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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物、俘虜與戰利品 By 蓮花郎面

陳小小の小註記:黑化主角×你;短篇;三觀不正;慎入;《繭床》×彼得‧帕克;《解凍》×巴基;《窺鏡》×史蒂夫‧羅杰斯;《獻禮》×斯賓塞‧里德;《原點》×托尼‧斯塔克;《鄰居》×???;《退行》×布魯斯‧班納

文案;
成為他們的獵物、俘虜與戰利品。也同樣成為腐化他們的毒藥、心癮與禁忌之果。正義因你而墮落。Who is your redator?誰是你的掠奪者?
1、黑化的超級英雄們。
2、每個故事獨立成篇,都是1v1。更新不定,但每個篇章都會一次性完整放出,不用擔心斷更。
3、關于妄想、偏執與迷戀,請無法接受此類角色ooc的粉絲自行屏蔽。

《繭床》×彼得‧帕克(一)

  他是耐心、溫柔、敏銳的捕食者,像對待戀人一樣對待獵物。他用蛛網編織巢床,讓她攜帶幼崽變得更加安全舒適。

  ——蓮花郎面/晉.江.文.學.城

  *

  一開始,一切都很溫和。

  清晨出現在她花瓶里的鮮花。

  傍晚寄到她手上的匿名信。

  還有一些用她照片制成的文藝風相冊。

  看起來只是無辜的暗戀。

  但是漸漸的,事情開始惡化。

  她的馬克杯里出現來源不明的白色污物。

  儲物櫃里有大量昆蟲尸體。

  郵箱里收到措辭激烈、不堪入目的告白書。

  她在斯塔克大廈工作。

  按理說應該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以前的同學們都羨慕她的斯塔克制服,盾牌鑰匙圈,綠巨人抱枕,姆喬尼爾耳釘和鋼鐵俠手機殼。一開始,她也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棒。但最近,事情漸漸有點不對勁。

  她有一個跟蹤者。

  “你檢查了辦公室門口的監控嗎?”電梯里,同事問她。

  “我看過,什麼都沒有!”她煩悶道。

  電梯慢慢升上10層,20層,30層。

  上班高峰期,人很多,它似乎也走得特別慢。

  密閉空間很悶熱。

  她感覺後背被人推擠著,搖晃摩擦,非常不舒服。

  “再去問問安保團隊呢?”同事又說。

  她焦慮地回答︰“我昨天問過,他們說下班後沒有人出入辦公室。”

  同事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她有想過跟主管匯報,但是事情遠遠沒到影響整個部門的程度。最多,她每天要多洗幾遍杯子,多倒幾次垃圾。

  “綠巨人的財產損毀賠償報告完成了嗎?”同事很快轉向下一個話題。

  “做好了。”她拍拍自己的電腦包。

  “你在家加班?”同事皺眉。

  “是啊。”

  她精疲力盡地嘆氣。

  同事並不理解,她每天坐在辦公室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因為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拍不到的人,每天注視著她,翻她的東西,給她送死蟲子,對她垂涎三尺。只有家才是她的避風港。

  電梯到了50多層。

  人已經下得差不多了,她也到了辦公室。

  “哎呀……你背後是什麼?”走出電梯時,同事突然看著她後背發出驚叫。

  她反手在後腰摸了一下,手瞬間被粘住。

  她摸到濕乎乎的,白色的,絮狀物。

  像她杯子里的東西。

  “這是蜘蛛絲嗎?”同事尖叫。

  她的反胃感瞬間沖過喉嚨,一股酸苦味在口中泛濫,全身雞皮疙瘩都爭先恐後地冒出來。手里那種又黏又濕又軟乎乎的觸感始終揮之不去。最惡心的地方在于,這團蜘蛛絲是溫熱的,接近人體的溫度。

  “誰會把這東西粘在你身上?”同事大驚小怪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

  “蜘蛛俠?”她試圖幽默一下。

  同事大聲說︰“別開玩笑了!剛才是在電梯上,公共場合!那個跟蹤狂越來越過分了,你得盡快報警!”

  她去盥洗室換下外套,只穿一件襯衫。

  辦公室所有人都很忙,沒有關注她的不當著裝。同事也已經在工位上做事了,遠遠遞來一個擔憂的眼神,她想假裝沒看見。

  她不喜歡被當成脆弱的受害者。

  她一直都是個逞強的人。

  一年前,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加入斯塔克集團的法務團隊,為復仇者們提供強大的後盾,避免他們陷入麻煩。現在正是她實習期轉正的關鍵階段,她不能被任何事情影響,她更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就放棄自己夢寐以求的職業。

  幸好,除了早上的蛛絲之外,今天沒有發生其他怪事。

  傍晚的時候,她跟安保團隊說明了情況,準備復習一下明天出庭的材料再下班。

  她去了公共閱讀室。

  “嗨,你又在加班嗎?”

  書架邊,一個年輕男生朝她揮揮手。他有一頭略顯凌亂的棕色卷發,小狗似的柔軟眼神,穿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干淨又明亮。

  她努力回想對方的姓名。

  “你好……帕克先生?”

  記起來了,他好像是個天才高中生,偶爾會在斯塔克先生的實驗室里幫忙。

  她應該是在大廈里見過他一兩次。

  “叫我彼得就好了。”他笑起來很可愛,眼神又軟又亮。

  她陰郁了很久的心情都變好了。

  “你是來找斯塔克先生的嗎?他不在這層。”

  “不,我來這里找點資料……”彼得指了指書架,“學校歷史課,我準備做一個關于斯塔克集團轉型與發展的項目。”

  “這邊的書太新了,不適合‘歷史項目’,來這里吧。”

  她帶著彼得去了舊書區。

  她說︰“我以為高中生會對美國隊長而不是斯塔克工業發展史更感興趣。”

  “歷史書把隊長的事情寫得太詳細了,讓我沒有發揮的空間。”

  她忍不住笑起來。

  男孩凝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讓她微微臉紅。她清了清嗓子,保持專業的聲線,告訴彼得哪些書可以用得上。

  “謝謝。”

  “不用,祝你的項目進展順利。”

  她去了閱讀室另一頭。

  坐下時,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又在加班嗎?”——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彼得怎麼知道她經常加班?

  *

  當一個超級英雄很難。

  當一個普通高中生也很難。

  彼得‧帕克想在艱難的雙面生活中找點輕松又舒適的事情去干。

  比如說,她。

  彼得關注她的時間比她想象中更長。

  他幾乎每晚都跟著她回家。

  最開始是斯塔克先生安排的任務。

  斯塔克集團的法務團隊在某個合同糾紛中大獲全勝。為了避免競爭對手報復,斯塔克先生請他暗中保護幾個職工。彼得每天跟著這些人上下班。

  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她。

  她幾乎沒有個人生活,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每天從公寓到公司兩點一線,從來沒有偏離常軌。就連兼任超級英雄和高中生的彼得都不得不承認,她的刻苦讓人肅然起敬。

  彼得經常看見別的職員出入酒吧,聚會到凌晨三點,頻繁更換男女朋友。但是她都沒有。她每天想的是,工作,工作,以及更好地工作。

  彼得替她感到孤獨。

  他心里生出從未有過的關懷與愛心,想要給予她一些溫暖的撫慰。

  他給她送花,在她的抽屜里放上蝴蝶標本,把她社交軟件上的照片做成相冊。但她並不喜歡。她驚恐地扔了他的禮物,甚至撕毀了相冊。

  這讓彼得有點傷心。

  更多的是生氣。

  為什麼她要讓自己這樣孤立起來?

  為什麼她要回避別人的善意?

  她應該學會接納。

  彼得在她的杯子里粘了蜘蛛絲,像標記領地一樣標記她的口紅印。他在擁擠的電梯里將她跟其他人隔開,偷听她跟同事講話,默默惱恨同事把他當跟蹤狂。

  電梯里的人群推擠時,她的背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口按壓。她很柔軟,很溫暖,聞起來很香,她依偎在他的懷里,乖巧地陪伴著他,如此惹人憐愛。彼得熱愛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絨毛,每一點小痣。

  他忍不住在擠壓中興奮,朝她後腰射出蛛絲。

  他希望她不要生氣。

  因為他記得她很喜歡那件外套,一星期至少有兩天穿它。

  彼得不是跟蹤狂。

  他只是關心她,想要陪伴她。

  所以在斯塔克先生撤銷任務後,他還是每天跟著她回家。

  紐約畢竟是一個危險的大城市。

  她又是如此優秀、樹敵眾多的律師。如果她出了什麼事,彼得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在閱讀室遇見她絕非巧合。

  彼得知道,每次出庭之前,她都會在閱讀室熬夜背誦材料。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

  她比彼得想象中更親切,更友善。

  她說話的聲音和工作時完全不同,有一點疲倦,但是很溫柔。彼得想知道她在更私密的時候听起來是什麼樣的。

  也這樣溫柔嗎?

  會摸著他的頭發夸獎他嗎?

  還是更主動一些,會發出急切又無助的哀求?

  他想知道更多。

  他想要嘗試更多。

  但是他有蜘蛛般的、屬于掠食者的耐心,可以在暗中等待。

  *

  她最近經常在閱讀室踫見彼得‧帕克。

  因為他要完成之前說的那個歷史課項目。

  每次見面,她都會點頭微笑,跟他打個招呼,然後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你臉色不太好。”今天,彼得關切地問。

  她不太想跟點頭之交的男生討論私事,于是微笑道︰“最近有點忙,工作壓力太大了。”

  實際上,她昨天半夜被驚醒了。

  因為她窗外有奇怪的動靜。

  的,好像有人在刮撓玻璃,試圖破窗而入。

  她住在高層公寓,37樓,外面不可能有人。

  會是什麼東西呢?鳥嗎?

  她擔憂半天,又不敢去看,最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睡得很不安穩,做了一夜被蜘蛛網束縛的怪夢,所以今天臉色格外差。

  彼得皺起眉︰“你應該放松一下,別整天撲在工作上。”

  她嘆了口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高中生教訓。

  “彼得,成年人的社會就是這樣競爭殘酷,不努力工作就活不下去。我還想趁年輕多拼搏一下呢。”

  彼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把他當成小孩子嗎?

  他可不是孩子。

  他已經成年了。

  而且他經歷過很多事情。

  他知道作為一個成年人,怎麼去陪伴她,撫慰她,愛護她。

  或許今晚他應該再次拜訪她。

  向她證明這一點。

《繭床》×彼得‧帕克(二)

  她加班到很晚。

  離開閱讀室的時候,彼得還在角落里咬著筆看書。

  “這麼晚了,你不回去嗎?”她問道,“要不要我送你?”

  彼得抬起頭,表情有一點驚訝。很快他又露出甜蜜的笑容︰“不,我自己回去就好,我們不順路。”

  “不順路?你住在哪里?”

  “皇後區。”

  確實不順路。

  她略微思考。

  外面天色漆黑,讓一個高中生獨自回家肯定不合適。彼得看起來高高的,但是有點書呆子氣,不太像能保護好自己的樣子。

  “沒關系,我開車很方便。”她笑了笑,“跟我來吧。”

  “好……好吧。”

  彼得低著頭收拾東西,聲音里帶著退縮,听起來有些害羞不安。

  “別害怕,我又不咬人。”她忍不住取笑這個大男孩。

  彼得從卷發下抬起視線,小心又敏銳地跟她接觸,他的褐色眼楮里閃動著奇妙的光芒。

  她一時來不及分辨這是什麼。

  “我不怕。”他笑了笑。

  她開著車把彼得送回家里。

  車里放著舒緩的巴赫琴曲,後座扔著柔軟的靠墊和一塊綠巨人小毯子。彼得發現,她很喜歡跟綠巨人有關的周邊,她有好幾個抱枕,一塊毯子,一個杯墊,和一個立體書簽,都是綠巨人的。

  “你為什麼喜歡綠巨人?”彼得好奇地問。

  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嫉妒。

  她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哦,我沒有特別選擇綠巨人。這些都是我在集團年會上抽中的獎品。”

  彼得略微釋懷,但是好奇心很快驅使他問︰“你最喜歡的超級英雄是哪一個?”

  “我當然喜歡他們每一個。”她挑眉道。

  雖然听起來很真誠,但彼得並不滿意。

  她一定是有偏愛的。

  會是誰呢?

  彼得知道,在年輕女性中,隊長往往最受歡迎。

  男人則完全無法抵擋黑寡婦的魅力。

  “你喜歡斯塔克先生嗎?”彼得問。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她如此熱愛工作的理由。

  她含糊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喜歡每一個人。”

  “我指的是那種作為女性的喜歡。如果選一個作為男朋友,你覺得誰比較合適?”

  她開始有點反感。

  她不喜歡過多地分享個人情感,尤其是對彼得這樣一個她幾乎沒怎麼了解的男孩。他問得有點多了。天啊,他不會是對她有意思吧?她可不想背上“少年殺手”之類的名稱。她情願跟同齡人談戀愛。

  “我……沒想過這些。”她壓下不適感。

  “沒想過交男朋友?”彼得心里涌起奇怪的動蕩,“呃,對不起,你是……”

  “不!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更看重事業。”

  彼得點點頭。

  見他沒有繼續追問,她又松了口氣。

  很快,她把車開到了目的地。

  終于不用再忍受這樣的對話了。

  “需要我送你上去嗎?”她把車靠邊停下。

  “不,謝謝。”彼得露出能讓14-80歲女性心髒融化的笑容,“你回家的時候要注意安全。”

  她也笑了笑︰“沒問題,我有胡椒噴霧。”

  *

  彼得沒有回去。

  他遠遠跟著她的車,從建築物頂端飛躍大半個城市,最後進入了她的公寓。

  她是個缺乏安全意識的女人。

  經常忘記鎖窗。

  或許她覺得自己住在高層,窗外不會有任何危險。

  這是不對的。

  她獨居,作息規律,沒養寵物,家人都不在紐約,沒有親近的人。

  門窗隔音效果很好,如果她在公寓里發生什麼意外,鄰居根本就听不見。

  她對任何犯罪分子來說都是毫無難度的目標。

  彼得在心中嘆氣。

  他保護這座城市的時候見過太多犯罪,深知紐約絕不是安全之地。她太脆弱,太輕信,太容易受傷了。

  彼得想將她置于自己的保護之下,不敢讓她離開視線一秒。

  當她進入客廳時,他透過臥室的門縫看她。

  她喝了一杯馬提尼,靠在廚房櫃台上默默發呆。她似乎很寂寞。這間房子太空了,充滿不詳的陰冷。彼得想給她更多的花和蝴蝶,填滿她心里和身體的空缺。

  放下杯子的時候,她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好事。

  她在想什麼?

  是白天發生的事情嗎?

  她會想到他嗎?

  或許她真的想到了他。

  因為今天一整天,她只在他面前笑過。

  彼得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心口涌起溫暖的感覺。

  她是個善良美好的人。

  她會跟不起眼的高中生打招呼,主動給他介紹閱讀室的書,甚至會在午夜繞過大半個城市送他回家。

  彼得覺得奇怪,為什麼她身邊沒有圍著一群蒼蠅似的男人。

  他們看不見她的美好嗎?

  當然,她身邊沒有別的男人,這對彼得來說是好事。

  但他仍為她憤憤不平。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能看見她閃光之處的男人。

  能保護她的男人。

  一個像他一樣的男人。

  她喝完了酒,把換下的髒衣物扔在沙發上,然後走進臥室。

  彼得藏身窗簾之後。

  她拿起浴袍去洗澡了。浴室里亮著燈,放起另一支巴赫的曲子。舒緩的音樂讓她脫去白日的疲憊,身心非常放松。

  彼得知道她喜歡泡澡,而不是淋浴。

  她會用浴鹽。有時候會灑花瓣。她還有一張漂浮的小桌子,可以在上面放一杯紅酒,一本書,然後舒舒服服地泡上一個小時,直到皮膚起皺為止。

  這是她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娛樂。

  彼得還知道,她偶爾會在浴室觸踫自己。

  這很正常,她是健康的適齡女性。

  彼得很想給她提供幫助。

  他很年輕。身體也很棒。有青少年的鮮活熱情和超級英雄級的耐力。

  他願意為她學習,也敢大膽嘗試新的東西。

  他遠好過那些可憐的摸索。

  彼得覺得,她一定會喜歡自己的。

  只要讓她嘗過一次。

  *

  事情還在惡化。

  她不僅在辦公室里發現花和死蟲子,還在家里發現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的枕邊有一本詩集,上面圈出不同的詞,連起來是一封令人不安的告白信。

  她的浴缸里灑滿了斷裂的蝴蝶翅膀。

  她的酒被人開過,她也不敢再喝。

  甚至有一天,她在洗澡的時候,看見浴室外有模模糊糊的人影。

  這讓她接近精神崩潰。

  警方在她家里沒找到任何線索,一個指紋、一個足印都沒有,門口的監控完全正常,什麼都沒拍到。有個巡警甚至認為她工作壓力太大,產生了妄想癥。

  她開始認真思考鬧鬼的可能性。

  “紐約警方也太沒用了。”下班的電梯里,同事又在跟她討論這件事,“那家伙在你家出現這麼多次,怎麼可能沒留下任何指紋和足跡!”

  她嘆氣︰“唉,你也知道警方對我們的想法。”

  同事怒氣沖沖。

  律師,尤其是大企業的律師,永遠是警方和地檢最討厭的人。

  他們是犯罪者的保護.傘,吸血鬼資本家的武器,法庭上咄咄逼人的怪物。

  同事道︰“這樣下去不行!誰知道跟蹤狂會做出什麼事……你應該搬家。”

  “我在鬧出這事兒之前剛續了兩年租約,要是現在搬家,房東會搶在跟蹤狂之前把我殺了。”

  “那怎麼辦?難道就這樣忍著?”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準備找人轉租房子,然後搬去更安全的地段。

  “嘿,要我陪你回家嗎?”離開電梯後,她听見一個很小聲的問話。

  她回過頭,看見靦腆的棕發男孩站在電梯口。

  “彼得?”她驚訝道。

  她已經有幾天沒見過這個男孩了。

  因為他的歷史課項目已經完成,所以不再來閱讀室看書。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彼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但是在電梯里……”

  “沒關系!別介意!”她無奈一笑,“都是些小破事,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听起來很嚴重。”彼得側頭看著她。

  “警方會解決的,你不用擔心。好好專注你的學業吧。”

  她再次露出笑容,很疲倦。

  彼得心里像被針扎一樣不舒服。

  她太愛逞強了。

  昨晚她明明這麼害怕。

  當他靠在浴室門上假裝要進去的時候,她甚至躲進浴缸里哭出了聲。

  可愛極了。

  讓人想要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翼翼地吃掉。

  彼得柔和的棕眼楮看著她,低聲道︰“你上次送過我回家,也讓我陪你一次吧。”

  她難以拒絕這樣小狗似的可憐眼神。

  “拜托,這樣我們就扯平了。”彼得乞求道。

  她只能同意。

  她在樓下的咖啡廳里幫他買了一個可麗餅,然後帶著他上車。

  “如果還餓,我可以給你做點奶油意面吃。”她笑著說。

  彼得咬著她買的可麗餅。

  “你會做飯嗎?”

  “當然了,我是個單身女人。”

  這倒是彼得從來不知道的。

  他沒見過她做飯。

  或許是因為她平時在職工餐廳吃,家里又從來沒有客人。

  “你很厲害。”他用崇敬的眼神注視著她,“會打官司,還會做飯。”

  她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膨脹。

  “你也很厲害。願意陪一個枯燥又沉悶的上班族讀書,甚至陪她回家……”

  “你不枯燥,也不沉悶。”彼得認真說。

  他眼神閃動,目光專心地落在她的臉上,棕眼楮里有種黑暗的東西,幾乎要把她的影子吞噬進去。

  她專注地看著路況,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彼得跟著她到了家里,吃了她做的奶油意面。

  他們聊了會兒天,一起看了晚間新聞。她跟他講了今天在法庭上發生的事。彼得也跟她講了自己的學校生活。

  其實他不太喜歡跟人提這些。

  因為尷尬。

  作為高中生的他和作為超級英雄的他截然不同。

  他在學校並不受歡迎。

  同學們總是取笑他。

  學校讓他自卑。

  蜘蛛俠的面罩讓他強大。

  他時常感覺矛盾。

  但彼得不介意跟她分享。

  因為他每講一件自己被霸凌的事情,她都會溫柔地把手放在他背後,慢慢安撫著,輕聲細語說一些安慰的話。他裝作不經意地把頭靠向她,悄悄依偎在她的懷里。而她太善良了,沒有意識到不對勁。

  “別理那些家伙,他們都是蠢貨。”她用力翻了個白眼,“以前有個欺負我的男孩子,後來因為盜竊被抓了。正好我在地檢辦公室實習,我確保他成為了歷史上刑期最長的盜竊犯。”

  彼得忍不住笑起來。

  “我還以為律師代表著公正。”

  “當然,我為自己主持公道。”她頑皮地眨眼。

  彼得迷戀地看著她眼里的火花。

  即便被折磨這麼久,她還是生動鮮活,不失色彩。

  她是個很有活力的獵物。

  要在蛛網中掙扎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徹底失去力氣,任他宰割,由他榨取干淨。

《繭床》×彼得‧帕克(三)

  轎車撞向她的時候,她腦內一片空白,腳步本能地逃向轉角。

  車比她快,目的明確地沖著她來。

  法警開了幾槍,精準擊斃駕駛者,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重重撞在保險杠上,在劇痛之中昏迷過去。

  ……

  今天的案子不難,她輕輕松松就擊垮了對方的辯護律師,說服法官給那個在網絡上發表侮辱性言論的年輕人定罪,並且要求巨額賠償。

  網絡不是法外之地。

  作為斯塔克集團的法務人員,她要盡一切努力維護超級英雄們的聲譽。

  但是她沒想到一件事。

  被告人有個報復心極強的父親。

  一走出法庭,她就被盯上了。

  被告的父親在停車場開車撞了她,導致她全身多處骨折。

  這個惡.□□件震驚了整個斯塔克集團。

  她因工作受傷,獲得了巨額慰問金和長達三個月的假期。人力資源部表示,她接下來一年內都可以在家工作,集團願意提供全套的治療服務和無障礙通道。其實她不需要這麼長的假期,集團更多是考慮這件事帶來的負面影響。

  托尼‧斯塔克本人甚至都來病房探望了她。

  她覺得受寵若驚,但更多的是煩悶。

  她不喜歡受關注,也不喜歡臥病在床。她更加不喜歡留在家里處理文書工作,她想在法庭上廝殺。

  可是現在她被困住了。

  周末。

  “彼得,你不用給我送這些。我今天就出院了,還得把它們抬回去。”她無奈地看著抱著一大束滿天星的彼得。

  這孩子似乎被她的傷勢嚇壞了,臉色格外蒼白。

  “好……好吧,我可以幫你放進車里。”

  “謝謝你的關心。”她微笑。

  彼得低著頭,視線徘徊在她手臂的石膏上,一副做錯事的內疚表情︰“對不起,我現在才來看你,我有點事……”

  “沒關系,你能來已經很好了。”

  她的同事們都太忙了,只來探望過她一次。還有幾個記者也來過,被護士趕出去了。彼得是第三批來的人,而他跟她甚至算不上熟識。

  因此她很感激。

  彼得是個好心腸的孩子,有如此柔軟的內心,願意對萍水相逢的人展露善意。

  “我……你什麼時候出院?”他問。

  “我找的代駕十五分鐘就到。”她說。

  彼得往四周看看︰“你一個人?沒有人幫忙嗎?”

  “我請了護工。”

  彼得的臉色還是不好看。

  “我可以陪你回家嗎?”他說,“正好能幫你搬些東西。”

  “當然!”她故作輕松,想要緩解他臉上的罪惡感,“你真是我的救星。”

  這句夸獎反而讓彼得退縮了。

  他看向別處,眼底籠罩著深深的陰影。

  他不是救星。

  他沒能保護好她。

  他在新聞上看過她遇襲時的監控錄像,假如她沒有往轉角處躲閃,那輛車就要從她身上碾過去了。

  她可能會死。

  而他沒有在她身邊。

  他怎麼能犯這樣的錯誤?

  現在她躺在病床上,左腿和左臂都打著石膏,額角有一處永遠也恢復不了的小疤痕。她進了icu,每天要吃過布洛芬才能入睡,上廁所必須有人攙扶。她還不得不離開自己熱愛的工作,從事無聊的文書工作。

  這都是他的錯。

  他明明知道她有多脆弱,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卻還是讓她一個人面對這些。當她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在她身邊。

  這讓彼得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沮喪。

  他不敢再讓她離開視線。

  “等學校放假了,我可以來照顧你。”彼得告訴她。

  “不!我不想給你添麻煩!”她緊張地拒絕。

  陪護工作是非常私密的,比如換紗布、上廁所、洗澡、擦身等等。她可不願意讓男高中生幫自己做這種事。

  “就當是兼職吧。”彼得知道自己的熱情會嚇到她,他用輕松的語氣說,“你的護工月薪多少?”

  “呃,實際上是按小時付費的。”

  “不是全天陪護嗎?”彼得的眉毛慢慢皺起來,“你需要一天24小時的照顧。萬一你在浴室里摔倒了怎麼辦?萬一你感冒生病了怎麼辦?萬一你忘記吃藥了怎麼辦……”

  “彼得!”她連忙阻止他過分的猜測,“好吧,就當是兼職!你可以在假期探望我!我給護工開的價格是每小時……”

  彼得沒听見後面的薪水。

  他已經被喜悅填滿了。

  他可以照顧她。

  可以幫她整理床單,給她更換傷口的紗布,幫她清洗她自己夠不到的地方。他還可以推著她的輪椅出去遛彎,給她摘下沿途的花,在上下樓梯時抱起她。

  說不定他還能住進她家里!

  “我……我會盡力的。”彼得害羞地點點頭。

  她不由替彼得感到為難。

  這個男孩似乎不知道,照顧傷殘病人要面對很多尷尬的事情。天啊,希望他看見的東西別給他留下終生的陰影。

  代駕到了,彼得幫她把東西都搬上車,然後又搬回家。

  她覺得彼得比外表看起來力氣更大。

  他在抬斯塔克先生送的機械輪椅時毫不費力。現在的高中生都是吃什麼長的?

  回到公寓。

  彼得把她安置在沙發上,然後偷偷在門廳里一件件查看她收到的慰問品和附在上面的慰問信。信里沒有人跟她表達曖昧,這讓彼得放心下來。

  她的社交範圍很狹窄,基本都是同事,還有少數幾個關系好的同學。

  彼得希望自己能讓她不這麼孤獨。

  “不過這次受傷總歸還是有一個好處。”她突然說。

  彼得從一大堆慰問品里抬起頭。

  “好處?”

  她說︰“現在我整天呆在家里,身邊要麼有你,要麼有護工,那個跟蹤狂應該不敢再出現了。”

  如此天真。如此無辜。

  彼得怔了怔,慢慢露出笑容。

  “是啊,有道理。”

  *

  一段時間後。

  她依然難以適應在家工作的情況。

  “我的專長是網絡犯罪,不是合同法。”她跟同事打著視頻電話,“現在我一天要看大概一百個合同!”

  “沒那麼夸張。”同事聳肩。

  “我不知道為什麼樓下咖啡廳更新菜單都要寫合同!”

  同事竊笑,忽然眼神一轉,臉上泛起紅。

  “哇!天哪!”

  她順著同事的目光回過頭,看見彼得抱著洗衣籃穿過客廳,沒有穿上衣。

  他的手臂肌肉非常明顯,牛仔褲略低,露出里面白色的運動短褲一角。他的馬甲線很清晰,年輕強壯的輪廓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像行走的阿多尼斯。

  “對不起,打擾你工作了嗎?”彼得微微側頭。

  “我在視頻通話。”她尷尬地說,“你的上衣呢?”

  “剛才我不小心弄撒了洗衣液,全倒在身上了,所以只能把它脫下來。”彼得放下洗衣籃,腹肌清晰全面地展露出來,他害羞地撓頭,“等下能用你的洗衣機嗎?”

  她連忙說“可以”。

  同事在視頻另一端吹口哨︰“要多少錢才能請到這樣的護工?我需要一點夜間服務。”

  她怒道︰“閉嘴,他是高中生,你想進監獄嗎?”

  “這身材絕對值了。”

  “你真惡心!”

  她跟同事又隨便扯了幾句,最後以交流工作結束。

  關掉視頻後,她想找彼得談談。

  因為這幾天他總是在散發濃烈的雄性荷爾蒙——彎腰修理打印機,牽起襯衫底部擦汗,解開領口的扣子,到現在甚至不穿上衣走過客廳。

  她謹慎道︰“彼得,我也不想听起來太古板了,但是你真的應該注意……”

  “嗯?”彼得低頭地看著她。

  他的棕眼楮太無辜了,像一頭好奇的小鹿。

  “應該注意……”她努力琢磨著措辭。

  該死,她是不是過度解讀了?這個年齡的男生有一大堆光著膀子打籃球的。或許是因為性別差異吧。女性不太喜歡這種半露的行為,但是男性對此沒有自覺。

  她到底該不該說?

  “對不起。”彼得搶在她之前說了,“我總是笨手笨腳的。明天我會給你重新買一瓶洗衣液。”

  “不,不用。”她最後還是選擇放棄,“對了,你也該回家了吧?”

  彼得點點頭,開始收拾東西。

  他一般白天來,處理一些雜事。而護工則在晚上值班,可以幫她擦身、換藥,提供更私密的幫助。

  彼得走後,房間又回歸了空蕩蕩的寂靜。

  她其實更喜歡這種安靜。

  彼得是善良和親切的代名詞。

  但她內心還是對他有種奇怪的排斥,每次他一出現,她就有種個人空間被侵犯的強烈抵觸感。

  她只能將其歸咎于不受控制的青春期男性荷爾蒙。

  *

  彼得結束巡邏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

  他從車禍中救了一個孩子,送了一位被醉漢騷擾的女士回家,還打倒了一群試圖搶珠寶行的持槍劫匪。

  如果放在以前,他會覺得非常滿足。

  但是今天,他總是想起她被那輛失控轎車撞上的場景。

  他感到不安,焦慮,痛苦,她身上的傷痕好像也延伸到了他的身上,形成無法填補的空洞。這之後,不管再做多少件好事,他都沒法再彌補自己的錯誤。

  這分空洞必須在她身上才能得到填補。

  彼得渴望著為她付出。

  但她總是在拒絕。

  她不喜歡他盯著看,不允許他脫下外衣,不肯他用主臥的衛生間,也不讓他過夜。她的孤立從每一個毛孔里滲透出來,彼得每次靠近都能感覺到。這種排斥比學校里那些同學的取笑更讓他內心刺痛。

  為什麼?

  他不夠好嗎?

  他對她不夠真誠嗎?

  她為什麼不能接受他的親近?

  內心的空洞越來越大,無法控制地擴張,幾乎要吞噬他每一絲溫暖的感情。

  彼得不確定,下一次再被拒絕,他會做出什麼事。

《繭床》×彼得‧帕克(四)

  浴室氤氳朦朧。

  她找到浴巾圍上,然後剪掉了繃帶多余的部分。

  隨著時間推移,她的手部石膏已經拆除。左臂上有一大塊慘白的皮膚,需要很長時間恢復。腿部的傷勢更重一些,但是下周也能拆石膏了。

  按照醫生囑托,她應該進行恢復性訓練。

  比如在別人攙扶下行走。

  “請問能給我遞一點冰塊嗎?”她對外面的護工喊道,手里繼續修剪繃帶。

  浴室門開了。

  腳步聲在一片霧氣中接近,鏡面模糊不清,黑影在她背後。

  她放下剪刀去接冰塊,但是一只明顯屬于男性的手伸過來,拿走了台子上的酒杯。

  “天哪!”她驚叫著拉緊了浴巾,慌亂地回過頭,正撞上彼得的胸膛。

  “醫生說了你不能喝酒。”彼得說著,把她的酒倒進了水池里。

  “彼得!”她驚魂未定,“你怎麼會在這里,快點出去!”

  她拼命往後躲,撞掉了台子邊緣的剪刀。

  “小心點。”彼得敏捷地將它接住,然後穩穩放下。他放下剪刀時,手越過她伸向盥洗池上的櫃子,她整個人被困在了他高瘦結實的輪廓之下。

  浴室里的熱量和水霧正在涌動。

  她緊張得有點結巴︰“彼得,我……我還沒有穿好衣服,請你先出去。”

  彼得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掃視了她一眼。

  從頭發上滴下的水珠,到散發出珍珠色光澤的腳趾。

  她像是被鷹盯上的兔子,平白生出一股戰栗感。

  在她來得及說點什麼之前,彼得笑了笑,離開了浴室。

  她換好衣服走出來。

  “彼得!我的護工呢?她去哪里了?”她不解地問,“還有你怎麼會在這里?”

  彼得說道︰“她臨時有點事,先回去了。今晚我來照顧你。”

  他誠懇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點衣冠不整。”

  “呃,嗯,沒關系。”她不太確定地看著他,“但是你應該提前跟我打招呼,我差點以為家里來了個入侵者!”

  彼得撓了撓頭︰“我以為她跟你說了。”

  “她沒有!而且你不能這樣直接走進我的浴室里!”她很喜歡彼得,但是無法接受他這點——缺乏邊界意識。

  “哦……好吧,對不起。”彼得抿著嘴。

  她看見彼得這副緊張沮喪的表情,又有點後悔。

  “謝謝你來照顧我。”她說。

  “不用謝。對了,你真的不應該喝酒。”彼得認真說,“不利于你的傷勢恢復。”

  她敷衍地笑笑︰“護工說沒問題……”

  “顯然她不夠稱職。”彼得說。

  “好、好吧……”她覺得彼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是哪里怪。可能因為現在太晚了,他比較累。或者因為他今天心情不好。

  她清了清嗓子︰“我準備睡了。客房就隔壁,你可以拿一床新的被子去用。”

  彼得突然害羞起來︰“我今晚可以住這里?”

  “嗯……”她又不確定他的意思了,“如果你不想住這里,可以回去。但是現在很晚了,你一個人……”

  “沒問題!我住這里!”彼得立即說。

  她微笑著跟彼得道晚安。

  在他離開之後,她又偷偷從酒櫃里拿了一瓶葡萄酒,加上冰塊,慢慢躺在床上喝著。

  她因為病痛一直睡不好,又不想對止痛藥產生依賴,于是每天睡前都會喝一點點葡萄酒。

  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

  酒精進入血管里,幫助她快速進入夢鄉。

  *

  彼得不需要蜘蛛感應就能知道她在偷偷喝酒。

  她的腳步聲從廚房移動到了冰箱,又回到她的臥室。這說明她先去拿了酒,然後取了冰塊,最後把冰鎮葡萄酒帶回了臥室。

  她真是不懂什麼才是對她好的事情。

  如果她想要助眠,他可以提供溫暖的身體和親密的陪伴。她只要提出需求即可。

  酒精對她的身體不好,讓她上癮,讓她失去防備,讓她……

  失去防備?

  這個想法突然擊中了彼得。

  是的,酒精會讓她卸下那種孤立、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外殼。

  彼得回想起第一次跟蹤她回家的時候。

  她也是靠著廚台喝了一杯馬提尼。

  她微醺的樣子看起來很脆弱。

  適合被捕獲。

  彼得開始心跳加快。

  臥室傳來平穩悠長的呼吸,她應該已經睡著了。

  夜晚還很長,窗戶沒關。

  *

  她在出汗。

  空調好像沒有正常運轉,黏糊糊的汗水把她的睡袍都浸透了。她的呼吸很沉重,頭腦很遲鈍,疲倦和酒精正不斷拖著她往更深的睡眠墜落。

  被子像石頭般沉重,牢牢壓在她的身上。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或者腳,或者是背。

  汗水正順著她的脖子流下。

  滑膩,灼熱,黏稠。

  她想將它抹掉,但是手也被某種力量輕輕按下。

  “別動。”彼得順著她的脖子舔下來,汗水的味道微咸,散發著沐浴露的柑橘香,“我會照顧好你的。”

  她無助地嗚咽著,很快,連聲音也被他悉數吞噬。

  角落里的蛛網在顫動。

  等獵物失去抵抗力,等待已久的捕食者便快速朝它移動。用絲線將她纏繞,把毒液注入她的身體,讓她在熾熱中溶解,用尖銳的口器從里到外把她吞食干淨。

  饑餓的捕食者終于短暫地得到了滿足。

  *

  窗外的光很亮。

  車流比平時更吵鬧。

  客廳里傳來滋滋的煎鍋聲,好像有人在做飯。隨著香味蔓延,她逐漸分辨出這是華夫餅。又甜,又蓬松,堆著水果和奶油,充滿高熱量的幸福。

  “天哪……”她的頭很疼。

  自從上法學院以來,她就沒有見過這樣亮的光,因為她總是在天亮前起床。

  她的意識逐漸清醒。

  她就發現,疼的不止是頭。

  她打著石膏的左腿十分麻木,右腿酸痛,脖子像被人折斷了似的,腰也疼得坐不起來。她把手伸到被子下,摸到一片黏濕的,絕對不是汗水的東西。

  整張床上都是。

  厚厚一層。

  接近融化的。

  ——蜘蛛絲。

  “啊!”她發出尖叫。

  彼得端著一盤華夫餅走進來,慌忙問︰“怎麼了?你摔倒了嗎?”

  她渾身顫抖,顧不得穿好衣服,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自己的床。

  蛛絲纏繞在她的身上,腿,手,腰,脖子,甚至是頭發上,它們在她腦後牽拉出一層輕薄的絲,像新娘的白色頭紗。

  “天哪天哪天哪!”她大聲尖叫,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驚恐過。

  她知道,昨晚跟蹤狂在這里。

  *

  她報了警。

  但是和前幾次一樣,沒有陌生指紋和腳印,客廳和大門口的監控沒有拍到任何東西。

  “跟你住一起的男孩呢?他沒事吧?”同事擔憂地問。

  “彼得住在客臥,根據監控錄像顯示,他整晚都沒出過門。幸好他睡得死,萬一他听見動靜,出來跟入侵者撞了個正著,我真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假如他出了事,我怎麼跟他的姨媽交代?”

  “你應該換個公寓。”

  “不,關鍵不是這個!”她歇斯底里地喊,“關鍵是,那家伙到底怎麼進來的?他是怎麼躲開監控的?你覺得他有可能是……是什麼隱形變種人嗎?如果他真的有超能力,我再怎麼換住所都沒用!”

  同事眨了眨眼。

  “好消息是,我們為一群超級英雄工作。”

  她不滿︰“你瘋了嗎!我不能用私人生活去打擾那些拯救世界的人。”

  “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

  “晚餐已經做好了。”彼得從門口探出頭,帶著一個明亮的笑臉。

  同事在視頻里跟他打招呼。

  “嗨,彼得,你真可愛。”

  “嗨。”彼得窘迫地臉紅了,“謝謝。”

  她把攝像頭關閉,告訴同事︰“我先去吃點東西,晚上我們再把合同書過一遍。”

  “我不想再加班了!”同事斷線前說道。

  她看向彼得。

  “謝謝,辛苦了。”

  “先去吃晚餐吧。”彼得笑了笑。

  餐桌上,她一直心事重重。

  彼得能看得出她的擔憂——因為入侵事件,護工連夜辭職逃跑了。中介公司也怕鬧出命案,拒絕給她重新介紹護工。她只能把時薪加了一倍,到處刊登廣告。

  紐約警方像是無頭蒼蠅,一點線索也沒有。

  她整天都很惶恐。

  吃得很少。

  睡不著。

  彼得開始擔心她的身體健康。

  “你應該多吃點東西。”他把隻果派切好,放進她的碟子里。

  她用餐刀把它切碎,基本沒怎麼吃。

  “來吧。”彼得叉了一小塊給她,“張嘴。”

  “不。”她皺著眉後退,“彼得,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喂我。”

  彼得慢慢放下叉子,臉上的笑容消失。

  “吃完我可以帶你出去散散步。”他說。

  “散步?”

  “嗯,去人多的地方走一走。”

  她的心情又變好一點,內疚感涌了上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彼得還是堅持陪在她身邊。她不應該用這種態度跟他說話。

  她只是……只是恐懼又焦慮,壓力快要讓她崩潰了。

  “彼得,謝謝你。”她咬了咬下唇,“但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真的覺得你應該……”

  “不會有事的。”彼得輕聲打斷她。

  她沮喪地扔下叉子︰“我不知道!或許會有事呢?大部分迷戀型跟蹤者最後都會出現暴力行為!這是一種強迫癥,一種精神疾病!他們甚至會謀殺受害人!我在學刑法的時候看過很多這樣的案例!”

  她感覺彼得的臉色瞬間變差了。

  可能他終于意識到了情況有多可怕?

  “我不想嚇唬你,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講,“但是……那些蜘蛛絲……你真的覺得正常嗎?那純粹是精神病的行為!跟蹤狂在我的床上織了一張網!一張網!”

  “是繭。”彼得說。

  她激動的語氣瞬間凝結。

  “什麼?”她的語氣不太確定。

  彼得臉上沒有表情,他撐著頭,淺棕色眼楮專注地看著她。

  “那是一個繭。”他柔聲說,“我想把你放進繭里。”

《繭床》×彼得‧帕克(五)

  “我想把你放進繭里。”

  這是她听過最深情也最驚悚的告白。

  僅次于她之前收到的匿名告白信上寫的——“我想要你為我產卵”。

  “彼得……”她想念自己在法庭上的巧舌如簧,因為她現在真的一個字也說不出,“這個玩笑不好笑。”

  彼得只是凝視著她,又慢慢低下頭拿起刀叉。

  “多吃點東西,你的臉色不太好。”

  什麼?

  什麼什麼?

  他想假裝成什麼都沒說過嗎?

  她額頭上都是冷汗。

  她趁彼得低頭的空檔,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拿到了自己的手機,只要按一個緊急呼救鍵……

  她沒來得及按下去,手機就被抽走了。

  她低頭查看,桌子下面什麼都沒有。

  “吃飯不要玩手機。”彼得手里吊著她的手機,用一根蜘蛛絲。

  一根蜘蛛絲。

  天哪,蜘蛛絲。

  他沒有開玩笑。

  他就是那個跟蹤者。

  在她杯子里畫標記的人是他,在電梯上摸索的人是他,那天晚上也是他……

  她的冷汗越來越多。

  警方當然查不出陌生指紋,因為彼得的指紋早就布滿了公寓每一處。他是怎麼進房間的?哦對,他幫忙安裝的監控,他知道那玩意兒怎麼運作。

  現在她被困住了。

  手機在他手里,公寓沒有固定電話,筆記本電腦在房間里。

  她正在急速思考逃脫辦法。

  該死,她跑不掉,她腿上還打著石膏呢。

  “我……已經吃飽了。”她的聲音在顫抖。她看過他的臉了,她會被殺嗎?他會對她的尸體做什麼?

  彼得一言不發地收拾了餐具,把它們放進洗碗機里。

  “果汁還是咖啡?”

  “咖、咖啡。”

  “你想吃甜點嗎?”

  “不用,謝謝。”她都能听出自己聲音里滲漏的恐懼。

  這會是她的最後一頓飯。

  她死定了。

  如果刑法教科書上的案例沒有騙她,現在迷戀型stalker應該已經進入了暴力行為階段。

  “冰箱里還有兩個布丁。”彼得把勺子遞到她面前。

  “不,我不要!”她無法遏制恐懼,聲音徹底崩潰,“求你放過我,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可以給你錢!如果……如果你有需求,我也可以……可以滿足你。但是別傷害我!我……”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此刻,她無比想念自己的家人。

  “我只是想給你拿個布丁。”彼得皺著眉。

  “我不要布丁!”她尖叫。

  “那你直說就可以了,別這麼暴躁。”

  彼得還是那個彼得。

  羞澀,內向,溫順,善良。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他把餐桌清理好了,衣服都扔進了烘干機里,掃地機器人打開。他取下冰箱上的便利貼,查看需要補充的生活用品。

  “你在做什麼?”她顫抖著問。

  “準備帶你出門。”彼得朝她露出迷人的笑容,牙齒潔白,“剛剛餐桌上不是說過嗎?飯後我會帶你散步。正好你的燻香蠟燭和脫脂牛奶都用完了,我們可以補充一點。”

  她心中立即生出希望。

  她可以出去。

  她可以趁機求救。

  “對了。”彼得把輪椅推出來,“你的家人都在德克薩斯州對吧?為什麼你出了車禍,他們都不來看你?”

  “我沒告訴他們,不想讓他們擔心。”

  他怎麼知道她家人的信息!?

  “嗯。”彼得俯身靠近她,溫暖地鼻息撲在她臉上,“你是該听話一點,別讓他們擔心。”

  她恐懼地張口︰“你這是什麼……”

  什麼意思?

  他在用家人威脅她嗎?

  她沒問出口,話就被他的嘴唇堵了回去。

  他很柔軟,太柔軟了。

  溫暖又無辜。

  他嘴里有甜甜的布丁味,還帶著一股濃郁的奶香。

  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味,有點像圖書館里的舊書,溫和無害,幾乎帶有催眠的效果。

  他小心地親吻她,貼著嘴唇問︰“你想咬我嗎?”

