕上收拾乾淨了,重新沏了杯茶放在炕几上。
“世子爺喝茶。”
葉蕭點了點頭,對胡媽媽道:“媽媽到院裡盯著點,我與母親說幾句話。”
胡媽媽哎了一聲,手腳輕快的退了出去。
屋子裡,一直僵著的胡氏,這才放鬆了情緒,然,當目光落在葉蕭少年老成的臉上時,眉目間剎時有了一種濃濃的說不出的悲傷的情緒。
“蕭兒,難為你了。”
葉蕭笑了笑,抬起臉看著胡氏,“母親這是怎麼了?”
“娘知道,你不想娶公主。”
葉蕭身子僵了僵,稍傾,勾了唇角道:“母親想多了。”
並沒有說他是真的不願意還是願意。
“是娘對不起你,娘以前說,你娶的媳婦只要你喜歡,娘就都同意……”
葉蕭抬頭打斷胡氏的話,“母親,公主她挺好,你會喜歡她的,她也會孝敬你的。”
卻沒有說他是不是喜歡!胡氏眉眼輕抬,目光緊凝著葉蕭,這個兒子她太過瞭解,只要是對她好,對司盈好,他可以放棄一切去爭取。
胡氏忽然間就覺得喉頭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樣,痛得她幾欲嘔血。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如果她能放低姿態些,不要太在乎自己一些,是不是,葉蕭便能像其它公卿家的哥兒一樣,恣意明快的活著。小小年紀的他,也就不用背負那麼多本不該屬於他的背負的?
“是娘錯了,是娘對不起你。”胡氏紅了眼眶,“娘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權勢,可是你卻不得不去追逐,蕭兒,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娘替你去找來,娘……”
葉蕭在聽到胡氏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時,心神一動,有嗎?當然有。那個初見時明明狼狽不堪卻氣質嫻雅落落大方的女孩兒;那個在被人惡意羞侮時不卑不亢有理有據針對的女孩兒;那個在煙花之中落淚自傷的女孩兒……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他的世界!葉蕭眸中淡淡的陰鬱漸漸的變成了似煙花綻放過後的淒涼。
胡氏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葉蕭的神色,在看到葉蕭低垂的眼裡瞬間的風起雲湧時,胡氏的手腳涼了涼,卻在這時,耳邊響起葉蕭的話。
“沒有,兒子沒有喜歡的女人。”
胡氏身子往後靠了下去,抵著厚實的大迎枕,感覺著背脊處漸漸滋生的溫暖,心裡卻像是一片被火燒過的原野荒蕪一片。
她看出來了,葉蕭心裡有人。
“蕭兒,娶她做側妃吧。”胡氏咬了咬牙,“不論是什麼樣的身份,只要是你喜歡的,娘做主,讓她做你的側妃。”
“娘,你忘記了,兒子說過,這一生只娶一妻。”
胡氏震了震,是啊,她怎麼忘了,在葉蕭還是很小的時候,她剛剛生下葉司盈,有一次偷偷的落淚,被葉蕭看見了。
葉蕭問她什麼為哭,她說了些什麼?她告訴小小年紀的大,大了千萬不要風流花心,那樣會傷別人的心。
他奶聲奶氣的回答她,“娘,您放心,我大了只娶一個老婆。”
第八十二章:打架
蘇慕雲正輕聲的與身側的珠兒說著話。
櫻桃咚咚的跑了進來。
“小姐,三小姐回來了。”
珠兒一怔。
蘇慕雲卻是點了點頭,笑道:“也該是時候回來了,這都臘月了,轉眼便過年了。”
珠兒看著笑意淡淡的蘇慕雲,欲言又止。
“這會子正在太太房裡回話呢,說不得,過一會子便會來我們院裡。”
珠兒撇了撇嘴,冷聲道:“她還是別來的好,她一來,誰曉得她那花花腸子裡又安了什麼心思。”
“小姐去替她說的情,怎麼著也該來謝謝小姐吧。”櫻桃笑了道。
蘇慕雲看著兩人一個說得高興,一個卻是一臉不耐煩,不由掩了嘴在那笑。
不想屋外響起了雙福的聲音,“三小姐來了。”
纓桃便得意的看了珠兒一眼,幾步趕上前打起簾子,對著蹙了眉頭從外面進來的蘇夕蓉輕聲道:“三小姐來了。”
蘇夕蓉抬頭對著櫻桃笑了笑。
“二姐姐,”蘇夕蓉臉色蒼白的上前,屈身一禮,輕聲道:“謝謝二姐姐在母親和父親面前幫妹妹美言。”
蘇慕雲連忙上前,伸手攙了她,柔聲道:“自家姐妹,說什麼謝和不謝的話。”
蘇夕蓉順著蘇慕雲的手站了起來,兩人相攜著在沿窗大炕上落坐。
珠兒適時的奉了熱茶,又遞了一個青銅鏤花的暖爐給蘇夕蓉。
蘇夕蓉便抬起臉對著珠兒笑了笑,輕聲道:“珠兒越發的伶俐了。”
珠兒看著蘇夕蓉那瘦得像巴掌大,青青白白的臉上,一對深凹著的笑意淺淺的眸子,只覺得背脊裡像是有條蛇在遊走,使得她渾身都不自在的顫慄著。
“三小姐說笑了。”珠兒話落,忙不迭的退到了蘇慕雲身後。
蘇慕雲抬頭笑了對珠兒道:“你跟雙福去廚房,做些前幾日吃過的那道綠豆酥來,讓三妹妹也償償。”
珠兒略有猶疑,但在看到蘇慕雲眼裡的神色後,恭聲了應了聲是,退了下去。
蘇夕蓉看著珠兒退出去的身影,唇角幾不可見的勾了勾。
“馬上就要過年了,我沒什麼謝二姐姐的,便替姐姐做身衣衫吧。”蘇夕蓉低垂了眉眼輕聲道。
“不用了,天寒地凍的,別傷了眼睛和手。”蘇慕雲輕聲道,“看你臉色不好,三妹妹還是好好將養著身子要緊。”
蘇夕蓉默了一默,許是早已料到蘇慕雲的拒絕,又許是原只是一番客氣。竟沒有多堅持。
蘇慕雲便笑了拿了火鉗子去撩撥手爐裡的炭火,那些燒得紅旺旺的炭火將她豐盈的臉襯起一片片的紅暈,猶如盛開在陽光下的薔薇花,說不出妍麗動人。
蘇夕蓉怔怔的看著,稍傾她抬手摸上自己青筋糾結的手,便在那手要攀上臉頰時,又適時的頓住了。
“聽說英國公府的世子要大婚了。”
蘇慕雲挑了挑眼角,淡淡的道:“是啊,說起來沒幾天了,今天是膜月初五吧?”
“嗯,是的。”蘇夕蓉低垂了眉眼,目光瞪著手爐裡已然要熄去的炭火,便在她以為那炭火已經全熄只剩一片灰燼時,不想卻有腥紅的火點一閃,瞬間帶起一片熱意。蘇夕蓉心思一動,低垂的眼瞼內,眸子不受控制的連眨好幾下。
“三妹妹可是想去看熱鬧?”蘇慕雲裝作沒有聽懂蘇夕蓉的言下之意,看著蘇夕蓉道,“三妹妹初初回府,還是在伯母跟前盡盡孝的好。”
蘇夕蓉眉宇間劃過一抹青氣,但稍傾卻是柔柔一笑,輕聲道:“二姐姐說得是,我原也沒打算去看熱鬧的,從前不懂事,惹了母親生氣,現在知錯了,又怎敢再惹母親不快,讓母親操心。”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不管蘇夕蓉是什麼來意,也不管蘇夕蓉的那些話是話中有意還是僅只是無心之言,她只知道,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而有些人卻進了棺材還要跳三跳的。顯而易見的蘇夕蓉便是那種人!無妨,左右不過是看誰的算計更深更狠罷了!
想著,她便笑了柔聲道:“這日子一日短似一日,才眨眼的功夫天便黑了。”話落,端起了手裡的茶盞。
正所謂斟茶迎客,端茶送客。
蘇夕蓉眼見蘇慕雲端起了茶盞,便起身道:“是啊,我出來的時間也久了,姨娘那裡還沒來得及去,該天再來陪姐姐說話。”
蘇慕雲笑了道:“即是這樣,我便不留妹妹了。”說著起身送蘇夕蓉。
直至蘇夕蓉看不見身影了,蘇慕雲才吩咐看門的婆子將門落了栓,扶了櫻桃的手往回走。
才進屋子,還沒來得及坐穩,門簾一撩,珠兒便急急的走了進來。
“小姐,她來幹什麼?”
蘇慕云“噗嗤”一聲笑道:“她又不是老虎,你怎的就這般怕她?”
珠兒訕訕的一笑,不好意思的道:“小姐你是不知道,我看到她那白的跟鬼一樣的臉,笑得跟死人一樣,我就感覺好像有條蛇在我衣服裡鑽裡來鑽去。”說著還不忘拍了拍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照你這麼說,那三小姐豈不是成鬼了。”門簾一撩,雙福拎了食盒進來,一邊打趣著珠兒,一邊對蘇慕雲道:“小姐,珠兒膽這麼小,你還是快點將她嫁人吧。”
一側的櫻桃怔怔的道:“膽小跟嫁人有什麼關係?”
雙福老神在在的道:“你個笨蛋,嫁了人她就不在府裡當差了,自然不用怕三小姐了。”
“哎呀,你個小妮子,越發的沒大沒小了。”珠兒跳起來便要去捏雙福。
雙福連忙一個側身躲過了,笑嘻嘻的道:“珠兒姐姐害羞了!”
蘇慕雲在決定放珠兒離府時,便將消息散了出去。這會子是,不僅是屋子裡的幾個知道珠兒要配劉松林,便是錢氏和蘇尚和也知道了。只等著蘇慕雲定下日子,直接拿賞錢過來。
珠兒雖是一萬個不捨得,可是想著劉松林年紀也不小了,也實在耽擱不得。再說,蘇慕雲也承諾她,等她將來成了家,還讓珠兒回來給她當管事娘子。
這會子被雙福一嚷嚷,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一樣,不管不顧的便要捉了雙福來打。偏生那雙福卻是跟個猴兒一樣,怎樣也捉不著。
屋子裡一時間歡聲笑語一片。
蘇慕雲看著笑鬧成一團的幾個丫鬟,眼角眉梢不由得便也感染了幾分歡快,淡淡的笑著,看著她們鬧成一團。
“你們這幾個皮猴,小姐好性子,你們便越發的沒個樣了。”劉媽媽挑了簾子進來,看著屋裡鬧成一團的幾人,蹙了眉頭喝斥道。然,雖是喝斥,眼角眉梢卻也帶著濃濃的歡喜。
必竟是自己未來的婆婆,珠兒一下子便停了追打雙福的步子,面色通紅的站到了蘇慕雲身側。
雙福卻是一跳幾跳的跳到了劉媽媽身邊,一把挽了劉媽媽的手,道:“媽媽,你給珠兒姐姐備了什麼見面禮,快讓我們看看。”
劉媽媽笑了抬手便照著雙福敲了下頭,嗔道:“就你是最皮的,我給兒媳婦的見面禮還要讓你過目不成!你眼紅?眼紅趕緊著讓小姐給你也配門親,問你婆婆要見面禮去。”
轟,屋子裡的包括蘇慕雲都跟著笑了起來,要知道雙福才十二歲,這樣的年紀配小廝,哪個小廝也不肯啊。
“哎呀,珠兒姐姐可嫁不得了,劉媽媽原來是個惡婆婆,不僅會訓人還會打人呢。”雙福作勢捧了腦袋跳回到珠兒跟前,一迭聲道:“好姐姐,不嫁了,不嫁了吧。”
她這一說,珠兒就差一頭埋進了地上的石縫裡。
蘇慕雲便嗔了雙福一眼,道:“人家說寧拆廟十座,不毀人婚一樁,你這丫頭要是這話被松林聽到了,你看他下次還給你買窩絲糖不。”
雙福便嘿嘿的笑了道:“那還是嫁吧,到時問松林哥要雙份的窩絲糖。”
她這話一落,屋子裡又是笑聲一陣。
夜裡,蘇慕雲躺下後,便跟珠兒商議。
“你若是不願回杭州,等開了春,說不定明六爺便頂下了間鋪面什麼的,到時,你跟松林哥便去做些小本生意吧。這樣大家都在京城裡,想見個面了,也容易。”
珠兒卻是猶疑的道:“奴婢和松林哥都走了,您到時要用人怎麼辦?”
“不是還有雙福和雙全嗎?”蘇慕雲唇角勾了抹笑,道:“你可不別小看了這兩丫頭,本事大著呢。”
珠兒雖然笨了些,但有些事看多了總還是有點明白的。雙全和雙福她也早就看出了些門道來,不說雙福那說得頭頭是道的藥膳,便是雙全那副天生神力也讓人咂舌。前些日子,蘇慕雲心血來潮想要在開春的時候在院裡種缸蓮。錢氏知道了,便讓人送了幾隻子母缸來,不想辦事的人粗心,那子母缸放的位置很是不對。蘇慕雲便叨念了幾句,雙全問明了她想放的位置後,輕輕鬆鬆的便將那幾隻子母缸照著蘇慕雲的想法放好了。她可是親眼看到那幾個小廝累得報喘吁吁的,而雙全卻是連大氣都不喘一下。
這樣的雙全、雙福,當真會是走投無路的孤兒嗎?如若不是……珠兒由不得生起一層冷汗,目光也跟著一緊,挽了蘇慕雲的手道:“她們……”
“放心,她們對我沒有惡意。”蘇慕雲笑了道。
“可是……”
蘇慕雲不想珠兒往這個問題上多說,她對雙福、雙全雖有懷疑,但因著一直以來兩個丫頭都是凡事以她為先,她這才確定了她們到她身邊來是一番好意。只她不能肯定的是,人到底是誰的人?
是葉蕭?還是……想到那個人,蘇慕雲搖了搖頭。似乎不大可能!反到是葉蕭,他曾經說過報仇的是要從長計議。但如果是葉蕭……蘇慕雲又笑著搖了搖頭,她好似直覺上便認為,不大可能。反到是那個人……蘇慕雲忖道:雙福、雙全行事到頗有些類似的風度。
“我們明天出去逛逛吧,該給你準備嫁妝了。”蘇慕雲笑了道:“小姐我現在怎麼也算是個小財主,可不以寒磣了你。”
珠兒一瞬間,便羞得將頭埋進了被子裡。
次日,蘇慕雲稟了錢氏,帶了雙全,珠兒出門採購東西去了。
先是去了寶慶銀樓,蘇慕雲訂了一套銀頭面,一套足金的頭面。與明六爺說了會子話,問了問鋪子的情況,然後便告辭出來,帶著珠兒去了衣料鋪。
挑了一床大紅提花百子圖的古香緞被面,一匹胭脂紅素面的織錦緞,一匹素色的素軟緞,又挑了幾匹夏日製衣的留香縐。
這般挑挑揀揀便用了半個多時辰,雙全又打趣說,還缺些胭脂水粉什麼的。於是三人又一路優哉游哉的去了胭脂鋪。
待一切弄妥,眼看便到了響午,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蘇慕雲想著珠兒這一出嫁,怕是再沒有回到自己身邊當差的日子,於是便笑了道:“我們今天去同春樓吃飯。”
雙全聽了雖不似雙福那般喜形於色,但臉上還是有了幾分動色,一對眸子亮閃閃的。
蘇慕雲看了便打趣道:“嘴饞的丫頭,到時別一頓飯就把你家小姐我給賣了。”
雙全連連擺手道:“不會的,奴婢就是餓死也不會做這種事。”
蘇慕雲便呵呵的笑了。
珠兒卻是心疼銀子,小聲道:“小姐,我們回府吃吧,您想吃什麼奴婢交待了廚房,一准給您做好。”
“不用了,既然出來了,怎麼的也要吃餐好的。”蘇慕雲笑了道,不由分說的便帶了二人朝同春樓走去。
早有小二慇勤的迎了來上來,單獨要了間雅室。
因著一時半會兒沒有上菜,蘇慕雲便與珠兒討論著可還有要買的,然珠兒卻終是臉皮子薄,大多是蘇慕雲說一句,她便應一聲。蘇慕雲由不得便抱怨早知道就帶了雙福來,還是那丫頭主意大。
雙全便說,那要麼奴婢趕回去,換了雙福回來?
雙全的話一落,蘇慕雲便發出一串銀玲似的笑聲。
同春樓的另一間,葉蕭正被幾個知己好友押著喝酒划拳,人人都恨不得恭喜他一番,人人都想著要灌她一口。
他卻也是來者不拒,雖說臉上的溫度沒多大的變化,但喝酒卻是痛快的很,只別人喝酒是越喝越醉,他卻是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胸口便似乎越到沉重。到得最後,一桌倒下了七個,就剩他還清醒著。
看著東倒西歪的倒在桌上的人,葉蕭由不得便挑了眉頭,眼底劃過一抹自嘲的笑,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到底還是自己不肯醉啊!耳邊卻在這時,響起一串銀玲般的笑聲,那笑聲雖不熟悉,但那聲音卻是……葉蕭由不得便豎起了耳朵。
“小姐,快來看啊,這樓下好熱鬧。”雙全歡呼著喊了蘇慕雲看熱鬧。
蘇慕雲笑著走了過去,依了雕花欄杆笑盈盈的看著樓下的熱鬧,溫暖的陽光打在她如瓷的臉上,那樣風輕雲淡的笑,似是在夜風中乍然而開的優曇,清雅姿麗讓人忍不住的便想要讚歎。
葉蕭怔怔的看著,他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他貪婪的看著,不敢驚動,屏了氣息,只想著能將這一刻的她,深深鐫刻在腦海裡,心裡。經年以後,驀然回首,原來他也曾有過最珍惜的如花美眷,卻奈何似水流年!
“小姐,菜齊了。”珠兒待小二上齊了菜,上前招呼蘇慕雲。
蘇慕雲便笑了打趣雙全,“還真該帶雙福來的,帶了那丫頭出來,我們只需花一次的錢便有了無盡的口福。”
雙全知道,蘇慕雲這是讚賞雙福的廚藝了得。於是笑了道:“小姐你也不怕下次同春樓的掌櫃的將你列來不接待客人?”
蘇慕雲笑了道:“我怕什麼?又不是我偷了他們的手藝。”
“好了,快吃吧。”珠兒將蘇慕雲請了過去,“菜都要涼透了。”
珠兒和雙全原堅持著要侍候好蘇慕雲,她們再用,不想蘇慕雲卻是堅持讓她們坐下一起用餐。一時間,主僕三人你推我讓一番,最後終是敵不過蘇慕雲的堅持。
……
紅綃看著閒庭信步的軒轅澈,不解的對一側的魚腸道:“王爺這是做什麼?”
魚腸撇了撇眼,輕聲道:“逛街。”
“逛街!”紅綃搖了搖頭,看著三步開外,一襲紫衣華衫的軒轅澈,輕聲道:“王爺昨兒見了世子。”
魚腸點了點頭。
“王爺將監視英國公府的神風營的人撒了回來。”
魚腸再次點了點頭。
“那蘇慕雲那的呢?”
魚腸微怔,稍傾輕聲道:“好像沒有。”
紅綃唇角便嚼了抹笑,“我猜著王爺這是想與某位小姐一番偶遇吧?”
難得向來反應慢的魚腸嘿嘿的笑了附合。
只是魚腸的笑瞬間便怔在了臉上,吃吃的道:“紅……綃,前……前面……”
紅綃嫌惡的翻了個白眼,輕聲道:“人本來就笨,還成了結巴。看你以後怎麼……”紅綃姑娘最後四個字卡在了喉嚨裡,她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揉了揉眼睛,猶疑的道:“怎麼可能?”
魚腸已經將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主子,只是卻霍然發現,自家的主子不見了。
“魚腸,蘇小姐怎麼跟世子在一起?”
魚腸搖頭,“你問我,我問誰?”
……
蘇慕雲雖聞到了葉蕭身上微熏的酒氣,但葉蕭一雙明亮的眸子卻告訴她,葉蕭人很清醒。對於這樣的偶遇,或許應該是避嫌才合適的,然,蘇慕雲卻是順著葉蕭的話,兩個人沿著長長的街道默然無聲的往前走。
暮色將近,蘇慕雲沉默著走在葉蕭的身側,兩人隔了半臂的距離,除了最開初的一番寒暄,兩人誰也沒開口。
葉蕭昂然而行,眼角的餘光卻是不斷的打量著身側女子。
有風吹起,將蘇慕雲烏黑柔亮的長髮吹得婆娑起舞,蘇慕雲神色溫婉緩緩抬手將那些調皮的發掠向耳向,漆黑的眸中有著溫婉的寧靜,讓人沉醉。
“蘇小姐,”葉蕭沉吟開口。
蘇慕雲側眸,葉蕭依然一身黑,黑色的寶相花刻絲錦袍,站姿筆挺似蒼勁挺拔的青松,英俊的面孔繃得緊緊的,線條分明的嘴旁有深溝,一雙星眸有著淡淡的陰鬱。
天邊的斜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布,遮去了最後一絲餘暉。卻又通過細細的縫隙洩露出一道灼目的金光,那道金光就那樣停留在葉蕭的臉上,將他精緻的眉眼照得那樣清晰明瞭。
蘇慕雲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臉,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敲了一記,酸酸澀澀的,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可她還是緩緩的扯起一抹笑容,對著葉蕭,柔聲道:“世子有何吩咐。”
葉蕭笑了笑,搖了搖頭。
兩人繼續向前。
只是再長的路也有盡頭,眼見得蘇府遙遙在望。
蘇慕雲正想找個托辭讓葉蕭止步,不想葉蕭卻是停了步子,目光深遂的看了她,“蘇小姐,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蘇慕雲睨了眼跟在身後數步之外的雙全和珠兒,珠兒她是完全放心的,可是雙全……
見她眉眼間有猶疑,葉蕭曬笑一聲,輕聲道:“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沒別的意思。”
蘇慕雲點了點頭,轉身幾步,對珠兒和雙全道:“我跟世子說幾句話,你們在這候著。”
珠兒應了聲是,雙全卻是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與珠兒遠遠的站著沒動。
蘇慕雲走到葉蕭身後三步站住,輕輕喚了一聲,“世子。”
站在青磚鋪成的小巷上,身側是深色苔蘚爬滿的白牆黛瓦,偶爾有小院閒閒的伸出一枝枝幹虯結花瓣零落的紅梅樹來。再往前便是一個綠柳環繞的半月形池塘,葉蕭沒有轉身,而是又往前走了幾步。
蘇慕雲抿了抿唇,抬腳跟上,眼角的餘光看到身後的珠兒和雙全亦待要跟上,她暗暗的擺了擺手。
珠兒當即止了步,雙全卻是神色間閃過一抹焦急,硬生生的止了步子。耳朵卻是靈敏的捕捉著那邊的話語。
葉蕭不言,蘇慕雲便不開口,低眉垂眸的站著。
風一陣緊似一陣,珠兒揉了揉凍得有點發木的胳膊。
“珠兒姐,為什麼世子跟小姐兩人就那樣呆呆的站著,也不說話?”雙全狐疑的問道。
“可能是不知道說什麼吧。”珠兒輕聲回道。
雙全臉上便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拉了珠兒的手道:“那既然沒話說,我們便早些叫小姐回去,別凍出病來了。”說著便要上前。
珠兒連忙一把扯住了她,“瘋了你,誰是主子誰是奴才?你敢替小姐做主拿主意?”
雙全被珠兒喝得一愣,暗道:卻原來也不是那笨啊!
那邊廂。
葉蕭看著低眉垂首的蘇慕雲,蘇慕雲只到她的肩膀,從他的角度看去,只看到一個光潔飽滿的額頭,但順著那額頭看去,卻是遠山般的黛眉,高挺秀麗的鼻子,輕輕抿起紅潤的唇角。葉蕭的目光動了動。
想起了母親的那句話,求了來做側妃。只腦海裡卻也同時響起蘇慕雲曾經的話,今生絕不與人共侍一夫。
一種無邊無際的芳涼就那樣漫過了心田,使得從不曾落淚的他,霍然有種落淚的衝動。葉蕭猛的抬了頭,一雙寒星似的眸子,直直的瞪著天際邊的黑沉。
“小時候看到母親因為父親的女人傷心落淚,我就常想,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只娶一個女人。”
蘇慕雲猝然抬頭,錯愕的看著葉蕭。
而葉蕭卻是看也不看她,顧自往下說。
“後來漸漸的長大了,身上要背負的越來越多,有很多東西都放棄了唯獨這一點從不來不曾猶疑過。”
心像是被針扎過一樣,又像是被羽毛劃過,引起一陣輕輕的顫慄,在這陣顫慄中卻有著難以言說的疼痛。
世事終究弄人,她曾經想過憑著前世的記憶,為自己謀劃一個未來。卻終究難抵老天爺的翻雲覆雨手,給了她重生,卻沒有給她左右命運的力量。
“我曾想,我要娶的那個人,一定是我最喜愛的,我會給她我所有的好,不讓她受一絲委屈……”葉蕭的聲音還在繼續。
蘇慕雲吸了吸鼻子壓下心底的酸澀,緩緩的抬起眼,輕聲卻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公主是個好姑娘,雖然脾氣差了點,但是本性純良……”
“我知道。”葉蕭打斷她的話。
目光明亮的看著蘇慕雲,“可能我們以後再不會見面了……”頓了頓,緩緩掏出當日送蘇慕雲的那枚玉牌,“蘇小姐,可有願望?只要葉蕭能力所及,定赴湯蹈火全力成全。”
那枚玉牌是何時又是通過何人回到他的手中?蘇慕雲已然不再關心,她只是怔怔的看著那曾經沾染過她的氣息的現在又回到他手裡的玉牌,臉上極慢極慢的綻開一抹笑。
“沒有。”
“沒有?”
“是的,”蘇慕雲點了頭,輕聲道:“我一生所願,只想親人團聚,父母安然。只這願望卻是……”她笑了笑,“沒有了,如果不曾有希望便不會失望。”
葉蕭點了點頭,狹長的鳳眸挑了抹笑顏看著她,輕聲道:“是的,沒有希望便不會有失望。人生之苦俱是因所求不得,無求便無苦。”
蘇慕雲回以一笑。
“不早了,蘇小姐回去吧。”葉蕭看著遙遙暮色中露出一簷的蘇府,輕聲道:“葉蕭從不允諾,但今日允蘇慕雲一生安泰。”
蘇慕雲原準備福身行禮退下,耳邊響起葉蕭的那聲,戲她一生安泰時,她猝然抬頭,想要看清葉蕭的神色,不想葉蕭一句話落,卻是轉身大步而去。
黑色的華衫融於沉沉的暮色中,像是孤獨了千年,卻又像是走向了千年的孤寂。
蘇慕雲怔怔的站在那,看著那抹身影越走越遠,直至完全的融於夜色,再無可見。
“小姐,你怎麼了?”
耳邊響起珠兒的聲音。
蘇慕雲這才驚覺,臉上不知何時,已然濕了一臉。
她慌亂的抬起手,胡亂的擦了一把,連忙道:“沒什麼,風吹痛了眼睛。我們回去吧。”
雙全還想再問,珠兒卻是一把扯了她,不聲不響的跟在了蘇慕雲的身後。
……
在感覺到沉沉的煞氣時,葉蕭的步子一頓。
便在這時,一抹身影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朝他襲來,招招俱是致命。
葉蕭受驚之下,怒氣填膺,騰挪躲閃之餘不忘還擊,殺意隨之瀰漫,直指對方身上要害。
那人身子卻是乘風凌虛般避開了他所有的攻擊。不僅避開了,還在他不留神的空檔一拳揮向了他的面門。眼見避不可避,葉蕭猛的提氣側身,堪堪避過,那一拳打在了他肩上,似是聽到骨骼作響的聲音。
葉蕭身子一怔,在對方的拳頭再次招呼過來時,他的手扣向了腰中的軟劍。耳邊卻響起一聲細如蚊蚋的聲音,“不能動刀,你讓他出出氣就好了。”
葉蕭一窒,另一拳便緊跟著而來。他再次在危急關頭,側了身子,原本受傷的臂膀再次生生的受了那一拳,與此同時,喉間湧起一股腥甜,他二話不說的嚥了下去。眼見第三拳要到,葉蕭抬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
那人的拳頭便在他臉前的一拳之距處停住了。
“離她遠點。”
葉蕭看著站定在自己面前,面如寒霜的人,身子往後退了半步,抱拳行禮,“葉蕭見過王爺。”
軒轅澈看著他臉上的慘白,還有唇角的一縷鮮紅,狹長的桀傲不羈的鳳眸中閃過一抹濃濃的戾色,“葉蕭,不能承擔便不要招惹。”
葉蕭青白的臉色再次白了白,稍傾低聲應道:“是,葉蕭謹記王爺教誨。”
軒轅澈臉上的寒霜便緩了緩,一雙看似溫和的眸子裡緩緩斂下深遂無邊的陰鷙,轉身便要離去。
“王爺。”
軒轅澈步子一滯,雖不曾出聲,但人卻站在了那。
“王爺,準備如何待她。”
軒轅澈唇角便勾起了一抹涼笑,徐徐轉身,似笑非笑的睨了葉蕭,“那是本王的事。”
葉蕭的臉色僵了僵,擔稍傾眉宇間閃過一抹毅色,抬頭睨了軒轅澈,“葉蕭許蘇小姐一世安康。”
軒轅澈眉目間閃過一抹詭色,若美玉雕成的臉上隨著葉蕭的不避不讓,漸漸的生起一抹凝重。稍傾,冷冷一哼,轉身便走。
……
“我第一次看見王爺跟別人打架。”
魚腸點了點頭,“我也是第一次。”
紅綃瞪了魚腸一眼,“剛才為什麼不讓世子拔劍。”
魚腸翻了個白眼,“你想讓公主成望門寡?”
紅綃失聲道:“不是吧?我想著怎樣也能打成了平手。”
魚腸哼了一聲。
紅綃不服,還要再爭,卻在這時,兩人耳邊響起一聲清越優雅,彷如環玉相扣的聲音。
“不如你們兩打一場給本王看看,本王也很好奇是平手還是兩敗俱傷。”
第八十三章:大婚
臘月初八。
大都城迎來鋪天蓋地的一場盛事。
軒轅瑞斂去臉上的溫和,緩緩的抬起手,大殿內的宮人便屏了聲息,悄然退下。
軒轅婉兒一襲大紅嫁衣,將她玉致的嬌顏越發襯得明媚無雙。她怔怔的抬頭,凝視著目光深遂的軒轅瑞,“皇兄……”
軒轅瑞挑了挑唇角,輕輕的笑了笑,“婉兒,高興嗎?要嫁人了。”
軒轅婉兒臉色紅了紅但還是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軒轅瑞見她眉梢帶喜的點頭,神色間不由便有些恍惚悵惘,目光一瞬間變得淒楚,甚至更是忽的閉目不語。
從小到大,軒轅婉兒因著自己的驕蠻雖也曾不止一次的被軒轅瑞斥責過,但卻從來不曾看到過他這樣左右為難的神情,隱隱的,心頭便有了不祥之感。使她恨不得轉身逃開。
軒轅瑞卻是忽然開口:“自小到大,你有沒有受過誰的委屈,怨恨過什麼人什麼事?”
軒轅婉兒怔住,這皇宮內外,誰敢給她委屈,誰又能讓她怨恨!
“沒有。”軒轅婉兒笑了道:“皇兄你總是罵我,你算不算?”
軒轅瑞斂去臉上的微笑,目光陡然間深遂複雜,愛憐之中更有著淡淡痛楚之色:“婉兒,你長這麼大,只怕連什麼是真正的委屈你都不知道。”
軒轅婉兒怔怔的看著軒轅瑞,半響說不出話來。
軒轅瑞垂眸一竹籠,笑意恍惚:“我們生在天子之家,享盡世間榮華,在這榮耀無雙之中成長,世人都以為我們活得的恣意明快,卻不知最是無情帝王家,有多少人不想,不願……”軒轅瑞頓了頓,目中劃過一抹慘淡,幽幽道:“婉兒,過去,你享盡皇室給予你的一切,現在是你背負起責任的時候了。”
軒轅婉兒望著軒轅瑞迫人的目光,怔松無言,心中卻陣陣抽緊。似是在什麼正在轟然倒塌,又似是有什麼正悄然駐進心底。
軒轅瑞直視著軒轅婉兒,語聲透寒:“如果有一天,為著皇室,為著你的姓氏,要你受著極大的委屈,放棄你所珍愛的東西,去做一件萬不般不情願的事,甚至是你的一生,你願意嗎?婉兒。”
軒轅婉兒心頭狂跳,指尖發涼,明明腦袋裡亂的空白一片,耳邊卻聽到自己空洞的聲音響起,“皇兄,我願意。”
軒轅瑞的目光一瞬間深涼如水,他看著神色惶然但地緊抿著唇的軒轅婉兒,眸中隱約著哀傷瑩然,但卻又無比決經。
“婉兒,我要你盯著葉蕭,只要他有異動,你便要在第一時間告訴我。”
“轟”一聲,軒轅婉兒感覺腦袋裡有根一直緊緊繃著的弦被扯斷,然後便是一陣陣的空鳴,那空鳴使得她頭痛欲裂,胸口也像是被人拿了刀在一下一下的扎,那樣痛卻又那樣茫然。她怔怔的看著軒轅瑞,顫了唇,“皇……兄,你在說……什麼?葉蕭……他……”
軒轅瑞握住軒轅婉兒的肩,一字一句道:“六皇叔他有謀反之意,英國公府是什麼態度?葉蕭是什麼態度?”
剎那間,軒轅婉兒眼前轉暗,明明心頭很痛,她卻感覺從眼睛到喉嚨都很乾,幹得像是渾身的血液都被人抽走。
“婉兒,你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兒,這是你的榮耀和責任……”軒轅瑞目光如刃的盯著軒轅婉兒。
“榮耀和責任?”軒轅婉兒似被巨錘砸中,心中一陣恍惚,激盪不已。
不,那不是我的責任,我只是想要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為他生兒育女,跟他相守到老。什麼榮耀,什麼責任!那跟我一個女人有什麼關係!
軒轅婉兒的眼裡綻起一汪水花,稍傾,那汪水花變成一個光瀅的水滴,“滴答”一聲,掉了下來,掉在軒轅瑞來不及縮回的手。
軒轅瑞看著掌心之間來不及風乾的水滴,唇角漾起一抹濃濃哀傷。
“婉兒,是皇兄對不起你。”
軒轅婉兒搖了搖頭,皇兄沒有說錯,她所有的至上榮華都是被她的身份所賦予,若駁去這一身份,她還有什麼?沒有了這個姓氏,沒有了皇兄,她,甚至是她的子孫們都將一無所有。既然享有這榮耀,那麼便要負擔起同樣的責任。
軒轅婉兒的唇角緩緩的綻起一抹笑,被淚水洗的過眸子,越發的明亮動人。
“皇兄,我今天好看嗎?”
軒轅瑞上上下下仔細的將她看了個遍,點頭道:“婉兒很好看,婉兒是這世上最美麗的人。”
一個時辰後,軒轅婉兒謝過皇上皇后恩典,坐上了旒金六鳳大紅鸞轎,由著六百名宮人,族擁著離了宮門。
一時間,喜樂喧天,鋪著的大紅錦緞似是燃燒起的一片熱火,那些灑下的燦金的合花瓣似是這火中跳動著的舌焰,將她們淹沒。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砌天的煙火聲,由近至遠連成一片。
喜帕之下的軒轅婉兒默默的看著被漸漸遠離,盛載了她十五年喜怒哀樂的皇宮。今天之前,她無比慶幸著她生在帝王之家,今天之後,她還會嗎?
“公主,”挽月撩了眼一身大紅喜服,鬢邊簪了一朵大紅花的葉蕭,幾步走到了花轎旁,輕聲道:“公主,駙馬今天好帥氣。”
軒轅婉兒唇角不由自主的便挽起了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還沒來及深入,便僵在了她的臉上。
葉蕭當日說不是她的良配,是因為她的身份使他怯步,還是他……軒轅婉兒咬了咬唇,對著轎外的挽月道:“駙馬……他,看起來神情如何?”
挽月抬頭,看著大紅馬上的葉蕭。但見葉蕭一襲紅衣將肅來清冷的他襯出幾分妖嬈,長身玉立,挺拔軒昂。英氣逼人的五官清晰而立體,狹而長的鳳眸之中,一對黑色的雙瞳,卻是看不出任何情緒,像看穿了人間所有的滄桑,又像是融進了萬載的清秋,不屑人間情事,冷眼旁觀滄海桑田。
這樣的葉蕭,直看得挽月心直打顫,為什麼她一點也看不出駙馬的喜色?
“挽月,”耳邊響起軒轅婉兒的聲音。
挽月連忙輕聲道:“小姐,駙馬他看起來……”挽月頓了頓,在感覺到轎簾微動時,挽月再也顧不上別的,急聲道:“駙馬他笑了。”
花轎裡的軒轅婉兒攥著的轎簾的手便鬆了鬆,她將抱在手裡的寶瓶緊了緊。
“公主,要射轎了。”
耳邊突然響起挽月的聲音。
這便到了嗎?
軒轅婉兒才懵然的回神,轎門上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簾子一動,一條紅綢子送了進來。她按照著喜娘教導的去做,踏過馬鞍和火盆,讓人攙扶著一直走進喜堂。待到周圍安靜下來,喜娘攙扶著軒轅婉兒拜了堂,然後才進了新房。
軒轅婉兒坐在喜床上,透過低垂的紅蓋頭,看到旁邊掛著的五彩百子帳,只等了片刻功夫,金鑲玉的秤桿伸過來輕巧地挑掉了她頭上的蓋頭。眼前驟然一亮琳怡抬起頭來,看到的是葉蕭那雙狹長幽深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閃著凜然的英銳之氣。
喝過合巹酒,給了打賞。
葉蕭淡淡的道:“給公主梳妝吧。”
軒轅婉兒卻是霍然抬頭,對著葉蕭媚麗一笑,輕聲道:“叫我婉兒吧。”
葉蕭的臉上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僵硬,稍傾點了點頭,“我等會還要出去宴客。”
軒轅婉兒點了點頭。
葉蕭才離開,英國公府的嬸子,姑姑,姑子,嫂嫂的便一湧而入。
礙著軒轅婉兒的身份,大家也只是禮貌客氣的見禮,鬧得並不歷害。
葉司盈夾在一大堆人中間,安靜的打量著這位哥哥新娶來的嫂嫂,同樣,軒轅婉兒也隔著那些繚亂的臉,默然無聲的打量著葉司盈。
兩人從前並無深交,但至此卻是因為一個男人有著牽扯不斷的關係。
軒轅婉兒想到了皇兄的話,看著葉司盈瑰麗的臉,不由便忖道:她會怎樣選?一邊是家族,一邊是自己的夫君。她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聽到小厝來說,前面散宴了後,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便相續起身,離開。
屋子裡的軒轅婉兒的嬤嬤忙擺上了合巹宴,等著葉蕭回來。
一會兒功夫聽到外面的嬤嬤喊了聲,“駙馬爺回屋了。”
小丫鬟們頓時去了大半。
嬤嬤幫忙擺好了箸。
滿桌一大堆圓形的食物,每個都要咬一口,甜的、粘的,沒有一個好吃。
挽月侍候著軒轅婉兒換了衣衫。
一眨眼的功夫屋子裡的人便退了個乾淨。
軒轅婉兒坐在床上,心情忐忑不安的看著眼底的那雙大紅繡金描彩的雲頭靴。
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她終於如願嫁給了自己想嫁的人。
這個時候,她不想去想他的立場,也不想去想自己的立場,她只知道,今夜是自己一生當中最重要的日子,那麼便讓她一如過去的十五年一樣,做個開心自私的小女孩吧!軒轅婉兒深吸了口氣,她剛想抬頭。
一隻修長的手便伸了過來,撫上了她剛才束起的髮上,手指微動解開了她最後束髮的髮簪,她的長髮也落下來,軒轅婉兒還無暇顧及頭髮,眼前就翻天覆地,等回過神來已經落在床鋪間。
軒轅婉兒以手撐了鋪子,抬頭看著眼前那雙低垂掩盡一切情緒的眼眸。鼻端有著淡淡的酒氣。緊張快速的心跳使得她一瞬間臉頰如火燒,從來沒有和一個人這樣親近,密密實實地貼合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溫度。
這個人還是她心心唸唸著的那個人,臉上的溫度似乎越來越燙。
帳子裡百合香的味道漸漸濃重,空氣似是也變得細膩柔軟起來。
軒轅婉兒情不自禁的抬手,雙手環住了葉蕭強勁有力的頸項。
“葉蕭……”
葉蕭頓了頓,眉眼輕佻,輕輕的應了聲,“嗯?”
“我會好好跟你過日子的。”
葉蕭放在她腰上的手似是便僵了僵,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的手便緩緩的向上。低垂的眉眸讓人看不出絲毫情緒。
……
夜色寂寂。
蘇慕雲安靜的依在炕沿上,她的身後,珠兒,櫻桃,雙全,雙福全都擔心的看著她。她知道她們擔心她,可是,這個夜晚,她覺得很累,太累了,累得她只想放肆的照顧自己的心情。就讓她肆意一回吧!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呆。”
“小姐……”珠兒猶疑的出聲。
蘇慕雲卻是擺了擺手,示意珠兒不用再多說。
珠兒眼眶一紅,咬了咬唇,轉身道:“都下去吧。”
話落,帶頭走了出去。
雙福看了看面色平靜的蘇慕雲一眼,使了個眼色給雙全,待退下後,兩人找了個借口走到了一邊,小聲商議起來。
“小姐她怎麼了?”雙福不解的看著雙全,“我從來沒看到她這樣,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那種感覺她說不出來,但卻清晰的感覺得到,那樣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世子今天大婚。”雙全歎了口氣,“前兩天我陪小姐出去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世子。”
雙福怔了怔,稍傾不由猶疑的道:“你是說,小姐她……”
“噓”雙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雙福連忙將那句話嚥了下去,臉上卻是劃過一抹不憤,輕聲道:“小姐怎麼可以這樣……那王爺怎麼辦啊?”
雙全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王爺是什麼意思,既然什麼都替小姐考慮進去了,為什麼卻不肯告訴小姐他的心意。這樣猜來猜去,有什麼意思呢?
“要不,去找紅綃姐姐吧。”雙福輕聲道。
雙全想了想,點頭道,“你在這小心侍候著,我去找紅綃姐姐。”
雙福點頭。
沂王府。
魚腸正問著紅綃,“王爺呢?”
紅綃搖了搖頭,她還奇怪呢,怎麼王爺才從英國公府回來,人便不見了。
府外便響起一陣狗叫聲。
魚腸瞪了紅綃,“怎麼會有狗叫聲?府裡什麼時候養狗了。”
“什麼事都問我,我是王爺的婢女,不是王府的管家。”紅綃白了魚腸一眼,甩袖子走人。
王府外,雙全見著紅綃的身影,立刻從暗處走了出來。
“我說是誰定下的接頭暗號用狗叫。”紅綃蹙了眉頭,忿忿的道:“就不能換個方式。”
雙福吐了吐舌頭,這可不是她的能決定的事。
“紅綃姐,怎麼辦,出事了。”
紅綃眉眼一凜,一股英氣便自眉宇間崩發出來,“出什麼事了?”
“蘇小姐她好像……”雙福猶疑著,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必竟只是她們的猜想。
“蘇小姐怎麼了?”紅綃臉上的神色一緊,不待雙福開口便道:“千里迢迢的將你和雙全從燕地召來,就是為著讓你們護好她,怎麼還……”
“不是的,”雙福連連擺手,“蘇小姐人沒事,是她的心……她心裡好像有了別人。”
紅綃怔在了原地,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王爺他算無遺策,怎麼卻是忘了,最能算的是人心!
“你是怎麼知道的?”紅綃輕聲道。
雙福低了頭,她也只是猜想,這話怎麼說!
見雙福沒有出聲,紅綃想了想輕聲道:“你可能想多了,蘇小姐不高興也好,有心思也罷,應該不是心裡有別人,而是心中有事。”
雙福抬頭,喃喃的道:“這有什麼區別。”
這當然有區別!
只是紅綃卻似不想與雙福多說,必竟雙福還小,她們只要能將蘇慕雲看周全了,便算是盡到責任,其它的……紅綃笑了笑,留給該操心的人去操心吧。
……
寂靜的夜裡忽的便響起一陣蕭聲,蕭聲迴旋婉轉,漸響漸近,好似吹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嗚嗚的蕭聲,像是怨懟在泣泣傾慕,像是傷心人在啜泣低訴。如訴,如怨,如慕,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蘇慕雲驀然一震,臨窗望月的身形便僵了僵。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蘇慕雲一聲長歎,稍傾臉上綻起一抹淒麗的笑。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清越的男聲猝然而起,蘇慕雲一驚,猛的抬頭看去。
窗門之下,慢慢轉出一襲淡紫色身影。光亮華麗的香綾柔緞,便只是昏暗的燭光也折射出淡淡似月華的清冷光輝。軒轅澈高高綰著冠發,微仰著頭,背抵在黝黑的牆壁間,鳳眸微挑,唇角便綻開淡淡一笑——介於邪媚與清澈之間的笑,如此驚心動魄的魅惑。
蘇慕雲無措的抿了抿唇角,每一次的見面,他展示在她面前的永遠都是那副丰姿奇秀,神韻獨超,高貴清華的樣子。然這一刻,她卻似看到了一些不同於以往的東西。
“他今夜美人在懷,卻不知你月下傷情。”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看著窗內那張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眸子由驚愕到訝異由訝異到涼落的人。
蘇慕雲笑了笑,“王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當然是為撫你傷情之心。”
軒轅澈抬起眸子,斂盡眸中笑意,直直的瞪了蘇慕雲。
“民女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蘇慕雲低垂了眉眼,輕聲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王爺好意,慕雲心領。但還請王爺憐惜女兒家的清益。”
這便是承認了?!軒轅澈心頭一瞬間湧起一股複雜的滾味。她為葉蕭黯然傷神,卻告訴他,讓他避嫌!來之前,不是沒有想到過。可是真的面對了,他卻又不知道要怎麼辦!
是該大聲的斥責她沒有廉恥,還是該直白的問她,自己哪裡比不上葉蕭。他為她不惜以天下為棋,這世間又有幾人能。葉蕭可以嗎?他可以放棄他的責任,一心只為她嗎?但是在抬頭對上她低垂的眼瞼下,那不安的抖動的如同蝶翼的眼睫時,心卻是突然一軟。
她怕他!軒轅澈忽的便想笑,他只是想要她的心,怎麼就得到了她的恐懼。一時間只覺得意興闌珊,世間萬物俱為所厭。
“蘇慕雲,你到底有沒有眼睛。”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看著豁然抬頭直直看過來的蘇慕雲,“你便是沒有眼睛,你難道也沒有心嗎?”
在說完這句話後,軒轅澈再不願停留,一個縱身,只是幾個起落,便遠離了這片庭院。
蘇慕雲怔怔的看著一瞬間空空蕩蕩的院子。
他什麼意思?
他說她沒有眼睛,沒有心!他什麼意思?
難道說……
蘇慕雲猛的摀住了唇,她惶亂的搖頭,不斷的否定著自己的猜想,不可能的,怎麼可能呢?
可是為什麼不可能?他是什麼樣的人,別人不知道,兩世為人的她還會不明白嗎?張毓圃誣賴她時,他的莫名出現;皇家獵場她的莫名被邀請;雪狐的示好;甚至是那夜雪夜的罰跪,一切若都只是他的有心安排……蘇慕雲顫著手撫上了自己的臉。
真的是那樣的話,她要怎麼辦?
蘇慕雲緩緩的將身子靠在了一側冰冷的牆上,可便是這樣的冷仍不能壓制住她狂亂的心緒。
與此同時,蘇府之外,一抹身影亦是緩緩的將自己的身子靠在了冰冷嘲濕的牆上,俊美無儔的臉上,一雙狹長的鳳眸,隱去所有的詭秘與算計,取而代之的是比夜色還要濃涼的落寞與蕭瑟。
他緩緩的抬起頭,目光怔怔的看著頭頂那彎上弦月,鳳眸之中蕩起一抹滄涼與不甘。
“母妃,你騙我。”
“我對她那般好,為什麼她心裡的那個人,卻不是我!”
第八十四章:添妝
臘月十五,大都接到鎮西候八百里加急文書,卻原來是鎮西候本已大捷鎮下民亂,不想與雲貴接壤的蒲甘王朝、大越國、瀾滄王國卻同時發起一場小規模的侵略戰爭,鎮西候奏請軒轅瑞,請二湖總督李廣利增援。
軒轅瑞即刻下旨,令兩湖總督李廣利偕同作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軒轅瑞即位之初便有削藩之意,早在建安二年,齊、湘、代三位親王被奪藩,廢為庶人,兩個月後,削岷王,廢為庶人,徙漳州。
為示恩寵,軒轅瑞又下旨,令齊、湘、代三位被奪藩皇叔揩家眷至京城過新年。不曾想,三位親王卻在來京途中,路遇劫匪,齊齊被殺,錢財被洗劫一空。便是家中女眷亦不曾倖免,其間幾位親王妃因不堪受辱為保清白攜膝下年輕女眷齊齊咬舌自盡於當場。
消息傳至大都,滿朝嘩然。
軒轅瑞即刻下旨,令都指揮使謝明健帶兵剿匪。
但此刻,整個大都城已是人聲沸然,俱在私底下議論諸王之死,是因為軒轅瑞削藩所致,暗指軒轅瑞罔顧親情對至親血肉趕盡殺絕之意。
在一片沸沸揚揚中,迎來了,軒轅祈與葉司盈的大婚。
這一日,蘇慕雲帶了雙全、雙福特意上門給葉司盈添妝,不想卻是與梁琦和謝蘭亭不期而遇的撞上。
梁琦的添妝是後來蘇慕雲另畫了式樣,由明六爺出面請了梁琦去看,梁琦一見之下便滿心歡喜當場訂下,是一枝金鑲玉的白玉梅花簪,金是足金,而玉也是上等的羊脂玉,很稱梁琦的身份。
幾人聊了一番話,當著梁琦和蘇慕雲的面,謝蘭亭自繡荷手裡拿了錦盒遞到葉司盈手裡,“司盈,這是我給你的添妝。”
葉司盈拿了,當著蘇慕雲和梁琦的面,打開了那巴掌大小的錦盒,眼前便豁然一亮,那套赤金鑲翠綠貓眼石的鶯歌髮簪,靜靜的躺在紅色絲絨布下,那樣艷麗的紅都難於掩飾髮簪本身的光華璀璨。
葉司盈只看了一眼,便急急的抬起頭來,看著謝蘭亭,“這太貴重了!”
謝蘭亭淡淡一笑,輕聲道:“再貴重的東西也及不上我們之間的情宜,我只希望你喜歡。”
葉司盈還想再說什麼,謝蘭亭卻是撇了頭看著梁琦和蘇慕雲道:“你們兩還不快拿出來,單單讓我一個人在這獻醜。”
梁琦眉眼低垂,唇角挽起一個諷笑的弧度,輕聲道:“蘭亭,你這若是獻醜,那我卻是拿也不敢拿出來了。”
謝蘭亭蹙了蹙眉頭,蘇慕雲便連忙道:“那便讓我先來墊墊底吧。”說著自雙全手裡取了錦盒,遞到葉司盈手裡,笑道:“司盈,我只望你之人生當如此簪,步步生蓮。”
蘇慕雲話落,錦盒已被打開,豁然是她之前試手於明六爺的那枝步步生蓮髮簪。雖不似謝蘭亭的鶯歌那般奢華金貴,但卻勝在意義特別。
葉司盈取了那髮簪,低頭略一沉吟,再抬頭時,已是眸光含笑,輕聲道:“謝謝,慕雲,謝謝你。”
蘇慕雲微笑垂眸。
謝蘭亭眉眼輕蹙,但稍傾卻是笑吟吟的看了梁琦,“阿琦,你的呢?該你了。”
梁琦臉上便帶了刻意做出的羨慕和不滿,語氣酸酸的道:“哼,我與你這般好,也沒見你為我花著些許心思,來日,你拿出送我的東西若不如今日送司盈的心意,你看我饒不饒你。”又遞了她的裝著她的那枝白玉鑲金的梅花簪的盒子過去,嘟聲道:“喏,這可是我精心替你挑選的,可是被這兩人一比,倒顯得我小氣不曾用心思。也只有我才肯這樣被她們踩著,司盈,你可不許嫌不好。”
此刻她似是又回到了從前的浪漫與天真,衛淵帶給她的傷痛便這樣被輕輕的揭過。蘇慕雲沒來由的便覺得眼眶一熱,她連忙微仰了頭作勢打量梁琦,笑了道:“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怎麼會讓人覺得是你小氣呢?”頓了頓,瞇了眼笑道:“這般可愛的人兒,由人及物,可見東西也定然是好的。”
梁琦哼了哼,道:“敢嫌不好,嫌不好,我就拿回去。”
“不嫌,不嫌,”葉司盈連連擺手,“只要是你們送的我都不嫌。”
一瞬間,屋子裡笑聲不斷。
在一片笑聲中,忽的響起一聲嬌鶯細語的嗓音。
“妹妹,這好熱鬧。”
葉司盈聽得這聲音,連忙起身。
蘇慕雲自是知曉來的是誰,亦跟著起身使了個眼色給梁琦和謝蘭亭,三人站到了葉司盈身後。便在幾人才站定時,軒轅婉兒已經笑盈盈的帶了侍女走過來。
“司盈見過公主。”
“參見公主。”
沒有時間驚怔,亦沒有時間反應,謝蘭亭與梁琦,蘇慕雲跟在葉司盈身後行禮。
“說過多少回了,這裡沒有公主,只有嫂嫂。”軒轅婉兒上前親切的扶了葉司盈,又對蘇慕雲、謝蘭亭、梁琦三人道:“你們都是司盈的朋友?”
“是的。”三人齊聲應答。
軒轅婉兒便笑了道:“都免禮吧。”
“謝公主。”
蘇慕雲眼角的餘光悄然的打量著軒轅婉兒,一襲金黃色的雲煙小襖繡著秀雅的蘭花,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外罩一件同色提花鑲貂毛的錦緞褙子。雲髻峨峨,戴著一支鏤空蘭花珠釵,臉蛋嬌媚如月,眼神顧盼生輝,撩人心懷。
她很幸福吧!蘇慕雲眉眼輕垂,心間劃過一聲幾不可見的輕歎。彼時若記得今昔的這番笑顏,又怎麼能那樣決絕的至葉蕭於死地?!到底是愛到恨不可恕,還是恨到無以寬恕?
“原想著我是早的,想不到她們比我還早。”軒轅婉兒笑了,示意挽月奉上她的添妝。
因著有謝蘭亭的那枝簪子在前,這盒子是開還是不開,葉司盈不由便略顯躊躇。若是開了,盒子裡的東西尚不及謝蘭亭,公主的顏面便是丟失怠盡。可若是不開,只怕公主會有她想。便在葉司盈左右為難時,軒轅婉兒輕聲笑道:“妹妹不打開看看嗎?”
“嫂嫂送的我總是歡喜的。”葉司盈抬臉笑盈盈的道。
軒轅婉兒卻是不依道:“你看都沒看,怎麼就知道喜不喜歡呢?若是因為是我送的你便歡喜,那我又何必花那番心思呢?”
蘇慕雲不由便搖頭,公主還是公主,不論再如何,她都無法掩下骨子裡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話到這,葉司盈若是再不開盒,便說不過去。
謝蘭亭眼見葉司盈的手撫上了盒蓋,由不得便額頭生汗,葉司盈所擔心的,同樣也是她擔心的。原本只是有心示好,若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可便糟了。她可不想引起公主的敵意!
只是到得這時,箭在弦上,又豈是她能左右的!
“那我便開了,若是我不喜歡,嫂嫂可得重新換一樣。”葉司盈故作調皮的道。
軒轅婉兒柳眉輕佻,胸有成竹的道:“當然,若是妹妹不喜歡,我一定再替你重新置辦一件你歡喜的。”
葉司盈笑了笑,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手裡的錦盒。
錦盒一開,陡起的寶光,因著光線的凝聚,灼花了眾人的眼。
“這……”葉司盈怔怔的看著錦盒中,那對光華璀璨被做成瓜果形狀的耳環。兩爿金片相合而成,金片上壓印著十分繁縟的紋飾:中間為兩個對稱的瓜果,瓜果上下均以枝葉蔓籐纏繞。樣式並不見得多難得,但那兩個被做成瓜果狀出自番幫的“婆羅門”寶石卻是有價無市的東西,便是十枝謝蘭亭送的金綠貓眼石也比不上的。
“怎麼樣?”軒轅婉兒笑盈盈的看著葉司盈,“喜歡嗎?”
“嫂嫂……”葉司盈怔怔的看著手裡的錦盒,這對“婆羅門”是先帝時出使天竺的大臣帶回,貢給先皇后的。而皇后因為疼寵公主,留給了公主。其意義又自是非比尋常。然這刻,公主卻將它送給了自己。“嫂嫂……這使不得。”
“怎麼了?”軒轅婉兒眉眼微挑,笑意不減,輕聲道:“妹妹不喜歡?”
“不是……”葉司盈擺手,“不是不喜歡,是……”
“既然喜歡那就收下。”軒轅婉兒將盒子蓋上遞到葉司盈手裡,“嫂嫂那好東西多著,不缺這一樣。”頓了頓又道:“再說了,你可是你哥哥唯一的妹妹,人家是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我們英國公府怎麼樣也不能讓燕王府小瞧了不是?”
葉司盈還想再說,可是在看到軒轅婉兒那對漆黑溢滿笑容的眸子時,拒絕的話便怎樣也說不出口,良久,她沉聲道:“嫂嫂,謝謝你。”
“傻丫頭,一家人謝什麼謝。”軒轅婉兒掃了眼被那對“婆羅門”怔在了當場的另三人,眉眼彎彎道:“好了,你還有朋友在,嫂嫂便不耽擱你跟她們敘話了。”
葉司盈連忙起身,“嫂嫂,我送您。”
“不用了。”軒轅婉兒按了葉司盈,“你啊,好好的歇著,明天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嫁娘。”
蘇慕雲眼見得軒轅婉兒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她不由垂了目光去打量葉司盈,在看到葉司盈眉眸間的郁色時,由不得便長長的歎了口氣。
要知道今日軒轅婉兒對葉司盈好一分,將來葉司盈便要為這一分的好而付出十分的痛!
思及此,蘇慕雲不由忖道:軒轅婉兒她可是知道了什麼?
第八十五章:爭鬥
院子裡煙霧繚繞,穿著背後繡著陰陽八卦圖的清玉道長手持桃木劍站在供著祭品的香案前喃喃有詞的手舞足道著,兩個小道僮垂著眼簾,雙手合十地站在香案的兩旁。
周家內院稍微有些頭臉的管事齊齊哭喪著個臉立在廊簷下。
屋子裡,餘氏頭上蒙了個帕子,臉色灰白的躺在那。她的身側,張寧馨和黃氏、蓮姨娘小心的侍候著,嫡女周德萍,庶女周美萍全都垂了眼瞼,屏息凝氣的站在那。
“祿哥兒,我的祿哥兒……”餘氏在昏迷之中痛苦的念叨著,“祿哥兒……你真是要祖母的命啊!”
大房的祿哥兒終究沒有保下,周家大奶奶劉氏一口氣沒上來,躺在床上已經六、七天水米未進。
而餘氏更是惡夢連連,只嚷嚷著祿哥兒夜夜夢裡都來問她,“祖母,您救救我。”
周璁無奈,想著祿哥兒是枉死,便請了長春觀的清玉道長來家裡做場法事,為祿哥兒超度。
張寧馨接了金枝手裡的藥碗,黃氏連忙上前扶了餘氏,張寧馨便輕聲道:“娘,該喝藥了。”
餘氏懵懵然的睜開眼,在看到是張寧馨身前奉藥時,眉頭一蹙,輕聲道:“你大嫂她怎麼樣了?”
張寧馨眉眼微挑,輕聲道:“大嫂沒什麼事,娘您先喝藥吧。”
餘氏搖頭,“我沒病,喝什麼藥。”
隱隱約約間聽到屋外有唱吟聲,不由抬了眉眼道:“外面在幹什麼?我好似聽到有梵唱聲。”
“公公請了長春觀的清玉道長來為祿哥兒超度。”張寧馨將手裡的藥碗又往前遞了遞,“娘,您還是趁熱將藥喝了吧,您這一病倒,府裡都快亂翻天了。”
餘氏蹙了眉頭,接過張寧馨手裡的藥碗,一側的蓮姨娘見了,連忙將準備好的密餞遞了過去,“夫人,藥苦,吃幾粒密餞過過嘴吧。”
餘氏接過蓮姨娘手裡的密餞放進嘴裡,對扶著她的黃氏道:“你身子才好,好好養著才是,怎麼也跟著跑出來了。”
黃氏垂了眉眼,柔聲道:“娘,我沒事了。”
一側的餘媽媽正帶了小丫鬟從外面進來,見餘氏醒了,接過小丫鬟手裡的銅盆,擰了熱帕子,正打算上前替餘氏擦洗一番。
蓮姨娘搶了上前,“我來吧。”
餘媽媽笑了道:“姨娘這幾日跟兩位少奶奶,兩位小姐衣不解帶的床前侍候著,現下夫人醒了,姨娘奶奶、小姐們便都下去好生歇息一番,這裡便交給老奴來吧。”
蓮姨娘還要再爭,餘氏已經擺手道:“都下去吧,別我好了,你們幾個又病下了。”
見餘氏態度堅決,張寧馨只得起身,帶著丫鬟退了下去。眾人便也跟著,齊齊陸續退下。
這邊廂,餘氏見屋裡沒人,使了個眼色給餘媽媽,餘媽媽便將屋子裡的丫鬟都遣了下去,她拿了帕子上前,替餘氏擦拭著身子。
“查得怎麼樣了?”
餘媽媽輕聲道:“廚房裡的劉婆子說,那天除了三奶奶,沒有別的院裡的下人去廚房。”
餘氏的身子便僵了僵,稍傾,猶疑的道,“真的會是她?”
這話餘媽媽卻是不敢答的,她只不過是奉了餘氏的話,小心的查訪,只負責將打聽到的上報給餘氏,其間的是非真假卻是沒有她置環的餘地的。
“大兒媳婦跟她雖不對盤,可是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怎麼就到了這種不死不休的局面!”餘氏顫了聲,一面覺得心寒,一面又覺得不太可能。“她的心便能這般狠?那可還是個孩子啊!”
餘媽媽手裡的動作一僵。
餘氏卻似渾然未覺,咬牙道:“先前是二兒媳婦,現在又是大兒媳婦,她到底想幹什麼!這種悍婦毒婦我周家如何能容。”餘氏話落,便高聲喊道:“桔紅,桔紅。”
守在門外的大丫鬟桔紅聽了聲音,連忙跑了進來。
“夫人,奴婢在。”
“去,去將三少爺給我請來。”餘氏一迭聲的道。
“夫人,萬萬不可。”
桔紅便怔在了門口,無措的看著臉色灰敗的餘氏,又看了眼神色焦急的餘媽媽。餘媽媽揮了手,“你還是在門口侍候著,有事就會喊你。”
“是,媽媽。”桔紅退了下去。
餘氏看著餘媽媽,“你還要替她求情?這樣的毒婦不早些休棄,我周家便將絕後啊!”餘氏痛心的喊道。
“夫人,”餘媽媽長歎了口氣,輕聲道:“凡事都得講究個證據,劉媽子只說三奶奶去了廚房,三奶奶去廚房做什麼?那是給三爺做醒酒湯。”
餘氏怔在了原地,是啊,七出之條,張寧馨犯了哪一條?雖說周子元現在是四品,可是隆平候是正一品的大將,他能眼睜睜的看著張寧馨被休?餘氏扶了額頭,哆了唇道:“我當初就不該同意這門親事。”
餘媽媽暗暗的抹了把汗,她還真擔心這位夫人倔脾氣上來,想不到,她還能聽進去。
“夫人,有些事,急不來。”餘媽媽緩聲道:“若果真三奶奶是那樣的人,總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時候,你且先忍耐著點。”
餘氏半響沒吱聲,餘媽媽偷偷的打眼看著,眼見得餘氏雖是氣得目赤如血,胸脯一起一伏的,但到底沒有再開口說出要請周子元的話。心裡一鬆,便歇了口氣。雖說她是夫人的陪房,按理說應該一切以夫人為重。可是放眼這府裡的三個兒媳婦,大奶奶劉氏雖為人精明能幹,但到底出身不如三奶奶,更別說三奶奶背後還有個隆平候府,只怕最終當這家的還是三奶奶。
人不能不給自己留後路!
另一廂。
劉氏的屋裡,較之餘氏這邊的喧嘩卻是冷清淒涼了許多。
小院裡,丫鬟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便是連呼氣都陪著萬分的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觸了霉頭被打發出去。要知道,祿哥兒出事後,從奶娘到跟前侍候的小丫鬟全被打了十板子,發賣了出去。
屋子裡,劉氏臉色如紙的躺在榻上,她的身前,大丫鬟雲嵐正輕聲說道:“奴婢問過管廚房的劉婆子了,說那天除了三奶奶去了廚房,便不曾有別人去過。”
“張寧馨!”劉氏便像是詐屍一樣,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二話不說,趿著鞋就要朝外跑。
她的陪嫁媽媽劉媽媽幾步上前死死的抱了她,連聲道:“大奶奶,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放開,我跟她拼了,我要讓她一命償一命。”劉氏掙扎著,卻是難抵劉媽媽的神力,幾番下來便沒了力氣,癱在了劉媽媽的懷裡,眼淚鼻涕流了一臉,“祿哥兒,我的祿哥兒,你死得好冤啊!”
劉媽媽聽著劉氏撕心裂肺的哭聲,心便像被刀絞過一般,屋子裡劉氏的陪嫁丫鬟雲嵐、畫彩亦跟著小聲的抽噎著。
“奶奶你聽老奴一句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劉媽媽半抱了劉氏,對一側立著的雲嵐、畫彩喝道:“一個個木頭似的豎在那有什麼用,還不快打水來侍候奶奶。”
雲嵐、畫彩連忙胡亂的擦了把臉,退了下去。
這裡劉媽媽繼志輕言細語的勸著劉氏。
“奶奶,現在不是時候,真的不是時候。”
劉氏捂了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雲嵐、畫彩打了水進來,劉媽媽接過雲嵐手裡的帕子,擰了替劉氏洗去臉上的淚痕,輕聲道:“前些日子,家裡讓人傳來話,說是老爺有可能要升直肅州判,奶奶您也知道的,這大慶朝但凡只要升上直肅州判的,最後都能坐上兩淮鹽運使的位置。奶奶且先忍耐一二,只要有人在,就沒有報不了的仇。”
劉氏漸漸的斂了哭聲,任由劉媽媽替她清洗著臉寵。
不多時,雲嵐拿了脂粉出來,上前重新替她上妝。
“奶奶這幾天著急上火,病倒了,怕是還不知道夫人也瘋了吧?”劉媽媽一邊幫著劉氏梳頭,一邊問道。
劉氏詫異的抬起頭,“娘病了?”
劉媽媽點了點頭,“奶奶等會去看看夫人吧。”
劉氏點了點頭。
劉媽媽臉上便有了一抹欣慰的笑。
……
碧朱將打聽來的消息告訴黃氏,黃氏冷冷一笑。
“三奶奶身邊的鳳枝呢?”黃氏看了一側的碧雲道:“這幾天都沒看到她在三奶奶跟前侍候。”
碧雲輕聲道:“這幾日鳳枝都被三奶奶留在院子裡。”
“哼,”黃氏細長的柳葉眉挑了挑,冷笑道:“她也有怕的時候?”
碧朱、碧雲同時默了默。
黃氏擺了擺手,碧雲、碧朱退了下去。
黃氏斜斜的歪在炕上,撥了撥手裡的暖爐裡的炭火。目光幽幽的看著扇窗之外的那片蔚藍的天。
她怎麼會讓自己的孩子枉死?
她怎麼會放過那些輕視她,慢待她的人?
既然劉氏敢在吃食裡動手害掉她的孩子,嫁禍給二房,她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祿哥兒可憐,她的孩子便不可憐嗎?血債當然要用血來償。黃氏的唇角綻開一抹幽深的笑意。
花了那麼多的心思與功夫盯著三房和大房,終於在那天碧雲看到了鳳枝偷偷摸摸的去小廚房,張寧馨只是想給劉氏一個懲戒,可是她不同,她要給劉氏的是一生一世的痛。七葉一枝花,那樣美麗的名字,誰能想到,美麗的背後是一場不動聲色泯滅人性的殺戮!
黃氏眉眼輕垂,唇角的笑意漸漸斂起,眼角滑下一顆冰涼,跌在她的胸前碎成了一瓣花。
第八十六章:問情
轉眼便到了臘月二十三,這天又是俗稱“小年”,祭灶的日子。民間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習俗,因此祭灶王爺,只限於男子。
便連皇宮中也將祭灶列入祭典。
而這一天真正忙的也只有各家的主婦和宗室的宗婦們,深閨的小姐又或是新娶的嫁娘,卻是悠閒悠閒湊著一番熱鬧。
與別家的喜慶熱鬧不同,大都城裡的沂王府卻是清清冷冷的,院子裡落光葉子的梧桐樹上,停了一排嘰嘰喳喳的麻雀,似是在抗議沂王府怎的這般清冷。
書房外,紅綃與紅翹兩人不時的看書房一眼,王爺這一早上已經喊了幾撥人進去問話了,眼見著快午膳了,怎麼說今年也是過小年,總得有點氣氛吧?可是看王爺這情形,今天只怕跟往日沒什麼區別。
紅綃歎了口氣,輕聲道:“別的府裡,下人都做了新衣,發了紅包,就我們王府當差的是最可憐的,別新衣裳和紅包,只怕連頓好吃的都混不上。”
紅翹跟著附合道:“可不是,我聽說世子那邊,世子妃給血殤她們一人做了兩身新衣,還派了十兩銀子的紅包。”
“當真是貨可以比貨,人不能比人啊。”紅綃垂了頭,拿腳踢了地上結起的冰,跺了跺腳,恨恨的道:“不行,我們得趕緊找位王妃回來。有了王妃,肯定就不一樣了。”
紅翹撇了嘴,淡淡的道:“找個歷害悍妒的王妃回來,第一個將你趕得遠遠的,王爺身沒你的份。”
紅綃“噗嗤”一聲笑了道:“要趕也是趕你啊,可輪不到我。”
紅翹一怔,是啊,紅綃只不過是中人之姿,自己雖算不上是花容月貌,但卻也是嫵媚動人。任是哪個王妃怕也是也不會允許自己的男人身邊有這樣的人存在吧?這般一想,越發的往深裡想,越想,心越寒,越想越惶恐。
“放心好了,你是打小王爺身前服侍的,王妃想動你,沒那麼容易的。”紅綃看著紅翹蒼白的臉色,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只要守好自己的本份,王妃不是那樣不容人的人。”
“你怎麼知道?”紅翹眼眶微紅,抿了唇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沒進王府前說不定裝得比誰都好,一旦進了王府,只怕……”頓了頓,淒聲道:“只怕連我們的活路都難。”
“哎,你真是瞎操心。”紅綃連聲道:“我們謹守自己的本份,又沒那什麼非份之想,王妃幹嘛要跟我們過不去。”
紅翹抿唇不言,紅綃見了,暗暗的搖了搖頭。心道:紅翹啊紅翹,你要是一定要不見棺材不落淚,只怕到時第一個不容你的,不是王妃,而是我們的王爺啊。
又道,自己這番不厭其煩三番五次的老調重彈,若是紅翹再聽不進去,只怕只能找拖兒那丫頭來了,可是真的要將這些年的情份這樣抹殺掉嗎?
紅綃出神時,書房的門嘎吱一聲響,從裡打開,裡面的人魚貫而出。
紅綃、紅翹連忙斂下心頭雜亂的思緒,待人都走光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書房裡,軒轅澈正神色專注的看著掛在架子上的輿圖。
兩人不敢出聲,紅翹輕手輕腳的上前重新替軒轅澈沏了杯熱茶,紅綃則是手腳利索的收掉屋裡之前那些人用過的茶盞。
“今天過小年。”
清越的男聲響起,紅綃“匡”一聲,便將手裡的茶盞推到一邊,目光閃閃的盯著軒轅澈,有那麼一瞬間,軒轅澈覺得,紅綃的目光太像一條餓了三天的狗,而自己就是那根骨頭。
紅翹嗔了紅綃一眼,輕聲道:“是啊,今天過小年。”
“哦。”軒轅澈收了目光,重新打量眼前的輿圖。
紅綃怔了一會兒,嘟了嘴,重新去收拾那些茶盞。
一片靜寂中,紅翹抿了唇偷偷的笑,紅綃卻是恨恨的將手裡的茶盞一股腦的扔進托盤裡,也不管那些茶盞會不會破,更不管這些茶盞都是出自定窯的精品。
“那茶盞,十兩銀子一隻,破一隻,便從你的月例裡扣。”
紅綃的手一顫,手裡的茶盞“叮”一聲,掉在托盤裡,“啪”一聲,將另一隻撞了個缺口。
“嗯,不錯,你半年白幹了。”
“王爺……”紅綃哭喪著臉看向軒轅澈,軒轅澈卻是擺擺手,淡淡的道:“你自己將銀子交到帳房去吧。”
紅綃癟了嘴,捧了托盤朝外走去,才到門口便與一自外而入的人撞到了一起。紅綃抬頭便要斥責,不想卻在看到對方的臉後,眸子裡瞬間滑過一抹狡黠。
“血殤,你來了啊。”她一邊抬手招呼外面侍候的小丫鬟來接過她手裡的托盤,一邊對身側的血殤發出一聲驚歎,“血殤,你穿新衣裳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幾年沒穿過一件新衣裳!軒轅澈聽得只唇角抽搐,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紅綃,你……”
“哎呀,這衣服可真好看,哪裡買的?”紅綃執了血殤的手,上下打量著她。
血殤蹙了眉頭,她能說麼,只不過是一身黑衫,沒繡花沒扎花的能好看到哪去?但憑她對紅綃的瞭解,再打量了屋內人幾眼,很快便明白這是紅綃姑娘在發洩不滿。得,還是不開口的好,紅綃是個話嘮,得罪了她,她能將你的耳朵磨出繭來。王爺麼……血殤撩了撩眉頭,在看到軒轅澈眉目間的無奈時,不由便笑了。
“嗯,這是世子妃新置的。”
從來話少的血殤大頭領,竟然說出了這麼一句無比配合的話!紅綃只覺得勝利在望。
“是嘛,世子妃可真好。”紅綃羨慕的道:“我聽說世子妃給你們置了兩身新衣,還發十兩銀子的紅包,是不是?”
血殤點頭。
“哎,世子妃人真好。”紅綃輕聲道:“做下人的,關健就是要遇上個知冷知熱的主子,這樣幹起活來,才有勁。”
血殤嘴角抽了抽,死死的咬了舌頭才將那抹笑給忍了下去。
誰不知道紅綃姑娘是個財迷,往昔便藉著各種年節日,沒少敲王爺的竹竿。看來,今年的竹竿還沒敲到……血殤決定再添把火。
“除了兩身新衣,十兩銀子,世子妃給還從同春樓訂了桌席面,說是我們平日侍候世子辛苦了。”
超長句!
紅綃目光連閃,一邊不停的朝血殤使眼色,一邊連聲道:“啊,是嘛,同春樓的席面啊!哎,人活一世,不就是吃穿兩件事麼?全齊了。”
喋喋不休的紅綃姑娘還想再敲邊鼓,不想軒轅澈卻是淡淡的道:“等血殤跟本王談完事,你可以拿只碗跟了去。看在你是本王的侍婢的份上,不說骨頭,湯湯水水總會給你留些的。”
紅綃姑娘頓時覺得頭皮像是著了火一樣,她差點就想說,“王爺,您還知道自己有侍婢啊!”但在看到本含笑的血殤瞬間斂盡眉間笑色時,連忙閃身退到了一邊,輕聲道:“我去給你沏茶。”
血殤點了點頭,軒轅澈對紅翹擺了擺,“退下吧。”
“是,王爺。”紅翹退了出去。
不多時,紅綃奉了茶,也跟著退了下來。
雖是數九寒冬,但這會子沒風,太陽當空照,兩人依在院子裡的,曬著暖暖的太陽,聞著空氣中別家院子裡的香味,覺得肚子好像有點餓了。
“我去廚房做點點心吧。”紅翹輕聲道,“怎麼說也是小年。”
紅綃點頭,剛想點幾道點心,不想書房裡卻響起“嘩啦”一聲響。光聽著響聲,便知道那是茶盞砸地的聲音。
紅翹臉色一僵,惶惶的看著書房緊閉的門。
王爺他多久沒有發過脾氣了?
“魚腸,”紅綃壓了聲音,輕聲的喚了喚。
魚腸自角落裡走了出來,豎了食指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瘋了,那些都是他的手足,這般斬盡殺絕……讓天下人知道了,他……”
紅綃錯愕的看著魚腸,魚腸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小心點,王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躲著點吧。”
紅綃連忙點頭,一把扯了紅翹,“雞蛋半翅蜂、黃面香酥、棋子酥,找了廚娘幫你打下手,趕緊做。”
紅翹點頭,紅綃說的這三道都是軒轅澈比較偏好的點心。只望著,吃得順心了,能不殃及無辜。這會子,誰也沒想著要新衣裳,要紅包了,只求王爺心情能好點。
屋子裡,軒轅澈面色不明的看著地上的那灘碎瓷,他的身前,血殤眉眼低垂,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王爺,”血殤微抬了眉眼,撩了眼神色難看的軒轅澈,輕聲道:“王爺,請息怒。”
軒轅澈擺了擺手,清越的嗓音裡有著難以掩抑的失落,“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如此!”
血殤一窒,誰也想不到燕王為了謀反會製造那樣一起血案,只為堵這天下之人悠悠之口,只為師出有名!自家王爺雖說從知曉燕王之意時,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立場,擺明了態度。費盡心事一一謀劃,只不過是想著能在盡量少的殺戮之下將政權過替。誰曾想,出師之戰,便是齊、代、湘三王之死!
而謀劃這一切的人正是燕王,他拿自己兄弟的血打開了看似平靜的大慶皇朝的一條血路,矛頭直指今上軒轅瑞!
“王爺,一將功成萬骨枯。”血殤肅聲道:“今上雖仁厚,卻仁厚得有些過了頭,顯得仁厚有餘,韜略不足,為人耳根子又軟,朝令夕改的事常常有之。燕王爺雖性格較為殘暴,但這些年來封地卻被治理的井井有條,當年又常隨太祖四處出征,文治武略也是常為太祖讚的。即便沒有王爺出手,燕王想要成事也不難,只不過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怕是便要陷入戰亂之苦。”
軒轅澈眉眼輕垂,血殤說的這些他何曾不知?便是因為清楚的知道,軒轅瑞雖是一個好人,但卻不會是一個好皇帝,而燕王雖不是一個好人,但他卻很有可能會是一代明主,是故,他才會不遺餘力的幫著燕王。當然,這其間自也有一母同胞所出的情份在內!
“世子,他知不知情?”軒轅澈鳳眸微撩,看了血殤道。
血殤迎著軒轅澈的目光,點了點頭。
軒轅瑞挑了挑眉頭,淡聲道:“他對這件事的看法是什麼?”
血殤臉上漾起一抹苦笑,“世子沒有說出任何看法,得到消息後,只是一個人在書房裡坐了二個時辰。”
軒轅澈點了點頭,這才是軒轅祈。
“你回去吧,世子心性深沉,你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
血殤立刻肅了眉眼道:“屬下明白,屬下這便告辭。”
軒轅澈擺了擺手,血殤起身往外走。
對外,她是燕王手下的暗衛頭領,被燕王撥給了世子,擔當起保護世子在大都的安全之職。但只有她自己知曉,這世上,她只忠於一人,那便是沂王!
