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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之物 By 貝昕/鮮橙

陳小小の小註記: 何妍;(傅慎行)沈知節;三觀不正;傅狗人;半本刑法;電視劇《陽光之下》原著小說

第1章

  “節哥,這小娘們怎麽處理?”老虎問。

  沈知節低著頭用布條纏手掌上的血口子,聞言瞥一眼縮在車輪旁瑟瑟發抖的女人,神色依舊淡漠,“幹淨點,別留後患。”

  很好聽的聲音,音色幹淨微沉,卻又隱隱透著涼意。

  “瞧好吧您那!”老虎應了一聲,提了根尺多長的鐵棍子往女人那走。

  那是根拇指粗的螺紋鋼筋,是何妍從建築工地上撿回來的,就放在副駕駛座前的工具箱裏,她本來是用來防身的,放那個的時候,怎麽也沒想到它會落到歹徒手裏,成為要她性命的凶器。

  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何妍身體抖得如同篩糠,心裏卻有個聲音在狂喊,她雙親尚在,一輩子溫順良和,絕接受不了她慘死野外,而且,她還有梁遠澤,他在等著她過去相聚。

  她真的不該獨自開車走這條鄉間公路,不該以為開著車就安全,更不該在看到路麵上趴著個人時就好心地踩了刹車⋯⋯她真該踩一腳油門直接壓過去的!

  可現在不是後悔自責的時候,她正瀕臨著死亡。

  “求求你們,別殺我,車、錢我全給你們!我也絕不會報警,隻求求你們別殺我!”她怯怯地哭著,跪伏著往路邊上坐著的那個眉目冷厲的男人身前爬了兩步,哀求:“大哥,求您別殺我,看在我剛才停車救您的份上,您放了我行嗎?我絕對不會亂說話的,今天晚上我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遇到,真的,真的!”

  這是一個還算聰明的女人,沈知節不禁抬眼多看了她一眼,淚涕橫流的臉,五官端正秀氣,卻因恐懼而微微變形,眼睛裏都是淚,閃著渴求的光芒。不過,這並不能軟化他冷硬的心,他依舊無動於衷,又低下頭去包紮手上傷口,那是他從貨車上跳下時傷到的,手掌摁到了路邊一塊帶著利茬的石頭上,差點被割成了兩半。

  女人還在他腳邊不停地磕頭哭求,他覺得有些煩躁,單手係結又不方便,隻得把手掌伸遞給了身邊的瘦猴,又冷聲問老虎:“還磨嘰什麽?”

  老虎走過來,像拎小雞仔一樣把她拎了起來,往路邊草叢裏拖。

  何妍奮力地掙紮著,卻不敢尖叫,在這個前不找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叫了也不會有人來,隻能叫她死得更快些,所以,她依舊隻是哀求,哭著哀求。

  “老虎,等一下!”倒是給沈知節包紮手掌的瘦猴心先軟了,出聲叫住老虎,又小心地請示沈知節:“節哥,先留著這女人吧,就她這樣的,還能把咱們怎麽著呀?”

  沈知節劍眉微皺,抿唇不語,老虎卻忍不住譏笑兄弟:“你是小子色心動了吧?”

  瘦猴嘿嘿笑,目光在何妍因掙紮而愈顯飽滿的胸口打了個轉,毫不遮掩自己的欲望,反問老虎:“動了又怎麽樣?都一個多月沒碰女人了,難道你小子不想?”

  借著明亮的月光,老虎低頭看手裏拎著的女人,也忍不住有點動心,這的確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五官精致,身材誘人。

  他兩個都有些動搖,齊齊看向沈知節。

  沈知節冷漠狠厲的視線從已被嚇傻了的何妍身上掃過,吐出的字眼冰冷無情,“我們正在逃命,要玩女人等安全了隨便你們玩。”

  何妍不受控製地瑟縮了一下,她竭力不要自己暈過去,把哀求的目光投向那

  個瘦猴一樣的男人,爭取這唯一活命的機會,“小哥,隻要你們別殺我,我什麽都願意做,我家裏還有父母,他們就我一個女兒。”

  瘦猴實在是動心,又硬著頭皮,嬉皮笑臉地去求沈知節:“節哥,就現在玩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

  沈知節還未有所表示,老虎倒是先忍不住笑了,罵道:“瞧你這點出息!”

  雖這樣罵著,卻也沒繼續把何妍往遠處拖,和瘦猴一同眼巴巴地瞅著自家老大。

  這是跟著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兩個兄弟,沈知節抬眼掃了掃他們,順手從路邊掐了根草徑叼進嘴裏,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第一次露出冷漠之外的神色,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們兩個動作迅速點!”

  瘦猴歡呼了一聲從他身邊一躍而起,徑直向何妍走過來,老虎笑了笑,很大方地鬆開了手,“讓你小子占個先。”

  何妍沒有躲避,順從地就著瘦猴的力道,隻不停地央求他:“小哥,你別殺我,我求求你別殺我,我真的什麽也不會說的。”

  “不殺你,我不殺你,隻要你乖乖聽話!”瘦猴口中應付著,手卻急不可耐地先往何妍胸口上重重抓了一把,布料下那女性特有的溫軟柔膩盈滿他的手掌,他更加著急了,四下裏掃望了一眼,急慌慌地把她往草叢裏扯。

  “車裏,咱們去車裏吧。”何妍聲音細若蚊鳴,卻依舊驚動了遠處那個男人,兩道冰冷的視線往她身上落過來,嚇得她又趕緊磕磕巴巴地解釋:“車後座還舒服點,不紮人。”

  瘦猴被色迷了心竅,就真的扯著她往路中間的那輛車去了,一把拽開後座車門,把她推了進去。沈知節冷冷地瞧著這邊,向老虎微微偏了下頭,老虎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懷在後麵跟了上去。

  車是一輛白色的SUV,車身高大寬敞,老虎倚靠在車身上,透過半開的車窗玻璃,和車裏的瘦猴開玩笑:“你小子還行嗎?”

  瘦猴含糊不清地罵了聲“滾蛋”,車裏傳來一陣衣料的摩擦聲和女人的幾聲悶吭。

  “草!”老虎忍不住罵了一聲,起身離開車身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罵車裏的人:“猴子,你他媽悠著點!”

  “這丫頭還是個雛!”瘦猴的聲音裏透著驚喜和得意,氣喘籲籲地叫道:“老子今天才是賺到了!”

  老虎愣了一下,往地上啐了口吐沫,又笑著向不遠處一直沉默著的沈知節,“節哥,瞅瞅這勁頭,別他媽把車再給咱搖散架了!”

  竟還是個雛?倒是叫人意想不到。沈知節輕輕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些許嘲弄,緩緩地收回了視線。

  何妍咬著唇忍耐,她深吸一口氣,單臂摟住男人的脖子,不露痕跡地把他的身體往下壓,另隻手卻偷偷地摸向副駕駛椅背後的袋子。

  那裏有一把刀,很小卻很鋒利的水果刀。上次梁遠澤開車帶她去春遊,回來的路上她發懶在後座上睡覺,睡醒後就是用那把刀給他削的水果。那時她就坐在後座上,用小刀把蘋果切成小塊,再喂進梁遠澤的嘴裏,他會突然叼住她的手指,在她的驚叫聲中使壞,不肯鬆開。

  她得活下去,何妍在心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爸爸,媽媽,還有遠澤,他們都還在等著她,她不能死在這裏,死在這樣一場屈辱的、不堪的奸殺裏。

  何妍終於摸到了那把刀,而這個凶徒還壓在

  她的身上,她卻從未像此刻這樣冷靜過,手滑過他的背,試圖確認心髒的位置,可她不能確定,又怕刀子太短,一刀下去刺不穿他的心髒,無法一擊奪命。

  何妍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再猶豫了,她勾住他的後腦,揚起頭用力堵住了他的嘴。男人並不知她的企圖,甚至有點驚喜她的反應,雙手緊緊摟著她的腰肢,拚命地親吻她。

  就在那一瞬,何妍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刺進了他的後頸。

  那也是能一刀斃命的地方,男人幹瘦的身體於一瞬間僵滯,他拚命地往上抬頭,瞪大了眼睛,似是想要看清被他壓在身下的女人。可惜他再沒機會了,何妍的雙腿緊緊地盤住他的下肢,手上死死地摁在他的後腦,另隻手握住刀柄,使盡了力氣地往下劃去,頸椎、大動脈、喉管⋯⋯所有的一切在銳利的刀鋒下都不堪一擊。

  這真是一把好刀,不虧她大老遠地從瑞士帶回來。

  血噴灑一般地往外竄,她不得不伸手去捂,半個身體都被浸濕,視線幾乎被血糊住,身上的人才終於停止了掙紮,溫熱的身體隻剩下了隱隱的抽搐。何妍卻不敢隨意鬆手,她偷偷地瞥向車外,凶悍高大的男人立在車外不遠處,而另外那個“節哥”則坐在更前麵。

  車子一直沒熄火,她當初下車查看的時候就沒滅車。她必須不驚動他們,快速地爬到前麵去,鎖上車門,然後開車逃走。

  這是她唯一能夠活命的機會。

  何妍深吸了口氣,輕輕地推開了還壓在她身上的幹瘦男人。

  沈知節在閉目養神,同時也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走,他們已經逃出來一千多公裏,南昭市就在不遠的地方,可前途依舊莫測。也許,他真不該在這個時候放縱老虎和瘦猴兩個。可他們兩個一路跟著他殺出來,逃亡的三十多個日夜裏沒有一天放鬆過,就任他們荒唐個把小時又能怎樣?

  他有些失神,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有點鬆懈,甚至叫他都沒能在第一時間聽到車門上鎖時發出的那一聲輕響。怕引人注意而熄滅的車燈猛地亮了起來,他有些錯愕地抬頭,就看到那輛白色的SUV發瘋一般向他歇衝了過來。

  強烈的燈光叫他有短暫的失明,可隻一需眼他就看清了開車的人,是剛才那個隻知道哭泣哀求的女人,現在帶著半臉的鮮血,另外半張卻慘白得如同鬼魅,隻有那雙眼睛還是那樣漆黑,沒了淚水的掩蓋,充滿了瘋狂的恨意,亮得灼目。

  “節哥——”老虎驚叫,毫不猶豫地撲過來,把來不及起身的他推向一邊,不用思考,沈知節身體本能地往路邊滾去,車輪擦著他的肩頭而過,而老虎卻被車頭撞飛,直出去十多米遠才落下來,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音。

  那車絲毫未停,徑直碾過老虎的雙腿,揚長而去。

  何妍雙手死死地握著方向盤,隻知道猛踩油門,車子沿著鄉間公路一直往前瘋飆,直到衝上城市裏明亮的街道,這才猛地刹住。她整個身體都在不受控製地抖動,手抖動連手機都握不住,更別說按下梁遠澤的號碼。

  “啊——”她如野獸般發出一聲低低的低吼,張口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那疼痛遏止住抖動,這才能摁通了梁遠澤的電話,泣不成聲地說道:“報警,遠澤,報警,我出事了。”

  她深夜獨自開車來到他所在的城市,原本,隻是想給他一個驚喜的。

第2章

  梁遠澤來得非常快,比警察還要快。他把何妍從車裏抱出來,用自己的西裝外套裹住了,小心地抱到自己的車上。何妍一直在發抖,梁遠澤隻能緊緊地抱著她,唇貼在她的耳邊上安撫她:“沒事了,妍妍,沒事了,有我在,警察馬上就到,等他們來了我就帶你去醫院。”

  警車很快就到了,閃光燈不停地閃著,然後他們把那個幹瘦男人的屍體從何妍的車裏搬出來,用裹屍袋裝了運走。有位女警察過來看何妍的情況,試圖進一步詢問案情,梁遠澤壓抑著怒意,克製地說道:“我女朋友受了很嚴重的傷害,她需要去醫院治療。”

  那位女警官很通情達理,立刻叫人過來送何妍去醫院,並允許梁遠澤陪在她的身邊。何妍身體漸漸鎮定下來,嗓音卻嘶啞得厲害,她有點神經質地不停囑咐梁遠澤:“別叫我爸媽知道,別叫他們知道。”

  梁遠澤眼圈紅得比何妍還要厲害,緊緊攥著她的手,溫聲應她:“放心,不會叫他們知道,妍妍你別怕,有我在。”

  何妍的靈魂和精力仿佛都已經在剛才那場生死搏鬥中耗盡了,隻剩下了一個軀殼順從地聽從著他們的安排,去做身體檢查,去驗傷,去做治療,甚至去接受女警官的問詢。她隻有在麵對梁遠澤的時候,眼神稍稍才會稍稍活泛,喃喃地問他:“遠澤,我是不是做了一場噩夢?”

  梁遠澤緊緊地抱著她,堅定地告訴她:“隻是一場噩夢,很快就會過去。”

  他從來不會騙她,事情果然一天天好轉,他每一次來看她都能帶來一個好消息,在第十五天的時候,他回來告訴她:“逃跑的那個叫‘節哥’的人被抓住了,他們三個都是罪大惡極的在逃通緝犯,身上都有人命,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你沒事,妍妍,你不會有事。”

  她先是愣怔,然後才是失聲痛哭,壓在心頭的那無形的恐懼終於找了可以宣泄的出口,“我害怕,遠澤,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那個人會回來報複,你沒看到當時他看我的眼神,他一定會殺了我。”

  梁遠澤依舊是緊抱著她,用緩慢而堅定的聲音告訴她:“不會的,他再也不能出來傷害你了,他會被判死刑,律師說他絕對逃不過死刑。別怕,妍妍,我會一直陪著你,等這件事了結了,我們就結婚,我們換套大房子,生兩個孩子,再養一條狗和一隻貓,叫家裏一直熱熱鬧鬧的!”

  何妍目光落到空處,怔怔地發呆,眼前一點點的展現出他給她描繪的情景。

  “別害怕,妍妍,時間會抹平一切,慢慢的,總把那個噩夢忘記的。”梁遠澤輕聲說道。

  四年後,南昭市。

  南昭市環山繞水,自古就是出了名的風景秀麗之地,何妍父母本不打算臨老再背井離鄉,可實在是喜歡這裏的環境,再加上何妍隨著丈夫落戶這裏,一咬牙幹脆就賣了老家的房子,隨著女兒搬到了南昭。

  房子就買在何妍現在住的小區對麵,隔著一條不寬的馬路,走過去連十分鍾都用不到,連梁遠澤都忍不住取笑她:“這娘家近了,跑著是方便,不過就是怕你不耐煩被爸媽管,過不幾天就要向我抱怨。”

  何妍斜睨他一眼,腳蜷進沙發裏,手上不緊不慢地翻著雜誌,故意拉長了聲音撒嬌:“老公,人家這個月工資又花光了,美容卡都沒錢辦了。”

  梁遠澤笑得無奈:“老婆大人,為夫工資卡都在你手上,花錢還用向我要嗎?”

  “招呼還是要打一聲的。”她翹著嘴角笑,又伸直腿用腳尖去踢梁遠澤:“哎?遠澤,咱們什麽時候去醫院做身體檢查?人家說男方也要檢查一下才好,雙方狀態都好,寶寶才會健壯!”

  他們已結婚兩年,在度過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的新婚期後,正準備要一個寶寶。

  “我身體有沒有問題⋯⋯”梁遠澤一把抓住了她不安分的腳,不輕不重地揉弄著,身體卻

  湊過去,曖昧地說道:“你還不知道嗎?”

  何妍吃吃地笑,輕輕地踹他,“一邊去,你要是不去醫院,我也不去!”

  梁遠澤一向對她言聽計從,沒兩天就跟著她去醫院做了檢查,夫妻兩個狀態都很不錯,醫生隻給何妍開了些備孕期間服用的維生素片。兩個人從醫院出來已近中午,在外麵簡單吃過午飯,梁遠澤直接開車去了公司,何妍卻是先在購物中心逛了一圈,這才不急不忙地開車回學校。

  她就職的學校不大,剛剛升級成大學,努著勁又組了幾個學院出來,一時卻沒那麽多辦公樓,於是就把幾個學院的教職人員一股腦地都塞進了一座樓裏。何妍像往常一樣把車停在院辦樓後的樹蔭下,下車時正巧有輛黑色越野車從外開進來,緊貼著她的車泊下了。

  這輛車很陌生,不像是學校老師的,何妍腳步不禁慢了一慢,多看了兩眼。

  車門被打開,車內跨出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襯衣牛仔褲的打扮,身材修長高挑,看樣子像是很瘦削,可何妍是個經常泡健身房的人,知道這樣的體型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這男人看著雖瘦,衣服下卻極可能藏著一身結實的肌肉。

  不過她對此並不感興趣,她深愛梁遠澤,已經快到了對他之外的男人視而不見的地步,他們在她眼中大都麵目模糊,無所謂什麽美醜。

  那男人卻是扶著車門看她,不急不忙地問:“小姐,請問外語學院的院辦公室是不是在這棟樓上?”

  他聲音很有特色,低沉悅耳,卻又有著難以言喻的沁涼,於夏日裏聽來本該是叫人極舒服,可落入何妍耳中卻驚得她打了個激靈,那個短久遠的,已經被她壓入記憶深處快要泯滅的噩夢像是一刹那重現。

  月色下,男人利刃般的視線落掃過她的麵龐,神色漠然無波,他說:“幹淨點,別留後患。”

  那個聲音,她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

  何妍如同見到了厲鬼,“救命”兩個字卡在喉嚨裏喊叫不出,隻能恐懼地盯著眼前的男人,驚慌失措地往後退步。慌亂中,高跟鞋的鞋跟踩進地磚縫隙裏,她的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男人伸手摘下了墨鏡,向她走過來,詢問:“小姐,你沒事吧?”

  她不停地向後挪動著身體,驚恐地大叫:“你別過來,別過來,這裏有很多人,他們會立刻趕過來!”

  男人隻得停下腳步,無奈地笑笑,向她解釋:“小姐,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你有如此反應,不過我沒有惡意,如果是我叫你感到恐懼,那麽我很抱歉,我現在就離開。”

  他說著,一步步緩緩後退,又好意地傾了下身,問她:“您自己一個人沒關係嗎?用不用我叫其他人過來?”

  何妍不說話,隻瑟縮了身體,用驚恐而戒備地眼神看他。

  “OK!OK!我馬上離開。”男子輕聲安撫她,抬腕看一眼手表,又用手指自己的車子,補充:“小姐,我大概會在半個小時後回來開車。”

  他沒再說什麽,大步離開了。

  天上豔陽高照,何妍整個身體卻像是剛從冰窟裏出來,冷得打顫。她還坐在地上,裙子上滿是灰塵,擦破皮的掌心隱隱作痛,可這些何妍都顧不上,她抖著手從皮包裏摸出手機,撥梁遠澤的電話。

  “他找來了!他找來了!”她如同驚弓之鳥,隻知道重複著一句話。

  “誰?”梁遠澤問。

  她慌亂地回答:“是他,我看到他了!他回來找我了!”

  時光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無數次哭泣著從夢中醒來,驚慌地告訴他“他們”找來了。梁遠澤稍稍沉默,然後再一次柔聲安慰她:“妍妍,沒事了,他們都已經死了,那三個人都死了,別害怕,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不知是丈夫沉穩的聲音安撫了

  她,還是夏日濃烈的陽光終於將她身上的寒冷一點點驅離,何妍慢慢鎮定下來,回答:“我在學校,就在院辦樓後。”

  “周圍有人嗎?”梁遠澤又問。

  她四下裏看了看,遠處的路口不斷地有人經過,還有學生看到了她,猶豫了一下往這邊走過來。

  “有學生過來了。”她回答。

  梁遠澤發出溫和的笑聲,打趣她:“快擦擦臉,小心學生笑你。天氣這麽熱,你是不是有點中暑,眼花看錯人了吧?”

  這個理由的確有說服力,何妍低低地“嗯”了一聲,還未掛電話,過來查看的男孩子已是出聲問她:“何老師,您沒事吧?”

  何妍認識這個男生,他是英語係三年級的學生,是學生會幹部,經常來院辦幫忙。“沒事,我沒事。”她應聲,匆匆和梁遠澤說了再見,掛掉電話後才又向男生解釋道:“剛才走路不小心,崴了一下腳。”

  她有些尷尬地笑笑,試圖自己站起身來。

  男生急忙上前來扶她,又問:“還可以走路嗎?用不用去醫院看一下。”

  何妍的鞋跟不高,崴得倒是不厲害,她站在那裏活動了一下腳踝,又試著往地上踩了踩,雖有點疼,但卻沒有大礙。她擺擺手,謝絕了男生的攙扶,慢慢地往院辦樓裏走。剛一進辦公室,就有同事叫她:“何老師你來得正好,有學生家長要找你。”

  她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靠在窗前插兜而站的那個男人,他轉過頭往門口看過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奪門而逃,身體卻像是被天敵盯住獵物,僵在那裏不能動彈。

  他卻向著她微微點頭示意,禮貌而客氣地打招呼:“何老師,您好。”

  同事並未留意何妍的異樣,給她簡單地介紹情況:“這是你們班一個同學的哥哥,過來給他妹妹辦理休學手續。”

  何妍不說話,直愣愣地盯著那個男人。

  腦子裏有兩個聲音在激烈爭吵,一個聲音瘋狂地叫著“是他,就是那個凶徒,他們有著一樣的聲音,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另一個理智的聲音卻在告訴她:“何妍,請你冷靜,那個凶徒已經被執行了死刑,這是遠澤已經去確認了的事情。人死不可能死而複生,這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毫不相幹的人,他隻是恰恰與那個凶徒長得像而已。”

  男人輕笑著,有點無可奈何,“何老師,我不是老虎,不吃人的。我是於嘉的表哥,我叫傅慎行,呐,你看這是我的身份證。”他說著,竟真的從錢包裏掏出身份證來,往何妍麵前走過來,想要把身份證遞給她看。

  何妍下意識地往後瑟縮,他看了出來,半路上停住腳步,探過身把身份證放在了兩人中間的桌子上,又向她伸手示意,“你可以檢查一下。”

  同事瞧得都糊塗了,疑惑地看何妍,問:“何老師,怎麽了?”

  何妍沒回答,真的撿起了桌上的身份證,一麵戒備地瞄著那男人,一麵低下頭去細看那身份證:姓名傅慎行,男,二十八歲,住址寫得是南昭本地,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輕,像是剛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留著中規中矩的短發,麵容英俊,氣質溫良。

  她很細心地看了看背麵,上麵標注著身份證的簽發日期,算一下正好是他二十歲時照的證件照。

  這樣一個氣質溫潤的年輕人的確不像是從黑道上混大的凶徒。

  何妍默默鬆了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把身份證退回去,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傅先生,是我的原因,可能造成了一點誤會,我很抱歉。”

  傅慎行淡淡一笑,並未追問是什麽誤會,簡單明了地說道:“何老師,於嘉由於身體的原因之前一直在休病假,家裏商量著索性給她辦一年休學,去國外療養一下。她家在外地,父母不方便過來,委托我過來替她辦理一下休學手續。”

第3章

  於嘉是何妍班裏的學生,這個女生總是生病,三天兩頭的請病假,最長的就是暑假前那一次,甚至連期末考試都沒能參加。她要休學,何妍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不過何妍很謹慎,“我需要給於嘉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她去抽屜裏翻班裏的通訊錄,傅慎行卻早一步從手機裏調出一個號碼,隔著桌子把手機遞向何妍,“何老師,我這裏有號碼,用這個吧。”

  何妍遲疑了一下,這才伸手去接那手機,目光留意了一下他的手,很幹淨,指節修長,很像是讀書人的手。她心中的疑懼又減少了點,從他掌中拿過手機,撥通了手機上的號碼。

  手機裏傳來彩鈴的聲音,等待的時間不長不短,於嘉在那邊接了電話,她的回答和傅慎行大概一致,小姑娘隻是像是有點緊張,聲線聽著都有些發緊。怕老師這個毛病很多學生都有,自小養成的了,即便是進了大學一時半會都改不掉。

  何妍習以為常,簡單詢問了一下她的病情,又溫聲安慰了她幾句,這才掛斷了電話。抬頭時,傅慎行就站在對麵似笑非笑地看她,那張臉依舊是叫她心生畏懼,她微微抿著唇,把手機遞還給他,“傅先生,您跟我去係裏領一下申請表吧。”

  她帶著他去領休學申請表,又告訴他還需要準備什麽材料,“⋯⋯醫院提供病情診斷意見和休學建議,申請表也要於嘉自己簽字,到時候您把這些東西和申請表一同給我拿回來,我再帶您去找院裏領導。”

  傅慎行輕輕點頭,又問她:“何老師,可否留你一個手機號碼?”

  何妍有些遲疑,說道:“您可以打我辦公室電話。”

  傅慎行笑了笑,沒再堅持。

  出於禮貌,她把他送出了辦公室,臨分別時,他卻突然問道:“冒昧問一句,我長得是不是很像另外一個人?”

  她被他問的一愣,他又繼續問下去:“您很怕那個人,是嗎?他傷害過您?”

  何妍外柔內剛,性情一直很好,可此刻卻也忍不住想惡狠狠地回他一句“幹你屁事!”可她的涵養不允許她這樣做,於是她隻輕輕揚了眉,裝作沒聽清他的話,問他:“嗯?您說什麽?”

  傅慎行勾唇笑了笑,伸過手來和她握手,“我說再見,何老師。”

  何妍依舊對眼前這個男人有著本能的畏懼,她把手搭到他的掌心,剛一觸及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抽走,“再見。”

  他笑了笑,卻沒說什麽,隻轉身離開。

  一個下午她都有些心神不寧,梁遠澤打過幾個電話來問她的情況,快下班時更是直接開車來了學校接她,幸福感壓下了何妍心中無名的恐懼,她拎著皮包下了樓,上車時又忍不住向丈夫撒嬌:“我車子怎麽辦呢?”

  “留在學校。”梁遠澤回答。

  她又明知故問:“那我明天怎麽上班呀?”

  梁遠澤學著她的強調:“明天我送你上班呀。”

  夫妻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完了,她沉默一會兒,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遠澤,我想讀博,我不想一直做輔導員。”

  她隻才有碩士學位,要當大學講師起碼要讀完博士才行。

  梁遠澤對她的一切選擇都持支持態度,聞言道:“好啊,想去哪個學校?用不用我幫你聯係導師?”

  何妍搖頭,“我還是回母校繼續跟我老師念好了。”

  既起了這個心,她第二天就給老師打電話征求意見,老師一聽她肯讀博也很高興,直接要她參加明年春季的入學考試。此時已到了九月中,報名時間就在十月份,突然間就有很多材料要準備,她頓時覺

  得忙亂不堪,隻得求著梁遠澤幫忙。

  夫妻兩個挽了袖子一起上陣,晚上整理資料的時候,他突然一本正經地和她說:“妍妍,咱們加把勁,趕緊懷上寶寶吧,這樣等你明年參加入學考試的時候就能帶著咱孩子一起去,這也算胎教!”

  她愣了一愣,竟覺得這主意實在不錯,夫妻兩個立刻丟下手上的材料,興致勃勃地爬上床去造人。

  接到那個電話是在一周後,她正在母校跑讀博的事情,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她怕是班裏學生又鬧出了什麽事情,忙就接了起來。

  “你好,何老師。”

  是個男子低沉的聲音,帶著夏日裏難得的一絲沁涼,何妍頭皮緊了一下,聲音裏帶出不自覺的僵硬,“您好,傅先生。”

  “你記得我的聲音,何老師。”傅慎行說。

  何妍無意與他閑聊,隻道:“傅先生,於嘉的材料什麽時候能交過來?學校裏有規定,休學申請需要在開學兩周之內提出的。”

  “我剛剛出了你的辦公室,何老師,你的同事說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所以我隻得給你打手機。”傅慎行說,停了一停,又解釋道:“手機號碼是從於嘉那裏要來的。”

  按學校規定,輔導員是要坐班的,不過輔導員經常會因學生的事情到處跑,學校管得也不怎麽嚴,所以何妍經常不請假就溜出來辦私事。她與他商量:“很抱歉,我這會兒在外麵。這樣吧,您先把材料留在我辦公室,可以嗎?”

  “不太好。”他拒絕得很幹脆。

  何妍被噎了一下。

  他又說道:“我明天就要出差,近期都不會在南昭,何老師,能不能請你現在就趕回來,我在學校等你。”

  他這話說得就有點不客氣了,可何妍輕易不願和學生家長起爭執,再加上這事本身她就不占理,她想了想,應道:“那您等我半個小時,我現在就回去。”

  她開了車往回趕,把車子停到院辦樓後的時候,時間剛好過去半個小時。她剛下車,路邊一輛黑色轎車裏就鑽出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壯漢來,扶著車門叫她,說道:“傅先生在這裏等您。”

  那車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再加上那個像是保鏢的壯漢,這架勢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人物。她愣了一下,遲疑著走上前去,車子的後窗玻璃緩緩落下來,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麵龐,傅慎行向著她微微頜首示意:“何老師,你好,你很準時。”

  何妍心懷戒備地打量他,仔細看去,他長得與那個凶徒並非完全一樣,他的麵龐更精致,五官清雋,目光平和,眼角眉梢上都透著一種良好出身所養出來的淡然,毫無半點陰狠冷厲之意。

  “很抱歉把你叫回來,隻是我明日就要出國,短時間無法回來,所以想今天就把手續給於嘉辦完。”傅慎行說道,示意助手把文件袋給何妍,“請看一下是否還缺什麽東西。”

  她把文件袋裏的材料檢查了一下,“您得跟我去找院領導簽字,然後才能送教務處批。”

  傅慎行點頭,助手忙上前替他來開車門。她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很是正式,西裝嚴整,氣質矜貴,很像是那些能夠登上雜誌首頁的財經巨子。像是注意到她的打量,他漫不經心地解釋:“剛參加完一個會議。”

  他隨著她一同去院辦,走在她旁邊,很隨意地閑聊:“何老師看起來很年輕,大學剛畢業嗎?”

  她其實已經二十七歲,讀書又早,研究生畢業都四年多了。不過她沒有與他聊天的興趣,於是隻禮貌地扯了下唇角,露出一個不能再淺淡的微笑,回答:“不是。”

  她走得很快,

  甚至比身高腿長的他還要快半個身位,上樓時更是迅速,幾乎都變成小跑。等她走到樓梯拐角處時才意識到他沒跟上來,忍不住有些詫異地回身看他。

  他還站在樓梯下,抬著頭淡淡看她:“何老師,我沒那麽趕時間。”

  何妍有些尷尬,也察覺自己的表現有些過了,可她實在是怕他,哪怕明知道這人與凶徒毫無關係,可隻要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這個人,她就控製不住恐懼。她能和他正常的對話,忍住不尖叫或者逃走,這已是她百般努力的結果。

  她沒說話,隻站在拐角處等他。

  他不緊不慢地走上來,走過她身邊時突然說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麽會這樣怕我。”

  “您誤會了。”她低下頭不去看他,停了一下又解釋:“是我還有事急著去辦,忍不住有點著急。”

  “哦,這樣。”他輕輕點頭,又道:“很抱歉,何老師,叫您丟下自己的事情專門跑回來。”

  她勉強自己露出微笑,“應該的,這是我的工作。”

  事情倒是辦得也順利,院領導正好在家,而傅慎行準備的材料也都齊全,院領導大筆一揮簽下名字,何妍就領著傅慎行從院領導辦公室裏出來了,“把申請表送到學校教務處,等著教務處核批就行了。”

  兩人走到樓外時,傅慎行的車子已在路邊等候,他轉頭看她,禮貌地問:“教務處離得遠嗎?坐車是不是要快一點?”

  學校教務處離著院辦的確有些距離,可她不願意與他這樣一路並肩走過去,更不願意與他坐進一輛車裏去。她抿了抿唇角,想出一個不錯的辦法,“您上車吧,沿著這條路直走,兩個路口後左拐就是學校教務處大樓,很醒目。您在樓口等我,我去開自己的車,交完表出來正好去辦事,這樣節省時間。”

  傅慎行沒有反對,何妍去樓後開車,到校教務處樓下時,傅慎行已站在樓外台階下等候,長身玉立的模樣吸引了不少學生的目光。她匆匆走過去,輕聲招呼:“走吧,傅先生。”

  有她領著,事情辦得很順利,教務處那位年輕的女老師眼睛都快要粘到了傅慎行身上,又趁著他辦手續的空,把何妍扯到一旁偷偷打聽:“這男人是誰?長得可真帥!”

  傅慎行似是有所察覺,向她們這邊瞥了一眼,輕輕勾了下唇角。這風姿絕綽的一笑引得旁邊女老師恨不得撲上去跪舔,更是緊緊地扯著何妍的胳膊不肯鬆手,“快,有聯係方式嗎?把他手機號給我!”

  何妍有點哭笑不得,她接過傅慎行電話,自然算是有他的手機號,不過,沒有經過他允許就這樣把號碼告訴陌生人,似乎也不太合適。

  同事搖著她的胳膊央求:“何大美女,拜托了,你都是有老公的人了,這樣的機會一定要留給我們這些單身狗!”

  “這是學生的表哥,我也不認識,你自己過去問。”說著,她忽地心中一動,又偷偷給同事出主意,“要不你就以公謀私留下他聯係方式,等申請批了,你直接給他打電話叫他過來取,剩下的事情不用我教吧?”

  按照慣例,申請批了之後是要先返給學院,然後再由輔導員聯係學生。同事有點扭捏,問她:“合適嗎?”

  她抿嘴笑,輕輕用肩撞了撞同事,“這有什麽不合適的?你就當是替我幹活了!”

  那邊傅慎行已經辦完了相關手續,轉身往何妍這邊看過來,她一本正經地問身邊的同事:“還有什麽事情嗎?”

  同事清了下嗓子,“呃,留一下委托人的聯係方式吧。”

  傅慎行笑笑,在紙上寫下手機號碼,遞了過去。

第4章

  從教務樓裏出來,何妍趕在傅慎行前麵說了再見,沒有和他握手告別。她甚至都沒去看他的反應,轉過身匆匆往路邊自己的車子走,開了車鎖才突然發現車子的左前輪癟癟的,竟不知什麽時候紮了車胎。

  車胎癟得很厲害,看情形除了換備用胎別無辦法,明明剛才開過來的時候還沒問題,怎麽就這麽快就沒了氣!她忍不住氣惱,抬腳恨恨地踢了一腳車圈。

  傅慎行的車子從遠處滑過來,在她身後停下,他落下車窗問她:“怎麽了,何老師?”

  她又下意識地驚了一下,回過身來,掩飾道:“沒事。”

  他歪了下頭,越過她看了眼那癟癟的車輪,然後又回過視線看她,道:“何老師,你要去哪裏辦事?我叫司機先送你過去。”

  “不用。”她想也不想地拒絕,瞧到傅慎行挑眉,這才覺察到自己拒絕得太過生硬,於是又解釋道:“我班裏還有事得趕過去處理,您走吧,我走過去就行。”

  她分明是在說謊,剛才在院辦的時候還說有急事要出去,可他並未揭穿她,隻淡淡笑了笑,與她禮貌告別:“那好,再見,何老師。”

  他示意司機開車,那輛很快就消失在校園裏。

  何妍一直站在路邊,瞧著他的車子不見了,這才挽起袖子自己來換車胎。工科院校裏最不缺的就是精力充沛的熱情男生,很快就有路過的男生上前幫忙,她也沒有客氣,指揮著兩個男生幫她換了備胎。

  她沒再去母校找關係,也沒回家,而是開車去了南昭市公安局。

  陳警官接到她的電話有些意外,不過倒沒拒絕她的邀請,來了市局旁邊的一間茶館和她見麵。“有什麽事情嗎?突然要見我。”他問。

  何妍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說,他們其實算不上熟識,甚至她今天來找他都是一時衝動下做的決定。“您還記得我嗎?”她問。

  陳警官笑了笑,“記得。”

  他自然記得她,她是他四年前負責的那個案子的受害人。在那個案子裏,麵對三個窮凶極惡的歹徒,她在遭到侵犯後,用一把水果刀殺了一個,又開車壓斷了另外一個的雙腿,逃出生天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男朋友叫他報警。

  漂亮的女人很多,聰明漂亮的女人也不少,可既冷靜理智關鍵時刻又能做到心狠手辣、果斷幹脆的聰明漂亮女人卻是少之又少。所以哪怕幾年未見,他依舊還記得她。

  何妍還在思考如何敘述這件事情,這實在是匪夷所思,一個說不好就會叫人誤會她精神有了問題。她看向陳警官的眼睛,問道:“就是四年前那個案子,您最後抓到的那個歹徒,您確定他是被執行死刑了,是嗎?”

  陳警官被她問得一愣,“嗯?”

  “沈知節,就是沈知節。”她直接說出了這個令人恐懼的名字,語速不自覺地加快,“我最近看到一個和他很像的人,聲音,外貌,都非常像,不,不隻是像,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她表現出的緊張引起了眼前這位中年男人的同情,他的眼中透出憐憫,“何妍,是叫何妍吧,我沒記錯吧?你先冷靜一下,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沈知節已經死了,兩年前就被執行了死刑。”

  何妍抿了抿唇,又問:“您確定?”

  “我確定。”陳警官鄭重點頭,繼續說道:“我對那個人印象深刻,不光因為他之前惡行累累,更是因為聽說他在執行死刑前做了一件很令人驚訝的事情。”

  “什麽事?”她忍不住問。

  “他主動提出了捐獻眼角膜。”

  何妍也很意外,那樣一個窮凶極惡之徒竟然能夠在臨終之前

  突然高尚起來,這的確出人意料。她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可是那個人真的很像他。”

  “這世界上本來就有長得很相似的人。還有人長得像雙胞胎,而實際上卻沒有半點關係,也許,不知在什麽地方,也有個姑娘長得和你一模一樣。”陳警官說道。

  “可是他對我,對我……”她想尋找合適的詞匯來表達自己,“他試圖接近我,他索要我的手機號碼,主動和我搭訕,後來還想要我坐他的車。請您不要誤會我是自作多情,我能感覺得出來。”

  陳警官忍不住笑了,問她:“何小姐,你這麽漂亮,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沒少遇到過異性和你搭訕吧?”

  他話裏的意思很清楚,就算真的有那麽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也確實有試圖接近她,那也不過是尋常的異性之間的搭訕。

  何妍無從反駁,她長得的確很漂亮,從小學起就有小男生追,這種良好的異性緣一直持續到現在,哪怕是婚後手上一直帶著婚戒,也不曾擋住過異性的熱情。

  陳警官笑眯眯地看著她的沉默,勸她:“別胡思亂想了,把過去的事都忘記吧。”

  事情進行到現在,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她的驚懼憂慮不過是對過去的那次傷害無法忘懷。何妍也不禁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抿唇思量片刻,又向陳警官提出了這次見麵的最後一個問題:“您能幫我點忙嗎?”

  陳警官不置可否,隻是問:“什麽忙?”

  她從皮包裏掏出紙筆來,把傅慎行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住址所在一一寫下來,遞給陳警官,請求道:“這是那個人的信息,您能不能幫我核實一下?這些都是真的嗎?”

  陳警官掃了一眼便箋,麵露驚訝,“你知道得這麽清楚?”

  “他給我看過他的身份證,當時隻掃了一眼,身份證號碼沒能記下來。”她回答。

  陳警官又忍不住笑了,“掃一眼就記住這麽多,你的記性已經夠好了。”

  她記性的確是很好,不然也不會對那夜的事情記得如此深刻,他的麵容,他的聲音,他看她的眼神……一遍遍地在她的噩夢裏重現。她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這些,隻是可憐巴巴地看著陳警官,“可以嗎?您能幫我這個忙嗎?”

  漂亮姑娘的請求總是很難叫男人拒絕,陳警官笑笑,把紙條夾進了自己的小記事本裏, “行,有機會我幫你查一下。”

  他是個熱心腸的人,沒幾天就給何妍回了電話。

  “何小姐,我幫你查過了,傅慎行確有其人,身份信息也都是真的。怎麽說呢?”他頓了一下,笑了笑,“不怪你嚇一跳,看照片我也嚇一跳的,不過和那罪犯的照片一對比,就能看出區別來了,是兩個人。”

  何妍這才感到如釋重負,向陳警官道謝:“真的是非常感謝您。”

  陳警官又問她:“那人有沒有再聯係你?”

  “沒有。”她回答。

  “嘿,小夥子沒準也隻是想追求漂亮姑娘,自己可能都覺得奇怪呢,明明自己長得這麽好,怎麽就會被姑娘當賊防著!” 陳警官和她開玩笑,再一次鼓勵她:“何妍,忘了那件事,好好生活吧!”

  她是真的很感激這位警官,不免又說謝謝。

  “以後遇到別的麻煩事可以找我,不用客氣。”陳警官笑,最後又說道:“如果那小子再糾纏你,找我幫忙也行!”

  其實公平來講,之前那兩次也算不上糾纏,何妍在確定傅慎行和沈知節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之後,看待問題就理智客觀了許多,明白完全是她自己的原因,才會這樣疑神疑鬼。

  傅慎行再沒聯係

  她。

  有一次她在學校裏遇到教務處的那位女同事,同事很是失落地告訴何妍說傅慎行沒來,她給他打了電話,他也接了,隻是沒來。來學校取表的是另外一個男人,高高壯壯的,一臉的橫肉。

  她這樣一說何妍就知道那是上一次給傅慎行開車的男人,像是他的保鏢。

  何妍安慰了同事幾句,心中卻更覺輕鬆。她的生活像是一下子又恢複了平靜,傅慎行突然冒出來,給了她一個莫大的驚嚇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報了母校的博士生,導師找的就是原來讀碩時的導師,老人家做了一輩子學問,為人正派治學嚴謹,雖然很喜歡她這個學生,卻明確表示要她自己憑本事考進來,他不會給她開任何後門。

  何妍在網上給老師發一個“笑哭了”的圖片,來形容自己既悲傷又無奈的心情。

  她父母並不怎麽支持她讀博,家裏雖然算不上富貴,可錢財上卻也不缺,覺得她輕輕鬆鬆過日子即可,沒必要這樣辛苦自己。幸好還有梁遠澤的支持,查資料跑腿樣樣不落,何妍隻恨他與自己不是一個專業,隔行如隔山,沒法幫她輔導。

  她這裏學海無涯苦作舟,家裏人倒是頻頻遇到好事。先是何父何母撞大運中了旅遊大獎,老夫妻兩個攜手出門去遊曆祖國大好河山,緊接著,梁遠澤也得到了一個出國培訓的珍貴機會。

  何妍既羨慕又妒忌,給梁遠澤收拾行李的時候都忍不住泛酸,把他行李箱往地上一丟,恨恨說道:“不管了,我馬上就要做怨婦了,還裝什麽賢妻良母!”

  梁遠澤忍不住笑,撲上床把她壓住,“你要不喜歡我就不去,爸媽又不在家,丟你一個人在家我正不放心。”

  這話也就是說說,她又不是小孩子,身邊非得有個監護人時刻陪著,而且他這次機會也實在難得,對日後發展很有好處。她手揪著他的領子,半真半假地說道:“放心,為妻我關鍵時刻絕不絆你後腿。夫君你且放心去習夷長技,妾身我也自回學校埋頭苦讀,日後咱們夫妻二人好比翼雙飛。”

  梁遠澤被她逗得哈哈笑,低下頭連連親她,鬧著鬧著就來了興致,他手上剝她的衣服,口中逗她:“待為夫臨走前再給你撒些種,等明年也能有個好收成。”

  兩個人在床上翻滾,多數時候是他壓製著她,可有時候她也能占上風,把他壓在身下,囂張地問他:“服不服?你服不服?”

  怎麽可能不服呢?他氣喘籲籲,目光卻溫柔似水,答非所問:“妍妍,我愛你。”

  她俯下身來,吻上他的唇,回應他:“遠澤,我也愛你。”

  她也愛他,很愛很愛。

  送走了梁遠澤,她就真的收拾了書包去學校複習功課,每日裏和學生們混在一起去圖書館占座位,經常會有人把她誤當作學生,沒兩天,還有不認識的男生主動提出可以幫她占座位。

  她給梁遠澤打電話說起這事很是得意,“哎呀,遠澤你娶我才是賺到了,我長得這麽麵嫩,等你快五十的時候,我撐死像三十出頭,到時候一定會有人認為你是成功人士,不然怎麽能泡到這麽年輕的妹子!”

  梁遠澤笑著附和她,又囑咐她照顧好自己,“要是覺得辛苦就辭職吧,今年考不上咱們明年接著考,我又不是養不起你。”

  “去去去!烏鴉嘴,誰說我今年考不上?你少瞧不起我智商啊?想當初我可是有名的天才少女!”她啐他,卻又怕他不放心,“其實學校裏沒多少事,現在的學生都挺成熟的,很少給我惹事。”

  人常講說嘴打嘴,她這話說了才第二天,不想班上的一個學生就給她惹了事。

第5章

  出事的是個貧困生,成績很好,人也懂事,為減輕父母負擔四處打工做兼職,不想著卻突然被人當賊抓了起來。

  何妍接到電話都不敢置信,匆匆趕到那家公司保安處,那個男生正垂著頭在角落裏坐著,抬眼看到她進來,眼圈立刻就紅了,“何老師,我沒偷手機,我也不知道它怎麽跑到我包裏去的。”

  她輕輕點頭,安撫他:“你別著急,我先去找他們了解一下情況。”

  事情聽起來很簡單,男生在附近一家餐廳兼職送外賣,今天來送餐時趁著客戶不留意,把人家的新款手機偷偷揣自己包裏了,人贓俱獲。何妍剛聽完就發現了當中的破綻,“那邊剛丟手機,你們這邊就火眼金睛地攔下了我學生,這事情也太湊巧了點吧?”

  對方解釋:“失主發現手機丟了後立刻撥打自己電話,這男生當時還沒走出大樓,手忙腳亂地從包裏翻手機,我們看他可疑這才攔下他的。”

  何妍笑了笑,又道:“也許是這孩子得罪了什麽人,又或者是你們員工之間相互開玩笑,他無辜受牽連的。您不知道,這孩子在校的品行一直很好。”

  “何老師,事情目前的情況就這樣,有視頻可以看。我們無意冤枉任何人,打算報案,請警察來處理這件事情。”

  他給何妍看視頻錄像,男生從辦公室出來時明顯神色慌張,急匆匆往外走,而大廳裏的攝像頭又錄下了他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手機的情形。不論這男生是不是真的被冤枉,證據都明顯對他不利。

  何妍不得不軟了態度,堆著笑和那負責人說道:“您先別著急,咱們再好好商量一下。他還是個學生,就算真是一時糊塗犯了錯,能不能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這事咱們在這裏解決,別再去給警察同誌添麻煩了,好不好?”

  “我們的員工收到了侵害,保安處是要負責任的。”對方說道。

  何妍笑得沒臉沒皮,“這不是把手機找到了嘛,你們保安處已經很負責任了。真的!我還沒見過比你們更負責的。你是不知道我們學校的那些人,別說小小一個手機,你就是把我們校長的辦公桌大搖大擺地抬出去,他們都不知道攔的。”

  負責人被她逗笑了,她一瞧著有門,又趕緊說道:“您看這樣行嗎?我領著學生去給失主道歉,請求對方原諒,然後我把他領回去好好批評教育。”

  負責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猶豫了一下,叫她領著學生跟他去找失主。

  電梯一路上行,直升到頂層才停下來,她忍不住問保安處負責人:“手機不會是你們總裁的?”

  “不是,是總裁秘書的。”對方回答。

  何妍暗暗有些失望,坦白講,她倒更希望手機是總裁的,能夠做到那個位子的人一般都有一定的肚量,又重麵子,隻要她肯說些好話,事情多半就能解決,倒是秘書之類的人物更難纏一些。

  很不幸,事情還真被她料中,秘書小姐年輕漂亮卻極不友好,沉著臉從總裁室裏出來,冷冷瞥何妍一眼,問:“這事還有什麽好談的?”

  何妍向她陪著笑,“他還這麽年輕,一時糊塗做錯了事,該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您說是吧?我領他給您道歉。”

  秘書小姐嗤笑出聲:“誰不給他改正的機會了?進了警察局好好改唄。窮就算了,窮還不懂事,就得有人好好教育教育。”

  這話實在是難聽,站在何妍身後的男生忍不住激動地辯白:“我沒偷你手機,是你勾引我,我不願意,你就誣陷我!”

  何妍一停這話就暗叫了一聲“糟糕”,且不論真假,這明擺著揭瘡疤的事就絕不能在這會說!果不其然,秘書小姐的臉色都變了,“哼哼”冷笑兩聲,道:“是不是冤枉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

  不算,咱們請警察來說吧。”

  何妍隻得趕緊去說好話,場麵正亂著,那邊電梯門卻是開了,就聽得有人淡淡問道:“怎麽回事?”

  他聲音並不高,卻把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何妍更是像被針紮了一下,猛地回過頭看去,就看到了眉目清冷的傅慎行。

  秘書小姐立刻斂起了囂張的氣焰,委屈地叫道:“傅先生。”

  傅慎行掃她一眼,又看向何妍,最後把目光落到保安處的負責人身上。負責人急忙向他敘述了一下事情經過,他聽完緣由,又看向何妍,問她道:“何老師,這是你的學生?”

  她手上緊緊摁著學生的手臂,不容許他再衝動,答傅慎行:“是的,是我帶的學生,和於嘉是同學。他什麽人品,於嘉也應該知道的,他不是能偷東西的人。”

  秘書小姐一聽這個又要急,卻被傅慎行一個眼神給壓住了。

  他又看何妍,淡淡說道:“既然是何老師的學生,那就由何老師帶回去吧。”

  何妍不想他竟然會這樣好說話,一時有些錯愕,瞧到他輕輕挑眉,這才忙拉著學生向他道謝:“謝謝,謝謝,真是太感謝您了!”

  她怕節外生枝,忙向他告辭,帶著自己學生離開,人要進電梯時,卻又突然被他叫住。

  “何老師,”傅慎行輕輕勾著唇角,問她:“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個便飯怎麽樣?”

  她微微一怔,隨即就含混地應道:“好啊,我們請您。”

  他卻不肯上當,似笑非笑地問她:“何老師,我在你眼裏就這樣沒有品行嗎?隻是吃個飯而已,我還能吃了你嗎?”

  他把話說得這樣明白,她倒不好繼續裝糊塗,於是索性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說道:“傅先生,您誤會了。是我老公人很小氣,不喜歡我和異性接觸,我和朋友出去吃個飯他都要吃醋的,我真是拿他沒辦法。”

  他唇角上掛著抹譏誚,道:“何老師,您也誤會了,我沒有追求你的意思,是有些關於於嘉的事情想和你談,有其他人在場不太方便。”

  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不得不應下來,卻又堅持道:“不過今天得是我請您,以表感謝之意。”

  他淺淺一笑,“好。”

  “那您等我電話。”她說道。

  她先開車送學生回學校,那男生一直沉默,直到車子進了校門,他這才有些倔強地說道:“何老師,我真的沒偷手機,是那個女人誣陷我,她,她⋯⋯”下麵的話他似是有些說不出口,漲紅了臉。

  何妍瞥他一眼,淡淡說道:“不管怎樣說,她成功地誣陷了你,這就說明你有地方做得不夠好。”

  男生並不反駁,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問道:“您晚上去哪吃飯?”

  她挑了挑眉毛,“嗯?”

  “我去接您!”他雖淳樸,卻也不傻,分明看出何妍是為了他這事才不得不答應那個男人的糾纏。“您告訴我地點,我去外麵守著您,有什麽事您就給我打電話。”

  何妍聽得笑了,心裏卻又覺暖暖的。“小屁孩一個,你能頂什麽事?早點回學校上自習去!以後打工也減少一些,這學期我盡量幫你爭取獎學金,要是再不夠你就從我這裏先拿點,等畢業工作了再還我,反正我錢存銀行也沒利息。不過,你得給寫借條啊!咱們先小人後君子。”

  “何老師⋯⋯”男生眼圈又忍不住有點紅。

  “嘿!嘿!嘿!”她把車靠路邊停了,用手指著男生,玩笑道:“好歹是個大老爺們,千萬別說煽情的話!你老師我人好,大家都知道的,不用你告訴我。還有,我有老公,你可千萬別暗戀我!”

  一番話竟說得那男生破涕而笑,“何老師,你⋯⋯真是太自戀了,

  我可不會喜歡比自己大的女人。”

  “去去去!”她做出惱怒的模樣,趕那男生下車,“趕緊上自習去!沒大沒小的家夥!”

  男生下了車,卻仍不肯鬆開車門,隻彎下腰來問她,“何老師,你一會兒和那個人到底去哪吃飯?”

  她明白他的一片好意,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她笑了笑,說道:“老師我又不是土豪,去不了什麽貴地方,就在學校附近找一家好了。呃⋯⋯你覺得學校西邊那個‘自在天’怎麽樣?”

  “自在天”就在學校西門外,規模不大,中等檔次,說不上簡陋,卻也絕對說不上高檔。何妍對傅慎行的長相有心理陰影,又反感他以勢壓人,自然不肯和他單獨共處一室,特意把位子定在了卡座上。

  她做事一向守時,誰知傅慎行到的卻比她早,“我在502房間,何老師,你到了嗎?”

  他既已占了先機,何妍不好再叫他出來卡座坐,於是隻能硬著頭皮上樓。

  推門進去時,他正立在窗前,聽到門響回頭淡淡瞥了一眼,複又回過去看向窗外,緩緩說道:“總覺得這個城市像是一隻怪獸,白天的時候伏著不動,晚上卻會醒過來,用各色地燈光來誘惑你,然後再把你一口吞掉,叫你永遠都陷在黑暗之中。”

  何妍理解不了他的這段莫名其妙的感慨,她輕輕挑了下眉毛,應付道:“可能是人對黑暗有著天生的一種畏懼吧,畢竟人不是夜視動物。”

  傅慎行讓著她坐到桌旁,又道:“我已經點了菜,沒關係吧?”

  對著他這張麵孔,她總是難以自製地緊張,下意識地用幽默來緩解這種情緒,“沒關係,隻要不是太貴的菜就好。”

  他淡淡一笑,“應該還好。”

  兩個人其實真沒什麽話好說,他不開口,她也就隻低頭專心吃東西,卻不主動說話。飯快過半時,他忽地問她:“何老師,能告訴我你為什麽這麽怕我嗎?”

  她一愣,抬了眼去看他。

  “請不要說什麽我誤會了之類的話,你的表現不像是欲擒故縱,而是發自內心的怕我,這叫我很好奇。”他說。

  她默默看了他半晌,放下了筷子,坦言道:“幾年前我曾遇到過一次劫匪,您和他長得有點像,所以⋯⋯”她歉意地笑笑,“所以我說是一個誤會,不算是騙您。”

  他輕輕扯了下唇角,“隻是有點像?”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好吧,不是有點像,是很像。那次遭遇給我造成了很大的陰影,所以我剛見到您的時候才會那樣失態,希望您能理解。”

  傅慎行笑笑,“應該是我說抱歉,畢竟是我嚇到了你。”

  話說開了,何妍反而覺得自在了一些,又笑道:“所以說您不要誤會,我對您真的不是欲擒故縱,我已經結婚了,我和老公感情很好。”

  傅慎行緩緩點頭,又示意她喝飲料,輕笑著說道:“對不起,還一直沒說請你來的目的。是為以前的事表示一下謝意,送你一份禮物。”他說著,側身從桌下取出一個禮盒來,隔著桌子遞給她。

  她有些驚訝,還以為他說的是於嘉休學的事情,忙道:“您太客氣了,這東西我不能收。”

  他卻伸著手不肯收回,“收下吧,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

  何妍隻得把那個書本大小的禮盒接過去,當著他的麵拆開。蓋子掀開的瞬間,她麵色倏地大變,燙手一般地把盒子扔了出去。盒子裏的照片撒了出來,散的到處都是。有一張正正落在她麵前的餐盤上,照片中的男人空洞的雙眼對著她,分明是滿身滿臉的血,可脖頸處卻露出白森森的斷骨來。

  他是那個叫“猴子”的歹徒,她記得,她永遠都記得。

第6章

  過度的驚恐導致何妍無法發聲,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手用力去壓桌麵,想要製造出足以驚動他人的聲響,更想站起來奪門而出。可一切都是徒勞,她的身體癱軟在椅子裏,手上的力氣都不能把餐盤從桌上掃落。

  眼前一陣陣發黑,在臨近昏迷消失之前,她看到他坐在那裏靜靜看她,嘴角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目光漠然無波。

  不知過了多久,何妍從黑暗中驚醒過來,映入眼簾的一盞大得誇張的吊燈,水晶吊墜紛紛繁繁,折射著刺目的光。

  “醒了?”他問。

  她掙紮著起身,本能地向著遠離聲音的方向瑟縮。房間很大,傅慎行坐在遠處的一張沙發裏看她,唇角輕輕揚著,帶著一絲愉悅的笑容,“何老師,你的身體素質很好,比我預料的早醒了足有半個小時。”

  何妍不光身體素質不錯,她有著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質,否則也不可能在四年前的那次事件中逃生。恐懼叫她驚慌錯亂,可理智卻在催促她要盡快冷靜下來,她用力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已是接受了此刻的境況,隻顫聲問道:“你是人是鬼?”

  傅慎行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譏誚:“聰慧果敢的何老師怎麽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確很愚蠢,充分暴露出她此時的恐慌。這個世界沒有鬼,沈知節也不能死而複生,那麽唯一可能的就是他根本就沒死。他沒死,他來找她複仇了!

  曾經的夢魘變成現實,她深深懼怕的魔鬼就在她麵前。

  像是一下子又倒回到四年前那個場景,他坐在那裏冷眼看她,淡漠的目光淩厲如刀,他說:“幹淨點,別留後患。”

  不!這甚至比四年前還遭,他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厲鬼,專為複仇而來。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身體更是抖得不成樣子,可她畢竟不是個隻知哭泣哀求的女人,她盯著他,聲音雖還打著顫,內心卻是漸漸堅毅,“你想要怎樣?殺了我?”

  “殺你?”他輕笑,緩緩搖頭,“我要想殺你,何須還費這些周折?”

  既然不是要殺她,那就要折磨她了,哭泣哀求絕不管用,反而會令其更加變本加厲。她壓抑著恐懼,心中飛快地盤算著,嚐試著另外的求生之路。“沈知節,我們都冷靜下來,理智地說些話,怎麽樣?”

  他微微眯著眼睛打量她,和四年前的表現截然不同,這個女人每次都能叫人出乎意料。 “說什麽?”他饒有興趣地問,“說我應該放了你,而你也絕對不會去報警,我們兩個都該忘記過去的事情,重新開始生活?”

  她原本的確是想這樣說的,何妍抿了抿唇角,轉而說道:“不是,我是很好奇,你是怎麽從監獄裏逃出來的?”

  他稍覺驚訝,輕輕揚眉,“何老師,你真是屢次叫我感到意外,這叫我更加肯定我們接下來的遊戲會更加有趣。”

  何妍摸不透他的心思,隻能小心地應對:“什麽遊戲?”

  他坐在沙發裏,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姿態輕鬆懶散,“把一位家世清白的淑女,馴養成一個**低賤的女人。”

  她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冷顫。

  這個反應取悅了他,他緩緩勾起唇角,“何老師,你有著清白的出身,受過良好的教育,還從事著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這麽光鮮亮麗的人,卻被一點點的玷汙,直至肮髒無比。你說這是不是會很有趣?”

  這是這世上最卑劣的惡毒,最肮髒的報複。

  門外傳來輕輕的扣門聲,三四個男人從外麵魚貫而入,其中有人手中還提著攝像機。何妍感覺到了危險,從寬

  大的床上滾落下來,又繼續往後縮去,直至背抵冰冷的牆壁。

  傅慎行起身走過來,在她身前不遠處站住,將一把刀子丟到她麵前,“拿著,叫我看看你是怎麽殺的人。”

  那是把水果刀,短小而鋒利,一如她四年前用過的那把。

  有個身材瘦小的男人走上前,扯住了她往床上拽。她拚命地掙紮著,手抓到了地上的那把刀子,可那刀子還不曾紮到男人,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鐵鉗一樣的手指攥著她的手腕,毫不費力地往外一掰,那刀子就“當啷”一聲落到了地上。

  拳頭落下來,她的頭被打得歪向一側,耳邊嗡嗡作響,所有的事物都晃動起來,忽大忽小。模糊的視線裏,她看到了舉著攝像機的男人,看到了默立在一旁的圍觀者,還看到了坐在沙發裏注視著她的傅慎行。

  她不再掙紮,慢慢閉上了眼睛。

  傅慎行姿態懶散地倚坐在沙發裏,語調一如既往,“隻有這點本事嗎?真沒意思,我們還是換個花樣吧。”

  幹瘦男人從床上爬下去,卻另有兩個男人向她圍過去,摁住了她的四肢,強行把一支針劑注入她的體內。她如同身墜地獄,口中發出絕望地嗚咽聲,再一次瘋狂地掙紮,“你殺了我,沈知節你殺了我!”

  他露出冷漠的神色,輕輕搖頭:“不,我說過了,我不殺你。”

  針劑的藥效很快就起了作用,神智漸漸消散,身體被藥物控製,隻餘下了生理上的本能。這場麵比之前還要不堪,空氣中充滿著淫靡的氣息,粗重的呼吸裏夾雜著引人麵紅耳赤的聲音⋯⋯

  整個房間裏,似乎隻有傅慎行還能做到麵不改色,心靜如水,他瞥一眼身旁蠢蠢欲動的人,淡淡說道:“阿江,這女人碰不得,不吉利。”

  阿江雙手搭在一起遮擋著身體的反應,有些尷尬地解釋:“我,我沒想碰她。”

  他飛快地瞥了床上一眼,彎下腰,小心地問傅慎行:“傅先生,這要拍到什麽時候?這人可是我專門從島國請回來的職業人士,隻要不喊停,能一直做下去。”

  傅慎行抬腕掃了一眼時間,漠然說道:“停下吧,把視頻剪輯一下,咱們看看效果怎樣。”

  專業的錄像師拍攝出來效果自然極好,不論是之前激烈的掙紮搏鬥還是後麵的迷亂糾纏,當圖像被投放到影音室寬大的屏幕上,細致的特寫再加上全環繞的立體聲,畫麵甚至比現場看起來更能令人麵紅心跳。

  何妍身上裹著浴袍,深陷在寬大的沙發裏,唇瓣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分明告訴自己不要哭,可眼淚卻是一直往下流。傅慎行就坐在旁邊不遠處,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她,“看不出來,你倒是很上鏡。”

  “是嗎?謝謝。”她慢慢回應,聲音嘶啞粗澀,如同裂帛。

  傅慎行有點驚訝,看她兩眼,又問:“你回去後會報警嗎?”

  “你拿著這個東西,我怎麽敢去報警?”她幾乎猜到了他接下來的打算,困難地彎起唇角,想要輕蔑地笑,可眼淚卻流得更凶。

  他不在意地笑笑,道:“我就知道何老師是個聰明的女人,既然這樣,我們現在就把以後的遊戲規則定下來,很簡單,你要隨傳隨到,怎麽樣?”

  活下去!活著離開這裏!有個聲音在她腦子裏嘶吼著,何妍抖著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氣,配合著他往下問:“還來拍這些東西嗎?”

  “應該不會。”他輕鬆地回答,偏頭思考了一下,說道:“坦白講,拍這個東西費時費力,而我暫時又沒有把你打造成AV女星的想法。以後有可能會叫你幫我去陪一下客人吧,有人可能

  會喜歡你這一類型。”

  她閉上眼默默流淚,不再說話。

  傅慎行叫了那個叫阿江的壯漢進來,吩咐道:“時間不早了,送何老師回家吧。”

  他竟然真的要放她走!何妍內心緊張而又激動,怕眼睛泄露出內心情緒,忙垂下眼簾遮住了視線。她甚至都不敢表露得太過急切,扶著沙發吃力地起身,動作緩慢。阿江沒耐心等她,伸手將她一把從沙發上提了起來,扯著往外走。

  傅慎行卻又突然叫住她,“何老師。”

  她停下來,心驚肉跳地等待著,隻怕他又突然改了注意。不想他卻隻是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道:“別報警,不然你會後悔的。”

  這聽起來是一個警告,可其中卻又像藏著點其他的意味,她尚來不及思考,阿江就已經把一塊浸了藥物毛巾捂住了口鼻。

  再次醒過來時何妍已在自己家中,似是與往常無數個清晨醒來並無什麽兩樣,她身上蓋著薄被,脫下的衣服就搭在床邊的椅子上,連手機都按照她的習慣擺放在床頭的空格裏。

  窗外天色明亮,看日光起碼已經有九、十點鍾。

  她緩緩地閉眼再緩緩地睜眼,一遍遍地和自己說昨夜裏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可身體的不適卻殘酷地告訴她那不是夢。她用被子蓋住了頭悶聲痛哭,探出手從床格裏摸過手機,裏麵有梁遠澤的一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信息:妍妍,以後手機不準胡亂丟,打電話都沒人接。還有,早點休息,不許熬夜。

  時間顯示是昨天夜裏十點半,那時她正在那個魔鬼的手中。

  何妍抖著手給梁遠澤撥電話,可電話裏卻一直響著忙音,她呆愣片刻之後,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不顧身體的痛楚,拽過衣服飛快地穿了起來。

  車子就停在甬道旁的停車位上,再遠處,三兩個大媽正帶著孩子在小區花園裏玩耍。何妍深吸了口氣,盡力使自己表現得平靜。她開著車出了小區,不停地通過後視鏡觀察車後,確定沒人跟隨,毅然把車拐向了警局。

  “您說什麽?”麵前的工作人員露出驚訝的神色,問她:“你先別急,請先冷靜一下,慢慢說。”

  何妍根本無法叫自己冷靜下來,自從進入這裏,她反而失去了之前的冷靜理智,“沈知節沒死,他現在叫傅慎行,你們快去抓他,快去抓他!”

  工作人員像是更糊塗了,“沈知節是誰?傅慎行又是誰?”

  她半張著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把事情講清楚。“陳警官!我要找陳敬言警官!”她大聲叫道,像是終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知道是怎麽這是怎麽回事!”

  工作人員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著何妍,似是猶豫了一下,說道:“陳敬言警官前幾天出了車禍,已經去世了,局裏昨天才給他舉行過追悼會。”

  何妍一下子僵住,懷疑是自己聽錯,“你說什麽?”

  工作人員有些同情地看她兩眼,起身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過來,安慰她道:“何女士,您別著急,有什麽事慢慢說,就是陳警官不在了,我們也幫您的。”

  不,沒有人能幫得了她!

  先是父母突然中了旅遊大獎出門旅行,然後是梁遠澤出國培訓遠在異國他鄉,她孤立無援,就連以為可以求助的陳警官都在幾天前車禍身亡。這些都隻是巧合嗎?怎麽可能都會這麽巧?

  她呆愣愣地不說話,工作人員忍不住問道:“何女士,您沒事吧?”

  何妍抬頭,目光呆滯地看麵前的年輕警員,腦子裏突然就響起了傅慎行說的那句話,他說:“別報警,不然你會後悔的。”

第7章

  他那樣篤定地告訴她,別報警。這是威脅,還是有恃無恐?

  他不怕她報警,難道隻是因為手上有那個視頻嗎?可她不懼怕那種要挾,她是受害者,該感到羞恥的是施暴者,而不是她!她不會被那種東西要挾,任由自己深陷汙濁之中,她不會!

  而他為了報複精心準備了這麽久,難道會不知她的性格?

  “何女士?何女士,你怎麽了?”年輕警員關切地問她。

  何妍猛地站起身來往外走。

  樓外天氣明媚,深秋特有的烈日高懸在頭頂,盡情揮灑著這最後的熱情,太陽地和背陰處隻一線之隔,跨過去卻如同進入另一個世界。

  她腦子裏一片混亂,再一次給梁遠澤撥電話,依舊是無法接聽。她站在車旁,頭頂著冰冷的金屬,自言自語:“何妍,冷靜,冷靜下來,必須要冷靜下來。”

  她去小區的保安室,以車內財物遭竊的理由要求查看昨天晚上的監控錄像。在錄像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把車子停好,不急不忙地離開監控區域。何妍的心在胸腔內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門廳內的監控呢?還有電梯裏的!”

  保安驚訝地看她,問:“不是車裏丟了東西嗎?”

  她沒有心思和他解釋,在她的堅持下,保安人員又給她調出了相近時間段的其他攝像頭記錄下的視頻,那裏的“她”步履如常地穿過門廳,進入電梯,又在她所住裏的樓層走出了電梯。

  如果不是精神堅韌,何妍一定會認為自己是瘋了,她的身體隱隱發抖,一個人坐在保安室裏盯著那模糊不清的錄像,直到所有畫麵忽地變黑停住。

  她心中一動,又把保安人員叫過來問:“怎麽回事?為什麽到這裏就沒有了?”

  “哦,後半夜小區監控線路壞了一次,上午剛叫人過來修好了。”保安人員解釋。

  何妍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他們趁著那段時間把昏迷的她送回了家中,那個“她”也趁機離開。不用想,“自在天”那裏就算有監控,記錄下的過程也該和這裏相差無二。如果這是一個圈套,那傅慎行一定精心準備了很久,處處留心,麵麵俱到,完美地叫人尋不出一絲破綻。

  果然她是不能去報警的,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他們反而會把她當瘋子看待。

  她回到家中,在沙發中枯坐,窗外夜幕降臨時,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那聲音突兀又刺耳,屏幕上顯示著一個手機號碼,她記性一直很好,認出那是傅慎行的手機號碼。

  何妍閉了閉眼睛,這才摁下了接聽鍵,平靜說道:“沈知節,我沒有報警。”

  “你很聰明,何老師。”傅慎行說。

  她輕輕地按下手機上的錄音鍵,竭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盡力把事情表述得清晰些,“你設計了很久,是嗎?把我從飯店偷偷劫走,卻找了個人來假扮我的樣子開車回家。那個假扮我的人是誰?你從哪裏找來一個和我這麽像的人?”

  他糾正她:“其實長得不是很像,隻是外形看起來像。”

  “嗯,你的設計很完美。”她說,另隻手狠狠地掐著大腿,意圖叫自己更加冷靜,“沈知節,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麽從監獄裏逃出來的?我之前去找過辦案的陳警官,他說你的確是被執行了死刑的,你是怎麽死裏逃生的?”

  話筒裏傳來傅慎行低沉的笑聲,他說:“何妍,你在錄音,是嗎?沒用的,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乖乖聽話,這樣你的家人才有可能不會受到傷害。”

  何妍口鼻像是被人捂住,一時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進行我們的那個遊戲。”

  “你要用我的家人要挾我,是嗎?”她僵著聲音問。

  “是的。”他坦然承認,說出的話冷漠無情,“他們才是我的籌碼。不要再違反遊戲規則,何老師,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

  好一會兒,她才能說出話來,“我聽話,你就不會傷害我的家人嗎?”

  他輕笑了一聲,反問她:“何老師,難道你都沒發現,其實我比你要守信用嗎?”

  她咬緊了牙關,又問:“這個遊戲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當我覺得厭煩的時候。”他回答,停了一停,又道:“何老師,你丈夫又給你打過電話來了。”

  果然,她的手機上隨即顯示出另有來電撥入的提示。

  “接一下吧,何老師,不過,我覺得我們的遊戲沒有必要叫你的家人知道,你說呢?”他提醒,最後又說道:“還有,請記住,我叫傅慎行。”

  她和梁遠澤的通話很短暫,梁遠澤在培訓的空當裏抽了個時間來撥了這個電話,隻因之前幾次打她手機都沒人接,他有點擔心她。何妍不敢怎麽說話,怕自己會控製不住哭出來,也怕她與丈夫的電話被竊聽。

  梁遠澤還是很敏銳地察覺出了她的異樣,問:“怎麽了?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哦,有點感冒。”她啞聲回答,終於找到了一個不用在掩飾的借口,“鼻子不通氣,眼淚也花花地流。”

  “小笨蛋!”他笑,既心疼又覺好笑,“我這才離家幾天啊,你就這樣。”

  何妍淚流滿麵,低聲喃喃:“我想你了,遠澤。”

  “我也想你,妍妍。”他壓低了聲音回應,又忍不住笑:“好了,不說了,我們要開始了,我得關掉手機。”

  梁遠澤掛斷了電話,何妍拿著手機發呆,裏麵並沒有留下和傅慎行的通話記錄,自然也沒有存住錄音,她已經能夠確定手機一定是被他動過了手腳,正考慮著如何處理,就又收到了一條短信:不要換手機,繼續使用。

  她的精神已經近乎麻木,摸黑去衛生間洗臉,待聲音好轉之後,才給父母撥電話。兩位老人剛從外麵回到賓館,興奮地給她講旅途中的趣事。她話很少,隻靜靜聽著,最後囑咐他們:“注意安全。”

  第二天她就去了學校,仿佛一切如常。快到中午的時候,她幫助的那個男生來辦公室找她,小心翼翼地問:“何老師,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昨天都不肯接我電話。”

  她沒回答,隻抬眼看他,心中猜度他到底是被傅慎行買通了還是被他利用。

  男生誤會了她的沉默,小聲解釋道:“前天晚上我一直在‘自在天’外麵等著您的,後來有點事離開了一下,等回來正好看到您開車走,我叫了您兩聲,您可能是沒聽到。”

  即便是遭遇到了那樣的事情,她還是願意相信這世界上存在著善良,何妍勉強微笑,“的確是沒有聽到,我沒事,謝謝你。”

  生活像是又回複了平靜,傅慎行就仿佛一頭在水中潛行的怪獸,猛地將她拖入漆黑的水底肆意淩辱之後,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出去遊玩了月餘時間的父母先回到了南昭,何妍過去陪他們吃飯,何母這才提到了旅途中遇到的一件驚險事。

  “哎呀,妍妍,你都不知道我們遇到了什麽事。就是你囑咐我們要注意安全的那次,大半夜的突然聽到隔壁有人敲牆,我

  和你爸都被吵醒了。你爸氣得回敲了兩下,那邊就沒動靜了。你猜怎麽著?第二天就聽說隔壁房間有人被殺了,牆壁上還用血寫了一個‘沈’字。嚇死個人!也不知道之前敲牆的是人還是鬼,嚇得我和你爸趕緊換了酒店!”

  何妍臉色刷白,手抖得連筷子都要拿不住,幾乎當場失態。

  在梁遠澤回國的前一天傍晚,何妍再一次接到了傅慎行的電話。他說:“何老師,晚上過來幫我陪個客人吧,車在校外等你。”

  用的商量的語氣,卻沒有給她半點拒絕的機會。

  她坐在辦公室裏,從抽屜裏摸出那早就準備好的刀子,拿在手裏默默把玩,幾經猶豫後還是把它又放了回去。她不能冒險,她沒有可以失敗的機會。

  一輛黑色的車子把何妍載到山上的一處別墅,那裏正在舉行著一個小型派對,迷亂的音樂,昏暗的燈光,再加上隨處可見的,放縱的男人和年輕女孩子,人走進去,就像是一腳跌入了妖精洞。

  何妍的穿著與這裏太過格格不入,一進門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她沒理會,在門口四處掃望,尋到了倚窗而站的傅慎行,徑直向他那裏走了過去。

  “傅先生。”她站到他的麵前,麵色平靜地和他打招呼。

  傅慎行手中端著酒杯,正在與人交談,身邊雖也依偎了兩個嫩模,衣裝卻還嚴整。他聞聲轉過頭來,淡淡掃何妍一眼,用端著酒杯的手向著遠處的皮沙發指了指,吩咐她道:“去陪張老板。”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材肥胖,發頂半禿,臉上泛著隱隱的油光,樣貌近乎於猥瑣。那男人何妍進門就一直盯著她看,眼神都有些不對。她沒拒絕,順從地走過去,剛在沙發上坐下,男人那肥碩的身體就貼了過來,他抓住她的手,笑著問她:“美女,你不是做這一行的吧?”

  “剛入行。”何妍回答。

  “剛入行的好!剛入行的幹淨!”胖男人手掌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大腿,就此沒再離開。她麵色不變,仍由他的手在自己腿上緩緩滑動,沒往傅慎行那邊看過一眼。

  胖男人的手越來越不老實,很快就不能滿足隔著衣物的騷擾,何妍再忍耐不住,用力按住了他的手,口中卻輕笑著說:“張老板別這樣,叫人看見怪難為情的。”

  胖男人涎著臉笑,“害臊了?害臊好,玩起來才有意思呀,我最喜歡你這樣的良家婦女了。”

  他話音不低,立時有人起哄,“張老板,叫咱們開開眼。”

  張老板聞言嘿嘿笑,竟就真的把她往沙發上壓。她一麵推拒著,手卻偷偷往自己皮包裏摸,誰知剛伸進去,手腕卻被人一把攥住了。

  阿江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沙發後麵,一隻大掌緊緊地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麵無表情地問她:“何老師要摸什麽?”

  喧鬧雜亂的房間裏頓時靜了下來,張老板也是愣住,低頭古怪地看著何妍。

  何妍就這樣半仰在沙發上,鎮定地看著阿江,回答:“沒什麽。”

  阿江卻是不信,手上稍稍一用力,把她的手從皮包裏拽出來,瞧她緊緊攥著手,又冷聲命令道:“手裏是什麽?”

  她沒有回答,隻轉過頭看向傅慎行,他還倚在窗前,也在看她,唇角微微勾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像是等看這出戲已經等了很久。於是她也一點點地翹起嘴角,緩緩地張開手心,露出其中的一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鋁箔包,問他:“傅先生,難道連它都不準用了嗎?”

第8章

  傅慎行的笑容僵在了唇角,他默默看了她片刻,這才又淺淺一笑,“當然可以用。”他說著,又去看那張老板,輕笑著提醒:“何老師老公明天就要回來了,張老板手上有點輕重,千萬不要叫人家夫妻鬧矛盾。”

  他果然一切都知道,知道梁遠澤明日就要回來,所以特意趕在今天來作賤她,他故意留出破綻,想引誘著她去孤注一擲,然後再觀看她拚命抗爭卻又無可奈何的慘狀,一如貓在殺死老鼠之前的戲弄!

  她不會讓他如願,永遠不會!

  人往往隻有在被逼入絕境時,才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孤勇,把內心的一切恐慌與怯懦都壓入角落,去直麵所有的痛苦與折磨。

  她收回視線,把目光落到麵前的肥碩男人身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似是在克製著羞澀,輕聲請求他:“張老板,我們換個地方怎麽樣?我不想被他們看。”她說著,輕輕咬住下唇,抬起身湊到男人耳旁:“他們看了又不給錢。”

  那男人愣了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把將她從沙發上抱起來,往二樓走。她順從偎在男人的懷裏,越過他的肩膀看窗邊的傅慎行,他也在看她,微微笑著,緩緩舉起酒杯向她致意。她回以輕蔑的笑,告訴自己隻要熬下去,所有的苦難終將過去。

  熬下去,不論將麵對什麽,她都要堅持下去,等待著他防備鬆懈的那一刻,然後擊敗他,把他送回地獄。

  夜漸深,黑暗把所有的肮髒與不堪都擁入懷中,淡漠地看著一張張扭曲的麵孔和相互糾纏著的軀體,狂歡還再繼續。

  何妍從房間裏衝出來,撲到洗手台上,一遍又一遍地漱口,用力地搓洗唇瓣,她控製不住地幹嘔,可由於晚上不曾吃過任何東西,即便身體嘔得幾乎抽搐,除了滿臉的眼淚,她連水都吐不出來。

  抬起頭時,她在鏡子裏看到了傅慎行。

  他側身倚靠在牆壁上看她,眼神淡漠無波,唇角卻向上輕輕揚起,譏誚地問她:“怎麽?真是叫人意想不到,何老師還是個全才。”他緩慢地上下移動視線,打量她尚算完整的衣裝,又歎:“竟能從虐待狂手裏全身而退,何老師也算有點本事。”

  她看著鏡中的他,慢慢地直起身來,用手背擦幹淨了臉上的淚水和嘴角的水漬,神色也變得同他一般冷漠,“傅慎行,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緩緩點頭,“是,所以我不殺你,那太簡單了。”

  她盯住他,眼睛裏冒著狼一樣的狠光,良久之後,才回過身來,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身前,在他的注視中伸出手,拽住他的領帶,仰起頭看他,“傅慎行,四年前,你躺在我的車前裝死,我好心停車救你,你卻要殺我滅口,恩將仇報的是你。我殺你兄弟,也不過是為了自保,我不欠你。”

  他驚訝地揚了揚眉,問她:“你在和我講道理?”

  “不,因為和畜生講不通道理。我是想告訴你……”她嘲弄地笑,踮起腳尖,挑釁似地一點點逼近他,就在他眉頭微皺的那一刻,猛地堵上他的嘴。

  這變故來得毫無預兆,他甚至從未想過她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愕在了那裏,幾秒之後才想起來要去拽她。可她的手緊緊揪著他的領帶,另

  隻手死死地勾著他的後頸,身體貼得他那樣緊,像塊牛皮糖一樣扯都扯不落。

  他一時竟被她搞得有些狼狽,雙手鉗製她單薄的肩頭,這才能使勁把她扯離,向後搡去,惱怒地問她:“你瘋了?”

  “瘋?我沒瘋。”她眯著貓一樣的眼睛,香軟誘人的身體無力地靠在洗手台上,伸出舌尖意猶未盡地舔自己的唇瓣,慢慢地,一點點的,像是在品味著什麽至高美味。

  這妖媚的模樣實在太過勾人,甚至叫一向冷靜自持的他都覺得些發脹,他少有的心煩意躁,冷笑著問:“怎麽?想勾引我?”

  “勾引你?哦,不,勾引你還不如去勾引一條狗。”她彎起唇角,嘲弄地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隻是想讓你也嚐嚐那個味道,怎麽樣?滋味如何?”

  傅慎行愣了一愣,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殺意瞬間暴漲,她都沒能看清楚他的動作,額頭上就被他用槍抵住了。

  “想死,是嗎?”他黑著臉,寒聲問她。

  她被他用槍頂得微微仰頭,表情裏卻不見絲毫驚懼,“開槍,傅慎行,你要但凡還有點種,就一槍打死我。”

  怒意在他眼中風暴一樣地醞釀著,他盯著她,手指緩慢地撥開了保險栓。就在她以為他會一槍崩掉她的時候,他情緒卻又意外地冷靜下來,怒火從他眼中慢慢散去,冷漠重又覆蓋上來,他忽地笑了笑,問她:“你想激我殺了你,然後一了百了,是嗎?”

  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泄露了她的心思,她卻強硬地不肯示弱,咬著牙,冷笑著,反問他:“你還沒告訴我滋味如何?”

  他並沒有被她激怒,唇邊露出危險的冷笑,沉默看她片刻,忽地伸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往走廊裏拖去,抬腳隨便踹開一間房門,把她扔了進去。房間裏一對衣衫半褪的男女正在翻滾,男人難免邪火衝天,正欲破口大罵,待看到門口的傅慎行卻是愣住了,“傅先生?”

  “滾!滾出去!”傅慎行拿槍的手往門外指了指。

  那對男女被他手中的槍嚇到了,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傅慎行抬腳踢上了房門,回過身把何妍拽到床邊,用槍口輕點她的額頭,“不怕死,是嗎?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麽不怕死!”他打開了保險栓,冷聲命令她:“跪下!”

  她動也不動,梗著脖子瞪他。

  他怒極而笑,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問她:“怎麽?非要我派人去把你父母也請過來,是嗎?”

  她的身體一下子僵住,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緊緊地咬著牙,半晌後,才一點點地彎下膝蓋,直到跪在他的腳下。

  他淡淡一笑,聲音卻冷酷無情,仿若來自深冷的地獄,不帶絲毫的溫度,“既然有膽激怒我,就要能承受住後果。來,我想親自請教一下何老師的本事”

  她咬著唇瓣忍受屈辱的樣子令他感到滿意,又令他莫名地興奮,他站在那裏,低下頭,眯著眼看她,手掌沿著她溫潤滑膩的臉頰緩緩往下,最後停在她的下頜處,托起她的臉龐,強迫她露出細白的貝齒,輕聲威脅:“請一定管好你的小尖牙,千萬別叫它給你惹禍。”

  她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著轉,唇瓣更

  是不受控製地戰栗,他幾乎以為下一刻她就要忍不住淚流滿麵失聲痛哭了,可她卻就是倔強地咬著唇,努力地瞪大了眼,強行壓下眼中的濕意。

  他不覺輕輕一笑,又問她:“你很恨我,是嗎?何妍,記著,這隻是個小教訓,以後別再嚐試激怒我。”

  她沒說話,緩緩閉上眼睛。

  這感覺很奇妙,那個你深恨的、倔強又狠厲的女人,她曾高高在上、光鮮靚麗,而現如今,她卻屈辱地跪在你的腳下,懷著不甘與憤恨,為你做最私密的事情……這個女人,她能帶給你更多的興奮和刺激,遠甚其他女人。”

  “記住了,這是我的味道。”他又說。

  她掙紮著,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如果目光能夠有形,他想他的身體一定已經被她刺得千瘡百孔了。可這目光卻叫他感到興奮,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燒了起來,想馴服她的念頭更加強烈。

  她眼睛裏的恨意在燃燒,被迫著去湊近他,用溫暖濕潤的唇瓣觸碰他。幾乎隻是眨眼間,那剛剛才退卻的欲念複又湧上來,他就像是昏了頭,拋卻了冷靜與自製,把手槍隨手一丟,推著她。

  何妍拚命地掙紮起來,“你別碰我!”

  他壓製著她,把她的雙腕固定在頭頂,稍稍抬起身看她,問:“為什麽?因為你老公要回來?怕身上留下痕跡?”

  她不肯回答,轉過頭不看他,淚水再也忍受不住。

  這模樣看得他冷笑不止,故意加重了的勁道,在她身上肆虐妄為,留下數不清的青紫痕跡,胸前,腰腹,大腿,甚至後背⋯⋯她一直沒有停止掙紮,哪怕到後麵他已經進去,可這反抗卻隻能叫他更興奮。

  傅慎行此刻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他想可能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也可能是樓下那些活色生香的男女糾纏激發了他的男性荷爾蒙,又或是她之前的那個瘋狂的吻誘惑了他,他一時失去了自製,他不但碰了這個女人,還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

  暢快淋漓,卻又驚險刺激。

  他本想折辱她的靈魂,而現在他隻一心要征服她的身體。她不知怎地摸到了那把手槍,在他有所反應之前頂在了他的胸口上,咬牙切齒地,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也是在同一時刻,死亡的威脅帶給了他從未有過的震撼刺激,他身體不受控製地緊繃,靈魂在地獄與天堂之間穿梭。

  他甚至冒出了一個念頭,他現在感受的,就是瘦猴當時的經曆,死亡在帶走他生命的同時,也給他帶來的快樂。

  意料之中的槍聲卻沒有響起,上著保險的手槍隻發出“哢”的一聲輕響,她愣了一下,他已一把攥住了槍身,單手迅疾地卸下了彈夾。

  快意如潮水一般,還在一層層地衝刷著他的身體,在無盡的暢快中,他低下頭看她。像是還沒能從剛才的變故裏反應過來,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他,臉上全沒了以往的不屈與漠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他忽地低下頭,用力覆住了她的唇。她的唇瓣柔嫩軟糯,微微有些發燙,許是因為紅腫,吮在嘴裏格外地有彈性。再往裏去,唇齒間,口腔中,舌尖上,他的味道無處不在。

第9章

  何妍是直接回的家,進門先去浴室裏放了一大缸的熱水,把自己泡了進去。其實之前在別墅她已經洗過澡,可就是覺得身上不幹淨,用浴巾使勁地搓,快要把自己褪了一層皮下來,心裏還是膈應。

  她也刷了無數次的牙,凡是牙刷都夠到的每個地方,她都仔細地刷過了,最後不知道弄破了哪裏,漱口的水吐出來都是紅色的。

  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她就能殺了他了。

  殺了他,然後被他的手下直接殺掉,就此一了百了。或者幸運些,可以有機會麵對警察,向他們說出所有的實情。如果她能更幸運些,警察能查清了傅慎行的底細,那麽她將無罪。如果沒那麽幸運,那就把她當做一個精神分裂者好了,反正傅慎行和沈知節長得那樣像,她精神受到極大刺激,殺錯了也正常。

  可惜,差了那麽一點點。

  她看鏡子裏的自己,麵色蒼白得像鬼,眼睛凹了下去,越顯黑大,瞳仁裏像是著了火,冒著瘋狂的、仇恨的光芒。這不是個好現象,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默默告訴自己她還不能瘋,起碼現在不能,她需要冷靜理智。

  她毅然扔掉了手裏的牙刷,快步離開衛生間,去臥室裏整理物品。梁遠澤今天就會回來,夫妻二人小別二十餘日,見麵後她沒有理由拒絕他的親熱,可她無法用這樣一副布滿其他男人印跡的身軀麵對丈夫。她得暫時離開幾天,等待這一身痕跡消失。

  理由很好編,學校臨時出差,又或者是有學生在外地突然出了什麽事情,她需要去趕過去處理。梁遠澤信任她,她隨便編出一個突發事件就可以,他不會懷疑。

  她收拾著要隨身攜帶的物品,兩身身換洗的衣物、錢包和身份證件,還有她剛網購的那部和她手機一模一樣的智能手機和一張外地號碼的手機卡。網購的過程很曲折,她對同事撒謊,借用同事的電腦,同事的帳號,就連收件人都是同事的姓名,沒留下自己的一絲痕跡。

  她小心謹慎,不想給傅慎行留下一點點破綻。

  何妍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在離開家門前,她回首看這個家。再過四五個小時梁遠澤就會回來,她如果選擇留在這裏,到時就可以撲在他的懷裏痛快的哭泣,尋求他的幫助,讓他和一起分擔她的痛苦與絕望。

  他會的,他會是她最堅實的倚靠和最平穩的港灣,她堅信。可是,他也會被她扯入這場禍事中,麵對無盡的危險。

  愛情到底是什麽?是毫無保留的付出,還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是獨自攬下一切隻求他幸福安康,還是與他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何妍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她默立在家門口,手中拎著那個小小的提包,良久之後,咬了咬牙,毅然地離開了家門。

  車子還留在學校,她打車去了城市的另一頭,尋了一家不起眼的快捷酒店住了進去。她先給梁遠澤發了條信息向他說明情況,又給學校打電話請了三天假期,在辦完這兩件事情之後,她把舊手機塞到枕頭下,掏出了新買的那部。

  何妍從來都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女人。

  現在的智能手機功能幾乎無異於電腦,而網絡的發達則給人們帶來了更多的無法想象的便利,她開始著手調查傅慎行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成長經曆,他所有的公司,還有他和死刑犯沈知節之間可能存在的一切聯係。

  中午的時候梁遠澤就給她回了短信,他剛下飛機,向她訴了幾句相思之苦,卻又不忘囑咐她在外注意身體。她想給他回電話,又怕自己聽到他的聲音會無法控製情緒,於是隻通過短信說了幾句,最後說她晚上會找時間

  給他電話。

  這些來往消息,都一一被傅慎行那裏截獲。

  監控軟件就裝在一台筆記本上,傅慎行自然沒時間一直盯著看,就把這事交給了阿江負責,他既是傅慎行的保鏢,又算多半個助手,每天都會整理過濾這些隱秘信息,從中挑出有用的再報告給傅慎行。

  看著那短信上的內容,阿江忍不住感歎:“傅先生,您說這女人怎麽能把謊話編得這麽順溜?跟講真事一樣!”

  那個女人最會撒謊,說起謊話來更是麵不改色。傅慎行譏誚地扯了扯唇角,沒有理會阿江的感慨,隻是冷靜問他:“她一直都沒出酒店?”

  阿江看了一下電腦記錄,回答:“沒有,手機定位一直是在那家酒店,中午吃飯也沒見出來,倒是真能憋得住。”

  傅慎行緩緩點了下頭,猜測她應該是怕出來被熟人看到,所以才一直藏身酒店。不過那女人也很狡猾,不可以掉以輕心。隻是,她還能做些什麽垂死掙紮?傅慎行一時有點猜不透。他習慣性地拉開了抽屜,從中摸了一支煙出來,沒有吸,隻是拿在指間把玩。

  阿江知道他其實煙癮很大,隻是從不肯吸,看了看他,忍不住多嘴:“傅先生,這玩意又不是毒品,吸兩口也不礙事。傅先生以前不沾是因為身體不允許,您又沒事。”

  傅慎行聞言愣了一下,淡淡一笑,隨手卻把香煙扔進了抽屜裏,笑道:“不該沾的東西就絕不能沾。”

  阿江偷偷瞥一眼他唇上十分明顯的齒痕,忍不住暗自腹誹,暗道老大你之前還說過那女人不能碰,可你還不是碰了?

  隻是這話他不敢說,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

  何妍悶在賓館裏整整一天,可查到的東西卻不多,甚至比陳警官曾給過她的答複還要少,隻知道傅慎行確有其人,他的那家公司叫傅氏企業,涉及行業領域不少,但是卻很低調,很少出什麽新聞在網上。

  晚上的時候,她如約給梁遠澤打了電話,然後才出門去買東西吃。酒店樓下就是家快餐店,她選擇了外帶,正等著拿餐的時候,忽聽到有人叫“何老師”,她回頭,就看到了那個她從傅慎行手裏救出來的男生,他叫許成博。

  許成博像是剛剛送餐回來,身上穿著厚外套,手裏提著偌大的送餐箱,見到她好像很驚喜,喜笑顏開地問她:“何老師。您怎麽在這裏?”

  何妍也有些意外,她住到這邊來,就想離著家和學校都遠點以免碰到熟人,卻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自己的學生,而且還是許成博。突然撞見熟人,她一時不覺有些緊張,不過很快就又鎮定了下來,指了一下取餐口示意自己是在等餐,然後有些詫異地問他道:“你在這裏打工?”

  他之前做兼職的快餐廳應該是在傅慎行公司那一區的,不該在這邊才是。

  “才調過來的,原來是在那邊的總店,這邊是分店。”許成博解釋,又嘿嘿傻笑:“何老師以後點餐不用自己跑,給我打電話,我給您送過去。”

  何妍笑笑沒說話,手下意識地伸進大衣口袋裏,緊緊地攥著了手機。她有點怕這手機,怕它還有監聽的功能,可又不敢丟,怕被傅慎行察覺。取餐處已經在叫她的號碼,她過去拎了餐盒準備離開,見許成博要送她出門,忙道:“你忙你的工作,不用管我。”

  許成博口裏應著,可還是熱情地把她送到了門外。

  瞧著他站在那裏一副要目送她離去的模樣,何妍不禁有些問難,她可不想叫他知道自己就住在樓上,無奈之下,隻得在他的注視中繼續往前走,拎著那盒快餐沿著街區散了個步,這才又

  回到酒店。

  阿江的顯示器上,代表著何妍位置的那個小綠點也繞了一個頗為方正的圈子,他看得一頭霧水,特意拎著筆記本去找傅慎行,“傅先生,你看看這個,我是被這女人搞糊塗了,難不成她這會兒還有心情出去遛彎?”

  傅慎行剛剛結束了一個會議,因為一些利益分配的事,曾跟過父親的幾位算得元老級的股東吵吵了半天,鬧得他覺得腦仁都疼。聽阿江說這個,他不覺愣了一下,問:“什麽?”

  阿江把筆記本放到他麵前打開,給他看那段記錄,“這不緊不慢的,是遛彎吧?”

  傅慎行看一會兒,用手輕輕地捏著太陽穴,口中淡淡說道:“找個人去她住的那裏看一眼,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麽。”

  阿江應了一聲要走,傅慎行卻又把他給叫住了,默了默,又道:“算了,還是我去看吧。”

  阿江一愣,小心地打量他,似是猶豫了一下,勸道:“傅先生,我要說何必在這女人身上費這精力,直接弄死算了,要是覺得不解氣,那就把她家裏人都一鍋燴。”

  傅慎行抬眼看他,神色有些淡漠,問:“阿江,你想說什麽?”

  阿江是有些怕他的,可又覺得身為兄弟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老大往錯路上走,他有些緊張地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傅先生,你說過那女人不吉利,不能碰的……”

  傅慎行半晌沒說話,阿江直等得心裏都發毛了,這才聽他淡淡說道:“阿江,我是天煞孤星,命很硬。而且,”他頓了一下,勾起唇角冷冷一笑,“直接殺了她,哪裏有這樣折磨著有意思?”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率先往外走去。阿江愣了一愣,這才忙在後麵跟上去,開車送他去那家快捷酒店,他把車子停在酒店樓下,又問傅慎行:“傅先生,用我跟著嗎?”

  傅慎行麵容淡淡的,答道:“不用。”

  阿江偷眼瞄他,猶豫了一下,又試探著問:“那我在這裏等著?”

  傅慎行正要下車,聞言不覺動作一頓,回頭看阿江,冷聲說道:“等著!”

  他上樓去敲何妍房門,隻聽得裏麵隱約傳來電視聲響,她在裏麵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漸近門口,卻沒有立時開門,隻是揚聲問:“誰啊?”

  “是我,傅慎行。”他淡淡回答。

  門內頓時一靜,他不覺輕輕勾起唇角,立在門外靜靜等著開門,不想片刻之後,門後的腳步聲竟又一步步遠去,她竟似又走回了屋中。他忍不住冷笑,掏出手機撥打她的電話,屋內隨即響起了手機鈴聲,她倒是沒敢拒接,接通了電話。

  他冷笑著刺她:“何妍,你不會以為我上過了你,就會對你手軟吧?”

  她不急不怒,淡淡答他:“傅先生,你誤會了,我隻是以為即便你上過了我,我們也沒熟到可以叫我穿著睡衣見你的地步,還您耐心等一下,容我換件衣服。”

  他不想她會這樣回答,一時竟是噎住,收了電話在門外默默等候。

  房間內,何妍卻不是在換什麽衣服,她在藏新買的那部手機。她口上雖答得鎮定,可實際上心裏卻是緊張,先是把那手機塞進了枕頭下,可又覺得那地方實在不安全,於是又摸出來掖到了床墊下,起身要去開門,卻突然覺得還是不安心,索性又把手機踢到了床下。

  這樣一折騰,不免就耽誤了些時間,等她平複了一下心跳,給傅慎行打開了門,他眼中已經明顯露出了不耐之色,可唇角卻仍輕輕往上揚著,譏誚道:“難不成何老師還抓緊這幾分鍾的功夫,特意化了個淡妝?”

第10章

  何妍其實並不在意傅慎行的這種冷嘲熱諷,在她遭受到那樣的傷害與侮辱之後,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對她已經完全沒有殺傷力,就好比如果你三天兩頭地被敵人拎出去鞭打折磨,你還會再在意被蚊子叮兩口嗎?

  她手扶著房門,冷眼看著他,絲毫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

  傅慎行笑了笑,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推開她,徑直走進了屋內,回首見她沒有跟進來,又輕笑著問她:“何老師,我覺得我們是關上房門聊天比較好,你說呢?”

  她沒說話,可能明顯看出她先深吸了口氣,這才抿著唇關上了房門。

  他很喜歡看到她憤恨不甘卻又不得不壓抑隱忍的模樣,勾著唇角從頭到腳地打量她,目光慢慢地,肆無忌憚地掠過她的臉龐,脖頸,胸口,還有腰肢⋯⋯她穿得很嚴整,黑色的高領毛衫加淡藍色牛仔褲,除了臉和雙手不得不露出來,別的地方都遮得嚴嚴實實。

  他很清楚她為何要這樣穿,甚至一想到她這樣打扮的原因,心裏都會忍不住愉悅。

  可何妍卻隻覺得他這目光齷齪至極,尤其是他昨天故意在她身上留下那些痕跡之後。她暗自勸自己不要去激怒眼前這人渣,忍著內心的惡心,不冷不熱地問他:“傅先生來有什麽事?”

  “過來看看你。”他環視了一下屋內,目光在電視機上略略停頓了下,裏麵正播放著一部外國影片,很有名的愛情片,即便是他也曾有所耳聞。他回過身來倚靠在梳妝台前,輕笑著說道:“想不到,何老師你現在竟然還能有興致看愛情片。”

  何妍其實根本就沒看電視,電視開著不過是為了遮人耳目。“那你覺著我該怎麽著?”她嗤笑一聲,反問他:“去上吊自殺?還是以淚洗麵痛苦自責?”

  他笑笑,沒計較她這話裏的不遜,換了個話題,轉而問道:“你才請了三天假,夠嗎?”

  她被他問得一愣,不知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在她胸前一劃而過,唇角輕扯,慢悠悠地解釋道:“我不認為你身上的痕跡三天就能消下去,那東西一旦留下了,怎麽也得一周才能好,三天後你再怎麽騙你老公?嗯?”

  “找另外一個借口繼續騙下去。”何妍回答,神情平靜地近乎漠然,“這個回答您滿意嗎?”

  她這種不痛不癢的神情叫他感到有些惱火,傅慎行的唇角慢慢放平,很快卻又勾起,冷笑著問她:“如果再來一身呢?你就一直騙下去,從此不見你老公了?”

  何妍真是要被他激怒了,簡直不懂這個變態到底要做什麽,也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麽方式來應對他,示弱哀求是不管用的,耍狠都橫更不行,就連隱忍著平靜對待都不能叫他滿意。她忍不住問道:“再來一身?您親自上還是您的兄弟們上?傅先生,同一個遊戲連玩幾遍,您不覺得無聊嗎?”

  他沒說話,唇線卻慢慢繃緊,眼中也有了冷意。

  何妍明知道激怒他不對,可看到他這模樣,卻仍是覺得暢快。不過,她卻也不敢再說下去,就隻微微抿了唇角,垂下視線不在說話。

  房間裏一時很安靜,除卻電視裏發出的響聲,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在這時,卻突然有手機鈴聲從床底下響了起來。何妍一驚,嚇得幾乎都要從地上跳了起來,那個新買的外地號碼她還不曾告訴過任何人,會有誰打那個號碼?

  傅慎行臉上也閃過一絲意外,抬眼看向何妍,待看到她神色中的驚慌,他不由挑了挑眉,問她:“手機怎麽跑到床底下去

  了?”

  事到如今,她隻能強作鎮定,淡淡答道:“可能是剛才換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一腳踢進去的。”

  “哦?”傅慎行微微眯了眯眼,又道:“那還不快點去夠出來,一會電話就要接不到了。”

  他既已起疑,這手機就必須要當著他的麵拿出來。何妍暗自咬了咬牙往床邊走,心中卻在祈禱那電話她接不到,而傅慎行也察覺不出她的手機有異,畢竟那手機和她使用的那部型號完全一樣。

  她走過去,在地毯上跪下,把胳膊伸入床底,磨磨蹭蹭地去摸手機。

  她就這樣跪伏在床邊,翹著臀,塌著腰,渾圓的渾圓,纖細的纖細,黑色毛衫因為伸臂的動作而往上抻去,露出腰間一段細白滑膩的肌膚,本就勾人心魄,偏那上麵還有一片清晰的紫痕,那是昨夜裏激烈時他給她留下的指痕。

  他就像是被迷了魂,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她的身後。

  地毯鬆軟,何妍全副精神又都放在手機上,沒聽到他的半點動靜,等摸了手機出來,這才猛地覺察到身後有人,不覺頓是一驚,人下意識地彈身而起,就聽得“咚”的一聲,她的後腦勺就狠狠地撞上了他的下巴。

  這一下極重,他又沒防備,竟被撞得悶吭了一聲,腳下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伸手去摸下巴。而她也被撞得“啊”了一聲,身體往前一栽又撲倒在了床沿上,一時顧不上起身,隻用手護住了頭頂,回過頭眼淚汪汪地看他。

  兩人就這麽相互瞪著,一時間,氣氛很是有些怪異。

  手機鈴聲終於不響了,何妍這才回神,索性以進為退,豪賭一般地把手機砸向傅慎行,冷聲說道:“你要看就隨便看,別跟做賊一樣突然走到別人身後,想嚇死人嗎?”

  他一把將手機抄進了手中,卻沒去看那手機,隻是繼續盯著她看。

  何妍開始心中隻是緊張他發現手機的破綻,可慢慢地,卻忽然察覺出他眼神不對,那裏的火熱濃重得幾乎要溢了出來,叫人想要忽略都不行。她心中一驚,急忙起身往窗邊退了幾步,戒備地看著他,冷聲喝道:“傅慎行,你有點出息,別總想著在身體上報複女人!”

  傅慎行麵色微變,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兩眼,垂了下眼簾。再抬眼時,他眼中的欲念已經被冷漠所取代,他扯了下唇角,譏誚:“何妍,你真當自己長得傾城傾國呢?”

  說著,把手機丟回到她懷裏,竟就轉身走了。

  何妍一時愣住了,有點不敢置信,直到他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遠去,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衝過去鎖住了房門,然後趕緊回來把她那部新手機關了機,這才一屁股坐到床上,長長地鬆了口氣。

  酒店樓外,阿江看到傅慎行這麽快就出來不覺一喜,趕緊下來替他開車門,招呼:“傅先生。”

  傅慎行麵色陰沉,不發一言地坐進車內,“開車。”

  阿江忙發動了車子,又從後視鏡裏偷偷打量傅慎行的麵色,瞧他麵上帶著隱隱怒氣,忍不住問道:“傅先生,那女人又不老實了?”

  傅慎行沒回答,過得片刻,卻是冷聲吩咐道:“叫花姐送個女人過來,要最漂亮的。”

  花姐是傅氏旗下會所“醉今朝”頭一號的媽媽桑,手下美女無數,她說是最漂亮的女人,那絕對是最漂亮的女人。花姐親自開車把人送到了傅慎行的公寓,在樓下語重心長地囑咐自己的得力幹將:“今兒還是傅先生頭一次主動向我要人,絕對非比尋常,記住了,隻要是伺候好了他,不

  隻你以後得意,就連花姐我都能跟著你沾沾光。”

  得力幹將聽了笑得花枝亂顫,嬌聲道:“哎呀花姐,你說的人家都緊張起來了。”

  “緊沒事,越特麽緊越好,你裏外給我一起緊,緊得他拔不出才好!”花姐伸手,輕輕拍了得力幹將兩下臉頰,給她鼓勁:“去!花姐我在車裏等著你,你能叫我在這等一宿,那才叫本事!”

  得力幹將臨下車時又突然問:“花姐,你還沒說傅先生喜歡什麽類型的呢!”

  這問題可難住了花姐,“這可真不知道了,前些年傅先生壓根就不近女色,最近這才有點煙火氣,誰知道他好哪口!你自個摸索著來吧,先收著點,慢慢地往上浪,最好能和他聊上兩句,走走心。”

  不料花姐卻是料錯了,門一開,穿著睡袍的傅慎行神色漠然地打量門外的美人,直把人看得都忐忑了,這才冷聲說道:“去洗澡。”

  美人精心準備的台詞一句沒用上,又懼他這渾身的冷意,乖乖地進了浴室,也不敢耽擱時間,匆匆衝洗了一番就出來了。那個俊美如神祗卻又冷酷無情的男人正在沙發裏坐著,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怯怯地叫道:“傅先生⋯⋯”

  他抬眼冷冷打量她,沉默著站起身來,把她擺成他滿意地姿勢。美人也算是有些見識的,趕緊著配合著他,隻求他能滿意。

  可傅慎行就是不滿意,一點也不滿意,那股子莫名的邪火憋在體內,無論他怎麽都發泄不出。沒錯,身前的女人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可他就是不滿意,就覺得她的腰還不夠細,臀也不夠軟翹,不像那個女人,不如那個女人⋯⋯

  身前的女人誇張地回過頭來看他。

  “頭回過去!”他低吼,掐著她的後頸,像是仍覺得不滿意,又扯過床單把她的頭嚴嚴罩住。

  可是,這仍還不是她。她才不會這麽老實地任他擺布,她一定會掙紮,會努力地回過身來和他廝打,野貓一樣張牙舞爪,小母狼一樣狠。

  花姐的車就等在樓下,她滿心期盼著自己能在這等一宿,不想才不過吸了半包煙的功夫,自己的得力幹將就慌裏慌張地從樓內走出來了。那姑娘拉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去,不等花姐問,就帶著點哭腔地說道:“花姐,傅先生是個變態。”

  花姐驚了一跳,趕緊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罵道:“不想活了,你?”

  美人此刻都已變成了淚人,膽戰心驚地和花姐說在樓上發生的事,後怕道:“我真怕他再把我掐死,或者用被單捂死我,他不許我回頭,不許我露臉,也不許我出聲,差點沒把我腰掐斷了,然後,立刻就叫我滾。”

  縱是花姐見多識廣可也沒見過這樣的,她心裏也沒底,思量了半天,偷偷給阿江打電話,問:“江哥,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我這姑娘到底是哪裏不如傅先生意了?您給透個話,我也要以後長記性。”

  身為傅慎行的保鏢,阿江就和他住在一棟公寓裏,剛才是親眼瞧著那美女笑著來哭著走的,他心裏正犯嘀咕,現聽花姐這麽一說,頓時明白了個大概。他掛了電話,很是猶豫了一番,這才起身去敲傅慎行的房門。

  傅慎行已經又洗過了澡,正坐在沙發裏翻一本英文雜誌,麵上神色早已恢複了平靜冷漠。

  阿江從門外探進頭來,小心地問他:“傅先生,剛才那女人是不是不對口?要不⋯⋯再給你找個良家婦女範的來?”

  傅慎行聞言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裏隻冷冷地吐出一個字來,“滾。”

第11章

  何妍在酒店裏住了五天,周日晚上才敢回家。進門的時候梁遠澤正在書房裏上網,聽見動靜出來查看,抱著肩斜靠在門口,俊朗的麵容上帶著一絲微笑,嘴裏卻是說道:“臭丫頭,你還知道回來啊?”

  她站在門口不說話,眼圈忍不住慢慢紅了。

  梁遠澤一愣,再顧不得裝酷,忙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輕拍著後背柔聲哄她:“乖,寶貝,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熟悉的味道,溫柔的聲音,這一切都叫何妍覺得安心,卻又令她倍感委屈,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梁遠澤被她嚇壞了,拇指輕輕抹著她臉頰上的淚水,關切地問她:“怎麽了?妍妍,出什麽事了?”

  她真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可她卻又不敢,不是怕他嫌棄自己,而是不願把他再牽扯到危險中來。沒有一個丈夫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遭受那樣的傷害與侮辱,即便溫潤如梁遠澤,他也不能。他會怎麽去做?而傅慎行那個混蛋又會怎麽對付他?

  何妍不敢想象,甚至隻要想一想都忍不住膽戰心驚。如果說她已被傅慎行扯進漆黑的地獄,那她無論如何也要把梁遠澤留在光明之處。她帶著淚微笑,雙臂緊緊地摟住丈夫的脖頸,低聲喃喃:“我想你,遠澤,我隻是很想你。”

  他也想她,很想很想,先是他離家半月有餘,回來後她又不在五天,加起來二十多天的時間,這還是他們自相識以來最長的一次別離,真是想得叫人快要發瘋。他抱著她,哄著她,手先是在她後背上撫摸,摸著摸著就往下去了。

  “瘦了!”他懊惱地說道。

  她不敢說實話,隻嘿嘿傻笑,“減肥呢。”

  “減個屁!”梁遠澤忍不住罵了髒話,手上卻已急不可耐地剝她的衣服。

  兩人從玄關糾纏著往裏走,隻才堅持到沙發那裏就滾倒了。

  一個熱情得似火,一個卻近乎瘋狂,到後來他不得不用手鉗製住她的腰,何妍麵色潮紅,啜泣著哀求:“吻我,遠澤,吻所有的地方,哪一處都不要漏下。”

  她要他吻他,要他用自己的氣息驅逐那些混蛋的痕跡,滌蕩她的靈魂。

  夫妻兩個半夜瘋狂,第二日早上起床,何妍不免腰肢酸痛,她那撐著腰,步履蹣跚的模樣逗得梁遠澤直笑。他係好領帶準備出門,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她,似笑非笑地問:“還能開車嗎?要不要我送你去學校?”

  她一時忘記了所有的悲傷和苦難,抓了手邊的發帶去丟他,恨恨道:“滾蛋!有本事晚上回來再戰,看到底誰怕誰!”

  他笑著轉回身來,走到餐桌旁俯下身又給了她一個綿長的深吻,意猶未盡地咂摸著滋味, “今天的橙汁不夠甜,回頭換別家買。”

  “好的,我記下了。”她也一本正經地應下,又不忘囑咐他:“晚上盡量早點回來,咱們去爸媽那邊吃飯。”

  送走了梁遠澤,何妍開車去學校,先去了銷假,然後又給班裏的學生幹部開會,安排新年晚會的事情。有人提到許成博歌唱得好,班長卻是麵露難色,“他兼職挺多,對參加集體活動沒什麽熱情,怕是請不動。”

  何妍緩緩點頭,一邊記錄下剛才幾個學生幹部提到的建議,一邊替許成博解釋:“也可能太忙沒時間吧,畢竟打了幾份工,也挺不容易的。這樣,你回頭告訴他一聲,叫他抽時間來找我一趟,我和他試著說說看。”

  班長應下了,中午的時候,許成博就來了辦公室找何妍。

  當時辦公室裏沒別人,她就從內鎖了門,把兩部手機都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拆開,對比著查看內部構造。兩者看起來並無什麽不同,她仔細觀察一會兒,基本上確

  定傅慎行沒往她手機裏裝什麽竊聽器,隻是用軟件在控製。

  她心中大概有了點數,趕緊又把手機組裝好重新開機,就在這時,許成博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她嚇了一跳,看清來電號碼這才鬆了口氣,告訴他直接到辦公室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許成博就跑來了,模樣卻像是不大自然,垂著眼問她:“何老師,您找我有什麽事?”

  由於自身的遭遇,何妍現在與人接觸極為敏感,甚至有些草木皆兵,她很快就覺察到了許成博的異樣,一麵和他說著新年晚會的事情,一麵留心他的神色,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問道:“怎麽申請到離學校那麽遠的店去打工?”

  許成博的眼角飛快地抖動了一下,這細微的表情並未逃過何妍的觀察,她又試探著問道:“是因為在傅氏發生的事情?”

  許成博沉默了片刻,答道:“是。不想再和那個公司的人有接觸。”

  何妍對之前的那件事一直心存懷疑,聞言打量他,“還沒顧得上問你,那件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和那位秘書小姐之前就認識嗎?”

  “以前不認識,就是她前段時間接連叫了幾次餐,都是我送去的,這才稍稍熟了些,不過之前也沒看出什麽來,就那天突然就和我動手動腳,我嚇了一跳,就跑了。”許成博有些尷尬地答道。

  “是落荒而逃。”何妍笑了笑。

  許成博也忍不住笑起來,神色比剛才自然了不少。

  何妍趁機又問他道:“她之前知道你是咱們學校的學生嗎?”

  “應該不知道吧,我不是很清楚。”許成博不知道她為何會問到這裏,又解釋道:“後來是公司保安處的人問我是哪裏的學生,我才您的電話告訴了他們。何老師,我不是故意要給你找麻煩的。”

  這分明就是一環套著一環的圈套,最終的目標是她,許成博不過是引她入套的誘餌。可傅慎行又是從哪裏找到許成博並加以利用的?何妍暗中疑惑著,麵上卻是笑了笑,道:“沒什麽,你是我學生,有事情找我是應該的,這不叫麻煩。”

  何妍停了一停,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班裏有誰知道你在那家快餐店打工嗎?”

  “好多人都知道。”許成博答道。

  何妍不覺挑眉,有些意外,“嗯?”

  許成博不好意思的笑笑,解釋道:“我經常會發一些工作時的照片到朋友圈,所以班裏不少同學都知道我給人送餐的。何老師,我窮,所以要各處打工掙錢,可我不覺得這是丟人的事情。”

  何妍不覺有些感動,微笑著讚道:“許成博,你很棒。”

  突然間,她又恍然大悟,傅慎行調查她,一定少不了要查她現在帶的班級,通過網絡調查的確是很便利的手段,就如她之前在網上搜尋他的資料。

  如此看來,許成博也許真的是被利用了,當然也可能是他演技實在太好。

  何妍暫時不打算再問下去,她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懷疑,於是就隻笑了笑,“好了,沒事了,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對了,管院的一位教授需要個翻譯,難度不是很大,酬勞卻是不錯,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

  許成博有些驚喜,“我可以嗎?”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何妍回答,又道:“這樣,我先推薦你過去試一試再說,怎麽樣?”

  許成博連忙應下了,又謝何妍。

  何妍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他快走,“你快去上課,不要打擾老師我工作。”

  許成博這才起身離開,人到門口卻又停下了,回過身來看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何老師,您和您愛人感情很好,是嗎

  ?”

  何妍被他問得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揚眉,“嗯?”

  許成博神色有些局促,“我聽班裏女生說的,她們說您愛人長得很帥,你們是從高中開始相戀,長跑了十來年才結婚的,大家都很羨慕。”

  何妍不知他為何會提這些,緩緩點頭:“是這樣。”

  “我聽了也挺羨慕的。”許成博說話沒頭沒腦,深吸了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這才又說道:“我覺得現在這社會,能有這樣一份感情特別不容易,應該好好珍惜。”

  “謝謝。”她聽出了他話外有音,緩緩收起了臉上的微笑,問他:“你想表達什麽意思?”

  許成博直視著她,眼中有著少年人的倔強,“何老師,我覺得傅先生那人不像是個好人。”

  何妍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他應該是誤會她和傅慎行的關係了。她沒覺得他這種近似於教誨的話是一種冒犯,相反,她心裏還有些發暖。這是個倔強而善良的男孩子。她默默和他對視著,良久之後才說道:“我和傅先生並不熟悉,他是於嘉的表哥,曾來學校給於嘉辦理休學手續,這才認識的。”

  “於嘉的表哥?”許成博的臉上露出驚訝,“於嘉有這樣的一個表哥?”

  何妍心中一動,問他道:“你和於嘉熟悉嗎?”

  傅慎行為了不露痕跡地接近她,接連利用了她兩個學生,許成博這裏看來隻是單純利用,那麽女生於嘉那裏呢?她才不信他會真是於嘉的表哥,他又是怎麽說動於嘉退學的?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是威逼,還是利誘?

  如果這件事能查清楚,是否以後也能成為她揭穿他身份的一條證據?