  在她采取行動之前,下頜就被牢牢握住。

  彼得將一根手指卡在她齒間︰“我可能比你想象中堅固一點。而且我的血……有點特別,為了你自己的健康考慮,最好別咬。”

  她完全不知道這番警告是什麼意思。

  但她知道,當她咬下去的時候,他似乎一點也不痛。倒是她的下顎,可能要被他擰脫臼了。

  他繼續吻她。

  緩慢,細心,又溫柔,一點也不著急。膝蓋牢牢將她的腿固定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撫摸她頸後的細絨碎發。他口中發出小動物一樣柔軟的咕嚕聲,非常享受她舌尖的抵觸。

  “你喜歡嗎?”他停下讓她換氣,濕漉漉的棕眼楮看著她。

  她只覺得恐懼被放大了一萬倍,一動都不敢動。

  這仿佛是一種生物學本能。

  就好像在野外看見一條毒蛇,一只毒蜘蛛,她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該動彈。

  “我很喜歡。”他再次吻她,發出滿足地嘆息,“你嘗起來真好。天知道我想這個想了多久……”

  經過十幾分鐘的細膩親吻,他才終于放開她。

  她已經喘不上氣了。

  彼得也有點氣息不穩。

  他遺憾地說︰“雖然我還想繼續,但是我怕這樣下去晚上就出不了門了。”

  他帶著她去空曠偏僻的公園湖畔散步,然後在自助超市買東西。

  坐電梯的時候,她想悄悄傳遞出自己被綁架的信息,但彼得用手機給她展示了兩張照片。兩張都是在她父母家里拍攝的。

  其中一張,他甚至拿著她的童年相冊。

  “你小時候真可愛。”他按捺不住笑意,“我記得你在童年日記上說,長大後想開一個冰淇淋店。為什麼你最後當了律師?”

  “因為……”她緊張到瘋狂咽口水,“因為……我想幫助更多的人。”

  “這也是我想做的。”彼得若有所思,“幫助更多的人。”

  *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

  她沒有死。

  她的父母也還健在。

  彼得帶她去拆了腿上的石膏。

  晚上,他用小狗一樣的渴望眼神看著她,跟她說︰“我想了很久,但是一直不敢踫你,怕你的腿再次受傷。”

  她恨不得立即再出一次車禍。

  讓她徹底放棄抵抗的事件發生在某個深夜。

  她的窗戶突然被打開,一個紅色的陰影閃了進來。

  她發出尖叫,然後嘴巴立即被捂住。

  紅影牢牢壓制著她,在朦朧的月光下,她終于看清了這是蜘蛛俠制服。

  “別怕,是我。”面罩下傳來熟悉的聲音。

  “彼得!?”

  他脫下這身戰衣,對她的震驚感到不解︰“呃,我一直以為你知道。”

  蛛絲。

  消失的指紋和足跡。

  還有從窗外進入高層建築物從而避開監控的手段。

  他甚至當著她的面,用蛛絲粘走了她的手機。

  所有證據都毫無保留地擺在她面前

  她從來沒有把這些聯系在一起。

  因為在她看來,超級英雄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城市巡邏很累。”他從她的衣櫥里拿出一件屬于自己的睡衣換上,乖巧地湊到她身邊,“你能抱抱我嗎?”

  “我……”

  她想,趁他睡覺時把他悶死的計劃是行不通了。

  他是個該死的超級英雄。

  她幾近絕望。

  “你到底想要什麼?”

  “抱抱我。”他的棕色卷發蹭在她頸間,很癢,“嗯?”

  她只能抱住他寬闊的肩膀,手指深入他凌亂的卷發,然後像愛撫小動物一樣來回撫摸他的背部。

  她乞求道︰“求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只要你……只要你放過我,不要傷害我的家人。”

  彼得從她懷里抬起頭,快速偷走一個吻。

  “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棕眼楮里的陰影如此深重,以至于她無法相信這句話。

  他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不需要刻意去傷害,就足以毀掉她的生活。

  “求你了……”她眼眶微微泛紅。

  彼得安撫著她︰“嘿,听著,我不會傷害你。哀求的話可以省下,等晚點再說。”

  *

  九個月後。

  快遞員至少按了十分鐘門鈴,里面沒有人回答。

  “是這個門牌號沒錯。”他又確認了訂單,“是這個簽收日期沒錯。”

  他對著門里大喊︰“女士,你訂的嬰兒床到了!”

  里面沒有回應。

  據說這種公寓隔音效果很好。

  快遞員只能無奈地把箱子放在外面。

  彎腰的時候,他發現門縫里有一絲白色的東西。

  原來門不是完全關著的。

  他詫異地推了一下門,里面的場景讓他畢生難忘。

  整個空間都是白色的,從天花板到地面,覆蓋著厚厚的蜘蛛絲,將公寓內部變成繭的形狀。這里面看不見家具,只能看見一個個隆起的蛛絲輪廓。最下面一層蛛絲融化,上面又被新的蛛絲覆蓋,這樣一層層,一遍遍,不知道被標記過多少遍。

  通往各個房間的門被拆卸下來,只有一個個被蛛絲包裹的洞。

  最深處傳來女人無助的嗚咽聲,令人面紅耳赤。

  就在快遞員目瞪口呆的時候,一根蛛絲從里面飛射出來,猛地抽走了門口的快遞,然後把門關上。

  快遞員被扔出去之前,听見了年輕男人的聲音。

  “小費在門口的墊子下,請自取,謝謝。”

  ——《繭床》×彼得‧帕克 完——

《解凍》×巴基(一)

  被冬日戰士的十字準星鎖定,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蓮花郎面/晉.江.文.學.城

  *

  深夜,九頭蛇基地。

  她正在收拾自己的工作台,努力把所有私人物品都掃入背包中。

  其他研究員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躁動不安。

  “你調來這個基地之前,曾經為‘資產’工作過吧?”有人好奇地問她。

  “是啊,那又怎麼樣?”她僵硬地轉過頭。

  九頭蛇控制的“資產”,臭名昭著的冬日戰士,近乎完美的殺人兵器。

  他大部分時候都處于冰封狀態,只有執行任務時才被放出來。據說他曾經是美國士兵,九頭蛇用某種手段控制了他,並且反復進行洗腦,讓他言听計從。

  基地里沒有人不懼怕他,有時候連他的稱號都被當做惡兆,底層特工們堅決不肯說那個“w”開頭的詞。

  他們簡單地稱他為,“資產”。

  只要將他物化,恐懼也就減少了。

  “听說他最近……消失了。”研究員壓低了聲音,生怕被人听見似的,“你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

  跟美國隊長發生戰斗之後,“資產”就失去了蹤影,九頭蛇正在到處追查他的下落。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被調到這兒?”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研究員恍然大悟。

  因為“資產”消失,之前負責運行他的團隊也隨之解散,人員都被調到各個基地。

  她正是其中之一。

  這次調動破壞了她原本的計劃。

  在調動之前,她就想脫離九頭蛇。

  她準備了假護照,現金,在荒無人煙的地方找了個安全屋,準備服用自己研制的藥物假死,然後徹徹底底地消失。

  結果,在她實行計劃之前,九頭蛇緊急把她調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基地。

  她只能重新開始執行自己的計劃。

  今夜她準備逃離。

  但她並不走運。

  就在她想要離開基地時,警報拉響了。紅色警戒燈瘋狂閃爍,電腦屏幕一個個黑黑下去,爆炸聲穿透厚實的防爆門響徹耳邊。一股刺鼻的氣味蔓延開來,外面的槍聲和慘叫越來越近。

  所有跡象都在昭示一件事——

  基地遇襲了。

  特工們行動迅速,但研究員們完全不知所措,她的同事都還呆在原地等待命令。

  而她有種可怕的直覺。

  已經等不到命令了。

  如果有人突襲基地,那麼他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下命令的人。

  得趕緊跑。

  “砰!”一聲巨響。

  防爆門被整個兒炸開。

  門外煙霧撲面而來,刺鼻的氣味令人流下眼淚,什麼都看不清。一道漆黑的身影從霧中走出,正是孤身攻破九頭蛇鐵壁的襲擊者。即便在如此低的可見度之下,他也依然彈無虛發。

  她身邊的人正在一個個倒下。

  她來不及逃跑,只能抓緊自己的包,矮身往桌下躲避,閉眼開始裝死。

  但是她的心跳聲太大了。

  入侵者听得很清楚。

  腳步快速接近。

  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一只冰冷的金屬臂就提著她的頭發,活生生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金屬臂的質感讓她意識到襲擊者的身份——這竟然是消失的九頭蛇“資產”。

  她發出尖利的慘叫,腹部遭受猛擊。槍口直接塞進嘴里,阻止她發出更多聲音。

  她連牙根都是疼的,整個人被摔在工作台上,腰快要被折斷了。

  死亡近到能跟她接吻。

  她看見“資產”的臉。

  那頭散亂的黑發,半遮在面罩下的冷硬輪廓,還有漆黑的、飽受折磨的眼神。黑色戰術服下的身體有著發達的肌肉,堅固的軀干和遠超常人的恐怖力量。

  她在金屬臂的鉗制下動彈不得。

  就算能動,她也不敢。

  因為對方有一把槍塞在她嘴里,另一把大槍背在背上。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把她變成肉醬。

  他說了一句什麼。

  她拼命搖頭,被對方掐著下巴固定住,只能發出嗚嗚聲。

  他又說了一句什麼,然後慢慢從她口中取出槍。

  “我听不懂俄語!”她嘶啞道,舌頭火辣辣地疼著。這把槍剛剛開過無數次,槍管能把她嘴里燙出泡。火.藥味徘徊在她的舌面上,讓她嘗到瀕死的恐懼感。

  “資產”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也可能是像動物一樣發出了威脅的嘶吼。

  “別裝了。”他換英語說。

  她絕望地搖頭,寄希望于上次重啟“資產”的時候把他的記憶清理得足夠徹底,別讓他記得自己。假如她能活下來,她會在編寫恐嚇九頭蛇新特工的恐怖故事時加上這個章節。

  她語速飛快︰“我不認識你,我第一次見你,我……”

  她還沒說完,頭就被粗暴地砸在桌面上。

  神啊,耶穌啊,聖母瑪利亞啊,她的腦子快要裂開了。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的是腦漿嗎?不對,好像是眼淚。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竟然在疼痛中哭了出來。

  “你說謊很爛。”資產冷冷道。

  這不公平,他能听見她的心跳。

  她哭得更厲害了。

  “別打我,求求你別打我,我就是個普通研究員而已!”

  槍再一次塞進她嘴里。

  這一次,她確信自己的下頜脫臼了。槍口猛烈打擊著喉嚨,一直塞到塞不進去為止。她恨自己沒有早點把扁桃體割掉,現在它疼得要命。

  為什麼他不能像對其他人一樣,快速無痛地把她殺死呢?

  “你是負責調試觸發詞的人。”他用槍口調整她的腦袋位置,然後慢慢地壓下身體,胸膛緊緊與她相貼,凌亂的黑發危險地逼進她的臉,眼神在她的面部徘徊審視。

  他的眼楮。

  她注意到了他的眼楮。

  以前,它們看起來像兩個冰冷的空洞。現在,他的眼楮里似乎已經有了感情。雖然這情緒絕望而沉痛,但至少讓他更像一個人類。

  天哪,“資產”擺脫了精神控制。

  而且他記得她的臉。

  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她的瞳孔放大,心跳加速,額頭出汗,身體止不住地顫動。

  “你經常在敵人面前哭嗎,小可憐?”資產發出嘲弄的笑聲。

  她不敢相信,這家伙不僅要折磨她,還要從精神上凌.辱她。她現在無比希望這把槍突然走火,給她一個快速無痛的死亡。

  他更進一步向她傾身,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戰術服上的金屬硌著她的盆骨,她被推得太遠了,腳尖離開地面,雙手在桌面上伸展開,處于完全無法反抗的位置。

  她恐懼地啜泣,聲音越來越大。

  就在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資產”好像听見了什麼,他突然抽走槍,以最快速度從她身上拉開自己的身體,然後拿出針管在她脖子上扎了一下。她無力地滑落桌面,被金屬臂牢牢抱住。

  她朦朦朧朧地听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他還有同伴?

  “……巴基,你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

  利落的腳步聲接近。

  “是她嗎?”這是另一個男人在說話,“她看起來比我想象中……年輕一點。”

  “別。”

  “什麼?”

  “別同情她。”

  殺人機器說話的語氣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他听上去幾乎像個正常人。

  “接下來我還要對她進行審問。”

  另一個人沉默了。

  “你不用在旁邊看著,史蒂夫。”資產繼續說。

  另一個人還是沉默。

  半響,他問︰“你的槍上為什麼這麼濕……”

  “你應該問她,為什麼這麼愛流口水。”

  “……”

  幾根手指伸進她嘴里。

  是肉的。不是金屬。

  指尖快速又無情地在口腔內壁摸索一圈,迅速找到凸起的地方。指甲撕開了附著在上面的黏膜,然後把里面的微型膠囊取出來,淡紅色血液混著口水滲進指甲縫里。

  “他們都會在嘴里藏藥,用來自殺或者殺死別人。”資產告訴另一個男人,“我要保證她活著。這樣才能拷問出解除精神控制的辦法。”

  *

  巴基把她扔進地下室,思考要從哪里開始入手。

  她是九頭蛇研究員,隸屬于一個專門負責運行資產的團隊。

  巴基討厭這麼說——“運行資產”。

  不是管理,也不是控制,而是“運行”。像程序一樣運行,像機器一樣運行,像真正的殺人兵器一樣運行。完完全全把他當作物品使用。

  這個運行資產的團隊掌握著洗腦技術的關鍵。

  資產管理者可以用一串“觸發詞”對他進行洗腦,讓他進入只會听從命令執行任務的機械狀態。任務結束後,團隊的人會對他進行“維護”,然後把他冰封起來,等下一次用的時候再重復這個步驟。

  現在他擺脫了精神控制。

  可“觸發詞”仍然存在。

  為了根除這個問題,他必須找到運行資產的團隊成員。

  但是這些人要麼足夠狡猾,讓他找不到位置。要麼足夠剛烈,直接服藥自殺。

  只有她。

  她是團隊的新成員。

  主要負責調試觸發詞。

  根據巴基為數不多的記憶,她受訓時間不長,也沒有什麼應對拷問的經驗,是容易得手的角色。

  現在的問題不是她,而是史蒂夫。

  史蒂夫要求旁觀審訊。

  巴基感到……受限。

  雖然本來也不需要什麼手段就能讓她屈服,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某種被壓抑的東西。有些事不能做。他不確定是什麼。

  她年輕,膽小,怕痛,沒有一點骨氣,被他按在桌面上的時候,哭得像只被貓玩弄的鳥兒。

  他還是第一次在戰斗中見到有人哭成這樣。

  他想知道,審訊時她能哭得有多厲害。

《解凍》×巴基(二)

  她被冰水澆透。

  然後在一片白光中醒來。

  這是一個空曠的地下室,沒有窗戶,滿地灰塵。兩盞大燈筆直地打在她臉上,幾乎要把她刺瞎。她的手腳都被綁在椅子上,椅子被固定在地面上,連了幾根電線,形成一個簡陋而且安全性不高的電椅。

  審訊的第一步。

  不讓她睡覺,不跟她說話,慢慢等她精神崩潰。

  她學過。

  這是九頭蛇雇員的必備知識。

  一開始,她以為入職培訓都是介紹企業文化,講講美國夢。

  她錯了。

  錯得離譜。

  她入職第一天就開始學俄語,第二天收到一本《現代毒.藥發展史》,並且開始進行抗藥物訓練,第三天被帶去野外極限生存,差點成為鱷魚的點心。

  幸好組織對研究員要求很低。

  大部分訓練她都勉勉強強完成了。

  她會講蹩腳的俄語,知道氰.化物有毒,能在野外吃蟲生存。

  為什麼。

  當初到底為什麼要加入組織?

  她在一片白光中回想。

  想起來了。

  因為招募她的人說,“薪水很高,經常放假”。

  確實如此。

  薪水比診所要高多了。

  假期也很多。只有“資產”工作的時候,她才需要工作。

  是她太蠢,沒考慮暗藏的陷阱。

  她早該相信爸爸媽媽的話。

  高風險才有高回報,普通人不要幻想什麼天上掉餡餅。

  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要學獸醫,去跟貓貓狗狗們打交道。人類太危險了。

  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資產要從她這里問出剔除“觸發詞”的辦法,然後**滅口。

  她好想爸爸媽媽。

  她好想家。

  地下室外,監控屏幕前。

  “她多大?有二十五歲嗎?”史蒂夫不安地敲著桌子。

  “我不知道,我連我自己多少歲都記不清。”巴基煩躁地說。

  他們又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

  史蒂夫問︰“她為什麼不出聲?”

  巴基用指甲刮了一下話筒,音響里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電流音。她在地下室發出驚慌失措的尖叫,像一支壞掉的長笛。

  “你還想听嗎?”巴基問自己的朋友,“我可以電她,她會叫得更大聲。”

  史蒂夫猶豫︰“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比如?”

  “抓個看起來更像壞人的來審問。”

  “她就是壞人,史蒂夫!”

  審訊開始不到五分鐘,巴基就已經後悔了。

  他不該同意史蒂夫圍觀。

  如果沒有史蒂夫在旁邊,他可以進入地下室,一根根拔掉她的指甲,或者一件件脫掉她的衣服。她會驚恐地哭起來,哭到失聲,哀求的話含糊不清。他得像昨天一樣,把槍或者別的東西堵進她嘴里,才能讓她安靜下來。

  天哪。

  他在想什麼。

  現在是要讓她開口說話,不是讓她閉嘴。

  “開始問話吧。”巴基焦躁地在座位上挪動,及時止住過分發散的思維。

  “難道不應該先讓她孤立幾天,等她精神承受能力到了極限再……”

  “你叫什麼名字?”巴基打開話筒,直接問道。

  史蒂夫看了他一眼。

  監控屏幕上。

  她在椅子上彈了一下,背部瞬間直起︰“放過我吧!我只是個負責執行命令的研究員,我真的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告訴我你的名字。”巴基重復。

  “還有你的年齡。”史蒂夫及時補充。

  巴基轉頭看向他,做了個口型︰“你在做什麼?相親?”

  “我在讓自己心里好受點。”

  “二十一歲。”她回答。

  史蒂夫︰“我錯了。”

  “好極了,我來當壞人。”巴基嘆氣,把他一個人留在屏幕面前,自己進了地下室。

  *

  她听見門外有鎖鏈的響聲。

  很快,“資產”走了進來。

  他的步子很大,訓練有素,像大型掠食動物一樣悄無聲息又帶來壓抑陰影。黑發緊貼在他的側臉,將輪廓修飾得更加冷漠肅殺。他走動時手臂和大腿肌肉的運動方式讓她每一根汗**都豎了起來,她毫不懷疑這男人能用一根手指殺了她。

  他手里有一把短刀。

  她極力後退,但是她被固定在椅子上,椅子被固定在地面上,她哪里也去不了。

  她以有史以來最快的語速說道︰“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沒有。如果你想殺我,請跳過折磨的步驟。我、我可能會尿褲子,把你弄髒,如果你沒有備用的戰術服,最好不要……”

  喋喋不休被打斷。

  她的喉嚨被冰冷的金屬手握住。

  手指慢慢收緊,一點點擠干肺里的空氣,白光正在變得越來越微弱。

  她的腿亂蹬著,聲音越來越小。

  在她即將失去意識時,一絲新鮮空氣灌了進來。

  握在她脖子上的手放下,在她腿.間抹了一把。

  “你沒尿褲子。”差點扼殺她的人冷笑道,“表現不錯。”

  她屈辱地臉紅了,身體像過電般戰栗著。

  “我問你答,不要多說一個字。”巴基目光凌厲地盯著她,“每說一個謊,我就切掉你一根手指。明白了嗎?”

  她拼命點頭,鼻尖通紅,視線不敢離開他手里的刀。

  “好,我們開始。”他道。

  *

  審訊過程中,巴基一直盯著她的喉嚨。

  他掐過的地方迅速泛紅,然後又慢慢產生青紫色。指印很明顯。斑駁的色彩纏繞在她脖子上,像一個漂亮的項圈。

  她是個愚蠢的話嘮。

  散亂稀碎地回答每一個問題,幾乎無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我、我加入組織是因為薪水很高,假期很長。現在找工作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怕畢業就失業,甚至想去第三世界國家發展,幸好組織找上了我……”

  “我真的不會俄語,我會說一點意大利語,呃,ciao?哈哈哈……哈……呃,別的?ciao,bello,tiamo?”

  “觸發詞……我、我知道怎麼讀,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怎麼植入進去,或者把它拿出來。我是個普通醫學生!不是會編譯生物密碼的神經學家!”

  “呃,我、我的工作?”

  “我的主要工作是維護‘資產’……也就是你。”

  “維護,就是……就是維護的意思,字面意思。有點像給電腦清理碎片文件,或者給自行車鏈條擦油的臨時工。對不起,我真的很微不足道。”

  巴基用刀背砸了她一下。

  她的嘴唇開始出血,眼里的恐懼越發深重。

  “我剛才說什麼了?”他危險地逼近,眼楮微眯著,面罩下傳來的聲音安靜而低沉,“說一個謊,切一根手指。”

  “我沒有說謊,我……”

  “這是什麼?”

  他拿出一張照片。

  天哪。

  這是監控攝像頭拍下的照片。

  哪個倒霉鬼留著這玩意兒,還被資產找到了?

  這張照片上,她正站在升降椅旁邊,靠近他耳邊說著什麼。

  其他所有研究員都圍在外面站成一圈,手里拿著筆和本子在做記錄。

  “這是……這是在給你……擦金屬臂。”她不該對一個人型測謊儀說謊,因為她剛說完,右臉又立即挨了一刀背,“這是在調試觸發詞!”

  她側頭吐出一口血。

  “求求你別、別打臉。”她緊張地哭道,“我沒錢整容!”

  “挑一根手指吧,有哪根是你不想要的。”巴基把冰冷的刀尖貼在她滾燙的臉頰上。

  “我都想要,我我我……我有強迫癥……我不能容忍不對稱的東西……”

  “那就挑兩根對稱的。”

  誰來救救她。

  爸爸媽媽,導師,同事,九頭蛇的特工……上帝啊,趕緊派一個人來救她。她不想死。如果一定要死,她想死得輕松一點。

  她知道觸發詞是什麼,怎麼設置到他腦子里的,又怎麼把它除掉。

  但是她能把這個告訴挾持者嗎?

  顯然不能。

  因為她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說干淨了,她的死期就要來了。在此之前,為了確保她沒有任何保留,資產會想盡辦法折磨她。

  退一萬步。

  假如資產突然變得人性化,在她解除“觸發詞”之後把她放了,九頭蛇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橫豎她都是**。

  她想在不那麼痛苦的情況下,稍微多活幾個小時。說不定這幾個小時里外星人就襲擊了地球,她能在混亂中順利逃脫呢?

  人活著,心態要積極向上。

  要有希望。

  “小、小拇指。”她哭著說,“我不要小拇指了。”

  資產連眼楮都沒眨。

  刀尖快速扎進骨頭的接縫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的尖叫聲能把自己震聾,她想不通小拇指這麼微不足道的部位,怎麼能產生如此之大的痛苦。

  另一個人沖進地下室︰“夠了,放開她!”

  刀還沒開始移動就被抽了出來。

  她直接暈了過去。

  巴基不滿地盯著手里的小刀︰“她馬上就要說了。”

  “她暈過去了!”史蒂夫有點惱怒,“而且她是個被九頭蛇連哄帶騙招進去的孩子!你每揍她一下,她都要哭著喊‘爸爸媽媽救我’!”

  他用力把止血帶壓在她手指上。

  雖然那個刀口不足以削掉她的手指,但也看起來很可怕。

  “你的同情心太泛濫了。”巴基用刀指著她,怒火更盛,“她不是什麼該死的‘孩子’!她為九頭蛇服務,自願的,領薪水!她叫我‘資產’,給我調試所有的觸發詞,我醒著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在我耳邊說話,一千遍,一萬遍,像個破收音機,永遠都他媽不會停下!因為她要確保每一個觸發詞正常運轉!確保我能正常‘運轉’!確保我能正常**!”

  史蒂夫停下動作,內疚感在他臉上閃爍。

  巴基的刀尖抵上她的臉,很不穩定,留下一道扭曲的血痕︰“你听見她剛才說的話嗎?她負責‘維護’我,像維護一個破電腦或者生銹的自行車一樣。她,他們,從來沒有把我當作人看!”

  史蒂夫與他仇恨的目光接觸。

  兩個人互不退讓。

  最後,史蒂夫放松了,他舉起手︰“巴基,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不能變成跟他們一樣的人。”

  巴基嘴角抽搐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我相信你。”史蒂夫認真看著他,“但是,答應我……要有底線。”

  巴基的脾氣也慢慢控制住。

  他點點頭,手深入發間胡亂抓了幾下︰“抱歉,我……”

  “沒關系。”史蒂夫拍了拍他的肩,“沒關系,巴基,這些都會好的。只要別忘了你是誰。”

《解凍》×巴基(三)

  她暈了。

  暈得不夠徹底。

  她听見了爭吵,安慰,然後有人離開。

  接著她又被冰水澆醒了。

  地下室只有他們兩個人,資產開始向她詢問觸發詞工作的原理。

  她說不出話,張口就是痛苦的呻.吟。她開始懷疑拷問者根本不想套取信息,只是想找個理由折磨她。因為她每說錯一句話,他就拿小刀在她身上拉一個口子,而她在痛苦中根本講不清任何話。

  最後她失血過多昏迷了。

  醒來是在一張床上。

  床。

  本來她想不到還有比電椅更可怕的東西。

  現在她知道了。

  是床。

  她的看守者坐在床邊,正在低頭整理槍械。

  他有很多把槍,其中一把甚至不比她矮多少。他使用起這些武器非常熟練,好像它們本來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在過去70多年間,他用這些槍殺過的人說不定比她這輩子見過的都多。這讓她不敢挑戰他的支配地位。

  她看見自己所處的地方,不由有些恐懼。

  這是地下室的上層,看起來像個廢棄已久的谷倉,空間很大,沒有視線死角。大門緊閉,窗戶釘死,床擺在一個角落里,除了它之外沒有別的家具。

  她想起德州電鋸殺人狂之類的恐怖電影。沒錯,這里看起來是教科書級別的犯罪現場。

  資產朝她投來一道視線。

  他看起來甚至比之前更陰冷,眼里的仇恨完全不加掩飾。灰沉沉的眼楮帶著陰燃的火,有種掠奪性的情緒正在盤旋,讓人如墮冰窟。

  他收回視線,子彈上膛,打開保險栓。

  “你有節育措施嗎?”

  ……

  如果沒有被槍指著,她會說“這他媽關你屁事”。

  現在她只能禮貌地問︰“請問你說的是英文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盯著她看。

  “我有……植入物。”她想把這句話吃回去。她應該說她有hiv,而不是保護措施。但是不管怎麼樣他都會發現她在說謊,他還免疫疾病,所以也沒差別。

  “你……我……”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不能……”

  她圍觀過資產的體檢,至少一百次。

  他的某些身體機能從來沒有運轉過。她很懷疑一個人被冰凍幾十年之後這種功能是否還存在。不應該啊。九頭蛇也不會允許資產受荷爾蒙驅動。

  巴基把組裝好的槍放下,開始擦拭另一把。

  “不能什麼?”

  她張了張口,有好多想說的話,但是都太冒犯了。為了生命安全著想,她選擇閉嘴。

  她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

  除了外傷之外什麼都沒有,很好。身上的刀口被簡單處理過,但研究員制服還在,很好。

  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不會發生。

  “脫衣服。”床邊的人放下了槍,從一堆刀具里挑出一把長度合適的。

  ……

  她沒說話就哭了。

  一邊解開扣子一邊大聲哽咽,口中喃喃著“沒關系,比切掉小拇指要好”之類的自我安慰的話。

  巴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她感受到他專注又好奇的視線。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只危險的大型食肉動物。有爪子和肉墊的那種。高興和不高興的時候都會把人撓出血。在主人活著的時候對她愛搭不理,等她死後貪婪地吃掉她的尸體。

  她在拉鏈上停下,看見匕首的光芒後又立即繼續。

  隨著衣服一件件減少,脆弱感越來越強烈。她知道自己穿的不是什麼防彈衣,但是當它們消失的時候,她還是覺得自己會受到嚴重的傷害。

  “把衣服疊好。”他繼續下令。

  她的手在抖,捏起自己的研究員制服。

  假如資產並沒有正常的功能,這可能是一種不含猥.褻意圖的羞辱。

  她想知道他是從哪里學來這些的。

  九頭蛇肯定沒往他腦子里塞這個。都怪美軍風氣不好。

  “疊成方形。”他靠近一些,視線強烈。

  她不光手在抖,腿也在抖,衣服永遠疊不平整。而且她太專注于自己的身體和他的目光了,無法專心把領口理干淨。她的內襯上都是斑斑的血跡,有些干了,形成硬塊,疊起來凹凸不平。

  “不行,我疊不好!”她顫聲道。

  “比我想象中更沒用。”他譏笑道,“繼續努力,因為你只能保留你疊好的衣服。”

  她哭得更大聲了。

  她想念以前那個冬日戰士,至少他的捕獵習慣很干淨,不會把獵物玩弄得一團糟。

  最後她一件也沒疊好。

  按照他那個“疊成方形”的標準,她這輩子就沒正確地疊過一件衣服。

  巴基扔了一件男式襯衫給她,然後把她疊得亂七八糟的衣服都劃成條扔掉。襯衫很寬大,可以蓋住她的腿。

  她縮在角落里,像只被雨水打濕的鳥。

  她啜泣著問︰“我要疊被子嗎?我還想睡床上呢。”

  他用俄語低聲告訴她︰“你會睡在床上的,因為我不想在地板上……”

  她蹩腳的俄語幫她自動屏蔽了後面的話。

  感謝上帝她不必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

  她把腿屈起來,臉埋進手里。

  她已經足夠脆弱了,于是巴基繼續回到審問當中。

  “觸發詞怎麼剔除?”

  “剔除?不、不……它們……”她看見他突然逼近,寒意正朝她蔓延。她想起被他捕獲時,他牢牢將她釘死在桌面上,堅固的金屬硌著她的腿。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根本不是戰術服上的金屬。

  這個怪物因為她的哭泣而被激起。

  她的抽噎聲卡在一個尷尬的聲調上。

  “觸發詞不能被剔除。”

  巴基意識到這不是謊話。

  他的怒氣正在上涌︰“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我也沒法用科學原理解釋。呃,刀放下,或許我可以嘗試解釋一下。你知道巴普洛夫效應吧,你就是那只條件反射的狗。我們沒辦法改變條件反射,除非切除相應的神經……如果你只是想剔除觸發詞,額葉切除手術可以解決你80%的困難。”

  她不該提“狗”。

  貓科動物是很討厭狗的。這可能就是他臉色陰沉的原因,也是她的肩膀被刀子擲中的原因。

  他的眼楮像暴風雨前的陰雲,壓抑著令人生畏的怒氣,表情看起來仿佛隨時要將她撕碎。

  他拔下刀,瞄準了她的脖子。

  他想殺她。

  天哪。

  她就知道!一旦她把事情講明白,她就會被滅口!她就應該保持沉默!

  死亡迫近時,她來不及多想任何事情。

  她脫口道︰“Дo6pocepдeчhыn!”

  她尖叫著喊出了一個觸發詞。

  巴基的動作凍結,一秒後,他像被鳥哨驚起的烏鴉一樣,撲過來扼住了她的脖子。她整個人被撞進墊子里,這家伙至少有180磅重,直接把她半條命都壓沒了。

  “住口!”他嘶啞地威脅。

  觸發詞,Дo6pocepдeчhыn。

  意思是“善良”。

  他們清除了士兵的記憶,但無法改變他的本質。他們讓他奪走無數生命,但無法讓他奪走良知。他們一遍遍扭曲他的人性,但他的善良仍然留了下來。

  這份“善良”在觸發詞里。

  在條件反射里。

  在他的潛意識深層。

  它是永遠無法被抹除的。

  “不許,再說,一個字。”他痛苦地咬著牙。

  他在精神控制下做過的事都隨著這個觸發詞被回溯出來。這份善良越深,痛苦也就越甚。而痛苦越深,他就越發強烈地想要向她尋求復仇。

  她拼命掙扎著呼吸,但在那只金屬臂下都是徒勞。

  巴基跟她同時屏息,試圖平復剛才對觸發詞的反應。

  他能從她眼楮里看見血絲和純粹的恐懼。

  他知道,史蒂夫其實說得很對。

  她太年輕了。她是被九頭蛇連哄帶騙招進去的。她並非自願為九頭蛇服務。她對觸發詞了解不多。

  在捕獲她的時候,他們也順帶拿走了她的私人物品。里面有一套假.身份證明,一個安全屋地址,和各個國家的現金貨幣。

  這說明她在計劃出逃。

  她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人。

  更換目標才是最妥當的選擇。

  所以巴基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處于現在的位置上。

  假如他沒有捕獲一個能幫他解除觸發詞的九頭蛇研究員,那麼他在狩獵什麼?

  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她的眼神無法聚焦,視線漸漸飄遠,耳邊只有血涌的聲音。然後突然,她脖子上的手松開了。

  金屬手抬起來,拉下了面罩。

  巴基在她如獲新生地呼吸新鮮空氣時,低頭咬了她的嘴唇。這種舐咬混合了很多種情緒,困惑,憤怒,焦慮,不安……全部扭結在一起,形成狂風暴雨般的破壞欲。

  她很快嘗到了血腥味。

  這家伙像野獸般咬她的嘴唇和脖子,用手指挖她肩膀上的刀口,在她掙扎的時候發出威脅的咆哮。

  她很快沒空掙扎了。

  她要努力彌補剛才的缺氧。

  努力呼吸,努力心跳,努力泵血。努力容納,努力忍耐,努力活著。

  比起掙脫,她現在更需要“幸存”。

  獵物在野獸的尖牙利爪下苟延殘喘。掠食者正處在憤怒與痛苦的支配中,受復仇的本能驅使,他試圖緩解血液燃燒的感覺,但是不確定自己具體要做什麼。四處嗅探,積極嘗試,標記能觸踫到的每一個地方,咬著脖子將獵物牢牢固定住,用粗暴的、執行殺戮命令時的凶悍力量將其掠奪。

  結束後,他緩慢又細致地舔舐自己咬出來的傷口。

  “你有想過被當作物品,肆意使用,是什麼感覺嗎?”他的聲音沙啞,壓抑,飽含著重新振奮起來的力量,“我會讓你好好體會的。”

《解凍》×巴基(四)

  她沒死。

  奇跡。

  雖然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全身是傷,咬痕遍布每一處,頭痛得像被大象踩過。

  但她沒死。

  為什麼說是奇跡?

  “資產”擁有超乎尋常的力量,她見過他徒手掀開一面牆,也見過他不小心擰斷一個門把手。在如此憤怒失控的情況下,他只要把那只金屬臂稍微收緊一點點,她就會像蘆葦一般折斷。

  但她還活著。

  簡直是生物學上的奇跡。

  另一個生物學上的奇跡是,他正在舔自己留下的傷口。

  完全無意識的善後行為。

  他找尋著傷口,用靈巧的舌頭清理掉表面的污垢,然後用唾液潤濕破裂的皮膚,慢慢吮干淨滲透出來的血液。

  這是非常獸態的行為。

  很多動物會這樣處理彼此的傷勢。

  她被舔醒時,再次感慨自己應該學習獸醫。這樣她就會知道現在的情況怎麼處理。

  “我的膀胱要裂了。”她說,“我要去上廁所。”

  聲音啞得無法辨別。

  她的獄卒兼審問官終于從緩慢舒適的舔舐中停下。

  “為什麼跟我說?你指望我抱你去嗎?”

  她自己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角落。她的腿很酸,身體里傳出尖銳的痛苦,有一種叫做“我不能尿在身上”的意志力在支撐她行走。

  然後她發現。

  這里沒有馬桶,只有一個桶。

  木桶。

  這是哪里?阿富汗嗎?

  “這……”她的聲音很虛弱,嗓子全哭啞了,“這里……有個桶。”

  “你沒瞎。”粗糙困倦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听起來比想象中要累。

  或許這項行動比殺人更辛苦?

  當然也可能是他從未在其他受害者身上花這麼長時間。

  她艱難地蹲在桶上,觀察著整個谷倉的格局,試圖找到逃脫的辦法。等外星人入侵或者隕石撞地球還是概率太低,她應該發揮一點自己的智慧。

  谷倉蓋得很嚴實。

  窗戶被木板釘死,唯一的天窗在高約十米的空中。大門上有鐵鏈。地下室入口在正中間,床在角落里,“衛生間”在它的對角。剩下那個角落里擺著幾件高科技設備,有電腦和屏幕。

  她只能從門出去。

  她得找到這堆鐵鏈的鑰匙。

  這是一項最高難度的任務,因為看守者有增強听力,說不定他連十米外蚊子扇翅膀的聲音都能听見……

  等等。

  想到增強听力,她突然有點尿不出了。

  *

  巴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

  ——被冰凍不算睡眠。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他只記得那個沒用又話癆的俘虜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你不應該一直抱著我,擁抱會釋放催產素(oxytocin),導致我們之間產生親密感情。這是生物進化的結果,可以強迫人類忠于自己的伴侶。對了,催產素還會提高一個人的同情心。等等,這是件好事,說不定你醒過來會想放了我,那你繼續抱著吧……”

  然後他就睡了過去。

  一小會。

  幾個小時。

  整夜。

  醒來之後,他看見她布滿咬痕的背。

  在他不太清醒、混亂交織的各種思緒中,他選擇遵循本能,將這些咬痕重新標記。用牙齒,用嘴唇,用舌頭。把昨天咬過的地方,再重新數一遍。

  他把她吵醒了。

  現在她在上廁所。

  已經有十分鐘沒出過聲。

  可能是她說的“催產素”在發揮效果,他開始擔心她尿路感染。

  “回來。”

  她听見“資產”起身,拿刀背敲了敲床,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們要繼續。”

  她終于解決了膀胱問題。

  非自願的。

  接下來,她的生活逐漸模式化。

  她要接受審問,巨細無遺地交代資產運行團隊的工作。從他們的人員構成,到每個人的具體分工,甚至是私人情況。由于她本身性格開朗,喜歡八卦,所以這部分她有很多可說的。

  然後就是“觸發詞”。

  這部分她不肯多說。但巴基至少從她這里得到了一個關鍵信息——“觸發詞”與他的記憶、情緒緊密相連,無法簡單地剔除,除非他想成為植物人或者徹底喪失記憶。

  審訊過程中,巴基意識到她其實是有一定威脅性的。

  她是九頭蛇網羅的諸多天才之一。

  在外科、腦科、精神科等方面都有研究。

  她主要負責調試觸發詞,對這些“聲控命令”的運用非常出色。她甚至知道在緊急情況下怎麼用一個詞防止自己被殺。

  為了避免局面再次失控,巴基會在結束審問後給她戴上口塞。

  她的進食和飲水都被安排在審訊中,作為給出信息的獎勵。

  到夜晚,他都會用刀背敲床,然後用固定的短語喊她回床上。如果她沒在三秒內回來,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現在她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有人用刀背敲床時,她不管身處何處、在做什麼,都會飛奔著回來。

  她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個洗腦受害者馴化了。

  “資產”明顯在報復之前她說的巴普洛夫效應,把她當成狗來訓練。或許接下來他會切除她的食管,破壞她的大腦。

  她還面對著另一個問題。

  他們的夜間安排——有極其粗暴的過程和絕對完美的善後。痛苦和快樂在瘋狂搶奪巔峰,超級士兵血清塑造出的完美身體確實有其超自然的優越性。

  這也是馴化的一部分。

  糖和鞭子。

  扭曲意志的成癮性。

  她試圖抵抗這種影響。

  但巴基能感覺到進展順利。她的契合度越來越高,反應越來越敏銳,行為越來越順從。

  這是件好事嗎?

  他從邏輯上認為是,但內心深處依然有一個聲音在說“不是”。

  有時候,他會分不清是誰在物化誰。

  是她在變成屬于他的東西。

  還是她在把他變成毫無人性的東西。

  當他從她身上掠奪時,也有什麼在悄悄流逝。

  “資產。”她的聲音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過來,“你看起來很沮喪。”

  巴基抬起視線︰“不要這樣叫我。”

  她畏縮道︰“我就是隨便一提,如果你瘋了,對我們倆都沒有好處。”

  說著,她又坐回電椅上。

  太服從了。

  不需要繩子把她捆住,她就自己會在圈子里坐好。

  巴基突然起身,她嚇得往後一仰。

  他走到椅子後面,猛地拍一下椅背,把她從上面推下來。

  “跟我來。”

  他拿起旁邊的槍,最大的一把,然後走出地下室,用鑰匙開鎖,扯掉大門上的鏈條。

  她小跑著跟在他後面,張口呼吸到曠野的空氣,久違的自由在呼喚著她。

  這是什麼意思?

  他要放她離開嗎?

  她自由了?

  不不不,冷靜,用腦子思考。

  她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男式襯衫,在荒蕪邊境的草地上根本走不出五公里。這地方可能有狼,有蛇,就算是野狗也夠嚇人的。

  “我……”她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後背被鐵臂狠狠推了一把。

  “出去!”資產咆哮道。

  她抽噎一聲,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是生是死,但至少走出谷倉的那一刻,她有種重獲自由的狂喜。

  她逐漸振奮,向著沒有邊界的地方奔跑。

  資產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補充食物與水。

  根據他離開又返回的時間計算,附近20公里內應該有供應點。他是有交通工具的,但她什麼都沒有。她可能需要好幾天才能抵達有人煙的地方。

  感謝九頭蛇教她野外生存。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在她背後炸裂,無數水鳥從草甸中飛起,子彈幾乎是貼著她的腳踝落入地下。

  她下意識地回頭。

  漆黑的身影在高高的雜草間若隱若現,面罩遮住了他的臉,只有一雙灰藍的眼楮露在外面,森冷又毫無波瀾。陽光下,金屬臂異常耀眼,瞄準鏡的光芒一閃而逝,紅色準星牢牢鎖定她的胸口。

  瞬間,她的喜悅、擔憂、計劃全部都被驚懼打破,腦海中只有一個意識——“跑!”

  有個殺人機器正在背後狙擊她。

  她拋下所有想法狂奔,槍聲緊隨其後,精確地落在她左右一米內的位置,好像故意要讓她陷入死亡的惶恐。

  她越是跑,越是喘不上氣。

  最後她越跑越慢,子彈也離她越近。她背後的殺手好像沒有任何體力消耗,依然不緊不慢地跟在百米之外,一槍接著一槍,穩定有序地射擊。

  她開始窒息。

  恐懼逐漸攥緊她的心髒。

  這是什麼感覺?

  達摩克里斯之劍?

  炸.藥包上的倒計時?

  扒在懸崖上一根根消失的手指?

  她不知道。

  她快要瘋了,她的心髒正在猛烈捶打胸膛,又痛又緊又想爆炸。

  冷酷暴虐的氣息幾乎近在咫尺。

  很快,她體力不支,摔倒在草地上。

  資產瞬間從遠遠盤旋的狀態切換到另一種近距離的獵殺模式。他眨眼之間就將她制服,雙手反絞,從背後粗暴地侵壓。

  她的頭被按在地上,口中發出無法容忍的尖叫︰“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對不起我錯了,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不,你要跑。”

  聲音在她頭頂,胸膛貼著她的背,他拉下面罩,發聲時的震動直接帶著她一起顫抖。

  “你要更努力地……逃跑。”

  “什麼?”她崩潰地哭泣,“你到底在玩什麼?”

  “狩獵游戲。”他拉著她的頭發,迫使她痛苦地反弓身體,聲音和舌尖一起鑽進耳道,“我們當中至少有一個人會很快樂,你猜猜是誰?”

《解凍》×巴基(五)

  巴基迅速愛上了新的放風活動。

  當刺殺只是任務時,他從未有過如此腎上腺素激增的快.感。

  她在瞄準鏡里看起來脆弱,渺小,充滿恐懼,簡直是完美的獵物。

  準星落在她身上,更像是一種自我挑戰。

  ——他要預判她逃跑的軌跡,避開她真正的要害,又打中足夠恫嚇她的位置。扣動扳機的時候,只要稍微出現一點點偏差,他都有可能殺死她。

  每一槍都給他帶來逼近邊緣的愉悅。

  子彈飛逝,可能嵌入血肉,也可能悄然墜落。

  就像扼住她脖子的時候。

  再延長0.1秒,或許她就會窒息死亡。

  他會保持足夠的判斷力和意志力,在盡情享受折磨的同時,又不至于真的殺死她。或許她不這樣認為,但是巴基覺得,她的生命交托在他手里非常安全。

  “如果我的任務是殺掉你,你準備怎麼逃脫?”巴基問電椅上瑟瑟發抖的她。

  她已經被上一輪追逐折磨得精疲力盡。

  “我……我……”我他媽直接放棄。

  她注意到他的灰藍色眼楮一眨不眨,像極光下的冰川。落在她脖子上的手正順著大動脈緩緩移動,指尖帶著凍結皮膚的溫度,讓絲絲縷縷的寒意滲透到血管里。她感覺血都流得更慢了,全身冷得麻木。

  她哽咽著答道︰“我……我不知道,喬裝打扮?報警?請人幫忙?”