屋外候著的紅綃,見血殤走了出來,連忙幾步跟上,低聲道:“我送送你。”
血殤點了點頭。
紅翹做好點心送進書房時,卻錯愕的站在那,屋子裡空空如也,軒轅澈不見了。
“魚腸……”
回答她的是一室的寂靜。
……
“小姐,您說,珠兒姐姐看到我們突然出現,會不會嚇傻了啊。”雙福笑嘻嘻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替珠兒劉松林置了處小宅子,前幾天更是早早的將奶娘劉媽媽送了出來。這會子,因著閒下無事,她便向錢氏告了個假,帶著雙全雙福去看新婚的珠兒和劉松林。
不待蘇慕雲回答,雙福又“噗嗤”一聲笑了道:“可別嚇傻了,本來人就笨笨的。”
蘇慕雲瞪了雙福一眼,輕聲道:“松林哥的窩絲糖可真是白瞎了。”
雙福臉一紅,吐了吐舌頭,不出聲了。
雙全見了,便在一旁陪笑道:“小姐您還不知道,這就是個白眼兒狼,養不熟的。”
“我才不是!”雙福紅了臉瞪了雙全,“我這不是看小姐這段時間都不高興,想逗她開心嗎?”
“有你這樣逗人開心的嗎?”雙全橫了她一眼。
蘇慕雲連忙道:“好了,好了,都別吵了,估摸著快到了吧。”
“奴婢看看。”雙全正欲撩了車簾察看一番。
不想馬車卻是“吁”的一聲,停了下來。
“這麼快就到了?”蘇慕雲猶疑的道。
雙福一把撩了車簾,卻在看到車外的人時,臉上生起一抹肅色。素來伶俐的她也怔在了原地,連話都忘了說。
“怎麼了?”身後響起蘇慕雲的聲音。
“小姐……有人攔車。”
蘇慕雲一滯,目光便飛快的撩了雙全和雙福一眼,在看到她們臉上的神色時,從前心裡的猜想便得到了些許證實。默了一默,她輕聲道:“誰人攔車。”
雙全、雙福一窒。
而馬車之外的也在這時開口了,“蘇小姐,我家主人想見你一面。”
蘇慕雲看著默然無聲的姐妹二人,心知要想讓她二人擋下,是不可能的了。想了想,探身撩起車簾,目光微抬,便對上了魚腸端凝的臉。
心裡起了千回百轉的心思,但臨到嘴邊的還是成了一句,“煩請帶路。”
魚腸原以為會被拒絕,但卻沒有想到蘇慕雲會這樣痛快的便應承下來,一時間不由怔在了當場。
而由著雙全和雙福扶下馬車的蘇慕雲,眼見魚腸怔怔的站在原地,垂了眉眼默然無語立於一側。忖道:總不會是在這大街上見面吧?
“嗯哼!”雙全咳了一聲。
魚腸乍然回神,連忙對蘇慕雲恭聲應道:“蘇小姐請隨我來。”
話落,轉身大步向前走去。
這是一間五進的院子,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抬目看去,但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院內青松拂簷,玉欄繞砌。氣派尊貴的讓人望而生怯。蘇慕雲緊跟在魚腸身後,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後,儀門內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皆雕樑畫棟。
魚腸腳不停歇,逕自向前,蘇慕雲眉眼低垂,緊跟其後。
這般走了約一柱香的功夫,兩人便來到了府院之中的後花園。
一瞬間入眼的是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崢嶸挺拔,氣勢雄偉。襯於這假山是那山下的荷池曲徑,山山水水婉若一座微雕。山上峰迴路轉,逶迤曲折,山下池水冰封,風光獨好。
“蘇小姐,王爺在上面的亭子裡。”
蘇慕雲微一頓,但稍傾還是頜首點了點頭,拾裙而上。
假山之上一人風姿如畫,靜而無聲的立於亭簷之下。
聽得她的聲音,他緩緩回頭,蘇慕雲站在三步開外,迎著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迎著他眉眸間的似笑非笑。
蘇慕雲深深的吸了口氣,稍傾眉眼微垂,掩盡眸中所有情緒,亦避開他的灼灼其華。福身一禮,“蘇慕雲見過王爺。”
軒轅澈斂下眸中笑意,眉眼低垂打量著眼前的人。
如雲的黑髮,皎潔似明月的臉寵,那對似千年深潭的眸子此刻掩於長長的眼睫之下,遮去了所有情緒。
“免了。”
“謝王爺。”
蘇慕雲緩緩起身,那夜過後,這是二人第一次見面。
“這院子如何?”軒轅澈似是不經意的問道。
蘇慕雲微怔,但很快便回過神來,輕聲道:“很好,很華麗。”
軒轅澈撩了撩唇,眸中的笑意越發的濃,他豁然轉身,坐回到亭內的桌案前,抬手為自己續上一杯水,淡淡的道:“這樣的院子,大都城裡共有二座。”
蘇慕雲抿了抿唇,雖不解他話中之意,但也沒有追問其中何意。眼前之人心思太過詭異,她摸不著,也不想去摸。
見她不語,軒轅澈笑意微斂,目光攸然一抬,銳利的看向蘇慕雲,“你有沒有話想對本王說?”
蘇慕雲搖了搖頭。
見她搖頭,軒轅澈週身瞬間泛起凜凜寒意,鳳眸之中的深遂更是如兩把寒刃像是要將蘇慕雲給凌遲一般。饒是蘇慕雲死過一回的人,面對這樣的目光也忍不住的心驚膽顫,但是她咬牙默然的強立著。
他不是她能招惹的!
但是,只有依附他,報仇之事才有指望!
也曾經想過,再見面時,一定要放低姿態曲意奉承。
誰曾想……
“那兩個丫頭用得順手嗎?”
蘇慕雲驀然抬頭,但只剎那,她又飛快的低了頭。
眼前之人雖不曾勃然色變,但那對泛著腥紅的眸子卻讓她明白,他已經在爆發的臨界點。
他竟然挑明了!蘇慕雲心下電光火石間,閃過無數的念頭,但臨到最後卻是一句。
“為什麼要幫我?”蘇慕雲屏了聲息看著眼前的男子,因著男子身上的凜冽之氣太重,她不敢靠前。
軒轅澈抬手為自己斟上一杯茶。如瀑的青絲凌亂地灑於身後,一雙極好看的眉,眼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弦。狹長的鳳目牢牢盯著亭下的水面,若有所思。
“你不知道?”
蘇慕雲搖頭。
軒轅澈忽的便綻唇一笑,如春曉之花。
“因為你將會是我的妃。”
一瞬間,似是晴天霹靂劃過,蘇慕雲怔怔的看著他。因為太過驚懼,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顫動著。她想過很多,想著自己只是他興起之時的玩物。唯獨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她哆了唇,身子軟軟的靠向一側的亭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之人。似是想要在他的臉上找到一絲戲謔之意。然那雙如鬼斧天工般雕刻而出的臉上,神色竟是無比的端凝。
“我……”蘇慕雲抿了抿唇,強壓下心頭的慌亂,“我不與人共侍一夫。”
軒轅澈淡淡一笑,“我也沒想過三妻四妾。”
“為什麼?”蘇慕雲看著軒轅澈,眉眸間是滿滿的疑惑,“為什麼會是我?”
軒轅澈笑意淡淡的臉上便有了一抹苦澀之味,“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蘇慕雲聞言低了頭,唇間泛起一抹苦笑。
情愛之事,若能說出個為什麼,世間又哪來那麼多癡男怨女!她的一句為什麼,問得何其無力。
軒轅澈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半響復又幽幽道:“蘇慕雲,此時此刻你的心中可還有他人?”
蘇慕雲聞言悚然一驚,惶然之下,猛的抬頭看向咄咄逼視而來的軒轅澈。
她的心中可還有他人?
那個似孤霜冷月般的男子,那個即使無奈於命運而不得不揮劍斷情,卻允她一世的安泰的男子,她要將他自心底全數抹去嗎?
“我許你正妃之位,你的心中卻還要除本王之外,牽掛他人嗎?”若說之前軒轅澈眉目如刀,此刻則是熊熊如火,恨不能將蘇慕雲焚於那片妒火之中。
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在自己第一次為一人心動之時,她心裡的那個人卻不是自己!
軒轅澈的目光漸漸深遂如海,深眸之中的蘇慕雲便似蕩於這片深海之中的孤舟,稍有不慎便會被顛覆,沉入那無底的深淵。
蘇慕雲微垂了眼瞼,心中驀然滑過一句話。
“世上最難有一人溫柔待之,其次溫柔相待。天下百般情愛,任他再千變萬化,不過如此。”
良久,久到彷似從寒冬捱過酷夏,又似從酷夏渡到寒冬。
蘇慕雲挽了挽唇角,退後半步,姿態恭謙道:“王爺,慕雲不過是蒲柳之姿,不敢當王爺厚愛。王爺人中龍鳳,又是天人之姿,慕雲從不敢奢望高攀,京中名媛貴女心儀王爺者何其多,其中必有比慕雲更合王爺心意的。”
“蘇慕雲!”
軒轅澈難以置信的瞪著眼前之人,一樣的深瞳長睫,一樣的清冷若蘭,但卻分明又有哪裡不同。是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只覺得這雙漆黑的深眸,似有氤氳水霧,卻在他想要細看之時,消失怠盡。
“王爺因何怒?”蘇慕雲不懼,淡淡問道。
軒轅澈微怔,久久凝視著眼前之人,稍傾眸中怒色漸斂,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的黯然。
蘇慕雲在幾不可見的小心中,隱隱的舒了口氣。沒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後心處已然濕成一片,起始不覺,現下寒風微掃,濕的中衣貼在後心處,冷到骨子裡。
亭子裡再次一靜。
軒轅澈緩緩側身,目光掃著亭下水池中的殘荷枯枝,“這座府院是我為幾位被削藩的親王所制,原以為他們可以做一個閒散宗室,不想……”
齊、湘、代三位親王遇難之事,雖被官府極力掩蓋,但這般大的事,卻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民間,流言四起,蘇慕雲便是養在深閨,可蘇家的那些僕婦下人卻是八卦最熱衷的傳播者。是故,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些。
前世只道世道凶險,但這一世,撥去層層隱霧,卻是堪見真相的冰山一角,只是便是如此,又豈敢置言?
而軒轅澈顯然也不想得到她的回答,只是久久的凝視著池中的一截枯荷,眉目間隱隱泛起一抹無奈。
便在蘇慕雲以為要在這等著日暮西山時。
軒轅澈緩緩開口了,“你說你要報仇,報的什麼仇?”
蘇慕雲並不驚訝軒轅澈的問話,當日她能坦然的告訴葉蕭,便早已在心中想好了話語。張寧馨為一己之私殺她全家,若是有心又豈會查不出?
“我全家滅門之仇。”
軒轅澈回首,一對寒眸緊緊凝著蘇慕雲,“兇手何人?”
“隆平候之妹,周子元之妻,張寧馨。”
“證據。”
“殺妻奪夫。”
這不是證據!
軒轅澈鳳眸微揚,唇角勾了一抹似笑非笑,看著一語說完,便寂然無聲的蘇慕雲。
“蘇慕雲,本王給你六個月。”
見蘇慕雲霍然抬頭,定定望住他,軒轅澈目中笑意愈濃,“你要的我給予,我要的……”
雖不曾將話說完,但蘇慕雲卻明白軒轅澈話中之意,到得這時,她終於明白,他之於她,勢在必得!
蘇慕雲微撇了臉,避開軒轅澈灼人目光,強壓下心頭的些微慌亂。
“六月足矣。”蘇慕雲斂定心神,淡淡開口道。
……
周子元囑咐了月生守在門外,便將黃偉達請至了室內。
“黃大人,我聽說燕地有密奏,說是燕王患了失心瘋,想要世子攜世子妃回燕地承王位,可是真的?”
黃維達點了點頭,同為建安帝的軍師團,黃維達對周子元還是頗為賞識的,做得一手好文章不說,還有清醒的政治頭腦。況且現如今,皇上對他也是偏寵有加。有些事,即使他不說,皇帝也會說。
“是的,皇上正在考慮,是否要讓世子離京。”
“萬萬不可。”周子元連聲道:“黃大人,我們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燕王謀反之事,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刻若是放世子回燕地,假以時日還有什麼能轄制燕王?”
黃維達自是認同周子元的話,長歎一聲道:“周大人,我也是這般與皇上的說的,可是你也知道皇上他……”黃維達後面的話沒說,但二人都心知肚明,今上實在是個耳根子軟的。只要燕王找對人,再對皇帝吹幾天枕邊風,軒轅祈回燕地之事,只怕便成定局。
屋子裡頓時一靜。
“黃大人,您說,沂王他……”周子元看著黃維達,目光閃閃。
黃維達一愣,沂王?與燕王一母同胞閒居都城的沂王,這會子提起他是什麼意思?
“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子元垂了眉眼,輕聲道:“黃大人,您說,如果我們上奏皇上,讓沂王赴燕地探病,如何?”
黃維達眉眼一動,稍傾臉上綻開一抹笑,連連撫掌道:“好,周大人這個主意好。”哈哈一笑,道:“沂王與燕王本就是一母所出,當年先皇將沂王留於京中原也就是為了牽制燕王。現如今,即是燕王患病,沂王爺當然應該前去探病。”
周子元笑了笑,低垂的眉眼間劃過一抹詭異。
探病是假,以此揣摸沂王爺在這件事中的態度才是真。
若燕王是真瘋,那便諸事化了,若燕王只是假瘋,原意不過是詐世子回封地,那麼沂王爺便要承擔這其間的責任。
“如此,便有勞黃大人向皇上進言。”周子元深深一揖道。
黃維達笑了擺手,“為人臣子的本份,周大人何必跟我這般客氣。”
周子元笑了笑,不再多話。
第八十七章:暗潮
淑瀾殿。
淑妃溫言淺語的聲音響起。
“燕王即便是要謀反,皇上押了世子又有什麼用呢?燕王還有別的兒子,雖說大慶朝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可是燕王妃不是還有一子嗎?便算是燕王妃膝下空虛,燕王爺只要廢了燕王妃另外立妃,那庶的就成了嫡的,幼的就成了長的,又有什麼區別?”
軒轅瑞一手持了淑妃的手,一手無意識的在那只柔軟無骨的手上劃著圈圈。輕聲道:“可是黃大學士和周大人都反對,若是將世子放回燕地,那燕王便越發的有恃無恐。”
淑妃默了一默,稍傾身子往軒轅瑞身上靠了靠,柔聲道:“皇上,黃大學士忠心可嘉,只是若沒出三位親王之事尚好,現如今三位親王慘死,燕王患病,若是不讓世子返回封地,只怕這天下悠悠之口難堵,民心難調。”
軒轅瑞長一歎一聲,提起三位親王之事,他心頭也不好受。
原是好意,召他們進京做個閒散宗室,由朝庭出錢養著。誰會想到,竟是這麼個結果。
淑妃見軒轅瑞閉了眼,沒說話,又見他閉上的睫毛抖動,想了想,支起身子,雙手捧著軒轅瑞的頭,輕輕的按了起來。
“皇上若是真覺得為難,就當臣妾什麼也沒說。”頓了頓道:“本來後宮便不得干政,臣妾也只是將皇上當成自己的夫君,說幾句閒話罷了。”
軒轅瑞拍了拍淑妃的手,“朕知道愛妃的心意,朕不曾怪責愛妃。”
淑妃便笑了笑,手裡微微使勁替軒轅瑞揉起太陽穴。
“前兩日,黃大學士上書,奏請朕遣沂王出使燕地。你知道的燕王、沂王同母所出。當年父皇將沂王留在皇城便是為了牽制燕王。”
淑妃臉上的笑僵了僵,但手裡的動作卻是不停。
“朕明白黃大學士的意思。讓沂王去探病,一來可以試探燕王是真瘋還是假瘋,二來也可以試探沂王是站在朕這邊還是站在燕王那一邊。”
“那皇上的意思呢?”淑妃柔柔一笑,微俯了身子,眉目如畫的臉映在軒轅瑞緩緩開啟的眸子裡,輕聲道:“皇上覺得沂王是站在那一邊的呢?”
軒轅瑞看著淑妃那似黑水晶一樣的眸子,半響搖了搖頭,輕聲道:“朕不知道,朕從來就看不透這位王叔。”
淑妃笑意越發的濃了,嬌笑一聲,伏在軒轅瑞身上,抬了臉,吃吃的笑道:“都說聖心難測,怎麼皇上卻是測起旁人的心思來了。照臣妾說,那就讓沂王去好了,若是燕王真瘋,就放世子回封地,若是假瘋,到時沂王爺留在京城燕王若是謀反,第一個拿沂王爺祭旗。”
軒轅瑞輕聲一“嗤”捏了淑妃的臉,“都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王叔可是與你有著從小長大的情份的,別忘了,你還承他照顧多年。”
淑妃挑了眉頭,淡淡道:“臣妾是皇上的人,臣妾眼裡心裡只想著皇上,誰對上不忠不敬,臣妾第一個不饒他,便是臣妾的親人也是如此。”
軒轅瑞輕笑著將淑妃摟在懷裡,由衷的道:“朕沒白疼你。”
淑妃笑著伸出丁香小舌逗弄著軒轅瑞,不多時便將個軒轅瑞逗得氣喘吁吁,三把兩把的扯了兩人身上本就不多的衣物。反客為主的,佔據了上風,一邊狠狠的壓著淑妃,一邊抬手捧了淑妃的臉,喃喃道:“愛妃替朕生個皇兒吧。”
淑妃白皙修長的腳勾住了軒轅瑞的腰身,媚眼如絲的看著身上情動不己的軒轅瑞,“咕咕”一笑,抬手覆上軒轅瑞遮去他的鼻和嘴,只留下那對細長的鳳眸,輕聲道:“好啊,我給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有男孩,有女孩。”
軒轅瑞聞著鼻下幽幽的清香,聽著淑妃那略帶靡啞的嗓音,越發情動不已。
淑妃卻是瞳眸半翕,緊緊的凝視著身上人的鳳眸,良久,她鬆了雙手,勾住了軒轅瑞的脖子,微仰了身子,努力的將自己貼向他,嘴裡喃喃的說著最甜蜜的情話。
“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我的。”
同一時間,城中一處幽雅別緻的亭院之中。
軒轅祈翻看著手裡的密信,稍傾蹙了眉頭,對默然立於一側一身黑衣的血殤道:“父王的意思是,還需要一個更加合理的借口。”
血殤微一思慮,輕聲道:“或者我們可以製造一起事件。”
軒轅祈眉眼微動,看向血殤。
“來一場刺殺吧!”
軒轅祈眉目微動,他知曉眼前之人是父皇最為倚重的暗衛,來京城之前,父王將她調給自己使用。一路之上,他看到的是一個恪盡職守的護衛,卻不曾想到她亦善謀略。
早在召她來之前,他便想過,最合適的借口,便是他在京城遇刺,從而製造一場撲天蓋地的輿論壓力。如此,那位皇帝堂兄,便不得不放他回燕地。
“你去安排吧。”
血殤拱手應是,退下。
軒轅祈看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血殤,眉目微挑,她真的只是一個暗衛頭領嗎?只這念頭才起又飛快的被他壓下,父王的那些暗衛,都是經過層層嚴格挑選的,他們自小便被選定,送進各大門派習武,到了一定的時間才會被派下山,擔當起屬於她們的使命。
略略站了站,軒轅祈便返身走了出去。
小丫鬟屈膝一禮,“世子爺回來了。”
屋子裡正和丫鬟們說笑的葉司盈,連忙站了起來,迎了上前:“我讓廚房做了宵夜,是這個時候端過來,還是再等會兒。”
軒轅祈笑了攜了葉司盈的手進了內室,喊了朝雲、暮雪進來侍候換衣。
換好衣裳出來,葉司盈已經將沏好的熱茶,遞了過去。
軒轅祈便使了個眼色,葉司盈會意,使了個眼色給屋裡一側侍候的雪盞,雪盞便起身將屋子裡的下人帶了出去。
軒轅祈這才輕聲道:“怎麼樣,話可遞進去了?”
葉司盈點了點頭,輕聲回道:“我找了清河王妃。”
“不是說直接找淑妃嗎?”
葉司盈默了一默,才輕聲道:“清河王妃與淑妃有些許舊情,若是直接找淑妃怕是沒有還轉的餘地,由清河王妃出面,若是不行,還可以再想別的辦法。”
軒轅祈不由便挑了眉眼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葉司盈幾眼,眼見葉司盈眉眼低垂,神色間一片溫婉,心頭不由便生起一股暖意。
稍傾,淡淡道:“若是能走,岳丈那裡怕是少不得有些麻煩。”
葉司盈神色間便有了些許的淒苦,但稍傾臉上又揚了一抹笑,看了軒轅祈道:“父親和哥哥自會應付。”
軒轅祈見她雖是笑著,但眉目間卻是一片苦色,由不得歎了口氣,探手將葉司盈帶進懷裡,柔聲道:“你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
葉司盈點了點頭。
只是有事沒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然,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已不是一句,不幹了,便可以撒身的!
葉司盈將臉埋在軒轅祈寬闊的胸膛間,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幽檀香,慌亂的心漸漸寧靜下來。她應該相信他,相信父親和哥哥的,相信他們會將一切做到盡善盡美,從容而退。
……
夜色中的沂王府的院門被無聲的打開。
一個披著黑色鶴氅的身影像幽靈般行走於庭院之間。一盞暗紅的燈籠將來人身前一尺之地照出一片桔色的光暈,在這片光暈裡,但見行走之人腰肢倩倩,風姿萬千。一襲精白的裙擺在夜色裡蕩漾成一朵風中芙蕖,裙擺之下綴著繡絨的繡鞋,隨著腳步的一起一落一落亦別有一番風致。
行至書房門口,紅綃自裡面迎了出來。
“王爺在裡面。”
那人點了點頭,逕自提了裙擺款款向上。
“奴婢朝雲求見王爺。”
嬌言鶯語乍然而起,似黃鶯出谷又似夜鶯啼唱,一派純正的吳越之腔。
“進來吧。”
清越的嗓音響起。
自稱為朝雲的女子略一頓,便抬腳邁過門檻,進了書房。
門外候著的紅綃立刻抬手將書房的輕輕掩下,身子一縱,便隱於暗處不見。
進了書房的朝雲,抬手取下戴在頭上庶去整個容顏的黑色鶴氅帽兜,露出一張精緻嬌妍的臉,她穿了一身淺碧的衣衫,袖口是淡淡的月白,清雅如同夏日荷花。
軒轅澈微微抬眸,看了眼身前眉目溫婉的朝雲,沉聲道:“這麼晚出宮,可是宮裡出事了?”
“翰林院大學士黃緯達今日身皇上進言,讓王爺出使燕地。”
軒轅澈眉目輕抬,略作沉吟,半響冷聲道:“他到是打的好算盤。”
“世子妃走了淑妃的路子。”
“走她的路子?”軒轅澈挑了挑眉,心道:只怕別的路子還好走,走這步,卻是失策了。但很快他便斂了心神,對朝雲道:“以後這樣的事,使人遞個話出來就行,你不必親自出來,省得被人發現。”
“滋事體大,奴婢想著直接回稟王爺,讓王爺早做打算才好。”
軒轅澈點了點頭,稍傾輕聲道:“你回去吧,記得,仔細些別被人發現。”
“是。”
朝雲將黑色的鶴氅再次提起覆住了整個頭臉,對著軒轅澈微微一福,轉身退了下去。
“魚腸。”
魚腸自暗處走出,“王爺。”
“你暗中護著朝雲回宮,記住,她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
“是,王爺。”
魚腸緊跟著朝雲退了下去。
軒轅澈卻是身子往後微仰,鳳眸之中一雙漆黑的眼瞳似是燒了兩簇火般,熠熠有光。稍傾唇角挑了抹一冷笑,下一刻卻是笑意一斂,對著門外輕喝道,“進來吧。”
洞開的書房門外,一抹嬌小的黑影緩緩步入。
“見過王爺。”
“出什麼事了?”
血殤將軒轅祈的計劃說了一遍。
“刺殺?”
軒轅澈略一思忖,點了點頭道:“便依計而行吧。”
“是,王爺。”
血殤退下後,軒轅澈鳳眸輕瞇,身子往後靠了靠。
紅綃早得了血殤的囑咐不敢冒然進來,紅翹卻是想進又怕觸了霉頭。這幾日軒轅澈的性情很是反覆,偶爾會綻起一抹笑,卻大多時候都是蹙緊了眉頭,眉宇間很是有一股不甘心,任是紅翹服侍了那麼多年,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向紅綃打聽了,紅綃卻是三個字,“不知道”。
東邊露出魚肚白時,書房裡響起軒轅澈的聲音,“紅翹。”
紅翹連忙應了聲,打起簾子走了進去。
“更衣,本王要進宮。”
軒轅澈並不常進宮,一直以來他只是個性情反覆的閒散王爺。一年到頭進宮的次數少得可憐,這會子要進宮,只怕不是小事。
紅翹不敢怠慢,連忙取了他的朝服,服侍軒轅澈穿上。
……
朝會之中,眾大臣正在爭執不休,不想耳邊卻響起太監的傳唱聲。
“沂王爺覲見。”
一瞬間,爭執的如火如荼的大殿一靜。
便連御座之上的軒轅瑞亦是怔了怔,但很快他溫潤的眉眼間便湧起一股肅殺的氣勢,鳳眸輕佻,緊緊的盯著大殿門口的方向。
不多時,一襲莽龍朝服的軒轅澈踩著怡然平穩的步子,緩緩走進大殿。
“臣,軒轅澈見過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軒轅瑞擺了擺手,和聲道:“九王叔免禮。”
“謝皇上。”
軒轅澈從善如流的站到一側。
深遂的鳳眸不動聲色的將朝會中的人神色盡收眼底,續而便眼觀鼻鼻觀心的站於一側。
“王叔突然覲見,可是有事?”
軒轅澈笑了笑,迎了軒轅瑞道:“不知適才各位大人所議何事?”
軒轅瑞眉宇輕蹙,耳邊便想起淑妃的話。
隊例中便有一官員走出,低眉垂首姿態恭謹道:“皇上,即是王爺也來了,不若便讓王爺自己做決定。”
軒轅澈眉眸輕揚看向那個低眉垂首的官員,見是內閣蔡大學士。他唇角微揚給了蔡大學士一個淺淺的笑意。
蔡大學士此刻正撩了眼角偷偷打量軒轅澈,乍然對上他那風輕雲淡的一笑,只覺得腳底猛的生起一股寒氣,直滲心底,他的頭便越發的低了。
“不知大學士讓本王決定何事?”
“王爺。”黃維大自隊例中走出,道:“燕地上奏,說是燕王患病,奏請皇上允世子回封地承位,皇上憂心手足,想遣一人去燕地探望燕王,臣等奏請皇上,由王爺出使,最為合適不過。”
“哦!”軒轅澈笑意不減,目光凝了黃大學士,“黃大學士真的覺得本王是最合適的人選嗎?”
黃維達垂了眼,然銳氣卻是不減,挺了腰板道:“臣認為王爺最為合適不過。”
“此話怎講?”軒轅澈盯了黃維達,“為何本王是最合適的,還請黃大學士明示。”
“王爺與燕王乃同母所出,情份自是不同,想來王爺也是憂心燕王病症。”黃維達飛快的睃了軒轅澈一眼,在對上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眉眼時,心裡敲起了邊鼓,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難道說,王爺並不憂心燕王之病?”
軒轅澈輕聲曬笑,“黃大學士,你這話說得太過委婉,還是本王替你將話說得明白點,如何?”
黃維達雙手合揖,沉聲道:“請王爺明示。”
軒轅澈冷冷一哼,“黃大學士不是一直認為燕王有謀反之心嗎?”
一話落地,朝堂之上先是“哄”一聲,似炸開的油鍋,續而卻又是一靜,靜得落針可聞。要知道,此事雖有傳議,但都是在私底下,誰也不曾將它拿到明面上來說,現如今軒轅澈卻是不管不顧撕破了臉,揭開這層紙。任是誰都不得不小心的應付,生怕捲入其中。
軒轅瑞眉頭一挑,他素知這位王叔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但這樣的事,拿到朝會上來說……軒轅瑞的目光沉了沉。
周子元在看到軒轅澈的那刻,便知事情只怕有變。卻是怎樣也想不出這位王爺後招是什麼,只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現下聽到軒轅澈的這一句,眉宇一挑,不由自主的便盯了軒轅澈看。
不想,軒轅澈的目光正緩緩的游轉過來,此時,四目相對,軒轅澈深遂如墨的眸中漾起一抹一閃即逝的笑,那笑滿含詭秘與算計。只看得周子元後心處一涼,似是數九寒冬喝了一壺冷水。
“王爺……”
“難道不是嗎?”軒轅澈打斷黃維達的話,眸光一改之前的溫和,變得銳利如刀,咄咄逼向黃維達,“黃大學士之所以奏請本王出使,只不過是因為本王是燕王的胞弟,無非是想看本王到底是忠於血肉之情,還是忠於我皇忠於我大慶。”
話說到這個份上,黃維達便是想否認也不能了,讀書人本就有股倔強,再說軒轅澈說的也是事實。
“那麼王爺是選擇血肉之情,還是選擇忠君之義呢?”
“哈哈哈”軒轅澈猛的放聲大笑。
軒轅瑞目光一直不錯的盯著自己的這位王叔,豁然驚見他放聲大笑,不由一愕,失聲道:“王叔,你笑什麼?”
軒轅澈笑聲一斂,看了黃維達道:“臣笑黃大學士讀書讀傻了。”
“王爺何必出口傷人。”黃維達必竟是內閣大學士,加之與軒轅澈已然破臉,此刻聽得軒轅澈出言相辱,不由怒火衝冠,轉而對軒轅瑞道:“皇上,臣奏請遣沂王赴燕地。”
立刻兩列大臣中便響起不少附合之聲。
軒轅澈目光微斂,將那些出列附和的官員逐一看過。
“王叔……”
“皇上。”軒轅澈眉目輕抬,目光湛明的迎向軒轅瑞,“臣想問一聲黃大學士,若是本王憐於血肉之情,而罔顧忠君大義,犯下欺君大罪,使得世子歸燕,從而燕王有恃無恐,當真謀反。本王雖萬死不惜,然大慶社稷誰來負責?”
“既知本王與燕王有幾胞之情,卻仍讓本王任赴燕使臣。”頓了頓,軒轅澈看著黃維達屑挑眉道:“黃大學士,你這書不是讀傻了是什麼?古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疑本王,又何必用本王?”
軒轅澈話聲一落,不只是軒轅瑞便是黃維達也愣在了原地。
良久,軒轅瑞想起了淑妃的話。
“燕王即便是要謀反,皇上押了世子又有什麼用呢?燕王還有別的兒子,雖說大慶朝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可是燕王妃不是還有一子嗎?便算是燕王妃膝下空虛,燕王爺只要廢了燕王妃另外立妃,那庶的就成了嫡的,幼的就成了長的,又有什麼區別?”
這番話與軒轅澈的話何其相似?
是了,若是軒轅澈有心包庇燕王,只說燕王確實患了失心瘋,他們又該如何呢?信抑或不信?如此說來,扣或不扣軒轅祈,委實沒有太多意義。
周子元眼見御座之上的軒轅瑞神色鬆動,暗道要糟,身子一挺,便要出例。卻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皇上,燕王之病確實要遣人相探。”
軒轅瑞不解的看向眉目清宇的軒轅澈,“王叔,你……”
軒轅澈笑了笑,輕聲道:“臣姓軒轅,臣是太祖之子。”
軒轅瑞目光一動,然軒轅澈卻已然接道:“但探病之人不該是臣。”
軒轅瑞臉上的神色一僵,稍傾看了軒轅澈道:“王叔,可有人選?”
軒轅澈點頭,看了軒轅瑞道:“臣舉薦隆平候張廣嗣。”
周子元悚然一驚,霍然抬頭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卻是緩緩道:“隆平候之忠心,日月可昭,且世子一直居於隆平候府,想來隆平候對世子之心性為人亦有所瞭解,如此臣認為遣隆平候赴燕再合適不過。”
軒轅瑞默了一默,目光不由自主的便停在人群中的周子元身上。
他曾說過,隆平候並無反意!
隆平候之妹是他親自賜的婚。
隆平候有家眷老小居於都城,確實,他再合適不過!
“皇上……”周子元匆匆之下連忙出列。
“周大人?”軒轅澈淺淺一笑,轉身看向額頭覆了一層細汗的周子元,“周大人是隆平候之妹婿,想來也認為隆平候是不二人選。”
軒轅澈這話可真有點誅心之意。
周子元若說不,之前軒轅澈已經說過了隆平候之忠心日月可昭。再說了,周子元與隆平候府的關係又擺在那,若是周子元說隆平候不合適,那豈不是懷疑隆平候也有謀反之心!
立刻便有不少朝臣走出,“臣等附議沂王。”
周子元怔在了原地,他翕了翕嘴。
軒轅澈在不為人見的地方,對著周子元挑了挑眉,唇角綻放一抹疏離的淺笑。轉而對御座之上的軒轅瑞道:“隆平侯之忠心,天地日月可鑒,皇上乃不世明君,更是心如明鏡,臣懇請皇上莫要再猶豫了!”
“請皇上莫再猶豫。”
呼啦啦的一片附議之聲。
“好,便依卿等所奏。”
……
一大早,軒轅祈帶了葉司盈前往大都城外的棲霞寺,為燕王祈福。
一輛馬車,五十個護衛,人數不多,但都是精兵強將。雖說是隆冬時節,但春有春的媚麗,冬有冬的情趣。
軒轅祈挑了車簾,看著沿路的景致,輕聲道:“小時候只住在深深的宮牆裡,看到的天都是被切成四方的一小塊,長大了,又跟隨父王遷陡燕地,重來不知道,京都的風景竟是這般好。”
葉司盈也掀開車簾,興致勃勃地著四周,看了一會兒,側身握了軒轅祈的手,輕聲道:“以後會有很多時間來看的。”
軒轅祈笑了笑,探手將葉司盈的手包裹住,眼中滿是寵溺。
葉司盈迎著軒轅祈的寵溺的眼神,往他身邊靠了靠,將臉埋在他的肩窩裡。
一時間,兩人俱都無話。
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嘶吼聲打破了平靜,“不好,有刺客——”聲音剛起,只聽得一道破空聲“吡”地撞入葉司盈的耳膜。她急急轉頭恰好空中一道寒光閃過,她只來得及張嘴,還沒有發出尖叫,那寒森森的箭矢便“噗”一聲,生生地射入軒轅祈的胸腹處!
這變化兔起鶻落,簡直是眼一眨便發生了。葉司盈瞪大了眼,一時之間,她腦中嗡嗡直響,百般念頭都化作烏有,只有一種空洞的慌亂漸漸滋生。
在葉司盈傻傻地看著時,硬抗了一下的軒轅祈身子向後一僵,嘴一張“哇”吐出一口血沫來!
“世子。”葉司盈猝然驚醒,猛的撲到軒轅祈身前,“有刺客,有刺客……”她淒歷的聲音一響砌四周。
葉司盈顫了手將軒轅祈抱在懷裡,手想要去掩那咕咕往外冒著血的傷處,卻是怎樣也不敢捂上去。外面的廝殺聲和厲嘯聲不絕於耳,還有兵器交加的脆鳴聲,葉司盈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卻不得不強撐了自己,將軒轅祈抱在懷裡,整個身子擋在她跟前,一聲一聲的歷喊著,“來人,快來人。”
雪盞和梅寒掀了車簾,齊齊撲了上來。
葉司盈扶著軒轅祈,臉色蒼白如紙的看著那枝插在他身上還搖搖晃晃的箭矢,頭一抬,嘶聲喝道:“世子中箭了……”
她的嘶喝聲傳到外面,眾護衛驚亂起來。在一聲聲厲喝中,葉司盈聽到血殤低沉的聲音“來人,快回去向皇上稟報,世子遇襲。”
“司盈,我不要緊……”軒轅祈抬起頭看著眼淚僵在眼眶裡的葉司盈,強自揚了抹笑,“你別怕,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
葉司盈看著他瞬間被血染紅的錦袍,看著那止也止不住的鮮血,浸濕了半邊褥子的鮮紅,葉司盈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花,可是她又不敢倒下,她不知道外面的戰事如何,她必須看著他,以防再有人來偷襲。
“小姐……”雪盞和梅寒兩人看著臉色青白的軒轅祈,只覺得天都塌了,兩人手忙腳亂的的站在邊上只打顫,一瞬間卻是什麼忙也幫不上。
便在眾人六神無主卻又極度不安惴惴時,一個冰冷淡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世子傷逝如何?”
葉司盈急急撩開車簾,對上的是一具嬌小的一身黑衫的女子,半邊銀質面具遮去半邊容顏,另半邊眸光清寒,似湛湛秋水。
“世子中箭了。”葉司盈顫了唇,“回城,趕緊回城,找御醫。”
這當時,她目光不經意間的掃過地面,便見到地上倒了七八具屍體,那些來犯的黑衣人已不見了人影。
“沒有抓住活口嗎?”
血殤看了眼臉色青白,正呼呼喘著粗氣的軒轅祈,當機立斷道:“速速回城,我已遣了人回城搬援兵,那些人上了兩側的樹林,沒有足夠的人手只怕不易捉到。”
葉司盈連連點頭。
隆平候府得了消息的隆平候夫人,陸婉荷一瞬間,腳都軟了。
她扶了身邊的陪嫁媽媽的手,急聲道:“怎麼辦,怎麼辦?候爺去了燕地,世子突然遇襲……”
陸媽媽緊緊攥了陸婉荷的手,連聲道:“夫人別急,已經使了人去請御醫,現如今趕緊使人去沂王爺報個信,還有英國公府,便是宮裡也要派人去說一聲。”
陸婉荷連連點頭。
便有管事自去安排不說。
沂王府,軒轅澈聽了魚腸的回報,半響沒有出聲。
“王爺……”魚腸看著軒轅澈嘴動了動,卻是沒有說出什麼。
軒轅澈笑了笑,“你是想說,他對自己可真夠狠的是不是?”
魚腸點了點頭。
軒轅澈喟然一聲長歎,輕聲道:“我一直就看不明白他,但是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對他人又……”稍傾笑了笑道:“走吧,去隆平候府,不然這場戲就白演了。”
隆平候府,得了消息的英國公,葉蕭,齊齊趕了過來。
御醫從內室退了出來,對英國公和葉蕭說道:“中箭的地方不是要害,已用了藥,應無大礙。”
葉蕭抱拳道:“有勞了。”
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的小厝,小厝連忙取了一個荷包遞到了御醫手裡。御醫推辭了一番,最後還是收了,快步離開。
葉蕭和葉明德大步撩了簾子進去。
內室,葉司盈正帶著丫鬟小心的剪破軒轅祈的衣服,一盆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半柱香的功夫,才算是收拾了乾淨。
“司盈,你去歇歇。”
葉明德對葉司盈道。
葉司盈看了看神色肅穆的葉蕭,又看了眼榻的軒轅祈,見他點了點頭,便輕聲應是,退了出去。
屋子裡便響起小聲的說話聲。
……
“遇刺了?”
軒轅瑞怔怔的看著站在下首來回話的太監,臉上生起一抹陰晴不定的神色,半響抓起桌案上的硯台,猛的往地上一砸,喝道:“誰幹的。”
第八十八章:溫暖
建安三年,臘月二十八,燕王世子在京都遇刺,消息傳回燕地,燕王妃上書建安帝自請為民,但望允世子回燕地養傷。
與此同時,京都之內流言四起,直指世子遇襲與三位親王遇難一樣,是有心人所為。更有建安學士,大書詩詞一首,跪於國子監門外,痛哭哀號:“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建安帝震怒,擬遣五城兵馬司出兵鎮壓。
內閣大學士黃維達力諫建安帝,安撫為上,鎮壓後而續之。
風起雲湧間又有消息傳入京都,鎮西候趙虎失蹤了。
原來臘月初一,鎮西候與兩湖總督權榮龔匯軍;臘月初十,鎮西候整頓兵力,率十二萬大軍把雲貴邊境的敵軍城圍了個水洩不通;臘月十五日,龔東寧開始下令攻城;臘月二十日,敵軍城破,俘敵軍三萬餘人,殺敵九千餘人。繳獲馬匹三千多騎。但三國敵軍頭領卻在一千騎兵的護衛下向西北逃竄。鎮西候率親兵五百北下追擊,卻是一去不回。人不見了!
任是滿朝文武將個朝會吵成了菜市場,卻也是沒吵出個頭緒來。
轉眼間便到了農曆三十,過大年。
老百姓可不管朝堂之爭,都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只要戰事不到京都,天下還太平,便沒有多大的憂心。
蘇家,蘇慕雲卻是不然。
她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燕王已經開始謀反,京都城裡正人心惶惶,怎的這一世,卻是這般走向?還是說時過境遷,她記錯了?
屋子裡,櫻桃正領著雙全、雙福貼對聯,眼見蘇慕雲神色怔怔的坐在炕上,不由蹙了眉頭看向雙全,自打小姐上次出門回來後,這段時間好似總是愛出神。
“小姐,您看看,位置正不正啊。”
蘇慕雲霍然抬頭,看到雙全扶了梯子,櫻桃爬在高高的梯子上,拿了個大紅紙寫的對聯比來比去的。
過年了!蘇慕雲斂下滿腹心思,起身上前,看了一番道:“左邊再低點吧。”
櫻桃的便將左手調了調,一側的雙福卻是道:“好像低過頭了。”
於是櫻桃的右手又調了調。
“哎,歪了。”雙全抬了頭說道。
櫻桃瞪了兩姐妹一眼,“到底怎麼回事,能不能說得清楚點。”
雙全嘿嘿的笑了笑,不出聲了。
雙福卻是還嘴道:“都說了讓你下來,我來貼,你非得搶著幹,這會子來怨人。”
“好,你來,你來。”櫻桃說著便要從梯子上爬下來。
蘇慕雲看著打趣的三人,淡淡笑道:“別上啊下的了,你在上面,你就把它貼好了,等會另一邊的交給雙福。”
櫻桃應了聲,在三人高高低低左左右右的指示下終於貼好了一側的對聯。待櫻桃從梯子上下來,橫眉豎眼的示意雙福上去時,院子裡響起了一個訝異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麼?”
蘇慕雲連忙回頭,見是二少爺蘇文遠,連忙迎了上前,笑道:“二哥來了。”
櫻桃三人也跟著上前見禮,“見過二少爺。”
蘇文遠蹙了眉頭看著櫻桃凍得通紅的手指,又看了看蘇慕雲凍得有點發紅的臉,輕聲道:“這種事你喊幾個小廝或者婆子來做就行了,何必自己動手呢?”
蘇慕雲暗道糟糕,想來這位飽讀聖賢書,固執而偏烈的二少爺是誤會了。
笑了上前道:“這三丫頭閒得沒事幹,非得嚷著要自己做,這不,把我也給連累了。”
蘇文遠清秀的眉眼打量了一番蘇慕雲,見她不似在隱瞞,便點了點頭道:“二妹心性仁厚,但規矩還是要有的,不然讓那些慣會逢高踩低的下人看見了,不念著你的好,反道你好欺。”
櫻桃和雙全、雙福聽得面面相覷,稍怔之後,連忙道:“外面冷,小姐與二少爺快屋裡坐吧。”
蘇慕雲也怕這位二少爺會再說出些什麼,連忙笑了道:“是啊,外面怪冷的,二哥屋裡坐吧。”說著,側身,將蘇文遠請進了屋子。
蘇文遠和蘇文興在外地求學,也是這兩天才趕回來的,回來後又是訪師又是拜友的,便沒停過。蘇慕雲原以為要見面只怕得是年三十的團圓飯了。不想,蘇文遠卻是趁這個時間來了。暗忖,難道是有什麼事。
才進了屋子,櫻桃便沏了熱騰騰的茶奉上。
蘇文遠抬了眉眼,稍稍打量了下蘇慕雲的屋子,見佈置的清雅打掃的也乾淨,暗暗點頭。看了看一側立著的櫻桃,擺手道:“你先下去,這裡不用你侍候了。”
櫻桃應聲退下。
蘇慕雲正疑惑著蘇文遠會有什麼事,不想,蘇文遠卻是放了手裡的茶盞,起身對著她便是深深一揖。
“二哥,你這是做什麼?”蘇慕雲連忙側身讓過蘇文遠的那一揖,只怔怔的看了蘇文遠,“二哥,你這是做什麼啊!”
蘇文遠抬起臉,目光真誠的看了蘇慕雲,“二妹妹,二哥謝謝你。”
蘇慕雲心思一動,便知曉蘇文遠是因著她出面替蘇夕蓉求情之事。想到自己的別有目的,對上蘇文遠那對坦誠而感激的眸子,由不得臉一紅,輕聲道:“二哥你客氣了,大家都是親人,沒必要分得這般清楚。”
“二妹妹,二哥哥謝謝你,你放心,往後她再不敢使壞。”蘇文遠神色認真的看著蘇慕雲。
蘇慕雲暗暗的歎了口氣,讓蘇夕蓉不使壞?那不是比逼狗不吃屎還難麼?而且,與蘇夕蓉之間的仇又豈是一句,她再不使壞便能瞭解的?她若是放過蘇夕蓉,將來有何面目去見爹和娘親,有什麼面目再見慕辰?
想到蘇慕辰,蘇慕雲心底便似被刀絞了一般,痛得她說不出話。伯爺派去蘇州打聽的人回來了,找到了那個孩子,卻不是慕辰。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慕辰吃得飽穿得暖麼?慕辰,你到底在哪裡啊!
蘇文遠眼見蘇慕雲神色黯然,以為她是被蘇夕蓉所害傷心,愧疚的低了頭。他自是知道,若是旁人犯下這樣的事,早不知道死了幾回。可那個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除了祈求蘇慕雲的原諒,除了……他還能怎樣?
“二哥,三妹妹只要改了便好了,你也別自責了。”蘇慕雲斂了心神,對上蘇文遠愧疚的臉,輕聲道:“還是那句話,總是一家人。”
蘇文遠點了點頭。
為了活躍氣氛,蘇慕雲便換了個話題道:“二哥明年打算下場嗎?”
蘇文遠搖了搖頭,“先生說讓我不要急,還是再潛心讀幾年書再說。”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自是知曉蘇文遠並不急著下場,無非也只不過是找句話說罷了。
再坐了坐,蘇文遠起身告辭。
屋子外面,櫻桃三人已經將另一側的對聯貼好。
蘇文遠走出小院時,回頭看著這一處的院落,心底漾起一抹淡淡的溫暖,同樣是蘇家的小姐,可是蘇夕蓉的院子卻是清冷寂廖,那些丫鬟下人似木頭般,個個了無生氣。他雖嘴裡說讓蘇慕雲要立規矩,可是心裡又何曾不喜歡這片安馨溫暖?
他是庶子,若真是論起規矩來,對蘇慕雲這樣嫡出的大小姐,豈是他能說教的?蘇文遠唇角綻開一抹苦笑,走出了蘇慕雲的院子。
“二少爺可真是……”櫻桃撇了撇嘴。
雙福卻是冷聲道:“他要是真那樣講規矩,怎麼自己嫡親的妹妹卻盡做出些天地不容的事來。”
“雙福……”雙全喝斥了一聲,小心的抬眼去看雙全。
要知道不管怎麼說,蘇文遠也是蘇家的二小爺,這般私下非議,總是不妥。
蘇慕雲卻是因想著心事,沒有注意她們的話。
櫻桃見她又是心思仲仲的,使了個眼色給雙全、雙福,三人退了下去。屋子裡一靜,便剩下蘇慕雲一人撫著頜,瞪了窗外瓷白的天出神。
這一天,忙忙碌碌錢氏主持著翻新了七桌不同菜色不同果品請了各路神仙,又請過祖宗後,到了申時初,放過了爆竹,一家人圍著個大圓桌,吃了一餐和和氣氣的團圓飯。
席間,蓮姨娘主動幫著丫鬟婆子布飯施菜的,錢氏撩了眼桌上的蘇文遠,淡淡道:“阿柳你也坐下吧,這些事讓丫鬟們去幹就行了。”
楊姨娘抬頭看了眼蘇尚和,見蘇尚和臉上沒有不高興,便神色訕訕的坐了下來。
“好了,吃飯吧。”
吃完年夜飯,錢氏主持著各府各院的守歲活動。
蘇家現如今都是些年齡漸長的少爺小姐,沒有什麼小孩子,是故便也沒了別的人家的熱鬧,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
蘇慕雲便想起從前在杭州,蘇慕辰領頭要紅包的事來,不由得又是神色一黯,但想著大過年的不能何必帶壞了旁人的情緒,於是強撐了笑顏在一側陪著。
好還在還有蘇夕顏,雖不是很活波,總算是帶起了些許的歡聲笑語。
到了戌時初,錢氏便將眾人散了。
蘇慕雲帶了櫻桃三人回自己的院裡。
將給三人備下的紅包賞了後,便讓三人退下,道是不用侍候了。
櫻桃因是舊僕,歡喜著去找了與自己相熟的下人。
雙全、雙福因著是後來的,院裡也沒什麼親人,兩人便宿在小院裡,聽著院外連綿不絕的炮竹聲,又見煙花將半個夜空都染紅了,綻放出無數朵不同形狀的花樣。
“不知道王爺那邊過年是什麼樣的。”雙福輕聲對雙全道:“姐姐,左右小姐這邊沒什麼事,不若我們去看看紅綃吧。”
雙全搖了搖頭,“小姐身邊不能離人。”
雙福想了想,便打消了念頭。
兩人不知道的是,她們心心念叨著的沂王府,此刻還不如蘇家熱鬧。好歹蘇家還在堂簷屋宇掛上了大紅的燈籠,整片宅子燈火通明。而沂王府,卻是除了正房,到處都是黑沉沉的,紅綃和紅翹兩人連個紅包都沒得拿。
紅綃正嘟了嘴,不滿的報怨,“咱們沂王府都快趕上和尚廟了,不對,就是和尚廟也會撞幾聲鍾啊,咱們到好,鳥不屎,雞不下蛋,烏龜不上岸的。”
紅翹“噗嗤”一聲笑了,指了正房的大門,輕聲道:“你小心著點,你那二十兩銀子還沒陪夠啊。”
不提二十兩銀子還好,一提二十兩銀子,紅綃眼睛都紅了。
偷偷的看了看正房中的人,撇了撇嘴道:“前幾日各處的掌櫃來交帳,你知道王爺今年有多少進項嗎?”
紅翹搖了搖頭,“你知道?”
紅綃“嗤”了一聲道,舉了一隻手在紅翹跟前晃。
紅翹怔了怔,“五千兩?”
紅綃給了個你真白癡的眼神。
紅翹想了想道:“五萬兩?”
紅綃這才收了手,點了點頭。她沒敢告訴紅翹的是,其實她也只是猜的!但是想到年賺五萬兩銀子的王爺跟她要二十兩銀子的賠償,心底怎麼都不痛快。
“你說怎麼樣才能從王爺那弄點銀子花啊。”
“你自個好好想吧,想到了告訴我一聲。”紅翹好笑的看了紅綃,想從王爺那弄銀子,你不是與虎謀皮不?
只是她的話聲才落,耳邊響起了軒轅澈的聲音。
“紅綃。”
紅綃連忙斂了神色,走進去,“王爺。”
軒轅澈打量了眼紅綃,眉宇間閃過一抹瞭然的笑意。
“紅綃,想不想要銀子?”
紅綃立刻抬了頭,就差將頭點成雞啄米的樣子了。不過,她也沒忘記這位腹黑王爺的銀子不是那麼好賺的。略作沉吟,輕聲道:“想是想的,就是不知道怎麼賺。”
軒轅澈“噗嗤”一聲笑了,忖道:最近是不是將這丫頭打壓的太緊了,平白的少了那麼多開心。
“你替本王辦件事,辦成了,本王賞你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紅綃看了軒轅澈。
軒轅澈點頭,“沒錯,五十兩。”
紅綃撇了撇嘴,心裡飛快的算了起來。上次的二十兩,還有冬至打賞的銀子也沒有,怎麼說也得十兩吧?今天過年新衣裳也沒有,紅包也沒,怎麼也得十五兩吧?還有紅翹的那一份!眉眼一彎,笑吟吟的看了軒轅澈,“王爺,二百兩。”
“你還真會算帳。”軒轅澈哼了哼,但轉而卻又是眉開眼笑的道:“行,二百兩就二百兩,只是事情若是辦不成,你便給本王二百兩。”
“王爺!”紅綃瞪了眼看著軒轅澈,天曉得這事辦得辦不得,這下到好,不賺不賠的買賣成了半賺半賠的買賣,“奴婢哪有二百兩。”
軒轅澈鳳眸微挑,看著臉色泛紅的紅綃,淡淡道:“你屋子裡西邊的梨花樹下,埋著的那個陶罐裡,難不成裝的是骨頭?”
“王爺……您……”紅綃怔怔的看著笑得好不奸邪的軒轅澈,一口氣橫在胸膛出不得進不得。
屋外的紅翹卻是捂了嘴偷偷的笑,早讓你將銀子換成銀票,你不幹,說什麼,每天摸一摸心情無比的好,現在好了,全讓王爺一竿子打翻了,看你還摸!
“這樣吧,你辦成了,本王給你四百兩,你辦不成,那二百兩歸本王。”軒轅澈加大了籌碼。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紅綃一咬牙,拼了!“成交。”
軒轅澈點了點頭,嗯,人只要有貪慾總是好辦事的!
“去將蘇慕雲請來王府!”
紅綃整個人就怔在了那!
這個時辰請蘇慕雲入府?!王爺虧你想得出!
見紅綃不言不語,軒轅澈挑了眉頭,冷聲道:“怎麼?你辦不成。”
紅綃哭喪了臉,就差喊,廢話,別人家的大小姐,說不定你給個笑臉屁顛屁顛的就上趕著來了,可是蘇慕雲……本來嘛,請不來,將她擄了來也沒關係。可問題是那是未來的王妃啊!她不要小命了,才趕去擄!
“王爺,換個條件吧。”紅綃悄悄的打量軒轅澈的神色,輕聲道:“或者,奴婢替王爺傳些東西進去?”
“嗤”軒轅澈冷冷一哼,眉宇間的笑意更濃了,似笑非笑的睨了紅綃,“你覺得天底下的銀子有那麼好賺的?”
紅綃耷拉了腦袋,半響沒吱一聲。
同樣屋外的紅翹只覺得所有的夜風都灌進了胸口,冷得能結冰!
“是,奴婢這就去。”
紅綃一咬牙,管它呢,先將人擄來了再說。
幾個起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她一走,軒轅澈又喊了聲紅翹。
“王爺。”紅翹低眉垂首的立在堂下。
軒轅澈有條不紊的開始佈置。
“去讓管事打開庫房,將府裡的花燈都點起,掛上。”
“是。”
“讓廚房做一桌精緻的席面出來,做得好有賞,做得不好,二十大板趕出王府永不錄用。”
“是。”
“內務府送來的煙花讓小廝們抬了放到攬月樓那邊,本王有用。”
“是。”
“讓花房裡將那些養著的蘭花佈置到正廳。”
“是。”
四個是應下來,紅翹便感覺到鼻頭酸痛的便是要掉下來一樣。她偷偷的抬了眼,悄然的看著眉梢含春的軒轅澈。
王爺這一連串的佈置下來,都只是為了那個女人吧?
這沂王府有多少年不曾張燈結綵?那些養在花房的蘭花,王爺便是再喜歡也只是去那裡坐坐走走,何時大張旗鼓的佈置起來過?廚房裡做什麼,王爺也只是淺償則已,好壞從不曾說。一切的一切,卻因為一個女人,改變了!
紅翹僵硬著身子退下。
軒轅澈又對暗處喊了聲,“魚腸。”
魚腸應聲而出。
“你帶幾個神風營的侍衛,去摘星樓負責放煙花的事。”
“是,王爺。”
魚腸應下,便要退出,軒轅澈卻又忽的道:“等等。”
魚腸疑惑的看著軒轅澈。
軒轅澈目光湛明的看著他,“你說我送什麼給她當新年禮物合適?”
魚腸想了想,“蘇小姐不是要明六爺幫忙買鋪子麼?王爺送幾間鋪子給蘇小姐,她一定很高興。”
“那本王還不如直接送銀子呢。”
魚腸搖頭,“蘇小姐又沒說讓明六爺給銀子。”末了搖頭晃腦的來句,“即是送人,當然得投其所好啊。”
“滾!”軒轅澈擺手,嘟囔了一句,“跟你商量,我還不如去跟阿胭脂商量。”
魚腸回頭,看了軒加澈,“王爺,胭脂什麼時候會說話了,還是王爺聽得懂胭脂的話?”話落,不待軒轅澈回神,撒了腳丫子就跑,邊跑邊忿忿不平的道:“拿我跟匹馬比,有這麼寒磣人的麼?再怎麼說,我懂人話,胭脂懂嗎?”
胭脂是軒轅澈的愛馬,胭脂獸的呢稱!
軒轅澈在怔過之後當即明白過來,魚腸這是拐了彎的說他,連畜生的話都聽得懂!也就是說,說他……軒轅澈額頭生起黑線,“魚腸……”
好在魚腸跑遠了。
……
說是守歲,但一般也就是屋裡的燈點到天明,人卻是早早就睡了。
蘇慕雲由著雙全、雙福服侍著洗漱過後,讓二人也去睡下不提,她因著蘇慕辰卻是難以入睡。乾脆便拿了本書,依在榻旁看起書來。
到得亥時半盡時,迷迷糊糊正欲入睡,不想耳邊卻響起幾聲狗叫。
狗叫聲過後,又是一襲一襲的爆竹聲,這般才有幾分睡意的她,又瞬間清醒了過來。忖道:明兒珠兒肯定要進來向她拜年,得做些準備才是。
“雙全、雙福……”
屋子裡的靜悄悄的。
蘇慕雲披衣起床,走到外間,入目的是空空的床榻,雙全、雙福不知道跑哪去了!
屋外,紅綃正愁眉苦臉的與紅綃道:“這般請,肯定是不會去的。”
雙全點頭。
雙福想了想道:“要不,我給小姐用點藥?”
雙全立刻拍了她一個腦栗子,“你還想不想在小姐身邊呆了。”
雙福癟了癟嘴,心道:這樣不行,那樣不行,我不說話了,總行吧。你們兩拿主意去。打定主意,她還當真就是一句話也不說了。
“還是去跟小姐明說吧。”雙全沉吟一聲道。
紅綃鎖了眉頭,“那不是白說。”
“也不一定,”雙全目光中劃過一抹狡黠。
“哦,你有主意?”紅綃驚喜的看著雙全。
“小姐不是有個胞弟流落在外嗎?”雙全看了紅綃,“你只消告訴小姐,王爺請小姐過去,是找著個人,像是與小姐的胞弟有些相像,卻不敢斷定是不是,請小姐去辨識一下。”
“哎呀,雙全,你這可真是個好主意。”紅綃拍了雙全的肩,一蹦三尺高。
雙全卻是撇了嘴,道:“這法子只可用一次,以後若是再用,只怕就難了。而且……”頓了頓,失笑道:“只怕以後小姐對我和雙福便沒那般信任了。”
“不管了,先將眼前的事解決了。”紅綃立機立斷到,“再說了,只要哄好了王爺,蘇小姐以後別說找弟弟,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王爺也會將它給摘下來的。”
三人商議妥當,雙福雙全躍牆而入,不想才入院,便看到披了一身青碧色鶴氅的蘇慕雲站大廊簷下笑瞇瞇的看著二人,雖是什麼也不說,但卻又勝過千言萬語。
“小姐……”雙全臉一紅,喃喃著說不出話。
“夜深了,有事放在白天辦,驚擾了府裡人不好。”蘇慕雲轉身便要進屋。
“蘇小姐。”一抹俏麗的身影自圍牆上翻落,笑盈盈的看著回轉過身的蘇慕雲,“奴婢,紅綃見過蘇小姐。”
蘇慕雲還以一禮,不論以後是怎樣,但現在紅綃是軒轅澈的貼身大丫鬟,她可不敢受了她這一禮,“紅綃姑娘,深夜造訪可是有事?”
紅綃撩了眼一側神色不安的姐妹二人,嘻嘻一笑道:“蘇小姐不用怪責她姐妹二人,是奴婢奉王爺之命前來尋找蘇小姐。”
蘇慕雲眉頭微挑,輕聲道:“夜已經深了,有事還是明天再說吧。”
眼見蘇慕雲撩了簾子便朝屋裡走,紅綃咬了咬牙,幾步跟了上前,“蘇小姐,其實是有人回稟王爺,說是有令弟的消息。”
蘇慕雲身子一頓,猛的旋身看了紅綃,“有慕辰的消息?”
紅綃看著蘇慕雲眼底的那抹光亮,心下不由便有些許的後悔,可是想著若是不讓蘇慕雲見王爺這一面,又不好交差,只得道:“是的。”
“人在哪?”
“在王府,王爺令奴婢前來請蘇小姐相商。”
紅綃將雙全的那番話改了改。
蘇慕雲打量了紅綃幾眼,心思百轉千回,到得最後,歎息一聲,對雙福、雙全道:“給我換衣梳妝吧。”
她的話一落,屋子裡的人齊齊僵了一僵,但很快雙全、雙福便反應過來。連忙應下,自是分頭行事不提。
紅綃卻是僵在了原地,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上蘇慕雲那雙清亮的眸子時,似乎在蘇慕雲的眼裡看到了一種洞悉一切的目光。攥了攥滿是汗水的手心,紅綃默然無聲的退到一側。想起自家王爺的話,“不要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要知道很多時候你的聰明其實在別人眼裡只是一種可笑!”
蘇慕雲由著雙福手腳利索的替她梳發,上妝。
心裡卻是思潮滾滾,良久,長長一聲歎息。罷了罷了,重活一世,她的目的是報仇,但是時至今日,她什麼都做不了。若是有那麼個人願意給予她尊重和珍惜,她為什麼不能好好把握?報仇固然重要,可是活著同樣重要,只有活著,活得更好,她才對得起爹和娘的生養之恩!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到弟弟,挑起父親這一脈!
而這一切,光憑她自己,怎麼行?
一切停當,雙福拿了番鏡對著蘇慕雲身後照了照,讓蘇慕雲看。
蘇慕雲點了點頭。
“雙福你跟我去,雙全你看著屋子,若是有人來尋,便說我歇下了。”
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尋?但凡事總怕有例外,蘇慕雲這番安排卻也是有考慮的,雙福機伶有餘但不夠沉穩大氣,而雙全雖是機智不足,好在行事端莊,又是珠兒出嫁後,她時常帶在身邊的人,便是有人,想來也能瞞過去。
一切安排妥當,蘇慕雲對著靜候在一側的紅綃笑了道:“紅綃姑娘,如何出這院子呢?”
紅綃連忙道:“奴婢背蘇小姐出去。”
話落上前,蹲在了蘇慕雲身前。
蘇慕雲笑了笑,沒有多說,上前伏在紅綃背上,她才伏好,紅綃說了聲,“蘇小姐伏穩了。”一個起落,二人便出了院牆,側眼見雙福正穩穩當當的跟在身後。
……
沂王府,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廚房的大煙囪冒起了濃濃的炊煙,小院裡下人小廝被管事的催促著掛燈籠,花房裡一盆又一盆開得正嬌妍的蘭花被人搬出,佈置進了正房大廳。
軒轅澈看著暮色沉沉的夜空,對一側的紅翹道:“什麼時辰了?”
紅翹回頭看了看沙漏,輕聲道:“回王爺,還有小半個時辰便是子時了。”
軒轅澈臉上綻開一抹柔和的笑,“你說紅綃能將人請來麼?”
紅翹抿了抿唇。
“奴婢不知。”
軒轅澈瞥了瞥眼,稍傾,淡漠道:“你去廚房看著吧,囑咐廚子,多做些江南的菜系。”
“是。”
紅翹退了下去。
軒轅澈卻是看著瓊簷欄角,悠悠的吁了口氣。
誰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這個時候,可是唯獨他自己明白。
他只是想要在新年到來的那一刻,他的身邊只有她,而她的身邊也只有他!
就這樣簡單。
這般想著的時候,垂於身側的手緩緩的摸向那枚有著他的體溫的母妃留給他的鴛鴦玉墜。忖道:她會不會喜歡?又會不會收下?
母妃在世時說過,這玉墜只能送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兩枚玉墜,若是由著心靈相通的男女戴上,便能感應著彼此的安危,不論離得多遠,不任隔著多少距離。
今夜過後,他與她或許要分開一段時間,他不希望,關於她的事只能通過別人來知曉。他希望這玉墜真如母妃所言,能讓他們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王爺,紅綃姑娘回來來了。”
耳邊響起下人的聲音,軒轅澈猝然抬頭。
便對上了幾步開外一雙似千年古潭般幽靜深寧的眸子。他緩緩的緩緩的免起唇角,給了那人一個溫暖且深情的微笑。
第八十九章:溫情
馥郁幽雅的清香,絲絲繚繞於鼻端,想要細品卻又無所蹤,不注意時,又陡然出現。
蘇慕雲眼睫微垂,看著一道一道不停被擺上的色香味俱全的精緻菜餚,滿桌的菜式,以江南菜系偏主。心頭莫名的便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與此同時,眼角也偷偷的撩了撩,打量著上首正位從見到她的那刻起,便笑意盎然的軒轅澈。
一時間不由便有些惘然,他們這般華燈溢彩居於一堂,淺笑吟吟,杯盞交錯……一切真像是一個美麗的夢!
“償償這糖醋魚,正不正宗?”軒轅澈修長白皙的手持了銀筷,夾了一筷子糖醋魚放在蘇慕雲面前的碟子裡。
蘇慕雲微垂了眉眼,看著那肉色細嫩的魚,拿了眼前的銀筷夾了點放到嘴裡。魚肉脆而不焦,味道濃郁,鹹甜酸比例協調,很是可口。
“很好吃,王爺也償償?”蘇慕雲低頭尋找公筷,可是除了自己手上適才已經用過的筷子桌上沒有公筷!她怔在了那,照理,她不需要為軒轅澈布菜,然整個屋子,就他二人,他已經替她夾過菜,所謂禮尚往來,她也應該還禮才是!
難道要用自己的筷?蘇慕雲臉色一紅,那筷剛才已經入過她的嘴!眼角的餘光偷偷撩向軒轅澈,見軒轅澈正笑瞇瞇的看著她……哦,那目光停在她的手上,似乎在問,你怎的不回禮!蘇慕雲臉上一熱,低了頭輕聲道:“王爺也償償吧。”
軒轅澈看著她臉上突然而起的兩朵紅雲,目光中的笑意越發的濃了,指了擺在蘇慕雲跟前的那道蔥油鮑魚,道:“你幫我夾一個吧。”說著便將手裡的菜碟遞了過去。
蘇慕雲默了一默,接了他遞來的菜碟,夾了只鮑魚放在小碟了遞還給他。
軒轅澈笑著接過,手似有意無意的撫過蘇慕雲的手指。
蘇慕雲頭細長的眼睫擻擻一抖,臉上的紅暈便越發的深了。
這不同於上一次的被他偷親,這次她已明瞭他的心意……蘇慕雲掩下心底的慌亂,想要笑一笑,可是卻怎樣也沒有勇氣抬頭。
軒轅澈看著她那紅得快滴出血的臉,眉眼間漾起一抹得意。低了頭,將眼前沾了某人口水的鮑魚一點一點吃掉,差點連殼都給咬碎。
他的吃相甚是文雅,蘇慕雲雖是低了頭,但眼角的餘光處卻是他低垂的眉眼間含笑怡然的神色。待得看到他抬起頭,目光再次看過來時,由不得越發的低了頭,心裡擂鼓般響個不停,生怕他會讓她再給夾什麼。
只是怕什麼偏來什麼!
“嗯,你跟前的那道炒什錦,我也挺喜歡的,給我夾點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碟子,動作利索的給夾了。
軒轅澈接過並不動手,輕聲道:“把你碟子給我,這道東坡肉不錯,你償償。”說著便將自己跟前擺放著的東坡肉夾了放到蘇慕雲跟前的碟子裡,還不忘了看她道:“償償吧。”
當然,他也沒公筷,用的是沾了自己口水的筷子。
蘇慕雲硬了頭皮,吃了塊外酥裡嫩的東坡肉。
“怎麼樣,味道好嗎?”
若是紅綃在,只怕會說,王爺,別人的口水能味道能好嗎?!
當然,紅綃不在,便是在,只怕軒轅澈也會面不改色的道:“你沒吃過,你怎麼知道味道不好!”
而這會子必須回答他的話是蘇慕雲,好嗎,不好?能說不好嗎?當然不行!蘇慕雲笑了笑,拿了一側的碗去盛湯。
她是吃過年夜飯的,這會子肚子並不餓,左右只不過是應個景。而桌上那琳琅滿目的各色菜品,有一大半是兩人碰還沒碰過的,這會子只怕卻是涼透了。
“等會,我帶你去看煙花。”
蘇慕雲一怔,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看煙花?
軒轅澈卻是沒有去在乎她的怔愣,在他來說,要做的事便是誰也不能阻止。
待看到蘇慕雲放了手裡的湯碗,軒轅澈略提了聲音對外喊了聲:“紅綃。”
紅綃連忙走了進來,“王爺。”
軒轅澈淡淡道:“攬月樓那邊佈置得怎麼樣了?”
“回王爺,一切已經佈置妥當。”
軒轅澈擺了擺手,紅綃退下。
蘇慕雲狐疑的看向軒轅澈,軒轅澈挽了唇角,輕聲道:“走,我帶你去看煙花。”
蘇慕雲略一默,稍傾低眉垂首跟在他的身後。
他們隔著半臂的距離,她的鼻端是他身上瀲灩雅致的清香,他的眼底是她雅致清韻的身影。
他們像很多夫妻一樣,正沿著三步一盞的抄手遊廊徐徐淺行。
那些在夜色中燃成一團紅暈的燈籠,為週遭的一切渲染上一層朦朧的光影,他一襲紫衫,她一襲青衣,卻是成了這世間最相融的兩種顏色穿梭在這片光影裡。他的默然無聲,她的身上裝飾的首飾發出翠鳴相擊的聲音。一切的一切,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融洽!
軒轅澈的唇角緩緩扯起一抹淺淺淡淡的笑,這個時候,他的世界只有她,她的世界也只有他!
至於那個人……
軒轅澈忽的步子一頓,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身側的人。
低眉垂首的蘇慕雲沒有想到他會忽然停腳,就那樣如他所預期的一樣,撞進了他的懷裡。下一瞬間,腰上一熱,他的手扶住了她。
雖然沒有更多的動作,但是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距離,她甚至能聽到他喘息的聲音,吸進鼻端的都是他身上那獨一無二的冷香。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那個暗夜之中的吻,想起他柔軟的帶著彈性的雙唇。
蘇慕雲的心一緊,有些透不過氣來,心臟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劇烈的跳動起來。她不知道,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只能低了頭,越來越低。
“抬起頭來。”耳邊是他清越卻帶著些許暗啞的嗓音。
蘇慕雲怔了怔,抬頭?不,不能抬頭,她的臉像是被火烤過一樣,有多紅可想而知。再說了,抬起頭,誰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不行……
只是下一瞬間,腰間的炙熱一鬆,那隻手便移到了她的面前,托起了她的下頜。
頃刻間,她的眼前是他放大的容顏。
那樣精緻到完美的五官,那樣深遂的眸,正如火星般灼灼的看著她。蘇慕雲只覺得腳底一瞬間像是踩在了棉花堆裡虛軟無力,下頜被他托著的地方更像是有堆火在烤一樣,燙得她難受,偏生他卻是動也不動,狹長的鳳眸深深的凝視著她。
他的眸中有著三分質疑七分欣喜。
他在質疑什麼?他又欣喜什麼?
蘇慕雲惘然的看著他,那片漆黑裡他看到一個腥紅的小點,在那個小點間是她飄飄搖搖如風中落葉般的身子。
耳邊響起一聲喟然的長歎,蘇慕雲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的歎息為何。卻是在她眨眼的剎那,他忽的便俯下了身子,微微抿著的紅唇輕輕的壓在了她的唇上。
這個吻很普通,很輕柔,帶著幾分青澀,感覺到他的唇一動,便含住了她的下唇。稍後便停在那,沒有更多的動作,也沒有繼續的深入。
蘇慕雲深潭似的眸子一瞬間便似雨後微晴的湖面,氤氤氳氳的讓人不由自主的便想要憐惜。
軒轅澈看著這樣的嬌軟無力的她,心頭的那絲陰鬱忽的便一掃而光。他忽的撩眸一笑,抬了頭。離開了她的唇,只人卻沒有離開,而是彎下腰,修長的手臂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抱了起來。
“你……”蘇慕雲這個時候似是才回過神來。
軒轅澈挑了挑眉頭,“你這次反應慢了點。”
是說上次親她,挨打的事嗎?蘇慕雲臉上的血色便越發的濃了,她微微的撇了頭。便看到緊隨在他們身後他的侍女。
剛才的一切,她們都……蘇慕雲猛的將頭埋進了他的胸膛。
下一刻,感覺到他胸膛似是震了震。蘇慕雲猝然回神,連忙掙扎著想要下地。
“你們不必跟著了。”軒轅澈擺了擺手。
紅綃與紅翹應了一聲是,便站在了原地。
“蓬”一聲響。
耳邊響起煙茶綻放的聲音。
抱著她的人步子一頓,稍傾抿了唇,淡淡一笑道:“這小子,總算是聰明了一回。”
不待蘇慕雲反應過來,下一瞬間,耳邊便聽得風聲嘯嘯,待她回過神來,落腳之處已在房頂之上。
軒轅澈抱了她坐在重巒疊嶂的屋脊之上,放目看去,夜色裡那些在白日裡顯得氣宇顯昂鱗次櫛比的建築在夜色裡亦有著低調到極致的奢華,像是沐浴在夜色中沉睡的巨獸。
天空中煙花此起彼伏的綻放,每一次的綻放都是一朵絢麗到極致的花朵。
軒轅澈攬著她,兩人就那樣什麼也不說,安靜的看著眼前一波又一波炸開的煙花。
這一夜的煙花只為她而綻放,那濺起的暗金色大雨;那在一剎那間,將天空映得如同白晝的璀璨;那比夜空中的星辰還要亮麗還要奪目卻在一瞬間迅速消逝的華麗謝幕。一波又一波,夜色中的雲端像是一個巨大的舞台,演奏著天地間恆古不變的唯一傳說!
一樣的煙花,卻是不一樣的人。
彼時,她用著小小的心思,想要為自己謀一番出路,煙花之下的那番“巧遇”到底是“巧”還是三分天意七分有心?蘇慕雲的唇角勾起一抹幽涼的笑意。
便在她出神時,脖子間一涼,蘇慕雲猝然低頭,便看到胸前一枚瓷白的玉墜,雕著的是如意的形狀,那玉一看便是上等的和田玉,在夜色裡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這是一對成雙的鴛鴦如意玉墜,是母妃留給我的。”耳邊響起軒轅澈的聲音,下一刻,便見他白皙修長的手指間,靜靜的躺著一枚同樣款式的玉種的如意玉墜。
蘇慕雲探手取了那玉墜與自己頸間的玉墜擺放在一起,果然是成雙的!
“母妃說戴著這玉墜的人,若是有情人,不論隔了多少千山萬山都能心意相通。”軒轅澈取過蘇慕雲手裡的玉墜,掛在自己頸間。看了蘇慕雲道:“看好了,戴上了便再也不能取下來。”
蘇慕雲眸色懵然的看著他。
軒轅澈卻是不願再說,微抬了頭,看著滿天依次綻開的煙花,輕聲道:“我會離開京都一段時間。”
“多久?”蘇慕雲看著他。
“怎麼了?”軒轅澈挑眉一笑,“你在擔心我嗎?”
蘇慕雲眉眼微垂,輕抿的唇角間有了一抹疏離的笑。
“隆平候不日便會返京,燕王世子與世子妃會回燕地。”軒轅澈忽的抬手,將蘇慕雲被風吹起的風撩向耳後,“京都可能會亂一陣子,可是你別怕,我都佈置好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不怕,她相信儘管有很多事已經背離了最初的走向,但是大的方向是不會變的。比如說,燕王的謀反,謀反是否能成功!
見她點頭,軒轅澈的眉目間便有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他眼裡看到的她,似乎從來都不曾慌亂過。到底什麼樣的事才會讓她驚惶失色,像這世間大多數女子一樣,想哭的時候便哭,想笑的時候便放聲的笑呢?
……
年初一。
錢家迎來一撥又一撥拜年的人。
蘇文興和蘇文遠也趁著這時間繼續與同窗之前來往走動。
過了年初二、初三,珠兒遞了話進來,要來給蘇慕雲拜年,蘇慕雲自是歡歡喜喜的應了。
成了親的珠兒,挽了婦人的髮髻,原本嬌小的臉越發的圓潤了,穿了一身脂紅的繡花褙子,見了蘇慕雲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
便被櫻桃給攙到了一側,將早就準備好的點心拿了出來招待。
蘇慕雲少不得問了劉松林和劉媽媽如何。當日成親時,蘇慕雲給他們不僅置了宅子,還買了間小鋪子讓劉松林做些炒貨買賣。正巧趕上了年底,劉松林人憨厚實誠,珠兒手腳又勤快,小鋪子生意很是好。
“珠兒姐姐,你可得好好做,爭取做成地主婆,以後我們好投奔你去。”雙福一邊吃著珠兒帶來的小核桃,一邊脆聲道。
櫻桃嘿嘿笑了道:“吃貨,你去投奔,還不把松林哥給吃倒了。”
“呸、呸、”雙福連忙起身,呸了幾聲,對櫻桃道:“你這個烏鴉嘴,就不能說些好的?”
櫻桃想著這是正月裡,確實說得也有些不吉利,便連聲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噗嗤”一聲,一側的雙全笑了起來。
續而,珠兒,蘇慕雲都跟著笑起來。
雙福指了櫻桃道:“你還童言無忌?你多大了你?嫁得早了都是幾個娃的娘了。”
“臭丫頭,看我怎麼收拾你。”
二人笑鬧著扭成一團。
雙全看了眼蘇慕雲和珠兒,對二人道:“好了,要鬧院子裡去鬧去,別吵著小姐。”
櫻桃、雙福果真便跑到院子裡去了。
蘇慕雲這才輕聲道:“松林哥對你好嗎?珠兒。”
珠兒臉色一紅,點了點頭。
“劉媽呢?”
珠兒再次點了點頭。
蘇慕雲臉上的笑容便深了些,她原先擔心著劉媽成了婆婆會以一種長輩的眼光挑剔珠兒,現如今看到珠兒洋溢在臉上的幸福,總算是鬆了口氣。
“小姐,您讓我打聽的事,我也打聽清楚了。”珠兒看了眼房門外,壓低了聲音說道。
“說吧,”蘇慕雲笑了道:“有雙全在,沒人能來偷聽。”
“三小姐在桃花庵的時候,周家的三奶奶時常會去那裡上香。”
蘇慕雲挑了挑眉頭,臉上閃過一抹不出所料的神色。她就說嘛,蘇夕蓉這會子從桃花庵回來,怎麼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還真以為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原來是蟄伏一冬,等待時機!
“那周家的那個姨娘怎麼說?”
“那個姨娘原是同春樓的琴娘,是被沂王爺賞給周大人的。”
蘇慕雲挑了眉頭,默了一默。
珠兒見蘇慕雲不言語,便靜靜的坐在一側。
良久,蘇慕雲輕聲道:“周家那邊,一定要留心。”
珠兒點了點頭,想起從那周家廚房婆子那裡打聽來的消息,想了想道:“周家的孫少爺沒了,小姐。”
蘇慕雲點了點頭,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周家的二奶奶之前懷了快五個月的孩子也沒了,是在孫少爺之前沒的。”珠兒急急的補了一句。
蘇慕雲眉眼微挑,二房的黃氏?大房的劉氏?
努力的搜尋著有關這兩人的記憶,卻是一片模糊。由不得便恨起自己來,前世大凡肯花些心思,怎麼會到現在對她們沒有一分瞭解!
“小姐,有沒有小少爺的消息。”珠兒看了蘇慕雲道:“松林哥說,他想去蘇州走走。”
蘇慕雲苦笑一聲,擺手道:“不用了,大伯父派了那麼多人出去,都無功而返,松林哥一個人能抵什麼用?”