  許成博返身走了回來,答道:“不是很熟。”

  這答案叫何妍有些失望。

  “不過,我打工的時候曾經遇到過她。”許成博說到半截就停了下來,像是很猶豫了一番,這才說道:“何老師,於嘉可能有在外麵做過坐台小姐,我不想多這種嘴,而且也不能肯定,不過我的確撞到過她兩次。”

  這事真是出乎何妍意料,可細一想卻又覺得是那樣的合乎情理。

  許成博不了解傅慎行是個什麽人,隻又道:“如果於嘉有傅先生那樣的表哥,怎麽還可能去做那事?傅先生也不能允許啊。”

  何妍腦子裏有點亂,她迫切需要一個人靜下來仔細思考一下這整件事情。而且,如果許成博隻是單純的被傅慎行利用,她也不想把他牽扯進這件事情裏來。她抬眼看著他,沉吟道:“這樣吧,你先回去,這件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說。”

  “何老師,您想想,如果傅先生不是於嘉的表哥,卻冒充她的表哥來幫她辦理休學手續,這不是正好說明他不是個好人嗎?”許成博像是在極力向她證實傅慎行不是個好人。

  何妍自然知道傅慎行不是好人,他豈止不是個好人,他簡直就是個人渣。她笑了笑,“我來處理這事,你不要再管了,好好學習。”

  許成博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低著頭出去了。

  整個下午,何妍一直在思考到底如何調查傅慎行。網絡上能夠查到的信息太少,她必須從現實中著手,可她該從哪裏入手才對?於嘉嗎?會不會被傅慎行察覺?又或者是先去暗中查“傅慎行”這個人?可她是被傅慎行監控了的,她的手機會把她所有的行蹤都暴露給她,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

  而如果她不能動,還有誰可以值得信任,可以絲毫不引起傅慎行的注意和懷疑?一時間,何妍苦思不得。

  臨下班時,她又接到了傅慎行的電話,他隻簡單的一句話:“何老師,晚上陪我參加一個應酬吧。”

第12章

  那輛黑色車子依舊停在校外,何妍一條腿邁上了車才發現傅慎行也坐在後座上。她動作僵了一下,不過也僅僅是僵了一下,然後就坐了進去。

  傅慎行掃了她一眼,隨手丟了一個紙袋過來,“換上。”

  她打開紙袋看了看,裏麵是一套黑色的小禮服,還有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子。何妍沒做聲,把袋子放兩人中間一放,轉過頭去看窗外的街景。外麵夜幕降臨,霓虹閃爍,街邊的行人步履匆匆,該是都在急著往家趕。

  這個時候,梁遠澤應該到家了,她剛才給他打電話的時他就已經在路上,還當她是催他,隻道:“寶貝,稍等一會兒,我還有兩個路口。”

  她不自覺地抿唇,心裏的狠更濃,恨不得能一刀捅死身邊的男人。可她又必須隱忍著,他可不是那麽好殺死的,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而且她現在也不想死,不想拋下父母,不想拋下梁遠澤。她必須頑強地活下去,隻有活著才有“可能”這個詞。

  “很抱歉,打擾你晚上的家庭聚餐了。”他突然開口,淡淡說道:“也許說了你可能不信,不過我事先的確不知道你晚上有安排。”

  何妍真想對他這無恥的謊言報以冷笑,可終究是忍住了,隻扯了下嘴角,用著和他一樣虛偽的語氣,不冷不熱地答道:“您客氣了,為您服務,應當的。”

  傅慎行沒有惱怒,竟還向她紳士般地點頭致意:“謝謝。”

  車內重又陷入寂靜,過得了一會兒,就又聽得傅慎行淡淡說道:“把衣服換下來。”

  何妍愣了一下,就見前後椅之間的玻璃擋板自動往上升起,很快,後座就被隔成了一個獨立密閉的空間。她知道這又是傅慎行的有意折辱,不由抿緊了唇,臉色難看的厲害,片刻之後卻是又嗤笑出聲,伸手從衣袋裏掏了裙子出來,直接在他麵前換了起來。

  車廂很寬敞,她身子骨又纖細,不過片刻功夫就把外套都脫了個幹淨,等把黑色的小禮服往身上一套,卻突然發現了問題。

  那裙子的設計相當大膽,不僅是深V領,而且緊包在臀上的裙身兩側竟然還是蕾絲鏤空的,將她的淡粉色小碎花內褲一展無疑。再回頭看,後腰處竟也有大片的鏤空,直深入腰線下,連後麵的臀溝都露出來了。

  “無恥。”她低聲咒罵,恨得咬牙切齒。

  他卻隻是輕笑,微微側過身,單手撐著下頜,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又道:“你身材很好,完全可以不穿內衣,對自己有點信心。”

  何妍想罵他有尼瑪信心!可她又知道他沒準正等著她這樣反應,於是就生生把怒火壓下了,隻咬著牙靜坐了幾秒鍾,然後就毫不猶豫地把內衣全都脫了下來,真空上陣。

  她身材果然是極好,胸部豐滿聳立,臀部更是圓潤挺翹,兩者爭奇鬥豔相映生輝,愈發顯得當中的纖腰不足盈握。傅慎行先是驚訝她的大膽,揚眉看她片刻,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幽暗下來,收起了唇邊的輕笑,隻盯著她看。

  何妍看出了他眼中的欲念,驚懼的同時卻又覺不屑,她下意識地往後仰身,試圖遠離他,臉上卻是露出譏誚的笑,道:“傅先生,您別這麽看我,我會誤會您的。”

  傅慎行微微眯眼,聲音不自覺地帶出些沙啞,“如果不是誤會呢?”

  何妍心驚,唇邊的笑卻愈發冷了幾分,冷聲答道:“那就請您體諒體諒我,這一晚上要趕兩場,我怕我體力頂不住,到時候再給您誤了事就不好了。”

  傅慎行淡淡一笑,未

  置可否,不過卻也回過了視線,不再看她。

  車子在一家藏得很深的會所外停下,外麵卡樸實無華,待進去了才知裏麵是別有洞天,而傅慎行領她進去的那間包廂更是極具奢華,富麗堂皇如同宮殿一般,明明光線昏暗,卻又似處處都閃著光,映在鏡麵一般的地板上,流光溢彩。

  傅慎行一進去,裏麵的那些人就都站了起來,“傅先生”三個字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俱都畢恭畢敬,唯一例外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雖也站了起來,站姿卻是有些吊兒郎當,與旁人對傅慎行的稱呼也不同,隻懶洋洋地叫了他一聲“行哥”。

  傅慎行不以為意,略略點頭,“都隨便坐吧,自家兄弟,不用客氣。”

  他向裏麵走,在最靠內的一處沙發上坐下。何妍踩著足有三寸高的細高跟鞋,麵色平淡地跟在傅慎行身後走過去,正想著在他身邊坐下,不料他卻突然向之前叫他“行哥”的年輕男人那指了指,道:“你去陪他。”

  她既沒愣怔也沒驚訝,麵無表情地往那男人處走過去,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邊。

  年輕男人輕佻地笑起來,手攬上何妍的肩膀,口中卻是叫道:“行哥,你也太照顧我了,這叫我哪好意思啊,好歹也是跟著行哥過來的人,我沾了不太好吧?”

  “遠來是客。”傅慎行神色淡淡的,停了一停,目光從何妍身上掃過,又道:“今兒帶她來就是為你,她就是何妍。”

  聽到何妍的名字,男人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就冷了下來,目光陰沉地看向她,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恨意。

  這人恨她,這是何妍的第一個認知,緊接著她又想這人會是誰?和另外兩個凶徒中的哪一個有關?可看長相他分明和傅慎行有更多相似的地方,如果隻是和傅慎行有關係,傅慎行非但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他這恨意又是從何而來?

  她不動聲色,微垂著眼簾坐在那裏,對身邊男人的態度視而不見。

  那男人卻一把鉗住了她的下頜,把她的臉強橫地抬了起來,陰狠地打量了片刻,又轉頭看傅慎行,似笑非笑地問道:“就這麽一個娘們?我還以為得是多麽天香國色的美人呢!行哥,你說這得多沒見識的爺們才能栽她肚皮上?還一栽栽仨,都一輩子沒見過女人?”

  傅慎行抬起眼簾默默看他,神色淡漠。

  何妍也輕抿著唇角,既不掙紮也不說話,隻把自己當死物。

  那男人看看傅慎行,再瞧瞧何妍,卻是低聲笑了起來。他鬆開了何妍,重新又仰回沙發上,手搭上她的肩頭,指尖沿著她**在外的肩線輕輕滑動,漫不經心地問道:“行哥,你今兒帶著女人來是給我的?”

  傅慎行淡淡說道:“隨便你。”

  何妍不覺緩緩閉眼,強大的毅力摁著她坐在那裏,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態,可皮膚卻不受控製地泛了一層細密的疙瘩,顯露出她此刻內心的恐懼。她緊緊地扣著齒關,不說話,隻盯著傅慎行看,恨不能生食其肉。

  身後的男人卻是輕聲而笑,緩緩湊到她的耳後,一字一句地問她:“你很恨他,是嗎?”

  “是。”何妍坦然答道,“誰能不恨呢?”

  男人又笑了,瞥了傅慎行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那好,我今天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你被這個房間裏所有的男人上,要麽,你去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麵。”

  變態,一個比一個變態!

  何妍心中在狂罵,微微側過頭看那男人,輕聲問道:“你也

  恨他,是嗎?”

  男人向她微笑,同樣坦誠,“沒錯,我也恨。”

  “你是他什麽人?”她又問。

  男人臉上露出誇張的驚訝,奇道:“我以為你會我為什麽恨他?”

  “因為和你們這些人講不了為什麽。”她平靜答道,“和你們講為什麽,就和跟你們講法律、講道德一樣可笑。”

  男人看著她,誇張的表情漸漸收斂,過得一會兒,這才又輕笑道:“何小姐,看不出來,原來你竟還是個哲人。”

  不能答應,絕不能答應,而且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傅慎行身上有槍,他會直接殺了她!何妍輕翹嘴角,望向身後的男人,“實話講,如果非要挑個人,我更偏向你。傅慎行叫我感到惡心,他還如要我一條狗。”

  “你罵我是狗?”男人驚訝地揚眉,卻並不惱怒,他看著那邊的默默喝著酒的傅慎行,又湊到何妍耳邊,緩聲說道:“可他碰過的女人我不碰,我嫌髒。”

  她低低地嗤笑一聲,也學著他的樣子,把唇貼過去,嘲弄道:“蒼蠅就別嫌蛆惡心了,都一個茅坑裏爬出來的,誰又比誰強多少啊?”

  年輕男人往後錯了錯身子,冷眼打量她片刻,又問道:“這麽說來,何小姐是打算和我這幫兄弟們玩一玩了?”

  包廂裏足有十多個男人,除去年輕男人和傅慎行在這邊的U形沙發上,其他人都坐得比較靠外,像是有意給他們兩個留出說話的地,各自擁著一兩個女人說話笑鬧,連往這邊看都不看一眼。

  何妍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彎唇輕輕一哂,忽地站起了身來,走向陪在傅慎行身邊的那個小姐,伸手向她討要道:“麻煩,借幾個套子用一用。”

  小姐愣了一愣,先去看傅慎行,瞧著他沒有反對,這才從皮包裏摸出兩個套子來遞給何妍。

  不想何妍的手還在那裏攤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都給我。”

  小姐又去看傅慎行,瞧他仍沒什麽表示,於是就又掏了兩個給她,瞧她仍不肯收手,隻得解釋道:“沒了,就這幾個。”

  何妍轉身就又往別處走,看情形竟是要向另外的小姐去要。

  “站住。”傅慎行突然說道。

  何妍僵了一下,停下來回身他。

  傅慎行卻是看向不遠處的年輕男人,淡淡說道:“有這幾個就夠了,小心傷身。”

  年輕男人笑著聳了聳肩,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模樣,攤手笑道:“行哥,這和我沒關係,又不是我要用。”

  傅慎行眉頭微皺,又抬眼看向何妍。

  何妍死死地咬著唇,明明有淚光在眼中打著轉,臉上卻都是倔強之色。

  傅慎行微微一怔,麵色沉了沉,看向那年輕男人,“隨之,別太過火。”

  “過火?”傅隨之笑,又道:“行哥,是你說要我隨便玩的。哥,你以前可是最講信用的,許下的話從不反悔。”

  何妍聽到這名字就已知道兩個人應該是兄弟,隻是不知道因為何事不對付,如今要拿她來撒氣。事到如今,除了奮起抗爭她已無半點退路,她看向那傅隨之,憤然道:“隨便玩就是給我兩個選擇,要麽所有的人,要麽——”

  她話說不下去,斷然停了下來,微微仰起下巴,倔強地站在那裏艱難忍淚。

  第二個選擇一定比第一個還要不堪。傅慎行心裏有個大概,抿了抿唇角,輕揮了下手示意身邊的小姐離開,又對何妍淡淡說道:“你過來我身邊坐吧。”

第13章

  何妍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拿自己的身體去和他賭氣,她乖順地走過去,在傅慎行身邊坐下,也不說話,隻失神地看著茶幾上的酒具發呆。傅隨之在對麵瞥了他們一眼,譏誚地笑笑,揚手叫了兩個漂亮小姐過來,自顧自地玩樂起來。

  屋子裏的氣氛比之前還要活躍了些,陸續有人從遠處過來給傅氏兄弟兩個敬酒,還有那關係親近的索性就坐下了沒走,山南海北地胡侃了一陣,又嘿嘿笑著問傅隨之:“傅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傅隨之臉上帶了些酒,拿眼去瞧傅慎行,問:“行哥,你說呢?”

  傅慎行麵色平淡,道:“既然都學了這麽久,怎麽也得堅持著讀完再回來。”

  “哥,您可真是我親哥。”傅隨之誇張地叫道,他看一眼何妍,忽地把自己身邊的小姐往外用力一推,“去!坐行哥身邊去,把何小姐給我換回來。”

  小姐毫無防備,頓時被他一把從沙發上搡了下去,臉上的嬌笑頓時僵住,卻不敢真地去傅慎行身邊換人,隻強笑著向傅隨之撒嬌,“傅少,您又欺負人家!”

  傅隨之卻是不笑,像對待貓狗一樣伸出腳踢了踢那小姐,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叫你去把何小姐換過來。”

  四下裏頓時靜了一靜,可能在這坐著的就沒傻的,縱是那看似言行粗鄙的也是粗中有細之人,很快就有人出來打圓場,“傅少跟個小姐置什麽氣,不喜歡就換嘛,花姐手裏可是藏著不少好貨呢。”那人說著,又借機給那小姐解圍,指使她道:“去,把你們花姐叫來。”

  傅隨之冷笑一聲,眼睛看著傅慎行,口中卻是輕飄飄地說道:“不用,我就喜歡何小姐。”

  何妍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必須得把火挑得更高一些,逼傅慎行就是為了麵子也不能把她讓給弟弟。“犯不著為了我傷了傅先生兄弟感情。”她冷冷開口,“我過去陪著傅少就是。”

  她看也不看傅慎行,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傅隨之那邊走。身後的傅慎行一直沉默,眼看著何妍就要走到傅隨之身前,她心裏幾乎都要絕望的時候,這才聽到傅慎行有些淡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隨之,你喝多了,阿江,送隨之回去休息。”

  許是沒有料到傅慎行會這麽直接下他麵子,傅隨之神色怔了一怔,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阿江就已是到了他跟前。何妍毫不猶豫地往旁邊讓了下,給阿江讓開地方,眼看著他強行把傅隨之往外“請”。

  傅隨之耍起狠來,向著傅慎行冷笑道:“傅慎行,這女人可是你說給我的,怎麽?又反悔了?”

  傅慎行麵色依舊淡漠,一語雙關地說道:“給你,那是想給你臉,可既然你不要,也就沒必要再給你了。”

  傅隨之氣得麵色大變,周圍的人更是一時皆都噤聲。

  傅慎行又繼續說道:“還有,隨之你記住,我肯讓著你,那是因為你叫傅隨之,你是傅慎行的弟弟,他們肯給你臉,也不過因為你是我弟弟,以後長點心,別總跟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這話已是極難聽,傅隨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麵色難看至極。阿江怕他再一時衝動鬧出什麽事來無法收場,忙強挾著他就往外麵去了。

  一場為給傅隨之洗塵而設的歡宴搞成了這個樣子,屋裏眾人誰也沒了玩樂的心思,又怕再惹到傅慎行,說話俱都小心謹慎。傅慎行也無意再坐,沉著臉往外走,人剛出了房間,突然反手一把握住了何妍的手腕。

  何妍一直都提著小心,被他握住手腕還是嚇了一跳,她沒敢掙紮,忍著痛加快了腳步追著他走,生怕他再在她手腕上留下淤青。傅

  慎言步子極大,扯著她走過走廊,待到一個轉角時,手上突然毫無預兆地發力,把她往前甩了去。

  她踉蹌了好幾步,身體撞到牆壁才停下來,咬著牙忍下了口中的痛呼,隻用眼角餘光冷冷打量他。

  這顯然不足以叫傅慎行發泄怒氣,他上前兩步,單手一把鉗住她纖細的脖子,將她摁在牆壁上,目光陰冷狠厲,一字一頓地說道:“何妍,我對你還沒有獨占欲,也毫不介意你會被多少男人上,今天會如你的願,隻不過是傅隨之惹到了我。這種事隻此一次,以後你的小聰明最好用到別的地方,別再來挑戰我。”

  何妍呼吸不暢,麵色通紅,可她沒有掙紮,冷冷地看傅慎行不語。兩人對視片刻,傅慎行忽地笑笑,手上鬆開了她。何妍這才彎下腰去拚命咳嗽,待再抬起身來時,傅慎行人早已經走得不見蹤影。

  走廊裏侍立的服務生早就躲到了別處,別說問,就是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何妍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站直身體,挺胸抬頭地往外走,到大門外時,正好看到傅慎行的車子絕塵而去。

  她身邊什麽都沒帶,手機、錢包、之前換下的衣物⋯⋯除了身上這條走紅毯都嫌暴露的黑色裙子,其餘的一概沒有。時值深秋,溫度已是極低,又是夜間的室外,仿佛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覺得自己從內到外涼了個透。

  錢包手機都可以不要,可那身衣服她得穿回去,不然她實在沒法向梁遠澤隱瞞此事,她編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能導致她連內衣褲都換了一身新的。何妍抿唇,決定向旁邊一直偷看她的門童去借手機,不想剛剛轉過身,就聽得身後有人輕聲叫她:“何小姐?”

  何妍回身,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剛從會所裏出來,瞧見她回身,就又趕緊向這邊走了幾步,臉上堆笑地問道:“是何小姐吧?”

  何妍並不認識這個女人,一時沒有應話,隻是靜靜地看她。

  “哦,我就在這裏工作,大夥都叫我花姐。”那女人忙就自我介紹,又熱情地說道:“剛才看到您是和傅先生一起過來的,怎麽?這麽早就要走,不再玩一會兒了?”

  何妍想起了“花姐”這個名字,剛才有人提到過她,應該是這裏的一個媽媽桑。“不了,我想早點回去。”她淡淡回答。

  “哎呀,那正好,我也要回市裏呢,您坐我車走吧。我特麽最煩一個人開夜車了,您給我做個伴!行不?”花姐簡直就是個自來熟,對何妍熱情得不像話,瞅她一眼,又道:“您穿得太單薄了,這麽冷的天可千萬別凍著了。您要不嫌棄,就先穿我這件擋擋風。”

  她說著,竟就把自己身上的那件半長不短的大衣脫了下來,死乞白賴地往何妍身上披。

  何妍哭笑不得,最後不得不接受了她這份好意,謝她道:“花姐,您真是太熱情了。”

  “不算事,我身上衣服厚,凍不著,穿件大衣也就是為著遮一遮這滿身的肥膘。”花姐大咧咧地擺擺手,帶著何妍往自己的車走,待兩個人都坐進了車裏,卻突然歎了口氣,低聲道:“哎,這年頭到哪都是女人吃虧受氣!妹子,凡事別往心上去,不管什麽男人,全當他們是烏龜王八蛋好了!”

  何妍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她。

  “瘋話,瘋話,說走嘴了!”花姐嗬嗬幹笑了笑聲,又問何妍道:“去哪?我先送您。”

  何妍想了想,問道:“能先借您手機用一下嗎?”

  她得給傅慎行打電話,把他車裏的東西先拿回來。

  “行,當然行。”花姐忙道,把自己手機翻出來遞了過來。

  何妍記得傅慎行的手機號,直接撥他號碼,手機響了半天才接通,他淡淡地“喂”了一聲,話語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傅慎行。”

  她的聲音也平淡從容,“傅先生,我的東西還在您的車上,我需要拿回來。”

  傅慎行在電話裏默了一下,這才說道:“你自己過來取。”

  他說了一個地址給她聽,然後直接掛掉了電話。那顯然是他住的地方,何妍不覺微怔,有些拿不準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花姐已經發動著了車子等著,小心地看著她,試探地問:“怎樣?”

  何妍報了那個地址,又問花姐:“您方便嗎?如果不方便,我打車過去好了。”

  “方便,當然方便!”花姐忙道,開了車直奔傅慎行家。她前幾天才跑過一趟那裏,也算是熟門熟路,門衛像是提前就得到了吩咐,問也不問就放了她們的車進去。

  車到樓下時,何妍又給傅慎行打電話,還未開口,他就已是冷聲吩咐道:“上來!”

  何妍不想上去,一點也不想去。那個如同禽獸一般的男人,誰也拿不準他又會突然做出什麽事來,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一心認定上去了隻是拿車鑰匙。她攥著手機,微低著頭沉默,半晌之後才又咬牙抬頭,問花姐道:“花姐,身上帶著套子嗎?麻煩借一個用。”

  在那種地方謀生的女人,隨身帶著套子已經成了習慣,便是花姐也不例外,她問也不問,從皮包裏摸了兩個出來遞給何妍,遲疑了一下,又道:“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就先在這等著你,你要是留下不走了,就給我來個電話。”

  何妍不知道眼前這女人為何對自己這般好,可不管她是出於什麽原因,自己現在都受了她的情。她淡淡苦笑,道:“謝了,花姐。”

  她下了車,如同奔赴刑場,毅然決然地去見傅慎行。

  傅慎行的公寓在這棟樓的最高處,獨占了一層,從電梯內出來,先要穿過一個布置著休息椅的小廳堂,這才到達真正的家門,還不及敲,阿江就給她開了門,麵無表情地說道:“傅先生在二樓的起居室。”

  何妍沒說什麽,徑直往二樓走,地毯踩在腳下鬆軟無聲,她一步步邁上台階,立在那裏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才去敲左側那個虛掩著的房門。

  “進來。”傅慎行的聲音從裏麵出來,像是離著房門還有些距離。

  她推門進去,內裏光線溫軟柔和,入目果然極闊。遠端是麵偌大的落地玻璃牆,窗簾未合,深色的玻璃猶如鏡麵,卻又隱約透出外麵的點點光芒,近窗的一側養著幾株茂盛的綠色植物,角落裏置有書架與藤椅,再往這邊來才是環繞的沙發等物。

  傅慎行就仰坐在沙發裏,身上還穿著剛才的那一身,臉上卻已經沒了怒氣,正靜靜地看著對麵的投影屏幕。何妍又往內走了幾步,這才停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待目光接觸到畫麵,雙瞳頓是一緊,雙手在體側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

  他在看那個視頻,由他導演拍攝的,她受害時的情形。

  她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嗓子幹澀嘶啞地無法發聲,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隻在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堅持下去,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他越是要打擊她,羞辱她,她就要挺直了脊梁。

  可聲音卻如同針一般紮入她的耳膜,聲聲見血。

  他這才抬頭看她,眼神晦暗幽深,口中淡淡問她:“喜歡?喜歡就拿走,效果的確不錯。”

  她使勁了全身地力氣,才能平靜應道:“好。”

  他仍看著她,輕聲命令:“過來。”

第14章

  傅慎行的聲音已透出些沙啞,企圖不言而喻。

  何妍站在那裏,深深呼吸幾次之後,麵部的表情才不那麽僵硬,直接走到傅慎行身前,在他的注視中蹲下身來,伸出手沉默地去解他的褲扣。

  他放鬆地仰坐在沙發裏,微垂著眼簾看她,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不過,她也沒有抬頭的意思,隻抿著唇角一心一意地解他西裝褲扣。那扣子極小,捉起來滑不溜丟,她屏住了呼吸,可指尖還是有些控製不住地發抖,一連幾次都沒能捉住那扣子。

  他手上稍稍用著力,不容拒絕地帶著她往上起身。

  她抖著手,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個鋁箔包,還來不及撕開,他就已經從她手中奪了過去,丟到一邊。他的雙手強硬地握住她的雙臂,把她提到沙發上來。她咬著牙,說道:“傅先生,我們還是有些防護措施比較好,您說呢?不隻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您自己的健康,不是嗎?”

  “我不喜歡。”他任性地拒絕,幹錯利落地剝落她的大衣,隻留她身上的黑裙在,然後這才把自己的身體往沙發靠背上倚去,雙手摸上她修長白嫩的大腿,推著裙擺一點點地向上。

  他是少有的耐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她不想激怒他,也不想再要他給自己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於是她順從他。他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手掌輕搭在她的腰側。

  “他給你的另一個選擇是什麽?”他突然問她。

  她動作僵了一下,同時平靜地答道:“當眾上你。”

  要麽被在場的所有男人上,要麽就當眾上他,而她的選擇是前者,因為在她看來後者比前者還要不堪。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掐著她腰停在半空中,冷聲問她:“你覺得前一個選擇更好,是嗎?”

  他的呼吸像是一瞬間就平穩了下來,她前功盡棄,不免有些沮喪,又覺得他簡直莫名其妙,忍不住冷笑著問他:“傅先生,我能把您這反應理解成吃醋嗎?我不選擇第一個,難道第二個您會允許嗎?您會那樣被羞辱嗎?”

  她的話語冷靜犀利,咄咄逼人,他突然間發現,她好像自從進門就一直冷靜理智,她的情緒、她的身體、她自己都幾乎沒有任何起伏。

  傅慎行唇邊泛著冰冷的笑,猛地起身站起。何妍再忍不住口中的驚呼,本能地用手去攀他的肩膀,試圖保持自己的平衡。他就這樣托抱著她大步走到落地窗前。

  他緊貼著她,牙齒咬上她的耳朵,惡劣地問:“你說樓下的人能夠看到嗎?”

  光潔如鏡麵般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兩個人的姿態,何妍扣緊齒關。

  她瞳仁裏冒出憤怒的光,映在玻璃裏,仿佛跳躍著兩簇明亮的火苗。她果然就再沒閉眼,不吭聲,不求饒,就這樣盯著牆幕上的他,狠狠地盯著他,把這一

  切都印入心中,死死地記住,她所受到的侮辱與傷害。

  她恨這個男人,恨不得抽其筋,剝其皮,食其肉,飲其血!

  他通過鏡麵與她對視,死死地鎖住她的眼睛,他戰栗著,靈魂脫殼而出,仿佛看到窗外中有煙花朵朵綻放。

  他鬆開了對她的禁錮,退後一步垂目打量她,模樣分明狼狽至極,可神情卻淡漠無波,冷靜得仿佛沒有感情。這種近乎狠厲的倔強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快樂,可他又忍不住恨她的這種要命的倔強。

  “東西去管阿江要。”他冷聲說道,不再理會她,轉身往浴室走。

  她卻突然問道:“我可以把光盤拿走,是嗎?”

  傅慎行的步子頓了一頓,像是覺得她實在可笑,唇角上泛起笑意,“當然可以。”他回答,又道:“不過這隻是份拷貝,可不是母盤。”

  “沒關係,一樣看的。”何妍的雙腿在打顫,需要扶著玻璃窗才能困難地站起身,她沒去揀地上的薄裙,而是走到沙發處把之前被他剝落的大衣拾起來,裹住身體,赤著腳去取光盤。

  傅慎行一時有些不解,可卻也沒有深究的打算,嘲弄地挑了下唇角,道:“你要是喜歡,有機會可以多拍一些。”

  “謝謝,先不用了。”她回應,把光盤包好小心地裝進大衣口袋。

  阿江住在樓下,聽聞她的來意依舊是麵無表情,把一個大大的衣袋交給了她,那裏麵有她的手機、錢包以及她最需要的衣物。

  何妍同樣麵色平靜,拎過衣袋時甚至還仔細檢查了一下裏麵的物品,看到無所遺失,淡淡地向他道謝:“謝謝。”

  阿江不覺瞪大了眼睛,看怪物一樣地看她,覺得這個女人不是傻了就是瘋了。

  何妍沒有立刻換上衣物,隻掏出鞋子穿上,然後依舊裹著那件借來的大衣出了門。花姐極為守信,沒接到何妍電話就一直在樓下等著,瞧著她從樓內走過來,忙探身去幫她開車門,又小心地看著她,輕聲問:“還好吧?”

  何妍沒有回答,幾息之後,卻是說道:“對不起,大衣我弄髒了,回頭賠您件新的吧。”

  花姐忙說沒事,遲疑了一下,又道:“實話講,我看出您和我們不是一路人,您不嫌棄我髒,肯穿這件衣服,我就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何妍扯了扯唇角,沒說什麽。

  花姐看出她大衣內什麽也沒有,又問:“要不?你先去後座把衣服換上?”

  “不用了。”何妍回答,“還得麻煩您送我去找個快捷酒店,我得住一晚。”

  花姐自然應下,把她送去了一家快捷酒店。

  臨下車時,何妍把自己手機號碼留給了她,又道:“花姐,我很感激您今天晚上給予我的幫助,如果能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您這份恩情。不過,我和傅先生

  之間並不是您想象的那樣,您怕是要失望了。”

  “啊?”自己的用意就這樣被人揭穿,花姐臉上不覺訕訕,忙又解釋:“何小姐,我沒惡意。”

  “我知道,所以我很感激。”何妍說道。

  她拎著衣袋下車,進酒店開了一間房,好好地清洗過身體之後,站在鏡前仔細打量自己。除卻脖頸上有紅色的指痕,身上並無明顯的痕跡,她不覺有些慶幸,想了想,抬手不停地揪咽喉處的皮膚,直待那裏皆都出了痧,徹底掩蓋住了指痕,這才停了下來。

  翌日一早,她先在藥店買了緊急避孕藥吞下去,這才去學校開車,又給梁遠澤打電話訴苦:“遠澤,我都要被他們折磨死了,你說現在的學生怎麽就這麽不叫人省心呢?我記得我們當初一個個都很聽話啊?從不給老師惹事的。”

  梁遠澤笑著開解她:“別著急,不管有什麽事都要慢慢來,解決不了就向領導匯報,把麻煩往上推。”

  “能不著急嗎?”何妍的心在愧疚自責,可口中卻繼續說著謊話,“我急的嗓子都痛死了,你記得回家的時候幫我買兩盒藥來吧,要清咽利喉的。”

  梁遠澤聽得心疼無比,晚上下班的時候給她買了好幾盒衝劑回來,可待見到她脖子上的青紫,還是嚇了一大跳,“怎麽搞成這個樣子了?”

  她裝模作樣地衝去鏡子前查看,又得意洋洋地說道:“同事說這樣去火,我就揪了揪,你別說,還真挺管用,這會嗓子就比早上時好多了。”

  “盡胡鬧!”梁遠澤忍不住訓她。

  “沒事啦,隻是看起來嚇人罷了。”她掛到他的脖子上撒嬌,鬧了一會兒後突然又道:“哎?遠澤,你記著抽空給我買個充電器啊,我放單位那個壞掉了,搞得昨天手機都沒電關機了,好容易才找人借到充電器。”

  她把所有的漏洞都打好了補丁,夜不歸宿是因為有學生出了狀況,手機一夜關機是因為沒電了,而脖子上的青紫更是編了個合理的解釋。

  梁遠澤絲毫沒有起疑,一如既往地信任著她,甚至更為憐惜,隻除了她熱情得近乎亢奮的糾纏另他有些疑惑,梁遠澤在欣喜享受的同時,又忍不住笑著逗她:“寶貝,你最近這是怎麽了?想要把我生吞活剝了嗎?”

  何妍的僵滯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又恢複了自然,她俯低身體湊到他的耳邊,吃吃笑道:“可能是快到歲數了吧,不是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嗎?我馬上就要變身成大灰狼了,把你這隻小綿羊吃幹抹淨。”

  他自然經不住她這樣的挑釁,低聲威脅:“好啊,那咱們就先看看,到底誰是大灰狼,誰才是小綿羊,到底是誰能把誰吃幹抹淨。”

  她失控地緊緊抱住他,喃喃自語:“遠澤,帶我走,我們死在一起,好不好?”

  “好。”他回答。

第15章

  何妍把那張光盤悄悄鎖進了辦公室的抽屜裏,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作為指控傅慎行的罪證。她一直在堅持正常上班,對待工作甚至比以前還要認真熱情,接觸更多的人,處理更多的事,叫自己看起來忙碌而又充實,以試圖幹擾傅慎行對她的監控。

  老同學在網上給她留了一些關於傅氏企業信息,關於傅氏成立的時間,發展經曆,主要涉及的行業領域,以及其外界很少知道的傅慎行個人資料。出乎何妍的意料,傅慎行竟真的確有其人,他於本市出生,有著極為完整的成長軌跡,難怪陳警官曾那樣確定地說他不是沈知節。

  唯一令人生疑的地方就是此人三年前曾經出國,今年年初才剛剛回來。何妍看著手機上的那條留言凝眉苦思,這看起來倒是一個可以著手的地方,隻是,三年前沈知節還在獄中,尚未被執行死刑,他怎麽可能出國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至於傅隨之,則是傅慎行的堂弟,據傳兩人關係一直極好,可算是兄友弟恭,與何妍在會所裏親眼所見的情形大相徑庭。

  這是疑點之一,甚至可能是整件事最好的切入點。

  她默默在紙上勾劃,最後又沉默地把紙張塞進碎紙機內。

  管院的教授已經給了她回信,她又緊著聯係許成博,叫他快過去麵試。臨近中午的時候,許成博給她打回電話來,說教授對他很滿意,已經決定聘用他做翻譯助手,薪資不薄。何妍也替他高興,隨口笑道:“領了薪水記得請我吃飯。”

  許成博似是猶豫了一下,說道:“不如現在就請您吧,您中午有時間嗎?”

  何妍有時間,但是卻不能叫學生請她吃飯,她笑了笑,直接拒絕:“還是省著你那點錢吧,你掙個錢這麽辛苦,老師我能好意思叫你掏錢?”

  “去學校餐廳吃行嗎?”許成博問她,又道:“就去離您那近的學三餐廳吧,我馬上就要倒您樓下了。”

  這孩子執著得另何妍意外,她不覺皺眉,正思量著如何拒絕他,就聽得許成博有些遲疑地說道:“何老師,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聊,是有關,有關——”

  “許成博!”她反應極快,立刻喝斷了他的話,聲音也冷下來,“我是你的老師,我幫助你也僅僅因為你是我的學生,如果你還想和我說什麽無聊的話,那就請閉嘴吧。”

  “何老師⋯⋯”許成博應該是被她反應嚇住了,緊張得張口結舌:“我,我。”

  何妍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立刻掛掉了電話,把手機往桌子上一丟,人卻飛快地往外跑。等她衝到樓下時,許成博果然就跨著自行車停在路邊,手上還握著手機,像是在給人撥打著電話。

  她幾乎是從天而降,他一時都驚住了,握著手機驚愕地看著她,“何,何老師⋯⋯”

  她上前劈手奪過他的手機,摁下取消撥打的摁鍵,略一思量,又自顧自地給她的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息:何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您,請你原諒。可是,我還是要說,我喜歡您,並且,不認為這是一種錯誤。

  她避著許成博把短信發送出去,然後又飛快地刪除了記錄,這才把手機交還給他,“你想和我說什麽事?是不是有關於嘉的?”

  許成博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看著她愣愣點頭,怯怯地問:“何老師,您剛才怎麽了?是不高興了嗎?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想請您吃個飯,您給我介紹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我很感謝您。”

  “啊,那是我誤會了,對不起。”何妍趕緊借坡下,看一眼時間,又道:“你在這等我,我回去拿一下手機,一會兒我們一起去餐廳吃飯,我請你,算是老師向你賠禮。”

  許成博簡直被她的喜

  怒無常搞糊塗了,傻乎乎地應道:“好。”

  何妍跑去樓上拿了手機,先把那條未讀信息打開刪除,這才揣著手機若無其事地下樓,跟許成博一起往學校餐廳去吃飯。時間尚早,食堂裏人還不多,她刷職工卡點了兩份套餐,找了個靠邊的餐桌坐下來,邊吃邊問許成博道:“你想說什麽?於嘉怎麽了?”

  許成博猶豫了片刻,答道:“何老師,於嘉沒有出國療養,我在南昭又見到她了。”

  何妍愣了一下,勺子停在半空中定格了幾秒,這才又繼續遞到嘴邊,慢慢吃下了那口飯,然後問道:“哦?在哪裏?”

  許成博抬眼看何妍,努力地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可話說得還是不夠通暢,“我以前在一家夜店裏做過幾天服務生,曾經碰見過於嘉。前兩天我又去那裏打聽她,他們說最近還見到她來著,不過不在那裏做了,換了更高級的地方,叫什麽醉今朝。”

  就是那天晚上傅慎行帶她去的那個會所,該是他的地盤,這樣看來一切都已順理成章。何妍麵容依舊平淡無波,緩緩點頭:“嗯,我相信你。”

  “所以,所以傅先生是在撒謊。”許成博有些急切地說道。

  何妍又問:“然後呢?”

  他啞口無言,不知道然後還能再說些什麽。

  何妍內心很矛盾,她能看出這個男生對自己是一片好心,可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不能把他扯入這件事中來。這太危險,一旦驚動了傅慎行,也許眼前這個孩子會麵臨殺身之禍。她不能這樣自私,尤其是對這些一心為她的人。

  她不得不用冷淡來打擊許成博的善意,皺眉道:“許成博,我再和你說一次,於嘉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以後也不要和我提,不論是在電話裏還是見麵,都不要再提。至於傅先生是否撒謊,這更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許成博眼中的亮光漸漸熄滅,最後他垂下了眼簾,輕聲應道:“對不起,何老師,是我多管閑事了。”

  看著眼前這個難掩低落的大男孩,何妍很想告訴他說他沒有多管閑事,他的話對她很有幫助,她很感謝他⋯⋯可是,最終她還是什麽也沒說,隻低下頭去默默吃飯。

  周末的時候,何妍自己一個人去了購物中心的品牌專櫃,照著花姐那件大衣買了件款式類似的,然後打電話給花姐詢問她的地址,又道:“本早該給您送過去的,隻是這幾天一直沒能騰出空來。”

  花姐接到電話又驚又喜,忙道:“您太客氣了,還送什麽送啊,我去您那裏拿就得了,我這會兒正閑得蛋疼呢。”

  何妍想了想,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法,“那這樣吧,我現在正在外麵,如果你有時間,我中午請您吃個飯吧,上次的事真的很感謝。”

  花姐連忙應下,“好,吃飯沒問題。”

  兩個人約好了碰麵的地方,花姐掛掉電話火急火燎地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身子就去拍隔壁的房門,大叫道:“小白楊,小白楊,趕緊起來,別給老娘挺屍了。”

  過了三五分鍾,那房門才開了,一個睡得迷迷糊糊的漂亮姑娘站在門口,不停地打著哈欠,懶洋洋地抱怨:“花姐,這才幾點啊就不叫人睡了,咱可都是上夜班的人,又是幹體力活的,想要人命嗎?欺負我們小姐沒工會是吧?”

  “老娘就是你們的工會!”花姐伸出手去輕拍得力幹將的臉蛋,又握著她的肩膀搖晃,問:“你可是花姐手下最有文化的,快和花姐我說說,文化人都喜歡什麽樣的,扯淡的時候都愛扯什麽?”

  小白楊奇道:“花姐,你要從良了?”

  “從尼瑪的良!要不是你沒本事,老娘犯得著去跪舔別人嗎?”花姐罵道,瞧著小白楊纖手掩口一臉做作的吃

  驚表情,又罵:“少拿這副蠢樣來對付老娘,你當花姐我是你那幫恩客呢?”

  小白楊隻得恢複了正常,頗為無奈地說道:“花姐,你什麽事都不說清楚,我怎麽給你出主意?文化人這範疇可大了去了,有自命清高的,有假模假樣的,還有斯文敗類的,我知道您要去跪舔哪個?還嫌人家沒本事,您說您哪個貴客我沒給您哄好了?”

  “傅先生呢?傅先生你哄好了嗎?”花姐一針見血。

  小白楊噎了一下,忍不住翻了個天大的白眼,“花姐,咱能不提那人嗎?我覺得能從他那活著出來都全靠上輩子燒香多。”

  “切,沒本事就承認沒本事。”花姐撇嘴笑,忍不住把那天會所裏發生的事講給小白楊聽,“能惹得傅先生當眾發火就已經是奇事,重要的還在後麵,分明是怒氣衝衝走的,可人家一個電話打過去,沒道歉沒服軟,連句好話都沒說,傅先生愣是硬把人又叫家去,到底打了一炮才肯放人走。”

  前半截的事小白楊也聽說了,後半截卻是不知道,她有點目瞪口呆,呐呐感歎道:“這位也真是位奇女子!”

  “絕對奇女子!聽說還是個老師,我聽江哥叫她何老師來著。”眼看時間要來不及,花姐顧不上再和她多說,隻又追問了幾句文化人的嗜好,便就忙著出了門。

  她們約在一家頗有特色的風味餐廳,花姐趕過去的時候,何妍已經在等著她,見麵先把衣袋遞給了她,解釋道:“原版的實在是找不到了,又因為不太了解您的偏好,就仿著之前那件買了件類似的,您看看合適嗎?票據都在衣袋裏,如果不喜歡還可以回去退換。”

  隻看衣袋就知道新的這件新的價值不菲,比舊的要好很多。花姐雖不差這點錢,卻也喜歡對方辦事周到說話客氣,尤其是當對方是傅慎行身邊的人時。她連看沒不看衣服一眼,隻笑著說道:“我相信何小姐的眼光,絕對比我之前那件的好!”

  何妍不覺微笑,“是花姐人隨和,好說話。”

  一個有心攀附,一個別有用心,她兩個竟是相談甚歡。何妍有意從花姐這裏引傅慎行上鉤,卻又怕操之過急,於是隻耐著性子與她談論些不相幹的話題,反倒是花姐先忍不住試探她道:“您和傅先生⋯⋯沒事了吧?”

  何妍默了片刻,這才輕聲答道:“因為傅少那件事,把他惹得有些厲害,不過沒事,早晚都能過去的。”

  花姐聞言應和道:“傅少是有點愛鬧,何小姐您也別太往心裏去,傅先生那樣訓了他一頓,他以後見了你也會知道輕重了。”

  何妍自嘲地笑笑,道:“花姐,再怎樣,人家那是兩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我是外人。”

  “才不是!”花姐大咧咧地擺手,“你少聽男人們說什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是騙人的,後麵的他們都沒敢說。這話說全了應該是這樣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穿我衣服,我斷你手足,你斷我手足,我穿你衣服!”

  她說得風趣幽默,何妍也忍不住笑起來,道:“回頭把這話說給傅慎行聽,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花姐嚇了一跳,忙半真半假地說道:“千萬別!到時候傅先生就要斷我的手足了!”

  何妍配合地笑了笑,有意放下傅隨之這個人,漫不經心地說道:“對了,花姐,有件事情想麻煩您幫忙,有人托我找個人,您的麵廣,認識的人也多,不知道能不能幫我留意一下。”

  以花姐的圈子看,能托她找的人不是嫖客就是小姐,花姐也是個聰明人,聞言挑了挑眉,問道:“找誰?”

  何妍把事前找來的於嘉的照片遞給她看,“就是這個姑娘,家裏一直聯係不上她,托我找一找她。”

第16章

  在當天晚上,傅慎行就知道了何妍通過花姐尋找於嘉的事。他預料到何妍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不過卻沒想到她會有這麽蠢的舉動。

  “通過花姐找於嘉?”傅慎行輕輕揚眉,略有意外。

  阿江點頭,“花姐是這樣說的,兩個人中午一起吃了頓飯,快吃完的時候何小姐才突然提出這事,還給花姐看了於嘉的照片,不過因為是生活照,花姐當時沒能認出是誰來,應下了會幫她問。”

  傅慎行唇邊上勾起絲若有若無的嘲諷,又問:“她怎麽和花姐認識的?”

  “那天就是花姐把何小姐從‘醉今朝’送過來的,花姐說她沒別的意思,全是因為何小姐是您帶過去的人,這才有意結交的。”

  阿江剛剛見過花姐,花姐見他親自去問這事情,有什麽說什麽,半點沒敢隱瞞。

  傅慎行沉默,也許是他把那個女人看得太高了,她的確夠狠夠倔也夠帶勁,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可惜下了床就有些弱了,不足以做他的對手。

  他有些放鬆,卻又有些失望。阿江還垂手立在一旁等著他的吩咐,他想了想,說道:“叫花姐過兩天就把於嘉的下落告訴她,我倒是要看看她能做什麽。”

  傅慎行既說過兩天,花姐絕不敢等到兩天半,第三天一早就趕緊聯係何妍。電話打過去的時候,何妍正在學院裏開動員大會。一個國際性的經濟論壇要在南昭市舉行,需要一些外語專業的誌願者,於是這個工作就很榮幸地落到了何妍他們頭上。

  瞧見來電顯示“花姐”,她趕緊起身出去接電話,就聽花姐說道:“說了您都不信能有這麽巧,這丫頭現在就‘醉今朝’混著呢,用的是花名,又整容整得厲害,那天見照片我愣是沒認出來!”

  這話真假難辨,何妍聽著也隻是笑笑,“花姐先別驚動她,等我過去看看再說。”

  花姐忙應下了,“行,您什麽時候來了給我打電話,我帶著您逮這丫頭去!”

  何妍掛了電話回會議室,剛悄沒聲地坐下,院長那裏就用鋼筆重重地敲桌子,“我再強調一次,這個經濟論壇是國際性的,影響非同小可,我們在那裏代表的不僅僅是H大,更代表的是南昭,絕對不能出任何紕漏,尤其是帶隊去的輔導員,你們要負起責任來,誰的學生出了問題,我就找誰!”

  院長在上麵講得聲嘶力竭,同事卻忍不住湊到何妍耳邊吐槽:“明明叫著‘誌願者’,卻幹著那不誌願的事!哦,叫咱們挑成績好的學生去給他們白服務,人家學生不願去怎麽辦?”

  何妍輕聲道:“應該問題不大,畢竟是個很好的鍛煉機會。”

  “OK!那你去啊,我班裏的學生也交給你,反正我是不想去那伺候人的。”同事趕緊說道,又忍不住低聲抱怨:“要能分到會展中心還好,萬一分到什麽機場、車站的,能把你累成狗!”

  何妍聽了也淺淺一笑,應付道:“看運氣吧。”

  不想她這回的運氣還算不錯,帶去的那二十個學生全被分去負責外方來賓的接待,很是難得。甚至為了方便工作,會務組還把他們這些誌願者安排在和參會嘉賓同一家五星級酒店裏,雖隻是住最最普通的客房,可對於這些學生來說也已是一個不小的驚喜。

  會議尚未正式召開,何妍也就無需盯守,她把學生全安頓好就開車離開,徑直往“醉今朝”去找花姐。根據她查來的消息,傅隨之那人自命風流,喜好流連花叢,回國期間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醉今朝”。

  是的,她的目標從不是於嘉,而是傅慎行的堂弟傅隨之。

  這是她百般思量之後選擇的切入點,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現如今已身在虎穴,為得虎子也隻能往虎穴更深處爬。傅隨之很危險,可也是最有

  可能尋得突破的一個點。她很清楚,一直都很清楚。

  花姐就在“醉今朝”外麵等著,見何妍過來忙就迎了上來,“按您吩咐的,我沒驚動那丫頭,隻故意先沒給她安排客人。”

  “謝了,花姐。這事不好把您扯進來,畢竟她是在您手下做事的。您能幫我到這,我就已經十分感激了。”何妍謝她,下意識地掩了下風衣領口,這才往“醉今朝”裏麵走,又與花姐說道:“這樣,麻煩您再給我開個包廂吧,等我一會兒找到於嘉了,也好有個安靜地方說話。”

  花姐事前得了傅慎行的交代,不論何妍叫她做什麽都照辦,於是答應得極爽快,道:“沒問題,我叫他們給您在VIP區開個小包。”

  這正中何妍的心意,“那謝花姐了。”

  花姐擺擺手示意不算事,親自領著何妍去了一間小包房,又叫服務生了上全了酒水果盤等物,這才告辭離開,“您先坐一會兒,我去叫於嘉過來。”

  “麻煩您了。”何妍十分客氣,起身送了花姐出門,這才又回來坐下,暗暗盤算她的計劃。過了大約有個五六分鍾,就聽得有人在外麵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然後房門就被人直接推開了。

  進來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留著黑直長發,臉上的妝容也並不濃厚,頗有幾分清純的味道,待看清靜坐在沙發上的何妍,她明顯愣了一愣,笑容僵在臉上好一會兒,這才又極不自然地叫道:“何老師。”

  何妍表情平靜,淡淡說道:“先過來坐吧。”

  於嘉在一旁坐下來,屁股才剛挨到沙發就趕緊說道:“何老師,我不是故意騙你,我也是沒辦法,我實在是家裏條件困難,父母身體都不好⋯⋯”

  何妍突然打斷她的話,問:“你之前知道傅慎行是誰嗎?”

  於嘉愣了一下,急聲解釋:“我不知道,何老師,我之前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還沒來這,也不知道傅先生是誰,是在一起的小姐妹說可以推薦我到這邊來,還可以找人幫我辦休學,我才動了心。”

  何妍緩緩點頭,不動聲色地喝了口水,又端起於嘉麵前的水杯遞給她,“別著急,喝點水,慢慢說。”

  於嘉應付地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何老師,請你相信我,我真是到了‘醉今朝’之後才聽到傅先生的名頭,偷偷打聽了一下,自己也嚇了一跳,可又不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何妍一直不說話,就直坐在那裏聽。大約過了三四分鍾,於嘉的語速突然慢了下來,眼神也有些渙散,身子晃了兩下,一個“何老師”都沒能說完,人就軟倒了下去。

  何妍依舊麵不改色,鎮定地起身上前查看於嘉情況,確定她是真的昏迷過去,馬上利落地脫下了自己的大衣,露出裏麵略顯暴露的緊身黑裙來。她又把盤著的長發散下來,給自己塗上大紅色的唇膏,匆匆對著光可鑒人的牆壁照了一下身影,悄悄出了包廂。

  走廊裏燈光昏暗,她走得搖曳生姿,一眼看去和混跡在這裏的女人沒什麽不同。走到拐角處,這才見到了一個服務生,她上前把他扯到角落裏,塞了幾張粉紅鈔票到他衣兜,媚笑著問道:“小哥哥,傅少在哪間?”

  服務生先是愣了下,卻絲毫沒懷疑她的身份,眼神往衣兜處瞟了一眼,低聲把傅隨之的包廂號告訴了她。何妍向他笑笑,繼續擺著腰肢直奔傅隨之所在的包廂。

  那房間比上次來的那間略小,不過也派頭極足,裏麵混了男男女女十幾個人,何妍推門進去的時候,裏麵正是群魔亂舞,眾人隻當她是個普通的小姐,誰也沒留心她,直到她不動聲色地走到傅隨之身邊,把貼著他坐的小姐一把扯開,傅隨之這才注意到她。

  被扯開的小姐傻了一下,剛要發火就被傅隨之一個

  手勢給製止了,再不敢說什麽,隻忿忿不平地橫了何妍一眼,往旁邊挪開了地方。

  傅隨之稍稍往後仰著身體,上下打量何妍,“何小姐?”

  何妍毫不介意地往他身上貼過去,湊到他耳邊說道:“傅少,我時間有限長話短說,關於傅慎行和沈知節的事情,如果你感興趣就來這個地址找我,這幾天我都會在那裏。記住了,別打我電話,去了找個H大的誌願者問一下就能找到我。”

  她說著,就把一張紙條塞進了傅隨之上衣口袋裏。傅隨之卻隻是冷眼看她,似笑非笑,“何小姐,我認為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要多。”

  “是嗎?”她已起身站起,聞言又回身看他,“如果你這麽覺得,那你完全可以不去,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她說完又譏誚一笑,轉身往外走去,趕在傅隨之反應過來之前離開了包廂。

  回到那間小包廂裏,於嘉還在昏迷,大衣和皮包等物俱都還在,何妍輕輕鬆一口氣,重又把頭發盤起來,擦去了豔麗的口紅,把自己恢複成原樣,這才上前去脫於嘉的衣服,掏出手機給她拍了數張半裸的照片,這才作罷。

  她把水杯裏的水盡數倒掉,重新換上了新的,然後便靜坐在那裏等著於嘉醒來。那迷藥的時效不長,又等了一會兒,於嘉就悠悠轉醒,表情先是迷茫了幾秒鍾,很快便就反應過來,嚇得趕緊坐起身來,質問何妍:“你對我做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拍了幾張照片。”何妍淡淡答道,把手機裏的照片在她麵前晃了一晃,又道:“你放心,隻要你以後聽話,我就把這些照片刪掉。”

  於嘉可不是沒出校門的小姑娘,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反問:“你要我聽什麽話?如果我不聽呢?”

  何妍答道:“就算你不聽話我也不能把你怎麽樣,撐死就是把你這些照片寄給你父母親友、街坊四鄰,盡我做老師的責任。你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到時他們還會不會認你這個女兒,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於嘉恨得咬牙,“何老師,你這樣不覺得過分了嗎?我可沒得罪你。”

  “得罪沒得罪不是你說了算的。”何妍冷笑,拎了皮包站起身來,又道:“我也從沒的罪過你,你不一樣幫著別人騙了我嗎?”

  “我又不是故意的!”於嘉叫道。

  “這有區別嗎?”何妍嗤笑一聲,也不再聽她解釋,徑直往外麵走。

  於嘉哪裏肯放她走,急忙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皮包,試圖去搶她的手機,怒道:“你把照片給我刪了!”

  何妍並未和她爭奪,就站在門口,看著她從自己皮包裏翻到手機,可苦於不知手機密碼而無法打開手機而抓狂,然後又不失時機地刺激她道:“別白費力氣了,你打不開的。”

  於嘉眼中的凶光一閃而過,忽地把手機用力向地上砸去,衝過去狠跺了幾腳,這還不算罷休,又抓過瓶水盡數倒在了破碎的手機上,才抬眼挑釁地看向何妍,“放心,何老師,手機我陪你新的!”

  何妍冷冷地看著她,將徹底毀掉的手機從地上撿起來,不發一言地離開。她步子很快,沉著臉,像是惱火而去,可實際上心裏卻想放聲大笑,這手機折磨了她許久,雖然知道傅慎行不會就這樣放棄對她的監控,可能把它這樣毀了,她也覺得解氣。

  走過大廳時,她叫住了個擦肩而過的服務生,塞了一百塊錢的小費給他,吩咐道:“我姓何,麻煩給花姐說一聲,就說我有事先走了,回頭再謝她。”

  她說完了就匆匆往外走,不想在這裏多停留一秒,隻怕再節外生枝,可惜墨菲定律告訴我們,事情往往會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發展,隻要有這個可能性。何妍人剛走出大門,尚來不及下台階就迎麵碰到了傅慎行。

第17章

  這可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縱是何妍做過撞到傅慎行的心理準備,可等真的碰到,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傅慎行也看到了她,略略揚眉,問她:“何老師?也來這裏娛樂嗎?”

  何妍才不信他與自己隻是巧遇,因此對他的裝模作樣更覺厭惡至極,她聞言用力抿了抿唇角,這才沉聲答道:“過來找個人。”

  “找到了嗎?”傅慎行又問。

  “找到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傅先生,再見。”她回答,右手下意識地掩在大衣領口處,匆匆又往外行。可才走了沒兩步,阿江就站到了她的麵前,把她的路擋得嚴嚴實實,何妍不得不停下來,回過身去看傅慎行。

  傅慎行微微側身,斜睨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來了,就先不要著急走,陪我玩一會兒再說吧。”

  何妍深吸一口氣,控製住情緒,盡量保持著心平氣和的態度,與他討價還價:“傅先生,我真的還有急事,您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等我處理完事情再回來陪您,可以嗎?”

  “不可以。”他的回答任性而又霸道,也再無耐性與她多說,先往門內走去。

  何妍回過頭看一眼擋在麵前寸步不讓的阿江,咬了咬牙,隻得跟在傅慎行身後再一次進入“醉今朝”。經理得到消息匆匆迎出來,殷勤地引著傅慎行往他慣常去的那間包廂走,又陪著笑說道:“隨少也過來了,就在‘任逍遙’,您看——”

  “不用告訴他。”傅慎行淡淡吩咐。

  包廂還是何妍跟他來過的那間,裏麵已經聚了不少人,比上次她來時還要熱鬧些,小舞台上有脫衣舞娘在表演,角落裏竟然還開了一桌麻將,圍坐了七八個男女。有些人麵熟,是上次時何妍就見過的,還有些人是生麵孔,可看情形卻更有身份一些,瞧見傅慎行進來雖也紛紛揚聲打招呼,卻並未像上次那般畢恭畢敬地,反而顯得更親近隨意一些。

  牌桌上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向著傅慎行招手,大聲叫道:“行哥快過來給我報仇,他們幾個合夥欺負人!”

  他下家那個叼著煙的男人笑著接口,“行哥快過來救救小五吧,再晚一會兒,小五就得當褲子去了!”

  眾人聽得哄笑,傅慎行也淺淺地翹了翹嘴角,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走過去在小五的位子上坐下,然後又抬眼看何妍,吩咐道:“過來幫我看牌。”

  牌桌上的人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數道目光落到何妍身上,有好奇的,也有羨慕妒忌的,形形色色。小五向叼著煙的那個男人擠了擠眼睛,笑著開口問道:“這是行哥剛給咱們找的小嫂子?”

  “少胡說八道。”傅慎行淡淡笑著,又不輕不重地說道:“人家何老師有老公的,你們不要亂說話。”

  “有老公的?”小五臉上的驚訝三分真七分假,看看何妍,又看傅慎行,問:“哎呦!是哪個?”

  “問這麽多幹什麽?反正不是你。”叼煙卷的男人隨即接道。

  傅慎行不置可否,瞥了何妍一眼,譏誚地扯了扯唇角,出聲催促她:“過來啊,幫我看牌。”

  何妍立在那裏聽著他們的汙言穢語,牙都要咬碎了,好容易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麵無表情地走過去,在傅慎行身邊的位子上坐下來。抓牌的空當,他又斜眼看她,問道:“穿這麽厚,不熱嗎?”

  她身上還穿著大衣,與這屋裏的人格格不入,難免會叫人覺得怪異。可她不敢脫,大衣內的裙子完全不是她的日常風格,絕對會引起傅慎行的懷疑。於是,她也隻能壓住內心

  的緊張,強自淡定著,答道:“不熱。”

  幸好傅慎行牌已經抓完,沒再追究大衣這事。

  全自動的麻將桌,牌打起來快了許多,不過一會兒功夫,一圈牌就過去了,傅慎行手氣不算好,非但沒能給小五翻本,反倒是又貼進去不少,就有人閑聊道:“行哥今兒心情好,來給咱們散財的吧?想當年行哥在天和苑那場牌打的,連坐九莊啊,胡爺到現在提起來還豎大拇哥呢。”

  小五卻是笑道:“我瞧著行哥這是情場太得意了。”

  傅慎行聞言隻是淡笑,待把籌碼扔出去,竟輕輕拍了拍何妍的肩頭,“你來,我給你看牌。”

  不隻何妍,牌桌上的眾人俱都是一愣,看她的眼神與之前又有不同。何妍本想說不會,可又怕惹怒傅慎行,遲疑了一下,這才起身和他換了位子。他坐在她側後,一手搭在桌沿,一手撐住她的椅背,傾身貼近了她看牌,問:“玩得怎麽樣?”

  她趁著抓牌的機會,不露痕跡地往前挪動身體,避開他,淡淡答道:“會玩。”

  “哦?是嗎?”他尾音輕輕上揚,帶出一些漫不經心,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那好好玩,什麽時候給小五翻回本來,我就放你回去。”

  她將信將疑,轉過頭看他。

  他輕淺地扯了扯唇角,手從後搭上她的肩,指尖親昵地捏弄她肉肉的耳垂,“我說話算話。”

  她其實不大相信他的話,可還是忍不住想試一試,她回過頭去,掃一眼眾人麵前的籌碼,開始認真地看牌打牌。她記性極好,幾乎可以達到過目不忘,能記牌再加上會算牌,說“會玩”兩個字簡直就是“糊弄人”。

  很快,牌桌上的幾位就意識到她牌技不俗,等她一連做到第七莊的時候,小五已經忍不住激動得嗷嗷直叫,之前那個叼煙卷的也大呼上當,叫道:“這一準是行哥使的計,先叫咱們掉以輕心,然後再把咱們一網打盡!”

  “邪性!太邪性了!”對家那個胖男人也喃喃自語,抬眼看看何妍,又去看傅慎行,問:“行哥,這姑娘你哪找來的?”

  傅慎行沒有回答,隻微微眯眼去看何妍。何妍麵色平靜,無動於衷,隻專注地盯著自己的牌,他瞧出她眼中暗藏著的興奮,垂眼掃了眼她麵前的牌,卻是不由一驚,那竟是一副極大的牌麵,眼看著就要做成。

  他先是驚訝後又失笑,忍不住調侃:“你有這手藝,還做什麽老師!”

  她抿唇不語,明明對麵的人已經點炮,連傅慎行都忍不住動心的時候,她卻依舊無動於衷,隻淡漠地伸手去抓牌,待看到手中抓來的牌,這才不由自主地將牌往桌上“啪”地一拍,淡淡說道:“胡了。”

  頓時又有人慘叫出聲,可等看到她推倒的那牌麵,桌上卻忽又變得寂靜無聲。

  贏得這樣一場豪賭,何妍也忍不住激動,可她激動隻維持了幾秒鍾便就消散了。就在眾人震驚的注視中,她站起身來,向著傅慎行說道:“傅先生,我還有事,先走了,抱歉。”

  傅慎行沒說話,也沒有出聲攔她,她一路疾走,直待出了“醉今朝”,坐進自己車內,這才驚覺後背已是被冷汗浸濕。也許是因為剛才的緊張激動,也許是僅僅因為後怕,她的心髒狂跳不停,可她什麽都顧不上想,隻知道要趕緊離開這裏。

  車子開出去很遠,直到進入車水馬龍的大街,她的心跳才漸漸平穩下來。她沒有直接回家,仍是先去找了家賓館開了間鍾點房,把自己從內到外地洗涮幹淨了,重新換回自己的衣服,這才出來。

  路過街邊的垃圾箱時,她把換下的那件隻穿了一次的裙子毫不猶豫塞了進去。

  第二天,她先找了部舊手機出來臨時用,把自己的電話卡換進去之後給花姐打電話,先對昨天的事向她說了謝謝,又對自己的不告而別表示歉意,最後卻是給了花姐一個賬號,請她轉交給於嘉,又道:“她知道是怎麽回事。”

  花姐聽得糊塗,遲疑了一下,問她:“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何妍沒想著瞞住花姐,更需要通過她的嘴把手機壞掉的原因轉達給傅慎行知道,於是答道:“不算什麽事,昨天和於嘉起了點爭執,她把我手機給砸了。不過,她已經說會陪我手機了,所以才把賬號給她,請她把手機錢直接給我打過來就好了。”

  花姐應下來,趕緊去找於嘉核實此事,於嘉倒是承認得幹脆,道:“沒錯,就是我給砸的,她偷拍了我照片,威脅要寄給我家人。”

  花姐氣得差點沒仰倒過去,看著於嘉那張年輕的無知無畏的臉,真恨不得上去抽上幾巴掌。換了往日,花姐也就真上去抽了,可這回涉及到傅慎行,她絕不想把自己攪進去,於是也就強壓下了怒火,隻指著於嘉罵道:“你個煞筆玩意!你就作吧!哪天把自己作死了拉倒!”

  於嘉不懼何妍,卻還是怕花姐的,瞧她這般不覺有些害怕,怯怯問道:“怎麽了?花姐?她不就是一破大學的老師嗎?她能把我怎麽樣?”

  “你特麽就不想想,傅先生為什麽會親自出麵給你辦休學,難不成還是為了你?他知道你是哪根蔥啊!” 瞧她那副蠢樣,花姐更覺生氣,索性也不再和她多說,隻去給阿江打電話,把昨晚的情況事無巨細地都匯報給他。

  像是從知道何妍著手尋找於嘉之後,傅慎行就不自覺地放鬆了對她的監控,阿江也隻是一早一晚地才看一回監控器,所以直到今天上午,傅慎行這才知道何妍手機定位消失這件事情,不過卻也沒有時間理會。他白天有幾個很重要的會議要開,晚上還有一個商業應酬,一整天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根本抽不出時間再去逗弄個女人取樂。

  沒錯,昨夜裏何妍在牌桌上的表現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外,甚至可以說叫他覺得有點驚豔,不過也緊緊限於此,再無更多。

  晚上時候,他從酒會上出來,微醺之中忽想起何妍的事情來,吩咐阿江道:“給何妍打電話,叫她過來。”

  阿江沉默地撥號,麵無表情地把傅慎行的要求轉述給何妍聽,也不知道何妍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他猶豫了一下,回過身把電話遞給了傅慎行。傅慎行接過來,就聽得她壓低著聲音,憤怒又無奈地說道:“傅慎行,我求求你發發善心,今天先暫時放我一馬,可以嗎?今天是我生日,我正在父母家裏吃飯,你叫我怎麽出門?用什麽借口夜不歸宿?”

  他倒是真不知道今天會是她的生日,聞言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又輕聲嗤笑,“那好啊,我既然知道了,總不能沒表示,這樣,我去你家裏幫你慶生怎麽樣?”

  “傅慎行!”

  這三個字被她說得字字帶恨,他幾乎能夠想象得到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一會兒見。”他輕笑道,直接掛掉了電話,幾乎是下一分鍾,她的電話就返了回來,可他卻不肯接,隻吩咐阿江:“去她父母家。”

  他監控了她那麽久,自然是知道她父母住在哪裏的,車子很快就開到了那個小區外麵,他這才又給她撥電話,“我到了,看在你生日的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是你自己走出來,還是我找進去?”

第18章

  “我出去!”隔著電話幾乎都能聽到她磨牙的聲音,他不覺輕笑,應道:“好,我等你。”

  她出來得很快,一出小區後街大門就看到了停在街邊的那輛醒目的黑車。冬夜,又是偏僻的小街,來往的行人十分稀少,可她還是先左右看了看,這才小跑過去,一把拉開了後側車門,沉著臉看向他,問:“你到底想怎樣?”

  他向內偏了下頭,淡淡說道:“上車。”

  她咬了咬牙,低頭往車裏鑽,才剛邁上了一條腿,他忽探過身來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扯進車內,拉坐到自己懷裏,然後就扣著她的後腦仰頭吻了上去。她嚇了一跳,奮力地掙紮起來,往後仰著身體躲避他,怒道:“傅慎行,你幹嘛?”

  許是因為過生日,她身上穿得頗為靚麗,外麵的羊絨大衣是鮮豔的玫紅色,裏麵配著乳白色的長款絨衫,推上去,就連最內的那件都是粉嫩的顏色,襯得她越發瑩白細膩,紅果豔麗灼目,宛若一副勾魂的畫作。

  她又驚又怒,卻苦於掙紮不開,無意瞥到車門竟然還半開著,頓時又添幾分慌亂,一麵推拒著他,一麵苦聲央求:“關上車門,別在這!”

  他這才暫停了,雙目緊緊地鎖住她的臉龐,抬起手摸上車頂的自動按鈕,關閉了車門,然後又摁著中控台的通話鍵,吩咐前麵的阿江開車。車子很快就平穩地向前滑去,雙層的車窗玻璃將車內隔成一個安靜的世界,越發顯得他的聲音低沉暗啞:“自己脫,總比被我扯壞了的好,你說呢?”

  她臉色煞白,瞳仁卻漆黑幽深,透著濃濃的怒火與恨意,就這樣盯著他,一件一件地脫自己的衣服,半褪的大衣,已被揉亂的毛衫⋯⋯就在她把手探向身後去解掛鉤時,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傾身過來,微醺的酒氣噴在她的頸側,“我來。”

  他雙手繞向她的身後,不緊不慢地解開那扣子,然後又沿著中線緩緩往下,在纖細之處流連,再沿著美好的曲線一寸寸地往下走,細細品味著,如同是對待這世間少有的美味,分明早已經饞得垂涎欲滴,可就是舍不得輕易入口。

  她的忍耐也已快到極限,不得不咬著牙問他:“不就是那點子破事嗎?你能利索點嗎?”說著,她強行站起身來。

  再豪華的車子也是空間有限,她有些站立不穩,身子一歪竟直向著地麵栽了過去。他這才伸手一把抄住她,手臂從後繞過來,繼續去做她未能完成的事情,然後把她攬入懷裏。

  這情形太狼狽,也太屈辱,她眼中蘊滿了淚,低聲說道:“傅慎行,你直接殺了我,就當是做回善事,行嗎?”

  “不行。”他的聲音暗啞低沉,卻又冷漠無情。

  她緩緩地閉上眼,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傅慎行,你不殺我,我總有一天會叫你後悔的。”

  “是嗎?那我等著看你怎麽叫我後悔。

  他卻突然停下了動作,手臂撐在她的兩側,從上向下地俯視著她,嘲弄地扯起唇角,“何妍,你不會以為我連你是真情還是假意都分不出來吧?”他用手指輕輕地劃過她的臉龐,明明還在微微喘息著,說出的話卻寒若冰霜,“臉不紅,氣不喘,心不跳,何妍,小姐都比你演得要好。”

  他說得絲毫沒錯,她豈止是在裝,她根本就是在忍,她像是連憎恨的力氣都沒有了,隻麻木地看著他,問:“那你想叫我怎樣?你還想叫我怎樣?”

  他想要征服她!他要她的真情實感,想要她在他懷裏失控的哭泣,想要她麵色緋紅,身體顫栗⋯⋯他想要的那麽多,可最終卻隻是嘲諷地冷笑,伏低下來在她耳邊粗魯地說道:“我想要你求我。”

  “好,我求你。”她木然地重複他的話。

  他低下頭親吻她。

  她沒有像上次那般拒絕,閉上眼睛欺騙自己,這男人不是她恨的那個禽獸,他是梁遠澤,是她的丈夫,她愛他,她享受他給她帶來的一切。

  這場瘋狂結束良久之後,他都還不願意挪動身體,而她也沒動,依舊是閉著眼,不聲不吭。他抬起頭,盯著她的臉,有些惋惜地看著豔色在她麵龐上一點點退去,低下頭輕觸她的鼻尖,啞聲道:“早這麽聽話多好!”

  她這才猛地睜開了眼,一把推開了他。他卻並未惱怒,沉默地看著她的倉惶,還從車裏拿出濕巾遞給她,難得好心地問她:“要不要去洗個澡?”

  她怎麽可能去洗澡!莫名其妙地從飯桌上跑出來再洗個澡回去,叫她怎麽和家人解釋?她滿心憤怒卻又無處發泄,因怕惹怒這個暴君甚至連斥責他都不敢,隻垂著眼漠然地穿著自己的衣物,“不用,請送我回去,我家人還在等我。”

  他覺得她簡直就是不識抬舉,剛剛有些軟化的心重又冷硬下來,他譏誚地笑笑,摁下中控台的通話鍵,吩咐道:“阿江,回之前的地方。”

  阿江的聲音波瀾不驚,應道:“明白。”

  車子調轉了方向,沿著原路返回,重又駛到了之前的那條小街。車子還未停穩,後門便就被打開了,何妍迫不及待地從車內跳出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剛走沒幾步,卻又聽得傅慎行在後喚她,她不得不轉回身去,就見他也下了車子,雙手插在褲袋裏,衣冠楚楚的模樣,似

  笑非笑地看她,“何老師,走路注意點,別叫你老公看出破綻來。”

  她盯著他,答他:“好。”

  梁遠澤並未看出她的破綻來,他是那樣的信任她,絕不會對她有絲毫的懷疑。他隻看到了她臉上的疲色,心疼她,回到自己家後還勸她:“要是覺得工作辛苦就先辭職吧,反正讀完博也是要換工作的,別整天為了那幫子小孩子勞心勞力了,連個生日都過不好。”

  何妍很想哭,愧疚和羞慚折磨著她,叫她都不敢去看梁遠澤的眼睛,她強作歡顏地拿了換洗的衣物往浴室走,嘴上卻是應道:“也就是忙這一陣子,不是到年底了嘛!”

  她偷偷地鎖上了浴室的門,自己一個人躲在裏麵哭了很久,又把身體清洗了無數次,這才穿好衣服出來。梁遠澤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注意到她眼睛發紅,問道:“眼睛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洗頭的時候泡沫進眼裏去了。”她神色如常,就在他身邊坐下了,將身體倚靠到他的肩上,默默地盯了一會兒電視屏幕,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遠澤,我們離婚吧,好不好?”

  梁遠澤嚇了一大跳,問:“你說什麽?”

  她紅著眼睛和他對視,半晌之後卻突然笑了起來,而且笑得越來越厲害,最後竟然笑倒在沙發上。他驚愕地伸手去拽她,“妍妍,你這是怎麽了?笑什麽呢?”

  她隻是悶著頭笑,似是把眼淚都笑了出來,伸出手不停地抹著眼角,忍著笑和他說道:“我逗你玩呢,今天在學校聽同事講了個笑話,說妻子突然和老公提出離婚,老公們的回答千奇百怪,所以大家就約好了都回家來試一試。”

  他依舊是信她的話,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又寵溺地伸出手去揉她的頭,“小壞蛋嚇我一跳,以後不許開這樣的玩笑,‘離婚’這詞也是能隨便說的嗎?”

  她擦幹了眼角的淚水,卻是還不忘剛才的問題,又追問他:“還沒說你的回答呢。”

  “什麽回答?”他問,“離婚?”

  “嗯!”她點頭,神色頗有些凝重,“遠澤,你也得給我一個回答,如果我說要和你離婚,你怎麽辦?”

  梁遠澤微微皺眉,似乎根本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瞧她那副不肯罷休的模樣,隻得答道:“好吧,我回答你。如果你是因為不愛我了向我提出離婚,那好,我放手讓你自由,因為我愛你。如果你還愛我,卻因為其他亂七八糟的問題要和我離婚,那有什麽問題我們就解決什麽問題,我能獨自解決的就自己去解決,我不能獨自解決的,就拉著你和我一起去解決,因為,我們相愛。”

第19章

  於嘉很快就把錢打到了何妍的卡上,數額足夠她買一台最新款的水果手機。不過,何妍還是買了台和原來手機一模一樣的,裝好了電話卡,等著傅慎行那邊的反應。

  她已暗中谘詢過專業人士,傅慎行如果想再一次控製她的手機,必須要重新安裝監控軟件,而在手機掌握在她手裏的前提下,他隻能通過有限的途徑來達成這一目的,或通過郵件,或通過網絡鏈接等。

  無論哪一點,隻要她留心就可以尋到痕跡,而有了痕跡,知道了是什麽監控軟件,她就可以請人在不驚動傅慎行的情況下,對她手機裏的監控軟件進行破壞甚至反操控,叫傅慎行隻能得到她想要他知道的消息。

  她耐心又細致,一點點地算計著,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買完了手機她才去酒店報到,不想卻正好趕上係主任過來巡查,瞧見她這個時候才從外麵進來,當下就沉了臉,打著官腔批評道:“小何老師,你工作一向認真,我相信你這次遲到一定有足夠的理由,不過,我絕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經濟論壇明天就要正式召開,外賓們已經陸續到達,你的學生們都堅守在這裏,你有什麽理由跑回家?”

  按照規定,她的確是該和學生們一起住在酒店裏的。何妍不想解釋,也不想尋找什麽借口,隻低下頭老實承認錯誤,“對不起,主任,我以後會注意。”

  瞧著她認錯態度好,係主任這才作罷,瞪了她一眼,帶著人又往別處去了。那些學生都還站在原地,小心地看她,何妍笑了笑,輕鬆地聳了聳肩膀,道:“好了,挨訓就是家常便飯嘛,在家挨父母訓,上了學被老師訓,工作了還要受老板訓,訓啊訓啊的就習慣了,對吧?”

  她幾句話就把氣氛活泛了起來,有性子活潑的學生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何妍又作勢凶他們,用手指虛點著這夥子年輕人,“你們都給我老實點,別惹事,老師我都給你們以身試水了,你們要是還犯錯,對得起我嗎?”

  “對不起!”大家哄笑著應道。

  “知道就好!”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響亮地拍了拍巴掌,高聲道:“解散!”

  大家都去各自的位置工作,接下來時間都還算順利,何妍也沒遇到什麽麻煩事,大部分時間都是躲在大堂的角落裏發呆出神。她在想傅隨之到底會不會被她的故弄玄虛所欺騙,他會不會來找她,如果來又會在什麽時候來。

  也許正是因為太盼著傅隨之來,當下午時候她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喊出“傅先生”這三個字時,頓時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不想撞入眼簾的卻是傅慎行的身影。他身上穿得極正式,身姿挺拔修長,外貌俊美出眾,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進大堂,剛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更是有女學生誇張地低聲驚呼,“哇!好帥!”

  何妍卻覺得渾身發冷,如同被釘在了原地,絲毫動彈不得。他由論壇籌備組的工作人員引領著,就在她麵前走過,淡淡的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唇角微不可見地翹了一翹,腳下步伐卻是頓也不頓,徑直往電梯處走了過去。

  直待他走進了電梯,她這才像突然驚醒過來,忙去服務台去查看會務組提供的資料,果然剛翻到第三頁,就在特邀嘉賓那欄裏看到了“傅氏企業總裁傅慎行”一行字。何妍有些發怔,卻又暗暗鬆了口氣,在這裏看到他是倒大黴的事情,可他並不是專為她而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她更需要擔心的不是已可以預見的傅慎行對她的騷擾,而是絕不能叫他撞到自己與傅隨之的見麵。

  前一刻,她還在盼著傅

  隨之能來這裏找她,而這一刻,她卻隻怕他過來。

  傅慎行帶給她的陰影太大,叫她一直有些魂不守舍,不想越是這樣反倒有事來找她,晚餐時候就有工作人員急匆匆跑來,道:“何老師,您能去西餐廳那裏看一下嗎?有位外賓點餐的時候出了點問題,需要會西班牙語的誌願者。”

  何妍的第二外語就是西班牙語,這在誌願者表格上是有記錄的,她沒辦法,隻得跟著去西餐廳。其實事情不算大,有一位外賓是西班牙人,英語基本不會,誌願者裏倒是有學西班牙語的學生,可不知道是過於緊張還是學業不精,竟也是無法與外賓順利溝通。

  何妍趕過去的時候,那位外賓還在連說帶比劃著,旁邊站了餐廳經理還有兩個誌願者,幾人俱都是一臉尷尬的模樣,見到她來仿佛看到了救星。她禮貌地笑笑,上前和那位外賓打招呼,剛說了兩句卻又換了另外一種腔調,那位外賓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又驚又喜地神色,嘰裏呱啦地和她說個不停。

  “前兩句說的是西班牙語,後邊我可就聽不大懂了,不過何老師說得真流利,太帥了!”遠處觀望的幾個學生偷偷地交流,不想沒過一會兒,卻聽何妍又與那位外賓說起了第三種語言,一個學生忍不住小聲說道:“法語,這是法語,何老師比那老頭說得還好!”

  眾人看向何妍的目光越發崇拜,於是等她把事情處理好,剛一回來就被幾個學生圍住了,有人問她:“老師,你前兩句說的是西班牙語,我聽出來了,最後說得是法語我也知道,可你中間和他說的是什麽?”

  “加泰羅尼亞語。”她回答,看那個學西班牙的男生麵帶失意,好心安慰道:“其實你仔細聽聽也能懂個大概,有很多地方還是很像的,隻是發音和語法複雜些,下一次別緊張。”

  那男生趕緊點頭。她自己班上的學生和她更熟一些,擠開了那男生,興奮地驚歎:“拜托,何老師,你要不要這麽牛啊!你可是我們英語係的輔導員,我們一直以為你是英語專業的呢!”

  她忍不住也笑了起來,解釋道:“我的確是英語專業的,第二外語是西班牙語,加泰羅尼亞語和它就粵語和普通話的區別,會兩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至於法語,純屬是被人忽悠著學了點。”

  那兩種語言她分明都說得極流利,這樣解釋顯然就是謙虛。就有學生誇張地說道:“學霸加女神,老師,你簡直就不給別人留活路了。”

  眾人都笑起來,何妍卻趕幾個學生往外走,壓低聲音笑道:“這裏不是說笑的地方,快都該幹嘛幹嘛去,你們就是把我誇上天,我也不掏錢請你在這裏吃飯的!”

  大家這才都散開了,何妍抬腕瞥了一眼時間,正打算也離開,抬頭卻瞧見許成博仍還站在那裏,像是有意在等著自己,她忍不住笑了一笑,道:“死心吧,你我也不會請的。老師我剛才是出了風頭,可不是昏了頭,在這裏吃完麵條的錢都夠咱們去外麵大餐一頓了,再說會務組有盒飯提供的,不吃可是白不吃。”

  許成博聞言隻是笑笑,“何老師,我是有學習上的事情請教您。”他說著,不露痕跡地轉過身體,像是有意阻擋她的視線,一麵隨著她往外走,一麵問道:“您說我要是也學習法語,可以嗎?”

  何妍並未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隻是問他:“我記得你第二外語學得是德語,對吧?”

  他點頭,“是的。”

  她就笑了笑,說道:“我覺得語言這東西,隻要你感興趣就很容易學,不過你現在還要打好幾份工,時間上怕是要更緊張了。”

  兩人談話間漸漸走遠,

  在臨出門之前,許成博卻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餐廳的某個角落,在那裏,傅慎行姿態閑適,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何妍身上流連,發現許成博回過頭看他,這才移開視線迎上他的目光,然後嘲弄般地勾了下唇角,淺淺一笑。

  隻不過是一次眼神的交鋒,許成博就覺得自己敗得潰不成軍,他有些倉惶地回過頭去,心中慌亂無比,那男人的眼神太淩厲,笑容太諷刺,仿佛已把他內心最隱晦的角落、最最齷齪的心思盡數看透,令他尷尬又狼狽。

  餐廳中,阿江無意間抬頭,瞥見自己老大唇邊的那一抹冷笑,不覺怔了一怔,又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看過去,正好看到何妍的背影在門外消失。不知為何,阿江突然對何妍產生了點同情。

  其實他們兩個來得比她要早,那個西班牙人鬧起來的時候,他們剛剛點完餐,阿江知道傅慎行就會一些西班牙語,可瞧著他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隻低著頭在那裏翻會議手冊。就在這個時候,阿江聽到了何妍的聲音。剛開始他沒聽出來是她,看到傅慎行幾乎是立刻就抬起了頭,這才也轉頭看了過去。

  看著看著,阿江突然就明白了傅慎行為什麽會一次又一次的沾惹這個女人,她是真的耀眼,漂亮,自信,有學識,也有風姿。花姐手下美女無數,清純的冷豔的**的樣樣不缺,可卻都不及她,就連那個號稱花魁的小白楊也不行。

  更別說她還有著那樣不為人知的一麵,狠厲,倔強,冷傲。這樣的女人,沒有一個男人不想去征服她。

  阿江不笨,早就察覺到傅慎行對何妍不再像是單純的報複,再不敢說什麽直接弄死她之類的話,甚至連稱呼都從“那女人”改成了“何小姐”,他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道:“傅先生,晚上的事情還安排嗎?”

  “安排。”傅慎行淡淡答道。

  阿江默了一下,這才應道:“明白了。”他起身離開,又過了一會兒,傅慎行才給何妍撥電話,徑直問她道:“在哪裏?”

  何妍此刻正在酒店大堂的會務組服務台,許是因為已有心理準備,預料到傅慎行今天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接到電話時她還算平靜,簡潔答道:“在大堂。”

  “去休息區等我。”他命令她,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來,又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何妍不知他能給自己什麽東西,心裏隱隱生疑,口中卻隻能道:“好。”她掛掉了電話,正準備離開服務台時,忽聽得有人向會務組工作人員問道:“麻煩您問一下,傅氏企業的總裁傅慎行先生是不是住在這裏?”

  何妍一愣,步子下意識地頓住,轉過身去看來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留著俏麗的短發,小臉龐,眼睛大大的,算不上多漂亮,可卻透著一股子靈氣。她身上穿的也是誌願者的服裝,笑嘻嘻地應對著工作人員的詢問,“我是在會展中心那邊的,被派過來跑腿,有個文件需要馬上交給傅先生,請問他住哪個房間?”

  她說著,揚了揚手裏密封的文件袋,“就是這個東西。”

  工作人員這才信了,查到了傅慎行的房間號碼告訴她。女孩子禮貌地向工作人員道謝,像是察覺到何妍的視線,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善意地向她笑笑,這才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一切正常,並無絲毫可疑之處。

  何妍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覺得是自己對“傅慎行”這個名字的心理陰影太大,以至於都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地步,她不再去想那個年輕的小姑娘,獨自往大堂角落裏的休息區走,尋了沙發一角坐下,靜靜地等傅慎行的到來。

第20章

  她一直在猜測傅慎行會有什麽東西拿給她,往好處想,可能會是一個已經裝好了監控軟件的手機,往壞處想,她有點想不到,他那人實在太無恥也太卑劣,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混蛋,簡直毫無底線可言,他每一次都能惡劣得超出她的想象。

  約莫十來分鍾之後,傅慎行才姍姍來遲,似是對她選擇坐在公共休息區有點不太滿意,往旁側偏了下頭,淡淡吩咐她道:“去那邊坐。”

  他說的“那邊”是位於另一側的大堂酒吧,條件自然是比她坐的這裏要好很多。可何妍並未起身,隻仰著頭看他,神色平靜地解釋道:“我身上穿著誌願者的服裝,不方便去那裏坐。”

  傅慎行看她兩眼,竟是勾唇笑了笑,在旁側坐下來,道:“這裏視線可不太好。”

  這句話沒頭沒腦,說得何妍有些迷惑,她不由輕輕挑眉,本想著問他什麽視線不太好,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轉而問道:“你找我什麽事情?”

  傅慎行淡淡一笑,抬手從西裝內側衣袋裏摸出張小小的便箋條來,放到麵前寬闊的大理石茶幾上,慢慢地推到何妍麵前,一雙俊目直直地盯著她,似笑非笑地說道:“隨之有急事先出國了,托付把這個還給何老師,順便再幫他問一聲,傅慎行和沈知節之間到底有什麽事情。”

  何妍沒有反應,

  就直直地坐在那裏,或者說自從傅慎行掏出那張便箋條來之後,她整個人就已經僵住了。她最開始時是怕傅隨之不會來,後來又怕他來了卻被傅慎行撞到,可她沒想到那還不是最壞的情況,最壞的情況是傅隨之沒來,而傅慎行卻替他來了。

  也許,這也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既然代替著傅隨之來了,又怎麽會輕易地放過她?

  傅慎行還在淺淺微笑著,又問她:“何老師,你到底知道傅慎行和沈知節的什麽事情?能不能和我說一說,我也很好奇。”

  她簡直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張了口卻是無聲,這叫她不得閉上嘴,再一次深呼吸,這才能勉強開口道:“我什麽也不知道,那樣說隻是為了詐傅隨之。”

  “是嗎?”他輕聲反問,把身體向後倚去,雙腿交疊著搭在一起,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撫著自己的下頜,神態有些慵懶,更多的卻是漫不經心,“其實,我也覺得你是在詐隨之。不過,這依然叫我感到很意外,就在我開始覺得我們的遊戲已經無聊的時候,你卻突然給我了一個驚喜,這很有趣。”

  他說的是實話,並非在騙她。他和她就像是貓戲老鼠的遊戲,他本來都玩得厭煩了,想丟掉或者一口咬死的時候,這隻小老鼠卻突然做出了反擊。他驚訝,但是不會

  憤怒,反而會覺得有意思,很有意思,甚至會開心地想:真好,還可以和這個玩物多玩一會兒。

  何妍不說話,隻是抿著唇保持沉默。

  他笑了笑,又道:“作為你給我這個驚喜的回報,我想自己也該給你一份還禮。你說是不是?”

  她的雙瞳不受控製地緊縮,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給她的“還禮”。

  就在這時,舒緩的鋼琴曲背景音忽地戛然而止,片刻的靜寂之後,大堂中突然響起了男人粗重的聲音和女子婉轉的低泣。那聲音實在太驚人,太令人麵紅耳赤,幾乎大堂裏的所有人都僵在了原處,下意識地抬頭去尋找聲音來源。

  就在大堂醒目處懸掛的幾麵大顯視屏上,原本播放著的南昭市的風景畫麵竟換成了不堪入目的視頻,隻有麵孔被打上了馬賽克。

  不論是酒店客人還是工作人員都看傻了眼,畫麵播放了足足近一分鍾的時間,大堂經理這才從震愕中反應過來,大聲嗬斥著工作人員關掉視頻,自己也往顯視屏那邊跑過去,試圖直接關掉顯視屏。

  大堂中一片慌亂,而角落的休息區卻是死一樣的凝滯。就在那聲音剛剛響起的一刹那,何妍就如同被雷擊中,大腦中“嗡”的一聲響過,隨後就是一片空白,像是靈魂都已被逼出了軀殼,完全喪失了對身體的控製。

第21章

  她漂浮在半空中,看到那個自己在發抖,整個人都在抖,仿佛寒風中的一片枯葉,下一刻就會被風撕得粉碎。她再抬頭看,看巨大的屏幕上的畫麵,突然間想起他最開始時說的那句話,他說這裏視線可不太好,果然沒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畫麵幾個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很是模糊。

  對麵,傅慎行的唇瓣在開合,可他說了些什麽她已聽不清楚,她隻能坐在那裏,愣愣地看著他,心裏卻在想,其實她遠沒有自己想得那樣堅強。別瘋,千萬不要瘋掉,她不停地對另一個自己呐喊,都已經堅持到了這裏,怎麽能夠再去瘋掉?

  傅慎行覺得仿佛就是一瞬間,麵前這個女人就被抽幹了全部的血液,她的麵色蒼白如紙,唇瓣也淡得近乎無色,唯有一雙眼睛漆黑幽深,透著空洞與絕望,愣愣地看著他。

  他應該對她這種反應感覺到滿意的,可不知為何,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她在自己懷中到達頂點時的模樣,濕潤的眸子裏蒙著迷霧,膩白臉龐上暈染著淡淡的緋紅,雙頰上尤為濃豔,而那唇更豔麗地如同花瓣一般,微微張合著,氣息間盡是馨甜。

  那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女人。

  沒由來的,他突然對她說道:“已經打了馬賽克,聲音也做了些處理,他們不會認出是你。”

  可她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那樣呆滯地看他,像是失去了靈魂。

  他感到莫名的心驚,起身換坐到她的身邊,雙手緊握住她抖動的肩膀,她竟沒有反抗,身體仍不受控製地打著篩子,那種抖動通過手臂傳給他,是如此的清晰和深刻。他隻得更用力地握住她,沉聲叫她的名字,試圖喚醒她:“何妍,何妍!”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戰栗終於慢慢減弱,最終平靜下來,他剛暗暗鬆一口氣,就聽得她淡淡說道:“放開我,傅慎行,請你放開我。”

  他緩緩鬆開了手,微微向後傾著身體,眯眼睛打量她,見她麵色雖然蒼白無色,可幽深的眼睛卻不再空洞,反而閃出灼目的光華。她又恢複了過來,又成為那個打不垮壓不倒的,倔得叫人又恨又愛的女人。

  傅慎行忽地輕輕一哂,嘲弄道:“看來是我低估何老師的承受能力,也

  許,不打碼的效果可能會更好一些。”

  她垂目,既無憤怒也無畏懼,隻是淡淡說道:“傅慎行,你信因果報應嗎?”他微微一怔,尚未回答,她就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信,我信善惡有報,所以,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會有人讓你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會把你打落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怒極而笑,抬手輕捏她的下巴,冷笑著問她:“是嗎?放心,就算真的有那麽一天,我也會先把你送到地獄裏去的,我們做個伴,怎麽樣?”

  她抬眼看他,平靜應道:“我早已身在地獄,我等著你。”

  他靜靜看她片刻,忽地一笑,鬆開了她,答道:“好啊。”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一個年輕的女聲從旁側響起,隱隱帶著一絲遲疑,問道:“請問,是傅氏企業的傅慎行先生嗎?”

  傅慎行與何妍兩個都抬頭看過去,那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短發,大眼睛,正是何妍之前遇到的那個給傅慎行來送文件的女孩子。她看看傅慎行,又看了何妍一眼,神色並未露出什麽不自然來,隻又看向傅慎行,稍顯緊張地等著他的答複。

  傅慎行略略點頭,“我是。”

  女孩子臉上立刻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說道:“傅先生您好,我是您的一個崇拜者,聽過您的那個有關創新資本的演講後就特別崇拜您,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傅慎行稍覺意外,由於身份和出色的外貌,他經常會遇到年輕女性主動示好,甚至上前搭訕,但是像眼前這個小姑娘一般直接來索要簽名的卻是極少見到。他微微蹙眉,正欲斷然拒絕,那小姑娘已是雙手交握在胸前,央求他道:“拜托傅先生,請您一定不要拒絕我,我都和同學說了大話了,說一定能夠要到男神您的簽名的!”

  那小姑娘模樣著實可憐,可卻動搖不了傅慎行那顆冷硬的心,他神色依舊淡漠,甚至露出些被人打擾的厭煩,冷聲說道:“我不是什麽男神,也沒有隨便給人簽名的習慣。”

  小姑娘一看他這樣油鹽不進,趕緊又轉向何妍,可憐巴巴地說道:“美女姐姐,求您幫幫忙好不好?請您幫我說兩句好話,叫傅先生給我簽個名吧,就簽一個名字,在

  我這個筆記本上就好。您還記得我嗎?剛才我們在服務台那裏見過的,我還對您笑呢。”

  何妍自然記得這個小姑娘,還記得她當時手裏拿了個文件袋,說是要給傅慎行送文件,可現在文件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卻又跑來向傅慎行索要簽名。

  小姑娘像是怕她想不起來,又像是怕她誤會所以要解釋給她聽,趕緊說道:“就是剛才說要給傅先生送文件的那個,對不起,我剛才撒謊了,我不是來送文件的,我隻是想找傅先生要個簽名。”

  她眨著眼睛可憐巴巴地看何妍,滿眼的祈求,“美女姐姐是個大好人,快點幫我向傅先生要個簽名吧,求求您啦!”

  許是小姑娘這種曲線救國的行為叫傅慎行感到有趣,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也看向何妍,半真半假地說道:“你求我,我就給她簽名。”

  “我求你。”何妍隨即就接道,神情淡淡地,示意小姑娘把本子給傅慎行,“簽吧,記得給小姑娘多寫幾句祝願的話。”

  傅慎行不禁一愣。

  何妍又抬頭看向那小姑娘,問道:“還有別的要求嗎?比如和他合影什麽的。”

  小姑娘也愣了一下,立刻又驚又喜,一疊聲地問道:“能合影嗎?真的能和傅先生合影嗎?”

  何妍沒有答她,隻去看傅慎行,不等他開口,就又說道:“我求你。”

  傅慎行先是愣怔,隨後卻不由笑了,他伸手接過小姑娘的軟皮本來,攤開了放到茶幾上,低下頭去寫自己的名字,然後又問道:“想要我寫什麽話給你?”

  小姑娘沒有立刻回應,何妍詫異地去看她,就見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麵前的茶幾上,那裏有一張紙條,還是之前傅慎行掏出來的,她留給傅隨之的那張便箋。

  “寫什麽?”傅慎行又問,也抬頭去看小姑娘。

  小姑娘這才似猛地回神,忙笑道:“什麽都可以的,傅先生寫什麽我都喜歡!”

  傅慎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複又低下頭去寫一些“學習進步”之類的套話。那小姑娘卻是去看何妍,像是猶豫了一下,這才笑嘻嘻地問她道:“美女姐姐,這種便箋你在哪裏買的啊,真是好可愛啊!”

第22章

  那便箋一端印有漂亮的花形,的確是有些別致,不過要說有多麽可愛倒是不見得。這是何妍用慣了的,當時考慮不周才用這個給傅隨之留的地址。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有哪裏不太對勁,幾乎是從第一眼看到時就有這種感覺。

  何妍將茶幾上的便箋條拾起揉碎,卻又從皮包裏翻出剩餘的便箋條來,遞給那個小姑娘,“既然你喜歡,那就拿去用吧。”

  小姑娘既意外又驚喜,千恩萬謝地接了過去,小心地放進自己的包包裏。傅慎行那裏已經簽完了名字,把軟皮本子合起來交還給小姑娘。小姑娘愣了一下,這才想起照相那事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來交給何妍,特意繞過茶幾走到她旁邊給她演示如何拍照。

  “啊!錯了,這是相冊,不是照相機!”小姑娘不小心點進了自己相冊,一連翻了幾張後才意識到錯誤,調皮地吐了下舌頭,向著何妍說道:“太緊張了,實在是太緊張了,您別笑話我。”

  雖隻是晃了幾眼,可何妍還是看清楚了照片中和女孩子合影的中年男人,那是陳警官。她抿了抿唇角,把相冊關掉,打開了照相軟件,淡淡說道:“沒事,這款手機我以前用過,交給我吧。”

  小姑娘還略有些緊張地盯著她,問:“真的嗎?那太好了!千萬不要拍壞哦!”

  她抬頭掃了小姑娘一眼,鄭重點頭:“沒問題。”

  小姑娘這才往傅慎行身邊走去,靠在他身側的沙發扶手上,麵朝著何妍,努力地扯開了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就在何妍舉起手機想要拍照時,不想傅慎行卻突然說道:“等一下。”

  另兩個人都是一愣,小姑娘麵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慌亂,倒是何妍神色自若,漠然看向傅慎行,問:“怎麽了?”

  傅慎行淡淡一笑,向她勾了勾手指,“過來,一起照。”

  何妍微微皺眉,剛要拒絕,那小姑娘卻已經先彈跳了起來,

  叫道:“好啊,好啊,美女姐姐過來一起照,我去找人幫我們合影!”她說著就跑去一旁找了個路人過來幫忙,又去拉何妍,把她推到傅慎行的另一側,“姐姐站到這邊吧。”

  傅慎行沒有起身,就坐在沙發裏,手臂卻是攬住了何妍的腰往懷裏一帶,就叫她直接坐倒下來,半個身子都靠到了他的身上。何妍麵色一沉,想也不想地往外掙去,不料他低聲威脅道:“你想坐到我懷裏來嗎?”

  她僵了一下,沒有再掙紮著起身,就勢側坐在扶手上,眼睛看著前麵的鏡頭,口中卻是輕聲回應他:“傅慎行,請你要點臉!”

  “我喊一二三,大家笑一下。”路人熱心地指揮著。

  就在“三”字落音的時候,傅慎行也輕輕地扯了下唇角,三個人的合影中,唯有何妍一人麵無表情,神色冷漠。路人把手機遞過來,那小姑娘趕緊上前去接,又回身看傅慎行與何妍,連連鞠躬,“謝謝傅先生,謝謝美女姐姐。”

  她遲疑了一下,又問傅慎行道:“傅先生,需要我把照片傳給您嗎?”

  傅慎行竟是少有的耐心,抬手從衣袋裏掏了張名片出來遞給她,說道:“發給這上麵的手機號。”

  小姑娘簡直受寵若驚,忙用雙手接過去,這才又看向何妍,可還不等開口,何妍已是拒絕道:“我不需要。”

  小姑娘像是有些意外,不過也沒說什麽,隻是輕輕聳了下肩,“好吧。很抱歉打擾您二位這麽多時間,真是太感謝了。”

  她把傅慎行的名片小心地放好,又拿起自己軟皮本子,這才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何妍早已從沙發扶手上站起身來,避瘟神一樣地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問他:“你的回禮我已經收到了,請問還有其他的事情交代嗎?如果沒有我需要離開了,我還有工作要做。”

  傅慎行輕輕揚眉,往遠處的會務組服務台那邊瞥了一眼,又打量她身上的服裝,“我是

  論壇的特邀嘉賓,你給我提供服務,也是工作。”

  距剛才的視頻風波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大堂中早已開始慢慢恢複正常的秩序,除了幾個酒店工作人員還在疑惑為什麽好好的風景視頻會突然被切換成“動作片”,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坐在公共休息區裏的傅慎行。

  他一直是個耀眼奪目的人,縱然隻是在那裏坐著,也能吸引旁人的關注。何妍已經察覺到有探究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不免有些焦躁厭煩,更想快點離開傅慎行身邊,麵上不自覺地帶了些不耐之色,問道:“那請問您需要我提供什麽服務?”

  不想這正中他的圈套,傅慎行唇邊泛起狡猾的笑意,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輕聲問道:“陪床服務,可以嗎?”

  她先是愕然,隨後便就氣紅了臉。

  他喜歡看到她因為氣憤而滿臉漲紅的模樣,這模樣遠比她之前那種死一樣的蒼白令他感到舒服和順眼,他微笑著看她,掏出房卡夾在指間,“晚上到我房間來,別太晚,我不喜歡等人。”

  她一直知道他很無恥,可卻一次又一次低估他的無恥。他的手就擎在那裏,顯然沒有罷休的打算,時間越長,看到的人就會越多,待想通這一點,她恨恨地一把搶過了房卡,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卻又忍不住刺他:“傅先生,對於你這樣的人,連著上同一個女人,不覺得厭煩嗎?”

  “覺得啊。”他竟輕輕點頭,又咧嘴向她笑了笑,無恥地說道:“所以我們晚上可以嚐試一些新花樣。”

  何妍實在是被他氣得狠了,不禁有些口不擇言,冷笑著說道:“傅慎行,你真叫人瞧不起,通過身體報複女人也就罷了,想不到你竟還要這樣親力親為。你不是恨我嗎?不是要把我作踐成暗娼嗎?怎麽自己一次次做起嫖客來了?難不成你上我上出癮來了?”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凝住,薄唇抿成了一條線,隻漠然地看她。

第23章

  她猛然間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逞一時口舌之利隻能激怒他,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她應該更理智,更冷靜,哪怕他真的是上她上出了癮,她應該做的也是緊緊抓住這一點,加以利用,而不是在這裏和他打嘴仗。

  何妍閉緊了嘴巴,沉默下來。

  兩人之間重又回到之前死一樣的凝滯中,一如被那小姑娘出言打斷時的情景。她咒他惡有惡報早晚會下地獄,永不超生,而他說他就算下地獄也會帶著她,與他作伴。

  良久之後,傅慎行才又勾起唇角,嘲諷一笑,淡淡說道:“何妍,我承認現在對你的身體有興趣,可這不代表著我會一直想上你。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抓緊這個機會,想方設法地從我這求得一絲歡心,沒準以後我會念點露水情分,放了你,或者給你一個痛快,而不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信他會說到做到,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垂下了眼簾,半晌過後,這才輕聲說道:“謝謝你的提醒。”

  “不客氣。”他回答。

  她緊握著房卡,轉身離開,不想剛回到服務台那裏,就有女學生湊過來興奮地問她:“何老師,那位先生是誰啊?真是太帥了啊,好想撲過去跪舔啊!”

  她竟無言以對,想要神色如常地笑上一笑,可幾經努力唇角都沉得抬不上去,正為難時,許成博卻不知什麽時候到了身邊,不露痕跡地替她接過了話去,笑著和那女生道:“我知道他是誰,你請我吃飯,我就告訴你。”

  那女生自然是一口應下,舍了何妍往許成博旁邊湊,催問他道:“快說快說。”

  許成博笑笑,沒再賣關子,答道:“他是傅氏企業的總裁傅慎行,我們班那個於嘉你認識嗎?傅先生是她表哥,於嘉休學就是他去學校幫忙辦理的,是吧,何老師?剛才有和傅先生說到於嘉嗎?她現在怎麽樣?”

  他自然而然地解釋了何妍為何會與傅慎行認識,何妍又如何聽不出來,她情緒也已平穩了許多,聞言淡淡一笑

  ,應道:“是,傅先生是於嘉表哥。”

  會務組的工作人員和誌願者一共分了兩班,頭一班先去吃晚飯的人已經回來,許成博兩句話應付完那個纏著他問個沒玩的女生,轉過身來招呼何妍:“何老師,咱們一起去吃飯吧。你說的,不吃白不吃的。”

  何妍心不在焉,慢了半拍才抬頭看他,“呃?哦,不了,我還有點別的事情,你先去吧。”

  公共休息區那邊,傅慎行已不在那裏,不知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她遲疑了一下,握著手機出了酒店大門,找了個靠著水池的無人角落坐下來,給梁遠澤打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他先“喂”了一聲,然後就笑著說道:“妍妍,我還沒到家呢,你吃飯了嗎?晚上能回來嗎?”

  “沒吃飯,晚上不能回去。”她回答,抽了一下鼻子,沒頭沒腦地說道:“遠澤,我想你,特別想你。”

  話筒裏傳來梁遠澤爽朗的笑聲,緊接著還有隱約的喇叭聲,過了幾秒鍾,才又聽得他說道:“傻丫頭,說得好像離我有千萬裏一樣,你等著我,我這去找你。不許你們回家,我去住酒店總行了吧?”

  她隻是心裏難受想和他說說話,聽他這樣說反而害怕了,忙道:“你別開玩笑,有錢沒地方花了?要來這浪費這個錢!再說酒店房間早訂滿了,現在根本就訂不上房間!”

  梁遠澤卻隻是笑,“不試試怎麽知道訂不上?”

  她真是著急,趕緊又道:“不行,真的不行,被人知道影響太不好了,好遠澤,你別和我鬧了,你要是再鬧我可生氣了啊!”

  “好,不訂房間,隻過去看看你,總行了吧?”他先妥協下來,卻也提了新的條件,不等她拒絕,就又說道:“妍妍,我車已經拐過來了,你不要再多說了,現在趕緊去找管事的請個假,一個小時就行,我知道那附近有家很好吃的烤魚店,帶你去吃,怎麽樣?”

  她抬碗看表,瞧著時間尚早,咬了咬牙,應他:“好。”

  半個小時後,梁遠

  澤的車子這才到了酒店,何妍已換下了誌願者的衣服在外麵等著,上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卻是催促他開車,“快走,不要去吃烤魚,在附近找個快捷酒店!”

  他被她嚇了一跳,隨即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妍妍,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

  “不好。”她拒絕,一臉認真地盯著他,“我不想吃飯,我現在就要。”

  梁遠澤開始隻是笑,以為她在和他玩鬧,可瞧她一直這樣的嚴肅,便就也慢慢停住了笑,定定地看她片刻,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後頸,把她拽過來,側頭親了上去。她自然熱情地回應他,兩個人激烈地吻在一起,可緊接著車後就傳來了催促的喇叭聲,他不得不先放開了她,深深看她一眼,然後打轉方向盤,把車子重又開上了輔道。

  “搜一下最近的酒店在哪。”他說。

  根本就用不到搜,車子開出去幾百米遠,路邊就有那種連鎖的快捷酒店。他們把車子往路邊一停,如同熱戀中的情侶,牽著手往酒店裏跑,便是在服務台作登記時都不肯鬆開,惹得那服務員頻頻地拿眼偷瞄他們。

  梁遠澤隻是笑,從服務員手中接過房卡,拉著何妍往樓上跑。兩人剛開了房門就忍不住親在了一起,他反腳勾上房門,將房卡胡亂地往取電槽一插,然後就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壓在牆壁上用力吻她。

  她熱烈地回應著他的,要求:“抱我,遠澤,用力抱我。”

  他將她抱得越發得緊,勒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梁遠澤喘息著從她身上翻下,連連親吻她的額發,低語:“你個小妖女,是不是對我下了什麽咒,怎麽就叫我愛你愛得要發瘋,為你死了我都願意?”

  她還聞言隻是迷茫地看他,仰起頭去親他,可親著親著卻忽地停了下來,雙臂摟著他,頭埋在他的懷裏,放聲痛哭了起來。他被嚇了一跳,慌忙翻身下去,把她攬入懷裏柔聲哄著,有些緊張地問她:“怎麽了?寶貝?你別嚇我,告訴我出什麽事了?”

第24章

  可她卻隻是哭,直到他都要急了的時候,這才哽咽著說道:“沒事,就是怕你以後會不要我。”

  他愣了一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瞧著她那淚汪汪的模樣又覺可氣又覺可憐,忍不住伸手在她小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氣道:“你小腦袋裏麵整天都想些什麽?”

  她回答不出來,默默地把頭埋進他懷裏,眼淚還在不受控製地往下流,心中卻是一片幹涸,傅慎行已經把她拉入地獄,而梁遠澤是她抬頭能夠望見的唯一一點光明,理智告訴她該慢慢冷落他,疏遠他,然後放開他離開,可她卻又是這樣的舍不得。

  她真的舍不得,她要放走了他,又如何獨自爬出那陰暗無光的地獄?

  “遠澤⋯⋯”她叫他的名字,抬起頭看他,可等對上他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傅慎行對她做的那些齷齪事卻怎麽也說不出口,隻能再一次喚他的名字,發誓一般地說道:“遠澤,我愛你,你一定要記住,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隻愛你。”

  她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梁遠澤微微皺眉,他似是覺察到她有些不對勁,問她:“怎麽了?妍妍,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沒有。”她想也不想地回答,話音剛落,皮包裏的手機就響起了短信提示音,她忙借著這事爬起來,口中叫道:“壞了,一定是院裏領導又來查崗了!”

  她慌慌張張地去摸手機,翻出來看到信息卻是不覺一僵,然後趕緊刪除了短信,順手把手機都關掉了,這才轉過身來急吼吼地揀地上的衣服,和梁遠澤說道:“同事催我呢,你趕緊送我回去!”

  梁遠澤卻是不慌不忙,甚至還故意上來搗亂,扯著她的毛衫不鬆手。她氣得瞪他,抓了他的衣服丟他,催他:“別鬧了,快點!我早上已經遲到過一次了,再被領導抓住我缺崗,會被抓典型的!”

  他畢竟也隻是逗逗她,不想叫她真的挨訓,聞言趕緊拉著她去浴室衝了個戰鬥澡,又道:

  “等一會兒我再過來退房,先送你回去。”

  兩人匆匆套上衣服,他開了車送她回去,徑直把她送到酒店門口,在她下車時又叫住她,笑著說道:“妍妍,我今晚上就住在那裏,明天早上過來找你一起吃早飯!”

  她硬起心腸拒絕,“不行,你不許住在外麵,趕緊回家!”

  梁遠澤看著她,還欲再說,她已又鑽進車內,重重地親了他一口,央求:“遠澤,求你了,你別叫我為難,好多人看著我呢。”

  他忍不住笑,這才點頭,“好吧!”

  她直愣愣地盯他一眼,又撲過去攀著他的肩膀發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這才下了車,目送著他的車子滑走,慢慢地遠離,最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仿佛胸腔裏最後的一絲熱氣也被帶走了,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是冰涼的。她就愣愣地站在那裏,直到有同事從她身邊路過,詫異地叫她:“何老師?”

  她這才恍然回神,就聽同事又說道:“快去收拾一下吧,咱們該收工了。對了,剛才有人找你。”

  “哦,我知道了,謝謝。”她客氣地向著同事微笑,轉身往酒店大堂內走,本以為找她的人會是傅慎行,或者是他派來的阿江,不想找到服務台來的卻是之前尋傅慎行簽名的那個小姑娘。

  何妍隻瞟了她一眼,手上仍收拾著服務台裏的物品,口中卻是說道:“我知道你是誰,把你的電話告訴我,我會聯係你。”

  小姑娘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何老師?你——”

  “什麽事也不要在這裏說。”何妍打斷她,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四周,又輕聲道:“快點離開這裏,以後不要再試圖接近他,很危險。”

  小姑娘畢竟也很機靈,忙點頭,又從包包裏掏出手機來,問她:“您電話多少?我給您打一下,您記一下我的號碼。”

  “不用。”她直接拒絕,直接要小姑娘報了一遍自己的手機號,然後低聲重複了一遍,“我記

  住了,我會打電話給你。現在,你趕緊回家去,或者,去你該去的地方。”

  她說完不再理會那小姑娘,拿著自己的東西從服務台裏出來,去找同她一起帶隊過來的老師碰了個麵,將幾十個學生聚在一起簡單地總結了一下當天的工作情況,這才宣布工作結束,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不許隨意亂跑。

  手機一直沒開,何妍不知道傅慎行在給她發了那條“過來”的命令式短信之後,是否又曾聯係過她,她在探他的那根底線,既已決定要與他正麵交鋒,她就必須要知道他對她的容忍度能有多少。

  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冒險。

  她處理完學生的事情,回到自己房間時已近十點,這才又重新打開了手機,先跳出來的是梁遠澤發來的短信,他說自己已經到家,叫她放心。傅慎行倒是一直安靜,再無消息發過來。實話講,她心裏很沒底,傅慎行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人,一時的風平浪靜之後,也許就是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何妍坐在床上,握著手機出神,到十點半分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明明做著心理準備,可人還是下意識地彈了一下,這才低頭去看來電顯示。是傅慎行的手機號碼,距離他的上一條短信有一個半小時,這也是他目前能給她的全部耐心。

  “我說過,不喜歡等人。”他說道。

  屋裏還有同住的人,她握著手機走到走廊裏,並未像以前那般一味冷硬,而是放軟了態度,低聲解釋:“我一直有事脫不開身,而且晚上的時候領導特意強調了不許我們亂跑,和我同屋住的還有同事,我真的是沒法離開。”

  傅慎行一直沉默著,並未說話。

  她停了一停,有意深吸了口氣,這才又繼續說道:“傅慎行,你稍稍講些情理,好不好?”

  “和你同屋住的人是誰?”他突然問道。

  她愣了一下,這才說了同事的名字,又忍不住問他:“你要做什麽?”

第25章

  他沒回答,直接掛了電話。

  何妍有些疑惑,可又不能打電話過去追問,她默默地回到房間,同事正準備去浴室洗澡,瞧她進們,就笑著問她:“何老師,你要不要用衛生間?我想要衝個澡,忙了這一天,早一身的汗了。”

  何妍勉強笑笑,回答:“不用,你先用吧。”

  同事拿著換洗的衣物進去了,留下何妍一個人對著電視發呆,猜測著傅慎行會做些什麽。大約三十分鍾之後,她等到了答案,剛剛洗完澡出來的同事接到了一個電話,剛聽了兩句臉色就變了,然後瞥了她一眼,把自己關進了衛生間內去講電話。

  過不一會兒,同事再出來時,雖麵上看著平靜,可神色已明顯不對,她一麵忙著收拾皮包等物品,一麵向何妍說道:“何老師,我家裏出了點事,必須馬上趕回去,你能不能幫我遮掩一下,我會盡量明早趕回來,實在不行,你再替我請假。”

  “出什麽事了?用我幫忙嗎?”何妍問。

  同事眼圈紅了一下,又立即忍下了,隻一個勁地搖頭,“沒事,沒事,不是什麽大事,我回去一下就好。”

  同事說完就急匆匆往外走,何妍送到門口,直瞧著同事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人還有些愣怔,她丟在床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還是傅慎行,他在電話裏淡淡問她:“現在可以上來了嗎?”

  她默默咬了下唇,回答:“好。”

  他的房間是會務組安排的豪華套房,樓層極高,她坐著電梯上去,手中明明握著他給的房卡,卻依舊是摁下了門鈴。出乎她的意料,前來開門的是阿江,依舊是那張沒什麽表情的麵孔,不過這次見了她略略點了下頭,竟出聲與她打了招呼,“何小姐。”

  她幾乎每一次見傅慎行,阿江都在他身邊,這樣看來應該是他的貼身保鏢,二十四個小時不離的那種,也由此可見,傅慎行很看重自己的安全,或者再換個說法,他也存在著人身安全問題,所以才會有阿江這般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諸多猜測不過是閃念之間,何妍依舊麵色平靜,阿江已是側身讓開了門口,

  又道:“傅先生在裏麵等你。”他說完就關上了房門,獨自進了旁邊的一間屋子,連房門都緊閉上了,顯然無意關注傅慎行和何妍之間的事情。

  何妍穿過門廳,繼續往內走,在客廳深處的吧台旁看到了傅慎行。他身上穿著白色的浴袍,應該洗過了澡,獨自坐在那裏,懶懶地自斟自飲,轉頭瞧見她進來,也隻向著她勾了一下手指,吩咐:“過來。”

  她沒有拒絕,走過去在他旁邊的高腳椅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酒,問他:“傅慎行,咱們能好好地聊兩句嗎?”

  他顯然有些意外,意外她會這樣順從地坐過來陪他喝酒,意外她會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側過頭默默打量她,片刻後才嘲弄地笑了笑,問她:“小姐和嫖客能聊什麽?”

  她抬眼看向他,唇邊現出一抹淺笑,透著些無奈與自嘲,“既然沒得聊,那我們做個遊戲,小姐和嫖客做個遊戲,總可以吧?”

  他被她勾起了興趣,問:“什麽遊戲?”

  何妍沒立刻答他,沉默地取過幾個杯子來,依次都倒滿了酒,在兩人麵前一字擺開,這才說道:“很簡單,一人提問,一人回答,如果不敢說真話,那就喝酒。”

  的確是很簡單的遊戲,不過是“真心話大冒險”的簡化版,甚至連大冒險都直接省略了。傅慎行忍不住輕聲嗤笑,斜睨著她,似笑非笑地問她:“你想知道什麽?傅慎行到底是不是沈知節?”

  何妍搖頭,“這個問題我已經有答案,沒必要再問你。”

  “哦?”傅慎行更加好奇,不覺微微揚了眉,“那你還想知道什麽?”

  她看他兩眼,卻是笑了笑,反問他:“你不光不敢說真話,就連喝酒也不敢,是嗎?”

  他卻不受她的激將之法,嘲諷地挑了挑唇角,反唇相譏“還有另外一種解釋,那就是我對你沒有任何好奇,你就在我掌心裏,想什麽做什麽都逃不出我的控製,還需要用這個法子來從你嘴裏問話嗎?”

  “這樣啊。”她緩緩點頭,想了想,又道:“那我們稍稍修改一下遊戲規則,你可以不問,我自己來

  問,你答得出真話,我喝酒,你答不出來,你喝酒,這樣總可以了吧?”