  “到底是哪一個?”巴基繼續追問,手指測量鎖骨的弧度,慢慢追著它下滑。與此同時,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正在積極思考。

  比畢業答辯還積極。

  如果他的手沒有到處游走,她的思維會更加敏銳。有時候,審訊的話題不止于觸發詞。“資產”會跟她講些不相干的話題,大多數是為了羞辱她,恐嚇她,打破她的精神防線,讓她徹底失去抵抗力。

  他不完全是沉默寡言的人。

  只要是他主導的談話,他就不會回避交流,而且他有種詭異又殘忍的幽默感。

  比如現在。

  在追獵她並且就地施暴後,他問她想到了什麼“逃脫辦法”。

  他專注地看著她,露骨的眼神能將她解剖。

  “我真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早就跑了,“祈求上帝給我插一對翅膀?”

  巴基用金屬手牽起她的頭發,慢慢撩到耳後,半托著她的頭︰“繼續想。”

  她想不出。

  頭疼。

  抓住她頭發的手正在收緊。

  他凝視的目光正在變得陰暗︰“你在想嗎?要我幫你嗎?”

  匕首猛然扎進她兩根手指的縫隙間,她立即失聲尖叫︰“我在想我在想!我知道了!我已經想到了!”

  “說。”他將嘴唇貼在她鎖骨之間,讀取她發聲前的震顫。

  “我會大聲求你!!!”她脫口而出,聲音的確很大,“求你!!!”

  這個答案讓巴基沉默下去。

  她想在沉默中死亡。

  “你沒有認真對待這個問題。”他的舌尖按壓在她頸部的淤青上,將恐懼一一嘗過,再慢慢抬起頭,“你逃不掉。不過你可以挑一個舒服的地方倒下,讓我享受戰利品的過程變得不那麼艱苦。”

  她從他向來缺乏情緒的眼中讀出可怕的貪欲——不滿足,不盡興,不想停下,迫切渴望著下一次追獵後的墮落放縱。

  在她徹底被恐懼沖刷後,他又問起了九頭蛇的洗腦設備情況。她作為一個主要進行理論研究的人,對設備本來就接觸不多,能說得上來的就更少了。

  于是審訊提前結束,他把她牽回樓上。

  “你真的覺得,假如我在追殺你,你求我會管用嗎?”巴基突然又提起這件事。

  “我不知道。”

  還要她說多少次,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只是隨口說了自己腦子里蹦出來的第一句話。

  “而且這個我說了不算……你覺得管用嗎?”

  巴基再次開始凝視她。

  他眼神里有一點思考︰“試試。”

  ……

  結論一︰她差點死在一垛稻草里。

  結論二︰沒有用。

  結論三︰他會陷入失控的興奮。

  ……

  她在睡夢中,被連人帶被子掀下了床。

  “去地下室。”資產的聲音緊繃著。

  她快速清醒。

  這是她第一次听見他流露出類似緊張不安的情緒。

  發生什麼了?

  九頭蛇終于派人來救她了嗎?

  天哪,她已經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

  他們這時候再來有什麼用!?

  他們會直接殺了她的!

  她披著薄毯子逃進地下室,然後緊緊關上門。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外面沒有槍聲,沒有爭斗。

  她忍不住湊近門,試圖偷听外面的動靜。

  外面確實來了人,但似乎不是敵人,因為交談很平靜。

  訪客問︰“你為什麼沒有打開地下室的監控?”

  “給她一點隱私。”

  “不怕她偷偷逃跑嗎?”

  資產笑了一下。

  “除非她能像鼴鼠一樣挖個洞出去。”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或者是低聲交流了一會兒,她听不見。

  “你想修剪頭發嗎?”訪客突然用好奇的聲音問道。

  “什麼?”

  這是個很親密的話題。

  她推測訪客跟“資產”關系很好,甚至有可能是朋友。

  奇怪,誰會跟他是朋友?

  他上次進行不以一方死亡為結局的社交活動是在成為冬日戰士前。

  而訪客听起來很年輕。

  不過,他突襲九頭蛇基地的時候,確實有一個同伴。之前審問她的時候,也有個人沖進來拯救了她的小拇指。

  這是同一個人嗎?

  會是誰呢?

  她繼續貼著門听。

  樓上。

  “沒什麼。你刮了胡子,所以我想你可能也要打理一下頭發。”史蒂夫說。

  “史蒂夫!這里距離最近的城鎮有20多公里,沒有人會在意我的發型。”

  史蒂夫笑起來,又忽然一頓。

  “那你為什麼剃了胡子?”

  巴基意識到自己遲疑了很久。

  “保持干淨。”

  “好吧,這里也沒人會看你的臉。我以為你是想改變一下形象。畢竟你不再是……”史蒂夫聲音漸小,他嘆氣,“你知道的。”

  他們交流了一會兒觸發詞的問題。

  史蒂夫很擔心,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觸發詞聯動著巴基的記憶和性格,如果直接抹除,會引發災難性後果。

  “你問到解決辦法了嗎?”他連忙說。

  “暫時沒有。”巴基皺眉回答,“我覺得她根本不知道解決辦法……九頭蛇似乎也從來沒研究過怎麼讓我恢復。沒這個必要。”

  史蒂夫表情更加憂慮︰“我能跟她談談嗎?”

  巴基立即說︰“我已經把能問的都問了。”

  “我知道,只是……我或許可以采取不同的策略。”

  “比如感化她?”

  “別這麼說……我可以跟她講道理。”

  “不,不用。”

  史蒂夫不滿︰“巴基,有時候你讓她陷入過度驚恐,她會忘記一些事情,甚至會為了自保而編造謊言。讓我去跟她溝通,或許她會有更多想說的。你懂的,就是紅臉白臉那套。”

  “不,等等……”

  下一刻,地下室的門被打開。

  她跟走下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四目相對時,說不清是誰的表情更驚恐。

  美國隊長!

  是美國隊長!

  那個陪資產突襲了九頭蛇基地並且跟他像好友般交談的人是美國隊長史蒂夫‧羅杰斯!!

  天啊,人活久了還真是什麼都能見到。

  她已經驚呆了。

  “巴基……”史蒂夫的眼神從她的男式襯衫、遍布全身的齒印、脖子上的瘀傷上掠過,“我們得談談。”

  他“砰”地關上了地下室的門。

  她能听見外面的爭吵。

  “……告訴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普通的審訊。”

  “那些牙印也是嗎?還是說你打算告訴我你把她關進了有十個狂犬病人的籠子里?”

  爭執時斷時續。

  她恨自己的普通人听力,沒法確切地知道他們在交流什麼。

  他們肯定會商量她的去向。

  現在她已經沒有價值了。

  “……你把她拴在床上!這就是為什麼地下室的監控關著!因為她一直拴在你床上!”

  “我沒有,拴著,她。”

  她听過很多美國隊長的事情,知道他有個光輝偉大的形象。或許他不會同意殺人滅口。

  他不會吧?他會嗎?

  “……所以你想說她是自願的。”

  “我沒這麼說。”

  “所以是非自願的。”

  “史蒂夫,我們把她綁架到了這里,強行拷問信息!你想從哪一部分開始討論‘自願’與‘非自願’?”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做過哪些部分?”

  她听了半天,發現他們不僅僅是朋友,而且是非常非常親近的好友。

  他跟美國隊長說話的語氣接近正常人,甚至,接近一個年輕人。他叫他“史蒂夫”,美國隊長叫他“巴基”或者“巴克”之類的名字。

  這兩個人是在軍隊里認識的嗎?

  “……你得把她放了……”

  “不。”

  “為什麼!?”

  短暫的沉默。

  對話依然不太清晰。

  “不,千萬別告訴我你讓她懷孕了。”

  “當然沒有!有……血清……”

  “那就把她放了!!!”

  *

  她被釋放了。

  談不上毫發無損,但也沒傷筋動骨。

  她參加了好幾個月的心理咨詢,整晚做著被死神追逐的噩夢。她身上有個特殊的刀傷一直沒愈合,沿著脊椎滑入股.溝,去醫院看的時候,護士都問她是不是“對二戰歷史很感興趣”,因為她紋著巴恩斯中士的名字。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難怪他劃的時候痛得離譜,原來他本名這麼長。

  九頭蛇垮台了。

  沒有人追在她屁股後面要殺她。

  她重新找了一份制藥公司的工作,每天向各個診所推銷自己研制的“零副作用”的增高藥,因為能言善語所以業績非常好,很快成為了金牌職員。

  美國隊長聯系過她幾次。

  說巴基正在非洲某個國家療養,在徹底恢復“正常”之前不會離開,讓她不用擔心。

  生活重新進入常軌。

  除了她總是夢見臨別前,冬日戰士悄悄在她耳邊說的話︰“不要停止逃跑,洋娃娃,你知道被我追上會發生什麼。”

  她深呼吸一口氣,搖頭想擺脫這個幽魂般的記憶。

  現在的生活很美好。

  她可以喝一杯瑪奇朵,在寫字樓下的咖啡廳坐著,打打電話聯系客戶,沉浸在人來人往的大都市生活中。

  她接起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正常,她銷售藥品,每天要接一百個不認識的電話。

  “你好……”她的話被打斷。

  那話那頭傳來低沉而熟悉的男聲,一瞬間把她帶回谷倉里暗無天日的噩夢。

  “ciao,bella,tiamo.”

  她面前的咖啡杯上出現狙.擊槍的激光紅點。

  遙遠的槍響,崩裂的瓷杯,飛濺的奶沫,無數人在她身邊尖叫著四散奔逃。

  準星鎖定,刀鋒雪亮。

  獵殺者如約而至。

  ——《解凍》×巴基 完——

《窺鏡》×史蒂夫‧羅杰斯(一)

  美國隊長已經回到過去跟佩吉‧卡特在一起幸福生活了。這個穿著九頭蛇制服,拿著振金盾,站在床邊凝視她的人是誰?

  ——蓮花郎面/晉.江.文.學.城

  *

  凌晨一點,她接到神盾局的電話。

  假期工作是慣例。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她還是忍不住對電話那頭抱怨︰“我一年只有五天假期,就連這五天你們都不讓我睡個完整的覺嗎?”

  那邊聲音非常嘈雜。

  “抱歉。”聯絡員緊迫地追問,“羅杰斯隊長在你那邊嗎?”

  “什麼?”她懷疑自己睡糊涂了,要不然就是打電話的人忙糊涂了,“你說的是史蒂夫‧羅杰斯嗎?他不是早就回到過去了嗎?”

  “他沒在你這邊?我們還以為他來找你……”聯絡員語氣突然一變,“對不起,打擾了。”

  “什麼意思?別告訴我是惡作劇!要是被我發現是誰……”她還沒說完,那邊就變成了忙音。

  見鬼了。

  這是個怪夢嗎?

  她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很真實。

  她又拿起手機看了看這些天的新聞。

  沒錯,“前任”美國隊長史蒂夫‧羅杰斯確實不在了。

  終局之戰後,一切塵埃落定,幸存的人們各有歸宿。史蒂夫選擇回到過去,和戀人佩吉‧卡特一起生活。

  獵鷹拿起了振金盾。

  美利堅依然是英雄庇佑之地。

  作為英雄們的陪襯,亂戰中的炮灰,像她一樣的普通特工們還要繼續努力工作。

  熬過最艱難的一段時間後,

  她才選擇休假。

  她來到塔希提島。

  這里可以潛水看珊瑚,日光浴spa,乘船巡航……島上美得堪稱人間天堂。

  “你要好好休息。”所有同事都告訴她。

  這場戰爭幾乎讓她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戀人,朋友,家人……她來不及收拾自己的悲傷,就要投入新的戰斗,因為還有無數人等待被拯救。

  她希望自己也能像美國隊長一樣,毫不猶豫地拋下所有頭餃和榮耀,回到戀人身邊。

  但所有她能做的,只是向神盾局申請五天假期。

  她已經沒了睡意,于是從床上爬起來,走到落地窗邊。

  窗外是白色沙灘和棕櫚樹,星星倒映在海里,浪濤卷著銀河,一次次流向看不見的遠方。

  她的思緒也漸漸飄遠,手不自覺地伸向玻璃窗。

  忽然,她的視線凝住了。

  玻璃窗干淨,透亮,擦得像空氣般通透。現在,它的外側,有一個清晰的掌紋印。手掌很大,從位置來看,按下它的人比她要高不少。

  她皺起眉,慢慢伸手從里側抵住掌紋。

  順著掌紋再往上看,有一點肉眼難見水汽。

  有人曾經站在這里,把手放在落地窗上,雙眼注視房中,呼吸略微急促,嘆出的水汽粘在夜間冰冷的玻璃上。

  一種特工的直覺告訴她,這個掌紋不是來自酒店園丁或者保安。

  *

  “怎麼了?”佩吉問他。

  史蒂夫的視線從玻璃櫥窗中收回。

  “如果你不喜歡,也不用特別挑選衣服。”佩吉告訴他,“穿你之前留下的衣服就好了。”

  佩吉在為他挑選比較符合年代感的衣服。他回到過去時,過去的那個自己已經沉入海底。他向佩吉解釋了來龍去脈,她非常歡迎他留在這里,還帶他重新安頓下來。

  史蒂夫在通過玻璃櫥窗觀看一件件西裝時走神了。

  不,比“走神”還詭異一點。

  他的視線穿過了櫥窗,看見後面的東西。里面根本不是西裝,而是一間熱帶海濱風情的豪華臥室,裝修風格和家電看起來都是21世紀的。

  他從來沒去過這個地方。

  臥室角落里擺著綠植,樹葉伸出來。

  葉片掩映下,可以看見床上隆起的人形輪廓,女性特征很明顯。她的背部皮膚在月光下看起來緊實又滑膩,手臂和雙腿都蜷起來,呈現出自我保護的姿態,但被子太單薄了,無法保護任何隱私。

  這道背影完全陌生。

  他不知何時已經靠近了玻璃櫥窗,將手放在上面,鼻息比平時粗重。

  “史蒂夫?”佩吉的聲音讓他移開視線。

  短短一秒不到,當他再次看向櫥窗時,里面的臥室已經消失了。

  復古西裝排列得整整齊齊。

  “你怎麼了?”

  “我看見了幻視。”他迷惑地說。

  “人工智能?”佩吉听他說了不少現代的事情。

  “不,不是那個幻視!我看見了一個幻覺,一個很奇怪的……幻覺。”

  佩吉看著他茫然的表情,伸手觸踫他堅硬的輪廓,溫和地安慰︰“史蒂夫,這很正常,你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戰爭。等過一段時間,它自然會慢慢消失。”

  不。

  不是那種ptsd產生的幻覺。

  史蒂夫很確信不是。

  他甚至不覺得他看見的是“幻覺”。

  那間臥室很真實。

  床上的女人很真實。

  連他站在玻璃窗外往里窺伺,那種“擔心被發現,又期望對方發現後露出驚恐神情”的心理狀態都非常真實。

  **那個女人是誰,也從來沒去過那個房間,這不可能是他潛意識構成的畫面。

  “史蒂夫……”佩吉看著他嘆息,“你應該休息一下。”

  *

  假期永遠是奢望。

  自從她半夜接到神盾局的奇怪電話、從落地窗上發現陌生人掌紋後,她就沒法再好好休假了。

  她把掌紋提取出來,然後發去給同事,讓神盾局的技術人員查查這是誰的。

  同事很快回復她︰“你是不是閑得慌?我們對比了數據庫,這個掌紋屬于史蒂夫‧羅杰斯。”

  她感到一陣奇怪又扭曲的恐慌。

  同事匆匆掛斷電話︰“好好享受假期,別來逗我玩了,我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這個掌印是屬于……史蒂夫‧羅杰斯的?

  怎麼可能。

  他已經回到過去了。

  又有誰會用美國隊長的手模來按她的窗戶啊。

  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她不是普通平民,但是如果真的有涉及美國隊長的陰謀,肯定也不會找她下手。她遠在超級英雄們的雷達之外。

  惡作劇嗎?

  她不覺得是惡作劇。

  因為神盾局的那個詭異電話。

  他們似乎都知道美國隊長會來找她。

  但是當她去問的時候,聯絡員卻告訴她這件事“超出她的權限”,不能提供任**息。

  她不確定接下來要怎麼辦。

  但假期肯定是毀了。

  她收拾東西,準備趕下一班飛機回美國。

  就在她打包行李的時候,門外傳來一聲細響。在普通人耳中,這響聲會隨著浪花變成背景音,但是她在听見響聲的第一時間就摸到腰間的配槍。

  比她更快的是敵人的武器。

  在她被鎖聲吸引,回頭查看的瞬間,落地窗外飛來一個扁平的圓盤,玻璃轟然破碎。

  在痛苦來臨之前,黑暗就已經拉著她深陷。

  *

  醒來是在一間封閉的,看起來像地下倉庫的房間里。

  她正躺在一張手術台似的床上。

  襲擊者給她用過麻醉劑,不知道掙扎了多久,知覺終于一點點從指尖開始恢復。

  她睜開眼,先看見一張貼近的、戴著面罩的臉。

  這張臉在她醒後立即拉遠。

  她的大腦在辨認出這個人是誰之前,就已經產生了厭惡感。

  “澤莫……?”她聲音里散發出難以置信。

  她的視線繼續往遠處移動。

  九頭蛇夫人,模仿大師,交叉骨,阿尼姆‧佐拉,還有一個看起來像蟻人的家伙……大部分都是神盾局重點關注對象名單上的熟面孔。

  不對。

  不合理。

  這群人是怎麼聚在一起的?

  “起來。”有人在床的另一側對她說。

  所有危險人物都把視線投向聲源,眼神帶著敬畏。

  說話聲太熟悉了。

  她感覺到無法言說的心悸,脖子像被拗斷了似的,分毫無法移動。她不願意回頭面對說話的人。

  灼熱強硬的手握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轉過來。

  她和一雙藍眼楮對視。

  太熟悉,太可怕了。

  史蒂夫‧羅杰斯。

  制服胸口印著骷髏與蛇,手持標志性的振金盾牌,眼神藏在頭罩的陰影之下。

  這是史蒂夫‧羅杰斯?

  “隊長……”她花了很久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至高領袖。”九頭蛇夫人用柔滑似蛇的聲音提醒她。

  ……

  她是不是已經**,然後靈魂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都是在說些什麼東西。

  她握緊手,逐漸摸到手術台的邊緣。

  她本來想審時度勢,隨機應變,但眼前的場景實在是太詭異了,再怎麼“審時度勢”,也搞不懂情況。

  總之先想辦法跑。

  手術台旁邊有一個小推車,放著鎮定劑、針筒、手術刀。

  她的指尖慢慢摸到冰冷的推車邊緣。

  “……你們把我綁來應該不是想請我做spa的吧?”

  反派們發出躁動的聲音,似乎迫不及待想傷害她。

  這時候,九頭蛇版本的史蒂夫頷首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老大。”

  “遵命,至高領袖。”

  其他人陸陸續續地走出去,九頭蛇夫人臨走前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小心點,別把這一個也玩壞了。”

  史蒂夫沒有回答,甚至連表情都沒變過。

  他的藍眼楮牢牢鎖在她身上。

  她感覺自己像一只被車燈困住的鹿。

  *

  “史蒂夫,史蒂夫?”

  這是佩吉第三次把他從走神狀態叫醒。

  第一次,他看見之前玻璃窗內的年輕女人正在收拾行李。

  第二次,他看見自己的手里飛出盾牌,把她擊倒。

  第三次,他看見那個女人被困在手術台上,用恐懼又迷茫的眼神看著他,那道視線直擊靈魂,令他不明原因地戰栗。

  最讓他不安的是,這戰栗來源于興奮感。

  “……對不起。”他起身離開餐桌,“失陪一下。”

  這個幻覺沒有停止。

  它是連貫的。

  從窺伺,到襲擊,再到劫持。

  他有種預感,很快他會看見更多、更黑暗的東西。

《窺鏡》×史蒂夫‧羅杰斯(二)

  房里只剩他們兩人。

  她虛弱,痛苦,眼神充滿不解。

  九頭蛇版本的史蒂夫越接近,她的臉色就越蒼白。在他終于貼上她的皮膚時,她突然暴發,往他左臂扎了一針管,然後像瞪羚般踩著手術台躍起。

  針扎在他的肌肉里沒掉下去。

  他抬臂用盾打中她的脛骨,帶來劇痛。她順著力道後撤,摸到小推車上的手術刀,然後像扔飛鏢般擲向他的眼楮。刀打在了盾上,發出一聲脆響,叮當落地。

  “你到底是誰?”她嘶啞地問。

  “史蒂夫‧羅杰斯。”

  九頭蛇的至高領袖冷淡回答,抬手掀起推車,猛地砸向她。

  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格斗技巧,甚至是裝備武器,她都處于全面劣勢。

  但這是一個狹小,堆滿雜物的空間。

  她的體格就是優勢。

  “你不是他!”她大喊。

  和美國隊長樣貌一模一樣的男人笑起來。

  “難道你比我更有發言權?”

  推車狠狠滑向她。

  她直接從下面的窄洞躍過,落地一滾,順手摸起剛才落地的匕首。

  九頭蛇版的隊長踩在她手背上。

  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另一只手撿起刀,直接扎進他的軍靴里。

  “你絕對不是他!”她咆哮著。

  在他抬腳的瞬間,她根本顧不上傷痛,像全速奔跑的兔子般沖向了門口。門口兩個看守的壯漢試圖擒住她,她抓住這兩個人的後腦勺狠狠對撞,從他們的中間穿了過去。

  但是她沒跑得了多遠。

  九頭蛇夫人忽然從樓梯拐角出現,用一個電磁裝置把她擊暈了。

  史蒂夫慢慢走來,把她抱在懷里。

  九頭蛇夫人靠在牆上,挑眉笑道︰“我只是說小心點,別把她弄壞了。但你也不必‘小心’到讓她逃跑了。”

  “偶爾要有點你追我趕的情.趣。”他回答。

  “她的格斗技巧很優秀,也很有膽量。”

  “我知道。”他不吝惜夸贊,“她是最好的。”

  九頭蛇夫人微妙地笑著︰“至高領袖,你似乎有某種偏好的類型。”

  他沒有回應這個調笑,而是問︰“神盾局怎麼樣了?”

  “神盾局發現自己的世界被我們入侵了,但是暫時還沒找到通道口。我聯系過神盾局內部的自己人,他們說弗瑞和希爾正在試圖找你。”

  “讓他們找吧。”

  “對了。”九頭蛇夫人的笑容拉平,“你準備怎麼處理美國隊長?”

  “他活在70年前。”史蒂夫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懷中人的肩上滑動,“還需要‘處理’嗎?”

  *

  史蒂夫從盥洗室出來,老實告訴佩吉自己的幻覺非常嚴重。于是兩人提前結束了晚餐約會。

  佩吉說會幫他預約心理醫生。

  換以前,他會堅稱自己沒有ptsd。但現在,他覺得有必要見見心理醫生。

  他剛才在盥洗室里差點吐了。

  因為他以一個非常清晰的主視角看見那個年輕女人被侵害。

  在一張舊床上。

  雜亂又狹窄的空間內。

  燈不停搖晃。

  她昏睡著,但是有無意識的回應。每一寸皮膚的觸感,每一次深入的震顫,每一滴汗液的味道,每一聲痛苦的嗚咽……一切都真實得無法理解。

  他的全部感官都在熾熱中融化。

  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更罪惡的感覺了。

  *

  平行世界是存在的。

  多元宇宙也並非幻想。

  打破世界壁而來的九頭蛇最高領袖,居然真的是史蒂夫‧羅杰斯。

  在那個宇宙,九頭蛇已經統治了世界,于是他們開始向別的宇宙擴張。

  這些是九頭蛇史蒂夫告訴她的。

  她在他懷里醒來。

  身上像被火車碾過一樣疼。

  考慮到她被盾砸了幾次,又在狹小空間內跟超級士兵交手,最後還被一個蛇蠍女人電暈過去,身上疼是完全正常的。

  但是她有不該疼的地方在疼。

  她掙開懷抱,跳下床。

  發現這是一間裝修很復古的臥室。

  “你做了什麼?”她咬著牙問,四處尋找自己的衣物。盾在他手邊,九頭蛇制服在床腳,她的衣服從門口一路散落到床上,甚至有一根腰帶卡在門下。

  “你上次跟男人親密接觸是什麼時候?”史蒂夫眨眼問道。

  她立即知道了自己問題的答案。

  她的腦子里有憤怒,更多的是屈辱和震撼。

  “我估計得有一段時間了。否則你不會這麼……疼。”

  史蒂夫的眼神瞟過她的手。

  “你沒骨折吧?”

  他怎麼能用這張屬于英雄的臉說出如此無恥的話?

  她迅速環顧房內,評估每一個進出口。門下能看見腳的陰影。沒有通風口。牆壁內有防震板。地板是水泥和瓷磚的,很厚實。

  只剩下窗。

  “這里是二樓,如果你跳窗,肯定能幸存。”史蒂夫坐起身,仿佛能讀懂她的意圖,“但是你真的要這樣跳下去嗎?”

  他的眼神肆無忌憚地逡巡在她身上。

  她沒有衣服。

  “我不介意。”她並不為赤.裸的目光而羞澀,反倒挺直了背,果斷用手肘砸破窗戶。

  玻璃碎裂。

  超級士兵從靜到動的巨變幾乎無法被肉眼捕捉。

  他像獵豹一樣矮身撲過來,一條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腰,肩膀撞擊她柔軟的腹部,另一只手直接抓住她的腿將她整個人扛了起來,重重摔在床上。

  她覺得頭昏腦漲。

  “這不是汗,對吧?”史蒂夫在她上方發出低沉的笑聲,朝她展示剛剛握住她腿的手掌,光線照射,晶瑩閃亮。

  她猛地抬腿,對方悶哼一聲,堅固的身體仍然紋絲不動。

  “我還記得這個。”他笑容更寬了,“莽撞,大膽,沖動,永遠學不會教訓……你從來都不是合格的特工。”

  “你沒有資格評價我!”

  說起來,她還是不明白,這個九頭蛇史蒂夫為什麼會找到她。

  他再一次讀懂她的表情︰“多元宇宙會產生很多偏差,比如我是九頭蛇至高領袖,這個世界上的史蒂夫‧羅杰斯是美國隊長。你是神盾局特工,但在那個世界上是九頭蛇特工……”

  “不可能!”她一口否認,“只要我還是我自己,就不可能效忠九頭蛇!”

  他僵硬的表情一閃而逝。

  很快,他又笑道︰“你也在否認你的英雄美國隊長嗎?”

  按她的邏輯,只要史蒂夫‧羅杰斯還是他自己,就不可能效忠九頭蛇。但在其他世界已經出現了九頭蛇版的史蒂夫‧羅杰斯,這就證明他的本質並不完全正義純潔。

  她腦子里的念頭兜兜轉轉,一時有些茫然。

  史蒂夫低頭吻她的肩窩,手來回在她腹部摩擦,似乎在緩解剛才撞擊的痛苦。

  “別想這些,讓我們像以前一樣……”

  “我們沒有‘從前’!”

  她快速盤上他的腰,腿部借力,手像蛇一樣纏住他的喉嚨,整個人身體一轉,迫使他調轉了上下位置。

  作為特工,她的力量和體格不算出眾。

  但她有非常個人化的戰斗技巧和敏銳的直覺作為彌補。

  “你更喜歡這個姿勢嗎?”史蒂夫輕笑著抱緊她的腰,看起來並不生氣,他甚至很享受她把手按在他胸膛上的感覺。

  九頭蛇夫人說他有一種“偏好的類型”。

  或許是這樣。

  他偏好她——不管在哪個世界,都如此堅強果決,充滿光明面的抗爭性。

  讓他沉迷不已。

  在另一個世界,她的確不是九頭蛇特工。她是神盾局派來的臥底,接近他、引誘他,試圖完成一個不可能的暗殺任務。得知她的真實目的時,史蒂夫非常憤怒。

  這憤怒至今沒有消解。

  他已經毀壞過她一次了。

  現在,他不介意再做一次。

  她用手肘狠狠砸向他的臉,想從桎梏中掙脫。

  史蒂夫接住了她的進攻,然後把她用力反推出去。

  她跌跌撞撞地落地,一刻不停地跑向破窗戶。史蒂夫毫不猶豫,直接抬起盾扔出去。世界上最堅固的金屬狠狠砸在脆弱的肉.體之上,帶來不可想象的痛苦。

  她听見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

  身體滑落地面,碎玻璃扎進掌心。

  血掉在地上,形成斑點。

  “你究竟是出于什麼理由相信,你能從我身邊逃跑呢?”

  九頭蛇隊長大步走向她,用戰術腰帶系住她的脖子,然後一點點收緊環扣,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她半跪在他面前,臉正對著他健碩的腿部肌肉。

  太奇怪了。

  這個人和美國隊長有一模一樣的長相、聲音、身形,幾乎無法從外表區分他們。要她說,這兩者就連神態都很接近。不管是正義或邪惡,他們看起來都是背負極大責任的領導者,臉上很少展現徹底的喜怒。

  但這兩個人又完全不同。

  他做的一切都與美國隊長的形象產生矛盾感,讓她不知所措。

  她听見拉鏈聲。

  “喜歡你看見的東西嗎?”他平靜地問,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

  *

  幻覺正在飛速滑坡。

  越來越暗。

  大量混亂的碎片涌入他腦海中。

  都與那個年輕女人有關。

  有時候,史蒂夫能辨認出那個女人痛苦不堪的面孔,有時候,他只能看見她的背或者……或者只是某些部位。

  她甚至已經脫離了幻覺,開始瘋狂糾纏他的夢境,讓他一遍遍在夜里驚醒。

  他使用浴室的時間大大增長了。

  短短兩個月,他已經見了第三個心理咨詢師。

  和前兩個一樣,這個咨詢師認為他的精神狀態正常。

  這個年代的心理學家似乎都是弗洛伊德的忠實信徒,喜歡把這類夢境歸于生物學上的自然沖動。他沒法跟咨詢師解釋,自己從來沒見過幻覺里的女人,更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類似的、破壞性的沖動。

  咨詢師說︰“那是你的潛意識。”

  “……絕對不是。”

  他只能放棄咨詢。

  每晚,當他躺下之後,幻覺就會像月亮般上升。

  虛假的溫度包裹著他,甜美的氣味將他浸透,聲音回蕩在他耳邊,沖擊他的靈敏听覺。當然,她遍體鱗傷的樣子也讓他不安,他很想幫她處理身上的傷勢。但這份關切似乎並不影響他身體的反應。

  同情心和愉悅感徹底割裂。

  他不知道該追逐哪一個。

  每當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欲.望就開始違背意志地將他攫獲,拖著他往更黑暗的地方陷落。

  他想知道哪里才是墮落的終點。

《窺鏡》×史蒂夫‧羅杰斯(三)

  被關押了一段時間後,她終于找到了出逃的機會。

  九頭蛇隊長有事要離開幾天,負責看守她的人又正好輪到模仿大師。他沒有超能力,比其他人更好對付點。

  她從地板上撬了塊瓷片,用它慢慢割斷繩子。除了繩子之外,她手腳上還有鐵鐐銬。但是史蒂夫把腳腕的鎖鏈設得比較長,不會影響她張腿和邁步。

  這讓她有機會逃跑。

  看守者接到一個電話,腳步聲慢慢走遠,可能是不想讓她听見電話內容。

  她安靜迅速地撬開窗戶上的釘子,再把床單擰成條狀,裹上浴巾,抓住床單下落。

  外面的街道非常熟悉,看起來像是美國。關押她的房子不是什麼秘密反派基地,而是一處普通的居民區。這里到處擁擠著人,街頭有流浪樂手,面包店里傳出香味。

  她不明白為什麼九頭蛇要把這里設為基地,生活氣息太重了。

  不過現在沒空多想。

  她快步走過幾條街道,身上的浴巾吸引了很多人關注。

  她翻入一戶看起來沒人的房子里,打電話聯系神盾局。聯絡員正好是之前打電話給她的那個人,一听就知道是什麼情況。

  她焦急地告訴聯絡員︰“我脖子上有定位項圈,一時半會兒拿不下來,你們要盡快過來。”

  “撐住,我們已經在趕往布魯克林的路上了。”

  布魯克林。

  她听完一愣。

  沒錯,是布魯克林,是史蒂夫‧羅杰斯以前的舊房子。

  他們把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設在了這個地方。

  “好的,我會……”她想告訴聯絡員這個信息,但破窗聲讓她不得不扔下電話逃跑。

  史蒂夫‧羅杰斯站在一地碎玻璃中,盾在他的背上。他的藍眼楮深邃冷酷,伴隨著陰翳。

  “你為什麼學不會听話呢?”他一步步走來,緩慢,沉重,壓迫力十足,巨大的身影擋住外面的光。

  她轉身就開始逃跑。

  史蒂夫扔出背上那面盾,鋒利的邊緣恰好命中她腿上的鎖鏈,將它砸進地下。她失去平衡絆倒,又立即用手肘撐住身體,在他俯身撿盾的時候狠狠抬腿踢向他的太陽穴。

  她的腿被鋼鐵般的手掌握住,慢慢從他的頭部要害拉開。

  “你的著裝不適合戰斗。”史蒂夫平靜道,他順著她的腿抬起視線,眼神暗下去,說話卻仍帶著指點的味道,“比起魯莽的正面沖突,你更應該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

  她啐了他一口。

  “你直接說要我主動干你就好了。”

  “注意你的言辭。”

  這句熟悉的話讓她心中生出荒誕感。

  他們真的是一個人。

  美國隊長和九頭蛇至高領袖。

  這種共性更讓她覺得惡心。

  她憤怒地瞪著他。

  史蒂夫溫和地勸說︰“不要這麼反感。等九頭蛇征服了這個世界,你會站在我身邊最近的位置。”

  “我連埋在你身邊都不願意!”

  施加在她腳踝上的力量更大了。

  她大聲地喊︰“再說,九頭蛇永遠不會征服這個世界!”

  “不要再挑戰我。”他冷硬道。

  “不然呢?”她也回以同樣冷淡的眼神,“你要殺了我嗎?”

  九頭蛇領袖沉默了。

  她能看出他在極力壓抑怒氣。

  她的腳踝快被捏斷了。那片肌膚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周圍的血管都撐起來,透出隱隱約約的飽漲感,令人充滿食欲。

  他知道,死亡或許讓她恐懼,但不足以折斷她的脊骨。

  “不,我不會殺你。”他慢慢放松了握住她腳踝的力量,手指順著血管上攀,動作越發輕柔,聲音越發嚴厲,“我會教你遵守紀律。”

  *

  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史蒂夫被幻覺驚醒,快速從床上爬起來,被子全部滑落在地上。他沖進浴室,用冷水沖了個臉,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放。

  剛才的幻覺是有史以來最扭曲的。

  他像訓練士兵一樣訓練那個年輕女人討好他。

  他教她怎麼站,怎麼跪,怎麼彎腰。他教她說“是的,隊長”、“謝謝,隊長”、“請允許我……隊長”。他把她帶到其他下屬面前展示,甚至在會議全程都把她抱在腿上緊密結合。他們從早到晚形影不離。

  她是字面意思上的“栓在他皮帶上”。

  史蒂夫看著鏡子。

  鏡子倒映出他的臉。他的金發亂糟糟的,胡茬長出來一大截。受血清影響,他不太需要休息。他都快忘了上次自己看起來如此憔悴是什麼時候。

  比起他,那個年輕女人的境況更糟糕。

  在經過嚴酷的“紀律訓練”後,她不僅身體嚴重受傷,精神也接近崩潰。

  史蒂夫為她感到擔憂。

  同時,他還確認了另一件事,他看見的不僅是“幻覺”。

  這些可能都是真的。

  因為即便把那個女人的形象全部歸因于弗洛伊德心理學,也沒法解釋那些野心龐大的、試圖掌控世界的陰謀。

  他看見了很多東西。

  九頭蛇,多元宇宙,至高領袖,從另一個世界聚集的反派們……陰謀在深水中醞釀,神盾局和美國政府都岌岌可危。

  他的手慢慢劃過鏡中自己的臉,落下一道模糊的痕跡。

  或許是時候回到未來了。

  *

  紀律性訓練是她經歷過的最殘酷的事情。

  對于意志力不強的人來說,這段經歷足以摧毀人格。

  她仍在負隅頑抗。

  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九頭蛇至高領袖史蒂夫‧羅杰斯身上有種毫不掩飾的納粹軍人作風——嚴格,殘酷,蔑視人權,踐踏自由。他可以輕易操縱一個人的意志。

  他在另一個世界實行鐵腕統治。

  而今,黑暗的觸手也逐漸伸向了這個世界。

  比起自己。

  她更擔憂這個世界的命運。

  黑暗的地下室里。

  “在想什麼?”史蒂夫緊緊抱著她,把她放在自己腿上。他喜歡用胡茬蹭她的脖子,讓她發出難耐的聲音。

  “我在想我的男朋友,隊長。”她冷冷道。

  “他是不是死在終局之戰中?”史蒂夫似乎不討厭談論她過世的戀人,這與她的意圖相違背。

  “是在終戰之後。”

  史蒂夫輕聲道︰“你仍在緬懷他。”

  “是的,隊長。”

  史蒂夫撫摸她的肩,手指鑽進肩帶下面,低聲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很深情的人,他的死一定讓你痛不欲生。”

  她感到憤怒,希望他別這麼假惺惺。

  “我的家人,朋友……戀人,都在那場戰斗前後過世。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除了我自己。”

  他緊擁著她,把她轉過來跟自己對視,藍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所幸我也只想索取你。”

  *

  史蒂夫向佩吉解釋了情況。

  ——九頭蛇,平行宇宙入侵,神盾局被俘虜的特工,還有搖搖欲墜的未來。

  他必須回去,再一次拯救世界。

  “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佩吉堅定地告訴他。

  她的眼神讓史蒂夫心生不安。

  回到未來是正確的事情嗎?

  當然是了。

  回去拯救水深火熱的人們,打倒來自異界的敵人,和他往常所做的一樣。這當然是正確的事情。他從來沒為此“不安”過。

  史蒂夫不知道自己為何惶恐不安。

  他明明選擇了正確的事情,卻像做了壞事一樣充滿不安。有不潔又昏暗的東西緊貼在他皮膚上,滲透他的思想,操縱他的抉擇。灼熱、粘稠、滾燙,岩漿似的沖動在他血管里流淌,驅使著他,逼迫著他,讓他沉沒在洶涌的渴望之中。

  他在理解自己為何質疑這個抉擇之前,就已經明白這是個壞抉擇了。

  *

  她仍然沒有放棄希望。

  上次她出逃並聯系神盾局後,九頭蛇又換了幾個據點,但始終沒有離開美洲大陸。

  根據會議中她听見的只言片語,這是因為異界入侵者不能離“通道”太遠。

  “通道”是連接起兩個宇宙的橋梁。

  如果封閉“通道”,入侵者們就會被這個世界“修正”。

  簡單來說,就是會被驅逐出去。

  通道不能移動,但是可以隱藏起來。

  神盾局至今都沒找到它的位置。

  她很後悔當時沒在電話里說出來——不過之前她也不知道通道的重要性和精確坐標。

  她知道,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按照九頭蛇至高領袖的手段,她連生還的可能性都很小。第一次見面,九頭蛇夫人就說過,他已經玩死過一個她了。他享受眼前的快樂,似乎不太在意她的“保質期”。

  她放棄逃生。

  現在她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通道”的精確坐標傳出去。

  如果她要死,必須死得有價值。

  可能因為來日無多,她開始反思自己過去幾年的行為——跟家人不和,跟朋友疏遠,跟男友的感情也越來越淡漠。

  她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

  什麼都沒有收獲。

  或許作為普通人去拯救普通人這一選項並不切實際,只有英雄才能承擔“救世主”的角色。或許連“追求幸福”都不是普通人的權利,不然為何她會在這里?

  “你最近總是在走神。”史蒂夫打開了她手上的鐐銬,示意她來到自己面前。

  她默默下跪,親吻他堅實的腹肌。

  史蒂夫抬起了她的下巴,阻止她的動作。

  “你怎麼了?”

  “沒什麼,隊長。”她回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隊長?”

  “說吧。”他比平時溫和一點。

  “在你注射血清之前,還是個普通男孩的時候,有想過要拯救……改變這個世界嗎?”

  他的藍眼楮看著她,沉穩冷酷,充滿確信。

  “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窺鏡》×史蒂夫‧羅杰斯(四)

  所有人都對史蒂夫‧羅杰斯的回歸感到震驚。他沒有多解釋,只是快速跟進了現在的情況。

  “這是他帶走的神盾局特工。”

  山姆把她的證件照投影在大屏幕上,史蒂夫立即生出可怕的心悸,有種所有噩夢都成真的感覺。

  她是真實存在的。

  不是什麼幻覺。

  她受到的所有傷害都是真實的。

  他感受到的所有愉悅,也都是真真切切地從她身上榨取的。

  “大概在兩個月前,神盾局的系統內出現了異常動態。有人用你的權限,調取了一位特工的檔案。”

  史蒂夫皺眉︰“但我已經回到過去了。”

  山姆點點頭︰“是的,神盾局沒有及時應對。他們跟這位特工聯系過一次,沒有任何異常。然後她次日就失蹤了。”

  這時候,神盾局才開始展開調查。

  他們發現了九頭蛇至高領袖的身份,也知道了多元宇宙的事情。

  “九頭蛇至高領袖是我?”史蒂夫輕聲問。

  山姆把手撐在桌上︰“不是你,史蒂夫。是平行世界的你。這是不同的。”

  不,就是他。

  他和另一個自己之間一定有某種隱秘的聯系,所以才能夠看見他的視角。天哪,一直以來,折磨那個女人的都是他自己。

  “史蒂夫,那不是你。”山姆再次警告,“不要這樣想!”

  “你不明白……”史蒂夫用力揉著眉心,“我跟他共享視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山姆愣住︰“什麼叫共享視角?”

  “我能看見他看見的東西,感受到他感受到的東西。”

  山姆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凝重起來。

  “等等。”他問,“這是不是意味著,你或許也能控制他的身體?”

  史蒂夫僵硬了一下,瞬間想到很多脫離控制的事情。

  他的喉結微動,鎮定道︰“不,我不能。至少在70年前不能。”

  “或許現在可以!我去聯系實驗室。”山姆臉上涌起希望和喜悅,“馬上試試!”

  史蒂夫和山姆一樣感到“喜悅”。

  但他是為了完全不同的東西而喜悅。

  *

  九頭蛇據點。

  她的計劃艱難地進行著。

  她弄到了“通道”的精確坐標,也想辦法拆出來一個微型無線電裝置。但是她所處的房間是屏蔽信號的,必須出去才能聯系神盾局。

  九頭蛇領袖很少給她放風。

  只有當他想要羞辱她的時候,才會把她牽出去展示。這絕對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但她只有這個辦法。

  “等會兒還有一個會議,我不能在你身上花太長時間。”他從背後抱著她,迅速而激烈地積累滿足感。她回過頭,突然按著他的後腦勺吻了他的嘴唇。

  他立即停下動作,身體拉開一點距離。

  眼神帶著審視。

  “這是什麼意思?”

  “接吻。”她舔了舔嘴唇,“別告訴我你從來沒做過。”

  “我當然……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們不是在談戀愛。

  不接吻,不擁抱,也沒有枕邊愛語。

  他只要她嚴守紀律,堅決服從。

  “我想吻你,隊長。”她說著,再度接觸他的嘴唇。

  他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硬得像鐵石,嘴唇卻意外的柔軟。

  “請允許我吻你。”她含了含他的下唇,低聲道。

  于是他予以許可。

  這次他沒有再退縮,而且積極伸出舌頭。她有點接受不了,試圖保持“純潔”的接觸。但他一如既往地佔據主導地位,輕易強迫她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很久之後,他們才從氣喘吁吁的親吻中停下。

  “你的會議……”她佯裝擔憂。

  “陪我一起去。”他抵著她的額頭,呼吸粗重,“我們還沒結束呢。”

  計劃終于變得順利。

  她離開了房間。

  史蒂夫應付其他下屬時,她在他腿上摩擦,悄悄把無線電裝置粘在桌子下面。她抓著桌子邊緣,輸入坐標,定時發送。因為信號發射後很可能會被捕捉或者攔截,她要保證自己不在現場。

  她的計劃已經盡可能完善。

  但還是被發現了。

  幾個小時後,她在房間休息。

  一個陰沉而憤怒的九頭蛇至高領袖砸開門沖了進來。

  “寶貝,你讓我很受傷。”史蒂夫摔上門,把她的裝置扔在地上,“你是為了這個才吻我的。”

  信號被捕捉到了。

  她想知道有沒有被攔截。

  “不然你覺得還有什麼理由?”她冷冷地反問,“我的斯德哥爾摩癥太嚴重,以至于愛上你了嗎?”

  史蒂夫皺著眉。

  “你還沒有學夠教訓。”

  “這正是我學到的東西。”她知道自己不該挑釁他,但是挑釁他才能讓她感覺活著,“你教的——比起魯莽的正面沖突,我更應該學會利用自己的‘優勢’。”

  史蒂夫凝視著她眼里的怒火。

  為什麼她還沒有被折斷?

  為什麼她骨子里仍不順從?

  她是否真的是由血與肉構成的普通人類?

  “沒關系。”史蒂夫抬手抱著她的腰,將她壓在牆壁上,皮帶扣踫撞的聲音很清脆,“我永遠有耐心教你。”

  她沉默而憤恨地盯著地上的通訊器。

  上面有一行坐標滾動播放。

  *

  神盾局實驗室準備就緒。

  史蒂夫脫下外衣,進入艙內。為了保密性,幾個神盾局研究員調試好設備後就離開了,旁邊只有山姆陪同。

  “你有把握嗎?”史蒂夫問他。

  “我不知道,這設備又不是我做的。”

  史蒂夫又忍不住問︰“如果這種視覺共享是雙向的怎麼辦?”