珠兒嘴唇動了動,可在看到蘇慕雲眼眶的微紅時,嚥下了到了嘴邊的話。
“小姐,雪盞姑娘來了。”
櫻桃在外面回道。
蘇慕雲眉頭微挑,這個時候葉司盈讓雪盞來?會有什麼事?
年前軒轅祈的遇刺,讓她半天沒回過神來。
“快,快請進來。”
珠兒知曉雪盞是葉司盈身邊的人,這個時候來,只怕是有事。連忙起身道:“小姐,奴婢去櫻桃屋子裡坐會兒。”
蘇慕雲點頭。
不多時,雪盞走了進來,正欲行禮,卻是被蘇慕雲幾步給擋了。蘇慕雲執了雪盞的手,輕聲道:“大過年的,你不陪著世子妃在家裡宴客,跑我這來幹什麼?”
雪盞笑吟吟的道:“奴婢來,當然是有好事了。”
蘇慕雲看著雪盞,雪盞也不拐彎抹腳,直接道:“世子妃初六在家宴客,奴婢是特意來請二小姐的。”
蘇慕雲挑了眉頭,葉司盈這個時候宴客?
“世子妃說下次再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初六隻請了您、蘭亭小姐、梁琦小姐幾人。”
蘇慕雲眉眼一亮,想起軒轅澈的話,軒轅祈這是被恩准回燕地了?心頭便一喜,但喜過之後卻又一憂,英國公俯怎麼辦?葉蕭怎麼辦?
“好的,你告訴世子妃,初六我一定到。”
雪盞坐了會兒便走了。
雪盞一走,蘇慕雲喊了雙全進來。
“王爺他什麼時候走?去哪?”
雙全懵然的看了蘇慕雲,搖了搖頭。
蘇慕雲一怔,“你不是他的人嗎?”
“可是奴婢只負責小姐的安全。”
蘇慕雲不由便失笑,稍傾想了想道:“你去打聽下,看王爺走了沒,如果走了,又是去哪裡。”
雙全應了一聲退下。
留了珠兒用過午膳,蘇慕雲送走了珠兒,去了錢氏那。
屋子裡很是熱鬧,屋外的小丫鬟見了蘇慕雲,遠遠的便行禮,“二小姐來了。”
簾子一撩,蘇夕蓉迎了出來,“二姐姐來了。”
蘇慕雲看著蘇夕蓉唇角的笑容,輕聲道:“三妹妹也在這啊。”
“是啊,不只是我,姨娘也在。”蘇夕蓉笑了上前挽了蘇慕雲的手道:“聽說珠兒來給你拜年了,便沒去請你。不想,你這麼快就來了。”
蘇慕雲笑了道:“四妹妹也在嗎?”
“是啊,四妹妹也在。”蘇夕蓉應了道。
進了屋子,蘇慕雲給錢氏行過禮,還沒坐定,蘇夕顏便偎了過來,“二姐姐,我那天夜裡去找你,你為什麼不見我?”
蘇慕雲一怔,錯愕的看著蘇夕顏,“什麼時候?”
“就是年三十啊,我去你屋裡想跟你一起守歲,可是你的丫鬟說你睡了。”
蘇慕雲臉上扯了個笑,眼角的餘光掃了屋子裡的人一眼,錢氏還好,眼裡只有濃濃的寵愛,楊姨娘和蘇夕蓉卻是目光不明。
“那天二姐姐身子不是很爽利,所以早早便睡了。”蘇慕雲笑了對蘇夕顏道,然看著蘇夕顏的眉目卻是有著濃濃的憐惜,眸光間更是諸多憂思。
錢氏歎了口氣,招了手對蘇夕顏道:“四丫頭到母親跟前來。”
蘇夕顏回到錢氏身側,錢氏抬了頭看著蘇慕雲道:“你也不必難過,辰哥兒的事,你伯父一直在使人打聽,不拘怎樣,總會找到的,只是時間罷了。”
蘇慕雲點頭,喉嚨一啞,帶著哽聲道:“慕雲謝過伯父、伯母。”
蘇夕蓉飛快的與楊姨娘交換了一個眼色,彼此的眼中都是一抹一閃而逝的陰狠。
“燕王世子妃適才遣了人來,說是初六設宴請了我去。”蘇慕雲想著大過年的,雖則都是一家人,但不高興的事還是少說的好,只是換了話題對錢氏道:“伯母幫我拿個主意,備份什麼禮物好。”
蘇夕蓉挑了挑眉頭,目光複雜的掃了蘇慕雲一眼。
蘇慕雲笑盈盈的看了蘇夕蓉,“三妹妹也幫我出出主意,到時穿哪身衣服。”
蘇夕蓉笑了笑輕言細語的道:“二姐姐說笑了,我久不在家中居住,這京都城裡現在流行什麼,我可不知道。主意出得不好,到時反累二姐姐被人取笑。”
蘇慕雲淡淡一笑,輕聲道:“即是如此,那少不得我自己拿主意了。”
一邊目光輕輕的撩了錢氏一眼,蘇夕蓉那番話,明裡是推辭,實則卻是暗指錢氏將她禁於桃花庵,頗有報怨之心。蘇慕雲心底不由便冷笑,蘇夕蓉還是學不會乖。
果然錢氏臉上雖還是笑意盈盈,但眉目間卻隱見一抹青郁之氣,很顯然是將蘇夕蓉的那番話聽了進去。
“依婢妾看,左右這幾天閒來無事,不若三小姐便陪著二小姐街頭上走走,一則散散心,二則若是有那中意的便買了回來。必竟是世子妃宴請,馬虎不得。”楊姨娘在一側賠著小心,一邊看著錢氏的神色,一邊又悄然的對蘇夕蓉使了一個眼色。
蘇夕蓉立時明白過來,心下生起一番懊悔,不是說了,這段時間一定要隱忍嘛,怎麼就……想著,臉上漾了抹笑,討好的看了錢氏道:“姨娘主意是好,可是我卻是想趁著這段時間在母親跟前盡盡孝心。”
錢氏心中冷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目光一抬,凝了蘇夕蓉道:“三丫頭一直就是個孝順的,也不爭這幾日,既然姨娘出面說了,我若是再將你拘在眼前,可就是實在不通情理了。”
蘇夕蓉神色一僵,便是一側的楊姨娘表情也有些訕訕的。
錢氏卻是不再看她們,轉而看了蘇慕雲,溫聲道:“不過這一切還得看二丫頭的意思,二丫頭你是想出去逛逛呢,還是在家裡讓針線上的婆子給你做身新衣裳?”
“哪用得著做新衣裳啊!”蘇慕雲連連擺手,“伯母置下的那些新衣,我到現在還沒穿完呢。雖說伯父能幹,可是這一大家子要吃要喝的,該省的地方還是要省的。”
蘇慕雲這一番話卻是說到錢氏心眼裡去,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順帶著看向蘇慕雲的目光越發的和藹。雖說養育蘇慕雲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但沒有比一個人懂得對給予者感恩更讓人高興的事了。要知道,這世間太多的白眼兒狼,總是將你的好心當成是一種理所當然。
“還是去看看吧,必竟是世子妃相請。”錢氏笑吟吟的道:“你也不必怕伯母為難,伯母還有些體己錢,便從伯母的體己錢裡出好了。”
楊姨娘眼中的笑意僵了僵,但很快便低垂了眼睫掩下目中的光芒。
蘇夕蓉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會子笑吟吟的道:“二姐姐,你若是不嫌棄,便帶著我一起吧,讓我也看看熱鬧。”
“我也要去。”蘇夕顏在一側不甘落後的道。
“四丫頭你就別去了。”錢氏將蘇慕雲摟在胸前,笑了道:“你跟著哥哥們去外祖家拜年吧,你不想嫻姐兒了?”
蘇夕顏癟了癟嘴,雖心有不甘,但出門做客的喜悅還是沖淡了那份不甘。稍傾便笑了道:“那我就不去了。”
蘇慕雲眸中劃過一抹瞭然,輕聲道:“四妹妹這般懂事,我給你帶泥人回來。”
“好啊,我要十二生肖的。”
“好,十二生肖的。”蘇慕雲脆聲回道。
蘇夕蓉眸中劃過一抹譏諷,眉眼輕垂。
在錢氏這用過午膳,大家便退了下去。
眼見是蘇慕雲走遠了,蘇夕蓉使了個眼色給楊姨娘,歇了半盞茶的功夫,楊姨娘帶著紫菀去了蘇夕蓉的屋子。
“雲香,你去外面盯著。”
雲香退了出去,守著門外。
蘇夕蓉眉目一豎,殺氣沉沉的看了楊姨娘,“姨娘,明天通知三奶奶,我定要那個賤人有命出去沒命回來。”
楊姨娘看著蘇夕蓉臉上的陰鷙,歎了氣道:“三小姐,姨娘跟你說過多少回,小不忍則讓大謀,事情急不來,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不動手的好,省得打蛇不成反被蛇咬。”
“那你說怎麼辦!”蘇夕蓉瞪了楊姨娘,“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看著她在我們面前這般得意?還有那個老虔婆,實在太可惡了,我是爹的親生女兒,她卻要拿自己的體己銀子替那個賤人置衣裳。還怕我會跟著要,我呸,我就是討飯我也不會向她開口。”
楊姨娘搖了頭,看著氣得臉色時白時紅的蘇夕蓉,“你在那庵裡到底學到了些什麼?”
蘇夕蓉一窒,用一種不能相信的眼光看著楊姨娘,稍傾大大的眼睫一眨,淚水便落了出來,顫了唇,指著楊姨娘道:“連你也來笑話我,你也跟她們一樣看不起我?”
“三小姐,你胡說什麼?”楊姨娘心裡一痛,上前抓了蘇夕蓉的手,“我若是笑話你,看不起你,我會千方百計的去聯繫三奶奶?求她去那庵裡跟主持師太打點照顧你?你這話真叫姨娘傷心。”說著,便在一側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姨娘……”蘇夕蓉順勢抱住了楊姨娘,兩母女抱頭痛哭。
稍傾,還是楊姨娘先止了淚,拿帕子拭著蘇夕蓉眼角的淚,哽聲道:“三小姐別傷心,三奶奶說了,只要我們按她說的做,你和二爺的婚事,她便能做得了主。”
蘇夕蓉眼睛一亮,看著楊姨娘,“真的?三奶奶真的這樣說的?”
楊姨娘點頭,深吸了口氣,囑咐道:“你記住千萬別自作主張,你跟她一起出去,若是出事的只有她一人,你卻沒事,你父親他會怎麼想?”
“我是他親生女兒。”蘇夕蓉不甘的喊道:“他還能為了那個賤人,打殺了我不成?”
“不要你的命,卻是將你一輩子扔進庵裡,那樣的日子你願意過嗎?”
蘇夕蓉想到那些枯寂的能讓人發瘋的日子,慌亂的搖頭,眼裡是止不住的驚懼。
楊姨娘看著,心裡越發的痛苦不息,沉了口氣,輕聲道:“你別動,一切都有姨娘,姨娘一定不會讓她好過的,你受的羞辱,受的苦,姨娘全部都要讓她一一償遍。”頓了頓,目光中劃抹一抹狠歷,咬牙道:“姨娘會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不如死。”
第九十章:謀反
“這麼說來,你們很快便要回燕地了?”蘇慕雲看著面前神色憔悴,臉色臘黃的葉司盈,猶疑道:“只是皇上他能同意嗎?”
葉司盈無力的笑了笑,輕聲道:“隆平候日前回京了。”
蘇慕雲一怔,想起之前軒轅澈的話,點了點頭,良久無聲。
葉司盈卻是想著,此一別,再相見也不知是怎樣的情景,都道成王敗寇!謀反,那是殺頭的買賣啊!前途雖不明,但她已然走上這條路,除了往前亦只能往前。心下瞬間百轉千回,自己這些年也沒什麼深閨好友,反到是從一開始對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孩,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和感。
“你年紀也不小了,等我在那邊安穩了,我留心著身邊有什麼合適的人……”葉司盈笑了道:“不過,你有著那樣的條件,只怕這事還不容易辦妥。”
蘇慕雲臉一紅,想起軒轅澈。不知道當某一日,她出現在軒轅澈身邊時,葉司盈會不會驚掉了下巴!
想到這,蘇慕雲有心露個風,卻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便這一怔愣的功夫,屋子外面響起雪盞的聲音,“世子妃,謝小姐來了。”
“快請了進來。”葉司盈連忙道。
簾子一撩,謝蘭亭走了進來,在看到葉司盈身側的蘇慕雲時,目光一滯,但很快便回過神,笑了道:“我到是我早,想不到慕雲比我更早。”
“我也才到一會兒。”蘇慕雲起身迎了謝蘭亭在自己身邊落坐。
謝蘭亭目光微閃,屋子裡沒有外人,便只有葉司盈和蘇慕雲,顯而易見是兩人坐著說體己話,說是剛到,騙誰呢!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道:“阿琦呢?那個吃貨怎麼還沒來?”
謝蘭亭的話才落下,屋子外面便響起梁琦冷歷的聲音,“又在我背後說壞話。”
門簾一撩,裹了一襲大紅猩猩氈斗篷的梁琦大步而入。正一面走,一面解了頷下的繩子,撇了眼對謝蘭亭道:“你不是吃貨,等會兒可不許吃,只許在一邊看著。”
謝蘭亭盈盈一笑,看了葉司盈道:“看,我只不過說她一句,她便十句百句的還了過來。”
蘇慕雲上前幫著梁琦解了她身上的斗蓬,柔聲道:“我道你會是最早到的,不曾想卻是我拔了個頭籌。怎的來得這般遲!”
葉司盈也笑了道:“是啊,你平素總是最快的,怎的今日這般遲了?”
梁琦臉上閃過一抹一閃而逝的僵硬,但很快便換了一副笑臉輕聲道:“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宮裡派人送了鹿肉來,想著讓你們也償個鮮,便遲了。”
“啊呀,原來如此。”謝蘭亭一邊說一邊起身,上前扶了梁琦的肩道:“妹妹辛苦了,妹妹快坐下取取暖。”說著,便將自己手裡的暖爐遞了過去。
梁琦老大不客氣的接了,哼了聲道:“你反正又不吃,記著,等會只許看不許吃。”
“瞧瞧,這還老大不依,越說越矯情了。”
屋子裡響起一陣輕笑聲。
葉司盈正想說讓三人移步,屋子外響起一個清脆的嗓音。
“世子妃,世子爺知曉世子妃之日宴客,特遣了奴婢將送來出自燕地的清風香。”
屋子裡笑聲一滯,三人面面相覷,最後將目光停在葉司盈身上。
“是世子爺身邊的暮雪。”葉司盈輕聲道,續而聲音一揚,“進來吧。”
“是。”
簾子一撩,三人不覺眼前一亮,便看到一抹窈窈窕窕的翠綠身影走了進來。白皙尖尖的手指托著一個朱紅色的紅木托盤,托盤裡是一個白底藍花的酒瓶。
蘇慕雲看著眼前珠圓玉潤的暮雪,眉目間閃過一抹異色,不由撩了眼看向一側的葉司盈,待看到葉司盈神色間的平和時,心底卻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歎了口氣。
暮雪留下酒後,便恭身退了出去。
卻在退到門檻時,眉眼幾不可見的撩了撩,稍傾腳步不留的退了出去。
“世子爺對你可真好。”謝蘭亭看了葉司盈道。
葉司盈笑了笑,“現在齊全了,有酒有鹿肉,我們今天就烤鹿肉。”
“好啊!”
蘇慕雲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葉司盈和謝蘭亭,特意慢了一步,對眉宇輕蹙的梁琦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梁琦抬了抬頭,眼裡劃過一抹猶豫,半響卻是抿了抿唇,低了頭往前走。
“我跟前也不能說嗎?”蘇慕雲輕聲道:“有什麼為難的事,我可能幫不上,可是替你出個主意總是可以的。”
梁琦步子一滯,半響,沉了聲道:“我可能要議親了。”
“什麼?”蘇慕雲一怔,錯愕的看著眉宇不展的梁琦,稍傾反應過來,輕聲道:“是誰家的公子?”
“是我娘的一個遠房表親。”
蘇慕雲微愕,沒聽說安城郡主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啊?!但想到梁琦說的遠房表親,想來是那種拐了七個彎八個拐的親戚。這會子,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對方,人怎麼樣?”
梁琦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還沒見過。”
“你爹是不是打算招贅?”
梁琦點了點頭。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安城郡主要捨近求遠,放棄滿京都的人不選,而去選擇一個遠房的表親。只卻不知道梁大人是打算招養老婿還是出捨婿。但從郡主從本家選婿來看,招的只怕是養老婿。
“那你有什麼想法呢?”蘇慕雲柔聲問道。
梁琦抬了頭臉上閃過一抹苦笑,輕聲道:“我還能有什麼想法,我自己找了,可是找到是什麼人呢?我爹我娘的臉還沒被我丟盡嗎?”
“阿琦……”蘇慕雲看了梁琦,千言萬語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也不必勸我了,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梁琦笑了笑道:“古往今來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我走的是跟她們一樣的路。”
同樣也是一樣的結果,嫁得好,一生幸福無憂,嫁得不好……
想到將會發生的事,蘇慕雲柔聲道:“阿琦,姻緣的事講得是緣份……”
“緣份?!”梁琦笑了笑,搖了搖頭。
“哎,你們在幹什麼呢?”葉司盈回頭對二人道:“在那偷偷摸摸的說什麼呢?”
“沒說什麼,”梁琦牽了蘇慕雲的手,緊走幾步上前道:“只是隨便跟慕雲說了幾句。”
謝蘭亭眸光動了動,笑了道:“都佈置好了,快坐下吧。”
雖是葉司盈沒有明言,但眾人也都知道今日只怕是離別宴,是故席間,難免多了幾分消沉離愁之感。
到得寅時席盡人散。
辭了葉司盈,蘇慕雲去了趟明六爺那,兩人聊了些閒話,蘇慕雲向明六爺支了一千兩銀子。去了趟珠兒那。
將買來的幾石面和米囑咐珠兒收好,又吩咐珠兒和劉媽醃製鹹菜,囤積油鹽醬醋。
珠兒和劉媽雖然不解蘇慕雲的用意,但還是按著蘇慕雲的吩咐做了。而珠兒周圍的鄰居卻都在為新年而慶祝高興,好像並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家的異樣。
正月初十,皇宮下了聖旨,允燕王世子和世子妃回封地繼承王位。
正月十五,京都城裡歡欣鼓舞慶祝元宵佳節。
京都城裡,熱鬧非凡夜間燃燈將夜晚映得恍若白晝,蔚為壯觀。特別是那精巧、多彩的燈火,鼓聲齊天的舞龍、舞獅,還有那綵燈萬盞的蔚然奇觀。從皇宮裡綿延至街道的燈輪、燈樓和燈樹。
當真是“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卻在這片無與倫比的繁華熱鬧之中,一騎快馬打破了這片繁華,將好端端的一個上元節弄成了一片驚慌失措的尖叫與悲呼。
“讓開,快讓開,有緊急軍情。”
摩肩擦踵的人群一瞬間像是被閃電劈開的烏沉沉的天空,在哭天搶地的呼號聲中,總算是及時的閃出了一條堪堪讓馬踏過的路。
正月十五,燕王世子在距京都八百里地再次遇襲,燕王妃派來迎接世子的兵士奮死浴戰,才使世子、世子妃逃脫追殺。
一夜間,燕王世子再度遇襲的消息傳遍了大都城裡的每一個角落。
到得這時,有人才從其中品出硝煙的氣息,一時間,人心惶惶。大慶九王,燕王屯兵最重,又最具軍事才能,又與當時的蒙古部落有著最為親密的關係,甚至組建了一支來自兀良哈諸衛的蒙古騎兵。
世人都在揣測,從前若說燕王有反意,只怕是王強被妒,但現在,在經過三王之死,世子兩度遇襲的情況下,燕王必反。
一時間,大都城裡人心惶惶,更有大臣家眷收拾箱籠轉投親戚的。
在這一片慌亂中,蘇慕雲卻是找到了明六爺。
明六爺聽了小廝的回話,眉梢微挑,臉上揚起一抹笑,親自迎了蘇慕雲。
二人坐定,蘇慕雲也不拐彎抹腳,直接道明來意。
“六爺……”蘇慕雲笑盈盈的看著明六爺,脆聲道:“我不貪心,只要三間便夠。”
明六爺挑了挑眉頭,心道:你確實不貪心,這三間店面若在平時,便是你有白銀萬兩隻怕也難求一間,可眼下……溫文一笑,抬了頭道:“二小姐若是信我,便再等得幾日如何?”
蘇慕雲點頭,燕王尚未反,那麼很多人便在觀望之中,一旦正式反意傳進京都,到時不只是價錢,便是好壞也是可挑選的。
“一切便有勞六爺。”
明六爺笑著說了句,客氣了。
稍傾,卻是眉頭輕佻看了蘇慕雲,“明某有一事不明,還請二小姐不吝賜教。”
蘇慕雲垂眸一笑,明六爺要問的事,她大致猜得到是因為什麼,輕聲道:“六爺請說,賜教不敢當,但一定知無不言。”
“當日,二小姐如何確定這鋪子便能買到手?”明六爺目光湛湛的盯著蘇慕雲,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變化。
蘇慕雲淡淡一笑,抬臉看了明六爺,道:“當日我與六爺明言,只是看機會行事。必竟世事變幻萬千,或許有人家中有事,不得不出售是不是。當不曾知道是必然的事。”
四兩撥千斤!
明六爺愕了愕,確實當日蘇慕雲只是說請他打聽,並不曾說一定會有人出手!但彼時他確實知曉的,這一天是必然的。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作別明六爺,蘇慕雲在雙全和雙福的陪伴下,返回蘇家。
一路上便看到好些大戶人家門口,停著停著七、八輛馬車婆子小廝有條不紊的抬了籠箱放進了馬車裡。
“真的要亂了。”蘇慕雲歎了口氣。
雙福笑了道:“管它亂不亂,那是男人們的事。”
蘇慕雲側首看了雙福,突然道:“還沒打聽出,你們王爺去了哪嗎?”
“王爺北下去尋鎮西候了。”
一直安靜無聲的雙全忽然道。
蘇慕雲怔了怔,軒轅澈離京了?而且還是北下去尋鎮西候!事情似乎越來越玄幻了。
忽的便想起一人,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見蘇慕雲默然無聲,雙全雙福也不敢再出聲,兩人陪著蘇慕雲慢慢的朝前走著。
便在這時,一騎油光水亮的大馬從二人身邊跑過,卻在跑出數米時,馬上的人忽然懸韁勒馬,側身看向低眉垂眼朝前行走的蘇慕雲。
正滿腹心事的蘇慕雲在感覺到一道灼人的目光時,忍不住便順著那道目人看過去,一瞬間怔在了原地。
她才想到他,這會子,兩人便遇上了。
“葉蕭!”蘇慕雲怔怔的看著馬背上的人,蒼白的臉孔,輪廓深遂,長眉斜飛,緊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上挑的鳳眸,眸光銳利逼人卻又隱含熠熠光輝。
葉蕭,那個有著霜雪般清冷的面容,單薄處叫人憐惜,冷漠中卻又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葉蕭,此刻正用那種欲訴千言卻不得一語的目光看著她。
蘇慕雲深吸了口氣,款款上前,“慕雲見過世子。”
葉蕭掃了眼緊隨著蘇慕雲上前的雙全和雙福,眸中微閃,續而便看向一禮過後抬頭看來的蘇慕雲,挑了挑眉頭輕聲道:“你如果沒有特別緊要的事,就呆在府裡吧,不要出來走動。”
蘇慕雲點了點頭。
葉蕭嘴唇翕了翕,還想再說什麼,但最後卻只是輕聲道:“皇上緊急召見,我走了。”
“世子請便。”
葉蕭最後看了蘇慕雲一眼,雙腿一夾馬腹,嘴裡喝了聲,“駕。”
馬便如離弦之箭,朝前跑去。
蘇慕雲看著漸成黑點的身影,壓下心頭漸漸綿延的淒涼,對雙全、雙福道:“我們回去吧。”
“是,小姐。”
建安四年正月二十,燕王打出“清君側,除奸佞”的旗號,在燕地舉起反旗。
第九十一章:nie蓉
燕王謀反,正式檄文遞到京都時,燕王兵馬已打到了幽州的近州縣,一時間京都嘩然,而朝廷第二天才反應過來,建安帝立刻派遣耿壽這位已經賦閒在家多年的老將軍去平定叛亂。一面又八百里加緊文書,遣人請沂王回都。
一時間,大都城內風起雲湧,人人自危,再無往日之繁華安慶。
二月中旬,耿壽想把叛軍限制在幽州附近,便在幽州西南的郊縣部署了十三萬人的大軍,但在兩個星期之後便遭受燕王重創,被打敗了。
建安帝立刻又擬已故大將軍李戰之子李帥接過了指揮權,然,李帥卻只是個會紙上談兵的,同樣被燕王大軍大敗。
與此同時,燕王次子軒轅驥藉此兩戰揚名天下。
二月底,三月初,燕王遣使進京,指責建安帝聽信黃維達、周子元等大臣讒言,惘顧骨肉之情,害三王慘死,又意圖傷他世子。
建安帝不得不擺出姿態,罷免了黃維達、周子元的官職。
然,事實上建安帝仍然繼續依靠他們出謀劃策,與燕王對抗。
只,便是這般時刻,大都城內依然是歌舞昇平,一派繁華景象。
在這片繁華卻又惶亂的時節中,大都城裡迎來了一年一度的花朝節。
只較以往的花朝節不同,今年的花朝節因為有著一種粉飾太平的目的,辦得特別的隆重。便連本該愁雲慘霧的宮中,因著淑妃娘娘嗜花,也在這一日,令宮女採集百花,和米一起搗碎,蒸製成糕,用花糕來賞賜內外命婦。
民間猶甚!
花神廟早早的搭起了高台,十二伶優塗脂抹彩分別扮成代表著十二個月的各月花神。高台之上,水袖羅衫輕舞,伊伊呀呀的唱著古老的唱腔。
農戶們則是將湊起的“百樣種子”攤曬在自家院落門前以祈一年豐收。文人墨客卻是邀三五知己,賞花之餘飲酒作樂,互相唱和高吟竟日。
而京都城裡的千金小姐則是玩起了另一種遊戲,“撲蝶會。”
……
一大早,蘇夕蓉便來了蘇慕雲的院子裡。
“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出來了。”蘇夕蓉示意雲香將手裡的包袱放下。
蘇慕雲挑了挑眉頭,瞳眸間掠過一抹森冷的笑,轉瞬即逝。
命運果真是是跟她開了不大不小的玩笑,很多事情改變了,可是這一場確是依然如前世進行著!
“什麼東西啊?”蘇慕雲笑了看著蘇夕蓉道。
蘇夕蓉明艷的臉上閃過一抹幽幽的笑意,輕聲道:“二姐姐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雙福,你打開看看吧。”
侍候在一側的雙福輕應一聲,只是手才接觸到包袱,眉頭便幾不可見的蹙了蹙。不動聲色的撩了眼一側的蘇慕雲,待看到蘇慕雲臉上頗有深意的笑時,心頭不由便閃過一抹愕然,手下卻是不停的解開了包袱。
包袱打開,裡面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是一件竹青色交領比肩上襦配一襲牙白色襦裙。那件竹青色交領比肩上襦領邊繡著一圈精白的蓮花,不論做工,便是這蓮花繡起,只怕都要好幾日的功夫。
“三妹妹這是?”蘇慕雲故作狐疑的的看向蘇夕蓉。
蘇夕蓉笑道:“一直不懂事,也沒找著合適的機會謝謝姐姐。就跟丫頭們趕了幾天的夜工,做出了這身衣衫,還望二姐姐不要嫌棄。”
“三妹妹你真是……”蘇慕雲臉上是一種感動的神色,看著蘇夕蓉的目光更似瀅瀅帶了層水光。
“好了,不多說了,二姐姐穿上試試吧,若是合身,今日不若就穿了這身出門。”
蘇慕雲點頭,喊了雙全,“你這侍候三小姐,雙福和櫻桃陪我進換衣。”
“是。”三人齊聲應下,各司其職。
蘇夕蓉眉眼輕垂,眼角的餘光看著朝內室走去的蘇慕雲撩起一抹陰狠的笑。
內室裡,雙福將那身衣裳放在木架上,看了櫻桃一眼,欲言又止。
“櫻桃打開箱子,將前些子日子我讓你做的那身衣裳取出來。”
櫻桃應聲,打開箱籠,取出一個綠色的包袱,捧了過來。
雙福看著櫻桃解開包袱,裡面是一身與蘇夕蓉送來的一模一樣的一身衣裳。她怔怔的看著蘇慕雲,“小姐,這……”
蘇慕雲淡淡一笑,“說起來真巧,我前幾段時間閒來沒事,便讓櫻桃做了這身衣裳,不想竟跟三小姐送來的同了。”頓了頓,對著雙福狡黠的一笑,眨了眨眼道:“雙福,你說我穿哪身好呢?”
雙福想也不想的道:“當然是穿櫻桃姐姐做的這身。”
“哦?”蘇慕雲佯裝不解的道:“為什麼呢?三小姐的那身不好嗎?”
雙福看了看櫻桃,嘿嘿笑道:“你若是不穿櫻桃姐姐做的,豈不是讓櫻桃姐姐傷心了。”
蘇慕雲從善如流的點頭道:“那就穿櫻桃手裡的吧。”
櫻桃看了看蘇慕雲,又看了看雙福手裡的那身衣裳。只覺得一切詭不可思!為什麼她覺得二小姐,好像很早就知曉三小姐會送這身衣裳似的?
“好精緻的玉墜。”雙福看了蘇慕雲胸前掩在衣裳下的如意玉墜讚道。
蘇慕雲想起這枚玉墜的由來,臉上不由一熱。
櫻桃被雙福一說,也跟著抬起頭打量,疑惑的道:“小姐,從前不曾看到你有這玉墜啊。”
“別人送的。”蘇慕雲打了個含糊應了過去,又怕櫻桃刨根問底,於是輕聲道:“你動作快點,別讓伯母她們等急了。”
櫻桃便連忙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穿戴停當,三人出了內室,坐在外間的蘇夕蓉看到蘇慕雲幾步迎了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笑了道:“這一身,當真再適合二姐姐不過。”
不得不說,蘇夕蓉審美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身衣裳不僅突出了蘇慕雲身上清冷的氣質,更使得這樣的她有著皎皎如蓮的婉約。讓人眼前有一亮的感覺。特別是在今天這樣的節日裡,眾家貴女都打扮得繁繁複復花枝招展,她這一身,立於其間大有鶴立雞群木秀於林的味道。
“那還不是三妹妹你手巧的緣故。”蘇慕雲攜了蘇夕蓉的手道:“走吧,莫讓伯母和姨娘她們等急了。”
蘇夕蓉自是巴不得能早些到花神廟,反手挽了蘇慕雲,笑了道:“姨娘給二姐姐做了你最最喜歡的五香糕呢。”
“是嘛,那我等會可要好好謝姨娘。”蘇慕雲別有深意的道。
蘇夕蓉輕聲一笑,“二姐姐這般客氣做什麼?都是一家人。”
蘇慕雲但笑不語,她是真心實意的要好好謝謝楊姨娘的,若是沒有那道“獨特的五香糕”前世的她又何至淪落於斯!也罷,前世今生,有仇有恩一併報了吧!
錢氏與楊姨娘蘇夕顏早在垂花門外等著,遠遠的看了攜著手走過來的二人,楊姨娘不由笑了道:“乍一看,二小姐三小姐像親姐妹似的。”
錢氏撇了眼楊姨娘,笑道:“我是真希望她們處得能像親姐妹,別再整些歪七歪八的事來讓我頭痛。”
楊姨娘臉上的笑一窒,好在蘇慕雲與蘇夕蓉已然走到了身前。
花神廟前,熱鬧的如同開了鍋的餃子,人擠人,人挨人的。
廟前,擺小攤的,弄雜耍的,捏泥人的……應有盡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好不容易穿過這片喧嘩,進了廟門。
不比門外的熱鬧,門內的熱鬧卻是讓人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覺。
但見在那片春意盎然中,穿紅著綠的鶯鶯燕燕不時三五成群四六成伙的遊戲在廟內開闊的草地花叢間。
更有趕早的蝴蝶在那早春的花叢間翩翩起舞,引得無數小姐,婢女嬉笑追逐。
“二姐姐,我們拜過花神娘娘後,也去撲蝶好不好?”蘇夕顏對蘇慕雲說道。
蘇慕雲笑了應道:“好啊,我們先去拜花神娘娘吧。”
一行人說說笑笑朝大殿走去,迎面一群衣飾光鮮的護衛、婆子、婆鬟簇擁著幾位雍榮華貴的婦人走了過來。
行走在中間的那名婦人三十七、八歲的樣
婦人三十七、八歲的樣子,烏黑的頭髮梳了個京都時興的牡丹髻,戴了金鑲玉的釵簪,穿著品藍色提花褙子,皮膚白淨細膩,一雙眼睛卻有些黯然無光,但身上卻透著幾分沉沉威嚴。
婦人的左側是一個十七、八歲,五官清麗的年輕婦人。穿了件青綠色的素面綾綢褙子,褙子下側繡了一叢栩栩如生的蘭花。目光流轉間卻有著淡淡的得意與倨傲。引得旁人頻頻回首私議。她卻似笑非笑,落落大方地任人打量著。
中年婦人的右側是一個看起來略略年長於左側的婦人。這位婦人同樣穿了一襲杏花骨色的素面綾綢褙子。目光流轉間卻是銳利精明,目不斜視向前。緊隨於這位婦人身側的是一個面相素淡著一襲青草色褙子的瘦小婦人,婦人較之前面兩位的珠圓玉潤便顯得有些瘦弱不堪,不時的拿了帕子輕掩唇部。
再仔細看,便會發現這群婦人中還有兩位目光肆意打量來往之人的小姐,在遇上別人好奇的目光時,兩位小姐,其中一位是羞澀的低了頭,另一位則是冷冷一哼,眉目輕抬,滿臉的不屑之意。
蘇慕雲看著眼前的幾人,忖道:都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真巧了,這便全都遇上了!
那行人不用想也知道,自是餘氏及三房的媳婦和周家的二位小姐。
便在蘇慕雲思忖時,張寧馨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在看到蘇慕雲時,張寧馨的目光一頓,續而卻是略略一撩,眉目間滿是譏嘲的笑意。
“蘇慕雲!”周德萍亦看到蘇慕雲,想到在英國公府的受辱,抬腳便要上前。
“德萍。”餘氏一聲冷喝。
周德萍的腳停在原地,一臉不甘的瞪了蘇慕雲。
錢氏眉頭輕蹙,上前將蘇慕雲擋於身後,輕聲道:“你認識?”
蘇慕雲撇了撇嘴,“周子元的嫡妹。”
錢氏恍然驚醒,照說她也是見過幾面餘氏的,但因著年數久遠,又加之今日人數眾多將餘氏圍在了中間,是故,當不曾認出來。此刻聽蘇慕雲解釋後,不由道:“真是晦氣,怎的就遇上了她們。”
蘇慕雲扶了錢氏的手,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們躲得遠些便是。”
錢氏點了點頭,招了蘇夕顏上前叮囑了幾句,又對一側的蘇夕蓉和楊姨娘使了個嚴歷的眼神。楊姨娘連忙給了一個諂媚的笑,不由分說的便將蘇夕蓉拽到了身側,緊跟在錢氏身邊。
蘇慕雲心底冷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三嫂,你便這樣放過她不成?”周德萍被餘氏喝止,不甘的對張寧馨喊道:“你忘了她上次給我們的羞辱了。”
餘氏目光陰鬱的看向張寧馨一字一句道:“今天誰要是敢若出麻煩,我就讓她掃地出門。”
餘氏的話一出,不僅是張寧馨,便是劉氏和黃氏都怔了怔。
“娘……”周德萍不甘的喊著餘氏,急得眼眶都紅了。
餘氏目光一閃,瞪了她,怒聲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敢給你哥哥和爹爹添麻煩?”
周德萍嘴巴一癟,垂頭喪氣的跟在了一側。
張寧馨使了個眼色給身側的鳳枝,鳳枝意會的點了點頭。
張寧馨便笑了上前攙著餘氏道:“娘,我們快進去上香吧,等會撲蝶大會便要開始了。”
餘氏低垂了眉眼,冷冷的哼一聲,由著張寧馨攙了進去。
大慶朝每年的花朝節都會在花神廟舉行撲蝶大會,其實便是一種變相的男女相親會。各家小姐佯裝戲蝶,為的便是讓小姐公子們避免鬧出瘸子相麻子的鬧劇。
蘇慕雲與蘇夕蓉、蘇夕顏三人恭恭敬敬的在花神像前磕了頭,許了各自的願,避開了周家的人,一行人朝一側的禪房走去。
楊姨娘笑盈盈示意跟來的婆子,取出了帶來的點心,擺了一桌,轉身又來請錢氏等人入座。
“二小姐,這是你最喜歡的五香糕,快來償償。”楊姨娘將一碟色澤金黃香脆的五香糕擺放到了蘇慕雲的跟前。
蘇慕雲垂眸看著那碟子裡的五香糕,稍傾唇角微挑,探手取了一塊放到蘇夕蓉跟前,輕聲道:“三妹妹你也償償吧。”
蘇夕蓉呵呵一笑,看了蘇慕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歡吃這種糕。”說著將那五香糕推回到蘇慕雲跟前,“你喜歡,姨娘才特意做的。”
“是啊,二小姐不是一直都喜歡的嗎?”楊姨娘在一是輕聲道。
喜歡?!蘇慕雲眼裡的笑意斂了斂,若是一個人會被自己的喜歡給害得生不如死,試問她還敢說喜歡二字嗎?
“那我便卻之不恭了。”蘇慕雲探手取了那糕放在鼻端輕輕一嗅,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道:“還是跟小時候一個味。”
楊姨娘眼裡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看了蘇慕雲道:“你這償還沒償呢,怎麼就知道是同從前一個味呢?”
蘇慕雲聞言撩起眼,看著楊姨娘道:“聽姨娘這麼說,這糕和從前不一樣了?”話落,不待楊姨娘開口,又道:“姨娘可是有了新配方,添了別的東西?”
楊姨娘臉上的笑一僵,垂在袖籠的手裡一緊,怔了一會兒,才笑道:“哎呀,糕就是那糕,配方也是從前的配方,怎的就不一樣了呢。”
蘇夕蓉一直緊張的看著蘇慕雲,此刻眼見蘇慕雲只是將那糕拿在手中把玩,並不入口,不由便暗暗著急,又覺得蘇慕雲似是話中有話。想到,那五香糕和蘇慕雲身上的衣裳,鼻尖便生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三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流汗了?”蘇慕雲看著蘇夕蓉驚聲問道,一邊拿了帕子想要去替蘇夕蓉拭汗。
“哎,我沒事,可能是剛才走得有點急了。”蘇夕蓉連忙擺手,不想她一擺手,蘇慕雲捏在另一隻手裡的五香糕便被她那樣一揮,“啪”的一聲打落在地上了。
不僅是如此,蘇慕雲似是站立不穩,“哎呀”一聲,身前桌案上的茶杯一翻,好巧不巧的正倒在滿滿一碟的五香糕上。
“這……”楊姨娘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幕,臉上一瞬間劃過數種情緒。有懊惱,有不甘,有憤憤,有驚訝,有……但轉瞬間卻是換成一種神色,“哎呀,有沒有燙到二小姐。”搶步上前,拿著啪子拍擦拭著蘇慕雲身前的水滴。
蘇夕蓉目光直勾勾的看著蘇慕雲的那身衣裳,在看到水只是打濕了五香糕,並沒有弄髒蘇慕雲的衣裳時,長長的吁了口氣。眸中劃過一抹狠歷,唇角勾了抹冷冷的笑。
“好了,別大驚小怪的了。”錢氏擺了手道。
楊姨娘訕笑著點了頭,退了下去。
蘇慕雲垂頭喪氣的將桌上的那碟淋了水的糕端了起來,無奈的道:“可惜了!”
“什麼大不了的東西,”錢氏笑了道:“你喜歡,回去讓阿柳再給你做便是。”
“是啊,回去重新做過便是了,二小姐也別難過了。”楊姨娘在一側道。
“二姐姐,我們去抓蝴蝶吧。”一側的蘇夕顏急急的道:“遲了,好看的都別人抓了。”
她還小,並不理解這場撲蝶會的真正含意!對於蘇夕顏來說,這只是一場難得的遊玩。當然是要玩得盡興才罷休。
“好,好,四妹妹著急了,我們這就去抓蝴蝶。”蘇夕蓉笑著起身,對蘇慕雲道:“二姐姐,走吧。”
“好啊,走吧。”
蘇慕雲笑了應道。
花神廟前,那被一方月牙形湖水包圍著的綠地四側,嫩黃的迎春花襯著綠色的枝條在微風中輕顫像極了無數朵細小的蝶子在輕舞。月牙湖的四周,粗狀的柳樹也抽出了嫩綠的柳芽,長長的柳條垂於湖面,蕩起一陣陣清麗的漣漪。到讓人無端的便生“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感覺來。
好一派三月早春!
只是所有的美麗都只是一種表相,掩於表相下的永遠是最骯髒的叵測,其間更甚乎人心!
“二姐姐,我們去那邊吧。”蘇夕蓉指東南側人流最多的地方道,“我聽人說那邊有早前東瀛人種下的櫻花,正是開花的時候。”
蘇慕
蘇慕雲思緒一怔,櫻花麼?!便是在那片如雨的櫻花中,她無可奈何的淪為了周子元的妾!今生還會如此嗎?
“二姐姐……”蘇夕顏扯了扯蘇慕雲的袖子。
“哦,好啊。”回過神來的蘇慕雲笑了道:“我也沒看過,去吧。”
三人不待身後的丫鬟跟上來,便朝那東南邊走去。
她們現下走的路,要到那片櫻花林,就得走過一座不遠處木製的小橋。
蘇夕顏等不及的率先跑了過去,蘇夕蓉連忙對身邊的丫鬟喝道:“快去看著四小姐。”
“是,”雲香連忙帶著丫鬟們去追蘇夕顏。
見雙全和雙福沒動,蘇夕蓉訝異的道:“你們怎麼不去?”
雙全看向蘇慕雲。
“去吧雙全,看緊了四小姐,今天人多,可別出什麼意外才是。”蘇慕雲輕聲道。
雙全與雙福默了一默,她們早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今天好像要出事,是故一步也不敢離開蘇慕雲,這會子蘇慕雲卻說讓她們去看著四小姐!
“快去啊。”蘇慕雲看了雙全道。
雙全微微一怔,稍傾立刻明白過來,與蘇慕雲交換了個眼色扯了雙福便走。
蘇夕蓉看著遠遠走開的雙全和雙福的身影,臉上綻開一抹陰毒的笑意。
“二姐姐,我們也走吧。”
“嗯,”蘇慕雲應了一聲。
便在這時,耳邊響起一陣輕脆的笑聲,笑聲愉悅,似泉水叮咚,可見笑的人心情有多開懷!
行走著的二人步子同時一頓,只因為,二人都聽清了那笑聲屬於何人。
“蘇小姐,”張寧馨踩著優雅的步子緩緩上前,目光一瞬不停的絞著蘇慕雲看,眉梢眼宇間是滿滿的得意。
“三奶奶。”蘇慕雲側身,迎上張寧馨的笑臉,唇角微挽,綻開了一抹溫婉的笑意,“我是該說人生何處不相逢,還是該說三奶奶有心了?”
“無妨,你愛說什麼便說什麼。”張寧馨擺了擺手,身後跟著的鳳枝便退了下去,守在了這條小徑上。
蘇慕雲側眼去看自從見到張寧馨,便悄然離開自己三尺之外的蘇夕蓉,輕聲道:“三妹妹,不來與三奶奶見禮?你們可是熟人。”
蘇夕蓉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慌亂,但想到今天過後,蘇慕雲便是砧板上的肉,她冷冷一笑,站到張寧馨身側,目光如針的盯著蘇慕雲,“蘇慕雲,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蘇慕雲笑了笑,搖頭道:“不知道。”眼見蘇夕蓉神色一變,卻又緊接著道:“不過這似乎並不重要。”
“哦!”張寧馨看著神色淡定的蘇慕雲,心下不由便有了一抹狐疑,照目前看來,蘇慕雲明知自己中了圈套,可是怎麼看起來,她卻是一點也不在乎,是有備而來還是有忖無恐?張寧馨飛快的撩了眼周圍,待看到四周都是自己的人後,那點疑問又被她拋開,轉而笑吟吟的看了蘇慕雲。
“二小姐,人有時候是要認命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沒錯,我也這樣認為,人有時候是不得不認命的,比如……”她撩了眼蘇夕蓉,卻是淡淡一笑,再不言語。
“你裝什麼神弄什麼鬼,今天便是你插翅也難飛。”蘇夕蓉惡狠狠的瞪了蘇慕雲道。
“是嗎?”蘇慕雲微微抬頭看向遠處高遠的天,天空下是一片蔚藍的山水,那片山水裡是廣衣雲袖的大慶學子,其間當然也包括少年得志的周子元。時至今日,她也想不通,前世,周子元的那一跳,到底是因為什麼?收回思緒,蘇慕雲看向張寧馨,溫婉一笑,淡聲道:“三奶奶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時至今日都沒將周家的聘禮送還?”
張寧馨聞言,挑了挑眉,掃了眼一側氣急敗壞的蘇夕蓉,冷冷一笑道:“那麼點東西還入不了我的眼,你願意便留著。不過……”
“不過什麼?”蘇慕雲看了張寧馨。
“不過,你要是願意,便將它當成你的嫁妝,也可以的。”話落,張寧馨咯咯一笑,目光如狼的盯了蘇慕雲,恨不得將蘇慕雲身上盯出幾個洞來。
“嫁妝?”蘇慕雲微一沉吟,笑了笑道:“是了,原本就是聘禮,用來做嫁妝卻是再合適不過的。”
“你……”張寧馨有一瞬間的不解,但很快那份不解便被滿腔的仇恨所代替,從來只有她算計別人的,當日英國公府之辱是她一生的恥辱,不報此仇,如何為人?思及此,張寧馨歷聲一喝,“來人。”
“奶奶。”
兩個一臉橫肉粗壯的婆子立刻走了出來。
張寧馨指了蘇慕雲,“將她給我扔進這月牙湖。”
“是。”
婆子應了聲,擼了袖子便上前。
眼見得婆子便要靠近蘇慕雲,蘇慕雲猛的回頭,歷聲道:“雙福。”
“在。”
一聲清脆的話語聲,便見半空中人影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看到雙福俏生生的站在蘇慕雲跟前,橫眉冷目的對著那兩個粗壯的婆子。
變化突起,便在張寧馨還不及開口時,蘇慕雲卻是一指蘇夕蓉道:“將三小姐扔進湖裡。”
“是。”
雙福應了一聲,身形一閃便要上前。那兩個粗壯的婆子反應過來,明知雙福是有功夫的,可也不敢不上前去抓蘇慕雲。
“找死。”一聲冷“嗤”空氣中突起一陣香風,兩個婆子不待反應過來,雙眼一翻,人便像癱爛泥一樣裁倒在地。
張寧馨眼見不妙,連忙揚頭想要喊人,不想雙福卻是冷聲一笑,“壞女人,咬死你。”說著,手一揚,便見一道青影如閃電般向張寧馨襲來。
“啊!”張寧馨發出一聲尖叫。
那道青影豁然是一條吐著紅信子的小蛇,眼見得便要落在身上,張寧馨眼一閉,暈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蘇夕蓉怔怔的看著眼前鵲起兔落間的突變,待她反應過來,轉身便想逃時,雙福卻是已經扯了她的頭髮猛的一甩,下一瞬間,便聽到“撲通”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
“雙福,快喊,三奶奶落水了。”
雙福應了聲,立刻便氣沉丹田,揚了嗓子猛嚎了起來,“來人啊,三奶奶落水了,周家三奶奶落水了……”
聲音一蕩一蕩似回音般向前擴散再擴散,待一聲要消失時,雙福便會再次喊上一句,“三奶奶落水了,周家三奶奶落水了……”
蘇慕雲看著在湖水是掙扎呼號的蘇夕蓉,她的目光數番與驚懼到絕望的蘇夕蓉對上,臉上的笑意始終不減。
立刻,便有人群蜂擁著朝這邊跑來,蘇慕雲的目光卻是定定的看向某一處,看著那個人是如何毫不猶豫的跳進冰冷的湖水中的!
“不是……不是三……”鳳枝瘋狂的喊著,邊喊邊朝某一個方向跑去。
“多嘴!”雙福二話不說,撿了枚石子便照著鳳枝的頭上扔去。
“咚”一聲,鳳枝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雙福看著臉色青白倒在地上的張寧馨,上前將那條假的小青蛇收了起來,不忘踢了張寧馨幾腳,罵道:“壞女人,原來你這麼不經嚇。”轉而,看了蘇慕雲道:“小姐,接下來怎麼辦?”
蘇慕雲淡淡一笑,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輕聲道:“不怎麼辦,看戲唄。”末了又道:“三小姐身上,你有沒有放料?”
“放了。”雙福連忙點頭道:“比她熏在那身衣服的香要歷害好幾倍呢。”
蘇慕雲點了點頭,笑了道:“雙福可真是機伶又聰明的,我只怕以後都離不了你呢。”
“嘿嘿……”雙福傻傻一笑,低聲道:“小姐只要做了王妃,奴婢一輩子便都是小姐的人了。”
蘇慕雲一瞬間,臉上生起紅雲朵朵。連忙扭了頭想要化解這份尷尬。不想,眼光一瞥處,便看到一抹天青色的身影一躍而起,“撲通”一聲躍進了水中。
蘇慕雲的眼角緩緩綻起一抹笑,隨著那人離蘇夕蓉越來越近,她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雙福,這邊熱鬧看完了呢,怎麼辦?”
雙福連忙指了不遠處的櫻花樹道:“那去那邊繼續看吧,肯定比這更精彩。”
蘇慕雲點頭,轉身時卻是看了眼身側倒了一地的人,猶疑的道:“這些人怎麼辦?”
“放心,該醒的時候便會醒了。”雙福拍了手道:“頭兒的藥從來就沒失手過的時候。”
蘇慕雲笑了笑,轉身,朝前走去。
……
“怎麼是你?”
周子元錯愕的看著臉色慘白渾身濕透的蘇夕蓉,一時間,扔也不是,繼續也不是,不由便僵在了那。
當時在水裡,蘇夕蓉的頭髮被雙福那樣一扯,齊齊散了開來,被水一浸,便將臉給遮了。在被周子元撈在胸前的時候,蘇夕蓉看著頭頂那片瓷白的天,眼前卻是蘇慕雲笑得好不溫婉的神色。明明那笑那溫婉,她卻覺得那笑便像是一把刀子,將她從裡到外狠狠的剖了開來。
“三……”
風一吹,蘇夕蓉被水濕透的衣裳緊緊的沾在身上,便似被刀刮過一樣,冷得她直抖。卻在這時,鼻端突然湧上一股奇異的芳香,那香輕輕淡淡,讓人越聞越想聞。她不由得再次深吸了口氣。
周子元也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香,他起始以為是週遭的花香,但轉瞬卻又發覺不對,那清香似帶著一種甜膩,讓人越吸越想吸。他也照著自己的想法做了,又深吸了幾口。
隨著那香入腹,丹田處似是生起了一股燥熱。
不好!
周子元必竟見多識廣,驚覺到不對時,他便要扔了手裡的蘇夕蓉,想著盡快離開這裡。只這時卻是遲了。
蘇夕蓉此刻已經感覺不到冷,撲天蓋地的是一股燥熱,那熱似是要將她從裡到外焚燒一樣,使得她不住的想要扯開緊貼在自己身上的濕衣。
便在周子元要將蘇夕蓉扔回水裡時,蘇夕蓉卻是神色懵懵的往他身上靠了過來,不僅靠,更是雙手緊緊的摟住了周子元。
“熱,好熱。”
“放手,快放手……”
周子元用著殘存的清明,想要擺脫蘇夕蓉的糾纏。
只是眼下的蘇夕蓉又豈是他能擺脫的,蘇夕蓉如八角章魚一般,緊緊的抱住了周子元,更是將自己的臉貼向了周子元,嘴唇也一刻不停的親吻著周子元。
“我熱,我好熱……”
湖岸之上,那些趕了過來的人,怔怔的看著岸邊糾纏在一起的二人。
有眼尖的早已認出二人,不由失聲道:“這不是督察院的周大人嗎?這是……”
便在這時,得了消息趕過來的餘氏在看到眼前這一幕時,猛的對身後喝道:“快將三少爺救上岸來。”
“是。”
便有婆子上前幫著周子元分開蘇夕蓉。
人群中蘇慕雲冷冷一笑,壓低聲音對雙福道:“解了吧。”
“為什麼?”雙福不解的看了蘇慕雲,“讓他們……”
蘇慕雲搖了搖頭,“過頭了,便容易讓人看出破綻。”
雙福立時明白過來,若是真由著藥效發揮,讓他二人當著眾人面前雲雨巫山的,便是誰也會知道,二人只怕是落了誰的陷害。而這般解了那媚藥,便會讓人認為這是二人的情不由己。雙福明白過來後,一邊不動色的散了包藥粉在紅中,一邊撩眼打量著蘇慕雲。
這般的玲瓏心思,不知道跟王爺比一比,誰輸誰贏?
空氣中猛的揚起一股臭氣,好似是很多人齊齊放了屁似的。
便有人捂了嘴,恨恨的罵道:“他媽的,誰這麼缺德,放屁也不知道走遠點。”
而這當時,兩個渾身如著火的人聞到這股臭氣時,身上的火忽的便像是斷閘的水一樣,洩了!蘇夕蓉怔怔的看著岸上的人,餘氏的目光更是要吃人似的盯著她。
“這……”
周子元由著婆子侍候著上了岸,便有下人遞了干的披風過來,連聲催促,“三爺,快去換身衣黨,別凍著。”
周子元才抬腳,耳邊卻響起一聲清脆的女聲,他才起的步子便僵在了原地。
“蘇慕雲謝過周大人對家妹援手之恩。”
周子元緩緩轉身,眼前一襲竹青色的身影,此刻那身影正微微福身行禮,如雲的黑髮上綴著一支銀製的小鳳釵,整個人嫻雅似臨水而開的水仙。
“……”
蘇慕雲沒有聽到周子元的回答,但她也不需要,緩緩的直身,抬起頭迎著周子元淡淡一笑。那笑,三分嘲弄,七分得意。
周子元看著那笑,腦海中似是有什麼動了,但稍傾卻是挑了挑唇,淡淡道:“原只是個誤會,我聽到的是家妻落水,才會……”
“誤會也罷,不誤會也罷,總是周大人救了三妹妹一條命。”蘇慕雲對一側的雙福道:“去,扶了三小姐過來,給周大人道謝。”
“是,小姐。”
雙福一動,眾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全身濕透一張臉一時白一時紅的蘇夕蓉身上。
剛才的一切便自發的在眾的腦海中重放,然後看向周子元的目光便含了意味不明的笑。而看向蘇夕蓉的目光卻是越發的複雜不明,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嘲諷!
蘇慕雲冷眼將週遭人的神色收在眼裡,猶其沒有忽略餘氏臉上那像是吃了只死老鼠的神情。再抬頭看向蘇夕蓉的目光時,便有了淡淡的憐憫,餘氏的手段,前世的她可是領教過的。蘇夕蓉,你祈禱自己好命吧!
“蘇……”蘇夕蓉聲音才起,扶著她的雙福手上一個用勁,蘇夕蓉便覺得手臂像是要斷掉一樣,“我……”她怔怔的看著蹙了眉頭,一臉黑色的周子元。
“奶奶,奶奶……”
一陣聲音響起,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進一抹身影,張寧馨目光發直的盯著渾身濕淋淋的周子元,又僵硬的看向同樣一身濕透的蘇夕蓉。
“這是出什麼事了……”終於趕過來的錢氏在看到眼前這番情形時,忍不住的問道:“三丫頭,你這是……”
“三小姐……”楊姨娘顫了聲,一步一步的走向蘇夕蓉,“三小姐……”
“別喊我,別喊我,是你,都是你……”蘇夕蓉猛的掙了雙福的手,朝楊姨娘撲過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做妾,我不要……”
總算是楊姨娘還被嚇傻,她猛的抬手捂上了蘇夕蓉的嘴,對一側跟來的丫鬟道:“快來扶三小姐下去。”
“三妹妹不小心落水了,是周大人不顧自身安危下水救了三妹妹一命,伯母,我們要好生謝謝周大人才是。”蘇慕雲優雅似珠玉相擊的聲音響起。
“三姐姐被周大人抱過了,那不是要嫁給周大人了。”
蘇夕顏撲閃著一對大大的眼睛看著蘇慕雲。
“夕顏不得胡說。”錢氏連忙喝止蘇夕顏。
但蘇夕顏的那句話卻早已被眾人聽在了耳朵裡。
先是一靜,續而人群轟的一聲便似炸開的煙花般,熱鬧了起來。
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之前每個人心裡都有的念頭,男的想著周大人艷福不淺,女的卻是想著蘇夕蓉好福氣,嫁得當朝狀元郎!
只是這嫁卻不是嫁,周子元有妻,蘇夕蓉她只能為妾!不過,便是妾也是好福氣啊!一個商家婢女生的庶女,能與當朝四品大員為妾,那可是祖上冒青煙了。
“回府,回府……”餘氏扶了額頭,一迭聲的道。
便有丫鬟婆子上前扶了餘氏往外走。
周子元沉沉的歎了口氣,朝僵立在原地的張寧馨走去,輕聲道:“我聽到人喊,說是你落水了……”
張寧馨卻仍是不動的僵立在那,一雙眼睛腥紅的瞪著蘇慕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蘇慕雲不懼反到是臉上揚起一抹淒涼的哀傷,緩緩上前,屈膝一福,沉聲道:“周大人,都說好人做到底,送福送到西,求您再救我三妹妹一回,不然,我三妹妹便只能……”
她雖說是沒將話說完,可是眾人卻都知道,如果周子元不納蘇夕蓉,蘇夕蓉便只能剃了頭髮做姑子。
“蘇小姐,我說過,我……”
“周大人,”蘇慕雲抬頭,目光幽深的盯著周子元,“起因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已然如此,我三妹妹是個剛烈的性子,你冒死救她一命,難道便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再去死嗎?”
人群中響起一陣吸氣聲,都道這位蘇小姐好大的膽子,竟敢這般逼迫。卻有眼尖的人認出蘇慕雲便是昔日與周子元有婚約的蘇家二小姐,便小聲嘀咕了起來。
“這周家與蘇家當真是有著不解之緣,蘇二小姐嫁不成周大人,蘇三小姐卻是要進周家,老天真是作弄人啊!”
“是啊,是啊……”
一片附合之聲。
“當日之事,慕雲並不敢怨周大人,只道是自己福薄。可三妹妹卻是不同,她……”蘇慕雲紅了眼眶看著周子元,“周大人,請給我三妹妹一條活路。”
這是暗指,他當日薄情寡義停妻另娶了!
周子元的眉眼中生起一抹凌凜之氣。
“二小姐,只怕要讓你失望了。”張寧馨冷冷道:“子元他發過誓今生絕不納妾的。”
人群再次嘩的一聲,喧嘩開。
蘇慕雲抿唇一笑,臉上卻是一片驚怔之色,失聲道:“怎麼……”
“所以你死心吧。”張寧馨冷聲道。
“可是,周大人他明明納了同春樓的月蘭姑娘為妾啊!”
第九十二章:改朝
張寧馨鐵青了臉,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院子裡的婆子下人全都屏了氣息,生怕一個不小心便遭受無妄之災。
便在這當口,還有那不怕死的撞了上來。
“三奶奶……”
“滾。”
不待小丫鬟的話說完,內室就傳來了“匡當”一聲砸東西的聲響,以及一聲歷喝。
小丫鬟嚇得一抖,顫顫瑟的回頭看著桔紅,有心再開口,可是又懼於屋內張寧馨的狠歷。
桔紅歎了口氣,不再為難小丫鬟,上前略揚了聲音,“三奶奶,奴婢是太太屋裡的桔紅,太太請三奶奶過去一趟。”
屋子裡半響沒有聲音,便在桔紅準備再開一次口時,門簾一撩,金枝強笑了走出來。
“桔紅姐姐,三奶奶換身衣裳就來,還請桔紅姐姐稍候。”
桔紅點了點頭,心知怕是張寧馨知曉太太找她所為何事,有心不想去,卻又怕落下不孝的名聲。這之間,只有靠她自己身邊的丫鬟打轉圜,至於自己,話傳到了,她只需要照回便是。想到這,她笑了道:“那我便先去回太太的差了。”
“有勞桔紅姐姐了。”金枝送了桔紅往外走。
屋子裡聽到桔紅走開的聲音,張寧馨眉目一挑,兩隻眼睛便似要吃人一樣,盯著跪在地上的鳳枝,咬牙道:“你自己選條路。”
鳳枝一聽,被打得紅腫的臉立刻慘白如紙,連忙“咚咚咚”的磕起了頭,“奶奶,奶奶您饒了奴婢,看在奴婢忠心於您份上,求奶奶再給奴婢一個機會。”
“你還敢說讓我再給你機會?”張寧馨歷聲一喝,“你看看你都辦成了什麼事。”
鳳枝的額頭已經一片鮮紅,聽得張寧馨的那聲歷喝,想到今天發生的事,人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就那樣癱在了地上。
張寧馨卻是覺得越發的憤恨,祿哥兒的死就是一顆深埋的炸藥,只怕哪一天被揭發出來,她便要被鳳枝拖累。可念在那麼多年的情份上,她冒險留下了鳳枝。原以為經過上次的教訓,鳳枝會吸取經驗,誰曾想……想到蘇夕蓉有可能會被周子元納下為妾,想到蘇夕蓉與張瑋的那番齷齪,要跟這樣的人共侍一夫,她噁心的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是放鳳枝走還是……張寧馨的眉眸間生起一股陰狠。
鳳枝淚眼朦朧的看著張寧馨臉上的那股陰狠,這樣的神色……她太過熟悉不夠。那年,小姐在棲霞寺遇到三少爺,知曉三少爺有未婚妻時,眉宇間便是這樣的神色,然後……鳳枝不由自主的便打了個抖。
“小姐,求您饒奴婢一命。”鳳枝再次“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不多時,她的額頭就磕出血來。
送走桔紅,正撩了簾子進來的金枝進屋便看到這番情形,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連忙上前制止鳳枝,對張寧馨道:“奶奶還是快換身衣裳,梳洗一番去夫人那裡吧。”
餘氏!張寧馨咬了牙,喊她去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讓她為著周子元的名聲,替他納了蘇夕蓉。
“不去,告訴那邊,便說我病了。”
金枝歎了口氣,將鳳枝安撫在一邊,上前勸張寧馨道:“你不為著自己,也為著三少爺,您這般跟夫人打擂台,為難的可不是三少爺麼?”
“他!”張寧馨冷冷一哼,嗤道:“他有什麼好為難的,他只怕這會子心裡樂著呢,成親才一年,便左一個小妾右一個小妾抬進門,我……”
金枝聞言不由神色大亂,這樣在北後非議夫人少爺,若是傳了出去……金枝嚇得一個顫顫,雖是心裡為張寧馨心痛,但情勢逼人,今天的事若是由著小姐的脾氣來,只怕不僅是夫人那不答應,便是三少爺也要跟小姐生份了。
於是低聲勸道:“今天的事原本只是個誤會,三少爺真以為落水的是奶奶,才會那樣不顧危險的下水救人。可見三少爺待奶奶是真心的。奶奶這時候若是主動出面,全了三少爺的名聲,在三少爺心裡,只怕越發記著奶奶的好。”
張寧馨又何曾不知,到得這時這刻,哪裡有她說不的!左右只不過是別不下心頭的那口惡氣。
金枝見張寧馨默然不語,知曉她是聽進去了。心下鬆了口氣,便上前道:“奴婢讓人打盆水來服侍奶奶梳洗,換身衣服去夫人那吧,不好讓夫人等久了。”
張寧馨點了點頭,眼角的餘光看到跪在地上的鳳枝時,神色間又起了一股厭煩。金枝看了,連忙對鳳枝道:“還不快下去換身衣服,這個樣子像什麼。”
鳳枝顫瑟瑟的看了張寧馨一眼,見張寧馨沒有發話,連忙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鳳枝她……”張寧馨看了金枝,半響牙一咬,沉聲道:“不是我薄情,實在是……”
金枝雖然猜著鳳枝辦砸了差事,但是卻不曾想過今天的一切原本是張寧馨與蘇夕蓉要設計蘇慕雲的,此刻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自家小姐的脾性,她卻是知曉的,她同鳳枝六歲起便在張寧馨跟前侍候,情份自是深厚。
眼下見著張寧馨語氣不善,心下一慌,便笑了道:“鳳枝辦錯了事,奶奶打她罰她自是應該的,只是她是打小就在奶奶跟前侍候的,又是奶奶的陪嫁大丫鬟,奶奶便是真要罰,也……”金枝住了嘴,餘下的話沒說。
張寧馨卻是知曉,金枝這是在提醒她,如果她對鳳枝下死手,只怕會寒了人心。可是,若是放過鳳枝……張寧馨蹙了眉頭,木然的由著金枝替她上妝。
“好了,奶奶,走吧。”
張寧馨抬頭撩了眼鏡子裡的人,點了點頭,對金枝道:“將寶琴提上來吧,鳳枝那,便說是得了風寒,找兩個小丫鬟先侍候著。”
金枝心一跳,風寒?到時是不治離世,還是遣出院子養病呢?
見她不語,怔在那,張寧馨挑了眉頭,沉聲道:“怎麼了?”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張寧馨點了點頭。
門口的小丫鬟回報“三奶奶來了”時,餘氏眼底的青色便濃了濃。
待張寧馨進了屋子,行過禮,問過好後。餘氏使了個眼色給一側的餘媽媽,餘媽媽便將屋子裡的丫鬟都帶了下去。
餘氏這才皺了眉頭,對張寧馨道:“今天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張寧馨強壓下心頭的不適,扯了個僵硬的笑臉道:“娘也看到了,今天這樣的情形,若是不將那蘇家三小姐替相公納了,只怕相公的名聲便毀了,現在正是非常時期,多事之秋,我的意思是,便將那蘇三小姐給納了吧。”
餘氏原先是以為張寧馨為著吃醋好妒,不會同意周子元納妾的,這會子見張寧馨主動提出,緊蹙在的眉頭便稍稍的舒展開。語氣便也跟著柔了些,淡淡道:“你能這般想很好。”
張寧馨低垂了眉眼,唇角嚼了抹笑,看似對餘氏溫和有禮,心底卻是對餘氏的態度很是無動於衷,若不是這個時刻,她是無任如何也不會忍下這口氣的!
“前些日子有流言說那蘇家三小姐與你娘家兄弟的很是不清不楚的,是不是有這回事啊?”餘氏忽然道。
張寧馨眼底的笑意漸漸散去,慢慢地坐直了身子,道:“娘,您也說了那只是流言。”
“你還是問問清楚吧。”餘氏冷聲道,“我們子元可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若真是……”餘氏冷冷一哼,嗤聲道:“沒的侮了名聲。”
張寧馨只覺得心頭一跳,一股無名的惱火便噴噴薄薄的燃燒起來,她恨不得跳起來照著餘氏一口唾沫吐過去。這會子來打聽這些,我剛才若是一口回絕,老虔婆你只怕便會說我是悍妒不容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了下去,強露出個笑臉。看了餘氏道:“娘,若是蘇三小姐真與我那兄弟有干係,依您的意思,怎麼辦呢?”
“你剛才不是說那只是流言嗎?”餘氏不滿的看了張寧馨。
張寧馨閉了閉眼,手在袖籠裡緊緊地攥成了拳,好不容易才把當面噴餘氏的念頭壓在心底,微抬了眉眼,輕聲道:“我這不是怕萬一嘛,所以才想跟娘討個主意。”
“你是子元的嫡妻,這種事你不拿主意,卻來問我這個當娘的?”餘氏冷笑的看著張寧馨,“你慫恿著我來拿主意,是想讓我說這妾不納了,正好如了你的願,待子元惱起來的時候你好裝個好人,在一旁息事寧人,左右這壞人都讓我做了?”
張寧馨一口氣橫在胸口,就差沒把她給噎死。
她瞪圓了眸子,直勾勾的看著餘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攥在袖籠裡的手鬆開又握住,握住又鬆開。此刻若是跟前有把刀,只怕她會毫不猶豫的插進餘氏的胸口,將她那顆說黑得發紫的心絞個稀巴爛。
張寧馨用力的吸氣,便在她覺得不任她怎樣,那口氣都嚥不下去時,門外響起餘媽媽的聲音。
“大奶奶來了?”
劉氏被餘媽媽攔在外面,不甘心的只將一雙眼珠子朝屋子裡瞄,耳朵豎了起來聽動靜,嘴裡一邊應付著劉媽道:“是啊,過來看看娘,聽管廚房的劉婆子說,她老人家這幾日的胃口又差了。”
餘媽媽笑了道:“大奶奶真是有心。”
屋子里餘氏將張寧馨噁心了一番,心情也好了,想著總是自己兒子的老婆,若是逼得急了,也不好。
這會子聽到劉氏的聲音,便對一側低眉垂眸臉色難看的張寧馨道:“好了,你事情多,我也不留你了,你去吧。”末了又道:“娘年紀大了,看著別含飴弄孫的,心裡難過,有些話說重了,你也別在意。”
“娘說哪裡,你願意將媳婦當女兒看待,話不避著說,是媳婦的福氣。”張寧馨忍了那口惡氣,順勢起身道:“媳婦便不打擾娘了,這就去安排相公納妾的事。”
餘氏點了點頭。
眼見得張寧馨走到門口,餘氏卻又忽的道:“三郎他一月有幾日歇在蘭姨娘那?”
張寧馨的身影一僵。
而餘氏自是不需要她的回答,似是自言自語的道:“雖說庶長子不該不大了嫡大長子,可若是你一年不生,三郎便一年無後麼,若是你一直都……”
“娘,我知道了,我這就告訴相公,讓她歇到蘭姨娘院裡走。”
張寧馨不待門外的丫鬟撩簾,一把甩了簾子,便朝外走。
“三弟妹,”劉氏幾步迎了上前,笑嘻嘻的道:“恭喜三弟妹,又有個新姐妹了。”
張寧馨目光一抬,落在劉氏身上的目光便像是淬了毒的刀一般,藍汪汪的。只看得劉氏背脊生汗,雙腳發軟。
見劉氏目光躲閃臉上的笑僵了又僵時,張寧馨才收了目光,淡淡的道:“大嫂真是孝順,也怪不得娘疼你。我左右是不討娘歡喜的,大嫂你可要加把勁,趕早替娘再生個孫兒……”
她有意將那個“再”字咬得重重的,眼見得劉氏臉上的神色白了又白,張寧馨這才冷冷一笑,喊了等候在一側的金枝,“我們走。”
劉氏咬牙站在原地,身子如同被風吹起的落葉,瑟瑟的打著抖,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因為惱怒,那留了一寸多長塗著鮮艷丹蔻的指甲,“卡嚓”一聲,生生的被折斷,她卻渾然不覺。
“奶奶……”青嵐上前,拿了帕子去包劉氏的手。
劉氏猛的一甩手,青嵐沒防著,被劉氏甩得一個踉蹌,差一點便跌倒在地上。
一側的餘媽媽看得心驚膽跳。
這院裡的三個奶奶,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三奶奶這樣赤裸裸的挑釁大奶奶,這到底是結情啊還是結仇!孫少爺的死矛頭直指三奶奶,若不是夫人強勢壓下,只怕早已鬧得人仰馬翻,可三奶奶似乎越發的有忖無恐!也是了,有個候府做靠山,又如何會將小小從七品出身的大奶奶放在眼裡。
餘媽媽歎了口氣,生怕劉氏失了態在餘氏院裡鬧起來,到時讓餘氏為難。連忙陪了笑臉上前道:“大奶奶,老奴扶您進去。”
劉氏看著陪了笑臉上前的餘媽媽,亂轟轟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夫人的院子,她在這鬧起來,有什麼用?雖說夫人不待見張寧馨,時常給她吃排頭,可真要動起真格的來,張寧馨身後靠著的是隆平候府,自己呢?劉氏一瞬間只將滿腹的血淚狠狠的往下嚥。
強揚起一個笑臉,看了餘媽媽道:“可不敢勞煩媽媽。”
餘媽媽看著前刻還是恨不得吃人的劉氏,這會子便能笑臉待人,只覺得心底生起一股狠意,能忍常人不能忍,這位大奶奶不可小覷啊!
離了餘氏院子的張寧馨,臉如寒霜的回了自己院子,才進門便讓金枝去喊了自己的奶娘王媽媽來。
“奶奶,您找老奴?”王媽媽壯了膽上前。
這個時候誰往前湊誰就是討苦頭啊,可是她又不敢不來,只得打了十二萬分的小心侍候著。
“奶娘,你去幫我辦兩樁事。”
“奶奶請吩咐。”
聽說是去辦差,王媽媽鬆了口氣。
張寧馨看了眼院子裡鳳枝的屋子,稍傾,臉上劃過一抹歷色,輕聲道:“鳳枝她不能留了。”
王媽媽駭得臉白目紅的瞪了張寧馨,顫了聲道:“奶奶,您這是?”
張寧馨擺了擺手,看了王媽媽道:“對外只說她感染了時疫,先將人送到莊子裡……”頓了頓,目光凜凜的盯了王媽媽,一字一句道:“媽媽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媽媽連連點頭。
“這件事辦好,你挑個時間去趟蘇家,議個日子,將蘇家三小姐抬進府吧。”
這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了,王媽媽點了點頭。
張寧馨擺了擺手,“媽媽下去吧。”
王媽媽連忙退了下去,走到屋外才發覺裡衣儘是濕了個透。站在階簷下,看著鳳枝的屋子,王媽媽眼裡生起一種兔死狐悲的淒涼。同樣是下人,她奶了張寧馨一場,而鳳枝卻是侍候了張寧馨十幾年,這般的情份,竟是說沒便沒的!
耳邊忽的響起小丫鬟的聲音,“三少爺回來了。”
王媽媽連忙打起笑臉,上前行禮,“少爺回來了,奶奶正在屋子裡歇著呢。”
周子元點了點頭,逕自進了屋子。
才進屋子,便看到張寧馨一對漆黑的眸子幽深幽深的盯了過來,周子元眉頭一蹙,輕聲道:“這是怎麼了?”
“爺是嫌我沒有恭喜賀喜爺,是不是?”張寧馨皮笑肉不笑的起身,端端正正的行了個萬福,“妾身恭喜爺了。”
周子元面色一黑,看著張寧馨的眼神就更冷冽了。
張寧馨被他那樣的眼神一看,由不得心頭一慌,打了個寒顫,可是想到餘夫人的那番陰陽怪氣的話,氣卻又是不打一處來。想著自從嫁到周家,遭受的一切,悲從心來,猛的一撇頭,眼裡的淚水便滴滴噠噠的落個沒完。
周子元眼見著張寧馨無聲哽咽,即使是雙肩抖的不像樣,可是卻仍是一聲不出。心底的怒氣便緩緩的消了下去,低聲一歎,上前攬了張寧馨的肩,輕聲道:“你這是何必,我的心思你還不知道麼?”
張寧馨吸了鼻子,倔強的撇了頭,愣是不敢看周子元一眼,周子元沒法,只得拿了她袖籠裡的帕子,替她拭去眼淚來。
到也不曾將周子元推開!
“你心裡難受,我知道。”周子元攬了張寧馨在一側坐下,輕聲道:“我當時聽著人喊,你落水了,哪裡還能想那麼多,待得人救起來,才知不是你。”
周子元這是變像的跟她解釋!
張寧馨默了一默,然後輕聲道:“娘問我,蘇家三小姐跟二弟的流言是真是假。”
周子元臉一黑,不管蘇夕蓉和張瑋是真是假,眼下他除了將人抬進府來,還能有別的法子不成?
見周子元臉色難看,張寧馨歎了口氣,輕聲道:“或者,我回府跟二弟說一聲,讓他將蘇家三小姐娶了?”
哪有那麼容易!
周子元歎了口氣。燕王謀反,隆平候府這會子已經被皇上所忌,如果這會子讓張瑋娶了蘇夕蓉,今日之事若傳到那些御史耳裡,會怎麼彈駭他,可想而知!到得那時,只怕連父親都要遭受牽連。
“將人抬進來吧,只不過是多個人多雙筷子。”
張寧馨說讓張瑋娶蘇夕蓉的話原本也只是寬慰周子元的心,只是卻沒想到周子元連推辭一番都不曾。想到那蘇夕蓉長得也算有幾分姿色,張寧馨的心裡便像是被一把鈍刀子來回的割一樣。
二妻二人第一回相對無聲,默然而坐。
周子元想的是,與燕王的對抗節節失利,這戰事也不知道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偏生鎮西候還沒有消息,那帶出去的十三萬大軍皇上也不敢輕易調動,就怕到時內憂外患一齊爆發。不僅是鎮西候,連北下尋找鎮西候的沂王爺也沒了消息。
而燕王的軍士眼看著便要攻下幽州,幽州一破,燕軍便可長驅直下,京都險矣!
張寧馨卻是想到白日裡與蘇慕雲相遇的那一切,蘇慕雲身邊的那個叫雙福的丫頭,身手竟是那般了得,而且還會使毒。這樣人留在蘇慕雲身邊,她如何還動得蘇慕雲半分!不行,她得回去找哥哥商量一番,實在不行,便讓哥哥派府裡的暗衛出手!拿定主意,張寧馨臉上重新生起了鬥志。
……
蘇家。
屋裡屋外的丫鬟、婆子一片死寂。
秋媽媽親自挑著燈籠服侍蘇尚和和錢氏去了蘇夕蓉的院子。
一進院子,他們就聽見了蘇夕蓉的嘶啞的哭泣聲,邊哭邊說道:“我不要做妾,我死也不做妾……都是蘇慕雲,是那個賤人害得我……”
錢氏眉頭一挑,眉目前便有了幾分怒氣,今天的事她早就讓秋媽媽打聽清楚了,是蘇夕蓉非得拽了蘇慕雲去看那勞什子的櫻花,才會失足落水。秋媽媽也沒忘了告訴她,有人看到蘇夕蓉的丫頭雲香和三奶奶身邊的丫鬟鳳枝鬼鬼崇崇的避著人交頭接耳。
想來是沒打什麼好心思,只是卻人算不如天算,害人不成反害己,也算是老天有眼吧!
錢氏朝身側的秋媽媽看過去,秋媽媽歎息著低了頭。
走在前面的蘇尚和已經面色陰沉的走了進去。
戰戰兢兢站在正房屋簷下聽動靜的丫鬟感覺到異樣,有的畏縮的避到了一旁,有的則勉強高聲稟著“老爺來了”,幫蘇尚和撩開了簾子。
錢氏眼角夾了抹冷笑,沉默的跟在蘇尚和的後面走了進去。
聽到稟報的楊姨娘幾步迎了出來,“老爺……”待看到緊隨其後的錢氏,低了聲道:“太太。”
蘇尚和看也沒看楊姨娘一眼,逕自走到屋中的炕上坐下,目沉如水的盯了楊姨娘,內室裡蘇夕蓉的哭聲還在繼續,只是少了罵聲。
當日按規矩蘇夕蓉是應該養在錢氏名下的,可是經不住楊姨娘的哭求,一時心軟,他便答應了由她親自撫養蘇夕蓉的要求。
養在錢氏跟前的蘇文遠端方持重,可是養在楊姨娘膝下的蘇夕蓉卻拔尖要強,為人尖酸刻薄。蘇尚和的眉頭越蹙越緊,眼皮子一撩,道:“三丫頭呢?”
蘇尚和一開口,侍候了她十幾二十年的楊姨娘便知曉,他這是生氣了。連忙顫了聲道:“我這就去請三小姐。”
簾子一撩,蘇夕蓉卻是搶在楊姨娘進去之前走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到了蘇尚和跟前,抱了蘇尚和的腿,嘶聲道:“爹,爹您替女兒做主啊,女兒不要當妾,女兒死也不要做妾。”
蘇尚和冷眼看著哭倒在自己彩下的蘇夕蓉,從前她也曾這樣承歡膝下,為什麼人大了就會變得這樣面目可憎呢?耳邊是蘇夕蓉一聲一聲的“死也不要做妾”,然,眼前卻是那些知己好友別有意味的目光,似乎是他蘇尚和使盡手段利用自己的親生女兒攀上周家的這門親一樣!