  他抓住了破綻,忍不住輕笑,問她:“你怎麽確定我說的是不是真話呢?”

  “我信你。”她神色淡淡地,垂了垂濃密的眼睫,輕聲說道:“傅慎行,我相信你不會因為一杯酒來騙個女人。我,相信你。”

  她這話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叫他不禁怔怔看她,半晌之後,答道:“好,那你問吧。”

  何妍依舊微垂著眼簾,並未看他,問道:“你剛才用的什麽法子把我同事調走的?會傷害到她嗎?”

  傅慎行不想她先問的會是這個問題,頗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答道:“你同事的丈夫中了仙人跳,需要你同事帶錢過去贖他。”他就眼見著她的睫毛抖動了一下,稍作沉吟,才又繼續說下去,“至於是不是傷害到她,沒錯,這次的局是我吩咐人做的,可她丈夫找小姐卻不是第一次。你說這是對她的傷害,還是對她的幫助?”

  何妍沒法回答,沉默片刻後,端過杯酒來仰頭一飲而盡。

  他微眯著眼睛打量她,輕輕地笑了笑,讚道:“不錯,很爽快。”

  “謝謝。”她啞聲回應,以手掩口,似是好一會兒才能緩過勁兒來,然後又伸手端過一杯就來,雙手環著杯身慢慢摩挲,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你對我的報複,會殃及到我的父母家人嗎?”

  他依舊是感覺到意外,他本以為她的問題會是圍繞著他展開,不想她卻隻問自己身邊的人和事。“全看你的表現,隻要你遵守我們的遊戲規則,我就不會去動你的父母家人。”他說著,又輕輕一笑,“我並不喜歡一大群人一起玩遊戲。”

  “那就好。”她也跟著微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端起第二杯酒,依舊是一飲而盡。

  酒是陳年的白蘭地,度數不低,這樣接連滿滿兩杯喝下去,絕不是輕鬆的事情。她喝下去後依舊是掩口屏息,半晌後才敢透出那口氣來。而他這一次卻沒笑,默默看她兩眼,推了一杯冰水過去,淡淡說道:“我覺得遊戲慢慢玩起來才有趣,不是嗎?”

第26章

  “謝謝。”她把冰水一口氣喝幹,把空杯子推到一旁,又取了一杯酒過來,“不過,還是速戰速決吧。”她這樣說著,頭卻垂得更低,像是已有些坐不穩當,再不像之前那樣脊背筆直,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了吧台上。

  “第三個問題。”她極困難地,淺淺的扯了一下唇角,問他:“我們的遊戲,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與前兩個問題不同,他這一次沒能立刻回答,沉默著,直到她用手托腮,撐過頭來看他,他這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愣了一愣,片刻後卻是失笑,好似真的把他這回答當做了答案,抖著手端起了第三杯酒,就在那酒杯已觸到她唇的時候,卻被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牢牢地捏著杯身,把酒杯從她手中抽走,冷聲說道:“這杯酒是我的。”

  說完,仰頭喝下了那杯酒。

  她看他,許是酒精的緣故,眼裏的驚訝那樣的不遮不掩,問他:“你撒慌了嗎?”

  他不答,微微蹙眉,像是有些不悅了,冷聲問她:“何妍,你是不是喝多了?”

  “不,沒有。”她擺著手否定,分明已醉得顯了憨態,卻又伸手去努力地拿下一杯酒,口齒含混地說道:“下一個問題。下一個問題是,傅慎行,怎樣你才能結束這個遊戲?”

  看著她這個模樣,他不禁冷笑,“這和上一個問題有什麽區別?”

  “呃?沒有區別嗎?”她遲鈍地問他,停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那好,我們再換一個,這個遊戲要做到什麽地步,你才會滿意?”

  他顯然已生了氣,抿著唇冷眼看她,不肯回答。

  “哦,還不行嗎?又要換一個問題?”她輕聲問道,無力地伏在吧台上,深深地埋下頭去,喃喃自語,“可是,我隻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傅慎行,我真得想知道。我快要熬不下去了,我堅持不下去了,我現在每天對自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告訴自己別瘋掉,別瘋掉⋯⋯”

  她一直埋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臉,可從她那帶著濃濃鼻音的低語裏,他想她可能是哭了。果然,下一秒他就聽到了她抽鼻子的聲音,然後聽她又繼續自言自語下去。

  “我沒做過壞事,從小都沒做過壞事,我好好學習,與人為善,積極樂觀地生活,相信這個世界的善良和美好,傅慎行,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承受你這樣的報複?哦,我忘記了,我還是做了一件錯事的,我停下了車,想去救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結果我卻殺了人,我以前連隻雞都沒殺過,卻一刀殺了個人,然後沒完沒了的做惡夢,閉上眼都是血。”

  她低啞地笑,笑著笑著卻不知怎地咳了起來,身體都弓成了一隻蝦子,卻依舊停不下來。他初時隻是冷眼旁觀,可看著看著卻不知中了什麽邪,伸過手幫她輕拍後背,冷聲嘲道:“就這個酒量還敢玩這個遊戲,你蠢得夠可以了。”

  她眼裏還都是淚,漲紅的臉上也是淚痕斑斑,用力捂住了嘴,含混不清地低喊:“我想吐。”

  他愣了一下,起身把她往衛生間拖,可她腳軟得站也站不住,身體左右搖晃著,簡直就根本無法走路,他索性伸臂一把將她抄起來,橫抱在懷裏,疾步往衛生間走,瞧她幹嘔得厲害,又低頭威脅她:“你要是敢吐我身上——”

  話還未能說完,她就已經“哇”的一口,把混雜著胃液的酒水盡數吐到了他胸口。

  “對,對不起!”她竟還知道道歉,趁著他愣怔,從他身上掙紮下來,兩步奔到馬桶旁邊,跪在那裏抱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

  傅慎行的睡袍上被她吐了不少的汙漬,他低頭看了兩眼,嫌惡地皺了皺眉,把睡袍脫下來隨手丟進了洗衣籃裏,然後轉過身倚靠在洗手台上,皺著眉看她。她還在嘔吐,不過也吐不出什麽來,除了剛喝下去的兩大杯酒和一杯冰水,基本上沒有別的東西。

  這女人晚上根本就沒吃過什麽東西!他冷眼看著她,卻少有的心軟了一下,接了杯溫

  水遞給她,冷聲道:“別吐了,喝口水漱漱口。”

  她像是也吐脫了力,跪坐在馬桶旁,伸過來接水杯的手抖得厲害,半晌都把水遞不到唇邊。他實在看不過眼了,這才彎下腰把水杯一把搶過來,又遞到她嘴邊,一口口地喂她,直到那杯水見底。

  她臉上濕乎乎的,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水,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他也不再理她,長腿從她上跨過去,徑直去浴房重新去衝澡。水霧彌漫中,就見她仍動也不動地倚坐在地上,如紙般蒼白的麵孔上,唯有那濃密的眼睫異樣的黑,鴉翅一般蓋在那裏,叫人看著都有些觸目驚心。

  他看了兩眼,忍不住咒罵了一句,再一次破了例,邁出來雙手抄住她的腋下,一把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拎進浴房裏,放到了靠牆的橫椅上,幾下把她身上的衣服剝了個幹淨,取下了花灑給她衝澡。

  她猛地被水淋到,終於有了些反應,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閃過身去躲,卻被他一把摁住了,壓在橫椅上,繼續用水衝她的身體,口中不耐煩地訓道:“別動!老實點!”

  這還是他第一次伺候女人,便是以前做沈知節的時候,也是女人們上趕著來貼他的,和女人鴛鴦戲水的事他做過,可這樣給女人洗澡,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沒做過這種事,難免動作生疏粗魯,給她衝頭的時候,甚至把花灑直接對著她的臉噴,再加上她人本就迷糊,不知怎地就嗆了水,咳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把他都有點嚇住了,蹲下身來有些緊張地看她,問:“你沒事吧?”

  她滿臉的水,滿臉的淚,眼睛紅得像兔子眼,嗓子啞得像破鑼,張開嘴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沈知節,我不欠你,我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他愣了一愣,一時之間竟覺得哭笑不得,默默看她片刻,伸手去輕拍她的臉龐,道:“何妍,你就這點酒量,你竟好意思跟我玩這個遊戲。”他停了停,又不覺輕輕揚眉,問她:“你不會是裝醉呢吧?”

第27章

  她沒答他,一雙眸子分明連焦距都對不上了,卻仍倔強地盯著他的方向,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沈知節,我不欠你,沈知節,我不欠你。”

  他不知道多久都沒听到人叫自己這個名字了,不覺有些失神,怔怔地听著,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又咒罵了一句,站起身來重新給她沖身上的泡沫。

  水溫很高,玻璃隔成的浴房里霧氣騰騰。被熱水沖著,她臉上終于漸漸有了血色,身上也慢慢染上了紅粉,微卷的黑色長發沾了水蜷得更厲害了些,水藻一樣粘在她光潔的身軀上,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只剛剛出水的嫵媚的妖。

  其實是很誘人的一幅畫,可不知為什麼,他卻沒什麼多余的想法,只輕抿著唇角,沉默地替她沖淨了泡沫,隨便給她擦了擦那頭濕發,然後用浴巾把人胡亂裹了裹,就這樣打橫抱出了浴室。

  她一直半睡半醒的,任由他抱著,直到他把她扔到床上的時候,這才低低地悶吭了一聲。他站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自己繞到床的另一邊躺下了,睜著眼發了會兒呆,猛地向她那邊翻過身去,伸手把她勾到懷里,低頭想要往她唇上咬下去,可瞧她緊皺眉頭睡得沉沉的模樣,卻又沒了興致。

  他放開她,翻過身躺回去,繼續望著房頂發呆,直到臨睡前,意識都有些模糊了,才突然覺得自己今天做得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叫這女人喝酒。

  身側男人的呼吸終于漸漸變得舒緩平穩,應是進入了睡眠,可何妍依舊沒動,還保持著原有的姿勢躺在那里,連睫毛都盡力控制著不眨動一下,很不舒服,但是她告訴自己得堅持,傅慎行絕不是個好騙的男人,她現在稍有松懈,就有可能前功盡棄。

  她強制的命令自己身體放松,甚至勸說自己真的就此睡去,以便能以假亂真,可大腦卻有些不受控制,翻來覆去地回憶她之前做的事情,以及他給出的反應。

  現在,她基本上已能確定了三件事情。第一,傅慎行就是沈知節;第二,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男人;第三,他只是喜歡看起來聰明剛強的女人,或者換句話說,他要的,是對他人聰明剛強,對著他卻犯蠢軟弱的女人。

  很好,她想,有喜好的人才會有弱點,這總比之前她對他一無所知的好。

  第二天一早,傅慎行是被“咚”的一聲巨響驚醒的,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枕下摸槍,待摸了個空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住酒店,緊接著又記起來昨夜里他不是獨睡。

  床上並沒有何妍的身影,他愣了下,正要探過身往那側的床下去看,就見她已迷迷瞪瞪地從地上坐起身來,一只手不停地揉著頭,另只手卻攀住了床沿,緊接著,她的一只腳也搭了上來,竟是想這樣爬上來。

  他半撐著身子,愣愣地看她,終忍不住失笑出聲。

  她听到聲音抬頭看過來,一副被驚得傻住了模樣,就這樣半吊在床上,僵滯了片刻後才似反應了過來,忙就松開了手,難掩慌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身上還裹著浴巾,不過已是巾不蔽體,她沒再看他,只垂著眼四下里找自己的衣服,看模樣像是在努力保持著鎮定,可那抖得都抓不住浴巾的手卻暴露了她的心思。

  他就半躺在床上,靜靜看著她,突然覺得還是昨夜里醉醺醺的她更可愛一些。不過他到底看不過她的窘態,淡淡地出聲提醒︰“衣服在浴室。”

  她僵了一下,抓著浴巾往浴室疾走,進去了半晌都沒動靜。他忍不住走進去看,就見她正蹲在浴室里,望著攤在地上的濕衣愣神。听見他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抬頭望過來,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身體上微微愣了一下,這才羞憤地移開去,臉頰上卻是忍不住紅了。

  “臉紅什麼?又不是第一次見。”他笑笑,雖這樣說著,卻伸手從一旁扯過條浴巾圍住了腰間,然後低頭看了眼她那些濕淋淋的衣服,輕輕地揚了揚眉梢,渾不在意地說道︰“叫人拿過去洗就好了。”

  “可我現在穿什麼?”她憤而質問,話出了口才又察覺到失言,于是又緊緊閉上了嘴,低頭先把內衣挑了出來,打算忍著濕冷穿上去。

  他腳尖一挑,就將她手上的內衣踢飛了,笑吟吟地看著她,問︰“昨天撒酒瘋的是我嗎?抱著馬桶吐的也是我嗎?怎麼?我好心幫你洗澡,還洗出埋怨來了?”

  她不答,卻是忍不住紅了眼圈,沒再去揀被替他踢落在地上的內衣,直接拿起了濕衣服來穿。可不想他還不肯罷休,依舊是用腳把那些衣服挑走,像個不講理的大男孩,有些任性地說道︰“我說了,叫人拿走去洗。”

  “可我沒法裹著浴巾出門!”她的聲音隱隱發顫,臉色也是紅的,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羞怒。

  “那就不要出。”他說,瞧她彎下腰仍要去揀那濕衣,似是有些怒了,一把扯住了她,將她半拎著提坐到洗手台上,傾身逼近了她,手指輕輕地在她鎖骨上刮動著,陰測測地問道︰“何妍,你不是來示弱的嗎?為什麼還要這麼不听話?”

  她深深的呼氣吸氣,胸脯起伏得厲害,良久之後把頭輕輕地抵向他的肩膀,顫聲道︰“沒錯,我就是來向你示弱的,我認輸了,我向你求饒,求你能可憐可憐我。傅慎行,你給我點希望,好麼?告訴我有朝一日我可以逃離這場噩夢,或者,可以痛快的死去。”

  他半晌沉默,沒有答復她,手掌卻沿著她的頸側往上滑去,托住她的臉龐,令她抬起頭來,然後低下去覆上她的唇瓣。她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卻沒有拒絕他。

  這是他第三次吻她。

  第一次是在半山的別墅里,他剛剛鬼使神差地去吻她,被她差點咬掉了下唇。第二次,是在她生日的那個晚上,她不但無法反抗,甚至還被迫著去回應他,可卻又充滿了無奈的憤恨。而這一次,她既沒咬他也未回應,只是任他隨心所欲。

  感覺卻是從未有過的好。

  他直起身來垂眼看她,手掌順著她的身側曲線往下摸去,卻不想被她抓住了手腕。

  她似是有些驚懼,很快就又松開了手,沒張牙舞爪,只向後瑟縮了一下身體,低聲央求他︰“別,我今天身體不舒服,真的,求你,求你了。”

第28章

  他不知中了什麽蠱,竟真的退後一步放開了她,啞聲道:“身體不舒服,你還勾我做什麽?”

  她答不上來,愣愣地看著他,一副張口結舌的窘迫模樣。他又輕聲嗤笑,轉過身去刷牙洗漱,片刻後不知想到了些什麽,嘴裏還滿是牙膏沫子,就扯了扯唇角,輕笑著提醒她:“你要是現在就去打客房服務電話,沒準能在九點之前得到一身幹衣服。”

  她愣了一下,從洗手台上跳下來,用手抓住胸前的浴巾,緊著就往外跑。

  等他洗漱完畢出來,她已打完了電話,身上短小的浴巾也換成了闊大的薄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貓一樣地跪坐在床邊,抬頭看向他出來,遲疑了一下,這才向他請求道:“客房服務說馬上就過來,能不能請你幫我和她說一下,請她盡快把衣服烘幹給我送回來?”

  話音剛落,他們就聽到外麵的門鈴聲,又過片刻,阿江過來敲這邊臥室的門,“傅先生,客房服務來了。”

  傅慎行轉頭看何妍,她也正在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他不知怎地就心軟了,轉身過去開了房門。門外除了阿江,果然還有個服務員,十分恭敬地說道:“先生,我來取衣服。”

  他略略點頭,示意服務員去裏麵浴室取衣服,又道:“我急著用,請在最短的時間內送過來。”

  服務員忙應下了,取了洗衣籃裏的衣服離開,阿江卻仍立在門口,目不斜視,似是根本不知道何妍就在屋內,隻提醒傅慎行道:“嚴助已經到了酒店,問什麽時候可以上來,他說有些事情需要再與您敲定一下。”

  論壇下午就要開幕,在這之前傅慎行還要見幾個商業合作夥伴,一天的日程安排得緊緊的,他略一沉吟,“叫他這就上來吧,有事在早飯的時候說。”

  阿江點頭,自去安排了。

  傅慎行這才轉身過來去看何妍,就見她不知什麽時候換到了床的內側,背對著門口坐在地上,用薄被把自己蒙得嚴嚴實實的,整個人連一點點發絲都沒露出來,倒是玩了一手掩耳盜鈴的好把戲。

  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走過去用腳尖輕輕踢她,問:“嘿,你這就叫掩耳盜鈴吧?怎麽沒鑽到床下去?”

  她露出頭來,仰著臉看他,也不理會他的譏誚,隻好聲好語地說道:“我時間上來不及了,會務組有規定必須要在八點半之前點名,你能不能叫阿江下樓去看看商店有沒有開門,隨便買身衣服給我穿?我答應了同事幫她請假的。”

  這個女人可真是得寸進尺,他不由詫異地揚眉,似笑非笑地問她:“何妍,你不會是把我當成你的情人了吧?還是說你想打蛇隨棍上?”

  她麵色極為難堪,下意識地咬了咬唇瓣,沉默著不說話,片刻後卻是毅然站了起來,拖著臃腫的被子,直接往外走。他一麵穿著襯衣,一麵看向她,輕笑著問道:“你就打算著這樣回去?被子可是這間房裏的,我估計服務員不會叫你就這樣裹走的。”

  是他不許她穿那身濕衣服,又哄她叫來客房服務把濕衣服拿走,然後現在再告訴她連這遮體的被子也不許她帶出門。她太氣憤,身體隱隱地發抖,回過身看他,聲音繃得像根線,慢慢說道:“傅慎行,你不就是想羞辱我嗎?沒關係,我不怕,我自己送上門來就是由著你羞辱的!”

  她僵硬地翹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然後就鬆開了一直緊抓著被子的手,任由那被子從身上落到下去,往外麵走。許是因為長期健身的緣故,她身材真是極好,纖細修長,卻不是那種柴棒一般的瘦,該細的地方絕對細,而該翹的地方又翹得誘人,有著東方人很少具備的腰臀比。

  他眸色不自覺地深沉下來,卻不是由於欲念,而是蘊了怒氣。“站住。”他冷聲命令她,瞧她充耳不聞,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她手腕,怒道:“我叫你站——”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她淚珠在眼中打轉,可神色依舊是那樣倔強,冷聲問他:“傅先生,你還想怎麽樣?”

  他一時竟也不知道自己想怎麽樣了,冷著臉看她兩眼,然後就鬆開了她的手腕,一言不發地脫下了自己穿了一半的襯衣,兜頭丟在了她的身上,冷聲道:“穿上!”

  她一時愣住,像是有些反應不能。

  “怎麽?不想穿?”他冷眼看她,嘲弄地笑著:“既然嫌棄那就光著好了!”

  “都要飯吃了,還嫌什麽麵黑!”她小

  聲地嘟囔,手忙腳亂地穿他的襯衣,居然又得寸進尺地要求道:“還有褲子!”

  傅慎行氣結,冷冷地橫了她一眼,雖未脫下自己身上的褲子,卻從衣櫥裏另取了褲子遞給她,又忍不住冷笑著問她:“就你這雙小短腿,能撐得起來嗎?”

  其實她的腿一點都不短,甚至很修長,隻是和他自然沒法比。她眼角上還掛著淚,唇角卻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胡亂地用襯衣袖子抹了抹眼淚,像是生怕他再後悔,襯衣扣子都顧不上係好,隻手忙腳亂地穿褲子。

  他赤著上身,環著手斜靠在衣櫥上看她,看著看著,那一肚子的怒氣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散了,竟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闊大的襯衣和又長又肥的褲子,竟也能穿得似模似樣,襯衣衣擺被她在腰間係上了節,褲腿整齊地向上卷起,故意露出纖細白嫩的腳踝,就連褲腰她都仔細地挽好,隻需再來一條束腰的寬皮帶,這一身打扮竟也別有風情。

  不過,她到底是沒敢再伸手向他要皮帶,用一隻手在身前不露痕跡地掐住褲腰的褶皺,找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又去尋自己的皮包。

  他唇角上噙著笑,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忙活,直等她要出門的時候才出聲喚住她,視線不懷好意地在她胸前掃過,輕笑著說道:“露了。”

  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都嚇了一跳,白色襯衣下,影影綽綽的,稍一留意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忙用手臂遮住了胸口,頗有些惱恨地瞪了他一眼,半句話沒多說,急匆匆地出了門。

  何妍一路從容地走著,也曾遇到幾名住客,甚至還在出電梯的時候和兩個學生走了個對麵,不過她都不慌不亂,從容淡定,甚至還輕輕點頭和他們打招呼。這種鎮定一直維持到她進了自己的房間,確定屋內隻她一人,這才背靠著房門緩緩地坐到了地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傅慎行那裏全身而退。她拋棄了自尊,丟掉了驕傲,放低身段向他示弱,卻又適時地挑釁他、激怒他,裝傻,賣乖,每句話、每個動作都耍著心機,然後,她終於從他那裏全身而退。

  她明明想笑,可唇角翹起來時,卻有眼淚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第29章

  時間已近八點二十,何妍甚至都沒時間感傷,她必須及時去點名。幸好房間裏放得有備用的衣服,她換好了急匆匆趕過去,到的時候雖不算晚,可學生們基本已經到齊,係主任竟然也在,瞥她一眼,看似忍了忍,這才沒有把她拎出來批評。

  論壇今天下午就要開幕,何妍他們工作比昨日還要忙亂,直到下午時分,論壇開幕式在會展中心正式舉行了,酒店這邊才算能稍稍喘口氣。何妍看了眼時間,以頭痛為由和同事調了個班,獨自一人回了房間。她用房間座機給昨天那個小姑娘打電話,告訴她自己的房間號碼,又問:“現在能過來嗎?如果不能,改天我再聯係你。”

  “能!”小姑娘應道,“我馬上過去。”

  不到二十分鍾,小姑娘就趕到了,敲開門卻不肯進來,立在門口往內探了探頭,見屋裏隻何妍一人,這才遲疑著問她:“何老師,您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陳警官的女兒。”何妍回答,小姑娘手機中的那幾張和陳警官的合影,兩人神態親昵,同樣背景同樣衣著連拍幾張,除卻至親好友,極少人會那樣拍照,再考慮上他們的年齡差,她自然可以猜到小姑娘的身份。何妍示意她進來說話,又道:“我們時間有限,有話要快點說。”

  小姑娘眼中露出驚訝,不過卻順從地跟她進門,在靠窗的茶幾邊坐下了,然後從雙肩包裏掏出一個黑色的破舊的小記事本和何妍昨日送她的便簽本來。她翻開記事本取出一張紙條,和那個便簽本一起放到何妍麵前,問道:“何老師,這個您認識吧?”

  何妍認識,那是她當初找陳警官核實傅慎行身份時,留給陳警官的有關傅慎行的個人信息,都是她從傅慎行的身份證上看到的,包括姓名、出生年月,還有他的住址。

  瞧見她點頭,小姑娘又繼續說道:“我叫陳禾果,陳敬言是我爸爸,在十月二十一日的時候出車禍死了。這張紙條是我在整理他生前遺物時發現的,陳老師,這是您給我爸爸寫的吧?”

  何妍又點頭,“是我。”

  陳禾果盯著她,追問:“您為什麽要給爸爸這張紙條?”

  何妍沒有回答,抬眼看她片刻,反問她道:“你在查些什麽?為什麽要接近傅慎行,隻是因為這張紙條?”

  “不是,”陳禾果搖頭,臉上露出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冷靜,“不隻是因為這張紙條。至於我為什麽要查傅慎行,何老師,您得先告訴我您為什麽要給我爸爸寫這張紙條。”她舉起了手中的那個黑色的小記事本,又道:“這是我爸爸記錄他辦案筆記的本子,裏麵所有的事情都與他辦理的案件有關,他把您給的字條夾在了這裏麵。”

  這是一個很聰慧的姑娘,何妍看著她,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隻沉聲問她道:“你多大了?你家人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嗎?”

  陳禾果顯然家教很好,雖然已有些不滿何妍的顧左右而言他,不過還是耐心回答她的問題,“我今年十八歲,剛考上大學。至於家人,”她頓了下,眼圈不自覺地紅了紅,這才繼續說道:“家裏隻有我奶奶一個人了,她七十歲了,最近身體不太好,連樓都很少出了。”

  何妍有些意外,心中更多的卻是對眼前這個小姑娘的同情和憐憫。

  見她這般,小姑娘說道:“何老師,您不用可憐我,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憐的。雖然我從小就沒有媽媽,可奶奶對我很好,爸爸生前更是把我當心肝寶貝,有他們兩個,我已覺得很幸福了。”

  “你是個好姑娘。”何妍點點頭,停了片刻,沉吟道:“不過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讀書,照顧好奶奶,而不是去調查傅慎行。我想就是你父親活著,他也不會希望你去做危險的事情。”

  “如果爸爸活著,他隻會希望我聰慧果敢、自強自立,而不是夾起尾巴去做一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陳禾果似乎耐心耗盡,把記事本和便簽條都又裝進書包裏,從椅子中站起身來,冷聲說道:“何老師,如果您不想給我答案,那我就自己去查。我不需要您來告訴我需要做什麽,或者不能做什麽。”

  與她表現出的激憤不同,何妍一直神色

  平靜,即便看到她要拂袖而去,也仍隻是抬頭淡淡看她,“陳禾果,我需要的是一個冷靜理智的夥伴,而不是一個衝動好狠的小姑娘,如果你連這點耐心都沒有,我認為你也沒有必要去查傅慎行,或者你在調查他之前,先把奶奶的生活安排好,以便她能安享晚年。”

  陳禾果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她,問:“你什麽意思?”

  “就是話裏的意思。”何妍回答她,又道:“如果你還想給你爸爸報仇,那就老實地坐下來,告訴我,你怎麽會懷疑到傅慎行身上?”

  陳禾果繃緊唇角,歪著頭打量她,片刻後才又返身回來,在何妍對麵坐下,問她道:“我憑什麽要信任你?我昨天看到你和傅慎行坐在一起說話,他對你動作親昵,還用雙手握你的肩膀。”

  何妍默默看她片刻,勾唇露出一個譏誚的微笑,反問她道:“你昨天那個時候在大堂是嗎?那有沒有看到顯視屏上被換掉的視頻?”

  陳禾果自然看到了,隻是當時注意力全在傅慎行身上,並未太留意,“那個惡心的視頻?”

  “惡心的視頻?”何妍輕聲重複,又自嘲地笑了笑,這才不急不忙地說道:“不錯,就是那個。那裏麵的女主角就是我,就在你爸爸車禍後沒幾天,我被傅慎行劫持,強行注射了藥物,然後由他導演著拍下了那段視頻。”

  陳禾果錯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何妍。

  何妍卻隻是微笑,“現在你還覺得傅慎行對我動作親昵嗎?還覺得我不能信任嗎?”

  陳禾果答不出話來,過得一會兒,像是終於下了決心,說道:“何老師,撞死我爸爸的那輛貨車是傅氏企業旗下一家公司的,看起來就像是一起簡單的車禍,直到我整理爸爸遺物時發現你的紙條,我和奶奶這才意識到爸爸的死沒有那麽簡單,他可能是死於一場謀殺。”

  何妍卻擔心別的事情,不由微微皺眉,問道:“你們發現紙條後又和別人說了沒有?既然懷疑不是簡單的車禍,那有沒有去報案,或者去找你父親的同事們求助?”

第30章

  “我本來想去報案,”陳禾果回答,“可奶奶說隻這張紙條不能叫證據,就是去報案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她說不如找爸爸的領導幫忙調查,可還沒等我們去找,爸爸的領導就先找到家裏來了,向我們索要爸爸的記事本,說裏麵記錄的東西都是涉密的,需要收回去處理。”

  “你們為什麽沒給?”何妍奇道,記事本還在小姑娘手上,顯然陳警官的母親沒有把兒子的遺物上交。

  “因為奶奶說給了他們,我們就再沒有別的線索和證據了。而且奶奶也覺得有點不對勁,那記事本我們都翻看過,裏麵記的東西並沒那麽重要,大多是爸爸辦案中遇到的疑點和一些發現,實在犯不到爸爸的領導來親自取,而且爸爸這樣的本子記了很多,都在家裏放著,也沒往單位裏交。”

  小姑娘臉上露出一絲狡猾與得意,又道:“於是奶奶就拿話試探了一下,說爸爸生前有提過自己在查一個大案子,車禍可能沒那麽簡單,而且爸爸開車一直都很小心,根本就不會和人搶道。可那個到我們家去的領導,根本就沒注意這個,還說我奶奶想太多了,勸她放寬心。我奶奶就把記事本藏了起來,騙他們說本子已經當做遺物給爸爸燒掉了。”

  何妍感到有些意外,那位未曾謀麵的陳母,顯然是個很有心計的老人。她默了片刻,突然問陳禾果道:“你為什麽這麽信任我,和我說這麽多事?”

  這麽重要的事情,陳母連兒子的領導都無法信任,瞞得半字不露,為什麽會能信任她,允許孫女把事情全盤告訴她呢? 隻因為這張紙條是她留下的?僅憑著這個,這對祖孫就能這樣信任她嗎?

  陳禾果看她,忽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把昨天的合照給奶奶看了,她說可以相信你,你的肢體語言表露了你的內心,你憎恨身邊的那個男人,卻又不得不與他周旋。”

  何妍愣怔片刻,這才自嘲地笑了笑,道:“有機會,我真想去看望一下你奶奶。還有,你那張合照千萬不要發送給傅慎行,我不想自己前功盡棄。”

  “好的,沒問題,反正他也沒留下我的聯係方式。”陳禾

  果點頭應下,盯著何妍,問她道:“何老師,您現在可以告訴我您為什麽會給我爸爸寫那張紙條了吧?您和傅慎行之間又到底是怎麽回事?”

  何妍不由思忖怎樣來講述這整件事情,尤其是這小姑娘的背後還有那樣一個睿智的老人。她不知道陳警官的死是否有她的原因,傅慎行殺陳警官,是因為自己去請陳警官核實他的身份,還隻是對陳警官在四年前把他抓獲歸案的報複。

  這兩者的區別極大,如果是前者,那麽可以說是她給陳警官帶去了災禍,這對祖孫在仇恨傅慎行的同時,沒準也會對她產生怨懟,而如果是後者,那麽他們將是她最可靠而堅固的戰友。

  深思熟慮之後,何妍還是選擇了毫無保留的實話,她坦誠地看向陳禾果,說道:“在四年前,你父親曾經辦理了一個案件,一個女受害人夜裏開車遇到了三個亡命匪徒,期間的經過我不想細說,最後,她殺死了當中最瘦弱的一個,然後開車撞傷了另一個,而那個最凶悍最狡猾的卻逃走了。這個案子是由你父親偵破的,案發十一天後,他親手抓住了第三個匪徒,那人叫沈知節,最後被判處了死刑,並已於三年前執行。”

  陳禾果看著何妍,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何妍坦然道:“你沒猜錯,那個女受害人就是我。”

  陳禾果臉上有同情之色,但更多的卻是疑惑,又問道:“這案子和傅慎行有什麽關係?”

  “三個月前,一個和沈知節長得極為相似的男人找到了我,出麵替我班上的一個學生辦理休學手續,他就是傅慎行。我當時感到極度震驚和恐懼,所以去找你父親尋求幫助,請他核實沈知節是否真的被執行了死刑,而傅慎行這個身份是否真實存在。”

  陳禾果聽得幾乎要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何妍,“傅慎行和沈知節是一個人?”

  何妍沒有被她的問題打斷,而是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幾天後,你父親給了我回信,說傅慎行確有其人,而沈知節也的確被執行了死刑。再後來,傅慎行就劫持了我,拍下了那個視頻,並以此要挾我,等我逃出來去警

  局報案的時候,才得知了你父親的死訊。”

  “你有去報過案?那警方怎麽處理的?為什麽沒有把傅慎行抓起來?”陳禾果問道。

  “我沒有報案。”何妍不覺苦笑,又道:“因為察覺到他已作準備,把所有的證據都抹平了,在我能查到的監控錄像中,他劫持我的那天夜裏,另有一個‘我’已正常地回了家,根本就沒有被劫持。為了不被人當做一個瘋子對待,我隻能撤銷了報案。”

  陳禾果眉頭緊皺,像是根本無法理解她說的話,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奶奶也說先不能報案的,因為害死爸爸的壞人很強大,如果我們沒有有力的證據就去報案,隻能打草驚蛇,叫壞人有了防備。”

  有這樣一個精明的老人在,何妍甚至感覺到一絲慶幸,她又道:“陳禾果,你回去把我告訴你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講給你奶奶聽,如果她覺得我可以成為你們的同伴,那麽你就去H大英語係找我,我們接下來再研究該如何做。記住,不要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已被傅慎行監聽。”

  她抬碗看表,心中核計著論壇開幕式結束的時間,向陳禾果說道:“現在,你盡快離開,先不要試圖接近傅慎行,他很危險。我承認你的膽量,但是我不認為冒失也是一種勇敢。”

  陳禾果沒再說什麽,沉默著離開了。

  在她離開之後,何妍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她衝去衛生間,脫光了衣服開了冷水衝澡,然後這還不算,又把吹風機開到冷風最大檔,直接對著濕頭皮吹,稍稍幹了點就再去衝涼水,接著回來吹冷風,如此往複循環⋯⋯一個小時之後,她終於如願以償地得了傷風。

  時間已近六點,馬上就要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她把身體徹底擦幹,穿好了衣服出去,服務台的同事瞧她回來,關切地問她道:“你好點了吧?怎麽看著臉色這麽難看啊?”

  “沒事。”何妍勉強笑笑,默默地掏出了手機來,小心地刪除了幾條與梁遠澤的通話記錄,隻留下一條在昨夜裏傅慎行打給她的電話記錄上麵,然後深吸了口氣,指尖精準地摁下了屬於傅慎行的那條。

第31章

  電話響了四聲後傅慎行才接起,她趕在他發聲之前低聲叫道:“遠澤⋯⋯”如她所料的,電話裏默了一下,對麵的人沒有說話,她就又繼續嘶啞著嗓子嘟囔著說下去,“我好難受,頭特別疼,還有些發暈,我好像感冒了,你能不能幫我送點藥過來?”

  她聲音越來越小,話還沒有說完,人就往地上栽倒了過去,也不知道砸到了什麽上麵,發出“咣”的一聲巨響。身邊的同事被嚇了一大跳,忙衝過來看她,急聲叫道:“何老師?何老師?你怎麽了?”

  何妍雙目緊閉,沒有絲毫反應,掌中緊握的手機裏卻傳來傅慎行低沉的聲音,“何妍?何妍?”

  聽到這聲音,何妍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下了些,不覺暗暗地鬆了口氣,這才不露痕跡地鬆開了手機。她依舊假裝著昏迷,反正頭也是真的疼真的暈,就任由同事和幾個會務組工作人員把她連扶帶抱地往休息區的沙發處拖。

  不知是誰撿起了她的手機,可能是聽到了電話裏還有聲音,於是好心地替她解釋道:“先生你好,何老師剛剛暈倒了。是的,暈倒了,就在酒店大堂,具體是怎麽回事還不清楚,等她醒過來您再聯係她吧。”

  何妍開始是裝暈,可閉著眼被她們這麽一折騰,還真的有些暈了,迷迷糊糊中似聽到了許成博的聲音,然後就覺得身子一輕,像是被人抱了起來,再後來,就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了。

  她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入目的先是貼在房頂上的滑動索道,下麵懸著輸液的袋子,順著輸液管再往下,她就看到了倚坐在床邊休息椅裏的梁遠澤。

  “遠澤⋯⋯”她的嗓子幹澀地幾乎發不出聲,可這細微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梁遠澤,他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往她床邊探過身來,一連串地問道:“醒了?怎麽樣?覺得好點了嗎?是不是要喝水?”

  一迭聲的問題,把何妍問得笑了,啞著嗓子問他:

  “你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梁遠澤也不覺失笑,選擇了最後一個問題,“要不要喝水?”

  她嘴唇的確是幹,於是點了點頭,應他:“要喝。”

  他起身去給她倒水,又拿了吸管小心地放到她嘴裏,趁著她喝水的功夫低聲埋怨她,“怎麽這麽不注意身體?這回可不光是重傷風,身體還很虛弱,你幾頓飯沒吃了?你同事說這兩天根本就沒看到你去吃飯。”

  何妍鼻子不通氣,喝兩口水就得張開嘴呼吸,也不理會梁遠澤的嘮叨,隻問他道:“需要住院嗎?我得在醫院待幾天?”

  “醫生說看情況,你乖乖給我住三天再說吧。”他回答,又伸手去刮她的鼻子,“這回別想跑,老實地給我住院。”

  何妍哪裏會想跑,甚至恨不得能在醫院裏多住幾天,起碼住院的時候傅慎行不會來找。她向著梁遠澤做了個鬼臉,忽地又想起了些事來,有些緊張地問他道:“你告訴爸媽了沒?他們知道我住院不?”

  “我接到你同事電話都嚇一跳,大晚上的哪裏敢再去驚擾他們。不過,這事是瞞不住的,我也不打算幫你瞞,你就等著明天挨媽的嘮叨吧。”梁遠澤答道。

  果然,何母在醫院看到女兒的憔悴模樣,是又心疼又生氣,把何妍從頭發梢一直數落到腳後跟,最後又道:“有你這麽備孕的嗎?瞧瞧你把自己折騰得這模樣,你想氣死媽媽是不是?”

  聽到“備孕”二字,何妍心中不禁一痛,傅慎行從不肯不采取防護措施,她服用過幾次緊急避孕藥之後,為了不把身體毀掉,已開始偷偷服用長期避孕藥。孩子已成為壓入她心底的不能觸及之處,在徹底扳倒傅慎行之前,她決不允許自己懷孕。

  不過,聽母親提到孩子,卻觸發了何妍別的念頭,一個慢慢地,可以不露痕跡地消減傅慎行的戒心,令他放鬆對父母的監視,從而叫父母徹底逃脫傅慎行威脅的方法

  。

  她打斷母親的話,用玩笑的口吻說道:“說到備孕呢,媽,我可提醒你啊,如果你和爸爸想出去玩,趕緊趁著現在去,國內國外得都跑跑。不然等我生了孩子,你們一連幾年都可出不去,遠澤媽媽是不會從美國回來給我們看孩子的,隻能你們幫我們帶孩子。”

  何母一琢磨也是這麽回事,“有道理,等把孩子給你看大了,我和你爸都要老得跑不動了,想出去也去不了了。”

  何妍啃著蘋果,又道:“是吧?爸爸以前不是還說要帶你周遊世界嗎?趕緊叫他兌現,省得日後成了老頭老太太,他也就能帶著你夢遊世界了。”

  “你個臭丫頭,你才夢遊呢!”何母伸出手作勢要拍女兒,可到底不會真打,隻揚了揚手便就作罷,反倒對著女兒感歎道:“不過你說得對,我和你爸現在腿腳還利索,真該到處去看看去。”

  何妍隻是笑,目光卻從放在床邊的手機上滑過,心思卻轉到了別處。從昨天夜裏她撥出那個電話之後,傅慎行一直沒有消息,她在等他的反應,並由此來改變她以後的戰略。現在,她還不求他能對自己能有關切之心,隻希望他能看在她生病的份上,暫停對她的折磨。

  能做到這般,就已是一個極大的勝利,有憐憫,才會生同情,而男人的心一旦可以軟化,那麽他的冷硬與殘酷就能慢慢瓦解。沒錯,他將一直是個卑劣的混蛋,但是有了弱點的混蛋,總比冷酷絕情的混蛋更容易對付些。

  第四天頭上,何妍出院回家,剛進家門就接到了傅慎行的電話,她捂著話筒小聲和梁遠澤說道:“院裏領導的,你先去把東西放一放,我去接電話。”

  她指揮著梁遠澤去廚房,自己則進了臥室,關上了房門。

  傅慎行像是聽到了她和梁遠澤的對話,電話裏傳來他低沉的帶著幾分嘲弄的笑聲,然後問她:“怎麽,敢回家了,不在醫院裏躲著我了?”

第32章

  一個重感冒竟就住進了醫院,還一住就住了好幾天,傅慎行那樣聰明的人,自然能看出她的小心思。何妍早料到了此處,也不打算瞞他,坦然承認道:“你凡事百不在意橫行無忌,可我卻還要活在別人嘴裏,那天早上我回去的時候都撞到學生了,要是再這麽來兩次,我的名聲就徹底別要了。正好我生病了,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去酒店。”

  她說完,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又小心地問道:“你打電話來,又要我做什麽?”

  似乎她緊張的聲音給他帶去了一絲歡愉,他輕聲嗤笑,答道:“想要你飛大半個地球過來,陪我參加個酒會。”

  她不覺愣了一愣,問道:“你出國了?”

  “嗯,在西班牙。”他回答,停了一停,又抱怨道:“他們說話聽起來可真難聽,聒噪。”

  何妍默了一下,忍不住反駁他道:“西班牙語很好聽的,你難道不覺得它給人一種很靈動的感覺嗎?”

  “是嗎?”他有點懶洋洋地,答她:“不覺得。”

  起碼不如她說得那樣靈動好聽,他輕輕依靠在雕花的石欄上,回身望過去,金碧輝煌的宴會大廳內奢華繁亂,熙熙攘攘,打扮時尚的名人貴婦,舉止文雅的紳士淑女,不過各自披著名為“身份”的那張皮,完美地演繹著自己的角色。

  不知怎地,傅慎行突然有點想念電話那頭的女人,想念她的狠,她的倔,她在牌桌上的強自淡定,在學生麵前的自信開朗,她在浴室裏醉眼迷離口齒不清地叫他沈知節。

  沈知節,那個消失了的,再不會有人叫的,他的名字。

  通話突然陷入了靜默,何妍正疑惑著傅慎行來電話的目的,梁遠澤輕輕推門進來,用口型問她道:“沒事吧?”

  她輕輕搖頭,又擺手示意他趕緊出去,等梁遠澤退出去了,卻發現傅慎行不知什麽時候已掛掉了電話。她有些愣怔,他竟是少見的沒有為難她,隻打了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過來,真是令人生疑。

  她獨自坐著,思量半晌不得頭緒,這才起身從臥室出去,梁遠澤正在沙發上看電視,瞧她出來才問道:“怎麽樣?你們領導沒說什麽吧?”

  何妍不在意地聳聳肩,回答:“還能說什麽,以慰問之名,問一問我能不能盡快上班唄。”

  她這話雖是假話,說得卻是實情,年底將近,院裏要評比各種優秀,各式各樣的獎學金,還有新年晚會的事追著,領導最煩的就是有人請假。

  第二天何妍就去上班,先去係主任那裏銷假。經濟論壇統共舉辦了三天,此時已經結束,學校帶過去的人馬全都拉了回來,看在沒出什麽紕漏的份上,係主任對她還算好言好色,又道:“何妍老師,你是咱們係的骨幹,必須選擇挑更重的擔子。年輕人,先不能圖名圖利,要把握一切可以鍛煉自己的機會!”

  何妍很識趣地向他表決心,“謝謝係裏的信任,主任您放心,新年晚會的事情我一定會加倍用心的。”

  係主任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放了她出門。

  何妍回辦公室的時候,在走廊公告欄那裏看到了先進人員名單,不出所料,果然沒有她的名字,難怪係主任教導她要不能圖名圖利。何妍不在意地笑笑,便就轉身離開了,在生命受到威脅,尊嚴遭受踐踏的時候,這些東西對於她來說可謂無足輕重。

  她藏在辦公室裏的那部手機已經幾天沒有開機,打開後就看到了老同學給她的留言。

  留言裏說傅氏企業的底子並非看起來那麽幹淨,據說傅氏早期的幾家公司要麽從事暴利行業,要麽就是轉為洗錢而設的空殼子。直到傅慎行的父親一輩,傅氏才慢慢丟掉了之前的行當,開始投資實業。在傅慎行掌握傅氏之後,傅氏更是開始涉足金融和高新科技領域,不過六七年的時間,就發展成了大集團公司。

  何妍注意到了“洗錢”兩個字,老同學沒在線,她隻能老同學留言:洗錢?洗哪裏來的錢?傅氏是怎麽發家的?還有,能不能查一下傅氏的親友裏有沒有姓沈的?

  她剛把消息發出去,就聽得有人在門口叫她“何老師”,她轉頭見是許成博,手上不露痕跡地把手機壓到一本書下麵,嘴裏招呼他進來,問道:“怎麽?有什麽事嗎?”

  許成博有些局促地抓了抓頭發,“沒什麽事,就是過來看看何老師,您身體沒事了吧?”

  辦公室裏還有另外一位老師在,聞言“噗嗤”一聲就笑了,玩笑道:“年輕漂亮了就是好,連學生都喜歡,我對我們班學生也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他們不闖禍絕不找我,我就是住半月醫院都沒人搭理的。”

  這玩笑其實已經有些過了,許成博臉都漲紅了。何妍瞥他一眼,若無其事地笑笑,沒理會那個開玩笑的同事,而是和許成博說道:“沒事了,回去告訴班裏的同學,請大家不要惦記著我了,替我謝謝大家。”

  她神色大方,把許成博對她的問候有意理解成全班同學的,許成博自然而然地也從容下來,點頭應道:“好的。”

  何妍又道:“今天晚上是新年晚會最後一次彩排,你盡量去一下吧,這是集體活動,需要大家的配合。”

  許成博唱歌好,應了何妍在晚會上獨唱一首歌的,可因為他兼職太多,前麵的排練很少去,已有不少人向何妍抱怨過此事。現她又專門提出來這事,許成博連忙又應道:“行,晚上我過去!”

  晚上排練的時候,他果然就早早去了,何妍正忙著,隻和他打了個招呼就去了後台操心音響的事情,等她再到前麵來的時候,台前不知出了什麽事有些躁動,就聽得人群裏傳來許成博冰冷的聲音,“你再嘴賤,我就抽你!”

  女生尖利的聲音響起:“你才嘴賤,我隻是實話實說,她大清早的穿著男人衣服從電梯裏出來,看到的人又不光我一個!也就是你這樣眼瞎,放著喜歡你的好女孩子不要,非要把個綠茶婊當女神!”

  “啪”的一聲脆響,緊接著就是女孩子的尖叫聲,還有其他女生的怒聲斥責:“許成博!你怎麽能打女人!”

第33章

  何妍的出現,叫人群頓時變得靜默無聲,許成博站在人群中央,轉過頭看她,眼神複雜難辨,有憤怒,也有委屈,更多的卻是掩不住的痛苦和失望。也是在這一刻,何妍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個男孩子對自己有著異樣的情愫。

  他看看她,又回過頭去盯了那兩個女生一眼,再沒說什麽,提了自己的書包便往人群外走去。

  “許成博。”何妍淡定地叫他的名字,又道:“你的節目快到了,去後台準備一下。”

  許成博到底給了她麵子,腳步頓了一下,轉過身大步走向後台。

  何妍這才看向當事的那兩個女生,被打的那個捂著臉低下頭躲避著她的目光,而她身邊的同伴卻挑釁地看過來,問:“何老師,難道許成博打了人就這樣算了嗎?何老師想袒護他嗎?”

  何妍一臉認真地答道:“當然不能就這樣算了。不過現在我們正在彩排呢,因為這件事耗著大家的時間不太好。方甜甜,是叫方甜甜,對吧?你先堅持一下,等許成博唱完這首歌,我叫他帶著你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放心,回來晚點也不怕,你們輔導員那裏我會替你們請假。”

  被甩耳光最大的傷害是心理而不是生理,去醫院檢查更是犯不著,何妍這樣一說,反而叫那兩個女生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兩人對視一眼,還是剛才出頭的那個繼續說道:“去醫院用不著,你叫他當眾向我們道歉就行了。”

  “道歉是一定要道的,不隻是要道歉,他還要寫檢查的。不管怎麽樣,男生都不能打女生,這是原則問題。”何妍淡淡一笑,特意頓了頓,才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作為女孩子,整天把個‘婊’字掛嘴邊上也不對,這是素質問題。你們說是不是?小姑娘人長得本來挺漂亮,可一張嘴容貌就打折,多冤啊!遇到嘴笨的衝動起來會打你,遇到那嘴毒的,回你一句‘心裏有屎,看什麽都是屎’,你豈不是要吃啞巴虧?”

  周圍就有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那兩個女生臉上卻是時紅時白,臉色難看。偏何妍說話不留把柄,又是一副老師苦口婆心教育學生的口吻,叫人想挑刺都挑不出來,除了直接撒潑開撕

  ,還真沒別的法子。

  可她們也就有背地裏說說閑話的膽量,真的當麵開撕,她們又不敢,不管怎麽說,何妍都是老師。

  何妍也沒再理會她們,隻拍了拍手,高聲道:“都別圍著了,該幹嘛幹嘛去!”

  那兩個女生率先扭頭走掉,人群隨即也就跟著散開,大家把注意力重又放回到舞台上,雖大都把之前表演著的節目內容錯過去了,可在表演者下台的時候,還是毫不吝嗇地給予了熱烈的掌聲。

  燈光忽暗忽明之後,音樂適時地響起,何妍隻聽了幾秒鍾就聽出那是blue樂隊的《U Make Me Wanna》,本是一首節奏感很強,很能調動現場氣氛的歌,可等前奏過後,調子卻意外地緩了下來。

  她詫異地抬頭去看,舞台上,許成博獨自坐在一把高腳椅上,懷抱著吉他,低著頭輕聲吟唱,木吉他的清澈幹淨的音色配合他溫柔和潤的唱腔,聽起來分明極悅耳的,可卻叫人忍不住淡淡的悲傷。

  何妍不覺微微皺眉,一時竟對這個青春期末期的大男孩感到棘手,他貌似覺得給她帶去的麻煩還不夠多,非要再給她找點事情做才好。

  果不其然,翌日上午係主任就又召見了她。何妍早有準備,波瀾不驚地反問係主任:“主任,我覺得我處理的沒錯,您說我哪句話說得不對了?”

  她哪句話都沒說錯,還真叫人抓不到把柄。係主任也拿她沒法,最後隻能不痛不癢地說道:“現在學生都不好惹,還是應該注意些的,尤其是在和學生交往過程中,要注意把握距離,把握尺度。”

  若在以往,何妍絕不會受這種話,可在經曆過傅慎行之後,這些話、這些事對她來說已是不痛不癢,無關緊要,她沒心思和係主任在這裏糾纏此事,聞言隻是微笑著點頭,應付道:“行,我以後注意。”

  她態度這樣好,係主任倒覺得有點對她不起了,又補充道:“小何老師,你放心,學校對你還是很信任的,好好工作,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得到。”

  何妍依舊是淡淡微笑,“我會的。”

  她回自己辦公室,拿出那部秘密手機出來看,

  老同學沒有給她回信,該是還沒有查到什麽有用信息。她把手機關機重又放好,在紙上隨手塗寫“傅慎行”與“沈知節”各自的事件點,猜他們有可能產生交集之處。

  傅慎行三年前出國,而那時還有個沈知節留在獄中,既然現在的傅慎行是沈知節,那彼時的沈知節是誰?而原本的那個以弱冠之年執掌傅氏,短短幾年時間就把傅氏企業發展成如今的經濟大鱷的,天之驕子般的傅慎行,他又去了哪裏?

  難道是靈魂重生嗎?沈知節死了,卻在傅慎行身上重生,兩個靈魂交融在一起?不然,以亡命徒沈知節之資,又如何駕馭得了傅氏這頭大鱷?哦,傅慎行現在還在西班牙,他竟然還會西班牙語!

  這除了鬼魂附體,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不,她不相信,人死魂滅,重生不過是人們臆想出來的荒謬事,現實中絕不存在!

  既與靈魂無關,那必然是在三年前真的“沈知節”就已經被從獄中偷偷換出,假的那個替他入獄,而真的這個卻以“傅慎行”之名出國。可這兩個大活人又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下對換的?會不會留下什麽可以追查的痕跡?誰能待在獄中嚴守著秘密,平靜地等候著死亡的到來?那個最終被執行死刑的人,他會是誰?

  如果,陳警官還活著,那就好了。

  何妍不覺微微抿唇,遲疑了片刻,站起身來先把自己塗畫的那張紙碎掉,這才穿上大衣出門。樓下大廳就有插卡的公共電話,她卻視而不見,徑直出了教務樓大門,在路邊上隨便找了個電話亭,給陳禾果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陳禾果才接起來,聽到何妍聲音似是有些驚喜,道:“何老師,真是巧啊,我剛進了你們H大校門,正準備去英語係找你呢!”

  何妍也覺得巧,問清了她在哪個校門,叫她沿著直路慢慢往裏走,自己則快步走過去接她。陳禾果的速度顯然要比何妍慢很多,何妍直走到遊泳館前,才迎麵看到了她。

  她不是一個人。

  何妍微微愣了一下,這才大步地走上前去,禮貌地彎下腰來,望向輪椅上的那位老人,說道:“陳媽媽,您好。”

第34章

  陳母是位麵容和藹的老人,向著何妍輕輕點頭微笑,“你好,何老師。”

  雖是近午時分,可室外依舊天寒,不是說話的地方,何妍輕聲征詢她的意見:“陳媽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好嗎?”

  陳母卻是拒絕,笑道:“不了,還是在外麵吧,腿腳不利索了,去哪都不方便,好多日子沒在外麵逛一逛了。何老師,辛苦你一下,推著我老太婆在校園裏轉一轉吧。”她說著又看向孫女,“果果,你不是說要去找同學玩嗎?你去吧,我跟何老師聊一聊,等走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看神情陳禾果並不願意離去,可又不敢違逆奶奶,有些不情願地撅了撅嘴,這才把輪椅交到了何妍手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何妍笑了笑,推著陳母繼續往前,探過身問她:“陳媽媽,我們去湖邊走一走,怎麽樣?那邊是我們H大風景最好的地方,不過就是可能會有點風,您沒關係吧?”

  “沒事,老太婆身上穿得厚實呢。”陳母笑道。

  空曠的地方視野好,冬天裏卻愛起風,不過今天天氣晴朗,太陽濃烈,湖邊雖有微風卻不刺麵,頗有幾分早春的觸感。何妍推著陳母沿著湖邊甬道緩緩慢行,道:“這兩天一直想著去拜訪您,不想這麽巧,剛給果果打電話,您卻先來了。”

  陳母也是微笑,默了一會兒後,這才說道:“何老師,你和果果說的話她都告訴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來是想告訴你,你多想了,老太婆不是那種不辨是非的人。”

  何妍張了張口欲要解釋,陳母卻腦後長了眼睛,抬手製止了她,繼續說道:“我兒子是警察,有你,他要抓壞人,沒你,他也要抓壞人,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職責。換句話說,傅慎行殺我兒子是報複也好,是怕我兒子因為你再去調查他也好,殺人的都是傅慎行,不是你。何老師,誰有罪,誰無辜,我老太婆還不糊塗。”

  何妍嗓子有些發哽,半晌之後,輕聲說道:“謝謝你,陳媽媽。”

  陳母依舊是笑笑,指著不遠處的一張休息椅,“我們去那邊曬曬太陽。”

  何妍推她過去,把輪椅刹住,兩人均麵朝湖麵坐下來,一時皆都無言,陽光正好,靜謐安閑

  ,仿若這世間所有的罪惡與傷害盡不存在。好一會兒,陳母才目含憐憫地望向何妍,出聲問她:“你有什麽打算?”

  何妍仍注視著湖麵,怔怔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就像是一覺醒來麵前突然壓了座大山,壁立千仞,遮天蔽日,翻,翻不過,移,移不走,除了叫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之外,別無他法。”

  “退一步呢?”陳母又問。

  何妍苦澀笑笑,“身後懸崖萬丈,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這就是她如今的處境,真實情況或許更糟,因為“那座山”會動,他會隨著心情來決定是直接把她逼落懸崖永不超生,還是暫退幾步笑看她殊死掙紮,做困獸之鬥。

  可即便是困獸,她也不能束手就擒。何妍望著湖麵,唇角不自覺地抿起,目光漸漸堅毅,又道:“隻能向前,哪怕撞得筋骨寸斷,也要撞出一條活路來!”

  陳母讚許地點頭,問她:“老太婆能為你做點什麽?”

  何妍沉默良久,開口卻是說道:“陳媽媽,不管是傅慎行還是沈知節,他都是個很危險的人。也許,您才該退一步,您和我不一樣,我是不得不為,而您卻可以保重自己,等著看他們遭受報應。我信善惡有報,他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陳母臉上露出洞察世事的微笑,目光溫和的望著何妍,“丫頭,你身後是懸崖萬丈,後退不得。而老太婆身後卻是兒子的屍骨,一樣也後退不得。你信上天善惡有報,老太婆也信。不過,”她用手指天,語速舒緩,卻又堅定剛強,“上天需要我們來做那隻懲惡揚善的手,而不是叫我們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老人的話叫何妍受到震動,更添幾分敬佩之情。她起身蹲到老人身前,雙手握住老人的手,沉聲道:“陳媽媽,我想知道沈知節在獄中時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陳母點頭,“我去想辦法,我兒子做了一輩子的警察,雖然沒能升官發財,可朋友卻是也交下了幾個的。”

  何妍猶豫了一下,又提醒她道:“您要小心,傅慎行很狡猾,報複心又強,您要注意安全,尤其是果果那裏,她還太年輕。如果可以,我建議她先出國留學,離開這裏。我有朋友在國外,也許可以幫上點忙。”

  雖然陳禾果的離開會導致老人無人照料,可既要與傅慎行搏鬥,就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能否認,陳禾果是個很勇敢很機靈的小姑娘,可她也太衝動太冒險,像去找傅慎行要簽名這樣的事情,隻要再多上一兩次,難免不會引起他的警戒與懷疑。

  “我理解你的好意,我會考慮。”老人認真回答,又道:“你是個心細的丫頭,還想到了什麽,都說給我老太婆聽。我老了,難免會有很多地方考慮不到。”

  何妍想了想,又道:“陳警官的那些記事本,我建議您交上去,尤其是最近的那本,叫他們放心,不過,我寫得那張紙條您得拿出來,毀掉它吧。”

  老人聞言不由笑了,輕拍何妍的手,道:“前兩天,我已經叫警局的人過來把本子拿走了。至於這個,”她從衣袋裏掏出何妍寫的那張便簽紙來,交到何妍的手中,“我把它還給你。”

  她又抬手,輕輕撫摸何妍頭發,“我叫你一聲丫頭,你相信老太婆,老太婆也和你講心裏話。老太婆有私心,果果脾氣太倔,知道她爸爸的死和傅氏有關之後,一心想要去接近那個混蛋,替她爸爸報仇,可老太婆舍不得自己的孫女,所以隻能來找你。”

  這是人之常情,何妍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反而因為老人的這些話,更覺她心胸坦蕩。“您什麽也不用解釋,我都理解。我們隻商量以後該怎麽做。”她笑笑,記下陳母的手機號碼和住址,又道:“我會網購一台功能簡單的老年機給您,您用那個和我聯係,到時我會另給您一個號碼,你有事就給那個號碼發短信,我可能不能及時看到,但是看到後一定會聯係您。”

  陳母鄭重點頭,笑道:“放心,老太婆的兒子是警察,多少也知道該怎麽做的。”

  何妍遲疑了一下,“手機的事情不要告訴果果,可以嗎?不是不信任她——”

  “不會告訴她。”陳母打斷她的話,“以後的事情,我會盡量叫她少參與。”

  她們相視一笑,竟生出些知己之感。陳母深深看何妍一眼,仿佛已經料到她的打算,囑咐道:“丫頭,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那是頭惡狼,會吃人的惡狼。”

  何妍點頭,沉聲道:“我知道。”

第35章

  可不知為何,近來這頭“惡狼”卻一直任何訊息,何妍說不上是喜是憂,隻按步照班地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老同學給了回信,傳言傅氏之前是有黑道背景的,隻是經過兩代人的努力,如今已經洗得極為幹淨了,起碼目前是找不到傅氏從事違法行業的任何證據。

  何妍突然想到了“醉今朝”,那樣一個藏汙納垢的銷金窟,怎麽可能幹淨?隻是那裏便是查出事來也動不了傅慎行筋骨,更別說將他一擊斃命,那條路走不通。

  不過,傅氏既曾有黑道背景,再聯係到她那晚在“醉今朝”見到的幾個男人,個個不像什麽善類,這有沒有可能說明傅氏暗地下依舊有著見不得光的一部分,隻是人們尚未發現?由此推去,那小混混出身的沈知節,有沒有可能就是來自於傅氏,畢竟他和傅慎行麵目長得那樣像,若無血緣關係,哪裏來得這樣的巧合?

  可一切,都還隻是她的推測。她首先需要知道沈知節到底是如何從獄中逃脫,並變身為傅慎行的。而要知道這些,她就必須耐心等待陳母那邊的消息,看看陳母到底能查到些什麽。

  學校的新年晚會順利結束,許成博改唱的那首歌竟極受歡迎,外語學院本就陰盛陽衰,他人長得帥氣,再一賣弄深沉,更是得到擁躉無數。何妍沒有特意找他,既沒解釋,也沒躲避,更沒在意。少年人嘛,暗戀個把老師也沒什麽,隻要那層窗戶紙不捅破,過不多久也就淡了。

  新年夜那天晚上,她和梁遠澤在父母那裏吃的飯,飯後兩人早早攜手出來,也未開車,乘地鐵去江邊參加跨年歡慶活動。在地鐵上就感覺到了人多,明明不是高峰時段,車廂裏卻是人擠著人。兩個人都沒座,梁遠澤手臂用力撐著車廂,勉強給何妍撐出一個小小的空間,又笑著說道:“還是有老公好吧?不管外麵怎樣,老公我都能給你撐起一個天地!”

  話音剛落,車廂門打開,外麵又硬擠進來一群人,梁遠澤一個沒撐住,那小

  小的天地就塌了,不但空隙沒了,自己也壓到了何妍身上。何妍被擠得悶吭一聲,然後就忍不住笑,梁遠澤有些尷尬,嘴就貼在她耳朵邊上,低聲說道:“笑什麽笑?”

  “高興呀。”她特真誠地答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又道:“你看,你在這麽多人麵前壁咚我,多浪漫!”

  梁遠澤卻是不懂什麽叫“壁咚”,可瞧著她開心就也覺得開心,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四周,然後飛快地低頭在她唇上點了一點,又趕緊直起身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何妍翹著唇角笑,偷偷扯他的袖子,小聲道:“再來一下。”

  梁遠澤卻忍不住紅了臉,做賊一般地掃了眼周圍,身體站得越發直了些,故意繃緊了臉,“正經點!”

  她隻是笑,瞧他不肯彎腰,索性踮起腳尖來湊他,到底在他唇上啃了一下,這才放過他。

  待兩人出了地鐵,江邊早已是燈火璀璨,人潮擁擠。他兩個牽著手順著人流沿著濱江路慢慢往前,走走停停。有買花的小女孩上前糾纏,何妍本不想理,可梁遠澤掏出錢來買了一支遞給她,笑道:“拿著吧,小孩子也不容易。”

  何妍無奈笑笑,低頭看了看那支盛開的玫瑰,把花莖折斷了,隻把玫瑰花比在鬢邊,側過頭叫梁遠澤看,美目流轉,問他:“好看嗎?”

  因為是新年夜,她特意仔細打扮過,紅唇本就嬌豔欲滴,此刻再與鬢邊的玫瑰交相輝映,更叫人移不開眼。他怔怔看她,像丟了魂,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晃動,這才一把扯下了她的手,低頭在她額頭輕吻一下,由衷地讚道:“好看。”

  她其實隻是向他耍寶,不想他竟這樣一本正經地回答,索性就順著他的心意真把這花簪道了鬢邊,又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嘿嘿笑道:“晚上把這朵花帶回去,我給你跳卡門!”

  他兩個舉止雖然親昵,瞧上去和其他情侶卻也沒什麽區別,混在擁擠的人潮中毫不起眼,可不知為何,人山人海

  中,傅慎行還是一眼看到了何妍。萬千人中一眼看到她,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緣分?

  傅慎行不想知道,也無意去深究。

  “行哥,看什麽呢?”小五從屋裏走出來,懶洋洋地往圍欄上一靠,也順著傅慎行的視線往樓下看了一眼,見到那烏壓壓的人群,不禁驚歎道:“哎呦,這人多的!”

  傅慎行不說話,仍站在那裏默默地看著街上出神,小五順著他看的方向瞅了好幾眼,也沒能看出他到底在看什麽來,於是就招呼傅慎行進屋去玩,又笑道:“今兒來得這些妞都倍兒水靈,不隻小白楊來了,花姐還特意找了兩雛兒過來,行哥你不先挑,兄弟們都不好意思下手。”

  傅慎行聞言淺淺地扯了下唇角,總算說了句話,道:“玩你們的去,不用管我。”

  “雛兒也不要?”小五故作驚訝,故意湊近了傅慎行瞧他,壓低聲音問道:“哥,咱身體沒事吧?”

  傅慎行瞥他一眼,隻淡淡地吐出一個字來:“滾。”

  “遵命!”小五嘿嘿笑著,忙就進了屋,玻璃門一開一合之間,屋內的喧囂瞬間瀉出,引得傅慎行微微皺眉。其實樓下也亂,隻是隔了些距離,又有夜色阻擋,反而不像身後傳來的那般惱人。

  傅慎行重又把視線放到街上,很輕易地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何妍。他撥何妍的手機,耐心地等待著,看著她明顯驚愣了一下的模樣,又在她接起電話後,用淡漠的口吻命令她:“抬頭,往後麵看。”

  她依言抬頭,轉身往身後看過來,目光先在低處轉了好久,這才知道往高處找來,然後就看到了站在露台上的他。

  “上來,一個人。”他說。

  她明顯著有些慌亂地轉過了身去,像是極怕被身邊的梁遠澤發現,又故意往旁側走了兩步,低下了頭,用無奈而又憤恨的語氣,在電話裏和他討價還價:“改天行不行?明天,就明天,我去醉今朝找你,行嗎?”

第36章

  “不行。”他聲音輕緩,態度卻一如既往的強硬。

  她又軟語相求:“求你了。”

  傅慎行察覺到她對待他態度的轉變,不再一味耍狠使倔,而是開始慢慢軟化,似乎在嚐試著以柔克剛,這變化叫他感到有趣,他不覺低聲輕笑,回她道:“不行。”

  那聲音低軟輕柔,完全不同於他以往的淡漠冷酷,竟有幾分調情的意味。何妍聽得愣了一下,突覺得她可以再進一步,試探下傅慎行對她的容忍度,探一探他的底線。而且,她也絕不想在這個時候拋下梁遠澤,去見那個混蛋。

  她猶豫著,正打算不再理會他,直接掛掉電話,卻又聽他叫她的名字,“何妍,”他頓了下,不緊不慢地說道:“掛我電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何妍已摁上掛掉鍵的手指就定在了那裏,片刻之後才輕笑一聲,道:“好啊,那你下來找我好了。”

  說完,她就鬆開了手指。

  梁遠澤看她收起了手機,這才又過來牽她的手,並不詢問是誰的電話,隻是側頭問她:“累不累?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去坐一會兒。”

  何妍大部分心思都被傅慎行牽扯了去,隻顧著拉著梁遠澤往前走,想盡快離開頭頂那人的視線範圍,聞言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應道:“好啊。”

  梁遠澤踮起腳來往四下裏看,想看看附近有什麽去處沒,何妍卻不想留在這附近,仍拉著他分開人群奮力向前,口中道:“去前麵,我知道前麵有家咖啡店很不錯。”

  “等一下。”走沒多遠,梁遠澤卻拉住了她,從衣兜裏掏出手機來向她示意,解釋道:“我接個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何妍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禁有些緊張的盯著梁遠澤看。而梁遠澤在接通電話後也向她看過來,臉上露出詫異,片刻之後,他把手機給她遞過來,有些奇怪地說道:“找你的。”

  何妍的手不自覺地有些發抖,她掩飾地握了下拳,這才接過了

  手機,剛貼到耳邊,就聽到傅慎行的聲音從內傳了過來,他說:“這樣的遊戲不好玩,你說是不是?”

  何妍心髒咚咚直跳,可麵上卻露出僵硬的笑容,看了一眼身邊的梁遠澤,故意提高了聲音,笑著問道:“你怎麽打到這個電話上來了?這是我老公的手機。”

  電話中沉默著,傅慎行顯然沒有配合她演戲的意思,她停了停,又道:“是嗎?我手機沒事啊,剛還接電話呢。”她說著,又掏出自己的手機來煞有其事地打量,口中卻是說道:“手機沒事,可能是剛才信號不好吧。怎麽了?找我有什麽事?”

  傅慎行輕聲嗤笑,道:“何妍,你演得一手好戲。”

  她無視他的譏誚,隻做出傾聽的模樣,臉上神色漸漸嚴肅,過得一會兒,這才說道:“她沒找過我,嗯,你先別著急,我現在也在濱江路上呢,我幫你找找她。”

  傅慎行不理會她的裝腔作勢,隻淡淡說道:“十分鍾,我給你十分鍾的時間。”

  “好,到時候見。”她就勢應道。

  掛掉電話,何妍把手機還給梁遠澤,抬眼看他。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已經被生生分成了兩個人格,在內的那個失聲痛哭著,而在外的那個卻麵不改色地撒著慌,“就是剛才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同事,兩口子出來玩,因為點小事鬧翻了,結果同事跑了,這不,她老公把電話打我這裏來了。”

  梁遠澤依舊是有些不解,奇道:“他怎麽打我手機上來了。”

  “同事存得唄,我以前把你電話告訴過她,怕有個什麽事好幫我聯係你。那兩口子準是把通訊錄共享了。”何妍不耐煩地聳聳肩,又道:“好了,先不管這些了,還是先找人吧。我們分頭行動,我去找同事,你去找同事老公那裏,勸勸他,別等我把同事找回來了,他卻又跑了。”

  梁遠澤微微皺眉,他並不想兩人的約會被人打擾,可又不好拒絕何妍的求助,於是便就說道:“你同事老公在哪呢,我知道去哪找他

  啊,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同事。”

  何妍笑得艱難,費盡力氣才能翹起唇角,胡亂說了一家酒吧的名字給他,道:“快去吧,到那給我同事老公打電話,看著他點,別叫他惹亂子。我找到同事就趕過去,我們抓緊時間,沒準還能一起等跨年呢。”

  梁遠澤似是有什麽預感一般,一向對何妍言聽計從的他竟就不肯離開,有些孩子氣地絕倒:“不要。”

  何妍看著他,看著看著就控製不住地紅了眼圈。

  梁遠澤嚇了一跳,“妍妍,你怎麽了?”

  何妍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崩潰,她撒了那麽多的慌,來欺騙她最信任的,也是最信任她的人,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為什麽不能把事情向梁遠澤全盤托出,為什麽非要咬著牙一個人抗?

  可是不是現在,決不能是今天晚上。

  她咬緊了牙,強自把淚意壓了回去,看著他,問:“遠澤,你信任我嗎?如果你信任我,你現在就離開這裏,你先回家等我,我有些事情需要去處理。等把事情處理完,我就回去,然後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高樓之上,傅慎行一直默默地盯著街上的何妍和梁遠澤,忽地問身邊的阿江道:“你說何妍和梁遠澤在說些什麽?”

  阿江不知道,他猜不到,也有點不願去猜。街上那麽多的人,皆都順著人流緩緩移動,唯獨那兩個人立在那裏,像是被一股看不到的力揪扯著,半晌之後,那個男人終於逆著人潮一步步遠去,而那女人卻獨自留在了原處,在那樣熱鬧的街上,露出孤獨無助來。

  “傅先生,放過她吧。”阿江突然說道,待話一出口,自己都不覺驚住了。

  傅慎行轉過身來,淡淡看他,良久之後才冷冷開口:“你的傅先生也許會放過她,而我,我不會。”

  阿江嚇得噤聲,身體站得筆直,垂頭不語。也是這時,露台的玻璃門又被推開,小五從內喊道:“行哥,有人找。”

第37章

  何妍的身影出現在玻璃門內,阿江瞄了一眼傅慎行,趕緊上前替何妍扶住了門,等她過去後,趁著這個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露台。小五還留在屋內,往露台上張望,扯過阿江打聽:“這女人到底是什麽來頭?我怎麽瞧著行哥對她不一般呢?”

  阿江哪敢多嘴,聞言隻是搖搖頭,不肯回答。

  “不過,我覺得這兩年行哥真是越來越有人氣了,看著比以前像是冷硬了不少,可我反倒覺得他比以前熱乎了。” 小五又盯了露台一眼,卻是嘿嘿直笑,“哎?你別說啊,行哥這眼光還真不錯,這小娘們越瞅越有味,瞧那屁股翹的,嘖嘖。”

  阿江涼涼瞥他一眼,冷聲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聽了這話,小五心裏略有所得,麵上卻隻是笑,不再去看露台,回過身來伸手拍拍阿江肩頭,臨離開前又笑道:“都是過過嘴癮啦,我小五什麽人啊,兄弟的女人絕對不碰的。”

  阿江沒說話,隻背靠著玻璃門,安靜地守在那裏。

  露台上,何妍站在離傅慎行幾步遠的地方,微微垂目,而傅慎行也未說話,隻轉過身來,沉靜看她。她鬢角上還簪著那朵紅玫瑰,許是自己都忘記了,臉上的妝稍稍有些濃,配上一頭黑色的長卷發,豔麗異常。

  她應是哭過了,臉上雖沒留下淚痕,眼睛那裏卻能看出來,黑色的眼線被淚水浸過,有些暈染開了,顯得那眼睛越發的大。

  “剛才和梁遠澤說了些什麽?”他沉聲問道。

  她這才抬眼看他,那目光明明是冷的,可內裏卻透著濃烈的情感,那是恨,她用理智都無法壓抑下的恨意。“說晚上回去會把一切都告訴他。”

  他輕輕揚眉,似是有些詫異,問:“把一切都告訴他?告訴他什麽?”

  她回答:“告訴他你對我做過的一切,告訴他我現在正在承受著的一切。”

  他默默地看她,過得片刻才又輕笑

  ,“然後呢?”

  “然後,和他離婚。”她抬了抬臉,似是努力在控製著不叫眼淚留下來,嗓子哽咽著,好一會兒才能發聲,“求他離開,以三年為期,如果我還能活下來,如果到時他還能接受我,我們再在一起。”

  “三年⋯⋯”他低聲念道,垂了垂眼簾,問她:“這是你給我們的遊戲定下的時長,是嗎?”

  “是。”她回答得幹脆,身體發著抖,“三年,也是我能為父母堅持的時間,三年後如果還不能解脫,那我就選擇痛快地死去,不會再去顧忌任何人,不論是你殺了我父母,還是要滅了我九族。”

  她盯著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我已入地獄,還管這人間事做什麽?”

  他看著她,忽地笑起來,向她伸過手,道:“過來。”

  她齒關緊扣著,這才把手搭上去,被他一把拽了過去。他把她扯到圍欄前,從後擁住她,叫她與他一起看江邊那人頭攢動的街景,然後在她耳邊說道:“三年。三年後,要麽,我放掉你,要麽,我殺掉你。”

  這也是他給這個遊戲定下的期限,三年,就三年。

  “好。”她應答,看似順從地伏在圍欄上,安靜地望向街麵。他看不到她的眼睛,隻能從她的身體上感覺到她本能的抗拒,這個發現叫他感到不悅,於是更緊地貼向她,與她緊密地貼在一起。

  她感受到了,不自在地掙了一下,然後側過頭來,淡漠地問他:“要在這裏嗎?”

  他身體已有了衝動,可聽到這話卻微微向後撤了撤身體,避開了些,隻上身仍還擁著她,手掌握住她的,強行與她十指交握,低聲反問她:“你想嗎?”

  她詫異地挑高眉毛,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嘲弄,“你在問我嗎?”

  她的這種挑釁,叫他的好性子終於到了頭,他微微冷笑,應道:“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

  兩人身上衣物都還完整著,從

  街上仰頭看去,便是有人能發現他們,也不過是認為這是一對相擁著觀看街景的情侶。

  無人知曉,就在這萬人之上,發生了什麽。

  他低笑,手臂環上她的腰肢,動作著,唇在她頸後若即若離地輕觸、摩挲。她微微仰著頭,盯向江對麵的幻彩琉璃的水幕,再後麵,廣場的中心處,那座大鍾也被打扮得耀眼灼目。秒針在一格格地躍動,人群中已傳來讀秒的聲音,那聲音漸次變大,終匯在一起,在人群中爆發開來。

  “十,九,八,七⋯⋯”

  他啞聲命令,“叫我,叫我的名字。”

  萬眾喧鬧之中,她一字一頓地吐出他的名字,“傅慎行。”

  “不是,不是這個。”

  “沈知節。”

  “再叫!”

  “沈知節,沈知節,沈知節。”她一遍又一遍地,發狠地念這個名字。

  就在那響亮渾厚的鍾聲響起的那一瞬,他手掌強硬地別過她的頭,深深地吻了上去。她鬢角的花不知什麽時候失落了,也許會砸到街上某個人的頭上,然後再被人踩入腳下,一如這時的她。

  遠處的夜空中,璀璨的煙花朵朵綻開,燦爛奪目,卻又轉瞬即逝。

  生命,也不過如此。如果能在最高處光彩奪目,粉身碎骨又有什麽?

  他手捧著她的臉頰,迫著她回頭,不停地輕咬她的唇,啞聲道:“我們的第一年,阿妍,我們的第一年到來了。”

  “是的,第一年。”她冷聲回答。

  他並不在意她的冷淡,隻享受著她溫暖柔軟的身體給他帶來的愉悅,展眉輕笑,嘲弄地勾起唇角,又道:“記住,回去和梁遠澤離婚。”

  遊戲在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變化,縱是不願承認,可他的言行卻已暴露了他的心思,他不想再叫別的男人碰她,不想她再在別的男人懷裏綻放。過去的,他不在意,但從今以後,誰也不行。

第38章

  傅慎行抱了她出去,驚呆了一屋子的人,小五眼睛驚得更是把剛叼進嘴裏的煙都掉了,手去拽身邊的光頭,問:“光頭,是我眼花了嗎?”

  光頭不理他,隻是怔怔地看著,原本想去摸懷裏妹子的手不知道怎麽就放到了小五的大腿上,慣性地上下地撫摸著。小白楊最先發現,不由愣了一下,趕緊把他手拎了起來放到了自己腿上。光頭還沒反應過來呢,瞧見小白楊向著小五那裏努嘴,這才明白過來,忙感激地向著她笑笑,抱著她不露痕跡地挪了挪屁股,離小五遠了點。

  人群裏,另有人也一直盯著傅慎行與何妍的身影不放,那是於嘉,眼神中有驚愕,羨慕,還有嫉妒和不甘。

  傅慎行無視眾人各樣的目光,抱著何妍上了樓,徑直進了臥房裏的浴室,把她放下來,道:“洗過澡,我叫阿江送你回去。”

  她抬起頭看他,繃著聲音問:“還要在這裏做嗎?”

  傅慎行微微眯起眼看她,看她努力挺直的脊梁,隱隱戰栗著的身體,和那隻不得不撐在洗手台上的手,他搖了搖頭,“沒興趣了。”

  她似是鬆了口氣,可聲音依舊凜然,“那請你出去,可以嗎?”

  傅慎行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房門關上,一直像杆槍般挺直的她突然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緩緩地蹲下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站起,脫了衣服進了浴房。水很熱,她站在花灑下從頭到腳地衝自己,恨不能褪下一層皮來。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哪怕之前已做準備,可這一刻卻還是覺得生不如死。

  洗過澡出來時,傅慎行並不在臥房裏,她下得樓來,阿江已在樓梯口那裏等著,一如從前,麵無表情,“何小姐,傅先生叫我送您回去。”

  闊大的屋子裏依舊熱鬧紛亂,她掃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簾,低著頭獨自往外走。車子已在樓外候著,阿江換下了司機,親自開著車從一條不知名的小街繞出去,送她回家。

  到樓下時,何妍仰頭看自家的窗口,很亮,比周圍的人家明顯地亮了許多,那麽矚目。她深吸了口氣,這才上樓,掏了鑰匙出來開門,門一開就有嗆人的煙味撲麵而來。梁遠澤是不吸

  煙的,可此刻腳下卻丟了不下十幾個煙頭。他坐在沙發上,抬頭向她看過來,嘶啞著嗓子問她:“回來了?”

  她輕輕點頭,回身關上房門,脫了大衣掛好,抬眼看了看屋頂上全部被打開的燈,若無其事地問他:“怎麽開這麽多燈?”說著,她伸了手打算去關掉幾盞,可手才剛觸上開關,就聽得梁遠澤叫道:“別關。”

  她停住了動作,回頭看她。

  他唇邊彎起一抹苦笑,慢慢的,輕聲道:“妍妍,我總得把燈開亮一些,才好叫你找到回家的路。”

  何妍緩緩閉眼,覺得自己這回一定忍不住要哭了,可出乎意料的,幹澀的眼睛裏毫無濕意,依舊幹涸。她慢慢走到梁遠澤身前,蹲下來,手扶在他的膝頭,抬著頭看他,叫他的名字:“遠澤⋯⋯”

  她的頭發還潮濕著,該是剛剛洗過了澡,和另外一個男人親密之後,洗過了澡回家。梁遠澤的眼睛紅紅的,聲音止不住地發抖,問她:“你要和我離婚,是嗎?”

  她費了很大力氣,這才能點下頭去,“是,我們離婚吧。”

  他的唇角翹得又高了些,又問她:“你愛上別人了,是嗎?看著我,何妍,看著我回答,你是愛上別人了嗎?”

  她抬起頭看他,那麽辛苦地看他,那個“是”字重若千鈞,怎麽也無法從舌尖上滾下。她直到又低下了頭,緩緩地,一點點地抵上他的膝頭,澀聲說道:“別問了。別問了,好嗎?遠澤,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如果以後可以,我們再在一起,好嗎?”

  她這樣的回答叫他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些希望,他雙手握住她的肩頭,鉗製著她抬起頭來,問她:“你還愛我,是嗎?妍妍,你還愛我!告訴我,那個叫你一時迷失的男人是誰?那個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的男人是誰?”

  何妍沒法回答,她也不能回答,就在今天晚上,她痛苦無望時,曾想過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梁遠澤,要他和自己一起分擔所有的苦難。可是,等頭腦漸漸冷靜,她卻又膽怯了,她害怕,怕梁遠澤會有危險,怕他會忍耐不住,而去找傅慎行拚命。

  沒有一個丈夫可以忍受自己的妻子遭受那樣的侮辱,沒有。

  可她不能叫他去拚命啊,他的命那樣重要,比她的都要重百倍,重千倍,她要他活著,健健康康的活著,哪怕是恨著她,哪怕他會愛上別的女人,隻要他活著,健康地活在光明之地。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搖擺,梁遠澤再次抓緊她,沉聲說道:“何妍,我們說過的,要彼此信任。我一直都信任你,可你還在信任我嗎?”

  “離婚,我隻想離婚。”她輕聲說道,話輕飄飄地從口中說出,機械地,被她強行抹去了所有的情感,“我不愛你了,遠澤,你說過的,如果我不愛你了,你會放我走。”

  他怔怔地看她,半晌之後自嘲地笑了,喃喃道:“原來是這樣,你問我這個問題時,是不是就已在為此刻做準備?”他鬆開了手,把她往旁側輕輕一推,站起身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她,“好,何妍,我放你走。”

  房門打開,然後在他身後閉合,何妍仍跪坐在沙發前,垂著頭,雕塑一般,動也不動。

  此後一連三天都是元旦假期,三號下午的時候,梁遠澤從外麵回來了,人瘦了些,可精神還好,模樣看著也算整潔。他回來的時候,何妍正在廚房裏煮湯,一時間竟覺得日子和往日無兩,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他倚靠在廚房門口看她,直到她停下手中的活計,這才輕聲問她:“決定了,是嗎?”

  何妍愣愣地站了一會兒,這才回他:“嗯,決定了。”

  他停了停,又問:“不會後悔,是嗎?”

  “嗯,不後悔。”她回答,轉過頭望著他微笑。

  他也向她淡淡一笑,“那出來一下,我們把離婚協議簽了吧。”

  “好——啊。”她慢吞吞地摘下了圍裙,跟著他出來到客廳裏,看他把一張離婚協議書從文件包裏拿出來,又問她:“看看,有什麽不同意的地方沒有。”

  薄薄的一頁紙,正文隻不過短短的幾行,他什麽也沒要,除卻自己開的那輛車子,其餘的都留給了她。何妍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仿佛讀得慢一點,這場惡夢就會醒來。可統共就那些字,再慢也有讀完的時候,她深吸了口氣,拿起筆來正要落下自己的名字,梁遠澤卻又忽地將那張紙抽走。

第39章

  “我們先不要簽這個,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冷靜一下好嗎?”他在做最後的努力,向她勉強地笑一笑,又道:“我們相愛了這麽多年,整天都黏在一起,一時感到厭倦也是人之常情。我們先分開,我放你去嚐試另一段感情,也許你就會發現,你並不愛他,你隻是貪圖新鮮,和他隻是激情⋯⋯”

  話到半路,他再也說不下去,難堪地低下頭去,雙手扶住了額,半晌後低語,“何妍,我不信,我不相信你不愛我了,明明前一刻我們還那樣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叫你要這樣做?”

  何妍一直沒有說話,她想去摸他的手,可手到半路卻又轉了方向,隻把離婚協議從他手裏抽了出來,刷刷幾筆寫下自己的名字,低聲道:“遠澤,還記得嗎?我們早就說好的,絕不會說自己難堪的話,也不會做叫對方難堪的事情。所以,等明天一上班,我們就去民政局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那還是他們在剛剛戀愛時說過的話,他苦澀地笑笑,應她:“好。”

  她遲疑了一下,又道:“父母那裏能先不告訴他們嗎?我會先和他們說你出國培訓了。等日後機會合適,我再告訴他們。”

  “隨便你。”他回答,停了停,又道:“這兩天我會把東西收拾一下,盡快搬走。”

  以前聽人說心痛會碎,她隻覺那是矯情誇張,可這一刻自己細細體會,才知那痛確是貫穿心扉,叫人都不敢大口呼吸,吸氣時會痛,呼氣時依舊會痛。所以她不敢呼吸,屏著氣息,應他:“好。”

  也許世間夫妻極少能有如同他們這般,在一起時相親相愛,分開時不爭不吵,便是離婚都離得客客氣氣。他做到了對她的承諾,如果她不愛了,他就會放她走,因為他還愛她。從民政局出來,兩人站在路邊分手,她說:“因為深愛過,所以我們做不成朋友,刪了彼此的聯係方式,做陌生人吧。”

  “腦子裏的怎麽刪?可以洗去記憶嗎?”他淺笑著問,又向她攤過手去,道:“何妍,如果你有可以抹去記憶的藥片,也請給我兩片,好嗎?”

  她沒回應他,趕在落淚之前轉過了身去,大步地往前走,不

  敢回頭,不敢停頓,隻在心中不停地默念著:遠澤,好好地生活,替我活著,活在陽光之下,等著我,等著我歸來,如果那時你還在這裏,我們就在一起。

  而現在,我每離你遠離一步,你就會安全一分。

  一輛黑色的豪華車子從不遠處駛過來,緩緩停在何妍麵前,車門自動打開,傅慎行坐在寬敞的車內看她,淡淡吩咐:“上車。”

  何妍知道梁遠澤還站在遠處看她,依舊沒有回頭,毫不猶豫地鑽進了車內。可待車門關上,車外的景物由慢到快地往後移去,她終於忍耐不住心口撕裂般的疼痛,一點點的向前伏下身去,捂著臉嗚咽出聲。

  “舍不得?”身旁的男人冷聲問她。

  她似是這才意識到他坐在身邊,急忙坐直了身體,用手擦拭著那源源不斷的淚水,坦然回答:“是,舍不得。”

  傅慎行冷笑出聲,“那為什麽還要離婚?”

  “因為我愛他,因為他愛我。”她說道,片刻後卻譏誚地笑笑,又道:“算了,和你這種人說了,你也不會懂。”

  他今天像是心情不錯,很有容人之量,並不太在意她言語上的冒犯,聞言隻是輕笑,有興致和她逗起嘴皮子來,道:“懂不懂有什麽關係?不管你再怎麽愛他,你都已經和他離婚了。你的人躺在我的身下,至於你心裏愛的是誰,誰又愛著你,對我來說重要嗎?”

  “而且,”他的手落在她的肩頭,順著她肩頸一點點地往上,最後勾過她的臉龐來,笑道:“越是這樣,才越會叫人覺得有趣,懂麽?”

  她不懂,她不是變態,她自然不會懂!

  “你再罵我是個變態,是麽?”他輕笑著問。

  她不答,隻扣緊齒關,用力抿住了唇角。

  可她的這個反應已經是種回答,他不由挑了挑唇角,惡作劇心起,一點點地湊近她,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最後貼到她的耳邊,慢慢地說道:“其實我還不夠變態,知道麽?否則,我早當著梁遠澤的麵上你了。”

  何妍再忍受不住,想也不想地揚手往他臉上扇了去,可還不及觸到,手腕就被他握住了。他並不

  生氣,也沒惱怒,反而笑得愈加開懷,甚至探頭往她臉頰上飛快地啄了一下,這才鬆開了她,坐回身去。

  她死死地盯著他,恨不能將此人挫骨揚灰。

  而他卻視而不見,淡定從容的取過報紙抖開,吩咐前麵的阿江:“先送她去學校。”

  學校裏還是那般模樣,又或是已經悄悄地有了變化,而她卻無心理會。她自小獨立,敢想敢為,自認為雖生為女性,內心卻堅韌剛強,縱是四年前遭遇那場彌天禍事,她依舊頑強地爬了起來,重新開始生活。

  何妍一直以為自己是很堅強的,堅強到可以獨自麵對一切的苦難和折磨,可直到這一刻,她才深深地明白,她之所以能那樣堅強,那是因為身後有梁遠澤,那個一直默默站在她的身後,給予她誣陷力量與希望的男人。

  而現在,他不在了。

  她一整天都心神恍惚,下午時分手機響了好久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直到同事出聲提醒,她這才恍然察覺。那是梁遠澤的號碼,她刻在腦海裏,刪也刪不去的東西。她幾乎是咬著牙,這才摁下了拒接鍵,可隨即電話又響,依舊是他。

  這情形已經引起了同事的注意,何妍無奈之下,隻得接起,還未及發聲,就聽得梁遠澤在電話裏急促地問道:“妍妍,你到底瞞了我些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何妍心中一凜,強自鎮定著問他:“你說什麽?”

  “我看到那個男人了,上午開車接你走的,那個和沈知節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回答,情緒激動,“妍妍,你不可能愛上他,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可能會愛上他?你不可能愛上他!”

  上午時候,他親眼看到她上了那輛黑色車子,猜到裏麵坐得該是那個叫何妍迷失了的男人,懷著一種強烈的嫉恨心情,他記下了車牌號,想方設法查了一天,終於查到了那車子的主人——傅氏企業總裁傅慎行。

  在看到那個男人的第一眼,極度的震驚之中,他就已經確定何妍不可能愛上照片裏的這個人,這個叫她深深恐懼,給她帶去無數夢魘的男人。

  她到底瞞了他些什麽?

第40章

  何妍沒有料到梁遠澤會查到傅慎行那裏,她整個身體都在打擺子,可聲音卻異常的冷靜,說道:“遠澤,你先冷靜一下,你在哪裏?我這就過去找你。”

  他不回答,隻是追問她:“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妍妍,告訴我,他是不是就是你那次在學校遇到的人?”

  “遠澤,你在哪裏?”何妍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又道:“你要是再這樣胡亂猜疑,我就要生氣了。”

  梁遠澤回答:“我在傅氏企業總部樓下。”

  這個答案叫何妍心驚肉跳,她真怕梁遠澤一衝動再做出什麽事來。屋裏的同事已在偷偷看她,她現在卻全顧不上了,隻急聲說道:“別衝動,好嗎?你在那裏等我,不管有什麽事情,我們見麵再說。”

  可他沒有應她,隻掛掉了電話。

  再打電話他已是不肯接聽,何妍止不住地心慌意亂,她開車去傅氏大廈,在樓下找到了梁遠澤的車子,可他卻並不在附近。她焦急地打他的手機,開始時是不通,等通了的時候,傳來的卻是阿江的聲音。他聲音淡漠,不等她問就說道:“何小姐,梁遠澤在傅先生這裏。”

  有那麽幾秒鍾,何妍覺得自己心跳都停了,她張了張嘴,卻是無法發聲,緩了一緩才能啞聲說道:“你們別亂來。”

  阿江又道:“傅先生請您也上來。”

  傅氏企業的大樓何妍曾進過,還是來這裏救許成博的時候,這次再去,恍若隔世。總裁室的秘書小姐已經換了人,應是提前就得到了吩咐,早早站在電梯外等著,畢恭畢敬地把她往總裁辦公室引領。

  那門是闊大的電動雙開門,秘書小姐通報過後,這才替何妍打開房門,恭敬地請她進去,自己則留在了外麵。

  辦公室極大,寬闊得近乎空曠,傅慎行等人都坐在休息區那邊,他深坐在沙發裏,阿江立於他的身後,而梁遠澤卻背對著門口,坐在一把椅子上,兩側各立了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彪形大漢。

  “妍妍!”他回頭看見她,急聲大叫,試圖從椅中站起身來,可身形剛動就又被兩邊

  的黑衣大漢強行摁了下去。傅慎行微微皺眉,低低地說了一聲“聒噪”,其中一個黑衣大漢立刻從衣兜裏掏出一卷膠帶來,封上了梁遠澤的嘴。

  何妍強自鎮定地走上前去,見梁遠澤除了麵上有些紅腫之外,身上並無其他明顯傷痕,一直提著的那顆心才稍稍落下些,她轉頭看向傅慎行,盡量語氣和緩地問他:“可以放他走了嗎?”

  傅慎行輕輕勾唇,不急不忙地說道:“何妍,你搞清楚,是梁先生像隻瘋狗一樣找來我的辦公室,試圖襲擊我,我的保鏢這才暫時控製住他,不是我要扣押他。”

  她憤而揚眉,質問道:“他襲擊你?那為什麽傷都在他身上?”

  “是啊,他襲擊我。”傅慎行輕笑,又補充道:“可他打不過我。”

  梁遠澤喉嚨間發出憤怒的吼聲,奮力掙紮著,卻苦於被兩個黑衣人摁住,動彈不得。何妍看他這般模樣,努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悲傷和憤怒,平靜地看向傅慎行,道:“放他走,傅慎行,放他走。”

  傅慎行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良久之後,卻忽又譏誚地扯了下嘴角,“好啊,我放他走。不過,他能聽你的話,乖乖離開嗎?”

  何妍沒答他,隻是一步步走到梁遠澤身前,蹲下身來,手扶住他的膝頭,柔聲說道:“遠澤,我們離開這裏,好嗎?”她眼圈裏含著淚,目光裏全是央求,“有什麽事,我們出去說,不管你問什麽,我都告訴你。你先跟我離開這裏,好嗎?”

  他的眼睛也慢慢紅了,終於停止了掙紮,向著她點了點頭。

  兩個保鏢齊齊看向傅慎行,瞧他點頭,這才鬆開了對梁遠澤的鉗製。何妍忙上前撕下了他嘴上的膠帶,扶著他從椅上起身,隨著他一起往外走。

  兩個人挽在一起的手,相互依偎著的身影,邁出去幾乎一致的步伐⋯⋯不知為何,這一切都叫傅慎行感到刺目,就在兩人快要走到門口時,他突然開口叫道:“何妍。”瞧到門口的二人俱都是一僵,他不覺笑了笑,有意地停了片刻,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晚上過來找我,我想要你。”

  “混蛋!”梁遠澤猛地轉過身來,想要衝回去揍傅慎行,嚇得何妍忙從後一把抱住了腰,拚命地拖住他,苦聲央求他:“遠澤,遠澤,和我離開這裏,求你了,我求你了。”

  梁遠澤幾次甩開了她,可卻又被她死死抱住,隻能憤怒地指著傅慎行,罵道:“你是個混蛋,混蛋!”

  傅慎行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過,他眯了眯眼,淡淡說道:“梁遠澤,你最好別用手指我。”

  “遠澤!”何妍已忍不住失聲痛哭,她抱住梁遠澤的腰,把臉貼到他的後背,哭著求他:“遠澤,你跟我走吧,不要在這裏鬧了,我很難堪,我覺得很難堪,你給我留點尊嚴,好不好?”

  梁遠澤僵在那裏,半晌之後,轉身將她抱入了懷裏,澀聲應她:“好,我跟你走。”

  他就這樣相攜著出去,一路沉默,直到傅氏大廈外麵,梁遠澤這才扶住何妍的肩膀,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妍妍,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和我說實話,別在把我當傻子糊弄,你這樣做不是愛我,欺騙比什麽傷害都嚴重。”

  事到如今,她總要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何妍抬頭看他,最後咬牙道:“好,我告訴你。”

  她開了他的車,兩人一同回家,就在客廳裏,她從第一次遇到傅慎行講起,把整件事情都說給梁遠澤聽。他先是驚愕,繼而憤怒,到後麵情緒已近失控,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為什麽要瞞著我?為什麽不去報警?”

  她神色卻是平靜得近乎麻木,反問他:“怎麽去報警?告訴警察沈知節沒死,改頭換麵變成了傅慎行嗎?有人信嗎?證據呢?”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怒道。

  她不覺苦笑,“告訴你,然後叫你去找他拚命嗎?遠澤,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我寧肯你一直恨著我,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事情,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

  怒火燒沒了梁遠澤的理智,他憤怒地大叫了一聲,起身一腳踢翻了茶幾,“我不信!我不信一個罪犯可以隻手遮天!報警!妍妍,我們去報警!”

第41章

  何妍一把拽住他,急聲道:“遠澤,你理智一下!”

  “理智?”他血紅著眼睛看她,問:“你叫我怎麽理智?和你一樣忍下去嗎?何妍,你這不是理智,你這是怯懦!你怎麽會就這樣受那個混蛋的威脅?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嗎?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到底怕他什麽?何妍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憤怒叫梁遠澤口不擇言,何妍詫愕之餘,隻覺心口陣陣發痛,控製不住地紅了眼圈,顫聲問他:“遠澤,你在指責我?我怯懦,我心甘情願受傅慎行威脅,是嗎?”

  梁遠澤也意識到了自己錯誤,痛苦地閉了閉眼睛,上前一步將何妍擁入懷裏,澀聲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們該勇敢些,我們去報警,我們不能任由著那個混蛋為所欲為。”

  何妍不說話,隻是在他懷裏發抖,好一會兒才問他:“遠澤,你明白我們要麵對的是什麽嗎?”

  “我明白!”梁遠澤緊緊握住她的雙肩,似是想借此給她力量,正要說下去,卻聽得房門處傳來門鎖扭動的聲音。

  兩人俱是一愣,梁遠澤鬆開了何妍,不顧她下意識的拉扯,走過去查看,人才剛走到玄關處,房門就忽地被人從外打開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從外一擁而入,梁遠澤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們反剪著手臂摁住了,他奮力掙紮著,怒聲質問:“你們是誰?放開我!”

  有人二話不說就狠狠給了梁遠澤腹部一拳,打得他痛吭一聲彎下腰去,另有人眼疾手快,兩步衝上前從何妍手中奪過了手機,反手丟給後麵進來的那個壯碩的光頭男人。光頭男人掃一眼手機上還未來得及撥出的報警號碼,嘿嘿幹笑了兩聲,道:“得罪了,何小姐。”

  他一偏頭,就有人上前強行鉗製住了何妍,梁遠澤看得目眥欲裂,怒聲吼道:“你們放開她!”

  光頭男人對著梁遠澤卻沒什麽好臉,回身凶狠地瞪他一眼,冷聲吩咐手下:“給我打,往死裏打。”

  幾個男人立刻湧了上來,圍著梁遠澤拳打腳踢,片刻功夫就把他打得躺倒在了地上。何妍心急如焚,想要放聲呼救,苦於嘴上被人貼了膠帶,隻能吱唔掙紮

  。慢慢的,梁遠澤反抗漸弱,眼看著已要昏死過去,光頭男人這才喊了一聲停,然後又叫人把梁遠澤從地上架起來,獰笑著問道:“說,用那隻手指得傅先生?”

  不用他吩咐,就有手下把梁遠澤兩隻手都拽出來,摁到了茶幾上,跟著喝問:“說!”

  何妍喉間發出一聲哀鳴,拚死往梁遠澤身邊掙去,身邊的兩個男人許是沒料到她能有這般力氣,一下子竟鬆脫了手,叫她爬在了梁遠澤身上。

  光頭男人怒了,訓斥兩個手下道:“廢物啊?還不快把何小姐拉起來,手上有點分寸,別傷到她。”

  何妍一把拽下了嘴上的膠帶,死死地抱著梁遠澤不肯鬆手,口中哭喊道:“我要找傅慎行,我要找傅慎行!”

  光頭男人向手下使了個眼色,叫那兩人生生地把何妍從梁遠澤身上扯了起來,重新封住了她的嘴,這才又陪著笑道:“何小姐,您要找傅先生隨您的便,不過您現在可別耽誤咱們兄弟做事情,咱們不想傷著您,您也體諒體諒咱們,是不是?”

  他說著,從手下那裏接過一把砍刀過來,拿在手上熟練地上下拋接了兩下,低頭瞧一眼已經昏迷不醒的梁遠澤,又抬頭看何妍,笑著問她道:“您說說,這小子當時是用哪隻手指得傅先生?”

  何妍怎麽能答!她掙脫不開身側的兩個男人,隻能流著淚不停地搖頭。光頭男人隻是笑,又道:“那這麽問吧,這小子是左撇子不?我可不想再剁錯了手。”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何妍含混不清地哭求,甚至彎下膝蓋,試圖向著光頭男人跪下去。梁遠澤不知何時悠悠轉醒,困難地看一眼何妍,嘶聲說道:“何妍,站起來,別求這幫畜生!”

  “好!這才像條漢子!”光頭男人笑著叫好,一腳踏上茶幾,踩到梁遠澤的頭上,“瞧你這兩句話,大爺我今天隻要你一根手指。”說著,手起刀落,硬生生地將梁遠澤的右手食指剁了下來。

  梁遠澤失聲慘叫,聲音剛出喉嚨卻就猛地斷掉,強行咽了下去。

  “行,有點硬氣勁。”光頭大笑,叫手下把梁遠澤的那根斷指收進一個塑料袋中,然後又用腳尖輕點著梁遠

  澤腦門,陰測測地說道:“可惜你惹錯了人。小子,今兒瞧何小姐的麵子,我們放你一馬。記著,以後別再用手胡亂指別人,否則,再剁的可就不是一根小小的手指了。”

  他叫人鬆開了何妍,帶著手下們揚長而去。後街的昏暗處等著幾輛車子,光頭坐進最前的那輛,隨手把小塑料袋丟給後座上的男人,笑道:“給,五哥,事情辦完了。”

  小五掃了一袋子裏血淋淋的斷指,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隨手隔著車窗就丟了出去,又問道:“沒傷著那女人吧?”

  “沒!”光頭回答,樂嗬嗬地說道:“沒碰那女人半根毫毛,放心,兄弟們手下都有分寸,就那小子也沒真往死裏打,除了要了他根指頭,別的傷都不要緊。”

  小五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光頭撓了撓光溜溜的腦勺,又問道:“要我說敢和傅先生搶女人,想個法子直接弄死算了,何必費這勁嚇唬他,不痛不癢的。”

  小五扯了扯嘴角,道:“可能是顧忌那女人吧。”

  光頭想到剛才何妍近乎狂癲的模樣,忍不住嘖嘖了兩聲,“我也是不明白傅先生,什麽樣的女人整不到啊,怎麽就瞧上了個有夫之婦?我瞅著那女人對她老公可是一心一意的,五哥你是沒瞧到剛才我剁那小子指頭的時候,那女人發出的聲音,跟特麽母狼一樣,我聽著都有點瘮得慌。”

  小五不說話,隻是皺眉。

  過得片刻,光頭忽又沒頭沒腦地說道:“五哥,你有沒有覺得傅先生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以前殺人都不見血的。”

  小五冷冷地橫光頭一眼,止住了他下麵的話,寒聲道:“你活膩歪了吧?”

  光頭訕訕地笑了笑,“我就是隨口說說,這不是和五哥你說話呢嘛!”

  傅慎行以前的確不是這樣。隨著傅氏的逐漸洗底,傅氏現在雖還緊握著南昭的黑色權柄,可自從傅慎行接手傅氏起,他已逐步關掉那些黑色產業,與小五這些人交往也日漸疏遠,直至年初他從國外歸來。

  小五無聲地笑了笑,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倒覺得現在的行哥最好,這才是咱們的傅先生,南昭暗夜中的王。”

第42章

  光頭深有同感,不停點頭,應和道:“就是!”

  他頓了一頓,忽地又問:“五哥,你說姓何的那女人現在幹嘛呢?她之前可是要報警的。”說著,他還特意從衣兜裏把何妍的手機掏出來給小五看,邀功道:“要不是有個兄弟手快,這號碼就撥出去了。”

  小五不想他竟然把何妍的手機給搶來了,氣惱之下揚手就給了他光頭一巴掌,恨道:“你這蠢貨,你拿她手機做什麽?”

  光頭有些發傻,又抬手去撓頭,“我沒多尋思,就給裝兜裏了。這也沒什麽吧?不就是一手機嘛,大不了隨手丟了。”

  小五用手指點他那不開竅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訓道:“說你蠢你還不認,行哥沾的女人,誰知道她手機裏有沒有行哥的東西,落你手裏了,你說你沒看,誰信啊?”

  “可我真沒看啊!”光頭辯解,又道:“你看,有密碼的,我想看也看不了啊。”

  小五被他氣得翻白眼,說不出話來。

  “我給她送回去?”光頭問,瞧著小五氣哼哼地不說話,就又道:“要不,直接交給傅先生,叫他還給那女人?還能做個好人呢!”

  “扔了,扔了!”小五氣得無奈,瞧著光頭開了車窗就要往外丟,嚇得忙又一把抓住了,喝道:“這也能往外扔嗎?給我扔江裏去!”

  車子掉了個頭又往江邊開,剛過兩個路口,光頭卻伸手去扯小五,指著對麵開過去的那輛車子叫道:“哎!五哥,那小子的車,好像是那女人開著車。”

  小五回頭看一眼,略一思量,吩咐道:“跟過去,看看他們去哪。”

  車子重新轉向跟上梁遠澤的車子,一路跟到了醫院,眼瞧著何妍把車子胡亂一停,架著梁遠澤往急診室拖,光頭不禁“嘿”了一聲,道:“這女人也真夠怪的,不打個電話叫救護車,反倒自己開車把人往醫院送。”

  “她是不想驚動警方。”小五淡淡說道,他用力地吸了口煙,緩緩地吐了幾個煙圈出來,才又說道:“兩種可能,要麽她是真膽小,被你們嚇住了。要麽,這女

  人就是真不一般,冷靜,又識時務。”

  急診室內,已有醫護人員從何妍手中接過了梁遠澤去診治,他身上傷勢看著嚇人,但多是軟組織損傷,並不算十分要緊,唯獨食指那裏斷掉了,需要進行手術。醫生問何妍那根斷指在哪裏,言如果處理得當,斷指是可以再植的,並且有相當高的存活率。

  何妍神色雖還算鎮定,可隱隱發抖的手卻泄露了她此刻的慌亂,她把梁遠澤留給醫生處理傷勢,自己握著手機尋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給傅慎行打電話。開始時他隻是拒接,直到她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他這才回了電話過來,口氣冷漠,“在開會,有事簡單說。”

  何妍控製不住地哽咽起來,央求他:“傅慎行,我求求你,把遠澤的手指還給我,我求你了。”

  傅慎行沒有說話,直接掛掉了電話。

  何妍隻得再撥,可他根本不接,再打幾次,就已是無法接通。他把這個號碼屏蔽掉了,何妍無望地閉眼,在夜色中默默站立片刻,突然發瘋一般地往外跑,取了車直奔傅氏企業大廈。總裁室的秘書小姐下午剛見過她,瞧她這般衝進來也不敢斥責,忙起身去攔,急聲道:“傅先生不在辦公室!”

  這話卻提醒了何妍,她果斷地棄了總裁室,轉身去找會議室。這一層樓占地不小,她挨間找過去,一連推開了幾扇門,這才撞進了傅慎行的會議室。裏麵燈光明亮,果然是正在開會,她突然闖入,一下子奪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傅慎行的視線也往她身上掃過來,冷冷的,不帶絲毫溫度。

  在眾人注視之下,何妍混亂的大腦忽地冷靜下來,傅慎行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的目的是要回梁遠澤的斷指,而不是來和他拚命。她竭力壓抑著急促的呼吸,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傅先生,請你出來一下可以嗎?我有要緊事找您。”

  傅慎行漠然地打量何妍,她唇瓣在微微顫栗,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當中滿是祈求與痛色,再看不到一絲倔強與狠厲。他應該為此感到高興的,可不知為何,瞧她這般,他心裏卻有些莫名的不爽,於是

  冷聲回道:“我在開會。”

  何妍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顫聲道:“我求你了,傅慎行。”

  傅慎行微微抿了下唇角,忽地起身站起來,拋下了會議室裏的傅氏高管們,不發一言地往外走去。何妍愣了下,急忙在後追了過去,直追進他的辦公室,這才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澀聲央求道:“傅慎行,和你有仇的是我,你要報複就衝我來,別傷害無辜,好嗎?”

  他聞言勾唇冷笑,回頭看她,道:“人總要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代價一根手指,是嗎?”她聲音在發著抖,手上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把瑞士軍刀,打開了刀刃,對準了自己的食指,又問他:“我替他給,可以嗎?”

  傅慎行挑眉,嗤笑一聲,譏誚道:“何妍,你拿自己要挾我?你在開玩笑——”

  話還未說完,何妍已是揮著刀往自己手指上狠命削了下去,傅慎行麵色一變,想也不想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將那刀奪了過去,用力砸向了遠處的牆壁,然後把她扯到自己麵前,咬牙叫道:“何妍!”

  她落了淚,並不掙紮,甚至緩緩往下跪了下去,抱住了他的腿,央求他:“沈知節,我求求你,你把斷指還給我,我不想一輩子都對他心存愧疚,我不想他是因為我才成了殘疾。”

  傅慎行恨得咬牙,真想一腳把她踢開,可不知為何那腳卻怎麽也抬不起來。

  他給小五打電話,劈頭就問道:“斷指呢?”

  小五一時被他問愣了,待反應過來心裏不由一突,傅慎行隻要他斷梁遠澤一根指頭,卻沒說如何處理那斷指,現聽傅慎行這般一問,他頓時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忙就解釋道:“光頭也是想把事情辦周到,這才把斷指給裝塑料袋裏帶了出來。”

  傅慎行打斷他的話,隻冷聲說道:“我問你斷指呢。”

  小五聲音不禁有些發虛,“扔了。”

  “哪裏?”傅慎行又問。

  小五一麵給光頭猛使眼色,一麵小心地回答道:“出來沒多遠,隨手就扔大街上了。”

第43章

  手指是車子開著的時候扔到車窗外的,誰也沒留意到底是扔在了哪裏,隻能估摸一個大概的範圍。小五和光頭趕緊帶著人重返舊地,一行人分配了路段,沿著路邊仔細尋找,可夜沉天黑,哪裏又能找得到。

  不一會兒的功夫,何妍也開車趕了過來,從光頭他們停車的地方找起,彎著腰一步步地往前走。走不多遠她就迎麵遇到了光頭他們,光頭尷尬地撓了撓腦勺,沒心沒肺地說道:“何小姐,前麵都找過啦,沒有,可能是被野貓野狗地叼走了吧。”

  小五不想他能說出這話來,遠了幾步又來不及阻止,隻得無奈地抬手掩住了眼睛。

  大家都以為何妍會發瘋,會撲過去廝打光頭,可不料她卻隻是冷冷掃了一眼光頭,甚至連腰都不曾直起,就又從他身邊繞過,繼續往前找了去。

  傅慎行就在後麵不遠處,斜倚著車身默默看她,看著她一步步地往前找,看著她把所有的可疑的東西都撿起來看,看著她的身形漸遠漸小,忽在某個地方停下了下來,先是慢慢地蹲下去,然後就勢又跪倒下去,瘦削的身子一點點地佝僂成一團。

  她終於找到了梁遠澤的那節斷指,沒有被貓狗叼走,卻是被汽車碾壓過了,變成了扁扁的貼著地皮的一層血肉,拾都拾不起來。

  難怪他們會說找不到。

  何妍慢慢地彎下腰去,額頭觸到冰冷的地麵,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她猶記得第一次見梁遠澤的情形,那時她剛剛進入大學,又漂亮又驕傲,因高中同學邀請去那所聞名的理工院校觀看迎新晚會,然後就看到了舞台上自彈自唱的梁遠澤。

  他穿一件白襯衣,簡單的牛仔褲,坐在舞台角落的鋼琴前,唱一首老舊的英文歌。實話講,他唱得不算多麽好,起碼不至於叫人驚豔,可她就是被他吸引住了目光,癡迷地看著他,看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流暢地躍動,看他輕緩地搖擺身體,那樣從容自若地唱著歌。

  直到他下台,突然響起的掌聲才叫她回

  過神來,她跑了過去,在台下攔住正欲離開的他,沒羞沒臊地自我介紹:“同學你好,我叫何妍,可以交個朋友嗎?”

  他先是驚愕,隨後就漲紅了臉⋯⋯

  何妍的身體隱隱戰栗著,她不敢再去回憶,用力咬住了唇,好叫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不能哭,再不能哭了,哭有什麽用呢?哭能換回遠澤的手指,能把傅慎行他們送進地獄嗎?不能,哭泣隻能表露她的軟弱,隻能宣泄她憤恨的情緒。她有恨,滿滿的恨,可她的恨需要的不是宣泄,而是報複。

  是的,她要複仇,要把傅慎行送回地獄,要叫他失去一切,痛苦絕望,生不如死。

  傅慎行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何妍身邊,他垂目看她,半晌後冷聲命令:“起來。”

  她身體輕輕一顫,慢慢地直起身來,轉頭看他一眼,又沉默地回過頭去,用手撐地緩慢起身。可她到底是身體虛軟,身體未及站起就又往下栽倒了過去,多虧傅慎行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這才沒有栽倒在地上。

  他略一遲疑,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往車邊走。

  她很輕,輕飄飄地蜷在他臂彎裏,仿佛連隻貓的分量都比不上。許是實在沒有氣力,她將頭輕輕地倚靠在他的肩頭,口中緩聲問道:“傅慎行,你知道我現在有多恨你嗎?”

  他毫不在意地勾唇嗤笑,問她:“有多恨?”

  她回答:“恨不得一口口咬下你的肉,細細嚼碎了,慢慢地咽。”

  他聞言停住了步子,低下頭默默看她,片刻後卻是冷笑,道:“好啊,隻要你有這麽硬的牙,隻要你能有這手段。”

  她不語,隻死死地盯著他,竟是真的張口往他肩上重重咬了下去。她有一口利齒,也的確下了狠勁,一口咬下去,雖然隔著襯衣西裝,卻仍是幾乎立刻就見了血。

  很快就又血跡浸透了出來,可他卻是麵色不驚,仍這樣低頭看她,看著她發狠地咬著他,喉間發出憤恨的沉悶的吱唔嘶吼,咬著咬著卻又

  像突然脫了力,頭就伏在他的肩上,手臂環著他的脖頸,痛哭失聲。

  他靜靜站著,過得一會兒卻是將她放了下來,一手扶在她的腰後,一手抬起她的臉龐,也不顧她臉上淚涕橫流,重重吻了下去。

  她掙紮著,口中含混地叫道:“傅慎行,我早晚有一天會殺了你!”

  “好啊,我等著。”他答,鉗製著她,仍是不肯放過她的唇齒。她的口中有血的腥甜,那是他的,這氣息叫他感到興奮,卻又覺得不夠,於是又強行勾過她的舌尖,齒間稍一用力,輕輕咬破了,叫兩人的血氣混在一起。

  她初時隻是掙紮躲避,待到後來似是意識到自己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憤怒之下竟就反擊了回去,不再躲避,而是勾住了他的脖子,仰起頭迎上去啃噬他的唇舌,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遠處,小五和光頭等人俱都瞧得驚詫莫名,倒是光頭先麵紅心跳地轉過了身去,等小五也回身避嫌,又忍不住問小五道:“五哥,你說那兩人玩的是個什麽套路?我怎麽都看糊塗了呢?”

  小五習慣性地去扇他的腦勺,低聲罵道:“你這蠢貨,別想這麽高深的問題,你那點腦子不夠用!”

  光頭認服地點頭,卻又有些憨人的精明,問答:“哎?五哥,你說這何小姐不會記恨我剁她前夫的手指吧?她要是恨上了我,時不時地給傅先生吹點枕頭風,我光頭豈不是要倒大黴了?”

  小五一時愣住,也不知道該說這人是精是傻,正打算教育他幾句,兜裏的手機卻是響了起來。電話是他留在醫院暗中監視梁遠澤的小弟打過來的,隻說了兩句,小五麵色已是微變,回身瞥一眼正扯著何妍往車邊走的傅慎行,遲疑了一下,幾步走過去,低聲道:“行哥,梁遠澤報警了。”

  傅慎行嘴角上有著新添的傷口,掌中,何妍的手腕明顯地顫了一下,他轉頭看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不是我不肯放他一條生路,是他自己在不停地作死。何妍,你說我該怎麽辦?”