  “那他也只能看見漆黑的艙門。”

  “如果他能控制住我的身體怎麼辦?”

  “這正是他們設置束縛帶的理由。”

  “如果……”

  在史蒂夫問下一個問題前,山姆及時打斷了他︰“別想了!你只要做一件事,控制九頭蛇版本的你,借他的眼楮看一眼‘通道’坐標!”

  “等等,我……”

  嗶。

  一聲輕響,設備啟動。

  史蒂夫睜開眼,看見嘴唇間牽拉出的晶瑩絲線。

  他們在接吻。

  這是他第一次窺見接吻。

  他們從來沒進行過這樣親密又充滿愛意的行為。

  他的胃里奇怪地擰出一個結,不適感逐漸上升到喉嚨口。

  為什麼他們會接吻?

  她喜歡九頭蛇的那家伙嗎?還是說他控制了她的思維?

  他明明如此嚴重地傷害了她。

  沒等他思考清楚,吻又開始了。

  還是她主動的。

  她親吻時眼神不停下瞟。

  史蒂夫順著她的視線看見地上的通訊裝置。上面顯示有一個坐標。她在試圖傳遞什麼信息嗎?等等,這該不會就是通道的坐標吧?

  “還是不甘心,對吧?”九頭蛇至高領袖問道。

  她收回視線,憤恨地瞪著他。

  史蒂夫感覺到另一個自己把她轉過來,用力抽打她的後背,又像攥韁繩一樣攥著她的頭發,拉著她向後仰頭接吻。她的身體柔韌度很好,他也足夠高大,完全能滿足這個姿勢。

  她的舌頭很主動。

  唔,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熱情主動。

  ——這麼努力又徒勞地爭奪著控制權。

  他拼命吞咽,試圖索取更多。

  另一個自我仍保持著主導。

  這時候,有個念頭在史蒂夫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剛才那個是坐標,那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完成任務了?

  他沒有回去。

  因為他們還沒有結束。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確認她的安全,沒有多余的企圖。

  後來,當另一個自己傷害她的時候,史蒂夫嘗試接管身體。

  這是個非常愚蠢而且錯誤的嘗試。

  它導致整個過程徹底走向混亂。

  他分不清是誰在她掙扎時反折了她的手腕,誰解開了她手上的繩子讓血液回流。誰試圖吻她的嘴唇,誰把她的耳垂咬出血。誰在她躲避時咆哮著讓她抬頭看自己臉,誰掐著她的脖子讓她窒息。誰在她昏迷時起身清理血污,誰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搖醒……

  每一個行為都來自不同的自我。雖然現在回想起來非常混亂,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但是當時卻全然沒有這個意識。

  他們甚至是配合默契的。

  他至少意識清醒地幫另一個自己做過其中幾項。

  “史蒂夫?史蒂夫,醒醒!”山姆的聲音從艙外傳來。

  他猛然驚醒,掀開頭上的裝置和玻璃罩,一把抓起旁邊的外套遮住自己。

  “我不知道思維鏈接還會產生這種效果。”山姆挑眉,視線落在他褲子的濕點上。

  “……時機不太好。”

  他的心跳起伏劇烈,還沒從剛才的感覺中回落,也來不及尷尬。至少三分鐘後,他才慢慢臉紅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另一個我……正在……他跟某個人在一起。”不知為何,他有意掩去了“某個人”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別告訴我細節。”山姆舉手投降,阻止他說下去,“旁邊有台儀器在監測你的腦部活躍區域,你不用跟我解釋。”

  “我……”史蒂夫不停清嗓子掩飾情緒。

  “我們換個時間再試一次?”

  “不,我拿到了坐標。”

  山姆整張臉都皺起來了,不可置信道︰“你在……這個過程中拿到了坐標?天哪,另一個你一定是工作狂,難怪他帶領九頭蛇統治了世界。”

  史蒂夫本來想指責他的贊美語氣。

  但他實在是太分心了。

  他甚至還能從舌尖嘗到她的味道。

  有多甜美,就有多罪惡。

  在接管另一個自己的身體時,他應該立即強迫自己遠離她。這之後,他也有很長時間,很多機會能釋放她。

  但他沒有。

  他被緊握的力量挽留,又太專注于追求自己的目標。

  現在,他們是共犯。

《窺鏡》×史蒂夫‧羅杰斯(五)

  神盾局很快核實了坐標,確認是“通道”的位置。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就在紐約布魯克林區,以前史蒂夫‧羅杰斯住過的舊房子里。

  這里也正是失蹤的特工第一次聯系他們的地方。

  紐約空中,昆式戰斗機上。

  “他們早就該好好排查那里。”史蒂夫的不滿能從眉間每一條縫隙里溢出來。

  山姆調整了一下機械翅膀,告訴他︰“理解一下。神盾局在戰後重新組建,轉入地下工作,人手不夠,物資也有限。再說,誰會想到‘美國隊長故居’里有個邪惡的平行世界通道。”

  “這不是理由。”史蒂夫仍緊皺著眉。

  山姆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解釋。

  他知道,史蒂夫的怒火不僅僅是針對神盾局,更多的是針對他自己。

  另一個世界的他導致了這一切的災難。

  雖然山姆再三勸說,他和九頭蛇至高領袖不是同一個人,他沒必要為另一個自己的行為負責。但史蒂夫自己心里過不去這個障礙。他總覺得是他的錯。

  山姆猜測,他在與九頭蛇至高領袖共享視角的時候,一定看見了很糟糕的東西。

  “最後三分鐘。”史蒂夫深呼吸,“準備出發。”

  他們在戰術板面前停留。

  計劃很簡單。

  神盾局負責疏散和保護附近的平民,山姆和其他人負責拖住九頭蛇的高層干部。史蒂夫假扮成至高領袖的樣子,用他的權限進入“通道”,並且把它炸毀。

  “沒想到我有一天會穿上這個制服。”史蒂夫指著自己胸口的骷髏頭。

  山姆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胸︰“我是不是應該幫你拍照留影,發到社交媒體上?”

  史蒂夫向他投去嚴厲的目光︰“別讓巴基知道就行。”

  “他不會知道的。他到現在都沒有社交軟件賬號,可憐的家伙。”

  昆式的飛行速度漸趨平緩。

  地面聯絡員告訴他們,可以準備降落。

  “出發?”山姆問。

  史蒂夫握緊盾︰“出發。”

  *

  進入“通道”的過程比預想中艱苦。

  他們聲東擊西,把真正的九頭蛇領袖引開,然後史蒂夫通過生物密鑰進入了地下密室。

  他十分不滿自己的童年舊居被改造成了地下堡壘,他幾乎認不出底下的路了。

  “史蒂夫,他發現了,他要回來了!”山姆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做好準備!”

  爆.炸裝置仍在設置當中。

  倒計時十五分鐘。

  “拖住,我這兒還要一段時間!”史蒂夫大喊。

  “拖不住!他好像知道我們的計劃了!”

  史蒂夫只能站起身,握盾面對入口。

  兩個世界就是兩個無限接近的龐大能量體,“通道”是它們中間一個極小的節點。爆.炸裝置必須經過精密的設置,才能僅僅炸毀通道,不影響世界的其他部分。

  “還有最後十四分鐘!”史蒂夫冷靜道。

  “他已經進去了!”山姆大喊。

  與此同時,入口分開,穿著暗綠色制服的九頭蛇至高領袖出現在門口。

  親眼看見的時候,史蒂夫才意識到他們有多像。

  簡直就是在照鏡子。

  “不止你能看見別人的視角。”九頭蛇領袖冷冷提醒道,“你一個人闖進來是很愚蠢的。”

  他把盾投向爆.炸裝置,想在它設置好之前把它毀掉。

  史蒂夫擋住了這一擊。

  兩個超級士兵在通道口前快速交手,金屬和肌肉的擊打聲令人血脈賁張。

  山姆的聲音在通訊器里回響︰“你需要支援嗎,隊長?”

  “不需要,照顧好你自己。”

  兩面盾之間擦出火花。

  史蒂夫被逼退半步。

  “我們的力量還是有區別的,對吧?”九頭蛇領袖看著他。

  “確實。”下一刻,史蒂夫猛然掀起盾牌,狠狠砸中對手下頜,“至少我不用跪下舔納粹的靴子來獲得它。”

  兩人短暫交手,再度拉開距離。

  九頭蛇領袖的神情變得陰沉,但只持續幾秒,他很快又笑起來。

  “你不用有這麼大的敵意,我們完全可以分享。”

  “我不分享!你給她造成的傷害還不夠嗎?”史蒂夫憤怒地看著他。

  “……我說分享這個世界。”九頭蛇領袖眨了眨眼,“你在想什麼?”

  ……

  爆.炸裝置的倒計時聲音打破他們的沉默。

  最後五分鐘。

  他們再度交手。

  史蒂夫發現,他們的力量、耐力、速度都非常接近。戰斗技巧稍微有一點不同,但也難分上下。

  現在的目的是等倒計時結束,炸毀通道。

  僵持狀態只會對九頭蛇不利。

  史蒂夫更加從容沉穩。

  他一步步逼迫著另一個自己,讓他陷入焦躁。

  “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嗎?”九頭蛇領袖突然問道,“如果我被驅逐回去,她說不定會餓死在地下室。”

  “我知道她在哪里,我用你的眼楮看見了。”史蒂夫平靜道,“地下室的鑰匙在盾的背面藏著。”

  九頭蛇領袖有些意外。

  “你知道她在哪里。”他逐漸皺起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但是你沒有告訴神盾局。據我所知,現在沒有任何人去找她。”

  “我會去找她。”史蒂夫再次擋下他瞄準爆.炸裝置的武器。

  九頭蛇領袖終于回味過來他剛才的回答。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不分享’。”

  “我不喜歡分享。”史蒂夫趁他分神,一口氣將他壓制住,順便牢牢扣住了他那面盾的邊緣,“你該回自己的世界了。”

  爆.炸聲震耳欲聾。

  背後的火光像太陽般升起,逐漸吞沒了一切。

  “我想獨佔。”史蒂夫輕輕地說道。

  *

  她的葬禮在周日舉行。

  天太晴了,幾乎不像個葬禮。

  因為尸體被九頭蛇隊長帶走,所以是空棺下葬。

  史蒂夫沒有現身。

  其他人保持著默契,都沒有強行邀請他。

  他們知道,他很難面對這樣的現實。

  ——拋下已經到手的幸福回歸現在,卻依然無法拯救被另一個自己奪走的無辜生命。

  他一定覺得愧疚又悔恨。

  山姆在念完悼詞後打電話給他。

  “史蒂夫,你真的不來參加葬禮嗎?”

  史蒂夫輕聲回答︰“不,我不想。”

  他站在一片漆黑的客廳里,面前的牆上掛著兩面盾牌,一面是五角星,一面是九頭蛇。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麼他還要保留著另一個自己的盾牌。

  “這是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山姆繼續在電話中說道。

  史蒂夫回答︰“別這麼說。我們都知道,那個棺材里什麼都沒有。”

  他伸手在九頭蛇盾牌下摸索,內側彈開一小塊暗格,里面是一把鑰匙。他拿起鑰匙,走到雜物間,揭開地毯,地毯下有一個暗門。

  “史蒂夫……”山姆的聲音听起來充滿同情與寬慰,“你不用這麼自責,傷害她的人不是你。”

  “嚴格來說,就是我。”

  “不,你們不是同一個人!”

  “但我們是同樣的人。”史蒂夫壓抑道。

  山姆發出嘆息,不知如何緩解他的負罪感。

  史蒂夫將手機掩住,用鑰匙打開了地毯下面的暗門。

  山姆的聲音因為他的掩蓋而顯得微弱︰“你真的不打算回過去了嗎?你經歷了這麼多,完全有資格追求自己的幸福。”

  “不……不再是這樣了。”

  史蒂夫掛斷電話。

  他一步步走下暗門後的階梯。

  階梯下是一間溫馨舒適的臥室,擺著充滿居家感的小裝飾。旁邊架子上還有不少書,各種類型應有盡有。一盞夜燈照亮柔軟寬大的雙人床,她正背對著階梯側臥,被單滑落,露出她沾染薄汗的頸背。

  鎖鏈從被子里延伸到水泥地面下。

  史蒂夫一步步走向她。

  將手貼上她溫暖光滑的脊背那一刻,他發出滿足的嘆息,很快又為她瞬間僵硬起來的身體而感到歉疚。

  這是他的錯。

  另一個他折磨她,在她身心之上留下創口,使她痛苦不堪。

  好在,另一個人已經被驅逐出這個世界了。

  史蒂夫親吻她的後頸,低聲安慰她。

  “別怕,你很安全。已經沒有什麼能傷害你了。”

  現在開始,他要照顧她,愈合她,保護她免受來自外界的一切侵害。

  或許是用剩下一生的時間。

  *

  第191天。

  距離她上一次見到太陽,已經足足過去了191天。

  她甚至開始適應地下室的生活。

  從某一天——不確定是哪一天——開始,關押她的九頭蛇至高領袖發生了奇怪的轉變。

  他變得了解她的喜好。他把地下室布置得溫馨舒適,給她買了很多書解悶,甚至把她以前的舊家具也搬來了。他最近還打算給她添置一台能播放dvd的電視。

  他變得溫柔。每一個動作都深情熱切,充滿無法抑制的渴求。他會小心關注她的反應,避免血清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傷害她。他會細致妥帖地善後,抱著她去浴室,或者帶來濕毛巾幫她擦洗。

  他會陪她聊天,給她畫畫,討論她看過的書,分享自己的童年趣事。兩個人一起拼圖,下棋,玩桌面游戲,看幾部浪漫電影,像普通的戀人一樣相處。

  唯一的區別是她戴著鐵鏈。

  “別怕,你很安全。已經沒有什麼能傷害你了。”

  她听見那個男人低沉溫柔的聲音。

  後背傳來熱意,緊緊貼上他的胸膛。飽漲又酸痛的感覺逐漸將她填滿,她死死抓著枕頭,眼淚掙扎著不肯落下。

  “感覺還好嗎?”史蒂夫在她頸間埋頭,用胡須蹭她柔軟的肌膚,“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放過我……求你了,隊長……”

  這聲“隊長”實在是很受用。

  他感到一陣激動,胸口涌動著灼熱的感情,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

  “別怕,之前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史蒂夫撫摸她的手臂,口中不停安慰著她,動作卻沒有緩和,“我會彌補這一切的……告訴我,你哪里需要照顧?是這里嗎?還是這里……嗯……別動,相信我,交給我就好了,你會喜歡的。”

  他擁抱她的戰栗,在黑暗中溫柔低語。

  “親愛的……冷靜下來,你會弄傷你的手腕。”

  “你想要孩子嗎?我會給你一個孩子,可能不止一個,我們將成為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天哪……你感覺真好,太好了……我會……我會照顧好你們的,你和孩子們。”

  “你喜歡什麼?說出來,寶貝,再大聲點……我會盡一切努力滿足你的願望。”

  “……我愛你……”

  ……

  她像是墮入了一個虛幻的噩夢。

  遠離現實,無法掙脫。

  她也幻想過被拯救。

  但是她知道,真正的美國隊長已經回到過去和佩吉‧卡特在一起幸福生活了。

  她的英雄永遠不會出現。

  ——《窺鏡》×史蒂夫‧羅杰斯 完——

《獻禮》×斯賓塞‧里德(一)

  連環凶手正在用她小說里的手法殺人,fbi行為分析小組接手此案。里德博士說,這一連串凶殺是罪犯給她的“獻禮”。

  ——蓮花郎面/晉.江.文.學.城

  *

  【說謊的訣竅一︰摻入適當的真相】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審訊室里。

  面前是兩位fbi探員。

  一個皮膚黝黑,英俊迷人,眼神很有吸引力,自我介紹為“摩根探員”;另一個留著亂糟糟的卷發,非常年輕,不管衣著打扮還是系領帶的方式,都看起來像沒畢業的學生。

  他自稱“里德博士”,而不是“探員”。

  今天早上,在她磨咖啡的時候,fbi的車出現在她家門口。幾個探員敲開她的門,禮貌地把她帶到了“fbi行為分析小組”的審訊室接受問話。

  她到現在還沒進入狀態。

  “這個人你認識嗎?”主導這次問話的是摩根探員,他展示了一張照片。

  里德博士只是坐在旁邊,不停翻閱手里的資料。他的視線在每一頁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一秒,令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讀。

  她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

  摩根又拿出另外五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

  “這六個人都被謀殺了。”摩根探員告訴她。

  她皺起眉,手指慢慢在針織裙邊緣彎曲。

  摩根探員繼續道︰“你不認識他們,但他們的死亡與你有關。你是推理小說家對吧?”

  與此同時,里德博士合上了活頁夾,他已經把所有資料都“翻”了一遍。

  她不太確定地點點頭。

  她確實寫推理小說,寫了很多本,但她不靠這個謀生,所以也不好說這是不是她的“職業”。

  “他們都死于你小說里的謀殺手法。”摩根坦誠地告訴她,“甚至連死亡的時間地點都完全吻合,我們認為這是一宗連環殺人案,罪犯很有可能與你有關。”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你們覺得這些人是我殺的嗎?”

  “不,當然不是!”摩根失笑,“根據我們的側寫,凶手是白人男性,25-35歲之間,受教育水平很高,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戀母情結。而且,你沒說謊,你確實不認識死者當中的任何一個。”

  她謹慎地問︰“你們可以通過……我的表情,看出我是不是在說謊?”

  摩根挑起眉,點了點頭。里德博士只是低著頭在寫什麼。

  她不相信︰“一個男人的臉是他的自傳,但一個女人的臉是她的小說。你們不可能看得出我是否在說謊。”

  這時候,里德博士抬起了頭。

  他看著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審訊問話似的。

  她也忍不住把視線投向他。

  這麼仔細一看,他長得有幾分英俊。鼻梁高而直,眼窩深陷,五官立體,但整體輪廓很柔和。他氣質沉默內斂,不太容易引人關注,淺棕色眼楮里有種說不出是純真還是瘋狂的東西。

  他正看著她的眼楮。

  一眨不眨。

  摩根清了清嗓子,打斷兩人的對視。

  “總之,希望你能提供信息,幫助我們鎖定嫌犯。”摩根解釋道,得到她堅定的點頭後,繼續說,“首先是確認你的個人情況。你大學沒畢業,對吧?”

  “是的,我文化程度不高,但我讀了很多東西。我能從事寫作,不過肯定比不上那些科班出身的文學家們。”她坦然說。

  她注意到,這時候里德博士已經在全神貫注地看著她了。

  “你的家境不錯,讀的是國際貿易,最後為什麼會走上寫作的道路呢?”

  她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這跟我計劃的不一樣。但是生活就是在我們制定計劃時發生別的事情,不是嗎?如果一切按計劃走,我現在應該在某個跨國公司起早貪黑地工作,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

  “也有道理,如果按計劃走,我現在說不定在當橄欖球教練。”摩根對這個答案表示認可,但里德博士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對這個決定滿意嗎?你喜歡當作家嗎?”摩根繼續問。

  “這……很難說,不過……”她猶豫不決,“我可以在寫作時擺脫一切;我的悲傷消失了,我的勇氣重生了。所以,是的,我喜歡寫作,我喜歡當一個作家。”

  摩根拿過里德博士面前的資料夾,翻了幾頁,問道︰“你的小說並不賺錢。我們注意到你的財務狀況不佳,基本是靠未婚夫養活。”

  這話直戳痛處。

  她的未婚夫很支持她的事業,允許她不上班,在家寫作。但她一直賺不到錢,這給家庭生活和二人之間的情感都帶來了很大的壓力,結婚的事也一再被推遲。

  她也想過,是不是要重新回學校拿個文憑,找個正常的工作,等溫飽問題解決之後再來追求寫作夢想。但是她的未婚夫拒絕了。

  他認為她應該繼續追求夢想,就算一直呆在家里也沒關系。

  她沉默一會兒,尷尬地承認這種情況。

  “我……我不是一個好小說家,有時候書的封面和背面就是我一本書最好的部分。我寫的是古典派推理,很少有人喜歡。現在暢銷的推理小說都是……都是有特殊賣點的,比如偵探能跟動物溝通,偵探的嗅覺異常靈敏,偵探可以看見鬼魂。它們是各式各樣的雞尾酒,但我的書普通得像白開水。”

  摩根被她的自嘲逗樂了。

  “別擔心,你至少有一個忠實粉絲,他為你殺了六個人。”

  “是啊,這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她諷刺道。

  “你能否談談你的粉絲群體?尤其是確切地表達過迷戀的。”摩根問道。

  她注意到,至今為止,里德博士沒有說過一句話——除了自我介紹。

  不知道他進審訊室是干什麼的。

  她勉強笑道︰“這……這就不太清楚了。我跟讀者接觸不多。根據我的印象,從來沒有人寫信告訴我,他要用我書里的手法殺人。”

  “再想想,肯定有特別喜歡你小說的人。”

  “……事實上。”她只能坦白,“我從來不看讀者的回應。我不知道他們喜歡還是不喜歡,我也不在意他們是怎麼想的。如果你們需要調查我的讀者,最好是聯系我的編輯,反饋和信件都在她那里。”

  摩根非常驚訝。

  他不常接觸作者們,但他知道,不接受讀者反饋絕對不是正常情況。

  或許這就是她的小說不受歡迎的原因——她不了解讀者的喜好。

  “我明白了……”他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不接觸讀者?”

  她抿緊嘴,鎮定地回答︰“因為我的寫作是虛構的,但讀者是現實的。我必須沉浸在寫作中,避免現實破壞我。跟讀者接觸越多,我寫得越差。”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一個年輕,平靜,略帶嚴肅的聲音響起,語速比一般人要快,好像言語跟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她花了十來秒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是里德博士。

  他終于介入審問了。

  摩根也看向他︰“她說是因為不想讓讀者影響自己……”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話?”里德眉頭微皺,審慎的目光掃過她的嘴唇,然後是她緊攥袖口的手。

  這下,連摩根都沒理解他的意思。

  “說、說話?”她開始磕磕絆絆,手瘋狂揉搓衣角冒出來的線頭。

  “一個男人的臉是他的自傳,但一個女人的臉是她的小說。”里德拿起自己的記錄本,朗讀時聲音毫無起伏,但音色像大提琴一樣好听,“奧斯卡‧王爾德。”

  “我相當文盲,但我讀了很多東西。jd塞林格。”

  “生活就是在我們制定計劃時發生別的事情。艾倫‧桑德斯。”

  “我可以在寫作時擺脫一切;我的悲傷消失了,我的勇氣重生了。安妮‧弗蘭克。”

  “有時候書的封面和背面就是一本書最好的部分。查爾斯‧狄更斯。”

  “你必須沉浸在寫作中,以免現實破壞你。雷‧布拉德伯里。”

  他停下來。

  她和摩根都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他。

  里德博士似乎對自己恐怖的閱讀量和驚人的記憶力毫無察覺,他耐心地問。

  “你為什麼一直引用別人的話來回答問題?”

  摩根轉頭看向她,目光中帶上了謹慎的審視。

  但他的表情依然輕松︰“里德博士一分鐘能看兩萬字,有三個博士學位和兩個學士學位。所以,別耍花樣,請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我……”她咽了咽口水。

  里德太年輕了,年輕到令人忽視他可怕的天才程度。

  當她被那雙平靜的眼楮注視時,才感覺到如附骨之疽的寒意。他在分析她,洞察她,用思維將她剝得赤.裸,揭開她那身平庸裝束下的每一個秘密。

  她拼命藏起視線,低聲回答︰“我引用別人只是為了更好地表達自己。”

  “法國作家蒙田。”里德博士立即地指明這句話的出處,他看向自己的同僚,“我覺得她患有某種表達障礙。”

  *

  從審訊室出來,她看見了行為分析小組的其他幾個成員,其中包括部門主管霍奇納。他把摩根喊住,似乎對審訊存在疑問。

  里德博士送她離開。

  他們一起下電梯。

  fbi是個忙碌的部門,上下電梯有很多人。特工們都是佩槍的,擁擠成一團時,她能嗅到他們身上激烈的皮革味和火.藥味。如果是男人,則還會散發出奇怪的,有攻擊性的雄性汗腺氣味。

  里德博士注意到了她的不適,于是抬手握住另一端的扶手,把她隔在電梯角落里。

  “冷靜點。”他面朝前方,嘴唇幾乎沒動。

  她知道他是在跟她說話。

  “我不習慣跟這麼多男人擠在密閉空間里。”她焦慮道。

  “我知道。”里德不難讀出她的肢體語言,他瞥了她一眼,聲音依然很小,“冷靜,深呼吸,電梯只有三層了。”

  電梯停下,又進來人。

  他略微側身,腳步牢牢地扎在原地,為她隔離出一片安全區。

  她忍不住閉上眼。

  里德身材消瘦,很高,四肢像模特般修長,很有成為衣架子的潛質。但他穿得不太講究,頭發也疏于打理,從外表上說可能對女性缺乏吸引力。

  電梯不透風,他們又離得很久。

  她聞見里德身上的氣味。

  “你聞起來像除草劑。”她說。

  里德低著頭看她,眼里浮出一點笑意︰“一般人會形容為‘新割的青草’或者‘陽光曝曬’的味道。”

  “除草劑會釋放有毒的揮發性氣體。”

  他抿了抿嘴,把視線移開。

  “好好休息,很快我們會再聯系你。”

  電梯門打開。

  里德松開撐在欄桿上的手,指尖不經意地劃過她的腰,停留時間比“禮貌妥當”更長一點。

《獻禮》×斯賓塞‧里德(二)

  【說謊的訣竅二︰控制面部表情與肢體語言。】

  次日,fbi行為分析組的jj和摩根拜訪了她的編輯。

  她已經見過摩根了。

  jj則是第一次接觸,這是個親切漂亮的金發女性,很讓人安心。

  她在旁陪同,以便回答探員們的問題。

  “這是她收到的禮品和讀者來信,已經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了。這是她的官方社交賬號和網站,留言箱和私信的內容都打印出來了,內容不多,應該花不了你們多長時間。”

  編輯井井有條地把東西擺在聯邦探員們面前。

  “如果還要什麼,請跟我說。”

  “你的準備很充分。”jj驚訝道。

  “可別這麼說。”編輯不滿地彈彈指甲,又給摩根飛了個媚眼,“我也不是每天都會遇上‘連環凶手用我手下作者的手法殺人’這種事。昨天我接到你們的電話,通宵加班把東西準備好了。”

  “多謝配合。”

  “沒什麼,我只是在盡市民義務。”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兩人翻查資料。

  摩根翻看讀者來信,篩查出符合側寫的人。

  jj則負責媒體部分。她查看社交賬號和官網,並且與另一位負責技術的同事加西亞溝通,查明每一個消息的來源,逐個排除他們的嫌疑。

  “你們是怎麼對嫌犯進行側寫的?”沉默太久,她終于忍不住問。

  “通過分析他們的行為模式。”摩根抬起頭,“就我個人來說,是帶入罪犯的視角,感受他們感受到的一切。”

  她更加好奇︰“你從這個罪犯身上感受到了什麼?”

  摩根看了一眼jj,jj沒有說什麼,只是聳了聳肩。

  于是他向她解釋︰“罪犯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六次謀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很可能是在職警員或者退伍軍人。他的受教育程度很高,因為他絕對熱愛你的作品,而你的作品相較于推理小說,更接近純文學,這不是那種將閱讀當做娛樂的讀者會去看的東西。”

  她沒想到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被肯定,竟是因為連環殺人事件。

  “他很聰明,內心十分不穩定,是個完美主義者。”摩根繼續說,“我們常常將連環殺人犯看作是獵手,而你的獵手非常強大。因為他瞄準的目標不太符合一般連環殺人犯的目標。”

  她感到不解。

  jj補充說明︰“大部分連環殺人犯都會選弱小的目標下手,以滿足他們的狩獵欲望。常見的受害人是孩子、女人、老人。但這次的受害者基本是青壯年男性,這很罕見。”

  摩根得出結論︰“這說明你的粉絲高度自信,而且遠比一般的凶犯強大。”

  “求你別管他叫‘我的粉絲’……”她坐立不安。

  “不然還能怎麼叫他?”摩根笑了笑,“我們已經把他的代號定為‘狂熱粉絲殺手’了。”

  她感到尷尬,不安,充滿負罪感︰“我記得約翰‧加西殺了33名年輕男子。”

  摩根的眼神微凝,jj也抬起頭看向她。

  她不安地在桌子下搓著衣角︰“我是個推理小說家,寫小說的時候要查很多資料,所以對歷史上的著名連環殺人犯有一定了解。”

  摩根說︰“約翰‧加西的受害者都很年輕。你的凶手瞄準的是成年男性。”

  “拜托,也別叫他‘我的凶手’。”她實在如坐針氈。

  摩根依然盯著她看。

  “不過,這次的連環凶手瞄準成年男性還有一個關鍵原因。”

  她有些驚訝︰“什麼?”

  “你的小說。”摩根冷靜道,“你小說里的受害者都是成年男人。”

  她開始咽口水,早上攝入的咖啡.因讓她心跳變快。

  摩根放下了手里的信件,慢慢走到她身邊,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坐下。

  “你知道有個詞叫‘厭男’(misandry)嗎?和‘厭女’相對應,是指對男性存在根深蒂固的鄙視和偏見。你的每一本小說,受害者都是男性,所以我想問一下,你是否有這種厭男傾向?”

  “這……我應該沒有?”她開始結結巴巴,“我是說……我跟一個男人訂婚了,能有多‘厭男’呢?”

  摩根耐心地說︰“很多厭女的人也會跟女性結婚,這不構成矛盾。”

  “我真的沒有厭惡男性。”

  摩根解釋︰“或許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但是你在選擇被害人的時候,這種傾向不經意地展示了出來。我們在你的大學檔案里發現了一次記過,因為用鋼筆扎了一位男同學……”

  她沒想到連大學時候發生的小事都會被翻出來,于是連忙解釋︰“這是在玩鬧!我們都喝多了,他當時還在笑呢!”

  “很多連環殺手都是從小事開始做起,然後逐漸失去控制的。”摩根堅持道,他用著名的殺人犯舉例,“約翰‧朱伯特13歲那年騎車外出,用鉛筆插了路上的一個小女孩,第二次騎車外出的時候,他手里的工具就換成了刀。後來他一共殺了3個年輕男孩。”

  她不喜歡這樣的類比︰“我以為你們已經排除了我的嫌疑!”

  “你確實不是凶手,但你選擇小說被害人的原因,可能直接影響到凶手選擇現實被害人的原因。所以你一定要誠實地跟我們說明情況。”

  摩根突然接近。

  她感覺他的鼻尖就貼在她的鼻尖上,濕熱的呼吸輕拍著她,讓她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厭惡男性嗎?”摩根冷靜地問道。

  在她進行本能反應前,電話響了。

  聲音打破了僵持的、冰結的氛圍,讓她重新恢復呼吸。

  “德里克,斯賓塞找你。”jj突然說,她舉起他的手機,來電人是斯賓塞‧里德。

  摩根最後看了她一眼,離開她的身邊,接起電話︰“什麼事?我和jj正在編輯部看資料呢。”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摩根放下電話就準備離開。

  他跟jj解釋︰“上一個案發現場有新的發現,霍奇安排換班,我去現場,斯賓塞來看資料。”

  “為什麼不是斯賓塞去現場?”

  “我們從這里過去更近。”摩根離開了,“現場會發生變化,資料又不會跑。”

  他走之後。

  jj一會兒看資料,一會兒打電話,忙個不停,完全沒空跟她交談。

  里德博士很快到了。

  他接著看摩根沒看完的東西。

  他很安靜,完全不跟她交流。

  她在位置上坐立難安,編輯給她倒了一杯冰水,問她新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她大為震撼︰“死了六個人,你就只關心我的新小說嗎?”

  編輯滿不在乎︰“我是編輯,當然只關心小說。凶手自然有fbi的帥哥去關心。唉?帥哥去哪兒了?這個瘦竹竿是從哪兒來的?”

  jj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看向習以為常的里德。

  “這是fbi的里德博士!”她怒氣沖沖,“別這麼說他!”

  里德博士抬頭看了一眼這邊,她猛灌一口冰水,慢慢平靜下來。

  編輯有點尷尬︰“抱歉,我不知道……”

  “我已經篩查好了。”里德拿起幾份檔案,“jj,你那邊怎麼樣?”

  “已經整理好交給加西亞了,今晚能全部摸查清楚。”

  里德背起自己的挎包,準備離開。

  jj疑惑︰“你不用跟德里克溝通一下嗎?他也看了一部分資料。”

  “等回去之後我們會溝通的。”

  她也連忙跟著兩人離開。

  “要我們開車送你嗎?”jj熱情地說。

  她拒絕︰“不,千萬不要。連續兩天有fbi的車出現在我家門口,我的鄰居會受不了的。”

  jj笑起來。

  “我們會安排便衣警察和未標記的車輛在你的房子附近監視,以保護你的安全。因為罪犯的最終目標很可能是你。”

  “是……我?”她緊張得冒冷汗,“為什麼會是我?”

  “因為這是一場‘獻禮’。”里德博士說道,“如你所說,你的小說是虛構的,但這個凶手是現實的。他通過完成一場場凶殺,來幫助你完成作品。你在他眼里是女神一般的存在,他將自己看作是你最虔誠的信徒。最終他的所有目標都會指向你,他會打破虛實的界限,用自己的方式來追隨你、信奉你、膜拜你。”

  斯賓塞敘述的聲音很平靜,也很客觀。

  讓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急需回家喝點水,看本書,躺下休息。

  “存好我的電話,有任何情況都及時聯系。”臨別前,jj把自己的名片給她,非要看著她存上,“你的聯系人有點少。”

  她尷尬地笑︰“我主要靠記憶電話號碼。”

  “注意安全。”jj理解作家們的怪脾氣。她微笑著送別她。

  斯賓塞也站在旁邊,他在看街角的一輛未標記suv。

  她意識到,那就是便衣警察的車。

  “注意安全。”斯賓塞客氣地說道。

  “我會的。”她平靜地回答。

  兩人的視線各自平行,轉身後沒有交集。

  *

  她晚上睡不著,于是在書房讀了一夜書。窗外很黑,這就是住在郊區的好處。如果住在市中心,就算到半夜,天色都還是昏黃的。

  當她剛剛入睡時,電話響了。

  她閉著眼接起來,那頭傳來里德博士的聲音。

  “你還好嗎?”他問。

  “我到現在還沒睡,你覺得呢?”

  他頓了頓,可能是在查看時間,幾秒後他慌張答道︰“哦,對不起!我們在整理現場的證物,剛剛才下班。我沒注意時間,對不起……  ”

  “沒關系。”她稍微清醒一點,壓著嗓子,換了種聲線,“你找我有什麼事,里德博士?”

  里德旁邊還有其他人在說話。他們溝通了幾句,然後里德說︰“明天可以請你來一趟嗎?我們的主管有些事情想親自問你。”

  “霍奇納先生?”她的心突突直跳。

  她記得這個男人,他完完全全長了一張“fbi高級官員”的黑臉,不苟言笑,眉心有一條深深的溝壑。氣場很恐怖。

  里德繼續道︰“是的,如果沒問題,我明天早上八點接你。”

  “好。”她掛斷電話,站在原地半天沒動,指尖有些發抖。

  第二天,里德準時來接她。

  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個fbi普通探員,這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

  “你的主管要親自審問我嗎?”她絞著手指,“除了他,還有誰在場?”

  她期待地看著里德,好像在等待某個特定答案。

  里德看著前方。

  “只有他在場。別緊張,只是簡單地提幾個問。”

  “可是……”

  “不要怕,霍奇又不吃人。”里德仍然很鎮定,她身上蔓延出的焦慮惶恐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他。

  她盯著他看,他直視前方。

  兩個男性聯邦探員的存在感很強烈,車內空間狹小,再加上不久後她就要接受審問,這讓她焦慮得開始掐自己的掌心。

  忽然,她的手被人從腿上拉下來。

  里德借著挎包的遮擋,握住了她幾乎被掐出血的手,一根根把她的手指展平。他也配槍,但是用得很少,手上的繭大多來自書寫。他的指腹很溫暖。

  “呼吸。”他對她做口型。

  她開始深呼吸,數數。

  一次,兩次,三次……

  她看著里德,里德對她露出微笑。

  她突然明白過來什麼,也學著他的樣子,嘴角牽起微笑。一個對稱的笑容,眼楮和五官的其他部分要配合,不然會產生虛假感。

  她不停嘗試。

  一次,兩次,三次……

  里德的指尖在她掌心摩擦。

  車減速,停下。

  他放開她的手,下車給她拉開車門,輕聲說︰“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不是“我們”,不是“團隊”,不是“fbi”。

  僅僅是他。

《獻禮》×斯賓塞‧里德(三)

  【說謊的訣竅三︰提升隨機應變的能力。】

  “請坐。”

  她在霍奇面前坐下。

  露出笑容。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提供的信息,我一定知無不言。”她堅定地說。

  “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未婚夫。”霍奇單刀直入。

  他看起來是個精明強硬的人。壓迫感比團隊里其他任何人都強,即便不刻意施加壓力,也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跟未婚夫在大學認識,相戀,然後訂婚,感情一直很好。”她自然地放下笑容,“您具體想了解什麼方面?”

  “你們是一個院系的學生?”霍奇說。

  “是的,我們都學的國際貿易。”

  “我注意到,你在讀的每個學期都拿獎學金,名次也相當靠前。我們詢問過你大學時候的老師,他們都對你的印象很深刻。”

  霍奇說話時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他翻開面前的資料夾。

  “你的金融學教授說,你是個刻苦、專注、充滿上進心的學生。你在大一的時候,就比很多大四的學生讀過更多書了。還有你的國際商法教授,她說你只要看一遍就能背下法規,期末考試幾乎接近滿分,你是她帶過的最優秀的本科生。你的國際貿易地理教授說……”

  他把每一個人的評價一一念出來。

  “停下。”她的手在發抖,“對不起,請停下。”

  霍奇終于抬起視線看她。

  “你能告訴我,當初是為什麼輟學嗎?”

  “我……”她的聲音也在顫抖,視線不敢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她看向旁邊的單向玻璃窗,期望見到外面站著的人,但是光滑的平面上只能倒映出她蒼白流汗的臉。

  她知道,行為分析小組的人都在玻璃窗外旁觀審訊。

  她仿佛置身于水族箱里,被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很多雙眼楮在外面徘徊著,凝視她,分析她,她無法逃脫。

  “我……懷孕了。”她忽然回過頭。

  直視霍奇的眼楮。

  “我那時候懷孕了。”她顫聲道,仿佛剛剛經歷了某種噩夢,“所以才選擇輟學。”

  這顯然不是霍奇意料中的答案。

  他直起身子,靠緊椅背︰“但是你沒有孩子……所以是?”

  “是的,孩子沒能生下來。”

  “你的醫療記錄顯示……”

  “未婚夫帶我去黑診所處理的。我怕家里人會知道。”她苦笑,“我父母都是基督徒,我上過天主教寄宿學校,你應該能理解我的狀況。”

  霍奇點點頭︰“很抱歉提起您的損失。”

  “沒關系,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她將手用力搓在衣角上,一遍遍,讓指尖通紅。

  “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而且我不能跟親人朋友訴說。沒有什麼比在心中埋藏一個未曾言說的故事更痛苦了,我需要一個出口,一個宣泄的方式,所以我選擇寫作。”

  霍奇清了清嗓子。

  “讓我們繼續回到正題,你的未婚夫。”

  “是的?”她嘴角壓平。

  霍奇交叉雙手︰“你未婚夫在國際貨運公司工作,對吧?”

  “是的。”

  “他經常幾個月不回家。”

  “對,他的工作性質就是這樣,跟著船跑一次可能要花幾個月。如果有信號,我們會通過視頻電話聯系,如果沒有,我會給他發郵件,等他看見的時候再回。”

  “但是無論如何,他本人並不在你身邊。”霍奇放下手,傾身靠近,眼神專注地掃過她的眼楮和嘴唇,“你一個人很寂寞嗎?”

  審訊室里有一陣漫長的,令人呼吸停滯的沉默。

  審訊室外,里德低聲說︰“沒有什麼比在心中埋藏一個未曾言說的故事更痛苦了。瑪雅‧安杰盧,《我知道籠中鳥為何歌唱》。”

  霍奇仍在等待她的回答。

  他注視她的時間越長,她就越感到恐懼。

  她的視線內一片空白,指尖冰冷,不管怎麼在衣角摩擦都不會熱起來。

  “我……我不確定您的意思……”

  “抱歉,讓我解釋一下剛才的問題。”霍奇慢慢拉開距離,聲音比剛才更平靜,似乎已經從她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我想問的是,在你未婚夫外出期間,你有沒有出軌?”

  “我不知道你為何會這樣想……我……你……你們可以去檢查我的手機或者郵箱,我……”

  “女士,我想听你親口告訴我。你有沒有出軌?”

  這感覺就好像是有人在審訊室里丟了個手榴彈。

  她無法控制地想要逃跑。

  因為她知道再遲一秒,她就會被爆炸摧毀。

  她盡一切努力控制自己的本能,壓抑道︰“我……我想盡可能地站在邊緣,而不要越過。”

  審訊室里,霍奇皺起了眉,試圖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你沒有出軌,但是很接近出軌?”

  審訊室外,里德按住玻璃窗戶,呼吸緩緩落在她的身體上。

  他回憶道︰“我想盡可能地站在邊緣,而不要越過。在邊緣,你可以看到從中心看不到的各種東西。小庫爾特‧馮內古特,《自動鋼琴》。”

  “你們都是從哪里翻出這些書來讀的?我甚至听都沒听過。”摩根難言地問道。

  里德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庫爾特‧馮內古特很出名,他是作家、記者,還參過軍,見證過大屠殺。《自動鋼琴》被視為是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遺音。如果我沒記錯,馮內古特的作品在上世紀60年代風靡一時,他幾乎是當時所有大學生的偶像。你從來都沒听過他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時候出生的?40年代嗎?”摩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呃……”

  在他們分心討論時,審訊室里已經結束了最後一段交談。

  霍奇推開門,禮貌地讓她先出來。

  她後背有一塊汗漬,鬢角的頭發也濕漉漉的貼在一起,整個人一副喘不上氣的樣子。她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就離開了辦公室。

  “誰去送她一下。”霍奇提醒道,“我們的凶手還在逍遙法外。”

  “我去吧。”里德歪了歪頭,看見她站在電梯口等待,“我似乎更能理解她的說話方式,讓我跟她談談?”

  霍奇點頭同意。

  他連忙拿起包和配槍,追上了她的步伐。

  “等等。”他在最後一秒擠進電梯里。

  “里德博士?”她勉強笑了笑。

  “你還好嗎?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咖啡廳。”

  她沒有回答。

  電梯緩慢下降,他們兩人獨處。

  里德嘆了口氣,手抓著亂糟糟的頭發,轉到一個背對監控的角度,低聲對她說︰“你知道,霍奇問起這件事並不是因為有任何證據,他只是推測……”

  “他不需要證據,我的臉色都告訴他了。”

  里德還想說什麼,這時候電梯里進來了人。

  他們一路沉默。

  下樓後,里德想留住她︰“我們可以單獨聊一會兒嗎?”

  “我不想聊,里德博士。如果有任何問題,請在審訊室問我。”

  她在包里翻找自己的零錢,準備打車離開。

  “等等!”里德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震驚又恐懼地抬起頭,眼楮瘋狂往旁邊到處看,手像被燙到一樣用力甩開了他。

  “你瘋了嗎?”她壓低聲音。

  里德收回手,也往旁邊看了一眼,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他認真道︰“就算你一個字都不說,霍奇也知道你跟某個人有私情。這是我們的側寫,這個連環凶手是你的戀人——至少在凶手看來,他跟你處于一段戀愛關系中。這種戀愛關系是不平等的,類似于神和信徒的關系。他是被你牢牢拿捏住的玩偶,你可以輕易驅使他去為你殺人。而他認為這是給女神的獻禮,是一項崇高的犧牲,是你們之間戀情的紀念品。即便有道德上的困擾,他也可以為你克服。”

  “所以行為分析組在排除我的嫌疑後,認為我洗腦了一個殺人狂為我工作?這可真是讓人安心不少!”

  “我不是說……”

  “我听夠了,里德。”

  她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

  里德站在原地,捏著挎包的肩帶,反反復復地劃拉,直到它像著火似的發燙。

  *

  fbi派來探員保護她的安全。

  另一方面,行為分析組的人突然拜訪了她和未婚夫的家。

  他們沒有泄露太多信息。

  但她知道,肯定是案發現場有新的發現,這些新線索將他們領向了她家里。

  “你有很多書。”

  “這里對愛書的人來說簡直是天堂。”

  成員們四處走動著,驚嘆于她布置良好的書房。

  這里四壁都是書,根本數不清有多少本。二層打通的房間內有架子,台子,嵌入式的櫃子,懸掛式的展示欄,所有能放東西的平台上都堆著書,這里就像一個奇幻世界里的立體圖書館。

  “我想象中天堂的樣子就有點像是圖書館。”她微笑道,為自己的藏書量而自豪。

  “博爾赫斯。”里德說。

  “又開始了。”摩根小聲抱怨,“誰能把他們倆單獨關到一起去。”

  “我說了她有表達障礙,這種病無法控制……”里德想解釋。

  摩根直接忽略里德,問她︰“你是按照什麼順序排列這些書的?”