蘇尚和的目光落在蘇夕蓉身上,卻良久都沒有說話。
蘇夕蓉哭著哭著,等了許久也不曾等著蘇尚和開口,她不由淚眼模糊的抬起頭,便看到蘇尚和正用一種陰涼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她,她駭得一怔,便是連哭都忘了。
蘇尚和卻在這時開口了,一字一句,似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那你就去死吧。”
除了蘇尚和,屋子裡的人都愣住了。
落針可聞的屋子裡,只有蘇尚和沉重而炎涼的聲音。
“兩條路,一是你自己找個死法;二是讓周家抬了你去。你自己選吧。”
楊姨娘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忙道:“老爺,您這是怎麼了,三小姐是您的親骨肉啊,您……”
蘇尚和目光猛的一抬,睃了楊姨娘一眼,那樣殺氣沉沉的目光直看得楊姨娘雙腳打顫,“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蘇尚和這才收了目光,幽幽的道:“當初就該將她扔進馬桶裡,省得現在來禍害人。”
蘇夕蓉癡癡的看了蘇尚和,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楊姨娘聽著蘇尚和那不帶一分感情的話語,身子瑟瑟的伏在地上,只求著蘇夕蓉別再說出惹蘇尚和不高興的話。
只是她的祈求終究落了空。
“爹,您便這般恨我麼?”蘇夕蓉目光如灰的凝了身前的蘇尚和,“我做了什麼,讓您這般的恨我,恨不得將我殺了。”
蘇尚和聽著蘇夕蓉的話,不怒反笑,盯了蘇夕蓉道:“你做了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
“女兒不……”
“啪”蘇尚和掄起的胳膊狠狠的甩過了蘇夕蓉的臉,嬌嫩的臉上立時泛起紅得發紫的五個手指印。蘇尚和凝了蘇夕蓉,“你當真以為我是傻子嗎?”
蘇夕蓉嘴一張,一縷鮮紅順著唇角流了出來。她擦了也不擦,只是瞪圓了眸子,直勾勾的看著蘇尚和,似是想在蘇尚和身上盯出個洞來一般。
“三小姐,你快跟老爺認個錯,快啊……”楊姨娘哭喊著上前,抖了手想要去擦蘇夕蓉唇角的鮮血,雙手卻是軟得無力,她只能將臉埋在蘇尚和的腳下,嘶聲哭道:“老爺,都是奴婢的錯,您要打要罰奴婢都認了,饒了三小姐吧。”
“你當然要受罰,”蘇尚和淡淡的道:“可是你是你,她是她,罰你是你做錯事,她做錯事就不用罰嗎?”
“女兒做錯了什麼?”蘇夕蓉梗了脖子看著蘇尚和,目光赤紅的道:“女兒到底做錯了什麼,您要這樣對我?”
“將雲香給我帶上來。”蘇尚和一聲歷喝。
蘇夕蓉倔著的身子猛一顫,在看到簾子被撩起,被打得失去人形的雲香由著兩個婆子拖了進來時像扔塊破布一樣,扔在了蘇夕蓉跟前。屋子裡瞬間瀰漫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蘇夕蓉便像是被洩了氣的汽球一樣,癱在了地上。
“還要我來說嗎?”蘇尚和凝了地上的蘇夕蓉。
蘇夕蓉重重的垂了頭,稍傾卻又猛的昂了頭,看向蘇尚和道:“是,我是不安好心,我是想要害她蘇慕雲,那她蘇慕雲呢?她將我害得這樣,爹您就眼睜睜的看著嗎?”
蘇尚和冷冷的睨了蘇夕蓉,“慕雲害你?”
“是的。”
“雲香,你來說。”蘇尚和瞪了被打得像一癱爛肉的雲香,歷聲道:“你把你之前的話當著你家小姐的面重新說一遍。”
雲香動了動,吃力的抬起頭看了眼蘇夕蓉,蘇夕蓉緊緊的盯著雲香的眸子,在雲香看過來的那一瞥時,心頭猛的一跳,想要阻止,卻為時已晚。
“三小姐說,既然瑋二爺不肯娶她,那她一定要嫁得比瑋二爺還好,哪怕是做妾。”雲香頓了頓,吸了口氣,繼續道:“她讓奴婢買通周家三奶奶身邊的鳳枝,設計落水,便謊說是三奶奶落水,引周家三少爺落水相救……”
“你血口噴人!”蘇夕蓉猛的朝地上的雲香撲過去,卻是有人比她更快,兩個婆子攔在了雲香身前,目光嘲諷的盯著蘇夕蓉。
“你撒謊,你撒謊,不是這樣的。”蘇夕蓉淚如雨下的看著雲香,“我不想做妾,我只想嫁給瑋郎……”
屋子裡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哭聲。
……
“小姐,你說雲香會照我們的意思做麼?”雙福看了依在炕沿上的蘇慕雲,問道。
蘇慕雲挑了挑唇角,當然會,便是不為自己,也得為她老子、娘想想不是?再說了雲香可不是什麼不怕死的,相反,她比很多人都怕死。
“等雙全回來,你就不知道了。”蘇慕雲淡淡的道,唇角撩了抹笑,她想著該是時候理理那份聘禮單子了,蘇夕蓉不是一直想要嗎?自己便如了她願,用那些聘禮給她做“嫁妝”好了。
門口響起一陣步子聲。
“姐姐回來了。”雙福雀躍著上前打起簾子。
雙全笑瞇瞇的走了進來,“小姐,雲香完全照我們吩咐的去做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轉頭看了雙福道:“你想法子留她一條命吧,這是我答應過她的。”
雙福點頭,“小姐放心吧,一定會保住她一條命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人往後仰了仰,到得這時,總算是舒了口氣。
今夜的周府應該也很熱鬧吧?蘇慕雲唇角微挑,眉宇間閃過一抹冷冽的笑意。張寧馨,這一切才剛剛開始,但願你能玩得下去,玩得起。
“雙全,你明天去趟珠兒那,讓她留意點周家的動靜。”
雙全連忙應下。
三月二十五日,一抬小轎抬從周家的後門抬了進去。
同日,蘇家二小姐,蘇慕雲大張旗鼓的返還了周家的三十六抬嫁妝。
……
建安四年。
三月二十九日,燕王攻破幽州,主將李帥在親衛的護持下逃回京都。
建安帝震怒,殺了李帥,招內閣、兵部集議。
兵部尚書陳漠建議敕令英國公葉明德為大將軍,代替李帥作戰。
皇上採納,調山西、山東、遼東等地兵馬進京勤王。
未等各地兵馬來京,四月十五日,距京都五百里之遙的宿州被圍。
京都頓時亂做一團,米比金貴,不時有搶劫商舖銀樓、官宦富戶之事發生,卻無人管轄,人人自危。
與此同時,雲貴有消息傳回京都,鎮西候趙虎追敵受伏,被殺。沂王軒轅澈臨危受命掌帥三軍率軍斬殺三國敵軍主帥阮名龍。
消息傳至京都,士氣大漲。
只待沂王班師回朝。
同一時間,京都城內流言四起,有說沂王是跟燕王一夥的,自請離京只不過是為了掌握那十三萬兵馬。也有說沂王正日夜兼程趕回京都,以解宿州被圍之局。
總之是說什麼的也有,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優劣。
而在這一片紛紛繁雜中,有兩個地方出奇的保持了沉靜。
那便是遠離戰火的陝西都司和廣東都司。
西邊和南邊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寂。
只是這份沉寂沒有保持多久,很快便有新的流言傳進京都。
有說,沂王並不在雲貴駐守,而是日夜兼程去了廣東與廣東都司談攏了條件。更有人說,燕王世子早已去了陝西談條件。
熱熱鬧鬧中,皇宮中尚抱著一線希望的軒轅瑞如熱鍋上的螞蟻,要知道十分天下,已去七分。若是宿州被破,京都危矣!
四月二十五日,宿州城破,燕王揮帥緊逼京都。
四月三十日,建安帝召黃維達,隆平候等進宮密議,大學士黃維達建議不惜一切代價保衛京師;隆平候和一干武臣卻傾向於通過談判解決問題。
五月六日,建安帝派隆平候出城向燕王提出議和。隆平候張廣嗣於五月八日回城,密奏建安帝,議和失敗。
五日後,隆平候私開城門,迎燕王入城。
大都城裡一片大亂。
外面的確很亂。
到處是行色匆匆的人群,街面上鋪子的夥計慌慌張張地上門板,掌櫃在一旁滿頭大汗的催著“快點,快點”,街角不知道誰家的孩子和大人走失了,正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嚎頭大哭,轉瞬就被嚇得臉色發白的母親找到,母親一邊拉了孩子往前走,一邊大聲的數落著孩子不聽話……熙熙攘攘,嘈雜喧嘩,慌亂之色撲面而來。
蘇慕雲站在庭院裡,一瞬不瞬的聽著街市之上的凌亂。
他肯定回來了,他一定在某個不為察覺的時候回來了……蘇慕雲瞪圓了眸子,癡癡的看著被院牆切成四四方方的一片天。
“怎麼辦啊,這可怎麼辦啊!”府裡的下人慌張的奔跑著,她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奔跑,可是聽到街面之上的踏跳馬蹄聲,便不由得心慌,似乎只有不停的跑著才能緩解心頭的慌亂。
雙福一臉喜色的站在院子裡,幾番想要躍上牆上看一番動靜,卻是在看到立在院子裡的蘇慕雲時,強壓下了那份衝動,只能無限嚮往的盯著牆外。
“二小姐,太太說讓你找個地方趕緊躲起來……”錢氏的大丫鬟白霜急急的跑了來,卻在看到蘇慕雲臉上的笑容時,怔了怔,忖道:這都亂成什麼樣了,怎麼二小姐卻還笑得這般開心。
蘇慕雲自是不去理會白霜的怔色,只輕聲道:“外面都怎麼樣了?”
白霜被蘇慕雲問得一愣,她何曾知曉外面什麼光景了!
蘇慕雲問過之後便擺了擺手,輕聲道:“好了,你快去侍候太太吧,我這邊沒事。”
白霜連忙胡亂的應了聲,返身朝錢氏的院子跑去。
突然的耳邊響起雜亂的嘶吼聲,“皇宮著火了,皇宮著火了……”
蘇慕雲霍然抬頭,目光直直的朝皇宮的方向看去,便看到沖天的煙霧遮去了半邊天。蘇慕雲怔怔的看著那場大火,前世,也是這樣一場大火,當當火勢撲滅後,燕王從廢墟中扒拉出了幾具燒焦了的屍體,有說是建安帝的也有說是假冒的,真真假假無從知曉。
蘇慕雲怔怔的看著片擴散的濃煙,眼角忽的便泛起水光,她撇了頭看向另一個方向。那裡,那個人,此刻正經歷著一場生死之間的較量,她知道他會活下來,可是那種活……蘇慕雲眨了眨眼,落下一滴清澈的淚水。
人生很無奈,她預知到他的一切,卻不能改變分毫。
【卷二‧定江山】
第一章:活命
皇宮峰煙四起,京都城內亂的又何止是皇宮!
“雙全,雙福。”蘇慕雲顫了聲音將雙全、雙福喊到身前,“我要出去。”
這個時候?
雙全和雙福對望一眼,便是她們也不敢保證亂軍之下,能使蘇慕雲毫髮無傷。萬一出點事,她們萬死難辭其咎,王爺那如何交待?
“小姐,您有什麼事吩咐奴婢去辦,奴婢一定替您辦得妥妥貼貼的。”雙全試著勸道。
蘇慕雲搖頭,隨著她的搖頭,頓時淚落如雨。
“小姐……”
看著這樣的蘇慕雲,雙福沒來由的便感覺到心頭酸疼的歷害,她撇頭看了雙全,輕聲道:“姐姐,我們便陪著小姐去吧,只要我們小心些,小姐一定沒事的。”
雙全還在猶豫,蘇慕雲已經抬了頭,止了淚,哽聲道:“雙全你去安城郡主府打聽消息,如果阿琦還在,你將她帶回府。”
雙全臉上一喜,這件事,她一定可以辦成。
不想,下一瞬,蘇慕雲卻是看了雙福道:“雙福,我們去英國公府。”
雙全與雙福先是齊齊怔在原地,稍傾明白過來,同時出聲道:“去不得。”
“為何去不得?”蘇慕雲看了二人。
雙全與雙福頭一低,臉上的神色便很是為難,為何去不得?因為王爺有交待,絕不可讓你私自與葉蕭見面。更別說這種非常時候。
見二人不說話,蘇慕雲自是也猜到其中的關係,於是壓了聲音道:“你們不必多說,王爺若是要問罪,一切有我擔著。”
雙全與雙福互看了一眼,不出意外的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苦笑。
王爺便是再生氣,又豈會怪責小姐?神仙打架,向來遭秧的是小鬼啊!可看蘇慕雲這神色,今天又是非去不可的。
蘇慕雲眼見得天空中的濃煙漸漸散去,外面凌亂的聲音似乎也在漸漸平息的。
外面都在謠傳是英國公世子葉蕭勸的隆平候開了城門迎燕王入城!她怎麼能忘記,當年的玉顏公主是如何抱著不死不休的狠絕刺向葉蕭的那一劍,那一劍,葉蕭足足臥床養了半年才能下地活動。
這一世,太多的事情發生變化,萬一玉顏公主的那一劍不再只是重傷葉蕭,而是……蘇慕雲不敢再往下想。
她猛的抬頭目光銳利的盯了雙福和雙全,一字一句道:“到底誰才是你們的主子?如果你們的心裡只有王爺,大門在那敞著,我不攔你二人。若是不走,那便想清楚了,我身邊不要一心二用之人。”
“小姐……”
雙福吶吶的年向神色凜凜的蘇慕雲,絲毫不懷疑,若是今日姐妹二人違了蘇慕雲的意思,她姐妹二人一定會被蘇慕雲所棄!一時間不由便怔在了那。
等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蘇慕雲見二人不曾回話,只是垂目站著。
臉上便生起一抹冷笑,甩了袖子喊道:“櫻桃……”
“雙福你陪小姐去英國公府。”雙全驀然出聲道:“記住,一定要護住小姐。”
雙福點了點頭。
蘇慕雲長長的吁了口氣,她知道這樣逼迫雙全和雙福確實有些不仁義,然,軒轅澈那裡,她來日可為二姐妹求情,葉蕭這卻是賭不得!
……
英國公府。
知語軒外,站了許多人,人人都引頸相向看,目光不一例外的落在知語軒內緊閉的正房門扇上。
燈影朧朧,英國公夫人胡氏,二夫人羅氏,庶長子葉臻,還有葉臻的妻子出身常德公主府的駱凝嬌這會子也靜靜的站在葉臻的身後。
“夫人,這麼久了裡面都沒動靜,會不會……”羅氏小聲的嘀咕道。
胡氏撇了頭,目光陰涼的掃過羅氏,森冷道:“會不會什麼?”
羅氏美眸輕垂,掩盡眸中的洶湧波瀾,訕訕的笑了笑,退到了一側。
葉臻挑了挑眉,薄唇勾起一道迷人的弧線,在對上胡氏的銳利的目光時,笑容漸漸深刻,臉上優美的線條演化成一把咄咄逼人的刀劍。
“母妃,或者還是孩兒進去看看吧。”
“你進去?”胡氏臉上的笑意愈濃,“這是世子、世子妃寢房,你這個與兄弟同齡的七尺男子要入內?”
葉臻才擦亮的那把尖刀便似戳進了團爛泥,瞬間黯然無光。
駱凝嬌撩了撩眸,偷偷的打量了胡氏一眼,卻在遇上胡氏森冷凜冽掃視過來的目光時,慌亂的垂了頭,越發的將身子往後縮了縮。
胡氏將數人的神色盡收眼內,冷冷一笑,淡淡道:“嫌累了,就去歇著吧。”
“不累,不累。”
羅氏連忙道。
笑話,她等了二十幾年才等到了今日的這一番好戲,怎會白白放過?
她到要看看屋裡的人最後會是個怎樣的結果?最好是葉蕭將公主殺了,那樣的話,不管是新朝還是舊朝,那些御史的口水都能將葉蕭給淹死。到時世子便是臻兒的了!胡氏輕垂的眉眼中笑意越來越濃。當然若是公主將葉蕭給殺了,那也不錯!撩了撩一側的胡氏,那樣的話,胡氏這個病秧子一定會受不住打擊,一命嗚呼,到時不說是世子之位,便是英國公夫人,也是順理承章了!
屋內,挽月看了眼面如死灰默然無聲枯坐的軒轅婉兒。軒轅婉兒一襲艷麗的長袍,長袍上是展翅欲飛的金鳳,金鳳拿金黃色的絲線繡成,那樣尊貴到極致的華麗襯著軒轅婉兒慘白如低的臉,說不出的詭異。
“皇兄對你不好嗎?”軒轅婉兒忽然開口,她剛剛開口,那些被關起的隔扇忽的便被一陣寒風吹開,“蓬蓬啪啪”的一陣亂想響。屋內的帳縵和她身上的衣裳便被那種寒風吹得肆意飛揚。
葉蕭狹長的鳳眸慢慢瞇起,復又睜開。
“我對你不好嗎?”軒轅婉兒再次開口。
軒轅婉兒的話落,葉蕭的眼眸便墨一般黑,寬寬大大的黑色錦衣襯著他高高束起的頭髮顯得他更加的深沉,他整個人也似乎與那片黑融為一體。
婚後,軒轅瑞曾提出另賜府邸,讓軒轅婉兒和他單過。可是軒轅婉兒拒絕了,她說她既然嫁了,那麼從此便該是葉家婦而不是皇家公主。
成婚五月有餘,軒轅婉兒在胡氏身前盡心盡力侍疾,果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為了他,努力的適應自己新的身份。
若是沒有這一番改朝換代,他們應該可以相敬如賓的過完這一生吧?
“你為什麼不說話?”
葉蕭抬起頭,漆黑的眸子晦澀不明,“婉兒,皇上他沒有死。”
“那又怎麼樣呢?”軒轅婉兒看著葉蕭,“他已經不是皇帝了,皇兄他做錯了什麼?”
葉蕭眼角一顫,是啊,不管怎麼樣,軒轅瑞已經不是皇上了!
“我也不是什麼公主了,”軒轅婉兒嗤笑一聲,冷冷道:“雖然我很久以前便不稀罕這個身份,可是……”她抬起頭,目光泛紅的看了葉蕭,“可是,葉蕭,我終歸是姓軒轅,終歸是與皇兄一母所出!你要我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大臣們可以改旗易幟為新皇納喊,可是她呢?她也要像那些人一樣,惘顧血肉親情,不忠不義嗎?
“為什麼會是你?”軒轅婉兒目光帶傷的看著葉蕭,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似斷了線的珠子,“啪啪”的一不停往下掉,“為什麼是你,葉蕭。”
是啊,為什麼要是葉蕭,他是她深深愛著的那個人,而便這個自己執意相嫁,奉若神邸的男子,將她推進了人生最不堪的人間地獄!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軒轅婉兒淒歷的嘶喊像把刀一樣直刺葉蕭的心口,他的目光再不像以前那樣冷靜,而是帶著一股悵然和悲慼,眸中的陰鬱也越來越濃。眼前是軒轅婉兒曾經溫柔如水的目光,是大婚之夜,她抬眸看向他時,那張盈滿的希冀的臉。
她從不知道,最初的開始,他們之間便注定沒有希望。
葉蕭垂眸,微微的勾了勾唇角,他想笑,可是喉嚨卻痛得像是被刀割過。
“婉兒,對不起。”
是他對不起她,負了她的深情,誤了她的一生!
“對不起?”軒轅婉兒癡癡一笑,到得這個時候,一句對不起便行了嗎?這不是你罵了我一聲,打了我一頓,損壞了我一件心愛的東西,你便可以說聲對不起,而我在念著昔日的溫情,定然也會淡淡一笑,輕聲說一句,“沒關係。”
軒轅婉兒一步一步走向葉蕭,臉上明明漾著抹笑,可是眼裡的淚卻是怎樣也流不完。
“葉蕭,我那麼那麼的愛你,恨不得拿我的命去愛你……”她走到了葉蕭身前,抬起手,撫向葉蕭光潔如雕刻的臉,額頭到眉毛,又從眉毛到眼睛,她的手撫過那對漆黑如寒星的眸子,略一停,緩緩向下,移過高挺的鼻樑,續而停在葉蕭輕抿的薄唇上。
“你愛過我嗎?”
葉蕭目光帶傷的看著滿臉淚痕站在他身前的軒轅婉兒。
愛?他愛過她嗎?
沒有等到葉蕭的回答,軒轅婉兒又是輕聲的笑了笑,“我真傻,你但凡有一點點愛我,又怎麼會這樣對我?”
她的手已經落在葉蕭的胸前,另一隻手跟著抬起,抱住了葉蕭的身子。
“母后從小告訴我說,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要努力的去爭去搶。可是母后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搶得到人,卻搶不到心呢?”
“公主……”挽月嗚咽著想要上前,軒轅婉兒卻是抬了手對挽月一揮,制止挽月開口。
軒轅婉兒將頭埋在葉蕭的身前,深深的吸著他身上那綿延清冷的冷香。眼眸半翕,唇角挽了抹笑,輕聲道:“葉蕭,下輩子我做豬做狗做畜生都不要做人,更不要做皇家的人,也不要遇上你。”
“婉兒……”葉蕭抬手想撫上軒轅婉兒的頭,可是耳邊卻響起軒轅婉兒那絕決的話,他的手僵在了那,眼角劃過一抹瀅光。
軒轅婉兒說完,身子緩緩的退開,手順著葉蕭的胸前滑向了他的身側,停在那把龍泉劍上。她緩緩抬頭,迎著葉蕭,綻開一抹如花的笑意。
“葉蕭,這是你欠我的!”
軒轅婉兒伸出手握住了那無光的劍柄,猛然之間將那柄劍抽了出來。利器出鞘,寒光閃閃,比月光更冷的光輝照在在她的臉上。艷紅的長袍隨著她的動作猛然間揮灑,她頭上的鳳頭步搖掉落下來,如雲的青絲頓時如瀑布般滑落下來。
軒轅婉兒細長的眉眼間透著對塵世的絕望,此刻的她又是那個高高在上讓人仰望的玉顏公主。她修長的手指扣著劍柄,緩慢的抬起了手裡的劍,劍尖只指葉蕭的心頭。
“公主……”挽月駭得發出絕望的嘶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起頭來。“不要啊,公主,不能啊,公主……”
“蕭兒……”
屋外一直看著這一切的胡氏,哀嚎著衝進了屋子。
“公主,公主……”胡氏顫瑟瑟的看著軒轅婉兒,一瞬間淚流滿面,“公主,蕭兒他身不由己,你原諒他吧,你們還是夫妻,你們……”
軒轅婉兒眉眼低垂,然,手裡的劍卻是紋絲不動。
沒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
“公主請三思。”葉臻上前抱拳道:“若是我二弟有事,公主又豈能脫身?”
葉臻的話一落,一直面無表情的葉蕭忽的便抬頭看向葉臻。
那種似孤狼噬血的目光,直看得葉臻自腳底生起一抹寒意,雖不曾低頭,但目光卻已無招架之力。
“婉兒,你待如何?”葉蕭低頭睨了軒轅婉兒,手輕輕抬起,覆上身前的三尺寒鋒,唇角微挑,眉梢揚了抹輕笑,“是不是這樣,便兩清了?”
軒轅婉兒怔怔的看著葉蕭將那劍尖抬起,直抵他的心口。
那裡,她曾在無眠的夜裡,輕輕伏在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跳聲!
那裡,是她想著要努力抵達的地方……
那裡,此刻被她三尺寒鋒所指,只要她輕輕一動,一切恩怨情仇便此結束!
軒轅婉兒抬頭,迎著葉蕭柔柔一笑。
“葉蕭,下輩子我們再也不要遇到彼此。”
話落,手中的劍毫不猶豫的便往前送……
“蕭兒……”胡氏一聲淒歷的嘶喊,人軟軟的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丫鬟婆子一大堆的人擁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扶著胡氏。更多的人則是驚愕的看著那柄正朝葉蕭身體刺入的劍。發出驚惶的尖叫,“啊……”
眼見得那劍便要透心而出,說時遲那時快一抹青綠的身影似流光般躍了過來,將軒轅婉兒撞了一撞,那劍的寒鋒便也跟著斜了幾分。
葉蕭一聲悶吼,凝眸看向那抹青綠的身影,待看清眼前之人時,不由眸色一僵。
她來了?!葉蕭霍然仰頭,急切的尋找那抹身影,然入目的卻是慌亂的人群,以及幾道惋惜不甘的目光。
“什麼人敢擅闖英國公府。”
葉臻回過神來便欲對來人發難。
不想纖纖素手一抖,一枚玉牌遞到葉臻跟前。
葉臻看著玉牌,神情立時間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頹然收起散開的羽翼。
雙福施施回身,看著臉色慘白的葉蕭,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蘇慕雲為何執意前來。若是她不趕來,玉顏公主那一劍,不是要了葉蕭的命!
軒轅婉兒一擊不中,卻也再不出手。
她怔怔的看著將葉蕭胸前洇成暗紅的血漬,抬步上前。卻是,腳下一重,她垂頭,看到挽月跪伏在地抱了她的雙腳,嘶聲道:“公主,公主啊……”
軒轅婉兒眼眶一紅,眼淚紛紛如雨。
“挽月,”她垂眸看著紅腫著眼的挽月,曬聲一笑,淡淡道,“挽月你只是我的一個婢僕,他們不會為難你的,你別怕。”
“不,公主……”挽月抬頭睜了淚眼看著軒轅婉兒,“公主,您聽奴婢一聲勸,算了吧。”
算了吧?怎麼算!
軒轅婉兒不語,手上略一用力,便將刺在葉蕭身上的劍拔了出來。
隨著她一拔,葉蕭胸口便似開了個水籠頭一樣,血“蓬”的一聲綻起一陣血花,續而便“咕咕”的直往外流,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目光哀痛的看著軒轅婉兒。
“婉兒,你……”
“葉蕭,”軒轅婉兒抬頭打斷葉蕭的話,淡淡一笑道:“葉蕭,我們永不再見。”
話落,手中的劍霍然抬起,絕決的劃過自己的頸項。
“不……”
葉蕭一聲嘶吼,想要上前阻止,可是卻又如何能快得過那削鐵如泥的三尺龍泉劍?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劍鋒抹過軒轅婉兒的頸子,眼睜睜的看著軒轅婉兒眉梢唇角間那抹哀到絕望的笑。眼前漫起一片腥紅。胸頭便像是被什麼狠狠的砸了一下,只砸得他眼前一片黑暗。
“公主……”
“世子……”
廊簷之下,蘇慕雲聽著驀然響起的兩聲淒歷的尖叫,由不得心一顫。
難道還是遲了嗎?
下一瞬間,屋子裡的人如退潮的水般湧了出來。
有尖叫著請大夫的,有呼喊著奔走相告的。
蘇慕雲側身一讓,走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番亂像。
這一刻,似乎除了等待,她什麼也做不了。
一片嘈雜之中,蘇慕雲動了動麻木的腳,身子往後靠了靠,怔怔的聽著廊簷之下此起彼伏的聲音。
思緒卻是回到了前世。
她記得,燕王入城的那一日,周子元趕去了皇宮。
後來,便有消息傳回來,說是玉顏公主殺了英國公世子,自己也自盡身亡。
可是過了一段時日又聽說,葉蕭沒死。
是了,前世葉蕭沒死,這一世怎麼還會死呢?
可是,前世很多人的際遇都得到了改變,葉蕭的命運也或許會改變呢!
蘇慕雲攥緊了手,目光淡淡看著腳下的青石板。
“小姐,我們走吧。”
耳邊響起一聲壓低的話語聲。
蘇慕雲猝然抬頭,凝了雙福,顫聲道:“世子,他……”
“小傷,於性命不礙。”雙福輕聲道。
蘇慕雲點了點頭,長長的吁了口氣。
雙福卻又立刻接著道:“公主死了。”
蘇慕雲步子一僵,臉上劃過一抹悲慼。
軒轅婉兒死意已決,便是今日攔了她,以後也攔不住。要知道一個不想活的人,她有千百種方法讓自己死。
“走吧,不知道雙全有沒有接到阿琦。”
雙福點頭,挽了蘇慕雲,提腳正準備離開。
身後響起一聲磁性的嗓音。
“姑娘留步。”
蘇慕雲身子一僵。
雙福壓了聲音道:“英國公庶長子葉臻。”
蘇慕雲點了點頭,使了個眼色給雙福。
雙福回頭對上葉臻探詢的目光,冷聲道:“大公子有何指教?”
葉臻抬手抱拳,“不敢。”
雙福哼了哼,“即是如此,便告辭了。”
“在下送姑娘。”葉臻抬腳便要上前。
雙福猛的一回身,細細的手掌往前一擋,用著一種居上位者的淡漠,冷聲道:“不必。”
葉臻英俊的眉眼間陡然生起一抹陰狠,忖道:一個小小的丫鬟也敢這般對自己直來喝去的!若不是半路殺出眼前的黃毛丫頭,葉蕭今日必死不疑。
裡面的那個雖傷不致命,可左右總是要將養些時日,若是他……到時神不知鬼不覺,再買通幾個大夫,或者乾脆殺了滅口,今日之事便成為一個秘密。麻煩的是眼前的這個丫頭!她適才已經仔細的檢查過了葉蕭的傷勢,若是她面稟沂王,事不成不說,還得搭上性命!
便在葉臻猶疑不決時,雙福卻是已經與蘇慕雲走到了月洞門口。
便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凌亂的步子聲,隨著這陣步子聲,還有淒歷的喊聲。
“不好了,有人殺進來了。”
葉臻聽得這一聲呼喊,立時身形一縱,於半空中手在腰間一按,“叮”一聲,一把寒光閃閃的劍便直直的朝雙福身後刺了下去。
眼見得這一劍避不可避,雙福危在旦夕。
一聲狗叫響起。
“嗷——唔。”
隨即便見一道金光,自葉臻身後了撲了上來。隨著那一聲怒吼,空氣中便有了一股撲鼻的腥風。那是一頭體軀碩壯,四肢結實,身手異常靈敏,拖著滿身金光燦燦大毛的東西。此刻正張著血盆大口朝葉臻撲來。
這等時刻葉臻若是要傷雙福,自己肯定也要被那只兇猛的說不出是狗還是熊的東西給咬掉半邊肩。
葉臻一個扭身,避開身後那頭兇猛的大獸。
這一避,便也失了殺機。
又福霍然轉身,先是怒目瞪向葉臻,待看到葉臻身後的那頭怪物時,“嗷—唔”一聲歡呼奔了過去,上前便抱了那頭怪物的脖子,一迭聲的道:“絕影,你來了,啊呀,你怎麼就來了!”話落,又抬了頭四處打量,道:“頭兒呢?頭兒來了沒?”
葉臻這個時候才小心的打量著被雙福抱在懷裡,歡快的在地上翻肚子的“怪物”,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說它是狗又不像狗,可要不是狗,怎麼像狗一樣在地上撒歡呢?
“雙福。”
雙福立時回過神來,鬆了手裡的絕影,抬頭狠狠的瞪了葉臻,冷聲道:“大公子剛才想幹嘛?”
“適才聽到府裡下人說有亂賊殺進來,我正打算去前院支援。”葉臻清了清喉嚨解釋道。
雙福冷冷一笑,支援?拿劍指著她的後背支援!
“大公子,事有可為不可為,別拿英國公以命相搏的富貴來冒險,必竟頭不是韭菜,砍了還能再長!”
話落也不看葉臻的反應,招呼了那頭虎視眈眈瞪著葉臻的“怪物”,扶了蘇慕雲道:“小姐,我們走。”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知道葉臻是個聰明人,雙福剛才的那番話應該點醒了他,這個時候若是他再敢動手腳,那就真的是找死了!
要知道,葉蕭可是葉司盈一母同胞的兄弟。
你一個婢生子背地裡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那也罷了,敢明目張膽的來,那不是找死那是幹什麼!
葉臻適才慌亂間只聽到一個清冷如珠玉擊盤的聲音,待他想再仔細的看那個發出聲音的人時,卻只看到一襲鴉青色的背影。
蘇慕雲披著一襲鴉青色的鶴氅,整個臉都藏在帽兜裡,任是誰也不清那帽兜之下是怎樣的一張臉!
而他也再沒時間去抽測,前院已經有慘號聲響起。
這個時候,趁火打劫的人大有人在。
葉臻提了劍三步並做兩步的朝前院趕去。
……
“你說這是狗?”蘇慕雲疑惑的看著那個伸了舌頭趴在地上的金色“怪物”,搖了搖頭,輕聲道:“哪有狗長成這樣的。”
趴在地上的絕影似是聽到了蘇慕雲的置疑,滿臉憂傷的抬了頭朝蘇慕雲看過來,掩在毛髮的吊梢眼不服氣的看了蘇慕雲,似乎抗議蘇慕雲的那句,“哪有狗長成這樣的”話。狗咋就不能長成這樣了!我狗爹我狗娘就長這樣,我要不長這樣,我狗爹我狗娘還不得將我給撕了!
“哦,這是頭兒從很遠的地方弄來的狗,跟中原的狗確實有點不像。”雙福一邊陪著絕影玩,一邊回蘇慕雲道:“你不知道,它可能吃了,一餐能吃幾掉籮筐的肉呢。”
“那還不把人給吃窮了。”蘇慕雲咂舌道。
絕影那對褐色的眸子轉了轉,有點不可思議的看著蘇慕雲,能吃窮嗎?不能吧!王爺一餐幾十道菜,咋都沒吃窮呢?我才吃幾十斤肉,怎麼就吃窮了!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這個王妃是個小氣的!
“也不會啦,把它往山裡一放,它逮著的那些不僅夠它吃,還有得多。”雙福似是想到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生活,眉眼間滿是濃濃的笑意。
蘇慕雲看著雙福臉上的笑,“雙福,你和雙全來我這之前,在哪裡生活?”
雙福的身子一僵,到不是說不能說,只是說起來話太長。
好在這時,屋子外面響起雙全的聲音。
“小姐……”
蘇慕雲立刻便將剛才的問題扔到了一邊,對撩了簾子進來的雙全道:“怎麼樣?有沒有阿琦的消息。”
雙全才進屋,便看到躺在地上的絕影,目光一亮,不由自主的便在屋中搜尋,但一圈下來,只看到急得不行的蘇慕雲,連忙斂了心思道:“安城郡主不在府裡。”
蘇慕雲一怔,不在府裡?那是去哪了?
“奴婢打聽了下,說是郡主在得了燕王入城的消息後,便帶了梁小姐趕去了皇宮。”
“去了皇宮?”蘇慕雲臉色一白,頹然的跌坐在炕上,喃喃道:“怎麼就會去了皇宮?”
此刻的皇宮是整個大都城裡最亂的,裡面的人跑不了,外面的人進去也是一個字,死!燕王不是軒轅瑞,他沒有軒轅瑞的猶柔,也沒有軒轅澈的仁慈,他不知道什麼是血肉親情。他只信奉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雙全將蘇慕雲的神色盡收眼內,她自是知曉蘇慕雲與梁琦交情匪淺。
默了默,輕聲道:“或者,奴婢再去趟皇宮?”
蘇慕雲搖頭,這個時候去皇宮有什麼用?
“你們下去吧,我想靜一靜。”蘇慕雲撫了額頭道。
雙全與雙福互視一眼,退了下去。
地上的絕影本是打算再賴一賴的,新見面,它得跟未來的王妃培養感情啊!可是狗眼裡看到蘇慕雲的淡漠後,還是識時務的站了起來,跟著雙全雙福走了出去。
蘇慕雲起身,走到窗前,睨著皇宮的方向。
那裡有巨大的黑色煙霧騰空,在那片黑色煙霧裡似乎還有沖天的火光。
前世,安城郡主有沒有帶梁琦進宮?蘇慕雲蹙了眉頭,努力的回想著。到得這一刻,她無比痛恨自己前世的心灰意冷,如果那個時候她能多與人走動,應該便會多掌握些信息吧?
衛淵!是了,她記得衛淵殺安城郡主和梁大人時,是新皇凳基後。因為有人密告新皇,說安城郡主知曉建安帝下落,衛淵怕被連累,便利用梁琦找到了安城郡主和梁大人的藏身之地,痛下殺手。
蘇慕雲緩緩的鬆了口氣。只是那口氣才鬆下,卻又驀然被提起,前世今生有太多不同。若是,梁琦因她之故而失了與衛淵之前的孽緣,誰又能保證另一番劫難不會降臨到她頭上?
蘇慕雲緊緊的攥了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遠處那沖天的火光。
漆黑似深潭的眸中,隱有水光瑩動。
天下大亂,有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有人卻變得一無所有。
她靜靜的站在那,任晚風將她一頭青絲吹成亂,舞起千萬條不同的旋律。
軒轅澈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臨窗而立的女子著一襲玉色印暗金竹葉紋的中衣。肩瘦如削,腰纖不盈一握,髻松發亂,似是不勝清寒!雖不發一言,卻是週身滲著一股無以言語的悲哀!
軒轅澈沒來由的便覺得心頭一痛。
他輕聲的喊了聲:“蘇慕雲!”
蘇慕雲猝然回首,便對上軒轅澈閃爍灼人的目光。
“你……”似是突然被眼前的人怔了怔,但下一瞬間,她的瞳眸便似炸開的煙花一般,笑了起來,一把攥了軒轅澈的手,“你沒事?你沒回來了!”
蘇眸雲杏目圓瞪震驚地望著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但她這樣的神情卻是極底的取悅了軒轅澈。
他的嘴角高高翹了起來,看著蘇慕雲的目光越發的濃烈。
“是的,我回來了。”他的聲音柔的如同三月的春風。
蘇慕雲卻是再也說不出下一句話,想到生死未知的梁琦,眼眶一紅,眼底漸漸浮現起一層水光,攥著軒轅澈的那隻手不由得便青筋糾結。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早點回來?”
軒轅澈歎息一聲,抬手將蘇慕雲擁進懷裡,有心想要說出那立能解了蘇慕雲眼下悲傷的話,可是卻又實在歡喜她這時候的柔弱與依賴。從見面的那刻起,他眼裡的她就是倔強的,堅強的。從不曾展現這般如水的柔情!軒轅澈打算先享受這難得的溫柔。
“你這是想我了?才抱怨我回來的晚?”
蘇慕雲聽著他環扣相擊的聲音,感受著他身上那染著紅塵隱隱似還含了血腥的氣息,沒來由的便覺得心安。似乎只在有他在,她便能放下心來。
“阿琦進宮了,她進宮了……”蘇慕雲喃喃的道:“我看到皇宮著火了,好大的火,我還聽說……”
他低頭俯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別怕,一切有我。”狹長的鳳眸瞇成一種愉悅的彎度。
蘇慕雲隱忍多時的悲哀,在這一聲,“別怕,一切有我”中再也難以隱忍,眼淚猛然如潮水般湧了出來。她幾時這樣委屈和脆弱過?她一直以為她能靠的就是自己,可是現在,有個人擁著她,在她耳邊告訴她,“別怕,一切有我”,她本能的綣縮在他的懷裡,低聲抽噎。
“有個人,她一直想見你,你呢?”軒轅澈待蘇慕雲停了哭泣聲,才輕聲道:“你想不想見她?”
這個時候,她那裡願意再見什麼人?
蘇慕雲才要搖頭,卻在抬眼看到軒轅澈目中一閃而逝的狡黠時,心頭驀的一驚,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她定定的看著軒轅澈,似是難以相信,卻又無限期望,顫了聲道:“是誰?”
軒轅澈往後退了退身子,眉目前湧上那抹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淡聲道:“慕雲還沒說,你是見還是不見呢?”
“見,我要見她。”
蘇慕雲的話聲才落,簾子一撩。
梁琦紅了眼眶幾步奔了進來,“慕雲,慕雲……”
“阿琦。”蘇慕雲迎著梁琦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梁琦,哽聲道:“阿琦,我讓人去找你,可是說你進宮了,你怎麼那麼傻,你……”
梁琦將臉埋在蘇慕雲的肩上,眼淚一瞬間便打濕了蘇慕雲的衣裳。
“慕雲,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
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
軒轅澈蹙了眉頭,忖道:怎的待遇如此差別巨大?
“多虧了王爺。”梁琦將臉從蘇慕雲的肩上抬起,哽咽著道:“若不是王爺,我們一家人今日就要死在皇宮裡了。”
蘇慕雲抬眸朝軒轅澈看去。
軒轅澈卻是淡淡一笑,道:“你們好好聊一聊,我還有事得去處理,等過兩日空了,我派人來接你。”
蘇慕雲點了點頭。
眼見得軒轅澈便要走出,蘇慕雲想了想,輕聲道:“你……你小心。”
軒轅澈身子一僵,稍傾回頭,給了蘇慕雲一個魅惑的笑容,“知道了。”
才出屋子的軒轅澈,一眼便看到了帶著絕影低眉垂眼立在廊簷下的姐妹倆。
挑了挑眉頭,又掃了眼屋子的方向,冷聲道:“說吧,什麼事。”
雙全顫了顫,但還是硬了頭道:“小姐今天去了英國公府。”
立時,軒轅澈身上便有了一股肅殺之氣。
趴著的絕影,立刻夾了尾巴,後腿朝後退著,想要盡量的使自己看起來不存在!只是它才一動,軒轅澈的目光便掃了過來,絕影立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不動了,哈拉著一條大舌頭在那喘粗氣。
便在雙全、又福膽戰心驚不知所措時,軒轅澈的聲音,涼涼響起。
“葉蕭死了沒?”
雙福一顫,連忙道:“沒有,只是小傷。”
“還真是命大。”軒轅澈冷冷一哼,甩手便走。
雙福這才抬了袖子去擦額頭上的汗,心中卻是想道:難道王爺真想世子死?不會啊,若是世子沒了,那王爺以後不是便是那遭人惦記的出頭鳥嘛?這道理王爺不可能不知道啊!
“把這狗給我送回去,一層子的狗騷味。”
遠遠的響起軒轅澈不滿的聲音。
雙福連忙應了聲,“哎,奴婢知道了。”
又等了等,確定軒轅澈真的離開後,雙福看了雙全道:“姐姐,頭兒她又不是不知道王爺最討厭狗了,怎的還把絕影送了過來?”
雙全聳了聳肩,“我怎麼知道?”
雙福拍了拍耷拉著腦袋的絕影,搖頭歎了口氣。
屋子裡,梁琦正輕聲的與蘇慕雲小聲的說著話。
“王爺密秘安排皇上出了宮,皇宮裡的那幾具屍體都是假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這到像是軒轅澈會做的事。我幫你謀反,但是我也不殺我的親侄子。不然,在世人的眼裡,這位王爺怎麼會是個邪佞的呢?
“我爹我娘也跟著皇上走了,這一輩子怕是再也見不上面了。”梁琦眼眶一紅,眼淚又湧了上來。
蘇慕雲少不得安慰幾句,輕聲道:“這樣也好,做戲做全套,別人才會相信。”想了想又道:“你爹你娘也是為你著想,你也別怪他們了。”
梁琦點頭,只要她爹娘還活著,過個三年五載的,等事件淡下來了,爹和娘總會讓人找上她的。
這般想著的時候心頭便好過了些,耳邊便響起蘇慕雲的話。
“周子元入宮了嗎?”
第二章:求親
再見到軒轅澈時已是三日之後。
蘇慕雲想著明六爺這一把一定賺得盆滿缽滿,她也是時候去問問她的鋪子的事了。
不想,待她興致勃勃的趕到了寶慶銀樓時,小二卻說明六爺不在。
蘇慕雲怔住了,明六爺不在?這個時候明六爺會去哪?
“那,有沒有說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小二低垂了眉眼,眉宇間有了一抹不安,喃喃道:“六爺只說出門一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蘇慕雲微怔,忖道:難道是明六爺家裡出事了?可前世的時候不是說明家的幾個兄弟都不容他,他也從不與那些人來往嗎?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明六爺就在樓下鋪子後面的院子裡坐著。
丰神俊秀的臉上是一抹濃濃的為難,此刻正與身側服侍他的小廝輕聲道:“阿六,你說我這樣能躲到什麼時候?”
一臉機靈勁的小廝小六,撓了撓頭皮,嘿嘿笑道:“六爺,躲得了一時是一時,二小姐她總不能天天來吧?”
明六爺點了點頭,暗歎了口氣,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一個托著她買鋪子,鋪子到是買了。可是另一個卻讓他扣在手裡不發。他活生生成了個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想了想,對小六道:“去,你去叮囑一聲,若是二小姐要支銀子,儘管讓她支。”
小六不解的道:“王爺不是說了……”
“我這鋪子不是沒給二小姐嗎?”明六爺看了小六道:“若是二小姐以為我夾款私逃,六爺我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小六明白過來,連忙應了道,“哎,我這就去。”
一盞茶後,明六爺一臉苦笑的看著蘇慕雲的背影,半響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京都城裡雖說已有燕王嫡系維持次序,居民們生活大都已經恢復到昔日的井然有序,但在這派井然有序中或多或少總夾著些許的膽戰心驚杯弓蛇影,人人都小心翼翼,必竟新朝初立,到底最後怎麼走向,誰曉得。
小心使得萬年傳,是不會錯的!
“慕雲,你跟明六爺很熟?”梁琦小聲的問道。
蘇慕雲點了點頭,將她與明六爺之間的關係如實說了出來。
梁琦怔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就好比當日沂王在皇宮找到驚慌無措的她,告訴她,她可以去找蘇慕雲一樣。她從來不知道,慕雲與沂王竟然是真的!
“慕雲,你還有多少事等著讓我驚掉下巴?”梁琦看了蘇慕雲。
蘇慕云“噗嗤”一聲,笑了道:“放心,就算天塌下來,也是砸你的人,不是掉你的下巴。”
梁琦跟著笑了起來。
走在一側的雙全卻是忽的輕聲道:“小姐,那好像是王爺的馬車。”
蘇慕雲步子一頓,順了雙全的指的方向看過去。
果然,同春樓外停著軒轅澈那輛招行過市的馬車,同春樓大門外也是一字排開站了兩例侍衛,那些侍衛個個面如木雕,眼神之中殺氣沉沉,使得大街上的人走路都想繞著,哪裡還敢再靠近。而同春樓樓下的大堂也是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王爺會不會在裡面?”雙福輕聲道。
雙全肯定的點頭,“王爺肯定是在這宴請誰。”
雙全的話一落,便看到一襲紫色斜襟長衣的軒轅澈神色倔傲的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霍然是言笑吟吟的隆平候,張廣嗣。
“他……王爺……”
梁琦擔心的看著蘇慕雲,隆平候他可是張寧馨的哥哥啊,王爺若是對慕雲有意,怎的還跟隆平候來往這般密切?
這當會兒,軒轅澈也看到了原地立著的主僕幾人,唇角微挑,便笑著向幾人走了過來。
他身後的張廣嗣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提了腳跟上。
“王爺。”
梁琦幾人連忙行禮。
軒轅澈淡淡的點了點頭,看了蘇慕雲道:“今天怎麼出來了?”
蘇慕雲眉眼輕垂,輕聲道:“沒事出來走走,不想便遇上了王爺。”
“王爺,這位是……”張廣嗣自是識得蘇慕雲的,雖說曾聽過不少軒轅澈與蘇慕雲之間的流言,原也是不信的,但這會子卻看到軒轅澈對蘇慕雲露出難得的柔和,心下由不得不打起精神,是故,笑了上前。
軒轅澈指了蘇慕雲道:“這是前杭州知府蘇尚輔的遺孤,本王心定的王妃。”
軒轅澈話一落,眾人齊齊怔在了原地。
便是蘇慕雲也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雖然說軒轅澈從前也說過這般類似的話,但她總是會想當然的認為,軒轅澈只不過是為了哄她開心,必竟以她的身份便是側妃也是勉強為之,更別說是王妃了!但這會子,軒轅澈卻是當著張廣嗣的面,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想來不消多時,這消息便會傳遍大都城,彼時……蘇慕雲臉上一紅,慌亂失措的低了頭。
張廣嗣卻是一怔過後,連忙上前抱拳道:“恭喜蘇小姐。”
蘇慕雲低垂的眉眼間便劃過一抹濃濃的陰鬱,她父母拜眼前之人所賜陰陽相隔,他卻能這般無事人一般的與她笑言相語!一時間便是連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候爺有事且先去,所托之事,本王記下了。”軒轅澈對著一側的張廣嗣淡淡說道,話落,看了蘇慕雲道:“可是午飯還沒用過?”
蘇慕雲點了點頭。
軒轅澈便勾了唇角笑道:“先去用些東西吧。”
說著便牽起蘇慕雲的手轉身朝同春樓走去,對於一側的張廣嗣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張廣嗣連忙恭身退到一側,眼見著一行人消失在同春樓的樓梯處,才收了目光,沉沉的歎了口氣。
一直候在外面的管家崔總管,便走了上前,“候爺,王爺怎麼說?”
張廣嗣擺了擺手,輕聲道:“我們去趟周府。”
崔總管不敢再問,連忙點頭,揮手示意馬車上前。
這邊廂軒轅澈領頭,將幾人帶至適才的包間。
包間裡小二正在收拾滿桌子的菜,見軒轅澈去而復返,不由便怔在了那。
幾人便看到那滿桌子的菜,大部份都是完好無損,只怕連筷子碰也沒碰過。
“王爺……”小二失措的看著軒轅澈。
“收拾乾淨了,重新上一桌。”軒轅澈擺手道。
小二連連應是,側身又喊了人來幫忙。
軒轅澈將蘇慕雲帶到了一側屏風後的茶几上,才坐定,便有青衣婢女托了海棠春的紅木托盤上前奉茶。
蘇慕雲幾番想要問軒轅澈,張廣嗣所托何事,可是又怕,若是自己真開了口,軒轅澈會不會嫌她不信任他。
“張廣嗣是為周子元之事找我的。”
耳邊響起軒轅澈清越的嗓音。
蘇慕雲霍然抬頭,看了軒轅澈,周子元?
是了,那日自己問梁琦可曾看到周子元入宮時,梁琦說不曾看見。但前世,周子元確實是入了宮的。想到這,她不由目光灼灼的看了軒轅澈。
軒轅澈卻是捧了桌上的茶輕輕的啜了口後,才淡淡道:“當日皇兄圍宮時,周子元他曾帶了宮內侍衛太監與皇兄對抗。”
蘇慕雲撇了撇唇角,忖道:這可不像是周子元會做的事。他那人,不是將利益得失計較的最為清楚嗎?什麼忠君愛國,只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
“那後來呢?”梁琦猶疑的道:“周子元是不是被燕王給抓起來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皇兄的暗衛頭領不但將人拿下了,並且將他和黃維達給關在了一個牢裡。”
蘇慕雲抹汗,她記得前世時,燕王派人勸黃維達投誠,不想那黃維達卻是有幾分傲骨說什麼,忠臣不侍二主,好女不侍二夫,竟是一心求死。而燕王也沒跟他客氣,當真就將他判了個斬立決,黃家族中不分男女老小流放三千里。
軒轅澈挑眉看了蘇慕雲一眼,繼續道:“隆平候就是想本王在皇兄面前美言幾句,才會請了本王來此。”
梁琦瞄了眼蘇慕雲,想了想道:“哎,我想起來了,我原打算去買些脂粉的,慕雲你先坐著,我去去就來。”
說完,梁琦朝軒轅澈行了個禮匆匆退下。
雙全和雙福早在最初便安靜的待在一側,蘇慕雲待她且妹二人雖親厚,但尊卑姐妹二人卻是謹記的。
這會子是,便只剩下了軒轅澈和蘇慕雲二人。
一種微妙的情感便在二人間緩慢流淌,不似那日乍然相逢下的情動,反倒似是這初夏的風,微熏而寧然。
軒轅澈目光淺淺的打量著低眉垂首的蘇慕雲,眼梢唇角是滿滿的笑。
雖然見面之前,他想過要跟她算算那讓他嘔血的帳,可是在看到她的這一刻,想到的卻是,該大婚了!有了名份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他向來是個行動派,想到便要做,再開口時,便將蘇慕雲嚇了一跳。
“等皇兄的凳基大典過後,我們就成親吧。”
蘇慕雲愕然抬頭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見著她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由蹙眉道:“怎麼,你不願意?”
蘇慕雲搖頭,但很快卻慌亂的又點頭。
“你這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蘇慕雲壓下心頭的慌亂,輕聲道:“弟弟一日沒找到,我便一日不能成家。”
“為什麼?”軒轅澈看了蘇慕雲,“成親跟你找弟弟有什麼關係?”
蘇慕雲抿了抿唇,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就怕說了,軒轅澈會將這同春樓給抓拆了。可若是不說……眼前的人肯定不會罷休。
“有什麼為難的,說吧。”軒轅澈蹙了眉頭。
蘇慕雲默了一默,眼見得軒轅澈目光咄咄的看過來,心知不說是不可能的了。心一橫,便壓了聲音道:“若是找不到弟弟,我不能讓父親這一脈的香火斷在我手裡。”
軒轅澈點了點頭,寒星般的眸子眨了眨,“所以呢?”
蘇慕雲卻是不言語了。
而外面侍候著的雙福卻是“噗嗤”一聲,下一刻連忙捂了嘴。心道:笨蛋王爺,蘇小姐的意思是,找不到小少爺,她就要招婿上門,承蘇老爺的香火。
王爺,你想入贅?!
裡面的軒轅澈聽得雙福那聲輕“嗤”眉頭立刻一擰,心下卻是豁然開朗。看著蘇慕雲的目光便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怒意。
蘇慕雲垂了眉眼,卻是任他目光如刀,她自巍然不動。
“先吃飯。”
軒轅澈袍袖一甩,起身朝屏風外走去。
蘇慕雲自是低眉垂眸的跟在後面。
“雙全你去看看梁小姐回來了沒有。”蘇慕雲吩咐雙全道。
雙全應聲出去。
蘇慕雲撩了眼軒轅澈,見他眉眸間怒氣隱隱,想了想,起身取了他面前的湯碗,裝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輕聲道,先喝道湯吧。”
軒轅澈哼了哼,雖是神色仍然難看,但卻也沒有拒絕。
“王爺可曾看到過世子妃,她好嗎?”
軒轅澈將眼睛從眼前的湯碗上抬起,撩了蘇慕雲一眼,卻是重新低了頭,專心致志的喝湯。
蘇慕雲沒得到他的回答便也沒再繼續問,給自己也盛了碗湯,喝了起來。
“她很好,上次聽說好像是有喜了。”
蘇慕雲手裡的湯勺“叮”一聲便落在手裡薄如紙的瓷碗裡。目光急切的看了軒轅澈,“真的,世子妃她有喜了?”
軒轅澈冷冷的哼了一聲,心道:別人有喜你高興個什麼勁。嘴裡卻是輕聲道:“過些日子,一切步入正軌後,你們應該可以像從前一樣,時常見上一面。”
蘇慕雲點了點頭,心裡滿滿的都是歡喜。
只要葉司盈盡快生下一位皇子,她的地位便能穩穩的牢固住。
“隆平候的事,是我失策了。”軒轅澈放了手裡的湯碗,輕聲道:“我原想藉著瑞兒的手除掉他,誰曾想……”
蘇慕雲默了一默,那個時候她也以為軒轅瑞會誅殺張廣嗣的,可是不曾想軒轅瑞並沒有誅殺。這是不是便說人算不如天算?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早晚總是會了結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沒關係的,我等得起。”
軒轅澈長歎了口氣,輕聲道:“你能這樣想便好。”
他沒有說的是,在燕王破城的那一刻,他原是想讓人趁亂誅殺張廣嗣,可是當時皇宮之中事態緊急,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軒轅瑞性命不保,兩相選擇取其輕。他只能先保下軒轅瑞的命,至於張廣嗣,他相信,有他的惦記。張廣嗣不死也絕對活不好!
……
周家。
聽說張廣嗣來了,周璁、餘氏急急忙忙的令人請了進來。
才見面,餘氏便急聲道:“候爺,三郎他……”
“夫人,先讓候爺坐下喝杯茶再說。”蘇璁令人將餘氏扶到一側,又對身邊侍候的大丫鬟雪芝道:“去,去將三奶奶請了來。”
“是。”
雪芝匆匆忙忙的退了下去。
張廣嗣這才端了小丫鬟奉的茶淺淺的啜了口,一路急急趕來,他也是有些渴。
待得他放下茶盞,張寧馨已經在金枝的攙扶下急急的趕了來,因為匆忙頭上的髮髻也有些凌亂,鼻尖還冒著一層細細的汗珠,見了隆平候,悲切的喊了聲,“哥哥……”眼淚便簌簌的直往下掉。
餘氏惱怒的撩了一眼,但在看到左側上首的隆平候時,很快的便斂了眉色。
只隆平候卻是將她的目光盡收眼內,心中不由便生起一股不悅。妹妹為了周子元幾欲成魔,可周家的老夫人卻是這般不待見。若論身份論人品論家世,張家哪一點不如周家。按著他的想法,趁著這功夫,大家一拍兩散,妹妹和離歸家才是。編生妹妹卻是死活不肯,只說生死都要與周子元在一起。
為著妹妹,他厚顏求上沂王爺。
他包了同春樓只為討好這位性子邪佞的王爺,不想人張口便問他,這般大的手筆可是當日皇宮雜亂時,發了筆不小的財?嚇得他連連打揖討饒。
等他將周子元的事說了,想請這位沂王爺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時,人家卻是一句,“你有從龍之功,還怕在皇上跟前討不來這麼一個情面?”
天曉得,他當時裡衣中衣濕了個透。
他去皇上面前求情?皇上會怎樣想?誰不曉得這位燕王在潛邸時便生性多疑,為人反覆!
卻在這時,耳邊響起張寧馨的聲音。
“哥哥,相公他怎麼樣了?”
隆平候收回思緒,看了張寧馨,笑了笑,輕聲道:“妹妹,別擔心,我已經求了王爺。”
“王爺?哪位王爺?”
餘氏搶在張寧馨跟前問道。
“沂王爺。”隆平候迎了餘氏,淡然道:“沂王爺與皇上一母同胞,情份自是不同,又是一心擁護皇上的,他若是肯出面說上一二句話,子元當無大礙。”
“聽是沂王他肯幫忙嗎?”周璁必竟是在朝為官的,想的自是比較深。看了隆平候道:“據說這位王爺性子很是邪佞,要他出面,只怕不易吧?”
隆平候笑了笑,拍了拍張寧馨的手,道:“我就寧馨這一個妹妹,打小便寵著護著,便是天上的月亮,她說要,我自是也要想辦法取來的。”
這話卻是在警告周璁和餘氏,他肯出面幫忙,只是因為張寧馨。
周璁和餘氏自也不是那種愚笨之人,一瞬之間當然明白隆平候話中之間。周璁還好,餘氏卻是一瞬間臉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的。她往昔對張寧馨諸多為難,想來隆平候也是知曉一二的,便是剛才,只怕也落入隆平候眼中。
餘氏心下一慌,連忙道:“是啊,寧馨自打嫁進我們家,我們也拿她當女兒看,她同三郎更是佳麗情深,讓人看了好不安慰,原想著他們夫妻二人順順當當過得一年半載生下個一男半女的,我們老兩口也能含飴弄孫享受下天倫之樂,誰承想……”說著眼眶便紅了,哽咽著說不出話。
張寧馨雖說是無比痛恨餘氏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可這會子卻不是計較那些的時候。她也知道哥哥這個時候只不過是想跟周家講條件,讓她以後過得輕鬆些,但心中對周子元的感情,戰勝了她積下的怨恨,目前只有保下周子元才是首要的。若是周子元沒了,她做下的那麼多事又有何意義?
是故,張寧馨挽了張廣嗣的手道:“哥哥,我知道你疼我,可是我不要月亮,我只要相公能平安回來。”
隆平候便暗暗的歎息了一聲,無奈的道:“你啊……”
餘氏眉眼一跳,緊跟著道:“候爺僅管放心,只要三郎能平安回來,待得世道平穩,我便讓她夫妻二人出府另過。”
隆平候眼中一亮,笑瞇瞇的道:“如此甚好,難得夫人這般開明。”
“候爺說笑了,我們做父母一輩子汲汲營營還不是為了子女,只要他們好,那比什麼都強。”餘氏賠了笑臉道。
隆平候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軒轅澈並沒有直接應承,但卻也沒有明的拒絕。只要沂王不在其間插手,他再走走王安的路子,想來問題應該不大。
“周大人和夫人便放寬心吧,王爺雖不曾應下,但卻也沒拒絕。待再尋個合適的機會,我親自向皇上進言,子元當無大礙。”
“一切便有勞候爺。”周璁連忙上前行禮。
要知道眼下一切只能仰仗這位候爺,他們這些前朝舊臣那就是皇帝眼裡的肉中刺。一個不小心,便說是進言,只怕是大禍臨頭都不自知。
現如今,誰不是揣著千萬分的小心,哪裡還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
餘氏初時聽得沂王沒有應承,臉上便難掩失望。但在聽得隆平候說他會親自向皇上求情時,心頭又是一鬆。
隆平候當日開城門迎燕王,怎麼的都是獨一份的大功一件。若是他親自向皇上進言,那三郎一定便沒事了。
餘氏於是便急急的起身,對著隆平候福禮道:“一切仰仗候爺。”
“哎呀,夫人這是做什麼!”隆平候連連虛虛一扶,急聲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
周璁連連點頭附合道:“是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隆平候便趁機使了個眼色給張寧馨,這邊起身對周璁和餘氏道:“我府中還有事,便不久留。”回頭對張寧馨道:“妹妹送我出去吧。”
周璁原打算親自相送,但看隆平候點名讓張寧馨送,想來是有話要說,便適時的止了步。
張寧馨對周璁和餘氏行過禮後,尾隨著張廣嗣朝外走去。
餘氏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著的餘媽媽,餘媽媽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張寧馨雖知曉張廣嗣指名讓自己相送,必是有話要說,卻不知道哥哥想說什麼。自從周子元出事後,哥哥曾使了嫂子身邊侍候的大丫鬟錦紅來傳話,意思是她提出和離。但卻被她拒絕了。這會子,哥哥難不成還想再勸?
“哥哥……”張寧馨抬頭。
隆平候卻是使了個眼色張寧馨身側的金枝,金枝點了點頭,退了下去,守在了垂花門外,靈動的眸子不動聲色的將四周的動靜看在眼裡。
“寧馨,今天哥哥遇見一個人。”張廣嗣看了張寧馨。
張寧馨因著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又整夜整夜的失眠,加之吃不好,睡不好,臉上便有了一層黯黃。一雙水靈靈的杏眼也變得晦澀不堪!
“誰,哥哥遇見了誰?”
張寧馨知曉這個時候哥哥不會無故的跟自己說遇見個人這種事,只能說那個人很重要,重要到哥哥可能就是為了那個人才會來周府。思及此,張寧馨的目光便似死去的魚豁然又甦醒過來一樣,直直的瞪了張廣嗣。
張廣嗣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蘇慕雲。”
“蘇慕雲?!”張寧馨身子一顫,目光越發死死的盯了張廣嗣,咬牙道:“遇見她又怎樣了?我只恨當初讓她成了漏網之魚。”
張廣嗣眉宇輕蹙,沉聲道:“沂王爺當著我的面說,會迎蘇慕雲為妃。”
“不可能!”張寧馨一聲尖叫。
金枝不由得便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張廣嗣鄒了眉頭,深深的看了張寧馨,一字一句道:“寧馨,當日之事還有誰是知情者?”
張寧馨身子一顫,目光慌亂的盯了張廣嗣,顫聲道:“哥哥為什麼這樣問?”
“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到得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嗎?”張廣嗣看了張寧馨,壓了嗓子喝道:“現在那蘇慕雲已經動不得了,趁事情還來得及,將那些知情人……”張廣嗣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寧馨身形一僵,是了,這個時候蘇慕雲再不是那個她可以譏嘲嗤笑,像捏螞蟻一樣可以捏死的人,只怕來日相見,她還得給她禮跪拜!她這一生,事事如意,為何卻是在遇上她時,這般諸多不順!想到往後相見的情形,張寧馨只覺得心頭便像關了隻貓一樣,抓得她心口血淋淋的。
“哥哥,可不可以……”張寧馨眉眸間劃過一抹狠歷。
張廣嗣一瞬間便明白了張寧馨的意思,眉宇一蹙,歷聲道:“你若是敢輕舉妄動,別說我不認你這個妹妹。”
從小到大,哥哥對她都是百般維護,別是說打罵,便是重聲責斥也是沒有的。但今日卻……張寧馨眼眶一紅,卻也明白是自己任性了。
這個時候,誰不是夾著尾巴小心做人,不說惹事,是生怕事情惹上自身。一個不小心,輕則殺頭重者是抄家滅族!
“我知道了。”張寧馨低了頭,話語之中雖有濃濃的不甘,但總算是肯認清事實。
張廣嗣長長的透了口氣,繼續道:“還有沒有人知情?有知曉的,立即處理乾淨。”
“沒有了。”張寧馨搖頭,“除了哥哥的那些死士,唯一知情的便是鳳枝,便是她,前些日子也因犯事,我讓王媽媽處理了。”
張廣嗣點了點頭,吁了口氣道:“寧馨,忘了吧。所有的事,便當從來沒發生過,蘇慕雲那,能化解便化解,不能化解遠離著點便是。”
張寧馨點了點頭,“我聽哥哥的話。”
張廣嗣看著低眉垂眼神色頹然的張寧馨,想著從小到大她都過得恣意明快,偏生嫁人後的生活卻是一波四折,不由得便生起一股濃濃的憐惜。還待再說幾句,耳邊卻響起金枝的聲音。
“咦,餘媽媽,你這是去哪裡?”
二人抬頭,便看到餘媽媽原本躲躲閃閃的身影在被金枝識破後,不得不直接走了過來,笑了對金枝道:“夫人讓我出府去打聽下,看能不能去牢房裡給三爺送些吃的用的。”
哪裡是去出府打聽,分明便是跟上來的尾巴,想要偷聽。
張廣嗣眉宇一蹙,這樣的餘夫人……他看了張寧馨。便見張寧馨眉宇間嚼了抹不屑的冷笑,於是輕聲道:“你嫂子讓錦紅傳的話,你真的不再想想?”
張寧馨搖了搖頭,目光晦澀的道:“哥哥,我已經走到這一步,別人回頭是岸,而我卻是無岸可上。”語言之中是說不出的蕭瑟與淒涼。
張廣嗣沉沉的歎了口氣,“哥哥走了,你好自為之吧。一有消息,我便讓人來告訴你。”
“謝謝哥哥。”張寧馨福身行禮。
張廣嗣卻是擺了擺手,大步朝外走去。
“金枝。”張寧馨喊了金枝過來。
餘媽媽少不得上前行禮,“三奶奶……”
“娘即是讓你出去打聽,你便去吧,有了消息,記得使人來回句話。”
餘媽媽只得繼續將戲演到底,“是,老奴記下了。”
“去吧。”張寧馨擺了擺手,帶了金枝回自己的院裡去。
她這裡才回到屋裡,尚來不及喝下一口熱茶。
便有小丫鬟來回話,說是“蘇姨娘求見。”
張寧馨立刻便想起蘇慕雲,想起蘇慕雲心頭便是燎原的火,只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切砸個稀巴爛,又或者提了把刀將個蘇慕雲劈成幾瓣。偏生蘇夕蓉這個時候撞上來,她冷冷一聲,“不見。”
小丫鬟連忙去回話。
可蘇夕蓉又豈是那樣好打發的,她早就聽下人說隆平候來過了。
雖然周子元不是她想嫁的那個人,她進了門,連個照面也不曾同周子元打過。但楊姨娘之前勸她的話卻是讓她想得明明白白。
“瑋二爺只是個庶長子,你便是嫁了雖是原妻,可是身份呢?身份也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媳婦。但是周子元就不同了?他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又是隆平候的妹婿,不論哪一樣都比那瑋二爺強。再說了,老話常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你只要將周大人侍候好了,將來生下個一男半女,再使些手段,便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嫡妻又豈能跟你比?”
丁香看著神色複雜立在廊簷下的蘇夕蓉,想了想勸道:“姨娘,我們改天再來吧。”
蘇夕蓉點了點頭,由著丁香扶了下去。
只是她沒有回自己院裡,而是去了廚房。
廚房的劉婆子見著是她,怔了怔,稍傾卻是蠶眉輕佻,皮笑肉不笑的道:“喲,這不是蘇姨娘嗎?什麼風把你給吹到這裡來了?”
蘇夕蓉之前與張瑋的事那是傳得沸沸揚揚,而來廚房便是各戶人家消息最集散的地方,要打聽消息去廚房,要散發消息也自是去廚房。而大戶人家的廚房管事那是尋常的姨娘、小姐都要看眼色行事的。
劉婆子這麼陰陽怪氣的一聲吆喝,廚房裡立刻便響起一陣轟笑聲。
“是啊,蘇姨娘,您這是想知道什麼呢?”一個粗壯的婆子湊上前笑嘻嘻的道:“老奴今兒是見到了隆平候爺,可是卻不曾見到那位瑋二爺呢!不然也好到蘇姨娘跟前領個賞。”
“轟”一聲,廚房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轟笑聲。
丁香急得瞪了圓了眼睛,顫了手指著那些廚娘,氣結的道:“你……你們……”
“我們怎麼了?”一個長著三角眼的廚娘“啪”的抬手打下丁香的手,“唾”了一口道:“小蹄子,你也敢在姑奶奶跟前指手劃腳的。”
丁香臉色一白,眼眶紅紅的看了蘇夕蓉。
蘇夕蓉早已氣得銀牙暗咬,咬得腮幫子都痛了,可是她卻深知,這裡不是蘇家,不是她能橫的地方。
深深的吸了口氣,蘇夕蓉輕聲道:“媽媽們莫再取笑我了,不然到時我只能一根繩子吊死在這廚房外了。”
蘇夕蓉的話聲一落,女人們的聲音便靜了靜。
她們雖然有心欺凌,但卻也不敢鬧得太過份。想著,這位蘇三小姐敢在佛門清淨地行那污爛之事,說不得真的一根繩子吊死了,那她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何必!
於是眾人冷冷一笑,甩了手自去幹自己的活,也沒人上前詢問蘇夕蓉的來意。
“媽媽,”蘇夕蓉卻是上前攥了劉婆子的手,輕聲道:“我想做些點心送到三奶奶屋裡,媽媽幫著做做吧。”
狐媚子,這才多久就想著要討好自己的主母了?
劉婆子心裡雖不屑,但蘇夕蓉好歹總是個半個主子。再說了,又明說了是送到三奶奶屋裡,若是駁了,傳到夫人耳裡怕是受不了一番訓斥,若是平時還好說,眼下正是求著隆平候府的時候……
劉婆子眉眼一轉,臉上的僵硬變成了一抹眉開眼笑,話也不說,卻是手一抬,衝著蘇夕蓉攤開了蒲扇般大的手,冷聲道:“拿來。”
“什麼?”蘇夕蓉錯愕的看著劉婆子。
“銀子啊!”劉婆子嗓門一吊,粗聲粗氣的道:“府裡各房是有定制的,什麼時候吃什麼,送什麼。各房奶奶、小姐若是有想吃的也都是自己拿了銀子來貼補的。不然,誰想吃了,只一句話,便是金山銀山也吃空了。”
這到是聽說過,便是蘇家當時也是有這個規矩的。
蘇夕蓉便輕聲問道:“多少銀兩?”
劉婆子像看怪物一樣看了蘇夕蓉一眼,不耐煩的道:“你想做什麼點心,材料不同,自是銀錢不同。”
“那三奶奶平時都愛吃些什麼?”
“你這人……”劉婆子嗓門一吊,眼見得便是一番喝斥,但很快卻又是垂了眉眼,呵呵一笑,道:“三奶奶啊,三奶奶平日最喜歡吃的是自是翠玉豆糕。”頓了頓,卻又道:“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丁香總覺得眼前的劉婆子不安好心,可是她又不敢說出來,於是搶在蘇夕蓉之前問道。
“只不過這道點心有點貴,要足足一兩銀錢,往常也就是三爺會使了體己銀子替三奶奶點。”劉婆子掩了嘴笑,“蘇姨娘你或者換道別的吧。”
蘇夕蓉默了默,半響,輕聲道:“不,就這道吧。”
話落,示意丁香將銀子遞給劉婆子。
丁香有些猶豫,誰家的點心得要一兩銀子啊,那又不是拿龍心鳳肝做的料。可是又不敢違背蘇夕蓉的意思。心不甘情不願的從荷苞裡取了一兩銀子遞到劉婆子的手裡。
劉婆子大手一握,“咯咯”一笑,道:“姨娘您一邊坐會兒,這就給你做。”
她也不說讓蘇夕蓉先回去的話,省得讓蘇夕蓉懷疑她會在點心上做手腳。
蘇夕蓉便由著丁香侍候著在一側的椅子裡坐下,劉婆子則是招呼了那長著三角眼的婆子上前幫著打下手。
這翠玉豆糕說穿了其實就是用碗豆,油菜葉,炸汁和了凍粉、白糖等一起蒸制。幾文錢的事情,哪就要一兩銀子!可是沒法子,人家的地盤人家做主。
一盞茶後,色澤鮮艷的豆糕就做好了。
劉婆子尋了一個式樣精緻一看便不是凡品的碟子給裝了,遞到蘇夕蓉的手裡,“蘇姨娘您拿好了,這糕啊,要趁熱吃。”
“謝謝媽媽。”蘇夕蓉示意丁香接過食盒,主僕二人離開廚房,朝主院走去。
待二人走遠了,廚房裡才響起一陣大笑聲。
三角眼的婆子衝著劉婆子豎了大拇指道:“劉婆子,你真歷害。”
劉婆子冷冷一哼,冷聲道:“且等著看好戲吧。”
屋子裡又是一番笑聲。
這邊廂,蘇夕蓉與丁香提了食盒,再次求見張寧馨。
張寧馨還要拒絕,金枝便勸道:“先見了再說吧,說不定是有事呢?”
張寧馨想了想,點頭道:“讓她進來吧。”
蘇夕蓉便帶了丁香走進去。
“奶奶您這幾天都沒好好的吃點東心,婢妾適才去廚房給您做了道點心,您償償看,合不合口。”
接過丁香手裡的食盒,從裡面拿出那道翠玉豆糕,恭敬的遞到了張寧馨的手裡。
只是,下一瞬間,卻是變化突起。
“賤人,你想害死我!”
蘇夕蓉奪過那碟點心,對著蘇夕蓉便砸了過去。
第三章:狗叫
“賤人,你想害死我!”
眼見得一道亮光兜頭劈臉的砸了過來,蘇夕蓉驚叫著連忙閃了開去。
下一瞬間,耳邊響起“匡鐺”一聲,碟子落在地上砸成一堆碎片,有幾片碎瓷蹦了起來,直往臉上衝。蘇夕蓉嚇得連忙抬手護住了臉。
“姨娘。”丁香連忙上前想要察看蘇夕蓉有沒有被碎瓷傷著。
只她才身子剛動,一雙有力的手便將她一拽,扯了過去,下一刻,“啪”一聲,臉上便挨了一巴掌。
丁香錯愕的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到屋子裡的王媽媽,那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她顫瑟瑟的看了王媽媽,抖了唇道:“媽媽,奴婢做錯什麼,你……”
她的話還沒落,王媽媽卻是掄起胳膊又給了她一大巴掌。這會子,丁香便感覺到嘴裡有股腥甜的味道,她不敢往外吐,喉嚨一動,嚥了下去。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會子,蘇夕蓉反應過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目光怔怔的看著張寧馨。
金枝猶豫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蘇夕蓉,目光又掠到被王媽媽打懵了的丁香一眼,歎了口氣,輕聲道:“這道點心,是誰教你做的?”
金枝的話才落,張寧馨猛的抬頭瞪了金枝。見金枝低了頭臉上閃過一抹慌亂,由不得冷冷的哼了哼。
蘇夕蓉連忙道:“是廚房裡的劉媽媽說,奶奶最喜歡吃這道點心的。”
金枝便朝張要寧馨看過去,張寧馨臉上寒意不減。金枝便對王媽媽使了個眼色,王媽媽有心不想理,可是在看到金枝眉目間的肅色時,只得“呸”了一聲,上前道:“奶奶,那劉媽媽是大奶奶的人,她這樣做,分明是想弄得我們院裡不合,好在一旁看笑話。奶奶可不能如了她們的願。”
張寧馨這才抬了眉眼,看了地上的蘇夕蓉,淡淡的道:“起來吧。”
蘇夕蓉連忙站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喘的站到一側,她自是知道,自己今天給人當槍使了。若不是金枝相幫,只怕少不了一番皮肉苦。不由便討好的看了金枝一眼,不想金枝卻是低眉垂眸的,並不搭理。
“你上的這道糕裡有樣東西與奶奶體質不合,若是不注意用了,只怕凶險異常。”金枝垂了眉眼輕聲道:“蘇姨娘這些日子便好生的在屋裡做針線吧,有什麼事等三爺回來了再說。”
蘇夕蓉一瞬間嚇得背脊生寒,若是張寧馨真有個什麼好歹,她也別想活了!
“奶奶,婢妾不是存心的,實在是那些婆子太可惡……”蘇夕蓉哽咽著看向張寧馨。
張寧馨緩緩的抬起頭,燎了神色難看的蘇夕蓉一眼,未幾,眉眼微挑,唇角凝了抹冷笑,淡淡道:“婢妾?!”
蘇夕蓉心底一慌,她早就讓丁香打聽過了,周子元早先納的月姨娘自打進了這院子周子元從來就不曾去過。難道自己也要像她一樣?蘇夕蓉驚惶的偷偷撩了張寧馨一眼。
“蘇夕蓉這麼快就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了?”張寧馨嘲笑的看著蘇夕蓉,“怎麼,早前要死要活的要嫁我那二弟,原只不過是嘴巴說說而已的?”
蘇夕蓉臉上立刻漲起一片通紅,她低垂了眼睛,雙手不停的絞著手裡的那塊帕子。
張寧馨心中暗罵一聲,賤人,臉上嘲諷的意味越發的濃了。
“蘇夕蓉你當真捨得忘了我二弟了,你們可是有夫妻之實的。”
蘇夕蓉臉上的紫紅一瞬間腿得乾乾淨淨,她錯愕的看了張寧馨。似圖從張寧馨臉上瞧出什麼來,可是張寧馨臉上除了濃濃的譏嘲便是幾近的不屑。別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奶奶您想說什麼?”蘇夕蓉壯了膽子輕聲問道。
張寧馨輕“嗤”一聲,她想說什麼?她將話說得這般明白了,還問她想說什麼?想到她也是姓蘇的,眼裡心裡便似燒起了一團火一樣,擺了手道:“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還想著我那二弟,如果是,我今日便做主,將你送去隆平候府成全了你。”
成全了她!
蘇夕蓉忍不住就想仰天大笑。這個時候來說成全她?她等了那麼久,怎麼沒人來跟她說,要成全她?!忍下喉頭的澀痛,蘇夕蓉輕聲道:“奶奶打算怎麼成全我?”
張寧馨冷冷一哼,淡淡的道:“你現在是不是蘇家的小姐了,是周家的姨娘,我要把你送給誰,想來沒人敢反對吧?”
把她送出去?像貨物一樣送出去?
蘇夕蓉冷冷的抿了抿唇角,自己就這樣好欺負嗎?蘇慕雲欺負她,她一心幫著的張寧馨也來欺負她!都把她當什麼?