第44章

  梁遠澤是通過醫護人員報的警,何妍趕到醫院的時候,一個警員正在向梁遠澤問詢案情經過,待得知何妍的身份,兩個警員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就示意何妍跟他到外麵去,站在走廊裏問她道:“何女士,不知您丈夫這裏是否⋯⋯”

  警員隻說了半截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又解釋道:“他報案說傅氏企業總裁傅慎行先生是死刑犯沈知節,並說傅慎行自去年九月起一直恐嚇要挾您,今天下午還派人闖入家中毆打他,剁掉了他右手食指。”

  何妍澀然笑笑,抬頭看那位年輕警員,問他:“你信嗎?信一個被執行了死刑的犯人能夠改頭換麵,以另外一個顯赫的身份活在這世上嗎?”

  警員被她問得一愣,嗬嗬幹笑了兩聲,沒有正麵回答她,隻道:“聽起來挺像小說的。”

  “是啊,像小說。”何妍垂目,低聲喃喃,片刻後又抬眼看那警員,平靜說道:“傅慎行先生長得的確與死刑犯沈知節很像,但是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個人,不是我,或者任何人可以胡亂判斷的。至於梁遠澤今天被毆打的事情,這是真的,當時我就在現場,但是不知道那些人和傅慎行有沒有關係。”

  警員看了看她,又問道:“剛才您去哪裏了?”

  何妍坦然回答:“我去找傅慎行了,我也懷疑是他叫人去毆打梁遠澤的,於是跑去他公司質問他。”

  “哦?”警員有些意外,又問:“那結果呢?”

  “我去的時候他在開會,告訴我他對此事並不知情。”何妍答道,停了一停,又補充道:“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警員緩緩點頭,把對話一一記錄下來,請何妍在上麵簽了字,最後又道:“何女士,我們會認真調查這一案件,希望您能去安撫一下梁先生,他現在情緒有些激動。”

  何妍點頭應下,裏麵的那位警員也已經出來,取過何妍的筆錄看了幾眼,然後記下她的聯係方式,就和同事先離開了。何妍往門口走了幾步,卻沒進屋,隻站在那裏靜靜地看梁遠澤。他本是垂頭坐著,卻像有心靈感應一般,轉過頭來看她,叫她的名字,“妍妍。”

  何妍這才走進去,在他對麵坐下,小心地捧住他的手,低頭打量片刻之後,就又晶瑩剔透的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砸在他的膝頭,暈染成一片小小的水漬,她吸了下鼻子,低聲道:“對不起,遠澤。”

  梁遠澤隻當她是在為他的手指說對不起,聞言用另隻完好的手抬起她的臉龐,看著她,沉聲說道:“不要怕,妍妍,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警方了,也請他們去保護爸媽的安全,傅慎行不敢再做什麽。你要相信,這個世界是邪不勝正的。”

  何妍苦笑,半晌後低聲道:“遠澤,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沒錯,梁遠澤真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沒有任何證據,傅慎行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證據,隻憑著長相酷似就說他和沈知節是一個人,莫說警方,幾乎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認為梁遠澤是腦子出了問題。

  至於梁遠澤被人毆打致傷,小區監控依舊是被人事先損壞了,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證據,那些闖入家中的流氓查無可查,隻憑梁遠澤一張嘴說是傅慎行指使的,再沒有任何人證物證的前提下,傅慎行甚至連麵都沒露,隻派律師就處理了此事。

  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就連何妍都不完全認同梁遠澤的話,而且他們就在案發當天已經離婚,她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前妻。她坦言認識傅慎行,並與之有些接觸,前夫梁遠澤認定她是因為傅慎行才與之離婚,離婚當天還曾跑去傅氏企業找傅慎行鬧事。

  這一切,都是有視頻監控錄像為證的。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似乎有了一個比梁遠澤的敘述更為合理的解釋,三個人的情感糾葛導致了這一案件的發生,至於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被傅慎行指示的,也許就是真的,可是沒有有力證據,就是警方也無能為力。

  辦案警員看向梁遠澤的目光已透出憐憫和同情,道:“抱歉,梁先生,在沒有力證據的情況下,我們無法對傅慎行先生采取任何處理,這也是法律的公正性。我們會竭力保護每一位公民的安全,同時,也不能冤枉任何人。”

  梁遠澤神色意外的平靜,或者說在他得知何妍的口供後就已是這般模樣。他並不傻,隻是一直活在陽光下,把這世界看得太過光明美好。他從警局內出來,看到在外等候的何妍,並沒有走上前去,立在那裏安靜地打量她。

  冬日的烈陽刺目異常,他下意識地眯了

  眯眼睛,微微抬頭,目光掃過停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黑色車子。那是傅慎行的車子,他曾經見過,那日從民政局出來,傅慎行就是用這輛車子接走了何妍。

  何妍一步步走上前來,立在他的麵前,“遠澤。”

  梁遠澤嘲弄地微笑,輕聲問她:“何妍,你確定你這樣做是對的,是嗎?”

  她沒有回答,上前一步,抬手擁住了他的脖頸,壓低聲音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遠澤,你可以選擇恨我,然後忘記我。你還可以選擇繼續愛我,遠離我,逃脫傅慎行的控製,然後幫我把爸媽也救出去。”

  他仍那樣垂手站著,問她:“那你呢?”

  她環住他脖頸的手臂不自覺的收緊,恨聲答他:“我入地獄,殺了傅慎行,把我們所承受的一切都加倍的還給他。”

  “妍妍。”他低聲叫她的名字,抬起手擁住她,孩子一般地把頭埋向她的肩頭,片刻後,她感覺到了肩頭的濕意,又聽他啞聲說道:“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無能,恨我自己保護不了你,恨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傷害,受侮辱。”

  “遠澤!”她厲聲打斷他的話,強迫他抬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自己卻也忍不住紅了眼圈,說道:“也許你不能保護我,可你能救贖我。遠澤,你的人走得越遠越好,可你的心還要留給我,好不好?你要在地獄門口等著我,如果到時我還能活著,如果你不嫌棄那一個我肮髒,你就伸手拉住我,帶我逃離地獄,好嗎?”

  身後的汽車在鳴笛催促,那是傅慎行最後的耐心。

  何妍咬了咬牙,毅然決然地推開梁遠澤,轉身往那車子走了過去,阿江已經下了車,手扶著車門等她,她彎腰鑽進車內,冷聲說道:“走吧!”

  傅慎行別過她的臉來,沉目打量她的麵容,嗤笑道:“怎麽?沒有放聲哭一場嗎?我還以為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會抱頭痛哭呢。”

  何妍冷冷看他,回擊道:“傅慎行,別和我說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搞得自己像個吃醋的小男人一樣,你是要報複我,不是要愛上我。”

  他一時竟是語噎,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發狠地看她片刻,卻是又忽地笑了,反問她道:“何妍,你是怕我愛上你,還是怕自己有一天會愛上我?”

第45章

  她橫眉冷目,不屑輕笑,問他:“我愛你什麽?愛你的狠毒?你的冷酷?還是愛你的卑鄙和無恥?傅慎行,你到底有什麽值得我愛?”

  這話極難聽,可他卻不覺生氣,慢悠悠地答她:“我長得好,有權有勢,我還可以很寵你,給你想要的一切。關鍵是⋯⋯”他傾身湊近了她,貼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呼氣,用低啞曖昧的聲音,厚顏無恥地說道:“我還器大活好。”

  她聽不下去,一把用力推開了他,慌張地瞥一眼前麵的司機和阿江,壓低聲音怒斥他道:“傅慎行,你真無恥!”

  他隻是笑,不懷好意地問道:“我說的是實話,不然,你說我哪句話說得不對?”

  這問題根本就是一個圈套,無論她怎麽回答都是錯。何妍氣紅了臉,瞪著他氣哼哼地不肯說話。

  傅慎行看著她,眸色漸深,自從新年夜一別,他已多日不曾沾惹她,期間不是沒找過其他女人,隻是才做到一半卻已覺得索然無味,那些的女人,嬌羞也好,**也罷,無一不是對他百般討好,虛情假意。

  唯獨她,是活生生的,縱是恨,也恨得坦坦蕩蕩,暢快淋漓。

  他手指微動,摁下按鈕,升起了車間的擋板,將後廂隔絕成一個獨立的空間。音樂聲中,他輕聲命令她:“過來,阿妍。”

  她猜透他的心思,恨得咬牙,不禁罵道:“傅慎行,你簡直就像頭種豬!”

  他強硬地扯她過來,放倒了後座,欺身壓住她,自己卻是忍不住輕笑,道:“別這樣罵自己,我是種豬,你豈不是成了母豬?”

  她氣結,恨恨看他一眼,也不在裝模作樣地掙紮,咬著牙僵硬著身子任他輕薄。

  從前時候,他最喜歡她背對著他。

  可現在,不知為何,他卻更喜歡與她正麵相對,看著她的臉龐一點點染上豔色,冷厲的眉眼漸漸軟化,直至目若秋水,橫波瀲灩。如果他做得足夠好,她甚至會一時忘情,用手臂纏上他的脖頸,抬起身去貼合他,卻又因僅存的理智而壓抑著自己,最後發狠地咬上他的肩頭,將自己繃成一條弓弦,由他調弄。

  他低笑,明明扣著她,將她抱得緊緊,卻又啞聲逗弄,道:“換另一側咬。

  ”

  她身子一緊,鬆開了口,看到新添的紫紅齒痕旁,另有一圈咬痕已經結痂,隻要在稍稍往外錯上一點,兩個齒痕就能重合在一起。在他炙人的目光注視下,她麵上竟是一紅,抬眼飛快地瞥他一眼,竟是從諫如流,真的往他另一側的肩頭用力咬了下去。

  這一下更重,叫他也不由悶吭一聲,心頭更添幾分興奮,動作越發凶猛,口中粗野地低聲咒罵著,又氣喘籲籲地問她:“小妖精,我這樣弄死你,好不好?”

  車子早已開到了目的地,可司機卻不敢停車,隻轉頭瞥阿江。車後在發生什麽事情,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阿江也是沒轍,揮了下手,低聲道:“繼續開,繼續開,圍著附近繞圈子吧。”

  直到他們繞到第五圈時,通訊器裏才傳來傅慎行暗啞的聲音,“阿江,去何妍父母家。”

  他的聲音裏並無放縱過後的暢快,反而透出幾分不滿的陰鬱,阿江滿心不解,卻不敢多問一句,隻小心應道:“明白。”

  車後廂,何妍剛剛清理過自己,雙頰通紅著,垂頭整理著衣物,她指端隱隱顫栗,想去係毛衫前的米珠小扣,可捉了幾次都滑脫了手。他斜斜撩她,實在看不過眼了,這才拽過了她,低下頭替她把扣子一粒粒地係好,口中卻是說道:“既然你爹媽打電話來,我現在就先放過你,晚上的時候過去找我。”

  何妍麵露憤憤之色,“你剛才明明——”

  下麵的話她說不出口,張了張嘴,就又緊緊地閉上了。

  他卻是輕輕扯著唇角,斜睨她,追問:“我剛才明明怎麽了?”

  他剛才明明已經在她深處釋放了的。何妍說不出口,羞惱地瞪他,瞧他那模樣,氣得撿起剛才清理身體的濕巾,恨恨地往他身上砸了過去,道:“你自己做了什麽難道不知道嗎?還你這萬子千孫!”

  這形容叫他不覺失笑出聲,他最喜她這種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愛她因為氣憤而失去冷傲從容,小女人一樣的撒潑耍橫。他也不與她計較,勾過她的頭來在唇上狠狠嘬了一口,惡劣地要挾道:“我還沒證明自己比他們持久,所以你晚上必須來找我,不然我就找到你家裏去!”

  車子已經停下,何妍憤

  憤推開他,開了車門邁下車去,腳一踩地卻是膝窩一軟,人差點栽倒在地上。他先是探過身想去扶她,瞧她又飛快地站直身體,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又忍不住輕笑,叫住她,道:“既然腿軟,那晚上我派車來接你。”

  她脊背一僵,連頭都沒回,隻又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快步向前走去。

  轉過樓前那樹翠柏,他的視線才徹底被阻斷,何妍咬牙,繼續保持著原有的步伐,直至走入樓內,進入電梯,這才背倚著轎廂壁,緩緩地吐出那口氣來。傅慎行迷戀她的身體,這是她現在僅有的依仗。她不能輕易叫他得逞,惹他厭倦,卻又不能拒絕太過,激怒了他。

  這尺度實在難以把握,而且,她還要想方設法引起他對自己的興趣,好奇也好,欣賞也罷,總之,她要做到與眾不同。

  難,每走一步都是艱難,與狼共舞,需要的不隻是膽量,還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摸透這匹惡狼所有的喜好,勾著他,順著他,一點點的靠近他,然後再給他致命的一擊。

  一次機會,她隻有一次機會。

  何妍不覺閉目,陳警官母親那裏一直沒有消息,她不知道老人家是否可以避開傅慎行的耳目,查到沈知節在獄中時的情況,而且,就算真查到了些什麽,那東西是否又能真的成為扳倒傅慎行的證據?

  她下意識地甩甩腦袋,決定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旁,隻去考慮眼下最為緊要的事情。

  和梁遠澤離婚那天她精神恍惚,得知他去找傅慎行算賬,慌亂中竟把那部秘密手機也塞入了皮包。光頭帶人闖入家中毆打梁遠澤時,她急切之下摸了手機出來報警,恰好拿的就是那部手機。現如今手機已被那個光頭男人搶去幾日時間,也不知他是否把手機交到了傅慎行的手中。

  她不敢追問那手機的下落,甚至連光頭男人是誰都不敢打聽,唯一能叫她略感安慰的是手機設了密碼,並且有特殊設置,隻要幾次密碼輸入錯誤,手機就會刪除一切記錄,重新恢複出廠設置。隻是兩部一模一樣的手機,陌生的異地號碼,傅慎行那樣的人,如果知道了那手機的存在,怎麽可能會不起疑心?

  而一旦他發現了什麽,接下來的事情,她不敢想象。

第46章

  何妍站在家門外,久久沒有動靜,一方麵是煩憂手機之事,更重要的卻是不知該如何麵對父母。

  由於梁遠澤的報警,有警員前來找尋何家二老了解情況,何妍與梁遠澤離婚的事情這才一下子暴露出來。何父何母初聞之下如同遭受晴天霹靂,說什麽都不敢相信女兒和女婿會突然離婚,直待從何妍口中得到確定回答,二老這才不得不信。

  何父氣得差點當場厥了過去,以手指著女兒,張開口卻半晌說不出話來。何母那裏也是又氣又急,難過得落淚,一麵勸著丈夫,一麵又回頭責罵女兒,“妍妍,你這是中了哪門子邪啊!好好的,怎麽就鬼迷心竅了?”

  何妍無法解釋,隻能垂頭坐在那裏,以沉默應對父母的詢問,然後任由著他們痛斥責罵。當時家中,真可謂是亂作一團,以至於何妍現在想起那時情景,都還不禁心頭發顫。

  手機再次響起,何妍這才似猛地驚醒,低頭掃一眼來電顯示,掐掉了電話,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母親正握著手機坐在客廳裏,轉頭瞧見她進門,又特意探頭看了一眼她的身後,這才急聲問道:“遠澤呢?”

  何妍垂目,避開母親殷切的目光,淡淡說道:“媽,我和梁遠澤已經離婚,他不會再回來了。”

  話音剛落,書房門被大力打開,何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憤怒道:“那你還回來做什麽?你給我滾出去,我何家沒有你這種薄情寡義、不知廉恥的女兒!”

  何妍眼圈微紅,默然不語。

  何母生怕丈夫再被氣出個好歹,急忙又過去勸慰,好容易把丈夫勸回書房,這才回身過來打量女兒,瞧她這般模樣,真是又覺心疼又覺氣惱,上前握住女兒雙手,苦口婆心的說道:“妍妍,你和媽媽講實話,你和遠澤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從哪裏又冒出來個傅慎行?”

  當年那案子何妍與梁遠澤瞞得太好,何家父母甚至都不知女兒與沈知節等人的過節,現如今得知女兒突然為了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與梁遠澤離婚,心中自然是百般不解。

  既然以前的事情都瞞了,現在的事情何妍更不想叫父母知道。她聞言苦笑,違心地說道:

  “媽,感情上的事情哪裏能說得清楚,遇上了,喜歡上了,就不想委屈自己。”

  “混賬話!”何母又氣又惱,急紅了眼圈,道:“你和遠澤從十七八歲就在一起,相親相愛的,十來年的感情了,難道你就一點不心疼嗎?你怎麽就這麽糊塗呢?”

  怎麽可能不心疼?她不隻心在疼,連五髒六腑都是痛的。何妍可以在任何人麵前堅強,可麵對生她養她、疼她寵她的母親,卻按耐不住委屈,她抬頭看母親,淚水在眼窩裏打著轉,問道:“媽,是不是我做錯了事,害你們丟人了,你和爸爸就會氣惱了我,不要我了?”

  何母恨女兒糊塗做錯事,可又比誰都心疼女兒,氣惱地拍打女兒的手,哭著說道:“我能不要你嗎?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可你怎麽就這麽叫我不省心。妍妍,你聽媽媽一句勸,回去找遠澤好好地談一談,那是個寬厚孩子,隻要你真心回頭,他一定能原諒你。”

  何妍想總要給父母一個念想,叫他們能夠有時間慢慢接受梁遠澤離開的事情。她聞言點頭,輕聲道:“媽,你放心,我不會和遠澤搞僵關係的,我們兩個現在都很理智,說好了以後還要做朋友。”

  何母不想女兒竟是這般回答,傷心之餘空覺無奈,默然半晌之後,心灰意冷地說道:“算了,你長大了,早就是成年人了,爸爸媽媽管不了你,也不該管你了。你和遠澤的事情你自己去處理吧,媽媽隻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就行。”

  何妍低低哽咽了一聲,這才應道:“謝謝媽的理解。”

  “別,我不理解你。”何母苦笑,鬆開了女兒的手,“走吧,你爸爸那裏的脾氣你知道,先躲著他點吧。”

  何妍點頭,起身拿了皮包出門,一路忍著淚意,直到進了自己家門,這才倚在門板上放聲大哭。沒有什麽比親人的誤解更叫人受傷,明明有一肚子的委屈,卻無處訴說,就像是肺腑裏被放置了無數的針芒,絲絲拉拉的無處不痛,還不如一把尖刀捅進去來的痛快。

  她就倚坐在房門之後,哭得累了,爬起來去浴室洗澡,又強迫自己吃下了許多東西,這才回到衣櫃前挑選晚上要穿的衣服。她摸

  到了幾分傅慎行的喜好,他喜歡良家婦女,卻不過是喜歡良家婦女的那層表皮,等脫了那層皮到床上,他要得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蕩婦。

  太保守的不行,太暴露的一樣不行。

  何妍衣櫃裏有很多衣服,她喜歡打扮自己,梁遠澤也喜歡看她打扮自己,裏麵倒是有幾件適合晚上穿的衣服,可等她拿出來了,卻都又小心放了回去。這些是梁遠澤見她穿過的衣服,有些甚至是他給她買的,她不能穿著它們到傅慎行麵前去,不能叫這些衣服由那混蛋的手脫下。

  他不配!

  何妍毅然關上了衣櫃,拿了錢出門,直奔百貨公司,挑了一件包裹得嚴實卻又異常誘人的裙子,直接上了身。臨出來時,她又心中一動,去地下超市買了一包姨媽巾。

  衛生間洗手台的大鏡子前,她細心地打扮自己,麵容本就蒼白,根本無需裝扮,隻是唇色還不夠黯淡,她沒在唇上打底,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上了浮誇的大紅色唇膏,更襯的那一張俏臉雪白,眼眸幽深。

  阿江打過電話來時,她正在藥店裏,把剛剛拿到的止痛藥取出幾顆隨手丟掉了,這才把剩下的藥板塞進皮包裏。

  去的地方不是“醉今朝”,而是一棟臨江的別墅,何妍過去的時候,屋裏幾個人正圍在一起打麻將,她掃了一眼,沒看到那個光頭,卻見到了那日與光頭在一起的年輕男人,她記得他們叫他“小五”。

  傅慎行就坐在衝門的位置,聽見動靜隻抬起眼簾淡淡撩了何妍一眼,目光落到她臉上時,略略停頓了幾秒,卻沒說話。倒是側坐著的小五向她揚了下手,笑嘻嘻地打招呼道:“何小姐過來啦,你是咱們行哥請來的救兵嗎?”

  桌上的另外幾個人聽了都笑,便是傅慎行也不禁扯了下唇角,低聲笑罵道:“滾邊去!”

  屋裏的人大都是何妍見過的,紛紛向她點頭示意,她淺淺地扯了下唇角,算是打過了招呼,脫了大衣交給仆人,神色自然地走到傅慎行身後,微微彎下腰替他看牌,然後也不詢問他的意見,直接替他把一張好牌打了出去。

  傅慎行略有詫異,微微揚眉,側過頭看她。

第47章

  這一近瞧,才更覺她麵色蒼白,那紅豔的唇瓣也頗為幹澀,毫無以前的水潤光澤,抬眼再往上看,她眼妝頗濃,可即便這般,也能輕易瞧出眼圈的紅腫,應是痛哭過一場。他心中有些不悅,往後錯了錯椅子,伸臂將她攬入懷裏,漫不經心地打著牌,唇湊到她耳邊,不輕不重地叼了下她的耳珠,低聲問道:“怎麽了?”

  何妍尚未回答,桌上卻已是有人忍不住悶笑出聲,小五更是誇張地以手遮眼,叫道:“哥,少兒不宜的!人家還小,你們不能毒害我!”

  此話一出,對麵那個戴眼鏡的瘦削男人抬手向小五砸過去一張麻將牌,鬥嘴道:“就你小子滿肚子壞水,誰還能毒害了你?”說著又轉頭看傅慎行,一本正經地說道:“行哥,我滿十八歲了,我不怕毒害,您請隨意。”

  傅慎行隻是淺笑,毫不在意他們的調侃,隻抬了抬下巴,示意何妍去替他抓牌。

  她沒拒絕,一手勾著他的脖子,探出身去抓牌,緊身的衣裙勾勒出最美好的曲線,自覺不自覺的,幾個男人的眼睛就都往那裏飄了過去。

  傅慎行心頭微惱,想也不想地就拉回了她,手掌緊緊地扣住她的纖腰,將她摁坐在腿上。何妍麵露不解,低下頭看他,他卻隻是微微抿唇,看也不看她,隨手就將她新抓來的那張牌打了出去。

  “哎?”她急忙出聲製止,可小五那裏已是把牌推到,喜笑顏開地叫道:“胡啦!”

  有人歡喜有人愁,坐在傅慎行對麵的男人順手將牌推倒,抬頭看傅慎行,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行哥,要不要這樣?有錢也不能這樣任性呀!”

  坐在男人身邊的是個嫩模,曾在半山別墅那裏見過何妍一次,親眼瞧見她被那位張老板抱上樓,想她身份不過爾爾,又自覺搭上傅慎行身邊的兄弟,有心在人前表現風趣,於是揚手作勢打了男人一下,嬌笑道:“哎呀,還有臉說行哥,剛才你不也是差點把眼珠子貼到人家何小姐胸上去?也就是行哥還能坐懷不亂,換了你們哪一個,怕是這會都就地把何小姐給辦啦!”

  話音一落,桌上頓時一靜。

  何妍身子僵了下,隨即就又神色自如,甚至含笑瞥了對麵的嫩模一眼,心中倒有些想感謝這人。她正有意在眾人麵前試探傅慎行對她的態度,不想這女人就出頭幫了她的忙。

  上天幫忙,傅慎行麵色如她所願地沉了下來,指端捏著張牌不緊不慢地翻弄著,象牙製成的麻將牌磕在桌上發出“噠”“噠”的輕響,叫人心頭一陣陣發麻。

  他抬眼去看那嫩模,淡淡問她:“你叫我什麽?”

  嫩模又不傻,也覺出桌麵氣氛不對,意識到可能是自己賣乖賣過了頭,早就嚇得噤聲,現聽傅慎行問,卻又不敢不答,隻得怯怯答道:“行哥。”

  傅慎行隻淡淡扯了下唇角,還未發話,帶嫩模來的那男人已是先翻了臉,一把將嫩模搡倒在地上,罵道:“行哥也是你這種貨色能叫的嗎?”

  嫩模又驚又懼,嚇得忍不住哭了出來,連替自己辯駁都不敢。

  傅慎行隻是不說話,甚至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一旁的眼鏡男睃他一眼,又看看何妍,這才出麵來打圓場,勸那男人道:“算啦,阿邦,和個小姐置什麽氣,不喜歡就叫她走好啦。”

  “滾滾滾!”阿邦就勢罵道。

  那嫩模擦著眼淚出去了,小五和那眼鏡男一唱一和地貧了幾句嘴,這才把氣氛重又活泛了起來。傅慎行麵色稍緩,一手將何妍扣在腿上,心不在焉地打著牌。她坐得高,胸脯子正好挺在他的眼前,隻要他稍一低頭就能咬上一口。

  偏她對此似乎毫無察覺,雖不再去探身抓牌,卻時不時地替他打張牌出去,胸口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幾次都差點擦到了他的臉上。不知怎地,傅慎行突覺得有些心浮氣躁,眉目也漸漸陰沉,又過片刻,忽扯低她,在她耳邊咬牙問道:“是不是非要我在這裏辦了你,你才滿意?”

  她目露驚愕,輕輕揚眉,片刻後才學他模樣,把嘴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回應:“淫者見淫。”說完,就掙脫了他的手,起身往一旁沙發上去坐了,隨意從手邊撿起份雜誌來看。

  傅慎行掃她兩眼,瞧她壓根都不再看自己,也

  隻得收回了視線,悶悶打牌。

  小五見狀就忍不住偷笑,又打了兩圈牌就吵呼著要散,似模似樣地說道:“不行,不行,我真得走了,我還約了妹子,追了小半年才討來這麽個機會,錯過去了非得跳江不可。”

  眾人哪裏肯信,尤其是那個阿邦,死活不肯放他走,道:“不能走!贏了錢就想跑?天下沒這個道理!再說了,重色輕友可是江湖大忌。”

  小五麵露為難之色,看向傅慎行,苦著臉問道:“行哥,您發個話,就真忍心看著兄弟跑了媳婦?”

  傅慎行笑了笑,淡淡道:“散了吧。”

  小五忙著向他抱拳作揖,讚道:“行哥,您英明!”

  他說著,笑嘻嘻地拔腳往外走,路過何妍身前時還特意和她打招呼。何妍這才抬頭,突然問他:“小五哥,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光頭呢?”

  小五被她問得一愣,先回頭看一眼傅慎行,這才向著何妍幹巴巴地笑了笑,訕訕道:“誰知那小子跑哪野去了,怎麽?何姐找他有事?”

  何妍搖了搖頭,從容自若地說道:“沒什麽要緊事,就是想請他把我家的鑰匙還回來。你知道的,我現在一個人住,房門鑰匙在個大男人手上,心裏總是有些不踏實的。”

  那日光頭帶人闖入她家中,是用鑰匙開得門。何妍料想那鑰匙十有八九是傅慎行給的,隻是不能確定他是什麽時候,又是從哪裏得去的。果然,就聽得小五笑道:“何小姐放心,別說鑰匙早不在光頭手裏了,就是還在,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再去闖您的房門的。”

  “哦?”何妍輕輕揚眉,似笑非笑地瞥了傅慎行一眼,又回過來和小五說道:“那還得勞煩你和他說一聲,請他有時間去找我一趟,一是把鑰匙還給我,二是,我還想向他討點東西。”

  她這話是種冒險,卻又暗藏著玄機,故意把“討點東西”四個字加重了,聽入有心人耳中,隻會理解成她恃寵而驕,想要替梁遠澤報那斷指之仇。傅慎行果然受了她的激將之法,聞言微微冷笑,忽地出聲道:“小五,叫光頭明天去找何小姐。”

第48章

  何妍現在幾乎已經可以斷定那光頭並沒有把手機交給傅慎行。她微微垂目,不動聲色,隻坐在那裏不言不語。

  事到如今,就是最遲鈍的阿邦,也已瞧出傅慎行與何妍之間氣氛不對,納悶地去看眼鏡男。眼鏡男向他擠了擠眼睛,也扯著他往外走,口中哈哈道:“走吧,阿邦,我今兒沒開車,你送我回去。”

  眾人紛紛離去,不過片刻工夫,偌大的房間裏就隻剩下了傅慎行與何妍兩個。傅慎行依舊坐在牌桌前,手心裏把玩著兩張麻將牌,冷眼打量何妍。何妍心中忐忑,麵上卻是淡定,也不理他,身體往後一靠,撿起了雜誌攤在膝頭繼續看。

  傅慎行輕輕地嗤笑了聲,抬手輕輕一丟,將一顆牌不偏不倚地砸到何妍的雜誌上,問她:“你今天發的是什麽瘋?”說著一揚手,又丟過了顆牌來,輕佻地砸到她的身前,向她抬了抬下巴,譏誚道:“怎麽?這情婦剛剛當上,就想著要在人前立威了嗎?”

  何妍這才放下雜誌,平靜看他,答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現在趁著你還在興頭上不作,什麽時候作?現在作一作,起碼能叫不三不四的人高看一眼,以後不會被他們拿去胡亂墊牙玩。”

  傅慎行聞言輕笑,讚道:“你倒是直爽。”

  “算不上。隻是比你強點,心裏怎麽想嘴上就怎麽說了。”她嘲弄地扯了下唇角,又道:“不像你,明明是不爽手下的幾個兄弟看我胸,偏要找個小姑娘做筏子,還‘你叫我什麽?’,裝腔作勢的,說得時候自己不覺得好笑嗎?怎麽,你這‘行哥’兩個字還多尊貴嗎?街頭混混一樣的稱呼,普通人還叫不得了?”

  這話語可真是字字帶刺,句句嘲諷,縱是兩人關係最僵時,她也極少表現出這樣的攻擊性。

  傅慎行氣惱之餘又覺詫異,瞧她那雪白的麵色,心中又添幾分不忍,微微眯了眯眼,壓著脾氣,冷聲問她:“今天這是吃嗆藥了?我說一句,你就給我砸過一筐話來。”

  何妍也似察覺道自己異常,抿住唇角沉默下來,片刻之後,道:“心裏躁得慌,你先別搭理我了。”

  傅慎行仍是皺眉看她,問:“到底是怎麽了?”

  她不答,唇瓣抿得更緊,麵色也越發蒼白起來,手也不自覺地捂上了小腹,抬眼瞧他還在打量自己,沒好氣地問

  道:“有什麽好看的?沒見過女人痛經嗎?”

  他愣了一下,遲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神色裏頗有些無奈,“難怪會發瘋。”他停了下,上下打量她一眼,又輕輕冷哼,“不舒服就待在家裏,還穿成這樣來這裏**做什麽?”

  何妍不理他,隻起身去找水,屋子裏到處是酒,她好容易才找到瓶純淨水,自己費半天勁卻擰不開。瞧她那咬牙切齒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一笑,起身過去從她手中拿過那瓶水,擰開了重給她遞回去,調侃道:“你那些本事呢?”

  她習慣性地說了句“謝謝”,卻沒立即喝,把水瓶往茶幾上一放,拿了皮包過來翻找東西。他沒在意,在旁側的沙發坐下了,斜斜地撩她一眼,有些掃興地說道:“白天不是還沒事呢嗎?你倒是真會挑時候。”

  何妍剛把藥片從藥板上掰下來,聞言動作一頓,想也不想地就把藥片連帶著藥板都往傅慎行身上砸了過去。

  他一愣,臉色頓黑,冷冷看著她,道:“何妍,矯情也得有個限度,我肯哄著你,那是我心情好,別得寸進尺,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她眼圈紅了,唇瓣微微發抖,怒聲說道:“傅慎行,你當我願意矯情?巴掌是你扇的,臉都打腫了,你摸一下就以為我不疼了?還哄我?我真是謝謝你哄我了!”

  他聽得糊裏糊塗,不覺眉頭微斂,從身邊撿起那藥板來掃了眼,見那是止疼藥,神色這才緩和了些,卻又說道:“何妍,你講不講理?你痛經也是我打的嗎?”

  何妍身子發顫,用力抿著唇角不肯說話,直到他又問了一句,這才抬眼看他,含著淚顫聲問道:“傅慎行,你是男人,從來隻顧著自己爽快,你知道這幾個月我吃了多少次緊急避孕藥嗎?你知道這藥一年最多能吃幾次嗎?我還會挑時候?我生理周期早就亂套了,你當這時候是我挑的嗎?”

  傅慎行還真是不了解這些東西,身為男人,他本來就對這些不在意,而且和其他女人都有采取保護措施,唯獨和她不同,開始時是為了折辱她,待到後來,是他迷戀那種無拘無束、水乳交融的感覺。

  他麵沉如水,默然看她。

  她似是覺得太過難堪,話到一半就打住了,垂下頭去,片刻後又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過以後就沒事了,梁遠澤

  走了,別說吃避孕藥,就是去醫院結紮了也沒人管了。”

  說完,她拎著皮包站起身來,又冷聲問他:“傅先生,您今晚上有打算要浴血奮戰嗎?如果沒有,抱歉我得先走了,我今天身體實在難受,也隻能穿成這樣來騷一騷,在床上怕是騷不起來了。”

  瞧著他沒反應,她就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卻又返了回來,從他手裏把那板止痛藥奪了過去,正欲離開時,不想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僵了一下,回頭冷漠看他,問:“怎麽?真要浴血奮戰?”

  傅慎行麵上似有些不耐煩,抬了另隻手去捏太陽穴,淡淡說道:“鬧夠了就消停會兒,吃了藥早點去睡覺,我不碰你。”

  他說話果然算數,晚上雖然和她睡在了一張床上,卻真的沒碰她。何妍見好就收,也沒再找茬,隻把自己蜷成一團縮在床邊,直等睡到半夜的時候,這才迷迷糊糊的翻過身來,投進了他的懷裏,臉在他肩上蹭了蹭,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這才又沉沉睡去。

  傅慎行睡眠極淺,早就被她驚醒了,意外之餘,心裏卻又有些異樣,垂眼看了看她的睡顏,遲疑了一下,這才用手臂環住了她,迷迷糊糊中竟也感到幾分塌心。

  翌日醒來時,兩人姿勢比昨夜裏又親密了幾分,她整個人縮在他的懷裏,四肢卻像八爪魚一樣纏著他,頭依舊枕著他的臂彎,紅豔的唇瓣微微開合著,唇角處竟還有一絲光亮的口涎,真是睡得比孩子都香。

  這種無意識的舉動最是能柔化人心的,他不覺出神,怔怔看她片刻,不知不覺中,唇角就翹了起來,心情大好,又靜靜躺了片刻,罕見地體貼,輕手輕腳地把她從自己身上解下來,起身去外麵晨練。

  再回來時,她也已起床,麵色比昨夜裏好看了許多。保姆早就備好了早餐,她毫不客氣地坐在餐桌旁慢慢吃著,瞧見他進門也沒說話,直等吃完早飯後才神色自然地要求道:“要人開車送我一下吧,我得去學校。”

  傅慎行也要去公司,不過卻與她不是同路。他略略點頭,想了一想,忽又道:“光頭那裏,你嚇唬兩句也就算了,不許真動手。”

  以她的脾氣,他完全相信她敢把光頭的整隻手給剁下來。既然已決定先把她收在身邊,他不介意在兄弟麵前給她點臉麵,但是決不能任由她胡鬧。

第49章

  實話講,如若傅慎行不提這句,何妍是真打算要光頭一根手指的,不是為了什麽立威,而是遮掩手機之事。人本能的記住叫他感受最深的事情,有斷指之痛在那,估計光頭不會在意在這之前,何妍還問過他一串鑰匙和一部小小的手機。

  可傅慎行既然提到了,何妍就不好再去做這事。她麵色沉了下來,抬眼看他,與他討價還價,“手指斷了也能再接上的,隻要別碾爛了。”

  她這樣冷硬狠毒,反而更合傅慎行的心意,他毫不介意地笑笑,搖頭道:“那也不行。”

  何妍恨恨瞪他半晌,這才冷著臉起身走了。

  她到學校時,係裏期末考試表剛剛貼出來,許多學生圍在布告欄前看,當中就有許成博。他看到何妍,定定看她,猶豫了片刻,這才在後麵追了上來,叫道:“何老師。”

  何妍這才停下來,回過身看他,神色卻是極為疏淡,淡淡問道:“有事?”

  “沒事。”他搖頭,飛快地瞄她兩眼,又道:“就是看何老師最近氣色不太好,您——”

  何妍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我挺好的,多謝你關心,考試周馬上就要到了,專心複習吧。”說完,也不看許成博的反應,轉過身徑直上了樓。

  辦公室裏正熱鬧著,在何妍推門進去的那一瞬間卻倏地靜了一下,沉寂了足有三五秒鍾,與她對桌的那個女同事才又開口,卻沒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指著電腦屏幕招呼別人過去看,笑道:“過來看看這裙子好看不好看,我那天在專櫃上看到了,除了貴沒別的褒貶。”

  屋裏幾個人就都湊了過去,裝模作樣的評論起那條裙子來。

  何妍隻是微笑,並不在意她們之前在說些什麽,簡單處理了一下當天的工作,等十點左右,就抱著幾本考博的書往圖書館去了。因為要到考試周,平日裏再貪玩的學生也要在這幾天抱抱佛腳,圖書館裏根本找不到自習位置,她不慌不忙地轉了一圈,下得樓來隨便找了個公共電話給陳母打電話。

  號碼是她給陳母在網上購買的,連帶著手機一起快遞到家,雖然號碼她背得滾瓜爛熟,卻還從來沒有打過一次。撥號碼的時候何妍還有些忐忑,等響過幾聲之後,電話被人接起,聽筒裏傳來陳母溫和沉穩的聲音,她的內心仿佛瞬間就平靜了下

  來。

  “是我,陳媽媽。”她輕聲說道。

  “何老師,你好。”陳母似是在那邊笑了笑,聲音依舊不慌不忙,又道:“等你電話好幾天了,你再不打來,老婆子就怕耐不住性子去找你了。”

  何妍聞言解釋道:“最近發生了些事情,有些忙亂,也怕給您帶去麻煩,就沒敢聯係你。”

  “沒關係,我理解。我查到了些東西,你看什麽時候有空,過來拿一下吧。”陳母沉聲說道,略有停頓,才又說道:“實在是因為東西太過重要,果果那裏性子又不夠沉穩,不然,我就叫她把東西給你送去了。”

  何妍心裏一突,不等她問,陳母已是繼續說道:“是沈知節他們幾個在獄中的部分記錄,裏麵有他的許多個人信息,包括指紋。”

  指紋這東西是獨一無二的,是每個人獨有的標記,在不能做DNA比照的情況下,如果能夠證實傅慎行與沈知節的指紋一致,那將是證明兩人是同一人的最有力證據。不過,傅慎行既然從獄中逃脫,又怎麽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

  梁遠澤當時就向警方提出過比對傅慎行與沈知節的指紋,在沒有其他證據下,警方開始自然不肯這樣做,還是傅慎行為示清白,主動提供了自己的指紋,結果可想而知,兩者指紋根本不同。

  何妍難掩失望,道:“指紋沒用,傅慎行不是設法改過自己的指紋,就是把檔案裏的指紋換掉了,兩者根本不同。”

  陳母卻是笑道:“檔案裏的指紋的確是被換過了,隻可惜他們做得不夠細,還在不起眼的地方遺漏了一枚,而這一枚,又被老婆子我找到了。”

  何妍的手猛地攥緊了話筒,仿佛這樣才能叫她保持平靜。她下意識地掃望了一下四周,用按耐不住的、急迫的聲音說道:“我會盡快去找您。”

  陳母那裏應該也是很高興,聞言嗬嗬笑了兩聲,應道:“好的,老婆子等著你。不過,盡量避開周末吧,我不想叫果果知道這事。”

  “好的,我明白。”

  何妍掛掉電話,仍還有些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窗外的天色一瞬間就明亮了許多,就連那些素不相識的麵孔似乎也帶上了善意。為了叫情緒盡快平靜下來,她抱著書快步出了圖書館,獨自沿著湖邊繞了好幾個圈子,發熱的頭腦這才漸漸冷

  靜下來。

  她又開始考慮下一個問題,如何能夠取得傅慎行的指紋,她有和他近身接觸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偷他兩個指紋過來,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可是然後呢?取到指紋之後呢?接下來再如何去做?思緒到這裏就斷掉了,她忽覺得叫警方重視此事並介入調查,這也並不容易。也許,等見到陳母的時候,她們應該好好商量一下,畢竟陳警官會留下來一些人脈,如果能夠加以利用,會叫事情好做很多。

  何妍就這樣坐在湖邊胡思亂想著,連午飯都錯了過去,直到下午時分,有個陌生的號碼給她打電話,這才猛地驚醒過來。她在外麵坐得太久,手指都凍得有些不大靈活,好容易才摁下了接聽鍵,禮貌說道:“你好,我是何妍。”

  就在學校大門外,光頭用手緊緊捂住手機話筒,神色緊張地和小五說道:“五哥,五哥,通了!電話通了!”

  瞧他這沒出息模樣,小五又氣又笑,忍不住抬腿踹他一腳,壓低聲音教他道:“說話啊!”

  光頭忙又鬆了手,色厲內荏地高聲叫道:“說話啊!”

  話音未落,小五又是一腳到了,正正地踹到他的屁股上,恨聲罵道:“你個蠢貨!我是叫你說話!”

  光頭本就緊張,連挨他兩腳更是有些發懵,握著手機就像握著一枚手榴彈,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小五氣得差點仰倒,從他手中把手機奪了過去,先清了一下嗓子,這才客客氣氣地說道:“何姐您好,是我,小五,我帶光頭過來了,就在您學校外麵,您看,咱們去哪裏見麵方便?”

  何妍不想他們能來得這麽快,還直接來了學校找她。看來他們也是在防著她,怕她真發狠剁光頭根手指,現如今在學校,又是青天白日的,就是真流氓也得顧忌著點,別說她還是一個老師。

  看著波瀾微起的湖麵,她心裏有了主意,淡淡說道:“你們到湖邊來吧,我在這邊。”

  過不一會兒,就有輛陸虎沿著甬道慢慢開了過來,在坡上停住,小五和光頭兩個下了車,往何妍這邊看了兩眼,這才一前一後地走下台階。光頭走得慢,落在小五身後,瞅一眼湖水,忍不住“嘿”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何小姐這地方挑的好,這要剁了我的指頭隨手往湖裏一扔,我撈都撈不起來。”

第50章

  小五聞言腳下一頓,回頭看他。

  光頭是事到臨頭反而長了膽,氣哼哼地嘟囔:“這才是城門失火,魚池遭殃,誰都撿著軟柿子捏,指頭是傅先生要我剁的,何小姐不敢去找他麻煩,就來找我的。傅先生也是,自己哄女人開心,就把我推出去挨刀。”

  要不是差了兩三個台階,小五早就又拿腳踹他了。他們離著何妍已經不遠,他也不好高聲罵街,隻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個蠢貨,你知道個屁!這事行哥心裏有數著呢,做好了他都記你幾分情。瞅瞅你這點膽,別說行哥不能真容她剁你手,就是真剁了,又算個屁大的事?你看看你磨磨唧唧這勁,還以為要切你的屌呢!”

  “切我屌做什麽?我又沒切那人的屌。”光頭撓著頭,很是有幾分不服。

  小五這回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手指用力點了點光頭幾下,索性一句話沒說就回過了身去,往前走了幾步,卻又猛地停住,轉身回來走到光頭身後,居高臨下地抬腳踹他,高聲罵道:“城門失火,池魚遭殃!不是魚池,是池魚,池魚!就你還池魚呢,你這號的,傻鱉還差不多,換你身上得說城門失火,傻鱉遭殃!”

  連著幾腳下去,光頭就被他一路踹著到了湖邊。何妍早早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立在那裏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光頭那裏還衝著小五梗脖子發橫,何妍卻已是聽出來他那幾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意思很明白,這是她和傅慎行之間的糾葛,光頭不過是個聽話辦事的,無辜受牽連。

  這光景,小五和光頭已到了何妍身前,小五笑著和她打過招呼,從身後把光頭扯過來,道:“何姐,這蠢貨過來了,是打是罵您發話,不用勞您動手,我都替您辦了。”

  何妍沒說話,隻冷眼看小五,隻把他看得都不大自然了,這才轉向光頭,也未多說廢話,隻向他攤開手,不冷不熱地說道:“東西給我。”

  光頭先瞥向小五,頓時又挨了他一腳,小五喝罵道:“看我做什麽?還不把東西還給何姐。”

  光頭這才從衣兜裏摸了一把鑰匙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

  何妍手心裏,又解釋道:“鑰匙那天就還給傅先生了,這是今兒上午五哥又拿給我的,我可沒拿去偷配啊。”

  一句話把傅慎行和小五都給賣了,倒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小五恨得咬牙,暗道這蠢貨一點不傻,賣起兄弟來真是一把好手!

  何妍微微冷笑,轉身用力揚臂,把那鑰匙丟進了湖水深處,回過身來仍向光頭攤著手,簡單說道:“還有。”

  光頭又掏衣兜,竟真把何妍那部手機拿了出來,放進她手中,繼續解釋:“手機當時我想立刻還給你的,是五哥說還給你不如扔江裏去。後來有事沒顧上,揣兜裏就給忘了,我好容易才從那天的衣服裏翻出來,裏麵的東西可一點沒看。”

  何妍麵上不見喜怒,一旁的小五卻是忍不住急了,上前狠抽了光頭腦勺一巴掌,怒聲罵道:“哪個說不要你還了?你屎盆子還扣我頭上了?”

  兩個人當著何妍的麵又半真半假地打鬧起來,何妍瞧出來也不理會,微微抿著唇角,揚手又把手機扔向湖裏,比那鑰匙扔得還遠。手機砸入水中發出“咚”的一聲輕響,聽入何妍耳中,隻覺得心頭頓是一鬆。

  小五和光頭兩個人都有些怔,停了打鬧,齊齊看向那猶泛著波紋的水麵,心中冒出的念頭倒有些相近。這女人不是個善茬子,一把鑰匙丟了也就丟了,自己的手機也隨手往湖裏扔,便是不缺錢,也夠任性的。

  任性的女人最沒譜,指不定就能做出什麽事來。

  何妍又把手攤了過來,冷著臉,還是那兩個字,“還有。”

  光頭這會兒是真有點怕了,手揣在衣兜裏卻不往外掏,隻拿眼瞄小五。小五暗自咬了咬呀,這才給光頭做了個眼色,示意他聽何妍的話。光頭這才不情不願地拿了把彈簧刀出來,遞到何妍手上,口中卻道:“何小姐,有傅先生壓著,你就是要我根手指,我也隻能忍下。”

  他說著,就在石凳旁蹲了下來,把手張開了,摁在了石凳上。

  何妍沉默著,在石凳另一端坐下來,指肚輕輕刮了刮那鋒利的刀刃,又把刀往光頭的手上比量,似是在尋找合適的角度。

  她垂著眼簾,不疾不徐地說道:“沒錯,我就是仗你們傅先生的勢,記著,在傅慎行還沒把我踩到腳底下的時候,誰要動我一點東西,都先好好思量思量。我不管是誰的命令,也不和你們講冤有頭債有主,我隻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

  這話說得平緩,可小五和光頭兩個聽著卻隻覺得身上發冷。小五人還機靈,勉強笑了笑,道:“何姐這話咱們記住了,以後再不敢了。俗話講不知者不怪,您大人大量,先饒了光頭這一次吧。”

  何妍抬頭,先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四周,目光這才落到小五身上,看著他淡淡一笑,“不錯,的確是第一次,應該先放他一馬。”

  “謝謝何姐!”那兩人臉上俱都一喜,口中連連稱謝,光頭正要撐著石凳起身,不想何妍卻猛地揮臂,手起刀落,那鋒利的刀尖一下子戳進了光頭的手背上,生生地把他掌心戳了個對穿。

  光頭愣了一愣,這才似感到了手掌鑽心的疼,“哎呀”一聲慘叫出來。

  何妍就勢又把刀子拔出,反手一丟,把刀子也扔入了身後湖中。她站起身來,冷眼看了看小五和光頭,連話也沒說,雙手往大衣口袋裏一揣,轉身便就離開了。

  光頭也已鎮定下來,用另隻手緊握著受傷的那隻手的手腕,看看何妍淡定離去的背影,又轉頭去看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小五,嘴裏抽著涼氣,說道:“五哥,這女人可真是狠啊,我估計她殺個人都能不眨眼。”

  小五臉上沒了嬉笑,隻是淡淡點頭,“是夠狠。”

  光頭看看自己那冒著血的手掌,吭哧了兩聲,又問道:“我這得向傅先生那裏叫個苦吧?總不能白挨這一刀啊。”

  小五這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一眼光頭的手掌,見那傷也不大要緊,便就又抬腳作勢踢他,笑罵道:“叫個屁,閉上你的嘴吧,你找個地方老實貓幾天去,不僅行哥要誇你懂事,就連這何小姐日後也要念你幾分好的。”

  光頭卻是聽糊塗了,又道:“不去說,傅先生怎麽會知道我手被他女人戳了個對穿?”

  小五笑了笑,“我去替你說。”

第51章

  小五真就開車去找了傅慎行。傅慎行正在開視頻會議,秘書小姐瞧著日程安排上並無和小五見麵這一項,隻客氣地請了小五在會客室裏等待,直等會議結束了,這才向傅慎行請示是否見小五。

  由於傅氏在東南亞上的新項目突然出現了狀況,傅慎行本就排得緊緊的日程又添了幾項,密得都要插不進針去。一聽小五找來,傅慎行第一個反應就是沒空見,正想要說叫他有事去找阿江談,不知怎地想到了何妍身上,這才吩咐秘書讓小五進來,又和嚴助說道:“你先下去等我,我十分鍾後出去。”

  小五在傅慎行辦公室門外和嚴助走了個碰頭,擦肩而過的時候,嚴助瞥了他一眼,本是無意,可眼神裏不經意間透出的幾分輕視,卻叫小五心頭極不舒服。不過,也隻是一皺眉頭的功夫,等推開門的時候,小五臉上就又掛上了吊兒郎當的笑容。

  “行哥。”他打招呼,不等傅慎行發話,就很隨意地坐到了轉椅上,笑嘻嘻地說道:“已經去學校見過何小姐了,事情都辦妥了。”

  傅慎行撩了下眼簾,淡漠問道:“動刀子了嗎?”

  小五避而不答,嘿嘿笑了兩聲之後,卻是說道:“哥,何小姐真不是一般女子,她沒要光頭手指,就隻在他手掌上戳了一刀,見了點血。”

  一聽小五這話,傅慎行就知道何妍這一刀絕對不是隻見了點血,跑不了把光頭的手掌給戳穿了。他說了不許她剁光頭的手指,她就聽他的話不剁,卻另辟蹊徑地戳穿了光頭的手掌,踩著他的底線往前走了一大步。

  這女人狡猾得近乎可恨,又心狠手辣,哪裏半點良家婦女的影子。可不知為何,他心裏卻有些發癢,想把她扯過來狠揍一頓屁股,卻又想把她壓在身下,肆意地蹂躪一番。

  傅慎行垂了眼簾,收斂了一下心神,又問小五:“光頭那裏怎麽樣?”

  小五笑道:“他能怎麽樣?皮糙肉厚的,叫人處理了一下傷口,又跑‘醉今朝’找小白楊去了。”

  傅慎行略略點頭,下意識地抬碗看了一眼手表。

  小五見到,隨即就從椅上站了起來,笑道:“行哥,你忙著吧,我先走了。四眼說過些日子‘醉今朝’要在西區開分店,我得多過去照看著點。”

  傅氏名下有幾家酒店和娛樂會所,不過那點東西在傅氏企業裏根本都添不上稱,果然就聽

  傅慎行說道:“這些事不用太上心,不是想兄弟們有個自家的地方玩一玩,又不指著它賺錢。你要有時間,就到公司裏來幫幫忙,公司剛剛拿下了幾個比較大的基建項目,你去跟著他們跑一跑。”

  小五心頭狂喜,麵上卻隻是吊兒郎當的,“我哪幹得了那些正經事,行哥你可別為難我了。”

  傅慎行隻是微笑,道:“試一下,不行再說。”

  小五這才應下了,“那行,我學著看看。”

  傅慎行又和他說了兩句,便就起身下樓,阿江與嚴助俱都在車邊等著,一行人上車直奔機場,嚴助先把傅慎行需要看的資料都遞了過來,口中說道:“航線已經批下來了,飛機八點到賽貢,不會耽誤晚上的酒會,兩個比較重要的會麵都安排在明天上午。”

  傅慎行緩緩點頭,眉頭微斂,看著文件沉默不語。

  嚴助又介紹道:“阮先生會在酒會上出現,據說他偏好法語,如果您和他見麵時能夠使用法語,可能會增添他對您的好感。”

  原本的傅慎行是會一些法語的,可現在的他卻是不行,兩年的時間實在太短,很多事情根本沒有時間學習。傅慎行微微垂目,眼中有陰鬱浮現。他不是傅慎行,他可以和小五那幫人廝混,可以和道上的大佬們談笑風生,可以緊緊把握傅氏的黑色權柄,可遇到這類事情,他卻心生無力之感。

  他腦子裏突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何妍和原本的傅慎行才該是站在一起的人,他們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頭腦靈活,履曆漂亮,天生具有語言天賦,不管多麽繞嘴的鳥語,從他們嘴裏說出來時都悅耳動聽。

  而他,比他們晚跑了二十多年,那麽長的距離,無論他怎樣的拚命,也隻能望而興歎。

  嚴助得不到他的回應,小心地看他的臉色。

  “我知道了。”傅慎行麵上淡淡的,揮了下手示意嚴助別再打擾他,自己默默翻看了幾頁文件,怔怔有些出神。他出手機撥打何妍電話,問她:“在做什麽?”

  何妍人剛走出學校大門,正猶豫是坐地鐵還是公交車,聞言愣了一下,這才簡單答道:“準備回家。”

  他突然問道:“有Y國的簽證嗎?”

  那是東南亞一個新興的國家,何妍沒去過那裏,近期也沒去那裏的打算,自然不會有它的簽證。而且,就算有,隻要是他問,她也

  會回答“沒有”。

  傅慎行在電話裏默了一默,這才又問道:“你把光頭的手給戳了?”

  “是。”她回答的坦然,聲音裏不自覺地透出狡黠得意,“我可沒剁他的指頭,你肯給我借勢,我自然也要給你留麵子。”

  他並未惱怒,甚至還低低地笑起來,過得片刻,這才說道:“我後日回來,你下了班就去公寓等我。”他頓了下,有意壓低了聲音,又含混問她:“到時不用浴血奮戰了吧?”

  何妍不理會他的調戲,心裏卻在算計另外的事情,隻問他道:“你要去Y國?什麽時候?”

  他笑笑,不答反問:“怎麽?你會關心我?”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了,掩飾地冷笑了一聲,故意說道:“當然關心,我豈止是關心你哪個航班,我還關心你飛機什麽時候能從天上掉下來。要不是顧念和你同機的無辜乘客,我會三步一叩首地爬到南昭寺,隻求老天一個雷把你的飛機給劈了。”

  他笑起來,毫不介意,笑道:“你可以去的,不用顧念其他乘客,我是專機直飛賽貢。而且,你還要抓緊點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的飛機就起飛了。”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何妍心中一喜,一時沒說話,隻全心算計賽貢距離南昭能有多遠,飛機過去大概多長時間。

  傅慎行似是覺察到了她的走神,輕輕笑了笑,道:“何妍,別動小心思,雖然你換了手機,可我還是可以鎖定你手機的,你人去哪裏我都有記錄,你要是敢去找梁遠澤,我就能叫人把他剩下的九個指頭都剁下來。”

  “是嗎?”她冷笑著應付傅慎行,眼睛卻在四下掃望哪裏有公共電話亭,一等傅慎行掛掉電話,立刻用公共電話查信息台給一家同城快遞公司打了電話。

  因為是特急件,快遞員來得很快,何妍把手機調到靜音,塞進快遞盒子裏,收件人寫得是她的名字,地址卻填了父母家,又特意給快遞員加了錢,囑咐道:“你隻送我這件,按照721路公交線走,速度不用太快,在九點以前把東西送到就好。”

  這要求著實奇怪,可快遞員多麽古怪的顧客都曾見過,因此也不多問,收了錢開了票據便就走了。

  何妍也不敢耽誤,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直接報了陳母的地址,又道:“師傅,我有急事,您能開多快就多快!”

第52章

  陳警官家住在一處頗為陳舊的居民樓裏,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建築風格,沒電梯,樓道狹窄,燈光昏暗,沿著水泥台階一圈圈爬上去,何妍轉得頭都要暈了,這才看到了那扇青灰色的防盜鐵門。

  她抬頭看了看門牌號,確認無誤,這才輕輕拍門,過了一會兒並不隔音的門板內傳來輪椅的滾動聲,隨後陳母的聲音從門內響起,“誰呀?”

  “陳媽媽,你好。是我,何妍,”她回答。

  房內安靜了兩三秒,然後她就聽到扭動門鎖的聲音,片刻後,房門從內被打開,陳母坐在輪椅上抬頭望著她微笑,道:“快請進來,何老師。”

  她說完,才又意識到自己的輪椅擋了門,於是又笑了笑,搖著輪椅往後讓了讓,“快請進。”

  “您老就叫我何妍吧,或者妍妍也行,我爸媽都這樣叫我。”何妍意欲上前幫老人推輪椅,卻被拒絕。陳母向她笑笑,解釋道:“我自己來,反而更方便一些。”

  何妍這才停了手,由陳母引領著,走到客廳坐下了,不露痕跡地打量這所逼仄的小房子。陳母不顧何妍的阻攔,給她倒了杯白水過來,又向她介紹道:“這還是早年的單位公房,房改的時候自己買下了。最近這幾年老鄰居們搬走了不少,房子都出租給了外地人,住戶比較雜。”

  何妍看著陳母,猶豫了一下,問道:“您一個人生活方便嗎?我老家有一些親戚在城裏給人做保姆,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果需要,可以介紹給您。”

  “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沒必要。”陳母笑著擺手,又指依靠在桌邊的拐杖,溫和笑道:“不是一點都走不了路,隻是不如坐輪椅省事。而且果果在走讀,晚上都會回來住。再說我也不習慣家裏住進別人來,等再過兩年吧,到時候我再麻煩你。”

  她說著,又轉動輪椅去了裏屋,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過來,遞給何妍,像是知道她時間緊迫,直奔主題地說道:“就是這些東西,我托人找來的,不能說全,可比較重要的那些資料都在這了。”

  何妍不與老人客氣,打開了文件袋,掏了那些檔案出來看。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材料都是拍照後又打印的,字跡雖然清晰可變,字體卻多少都有些扭曲。她快速地翻看著,陳母又在一旁介紹:“不光是在南

  昭被捕後的,還有一些是從他老家北陵找過來的,那枚被遺漏的指紋就是早年他留在北陵一個警局裏的。”

  何妍略略點頭,她閱讀速度極快,很快就從中發現了除卻指紋之外的,另幾個比較重要之處。其中一個就是在沈知節被捕半年後,被她壓斷雙腿的同案犯老虎突然在獄中自盡,沈知節貌似深受打擊,精神極度萎靡,原本還算健壯的身體也日漸衰弱,終於在幾個月後的一天腹痛難耐,昏死過去。

  雖然是重刑犯,可出於人道主義獄方還是將其送入醫院治療,經診斷被確診為急性胰腺炎,並及時為其進行了手術。

  何妍特別注意了一下手術日期,手術時間正好是在“傅慎行”出國前一個月。一個月後, “傅慎行”遠赴歐洲,直到兩年後才再次返回南昭。有個脈絡在何妍心中隱隱成型,她幾乎已經可以猜到沈知節是如何從獄中逃脫的了。

  其實這一切推理起來並不難,難得是能夠找到叫人信服的證據。而且,傅氏為何要這樣救沈知節的性命?沈知節被換出來了,被換進去的那個人是誰?真正的“傅慎行”又去了哪裏?

  有太多的謎團,需要她一個個地去解開,需要她去接近傅慎行,走進他的生活,甚至,要走進傅氏家族。

  何妍時間有限,不敢耽誤太久,她並未把資料帶走,反而又交還給了陳母,道:“東西還是在您這裏放著吧,反而會比較安全。我先想法去拿傅慎行的指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可靠的人去做對比。”

  “這事交給我。”陳母說道。

  何妍便就起身告辭,在樓梯口卻遇到了放學歸來的陳禾果,她在這裏見到何妍很是意外,奇道:“何老師?”

  “過來探望一下陳媽媽。”何妍笑著解釋,停了一停又道:“你要好好照顧奶奶,遇到什麽困難可以去學校找我,記得,別打電話就好。”

  陳禾果點頭應下,又禮貌地往外送了送何妍,這才轉身回家。進家門時,陳母剛剛把文件袋鎖進裏屋櫃子裏,陳禾果聽到了熟悉的鑰匙響,又看到茶幾上擺著的待客用的茶杯,卻不見有任何禮品。

  她突然意識到何妍對她撒了謊,拜訪長輩再怎樣也不該空手來,如果何妍真是來探望奶奶的,至少也該拎點水果的。

  陳母已聽到動靜

  從裏屋搖著輪椅出來,看是孫女回來,蒼老的臉上浮出笑容,“放學了?”

  “嗯!”陳禾果乖巧地笑了笑,把書包放到一旁,拎著菜往廚房走,揚聲問道:“奶奶,晚上我給你做白灼菜心好不好?”

  陳母微笑,應她:“好,你做什麽吃奶奶都喜歡。”

  陳禾果一麵擇菜,一麵說道:“奶奶,剛才我在樓下看到何老師了,還送了她幾步呢。”

  陳母就坐在廚房門口,笑嗬嗬地看著孫女忙碌,道:“何老師過來坐了坐,她提到有朋友在做留學中介,果果,你想不想出國留學?”

  陳禾果動作頓了下,這才笑著回頭看奶奶,搖頭道:“才不想呢,我有同學高中沒畢業就走了,每天都在網上和我們訴苦,說國外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陳母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何妍那裏,出了小區就打車直奔父母家。父親依舊是不肯理她,母親那裏倒還好些,把快遞員剛剛送來的手機盒子交給何妍,問道:“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何妍撒謊,見母親欲言又止,就知她又要問梁遠澤的事情。她心裏難受,連客廳都沒進,隻轉身又往外走,解釋道:“我還要準備考試,晚上要看一會兒資料,先回去了。”

  父母家離她自己的房子很近,她走路過去,邊走邊拆快遞盒子,剛剛取消了手機靜音,就收到了一條信息,卻是梁遠澤發過來的,內容很簡短,就短短兩句話:在哪裏?我在家門外,想過來拿點東西。

  不過是隔了一日,再見卻恍若隔世。

  他就有家裏的鑰匙,卻沒自己開門進去,倚靠在走廊裏等她,瞧她回來也沒說話,隻抬眼靜靜打量她。她鼻腔發酸,莫名地想哭,垂了眼簾默默開門,然後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與他攀談:“以後有什麽打算?”

  他手插在衣袋裏,跟在她身後進門,答她:“準備辭職,會先去美國待一陣子,然後再去各處轉一轉,至於再遠的事情,還沒有想。”

  梁遠澤媽媽早年出國,早已在美國定居再婚,曾多次邀請兒子過去,若不是她,也許他早就已經不在國內了。

  她不覺微笑,道:“挺好的。”

  他也跟著笑笑,默了片刻,又忽地問她:“以後怎麽聯係你?”

第53章

  何妍聞言沉默,好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若有所指地答道:“盡量先不要聯係我,等什麽時候連我都找不到你了,你再聯係我吧。”

  如果連她都找不到了他了,那傅慎行自然也就找不到了。他聽懂了她的暗示,點頭,應道:“好。”

  他去臥室裏拿他落下的東西,那是個擺在床頭上的小瓷娃娃,巴掌大小,是一對情侶,他們兩個剛確定關係的時候她從夜市的地攤上淘來的。戀愛的時候,她拿男寶,他拿女寶,後來同居後這才擺在了一起。

  這一次,梁遠澤依舊是拿了那個女寶離開,到門口時又停下來,回過身看何妍,好一會兒才啞聲說道:“照顧好自己,多保重。”

  她點頭,垂著眼不敢看他,隻低聲道:“你也是。”

  他向她困難地笑笑,這才猛地轉身離開,連電梯都沒等,隻快步從消防通道裏離開了。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她轉身關門,行屍走肉一樣往房間裏走,手機響了也似沒聽到,直到人都坐到床邊了,這才重新到客廳來接電話。

  是傅慎行,他聲音聽起來似乎挺高興的,問她:“有沒有聽我的話?”

  突然之間,何妍憋在心裏的情緒就爆發了,她拔高了聲音,尖銳地叫道:“傅慎行!你有病吧?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你不會真以為自己在和我談戀愛吧?你到底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折辱我給你帶去的滿足感還不夠嗎?你還想怎麽樣?”

  聽筒中一片死寂,傅慎行不說話,卻也沒有掛機,他隻是沉默著,那種可以令人窒息的靜默。

  在這死寂中,她緊握著電話,緩緩閉目,竭力壓抑住胸腔裏那澎湃翻滾的情緒,強迫自己快速冷靜。大約幾秒秒之後,她輕輕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突然痛哭失聲,對著傅慎行哭訴道:“他走了,他這一次是真的走了,再不會回來了。”

  傅慎行依舊是不說話,於是她就繼續嗚嗚哭著,自言

  自語地說下去,“十七歲,我從十七歲就愛他,我愛了他十年,十年啊!傅慎行,你知道十年是多久嗎?你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知道把這份愛生生從心上剝離有多麽疼嗎?你不知道,你隻會笑,我越疼,你就笑得越開懷。”

  是的,他的確不知道她有多疼,他隻知道他此刻胸口裏憋悶難忍,憤懣欲裂。

  賽貢和南昭幾乎就像兩個世界,天氣潮濕悶熱,縱是夜晚也無絲毫涼爽之意,他剛下飛機,前來接應他的車子就停在不遠處,保鏢已上前替他打開了車門,而他站在那裏,聽著何妍那撕心裂肺的哭聲,雙腿似是被灌注鉛,沉得邁不出一步。

  嚴助奇怪地看他,小聲提醒他:“傅先生,時間有些緊張了。”

  傅慎行聞聲轉頭看他,目光竟有些發愣,片刻之後才又恢複了清冷淩厲,沒說半個字,直接掛掉了電話,彎腰鑽進車內。

  千裏之外,幾乎是電話被掛掉的下一秒鍾,何妍的哭聲就收住了,她定定地看了手機屏幕一會兒,扯過幾張紙巾胡亂地擦了擦眼淚,便就神色如常地站了起來,先去衛生間洗臉,然後去廚房給自己做飯吃。

  冰箱裏幾乎什麽蔬菜都沒有,她隻能給自己下雞蛋麵,站在灶前等水開的時候,她認真地總結經驗教訓,得出一條結論,傅慎行這人可能有點喜歡她了,雖然她也覺得這想法很叫人不可思議,甚至可能有點自作多情,可如果一個男人能夠容忍一個女人使性撒潑,那他對她多少是有些不一般的。

  她忍不住想再見麵時傅慎行會如何對她,這很重要,直接決定她日後對他的方式和態度。如若她沒料錯,在她和傅慎行的拉鋸戰中,今晚這一時的失態會叫她的戰線後退一大步,可也正是這一大步,極可能就是她日後踏入他底線的契機。

  從昨天起,何妍就開始停止服用短期避孕藥,到第四天上,也就是傅慎行約定回來的那日早上,她的大姨媽很是時候地來了

  。這一次雖未弄虛作假,可她依舊小心對待,處處都事先仔細準備過了,這才開車去傅慎行的公寓。

  她並不知他什麽時候回來,在樓下看到他的車子,這才確定他已歸來。

  傅慎行的確在家,不過也是剛剛回來不久,他下午的飛機到南昭,先去公司處理了一些事情,這才叫阿江開車回了公寓。

  自從何妍手機換掉之後,他並未再往她的手機上裝監控軟件,隻是在通過手機號碼來進行定位,記錄很詳細,可以叫人清晰地看到她的生活軌跡。那一日她從學校裏離開後就沿著一路公交路線去了父母那裏,停留了十多分鍾後就離開了,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子裏,再沒離開過。

  既然她沒有去找梁遠澤,那就是梁遠澤去找了她,他去家中找了她。

  傅慎行麵色陰沉得厲害,吩咐阿江:“去查她家裏的監控,看看梁遠澤是待了多久離開的?”

  他既然有她家門的鑰匙,自然也在她家中做過手腳,隻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他籌劃著報複時候,自從他以傅慎行的身份接觸她之後,他就沒什麽性子再去看那些監控錄像了。

  果然,阿江麵上就現出些為難之色,“傅先生,何小姐家裏藏得那幾個攝像頭很早就停掉了。”

  傅慎行麵色愈冷,心雖有不甘,卻也無奈,不知怎地,腦子裏卻總是閃過何妍和梁遠澤兩人在床上抵死糾纏的身影,根本不受控製,他越想把這些東西從腦子裏擠出去,那些畫麵就越清晰深刻,鋪天蓋地的湧過來。

  這不是他臆想出來的,而是他曾在那些監控視頻中親眼見到過的,當初像看笑話一般地看,甚至偶爾還會與阿江點評一句兩句,而現在卻想一想心口就要炸裂。

  阿江一直不敢說話,連看都不敢去看傅慎行,隻垂目站在那裏裝不存在,直待聽得耳機裏傳來的消息後,這才不得不小心的開口,提醒他道:“傅先生,何小姐來了。”

第54章

  何妍一路走來沒有受到任何阻擋,和她上一次來時如出一轍,開門的依舊是阿江,不像以前那般麵無表情,眼中隱隱透出幾分擔憂,在她從他身前走過時,竟還小聲提醒道:“傅先生很不高興。”

  何妍步子微頓,神色如常地走進去,立在闊大的客廳裏抬眼看向二樓,意外地看到了傅慎行的身影。他就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地看她,冷漠淩厲的目光落到她的臉上,不見任何波動。

  她沒動,就站在那裏抬著頭和他對視。

  片刻之後,他忽地勾唇冷笑,淡淡說道:“過來。”

  說完,便就先轉身進了左側的房間。

  何妍深吸一口氣,這才邁步上樓。左側的房門打開著,那是一個很大的套間,外間是她上次受辱的客廳,再穿過一個房門,這才是傅慎行的臥室。旁側浴室裏傳來水聲,透過牆上鑲嵌的磨砂玻璃,隱約可見傅慎行高大健碩的身影。

  過不一會兒,他圍了塊浴巾,擦著濕發從浴室裏走出,瞥一眼立在屋子中央的她,冷聲命令道:“去洗澡。”

  何妍沒動地方,抿了抿唇角,答道:“在家裏洗過了。”

  他聞言停下步子,斜睨她一眼,轉身走到她的身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她的臉龐,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吧?可我怎麽覺得還有點髒呢?去,好好地洗一洗,把這一身的男人味都洗幹淨。”

  她抿緊了唇瓣,身體隱隱發抖。

  他仍是輕笑著,拇指用力擦過她的唇,把紅色的唇膏盡數擦掉,又嫌惡地將那顏色盡數地抹在了她的臉上,不緊不慢地說道:“還有這張臉,你對著梁遠澤的時候也化這麽濃的妝嗎?他能下得去嘴嗎?不覺得膩歪?”

  她依舊沉默著,僵直著脊背站在那裏,任由著他侮辱踐踏。

  瞧她這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心中越發地憤恨,終維持不了虛假的理智,低低冷笑兩聲,忽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扯著她往浴室裏走。他將她推進淋浴間,打開水管,拿了噴頭下來, 不管不顧地對著她的頭臉衝。

  她躲閃不及,一時狼狽無比。

  冰冷的水很快就浸透了她的大衣,毛衫,溫暖的衣物頓時變成了寒冷的囚籠,重重地困住她,仿佛隻片刻工夫,她就從內到外在沒有半點熱氣了。初時她還掙紮幾下,到後麵卻連動也不動了,就站在那裏任由著他發瘋。

  幸好他也沒有瘋太久,很快就把噴頭扔到了地上,然後一把將她推在牆壁上,手鉗製住她的脖子,冷笑著問她:“怎麽樣?現在知道我在玩什麽把戲了嗎?你說我是不是想和你談戀愛?”

  何妍答不上來,也無法回答。衝去了那一層浮誇的脂粉,她的臉色蒼白發青,猶若死人一般,齒關不受控製地磕在一起,咯咯作響,停都停不下來。她卻咧開嘴向著他倔強地笑,笑著笑著,身體就慢慢往下萎頓下去。

  傅慎行僵了一下,又愣了三五秒鍾,這才像是猛然驚醒過來一般,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她做了些什麽。他忙張開手臂托抱住她,急聲叫她的名字,“何妍?”

  她已沒法回答,頭無力地垂在他的肩上,聲息全無。

  他一驚,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待觸到她微弱的氣息,心中這才微鬆,飛快地將她抱進了浴盆中,開了熱水,一麵衝著她,一麵給她脫身上的濕衣。好容易將她的衣服盡數脫下,待看到她使用的姨媽巾,還有那刺目的紅色,他不覺愣了愣,這才將她小心地擁入懷中,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

  熱水的浸泡,在加上身後他炙熱的體溫烘烤,她僵冷的身體終於慢慢溫軟起來。她這才能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抖著手抓住浴缸邊緣扶手,拚命地坐起身來,試圖遠離他。

  他手臂輕輕一收,重又將她攬入了懷裏,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乖一點,別再使性子,自討苦吃。”

  她身體僵硬,手護在自己身前,保持著抗拒的姿態,顫聲道:“傅慎行,你是個混蛋。”

  他的火氣不知何時早已散去了,心中隻餘疲憊,聞言低低地“嗯”了一聲,竟是輕聲應和道:“我本來就是個混蛋。”

  她一時語噎,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是啊,沈知節本來就是個混蛋。”

  他笑笑,伸手強硬地將她攔在身前的手拽開,

  換成了他的手,卻並未肆意輕薄,隻是輕輕地覆在那裏,從後擁著她,遲疑了一下,這才低聲問道:“前天晚上,梁遠澤沒碰你,是嗎?”

  她僵了一下,恨聲道:“傅慎行,你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混蛋嗎?”

  “不是最好。”他仍是低笑,瞧她這樣憤怒,似乎心情極好,手上也開始不老實起來,不顧她虛軟無力的反抗,輕揉慢捏著,唇沿著她的頸側若即若離地輕吻,瞧她掙紮十分劇烈,隻得又將她摟緊了些,低聲道:“別鬧,我不動你。”

  她憤怒問道:“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隻在外麵蹭蹭,不進去。”他啞聲回答。

  這樣的話隻能偏偏一無所知的小姑娘,火隻會越燒越旺,等到蓄勢待發的時候,就什麽事情也顧不上了。何妍已經清晰地感觸到了他勃發的欲念,憤恨地閉目,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傅慎行,你隨便就可以找個女人過來,這個時候發過我,行嗎?”

  “我不想要她們。”他回答,將頭埋入她的肩窩,有些痛苦地悶吭,他已忍了好幾天,憋得難受,可不知為什麽,卻不想找其他女人。沒用,她們解不了他的饑渴。

  何妍覺察到身後那炙熱堅硬蠢蠢欲動,深吸了口氣,顫聲道:“我給你用嘴,可以嗎?”

  “真的?”他心頭一喜,低下頭親吻她的臉頰,又別過她的臉龐吻她的唇,吻著吻著,卻發現她毫無回應,不覺慢慢停了下來。他抬起頭來,靜靜看她,輕聲問道:“你心裏並不願意,是嗎?”

  “是啊,我不願意。”她也盯著他,憤懣而無奈,“可我願不願意有關係嗎?你總要發泄出來,我無法拒絕,隻能選擇一個對自己傷害小一些的。”

  出人意料的,他並未惱怒,沉默了片刻,重又將她擁入了懷裏。

  她正詫異著,他忽將她從身前抱到了身側,仍用一手緊緊地攬著她,另隻手卻沒入水中,握住了自己的欲望。她簡直目定口呆。在她驚訝的注視中,他英俊的麵龐上罕見地露出些赧色,俊目斜睨著她,聲音暗啞低沉,“別傻看著,要麽過來親我,要麽過來幫我做。”

第55章

  何妍既不可能過去親他,也不會過去幫他,愣了片刻後,紅著臉幹脆利落地拒絕:“你休想。”

  傅慎行隻是笑笑,倒也沒有強迫她,一手鬆鬆環著她的腰肢,用另隻手替自己解決,隻到後麵緊要關頭的時候,他才有些難以控製地抱緊了她,低下頭緊貼在她的頸後,先是輕輕啃噬,然後用力地抵住了,戰栗著悶吭出聲。

  水溫很高,可他的體溫卻似更高,熱得炙人。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放鬆下來,起身抱著她出了水。

  何妍一直沉默著,麵頰微紅,也不知是被熱水泡得,還是惱羞得。傅慎行用大浴巾裹住了她抱著往外走,她卻輕輕地掙紮起來,瞧他詫異地看自己,垂下了眼簾,小聲道:“我包裏有姨媽巾。”

  他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要什麽,笑了笑,把她就地放下了,自己去外麵替她拿姨媽巾,等回來時見她軟軟地依靠著洗手台站著,知她是身體虛弱腿腳無力,心裏難免有些愧疚,低聲道:“對不起。”

  打一巴掌再給幾顆甜棗慢慢哄,這樣一個喜怒無常、名副其實的變態,竟也會用這樣老套的手段。她心中在冷笑,麵上卻不露分毫,隻略帶尷尬地接過姨媽巾來,然後就發現了一件更叫人窘迫的事情,他給她脫衣時沒耐性,內衣已被他撕成了兩片破布,姨媽巾無依無靠,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她僵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他還以為她是害羞,笑了笑竟避過了身去,道:“快點。”

  快他個頭!何妍真想大罵一句,然後把姨媽巾砸到他頭上去,可實話講她又有些不敢,她這兩日已惹傅慎行太多,鬧上一兩次也許他會當做調劑,可如果不知適可而止,他極可能就會厭煩,並因此真的翻臉。

  勇敢不等同於莽撞,這是她一直都堅守的準則。

  “好了嗎?”他笑著問,轉過身來看她,卻見她仍站在那裏,和之前毫無兩樣,他不覺揚眉,“怎麽了?”

  她分明

  又羞又憤,卻不得不開口向他求助,“你能不能幫我找身內衣來?”

  他先是愣愕,隨後不覺失笑,道:“你等一下,我馬上叫人去買。”

  房子雖大,可隻傅慎行和阿江兩個人住,他不可能出去跑腿,這差事就落到了阿江頭上。阿江聽完吩咐,一張臉漲得通紅,口中雖應下了,可出了門卻給花姐打電話,要她給送過幾套女人衣服來,還點明了從內到外的都要,來了就能上身的。

  縱是花姐見多識廣,也被這個要求驚了一跳,她不好直接問,便就采取了迂回戰術,笑著問道:“江哥,您這是為難我呢,就算喜好品味全不講究,好歹也得給個大小號吧?”

  阿江遲疑了一下,道:“還記得何小姐嗎?就照著她穿的買吧。”

  花姐頓時便就明白了,笑著應道:“這就明白了,您等著,我馬上過去。”

  她放了電話,回包廂和小五和光頭他們打招呼,不敢說是去給何妍送衣服,隻推說有事要走。小五還沒說什麽,光頭那裏卻是先叫不依,他右手還裹著厚厚的紗布,隻能用左手拿著酒杯,就勢指著花姐,嚷嚷道:“說話算數不?說好了今天晚上哪也不去,隻陪著咱們兄弟熱鬧的,這才幾點你就要跑!”

  說著又轉頭問小五:“五哥,她這是叫見色忘友吧?這回我沒說錯詞吧?”

  花姐對付這場合早就慣了的,聞言笑得花枝亂顫,說話又爽利又熱絡,道:“你小子才是豬八戒上陣,慣會倒打一耙呢。我待這半晚上,你小子統共和我說了幾句話?你眼睛都長小白楊身上去了,恨不得當場吃了她吧?我還沒說你重色輕友呢,你倒先說上花姐我了。”

  眾人被逗得樂了,小白楊也跟著湊趣,故意往一旁躲閃,身子都藏到了於嘉身後,嬌笑著和光頭說道:“光頭哥,你可不要吃人家,人家好怕怕的。”

  哄笑聲中,小五向著花姐揮揮手,道:“忙你的去。”

  花姐

  向他道了一句謝,這才帶上門出去了。

  光頭隻顧著和小白楊笑鬧,不知怎地碰到了受傷的那隻手,疼得“嘶嘶”直吸涼氣,一時失口,忍不住恨恨咒罵道:“那娘們,真特麽狠,你說傅先生怎麽就瞧上了那麽一個狠娘們?”

  周圍幾人俱都是一默,小五已是冷聲問道:“光頭,你喝多了吧?”

  光頭也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訕訕地笑了兩聲,“是沒少喝,小白楊光灌我酒了”

  小白楊人極機靈,借機插言岔開了話,不一刻的功夫,屋子裏重又熱鬧起來。觥籌交錯間,於嘉偷偷扯了扯小白楊衣袖,低聲問道:“楊姐,他們說的狠娘們是誰啊?傅先生瞧上哪個了?”

  小白楊也被光頭他們灌了不少的酒,腦子不免有些昏沉,於嘉給人的印象又一向乖巧懂事,小白楊一時就少了戒心,醉呼呼地湊到她耳邊,八卦道:“是個姓何的大學老師,看著人斯斯文文的,可卻有那麽一股子狠勁,聽他們話裏的意思,正是傅先生的心頭好。”

  於嘉臉上雖還笑著,可那笑容已有些僵硬,她很嫉妒,更覺不甘心,何妍那樣一個裝腔作勢的綠茶婊,憑什麽就能得了傅先生的喜歡?而且,她不是有丈夫嗎?有丈夫還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真是賤人一個!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冒出頭來,最是能折磨人,於嘉一連幾日都甩不開此事,越想越是憤恨,又想起何妍給她下藥拍裸照威脅之事,雖然那手機被她砸了,可卻又要走了她大幾千塊錢,這仇她一直不能忘。

  凡事都有湊巧,於嘉正恨沒法報複何妍,不想就在朋友圈裏看到了隔壁班女生發的一篇酸文,內容無非就是“我愛你你卻愛了綠茶”之類的,雖未指名道姓,可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那“綠茶”指的就是何妍。

  若在平日,這種文章於嘉連看都不看,可這次卻仔仔細細地看了,她在感同身受之餘,心中一動,忽想出了一個報複何妍的好主意來。

第56章

  說是好主意,其實手段也不過平常。

  於嘉找了個偏僻網吧打印了幾十封檢舉信,裏麵把何妍的“罪狀”添油加醋地列舉了好多,不僅給本學院的每個辦公室寄了一份,就連學校校務處都有,就這樣還不算,她還偷摸著回了趟學校,趁著半夜無人,在學院樓下的布告欄上貼了幾張放大版的,就糊在考試表上,唯恐有人看不到。

  再蠢的女人也有著她自己的小狡猾,於嘉也怕事情敗露,行文口吻皆都是仿照著隔壁班的女同學,提到何妍生活作風問題時,主要抓住了她和班上男生糾纏不清這點說事,傅慎行那裏隻是順帶一說,隻用了個富豪傅某,連傅慎行的全名都沒出現。

  時近淩晨,夜色越發濃重,濃霧不知何時慢慢降臨,籠罩住這個繁華無比的都市,在這一刻,縱是徹夜閃爍的霓虹燈也不禁顯露了疲態。

  寂靜之中,何妍卻無聲地睜開了眼。身後的傅慎行呼吸平穩綿長,一隻手臂鬆鬆地搭在她的腰間,肌肉舒緩鬆懈,可見他真的還在熟睡。

  她已接連幾日宿在傅慎行的公寓裏,這是他的要求,而她也沒有全力拒絕。這期間,他沒並有強迫她,連那日在浴室裏發生的事情都再沒有過,隻是在晚上擁著她睡覺,情人一般溫存一會兒,然後便就摟著她睡去。

  甚至就在昨天,看到她大姨媽停留多日不走之後,他還抽出半天的時間,拎著她去了一趟醫院,請了最好的婦科專家給她診病,得知是因為服用避孕藥導致的經期紊亂,並無大礙,這才放了心,卻又從她皮包裏翻出避孕藥來,一揚手丟進了垃圾箱裏。

  她心跳如雷,生怕他再注意到藏在皮包夾層裏的那卷透明膠帶,那是她特意準備了偷他指紋用的。幸好他並未留意,隻看著她淡淡說道:“以後不許再吃這些東西。”

  何妍做出惱怒的模樣,趕緊從他手裏搶過皮包來,冷笑著問道:“不吃這個,你是想叫我去結紮,還

  是就打算叫我給你生個雜種出來?”

  他說那話時並未想太多,可聽到“雜種”這個詞,卻忍不住心生惱意,冷聲說道:“何妍,你別不知好歹。”

  她隻不過是想把他的注意力引開,並不想與他爭吵,聞言便就垂著眼沉默下來,不再說話。他也沒有再說什麽,沉著臉開車載她回去,到夜裏的時候,就砸了一遝子套子到她身上,問她:“這樣總行了吧?”

  她驚訝地看他,而他卻是掀被上床,並未做什麽過分的事情,隻從身後擁住她,不耐煩地說道:“睡覺!”

  半晌後,何妍忍不住低聲問道:“傅慎行,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麽新法子折磨我?”

  他已有些了困意,聞言頭往她頸後埋了埋,悶聲答道:“也許吧。”

  兩人俱都沉默,就在她以為他要睡去的時候,卻聽得他緩緩說道:“何妍,你放心,我這麽恨你,總得想出個最好的法子,慢慢地、一點點地折磨你才能解恨。”

  “好啊,我等著。”她輕聲回答,默了一默,又道:“你也要小心點,別叫我一刀宰了你。”

  他聞言低笑出聲,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好心情地提醒她:“刀子在廚房,記得拿剔骨的那把,用著可能會比較順手。認識是哪一把嗎?要不認識,明天我先拿給你看看。”

  她輕輕地扯了下唇角,再沒應答,而他的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終於沉沉睡去。

  可何妍知道,傅慎行睡眠其實很淺,警覺得幾乎不像人類,就如現在,他看似睡得深沉,可隻要她稍稍動上一動,他絕對會驚醒過來。於是,她隻是睜著眼,保持著呼吸的平穩,慢慢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煎熬,她躺在他身邊的每一分鍾都是煎熬。

  暗夜靜寂,手表在床頭上發出輕微的“哢噠哢噠”的機械聲,就在另一聲異樣的“哢嚓”聲響過之後,不出三五分鍾,樓下就隱約穿過來開門聲,緊接著,

  又有人低聲說話。何妍知道,那是照顧傅慎行日常生活的保姆過來了。

  又過片刻,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也微微動了下,在一起睡了這幾天,何妍已經摸到些傅慎行的規律,他馬上就會起身,簡單的洗漱後會出去做晨練,大約在一個小時之後回來。

  這一天看起來與前幾日並無兩樣,他們坐在一張桌上吃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何妍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母親打過來的,詢問她為什麽沒有回家。何妍很鎮定地解釋:“這幾天學校有監考,時間上比較緊,懶得來回跑就住在學校了。”

  傅慎行聞言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麵不改色地撒謊。

  何妍看到,心中一動,有意當著他的麵和母親說道:“我知道爸那心情不好,可我能有什麽辦法?媽,你看這樣行不行,過年你們兩個出國去玩吧,一是出去散散心,二也省了過年麻煩。要不我回家吧,你們看著我鬧心,我不回家吧,你們見不著我更要鬧心。”

  等她掛了電話,他就問她:“怎麽?和你父親鬧矛盾了?”

  她瞥他一眼,不冷不熱地答道:“拜您所賜,就差斷絕父女關係了。”

  他就笑了笑,張口正欲說話,她手機又響,很是自然地向他噓了一聲,這才接起來電話來,叫道:“媽,我正吃飯呢,你有事趕緊說,我一會兒還要著急去監考呢?”

  何母在電話中不知說了些什麽,她神色便就有些不耐,可看樣子又不想當著傅慎行的麵和母親爭吵,索性就站起身來往外走,路過他身後時,卻忽地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牛奶杯,示意他遞給自己。

  許是她這種不經意間的親近取悅了他,傅慎行好心情地翹了翹唇角,沒探臂去夠她位子上的牛奶杯,而是將他麵前的那杯遞給了她。何妍專心打著電話,似是毫無察覺,接過來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握著牛奶杯一步步地往二樓走,分明是要避開他去和母親通話。

第57章

  他微微仰身,抬著頭,目送她離開。

  何妍走得極為鎮定,有時甚至還故意停上一停,站在台階上和母親說兩句話,然後這才繼續往上走。可待房門在身後一關,她卻像是變了一個人,幾大口將牛奶喝完,從沙發上拎起皮包,飛快地走進了臥室。

  電話就扔在床邊,並沒有掛掉,母親還在裏麵念叨著她,她嘴上雖時不時地應一聲,可應了什麽話自己都不知道。

  心髒跳得飛快,因為過度緊張,手也微微有些發抖,可即便這樣,她的動作卻仍是快而不亂。粉盒裏的粉早就換成了最細的一種,用毛刷沾上粉輕輕刷過玻璃杯外壁,其上的指印清晰地顯現了出來,有他的,也有她的。她顧不上分辨,屏住氣息,用膠帶貼上去,把那些指印紋線盡數取了下來。

  從頭到尾,滿打滿算不過才是三五分鍾的時間,在她看來卻像是經曆了半個世紀,直到把杯子擦淨,其他的東西都收進皮包裏,她這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妍妍!說話啊,你有沒有再聽我說話?”母親的聲音裏已經蘊了怒意,“那個傅慎行到底是什麽人?你老實告訴媽媽,你這幾天是不是在和他在一起?”

  何妍回過神來,回答:“媽,你別瞎猜了,我和誰也沒在一起,就住學校宿舍呢!”

  她一麵說著,拎著皮包、大衣等物從房間裏出來。傅慎行也已用過早餐,正在往樓上來,聽到何妍最後這一句話,不知怎地頑皮心起,站在樓梯上,故意揚聲叫她道:“阿妍,要不要我送你上班?”

  她聞聲一愣,下一刻就聽到母親在電話中厲聲問道:“妍妍!誰在說話?這男人是誰?你和誰住一塊呢?”

  何妍懊惱至極,恨恨地瞪傅慎行,口中卻是睜眼說瞎話,“哪裏有男人,是電視裏的聲音,媽你聽錯了。哎呀,時間來不及了,我得趕緊上班去了,回頭再聯係!”

  說完也不管母親再說什麽,急忙掛掉了電話。

  傅慎行已忍不

  住笑起來,逗她道:“你媽沒問你看得是哪個台的節目嗎?”

  她不答,蹬蹬蹬下了幾階樓梯,居高臨下地瞪他,氣呼呼地問道:“這種惡作劇很好玩嗎?傅慎行,你幼稚不幼稚?”

  在他心情好的時候,傅慎行很喜歡看她這種氣呼呼炸毛的模樣,就像是一隻被惹急了的貓咪,雖然有被她撓一把的危險,可更多的卻是意想不到的樂趣。他抬著頭,微笑著看她,回答道:“很好玩。”

  她似乎是被他氣得無語,索性也不再理他,隻沉著臉往下走,不想路過他身邊時卻被他一把扯住了胳膊。她一愣,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人就已經被他摁到了牆壁上。他用手臂將她困住,垂下眼看她,唇邊帶出幾分不懷好意的笑意,低聲問:“我的東西好不好喝?”

  她心中一凜,根本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隻怕他察覺出什麽,緊張地問:“什麽?”

  他的笑更濃,抬起手,手指輕擦她唇角上的奶漬,然後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稍稍用力,迫她微微張開了嘴。紅的唇,白的齒,微微顫栗的唇瓣,馨香溫軟的氣息⋯⋯他的眼眸一點點的沉暗下來,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輕咬她的下唇,曖昧地問她:“問你,剛才的牛奶好喝嗎?要不要再嚐點其他的?”

  她愣了一愣,這才明白了他的話,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用力往外推著他,羞怒罵道:“流氓!”

  “我本來就是個流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卻隻是笑,重又欺壓過來,低聲笑道:“今天時間早,我們做點別的事情,怎麽樣?”

  果然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再強硬下去隻會給他增添情趣,還不如換種方式試一下。而且,皮包裏還藏著那些東西,她最怕節外生枝。她暗自思量著,抬眼看他,放軟了態度央求道:“別鬧了,我今天要監第一場,真的不能遲到的。”

  這個狡猾的女人,變起臉來比誰都快,剛還憤憤瞪她,下一秒鍾竟就對他軟語相求

  ,偏他還極受用這一套,對著她這張臉,還真沒法硬起心腸隻顧自己痛快。傅慎行對她真是又恨又愛,故意擺動腰身重重撞了她一下,啞聲說道:“依著你也可以,不過,總得給我點別的補償。”

  她咬著唇看他,麵色緋紅,眼波瀲灩,猶豫了一下,這才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領,閉上眼,忍著羞惱往他唇上湊過來。他有心使壞,瞧她湊過來,竟故意站直了身體,於是,她的吻就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她愣了一下,有點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麵上全無了平日裏的冷漠淩厲,眼角眉梢俱都是笑意,偏唇角微微繃緊放平,淡淡說道:“有點誠意。”

  她真是又羞又惱,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上他一口,這樣想著,她竟也這樣做了,把一直拎在手上的皮包大衣往台階下一丟,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往他唇上咬了過去。

  他曾領教過她的吻有多瘋狂,那還是在半山別墅裏,她別有用心地強吻他,濕滑的舌至軟至硬,狡猾而又可恨,像是成了妖的精怪,攪得他心神大亂,狼狽至極。即便是現在,他不用再躲避,甚至更加猛烈地反擊回去,可不知不覺中,卻還是被她控製住了,進也好,退也罷,挑逗或是纏綿,俱都由她主宰。

  半晌之後,她這才氣喘籲籲地抽身而退,問:“這回誠意足夠了嗎?”

  他也氣息不穩,下腹那團火非但沒有消除,反而燒得愈加旺盛,簡直要炸裂了他的身體。他盯著她,沉默不語,用眼神就說明了一切,他想吃了她。

  她嫵媚地往下瞥了一眼,驚訝地揚了下眉梢,卻伸手抵在了他的胸口,含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哦。”她笑眯眯地看著他,慢慢地屈膝,壓低身體從他手臂下鑽出來,往下跳了兩節樓梯,彎腰一把抄起皮包和大衣來,這才飛快地往下跑去,笑道:“再見,傅先生。”

  這回換了他憤恨而無奈,狠狠捶了一拳牆壁,很沒氣勢地啞聲威脅她,“你等著晚上。”

第58章

  晚上的事情那就等晚上再說吧!她毫不在意,又有幾分逃脫狼口的慶幸和得意,臨出門前竟還回頭應他道:“好啊,我等著。”

  何妍口裏說著挑釁的話,可動作卻不敢慢上半分,開了大門就往外走,直人等進了電梯,這才敢真正地鬆一口氣來。自己的車子就停在樓下,她坐進去的時候有些按耐不住激動,想要把取到的指紋拿出來看一眼,卻又怕被人看到,生生忍下了,隻神色如常地發動了車子,沿著甬道出了小區。

  時間尚早,路上還不是那麽擁堵,她看似專注地開車,心思卻早就飛遠了,全在算計怎麽把東西給陳母送去,倒是有同城快遞可以用,可多少有點不放心,而且她還有些事情要和陳母商量,電話裏說起來總是不那麽清楚。

  因為走神,過路口的時候,她差一點頂上了前麵的車子,一腳刹車狠踩下去,這才將將停住了車,人還來不及摸一把冷汗,手機就響起來了,她不免有些手忙腳亂,顧不上看是誰的電話就接了起來,“喂?”

  “何妍,是我。”來電的是一個與她關係不錯的同事,問她:“你現在在哪呢?”

  何妍回答:“路上,馬上就要到學校了。”

  “呃,學校裏出了點事。”同事說話吞吞吐吐的,聲音聽起來也不大自然,“像是有人在整你,你先有點心裏準備。”

  她心裏一突,冷靜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呃,呃,有人在布告欄裏貼了你的大字報。”同事答道。

  這種事情做不做心理準備其實沒多大區別,布告欄上的大字報早已被人清理幹淨,可其上的內容卻早就傳揚開了,不管是“不倫師生戀”,還是“被富豪包養”,這都是絕對能挑動人神經的事情,更別說當事女主還是個已婚的身份。

  何妍從停好車子到走進辦公室的這一路上,不知受到了多少人的側目,便是以前見麵會友善招呼的人,這次見了她也都神色不自然地別開視線,隻裝作沒看到她。

  辦公室裏已有人在,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瞧她進去忙就都噤了聲,齊齊轉頭向她看過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神色各異。許是見怪不怪,何妍竟還向著他們笑了一笑,神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桌麵上就放著一封檢舉信,她掏出來麵不改色地看過了,然後抬起頭問他們道:“問一句,聽說樓外布告欄裏貼得還有放大版的,不知道是哪位給揭下來的,麻煩告訴一聲,我有用。”

  平日裏與她關係不錯的那個同事猶豫了一下,站出來答道:“是你班上的那個男生,好像是叫許成博的。”

  何妍說了聲謝謝,拎

  了皮包前往考場去監考,半路上打許成博的電話,接通了開門見山地問他:“你從布告欄上揭下來的那些紙呢?”

  許成博的音線繃得極緊,像是一張隨時都會斷裂的弓弦,“何老師,你放心,我會查出來這事是誰做的。”

  何妍聞言皺眉,沉聲道:“我問你那些東西在哪呢。”

  “我撕了,扔掉了。”許成博回答,他看到那些東西時簡直出離憤怒,擠過人群把那些大字報盡數扯了下來,撕碎了,直接丟進了垃圾箱裏。半晌聽不到何妍的聲音,他意識出自己做得似乎有些不對,忐忑叫道:“何老師?你生氣了?”

  何妍的確很生氣的,那些東西好歹也算物證,怎麽就能隨便丟了呢!可即便這樣,她還是按耐住了火氣,隻淡淡說道:“你先好好考試吧,有事回頭再說。”她頓了一頓,又寬慰他道:“這事不用放在心上,我會處理。”

  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她照常前去監考,甚至還偷了個空一個人趴在講台上,將那封匿名檢舉信拿出來細看,信上對她和許成博都是指名道姓的,具體事件卻沒說出個一二三來,倒是和傅某那裏,指出他們經常出入聲色場所,生活腐化墮落。

  何妍忍不住冷笑,既然都知道是姓“傅”了,又如何不知傅慎行的名字,想來對方也是知道傅慎行難惹,隻敢用個模糊的“傅某”來指代,倒也真是欺軟怕硬。

  她沒再去細琢磨此事是何人所為,她沒這個精力,也沒這個心情。傅慎行那裏她是不敢輕舉妄動,可這事她卻沒什麽好怕的,若不是許成博把那大字報給撕了扔了,她早就拿著那大字報做證據,直接去學校保衛處報案了。

  現在隻有這麽幾封檢舉信,反倒是叫她不好處理,隻能先暫時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何妍抽了個空給陳母發了同城快遞,等過了約定送達的時間,這才給陳母打個電話,就在考場外的公共電話亭,得知她已收到了快遞,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兩人又交談了幾句,何妍便就掛斷了電話。

  她回辦公室,不理會別人的目光,該做什麽做什麽,滿心隻核算兩件事情。第一,她得再給自己買一部手機,以方便和人聯係。第二,她還得找機會再去見一下陳母,不知為何,她心裏總有些不踏實,即便那指紋可以吻合,隻憑一枚早年遺留的指紋就想扳倒傅慎行,這太冒險。

  傅慎行,傅慎行⋯⋯她隻要寫到這個名字,下筆都會不由自主地加大力量,筆尖幾乎都要劃破了紙張。

  何妍正怔怔出神,她班裏的班長卻從外匆匆跑來,叫道:“何老師,您快過去看一下

  吧,許成博又惹事了!”

  何妍現在聽到這個名字都覺頭疼,她把寫寫畫畫的那張紙胡亂團了團,丟進廢紙簍裏,有些煩躁地站起身來,示意班長跟她出來,待到了走廊裏,這才問班長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班長小心地偷瞄她,答道:“他和人打架,被學校保衛處的人帶走了。”

  事情起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早上那大字報的事情,許成博不知因何就認定此事是隔壁班兩個女生做的,前去找她們理論,說著說著雙方就爭吵起來,許成博倒是沒動手打女生,卻和聞訊趕去的女生男友打了起來。

  這一打架不要緊,男男女女好幾個人,一起被帶到了學校保衛處。

  何妍恨得咬牙,真想不去管這事,可這事既然捅到了學校保衛處,係裏很快就會知道,她管不管都不由她了。果然,班長才剛把事情說完,隔壁班的輔導員就從辦公室裏找了出來,很不自然地看她一眼,說道:“何老師,係裏叫咱們兩個去一趟保衛處,好像是有學生打架了。”

  何妍勉強笑笑,應道:“好。”

  她跟同事一起去學校保衛處,等把兩個鼻青臉腫的男生和幾個女生都帶出來已是天黑,也不追究誰對誰錯,隻叫雙方各自回去寫檢查。許成博幾次想要開口與她說話,她都冷著臉沒有理會,直等同事帶著自己學生離開了,她這才冷冷看向他,道:“許成博,這世上唯有愚蠢最叫人無法原諒。”

  許成博漲紅了臉,窘迫得說不出話來。

  何妍也無心情再與他多做理論,漠然瞥他一眼,轉頭便就走了。

  辦公室裏已無人在,她開了門,獨自一人坐在桌前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得門外有人輕輕叩門,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並未在意,直等來人在她桌前站住了,半晌不發一言,她這才有些詫異地抬頭看過去,不想卻是傅慎行。

  瞧她愣愕吃驚的模樣,他不覺揚眉輕笑,問她:“想什麽呢,這麽專注,進來了壞人也不管嗎?”

  這話說得何妍愣了下,竟不禁失笑,他可不就是壞人麽?

  她這樣一笑,傅慎行這才意識到自己話中的語病,麵上少見地露出些尷尬。“在做什麽,怎麽還不回去?”他故作從容地問她,卻似發現了什麽,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將她麵前的那張白紙抽了去,打量了一下上麵的字痕。

  何妍有思考時在紙上胡亂塗抹的習慣,可之前她並未考慮什麽要緊事情,麵前的那張還是白紙,這有什麽好看?她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自己之前在上一張紙上寫過什麽,隻覺得腦子“嗡”了一聲,竟是驚得一陣空白。

第59章

  紙上“傅慎行”三個字最為明顯,有的地方不隻是印痕,甚至還沾著淡淡的、細細的墨跡,字體勁瘦,鋒芒畢露,足可見她寫時用了多大的力。他有些詫異地瞥她一眼,複又低下頭去辨別其餘那些,手指微動,變換了一下紙張的角度,試圖能把字痕看得更清楚些。

  何妍反應過來,咬了咬牙,猛地將紙從傅慎行手中搶了回來,一把撕成兩半,飛快地塞進了桌旁的碎紙機中,色厲內荏地說道:“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別隨便動人家的東西嗎?”

  傅慎行沒提防她會用這種無賴手段,指肚甚至還被那銳利的紙張劃了一下,傷口細微,卻慢慢有血珠滲了出來。他抬頭看她,微微眯眼,不緊不慢地問她道:“你在緊張什麽?紙上寫過什麽?為什麽會有我的名字?”

  何妍冷哼一聲,微微揚起了下頜,用強硬的態度來遮掩自己真實的情緒,“我願意寫什麽就寫什麽,你管得著嗎?”

  他看著她,低低地輕笑,“寫我的名字,我自然管得著,別告訴我你對我相思入骨,心心念念的都是我,以至於在不知不覺中就寫下了我的名字。”

  何妍冷笑,針鋒相對地回應:“為什麽不是恨之入骨,閑著沒事就寫下你的名字,做成紙人紮著玩?”

  他譏誚地扯了扯嘴角,卻沒說什麽,隻看著她。

  有那麽一刻,何妍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因為她記起了一件更為恐怖的事情,之前她寫的那張紙並沒有碎掉,而是團起來扔進了廢紙簍,這比那張帶著印痕的紙更能要人性命!可她絲毫不敢遲疑,更不敢往那廢紙簍瞥上一眼,隻自顧自地收拾著自己的皮包,冷聲問他道:“我要下班了,你準備要繼續留在這裏嗎?”

  傅慎行淡淡一笑,竟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倚靠在另張桌前,說道:“何妍,別激怒我,你也知道,我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這是你的辦公室,我還不想做任何叫你難堪的事情。”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靜靜看他片刻,一字一句地問他:“傅慎行,你所指的叫我難堪的事情是什麽?叫人在這裏強暴我嗎?還是說也和她們一樣敗壞我的名聲,把我的大字報貼得全校都是?”她說著說著,就不受控製地紅了眼圈,可脊梁依舊挺得筆直,“這就是你所謂的難堪的事情,是嗎?”

  他眉頭微皺,抿唇不語。

  “如果是前者,你隨意,反正這種事你做過不是一次兩次,反正都是被狗咬,在哪裏被咬,又被哪條狗咬,有什麽區別嗎?至於後者,”她停下來,不屑地笑了笑,低下頭從包裏翻出那封檢舉信來,“啪”的一聲拍到他身邊的桌子上,“有人已經替你做了,就是做得還不夠好,你可以參考一下,希望你能做得更好!”

  她說完便轉身就走,不想卻被他一把扯住了胳膊。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到身邊,淡淡說道,“有事情好好說,跟個炸藥桶一樣,一點就爆,你之前又沒告訴我,我怎麽知道你被人在學校貼了大字報。”

  他既肯示弱,她自然要抓住機會再進一步,冷笑著反問他道:“你有和我好好說話嗎?動不動就威脅,傅慎行,我已經這樣了,家庭沒了,丈夫走了,名聲現在也全臭了,全學校的人都知道我被一個傅姓富豪包養,跟著他出入聲色場所,被他包養。傅慎行,我還有什麽好被你威脅的?”

  他不答,竟還笑了笑。

  她見狀更氣,用力甩著他的手試圖掙脫他,瞧他不肯放開自己,壓低著聲音,憤怒地叫道:“你放手,傅慎行!”

  可他非但沒有放手,還伸出另隻手勾住了她脖頸,手掌扣在她的腦後,然後偏過頭壓下來,把她所有的憤怒都堵在了唇間。他親吻她,很用力,唇齒廝磨,舌尖糾纏。她先是奮力掙紮,慢慢地,那掙紮才一點點弱化,最後徹底向他妥協。

  半晌之後,她的整張臉都漲紅了,他這才肯罷休,抬起頭看她。她眸子裏分明漾著水波,可卻仍恨恨瞪他,怒道:“無恥之徒!”

  “謝謝誇獎。”他笑笑,根本不以為意,鬆開了她拿起那封信來,打量信封上

  的“檢舉信”三個打印字體,漫不經心地問她:“就因為這事不肯回去?”時間已近十點,若不是發現她這個點還留在學校,他也不會在下班的途中特意繞道過來找她。

  他顯然是暫時放下了字痕那件事情,可她還心有餘悸著,有意表現得更消沉了些,自嘲地笑了笑,答道:“總得靜下心來想一想自己到底得罪過什麽人。”

  傅慎行挑了挑眉梢,問她:“想出來了嗎?都得罪過誰?”

  她冷冷地瞥他一眼,答道:“就得罪過你一個。”

  他不由笑了,掏出信紙來看,概略掃了幾眼,卻是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問道:“許成博?怎麽?你和他還有一腿嗎?”

  何妍氣得都說不出話來,隻用包狠狠地砸他。

  他一把扯住皮包帶子,笑道:“你急什麽,我這不是和你開玩笑嗎。”

  “開你個頭!”她低聲罵道,又覺不解氣,索性氣他道:“沒錯,我和他就是有一腿,豈止是有一腿,我們早就有了七八腿了!”

  這明顯是她的氣話,他自然不會當真,竟笑著反問她道:“你們兩個都是屬螃蟹的嗎?”

  她一愣,咬著牙不肯再理他,可臉色卻是煞白煞白的,好一會兒才顫聲問他道:“傅慎行,你覺得這事很好玩,是嗎?被所有的人側目,從哪裏經過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很好玩,是嗎?”

  他這才停了笑,默默看她兩眼,伸手將她攬至身邊,低下頭繼續看那封信,片刻後卻是輕笑著說道:“這人知道我是誰,並且不敢招惹我。”

  他竟也一眼看出了這點,她不覺有些驚訝,抬眼看他。

  傅慎行向她笑笑,又道:“不過卻也不是我身邊的人,因為他們很明白,這樣做就已經算招惹了我。”

  她譏誚地笑笑,不論痕跡地奉承他道:“你就是個閻王,身邊的小鬼自然不敢招惹你。也隻有這位不知是哪裏來的小妖,才隻聞你的威名,卻不知你的手段,以為這樣就惹不著你。”

  惡人從來不怕別人說他惡,傅慎行聽了隻是微笑,甚至側過頭往她臉頰上啄了一口,笑道:“我就喜歡你這份刻薄勁兒。”

  他折起了信紙,連帶著信封一起塞進了上衣口袋裏,道:“這事交給我吧。”

  其實這事何妍並不想把傅慎行攪進來,他這人太無法無天,又一貫以暴製暴,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之前若不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根本就不會把這事告訴他。她微微抿唇,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己會處理。”

  他聞言輕輕揚眉,問她:“你怎麽處理?”

  “報案,請警察處理。”她回答,想了一想,又說道:“這是誹謗,必須經過警方才能叫我恢複名譽。”

  傅慎行不置可否,卻是哧笑出聲,又問道:“你確定這樣有用嗎?再者說,這信裏有一半內容是真的,你的確是我的情婦啊。”

  他說時本是無心,待話一出口,卻就覺察到了不妥,果然就感覺到何妍身子僵硬了一下。他欲要解釋,可動了動嘴巴卻又停下了,隻垂眼看著她,等著她的反應。他不想太過遷就她,一句話不對就要道歉,這隻會寵壞了她,叫她不知天高地厚。

  他們這段關係才剛剛開始,他是主,而她是奴,她是為了取悅他而存在的,他可以寵她,但那得是在他願意的情況下。

  令人意外的是,她並沒有惱怒,甚至超乎尋常的平靜,隻有些疲憊地說道:“傅慎行,我今天挺累的,人累,心也累,不想再和你爭吵了。或者說,我沒有力氣再蹦躂著逗你開心了。”

  她垂著眼,拎著皮包往外走,到門口時才回身催促他:“還不走?你來不就是找我回去和你上床嗎,還在這裏浪費時間做什麽?”

  傅慎行俊麵微沉,手插入褲袋裏,沉默著走了出來。她也沒說什麽,直接帶上了辦公室門,用鑰匙簡單鎖了一道,然後便就轉身往外走。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地穿過走廊,走下樓梯,直到樓外,她才似忽地想起了什麽,停下了步子,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好像忘記關燈了。”

  說著,又往外走了

  兩步,仰起頭去看辦公室的窗口。那窗口的燈光果然還亮著,她看他一眼,淡淡說道:“稍等一下,我回去關一下燈。”

  她不急不忙地轉身走進了樓裏,用鑰匙開門時還從容著,可一等進入屋內,卻飛快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從廢紙簍裏揀了那張草紙出來,胡亂抻了抻,然後便就塞進了碎紙機。直到看著那皺巴巴的紙張被碎紙機全部吞進去,她那顆心才真正地放了下去。

  她沒有浪費半點時間,關掉燈就鎖門離開了。樓外,他還站在原地等她,她依舊不慌不忙地走過去,路過他身邊時也沒停頓,隻輕聲說道:“走吧,要坐你的車子,是嗎?”

  他的車子就靜靜地停在路邊,司機等在車裏,而阿江卻立在外麵,瞧著他們過去,立刻拉開了後座車門。她毫不遲疑地鑽進了車內,等車子發動起來的時候,不發一言地摁下了操控台的按鈕,升起車廂內的擋板,然後爬過去跨坐到他的身上,默默地解他的領帶。

  他仰坐在那裏並無反應,片刻後,這才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眸,詫異地看他一眼,似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於是鬆開了他的領帶,手往下去解他的褲扣。可不想他還是握著她的手腕,不許她動,眼睛看著她,淡淡說道:“我今天不想在這裏做。”

  她愣怔了一下,然後輕輕一哂,反問他道:“在哪裏不都一樣嗎?”

  他微微眯目,答她道:“是麽?要我說很不一樣。”

  傅慎行既說不一樣,那結果就一定很不一樣,狹小逼仄的車內怎如闊大的軟床來得痛快。他把她扳過來拗過去,換著花樣地折騰,放縱自己,卻又不由自主地取悅她。事後,他把她整個人都壓在身下,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她汗濕的後背,氣喘籲籲地問她:“舒服嗎?”

  她早已筋疲力盡,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聞言卻是閉目,倔強地咬著唇瓣,不肯答他。

  可他知道她跟他一樣,剛才也得到了極致的快樂,不管她承認不承認。因為身體的反應最真實,騙不了人。他低笑,又把她翻了過來,與她正麵相對,額頭抵著額頭,鼻尖擦著鼻尖,命令她:“回答我。”

  她濃密的眼睫抖動得厲害,可就是不肯回答。

  他就笑,手又上下不老實起來,戲謔道:“不肯說話就代表著不滿意,放心,我還有的力氣,一定要你舒服。”

  她這才猛地睜眼,盯著他,咬著牙答道:“舒服,舒服極了。”

  不料這卻又中了他的圈套,他笑著應道:“那好,既然我叫你舒服了,你也該叫我舒服一次。有來有往,才叫禮尚往來。”

  他精力充沛地簡直令人發指,才不過剛剛疲軟下來,可眨眼間就又精神抖擻起來。

  她先是驚愕,隨後就漲紅了臉,憤恨地瞪他片刻,卻猛地發狠地推到了他,反壓上去,豐厚順滑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盡數灑落,半遮著她,半掩著他。她恨恨說道:“沈知節,早晚有一天我會弄死你。”

  他最受不得她叫他“沈知節”,尤其是在床第間,這個名字似像一個符咒,可以激發出他的血性和凶狠,他用力鉗住她的腰肢,血紅了眼睛,奮力挺著身,聲嘶力竭地問她:“是要死在你的身上嗎?”

  “死在我的手上。”她毫不退讓地回答。

  屋中一片炙熱,仿佛連空氣都熱得炙人,兩個人翻滾著糾纏著,她熱情無比,而他近乎瘋狂。在最後那一刻,他幾乎都要失控了,卻似忽記起了什麽,猛然抽身離開,雖還抵著她,卻將熱流盡數泄在了外麵。

  她被燙得戰栗起來,雙手緊緊攀著他的肩,嗓子裏嗚咽著,良久之後才漸漸歸於平靜,她忽地輕聲說道:“傅慎行,你說的不對,我不是你的情婦,我隻是你的姘頭,情婦還有個‘情’字,而我隻有恨。”

  他沉默,然後問道:“所以才那麽用力地寫我的名字?”

  “是啊。”她回答,坦坦蕩蕩的,“恨不得以筆做刀,生剮了你,寫一遍,就好像能殺死你一次,所以就會忍不住一遍遍地寫,寫我怎麽殺死你,好像隻要能寫下來,那些事就能實現。”

第60章

  傅慎行一直沒有言語,隻安靜地躺在那裏。

  何妍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這番話他能相信多少,或者說又會引起他多少疑心,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裏,她別無他法,隻能盡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剩下的事情皆都交給“運氣”。

  她很疲憊,真正的心神俱疲。

  第二天,學院領導就找了她過去談話,針對檢舉信一事,何妍表現得態度極為強硬,對信中的指控一概不認,並且表示一定會通過法律途徑捍衛自己的名譽。這樣一來,院領導反倒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把事情往下壓,安撫了何妍幾句,又要求她注意行事方式及私生活,雖然她是無辜的,可鬧出這樣的事情來畢竟影響不好。

  何妍卻是不卑不亢地說道:“身正不怕影歪,我不認為我的行事方式有任何不當之處,也不知該從何注意。至於我的私生活,既有‘私’字,說明那就是屬於我自己的,隻要我沒有違反公序良俗,別人就無權評定與指責。”

  院領導被她噎得啞口無言,看她兩眼,隻能放她走人。

  何妍剛回到辦公室,許成博就過來交檢查,許是因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平日裏很是淡定的小夥子也顯得有些局促,微微垂了頭,把檢查書放到何妍的辦公桌上,低聲道:“給,何老師。”

  何妍拿起來掃了幾眼,緩緩點頭,“你先回去吧。”

  許成博便就垂著頭往外走,剛走得幾步,卻又被何妍喚住。他回身看她,就見她神色極為嚴肅,沉聲道:“挺起胸膛來走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你也上了十幾年學,道理都學到哪裏去了?”

  她聲音不大,聽起來卻是異常的響亮,甚至振聾發聵。

  他怔了怔,眸子不覺一亮,頓時挺直了脊梁,朗聲應道:“我明白了,老師。”

  何妍這才翹起唇角,給了他一個許久未見的微笑。

  下午臨近下班時候,阿江打過電話來,告訴何妍道:“傅先生今天有事。”

  近幾日來,她一直都在傅慎行的公寓留宿,即便他不打電話過來,她也會自覺主動地過去,現今猛地聽到這個電話,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了阿江的

  意思,道:“我知道了。”

  她沒再去傅慎行的公寓,而是直接開車回了家。

  家裏還是她上次離開時的模樣,那個瓷娃娃孤零零地立在床頭上,卻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模樣,何妍看了幾眼,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一下他的額頭,低聲念叨:“笨蛋,你現在到了哪裏了?有在想我嗎?”