  里德也說︰“像這樣龐大的藏書量,要有一定的圖書管理學基礎才能整理得井井有條。”

  她禮貌地回答︰“我沒有整理過。它們也沒有按任何順序排列——我越喜歡的書,離我手邊越近,僅此而已。”

  摩根立即走向她的書桌,從椅子後面的架子上找到了離她最近的一本書。

  “《綠膠囊之謎》?這是你最喜歡的書?”

  “推理黃金時代三巨頭之一約翰‧狄克森‧卡爾的作品,相比同時代其他大師和他本人的其他作品,並沒有那麼出彩。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它精巧的心理詭計和經典的毒殺講義。如果你對毒殺感興趣,我倒是很推薦你看……”

  里德的聲音突然中斷,好像是想起來什麼別的事情。

  他看向她。

  她面無表情。

  摩根打開書,里面掉下來一個用過的oo套。

  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它上面。

  然後里德再次看向她。

  “這是我的書簽。”她勉強解釋道。

《獻禮》×斯賓塞‧里德(四)

  【說謊的訣竅四︰嚴格遵循事件線和時間線。】

  它很髒,大量已經干涸的液體浸透了前後幾頁,濃稠污跡讓這幾頁的內容模糊不清。

  她的臉色格外蒼白,靠近顴骨那塊又格外紅。她慌慌張張地從摩根手里抽走了《綠膠囊之謎》,然後用紙巾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拿去盥洗室扔掉。

  摩根和里德單獨留在書房里。

  “你覺得這是多久以前的?”摩根低聲問里德。

  “我不知道。”里德干脆地說。

  這個答案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次數用一只手數得過來。

  摩根翻了個白眼︰“拜托,你可以通過尸體上的蒼蠅分辨出具體的死亡時間,肯定也能通過一個書簽判斷她的性活躍周期。”

  “目測是一周左右?最好直接問她,或者去問實驗室。”

  “她昨天在霍奇面前什麼都沒承認。”摩根小聲嘀咕,“她的未婚夫在三天前乘船離開美國境內,如果那個書簽是這幾天放進去的,就說明她確實出軌了。你確定那是一周前的嗎?”

  里德搖頭︰“實驗室才能確定。而且,她未婚夫在家,不代表她不能偷偷摸摸的……”

  摩根又低聲道︰“我們暫時沒有搜查令,你得想個辦法把她的書簽拿過來。她對男性有很大的抵觸情緒,而你相對來說沒那麼有男子氣概,你可以找她聊聊。”

  “我……”里德無奈地看著他,知道“沒有男子氣概”不算是稱贊。他想要拒絕。

  兩人互相推拉的時候,她已經處理好垃圾回來了。

  她似乎想假裝這個意外事件沒發生過。

  “抱歉,我到現在還沒給你們上茶點。”她用一塊手帕擦著水,臉上有一點紅暈。

  “等等,女士。”摩根抬手阻止,“我們能去看看你的臥室嗎?”

  “啊……我,這個……臥室還沒收拾。”這個提議顯然讓她很不舒服,但猶豫再三後,她還是同意了。

  她和未婚夫的臥室在樓上。

  這里布置得很簡約,牆紙是金屬灰的,家具很少,和書房里那種繁復又充沛的感覺完全不同。這里像一片沙灘,而書房像一片雨林。看得出是由完全不同的人選擇的裝修風格。

  如果書房是由她親自布置的,那麼這里應該是她的未婚夫布置的。

  摩根看了一圈,突然提出︰“你都有些什麼茶點,女士?”

  “一些自制的餅干和泡芙。”她回答,“稍等,我去幫你們拿!”

  等她離開後,兩人又開始低聲交談。

  “她臥室里沒有避孕套。”摩根說。

  里德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瞟了一眼,里面放著一本黑塞的《玻璃球游戲》︰“考慮到她的未婚夫常年不在家,她也不會一直備著。而且他們感情這麼好,說不定是在備孕。”

  “不,他們經濟狀況不好,我不覺得是在備孕。而且她書房里有一個用過的,這說明她並不是完全沒有性生活。”

  里德抬眼看著他。

  摩根繼續說︰“這不是很明顯嗎?臥室里干干淨淨,書房里卻藏著骯髒的小秘密。”

  “你覺得她跟情夫在書房會面。”里德仍然保持中立。

  “我有90%的把握。”

  “證據已經被沖跑了。”

  “我們依然可以撬開她的嘴。”

  里德正想說什麼,這時候,樓下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

  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摩根按住槍,毫不猶豫地沖出房間,里德緊隨其後。

  他們到樓下時,看見她站在廚房到大廳的門邊。

  廚房的窗戶玻璃破了。

  滿地都是剛剛從烤箱里拿出來的點心。

  紅茶也翻了一地,像血一樣流得到處都是,從廚房一直蔓延到客廳,逐漸浸濕她的拖鞋。

  “天哪,該死……怎麼會這樣!”她語無倫次,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剛才有人闖進來……”

  兩個聯邦探員听見聲音,立即進來將她護住。

  “退後,女士!”

  摩根也到了,他把她推進角落里的一個雕花柱子後面︰“呆在這里面別動。斯賓塞——”

  他看向後面跟著的年輕人。

  “保護好她。”

  摩根和一個聯邦探員順著痕跡追了出去。

  “你要喝點水嗎?”里德低聲問她。

  “不。”她手里還牢牢抓著那個烤箱托盤,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拿著這東西。

  里德緩緩地把托盤從她手里抽走,以一種堅定又不至于嚇到她的力量。

  她似乎有點靈魂出竅,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盯著窗外。

  “黑塞的《玻璃球游戲》。”他提起她床頭櫃里的書,“這是你最喜歡的書嗎?”

  她的眼楮終于恢復神采。

  “什麼?”

  里德把托盤放下,握著她的手肘,把她帶到旁邊的沙發上。

  “你說,你排列書籍沒有任何順序,你越喜歡的離你越近。《玻璃球游戲》是離你最近的,它不在圖書館里,在你的枕邊。”

  她嘆氣︰“我只是正好在看它。”

  “對,你在臥室看書,在書房偷.情。”里德抓著她的力道稍微有一點強硬,“小怪癖,是嗎?”

  她僵硬起來,把手從他的握力中抽走。

  “里德博士!”

  他們之間散發出奇怪的不適,像靜電般細細密密地貼著皮膚,時有時無。麻痹感不會帶來痛苦,只是略有些刺激。

  “對不起,我……”里德說,他立即看向別的地方,“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系。”她低著頭。

  里德並不是會脫口而出這種話的人,他應該是性的絕緣體。

  她的頭腦又一次開始昏沉。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隔著半米的距離。

  他們都看著前方,沒有人在看他們。

  她的手自然垂落在腿邊。

  里德放下手,不經意地接觸到她的皮膚。

  她摸起來很冷,剛才滾燙的紅茶似乎沒有濺在她身上。

  “你確定你還好嗎?”里德的聲音接近寂靜。

  “我不好,里德。”她的手指在顫動,“我從來沒有好過。”

  “會好起來的。”

  他輕輕勾住她的小拇指。她沒有回應,但是也沒有躲避。于是他更進一步地握住她的手,將她完全包裹住。他掌心很熱,溫度傳遞到她身上,滾燙的情緒在胸腔中涌動。

  她心里好像有什麼被融化了,眼淚就要出來。

  “都是我的錯。”她啜泣道。

  “不,是凶手的錯。”里德溫和地勸她,“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是我的錯。”

  “拜托別這麼想。”

  “但是……”

  里德手里的力道加大了一點,她立即皺起眉,但他沒有放松。

  “不是你的錯。”他強調,聲音低得像翻過書頁的沙沙聲,“你要相信這點。”

  她點點頭。

  里德慢慢放松,看了一眼她的手︰“疼嗎?”

  她搖頭。

  “剛才那個人闖入的時候,你有受傷嗎?”

  她仍然搖頭。

  “我看見瓷片碎了,地上的紅茶里有血,你確定沒有受傷嗎?”

  她還是搖頭。

  “跟我說話。”里德的聲音很低柔,但是依然有威脅性。

  “不疼。沒受傷。不是我的血。”她攥緊手,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這正是里德一直在提防的事情,他把她的手指展開,不許她掐自己。

  “那就好。”他說。

  她開始沉默。

  負責追逐闖入者的人還是沒有回來。另一個聯邦探員排除了客廳和廚房的危險,正在樓上巡視。根據房屋面積,按正常流程時間計算,他大概要三分鐘才能下來。

  “對了,《玻璃球游戲》。”里德側了側頭,眼楮專注地看著她。

  她發出一聲惱火的嘆氣︰“你跟我的編輯一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在跟我談論書!書,書,書!我根本不想談論書,現在可是死了六個人!”

  “你喜歡哲學嗎?”里德不依不饒。

  “我不喜歡哲學,我不喜歡任何人文學科,這根本不是真正的科學。”

  里德皺起眉︰“但你最喜歡的書是《玻璃球游戲》。”

  “這是小說。我是小說家,我讀小說,寫小說。”

  “這是哲學著作。”

  “里德,我不想跟你爭這個。”

  “‘流盡鮮血後,人們渴望理性,卡斯塔里應運而生’。黑塞沒有確切地說出玻璃球游戲是什麼,但卡斯塔里這個國家很像是我們理想中的烏托邦,對吧?憎惡鮮血,慕求理性,人們不懈地追求知識。”

  “里德……”她深深呼吸,又嘆出來。

  “別害怕。”里德安靜地注視她,語氣舒緩得讓她昏昏欲睡,“這些都會過去的,最後世界只剩下理性,知識,和玻璃球游戲。”

  他這樣專注地看著她,直到她回握他的手。

  “我會跟你在一起的。”他告訴她。

  “我知道。”她回答。

  *

  摩根他們沒有追上闖入者。

  闖入者似乎對周圍的環境很熟悉,進入樹林之後就甩開了他們。調來警犬後,也在河邊失去了他的蹤跡。他流了點血,但是血量很少,又跟地上的紅茶混在一起,幾乎沒法檢測。

  現在只能依靠唯一的目擊證人。

  她。

  “我……我沒看見他的臉。”

  她緊張地坐在沙發上,面前站著行為分析組全員。她感覺比照x光還赤.裸,什麼都藏不住。

  里德不忍直視地轉過頭去。

  “你認識闖入者嗎,女士?”果然,霍奇一下就發現了問題。

  “我……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我……我只是……”

  “他是誰?”霍奇繼續追問。

  他采取的策略是進一步靠近她,利用她對男性的恐懼,對她進行威懾。雖然從道德上說有點不妥,但很奏效。

  她迅速變得蒼白,流著冷汗給出了答案︰“是……是我的未婚夫。”

  其他人感到驚訝。

  “你的未婚夫?他不是已經出海了嗎?”

  “我不知道!”她驚恐不安,“他突然出現在廚房里,像個幽靈似的站著。我嚇了一跳,不小心打翻托盤,然後他就翻窗跑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跑?”

  她面前所有人交換了一致的視線。

  “或許因為他是凶手。”里德冷靜地說,音色清朗柔和,讓人安心。

《獻禮》×斯賓塞‧里德(五)

  【說謊的訣竅五︰在鑒謊團隊內部安插同伴。】

  在此之前,她對具體的調查情況不了解。

  比如,  fbi在現場發現了什麼?他們從讀者中摸排了哪些嫌疑人?他們都去找哪些人問過話?得到了什麼信息?

  她一概不知。

  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早就在懷疑她的未婚夫了。

  他的出現只是印證了這一猜測。

  fbi很快發布了全境通緝令。但是她的未婚夫藏得很好,沒有目擊者上報他的消息,只有幾個打錯電話的。

  同時,行為分析小組對她的住宅實施全天候的保護。

  他們覺得凶手會再一次回到這里。

  “為什麼?”她感到不解,“有這麼多fbi探員在我家附近,他現在說不定已經逃出國了。”

  “因為這是一場獻禮。”

  里德耐心地告訴她。

  “我知道……你們說過很多次。”她怔怔地說。

  霍奇告訴她︰“這意味著,他會渴望回報。他想知道你對獻禮是什麼回應。他無法控制,他內心的強迫癥將驅使他回來找你。”

  他停頓一下。

  “你的未婚夫知道你出軌了嗎?”

  “我……他……”

  霍奇嚴肅道︰“如果他知道了,你有必要把出軌對象的名字告訴我們。因為你未婚夫很可能會找上他,傷害他。”

  “我沒有出軌。”她堅稱。

  霍奇凝視了她一會兒,最後起身道︰“我們每8小時輪一次班,你會受到全天候的保護。”

  她點點頭,始終看著地面。

  地面上,里德的影子被壁爐里的火光拉得很長,像樹一樣簌簌搖曳,陰影堅毅地籠罩在她的背後。

  *

  8小時輪班,全天候保護。

  第一班是羅西。

  他留著濃密的胡子,看起來年齡很大,說話有種老道又圓滑的感覺,眼楮十分深沉。

  之前他總是在現場調查,所以她沒有見過。

  “你的未婚夫出現之後,很多事情就說得通了。”羅西告訴她。

  “比如?”

  “他就是你最大的粉絲。他用這座大房子和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工資供著你,讓你全心從事寫作。毫無疑問,他是喜歡你的作品的。”

  她听出了淡淡的批判意味。

  ——她的未婚夫對她如此之好,而她卻不知廉恥地出軌了。

  “你們能確定他就是凶手嗎?我總覺得……”她咽了咽口水,沒有說下去。

  羅西告訴她︰“我們一開始排除了他,因為他的時間線與凶手並不吻合。有幾場謀殺出現時,他已經在海外的船上了。但是根據最新的調查,他耍了個把戲,假裝登記上船,然後在某個中轉港口下船回國。這就給了他實施謀殺的時間。”

  “他不是這種人。”

  “恰恰相反,他很符合側寫,白人男性,25~35歲,受教育程度很高。”

  “這樣的人在全美能找出幾百萬個!而且從統計學上說,幾乎所有連環殺人案的凶手都是白人男性,20~30歲,這個側寫相當于沒有側寫。”

  羅西微訝。

  “你對側寫有一定的了解。”

  她微哽︰“不,我只是為寫作查過一些關于連環殺人犯的資料。”

  “還有一個很特別的點。”羅西把手放在椅背上,娓娓道來,“他熟悉你的作品,了解你的創作意圖。考慮到你不跟讀者溝通,那麼他就是唯一一個知道怎麼去選擇受害者的人。”

  “你們就憑這個認定他是凶手嗎?”

  “女士,你覺得這不足以證明他是凶手嗎?”羅西反問。

  “我……”

  “請謹慎回答這個問題。”羅西提醒她,“因為除了你未婚夫之外,另一個了解如何選擇受害者的人就是你自己。”

  這家伙比他外表看起來更刺人。

  她閉上了嘴,這之後再也沒有嘗試跟羅西了解案情。

  很快,下一班人到了。

  是摩根。

  “我準備了晚餐。”她微笑看著這個男人,“你要吃一點嗎?”

  “上班時間不能用餐。”他露出迷人的笑臉。

  他溫和貼心,但是恪盡職守,沒有過多交流。

  于是她也選擇不說話。

  飯後,她去書房看書,摩根也在書房里陪著她。

  他注意到,那本《綠膠囊之謎》已經消失不見了。說不定她把這本書扔進了壁爐里。

  “《綠膠囊之謎》是講什麼的?”摩根問。

  “由財產糾紛引起的毒殺案。”

  動機是財產,手法是毒殺,听起來非常普通。或許它擺在那個位置,只是一次小歡愉後的踫巧。

  “你有什麼推理小說推薦嗎?”摩根又問。

  她挑眉︰“摩根探員,你在上班時間不吃東西,卻想要看小說?”

  “我只是覺得一直盯著你看,會讓你很不舒服。最好手里拿點什麼,能夠安放我的視線。”

  她拿了幾本阿加莎的書給他。

  “這是大部分人都喜歡的推理小說。”

  “你喜歡嗎?”

  “當然了。”她微笑,“黃金時代三巨頭是所有推理小說家的啟蒙老師。”

  他們平和地度過了另外8個小時。

  午夜,在她睡著之後,第三個換班的人來了。

  “醒醒。”這個人用輕柔的力道把她推醒。

  “里德?”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但是能立即辨認出聲音的主人。

  “這是什麼?”里德手里拿著什麼在她面前搖晃,她困得厲害,實在看不清楚,于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他的膝蓋跌在床上,手指踫到她鼻尖。

  他手里拿著一瓶藥。

  瞬間,她的大腦像被冰水澆過一樣清醒。

  “你亂翻我的東西?”她尖聲質問。

  “苯拉海明。”里德冷靜地說,“你為什麼備著這種藥?”

  她試圖從床上爬起來,但是被他推了回去。

  他用一只手壓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用力握著藥瓶,指節微微發白。他的手很好看,指甲很短,靜脈清晰,就連手指上的繭都摸起來溫柔細膩。

  這些美麗的特征此刻卻只讓她覺得緊張。

  “為什麼你備著這個?別告訴我這是你的抗過敏藥。”里德的卷發很亂,半遮住視線,透出的陰霾讓她非常恐懼。

  “這就是抗過敏藥,我總是在房間里備一瓶。”

  “不,你不是一直在房間里備著它。不要嘲諷我的記憶力。”

  他們跟彼此交談的語氣遠比“探員和案件關聯人”要緊密。

  仿佛相識已久。

  她咬咬牙,惱怒地轉過頭。

  里德放下藥瓶,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苯拉海明有抑制中樞神經的作用……這是給我準備的?”

  “你知道就好。”她冷冷地說。

  里德那張臉上很少能看見憤怒。

  所以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她感到非常恐懼。

  “我已經戒毒了!”里德低聲在她耳邊說,按在她肩膀上的力量能留下淤青。

  他在抓捕某個某個精神分裂的凶手時,被強行注射過二氫嗎啡酮,屬于因公染毒,這之後他花了很長時間、很多精力才徹底擺脫。

  “我知道,里德。”她疲倦地說。

  里德仍然不滿︰“那你為什麼還是備著苯拉海明?防止我用藥過量嗎?不敢相信,你居然認為我會在你家里……”

  她也不知道從哪里爆發出的力氣,從他手下掙扎開,拼命坐起來。

  “你把那東西放進了我的書里!這讓我怎麼相信你精神穩定!”她拉緊自己的睡袍,胸口起伏劇烈,聲音也在顫抖,“《綠膠囊之謎》!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怎麼不直接把它放進《聖經》里!?”

  “我沒注意那是什麼書。”

  “你沒注意!就算拿把槍對著你的頭,你都能注意到十米外經過的一個老太太第二指節上的痣是不是良性的!你敢說你沒注意!”

  “因為我的職業生涯中有很多次被人拿槍指著頭,但是被你藏進書架後面躲避憤怒的未婚夫還是第一次!”

  這話讓她啞口無言。

  “天哪……”她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間掉下來,“我都做了些什麼蠢事。”

  “你偷藏了苯拉海明。”他理智地告訴她。

  她無語︰“我不是說這一件事!”

  里德咬住這點不放︰“明天一上班我們就能拿到搜查令。如果團隊發現這東西,你準備怎麼解釋?”

  “我就說這是我未婚夫的暈船藥!”

  “說得好像他們會相信一個一年有200多天呆在船上的人暈船似的!”

  他生氣地收走了藥瓶,離開床邊,開始檢查其他物件。

  她孤零零地坐著,手環過膝蓋,半天沒有吭聲。

  里德的怒氣在她安靜下來的一瞬間就消散了,他想回頭跟她道歉,卻發現她在看那本《玻璃球游戲》。

  他把書從她手里拿走。

  “明天會很艱苦,別看書,別思考,放松一下大腦。”

  她諷刺道︰“是啊,我當然得休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或者海豚一樣,有兩個碩大的腦子在輪班工作。”

  里德皺了皺眉,有些笨拙地拿著書站在床邊,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不擅長表達情緒。

  他們這樣對峙了很久,兩個人都很不舒服。

  “起來。”他突然說。

  “你剛才還說要我休息!等等……”

  里德把她從床上拽起來,她一下沒找到拖鞋,光著腳就被他拉進了浴室。

  她的眼楮受不了突然的強光,里德在開燈三秒後又把它關上。她在黑暗中不斷後退,直到撞上梳妝台,發出一聲悶哼。里德迅速把控住她的身體,將手墊在她腰部,隔開堅硬冰冷的大理石。

  他低頭吻了她。

  他的嘴唇柔軟干燥,能嘗出一點咖啡的苦澀味道,很淡很淡。他把另一只手放在她臉頰上,雙腿跟她交錯,牢牢固定住她的位置。

  可能因為他本身體溫偏高,也可能因為她正光著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感覺他的溫度正源源不斷地向她傾瀉。

  她用力把他推開︰“你在值班。”

  他的胸膛也很燙。

  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外面那件咖啡色的蠢毛衣呢?

  “我沒有擅離職守。”里德眨了眨眼,微微壓緊她的身體,解開領帶纏繞在她手上,“事實上,我正完全專注于任務目標。”

《獻禮》×斯賓塞‧里德(六)

  說謊的後果一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圓一個謊言

  他再一次低頭吻她。

  上一個吻甜蜜細心,現在卻開始變得急迫,焦灼。

  他的(身shen)體更熱了,兩人嘴唇接觸的地方也是滾燙的。除了踩著地面的腳底,她(身shen)上每一個部分都熱得出奇。她在里德口中融化。他嘗起來像熱巧克力一樣,又甜膩,又粘稠,又漆黑,讓人產生罪惡的欣(快kuai)感。

  里德把她抱起來一點,讓她坐在梳妝台上。

  “你的體重減了至少三磅。”他說,“最近沒好好吃飯嗎?”

  “如果有人用你小說里的手法(殺sha)了六個人,你也會痛苦到吃不下東西的。”

  他“唔”了一聲“我加(入)fbi,第一次開槍(殺sha)人後也有段時間吃不下東西。你可以參考傳統的波斯療法,通過食用苦味的東西來(刺ci)激消化黴的產生,進而增加食欲,比如你可以在食物里添加龍膽、矢車菊、祝福薊……”

  他終于給了她一個推開他的理由。

  “放開我,里德。你太分心了。”

  他立即閉嘴,熱情地(親qin)吻她的脖子。

  她喘不上氣,只能又推了推他。

  “會留下痕跡的。”

  里德無奈地抬起頭,又舔了一下她的嘴唇“我可以(親qin)哪里?”

  “你有三個博士學位,不如自己想想答案。”

  他吻了她的手背,肩膀,鎖骨,下頜,鼻尖,額頭,耳垂……像給實驗設置對照組一樣細致區分各個(身shen)體部位,觀察進程,分析結果,追加變量,測試彈(性xing),經過漫長又曲折的探索,最終得出令人興奮的答案。

  “你喜歡這里。”里德撫(摸mo)她喉部的一點瘀痕,很輕微,明天早上就會消失。他平復呼吸,慢慢撐起(身shen)子,避免壓痛她。

  她抬起視線,在暖黃(色se)的浴室燈下凝視他。

  他的瞳孔有些放大,呼吸淺而急促,頭發比以往任何一刻都亂,喉結正在不停蠕動,看起來非常渴。這種生理反應和他用藥時幾乎一模一樣,使她確信兩人之間的(關guan)系也是帶著劇毒的,是不良的,有成癮(性xing)的。

  她咽了咽口水,依然能從自己舌頭上嘗到他的咖啡味。

  “里德,我們應該停下。”

  他快速掃了她一眼。

  “不,你不想停下。”

  “不要分析我!”她憤怒地說,“我說停下就停下!”

  “但是你不想……”

  她不想拉扯,轉(身shen)就往外走。

  里德用力拉住領帶的另一端,把她猛地帶回懷里,然後迅速抬手鎖上了浴室門。

  他的反應非常敏銳。

  “你!”

  里德在她唇上壓了一根手指“小聲點,還有兩個聯邦探員在樓下。你不想向他們解釋現在的情況吧?”

  “我要去休息了。”她緊張道。

  “我們可以用這種辦法休息。它能讓你釋放內啡 ,內啡 能讓你產生欣喜愉悅的感覺,短暫提高記憶力,提升工作效率,還能幫你快速(入)睡。”

  “是啊,你讓我足夠勞累,我當然會快速(入)睡。這根本不是休息!”

  里德側了側頭,又(露lou)出那種令人不安的純真表情“事實上,你的消耗是很小的,男(性xing)消耗則比較大。這也是為什麼每次男人都會快速(入)睡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們比女(性xing)更冷漠無情。”

  這是她這輩子听過最掃興的話之一,只比上次他在書桌上計算角度好一點。

  “我要睡了。”她簡短地說。

  “……好吧。”里德失望地松開手,又突然後悔,“等等,你去睡,我來完成工作,怎麼樣?”

  她無話可說。

  不管怎麼樣,她最後還是回到了自己溫暖的被子里,昏昏沉沉地閉上眼。

  當里德(親qin)吻她的時候,她好像是睡著的。當他試著進行探索的時候,她會被迫清醒一會兒。沒過多久,又失去意識。她反復昏睡,反復驚醒。不知道過去多久,里德終于用慵懶緩慢的步調把她徹底弄暈過去。

  (深)睡前,她想到,如果沒有遇上斯賓塞‧里德,她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

  她會永遠跟一個控制狂生活在一起。

  她跟未婚夫大學認識,彼此都是初戀。她在這方面沒有什麼經驗,所以也沒能在戀愛期間意識到不對勁。

  未婚夫像吸血鬼一樣榨(干gan)了她的野心和情感,(操cao)控她離開校園,住進遠離人煙的郊區宅邸,終日與書和紙筆為伍,最終徹底失去自己的生活。

  她手機通訊錄里沒有聯系人,因為未婚夫嫉妒,他讓她全刪了。出于同樣的理由,她也不能跟讀者溝通,不能收讀者的信和禮物,編輯一定要是對她沒有興趣的女人。

  未婚夫認為,最適合一個妻子的愛好是烘焙、家務和讀書。

  她都照做。

  因為未婚夫經常離家,所以疑心病越發嚴重。他不會打罵她,但是會把她關進衣櫥里禁閉。可能是幾個小時,也可能是幾天,直到她被自己的排泄物浸透為止。結束後,他會把她拉出來清洗,不留下任何證據。最嚴重的時候,他威脅(殺sha)死她,而她毫不懷疑他早晚會做到。

  她恐懼狹小封閉的空間。和男人。

  未婚夫經常質問她是不是在外面有別人。

  她沒有。

  後來某天她想通了。

  反正不管有沒有,未婚夫都會折磨她,還不如去找一個。至少自己爽了。

  遇見里德那天,她正好試圖在酒吧“獵艷”。她低估了自己對男(性xing)的厭惡。每次有人靠近她,她都渾(身shen)起雞皮疙瘩。

  她離開酒吧。

  途徑酒吧後那條骯髒小巷時,她看見有個瘦瘦高高的人影靠在牆上。不,只是靠近,他沒有真正靠著牆,好像是嫌髒。

  他看起來很不好。

  棕發凌亂地耷拉在耳邊,弓著背,無(精jing)打采,黑眼圈嚴重。他好像生病了,又好像是受到了什麼折磨,高瘦的(身shen)體看起來搖搖欲墜。

  她本來不想多管閑事,只想快點離開。

  但她想起了自己的經歷。

  如果有人能發現她的境況,拉她一把,或許她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你還好嗎?”她選擇忍耐不適,接近那個陌生人,“需要我幫你打電話叫救護車嗎?”

  陌生人的姿勢一下就變了。

  他立即直起腰,手伸進卷發里抓了幾下“啊,不,不用……我很好,謝謝你,女士。”

  她沒有戴訂婚戒指,但他還是叫她“女士”。

  奇怪。

  “你一個人在這里(干gan)什麼?”她繼續問,順便往巷頭和巷尾看了一眼,想知道有沒有別人在等他。

  “我在等我的……供貨商。”陌生人轉頭撇開視線。

  她有些不安,總覺得這不是實話。

  接著,供貨商出現了。

  她更加不安。

  因為剛才她看見那個“供貨商”在酒吧里兜售助興的藥品。

  她絕對不能站在原地繼續圍觀。

  就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陌生人一把拉住了她,她差點嚇得尖叫起來。誰都知道在昏暗小巷里跟這些人打交道有多危險,早知道她就不該停下。

  “對不起,我女朋友來了。”陌生人對供貨商說,他抓著她的手腕,輕柔,又不會讓她一下掙脫,“現在有點不方便。”

  對方的眼神在他們之間徘徊。

  “真沒種,還听女人的話。”供貨商嘟囔一聲就離開了,沒有傷害他們任何一個。她猜到陌生人是想利用她擺脫這個大麻煩。

  等麻煩走後,陌生人立即松開她,結結巴巴地道歉“對不起,女士,我……我……”

  “沒(關guan)系。”她松了口氣,接觸到他輕柔又溫順的眼神,“真的沒(關guan)系,這是好事……你,你沒有……嗯。這是進步。”

  她並不擅長交流。

  事實上她上次正常跟人說話還是在大學時期。

  “謝謝……可能你沒覺得這件事很重要,但你救了我。”他這麼說著,但是神(色se)看起來依然很不好。

  她突然冒出來一個可怕的想法。

  “你要不要試試別的解壓方式?”

  他看著她。

  表情很溫柔,略有些難過,眼神里有種令人無處可藏的洞察力。

  這讓她瞬間退縮。

  她究竟在想什麼,這是個陌生人!

  她後悔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在胡說八道,我剛才喝多了。真的很抱歉,我該走了。忘了這事兒吧。”她恨不得消失在地面的縫隙里。

  “來我家嗎?”他突然問。

  她張大嘴。

  “或者我去你家,你家現在應該沒有別人吧。”

  她像是見了鬼。

  “……是的。”

  最後,他們去了她家里。

  當他把外套掛在進門的衣帽架上時,她看見了他的fbi徽章,剛才她是撞見釣魚執法現場了嗎?

  “我之前因公務被注(射)過二氫嗎啡酮。”他注意到她的視線。

  “天哪,這玩意能……能戒(干gan)淨嗎?”

  “我正在努力。”他又(露lou)出那種難過的表情,看起來很脆弱。

  他(身shen)心都很疲倦,(精jing)神壓力很大。

  這讓她產生某種“趁人之危”的罪惡感。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這太瘋狂了。

  她從酒吧後巷帶回來一個陌生男人,一個fbi探員,正在戒斷時期。

  不管從道德還是安全角度來說都不應該。

  “你是作家嗎?”他在她之前開口問道。

  “是的。”她不懂他都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某種fbi的情報網?

  “你似乎收(入)不高……”他走進書房,聲音漸小,“了不起。”

  這個家庭圖書館一直是她的驕傲。

  可惜她沒法跟人展示。

  “我收(入)不高,但還是很喜歡寫作。在我看來,寫作和(性xing)一樣,首先是為了愛,然後是為了朋友,最後才是為了錢。”

  “弗吉尼亞‧伍爾夫?”

  她有些驚訝,很快(露lou)出微笑“是的。”

  他回過頭,視線與她接觸,帶著沒有攻擊(性xing)的溫柔試探。

  她慢慢點頭。

  于是他嘗試著擁抱了她,在墨水和舊書的氣味包裹下,她開始沉醉。

  他的動作很猶豫,語氣也有些不確定,說話時含蓄又溫柔“我知道你對男(性xing)非常抵觸。如果待會兒你有任何不適,請告訴我,我可以隨時停下……”

  “我可以克服。”她抓緊他的領帶,把他用力抵在書架,“你帶了手銬嗎?”

《獻禮》×斯賓塞‧里德(七)

  說謊的後果二要用更多的血來掩蓋一個謊言

  直到第一次去他家,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斯賓塞‧里德。

  他們團隊的事情在互聯網上登得到處都是。

  “你們有一架自己的飛機?”她拿著手機翻看新聞。

  “是的,為了迅速趕赴現場。”

  她哼了一聲“特權部門。”

  里德笑起來,聲音很好听。

  她在沙發上翻了個(身shen)。

  里德把一塊小毯子蓋在她的肚子上,又把她卷起的褲腿拉下來。

  “你買了什麼書?”他問,看見她疑惑的視線,又說,“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包的,你沒拉拉鏈。”

  “《詩人》。”

  “小說?”在各種類型的書中,她看小說看得最多。

  “暢銷推理小說。”她回答。

  “你什麼時候開始看‘暢銷’推理小說了?”他疑惑地(強qiang)調了“暢銷”。

  “學習別人的優點。”

  “你已經是最優秀的推理小說家了。”

  “付錢買書的人不這麼覺得。”

  里德皺了皺眉。

  她忽然坐起來,捧著他的臉“里德,我需要經濟獨立才能脫離我未婚夫……你還記得我訂婚了吧?”

  里德掙開她,沒有說話。

  他從她包里翻出了那本邁克爾‧康奈利的《詩人》。

  全文第一句。

  “死(si)亡是我的領域,我借它謀生。”

  里德問她“這說的是凶手還是偵探,還是推理小說家?”

  “是我們全部,里德,我們都靠死(si)亡謀生。”

  就像這本書里說的凶手,偵探,推理小說家,甚至是殯儀館的斂容師……世界上有很多人以“死(si)亡”謀生,靠“死(si)亡”鑄就他們的職業口碑。

  對于凶手之外的人來說,和死(si)亡打交道的秘訣就在于保持距離。一旦離得太近,死(si)亡的觸須就會纏繞在他們(身shen)上,**的氣息就會噴吐在他們臉上。

  墮落也只是早晚的事。

  她從背後抱著里德,拉扯他腰上的槍套。

  “別亂動,我幾分鐘就能看完。”里德依然在翻書,“再等一下。”

  她輕輕掐他“我還沒看!我不想在幾分鐘後听你劇透。”

  “嘿,你的手。”里德無奈地嘆氣,回頭把她拉開,“我從來沒有跟你劇透過。”

  “你告訴我達斯‧維達就是阿納金‧天行者!”

  “如果你按正常順序看星球大戰系列,自己就會發現這點。”

  里德牢牢握住她亂動的手,把她推回沙發上。他臉上有一點紅暈,眼楮像被酒(精jing)(擦)拭過的玻璃,通透,發亮,滾燙。他的棕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很柔軟,很蓬松,有種野生小動物皮毛的質感。

  “坐好,別動。”他喉結動了動,然後又拿起書看。

  她不听。再一次坐起來,從背後抱住他,指尖細數他的脈動“我想听你念書……在這個狀態下。”

  在經過一番無用的掙扎後,里德只能放棄這本書。

  他回(身shen)溫柔地撫(摸mo)她的手臂,有些凌亂地(親qin)吻她的嘴唇和脖頸。她努力呼吸他(身shen)上的氣味,用力抬起背迎合。

  “……對了,這本書的凶手名叫……”他在急促的(親qin)吻中間說道。

  她大聲尖叫,試圖掩蓋他的聲音。

  他的笑聲在她脖子上微微震動“總有一種辦法讓你尖叫,對吧?”

  第二天。

  她醒來的時候,感覺煥然一新。

  昨晚很累,但是睡得很香。里德說得有道理,內啡 讓她(身shen)心愉快。

  他已經清理好了,房間里沒有任何痕跡。

  他說今天會很艱苦,也確實如此。

  搜查令正式批下,fbi把她家翻了個底朝天。另外還一隊外勤人員在附近搜查她未婚夫的下落。接近傍晚的時候,噩耗傳來。

  凶手,她的未婚夫,在5公里外的一家汽車旅館被發現自(殺sha)(身shen)亡。

  他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留下一封瘋狂又充滿控制欲的告白信。死時(身shen)邊沒有任何通訊工具。告白信直接被當成證物被封了起來,她沒有看見。和尸體一起被發現的,還有能將未婚夫和犯罪現場聯系起來的物證,後來的尸檢結果也出現了相應的證明。

  但行為分析小組認為“自(殺sha)”不符合側寫。

  因為信徒尚未得到女神的回應。

  他沒有畏罪自(殺sha)的理由。

  他甚至沒有“畏罪”的理由。

  這六場謀(殺sha)對他來說是神聖又光榮的“獻禮”,直到女神向他施恩,他都絕對不會有任何畏懼退縮的情緒。

  自(殺sha)是膽小鬼的行為。

  霍奇認為“他應該像東征的十字軍或者聖戰的軍人一樣戰斗到底。”

  但是現在沒有任何可以繼續追查的線索。

  這宗案子在“結案”和“懸案”之間拉扯很久,最終因為物證確鑿和目擊證人的出現,只能選擇結案。凶手毫無疑問是這個人,但他並不完全符合側寫,這種情況第一次出現。

  結案的工作變得枯燥沉悶。

  里德整理卷宗到(深)夜。他準備回去時,看見一起加班的摩根正拿著本書。

  “你在看什麼?”他問摩根。

  “《綠膠囊之謎》。”

  里德的步伐停滯。

  “等等,我整理卷宗的時候,你一直都在看小說嗎?”

  “呃,對。抱歉。”摩根合上書,又忍不住重新翻開,“我實在是太想知道這本書的內容了,所以自己買了一本,然後一不留神就把它讀完了。”

  如她所說,這是一宗由財產引發的毒(殺sha)案。

  從動機到手法,都非常普通。

  “它很特別。”摩根感嘆道,“太特別了。”

  富豪的外甥女被懷疑毒(殺sha)了一個男孩,為了證明她的清白,富豪決定在鏡頭前重演犯罪現場。

  但是在重演的過程中,富豪本人被喂下毒藥而死。

  整場謀(殺sha)就(發fa)生在鏡頭之下。

  凶手也在鏡頭里,每個人都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每個動作,從他上台,到他謝幕。

  明確的證據,清晰的推演,教科書式的毒(殺sha)。

  心理詭計(精jing)彩絕倫。

  “它的特別之處在于——舞台上的凶手有一個共犯。這個共犯在鏡頭之外,在攝像機的背後。在一個……沒有人會注視的地方。”

  里德沉思“你覺得我們的案子里也有一個‘鏡頭外’的人。”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部分側寫不相符合。”摩根放下了《綠膠囊之謎》,拍了拍即將隨著結案被封存的資料,“書里的凶手犯了幾個錯誤,所以被逮住了。如果我們鏡頭外真的有這麼一個人,他做到了完美謀(殺sha)。”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謀(殺sha)。”里德平靜道。

  她處理了未婚夫的後事。

  幾個月後,整場案件的影響終于逐漸平定。

  她開始陸陸續續收到申請大學的回信,結果有好有壞,她挑了一所專業排名最好的學校。

  她重新回歸校園。

  年齡比新生們大一些,但是看不出什麼區別。她的思維依然敏銳,頭腦依然清晰,比起幾年前的自己,有了更多的自信和自我意識。

  曾經的贊譽都回到她(身shen)上,每一個教授都稱她為不可多得的天才。

  她依然不喜歡社交。

  倒不是因為孤僻,而是因為表達障礙。她很難找到理解自己表達方式的人。

  她依然喜歡家務和烘焙,但不是為了一個男人喜歡,而是因為她自己本來就喜歡井井有條的家居環境和甜蜜可人的糕點。她的大學里甚至有一門烘焙選修課,她興高采烈地選上了,每次課後都有同學請求品嘗她的作業,她總是熱情。

  她搬了家,房子依然在郊區,沒有鄰居,沒有煩人的視線,也沒有政府的監控攝像頭,有全套智能安全系統。每一個房間都由她自己布置,寬敞,明亮,不會讓她想起那個舊衣櫥。

  她再度擴充了自己的“圖書館”。

  最近她跟里德玩的游戲是,她把“安全措施”藏進某本書里,里德通過詢問三個問題,來定位它,不能直接問書的名字。

  如果找到這本書,他們就把里面的東西用掉。

  里德每次都贏。

  當然,她也希望他贏。

  一段時間後他開始故意說錯,試圖哄她不采用安全措施。

  骯髒的小東西。

  把談判技巧用在這種事上。

  當她以創下學校歷史記錄的速度拿到學位證書的時候,她的新小說也出版了。

  全新的筆名,全新的風格。

  編輯拿到初稿時說“為什麼你早不這樣寫?你會成為我手下最炙手可熱的推理小說家。”

  編輯的眼光很好。

  她這本書大為流行。

  一切都很光明。

  除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深)夜,她偶爾想起未婚夫的臉和那個逼仄狹窄的衣櫥。

  里德在的時候,會緊緊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給她驅散黑暗。他不在的時候,她則會回想未婚夫死的那天,他向她宣布結案時說的話。

  “已經沒事了。”

  那時候,里德(親qin)吻她的鼻尖,然後將額頭抵上她的額頭。

  “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死了……”她臉(色se)蒼白,焦慮不安,“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應該好好生活。”里德溫柔地看著她。

  他手邊有大堆資料和一個白板,都是fbi輪班值守時留下的。白板上面是連環(殺sha)人案的思維導圖,貼了不少照片,用黑(色se)簽字筆寫著注釋。

  未婚夫的照片在大堆資料上注視著她。

  里德留意到她的眼神,把這張照片拿起來。

  “別害怕。”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吻了她。

  “我在這里。直到我(深)埋六(尺chi)之下,我都會一直保護你。相信我,你不會有任何事情。”

  “我仰慕你。”

  他將她未婚夫的照片貼在其他六個人旁邊。

  “這七場謀(殺sha),是信徒給女神的獻禮。”

  ——《獻禮》×斯賓塞‧里德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很溫和(。

  下周見。

  《原點》托尼‧斯塔克(鋼鐵俠)

  托尼安排了一場測試,以了解集團員工們對自己的忠誠度,她的測試結果不太好。

《原點》×托尼‧斯塔克(一)

  托尼安排了一場測試,以了解集團員工們對自己的忠誠度,她的測試結果不太好。

  ——蓮花郎面

  她在黑暗中醒來。

  不知道自己(身shen)處何處,也想不起昏迷前(發fa)生了什麼。

  她記憶中最後一件事,是上班時有個騷擾電話打過來,說什麼願意出一百萬美金買斯塔克的裝甲圖紙。

  她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銀行卡號告訴了對方。

  “錢轉我,我把圖紙發給你。”

  她在斯塔克集團市場營銷部工作,知道個鬼的裝甲圖紙。

  但是萬一真有傻子給她轉一百萬呢?

  掛電話之後的事情,她完全沒有印象。

  剛一恢復意識,她到了這個地方。

  她試著移動,但是空間太狹小了。

  黑。陰冷。堅固,腿伸不直。背後凹凸不平,墊著很多硌人的東西。

  她想坐起來,剛抬頭就撞了頂。

  有點像個棺材。

  她心里“咯 ”一下。

  腦子里閃過很多活人被當成死者下葬的新聞。

  她連忙抬起手,用力敲上面的頂蓋。

  “這里有人!喂,快把蓋子打開!這兒有活人呢!”

  她听見金屬摩(擦)的聲音。

  然後整個空間都開始縮小,上下左右的邊距越來越窄,最後牢牢箍住了她的四肢。她背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東西用力下壓,再(深)幾厘米,就能沿著脊椎(插cha)出血洞。她的(胸xiong)口壓著平而堅(硬ying)的板子,呼吸困難,極為難受。

  這不是棺材。

  這是個該死的刑具,一個類似鐵(處chu)女的東西!

  “誰在外面?”她高喊。

  聲音沒有回蕩出去,因為空間真的很小。

  “有人嗎?”她繼續喊。

  一片寂靜。

  “是誰在外面?……是你嗎?”她不停地喊,還說出了自己室友的名字。

  千萬別是什麼惡作劇。

  要是惡作劇,她以後再也不會理室友了。

  “有人嗎!!”

  暴躁又憤怒地渡過五分鐘後,她的各種求生常識才開始就位。

  她被困住了。

  這樣喊叫浪費力氣,不行。

  她應該找個東西敲打,用聲音吸引外面的人注意。

  這個“裝置”應該是人工控制的。

  說不定哪里有緊急按鈕。

  她應該試試。

  她到現在都呼吸通暢。

  有通風口。

  謝天謝地,她還有救。

  她到處(摸mo)索,背後那些不平整的地方是孔洞和導管,粗細不一,最粗的和她手腕差不多,最細的像輸(液)導管。就是這些洞與外界相連,流動的空氣,但是她的手伸不出去。

  其他地方都很平滑,墊了一層類似 膠的物質,敲不出多大聲音。

  她沒有(摸mo)到疑似開關的東西。

  “救命啊!!”她試著喊道。

  聲音被封閉在空間里。

  外面沒有回應。

  她的心髒漸漸沉下來。

  她用指甲敲背後的金屬導管,終于發出了清晰的聲音——感謝她新做的指甲,有堅(硬ying)的亮片。

  敲了幾分鐘,她感覺反手的姿勢很扭曲,手腕非常不舒服。

  于是她嘗試轉(身shen)。

   膠的摩(擦)力很(強qiang),皮膚像被粘住了似的,在拉扯中生痛。

  她再一次發出咒罵。

  不管這事兒跟什麼有關,她都要去人力資源部報一筆(精jing)神損失費。

  前提是她要活著脫困。

  她竭盡全力轉了個(身shen),肩和胯兩處的骨頭因為過度擠壓而隱隱生痛。

  面對那些凹凸不平的管子時,她的背靠在 膠上,感覺舒服多了。這個姿勢敲擊管道也很省力。但她的(胸xiong)墊在管子上很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些導管的位置和粗細都很微妙。

  她每隔幾秒鐘就敲一下。

  邊敲邊想,她到底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在斯塔克集團上班,市場營銷部,崗位很普通。她同一個崗位呆了三年都沒晉升。當然,這主要是怪她自己不上進。

  她本來也沒打算在大集團呆太久。

  競爭壓力太可怕了,再多的錢也不值得拿命去拼。

  她只想在簡歷上加一行漂亮的字,然後去老家找點輕松的活兒(干gan),找個不那麼紐約風的樸實男人結婚。

  為什麼她會被困在一個鐵盒子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

  排除了一切原因後,她想到了昏迷前的那個騷擾電話。

  電話里的人說,願意出一百萬美金買斯塔克的裝甲圖紙。

  她居然回了這種電話。

  她居然說自己知道圖紙。

  她居然還同意了買賣。

  她居然連銀行卡都告訴人家了!