“奶奶若是想送別送吧,只是便忘了告訴三爺一聲。”蘇夕蓉微抬了眉眼,迎了張寧馨淡淡道:“怎麼說,婢妾也是周家用轎子抬進來的,官府裡也有文書的……”
蘇夕蓉的話沒來得及說完。
一盞尚帶著餘溫的茶水將她澆了個砌頭砌臉。
張寧馨鐵青著臉看著她,指了門外,歷聲道:“出去跪著,沒我的吩咐,不准起來。”
“是,奶奶。”
蘇夕蓉提了衣裙,款款的走了出去。
當真,跪在了階沿下。
丁香被王媽媽推搡著像扔破抹布一樣,扔了出去。
“姨娘……”丁香走到蘇夕蓉跟前,“輕聲道,怎麼辦,姨娘。”
蘇夕蓉看了看簾子裡張寧馨模糊的身影,稍傾眼睫輕垂,掩盡了眸中的暗潮洶湧。淡淡道:“你不想回院子就在一邊候著吧,左右又沒讓你陪著跪。”
丁香臉色一白,輕移了步子退到了一側默默的看著跪在階沿下的蘇姨娘。她從前只不過是蘇夕蓉跟前的二等丫鬟,雲香被老爺趕出府後,她便提了上來,做為一等丫鬟跟著蘇夕蓉來了周府。她沒有雲香的膽大,相反,她膽子很小。
屋子裡,張寧馨透過簾子,同樣觀望著院子裡的蘇夕蓉。
她怎麼就忘了,當年之事,蘇夕蓉雖不全知,但卻也是參與其中的。哥哥說要滅口,這個蘇夕蓉留不得了!張寧馨的臉上劃過一抹狠歷,她得好好想想,怎麼做了!正想喊了金枝,讓她把蘇夕蓉趕回院子別在這刺她的眼時。
院子裡卻響起小丫鬟說話的聲音。
“你去看看。”張寧馨對金枝道。
金枝應聲便要走出去,門外卻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奶奶,夫人身邊的寶兒姐姐求見。”
寶兒?她來幹什麼?
張寧馨挑了挑眉頭,示意金枝將人請進來。
金枝幾步上前打起簾子,笑了道:“寶兒姐姐,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的寶兒笑盈盈的上前,道:“還不是廚房的婆子做的糊塗事。”
金枝挑了眉頭,忖道:消息這麼快就傳到夫人那了?正想說幾句,卻見寶兒突然蹙了眉頭,目光怔怔的盯了地上的那堆碎瓷看。
寶兒臉上生起一絲僵硬,就知道這差事難辦,可好了,果真就難辦了。
“奴婢給三奶奶請安。”寶兒對著張寧馨屈身行了個禮。
張寧馨挑了挑眉頭,寶兒是餘氏屋裡的二等丫鬟,不比桔紅、雪芝,是故她也只是抬了抬眉頭,淡淡道:“寶兒來了,可是婆婆那裡有什麼要吩咐的?”
寶兒便垂了眉眼輕聲道:“原是廚房的婆子辦錯事,拿了夫人那只哥窯碟子替蘇姨娘裝了點心,夫人那邊正生著氣,雪芝姐姐便使了奴婢過來……”
張寧馨眉頭一挑,目光便落在了地上的那堆碎瓷上,心裡是一股子一股的熱火朝上湧。好個劉婆子,算計了蘇夕蓉也罷,竟然敢將她也算計進去。等著,不把你整個死去活來,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哎呀這可怎麼是好,”張寧馨驚呼一聲,起身走到寶兒身前,指了地上的碎瓷道:“適才蘇姨娘失手摔了盤子,這會子我正罰她跪在院子裡呢。想必,你也看到了。”
寶兒點了點頭,她才來,便看到了跪在階沿下的蘇夕蓉。
“要不這樣吧,你把人帶回去,夫人那邊是打是罰全憑她作主。”
寶兒連忙擺手,“三奶奶言重了,即是失手,奴婢回去稟明夫人一聲便是。”
“這樣也好,人我也罰過了,若是夫人心裡還不痛快,改日我替夫人重新置一套便是。”張寧馨笑了道。
寶兒連忙應下,退出。
這邊廂,得了回報的餘氏足足氣得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可是想到身陷囹圄的周子元,再大的不痛快都只能咬牙忍下。
“唉,可惜了,那可是娘最喜歡的一隻碟子。”大奶奶劉氏在一邊嘀咕道。
餘媽媽撩眼看了劉氏一眼,心道:大奶奶這會子火上澆油怕是澆錯地方了吧,小心這火燒到你自己頭上。
念頭才落,便聽到餘氏一聲冷哼。
“告訴管廚房的劉婆子,那只碟子讓她賠了。”
劉氏猛的抬了眼看向餘氏,在看到餘氏眉目前一閃而過逝的陰鷙時,慌忙低了頭。
餘氏不可能不知道劉婆子是她的人,這般說也就是警告她別再玩花樣了!劉氏心頭生起一抹淒涼,她活蹦亂跳的兒子沒了,這個家裡人沒人為她作主,她這才不痛不癢的撓了撓,餘氏就要護著嗎?若是這樣,那可別怪她心狠手辣,翻臉不認人。
……
好一個雅致秀氣的院落,東廂房翠竹蔭蔭,西牆邊蒼勁古老的青松直指雲霄,南簷下層層疊疊疊井然有序的擺放秋菊,含苞待放。院中的一側是昂首傲立的一對白鶴。
那些高大的樹影在地上投出一片濃濃的陰影,屋子裡,青銅鏤花的香爐裡正燃著一爐好香,煙氣裊裊不斷上升。東面的書案浴在一片金色的太陽光裡,上面附著的金碧錦繡,反射出耀目的光彩。
一切猶如一個夢,在這片如夢如幻的真實中卻是有年輕女子歡快的笑聲響起。
“一切真像夢一場。”
蘇慕雲迎著葉司盈如皎月的眸子,道:“是啊,真像是一個夢,好在這是一個美好的夢,並且它成了現實。”
葉司盈聽了,便捂嘴一笑,斜挑了眉眼看著她,“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你和六王叔,他……”
蘇慕雲飛快的垂了眼瞼,忖道:就知道會被問,要怎麼回答呢?
“你害羞什麼呢?”葉司盈探身執了蘇慕雲的手,輕聲道:“這樣挺好,真的。你能跟六王叔在一起,我真心為你高興。”
“原本也沒想瞞著你的,可……”蘇慕雲垂了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再說他當時那般待我,我也沒覺得他是真心的。”
葉司盈想著那場狩獵,跟著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若是真心,豈會讓蘇慕雲在風雪夜裡跪一了夜。這位王叔還真是“愛”的與眾不同啊!
“那這會子呢?”葉司盈探身道:“這會子有沒有覺得六王叔是真心的?”
蘇慕雲臉一紅,低垂了眉眼,半響沒說出一句話。
心裡卻在想著,葉司盈請她進府的目的,難道是來替軒轅澈做說客的?
這般想著,稍傾歎了口氣,輕聲道:“司盈,你一直對我很好,有件事我也不想瞞著你。”
葉司盈神色一穆,看了蘇慕雲,道:“什麼事?”
“當日我家的滅門慘案,其實不是流民所為。”
葉司盈一怔,失聲道:“不是流民所為?”
“是的。”蘇慕雲點了點頭,她來之前她便想過,今時不同往日,隨著身份的不同,利益也自不同。她們交好一場,有些事還是說明白了好,給自己也給她人一個選擇的機會。蘇慕雲看了葉司盈,輕聲道:“其實當日我被奶娘和奶兄救出前,曾聽到那些匪徒的交談。”
葉司盈蹙了眉頭不語,她可以想到蘇慕雲下一句便是點出真兇何人。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想必那真兇身份也不一般!
“雖然只是片面之詞,但我百般尋思,除了她,卻也是沒有旁人有這個理滅我滿門。”
“誰?”葉司盈顫了聲音道。
蘇慕雲挑了挑唇角,眸中劃過一抹狠歷,“張寧馨。”
“是她!”
意外嗎?也不意外!
稍傾,葉司盈眉目間生起一抹晦澀的笑,“其實也不奇怪。”
蘇慕雲笑了笑。
葉司盈卻是輕聲道:“其實在張寧馨和周子元成親前,隆平候曾經進過宮請皇上為張寧馨賜婚,當時周子元說他與你已有婚約。後來,這事便不了了之。”頓了頓,又道:“誰曾想,沒過多久,便有消息傳進京都說是杭州知府被流民洗府,滿門被滅……”
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道:“你說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她才想著要嫁周子元,你這個障腳石便被搬走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其實她也很好奇,當時葉司盈怎麼會出現在杭州城郊。但有些事,顯然不是自己該問的。
“我當時是去靈隱寺批命的。”
她不問,葉司盈卻是解了她的惑。
“批命?”蘇慕雲猝然抬頭看向葉司盈。
葉司盈點了點頭,卻是沒有進一步解釋批的是什麼命。
“慕雲,我希望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葉司盈看了蘇慕雲,目光真摯的道:“不論何時,也不論是什麼樣的境地,我們都是好朋友。”
蘇慕雲點頭,“好,我們一直做好朋友。”
兩個年輕的女子相視一笑。
只是命運若能由己調撥,世間又何來那麼多的不幸?
“阿琦,她還好吧?”葉司盈忽然道:“真的沒想到,郡主和梁大人會……”
蘇慕雲歎了口氣,這便是她和染琦之間的一個秘密了。
軒轅澈讓人散了謠言出去,說梁琦的父母自殺殉主。現在的梁琦便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孤女,無奈之下只得投奔蘇慕雲這個商戶之女。
“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梁大人和郡主到是盡了道義,卻是可憐了阿琦。”蘇慕雲唏噓道。
葉司盈便也跟著黯然傷神了一回。
想到葉司盈是有身孕的人,再說又新朝初立,有些情意只能放在心裡。
蘇慕雲便笑了道:“御醫有沒有說肚子裡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葉司盈的腹部已經稍稍隆起,算一算也快五個月了。
“你以為那些御醫都是神眼啊。”葉司盈嗔了她一眼,續而,神情溫和的垂眸摸了自己的腹部,輕聲道:“我其實希望這胎是個女兒。”
蘇慕雲一怔,其實這個時候葉司盈若是能誕下一位皇子,才是最好的。新朝初立,當今皇上子嗣又不多,只得太子和晉王兩位皇子。若是葉司盈生下的是皇子,對太子來說,那便又是一番助力。
晉王軒轅驥憑著當日的兩戰揚名天下,呼聲頗高,大有與太子軒轅祈抗衡之意。
“我怎麼看著你肚子尖尖的,是生兒子的命呢?”蘇慕雲打趣道。
葉司盈便嗔了她一聲,道:“你就逗我開心吧。”
“是真的啊,我跟你打賭,賭你肚子裡的這個是皇太孫。”
“賭什麼?”葉司盈挑了目光,竟似真的要同她賭。
蘇慕雲嘿嘿一笑,輕聲道:“你說賭什麼?”
“我說賭什麼便賭什麼?”
蘇慕雲乾脆的點頭。
“那好,若是我贏了,你啊就乖乖去做你的沂王妃,若是我輸了,我到時送你兩個鋪子做嫁妝。”
“哎,那有……”
“你不許耍賴啊,是你說過,由我來定的。”
蘇慕雲看著笑得狡黠的葉司盈,怎麼感覺著自己像是中了計。
斂了笑意,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道:“說你聰明你便做起糊塗事,你怎麼不想想,若是你與六王叔成了親,你便可以藉著六王叔的人,滿天下的去找你弟弟。”
蘇慕雲低了頭,她何償不曾想過!只不過是怕,怕軒轅澈真的得到了便會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將她束之高閣棄之如敝履。到那時,別說求著他找弟弟,便是自己想找也沒現在這般自由。
“慕雲,有些事當斷則斷,不斷必受其亂。”葉司盈看了蘇慕雲,輕聲道:“你可能不知道吧,六王叔在雲貴的時候,可是有好幾個當地的土司都想將女兒送給他。”見蘇慕雲長長的眼睫顫了顫,葉司盈唇角挽了抹笑,輕聲道:“豈直又只是那些土司,這大都城裡想要巴結六王叔的何其多?別說是王妃,便是那沒名沒份的侍妾也是甘之如飴。可是,你看,六王叔這麼多年仍然孑然一人,是為什麼呢?”
蘇慕雲默默的低了頭,為什麼?她怎麼知道為什麼?又或者她其實是知道的,他不是親口告訴過她嗎?他不曾想過三妻四妾。那麼他想的便是那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他要娶的得是他看上的。
自己到是被他看上了,可是男人的心意能保持多久?不是說,沒得到的總是最好的嗎?一旦得到了,珍珠也就成了魚目!
“司盈,我怕。”蘇慕雲咬了咬唇,抬頭看著葉司盈道:“我怕,我只是他的一時興起。如果只是我自己也罷了,可是……”
葉司盈到是沒想到,蘇慕雲擔心的原來只是這個!不由失笑道:“你怕!你是怕一旦你成了六王叔的人,他便會喜新厭舊?”
蘇慕雲點了點頭,但很快的又搖頭。
“我也不知道,我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她重新低了眉眼,輕聲道:“你也知道,他那樣的人,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會是我?我有什麼好的,沒有如花的容貌,也沒有驚天的學識,我是這麼的平凡,平凡的只要大都城走一圈,隨手可以撈出一大把……”
“傻瓜,”葉司盈失笑,拍了蘇慕雲的肩道:“你覺得你平凡,可是你在六王叔的眼裡不一樣啊。”
蘇慕雲暗歎了口氣,這種話她也勸過自己。但是下一刻,她便會推翻自己的想法,這會子不一樣,只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在一起,沒有更加深的瞭解彼此,等到真的在一起了,軒轅澈一定會失望,失望她原來是這樣的平凡。到得那時……蘇慕雲打了個寒顫。
“好了,好了,”葉司盈看著蘇慕雲眸色一變,猜想她肯定又是胡亂猜想了,連忙拍了蘇慕雲道:“你也別多想了,解鈴還需繫鈴人,讓六王叔自己去跟你說吧。不過我到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
“什麼主意?”蘇慕雲看了葉司盈。
葉司盈掩嘴一笑,壓低了聲音道:“我聽殿下說,六王叔在銀錢上很仔細,你呢,向他要一筆豐厚的聘禮,並且約定,這聘禮一經你手,便盡數歸你。到時你有銀子傍身,你還怕他花心?”
蘇慕雲錯愕的看著葉司盈,她到不知曉,軒轅澈還有這毛病!
葉司盈衝她眨了眨眼。
蘇慕雲不由便深思,這個主意確實不錯,到時沒了人,她還有銀子。哪怕軒轅澈不幫著她找弟弟,她有錢還怕沒人出力麼?蘇慕雲不由自主的點了頭,輕聲道:“你這個主意不錯。”
葉司盈便暗暗的吁了口氣,忖道:六王叔,人我是幫你說通了,可是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
“前幾日蘭亭遞了貼子,說是想來看我。”
蘇慕雲默了一默,幾個人裡,謝蘭亭自來與葉司盈親厚。而經過上次軒轅澈悔婚之後,謝蘭亭與自己幾乎就是斷了聯繫。便是那般人性惶惶的日子裡,她也不曾派人來與她說上幾句話。有些事,當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求不來。
“她還好嗎?”
葉司盈身子往後靠了靠,輕聲道:“我看著還好,但總是不如從前了。但性格似乎陰鬱深沉了一些。”
蘇慕雲跟著歎了口氣,一時間卻是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說來,是自己改變了她和軒轅澈之間的軌跡,若不是她,軒轅澈娶的便是謝蘭亭,後來的事她不知道,但她活著的那幾年,軒轅澈待謝蘭亭卻也是不錯的。
“若是她知曉了……只怕心裡更加的難過。”蘇慕雲猶豫的道:“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再說,事情的發展,也不是我可以說不的。”
葉司盈點頭,安慰她道:“你別想那麼多,一切都是緣份,想來總是她與六王叔沒有那麼深的緣份。”
蘇慕雲點了點頭,兩人一時之間默了下來。
“再過得幾日便是中元節了。”葉司盈看了蘇慕雲道:“你打算在哪給你爹娘做法事?”
“往常都是是在青蓮寺,今年自然也是那。”
兩人又說了番閒話,蘇慕雲眼見得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卻在這時,有小丫鬟來回話,說是太子殿下回來了,又說晉王跟著一起來的。
蘇慕雲連忙對葉司盈道:“你快去侍候著吧,我這裡,你只要使個丫鬟給我領下路便是。這麼大的府邸,我怕走錯路。”
葉司盈也不跟她客氣,喊了自己的大丫鬟妙凝,囑咐了她一番。便帶了其它幾名丫鬟去迎軒轅祈。
蘇慕雲則跟了妙凝朝另一條出府的路走。
妙凝帶了她,沿著用金漆描了色彩鮮艷花卉圖案的抄手遊廊,拐上了一段紅牆隔斷的青石甬道。
“蘇小姐,走過這道甬道便是外院,那裡有青油小車候著。”
蘇慕雲便回以妙凝一個感激的笑。
卻在這時,耳邊響起兩個說笑的聲音,“晉王爺來了。”
“是啊,聽說晉王爺和我們殿下長得很是不一樣呢。”
“是嗎!”
“是啊,聽說好生雄偉,比我們殿下看起來要英氣些……”
蘇慕雲循聲看過去,便看到兩個著青綠衣裳的侍女從一側走了過去。她瞥了眼身側的妙凝,見妙凝鄒了鄒眉。
這樣背後私議,若是傳了出去,只怕遭惹事非。蘇慕雲想著妙凝是葉司盈身邊的一等丫鬟,管教這種小侍女的事是職責所在。於是便笑了道:“妙凝你便送到這吧,餘下的路我記得了。”
妙凝撩了眼那兩抹已走得有些遠的身影,想了想,笑道:“那奴婢便送到這。”
蘇慕雲點了點頭,辭了妙凝,往外走。
眼見得便要走上跨院,耳邊卻是忽的響起一個突兀聲音。
“你便是六王叔看上的那個蘇慕雲?”
蘇慕雲被這突然而起的聲音嚇得一個一聲輕呼,瞬間花容失色。而不待她回神,眼前驀然便出現一抹高挑的身影。
眼前之人年約十七、八歲,身材偉岸,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一對漆黑的眸子,不似軒轅祈那般溫雅反到是有著三分狂野不拘七分邪魅任性。此時正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笑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蘇慕雲一驚之後便退出一步,與他保持了一臂的距離。心中不由暗悔,早知便該帶個丫鬟來,再不濟也讓妙凝送出這內院才是。
“你怎麼不說話?”年輕男子挑了好看的眉,目光肆意的道:“難不成你是個啞吧?”稍傾立刻撫掌道:“六王叔果真喜好不同,原來喜歡有殘缺的。”
蘇慕雲氣急,聽他喊軒轅澈六王叔,這天下能喊軒轅澈六王叔,又這般旁若無人的出現在太子府的除了晉王軒轅驥還能有誰?早前不是說,他與軒轅驥在一起嗎?怎的卻一個人落在這?
軒轅驥見蘇慕雲並不反駁,一雙深潭似的眸子卻是頻頻流動,看了讓人剎是心動,不由道:“你這雙眼睛挺好看的。”
蘇慕雲瞬間有翻白眼的衝動。
“蘇慕雲,見過王爺。”話落,屈膝行禮。
軒轅驥卻是像被嚇了一跳一樣,怒聲道:“你不是啞巴!”
蘇慕雲就爆粗口,你才啞巴,你全家都是啞巴。臉上卻是微微綻起一抹笑,溫溫婉婉道:“民女何時告訴過王爺,是啞巴?”
“那你先前怎麼沒不說話?”軒轅驥氣哼哼的道,一身紅衣襯著略顯漲紅的臉,很難讓人將他同那個殺敵無數的將軍聯繫在一起,怎麼看都只像是一個被寵壞了的紈褲。
“那是因為王爺沒有給民女回答的機會。”蘇慕雲眉眼低垂,輕聲回道:“王爺若是無事,還請讓民女過去。”
軒轅驥冷聲一哼,怒道:“你騙了本王,還想走麼?”
這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點?明明是他突然跑出來嚇人,是他自言自語下了定論。怎麼就成了她騙了他?
這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的事,除了低頭認輸,消滅他的惡趣性,別無他法!
“那民女給王爺賠禮了。”蘇慕雲屈膝行禮。
不想下一刻,一隻修長的手卻是伸到了她面前,眼見得那手便要扶上她,任是蘇慕雲再冷靜自持也經不住這番驚嚇,猛的往後退了一大步。瞪了軒轅驥,“王爺自重。”
“哎,你這女人!”軒轅驥怒目一挑,瞪了蘇慕雲,“怎的這般不識好歹,本王只不過是想看仔細些,什麼樣的女人能讓我那冰雕似的六王叔動了心。”
蘇慕雲臉色便越發的白了,這個軒轅驥實在是……
“哼,再說了。”軒轅驥狹長的眸子微微一挑,好不得意的看了臉如白紙的蘇慕雲,“你得罪了本王,以為是福個禮便能完的?”
“王爺想怎樣?”
這會子蘇慕雲也不慌了,大不了她便高聲喊人,她就不相信了,這軒轅驥真就不要臉了!
“我想怎樣?”軒轅驥嘿嘿一笑,睨了蘇慕雲道:“我想怎樣便怎樣麼?”
蘇慕雲抿唇不語。
軒轅驥嘻嘻笑道:“要不,你給唱首小曲吧。別的也不要了,就那《十八摸》吧!”
蘇慕雲豁然抬眼看他,眸中殺氣騰騰。
軒轅驥不防一直做低伏小的蘇慕雲會有這般變化,一時不由便怔在了那。下一瞬間卻見蘇慕雲只是那一眼過後便匆匆的低了頭,二話不說抬腳便走。
他那華麗如琉璃的黑色眼眸中便湧起一抹嘲笑,也不去阻擋蘇慕雲,卻是人往後一退,猛的揚聲喝道:“拖兒,放狗。”
蘇慕雲被他那一聲歷喝鎮得心神一顫,待聽清他話中的意思時,不由得便想起那日雙全和雙福帶回的那隻狗,一瞬間腳都軟了軟。不由停了步子,謹慎的看向四周。不想,卻是空空如也,到是引來了幾個丫鬟婆子朝這邊張望。
蘇慕雲深知此處不可久留,不然只怕越描越黑,便欲轉身離去。
“想走,沒那麼容易。”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軒轅驥就偏跟她耗上了,這才看她又要走,又沒看到自己的狗,竟是不由分說的便要上前拉她。
男女之間大防,她與軒轅澈已定情大前,若再讓人傳出她與軒轅驥之間的閒語閒言,讓人說出叔侄相爭的傳聞。不說軒轅澈不饒她,便是新皇只怕都要將當那狐媚害人的狐狸精給活活燒個寸骨不留。
蘇慕雲心底生起一股戾氣,忖道:這人即明知她是軒轅澈的人,便該懂點禮數才是,卻是這般糾纏不清,難道真如傳言,是個腦子有問題的?若真是如此,可糟糕透頂。她今日只怕難以善了。又見得他伸手過來拽自己的袖子,蘇慕雲二話不說,抬手便朝軒轅驥扇去。
軒轅驥一身武藝又豈會讓她扇中,下盤不動如山,上身只是一個錯開,便讓過蘇慕雲的那一巴掌,嘴裡猶自喊道:“好啊,你盡敢打本王,我也要打你。”
眼見他的手改抓為扇,便要挨上蘇慕雲白皙如瓷的臉,卻是橫刺裡猛的跑出一道金色的光影。
軒轅驥一看那道金色的光影,眸中閃過一抹喜色,大聲道:“阿影,快,快咬她,今天給你吃人肉。”
那些圍著看熱鬧的人乍然看到一道金影由天而降,頭有抬水的桶那般大,一張嘴有盆那麼大,嚇得“啊”一聲,捂了眼睛,只道蘇慕雲命休也。
卻不曾想,那道金影卻是雙腳直立,張了血盆大口對著軒轅驥吼。
“嗷——唔,嗷——唔。”
“傻狗,笨狗,讓你吃她,吃這個水嫩嫩的美人,誰讓你吃我了。”軒轅驥氣急敗壞的吼道。
“哪個美人要被吃了?”
清越的聲音響起,蘇慕雲一直提著的心便一鬆,下一刻身子一軟便要朝地上滑去。不想卻是後背一熱,她靠上一具溫熱的身子。
不用抬頭,她也知道來人是誰。
一瞬間,滿腹的委屈只恨不得將眼前怔在原地的軒轅驥戳上無數個血窟窿才解氣。
“王叔。”軒轅驥垂了眉眼對軒轅澈行禮。
軒轅澈冷冷一哼,眉眸間卻是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正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軒轅驥。蘇慕雲便發現隨著軒轅澈的目光看到哪,軒轅驥被看到的地方便會很自然的閃一閃。好似軒轅澈的目光是把可無形傷人的刀一樣。
“二弟,你又胡鬧了。”
話聲才起,便看到軒轅祈扶著葉司盈正急急匆匆的朝這邊趕過來,眉眼間是滿滿的無奈。有那麼一瞬間,蘇慕雲懷疑,軒轅驥肯定不是第一次闖這樣的禍。
對上葉司盈關懷的目光,蘇慕雲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告訴葉司盈她沒事,葉司盈一直凝著的臉色便緩了緩。
“皇兄,我沒有胡鬧,是她……”軒轅驥指了蘇慕雲,“是她裝啞巴騙我。”
“胡說!”軒轅祈上前瞪了軒轅驥道:“好在她是你皇嫂的朋友,若是別人,你少不了父皇一頓打,又這般任性闖禍。”
這是替軒轅驥說上情了!
蘇慕雲垂了眼瞼,想到適才的凶險,心底生起一股郁氣。
“你連你王嬸都想餵狗,我看將來你把皇叔我,也要被你餵狗了。”軒轅澈冷冷的嗓音響起。
一側的紅綃不由便滴汗,蘇慕雲什麼時候便成了“皇嬸”了?還有,晉王爺就是拿皇帝餵了狗,恐怕也不會拿王爺你餵狗吧?你也不看,人家怕你到什麼地步了。
“六王叔,不是的,這是誤會,我不知道她是六皇嬸……”軒轅驥連連擺手道:“再說了,我哪敢拿你餵狗啊,你不把我拆了餵狗都好了。”
“你知道還敢如此無禮!”軒轅澈陡的眉眼一擰,目光森寒的盯了軒轅驥,“還不上前與你皇嬸陪禮?”
軒轅驥有心想頂嘴,可是在看到軒轅澈鳳眸之中的寒凜以及那眉目之間的陰鷙時,連忙上前,抱拳對了蘇慕雲道:“六皇嬸,六皇嬸,你是天上的仙女兒,最最心善的,肯定不會跟我計較的吧?”
蘇慕雲冷冷一哼,紅了眼眶不搭理。
若不是軒轅澈急時趕來,這會子哭天哭地的便該是她了吧?
“哎,六皇嬸,你別生氣,我學狗叫給你聽好不好?”
不待蘇慕雲反應過來,軒轅驥便往後退了半步,雙手握拳,將個胸膛拍得“鏜鏜”響,旋即便仰頭,“嗷——唔,嗷——唔”的叫起來。
他這才叫完,那趴在地上的絕影,猛的便抖了毛,直了身,張了血盆大口,“嗷——唔”一聲附合起來。
一瞬間,便看到小院內,飛沙走石。
眾人先是一怔,續而全是轟的一聲,笑開了。
軒轅驥嘻嘻一笑,道“怎麼樣,我學得像吧。”
第四章:做戲
蘇慕雲看著笑得無害的軒轅驥,她如何也不能相信,有著那樣邪魅目光的人會是一個行為失常的傻子!
“六王嬸……”
聽到這個稱呼,蘇慕雲不禁紅了臉,不自在的撇了撇臉。仿生軒轅驥卻是一刻不停的在她身前圍著作揖求饒。
“六王嬸,你就快說句話吧,不然六王叔會打死我了。”
蘇慕雲瞳眸輕抬,睨了軒轅驥,如果她沒記錯,適才他第一句便說出了她是軒轅澈看上的人吧?可即便是明知,他不還是不曾放過他?這會子告饒求情,是真怕還是有心做給別人看?
蘇慕雲目光悄然的掠過在場的眾人,軒轅祈溫潤的臉上是一抹恰到好處的無奈,漆黑的眸裡凝了抹淺淺的笑,想看孩子般看著軒轅驥。而軒轅澈則是深眸如海,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微挽的唇角卻是讓人一眼看出,他此刻心情不錯。
便在這時,耳邊響起軒轅澈壓低的輕笑聲,“你就應了吧,不然……”
不然怎樣?蘇慕雲惱怒的瞪了軒轅澈。
軒轅澈見她瞪了過來,不禁莞爾一笑,對著她眨了眨眼。
“你可別白擔了這名份。”
“你……”蘇慕雲惱怒的看了軒轅澈。
“六王嬸,你別顧著跟六王叔眉來眼去的,你先說句話啊。”軒轅驥適時的插了句話,“你說句話,大家都好散了,你也好跟六王叔打情罵俏去啊。”
已經有人“撲哧”輕笑。
再耽擱下去,還不知道會說出些什麼話。
蘇慕雲臉色一紅,聲如蚊蚋的道:“晉王爺言重了,原就只是一個誤會。”
“哎!”軒轅驥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稍傾卻是抬頭看了軒轅澈道:“六王叔,你看到了,六王嬸已經不計較了,不生氣了,王叔可不許再來找我麻煩。”
軒轅澈擺了擺手,他的笑容雖是淡定從容,但嘴角卻是有幾分深重和戾氣。
軒轅驥一轉身便迎上退到一邊的絕影,喝斥道:“死狗,敢臨陣叛逃,看王爺我怎麼收拾你。”
說著便大手一伸,拉了絕影脖子上的毛往外走。
“王爺,您幹嘛欺負阿影。”
一聲嬌斥,便看到一襲嬌小的身影像團球一樣滾了過來。
少女一襲粉藍印花交領小襖衫,白底繡花馬面裙,十五、六歲的年紀,圓臉杏眸。正怒沉沉的瞪了軒轅驥糾著絕影頸子上毛的手,大有他不放手,她便要跟他拼了的氣勢。
“拖兒!”軒轅驥一看到她,放了手裡的狗,幾步跳到了少女跟前,叉腰喝斥道:“你剛才去哪了?”
被喚作拖兒的少女聞言,腦袋一耷拉,聳了聳鼻子,不自在的道:“早上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剛才去茅房了。”
“咦!”軒轅驥嫌棄的擺了擺手,身子往後退出一大步,目光盯著托兒那雙蔥白的小手,“洗手了沒。”
托兒靈活的眨了眨眼,稍傾嘿嘿一笑,對一側自從看到她便哈著個紫紅大舌頭討好的絕影,喝了聲,“阿影過來。”
絕影邁著粗短有力的腿,咚咚的走了過去。
“喏。”托兒的手往前一伸。
絕影立刻仰了頭,長長的舌頭像舔骨頭一樣將托兒那細長白皙的手捲了個遍,連手指縫都沒有放過。
一干人等看得大眼瞪小眼,她卻現寶似的將雙手往軒轅驥面前一伸,脆聲道:“乾淨了不?”
“嘔……”
軒轅驥一蹦退出了一丈外,又是恨又是氣的瞪了托兒,跳腳道:“你還能再噁心點不?”
看著眼前這對活寶似的主僕二人,蘇慕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那些憋著想笑不敢笑的,齊齊笑了出來。
院子裡,立刻笑聲一片。
笑聲中,小丫頭一哼,拍了拍絕影的頭,“我們走。”
軒轅祈上前看了軒轅澈和蘇慕雲道:“六王叔既然來了,就進去坐會兒吧。”
軒轅澈淡淡的撩了眼蘇慕雲,搖頭道:“改日吧。”
軒轅祈便也不勉強,“我送王叔。”
“不用了。”軒轅澈看了正悄聲與蘇慕雲說話的葉司盈道:“太子妃有身孕在身,你還是陪著她吧。”
一側與蘇慕雲說話的葉司盈笑著退了下來,站到軒轅祈身側。
軒轅祈看了蘇慕雲和聲道:“二弟他行事雖孟浪了些,但為人並不壞,蘇姑娘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他沒有像軒轅驥一樣呼蘇慕雲六王嬸,一句蘇姑娘緩解了蘇慕雲因軒轅驥而起的侷促。聽了軒轅祈的話,淡淡一笑,並不多話,只是福身行了一禮。
離開太子府,蘇慕雲錯愕的看著太子府門外那比她還高,油光水亮的大馬,半響沒回過神。
沂王爺不是出入都是一輛馬車的嗎?怎的今日卻是騎馬了?
“胭脂,”軒轅澈招了招手,昂然立在太子府門外,目若無物的棗紅大馬踩著“篤篤”的步子走到了軒轅澈身邊。
胭脂來自大宛,素有“其先天馬子也”之名。它在高速疾跑後,肩膀位置會慢慢鼓起,並流出像鮮血一樣的汗水,因此得名“汗血寶馬”。當年軒轅澈使人用黃金築了一尊金馬才向大宛國換回三十匹汗血寶馬,只可惜的是長途跋涉後所剩無幾。
“你會不會騎馬?”軒轅澈忽的回頭對蘇慕雲道。
蘇慕雲一怔,騎馬?
她看了眼空空蕩蕩的太子府門外,出了這條街道,便是鬧市,她若是當街騎馬,只怕明天流言蜚語會將她淹死!
而她尚沒有開口,胭脂卻似是聽懂了軒轅澈的話,恨恨的打了個響鼻,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惱意的瞪了蘇慕雲,大有你敢騎我,我摔死你的意思。
“胭脂!”軒轅澈輕聲的喝斥著。
胭脂眨了眨馬眼,低了頭。
紅綃捂了嘴在一邊偷笑,要知道軒轅澈最寶貝的便是這胭脂獸,平時碰也不肯讓人碰一下,這會子卻為了蘇慕雲訓斥胭脂。她得意撩了胭脂好幾眼,你丫還傲嬌不?看吧,王爺有了王妃,你也只能屈居第二了。
“算了吧。”蘇慕雲擺手道:“我又不會。”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微挑,淡淡道:“不會沒關係,我讓胭脂走慢點。”
蘇慕雲還想拒絕,不想,軒轅澈卻是手一動,下一瞬間,她已經穩穩的坐在馬背之上。
“王爺……”她驚叫著探手去抓馬鞍,不想一時慌亂,卻是抓了胭脂的鬢毛。
胭脂在軒轅澈面前一向馴服,此刻乍然駝了個女人倒也罷了,可還被抓了毛,立刻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大有想掘屁股將蘇慕雲甩下的意思。
軒轅澈怕嚇著馬上的人,連忙喝斥。
胭脂委屈的大眼睛眨啊眨,差點就眨出幾滴淚了。
軒轅澈沒法,只得上前撓了撓它的脖子,拍了拍胭脂的臉,輕聲道:“胭脂,你乖,回頭我就給你找媳婦。”
紅綃“撲哧”一聲再忍不住了,脆生生的道:“王爺,您忘了胭脂它早被騸了,您找媳婦給它,合適嗎!”
馬背上的蘇慕雲又在這時,將那如新剝蔥似的素手遞到軒轅澈面前,軒轅澈一喜,還以為她邀他共騎呢,可下一刻,蘇慕雲卻是手一張開。
幾根紅的奪目的馬毛,便被風吹起,飄飄蕩蕩向前。
“王爺,我想胭脂是生氣我抓痛它了。”
軒轅澈看著那在眼前飄啊蕩啊的馬毛,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吸了口氣後回頭看了紅綃,“不合適嗎?”
紅綃對上軒轅澈似笑非笑的目光,連忙點頭,“合適,太合適了,不能用,看著也爽心啊。”
軒轅澈眉頭生起三條黑線,紅綃卻已經抬頭對上蘇慕雲,脆生生的道:“蘇姑娘,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了,就順便去沂王府坐會兒吧?”
“……”
蘇慕雲坐在馬上,難得從這麼高的地方看向軒轅澈,他寬闊一如皎月的額頭,如雕刻般的五官,一一入眼。心底莫名的便油然生起一種摻雜著喜悅與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高貴如他,卻願意這般為她引馬慢步!
“蘇姑娘……”紅綃沒有等到蘇慕雲的回答,見她一雙瞳眸低垂,臉上是一抹欲說還休的紅暈,想著自己剛才得罪軒轅澈,再不將功抵過,只怕王爺到時一個不高興,讓自己日日站在那讓胭脂看爽了心。當下一個瑟瑟,自作主張的道:“那便這般說定了,奴婢先回府去準備。”
“哎……”
蘇慕雲才要拒絕,紅綃卻是幾個起身便消失在她眼前。
軒轅澈看著跑得比兔子還快的紅綃,勾了勾唇角,心道:算你識相,功過相抵,爺就不為難你了。
“晉王爺他好像很怕你。”
軒轅澈牽了馬韁,淡淡一笑道:“你也看出來了?”
蘇慕雲點了點頭。
“他小時候不聽話,我將他放在一個井裡餓了三天。”
蘇慕雲怔了怔。
“後來,他大了些,想要找回面子。就來找我打架,可從來沒贏過。第一年,我把他打得鼻青臉腫,第二年,我把他扔出大門外,第三年,我把他打得炕上躺了三個月……”
蘇慕雲由不得額頭生汗,躺三個月,不是說傷筋動骨才躺三個月麼?她想著,猶疑的道:“你把他腳打斷了?”
軒轅澈挑了挑眉頭,沒有承認,卻也沒否定。
但看他臉上的神色,八九不離十。
“可是……”蘇慕雲眼前浮現初見軒轅驥時,他看她的目光。猶凝的道:“外人都說晉王爺是個傻子,王爺您怎麼看?”
“別人怎麼看不重要。”軒轅澈淡淡的道,似是怕蘇慕雲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稍傾又補了句道:“我卻從來不曾小看過他。”
也就是說,軒轅澈也覺得軒轅驥是在做戲了?思及此不由便失笑,當日燕王詳裝失心瘋騙得軒轅祈被送回燕地,而軒轅驥,他……蘇慕雲抿了抿唇角,心道還真是家學淵深啊!
眼見得便要上鬧市,蘇慕雲連忙道:“王爺放我下來吧。”
軒轅澈目光輕抬,道:“怎麼了,騎得好好的怎麼要下來?”
蘇慕雲紅了臉,她想說,讓別人看見了不像話。但以沂王爺的為人,只怕會回她一句,“像畫早就掛起來了。”想了想,輕聲道:“我想下來走走。”
軒轅澈又豈會不知她的那點心思,只是她卻是有自己的考量。抬頭迎著蘇慕雲笑道:“往後有的時間出來走,今天難得胭脂肯聽話,你也別屈了它的一番好意。”
胭脂聽了軒轅澈的話,快活的打了幾個響鼻,王爺,你可是答應給我找媳婦的。
軒轅澈探手拍了拍胭脂,示意他記著呢。
再走,真要就要上鬧市了,蘇慕雲真有點急了。
“隆平候有從龍之功,你跟張寧馨之間是個不死不休的局。張寧馨是張廣嗣唯一的胞妹,他如果真想動你,不是沒有法子的。我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軒轅澈抬頭目光寧靜的看著蘇慕雲,“你又不肯盡快嫁進王府。”
蘇慕雲看著抬頭脈脈含情看著自己的軒轅澈,心頭湧上一股複雜的滋味,那會兒,他為了不讓淑妃那些人來為難自己,刻意刁難她,借此將她摘離風暴的中心。現在,他為了不讓張廣嗣對她產生威脅,又如此這般的放低姿態,不惜親自為他引馬牽韁。
蘇慕雲心裡漸生愧疚,也夾著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緒,漂亮的眉眼漸漸泛了淡淡的紅,然她卻又是那樣的要強,低了低頭竭力忍著,聲音輕輕的向軒轅澈道:“謝謝你。”
“怎麼謝?”軒轅澈促狹的一笑,輕聲道:“以身相許吧!”
蘇慕雲自是怎樣也想不到,前一刻還一本正經的沂王爺後一刻便變成了頭號凳徒子,她怔怔的看著笑得如清風明月的軒轅澈。
便在這時,耳邊卻是驀然一靜,蘇慕雲錯愕的回頭,便看到熱鬧的集市中,眾人齊齊傻傻的看了過來,世間萬物似乎在這一刻靜止。
世人眼中,只看到一個神仙式的男子,修節的手緩緩的牽著一道馬韁,正脈脈有情的看著馬背之上那個姿容研麗的女子,女子不見得絕色,但週身那種清冷的氣質,卻讓人第一時間想到了臨水而綻的水仙,迎雪怒放的寒梅。
果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哎……”蘇慕雲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驚慌失措的低了頭。
而似是被冰凍的人也在這一刻被解凍,市集之上,再次響起砌天的喧嘩聲。
“看啊,那不是沂王嗎?”
“是啊,正是沂王呢。”
“那個女的是誰?”
“好像是蘇老爺家的堂小姐。”
“……”
軒轅澈倒不似蘇慕雲那般失措,俊美無儔的臉上是一縷快活到極致的恣意明快。不管是誰看過來,他都會回以淡淡一笑。
集市間立刻便雞飛狗跳起來。
“沂王爺他老人家對我笑了。”
“對我也笑了。”
“放屁,哪裡是對你笑,分明是對我笑。”
又是一場混亂不堪的吵鬧,而始作傭者卻是一派賢夫良婿的模樣,原本就慢的步子越發的慢了。還不時的抬頭溫聲的逗弄著馬背上的蘇慕雲。待看到蘇慕雲神色越發的侷促時,臉上便是滿滿的得意。
街市一側的一家水粉店。
一抹身影隔著身前的一堵人牆,目光陰鷙的看著徐徐淺行的二人。
她的手裡是一盒剛剛打開脂粉。淡淡的茉莉花香沒有壓下她心頭呼嘯洶湧恥辱與忌恨,反而卻是讓她在那片幾欲失控的怒火中將手裡這木盒裝著的“珍珠粉”一點點的摳離一點點的盤剝點,恰似她心中所想的凌遲之恨。
“哎,小心。”
夥計眼見得那盒“珍珠粉”便要毀掉,連忙出聲提醒。可還是遲了!
“繡荷,將銀錢付了。”謝蘭亭將手裡拿著的那盒“珍珠粉”隨手一扔,對一側侍候的繡荷吩咐道。
繡荷連忙上前,取了荷包拿出銀子,遞給了小二。
“掌櫃的。”
便在這時進來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婦人三十出頭,著一襲玫瑰紅的洋緞泥金五彩牡丹鳳凰紋通袖長襖,金線繡制的菊花彩光絢爛。內著一件淺金雲紋褂子,玫瑰紅襯著淺金色相映生輝。鬢髮間插是的一枝金光燦燦的小金鳳隨著婦人的一動,抖動起一片金光。
好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謝蘭亭不由便瞥了眼多看了幾眼。
“哎,秦夫人來了。”掌櫃的連忙親自迎了出來,一邊連連讓小二去上茶,一邊陪了笑道:“秦夫人這是又要添些什麼東西?”
那位被喚做秦夫人的中年婦人,抬手扶了扶了鬢上的小金鳳,笑了道:“姑娘們用著你這裡的胭脂水粉都說好,這不,讓我再來看看可還有時新的。”
“有,有,前些日子剛來一批茉莉花制的珍珠粉。”掌櫃的一邊說,一邊對身後的小二道:“快,快將那些新到的珍珠粉拿出來給夫人看看。”
便有小二拿托盤呈了各式雕花盒子奉到了秦夫人跟前。
秦夫人探手取了一盒先是放在鼻端聞了聞,臉上便有了一抹淡淡的笑,稍傾她又探手以小指甲自盒中挑了一點出來放手背抹勻了,舉起在眼前晃了晃。
掌櫃的緊張的看著這秦夫人,連聲道:“怎樣,我沒有騙你吧。”
秦夫人拿了帕子擦了擦手,笑了道:“是好東西,按老規矩,先給我拿上一批,用的好了,再來。”
“哎,哎。”掌櫃的一邊點頭,一邊回身對小二道:“快去,按夫人吩咐的做。”
便有人應了自去安排,不消多時,蘇慕雲便看到小二們捧了幾個做工精緻的雕花木盒,放上了門外候著的一輛馬車上,那馬車雖看起來普通,但她卻也是有幾分見識的,馬車之內用的東西卻都是一些頗顯矜貴的物什。
謝蘭亭不由再次看了那秦夫人幾眼。
便在這時,掌櫃的將一樣什麼東西塞到了秦夫人手裡,秦夫人笑了笑。喝了盞茶起身告辭,掌櫃的連忙親自送了出來。
“哎,夫人慢走。”
“好了,回去吧。”秦夫人擺了擺手,由著隨同來的小丫鬟扶著上了馬車。
眼見得掌櫃的轉身要走,謝蘭亭使了個眼色給繡荷。
繡荷連忙上前,“掌櫃的,這秦夫人是哪家府上的夫人,派頭好大啊。”
那掌櫃的撩眼打量了繡荷幾眼,鼻子一哼轉身便走。
繡荷氣急,正待罵幾聲,“狗眼看人低”的話。不想謝蘭亭卻是對著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燥。
繡荷按下心中的郁氣,探手身袖中取了一塊碎銀,走到靠近門口的小二身邊,甜甜一笑道:“小二哥,這個給你買酒喝。”
小二嘿嘿一笑,快速的將那碎銀塞在袖籠裡,看了看堂內的情形,見掌櫃的已經去了後廂房,便壓低了聲音道:“那秦夫人是晉王府的。”
“晉王府?”
繡荷看了眼謝蘭亭,猶疑的道:“便是太子殿下的弟弟,有戰神之名的晉王爺?”
“當然。”小二興奮的道:“除了他,這大慶朝哪裡還找得出第二個晉王?”
繡荷略一沉吟,壓低聲音道:“那這秦夫人是晉王府的?”
“據說是大管事屋裡的人,不過……”小二嘿嘿一笑,沒有把話說完。
繡荷臉紅了紅,暗啐了口小二,問道:“她時常來你們這買胭脂水粉?”
小二點了點頭。
繡荷打聽到想要瞭解的消息,便上前扶了謝蘭亭道:“小姐,我們出來的久了,回吧,不然老爺該擔心了。”
謝蘭亭點了點頭,由著繡荷扶了往外走。
繡荷便一邊走一邊將剛才打聽來的消息說與謝蘭亭知曉。
“晉王爺?”謝蘭亭一邊走,一邊沉吟道:“太子殿下的胞弟!”又走了一段路,驀的停了步子,看了繡荷道:“當今聖上是不是只有太子殿下和晉王爺兩位皇子?”
繡荷點了點頭。
“你明日去打聽下這晉王爺。”
繡荷挑眸不解的看向謝蘭亭,打聽晉王爺?好端端的打聽晉王爺做什麼?
“聽到了沒有?”
繡荷連忙點頭。
謝蘭亭唇角嚼了抹笑,目光看向遠處漸漸消失的兩抹人影,眸中劃過一抹陰鷙。
軒轅澈,蘇慕雲,你們給予我的恥辱,我當定百倍千倍奉還!
……
晉王府,此刻的熱鬧亦不亞於集市上的那番熱鬧。
“你給本王閃開。”軒轅驥看著擋在絕影身前的小丫頭,喝道:“你想反了不成?”
“您幹嘛要罰它。”躲在小丫頭身後的絕影,偷偷的探了個臉出來,看著軒轅驥,是了,你幹嘛罰我?是你自己沒用,打不贏沂王爺,就拿我來出氣。
“它是我的狗,本王就是殺吃了它,也用不著告訴你個丫頭片子為什麼。”軒轅驥目光陰沉的睨了拖兒,“這種臨陣叛敵的狗,養著有什麼用,啊!”
殺吃了?絕影眼一瞪,嘴一咧,差點就倒地上了。
“殺吃了?你把奴婢也殺吃了。”拖兒往前一挺,小胸脯頂著軒轅驥,“先殺了奴婢,人在狗在,人亡狗亡。”
“你……”軒轅澈瞪著眼前氣鼓鼓的漲了臉,臉上一副大義凌然的拖兒,差點便想要抬手將她那對小籠包拍成面片兒。
可是看著她身後,那些狗籠裡齊齊目光灼灼看過來的狗,立時洩了氣。半響憤憤道:“本王就不該讓你來看這些狗。”
“不看就不看,明兒個奴婢就給自個兒放假。”拖兒雙手一抱拳,瞪了軒轅驥道:“反正柳兒夫人,鵑兒人,玉兒夫人早就喊奴婢去打馬吊了。”
“你敢。”軒轅驥瞪了拖兒,一字一句道:“這些狗要是有個好歹,拆了你,都不夠賠。”
拖兒身子往後退了退,瑟瑟的抖了抖肩,“王爺,您別怪阿影了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要看到美女就抬不起腳。”
絕影連連點頭,是了,我看到美女就抬不起腳的,特別是那個美女還有可能是沂王妃,王爺您說殺吃了我,那是氣話。可沂王爺,它一生氣,不是殺吃了我,而是將我活剝了!
“不許給它吃飯。”軒轅驥瞪了拖兒身後這會子老實扒拉的絕影,怒聲道:“餓它三天。”
“是,奴婢一定不給它吃飯。”拖兒滿臉諂笑的道。
可是,吃肉總行吧?肉又不是飯。
“王爺,隆平候來訪。”
王府大總管溫瑜找了過來。
軒轅驥瞪了拖兒,怒聲道:“聽到沒,不許給它吃飯。”
“是,是,一定不給它吃飯,餓死都不給它吃飯。”拖兒一迭聲的應道。
軒轅驥這才昂然闊步的走到了溫瑜前面,出了小院,上了抄手遊廊,左右見四處無人。軒轅驥收了臉上適才的陰鷙,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挑,俊秀的五官上便染上了一層肅穆之氣。
“他來幹什麼?”
溫瑜低眉垂眼的跟在他身後,聽了軒轅驥的問話,想了想道:“想來是為他妹婿周子元之事吧。”
“周子元?”軒轅驥步子一頓,凝眸道:“就是那個曾經連中三元的周子元?”
“是的。”
“他怎麼了?”軒轅驥繼續抬步往前走。
溫瑜跟上,輕聲道:“當日皇上破宮時,這周子元曾經領了人死守宮門,傷了皇上好些手下。”
“文人死諫,”軒轅驥嗤笑一聲道:“讀書人的腦子果真不同,難道就不知道什麼叫識時務為俊傑?”
“可不是!”溫瑜附合道:“此一時彼一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些讀書人,把腦子都讀壞了。”
軒轅驥漆黑的瞳仁中便興起一抹意味,垂了眉眼,淡淡道:“周子元現在關押在哪?”
“與黃家的那些族人一起關在天牢裡,不日就要宣判。”
“這是找本王來求情了?”
溫瑜不語。
兩人繼續往前,軒轅驥卻又忽的道:“讓你打聽的事,打聽的怎麼樣了?”
“都打聽清楚了。”溫瑜四周看了看,正欲開口。
不想軒轅驥卻道:“算了,等會去書房說吧。”
“是。”
轉眼便進了中堂,遠遠的看到一襲寶藍杭綢直襟的張廣嗣正斂眉低頭坐在黃梨花木椅裡捧了盞茶出神。
“讓候爺久等了。”
軒轅驥哈哈一笑,踩了八字官步咚咚的走了進去。
“見過王爺。”張廣嗣連忙放了手裡的茶盞,起身相迎。
“坐、坐,”軒轅驥隨意的擺了手,便有丫鬟重新奉茶。
軒轅驥捧了茶盞,打量張廣嗣幾眼,笑道:“什麼風打候爺吹到本王府上了?”
張廣嗣眉眼間凝了抹苦笑,討好的看了軒轅驥道:“唉,厚臉來找王爺,實在是有事想求。”
“哦!”軒轅驥沉吟一聲,道:“什麼求不求的,只要是本王幫得上忙的,候爺僅管直言便是。”
張廣嗣眉眼間便略略一舒,來找軒轅驥,只不過是因著他那混名在外,想著若是由他這個“二愣子”向皇上進言,想來不會引起皇上的疑心,再說了皇后又偏疼這個性子乖跳的次子,便是有什麼事,有皇后出面求情,想來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一不確定的,卻是不知軒轅驥是否會應下。於是,猶疑的道:“王爺,實是為我那妹婿之事,來向王爺求個情,還請王爺在皇上面前幫忙美言幾句。”
軒轅驥哈哈一笑,爽朗道:“我到是什麼大不了事,這事簡單。”
張廣嗣一聽,不由便一臉喜色的看向軒轅驥,“王爺願意幫忙。”
“也談不上是幫什麼忙,本王最不喜歡的便是這種茅坑裡石頭又臭又硬的人了,可這樣的人都死了,我父皇用誰去啊!他雖是前朝舊臣,可本王聽說,他可是有經世緯略之才。這般死了,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張廣嗣連忙道:“子元他只是一時糊塗,現在已經後悔了,可是……”
“後悔了啊,”軒轅驥嘿嘿笑道:“那更好辦了,候爺你讓周子元寫份投誠書,本王交給父皇便是。”
“下官謝過候爺。”張廣嗣起身便抱拳對軒轅驥一揖到底。
“哎,候爺客氣了,客氣了。”軒轅驥攔了張廣嗣,眉眼一彎,笑了道:“候爺,本王聽說您與六王叔交情匪淺,怎的這事卻不曾去找他?要知道他說一句話抵得上本王說十句話。”
張廣嗣苦笑道:“王爺還不知道吧,沂王爺看上那個女子曾與子元有婚約,當初有消息傳來,說此女子死於流民之手,子元才會轉娶家妹,不想,這女子大難不死,並與沂王結下不解之緣,不僅如此,還……”張廣嗣頓了頓似是意識到說錯話,連忙打住沒往下說。
“候爺有話怎的不說完?”軒轅驥挑眉看了張廣嗣,漆黑的眸子裡劃過一抹不快,淡淡道:“難道候爺覺得本王信不過?”
“不是,不是。”張廣嗣連連擺手,一邊偷偷的撩眼打量軒轅驥的神色,一邊小心的道:“這女子還與太子妃之兄,世子葉蕭有不淺的緣份。”
“嗨!”軒轅驥拍了手,大笑道:“這女子莫不是妲己轉世不成,怎的這大慶朝有些頭臉的都跟她搭上了關係。”
張廣嗣聽得軒轅驥這話,立時背心生汗,妲己轉世?這話也就是這“二愣子”的晉王爺敢說,換成別人,還不被軒轅澈給活剝了!想著,言多必有失,來的目的已經達到,連忙抱拳道:“下官這就去天牢走一趟,盡快拿到子元的親筆手書,還請王爺費心一二。”
“去吧,去吧。”軒轅驥擺手道:“改日,候爺空閒下來,本王再與你好好喝一杯。”
“不敢,不敢,下官改日同春樓設宴,答謝王爺援手之恩。”
送走張廣嗣,軒轅驥令人傳了溫瑜去書房。
“王爺打算幫隆平候這個忙?”溫瑜小心的問道。
軒轅驥似笑非笑的挑了眼溫瑜,道:“你覺得本王要不要幫呢?”
溫瑜略一沉吟,稍傾才道:“其實若是隆平候自己上書皇上,這個人情皇上也會賣的。”頓了頓又道:“那周子元之父,周璁是位居鴻臚寺卿,一直謹小慎微。而周子元雖滿腹文才滔略,但為人嘛……”
軒轅驥聽得溫瑜打了個頓,知曉這其中必有溫瑜的見解,便只但笑不語,等著溫瑜往下說。
果然,下一刻溫瑜臉上劃過一抹不屑,冷冷道:“依我看,這周子元也並不是忠心於建安帝,他當時只不過是賭博,賭皇上破不了宮,十三衛能回都援手。不想卻是賭輸了,這會子,指不定還怎麼捶胸頓足懊悔不已呢。”
軒轅驥“撲哧”一聲輕笑道:“你又不曾結識於他,怎的這般看不上他?”
溫瑜抱了抱拳,郎聲道:“有所謂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當日蘇慕雲之死傳回京都,他便匆匆領旨與隆平候之妹奉旨成婚。若是有節有義之人,如何不能歇個一年半載?”
軒轅驥點了點頭,“適才隆平候也說起這事了。”想了想道:“這事先放一邊,我看父皇也是真心想要沿用那些舊臣,並不想大開殺戮,便當是賣隆平候一個順水人情吧。”
溫瑜點頭。
軒轅驥話峰一轉,道:“讓你打聽的事怎麼樣?”
“當日皇宮中確實在一處偏殿扒拉出了幾具屍體,只不過都燒焦了,也不知道是建安帝還不是。”溫瑜輕聲道:“據說當時安城郡主和一品帶刀侍衛梁志亦同時自盡殉主。”
“他夫妻二人到是赤血忠心。”軒轅驥歎了一聲道。
溫瑜不語。
軒轅驥又道:“還有呢?”
“沂王當日曾密秘去過山陰原是要與山陰百年士族謝大儒之女成婚的。”
軒轅驥目光一亮,“你是說,是那個門生遍天下的謝大儒?”
“是的。”
“那後來呢?怎麼又會變成是蘇慕雲。”
溫瑜搖頭道:“這個查不出。”
軒轅驥點了點頭,想著依那位王叔的心思,不是他自己提出來,只怕便是天塌了也不會有人知曉他是打算挖坑趴著呢,還是就那樣趴著。
“你安排下,我想看一看那個謝大儒的女兒。”
溫瑜目光一亮,便在剛才之前他還想了一肚子勸說的話,不想,王爺自己卻有這等打算。溫瑜溫潤的眸中便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王爺英明。”
軒轅驥擺了擺手,“暇之,你即真心隨本王,本王當許你錦繡前程。”
“暇之定當為王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溫瑜字暇之,據說先祖是前朝開國皇帝身邊的大軍師,溫玉明。溫玉明其人自幼熟讀諸子百家,通經史、曉天文、精兵法。尤擅《六甲天書》有“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之說。
當年溫玉明被前朝開國皇帝所忌,以藥謀之。又有遺言,囑後人不得入朝為官。是故,這一脈,雖有驚天謀略之才,然被祖訓所制,少有入朝為官者。
若不是昔日,他對溫瑜有救命之恩,溫瑜也不會真心相隨。
軒轅驥起身,扶了溫瑜,和聲道:“先生言重,我是要與先生共享富貴,又豈會容先生英年早逝。”
溫瑜看著軒轅驥漆黑眸中那看不到底的深遂,腳底漸生寒涼。然,卻在想到當日的誓言,臉上劃過一抹澀笑。
“暇之,當日六王叔北下之時,可是曾直接接掌那十三萬,與兩湖總督也有過密切交往,你說……”軒轅驥看了溫瑜,眸中劃過一抹狠歷,寒聲道:“那邊是不是該動一動了?”
“動不得。”溫瑜阻止道:“我們並不知曉沂王爺做了何種安排,雲貴與大越等三國接壤,這三國一直對我朝虎視眈眈,切不可引發外亂,否則民心將失,民心一失,何以得天下。”
軒轅驥點了點頭,“便聽先生所言。”
“不敢。”
“小不忍則亂大謀。”軒轅驥淡淡一笑,深黑的眸劃過一抹璀璨的光芒看了溫瑜道:“先生當與我從長計議才是。”
“暇之從命!”
……
沂王府。
軒轅澈耳聽得魚腸的回話,鳳眸之中掠過一抹寒光,冷聲道:“你如何與她說的?”
魚腸連忙抱拳道:“屬下將王爺當日之話,一字不差的轉述,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淑妃娘娘說一定要再見王爺一面。”
第五章:舊事
“本王難不成是她家花園子裡的花,她說要看便得給她看?”
軒轅澈目光冷寒的凝了魚腸。
可憐的魚腸瑟瑟的挪了挪腳,王爺您當然不是她花園子裡的花,您就是那水裡的月亮,誰都想撈一把呢!只這話是斷不敢開口說的。
“可是……”
“可是什麼?”軒轅澈盯了魚腸,“這點事都辦不好,明天搬到馬棚裡看胭脂去。”
魚腸垂了頭,看胭脂就看胭脂,也比這樣夾在中間強。那個人又不能傷了又不能碰了,這裡更不能頂了撞了,都說大人好當,小人難做。可不是這麼回事麼!
耳邊響起一陣輕笑聲。
軒轅澈抬頭,便看到花園裡,蘇慕雲正與紅綃拿著長長的柳條逗弄著池子裡養的花鯉。那些肥大的花鯉追逐著兩人手裡的柳條,不時的撞起一抹水花。
“紅綃,弄些魚餌來餵吧。”蘇慕雲看著那些張了嘴吐泡泡的花鯉,對紅綃道:“看它們搶食才好玩。”
“好,奴婢這就去。”紅綃應下轉身便要走。
軒轅澈蹙了眉頭,突的道:“怎的沒看到紅翹?”
魚腸正偷偷的拿眼瞄著花園裡的熱鬧,聽得軒轅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想也不想的道:“她肯定是躲到哪裡傷心去了唄。”
“為什麼?”
“她也是那個想撈月亮結果只撈了一手水的人,不傷心還跟著傻樂呵不成。”魚腸從善如流的回答道。
“撈月亮?”軒轅澈目光一轉,“你這都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呃!”魚腸回神,連忙噤了聲,低了頭道:“屬下魔障了,王爺就當什麼都沒聽到。”
軒轅澈冷聲一哼,目光再次瞥向花園裡。
這會子裡紅綃已經用小盆裝了小半盆的魚餌,與蘇慕雲兩人你一把我一把的餵著魚。可以想像,要是這樣的餵法,他這些花了大價錢弄來的花鯉要不了多久就得條條膘肥體壯,毫無美感可言了!
可是,當他看到陽光下,蘇慕雲那微微揚起的下頜,一對深潭似的眸子猶如陽光下的寶石一樣,隨著一顰一笑間,綻起的光芒璀璨。他覺得,哪怕就是那池子裡的花鯉胖得游不動水,那也是美麗的。
只因,它們取悅了她!
也罷,有些事是該做個瞭解了。
“也許是該見一面了。”軒轅澈微挑了唇角,眉目含笑的道:“我也很奇怪,她的腦子裡到底想的都是些什麼?你去安排吧。”
話落擺了擺手。
魚腸連忙應了聲“是。”
軒轅澈便笑著朝花園裡走去。
平時不覺得這府中人太少,今天看著偌大的花園,便只有紅綃和蘇慕雲二人,沒來由的軒轅澈便覺得心底生起一股淒涼。好像別的王府,不說是王妃,便是側妃,侍妾什麼的也都是侍女如雲的,哪像他這府裡,冷冷清清淒淒冷冷慼慼的。
“王爺。”紅綃遠遠的看到了軒轅澈,連忙起身上前,行禮。“王爺,要留蘇姑娘用晚膳嗎?”
“不必了。”軒轅澈擺手道。
紅綃愕了愕,軒轅澈卻是擺了手。
紅綃應聲退下。
蘇慕雲見了軒轅澈走過來,站起身,屈膝一福,“王爺。”
軒轅澈淡淡的點了點頭,眸中生起一抹笑意,柔聲道:“玩得開心嗎?”
蘇慕雲臉上生起一抹熱意,想著自己適才與紅綃餵魚的情景,怕是都落入軒轅澈之眼了。雖是不勝嬌羞,但也沒有故做姿態,反到是落落大方的應道:“嗯,挺開心的。”
軒轅澈笑了笑,指了池子裡還在撲搶的花鯉道:“你要是喜歡,等會兒我讓人撈幾條送去蘇府。”
“不用了。”蘇慕雲連連擺手,蘇家雖是富商,可是大慶朝房屋定制卻是有來苛的規定,蘇家可沒那麼大的水池養這些嬌貴的東西。
似是猜到她所想,軒轅澈輕聲一笑道:“或者,我再送你一個大魚缸?”
蘇慕雲先是一怔,續而明白軒轅澈是打趣她,不由便嬌怒的嗔了軒轅澈一眼。
她卻不知道,她一身青衣白衫立於那深朱淡粉的垂絲海棠下,輕風吹過,滿樹花朵迎風輕顫,有花瓣如雨般輕盈而下,在她的身側宛轉翩飛。
這一刻,美人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目光瀅瀅湛若一江春水。
只看得沂王爺三魂去了六魄,懵懵立於花樹之下,鼻端之下有隱隱暗香浮動。那常年空空寂寥的心底深處似乎便被什麼填得滿滿,再容不下其它。
“慕雲……”
蘇慕雲豁然對上軒轅澈那比寒星還要亮的眸子,臉色一紅,倉促的低了頭,輕聲應了句,“嗯。”
便在以為軒轅澈會再說些什麼時,卻是一句過後,再無言語。
蘇慕雲垂著頭看池中搶食過後各自嬉戲的花鯉,而軒轅澈卻是目光熠熠,一動不動絞在她的身上。
時音流淌,眼見得夕陽西下,蘇慕雲款款起身。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我送你。”
蘇慕雲不語,二人一前後朝外走去。
“你弟弟的事,我已經派人去查。”
蘇慕雲步子一頓,稍傾垂了眸,輕聲道:“謝謝。”
軒轅澈臉上便起了一抹苦笑,挑眉看了蘇慕雲,淡淡道:“你我之間還用言謝?”
蘇慕雲微怔,忽然的便想起葉司盈勸她的那番話。臉上越發的熱了,又見著軒轅澈目光咄咄如狼,直直的逼視過來,似乎她必須給個回答。
“中元節要到了。”
軒轅澈一滯,好端端的扯什麼中元節?但稍傾卻是靈光一閃,是了,中元節要到了,蘇慕雲要為自己的逝去的家人祭拜放燈祈福。他又想起那些在戰亂中死去的將士,皇朝的更替從來最不缺的便是死人。暗暗的歎了口氣,輕聲道:“那你準備些祭品,到時候我陪你到廟裡去祭拜一番。”
蘇慕雲原只是隨口扯出來的一句話,可想到枉死的親人,心情卻是真的低落下來。乍然又聽到軒轅澈說要陪她去祭拜的話,先是一怔,續而點頭道,“好,到時我讓雙全來告訴你。”見軒轅澈臉上神色不再咄咄逼人,目光之中有著淡淡的柔和,想了想道:“我再抄些經書吧,到時候供奉在菩薩面前。”
抄經書?軒轅澈愕了愕,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她是有心示好。他可不是會跟自己好運氣做對的人,趁勢道:“那我到時也陪你去放湖燈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這番話下來,兩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外。
蘇慕雲便驚見軒轅澈那輛奢華的馬車停在府門外,不由忖道:他難道要出門?
“你乘我的馬車回去吧。”
耳邊響起軒轅澈柔柔的聲音。
蘇慕猝然抬頭,便看到軒轅澈目光清明的看著她。
轉而想到白日裡他才為她引馬執韁的事,便也明瞭,軒轅澈此刻所為俱是為她造勢。
蘇慕雲垂眸一笑,由著紅綃扶了她上馬車。
下一刻,紅綃卻是一個縱身上了馬車,回頭道:“蘇姑娘,您坐好了。”
“坐好了。”
蘇慕雲話才落下,紅綃已是手一揚,抖了個響鞭,馬車篤篤向前。
馬車裡的蘇慕雲,悄然回頭,便看到軒轅澈立於府門外的身影,一直安靜的凝視著她這個方向。心頭一輕,眉宇間就透出了些許的柔情。
而軒轅澈直至蘇慕雲的馬車看不見了,才轉身走回內院,喊了魚腸上前。
“走吧。”
“是。”
……
京都城外,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裡。
周韻清一襲淺酡色撒紅黑樹葉交領衫子,下著一襲白色的紗裙,梳著一個連鬟髻,髮髻之中點綴著幾枝細小精緻的金釵。整個人沒了從前的那股雍容貴氣,反倒是多了一份英宏豪爽之氣。
她不時的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可可每每抬頭看到的都是失望時,次數多了,臉上便生起了一抹僵硬,人也變得有些頹然。
“他肯定是騙我的,他根本就不想來見我。”
“娘娘……”豆綠才開口猛然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改了口,“小姐,王爺即是讓魚腸來說了,那便是一定會來見您的,您稍安勿燥。”
豆綠的話才落,便聽到一陣篤篤的馬蹄聲響。
“來了,小姐。”
周韻清立刻從炕上跳了起來,幾步走到門口,才要撩簾子,可是手卻又僵在了半空。
便在她僵住的時候,庭院裡響起一陣輕輕的步子聲。
“豆綠。”
“哎,來了。”
豆綠看了眼神色幾番變抱的周韻清,幾步上前撩了簾子,走出去。
“奴婢見過王爺。”
軒轅澈倔傲的神色未見變化。
魚腸上前一步,輕聲道:“人呢?”
豆綠側了身輕聲道:“小姐在屋裡。”
軒轅澈抬腳便朝正屋走去,冷聲對魚腸道:“看好了。”
“是。”
門邊的周韻清聽到步子聲,卻是飛快的轉了身,幾步邁回炕上,坐下。才坐下雙突然站了起來,便在她重新打算坐下時,門簾一撩,一抹欣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落日的餘暉便在這時,湧了進來,在那抹身影週遭打上一層金黃的光邊,讓人由不得的便不敢直視。
周韻清卻是睜大了眸子,癡癡的看著那抹身影。
“澈哥哥……”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陡然一瞇,“澈哥哥”?有多久不曾聽到這個稱呼了?記憶裡似乎一直有個小女孩跟在身後,一聲聲的澈哥哥叫喚著。
周韻清在喊出那一聲後,也是震了一震,她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會脫口喊出,喊出幼時的稱呼,但她是個聰明人,在看到軒轅澈臉上一閃而逝的懵然時,她立刻拿定了主意。眼裡很快生起一層氤氳,顫了聲音道:“澈哥哥,韻兒等了你好久。”
話落,便朝軒轅澈撲了過去。
便在她以為會落入那具她朝思暮想過無數回的懷抱時,一道銳利的目光卻是豁然抬起,直直的看了過來。
冰冷之中夾著嘲笑,不屑之中帶著探究。
一如這之前的很多年,看到的一樣!
周韻清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心下飛快的計算著,問題出在哪?臉上卻是一副受傷的表情,“澈哥哥,你……”
軒轅澈抬腳,隨著他的慢慢踱到房內,身後的那道簾子重新落了下來,擋住了那片欲要衝破阻擋的陽光。
屋內瞬時暗沉了下來。
周韻清咬了咬腥紅的唇,低垂的眉眼中劃過一抹陰鬱,再抬起時卻是“撲簌簌”的眨落了兩行淚。
此情此景,周韻清美麗的臉上神情寂寞,淚水縱橫,就像一枝帶著春雨的梨花。讓人好不憐惜!
“魚腸說你要見我。”
軒轅澈站定,目光無眺著窗外的鬱鬱蔥蔥。
這間小院依山而建,後窗之外便是一座小小的山頭。當時將周韻清安置在這,便是想著若有突發狀況,藉由這座小山也能將人救出。
不想,由這個房間看過去,那片山頭卻成了一番不錯的景致。
“澈哥哥,”周韻清轉身,哀怨的看了軒轅澈,“你要做的事都做成了。”
軒轅澈挑了挑眉頭,但卻沒有開口。
“澈哥哥,讓我跟著你吧。”周韻清提腳走到軒轅澈身後,探手想要擁上那道挺拔直立的背影,卻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我不要什麼名份,哪怕便是一個丫鬟也行。”
軒轅澈驀的回首,滿臉的震驚,好像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般。
半響卻忽的綻起一抹笑,似雨夜的優曇一般,高貴清妍。
周韻清心頭一喜,她站定身,貝唇咬著紅唇,倔強中帶著三分的羞澀,癡癡的看了軒轅澈,“澈哥哥,你也沒有忘記從前吧?”話落頓了頓,眸光閃過一抹痛色,輕聲道:“我知道,當日你將我讓給軒轅瑞心裡一定也是不樂意,可是我不怪你,真的,我從來沒怪過你。”
話落,她又朝軒轅澈看過去,目光之中淚意盈然。
此情此景便是神仙只怕也要斷腸!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朝雲將救下嗎?”軒轅澈緩緩開口,他眼底閃一絲凌歷,沉聲道。
“澈哥哥你不捨得讓韻兒出事。”周韻清脫口而出道。
軒轅澈忽的便撩唇一笑,但那笑在對上周韻清時,卻是緩緩斂下,冷冷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得不到答案,而你是知道答案的人,所以我讓朝雲救下你。”
“澈哥哥……”周韻清喃喃的看著軒轅澈,似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可是在看到他那毫無溫度的眸子時卻又明白,軒轅澈並不是騙她。
“澈……你想知道什麼?”
軒轅澈點了點頭,“早該如此了,皇宮裡的女人喜歡做戲,那實在不是一個好習慣。”
周韻清眸色一緊,臉也跟著白了白,半響咬了唇,抖了聲音道:“我何曾願意做戲?可是你別忘了,是你親手將我送進那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的,我若是不做戲,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屋子裡一片靜默。
周韻清一言不發,靜靜地佇立在那裡良久。
軒轅澈朝著她笑了笑,笑容卻顯得府些詭異。
周韻清看到軒轅澈那詭異的笑時,沒來由的身子一顫,便在她感覺兩腳發軟,想要扶著炕沿坐下時,軒轅澈開口了。
“那不是你想要的嗎?我只不過是成全你罷了。”
“不!”周韻清尖歷的嗓音響起,“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我的心……我的心……”她喃喃的看著軒轅澈,兩眼一眨,大滴的淚掉了下來,淒聲道:“我的心裡,從來只有你一個人。”
“所以……”軒轅澈抬眸,目光如刀,直直逼視著周韻清,不讓她逃也不讓她避,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便與人合謀,不惜將我置身險境,只為讓我向你父親求援,好欠下你家的人情?然後便不得不娶你。”
“不……不……”周韻清剎那間她面如縞素。
她搖著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軒轅澈,想要說,不是的。可是喉嚨卻痛的像被刀割過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是不停的搖著頭。
“那個人是誰?”軒轅澈看著周韻清,“是軒轅祈還是軒轅驥?”
周韻清瞪了軒轅澈,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麼當年……周韻清目光徒然一寒,直勾勾的看了軒轅澈,“那年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讓軒轅瑞看到我,你故意……”
軒轅澈笑了笑,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撲通”一聲,周韻清跌坐在地上,她顫了手捂著臉,卻是怎樣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冷意,她的上下牙不停的打著顫,好幾次都將她的舌頭給咬住。她不得不將手遞到嘴邊,狠狠的咬住,以此來抵擋身上的那股寒意。
良久……
“為什麼,你明明答應了我爹,會照顧好我的,可你卻……”想到自己的父親,周韻清猛的抬了頭,目光赤紅的瞪了軒轅澈,“你不是人,我爹他是為你死的啊,你還是不是人!”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周大人,是他的女兒刻意要害我?”軒轅澈居高臨下的看了周韻清,面無表情的道:“他的女兒明明知曉自己的父親深受當日的德妃之恩,必定會以死相保德妃的六皇子,她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賴上這位六皇子,便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能算計謀害。”
“不是的!”周韻清白了臉嘶聲道:“我不知道會這樣的,他說,只是一個玩笑,只要父親出面求個情,便會沒事的,我不知道父親會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周韻清抬了雙手捂著臉放聲哭了起來。
“那個人是誰?是軒轅祈還是軒轅驥。”
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韻清猛的頓了哭聲,“是……”卻是在說出一個字後,她豁然抬頭看了軒轅澈,在看到軒轅澈俊逸的臉上那抹凜冽的森寒時,突的問道:“你要娶蘇慕雲?”
軒轅澈微怔,這個時候怎麼突然就提起了蘇慕雲?
“你喜歡她?”周韻清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一步移向軒轅澈,“你早就喜歡上她是不是?在獵場的一切,你只不過是做給我看的一場戲,是不是?”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軒轅澈迎了周韻清的目光,冷冷一笑,不帶感情的問道:“本王喜歡誰,要娶誰為妃,跟你有什麼關係?”
周韻清的神色一頓,但稍傾,她便“吃吃”的笑了起來。
軒轅澈蹙了眉頭,冷眼看著形似瘋靛的周韻清。
稍傾。
周韻清止了笑,她看向軒轅澈,腥紅的眸子是濃濃的嘲諷與憤恨,一字一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個人是誰?你毀了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
軒轅澈點了點頭,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軒轅澈!”
周韻清錯愕的看著停在眼前的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他永遠都是這樣,哪怕她挖心挖肺的對他,也換不來他的一聲好。便是,這刻,他明知只要他說一句好話,只要他肯哄她一聲,她便會告訴他。可是,他卻毫不猶豫的轉身便走。
“為什麼?”周韻清喃喃的道:“她有什麼好?她哪裡就值得……”
“我說她好,她就好。”軒轅澈淡漠的聲音響起,“我說她值得就值得。”
周韻清再次一言不發,靜靜地佇立在那。
“看在你父親對本王母妃忠心不二的份上,本王留你一命,今後,你好自為之。”
聲音在耳邊響起,周韻清垂了頭,到得最後,她還是要靠著父親才保得一命。
她怔怔的立在那,想起死去的父親,抬起僵硬的手摀住了臉,發出一聲如狼的嘶喊聲。
院子裡,豆綠眼見得軒轅澈面若寒霜大步而出,身上的寒氣似是能凍死人。由不得便瑟瑟的顫了顫,往後挪了挪腳。
“魚腸。”
門口守著的魚腸閃身進了院子,“王爺……”
“支一萬兩銀子給朝雲,告訴她,她自由了。”
豆綠一怔,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軒轅澈。朝雲?御書房的那個大宮女,頗得建安帝信賴的朝雲,竟然是軒轅澈的人!
屋子裡細細的嗚咽聲響起,豆綠暗呼一聲糟糕,看這情形是談崩了。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房間。
軒轅澈步子微頓,凝了眼屋子的方向,略略沉吟後道:“派人盯著,若是安分守己便罷,若是再生事非……”
他雖沒有說完,但魚腸卻是明白話中之意,點頭應下。
……
京都城外的小清河喧囂嘈雜,到處都是放河燈的人。朗朗星空下,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這片火光裡又有一彎圓月倒映在水中,將條清清澈澈的小清河映得恍若天上的銀河,華美的令人窒息。
軒轅澈今日沒有著紫衫,而是換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杭綢直裰,卻又在那身直裰外披了一件紗制的敞袍,烏黑的長髮以同色的玉簪挽住。便似墜落人間的謫仙般,讓人看了便錯不開眼。此刻,他卻是滿目柔情的看向身側的蘇慕雲。
蘇慕雲穿了一襲淡藕荷色紗衫,月白色的紗裙。臉上乾淨如滿月,不施脂粉,發間也只是一枝小巧玲瓏的鳳頭釵。然,便是這般的她,隨意的凜凜然,亭亭然的屈著身子去放逐手間的幾隻河燈,卻也讓人有種明艷不可方物的感覺。清亮的眸子竟似比那清清河水中的月亮還要清冷還要幽然。
“你許了什麼願?”軒轅澈待蘇慕雲站起時,連忙貼了上前,輕聲問道。
蘇慕雲挑眸看著一臉期待的軒轅澈,慧黠的一笑,歪了頭道:“不告訴你。”
發間的小鳳頭簪隨著她這一側頭,鳳嘴裡銜著的一顆血色寶石便跟著晃了一晃,在她明艷的臉上打上一點璀璨的光影,使得她越發的明妍動人。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軒轅澈不由便蹙了眉頭,惡狠狠的瞪了眼身側的人。轉而大步上前,將蘇慕雲掩在他寬大的身影後。卻又不忘壓低聲音,促狹地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求菩薩保佑你快點找到弟弟,你好早些嫁進王府。”
“胡說八道。”蘇慕雲嬌嗔著打斷了他的話,“我是求菩薩保佑這天下蒼生能免受戰火之亂,再不要有生離死別……”
“咦,看不出來啊。”軒轅澈“撲哧”一聲笑了道,“你倒是有悲天憫人之心,只可惜,我只是個王爺,卻不是……”他話頓了頓,神色間平添了幾分黯淡。
蘇慕雲不知道他怎的突然便變了臉色,一時也不敢隨便開口。
兩人便這樣慢慢的走在河堤之上,看著別的人虔誠的放燈,虔誠的祈禱。
小清河岸邊擺著很多賣小吃,和賣花燈、字畫扇面以及女人的簪釧鐲釵胭脂水粉的攤子。蘇慕雲漸漸的慢了腳步,目光在那些琳琅滿目的雜貨上來回游動。不時的提了個小燈對身側的軒轅澈問道:“好看嗎?”又或是挑挑揀揀一番,拿了支簪子比著發間,道:“好不好看?”
軒轅澈由來不曾看過她這樣的小女兒面孔,一時間心頭的那份黯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大凡蘇慕雲問的,他都是二話不說,只以行動來表示。她只要目光瞄過的,他便買下。
不多時,跟在他二人身後的紅綃,雙全,雙福幾人,便是兩隻手也抱不下。嚇得蘇慕雲再不敢問他,更是連看也不敢看了。
“慕雲。”
一聲清脆的嗓音響起,蘇慕雲回頭,便看到幾步開外,謝蘭亭著了粉潤潤的一領夏衣,俏生生的綻開一個甜甜的笑,風姿楚楚的站在一棵柳樹下,發間一對攢珠紅寶石小頭花映著那些光光點點的燈花,竟是有著說不出的俏麗可愛。
“蘭亭?!”