  她仰麵躺倒在床上,鬆緩了心神,放縱自己肆意地想念梁遠澤,這分明極簡單,可她卻一直不敢做的事情。手機就在她的手邊,她想給他撥電話,想聽一聽他的聲音,想聽他叫自己“妍妍”,可她不敢,即便知道傅慎行早已不再監聽她的手機,可她卻依舊是不敢。

  無論她有多麽想他,她都不敢。

  傅慎行一連幾日都沒有再聯係何妍,這叫她不由心生忐忑,行事越發地小心謹慎,雖然心中極為掛念指紋之事,可卻不敢聯係陳母,甚至連電話也不敢打一個。她害怕,害怕傅慎行對她已起疑心,這幾日的鬆懈不過是有意為之。

  考試周已經結束,學生們陸續離校,一年一度的寒假即將來臨。

  何妍在工作空閑之餘,開始瀏覽網上的旅行網站,想叫父母去國外過年。一是為了能夠避免年節裏的煩惱,二也是一種試探。而且,出於某種特殊目的,她有意把旅行地點預定為美國。這件事她不打算隱瞞傅慎行,如果可以,她甚至還想在適當的機會向他尋求一下幫助,以便可以降低他的戒心。

  就在學校正式放假的前一日,何妍才又接到傅慎行電話,他直接說道:“到‘醉今朝’來。”

  她有些意外,卻沒往別處想,隻當他又要帶她與那些狐朋狗友鬼混,特意回家換過了衣服,這才開車去醉今朝。

  醉今朝裏依舊是金碧輝煌,阿江在外麵等她,帶她去傅慎行慣去的包廂。服務生替她開門的時候她才覺出不對,一向喧鬧的包廂竟無聲浪打出來,待進了門,掃見裏麵的情形,何妍心裏頓時明白了個大概。

  包廂裏人不少,卻是一片冷寂,傅慎行當中而坐,小五和光頭等人俱都立在一旁,而於嘉跪在闊大的茶幾前,在地板上瑟縮成小小的一團,正驚恐地啜泣著。花姐就站在她身邊,也

  是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瞧見何妍進門,向她投來求救的目光,怯怯叫道:“何小姐。”

  傅慎行也抬頭看她,淡淡說道:“過來,阿妍。”

  何妍聞言往他走過去,小五忙給她讓開了道,客氣地叫她:“何姐。”

  她沒應聲,隻略略點了下頭,走到傅慎行身邊坐下,心裏明明已經猜到了是怎麽回事,卻仍是問他道:“怎麽回事?”

  傅慎行笑笑,向著底下的於嘉抬了抬下巴,道:“呐,這就是你說的小妖,逮住了。”

  話音剛落,光頭走上前去,抬腳就往於嘉身上踹去,口中罵道:“你個小婊子,竟然連咱們何姐都敢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於嘉不敢反抗,也不敢躲閃,隻用手臂護住了頭臉,一個勁地哭著求饒。旁邊的花姐看得麵露不忍,有心去攔卻又不敢,她已受於嘉連累,自身尚且難保,這個時候哪裏還敢再替於嘉這禍根出頭。

  一屋子的人均都默看,唯有何妍看不下去,猛地站起身來,冷聲喝道:“夠了!”

  光頭愣了一下,停下腳來,回頭看了看傅慎行,瞧他並無表示,這才訕訕地退到一旁。

  何妍轉頭去看傅慎行,他也抬眼看她,輕笑著問她:“怎麽了?光頭也是在為你出氣。”

  大字報之事,何妍其實早已經猜到了於嘉身上。她一向與人為善,得罪的人有限,除卻學校裏那個明戀許成博的女生,也就剩下曾被她用裸照威脅,坑了一個手機的於嘉了,她隻是想不通於嘉為什麽會這麽蠢,明知道她和傅慎行牽扯不清,卻還要做這樣的事。

  何妍並沒有想放過於嘉,之所以沒有行動,隻是一直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理此事。

  如果是在校的女生所為,事情就是鬧出來,也不過是向何妍公開道個歉,頂多再記個處分,可於嘉不同,一旦把她揪出來,她所有的事情都會隱瞞不住,作假休學,夜店出台,一旦再扯到傅慎行身上,她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於嘉的確是自作自受,可卻罪不至此,就這樣毀掉她的一生,何妍心生不忍。她不是聖母,可她是一個老師,而於嘉,曾是她的學生,曾經叫她老師。

第61章

  傅慎行仍在看著她,唇角微微挑起,帶著三分笑意,可眼底卻有涼意森森。何妍看得出來,他並不高興,或者說,自從那夜她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就一直不高興著,所以他才會叫阿江給她打那個電話,才會一連幾日故意冷著她。

  她不能激怒他,起碼不能如他所願地去激怒他。

  何妍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和緩,問傅慎行道:“你想怎麽處置她?”

  傅慎行淺淺一笑,反問她道:“你想怎麽處置她?”

  “我想?”她又問。

  “當然,”傅慎行瞥一眼地上的於嘉,像是看一團垃圾,滿是不屑與厭棄,似笑非笑地說道:“她得罪的是你,自然要由你說了算。”

  何妍低下了頭,自嘲地笑了笑,這才又抬頭看向傅慎行,坦然道:“我不知道要怎麽處置她,如果我知道,我早就去做了。”

  她總是這樣,不藏不掖的,好似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喜歡她這份坦蕩,可又是如此的憎恨她的這份坦蕩。傅慎行麵上露出微笑,問她:“你直到現在還恨不能殺了我,是嗎?”

  此話一出,屋內眾人皆都變色,可更令他們驚訝的是,何妍竟回答了一個“是”字。

  傅慎行笑了笑,又問:“光頭剁了梁遠澤一根手指,如果不是我壓著,你一定也會要他一根指頭,是嗎?”

  何妍抿了抿唇角,仍然答道:“是。”

  傅慎行依舊是笑笑,身體向後倚去,放鬆地仰在沙發上,微微抬著臉看她,繼續問道:“那怎麽現在卻不知道如何處置於嘉了?”

  “也貼她的大字報嗎?貼哪裏?‘醉今朝’門口?”何妍故作輕鬆地笑笑,聳了聳肩,然後又看花姐,問她道:“花姐算是於嘉領導吧?要不,我也給您寄封檢舉信?您給我個麵子,把於嘉給開了吧。”

  屋裏沒人笑,傅慎行的氣場太過強大,眾人隻覺得冷,哪裏還能笑得出來。隻有花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向何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傅慎行依舊在微笑,道:“何妍,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是啊,不好笑。”何妍緩緩點頭,淡定地看著他,問:“可你希望我怎樣做呢?她不過是試圖敗壞我的名譽,像你說的,較真起來,檢舉信裏至少有一多半說的是真的,她甚至連誹謗罪都夠不上,你想要她受到什麽懲罰?我能想到的就是把她家長找來,叫他們領她回去,我想

  不出別的來。”

  傅慎行冷冷地看著她,道:“何妍,這不像你。”

  她對他們這樣狠,卻對一個低賤愚蠢的女人滿心憐憫,憑什麽?

  直到這一刻,何妍仍還在做著努力,她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和傅慎行起任何爭執。於是她強迫自己收起倔強,放低了姿態,回身坐到他的身邊,伸手扶上他的大腿,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想為我出氣,我很感謝,但是我真的不想——”

  他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從自己腿上移開,漠然看著她,冷聲說道:“何妍,你真是不知好歹。”

  她竟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好一會兒才自嘲地了扯了扯唇角,道:“就當我不知好歹吧,你剛才不是說由我說了算嗎?那好,我說放了於嘉,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

  傅慎行冷冷盯著她,過得片刻卻是忽地笑了,輕聲問她道:“何妍,你知道有句話叫‘給臉不要臉’嗎?”

  她也看他,目光中一片清冷,似是深吸了口氣,這才起身湊到他的耳邊,壓低聲音,緩緩說道:“你也要知道,你現在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傅氏總裁傅慎行,而不是那個隻會喊打喊殺的街頭混混沈知節,別當眾做丟份兒的事。”

  他僵了一下,手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腕,目露凶光,咬著牙說道:“好,好樣的,何妍。”

  她手腕極痛,臉色都已蒼白,可卻仍向著他微笑,“多謝誇獎。”

  慢慢的,傅慎行的神色一點點冷靜,最終恢複成最初的淡漠,他鬆開她,淡淡說道:“走吧,何老師,帶著你的學生離開這裏,走快點,別等我後悔。”

  何妍毫不猶豫地起身站起,走到於嘉身前,用力把她從地上拉扯起來。光頭那幾腳踹得極重,於嘉頭臉上皆都是紅腫,唇角眼眶等處甚至已經破裂,血流得滿臉都是。可何妍顧不上幫她清理,隻拖拽著往外走去。

  兩人直走到醉今朝大門外,於嘉卻是慢了慢腳步,含混不清地叫道:“何老師,等一下,我包和衣服都還留在店裏呢。”

  何妍回頭看她,氣道:“命重要還是東西重要?”

  於嘉怯怯看她,一麵擦著臉上的血,可憐巴巴地問道:“可沒錢怎麽去醫院?”

  何妍竟被她問住,噎了一噎,這才說道:“先用我的,你的東西回頭托個同事給你捎回去。”

  她帶著於嘉往自己車那裏走,於嘉腿

  上挨了光頭重重一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低著頭跟在何妍身後,上了車之後,忽地低聲問她道:“何老師,你不恨我嗎?幹嘛還要救我?”

  何妍轉動方向盤,看也不看她一眼,答道:“恨,那又怎麽樣?是眼看著你被他們打死,還是由著他們可勁糟蹋你?”

  於嘉沉默,過得一會兒卻是忽地捂住臉痛哭起來。她今天是真的被嚇住了,平日裏還不覺如何,甚至還曾和光頭等人有說有笑過,可他們翻了臉,她才真正知道這些人的可怖。做成了花姐那樣又能怎樣?不過多問了一句話,小五就一巴掌扇了過去,毫不留情麵。

  何妍沒勸她,隻專心致誌地開車,直等於嘉哭聲漸歇了,這才沉聲說道:“先回家去吧,守著父母過兩年,有手有腳的,就是再窮,能窮到哪裏去?你才多大,一輩子還這樣長,別都糟蹋了。”

  於嘉重重點頭,又轉頭去看何妍,問道:“傅先生是不是還很生氣。”

  何妍愣了一下,不覺苦笑,“應該是很生氣。”

  “那怎麽辦?”於嘉又怯怯問道。

  何妍默了默,搖頭,“我不知道。”

  她是真心不知道,她能猜到傅慎行大部分的火氣是源自她那夜裏說的話,可卻又有些不理解,她恨他,她想殺了他,這是他們兩個早就明了的事情,她以前又不是沒說過,他何至於惱成這樣?

  何妍不懂,同樣的,傅慎行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可他就是惱怒,就是恨她恨得牙都癢癢。

  小五慣會來事,瞧出傅慎行心裏壓著火,把花姐後麵找來的幾個小姐皆都趕到了一旁,自己往他旁邊一坐,笑道:“行哥,咱們兄弟喝點?”

  傅慎行沉著臉端起杯來,一飲而盡。

  小五忙陪著,又給傅慎行倒酒,勸道:“別跟何姐置氣了,女人心眼軟嘛,我就瞅著何姐挺好的,仁善。”

  傅慎行不說話,隻是默默飲酒,小五自然不敢叫他一個人喝,忙也杯杯陪著,過不一會兒功夫,小五就叫人過來添酒,不想進來的服務生卻是個新手,許是太過緊張,給傅慎行遞酒的時候,不等他拿穩就先鬆了手,杯子一下子掉了下來,半杯酒都灑到了傅慎行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服務生慌忙道歉。

  小五瞪了眼睛剛要罵人,傅慎行卻是抬手止住了他,微微眯眼看向麵前的小服務生,淡淡說道:“我見過你。”

第62章

  小服務生動作一頓,抬頭去看傅慎行,麵上驚喜交加,有些緊張地問他道:“傅先生,您還記得我?”

  傅慎行已帶酒意,聞言並不答話,隻往後仰身,微眯著眼睛打量眼前的人。雖然是服務生的打扮,可仔細一瞧就能看出這是個小姑娘,小臉,大眼睛,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歲,眉宇間尚帶著稚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滿是激動和期盼。

  他不覺勾唇輕笑,手指點了點她:“在經濟論壇上。”

  “沒錯,就是在經濟論壇上,我跑去找您簽名了。”小姑娘真是又驚又喜,忙點著頭,大大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您記性可真好,我以為您不會記得我這個小粉絲呢。”

  傅慎行心情像是好了不少,道:“你合照還沒發給我。”

  “合照啊……”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笑容中露出一似赧意,抬手挽了下耳側的碎發,解釋道:“本來是想發給您的,結果回去後卻發現把您的名片給搞丟了,又不好意思再去打擾您。”

  小五雖不知這小姑娘是誰,可聽著這話,和傅慎行之前顯然認識,他忙就笑著插言道:“真是巧了!你們兩個竟又在這裏遇到,緣分,這就是緣分,快坐下,好好聊一聊。”

  傅慎行沒應聲,卻也沒有拒絕,小姑娘那裏卻是麵現難色,遲疑道:“可我正上班呢。”

  此話一出,不僅小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就連傅慎行都輕輕地扯了扯唇角。隻小姑娘還有不解,又被他們笑得有些尷尬,顯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小五瞥一眼傅慎行神色,便就笑著問小姑娘道:“丫頭,你剛來的吧?”

  “不是啊。”她搖頭,認真答道:“我都來了好幾天了。”

  這一回,不隻傅慎行和小五兩個,遠處坐著的光頭等人也俱都笑了起來。小五忍著笑說道:“哎呦,這可真不短了,是你們經理工作沒做好,害你連傅先生是誰都不知道。好了,先不扯閑話了,你叫什麽名字?”

  陳禾果,這小姑娘不是別人,就是陳警官的女兒陳禾果,可她聞言卻是咧嘴笑了一笑,答道:“郭晨,我叫郭晨。”

  小五抬手隨意點了個小姐,“去,和他們經理說一聲,就說郭晨今晚上在這陪傅先生呢。”他說完,又叫陳禾果坐,向她擠了下眼睛,道:“坐下,傅先生今兒心情不好,你隻要能把他哄笑了,我叫你們經理給你加薪。”

  傅慎行本一直沉默,聞言不覺瞥了小五一眼,輕聲罵道:“滾一邊去。”

  陳禾果卻是看小五,問道:“真

  的嗎?”

  小五瞧出傅慎行並未真的惱火,也不理會他,隻笑著去逗陳禾果,“真的,比真金白銀還真。”

  陳禾果就燦爛地笑了笑,在傅慎行身旁坐下,帶著小女生的那種天真與無邪,一本正經地說道:“傅先生,我給您講笑話吧,我這人最會講笑話了。”

  小五那裏聞言差點噴了酒,傅慎行也不禁笑了笑。小五一見這般情形,自然更要起哄,笑著與陳禾果說道:“這樣吧,咱們做個遊戲,你給傅先生講笑話,如果他笑了,他就罰酒,如果他沒笑,你罰酒,怎麽樣?”

  陳禾果遲疑了一下,轉頭去看傅慎行。

  沒什麽比少女的崇拜與傾慕更能撫慰男人的心。許是想要把何妍那個可恨的女人徹底拋到腦後,也許是有意放縱自己,傅慎行輕輕地啜了口酒,微笑著看陳禾果,問她道:“敢玩嗎?”

  她眼睛亮晶晶地,顯露著一絲興奮,聞言用力點了點頭,爽快應道:“敢!”

  眾人聞言紛紛聚攏過來湊趣,將傅慎行與陳禾果兩人圍在中間,瞧著他們兩個玩這個遊戲。這是一個沒有絲毫懸念的遊戲,傅慎行縱是還做不到何妍說得那般喜怒不形於色,但是笑還是不笑,卻還是完全控製得了。

  陳禾果一連講了幾個笑話,可傅慎行麵上隻是淡淡,沒有露出絲毫的笑意,循著遊戲規則,陳禾果接連被罰了好幾杯酒。她本就紅潤的臉蛋變得更紅,眼睛也蒙上了霧氣,分明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卻仍還在努力講著並不好笑的笑話。

  不知說了第幾個,傅慎行這才淺淺地扯了下唇角。

  陳禾果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大事,手指著他,大聲叫道:“笑了!你笑了!”

  傅慎行唇邊的笑意不覺更深,在眾人的起哄聲中,端起酒杯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陳禾果醉意盡現,竟興奮地跳了起來,拍著手大笑道:“我贏了!我贏了!”

  這般沒心沒肺的模樣,便是傅慎行看了也不覺無奈搖頭,一時竟是少有的好心,轉頭吩咐小五道:“送她出去,叫人看著點,別出事情。”

  小五嘿嘿笑,站起來親自把醉醺醺的陳禾果拉了出去,叫了花姐過來,附耳囑咐了幾句,便就把人交給了她,自己卻轉身回了包廂。傅慎行身邊的人已經散去,他獨自一人仰坐在沙發裏,手捏著太陽穴,不知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行哥。”小五走過去,嬉笑著問道:“還在想何姐的事?”

  傅慎行不答,過得一會兒,卻是淡淡問道:“在公司還適應嗎?

  ”

  他之前曾叫小五去公司幫忙,這一陣子忙碌也沒顧上詢問,隻聽阿江講小五去了傅氏建築,因是他派去的人,直接給他安排了一個副總的職位。

  小五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答道:“湊合混吧,反正什麽事也不用我拿主意,我就跟著湊湊數就行。行哥你也知道,我又沒上過什麽學,好多東西都不懂的。”

  傅慎行眉頭微皺,冷聲說道:“不懂就學,上過學的也不見的事事都懂。”

  小五忙點頭,猶豫了一下,又道:“哥,要不我還是跟你身邊吧,做不了要緊事,跑跑腿也行啊。我不喜歡去看那些人的臉色,麵上尊敬著,可背過身去還不知道說我什麽,要不是怕給哥惹麻煩,我早揍他們了。”

  傅慎行聞言不覺笑了笑,想了想,應道:“那就跟在我身邊吧。”

  小五聞言大喜,高興之下又連連向傅慎行敬酒。傅慎行本就帶了些酒意,再添幾杯酒下腹,頭腦也有些暈沉起來,見小五還欲再喝,便就擺了擺手,又吩咐阿江道:“阿江去開車,回去了。”

  小五卻是賊笑,“行哥,今兒別走了,住下吧,花姐在樓上給你準備了特別禮物呢。”他說著,不由分說地把傅慎行從沙發上架起來往外走,瞧著阿江上前來攔,這才停下了,卻是又笑著激傅慎行道:“哥,回去幹嗎?大老爺們還能回去看個女人的冷臉?”

  便是他想看,也不見得能看到,隻要他不打電話,那女人絕不會主動去找他。傅慎行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揮手斥退了阿江,問小五道:“花姐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

  小五笑而不答,隻是說道:“您上去拆了封不就知道了嘛。”

  “醉今朝”這樣的地方,少不得有給客人留宿的地方,花姐給傅慎行安排的,自然是當中最好的一間。尊貴奢華的總統套房中,傅慎行衝完澡出來,漫不經心地掀開床上那層薄被,借著昏暗的壁燈,打量沉睡中的女孩。

  她還很小,不是指身材的嬌小,而是渾身上下透出來的那種從內到外的青澀,與何妍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不知怎的,他腦子裏突然就響起了何妍罵他的話,她罵他是一個“混蛋”,是一個“流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恥之徒”。那聲音清晰響亮,仿佛就響在他的耳邊。傅慎行微微冷笑,隨手鬆開了被角,繞到床的另一側躺下,扯了些薄被將自己蓋住,頭枕手臂,默默地看向屋頂。

  他在想,如果他就這樣碰了這個女孩子,何妍那女人會再給他添上一條什麽罪狀。

第63章

  可那又怎樣呢?傅慎行嘲弄地笑笑,他不在乎,他何必要去在乎那女人怎麽看他?雖這樣想著,他卻沒有任何動作,不是多高尚,隻是沒興致,旁邊這個青瓜蛋子一樣的小姑娘,他不喜歡,甚至激不起他的半點欲望。

  迷迷糊糊中,他意識有些發沉,就在要睡去之前,卻突然想到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去。不知道何妍那女人今天穿的是什麽衣服,她進門後連大衣都沒脫,隻看得出其下一雙腿是光溜溜的,向來應該是穿得裙子,可大衣長度還不及膝,裏麵的裙子隻能更短。

  她也隻有來見他的時候才會穿得這麽**,勾得他心癢癢的。這個女人冷起來,簡直凜然不可侵犯,可要騷起來,卻也能騷到骨子裏,他有些恨恨地想。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傅慎行終於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暗的燈光中,大床另一側的人輕輕地動了動。

  陳禾果有些迷蒙地睜開雙眼,呆呆地愣了片刻,這才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嚇得猛地坐起身來。頭痛欲裂,她不得不伸手扶住了頭,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待轉過頭來看到身邊躺的男人,卻是嚇得一僵,連呼吸都停住了。

  是傅慎行!她竟然和傅慎行睡到了一起。

  沒錯,她來醉今朝的確是為了傅慎行而來的,陳禾果想從這裏接近他,卻不想隻才第一次遇到,竟就接得這樣近,兩個人竟然睡到了一張床上。

  其實她從包廂裏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些意識的,甚至聽見了傅慎行對小五說的那句話,他說“送她出去,叫人看著點,別出事情”,實話講,她聽到他說那話時很是有些意外,那樣一個罪大惡極的男人,竟然會對人關照她的安全,這感覺太過怪異。

  再後來的事情,她就有些記不清了,不知道怎麽就到了這裏,又怎麽會和他睡在一起。幸好,她身上並無異樣感覺,他許是醉得太過,所以並沒有動她。陳禾果愣愣地坐著,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傾身湊近了那個男人,試探地輕聲叫

  道:“傅先生?傅先生?”

  沒有回應,他像是睡得極沉,英俊的麵容上不見絲毫表情,結實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沉穩綿長,氣息間有淡淡的酒氣,顯然是喝了不少的酒。

  她不覺鬆了口氣,小心地掀開薄被下了床,裹緊了身上的浴巾,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去找她需要的東西,一張幹淨的白紙。隻要傅慎行在上麵留下指紋,她就可以使用專業的手段,提取到完整而清晰的指紋。

  陳禾果不知道何妍是怎麽取到這個男人的指紋的,料想著應該從金屬或者玻璃之類的物品上提取的,隻是她太不專業,竟然用化妝用的散粉和普通的透明膠帶來代替鋁粉沫和水膠轉寫紙,導致她寄去的那些指紋不夠清晰,根本無法使用。

  她是親耳聽到張叔叔在電話裏和奶奶這樣說的。他們把所有的事情都瞞著她,可是沒關係,她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獲知一切。

  陳禾果自認膽大心細,卻獨不知從她坐起的那一瞬起,床上的那個男人就已經醒來了。

  傅慎行睡眠一直極淺,也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極少讓女人留宿。這是他多年前就養成的習慣,哪怕是睡得再沉,隻要外界略有動靜,他就能驚醒。刀口添生活那幾年,他的反應更靈敏,從驚醒到子彈上膛,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沒辦法,要想活命,隻能養成這樣的本事。

  一開始,他以為這丫頭隻是想要溜走,因此並未在意,甚至在她叫他的時候,還有意把呼吸放重了些,似是睡得很沉。

  不料她下床離開,片刻後卻又輕手輕腳地走了回來。她又輕聲喚他,他依舊是裝睡,然後,他就聽到了紙張的聲音。她輕輕地拿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個個地往紙上摁去,不敢使太大力氣,卻個個小心仔細。

  傅慎行是什麽人,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甚至微微睜開了些眼睛,垂眼看著她低著頭在那裏小心地忙碌著。摁完了一隻手,竟然小心翼翼地換到了他另一側,換了另隻手

  來摁。

  他不覺暗自冷笑,是該說這女孩膽大包天,還是說她愚蠢至極。

  傅慎行又忽地想到了何妍,想到了在酒店裏她和這個小丫頭的對話,她替這小丫頭說話,要走了他的簽名。原來,她們竟是一夥的嗎?要他的指紋?是還不死心,想要通過指紋來正證明傅慎行和沈知節是一個人嗎?

  隻是,這丫頭是誰?為什麽會幫何妍來做這事?而且,何妍與他接觸更多,要取指紋的機會也更多,何必要這樣一個小丫頭來替她冒這份危險?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那日早上何妍要自己遞給她的那杯牛奶,她一點不嫌棄地喝他喝過的牛奶,隻是因為電話打得專注?她那樣的人,會因為打個電話就忘記對他的憎恨嗎?她喝著牛奶上樓,隻是為了和母親說幾句悄悄話嗎?

  隻要一事可疑,事事想來便都有可疑之處。這許多的念頭轉過來,也不過是須臾間的事情,傅慎行隻覺得恨,恨何妍那日的故作親密,更恨自己竟然還因她那日的親密而心生喜悅。難怪那幾日她會那樣的聽話,每夜裏都與他同眠,原來,一切不過是另有所圖。

  陳禾果正跪坐在床上,專注地摁著傅慎行的指紋,有時甚至還會先小心地往他指上哈一口熱氣,絲毫沒有防備他會醒來。直等他忽地將手抽走,頓時嚇了一個激靈,驚慌失措地抬眼去看他,卻見他隻是翻了個身,手臂向這邊搭了過來,待摸了個空,這才緩緩睜了眼,向她看了過來。

  他似是有些意外,片刻後才向她扯了扯唇角,啞聲問道:“醒了?”

  陳禾果嗓子緊張得幾近失聲,卻不忘動了動腿,不露痕跡地把那張白紙壓住,然後呆呆地點頭,回答他道:“嗯,醒了。”

  他看著她,隻是輕笑,就在她冷汗都要出來的時候,他卻一把拽住了她。陳禾果來不及反應,人就已經被他拉倒在床上。他翻身壓住她,手指緩緩劃過她的臉龐,低聲說道:“那好,既然睡醒了,我們就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第64章

  沒有人知道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們能確定的,隻是今天做過了什麽,然後,接受它將為你帶來的一切。

  何妍送於嘉去了醫院,請醫生替她處理完傷口之後,又開車送她回住處。時間已經很晚,小街上的行人沒有幾個,於嘉下車的時候,無意間瞥了一眼夜空,忽地驚喜叫道:“流星!何老師,你看,有流星!”

  何妍下意識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夜空昏暗發黃,在這個燈光汙染嚴重的都市,星空都已快要不見,哪裏又能看得到什麽流星。她目送於嘉的身影沒入夜色,開了車穿過破陋的街道,轉到寬敞明朗的大路,這才尋了個路邊地方暫時停車,暗自思量今晚的事情。

  很顯然,她做的事情有些過了,超越了傅慎行的底線,這很不明智。那麽現在呢,她是否要采取什麽措施補救一下?還是堅持著強硬下去,和他展開一段新的拉鋸戰?如果繼續冷戰,那麽她能依仗的是什麽?是傅慎行對她身體的迷戀,還是那絲若有若無的喜歡?

  她不屑他的喜歡,更厭惡他的糾纏,可是,她現在絕對不能真正的激怒他,否則後果不敢想象。也許,她應該給傅慎行打個電話,說上兩句軟話,甚至訴上幾句委屈,也好給他一個台階下。

  何妍冷靜而理智的分析著,幾次拿起了手機又放下,就在她再一次拿起手機時,卻是有電話打了進來。是傅慎行,她很驚訝,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主動給她打過電話來,他想要做什麽?

  懷著疑惑,何妍摁下了接聽鍵,正想“喂”一聲的時候,卻聽到手機內傳來的聲音有些不對。那是一對男女肉搏的聲音,不是電視裏發出來的背景音,而是真實的、正在發生著的事情。女孩子似是一直在掙紮,先是求救,然後哀求,聲音時斷時續,或清晰或含混,偶爾還會冒出一兩聲驚叫。

  何妍先是驚了一下,隨後便就覺得傅慎行幼稚可笑,他在做什麽?故意要她聽這些東西,是想要她妒忌吃醋,還是想要她驚怒氣憤?可惜不論是哪一種心情,她

  此刻都沒有,她隻覺得惡心,覺得無聊。

  也許,他此刻是真的在對另外一個女人施暴,可這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她自身尚且難保,又能去做誰的救世主?何妍冷笑,不願意再繼續惡心自己,移動了手指正要去摁“掛機”鍵,卻聽得電話裏傳來女孩子一聲清晰的哭喊,“不要!求你了,我不要!”

  這聲音叫何妍的動作不覺一頓,緊接著,電話裏就傳來了傅慎行低低的笑聲,他輕佻地說道:“別怕,知道你是第一次,我會輕著點的。”

  女孩子的聲音驚慌而錯亂,隻一疊聲地哭求:“不要,我不要,求你了。”

  傅慎行依舊是笑,似是有意在逗弄她,問道:“你不要,那為什麽要上我的床?”

  “傅先生,是他們弄錯了,不是我要來的!”女孩子慌亂地解釋,又央求:“求求你放我走,我還在上學呢。”

  不同於之前含混不清的哭喊,女孩子的這些話十分清晰,一句句響在何妍的耳邊,如同驚雷一般,震得她魂飛魄散。這女孩子的聲音她聽到過,那是陳禾果的聲音。何妍的手不受控製地發抖,幾乎連手機也要握不住。

  她不知道那孩子為什麽會和傅慎行在一起,為什麽還到了他的床上!何妍不知道,她的腦子已亂成一團。

  聽筒內,傅慎行的聲音低沉含笑,他緩緩說道:“可是,我不想放你走。”

  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斷掉了。明明是寒冬臘月的天氣,何妍的掌心卻都被汗浸濕了,她緩緩地伏倒在方向盤上,慢慢地吸氣吐氣。冷靜,現在最首要的,就是先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把事情按照輕重緩急,一件件的排上序號,逐一解決。

  首先,和傅慎行在一起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陳禾果?

  其次,如果真的是陳禾果,那此事是早有預謀,還隻是一次巧合?傅慎行的這個電話,是不小心錯撥了出來,還是有意打給她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是為了叫她聽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還是已經知道了她和陳家的交

  往,用這個電話來向她宣告什麽?

  最後,如果這真的是傅慎行的一種宣告,告訴她,他已盡曉她與陳母做的事情,那麽,她該怎麽辦?

  何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機回撥給傅慎行,那邊卻是已經關機。她思量了一下,又循著記憶撥打陳禾果的手機號,也是關機,意料之中的關機。她不得不打陳母的電話,良久之後,老人才接了起來,很意外這深夜裏的來電,詫異道:“何老師?”

  縱是何妍努力壓抑,何妍的聲音裏還是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顫栗,她問:“陳媽媽,果果有沒有在家?”

  陳母心中隱隱升起不詳之感,卻仍是鎮定地答道:“她說最近幾天期末考試,要留在學校複習功課。”

  “能聯係到她嗎?”何妍又問,“馬上給果果宿舍打個電話,確定一下她有沒有在學校。”

  “出什麽事了?”陳母問道。

  何妍艱難答道:“果果現在可能和傅慎行在一起。”

  不過片刻工夫,陳母的電話就回了過來,老人再無了往日裏的從容淡定,聲音中透著難抑的驚慌與焦急,“何妍,果果沒在學校,她現在在哪裏?傅慎行在哪裏?報警,我們報警可以嗎?”

  何妍半晌沉默,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老人,更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是賭這隻是一次巧合,任由著陳禾果被傅慎行禍害,經受她曾經受過的一切,還是默認傅慎行已經知曉一切,如他所願的返身撲上去,步入他的陷阱?

  傅慎行到底知道了多少?而她,現在又能做些什麽?

  而電話那端的老人似乎深知何妍的猶豫與矛盾,抖著聲音央求道:“何老師,老太婆求求你,伸手救一救果果,她還是個孩子。我兒子死了,我就隻有這麽一個孫女,不圖她給我養老送終,隻求她好好的,能叫我死了有臉去見我那短命的兒子。”

  陳警官,那個因她而死的陳警官。何妍不覺緩緩閉目,澀聲應道:“陳媽媽,您放心,我會把果果帶回去的。”

第65章

  她毅然決然地掛掉陳母的電話,從手機上翻出阿江的號碼,打過去,二話不說,冷聲問道:“把電話給傅慎行!”

  阿江似是愣了一下,回答她道:“傅先生已經睡下了。”

  “把電話給他!”她厲聲叫道。

  “抱歉,何小姐。”阿江的聲音平靜而冷漠,“傅先生說了不許人打擾,任何人都不行。”

  何妍咬牙,隻得又問:“在哪?他現在在哪?”

  阿江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情,瞧何妍這般情形,還當她是因為傅慎行睡別的女人而吃醋抓狂,正猶豫著要不要答她,就聽得何妍又繼續說道:“我就在公寓門外,你快點過來給我開門!”

  阿江不知中計,不覺鬆了口氣,答道:“何小姐,我們沒在家裏。”

  “醉今朝,你們還在醉今朝,是嗎?”何妍又問,冷笑道:“好,你去找傅慎行,告訴他我馬上過去。”

  她不等阿江應答就掛掉了電話。醉今朝,傅慎行在醉今朝,她一人孤身前去,根本就救不出陳禾果的地方。可現在就報警嗎?那樣大的一個地方,他們隨便找個地方把人一藏,她就是帶了警察去又有什麽用?沒有真憑實據,警察不可能為了她就對醉今朝大肆搜索。

  何妍把車開得飛快,腦子也在不停地轉動著。她需要幫手,一個膽大的、遇事鎮定、不慌不亂的幫手。陳母顯然不行,她的腿腳不便,而且事關孫女,老人也絕對保持無法冷靜。還有誰?還有誰能夠在這個時候幫她?

  何妍腦海裏忽地冒出一個名字來,她一麵開車,一麵給許成博打電話,心中暗暗祈禱著:別關機,別關機!

  幸好,許成博並未關機,他接起電話來,也是驚訝,“何老師?”

  “現在,什麽也不要問,立刻出來,打車往醉今朝來。”何妍沉聲說道,又問:“知道醉今朝在哪裏嗎?”

  “知,知道!”許成博回答,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何妍的聲音告訴他,事情很緊要。他立刻清醒過來,從床上一躍而起

  ,胡亂地穿著衣服,不顧舍友的抱怨,隻問她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帶好錢,手機,盡快出來。”何妍說道,停了一下,又解釋道:“我要去裏麵救個女孩子,我會盡量和你保持著通話,會告訴你我的位置,如果可以,我會自己把人救出來,隻要情形不對,你就立刻報警,帶著警察進去救人,明白?”

  許成博人已經跑出了宿舍,聞言想也不想地說道:“何老師,你不去冒險,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救人!”

  何妍此刻已把車子開入了醉今朝,顧不上再和許成博細說,隻道:“聽清楚了嗎?換成耳機,不要叫人發現,還有,不要再出任何聲音!”

  許成博依言換上了耳機,聽到了車子緊急刹車的聲音,大力開關車門的聲音,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的急促而清脆的聲音,一下緊似一下,仿佛敲在了他的心上。

  何妍的手機就揣在大衣口袋裏,下了車徑直往大堂裏疾走,隨手揪住了個領班,冷聲問道:“客房都在哪?”

  醉今朝的經理聞訊趕來,那樣個八麵玲瓏的人物,自然認識何妍,也知道傅慎行今夜沒走,同阿江一樣誤認為她是過來捉奸的,雖驚訝何妍的蠻橫,卻也不敢得罪於她,忙著上來攔她,陪著笑勸道:“何小姐,您先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何妍之前在傅慎行的包廂裏見過這人,再看他的穿著,猜到他應是醉今朝的經理,一把揪住他的領帶,扯近了,低聲說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來這幹嗎你心裏清楚,要是在這就鬧開了,誰麵子都不好看。你還不如告訴我傅慎行在哪,我自己找他鬧去,房門一關,我和他在裏麵鬧成什麽樣子,都和你們沒關係。”

  經理苦笑,說道:“何小姐,您別為難我個打工仔。”

  “就是不想為難你,才和你說這個,你一個打工的能把老板的女人怎麽樣?打不能打,罵不能罵,攔不住才是正常事。”何妍冷笑,又道:“經理你想清楚,你今兒就是在這為傅慎行賣了命,這是你的本分,他也不會記你的好,可

  我不一樣,我記仇得很!”

  那經理眼珠子轉了轉,賠笑道:“何小姐,您消消氣,後園那麽深,您這樣一路鬧進去,就得把所有的客人都驚動了,傅先生一定會生氣的。”說著,眼神有意無意地往大堂左側瞟了一眼。

  聰明人之間說話從來不用說透,何妍扯了下唇角,猛地一把搡開了那經理,怒聲叫道:“你特麽少攔我,滾!真當我不知道傅慎行在哪?”

  她轉身便往左側衝去,經理似是愣了一愣,忙急聲吩咐身邊的小弟道:“趕緊給江哥打電話,說何小姐往後麵去了!”

  隻這麽一會兒的耽誤,何妍已疾步繞過回廊,從後門走出了會所大樓。穿過一個小小的花園,後麵都是一座座精致的小樓,她沿著昏暗的甬道,往最深處跑,口中不時地念一遍自己走過的地方,直等到達最深處那棟別墅前,這才停住了腳步。

  經理等人從後麵追了上來,壓低著聲音急聲叫她道:“何小姐,何小姐!”

  而眼前,阿江也已經打開了別墅大門,麵無表情地看看何妍,又看向後麵追來的經理等人,不等經理開口解釋,便就冷聲說道:“你們先回去做事。”

  經理忙點頭,又小心地看一眼何妍,這才轉身離開了。

  可能因為激烈的運動,也許隻是因為緊張害怕,何妍心髒跳得如同擂鼓,可她麵上卻冷笑著,鎮定地從阿江身邊走過,目光在四下搜索著,口中卻是冷聲問道:“傅慎行呢?傅慎行!你給我出來!”

  她大喊著,徑直往二樓衝,連撞開幾扇房門都是不對,正欲砸下一扇時,門卻從內被打開了。傅慎行就站在門口,身上已穿上了簡單的襯衣長褲,他垂目看她,眉頭微皺,麵沉如水,冷聲問道:“何妍你發什麽瘋?你想做什麽?”

  這話叫何妍心中一動,腦子裏忽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也許,那個電話隻是一個意外,這件事隻是一個巧合,傅慎行根本就不知道陳禾果的身份,也未發現她和陳家的合作。也許,她可以不動聲色地把陳禾果救走。

第66章

  也許她還可以賭一把,反正事情已經不能再壞。念頭轉過不是一瞬間,何妍收了臉上的怒意,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反問他道:“我想做什麽?你想要我做什麽,我就來做什麽。”

  這個女人,死到臨頭竟然還不認賬,竟然還敢和他耍小心眼。傅慎行真是又氣又怒,恨不能上去一把掐死她了事,可看著她微微側頭,斜睨挑釁的模樣,他又不舍。不,不是不舍,而是這麽有趣好玩的獵物,直接殺死了太可惜。

  他暗自冷笑,麵上卻也不動聲色,故意把她往錯路上引,嘲弄著問道:“別告訴我你是找過來爭風吃醋的。”

  何妍不由挑眉,笑了笑,“爭風吃醋?如果這能叫你不再和我計較於嘉的事情,那麽我來爭一爭風,吃一吃醋也沒什麽,我願意哄著你樂和。”她說著,從他身邊擠過去,口中嗤笑道:“都捉奸在房了,下一出是不是就該揪著小三的頭發扭打撕扯了?真是對不住,我打戲可不行,怕是——”

  她話說到一半忽地停住,客廳裏站著陳禾果,衣著完整,神色尚還算鎮定的陳禾果。何妍愣了一下,猛地回過頭去看傅慎行,他麵容仍是平淡,唇邊卻有淺淺的譏誚,看她一眼,卻向著陳禾果說道:“你先出去。”

  陳禾果竟就聽話地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瞥何妍一眼,從她身邊經過時,似是猶豫了一下,難掩緊張地解釋道:“呃,美女姐姐,今天的事情隻是一個誤會,我和傅先生之間什麽也沒發生。”

  一時間,何妍是真的感覺糊塗了,愕然不解地看著陳禾果,看到她向自己眨眼,像是想暗示什麽。而她叫自己美女姐姐,稱呼一如當初在酒店初見時,是想說傅慎行還不知道她的身份?

  “阿江,帶她下去。”傅慎行吩咐門外的阿江,語氣從容和緩,似對陳禾果與何妍的眉眼官司毫無察覺。陳禾果又擔心地看何妍一眼,這才低下頭出去了。傅慎行待她下了樓,這才關閉了房門,回過身來看著何妍微笑,緩緩勾起唇角,問她道:“認識?”

  最叫人恐懼的,不是麵對敵人的凶殘,而是你已麵對敵人,卻仍對他一無所知。何

  妍心中有從未有過的恐懼,可直到這一刻,她仍還不肯放棄,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鎮定,皺眉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不是去酒店找你簽名的那個女孩嗎?”

  這個死到臨頭仍然嘴硬,睜著眼說瞎話的女人啊。傅慎行心中真是又愛又恨,一步步逼近她,“是嗎?她隻是一個去找過我簽名的女孩嗎?”

  何妍瞧出了情形不對,被他迫著一步步後退,直至一下子坐倒在沙發上,卻仍不肯服輸,揚起下巴,冷聲問道:“傅慎行,你又發什麽病?”

  傅慎行忽地冷笑一聲,將一部手機砸在她的身上,問她:“何妍,是你們覺得自己太聰明,還是覺得我太蠢?”

  那明顯著是個女孩子的手機,還掛著可笑的玩偶掛墜。現在這個嚴重依賴網絡與通訊的社會,隻需要一部不設防的手機,一個人的身份就完全可以確定了。何妍呼吸幾乎停滯,僵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傅慎行雙手撐住沙發靠背,傾身下來把她困住,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憑什麽以為你過來了,就能救出她?就憑你這些可笑的小聰明,還是憑你是我的情婦?憑我慣著你紮了光頭的手?還是憑我容忍你今天帶走了於嘉?”

  他唇角上一直勾著輕笑,可她卻在他眼中看到了當日的那種冷酷和殘暴,身體似乎還存著記憶,本能地戰栗,他果然什麽都知道了,他設好了圈套,引著她前來,又故意用言語叫她誤會,看她最後的一場表演。

  一場自作聰明的、可笑的表演。

  他抬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輕聲問她:“何妍,你到底在依仗著什麽?你來了,就能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嗎?”

  何妍唇瓣顫栗著,艱澀說道:“傅慎行,你有些人性,好麽?她才十八歲,還是個孩子,你已經殺了她的父親,還要再毀了她的一生嗎?”

  傅慎行冷酷地笑了笑,“你自身都還不保,竟還想著救她嗎?”

  何妍知道今晚已不可能脫身,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一直捱到許成博帶著警察趕來。她抬眼看向傅慎行,直視著他,問:“那你說我該怎麽辦?眼睜

  睜地看著你糟蹋她,然後再要別人糟蹋她,也拍下那樣的視頻嗎?傅慎行,我沒有什麽好依仗,我依仗的,隻是我的良心!”

  他微怔,隨即卻又更怒,冷聲道:“那好,那我就叫你看看,你這愚蠢的良心到底能做成什麽事情。”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何妍急切之下,忙就一把抓住了他,再顧不上許多,從後緊緊抱住他,哭著央求道:“沈知節,我求求你,別再做那些事情,好麽?沒錯,我就是依仗著你喜歡我,我知道你現在有點喜歡我,所以才恃寵而驕,所以才有恃無恐。”

  傅慎行身子一僵,慢慢轉回身來,看已淚流滿麵的她。他抬手捧住她的臉龐,用指肚慢慢地擦去她的眼淚,問道:“你知道我有些喜歡你?”

  何妍閉目點頭,澀聲道:“我知道。”

  傅慎行譏誚地笑笑,輕聲說道:“可你滿心裏想得卻是要殺死我。”

  “我沒有!”何妍急聲辯解,隻怕傅慎行不信,忙又說道:“我那些隻是狠話,說出來故意氣你的。而且,你對我做過那麽過分的事情,我當然要恨你。可我也感覺到了,你現在對我不錯,好像有點喜歡上我了,所以我才忍不住想去觸你的底線,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了。”

  這樣真情流露的話語,半真半假,如果他不是知道了她和陳家人暗中做的事情,那他一定又會被她騙住了吧。傅慎行垂目,打量眼前這個臉上哭得梨花帶雨,心裏卻藏著尖刀,滿口謊言的女人。

  為什麽,他的心口會隱約作痛呢?

  何妍也在心驚膽顫地觀察著他的神色,一時間,兩人竟是俱都沉默。這樣的兩個人,麵對著麵,身體貼著身體,可他們的心卻離得那樣的遠,各自揣著別樣的心思。他淡淡地笑,忽地問她:“阿妍,告訴我,你現在又在算計著什麽?”

  她幽深的瞳仁明顯地緊縮了一下,傅慎行唇角的譏誚欲濃,正欲開口,卻聽得門外有人敲門,阿江冷靜的聲音從外響起,“傅先生,有警察找過來了。”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有人報警說咱們扣押了何小姐和她的朋友。”

第67章

  傅慎行頓住,好一會兒才又看向何妍,唇邊掠過一絲淺淺的譏笑,輕聲問她:“這才是你真正的依仗,是嗎?”

  趕來的警察竟還是兩路人馬,一路是因許成博報警而前來,另一路卻是警局刑警隊的人馬。陳母惶急之下給兒子生前的同事打了求救電話,得知隊長遺孤有難,大家二話不說挺身而出,不惜違反規定,利用陳母提供的何妍的手機號碼,找到她的位置,趕了過來。

  樓下的客廳本來不小,卻因這些人的到來顯得擁擠起來。傅慎行依舊鎮定從容,倒是被阿江帶出來的陳禾果看到這個陣勢有些緊張慌亂,聽聞警方的來意,瞥一眼麵容平淡的傅慎行,主動替他解釋道:“我想這隻是一個誤會,其實什麽事情也沒有,傅先生沒有扣押我,也沒有傷害我。”

  此言一出,來人皆都愕然,尤其是許成博,愣愕之後,憤怒地質問陳禾果道:“你瘋了嗎?何老師冒這樣的危險來救你,你卻說你沒事?你賤不賤?”

  可她是真的沒事啊。傅慎行之前誤會她是自願爬他的床,等她解釋過後,他雖然有衝動,可卻也強自壓製下去了,很紳士地放開了她,並沒有把她怎樣。難道非要她說謊誣告傅慎行嗎?她雖然恨傅慎行,可也決不能做這樣的事情!陳禾果受到許成博的斥責,又覺難堪又覺委屈,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許成博還要與她爭執,卻被何妍輕聲打斷,她垂了眼眸,淡淡說道:“別說了。”

  前來的便衣警員當中有陳警官生前的好友,懷疑陳禾果是受到了傅慎行的威脅,有意把她叫到一旁,溫聲問道:“果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何老師給你奶奶打了電話,你奶奶得知你和這位傅先生在一起,都快要急壞了。”

  陳禾果一聽奶奶也知道了此事,真是又急又怕,心中更埋怨何妍壞事,又怕傅慎行識破她的身份,忙道:“叔叔,我真沒事。我在這裏打工,和傅先生鬧了個誤會,他真沒怎樣我。就在你們來之前,他正要叫人送我回家呢。”

  這說辭和會館工作人員的說法正好吻合,陳禾果是這裏的一個服務生,之前和傅慎行就認識,兩人晚上遇到後詳談甚歡,有那多事的人,就想撮合他們兩個,這才把兩個都醉酒的人送進了一所房子裏。至於何妍,大家的說法也很一致,往好聽裏說她是傅慎行的女朋友,說難聽了,她就是他的情婦,不止一個人證實她怒氣衝衝地找過來隻是來捉傅慎行的奸。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幾乎所有的證據都表明,今天晚上的事盡由何妍一手導演,不過是一場關於男女情感糾葛的鬧劇。

  隨著許成博出警的警員不免沉了臉,批評他道:“你們這是在胡鬧什麽?知道這屬於報假警嗎?故意謊報警情,影響正

  常警情處理,把你們兩個領去拘留都可以了!”

  許成博紅著臉欲要辯解,何妍卻在旁拉了他一下,低下頭向警員承認錯誤,“對不起,警官,是我們搞錯了,我們不是故意的。”

  她這話說出去幾乎沒什麽人信,不過瞧著傅慎行並沒有追究的意思,警員也不想再多事,隻又對何妍和許成博批評教育了一番,這才作罷。傅慎行隻是微笑著看著這一切,直等刑警隊的人帶著陳禾果離開時,這才突然出聲問她道:“你叫陳禾果,是嗎?”

  陳禾果謊言被揭穿,不覺有些尷尬,點頭道:“是。”

  不想傅慎行隻是淺淺一笑,道:“很好聽的名字,為什麽要撒謊呢?”

  陳禾果麵色一紅,低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一場鬧劇仿佛就要這樣收場,何妍和許成博也隨著警員離開,傅慎行並未攔她,甚至在送眾人出門時,還十分客氣有理地說道:“何老師,再見。”

  在陳禾果堅持說今天晚上的事隻是一個誤會時,何妍就已明白自己已是全盤盡失,敗得一塌糊塗,全靠一口氣才堅持到現在,她聞言麻木地笑了一笑,停下步子,回過身去看他,讚道:“傅慎行,你好手段,我心服口服。”

  “是麽?能得何老師這樣誇讚,實屬不易。”他輕輕扯了下唇角,又問道:“不知道何老師接下來還有什麽打算。”

  什麽打算?她之前所作的所有努力盡數白費,接下來就要麵對他瘋狂的報複,她還能有什麽打算?何妍苦笑,竟是頭一次產生放棄的念頭,答他道:“回去安排一下後事,可以嗎?”

  傅慎行眸子一深,隨即卻又笑了,搖頭道:“你不會,何妍,你不會。”

  “是啊,我不會,我這樣堅強的一個人。”何妍自嘲地笑笑,轉過身走向一直在旁等候的許成博,淡淡道:“走吧,我們走。”

  醉今朝外麵停得什麽車子都有,唯有警車最為刺目,陳母竟然也已趕到,剛剛杵著拐棍下得車來,一眼瞧見孫女出來,步履蹣跚地往這邊衝過來,陳禾果忙跑上前去,解釋道:“奶奶,我沒事,真的沒事。”

  陳母紅著眼圈上下打量她,待真確定孫女沒有受到傷害,這才脫力一般地往下墜了去。陳禾果慌忙扶住她,急聲叫道:“奶奶!奶奶!”

  陳母握緊了拐棍,努力站直了身體,沉聲說道:“你放開我。”

  陳禾果不解,見奶奶聲音嚴厲,卻不敢違背,小心地鬆開了她。陳母立在那裏看她,猛地揚手,向她臉上打了過去。陳禾果不想奶奶會突然打她,重重的挨了這一巴掌,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奶奶,怔怔叫道:“奶奶。”

  眾人見狀忙都上來相勸,又去扶老人的,還有人把陳禾

  果拉向一旁,回頭勸陳母道:“您別著急,孩子沒事比什麽都好,她還是小孩子,不管有什麽事,回去慢慢教育她就好了。”

  陳母連氣帶急,心中又對何妍愧疚,身體抖得快要站立不住,也不理會眾人的勸解,隻看向後麵走出來的何妍,顫聲道:“何老師,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教育好孫女,叫她出來給你闖這禍。”

  何妍心裏對陳禾果自然是有怨氣的,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再追究這些還能有什麽用處?她無奈一笑,向陳母說道:“陳媽媽,我已經盡力,今夜過後,我自己會遇到什麽都還不知道,您和果果那裏,自己多保重吧。”

  其他人不明所以,唯有陳氏祖孫知道何妍話裏的意思,陳母麵露羞愧,不想陳禾果那裏卻是惱怒起來,大聲叫道:“如果不是你壞事,傅慎行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你莫名其妙的跑過來大鬧一場,把事情都搞砸了,還要怪到別人頭上嗎?”

  何妍愣了一愣,不覺失笑。

  陳母那裏卻是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來,手指著孫女,一連“你,你”了幾聲,驚怒之下竟就昏厥了過去。陳禾果嚇得慌了,忙著向奶奶道歉,又急著和父親的幾個同事把奶奶往醫院裏送。唯有何妍麵色淡淡的,立在那裏看了兩眼後,和許成博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開車送許成博回學校,路上,許成博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才輕聲叫道:“何老師?”

  何妍似是早有準備,聞言淡淡一笑,道:“許成博,我很感激你今天幫我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有很多為什麽想問我,可是我現在還什麽都不能告訴你。你先回去,如果我能度過這次的難關,我會解答你所有的疑問。”

  許成博沉默下來,過得一會兒,才又說道:“何老師,我想幫你。”

  何妍依舊是笑,“謝謝,我很感激,可現在,我隻能靠我自己。”

  是的,這一次,她隻能倚靠她自己。

  她把許成博送到學校,再回到自己家中時已快天亮,洗澡,換衣,把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妥當,然後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握著手機發呆。前麵的努力盡都白費,她再一次回到原點,甚至情況更遭。可那又如何?她總不能就這樣放棄,便是垂死,也要掙紮。

  她給傅慎行發了一條簡短的信息,問他:“我的死亡,是否可以作為你遊戲的結束?願賭服輸,我用命償你,隻求禍不累家人,感激不盡。”

  信息發送出去,她便關掉了手機,從茶幾上取過刀片,閉了眼,狠心往自己腕上劃去。既然已無處可退,不如咬牙再往前進上一步,何妍在賭,賭傅慎行現在還不想她死。她很清楚,用自己的性命來要挾他人是最愚蠢的事情,可現在,她別無選擇。

第68章

  傅慎行收到何妍的短信時正準備開會,瞥到信息內容,他愣怔了下,然後譏誚一笑,把手機往會議桌上一丟,示意嚴助可以開會了。會議內容有關傅氏企業在歐美新市場的拓展,項目負責人講起來舌燦蓮花,中英文摻雜在一起,偶爾還會蹦出個生僻的、叫人不知是哪種語言的詞匯,而投影儀上,無數的圖表在一張張閃過,直晃得人眼暈,不給人留半點思考的時間。

  這就是以前那位“傅慎行”的工作方式,他的思維總比所有的人都快一步,熟悉他的人隻怕自己說得太慢,跟不上他的速度。可現在的傅慎行不行,他跟得很吃力,卻依舊要做出輕鬆的模樣。

  有些東西需要積累,便是你再努力,短時間內也達到。傅慎行唇角彎起一抹自嘲,不知不覺中就有些走神。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手機上,腦子裏又閃過何妍那條短信的內容。她告訴他:她要自殺。

  可是他不信,那樣一個女人,你就是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她都還會再掙紮一番,怎麽可能會選擇自己結束生命?他不信,傅慎行唇角的嘲諷更深,不過又是一次試探,一次以退為進的試探罷了,他太了解那個女人。

  而且,就算她真的死了又能怎樣?於他,不過是失去了一個有趣的玩物,一場遊戲提前結束罷了。這樣想著,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還有些不安,而且這份不安還在一點點的擴大,直壓得他心口有些憋悶。

  他拿起了手機,給何妍回複短信,故意問她:“你會選擇什麽死法?”

  她沒有回複,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手機一直靜悄悄的,毫無動靜。他不覺皺眉,又直接撥打她的電話,不想卻是關機。會議還在進行中,傅慎行卻忽地站了起來,不理會眾人驚愕的視線,大步往外走去,冷聲吩咐門外等候的阿江:“準備好車出門,查一下何妍此刻在哪。”

  很快,阿江就給了他回複,“手機定位顯示何小姐早上回到家中後再沒出門。”

  傅慎行人已鑽入車內,聞言略略點頭,沉聲說道:“去她家,越快越好。”停了一停,又道:“叫萬醫生也趕過去。”

  萬醫生是傅慎行的私人醫生,醫術十分精良,更為重要的是,他於外傷處理上極為擅長。阿江隱約猜到了些什麽,立刻給萬醫生打了電話,把何妍家的住址告知他,並特意提醒他道:“可能有人自殺,請帶好急救箱。”

  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傅慎行臉色陰沉,一路隻是沉默,待到了何妍家樓外,不等阿江下來給他打開車門,便就自己下了車,他沉著臉快步向樓內走,到了何家門外,才發現自己早已沒了她的家門鑰匙。他俊麵更冷,往後退了一步,直接抬腳用力往門鎖上踹去。

  那樣結實的防盜門,也不過才挨了他兩腳,便就壞掉了。房門“咣”的一聲被踹開,他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的她。她仰坐在沙發裏,神智還清醒著,麵色紙一樣蒼白,手就搭在沙發扶手上,血從她的腕間緩緩冒出,順著指尖滴落,在地上已聚成了偌大的一片。

  看到那血的顏色,他的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心頭

  怒氣卻是更重,走上前去,居高臨下的看她,冷笑著問她道:“如此聰慧的何老師,難道都不知道割脈自殺很難死人嗎?下一次刀口再劃深點,直接割破動脈比較好。”

  她竟還微笑,喃喃道:“難怪,我每次割了,不多一會兒血就止住了,原來是方法不對。”

  他聞言一愣,這才發現她手腕上竟不隻一道傷口,深深淺淺的竟然有三四條,他怒極而笑,上前一把將她從沙發上扯起來,冷聲問道:“這算什麽?演一場畏罪自殺的戲碼?還是用命來賭我會不會對你心軟?”

  失血叫她臉色異常蒼白,已是有些站立不住,可神色卻很平靜,盯著他,反問道:“我賭贏了,不是嗎?”

  傅慎行恨得牙癢,真想一把將這女人丟出去,可瞧她那搖搖欲墜的模樣,卻又想攬住了她,將她抱起。理智和情感在他的體內搏鬥,幾乎要將他撕裂,良久之後,心性裏的那份狠厲占了上風,他忽地笑了笑,鬆開了她,任由著她軟軟地坐倒下去。他轉身走到另一旁的沙發處,氣定神閑地坐下來,微微笑著,說道:“既然你這樣說,那好,那我們就來看一看,到底是你的命硬,還是我的心硬。”

  萬醫生也已在後麵匆匆趕來,進門見到何妍的傷情,正欲上前進行緊急處理,卻被傅慎行製止住了,“不用。”他說著,又轉頭命令阿江:“把房門關上,不要嚇到鄰居。”

  阿江真心搞不懂這兩個人在較什麽勁,聞言也隻是從命,關上了房門,和萬醫生兩人對視一眼,一同站到角落裏當木頭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何妍腕上的刀口又再次凝結,傅慎行看到了,竟勾唇譏誚一笑,問她道:“需要幫忙嗎?”

  何妍費力地笑笑,輕聲答道:“不用,謝謝。”

  她就仰麵躺在沙發上,伸手去摸那沾著血的刀片,臨割下去之前卻又停下了。傅慎行嘲弄地看著她,問:“怎麽?不敢了?”

  她不答,咬著牙摸到了自己的手機,開機,也不理會傅慎行的注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摁下了梁遠澤的號碼。他分明都已不在國內,可電話竟是通的,不過片刻功夫,他就接了起來,詫異中帶著驚喜,“妍妍?”

  “是我。”何妍輕聲答道,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又問:“還好嗎?”

  傅慎行愣一愣,這才意識到她是在與梁遠澤通話,梁遠澤說了些什麽他不知道,她卻是神色從容平靜,臉上的笑容甚至是幸福的,不急不緩地與梁遠澤說道:“沒什麽事,就是想你,打個電話聽一聽你的聲音,照顧好自己。”

  傅慎行冷笑著,坐在那裏漠然地看著她。

  她額頭已盡是冷汗,又堅持著和梁遠澤說了兩句話,平靜地和他互道再見,然後便就掛斷了電話。傅慎行剛要嘲諷她幾句,卻見她又抖著手拿起了那刀片,他先是一愣,猛然間意識到她要做什麽,麵色大變,想也不想地往她身上撲了過去。

  可他竟還是晚了一步,她動作那樣的狠,那樣的決絕,仿佛使出了全身的氣力,那樣毫不猶豫地往自己腕上割了下去。鮮血一下子從她腕上噴射

  了出來,紅得刺目,他一把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回頭向著傻在那裏的萬醫生吼道:“過來啊!”

  而她隻是平靜地看著他憤怒,輕聲問道:“沈知節,你以為我真的畏懼死亡嗎?不,我不畏懼,對我來說,活下去才更需要勇氣。”

  他對她恨得咬牙切齒,從沒像此刻這麽恨過,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何妍,你休想。”

  休想嗎?她不覺微笑,任由著意識棄她而去。

  動脈受傷,再加之她之前失血已是不少,縱是有萬醫生在旁,情形也是極為凶險的。急救過後,萬醫生小心地去看傅慎行,說道:“傅先生,傷者失血過多,需要盡快送到醫院輸血才行。”

  車子就停在樓下,速度比來時開得還快,可傅慎行卻依舊覺得慢。他低下頭,怔怔地看她蒼白的麵容。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他不清楚,這份孽債一般的情感從何而起,他也不知道,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不想她死,不想她像現在這樣,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裏,卻一點點的失去溫度。

  她果然是極聰明的,甚至比他更早一步地看到了這一點,於是,拿了自己的生命來要挾他,逼迫他,叫他認清這個現實。而可悲的是,他也是這樣的明白,卻仍一步步地步入她的陷阱。這一場男和女的博弈,他先動了心,於是,她便得了先機。

  何妍再醒過來時已是深夜,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肅穆的白,她困難地轉過頭去,看向床側的傅慎行,他也在看她,眸光深沉凝重,不露絲毫喜怒。她竟彎起唇角向他笑了一笑,啞聲說道:“我賭贏了,是嗎?”

  這個女人,不隻有百折不撓的韌性,還有著置死地而後生的膽量。她奸詐,她狡猾,她全心算計,她滿口謊言,更關鍵的是,她還一心盼著他死。可又能怎麽樣呢?他就是喜歡,不受控製的迷戀。

  傅慎行仍靜靜看她,片刻後卻是無奈失笑,坦然承認自己的失敗,點頭道:“是,你賭贏了。”他膝頭上放著一份文件,像是有些年頭了,紙質已略有些發黃,他舉起來給她看,淡淡問她:“千方百計的要我的指紋,隻因為這個嗎?”

  何妍見過這份文件,隻不過是影印件,想不到才短短一天時間,他竟就找到了這個,還把原版替換了出來。她不覺苦笑,點頭應道:“是。”

  他又去看那份文件,那是多年前的一份口供,上麵還留有著他的手印,也是目前僅存的,能夠將他與沈知節聯係在一起的證據。他掏出打火機來,看她一眼,將那文件點燃,在她麵前燒成灰燼。他又問她:“從今以後,還有別的法子證明我是沈知節嗎?”

  “沒了。”她回答。

  “那好。”他滿意地點頭,又道:“從今天起,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可以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回過頭去望向房頂,過得一會兒才淡淡一笑,反問他道:“不再是為了報複?”

  他抿了抿唇角,答她:“不是。”

  “直到你厭倦?”

  “是,直到我厭倦。”

  “好,我答應。”她說。

第69章

  何妍只在醫院住了兩天,第三天下午就挪到了傅慎行的公寓里,母親已經給她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她哪里敢叫母親知道自己的事情,自然又要尋別的理由來解釋自己幾日不能回家的這事。

  傅慎行就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听著她煞有其事地給母親講她是怎麼心血來潮隨著同事回了貴州老家度假,又道︰“這邊網絡不好啦,沒法和你視頻,不過景色真是不錯,有機會你可以和爸爸過來看一看。”

  他不禁扯起唇角,嘲弄地看她,而她卻視而不見,只專心地講自己的電話,“嗯嗯,放心,會注意安全。你和爸爸的行程表我都已經給你們定好了,就發爸爸郵箱里了,你們看一下,有什麼問題趕緊和我說,還來得及改。嗯,我一定會在你們出門前趕回去的,放心。”

  她又和母親說了幾句,這才掛掉電話,抬頭,見傅慎行仍還在看她,直接把受傷的手腕抬起來給他看,“沒辦法,總比叫我媽看到這個的好,你說呢?”

  傅慎行目光從她的傷處劃過,不覺微沉,冷聲道︰“你該再用點力,直接把你那只爪子割下來算了。”

  她听了卻是不急不怒,面上甚至還露出幾分無奈,看孩子一樣看他,“不是講好了嗎?過去的事情都不再提。男子漢大未婚夫,肚量能不能寬點?”

  情急之時,他只願她能活下來,不管她做了什麼事,都可以一概不究。可等過去了那陣兒急,她對他耍的那些小手段,瞞著他做的那些事情,他怎麼可能就容易忘了?甚至,連她拿自己性命來要挾他這事,都叫他感到無比的惱火。

  沒錯,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大度之人,他心狠手辣,睚眥必報,這一次為情所困在她手上栽了個跟頭,怎能甘心?

  他陰測測地看她,而她卻是從容,百不在意地向他扯著嘴角笑笑,掀開了被子坐起身來,很是自然地使喚他,道︰“能不能幫個忙?把我這只手腕用保鮮膜包一下,我想沖個澡,可又怕濕了傷口。”

  傅慎行微微愣怔,神色里閃過絲意外,似是猶豫了一下,這才把手中文件隨便一丟,起身走過去把她從床上抄了起來,打橫抱著,往浴室走。她並未掙扎,用手臂勾住了他脖子,只道︰“最好先把手腕包一下。”

  “不用,你舉高些就行了,我幫你,不用你動手。”他說著,伸出手來替她脫衣,只才解開了上衣,自己就有些口干舌燥。她先是驚愕,然後失笑,道︰“算了,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還是出去吧,我自己來。”

  他卻不肯走,只面無表情地替解她的衣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她剝了個精光,先提醒她把傷臂舉高,這才拿了花灑來替她沖洗,口中卻是淡淡說道︰“放心,只是本能,我不在這里動你。”

  何妍有些奇怪,又不覺有些忐忑。實話講,她知道他迷戀自己的身體,在這個時候提出洗澡,本就是存著勾引他的心。她知道他心里還壓著怒火,與其叫他發作在別處,還不如解決這事。可不想,他今天竟成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如此一來,她倒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給她沖完澡,又仔細地給她擦淨了,這才裹上浴袍抱出來,放回到了床上,然後又取了吹風機過來,很有耐心地幫她吹頭發。何妍覺得他今天實在古怪,索性直接問道︰“傅慎行,你沒事吧?我怎麼覺得心里這麼沒底兒呢。”

  傅慎行聞言動作頓了下,把吹風機往床下一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她姣好的面容,蒼白,虛弱,便是唇色都極淺淡,偏那雙眸子一如從前,漆黑幽深,不露絲毫怯意。他不覺笑了笑,問道︰“何妍,你什麼時候才能夠不和我耍心眼?”

  何妍眼神閃了閃,口中卻是不肯認賬,“我什麼時候又和你耍心眼了?怎麼?勾搭你也不對了?”

  瞧瞧,她就是這般識時務,能這樣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剛才的小心思。他說不出心里到底是惱火多一些,還是無奈多一些,他捏著她的小下巴,問她︰“你把和我親熱當做什麼?平息我怒火的手段?”

  話說到這一步,她也無法再繼續裝傻了。她靜靜地看他一會兒,竟就點了點頭,答道︰“是,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與其叫你把火發到別處,不如到這事情上。”

  傅慎行听完竟有些哭笑不得,他沉默地看著她,半晌之後,松開了她的下巴,傾身欺壓過去,一點點,把她逼倒在床上。他微微側身,用手肘支撐著自己大半的體重,低下頭來輕輕地咬她的唇瓣,低聲問她︰“你覺得我和你親熱就是為了發泄本能,是麼?”

  她身體緊繃著,唇瓣微微顫抖,想反問他一句“難道不是嗎”,可理智卻又叫她咬緊了牙關,只是保持沉默。可他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彎起唇角淺淺一笑,沒再說什麼,只又低下頭來吻她。

  從額頭而起,一點點的下移,不肯放過一個角落。初始時,她只是咬牙忍著,可後來不禁慌亂了起來,伸出手去推他平直的肩,央求道︰“夠了,我不喜歡這樣。”

  “可我喜歡。”他抬起身來看她一眼,復又堅定地低下身去親吻她,以最虔誠的姿態。

  何妍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試圖想去推開他,可他卻那樣的堅定,鉗制住了她的腰肢,令她反抗不能。

  迷亂之中,她只得換了方式,只盡力地抬起身來,用手去勾他的脖頸,帶著哭腔,顫聲央求他︰“求你,別再折磨我了,沈知節,我想要你。”

  他終于肯停下來,眼楮亮晶晶地看她,問︰“真的?”

  她胡亂地點頭,“別再折磨我了,你個混蛋。”

第70章

  她的反應太過真實,又或是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能耍心機玩手段,他不免得意,起身覆過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啞聲調笑道:“小沒良心的,這是折磨你嗎?你去問一問,我這樣伺候過誰?”

  何妍心中暗鬆一口氣,麵上卻是不敢有絲毫鬆懈,眼波流轉著,媚得似能淌出水來,不懷好意地問他:“去問誰?問什麽?問傅先生口活怎麽樣?”

  她這小模樣,這滿口的伶牙俐齒,真是叫他又愛又恨。傅慎行愣了愣,張口就往她唇上咬了過去。何妍忙別頭,眉宇間一時沒能藏住那一絲嫌惡,不小心被他瞧了個正著。他卻誤解了,手掌扶住了她的麵龐,低笑道:“嫌棄什麽?嚐一嚐,很甜。”

  說著,也不顧她的抗拒,低頭深吻下去。

  窗外暮色四合,屋內,良宵才不過剛剛開始。你來,或者我往,前進,或者後退……其實,情也好,欲也罷,不過是男和女的另一場爭鬥。她心知,他肚明,卻依舊糾纏在一起,不死不休。

  何妍體力不支,早早地昏睡過去,傅慎行卻是依舊清醒,獨坐在床頭,默默把玩著手裏的那支香煙。良久之後,他轉過頭去,手指插進她濃厚的發間,輕輕的纏繞,慢慢的撫弄,借著昏暗的燈光去看她的臉龐。

  她睡得很熟,絲毫不受他的侵擾,潔白細膩的麵龐上,紅唇微微張開著,濕潤,鮮嫩,又帶著一絲絲紅腫。那是他的傑作。他看著看著,就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輕輕地啄她的唇瓣。她這才迷迷糊糊地伸手來推他,口中含混不清地說道:“別鬧,睡覺。”

  他笑笑,終於放過了她,卻沒躺下去睡覺,反而穿上睡袍起身出去。樓下,阿江正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著東西,瞧他下樓,忙就站起身來,叫道:“傅先生。”

  傅慎行示意他坐下繼續吃飯,隻道:“吃完飯到我書房裏來。”

  他有一間單獨的書房,不是起居室裏那塊讀書區域,而是一間嚴密的,甚至裝了防竊聽設備的書

  房。不過,他極少進去,裏麵留有太多之前那位“傅慎行”的喜好和痕跡,高大的書架上盡是外文原版書籍,他隻看一眼密密排列著的書脊都要覺得眼暈。

  他不喜歡這裏,或者說,是他靈魂裏抹不去的那個沈知節不喜歡。

  幾分鍾之後,阿江便就跟過來了,閉合了房門,垂手立到書桌前,恭敬地叫他:“傅先生。”

  傅慎行略略點頭,問道:“事情怎麽樣了?”

  “已經都處理好了,不隻跟過來的那份檔案,把早年的一些記錄也盡數抹去了。”阿江應道,把前去北陵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下,又道:“隻是,暫時還沒能查到是誰在幫陳家做事,能接觸到檔案的人不少,一一排查起來有些困難。我已調查過陳家祖孫二人的通話記錄,也沒有什麽線索。”

  阿江停了一停,小心地看一眼傅慎行,才繼續說下去,“甚至,連何小姐和陳家是怎麽聯係的,都找不到痕跡。”

  傅慎行默得片刻,卻是不覺失笑,自言自語道:“倒是想不到,她竟能在我眼皮底下做出這許多事來,是我輕視她了。”

  阿江深知男女這種關係至親至疏,也不敢去接傅慎行這話,瞧著他沒有別的指示,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傅先生,家裏老爺子已經知道了前日醉今朝那事,還把我叫回去問了問。”

  傅慎行聞言,抬眼看他,過得一會兒才譏誚一笑,道:“老爺子倒是好精神,這點子小事也要操心管一管。既這麽不放心,他老人家何不親自出山來,非要把我這個假貨豎這裏,是打算立成牌坊嗎?”

  阿江瞧出他已動怒,嚇得屏氣凝神,片刻之後,才敢壯起膽子為自己辯解道:“傅先生,阿江是傅氏家奴,家主有令,不敢不從。”

  傅慎行冷笑道:“你是家奴,嚴助那裏也算一個,你們兩個一文一武,老爺子倒是會挑人,給我選得好一雙左膀右臂。”

  阿江不敢說話,隻垂首肅立。

  傅慎行笑笑,毫不講究地將腿

  架到了書桌之上,又道:“說說,老爺子還有什麽吩咐?”

  阿江幹幹地吞咽了一口吐沫,小心答道:“老爺子請您不要動陳家人,她們與何小姐不一樣,而且有醉今朝之事在前,再動陳氏祖孫,怕是要激怒警方的。傅氏雖不怕麻煩,但也不能去給自己惹麻煩。”

  傅慎行微笑著,略略點頭,又問:“還說什麽?”

  傅老爺子自然還說了別的話的,可那話阿江卻不敢轉述。他跟在這個傅慎行身邊已三年有餘,甚至比傅老爺子還要了解他幾分,這人城府許沒有之前那位傅先生深沉,可手段卻更為毒辣,而且,他無所畏懼。

  傅慎行似是瞧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不說也沒關係,想來也不是什麽好話。阿江,我隻問你一事,老爺子百歲之後,誰會為傅氏家主?”

  阿江答道:“您。”

  傅慎行輕輕揚眉,“你確定?”

  阿江不敢答話,沉默著,額頭卻已有冷汗緩緩流下。

  傅慎行瞧了不覺輕笑,不輕不重地說道:“能忠心的人,且不論是對誰忠,終究是好的。阿江,我不為難你,以前的事也不想再追究,我隻告訴你一件事,既做我的手臂,那就必須要聽我的話,否則,我寧可自斷手臂,也不要這些不聽使喚的東西。”

  阿江心驚膽戰,低聲應道:“是。”

  傅慎行又笑笑,道:“我做事既沒瞞著你,也就不怕老爺子知道。不過,你記住,日後老爺子再找你問什麽話,去之前你若沒告訴我,之後,也就不用再和我說了。”他揮了揮手,示意阿江離開,待阿江快要出門之時,卻又淡淡吩咐道:“去查一下陳禾果,既然老的狡猾,那我們就從小的身上查起。”

  阿江不覺愣了一下,還不等發問,就見傅慎行輕輕地扯了下唇角,有些渾不吝地說道:“阿江,老爺子說得沒錯,我就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這毛病早就養下了,不好改,我也不打算改。既然敢來得罪我,總要為此付出點代價。”

第71章

  阿江恭敬應道:“明白了,傅先生。”

  他小心地從傅慎行書房裏退出來,剛要轉身下樓的時候,不想卻看到對麵的房門打開了,何妍穿著睡袍從裏麵出來,抬頭見到他也似嚇了一跳,忙抬手遮住了鬆鬆的衣襟,有些尷尬地與他打招呼道:“阿江。”

  阿江依舊麵無表情,客氣疏遠,“您好,何小姐。”

  何妍勉強笑笑,抬手指了下對麵的書房門,問道:“傅先生在裏麵?”

  阿江點頭,何妍就又向他笑笑,沒再說什麽,提步走到門前,正欲抬手敲門,卻見阿江仍站在那裏看她,不禁輕輕挑了下眉毛,神色自然地問他:“怎麽?還有事嗎?”

  他能和她有什麽事,隻不過是好奇這女人想做什麽罷了。阿江搖搖頭,轉身下了樓。何妍瞧一眼他的背影,淡淡一笑,這才抬腕不輕不重地叩門。片刻後,門內才傳來傅慎行冷漠的聲音,“進來。”

  那房門極沉重,何妍之前沒準備,第一次推竟然沒能推動,又使了把勁這才算推開了一條窄窄的縫,她一隻手臂不得用,隻得伸了腳過去別住,趁機閃身擠了進去。傅慎行就坐在書桌後,本來以為在外敲門的是阿江,不想卻是何妍推門進來,又見到這副情景,不覺失笑,道:“瞧你這點子力氣,在床上的瘋勁呢?”

  何妍不理會他的嘲笑,回身去摸那房門,詫異道:“怎麽會這麽沉?”

  傅慎行淡淡一笑,解釋道:“防彈的。”

  這防的估計都不是一般的子彈了。何妍麵上露出些驚訝,不過也沒有多問,隻往他這邊走過來,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屋內擺設,待目光觸到那高大的書架牆,眼神卻是不由一亮,走近了,微微仰起頭來細看。

  每當這個時候,傅慎行總是能深刻得感受到他與他們的距離,這種距離無形卻又遙不可及,無論他怎麽努力,也無法貼近他們。他厭惡這種感覺,俊麵不覺微沉,出聲打斷她,有意問道:“怎麽醒了?看你剛才被我幹昏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至少得昏睡到天亮。”

  這話語實在惡劣粗俗,她轉過頭來,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抿緊了唇角,麵色有些難堪。傅慎行說了那話就已

  知不妥,再瞧她這模樣,更是心生悔意。可不知怎地,他偏不想在這裏,在這個時候向她低頭道歉,於是便就繼續強硬著,淡淡命令道:“過來。”

  臉雖然還冷著,可手卻已向她伸了過去。

  何妍垂了垂眼簾,低著頭走過去,卻未走到他身邊,而在桌前停下,指著他桌前那把椅子,問道:“可以坐嗎?”瞧他點頭,她這才坐下來,許是感到了冷,把雙腿都收了上去,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與他隔桌相對,默得片刻,忽地輕聲說道:“傅慎行,我剛才做噩夢了。”

  因她拒絕到他身邊來,傅慎行心裏本還有些惱怒,聽聞此言,心頭的怒火不知不覺中就散了。之前他離開的時候,她明明是睡得極沉的,能叫她從那樣的沉睡中驚醒,足可見那噩夢的可怕。他不由問她道:“夢見什麽了?”

  何妍抬眼看他,笑容極為勉強,答道:“夢見我跑了,卻又被你捉了回來,不隻我,還有我父母,你很生氣,故意在我眼前折磨他們,要我看。”

  他愣了一愣,默默看她片刻,忽問她道:“你想跑嗎?”

  何妍努力翹了下嘴角,誠實地答道:“在做這個夢之前,是一直想跑的。”

  傅慎行看著她,片刻之後卻是不覺失笑,他似是忘記了剛才收回手掌時的尷尬,隻又向她伸出手去,溫聲說道:“過來,阿妍,坐到我這邊來。”

  何妍看他兩眼,起身走過去,把那隻完好的手交到他的掌中,任由他輕輕握住。她垂目看他,輕聲說道:“傅慎行,我求你一件事情,好嗎?不論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要去傷害我的家人,我們兩個人的恩怨,由我們兩個人解決,不論落個什麽結果,我都無怨言,隻要別涉及我的家人。”

  他眼簾低垂,沉默不語,手指不輕不重地揉捏她細嫩的指尖,漫不經心地問她:“你相信我?”

  她似是思考了一下,這才答道:“我信。”

  他不覺勾了勾唇角,抬頭看她,似笑非笑地應她道:“那好,我答應你,就算你跑了,我也隻捉你一個人回來,不傷及你的父母。”

  “謝謝。”她真誠說道。

  他展臂攬她入懷,輕

  輕擁著,笑道:“我既給了你承諾,你也得向我袒露點誠意,來說一說,你之前到底是怎麽和陳家聯係的?為什麽那祖孫倆個的通話記錄裏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她不覺失笑,半真半假地說道:“我當然不會傻得用自己手機,用過公用電話,有時候還會借一借別人的手機用。”

  他輕輕挑眉,問:“借別人手機?”

  “是啊。你也知道我長得好,一般男性的手機,不論老少,我都能借來用一下。”她答得坦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之處,又道:“當然,也有被人當做是騙子的時候,要我去找警察叔叔求助。”

  她還極少在他麵前這樣輕鬆自如笑談風生過,他有些驚訝,更有些貪戀,一時也不想辨她話的真假,隻想隨著她笑。

  何妍又主動說道:“當中還去過一次,把手機放在學校裏,人偷偷跑過去的。”她說著,忽地停下來,問他道:“你對我手機真的有定位嗎?不會是蒙我的吧?”

  傅慎行彎唇,答道:“有定位。”

  “是通過你的手機嗎?”她卻不信,伸了手掌出來,“我不信,拿出來給我看看。”

  他隻得解釋:“軟件在阿江手機上。”

  她將信將疑,卻也放過了此事,眼光無意間掃到桌角上擺放的相框,瞧見照片裏麵的人,又不禁回過頭來仔細打量他。傅慎行不覺笑笑,不等她問,便就說道:“不是我。”

  他說的這個“我”,應該指的是沈知節了。關於“傅慎行”和“沈知節”兩人,何妍心中有疑團,想問,卻又怕操之過急,於是便就強忍下了好奇,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緩緩點了點頭,繼續打量這書房內的擺設。待目光又掃到那聳立到頂的實木書架,她不覺笑道:“既然不喜歡那些書,為什麽不清理出去?”

  傅慎行輕輕揚眉,反問她道:“怎麽看出我不喜歡?”

  何妍淡淡一笑,坦率說道:“沈知節和傅慎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興趣、喜好,性格,都不一樣,他留下來的書房,你怎麽會喜歡?”

  不知不覺中,傅慎行就著了她的道,他默默打量著她,問她:“你覺得沈知節會喜歡什麽?”

第72章

  她想了想,認真問他:“古惑仔喜歡的那些?喝酒,打架,飆車,呃,還有玩女人。”

  傅慎行聽得怔怔,頗有些哭笑不得,“你電影看多了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其實中二的時候,挺羨慕那些人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還曾經幻想過坐在黑道大哥的摩托車後,感受速度的激情,在風馳電掣中放聲尖叫。”

  他不覺失笑,點頭道:“其實現在也可以。”

  何妍一怔,“現在?”

  傅慎行一本正經地點頭,忍著笑說道:“去找個摩的,多給點錢,也能刺激一把的。”

  她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取笑自己,麵上不覺有些不好意思,“嘿,沈知節,你少取笑人。”

  她就這樣叫他沈知節,他絲毫不覺異樣,仿佛已褪去了套在身上的那個叫做“傅慎行”的沉重殼子,隻覺輕鬆和歡喜。兩人就這樣對坐閑談,恍惚間竟叫人有靜謐之感,不知不覺中夜便極深,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下意識地伸手去掩口,卻又被他的舉動驚了一跳,低呼出聲。

  傅慎行已打橫抱起她來,低笑道:“回去睡吧。”

  他抱著她回房,躺在床上擁著她睡,她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卻聽得他沒頭沒腦地在她身後說道:“阿妍,你若有心哄人,不論真情假意,都能哄得那人喜笑顏開。”

  她含糊應道:“嗯,謝謝誇獎。”

  他無聲地笑了笑,沒在說話,隻擁著她睡去。

  天亮時候,她醒過來的時候他已不在房中,下得樓去,阿江自然也不在,隻那個保姆在整理衛生,瞧她下來,十分恭敬地問道:“何小姐,現在要吃早飯嗎?”

  何妍點頭,不言不語地去吃早飯,吃過飯沒多一會兒,那位萬醫生就過來了,仔細地替她查看過傷口,又換了藥,再一次囑咐她需要注意的事項。何妍謝過了他,又隨口問道:“會留疤嗎?”

  那樣深的傷口,自然是要留疤的。萬醫生以為她隻是愛美

  ,笑了笑,答道:“暫時留疤也沒什麽,可以去整形的,現在技術這麽先進。”

  何妍聽著似是起了興趣,不禁問道:“整形真的可以完全去掉疤痕,不留一點痕跡嗎?”

  萬醫生笑著點頭,“可以的,我就認識幾個不錯的整形醫生,如果何小姐需要,以後介紹給您。”

  何妍笑笑,謝過了他,按照他的吩咐上樓臥床休息。直到晚上臨睡時候,傅慎行才帶著阿江回來,洗過了澡就過來鬧她,她忙一把推開了他,微紅著臉,拒絕道:“不許再鬧,上午萬醫生已經說過了,我得注意休息。”

  傅慎行愣了一下,難免有些敗興,抱怨道:“看得到吃不著,這不是折磨人嗎?”

  她便用腳輕輕踢他,“那你出去睡啊。”

  他卻又不肯,隻抱著她睡,本就是青壯男子,正是火力旺盛的時候,第二天早上,那被子就支了高高的帳篷。她還在熟睡,那隻被包得嚴實的手腕就放在腮邊,叫他想要下手都有些不忍,隻能起身去衝了個冷水澡,這才出門上班。

  到公司的時候,小五早就到了,裝模作樣地坐在那裏學著看文件,卻和秘書小姐打情罵俏鬧得歡脫。傅慎行麵色就有些不好看,冷冷瞥了一眼,走進了辦公室。小五察覺到了,忙把秘書小姐打發走,正要跟進去問問,嚴助卻從外麵進來了,看也不看他,敲門進了傅慎行的辦公室。

  小五知這人瞧不起自己,暗中恨得牙癢,麵上卻一直嘻嘻哈哈,在外等了大半天,直等嚴助走了,這才敲門進去,看一眼傅慎行的麵色,嘿嘿笑道:“哥,我瞧著你這氣色,像是有點欲求不滿啊。”

  傅慎行抬頭冷冷瞥他一眼,沒理會他。

  小五嘻笑道:“瞧瞧,被我說中了吧,哥,你這叫惱羞成怒。”

  傅慎行這才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冷聲道:“我叫你來公司學東西,不是叫你來泡女的。”

  “嚴助又不肯教我!”小五不禁叫屈,說道:“他隻丟了一大堆書打發我,

  本本跟天書一樣,我看一眼頭暈,看兩眼就要見周公,我有什麽辦法?隻能逗逗小姑娘提提精神了。”

  傅慎行竟被他氣得笑了,可看他模樣,卻又有些無可奈何,隻道:“自己爭點氣,再難,能難到哪裏去?”

  小五忙點頭,笑了笑,又湊過來,問他道:“哥,還跟何小姐別勁呢?要我說就先晾她一晾,女人就不能寵著,一寵就要作。不如,晚上咱們去醉今朝放鬆一下吧,聽花姐說來了不少新人呢。”

  “不去。”傅慎行淡淡說道,複又低下頭去處理文件。

  小五猶豫了一下,又試探著問道:“要不,我想法把那個小丫頭給糊弄了來?”

  那夜裏發生的事情,小五不知詳情,更不知後來何妍割腕之事。他瞧傅慎行一連兩日精神頭不好,還當他是惱何妍作事,便就想用那個小丫頭來討他高興,暗道那丫頭模樣不差,性子也單純討喜,若真能入了傅慎行的眼,也算是他結下的一個善緣。

  不想傅慎行卻是淡淡瞥他一眼,問道:“我看你還是回醉今朝,跟著眼鏡他們混去算了。”

  這話不好聽,小五有點無趣,訕訕地退了出去。他不是個坐得住的性子,在位子上坐了一會兒,就想去找阿江聊天。不想轉過去,阿江卻是不在,問了秘書也不知去了哪裏,直到下午時候,這才見他從外麵回來,手裏拿了個牛皮檔案袋,直接進了傅慎行辦公室。

  小五不免好奇,有意留心著那邊的動靜,瞧阿江在傅慎行辦公室裏待了不到一刻鍾就出來了,檔案袋卻是沒再拿出來。他正暗自奇怪著,不想內線卻是響了起來,傅慎行在電話裏吩咐他道:“小五,到我辦公室來。”

  小五來了公司幾日,這還是傅慎行第一次主動叫他過去,他不覺心生疑惑,提著小心進了傅慎行辦公室,大大咧咧地問道:“哥,找我什麽事?”

  傅慎行卻先示意他關門,等他在椅中坐下了,這才淡淡問道:“你有法子能把那個小丫頭再叫去醉今朝?”

第73章

  小五聽得一愣,真是遲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略一思索,應道:“沒問題,行哥,您就瞧好吧。”

  他說著就出去部署此事,別看此人於公司事務上不行,做這些事情卻是一把好手,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給傅慎行回了電話來,嘿嘿笑道:“哥,都安排妥當了,你想怎麽玩?”

  傅慎行反應卻是平平,淡漠說道:“到時候再說吧。”

  此時此刻,陳禾果還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為他人獵物。她掛掉花姐的電話後,繼續往H大外語學院去找何妍,一路找進何妍辦公室,尋了個老師來問,這才知道她已幾日沒來上班。陳禾果向著那老師甜甜地笑笑,問道:“您知道何老師的聯係方式嗎?我有些要緊事想要找她。”

  那老師卻有些警惕性,反而問她道:“你有什麽事?”

  有什麽事自然是不能說的,陳禾果隻是笑,對這問題避而不談,隻追問何妍的手機號碼。老師便就搖頭拒絕道:“不行,你不說清楚是什麽事情,我不能隨便把何老師的私人聯係方式給你。”

  陳禾果眼珠轉了轉,又道:“那您看這樣行不行,您給何老師打個電話,就說一個叫陳禾果的找她,看她是否答應把聯係方式給我,行嗎?”

  這法子倒是也可行,那老師思量了一下,用屋裏的座機給何妍打電話,待把情況和她一說,何妍卻隻要他把電話交給陳禾果。那老師有些不解,不過還是依言把手中電話遞給了陳禾果。

  陳禾果接過去,半轉過身子避著那老師,小聲說道:“何老師,我想和你見一麵,有些事情想談一談。”

  何妍默了一默,淡淡說道:“果果,我們已經沒有什麽好談的,請不要再試圖聯係我。還有,請轉告你奶奶,請她多保重,過去的事情就叫它過去吧,不要再追究了。”

  陳禾果正要說話,不想何妍那裏已是掛斷了電話。聽筒中傳來忙音,她又是氣憤又是無奈,孩子氣地跺了下腳,憤憤地叫道:“真是的!”

  身後老師一直在用奇怪的眼光看她,陳禾果察覺到,有些尷尬地向他笑笑,自覺無法問到何妍的手機號,雖不甘心,卻也無奈,隻得退了出去。出門沒走多遠,不想遇到許成博往這邊來,兩人在走廊裏走了個碰麵,陳禾果一愣,許成博那裏卻已是沉了臉,冷聲問道:“你來這做什麽?”

  陳禾果本就不大痛快,又見他這樣一副審賊的模樣,心中更是不爽,再加之兩人也算有舊仇在前,不禁當下就反唇相譏道:“你管得著嗎?學校是你們家開的啊,還是這樓是你們家蓋的啊?”

  許成博被她噎得一愣,冷笑兩聲,譏道:“我自然管不著,隻是怕見你這個災星,你這麽個惹禍精,誰見你誰倒黴。”

  陳禾果又氣又怒,臉蛋頓時漲得通紅,怒道:“你說誰是惹禍精?”

  許

  成博想要罵她幾句,卻忽又想到何妍說過一個大男人不該和女人爭吵,於是便又強自忍住了,也不理陳禾果,隻從她身邊繞過去,繼續往前走。陳禾果何曾吃過這虧,自然不肯輕易罷休,幾步追上去扯住他胳膊,叫道:“你別走,把話說清楚了。”

  許成博回頭看著她,隻是嘿嘿冷笑,問道:“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別和人拉拉扯扯嗎?”

  說完一甩胳膊,看也不看陳禾果一眼,大步就往前走了。陳禾果再怎樣也是個年輕小姑娘,從不曾被男生這樣對待過,麵子上擱不住,不由自主就紅了眼圈,再想起這幾日奶奶對她的冷淡,心中更添幾分委屈,隻覺人人都怪她,可她明明就沒做錯什麽。

  她在走廊裏站了一站,瞧見又有人過來,忙就摸了摸眼淚,裝出若無其事地樣子看窗外的風景,直等那人過去了,這才往外走,心裏想著還得找個法子去搞傅慎行的指紋,等把他的指紋往奶奶和何妍麵前一放,看看她們還能說些什麽!

  她往樓下走,許成博那裏卻進了何妍辦公室。他來這裏也是想看一看何妍有沒有來上班,聽那老師說何妍一直沒來,心裏不由更是擔心起來。他記得清楚,何妍那晚上說過她有難關要度,而她直到現在都沒消息,也不知到底情況如何。

  那老師見今天接連兩個人都特意跑過來找何妍,也不覺奇怪,笑道:“剛才那個女孩子是沒何老師電話,這才跑過來找,你難道也沒有你們何老師電話嗎?有事打電話找她就好了啊。”

  許成博一愣,不禁問道:“她來找何老師做什麽?”

  “不知道。”那老師搖頭,又道:“隻來要你們何老師的手機號,也不說什麽事。我怕不合適,就用座機給何老師打了個電話問,瞧何老師的意思也是不想給她手機號,隻用座機和她說了兩句,就掛掉了。”

  許成博心中生疑,謝過那老師從辦公室裏出來,猶豫了半晌,終於掏出手機撥打何妍的電話。那鈴聲沒響幾下,她就在對麵接了電話,聲音聽起來很是平常,道:“許成博,有事嗎?”

  這倒一下子把許成博給問住了,憋了幾秒鍾,這才結巴著說道:“沒,就是我要回老家了,給您打個電話說一聲。”

  其實考試周結束後學生們就已經陸續離校,他是有兼職,又一心掛念著何妍,這才繼續留在學校裏。這個理由本是隨口冒出來的,但說下去卻是自然,許成博又道:“管院劉教授給我發了個很大的紅包,我想請您出來吃頓飯表示感謝。”

  不料何妍卻是一口就答應了,許成博簡直是喜出望外,與何妍約定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掛掉電話後還有些發愣,覺得不敢相信,過得一會兒,這才猛地回過神來,連竄帶蹦地往前跑去,激動之處,甚至跳起來摸了一下走廊梁柱。

  再說何妍這裏,手握著電話默默思量了

  好一會兒,這才給傅慎行撥電話,開門見山地問道:“我今天晚上可以出去一趟嗎?”

  傅慎行人剛從會議室裏出來,聞言不覺一愣,反問她道:“我限製你的自由了嗎?”

  明著看是沒有的,可誰知道暗地裏呢?何妍並不接他的話茬,依舊慢聲細語,解釋道:“是這樣,我有個學生要回老家了,臨走前想請我吃頓飯。”

  傅慎行默了一下,問她:“許成博?”

  就聽得何妍輕輕地笑了笑,口氣中露出幾分無奈,道:“傅慎行,你別這麽小心眼。他是我學生,小我那麽多歲呢。我之前有幫過他介紹兼職,他賺錢了想請我吃頓飯。再說那天晚上他也幫過我的忙,我總不能求著人上前,用不著就不理吧?”

  電話裏,傅慎行隻是不說話,何妍便就歎了口氣,“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這樣總行了吧?”

  傅慎行輕輕地嗤笑了一聲,“他還沒這麽大臉。”

  “好,好,他沒那麽大臉,不配和傅先生吃飯。那我去沒問題吧?”何妍話語裏已有些不悅之意,像是在忍著性子,不等他回答,就又問道:“不管,反正我已經答應人家了,就出去吃頓飯。你樓下留得有人嗎?我開不了車,你找個人送我過去吧。”

  她這樣一撒嬌耍橫,他的脾氣倒是小了幾分,笑著問她道:“何妍,你給我打這個電話,不是為了和我報備行蹤,是想著使喚我的人吧?”

  正說著,他手機上就另有電話打了進來,傅慎行瞧一眼來電顯示,並不理會,隻和何妍繼續說道:“你下樓去找保安,他們會開車送你。”

  那公寓樓極高極氣派,住戶絕不會少,樓下安保措施自然也是極好,何妍幾次過來,早就見到大堂裏是有保安人員守著的,卻不想這些人都是傅慎行的人。她心中略有所得,口中卻是問道:“和保安說一聲就可以嗎?用不用提你的名號?收費嗎?”

  傅慎行不禁笑了,有意逗她道:“不用提我的名號,不過有暗號,你記得要說‘天王蓋地虎’。”

  何妍一愣,待反應過來,惱羞的啐了他一口,直接掛斷了電話。

  傅慎行不覺大笑,直到去接小五電話時,聲音裏還殘存著一些笑意,問道:“什麽事?”

  小五聽出他心情不錯,還當是因為陳禾果之事,玩笑道:“行哥,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就等著你來了。”

  傅慎行這才記起陳禾果之事,停了一停,應道:“好,我過去。”

  他到達醉今朝時,小五已在外麵等著,瞧著他下車,忙就笑著迎了過來,邊陪著他往裏走,便介紹道:“小丫頭好糊弄得很,花姐一個電話就給哄過來了,人早就到了,這會子已換了工裝替人頂班呢。怎麽著?把她叫到包廂裏去?”

  傅慎行唇角微微勾起,卻是說道:“先不急。”

第74章

  他在醉今朝有自己專有的包廂,平日裏但凡他去,裏麵都會熱鬧非常。可今天之事別有用心,小五沒敢招朋呼友,花姐也未送漂亮新鮮的姑娘進來,偌大的包廂裏,隻傅慎行與阿江並小五三個人。

  傅慎行看了看,不覺笑了,吩咐小五道:“平日裏什麽樣,就還什麽樣,你這樣是生怕被人看不穿是個套是吧?”

  小五心中其實並不大了解傅慎行想做什麽,可聽了這話卻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掏了手機出來準備打電話,又道:“行哥,你等著,我這就招呼大家過來聚一聚。”

  他辦事利索,沒多大一會兒,花姐就趕緊送了幾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進來作陪,很快,又陸續與傅慎行相熟的人趕了過來,包廂裏愈加熱鬧起來。

  陳禾果初時並不知傅慎行來了醉今朝。

  她那夜走得匆忙,連儲物箱的鑰匙甚至都來不及交回,緊接著奶奶又住院,忙亂了好幾天,直到今日下午接到花姐電話,這才想起來還有一些事情沒做交接。其實她可以不來,可她心裏總還存著過來探一探情況的心思,便就一口應下了。不想人剛過來,正好就遇到之前很照顧她的一個同事鬧姨媽痛,求她幫忙頂一會兒班。

  陳禾果心軟,見同事那滿頭冷汗的樣子,實在不忍拒絕,隻得換上了工裝去頂她的班。待她再轉回來時,就聽得有幾個女生湊在那裏小聲議論著傅先生,他有多麽帥,多麽有型,不去奢想著去攀上,哪怕隻是能和他春宵一度,這也是件隻占便宜不吃虧的事情。

  陳禾果雖年少,可聽到這樣的話也忍不住瞠目,偏還有個女生用手肘杵了她一下,笑著問道:“嘿,你想不想?”

  她愣了一愣,這才明白過來同事問得是什麽,尷尬地笑了笑,忙搖頭道:“我不想。”

  幾個女生卻是齊齊指責她虛偽,幾個人正說笑著,經理卻又叫陳禾果去給一個包廂送酒,本來也不算什麽事,誰知她放下酒要出來的時候,一個喝得醉醺

  醺的男人突然一把拉住了她,死活不肯放手,非要她留下來陪唱歌。

  醉今朝什麽人負責什麽工作,那都是有明確分工的,陳禾果隻負責跑腿送東西,根本就不會留在包廂裏,她之前隻在醉今朝工作過幾天,還不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不由嚇了一跳,一麵解釋一麵試圖掙脫那人,可一個醉漢哪裏會和她講道理,不僅不鬆手,還將她往懷裏摟。

  四周的人也跟著起哄,包廂公主一瞧形勢不對,給陳禾果使了個眼色,自己忙就出去找經理求救。經理來得很快,進來後也是好言解釋,不料那個醉漢卻是叫道:“滾!上一次我瞧著她留在包廂裏和人喝酒呢,怎麽?到我這就不行了?瞧不起我光頭?”

  陳禾果隻在包廂裏喝過一次酒,就是和傅慎行。

  經理滿麵堆笑,道:“那是和傅先生,私人性質的。”

  不想這話卻似激怒了醉漢,越發不肯放陳禾果走。陳禾果最初是驚慌,待後來鎮定下來,卻是不覺惱火,瞧那醉漢甚至開始動手動腳,再也忍耐不住脾氣,一把推開他的手,“啪”的一個耳光就往他臉上甩了過去。

  這一耳光把在場的人全都驚住了,那醉漢酒都醒了幾分,嘿嘿冷笑兩聲,陰狠地說道:“好,有膽!今天我要不把你辦了,以後也就不用在南昭混了。”

  經理對陳禾果又氣又急,卻也隻能上前把她護在後麵,緊著給那醉漢賠不是,又央求道:“傅先生今晚也在呢,您看他麵子上,別和這不懂事的小丫頭一般計較。”

  那醉漢卻是不肯罷休,屋裏正僵持著,早前那偷跑出去送信的人卻回來了,來領了個冷臉男人進來,卻是傅慎行身邊的阿江。一著他的麵,醉漢等人立刻就變了臉,忙都站起身來,客客氣氣地招呼道:“江哥。”

  阿江冷冷瞥眾人一眼,又去看陳禾果,淡淡說道:“傅先生叫你過去。”

  陳禾果也被剛才那陣勢嚇住了,聞言竟一愣,倒是那經理先把她往外推

  ,“傅先生叫你,還不快去!”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跟在阿江身後出去。阿江一直默不作聲地在前麵走,她在後麵跟得心生忐忑,直到傅慎行那間包廂門外,她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謝謝傅先生幫我解圍吧。”

  阿江依舊是不說話,卻已經替她打開了房門,往內偏了下頭,示意她進去。

  陳禾果無奈,隻得咬著牙走了進去。包廂裏熱鬧非凡,靠內的沙發處幾個人正在鬥酒,傅慎行卻安靜地坐在一旁,默默觀看。阿江走過去和他耳語了兩句,他這才轉頭往陳禾果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後,用酒杯輕輕磕了磕桌麵,出聲吩咐身邊的人道:“你們先出去。”

  那幾個人鬧得正歡,聞言俱都一愣,相互看了看,個個神色古怪。還有人怕自己聽錯了,問他道:“行哥,你說啥?”

  “都先出去。”傅慎行淡淡說道。

  他既然這樣說,偌大的房間裏很快就隻剩下了他與陳禾果兩個人,便是阿江也帶上門出去了。傅慎行眼簾微垂,一直沉默,這時才抬眼看她,道:“過來坐。”

  陳禾果想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心裏也是有著些畏懼的,卻又不願在他麵前示弱,於是便就挺胸抬頭地往他那邊走過去,在對麵沙發坐了下來。瞧著傅慎行隻默默看她,並無開口的意思,便就主動開口說道:“剛才的事,我很謝謝你,不過——”

  “還來這裏做什麽?”傅慎行突然打斷她的話,他身體稍稍往後倚靠在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手搭在膝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隻玻璃酒杯,又淡淡問她道:“陳禾果,你還來醉今朝做什麽?”

  陳禾果一噎,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傅慎行勾唇淡淡一笑,又不疾不徐地說道:“我調查過你,知道你父親是誰,也能料想道你之前隱藏身份來這裏是為什麽。不過,我想你身份既然已經暴露了,就不該再來這種地方,不是嗎?”

第75章

  陳禾果不想他會把事情都攤開來說,縱是機靈,也難免有些不知應對,慢了幾秒,這才冷著臉答他道:“我今天過來隻是來處理事情的,沒別的目的。”

  傅慎行唇角微勾,笑而不語,視線卻往她身上飄去。

  陳禾果不由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工裝,又解釋道:“我是臨時頂替一個同事的,她身體不舒服。”

  傅慎行笑笑,似是根本無心與她計較這些,隻又說道:“那好,現在可以走了,是嗎?我叫阿江送你回去。”說著,竟就真的叫了阿江進來。

  他對待她就像對待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這叫陳禾果有莫名的惱怒,她本已站起身來跟著阿江往外走,卻越想越不甘心,索性就又轉了回來,站在他麵前看他,問道:“傅慎行,你既然知道我來這裏是為什麽,那剛才幹嗎還要幫我?”

  傅慎行似乎是有些意外,劍眉微微揚起,默默看她兩眼,向阿江揮了下手示意他離開。房間裏又隻剩下了他們兩人,他輕抬著頭看著她,淡漠說道:“小丫頭,你的勇氣很叫我佩服,不過,有勇氣是一回事,可魯莽衝動卻是另外一回事。”

  類似的話陳禾果曾從何妍那裏聽過一次,當時她說“我承認你的膽量,但是我不認為冒失也是一種勇敢。”

  這叫陳禾果不由自主地憤怒,她握緊了拳頭,冷冷看著傅慎行,“沒錯,我就是這樣,我沒法像別人一樣做縮頭烏龜,畏首畏尾,做點點小事就思前想後。我不怕死,我也不怕你,大不了就是你殺了我。”

  傅慎行凝眉看她,片刻後卻是不禁失笑,那笑容裏多少有些無奈,示意她坐下來,又道:“陳禾果,我不會殺你,而且,你父親的死也和我沒有關係。”

  陳禾果不想他會主動提到父親,心生戒備地看他。

  瞧她這個模樣,他就又扯了扯唇角,自嘲地笑笑,“我沒必要騙你,你們家現在就剩下你和奶奶一小一老,我若有心,買凶殺了你們隨便往個深山野外一丟,都不見得有人會去找你們。”

  他說得倒也是實情,陳禾果自己也承認,如果她和奶奶齊齊失蹤,還真不見得有人會發現。她將信將疑地看他,想了想,忽地問道:“你到底是不是沈知節?”

  傅慎行聞言,笑容頗為無奈,反問道:“你相信我是沈知節嗎?一個死刑犯,被人從獄中換出,然後改頭換麵成為傅氏企業的總裁。你信嗎?”

  “可何老師說你是沈知節。”陳禾果說道,她緊緊地盯著傅慎行,打量他的神色,似是想發現他的破綻。

  傅慎行眸子微黯,忽地沉默下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又抬眼看她,淡淡而笑,道:“我和何妍之間,的確存在著一些糾葛,但是這與你父親毫無關係。對於你父親的意外,我感到很抱歉,雖然那和我並無關係。”

  陳禾果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的關鍵,問道:“你和何老師有什麽糾葛?”

  傅慎行微微抿唇,麵容冷下來,不肯回答,“這和你沒有關係。”

  “可涉及到我父親的死亡,這就和我有關係!”陳禾果立刻應道,話語咄咄逼人,“在何老師請

  我父親去核實你的身份後不久,他就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而肇事車輛偏偏是傅氏企業旗下公司所有,你不覺得這太過巧合了嗎?”

  傅慎行神色冷峻,片刻後卻是淡淡問她道:“你知道傅氏企業旗下有多少公司,又有多少車輛嗎?如果僅是因為肇事車輛是傅氏所有,就認定我是謀殺你父親的凶手,陳禾果,你不覺這個邏輯很可笑嗎?”

  陳禾果叫道:“當然不隻是這一點,重點在何老師身上!如果你不心虛,為什麽不敢說她?”

  傅慎行眉頭緊皺,重又沉默下來,好一會兒後那臉色才緩和了些,“我喜歡何妍,可她卻認定我是死刑犯沈知節,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糾葛。”他扯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很可笑,是嗎?可世事就是這樣可笑。我於無意間認識了她,心生愛慕,可她卻因為我的長相,致力於證明我是死刑犯沈知節。”

  這個回答太叫人意外,以至於陳禾果驚在那裏,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呐呐說道:“可何老師有丈夫啊。”

  傅慎行笑笑,“是啊,她有丈夫,可我這人不肯講什麽道德,使用手段逼散了他們,所以,她就更恨我了。”

  他雖在笑,可那笑容裏卻透著淡淡的自嘲與淒涼。陳禾果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還是傅慎行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輕笑道:“好了,小丫頭,我不想再談論這些事情,也不接受你任何道德批判。你和何妍一樣,接近我也是想要我的指紋,是嗎?”

  既然什麽他都知道了,陳禾果覺得自己若是再隱瞞隻會顯得小家子氣,索性承認道:“是,何老師拿過去的那些指紋不夠清晰,沒法用。”

  傅慎行神色微怔,隨即就又笑笑,道:“她又不是專業人士,哪裏知道不同的地方取指紋,需要不同的工具和方法。”

  陳禾果不知中計,竟就接話道:“是的,如果是光滑表麵上的指痕,需要鋁粉沫和專用的水膠轉寫紙,散粉顆粒太大,再用透明膠帶沾了來,會不夠清晰。”

  傅慎行終能確定何妍那日早上把牛奶杯拿到樓上都做了些什麽,她壓著他的唇印喝奶,逗得他心猿意馬,又用一個熱情無比的深吻騙得他頭暈腦脹,然後把他的指紋裝進皮包裏,若無其事的離開。

  雖然明知道她一直在欺騙著自己,可真得確定之前的每一場都是做戲,不曾有過半點真情實感,他心裏還是忍不住惱恨。

  他緩緩點頭,又叫了阿江進來,吩咐道:“去拿白紙和印台來。”

  阿江訝異地看他,卻沒問什麽,轉身出去把東西都拿了過來。傅慎行沉默著,把自己十個指紋一一摁在了白紙上,拿起來遞給傻在那裏的陳禾果。陳禾果遲疑著接過那張紙,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下意識地問道:“你真的給我?”

  “真的給你,不過,用完了記得還給我。”傅慎行不覺笑笑,那唇角剛剛彎起,卻又露出幾分苦澀,垂了眼低聲說道:“其實隻要她肯說,我也會給她的。”他用濕巾把指尖的紅印油仔細擦淨,抬頭吩咐門口守候的阿江送陳禾果回去,又淡淡和她說道:“以後不要來這種地方

  ,下一次遇到麻煩,不見得我在這裏。”

  陳禾果恍惚有做夢之感,聽到這句話卻明白他是好意,低聲說了一句“謝謝”,這才起身跟著阿江出去了。

  傅慎行一人在屋內坐著,過不一會兒,小五從外麵敲門進來,奇道:“行哥,怎麽就這麽把那小丫頭給送走了?”光頭跟在他身後,手還揉著自己那半邊臉,粗聲粗氣地說道:“這丫頭手也夠重的,我這半邊臉現在還有點麻嗖嗖呢。行哥,你可得補償我,您老人家每次泡馬子,都是我光頭挨打。”

  話音未落,小五揚手就又給了他光頭一巴掌,笑罵道:“滾一邊去,誰叫你長得一副壞人臉呢,回家怨你爹媽去!”

  傅慎行聞言淡淡地扯了下唇角,說道:“光頭去找花姐,挑最喜歡的姑娘,賬都記在我名下。”

  光頭這才又高興起來,喜滋滋地應下了。

  小五卻是去看傅慎行的臉色,笑著問道:“哥幾個都在別處玩上了,我去叫他們過來?”

  傅慎行道:“不用了,叫他們玩吧。”

  他說著起身便走,另尋了一輛車來開,也不叫人跟著,獨自開車離了醉今朝。時間已過九點,他給何妍打電話,問:“回去了嗎?”

  何妍剛和許成博從餐廳裏出來,聞言往旁側走了幾步避開許成博,這才回答他道:“還沒有,剛吃完飯出來,正準備回去。”

  傅慎行瞥一眼時間,心裏更覺不痛快,問過了她的地址,淡淡說道:“在那裏等著我,我去接你。”

  何妍有些奇怪,道:“不用了,這邊打車很方便,你直接回去吧,我打車過去。”

  傅慎行不容她拒絕,隻說了一句“等著我”,便就掛掉了電話。

  何妍收起手機,回過身見許成博正擔心地看她這邊,便就走過去說道:“你先回去吧,有人過來接我。”

  許成博一愣,問道:“傅慎行的人嗎?”

  按照之前答應過的,何妍已簡單地和他解釋了她與傅慎行之間的糾葛,隻是有意隱去了沈知節之事,陳警官的事情也是說得半真半假。她不想這個男孩子知道太多,這對於他來說不是好事。現聽他這樣問,她便答道:“是,不過沒什麽事情,上次那個坎已經過去了,後麵的事情我會處理。”

  許成博想了想,又問道:“何老師,報警真的不管用嗎?”

  何妍笑了笑,哄他道:“裏麵牽扯很多事情,報警也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

  許成博沉默了一會兒,卻不肯離開,隻要陪著何妍在那裏等。何妍無奈,隻得留他下來,兩人有一句無一句地閑聊著學校裏的事情,大約二十多分鍾後,才瞧見一輛黑色的車子從遠處駛過來,停在了跟前。

  傅慎行落下的車窗,冷冷地瞥了何妍和許成博一眼,向何妍說道:“上車。”

  何妍拉開車門坐進去,透過車窗向著站在台階上的許成博擺手,正欲與他告別,不想傅慎行卻忽然從駕駛座上欺身湊過來,一手勾住她的脖頸,另隻手扣住她的下頜,強行將她的臉龐轉過去,低下頭發狠地吻了下去。

第76章

  這個吻突如其來,凶狠霸道,近乎報復,不只何妍本能地去反抗,車外的許成博在最初的震愕之後,也是又驚又怒。他從台階上沖了下來,一把拽住何妍那側的車門,用力拉也沒能扯開,這才意識到車門被鎖住,就又從半落的車窗伸過手臂來,試圖打開車鎖,口中怒聲叫道︰“你放開她,畜生!”

  傅慎行放開何妍,漠然地看一眼車外的許成博,坐回身去。何妍尚在驚怒,待瞥見他的動作,心中卻是一凜,想也不想地轉過身去,慌忙把許成博的手臂往車窗外推,口中急聲叫道︰“快閃開!”

  她話音未落,傅慎行已是一腳油門踩到底,發動機低吼一聲,車速瞬間 了上去。許成博的手臂還不及完全從車窗內收回,人一下子被車挾帶著往前栽去,踉蹌了幾步,這才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何妍轉頭去看一眼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許成博,向著傅慎行怒聲叫道︰“停車!快停車!傅慎行,你又發什麼瘋!”

  傅慎行繃緊了唇角,卻是不肯理會她,車子非但沒有停下,還加速開上了主干道。何妍又驚又怒,卻又不能去和他去搶奪方向盤,憤恨無奈之下,只從皮包里翻出手機來打許成博的電話。幸好那電話才響半聲許成博就接了起來,不等何妍開口,就先焦急著問她道︰“何主講,你沒事吧?”

  听到他的聲音,何妍那顆心這才略略放下來,問他道︰“你傷到沒有?”

  “我沒事。”許成博說道,氣息明顯急促,可見情緒也極度不穩,“何主講,你別害怕,我馬上報案!”

  “別!”何妍慌忙說道,她下意識地瞥向身旁的傅慎行,他唇角微微勾起,帶著一抹冷笑,聞言 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麼,復又轉過頭去開車。何妍穩了下心神,沉聲和許成博說道︰“你放心,我沒事,不用報案。”

  許成博瞧見剛才那情形,怎麼可能放心,又道︰“他帶你去哪里?我去找你!”

  “真的沒事了。”何妍再次強調,頓了一下,撒謊道︰“剛才可能是有些誤會,他現在已經沒事了。這樣,你先回學園,等一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可以嗎?”

  許成博無可奈何,只能暫時應下︰“那好吧,我等你電話,何主講。”

  何妍收起電話,先拉過安全帶系上了,這才轉頭看向傅慎行,冷聲道︰“傅慎行,請你別光顧著發瘋,先找個地方停車,行嗎?”

  傅慎行只是冷笑,把車子開得更快,車子沿著主干道一路往西,直駛出市區這才轉向南去,又顛簸片刻,這才在一條昏暗僻靜的小路上停下了。不遠處能看到粼粼水波,車子竟是開到了江邊。何妍不覺冷笑,問他道︰“怎麼?這是想殺人拋尸了嗎?”

  他不理會她,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默默坐得片刻,忽地動手調動身下的座椅。她冷眼瞧著,心生詫異,正打算出聲問他,他已是欺身過來,解開她的安全帶,鐵鉗一樣的手掌緊緊握住她的雙肩,把她整個人提起來拎了過去。

  “傅慎行!你要做什麼?”她驚怒問道。

  “你說我能做什麼?!”他冷笑著回答,一手去解自己褲扣,另只手卻往她裙底探過去。

  眼見自己力氣不敵他,何妍只能向他示弱,顫聲央求他道︰“傅慎行,我求求你,你別這樣,我害怕。”

  傅慎行一僵,手上的力道這才輕柔了些,吻的也不那麼狠了,但是其中依舊帶了幾分故意使壞的折磨,尤其是他還開口道︰“誰叫你一直不肯老實配合我,活該你吃苦頭。梁遠澤是個廢物嗎?你們在一起這麼久。也沒把你教出來,要是換了我……”

  何妍再耐受不住屈辱,揚手往他臉上抽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兩人俱都一怔,傅慎行怔怔看她片刻,神色忽變得狠厲起來,再不顧忌她半點,將她兩只手臂齊齊別向身後,用一只手鉗住,另只手握住她的腰肢,再次發狠的穩住她,就像是一只雄獅要撕碎眼前的獵物。

  時間仿佛倒流,一眨眼又回到了之前的針鋒相對。可就在昨夜,他們還那樣親密著,他隱忍著抱她入睡,早上難受成那樣都舍不得動她,寧可自己起身去沖涼水澡。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叫他突然又這樣對她?她不懂,也猜不到。只能逐漸收起了自己的鋒芒,好讓他的怒氣快點平息。

  好一會兒,他才松緩下來,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人往座椅上躺倒下去。她似乎也已平靜,咬著牙重新回到副駕駛座上,蜷在那里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半晌之後,她忽地輕聲嗤笑了一聲,啞聲說道︰“傅慎行,你說的沒錯,你每次不都是發泄,有時候,你只是為了折磨我。”

  傅慎行側過頭默默看她片刻,沒有說話,調整好座椅,開了車沿原路返回去。兩人一路俱都沉默,何妍更是把頭轉向車外,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直到車子進入市區,路邊的霓虹燈漸多,她這才又淡淡說道︰“麻煩找家藥店,停一下車。”

  他仍不說話,只沉默地開著車子。

  眼瞧著一家尚在營業的藥店在街邊一閃而過,何妍猛地轉過頭,憤怒說道︰“傅慎行!請你停下車,我需要買事後避孕藥!”

  傅慎行瞥她一眼,卻是不急不怒,只淡淡說道︰“沒必要。”

第77章

  何妍瞠目,看怪物一樣的看他。

  這表情叫傅慎行更加堅定了那剛剛冒出來的念頭,甚至一想到他灌注在她的體內種子將生根發芽、孕育成長,想到她的肚子會在他的眼前一天天大起來,想到她為自己生孩子,他竟產生了莫名的興奮。他不覺勾起了唇角,慢慢說道:“如果有了孩子就生下來,也挺好的。”

  他的話叫何妍感到憤怒,同時心中又升起隱隱的恐慌,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不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她暗暗告誡自己冷靜,直接反抗隻會激怒他,若想解決問題,必須選擇合適的方法。

  何妍不自覺地咬住下唇,把包著紗布的左手腕抬給他看,紅著眼圈說道:“傅慎行,你看看這個,你該知道我這個月用了多少藥,你自己去問一問醫生,我這個月能不能要孩子。說得好簡單啊,有了孩子就生下來,生個什麽樣的孩子下來?畸形的,還是智障的?你作踐我還不夠,還要作踐我的孩子嗎?”