  她在做什麼蠢事!!

  老天爺啊。

  不會吧。

  打電話的人不會真的信了她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真有這種傻子嗎?

  她連忙用力敲導管“你們醒醒,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圖紙,都是胡說八道的!我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外面沒有一絲反應。

  她焦急地繼續對著管子大喊“我真的對圖紙一無所知,我在市場營銷部工作!如果你們想造鋼鐵軍團,我肯定幫不上忙!但是如果你們想賣機甲,倒是可以找我,我的銷售業績在小組排第六!”

  組里總共就七個人。

  這話喊完,她的雙肩傳來一陣劇痛。

  兩側的金屬又開始收縮了,她覺得自己會被壓成(肉rou)罐頭。

  “排第五!第五!我今年內可以排到第五!!”她痛苦地尖叫。

  為了求生,她勇敢地向綁匪發起自薦。

  她流暢地背誦了(精jing)心修飾的簡歷,詳細地介紹了各項技能,甚至毫無保留地分享了自己的具體工作職責。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什麼都願意說!”

  終于。

  擠壓在某個瞬間消失了。

  這個時候她已經痛得快要昏迷了。

  伴隨著金屬折疊聲,鐵盒子“ 當”一聲裂開,她痛苦地摔在地上。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捂住眼楮。

  根據多年看刑偵劇的經驗,她知道,一旦看見綁匪的臉,她就會被(殺sha)人滅口。

  “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她拼命喊道,此時此刻已經顧不得疼痛,也沒有任何尊嚴,“求求你們放我走吧!”

  她沒听見聲音。

  但是她感覺到一種濕冷的氣息貼在自己皮膚上。

  遠一點的地方還有滴答滴答聲。

  這是個下水道嗎?

  “你……你們好?”她嘗試著跟綁架者打招呼。

  “你好。”一個禮貌的女聲傳來,語調平滑,沒有感情,很像siri。

  她咽了咽口水,從指縫間瞄向外面。

  一片漆黑。

  有塊小小的黑白屏幕亮著。

  光線照亮所處的空間,確實像是下水道。圓形的。到處滴水。一道道鐵柵欄封死了出路。剛才關押她的鐵盒子在地上擺著。

  “有、有人嗎?”她開始在(胸xiong)口畫十字架。

  別是踫鬼了。

  “測試已經結束,正在計算最終得分。”

  女聲是從黑白屏幕上傳來的。

  “最終得分為8分。”

  這是個什麼東西?

  8分?

  8分听起來還不錯啊。

  不,現在不是想分數的時候,得趕緊想想怎麼逃出去。

  她(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抱起屏幕,用它砸開柵欄。

  這時候,周圍的一切都開始(發fa)生變化。

  四周的顏(色se)、圖形都像馬賽克塊一樣剝離,(露lou)出後面純白(色se)的簡約幕牆。龐大而空曠的房間里站著許許多多跟她一樣的斯塔克員工。

  滴水聲變成嘶嘶的電流音。

  黑白屏幕逐漸放大、變清晰、(色se)彩豐富,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顯示屏,像瀑布般滾動著無數個名字和得分。

  屏幕最上端寫著。

  “斯塔克集團職工保密能力測試……啊?”她的心里像是落了塊沉甸甸的石頭。

  想起來了。

  一周多以前,好像是通知過這事兒。

  斯塔克集團要搞個什麼忠誠測試。

  據說,這是因為不久前的超級英雄內戰。

  政府推行超級人類注冊法案,主張像管理警察或者公務員一樣,管理那些有特殊能力的人——要求他們真實(身shen)份,接受政府監督。

  有些超級英雄反對法案,比如美國隊長。

  也有些人支持法案,比如斯塔克先生。

  這事兒鬧得跟選舉似的,上面兩黨撕得頭破血流,下面選民們也爭得不可開交。

  根據前段時間她在員工食堂的觀察,支持法案的人和反對法案的人甚至不坐在一起吃飯。

  後來,集團高層傳出“忠誠測試”的消息。

  于是斯塔克員工們清一(色se)地站到了“支持法案”的立場上——這不是廢話嗎?斯塔克先生給他們發工資,別說支持一個法案,就算他說自己要建國,他們也會舉雙手雙腳支持。

  就在她回想這一連串關鍵問題時,背後傳來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看來最低分已經出來了。”聲音通過音響回蕩在整個大廳。

  她回過頭,看見無數密集人群之外,又遠又高的主席台上,斯塔克先生正舒適地靠在椅背上,用那雙藍眼楮看著她。

  說“看著”還是太輕了。

  她感覺自己要被那道視線活活剮了。

  “不是吧……8分還低?”她嘀咕一句,“別人都是9分、10分嗎?”

  她也不知道隔這麼遠,斯塔克先生是怎麼听見的。

  他回答“別人都是85分以上。”

  真棒。

  可以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甚至不用擬辭呈。

  其他測試通過的人都在人工智能的指引下離場。

  沒有人告訴她要怎麼做,她只能站在原地,尷尬地看著自己那個“8分”。

  很快,所有人都完成了測試。

  有十來個低于85分的,但是都沒她這麼離譜。事實上,她根本沒見過低于60分的人。也就是說,如果按百分制算,60分及格,那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及格了。

  斯塔克先生對這些人說“做好準備,你們將參加下一輪測試,到時候再決定去留。”

  于是這些人也走了。

  全大廳只剩她一個。

  斯塔克先生離開了主席台,慢慢走向她。

  他的皮鞋聲讓她緊張不已。

  越來越接近。

  他看起來很高大,天哪,平時看見他都是坐著的,為什麼突然感覺這麼高。那雙眼楮也藍得有點嚇人,是灰藍(色se)嗎?不是,比灰藍更(深)更亮一點,而且現在正燃燒著怒火。

  斯塔克先生走到了她面前,帶著滿臉陰霾。

  他認真端詳了她一會兒。

  視線讓她的皮膚刺痛。

  她咽了咽口水“先生,請讓我再做一遍這個測試。剛才我都是亂選的,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別說了,所有人的測試環境都一樣。”斯塔克先生打斷她,(露lou)出迷人又可怕的假笑,“幸好耶穌沒遇上你,不然他連最後的晚餐都吃不上。”

  作者有話要說本篇是普通的總裁文。

  上篇糾個錯,藥名是”苯海拉明“。大家的長評分析,我都看過了,真的是大佬輩出,太厲害了。orz

  另外幾點說明1、篇目之間完全獨立,彼此是沒有任何關聯的,都是不同的世界。比如,冬兵那邊的美隊從頭到尾都是正常的。我尋思著一個世界黑幾個,那這個世界也不太行了哈。

  2、在第一點的基礎上,可能會用不同的梗寫同一個角(色se)。

  3、這篇到下篇之間會展示一個番外。

《原點》×托尼‧斯塔克(二)

  她覺得自己肯定要被辭退了。

  但是斯塔克先生意外地給了她另一次機會,讓她參加下一輪測試,決定最終去留。

  這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她的錢準時到賬了。但是數目不太對,少了一些。勞資部門說,少的部分換成等價的銀幣了,馬上寄給她。

  她收到之後人都傻了。

  一共29枚銀幣。

  上面都印了她的頭像。

  她臉上火辣辣的疼,感覺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

  猶大為30枚銀幣出賣了耶穌。

  29枚銀幣的意思是她連猶大都不如。

  她老板到底是有多生氣啊?為了一次測試結果,死盯著普通員工不放,還拿這種自比耶穌的方式來羞辱她。

  更讓她苦不堪言的是——室友兼同事一連好幾天都在嘲笑她。

  “天哪,你真的在別人索取集團機密的時候,把自己的銀行卡號發過去了嗎?”

  她懊惱道“我不知道那是一場測試!我甚至不記得進那個裝置之前(發fa)生了什麼!”

  “怎麼可能?我們都提前一周收到通知了。”室友在技術開發部,這些事總是記得很清楚,“實景測試艙的使用指南也發給每個人了。”

  “我最近記(性xing)不好。”她沮喪地瞪著29枚銀幣,“一定是壓力太大……我真該辭職休息一段時間。”

  “現在可不是辭職的好時機。”室友明智地告訴她。

  “我知道!”

  她剛剛在忠誠測試里拿了個8分,就立即辭職,在老東家心里肯定坐實了“叛徒”(身shen)份。

  室友勸她“現在法案內戰鬧得這麼厲害,斯塔克先生手下還招募了一群罪犯……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著想,還是先別辭職,趕緊挽回形象比較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下次測試我一定要好好表現。”

  鏡頭是四十五度的俯角。

  鏡頭里,她在看一本《職業道德與素養》。

  趴在(床chuang)上看的。

  她穿著大學時候前男友送給她的寬大球衣。

  廉價滌綸,背心式,熒光綠。

  另一邊的筆記本電腦正在放背景音,一會兒是下雨聲,一會兒是篝火燃燒聲。這些小噪音能幫助她集中注意力。

  她的腿正在到處亂動。

  閱讀時抬起來,背誦時又放下去,小腿線條看起來軟趴趴的,不常運動的樣子。腳趾涂了一點透明指甲油,散發出柔和的光澤。

  “先生,這不是一個健康的習慣。”星期五禮貌地提醒。

  托尼沒有把眼神從監控屏上拿下來。

  他認同道“對,躺在(床chuang)上看書對脊椎和視力都不好。”

  “您已經連續注視屏幕超過三個小時了。”

  “注視?我只是開著視頻監控而已。”托尼皺眉,手臂伸向旁邊的實驗台,“我同時還在做很多別的事情。”

  就像她看書時會放雨聲一樣,他做事的時候,也可以放點無關緊要的東西看——比如疑似叛徒的監控視頻。

  “但是根據視線捕捉結果分析……”

  “你怎麼不優先分析剛剛的實驗結果呢?”

  “好的,斯塔克先生。”

  人工智能終于安靜下去。

  斯塔克集團給所有職工都加裝了監控,主要是監控電腦和辦公區,一般監控也沒人盯著看。

  那些忠誠測試沒通過的,才會受到更嚴密的監視。

  至于她這個只有8分的……

  托尼已經安排了全面監控,包括她的銀行卡、私人電腦、住宅等等。一旦出現異常,星期五會對他進行提醒。他沒必要(親qin)自看著。

  他也是晚上突然想起來,心血來潮,于是開啟了監控視頻。

  他發現這個女人的生活異常無聊。

  她跟同事一起租住在集團附近的迷你公寓里。早上一起上班,中午一起吃飯,晚上一外賣然後看網飛。

  對了,她和室友甚至共用一個網飛賬號,連獨立的會員都舍不得充。

  這種生活和其他數百萬個紐約人一樣。

  忙碌,瑣碎,無意義。

  “恰恰是這種平庸的家伙最喜歡隨波逐流。”

  托尼嗤笑著點評,順手將測試裝甲的按鈕放下。

  “我一點也不奇怪她沒通過我的忠誠測試。我比較奇怪她怎麼通過了人力資源部的面試。誰把她招進來的?”

  “先生,實驗結果已經分析好了。”人工智能將數據展示出來,順便用另一塊屏幕展示了她的人事檔案。

  “你覺得我可以給她的忠誠再壓點價嗎?”托尼撐著頭,眼神在人事檔案上徘徊——她可真是跳過不少槽。

  監控中,她正在嘗試用雙腳舉起書看,但是書掉了下來,書脊砸在她臉上。她捂住臉,翻(身shen)爬了起來。

  他注意到她的運動衫下什麼都沒穿。

  “測試時是一百萬。或許十萬也可以。一萬沒準也夠。說不定從星巴克給她買杯咖啡,她都會高高興興地把員工通行證借給外人。”

  托尼思考道。

  星期五的聲音非常平靜“先生,我不認為她是真心想出賣集團機密。因為從接觸權限上來說,她根本不知道裝甲圖紙,她也無法出賣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托尼皺眉“實驗結果分析好了嗎?哦,分析好了。那就跟上次的結果對比一下。”

  “是的,斯塔克先生。”

  人工智能沒有情緒,只會對當前的情況進行分析,制定方案。

  托尼不知道星期五怎麼有這麼多意見。

  ——她不是真心想出賣機密?

  測試系統也不是根據被測者反應打分的。

  裝置會讀取她測試全過程的腦電波,然後提取其中的負面部分,(精jing)準定位到“背叛”情緒,最後綜合評估得分。

  這又不是做星座測試,“猜猜雙子座這一生會愛上幾個男人”。

  這是高科技,是絕對準確的。

  監控里,她放棄了《職業道德與素養》,開始看一本attd上的浪漫小說。

  “她甚至不能專注一本書超過10分鐘。”托尼翻了個白眼,“我為什麼會指望她忠于斯塔克集團?”

  “先生,如果您實在不能接受,可以直接將她解聘。”

  “當然,當然,等下次測試結束我會的。”

  她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你用過我的視頻網站賬號嗎?我的觀看進度不太對。”她問室友,“好幾個我從來沒看過的劇集,都顯示已經看完了。”

  室友邊刷牙邊含糊回答“沒有,我昨天晚上出去約會了,你不記得了嗎?”

  “那你用過我的小說網站賬號嗎?我發現我關注了‘億萬富翁’這個標簽。可我從來沒看過這類。”

  “網站(硬ying)塞給你的。”室友滿不在乎地說,“大數據時代,它知道你想要什麼。”

  她懷疑道“億萬富翁?真的假的?”

  “你最近經常談論斯塔克先生。”

  她開始(深)刻反思。

  確實,她最近總是在談論斯塔克先生。

  主要是擔心他的測試。

  她每天都跟清潔工打招呼,生怕他們是偽裝的測試員。她的上班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準,總覺得有個隱形的監工在盯著自己。她再也不敢用辦公室ifi下載視頻了,更加不敢躲在廁所里打游戲。

  這種生活簡直就是地獄。

  她再也回不到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現在,她只希望斯塔克先生能早點進行測試。不管測試結果是什麼,都能了結她的擔憂。

  終于,幾天後,她被通知參加測試。

  和上次一樣,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進(入)裝置的,也不知道測試是怎麼開始的。

  恢復意識後,她發現自己在下水道里。

  和上次測試看見的下水道一樣,黑咕隆咚的,到處滴水,鐵柵欄擋住出口,里面有個黑白小屏幕。

  和上次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下水道角落里還有另一個人。

  “斯塔克先生,你為什麼在這里?”她驚訝道。

  “我不知道。”低沉的男聲回答她。

  這是實景測試,斯塔克先生其實並不在這里。

  模擬,模擬而已。

  她略一沉思。

  嗯,這題她做過。

  《世界500(強qiang)企業的奇怪面試題集》假如你跟老板一起流落荒島怎麼辦?

  考驗她忠心的時候到了。

  還沒等她發揮任何實力,斯塔克先生就說話了。

  “你在市場營銷部工作?”他問。

  “是的。”

  “你怎麼理解市場營銷?”

  “……”

  她想假裝昏迷過去。

  但是不行,她必須在這次測試中表現自己的忠心。

  她要解決這個“與老板一起被困”的問題,並且給老板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思路是怎麼運轉的。

  她脫口而出“雖然我對‘市場營銷’的理解很淺薄。但是如果我們倆等會兒缺水,我願意為您我的o。”

  “……”

  周圍一片黑暗。

  但她明顯感覺到斯塔克先生的眼神亮了,拳頭(硬ying)了。

  這下想不失業都不行了。

  “這是個下水道。”斯塔克先生冷漠地說,“最不缺的就是水。”

  “噢。”她說,“好的。”

  沉默。

  氣氛就像泰坦尼克號撞上的那座冰山。

  災難(性xing)的冰冷。

  “你當初為什麼選擇斯塔克集團?”她的老板又問。

  她努力掏空腦子里的每一點面試知識,試圖全面展現自己井井有條的人生規劃和對美國夢的殷切向往。

  “因為工資高。”她說,“我要還學貸。”

  “你的學貸還差多少還完?”斯塔克先生問她。

  “三年前是十五萬,現在是二十萬。”

  “……為什麼會越還越多?”

  她嘆氣“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紐約消費高吧。

《原點》×托尼‧斯塔克(三)

  短短十五分鐘,托尼已經讓星期五幫他測過三遍血壓。

  高得嚇人。

  她不應該在斯塔克集團工作。

  醫療產業應該有她的名字,因為她能把死人氣活。

  就在他準備測第四次血壓的時候,一個內線電話接(入)了。

  “斯塔克先生,我們追查到了美國隊長的下落。”

  “那還在等什麼?派人過去。”他站起(身shen),裝甲附著,金屬冰冷閃亮,“我馬上就來。”

  星期五提醒道“您還沒有設置測試停止時間。”

  “在我回來之前一直進行。”

  “她近期的受測時間已經嚴重超標,這可能會導致記憶出現……”

  “準備出發。”他打斷了人工智能。

  “是的,先生。”

  她不知道自己在下水道里呆了幾個小時。

  甚至是幾天。

  “嘿,測試結束了嗎?”她對著黑白小屏幕說,“你能不能透(露lou)一下我的分數?”

  這次人工智能沒有回答她。

  她只能蹲在原地,看著角落里一聲不吭的斯塔克先生。

  他為什麼不說話了?

  是不是因為之前她說錯了什麼?

  她要不要主動挑起話題?

  不行,她本來就沒什麼閃光點,說得越多只會越暴(露lou)這些事實。

  她決定保持沉默。

  她沉默著沉默著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是在自己的小公寓里。

  “我為什麼在這兒?”她問室友。

  “什麼叫你為什麼在這兒?”室友不解,“你下班回家了,當然在這兒。”

  “可是我剛才還在做那個忠誠測試。”

  “第二輪測試已經結束了,大家都通過了。”室友似乎覺得好笑,“你最近怎麼心不在焉的?”

  “我……”

  她的記(性xing)真的變差了。

  “我今晚跟男朋友出去,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室友關心地問。

  “沒問題。”

  她感覺昏昏沉沉的。

  室友離開後,她洗了個澡。

  她照鏡子時,發現自己的肩膀和胯部側面有淤青。

  “這是什麼時候……”她反手(摸mo)了(摸mo),突然想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

  等等。

  這是她第一次接受測試時受傷的部位。

  鎖住她的那個“鐵(處chu)女”刑具不停收縮,她試圖在里面轉(身shen),肩和胯受到擠壓,疼得厲害。

  也不對啊。

  那是實景模擬測試。

  雖然可以“感覺”到疼痛,但不應該留下痕跡。

  即便真的留下痕跡,距離上次測試也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會疼?

  “該死……”她揉了揉太陽穴,抬手的時候感覺肩膀非常酸,“這種體罰的方式太不人道了,如果真是測試留下的,我完全可以索賠!甚至可以提起訴訟!”

  當然,只是說說而已。

  她不敢向手底下有一群超級罪犯的資本家索賠。

  她預約了幾次按摩,沒有再理會這件事。

  生活依然在繼續。

  她比以前工作認真一點,業績卻好像沒怎麼上升。

  部門的氛圍比以前更緊張。

  這都是內戰導致的,沒人能在罪犯、英雄打得不可開交的情況下安心工作。

  斯塔克集團發的是戰爭財,現在又用這筆財富制造更大的爭端。

  她呆了三年,覺得很厭煩。

  “你真的打算辭職回老家嗎?”室友看見她在擬辭呈。

  “對,我早就想辭職了。”她說,“我不喜歡大城市。”

  室友說“大城市有什麼不好?如果外星人(入)侵,至少還有超級英雄救你。”

  “首先,小城市不會(發fa)生外星人(入)侵這種事。其次,超級英雄馬上就要登記成超級公務員了。如果他們朝九晚五,下班後沒有人會管我死活。我真不知道注冊法案的點子是誰想出來的。”

  她迅速擬好了辭呈交到主管這里。

  主管接過辭呈,注視著她,面無表情。

  她的頭腦再次變得昏昏沉沉。

  ——有種不祥的感覺。

  下一刻,主管口中發出平靜的、毫無起伏的女(性xing)聲音。

  “測試已經結束,正在計算最終得分。”

  他媽的。

  “最終得分為4分。”

  主管的臉碎裂成塊,然後重新拼接,變成一塊大屏幕。

  辦公室正在褪(色se),所有物件都在消失。最後,白(色se)的空蕩房間徹底取代了原先的場景。

  遠而高的主席台上,依然是熟悉的人影。

  斯塔克先生。

  他單手撐著頭,眼楮藍得令人不安“在你測之前,我不知道最低分居然能出現負數。”

  “……”

  “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猶大。”斯塔克先生說。

  她心中生出一股希望。

  根據她剛剛看的浪漫小說,“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是跟億萬富翁墜(入)愛河的第一步。

  她也不指望墜(入)愛河,只要別被犯罪團伙毒打就行。

  “你不被辭退都有點說不過去了。”斯塔克先生接著道。

  是她想多了。

  當然,這也是個好結果。

  “好的,先生。”她努力藏住喜悅,“我這個月的工資會按日結算吧?”

  “別著急,一切按制度來。另外,你還要進行最後一次測試,以防泄(露lou)集團機密。”

  說實話,她根本沒有任何機密可以泄(露lou)。

  她連辦公室的ifi密碼都背不出。

  “當然,我會嚴格遵守保密協議的。”她卑微地說道。

  斯塔克先生點點頭,甚至朝她(露lou)出一個魅力非凡的笑臉“記得做好準備。”

  雖然測試結果極差,但斯塔克先生的態度非常溫和。

  這讓她很不安。

  更讓她不安的是,她的助學貸款被人還完了。

  明明幾天前還差二十萬。

  “你給我們的網飛賬號續費了嗎?”她問室友。

  “我已經有半個月沒用它了,最近男朋友都帶我去看電影。”

  “那你給公寓續租了嗎?”

  “什麼?沒有。”室友驚訝地問,“等等,我以為你去續租了。剛才房東還告訴我,給我們新裝了一個空氣淨化系統。”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這該不會是……”她猶疑著問。

  “仙女?”室友立即說。

  “我又不是灰姑娘!”她怒道,“你覺得會不會是斯塔克先生?我認識的人里,只有他有錢幫我還貸款。”

  室友幫她認清現實“你不是‘認識’他,你是被他罵過幾頓。”

  好吧。

  她也覺得不可能。

  斯塔克先生主動給她錢,只會(發fa)生在一種情況下——那就是他開車把她給撞了。

  千萬別想不切實際的事情。

  說不定是銀行出錯了,明天再去問問吧。

  “先生,您準備(包bao)養她嗎?”星期五問道。

  “什麼?”托尼終于把視線從監控屏幕上扯下來,表情非常震驚。

  “您替她還了學貸,為她的生活便利。”

  “我想知道能不能通過這種方式提高她的忠誠度。”托尼有一點惱怒,他從座椅上起來,腳步不停徘徊,“4分!你知道這個分數對我的挑戰(性xing)嗎?就算讓史蒂夫‧羅杰斯本人來測,都不會低成這樣!”

  “先生,您無法(強qiang)行改變一個人的思想。”

  “我可以。”托尼毫不猶豫地說,“科技可以。”

  “先生……”

  托尼將視線轉向另一塊屏幕“我完全可以改變她的思想!而且如果我改變了她一個人,那說不定也能改變其他所有人。我要對實景測試艙進行一些調整,先按照這個圖紙建模吧。”

  “是的,先生。”

  人工智能忙碌的時候,托尼腦子里還在想剛才的話——“您準備(包bao)養她嗎?”

  (包bao)養是一種長期的契約行為。

  他目前只進行一次(性xing)的、短期的(關guan)系。

  而且。

  她。

  把她(包bao)養下來能(干gan)什麼?

  一起在公園里听歌慢跑?一起縮在沙發上看肥皂劇?一起躺在(床chuang)上看書?給她那些無聊的魔術當助手?陪她在陽台上種聖女果?听她像機關槍一樣吐槽浪漫小說的離譜情節?

  完全不吸引人。

  太普通,太不托尼‧斯塔克了。

  他的浪漫生活應該由游艇、跑車、別墅、珠寶與美酒作為背景。女嘉賓多且經常更換,敵人是一次(性xing)消耗品。

  “先生,斯塔克先生。”星期五的音量震耳欲聾。

  托尼捂住耳朵“什麼?為什麼這麼大聲!”

  “抱歉,我叫了您很多次,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星期五禮貌地道歉,並且調整了音量,“建模已經完成,原型機隨時可以造好,需要對它進行試運行嗎?”

  “等等,等我……”托尼清了清嗓子,“等我明天把她弄過來。”

  “先生……”

  托尼搶在人工智能之前說道“不要重申條例和法規!這不是人體實驗,而且她自己已經答應過了!她給過我許可。”

  “但是,先生……”

  “讓我看一眼原型機。”

  最後一次忠誠測試。

  測完就自由了。

  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這次,她依然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進(入)實景模擬的。她剛獲得意識,就出現在一個大半都是玻璃的高層房間里。

  外面陽光明媚,高樓林立。牆壁上有大幅油畫,地毯和書桌看起來都極為昂貴。水晶吊燈比迪廳里的光球還閃耀。

  書桌後坐著即將成為她“前任老板”的斯塔克先生。

  這場景有點像面試。

  斯塔克先生平靜地問“你覺得多少錢能買你的(身shen)體?”

  好吧,這不是面試。

  她沉默良久“……您是指勞動力嗎?”

  “某種意義上的勞動力。”

  “我不是妓女,先生。”她的心髒跳得很快,這房間很大很空,光很刺眼,給她帶來的壓抑感卻比刑具更重,“而且你所說的事情也不僅僅是出賣勞動力。”

  “告訴我多少錢。”

  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斯塔克先生的眼楮盯著她。

  像老鷹一樣,盤旋著的捕獵者。

  “你似乎不是高自尊的類型。”他用指尖輕敲桌面。雖然是坐著的,但傲慢的目光總讓人感覺他在俯視別人。

  敲擊聲一下接著一下。

  輕輕扯動她的心髒。

  “我……”她感覺受到了侮辱,“我不是,先生。”

  “那為什麼拒絕我的報價?”

  她面部僵(硬ying),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回應“我不知道,先生。”

  斯塔克先生揚起一邊眉毛。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她不該拒絕嗎?

  不,她肯定要拒絕。她有些不安,但還是努力告訴自己這是實景測試,是模擬,不是真實的。只要她不說出損害集團利益的話,應該都沒問題——拒絕參與斯塔克先生混亂的私生活不算損害集團利益。

  “據我所知,你生活拮據,目前也並沒有相處的對象。你是出于什麼理由拒絕呢?我可以讓你在紐約過上很好的生活。”

  斯塔克先生的語氣像是問了個面試題。

  “我只想回老家。”她只能說。

  “你的老家是個小城市,沒有超級英雄的地方。”

  “先生,比起沒有超級英雄的城市,那些需要超級英雄的城市才更可悲。”

  真正的應許之地不需要超級英雄。

  因為那里所有人都過得很好,沒有誰需要被拯救。

  斯塔克先生注視了她很久。

  他的眼楮湛藍。她認為他的吸引力幾乎都集中在眼楮上。澄澈的藍(色se)能夠直接剖(露lou)出靈魂的樣子——他高傲,自我,才華橫溢,對于特定的人群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告訴自己,斯塔克先生生活浪蕩。

  說不定他跟每個女職工都提過這種要求。

  不用太驚訝。

  他只是諸多馬基雅維利式的資本家之一。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斯塔克先生敏銳地問道。

  他為什麼非得要問個原因出來?

  “嗯……沒有,先生。我沒有不滿。”她緊張道,試圖用輕快的語氣掩蓋情緒,“我覺得您很好……作為男(性xing)也很優秀,英俊多金,幽默風趣,經驗豐富……”

  “經驗豐富。”他听出了明顯的貶義。

  說實話,只要他沒得病,經驗多少都沒區別。她只是不喜歡他這種為所欲為、高高在上的姿態——還“你覺得多少錢能買你的(身shen)體”呢。請問花多少錢能在他鼻梁上重重打一拳?

  其實她覺得斯塔克先生……並不完全是個壞人。

  他只是太不真實了。

  錢多得不真實,(性xing)格惡劣得不真實,生活也戲劇化得不真實。

  這種人會有正常的、負責任的感情嗎?

  她很懷疑。

  “先生,這是十分不妥的……”她回避道,“您很優秀,可以找更好、更自願的人來……陪伴您。我不擅長也不喜歡做這種事。”

  “你會改變主意的。”斯塔克先生交叉雙手,聲音听起來非常篤定。

《原點》×托尼‧斯塔克(四)

  ——“你會改變主意的。”

  最開始,她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但是隨著彼此注視的時間增長,她開始感覺到奇怪的吸引力。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吸引力。

  好像有根繩子在牽著她走。

  斯塔克先生無疑很英俊。

  不管從外觀還是氣質上來講,都能一眼將他跟普通人區分開。他的眼神也很迷人,被他專注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都好像不復存在。

  他……他……太完美了。

  奇怪?

  明明還是眼前這個人,原本的抵觸感卻不存在了。

  “你可以靠近點看。”斯塔克先生似乎很滿意她的變化,眉毛終于舒展。他沖她招了招手,將座椅拉開,示意她來自己(身shen)邊。

  “你做了什麼?”她揉了揉眼楮,再度看向他。

  斯塔克先生稍微解開了領帶,從遮擋脖頸的布料中釋放出一點皮膚。

  他看了一眼她,又抬手看了一眼表,想算算她要花長時間才能屈從于(誘you)惑,主動來他(身shen)邊。

  “我……”她努力抓住清醒的意識。

  他並不著急。

  她的荷爾蒙正在慢慢受到影響,很快她會失去抵抗。

  “先生,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她咽下渴望,“你經歷過太多了……我更喜歡單純的人。”

  他略帶譏諷“我以為你剛才說的‘經驗豐富’是夸獎。”

  “對不起,我不是說這個……經驗。”她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您這幾年滄桑了許多……和我最開始從新聞上看見的斯塔克繼承人有很大不同。不是說您老的意思……只是……”

  他眨了眨眼,面無表情。

  “……您的變化很大。”她說完抿緊了嘴。

  是的,他的變化很大。

  這是他心知肚明,卻不願意去認真審視的事情。

  摩納哥,阿富汗,紐約,華盛頓……

  這些年(發fa)生了太多足以徹底改變他的事情。

  他不僅僅是億萬富翁、花花公子。

  當所有人為他華麗的背景板——游艇、跑車、別墅、珠寶與美酒——趨之若鶩時,她看見了別的東西。

  武器,戰亂,紛爭,招募罪犯,販賣死(si)亡。

  她確實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但堅定拒絕這些的,往往也都是普通人。

  “我只是致力于科技的發展。”他無所謂道。

  “……發展……”她覺得大腦很混沌,無法正確地構成語句。她想質問他的仇恨與野心,但是他看起來太……太吸引人了。

  她忍不住朝他的方向走去。

  “你可以擺脫煎熬。”他按捺不住得意的笑容,“來我這里。”

  他再次看表,甚至還不到兩分鐘。

  她屈服得很快。

  令人滿意。

  她挪動著步子到他面前。

  那種難受的熱量再次沖刷了她的(身shen)體,她好像在接近太陽。

  斯塔克先生伸出手給她。

  她盯著他手腕的靜脈,藍(色se)看起來是冷的。

  (摸mo)起來也是。

  他很涼爽。

  太好了。

  她立即感覺到一陣慰藉。

  “你想要更多皮膚接觸嗎?”斯塔克先生的聲音放低了,手與她十指相扣,每一寸皮膚表面都緊緊相貼。

  “我……”她充滿渴求。

  好像有一個鐵鉤子掛在她的皮(肉rou)里,拖著她走,如果她不動,就會痛不欲生。

  “自己動手。”他的傲慢幾乎要從話里滴下來。

  她的視線又慢慢回到他臉上。

  看見他面貌的瞬間,她猛然想起這個人是誰,又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甚至快速回憶起了剛才所有不愉快的交談。

  天哪。

  他做了什麼?

  她死死抓住這一絲清醒,奮力將手(抽chou)走,然後轉(身shen)沖向了門。

  門居然沒鎖。

  她能轉動。

  斯塔克先生的椅子發出刺耳的噪音。

  他站了起來,大步追上她。

  “我本來可以不用這麼麻煩。”他嘖了一聲,抬手把她推在門上,“鎖定這一層樓!”

  “是的,斯塔克先生。”是那個人工智能的聲音。

  門鎖一重重鎖定,落地窗慢慢降下遮光擋板,室內一片昏暗。

  “這是哪里?”她本能中的驚懼已經遠遠超過了躁動的荷爾蒙,“這根本不是實景測試艙吧!?”

  如果是測試艙,他根本就不用“鎖定這一層樓”。

  “我是怎麼到這里的?”她繼續問,被斯塔克先生一把捂住嘴。

  他有些煩惱地說“好了,這是意外情況。讓我們重新進(入)狀態……哇!你是動物嗎!?你咬了我一口!等等,小聲點!”

  她咬完他之後,立即抬腿踢了他一腳,被他快速制住。她發出警笛般的尖叫,然後再次被捂住嘴。

  “冷靜,我不想弄傷你,所以……”他發出痛呼,因為她又咬了他一口,“你這個瘋女人!”

  “你才是瘋子!”她高聲道,反手(摸mo)索自己的口袋。

  “你在找這個嗎?”斯塔克先生拿著她的手機。

  “當然不是!”她憤怒道,“要是手機在(身shen)上,我早就錄音了!!”

  她記得每次進測試艙都是沒手機的。

  但她應該還帶著一個防狼噴霧。沒找到。

  這些東西可能早就被拿走了。

  “好吧。”他把她的手機扔遠,不耐煩地將她從門邊扯開,“我已經全程錄音錄像了,不用麻煩你。你只要——”

  他把她推到後面那張桌子邊緣。

  “好好感受你的荷爾蒙。”

  當他吻下來的時候,她再一次感覺到鐵鉤般的拉扯力。有股奇怪的東西扎根在她腦子里,將她的正常思維攪亂,屈從于另一種人造的本能。

  她想著,斯塔克先生有點像樹林里吃小孩的巫婆。

  他把糖果和金錢當成(誘you)餌,吸引那些和他一樣貪婪的人,直到他自己被其中某一個推進油鍋里。

  或許這才是他情感生活的最終歸宿。

  現在,她是他的無數犧牲品之一。

  無力反抗。

  最初幾分鐘對彼此來說都是最痛苦的。

  她听見他在耳邊小聲抱怨“如果你按照我的設想慢慢來,我們至少可以找個柔軟溫暖的地方。我這年齡已經不適合辦公桌了。”

  他咬了咬她的耳垂,仔細舔她耳朵的輪廓。

  她的(身shen)體很僵(硬ying)。

  他技巧高超,藍眼楮十分美麗,(深)吻時給人醉酒的昏沉感,讓人忘卻現實。

  “好些了嗎?”他輕聲問,讓她緩了口氣。

  說得好像他真的關心一樣。

  “等等,你在哭嗎?好、好吧……”他猶豫著(親qin)了她臉頰上的淚水,盡量放松手里的抓力,“別這樣……夠了,別哭了!”

  他根本阻止不了她的反應。

  目前為止,他經歷過的所有(關guan)系都是你情我願的。現在的情況讓他非常不適。她的回應只有掙扎,他不得不采用武力壓制。然後她又開始哭了。

  他剛才應該再耐心點,再等一會兒。

  等荷爾蒙發揮作用。

  他把她抱到椅子上,這樣就能輕拍她的後背安撫。

  而且把她卡在桌椅之間,她會更難掙脫。

  他進展緩慢。

  可能過了有十幾分鐘,她的哭聲才慢慢平復。那種人為的情緒開始佔據上風,侵吞理智,她發出無意識的呢喃,主動拉著他的領帶接吻。

  他終于能放開動作。

  “我說過你會改變主意的。”她听見他得意洋洋地(強qiang)調,“現在,抬頭看鏡頭,(親qin)愛的。”

  她的意識徹底模糊,只剩下敏銳的、像沸水般翻騰不休的感覺。

  很久之後,現實才開始追上她。

  她不知道自己(身shen)處何處,也想不起昏迷前(發fa)生了什麼。

  記憶出現了很多斷層。

  她好像是在公寓里看書,又好像是在上班,又好像是參加了斯塔克集團的某種測試。不對,好像都不對。她應該是被辭退了,回到了老家,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平靜又懶散的生活。

  恢復意識很久後,她依然覺得自己沒醒。

  她渾(身shen)發黏、頭腦昏脹,有點像是宿醉。但她已經很久沒喝醉過了。

  她聞了聞自己(身shen)上,沒有酒味,倒是有股濃烈的古龍水味道。

  這氣味直沖頭頂,讓人想吐。

  “你還好吧?”室友的聲音。

  她終于有了一絲現實感。

  這是她的小公寓,面前是她的同事兼室友。

  她茫然“呃……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這里?”

  “你真的沒事嗎?這是你今天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了。你下班回家了,不在這里還能在哪里?”

  什麼?

  今天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她實在想不起來今天是怎麼開始的,又(發fa)生了什麼,為什麼她會問兩遍這個問題。

  “我的測試結果怎麼樣?”她抓緊問出自己能想到的事情。

  “第二輪測試已經結束了,大家都通過了。”室友似乎覺得好笑,“你最近怎麼心不在焉的?”

  “我……”

  室友的答案很詭異。

  但也說不上來是哪里詭異。

  她還有很多想問的,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在開口之前,她就先被自己(身shen)上那種濃烈的香味弄暈了。

  她捂著嘴跑去盥洗室,吐了出來。

  鏡子里,她穿著一件舊球衣。

  這是前男友送給她的紀念球衣,熒光綠,很寬大,可以當睡袍穿。因為穿習慣了,所以分手後也一直沒想過要換。

  就連這件衣服都看起來很詭異。

  她凝視著鏡子,突然注意到自己脖子上的紅(色se)淤痕。

  順著這些斑駁的痕跡,她拉下了領口,發現自己肩膀上也掛著淤青。這淤青看起來很新。

  什麼時候弄上去的?

  “測試……”她隱隱約約記起來一點。

  她立即掀起衣服下擺,發現胯部也帶著淤青——這是測試中那個擠壓型的鐵盒子造成的。

  這些傷痕都還在。

  “模擬”測試中的瘀傷,它們都還在。

《原點》×托尼‧斯塔克(五)

  生活有個很有意思的特點。

  即便從一天中(抽chou)走幾個小時、從一年中(抽chou)走幾天,也不會造成顯而易見的影響。甚至對她本人都不會。她的生活從實線變成了虛線,原本的形狀與軌跡卻沒有(發fa)生變化。

  內戰轟轟烈烈。

  她過得風平浪靜。

  她沒能逃出紐約這個混亂迷離的大都市。

  每天還是照常上班,到點下班。

  不久前,室友搬出去跟男朋友住了。

  現在公寓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試圖尋找另一個合租對象,卻被房東告知租約已經續了幾年,租金也交夠了。

  因為室友不在,每天點外賣的選擇也大大減少,她只能學著自己做飯。可能是因為廚藝不好,她的食欲變得很差。

  工作非常無聊。

  她整天昏昏欲睡。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記憶老是出現斷層。

  有時候她明明記得自己在上班,但下一刻就躺在公寓里睡著了。周圍的同事似乎沒覺得她有任何異常,她的工作也沒受到影響。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她(身shen)上就會沾著濃烈的、不屬于自己的氣味。

  客觀來說,不難聞,甚至有點好聞。

  但非常惡心。

  每次她都要在廁所里吐半天。

  後來她實在感覺太難受了,就去開了點藥。集團福利很好,很多小病都免費治療。

  提著藥回家的時候,她在電梯里遇上了斯塔克先生。

  每層樓有十幾個電梯口,他偏偏上了這一台。

  和往常一樣,他穿著一(身shen)昂貴的定制西服,表情輕松自信。他(身shen)邊跟著保鏢和幾個打扮怪異的人,看起來都不是善茬。

  她想起關于內戰的種種傳聞,不由低著頭站得遠一點,不敢跟他們任何一個對視。

  斯塔克先生正在打電話。

  “……排除了假孕嗎?好的……”

  “托尼,什麼叫假孕(seudoregnancy)?”跟在他旁邊的人大聲問。

  “寶貝,你偷听我的電話嗎?”

  “我的耳朵很靈。”

  斯塔克先生(親qin)昵地笑了笑“一個醫學名詞而已。”

  其他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法案的事情,甚至提到了某個襲擊計劃。

  她越發不適,很想換一輛電梯坐。

  這時候,斯塔克先生突然放下電話“幫我按一下負5層。”

  呃,這是在跟她說話嗎?

  她離按鈕最近,又是整個電梯里地位最低的,所以順手按了。

  “等等,我們不是直接去宴會廳嗎?”有人問斯塔克先生。

  “我要回車里拿點東西。”

  “我可以幫你拿,斯塔克先生。”

  “不用了,等我五分鐘,我馬上就到。”斯塔克先生語氣平和。

  其他人都在宴會廳下了。

  她和斯塔克先生呆在電梯里。

  她準備等電梯門一開就沖出去。

  結果電梯在一樓根本沒停。

  它在任何一層樓都沒停。

  她使勁按按鈕。

  電梯門像(發fa)生了靈異事件一樣紋絲不動,直到負5層才停下。

  門一開,外面擺著斯塔克先生的座駕們。

  “可能是按鈕不靈敏。”斯塔克先生很鎮定,完全沒有差點被鎖在電梯里的慌亂,“我開車送你上一樓吧。”

  “不用,先生……”她又用力按了幾下電梯按鈕,完全不亮。

  她想說自己可以走上去。

  斯塔克先生已經拿出了車鑰匙“(親qin)愛的,地下車庫太大了,走上去很累。”

  車燈一亮,她眼中只剩致盲的光。

  她的(身shen)體沐浴在(強qiang)光下,脆弱而暴(露lou)。

  “上車。”斯塔克先生平靜道。

  他的手在她背上。

  是什麼時候放上去的?他又是什麼時候接近的?他的氣味很熟悉。

  “等等,斯塔克先生……”

  她幾乎是被推進了車里。

  她第一次坐這種跑車。

  空間比較小,座椅位置特別低,一坐進去感覺直接坐在了地上。腿也不太好放,她不得不把包壓在自己的裙子上,遮擋大腿和安全褲。

  斯塔克先生扶著車門看了她一眼。

  她感到窘迫不安。

  “你不舒服嗎?”他問,手放在門邊上沒動。

  他用自己的(身shen)體堵住了出路。

  “我……我有點想吐。”她清了清嗓子,“可能是這里空氣不太流通。”

  “你手里是什麼藥?”斯塔克先生又問。

  他的行為很怪,問題也很怪。

  “是感冒藥,先生。”她禮貌地說。

  “我能看一眼嗎?”

  不行,太詭異了。

  現在(發fa)生的事情簡直是超現實的。

  斯塔克先生在一個僻靜無人的地下車庫里給她看感冒藥的成分表。

  她懷疑自己沒睡醒。

  斯塔克先生沒有把感冒藥還給她。

  他又開始盯著她看。

  “先生?”她眨眨眼,試圖驅散不安,“我……我想了下,還是自己走上去吧。我感冒了,不想傳染給你。”

  斯塔克先生突然笑起來,聲音充滿愉快。

  “相信我,你不可能把你的‘病情’傳染給我。”

  他關上車門,快速平穩地開出車庫。

  她越來越焦慮,全憑一股意志力在壓抑嘔吐感。

  天知道這輛車的內飾花了多少美金。要是她吐在老板車里,肯定會成為整個集團的傳說。

  “你要喝點水嗎?”斯塔克先生似乎隨時關注著她的狀態,他翻出一瓶水給她,“我再開慢一點。”

  這輛車根本慢不了。

  “謝謝。”她(摸mo)著涼爽的瓶(身shen),實在忍不住(干gan)嘔一聲。

  斯塔克先生只能把車停下了。

  他在旁邊翻了一陣,拿出一小瓶維生素片,給她倒了兩片。

  “試試。”

  她就著水喝下了藥片,尷尬到無以復加。

  “對不起……”她正想說耽誤他時間了,這時候他的電話響起來。

  斯塔克先生看了一眼來電人,直接關機了。

  “是喊我回宴會廳的。”他挑眉,“現在他們肯定在到處找我。”

  車停在地下三層到四層之間,一個拐角的陰影里。

  她又喝了兩口水,感覺緩解很多。另一種不適感悄悄取代了(身shen)體的難受。

  他到底在(干gan)什麼?

  該死,為什麼要一直盯著她看!