蘇慕雲尚在猶豫,謝蘭亭卻已經是帶了繡荷朝這邊走來。
“真巧,我還想著會不會在這遇見你,不想真的遇見了。”
蘇慕雲飛快的睃了眼站在幾步之外的軒轅澈,臉上一熱,輕聲道:“是啊,真巧。說不定等會還會遇司盈和阿琦呢!”
“是啊,好久沒看到她們了。”謝蘭亭笑了道,半響卻又是神色一黯,輕聲道:“阿琦她還好吧?怎麼沒跟你一起。”
因著與軒轅澈有約,蘇慕雲雖是同梁琦一同出府,但卻並沒有在一起放河燈。聽得謝蘭亭這一問,蘇慕雲便抬了頭,在人群中尋找著道:“一起出來的,不想人多走散了。”
謝蘭亭看了幾步外那抹自從她出現神色便滿是不耐煩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自己可是一路看過來,也不曾看到她與梁琦在一處的!
“嗯,那我們一起去找她吧。”
話落,便挽了蘇慕雲的手。
“慕雲……”
軒轅澈忽的回頭,看了蘇慕雲,“前面有賣雲吞的,你餓不餓。”
“王爺!”
謝蘭亭做出才剛看到軒轅澈的舉動,連忙屈膝一福,“蘭亭見過王爺。”
軒轅澈淡漠的挑了挑眼,擺了擺手道:“不用多禮。”
“謝王爺。”
謝蘭亭直身,壓了聲音對蘇慕雲道:“慕雲,你怎的不早說你跟王爺一起的,你要早說我就不湊這份熱鬧了。”說著埋怨的看了蘇慕雲幾眼。
這便放下了?
蘇慕雲猶疑的打量著謝蘭亭的神色,眼見謝蘭亭神色間落落大方,竟似是真的放開了一般,由不得便鬆了口氣。
紅了臉道:“你要是覺得拘促,便先去尋阿琦,我稍後就來。”
謝蘭亭點了點頭,再次與軒轅澈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不想,便在她轉身走出幾步回頭與蘇慕雲作別時,卻是“撲”一聲撞進了一個正朝這邊疾步走來的人身上。
“哎呀”一聲,謝蘭亭捂了額頭。
“誰啊,走路這麼不長眼。”
蠻橫的聲音響起,謝蘭亭心下生惱,要遇上的人沒遇上,還被人給噁心了一番。不由便怒聲道:“你走路才沒長眼呢。”
繡荷已經連連上前將謝蘭亭擋在身後,瞪了眼前的人,怒聲道:“你撞了我們家小姐,不陪禮還不說,怎的還罵人。”
“吆喝。”
那人一襲雲白軟綢闊袖滾回字紋蘭花長衣,腰間繫了一個梅花形的大紅絲絛,烏黑的髮上冠著八寶珍珠粉色簪纓素冠,臉俊秀如玉,只一對眸子卻是透著幾分邪佞。此刻正上上下下的打時著謝蘭亭,唇角嚼了抹玩味的笑。
謝蘭亭一看便知這人出身不凡,卻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公子。不由得便心生惶恐,生怕惹上了不該惹的人。眸子一動,不由便朝著尚未走遠的蘇慕雲喊了聲,“慕雲,你且等等我,我還是與你一道,好了。”
她自是想著,不論眼前之人是誰,有軒轅澈在,自可護她周全。
拉了繡荷便急急的朝蘇慕雲追去。
“撞了人就想逃,天底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眼見得謝蘭亭跌跌倒倒的朝遠處之人跑去,那人大喊一聲,便追了上去。
“出什麼事了?”蘇慕雲回頭看著急急朝這邊跑來的謝蘭亭,待看清她身後所追之人時,由不得便撫額歎息,稍傾抬頭看向軒轅澈,像是在說,你怎麼看?
軒轅澈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瞇,眉眼間便有了一抹似笑非笑。
“慕雲,快,快走。”謝蘭亭也不說求軒轅澈幫忙,卻是扯了蘇慕雲往前跑,一邊跑一邊道:“那人著實可惡,我原以為避過也就是了,不想卻還窮追不捨,只怕是連累你了。”
蘇慕雲將謝蘭亭一扯,輕聲道:“你怕什麼,不是還有王爺在嗎?”
話落朝軒轅澈那邊撩了撩眼,謝蘭亭神色一僵,稍傾臉色白了白,道:“是啊,你看我,竟然忘了王爺在這裡。”
“你到是跑啊……”
“驥兒。”
軒轅澈看著一臉戾氣的軒轅驥,冷聲道:“怎麼走到哪都能遇上你?”
“六王叔!”軒轅驥立刻收了臉上的戾氣,上前給軒轅澈行禮,待看到一邊立著的蘇慕雲時,也跟著行了一禮,“見過六王嬸。”
蘇慕雲身子一僵,斂了眉眼去打量謝蘭亭的神色,見謝蘭亭只是目光僵了僵,雖臉色不太好,但也不至於很難看,便舒了口氣。
與謝蘭亭不到最後,她實在不想為敵!
“你這般窮追著謝小姐,想要幹什麼?”軒轅澈睨了軒轅驥冷聲道:“是不是要我到你母后那再去說幾句。”
“不是的,不是的……”軒轅驥連連擺手,指了謝蘭亭道:“明明是她撞了我,還出口傷人,我氣不過,這才追上想討個公道的。”
謝蘭亭飛快的睃了眼正與軒轅澈解釋的軒轅驥,他就是晉王?!自己可真笨,他明明跟軒轅澈長得有幾分相似,怎麼自己卻不曾看出來?不過這樣也好,如此,她便可以光明正大……謝寺亭思及此,咬了咬唇,垂了眉眼,上前道:“民女無心衝撞晉王殿下,請晉王殿下大人大量不予計較。”說罷,屈膝一福。
“切,”軒轅驥一臉不屑道:“早這樣賠個禮不就沒事了。”
“驥兒!”軒轅澈喝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跟個女人沒完沒了的糾纏不休,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軒轅驥想要頂嘴,但在看到軒轅澈臉上的冷寒時,只得忿忿不平的道:“好了,好了,不計較就是了。”
軒轅澈回頭對謝蘭亭笑了笑道:“謝小姐不必驚慌,晉王生性純真,只不過是愛玩了些,人並不壞。”
謝蘭亭屈膝一福,“原是民女不對,衝撞了殿下。”
軒轅澈點了點頭。
眼見一場糾紛化解,軒轅驥嘿嘿一笑,上前傍了軒轅澈道:“六王叔,你陪六王嬸來放河燈麼?皇兄和皇嫂也來了呢,您有沒有看到。”
“正準備去找他們,你呢,你怎麼跑這來了?”
軒轅驥扯了扯嘴角,“我聽人說京都城的中元節比上元節還要熱鬧,便出來看熱鬧了。”
看熱鬧!軒轅澈的目光淡淡的一閃,再看向軒轅驥時,便含了幾抹打趣。
“原不知道,你除喜歡養狗,還喜歡湊熱鬧。”
軒轅驥臉上的笑便僵了僵,但很快消失,壓低了聲音道:“六王叔,你是不是恨我打擾了你和六王嬸的卿卿金,心裡不舒服?”
軒轅澈冷冷一哼。
“你看,這裡人擠人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六王叔你怎麼就偏偏恨上我了。”不待軒轅澈開口,軒轅驥卻是撩了眼身後與蘇慕雲同行的謝蘭亭道:“六王叔,你說她姓謝,是哪個府上的小姐啊?”
“怎麼看上了?”軒轅澈似笑非笑的問道:“要不要,王叔我幫你去提親?”
軒轅驥嘿嘿一笑,抬手便要撓頭,可在碰到頭上的那八寶珍珠粉色簪纓素冠時,卻是手一頓收了回來,喃喃的道:“挺有趣的一個人,我才吼了一嗓子,她轉身便逃了。”
“那是山陰謝大儒的府上的小姐。”軒轅澈淡淡的道。
“謝大儒?哪個謝大儒?”軒轅驥懵懵的看著軒轅澈,稍傾卻是一拍手道:“就是母后看中的那家人?”見軒轅澈點頭,他怔怔的道:“不是說要你做王妃的麼?”
軒轅澈冷聲一哼道:“我娶王妃當然得是我喜歡的,若是依著你母后,那我得娶多少王妃?”
軒轅驥便哈哈一笑道:“是了,若是依著母后,王叔,你府裡怕是比我那府裡還要熱鬧。”提到自己府裡,軒轅驥把頭往軒轅澈眼前一伸,討好的道:“好看吧?是玉兒替我制的這一身。”
軒轅澈果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點頭道:“嗯,挺好看的,你那玉兒夫人手到是巧。”
軒轅驥臉上便有了一副與榮有焉的神色。
卻在收了眼光的時候,驀然一怔,指了不遠處道:“六王叔,那不是葉蕭嗎?他怎的也在這?他身邊的那個女的又是誰?不是說玉顏公主暴病而亡了嗎?啊,葉蕭這麼快便有了新歡啊!”
軒轅澈聽得葉蕭二字時,已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再聽到說還有一個女子,立刻便抬眸看過去。
果不其然,不遠處,一顆大柳樹下,葉蕭一身黑衣昂然而立,他的身側則是一抹輕盈小巧的身影,正捧了一盞花燈投放在水中,稍傾雙手合什,默默祈禱。
第六章:三苦
“其實死去的人才是幸福的,而活著的……”梁琦笑了笑,沒有再往下說,她將手裡的花燈放在河裡,手撥了撥水,將花燈送出些許的距離,然後看著它與別的花燈匯於一處,才緩緩的直起身。側目看向葉蕭,“你身子大好了嗎?”
葉蕭點了點頭,當日因著雙福的援手,撞歪了軒轅婉兒的劍,是故,致命傷變成了小傷。
“一直沒看到你,我還以為你像傳言一樣……”忽的想到有關於自己的那個傳言,梁琦不好意思的看著葉蕭一笑。
葉蕭抿了抿唇,他當然知道梁琦說的那個傳言是什麼。
在軒轅婉兒自盡的當天,英國公府便將消息散了出去。
說軒轅婉兒不能接受皇朝顛覆的事實,滿心絕望之下試圖與駙馬雙雙自絕於世。不想,卻在下手之時,念著夫妻之情,手偏離了方向,雖重傷了駙馬,但好在駙馬性命無虞,然公主卻是回天無力。
想到軒轅婉兒臨死前的那番痛斥,葉蕭冷肅的臉上越發的霜冷。
他欠了她!欠了她軒轅婉兒一生一世。
心頭一痛,葉蕭目光一瞥,便看到他親手做的那只花燈一個側翻倒在了水裡。
這……
稍傾,目色一痛,軒轅婉兒說過,生生世世再不相見,如果有來生做豬做狗做畜生,也不要做人。
那麼他的祭奠,她又如何會接受?
“哎呀,怎麼就起風了。”梁琦將鬢邊的發撩了撩,輕聲道。
葉蕭冷寒的眸中生起一絲暖色,看了梁琦道:“我聽說,你現在住在蘇府?”
梁琦點了點頭,驀然驚醒,她是來祭奠雙親的,怎麼倒像是沒事人一樣!好在眼前的是葉蕭,若是落入其它人眼裡……梁琦驚起一身冷汗,垂於袖籠裡的手狠狠的扭了把自己的腿上的肉。下一刻,眼眶便紅了,她不敢耽擱連忙抬頭看了葉蕭,淒淒一笑,道:“現在除了慕雲,誰還敢跟我扯上關係?”
葉蕭臉上的神色便僵了僵。
曾經梁琦是京都城裡家家貴女想要巴結的對象,誰曾想,一朝事變,她轉眼成了過街的老鼠!
“你可以去找司盈,司盈,她……”
梁琦搖了搖頭,微微的撇了頭,輕聲道:“我不想給司盈添麻煩,雖然我知道她一定會幫我,可是我不能那樣自私。”
葉蕭深吸了口氣,不得不配服葉司盈看人交友的眼光。
當年,梁琦是少有的幾個人中與葉司盈說得來的人。既便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她寧可過著今非昔比與商女為伍的日子,也不願去連累曾經的好友,此時正榮光無限的葉司盈。只是因為她知道,若是她去找了葉司盈,便會有人拿她的身份做文意,從而一發不可收。
葉蕭斂下心頭洶湧的心思,略一思忖,輕聲道:“我聽說,沂王對蘇小姐情有獨鍾。”
梁琦點頭,眉目間綻開一抹馨暖的笑,道:“是啊,怎麼也沒想到,原來沂王爺竟然對慕雲早已暗生情愫,當日的一切,只不過是一種變像的保護。”
葉蕭勾了勾唇角,冷寒的眸子裡那絲絲陰鬱竟似被月光驅散的浮雲般有了淡淡的華光。
“蘇小姐,她……”
“我想慕雲應該也喜歡沂王爺的,”梁琦眉眼一彎,笑道:“你都不知道,沂王爺前幾日親自為慕雲引馬持韁,而且還用自己的馬車送慕雲回府呢。”不待葉蕭接口,又道:“要知道,從前沂王爺可是正眼也沒看過誰一眼的!這會子,只怕京都城裡的那些小姐們,做夢都要羨慕嫉妒一把了。”
“是嗎?”
葉蕭淡淡的應了一聲。
“是的啊。”
梁琦肯定的答道。
葉蕭挑了挑細長的鳳眸,目光穿過微熏和暖的夜,看向一彎皎潔清冷的圓月。
或許,這世上很多人都在為能成為沂王妃而挖空心思,很多人甚至願意傾盡所有只為那一個頭銜。可是她會嗎?
不,她不會。她是那身似行雲流水,心如浩月清風失落在這人間的仙子。
梁琦眼見葉蕭清冷的臉上綻開一抹恬淡的笑,像是盛開在月光下的秋菊,說不出的聖潔。不由怔了怔,卻在這時,葉蕭側目看過來,梁琦連忙慌亂的撇了頭。
卻是,按不下心頭咚咚的慌跳聲。她緊緊的攥了袖子,不由便想起,一同前來的蘇慕雲,不知道有沒有在找她。這般想著,便墊了腳尖四處張望。
“你在找人?”
葉蕭心頭一喜,隱隱間似乎猜想到梁琦找的是誰,卻又不敢肯定。
“哦!”梁琦頭也不回的道:“我在找慕雲,適才人太多,我們走散了。”
葉蕭一聽,不由便也凝眸四看。
只他才舉目,便與一道銳利的目光對上。
那對眸子,氣勢沉沉,似是與人搶食的孤狼。
“咦,沂王爺。”
梁琦在這刻也看到了正朝這邊走過來的軒轅澈,在目光對上軒轅澈身邊的那個目光邪佞的男子時,不由蹙了眉頭,輕聲對葉蕭道:“那個人是誰?”
“晉王軒轅驥。”
葉蕭輕聲道。
軒轅驥跟軒轅澈在一起?
葉蕭心中劃過一抹驚電,是一時巧合?還是……他試圖在他們臉上看出些信息來,只是這兩人,一個心思深沉城府極深;另一個,看似瘋瘋傻傻然卻在這一生中,每每做下的傻事都能救自己於危難之中。
真傻乎?!
“世子!”軒轅驥一聲驚呼打斷了葉蕭的思緒,他快步上前,邪魅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梁琦,嘿嘿一笑,挑了眉頭對葉蕭促狹一笑,輕聲道:“這位小娘子是葉家府上的小姐。嘖嘖,這容貌可不遜於軒轅婉兒,葉蕭你果真是個有福的啊。”
梁琦是知道軒轅驥的,此刻聽著他說那番瘋瘋顛顛的話,你說要計較嗎?拿什麼身份去計較!現如今人家是王爺,她是落難的小姐。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迎上軒轅澈笑了道:“王爺可曾看到慕雲?我與她走散了,正四處找她呢。”
軒轅澈指了身後的不遠處,輕聲道:“她適才遇上了謝家小姐,兩人正在找你呢。”
“那我去尋她們吧,可別再走差了。”
梁琦福了福,連忙走了開去。
她才走,軒轅驥便一把扳了葉蕭的肩頭,不依不饒的道:“快說,那是誰家府上的小姐?放心,本王不跟你搶。”
葉蕭略顯惱怒的瞪了軒轅驥,“王爺,那是安城郡主之女,梁琦。我們只是恰巧遇上。”
“恰巧?”軒轅驥挑了挑眉,擠眉弄眼的對軒轅澈道:“六王叔,這世間多少好姻緣都是因恰巧而起啊!”
軒轅澈但笑不語,鳳眸撩了眼葉蕭,大有一種樂見其成的意思。
“晉王何不去尋找您的恰巧呢?”葉蕭似笑非笑的看了軒轅驥道:“說不得,王爺的好姻緣便在今夜哦。”
“哎,”軒轅驥大力拍了葉蕭的肩,道:“你是神算子啊?你怎麼知道本王遇上了?”
葉蕭一怔,錯愕的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卻是同樣錯愕的看向軒轅驥,適才只不過打趣幾句。可是眼下看軒轅驥的意思,是真對謝蘭亭有心了?
這心思……軒轅澈挑了挑眉,“驥兒,謝大儒的女兒可不比你府上的三位夫人。”
他這是在提醒軒轅驥,謝蘭亭是不可能給他做侍妾的!
軒轅驥嘿嘿笑道:“當然比不得,我府裡的那三個就像那糯米團團似的,一點脾性都沒有,哪像謝小姐,小辣椒似的。王叔,您不知道,我就喜歡這樣的,女人嘛,天生就是用來征服的。”
軒轅澈淡淡一笑,一字一句道:“驥兒,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王叔,您什麼意思?您是擔心那謝小姐看不上我?”軒轅驥一臉天真的看著軒轅澈,稍傾蹙了眉頭道:“王叔,我雖然沒您長得好看,可我好歹也是個王爺啊!她嫁進府來,可是正正經經的晉王妃。”
“王爺要娶謝小姐為正妃?”葉蕭失聲問道。
軒轅驥點頭道,“是啊,即是個有趣的,身份自然得不一樣。”
不期然的,葉蕭與軒轅澈對視了一眼,只卻在目光相觸的剎那,瞬間移開。
“如此甚好,”軒轅澈臉上生起一抹淺笑,輕聲道:“你母后總算是可以舒一口氣了。”
軒轅驥便撓了頭,嘿嘿的笑了起來。
另一側。
梁琦眼見得謝蘭亭言笑吟吟的走在蘇慕雲身側,不知為什麼背脊處就生起一股涼意。
“阿琦。”
偏生謝蘭亭卻在這刻看到了她,撇了蘇慕雲幾步便迎了上來,一把攥了梁琦的雙手,哽了嗓子道:“阿琦,你擔心死我了,你怎麼都不知道讓人送個信給我的。要不是那天我去見了太子妃,還不知道你沒事,你真是沒把我當朋友。”
梁琦眼見得謝蘭亭目光泛紅,由不得便垂了眼去打量謝蘭亭,她可不相信,謝蘭亭真為她著急,想到適才自己對葉蕭使的把戲,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了謝蘭亭的雙手。在意識到謝蘭亭正緊緊的攥著自己的雙手裡,臉上僵了僵,稍傾扯了唇角給了謝蘭亭一個無比僵硬的笑。
“蘭亭,你弄疼我了。”
“哎呀,看我……”謝蘭亭連忙收手,一邊又要去查看梁琦的胳膊,一迭聲的道:“你沒事吧?要不要緊?都怪我,我一時控制不住,手重了。”
梁琦一邊撫了胳膊上的痛,一邊輕聲道:“不要緊,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會為我著急,不然就該使人送個信來。”
“你啊!”謝蘭亭嗔怨的橫了梁琦一眼,“你眼裡就只有慕雲,把我們這些早先識得你的朋友都扔哪了?”
梁琦笑了笑,想說,交情如何能以先來後到排序?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嚥了下去。有些話,說不如不說,再銳利的話語,不抵一顆洞察世事的心!
“有沒有看到司盈?”梁琦不想再扯這個話題,輕聲道:“我有好久沒看到她了。”
“沒呢,不過慕雲說她也會來,我們去找找吧。”謝蘭亭看了蘇慕雲道:“沂王爺,那要不要去說一聲。”
蘇慕雲笑著搖了一搖頭,指了身後不遠處與雙全、雙福說說笑笑的紅綃道:“看到沒,只要那個丫頭在,我們就是飛到天邊,王爺也能知曉。”
謝蘭亭順了蘇慕雲的眸光看過去,在看到紅綃頻頻朝這邊看過來的目光時,挑了挑眉頭。
一個丫鬟罷了!
……
周家。
周子元雖說從天牢回到了周府,但卻已是被削職為民。
府裡的下人,時刻都擰著顆心,生怕自己觸上了霉頭,個個做事都提著十二萬分的精神。便是走路,也都像貓似的,盡量不發出聲音。
饒是這樣,還是不斷的有人被罰,被打,被發賣了出去。
“當初哥哥就說了,讓你多與英國公府走動著些。”張寧馨一邊替周子元洗著腳,一邊輕聲的道:“可是你不以為意。”眼角的餘光處,見周子元臉上的神色寒了寒,歎了口氣輕聲道:“也好,無官一身輕,我們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周子元待張寧馨拿了乾淨的帕子擦乾了一雙腳,身子一斜,便依在了床上。
目光幽幽深深的看著張寧馨,忽的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哥哥是與燕王一夥的?”
張寧馨先是被他那冰冷的不帶感情的話語,嚇了一跳,續而卻是豁然轉身,看了周子元道:“爺什麼意思?你難不成是懷疑我跟哥哥合起伙來害你不成?”
燭光下,張寧馨的杏核似的眸子瞪得大大的,胸脯一起一伏的,顯見氣得歷害。
周子元看著這樣的張寧馨,驀的想起牢房之中黃家那些哭天搶天,時刻巴望著有人能出手相救一把的人,心底便生起一種複雜的情緒。
在牢裡的那些日子,他不斷的質疑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到得最後,他終於明白,什麼青史留名,什麼東山再起……如果他不能活著從天牢裡走出去,他就是這浩瀚人海中的一粒砂。過得幾年,別說是世人,便是親如爹娘,情深如海的結髮妻子,都會將他遺忘。
他慌了,當張廣嗣找到他,告訴他,晉王願意出面替他向皇上求情,只要他寫一份投誠書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那個時候,他已經清楚的明白,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
思及此,張廣嗣陡的朝張寧馨伸手,“寧馨過來。”
張寧馨一愕,前一刻還在咄咄相逼,怎的這一會子,卻又深情款款?只是不論心裡如何訝異,她還是輕移了步子,走了過去。
“子元……”她喃喃的看著他,眼眶忽的便一紅,大滴大滴的淚水流了出來,哽了嗓子道:“子元,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害怕?我生怕,你回不來了。我甚至想著,如果你回不來,我也不活了,可是你……”
周子元探手一拉,將張寧馨攬進了懷裡。
抬手溫柔的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一邊親吻著她的臉,耳垂,頸子,一邊輕聲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對你,你要是生氣,就打我罵我。”
張寧馨聽著耳邊的溫聲淺語,多日來的擔驚害怕,惶恐不安在這一刻傾洩而出。她埋首在周子元的懷裡,失聲痛哭。
“你怎麼可以懷疑我?我恨不得將心都挖出來給你啊!”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你別哭,你打我吧。”說著,便牽起張寧馨的手朝他臉上打去。
張寧馨連忙縮了手,她怎麼捨得打他!
再多的委屈在看到他平安歸來的那一刻,都煙消雲散。她又如何不知,這十幾天裡,周子元只怕怕日日都生活在死亡的驚懼中。沒有人不怕死,他滿腹經綸,明明有治世之才,卻因生適亂世,一步走錯,便此步步錯。那樣的痛苦,她感同身受。
她是他最親密的人,本就該承受他的一切。眼下又算什麼呢?
張寧馨止了淚水,抬頭,輕輕含住周子元喃喃動著的雙唇,一雙大大的眸子安靜的看著周子元,在看到周子元眼裡一閃而逝的驚怔時,她彎了彎眉眼,放開他,溫柔的輕聲道:“我不怪你,我知道這些日子,你不好受。我是你的妻子,本就該是你最親密的人,本就該包容你的一切。”
周子元看著粉面含春深情款款的張寧馨,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細小的影子,看不清此刻自己的神色,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揚唇笑了笑,俯身親上張寧馨的眸子。
這樣,她便看不到他!
“寧馨,謝謝你。”他的手沿著她微敞的小衫摸了上去,稍傾停留在她的豐盈上。
張寧馨身子一顫,鼻腔裡是滿滿的讓她思念成狂的他的氣息。嚶嚀一聲,她將身子往上迎上了迎,越發的貼近他。
“寧馨替我生個兒子吧。”周子元的手放在張寧馨的小腹上,光滑的下頜貼上張寧馨的臉,輕輕的磨稜著,稍傾手指靈活的一動,挑開了張寧馨身上的小衫。
瞬間,一室春光盎然!
周家另一間院子,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滾出去。”劉氏指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求饒的小丫鬟罵道:“沒用的東西,連洗個腳都不會,你是想燙死我啊。不要臉的騷蹄子,你要是以為我死了,你就能爬上大爺的床,瞎了你的狗眼。”
“奶奶饒命啊,奴婢不敢,奴婢絕對沒有那個心。”
小丫鬟不停的磕著頭,片刻,便額頭一片紅腫,血順著腦門子將眼睛都給糊住了。
屋子裡落針可聞,幾個丫鬟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被罰的小丫鬟叫銀瓶,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原是在外院做事的,那天周子海落下了件什麼東西,路上遇上見了銀瓶,吩咐她去取東西。這銀瓶原就是個伶俐的,將話傳得滴水不漏,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周子海便在劉氏面前誇了幾句。
不想,劉氏隔天便將銀瓶升了等級,讓她在屋裡服侍著。眾人原還羨慕銀瓶好命,不想這才幾天,劉氏便開始發作銀瓶。
“這是怎麼了。”
簾子一撩,劉氏的奶娘劉媽媽走了進來,撩了眼還在求饒的銀瓶,不由怒聲道:“沒眼力見的東西,即是沒侍候好奶奶,便該出去領罰去,怎的還在這跟奶奶耗上了?”
屋子裡的便齊齊鬆了口氣,誰也不知道,若是論銀瓶這樣磕下去,最後會是個怎樣的結果。劉媽媽這算是救了銀瓶一命了!然,聰明的卻又想開了,平時這劉媽媽只會幫著大奶奶做惡,怎的今天卻做起好人來了?
劉氏亦是驚訝的撩眼看向劉媽媽。
劉媽媽卻是擺了手對屋子裡的雲嵐和畫彩道:“都傻掉了是不是?”
雲嵐和畫彩一人喝了別的丫鬟將銀瓶拉下去,一人則是開始收拾屋裡的兒狼藉。
眼見屋子裡沒了外人,劉媽媽對著劉氏飛快的說了句,“大爺回來了,現在在老爺屋子裡。”
劉氏臉色一變,便要開口,劉媽媽卻是使了個眼色。
“你們都下去吧。”
待屋子裡只剩下二人時,劉氏惱怒的看了劉媽媽道:“奶娘,你今兒個怎麼還幫著那個小蹄子,再不收拾他,過不了幾天,只怕……”
“我的奶奶喂。”劉媽媽上前,拍了劉氏的背,輕聲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這小丫鬟,你該想想那個屋裡的人。”說著朝東南邊的方向努了努嘴。
東南方向那是周子元和蘇夕蓉的屋子。
“我操心他做什麼?”劉氏冷冷笑道:“他現在可不是那四品朝官,他只是一個庶民。”話落,掩飾不住的開心,稍傾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事,眸子裡劃過一抹狠歷,咬牙道:“我只恨,刑部不熟,不然便是不讓他死在牢裡,也定然叫他脫層皮。”
劉媽媽附合著點了頭。
“更可恨的是那兩個老東西,明知是那賤婦害了我的祿哥兒,還這般護著。”劉氏狠狠的攥了手,咬牙道:“我只要想到我的祿哥兒,我就恨不得將那個賤人千刀萬剮。”
自打張寧馨身邊的鳳枝不見了後,劉氏便越發的肯定祿哥兒之死與張寧馨脫不了關係。每每想著讓廚房的人也給她來個見血封喉時,卻都被劉媽媽勸下來。
“奶奶一定要冷靜,”劉媽媽輕聲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我們絕不要。”
“那奶娘有什麼法子?”劉氏看了劉媽媽,恨聲道:“總是這樣不痛不癢的撓她一下,有什麼意思?又有兩個老不死的護著……”
劉媽媽嘿嘿一笑,輕聲道:“老奴到是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劉氏兩眼放光的看著劉媽媽。
劉媽媽灰褐色的眸子裡劃過一抹陰鬱,壓低了聲音在劉氏耳邊道:“與其我們出手,不如借別人的手,我們何不坐著高台看大戲!”
劉氏不語,只是目光灼灼的看了劉媽媽。
“”那院裡不是個蘇家三小姐麼?“劉媽媽看了劉氏。
劉氏點頭,應道:”是啊,怎麼了?“
”那院裡可是個護食的。“劉媽媽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不待劉氏反應過來,便連忙道:”我們也不做別的,只要將三小姐和三少爺送上床,就行了。“
劉氏想起已經納了兩妾,但卻從來不曾在妾室房裡過個夜的周子元。轉而又想到,若是讓張寧馨看到周子元上了小妾的床……光想想,她都覺得熱血沸騰啊。
”只是怕是有點難呢!“劉氏想了想道。
”這不能,你忘了,廚房可是我們的人。“劉媽媽胸有成竹的道,”再說了,別的事怕是老的會護著,但這件事卻是只會樂見其成的。“
劉氏想著抱孫心切周璁和餘氏,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劉媽媽又道:”事情到這,這還沒完呢。“
”媽媽還有後招?“劉氏驚喜的看了劉媽媽。
劉媽媽點頭,笑道:”那三小姐不是對隆平候府的瑋二爺情深意切嘛?我們怎麼也好心成全一番吧?“
”媽媽,你是說……“劉氏看著劉媽媽的目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灼熱。從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一樣,讓她對劉媽媽信服的就想跪地磕拜了。
劉媽媽挑了挑那修飾的細細長長的眉頭,將自己的打算全盤和出。
”先讓三少爺上了蘇姨娘的床。然後再找機會讓瑋二爺跟蘇姨娘舊情復燃。偏偏蘇姨娘肚子裡卻有了三爺的種,到時真不曉得這孩子是三爺的還是……“劉媽媽吃吃的笑了起來。
”這,這多難啊!“劉氏怔怔的道:”別的事還好說,可這孩子的事……“
”奶奶可真是聰明了一輩子,這會子卻是糊塗了。我們又沒有說一定要蘇姨娘懷上孩子,傷宮的藥,滿大街哪裡不能抓一把!這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時候?“
雖是一番話說得毫無章理,但劉氏卻是在這一番話中找到了關健點,也領會了劉媽媽的意圖。
”我的好奶娘,我真是不知道要怎樣謝謝你。“
劉氏一把抱住了劉媽媽,將頭埋在劉媽媽懷裡。
”傻孩子,奶娘不對你好,對誰好?“劉媽媽撫上劉氏的背,稍傾輕聲道:”你聽奶娘的,再忍忍,雖說隆平候有從龍之功,但我們老爺卻是與新皇身邊的王公公有些淵源,等老爺的事定了,便沒有人再敢為你難你了。“
劉氏重重的點了點頭,”奶娘,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劉媽媽的臉上便生起了一抹笑意。
……
英國公府。
葉臻立於窗前,他這鏡月軒離葉蕭住的知語軒隔了一座院子。但這會子,便是隔了一座院子,還是能感覺到知語軒的燈火璀璨。
葉臻攏了攏眉頭。
知語軒,知而不語;鏡月軒,鏡花水月!
葉臻忽的便勾了唇,臉上綻開一抹嘲弄的笑。
”相公。“
身後響起一聲嬌軟的話語聲,不用回頭,葉臻也知道是誰。
他斂下心頭的思續,轉身給了駱凝嬌一個溫和的笑,輕聲道:”我吵醒你了?“
駱凝嬌搖頭,將拿在手裡的外袍披在葉臻身上。
葉臻回身,將駱凝嬌擁在懷裡,輕聲道:”我睡不著,所以起來坐坐,你怎麼不繼續睡?“
”我做夢了,夢醒了,沒看到相公便起來了。“駱凝嬌笑了道。
葉臻蹙了蹙眉頭,這段時間駱凝嬌似乎經常做夢!雖然她不說,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不好的夢,不然她也不會總在半夜驚醒。
”是不是做惡夢了?“
駱凝嬌點了點頭。
”做什麼惡夢了?“葉臻想到那天,駱凝嬌也是親眼目睹軒轅婉兒決絕自盡的,順了順她的背心道:”要不,讓姨娘陪著你去棲霞寺做場法事?“
沒有問她做的什麼惡夢,直接說讓羅氏陪她去寺裡做法事。瞬間,駱凝嬌便想到了葉臻的擔心,溫婉抬頭一笑,輕聲道:”相公,都不問問我做什麼夢了?“
葉臻一滯,他想以駱凝嬌的聰明肯定是知道他的意思的,既然知道而沒有順著他的意思去,卻是問出這麼一句話,那便是說,她有話跟他說!有風輕輕吹來,柔和似情人間的呢喃。葉臻抬手將駱凝嬌被風吹到臉頰的發掠到耳後,柔聲道:”那你夢到什麼了?“
”我夢到一隻大怪獸,她不停的追著相公,我看著卻無能為力。“駱凝嬌看了葉臻道,”我急得不得了,想要上前替下相公,可是卻是怎樣也追不上相公的步子,只能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然後,便嚇醒了!“
大怪物?!追著自己的大怪物?!
葉臻心思一動,低頭去看駱凝嬌,駱凝嬌不避不讓,就那樣坦然的讓他看。甚至微微的凝了神,仔細的觀察著他的神色。
”你想說什麼?“
”那天的事,妾身都看到了。“
屋子中一靜。
良久,葉臻的聲音才響起。
”所以……“
駱凝嬌低了頭,半響輕聲道:”那個拿著令牌的侍女是沂王爺的人吧?“
”是的。“
”那門外的那個呢?“駱凝嬌看了葉臻,”她是誰?我看那個侍女似乎很在意她,還有那突然出現的狗不似狗熊不似熊的東西,又是從哪裡來的?“
葉臻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駱凝嬌嗓音尖歷的問道。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笑了笑,輕聲道:”對不起,妾身失態了。“
葉臻笑了笑,他從來沒有小看她的聰明,當日得知會與常德公主府聯姻時,姨娘便四處活動,打聽得仔細再仔細不過,這才會求娶了她——勢微末落的三房嫡女,駱凝嬌。
”你是不是害怕?“葉臻看了駱凝嬌,一字一句道。
駱凝嬌沒有立刻回答葉臻的問話,她只是順著葉臻站的位置朝窗外看去,隔著一府漆黑的院子,不遠處有著隱隱約約的燈火,她當然知曉那是哪!也知曉身邊的人是如何嚮往那個地方。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愛別離、求不得,生而受之!
但她卻以為,一切只不過是九字,求不得,愛憎會,愛別離。
他們是夫妻,是捆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只是……
駱凝嬌微微仰起頭,輕聲道:”人生之苦,莫過於你想要,得不到;你得到,卻不過如此;你放棄的,原來是那樣的重要。相公,你苦不苦?“
葉臻身子一震,早知她的聰慧,卻不曾想,竟是如此通透!
”你呢?“他垂眸看著神色溫婉的駱凝嬌,”五娘,你苦不苦?“
駱凝嬌在家排行第五,閨名五娘子。
駱凝嬌搖了搖頭,”從前大抵是覺得有些苦的,可是後來……“她看了葉臻,忽的便燦然一笑,輕聲道:”後來遇到了相公你,便覺得一切都滿足了,從前的那些許不岔都不過是自己的貪念罷了。“
葉臻眸色一僵。
駱凝嬌卻繼續款款道:”這世間有太多的誘惑,世人也大抵毀於誘惑之上。要想明白的戡破,只怕很難。總有人不惜以身犯險,有人成功了,也有人失敗了。成王敗寇,成功的享受成功的喜悅,失敗的品味失敗的苦果。但我想,再大歡喜遠沒有悔不當初來得深,來得痛。相公,你說是不是?“
”五娘……“葉臻神色僵硬的看向駱凝嬌。
他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她,從他出生的那刻起,這番追逐便注定了。
”相公,你有沒有聽說沂王爺有了心儀的女子了。“駱凝嬌卻是忽的轉了話題,說起京都城另一個熱鬧事來,”那天如意和銀珠在說,沂王為那名女子親自引馬持韁,兩個小丫頭羨慕的不得了。“
葉臻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自是知曉,駱凝嬌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樣一番話,特別是在她才說了那樣一番別有深意的話後。
”那你覺得沂王是什麼樣的人?“駱凝嬌看了葉臻,甜甜一笑,補充道:”不過,沂王再如何英勇神武驚為天人,妾身還是覺得相公在我眼裡才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葉臻笑了笑,輕聲道:”沂王啊!“他並沒有很快的回答駱凝嬌的話,而是略略的想了想,才輕聲道:”沂王雖說性子邪佞了些,但文才武略卻是一流。據說,他除了師從周太傅外,還有別的江湖高人傳授他武功和課業。當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沂王工於心計。他若是有心算計一人,只怕那人除了遁天,別無他法。“
”是嘛!“駱凝嬌驚呼一聲道:”原來沂王這樣歷害啊。“
”除此之外,沂王還長得驚艷絕世。“葉臻看著駱凝嬌,笑了道:”你沒聽人說過?一見沂王誤終身。“
怎麼可能沒會聽過?
昔時在公主府時,嫡親的姐妹,堂親的姐妹們,還有每每小聚時,哪家小姐嘴裡說的不是沂王?!誰不以得到沂王一個青睞而挖空心思?
駱凝嬌呵呵一笑,輕聲道:”到是第一次聽說。“
葉臻挑了挑眉頭,神色間半信半疑。
”不過我想,別的王爺像沂王爺這樣大的年紀早就妻妾成群了,可是沂王卻是到得這時才一人心動。“駱凝嬌歎了聲道:”想來,沂王一定非常的寶貝那個女子吧?“
葉臻點了點頭。
”那我想,在那女子沒有進沂王府前,沂王一定會費盡心思保護那個女子的安全。若是沂王知曉和有人要對那女子不利,不知道……“駱凝嬌沒有再往下說,只是淡淡的撩了眼葉臻,稍傾卻是掩了嘴,打了個哈哈道:”哎,說了這麼許久的話,竟是有點睏了,妾身先去睡了,相公若是還不想睡,可要喊了茗香來侍候?“
葉臻早已被駱凝嬌的那番話說得背心生涼,他怎麼就沒有想到?
那個女子便是蘇慕雲!
是了,當日不是也有傳言,說蘇慕雲與葉蕭關係匪淺嗎?
所以,蘇慕雲才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吧?
葉臻豁然回頭看向已經躺回榻上的駱凝嬌。
她在勸他放手!
可是來得及嗎?
當日自己的一番話豈能騙得過那個婢女?
若不放手,葉蕭的身後有沂王,有太子,他拿什麼去跟他爭,去跟他鬥?
良久,葉臻臉上生起一抹濃濃的苦笑。
輕聲道:”想而不得,捨而不能,五娘,我怎麼辦?“
第七章:消息
建安四年,八月十九日,燕王即皇帝位。
但不是繼承建安帝的帝位,而是繼承太祖高皇帝的帝位。次日,他下令給據說是建安帝及其家屬的遺體安葬如儀,但是,他沒有給這位“死去”的皇帝以謚號。接著他發了幾道文告,把他的登極遍告國內和周邊國家。建安四年剩下的幾個月被稱為洪熙三十四年。
次年則稱為順天元年,取順應天意之意!
與此同時,忠心於舊帝官員皆數被處死,或者被監押,又或者被流放。
一時間京都城裡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在一片愁雲慘霧中,京都城迎來一樁盛事。
晉王議親了。
議的是山陰大儒謝文征之女,謝蘭亭。
一時間京都城裡熱鬧堪比燕王破城日!
謝蘭亭?!
消息靈通的人早早驚問,“怎麼會是她?她不是燕王妃……哦,不,是當今皇后娘娘為沂王挑選的王妃嗎?”
“沂王?!”某路人甲驚愕斥道:“沂王爺不是看上了蘇大老爺家的堂小姐,蘇慕雲嗎?”
“怎麼回事?這到亂七八糟的……誰來說個清楚。”
“說清楚?!”
一瞬間冷眼嘲笑四起,你丫的是誰?跟你說清楚!憑什麼。
當然,最主要的是,誰也說不清楚。
怎麼謝蘭亭就成了晉王妃!
少詹太常府,四品文官謝文同正忙著與潮水般的客人周旋,謝府的後院,一乾女子圍著一個粉面含春,姿顏嬌麗的女子。眾人不時的說說笑笑打趣她幾句。
那女子也不惱,只偶爾會嬌羞的低了頭。
“大姐姐。”一個梳雙羅髻,羅髻上掛著兩串紅紅珊瑚石珠串的小姑娘跑了進來,因為跑得急,那兩串珊瑚鮮紅的珊瑚石在她烏黑的發間跳躒閃動,將她小小的臉映照的如同晨間的露珠。
那些圍著謝蘭亭坐著的閨閣小姐們,一瞬間全都瞥了眸子看向小姑娘,齊齊讚道:“好漂亮的女娃娃。”
小姑娘羞得臉都紅了,但饒是如此,還是沒忘了自己來的目的,輕了聲道:“大姐姐,屋外有位蘇小姐和梁小姐來了。”
蘇慕雲!梁琦?謝蘭亭唇角掛了一抹淡淡的狐疑,稍傾輕聲對小姑娘道:“那怎麼沒請進來呢?”
“母親讓我先過來給大姐姐報個信,她正陪著二位小姐往這邊來。”
小姑娘的話聲一落,屋子裡立刻熱鬧起來。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謝蘭亭眉眼輕垂,稍傾抬了頭對小姑娘道:“蘭芝辛苦了,你是在這歇息一會,還是跟我一起去迎她們?”
原來小姑娘便是謝文同的幼nv,謝蘭芝。
謝蘭芝抬起臉對著謝蘭亭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臉,“我不累,大姐姐。我陪你去迎她們。”
“好。”
謝蘭亭起身,正要牽了謝蘭芝走出去。
屋子裡卻有人不幹了。
“蘭亭,今時非同往日,怎麼說,你也是欽定的晉王妃,這般出去迎她二人,她二人受得住嗎?”
說話的是禮部侍郎之女,黃娥素。
而禮部侍郎另一女,黃娥英已在四月裡成親嫁人,男方家在開封府。但可惜的是也受到了這次皇朝更替的影響,據說是現在日子很是艱難。
謝蘭亭回頭對著黃娥素淡淡一笑,輕聲道:“朋友便是朋友,與身份有什麼關係?若是如你這般說,他日慕雲嫁得沂王為妃,豈不是很多人要斷了這份交情?”
黃娥素目瞪口呆的看著已然起身朝外走去的謝蘭亭,一時間又羞又惱,羞的是謝蘭亭當眾駁了她的面子,惱的是不僅是蘇慕雲,便是謝蘭亭也這般好運,失了沂王的姻緣,竟然便又遇上了晉王。
屋子裡一時間落針可聞,有與謝蘭亭交好的,冷眼撩了黃娥素一眼,跟著迎了出去。
當然也有那與黃娥素交好的,上前輕聲安撫著她。
更多的則是,掩了神色將這番熱鬧當成了好戲看。
然,不管是這三者間的哪一個,其實大家都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都想看看那蘇慕雲是何許人也,竟將大慶朝視女子無物的沂王爺迷得如此神魂顛倒。
一時間,眾家小姐雖仍是姿態高雅,細聲說笑。雙雙妙眸,卻是頻頻看向門扇處。
不多時,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子聲,其間不時夾了女子淡淡的笑聲。
那笑聲,不似別的聲音嬌嫩悅人,反而是顯得幾分清冷,讓人有種雨打芭蕉的感覺。便在眾人尚沉迷於其間時,卻見一雙蔥嫩的手挑起了簾子。眼見得一抹翠綠入眼,眾人心道,來了。
不想,入眼的卻是笑得慇勤的繡荷。
好似盛開的花突遇一場暴風般,一瞬間眾人提著的氣一洩,然,卻又在這時,眾人眼前一亮。
今日的謝蘭亭穿的是一襲大紅竹葉紋長褙子配白色紗裙,將珠圓玉潤的她襯得很有一番富貴榮雅。然,此刻,眾人的目光卻是被她身邊的那抹竹青色所吸引。
一襲竹青色的交領比肩上襦配了一條牙白色襦裙,腰部則是一條藕荷色腰封外系藍色宮絛。眾人順著那清冷的色調往上看,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對氤氤氳氳似雨後初晴湖面的眸子,撇了那雙眸子,再看,似乎覺得也不算是很美啊!可是再往那雙眼睛上看,卻又覺得移不開眼。
“現在才來,我可是等了又等。”謝蘭亭抱怨的對身側的人道。
梁琦自蘇慕雲身後探頭,看了謝蘭亭道:“你到是老實的告訴我,你等的是人呢還是東西?”
她的話聲一落,響起數聲輕笑聲。
蘇慕雲這才發現,屋子裡竟是圍坐著好些風華正茂的小姐,這其間有熟識的也有陌生的。眼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懊悔,早知道就該提前些日子來。但此刻已然在此,卻是再想迴避已是不可能,拿定了主意,她便落落大方的迎著屋裡的人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晉王心切,還是新皇想要給皇室一番真真實實的熱鬧。晉王和謝蘭亭的婚事排在了中秋節前,眼見得婚期將至。平日裡與謝蘭亭有來往的幾個族裡姐妹就開始上門看望祝福她,並送上一些繡帕小首飾之類的添妝。而越到正日子臨近,京都城裡有些身份與謝家也攀得上交情的女眷也開始登門拜訪添妝恭賀,期間不泛謝大儒那些得了消息趕來的門生女眷。
此刻好些目光都落在蘇慕雲身上,有性子急的早已竊竊私語。
人都是奇怪的動物,人性更是自私的,不曾見著時,總覺得那人也不過如此。真見了,乍看不是仙人之姿,心下自是不爽。暗忖,憑什麼就是她!可轉瞬再看,卻又覺得,果然只能是她!如此反覆中,到是人聲一靜。
在這片靜謚中,卻是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與這番環境很是不融的聲音。
“人?東西!”黃娥素“撲哧”一聲輕笑,嘲諷的道:“乍一聽還以為說等來的不是東西呢。”
這話說得便有點過份。便有與黃娥素相好的小姐,輕輕的扯了黃娥素的袖子,低聲道:“你瘋了,你敢去招惹她。”
“怕什麼?只不過長了狐媚子的樣子,專會做那勾引人的事罷了。”黃娥素憤憤的道。
“咦,哪隻狗在汪汪的亂吠呢!”梁琦目光咄咄的看了黃娥素,淡淡道:“瘋狗就該關在籠子裡,怎麼還出來亂竄。”
“你罵誰瘋狗呢!”黃娥素瞪了梁琦,怒聲道:“你敢再罵一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誰答應誰就是狗。”梁琦冷冷笑道:“瘋狗發了瘋當然是逮人就咬,不然怎麼會是瘋狗?至於想咬我,那得看看牙齒夠不夠利了。”
“你……”
黃娥素不由分說的便要上前去撕扯梁琦,卻是被身邊的幾人給拉住了,眾人七嘴八舌的勸說著。
黃娥素猶自不服,扯了喉嚨道:“梁琦,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才是狗,而且是喪家的狗……”
“你找打!”
眼見梁琦擼了袖子便要上前,蘇慕雲連忙扯了她,道:“今天是蘭亭的好日子,你沒的跟她計較什麼?待與蘭亭說過話,我們走便是,何必讓蘭亭夾在中間為難。”
不想,謝蘭亭卻是目光一冷,看了黃娥素道:“素素,我早與你說了,阿琦和慕雲是我的朋友,你這般對她二人,置我於何處?”頓了頓,輕聲道:“你回去吧。”
這是趕黃娥素走了?!
嘈雜的聲音一頓,很快便有人同情的看了黃娥素。
她只不過是說出場中很多人的心思罷了!只是卻沒有料到到謝蘭亭竟會如此維護蘇慕雲,做出這當眾驅客的事!
黃娥素更是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恨恨的盯了謝蘭亭,口不擇言的道:“我原不知道你是這般好的人,人家搶了你的男人,你還這般維護她,活該你被人欺負。”
“黃娥素!”梁琦再忍不下去,若是再由著她說下去,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話來,梁琦一把掙開蘇慕雲的手,幾步衝到黃娥素跟前,揪了她的領子,咬牙道:“你這條瘋狗,明明是你自己喜歡沂王爺,可是王爺卻看不上你這個醜八怪,你便在血口噴人。”不待黃娥素回嘴,梁琦怒聲道:“王爺就是喜歡慕雲,王爺還說了,這一輩子就只娶慕雲一個人,你嫉妒吧,你恨吧,你就嘔出了血,王爺也不會看你一眼。醜八怪,長得醜就在家好生的呆著,幹嘛跑出來嚇人。”
雖說京都城裡有流言說沂王原是要與謝家聯姻的,但必竟只是流言。而且一直以來,沂王與謝蘭亭並沒有什麼真實的接觸和交集。相反,卻是與蘇慕雲之間的傳聞不斷。是故,梁琦將黃娥素的一番話歸結為是因為她的嫉妒而亂嚷嚷,這可信度還是挺高的。
當下便有人看黃娥素的目光變了,必竟誰都知曉這黃娥素長得確實有點委屈!這樣的人趕宵想沂王爺,那真是對沂王爺的侮辱!再說了謝蘭亭與晉王議婚,成親在即。若是讓黃娥素的話傳了出去,傷的可便不只是面子那麼簡單的事!
“你罵誰醜八怪!”黃娥素平生最恨的便是人罵她醜八怪,此刻聽了梁琦的話,跳起便要去抓梁琦的臉,只是她又如何是梁琦的對手,人還沒近前,到是著著實實的挨了梁琦幾下拳腳。
一時間,謝蘭亭好好的一個閨房便成了一片戰場。
“阿琦……”蘇慕雲想要去將梁琦勸下來,不想卻是怎樣也近不了身,只得對謝蘭亭道:“新蘭亭,快將她們勸開。”
謝蘭亭“撲哧”一笑,扯了蘇慕雲的到一邊,輕聲道:“讓阿琦教訓下那個滿口噴糞的傢伙。”
“可是,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明天才是,今天還不算。”謝蘭亭對蘇慕雲挑了挑眉,壓低了聲音道:“再說了,若是不讓阿琦教她,還不定往後會說出什麼話。”
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撩了謝蘭亭一眼,她其實一直不明白,謝蘭亭怎麼就會同意嫁給軒轅驥。雖說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黃蘭亭不同於別人,她想她應該有自己決定權力。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會同意這樁婚事?”謝蘭亭看了蘇慕雲問道。
蘇慕雲笑了笑,想是一回事,但讓她去瞭解又是另一回事。
再說了,對於謝蘭亭,她始終不敢掉以輕心,別人不知道,她卻是親眼看到過她對軒轅澈的表白的。如果換成是自己,自己愛上的男人喜歡的卻是自己的朋友,只怕也會意難平的!既便不做仇人,但要言笑晏晏如同往昔,只怕,難!
“慕雲,我能告訴你的是,如果注定不是那個人,那麼是誰便都沒有關係。”謝蘭亭深深的歎了口氣,輕聲道。
蘇慕雲一怔,謝蘭亭這是告訴她,既然嫁不了軒轅澈,那麼嫁給誰已經不重要了!
“蘭亭……”她喃喃的看著謝蘭亭,那句對不起,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說出了,便是等於當眾甩了謝蘭亭一耳光。不說……蘇慕雲抿了抿唇,輕聲道:“你會幸福的,你這般好的人,晉王他一定會對你好的。”
謝蘭亭笑了笑,心道:當然,他肯定會對我好,即便他不對我好,我也會讓他對我好的!
“好了,我要去阻止了,不然再鬧下去,傳到嬸娘耳朵裡,便不像話了。”謝蘭亭笑了,一撇身,對身後吵得不可開交的二人道:“素素,阿琦,如果將我當朋友,就別吵了。”
她的話聲一落,怎樣都勸不開的兩人,果然便自動偃旗息鼓,分了開去。
梁琦看了眼眼眶紅紅的黃娥素,輕哼一聲,走到謝蘭亭身邊,對蘇慕雲道:“慕雲,我們把東西給了蘭亭,就走吧。”
蘇慕雲還沒開口,謝蘭亭卻是目光幽幽的看了梁琦道:“阿琦,你這是生我的敢麼?”
“我哪是生你敢啊!”梁琦嘿嘿笑了道:“是我怕你秋後算帳呢,這不是想著,先拿東西賄賂你,說不得,你一高興,便忘了。然後等你想找我算帳的時候,你已經是晉王妃了,當然便不能跟我再計較了!”
“你啊……”謝蘭亭嗔怨的看了眼梁琦,稍傾手一伸,“拿來吧。”
“看,我說她想我們是假,想東西是真吧。”梁琦自櫻桃手裡拿了自己的那一份,遞到謝蘭亭手裡,“我現在可不比從前,你要是嫌不好,那也得收著。”
她這句話才落,適才那些對她在這個日子對黃娥素那樣不管不顧出手的人,心中的不滿便消了消。必竟梁琦也曾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想,一朝落水的鳳凰不如雞,從前見了她要巴結的黃娥素卻是指著她鼻子喝斥怒罵,只怕是誰也受不了的。
更難得的是,即便是現在這個時候,梁琦也不曾怨天尤人,她盡量去適合著自己現在的這個身份。
在這個非常時期,誰能保證自己便一定能一生一世都是過著人上人的生活?一夕風雲變幻,不如梁琦者的人多了。多少昔日高高在上的小姐們,因為父兄之變,轉眼成了依樓賣笑的娼女!
“送禮原本就是講究一番心意。”有小姐站出來對梁琦和蘇慕雲示好,“禮物不在貴重,在意的是那份送禮的心,蘭亭,你說是不是?”
蘇慕雲是不識得這人的,但梁琦卻是認得的。
說話的是原戶部侍郎孫炎之女,孫菲菲。
從前雖不曾與她來往密切,但卻也算是有點頭之交。她在這個時候開口,那便是有心示好了!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個時候才是真正能看出一個人的心的時候。
“是啊,心意到了才是最重要的。”有人附和了孫菲菲的話。
蘇慕雲不由便多看了孫菲菲幾眼,她同梁琦一樣,是覺得在這個時候能出聲相援的,品性一見之下便分高下了!
“打開看看吧。”蘇慕雲對謝蘭亭道:“可是花了阿琦好些心思。”
一時間眾人便將適才的鬧劇撇了過去。
謝蘭亭笑盈盈的打開盒子,入眼的是一柄樸實無華純銀打造的玉如意,不曾鑲嵌任何珠玉,約有一兩重,配了漂亮的結,可以繫在裙上。
比之她當日送葉司盈的添妝,確實是輕了許多。但看那玉如意上打的漂亮的結,又足見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再說了,寓意也好,取萬事如意之意!
眾人都不由出口稱讚。
謝蘭亭便笑了看著梁琦道:“我很喜歡,阿琦,謝謝你。”
“你喜歡就好了。”梁琦笑道。
蘇慕雲便趁勢,從櫻桃手裡將自己的那份拿了出來,“來,這是我給你的。”
謝蘭亭接了蘇慕雲遞來的盒子,卻是摩砂了一番,不曾當即打開,只笑盈盈的看了蘇慕雲道:“你當日送太子妃的添妝,我可是看到過的。”頓了頓,狡黠的道:“慕雲,你不會厚此薄彼吧?”
她的話一落,眾人不由便轟的一聲熱議開來。
都在猜測著當日蘇慕雲送葉司盈的是什麼添妝,越發的好奇這盒子裡裝的又會是什麼?
梁琦看著謝蘭亭笑意盈盈的眸子,微微的撇了眼,勾了勾唇角。
什麼意思呢?若是這盒子打開,東西尋常,是不是便讓人覺得慕雲當日是有意巴結太子妃?有心的人再往深裡想,會不會認為是因著太子妃的緣故,慕雲才得沂王的另眼相看!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蘇慕雲輕笑道:“再說了,你適才也說了,禮物不分貴重,只分心意,這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若是看不上,那我也沒辦法了。”
“好,那我便看看你到底盡心了沒。”謝蘭亭輕聲一笑,打開了手裡的盒子。
巴掌大小的長方形錦盒被白皙如瓷的手指靈巧的打開,盒子裡是一枝金鑲玉的花簪,金是足金,玉是好玉。較之於當日她送葉司盈的那枝步步生蓮雖少了些花俏,但這枝卻是勝在典雅大氣。
謝蘭亭抬了頭看蘇慕雲,眉眼微彎,笑了道:“這簪我喜歡。”
“是啊,好漂亮啊!”
眾人聽得謝蘭亭說喜歡,便有人隨聲附和。
當然,那簪子卻實也漂亮,雖說只是金鑲玉,但那簪首以黃金雕鏤而成的花朵,以及花朵間點綴的紅色寶石,都是需要極其高超的技藝的。除卻明六爺,誰還有這般手藝!更別說那用金絲細細纏繞在玉身之上的簪尾,乍一看便似玉本身生出的赤金流紋一樣,讓人見之生贊!
“可是……”謝蘭亭看了蘇慕雲,眨了眨眼,道:“當日太子妃,你贈她步步蓮生之說,這簪可有寓意?”
蘇慕雲抬眸,對上謝蘭亭看過來的目光,笑了笑道:“此簪名曰錦年。”
“錦年!”
人群中一人,忽的便臉色一變。
謝蘭亭將目光對上那人,輕輕一笑,柔聲道:“關小姐知曉此意?”
“那是內閣大學士,關桐之女,關茗茗。”梁琦輕聲對蘇慕雲道:“聽說自幼飽讀詩書,素有第一才女之稱。”
蘇慕雲不由挑眉,暗笑。
她到是想看看,這第一才女如何解這錦年二字。
關茗茗一時間懊悔不已,深怪自己多嘴!
可謝蘭亭有問,她又不能不答!便在她躊躇不已時,卻是有一聲音道。
“關小姐可是想到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蘇慕雲不由抬眼朝那開口之人看去。
“那是原兵部侍郎之女,華紫芯。”梁琦輕聲對蘇慕雲道:“籮筐大的字不識幾個,最愛舞槍弄棒,聽說她最近也在議婚,議的是家詩書傳家的公子,這段時間正在家惡補這些詩詞歌賦呢。”
蘇慕雲便多看了那華紫芯幾眼,這一看才發現,適才很多人都是去拉黃娥素的,只有她與幾個人是拚命的扯著梁琦。
別小看拉架,真正會拉架的肯定的是拉住與自己關係不好的那方,那樣的話便是真打起來,那也是被拉住的人吃虧!
這邊廂,華紫芯的話才落下,屋子裡便是一靜。
只因屋子裡的人誰都知曉,華紫芯那兩句詩出自《錦瑟》一詞,而這《錦瑟》最後兩句便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以此來解錦年二字,可見寓意是多麼的惡毒!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蘇慕雲,這其間當然也包括謝蘭亭。
當然,謝蘭亭不同於她人,她的眸中卻是帶著一種篤定,篤定蘇慕雲會給出另一番解釋。
便是連梁琦也有點著急,她本就不喜謝蘭亭。若是由著今日之事,讓人曲解誤會蘇慕雲,她更是不甘心。不由也目光灼灼的看了蘇慕雲。
“華小姐好文才。”蘇慕雲看了華紫芯淡淡一笑,讚道。
華紫芯冷冷一哼,掃了眼謝蘭亭,看向蘇慕雲道:“哪裡,紫芯不才,但願沒有曲解錦年二字才是。”
蘇慕雲笑了笑,看向謝蘭亭,“蘭亭,你怎麼看呢?”
“我?”謝蘭亭垂眸一笑,稍傾抬頭看了蘇慕雲道:“我只聽慕雲的。”
意思是,你若說是,便是。你若說不是,那便給出另一番解釋吧!
“錦年!”蘇慕雲撩了眼屋裡屏了聲息等待她解釋的眾家小姐,柔柔一笑,再開口是卻是一片風輕雲淡,“錦,美好;年,時光;錦年,原只是說美好的時光。”頓了頓,蘇慕雲看了謝蘭亭,笑道:“我只是祝願你此後皆如此簪,一生一世皆為美好!”
如此簡單!
何必扯什麼《錦瑟》!
又何必說什麼“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更何必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你的人生自有你作主,是好,是不好,干一髮簪何事?!
屋子裡的人齊齊一靜。
稍傾,便是梁琦的一聲大笑。
“蘭亭,你喜歡嗎?錦年!”
是啊,謝蘭亭你喜歡嗎?
你是想要那“此情可待成追憶”,還是要那一生一世美好的時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謝蘭亭,當然也有人看向了此前給出解釋的華紫芯。這期間最為震憾的便是關茗茗了。她目上光複雜的看向蘇慕雲,由不得深思,由不得揣測,這個女子,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錦年,錦年,任是誰也會想到《錦瑟》之詞。
可是她卻說,“原只不過是美好時光”的意思!她是警告謝蘭亭嗎?原以為她不過如此,卻原來是自己一葉障目!
“我當然喜歡。”謝蘭亭看了蘇慕雲道:“慕雲,你總是能給人驚喜,世間怎會有你這般玲瓏剔透的女子,真不知道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你。”
梁琦“撲哧”一聲笑了道:“當然是我們艷絕天下的沂王爺!”
“阿琦……”蘇慕雲輕喝了一聲梁琦,她當然知曉,梁琦是想給她壯聲勢,可是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在她送出這份禮物時,她便將選擇權交給了謝蘭亭,是一生為友還是終身為敵!你選擇。
……
回到蘇家時,已是巳時末。
蘇慕雲與梁琦才下了馬車,門房裡便有人迎了出來。
“二小姐,珠兒。”
珠兒來了!
蘇慕雲已經有好些時間沒有與珠兒見面,前段時間兵荒馬亂的,她不能出門,自也不讓珠兒來見她,有什麼事只是讓雙全在中間跑,遞話。
前些日子聽人說,珠兒好像有喜了!
蘇慕雲三步並作兩步的趕回自己的院子,身後門房的人連連追了出去,卻是來不及,只得在原地跺腳道:“這……早就知道先說沂王爺來了。”
蘇慕雲一路急走,待到了芭蕉院,已是氣喘吁吁。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搶銀子呢!”梁琦打趣的道。
“少來,”蘇慕雲瞪了梁琦,“你知道我有多少時間沒見著珠兒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我回屋子了,不打擾你們主僕敘情。”
梁琦回了她自己的屋子,蘇慕雲歇了口氣,朝院子裡走去。
“小姐回來了。”看門的小丫鬟遠遠的便喊了出來。
便見正房的簾子一撩,珠兒走了出來,“小姐。”
“快進去,快進去,”蘇慕雲幾步趕上前,“都有身子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毛毛燥燥的。”
珠兒立時鬧了個大紅臉。
蘇慕雲牽了珠兒的手朝屋子裡走,雙全奉了茶,便退了下去。
蘇慕雲看了臉色有些臘黃的珠兒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最近總是吐,沒什麼胃口,婆婆說過了幾個月就好了。”珠兒輕聲回道。
蘇慕雲嘿嘿的笑了,上上下下打量了珠兒,“你想要兒子還是想要女兒。”
珠兒臉一紅,但她自來便實誠,蘇慕雲問話不敢不說,輕了聲道:“兒子吧,松林哥他……”
“是松林哥想要兒子?”蘇慕雲打趣著珠兒。
“不是,不是……”珠兒連忙擺手,“其實松林哥說,頭胎是女兒好,女兒是娘親的貼身小棉襖,會心疼人。”
“那便是奶娘了,她想要孫子?”
珠兒一急,連忙抬頭道:“婆婆說,不管是男女,都好的。”
蘇慕雲這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你自己想要兒子,珠兒你怎麼可以這樣呢!”
幾句話下來,珠兒已經被蘇慕雲逗弄的不知如何是好。
“讓雙福給你做幾道藥膳吧,你吃不下東西,孩子便也跟著餓著。”蘇慕雲輕聲道:“銀兩夠用嗎?還有,缺什麼了只管告訴我,我讓人給你弄好送過來。”
“夠,什麼都不缺了。”珠兒頭點的雞啄米似的,刨去當日蘇慕雲替她置下的嫁妝,還有給劉松林置下的家業,光是那間鋪子不僅夠維持開銷,還有節餘。
蘇慕雲點頭,“你也不要跟我客氣,我是把你和松林哥當娘家人看待的,你們要是過得不好,那可是打我的臉。”
珠兒眼眶一熱,哽咽道:“小姐,你凡事都替我們想到了,你呢?你什麼時候替自己打算打算?”
蘇慕雲笑了笑,她自己?她怎麼沒替自己打算了?雖然明六爺絕口不提鋪子的事,但是她要使用銀子卻是方便的很!原珠兒不來,她到是打算抽個空去一趟的。正巧來了,她便將事情交待清楚吧。
“珠兒,我打算置些田產,你讓松林哥留心些,京都城外,不論是莊子還是山林,只要有人出手,便讓他多去看看,談好了,銀子只管到我這來取。”
珠兒連忙點頭。
“還有,杭州那邊的產業也要使人回去算算了。”
珠兒想到自家小姐那麼多事,偏生她現在有了身子,不說幫忙還拖了後腿,不由便萬分羞愧。
“這些都不急,左右我人還在,那些管事也都是認得的。”蘇慕雲將珠兒的神色收入眼內,輕聲道:“你讓松林哥開始留意,有人品好,能幹的管事什麼的,盡量多結交結交,將來我們要用人時,便不怕沒人用。”
“我一回去就跟松林哥說。”
珠兒忽的想到自己的來意,連忙輕聲道:“小姐,你不是讓我們盯著周家嗎?”
蘇慕雲點頭,看了珠兒道:“可是有什麼消息?”
珠兒點頭,“前段日子,周家三奶奶的奶娘押了個人去三奶奶陪嫁的莊子裡,說是得了時疫。松林哥看那人很像是三奶奶的貼身侍候的大丫鬟鳳枝,就偷偷的跟了去。”
鳳枝!
蘇慕雲雙眼一亮,這丫鬟可沒少替張寧馨幹那喪盡天良的事,她這是怎麼了?
“那奶娘好狠的心,竟然將鳳枝割了舌頭,斷了四肢扔去了亂葬崗。”
蘇慕雲一驚,原是知曉張寧馨心狠的,想不到對自己的人也能這般狠。
“鳳枝死了?”
珠兒搖頭,“松林哥將她救下,寄養在一個小庵裡,一直想來跟小姐請主意的,兵荒馬亂的我又有了身子,松林哥又走不開……”
“好,”蘇慕雲打斷珠兒的話,“告訴松林哥,別怕用錢,一定要留下那鳳枝的命。”
“可是小姐,人都啞了,她還有什麼用啊?”
“她不是還有眼睛嗎?不是還沒死嗎?”蘇慕雲挑了唇角,“留著吧,會派上用場的。”
珠兒雖不明白殘了的鳳枝會有什麼用途,但蘇慕雲說的話,她自是不會反對。
蘇慕雲又叮囑了一些別的事情,正想喊了雙福進來,讓她替珠兒把把脈,看看怎麼調理。不想錢氏身邊的大丫鬟玉金卻是由著小丫鬟領了來,在簾子外道:“奴婢玉金奉了太太的話,來請二小姐。”
蘇慕雲一怔,錢氏找她,有什麼事?
“玉金你進來說話。”
“是。”
玉金走了進來,在看到坐在蘇慕雲身側的珠兒時,由不得一笑,道:“奴婢還說,二小姐即是回府了,怎的沒去前廳,卻原來是松林媳婦來了。”
由珠兒變成了松林媳婦,饒是珠兒從前與玉金等人也是熟識的,這會子臉也紅得像個新摘的石榴。她自是知曉,玉金找了來,肯定是有事,連忙起身道:“不早了,奴婢這便走了。改日再來向小姐請安。”
當著外人,她依然稱呼蘇慕雲為小姐,自己用奴婢,這是她一再堅持的結果。蘇慕雲知曉她也是好心,便沒有拒絕。
“你急什麼,我先去趟伯母那,回來再跟你說話,我讓人給你準備些東西,你再走。”蘇慕雲對珠兒道,又看了玉金,“伯母可是說有什麼事?”
玉金笑了道:“門房沒有告訴二小姐?沂王爺來了。已經在前廳坐了一盞茶了。”
蘇慕雲一愕,軒轅澈來了!還在前廳坐了一盞茶的時間!這……
“王爺來了?”珠兒一驚,連連自責道:“奴婢來的真不是時候。”一邊連連催促,“小姐快去啊,莫讓王爺等急了。”
蘇慕雲卻是經過早初的驚愕後,已經定下心神,她看了玉金道:“是誰在坐陪?”
“是老爺。”
呃!
蘇慕雲由不得便揣測,軒轅澈的來意。想著想著,臉便紅了,暗道:不會是來提親的吧?可是轉念一想也不可能啊,哪有王爺親自上門提親的!那是來幹嘛?
“快走吧。”玉金催促道:“門房的人被太太好一頓罵,說是早發了話,讓小姐一回來,便將王爺來了的話告訴小姐,怎的門房卻沒說。”
蘇慕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當時聽到珠兒來了的消息,哪還留心別的,早跑了。想來門房,是覺得屋裡的丫鬟會告訴她。卻不知道,雙福和雙全自從她上回訓了她們後,已經將軒轅澈放在了第二,她才是第一。見她與珠兒說得高興,哪裡敢上前打斷!
腳下不停的跟了玉金急急的往前廳趕,好在身上還是出門做客的那身衣裳。到也不顯失禮。
前廳裡,蘇尚和正眼巴巴的看著大門處。
軒轅澈反到是很淡然,心道:這會子讓我等這般久,等會,可要好好尋回場子來!
“來了。”蘇尚和眼見得蘇慕雲身影匆匆的朝這邊走來,起身,幾步趕了上前,大聲道:“慕雲,辰哥兒有消息了。”
蘇慕雲一驚,步子便頓在了原地。
她錯愕的看著門廳處,一臉激動的蘇尚和,然後目光便越過他停在屋子裡那個言笑吟吟的人身上。
她不敢相信,卻又斷不肯去懷疑,只顫了唇,想問,“是不是真的。”卻是嘴巴翕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軒轅澈看著這樣的蘇慕雲,之前那份要找回場子的心思早消失的無影無蹤,目光迎著蘇慕雲,鄭重的點了點頭,告訴她,是真的,她的弟弟,他終於找到了。
第八章:弟弟
“弟弟找到了。”
蘇慕雲顫了嗓子,話才出口,淚水便嘩嘩的掉了下來。
蘇慕辰終於找到了!
只是此刻,蘇慕雲斷不會想到,人是找到了,但找到了人卻也找回了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頭疼事。
錢氏早搶在蘇尚和之前走了出去,眼見蘇慕雲泣不成聲,快步上前將她摟在懷裡,一迭聲的道:“慕辰找到了,是高興的事,你哭什麼呢。”
“是啊,這是件高興的事,我哭什麼。”
蘇慕雲抬了袖子胡亂的擦了把臉,扶了錢氏,兩人回到廳堂。
“那些個蠢人,都說了,你一回來,就讓他們請你到廳堂來。”錢氏撩了眼看不出是喜是怒的軒轅澈,對蘇慕雲道:“王爺他等了好些時間。”
蘇慕雲便抬眸看向軒轅澈。
恰在這時,軒轅澈也凝眸看向蘇慕雲,見她紅紅的眼眶看過來,那被淚水洗過的眸子似是新雨過後的青山,特別的純澈。由不得便挽了唇角,給了蘇慕雲一個柔情無限的笑。
“王爺,我弟弟他……”
“當日你家遭難時,你弟弟被你家下人扔出院牆,雖說保下一命,但卻是摔斷了腳。”
蘇慕雲一驚,不由臉色一白,顫聲道:“弟弟他現在怎麼樣了?”
軒轅澈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幸得貴人,施手相救。不但治好了你弟弟的傷,還將你弟弟一直養在身邊,待如親子。”
蘇慕雲提在嗓門的心一鬆,目光熱切的看了軒轅澈,“王爺,那我弟弟,他現在在哪裡?”
“蘇州。”
蘇慕雲一怔,即是找到了,為什麼不帶回來,卻是放在蘇州?會不會是軒轅澈為了安慰她,編出來騙她的話?早先,伯父也曾派人去蘇州四處打聽,卻是消息無果。現如今軒轅澈即是找到了弟弟,怎的卻沒有帶回來?弟弟若是知道她還活著的消息,怎麼會不尋來?既便不曾尋來,卻怎的也沒人讓來給伯父送個信?
眼見蘇慕雲面露猶疑之色,軒轅澈歎了口氣,轉了頭對錢氏和蘇尚和道:“蘇老爺,蘇夫人,本王可不可以借一步與二小姐說幾句話?”
蘇尚和一怔,要知道男女大防,蘇慕雲可不是小孩子,不由便有些猶疑,反到是錢氏,早已將二人間的互動看在了眼裡,立刻使了眼色給蘇尚和,又對軒轅澈道:“如此,民婦便先去安排午膳,還請王爺不要嫌棄粗茶淡飯。”
“夫人言重了,一切當聽夫人安排。”
軒轅澈對錢氏執的是小輩禮。
錢氏連忙將蘇尚和招呼了出去,屋子裡便剩下軒轅澈和蘇慕雲二人。
出了屋子,蘇尚和蹙了眉頭道:“怎麼好單獨將他二人留在廳堂。”
錢氏還沉浸在適才軒轅澈的溫文有禮當中,聽了蘇尚和的話,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外人,才輕聲道:“老爺你可真是糊塗了,王爺和我們慕雲……”錢氏笑了笑,沒有往下說。
“你說,王爺他看上慕雲了?”蘇尚和吃驚的道。
錢氏點了點頭,“我看是。”
“這……”蘇尚和看了錢氏,抖了唇道:“慕雲可說過的,她絕不做妾的。”
錢氏怔了怔,她到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以蘇家的家世,蘇慕雲是怎樣也不可能當正妃的!
一時間,滿心的歡喜便似陽光下突然破裂的肥皂泡一樣,只剩下一個色彩斑斕的點。
屋子裡,蘇慕雲一待蘇尚和錢氏離開,幾步上前,看了軒轅澈道:“王爺,您是不是在騙我,您根本就沒有找到我弟弟。”
軒轅澈笑了笑,探手自袖籠裡取了一個純銀打造的長命鎖遞到蘇慕雲手裡,“你看看這個鎖是不是你弟弟的。”
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長命鎖,因著戴的年月長了,表面已經沒了當初的光澤,有幾處泛著烏黑。
蘇慕雲將手裡的長命鎖一翻,目光便落在那繞著富貴吉祥四字的兩條小金魚上,右邊的小金魚的眼睛凹了進去,她清楚的記得,這是當年弟弟頑皮,拿石頭砸的。蘇慕雲摸著手裡微涼的鎖,眼裡便泛起了層層酸意。
稍傾,淚珠一顆顆的直往下掉。
“為什麼……為什麼不將弟弟帶回來?”
軒轅澈歎了口氣,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輕聲道:“你弟弟他現在很好,收養他的那戶人家是好人。”
那又怎麼樣?他們終究是骨肉分離啊!
蘇慕雲眨落眼裡的淚,抬頭看向軒磷澈。
她需要一個真實的解釋,軒轅澈即是找到了人,卻不曾將人帶回京都,那意味著什麼?蘇慕雲飛快的轉動著腦子,想著接下來還會有什麼足以影響整個朝局的大事發生。
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死得太早,洪熙三十七年,也就是順天三年,她便死了。
現在是洪熙三十四年,還有三年的時間,這三年的時間裡,新皇本就雄才大略又有心勵精圖治,一邊發展經濟一邊提倡文教,使得天下大治。並且宣揚國威,大力開拓海外交流,她記得當年周子元就曾開海禁之事,便曾說軒轅逸將會是創世明君。
有沒有開創盛世,蘇慕雲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三年裡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既是如此,弟弟為什麼不能接回身邊?
蘇慕雲蒼白了臉看著軒轅澈,抖了唇,“王爺……”
“對不起,慕雲。”軒轅澈忽的壓了聲音,眸色複雜的看了蘇慕雲,“再給我一些時間,你有多在乎你在弟弟,我就有多在乎你。你明白嗎?”
蘇慕雲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是王爺,你是一人之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軒轅澈沉沉的歎了口氣,“你相信我,你和你弟弟一定會相聚,但現在,他在那,比在你身邊對他更好,不論是的安生還是前途。”
蘇慕雲默了一默。
她不是一無所知的婦人,她當然明白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更明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世態炎涼。軒轅逸除卻是一位不世明君外,他還好大喜功,多疑好殺,手上沾滿了鮮血。雖是一母同胞,可皇家自來便沒有親情可言!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軒轅澈默了一默,輕聲道:“收養你弟弟的那戶人家,姓呂,呂老爺與吏部尚書況融有些淵源,呂老爺膝下只有一女,一直將你弟弟視若己出。皇兄對況尚書頗為依重,假以時日,你弟弟一定有錦繡前程。你聽我的,真為你弟弟好,便別讓人知曉他與你我的關係。”
蘇慕雲默然無語。
軒轅澈知曉,讓她為他捨棄自己的親人,確實有點不近情理。然,今時今日,讓他對她放手,那卻又是萬萬不能。
“慕雲,我保證,你們不會分開太久。”軒轅澈目光誠摯的看了蘇慕雲,“三年,最多三年的時間。”
蘇慕雲吸了吸鼻子,其實只要弟弟過得好,只要弟弟有美好的將來,在哪並不重要,不是嗎?她紅了眼眶看著軒轅澈,“你說的,三年,三年後一定要讓我與弟弟團圓。”
軒轅澈長長的舒了口氣,連連點頭,“一定。”
蘇慕雲便低頭笑了笑,將那個長命鎖收好,輕聲道:“我去廚房看看,做了什麼吃的。”
“等等。”軒轅澈一把拉住了蘇慕雲。
蘇慕雲連忙一甩手,掙了開來,目光撩了撩外面,見外面雖有人侍候著,但全都低眉垂眼,大氣也不敢出。心下鬆了口氣,撩眼看軒轅澈道:“你說話,歸說話,別動手動腳的,讓人看到了不好。”
軒轅澈臉色便變了變,但還是點了點頭,規規矩矩的站到了一側,輕聲道:“你先前說你弟弟找到,你才能嫁人,那現在你弟弟找到了,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蘇慕雲臉一紅,心道:都說這人性子邪佞的很,怎的越接觸卻越發現,傳言與事實根本不符!
見蘇慕雲臉生紅霞半天不曾言語,軒轅澈不由急了,這段時間他可是什麼事都沒幹,就顧著去找她弟弟。
“慕雲,慕雲,你說句話啊。”
說話?!蘇慕雲羞得就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鑽進去,他還在耳邊鴰哨著讓她說句話!說什麼?說你明天便拿大紅花轎來抬我啊!
他越問得急,蘇慕雲越不言語。
沂王爺可能從來沒想到,他軒轅澈有一天求親的時候,竟然會如此周折費事!
“我有條件的。”
眼見避不過,蘇慕雲想起葉司盈的那番話,腦海一亮。
有些事由不得她選擇,可是她卻可以為這些事情加上籌碼!
“什麼條件?”軒轅澈看了蘇慕雲,頗有些很無語的苦惱,之前談條件,現在又談條件!到底得多少條件才能娶得美人歸啊!
“那個,第一,我不做妾。”
“當然,我說過,肯定不是妾。”
蘇慕雲點了點頭,“第二,我不與人共侍一夫。”
“嗯,我也說過,我不喜歡三妻四妾。”
蘇慕雲笑了笑,“最後,我要萬兩白銀為聘,全部是銀票,還有鼓前街鋪子二間,必須是我的名字,良田千傾,也必須是我的名字。”
軒轅澈砌底黑了臉,他記得魚腸曾說過,他爹生下幾個妹妹後全溺在馬桶裡溺死了,說是賠錢貨,養不起。這哪是賠錢貨?這根本就是娶寶盆啊!他辛辛苦苦賺下的那些家當,她嘴皮子動動,便成了她的了!