  她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許是覺得太過難堪,便就用手捂住了嘴巴,回過頭去看向了車窗外。

  傅慎行麵色陰沉難看,緊抿著唇漠然不語,可在經過下一家藥店時卻停下了車子。他不發一言的下車,片刻後從藥店裏走出來,上車把一盒緊急避孕藥扔給了何妍。

  何妍今天有些摸不準他的脾氣,又怕遲則生變,趕緊取了藥片直接幹吞下去,卻不想那藥片偏偏卡在了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卡得她極為難受。旁邊忽遞過來一瓶開了蓋的水,她顧不上許多,忙接過來猛灌了幾口水,這才把那藥片送下去,可那股子難受勁一時卻還過不去,模樣很是狼狽。

  傅慎行一直默默看她,直到此刻才嘲弄地笑了笑,卻也沒說什麽。他開車回公寓,停下車後也不理會何妍,下了車,獨自走在麵前,待走了十幾步後卻又轉身回來,也不說話,直接把她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他今天實在奇怪,她覺得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一時卻又猜不到,於是就老實地閉嘴,任由著他一路抱著她上樓。

  阿江比他們回來的早,就在樓下客廳裏坐著,瞧他們兩個這情形進門,隻簡單地打了聲招呼,不但沒有往前湊,還極有眼色地避回了自己房間。傅慎行徑直把何妍抱進了二樓的起居室,先翻了藥箱出來給她手腕上換藥,又

  將她抱進浴室洗澡。

  兩人俱都沉默,誰都不肯開口說話,直到他把她從浴室裏抱出來放到床上,伸出手去分她的雙腿,她這才驚慌地抬起身來去推他的手,顫聲央求道:“傅慎行,請你有點人性,今天晚上不要再碰我了,行嗎?我真的疼。”

  他看她兩眼,淡淡說道:“躺下,我給你上藥。”

  她愣了一下,將信將疑地看他。他隻得將另隻手裏的藥盒舉了舉,示意給她看,“隻是上藥。”

  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買了這種藥,想來應該是剛才在藥店裏同避孕藥一起拿的。她不覺微怔,瞧他又來分她的腿,慌亂說道:“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卻不再理會她,輕緩而強硬地把她的雙腿支起,俯下身去,沉默地給她塗抹藥膏。她仰躺在那裏掙脫不得,憤恨無奈之下,隻能抓過一旁的枕頭來用力壓住自己的頭臉,身體隱隱戰栗著,任由他為所欲為。

  這情形太難堪,她身體不受控製的緊張,遭到外物入侵,紅腫的花莖更是本能的收縮,竟把他小心推進去的栓劑給排擠了出來。他愣了一愣,不覺啞然失笑,再瞧她周身緊繃的樣子,忍不住用手指輕勾花心,低聲調笑道:“難怪每次都被你夾得欲仙欲死,原來是有這樣的本事。”

  她身體僵了一僵,再也忍受不住這羞辱,憤然起身,想也不想地抬腳往他身上踹了去。他就跪伏在床尾,肩上猛地挨她這麽一腳,一下子就從床上翻倒了下去。他不覺有些惱怒,起身正要發火,卻見她坐在床上抖作一團,抖著唇瓣幾次張口,卻又合上,最後轉身伏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他愣愣看了片刻,走到床邊坐下,伸過手去扳她的肩膀。她卻隻是哭,不肯理他,他隻能用力將她扳過身來,不想她卻就勢撲到了他的懷裏,狠狠一口往他肩上咬了去。她咬得極狠,牙下幾乎是立刻就見了血,可便是這樣她仍還覺得不解恨,用力地咬著,嗚嗚作響。

  傅慎行沒推開她,反而伸手攬住了她,唇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再用些力,阿妍,起碼這個時候,你的恨是真實的。”

  何妍一下子僵住,半晌之後,這才緩緩地鬆開了嘴。他譏誚地笑笑,起身離開,這一夜再沒回來。

  他們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了冷戰,早上她下樓去吃飯時,他就已經用餐完畢,連

  看都不看她一眼,帶著阿江出了門。等到晚上,她都睡下了,這才能夠聽到他回來的聲響,卻是不會上樓來。

  何妍嚐試過外出,可才走出公寓門就被人攔下了,外麵的小廳堂裏竟有人在看守,瞧見她就上前來攔,客客氣氣地說道:“何小姐,傅先生請您在家好好休息。”他早有心裏準備,倒不覺如何氣憤,轉身回去給傅慎行打電話,平靜問他:“傅慎行,你還沒完沒完?你到底想怎麽樣?”

  傅慎行正在接受財經雜誌的采訪,聞言向那記者歉意一笑,起身往陽台上走去,淡淡說道:“我想知道你拿給陳家的指紋去了哪裏。”

  何妍心中一驚,這才明了他這幾日的反常出自何處。她用手掩住話筒,小心地深吸口氣,竭力保持鎮定,道:“我以為那天在醫院裏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過去的事情再不計較,況且你不是已經把原件都銷毀了嗎?你還怕什麽?”

  原件他的確已經銷毀,可既然能有人幫陳家對比指紋,那就說明外麵可能還有漏網之魚,不管是複印件還是影印件,留下了總是禍害。他輕聲笑了笑,答道:“的確是不計較,但是我總要知道有誰在幫陳家做事,也好日後有個防備。”

  何妍不知他到底查到了哪一步,隻能如實答他:“我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確偷取了你的指紋,可還沒有等到結果,事情就敗露了。”

  傅慎行默了一會兒,似是在辨別她話的真假,最後說道:“那你就隻能先耐心等待一下,等我自己把這人找出來。”

  他其實已有對策,隻是在等待結果,便是把這些話說給她聽,也是別有目的。不想何妍卻是沒有任何動靜,除去和母親通了一個電話之外,再未向外打過任何電話。傅慎行不知是感到欣慰還是失望,正矛盾著,不想阿江那裏卻先有了消息。

  “陳禾果給一個張姓警官打了電話,提到了指紋的事情。”阿江說道,把竊聽來的通話內容向傅慎行匯報,又道:“那姓張的要陳禾果把指紋給他寄過去,如此看來,他手上的確還有指紋原樣。”

  傅慎行輕輕頜首,略一思量,沉聲吩咐道:“想辦法把那小丫頭手上的那份指紋弄回來,不要落到那個警官的手上。至於那個警官先不要動他,隻派人小心跟著,等把事情都查清楚再說。”

第78章

  阿江稍一遲疑,問道:“陳家那裏怎麽辦?還用不用再派人去搜一邊?”

  前幾日趁著陳母住院,他們已派人去過陳家仔細搜過一邊,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傅慎行的文件資料,不知是陳母藏得隱秘,還是陳家壓根就沒有。傅慎行想了想,答道:“暫時不要再去了,以免打草驚蛇。”

  阿江應下了,轉身出去安排。

  晚上時候,傅慎行推掉了一個商務應酬,早早地回了公寓。不想進門卻沒何妍的身影,他不覺有些意外,上下樓找了一找,這才在健身室裏發現了何妍。她正在做腿部的力量練習,動作熟練規範,一瞧便知是經常健身的人。

  他倚在門邊,安靜地看了許久,直等她停下來擦汗,這才提步進去,站在器械旁默默看她兩眼,忽地輕聲問道:“認識一個姓張的警官嗎?”

  何妍擦汗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鏡中的他,他察覺到了,也轉頭看了過去。站得那樣近的兩人,就這樣隔著鏡子看著彼此虛幻的身影,她翹起嘴角譏誚地笑笑,答他道:“你都不肯信我,還問我做什麽?”

  他半晌無言,最終隻淡淡一笑,道:“阿妍,我想信你。”

  何妍揚眉,冷聲答道:“那好,我回答你。我不認識,我不認識什麽姓張的警官。我隻認識一個姓陳的,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因我而死,可我心存歉疚,為了救他那個蠢女兒,我暴露了自己,然後拿命去賭你的些許憐憫,以換取我父母的安全。”

  他不說話,沉默地看她。

  “我原本還以為自己賭贏了,其實,也不過是我愚蠢。”她自嘲地笑笑,推開他往外走,口中說道:“還是那句話,我願賭服輸,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都受著,隻別去動我的父母。這是你應過的,別失言。”

  到門口時,她又回身看他,似笑非笑地說道:“還有,以後不用再費心試探我,張警官是何方人物我是真不知道,陳家的情分我也已經還了,陳家祖孫以後是死是活都和我沒關係,放心,我不會去給任何人通風報信。”

  傅慎行怔怔地看著她,片刻後不覺失笑,心中那份陰騭在不知不覺中就散淨了。他跟在她身後出來,一路跟上了二樓,瞧她走進浴室去洗澡,竟還敲了敲門,笑著問道:“用不用我幫忙?”

  浴室內靜了一下,她猛地一把拉開了浴室門,冷著臉問他:“傅慎行,你到底要怎樣?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他借機側身擠進去,把她逼在洗手台前,手捧住她的臉龐,低聲笑道:“阿妍,你真是叫人喜歡。”

  她先是愕然,隨後橫眉怒對,憤憤罵道:“沈知節,你就是個變態!”

  他卻隻是笑,笑著笑著,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輕吻她。她強硬,他便也跟著蠻橫,她軟化,他便也隨之溫柔。待到後麵,她終也無可奈何起來,放鬆了自己接受他的親吻。良久之後,他才抬起頭來,打量難耐喘息的她,低笑,輕聲叫她:“阿妍。”

  她麵上染著緋紅,把頭埋向他的頸側,額頭抵著他寬闊的肩,低低說道:“沈知節,我是真的感到累了,什麽也不想算計,什麽也不想做了。你喜歡我,我就跟在你身邊,等哪天你不喜歡了,厭倦了,就打發我走,我也不糾纏你,可以嗎?”

  她聲音疲憊,說得這樣坦誠,似乎真的是句句發自肺腑。他輕輕攬著她,一時竟無法辨別真假。或者說,此刻他也不想勞神去辨,隻應她道:“好。”

  這一場冷戰才就此過去,當天夜裏,傅慎行就沒再去睡客房。幾日小別,他不免難抑衝動,她卻是還對上一次的事留有陰影,瞧他欺身逼壓過來,想也不想地往後縮去,色厲內荏地嗬斥道:“傅慎行,你要是再敢對我用強的,我咬死你。”

  他先是笑,笑著笑著卻又停下來,認真看著她,低聲說道:“對不起。”

  她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為上一次的事情說的,恨恨地伸出腳去揣他,半真半假地罵道:“你個混蛋,你就是會拿這事來欺負我,你這算什麽本事!我也就是沒有你那根棍,不然你看我怎麽折騰你!”

  傅慎行聽得不覺失笑,手攥住她的腳踝,就此纏上去,壓住了她。情熱難耐的時候,他探身去床頭抽屜裏摸套子,戴上了卻又覺得不爽,微微喘息著,說道:“我們以後不帶這個了,好不好?阿妍,給我生個孩子。”

  她心中分明翻起驚濤駭浪,可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反而抬身抱住了他,以攻為守,答他:“好啊,你明媒正娶,我就給你生孩子。”

  他已不是混混沈知節,他是傅氏總裁傅慎行,若要他對

  她明媒正娶,便是他真有此心,又談何容易。他似是也明了此事,抿唇沉默,略略停得片刻,動作卻是又不由自主地激烈了幾分。

  這一番折騰下來,待到翌日天明,兩人便都睡過了頭。何妍手機在頭頂嗡嗡作響,她迷糊著接起來,剛含糊地吐出一個“喂”字,何母的聲音便從聽筒裏爆了出來。“你這丫頭是打算在別人家過年了,是吧?你不是說昨天的飛機回來嗎?人呢?你給我飛哪裏去了?”

  何妍嚇得一下子從床上彈起身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啊,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傅慎行早在她之前就醒了過來,見狀在一旁悶笑出聲,她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嚇得趕緊撲過去去捂他的嘴,卻被他翻身給壓到了身下,唇湊到她的耳邊,笑著低語:“別鬧,我不出聲,你安心打電話。”

  電話中,何母又高聲追問:“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回哪去了?”

  何妍掃一眼時間,撒謊道:“昨天飛機晚點了,我半夜裏到的,今天又有事,大一早就出門了。媽,你等我,等我辦完手邊上的事,下午就過去幫你們收拾行李。”

  何家父母的機票早已定好,明天就要飛去美國度假,何母已經打了幾個電話催女兒回家,現聽她這樣說,便就氣哼哼地道:“行了,我要指著你給我收拾行李,黃花菜都涼透了!你趕緊給我滾家來!”

  傅慎行把電話裏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埋在她的頸側悶聲低笑,她被他的氣息嗬得癢,一邊往外推著他,一邊應母親道:“沒問題,我這就滾。”

  何母拿自己的女兒也是沒法,停了一停,不覺歎了口氣,又道:“妍妍,你要是真打算和那個傅慎行在一起,你也別瞞著媽媽,找機會領回來給媽媽看一看,就是你爸那裏,別看他不肯理你,心裏其實也一直記掛著呢,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們的女兒,再氣再惱,也是和你近。”

  這邊的兩人俱都聽得一愣,傅慎行不覺抬起身來,默默打量何妍的神色。她也在看他,食指輕輕摁到他的唇上,默得片刻,像是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低聲和母親說道:“媽,等你們回來,我就帶他去看你們,可以嗎?”

  就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傅慎行聽得心中卻是一喜,情不自禁地張口含住了她的指尖。

第79章

  何妍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指抽回來,可他卻咬住了不肯放開,倒也未用大力,就這樣用牙輕輕嗑著,眼睛裏含著笑,盯著她看,翹起來舌尖來,一下又一下地輕舔她的指肚。她臉頰染上了緋紅,明顯地露出羞窘之色,想要掙脫他,又苦於還在和母親通著電話,不敢搞出聲響來。

  兩人皆有些走神,連何母答了些什麽竟都沒聽進去,直到何母在電話裏大聲叫女兒的名字,何妍這才慌亂應道:“啊——啊?媽,我這裏信號不好,你剛才說什麽了?我沒有聽到。”

  傅慎行聞言一下子就破了功,忍不住失笑出聲。

  何母在那邊聽得真真的,立刻問道:“妍妍,你現在在哪裏呢?”

  何妍哪裏敢答,一麵恨恨地去捂傅慎行的嘴巴,一麵裝模作樣的糊弄母親,“啊?媽,你說什麽?哎呀,這裏信號真的不好,斷斷續續的,好了,先不說了,有事等我下午回去見麵再說吧。”

  “何妍!你少給老娘——”

  何母憤怒的聲音戛然而止,何妍掐斷通話後又不放心,馬上又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這才顧得上來和傅慎行算賬。她用力反撲過去,把他壓在了底下,整個人都騎坐上去,恨恨地去掐他肋下軟肉,惱道:“誰剛才說不出聲的?叫你說話不算!說話不算!”

  傅慎行隻是笑,左右躲閃了幾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腰身稍一用力就把她掀翻下來,抬腿壓住了她。他含著笑深深看她,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俯下身親吻她,呢喃著要求:“阿妍,說你喜歡我,說你想要我。”

  她有些惱,又似有些羞,輕輕地咬住了唇瓣,抬起腿輕輕地蹭他已經高高支起的小帳篷,吃吃笑著,低聲問他:“沈知節,你當我傻啊?你都這樣了,幹嘛還要把帽子扣我頭上?要說你先說啊。”

  他血氣方剛,哪裏經受得住她這樣的勾引,一時連氣息都粗重了,餓狼看肉一樣地盯著她,啞聲道:“好,那我說。阿妍,我喜歡你,我想要你。”

  不想她卻揚了揚眉梢,很是嚴肅地點頭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上班去吧。”

  說完便就推開了他,趁著他愣怔,趕緊往床下爬去,不想才一隻腳踩到地上,他就已經從後捉住了她,重又拖回了床上。兩人又是好一番糾纏,到底還是叫他如了意。事畢,他心滿意足神清氣爽,而她卻癱軟在床上,趴在那裏憤然瞪他。

  他笑得既開心又得意,傾身過去在她背後重重地親了一口,這才跳下床去,笑道:“我衝個澡就去公司,你先躺著緩一會兒,等有力氣了,再去你父母那。”

  “傅慎行!”她惱怒地扔了枕頭出去砸他,可惜那枕頭連床邊都沒能飛出去,隻惹得他笑得更大聲些。

  許是因為心情實在是好,傅慎行下樓時唇角都還微微翹著,接到嚴助提醒他上午還有會議的電話,竟很是好聲地應道:“好的,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先不說電話那邊的嚴助會是什麽反應,反正阿江看到他這模樣,差點都要嚇到了,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的麵容,見他是真心情好,這才說道:“家裏老爺子來電話了,說隨之少爺明天下午的飛機回來,如果您有時間,最好去機場接隨之少爺一下。”

  傅慎行麵色微微一沉,略略點了下頭,抬眼瞥到阿江欲言又止,不覺勾唇冷冷一笑,又問道:“老爺子應該還有別的話吧?”

  阿江垂眼,回答道:“老爺子還說他子嗣不豐,到您這一輩就隻您和隨之少爺兩個男丁,兄弟間要相親相愛才不叫人欺負了去。縱是隨之少爺有些不對,您是大哥,要多寬待些,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傅慎行似笑非笑地聽完,道:“替我轉告老爺子,請他放心,我要動傅隨之,早在國外那兩年就動他了。”

  阿江忙恭聲應下。

  傅慎行沒進餐廳吃早飯,而是直接出門,待看到守在外麵廳堂的兩個保鏢,這才記起何妍的事情來,交代那兩人道:“一會兒何小姐可能要出門,你們不要攔,問她一下需不需要開車送,如果她說不需要,那就算了。”

  那兩人對傅慎行都是唯命是從,聞言齊齊點頭,“明白了。”

  傅慎行料想著何妍可能會很快出門,可不想直到吃過了午飯,她這才從公寓裏出來,也沒用那兩個人送,獨自開車離開了。阿江那裏的確有何妍的定位,發覺何妍離開了傅慎行公寓,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找傅慎行做了匯報,又問道:“需要派人跟著何小姐嗎?”

  說實話,傅慎行心裏很明白何妍現在不可能對他一心一意,可隻要想到早上兩人在床上的情形,想到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沉靜地看他的模樣,想到她和母親說得那句話,他心裏就不禁有些發熱,就忍不住想嚐試著去信任她,想叫她感覺到他對她的信任。

  陳家祖孫的電話都已經被竊聽,如果何妍與他們聯係,他自然可以知道。既然這樣,何必還要去監視她,冷她的心呢?傅慎行稍作沉吟,道:“不用了,隻注意著陳家的動靜就好。”

  阿江應下,轉身出去。傅慎行獨坐在辦公桌後,倒是有些失神,心裏竟隱隱有些緊張,怕阿江在從外敲門進來,告訴他說有古怪的電話打進了陳母的手機。他知道,她那樣聰明的人,便是真的要給陳家通風報信,也不會用自己的手機,甚至,都不可能自己親自去打那個電話。

  慶幸的是,直到傍晚時分,阿江都沒再過來向他報告任何消息。傅慎行竟然有鬆一口氣的感覺,這才能沉下心去看那

  繁冗枯燥的文件資料,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中卻又走了心思,索性丟下了文件,拿起手機來撥何妍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她才接起來,他便笑著問道:“幹什麽呢?”

  她的聲音有些低沉,該是有意壓低著,答道:“能幹什麽啊,幫我媽收拾東西呢。有事嗎?有事快說,一會兒她就該找我了。”

  他勾了勾唇角,“想你”兩個字都到了舌尖卻又咽了下去,隻輕笑道:“沒事,工作累了,想逗逗你,調節一下情緒。”

  “傅慎行!”她有些惱羞,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叫他的名字。緊接著,他就聽到電話裏遠遠地傳來何母的聲音,“妍妍,你把我那幾張銀行卡都放哪裏去了?”

  “啊?就在你黑色挎包的夾層裏啊,你自己找找!”何妍揚聲答道。

  那邊何母又說了幾句,許是離得遠,有些聽不大清楚,何妍這裏也像是用手掩住了話筒,聲音忽地小了許多,可卻依舊清晰地漏了過來,就聽得她有些無奈地和母親說道:“媽,都和你說了,出門不要給人帶東西,花錢是小事,問題是費力不討好的,買貴了還要埋怨你。”

  母女兩個嘰嘰咕咕,說的都是些瑣碎事,可傅慎行在這邊靜靜聽著,竟也覺得津津有味。過了好一會兒,何妍那裏好似才突然想起他來,又壓低聲音道:“我得去幫我媽找東西,不和你說了。晚上我要住這邊,你不要給我打電話呀!”

  傅慎行笑笑,剛剛才應了一個“好”字,電話裏就應經傳來了忙音。他愣了一下,不覺失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匆匆趕去母親那裏的模樣,卻不想在電話那頭,何妍握著手機,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咬唇沉思。

  如今看來,父母出國已經可以順利成行,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樣把足夠多的錢轉移出去,以便維持父母在國外的生活,以及,她自己如何從傅慎行手中逃脫了。

  她正苦苦思索著,何母敲門從外麵進來,瞧女兒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還當是在上網,不由抱怨道:“你這是回來幫我收拾行李的?回來和我說了幾句話,就抱著你這電腦玩到現在,你想氣死我,是吧?”

  何妍向母親歉意地笑笑,不動聲色地刪除了電腦桌麵上的一個音頻文件,應付道:“我這不是有事嘛。”

  “事事事,你的事沒完。”何母有些不高興,停了一停,又問:“你剛才和誰說話呢?聽著你屋裏亂糟糟的,打電話了?”

  “沒打電話,就是看了會兒片。”何妍把清理幹淨的筆記本合上往旁邊一丟,又道:“對了,媽,你們出門多帶點錢吧,我同事知道你們要出國,問能不能幫她代購點東西回來。她說先給我錢了,不過我沒要。你先給我墊上吧,等回來我再給你。”

第80章

  “買什麽?”何母問。

  何妍漫不經心地答道:“包包之類的,國內稅太高了,國外買還便宜,到時我發你圖片,你照樣買就好啦。”

  “行。”何母應下,在床邊坐下來,看著女兒欲言又止,最後問道:“妍妍,那個傅慎行是做什麽的,家裏是個什麽情況,你跟媽說說?”

  何妍料到母親會追問這些事情,心裏早有準備,聞言答道:“眼下還說不太清楚,我自己也有些猶豫呢。媽,你和爸爸先放下心來出去玩,我呢,也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等你們回來了,咱們再談這件事情,行嗎?”

  何母知道自己女兒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她若決定的事情,外人很少能夠改變。何母麵上露出些無奈,忍不住再勸女兒道:“妍妍,過日子要往長遠看,不能隻圖一陣子的新鮮,遠澤那孩子真不錯,你錯過了,以後要後悔的。”

  何妍卻是笑笑,說道:“媽,我和遠澤現在也還是朋友呢。對了,這次你們出去,可以聯係一下他啊,叫他帶著你們逛幾天,有他陪著我也放心呢。”她說著,忽又想起些什麽,忙道:“對了,我還有東西要捎給他,我得回去拿一下!”

  她說著就下了床,穿上大衣就要出門,何母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跟在後麵急道:“你這孩子,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啊,哎?你手機沒帶。”

  “不用,馬上就回來。”何妍笑笑,臨出門前又回頭囑咐母親,“媽!我手機要有電話,你別替我接啊!”

  她有意把手機落在母親家裏,裹著大衣一路小跑著回了自己房子,拿了臥室床頭的那個小瓷娃娃,又翻出自己的銀行卡,這才匆匆回去。何母見她跑這一趟竟拿回來這個小玩意,有點哭笑不得,道:“你這孩子,大老遠地捎這個過去幹嗎?”

  何妍低下頭,手指輕輕撫摸瓷娃娃的圓臉蛋,“喜歡啊,遠澤那裏還有一個,要湊一對的。”這話聽得何母一愣,何妍自己也意識到失言,便就又緊著笑道:“是遠澤自己管我要的,既然他要,你就幫我捎給他唄。”

  何母也搞不清女兒現在到底喜歡哪個,為什麽和梁遠澤離婚後關係還能這樣好,既然這樣好為何還要離婚。她不由搖頭,歎息道:“哎,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真是搞不懂。”

  母女兩個重又開了行李箱,把那小瓷娃娃仔細包好放了進去,何妍趁著母親不注意,把自己的銀行卡也塞了進去。

  飛機是第二日下午的,為了避免堵車,還不到中午何妍就開著車載著父母出來了,到了機場先把行李箱都托運了,換好

  登機牌,一家人這才去吃午餐。許是何妍這兩日表現實在是乖巧懂事,連一直不肯搭理她的父親臉色都緩和了些,囑咐道:“自己在家注意安全,不要到處亂跑。”

  何妍有些受寵若驚,忙應下了,“知道的。”

  何父瞥她一眼,又問道:“你手腕是怎麽回事?”

  何妍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往下去拉毛衫袖子,她手腕上的傷還未全好,為了遮擋傷處,特意套了個厚厚的護腕,又穿了大長袖的毛衫,不想把母親糊弄過去,卻被父親看出來了。她咧嘴笑笑,解釋:“搬東西的時候扭了一下,沒事,快好了。”

  何母聽了忙要來看,何妍哪裏敢給她看,趕緊把手腕藏到身後,“別碰,人家醫生說了,不要總是揉摸,更不好。”

  她把醫生搬出來嚇人,何母這才作罷,卻是又忍不住念叨起她來。何妍心虛,又怕事情生變,看了一眼時間便就催著父母趕緊去過安檢,又道:“你們還是進去等著吧,心裏也踏實。”

  何妍說著,起身送父母去過安檢。臨分別時,她心裏的痛楚就有些壓抑不住,強自擠出些笑容來,用力抱了抱母親,又去抱父親,待回過頭來又抱著母親不肯鬆手,撒嬌道:“媽,你也抱抱我嘛!”

  何家父母並不知道女兒幾乎是懷著永別的心情在送他們離開,何母瞧她這樣小孩子氣,不覺有些好笑,無奈地抱了抱女兒,歎道:“長不大的丫頭!”

  何妍又親了母親臉頰一口,這才放手,站在那裏目送父母二人過了安檢,直至看不到人影了,這才垂著頭一個人往回走。機場大廳內人來人往,那樣的熱鬧,可這熱鬧她卻半點都沾染不上,從這一刻起,她就真的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她掏出手機來給傅慎行打電話,待接通了,便就說道:“我在機場呢,剛送走了我爸媽,你能不能找個人過來接一下我?我手腕好像又傷到了,開車有些不方便。”

  傅慎行冷聲問她:“手腕怎麽回事?”

  何妍解釋:“問題不大,可能是抻了一下,有點疼。”

  “你現在在哪裏?”傅慎行問道。

  “機場啊。”何妍回答,停了一下,又道:“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先把車子放在這裏,自己打車回去。”

  傅慎行打斷她的話,“機場哪裏?”

  何妍有些奇怪,不知他為何會這樣問,下意識地接道:“嗯?什麽意思?”

  他沒回答,默了一默,隻又道:“你在出口處等著,我這就過去。”

  說完,不等她回應

  ,就掛掉了電話。

  何妍有些愣怔,她給傅慎行打這個電話隻不過是想借機示弱,也為了消磨他的戒心,不想他竟要自己趕過來。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站在那裏,猶豫了一會兒,正準備再打電話阻止傅慎行過來,不想電話還未接通,他的聲音卻從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她驚了一下,急忙轉過身去看他,愕然道:“你怎麽在這?”

  坦白講,何妍很有些心慌,他來得這樣快,還是從裏麵走出來,她真怕他是來監視她的,更怕他看到自己剛才和父母分離時的場麵,從而心生懷疑。

  “過來接個人。”傅慎行淡淡回答,走上前來看她的手腕,瞧她帶著厚厚的護腕,眉頭不覺微皺,“勒這個做什麽?”

  “怕被我爸媽看到,遮一下。”她回答。

  傅慎行沉了臉,小心地把那護腕給她摘了下去,又解開包紮的紗布看了看傷口,這才緩和了麵色,又道:“問題不大,回去叫萬醫生過來給你看看。”

  何妍偷眼打量他,瞧他臉上並無異樣,料想他應該沒有起疑,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隨口問他道:“你來接誰?”

  能勞傅慎行大駕來接的人,絕對不會是一般人。

  傅慎行抬眼看看她,並未隱瞞,答道:“傅隨之。”

  何妍聞言僵了一下,立刻記起了傅慎行那個陰沉刻薄的堂弟。她勉強笑了笑,“那你快去吧。”說著,又把自己車鑰匙拿了出來交給傅慎行,告訴他車子停在了哪裏,又道:“呃,我自己打車回去,麻煩你找個人幫我把車開回去吧。”

  傅慎行一直沉默著看她,直到這時,才突然問她道:“何妍,你很怕見到他?”

  何妍抬起頭來,認真看他片刻,答道:“傅慎行,你不用懷疑。我不是怕他,我也沒有什麽短處在他手上,更沒和他有什麽勾連。我隻是不想叫你為難。”她扯了下唇角,自嘲地笑笑,“畢竟,我們的關係不是很正常,以前又發生過那樣的事情,見了傅隨之,你怎麽向他介紹我?”

  傅慎行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而她卻似毫無察覺,繼續心平氣和地說道:“就算是做情婦也有區別的,有一些可以光明正大地帶出去,而有一些卻是絕對不能見光。傅慎行,我很有自知之明。”

  她說完了,又向他笑笑,這才轉身欲走,不料傅慎行卻突然從後麵握住了她的手腕。何妍無奈地笑笑,不願再轉身回去,而他也不肯鬆手,兩人正默然僵持著,後麵不遠處忽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刻薄聲音,“哎呦,這是演得哪一出啊?”

第81章

  傅隨之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就站在後麵不遠處,雙手抱懷,嘴邊上帶著戲謔的笑,看戲一樣地看著他們兩個。

  何妍淡淡掃他一眼,沒有理會,隻平靜地問傅慎行道:“你想要怎樣呢?”

  傅慎行麵色微沉,仍攥著何妍手腕不肯放手,回過身去看了眼傅隨之,冷聲吩咐後麵跟過來的阿江道:“阿江,你送隨少回去。”

  阿江點下頭,示意隨從拉著傅隨之的行李跟他走,又客氣地和傅隨之說道:“隨少,咱們走吧。”

  傅隨之卻是不動地方,上下打量何妍一番,目光從他兩人相握的手腕上滑過,這才又轉向傅慎行,似笑非笑地問他:“哥,我要是沒認錯的話,這是那位何小姐吧?怎麽,您自己還玩上了?”

  何妍就感覺到傅慎行握著她手腕的手一緊,在他鬆開手欲要轉身時,忙一把反握住了他的手。傅慎行回過頭來看她,何妍向著他淺淺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沒必要,你送我回去吧。”

  她拉了下他,拽著他往外走,傅慎行身形頓了下,終究是順從了她的力道,跟著她一同往外而來。兩人前去停車場取車,他先替她開了副駕駛那一側的車門,伺候著她上了車,這才轉過去開車。

  兩個人俱都沉默,直到車子進了市區,何妍這才開口問他道:“有時間嗎?有時間的話就陪我去趟超市吧,過年的東西我還都沒買呢。”

  他沒說話,卻把車子轉去了一家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車場,待車子在停車位上停穩,她剛打開保險帶,正欲轉身下車時,他卻忽地一把拽住了她,傾身過來吻她。何妍愣怔了下,沒有掙紮,安靜地坐在那裏接受他的親吻。

  傅慎行隻是吻她,再無別的侵犯,良久之後,他才放開了她,低聲道:“對不起,阿妍。”

  何妍詫異地揚了揚眉梢,然後又笑笑,故作輕鬆地說道:“嚇我一跳,我以為你又要在這裏玩車震呢。”

  他沒笑,隻是沉默看她,然後說道:“再不會了。”

  “不會什麽?”她故意問,“不會再玩車震,還是不會再強迫我玩車震?傅慎行,你要知道,這兩者意義完

  全不同。”

  她的模樣實在調皮可愛,他瞧入眼裏不覺失笑,心中的怒氣散得無影無蹤,又湊過來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答道:“不會再強迫你。以後,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他說著下了車,繞過來接應她,她就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問他:“真的要什麽給什麽嗎?”

  他聞言動作一頓,手扶著車門看她,微微眯了眼睛,反問道:“你想要什麽?”

  她翹起唇角,玩笑道:“要你的命呢。”

  他就笑了笑,往前逼近一步,用身體把她輕抵在車身上,曖昧地往前頂了下,垂著眼眸居高臨下地看她,聲音低沉,“在床上可以,別的地方不行。”

  她愣了愣,臉頰一下子就漲紅了,用力推開他,往旁側躲了幾步,壓低聲音嗔道:“傅慎行,你個流氓。”

  他笑笑,關上車門,上前拉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外走,若無其事地問她:“想買什麽東西?”

  其實她哪裏有什麽東西想買,哄他過來,無非是不想再叫他糾纏著剛才的事情不放。傅隨之怎樣看她,何妍毫不介意,更無心去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她隻想找到合適的機會逃走,不想在無關的事情上浪費半點精力。

  更不想,事情節外生枝。

  馬上就要過年,超市裏幾乎是人滿為患,個個喜氣洋洋,傅慎行推著購物車跟在何妍身後,初時還有些不適應,待到後麵,這才覺得漸漸自在起來,瞧著何妍一路買買買,麵上不知不覺中就帶上了笑容,有時還伸了手,去幫她拿貨櫃頂層的物品。

  待到排隊結賬時,他掏了錢包出來準備付款,不想她卻推開了他的手,“我自己來吧。”

  他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她兩眼,笑了笑,沒有和她爭搶,隻往後推了一步,給她讓開了位置,然後長臂一伸,神色自若地從一旁的貨架上拿了幾盒套子,丟進了購物車裏。她正往外掏著錢包,見此動作不覺一頓,而他也正在看她,眼中含著戲謔。

  她瞥他一眼,收起了錢包,道:“還是,你付賬吧。”

  他忍不住逗她,笑道:“別這麽小氣嘛。”

  她惱羞地瞪

  他一眼,也不理會,提前走過收銀台,站在那裏低下頭整理購買的物品。誰知他卻又忽地叫她,她聞聲抬頭看過去,就見他站在收銀台前,手裏向她舉起兩盒不同的套子,一本正經地問她:“阿妍,你喜歡哪一種?”

  何妍還傻著沒反應過來,目睹了整個過程的收銀小姐卻是忍不住悶笑出聲,瞧見傅慎行瞥她,忙又低下頭來一疊聲地向他道歉。傅慎行倒是難得的好脾氣,笑笑道:“沒關係,是我女朋友臉皮薄。”

  此情此景,何妍真想罵他一句“薄你大爺!”,可她沒說話,隻又繼續低下了頭,把幾個大購物袋扔進購物車裏,推了就往外走。傅慎行瞧出她是真有點惱了,不敢再逗她,匆匆刷過了卡,便就在後麵追了上去。

  他直到出口處才追到她,從後拉著她胳膊。何妍強自忍下心中的厭惡,回過頭看他,沉著臉說道:“傅慎行,你要清楚,有些玩笑私下裏開算是情趣,可要是拿到公共場合來,就是輕浮了,懂嗎?”

  她這話有些重,傅慎行麵上難免有些下不來台,可此事本就是他短理在前,也不好因此翻臉,抿了抿唇角,道:“我以後會注意。”

  何妍瞧出他不高興,也不想因為這件小事與他賭氣冷戰,耗費無用的精神,便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來推購物車,“你來推吧,我手腕不方便。”傅慎行默默地推過車子,她就又很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往前走得幾步,突然輕聲問他道:“買得哪一種?”

  傅慎行愣了下,頓時明了她在哄他,麵上雖還繃著,可唇角卻不由自主地往上翹起。他瞥她一眼,瞧著她那精致的五官隻覺歡喜,微微停了步子,側過頭湊到她耳邊,壞笑著答道:“最薄最大的那種。”

  何妍麵上一紅,手上重重掐了他手臂內側的嫩肉一把,低聲罵道:“臭不要臉!”

  他卻隻是笑,伸手過來抓她作亂的手,握住後卻沒再鬆開,壓到購物車扶手上,與他一同推那車子。一場小風波就此過去,兩人仿佛更膩了幾分,傅慎行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體味到與情人相處的滋味,想貼著她,想膩著她,就算隻是握著她的手,心中也覺甜蜜異常。

第82章

  傅慎行先開車送何妍回公寓,換過了車子後才又回了傅家老宅,那在南昭市郊,粉牆黛瓦的一座大宅,高低錯落,庭院深深,從外看去很是有幾分拙樸之意。傅隨之早已洗過澡換過衣服,正在廳堂裏陪著傅家老爺子聊天,瞧見傅慎行從外進來,眼裏雖隱有不屑,卻仍是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叫道:“大哥。”

  傅慎行沒有理會,先叫了傅老爺子一聲“祖父”。傅老爺子是個身材高大、發須皆白的老者,身子骨瞧著還極為硬朗,聞言略略點頭,道:“都坐下吧。”

  兩兄弟這才分作兩旁,在下一左一右地坐了,傅隨之瞧一眼傅慎行,輕笑著問道:“大哥把何小姐送回去了?”

  傅慎行未答,隻抬眼冷冷看他,那目光太淩厲,傅隨之心中隱隱發懼,卻不願在祖父麵前示弱,便就強硬撐著與之對視。瞧此情景,傅老爺子那裏氣得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青石地麵,道:“鬥雞呢?你們兩個想要活活氣死我,是吧?”

  傅慎行這才輕扯了下唇角,譏誚地笑了笑,把身體往後倚靠在椅背上,端起茶來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這才答道:“祖父誤會了,我是惦記著隨之身上的傷,想看看他大好了沒有。您是沒見著他在國外被人打的那模樣,我瞧見了都覺心驚,真怕他再落下點什麽後遺症。畢竟傅家現在就我們兩根苗了,若再殘了一個,我擔子太重。”

  傅隨之聞言麵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狠聲道:“沈知節!”

  傅慎行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問他:“你在叫誰?”

  “夠了!”傅老爺子喝道,用拐杖用力敲擊了地麵兩下,冷聲道:“我知道你們兩個翅膀都長硬了,不再把我老頭子當一回事。可我把話說在前麵,兄弟兩個在家裏怎麽打都行,可要是出了門,兄弟兩個心就要齊,誰要是做了過分事,就別怪我心狠。”

  早些年傅老爺子也曾算是一方霸主,勁頭最猛的時候,勢力幾乎遍布整個東南亞,便是近年來開始

  修身養性,可一旦發怒,氣勢還是極為迫人。傅慎行與傅隨之兩人俱都站起身來,垂手聽他訓斥。

  傅老爺子黑著臉默了一默,又道:“你們心野,我不拘著你們,吃飯完都給我滾蛋,到祭祖那天再回來。”

  保姆過來小心稟報說晚餐已好,祖孫三人便轉去餐廳吃飯。傅隨之國外歸來,傅老爺子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歡喜的,特意命人取了藏酒出來,叫他們兄弟兩個都喝一些,酒到一半,又道:“你們兩個都已老大不小,早到了傳宗接代的時候。在外麵怎麽玩、玩什麽都可以,可要娶進家來的卻得是端莊賢惠的,亂七八糟的女人不許進門。”

  傅慎行聞言垂著眼簾不說話,傅隨之卻是笑著應道:“爺爺,這話你先別和我說,大哥還沒娶呢,長幼有序,等大哥娶了大嫂家來,我一準也給您捎個遂心滿意的回來。”

  傅老爺子看傅慎行一眼,瞧他麵無表情,便也沒再說下去。

  飯後,傅隨之便就要走,說是朋友們還等著給他接風,傅老爺子並未攔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快些滾蛋,卻對著傅慎行說道:“老大,你跟我過來。”

  傅慎行跟著祖父去了書房,待了一個多小時才從中出來,也未留宿,帶著阿江直接離開了大宅。阿江瞧出他麵色不佳,一直不敢出聲,直到車子開入小區地庫,這才小心說道:“從機場回來的時候,隨之少爺有問起何小姐的事情。”

  傅慎行抬眼看他,目光凜然。

  阿江忙就解釋道:“我什麽也沒說,不過瞧他那神色,似是對這事很感興趣,也許還會向別人打聽。”

  傅慎行與何妍的事情算是半公開的,如果傅隨之問到醉今朝去,少不得要知道些。傅慎行麵色微沉,默得片刻,這才吩咐道:“去和眼鏡說,叫他管住手下人的嘴,尤其是花姐那些人,嘴巴都嚴一點,不要亂講話。”

  阿江應下,“明白了。”

  傅慎行想了想,又道:“還有小五和光頭

  那裏,告訴他們兩個,陳家丫頭的事情要是漏出來,我就找他們算賬。”

  與其說他怕傅隨之知道何妍的存在,還不如說他怕何妍知道他對陳家的報複。雖然何妍明說了陳家祖孫的死活與她再無關係,可傅慎行知道,他在陳家丫頭身上使的手段,她一定會看不上。

  他不想要她知道這些事情,即便她早已認定他卑劣無恥。

  回到公寓,何妍正一個人在廚房裏煮湯,瞧他回來,很是自然地問道:“吃過飯了嗎?要不要喝一些?”

  他先去看她的手腕,問:“萬醫生來過沒有?”

  何妍向他晃了一下手腕,笑道:“已經來看過了,沒事,可能就是用得多了些,休息兩天就好啦。”

  他這才放下心來,走到廚房門口,倚在門框上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唇角微不可見地翹了翹,口中卻是說道:“手不方便,還自己做這些幹什麽?以後要想喝湯,就把保姆叫過來給你做。”

  房子雖大,他卻是不留保姆住宿的,那保姆每日裏隻是過來打掃房間,偶爾做上幾餐飯,因為傅慎行以前在家中吃飯的時候實在不多,也就是在何妍住進來後,這才一早一晚地在家裏吃上兩餐飯。

  “反正我也閑著,總要找個事情打發時間呀。”何妍漫不經心的回他,用湯匙舀了些湯出來,伸手遞向他,“過來,嚐一嚐鹹淡。”

  傅慎行愣了一下,這才走過去,就著她的手把湯勺裏的湯汁一飲而盡,鹹淡味沒能嚐出來,心裏隻覺得暖洋洋的,忍不住向她咧嘴笑笑,“好喝。”

  “真的?”何妍疑惑地揚眉,重又舀了些出來,自己低下頭小心地抿了點,卻是不禁呲牙咧嘴,緊著找水去漱口,然後回過頭來看他,嗔怪道:“傅慎行,你吃豬食長大的嗎?”

  傅慎行笑笑,不以為意,答道:“差不多吧。”

  何妍卻是一時愣住了,過得片刻,這才輕聲問道:“以前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嗎?”

第83章

  以前的傅慎行出身大富之家,縱是父母早亡,祖父教管嚴厲,可生活再怎麽也用不上“辛苦”二字形容,很顯然,她這話是問藏在這個殼子裏的另外一個人,那個曾經掙紮在社會最底層,刀口舔血的沈知節。

  不知怎地,傅慎行不想叫她知道他以前的生活,不想要她知道他的生母是個什麽樣的人,他自小經曆過的事情,他交往過的那些人,以及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傾訴,而是怕在她的眼中看到不屑,更怕看到憐憫。

  越是在意一個人,就越恨不能在她眼中完美無缺,無所不能。

  他笑了笑,走過來從後擁住她,淡淡答道:“還好吧。”

  何妍最是知情識趣,聞言也就不再追問,隻有些惋惜地看那鍋湯,嘟囔道:“可惜了,浪費了好多食材。”

  傅慎行卻覺得那湯味道還好,又舀出些嚐了嚐,道:“還可以啊,能喝。”

  何妍回過頭來看他,瞧他真是這樣認為,不覺朝天翻了個白眼。她這模樣逗得他失笑,忍不住探頭過去親她的臉頰,就這樣廝磨片刻,他身體就有了反應。她感覺到了,頗覺無奈,壓低聲音警告他道:“傅慎行,這是在樓下,阿江出來會看到的!”

  “那我們上去。”他壞笑,拉著她上樓,走到樓梯口索性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一路抱進了臥室。她身上還係著圍裙,慌忙叫道:“洗澡,先洗澡,一身的油煙味呢。”

  他哪裏肯,隻低下頭去堵她的嘴,到底是先吃到了嘴裏,這才心滿意足地抱著她去洗了一個事後澡。再回到床上,他擁著她入眠,臨睡之前,卻是忍不住低聲和她說道:“就這樣過下去吧,行嗎?阿妍,我們兩個,就這樣過下去。”

  她懶得連動都不想動,聲音也是從鼻腔裏哼出來的,隻應他道:“嗯。”

  翌日早上,她仍是賴著不肯起床,直等他從衛生間裏洗漱出來了,她還縮在被子裏昏睡。他看著她那樣子,忍不住發笑,走上前去拍她的翹臀,道:“別賴了,起來給你爸媽打個電話,他們應該已經下飛機了。”

  何家父母的第一站是夏威夷,先在那裏玩幾天,然後才會再轉去紐約。何妍趴在床上,心裏明明清楚那邊的

  時間,卻依舊裝模作樣地掰著手指頭算時差,半晌後抬頭看他,迷糊著問:“那邊現在該是幾點?”

  傅慎行看一眼腕表,不加思索地答道:“下午兩點了。”

  他竟然把時間算得這樣清楚,可見是事先準備。隻憑這一句,何妍心裏就已明白,傅慎行對她的防備並未因她這兩日的表現而有絲毫放鬆。如此看來,她還得更加小心謹慎,將出逃計劃設計得更周密些,不能叫他看出絲毫破綻。

  她心裏默默算計著,伸手去床頭摸手機給母親打電話,那邊父母果然已經到了酒店,一切均已安頓妥當。這時間點掐得太準,叫她不得不懷疑傅慎行暗中派了人跟在父母身邊監視。如若真的這樣,莫說她自己,便是父母的逃離都將極為困難。

  何妍心裏不覺沮喪難耐,怕被傅慎行看出來端倪來,閉著眼睛,裝出迷瞪的模樣和母親講電話。母親那裏倒是興致勃勃的模樣,可她此刻那裏還有心情與母親閑聊,隻應付了幾句便就掛斷了電話,扯了被子把頭一蒙,和傅慎行說道:“我還要再睡一會兒,你記得安排個司機給我啊,我想出去逛街。”

  傅慎行應下了,又掀開被子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這才下了樓。阿江已在樓下客廳等候,傅慎行簡單吃了些早餐,便就出了門。嚴助早就到了,趁著在路上的功夫,提醒傅慎行今天的日程安排,幾乎滿滿一天的會,有政府召開的,也有傅氏內部的,真是不給他留半點空閑功夫。

  他出聲打斷嚴助,淡淡問道:“能不能給我空出晚上的時間來?”

  日程表上,傅慎行晚上是要參加一個商務酒會的。嚴助麵上露出些為難之色,解釋道:“因為是市裏舉辦的,算是未來經濟工作的一個風向標,又有一些財經記者出席,如果傅氏企業缺席,就怕引起某些人的猜疑,對我們發展產生不利。”

  傅慎行本想著能空出晚上的時間來陪一陪何妍,聞言隻得作罷,道:“那算了。”

  車子徑直開到傅氏大廈,傅慎行自上了樓後就一直不得空閑,直到中午時候,這才得到一個喘息的空當,他正想著給何妍打電話,不想阿江卻又敲門進來,把一個密封的文件袋遞給他,道:“這是陳家小姑娘寄給那位張

  警官的。”

  傅慎行拆開了,就見裏麵除了那張印著他指紋的白紙外,竟還有一張新年賀卡,手寫的賀詞,字跡略顯幼稚,卻一筆一劃的很是認真。他不禁笑笑,拿了打火機出來把那張指紋紙燒掉了,賀卡與文件袋卻俱都留下,又問阿江道:“沒留下什麽馬腳吧?”

  阿江搖頭,“郵件是我派人趁著收件員不注意偷出來的,沒有人看到。”

  傅慎行略略點頭,把賀卡與文件袋交還給阿江,吩咐道:“去把你的指紋印下來塞進去,再仿著陳禾果的字跡,重新寄一份快遞給那個警官,然後盯好了他,看看他留下的指紋資料到底在哪裏。”

  阿江明白了他的意圖,點頭應下,問道:“陳家這裏呢?”

  傅慎行淡淡一笑,說道:“小丫頭不足為慮,重要的是要看好陳家老太太,還有,注意都有誰去過陳家探望,把可疑的人都記下來,陳老太太若存的有資料,沒準也早就把東西藏到別人家裏去了。”

  阿江遲疑了一下,本想問何妍那裏怎麽辦,可一想到這幾日他兩人的膩呼模樣,便就把那些話都壓了下去。不想傅慎行卻主動提了起來,交代道:“何妍父母那裏,叫跟著人離遠些,千萬不要叫老人家察覺。”

  阿江聽了,更意識到傅慎行對何妍的重視,不由十分慶幸自己之前從未招惹過何妍,他忙應了一聲,瞧著傅慎行再無別的交代,這才轉身離開。傅慎行瞥一眼時間,拿起手機給何妍打電話,誰知電話才剛剛接通,辦公室外就又有人敲門,不等他應答,嚴助就已從外匆匆進來,似是有要緊事過來請示他。

  何妍在電話裏問他:“我正在和朋友吃飯呢,你有什麽事?”

  傅慎行抬手示意嚴助稍等片刻,唇邊露出些無奈,與何妍說道:“沒事,就是打個電話囑咐你一聲,手腕不要再用力。”

  他簡單說得兩句便就掛斷了電話,何妍那裏卻是有些不解,望著手機怔怔出神。坐對麵的同學誤會了,還以為電話是梁遠澤打過來的,瞧見她這模樣,忍不住笑道:“瞅瞅,梁遠澤一個電話就把你魂勾去了,和上學時沒什麽兩樣!我瞧你不是來約我逛街,你是存心來向我炫恩愛,虐我這條單身狗吧?”

第84章

  何妍回神,向著同學歉意笑了一笑,“你想哪去了?我這不是特意請你出來吃飯嘛。”

  “嘿,嘿!就請我吃這個?”同學用筷子虛點桌上的幾個菜,一臉的嫌棄,道:“有誠心請人吃飯就該提前打電話預約,定好了地方去吃大餐,而不是臨到飯點了,才一個電話把人抓過來陪你吃飯。哼!我肯來,就是給你麵子了。”

  何妍聞言無奈苦笑,為了不給傅慎行留下可查的蛛絲馬跡,她哪裏敢提前打電話,就這個電話,都是她躲在衛生間裏,借用人家掃地大媽的手機打的。

  同學那裏越說越覺不平,又去翻陳年的舊賬,念叨道:“你這丫頭,要說你可是真沒良心。別的且不說,就說大學那幾年,你整天往人家梁遠澤學校跑,我替你去上了多少節課,點了多少次名?就我對你的恩情,你報答的完嗎?”

  提起早年那些事情,何妍也忍不住笑。她和田甜雖不是同一個班級,卻做了四年舍友,友情極為深厚。說來也是湊巧,兩人不僅脾氣相投,就連麵容都有幾分相似之處,也是因著這個緣故,上學時沒少做一些“你頂替我點名我幫你打卡”的勾當。

  這是她最好的朋友,哪怕畢業後兩人各自有了不同的發展,彼此聯係漸少,可她們都知道,如若真遇到什麽事情,對方會是那個最值得信任的人。

  何妍遲疑了一下,從錢包裏把身份證掏出來,擺到桌子上,道:“把你的拿來看看!”

  “幹嘛?”田甜對何妍的舉動有些不解,卻也依言取了自己身份證出來,與何妍的並排擺到一起,瞅了一眼,得意洋洋地笑道:“別看我真人現在長殘了,證件照卻比你照得好看,我這人上相!”

  何妍輕輕咬住下唇,也仔細打量那兩張身份證,田甜照相時人還瘦著,再加上證件照本身就有些失真,如若不仔細分辨,便說上麵的人是何妍,也不見得有人懷疑。她抬眼去看田甜,說道:“田甜,我有事情需要你幫忙,很要緊的事情。”

  田甜先是一怔,然後向何妍翻了個白眼,恨恨道:“看看!我就知道你沒這麽好心請我吃飯。說吧,有什麽事要指使我?”

  便是到了這時,何妍還是心存疑慮的,不是不相信好友,而是怕給她帶去麻煩。可事到如今,她實在沒了別的法子,傅慎行太難對付,她真的沒有信心可以獨自逃脫,她需要他人的幫助。

  她這個模樣,田甜瞧得都有些冒火,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道:“有話快說,你知道我是急脾氣,別惹我著急啊。”

  何妍想了想,沉聲說道:“田甜,我需要躲一個人,離開南昭,躲到外地去。那人勢力很大,我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證去買火車票,去住酒店。如果可以,能不能把你的身份證借給我使用一陣子?我保證,絕對不會去做違法的事情。你就當身份證丟掉了,再去補辦一個新的。”

  田甜聽得驚住,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你要躲誰?”

  何妍卻無法把整個事情都告訴她,隻道:“事情你知道多了絕無好處,田甜,我知道這個要求提出來很為難人,你要是能幫忙,你就幫我,你要是覺得不合適,你就當我沒和你說過這些話。”

  田甜一聽這話卻是急了,“你特麽

  都說了,我能當你沒說過嗎?何妍你老實告訴我,你這是又招惹了什麽人,為什麽跑路都要跑得這麽辛苦?梁遠澤呢,他幹什麽吃的,怎麽叫你落到了這個地步?”

  何妍知道好友隻是關心自己,挨她罵反而覺得心暖,答道:“他已經出國,他需要在外麵接應我爸媽,我這裏暫時隻能靠我自己。”

  田甜越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追問道:“你們這是得罪什麽人了?不行我就去求我老子,看看能不能幫你擺平。”

  何妍搖頭,“你別問了,我不說,隻是為了你好。”

  田甜皺眉看她,沉默片刻後,忽地問道:“和四年前那事有關嗎?”

  何妍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是。”

  “靠!我早就說叫你找個神婆看看,去一去黴運,偏你還不聽!”田甜低聲咒罵,卻毅然地把自己的身份證往前一推,又問:“廢話少說,還有什麽我能幫你做的?”

  隻這麽一句話,聽得何妍幾欲落淚,她忙低下了頭,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好友,沉聲交代:“身份證你先拿著,你盡快去給我買部帶號碼的手機,要和這個一樣。”她說著,把自己的手機拿給好友看,又拿出事前準備好的信封遞過去,“裏麵是手機錢和我父母家的鑰匙,地址我寫得很詳細,你千萬不要聯係我,明天直接把東西送到我父母家裏去,和你的身份證一起放在我臥室床下的抽屜裏。”

  田甜隻接過了鑰匙,卻把鈔票給何妍推了回去,沒好氣地說道:“滾!我能放心把身份證給你用,還會要你這點手機錢?這些錢你自己留身上用,記得別犯蠢,跑路後不要再刷卡,會暴露行蹤。”

  何妍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聞言點頭,“我知道,會提前準備好足夠用的現金。”

  她兩個又商量了幾句,何妍怕惹人起疑,不敢在這裏耽擱太久,臨分別前,她用力地擁抱好友,低聲道:“謝謝,我的姐妹!”

  田甜卻低低地咒罵了一句,又囑咐她道:“你自己要小心,等事情過去了,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兩人就此分別,何妍先去逛了幾家奢侈品店,這才給傅慎行派給她的司機打電話,要他接自己回傅慎行公寓。晚上時候,她都睡下了,傅慎行方從外麵回來,洗過澡後就來床上鬧她,也不許她睡,問道:“和我說說,白天都做什麽了?”

  何妍無奈,隻得裹著被子坐起身來,答道:“去逛街啊,然後遇到了個同事,兩人還一起吃了頓飯。”

  “怎麽都沒點買東西回來?”他隨口問道。

  她先未答,卻是斜眼看他,麵色不善地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沒買,你派人跟蹤我?”

  傅慎行一愣,不覺失笑,“這還用人跟嗎?你一個袋子都沒拎回來。”

  何妍隻是瞪他,瞧著他不像撒謊,麵色這才緩和下來,吐槽道:“東西個頂個的貴,分明就是在搶錢,我已經拍了照片下來了,回頭發給我媽,叫她給我捎回來。”

  傅慎行還從未見過她這樣算計著過日子的模樣,怔怔看得片刻,卻是忍不住笑了,向她攤了手出來,道:“手機拿來我看,讓我瞧瞧你都看上什麽東西了。”

  她竟真的拿了手機,把拍的

  那些照片一張張翻給他看,又興致勃勃地問他:“你覺得哪款好看?”

  傅慎行是真心分不出來這些皮包有什麽好看不好看,可她這樣偎在他身邊,眼睛亮亮地等著他的回答,這種感覺真是好,於是他就裝模作樣地掃了一遍,胡亂地點了兩款,道:“這兩個吧。”

  不想何妍卻是拿眼翻他,鄙視道:“眼光有問題吧?這兩款是最難看的了,果然人家說的是對的,不能對直男的審美抱有太高期望。”

  傅慎行聽了隻是微笑,明明不感興趣,為著逗她說話,反問道:“那你喜歡哪個?”

  何妍卻又拿不定主意,瞧他笑她,恨恨道:“我要是能確定,還會問你嗎?”

  他忍不住大笑,一把摟住了她,“都買,我們都買好了。”

  她白他一眼,重又躺了下去,道:“這樣敗家,我娘會撕了我的。傅先生,請不要用總裁的標準來衡量我們老百姓的生活。”

  傅慎行笑而不語,隻是伸過手撫弄她散在枕邊的長發,室內一時靜謐無聲,過得良久,何妍這才又轉過身來,問他道:“你在哪裏過年?就在這嗎?”

  傅慎行默了下,輕聲答她道:“除夕和初一兩天要回老宅,傅氏要祭祖,族裏也有一些聚會,我得參加。”

  她神色平靜,緩緩點頭,與他商量道:“那我也回父母家好了,這房子太大,我一個人待著不舒服,還不如我爹媽那裏呢。到時候沒準還能和我爹媽視頻,我再向他們裝裝可憐,我爸看到了估計就會心軟了。”

  這要求合情合理,他聽了無法拒絕,又思及留她一人在家過年,心裏更覺過意不去,想了想,道:“就一天半,等初二早上,我就過去找你,然後我們也可以出去玩幾天。”

  何妍“嗯”了一聲,沒說什麽。

  翌日便就是臘月二十八,何妍沒敢回父母家,隻又去外麵逛蕩了大半天,傍晚時候才回了公寓。第二天,她這才說要回家去準備過年物品,又與傅慎行說道:“你要有時間,下午去陪我一下啊,我媽每年到這個時候都要準備好多好吃的,你要跟我去,我就叫你嚐嚐我的手藝。”

  傅慎行又想起她前兩日燉得那湯來,劍眉微揚,問:“你的手藝?”

  她仍還不覺他的戲謔,隻點頭道:“沒錯,炸魚燉肉蒸丸子,樣樣都做得來的,我媽說過,做女人不僅要上得廳堂,還要下得廚房才行。”

  他忍俊不禁,卻又怕她惱,忙道:“好,我過去。”

  何妍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趕他出門,又道:“快走快走,別當我看不出來你心裏憋著笑呢,傅慎行我告訴你,你不要門縫裏看人,把人都瞧得扁了。”

  她送他出門,又磨蹭了半天,這才不慌不忙地開著車回了父母家裏。

  打開房門,家裏還是父母離開時的模樣,何妍心裏卻不覺有些緊張,她關上房門,連大衣都沒顧上脫就進了自己臥室,摒住呼吸打開床側的那個抽屜,果然在衣物下麵找到了一部嶄新的手機和一個信封。信封裏裝的是好友的身份證及銀行卡,密碼就寫在了信封上,除此之外,信封上就隻留了兩個字:保重。

  在這一刻,何妍終控製不住情緒,捂著嘴哭了起來。

第85章

  她不敢哭太久,怕哭腫了眼睛被傅慎行看出端倪來。

  何妍用力抹了抹眼淚,就勢跪坐在地板上,等待著手機開機。出於謹慎,她沒有直接給梁遠澤打電話,而是連上了手機網絡,使用信箱給遠在大洋彼岸的他發郵件。信是假借著老同學的口吻寫的,看起來很普通的敘舊,可她知道,梁遠澤一定能夠看懂。

  謝天謝地,很快,新手機就有陌生號碼打了進來,梁遠澤熟悉的聲音在電話中響起,帶著顯而易見的急迫,“妍妍?”

  “是我。”何妍卻意外地冷靜下來,說道:“時間有限,我們長話短說。爸媽已經去了美國,有給你打過電話了嗎?”

  “打過了。”梁遠澤答道,“媽給我打過,我打算等他們到紐約的時候,過去接他們。”

  “那你仔細記好我下麵說的話。爸媽後天到紐約,國內正好是大年初一,你想法把他們哄走,找個地方暫時躲藏起來。要小心,他們身邊應該有傅慎行的眼線跟著,你先送爸媽他們到預定的酒店,迷惑一下傅慎行的眼線,然後再偷偷溜走。記住,把他們兩個的手機,還有你以前那個號碼,都要丟掉,千萬不能叫傅慎行再找到你們。”

  在接到何母電話,得知兩位老人赴美旅遊時,梁遠澤就已經有了些預感。現聽到何妍這樣說,他沒有太過意外,隻沉聲問道:“那你呢?”

  “我等你的電話。”何妍回答,手上不自覺地握緊了好友的身份證,“傅慎行要在初二早上才能過來,一旦你接走爸媽,我就連夜逃離南昭,用別人的身份,隨便找個地方去藏起來。”

  “藏到哪裏?要藏多久?然後呢?”梁遠澤追問。

  那些都是未來要麵對的事情,可何妍還沒有計劃,她現在隻想先逃脫傅慎行的控製。她害怕,怕他會逼迫她懷孕,他不隻一次地向她提出為他生個孩子。這太恐怖,以至於何妍隻要想上一想,都會覺得渾身冰冷。

  可這種恐怖,她無法向梁遠澤訴說,於是隻說道:“先逃脫傅慎行的控製,然後再想辦法出去找你們。”

  這個計劃不隻是冒險,還很不周密。可她沒有別的辦法,甚至都無法和梁遠澤提前商量,就這樣在事發前用通知的方式告訴他。電話中,梁遠澤半晌沉默,這種靜滯叫何妍不由感到一絲慌亂,她害怕,怕他已經退縮,不願意再與她承擔這一切。

  何妍眼睛酸澀難忍,聲線也不自覺地發緊,低聲道:“遠澤,是不是難度很大?”

  隻給他一天的準備時間,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便是他拒絕,她覺得自己也可以接受。

  梁遠澤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爸媽知道這些事情嗎?”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們,怕他們沉不住氣,露出破綻。”何妍回答,想了一想,又道:“遠澤,你要是覺得這件事做起來有困難,那就先算了,我再想別的——”

  “妍妍!”他厲聲打斷她的話,停得片刻,這才緩和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和她說道

  :“還記得嗎?我們之前說好的,我在地獄的門口等你,等著拉住你的手,帶你逃離地獄。妍妍,我的手一直在,隻等你握上來。”

  她忍不住又流淚,口中卻是不滿地嘟囔:“混蛋梁遠澤,你現在不要和我說這些話,我眼睛要是哭腫了,那個人渣會發現的。”

  梁遠澤聞言隻是笑,沉聲道:“爸媽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你自己要注意安全,等我消息。”

  何妍應下,又交待道:“好,我這個手機會先關機,等到初一夜裏再開,到時,我們用這個號碼聯係。”

  兩人都知道時間有限,現在就該掛掉電話,各自去做逃亡的準備,可誰也舍不得,舍不得掐掉這個來之不易的通話機會。電話裏很靜,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彼此隱忍的呼吸,半晌之後,梁遠澤才低聲說道:“妍妍,我愛你。”

  長久以來,何妍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微笑,輕輕回應他:“我也愛你,一直,永遠”

  終究還是她心更狠一些,毅然地掐斷了電話,手機關機後和證件一同放回原處藏好,這才起身出門,去菜市場買那些用來迷惑傅慎行的“道具”。她采購了很多,大包小包地帶回家,簡單地給自己做了點午飯,便就開始動手收拾這些食材。

  下午時候,就聽得有人在外麵摁門鈴。她從廚房裏出來,匆匆去開門,外麵果然是傅慎行,兩人一照麵,俱都是一愣,她直愣愣地看著他手裏提的七八個大袋子,而他卻驚訝地看向她手中那把亮閃閃的菜刀。

  傅慎行先笑起來,問她:“做什麽呢?一臉殺氣騰騰。”

  “要殺魚。”她回答,又用刀指著他手裏的袋子問:“你這是做什麽?”

  傅慎行往屋內走,把那些印著醒目logo的袋子盡數扔到了沙發上,笑著回頭看她,“你不是喜歡嗎?索性叫人都給你買回來了。”

  他說得風輕雲淡,而她卻傻在那裏,盯著那些樣式各異的包包們看,半晌才抬頭看向他,有氣無力地說道:“傅慎行,我真是被你打敗了。我知道你現在很有錢,也不介意去花你的錢,可你一下子買這麽多皮包,叫我往那裏放?我爹媽回來看到了,會打死我的,真的。”

  他被她逗得笑,走過去從後擁住她的腰身,在她耳邊低語,“可我喜歡。”

  她演戲演全套,側過頭斜睨他,問:“你是喜歡給我花錢,還是喜歡我爹媽打死我?”

  “喜歡給你花錢。”他竟正經答她,又湊過去親吻她的臉頰,笑著說道:“好了,隻是想送你份新年禮物,你可以都放到我那裏去,你爸媽就不會打死你了。”

  “那幹嘛不直接拿到你那邊去,幹嘛還要往這裏送?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誠心來逗我的。”何妍嗔怒地瞪他一眼,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直接指使他,“好了,我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到廚房裏來幫我幹活。”

  他忍不住笑,竟真的脫下西裝外套,跟她進了廚房。廚房裏已被她搞得一團亂,他看了頗有些哭

  笑不得,又看她拎刀的模樣,忍不住問她:“你這是下廚房,還是上戰場?”

  她不理他,重又把手套戴好,下手去水池捉那活魚,那魚許是也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命運,愈加得活蹦亂跳,一人一魚折騰得到處是水,她也沒能把那魚捉到案板上去。他在後麵瞧著悶笑出聲,她就有些惱羞成怒,回頭衝他吼:“看什麽熱鬧啊,過來幫忙啊!”

  傅慎行笑笑,挽了袖子上前,從她手中把菜刀拿過來,另隻手往水裏猛地一探,抓住了那魚摔到案板上,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把魚開腸破肚收拾幹淨,然後又丟進了水池中,淡然說道:“洗一洗吧。”

  何妍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問道:“練過啊?”

  “窮人家的孩子,有什麽不會做?” 他回頭看她,淡淡一笑,又問:“還要我做什麽?”

  她微微愣怔了下,這才又給他指派別的工作。有他這樣一個壯勞力,廚房裏的活計一下子就好做了很多,沒多大會兒功夫,那些準備工作就都完成了。接下來她開始做一些精細活,而他則抽身後退,輕輕倚靠在流理台前,淺笑著看著她在那裏忙碌。

  一時間,他忽覺得這太幸福,以至於叫他都有一些不真實感。

  晚餐他們是在家裏吃的,何妍的手藝沒有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可傅慎行依舊吃得香甜,飯後又主動去廚房洗碗,道:“你去換一下衣服,我們出去看電影。”

  何妍一點也不想去,可又不好叫他掃興,便就應下了,正準備去臥室換衣服的時候,他外套衣兜裏的手機卻是突然響了起來。她愣了一下,向著廚房裏的傅慎行喊道:“你手機響。”

  傅慎行雙手都濕著,一時也未多想,隻道:“你拿給我吧。”

  何妍遲疑了一下,這才去他的衣兜裏摸手機,待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號碼時,卻是不由一愣。是陳禾果打來的電話,雖然顯示的隻是一串數字,可她記性很好,記得那是陳禾果的手機號碼。

  陳禾果為什麽會給傅慎行打電話?他們兩個為什麽會有聯係?何妍一時有些不解。傅慎行等不到她動靜,還以為她沒有找到手機,在廚房裏揚聲問道:“找到了嗎?應該在內兜裏。”

  何妍這才回神,忙回道:“找到了!”她給他拿了手機過去,遞向他,可他手上濕淋淋的都是水,隻問她道:“誰的電話?”

  “不知道,是個陌生號碼。”她說著,舉著手機去給他看那號碼。

  傅慎行側頭看了一眼,劍眉微揚,並未認出這是陳禾果的號碼,隻想這個時候十有八九是小五那些狐朋狗友約他出去玩樂,又不願避諱著何妍顯得對她有防備,便道:“我騰不出手來,你給我接通了,拿給我聽。”

  何妍遲疑了一下,這才摁下了接聽鍵,把手機拿到了傅慎行的耳邊。他不在意地喂了一聲,電話裏就傳來了陳禾果清越明朗的聲音,“你好,傅先生,我是陳禾果。”

  傅慎行聞聲一愣,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何妍。

第86章

  距離太近,她都不好裝作聽不到,隻能做出驚訝的模樣,也抬眼去看他。

  兩人目光相觸的那一瞬,傅慎行的眼神閃了閃,下意識地垂下眼簾,躲避她的目光。他有些懊悔,不該當著何妍的麵接這個電話,同時,心裏更厭惡陳禾果,覺得她這個電話來得莫名其妙。

  這個時候,他顯然不能再拿過電話到別處去接,便就冷了聲音,漠然地問陳禾果:“有什麽事嗎?”

  電話裏默了一下,這才聽得陳禾果說道:“沒什麽事情,隻是想和您說一聲對不起。我不該因為一些沒有被證實的話就對您產生那樣的懷疑,還去做那些——”

  “沒有必要。”傅慎行不敢叫陳禾果再說下去,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他想去看一眼何妍的表情,卻又沒那份勇氣,隻冷聲與陳禾果說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再見。”

  “等一下!”陳禾果忙又叫道,問:“那張指紋紙我什麽時候還給您?您看您什麽時候方便,我給您送過去。”

  聽筒離得太近,陳禾果的每句話何妍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幾乎已經勾勒出整個事情的大概,覺得自己沒必要再聽下去,也不想這樣見證陳禾果的愚蠢,便就拉起傅慎行的手來,把手機往他手裏一塞,向他譏誚地笑笑,轉身出了廚房。

  何妍去臥室換衣服,才剛把睡衣脫了下來,房門就被人從外推開了,她沒回頭,隻冷淡說道:“麻煩,下一次請先敲門。”

  身後並無回應,她拿衣服遮擋了胸口,回過身去看他。傅慎行身前還係著個碎花小圍裙,襯衣袖口也高高挽起,一副家庭婦男的模樣,偏擺了個模特的高冷姿勢,抱著懷倚靠在門口默默打量她。

  她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多事,瞧他兩眼,便就笑了起來,問他道:“可以給你拍個照嗎?”她說著,胡亂地套上毛衫,拿了手機作勢給他拍照,又玩笑道:“拿出去賣給八卦雜誌,沒準還可以小賺一筆。”

  瞧她這般,傅慎行心中不覺一鬆,竟真的站在那裏由著她拍了幾張,這才笑著走上前來,把她撲倒在床上,道:“這樣的照片不值錢,還不如拍一些床照,然後拿去賣給傅氏企業的危機公關。”

  她配合地點頭,正色道:“好主意。”

  兩人又都忍不住笑起來,他撐在她的上方,看得片刻,忽地解釋道:“阿妍,我和陳家還有些事情沒有解決,這才會和那小丫頭有聯係,你不要多想,這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何妍心裏明鏡一樣,聞言隻想冷笑,可麵上卻不敢顯露,隻道:“既然和我沒關係,就不要和我說這些事情。我不問,你也別說,好嗎?”說完了,她又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漠然,反而引起他的懷疑,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還是想勸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傅慎行仔細打量她的麵容,最後應道:“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又做出歡快的模樣,用力推他,“快點起來,不是說要去看電影嗎?快點,不要晚了點。”

  兩人好像都想盡快忘記剛才那事,他笑了笑依言起身,守著她看她穿衣打扮,然後帶著她出門。兩人先去看了電影,散場後又去吃了頓

  宵夜,直折騰到半夜一點來鍾,傅慎行這才送了何妍回去。

  她瞧他沒有要走的意思,也未趕他,隻拿了被子出來給他用,又道:“你睡我房間吧,我去我爸媽那屋睡。”

  傅慎行有些意外,一把抓住了她,問:“為什麽?”

  她分明是不想和他在家中發生關係,卻一本正經地答他:“你過年不是要祭祖嗎?這事很講究的,就算不用提前齋戒沐浴什麽的,但還是應該注意著點,也算對你們傅氏老祖宗的尊重,懂嗎?”

  他還真不懂這些,不覺笑了笑,仍是抓著她不肯放,道:“我不碰你,你陪我一起睡。”

  她聽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給他,“你說這話,誰信啊!放手,乖乖自己睡覺,不然我可要把你趕出去了。”

  他這才不甘不願地放了手。

  何妍走到門口了,卻又停下來,回身交代他道:“明天早上你不要叫我啊,我生理期快到了,起床氣很大的。冰箱裏有吃的,你自己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好了。”

  有她這話,翌日早上,傅慎行果然沒有去叫她起床。聽到他出了門,她這才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邊偷偷往下看。樓下早已有車子等著,阿江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就站在車外,等到傅慎行出去,立刻上前替他打開了車門。

  直等那車子消失不見,何妍才不覺鬆了口氣。她去自己的臥室,打開床側的抽屜,仔細看那手機和證件擺放的位置,瞧著不像有人動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再一次打開手機,查初一夜裏的列車時刻表,把有可能用到的車次都牢牢記住,甚至連這些火車會經過哪些城市,可以換乘哪些車次都沒忽略。

  也幸虧她記憶力出色,不到中午時候就已經把她可能的出逃路線都強行背了下來。接下來的,就是難熬的等待。整整一天,傅慎行那邊都沒有什麽動靜,到了晚上的時候,他才打了個電話過來,問她:“做什麽呢?”

  她分明是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節目發呆,卻笑嘻嘻答他道:“看晚會啊,你呢?”

  “看小孩子們放鞭炮,很吵,你聽聽。”他回答,似是把手機拿遠了些,叫她聽那些聲音。喧鬧通過聽筒傳過來,劈裏啪啦的爆炸聲中又響著孩童的歡呼笑鬧,與她此刻的孤寂荒涼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何妍心裏的恨猛地就掀了起來,如果不是電話那端的男人,電視機前坐著的該是她一家四口,或者,此刻她和梁遠澤正陪著父母出遊。不管怎樣,都不會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屬於別人的團圓與熱鬧。

  人在重壓之下情緒更容易失控,她幾乎都把牙咬碎了,這才砸了手中的電話,才能在他輕聲問她是否聽到了的時候,笑著答他道:“是夠吵的,多虧市區不許放鞭炮,不然電視都看不了。”

  傅慎行低笑了兩聲,那邊似是有人叫他,他顧不上再和她多說,掛了電話。

  他這裏還好應付,等到電視裏新年鍾聲臨要敲響,何母突然打過電話來的時候,何妍卻有些控製不住情緒,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囔著鼻子問母親:“怎麽這麽早打電話,你那邊才幾點啊?”

  “六點啊,人老了沒那麽多覺,我

  和你爸早醒了。”何母回答,又道:“家裏是十二點,沒錯吧?我怕算錯了,昨天特意找人問過。你這丫頭守歲呢嗎?快點,給我和你爸拜年。”

  何妍不想老太太踩著點來電話竟是為著這個,一下子破涕為笑,趕緊在電話裏給父母拜了年,又問道:“那邊好玩嗎?”

  “還行吧,也就那麽回事。”何母回答,頗有些不以為然,不覺又歎了口氣,道:“哎,自古都是隻有那不省心的兒女,沒那狠心的爹娘。一想把你一個人扔家裏,我和你爸哪裏還有什麽心思玩啊。別看你爸嘴上不說,可那臉拉得快有二尺長,誰見了都不敢惹。”

  何妍笑笑,編了謊話出來騙母親,“我自個在家挺好的,今天白天和朋友出去瘋了一天,他們剛送我回來,又約好了明一早去上香呢。你們不用惦記我,在那邊好好玩,自己多注意安全。”

  她說得歡快,何母信以為真,這才高興了些,給何妍講他們這兩天他們都去了什麽地方,接下來又要去哪裏,又道:“晚上的飛機直飛紐約,在那要待兩天,然後再去華盛頓。”

  對於父母的行程,何妍知道得比他們清楚,可她仍是耐心聽著,時不時地插言問上一句,母女兩個聊了足有多半個小時,何母又把丈夫拎過來跟女兒說了幾句話,直把何妍手機都打熱了,才結束了這個通話。

  掌心裏的手機有些燙手,可這溫度也驅逐了她心中的涼意,她沒再在電視機前耗下去,關了手機爬去床上睡覺,想攢足了體力和精神,好應對著二十四小時之後的逃亡。

  大年初一這一天都很平靜,傅慎行那裏許是忙得不得空閑,竟連電話都沒有打過來一個。天黑的時候,何妍再次檢查了一下要隨身攜帶的物品,把整理好的背包塞進衣櫥內,然後安靜地倚坐在床頭,等待著梁遠澤的消息。

  新手機已經開機,舊的那部也放在了手邊,她默默思量可能會遇到的突**況,甚至已經想好,一旦接到梁遠澤電話,臨出門前,她會把舊手機上的所有信息刪除,然後隨便丟在能被人拾到的地方,借以擾亂傅慎行的視線。

  時間越迫近,便越發難熬,分分秒秒都是煎熬。臨近夜裏一點的時候,她等待已久的電話終於來了,梁遠澤的聲音雖然平穩,可裏麵的緊張顯而易見,“妍妍,我已接出爸媽,盯梢的人還在賓館,沒有被發現。”

  她深吸了口氣,應道:“好,我馬上去車站,你先穩住爸媽,等我脫身之後,再告訴他們實情。”她一麵交代著,從衣櫥裏掏了背包出來,剛剛背到了身上,不料衣兜裏的另外一部手機卻忽地響了起來。

  靜寂的黑暗中,那聲音突兀而又響亮,嚇得她不禁一個哆嗦,差點丟掉了手中的手機。梁遠澤顯然也在那邊聽到了手機鈴聲,克製著急迫,沉聲說道:“妍妍,別慌,看看是誰的電話。”

  何妍抖著手把那手機掏出來,看到上麵顯示的“傅慎行”三字,心倏地一下子沉到了最底。鈴聲一直響個不停,很顯然那人非要她接到這個電話才肯罷休。她手指抖得幾乎摁不準接聽鍵,好不容易接通了電話,傅慎行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了出來,“阿妍,起來開門,我在外麵。”

第87章

  何妍遲了兩秒鍾,這才呆愣愣地“哦”了一聲,掛了電話。另一部手機還通著,她努力遏製著情緒,向梁遠澤說道:“遠澤,沈知節來了,就在門外,我可能走不了了。”

  她的聲音幹澀僵硬,帶著難以掩藏的驚懼,梁遠澤聽入耳中,整顆心仿佛都要碎掉,可也正是她的驚懼,叫他出人意料地鎮定下來。他說:“別怕,妍妍,和平時一樣去應付他。這邊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一切。”

  她有些慌亂,急聲道:“不行!你先帶爸媽走,我再另想辦法。”

  “妍妍!”梁遠澤喝斷她的話,又沉聲哄道:“聽話,妍妍,相信我。”

  他的聲音似有魔力,神奇地撫慰了她的戰栗。從慌亂到鎮定,相隔不過一線。她應聲,飛快地關掉手機,把背包外套盡數脫下來,一起塞進了衣櫥深處,又轉身爬上床去拽被子,做出已經睡下的假象。可這一套事情做下來,還是耗費了不少時間,她掃了一眼手機,咬了咬牙,沒有出去給傅慎行開門,反而揉亂了頭發,爬上床躺了下來。

  又過了三五分鍾,手機才又響了起來,她有意等它響了幾聲,這才摁下了接聽鍵,含混應道:“喂。”

  傅慎行顯然是有些詫異,問:“怎麽不開門?”

  她又故作睡意朦朧地“哦”了一聲,片刻之後,才似忽地清醒過來,驚聲問道:“傅慎行?你真的在外麵?”

  他本來都生疑了,卻被她精湛的演技所欺騙,不由失笑,反問她:“你說呢?”

  何妍沒回答,從床上爬起來,裹著棉被出去給他開門,不滿地嘟囔:“大半夜的你怎麽來了?我剛才還以為自己是在夢裏接你電話呢。”

  她頭發睡得亂糟糟的,身上裹著臃腫的棉被,像一隻快要結繭的蠶寶寶。他看了忍不住笑,反手關上房門,上前一把把她從地上抄了起來,打橫抱著往臥室裏走,低笑:“想你了,就過來了。”

  是的,很想她,想她的麵容,她的聲音,還有她溫軟膩滑的身體。他像是突然中了邪,想她想得患得患失,想得夜不能寐。

  他有些粗暴地把她扔到床上,在她的驚呼聲中欺身壓了上去,她半真半假的反抗刺激了他,又或者因為這裏是她的閨房,他比往日更容易興奮,扣住她的頭親吻她,又不顧她的阻攔剝開她裹著的被子,用自己火燙的身軀覆蓋住她的。

  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卻有些異常的僵硬,似是過於緊張,以至於他試圖挺入的時候,遭到了她身體本能的阻攔,他才剛剛抵入小半,便就再無法向前推進半分。這感覺簡直銷魂蝕骨,卻又迫人欲狂。他怕傷到她,不敢強來,隻半壓著她,一手交握住她的手輕壓到枕側,另隻手卻環著她的腰肢,與她額頭相抵,啞聲道:“阿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何妍一直在勸說自己要放鬆下來,可情感有時根本不受理智的操控。這是一場她不能反抗的強暴,就在她臨要逃出虎口的時候。地球的另一端,梁遠澤一定能猜到她現在正在經受著什麽,她知道,他會比她更痛苦。

  傅慎行開始輕輕擺腰,試圖將她的身體熨軟,可生理的刺激壓不住她心理上的厭惡,她怕被他發

  現,不得不與他交頸相擁,叫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然後難耐一般地抬身去迎接他,惡狠狠要求他:“用力,沈知節,我想要你粗暴些對我。”

  他如何能夠受得住這話,聞聲再無顧忌。

  痛,總比癢要好受,她咬著牙由著他折騰,本盼著他能快些釋放,可誰知他經過最初的急迫過後,卻忽又從容下來。他糾纏著她,擺弄著她,或快或慢地研磨她,竟是要帶著她一同淪陷才肯罷休。

  他早已熟悉她的身體,一如她已摸透他的內心。

  在他契而不舍的勾逗下,慢慢的,她的身體終於開始一點點發熱,這感覺比疼痛更叫她心生恐懼。不知什麽時候起,她竟已淚流滿麵,大腦隻剩下一半還清醒著,另一半早就混沌一片。他的每一下觸碰與進出,都惹得她不受控製地輕顫。

  偏他還在她耳邊誘哄她,“阿妍,你想要怎樣?說出來給我聽。”

  她索性自暴自棄,雙腿纏上他勁瘦的腰肢,攀緊了他,哭泣著央求:“給我,沈知節你給我。”

  “好,我給你。”他一字一頓地應她。

  他覺得自己從未經曆過這樣暢快淋漓的歡愛,他沉浸其中,迷不知返。整個世界仿佛都已消失,他的眼睛裏隻有她,她潮紅的麵龐,濕潤的眼眸,還有嬌豔的顫栗著的唇瓣。“我愛你,阿妍。”他呢喃,情不自禁地去親吻她,啃咬她,恨不能把她吞入腹中,又或者叫她吃了他,這樣,他們就能融在一起,再不分開。

  他想他真的可能是愛上這個女人了,尋不到因由,也找不到根源,可他就是愛她,所以即便到了最後關頭,快感像巨浪一樣拍來,幾乎要將他拍得魂飛魄散的時候,他竟還咬著牙抽身而出,將一腔熱流盡數泄在了她的體外。

  從今以後,他不想傷她分毫。

  事畢,他起身抱她去浴室清理身體,回來後擁著她入睡。而她卻良久無法合眼,聽到身後的呼吸漸漸平穩綿長,她心中竟湧起了一個強烈的念頭,殺了他,去廚房拿那把最鋒利的刀來,沉他睡著殺了他,然後逃走。

  這念頭瘋狂而又不可遏止,野草一般纏裹住她的心髒,叫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忽生了孤注一擲的勇氣,竟真打算悄悄起身,可不料才剛剛挪動了一下身體,他的手臂竟下意識地收緊了些,聲音含混地問她:“怎麽了,不舒服?”

  猶如一盆涼水兜頭而下,何妍猛然間就冷靜了下來,他睡覺那樣警醒,而且力量又那樣懸殊,便是她拿了刀回來,又怎麽可能殺死他?她忽又記起了梁遠澤的那句話,他說:妍妍,相信我,我會安排好一切。

  她為什麽不能相信他,一如他相信自己一般?

  何妍轉過身來,手搭上傅慎行的胸口,頭卻在他的懷中磨蹭,試圖尋一個舒服點的姿勢,口中嘟囔著抱怨:“你胳膊好硬,硌得人都睡不到覺,你瞧著,明天早上我脖子非得落枕不可。”

  傅慎行人看著修長瘦削,衣下卻有一身緊致結實的肌肉,他聞言不覺啞然失笑,低頭瞧她貓一樣的在他懷裏磨蹭,似是怎樣都無法滿意,隻得抬高了手臂放到她的枕上,虛虛攬著她,問:“這樣總行了吧?”

  她又

  調整了一下睡姿,這才應道:“湊合吧。”

  這樣睡一宿的結果,就是第二日醒來時,傅慎行整條手臂都是麻滯的,他便有了借口不起床,指派著何妍下床去給他做早餐吃。而到此刻,何妍的情緒也已穩定許多。傅慎行並未接到什麽消息,由此可見父母那邊出逃的計劃雖沒有實現,可也應該沒有驚動那眼線,事情不過是又回到了原點,她還有再次來過的機會。

  這樣想著,她神色也不覺鬆快起來,下了床去給兩人做早餐,又因怕傅慎行發現衣櫥裏的秘密,不敢留他一個人在臥室裏,便就把他也拽下了床,道:“走,和我一起去,別跟個大爺一樣光等著人伺候。”

  他笑笑,竟真跟她進了廚房。冰箱裏有現成的牛奶和麵包,她拿出來去熱,又指使他去煎雞蛋和火腿,振振有詞:“分工合作,互助互愛。”正忙碌著,就聽得客廳裏手機響,兩個人各懷心思,不覺俱都是一怔。何妍往外麵扒望了一眼,故作輕鬆地說道:“好像是你的,這一回還是你自己接吧。”

  他看她兩眼,轉身去客廳接電話,片刻後走了回來,站在廚房門口神色不明地看她,“何妍。”

  她聞聲回過頭看他,見他麵色有些凝重,整個心髒都緊縮了起來,可臉上卻還帶著笑容, 漫不經心地問他:“什麽事?”

  傅慎行看著她欲言又止,片刻之後,這才說道:“有關你父母的,好像是梁遠澤開車接了他們出去玩,路上出了車禍,你父母都被送進醫院裏去了。”

  何妍愣了下,下意識地揚眉,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話,問他:“你說什麽?”

  他抿了抿唇角,上前關掉那已經沸了奶鍋,立在那裏看她,沉聲道:“何妍,你先別慌,我已經叫人跟去醫院看情況,我們等一等消息再說。”

  她沒說話,身體卻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甚至越來越厲害,便是他緊握住了她的肩,都無法減弱她分毫。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次在酒店裏,他犯渾去折磨她,故意叫人在酒店大堂裏播她那段視頻,那時的她就是這般。

  他之前還對此事心存懷疑,可見到這樣的她,心中的那絲懷疑一下子就淡了許多。“阿妍?”他輕聲叫她的名字,安慰她:“你鎮定點,可能沒有那麽嚴重。”

  何妍不理他,也沒問他為何會知道她父母的情況,隻奮力掙脫了他,慌張地往客廳裏走,拿自己的手機給母親打電話。母親的手機根本無法接通,她更慌亂了些,換了父親的手機號打,依舊是無人接聽。她的手已經抖得摁不準號碼,隻得把手機交給身側的傅慎行,顫聲說道:“你幫我打梁遠澤的電話。”

  他接過去,按出她說的號碼,然後撥了出去。這一次,電話倒是接通了,她一把搶過來,急聲問道:“遠澤,到底是怎麽回事?爸媽呢,他們怎麽樣?”

  梁遠澤沒有立刻回答,默了一下,這才愧疚地說道:“對不起妍妍,我隻是想帶爸媽出去轉一下,沒有想到會出事。”

  “爸媽到底怎麽樣了?”她急聲打斷他的話,追問。

  梁遠澤低聲答道:“媽那裏還好一些,爸爸的情況有些嚴重,醫生說可能是傷到了頸椎。”

第88章

  但凡有些常識的人,都知道頸椎這個地方有多重要,而傷到了頸椎又代表著什麽。傅慎行抬眼去看何妍,瞧她麵色難看得厲害,坐在那裏怔怔沉默。他看得心生惻然,抬手撫在她的肩上,輕聲喚她,“阿妍?”

  她有些遲鈍地回頭看他一眼,卻什麽也沒說,隻猛地站起身來往外走。傅慎行忙一把拉住了她,問“你做什麽去?”

  “我得馬上趕過去。”何妍回答,眼圈泛紅,神色中帶著慌張,“我去拿護照,辦簽證。”

  “何妍,你冷靜些。”他沉聲勸她。

  “出事的是我爸媽,我冷靜不了!”她有些失控地喊起來,待喊完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盡量控製著情緒,解釋道:“傅慎行你不知道,是我趕我爸媽出去的,他們本來不想走,是我為了躲清靜,趕他們出去過年的。”

  他瞧出她是慌了神,無論她怎麽用力掙脫都不肯放手,凝眉看她片刻,說道:“你別慌,我來安排。”

  事情本就特殊,再加上傅慎行的幫助,很快,何妍就踩到了美利堅的土地上,在走下飛機的那一刻,她甚至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夠順利到達這裏。傅慎行就陪在她的身側,見她愣怔,伸臂從後輕攬住她,問:“怎麽了?”

  何妍忙搖頭,“哦,沒事。”

  前來接機的除了傅氏的人,還有梁遠澤。何妍雖然這兩日一直和梁遠澤有電話聯係,可一眼看到他,情緒還是差點失控,勉強忍住了,這才沒有撲進他懷裏。她快走了幾步迎過去,有些急迫地問道:“爸爸那裏情況怎麽樣?”

  梁遠澤神色也頗為疲憊,雙手都插在大衣口袋裏,先冷眼打量了一下跟在何妍身後的傅慎行,這才答她:“不是很好,從昨天晚上昏迷之後,人就一直沒有醒過來。不過,醫生已經初步排除脊髓的問題,正在做進一步的檢查。”

  這些情況傅慎行早在出國前就已了解,甚至,他知道的還要更詳細一些。

  事故是梁遠澤的車追尾前車造成的,梁遠澤和何母都隻受了一些皮外傷,而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何父卻受傷嚴重,自頸部以下喪失了全部知覺。初時醫生判斷是頸部遭受猛烈撞擊導致的脊髓損傷,但經檢查後發現其脊髓並無挫傷或者壓迫現象,身體各種反射也仍在,便就排除了脊髓受損的可能。可不知為何,何父意識卻漸漸喪失,到昨天夜裏時,就已經徹底陷入了昏迷狀態。而對此,醫生也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

  此事透著古怪,傅慎行不免疑心又起,可他知何妍已為自己派人監視她父母的事情不滿,不想再因猜疑與她產生任何誤會,便就隻假作不知,不但幫助她安排行程,還親自陪著她過來了。他自信便是何妍與梁遠澤合謀設計了這場“事故”,可隻要他在,何妍也無法從他掌中逃脫。

  待趕到醫院見到何母,傅慎行又覺得是自己多疑,老太太極為憔悴,

  眼中的悲痛與擔憂不像是能裝出來的。何妍見到母親,立刻上前緊緊摟住了她,忍著淚說道:“媽,沒事的,你放心,爸爸不會有事的。”

  何母神色倒還算平靜,聞言重重點頭,嗓音嘶啞地說道:“沒錯,你爸那老東西答應過後麵三十年都是他伺候我,他還沒兌現呢,不會叫自己有事的。你是不知道,這老東西有多倔。”

  何妍的眼淚再忍不住了,側過了頭去偷偷抹淚。

  梁遠澤從一旁走上前來,安慰地撫了撫何妍的後背,輕聲道:“你勸一勸媽媽,她一直在這裏不眠不休地盯著,身體哪裏受得住。醫生已經交代了要她回去休息,可她就是不肯聽。”

  何妍點點頭,勸母親隨梁遠澤回去休息,又道:“媽,你聽我的話,叫遠澤送你回去睡一覺。在這個時候,你更該保重自己,千萬不能再出任何事情。否則我會承受不住的,媽,你千萬不要再倒下去。”她說著說著,不由又哽咽,抱住了母親。

  何母抬手輕拍女兒的後背,啞聲應道:“好,我回去,妍妍,你放心,媽結實著呢,媽沒事,你爸爸也不會有事。”

  梁遠澤上前扶了老太太,送她回酒店去休息,何妍送走了他們,再一次進了病房,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怔怔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父親,默默流淚。傅慎行一直沉默無言,哪怕是在剛才梁遠澤輕撫著何妍後背柔聲安慰她的時候,他也隻是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有上前打擾。

  他有一種置身事外無法融入的感覺,很無力,也很無奈。他與何妍父母並無交往,更談不上有什麽感情,所以,無法對他們的這種悲傷感同身受。甚至,他一直對何父的昏迷不醒心存懷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觀察甄別上。

  從他的觀察來看,何父的昏迷應該是真的,因為人的身體很誠實,是真昏還是假昏很好分辨。而何母的悲痛也是無需置疑的,那種憔悴與焦慮是假裝不出來的,便是最好的演員也做不到。唯獨何妍這裏,他有些看不透,他知道,她不論是心理素質還是做戲本領,都是頂級的,她已經成功地騙過了他幾次,所以這一次,他拿捏不準。

  他的大腦很清醒,可內心卻是矛盾無比。這感覺叫人很矛盾,他一方麵唾棄著自己的多疑,認為這種猜疑是對她的侮辱。可另一方麵,卻又害怕著,怕她之前的種種表現都是欺騙,害怕他已經愛上了她,而她卻無動於衷,甚至,她還一如既往地恨著他,恨不能他死。

  何妍在低聲地啜泣,他遲疑了一下,上前從後輕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說道:“別哭了,我已經派人聯係世界上最好的腦科專家,你父親不會有事的。”

  她沒說話,卻轉過身摟住了他,頭埋進他的懷裏,悶聲哭了起來。

  傅慎行陪著何妍在醫院裏守了一夜,第二天,梁遠澤才送何母過來。何妍在飛機上就未曾合眼,到醫院後又一直守到現在,臉色已是極為難看,何母見女兒這

  樣自然心疼,忙又叫梁遠澤送何妍去酒店休息。梁遠澤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上前,隻是冷冷地看向何妍身後的傅慎行。

  而傅慎行唇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也在看他。

  何母這才注意到傅慎行這個人,詫異地看了兩眼,模糊記得昨天是他陪著女兒一起過來的,心中便就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果然,就聽得女兒給自己介紹道:“媽,他就是傅慎行。”

  傅慎行也隨聲上前,換了一副嘴臉,客氣地招呼:“伯母你好,我是傅慎行,阿妍的男友。”

  想到是女兒婚內出軌,這才和梁遠澤離了婚,而如今梁遠澤就在身邊,還為著何父的事情跑前跑後,何母既覺羞愧又覺尷尬,勉強地衝著傅慎行點了下頭,連話也沒和他說,隻又催何妍回酒店休息。

  何妍還沒說話,傅慎行卻是伸手攬住了她,替她答道:“伯母,我帶她回去休息。”

  何母愣了一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那我先回去,下午再過來。媽,你有事情給我打電話。”何妍拍了拍媽媽手臂,又抬眼看向梁遠澤,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低聲說道:“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遠澤。”

  梁遠澤自嘲地笑笑,笑容裏有幾分無奈,更有幾分苦澀,“有什麽好謝的,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隻有這麽多。去休息一下吧,好好睡一覺,這裏有我在。”他掏了一張房卡出來,何妍正欲伸手去接,不料斜刺裏卻伸過一隻手來,攔下了她。

  “不用了,我定的有酒店。”傅慎行語氣平淡,可目光中卻透著不善。

  梁遠澤微微愣愕,臉上隨即露出了憤怒。

  “遠澤,那就麻煩你在這裏照顧著吧。”

  何妍突然說了一句,然後看也不看傅慎行一眼,隻獨自往外走。傅慎行瞧她這般,心裏隱生怒意,可又怕何母起疑,不敢顯出絲毫異樣,緊跟在何妍身後出去了。直到走到室外,他這才一把拉住了她,問:“你這是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沒怎麽了!我也不敢怎麽了!”她憤怒地甩開他的手,不顧及路人異樣的目光,隻向著他吼道:“傅慎行,我知道你霸王,你恨不能在我身上撒泡尿以宣告所有權。可是,我請你能不能看一看眼下的情況?我爸爸還在昏迷著,我媽憔悴得一下子老了十歲。是梁遠澤一直在這裏忙前忙後,是他一直照顧著我爸媽,你有什麽資格那樣對他?你搶了他老婆,你叫人剁了他一根手指,他見了你沒有撲上來動刀子,就已經是他客氣了,他已經忍得要吐血了,你還想他怎樣?”

  傅慎行抿緊了唇瓣,皺眉不語。直等何妍喊得聲嘶力竭,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他這才淡淡問道:“那你想要我怎樣做?躲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你們相互擁抱,彼此安慰?沒錯,我就是霸王,我就是不講理。瞧他看你的眼神,我沒剜了他兩隻眼睛出來就已經算是客氣了。所以,別光說隻有他客氣。”

第89章

  何妍愣愕地看他,張開了嘴卻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隻悲憤地笑了笑,道:“傅慎行,你簡直不可理喻!”她再不理會他,扭頭就走,走得兩步卻又忽地轉身往回走,瞧他攔在那裏,隻冷聲說道:“讓開,我要回去拿房卡!”

  他不肯讓步,淡淡說道:“我定好了酒店。”

  “那又怎樣?”她也針鋒相對,恨恨地瞪著他,怒聲質問:“傅慎行,這是什麽時候?我為什麽要和我媽分別住進兩個酒店裏,隻為了滿足你那變態的控製欲嗎?我告訴你,我不想去!我就是不去!”

  她繞過了他,怒氣衝衝地往回走,也是湊巧,就剛一拐過走廊,正好叫她看到一個東方麵孔的男子靠在牆角,向著何父所在的病室巴頭探腦兒。

  何妍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這男人在做什麽,心中的火頓時就炸了。她沒說話,咬著牙幾步衝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服,扯著他往外走,直等轉過走廊,確定母親那邊看不到了,這才用力往外推搡著他,憤怒罵道:“滾!滾開這,離我爸媽遠一點!”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與何妍動手,隻尷尬地看向走廊另一側。何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跟在後麵過來的傅慎行。她僵了下,立在那裏竭力控製情緒,好一會兒,這才叫自己漸漸冷靜下來,冷聲向傅慎行說道:“請叫你的狗走開,可以嗎?我媽壓力已經夠大了,我不想再叫她發現什麽不該發現的事情。”

  傅慎行沒有說話,隻略略點頭示意那男人離開,那男人如遭大赦,向他哈了哈腰,忙就跑掉了。傅慎行又神色冷然地看向何妍,淡淡問道:“夠了嗎?”

  何妍默默看他片刻,突然問他:“傅慎行,你是說過愛我,是嗎?”

  他不知她為何突然會問這個,微微皺眉,可還是回答她道:“是。”

  “你知道愛是什麽嗎?”何妍又問,見傅慎行抿唇不答,便就繼續說了下去:“愛不是占有,不是控製,不是像對待寵物一樣的居高臨下,呼來喝去。愛是尊重,是珍惜,是嗬護,是信任!”她說著說著,忽地停下來,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自言自語道:“我為什麽要和你說這麽多廢話,你這種人,又懂得什麽叫信任?”

  他兩人正對峙著,梁遠澤卻從病室那邊過來了,瞧見何妍仍在這裏,不覺有些意外,“妍妍?你怎麽還在這裏?”

  何妍聞聲回身,掩飾地低了低頭,這才淡淡答他道:“我回來找你拿房卡,爸爸這個樣子,我還是離得近一些比較踏實。”

  梁遠澤定的酒店就在醫院附近,幾乎是步行可到,的確是更便利一些。梁遠澤不疑有他,把房卡交給了她,“到酒店給我來個電話,我好放心。”他說著,深深看她一眼,又溫聲囑咐:“回去多喝點水,你看看你嘴唇幹的,別上火。”

  何妍點點頭,沒有和他多說,也未理會傅慎行,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到街邊時,已有車子在等著傅慎行,瞧見何妍與傅慎行一前一後地從醫院裏出來,司機立刻把車子開了過來。可何妍卻視而不見,隻轉向了右側人行道,快步往酒店走。她還從未這般使過小性子,傅慎行心裏多少有些惱怒,可又體諒她此刻心境,便就不願與她計較,隻落後了她十多步,默默跟在後麵。

  就這樣一直跟到酒店裏,她進入房間,回身關門的時候,他這才上前用手撐住了門,淡淡問她:“鬧夠了沒有?”

  她沒回答,冷冷看他一眼,卻也沒和他繼續較勁,隻鬆了手轉身往屋內走。

  他跟在她後麵進來,默默打量著這房間。這是個不小的套間,客廳沙發旁擺放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茶幾上放著水杯、小藥瓶等個人物品,旁側臥室的門打開著,從外麵能夠看到半邊床鋪,雖然一眼看去還算整潔,可也明顯能看出有人睡過的痕跡。

  似乎,這裏並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何妍脫了大衣胡亂一丟,先去了衛生間洗漱,過不一會兒卻又出來,冷著臉和傅慎行說道:“我的行李箱還在車上。”

  他剛在沙發上坐下,聞言看她一眼,回答她:“我叫人送過來。”

  許是他的隱忍終於消磨掉了她的火氣,她的情緒漸漸平複,不再像之前那樣暴躁易怒,她垂了垂眼簾,甚至小聲說了一句“謝謝”。他給手下打電話,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年輕男人便就將他們兩人的行李都送了過來。

  何妍開了自己的行李箱,取了換洗的衣物出來去衝了個熱水澡,出來後雖然還是沉著臉,可卻一麵擦著頭發一麵問他道:“你是在這裏將就著休息一下,還是去你定的酒店?”

  他瞧出她這是有意求和,沒有回答她這問題,而是拍了拍身側的沙發,和她說道:“過來,阿妍,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她似是又有些煩躁起來,強自忍耐著,說道:“傅慎行,我現在很累,也很焦躁,我不想和你在這個時候吵架。不管你有什麽話要說,我們都換個時間再說,好嗎?”

  他抬頭靜靜看她,良久之後,卻是緩聲說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不知道愛是什麽,因為從小就沒有人教過我。沒人告訴我什麽是尊重,什麽是珍惜,什麽是嗬護,什麽是信任。我學到的隻有爭奪,利用,欺騙和背叛。”

  她聽得怔住,默然看他。

  他淺淺一笑,又道:“你教給我,阿妍,你教給我什麽是愛,我慢慢學起來。”

  許是她從未想過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神色一時有些複雜,垂睫默默站了片刻,這才走了過去,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柔聲說道:“去洗個澡,我叫客房服務送些吃的過來。我們都吃一點,然後睡一會兒,晚上還要去醫院換媽媽回來休息。”

  他抬臂環住了她的腰身,用力地摟了摟,這才鬆開了,站起身來去了浴室。等他再出來的時候,何妍已經在為他整理行李箱,遞了幹淨的襯衣長褲出來,道:“既然留在這裏,還是穿這個吧,我怕媽媽萬一回來撞到了,還是穿整齊點比較好。”

  傅慎行沒有異議,接過來換上了。何妍大力合上了行李箱,起身拿起瓶純淨水來喝了兩口,回頭看到他,又順手擰開了一瓶遞給他,問:“我剛才叫了披薩,沒問題吧?”

  或許因為那瓶水是她當著他的麵打開的。又或許是因為他才剛把一顆心都拿出來,卑微地擎到她的麵前,給她看自己最柔軟的一麵。又或許,僅僅是因為洗澡出來,他感到了口渴。傅慎行一時失了戒備,仰頭一口氣灌了半瓶水進去,這才回答她的問題,“隨便。”

  她從容自若地走到沙發的另一邊坐下,掏了手機出來看一眼,又神色自然地向他伸手,道:“我手機沒電了,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他知道她是要給梁遠澤電話,心裏有些不悅,可轉念一想她用自己的手機給梁遠澤打電話,便又覺得平衡了,於是掏出手機來揚手扔給了她。她似是沒有察覺他的小心思,隻低下頭撥梁遠澤的號碼,電話響了幾聲才接通,她剛才說了一個“喂”字出來,忽地就失了聲。

  “妍妍?”梁遠澤在電話裏叫

  她。

  可何妍已經沒法回答,那是一種特製的神經毒素,發作之前叫人絲毫感覺不到異樣,可一旦藥效發作,從開始感到麻痹到整個身體失去控製,不過才是三五秒的時間。她麵色依舊鎮定如初,用僅存的力氣抬頭去看對麵的傅慎行,他神色卻是忽地大變,試圖掙紮著起身,不料還未站起,就又跌坐到了沙發上。

  他也抬眼向她看過來,眼中盡是不敢置信與憤怒。

  得不到何妍的回應,梁遠澤很快就掐掉了電話,幾分鍾過後,門口就傳來了開門聲,梁遠澤從外麵飛快地進來,瞧了一眼屋內的情形,毫不猶豫地走向了何妍,從手上的皮包中拿出解毒針劑來,給她手臂上注射了進去。

  傅慎行意識一直都在,在經過最初的憤怒之後,他似是已經恢複了冷靜與鎮定,仰坐在沙發上,隻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看梁遠澤給何妍注射解毒劑後,又給她按摩麻痹的肢體,輕聲喚她的名字,“妍妍?感覺怎麽樣?有知覺了嗎?”

  藥效很快起作用,幾分鍾之後,何妍就恢複了行動能力,她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踉蹌著去找水果刀,用尚還嘶啞的聲音急促地說道:“殺了他,遠澤,隻有殺了他,我們才能真正逃脫。”

  倒是梁遠澤一把抱住了她,阻止道:“不行!有了命案我們會被警方通緝,得不償失!”

  她情緒卻有些失控,死命地掙紮著,試圖往沙發這般撲過來,見實在掙不脫梁遠澤,淚流滿麵地回過頭去他,顫聲說道:“可我恨他,遠澤,我恨他。他毀了我們的生活,毀了我們的一切,我恨,我恨啊。”

  “不!我們的生活不會被他毀掉!”梁遠澤出人意料的冷靜,他用雙手捧住何妍的臉龐,額頭與她相抵,低聲而堅定地說道:“我們都還在,你,我,爸媽,我們都還在。走!妍妍,我們快點走,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裏。他不值得,不值得我們再浪費半點時間。”

  他回身拿了她的包,手臂用力攬緊了她,半拖半抱地挾著她往外走。

  何妍不甘心,可又知梁遠澤說得對,傅慎行在國內勢力再大,在這裏也不好找到他們。可要是殺了他,發生了命案,警方介入進來,情況就大不一樣了。臨出門前,她又回過頭去看沙發上的那個男人,卻不想他也在看她,兩人目光相撞那一瞬,她眼中恨意滔天,而他,雙眸中卻是死寂一片。

  傅慎行忽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她坐在車裏,半臉的血,麵目猙獰地開著車往他撞過來,那時她的眼神,便是如此吧。

  他做了那麽多,糾纏了這麽久,原來和最初並無半點區別。她的哭,她的笑,她對他撒嬌,她向他發火,她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原來都是欺騙。唯獨她對他的恨,才是真的。

  偏他剛剛還和她說了那樣的話。

  多可笑啊!她聽得時候,是不是一直在竭力忍著笑?傅慎行想彎唇微笑,可唇角沒能抬起來,眼睛卻不受控製地濕潤了。

  是她演技太過高超,還是他太愚蠢太貪婪,妄圖改變自己?

  直到這一刻,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美夢,他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他學不來傅慎行,也搶不到何妍的愛情。他隻是他,他是沈知節,那個從未被生父承認,於貧民窟生,在貧民窟中長,十三歲就刀口舔血的街頭混混——沈知節。

  身體明明沒有半點知覺,他卻感到了疼,無處不在的疼,痛徹心扉,深入骨髓。

  千刀萬剮,不過如此。

第90章

  逃亡,絕不會是輕鬆之旅。

  何妍隨梁遠澤從後門偷偷出了酒店,穿過一條小街,沒走幾步就到了梁遠澤的車邊。上車後,梁遠澤先從車裏拿了個鼓鼓囊囊的背包遞給她,道:“我提前準備了些東西,你看看有什麽可以用上。”

  她拉開背包拉鏈,最先看到的是兩頂假發,再往下則是一個沉甸甸的化妝盒和幾件樣式普通的衣物。何妍沒有問一句廢話,幹脆利落地換上了背包裏的衣服,又給自己戴上那頂栗色的假發,這才問梁遠澤道:“爸媽那邊怎麽樣?”

  形勢依舊嚴峻,可有她在身邊,梁遠澤唇邊卻忍不住露出些笑意,他瞥她一眼,答道:“放心妍妍,我都安排好了,一會兒就可以見到爸媽他們。”

  他在接到何妍電話後就立刻通知了醫院那邊,不出意外,何父與何母應該比他們還要更早地到達接頭地點。果然,待車子剛開出市區,他們就看到了何父何母所乘的那輛商務車正等在路邊。

  何父由於注射神經毒素時間過長,雖然已經注射了解毒劑,可身體還很不聽使喚,甚至連話都說不大清楚,隻在後座上安靜地躺著。而何母則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此刻都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瞧見何妍拉開車門衝進來,忙就一把抓住了女兒,急聲問道:“妍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何妍紅了眼圈,顧不上回答母親,隻急著去看消瘦了許多的父親,上上下下打量著,問:“爸爸,你怎麽樣?”

  何父未答,麵色甚至有些嚴厲,看女兒好一會兒,這才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問道:“如果遠澤不說,你是不是要瞞我們到死?”

  何妍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隻一個勁地抹淚。

  何父又道:“妍妍,我們是你的父母,而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你的隱瞞和欺騙,是為了避免我和你媽媽擔心,可你有沒有想過,當我們得知這一切後的感覺?”

  “爸爸,對不起。”何妍不覺哽咽,撲進父親懷裏哭了起來。何父的手緩緩抬起,好一會兒

  才落到了女兒頭上,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地罵道:“你這個傻丫頭,在你眼裏,爸爸就這麽沒用,一點也護不住自己女兒,是吧?”

  何母本就疑惑,這會兒聽得更是糊裏糊塗,忍不住有些急了,氣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們怎麽都瞞著我,要活活急死我是吧?”

  車外,梁遠澤塞給司機厚厚一疊錢,把他打發走之後,自己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他先回頭看了一眼何父,瞧他身體沒什麽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又溫聲安撫了何母幾句,最後才與何妍說道:“我們得抓緊點時間,趕在那混蛋恢複過來之前,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這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何妍與父親都是冷靜理智的人,聞言俱都看向梁遠澤,何妍更是問道:“你下的是什麽藥?藥效有多久?”

  梁遠澤答道:“那是從一種毒蜘蛛體內提取的神經毒素,如果沒有解毒劑,症狀要在七十二個小時後才能慢慢緩解。”

  如果他們能有三天的時間,那麽無論跑去哪裏都夠了。何妍心中略定,可何父卻考慮更為周密一些,道:“那藥物並不會叫人失去意識,一旦傅慎行被手下發現送去醫院,有他的配合,也許用不了三天,醫生就能找到解毒劑。”

  還是何父預料得更準一些,傅慎行的確沒有等到七十二個小時,就在第二天的夜裏,他就被注射了解毒劑,從而恢複過來。這一方麵得益於他原本為著何父請來的世界頂級的神經科專家,另一方麵,他雖不能言,眼睛卻能眨動,可以對醫生的詢問做出正確有效地回應。

  解毒劑注射進體內,傅慎行的身體一點點恢複知覺,待可以發聲後,他給剛剛趕到的阿江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尋找何妍,隻簡簡單單十一個字,一個一個地從他嘴中慢慢吐出來,字字如冰,“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此刻距離何妍離開已近兩天,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有意隱藏的大活人,談何容易。傅慎行在美國停留了整整兩周,動用了傅氏在當地明的暗的所有的關係,不隻

  紐約,就連附近的城鎮他俱都找遍,卻仍是沒有找見何妍的一絲線索。

  何妍到底藏去了哪裏,他找不到。

  第十五天上,傅隨之從國內找來,奉傅老爺子之命尋傅慎行回去。他本就瞧不起這個堂兄,瞧他竟又為個女人發瘋,心中的不屑更是掛到了臉上,譏道:“沈知節,你還能再沒出息點嗎?難怪當初大伯不肯認你,就你這樣的,還真不配做我們傅家的子孫。”

  不過短短半月時間,傅慎行整個人似是瘦了一圈,原就棱角分明的麵龐更顯深邃,神色也愈加淡漠。他輕輕地倚靠在那張寬大的胡桃木桌前,指間把玩著一支香煙,聞言抬眼打量傅隨之,淡淡問他:“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傅隨之被他那毫無溫度的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神嚇住,一時倒真不敢再重複一遍,隻嘿嘿冷笑兩聲,換了個話題,問道:“你是不是這輩子隻玩過這麽一個女人?我也納了悶了,那女人就真有那麽好,叫你這麽舍不下?”

  傅慎行不答,漠然看他片刻,站直身體一步步地往他麵前走過去。傅隨之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身,可還不等他付之行動,傅慎行手臂迅疾地往前一探,鐵鉗般的手掌已是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傅慎行臉上仍還是那樣一副淡漠神情,口氣也是淡淡,隻道:“傅隨之,你知道我不是傅慎行,我對你沒那麽多手足之情,所以,別再惹我,這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你最好記住了。否則,我不介意去給傅家做獨苗。”

  傅慎行臉已經憋得通紅,連氣都喘不上來,更別說發聲。他試圖用力掙紮,可脖頸就像是被一隻鐵鉗扼住,無法撼動絲毫。甚至,那鐵鉗還在慢慢地扼緊,叫他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眼看著就要失去意識。

  就在傅隨之覺得自己要被掐死的死時候,傅慎行卻忽地鬆開了手,他往後退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弓下腰咳嗽喘息的傅隨之,譏誚地扯了扯唇角,把那根已經折斷的香煙丟到堂弟身上,吩咐道:“去定機票,我們的確是該回去了。”

第91章

  今年節氣早,待回到南昭,傅氏老宅廊外的灌木叢中已現新綠,抬頭,簷下有燕子呢喃。傅慎行從傅氏老爺子的書房中出來,立在廊下默了片刻,這才提步往外而來。出院門時,正好遇到傅隨之從外麵回來,瞧見他立刻停下了步子,遲疑了下,叫道:“大哥。”

  許是他也被傅老爺子教導過了,又或是真見識了傅慎行的狠厲,自從美國回來,傅隨之對他的態度就恭敬了許多,再不敢用“沈知節”來稱呼他,更不敢出言挑釁。

  傅慎行淡漠瞥他一眼,道:“既然不想再回去,那就別整日裏混醉今朝,到公司來上班。”

  傅隨之愣了一愣,這才明白過來這話意味著什麽,低頭應道:“是,大哥。”

  傅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為了避免兄弟鬩牆,在傅氏新舊家主權利交接的幾年間,凡是與新任家主有競爭關係的子弟都會被外派,遠離權利中心,直至新任家主徹底掌握住家族權柄,根基穩固,這些子弟方可回來。

  傅老爺子育有兩子,不想卻都是少壯而亡,隻各自留下了一個兒子,便是傅慎行與傅隨之兄弟兩個。九年前,二十歲的傅慎行被定為下任家主,也是從那時起,傅隨之就被送出了國,雖對外宣稱的是留學,而實際上卻是被家族流放。對此,傅隨之曾毫無怨言,直至三年前,他最敬愛的大哥傅慎行秘密赴歐整容,回國後從獄中換出了與之有著相似麵容的死囚犯,代其身死。

  對於祖父和大哥商討後做出的這個決定,傅隨之感到憤怒而絕望,他不懂祖父為何要把家主之位傳給一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更不理解大哥為何要放棄僅餘的一年生命,提前赴死。他不明白,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都這樣看不上自己。

  傅慎行沒再理會他,繼續往外走去。宅院外,車子已在門口等候多時,剛一上車,阿江便從前排回過身來,遞給他一個密封在塑膠袋子的手機,匯報道:“這是那張姓警察的手機,剛剛從北陵拿回來的,裏麵發現了檔案文件的圖片,看來當時他就是用手機拍下的。”

  傅慎行翻看著那手機,口中問道:“怎麽弄到手的?有沒有引起他的疑心?”

  “沒有。”阿江十分肯定的回答,“找了個扒手,盯了那警察兩天,趁著他不留意偷過來的,那警察絲毫沒起疑心。”

  傅慎行這才略略點頭,親自動手卸開那手機,取了內存卡出來準備毀掉,打火機都打著了,動作卻是不由頓住,怔得片刻,這才自嘲地一笑,把那內存卡往火苗上湊了上去。從這一刻起,這世上就再沒有沈知節,隻有傅慎行了。

  他把手機重新交給阿江,淡淡吩咐道:“處理幹淨了。”

  阿江應下,小心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說。”傅慎行輕聲說道。

  阿江說道:“何小姐學校那邊有消息了,開學第一天學院就收到了有她親筆簽名的辭職信,寄出地點是美國三藩市。”阿江說著瞄向傅慎行,不想他麵上神色卻無太大波動,唇角竟還輕輕往上扯了一下,露出幾分譏誚。阿江遲疑了一下,這才又問道:“需要派人過去查嗎?”