  “斯塔克先生,我……”

  “叫我托尼就好了。”他說。

  她的焦慮開始瘋狂上漲。

  這感覺有點像社交恐懼癥患者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推進一個有三千多名觀眾的即興演講比賽中,且其他所有選手都發揮得像馬丁‧路德‧金。

  她說不出話。

  也許過幾天她會興奮地跟室友講起——“天哪你知道嗎老板讓我喊他名字。”

  但是現在她只想消失。

  “你還是不舒服嗎?”斯塔克先生側過(身shen),忽然伸手(摸mo)向她的肚子,由于皮包的遮擋,大概只(摸mo)到胃部。

  她立即把他的手拍開了。

  “你在做什麼?”她驚駭地問。

  他的手很熱,一瞬間傳遞到她(身shen)上的溫度至今沒有消散。

  他舉起這只手,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攻擊(性xing)。

  “冷靜,冷靜,我什麼都沒做。”

  她本能中的不適再次讓她惡心想吐。

  “對、對不起,斯塔克先生。我得走了。”她的心跳得很快,伸手(摸mo)半天都沒(摸mo)到車門把手——這輛車是有門把手的吧?她完全不懂跑車!她記得斯塔克先生有輛車的車門甚至是向上開的。

  “我沒想到你這麼難受。”

  他保持靜止,觀察著她。她好像不止是孕吐,還有嚴重的應激反應——針對他的應激反應。

  他的愉悅感逐漸消失。

  整個裝置的本意在于讓她改變想法。她也確實變得順從忠實乖巧了。但不是長久的,只有很短一段時間。這之後引起的反彈比之前糟糕得多。如果這會兒再測她的忠誠度,說不定已經跌破了可以測試的範圍。

  她緊張道“我沒事,去通風的地方呆一會兒就好了……我……”

  “要不然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斯塔克先生說。

  “但……”他不是應該去宴會廳嗎?

  “看著我。”他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無法回避視線,“系好安全帶,不要亂動。”

  她的心快要跳出(胸xiong)腔了。

  不適感上升到頂點,他嚴厲的視線仿佛像一盆冰水潑下來。

  她很害怕。

  她僵坐在原地。打不開車門,也不敢翻窗跳車。目的地絕對不是醫院,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看見導航上寫著,“家”。

  大概五分鐘後,她發現車開到了她的公寓樓下。

  “我不知道您在這邊還有房子……”

  斯塔克先生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親qin)愛的,這是你家。我知道你可能會記(性xing)不好,但是沒想到有這麼嚴重。”

  這個回答帶來了太多問題。

  為什麼老板會知道她住哪兒,為什麼他知道她記(性xing)不好,為什麼他會把她送到家里。

  在她想明白之前,斯塔克先生就已經輕車熟路地把她帶到了家門口。他甚至用自己的指紋打開了指紋鎖!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情況!?

  “(親qin)愛的,你的盆栽應該澆水了。”斯塔克先生邊換鞋邊告訴她,“它的葉子有點焉。”

  他回頭(露lou)出迷人的笑臉。

  “我記得是三天澆一次,對吧?”

  她只想拔腿就跑。

  “進來。”斯塔克先生把她半拖半拽著帶到沙發上,“放松點,我又不會咬你。”

  她開始分不清到底是誰住在這里。

  斯塔克先生對這個小公寓太熟悉了。

  他知道茶包放在哪里,燒水壺怎麼(操cao)作,冰箱哪一格放著楓糖漿。他給她泡了一杯她自己經常泡的那種熱茶。

  簡直就像恐怖片。

  “感覺好些嗎?”他在她接過杯子的時候,將手覆蓋在她捧杯的手上,他的掌心跟茶一樣溫熱,“我們可以一起把昨天的游戲通關了。”

  等等。

  他是不是一直在她家里?

《原點》×托尼‧斯塔克(六)

  不知道從哪一分、哪一秒開始,意識逐漸變得昏沉。

  惶恐褪去,她的記憶模糊分層。

  她在公寓里。

  沙發上。

  “親愛的?”斯塔克先生半跪在她面前。

  眼神無法在他身上聚焦。

  她張了張口,只能發出痛苦的低吟。

  “我……頭疼。”

  “肚子沒有不舒服吧?”斯塔克先生抬手摸了摸。

  他的手瞬間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很舒服,很熱,掌心柔軟,指節骨感堅硬。

  她忍不住覆上他的手,慢慢撫摸。

  斯塔克先生露出笑意,很滿意她的反應。

  “沒關系,我會幫你緩解不適的。”

  他的嘴唇在她的皮膚上移動,發出輕柔的小噪音。

  “你應該多曬曬太陽,補充一點維生素。”

  “嗯?”她皺著眉。

  他抬起頭︰“別這麼看我,我沒生過孩子,但好歹知道點理論知識。”

  為了避免她再次產生應激反應,他的進度非常緩慢。

  這次她接受度更高了。

  “孩子?”她昏昏沉沉的大腦無法思考更多,“為什麼您會突然想到孩子?”

  斯塔克先生風流了這麼多年,從未冒出過一個私生子女。

  要麼他很小心,要麼他oo質量不行。不管哪種,他都不會輕易讓這種事發生。說不定他有一整套“防止出現斯塔克私生子女”的應急預案。

  他端詳了她一陣,又低下頭。

  “算了,沒什麼……”

  她受不了刺激,手死死攥在沙發套上,指節發白。

  “親愛的,放松一點。”他抬起視線,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頭上,“你太緊張了。”

  她忍不住抓緊他的黑發。

  他似乎不介意,或許他想要這樣。

  “沒關系,再用力一點也沒關系。”他安慰道,同時順著她的抓力,再一次低頭,“你感覺好點嗎?會不會還想吐?”

  她的現實感開始被剝離。

  “沒、沒有,斯塔克先生……”

  “在這種情況下,你應該叫我名字。”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當然,叫daddy我也不介意。”

  他的安撫比剛才那杯楓糖熱茶有效得多。

  很快,她從惡心反胃的不適中緩解過來。但是她的頭腦比之前更加不清醒了,她徹底失去了時間概念,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各種感官被放大了無數倍。溫柔的安撫和極端的刺激反復交織,她像被困在茂密荊棘叢里的鳥兒一樣,一次次在他的掌控下失守。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記憶和時間的斷裂感讓她怔忡良久。

  她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

  但是很快她意識到一件事。

  她的浴室里有人。

  她驚恐地穿上衣服坐起來,拿起了牆角的晾衣桿,慢慢走到浴室門口。

  沒等她準備好,浴室門就打開了。

  “你醒了嗎?身體有沒有感覺好點?”一個男人頂著滿頭濕發走了出來,他只圍了條浴巾,看見她舉著晾衣桿的時候愣住了,“嗯……”

  “斯塔克先生?”她通過那雙藍眼楮認出了他。

  “是的……”他繞著她的晾衣桿走,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襯衫,“呃,我洗了個澡,順便幫你修好了水龍頭。”

  他套上了衣服。

  她震驚地盯著他的臉︰“斯塔克先生!?”

  “是的,是的。”他慢慢接近門邊,又從地上撿起一條褲子。

  “你為什麼在這里!?”她驚叫起來。

  “這個解釋起來可能要很長時間……”他尷尬地笑了笑,“不過沒關系,你睡一覺就會忘記這件事的。快回去睡吧,親愛的,你一定累壞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品種的夢?

  *

  他的手機上至少有一百個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所有人都在等他回宴會廳,結果他說去車里拿個東西,然後就再也沒出現了。

  如果不是星期五確認他狀態安全,安保團隊會把紐約掀個底朝天。

  “對不起,我去了趟實驗室,然後忘記了時間……當然!當然啦寶貝,等下次有空再說吧。”

  他迅速掛斷電話。

  一秒不到,它又響起來。

  他惱怒地咆哮一聲,想把它關機,但是考慮到造成的後果,又忍了下來。

  他把它靜音了。

  “為什麼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呆一分鐘!”他氣憤道,“我本來可以在她公寓里過夜。”

  “先生,精神控制的時間持續不了這麼久。”星期五平靜地提醒他。

  托尼把靜音的手機用力拍在桌上︰“你就不能把這個詞換了嗎?‘精神控制’听起來像犯罪!”

  “好的,先生。洗腦效果最多持續三個小時。”

  他覺得人工智能是在存心惹他生氣。

  “我應該想辦法跟她坦白。”他琢磨道。

  “我建議您在律師的陪同下進行這場談話。”星期五在屏幕上列出了紐約最好的律師事務所。

  “……”

  他嘖了一聲,用觸控板打開了今天的錄像。鏡頭位于電視機上方,正對著沙發,但是他的背把她擋住了。

  “可以在兩邊增加機位嗎?”

  “先生,這不是拍電影。考慮到房屋面積和攝像頭的隱蔽性,不建議繼續加裝。”

  托尼又開始思考怎麼把她搬去大一點的房子里。這麼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她懷孕了,最遲三個月一切就會暴露。

  他一邊翻視頻一邊思考對策。

  視頻很多,時間跨度也很長。手指從觸控板頂端劃到底,一直都沒結束。

  “先生,我不建議您保留這些視頻,它們會留下嚴重的隱患。”人工智能打斷了他的思路。

  托尼忽略她,起身道︰“不行,我至少得告訴她懷孕的事情,免得她亂來。”幸好她沒什麼不良嗜好,只是偶爾熬夜。

  “需要我提前跟法務部門和公關團隊備案,請他們做好準備嗎?”星期五的聲音毫無起伏。

  “什麼!?我又不是要去謀殺她!”托尼憤怒極了。

  “先生,如果您想殺人滅口,這里是國際私人安全承包商的清單和聯系方式。”

  “不敢相信你真的在提意見。”

  托尼又沮喪地坐回去。

  他實在想不出要怎麼開口。

  “你好,我是億萬富翁托尼‧斯塔克,你的爸爸……”他糾正自己,“你孩子的爸爸。”

  “先生,這是……”

  “夠了,快住口,我不需要派殺手解決我女朋友!”

  “這是您的遺產律師聯系方式,至少他應該知道這件事。如果您需要爭奪撫養權,這是美國最好的……”

  “我不要‘爭奪’撫養權,我得跟她一起養這個孩子!”

  人工智能安靜了一會兒。

  她正在進行復雜的邏輯運算。

  “對不起,先生,我听不懂您在說什麼。”

  天哪。

  他也听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那個女人要把他折磨瘋了。

  最初,他只是想知道怎麼改變她的忠誠度。

  他做到了。他很有成就感——沒什麼比從一個從不忠誠的人身上獲得忠誠更有成就感了。他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

  然後他用精神控制,不,洗腦,不……算了,反正隨便什麼技術,試著把她引誘到自己身上。感覺很刺激,又很令人不安。他想確認一下是哪種感覺更多一點,于是嘗試了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這件事到這里就失控了。

  他開始頻繁地使用這種技術。

  有時候是為了找個床伴,有時候是為了看看她的忠誠度是否發生變化,有時候只是單純地……單純地,不知道想干什麼。

  聊聊天?

  在她公寓里轉悠,听她介紹那些養死的植物?

  看她學做飯,幫她撲滅燒起來的牛肉餅。幫她挑選捐給慈善機構的舊衣服,他直接把她前男友送的那件破球衣捐了。陪她把看不下去又想知道結局的劇集快速瀏覽一遍,陪她把買了又懶得打的游戲都通關一遍。有些事情兩個人一起做,似乎就不會那麼無聊,不會那麼艱難。

  今天他洗了個澡,還幫她修好了壞掉的水龍頭。

  或許她醒來會發現這個小驚喜。

  現在回憶起來,這些全部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全部都是普通的事情。

  她本來就是很普通的人。

  托尼想——可能大家都很普通。

  畢竟都是人,再大的差別能大到哪里去呢?大家都是要吃喝拉撒的。都是會煩惱的。都是孤獨的。都是渴望認同與陪伴的。

  到最後,都是會死的。

  他身處最可怕的浪潮之下,偶爾會想起她過著的平靜懶散的生活。

  這也讓他感到平靜。

  他希望她能記得這些事情。

  但她……好吧,她肯定不會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的應激反應已經證明了一切。

  他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

  怎麼會把她弄懷孕。

  這讓事情復雜了不止一百倍,而且它會造成後果。

  還是那種沒法好好收場的後果。

  他隱約記得,好像是某次在她床頭櫃里發現精.子庫的宣傳單之後,他就放棄了安全措施。除了年齡,他比那些大學生的優勢大多了。反正她要找個不認識的人生孩子,那還不如找他。

  “這樣下去不行……你有什麼辦法嗎?”他問自己的人工智能。

  星期五為他提供了全球範圍內最好的精神科醫生名單。

  *

  隨著時間推移,她面臨的問題越發嚴重了。

  她丟失的時間越來越多,記憶的斷層越來越大。

  最近她經常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周圍的人卻好像都認識她的樣子。

  她生活沒有障礙——基本知識都在她腦袋里,她知道地球圍著太陽轉,也知道遞歸函數是什麼,甚至背得出惠特曼的詩。消失的僅僅是一件件瑣事和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她嘗試寫日記,但是連日記都會消失不見。

  終于,有一天。

  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

  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想不起昏迷前發生了什麼。

  記憶一片空白。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床邊坐著一個人,擋住了窗戶里的光芒。

  他看起來完全陌生——黑發,閃耀的藍眼楮,精心修剪的胡須,一塵不染的白色西裝,滿懷期待和愛意的眼神,看起來像是趕赴婚禮的新郎。

  “親愛的,你終于醒了。”他露出微笑。

  “你是……”她茫然。

  “托尼‧斯塔克,你的丈夫。你懷著我的孩子。”

  她失去了記憶。

  但是自稱是她“丈夫”的人並不介意。

  他說,他們依然可以回歸原點,從頭開始。

  ——《原點》×托尼‧斯塔克 完——

《鄰居》×???

  “親愛的日記,最近我總是(睡Shui)不好。對面搬來了新鄰居,白天裝修聲有點吵鬧。晚上狗總是在叫,我不知道為什麼。”

  問︰鄰居是誰?

  提示︰全部來自漫威,有冷門角(色)。答案見下一個番外的“作者有話要說”,屏蔽作話的寶貝可能需要把它打開才能看見。

  ——蓮花郎面/晉.江.文.學.城

  【鄰居(一)】

  新來的鄰居是兩名男(性xing),一個金發,一個黑發,都長得高大英俊。他們是軍人,搬家時很多箱子上都畫著五角星。

  黑發男人有一條手臂是金屬義肢。

  她帶著草莓餡餅去打招呼,歡迎他們來到這個社區。

  “你的手是……”她忍不住好奇心,問起黑發那位。

  他表情有些陰郁,似乎不想提這事兒。

  “他之前在戰場上受過傷。”金發的幫他解釋。

  她震驚道︰“天哪,哪里的戰場?真是太可怕了。”

  “甦,呃,俄國……俄羅斯……”金發那個剛想說,又把話咽了回去,“德國?”

  “伊拉克。”黑發那個瞪了他一眼。

  她皺起眉︰“我們國家參加的戰爭還真不少……”不然為什麼會連在哪兒丟了手都記不住?

  兩個鄰居正在默默交流眼神。

  “你們是一對嗎?”她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是……”金發那位剛張開口,就被黑發男子一手肘打斷。

  “怎麼?”黑發男子接著說,“你喜歡我們當中哪一個嗎?”

  她心里皺眉,但表面上還是保持友善的微笑,告訴他們不是。

  因為這兩個人關注的視線實在太(強qiang)烈,她只能趕緊離開。

  當她離開後,兩位英俊的鄰居仍站在門口低聲討論。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她都被你嚇跑了!”

  “你能不能別對著她傻笑?說不定她是被你嚇跑的。”

  “你看起來比我嚇人一百倍!”

  “絕對不是。她對我明顯更有好感。”

  他們一同望向她消失的背影。

  黑發男子挑眉提議︰“不信的話,今晚我們可以試試。”

  “看看她對誰接受度更高。”

  【鄰居(二)】

  新來的鄰居是盲人。

  她去送草莓餡餅的時候才發現這點。之前看他忙上忙下地搬家,似乎完全沒有障礙,根本不像個盲人。

  “謝謝你的禮物。要來我家里坐坐嗎?”鄰居友善地說。

  她欣然同意。

  鄰居給她準備了茶。

  他家里布置得非常(干gan)淨。很符合視力障礙人群的家居特征——如果家里太亂了,他們可能會絆倒。她注意到,他手上有些小傷口,或許是在黑暗中(摸Mo)索時留下的。

  “你是怎麼做到的?”她好奇地詢問,“雖然看不見,但是總感覺你在生活方面沒有障礙。”

  “我的其他感官很敏銳。”他笑了笑。

  “是嗎?”

  “比如昨晚,我能坐在這個房子里,听見你取悅自己的聲音,聞見你散發出的氣味,感受到你皮膚上的溫度……”

  杯子碎裂。

  在她起身前,眩暈感席卷了她的(身shen)體。

  【鄰居(三)】

  新來的鄰居很快融入了集體。

  因為他在烤(肉rou)派對上表演了一手令人目眩的紙牌魔術。

  她帶著草莓餡餅去拜訪他的時候,提出想學習一下魔術。

  “你為什麼想學魔術?”鄰居問她。

  他戴著墨鏡,看起來很酷。

  完全就是魔術師的派頭。

  “我想去拉斯維加斯大賺一筆。”她笑起來,“開玩笑的,我想在男朋友的生日派對上表演魔術。他很喜歡這些小把戲。”

  鄰居听見“小把戲”,似乎有些不悅。

  “比起這些‘小把戲’,他更喜歡你的朋友。”

  她的笑容僵住。

  “什、什麼……?”

  “昨天晚上你(睡Shui)著後,他跟你朋友在客房亂搞。”鄰居告訴她。

  她的表情徹底僵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昨晚家里只有我們三個!你在胡說什麼!”

  鄰居把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冷靜,我只是偶爾會去拜訪你而已。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你……什麼!?放開我!”

  她的手機失去信號,包里的小電棍受到電磁(干gan)擾。頭頂的燈正在某種力量下不停閃爍。

  她最後看見的,是鄰居摘下墨鏡,(露)出魔鬼般的紅眼楮。

  【鄰居(四)】

  新來的鄰居是一對兄弟,一個金發,一個黑發。

  他們似乎不是親兄弟,因為長得完全不像,金發那個高大(強qiang)壯,眼神正直明亮;黑發那個瘦弱些,有一雙陰郁的綠眼楮。

  兩兄弟(關guan)系不太好,搬家時總是在吵架。哥哥抱怨弟弟不做事,弟弟抱怨哥哥帶自己住這麼個鬼地方。

  她去送草莓餡餅的時候,兩兄弟正好結束一場爭執。

  哥哥接待了她,弟弟則遠遠站在門邊,一聲不吭,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過來坐下,別這麼不講禮貌。”哥哥嚴厲地對弟弟說。

  她連忙擺手︰“沒(關guan)系!我知道搬到一個新環境很難適應。我能理解。”

  她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弟弟往她那邊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哥哥拉住了她的手腕︰“等等,他不是討厭你,他只是……”

  “你真的不用解釋這個!”她尷尬道。

  “我只是在‘分享’問題跟他有點矛盾。”弟弟突然站出來說,“不是針對你的。”

  “分享問題?”她側了側頭,“哦,當然,兄弟之間確實需要學會分享。”

  哥哥的表情有些變化。

  “你這麼覺得嗎?”

  弟弟發出嗤笑︰“我早就說了她會同意。”

  哥哥憤怒地吼道︰“住口,你又不懂這里的習俗!”

  “我不懂,我也不喜歡入鄉隨俗。是你非要征求同意的。”弟弟順手把門反鎖,“現在她同意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鄰居(五)】

  新來的鄰居們很怪。

  他們車庫外停著一輛極其張揚的法拉利,瞬間吸引了周邊所有人的注意——有錢人可不會住在這個社區。

  她去拜訪的時候,在門口猶豫了好幾分鐘。

  因為豪車實在太有距離感了。

  最後還是鄰居自己打開門,把她請了進來。

  “你好。”

  他和她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同,有一頭柔軟的棕黑(色)卷發,戴著眼鏡,眼神很溫和。

  “你……你好。這是草莓餡餅。我先走了。”她滿臉通紅,簡直語無倫次。這是一見鐘情嗎?

  鄰居留住她︰“等等,你要再坐會兒嗎?我的室友正好不在,我一個人可吃不下這麼大的餡餅。”

  于是她陪著鄰居坐下。

  她發現,客廳很小,有一扇通向里間的鐵門。

  “那是實驗室。”鄰居禮貌地說,“我和我的室友正在進行一項研究,這邊的磁場比較合適……”

  他講的話很高深,她听不太明白。

  她由此知道了,他是一位物理學家,自稱為“博士”。他的室友似乎是什麼工程師,外面那輛法拉利就是他的。

  他們相處得很愉快。

  一段時間後,他們開始約會了。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順暢地發展為更親密的(關guan)系。

  第一次在鄰居家過夜,溫存纏綿的時候,她發現角落里居然站著另一個人。

  “別害怕,親愛的,那是我的室友。”鄰居抱著她親(吻wen)。

  “他怎麼會在這里!?”

  “因為我的情緒不太穩定,我需要……監督。”鄰居為難地說出這句話。

  她拼命穿好衣服,連滾帶爬地想下床,但是很快被拉回去——被那個神出鬼沒的室友!

  室友緊盯她,(露)出自信迷人的笑容︰“親愛的,我可不是有怪癖。這是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著想,在……過程中,必須有個能隨時制止他的人在旁邊。”

  他頓了頓。

  “當然,我也很願意加入。”

  【鄰居(六)】

  新來的鄰居是亞裔。

  這片是典型的白人社區,她第一次看見除自己之外的亞洲人面孔。

  她熱情地抱著一大塊草莓餡餅跑去他家敲門。

  敲開門,鄰居(露)出迷人的微笑︰“女士,退貨請去店里……哦!對不起,我以為……”

  “這是我自己做的草莓餡餅。”她奇怪道。

  他的笑臉慢慢消失︰“你是來?”

  “嗯,我住在你的對面,我……”

  他的口音有點像中(Z)國人。

  于是她大著膽子說了中文︰“我是來拜訪你的。請收下這個草莓餡餅。”

  他也很驚訝。

  “啊,這樣嗎,我……”他突然變得不擅交際起來,明明開門一瞬間笑得很燦爛,“我……我……”

  她決定不再為難他,快速轉身回了自己家里。

  關門前,她看見他還抱著盒子站在門口。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鄰居似乎有某種秘密。

  他的體格非常出眾,簡直像健美運動員。他在一個唐人街面包店上班,似乎只是不起眼的小職員。他時不時會消失幾天。他遵循傳統,只過著中(Z)國節日,與社區氛圍格格不入。他非常注重(隱yin)私,從來沒接待過任何客人。

  某日,鄰居離家好幾天了。

  但她看見門是虛掩著的。

  她覺得不安,怕鄰居家進賊了,又不知道鄰居的電話。

  “去看看吧。”她握著手機,準備隨時報警。

  鄰居家很簡樸。

  東西整齊。沒有失竊的跡象。

  但她依然很震驚。

  因為他房間牆壁上掛滿了武器,有刀劍,棍棒,還有雙截棍。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兵器,絕對不是什麼唐人街賣的道具。

  “你為什麼在這里?”鄰居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像一道緋紅的陰影,筆直立在門邊,手背過去拉上門鎖,“你知道了秘密。現在該拿你怎麼辦?”

  ——《鄰居》×??? 完——

《退行》×布魯斯‧班納(一)

  折斷,壓垮,粉碎。接納另一個自我。

  ——蓮花郎面/晉.江.文.學.城

  *

  她認為自己的職業規劃是有問題的。

  不然她現在怎麼會是個清潔工?

  沒有職業歧視的意思。

  只是,當清潔工跟她專業不符。

  她學機械工程。

  剛畢業時,有兩份工作擺在她面前,一份是專利代理,另一份是實驗室助理。她仔細比對了兩份工作,後者全面佔優。

  實驗室助理,幫助大佬搞科研,測數據,處理瑣事,偶爾還可以利用資源做點自己的研究。

  工作地點在紐約,包吃住。

  工資很高——能不高嗎?斯塔克集團和軍方都有在里面投資。

  她毫不猶豫地選了實驗室助理。

  然後現在,她的工作是給實驗室打掃衛生。

  她已經不想跟消毒水打交道了。

  今天,她終于鼓起勇氣。

  “班納博士,我……”她猶豫著問自己的老板,想知道今天能不能參加實驗。

  “你能去看看那台測序儀嗎?昨天的數值好像有點問題。”班納博士平靜道,鏡片反光擋住眼神。他手里拿著昨天的實驗數據。

  她只能去看儀器,想說的話也憋回去了。

  班納博士是個很好的人。

  她對博士本人沒有任何意見。他比她認識的絕大多數物理學家都好相處——他專業,聰明,寬容,科研素養高,是一位很有聲望、名至實歸的科學家。

  但是班納博士一直不讓她參加實驗。

  “現在我不僅是清潔工,還是修理工了。”她抱怨著,低下頭去看測序儀的電源接口。

  遇事不決先重啟一下吧。

  ……

  重啟沒用。

  “你日常維護儀器應該沒問題吧?”班納博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她汗都流下來了。

  該死,班納博士不會是听見了她的埋怨吧?

  她不想給他留下專業不行還滿腹牢騷的壞印象。

  “對、對不起……我再認真看看。”她連忙抬袖擦擦汗,翻出這台測序儀的說明書。

  這是斯塔克集團新購進的尖端儀器,不是一個家用電視機,沒說明書根本不知道從哪里修起。

  “……班納博士,說明書好像是德語的。”她尷尬道。

  班納博士沒有理她。

  他還在看昨天的數據,可能沒听見。

  她更加尷尬了。

  算了,先試著修修看。

  她搬來旁邊的工具箱,一邊排查故障,一邊思考自己是不是要跳槽。

  上班這麼久,她連一次實驗都沒參與過。

  她每天的工作是︰給實驗室開門、打掃、通風,清理和維護精密儀器,整理錄入實驗報告,下班前再確認一次所有儀器和實驗素材都安全就位了,結束。

  輕松是輕松。

  誰都喜歡輕松的日子。

  但是如果她真想輕輕松松地打雜,當初何必讀這麼多書?她也不是非要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科研成果,就連參與一下實驗也不行嗎?

  正想著,她看見手里的檢測儀跳動起不祥的數值。

  她立即站起來︰“班納博士,昨天這台儀器是不是測過……放射物?”

  班納博士終于抬起頭了。

  “什麼?”

  “應該是昨天測的東西滲漏到了儀器內部。”她緊緊攥著檢測儀,臉(色)蒼白,“我、我們沒穿防護服……會不會……”

  “等等,冷靜點。”班納博士怔了怔,連忙放下手里的數據板朝她走來,“我知道昨天測過什麼,沒(關guan)系,不會有影響的。”

  “但是這個數值……”她手都在抖。

  當初來這里工作,協議上可沒提有“危險物質暴.(露)風險”。要是她長出兩個頭了,斯塔克集團準備賠她多少錢?

  她語無倫次︰“我還年輕,我還沒結婚……我……”

  “別嚇自己,不會有事的。”班納博士聲音嚴厲,眉頭緊皺著,鏡片後的眼神緊緊鎖在她臉上。

  他站著她一米遠的地方,猶豫半秒後,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動作很輕,幾乎不像是觸踫,更像是給她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塵。

  “你今天先去休息一下,怎麼樣?”他輕聲問。

  “我……”她仍然很驚恐,甚至想立即沖出門,“不,我、我先把這個修好。”

  班納博士看出她(強qiang)忍的恐懼,又拍了拍她的肩,這次力道更堅定一點︰“沒(關guan)系,今天也用不上這台東西。先去休息吧,有事我會聯系你的。”

  她提著包就逃跑了,連實驗服都忘了換下來。

  到走廊上,她看見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先生急匆匆的,邊打電話邊走向實驗室。

  他表情很豐富︰“……你知道那玩意兒多貴嗎!我昨天還在慶幸大個子沒把它拍壞呢……他把口水滴在里面了嗎?我開玩笑的,別生氣,別生氣!我就在門口了……嘿,寶貝,你怎麼這麼早下班?你穿白大褂真好看……”

  斯塔克先生注意到了她。

  她張了張口,結果听見他電話里班納博士近乎咆哮的聲音︰“托尼,別調.情了!快點過來!!”

  斯塔克先生捂著耳朵走了。

  她連忙也跑回去,準備換下實驗服再走。

  她(脫tuo)了外套,然後轉念一想,今天可能暴(露)在了未知放射物下,還是把里里外外所有衣服都換一遍比較安全。

  雖然班納博士一再(強qiang)調沒危險,但誰知道他是不是在逃避責任啊。他看起來不是這種人,可數據是不會騙人的。

  她反手在背後(摸Mo)索,解開了扣子。然後把鞋子也蹬開,襪子放里面。襯衫和牛仔褲都疊好了。

  “我把衣物袋放哪兒了……”就在她準備換上備用衣物回家時,(更geng)衣室的門外發出一聲巨響。

  “砰”的一聲,房間里所有東西都晃了晃,她也有幾分暈眩。

  听起來像是屋頂塌了砸在地上。

  地震了嗎?

  還是粒子對撞機壞了?

  她一時來不及反應。

  等放下衣物袋回頭時,整個(更geng)衣室的門都在巨響中被掀開了。無比粗壯的綠(色)胳膊從門的破洞里伸進來,抓著門往外一拔,就像撕酸(奶Nai)蓋一樣把它撕開了。

  緊接著,一個綠(色)的腦袋鑽了進來。

  它是人形的,臉上能看出人一樣的憤怒扭曲的表情,呲出的牙齒很猙獰。滿身肌(肉rou)虯結的樣子很不符合生物學,每一塊肌(肉rou)都像岩石那麼堅硬,構成山岳般的龐大軀體。它擠進門的時候,整個門框都掛在它脖子上,看著還有點好笑。

  她不覺得好笑。

  她要昏厥過去了。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工作前簽的協議里也沒寫過這個啊!

  它砸壞的可別是承重牆。

  不,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它撲過來把她撕了的概率可比牆倒了把她砸死……

  還沒等她想完,那面牆就不負所望地倒了!

  灰(色)牆面冒出無數裂縫,陰影極速朝她墜落。她完全能理解電影里那些被牆砸了一動不動的人,因為重力加速度太他媽快了,她的腦子反應不了這麼快。

  “(操cao)!”她還是反應過來了。

  她尖叫著逃向最角落里的一個儲物櫃,巨人撲過來被牆砸了個正著。

  牆外面是個金紅(色)的機器人,口中發出斯塔克先生的聲音。

  “你怎麼……”突然沖進來的鐵皮人明顯不知道她會在這兒。

  她是想起自己沒換衣服,所以去而復返的。

  “快跑!”這不影響他做決定。

  綠(色)的大個子一巴掌把他拍了出去,但他在空中轉向很靈敏,立即又回到它面前。

  “出去!”鋼鐵俠用激光給她在對面牆上開了個洞,看見她伸手去拿衣物袋,不由吼道,“別穿了,芭比娃娃!!我手里捏的可不是游戲暫停鍵!”

  她一溜煙地沖了出去。

  背後那個綠(色)的東西瘋狂咆哮,整個建築物都在晃,晃得她頭暈。腳像踩在一鍋粥里,一步下去再抬起來都難。

  她跑得跌跌撞撞,路過實驗區的時候突然想起——班納博士還在里面。

  完了。

  實驗區隔音太好了。

  說不定他根本沒听見外面的聲音。

  雖然班納博士不讓她參加實驗,但這種情況還是無法見死不救。

  “博士!”她立即調轉方向,猛砸實驗區開門按鈕,“班納博士,快點出來!!出大事了!!!”

  實驗區的門慢慢滑開。

  她急不可耐地從縫隙里擠進去,里面空無一人。

  博士呢??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沉重的、讓地面震顫不止的腳步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根綠(色)的大手指(勾gou)在門的邊緣,把它往一邊推開。這個粗暴得驚人的動作由它做來竟然還有幾分精細。它不應該“開門”,它應該錘開一面牆或者從天花板跳進來。

  她努力忍住尖叫的欲.望,捂著嘴躲進實驗台的櫃子下面。櫃子空間狹小,她能听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鐵皮人不知道去哪兒了,希望沒死。

  她跑不過,她連鞋都沒有,這玩意兒還一步頂她三五步。

  “嘩——”

  她听見滑動門合上的聲音。

  見鬼了,它還會關門。

  它的智力比她想象中高。

  它沒有繼續咆哮,但是呼吸聲很大,像一個破爛風箱,呼呼呼地響。每一步踩下來,她都能感覺到燈影在擺動。她死死抓住櫃門,生怕(露)出一絲縫隙。

  但她還是被發現了。

  一根巨粗的手指戳破櫃頂。

  把整個櫃子提起來。

    搖晃兩下,她被倒了出來。

《退行》×布魯斯‧班納(二)

  摔落在地。

  別跑,別反擊,別尖叫。

  鼓起勇氣,直視它的眼楮,慢慢往後退。

  她在極度恐慌中,拼了命地回憶應對大型野生動物的常識——如果立即背對它開始逃跑,可能會觸發獵食本能。

  她的背疼得像被砸過。

  不對,她確實是被砸了。

  她痛苦地弓著腰往後撤退,眼楮一下都不敢眨,生怕一睜眼它就到面前了。

  在對視中,她發現這家伙長得太像人了。

  她忍不住想遮擋自己。

  不過它似乎對她的(身shen)體沒有什麼想法。

  沒有食欲。

  這是最讓她安慰的一點。

  再多對視幾秒,她發現它的眼楮也看起來很人(性xing)。狂怒,暴躁,充滿破壞欲,但是並不復雜。像個憤怒的孩子。

  “你、你好。”她試著說。

  說完又罵自己是傻瓜,這家伙怎麼可能懂英語。

  巨大的怪物凝視了她一會兒,口中發出嗡嗡聲︰“你……好……漂亮的……”

  天哪。

  它,不,他會說話。

  好像不會說很復雜的單詞。

  但是也能簡單地溝通。

  謝天謝地,她說不定還能搶救一下。

  “你是,從哪兒,來的?”她一字一句地問。

  這個實驗室該不會是什麼美軍邪惡人體試驗的掩護吧。

  綠(色)的大個子嘗試回答︰“浩克,是,從……哪兒……”

  “我是問你,你從哪里來的?”

  要命了,他有點不太聰明。

  還有,她好冷。

  中央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停轉了,地板像冰一樣,從下往上把她凍得僵硬。

  她在原地環抱雙臂哆嗦不止。

  “你是這個實驗室的嗎?”她縮著肩膀問。

  綠(色)怪物發出她听不懂的咆哮聲。

  他又往前邁了一步,這下直接把她逼近了牆角里。他身上基本沒有布料覆蓋,那身(強qiang)壯猙獰的肌(肉rou)像盔甲一樣附著在身上,深刻的紋路和暴起的青筋足以讓任何人望而卻步。

  他身上溫度很高。

  火爐般滾燙。

  呼出的氣體能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口中不是野獸那種腥臭味,而是有點……有點實驗室里化學物質的(刺ci)激(性xing)異味。濕熱,焦躁,人工,弗蘭肯斯坦式的恐怖氣息。

  這種氣息太可怕了。

  不知道有沒有毒。

  “別過來!”她忍不住尖叫,本能地抬起手抵擋,也不敢再看他。

  過了一會兒。

  她發現自己沒有被踩扁。

  她勉(強qiang)轉過頭,驚訝地發現綠(色)巨人伸出了一根指頭,跟她抬起的手抵在一起。

  太……太詭異,不,太神奇了。

  她收攏五指,握著他那根食指。

  他的皮膚非常堅硬,但依然能(摸Mo)出生物皮膚的觸感,非常有活力。當她好奇地用指甲輕掐時,他的指節抽動了一下,好像很敏感。

  她搖一搖他的指頭。

  算是握了手。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她小聲問。

  綠(色)的大個子回答說︰“浩克……一直……在……”

  “在這個實驗室?”她問,“等等,浩克是你的名字嗎?”

  真怪,他用名字叫自己。

  不過這點相對于其他的怪異之處來說,很微不足道。

  他點了點頭︰“浩克。”

  她也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他用古怪幼稚的發音學著喊,她一下沒繃住笑了出來。

  “天哪……”她立即捂住嘴,怕惹惱這個大家伙。

  但他只是歪了歪頭︰“漂亮……你的……笑……”

  “謝謝。”她也不知道一個綠(色)的巨怪稱作“漂亮”是不是好事,但她心里很高興。與此同時,她更加渴望身上能多蓋點布。

  “名字……也……漂亮……”浩克認真又純潔地看著她。

  “謝謝!”她感激道,“浩克也很好听。很……很符合你的形象,很酷!很厲害!一听就感覺非常帥氣!”

  大個子臉上立即浮現出滿足的表情。

  他真的很容易被討好。

  就在他們互相夸獎的時候,鋼鐵俠再一次出現。

  不過這次她沒感到寬慰,而是有點害怕。

  她滿腦子都是“邪惡人體實驗”、“逃(脫tuo)的實驗體”、“軍事機密”、“滅口”……

  浩克順著她恐懼的視線回頭,朝空中咆哮,一拳揮出去把整個天花板都砸穿了。

  鋼鐵俠一邊閃躲一邊沖她喊︰“謝天謝地你還沒死。往西面跑!那里有個防綠巨人的——”

  沒說完又被砸中一拳,陷進地下,半天都沒上來。

  他的聲音斷續︰“禁閉室!你把他引進去之後……我會想辦法將他關起來!快去!”

  天花板直接塌了。

  她不得不逃離兩個恐怖機械、變異生物的戰場。

  她跑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是往西跑的。

  西面好像是倉庫,除了拿實驗材料,她基本沒去過那里。

  穿過倉儲區,里面有個黑漆漆的房間,應該就是鋼鐵俠說的“禁閉室”。這里打造得比銀行金庫還嚴實,四壁都是金屬的,牆上有很多電極管,看起來壓抑又可怖。

  她渾身僵硬,由衷地希望浩克別跟著她進來這里。

  但是事與願違。

  沉重的步伐很快離她越來越近。

  “出去!”她大聲喊道。

  浩克已經沖了進來。

  一個大籠子落下,把她罩住,撈起來。然後地面坍陷,浩克掉進了看不見底的地下。

  “(干gan)得好。”鋼鐵俠落地,裝甲慢慢卸除,(露)出斯塔克先生布滿汗水的臉。

  現在她怎麼看都覺得他是反派。

  “他、他……”她拼命咽著口水,眼楮盯著地下。她隱約還能感覺到浩克撞擊地面的震動。

  “我們需要重新修改一下工作協議。”斯塔克先生道,“在此之前,你最好先去穿上衣服。”

  *

  布魯斯‧班納博士就是綠巨人。

  找工作容易被坑是真的。

  但她以為最坑也不過是拖欠工資、少交保險、職場(性xing).騷.擾,沒想到還能有“老板會在生氣的情況下變成具有毀滅(性xing)力量的綠巨人”這種坑法。

  這誰還敢上班?

  “這是重新擬定的協議。”斯塔克先生的律師把文件遞給她。

  不管了。

  就算律師說得天花亂墜,她都要辭職。

  然後她一翻開協議就看到了高達2000萬美金的人身傷害賠償。

  “嗯……”怎麼說呢,“好的,我簽了。”

  斯塔克集團給的實在太多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況且她也不覺得浩克會傷害她。

  他們相處得不錯。

  甚至比她跟班納博士相處起來還更舒適一點。

  簽下協議後三天,她才再次見到班納博士。

  他早就恢復了,但是一直沒出現在實驗室里。

  主要是想回避她。

  根據托尼說︰“大個子追著你那個什麼都沒穿的實習生從(更geng)衣室到實驗室,然後又從東門到西門,最後掉進了陷阱里。布魯斯,我覺得他戀愛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理由解釋她為什麼毫發無損。”

  班納告訴托尼這完全是胡言亂語。

  “他不會‘愛’,他只會破壞。”

  托尼聳聳肩︰“說不定她也喜歡大個子呢,不然她怎麼會簽那個(死si)亡協議。”

  “別開這種玩笑,沒有人喜歡怪物。”班納開始變綠。

  托尼趕緊跑了。

  三天後班納再見到她,她表現得很正常。

  沒有精神創傷,更沒有(身shen)體創傷。

  她看他的眼神有一點好奇,但是絕對不含惡意。她會在工作的間隙中偷偷觀察他,好像試圖從他身上找到浩克的影子。每次他捕捉到她的視線,她都會紅著臉轉過頭去,假裝看別的地方。

  該死,不會讓托尼說中了吧。

  她對那個怪物有好感嗎?

  班納忍不住皺眉。

  “你今天還有別的事情嗎?”他問,打斷了她的另一次注視。

  她尷尬地“嗯啊”了一陣子,終于理清思路︰“我已經把您布置的事情做好了,班納博士。”

  “好,那去幫忙接個人吧。”班納說,低頭給她發送了一個地址和一份簡歷,“這是新的助理。”

  她的表情漸漸消失。

  什麼?新助理?

  她還一次都沒參加過實驗。

  要是真忙到必須請新助理的程度,為什麼不直接讓她加入實驗呢?

  “新助理?”她愣愣地問。

  “是的。”班納把車鑰匙交給她,“接過來之後,先帶他熟悉一下環境吧。”

  她茫然拿著鑰匙出去了。

  她在約定地點接到人,

  一路上什麼話都沒跟他說。

  新助理學歷比她高,導師背景比她(強qiang),履歷也比她漂亮。來的第一天熟悉環境,第二天就跟班納博士一起參加實驗了。

  她控制不住嫉妒心,

  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本來他也比我優秀,算了算了……”

  ——算了個屁!

  她不知道班納博士是什麼意思。

  不讓她參加實驗,那當初招她進來(干gan)什麼?她雖然比不上新助理,但本身能力素質夠好了,去別的實驗室也照樣有人要。為什麼要這樣吊著她浪費時間?

  這麼久了,她要成果沒成果,要進步沒進步,啥也沒學到,滿肚子都是火。

  “班納博士,我有點事情想跟您說。”下班後,她終于鼓起勇氣找到對方理論。

  “嗯?”班納博士從鏡片後看她。

  他剛剛換下實驗服,穿一件淺(色)夾克,看起來年輕不少。他的頭發很柔軟,鼻梁高挺,下巴結實,不知為什麼喜歡壓低眉毛,所以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

  “我……”她感覺到視線帶來的壓力,“博士,我想問問,為什麼我不能參加實驗?您覺得我還有什麼不足之處嗎?”

  “沒有,你很好。”班納博士抬了抬眼鏡,平靜道,“但是暫時沒有需要用到你專業知識的地方……”

  這個破理由終于讓她忍不住爆發了。

  “不需要我的專業知識?”

  “新來那個人讀的是生物學!他的專業知識就能用得上嗎!?沒記錯的話,我們是在做熱能武器系統方面的改進吧?這不是更符合我的專業嗎?班納博士,如果你覺得我配不上這個工作,請直說,我會主動離開!不要編這種理由糊弄我!”

  其實剛說兩句她就想停下了。

  因為她听見自己有點鼻音,再多說幾句,說不定會委屈得哭起來,

  要是因為這事兒哭了,她以後在實驗室就更抬不起頭了。

  以後班納博士每帶一個助理,說不定都會提起︰有個沒自知之明的家伙哭著喊著要參加實驗,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

  她本該停下。

  但是她滿腦子火氣,根本停不下來。

  果然,說到一半真的哭了。

  她又尷尬又生氣,覺得特別抬不起頭。

  她低著頭看見,班納博士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安慰她。

  但最後還是沒有。

  他保持安靜。

  眼淚模糊視線,當她重新抬起頭時,面前的班納博士已經變成了身軀龐大的綠(色)巨人。

《退行》×布魯斯‧班納(三)

  他像一堵牆似的站在走廊里,頭被天花板壓低,視線好奇地徘徊在她臉上。

  “浩克?”她低聲道,驚得眼淚全回去了。

  她心中閃過一絲恐懼。

  任何人看見比自己巨大的存在都會有些害怕,這是生物進化出的避險本能。

  浩克沖她咆哮了一聲。

  她嚇得差點摔倒在地上。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這是打招呼的叫聲。因為她喊了他的名字,所以他也要回應。

  她又叫了一聲︰“浩克!”

  “浩克!”浩克大聲咆哮。

  她繃了一會兒,最後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來,剛才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不見了。討厭的老板變成大個子之後,她也生不起來氣。

  “快進去,站在走廊上會被人看見的。”她告訴浩克,他歪著頭看她,“來,跟我走。”

  他跟在她背後,小步挪動的樣子很乖。

  她把浩克帶到實驗室里。

  她剛剛打掃過,地上(干gan)(干gan)淨淨,有點打滑。浩克每走一步會看看自己的腳掌,又看看背後,確認沒留下髒腳印。

  “沒(關guan)系,踩髒了我可以再拖一遍。”她笑著安慰,語氣有幾分自嘲,“反正我一天到晚全是(干gan)這個。”

  “你......哭了......”浩克蹲坐在她面前,想讓自己的視線跟她平齊,“眼淚......”

  她從他眼中看見暴躁狂怒的情緒。

  “布魯斯?”浩克問。

  “不!不是因為班納博士!”她連忙擺手,“是因為我自己......”

  她就是被班納博士氣哭的。

  但是不知為何,她不太想告訴浩克。可能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如果浩克討厭班納博士,對他生氣,多少有點像潛意識里的自厭。

  她不想影響浩克的情緒。

  她半真半假地解釋︰“實驗室里來了個新同事,各方面都比我(強qiang),所以我嫉妒他。”

  “嫉妒......”浩克艱難地發音。

  “就是因為別人在某個方面超過了自己,而產生厭惡的情緒。這樣是不好的。”她耐心地告訴他。

  浩克點點頭。

  她也不知道他听懂沒有。

  “嫉妒。不好。”浩克說。

  她滿意地點頭。他听懂了,真棒。

  “你要多久才會變回去?”她好奇地問,“變回班納博士。”

  浩克搖頭。

  到底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變回去?