見軒轅澈不似先前答的那麼痛快,蘇慕雲由不得便撩了眼打量他。眼見他狹長的鳳眸間風雲洶湧,由不得暗忖,是不是她太獅子大開口,把人給嚇到了。
“王爺……”蘇慕雲試著輕輕的喊了聲軒轅澈。
軒轅澈忽的便想起她與明六爺的那番交易,想了想,眸間便有了一股似笑非笑,打量了蘇慕雲一眼,嘿嘿笑道:“好,你的條件,我都應了。”
應了!這就應了?
蘇慕雲錯愕的看了軒轅澈。
“明日我便請媒人上門提親。”
到得這會子,蘇慕雲才後知後覺的有種要嫁人的感覺!
有著前世的那番滄桑,這會子,她卻是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隱隱之中似乎也有些許期待,卻又在那份期待之中掩了深深的惶恐。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未來,會是什麼樣?
好在這時外面響起玉金的聲音。
“二小姐,午膳好了,太太使了奴婢來問,是現在用膳還是再等會兒。”
蘇慕雲連忙道:“就現在吧。”
說著便要朝外走,也不管她身後的軒轅澈。
玉金錯愕的看著紅霞滿臉的蘇慕雲,二小姐這是怎麼了?都忘了招呼王爺了。正想提醒下蘇慕雲,不想,在抬頭對上軒轅澈狹長含了抹淺淺笑的眸子時,玉金心頭一慌,胸口便像是揣了兔子似的,跳得慌。她連忙低下了頭,低眉垂眼的讓到了一側。
然,心慌的又何止是玉金,院子裡那些稍有些頭臉的丫鬟,哪個不是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卻又要偷偷看。看過後,三魂便去了二魂半!
蘇慕雲忽的想到了珠兒帶過來的消息,腳步一頓,轉身便要告訴軒轅澈,不想才一轉身,便撞進了一個帶著冷香的胸膛。
“呃……”
一陣吸氣聲在耳邊響起,下一刻,一雙手已經扶上了她的腰,“有沒有撞到哪?”
這一刻,蘇慕雲只恨不得能將頭埋泥裡去。
這滿院子的下人可都看著呢!
“沒……沒有。”她連忙退開了身子。
軒轅澈不捨的收了身,鳳眸輕撩,掃過院子裡立著的那些下人,下人對上他冷硬堅毅的線條,一個個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這一刻,沂王爺暗想,其實下人太多也不是好事!
“那個……”蘇慕雲斂了心神,輕聲道:“我以前的丫頭來告訴我,張寧馨要殺她的貼身侍女滅口,不過被我奶兄給救下了,人雖是廢了,但性命無虞。”
軒轅澈眉眼一挑,略作沉吟,稍傾,輕聲道:“好生讓人看好了,別把消息漏了。”
“嗯,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
洪熙三十四年,八月二十日,晉王大婚。
一時間,京都城裡的熱鬧比之過新年慶新春還喧嘩,世人無不爭相觀禮,將個鼓前街圍得水洩不通。
都說,一個是權傾天下的蓋世英雄,一個是金枝玉葉的名門佳麗,無不稱羨讚歎,好一段金玉良緣,天作之合……這世間,誰不愛看美人,誰不艷羨神仙眷屬。
與此同時,新皇下旨,為賀晉王大婚,大赦天下三日。
在這份與天同慶的歡樂中,沂王爺開始張羅自己的婚事了!
八月二十三日,沂王爺請了皇后娘娘旨,又由內務府行文欽天監選取了賜婚吉日。
八月二十八日,後宮太監攜旨去了蘇家,蘇家閤府跪迎懿旨。
九月二十二日,皇宮的賞賜抬進了蘇家,計有鑲嵌東珠珊瑚金項圈一個、銜珍珠的大小金簪各三支、嵌東珠二顆的金耳墜三對、金鐲二對、金銀鈕釦各百顆、銜東珠的金領約和做各式襖褂被褥的貂皮、獺皮、狐皮數十張,綢緞一百匹,棉花三百斤,飯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銀盤銀碗銀壺銀碟等若干。
另賜,蘇尚和黃金十兩,白銀七百兩;錢氏,銜珍珠的金耳飾三對,狐皮袍一件,獺皮六張。
大婚之日,定在九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中秋節的前三天。
一時間,京都城裡的老百姓恨不得皇家天天辦喜事。
只苦了的卻是京都城裡的那些名門千金,想著風華絕代的沂王爺,自此便屬於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卻不是自己時,心都碎了。
只是再多的傷心與羨慕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唯獨期間兩人,卻是食不下嚥,夜不能寐。
……
周家。
張寧馨正帶著王媽媽和金枝幾個丫鬟給周子元收拾出門的箱籠。
趁著晉王大婚,隆平候張廣嗣又走了太監總管王安的路子,為周子元謀了個監察御史的職位,雖說是位卑但卻權重。若是能做出一番成績,陞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周子元被外派的是山東省,雖說離京都不遠,但卻是貧乏之地,那裡的冬天又出奇的寒。是故,張寧馨不僅是當下的夏衣,便是秋、冬兩季的衣裳也是備得足足的。棉袍,貂皮,狐皮大衣、大氅什麼的更是樣樣不缺,足足裝了十幾個箱籠。
另一廂,周子元從前在都察院的一些同仁,得知他外放的消息早早的派人送了貼子來,說是在同春樓置了桌席面就當是提早給他餞行。
而周子元,自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巡天御史的任期是一年,到時候等他回了都察院,肯定有人或是升到六部做主事,或外放做一縣的父母官,到時候只怕想聚一聚就沒這樣方便了。雖說都察院向來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兵,今年有人放出去,就會有人選進來。等他回了京都只怕當中也沒幾個熟面孔。然人情本就是平日裡積起來的。因此便是別人不來請他,他也會主動去請別人。
這般一來,到是與張寧馨在一起的時間越發的少了。
這天,難得沒了應酬,周子元想著自己這番起復還多虧了張廣嗣,便與張寧馨商量,請了隆平候進府,兩人小酌一番。張寧馨自是歡喜應下,忙不迭的去張羅。
到是也沒驚動餘氏與周璁,只不過是讓廚房弄了桌精緻的菜食,在正屋東廂房的大炕上擺了桌,舅婿兩人熱了壺酒,邊說話邊吃。
張寧馨不時的在旁邊幫著遞個筷,拿個碗什麼的,後來見兩人說到朝政上的事,便起身退了下去。
“寧馨說你這幾天都在與從前的那些同繚應酬?”
周子元替張廣嗣滿上一杯酒,點頭道:“是的,這些人裡誰知道到時會是誰升到六部給事中,先混個關係,往後說不得就要人幫上忙了。”
張廣嗣連連點頭,心道:你到是比你那個老實巴交十年不挪窩的父親強多了!
“是這個理。”稍傾張廣嗣又道:“你這次能安然無事,多虧了晉王爺,選個日子上門去拜訪下吧。”
周子元一頓,臉上便有了猶疑之色。
張廣嗣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不由抬頭看去,見他面有疑色,不由輕聲道:“怎麼,你……”
“候爺,外人都說晉王,這裡……”他抬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續而道:“候爺,你覺得得呢?”
張廣嗣放了手裡的酒杯,臉上的神色也有了抹疑重。
良久,兩人都不曾發出一語。
“太子是個怎麼樣的人?”周子元看了張廣嗣道。
張廣嗣略作沉吟,半響輕聲道:“太子麼……”似是想要做出一個總結,但略一思忖,卻是尋不出合適的話來說。
“候爺可是已經給自己選好了?”
張廣嗣一怔,選派系?這個時候是不是早了點?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時期,只怕再活個幾十年都沒問題,而皇上只要在位一日,這儲君之位……雖說大慶朝立長不立幼,立嫡不庶。然,世事變遷,誰曉得最後會怎樣?就拿眼前的事來說,誰又會知道,皇上會從自己的親侄兒手裡奪了江山!
所以選派之事……張廣嗣笑了笑,“此事不急,還未到我們選擇的時候。”
周子元點了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晉王那當然要謝,但是怎麼謝,如何謝還是再等等。”見張廣嗣點頭附同,周子元又道:“若晉王真如傳言,謝與不謝,便沒什麼意義。若是傳言有假,想來我們關健時候出手,晉王應該是樂見其成的。”
隆平候不由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稍傾,周子元想起京都城的另一樁盛事,這盛事怎麼說也算是與他扯上點關係吧?眼前不由便浮現起那對寒光湛湛的眸子。
“沂王爺那邊,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打算的。”
張廣嗣蹙了蹙眉頭,便是王安那裡也沒打聽出什麼來,皇上的心思真的很難猜!沂王的婚儀比之晉王要隆重許多。到得是恩寵還是……,猜不出,實在是猜不出。
“皇上的心事很難猜。”張廣嗣由衷的道,“沂王的心思便更難猜。”
周子元笑了笑,由來都是飛鳥盡,良弓藏。
有幾個開國勳臣能得到善終的,更何況,沂王還私自做主放走了建安帝。他以為他安排的天衣無縫,卻不知道,這件事只不過是一起掩耳盜鈴的鬧劇。皇上不信他,不然,也不會頻頻派遣騰驥衛四處打探。反倒是天下的百姓信了他,都在說他人心泯滅,為一己復貴置血源親情不顧!
“我們不猜,”周子元舉了酒杯對張廣嗣道:“我們只管搭高台看大戲。”
張廣嗣細想,笑道:“沒錯,我們只管搭高台看大戲。”
兩人相視一笑,齊齊幹盡杯中之酒。
周家另一座院子。
劉氏聽了揮手退了廚房的人,將劉媽媽喊了進來。
“奶娘,動手吧,再不動手便很難再找到機會了。”
劉媽媽想了想,點頭道:“那就動手吧。”
劉氏的臉上便閃過了抹陰鬱的笑,又細細的與劉媽媽合計了一番。
約半盞茶的功夫,劉媽媽才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劉媽媽才出院子,園角一個長相憨厚的婆子便找了個借口退了開去。
不多時,那婆子站在了一處頗顯雅致的小院處。
小院位於周府的西南角,因著日光不足,在這盛夏的天,到是有了幾分陰涼。
院子裡的一角,又種著幾株枝桿虯節的金銀花,金色白色的小花被風吹起,恍若千萬隻蝴蝶在抖翅齊飛,煞是好看。與此同時,一股清謚的冷香也隱隱環繞於鼻端之下,讓人又多了幾會陰涼的感覺。
婆子撩了眼正帶著玲瓏和琴心拿了剪子在花枝上採花的二奶奶,黃氏。心道:這二奶奶看起來病懨懨的,可是打理花草可真是一把好手。
這院子原閒置了多年,當年二爺成親時,蓮姨娘還為太太將這院子做為二爺成親的屋子,好一番吵鬧。不想,這才多久的功夫,儘是變了副樣子。讓人看著便想在裡面坐上一會兒!
“好了,將這些花都曬乾了,等你們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好拿出來入藥。”黃氏放了手裡的剪子,接了玲瓏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這才撩了眼婆子,輕聲道:“屋裡回話吧。”
“是。”
婆子連忙跟了上去。
琴心便返身走到院門口,將手裡的小籃子放在膝上,專心的擇起花來。
屋子裡,玲瓏遞了杯涼茶給婆子,輕聲道:“二奶奶自制的涼茶,熱天喝了專門消暑,媽媽試試,要覺得好喝,等會我包些讓媽媽帶去。”
“哎,哎……”婆子捧在手裡,才遞到嘴邊便有一股幽涼的清香撲鼻,整個人似乎都輕了幾許。低頭喝了一口,那沁涼的感覺直入肺腹。由不得連聲道:“好茶,可真是好茶。”
玲瓏笑了笑,轉身退了出去。
“說吧,那邊有什麼消息。”
婆子放了手裡的茶盞,雖知曉這屋外再無旁人,卻還是壓低了聲音道:“三奶奶那邊請了隆平候過府吃酒,廚房的人跑了大奶奶那好幾趟。”
張寧馨請客,廚房的人跑劉氏那?
黃氏抿了唇角,半響沒出聲。
婆子見張寧馨沒出聲,由不得便忐忑的看了看屋外的天,她出來已有些時間,不好再耽擱。
“你去吧,別耽擱太久,被人發現不好。”
黃氏擺了手對婆子道。
“哎,老奴這就走。”
婆子連忙退了下去,才出了門,守在外面的玲瓏已經將一個帕子將好的小包遞到她手裡,“媽媽拿去償償吧。”
婆子一手接了,快速的塞進衣袖笑瞇瞇的道:“你和琴心可真是有福的,跟了二奶奶。”
玲瓏笑了笑,並不接婆子的話,只是扯了些別的話,將婆子送出了院子。
匆匆返了回來,撩簾進了屋子。
“奶奶……”
“你讓琴心去盯著,看看那邊想幹什麼。”
“只是盯著?”玲瓏看了黃氏。
黃氏點了點頭,輕聲道:“琴心比你懂藥理,要是劉氏想做些什麼,她應該能看出來。”
玲瓏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而這邊廂,眼見得天色不早,隆平候與周子元將要說的話也說了,這便起身告辭。
周子元與張寧馨將隆平候送出了大門外,兩人一路相攜著說說笑笑的往回走。
“爺先回屋去,我去廚房做碗醒酒湯來。”
周子元今日也確實喝了不少酒,點了點頭。
兩人分道而走。
廚房裡,眾人一見是張寧馨,全都賠了笑臉上前打招呼,爭著要上前打下手。
撩眼沒見到管廚房的劉婆子,不由訝異道:“怎麼沒見劉媽。”
“哦,適才還在呢,許是天太熱,剛才人暈了,這會子正被人送回屋子呢。”有人幫著解釋道。
盛夏的天,更別說是廚房,適才又趕了那以一桌子飯菜出來,想必是中暑了。張寧馨心中冷笑,想著前些日子,這劉婆子藉著蘇夕蓉整治自己的事,心裡便一肚子火。正想藉著今天這事來發派她一番,不想她卻是先逃了!
“奶奶,夫人那邊使了桔紅姐姐來傳話,說是讓奶奶過去一趟。”
張寧馨挑了眉頭,餘氏找她,十有八九沒什麼好事。這次又會是什麼事?但周子元的事完全都是靠哥哥幫忙,這才有了轉機。這次,她到要看看,這老虔婆還怎麼給她臉色看!想著,便對身邊的習秋道:“我跟金枝去夫人那,這裡你盯著,好了就送去給三爺用下。”
“是。”習秋連連應道。
張寧馨這才帶了金枝去餘氏的屋子。
遠遠的便看到劉氏身邊的大丫鬟雲嵐、畫彩立在廊簷下,正同餘氏身邊的寶兒、四兒幾個小丫鬟說笑著。
張寧馨不由蹙了眉頭,心道:真是晦氣,怎麼就遇上了她!
“三奶奶來了。”早有小丫鬟脆生生的喊了。
雲嵐、畫彩還有寶兒、四兒幾個丫鬟便也跟著行禮。
“都免了吧。”張寧馨擺了手。
屋子裡劉氏聽到張寧馨的聲音,對著炕上眉開眼笑的餘氏道:“娘,三弟妹來了,我去迎迎。”
餘氏點了點頭,周子元之事,全靠了隆平候出面才得以解決,又重新謀了差事。她便是再看張寧馨不順眼,這會子也覺得這媳婦算是娶著了。
劉氏眼底劃過一抹譏嘲,心道:老虔婆,你比那牆頭上的草還要不如,這麼快就變了風向。臉上卻是笑得越發的深,探手撩了簾子,對張寧馨道:“三弟妹,快進來,娘可等著你。”
張寧馨淡淡的撩了眼,對劉氏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怪不得娘喜歡大嫂,我們三,也就是大嫂跑娘這跑得最勤了。”
“瞧瞧,瞧瞧,”劉氏一把挽了張寧馨的手腕將她帶到餘氏跟前,笑道:“娘,三弟妹這是抱怨你不疼她呢。”
張寧馨心下不由疑惑,好端端的劉氏今天是發的什麼瘋。但臉上卻是沒什麼表示,眼見得餘氏眉笑眼開的看過來,想著周子元要一年才能回來,她也沒必要這個當口跟餘氏過不去,便順了劉了氏的意思道:“娘,我可沒說錯,我們仨媳婦裡,可不是大嫂最孝順您,最得您歡心。”
“胡說。”餘氏笑著嗔道:“你們仨都孝順,娘都喜歡。”
張寧馨撇了撇嘴,順著劉氏坐了下來。
“舅老爺走了?”餘氏看了張寧馨道。
張寧馨點頭,“剛送走。”
“我說好生在家弄桌酒席,謝謝舅老爺,你便說不用。這讓外人知道了,還道我和你爹是那不知好歹的人。”餘氏埋怨的道,稍傾又道:“廚房上的人可盡心侍候了?”
劉氏不待張寧馨開口,便搶了話道:“哎呀,娘你可真是冤枉死三弟妹了,三弟妹這不是體諒您和爹,才由她和三弟出面謝候爺麼?我適才聽下人說,廚房的劉婆子因為上次辦砸了事,可是一直等著這機會向娘和三弟妹表心意呢,人都累暈了。”
餘氏挑了挑眉頭,看了張寧馨道:“那劉婆子跟你大嫂關係好,我不聽她的。我只問你,酒菜什麼的候爺可滿意?”
張寧馨撩了眼劉氏,見劉氏眉眸間滿是不岔,心道:你也會有今天。笑了道:“挺好的。”別的卻是再不多說。
“那就好,那就好。”餘氏滿意的點了點頭。
兩人都沒看到劉氏眼底一閃而逝的詭笑。
“子元過幾日便要走了,東西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秋、冬兩季的衣服各備了四身,另又備了幾身皮子的,那是個凍人的地方,不敢馬虎。”
餘氏再次滿意的點頭,看了張寧馨道:“你是個會能幹的,我也就樂得清閒。”
張寧馨笑了笑,並不將餘氏的誇讚放在心上。
這老太婆一天一個花樣,誰知道,過幾日又是什麼面孔。
眼見得餘氏要問的話問完,張寧馨想著與周子元相聚的日子漸少,幾番想了借口走人,可都被劉氏插科打諢的給留了下來。
一柱香的功夫,眼見得餘氏精神不濟,張寧馨再顧不得別的,剛想起身告退。劉氏卻是先她一步,出聲道。
“娘,不早了,您該午睡了,我們這便走了。”說著,看了張寧馨道:“三弟妹,你是跟我一起走還是再陪會娘。”
張寧馨狠狠的撩了眼劉氏,心道:不是你攔著,我早走了。
“我跟大嫂一起走吧。”
話落,兩人起身告退,走子出去。
本以為劉氏出了餘氏的院子會管自己走,不想劉氏卻道:“三弟妹我們妯娌間本該常走動才是,我們去看看二弟妹吧,聽說她身子一直不大好。”
“大嫂,改天吧,今天乏了。”
張寧馨再不理睬劉氏,帶了金枝便往回走。
劉氏便對適才在餘氏門口晃了個身影的劉媽媽招了招手,劉媽媽上前。
“怎麼樣?”
劉媽媽笑了道:“三奶奶這會子回去,正好可以看熱鬧呢。”
劉氏掩嘴一笑,“走,我們回自己院子去。”
“奶奶不去看熱鬧?”劉媽媽疑惑的道。
劉氏撩了眼餘氏的屋子方向,撇了撇嘴道:“老虔婆這段日子風向變了。”
劉媽媽點了點頭,陪了劉氏往自己的院子走。
卻說,張寧馨才走了幾步路,便見寶琴滿頭大汗,急急的跑了過來,期間幾次差點跌倒,顯見是出了大事。
張寧馨眉頭一蹙,連忙對金枝道:“快,上去問問寶琴,出什麼事了。”
早幾日她右眼便跳個不停,這幾日千般小心萬般注意的。眼見得再什麼事可操心了,不想這個時候卻又狠狠的跳了起來。她一抬手按住了跳個不動的眼皮,一邊提了步子朝寶琴迎上去。
才到跟前,耳邊只聽得幾個細碎的字。
“蘇姨娘……三爺……習秋……”
金枝乍一見到張寧馨的身影,連忙使了個眼色給習秋,習秋白了臉退到一側。
“出什麼事了?”張寧馨看了金枝。
金枝壓下心頭的慌亂,勉強笑了道:“沒什麼事,就是院子裡丫鬟打起來了。”話落使了眼色給寶琴。
張寧馨自是不信,卻知金枝素來穩重,這話只不過是讓院子裡的別的下人聽的。當下也不再追問,卻是急急的趕了回去。
只才進院子,便覺得不對勁,院子裡的人看她的眼色都是怪怪的,個個撩了她一眼,都急急的低了頭。身子還瑟瑟的顫著。
張寧馨三步並作兩步趕向主屋。
主屋裡習秋跪在庭院當中,眼見得張寧馨來了,抬了眼去看,張寧馨豁然發現,習秋兩邊臉上都是紅紅的手指印。
她的丫鬟誰敢打!
便在這時,耳邊響起一陣淫靡的胡叫聲。
“爺……啊……啊……啊……”一聲比一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大。
這聲音,她再熟不過。
曾經多少個夜裡,她便是這樣抱著周子元那精壯的身子,發出這如凳極樂的喊話聲。然這刻,那個聲音……那個聲音……
張寧馨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了主屋。
“奶奶……”金枝想要上前攔,不想卻是晚了一步。
“啊!”一聲驚叫響起,續而便是一靜。
誰也不知道屋子裡怎樣的光景,金枝急得在外面團團轉,卻是怎樣也不敢進去。只急得一迭聲喊道:“奶奶,奶奶……”
第九章:懲治張寧馨
屋子裡滿是栗子花的味道。
那氣息曾經讓張寧馨是那樣的沉迷,然此刻她肚腹之中卻是翻江搗海般,下一刻,她扶了門框,“嘔嘔”的乾嘔起來。
屋子裡的兩人卻似不曾看到他似的,越發的糾纏歷害。又或者是看到了,卻是直接無視了。
“啊……啊,爺……”
蘇夕蓉的在發過一聲的驚叫後,很快又回到了狀態,即使不在狀態卻也是不行的。
在經過最初的痛疼後,現如今的蘇夕蓉已經品味到了一種從尾椎骨上生起的麻酥感,身體內有種極致的缺失。不待周子元近身,她卻是自己仰起了身子,牢牢的攀附著他。
而周子元平素溫雅的臉已然不見,一雙眸子泛著一種奇異的腥紅,他停不下來,所有的思緒與理智盡數被身體的感觀所主宰。
“周子元……”張寧馨一聲淒歷的嘶喝驀。響起。
這一生,她就是成灰也無法忘記這一幕,無法忘記她愛到骨子裡恨不得掏心掏肺的男人,當著她的面,在那張他們無數次顛鸞倒鳳的床上,正與別的女人赤身裸體的交纏著。
“啪啪”的聲音像一根帶刺的鞭子抽在她的心上,那樣的血淋淋。
“奶奶,奶奶……”金枝不敢進來,只得在外面一遍遍的喊著:“奶奶,您怎麼樣啊!”
周子元耳邊驀的響起那一聲嘶喝,他霍然抬首。
在看到張寧馨那張慘白如紙的臉時,他不由怔了怔,整個人抬起了精白的上半身,他的下半身還與身下的女人緊緊相連。而身下的蘇夕蓉也似被張寧馨給驚到了,洞穴之內驀然一緊。
隨著她那一緊一縮,周子元那堅持了許久的僵硬,瞬間潰不成軍。
“周子元,你好……你……”張寧馨顫了手,抖抖擻擻指著周子元,卻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下一瞬間,只覺得喉頭一甜,“哇”一聲,吐出了一口鮮紅。
觸目的紅落在青灰色的石磚上,越發的顯得那紅觸目驚心!
“寧馨,”情慾退卻,周子元悠悠回神,似是這刻才發現自己竟然身無寸縷,不僅如此,還……周子元垂眸,看著身下滿面潮紅的蘇夕蓉,目光漸漸往下移,便看到蘇夕蓉瑩白如玉的肌膚上有著青青紫紫的於痕,而再往下,他猝然一驚,像是踩到蛇一般,猛的跳了起身。
也便是這一起身,他才霍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事。然下一瞬間,耳邊卻是張寧馨淒歷到絕望的嘶喊聲。
“我要殺了你!”
張寧馨一聲嘶吼,驀的向前衝去。
周子元手忙腳亂的隨手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眼見得張寧馨已經衝到床前,抬手便取了掛在雕花紅木床上的鎮邪劍,心下一凜,幾步上前抱了張寧馨。
“寧馨,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你還說什麼,我親眼看到的。”張寧馨一把推了周子元,一個伶落的縱身,劍便落在手裡。
下一瞬間,只聽“匡嗆”一聲,寶劍出鞘,寒光湛湛。
周子元眼見得張寧馨滿目赤紅,手裡寒光閃閃的劍不問青紅皂白的便往他身上招呼,嚇得一個踉蹌,腳下一軟,差點便被張寧馨刺個了透明窟窿。
一側的蘇夕蓉看得這一幕,嚇得一聲驚叫,一邊慌亂的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沒了命的喊了起來,“殺人了,三奶奶要殺人了。”
“奶奶……”
門簾子被“匡當”一聲甩下,金枝三步並做兩步衝了進來。
才進屋,人便怔了怔,續而便看到從外室一路延伸到內室的被扔的凌亂不堪的衣服,袍子。不待她反應過來,便見周子元被張寧馨手裡的一把劍逼得四處閃躲。饒是周子元躲得快,可劍鋒卻也是將他的披散著的長髮斬斷了好縷。
金枝由不得眼前一眩,差點腳一軟便要倒了下去。這關頭,她死命的咬了咬舌頭,疼痛使得她再度打起精神,不由分說的便衝了上前,試圖去搶張寧馨手裡的劍。
“我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發狂的張寧馨此時哪裡還再識得金枝,見有人靠近自己身前,不由分說的,拿著手裡的劍便照著砍了過去。
“奶奶……啊……”金枝下意識的舉手便擋,下一刻,手腕上便是一道深可見骨的砍傷,血像泉水般湧了出來。“奶奶……”金枝抱了胳膊,白了臉,“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蘇夕蓉眼見得張寧馨一雙腥紅的眸子朝自己看過來,“啊”一聲,慌不擇路的朝門外便跑,邊跑邊嘶聲喊,“奶奶殺了金枝,奶奶她瘋了,她要殺三爺。”
院子裡的丫鬟下人還不待湧進來,便見簾子一撩。
張寧馨舉了手裡的劍,追著蘇夕蓉跑了出來。
“殺了你,殺光你們,殺死你們……”她目光直勾勾的瞪著前方,雙手死死的握著手裡的劍,大有誰敢上前,便砍誰的氣勢。
一時間,院裡的人誰也不敢動。
“寧馨……”周子元緊跟著跑了出來,一邊對愣著的下人道:“還不去關了大門。”
眾人的腳早就軟了,便是驚醒過來,卻也是跑不動,好在有離大門近的婆子,抬了手便要去關大門,偏生那手便像是被抽了筋似的,一點子力氣也使不上。
這邊廂,張寧馨目光直直的瞪了蘇夕蓉,“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話落,舉了手裡的劍便朝蘇夕蓉砍下去。
這會子,她的劍毫無章法,但若是被砍上,卻也是凶多吉少。加之,金枝又捂著一隻鮮血淋漓的手從屋子裡趕了出來,一時間,丫鬟婆子們早個個嚇得癱在地上,連動也不敢動了。
“奶奶饒命,奶奶饒命啊……”蘇夕蓉躲閃著,邊躲邊嘶聲道:“是三爺……是三爺她強要婢妾……奶奶您饒命啊……”
正準備瞅準時間搶下張寧馨手裡劍的周子元,聽得蘇夕蓉那一聲比一聲高的叫喊聲,眸子裡劃過一抹陰鷙,便在這時張寧馨手裡的劍狠狠的朝蘇夕蓉頭上劈了下去。
蘇夕蓉“啊”一聲,腿一軟,跌倒在地。
那運足張寧馨所有力氣的劍,便“撲”一聲,砍在了蘇夕蓉的肩胛之上。
“啊!”蘇夕蓉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喊,隨著那血腥之氣散開,一股燥味亦跟著飄浮開。
便有眼尖的人看到,蘇夕蓉身下濕了一大片,鮮紅的血和著她被嚇出的尿,漸漸的瀰散開來。
“救命……救……”蘇夕蓉此刻也顧不了許多,眼見得張寧馨眉頭也不鄒下,硬生生的將那劍從她肩胛處抽出,又要招呼著她脖子上砍去。
她再不顧不了什麼面子,什麼尊嚴。頭一低便在地上打起了滾,滾過她自己嚇出的那片尿,而張寧馨手裡的劍亦是毫無章法的朝她身招呼著。
一下,一下,虎虎生風。
“寧馨,寧馨……”
眼見得再不阻止,要出人命。
周子元顧不了許多,幾步上前從身後一把抱住了張寧馨。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寧馨,是我,是子元,你扔了手裡的劍,聽話……”
只周子元不說還好,一說他是周子元。
張寧馨臉頰上的肉便控制不住的跳動起來,她的腦海裡一幕幕的都是那兩具白花花交纏在一起的肉體,她驀然仰首一聲淒歷的嘶啊喊,“啊……”,旋即手裡的劍反身照著身後的周子便刺了下去。
“這是怎麼了?”
一聲訝異的問話。
續而便是一聲淒歷的嘶喝,“三郎……快救三郎……”
院子裡誰也不知道,餘氏是何時,又是怎樣來到院子裡的。
餘氏眼睜睜的看著張寧馨那閃著寒光的劍,不惜將自己刺傷也要跟周子元同歸於盡,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
丫鬟婆子們一陣好忙。
而周子元眼見得餘氏倒了下去,又感覺到那腰前那透骨的森寒時,一個及時的透身,他避開了。可是張寧馨卻是被劍在腰間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那種冰涼的痛,使得她茫然的思續剎那被劃開,她怔怔的看著眼前團團圍住餘氏的丫鬟婆子。
周子元感覺到身前狂燥的人,突然間像是被扔到冰水裡一樣,渾身透出一股砌骨的寒,他試探著去看張寧馨的神色,眼見張寧馨目光怔怔的盯著前方餘氏倒下的地方。心下長長的鬆了口氣,然後抬起手,悄然的握住張寧馨握劍的手。
便像是握住了一塊冰一樣,周子元心頭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
張寧馨回眸,看著那握住自己的手,便是眼前這白皙修長的手在無數個夜裡撫過她的全身,引領她到達極致快活的巔峰。也是這手,剛才摟著蘇夕蓉在她的眼前上演著一副活春宮。
前一刻,他還告訴她,這一生,除了她,他再不會有別的女人!可下一刻,他卻抱著別的女人在她的眼前翻雲覆雨。
想到這裡,張寧馨恨從中生,一把掙開了周子元,退後幾步,她瞪著周子元,恨得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地叫道:“騙子,偽君子,小人,畜生……”
聽著她嘶聲的喝罵聲,周子元的一張臉先是錯愕,續而便是一陣發青,再然後又白了白。
周子元一步步走到張寧馨面前,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因為恨和絕望,面目顯得扭曲的她,周子元淡淡說道:“事情和你想像的不一樣,我和她……”
“閉嘴,你給我閉嘴,我不要聽,我再不要聽你的花言巧語。”張寧馨青著臉,“是我傻,是我笨,是我蠢,是我愚不可及,我怎麼就會看上你,我……”
喊著,喊著,張寧馨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那聲音轉為了哽咽。
哽咽中,張寧馨捂上了自己的臉。
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慌湧上她的心頭!
她怎麼辦?
“寧馨,”周子元上前,想要將張寧馨摟在懷裡。
張寧馨卻是霍然抬手,猛的一揮,嘴裡喊著“不要碰我,”手上,卻是“啪”一聲,打在了周子元的臉上。
一側圍著的下人怔怔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張寧馨一瞬間如遭電亟,混沌的腦子清楚許多,她看著同樣怔愣著的周子元,看著他白皙的臉上那清清楚楚的五個手指印。
眼淚,忽然便毫無預警的流了下來。
周子元只一怔,便回過神,他探手去握張寧馨的手,“對不起,寧……”
“張氏,你給我過來。”
一聲歷喝打斷周子元的話。
張寧馨霍然抬眸,便看到餘氏用一種吃人的目光看著她。
顯而易見,她剛才打周子元的那一巴掌,落入了餘氏的眼睛裡。不僅如此,她適才滿院子追著人砍只怕也落入餘氏的眼裡吧!
罷了,罷了,這一切,還有什麼意思?
這一刻,張寧馨心如死灰,再不願說一個字。
“過來。”餘氏猛的喝道。
“我扶你過去。”周子元扶起張寧馨,朝餘氏走過去。
這一動,才發現,腰間火燒火燎的痛,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那一片殷紅染透。
周子元也發現了,連忙對餘氏道:“娘,寧馨受傷了,先請大夫吧。”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替娘做主!”餘氏對著周子元一聲歷喝。
周子元一窒,半響壓了聲音道:“你先忍著點,我馬上讓人去請大夫。”
張寧馨什麼都沒說,木然的由著周子元將她扶到了餘氏跟前,只是她尚未站定,餘氏卻是猛的朝她衝了上來,掄了胳膊便朝她臉上扇去。
與此同時,餘氏怒聲哧哧的話在耳邊響起。
“我千辛萬苦養大的兒子,不是讓你這悍婦來欺凌的。”
那一巴掌,用盡了餘氏所有的力氣,便是她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而一個踉蹌,若不是餘媽媽眼疾手快,扶得早,只怕她自己也要倒在地上。
“娘……”
變化突起,待周子元反應過來時,張寧馨已經被餘氏那一掌扇得身子晃了晃。未幾,臉上便腫得高高的。
然,張寧馨卻是不怒反笑。
她看著氣急敗壞的餘氏,忽的便吃吃的笑了聲來。
“瘋了,瘋了……”
餘氏眼見得張寧馨不怒不喊,只是那樣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笑。先是小聲的笑,續而卻是忍不住的仰天狂笑。
不說是餘氏,便是滿院子的下人也怔住了。
有猜到事情原委的,心下雖為張寧馨不值,但卻也不敢有什麼反應。
只有得了消息趕過來的王媽媽,急急的跑了進來,可是在看到餘氏發怒的當會兒,她也不敢上前,只能遠遠的著急的看著。
“寧馨……”周子元微微一頓,彷彿在揣摩著自己的話能不能安撫張寧馨,“你……”
張寧馨卻是笑聲陡然一收,瞪了周子元,一字一句道:“周子元,我們和離吧!”
周子元身子一僵,似是難以相信。
他怔怔的看了張寧馨,“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張寧馨垂了眸子,臉上的笑猶在,然,眾人瞧著她那神色,卻是發覺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說,我們和離。”
“放屁!”餘氏瞪了張寧馨,手指就差點上她的臉,歷聲道:“和離?周家沒有和離的女人,休書倒是可以給你一份。”
張寧馨霍然抬頭,目光發直的瞪了餘氏。
“休書?”張寧馨似哭似笑的看了餘氏,歷聲道:“憑什麼休我?”
餘氏冷冷一笑,嘴角輕勾,“七出之條。”
“七出?”
“餘媽媽,”餘氏喊了身邊服侍的餘媽媽,指了張寧馨道:“我看我們三奶奶人金貴,《女戒》《內訓》什麼的從前的親家大老爺不捨得讓她學,你便來告訴她什麼是七出吧。”
餘氏這話是諷張寧馨沒有家教!張寧馨一張青白交替的臉,被餘氏這般一說,立刻便紅紫交替,一雙杏核似的眸子越發的瞪得圓圓,紅紅的,直勾勾的看著餘氏。胸脯一起一伏,讓人不禁懷疑,若是手裡還有那把劍一定會對著餘氏刺過去。
“娘……”周子元上前,想要打圓場。
“你給我住嘴。”餘氏霍然轉身,瞪了周子元,看著他臉上鮮紅的幾個手指印,顫了聲道:“我到不曉得,我辛辛苦苦生養你一場,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卻是將你養來給別人當兒子的,又是要打又是要殺。我這還沒把你媳婦怎麼的,你便這般不依不饒的,容不我這做娘的。你可真是孝順啊!不枉我十月懷胎拼著一命把你生下來!”
餘氏的話一落,院子裡的人齊齊的倒吸了口涼氣!
周子元臉色一白,“撲通”一聲跪在了院子裡。
餘媽媽一看,連忙使了眼色給一側的桔紅,雪芝。桔紅、雪芝會意,悄然的帶著院子裡的下人退了出去。
“娘,”周子元看著餘氏,輕聲道:“原是我做錯了事,不怪張氏生氣,她只是一時氣急,等氣消了就沒事了。”
餘氏朝著周子元就“呸”了一口,道:“一時氣急?一時氣急便要打要殺的?下人奴才倒也罷了,你呢?你是她的相公,妻以夫為綱,她連三綱五常都不顧了,這還是一時氣急?”話落看也不看周子元,一雙陰鷙的眸子瞪了臉色青白的張寧馨,“你到是說說看,你夫君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要讓你這般喊打喊殺的?”
張寧馨將咬得生疼的腮幫子鬆了,卻是冷冷一笑,一句話也不說。
周子元頻頻使眼色給張寧馨,然張寧馨卻是目光瞄也不瞄他一眼,只是青白的臉上帶著一抹冷笑,傲然直立,背脊挺得直直的。
餘氏不由大怒,雖則心底生怒,然臉上卻是不動分毫,只目光陰涼的盯了張寧馨,“你是候爺家的千金,我家三郎原是高攀,周家委屈了您。老人常說男要低娶,女要高嫁,原就是這麼個道理。”話聲一頓,餘氏語帶薄怒道:“但你即入我周家門便該守我周家的規矩,所謂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妻為夫助,妻不賢,夫則休之。我到是問問你,你嫁進周家,是為周家開枝散子添嗣有功,還是規勸丈夫仕途上進光宗耀祖了?你連自己屋裡的人都約束不好,弄得亂七八糟讓人詬語。三郎給你一紙休書,怎麼就給不得?”
張寧馨霍然抬眸,瞪了餘氏。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她沒有替周家開枝散葉,沒錯,這是事實。可是他們成親才多久?這天底下的男女三年五載沒有子嗣的多了去了,怎麼她就不行?她沒勸周子元仕途上進嗎?她說了多少次讓他隨大流,可是他聽了嗎?若不是自己的兄長出面,周子元現在只怕還在那流放三千里的路上,是死是活誰曉得?到最後,這一切竟然全是她的錯!
張寧馨便想仰天大笑,老天,她可真是有眼無珠啊!千挑萬挑她就給自己挑了一個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家庭,甚至為他雙手沾滿鮮血。死後永墜阿鼻地獄而不得超生!她陪了今生失了來世,就是為的這樣一個結果?讓他一紙休書,成了下堂婦!
“周子元,”張寧馨看了周子元,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念著夫妻情份,便和離吧。否則我便拼了這條命不要,我也要讓你周家……”
“張氏……”
“寧馨……”
兩聲話語同時響起。
周子元爬了起來,高聲喊了一句,“餘媽媽。”
餘媽媽連忙上前。
“夫人累了,你把夫人扶回去歇息吧。”
餘氏瞪了周子元,一時氣結。誰都曉得張寧馨沒有說出口的話會是什麼。她不甘的看了周子元,顫了聲道:“好,好,你為了她,邊娘都拂逆,我不管了,我以後什麼都不管了,行吧。”
周子元使了個眼色給餘媽媽。
餘媽媽連忙上前,扶了餘氏,輕聲道:“夫人,兒孫自有自孫福,三爺是個有主意的,三奶奶出身名門,不是那事非不分蠻橫無禮之人。再說了不吵不鬧,不是夫妻。您先回院子歇歇去,稍傾說不得,三爺三奶奶便高高興興的來給您敬茶呢!”
話落,邊是哄邊是拉的將餘氏勸出了院子。
周子元眼見得院子裡狼狽不堪,蹙了眉頭,上前對張寧馨道:“便是砍頭也得給人申冤的機會不是?你要是真心不能原諒,不想過了,我不為難你。可是話總是要說明白的。”
軟言溫語,在耳邊驀然響起。
張寧馨僵硬的抬起頭,眼前的周子元,已不得往日的溫文爾雅,隨手披在身上的衣裳鄒巴巴的像一團鹹菜,烏黑的發凌亂的披在肩後,往日俊秀的五官此刻也似是浸過苦水一樣,失去了鮮亮的色澤。
心沒來由的便疼了一疼,眼前來回晃動的是初見時桂花樹下的驚鴻一瞥,是什麼,將他變得這樣面目可憎!
眼淚忽然便似決堤的水一樣,衝了出來。
張寧馨站在那,就那樣淚流滿面的看著眼前讓她愛到骨子裡恨到骨子裡的男人。
她要的不多,她只是想要一份平等的愛情。有這麼難嗎!
忽然又想起下人間的傳言,軒轅澈許以蘇慕雲一生一世一雙人!驚艷絕世高貴如他的沂王爺為了一個那樣低賤如泥的女人,放棄了這天下所有或美艷或嫻雅的女子。自己費費盡心血,得來的又是什麼?
如果當初不曾遇見,該有多好!
周子元眼見張寧馨不言不語,只是那樣目光複雜的看著他。但一雙浸在淚水裡的眸子卻是複雜萬千。他也是經歷過天堂到地獄的人,當然明白那些複雜的神色所蘊含的意義。
不,他不能讓她後悔,他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將她娶進門,使得她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一切,如何能……心思一定,周子元驀的拾起地上的劍,快步走到蘇夕蓉跟前,劍尖一抖,歷聲道:“賤人,說,為什麼要陷害我。”
眼見周子元的劍指上脖頸處,蘇夕蓉嚇得一聲驚叫,顫瑟瑟的看了周子元,嘶聲道:“爺,不是妾身,妾身冤枉啊。”
張寧馨目光一轉對上污濁不堪的蘇夕蓉,只覺得肚腹間有了那種翻江倒海的滋味,她冷眼看著眼前的二人。
“不要做戲了。”張寧馨看了周子元,一字一句道:“她本就是你的妾,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非得在我的房裡,在我的床上?”
周子元不去理會張寧馨的斥問,手裡的劍卻是陡然向下一個用力。
蘇夕蓉感覺到脖子處先是一涼,續而便是一股溫熱湧了出來,然後才是要命的痛。她顫瑟瑟的低頭,看著滴滴答答流下的血,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奶奶,”已經讓大夫處理好傷口的金枝由習秋扶著走了過來,輕聲道:“奶奶,您便聽聽三爺的解釋吧,奴婢剛才問過習秋了,事情確實有些蹊蹺。”
金枝是她最得力的大丫鬟,不比鳳枝。鳳枝心狠手辣卻是個不擅思考只會行動的人,而金枝不同,金枝心思細膩。最主要的是金枝原是嫂嫂的婢女,是嫂嫂嫁進來後,撥到她院裡給她使呼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每每有事,她喜歡讓鳳枝去做,而不使呼金枝,因為她不確定金枝的忠心到底向著誰!
張寧馨默了一默,她不是個沒腦子的人。
她當然知道,不說周子元對她有情,既便是無情,周子元也不應該在主屋白日渲淫。傳了出去,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可是,原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親眼看到了,這將會是她一生一世永遠醒不來的惡夢。她甚至不敢想,那張床,她還能睡嗎?那個人,她還能像從前那樣嗎?
“金枝……”
似是知曉張寧馨想說什麼,金枝使了扶著她的習秋的道:“快扶奶奶到我屋子裡去梳洗一番,再請了大夫來,替奶奶看看傷口。”又對周子元道:“三爺,也去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吧。”
周子元點了點頭,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寶琴,你去找了月生來侍候爺梳洗。”金枝對身邊的寶琴說道。
寶琴連忙應了一聲,飛快的跑了出去。
一瞬間,院子裡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只留下暈死過去的蘇夕蓉,像隻狗一樣的躺在地上。
稍傾,丁香才壯了膽子上前,扶起地上的蘇夕蓉,輕聲道:“姨娘,姨娘,你快醒醒。”
蘇夕蓉睜了眼,她感覺整個人像是被車輪子輾過一樣,痛得她連吸口氣都難。或者是流血過多的原因,眼前沉的歷害,直冒金星。
“丁香,爺和奶奶,他們人呢?”
丁香顫了聲道:“三爺和奶奶都去梳洗換衣裳了,姨娘,我扶你回屋子吧,你的傷得趕緊找大夫來看。”
丁香不提還好,這一提,蘇夕蓉又覺得身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痛。
“你扶我回屋去。”
“是。”
丁香扶了蘇夕蓉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又打了盆水來替蘇夕蓉擦洗身子,可是看著那跟衣裳結在一塊的傷口,卻是怎樣也不敢碰,哭了道:“姨娘,得請大夫啊,不然……”
“哭什麼!”蘇夕蓉瞪了丁香一眼,“這點傷死不了人。”
丁香被她唬得一個抖索,眼裡的淚也不敢流了,就那樣僵著手腳站在那。
蘇夕蓉半閉了眸子,將身上的痛疼暫時拋在了一邊,腦子裡卻是將今天的發生的事好好的過了一遍。
周子元要外放,她早就做好了二身冬衣,原本想找個機會送到張寧馨跟前混個人情。誰承想,今天她獨自坐在屋子裡的時候,窗門下忽的響起一個聲音。說是,三爺喝醉了,身邊沒人侍候。她心思一動,便取了做好的冬衣,去了主屋裡。
她在主屋外小心的聽了一番,在確定主屋裡只有習秋後,她才在門外喊了聲,“奶奶,妾身蘇氏給三爺做了兩身衣裳。”話落,也不待屋子裡的人開口,便撩簾子走了進去。
那時候,周子元正依在大炕上,手裡端了習秋的醒酒湯喝。習秋一見是她,剛想開口喝斥,可她只不過是張寧馨身邊的二等丫鬟,當著周子元的面哪裡能喝斥周子元的妾。
“三爺怎的在屋裡?”蘇夕蓉詳作驚慌,飛快的福了福禮。
周子元當時看她的目光很是不耐,但目光落在她手裡的袍子上時,嶄新的冬衣,瞧那顏色應試是給男子穿的,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續而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張寧馨不擅針織,這蘇夕蓉是知道的。
眼下見周子元目光落在她手裡的冬衣上,便垂了頭,喃喃的道:“知道三爺要遠行,妾身做了幾身冬衣,也不知道合不合適,想拿過來給奶奶看看,不想奶奶卻不在。”
若是這一日,周子元不曾迎酒,蘇夕蓉怕是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然,周子元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便是再精明的人,腦子這會子有會慢了半拍。
“拿過來,我看看。”
蘇夕蓉一喜,連忙上前。眼角的餘光卻看到習秋警告的眼神,但蘇夕蓉是誰?她即然敢博便不會怕輸。
到了周子元跟前,她恭敬的將手裡的袍子遞了上去。
周子元探手取了蘇夕蓉手裡的袍子,針腳細密,想不到蘇夕蓉的針線功夫到是不錯!這般想著的時候,便抬頭睃了蘇夕蓉一眼,只這一睃,卻是覺得身子裡似乎種不對勁的感覺。他頓了頓,想壓下那感覺,但隨著鼻腔內越來越多的女兒香,他竟然有了一種難以抑制的燥動。
而眼前的人越來越模糊,他定睛再看時,明明是張寧馨立在她眼前。正巧笑倩兮的盯著他看。
“寧馨……”周子元忽然抬手,將蘇夕蓉一把扯進了懷裡。
“三爺……”習秋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出去。”周子元對習秋喝道。
“三爺,奶奶她……”
習秋的話還沒說完,周子元的歷喝聲便響起,“讓你滾出去。”
習秋抿了抿嘴,上前扯了蘇夕蓉便往外推,嘴裡喊道:“蘇姨娘,爺醉了,要歇息了,你退下吧。”
只有一雙手比習秋更快的扯上了她,蘇夕蓉抬頭對著習秋一笑,輕聲道:“習秋,爺不讓我走呢。”
習秋漲紅了臉,正要勸說周子元,不想此刻,周子元卻是神色大變,猛的一掌揮了過來,打在習秋的臉上,“滾出去,給我院子裡跪著。”
屋外聽到動靜的寶琴剛想撩了簾子進來,不想周子元已經大力一把將習秋推了出去,緊接著一聲,“誰也不許進來。”
之後只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乾柴遇烈火的戲碼。
丁香見蘇夕蓉臉色蒼白,一言不發,不由擔心的道:“姨娘,奶奶她會不會……”
蘇夕蓉冷冷一笑,嗤聲道:“她想怎麼樣?我是爺正經納下的妾。她有隆平候府撐腰,可是別忘了,我們蘇家很快要出一個王妃了!她一個候爺還想越過王爺去不成?”
丁香怔在那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二小姐,要當王妃了!
……
另一廂,周子元將事情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給張寧馨聽,末了輕聲道:“我當時眼裡看到的只是你。”
張寧馨不語。
金枝輕聲道:“奶奶,會不會是那醒酒湯有問題?”
周子元驀的眼神一亮,是了,他喝下那醒酒湯後,整個人便似變了個人一樣,只想著要做那檔子事,似乎不做,人便要爆裂開來一樣。
“寧馨……”
張寧馨擺了擺手,“你別說了,是有心也好,有無意也好,我現在不想管,我想靜一靜,你出去吧。”
周子元微窒,臉上便有了一抹惶然無措的神色,將目光看向了金枝。
金枝歎了口氣,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那你好生歇一會兒,我找人將主屋重新收拾一遍。”
張寧馨自是知曉周子元的那句收拾一遍是什麼意思,那張紅木床,還是當年爹和娘在世時,替她打下的,想不到……一時間,只覺得胸口猶萬箭穿心般,痛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金枝取了帕子,去擦拭張寧馨臉上的淚水,柔聲道:“小姐你糊塗了。”
自打成親後,金枝便讓屋裡的人全都改了口,喊她,奶奶。這會子,稱她小姐……張寧馨抬頭看向金枝。
金枝笑了道:“我們候爺可也是有好幾個侍妾的。”
張寧馨身子一僵,稍傾輕聲道:“他是他,候爺是候爺。”
“這世間的男人有幾人是只一個女人的?”似是想到張寧馨心裡想的是什麼,金枝輕聲道:“沂王爺現如今是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可若干年後呢?當蘇小姐人老色衰的時候,他還會記得今日的允諾?”
張寧馨不語。
金枝輕聲道:“她原本便是三爺的妾室,只不過不該是在主屋。”
“不,我……”張寧馨搖頭。
金枝卻是飛快的打斷她的話,“即便是和離後,小姐便能尋到一個即合你心又合你意的?能一心一意待你,再無她人的嗎?”
見張寧馨默然,金枝輕聲道:“三爺是小姐您喜歡的,不能因為三爺犯下一點錯,您便將他連根拔了。這世人,誰不會犯錯?您能大肚點,三爺念著您的好,往後只會越發的尊重您,寵著您,呵著您。您難道沒發現,今天,三爺可是為了您連夫人都拂逆了。”
眼見張寧馨閉了眼,雖是雙唇緊抿,但眼睫卻是顫動的歷害。金枝知道她雖心裡難過,怕是話卻是聽進去了。
便不再說話,只拿了針線筐坐在一旁做起針線來。
周家的另一處院子。
劉氏正笑盈盈的聽著,她的奶娘劉媽媽眉飛色舞的講解著。
不時的發出一陣愉快之極的大笑聲。
當聽到張寧馨沒有砍中周子元時,由不得歎氣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劉媽媽笑了笑道:“奶奶,您想,貓抓老鼠哪能一下子就吃了它,總要玩過癮了,才吃是不是?”
劉氏眉眼一挑,看了劉媽媽,“奶娘的意思是?”
劉媽媽冷冷一笑:“只要三奶奶在這院裡一天,我們就不能讓她消停了。”
劉氏撫掌,輕聲道:“是這個理,鈍刀子割肉,我要讓她比我痛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另一廂。
黃氏卻是淡淡一笑。
續而對玲瓏道:“去,將琴心找來。”
玲瓏應聲退下。
不多時,琴心進了屋子。
黃氏笑了道:“你在那裡面放了什麼?”
琴心挑了挑眉頭,“大奶奶原是讓人放合歡散,可那藥性太弱,奴婢便加了青木香進去。”
黃氏聞言先是一怔,續而卻是掩嘴笑罵道:“死丫頭,你這不是要了我們三爺的命嗎!”
琴心嘿嘿一笑。
要知道那青木香原產自疆外,不僅能瞬間提高人的性慾,還能讓人產生迷幻的錯覺。更要命的是如果不合歡,男子會血脈卉張而亡。
第十章:大婚
時間一晃很快便要到沂王大婚的日子,這些日子蘇家門庭若市。
其間不泛蘇家扯得上扯不上關係的一些三親六眷,其間還有錢氏那邊的一些親戚。要知道往上追個一百年,蘇家也不曾出過一個皇親國戚啊!這到好,猛然間便出了個王妃,還是正妃!怎能不叫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們與有榮焉一把。
而蘇尚和早在八月裡皇后賜婚的懿旨後,便全府總動員,上上下下,誰都不能閒著,整修宅院,大搞衛生。雖不如沂王爺那般隆重輝煌,但是,蘇家裡外也盡量弄得光彩奪目,讓人看著有“幾分像樣”的感慨。更是闔府上下、全家老小,置辦裡外三新的行頭。
這一陣忙下來,蘇尚和就差趴下。可接下來,還要張燈結綵,張羅喜筵,廣泛散發“喜帖”。只將個圓圓潤潤的臉硬是忙成了個方方正正的國字臉!
這一日。
往日的姐妹,今日的太子妃,晉王妃齊齊來到蘇家,給蘇慕雲添妝。
錢氏自是盛情款待不提。
而葉司盈與謝蘭亭與錢氏寒暄了幾句後,將侍衛留給了蘇尚和招待,二人則是帶了貼身的大侍女去尋蘇慕雲。
蘇慕雲正與梁琦二人輕聲的說笑著,聽了櫻桃的回話,連忙起身對梁琦道:“司盈和蘭亭來了,我們去迎迎。”
梁琦喃喃的說了聲,“真不想看到她。”
蘇慕雲步子一頓,回頭看了梁琦笑道:“只要她一日不對付我們,我們且就將她還是當成姐妹。若是現下就推了她,不是平白的給自己豎敵?”
梁琦吐了吐舌頭,輕聲道:“我實在是看她那樣難受,總覺得豬鼻子插大蔥,在裝象。”
蘇慕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拍了梁琦一下,嗔道:“你別做得太明顯了,是敵是友不明呢。”
梁琦點點頭。
這麼一說話,便到了月洞門口,與迎面走來的葉司盈和謝蘭亭撞了個正著。
“怎麼就出來了。”謝蘭亭扶了葉司盈,對迎出來的蘇慕雲眨了眨眼,打趣道:“也好,趁著現在還不用喊聲六王嬸,我們先佔著些便宜。”
梁琦撇了撇嘴,心道:這是怕人不知道你嫁了晉王成了晉王妃還是什麼?有心想說句,那我要不要給你行跪拜禮啊,可想著之前蘇慕雲的交待,終算是忍下了。
葉司盈這會子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肚子圓圓滾滾的像是裝了個球在裡面。臉上的皮膚也因為有了身孕撐開了,較之從前越發的桃紅花色,面相很是好看。
“我可不是來迎你倆的,我是來迎我們未來的皇太孫的。”蘇慕雲說著上前,替下雪盞,扶了葉司盈另一邊的胳膊,輕聲道:“這麼重的身子了,讓雪盞她們跑一趟便是了,幹嘛還親自來一趟。”
一側的謝蘭亭挑了挑眉頭,當日她成親時,葉司盈可是不曾親自送添妝的!
葉司盈撩了眼身側的謝蘭亭,笑道:“當日已經委屈了蘭亭,今日可不敢再委屈你,我的六王嬸。”
“哎呀,我好心來迎你們,一個個的就知道拿我來打趣。”蘇慕雲佯裝不悅的瞪了眼道。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葉司盈轉而看向一側的梁琦,笑道:“阿琦,現在可就只剩下你了。”
“哎!”梁琦連連擺手,“怎麼又扯上我了。”
“當然了,我們個個都嫁了,都成了黃臉婆了,眼見得你人比花嬌,當然也要攛掇著把你也嫁了,才甘心啊。”謝蘭亭掩嘴笑道。
她今日穿了一襲桃花遍地金的褙子,內裡是件淺青色的中衣,下著一襲大紅洋縐八幅裙。如雲的烏髮梳了個牡丹髻,髮髻間插了一枝翅欲飛的鏤空飛鳳金步搖,鬢邊一側則是依次插了兩枝手指粗的東珠簪。整個人雍榮之中不失一種華麗的嫵媚,讓人有種粉光脂艷的感覺。
好端端的一個王妃穿得這般艷俗不堪!梁琦撇了撇嘴,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看了謝蘭亭,笑道“行啊,你們一個個的不是太子妃便是王妃,給我也找個王爺,怎麼樣?”梁琦眨眼道,“晉王妃,朋友一場,我的終身可交給你了。”
謝蘭亭挑了眼梁琦,笑道:“你個沒心沒肺的,放著眼前的佛腳不抱,來我這燒的什麼香!”說著指了蘇慕雲與葉司盈道:“她二人,一人是太子妃,一人是權傾天下的沂王妃,你不求她們,怎的就來為難我了?”
“好了,阿琦你誰也別嫁了,就跟著慕雲去當陪嫁吧。”葉司盈輕聲笑道。
“是了,昨兒個還說我到哪,你便到哪,怎的今天就改了主意了!”蘇慕雲也跟著打趣。
“這不是看著蘭亭羨慕上了啊!”梁琦老神在在的道。
她的話一落,眾人不由失笑。
說說笑笑間,將葉司盈與謝蘭亭迎了進去。
雙全、雙福姐妹倆托了紅木托盤上茶。
一時間,誰都沒再言語,悄然無聲的喝起了茶。
喝過茶,葉司盈想著她呆的時間不能太多,便喊了一側的雪盞上前,取了一個錦紅的盒子親自遞給了蘇慕雲,“這是我給你的,雖不如你當日送我的寓意好,但卻是我一片心意,還希望你能喜歡。”
蘇慕雲接過,道了聲謝,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盒子。
巴掌大的盒子裡是一枝赤金鑲珠石雲蝠簪,金是足金,珠石亦是上等,蘇慕雲取了上來,仔細打量一番,笑了道:“謝謝,我很喜歡。”
葉司盈抿嘴一笑,淡淡道:“自然,你便是不喜歡卻也得受著的,我可沒你那般玲瓏的心思。”
蘇慕雲笑了笑,雲蝠,雲蝠,蝠通福!葉司盈這是暗喻她往後的日子幸福美滿呢!
謝蘭亭並不曾仔細打量,雖覺著這簪甚是貴重,但好在自己帶來的也不差。
“當然,我們只管將東西送出去,至於喜不喜歡,就由不得我們了。”話落自繡荷手裡取了同樣大紅的錦盒遞到了蘇慕雲的手裡,“看看吧,雖沒你那般靈巧的心思,但心意卻是不比你少的。”
蘇慕雲抿嘴一笑,打開盒子。
盒子才開,屋子裡的人神色齊齊怔了怔,稍傾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謝蘭亭。
“怎麼了?”謝蘭亭目光閃爍的看了三人,抬手摸了摸臉道:“我臉上長花了?”
“不是,你……”梁琦抬頭,剛想說一句,“你心裡長刺了。”卻是手上一緊,垂眸看著蘇慕雲握住了她的手,忍了又忍恨恨的撇過了頭。
葉司盈看了謝蘭亭,抿了抿嘴,笑意不減道:“怎麼想到送這個?”
盒子裡是一枝金鑲玉的玉搔頭,金是好金,玉也是好玉,只是那花式……以金絲製成的小傘,傘的邊延垂下四支流蘇,流蘇的尾部是四個白玉雕成的栩栩如生的梨子。
這又是傘又是梨,當真不是什麼好寓意!
“好看嗎?”謝蘭亭看了蘇慕雲道。
蘇慕雲點了點頭,“好看,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謝蘭亭掩嘴笑道:“我剛才見司盈和梁琦變了臉色,還以為送錯東西呢。”頓了頓,道:“對了,它還有一個好名字。”
這樣的簪子還有個好名字?
梁琦與葉司盈齊齊看著謝蘭亭,到想知道她所謂的好名字是什麼好名字。
“哦,是什麼?”蘇慕雲看了謝蘭亭道:“什麼好名字呢?”
“夢春秋。”
“夢春秋!”
饒是聰慧如葉司盈也不明白這簪名由何而來!
蘇慕雲笑了笑,夢春秋?一夢春秋已過,只餘酷暑寒冬!謝蘭亭是想說,她這一生當若此兩季,水生火熱中忍受煎熬吧?
“確實是個好聽的名字。”蘇慕雲看了謝蘭亭道,“蘭亭,你有心了。”
“哪裡啊,你當日為我那般花盡心思,我當然不能虧負了你啊。”謝蘭亭盈盈笑道。
葉司盈是知曉當日蘇慕雲送添妝之事的,當時也曾暗責,慕雲失了分寸。但稍後卻又明白了蘇慕雲的苦心,她與沂王之間,沒有慕雲說不的權利。而謝蘭亭只怕卻不會這樣想!慕雲才會想出那樣一
!慕雲才會想出那樣一個主意,讓謝蘭亭自己做出選擇吧?現如今看來,蘭亭已經做出了選擇。葉司盈的心底便心生起幾分苦澀,時光任冉,她們再不復當初的模樣。誰都有了誰的不得已!
許是心思情緒太過反覆,腹中的小孩忽的便動了動,動的還很是歷害。
葉司盈不由便撫了肚子,“哎呀”一聲。
驚得雪盞連連上前,一迭聲道:“太子妃,您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蘇慕雲和謝蘭亭,梁琦也一併迎了上來,關切的道:“怎麼了?可是哪裡不好,要讓人去請御醫嗎?”
只不過是小孩子動得歷害了點,葉司盈擺了手笑道:“沒事,只是小傢伙不乖,踢了我一腳。”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而雪盞卻是不敢放鬆,勸了葉司盈道:“太子妃,我們出來的時辰也不少了,回府吧。太子千叮嚀萬囑咐,讓奴婢記著提醒您,不要久留。”
葉司盈點了點頭,對蘇慕雲道:“你出嫁那日我便不過來了,到時我讓雪盞來幫你。”
“不用了,”蘇慕雲連忙道:“王爺請了位宮裡的老嬤嬤來指點,雪盞是你用慣了的人,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可不敢馬虎。”
葉司盈也沒跟她客氣,點了點頭,轉而對謝蘭亭道:“我這便走了,你呢?是一起,還是再坐坐?”
“一起走吧。”謝蘭亭笑了道:“是我把你約出來的,當然要安全的把你送回去。”
蘇慕雲便與梁琦起身,將二人重又送了出去。
回到屋子裡,梁琦指了謝蘭亭的送的那個盒子,怒聲道:“還說是什麼大儒的女兒,我呸,就是鄉下目不識丁的婆子也比她懂禮知義。”
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的櫻桃。
櫻桃連忙上前將盒子收了。
“送傘送梨?一天到晚滿腦子就是這些上不檯面的齷齪東西。”梁琦指著謝蘭亭才喝過的茶盞對雙福道:“扔了,沒的染了一身的晦氣,這樣的人還不定嘴裡抹了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呢。”
雙福吐了吐舌頭,心道:那還不先把她自己給毒死了。
可卻是知曉梁琦的脾氣的,連忙道:“嗯,我等會就去找廚房的崔婆子,讓她將這茶盞打碎了扔灶膛子裡去,燒它個屍骨無存。”
蘇慕云“撲哧”一聲笑了,輕斥道:“她沒個正經,你也跟著來。”
雙福笑了笑,托了托盤下去。
蘇慕雲這才對梁琦道:“其實這樣也好,我們最其碼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梁琦默了默,半響歎氣道:“你以後小心點,別忘了她身後可有個傻子王爺,到時她枕邊多吹點風,那傻子王爺指不定就成了她手裡的兵,指哪打哪呢。”
“嗯,放心吧,我心裡有數。”蘇慕雲安慰梁琦,半響卻是輕聲道:“你真的不跟我去王府?”
梁琦搖了搖頭。
蘇慕雲歎了口氣,“你不去王府,也不肯繼續住這,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自己買座小院子,自己住去。到時願意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想幹嘛就幹嘛。”梁琦笑了道:“你們的日子誰有我過得舒坦!”
蘇慕雲還想再勸,可看著梁琦眉眸間的飛揚,想著她的性子。卻是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良久,方輕聲道:“你有沒有想過找個人嫁了?”
之前說是要入贅的那個遠房親戚,在來京都的路上恰逢燕王謀反,生死不知。梁琦一直覺得她是不吉之人,不然也不會平白害得人白白送了一條性命。又加之,受了衛淵的打擊,於男女之事,似乎已經絕了念頭。若不是怕雙親傷心,自己又不是個能靜下的,只怕早就剃了頭髮做姑子去了!
“嫁人?”梁琦聳了聳肩,淡淡道:“我為什麼要嫁人,放著逍遙的日子不過,去找個人來侍候,還要被他管著,束著,我才不幹。”
蘇慕雲笑著搖了搖頭。
“對了,我也有東西給你。”梁琦嘻嘻一笑,對蘇慕雲道:“真是讓我頭疼啊,你什麼都不缺,我都不知道送你什麼好。好的貴重的我送不起,便宜的沒品質的我拿不出手。慕雲,你猜猜,我送你什麼?”
蘇慕雲搖頭,鬼靈精怪的梁琦會送什麼,她可是猜不出。
她甚至想說,把你送給我,有你在我身邊,每天聽著你的笑聲,看著你該氣的時候氣,該罵的時候罵,我就覺得這才是人生!雖然,我不能像你那樣,但是我真的很羨慕你!
“先說好了,你等會兒不許罵我。”
蘇慕雲失笑,“我就是再不喜歡你的東西,我也不會罵你啊。”
梁琦點了點頭,“說定了,不許罵我。”
蘇慕雲點頭。
梁琦這才從貼身的兜裡取了一個紅帕子裹著的物件遞到蘇慕雲手裡,壓低了聲音道:“晚上,雙福,雙全都不在身邊侍候的時候,你打開了看。記得啊!”
蘇慕雲剛想說,“一起看”下一瞬間,梁琦卻像是被火燒屁股似的跑了出去。
她笑了笑,心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搞什麼名堂!
隨手便揭開了那層紅布,捏在手裡輕飄飄的,方方欏欏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眼見得最後一層紅布被揭開,蘇慕雲看著手裡那霍然露出真面目的巴掌大小的小薄子,一瞬間,臉紅的像能滴出血。
“阿琦!”
她一把將手裡的冊子隨手掩了,像拿了個燒紅的火炭一樣,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急手慌腳的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怎麼了?”
眼見得雙全便要進來。
蘇慕雲連忙喝道:“別進來,別進來。”
雙全微怔,站定了腳,卻是一雙眼睛奇怪的打量著內室。只她除了聽到一陣凌亂的步子聲,以及翻箱倒櫃的聲音,其它的什麼也聽不出來。
蘇慕雲將那本《女兒畫》胡亂的塞在箱底,“啪”一聲扣上了箱子。
心裡像是揣了鼓一樣,“咚咚”的響個不停。想著這始作俑者是梁琦,不由恨聲道:“雙全,你給我將梁小姐捉了來,我要找她算帳。”
雙全猛的想起,前些日子,梁琦喊了雙福,兩人神神秘秘的背著她不知道搞的什麼名堂,心頭一急,不由便道:“小姐,可是雙福惹事了?”
“不干雙福的事,你去把梁小姐捉回來。”蘇慕雲咬牙道,心裡將梁琦罵了個遍,瘋丫頭,好學不學,學人去看春宮畫!看她等會怎麼收拾她!
雙全不敢怠慢,應了聲便退下去。
只卻是滿府找了個遍,也沒找到梁琦的人,順帶著連雙福人也不見了。
雙全不由心急,眼見得明天便是大婚的日子。這兩人可別惹出事來,才是!
蘇慕雲聽了雙全的回話,想了想道:“沒事,阿琦雖性子活跳了些,但不是個沒分寸的,到了時間自然就會回來。至於雙福,你也別怪她了,她難得遇上一個跟她一樣瘋的人,玩得忘了時辰也是情有可原的。”
雙全自是謝恩應下不提。
果然,晚膳的時候,雙福和梁琦自己回來了。
聽說蘇慕雲找她,梁琦“撲哧”一聲笑了,喃喃的道:“不會是惱羞成怒了吧!”
九月二十五日。
蘇家請的全福夫人合著錢、蘇兩家族中幾個夫妻雙全,上有老,下有兒女雙全,家境富裕,公認有福的婦人,帶了帶了人浩浩蕩蕩地將蘇慕雲的部分妝奩送至王府,張掛帳幔,展陳衾褥,鋪設房臥。鋪房完畢,留了秋媽媽並玉金,玉竹看守新房,不許外人入房不提。
這一夜,蘇慕雲半夢半醒間咬緊牙關在床上翻來覆去。夢裡反反覆覆都是當日那些破門而入的蒙面匪徒,又不時地的夾著前世時,張寧馨與鳳枝的點點話語。她雖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一直醒不來。
劉媽媽擔憂地輕輕推了推咬牙切齒,緊緊皺著眉頭,閉著眼睛的蘇慕雲,輕聲道:“小姐,小姐,醒來了,天亮啦,該沐浴了。再不起身就該晚了。”
蘇慕雲疲倦地睜開眼睛,感覺全身上下彷彿
身上下彷彿被馬車碾過一般的酸疼無力。她先是怔怔地看著滿室明亮的燈光,還有立在床前的劉媽媽、櫻桃、雙全等人,輕輕吐了一口氣,起身坐起,推開劉媽媽探過來試她體溫的手:“奶娘,我沒事。準備吧。”
不多時,宮裡的派來的老嬤嬤便被請了過來。
在經過反覆地用綠豆粉製成的浴皂洗了幾遍後;宮裡派來的那位老嬤嬤用內務府送來的蜂蜜和玫瑰花瓣製成的脂糕替她塗面。
老嬤嬤一邊幫她勻著面,一邊說道:“老奴在宮裡當了多少年的差了,往常這些東西可只有后妃們才能用,姑娘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
“我們小姐馬上就是沂王妃了!”雙福不服氣的哼聲道,被雙全狠狠的瞪了一眼。
老嬤嬤卻是不以為意,淡淡的道:“王妃和后妃還是有差別的。”
蘇慕雲差點便笑了出來,老嬤嬤卻是以蘭花指托了她的臉,輕聲道:“別動,繃著,不繃著,這粉可不勻了。”
稍傾又取了只有高級紙膜,輕輕地在蘇慕雲的臉上擦拭。末了又用羊脂並白色素馨香製成的霜反覆的塗抹。
眼見鏡子裡的那張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蘇慕雲想,這要是半夜裡出門,還不嚇死個把人?這般想的時候,心道:不知道沂王爺掀開蓋頭的時候會不會被嚇傻掉?想著,心底竟有了隱隱的期待!
最後一道工序是,在臉上撲香粉,畫眼線,塗眼影,描青眉,抹紅唇。眼見得要完工了,蘇慕雲長長的透了口氣。
不想老嬤嬤卻是取了一盒嫩紅的胭脂出來,左右端詳了蘇慕雲一遍,抬手沾了紅紅的胭脂以手掌打勻了,便往蘇慕雲的兩邊臉蛋子上緩緩的貼,輕輕的挪。最後終於鼓搗出兩塊猴屁股似的“頰紅”來。
一切停當,老嬤嬤退到了一邊,滿意的打量著自己的作品。
全福夫人上場了,取了象牙梳,拿起蘇慕雲如雲的黑髮,一邊梳,一邊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最後,替蘇慕雲挽了個飛天髻,將留在耳側的兩綹鬢髮打理好。拿起一邊的鳳冠仔細的替蘇慕雲戴好了。
老嬤嬤連讚歎,無非是,蘇慕雲是個有福氣的,能嫁給沂王這樣的男子什麼的。
梁琦連忙拿了一個裝得鼓鼓的荷包,塞進了老嬤嬤的手裡,又讓雙福將早準備好的點心端了出來。總算是堵住了老嬤嬤的嘴。
蘇慕雲卻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說人顯得很“端莊”,但怎麼看怎麼都像一個沒有生氣的瓷人。特別是頭上沉沉的鳳冠,壓得她脖子都要斷了的感覺。
未時,窗外樂聲大作,宮裡來的欽天監報吉時,念吉利詩詞,催促新婦登轎。蘇慕雲被一群人簇擁到正堂前,辭別親長。雖則不是嫁女兒,錢氏還是感傷一把,眼淚忍不住的便往下流,很是捨不得。蘇尚和倒不似錢氏,眉宇間是滿滿的喜形之色,訓誡的話成了諄諄叮囑,讓她一定要好生侍候王爺,莫忘了夫為妻綱。
蘇慕雲垂眸聽完,想著她的大嫁之日,父母陰陽相隔,唯一的胞弟卻因種種原因也不能來觀禮,不由得便是眼眶一酸,淚水瞬間湧了上來。
這邊廂,軒轅澈正與蘇家眾人行禮畢,待要轉身前行,錢氏卻是幾步追上來,眼睛盯著他,帶了些懇求地低聲道:“王爺,慕雲就交給你了,慕雲性子有些清冷,但是心卻是最重情的,她有什麼不好的,王爺,你千萬多擔待一番。”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軒轅澈一怔,隨即收了笑容,認真而溫和地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善待於她。”
待得軒轅澈走到門外,門外等著的轎夫鼓樂之人笑鬧著吵成一片,不肯起步,紛紛大聲討要利市酒錢。這本是大慶的風俗。蘇尚和早有準備。大大方方地賞了,一次不起,又賞,如此重複二次之後,眾人方才嬉笑著穩步起了簷子。
蘇慕雲端坐花轎之中,心中五味雜陳,只覺得外面的喧嘩吵鬧鼓樂之聲一時很遠,虛無縹緲,一時又極近,近到吵得她兩耳嗡嗡作響,心煩意亂。
心煩意亂間,她便想一直看到的軒轅澈都是紫衣,穿紅衣的的他該是怎樣的妖嬈絕艷?又想著,以後進了王府,真的成了王妃,軒轅澈會怎樣待她?是像這世間大多數的男人一樣,時間一長便陋習難改,喜新厭舊。還是會如他所說那般,一直待她如珠如寶?
張廣嗣又成了新皇的寵臣,要報仇一定要扳倒張廣嗣。這一切,必須依仗軒轅澈!他會幫她嗎?
恍恍惚惚間,最後怎麼到的王府也不知道。
只感覺到轎門上響起“垛”的一聲,隨即轎簾便被掀開,一雙手伸了進來,將她攙了出去。
“小姐,您再等等。”
蘇慕雲點了點頭。
眼見一名樂伎捧鏡上前,對著轎子倒行入內,數名女伎上前,持大紅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蠟燭導前迎引,一路上鞭炮齊鳴,只將個蘇慕雲耳邊震得翁翁響。眼底大紅的氈毯一路向前,似是沒有盡頭般。
踩著青氈花席緩步入內,途中雙腳不沾地。行至中門,跨馬鞍、草墊、秤,以祈禳平安。最後由著人扶她到了喜堂。
周圍一靜,只聽得司禮高聲喝諾著“吉時到,新人拜天地。”
蘇慕雲按身邊喜娘的提示,一一完成。
大紅的蓋頭下,她看不清軒轅澈的臉,只看到那一雙大紅的雲頭靴。
耳邊不時響起熱鬧的嬉慶聲。
禮成後,蘇慕雲被人攙扶回了新房。
她安靜的坐在床上,入目的都是一片火似的艷紅,五彩的百子帳,身下紅紅的床褥子,眼前隱隱緩動的一襲襲的紅影子……片刻後,一隻金鑲玉的秤桿伸過來輕巧的挑掉了蘇慕雲頭上的蓋頭。
眼前驟然一亮,蘇慕雲挽了挽唇角,抬頭。
眼前長年似笑非笑的眸子,漆黑的瞳仁裡急劇的一縮,續而便是一抹輕輕柔柔的笑。蘇慕雲看著那澈淨的能映出自己身影的眸子,有片刻的恍惚,怎的沒嚇到他?!
但一刻,卻是不動聲色的打量起一身紅衣的軒轅澈來。蘇慕雲不由便暗忖,他果然是極適合艷色的,這一襲大紅喜服,將他俊美無儔的他越發的襯得形如妖孽,那白皙的膚色,俊挺的五官,舉手投足間的不自覺帶出的與生俱來的悠揚怡然……
喜娘遞過來的合巹酒將蘇慕雲自眼前的“美色”裡驚醒。
她連忙接過了與軒轅澈各自將杯子裡的酒喝過了。
喜娘笑著道:“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軒轅澈一抬手,紅綃早已笑盈盈的上前,將準備好的銀兩賞了喜娘。
軒轅澈掃了眼蘇慕雲,道:“給王妃梳妝吧。”
蘇慕雲長長的透了口氣,那鳳冠快將她的脖子都壓斷了!
喜娘連忙應了上前,重新給蘇慕雲梳妝。
軒轅澈站在一邊看了半響,稍傾對著鏡子裡的蘇慕雲道:“我先出去應酬一番。”
蘇慕雲應了一聲。
軒轅澈一離開,屋子裡便湧進了好些宗室的女眷。眾人七嘴八舌的介紹著自己,蘇慕雲一一笑著應過去,一圈下來,臉都快麻木了。
好在,她們呆的時間並不早,熱鬧了一番,便走了。
屋子裡的嬤嬤又忙著擺合巹宴,等軒轅澈應付完賓客再進洞房。
蘇慕雲自打早上起來,肚子便是空的,這會子看著滿桌子的菜食卻是不能動手,肚子便越發的餓了。只暗暗祈禱,可千萬別叫出來啊,不我就太丟人了!
忽的袖子被人扯了扯,蘇慕雲低頭,便看到紅綃正偷偷的往她手裡塞一個拇指大小的顏色青青綠綠的果子。
蘇慕雲飛快的接了過去,紅綃趁機往她跟前走了一步,“王爺怎的還沒來?”
蘇慕雲趁機將果子遞入嘴裡,飛快的嚼了嚼,胡亂的嚥下。
背對著她的紅綃手裡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了一個同樣的果子。
蘇慕雲依法炮製。
這個時候紅綃才
時候紅綃才轉了身,福身道:“王妃,奴婢去前面看看。”
蘇慕雲點了點頭。
紅綃才走出門外,便看到廊簷之下,一襲紅衣的紅翹遠遠的站在一處角落裡,目光朝這邊不停的張望。
紅綃蹙眉,幾步走了過去,壓低聲音道:“你要死了,今天怎麼穿得這麼一身。”
“我……”紅翹抿了抿唇,半響輕聲道:“我平時就是這樣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天是什麼日子?”紅綃眉目銳利的盯了紅翹,“我往常與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白說的是不是?”想著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行,你儘管一條路走到後,到時別後悔就行。”
話落,不去看紅翹的神色,逕自去前院,打聽軒轅澈的消息。
紅翹眼見得紅綃走遠了,一雙漂亮的眸子,緊緊的凝著新房的方向,紅唇抿了又抿,半響恨恨的歎了一聲,“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你……”
“那應該是誰呢?”
冰冷的話聲響起。
紅翹悚然回頭,便看到五步開外,假山處一個抹黑影目光沉冷的盯著她,那樣寒凜的目光,似是要將她生生劈開一樣。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黑衣人冷冷一笑,“這麼快就忘了我?我可是沒忘記你。”
紅翹微怔,稍傾便想起眼前人是誰,她臉色一白,惶亂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今日王爺大喜的日子,你若是不走,我便喊人了。”
“喊吧!”黑衣人無所謂的道:“讓人看看一個婢女在自家王爺大喜的日子卻是一身紅衣。知道的說是想沾喜氣,不知道的還以為王爺即娶妃又納妾呢!”