  傅慎行唇邊的譏誚似是加深了些,淡淡說道:“不用了,不會在那裏查到什麽的。”

  她那樣狡猾的一個女人,絕不會給他留下絲毫痕跡,信上的那個地點,不過是故意用來擾亂他的視線罷了。傅慎行微微冷笑,略一沉吟,吩咐阿江道:“去她父母家裏再翻一次,仔仔細細地找,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還有,”他停了一停,又道:“學校這邊也不要放鬆,看看有沒有人過來替她取辦公室裏的私人物品。”

  阿江一一記下,親自帶了人去何妍父母家裏重新翻找了一遍,不想仍是一無所獲。不僅僅是何家的這些房產,便是何妍與父母名下的銀行賬戶,自何妍從傅慎行身邊逃脫後就再沒動過。何家人似乎把一切財產都割舍了,隻為了能夠逃離傅慎行的控製。

  學校,家中,親朋好友⋯⋯幾乎所有可以調查的地方都被查過了,可傅慎行依舊找不到何妍的下落,他甚至還從梁遠澤身上著手調查過,找到了他早已嫁入紐約中產家庭的母親,仍然是沒有半點線索。

  待到五月間,便是傅慎行自己也漸漸接受了這一現實,何妍是真的逃走了,再不會回來。與此同時,他也開始逐步接手傅氏的所有家業,不論是陽光下的,還是陰暗中的。六月中,他去了一趟東南亞,回來後,傅氏老爺子正式宣告退休,傅慎行終成傅氏掌門人。

  小五他們在醉今朝開了酒宴為他慶祝,酒後,小五叫人抬了個半人高的大禮盒送進傅慎行的房間,借著酒意伸手搭在傅慎行肩上,神神秘秘地與他說道:“行哥,這禮物你等咱們走了再拆,絕對是個驚喜。”說完,又向著傅慎行擠了擠眼睛,這才帶著一幫子人走了。

  房間內一片安靜,傅慎行漫不經心地瞧那禮盒子兩眼,卻沒興趣理會,隻脫了衣服去浴室洗澡,直等洗完出來,這才用腳尖踢了踢那禮盒,懶洋洋地吩咐道:“自己出來。”

  盒子裏有些動靜,可卻不見得有人出來,傅慎行沒得耐心和人玩這遊戲,索性就抬腿一腳將那禮盒踹翻了,藏身其中的女人發出一聲驚呼,一下子從箱子裏滾了出來,有些驚慌地去看傅慎行,解釋:“是他們不要我出來的。”

  在看到女人麵容的那一刹那,傅慎行身體不覺微僵,三五秒鍾之後,這才恢複了正常。他看向這個與何妍有六七分想象的女人,伸手抬起她的臉龐來細細打量,待看到她眼中的慌亂與難掩的羞澀,頓時沒了興趣,鬆開了手,淡淡說道:“出

  去。”

  女人愣了一下,怯怯地叫道:“傅先生?”

  傅慎行卻已轉身離開,道:“別叫我說第二遍。”

  女人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森森冷意嚇住了,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隻悄悄地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兒,房門又響,小五小心地進來,先向著傅慎行道歉,然後這才替自己解釋,“行哥,兄弟們隻是想討你個高興。”

  傅慎行深陷在沙發裏,聞言抬眼看他,不疾不徐地說道:“以後,別拿何妍來討我高興,我見了她不會高興。”

  “我錯了,行哥。”小五忙道。

  傅慎行這才揮了揮了手,示意小五出去。屋內很快就又恢複了靜寂,他從茶幾上的煙盒裏取了支煙出來,也不抽,隻拿在手裏把玩。正安靜著,放在一旁的手機卻忽地響起了短信提示音,傅慎行循聲看過去,那是陳禾果給他發過來的信息,很簡短,就短短幾個字:睡了嗎?

  傅慎行掃了一眼,譏誚地笑了笑,別說回複短信,甚至連手機都沒拿起來。愛情這東西,總是誰先投入了誰便落於了下風,一如他對何妍,一如陳禾果對他。那個小姑娘,實在是太過好騙,好騙到他都沒了興致再繼續去騙她。可是,他也沒有就此放過她,不為別的,隻想著如果有一天何妍能夠回來,看到她拚著風險救出的小姑娘卻心甘情願地跟在他的身邊,向他奉獻出愛情與身體,她會不會感到震驚與憤怒?

  隻要想著她驚怒的模樣,他都會覺得快樂。是的,他是個變態,她說得絲毫沒錯。變態的他深深地恨著她,卻又瘋了一樣地想著她,在每一天,每一個寂靜的深夜。

  傅慎行覺得自己似是已經被割裂成了兩個,白天的那個他高高在上,光鮮亮麗,而夜晚的這個他卻陰暗齷齪,醜陋無比。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下去,行屍走肉一般地過著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生,直至他最終死去。

  十月份的時候,在傅老爺子的安排下,傅慎行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親,對象是個有過留學經曆的白領,家世很好,父親從政多年,一直穩紮穩打,眼下雖還未主政一方,卻極有發展前途,很可能成為南昭市舉足輕重的人物。

  其實娶誰對傅慎行來說都無太大區別,不過在見到這個相親對象之後,他卻意外地有了些興趣。姑娘身材略豐,相貌卻是不錯,傅慎行最初隻是覺得看著她順眼,又仔細打量幾眼後,這才發覺她五官與何妍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不料那姑娘性格卻是極為豪爽,直接問道:“傅先生,我臉上有什麽問題嗎?你這樣看我。”

  傅慎行這才回神,淺淡一笑,回答:“突然發現田小姐麵相長得很好,有旺夫相。”

  姑娘聽得哈哈大笑,笑問道:“你這是在誇我嗎?還不如直接讚我長得漂亮。”

第92章

  傅慎行輕輕扯了下唇角,笑而不語。

  他外形氣質都極好,身家又擺在那裏,但凡脾氣緩和些,便是話少,也很容易叫人心生愛慕。一頓飯吃下來,姑娘對他印象很好,臨分手時主動要了他的電話去,又玩笑著說道:“雖然大家都說女孩子在這事上應該含蓄點,可我卻一直不大認同。如果您對我有興趣,我的主動隻會令您暗喜,而如果您對我沒興趣,我的主動卻會為自己爭取最後的一線希望,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話聽起來倒是有些新鮮,傅慎行不覺微微揚眉,“田小姐性格很爽快。”

  “那您喜歡爽快的人嗎?”姑娘又問。

  他沒有回答,笑了笑,卻是問道:“喜歡看電影嗎?我的助手說追求女孩子應該先從邀請她看電影開始。”

  姑娘眼睛一亮,笑著應道:“您真是請了一位好助手。”

  傅慎行笑笑不語,竟真的陪著這姑娘去看了場電影,散場後又開車送她回家。許是那電影十分精彩,姑娘的情緒頗有些高漲,一路上話說個沒完。傅慎行話卻是極少,大多隻沉默聽著,便是聽到最好笑處,也不過是淺淺地扯一下唇角便算了事。

  不想他這淡漠的性子,反而引得那姑娘對他越發迷戀。

  兩人便就這樣交往起來,雖名義上說是傅慎行追求那姑娘,可他卻表現得不冷不熱,有時甚至還有些冷淡。倒是那姑娘有著一腔熱情,常常主動邀他出去吃飯或者玩樂,年底的時候,更是邀請他去家中做客,顯然是想把兩人關係盡快定下來。

  傅慎行卻隻覺得可笑,他從何妍那裏求不到的東西,其他女人就這樣熱情地送到他的麵前。家世也好,個人條件也好,這位田小姐比何妍都隻好不差,甚至連性格都比她更爽朗痛快。可就是這樣好的姑娘,他卻不喜歡。

  他眼前的那束光亮,隻有何妍。

  他獨自開車去何妍父母家,夜裏就睡在何妍的床上,回憶她在他懷中的那最後一個晚上,一點點的品味她曾給予他的快樂和愉悅、欺騙和痛苦。在情感被恨意撕裂前,他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阿妍,既然逃,那就逃一輩子,千萬不要叫我找到你,否則我也不知道會對你做出什麽事情。”

  傅老爺子很看重傅慎行與田家姑娘的交往,聽聞田父有意要見一見女兒的男友,特意打了電話過來,鄭重交代傅慎行道:“能進傅氏家門的,隻能是田甜這樣的姑娘,你身邊那個叫什麽果果的小丫頭,該打發掉了。”

  傅慎行嘲弄地笑笑,回應他道:“您放心,我會給您娶這位田小姐進門的。至於其他的事情,比如說我睡或者不睡哪個女人,就不勞您操心了。”

  他說完,直接就掛斷了電話。

  傅老爺子不想他竟敢對自己如此不敬,一怒之下摔了電話,想要把傅慎行拎回來教訓,卻又知他此刻翅膀已硬,再不是以前那個傀儡般的傅氏總裁了。

  “白眼狼!真是隻白眼狼!”老爺子恨恨罵道,可想起傅慎

  行近來的鐵血手腕,心中在惱恨之餘,卻又有幾分欣慰,傅氏這艘巨輪實在太大,船底又不知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如果當家人沒有幾分狠勁,還真無法駕馭傅氏這艘大船。

  這樣一想,傅老爺子的氣竟就消了許多,也懶得再去計較傅慎行剛才的不敬。

  周末時候,傅慎行如約去田家拜訪,得到了田家父母的熱情款待。傅慎行表現也好,談吐得當,甚至還陪著田父小酌了幾杯,哄得田父極為高興。吃過晚飯,田甜送他出門,下台階時,她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傅慎行不在意地勾了下唇角,側過頭輕笑著問她道:“算是過關了嗎?”

  田甜重重點頭,應道:“過了。”

  他就又淺淺一笑,不再說話。田甜送他到車旁,卻不肯撒手放他離開,隻站在那裏,咬著唇瓣盯著他瞧。傅慎行明知她想要些什麽,卻偏偏裝傻,隻微笑著問她道:“怎麽了,看什麽呢?”

  田甜有些惱羞地瞪他一眼,咬了咬牙正欲鼓起勇氣回答,不想掌中的手機卻是突然響了起來。她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手機都丟掉了,倒是惹得傅慎行不禁笑了起來,他往後退了兩步,輕靠在車身上,忍著笑說道:“你先接電話吧,我等你。”

  田甜這才去看手機,瞧著號碼有些疑惑,待接通了聽到對方聲音,臉上頓時又驚又喜,叫道:“何妍?真的是你嗎?你這丫頭到底跑到哪裏去了?也不給我來個消息,害我一直擔心你!”

  車邊,傅慎行在聽到田甜喊出何妍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經僵在了那裏,待又聽到田甜後麵那幾句話,他的手竟是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他忙握成了拳,咬著牙遏製著自己,仿佛隻有這樣,這才能叫自己冷靜地站在那裏,才能控製住自己不撲過去從那女人手中奪過電話。

  他有些不敢相信,不相信有朝一日還能夠得到何妍的消息。

  田甜太興奮,絲毫沒有發覺傅慎行的異樣,隻顧著和好友講電話,聽聞何妍此刻竟在歐洲,不由奇道:“怎麽跑去了歐洲?”

  何妍笑了笑,答道:“說來話長。”

  此事的確是說來話長。她自傅慎行身邊逃脫後,並未在美國多做停留,而是很快就穿過邊境進入了墨西哥,經由那裏去了南美,也是在那裏,他們購買了全新的身份。何家父母暫時留在了那裏,而何妍與梁遠澤卻又輾轉著來了歐洲,在法國的一個小鎮臨時居住下來。

  這其間他們經曆了多少危險與困難,真的是一言難盡。

  何妍不想與好友講這些經曆,隻是說道:“我現在很好,打個電話給你隻是想叫你放心。”

  “梁遠澤呢?有和你在一起嗎?”田甜又問。

  何妍臉上露出微笑,答道:“是的,我們在一起。”

  曆盡千辛萬苦,他們終又能守在一起。

  放下電話,她抬頭去看書桌後的梁遠澤,不想他也正在看她,兩人目光交匯,不由俱都一笑。他從桌後站

  起身來,走到她麵前,俯身在她發頂印下一吻,這才笑著問她:“想喝點什麽?我去拿。”

  哪裏是她想喝東西,分明是他想。她笑笑,起身去廚房給他煮咖啡,梁遠澤在她身後跟過去,默默看得片刻,上前從後擁住了她的腰身。她不由失笑,回過頭看他,玩笑道:“快點回去工作,一家子都還指著你養活呢!”

  他卻仍不肯走,隻是膩著她,良久之後才忽地低聲問道:“妍妍,你還在想著複仇,是嗎?”

  她愣了一下,不覺苦笑,道:“被你發現了嗎?”

  “嗯,我看到電腦上有你搜索的記錄。”他點頭,停了一停,又問她:“你覺得那混蛋是在西班牙做的整形手術,是嗎?”

  沈知節的麵容與傅慎行雖然相似,卻遠未到現在這般一模一樣的地步,這隻是其一。其二,作為街頭混混長大的沈知節,按理講身上少不了要有不少傷疤,而現在的傅慎行身上卻極幹淨,幾乎沒有任何疤痕。種種證據都顯示,他曾接受過整形手術。

  何妍垂眼,看向自己手腕上那幾道醜陋的疤痕,當初,她問那個萬醫生是否可以把疤痕消掉時就別有用心,特意把他推薦的那幾位整形醫生的名字都記了下來。最近,她把那些人的資料都查了一遍,心中越發認定是當中那位西班牙醫生給傅慎行做得整形手術。因為三年前傅慎行曾在西班牙停留過很長一段時間,對外宣稱是療養,可她知道就他的身體素質,壓根無需什麽療養。

  何妍默然不語,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遠澤,我心裏像生了魔,總是無法放下過去那些事情。”

  這幾天來,她一直都很矛盾,她貪戀現在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安寧生活,可是,她又不甘心就此放過了傅慎行,尤其是當她看到梁遠澤那根齊齊的斷指,她就忍不住恨,恨得咬牙切齒。

  她,還有梁遠澤,他們從不曾傷害過任何人,他們遵紀守法,本分做人,為何要讓他們遭受這些傷害,為何被迫更名改姓、背井離鄉的人要是他們,而不是那個作惡多端惡貫滿盈的傅慎行?

  梁遠澤仍擁著她,沉聲說道:“我們一起過去,我陪你去西班牙找那個醫生。”

  他這樣說,反而叫何妍更加遲疑起來,她不想要他再為她冒一點點風險,於是笑道:“還是算了,我們還是塌下心來過自己的日子吧。善惡有報,他那樣的人,早晚一天會遭到報應的。他的命,不值我們的幸福。”

  梁遠澤想了想,也覺得此時不是去調查那些事情的最好時機,與其現在去冒險,不如再等兩年再說。他便就笑了笑,應和她道:“老婆大人永遠正確!與其和人渣較勁,不如去努力掙錢,好盡快把爸媽也接過來團聚。”

  何妍心裏隻覺得暖和,回過身去與梁遠澤相擁,低聲道:“謝謝你,遠澤,謝謝你能在我身邊。”還有,謝謝你,遠澤,謝謝你對我不離不棄。

  這一刻,廚房裏溫馨靜謐,他們相擁在一起,全然不知危險已悄悄而至。

第93章

  沒過幾日便就到了聖誕節假期,何妍和梁遠澤搭了車去超市采購,搶了很多打折的東西,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來。班車停在路口,他們抱著東西下車,又走了好遠才到家門口。何妍手臂早就累酸了,忙著偷懶耍賴,把東西一股腦地都塞進梁遠澤懷裏,叫道:“你抱著,我去開門。”

  她跑上門前台階,從皮包裏掏了鑰匙出來開門,進了屋也未察覺出異樣,直等她開了燈,轉頭看到沙發裏的那個高大男人,這才像是被雷擊中,一下子定在了那裏。梁遠澤就跟在她身後進門,瞧她忽然一動不動,不由奇道:“怎麽了?妍妍。”

  何妍沒有回答,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覺也是一僵,待反應過來,立刻扔了懷裏的物品,拉著何妍就往外跑。可惜,為時已晚。阿江不知何時到了門外,壯碩的身體把房門堵得嚴嚴實實。他手中拿著槍,黑洞洞的槍口就頂在梁遠澤的額頭上,冷聲道:“回去。”

  梁遠澤不肯後退,就這樣頂著那槍口,咬著牙強行往外又邁了一步。何妍死死地盯著那把已上了消聲器的手槍,看到槍的保險已被撥開,意識到阿江拿著槍不是來嚇唬人的,他會真的開槍,會一槍打死梁遠澤。

  “遠澤!”她忽地從後拉住了他,嘎聲道:“我們回去。”

  她先掙脫了梁遠澤的手,緩緩地回過身去,看向坐在沙發裏的傅慎行。

  他也在看她,怨恨而又貪婪地看著她。她的變化很大,幾乎有些叫他認不出來,那原本白皙的麵龐被曬成了小麥色,以前的長卷發也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亞麻色的短發,俏麗中透出幹練。

  也許在大街上遇到,他甚至會與她相逢不識,擦肩而過。傅慎行不禁勾了下唇角,嘲弄地笑了笑,這才慢慢說道:“真是好久不見了,何妍。”

  這聲音就像是從地獄中傳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何妍的大腦有一多半都已經僵住了,僅餘下的一點點理智隻在瘋狂地轉著一個念頭:活下去,必須要想個

  法子叫她和遠澤都要活下去,尤其是遠澤,梁遠澤!

  可她想不出法子,所有的方法她都已經用過。示弱,討好,哄騙,欺瞞,以死相挾,她都用過,都已經用過!何妍麵容沉靜地看著傅慎行,內心卻近乎崩潰,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能找來,她明明掃清了所以的痕跡,可他為什麽還能夠找到她?

  身側的梁遠澤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焦躁不安,不顧阿江槍口的威脅,挺身往前站去,想要把何妍護著身後。這動作惹得傅慎行的目光瞬間又冷了幾度,他陰鷙地扯了下唇角,薄唇輕啟,吩咐阿江道:“阿江——”

  何妍太了解傅慎行,幾乎是不加思索地,在同一時刻打斷了他。“傅慎行!”她突然叫道,掙脫梁遠澤的保護,直麵著傅慎行,說道:“叫阿江出去,我們談一下。”這話一說出口,她心神反而忽然鎮定了下來,冷靜地看著傅慎行,補充道:“有件事情,我覺得最好不要有其他人再知道。”

  傅慎行略有驚訝,微微揚眉,先不懷好意地瞥了梁遠澤一眼,這才又看何妍,輕佻地問她:“隻我們兩個?梁先生呢?”

  “不,他要留下,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情。”何妍麵不改色地說道。

  傅慎行扯了扯唇角,冷冷一笑,問她:“何妍,你以為這樣你們就有機會逃脫,是嗎?”

  她的確是這樣想的,哪怕知道就算屋中隻傅慎行一人,她和梁遠澤也遠不是他的對手,可至少多了一分生機,不是嗎?何妍死咬著牙不肯承認,隻道:“我沒有想逃走,不僅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了。傅慎行,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和你講條件。”

  傅慎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仿佛已經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可他卻不肯拆穿她,甚至要配合著她來玩這場遊戲,想看看她要玩什麽玄虛。他向門外抬了抬下巴,淡淡吩咐阿江:“阿江,去門外守著。”

  阿江點了點頭,看梁遠澤一眼,握著槍走到了門外。

  傅慎行抬起雙腿,交疊著搭在麵前的

  茶幾上,然後懶散地往後倚靠過去,微仰著頭看何妍,問她:“說吧,何妍,我看看你那條靈活的小舌頭又會編出什麽樣的謊言,看看我是否又會被你騙住。”

  這樣的傅慎行比憤怒狠厲的他更為可怖,因為這樣的他會更理智,更冷酷,也更殘忍,叫人找不到絲毫弱處。何妍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身後一直壓抑著憤怒的梁遠澤,孤注一擲地說道:“遠澤,告訴他,我們在西班牙找到了誰。”

  甚至無需眼神交流,梁遠澤就已經知道了她的意圖,他答道:“羅陪阿德曼醫生。”

  果然,何妍在傅慎行的臉上發現了細微的變化。她心中略定,不要梁遠澤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從他那裏接過話來,盯著傅慎行說道:“傅慎行,哦不,也許我該叫你沈知節,你真以為你毀掉了那份指紋原件,這世上就再沒有人可以證明是你怎麽從沈知節變成了傅慎行嗎?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這麽辛苦地來這裏,隻是為了要躲避你嗎?”

  傅慎行麵色不驚,甚至麵露笑容,隻道:“說下去。”

  何妍摸不到他的心思,隻能硬著頭皮把謊話說下去,“沈知節,我把所有收集到的證據,包括你的指紋,那份帶有你指紋的檔案影印件,還有後來從羅陪醫生那裏取得的所有資料,甚至傅氏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我都整理成了文件。”

  傅慎行輕輕地嗤笑了一聲,看向何妍,問:“你這是換了種方式,打算要挾我了嗎?可是,何妍,你確定你整理的那些東西真的能要挾到我嗎?”

  何妍咬緊了牙關,毫不避讓地與他對視,說道:“沈知節,不是所有的痕跡都可以被你抹去的,哪怕你相貌變了,疤痕除了,可有些東西存在過就是存在過,改變不了。比如你那早已被煙草熏黑了的肺,黑了就黑了,就算你現在一支煙也不敢吸,哪怕你的指尖已看不出一點痕跡,可你的肺仍還是黑的。”

  傅慎行唇邊的那點輕慢一點點散去,他默默看她,不言不語。

第94章

  眾所周知,傅慎行從不吸煙,可沈知節不一樣,沈知節曾是街頭混混,嘴邊長叼著一支香煙。他戒了煙,哪怕是在最煩悶的時候,也不再吸一口。可他卻戒不了她,明知她身心都在別處,明知她對他恨之入骨,可他卻仍是放不下,舍不掉。

  她不是香煙,她是他的毒品。

  傅慎行心中有憤恨,有不甘,更多得卻是無可奈何,無能為力。他麵容依舊平靜,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問:“然後呢?”

  何妍沒有立刻回答,半晌之後,這才沒頭沒腦地說道:“沈知節,我累了,是真的累了。我們彼此放過吧,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隻要你不來打擾我們,那東西我永遠都不會用。你安心地去做你的傅慎行,把其他的都忘記。”

  傅慎行卻是輕笑,追問道:“你整理的那些東西在哪裏?”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你不會找到的。”何妍回答,停了停,為了要自己的話顯得可信,又補充道:“我把它寄給了我最信任的人。”

  “嗯,然後你們約定好了定時聯係,如果沒能按時收到你的消息,她就會把這些東西寄出去,是嗎?”傅慎行譏笑出聲,嘲弄地看她,又問:“何妍,告訴我,那個你最信任的人是誰?是姓田嗎?”

  何妍一下子僵住,這才忽地明白傅慎行為什麽能找過來。可她明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臨去美國前,她不僅把那部手機扔在了機場的衛生間,甚至連田甜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絞碎了丟進了垃圾桶裏。而且,她和田甜之前聯係並不多,甚至是極少聯係。他怎麽會找到了田甜身上?

  她麵色不覺微變,身邊的梁遠澤卻是忍不住厲聲問道:“你把田甜怎樣了?”

  傅慎行淡淡一笑,目光仍放在何妍身上,不緊不慢地問她道:“你猜我把她怎樣了?”

  何妍了解田甜的脾氣,她絕不會出賣自己,哪怕是受到脅迫。何妍麵色十分難看,強自遏製著心頭的恐慌,沉聲威脅道:“你別動她,她和我們不一樣,她父親很有權勢,你惹了她,她父親不會放過你。”

  “不錯,她的確和你們不一樣。”傅慎行緩緩點頭,從衣袋裏掏出張照片給何妍看。那是一對男女的合影,他們頗為親密的依偎在一起,顯然關係非同一般。“她是我現在的女友,將來,還會是我的未婚妻

  ,然後,成為我的妻子。”他輕輕地笑著,問何妍:“世界是不是很小?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不是嗎?”

  何妍身體不由晃了一晃,梁遠澤忙從後扶住她,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傅慎行唇邊掠過一絲冷笑,他從沙發上起身站起,一步步地往何妍身前逼近過來,嘲弄地問:“你確定你真的把東西寄給田甜了嗎?可她沒有卻沒收到啊。你用的哪個快遞公司?要不要去投訴一下?”

  何妍答不上來,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難道是編不下去了嗎?”他又問,似笑非笑地看她,道:“阿妍,你的確很聰明,可為什麽要把我當成傻子?你以為我會允許羅陪那裏留著我的資料嗎?如果是你,你會嗎?還有傅氏做的見不得人的勾當,嗬嗬,你又能知道些什麽?”

  他已逼到了她的麵前,梁遠澤如何肯要他靠近何妍,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擋在了傅慎行的麵前,“混蛋!”他罵著,提拳往他臉上揍去。傅慎行微微冷笑,稍一側頭就閃過了這一拳,抬手把梁遠澤的手臂擋開,就勢抓住往旁側一扯,動作快得都叫人看不清楚,梁遠澤人就往前方栽倒了過去。

  何妍下意識地驚呼一聲,想要撲過去救梁遠澤,卻被傅慎行一把拉住了,他握著她的手臂,強行把她拎到身前。那邊梁遠澤見到,再一次憤怒地衝了過來,怒道:“你放開她!”

  傅慎行卻看也不看地抬腳,將飛身撲過來的梁遠澤一腳踹飛出去,他低下頭看她,問:“這就心疼了嗎?”

  何妍掙紮著,可他的手掌就像鐵鉗,叫她根本掙脫不開,她焦急地看一眼挨打的梁遠澤,又回過身來看傅慎行,央求他:“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不要牽連別人,可以嗎?”

  “別人?”傅慎行眼中有怒火在跳躍,唇邊卻勾起了冷笑,譏誚:“是說的梁遠澤嗎?他怎麽會是別人呢?他不是你的愛人嗎?阿妍,你告訴我,是誰在那水中下了藥?是誰把你救走的?你的心都在他的身上,你怎麽可以說他是別人呢?”

  他就這樣一手扯著何妍,氣定神閑地把梁遠澤打得頭破血流,下手那樣狠,那樣重,分明是想著要把梁遠澤打死。而梁遠澤又那樣的倔,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送上前來讓傅慎行打,直至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何妍看得心

  急如焚,見梁遠澤躺在那裏不知生死,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發狠地往傅慎行手腕上咬了下去。

  傅慎行僵了下,卻依舊不肯鬆手,他沒有甩開她,甚至還低下頭湊了過來,一字一句地說道:“再用些力,阿妍,隻有這樣,我才知道這不是夢。”

  何妍聞言卻再咬不下去,她緩緩地鬆開嘴,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他,“沈知節,你是個變態。”

  “沒錯,我就是個變態。”他笑著答她,抬起手去擦她唇角上的血跡,“我變態到去睡你睡過的床,聞你枕頭上留下的氣息,我怎麽可能不是個變態呢?”瞧到她麵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唇邊的笑意愈深,輕聲問她:“阿妍,告訴我,你那個時候在做什麽?是在和梁遠澤上床嗎?他給你快樂了嗎?”

  “變態,變態。”她說不出別的話來,隻能不停地喃喃重複這兩個字。

  傅慎行微微笑著,輕聲說道:“這還不夠變態,我還要做更變態的事情。”

  他說著,提著何妍裏走,把她丟進沙發裏,抬腿壓製住她的身體,一手握住她的雙腕扯過頭頂,然後用另隻手去扯她身上的衣服。他的意圖昭然若揭,何妍又驚又懼,慌亂地看一眼遠處昏死過去的梁遠澤,拚命地掙紮起來,哭喊道:“不要,沈知節,你放開我。”

  “收起你的眼淚,沒用的。”他冷聲回答,冷酷地、毫不猶豫地把她身上的衣衫撕破,剝落。兩個人的力氣簡直是天壤之別,她的掙紮在他的鉗製下毫無用處,她絕望地停下來,流著淚央求道:“我求你,沈知節,別當著他麵前做這些,我會瘋掉,我真的會瘋掉。”

  他動作頓了下,抬起眼看她,問:“你會瘋掉是嗎?”

  “是,我會瘋掉。”她哭著回答。

  他輕輕地扯了下唇角,卻是問她:“可你有沒有想過,在你要撲過去殺我的時候,在你跟著梁遠澤走的時候,我也會瘋掉?”

  “可你說過你愛我,你愛我。”她倉皇失措,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無助地看向他,祈求著他的最後一絲人性,“沈知節,你忘了嗎?你說過你愛我,你如果真的愛過我,就不會對我做這樣的事。”

  “愛?”他自嘲地輕笑,眼圈卻漸漸發紅,就這樣看著她,啞聲問道:“愛是什麽?阿妍,你沒教我啊。”

第95章

  曾經,他把整顆心都捧到她的麵前,那樣卑微地看著她,求她教給他什麽是愛。他說:阿妍,你教給我什麽是愛,我慢慢學起來。可她不肯,她不肯教他什麽是愛,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什麽是欺騙,什麽是恨,什麽是癡心妄想。

  “阿妍,你告訴我愛是什麽?”他又問。

  她說不出話來,隻是哭,掙脫出來的雙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襟,把頭抵在他的胸口,近乎崩潰地痛哭,口中含混不清地叫他的名字,說:“別這樣對我,沈知節,會逼死我,你會逼死我的。”

  那溫熱的眼淚透過衣物,銳不可當地侵入他的胸膛,點點滴滴都落在了心上,就像是硫酸,每一滴都能穿透他那冷硬的心殼,腐蝕到其中最柔軟的地方。

  還恨著嗎?恨。可是更疼!

  傅慎行的手像是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氣,再也撕扯不下去。他就這樣撐在她的身上,僵硬地停在那裏,由著她揪著自己的衣襟,在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過是她的另一種手段,他心裏明明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悲的是,他竟無法逃脫。他鬆開了對她的鉗製,手撫上她的腦後,把她攬在胸前,低下頭去親吻她的發頂,澀聲說道:“跟我走,阿妍,跟我回去。”

  他妥協了,他投降了,他什麽都不管了,隻想要她跟他回去。哪怕她想要剜他的心頭肉,他也會給她遞刀子,隻要她肯陪在他身邊。

  何妍不語,隻嗚嗚地哭著。

  不遠處的梁遠澤呻吟了一聲,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看到何妍衣不蔽體地被傅慎行摟在懷裏,頓時怒極,不顧一切地掙紮著往這邊衝了過來,“畜生!”他大罵,趁著傅慎行不備,一拳打到了他的臉上。

  下一拳再輪過去的時候,就被傅慎行擋住了。他一腳將梁遠澤狠狠踹倒在了地上,又上前把人從地上拎起來,摁倒在茶幾上,然後反手從後腰處掏出槍來,毫不猶豫地對準了梁遠澤的腦袋。何妍嚇得傻了,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傅慎行的腰往後拖,哭喊道:“我跟你走,你不要傷他!不要傷他!”

  傅慎行五官已有些猙獰,就用槍抵在梁遠澤的太陽穴上,也不理會何妍的哭求,隻用手撥開了手槍保險。可梁遠澤依舊不肯屈服,血紅著眼睛,憤怒地叫道:“妍妍,別求這個畜生,別求他!”

  可她不求能怎麽辦?要眼看著他死在她麵前嗎?

  何妍終於止住了哭泣,抱著傅慎行腿,緩緩地跪倒在地上,一字一句地問道:“沈知節,你來這裏為了什麽?殺了我們解恨,是嗎?如果是那樣,那你就盡管一槍殺了他,然後再殺了我。可如果你還不想我死,你就別傷他,放過他,我跟你走。”

  她又是拿死來要挾他!用她自己來換那個男人的生!傅慎行恨得胸腔都要炸裂了,低下頭冷冷看她,寒聲問:“他死了,你也不活,是這個意思嗎?”

  她眼睛又紅又腫,卻沉靜地看他,竟還向他彎唇笑了一笑,手順著他僵直的手臂往下滑去,用雙手握住他的手腕,緩慢而又堅定地將其抬起來,讓那槍口對準自己的額頭,輕聲說道:“開槍,隻有我死

  了,才是一了百了。”

  沒錯,殺了她才是一了百了!他臉色鐵青,咬著牙,手指竟就真的緩緩往回摳了去。槍響了,卻打在了別處,傅慎行泄憤一般地連開了幾槍,直把沙發靠背都打爛了,這才停下來,憤怒地喘著粗氣,絕望而又痛苦地看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時間,屋內死一樣的靜寂。阿江從門外衝進來,待看到何妍與梁遠澤都還完好無損,竟是不覺鬆了口氣。

  傅慎行寒著臉,一把握住了何妍胳膊,拽起她來就往外走。梁遠澤爬起來想要阻攔,卻被阿江擋住,不用傅慎行吩咐,阿江便就下了重手,幾拳下去把梁遠澤打暈,緊追在傅慎行身後出去了。

  街邊昏暗處有兩輛車子在等候,傅慎行一路把何妍扯上車,這才鬆了手。阿江從後麵追上來,上車後先回頭看了一眼後座上的傅慎行,瞧他沒有別的表示,便就吩咐司機道:“走吧,開車。”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地悄無聲息地滑出去,很快就消失在鎮外。

  冬夜的野外沉寂無聲,可車裏卻更靜。何妍縮在角落裏,低著頭抱緊了雙膝,默然不語。傅慎行也無動靜,隻坐在那裏望著車外出神。道路兩旁有樹木不停閃過,樹影像怪物一樣張牙舞爪撲過來,映得他的麵龐時明時暗,陰晴不定。

  何妍一直安靜著,心中卻慌亂失措。頭一次,她對未來產生了迷茫,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樣去走。全部的勇氣仿佛都在剛才槍響之時被打散了,在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她才越來越體會到死亡的恐懼,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也貪生怕死著。

  她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大。

  接下來該怎麽辦?繼續逃嗎?還能逃得出來嗎?又能往哪裏逃?還是堅韌地留在傅慎行身邊,尋找著每一個可以複仇的機會?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下意識地去偷瞥傅慎行,不想他也正在看她,目光幽深得似是無波的古井,看不出半點喜怒。

  他沒說話,默默看她兩眼,忽地吩咐前麵的阿江道:“停車。”

  車子順著路邊停下來,他又看她一眼,這才叫了阿江同他一起下車。兩人站在車外不知說了些什麽,就見阿江不時地點頭,然後便就轉去上了後麵那輛車子。

  傅慎行這才重又上車,看何妍一眼,忽然抬手去脫自己的衣服。何妍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瑟縮,這反應叫他動作不覺一頓,手臂在半空中僵滯了片刻,這才繼續脫下了西裝上衣,扔到她的身上,冷聲道:“穿上。”

  她遲疑了一下,撿起他的衣服披在身上,習慣性地說了一聲“謝謝”。話一出口,說的人和聽的人不覺都是一愣,她垂了眼,又把自己往角落裏縮了縮,而他卻是譏誚地笑了笑,轉過頭去繼續看向車外。

  良久之後,他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何妍,我會殺了你,總有一天,我能殺了你。”哪怕她是毒品,總有一天他也會戒掉她,不再心軟,不再痛苦,殺了她,一了百了。

  她沒說話,隻是低著頭沉默,好久之後才輕聲應道:“好啊。”

  不知是否因為梁遠澤報了警,還是傅慎行原本就

  已計劃好,他竟沒叫何妍走正常途徑回國,而是帶著她繞道東歐,偷渡回國內,這才又轉乘了一架私人飛機,直飛南昭。此時已是一月中,竟是又快要過年。傅慎行從機場把她直接送進一棟僻靜的別墅裏,什麽話也沒說,直接走掉了。

  偌大的別墅裏除了一個中年女傭還有幾個五大三粗的保鏢,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分作了幾班來看守她,監控竟是比重刑犯還嚴。何妍有些麻木,一日三餐按時吃飯,晚上天色一黑便就爬上床,不管睡到睡不到都躺在那裏,直耗到天色大明,新的一天又開始。

  直到除夕那天,她這才主動找了看守中最像頭頭的那個人,要求道:“麻煩請示一下傅先生,我想給父母打個電話報平安。”

  那男人看她一眼,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待到晚上的時候,傅慎行卻突然過來了,帶著一身的酒氣,推開了她的房門。她早已經上了床,爬起來摁亮了燈,看著他一步步地走過來,在床邊停下了,立在那裏看她。

  就這樣看得片刻,他忽地笑了笑,把一張報紙丟給了她。她有些意外,詫異地撿起來看。那是一張法文報紙,日期是好多天前的,上麵寫了一則新聞,講得是一對亞裔夫婦在家遭到暴徒炸彈襲擊,兩個人齊齊斃命,和房子一起被炸了個粉碎的刑事案件。

  何妍的手不受控製地哆嗦了起來,連那張報紙都拿捏不住。難怪他那時會突然停車,會把阿江叫出去說話,難怪阿江並沒有隨他們一同回來,原來,竟就是去做這個。可笑她這樣蠢,竟還信了他會放過梁遠澤,竟還一路順從地跟著他回來。她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他,唇瓣不停地戰栗著,張了又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傅慎行嘲弄地扯了扯唇角,“別這樣看我,我比你守信。梁遠澤沒死,死的是替身,兩個日本遊客。” 他又笑笑,繼續說道:“不過梁遠澤和死了也差不多,他已經被洗去了記憶,還將被整容,成為一個全新的人。他會忘記你,和你們過去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

  她僵在那裏,半晌之後才能發出聲音來,輕聲問他:“真的?”

  他揚了下眉梢,點頭,笑道:“是,等他徹底恢複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可能還會帶你去見一見他。等他找到新的愛人,再結婚的時候怎麽樣?我們可以去參加他的婚禮。”

  她垂下了眼簾,過得一會兒卻是淺淺一笑,“這樣也挺好的,謝謝你,傅慎行。”

  他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麵龐來打量,問:“謝謝我?”

  “是啊,謝謝你。”她卻微笑著,輕聲答他:“他能好好活著,記不記得我又有什麽關係?”

  傅慎行盯著她,似是在辨別這話的真假,片刻後卻又放棄,隻嗤笑了一聲,鬆開了她的下巴。他解衣上床,卻也沒有過來碰她,躺了一會兒,這才忽又說道:“至於你父母那裏,你也別打什麽電話報平安了,他們早以為你死了。”

  她沉默不語,好一會兒後才又輕聲道:“好啊。”

  這反應終於激怒了他,他翻過身來,冷笑著看她,問:“怎麽?萬念俱灰之後想做行屍走肉,是嗎?”

第96章

  何妍依舊心平氣和地回望他,問:“你想要我怎樣表現?是痛不欲生還是痛哭流涕?還是說要撲過去和你廝打,咬上你兩口泄憤?傅慎行,我怎麽做你心裏才會舒服些?你別叫我猜,都直接告訴我,我盡量滿足你。”

  她堵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心口疼。傅慎行惱火地看她半晌,最後也隻得冷笑了兩聲,自己重又翻過身去,再不理她。何妍幾乎已經做好了他要用強的準備,不料他竟是這樣表現,一時倒是也有些怔怔,又安靜坐了片刻,這才也躺下了,緊貼著床邊,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可她睡不著,也不打算裝睡,就睜著眼睛熬著。半夜裏的時候,身後的傅慎行有了動靜,他起身下了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走,又是好多天。

  別墅裏沒有網絡,沒有電視,也沒有書籍和報刊雜誌。女傭和保鏢算是活死人,便是何妍湊過去和他們說話,他們也不會搭理她。何妍忽覺得傅慎行對待她像是在熬鷹,差別於他還沒餓著她困著她,隻是晾著她而已。除非內心強大之人,否則這種死一樣的孤寂就可以叫人發瘋了。

  何妍倒是平靜。她按時吃飯,準時睡覺,白天的時候或練練瑜伽,或做做運動,又或者幹脆什麽都不做,隻安靜地坐著,一坐就是一天,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冥想。還有時候,她會起得很早,裹著被子去東邊露台等日出,傍晚,再換到西側的落地窗處去看落日。

  半個月下來,不論是女傭還是保鏢,看她的眼神都像是看個怪物。

  正月十八的晚上,傅慎行才又過來,徑直上樓來臥室找她,吩咐:“起來,換了衣服,跟我出去。”

  她沒拒絕,聽話地爬起來去找衣服穿。早之前就已有人送了許多新衣過來,都是各大品牌的新款,掛滿了整個衣櫥,她漫不經心地翻看著,問他:“去哪裏?要什麽風格?”

  他單手插兜立在門口,聞言瞥她一眼,淡淡一笑,“醉今朝,隨便你穿。”

  “醉今朝,醉今朝,那應該**點。”她自言自語,從衣櫥裏挑了條窄瘦的小黑裙出來,在身前比了比,然後又拿了雙閃閃發亮的高跟鞋,就當著他的麵換上了,在鏡子前照了一照,隻對自己的短發不滿意,回頭向他說道:“傅先生,麻煩叫人給買幾頂假發來唄,最好是長的,大波浪的。”

  傅慎行愣愣看她半晌,竟是被她氣得笑了,應道:“好。”

  她又坐到妝台前去化妝,折騰了足有半個多小時,最後站起身來向著鏡子搔首弄姿一番,這才轉身走到他身邊,頂著一臉大濃妝看他,笑道:“好了,走吧。”

  他不動地方,隻冷冷打量她,片刻之後才嘲弄地笑了笑,轉身往外走了。車子就停在別墅門口,車外等著的竟是多日不見的阿江,仍是那樣一副麵無表情的老樣子,不過在見到何妍的時候,

  視線卻不自覺地躲避了一下。

  何妍沒理會他,彎腰鑽進了車內,一路上也無他話,隻望著車外出神。直等車子開進醉今朝,她這才似又振作了精神,敬業地掏出小鏡子裏又瞄了一眼妝容,這才下車,然後竟還上前挽住了傅慎行的手臂。

  傅慎行微愣一下,麵色有些難看,卻沒甩開她,隻沉著臉往醉今朝裏走。還是原來的那個包廂,人卻又多了幾張生麵孔,見到何妍挎著傅慎行胳膊過來,就有人帶頭起哄,高聲笑道:“哎呦,虧咱們還傻乎乎地給行哥準備靚妞,大夥瞧瞧,行哥竟自己帶來了!”

  就聽得小五的聲音從人群裏傳過來,笑著喝道:“都給我嘴嚴點,今天晚上這事誰都別漏出去啊,小心攪得行哥後宅不寧。”

  眾人哄笑,倒是偎在光頭的小白楊先瞧出不對勁來,偷偷拽了下光頭,向著何妍那邊努嘴。光頭還摸著後腦勺哈哈大笑著,誤會了小白楊的意思,側頭湊過去和她說道:“還是這樣的帶勁,姓陳的小丫頭太嫩了,瞅著就叫人倒胃口。”

  小白楊氣得直翻白眼,狠狠掐了他手臂嫩肉一把,低聲罵道:“你個蠢貨!”

  那邊小五從人群後過來,剛想再打趣傅慎行兩句,目光落到何妍卻是不覺一愣,又仔細看了兩眼,這才認出是她來,臉上笑容頓時就有些僵,咧著嘴幹嗬嗬了兩聲,這才與她打招呼道:“何姐好。”

  他這話一出,與傅慎行相熟的那幾個人俱都是一愣。自從小五越來越受傅慎行重用,其地位也是水漲船高,能得他稱呼一個“姐”的人實在不多,再加上那姓氏,任誰都猜到了何妍是哪一位。有關何妍的事情,知道的人其實不算多,可是,但凡聽說過她的人,都知道她對傅慎行來說不一般。

  剛還熱鬧的場麵頓時有些冷,倒是傅慎行一臉淡定從容,攬住了何妍肩膀,把她帶到眾人眼前,淡淡道:“她以後就是你們小嫂子,大家認識一下,省得以後見麵都不認識。”

  何妍告訴自己得麵帶微笑,唇角上就像是被牽了線,不高不低地彎起個恰恰好的弧度,人偎在傅慎行懷裏,淺笑不語。別人也許不知她的性子,小五和光頭兩個卻是和她打交道最多,光頭傻愣愣地瞧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轉過頭怔怔地問小白楊道:“我這是見到鬼了吧?”

  小白楊又掐了他一把,不露痕跡的扯著他往人群外圍躲,坐下了就偷摸地給花姐發信息,隻六個字:何小姐回來了。消息發出去了她又覺得沒把事情說清楚,趕緊又補了一條:和傅先生一起。

  隻可惜這兩條短信花姐都沒及時看到,等再看到已是為時已晚,她已把小五他們要在醉今朝給傅慎行舉行告別單身派對的事透露給了陳禾果。實話講,她透這消息並非是為了討好陳禾果,甚至還為此擔著幾分風險。

  花姐最初接近陳禾果,跟接近何妍目的差不多,無

  非是想要借機抱傅慎行的大腿,可幾次相處下來,卻發現陳禾果這丫頭心熱,是真心實意地叫自己一聲“花姐”。於是,也就真有幾分把她當妹子看。她看出陳禾果這傻丫頭對傅慎行是動了真心,在得知傅慎行要和田家小姐訂婚後,瞧著唯獨陳禾果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忍,思量了幾思量,還是把這事點給了陳禾果。

  陳禾果不傻,她隻是有些不相信,不相信傅慎行會突然去和什麽田小姐訂婚。傅慎行深愛何妍她是知道的,何妍滿口謊言地欺騙了他後又和前夫跑掉,這事她也知道。也正是因為這些,才叫她當初對傅慎行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覺,他的冷漠他的孤傲,她都為他找到了借口,深深憐憫的同時,不知不覺中就深深愛上了。

  她晚上還有課,卻偷偷逃掉了,打了車去醉今朝,也沒驚動什麽人,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傅慎行所在的那個包廂。房間裏人很多,玩得都有些瘋,傅慎行懷裏攬著個女人,正被他那一幫兄弟們圍住了灌酒。

  就聽得有人高聲叫道:“行哥喝不喝?不喝就叫小嫂子來替啊!”

  傅慎行懷裏的那個短發女人就伸手過來接酒,不想卻被傅慎行攔下了,淡淡說道:“還是我來吧。”

  這話引得眾人起哄,傅慎行卻在哄笑聲中仰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他放下酒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身旁的何妍,卻瞧她目光正定定地望向遠處,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看到了僵立在眾人身後的陳禾果。

  他微微怔了一下,還未曾有所反應,卻聽得何妍在身側低低地嗤笑了一聲,她用手杵了杵他的肋下,低聲說道:“哎呦,你的小小嫂子來了。”

  隻這一句話,就氣得傅慎行肝疼。

  所有的事情都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他囚著她,她不急不躁,安閑自在。他帶她來這裏,她就賣弄**,談笑自如。她明知道他即將和自己的好友訂婚,卻仍是無動於衷,而見到她曾經賣命救下的陳禾果淪為他的情婦,她非但沒有半點震驚憤怒,竟還有心來開他的玩笑。

  傅慎行臉色陰沉的難看,偏何妍還不知死活地揚手招呼陳禾果,很是熱情地叫道:“果果,這邊來坐啊,坐傅先生另一邊,我們兩個一邊一個呀。”

  別說是陳禾果,縱是屋裏這些人見多識廣,也被何妍這反應給驚住了,俱都傻愣愣地看著她,沒了反應。隻光頭那裏傻嘿嘿笑了兩聲,和小白楊感歎道:“瞧瞧,瞧瞧咱何姐這氣度,不愧——”

  小白楊嚇得傻了,想也不想地抬手去捂他的嘴,由於力道太猛,“啪”的一下竟然打出了聲音。

  傅慎行一張俊臉已經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陳禾果一眼,隻是冷眼去看何妍,盯她片刻之後,卻是勾唇冷冷一笑。何妍對他近於爆發的怒意毫不在意,竟還伸手推了推他,笑道:“去拉果果過來呀,她不好意思呢。”

第97章

  陳禾果哪裏是不好意思,分明是已經看得呆了。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圈先是發紅,隨即就又含上了眼淚,像是再也忍受不住這份羞辱,猛地轉身往外跑去。

  何妍忙就又去推傅慎行,似笑非笑地看他,催道:“快去追啊!”

  傅慎行動也不動,恨得牙都癢,真想上去一把掐死這女人。他倆就這樣僵持著,屋裏眾人卻都傻眼,還是一旁的小五最先反應過來,忙起身說道:“我出去看一看。”

  他說完就親自叫著兩個人追出了門。

  突然鬧出這樣一鍋事,傅慎行冷得像塊冰,周身都散發著冷意,誰還敢再和他鬧下去,雖有那出來打圓場的活絡人,可氣氛卻再也恢複不到之前的熱鬧。過了好一會兒,小五才從外麵回來,傅慎行隻冷冷瞥了他一眼,問也不問一句,倒是何妍把他叫了過來,問道:“怎樣?人沒事吧?”

  縱是小五再機靈,也被今天晚上這事搞糊塗了,他先看了傅慎行一眼,這才答何妍道:“沒事,追回來了,有人守著呢。”

  何妍點了點頭,又轉頭去打量傅慎行,嘲弄地笑了一笑,道:“傅慎行,不管你拿她當什麽,她拿你可是當愛人的。但凡你有點人情味,就該過去看看她,哪怕是要打發了她,也該給她一個說法。”

  傅慎行心裏正惱火著,聞言故意揚了揚眉梢,詫異問道:“你竟還能替別人操心呢?”

  她冷眼看他片刻,噌地一下子站起身來就往外走,不想卻被傅慎行一把抓住了手腕。

  “坐下。”他淡淡吩咐道。

  何妍沒依言坐下,隻回過頭看他,臉上終於露出了憤怒之色,答道:“你既然不肯去,我去看她一下,總可以吧?你若不放心,就跟著我一起去!”說著,她竟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扯他起來,又道:“走,你跟我一起去,說幾句絕情的話叫她徹底死了心,也算是積了陰德。”

  這才像是那個身姿柔弱卻心懷俠義的何妍。傅慎行瞧她這般反應,反而有些放下心來,她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和他鬧脾

  氣,他非但沒惱,麵色竟還緩和了些,與她調笑道:“要我跟著一起去嗎?那豈不是帶著我去耀武揚威?”

  何妍愣愣看他兩眼,氣得笑了,丟開了他的手,隻轉頭問小五道:“她在哪裏?”

  小五先沒回答,隻去瞄傅慎行,瞧他並無阻止的意思,這才笑著答道:“就在盡頭的小包裏。”

  何妍很不客氣地吩咐他道:“帶我過去。”

  小五得了傅慎行的眼色,起身領著她往外走,出了門才又笑嗬嗬替傅慎行說好話,“何姐可別和行哥置氣,這事真不怨他,一直都是那小姑娘纏著他的,行哥對她從來就沒好氣。咱們這些人都知道,他滿心惦記的人隻有何姐一個。”

  何妍不搭茬,隻是微微冷笑。小五那裏卻似一點也不覺得尷尬,仍是有的沒的地為傅慎行說好話,直到走到走廊盡頭的小包廂外,這才止住了話頭。門外真是有人在守著的,瞧見小五過來忙就恭敬地叫他“五哥”,小五卻轉身過來看何妍,等著她的示下,“何姐?”

  何妍深知此時絕不能露出半點急迫之意,故意表現得有些遲疑,似是猶豫了一下,這才把小五叫到一邊,低聲問道:“你和我說實話,你們行哥到底沾沒沾這丫頭?”

  這問題卻是把小五難住了。一來是沒和傅慎行對過口供,不知他那裏是怎麽說的。二來,還有個陳禾果那個大活人就在屋裏,又不是個啞巴,何妍隻要再問問她,這事就瞞不住。明知騙不住人的謊話,說了真是還不如不說。小五拿定了注意,嘿嘿笑了兩聲,答道:“行哥沾沒沾過,我是真不知道,我又不跟著他睡一床。”

  何妍就譏誚地扯了扯唇角,也沒再說什麽,隻推了門進去。

  陳禾果腦子裏亂糟糟的,正一個人坐在屋裏愣神,聽見門響下意識地抬頭來看,待看到進來的竟是何妍,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瞬間就黯淡了許多。她是被小五追回來的,又給關在了這裏不叫走,這霸道的行徑隻像是傅慎行的作風,不想出現的人卻是何妍。

  何妍自然看出了陳禾果的失意,卻也沒心情理會,隻

  反手合上了房門,把小五和那個保鏢都關在了外麵,然後直接開口問道:“有手機嗎?”

  陳禾果被她問得愣了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什麽?”

  何妍麵上終於忍不住露出些焦急之色,快步走到陳禾果麵前坐下,急聲問道:“手機還在身上嗎?拿出來給我。”

  陳禾果被她搞得糊塗了,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雖伸手去雙肩包裏掏自己的手機,嘴裏卻是問道:“何老師,您要我手機做什麽?”

  何妍哪裏顧得上答她,甚至沒有耐心等她自己把手機掏出來,一把搶過了雙肩包,翻了手機出來,摁亮了屏幕卻不想竟還有鎖,便就又急聲問道:“密碼是什麽?”

  陳禾果麵色微紅,遲疑了一下,這才答道:“1109”

  何妍忙又按了號碼解鎖,緊著去撥田甜的手機號碼,焦躁不安地等著裏麵的彩鈴聲,一等她那裏接起來,立刻就說道:“田甜,是我,何妍。聽著,傅慎行不是好人,你千萬不要嫁他。”

  “何妍?”田甜那邊顯然十分驚訝,“你說什麽?”

  時間緊迫,何妍隻能用最簡潔的語言來警示好友,“傅慎行就是那個迫害我的人,他是個罪犯。”她正說著,傅慎行忽推門從外進來了,瞧見何妍手中的電話先是一愣,隨即麵色微變。伴隨著陳禾果的一聲驚呼,何妍的手腕已是被傅慎行從後握住,可她死死地攥著那手機不肯鬆開,拚命地向著話筒大聲叫道:“傅慎行是殺人犯!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是騙子,是混蛋!”

  傅慎行氣得臉色鐵青,一把奪過手機來,用力摔了出去。手機砸到光若鏡麵的大理石地磚上,頓時被摔了個稀爛。陳禾果被嚇得呆住了,縮在沙發上呆愣愣地看著傅慎行。而傅慎行卻隻是去看何妍,麵色冷若寒冰。

  何妍神色倒是意外的平靜,隻像是累脫了力,緩緩地坐倒在沙發上,頭也倚向後麵,仰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又過得片刻,她才去看傅慎行,唇角上帶著嘲弄與不屑的微笑,眼睛裏盡是挑釁,輕聲問道:“想不到嗎?想不到就對了。”

第98章

  傅慎行不說話,隻立在那裏看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兩個字來,“出去。”

  陳禾果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是對自己說的,紅著眼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他,“傅大哥?”

  傅慎行此時哪裏還有心情和耐性去敷衍她,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隻又冷聲重複道:“我叫你出去。”

  何妍忍不住哧笑出聲,這聲音終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陳禾果麵龐一下子漲得通紅,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拉開屋門直往外跑了出去。小五和阿江就站在門外呢,早聽見裏麵的動靜了,卻一直沒敢露頭。瞧著陳禾果這樣衝出去,小五遲疑了一下,這才吩咐手下的小弟道:“跟過去看著,別出什麽事情。”

  這樣說著,他同阿江對視了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往遠處走了兩步,也沒離開,隻立在那裏守著。

  屋裏一時很安靜,傅慎行垂目看著何妍,抿唇不語,而何妍也看他,目含譏誚。他兩個正僵持著,傅慎行衣袋裏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突兀的鈴聲打破了靜默,何妍似是猜到了是誰的電話,唇角翹得更高,仍還那樣倚坐在沙發裏,嘲弄道:“接電話啊,放心,這一回我做啞巴,絕不會說你半個不字。”

  她這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實在招人恨,可傅慎行看著看著,竟是氣得笑了,問她道:“你覺得你說這些話,田甜就一定會相信嗎?而且就算她信了,愛情和友情,你又知道她會選哪一個?”

  何妍冷笑,答道:“信不信是她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我把自己的事做了,心盡到了,剩下的我管不了。而且,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陳禾果,能被你三言兩語就糊弄了。”

  那手機一直響個不停,簡直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傅慎行把手機從衣袋裏掏出來瞥了一眼,瞧見來電顯示的是田甜的名字,也沒接聽,隻冷著臉轉身出了門,吩咐阿江道:“送她回去。”

  阿江不敢多問半句話,忙點頭應下,瞧著傅慎行帶著

  小五走了,這才進屋去找何妍,麵無表情地說道:“何小姐,我送您回去。”

  何妍沒為難他,起身從沙發上站起,不慌不忙地跟了他回那別墅。

  傅慎行直到後半夜才回去,徑直上樓去了何妍的臥室,打開燈後才發現她並未睡下,一個人正在沙發上默默坐著,身上還穿著晚上那套衣服,連鞋子都沒換下來。看到她這個模樣,他不覺有些心軟,麵色的寒意就融了許多,隻淡淡問道:“為什麽不開燈?”

  她抬頭看過來,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到底是愛情贏了還是友情贏了?”

  傅慎行靜靜看她兩眼,這才往她那邊走過去,脫下外套隨手往沙發扶手上一丟,人卻在何妍對麵的茶幾上坐下。“何妍,”他叫她的名字,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你之所以敢這麽做,敢這麽狂,依仗得是什麽?”

  不想何妍卻是笑了笑。她坐直身體,兩腿交疊搭在一起,手肘支在膝頭,還傾身往他跟前湊了湊,反問道:“人得蠢到什麽地步,才會連自己手裏有什麽牌都不清楚?沒錯!我現在就是仗著你喜歡我,舍不下我。而且你也不用猜,我這人識時務得很,隻要瞧出哪天你是真煩了,一準不去踩你的底線。”

  他還從未見過她這般耍無賴的麵孔,看得片刻,忽伸手去勾她脖頸,也不管她唇上那濃厚的口紅,隻低頭狠狠親了上去。可她顯然是早有防備,身體往後一掙,腳輕輕一抬,細細的高跟正好踏在他下身的敏感部位上,慢悠悠地說道:“你別親我,我惡心。”

  這話說得傅慎行麵色一沉,他盯著她,“阿妍,什麽事都要有個度,過了就不好了。”

  她聞言卻是嫵媚地笑笑,輕輕咬著下唇,腳下竟然還稍稍用力踩了踩他那裏,應道:“有度啊,可以做,不過呢,先去把你這裏好好消消毒再說。公共物品嘛,使用前先要消毒,這是常識。”

  傅慎行這回氣得真是臉色都發青了,一把握住她的腳踝把她的腳拿開

  ,順勢欺身壓了過去,手撐在沙發靠背上,把她圈禁在自己懷抱中,咬著牙說道:“何妍,你在作死。”

  她往後仰頭躲避著他,纖細柔弱的脖頸就暴露在他的眼前,輕笑著答道:“隻要你舍得,隨便你弄死我呀。”

  他舍不得,非但舍不得,還被她這副時嗔時喜媚態橫生的模樣勾得快丟了魂。她今天晚上給他玩了這麽一出,他明明是帶著一肚子火氣回來的,可看著她那恢複了白皙細滑的肌膚,卻不由自主地低頭親了下去。

  何妍這一回沒躲,不僅沒躲,還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頸,手指插入了他的發間,任他親吻自己的脖頸,直等他情動難抑的時候,這才忽地說道:“沈知節,別和田甜扯上關係,可以嗎?”

  他身體僵了一下,抬起身來看她。

  她也看他,神色平靜,目光中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淡淡的厭惡,輕聲說道:“換個人,隨便誰都行,隻要不是田甜。我不是怕你禍害她,隻是單純覺得惡心。我和她太熟了,隻要一想到你碰了她之後再來碰我,我就想吐。”

  他卻不滿她的前半句話,盯著她,冷笑著問道:“換了別人就不覺得惡心?”

  “也惡心啊。”她答得坦然,又道:“不過還能勉強忍著,可田甜不行。”

  他竟沒發火,反而鬆開她坐到了一旁,過得片刻卻是自嘲地笑了笑,“為什麽不騙我?說你是因為妒忌,所以不想要我碰別的女人,不隻田甜,所有的女人都不行。”

  她不由也笑了,反問他道:“我這樣說你會信嗎?感情的事得一步步來,明知道你不會信的話,何必再說出來。”

  他竟認同地緩緩點頭,過得一會兒,這才又轉頭看她,問道:“真的忍受不了?”

  “真的忍受不了,就像是姐妹兩個共用一個男人,叫人惡心得受不了。”她說著,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想了一想,又道:“所以,如果可以,還是換一個結婚對象吧,你又不是非她不能娶。”

第99章

  她百般謀算軟硬兼施,不過就是想壞了他和田甜的婚事,卻沒有半點是因為在意他,只是因為田甜是她的好友,所以不行。傅慎行扯了下唇角,心中愛恨參半,一時竟說不清到底是哪種感情更多一些。

  她簡直把他看得透透的,見他如此,傾身過來貼近了他,手臂勾在他的脖子上,妖精一樣地低聲蠱惑道︰“我們各讓一步,你放過田甜,我就听話地順著你,依著你,怎麼樣?”

  傅慎行未答,往後仰頭遠離她一些,微微眯著眼楮盯著她看,問︰“和我講條件,是嗎?”

  “是呀。”她點頭,身體輕輕地擦蹭著他,勾引著他,無賴得近乎恬不知恥,“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哄我高興了,我就叫你歡喜。”

  他眸色漸深,聲音已有些沙啞,對她明知故問︰“你能叫我怎麼歡喜?”

  她輕揚眉梢,笑了笑,抬身直接主動貼上他,玉手輕撫過他的唇角,這才輕笑著,吐氣如蘭道︰“你說呢?”

  傅慎行身體驟然一僵。他哪里還能忍受得住,雙手緊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低處拉,同時也抬身湊過去親她,不想她卻仍是左右側頭躲閃,就是不肯叫他吻到自己。

  他快要被她逼瘋了,松開了她的手臂,只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龐,咬牙切齒地問道︰“你他媽到底想要干嗎?老子根本就沒踫你那田甜,沒踫她!”

  她不急不怒地,竟還譏誚地笑了笑,問道︰“也沒親過她?”

  都要訂婚的人了,親自然還是親過的,他被她問得一愣,心中竟是莫名地虛了一虛,這才口不擇言地低吼道︰“我他媽之前又不知道她是你姐們兒,這也能怨我嗎?親過了就閑髒,那你呢?你和別人是少親了,還是少發生關系了?”

  他本就是外強中干,話一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果然,何妍的面色一僵,整個人瞬間就冷了下來。她冷眼瞧著他,竟還笑了一笑,抬手扯開他的手掌,冷笑著說道︰“你也可以嫌我惡心啊,我不僅和梁遠澤親過,我還被你那兄弟親過,哦,對了,還有別人呢,我也沒記住到底是幾個,不是你找來的嗎,你該知道得很清楚呀。”

  那些他試圖遺忘的,壓在心底的、骯髒無比的東西就這樣被她一下子掀翻了出來,他惶恐不安,後悔莫及,甚至都不敢去看她的眼楮,只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臂,不許她離開自己,頭抵在她的懷中,啞聲央求︰“阿妍,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混蛋說走了嘴,過去的事情,我們都忘了它,好嗎?”

  她沒回應,也未掙扎,仍安靜地坐在他的身上,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髒。如果可以剝了這層皮,我早就剝了。”

  “是我髒,阿妍,是我混蛋。”他抬起頭去親吻她,卻又不敢踫她的唇,只不停地親吻著她的臉頰,她的頸側,毫無原則地讓步。“我去洗,我這就去洗干淨。你忘了以前的事情,好嗎?我不踫田甜,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動她一個手指頭。不只她,以後其他的女人我都不踫,只干干淨淨地守著你,行嗎?”

  她壓下心中的恨意,抬起頭來打量他,譏誚地笑了笑,問道︰“傅慎行,你說話算數嗎?”

  明知道是激將,卻仍是想要上當,他鄭重點頭,“只要是對你,每一句都算數。”

  “不去踫田甜,不去和她訂婚、結婚?”她追問。

  事情轉了一大圈,終于又回到了原點,他卻已是輸得一塌糊涂。傅慎行不覺苦笑,望著她,應道︰“是。”

  她眼珠子轉了一轉,又問︰“不會真的不再去踫別的女人吧?”

  听聞她問這個,傅慎行竟是不覺有些暗喜。他不怕往後讓步,只怕她不肯前進。僵局就在這里,不論是誰進誰退,總比僵持不動的要好。他勾了勾唇角,明明已高舉白旗,卻仍不忘討回點便宜,低聲答道︰“只要你肯給踫,我為你守身如玉。”

  “別,我擔不起。”她卻不肯上當,嘲弄地笑了笑,又道︰“只要別去沾我的朋友,其他的您請隨意,只記得做好了防護措施,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推開了他站起身來,轉身往浴室走,沒走兩步就被他從後抄了起來。她深知進兩步要退一步,又知這事早晚不可避免,半真半假地掙了兩掙,佯怒道︰“你干什麼?放我下來。”

  他瞧出她的做作,抱著她往浴室走,調笑道︰“一起洗,你看著我洗,才知道我洗得干淨不干淨。”

  兩個人,她心懷算計,他也心知肚明,身體不過是彼此雙方廝殺的戰場。他抱她進浴缸,剛調好了水溫便就急不可耐地過來剝她的衣裳,她卻伸手一把扯下了花灑,直對著他的臉龐沖,恨恨道︰“先洗干淨了再說。”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夜,他日日夜夜的想她,想得都要絕望了的時候,這才終于得到了她的消息。他卑劣,他無恥,他壞事做盡,他配不起她,可他就是不想放過她,哪怕是要墜入地獄,他也要拽著她,好叫自己眼前能有片刻的光明。

  他沒動,只是抵著她,頭伏在她的頸側,好一會兒才啞聲說道︰“阿妍,咬我一口,讓我知道這是真的。”

  她依言低下頭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發狠地咬著,直到滿口腥甜,這才松開了口,仰起頭看他,問︰“是真的嗎?”

  他沒回答,只是低頭吻住她,圈緊了她的腰肢,用手掌墊在她的身後,沒命的親吻,幾乎要窒息。

  她察覺到了異樣,忍不住皺眉,手臂用力往外推拒著他,去打量他的面龐,“沈知節,你做什麼?”

  不料他卻不許她看自己,把她的頭摁到自己的肩上,過得好一會兒,這才嘶啞著嗓音,輕聲答道︰“阿妍,我在想,如果我與你貼的近一點,也許就能離你的心更近一點。”

  她沉默,片刻後淡淡答道︰“可是這樣我不舒服。”

  他僵了片刻,這才輕輕地嗤笑了一聲,抱著她從浴缸里出來,濕淋淋地去了床上。他在無比珍重和恨不得毀滅的雙重折磨中,再次體會到了那無比熟悉的刺激感和滿足感。沈知節自然也不會準備措施,這時候反而更像是一種抗議。

  一切平息後,何妍好一會兒才緩緩松懈下來,卻並未如他預料的那般的惱怒,只平靜地躺著,聲音沙啞地說道︰“沈知節,我可不會給你生私生子。”

  傅慎行的心就像是提在了何妍的手里,隨著她的一言一行起起落落,他僵得片刻才覺出狂喜,低頭不停地去啄她的唇,道︰“阿妍,我娶你,你嫁給我,好不好?”

  她卻是斜睨著他,滿眼的不屑,問︰“你能娶我?”

  “只要你肯嫁。”他沉聲應道。

  她盯著他,輕輕地彎了彎唇角,問道︰“我現在都是個黑戶,你怎麼娶?用嘴娶嗎?傅慎行,你當我是年輕女孩,拿個戒圈就能被你糊弄住?”

  她特意叫他傅慎行,點出他現在的身份。

  他自然知道她不好糊弄,甚至還知道她現在肯嫁他不過是別有用心,可即便是這樣,他也願意去試上一試。傅慎行輕輕撥開她臉頰上被汗浸濕的發絲,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是拿戒圈糊弄你,是明媒正娶。阿妍,你嫁我。”

第100章

  她看著他,似是有那麽一瞬間的動容,可很快卻又露出了更加諷刺的微笑,勾過他的脖子,貼到他耳邊說道:“男人在床上說的情話,比酒桌上的醉話還不能信。”

  她的聰慧狡黠真是叫他又愛又恨,他輕輕地推開她,淺淡一笑,道:“阿妍,你不用激我,我說的話能不能信,你等著瞧就好。”

  “哦?是嗎?”她挑了挑眉梢,微微笑著,抬手去觸他的唇,細嫩的指尖沿著他的唇線摩挲。他受不住她這樣的挑逗,不禁張口咬住了她的指頭,她沒抽回去,反而用手指一下下地輕點他溫熱的舌尖,道:“沈知節,先別說大話,你先把後天的訂婚禮解決了再說。”

  說是後天,其實早就已是明天,不知不覺中,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可他卻不肯就此放開她,到底是壓著她又來了一次,最後將一腔熱流盡情地灌入她的最深處。事畢,他仍用力抵著她不放,手撫上她潮紅的麵龐,口中發出心滿意足的喟歎,低聲道:“阿妍,你是我的,隻是我的。”

  她被他喂得飽飽的,懶懶地躺在那裏,嫌棄地往外推他,“起來,膩死人了,我要去洗澡。”

  再怎麽洗也洗不去他留在她身體深處的東西,他得意地揚眉,抱了她去浴室洗澡,又和她纏綿了片刻,這才算暫時罷休,卻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匆匆忙忙地離開。早就有車在別墅外麵候著,可即便這樣,傅慎行到公司時還是晚了點,一眾高管在會議室裏等了足有小一刻鍾,才見自家老板步履匆忙地從外而來。

  會議開到一半時,阿江又從外麵進來,走到傅慎行身邊附耳與他說了兩句,眾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見傅慎行麵色微沉,略略點了點頭,冷聲說道:“叫她等著。”

  阿江應下,忙小心地退了出去。回到總裁辦公室,田甜正麵露不耐地在屋子裏來回走動著,瞧見隻阿江一個人進來,不禁又偏頭往他身後看了一看,這才問道:“傅慎行呢?為什麽不過來?”

  阿江答道:“傅先生說要等散了會才能過來。”

  田甜有些惱恨地跺了跺腳,卻也無奈,隻能坐在辦公室裏等。就這樣又等了半個多小時,

  傅慎行才終於回來,進門見到田甜,麵上微露不悅,淡淡問道:“又出了什麽事情?”

  感情這種東西與眾不同,往往是投入多的那方會失卻主動,處於下風,一如傅慎行對何妍,一如田甜對傅慎行。田甜這樣性格剛烈的女孩子,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也忍不住弱了三分,她壓住了性子,盯著傅慎行,說道:“我早上去查過了,那個手機號碼的機主名字叫陳禾果。”

  傅慎行微微有些驚訝,按照規定移動公司是不允許私人查詢他人號碼的,他不知田甜使用了什麽法子,竟能這麽快就查到陳禾果的名字,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田甜一直在觀察著傅慎行的神色,不覺誤會了他的驚訝,又問道:“你認識這個陳禾果,是嗎?”

  傅慎行笑了笑,麵不改色地答道:“我不認識什麽陳禾果,我隻是好奇你怎麽通過號碼查到的機主姓名,找關係了嗎?”

  田甜將信將疑地看他,不過還是答道:“沒有找關係,就是去營業廳問的。”

  其實確切地說也不是去營業廳問的,而是去櫃台假作給這個號碼繳費,客服會習慣性地核對機主姓名,然後她便知道了。

  傅慎行聽得緩緩點頭,又裝模作樣地問道:“這個號碼還是打不通嗎?”

  打不通,自從昨夜何妍用這個號碼給她打了那麽一個古怪的電話之後,這個號碼就再也打不通了。不僅這個號碼打不通,就是何妍曾經給她打過電話的那個國外號碼,再打過去也成了空號。田甜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不敢置信,如果不是她手機上留著通話記錄,她幾乎都要懷疑那隻是她做得一場夢。

  她當時就給傅慎行打了電話,可他手機卻一直打不通,她等不到第二天,幹脆連夜跑去他公寓查他。不想傅慎行就在家中,穿著睡衣給她開了門,似是對一切都毫不知情,隻詫異地看她,問:“田甜,你怎麽來了?”

  這話問得她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方是她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方是她已談婚論嫁的男友,一時間她真的不知道該相信他們哪一個。她搖擺過後,還是決定直接問男友:“你認不認識何妍?”

  傅慎

  行微微皺眉,回答她道:“不認識。”

  昨天夜裏,他明顯得表露出了不悅,可卻也沒有因此斥責她,隻耐心地詢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聽完她有些慌亂無序的敘述,他冷靜地思量片刻後,與她說道:“田甜,我現在對事情一無所知,所以不知道能和你說些什麽。這樣,我先送你回家,給我點時間把事情調查清楚,然後我再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好嗎?”

  他表現得不卑不亢,有禮有節,甚至沒有半點的心虛慌亂,實在叫她看不透他。田甜縱是滿心疑慮,也說不出什麽來,隻得聽從他的安排,由他送回了家去。可何妍畢竟不同他人,田甜又放心不下,雖說傅慎行應了她會去調查此事,可她卻還是忍不住跑去營業廳去查了那個號碼的機主。

  這便是之前發生在傅慎行與田甜之間的所有事情。其實,除卻會對何妍偶爾失控,在麵對其他任何人時,傅慎行都是最狡猾冷酷的獵手,他會選擇最簡單有效的手段來對待自己的獵物,不講原則,毫無底線,比如對陳禾果,比如對田甜。

  他斜靠在辦公桌前,冷靜地打量田甜,過得片刻後,突然淡淡說道:“田甜,我們的訂婚先暫時推遲吧。”他停了下,勾起唇角淺笑,“很顯然,你現在連最基本的信任都還不能給我,這樣的情況,我們不適合訂婚。”

  在聽到何妍那樣的警告之後,田甜自然是懷疑傅慎行的,甚至也想過要推遲訂婚,可卻不想這話會從傅慎行嘴裏先說出來。

  傅慎行不理會她的驚愕,繼續說道:“看得出來你那好友對你很重要,你也很信任她。雖然還不清楚她為何會對我有那樣的指控,可到底是在你心裏種下了懷疑。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我們就這樣訂婚,不論對你還是對我,都不公平。”

  “慎行⋯⋯”田甜有些怔怔地叫他的名字,想要解釋,卻不知該說什麽。

  傅慎行看著她,沉吟了一下,又道:“這樣,我們先找個借口暫時取消訂婚禮,我去解決傅家這邊,而你父母那裏就要由你來搞定了。我們先仔仔細細地把這件事情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然後再討論接下來的事情。”

第101章

  事到如今,好像唯有這個解決方案最是合理。田甜不是何妍,她不知不覺就中了傅慎行的圈套,略一遲疑後,應道:“好。”

  話說起來簡單,可訂婚就在明天,雙方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雖本就沒打算大肆操辦,可好歹親朋好友也都通知了的,訂婚說取消就取笑談何容易!傅老爺子得到信差點被氣了個仰倒,給傅慎行打電話想要問詢,不想他竟連自己電話都不肯接,無奈之下,老爺子隻得親自找到了公司裏來興師問罪。

  與一年前相比,傅慎行的態度又變了許多,見到傅老爺子雖不至於放肆無禮,但也早沒了以前的屏氣凝神畢恭畢敬。他先揮手斥退了跟過來的阿江,然後這才麵色平靜地看向祖父,沉聲說道:“我又認真考慮過,和田家聯姻並不能給傅氏帶來多少好處,反而會得到不必要的矚目。傅氏有什麽底子,祖父您最清楚,一旦被人掀出來,田維誠根本護不住我們。”

  傅老爺子不想他一上來竟是與自己講道理,意外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商場上容易結仇,可官場上更容易惹是非,官商勾結雖然能夠得利,可冒得風險也著實不小。老爺子的怒火滅了不少,卻又不願就此服軟作罷,冷哼了一聲,道:“別當我人老了糊塗,你小子早不考慮晚不考慮,偏偏都到眼門前了才說取消訂婚,真沒個別的緣故?”

  傅慎行淡淡一笑,答道:“有沒有別的緣故,您老今年都已八十四高壽了,何必再多操這心。”

  這話說得難聽,傅老爺子麵色頓時黑了下來,手中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板,怒道:“混賬!你覺得自己翅膀長硬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小子,別以為你把人都換成了自己心腹,我就奈何不了你。我既能把權杖交到你手裏,就也能再拿回來!”

  “拿回去給誰呢?傅氏這一鍋汙齪,除了我,還有誰能來端?”傅慎行不急不怒,微微笑著問祖父,“傅隨之嗎?傅慎行當初若是肯,為何還要不辭辛苦地去把我換出來?祖父,您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傅隨之要是來掌這艘大船,除了船毀人亡,再不會有第

  二個結果了。”

  傅老爺子氣得臉色發青,卻也說不出什麽來。

  傅氏本就是以黑起家,原本的那個傅慎行接手傅氏後不是沒想過徹底洗白,可是有些東西隻要你沾過,再想要甩掉是根本不可能的。傅慎行是商業天才,在他的手上,傅氏陽光下的產業壯大了不下數十倍,可惜,他卻無力甩掉傅氏那藏在暗處的巨尾。非但甩不掉,甚至,還差點遭到反噬。

  “金盆洗手”這事隻存在於童話之中,你手握屠刀起家,放下屠刀的結果就隻能是立地成佛。

  傅老爺子混了一輩子江湖,於這些事上最是清楚。他緊握著拐杖的手慢慢鬆開,麵色也漸漸和緩,隻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我老了,管不了事了。可有句老話要告訴你,娶妻娶賢,自古以來不管什麽人家,都是妻賢夫禍少。”

  傅慎行聞言,不卑不亢,道:“可我卻覺得,身為男人,如果連自己想要什麽女人都決定不了,這才是真的窩囊。”

  傅老爺子冷冷看他,“你想要哪個女人?姓何的那個女人?”

  傅慎行不避不讓,坦然答道:“是。”

  “好一個癡情種子!”傅老爺子冷笑了兩聲,拄著拐棍站起身來,提步就往外走。不想剛走了兩步卻又被傅慎行叫住,就聽得他不冷不熱地說道:“祖父,別動她,我好不容易才搶回來的,正稀罕著。而且,您也知道我自小沒有父親教導,犯起渾來還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

  這顯然就是在威脅了,傅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慢慢地轉過身看傅慎行,問道:“怎麽?我要動了那丫頭,你還能殺了我為她報仇不成?”

  傅慎行卻是淡淡一笑,回道:“祖父這話說的,您老辛辛苦苦一輩子,無論如何我都要給您個善終的。可誰都有個心頭好不是?您要動了我心頭上的人,就不要怪我去動您心頭肉。”

  傅老爺子的心頭肉能有什麽?以前的時候是長孫傅慎行,而現在,就隻剩下幺孫傅隨之了。“好,好,好!”傅老爺子臉色鐵青,連說了幾個好字,再不說半句廢話,轉身氣

  呼呼地離開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小五才敢從外麵進來,小心地打量傅慎行的神情,試探著勸道:“瞧著老爺子出門的時候麵色不大好,哥,您悠著點,可別把老爺子再氣出個好歹的來。再說了,老爺子也那麽大歲數了,還能出來幾趟?您何必跟他較真鬥氣。”

  傅慎行不理會他這話,卻想起陳禾果來,隻問她那裏的情況。小五一直有派人監視著陳禾果,聽傅慎行問起,想了一想,答道:“哥,我覺得您還是去見她一麵的好。那丫頭也是個倔脾氣,不怕別的,就怕她以後再和何姐碰上了,指不定又捅什麽簍子。”

  小五停了一停,嘿嘿笑了兩聲,又道:“昨兒晚上,何姐還問我您到底沾沒沾過那丫頭呢。”

  傅慎行微微揚眉,有些詫異,可轉念一想何妍便是問那個也一準是為著別的,絕不會是因為妒忌。想到這個,他不覺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想了想,應道:“我晚上過去找她,你叫人去買部新的手機來給我,記得把她手機卡裏的信息也都挪過去。”

  小五點頭表示明白,遲疑了一下,又問:“不用原來的那張卡了?”

  原來那張手機卡自然是不能用了,依傅慎行對田甜的了解,她是不會放過對那個號碼的追查的。有那個號碼在,她很快就會找到陳禾果那裏。如果陳禾果還在用著那個號碼,便是他能哄住了陳禾果,事情也不好瞞下去。

  他與何妍的事情早晚會叫田甜知道,但是,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

  小五瞧他沒有別的吩咐,便要準備離開,大咧咧地說道:“哥,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出去了啊。”

  傅慎行略略點頭,卻又說道:“對了,你處理一下手邊的事務,過幾天跟著我去南邊一趟,如果沒有別的問題,可能就要暫時留在那裏一段時間。”

  南邊,指的就是傅氏發家的東南亞,也是傅氏暗不見光的部分所在。小五心頭猛跳,喉嚨一時幹涸地快發不出聲來,他麵上強自鎮定著,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這才沉聲應道:“好,明白了。”

第102章

  陳禾果一整天做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晚上的自習課也上不下去,早早地就收拾書包回家。人剛到家屬院外的巷子口,就看到了路邊停著傅慎行的車子。她愣了一下,心裏閃過一陣驚喜,剛想要跑上前去,可隨即就又記起了昨晚的事情,故意對那車子視而不見,挺胸抬頭地從那車邊走了過去。

  她本以為那車子會慢慢跟上來,或者,傅慎行會落下車窗叫住她,可不想人都走過去好幾米了,那車子還是停在那裏沒有動靜。陳禾果有些羞惱,更有許多不忿,一時脾氣上來,賭氣又轉身走了回來,抬手去敲車窗玻璃。

  車窗緩緩落下,露出傅慎行俊美而冷漠的麵龐。他微微抿著唇,不說話,隻抬眼看她。陳禾果本是滿肚子的惱怒,可不知不覺地就變成了委屈,她咬了咬唇瓣,問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傅慎行隻往車內偏了下頭,淡淡說道:“上車。”

  陳禾果不想就這樣聽他的話,可腿腳卻像是不聽使喚,自動地從車前繞了過去,打開副駕駛那側的車門,坐了進去。可麵子上到底還有些下不來,便就冷著臉問道:“你找我什麽事?”

  傅慎行對昨夜的事情沒有半句解釋,隻遞了一個手機給她。那是剛剛上市的最新款,許多人想買都還沒買到。陳禾果乍一見還沒來得及驚喜,就又聽得他說道:“東西都拷貝過去了,不過號碼換了,你自己和朋友們說一聲。”

  她愣了一愣,不解道:“為什麽要換我手機號?”

  傅慎行回答:“有人在追查那個號碼,你拿著是個麻煩。”

  陳禾果並不笨,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何妍昨天用她的手機給那位田小姐打了那樣一個電話,田小姐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自然會順著手機號找過來的。他許是不想叫自己攪進這件事情裏去,陳禾果下意識地替傅慎行尋著借口,可又自覺委屈,賭氣說道:“又不是我打的電話,誰打的找誰去呀,和我有什麽關係!”

  傅慎行懶得理會她這小脾氣,隻輕輕地扯了扯了唇角,交代道:“如果有人找到你問原來的號碼,就說沒用過那個號碼好了。”

  陳禾果低著頭不說話,好一會兒才突然問道:“你真的要和那個田小姐訂婚?”

  傅慎行答道:“家裏的安排,不過,現在訂婚取消了。”

  “取消了?”陳禾果忍不住驚訝,她好似完全忘記了當初從花姐那裏聽到傅慎行要訂婚時的難過與憤怒,猶豫了一下,又問:“是因為何老師說的那些話嗎?”

  傅慎行淡淡一笑,答道:“不是,是因為我找到何妍了。”

  這個回答叫陳禾果怔了一下,心裏難過的同時,卻又覺得莫名的感動。他這樣的愛那個女人,哪怕那個女人屢次騙他,誣陷他,直到現在還視他為仇敵。她想微笑著祝福他,可唇角卻有些發沉,無論她怎麽努力也翹不起來。陳禾果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去,用力吸了兩下鼻子,這

  才說道:“傅大哥,我祝你幸福呀。”

  傅慎行不覺沉默,伸出手去揉了揉陳禾果的發頂,低笑道:“傻丫頭,我們早就講好的,不要愛上我。”

  “我才沒有愛上你!”陳禾果紅著眼睛反駁,可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就再也不想自欺欺人,她咬了咬牙,撲過去摟住了傅慎行的脖子,悶聲悶氣地問他:“如果是我早遇到你,你會不會愛上我?”

  傅慎行沒回答,過得片刻,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淡淡說道:“果果,放開手,別說孩子話。”

  “我不放!”她真的是豁出去了,再不想講什麽臉麵,虛偽地說什麽祝你幸福,隻厚著臉皮叫道:“我不是孩子!傅大哥,你為什麽不可以愛我?何老師一點都不珍惜你,一點也不愛你,她一直恨著你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傻,非要去愛她?”

  為什麽要去愛何妍?傅慎行自己也沒有答案。可陳禾果無意間卻說出了真相,何妍不愛他,一點也不愛他。哪怕她肯在床上與他糾纏沉淪,哪怕她應了嫁他,也不過是與他虛與委蛇,別有用心。

  傅慎行沉了臉,把陳禾果從自己身上扒下來,冷聲道:“下車。”

  他麵色實在難看,叫陳禾果不覺心生懼怕,她又為自己剛才情急之下說得那些話感到羞臊,眼淚立刻就忍不住了,一句話也沒說,轉身推開車門跑了出去。

  傅慎行沒心思哄她,甚至對她感覺到有些厭煩。

  他開了車直接回何妍所在的別墅,時間並不算晚,何妍卻已經上床睡下了,真是半點沒有要等他回來的覺悟。他心裏不痛快,就想著過去折騰她,可真等壓住了她柔軟的身體,卻又舍不得了,隻咬著牙問她:“你倒真睡得著!也不好奇我明天到底會不會和你那姐妹訂婚?”

  何妍笑笑,十分篤定地答他:“不會訂婚。”

  傅慎行不禁冷笑,故意說氣話,“就這麽肯定?”

  “本來還沒這麽肯定,不過看你這個樣子,就十分肯定啦。”她笑嘻嘻的,抬手輕拍他的麵頰,湊過去觸了一下他的唇,哄孩子一樣地哄他:“好啦,不要使性子了。來,說一說,你是怎麽糊弄田甜那傻妞的?”

  他有些惱,可偏偏拿她又沒辦法,從她身上翻下去,倚靠在床頭,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糊弄她了?”

  她也半坐起身來,甚至還裹著被子往他身邊靠了靠,得意地笑著,答他道:“因為那丫頭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硬來肯定不行,隻能靠哄騙。她沒找過來,可見是還不知道我在你手上。我倒是好奇你是怎麽騙的,硬咬緊了牙說不認識我嗎?”

  她這樣聰慧,人被關在這裏,得不到外麵的半點情況,卻把事情猜測得和實際情況相差無二,傅慎行真不知道是該要惱恨還是為她感到驕傲。他側過頭,看她晶亮亮的眸子,一時破覺無語。

  隻看他這模樣,何妍便知道自己猜得都對了。

  她似是心情大好,笑著躺倒了下去,用手撐著頭看他,又道:“讓我接著猜猜啊,這個訂婚是怎麽取消的。對了,陳禾果的手機是不是還在你手上?”

  傅慎行饒有興趣地點了點頭,道:“沒錯,是在我手上,你繼續。”

  “嗯,這就對了。田甜打不通這個電話,又聯係不到我,沒頭蒼蠅一般,隻能再去找你。而你卻咬緊了說不認識我。呃,然後呢?你這麽無恥的人,一定會趁機裝一下委屈,倒打一耙。既然不能相互信任,那咱們這婚沒法訂了!”

  她猜得幾乎分厘不差了,傅慎行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低下頭去與她額頭相抵,歎息道:“阿妍,你真是個妖精。”

  “過獎,過獎啦。”她隻是笑,想了一想,又問:“可陳禾果那裏你怎麽辦?田甜早晚會循著手機號找到她身上。你總不能因為這麽件事就把小姑娘殺人滅口吧?那小姑娘看起來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你要出賣色相去哄嗎?”

  這話講得難聽,傅慎行忍不住伸手去掐她肋下的癢肉,恨恨道:“小混蛋,變著法地罵我?”

  她其實並不怎麽怕人嗬癢,可卻依舊咯咯笑著躲閃,又伸手去反擊。兩個人貼身廝磨,不過眨眼工夫,傅慎行的身體就有了變化。他抬腿壓製住她,微微喘息著,低聲嗬道:“別鬧!”

  何妍故意抬膝去蹭他的敏感部位,輕輕咬著唇瓣,道:“就這反應看,今兒你是隻賣藝沒賣身。”

  傅慎行真是又氣又惱,伸手去摁她作亂的腿,手順著她的大腿就滑了上去,咬牙道:“自己作死,早上還沒有喂飽你嗎?”

  她笑著掙紮,用力一翻,跨坐到他的身上,居高臨下地看他,“沈知節,我說過,隻要你哄我高興了,我就叫你歡喜。”

  何妍若想叫人歡喜,那真是能叫人歡喜不盡的。他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陷入瘋狂,可卻還從沒有像這次一般過,她不僅僅是承受,還向他索取,甚至壓榨。她纏著他,絞著他,似是要將他敲骨吸髓。而他,竟是那樣的歡喜,那樣的肆意快活。

  第二日就是周末,本來是傅慎行訂婚的日子,可他接連兩日縱欲,十分罕見地睡到了日上三竿。可何妍比他醒得還要沉,貓一樣的蜷在他的懷裏,他一動,她竟還皺了皺秀氣的眉頭,閉著眼嘟囔道:“別動,再睡一會兒。”

  傅慎行就真的又躺了下來,由著她在他懷裏貪睡。

  屋子裏正靜謐著,他放在床頭的手機卻突兀地響了起來。傅慎行怕吵到她,忙伸手去夠,待看到那來電顯示,卻一時有些遲疑,下意識地低頭去看懷裏的何妍。她仍還躺在他的懷裏,連眼睛都沒睜開,卻像是看到了那號碼一般,懶洋洋地說道:“一定是田甜打來的,趕緊接吧。奪命連環call可是她的必殺絕技。”

  傅慎行微微一愣,卻是忍不住笑了,俯下身去在她唇上重重地啄了一口,低聲笑道:“你個妖精!”

第103章

  他並不避著她,就當著她的麵接了電話。房間裏很安靜,何妍可以清楚地聽到電話中田甜的話。其實也沒什麽好瞞人的,田甜說她突然要取消訂婚這事惹惱了父母,他們認定了這事是她作出來的,不肯相信傅慎行也認同這個決定。

  傅慎行溫和地問田甜:“需要我做什麽?”

  “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來我家一趟,親自向我父母解釋一下,說暫時取消訂婚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決定?”田甜說話也很客氣,顯然是認為自己的要求給傅慎行添了麻煩。

  傅慎行手指隨意地纏著何妍的發絲,應道:“好,什麽時候?”

  田甜遲疑了一下,問:“現在可以嗎?”

  傅慎行還沒回答,就見何妍向著他比出了“OK”的手勢,又用嘴型無聲地說道:“快去。”

  他不覺勾唇笑了笑,應田甜道:“好的,我現在就過去。”傅慎行掛斷了電話,又低下頭來輕咬何妍的唇瓣,調笑道:“我現在覺得就是娶了田甜也不錯,你們兩個感情這麽好,一個大一個小,沒準還能相處融洽姐妹情深呢。”

  好似每個男人都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妻四妾,且這些女人能夠和平相處情似姐妹。

  何妍都懶得搭理他,離開他的懷抱,在被褥中左右扭了扭,重新尋了一個舒適地姿勢,懶洋洋地說道:“嗯,這個夢不錯,可以多做一做。”

  傅慎行輕聲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翹臀,這才起身離開。他趕到田家時,不隻田家父母都在,還有田甜的幾個叔伯阿姨之類的近親屬,一大屋子的人,跟審犯人一樣的守著田甜一個。她一瞧見傅慎行,真是的眼睛一亮,立刻把他拉了過去跟著自己受審。

  傅慎行倒是從容淡定,而且以他的身份和氣場,除了田父,其他人還真不敢把話問到他頭上來。不過,即便這樣,他還是不卑不亢地解釋了一下取消訂婚的理由。這是之前和田甜就對好的口供,無非就是說兩人都覺得彼此還需要進一步的了解,現在訂婚有些倉促。

  田父臉色仍不好看,問道:“怎麽早不說?直到頭一天晚上才給家裏信,這不是胡鬧是什麽?”

  取消婚禮的決定是昨天上午的時候兩個人商量的,然後各自去解決自己的家人。傅慎行是等田甜一走就安排了阿江等人去通知親友,不想田甜竟是到了晚上才和父母說。他不覺有些詫異,瞥了田甜一眼,卻也沒說什麽,隻沉聲說道:“對不起,田叔叔,是我的責任。”

  他把責任攬了過去,田父就不好再說別的,田甜那裏一臉感激地看傅慎行,趁著別人不注意,小聲說道:“謝謝啊。”

  傅慎行淡淡一笑,稍坐了片刻,便就借口公司有事出來了。

  田甜送他出門,待到了外麵,忍不住長長地鬆了口氣,又十分歉意地向傅慎行說道:“對不起啊,折騰你跑這一趟。”

  傅慎行笑笑,沒說什麽。

  田甜遲疑了一下,就又問道:“中午有時間嗎

  ?要不,我中午請你吃飯吧。我可不想回去挨他們輪番轟炸了,真是腦袋都要爆掉了。”

  今天本來是訂婚日,傅慎行這一天是沒有什麽工作安排的。不過他好容易挪出這麽一天空閑來,哪裏舍得和田甜吃飯,於是便就推辭道:“還有別的事情,改天吧。”

  田甜似是有些遺憾,不過也沒說什麽,隻道:“那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傅慎行淡淡一笑,又問她道:“怎樣,你朋友那裏有消息了嗎?”

  田甜知道他問的是何妍,聞言無奈地聳了聳肩,“還是聯係不上。”

  傅慎行抿了下唇角,裝模作樣地說道:“回頭你把她資料發給我,我看能不能也幫你找你一下。”

  “好啊。”田甜應道,又皺了下眉頭,道:“慎行,你說會不會是何妍在和我開玩笑?所以才打那麽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傅慎行看她一眼,說道:“這個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

  田甜麵上不覺微有尷尬,忙又補充道:“也許隻是因為誤會,或者是名字搞錯了。”

  “希望如此吧。”傅慎行說道。他和田甜告辭,上了自己的車子,待車子拐出小區大門之後,這才吩咐前麵的阿江道:“回別墅。”

  阿江應了一聲,打轉方向盤往市區外走。初時一切正常,待車子快要駛出市區時,阿江突然說道:“傅先生,有輛車子一直跟著我們。”

  傅慎行一直仰著後座閉目養神,聞言這才坐直身體,抬眼從後視鏡裏冷冷瞥了一眼那綴在不遠處的黑色轎車,問道:“什麽時候跟上的?”

  什麽時候跟上的阿江不能確定,他開始以為隻是湊巧,試探地加速減速,又超了不少車,發現那輛黑車一直咬在後麵不放,這才確定是在跟蹤他們。阿江通過後視鏡偷瞥傅慎行的臉色,問道:“要甩掉它嗎?”

  傅慎行劍眉微皺,淡淡答道:“逼停它。”

  這個命令叫阿江略有遲疑。以傅氏黑道起家的底子,之前沒少遇到過放黑槍的事,如果沒有十足的準備,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是要盡快甩掉跟蹤去安全地方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什麽底細,停下車也許會正中對方下懷。

  “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叫人過來?”阿江試探地問道。

  傅慎行眉頭皺得更深,顯然對阿江的遲疑感到了不快,隻冷聲說道:“不用,直接逼停後麵那輛車。”

  “是。”阿江趕緊應道,有意加快速度拉遠了兩車之間的距離,等那車追上來後,這才突然換道壓在了那車的前方,然後猛地刹車打方向,將那車逼停在了路邊。阿江先下了車,走過去一把拉開車門把駕駛座上的男人扯了出來。男人掙紮著反抗,可他哪裏會是阿江的對手,隻三兩下就被阿江反駁住雙臂,摁在了車上。

  阿江冷聲問他:“幹什麽跟著我們?”

  男人裝傻不肯承認,隻叫道:“誰跟著你們啦?放開我,小心我報警告你們!”

  傅

  慎行那裏也已經下了車,冷著臉走過來,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二話不說抬腿就是一腳,直把人踹飛出去老遠,爬都爬不起來。他又在後麵慢悠悠跟過去,抬腳踩住了男人的腦袋,淡淡說道:“說實話。”

  那男人也沒想到傅慎行能這麽狠,真是嚇壞了,驚慌地叫道:“我是私家偵探,受人委托才跟蹤你們的。”

  阿江那裏也從車裏翻出了望遠鏡、相機等物,拿過來給傅慎行看。傅慎行掃了一眼,又問那男人道:“委托人是誰,叫什麽?”

  “是個姓田的女人。”男人答道。

  傅慎行微愣了下,卻是不禁輕輕勾唇,頓覺好笑。難怪田甜會特意調他跑這一趟,原來竟是做著這樣的打算。如此看來,她昨天上午離開後沒有及時把訂婚取消的事情告訴家人,應該是忙著去找私家偵探去了。

  倒不愧是何妍的好友,兩人性子真有那麽幾分相像!

  他心情不錯,便就不打算和這個什麽私家偵探計較,抬了腳起來,淡淡說道:“兩條道。要麽,我叫人把你打個半死,進醫院裏好好住一陣子;要麽,你就按照我交代給你的和你的委托人說。”他又用鞋尖踢了踢男人,問:“選哪一條?說。”

  那男人被他一腳就踹怕了,連忙答道:“第二條,選第二條!”

  傅慎行嘲弄地扯了扯唇角,吩咐阿江道:“你跟著他,領他跑一趟公寓。”

  他說完,轉身上了自己的車,坐到了前麵的駕駛位,獨自開車去何妍所在的別墅。這樣一耽誤,到那的時候就已經是中午,何妍正自己一個人坐餐桌旁吃午飯,瞧他突然回來,臉上露出些驚訝,奇道:“你怎麽來了?”

  他前幾次來時都是晚上,還真沒在白天來過一次。

  “過來吃個飯。”傅慎行隨口答道,他叫保姆添飯,自己脫了外套去洗手,回來才注意道餐桌上就擺了幾盤素菜,不覺有些意外,“怎麽吃這麽簡單?”

  何妍愣了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答道:“減肥。”

  傅慎行抬眼看她,說道:“你現在不需要減肥,需要長肉。”

  他又叫了保姆過來,吩咐她去廚房再做幾個簡單的葷菜,那保姆忙就去了,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先端了一盤蔥爆羊肉出來。那盤子剛一往桌上放,何妍的麵色便就是一僵,忙以手掩口,無法控製般地幹嘔了一口。不過也隻是輕輕一下,她很快就又放下了手,恢複了正常,抬頭看到傅慎行正詫異地看她,便就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道:“膻死了,我最討厭羊肉這味了。”

  傅慎行看似不以為意,道:“那就不吃好了。”

  他端起碗來不急不忙地吃飯,不想對麵的何妍卻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神色自若地說道:“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我要上去補會兒覺。”

  她碗裏的飯明明還沒怎麽動,卻說自己吃飽了。傅慎行神色有些複雜,抬眼看了看她,淡淡說道:“坐下,阿妍,陪我吃一會兒。”

第104章

  何妍站了一站,這才又回身坐下了,雖未說什麽,卻能看出來麵色有些不好看。

  保姆又陸續把炒出來的菜端出來,都是簡單易做的菜色,不過卻也很是色香味俱全。傅慎行扒了幾口飯,抬頭見何妍在那裏幹坐著不動,夾了一筷子魚肉到她碗裏,“再多吃點,看你吃的那兩口飯,貓食一樣。”

  何妍隻緊緊地抿著唇,猛地站起了身來,一句話也不說,扭頭就往樓上走,初時腳步還算從容,可等到快到樓梯口時竟小跑了起來,直衝進了臥室裏去。

  傅慎行慢慢放下碗筷,臉色陰沉得難看,起身在後麵跟了過去,人還沒走進臥室門口,就聽到裏麵衛生間裏傳出的何妍的嘔吐聲。他步子僵了一下,推開了衛生間的推拉門,站在那裏默默地看伏在洗手台前的何妍。

  何妍模樣有些狼狽,正在用手捧著水漱口,抬頭時從鏡子裏看到傅慎行,動作也是不由一僵。

  “怎麽了?”他神色淡漠地問。

  她緩緩地直起身來,因嘔吐而濕潤的眼睛裏泛著清冷的光輝,沉聲答道:“沒事,早上空腹喝了些牛奶,腸胃不太舒服。”

  他沉默地打量她,過得片刻,說道:“走吧,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餓兩頓就好了。”她笑笑,用手捧了水又洗了兩把臉,扯了毛巾胡亂地擦了擦,又道:“你趕緊下去吃飯吧,我去躺一會兒。”

  她說著就往外走,可他擋在了門口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她抬眼看了看他,輕輕蹙眉,道:“不去吃飯,在這當什麽門神啊。”

  他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卻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道:“走吧,我帶你去醫院看看,身體不舒服可不能捱著。”

  何妍麵色一變,下意識地去甩他的手,冷聲道:“我沒事,不去!”

  可傅慎行卻是不肯鬆手,隻拉著她往外走。她麵上的鎮定再也維持不住了,被他拖到臥室門口時一把拽住了門框,死死地扒著不肯放手,惶急地叫道:“你放開我,我不去醫院!”

  傅慎行回頭看她一眼,竟轉身一把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仍堅持著往外走,神色冷漠無波,隻淡淡說道:“阿妍,別鬧。”

  何妍的反抗在他懷裏不起任何作用,等著他抱著她走到樓下的時候,她終於認清了這個現實,停下了掙紮,隻冷冷地看他,“傅慎行,你放我下來。”他充耳不聞,繼續往外走,於是,她就繼續說道:“不用去醫院,你沒猜錯,我是懷孕了。”

  他步子一僵,這才停下來,低下頭去看她。

  她眼裏閃著報複的、近乎於瘋狂的光芒,用冷冽無情的聲音告訴他道:“是梁遠澤的,我懷了梁遠澤的孩子。”

  他不說話,隻是低頭看她,然後仍抱著她沉默地往外走。

  何妍急了,雙手去揪他的衣領,“你想做什麽?我已經告訴你答案了,你還想做什麽?要把我押進醫院裏去打胎嗎?”

  他抿了抿唇角,隻淡淡說道:“去醫院檢查一下,先確定是不是真的懷孕了。”他停了一停,才又繼續說道:“放心,就算你是真的懷孕了,我也沒法在醫院裏逼你打胎的。”

  她愣了一下,將信將疑地看他。

  傅慎行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又道:“醫院又不是我開的,再說就算醫院是我開的,醫生也不敢隨便給人流產。”

  她不信,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

  何妍打量他片刻,漠然說道:“你放我下來,我跟你去。”

  他就真的放了她下來,還叫保姆取了厚厚的大衣過來給她穿上,這才牽著她的手出門。阿江雖未回來,不過還有別的司機在,傅慎行陪著何妍坐在了後座,直接吩咐司機開車去醫院。

  由於是周末,即便是下午醫院裏人也不少,不過驗孕這事很簡單,驗孕單很快就出來了,“陽性”那兩個字雖然不大,卻是異樣的清晰。傅慎行盯著那張紙半天沒動,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去看何妍。

  何妍早就從他的反應裏判斷出了結果,她本能地想轉身逃走,逃到遠遠的、傅慎行再不能傷

  害她的地方。可理智卻又告訴她這隻是癡心妄想,她都逃了大半個地球,傅慎行還不是把她抓回來了,現在懷著個孩子,又能逃到哪裏去?

  她麵色平靜,直待傅慎行走到跟前,這才輕聲和他說道:“沈知節,我最後一次求你,你容下這個孩子,我一心一意地跟著你。”

  他沒什麽反應,隻是沉默地打量她,良久之後,這才牽起了她的手,不發一言地去見醫生。醫生的問題無非就是那些,推測了一下孕周,然後便叫何妍去做B超檢查。八周的胚胎已經像粒葡萄般大小,胎芽胎心發育良好,醫生瞧著傅慎行一直陪在何妍身邊,便以為他們兩個是夫妻,又見何妍麵容一直繃著,當她是緊張,還出言安撫她道:“沒事,都挺好。”

  檢查完畢,他送了她回別墅後就離開了,然後再無消息,直到第三天傍晚時候,這才又出現。何妍剛要準備吃飯,瞧他進門下意識地站起了身來,有些膽怯地看向他。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露出這樣的神情。

  傅慎行心裏微微一痛,緩步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淡淡說道:“你吃飯吧。”

  “你呢?要一起吃嗎?”她問他。

  他笑了笑,搖頭,“我吃過了。”

  她就沒再說別的,端起碗來慢慢地往嘴裏扒飯。他也不說話,隻坐在對麵安靜地看她,直等她辛苦地吃完了那一小碗白米飯,這才淡淡說道:“阿妍,這個孩子,我容不下它。”

  何妍身體僵了一下,緩緩地抬起頭看他。

  傅慎行扯了下唇角,直視著她,並不躲避她的目光,又道:“不瞞你說,我這兩天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最後我發現我容不下這個孩子。非但容不下,甚至隻要一想到你懷著別的男人的孩子,我就要發瘋,忍不住想去殺了那個男人。”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沒錯,我想去殺了梁遠澤,恨不能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何妍漆黑的瞳仁裏透出恐懼與憤怒,死死地盯著他,唇瓣微微顫栗著,說不出話來。

第105章

  傅慎行低下頭,從衣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來,動作熟練地敲出了一根,含到嘴邊點燃了,先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又抬頭去看何妍,扯起唇角笑了笑,道:“阿妍,對不起。”

  何妍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可這樣依然止不住她身體的戰栗,她下頜繃得緊緊的,幾乎不能開口說話,幾次努力,才能問道:“所以,你想怎麽做?把我綁去墮胎,還是打我打到流產?”

  煙霧繚繞中,傅慎行的麵色晦暗不明,唇邊上卻帶著淡漠的微笑,他反問她:“不然呢?叫你生下這個孩子,時刻提醒著我這是你和梁遠澤的愛情結晶,自己腦袋上一直冒著綠油油的光嗎?阿妍,你太不了解我了。凡是我想要的,都隻能是我的,完完整整的屬於我,包括你,包括由你生下的孩子。”

  她像是置身與寒冰之中,齒關不受控製地磕在一起,好一會兒才能艱難地說道:“我會把這孩子送走,權當沒有生過這個孩子,可以嗎?”

  “送給誰?梁遠澤嗎?”他嘲弄地笑笑,又道:“在這之前呢?叫我看著你的肚子被別的男人的孩子一點點撐大嗎?阿妍,你太高估我的胸懷了。我怕有一天我會忍不住直接用刀拉開你的肚子,把孩子剝出來,弄死它。”

  他唇邊上帶著殘忍的笑。何妍瞪大了眼睛,瞳仁裏露出無盡的驚恐,聲音抖得幾乎語不成句,“瘋子,沈知節,你就是一個瘋子。”

  傅慎行不說話,他吸盡了那支煙,將煙蒂直接就摁在了桌麵上,又從煙盒裏取了一支過來點上,半晌之後,這才又說道:“阿妍,去做了它。”

  “不!我絕不!”何妍憤怒地起身,雙手撐在桌邊,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叫自己站穩身體,她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沈知節,我等著你,等著你拿刀剖開我的肚子,把這個孩子取出來!”

  傅慎行抬眼看看何妍,卻是扯起唇角笑了,“別說氣話,你知道我對你下不了手。”

  他把煙叼在嘴上,伸手從衣兜裏掏出手機來,調出一段視頻來給她看。那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看起來像是一間病室,床上倚坐著個年輕男人,正在低頭看著一份報紙。由於鏡頭是居高臨下的,男人又低著頭,他的麵容有些看不太清楚,可隻看那輪廓,何妍就認出了那是梁遠澤。

  果然,就聽得有人用西班牙語叫了他一聲“米格爾”,他聞聲抬頭,那與梁遠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五官清晰地展現在鏡頭之下。有個護士模樣的年輕女人走進房間,溫柔地問他:“今天感覺怎樣?還頭痛嗎?”

  男人彎起唇角淺淺一笑,答道:“好多了。”

  視頻到這裏截然而止,畫麵就停在男人溫和的笑容上。何妍立在那裏,整個人都僵成了一塊石頭,唯有眼淚潰堤一般的往外湧著。她抬眼去看傅慎行,嗓子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又要拿他來要挾我,是嗎?”

  煙在傅慎行的指間燃到了盡頭,可他卻仿若不知,隻看著她,黝黑的眼眸深不見底,良久之後,輕聲答道:“他和這孩子,隻能留下一個。要麽,你做掉孩子,我們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要麽,我殺掉梁遠澤,當這個孩子是我的種。”

  何妍身體戰栗著,慢慢的,那戰栗終於停了下來,瞳仁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樣的沉寂與麻木,偏那眼淚還在一刻不停地往外湧著。她看著他,忽然輕輕地扯下唇角,平靜地說道:“沈知節,作惡太多,會遭報應的。”

  他不怕報應,即便是真有報應,他也不差這一件了。傅慎行笑笑,扔掉了煙頭站起身來,道:“阿妍,你考慮一下,明天給我答複。”他說著往外走,走得兩步卻又停下來,回過身看她,微微笑著,“別想不開去做傻事,你要是有個閃失,我一樣不會放過梁遠澤。”

  “不用再考慮了。”何妍輕聲說道,“我選擇梁遠澤。”

  他唇角的微笑僵了一下,隨即就又綻開了一個更大的嘲諷的笑容,他點頭,“好。你準備一下,

  明天我來接你。”

  第二日上午,他開車來接她,帶她去了一家環境幽閉的私人診所。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安靜地上車、下車,安靜地跟著護士接受各種檢查,然後又安靜地走進了手術室。

  傅慎行麵色一直陰沉難看,他在走廊裏來回走動,不停地吸煙,煙蒂丟了一個又一個,有護士看不過去,想過來提醒他不要吸煙,剛才叫了一聲“先生”,就被他那能嚇死人的眼神駭住,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麵無表情地說道:“手術已經完成了,不過病人需要休息一會兒,觀察無礙後再離開。”

  醫生交代完畢後就離開了,走廊裏重又恢複了靜寂,傅慎行又怔怔站了半晌,這才扔掉了手裏的煙,推門進去。何妍已從手術台上下來了,正安靜地躺在一旁的空床上,閉著眼,全無聲息。

  他走過去,站在床邊低頭看她蒼白無色的麵龐,過得片刻,才緩緩地伸出手指去,輕輕地觸碰她的麵頰。觸手冰涼,是那種毫無生機的涼,冰得傅慎行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她卻緩緩地睜開了眼向他看過來,墨玉一般的眸子沉靜無波,其上隻浮著細碎的冰。

  這目光叫傅慎行心頭一涼,他怔怔地看她,片刻後卻是咬了咬牙,俯身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說道:“阿妍,我們回去。”

  何妍沒說話,也沒有抗拒,就安靜地由他抱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傅慎行沒再送她去別墅,而是直接帶回了他平常住的那套公寓。他把她抱上二樓,放到臥室的床上。她仍是那樣無聲無息,這種死寂逼得他要發瘋,他寧可她跟他哭,跟他鬧,跟他拚命,也不想看著她麻木得如同活死人一般,安靜而無聲。

  他把她從床上拽起來,緊握住她的雙肩,盯著她,狠聲說道:“阿妍,忘了這件事情。你想要孩子,我給你。孩子我們以後會有的是,你想生幾個生幾個!”

  她平靜地與他對視,良久之後卻是輕輕地笑了,緩聲道:“好啊,我給你生孩子。你想要幾個,我就給你生幾個。”

  傅慎行聽出她說的是反話,憤怒地喘著粗氣,惱恨絕望之下,一把將她搡倒在床上,摔門而去。阿江正在樓下,瞧著他怒氣衝衝下樓往外走,嚇得忙就站了起來,從後跟過去,問道:“傅先生,您要出門?”

  “滾!別跟著我!”傅慎行冷聲罵了一句,隨便抓了把車鑰匙,開門出去。可他實在是沒什麽地方可去,開著車在市區裏瘋飆了幾圈,就接到了小五的電話。小五好似毫不知情,隻笑嗬嗬地叫他去喝酒,又道:“哥,花姐說前兩天整來幾個貨真價實的學生妹,絕對得幹淨,咱們去樂和樂和呀。”

  傅慎行覺得現在去哪裏都行,隻要不用回去見何妍。他調轉了方向,開車去醉今朝,和小五算是前後腳到的。天色將黑,小五就站在外麵等他,瞧見他下車趕緊迎了過來,嘿嘿笑著,道:“走,我剛給花姐打了電話,那幾個小丫頭都在呢,哥,你先挑個最好的。”

  傅慎行不說話,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可小五卻像是沒看到,也不怕他,仍笑嘻嘻地過來拉他,直把他往慣常去的包廂裏拉。裏麵並無其他的狐朋狗友,隻有些美酒美人在候著,可傅慎行對這些水靈靈的姑娘沒有一點興趣,仰頭喝了一大杯酒,不等她們傍邊,順手指了指門口,冷聲道:“都滾。”

  小五笑了笑,向外揮了揮手,示意姑娘們都走。眨眼的功夫,包廂裏就沒了別人,小五拿起酒瓶給傅慎行添酒,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試探著問道:“哥,又和我何姐惱氣了?”

  傅慎行逼何妍做掉孩子這事,也就阿江知道,其餘的人概不知情,傅慎行不想也不打算讓其他人知道。他聞言隻是淡淡地掃了小五一眼,沒有說話。小五就又咧嘴笑了笑,勸道:“哥,不是我說你。何姐一看就是個強脾氣的,你哄著她點不就得了,何必還和她真鬥氣,小心傷感情。”

  感情?他和何妍之間有過感情嗎?傅

  慎行譏誚地扯了扯唇角,淡淡說道:“你閉嘴,要麽老實喝酒,要麽也滾蛋。”

  小五笑了笑,老實地閉上了嘴。人壓著氣喝酒最容易醉,更何況傅慎行還是一天粒米未進的,不過才喝了半瓶多,他就帶上了酒意。不過他酒品極好,喝多了也不鬧事,隻仰倒在沙發上,沉著臉捏自己的太陽穴。

  小五瞧他這樣,也停下了酒,從旁邊煙盒裏抽出根煙來,剛點著卻記起傅慎行討厭人抽煙,忙就又掐滅了,不想傅慎行卻是向他伸過手來,勾了勾手指。小五愣了一愣,一時竟不知傅慎行要做什麽,隻傻愣愣地看著他。

  “煙。”傅慎行不耐煩地吐出一個字來。

  小五傻了一下,這才趕緊抽出一支煙來遞到他的手上,瞧見傅慎行把煙塞到了嘴邊,忙就又湊過去給他點上了。他遲疑了一下,這才笑著問道:“哥,你怎麽也抽上煙了?”

  傅慎行不答,仰頭熟練地吐出幾個煙圈來,卻是突然問小五道:“你說一個女人什麽時候最恨你?”

  小五流裏流氣地笑了笑,答道:“在床上滿足不了她的時候?”瞧著傅慎行麵色不大好看,他忙就又斂了嬉笑,認真想了想,答道:“哥,我覺得女人這物種吧,不管愛呀,恨啊,都沒什麽長性。她愛你,沒得一轉臉就不愛了。她恨你,你好好哄她幾天,她那恨也就慢慢散了。”

  這話聽著像是有幾分道理,傅慎行默默地吸著煙,不言不語。

  小五又勸道:“哥,早點回去吧,你要真是跟何姐吵了架出來的,千萬別在外麵過夜,否則日後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你特麽才去跳黃河。”傅慎行這樣罵著,卻也坐起了身來。

  小五瞧他這樣,隻嘿嘿地笑了兩聲,扶著他往外走。兩個人都沒少喝酒,步履都有些不穩,醉今朝經理一看這樣,趕緊叫了人過來給他兩個開車。小五沒上自己的車,扶著傅慎行上了車子,先送他回去。

  路上交通還算順暢,車子徑直開進了傅慎行公寓的樓下地庫。小五先下的車,又回身扶傅慎行,就在傅慎行剛下了車,小五打算去關車門的時候,目光無意間瞥到車窗玻璃上的影子,麵色忽地大變,想也不想地把傅慎行往一旁推了去。緊接著就是一聲悶悶的槍響,伴隨著刺耳的車輪摩擦聲,不遠處的一輛車子猛地開動起來,有手槍從副駕駛一側的車窗探出,黑乎乎的槍口衝著傅慎行這邊連放幾槍,然後便就衝出了地庫。

  小五一直用力摁著傅慎行,依靠著車身做掩護,直等那黑車走了,這才鬆開了他,急聲問道:“行哥,你沒事吧?”

  傅慎行隻手臂被子彈擦到了些,酒卻是全都驚醒了,冷聲答道:“沒事。”

  小五“哦”了一聲,自己卻是忍不住嘶嘶地抽起涼氣來。傅慎行聞聲回頭看他,見他肩上被開了個血洞,不覺麵色微變。他忙轉身扶住了小五查看傷口,見那隻是貫穿傷,傷處也不是什麽要害,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保安人員聽到動靜趕了過來,瞧見傅慎行掛彩俱都嚇得變了臉色,傅慎行神色卻是漠然,隻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收拾幹淨”,便就扶著小五上了樓。阿江已經得到了消息,帶著人在電梯口來迎著他們,幫傅慎行把小五扶進公寓,又道:“已給萬醫生打了電話,他馬上就到。”

  傅慎行點點頭,叫他幫小五止血,自己也坐到沙發上,脫了上衣查看手臂的傷口。雖隻是被子彈擦到,但也已是血肉模糊。他看了一眼,眉頭不覺微皺,就用襯衣胡亂地勒住了傷口,等著萬醫生過來處理。

  像是有感應一般,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樓梯口,就見何妍不知什麽時候從臥室裏出來了。她身上已經換上了棉質的睡衣,麵色仍和他走時一樣蒼白,就靜靜地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他。

  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傅慎行竟就向著她翹了翹唇角,問道:“很失望,是嗎?”

  她看他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聲答道:“是啊,很失望。”

第106章

  她沒再看下去,轉身回了臥室,再沒出現。

  萬醫生很快趕到了,進門後先奔著傅慎行過來,傅慎行卻抬手擋了擋他,淡淡說道:“先去看小五。”

  小五那裏早已經疼得變了模樣,萬醫生上前去給他檢查傷勢,瞧完之後不由替他道了一聲“僥幸”,那子彈將他肩膀擊了個對穿,差點就要打到了骨頭上,廢了一條胳膊。這樣的傷勢,能去醫院處理是最好的,可惜一旦去了醫院就會驚動警方和媒體,再加上傅慎行的身份,還不知惹出什麽事來。

  傅慎行看向萬醫生,沉聲問道:“能處理嗎?”