  她猶豫道︰“好吧......我該下班回家了。你能一個人呆到班納博士回來嗎?”

  浩克點點頭。

  她轉身離開,回頭時看見浩克還蹲坐在原地,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後背。實驗室空空蕩蕩,燈一關,大個子像一艘巨輪般沉沒在黑暗中。

  啊啊啊!

  她又猛然回頭開燈︰“你像條被遺棄的小狗一樣看著我,我要怎麼走?”

  浩克的視線一直跟著她。

  她往前走一點,他也往下看一點。她想,如果她手里拿支激光筆,他們肯定能玩一整天。

  “我給你看點東西怎麼樣?”她想了半天,拿起自己的手機,投影到實驗室的屏幕上,“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人看見了......還是分享給你吧。”

  她展示了自己大學做的愚人節機械臂。

  “我用它抓走了三個教授的假發。”

  “這是公用洗衣機自動計時器。要是里面的衣服洗完沒及時拿出來,會被噴上不可洗的涂料。我因為這玩意兒被學校通報批評了。”

  “這是我在英國交流時拍的照片。倫敦那邊下雨下得讓人發霉,我實在呆不下去,就趕緊回來找工作了。我沒關注的這幾年,美國變化真的很大,外星人、復仇者、紐約大戰什麼的……”

  “這個。這個是我媽媽送給我參加大學畢業舞會裙子。我沒參加舞會。我不會跳舞,為了參加舞會,我設計了一種能自動跳舞的假肢......設計還是挺成功的,但是我沒找到願意跟戴假肢的我跳舞的舞伴。”

  “還有這個......”

  浩克是她見過的最能捧場的人。

  他會用力揮手,大聲呼喊叫好,就連她最瑣碎最微不足道的生活,他都像看點燃奧運聖火一樣激動。

  她已經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你真的很好,你知道嗎?”她笑道。

  浩克搖頭︰“浩克。怪物。不好。”

  “天哪......”她連忙舉起手抓住他的下巴,他停止擺頭,“你不是怪物。你差不多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了。嗯,你對大部分書呆子來說,都比他們的同學要好。”

  浩克用手指把她的手推走。

  “浩克,會……毀滅、傷害......”

  “我不是到現在都還好好的嗎?”她反問。

  浩克還是搖頭。

  這下她更走不開了。她感覺今天不安慰好這孩子,根本就(睡Shui)不著覺。

  “你要跟我講講你的事情嗎?”她問道。

  浩克搖頭。

  “你是怎麼出現的?天生的?”

  “你跟班納博士到底是什麼(關guan)系,相當于主人格、副人格之類的嗎?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會不會知道你經歷的事情?”

  “你能舉起多重的東西?”

  浩克一直不回答。

  可能他的詞匯量不夠,听不大懂。

  但是她問到“能舉多重”時,他的眼楮亮了。他突然朝她伸出手,抓住她的腰,把她舉過了頭頂。

  她差點撞上天花板,不由尖叫︰“浩克!快把我放下來!!”

  浩克把她放在了肩膀上。

  她可以靠著他的頭坐,手環過他寬厚結實的肩膀,固定住自己的位置。

  “我感覺會掉下來……”她戰戰兢兢的。前幾天被他從櫃子里倒出來的腰傷還沒好呢。

  “不會……浩克,接住。”他堅定道。

  她的腿垂在他(胸xiong)口,小腿緊緊壓著他的心跳。足以支撐這幅龐大軀體的心髒非常有力,給她帶來舒適的震顫感。

  他的皮膚像花崗岩一樣堅固、紋理分明,卻又充滿了生命力。

  不管是她臉頰靠著的地方,手掌緊壓的地方,雙腿垂落的地方,都異常滾燙。她坐的地方也是這樣,有種古怪的平靜與安慰。

  “你不熱嗎?”她小聲問。“你的體溫這麼高,到夏天可怎麼辦呢?”

  浩克發出她听不懂的嘟囔聲。

  像他這麼大的塊頭,一般是怎麼散熱呢?或許他有特別的機能,可以忍受高溫?

  “我查過關于你的事情。”她坐在他肩頭說,“你是復仇者。你跟其他超級英雄(關guan)系怎麼樣?”

  說起來,查新聞的時候,她發現別的復仇者都是精彩鏡頭,帥氣照片。但是每到浩克都是,又搞了多少破壞,傷害了多少人,造成了多少損失。

  她為這些人難過,也為沒有自控能力的浩克難過。

  幸好他自己不看新聞。

  班納博士是怎麼想的?他似乎不喜歡浩克。他從來不提他。

  浩克搖了搖頭。

  “復仇者……不……”

  “你跟其他人不怎麼相處嗎?”她驚訝道。

  “布魯斯……”

  “噢,是班納博士跟他們相處。”她咬了咬嘴唇,又鼓舞道,“但是你做了很多事,浩克,你完全配得上這個稱號。你把上次進攻紐約的外星牛頭怪打趴下了。”

  “……洛基。”

  “洛基。”她點頭,“他長了兩個牛角。”

  “頭盔。”浩克又告訴她。

  “好吧,是頭盔。”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浩克也開始慢慢跟她講一些事情。從紐約講起,再往前,再繼續往前,一直到變異的源頭。

  他其實很聰明。

  只是情緒化嚴重,被腦內的憤怒扭曲,無法正常表達自己。他的心很單純,像孩子一樣,沒特別復雜的想法,更沒有惡意。他有時候(暴bao)力瘋狂,有時候忠誠善良,這些都是受情緒驅動的。

  他有自我認知能力。

  他知道大部分人都討厭他,覺得他是個丑陋的怪物。他甚至知道班納博士討厭他。他的情緒因此而更加狂躁憤怒。

  “唉……班納博士也討厭我。”她(摸Mo)了(摸Mo)他的耳朵作為安慰。

  浩克側過頭看她︰“布魯斯……不……討厭……”

  “他絕對是討厭我!”她翻了個白眼,告訴浩克,“你太單純了。他表面上對我溫和親切可不代表什麼。這個世界上有大把的對你溫和親切的人,會嚴重地傷害你。”

  浩克舉起了拳頭。

  她已經能理解他的一些肢體語言,肯定是想說“如果有誰傷害你我要把他揍扁”之類的。

  “謝謝,浩克。你要去(睡Shui)一會兒嗎?已經這麼晚了……”

  浩克精力旺盛,似乎也不太想(睡Shui)。

  “但是我困了。”她為難道,“我早就該回家了……”

  “在這里(睡Shui)。”

  浩克把她從肩上接下來,放在自己的臂彎里。他的手彎成舒適安全的搖籃,她(脫tuo)下外套蓋在自己身上,然後閉上眼楮。

  “我教你唱一首安眠曲怎麼樣?”她打著哈欠說。

  浩克高興地點頭。

  然後她唱著唱著把自己唱(睡Shui)著了。

  (睡Shui)眠安穩深靜,沒夢見一點白天的煩心事。

  *

  醒來的時候,她(睡Shui)在實驗室的沙發上。

  有人幫她蓋了一床小被子。

  她猜是班納博士(干gan)的。

  但一睜眼,新來的助理帶著兩杯咖啡進來,對她笑道︰“你工作也太努力了,我早上一進門就看見你在牆角(睡Shui)覺。昨天加班到很晚嗎?”

  “你把我抱去沙發的?”她問。

  “是啊。”他說著,把手里的咖啡遞給她一杯,順便給了她一板感冒藥,“預防一下,別生病了。”

  “謝謝……”她開始為自己之前的嫉妒而羞愧,努力(露)出笑臉,“明天換我給你帶咖啡吧。”

  就在他們說話時,班納博士回來了。

  他沒戴眼鏡,頭發有點亂,正一邊整理衣領,一邊看昨天沒看完的報告。

  看見他們兩個在友好交流,他皺眉訓斥。

  “別在實驗室里吃東西。”

《退行》×布魯斯‧班納(四)

  她和新助理連忙端著咖啡出去了。

  “我不知道這兒的規矩,連累你了。”新助理感到很抱歉。

  “真的假的,以前你呆的實驗室能吃東西嗎?”

  新助理聳聳肩︰“喝杯咖啡還是沒問題的,別倒進培養皿就行。隔壁法醫實驗室還有人帶著泡面上尸檢台呢。而且我看這里也不是無菌實驗室……可能班納博士要求比較嚴吧。”

  “他在學術方面確實挺嚴格的。”她只能這麼說。

  她在想,班納博士難道把她扔在牆角沒理了嗎?

  至少可以把她叫醒啊。

  新助理問︰“中午要一起吃飯嗎?我對紐約不熟悉……”

  “我知道,你剛從英國留學回來。”

  “你好像也在那邊交流過?倫敦?說不定我們在研討會上見過呢。”

  “不太可能,專業跨太遠了。”她笑起來,“不過如果你經常去查令十字街……”

  隔著半模糊的玻璃,班納能听見他們的笑聲。

  他不太舒服地理了理領帶。

  今早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牆角里抱著她(睡Shui)覺。

  她毫無戒備地蜷縮在他懷里,好像抱著她的不是什麼憤怒的、綠(色)的怪物,而是一只超大的毛絨布偶。她(睡Shui)得很熟,鼻子發出一點輕哼,听起來有點感冒。

  班納試著撩開她的額發,(摸Mo)了(摸Mo)她的溫度。

  比正常體溫要熱。

  ‘或許是浩克的體溫。’

  他不安地想道。

  這麼舒服地抱了幾分鐘,他才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還有點男人早上常有的小麻煩。為了避免驚醒她,他尷尬又慌亂地跑去(更geng)衣室了。

  回來之後,班納發現她跟那個新助理有說有笑。

  奇怪,昨天他們倆還非常疏遠,她明明是一心把新助理當競爭對手看的。

  班納又想起昨天自己變成浩克之前的談話。

  她很生氣,很難過。

  然後一夜之間,這些負面情緒全消失了。那個新助理也成了一起吃午飯的好同事。

  他心里悶悶的。

  他想知道,她昨天整晚跟浩克一起在做什麼,她又是怎麼跟新助理變得友善的。

  “嫉妒是不好的。”

  他腦海里突然跳出這句話。

  為什麼會想到“嫉妒”?

  *

  今天的工作比昨天順利。

  一方面,她把測序儀修好了,還找了幾個翻譯器,順便聯系原廠家,把它的說明書翻譯出來了。以後要是它再壞,至少有個參考。

  另一方面,她發現新同事是個很好的人。

  有點神經大條,但是很講義氣。

  他陪她一起討論對策。

  “班納博士這麼敷衍你是不對的。”新助理說,“如果實在沒進展,可以考慮問他要封推薦信,然後趕緊跳槽。”

  “你有什麼推薦的公司嗎?”

  “我整理一下,發郵件給你。專業對口的可能比較少。如果不合適,我會再問問以前的導師……”

  她對新助理的印象大為改觀。

  短短幾天後,他們的(關guan)系就從冷淡僵硬變得融洽起來。

  這幾天里她依然沒能參加實驗。但她找了個兼職。反正她空閑時間多,賺點外快也不為過吧。

  她經常在上班時間溜出去。

  有新助理幫忙打掩護,班納博士似乎也沒發現過。

  至少她以為是這樣。

  “今天下班後你能留一會兒嗎?”班納博士突然出現在她背後。

  她嚇一跳,緊張地看著時鐘︰“博士,我已經把您安排的事情做完了。”

  她還有另一個兼職,下班後就要去。

  “我知道,我想跟你談談。”班納博士踫了踫鏡框,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要調整的地方,“工作上的事。”

  “好的……”她開始緊張。

  班納博士跟她談起了實驗的事情。

  近期實驗室最關鍵的工作都是武器方面的研究,也涉及生物學。她暫時沒法參加主體研究,但是可以去試爆,然後整理反饋數據。

  “試爆?我們研究的是某種**嗎?”

  這話問出來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她連實驗室具體在研究什麼都不知道。

  “差不多吧。”

  她覺得有股怒氣正在積攢。

  這是準備把她派去拉斯維加斯沙漠,還是太平洋中心?

  “……博士,我可以去,我沒意見。”她黑著臉回答,“但是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班納博士很不自在,又開始假裝調整眼鏡。

  “請說。”

  “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她忍不住問。

  “當然不是。”他鎮定道,“這是根據工作安排和你們的特長進行分工,不是我個人的……”

  她沒听完就走了。

  去**。

  這家伙就是討厭她。

  她氣得又想哭,到(更geng)衣室里把白大褂一扔,用力錘了兩下櫃子門。櫃子  作響,東西搖晃幾下後紋絲不動,倒是她的手疼得要命。最後她惱怒又無助地蹲下了。

  她想辭職。

  *

  過了幾天,班納除了數據之外,什麼消息都沒收到。

  自從她去試爆後,就再也沒理過他了。他偶爾會問問她在外出差過得怎麼樣,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她一次都沒回過。

  他開始焦慮不安。

  這種不安迅速影響了他正常的工作生活。

  復仇者大廈,訓練室。

  “呃,我不是心理咨詢師,我不懂這個。”托尼拒絕听班納傾訴,“別跟我說。”

  “但是你之前找我做過心理咨詢。”

  托尼點頭︰“是啊,我找了你,然後你說你不是那種博士( doctor),揚言要變成綠巨人把我砸扁。”

  ……

  兩人一同沉默。

  見他情緒低落,托尼還是說︰“她去做事了就行,別想那麼多。”

  “她在生我的氣!”

  “她也有理由生氣,這麼久了,你都沒讓她參加過實驗。為什麼?”

  班納沒法用同樣的理由來糊弄他。

  “……你說的對,我覺得浩克有點喜歡她。”

  托尼不解︰“這跟她參不參加實驗有什麼(關guan)系,也不是大個子在主持實驗啊!”

  “他的情緒在影響我。”

  托尼頓了頓,終于理解了。

  “你是想委婉地表達,你喜歡她。”

  “不是委婉的表達,是我……”

  “我就知道!”托尼快速串聯起了前因後果,“你從那麼多份簡歷里一眼挑中了她!那天我夸了她一句好看,大個子差點把我的腿打折!然後你一直不讓她參加實驗,因為你會……會不穩定。”

  班納沒想到他能胡說八道這麼多。

  “我沒有……”

  托尼大聲批評︰“你居然把一個能讓你心率隨時超過120的危險品放進我的實驗室里!太不負責任了!”

  “閉嘴,小聲點,我說了不是我的問題!”

  爭吵聲驚動了隔壁訓練室的人。娜塔莎和克林特都在門口張望,隊長他們沒有停止對練,但明顯正在關注。

  “什麼危險品?”克林特問。

  “沒什麼。”托尼站起來,又壓低聲音告訴班納,“趕緊解決這個問題。”

  班納從另一道門離開了。

  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覷,他們很少看見這兩個人(發fa)生爭執。

  “(發fa)生了什麼?”托爾還在狀況外。

  克林特聳肩︰“只要他不變綠就行,兄弟,別管(發fa)生了什麼。”

  *

  試爆結束,她回到實驗室里,如願以償地參與了實驗。

  但是班納博士不在。

  他變得很忙,整天看不到人。

  據說他還有其他研究要做,似乎是人工智能方面的,比這邊實驗室的事情重要。他偶爾晚上會來,所以她也在實驗室呆到很晚。

  她有點想見到班納博士。

  準確來說是想見浩克。

  以前她從來不關注這些新聞,但是現在她整天都在翻復仇者(聯lian)盟的消息。他們在哪里有活動,又為城市做出了什麼貢獻,打擊了什麼(犯Fan)罪……她把浩克的部分做了一本剪報。

  她發現自己對浩克非常掛念。

  不是那種粉絲對超級英雄的掛念,更不是異常生物愛好者的痴迷。是那種對好朋友的想念。

  她意識到,雖然只見過兩次,但她真的有把浩克當成重要的朋友。

  可能他是為數不多能傾听她的人。

  終于在某個深夜,她見到了來拿資料的班納博士。

  他行(色)匆匆,眉心緊鎖,神情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心事重重。

  “嗨,博士。”她放下咖啡杯,在褲腿上擦擦手,努力平靜地打招呼,“你是來拿資料的嗎?”

  “是的。”他在實驗台附近一頓亂翻,沒有看她一眼。

  她連忙跑過去,把自己整理好的東西給他。

  “這里。”

  班納博士抬手接過這堆資料。

  指尖不小心踫到她的手。

  非常短暫的觸踫,她抱著很重的一堆書,幾乎對此沒有感覺。但是班納博士反應很大,他立即松開手,並且往後退開一步。

  那摞資料散落在地上。

  最下面那本大部頭的書砸在她腳趾上。

  她痛得叫出了聲。

  ‘這是什麼意思??’她一邊在心里抱怨,一邊低頭撿書。

  “對不起,我沒拿穩。”班納博士停頓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幫她撿。這麼一猶豫,她已經飛速將東西重新收拾好了。

  “對、對不起……”他磕磕絆絆地道歉。

  她努力保持禮貌︰“沒(關guan)系,博士。你最近工作壓力很大吧?”

  “是、是的……”他還在結結巴巴。

  “那邊的研究怎麼樣?”

  “那邊的研究?”

  “人工智能。”

  “哦、哦!那個!”班納想扶一下眼鏡,突然發現自己沒根本戴,“很順利。”

  她不擅長閑談,氣氛很快變得僵硬起來。

  沉默中,她發現班納博士正在凝視她。

  眼神帶著奇怪的克制,這種克制之下涌動著意味不明的情緒。

  “博士?你還有事情嗎……”她忍不住問。

  “不,沒有,我該回去了。”

  這麼說著,腳步卻完全沒有移動。

  她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點。

  自從認識班納博士以來,她就沒見過他完全放松的樣子。他好像總是在壓抑什麼東西,所有情緒都嚴格地控制在某個範圍內,眼楮里藏滿了不可言說的心事。

  他這樣活著很辛苦吧?

  她鼓起勇氣︰“博士,如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聊聊天。”

  或許說出來會好些。

  這句話好像放松了他身上某些閘門。

  深呼吸,然後屏住。

  她沒听見班納博士跟她傾訴,他直接走上來(吻wen)了她。

  她完全僵在原地。

  ‘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的嘴唇很柔軟,下巴緊繃著,最先接觸的時候是直接撞上來的,帶來輕率的疼痛。他的手順勢落在她腰上,全身都在貼近,本能地磨蹭。

  她試圖仰頭後躲,但是被他按住後腦勺壓了回來。

  “等等……”她剛張嘴,他的舌頭就伸了進來,“唔!”

  他鼻梁很高,壓著她不太舒服。

  舌尖輾轉,快速探索口中每一處濕熱的角落,劃過上顎時讓她渾身戰栗。她輕哼一聲,忍不住抓著他的手臂,腳尖抬起來一點,輕蹭他的腿部肌(肉rou)。

  班納博士的呼吸聲更加沉重。

  讓她想起浩克。

  不,等等。

  他的體型正在變大,皮膚快速浮起綠(色),衣服撐破後簌簌落地。

  他正在變成浩克。

  這是她第一次直觀地看見班納博士的轉化,視覺上十分震撼。

  她離得太近了,甚至能听見肌(肉rou)和骨骼擴張的聲音,又脆又猙獰,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怖力量感。他(身shen)體的熱度也在上升,心跳緊貼著她,咚咚咚地敲打著她的耳膜,血液在燥熱中激涌。

  她在他懷里,一直沒有放開,直接被抱離地面。

  “浩克!!”她叫道,“輕一點!放我下來!!”

  其實他沒有弄疼她,只是她怕浩克不知道(發fa)生了什麼,隨手捏她一下。

  他慢慢彎腰把她放在地上。

  然後吧唧一下嘴。

  她立即臉紅了,踮起腳把手按在他嘴唇上︰“別這樣,博士是……是有毛病。你不能這樣……”

  她把另一只手也按上去。

  浩克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往後躲開。

  他說︰“布魯斯,可以。浩克,不能。”

  “不是,他也不能……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天哪!!明天我怎麼面對他!!”她焦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突然注意到浩克緊皺的眉頭和惱怒的眼神,于是沖他招了招手。

  他低下頭。

  她踮腳親了他的嘴角。

  禮貌,純真。

  他的綠(色)皮膚很堅韌。

  就算**打在上面,也不會有多大感覺。但是她的觸感卻能滲透這一切,腐蝕最(強qiang)悍的盔甲,洞穿最堅固的護盾。直接抵達皮膚下脆弱敏感的部分,帶來羽毛似的輕盈愉悅。

  浩克(摸Mo)了(摸Mo)被親到的地方。

  沒有傷口,沒有流血。

  但是感覺很奇怪。

  “浩克,沒有什麼是班納博士能做,你不能做的。非要說的話,班納博士才是偷襲我的人。他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或者,呃,跟女友分手後反彈?單身太久突然產生沖動?你知道嗎?”

  浩克搖頭。

  他又把臉湊近一點。

  “別這樣!”她抬起手試圖推開他,“浩克!!”

  她不是討厭浩克。

  也絕對不嫌棄他的任何地方。

  雖然他塊頭很大,但心理年齡並不大,可能……可能是兒童期的感覺。把他卷進博士的親密行為中,會讓她產生某種道德疑慮。更別提她先後(吻wen)了博士和浩克兩個完全不一樣但偏偏又是同一個體所產生的疑慮了。

  老天爺,這事兒徹底復雜化了。

  班納博士到底在想什麼!?

  浩克用下巴抵著她的手,再次把頭往前伸了伸。

  天哪。

  這還沒完了。

  “浩克,剛才我跟博士……在接(吻wen)。那是非常親密的人才能做的事情。當然,我跟博士不是這種(關guan)系,我跟你也……我們……”

  (殺sha)了她吧。

  她解釋不清。

  “算了。”她在浩克另一邊嘴角親了一口。

  浩克心滿意足。

  她也心滿意足。

  ——這下終于不用解釋了。

《退行》×布魯斯‧班納(五)

  發生了接吻事件後,氣氛果然變得很怪。

  班納博士再也沒看過她的眼楮。

  他像躲避瘟疫一樣躲著她,有任何事情都讓另一位助理傳話。

  “你們吵架了嗎?”助理在一天第十次傳話後終于忍不住問她。

  “算、算是吵架了吧。”她在努力克制臉紅。

  “好吧。”助理費解道,“我不懂班納博士為什麼老是針對你,他看起來人不錯。性別歧視嗎?”

  “不不不絕對不是!”

  她不敢在這件事上繼續交流,于是拉著他開始討論實驗。

  下班後,助理走得很早。

  她發現自己又單獨跟班納博士在一起。

  她準備像他今天表現的那樣——完全無視他。

  但是班納博士主動接近了。

  “你不回去嗎?”他的聲音在她右肩上方,離得極近,她一轉頭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班納博士!”她聲音里帶著警告,“請……請不要離這麼近。”

  她試圖拉開一個安全距離,但是背後是試劑櫃子。

  沒有退路。

  “你才應該離他遠一點。”班納博士鏡片後的眼神看起來很冷靜。

  他的行為很反常,襯得這種“冷靜”有些瘋狂。

  “他?”

  “浩克。”

  “我沒有……”

  班納博士把她困在自己和櫃子的狹小空間里,再次逼近時直接讓她的後背貼在了冰冷的櫃門上。他的視線一開始在她眼楮上,很快又滑落到她張合的嘴唇上︰“停止向他示好,不要引誘他接近你。他的情緒會妨礙我的正常工作。”

  “示好”?

  “引誘”?

  “妨礙”?

  如果語言有實質,班納博士的措辭一定像尖刀般刺中了她。

  她氣憤極了,聲音冷淡︰“你控制不了自己不是我的錯。”

  有關“自我控制”的話題永遠讓班納感到焦慮。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他壓抑道。

  “謝謝關心,博士。”她譏諷道,“但是跟浩克呆在一起,絕對比去拉斯維加斯試爆要安全。”

  班納微頓︰“你是在責怪我嗎?”

  “你現在又听得懂了?”

  她生氣地推開班納博士,從狹小空間里掙脫出來。

  博士當然是個好人,但他總能精確地戳中她的怒點,並且對此完全沒有自覺。他的情緒問題和表達能力已經到了可悲的程度,她甚至覺得生氣都有點不值得。

  天知道這樣的人格是怎麼跟直率單純的浩克共存的。

  或許他們本來就不兼容。

  “等等。”博士拉住了她的手腕,“我還沒說完!”

  他攥得她生疼。

  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他不自覺地用拇指摩擦了一下她的手腕動脈。溫柔又親密的撫摸。絕對不僅僅是“拉住”她這麼簡單。和上次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一樣,他極力克制的情緒下藏著危險的東西。

  “放開我!”她奮力掙扎,“再踫我一下我就報警了!”

  班納博士沒有松開她,而是把她的手腕壓在實驗台上。她驚恐地感覺到他的貼近,挺拔、不屈的力量抵著她的身體,迫使她後仰,彎折,崩潰。

  他壓低聲音︰“你在做很危險的事情——和怪物交朋友。”

  “放開!”她再次大喊,緊張慌亂地阻止他,“你這個瘋子!你總說是浩克影響了你,沒準是他在受你的瘋狂影響呢!!”

  “或許我是瘋子。”他在慢慢撕扯她的心事,“但你不是正適合這種人嗎?你是個沒法跟正常人交往的孤僻怪胎。除了怪物和瘋子,沒有人會跟你當朋友。所以你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浩克……但怪物不會愛你,他只想侵佔你,摧垮你,毀壞你。”

  她一再告訴自己,班納博士現在頭腦不清醒,別跟他計較。

  但這番話還是太傷人了。

  她惱恨又委屈,這麼久以來積攢的怒火無法遏制地爆發︰“無所謂,我從來都不在意我的孤僻古怪!!倒是你!你這個藏在浩克背後的懦夫!不敢面對自己的負面情緒,把這些垃圾統統都留給他!就連喜歡一個人也拼命否認,假裝不關你的事,真是讓人覺得可憐!”

  “夠了!”

  下一刻,她感覺到劇烈的痛苦,手腕都要被壓碎了。

  他的體重和搖擺的力量讓她恐懼萬分,雖然飄忽,不穩定,但勢不可擋。

  她從來沒見過班納博士這麼生氣。

  ——通常他開始生氣的時候浩克就已經出現了。

  這次沒有。

  他對另一個自我的出現仿佛有了某種掌控力,因為他現在的這個自我正在如此堅定不移地進行掠奪。

  “放開我!”她試圖掙扎。

  班納博士咬了她的脖子,血流出來,她發出尖叫,一時說不清是哪里更痛。“這是你想要的嗎?”他順著她的縴細血管舔下來,把淡紅色血痕涂抹到更多地方,“直接的表達?”

  因為痛苦實在太劇烈,恐懼終于從憤怒的覆蓋下冒出苗頭。

  她聲音有些顫抖︰“博士,別這樣……”

  他沒有放松,而是更進一步地碾壓。

  她听見他在耳邊輕笑︰“你說的對,我早就該這樣做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肩膀,腿踢在他身上。但他毫不動搖,騰出手抓住了她的腳踝,撫摸內側的肌膚,她輕輕抽動了一下,讓他的呼吸更加不穩定。

  “我確實回避了這些情緒,但絕對是出于好意。”班納博士低聲解釋,听起來有些咬牙切齒,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愉悅,“我不敢觸踫你。不敢接觸你的視線。不敢听你的聲音。因為我害怕自己會傷害你。”

  “你正在傷害我。”她咬了咬下唇,哀求他放開自己。

  “現在還算不上傷害,小家伙。等‘他’出現你就明白了。”

  她很快意識到這不是個口頭威脅。

  因為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附近出現綠色,這點綠色像清水中的污點般快速蔓延,很快擴大成污濁的泥沼。

  她瘋狂地掙扎起來,這次是為了求生。

  隨著體格的變化,膨脹,擴張,他的力量也更加可怖,再多掙扎都只是美味的調劑品。龐大的接觸正在將她撕開。

  “博士,放開我!求你了,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不要這樣!你會殺了我的!”

  “……你要理解,他更適合去給石油鑽井,而不是跟普通人類發生任何關系。”他的聲音嘶啞,接近咆哮,充滿陌生的惡意。

  轉化徹底完成的時候,她眼前黑了有十幾秒。

  意識徹底遠離破敗的身體。

  破風箱似的呼吸聲把她喚回了。

  是浩克。

  他一動不動,還在努力分辨情況。他輕輕地,不太確定地喊了她的名字。

  “看著我,浩克,看著我的眼楮。”她立即清醒,扳過他的下巴,這個能舉起百噸重物的巨人毫無抵抗地順從了她微弱的力量,她發現抬手的動作很吃力,“別低頭,浩克。”

  她流了很多血。

  她能感覺到濕潤的觸感順著腳跟滴落在地上。

  “不要動。”她喘不上氣,掙扎著脫離。

  很慢。很小心。每多一點點接觸,都帶來從未想象過的痛苦。

  浩克為她保持著穩定。

  他屏住了呼吸,減輕胸口起伏給她帶來的壓力。

  “布魯斯,他,怎麼了?”他甕聲問。

  她答不上來。

  完全分開時,她的意識又斷線了一會兒。眼前都是黑色的,邊緣泛著血紅,她再次清醒時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暈過去。

  浩克不知道怎麼處理她。

  天哪。

  萬一她死在他面前怎麼辦。

  她可絕對不能帶著他造成的傷,死在他面前。

  “去,醫院?”浩克小心地將手籠罩在她的輪廓上,不敢踫她,也听從她的話沒有低頭查看。

  “我要去清理一下,浩克。”

  她從實驗台上掙扎著坐起來了。

  中央空調很管用,浩克身上也很暖和,她的體溫和呼吸再次恢復。唯有臉上的眼淚冷冰冰的,讓她的頭腦變得清醒。除了皮肉傷之外,骨頭似乎也很痛,她不確定是哪個位置骨折了。

  幸好創口比車禍之類的事故要小得多。

  她還能動。

  浩克似乎很想移動她,但是不知道能踫哪里︰“醫院?”

  “現在不能去醫院,浩克!”她嘶嘶地吸氣,“我要去清洗一下。萬一醫院報警了,至少不能讓他們發現你的……你的痕跡。這會給你帶來**煩。”

  她跳下實驗台,腿軟得險些跪地,浩克抓住了她的腰。她慢慢適應痛苦,撐起自己,從抽屜里翻了一卷紙擦拭鮮血,發現越擦越多。

  失血帶來的寒意正慢慢遍布她的全身。

  浩克看起來很驚恐。

  他知道是自己造成的傷害,但可能並不知道為什麼。如她所想,他的心智年齡還沒成熟到這個程度。

  那個該死的人格**患者故意把無辜的浩克置于這種境地。

  “是……浩克……”他無法避免地看見她撕下來的衛生紙,“很多血……”

  她焦躁道︰“不是你,別想這個了!完全是班納的問題。”

  “是,浩克……”

  “不是!不是!別這麼想,也別跟任何人這麼說!”她嚴厲地指正。

  被她訓斥後,浩克的表情更加驚恐無措,他這樣的龐然大物低著頭坐在這間實驗室里,看起來就像籠子里驚懼的困獸,隨時有可能因為情緒崩潰而傷人。

  他看著她,她感覺那雙眼楮很壓抑。

  即便在完全不同的軀殼下,她也能看出班納博士的影子。浩克身上都是他的憤怒,他的痛苦,他的狂暴。他壓抑著無法爆發的黑暗情緒纏繞著單純的靈魂,讓浩克和他自己都不得安寧。

  “嘿,我不是在罵你。”她連忙說,“浩克,冷靜,冷靜下來。我必須要去醫院了。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浩克點點頭。

  “你……”她往他身上掃了一眼,痛苦又窘迫地問,“你……你有不舒服嗎?需要我……”

  “去醫院。”浩克用手指輕壓了一下她的肩。

  “好,浩克,我現在去停車場。”她整理著裝,叮囑道,“你一個人呆在這里,等班納回來,可以嗎?”

  “救護車……”

  他居然還能想到救護車。

  “別管救護車了,我不能把救護車叫來這里。這里……”她回望實驗台上的一團糟,“我要先打掃一下這里。”

  “去醫院。”浩克阻止了她。因為她蒼白得嚇人,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你能把這個台子擦干淨嗎?扔掉這些。”她把衛生紙和亂七八糟的污染物丟給他,眩暈感讓她眼前再次發黑,她沒法安排更多事情,“我必須得走了……”

  “別怕,我不會讓你惹上麻煩的。呆在這里別動,明白嗎?”她匆匆離開,獨自走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路。

  浩克一直靠在實驗室的玻璃門上看她。直到她消失不見,他還在盯著出口的紅色應急燈看。紅色讓他想起她的血。恐懼與憤怒,對自我對憎恨與否認,這些全部灌注到他單純的腦海里,帶來巨大的痛苦與壓力。

《退行》×布魯斯‧班納(六)

  班納能如此清晰地看見這個軀殼上發生的事情。

  史無前例。

  他像住客一樣看見窗戶外發生的一切,自己卻被困在意識的小黑屋里。

  他想知道這是不是浩克平時的感覺。

  另一個自我——

  浩克知道發生過什麼,或者正在發生什麼嗎?他也被困在黑漆漆的小角落里出不來嗎?他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無力阻止的壞事發生嗎?

  這或許能解釋浩克為什麼總是如此憤怒。

  可能像她說的。

  浩克的憤怒來源于他本身。

  他的情緒無法正常地向外表達,于是內化成另一重自我。

  浩克喜歡她,因為他喜歡又不敢喜歡她;浩克喜歡跟她相處,因為他喜歡又不敢跟她相處。浩克不想傷害她,這個力量強大的巨人在最憤怒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故意傷害無辜者。

  浩克很善良。

  所以班納會想,是不是除了“憤怒”,他也將“善良”剝離到了浩克的身上。

  這導致他的外在自我如此脆弱,如此易染,輕易敗壞。

  他回想起自己對她爆發的惡意,寒冷刺骨,跟他平時完全不同,就像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他想威脅她後退、遠離,但嚴重高估了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控制力。

  他根本沒法好好控制自己——更別提控制浩克。

  而且這件事本來也不應該作為“威脅”。

  因為她真的很喜歡浩克。

  她尊重他,但是喜歡浩克。

  這件事根本就不應該發生。

  它像一把雙刃劍,讓她和浩克都痛苦不堪。它如此有破壞力,足以嚴重地傷害一個堅不可摧的怪物。

  班納在失去掌控的一瞬間就知道會出事。

  她可能會死。

  幾秒前,她還在苦苦哀求他,不要殺她。

  話語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

  班納甚至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听見這種乞求。

  現在,班納被困在這具龐大的軀體里,看著她擦拭鮮血,清理實驗台,安慰好浩克,扶著牆壁走向外面。

  然後消失。

  “安全出口”的紅色標志非常刺眼。

  “去追上她,她現在根本不能開車。”他試圖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浩克。

  浩克只听她的話,站在原地不動。

  他非常痛苦,情緒崩潰,混亂的頭腦仍希望按照她的安排進行思考。

  “去追她!”班納再一次提醒,“不能讓她一個人呆著。”

  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他不願意去想還能出什麼事。

  浩克在實驗室里徘徊,按照她說的處理了污染物。他笨拙地用手臂擦拭實驗台,把血和污跡涂得到處都是。因為擦不干淨,他再一次陷入情緒崩潰。他把整張金屬台子都捏成了團,丟進角落里。自己則蜷坐在另一個角落里。

  “讓我出來,浩克。”班納急切道。

  他也不知道浩克能不能听見。

  他平時是听不見浩克的。他拒絕听浩克的想法。因為“怪物”除了破壞欲什麼都沒有,他在極力避免自己受其影響。

  說不定浩克也拒絕听他的想法。

  浩克知道是他在傷害她。

  在浩克的概念中,讓他接管等于她又會受傷。

  “放我出去!!”班納咆哮著。

  浩克沒有回應。

  “你能听見嗎!?”

  “快點讓我出去!!!”

  班納忍不住想。

  每一次,當他回避她的時候,用拙劣的手段隔絕她的時候,傷害她讓她痛苦哭泣的時候……浩克是不是也在他心里某個看不見的角落里,這樣歇斯底里地咆哮過。

  他沒有听見。

  當浩克終于掙脫出來時,她已經滿身是血了。

  班納很恐懼,當他掙脫出來,重新控制自己的身體時,她會在哪里?

  她還會在嗎?

  “讓我出去,大個子。”班納竭力保持平靜,“你不知道怎麼幫她,讓我出來。”

  他在懇求。

  懇求自己能听從內心的聲音。

  異變發生了這麼多年。

  經歷過這麼多事。

  僅有這一次,他迫切渴望與另一個自我達成和解,而不是簡簡單單地將他埋藏。

  幾分鐘都好。

  給他一點點完全忠于內心的時間。

  讓他去查看她。

  “讓我出去。”班納堅持不懈地說服他,“或者,你自己追出去看看。”

  浩克龐大的身體站了起來。

  班納感覺到不可遏制的震驚與喜悅。

  他听見了。

  終于。

  “去停車場。”他想著,浩克擠進了安全出口。

  他腳步沉重,急迫,飛奔,跑起來的時候,班納甚至能體會到同樣不堪重負的呼吸。他第一次與這具怪物般的身體如此同步。

  好像是他本人的意志在控制這具身體。

  午夜停車場很空曠,他快速找到了她的車——還沒離開。他稍微慶幸了一秒。當他往車門里張望時,她根本不在駕駛座上,而是側躺在後座。垂落的手上有一道猙獰的、新割的傷口。

  她割腕了。

  離開浩克也根本不是為了去醫院治療,只是不想死在他面前。

  她太抑郁,太痛苦了。在此之前,已經有過很多次的情緒崩潰。這一次的傷害是最後的稻草。

  班納的視野里泛著綠色。

  他撬開了車門,以最快速度把她抱了出來。

  *

  復仇者大廈,訓練室。

  “真神奇。”托尼感慨道,“這是怎麼做到的?”

  綠巨人站在一邊,表情很沉靜,完全看不出那種狂暴的怒意。

  他慢慢閉眼,又回到正常人類的體型。

  “自我馴化?人格融合?”托尼圍著他轉圈,“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現在是你自己控制這具身體?”

  “練習的結果。”班納平淡地告訴他。

  “等于沒說。”克林特小聲道。

  “所以浩克呢?”娜塔莎問。

  其他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他不就是浩克嗎?”山姆反問。

  “我是指那個憤怒的浩克。”娜塔莎皺了皺眉,悄悄觀察著班納博士——這是他最近獲得的能力,在肉身強化的同時,保持清醒的自我。

  這使得他的戰斗力上升到了另一個層面。

  他沒有回答娜塔莎的問題。

  “以後可以叫你綠博士。”托尼打岔說。

  班納沒有接話,他重新戴上了眼鏡,然後拿起一邊放著的外套。

  “我要去見心理咨詢師,先走了。”

  他離開後,訓練室里靜了會兒,氣氛還是很微妙。

  每個人的表情都欲言又止。

  只有托爾一個人直說了。

  “等等,我有個問題。”他舉起錘子,“班納博士能控制自己,這是好事對吧?為什麼你們表情都這麼奇怪?”

  其他人面面相覷,一人一句。

  “確實是好事。至少現在他不那麼容易造成破壞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們跟浩克並肩作戰了很久。”

  “他消失了,有種……”

  “失去了一個朋友、戰友的感覺。”

  托爾恍然,也慢慢皺起眉︰“他是怎麼做到的?讓另一個自我……消失?”

  娜塔莎冷冷道︰“反正不會是‘練習的結果’。”

  “或許是因為他看的心理咨詢師呢。”托尼含糊道,“別想那麼傷感,往好的方面想,以後至少我們不會被他誤傷。”

  *

  她從心理咨詢師辦公室出來時候,班納博士已經在外面等了。

  她的心理醫生禮貌地打招呼。

  “班納博士,你是我見過最負責任的患者家屬,從來沒遲過一次到。”

  “謝謝,醫生。”他對心理醫生微笑,順便牽起了她的手,“這是我應該做的。”

  她跟在他身邊,眼神一直看著地面。

  “今天進展順利嗎?”班納低頭問她,抬手將她垂落的碎發撩到耳後。他的手指上有繭,擦過太陽穴的時候有些刺痛。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沒有回答。

  “她已經好很多了。但還是比較……沉默。”心理醫生小聲說,“您得多關注她的狀態,班納博士。以免她……”

  心理醫生的視線落在她手腕上的疤痕上。

  ——以免她再次嘗試自殺。

  “當然。”班納與她十指交握,眼神溫暖關切,“下次咨詢時間是本周六,對吧?我會準時送她過來的。”

  心理醫生點點頭,跟他們再見。

  一離開醫生的視野,她就掙開了班納博士的手。

  “我不想來這里。”她憤怒道。

  班納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不應該消極對抗治療。”

  她低聲尖叫︰“我不需要治療!!”

  “你差點就死了,你當然需要接受治療。”

  班納把她按進車里,幫她系好安全帶。

  安全帶很特殊,可以把她完全束縛住,而且是帶鎖的。

  她掙扎道︰“你比這個醫生更清楚我為什麼差點沒命!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想跟人傾訴這些!!”

  這讓他微微僵硬。

  但他很快緩和了語氣︰“……對不起。讓我們先回去,好嗎?”

  雖然問了“好嗎”,但這句話絕對不是在征求意見。

  她嘗試過逃跑,結果都不太好。

  “如果你實在心情不好,我們可以換個預約時間。”班納退讓了。

  “我再也不想去了。”

  “不行。”

  她瞪著他的側臉。

  他表情很平靜。眉毛壓低,眼窩深邃,壓抑的情緒和以前一樣深重。大部分時候,她都無法讀懂他的想法。他太復雜了,不是那種會直接把想法寫在臉上的人。

  “怎麼了?”班納注意到她的視線。

  “沒什麼。”她扭過頭看窗玻璃。

  窗玻璃里還是倒映出他的側臉,他樣貌英俊溫和,學者氣質,但是那張臉上永遠蝕刻著某些屬于浩克的堅硬線條——這點在他生氣時尤為明顯。

  她清楚地記得每一點相似與不同。

  很快,車開到家里。

  班納熄火問道︰“你想浩克了嗎?”

  她恐懼他的洞悉力,他比一般人要聰明太多了。

  “我……”她不安地撥弄頭發。

  班納為她解開安全帶的鎖,牽著她的手到樓上實驗室里。

  他家里也有實驗室。

  她第一次看見覺得很驚訝,後來一想也對,弗蘭肯斯坦式的故事中總會出現這種邪惡秘密的實驗室。

  他走進實驗室,她站在門口。

  一線之隔。

  “我不想……”她猶豫道。

  他拉了她一把,清除里外的間隔,把她帶到自己身邊。

  “坐上去。”他頷首指著升降椅。

  她害怕又焦慮,被他一步步逼向後方。

  最後不得不坐上椅子。

  “沒關系,我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不會有事的。”班納溫聲安撫她,“放松一點。”

  “我想休息一會兒再……”

  “噓,小家伙。”他俯身吻了她,嘴唇柔軟地刷過她的臉頰和鼻尖,純潔地落在嘴角上,“放松,我來幫你休息。”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肩膀和上臂,輕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但這張椅子還是讓她很害怕。

  附加裝置升起,慢慢填滿空缺。

  “我……很喜歡你。”

  她忍耐不適的觸感,震驚道︰“你說什麼?”

  “我從來沒說過嗎?”班納眨眨眼,不安地看著她的眼楮,又低頭吻了她的脖子。她脖子上有個被他咬出來的小傷痕,看起來性.感又可愛。

  “你沒有。”

  “我現在說了。”班納清了清嗓子,“也許不僅僅是喜歡……我愛你。”

  “你……”她結結巴巴,“我現在有點害怕了。”

  好吧,這不是接受表白後應有的反應。

  班納只能安慰自己,她受到的創傷太嚴重了,不能接受是正常的。

  “我們慢慢來,好嗎?”他溫柔克制,細細密密地吻她。熱情在他身上體現得不明顯,他是被迫成為了主導者。因為她永遠在回避、躲閃,試圖逃離。他不得不主動索取、掠奪,圖謀強佔。

  “還可以繼續嗎?”他輕聲耳語,手放在椅子側面,轉動按鈕增強了壓力。她嗚咽著回答“不行”,被他吻著堵回去。

  “別這麼害怕,小家伙。我正留意著數值呢。”他放開一點空隙,等她喘上氣,“現在還遠遠沒到上次的極限。”

  她拼命咬著下唇,避免發出聲音。

  他欣賞著她的樣子,捧起她的臉,又在她唇角落下純潔的吻。

  “你表現很好。”

  這句夸獎反而讓她更加驚恐。

  “讓我們開始吧?”他笑著道。

  綠色從脈搏開始延伸到每一處,他的軀體正在迅速膨脹,異變,肌肉像鼓起的山包一樣厚重,一塊塊堆壘成極具破壞性的龐大人形。心髒是滾燙的爐心,肌肉是強勁的武器,骨骼是不屈的甲冑,全然非人的存在,唯有思維——是屬于一個理性、瘋狂交織的普通男人。

  “我知道你很想浩克。”他輕嘆著,滿足地抱起她,這個姿勢對于他的力量來說非常輕松,“現在我們在一起了。你們在一起了。”

  一個人的消亡,二重身的融合,三位一體的完整。

  現在,此刻,永遠。

  他們會在一起。

  ——《退行》×布魯斯‧班納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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