“你……”
黑衣人冷冷一笑,目光再次如刀的睨了紅翹一眼,“記住,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不待紅翹開口,黑衣人卻是一個縱身,瞬間失了蹤影。
紅翹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
屋子裡,蘇慕雲看著嬤嬤擺滿的那些個圓形的食物,總之不管是什麼,都是圓的。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便在這時,小丫鬟喊了一聲,“王爺回來了。”
屋子裡的下人頓時去了一半。
嬤嬤手腳俐索的擺好了箸。
蘇慕雲先前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會子卻是膩得只恨餓得還不過狠。
那些個圓圓的東西,每個都要咬一口,甜的,粘的,就沒一樣好吃的。到得最後,面對碗裡那一碗的湯團,蘇慕雲看著卻是半天也舉不起勺。
“王妃,早前的都是酸甜苦辣鹹,這最後的團團圓圓是一定要吃掉的。這樣才吉利!”
蘇慕雲大致的數了數,一共有八隻,她撐死也就是再吃得下二三隻,可是嬤嬤說一定要吃完。
軒轅澈挑眼,笑了笑,取了蘇慕雲手裡的碗,將她碗裡的湯圓大部分都撥到自己的碗裡,最後就乘了兩個給蘇慕雲,笑道:“即是嬤嬤說的,那就吃掉吧。”
說著,捧起自己那滿滿的一碗,三下兩下的吃了個乾乾淨淨。
一側紅綃看得直咋舌,王爺,您啥時愛吃甜了?奴婢可記得您往常是連碰也不碰一下的!
喜娘和嬤嬤說了一番祝福吉利的話齊齊退了下去。
雙全和雙福便上前侍候著蘇慕雲換了衣裳。
蘇慕雲挑眼看著一身喜服言笑吟吟坐在床上的軒轅澈,猶疑著要不要喊了他的丫鬟進來服侍他更衣。
卻在這時,一抹清麗的身影,低眉垂眸的走了進來。
“王爺,奴婢侍候您更衣。”
軒轅澈挑眸,便看到一襲杏色衣衫的紅翹低眉垂眸的站在跟前。
“下去吧。”軒轅澈擺了擺手。
屋裡的人都怔了怔,不解的看向軒轅澈。
眼見紅翹站在那沒動,軒轅澈眉眼輕佻,淡淡的“嗯”了一聲。
紅翹連忙行禮退下。
雙全和雙福也乖巧的退了下去。
屋子裡便剩下了蘇慕雲和軒轅澈兩人。
這個時候蘇慕雲才驚覺到一種惶恐,前世,男女之事,她不是不懂。可那個時候她只是抱著行屍走肉的想法,任周子元擺佈,談不上什麼感覺。然,這會兒……這是每個女人一生一次的新婚洞房夜!
眼前的男人也不是周子元!
蘇慕雲深吸了口氣,袖籠裡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便在這時,耳邊響起一聲輕笑聲。
蘇慕雲猝然抬頭,便撞見一對如寒星般的眸子裡。
“這會子好看多了,剛才沒把我嚇死!”軒轅澈探手撫上蘇慕雲光潔的臉,略帶薄繭的手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最後停在那像三月裡新開被露水打過的花瓣一樣的紅唇上,目光灼灼。
蘇慕雲臉一紅便微微的垂了頭,聞著他身上那華麗的冷香以及略帶著微微熏然的酒味。心下的惶亂,似乎便定了定。
下一瞬間,軒轅澈卻是雙手捧起了她的臉,目光緊緊的凝視著她。
“慕雲,你開心嗎?”
蘇慕雲低垂的眉眼眨了眨,開心嗎?
她應該開心的,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男子為她所有,他許她以這世間女子所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一切。
蘇慕雲唇角微翕,雖終是無語,但卻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我也很開心。”軒轅澈滾燙的唇輕輕的落在她的眼睫上,頓了頓,又掠過她的眼,移向了她的額頭,似蜻蜓點水,卻帶起層層微瀾。
“很早以前,我以為這世間再無可讓我心動付情的女子。”軒轅澈噴出的氣息打在她的臉上,蘇慕雲感受著那片溫熱,心卻越來的越安定,她抬起僵硬的手,緩緩的覆上軒轅澈的腰身。感覺到手下的身子似是顫了顫,她便再不猶豫的改觸為摟。
“可是,我遇見了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會喜歡你!”
軒轅澈將蘇慕雲的再次捧起,“慕雲,睜開眼,看著我。”
蘇慕雲雖是羞怯,但還是如他所要求的那般睜開了眼,看著她。
“慕雲,你也是喜歡我的吧?”
第十一章:洞房花燭夜
大紅的花燭“辟啪”跳了個燭花。
蘇慕雲驀然一驚,便看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落在了軒轅澈的懷裡。
軒轅澈正笑容親切的傾了身子,那對狹長的鳳眸裡跳躍著兩簇幽深的火花,正目不轉睛的凝著她看。
“我……”
軒轅澈挽了挽了唇角,將她輕柔的放在床上,自己亦跟隨著覆身而上。
“慕雲……”
他的嗓音不再似往昔那般清越,而是帶了幾分情動的暗啞。
與此同時,他的手緩緩的沿著蘇慕雲的腰身往上游弋,停在她小衣處的衣帶上。
蘇慕慕雲忽的心中一緊,不由自主的便抬手握住了軒轅澈的手,她顫了眼睫看著軒轅澈不知是情動還是因為飲過酒,而透著緋紅的臉頰,身子瑟瑟的顫了起來。
軒轅澈手一頓,下一刻卻是挑唇一笑,緩緩的伏下身子,將他發燙的身體緊緊的貼住了她的身子。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與她如同擂鼓的聲音交鳴著。
從來沒有和一個人這樣親近過,蘇慕雲靜靜的聆聽著在這靜夜裡顯得格外強烈的心跳聲,她和他,這般密密實實的貼合在一處,烏黑的發分不清誰是誰的!她分享著他的灼人的體溫,他分享著她的顫慄!
隔著薄薄的衣料,彼此的氣息的一瞬間互相侵襲,糾糾纏纏!
帳子裡越來越熱,蘇慕雲甚至能感覺到軒轅澈薄薄的松江三稜衣已經染上了一層濕膩,一種稱之為情慾的東西正在快速的加劇著正不斷攀升的溫度。
蘇慕雲正覺得緊張、慌亂、無措時,嘴邊卻是一軟,甜甜軟軟帶著湯的醇香的親吻便落了下來,口唇微張,暖暖的舌尖像一尾靈巧的魚一樣,探了進來。又像是三月裡下過的第一場春雨,帶著獨特的清香與清新。
舌尖慢慢浸入,已經不滿足於才開始的稍許接觸。帶著一種開天劈地的強勢,誓要攻佔她的世界。
便在蘇慕雲感覺要在這個吻中窒息過去時,身上的男人卻是陡的身子一抬,放開了她。她在一片暈眩中睜開輕閉的眸,入眼的是一張放大的帶著淺淺笑容的臉,男子好聞的氣息撲面而來,低沉中略帶著些許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慕雲,慕雲……”
一聲又一聲,就那樣在耳邊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喊起。隨著那一聲聲的輕呼,他溫熱濕軟的舌細細地掃過她的眉峰,額頭,眼睛、鼻子,雙唇,最後延綿而下,將她靈巧的耳垂含在嘴裡,不停的逗弄著。
蘇慕雲看著眼前似那冬雪飄揚又似美玉無雙的男子,鬢前的發因為汗珠而顯得有些微濕,微微揚起的下顎有著最完美的曲線,他的薄唇蕩漾著一抹淺淺的笑,魅惑的唇像滾燙的火星般,在她的身上引燃點點火熱。
他勢必要與她一起燃燒!
“王……”
軒轅澈驀的抬頭,目光深幽幽的看著身下臉如朝霞的女子,那紅潤如新剝石榴的唇因為他而變得愈發的嫣紅,似是冬日最紅的那枝梅!又像是滿樹櫻桃裡最紅的那顆果!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再次採擷。
“夫人喊得這般生疏可是嫌為夫不夠罵力?”
蘇慕雲一愕,而軒轅澈卻已經改變了戰場。
他猛的低了頭,以嘴代手,咬住了她小衣上的衣帶,輕拉輕扯。
下一瞬間,蘇慕雲感覺到身上一涼,只是一剎那的感覺過,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片燙得灼人的熱。
“慕雲,慕雲……”
耳邊響起的帶著喘息的話語聲,使得蘇慕雲不由自主的將身子越發的往上貼了貼。而就在她抬起身子的一剎那,一隻大掌飛快的托住了她,身上瞬間一涼。
這傢伙……
蘇慕雲心底的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身上一沉,軒轅澈覆身壓了下來。
蘇慕雲訝然的睜開眼,便看到軒轅澈似朝霞梁過的臉頰,那對常年清澈似清泉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迷霧,嗯喉上的喉節不停的上下滑動,臉上的笑似是綻放在寒夜裡的優曇,清雅卻又有了染上塵世風塵的不解。
“來,幫我。”軒轅澈探手抓住了蘇慕雲手,放在他的腰身上,這是要……
呃!
蘇慕雲一怔,雖有著前世的經驗,可是……
似是看到她眼底的掙扎,軒轅澈眸子裡便恢復了往常那種篤定一切,睥睨天下的似笑非笑。在感覺到了蘇慕雲的掙扎時,軒轅澈卻沒有停手,而是執著的牽引著她的手探過去。
“好了!”
蘇慕雲一愕,好了?!
“來,替我解開它。”
蘇慕雲垂了眼,長長的羽睫抖了抖,但手下卻是依他她言,解開了他的腰帶。
接下來,會怎麼樣?
蘇慕雲忽然想,他是王爺,雖然外人都說他不近女色,可是他這樣的身份,應該很早便有通房丫頭的吧?那接下來的事,應該會很順利吧?
以前聽婆子們嘴碎,說是有經驗的男人會讓他身下的女人欲仙欲死!她不想要上天入地,她只希望那個過程不要太痛苦。
“你走神了。”
像是為了懲罰她一樣,軒轅澈突的低頭含住了她的唇,牙齒象徵性的咬了咬。
蘇慕雲身子一僵,她不由自主的抬手推拒著軒轅澈,“王……夫君……”
吳語軟腔在這一刻帶著三分嬌軟,七分羞怯……軒轅澈差一點便潰不成軍,好在他是個定力驚人的王爺。
“夫人,讓為夫好好侍候你。”
蘇慕雲顫瑟瑟的閉了眼,嬌羞的點了點頭。
下一刻,便感覺到軒轅澈火熱的唇,像雨點般落下。
一時如春風潛入夜,一時又是狂風暴雨般……
她努力的仰著身子,想要更近的貼合他,“呃,你這小妖精……”
軒轅澈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雙手緊緊的將她抱緊貼向自己,挨著她噌了噌。
蘇慕雲沒有等來那種穿刺的痛,她只是感覺到伏在腰身上的身子動了動,隨後又繃緊。
這……
蘇慕雲探手撫上軒轅澈汗水滿佈光滑的背脊,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軒轅澈也沒有出聲,半響輕聲道:“你伯母有沒有給你壓箱底?”
蘇慕雲驀的就想起梁琦給自己的那本《女兒畫》,雖然於男女之事,她前世並不精湛,但拜周子元所賜卻也是一知半解。可這個時候,她清楚的明白,這不是“誨人不倦”的時候。
她點了點頭,輕聲道:“怎麼了?”
軒轅澈從來睥睨天下的臉上似是一瞬間劃過一抹僵硬,但很快便恢復到了往日的從容不迫。他壓低了聲音,貼在蘇慕雲耳邊輕聲道:“人生三喜,別的倒也罷了,這洞房花燭夜,豈能如此輕度?”
蘇慕雲不解,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的看了軒轅澈。
“夫人,為夫說了要好生侍候你的。”
蘇慕雲心底忽然便生起捉弄軒轅澈的想法,垂了眉眼,輕聲道:“可你,剛才不是……”
“無事。”軒轅澈微喘,到得這時唇角的笑還不忘肆意的張揚著,看了蘇慕雲道:“有一詩,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洞房花燭夜談詩論詞?!沂王爺之風雅果真天下無人能及!蘇慕雲淡笑搖頭。
軒轅澈溫文一笑,壓了聲音,倚在蘇慕雲耳邊,輕聲道:“乍淺乍深,再浮再沉。舌入其口,穿刺其心,濕達達,嗚拶拶,或即據,或其捺。或久浸而淹留,或急抽而滑脫……縱嬰嬰之聲,每聞氣促;舉搖搖之足,時覺香風。然更縱枕上之淫,用房中之術,行九淺而一深……女乃色變聲顫,釵垂髻亂。慢眼而橫波入鬢,梳低而半月臨肩。”
蘇慕雲再也沒想到道貌岸然的軒轅澈信口拈來的竟是這天下第一淫詩……立刻面如霞飛,狠狠地瞪了軒轅澈一眼。
她卻不知道斜睨的一眼帶著些許的嬌嗔,是如何的嫵媚動人,只看得軒轅澈氣息越加急促。
“夫人不打算讓為夫侍候了?”
蘇慕雲眼見得他明明就是不會,卻還要強撐著面子。由不得便想笑,但想到外面等著元帕的婆子,又想著之前軒轅澈為了掩飾自己的不懂而強搬出的那套說詞……想到他貴為王爺卻到如今依然潔身自好!心底一軟,不由便輕聲道:“那我去取來。”
軒轅澈看了眼她衣裳盡褪如白玉般的身子,想了想,那些在昨夜裡匆匆看過的春宮圖一一在眼前閃過,那些圖好像也沒什麼用場!
蘇慕雲身子一動,便要撩了帳子下床,不想軒轅澈卻是長臂一伸,將她帶進了懷裡。
“唔……”
她的驚叫被軒轅澈盡數嚥入喉內。
待他鬆開她時,耳邊響起軒轅澈喃喃的聲音,他的下頷抵在她的肩窩裡,“你用的是什麼熏香?真好聞!”
什麼香?
哪裡就用什麼香了,只不過是尋常的花製成的花露。
才想開口告訴他,不想他卻在她的脖頸處吮吸著……一個翻身,把她重新壓在了身下。
蘇慕雲將身體盡力的放柔,迎合著急切的軒轅澈。她身子一顫,續而便是不由自主的弓了身子,可是軒轅澈卻是雙手緊緊的禁固住了好他,如同她對他的抗拒一樣,他也拒絕她的抗拒。
“乖,不動,很快就好。”
軒轅澈像極繃緊的弦,暗啞的嗓音裡帶著一種說不出是歎息還是隱忍的情緒。蘇慕雲看著他額頭瞬間湧起的汗,不由自主的抬頭,伸出丁香小舌試著去舔。
“唔,別動……”
軒轅澈抬起頭,對著蘇慕雲挽了挽唇角,“很快就不痛了,你忍一忍。”
他其實想說的是,為什麼所有都告訴他,痛的是女人,而沒有一個人告訴她,男人也會痛!
蘇慕雲低聲輕吟,帳子裡有種栗子花的氣息混合著松香味緩緩的擴散,大紅的帳縵裡二人無聲的看著彼此。
軒轅澈看著緊蹙著眉頭,眼眶泛紅的蘇慕雲,深吸了口氣,低下頭,在她的紅腫的唇上映上一個輕輕淺淺的吻。
蘇慕雲抬頭迎著他關心的眸子,低聲道:“我沒事。”
軒轅澈的臉上便生起一抹促狹的笑,“夫人這是說我們還可以繼續了?”
蘇慕雲霍然瞪圓了眸子。
軒轅澈卻是眉眼一挑,目光落在了那像梅花一樣星星點點的元帕上。
蘇慕雲臉一紅,輕聲道:“我去喊人進來收拾?”
軒轅澈搖了搖頭,輕聲道:“要不要上點藥?”
蘇慕雲不語。
軒轅澈轉身走了出去,喊了雙全、雙福將準備好的熱水抬了進來。
便有嬤嬤進來,收了元帕。
兩人各自沐浴,外屋丫鬟重新換了被褥,這般鬧騰一番後,軒轅澈和蘇慕雲重新回到了床上。
大紅的花燭要燒到天亮,燭光映進火紅的帳子裡。
軒轅澈將綣縮在一側的蘇慕雲探手撈進了懷裡,蘇慕雲驚惶的睜了眼,看著他映在一片紅光裡的一雙寒星似的眸子,羞紅了脖子,連聲哀求道:“不行了,今晚真的不行了……你讓我歇歇。”聲音說不出的酥軟甜膩,低低的求著他。
軒轅澈原本只是想抱著她睡,可在看到她如瓷的臉上那抹尚未褪下的緋紅時,心猛的一動。握了她的手,另一隻手卻是順著她的小衣挑開,游弋向上,輕聲道:“我只是抱抱你。”
蘇慕雲才不相信他只是抱抱她!
可是下一瞬間,軒轅澈已經將她翻了個身,自後環抱住了她。當下心頭一鬆,想著,可能真的只是抱抱吧。
只是這樣的想法才起,身後的火熱卻讓她明白,男人的話果真是不能信的!
蘇慕雲連忙攥緊了他的手,低聲哀求道:“明晚,明晚我一定……”
“可是……我忍不住……”
在她怔愣的時候,軒轅澈已經手一動,便將她才穿好好的衣服三兩下的扯了扔到一邊。
這是不是便叫食髓知味?!
蘇慕雲顫瑟瑟道:“明晚吧……明晚我一定……”
可是回答她的是軒轅澈越加粗喘的聲音,以及那沉沉壓來的身子。
“慕雲,我的慕雲……”
軒轅澈的吻伴隨著他的呢喃聲,將蘇慕雲再次帶入一個奇異的世界。
她雖然痛得歷害,但心裡卻不惱火。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是那種願意委屈自己而成全他人的人。可是這一刻,她願意為他做出讓步。
在他的熱情的裡,蘇慕雲少了幾分羞赧之感,盡量的調整著自己的身體,去感受他的快樂。
她也可以快樂的!
第十二章:夢魘
大約是被屋內的大紅喜色所染,又或者是今天的熱鬧太過。
蘇慕雲做夢了。
夢裡很是熱鬧,人山人海,她卻是無力的躺在一張小床上,耳邊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她想要直起身子去看是誰在說話。
不想,才直起身,便感覺到胸口一痛,她低了頭,便看到胸口像是被穿了個窟窿一樣,流出的血已經將她盡數染濕。
因為失血,她的眼前越來黑,胸口也越來越悶。
便在這時,耳邊響起下人們驚慌失措的聲音:“皇上……駕崩了……皇上……”
蘇慕雲努力的睜開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她只是不自然的便凝聚了精神。
“晉王已經趕著進宮了……太子……”
聲音在耳邊轟轟的響起。
窗外似乎有奔走相顧的聲音,她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冷,可是卻不甘心閉上眼。
意識越來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聲嘶力竭的喊著,“小姐……小姐……”
是珠兒,珠兒哭喊著撲了上前,緊緊的抱住她。
迷糊的意識猝然驚醒,蘇慕雲霍然睜開了眼。
窗外已經有淡淡的晨曦照了進來。
她這才完全清醒,剛才那個是個夢。
“王妃,該起床了,要進宮謝恩呢。”
紅綃笑盈盈的上前服侍她起床。
蘇慕雲從床起來,一動,便發覺腰像斷掉一樣,雙腿更是酸疼的歷害,“王爺呢?”
“王爺早起來了,去外院練劍了。”
“誰服侍的?”
她記得昨天軒轅澈拒絕了那個貌美丫鬟的侍候,好像是叫紅翹的吧?想著,不由抬頭打量一番,見屋子裡雙全,雙福,櫻桃都在,卻是唯獨不見那個叫紅翹。
紅綃扶了蘇慕雲起床,雙全立刻便上前收拾褥子,雙福則是從小丫鬟手裡的接了銅盆,侍候蘇慕雲輿洗。
紅綃拿了象牙梳沾水,替蘇慕雲梳頭,一邊輕聲道:“王爺沒人侍候,只讓人打了盆水侍候梳洗。”
蘇慕雲看著鏡子裡手指靈活的紅綃笑了笑。
紅綃亦回以一個甜甜的笑,輕聲道:“先進宮謝恩,然後府裡的管事們會來向王妃請安。”
軒轅澈只有一個兄長皇帝,其它的皇親都只是佔著個名份,並不是直系親屬,這些人除了逢年過節走動一番,平時是不怎麼來往的,更別說認親什麼的了!
蘇慕雲長吁了口氣。
衣服都是早早的就準備好了的,這會子紅綃與櫻桃兩人侍候著,一件件的往蘇慕雲的身上套。
這邊衣服才穿好,神清氣爽的軒轅澈撩了簾子進來。
目光瞬間便凝在了蘇慕雲身上,四目相觸之下,蘇慕雲臉一紅,便撇過了頭。
忖道,怎的看起來比昨天還神清氣爽!
這邊廂,軒轅澈才進門,另一個身影便緊隨著進來。
“奴婢侍候王爺更衣。”
紅翹脆生生的說道。
軒轅澈眉眼一抬,目光落在紅翹身上。
屋子裡便詭異的一靜。
已經穿戴整齊的蘇慕雲看了眼立在軒轅澈身後等著軒轅澈開口的紅翹,一襲秋香綠的杭綢褙子將個神仙一樣的美人兒硬生生的挫了幾分媚艷。
蘇慕雲驀的想起,紅翹往昔似乎都是一身紅衣的!
“下去吧。”軒轅澈擺了擺手,對蘇慕雲道:“你好了沒?”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今天穿了一襲品紅妝蟒緙金絲提花紋錦褙子,滾兩寸紅月白錦邊,中衣是天藍色,與外罩濃淡輝映。脖子上掛著的黃金瓔珞是用雲腳紋做雕鏤花紋,下著一襲月色壓光棉長裙,古雅中透出冼練。頭上梳的朝陽連環髻豐挺高聳,發間是一枝光華異常的大鳳釵。
再無昔日小女兒模樣,此刻的蘇慕雲便是掌一府之主的沂王妃!
軒轅澈滿意的點了點頭,鳳眸微挑,輕聲道:“好了,便來幫我選衣裳吧。”
蘇慕雲一怔,這些事不是都由他的貼身婢女打理的麼?眼角的餘光撩到身子僵了僵的紅翹,蘇慕雲明白過來軒轅澈的意思,便移步上前跟了進去。
才進了內室,軒轅澈一個轉身便將蘇慕雲抱在了懷裡,低了頭,一對寒星似的眸子閃閃發亮的看著她。
蘇慕雲驀然就想起,昨夜裡他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每每這樣的時候,便……一瞬間,蘇慕雲想起自己原本也是痛得不行的,可是後來似乎便在他的耐心細緻中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那滋味只想想,她都覺得腳軟了。
不行,他們還要進宮謝恩!
蘇慕雲回神,便掙扎著對軒轅澈道:“王爺,時辰不早了。”
軒轅澈卻是“撲哧”一聲笑了道:“我怎的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怎的還不入夜呢?”
蘇慕雲臉一熱,便連脖子都紅了,由不得嬌言軟語的求著他,“先換衣裳吧,宮裡……”
“慕雲,”軒轅澈抱了她,微熱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先是吮了吮她的耳垂,打斷她的話道:“慕雲可有小字?”
小字?蘇慕雲搖了搖頭。
軒轅澈便笑了道:“那我給慕雲取個小字如何?”
蘇慕雲聞著他身上獨特的氣息,竭力保持著頭腦的清醒,只想著快些讓他換了衣裳好快些進宮。忙不迭的點頭,一邊想著掙脫出來,替他換早準備好的衣裳。
“我看慕雲,臉若銀盆,眼同水杏,眉不描而翠,唇不塗而朱,不若……”軒轅澈嗓音一沉,懲罰性的咬了咬蘇慕雲小巧的耳垂,引得蘇慕雲一聲驚叫後,他才輕聲笑道:“不若便喚媚媚如何?”
媚媚?妹妹!
蘇慕雲怔了怔,她並覺得自己長得如何出眾,然身側這人卻將她比得人間天上難得一見的美人!這是不是便應了那句情人眼裡出西施!
眼見蘇慕雲神色微怔,軒轅澈眉眼輕動,趁著這功夫,在蘇慕雲紅艷艷的唇上飛快的啄了一下。
“哎呀……”蘇慕雲驚醒回神,她才上的妝,要是這位王爺起了性子,別說是謝恩了,只怕出屋子都別想了!再加之這外屋還那麼多丫鬟下人等著呢!連連推了軒轅澈,“別鬧了,這要進宮呢……”
軒轅澈嘿嘿一笑,輕聲道:“早知道就跟皇嫂說,改日再進宮。”
蘇慕雲眼下哪裡還有心思去管他的瘋言瘋語,只想著快些侍候著他將衣裳換了,能按時進宮。不想,她才一動,軒轅澈卻是驀的彎身將她打橫一抱,朝鋪整整齊的床榻走去。
蘇慕雲驚得花容失色,連連推搡著軒轅澈,急聲道:“王爺,王爺……”
軒轅澈鳳眸挑了挑,“媚媚昨夜辛苦,為夫侍候媚媚稍事歇歇,媚媚怎的這般慌亂?”
他的話一落,蘇慕雲便知曉是自己想岔了,一瞬間,只將個臉羞得佈滿紅霞。
軒轅澈難得看到蘇慕去這般窘迫的神色,由不得便哈哈笑了出來。
外室一干立著的丫鬟下人,先聽著屋子裡壓得的竊竊私語聲,此刻又聽得軒轅澈放聲的長笑聲,不由齊齊怔在了原地。
王爺何時這般愛笑了?!
紅綃撩眼看著神色窘然立在那的紅翹,暗暗的歎了口氣。
屋子裡,軒轅澈三兩下的換好衣裳,一襲大紅的團花蟒袍,上繡著纏枝蓮花圖案,與蘇慕雲的牡丹花紋相得益章。
兩人往那一站,男的俊逸飄雅,女的雍容大氣,恰似金童玉女一般!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兩人便乘著馬車進宮。
到得神乾門,卯時已過。
早有小太監伸長了脖子在那看,一見到沂王府的馬車,連忙跑進值房,不多時引了個年紀略長的公公出來。
“奴才見過沂王爺。”
蘇慕雲看著已經換了一張臉的軒轅澈,眼見得那招牌的似笑非笑又掛在了臉上,不由腹誹了一番。也不知道適才馬車裡那個毛手毛腳的沂王爺這會子去哪了!
“是曹公公啊!”軒轅澈扶了蘇慕雲下馬車,轉而看向曹公公道:“前面領路吧。”
“是。”曹公公帶了小太監笑盈盈的微恭了身子往前領路。
大紅的圍牆好像沒有盡頭,觸目是青磚鋪地的甬道,穿著鴉青色服飾的內侍和粉紅色服飾的宮女見到軒轅澈紛紛行禮問好,軒轅澈卻是眉目不動如山,淡漠中是毫不掩飾倨傲。
便在蘇慕雲覺得再走下去,她一定會癱在地上時,終於進了一個院子。
看見曹公公身後的軒轅澈和蘇慕雲,有小太監高喊了聲“王公公”,道:“沂王爺沂王妃到了。”
不多時,便有個二十出頭、眉目清秀的小太監走了出來。
蘇慕雲敏銳的感覺到,軒轅澈在看到那小太監時,身上淡漠的氣息似乎越發的濃了些。而之前領著他們的曹公公雖說年紀較長這小公公,但神色間對王公公卻是十分的尊敬。蘇慕雲不由便多看了幾眼這王公公。
不想,垂在袖籠裡的手卻被人重重的捏了捏!
蘇慕雲抬了眼角,便看到軒轅澈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但垂於袖籠裡的手卻是隔著寬大的袖子抓了她的手,在她掌摳了摳。
蘇慕雲眼觀鼻,鼻觀心的跟在軒轅澈身後。
穿過一個大花園,沿著用金漆描了藍綠色花卉圖案的抄手遊廊走了快小半個時辰,終於進了一間花廳。
“王爺王妃稍後,奴才進去稟報。”王公公謙遜的向軒轅澈行了個禮,便彎著身朝裡室走了進去。
蘇慕雲不動聲色的撩了眼角,適才她只顧低了頭走路,根本無暇顧及於院內的奇花異草,此刻見左右無人,不由便輕吁了口氣,打量起這房子的佈局來。但眼前卻只是花廳扇門四開,只有幾把太師椅和幾張茶几。
蘇慕雲不由得便有些氣餒,跟沂王府差不多嘛!只不過是雕龍繪鳳多了點,房宇屋舍也寬了些罷了!
“累不累?”軒轅澈忽的上前湊了她耳邊輕聲道。
蘇慕雲連忙睃了眼屋外候著的宮女,嗔怨的瞪了眼軒轅澈。
“去坐著吧。”軒轅澈指了空著的太師椅道。
蘇慕雲還在猶豫,軒轅澈卻已是不由分說的扯了她的手,將她送到了空著的太師椅上。便在這時,耳邊響起輕盈的腳步聲,蘇慕雲抬頭,便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走了進來。
“王爺,王妃,娘娘請您們進去說話。”
軒轅澈蹙了蹙眉頭,輕聲道:“你再忍一忍。”
這話說得……蘇慕雲不由臉一紅,偷偷的打量了眼低眉垂眼立於一側的宮女,重新站了起來。
沿著抄手遊廊繼續走,很快重新進了一個院落。
面闊七間的正房,高高挑起的簷角,撲鼻的異香,畫龍雕鳳的窗稜。垂手候立,大氣也不敢出的宮人,一切的一切,雍容華貴奢華之下卻又透著無上的尊貴。
隱隱有笑語聲響起,蘇慕雲怔了怔,不由回頭去看軒轅澈,卻見軒轅澈亦沉了目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娘娘請沂王爺沂王妃。”一個略顯年長的宮人迎了出來。
軒轅澈忽的探手牽起蘇慕雲的手在那位宮人錯愕的眼神中走了進去。
光可鑒人的地磚,大紅織著花開富貴的牡丹圖案的地氈,紅木傢俱,明黃色的幔帳,鏤空雕花的香爐、三色錦的花瓶,低調奢華迎面捕來,站在落在柱旁、幔帳前的宮女、內侍,又為這屋子增添了幾分威嚴。
東間女子的輕笑聲不時的響起。
“皇嫂。”
軒轅澈牽了蘇慕雲的手朝東間走了過去。
那笑聲立刻停了下來。
蘇慕雲抬眼,便看到了一襲大紅遍地金褙子的謝蘭亭正坐在一個錦墩上目光複雜的看著她。在撞上她的目光時,那複雜的目光立刻變成了一抹略帶諂好的笑。
臨窗大炕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婦人體態微腴,面如滿月,一雙眼睛雖盈盈含著笑意卻又夾著一種淡淡的銳利。穿了件五彩石榴百子妝蟒錦袍,烏黑的青絲插了金鑲玉的朝陽五鳳掛珠釵,耳上戴著一對紅寶石的耳綴。雍榮華貴卻又不失婦人的嫵媚端莊。
想來應該便是皇后娘娘了吧?!
果然,下一瞬間,軒轅澈已經牽了蘇慕雲的手上前行禮,“見過皇嫂。”
“老六啊,這就是你的千挑萬選出來的沂王妃?”
耳邊響起皇后娘娘調侃的聲音。
蘇慕雲鬆了軒轅澈的手,上前福身行禮,“慕雲見過皇后娘娘。”
“見外了,”皇后笑了道:“你跟老六一樣,喊一聲皇嫂便是了。”
蘇慕雲道了聲不敢,皇后卻也不再強求。
而是讓宮人給他們端了錦凳來。
兩人道謝,並排半坐在了錦凳上。
謝蘭亭看著眼前二人,回頭對坐在炕上的皇后娘娘笑盈盈的說道:“母后,兒臣沒有騙你吧,我們的六王妃是不是貌如仙子?與六王叔匹配得很?”
“可不,這兩人往這一坐,可真應了那句話,郎才女貌,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沒比他二人更合適的了。”
謝蘭亭拿了帕子掩嘴一笑,眸光一瞬間劃過一抹異色。
蘇慕雲眼角的餘光撩了撩謝蘭亭,低眉垂首臉上生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她是新人,她可以以害羞不予答話。
任你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
“怎的沒看到驥兒?”軒轅澈忽的道。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輕聲道:“嫌宮裡悶,沒外面快活,比你來得還少。我這做娘的也好些日子沒看到他了。”
蘇慕雲適時的撩了眼謝蘭亭,晉王不願進宮,晉王妃呢?
“好在蘭亭個體貼的,時常進宮來陪我說說話。”皇后娘娘看了蘇慕雲道:“聽蘭亭說,你們從前便相識,還是閨閣姐妹?”
蘇慕雲笑笑頜首應是。
“那便好,往後,你也時常進宮來走動走動吧,皇上便只老六這一個兄弟,我們可別生疏了!”
蘇慕雲起身一福,輕聲道:“謹遵娘娘懿旨。”
“你看你,”皇后娘娘搖了頭,輕聲道:“才說叫你別生疏了,這便生疏了。”
蘇慕雲低頭一笑,卻是不曾順了皇后的意思改口。
謝蘭亭眸子一動,看了軒轅澈與蘇慕雲道:“母后,不若將太子,太子妃如進宮,一家人聚聚吧。昨兒個六王叔大婚,您和父皇也不曾親臨。”
留下?蘇慕雲心頭閃過淡淡的不安,昨晚被軒轅澈折騰到快天亮才入睡,眼睛才閉上又做了那樣一個夢,夢醒後又急著進宮。她是想著謝完恩便回去補一覺的!
“是啊,不如便讓內侍去傳了太子和太子妃進宮……”
“皇嫂,改日吧。”軒轅澈抬頭看了皇后娘娘,撩了眼蘇慕雲輕聲道:“她累了。”
她累了!
屋子裡的齊齊靜了靜。
在這片靜謚中,蘇慕雲感覺臉上的燙能滴出水來。
她撩了眼神色一如往常的軒轅澈,卻是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似乎那句“她累了”是再正常不過的。根本就沒意識到眼前坐著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沒意思到,他的拒絕是多麼的大逆不道!
在一片靜謚中,一聲輕笑打破了這沉靜。
皇后娘娘笑盈盈的看了軒轅澈,“老六你也有今天啊?”
軒轅澈笑了笑。
“好了,既然你都說六弟妹累了,那就回去吧。好生歇著。”
皇后娘娘擺手道。
軒轅澈起身牽了蘇慕雲的手對皇后娘娘行禮,“臣弟告退。”
“去吧,別忘了時常進宮來坐坐。”皇后娘娘轉而看了蘇慕雲道:“老六雖然脾性不好,可卻是個最會疼人的,六弟妹你算是有福了。”
蘇慕雲福身行禮。
待出了永和殿。
蘇慕雲耳聽得謝蘭亭那嬌柔的笑聲又隱隱約約的傳了出來時,她不由得抬眸看向軒轅澈。卻見軒轅澈一雙鳳眸正似笑非笑的看了坤和殿的方向。
“王爺……”
“回府再說。”
軒轅澈返身握了蘇慕雲的手,在宮人的引領下朝皇門外走去。
永和殿內。
皇后娘娘微微抬起頭,目光停在那瓦片壓得密如魚鱗,天河決口也不會漏進一點兒進來的琉璃瓦上。
謝蘭亭默默靜候在一側,微垂了眉眼,唇角微勾,看著映在地磚上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
“蘇慕雲?!”皇后娘娘略作沉吟,看了謝蘭亭道:“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好似建安三年的狀元郎與她曾有婚約。”
本宮?不再是我了!
謝蘭亭心底勾起一抹冷笑,臉上卻是神色恭謹的道:“回母后的話,六王妃確是與周子元有婚約的原杭州知府之女。”
皇后娘娘聞言,默了一默。
謝蘭亭屏了聲息,默不作聲的打量著皇后娘娘的神色。
只,皇后娘娘卻是目光輕垂,彷似帶了個面具一樣,臉上神色一如安靜的湖面。
謝蘭亭抿了抿嘴,正想著要不要再扔塊石子下去打破那份平靜。
皇后娘娘開口了。
“驥兒這些日子怎麼樣?”
“回母后的話,王爺這些日子不僅勤練武藝,還請了先生回府授業。”謝蘭亭斟酌著道,一邊說一邊小心的打量著皇后娘娘的神色。
皇后娘娘挑了挑細長的眉頭,一雙杏眼陡然看向正悄悄撩眼看過來的謝蘭亭。四目相觸,謝蘭亭連忙垂了眉眼。
“驥兒幼時大病一場,本宮只希望他能活得恣意明快,有他父皇,有他皇兄,驥兒他可以過他想要過的生活。”皇后娘娘看了謝蘭亭,“驥兒的那些狗可還好吧?”
謝蘭亭低垂的眉眼間掩下一抹厭惱,再抬眼時,卻是笑意明快,“嗯,挺好的,王爺寶貝的很,下人們都盡心侍候著。”
皇后娘娘點頭,“為妻之道,重在恭順,你父親是有名的大儒的,這些想必早已教導於你。”
謝蘭亭連忙起身,恭敬的道:“兒臣謹記母后教誨。”
皇后娘娘擺了擺手,“下去吧,難為你這麼早的進宮來陪本宮說說話,往後還是多花些心思照顧驥兒吧。”
“是,母后。”
謝蘭亭半退了出去。
直至遠遠的離開了永和殿後,她的掌心與後背還是汗涔涔的,腳底生起的寒氣,一股股的直往心頭鑽。
哪裡露出馬腳了嗎?
不可能的,她自從大婚後,每每都是這個時候進宮請安。不曾有一日歇下,便是等著今日的這個機會。
只可惜……
謝蘭亭目光看向了幽幽長長望不到盡頭的紅牆。
眉目前的陰鬱似經年不照陽光的城牆根,陰涼滲人!
“為妻之道,重在恭順”!那樣的人,讓她怎麼恭順?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新婚之夜,他是如何待她的!
光是想想,謝蘭亭的眉眸間便滿是嫌惡,身上的汗毛孔也直直的豎了起來,雙腳更是發軟,“繡荷……”
繡荷眼見她臉色蒼白,連忙幾步上前,扶了她,“王妃……”
第十三章:怨偶
沂王府。
馬車尚未停穩,軒轅澈不待下人上前侍候,他便縱身下了馬車。
“王爺……”
一抹杏色的身影迎了上前。
軒轅澈擺了手,轉身對馬車裡伸了手,“我抱你進去。”
蘇慕雲臉上生起一抹紅雲,哪裡就那麼嬌貴了!正欲拒絕,不想軒轅澈原也沒打算得到她的同意的,手一伸便將她抱在了胸前。
門房處等候的櫻桃怔了怔,下一刻便急急忙忙的擠了上前,輕聲道:“怎麼了?小……王妃。”
蘇慕雲看著門房裡齊齊目光怔怔的看了過來的下人,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後。
不就是她適才在馬車裡抱怨了他幾句,至於弄得這麼興師動眾嗎?
“妾身……”她掙扎著想要下地。
軒轅澈眉眼一挑,掃了眼圍上來的下人,眾人被他那寒刀子一樣的目光掃過,哪還敢再上前,齊齊站在了原地。
蘇慕雲眼見得下人們雖是不言不語,但眉目間的疑問卻是越來越重。想必過不了多時,他們便會打聽,今日進宮之事,若是打聽下來知曉無事,可軒轅澈卻是堅持將她親自抱回內院,怎麼能讓人不想昨夜的洞房花燭夜沂王爺到底有多勇猛,勇猛到沂王妃連走路都走不了!
只這般想想,蘇慕雲都覺得臉熱的像是被火烤過一樣,不由得便狠狠的瞪了軒轅澈一眼。
軒轅澈見她瞪來,不由鳳眸微揚,壓了聲音道:“夫人昨夜辛苦,為夫此刻當好生侍候夫人。”
這傢伙!
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她這才想到,他便說起。
“你放我下來,我往後還要不要出門見人!”蘇慕雲嗔怨的道。
“怎的不能出門見人?”軒轅澈裝聾作啞的道:“夫人若是覺得你不方便獨自出去,為夫願意為夫人引馬持韁。”
“你……”蘇慕雲瞪了軒轅澈,“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軒轅澈微頓,似是沉思,稍傾哈哈一笑,在蘇慕雲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蘇慕雲立刻面如霞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頭一低,將人整個的埋進了軒轅澈的懷裡。
軒轅澈眼見得那似怒還怨似喜還嗔的杏核眼,那樣欲語還休的撩過來。心立刻便癢癢,隨著心癢癢,似乎某個兄弟也有點躍躍欲試不甘寂寞的狀態的了!
什麼時辰了?好在這時已經進了內院,他飛快的撩了眼去看寶賀上的沙漏。
這一看才發現已是巳時。
該用午膳了!
然後該午休了吧!
軒轅澈立刻覺得心花開怒放,回頭對跟在身後的紅綃道:“準備午膳。”
準備午膳!
紅綃錯愕的看著那還在眼前晃蕩的簾子。
這什麼時辰?
這才剛剛巳時啊!
王府十幾年下來都是午時一刻用飯的啊!
王爺你能不能別那麼猴急啊?
這讓人看了真的會笑話的,堂堂的王爺像個才個開葷的毛頭小子一樣,(呃,雖然你確實是才開葷!)恨不得時刻被裡翻紅浪,可好歹顧忌下我們的新王妃啊!這都路都走不了啊!
“紅綃姐姐。”
雙福懵懵的看著紅綃,“王府的午膳這麼早嗎?”
紅綃撇了眼不恥下問的雙福,淡淡的道:“王爺成家了,即然成家了就要有新氣像,所以……”
雙福點了點頭,不待她繼續,接了說道:“所以午膳以後都定在巳時。”
紅綃點了點頭,轉而對身邊另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鬟道:“去,告訴廚房準備午膳,另外,多備些熱水。”
“為什麼要多備些熱水?”雙福再次不恥下問。
紅綃亦再次誨人不倦,“因為天熱,王妃和王爺可能會時不時的想要洗個澡,去去汗味。”
“哦!”
雙福退了下去。
紅綃撩了眼身後那些稍微年長些的婆子,冷冷的哼了聲,“個個擠眉弄眼的做什麼?”
“沒有,沒有,紅綃姑娘。”
紅綃揚頭,盡量讓自己臉上的紅暈看起來是日光太盛的緣故,冷了聲道“這府裡的規矩都記著點,守好自己的本份,沂王府雖不苛待下人,但也絕不容許奴大欺主的事。若是誰想仗著新王妃初來乍到,又或者仗著自己是老人的,大可試試。”
“奴才們不敢,奴才們謹記紅綃姑娘教訓。”
紅綃一擺手,下人們退了個乾乾淨淨,個個各司其職。
這個時候,紅綃才看到角落裡,目光複雜的紅翹。
紅綃垂眼,略一思忖,再抬頭時,目光已然堅定的對上了紅翹。
“紅綃……”紅翹掃了眼空空的四周,半響幽幽的道:“你當真不怨嗎?”
“為什麼要怨?”紅綃看了紅翹,反問道:“王爺待我不薄,王妃性情墩厚,與人為善,這是多少下人求也求不來的福份,我們卻遇上了,為什麼要怨?”
紅翹目光一緊,臉色白了白,道:“性情墩厚?與人為善?”她冷冷一笑,睨了紅綃道:“你確定你說的是我們的沂王妃嗎?”
“那你覺得我說的是誰?”
“王妃才進門,王爺便不讓我們這些下人近身侍候……”
“紅翹,”紅綃打斷紅翹的話,“王爺很早以前就沒讓你近身侍候了。”
紅翹臉一白。
紅綃歎了口氣,輕聲道:“紅翹,你在王爺身邊侍候了也有個五、六年了吧?”
“六年了!”
“六年!”紅綃垂眸一笑,“紅翹向王爺求個恩典吧!有句話叫,眼不見,心不煩。六年的情份,只要不太過份,王爺會給的。”
紅翹目光直直的看了紅綃,她當然明白紅綃說的那份恩典是什麼。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啊!她想的只是……
“不要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最後不過是自尋死路。”紅綃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提醒紅翹。
軒轅澈自是不知道她的兩個婢女正在進行一場說服與被說服的教程。
他此刻也在進行著一項偉大而艱巨的工程。
“不行。”
蘇慕雲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行?”某王爺眨著星星眼。
蘇慕雲背轉了身子,為免自己不中美男計,更是連眼皮都垂了下來,只眼觀鼻鼻觀心,嘴裡卻說道:“你知道還問我。”
“夫人你這可是冤枉我了。”軒轅澈見蘇慕雲半側了身子,不看他。一個轉身,便走到了蘇慕雲跟前,身子一彎,整個人蹲在蘇慕雲面前,可憐兮兮的道:“夫人,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不行,是你不行?還是我不行?”
不待蘇慕雲開口,已然繼續道:“若是夫人不行,咱們試也沒試過,夫人怎麼知道便不行?”見蘇慕雲霍然抬頭怒目瞪了過來,他眉眼一彎,笑吟吟的道:“若是為夫不行,那為夫當再繼續努力才是。夫人豈可嫌棄!”
當真是胡攪蠻纏!
蘇慕雲瞪了言笑宴宴的軒轅澈。氣急之下,竟是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
軒轅澈見她不語,眼見得那對深潭似的眸子就那樣似怒非怒的看著自己,心下越發的心猿意馬起來!趁著蘇慕雲怔怔的功夫,一個抬頭,雙唇便含住了蘇慕雲不自覺撅起的紅唇。
蘇慕雲連驚呼聲都沒發出,便被軒轅澈撲倒。
可憐紅綃姑娘才剛走到隔扇門外,想要請示一聲,午膳擺在哪。嘴巴還沒張開,便聽到一陣嗚嗚之聲……
紅綃姑娘必竟還是姑娘啊!
好在是個聰明的姑娘,只稍片刻,她便明白了那嗚嗚之聲源自何來!
一瞬間身子縱起老高,幾個利落的便退出了主房。
直到離得遠遠的了,她才回頭對著那春光無限的房子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男人的好,果真都是有目的性的!
一直到了申初時分,內室的門才打開。
新買的小丫鬟,早得了紅綃姑娘的吩咐,守在了門外。
一見內室的門開了,叫暖雪的丫頭連忙上前,輕聲道:“王爺,是要熱水還是傳膳?”
內室癱在床上的蘇慕雲聽得小丫鬟的話,羞得將整個人都埋進了被子裡。偏生帳子裡卻是一股慄花的氣息,提醒著她適才發生了什麼!
軒轅澈眼角的餘光早將內室蘇慕雲反應盡收眼底,對暖雪吩咐道:“讓雙全、雙福來侍候王妃,告訴廚房,做道精緻些的雞湯送來。”
“是,王爺。”
暖雪小心翼翼的撩了眼內室的情形,一轉身,撤了腳丫子便跑了。
不多時,雙全、雙福兩人提了滿滿的兩桶熱水進來,一切收拾妥當。
軒轅澈擺了擺手,“你們下去吧。”
雙全一愣,下去?誰侍候王妃沐浴?
眼見軒轅澈返身朝床榻上走去,雙全連忙扯了雙福退了出去。
蘇慕雲羞得不行,將薄被扯了又扯,試圖掩蓋身上歡愛過後的痕跡,瞪了軒轅澈道:“都是你,都是你,這下子……”
“這下子大家都知道了是不是!”軒轅澈上前,連人帶被子一裹抱了便朝淨房走去,邊走邊輕聲道:“夫人,為夫疼愛夫人何錯之有?”
疼愛?!蘇慕雲哭笑不得的看了言之鑿鑿的軒轅澈。
“難道夫人不喜歡為夫的疼愛?”
蘇慕雲閉了眼,她怎麼就不知曉,沂王其實只是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無賴男人!什麼狡詐什麼城府,那根本就是騙人的!實質裡這就是個皮厚的傢伙!
“皇嫂也說了,夫人要為軒轅家開枝散葉,為夫的若不多努力,豈不是讓夫人惹人埋怨。”軒轅澈一邊說著,一邊探手去蘇慕雲身上的薄被。
嚇得蘇慕雲連聲驚呼,一迭聲的道:“我自己來,你出去。”
“媚媚,你身上還有哪裡為夫沒看過?”軒轅澈促狹的笑看著蘇慕雲。
“你……”蘇慕雲一惱怒的瞪了軒轅澈,正想著要怎麼說他幾句。
不想軒轅澈眼見蘇慕雲眉宇間薄帶怒色,隱隱有發作的跡像,想著不能太過了,否則吃虧的怕是自己,連忙斂了笑意道:“那我在外面候著,你有事喊我一聲。”
蘇慕雲一時間不由便怔得回不了神,這人怎麼說風就是雨的!前一刻看似還堅持的事下一刻說放就放了?!
軒轅澈眼見蘇慕雲怔愣,半響沒言語,嘿嘿一笑,上前低了身子,附在蘇慕雲耳邊道:“媚媚你不會是捨不得我走了吧?”
呃!
蘇慕雲眼見得軒轅澈有調轉身子往回走的趨向,連忙道:“你先出去,我有事一定喊你。”
軒轅澈笑了笑,大步去了另一處淨房。
兩人梳洗妥當後,廚房的雞湯也已經做好,使人送了過來。
蘇慕雲這會子才覺得餓得實在不行,一碗雞湯三口兩口的便見了底。
軒轅澈便笑著讓人擺膳。
紅綃看著丫鬟婆子們一道道菜上齊,有心想問句軒轅澈,“這是午膳還是晚膳?”但撩了眼蘇慕雲後,還是覺得算了。
自家王爺那是皮塞城牆,可王妃不一樣!
“王爺,血殤來了。”
找了個空點,紅綃適時的向軒轅澈稟報。
軒轅澈點了點頭,看了眼捧了茶盞正喝著茶的蘇慕雲,對紅綃道:“你陪著王妃在院子裡走走,消消食。”
紅綃想問,王妃還走得動嗎?
但下一刻,軒轅澈自己已經反應過來,“算了,晚邊風大,還是讓王妃在屋子裡吧,你去將前些日子,宮裡賞下來的水果洗些給王妃用。”
“是。”
蘇慕雲看著主僕二人,你一語我一句的,似乎沒想過徵求她這當事人的意見!
正欲開口,軒轅澈抬頭看了她,“夫人若是覺得悶,可讓紅綃去我書房取些書來打發時間。”
意思就是,有異議就免提了!
蘇慕雲溫婉一笑,端莊有禮的道:“妾身遵命!”
遵命!?
軒轅澈看著笑得溫婉的蘇慕雲,似乎很是驚訝這兩字怎麼會從蘇慕雲嘴裡說出來?
蘇慕雲沒有理會軒轅澈訝異的神色,而是放了手裡的茶盞,對一側的紅綃道:“我喜歡看些奇聞雜談,你去看看,若是有,便給我尋來,沒有便算了。”
“是,王妃。”
紅綃豈會感覺不到突然間的風雲變幻!只不過她也沒反應過來這期間的問題出在那,眼下王妃有吩咐,自是照辦。
軒轅澈嘴唇翕了翕,蘇慕雲卻是不待他開口,輕聲提醒道:“王爺有公務在身,妾身先行退下。”
不待軒轅澈開口,蘇慕雲喊了櫻桃,兩人去了南邊隔出來的書房。
那邊是一個小小的廂房,但軒轅澈卻是花了番心思將它打理成蘇慕雲的小書房,閒暇時,蘇慕雲可在這看看書,也可以做做針線。
窗外是一叢長得枝密竿高的青青翠竹,此刻被風吹起,一片沙沙的聲音。竹林邊是一個小小的水池,水池裡養了幾叢細葉蓮花,此刻蓮花下幾尾花色艷麗的錦鯉正在蓮葉間穿稜嬉戲!
蘇慕雲看著窗外的繁花錦簇,心下不由便失笑。
她生什麼氣?這個男人向來習慣了主宰一切。
再看這書房,他不曾問過她一點意見,但弄出來的效果,卻讓她很是歡喜!
櫻桃見蘇慕雲不語,只是坐在沿窗的貴妃榻上若有所思的看著小院裡的風景,時不時的蹙了眉頭,又時不時的勾了唇角。心知蘇慕雲在想心事,櫻桃便乖巧的立在一邊,順著蘇慕雲的目光去打量小窗下的景致。
書房裡,軒轅澈蹙了眉頭,半響仍沒回過神來。
怎麼好端端的生氣了?
是怪他沒個節制?可是要生氣也該早就生氣了,怎麼突然間生氣?
想到這裡,軒轅澈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如果每次靠近她的時候抱她的時候他能忍一忍,或許……轉而卻又想道,可是她的神色看起來也不是很難過啊?每每看到她輕咬了唇,紅著臉避開他的目光時候,他便會小意的哄了她,待到她用因染上了情慾而顯得水氣氳氤的眸子無聲地邀請時,他才會……
“王爺。”
血殤看著眸色幾番變化的軒轅澈,王爺走神了!這是什麼狀況?
呃!
軒轅澈連忙斂了心神,看了血殤道:“你不用擔心,按我們之間計劃好的行事便是。”
血殤點了點頭。
軒轅澈又道:“照你得到的情報看來,怕是要讓拖兒先離了晉王府才是。”
血殤眉頭一蹙,輕聲道:“若是這樣,那晉王府那邊誰盯著?屬下始終覺得晉王不似看起來的那般簡單。”
軒轅澈點了點頭,他何曾不是有這種感覺?不然又豈會在十年前便埋下拖兒這一顆暗棋放在軒轅驥身邊!
只是漠北那邊若真有異動……軒轅澈撫了撫額頭,半響無聲。
血殤看著他眉宇緊蹙的樣子,不由暗地裡歎了口氣,忖道:這本不該是您操心的事。
“先看事情的進展再說吧!”軒轅澈想了想道:“或者皇上那邊有萬全之策,無須我來操這份閒心。”
血殤應了聲是,稍傾輕聲道:“晉王妃時常進宮。”
軒轅澈點了點頭,這個事情他自是知曉。
“皇后娘娘那邊……”他看了血殤想了想道:“皇上雖是以非常手段奪了帝位,但想來,他應該並不希望這種事再發生在皇子身上。”
血殤點了點頭,“屬下也是這般想。”
“太子那邊怎樣?”
“太子雖時常進宮協助皇上處理政事,但涉及的範圍並不廣。大部分時候是與禮部和工部以及戶部的官員打交道。”
“是他自己的選擇,還是皇上的意思?”
“是太子殿下自己的決定。”
軒轅澈點了點頭,皇上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紀,軒轅祈這般做,很顯然是要打消皇上的疑心!想到這,軒轅澈不由失笑,自家皇兄的這兩個皇子可真讓人不敢小看!
“好了,你回去吧,以後有事盡量讓下人來跑一趟。”
血殤點了點頭,抱拳道:“屬下遵命。”
送走血殤,軒轅澈略坐了坐,稍傾輕聲道:“魚腸。”
魚腸自暗處走了出來,“王爺。”
軒轅澈稍作沉思,半響輕聲道:“隆平候府的那位瑋二爺近來如何了?”
魚腸怔了怔,好端端的怎麼就想起這位瑋二爺了?但還是抱拳回道:“回王爺,瑋二爺那邊沒什麼變化,到是周家出了件事。”
周家?!
軒轅澈眉眼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了魚腸道:“可是本王送去的那個月蘭爬床成功了?”
“不是,”魚腸搖頭一本正經的道:“是蘇家三小姐,蘇夕蓉爬床成功。”
蘇夕蓉!?
軒轅澈不由便撫掌,嘿嘿笑道:“本王怎麼將她給忘了,好及好及,然後呢?”
“週三奶奶將蘇三小姐砍傷了,鬧著要和離,周夫人卻說可以給一紙休書。隆平候這幾天因為上火,滿嘴起了水泡。”
軒轅澈默了默,“本王記得周子元外放了!”
“是的。”
“那我們的蘇三小姐不是要吃虧了!”軒轅澈看了魚腸,挑了挑眉頭道:“怎麼說也是王妃的族妹,若是讓人欺負了去,豈不是本王臉上無光?去,安排下,本王要跟周大人說說閒話。”
魚腸一怔,那蘇三小姐可沒少害王妃!王爺你當初不是還刻意抓了人家的奸,怎麼現在卻說要替她撐腰了!
“笨,”軒轅澈吐了簡單的一個字後,看著魚腸道:“我問你,蘇三小姐不吃虧的話,誰吃虧?”
“周家三奶奶。”
“周家三奶奶要是吃虧了會怎樣?”
魚腸嘿嘿一笑,“狗咬狗,一嘴毛。”
“那不就是了。”軒轅澈鳳眸輕瞇,笑得好不得意,“本王最喜歡搭高台看大戲了。相信王妃也喜歡的,不然何必那麼煞費苦心的將三小姐送進周家!還給了那麼大一筆嫁妝!”
當初蘇慕雲設計蘇夕蓉時,雙福可是一字不落的全報告給了軒轅澈,他當時聽完就怔了怔,忖道:以後娶回府了,可不能得罪他的王妃,不然啥時候給他也來個算計,那就嗚呼哀哉!
打發了魚腸,軒轅澈坐在原位想了想,然後起身去了庫房。
庫房的管事是幾年都不見軒轅澈來一趟,這會子見軒轅澈直接問他拿了鑰匙,開了庫房便走向那裝著首飾的箱子,又見翻翻揀揀一番,王爺最後拿了個拳頭大的夜明珠走了。管事一頭霧水沒反應過來,王爺這是要賞誰啊!
南廂房,蘇慕雲才看了一會子的書,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軒轅澈走進來時,便看到蘇慕雲斜靠在貴妃榻上,睡得很是香甜。
櫻桃正欲上前行禮,軒轅澈擺了擺手,示意櫻桃退下。
蘇慕雲睡得迷迷糊糊間,又繼續了昨夜沒完的夢。
“晉王已經趕著進宮了……太子帶兵圍宮了……”
很快的又是一撥亂影,一陣嘈雜的聲音,“三個月前朝庭收到八百里加急,韃靼攻破應昌,勢如破竹,已經快到燕門關了!皇上令王爺連夜起程趕去燕門與燕門總兵匯合,抗擊韃靼”
“這可怎麼辦,怎的這個時候就離京了!”
聲音漸行漸遠,蘇慕雲瞪著描紅繪彩的屋頂,亂吧,都亂吧,她一身血仇再無得報的機會,便讓這亂世來替她平了滿腔的仇與恨吧!
“你以為你這樣我便會受你所累?”冷冰冰的聲音不帶一分感情在耳邊響起。
蘇慕雲拼盡力氣將那逐漸渙散的思緒聚攏,盯著眼前的人。
一襲寶藍色的杭綢直綴,面如冠玉的周子元,神色淡漠的站在床榻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氣息奄奄的蘇慕雲。臉上毫不掩飾的是嫌惡與惱怒。
蘇慕雲撇了頭,目光重新看向窗外高遠的天,那邊似乎有濃煙正在翻滾,耳邊除卻周子元的聲音好像還有慌亂的驚叫聲。
她驀然便想起及笄日,蘇府的人間地獄。眼角一涼,淚水便那樣嘩嘩的流了下來!
“你既然要死了,我且好心一回,讓你做個明白鬼如何?”
是要告訴她的滅門之仇嗎?呵,她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周子元緩緩俯身,那時常笑得溫潤的眸子像冰碴一樣的瞪著她,“下人說剛才看到你偷偷去了三奶奶的房裡,想必是聽到了些什麼吧?”
蘇慕雲瞪了眸子,看著周子元。他都知道!他果然都知道!
“你以為你聽到的便是真相麼?”周子元憐憫的一笑,但眸中卻毫無笑意,“你錯了,我和張寧馨的見面,賜婚都是我一手策劃的。”眼見蘇慕雲眸中血色翻湧,大有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意思,周子元笑得越發的得意,“隆平候府的暗衛扮作流民殺你全家,我也是知曉的。只是卻沒有想到,你會脫逃!”
“你族兄之事,也是我設計的。”周子元看著眸色越來越渙散的蘇慕雲,淡淡道:“還有,你族兄已經死了,你伯父伯母也快了吧!”
“為……什麼?”蘇慕雲吃力的說出那三個字,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周子元看。
“為什麼?”周子元笑了笑,“這世間不是每件事都有因果的,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該遇上我。”
蘇慕雲眼前一黑,再也堅持不住的,昏死過去。
過了多久?耳邊怎會有馬蹄聲?
這裡哪裡?
眼前除了高遠的天,似乎什麼也沒看到。
耳邊響起一聲聲的歡呼聲,“王爺回京了,王爺回京了。”
篤篤的馬蹄聲之外,是一那一身紫衣華衫的男子似天神般策馬而來。
沂王回京了!
消息一瞬間如洪水般向四處襲去。
蘇慕雲眼角眨下一滴淚,軒轅澈回京了?京城亂不起來了,她的死也是白死了吧!她最後寄望的藉紛亂而洩仇的想法砌底的破滅了!
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不,她便是死,她也要睜眼看著,這些壞人如何富貴到頭的!
“王爺,那邊有個女子。”
蘇慕雲茫然麻木的思緒漸漸渙散,卻在下一刻,感覺到一抹華麗的紫色兜天而下,她的眼前再不是瓷白的天,而是那艷麗卻猶豫的顏色,就那樣緩緩的緩緩的將她遮蓋住了。
“王爺,您這是……”
不,蘇慕雲掙扎著,她不要被遮去雙眼。
蘇慕雲掙扎著,可是,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襲艷紫將她的世界砌底的圍成一片黑色。她緩緩的閉上眼,眼角的清涼再不受控制的往下直流。
絕望的傷心,使得她因為哽咽而身子顫抖了起來。
“慕雲,慕雲……”
耳邊響起一聲聲的輕喊。
誰,誰在喊她?
“慕雲,慕雲,你怎麼了?”
一雙略帶微涼的手攥住了她的胳膊,蘇慕雲霍色驚醒,她瞪了懵然的眸子看著眼前漸漸清晰的臉。
若美玉雕成的俊臉上再不是那抹似笑非笑,那對深遂不見底,暗含詭秘的眸子,此刻卻是焦急萬分的瞪著她。
軒轅澈?是他,真的是他!
是他將她最後的希望都打破了!
蘇慕雲猛的一個使力恨恨的推了把身前的人。
半蹲在榻前的軒轅澈沒有防到蘇慕雲會陡然出手,下一瞬間,便“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王……”
端茶進來的櫻桃嚇了一跳,手裡的托盤“匡當”一聲扔在地上。
蘇慕雲如遭電擊,懵然的腦子瞬間驚醒。
她將夢和現實混在一起了,她怔怔的看著跌倒在地上的軒轅澈,慌亂的眼神四處望著。
軒轅澈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小心的將蘇慕雲的手握住,輕聲道:“別怕,別怕我在這。”
蘇慕雲忍住顫慄,長吸了口氣,才要說話。
軒轅澈已經將她半擁在懷裡,手一下一下的順著她柔柔的長髮,輕聲道:“是做惡夢了,別怕,我在呢。”
蘇慕雲搖頭,是惡夢嗎?是的,可是那種頻死時的絕望卻是那樣的真實深刻!
“媚媚夢到什麼了?”軒轅澈使了個眼色給聞聲趕了進來的紅綃。
紅綃幾步退了出去,砌了杯茶進來。
夢到什麼了?蘇慕雲心頭一痛。
“來,我們喝杯茶,壓壓驚。”軒轅澈端了茶盞,輕輕的吹了吹,又試了試水溫,這才將手裡的茶盞遞到蘇慕雲嘴邊,“喝一口,你剛才做夢出了好多汗。”
蘇慕雲這才發覺身上膩膩的,果然是出了不少汗!
軒轅澈揮手,房裡的人齊齊退了下去。
他便抱了蘇慕雲依在窗前,指了窗外的那叢翠竹,輕聲道:“小時候母妃常說,只要做了惡夢就要將它說出來,說出來的夢就跟許過的願一樣,是做不得數的。媚媚,你剛才做什麼夢了?”
“我夢到我快要死了!”蘇慕雲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夢到自己快要死了!”
胳膊上的手便一緊,耳邊是軒轅澈低沉磁性的嗓音,“那媚媚有沒有夢到我?我是不是陪著你,跟你一起生,一起死?”
蘇慕雲霍然抬頭,看著軒轅澈那對風華萬千的眸子,挽了唇角,搖頭道:“沒有,王爺的身邊站著的是別人。我一個人躺在那……”
軒轅澈忽的便低下頭,含住了她的雙唇,一對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凝了她,稍傾才放開她。
“媚媚不乖,肯定是媚媚將我推開了,不然我肯定在媚媚身邊。”話落,想了想又道:“以後媚媚做夢了,不管是好夢壞夢,都要喊我一聲,我陪著媚媚一起。”頓了頓,輕聲道:“一起生,一起死!”
蘇慕雲聽著這些話,不知怎麼的眼淚就不停地流下來,怎麼也止不住似的。軒轅澈伸手來擦,卻是怎樣也擦不完。
“真的會這樣嗎?王爺會陪我一起生,一起死?”
“是的。”軒轅澈握住蘇慕雲手。
蘇慕雲靠進軒轅澈的懷裡,那熟悉的味道,讓她心安。也許,她們真的能相濡以沫!
軒轅澈聞著懷裡人身上淡淡的和著汗味的體香,心頭卻是一片慌亂!明知道那只是一個夢,夢是做不得數的,可是在看到她在夢裡哭得一顫一顫的身子,還有那霍然驚醒時,滿眸的仇恨,由不得便讓他心如刀割!
她說夢到自己死了!夢到他的身邊是另外的女人!
怎麼會這樣?
他這一生除了她,又怎麼還會有別的女人!
“我讓櫻桃進來侍候你換衣裳吧!”軒轅澈知曉,相比較雙全,雙福,蘇慕雲更喜歡使喚櫻桃,輕聲道:“這一身的汗,可別把自己給熱出病來。”
蘇慕雲點了點頭,軒轅澈起身,喊了櫻桃進來,讓她幫著蘇慕雲擦了身子,又重新換了身衣裳。
軒轅澈又令紅綃將做好的膳食擺在了暖炕上,抱了蘇慕雲去臨窗的大炕上,輕聲道:“你看著哪樣喜歡,稍微吃點。要是真吃不下,等餓了,我再讓廚房做也可以。”
蘇慕雲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輕聲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戌時一刻了。”
她竟然一覺睡了快兩個時辰了!
怪不得窗外天都黑了!
蘇慕雲臉色一紅,軒轅澈卻是道:“自己家裡,你是這個家正正經經的主子,愛怎樣便怎樣,沒的活人還要被規矩約束死不成?以後你想幹嘛便幹嘛,天塌了有我頂著,殺人放火了也有我給你兜著。”
這話……
蘇慕雲默了一默!
前世的軒轅澈對謝蘭亭雖不曾傳出寵愛有加的話,但兩人卻也是相敬如賓,日子過得順順當當的!
見蘇慕雲臉上的神色複雜,軒轅澈歎了口氣,有些事還是慢慢來!
……
繡荷看著臉色蒼白的謝蘭亭,想要上前去勸,可是自家小姐的性子已是大不如前,親厚如她,便是很多時候話也不敢多說。
“王妃,不早了,我們回府吧!”
謝蘭亭將目光從沂王府的大門處收回,神色黯淡的轉身便走。
“王妃……”
“住口,不要叫我王妃!”
謝蘭亭霍然轉身,瞪了繡荷。
繡荷看著眸色兇惡的謝蘭亭,一瞬間怔在了原地。
不叫王妃?不叫王妃,叫什麼!
謝蘭亭卻是在看到繡荷眸中的那抹慌亂時,眸色間閃過一抹複雜!稍傾沉沉的歎了口氣,輕聲道:“繡荷,我不是要故意要為難你的……”
“奴婢知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沒有……”
謝蘭亭擺了擺手,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前走去。
那原本都該是屬於她的啊!
可是現在都變成了蘇慕雲的,憑什麼?若不是蘇慕雲,她何必要嫁給一個傻子,那個傻子……謝蘭亭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腦海裡驀然浮現起新婚之夜的情境!
“王妃,你長得真好看。”
那個時候她還暗自得意,誰曾想下一刻,軒轅驥卻是轉身便打開門,將那些體形各異的狗放了進來。
屋子裡立刻便充滿了狗騷味!
她沒得來及反應,軒轅驥便已經上前撕扯她的衣裳。
“王爺,王爺……”
她掩了衣襟驚慌失措的看著神色興奮的軒轅驥,既是大婚夜,為什麼要將這些狗放進新房!轉眼的功夫,便有幾條狗爬上了婚床!翻滾著,撕扯著!
而在她怔怔失措的時候,軒轅驥已經將她撲翻,下一瞬間,她便與那些狗躺在了一起。更有甚者,一條狗甚至伸出了長長舌頭舔起了她的臉!
“啊,啊……”她驚懼的叫聲響砌房宇,但是沒有人敢進來!
“王妃,你叫得真好聽!”軒轅澈喘著粗氣,撲在她的身上,嘿嘿笑道:“比柳兒淫(和諧)蕩多了!叫吧,王妃,你叫得越響,王爺我就越興奮呢!”
果不其然,軒轅驥確實是興奮的,那一夜,他沒有給她片刻喘息的機會,一連要了她三次!到最後,她根本就是如一攤死肉一樣,任取任求!
那些狗陪了她一夜,她甚至懷疑那些狗是通人性的,不然為什麼床上的是他們,床上的是狗與狗……迷迷糊糊中,她甚至感覺到似乎什麼東西在舔她痛得麻木的地方!
不,不能再想了!
謝蘭亭提醒著自己,可是腦子卻是不受控制!
下一刻,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王妃……”繡荷幾步上前,扶了臉色難看的謝蘭亭,王妃這是怎麼了?從大婚後就時常嘔吐!原先以為是有喜了,可是找了御醫來看,卻是空歡喜一場!只說是胃虛體寒,開了調理的藥,可是藥吃了好多貼,人卻不見起色。
“繡花,扶我去前面的店裡坐坐。”謝蘭亭指了前面不遠處的一品齋,輕聲對繡荷道。
繡茶想說回王府請大夫的話,可是眼見得謝蘭亭臉色難看,還是點了點頭,扶了謝蘭亭去一品齋。
第十四章:護持
晉王府。
溫瑜頗為不解的看著案前的男子。
世人都道晉王勇猛有餘機智卻不足,然,他卻深深瞭解,掩於這男子的一副嬉笑癡傻的表面之下的是一份如何狡詐詭異的心思!
“暇之可是有話要問?”
溫瑜笑了笑,抬頭看著軒轅驥道:“王爺既有心謀王妃在側,又為何……”
軒轅驥笑了笑,稍傾才淡淡道:“王妃是個聰明人,可惜太聰明了,忘了自己的本份!”
溫瑜稍傾便明白軒轅驥的想法,略一沉吟,笑道:“王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還請王爺須明白,過猶不及,能而不為這八字。”
軒轅驥淡淡一笑,點頭道:“暇之放心,我自當謹記。”
溫瑜點頭,稍傾輕聲道:“王爺還該偶爾陪王妃進趟王宮才是。”
軒轅驥眉宇輕蹙,半響臉上生起一抹冷笑,自嘲道:“暇之當知道,我進不進宮,宮裡的人並不在意。相較於太子的能幹,我想他們更希望我只是個只知鬥雞走狗的癡傻王爺!”
溫瑜不語。
希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可不是每個人的希望都能達成的!
“脫歡那邊怎麼說?”
溫瑜斂了心思,肅目道:“脫歡那邊使了人來送信,只說一切唯王爺馬首是瞻。王爺舉旗之日,便是他效忠之時!”
“好。”軒轅驥撫掌道:“有了他的十萬鐵騎,我到是要看看我的太子哥哥拿什麼跟我搶!”
溫瑜默了一默,稍傾輕聲道:“太子不足慮,可沂王爺那……”
軒轅驥略作沉吟,稍傾輕聲道:“雲貴那邊還沒消息傳來嗎?”
溫瑜搖了搖頭。
軒轅驥不由便沉吟不言,半響輕聲道:“找個得力的人去趟四川吧,只要四川總兵安撫住了,雲貴便不足為慮!”
溫瑜恭應道:“我立刻著手安排。”
軒轅驥點頭。
兩人又商議了一些事情。
一個時辰後,軒轅驥才打開書房的門,看了看主屋的方向,不由道:“王妃今日在宮中逗留的時間似乎有點長了!”
他的話音才落,便有一個侍衛上前,抱拳恭身道:“王爺,王妃已經離開皇宮,沂王爺和王妃也已離宮回府。”
軒轅驥不由便挑了眉頭,眉眼間有了抹似笑非笑,嘲諷的道:“那我的晉王妃怎的還不曾回王府呢?莫不是不認得回府的路了!”
軒轅驥的話一落,溫瑜失笑,而那個回話的侍衛卻是愕了愕後,很快的退下。
便在這時,一抹杏色的身影走了過來。
“王爺,王妃回府了。”
“回來了?!”軒轅驥挑了挑眉頭,稍傾擺了擺手,轉而對身側的溫瑜笑道:“暇之,你說我是不是該去安撫下晉王妃那顆酸澀的心?”
正準備離去的溫瑜一怔,稍傾笑了道:“王爺是個憐香惜玉的,晉王妃那還多花些心思才是!”
軒轅驥哈哈一笑,揚袖而去。
憐香惜玉?!不錯,他確實是個憐香惜玉的,但憐的不是這個香惜的卻不是這個玉。
玉煙樓。
明玉遠遠的看到了軒轅驥的身影,連忙小跑著回去稟報。
“夫人,王爺來了。”
正對鏡貼花錨的玉兒聞言,立刻站了起來,幾步跑了出去。
才剛跑到大門邊,迎面便撞上了笑盈盈的軒轅驥。
“妾身見過王爺,”玉兒上前福身行禮。
軒轅澈雙手輕輕一扶便將玉兒扶了起來,笑盈盈道:“玉兒在幹什麼呢?”
“玉兒在等王爺啊!”
玉兒原是燕王妃身邊的丫鬟,因人長得水靈,又做得一手好針線,心疼兒子的燕王妃,將她賞給了軒轅驥,軒轅驥也沒辜負燕王妃的一番好心,沒過幾天便開了臉升了姨娘。
軒轅驥哈哈一笑,半抱了玉兒便朝房裡走去。
明玉見了連忙使了個眼色給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帶了她們悄然的退下。
明玉偎在軒轅驥的懷裡,輕聲道:“王爺,王妃她還不曾喝過妾身茶呢!”
“急什麼,她不喝,王爺我喝。”軒轅驥笑了挑了玉兒的下頜道:“來,給爺砌壺好茶來。”
玉兒細長的狐狸眼微微一挑,尖尖的瓜子臉上便有了一抹嫵媚的笑,她往前靠了靠,一手撫上軒轅驥光滑線條優美的下頜,一手在軒轅驥的胸前畫了圈圈,沙啞的聲音幾盡靡軟的道:“王爺,現在喝了茶,等會還喝得下蜜嗎?”
“喝得,當然喝得。”軒轅驥嬉嬉一笑,手便順著玉兒的小衫伸了進去,“只要是玉兒的王爺我都喜歡喝。”
“王爺,你好討厭。”
玉兒輕聲一笑,探手取了桌上的茶盞,抬起含了一口,雙手捧了軒轅驥的臉,便要嘴對嘴哺了過去。
院子裡卻忽的響起小丫鬟的聲音,“奴婢見過王妃!”
王妃!玉兒眉眼微挑,人便怔了怔,這個時候謝蘭亭來她這小院做什麼?
軒轅驥在聽到外院的聲音時,卻是眉梢輕動,下一瞬間,也不見他怎麼一動,玉兒便被他摟抱在懷,而他則俯身,含住了玉兒嫣紅的唇。
玉兒眉眼間閃過一抹狡猾的笑,舌頭一動,便攪進了軒轅驥的嘴裡。
“王……”
門開處,謝蘭亭怔怔的立在那。
稍傾,眉眼間便有了一抹陰鬱的神色。
軒轅驥手一鬆,陡然的便將玉兒推了開去,抬眼看著怔立在門口的謝蘭亭。
“王妃,你來了。”軒轅驥對謝蘭亭招了招手,指著被他推開的玉兒嘿嘿笑道:“王妃,玉兒在餵我喝水,你也來吧。”
謝蘭亭眉頭輕蹙,款款走了進去。
淡淡的撩了眼神色略顯慌亂的玉兒,“玉兒?”
“玉兒見過王妃。”玉兒忐忑上前行禮。
謝蘭亭撩了眼一側的軒轅驥,唇角嚼了抹冷笑,淡淡的看著福身在前的玉兒。
軒轅驥不動聲色的撩了眼謝蘭亭,又看了眼保持一個姿勢未動的玉兒,眉眼間掠過一抹冷笑,霍然出聲道:“王妃,我渴了,我要喝水。”
謝蘭亭抿了抿唇,稍傾臉上一片柔和的看了軒轅驥,“王爺渴了請喝水。”
軒轅驥搖頭看著謝蘭亭不語。
謝蘭亭挑眉,不解的道:“這茶水不合王爺喜好?”
軒轅驥蹙了眉頭,輕輕的搖頭。
“那是?”謝蘭亭疑惑的看了軒轅驥。
軒轅驥嬉嬉一笑,“王妃你餵我。”
謝蘭亭怔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軒轅驥卻是不管她,一句話落,又看了已經雙腳打顫的玉兒,不解的道:“玉兒你那般站著不累麼?”
玉兒扯了個僵硬的笑。
心裡卻是對謝蘭亭惱得要死,要知道,她是皇后指給王爺的人,謝蘭亭這般為難她,豈不是打皇后的臉!若是平時,她早跳起來了,可是眼下,軒轅驥在,她便是要存心讓軒轅驥看著。雖然軒轅驥或許不懂這些女人間的彎彎道道,然,有了這次,下次她再吹吹耳邊風,想來王爺對王妃……玉兒低垂的眉眼間閃過一抹算計的光芒。
“玉兒,你過來,你教教王妃,本王是怎樣喝水的。”軒轅驥喊了玉兒上前。
玉兒卻是為難的看向謝蘭亭。
“玉兒……”軒轅驥略帶惱怒的道:“為什麼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王妃?”玉兒一臉為難的看了謝蘭亭,“王妃,婢妾……”
謝蘭亭擺了擺手,玉兒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直了身朝軒轅驥走去,卻是腳一麻,“撲通”一聲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玉兒,你怎的連走路也不會了。”軒轅驥驚聲道。
玉兒笑了笑,抬手擦了把臉上的薄薄的一層汗,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朝軒轅驥走去。
“玉兒,你像剛才一樣餵我喝水。”軒轅驥轉而看向謝蘭亭,“王妃,你好好跟玉兒學學。”
謝蘭亭溫婉一笑,輕聲道:“是,王爺。”
玉兒眉眼間便劃過一抹諷笑,堂堂晉王妃也要向她們學習這種以色事人的本事?!
謝蘭亭萬萬沒有想到,軒轅驥所謂的餵竟是這樣的喂。
一瞬間,她的眉眼齊齊擰在了一處。
目光光死死的鎖住正捧了軒轅驥的臉,一口一口哺水的玉兒。
她是堂堂王妃!卻要跟這些婢賤如同下人一樣的妾室學這媚男之術!
“啪”一聲,謝蘭亭將手裡的茶盞狠狠的砸碎在了地上。
軒轅驥似是被嚇了一嚇,身子一顫便嗆到了一口水,咳個不停。
“王爺,王爺……”玉兒慌的又是幫著順胸口,又是揉又是捶的。
好不容易軒轅驥止了咳聲。
謝蘭亭卻是發作了。
“來人,給我掌玉兒的嘴。”
簾子一撩,繡荷帶著兩個婆子走了進來。
“王妃,饒命啊!”
似是明白謝蘭亭為何發怒,玉兒“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咚咚”的磕起了頭,不消多時,額頭便紅腫一片,嘴裡還不停的嚷著,“王妃饒命啊!”
“好好的一個爺們,便是被你們這些狐媚子給教壞的。”謝蘭亭指了玉兒,對繡荷道:“給我打,狠狠的打。”
繡荷眼見得玉兒額頭一片通紅,心裡便叫起了苦了。她是知曉玉兒的來歷的!偏生此刻耳邊還是謝蘭亭的叱喝聲,若是依著謝蘭亭的吩咐,只怕便要得罪了宮裡的皇后娘娘,不依,王妃在這晉王府便沒了地位!
卻在繡荷猶疑時,軒轅驥一聲怒喝,“滾,給我滾出去。”
“王……”謝蘭亭難以置信的看著軒轅驥。
“你為什麼要打玉兒?不許打玉兒。你要打玉兒,你就給我滾出去。”軒轅驥將玉兒一把扯起護在懷裡,對著謝蘭亭喝道:“你這個壞女人,我要跟母后說,不要你做我的王妃了!”
謝蘭亭只覺得眼前一黑,人便要倒下去。
——To Be Continu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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