  萬醫生還遲疑,小五卻已是強笑著說道:“不過是些皮肉傷,沒傷筋沒動骨的,把血止一下,縫一縫就行了。”

  萬醫生也答道:“問題不大。”

  傅慎行這才略略頜首,又道:“注意點,別落下毛病。”

  萬醫生取了藥品械具出來,準備給小五做手術。小五要了支煙,坐在那裏咬牙硬生生地扛著。他低頭隨意地掃了一眼傷處,又向著傅慎行笑,玩笑道:“哥,你說我回頭要是在這裏紋條龍,看著會不會很有型?”

  傅慎行聞言,不覺笑罵道:“愛紋什麽紋什麽去!”

  他說完,起身叫了阿江去樓上書房,兩人在裏麵不知說了些什麽,等再出來時,小五那裏的手術已經接近了尾聲。萬醫生把小五的傷口縫合好,這才忙又去給傅慎行處理傷口,待把一切都搞定,早已經是半夜時分。傅慎行沒叫小五和萬醫生走,留了他們在一樓的客房休息,自己則抬腳去了二樓。

  臥室內,何妍仿佛根本未受此事幹擾,早已睡下了,纖細的身影側臥著,在闊大的床上隻占了窄窄的一條。傅慎行去衛生間洗漱,出來後直接撩開被子上了床,靜靜躺得片刻,不管不顧地伸臂過去把她攬了過來,圈進了自己懷裏。何妍沒有掙紮,隻冷冷清清地問他:“怎麽,要做嗎?”

  她才剛剛做了手術,除非他真的喪心病狂,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發生關係。而他,也根本沒有想要侵犯她的意思。傅慎行不說話,隻沉默地抱著她,把頭埋在她的肩窩,好一會兒才悶聲悶氣地說道:“阿妍,別那麽盼著我死。”

  她沒應聲,安安靜靜地躺著,又過得片刻,就聽他又說道:“別這樣耗下去了,成嗎?你就當自己上輩子欠了我,所以這輩子要來還我。而我這輩子對你做的混蛋事,下輩子我再去還你。”

  得不到她的反應,他抬起頭來,仔細地打量她姣好的麵龐,手指拂開她額角上細碎的發絲,輕聲叫她的名字,“阿妍?”

  “這輩子的事這輩子解決,還是不要再拖到下輩子了。”她突然說道。

  他盯著她,半晌之後應道:“好,就這輩子,我之前對你做的混蛋事,下半輩子還你。阿妍,你給我個機會,給我個還你的機會。”

  她良久不應聲,最後隻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傅慎行自嘲地笑了笑,鬆開了手,自己忍著痛挪了回去,也合眼入睡

  。

  槍擊一事直衝傅慎行而來,意圖奪命,他顯然不會輕易罷休,不料卻查了幾日都不得眉目。那放黑槍的車子就是小區一個普通業主的,不知怎的被人偷了,明目張膽地開進了地庫,就停在那裏等著傅慎行回來偷襲。等殺手放過了槍跑出去,又是尋了個沒監控的地方棄車而走,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隻知道殺手至少有兩人之外,其餘的一概不知。

  阿江硬著頭皮向傅慎行匯報情況,傅慎行聽到後麵不覺冷笑出聲,道:“倒是神了,這要是沒有內鬼,鬼都不信。”

  阿江說道:“可隨之少爺那裏沒有任何異動,據他身邊的人說,前些日子他迷上了個小明星,這陣子光顧著追女,連公司都不大去了。”

  傅慎行也認為此事不大可能會是傅隨之所為,一是他沒這個膽,二是早前那個傅慎行曾逼著堂弟立過誓,絕不可做半點有損“傅慎行”的事情。傅隨之那人雖然胸無城府,魯莽衝動,可對堂兄卻是真心實意地愛戴,應了他的事一定會守信。

  既然不是傅隨之,那就該另有其人,考慮到事情發生在傅慎行要去東南亞之前,殺手極可能是來自那邊,目的就是為了阻止傅慎行過去。阿江也考慮到了這點,問傅慎行道:“下周的行程怎麽安排?”

  傅慎行略一沉吟,唇角微勾,淡淡答道:“不變。”

  晚上回到公寓,他把一個大大的檔案袋扔給何妍,笑道:“打開看看。”

  何妍正團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聞言瞥了一眼,麵色平靜地把檔案袋打開看了看,待看清裏麵各式的能夠證明她就是“何妍”的證件和資料,卻未發一言,隻又把東西都裝了回去,放到了一旁。

  這些時日以來,不管他怎樣哄她,她一直是這樣不喜不怒、不死不活的模樣。傅慎行耐心告罄,心中火氣又起,走過去強行掰過她的臉龐來看,問她:“何妍,這事到底有完沒完,你打算和我別到什麽時候?”

  何妍麵容依舊平靜,心平氣和地答他:“傅慎行,我沒有想和你別勁,我隻是沒有精神,也沒有力氣,不論是報複你還是去討好你,都不想做。”

  “想做活死人,是嗎?”他冷笑,手指不自覺地捏緊她的下巴,盯著她那張叫他愛恨交加的臉龐。她神色淡漠,黑黑的瞳仁裏一片平靜,隻映著怒氣衝衝的他。這情形叫他憤恨而無力,腦子一熱竟就生了毀掉她的心,不管不顧地低頭親了過去。

  她不反抗,甚至不拒絕,任由著他發瘋。他把她壓倒在沙發上,幾下撕扯掉她的衣服,欲要強行進入的時候卻又感到不忍,於是喘著粗氣停下來,隻狠狠地吻她,不放過她身上任何一處敏感的地方。可不管他怎樣做,挑逗也好,蹂躪也好,她一直無動於衷,就那樣躺在那裏,安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棄,抬起頭憤恨地看她片刻,一拳重重砸在她頭側的沙發上,起身摔門出去。這一走就是幾天,直到有一天中午,他才突然又回來,叫何妍收拾東西跟他出門。

  “要去南邊,帶些薄衣服。”他斜靠在門口,麵上早已又恢複了淡漠與從容,再無那夜的暴怒與無奈。

  何妍沒什麽好收拾的,就小小一個行李箱,提了跟在傅慎行身後下樓。阿江和小五就等在樓下客廳裏,見他們下樓,阿江忙迎過來替何妍提行李箱,小五那裏卻是笑嘻嘻地與她打招呼,叫道:“何姐。”

  何妍沒應聲,隻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順手把行李箱交給了阿江,然後裹緊了大衣,跟在傅慎行身後出門,坐車去機場。也不知傅慎行用得什麽手段,她的一切證件竟都真實有效,一路暢通無阻地登上了飛機。

  那飛機還是專機,直飛東南亞的一個城市,落地後他們又換乘了一架直升機向北折返,開了將近有兩個多小時,這才在一座城鎮外降落。早已有幾輛車子等在那裏,都是軍用越野車,每輛車旁都站著持槍的武裝人員,個個帶著殺氣,一眼瞧去便知絕非善類。

  何妍知道傅氏底子不幹淨,卻從不未想過他們竟和東南亞的這些割據武裝會有勾連,一時看得驚住,竟是有些不敢上前。傅慎行走得兩步,瞧見何妍沒跟上來,停步回頭看她,瞧她眼中難掩懼色,不覺失笑,回身過去牽了她的手,低聲道:“別怕。”

  他就這樣牽著她往前走,對麵早有個軍官模樣的人迎上前來與傅慎行寒暄,又笑嗬嗬地說道:“將軍本來想要親自來接您的,隻是城裏發生了點事,他被耽擱住了。”

  傅慎行淡淡點頭,拉著何妍上了當頭的那輛越野車。車子沿著高低起伏的道路駛入小城,最終在一棟位於地勢頗高的建築外停了下來。傅慎行沒要何妍下車,交代司機直接送她回住處,自己隨著那軍官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身來,側過頭吩咐跟在後麵的阿江道:“你跟她一起過去。”

  阿江不覺有些遲疑,還未有所表示,一旁的小五卻是搶在前麵說道:“行哥,還是讓阿江跟著你,我陪著何姐回去吧。”

  傅慎行瞥了他一眼,沒有反對,略略點頭。

  小五便就又轉了回來,拉開車門坐到何妍身旁,陪著她一同去住處。傅慎行在這裏有自己的住宅,看規模便知其在此地的身份不低,房子裏不僅仆人眾多,外麵還有穿著軍裝的人守衛巡邏,戒備森嚴。

  縱是何妍表現得再淡定從容,此刻心裏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傅慎行顯然不像是初次來到此地,可他到底還有什麽身份,怎麽會在這裏有著自己專屬的住宅。小五似是瞧出了何妍的疑惑,猶豫了一下,微微側過身來,低聲說道:“行哥祖上曾是國民黨軍官,戰時流落到這,幾十年經營下來有了不小的勢力,後來到了行哥祖父那輩,傅家人思鄉心切,這才回了南昭。”

  何妍頗覺意外,一是料不到傅氏竟是在此地發家,二是不想小五竟會主動與她解說這些。她沒說話,隻抬眼沉靜看向小五。

  小五瞧她這般,便就咧嘴笑了笑,又道:“何姐,講實話,其實我一直蠻佩服你的,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也是最韌的女人。”

第107章

  花園裏並無旁人,越過半高的灌木叢,暮色裏,可以看到遠處來回走動的巡邏人員身影。何妍並未理會小五這奉承話,緩步走到一架秋千旁坐下,輕輕擺了兩下,這才又抬頭看向他,問道:“我以前查過傅家,傅氏不是世居南昭嗎?怎麽又成了從這裏回去的?”

  “的確是世居南昭,而且還是個大族。”小五笑笑,就站在何妍身邊,掏出一支煙來點燃了,方又不緊不慢地說下去,“不是大族,也不會出國民黨的軍官。傅氏一族魚龍混雜,混哪一行的都有,當初有投國軍的,也就有通共的,還有那混黑道的。總之,那個時候南昭可算是傅氏的天下。”

  何妍不是南昭當地人,就連梁遠澤當初也是因為在南昭讀書這才留下來工作的。她自然無處聽說這些多年前的老黃曆,不由奇道:“傅氏還有過這風光?”

  小五點頭,笑道:“一直風光到全國解放。後來經過國內幾次大的變革,再加上十年動蕩,傅氏元氣大傷,直到傅老爺子攜資回去之後,傅氏這才慢慢緩過勁來,傅老爺子也由此做了傅氏的家主。後來,”他似是有意停了一停,這才又繼續說下去,“傅氏的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也就把這邊的事都給罩住了。”

  何妍緩緩點頭,似是聽得有滋有味,過得片刻,卻突然問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小五嘿嘿笑了兩聲,道:“因為我是行哥的心腹。”

  何妍唇角微不可見地扯了一下,又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小五依舊是笑,隻是笑容裏卻添了幾分意味不明,“因為何姐是行哥的女人。他能帶你到這裏來,那就說明這輩子都不打算放開你了。活著,你是他的人,死了,你也是他身邊的鬼。”

  何妍聽得出他話裏有話,揚起下頜看他,“嗯,然後呢?”

  “然後?既然不論死活都跑不掉,那何姐就好好活著唄。”小五隨手把煙頭丟到地上,用腳尖碾碎,又笑道:“再說行哥又這麽寵著你,你要什麽要不到?你就是想要他的命,怕也不是什麽難事。你說是不是?”

  何妍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要你這麽一說就太誇張了,最起碼,我要想要傅慎行的命,他是絕不會給我的。”

  “那是你法子不對,砍樹哪有砍梢的啊,得從根上砍。”小五笑得吊兒郎當,向著何妍擠了擠眼睛,玩笑道:“何姐你這麽聰明的人,隻要肯下功夫,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談話沒有再繼續下去,有個仆人模樣的女人從遠處走過來,請他們過去吃晚飯。何妍沒說話,隻從秋千上起身站起,看向小五。小五笑笑,彎腰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

  作,笑道:“走吧,何姐,咱們邊吃邊聊,其實我對這兒也不太熟,也就是從別人嘴裏聽說一些,也不知是真是假。”

  何妍反應絲毫不慢,淡淡說道:“不管是真是假,總比我兩眼摸黑的好,若不是你說,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到了聞名遐邇的金三角。”

  他兩個邊走邊聊,到飯桌上時,話題就變成了此地的風土人情及傳聞故事。小五極能說,又故意揀了有意思的事情來講,不禁把何妍逗得莞爾,就連一旁侍立的女仆都聽得忍不住抿嘴輕笑。他卻是一本正經,道:“何姐,我真沒騙你,丹約將軍真的懼內,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不信你問她。”

  他說著,抬手指了指旁邊的女仆,“你說說,丹約將軍是不是很怕老婆?”

  那女仆哪好說什麽,隻是捂著嘴笑。

  小五也跟著咧嘴笑了笑,又與何妍說道:“何姐,我和你說,你趕明要見著將軍夫人,你得好好向人家取取經,學一學管男人,把咱們行哥也管得服服帖帖的,你說往東他不敢往西才行。這也叫本事,懂不懂?”

  他這話還未落地,傅慎行就從外麵走了進來,正好聽到他後半句話,隨口問道:“什麽本事?”

  小五聞聲回頭,向著傅慎行嘿嘿幹笑了兩聲,答他道:“給何姐瞎白話呢,說將軍夫人的事。我說丹約將軍怕老婆,何姐不信。行哥你來說一句公平話,我沒糊弄何姐吧,丹約將軍是真的怕老婆,對吧?”

  傅慎行不想小五能與何妍聊這些,抬眼掃向何妍,見她雖然垂著眼簾,但麵色不像之前那般淡漠冷硬,心裏不覺有些歡喜,便就說道:“丹約將軍和他夫人感情的確很好,他夫人是此地一個部落土司的小姐,當年不顧家族反對嫁給了還是窮小子的丹約,丹約曾立下誓言,這一生永不負她。”

  何妍依舊麵無表情,默默吃著東西,倒是小五那裏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讚道:“要不說這世上有兩種人最難得,一是肯陪著男人過苦日子的女人,二是能守著女人過富貴日子的男人。”

  他不過隨口一句話,卻說得屋裏的人都不由沉默。小五瞧得眾人都看他,愣了一下,這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忙解釋道:“別看我,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從網上看來的。”

  傅慎行淺淺一笑,問他:“你飯吃完了沒?”

  小五之前光顧著講話,其實並沒吃幾口東西,不過聽傅慎行這樣一問,立刻就把碗一推站起身來,笑道:“早就吃飽了,正準備出去溜達溜達下下食呢。”他說著,又去拉守在門口的阿江,道:“走,你領著我出去轉轉。”

  阿江瞧了傅慎行一眼,見他沒有表示,這才隨著小五出去

  了。傅慎行又向那女仆揮了下手,女仆便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餐廳裏隻剩下傅慎行與何妍兩個。他在她對麵坐下,看了她兩眼,淡淡問道:“這裏的飯菜吃得慣嗎?”

  何妍停下了筷子,幹脆利落地答道:“吃不慣。”

  他沒想著她能這樣答他的話,微愣了一下,卻又不覺失笑,道:“那忍幾天,等處理完這邊的事,咱們就走。”

  她沒再說什麽,也沒問他要在這裏處理什麽事情,隻又沉默著扒了兩口飯,便就放下了碗筷。

  傅慎行看看她,又試探地問道:“要不要也出去轉一下?城裏的景色不錯。”

  “不了。”她直接拒絕,平靜說道:“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何妍站起身來,去二樓的房間裏休息,等她衝完澡出來,都已在床上躺下了,傅慎行這才從外麵進來。他不知在何處洗過了澡,身上還帶著濕汽,掀開涼被在她身旁躺下來,再無別的舉動。兩人一夜相安無事,直到第二天清早何妍醒來時,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睡到了傅慎行的懷裏。

  他的手臂就鬆鬆地搭在她的腰間,她稍稍一動,他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手臂卻不自覺地收得更緊。兩人都是剛剛醒來,眼中猶自帶著幾分懵懂,愣愣對視片刻,這才齊齊反應過來。她麵色微紅,垂了眼簾,伸手去推他的胳膊,他愣了下,這才就著她的力道鬆了手。

  他唇角隱隱翹著,就勢翻身下了床,先去浴室衝了一個涼水澡,這才下樓去吃飯。阿江和小五早已起來了,兩人就坐在樓下客廳裏,瞧見傅慎行腳步輕快地下樓,小五臉上便就露出了壞笑,偷偷給阿江使了個眼色,小聲說道:“瞧瞧,這就叫神清氣爽。”

  又過了一會兒,何妍這才穿戴整齊了下來,進餐廳和他們一起吃飯。早飯過後,傅慎行就又要出門,這一次不僅帶了阿江,還帶了小五,隻留下何妍一人在房子裏。這一走便是一大天,直到傍晚時分,傅慎行才又開車回來,卻是來接何妍去參加丹約將軍的晚宴。

  何妍穿了當地的民族服飾,跟著他一起出門上了車,車子從小城中穿過,在一座宅院外停下來。傅慎行先下了車,又回身遞給了何妍一隻手,何妍遲疑了一下,這才把手搭上去,由他扶著下了車。他就此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往裏麵走。

  晚宴的規模不大,就在花團錦簇的院子裏舉行的,大名鼎鼎的丹約將軍攜著夫人親自出來迎接傅慎行與何妍。那位麵貌普通的將軍夫人,臉上帶著溫婉的微笑,用著聲調古怪的漢語與何妍打招呼,“阿妍,你好。”

  何妍按著當地的禮節向她合掌行禮,客氣回道:“您好,夫人。”

第108章

  將軍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示意何妍跟她往那邊去,看樣子是想介紹其他的女賓給她。何妍略些遲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傅慎行,瞧他含笑頜首,這才從後跟了將軍夫人過去。一路上不時有人和將軍夫人打招呼,將軍夫人多是微笑著點頭還禮,偶爾才會停下來把人介紹給何妍認識。

  何妍看得出來,將軍夫人給自己介紹的都是比較重要的人物。這些人大多不懂漢話,便是有個別會的,也是帶著極濃重的地方口音,於何妍聽來和外語無異。她聽不大懂,便就選擇了微笑著傾聽,配合著周圍人的反應,偶爾變換一下麵部表情。

  無意間一次轉頭,卻發現遠處的傅慎行也在人群中看她,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他先是一愣,然後便就輕輕翹起了唇角。何妍微怔了下,麵無表情地回過頭去,可再對著那些女人時卻就失去了之前的從容。雖然沒再轉頭去看,可不知怎的,她就覺得他一定還在暗中關注著自己。

  這種感覺叫何妍不舒服,便就借著去洗手間離開了人群,獨自走進了房子裏。有個小洗手間在二樓,她躲了進去,從內鎖了門,依靠在洗手台前怔怔出神。昨天小五的話給了她太多的啟發,幾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從頭細想。在這之前,她想盡辦法要證明“傅慎行”就是“沈知節”,從而將“傅慎行”繩之於法,卻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不論是“傅慎行”還是“沈知節”,隻要能抓到他違法的證據,都可以將他繩之以法。

  她其實一直都鑽了牛角尖,還是小五的一句話點醒了她,他說:“砍樹哪有隻砍梢的,要從根上砍。”

  傅慎行的根在哪裏?傅慎行的根在傅氏,而傅氏的根卻在這裏,就在這片看似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以毒養軍,以軍護毒”,縱是何妍以前對此地並無太多了解,卻也聽說過當年那些敗退到此地的國軍官兵們曾做的事情。傅家的錢不幹淨,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可小五又是什麽人呢,為什麽要提醒她這些?是傅慎行對她的試探,還是真的也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時之間,何妍有些不敢確定。她想得有點入神,也正是由於太過入神,外麵槍聲剛剛響起來的時候她竟沒能注意,直到外麵槍聲大作,驚叫連天,這才猛然間被驚醒。

  何妍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出去查看情況,手握住門把的時候卻又停下。從門外傳過來的聲音來判斷,外麵應該很是混亂,此刻待在這封閉的洗手間內怕是反而會更安全一些。她穩了穩心神,鬆開了門把,略一思量後又往後推了兩步閃開房門,縮身藏在了洗手台的內側角落裏。

  外麵的交火很激烈,槍聲砰砰響個不停,很快就又響起了更大的爆炸聲,撼得整個房子都在劇烈顫動,樓頂的天花板紛紛砸落下來。何妍不懂軍械,不知這是什麽武器會有如此大的威力。她心中更慌,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繼續躲在這裏,還是要跑出去。正遲疑間,就聽得外麵隱約有人在喊她

  的名字,混在槍聲與爆炸聲中,透著惶急與焦躁。

  她聽了出來,那是傅慎行的聲音。那喊聲忽遠忽近地響了幾聲,便就往高處去了,料想他是在二樓找不到她,就又繼續往三樓找去了。何妍猶豫了一下,急忙起身開了門往外跑,人剛跑到小廳處,正好遇到傅慎行從三樓跑下來。他一眼看到她先是驚喜,隨即就又暴怒,衝過來一把扯住了她,怒道:“你跑到哪裏去了!”

  他扯著她就往樓下衝,她踉蹌著跟著他跑,大聲問道:“去哪裏?”

  “防空洞。”他冷聲答道,“對方有重武器。”

  可人還未跑下樓梯,就又有一枚火箭彈擊中了房子。何妍都來不及反應,人就被傅慎行護在懷中往下撲倒過去。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仿佛就在耳邊響起,房子轟然倒塌,天旋地轉中,她被他緊抱著,隨著樓梯板一同往下墜去。

  何妍腿不知被什麽打中了,劇痛襲來,隻覺得眼前一黑,人一下子就昏迷了過去。再醒來時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四下裏一片漆黑,外麵仍滿是槍聲不斷。傅慎行不停地用手輕拍她的臉,焦急地叫她的名字,“阿妍?阿妍?”

  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傅慎行那裏卻是大喜,手掌貼著她的臉龐,問她:“哪裏痛?傷到哪裏了?”

  何妍腦子還有些發懵,耳朵裏也像是被堵了厚厚的棉花,一時都聽不清傅慎行在說些什麽。直等他連問了她幾遍,她這才似反應過來,艱難答道:“腿,大腿疼,好像是被什麽打到了。”

  “哪裏?”他問,聲線有些發緊,由於身體被困住,隻能往下探手去摸她的腿。不想一觸之下竟是滿手的黏濕,顯然她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傅慎行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很快卻又反應過來,收回手用力撕扯下自己身上的襯衣,試圖給她包紮傷口。

  兩人被斷折的石板困在一個狹小的夾縫裏,動一動都極為困難,他的另隻手臂就壓在她的身下,甚至都無法抽回來。隻有一隻手是無法替她包紮傷腿的,他又去摸她同側的手臂,問:“阿妍,你這隻手受傷沒有,還能動嗎?”

  “沒有。”她回答。

  他緊握住她的手,沉聲說道:“那你聽我的話,配合著我的手,我們兩個合力,先把你的傷口勒住。”

  經過這會兒功夫,何妍已是漸漸冷靜下來,她知道人大腿上有很多動脈靜脈,一旦受傷很容易就造成大量失血,並導致死亡。她還不想死,起碼不想死在這裏。“是傷到了動脈還是靜脈?”她鎮定地問道。

  傅慎行不想她此刻竟還能這般冷靜,意外之餘卻又為她感到驕傲。這就是他的阿妍,他看中的女人。黑暗之中,他摸到那撕下來的半幅襯衣,手口並用地撕成了幾公分寬的布條,把一端塞進何妍手中,這才顧得上答她,故作輕鬆地說道:“應該不會是動脈,否則現在就該聽到嘶嘶的噴血聲了。”

  “那就應該在遠心端勒緊,是嗎?”她沉聲

  問。

  “不,直接包紮傷口就可以。”他伸手過去摸索她的傷處,估量了一下傷情,然後用布條壓住她的傷口,繞著大腿纏了幾圈,然後指揮著她,兩個人齊心配合著,這才能把布條係好。待把她的傷腿包紮好,傅慎行都不禁出了一身大汗。他把手上的血在自己身上悄悄擦幹淨,這才又抬手去摸她的臉龐,安慰她:“別怕。”

  外麵的槍聲漸漸稀落遠去,隨著就又聽到有人在高聲呼喝。傅慎行側耳聽了一聽,便就說道:“敵人被打退了,他們要去追。”

  不知是痛過了頭,還是腿已麻痹,她一時竟也不覺得那傷腿有多麽痛,聽傅慎行這樣說,忍不住問道:“那我們怎麽辦?”

  “放心,會有人來救的。”他答道。

  可他們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多深,好似整棟房子都被炸爛了,他們被埋在了最底下。傅慎行高聲喊了幾嗓子,卻得不到外麵的回應,不知是沒人聽到,還是人們暫時顧不上這裏。何妍一直沒出聲,直等傅慎行按耐不住急躁,伸手用力去推擋在上麵的石板時,她這才出聲阻攔道:“別折騰了,還是耐心等著吧,省得房子再塌一回,到時連這麽個小空都沒有了。”

  他沒得耐心等,她的腿受了傷,甚至還一直在失血,如果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很可能就會有生命危險。他嗓子喊得已有些嘶啞,隻得從身旁摸了個石塊,輕輕敲擊頭頂上的石板,試圖給外麵的人信號。可不想依舊是沒有回應。

  “阿江呢?”她輕聲問。

  傅慎行默了一下,這才淡淡答道:“可能也被埋在什麽地方了。”

  襲擊來得突然,最早的一顆火箭彈落在了院子裏,賓客死傷嚴重,活著的受到驚嚇,四處奔逃。阿江要護著傅慎行往防空洞去,而傅慎行卻甩開他衝進房子裏來找何妍,阿江隻得緊隨著他追了進來。他們兩個分開了去找何妍,他徑直衝上了二樓,而阿江卻留在了一樓。

  沒有見到他,阿江是不會獨自逃走的,那麽,他應該也還在這棟房子裏,生死不明。

  傅慎行沉默下來,過得好久,這才突然發覺懷裏的何妍半晌都沒有動靜了。他心裏一緊,又趕緊伸手去輕拍她的麵頰,叫她:“阿妍?阿妍?”

  她似是有些疲憊困乏,說話有氣無力,低低地應他:“嗯?”

  他看不清她的麵色,隻能伸手去摸她的傷腿,果不其然,血還在往外滲著,裹在那裏的破襯衣早已經被浸透了。傅慎行心裏忍不住發慌,手掌捧住何妍的麵龐,柔聲哄她:“堅持一下,阿妍,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

  他沒有亂說話,外麵果然響起了人聲,有人高聲問下麵有人嗎,傅慎行高聲回應,待得到回應後,忙就又來拍何妍的臉頰,“別睡,和我說說話。”

  何妍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又停了好一會兒,才又自言自語般地念叨:“我想給梁遠澤打個電話,想聽一聽他的聲音。”

第109章

  傅慎行一時僵住,默了足足有三五十秒。若是平時,他掐死這女人的心都有了。可現在不行,現在他得哄著她說話,好叫她保持著意識清醒。他咬著牙忍著恨,放緩了聲音去應她的話,“手機沒在身上,等我們出去了,你再給他打電話,好不好?”

  不想她卻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你在騙我,沈知節。”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手指用力捏著她的下巴,狠聲道:“沒錯,就是騙你。何妍,你那點良心哪裏去了?是我不顧性命地救你,你心裏卻想著別的男人!”

  “你救我?”她低低地譏笑,反問他:“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遇到危險?如果不是你,我好好地過著我的日子,怎麽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用得著你不顧性命救我嗎?”

  這話噎得他無言可對,惱羞之下,便就循聲低頭下去堵她的嘴。也不知道灰塵是沾在誰唇上的,他嚐到了細小的沙粒,還有淡淡的血的腥甜。可他不管不顧,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往下輕叩,舌尖順勢而入,侵入她的唇齒之間。

  她試圖掙紮,可地方實在狹小,而且,她也沒有氣力。她隻能用吱唔聲表示抗議,然後逮到機會就想要咬他的唇舌,含混地罵他“混蛋”。他置之不理,好久才放開她,額頭卻仍緊貼著她的,低聲道:“阿妍,別和我講道理。”

  何妍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虛弱,她冷哼一聲,恨聲道:“沈知節,剛才怎麽沒能一下子砸死你!”

  傅慎行默了一下後大笑,摟緊了她,手捧著她的臉頰,與她說道:“別盼著我死,阿妍,我死了,你也不能活著離開這裏,他們不會放過你。”

  “我也沒想活,我跟著你一起砸死。”她冷冷答道,“這樣,不論是我父母,還是梁遠澤,他們就此也能解脫了,不會再受到威脅迫害。”

  這話說完,兩個人俱都沉默下來。頭頂上傳來的人聲越發得清晰,有人在呼喊著口號,指揮著眾人一起搬抬起樓板。“真可惜,不能一起死在這裏。”傅慎行的聲音裏透出淡淡的疲憊,似是無聲地笑了一笑,才又繼續說道:“黃泉路上能有你作伴,挺好的,我願意。”

  她沒有回答,頭反而慢慢往他身上倚靠過來。他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又趕緊去拍她的臉頰,急聲叫她:“阿妍?阿妍?”

  這一回,她沒有回答。

  傅慎行真的是有些慌了,口不擇言地許諾,“何妍,醒一醒,隻要你好好的,出去後我就讓你給梁遠澤打電話,我讓你去見他。我帶你去看你爸媽,讓你回到以前的生活!何妍,你不要嚇唬我,你還沒能殺了我呢,怎麽能就這麽認輸?阿妍,你應我一聲,就應我一聲。”

  何妍覺得自己聽到了,可好似又什麽也聽不到,她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

  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人再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是在醫院。床前護士的麵貌帶著明顯的東南亞人種特點,瞧她醒來,用不甚流利的英語問她問題。她反應有些遲鈍,困難地張了張口卻無法發聲。那護士就很快離去了,過不片刻就從外麵湧進好幾名醫護人員來。

  都是一些例行的檢查,在人群的夾縫中,她看到了傅慎行。他打著赤膊,胸背處纏滿了繃帶,臉側還帶著幾道已經結痂的劃痕,就站在人群後麵,沉靜看她。鬼使神差地,她向著他翹了翹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明顯地怔了一下,隨即也勾唇而笑。

  過了好一會兒,病房裏的醫護人員才都離開,他手插在褲袋裏,一步步地踱上前來,站在她的病床前,低頭看她,問:“感覺怎麽樣?”

  她未答,隻是看著他,說道:“謝謝。”

  他詫異地揚了揚眉,輕笑,“看來是真清醒了,不想著和我一起死了。”

  她也抿唇笑笑,過得片刻,才又問道:“你說話算數嗎?”

  他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她在問什麽,眼中就閃過了一絲惱意,恨恨地盯著她看了兩眼,“沒良心的家夥。”

  她卻隻是笑,用他的話來回應他:“你說了,別和你講道理。既然道理都不講,那還講什麽良心?”

  他被她堵得沒話說,卻又不甘心,麵上露出一絲凶狠,道:“何妍,既然知道我不講道理,那就盡量少惹我。不然,你惹急了我,我就去找梁遠澤的麻煩。”

  “我隻是想再見他一麵,也算是了個心願吧。”她不急不躁,聲音和緩,轉頭把目光投向窗外,那裏綠蔭濃濃,鳥語花香。她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人總得拋下過去的事情,往前走。不管多難,都得往前走。”

  他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是欣慰還是酸澀,怔怔無言。

  她卻又回過頭來看他,上下打量著,問:“你也受傷了?”

  他當時懷抱著她墜地,用身體給她做肉盾,整個後背都要被彈片、碎石崩爛了,豈可能完好無傷。她這樣一問,反倒引起他的委屈,冷冷地低哼了一聲,答道:“用不著高興,我這麽皮糙肉厚的,不會死的。”

  何妍不想和他鬥嘴,便就岔開了話題,問他:“我們現在在哪裏?”

  “賽貢。”他回答,又補充,“賽貢最好的醫院。”

  她猶豫了一下,又問:“阿江怎麽樣?”

  傅慎行不想她能問阿江,意外之餘,心裏卻也有些發暖。不管怎樣,她終歸是個心軟的人。他笑笑,回答道:“傷得比你重一點,還在特護病房。命是保下來了,就是要多遭些罪。”

  “小五呢?”何妍又很自然地問。

  傅慎行絲毫不察她的小心思,臉上的笑意更濃,“那小子比較幸

  運,沒有傷到,人留在丹約那裏了。”

  她想問他更多的事情,卻又怕一時問太多惹他起疑,便就閉了嘴,想了一想,再一次向他確認,小心地問他:“你真的會叫我去見梁遠澤嗎?”

  傅慎行滿心的歡喜被她這句話一下子打散了,他冷冷橫了她一眼,若不是看她這副虛弱模樣,真是又想上去欺負她一番才能解氣。“會。”他回答,又道:“不過得等我這裏的事情處理完才行,我帶你去見他一麵。”

  她眼中露出歡喜,卻似又怕被他瞧出一般,趕緊垂下了眼簾,默得片刻,才又忽地說道:“傅慎行,我不想你再和那個什麽丹約將軍多打交道。”

  他還有些生她的氣,聞言扯了下唇角,問她:“為什麽?”

  她輕輕地咬了咬下唇,“沾毒的人都喪心病狂,會罪無可恕。我不想你這樣。”

  這個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一時不覺有些愣怔。她又抬眼看他,盯著他,緩緩說道:“過去的事情,沒法再計較,可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去做違法的事情?或者,盡量少去做。傅氏不是有不少合法的生意嗎?我們去做那些聲音,好不好?掙幹幹淨淨的錢,過心安理得的日子。”

  一個“我們”,哄得傅慎行心軟。他伸手去撫她的頭發,又把手掌貼上她的臉頰,低聲說道:“我答應你,阿妍。不過事情得慢慢來,丹約這裏,不是我想切斷就能切斷的。”

  賊船好上,想下時卻已是身不由己。

  丹約將軍需要傅氏來給他洗錢,更需要傅氏的錢來給他購買武器彈藥以保衛他的領地。本就是相互依托同生共長的關係,如果一方突然撤離,隻會引得另一方瘋狂的報複。早前那個傅慎行在把傅氏企業不斷壯大的同時,就一心想著徹底切斷與丹約這般的聯係,可惜非但沒有成功,反而差點被丹約掀了老底。

  所以,不論是什麽事情,都得慢慢來。

  何妍在賽貢的醫院裏住了十多天,期間,傅慎行離開了三天,沒有向何妍交代去向,不過她料想著他應該是又去了丹約將軍那裏。她出院那天,不隻傅慎行回來了,就連小五也跟著他過來了。

  阿江受傷較重,還需要在醫院留一段時間,小五則是就此要留在這邊,於是便隻有傅慎行與何妍兩個離開。去機場的路上,小五笑著問傅慎行道:“哥,怎麽不直接回國,去什麽歐洲啊?”

  何妍不知他們竟是要去歐洲,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傅慎行。

  他也正好在看她,譏誚地扯了下唇角,淡淡答道:“帶你何姐過去散散心,順便,見一見她的老相好。”

  小五那裏懷疑是自己聽錯了話,有些發傻,“啊”了一聲後才反應過來,忙就嘿嘿幹笑了好幾聲,最後十分佩服地說道:“哥,你心真大。”

第110章

  飛機直飛馬德裏,下飛機後就有人從機場接了他們,驅車趕往阿利坎特。何妍知道,那是西班牙東南部的一個港口城市,是個旅遊勝地,陽光明媚,氣候宜人。她還知道,給傅慎行做整形手術的那個羅陪阿德曼醫生就在這個城市。

  一路上,她都很安靜,因為摸不透傅慎行的心思。她不知他肯帶自己來見梁遠澤是對她毫無原則的妥協,還是別有目的的安排。進入阿利坎特市區時已是傍晚,車子把他們徑直送到臨海的一棟房子,何妍進門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問道:“你那兩年就是住在這裏嗎?”

  傅慎行輕輕挑了挑眉,點頭,“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他熟門熟路地領她進去,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房間布置,又似笑非笑地看她,說道:“洗個澡早點休息,調一下時差,明天再帶你去見梁遠澤,怎樣?一晚上的時間可還等得及?”

  何妍不理會他,徑直上樓去浴室洗澡。她腿上的傷口已經愈合拆線,但為了避免傷口感染發炎,還是先用防水膜包了起來。即便這樣,等她洗過澡穿著浴袍出來,傅慎行還是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她的傷處,這才放下心來。

  她在飛機上已睡了一陣,再加上時差的緣故,此刻毫無睡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陣兒,最後不得不爬了起來,跑去外麵沙發上看電視節目。過了沒一會兒,他也從後麵跟出來了,在她身旁坐下,掃了一眼電視,漫不經心地問她:“睡不著?”

  何妍點了點頭,應他:“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他微愣了下,卻是笑了,“是因為要見到梁遠澤了,所以激動的睡不著吧?”

  她聞言沉默,過了好一會兒,輕輕點頭,道:“有點吧。”

  他扯了下唇角,無聲地笑笑,沒再說什麽。她又望著電視出了會兒神,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他道:“做整形手術是不是很受罪?”

  “問我,還是問梁遠澤?”他問。

  何妍想了想,答道:“你。”

  他驚訝地揚了揚眉梢,不過卻是回答道:“還行吧,畢竟我和傅慎行長得是比較像的,整起來比較容易一些。”

  “英語和西班牙語都是那時候學的嗎?”她又問。

  傅慎行不知她為何會突然對以前的他這樣感興趣,不過能找個人說一說壓在心底的話,總歸是件不錯的事情。他笑了笑,答道:“不然呢?你以為一個混街頭的是用得到英語還是西班牙語?那兩年除了接受各種手術,就是學各種東西,折騰得人都要發瘋,覺得還不如回去吃粒子彈的痛快。”

  她默了片刻,又忍不住問道:“我一直不太理解,他為什麽要換你出來?”

  “因為他本身也活不了多久了。”傅慎行絲毫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不知是因為太過自信,覺得何妍已經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還是因為好容易有個人可以傾訴。他勾了勾唇角,淡淡說道:“那男人得了絕症,又因為之前想甩掉東南亞那些黑底子,惹惱了丹約將軍。當時傅氏內憂外患,眼看就要崩盤。所以,不得不費盡心機把我換出來。”

  他轉過頭來看她,“還有什麽想知道,一起說出來。”

  何妍默默看他兩眼,搖了搖頭,答道:“沒了。”

  他兩個就繼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她就慢慢地、不受控製地往他身上倒了過來。他側過頭去看,見她已經睡了過去,不覺笑了笑,起身將她從沙發上打橫抄了起來,抱回臥室睡覺。

  何妍這一覺睡到天亮才醒,醒來時聽到他在露台上叫她,“阿妍,出來。”

  她還有些迷糊,起身在床上坐了一會兒,這才裹著睡袍走上臨街的露台。外麵天色已經大

  亮,馬路對麵就是細軟的沙灘,風從蔚藍色的海上吹來,涼爽中透著潮濕。她覺得有些冷,下意識地裹了裹睡袍,問他:“什麽事?”

  傅慎行回頭望了她一眼,勾唇笑笑,往馬路的一頭抬了抬下巴,淡淡道:“看那邊。”

  何妍一時未曾多想,轉頭往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就見晨光之中有兩人影從遠處慢慢跑近。那是一對晨跑的男女,女子看去像是當地人,而男子卻是亞裔模樣,身形修長瘦削,麵容清雋。那是梁遠澤,雖然他麵容改變很大,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一時僵住,目光鎖在他的身上,隨著他由遠而近。身旁的傅慎行瞥了她一眼,突然揚聲向跑過樓前的人打招呼,道:“嘿,凱西!”

  跑在梁遠澤身側的女人循聲看過來,待見到露台上的傅慎行時,麵上就露出了驚喜,停下了腳步,笑著與他招呼道:“傅先生,您過來了?”

  凱西一停下來,梁遠澤步子便也隨之停住了,轉頭往露台這邊看過來。何妍隻覺得呼吸一滯,似乎連心跳都停止了,隻不過一瞬間,淚水便盈滿了眼眶。梁遠澤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視線隻在她身上略略一頓便就移開了,他又看一眼她身側的傅慎行,然後向著他兩個友好地揮了揮手,在那裏原地慢跑著,耐心地等著自己的女伴。

  他不認識她,他忘記了她,他再也不是她的梁遠澤。縱是何妍早已做好心裏準備,可等真正的麵對這個現實時,她才知這情形遠比她想象得更為痛苦。她手指緊緊地抓著欄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克製住自己,叫自己保持從容鎮定,隻站在這裏,安靜地看他。

  身側的傅慎行還在與那個西班牙女人寒暄,又用西班牙語問她:“凱西,這位先生是你的病人,還是你的情人?”

  “嘿,傅先生,您真是壞透了。”凱西笑著回答,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梁遠澤,眼中的情意卻是不言而喻。梁遠澤看向她的目光裏也含著溫和的笑意,用英語問她:“你的朋友嗎?”凱西用英語回答他,與他說得兩句才又抬頭來看傅慎行,問他:“傅先生,您是來度假嗎?”

  傅慎行笑笑,伸手把僵硬得如同木頭人一般的何妍拉過來,圈入懷中,答道:“帶我妻子過來度假。”

  “哦,您結婚了嗎?”凱西又驚又喜,笑著向傅慎行道賀,又轉頭把話翻譯成英語給身旁的梁遠澤聽。梁遠澤聽她說完,似是也有些意外,轉過頭來看向他們,好似特意多看了兩眼,這才微笑著用英語說道:“恭喜。”

  何妍怕自己會忍不住會發瘋,一秒鍾也不想再在這裏多待下去,她用力推開了身後的傅慎行,轉身衝進了房內。傅慎行緊跟在她身後追進來,一把拉住了她,不顧她的掙紮把她抱進了懷裏。她咬緊了牙,不說話,隻流著淚拚命地拍打他,筋疲力盡之後,又低頭一口咬在了他的肩頭。

  他不管不顧,隻緊抱著她不放,在她耳邊說道:“這樣不好嗎?他不記得你了,他會有自己全新的生活,他會愛上別的女人,與之結婚,生育子女,然後過平平安安的生活。阿妍,你不覺得這樣是最好的結果嗎?”

  沒錯,對於梁遠澤來說,這可算是一個最好的結果。可是,她還是恨,恨之入骨。地獄之門在她身後緩緩閉合,從此以後,再無人在光亮處等她,那隻可以拉她逃脫的手,再也不會有了。

  她慢慢地鬆開了口,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良久之後,疲憊地說道:“傅慎行,你贏了。我想回去了,再不想見梁遠澤,也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好。”傅慎行應道,頓了一頓,又道:“回去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回到國內時已是

  初春,正是柳絮初起的時節。何妍下了飛機跟著傅慎行一起回市區的公寓,待洗過澡出來,開門見山地問他:“田甜那裏怎麽辦?你是打算把我藏一輩子,還是想把她瞞一輩子?”

  他既不能把她藏一輩子,也不可能把田甜瞞一輩子。傅慎行半躺在床上,抬眼靜靜看她,問:“給我幾天時間,我先把公司的事情處理一下,就去處理田甜的事情。”

  何妍在床邊坐下,想了想,又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怎麽處理我不管,但是有一條,不許傷害她。”

  傅慎行聞言不由輕笑,伸過手去輕捏她的耳珠,玩笑道:“說是你勾引我,把責任推在你的身上,壞了你們的姐妹情誼,也可以嗎?”

  何妍打開他的手,斜睨著他,譏誚道:“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那丫頭脾氣火爆得很,如果認定是我這個好姐妹撬了她的未婚夫,會直接打上門來的。你要是不怕鬧得難看,你就把帽子往我身上扣。”她說著,抬手搭上他的肩,俯下身湊近了他,輕笑道:“到時候,我一定把這兩女爭一男的大戲給你演好。”

  傅慎行從未打算把責任往何妍身上推,如何處理田甜也早有打算,那樣說不過是想逗逗她。現瞧著她這般撒潑使賴的一麵,他反而覺得心癢難耐,猛地伸手環住了她的腰,把她拉倒在身上,又抬頭去親吻她的臉頰,情難自禁地啞聲說道:“阿妍,我想要你。”

  她僵了一僵,沒好氣地推開他的頭,嗔道:“一邊去,臭流氓。”

  這樣的拒絕幾乎等同於應允,他一翻身就把她壓到了下麵,厚顏無恥地答道:“我本來就是個流氓。”說著,手順勢探進她的衣襟,緊握住她的豐盈。她漲紅著臉,口中卻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低吟。這聲音一下子就激勵了他,叫他愈加情熱似火,難以自控。

  她半真半假地推拒,直等他箭在弦上時,這才咬著他的耳朵,低聲說道:“不行,醫生說了,手術後至少一個月內不能同房。”

  他僵了下,竟真的在心裏默算了一下時間,這才黑著臉,不情不願地從她身上翻下來,躺在一旁喘粗氣。不料她卻側過身來看他,水漾的眸子裏露出奸計得逞的笑意,瞥一眼他那高高豎起的小兄弟,吃吃地笑著,故意問他:“很難受嗎?”

  他拿眼恨恨橫她,過得片刻,卻又猛地向她撲了過去,低聲叫道:“不管了,我現在就要。”

  她這才真的被他嚇住,忙用力掙脫,“不行!”

  “用套子!”他說。

  她慌忙說道:“用套子也不行!”

  他其實也不過是嚇嚇她,哪裏舍得再去傷她,於是便隻低下頭去吻她,輕輕地吻,重重地吻,從頭頂發絲一直吻下去,直至她慌亂地推擋住他,顫聲叫道:“不行,不要這樣!”他氣喘籲籲情難自已,餓狼一樣地盯了她一眼,伸手合攏了她的雙腿,啞聲道:“我不進去,就在外麵蹭一蹭。”

  不想她還是不肯,眼睛裏含著水霧,拚命地搖頭,“不行,不行。”

  他簡直要被她逼瘋了,一隻手攥住她兩隻手腕牽到頭頂,另隻手卻來撫她的臉頰,不停地親吻著她的唇,柔聲哄道:“別鬧,阿妍,我保證不進去,不會傷到你的。你聽話,我實在忍不住了。”

  她卻咬著下唇,可憐巴巴地看他,委屈道:“可我也會忍不住呀,又不是隻有你自己想要。”

  他愣了一愣,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裏卻又覺甜蜜得意。他怔怔看她兩眼,猛地低頭死命地吻她,好一會兒抬起頭來,恨恨道:“你就是我的魔星!”這樣說著,手上卻鬆開了她,起身去浴室衝涼,然後一個人跑去了外麵沙發上睡。

第111章

  翌日早上何妍醒來時,傅慎行已經不在。她穿好了衣服下樓,剛剛吃過了早餐,他的電話便就到了,聽起來心情好像不錯,輕聲問她:“睡得好嗎?”

  她隨口應付,“還行吧。”

  他在電話裏低低地笑,又壓低了聲音問道:“做夢沒有?我在夢裏表現得如何?勇猛嗎?”

  “什麽夢?”她下意識地問,遲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真是忍不住有些惱羞,恨恨地反問他:“傅慎行,你腦子裏除了那點子齷齪念頭,還裝點別的嗎?”

  “還裝著你。”他壞笑著回答,瞧著她惱得要掛電話了,這才連忙正經起來,道:“一會兒會有人接你去醫院複查身體,你乖一點,我今天忙,沒法陪你過去。”

  她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才又問道:“查完身體,我可以回一趟學校嗎?我還有些東西寄存在同事那裏,想去取回來。”

  隔著電話,他似乎都感覺到了她的小心翼翼,傅慎行並不喜這樣的感覺,雖然這一切都源自於他。他默了下,沉聲問她道:“阿妍,還記得被埋在樓板下時,我和你說的話嗎?”

  她那時幾近昏迷,卻依舊清晰地聽到了他對她說的話。他說:隻要你好好的,我就讓你去見梁遠澤,就讓你回到以前的生活。

  沒錯,他的確是帶她去見了梁遠澤,可梁遠澤已經與她相逢不識。他要她回到以前的生活,可她的生活卻早已被他毀壞殆盡,再也回不到從前。她心裏恨意滔天,說出的話語裏卻沒有顯露半分恨意,隻透著遲疑,問他:“你真的還能再相信我?”

  在屢次遭她欺騙之後,他真的還能再去信任她嗎?他自己都沒有答案,良久之後,隻說道:“阿妍,我想和你過一輩子。”

  這話著實動人,若不是之前曾痛徹心扉、恨之入骨,便是她都要聽得動容了。偌大的房間裏隻她一人,她抬起頭來,對著鏡子裏那個虛幻的自己微笑,就像在演一場沒有觀眾的獨角戲。她有意沉默著,細細地品味聽筒裏傳出的他沉穩卻克製的呼吸,直等那呼吸漸漸亂了頻率,這才輕聲答道:“傅慎行,你多給我些時間,好嗎?我慢慢來,一步步地往前走。”

  “好。”他應道,停了一停,又低聲道:“我等你。”

  何妍先去了那家私人診所,做完複查已近中午,在外麵簡單地吃了些東西,就叫司機開車送她去學校。不知是否發生過什麽事情,學校的管理比以前嚴格了許多,沒有通行證,門外死活不允許他們的車輛進入校園。保鏢想下去與之交涉,卻被何妍擋住了,道:“你們在外麵等我吧,我取了東西就回來。”

  她下了車,獨自一個人慢慢往學院溜達。辦公室裏幾個同事都在,瞧她突然過來都有些意外,相互瞧了瞧,這才湊過來與她寒暄。許是因為以後再沒得利益相爭,大家也就顯得分外熱情。何妍含笑與他們閑聊了幾句,便就跟著那個關係最好的同事去隔壁庫房取她寄存的紙箱。

  當時她倉促離開南昭,根本顧不上來學校收拾個人物品,後來還是從國外往回寄辭職書的時候,又順便快遞了辦公桌抽屜的鑰匙給同事,請同事幫忙把她的東西都先收整到一起,暫時替她保管。

  此事傅慎行也知道,所以早上她和他說要來學校拿東西時,他絲毫沒有起疑。

  所有東西都是由那個同事給她收整到紙箱內的,同事剛剛私下裏收了何妍一瓶名牌香水,心情正好著,把一個大大的紙箱從鎖好的櫃子裏搬出來擺到一旁的空桌上,笑道:“東西我一直給你鎖著呢,你檢查一下,看看少不少什麽東西。”

  “不用檢查了,本來也沒什麽要緊的,再說你辦事,我也放心。”何妍笑笑,並不肯動手檢查,直等同事不依不饒地催她,這才作勢翻看了一下紙箱內的物品。裏麵大多是她辦公桌上的一些小擺設,還有一些書,再來,就是幾張英文光盤了。

  何妍的手指從光盤盒子掠過,在當中一張上略略頓了一下,見那上麵的標記絲毫未動,便知道真是沒人動過這些東西了。她不動聲色地挑了兩張光盤出來,遞給對麵的同事,笑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樂隊,這兩張送你,留個紀念吧。”

  她和同事告別, 一個人抱著紙箱往外走。也是湊巧,剛出了樓門口,就迎麵遇到了過來交作業的許成博。懷裏的紙箱太大,遮擋了她的視線,她使勁地歪著身子去看腳下的台階,全然沒有注意到許成博。倒是許成博先看到了她,一時卻不敢認,隻試探地叫道:“何老師?”

  何妍聞聲,轉過頭去看他。

  許成博麵上的驚訝遠甚於她,竟是愣愣看了兩眼,這才趕緊過來接她懷裏的紙箱,道:“何老師,真的是您!我剛才都不敢認您。”

  這一年多來,她的變化真的是極大,不怪他會這樣說。何妍淡淡地笑了笑,不以為意地說道:“換種風格,換種心情嘛。”

  看到她笑,年輕人臉上便也露出了簡單的笑容,又問她:“您要去哪裏?我送您過去吧!”

  何妍沒和他客氣,隻把他手裏拿的那一袋子作業接到了自己手裏,好方便他抱著那紙箱,道:“去校門口,你要是沒事,就幫我把箱子搬過去。”

  “沒事,沒事。”許成博連聲說道。

  他就抱著紙箱送何妍去校門口,走了一陣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何老師,您真的辭職了嗎?”

  “嗯,辭職了。”她點點頭,又淡淡地笑,“以後就不用叫我老師了。”

  他好似有些接受不能,笑得有些勉強,默得片刻,卻依舊是喊她老師,遲疑了一下,說道:“何老師,那個叫陳禾果的女生來學校找過你好多次。”

  何妍聞言不覺皺眉,“什麽時候的事情?”

  “去年上半年的時候吧。”許成博回答,小心地觀察著何妍的麵色,又道:“還找過我兩次,纏著我要你的聯係方式,我說我沒有,她還不肯信。”

  聽聞是去年的事情,何妍便不大在意了,無意間瞧見許成博的神色,這才意識到這個大男孩說這話也是存著小心思的。她不僅笑了笑,道:“我剛從國外回來,好多事情都還沒定下來,等以後我定下來了,我再給你聯係方式。”

  許成博的小心思被她識破,麵上難免有些尷尬,咧嘴幹笑了兩聲,應道:“好。”說話間,校門已是在望,他幾次猶豫,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那個疑問,“何老師,那個姓傅的還在糾纏你嗎?”

  何妍默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不料他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忙解釋道:“何老師,您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而且,我覺得您沒有做錯,不論有什麽原因,當您明言拒絕之後,他再糾纏就是他的不對。”

  她聽了卻是詫異,轉過頭看他,索性直接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聽說過什麽閑話嗎?”

  許成博吭哧著,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事。陳禾果最後一次來找他問何妍的聯係方式時,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他罵傅慎行是個恃強淩弱的混蛋,而陳禾果卻替傅慎行辯解,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就算傅慎行是個混蛋,何妍也不是什麽白蓮花,若不是她先去招惹傅慎行,他又怎麽會糾纏她!

  那一次,許成博差點揍了陳禾果。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何妍講述這件事情,又覺得不管怎樣自己是個男生,事情又都過去很久了,不該再把話傳給何妍聽,搞得自己跟個搬弄是非的長舌婦一般。於是他就隻表情生硬地笑了笑,答道:“沒,就是隨口一說。”

  何妍笑笑,沒再繼續追問。

  傅慎行派來的車子就等在校門外,保鏢看到何妍出來,忙走上前去從許成博手裏接過了那個大紙箱,問何妍:“何小姐,放後備箱裏可以嗎?”

  何妍點點頭,轉過身

  來看許成博,把手中提的作業袋子遞給他,笑道:“我先走了,你回去吧,記得好好學習!”她說完便就上了車,等車子開出去老遠了,回頭看時,發現那個大男孩還立在路邊沒有離開。

  其實不用問,她幾乎都可以把事情猜到個大概,許成博還能去和誰說自己,無非就是陳禾果罷了。而被傅慎行哄騙的陳禾果又會如何來評價她,更是可想而知。對於那個姑娘,何妍此刻已經徹底無感。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救不得,護不得,便就隨她去吧。

  雖這樣想了,可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芥蒂,晚上等傅慎行回來時,有意擺了臉色給他看。傅慎行看出何妍麵色不善,扯開了領帶,把西裝脫下來隨意地往沙發上一扔,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問道:“又怎麽了?”

  他的聲音裏透出一絲淡淡的疲憊,而且,還用了一個“又”字。

  何妍可算是個極乖覺的人,她轉過頭看他,沒提陳禾果的事情,反而漸漸緩和了臉色,明顯著猶豫了一下,問他:“公司的事情很多嗎?”

  傅慎行在南邊耽誤的時間太多,公司裏自然積壓了許多事情,這一整天忙下來,縱是他體能再好,精力再充沛,也不免覺得有些疲倦。尤其公司業務不同於南邊那些不能見光的買賣,縱是他這幾年在這方麵下了很大的功夫,可依舊是覺得力不從心。

  這些事情,他不想叫她知道。傅慎行淡淡一笑,習慣性地伸手去捏她的耳珠,答道:“還好。”

  何妍卻似看到了他的心裏,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一邊繼續整理著紙箱裏物品,一邊說道:“辛苦就是辛苦,這有什麽好嘴硬的,別說是你這半道出家的,就算是之前那位號稱‘天才’的在,怕是也沒法把明的暗的事情都一肩扛著。”

  她說著,拂開了他的手,抱了一摞光盤放進那邊的硬碟架上,又轉回來繼續收拾自己的那些報刊雜誌,很是自然地抬頭問他:“能不能騰間小屋子給我做書房?”

  傅慎行慵懶地依靠在沙發上,滿足地看著她在不遠處忙碌,聽聞她問,笑了笑,答道:“就你這點東西,放我書房裏去好了。”

  整個二樓都是他的領域,有闊大的起居室和臥室,還有那個連房門都可以防彈的獨立書房。而那間書房是不許人隨便進的,便是日常的打掃,都是由阿江來做。那裏麵藏著些什麽,幾乎可想而知。她笑笑,搖了搖頭,“算了,瓜田李下,還是注意點吧。”

  她太通透,又太知分寸,這既叫他心喜,卻又叫他感到隱隱的失落。他起身往他身邊湊過去,從後輕輕擁住她,低聲問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不歡喜?”

  她聞言不覺輕輕揚眉,側過頭看他,“你看出來了?”

  他勾唇笑笑,“告訴我,誰惹到你了?”

  何妍想了想,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回過身麵對著他。瞧她這般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他卻是忍不住笑了,伸出手去撫她的眉間,道:“有話好好說,皺什麽眉頭。”

  “是陳禾果,我是因為陳禾果的事情不高興。”她突然說道,抬手擋開他的手,微微沉了臉,“傅慎行,既然決定了要往前走,那我們有什麽話都講在前麵吧。我厭煩和人爭,不論是爭人還是爭東西。你要是願意沾小姑娘,我不管,但是,別叫她鬧到我眼前來。我煩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傅慎行不想她竟會突然提到陳禾果,眉頭微皺,沉聲說道:“不用你爭,不論是人還是東西。”雖這樣說著,可他多少是有些心虛的,停了一停,又問:“怎麽會突然說起了她?”

  何妍抿了抿唇角,答道:“今天去學校取東西的時候碰到了許成博,陳禾果不知道和他說過什麽,叫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搞得我很尷尬。”

  “許成博?那個暗戀你的男生?”他反問她,語氣有些不善。

第112章

  何妍橫他一眼,“不要轉移話題。”

  傅慎行被她戳穿了心思,訕訕地站起身來,往浴室方向走,“今天有點累了,洗個澡早點睡吧。”他說著,又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笑著問她:“要不要一起洗?”

  她剛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玩偶桌擺來,聞言再保持不了淡定,順手就把玩偶往他身上扔了過去,恨恨罵道:“你自己去吧!好好地給我搓一搓,別那些亂七八糟的味道都給我洗幹淨!”

  她這樣撒潑,他卻覺得有意思,竟返身回來,不顧她的掙紮把她強行抱進了浴室裏,匪裏匪氣地笑道:“來吧,一起洗,別不好意思。”他有意使壞,先拿了花灑下來往她身上澆熱水,害她狼狽地躲閃,口中大罵:“傅慎行,你個混蛋!”

  他隻是笑,丟了花灑,欺身過去抱住渾身濕透的她,低下頭來吻她。初時,她還往外推搡他,用力捶打他的肩頭,可慢慢的,也就停下了反抗,雙手無力地勾上他的臂膀,任他為所欲為。情到濃處,他微微喘息著問她:“今兒都檢查了,沒事了,是嗎?”

  她沒回答,隻是仰起頭用唇堵上了他的嘴。

  這已是最明確的答複,引得他幾乎瘋狂。情和欲到底是誰生成了誰?到底是交纏而生相輔相成,還是毫無關聯各行其道?傅慎行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此刻,他隻想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再緊一些,小心翼翼地去觸她的心。

  在回到南昭的第三天,傅慎行約了田甜見麵,就在田甜工作地點附近的一個茶室裏,很從容地把他與何妍之間的事情講給她聽。故事的版本和他講給陳禾果聽得差不多,何妍把他認成了死刑犯沈知節,一心要送他進監獄,而他卻愛上了她,百般糾纏。除卻掩下了他就是沈知節以及那些違法的事情之外,其餘的他並未怎麽隱瞞,包括他如何糾纏何妍,如何強迫她離婚,又如何在她出逃後千方百計地從歐洲追回了她。

  田甜聽得傻住,好一會兒才能回神,問他:“你之前說根本不認識何妍,一直都在騙我?”

  他淡淡點頭,坦然答道:“是。”

  田甜咬牙切齒,好一會人才從牙縫裏憋出一句髒話來,“王八蛋!”她憤然起身,猛地把麵前的那杯茶水盡數潑到了傅慎行的身上,卻仍覺得不解恨,又揚手往他臉上重重地扇了過去。他半點沒躲,硬挨了她一巴掌,被她打得微微側了頭,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來。

  這記耳光太響亮,把田甜自己都嚇住了,不想傅慎行卻是麵色平靜。他抽過紙巾,慢條斯理地擦身上的水漬,淡淡說道:“田甜,我肯挨你這一巴掌,不是因為欠你什麽,而隻是看何妍的麵子。”

  他依舊是那副從容淡漠的模樣,田甜曾被他的這種氣質迷得暈頭轉向,此刻才真正明白,他所表現出的從容淡漠,不過是源自於他內裏的冷酷無情。田甜不同於何妍,她也是自小就霸道慣了的,聞言不由冷笑,道:“傅慎行,那我真謝謝你了。”

  “不客氣。”他微笑著回道。

  田甜氣得語噎,惱恨地瞪他兩眼,狠聲道:“姓傅的,你等著。”

  她撂下這麽一句孩子氣的狠話,憤然離開。

  傅慎行不在意地笑笑,掏出錢夾在桌上放了兩張大額紙鈔,這才起身出了包廂。他沒去公司,而是直接回了公寓。何妍在二樓,正窩在臨窗的軟椅裏看書,落日的餘暉從她身後罩過來,把她整個人都籠住了,暖融融的,靜謐的像是一幅畫。

  他不自覺地停下了步子,懷著手輕輕地斜靠在門口,默默看她。

  她無意間一次抬頭,這才看到了他,輕輕揚眉,問道:“為什麽不出聲?”

  他笑了笑走上前去,彎腰將她一把從軟椅上抄起來,自己侵占了那軟椅,卻把她扣在懷裏不放,問她道:“看什麽書呢,這麽入迷?”

  她向他揚了揚手裏的英文書,回頭時卻瞧見了他臉頰上的手指印,不禁伸手掰過他的臉

  來細看,看那指印頗為纖細,便猜到定是女子所為,忍不住嘲弄地笑了笑,問道:“哎呦,這是被哪個紅顏知己打的?”

  “田甜。”他淡淡答道。

  何妍怔了一下,“你向她攤牌了?怎麽說的?”

  “你管我怎樣說,隻要她把帳都記我身上不就行了嗎?”傅慎行輕笑,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把玩著,又道:“阿妍,隻要有我在,你和田甜的友情很難再恢複到以前。既然這樣,不如以後就盡量少聯係,你說呢?”

  她微微抿唇,沉默不語。

  他就又笑了笑,道:“而且,有些事情,她知道了沒有半點好處,不是嗎?”

  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些事情,不禁嘲弄地笑了笑,問他:“傅慎行,你這是又來要挾我?”

  “不是要挾,是邀功。”他勾了勾唇角,說道:“阿妍,如果田甜不是你的好友,如果不是你強調不許傷害她,我不會容她打我這個耳光。雖然她父親有些權勢,可要想無聲無息地要她失蹤,我有的是法子。要知道,對我來說,她現在活著遠比她死了更麻煩。”

  何妍心頭發寒,她信他這話,他這樣的無法無天之徒,手上早不知攢了多少條人命,多一條少一條,沒什麽區別。她遲疑了片刻,低聲問他:“她會找你麻煩?”

  傅慎行挑了挑眉,反問她:“你說呢?你不是很了解她的脾氣嗎?”

  她垂了垂眼簾,說道:“要不還是往我身上推吧,兩個女人撕扯起來,頂多是鬧得難看些。就她那性子,她也不會真把我怎樣,最大可能是和我老死不相往來。”

  他微微眯眼,仰著頭打量她,問:“你這是為我著想,還是怕她惹急了我,我會對她下手?”

  她笑笑,對他實話實說,“怕你對她下手。”

  他抬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一時愛恨交加,低聲道:“你這個養不熟的小混蛋,說兩句好聽的糊弄我一下,有那麽難嗎?”

  正抱怨著,他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顯示的竟是田甜的名字。傅慎行不覺失笑,把手機拿給她看,問:“你猜她想要做什麽?”

  何妍想了一想,答道:“找我。”

  田甜果然是來找何妍的,電話接通後一句廢話沒說,直接和傅慎行說道:“我要見何妍。”

  傅慎行沒說話,笑了笑,把手機遞給了何妍。何妍才剛說了一個“喂”字,田甜在那邊就炸掉了,“你和傅慎行那個混蛋在一起?何妍,你在搞什麽?來了那麽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找你嗎?我特麽連私家偵探都雇了,傻逼一樣滿天下的去找你!我就不信了,那混蛋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你,叫你連個電話都打不出來,是嗎?你們兩個玩刺激,玩虐戀情深,別拽著我們普通人和你們一起玩,行不行?”

  她分明是有火氣沒地方撒,都衝著何妍來了。

  何妍不作聲,就安靜地聽著,待田甜喊得聲嘶力竭,呼哧呼哧地停了下來,這才和她說道:“你先別著急,有什麽話我們見麵說,好嗎?”

  田甜發泄了一通,情緒也冷靜了不少,應她:“好,你出來吧。”

  她說了一家私人會所的名字給何妍,何妍掛掉了電話,這才轉頭去看傅慎行,與之商量道:“你就別露麵了,行嗎?”

  他有些不悅,摟緊了她的腰不肯鬆手,道:“我好容易抽出時間回來陪你吃飯。”

  她隻得哄他,“我們以後吃飯的機會多得是。”

  這句話哄得傅慎行歡喜,他鬆了手,卻又說道:“我送你過去。”

  “不用!”何妍連忙拒絕,瞧他皺眉,又趕緊解釋:“你是不知道田甜的脾氣,我還是自己開車過去吧,別叫她看到你。”

  他看她兩眼,這才點頭,放她獨自離開。何妍什麽心思也沒敢動,就老老實實地開了車去見田甜。事到如今,她已經失去了

  梁遠澤,父母雖全卻遠在萬裏之外,隻剩下一個好友田甜,她不想要田甜再冒任何危險。

  田甜比何妍到得要早,已在房間裏等她。

  好友久別重逢,若是以前,她們應該會相互擁抱,而這一次,當中隔了一個傅慎行,便如同隔了一堵厚厚的卻無形的牆,田甜情緒雖已平靜,神色卻是冷淡,隻向著何妍略略點了下頭,示意她坐下來,然後劈頭問道:“何妍,我要從你這裏聽實話,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是傅慎行說得那樣。”何妍回答。

  這個答案叫田甜憤怒異常,她忍著怒火問何妍:“那你告訴我傅慎行到底和那個什麽沈知節有沒有關係?”

  何妍依舊平靜,“沒有,是我弄錯了。”

  田甜怒極而笑,又問:“那這麽說就是你疑神疑鬼誤會了他,他卻鬼迷心竅愛上了你,這才引出後麵這一窩子爛事,是嗎?”

  何妍抿了抿唇角,回答:“是。”

  “可這特麽和我有什麽關係?你們自己去玩就好了啊,為什麽還要拉上我?”田甜憤怒地站起身來,向著何妍吼道:“就因為我認識你,我借了身份證給你,我就活該倒黴嗎?我特麽一心一意地和他談戀愛,還當自己是遇到好男人了,差點和他訂婚,和他訂婚!”

  何妍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田甜,忘了這事吧,忘了傅慎行,也別和你家裏人說這些事情。”

  “我怎麽有臉和家裏人說!說我看上的男人真正愛的是我最好的朋友?說他壓根就沒看上過我?說他之所以要和我訂婚隻是為了氣我的好朋友?”田甜不停地反問何妍,眼圈越來越紅,最後終忍不住哭了出來。

  何妍心裏也難受,可她不能哭,非但不能哭,還必須要保持著漠然。她抽了紙巾遞給田甜,淡淡說道:“這隻是一個誤會,誰也沒想到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傅慎行和你相親的時候並不知道我和你認識,我也是直到你們要訂婚,這才知道他要訂婚的人是你。”

  “嗯,你們都是無辜的,我隻能怨我自己倒黴!”田甜冷笑,她胡亂地擦了擦眼淚,盯著何妍,問道:“何妍,別的話我不多說了。傅慎行那個混蛋說是他強迫著你留在他身邊,那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離開他?如果你想離開,我動用一切的關係,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幫你離開,叫那混蛋再也找不到你。”

  何妍幾乎費了全部的力氣,這才能強自翹起唇角來淡淡微笑,答她:“他又不能天天關著我,如果我真想走,哪裏會走不掉。”

  田甜聽懂了她的話,緩緩點頭,“行,我明白了。何妍,咱們倆個也算認識十多年了,不管以前怎樣,從今以後,就當陌生人吧。”她冷了麵龐,抓起手包往外走。

  “等一下。”何妍叫住她,停了停,才又說道:“田甜,忘了這事,忘了傅慎行。”

  田甜也是個聰明人,聽何妍兩次提到這句話,回過頭來譏誚地看她,冷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去報複你們的,你們兩個就是兩灘狗屎,我倒黴遇到了,以後隻會遠遠地脫開,踩你們,反而髒了我的腳。”

  她說完,便就“咣”的一聲摔門出去了。

  何妍仍坐在那裏,不禁苦笑,可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眾叛親離,也就是她現在的情形吧?她自嘲地笑笑,起身進包廂裏的洗手間洗了把臉,這才低著頭往外走,誰知剛出了門,還沒走得幾步,就和人撞了個正著。

  她眼圈紅,不想叫人看到,趕緊低著頭道歉,誰知那男人卻罵罵咧咧的不肯罷休。何妍聞言也不禁有些火大,抬起頭來看向那人,冷聲說道:“你嘴巴放幹淨點。”

  不想兩人一照麵,卻俱都是一愣。何妍先反應過來,不覺變了臉色,低下頭就往前疾走。那中年男人反應遲了半拍,急忙伸手去攔她,渾濁的目光貪婪地盯在何妍身上,似是又驚又喜,邪笑著問道:“何老師?是姓何,沒錯吧?”

第113章

  “你認錯人了!”何妍冷聲說道。

  她側身躲避那男人的肥手,貼著牆壁往前衝以圖盡脫身。那男人卻不依不饒,從後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強行把她扯了回去,攬住她的肩,涎著臉笑道:“怎麽可能認錯嘛,我可是念了何老師好久的,何老師不要翻臉不認人!”

  何妍臉色大變,一麵用力掙紮著,一麵厲聲喝道:“你放開,否則我要喊人了。”

  這動靜已是不小,驚動了他人。最近的那間包廂先開了門,有三兩個男人從裏麵出來,不料卻是和那糾纏著何妍不放的男人是一夥的,不露痕跡把何妍圍在了當中,笑著問道:“張老板,這是又和人玩什麽呢?”

  姓張的男人手上死死抓著何妍不妨,嘿嘿答道:“遇到個以前的相好,想著帶過去和大家認識認識呢。”那幾個人都不是什麽好鳥,聞言就要起哄,甚至還有人上前來幫著姓張的男人拉人,不懷好意地笑道:“既然是張老板的朋友,那就一起來熱鬧熱鬧吧。”

  何妍又驚又怒,自然不肯和他們進包廂,瞧著他們人多勢眾,忙就大聲呼救。這樣一鬧,會所的工作人員很快就趕了過來,詢問情況。張老板等人隻揮手趕人,笑道:“我們都是熟人,鬧著玩呢,不用你們管。”

  何妍怕那工作人員真的不管,急聲喊道:“我不認識他們,他們騷擾我,請幫我報警!”

  這會所也算是個比較正規幹淨的,否則田甜也不會把何妍約到這裏來。那經理認得張老板,一瞧這情況便猜到了個大概。他不想在自己的地盤發生什麽麻煩事,也不想就此得罪了張老板,於是隻微笑著說道:“有話好好說,各位老板都先冷靜一下,千萬別鬧出什麽誤會。”

  幾個男人聞言便都去看張老板,等著看他的意思。那張老板人雖橫,卻有幾分心計,知道這會所背後的老板是個大有背景的,不想在這裏鬧事,也就給了這經理幾分麵子,示意手下放開何妍,又笑道:“誤會,都是誤會。既然何老師還有事,那就叫她先走,以後有機會咱們在一起吃飯。”

  何妍忙快步躲到了那經理的身後,冷聲說道:“我不認識他們!”

  那經理瞧著張老板等人肯讓步,自然不願再多事為何妍出頭,便就回過身來,笑著和稀泥道:“女士,既然是個誤會,我看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何妍心裏很清楚,今天這事也隻能這樣算了,就是真的報警也不見得會有什麽結果。她微微冷笑,抬頭掃了那些人一眼,沒再多說廢話,隻抓著皮包大步往外走。她是開傅慎行的車子來的,對停車場的地形又不熟悉,黑燈瞎火地找了半天,這才看到了自己那輛車。何妍一邊從皮包裏掏車鑰匙,一邊往車旁走,剛打開車鎖伸手去拉車門,卻突然被人從後捂住了口鼻。

  她心中大驚,想也不想地用鞋跟去跺身後男人的腳,男人痛得低叫了一聲,抬手衝著她後頸就是重重一掌,何妍隻覺得眼前一黑,頓時就失去了知覺。她再醒過來時,人已是在一間沒有窗子的臥室裏,房間內裝修奢

  華,牆麵都是軟包的,就連正對著床的房門也被包著厚厚的軟皮。

  何妍頭還有些暈沉,強自忍耐著下床去拉那房門,不出所料,果然是被人從外鎖死的。一定是那個姓張的男人!除他之外,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把她劫持到這種地方。她心中愈慌,身體不受控製地發抖。她記得很清楚,姓張的男人是個性虐狂,那一次,她憑著小聰明,豁出去所有的自尊才能在他手裏全身而退,而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會落個什麽結果。

  同一時刻,傅慎行莫名地感到有些焦躁,他瞥一眼時間,時針已經指到了九點的位置,而何妍卻還沒有回來。他想給何妍打電話,手機都拿起來卻又放下了。等時間到了十點鍾的時候,他這才終於按耐不住了,沉著臉撥她的手機。那手機是他的備用手機,她出門的時候才從他這裏拿的,好方便和田甜聯係。

  電話打過去卻是關機,傅慎行心中隱生不祥預感,想了想,又撥打田甜的手機。鈴聲響了許久田甜都不肯接,再過一會兒,再撥竟就變成了通話中。傅慎行這才意識到不對勁,開了車直奔田甜家中。

  田甜是把傅慎行的號碼拉到了黑名單中,不想他竟然就這樣找上門來,真是又氣又怒,不顧家人的驚訝,推了傅慎行就往外走,直到樓外無人處才停下來,回過身冷聲問他:“傅慎行,你還想幹什麽?”

  “何妍呢?”他徑直問,“她在哪裏?”

  田甜被他問得愣了一下,隨即更是惱怒,罵道:“傅慎行,你有病吧?腿長她身上,又沒在我身上,我知道她去哪了啊?你有她電話不打,你來找我做什麽?”

  傅慎行忍著怒氣,說道:“她電話一直打不通。”

  “打不通?”田甜誇張地冷笑,故意氣他,“哎呦,那是不是又跑掉了?你們不是一直在玩跑了追、追了跑的遊戲嗎?還不趕緊去找找,省得一個沒看住,又跑國外去了。”

  這句話簡直是直接就捅到了傅慎行的肺管子裏,他的確是怕何妍又趁機逃走,怕他之前的所做作為又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聲音寒得似冰,不理會田甜的譏誚,隻問她:“你們什麽時候分開的?在哪裏?”

  黑暗中,田甜看不清他陰鷙的臉色,猶自抬起下頜,語帶挑釁,“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傅慎行,你——”

  傅慎行忽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整個人都要從地上提了起來。他對她的掙紮廝打不予理會,隻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她:“我再問你一遍,何妍去哪了?”

  田甜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的陰狠與可怕,鐵鉗一樣的手掌,野獸般嗜血的眼神。她一時被嚇得傻掉了,不知怎麽就哭了起來,等傅慎行手一鬆,整個人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傅慎行剛一彎腰,嚇得她立刻就往後縮去,急忙答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在會所裏沒待多大一會兒,我一生氣就先走了。”

  話剛說完,傅慎行的手機就響,是他的手下眼鏡打過來的,匯報道:“行哥,車子就在南昭俱樂部停車場,車沒鎖,何小姐的

  皮包就扔在車裏。”

  傅慎行麵色難看得厲害,看也沒看地上的田甜一眼,轉身上了車往南昭俱樂部趕。他趕到的時候,那俱樂部的背後老板也已聽到消息趕了過來,一照麵就和傅慎行說道:“傅先生,我叫他們調停車場的監控來看呢,有什麽問題一準兒能發現。”

  他引著傅慎行往監控室走,那裏已經有好幾個人在查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因為是晚上,那錄像並不清晰,並且還有一些監控死角,幾個人盯了好一會兒,這才看到何妍的身影在畫麵上走過。那會所的經理也在旁邊,一下子就認出她,麵色卻是不覺一變。

  傅慎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畫麵,全部注意力都在其上,並未注意那經理的反應,倒是他自家老板察覺到了,暗中給了那經理一個眼色,兩個人偷偷走到外麵,這才問道:“怎麽回事?”

  經理額頭上已經是冒出了汗,把何妍曾和張老板等人起爭執的事情講了出來。那張老板本名叫張壽,發家後嫌自己名字不好聽,改成了張守,在南昭可算是惡名昭彰。俱樂部老板聽完隻抽涼氣,低聲問經理:“你懷疑是姓張的做了手腳?”

  話音才剛落,就聽得傅慎行狠厲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查!給我查這個車號!”

  他們兩個趕緊回去,經理掃一眼那車牌號,隻覺得雙腿發軟,一臉死灰地看向自家老板。他老板也麵色難看,咬了咬牙,上前和傅慎行低聲說道:“這是張守的車。”

  傅慎行身體明顯地僵了一下,慢慢地轉過頭來看他。那男人也是個混場麵的人,可此刻卻被他的眼神駭得心頭一驚,到嘴邊的話竟都沒能說出來。旁邊的經理見狀,提著膽子來替自家老板出頭,解釋道:“晚上的時候何小姐在這遇到過張老板,張老板說認識她,還叫她何老師,要拉著何小姐一起吃飯。何小姐不願意,差點鬧起來,說不認識張——”

  經理那個“張老板”沒能說完,就已經被傅慎行一腳踹飛了出去,人撞到監控室的牆上又砸落下來,痛得連喊都喊不出,隻蜷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去找張守!趕緊去找他!”俱樂部老板顧不上去看自己的部下,隻急聲吩咐旁邊的人。

  傅慎行臉色鐵青,立在那裏緩緩地閉了下眼,這才猛地往外走。不用他吩咐,跟在他身後的眼鏡和光頭等人就開始查那張守的下落,消息很快就返了回來,張守在俱樂部喝了酒之後就回他在江邊的別墅了。

  “他助理也正在聯係他,隻是電話一直沒人接。”眼鏡從前座上回過身,小心地向傅慎行匯報,都沒膽量去看他的臉色。

  傅慎行麵罩寒冰,齒關緊扣著,淡薄的唇瓣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他微微垂著眼簾,坐在後座上沉默不語。

  眼鏡遲疑了一下,又咬牙說道:“這事怕是鬧大了,張守那畜生的人也正在往這邊趕。行哥,不管這樣,你都要忍過今兒晚上,想要那畜生的命,回頭咱們有的是法子。”

  傅慎行依舊是抿唇不言,可緊握在身側的拳卻一直在隱隱發抖。

第114章

  南昭市有條江穿城而過,因國人喜歡臨水而居,那江邊便就建了許多豪宅別院,有錢人或多或少在那都有房子。傅慎行的車子和張守助理的車子前後腳到的張守別墅前,張守助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車裏出來,一臉惶急地來攔傅慎行,央求道:“傅先生,您消消火,這都是誤會,絕對是誤會!”

  光頭上前一把扯住這助理的衣領,像拎小雞仔一樣地拎到一邊,抬手狠狠一拳打過去,罵道:“滾!”

  傅慎行隻疾步往前行,帶著人直接破門而入,進屋後厲聲喊了一聲“何妍”,嗜血的目光略略往四下裏一掃,立刻就奔往樓上。那房間藏在深處,房門都與其他顯然不同,傅慎行毫不遲疑,抬腳就狠命地踹向門鎖。這一腳拚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幾乎可以斷山裂石,房門應聲而開,發出的巨響把裏麵的張守驚得一跳,手裏的皮鞭“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他驚愕地回頭看去,還未能看清來人的模樣,肚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腳,肥碩的身體頓時往後飛了出去。

  何妍就在房內,人成“大”字形被吊綁在床前,眼上扣著眼罩,身上的衣衫已被盡數抽爛,尤其是胸口和腰臀兩處,破損最為嚴重,幾乎難以蔽體。傅慎行隻看了一眼,血紅的眼睛裏簡直要噴出火來。他兩步上前扯斷了那捆縛著何妍的皮繩,把抖個不停的她緊緊抱入懷裏,嘎聲道:“沒事了,阿妍,沒事了。”

  眾人也隨後追了上來,眼鏡隻掃了一眼,趕緊避過了視線,從旁拿了張薄毯給傅慎行遞了過去。不想傅慎行卻抬臂擋開了,他口中仍低聲安慰著何妍,單臂把她摟在身前,另隻手就去脫身上的西裝外套,然後就用自己的外套把她緊緊裹住了,打橫抱了起來。

  “回家,我們這就回家。”他說道。

  她一直沒有出聲,隻緊扣著齒關抖個不停。傅慎行抱著她轉過身往外走,不時地低下頭親吻她的頭發,額頭,臉頰,沉聲安慰:“沒事了,別怕。”

  眼鏡給了光頭一個眼色,留下他和兩個人暴揍張守,自己則緊跟在傅慎行身後,又趕到前麵去替他開門,小心問道:“要不要送去醫院看一下?”

  傅慎行就感到懷裏的何妍身體僵了一下,他再次低頭用唇去貼她的發頂,忍著內心幾乎要炸裂般的痛苦,柔聲哄她:“我們去醫院處理一下,好不好?去萬醫生的診所,找個女醫生幫你。”

  她臉上還蒙著眼罩,蒼白的唇瓣上盡是咬出的深深齒

  痕,有的還在往外滲著血。“不去。”她緩緩出兩個字來,嗓音沙啞地幾乎無法發聲,又停了好久,忽地低聲叫他的名字,“沈知節。”

  “嗯?”他忙低頭湊近她,答她:“我在。”

  “還滿意嗎?”她沒頭沒腦地問他,聲音淡漠無情,唇瓣開合間說出的話字字如刀,“真是抱歉,遲了一年半才叫你看到這情景。”

  傅慎行倏地僵住那裏,像是有重錘擊中腦後,鈍痛之下眼前隻覺一陣陣泛黑。有好一陣兒,他不敢呼吸,因為吸進去的仿佛不是空氣,而是萬枚鋼針,刺得胸腔內血淋淋的,沒有一處不痛。他不得不緩緩閉目,薄薄的唇與她一樣的蒼白無色,站在那裏,抱著她的雙臂控製不住地發抖,腿上久久沒有力氣繼續前行。

  眼鏡已趕到前麵拉開了車門,瞧傅慎行抱著何妍僵沒有過去,詫異地回頭看他,輕聲提醒:“行哥?”

  傅慎行這才如夢初醒,咬了咬牙,抱著何妍大步往車邊而來。他小心地把她放到後座,又仔細地替她整理一下衣服,用外套把她裹好,啞聲說道:“何妍,我欠你的,我早晚都會還給你,一點點還,你等著我。”

  他說完,便就關上了車門,轉身往那房子走,嚇得眼鏡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苦聲勸道:“行哥,你冷靜一下,不管什麽事都等過後再說。光頭已經在教訓他,你放心,不會輕饒他的。”

  “放手!”傅慎行隻是冷聲說道。

  眼鏡知道他這一回去絕對會要了那張胖子的命,哪裏還敢放手,聞言隻又把傅慎行抱得更緊,“哥,你想想何姐,現在最重要的是照顧好她,她受不得半點刺激了,你絕不能把她一個人撂車裏,千萬別叫她再出別的事情啊!”

  這話像是觸動了傅慎行,他往前掙得勁道明顯的小了許多。眼鏡忙再接再厲,又說道:“先去帶何姐去看醫生,其他的事情都等以後再說!”

  傅慎行臉色依舊駭人,一口鋼牙幾乎要咬碎了,這才毅然轉身回到了車上,坐在何妍身邊。他攬她入懷,側過頭不停地親吻她的頭發,隻知道不停地叫她的名字,說:“阿妍,我們回去。”

  眼鏡也已經坐到了駕駛座上,生怕傅慎行再改主意,趕緊開了車離開。他們沒去醫院,直接回的公寓,傅慎行抱著何妍上樓,剛把她放到臥室床上,萬醫生已經帶著個女醫生趕了過來。

  那女醫生是萬醫生的師妹,瞧了躺在床上如同死人一般

  的何妍,便就給萬醫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帶著傅慎行出去。萬醫生立刻領會了,壓低聲音對傅慎行說道:“我們去外麵等。”

  傅慎行有些木木的,沒什麽反應。萬醫生壯著膽子伸過手來拉他,一直把他拉到外麵沙發處才停下,瞧了一眼他的麵色,卻不敢再多說半個字。傅慎行在沙發上坐下,伸手從茶幾上拿了支煙,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那煙點著了,隻剛吸了一口卻嗆住了,咳得昏天暗地,淚涕橫流,整個人都從沙發上栽下去,癱倒在了地上。

  萬醫生從未見過他這樣子,真是嚇得傻掉了,一時也不敢傍前,隻呆呆地坐在一旁看著。不知過了多久,傅慎行的咳嗽聲才漸漸停歇了,他深深地埋著頭,又在地上坐了片刻,這才用手撐著茶幾艱難起身,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往後仰倒過去,閉了眼,再無聲息。

  屋子裏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得都叫人透不過氣來。又過了好久,外麵天色漸亮,臥室的門才輕輕地開了,萬醫生的師妹從內走了出來。傅慎行猛地抬頭看過去,目光死死地鎖在女醫生的身上,薄唇幾次張合,卻問不出一句話來。

  女醫生擦拭著手上沾染的血漬,先和師兄交流了一下眼神,這才又看向傅慎行,輕聲說道:“病人身上的外傷都暫時處理好了,情緒一直很穩定。”她停了一停,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頭,才又繼續說道:“不過,病人自己要求給她注射一些鎮定劑,說她想睡一覺。”

  傅慎行半晌沉默,好一會兒才問道:“她睡了嗎?”

  “剛剛睡著。”女醫生答道,遲疑了一下,又道:“雖然病人表現的很平靜,但是我覺得這種反常更叫人擔心,最好盡快請心理醫生對其進行心理幹預。”

  傅慎行默了下,應道:“好。”

  他沒在理會兩位醫生,隻起身走進臥室去看何妍。她已睡著,蒼白的麵容平靜而安詳,他緩緩在床邊跪倒下去,慢慢地伸出手去揭她身上的薄被。那一身的傷痕他已經見過,可此刻看來卻更覺觸目驚心,鞭痕密密麻麻,從肩頭開始直至小腿,如同蛇紋一般布滿全身,輕處隻有紅痕,而重處卻已皮開肉綻。

  傅慎行的手不受控製地抖起來,仿佛連那薄被都抓握不住,何妍說的那句話不停地在他耳邊響起,她問他:“還滿意嗎?”她說:“真是抱歉,遲了一年半才叫你看到這情景。”

  萬箭攢心,難敵其痛。其實,他才是那個害她至此的罪魁禍首。

第115章

  何妍不知道自己這一覺到底睡了有多久,她閉眼前窗外天色是暗的,再睜眼時,外麵依舊是夜色昏沉。之前給她處理傷口的女醫生輕輕俯身過來,溫聲問她:“感覺怎麽樣?”

  她沒有回答,視線緩緩掃向別處,女醫生很是乖覺,立刻便就說道:“傅先生在書房,我去叫他過來。”

  “不用。”何妍出聲阻止,嗓音暗啞。她又躺了一會兒,用手撐住床,在女醫生的幫助下慢慢坐起身來。“我睡了多久?”她問。

  女醫生回答:“一天一夜。”

  何妍緩緩點頭,竟還翹起唇角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道:“很少能睡這麽踏實過。”見女醫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她就又笑笑,反而去安慰女醫生,“我沒事,就是覺得有些餓了,能幫我去樓下拿點吃的來嗎?”

  女醫生起身下了樓,過了一會兒等給她端了易消化的食物上來。何妍已經獨自去過了廁所,就坐在床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那些食物。她的反應實在是太平靜、太理智,這反而叫女醫生愈加不放心起來,也不敢離開,就坐在一旁守著她。

  何妍瞧出了女醫生的憂慮,淡淡一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很快好起來,人總要堅持著活下去,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要活下去。”

  她是這般說的,也的確是這般做的。她白天的精神狀態一直不錯,很配合地吃藥療傷,也很努力地吃飯睡覺,隻是,每晚臨睡前都要求女醫生給她服用一些鎮定劑。傅慎行一直沒有再出現她的麵前,雖然女醫生說他就在公寓裏。三天的時間,何妍沒有出起居室,而他也沒有進來過一次,兩人未照一麵。

  第四天時,突然有警察登門造訪。富豪張守於家中被人槍殺,身上連中數槍,幾乎被打成了篩子,死狀慘不忍睹。之前剛剛與之發生過節的傅慎行自然就進入了警方的視線,成為頭號懷疑對象。可惜沒證據,不論是凶案現場的偵查,還是警察對於傅慎行的調查詢問,都是毫無所得。

  從警察口中聽到張守的死訊,傅慎行沒有露出絲毫意外,他淡淡一笑,坦然道:“前天就聽到了消息的。南昭就這麽大,丟個石子下去都要泛出點水花來,別說張守被殺這事了。實話講

  ,覺得很解恨,死得很好。”

  兩位警官相互看了一眼,當中那個年紀偏大的就問道:“你很仇恨死者,是嗎?”

  傅慎行緩緩點頭,回答:“恨啊。”

  “為什麽?”警官又問。

  傅慎行聞言挑眉,勾唇笑了笑,反問道:“你們不應該很清楚嗎?否則,為什麽要來調查我?”

  旁邊另一位警官就忍不住出聲說道:“你能詳細地說一下和張守結仇的經過嗎?”

  “不能。”傅慎行淡淡答道,“如果你們是要把我作為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那麽我需要我的律師在場。”

  那年輕的警官被他噎了一下,正欲再說,卻被身旁的同伴壓住了。那位同伴辦事還要更穩重些,想了想,又客氣地問道:“那麽,請問我們可以見一見何女士,向她了解一下情況嗎?”

  傅慎行麵沉如水,依舊是直接拒絕,“不可以,醫生說她現在的狀態不能再遭受任何刺激。”

  他這樣明擺出不打算合作的態度,兩位警官隻得先告辭離開。傅慎行把人送到門口就轉身回來,抬眼間卻看到何妍就靜靜地站在二樓欄杆處。這還是兩人這幾日來的頭一次碰麵,他愣了一下,抬腳往樓上走,柔聲問她:“好點了嗎?”

  她點了點頭,默了片刻,卻是問他:“是你殺的?”

  他彎唇向她笑了笑,答她:“是。”

  “雇凶殺人?”她又問。

  他微笑著搖頭,“親手殺的,打光了兩個彈夾。”

  她臉上這才有了些波動,他已走到她的身前,抬手把她臉龐的發絲別到耳邊,又低聲說道:“放心,我有不在場的證據,警方拿我沒辦法。”

  警方雖因為沒有證據不能拿他怎樣,可張家卻不會因此就善罷甘休。

  傅老爺子聽到消息真是被氣得差點犯了心髒病,把傅慎行找回去罵,手裏的拐棍差點把地板都敲出了窟窿,怒道:“要一個張守死,足有一千個辦法,你偏偏選一個最蠢的!第二天夜裏就去殺人,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人是你殺的,是嗎?”

  傅慎行安坐在椅中,不動如山。

  他這態度激得傅老爺子更怒,“為個女人,你值得

  嗎?我倒不知道你竟然還是個多情種子!衝關一怒為紅顏啊!要是換了你爺爺我,就我死在張守手裏,你都不見得能有這麽恨,能這麽痛快地去給我報仇,是吧?”

  傅慎行不急不怒,竟還挑唇笑了一笑,道:“祖父不合張守的喜好,他又不會動你。”

  傅老爺子聞言,用拐棍指著傅慎行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隻胡子翹得老高,不停地抖動著,真是差點要被他氣死過去。足有好一會兒,老爺子才能順過那口氣來,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不和你這個混賬講道理了,我隻問你,張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非盯死了你不可,你怎麽辦?”

  “繼續殺。”傅慎行口氣淡漠,唇邊掠過一絲殘忍的微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滅了門自然就不會有人再盯著了,至於張家那些親友,誰還會為了別人家的仇去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傅老爺子早年混東南亞,手上也是有人命的,可聽到他這話,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他默默看傅慎行半晌,最後隻緩緩歎了口氣出來,合上了眼,道:“我老了,管不了事了。不論是公司裏還是南邊,也都換成了你的心腹,早就沒人能製住你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傅慎行笑笑,從椅中站起身來,道:“祖父年紀的確大了,以後就安心養老吧。”

  他說完,便就轉身離開。

  沒過幾日,南昭市又接連發生了兩次凶案,受害人盡為張守的親人,不過短短幾日功夫,張家竟真的被滅門。此案太過惡劣,南昭警方成立了專門的辦案組,隻可惜無論怎麽查都查不出幕後元凶。傅氏企業總裁傅慎行雖有嫌疑,卻無任何證據,況且,張守生前劣跡斑斑,結仇者無數,有殺人動機的遠不止傅慎行一人。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何妍在報紙上看到了張家被滅門的消息,她對著那報紙愣神了許久,這才麵色如常地放下了報紙。她去敲傅慎行書房的門,他起身過來開門,見她在門外不覺有些驚訝,可更多的卻是喜色,“阿妍?”

  她半句沒提張家之事,隻是垂了垂眼簾,輕聲說道:“我睡不著,又不想再吃安眠藥,能不能借我一本英文書看?”

第116章

  這是自那事之後,她頭一次向他做出這般類似示好的舉動,他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忙就讓開了門口,又問她:“你要看什麽書?”

  他說著,引她到那麵書架牆前,回過頭看她,眼眸亮晶晶的,帶著滿滿的討好,“你自己過來挑吧,隨便拿。反正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這些東西,放在這裏隻是一個擺設。”

  她沒應聲,隻是走上前去,仰著頭慢慢地掃書架上的書籍,偶爾會抽出一本來翻看兩眼,然後再放回去。

  傅慎行不再說話,後退了幾步,倚靠在桌沿上,靜靜看她的背影。

  那件事後,她表現得一直平靜,可他知道這種平靜之下壓抑的是日夜難眠的恐懼。她一直失眠,夜裏要倚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對此,他心痛難忍,卻又束手無策。他很想上前去抱住她安慰她,告訴她說“別怕,有我在”。可他沒有這個資格,因為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是她受到的一切傷害的根源所在。

  那些過去的,他以為隻要大家都遺忘了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的事情,就像是一個突然被戳破了膿瘡,就這樣暴露在他和她眼前,不堪入目。

  原來,他把一切都還記得這樣清楚,他對她做過的那些混賬事,以及說過的那些混賬話。以前的時候因為不愛,所以才可以毫不在乎,可以肆意地踐踏她,把她往泥濘裏踩。而現在,那些事情隻要想上一想,他就覺得胸口悶痛不已。

  他都如此,那麽她呢?她怎麽可能不恨,怎麽可能遺忘?她隻是不說,隻是學會了沉默。除卻那夜她慘遭張守淩辱毆打,於神智不清之時問了他一句“還滿意嗎”,從那以後,她對他再無半句指責。

  他怕她的這種沉默。他寧肯她同他吵,同他鬧,甚至撲過來廝打他,也好過現在這般沉默。她就站在他的眼前,離他的距離不足兩米,可他知道,她離得他很遠很遠。他所得到的那些親近與溫存,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站在那裏看她,不知不覺地就濕了眼眶。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自懂事後寧肯流血也不流淚,可這一刻,他卻想蹲下身來,抱頭痛哭。

  她在書架前站了許久,最後卻隻挑了厚厚一本詞典出來,抱在懷裏,回過身來看他,道:“還是這本吧,看著看著也就能睡著了。”

  傅慎行麵容僵硬地笑了笑,為著能和她多說幾句話,又沒話找話地問她:“為什麽要選這本?”

  何妍低頭瞥了一眼懷裏的書,輕聲答道:“上學的時候落下的毛病,背這個最容易困。”

  他笑了笑,“回頭我試一試。”

  她沒說話,隻淺淺地扯了一下唇角,抱著書往外走。他跟在後麵送她,到門口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阿妍。”他叫住她,上前摁住她扶在門把上的手,從後貼近了她,好一會兒,才澀聲道:“對不起,忘了那些事,可以嗎?求你。”

  何妍半晌沉默,最後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傅慎行,我們都往前看吧。”

  此話說來簡單,但實際做起來談何容易。

  當天夜裏,他搬回臥室與她同睡,隻才剛剛伸手觸碰到她,她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往一旁躲去。他僵了一下,訕訕地收回了手,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澀聲道:“安心睡吧,我不碰你。”

  她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背對著他睡下,半夜的時候卻突然撲進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的脖頸,頭深埋入他的胸口。傅慎行尚還來不及欣喜,就聽得她哭泣著說道:“遠澤,我害怕,他又找來了,又找來了!”

  傅慎行身子倏地僵住,手停在半空中,定格了許久才又緩緩落下,輕拍她單薄的後背,柔聲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

  她漸漸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似是意識到這個懷抱並非是她想要的那個,便就止住了哭泣,鬆開了手,從他懷裏

  退出來,“謝謝。”她低聲說,聲音平靜而克製,重又翻身縮回去,用被子裹緊自己。

  而這,才不過隻是一個開始。

  她的身體本能地拒絕著他的碰觸,當那身傷痕慢慢消去,他按耐不住地想去親近她,她的身體就會不受控製地僵直,無論他多麽努力,都捂不熱燙不軟。曾有幾次,他試圖用唇舌來撩撥她,細細地吻遍她的全身,而她的身體卻依然僵直冷硬。

  她和他說了要往前看,自己卻停留在了原處,半步挪動不得。傅慎行痛苦不堪,卻又無能為力。

  阿江早已經從東南亞回來,眼看到這兩人這般相互折磨,有一次竟忍不住勸傅慎行放了何妍,道:“我瞧著何小姐也不是不想和您好好過下去,她隻是被困在那了。不如就先讓她離開,等過上三兩年事情慢慢淡了,也許就能忘記了。到時您再去追求她,未必不能哄得她心軟。”

  理智告訴傅慎行阿江說的有道理,可他卻不敢放手,不要說兩三年,就是兩三個月也不敢。何妍會走掉,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肯回來。沒錯,他就是個自私的混蛋,他寧肯看著她在他手中一點點的枯萎,也不想放她去別的男人懷裏歡笑快活。

  “忘了那些事,可以嗎?求你,何妍,忘了以前的那些,隻當我們剛剛認識。”他不隻一次地這樣苦聲央求她,她總是平靜地應他“好”,甚至也在竭力地調整著自己,可待到他的身下,她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僵硬,甚至愈加變本加厲,有一次當他碰觸到她,她竟不受控製地幹嘔起來,吐得昏天暗地。

  這是身體本能的厭惡的,是她內心最真實的表現,是她的理智與對他的恨意都壓不下去的最真實的內心。

  他所有的愧疚都被她這反應擊潰了,絕望之後便就是失去理智的憤怒,他緊握住她的雙肩,咬著牙問她:“何妍,你到底還要我怎樣做才能放下過去?啊?你告訴我,要怎麽做你才能滿意?張守我殺了,我滅了他一家,你還要我怎麽樣?沒錯,我作踐過你,我可勁地糟蹋過你,你報複回去啊,你找人來強我一回行了嗎?我由著你作踐一回,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平衡一點?”

  他起身去開門,向樓下大喊:“阿江!過來!”

  阿江在外麵把他們兩個的爭執聽得一清二楚,聞言怯怯地上得樓來,緊張地叫到:“傅先生⋯⋯”

  傅慎行眼裏在噴火,怒聲吼道:“滾進來!”

  阿江隻得一步步地挪進去,傅慎行已瘋子一般地大叫道:“來,上我啊,上給她看。”

  阿江早都嚇得傻了,站在那裏動也不敢動。

  傅慎行又看何妍,瞧她垂著眼坐在那裏無動於衷,於是又狠聲道:“阿江不滿你的意是嗎?那大街上的流浪漢總可以了吧?阿江,去外麵找人,越髒越糙的越好!”

  阿江哪裏能真去,手足無措地站著,求助地看向何妍,“何小姐⋯⋯”

  “好!好!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傅慎行臉色鐵青,咬牙切齒:“我自己去,自己去!”

  他拔腳就往外走,嚇得阿江忙把他從後抱住了,死死地拖著他,又轉頭哀求何妍:“何小姐,求求您了何小姐,您別和傅先生較勁了,您勸勸他,勸勸他呀。”

  何妍這才抬頭去看傅慎行,神色平靜地近乎淡漠,“沈知節,我真的盡力了。”

  是的,她真的盡力了。在她那晚去敲他的書房門,以借書的名義向他示好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決定要忍下所有的事情,告訴自己要為了複仇堅持下去。她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複仇這個念頭都已無法支撐著她繼續走下去。殺了傅慎行又能怎樣?出賣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來換得與他的同歸於盡,那豈不是還要到地獄中和他繼續糾纏不休?

  她那強悍無比的意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慢慢垮了下來,終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傅慎

  行漸漸從暴怒中冷靜下來,他僵在那裏愣愣看她,半晌之後,唇邊露出一個近乎殘忍的微笑,輕聲說道:“何妍,我不會放你離開的,就是死,你也要死在我的懷裏。”

  她麵色依舊平靜,應他:“好。”

  他不再嚐試著觸碰她,甚至,開始對她視而不見。兩個人生活在一棟房子,卻如同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互不理睬。他依舊每日忙碌,早出晚歸,而她也安靜本分,甚至都不再去做任何複仇的打算。

  活著,也許隻是因為她還活著。

  直到有一天,田甜突然給她來了電話,遲疑著問她:“他們說的那件事,是真的嗎?”

  何妍輕笑著反問:“他們說的哪件事?”

  田甜也是極聰明的,聞言便就不再多問,停了一停,又道:“要不要一起出來逛街?”

  這個突然的邀請叫何妍感到意外,可她不想再去打擾好友的生活,不想再把任何人牽扯到危險中來,她笑著拒絕:“不了,最近有些懶,哪裏也不想去。”

  田甜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她道:“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是嗎?”

  何妍聽得不由笑了,“田甜,我搶了你的未婚夫。”

  “那渣男是老娘自己不要的!”田甜忍不住罵了髒話,停了一停,火氣非但沒有消下去,反而似是更旺盛,又道:“算了算了,是我腦子抽了才要給你打這個電話。在男人麵前,友情就算是個屁!何妍,既然咱們走斷了道,那索性就把以前的事情都了解個幹淨。我之前救濟你的那幾萬塊錢,你一分不少地給老娘還回來。還有,以前上學時候留給你的那些照片,你也找出來還給我。合照都給我剪了,各要各的一半。”

  這些分明是賭氣的孩子話,不像是同性好友在絕交,倒像是男女朋友在分手,任誰聽到怕是都會忍不住要笑。可何妍沒笑,非但沒笑,甚至還輕輕地皺起了眉頭。她沒用過田甜的錢,雖然在她出逃美國前田甜曾給了她一張銀行卡,可她沒有從中取一分錢。

  田甜不可能是胡亂說話,更不可能是來訛她幾萬塊錢。那她這樣說,必然是另有用意。何妍滿心疑惑,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地應下:“好,都還給你。”

  她掛斷電話,默默坐了片刻,這才撥打傅慎行的手機。他幾乎是立刻就接了電話,卻足足默了有三五秒鍾,這才口氣淡漠地問她:“有什麽事?”

  “我想回一趟家,田甜要以前的東西,我回去找給她。”她回答。

  他在電話那段沉默了一下,這才答複她:“我叫阿江回去陪你過去。”

  阿江很快就回了公寓,親自開車送何妍回她父母那裏。她翻出了大學時候的老相冊,一張一張地找有田甜的照片。照片有不少,可更多的卻是她和梁遠澤的合影。何妍慢慢翻看著,不知不覺中,唇角上彎起了微笑。那個時候,他們還那樣年輕,那個時候,梁遠澤還愛著她,還在她的身邊。

  外麵天色漸暗,照片上的人開始模糊不清,她伸了手去摸床頭上的台燈,在燈光初亮的那一刻,目光無意間掃到床頭上的擺件,人卻是倏地一怔,頓時愣在了那裏。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瓷娃娃,笑眉笑眼的男寶,是她在出逃前都不忘塞進母親的行李箱,好能帶給梁遠澤的那個瓷娃娃。

  何妍的手抖得很厲害,抓過那個瓷娃娃來細看,待看到娃娃眉梢上那個瑕疵一樣的黑點,眼淚猛然間就湧了出來。這是梁遠澤買給她的那個,這是那個代表著梁遠澤的“男寶”。她忍不住又哭又笑,怕被客廳裏的阿江聽到,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隻能用盡全身力氣捂住了嘴,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掌中。

  梁遠澤還在,他並沒有真的離開。原來,他還在這裏,就在她的身邊。

  阿江在外久久聽不到何妍的動靜,不免有些擔心,上前輕輕地敲門,叫她:“何小姐?”

第117章

  何妍連忙把瓷娃娃放回遠處,胡亂地摸了兩把臉上的淚水,抱著相冊起身去給阿江開門,問他:“什麽事?”

  她臉上的淚痕太明顯,阿江小心地看她一眼,問:“您沒事吧?”

  藏不住的東西她也就不打算藏,聞言隻是笑了一笑,答道:“沒事,就是看到以前的老照片,忍不住哭了一場。”她麵上多少有些尷尬,看了看阿江,又道:“別告訴他了,省得又惹是非。”

  阿江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何妍,她麵色依舊蒼白,因掛著淚痕,更添幾分柔弱憔悴。可不知怎地,他就覺得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樣,到底哪裏不一樣他卻說不上來,觀察了半天,隻猜可能是眼睛剛被淚水洗過的緣故,好像比剛才亮了許多。

  何妍察覺到阿江在打量自己,麵上卻依舊鎮定,她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這才把挑揀出來的那些照片收在一起,和阿江說道:“走吧。”

  那個瓷娃娃依舊放在床頭櫃上,她沒去動它,甚至,沒敢多去看它一眼。現在,她恨不能立刻就給田甜打電話,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問她梁遠澤是否偷偷聯係了她,他和她都說了些什麽,而他,此刻又在哪裏!

  可她不能打這個電話,不能引起傅慎行的半點懷疑,否則,就將帶給梁遠澤和田甜滅頂之災。人真是最奇妙的一種生物,仿佛隻是一瞬間,生命力就又回到了何妍的體內,隻不過是眼前一閃而逝的光芒,竟又叫她生機勃勃。

  晚上傅慎行回去的時候,何妍正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剪照片。許是下午的那個電話鼓勵了他,叫他心裏又生了一絲絲的奢望,他沒有像之前那般對她視而不見,略略遲疑了一下,緩步走過去,立在沙發後看她。照片都是她與田甜的合影,或並肩或摟抱,神態親昵,笑靨如花。她剪得很仔細,鋒刃過後,兩個女孩子便就完全地分割開來,再無關聯。

  “為什麽要剪開?”他忍不住問。

  她動作頓了一下,似是才發覺他在身後,不過卻未回頭,隻輕聲答道:“絕交啊,自然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分得清清楚楚。”

  傅慎行隨手撿起兩張照片來看,不覺皺眉,又問:“幹

  嗎把自己胳膊剪壞?”

  他這話問得何妍一愣,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兩個人摟在一起,要分清楚必然要剪壞一個,不剪自己的胳膊,難道還要去剪田甜的嗎?她忍不住回頭看他,麵上表情頗有些無奈,解釋道:“田甜性子要強,把她的照片剪壞了,她會生氣的。”

  不想傅慎行卻是輕輕地冷哼了一聲,“既然都要絕交了,還管她生氣不生氣做什麽?”

  何妍張了張嘴,一時竟沒答上話來,好一會兒才呆呆說道:“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他兩個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傅慎行心裏暗自驚喜卻不敢表露,隻繼續冷著臉,人卻不動聲色地繞了過來,就坐到她身邊,慢慢地,一張張地翻看她與田甜的合影。那個時候她還很年輕,臉上滿是稚氣,笑容燦爛得耀眼。

  “你比田甜好看很多。”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謝謝。”她頭也不抬地回道。

  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鬼使神差地,他竟趁著她不留意的時候藏起了她的一張笑得最好看的照片,就扣在手心裏,然後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假作去一旁倒水喝,然後把那照片偷偷塞進了西裝內袋裏。

  他那樣好的心理素質,殺人都不帶眨眼的,做了這麽件小事卻忍不住有些麵紅心跳,因著做賊心虛的緣故,一時都有些不敢過去,隻端著水杯立在不遠處,靜靜看她。

  她沒再理會他,直到把所有的照片都剪開,這才放下了剪刀。她抬頭,看到他仍還站在旁邊,似是也有些意外,問他:“還有事?”

  “沒。”他搖頭,又深深看了她兩眼,這才轉身離開。可不想人還未曾出門,卻又被她從後叫住。他幾乎是立刻就轉回了身,強自壓抑著內心的喜悅,麵無表情地問她:“什麽事?”

  她似是猶豫了一下,這才問道:“能不能先借我點錢?我還欠田甜一些錢,她要我還她。我那些積蓄都用掉了,手上一時沒那麽多。”

  “要多少?”傅慎行問,話出了口卻又恨不得扇自己,忙從錢夾裏掏出一張黑金卡來,走過來遞給她,“卡你拿去用,把利息也算給她。”

  何妍

  不肯接那卡,抿了抿唇角,隻說道:“用不到這個,你先借我十萬,回頭我還給你。”

  這話聽得他有些不高興,不由沉了臉,冷聲說道:“我的錢不借。你要,就把卡拿去用,不要,那就算了。”

  她卻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說道:“那謝謝了,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傅慎行強勁兒也上來了,瞧她一眼,索性又在一旁坐了下來,雙腿交疊在一起,指間把玩著那張黑色的卡片,淡淡問她:“說說看,你還能想什麽辦法?”

  她自己的積蓄在上次逃亡前都已轉走,名下房產倒是還有一套,但是一時之間也無法變現。父母不在身邊,甚至都不知道她現在還活著,親朋好友也無法給她任何幫助。他很清楚,她現在除了他,根本無人可求。

  她咬了咬牙,低聲說道:“我去管小五或者阿江借錢。”

  他輕輕揚眉,一臉無賴,道:“你若是不和我說,隻要你張開嘴,他們必然會借你。可現在我既然知道了,你就從他們那裏借不出來了。”

  何妍噎了一下,頗有些惱怒地瞪他。

  他也不在意,甚至還向她勾唇而笑,“再想想別的法子。”

  她哪裏會真那麽傻,去想那些說出來必然就要被他破壞的法子。她恨恨看他兩眼,竟就伸手從他手裏把那張黑金卡抽了過去,冷聲說道:“謝謝。”

  他沒惱,反而是笑了。今天的她一反之前的死氣沉沉,生動得叫他舍不得離開,可再坐下去卻沒什麽理由,於是便就胡亂找了個事由,沒話找話地問道:“田甜這是怎麽了?突然又是要照片又是要錢的。”

  何妍心裏一緊,她今天的確是心情太好,捎帶著看傅慎行竟也不似之前那樣可厭,這才不知不覺中就與他說多了話。她不敢接他的話茬,垂了垂眼簾,冷聲說道:“你不要去找田甜的麻煩。”

  傅慎行還真沒想去找田甜的麻煩,田甜一個電話就叫何妍重又煥發了生機,叫她今天能與他說這樣多的話,他都恨不能去把田甜當活菩薩供起來,哪裏還會去找她的麻煩。他勾起唇角向她淺淺而笑,應道:“不會,你們女人之間的事情,我跟著攙和什麽!”

第118章

  何妍目露狐疑,看了他兩眼,這才說道:“這樣最好。”

  傅慎行還想逗她說話,可她沒了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將照片收整了一下,自己的和田甜的分別放進兩個袋子裏,然後便就起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臥室走。他真不想就這樣放她走,想也不想地叫住她,“阿妍。”

  她停步回頭,秀眉微挑,似是在問他還有什麽事。

  他就又笑了笑,問道:“什麽時候去和田甜見麵?”

  這話於他就是沒話找話,可聽入何妍耳中卻是暗自心驚,她心裏藏著事,難免就更加多疑,答他:“還沒有定呢,問這個做什麽?”

  傅慎行此刻絕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如何把話題繼續下去,說出的話其實並未經過什麽深思熟慮,聞言答道:“沒事,就是問問,到時候我叫阿江陪你一起去。”

  “好啊。”何妍應下。

  她說完轉了身又要走,傅慎行忙就又叫了她一聲。她心虛呢,不得不再一次停下來,回身看他,“還有什麽事?”

  傅慎行真是找不到什麽話可以再說了,他其實隻是有些舍不得,抬著頭靜靜看她好一會兒,這才又問道:“看你今天心情不錯,因為什麽?”他淡淡一笑,手不自覺地從外壓了一下心口,那裏還藏著她的一張照片。“田甜要和你絕交,我還以為你會難過一陣子。”

  說者無心,聽者卻是要嚇破了膽。

  何妍此刻真的都要相信傅慎行是已經知道了什麽了,他絕對是對今天的事情起疑了。她人在那裏淡定站著,腦子卻有些發亂,她習慣性地用微笑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向他彎唇笑了笑,這才答道:“你不了解田甜這個人,她嘴硬心軟,肯打這個電話給我,肯向我要這些東西,那就是還留著一絲希望。隻要我好言好語地哄一哄她,也許她就能消了氣,非但不和我絕交了,還能繼續把我當朋友。”

  莫名其妙地,傅慎行就有點吃田甜的醋,她竟然能叫何妍低聲下氣地去哄!心裏雖這樣笑,可他唇邊上卻露出些笑意,點了點頭,“哦,這樣啊。”

  她又向他扯了扯唇角,然後就轉身進了臥室。傅慎行又獨自在沙發上坐了片刻,不自覺地把衣袋裏照片摸出來看了兩眼,唇角微不可見地翹了翹,這才重又把照片收回衣袋,起身下樓去客房睡。

  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傅慎行就把那張照片交給了阿江,吩咐道:“拿去翻印一下,一定要清楚。”頓了一頓,又補充:“不要田甜。”

  阿江接過那張照片瞅了眼,一時間也不知道搭錯了那根神經,竟又多嘴問了一句,“用不用把您P上去?”

  傅慎行愣了一下,頓時俊麵微紅,簡直要惱羞成怒,差點一腳把鞋底踏到阿江那張大方臉上去,恨聲罵道:“滾!”

  阿江卻瞧出來他不是真惱,倒也沒有怎麽害怕,雖挨了一腳,一向麵無表情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些憨厚的笑容。還不到中午的時候,他就把隻有何妍一人的照片給傅慎行送到了辦公室,甚至

  還自作主張地給配了個相框,做成了一個精致的桌擺。

  傅慎行隻淡淡地掃了一眼,沒說什麽。不過這一整天,他心情都似不錯,對下屬也和顏悅色,哪怕工程部那邊出了個不大不小的事故,負責人跑過來向他請罪,他也沒有發火,竟還輕輕地揮了揮手,不以為意地說道:“該道歉道歉,該賠錢賠錢,閑話少說。”

  負責人如遭大赦,從傅慎行辦公室裏出來後差點沒感激得向南叩頭。

  何妍這一天也沒有什麽動靜,直到又過了兩天,瞧著傅慎行並未有什麽舉動,這才打電話約田甜見麵。許是上次事情給她造成的陰影太大,即便是大白天,身邊還有阿江陪著,她也沒把田甜往什麽私密的地方約,而是約在了一個人來人往的廣場,露天的咖啡座裏。

  田甜是認識阿江的,一照麵就指著他向何妍說道:“你叫這人離咱們遠一點,我一見著他就想到他主子那德行,我不爽。”

  何妍麵上就有些尷尬,“田甜⋯⋯”

  阿江不想叫何妍為難,也不屑和田甜一個姑娘家一般見識,不等何妍吩咐就起身往遠處走,直走到最靠外的位置才停下來,與她們隔了足有好幾張桌子遠,還特意選了一個田甜背後看不到的位置,隨意地扯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田甜回頭瞥了一眼,瞧著離得的確是夠遠,這才滿意了,向何妍直接伸手:“照片呢?給我。”

  何妍從包裏把她的照片都掏出來遞給她,再按耐不住,壓低了聲音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田甜抬頭瞥她一眼,繼續低下頭不緊不慢地翻看那些照片,口中卻是快速而小聲地說道:“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何妍,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道梁遠澤是怎麽聯係我的嗎?他竟然找到了咱們班王俊,沒錯,就是明戀過我的那個王俊。梁遠澤通過他的郵箱給我發了封信!”

  田甜忍不住抬起頭來向何妍瞪眼,“你們這是打算要做地下黨了嗎?你到底瞞了我什麽事?傅慎行那個渣子到底對你們都做了什麽?”

  何妍顧不上答田甜這些,也沒有心思答她這些。阿江坐在遠處喝著咖啡,可目光卻不時地掃過她們這裏,顯然是心存戒備的。她麵上露出無奈的微笑,就像是真的在忍耐著一個嬌蠻大小姐的壞脾氣,隻趁著阿江視線移開時,這才急切地問田甜:“他現在在哪裏?在南昭嗎?”

  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梁遠澤。

  “不在,他還在西班牙。”田甜回答,話語簡潔明了,“他是通過別人把那個瓷娃娃寄給我的,中間轉了好幾道手,叫我把那東西想法給你,還有一句話捎給你。”

  “什麽話?”何妍迫不及待地問道。

  田甜答她:“耐心等待,他會回來。”

  何妍不覺沉默下來,她上次見到他是在西班牙,他和羅陪醫生的助手凱西在一起。他們一起晨跑,神態親昵,儼然一對情侶的模樣。如果他並沒有像傅慎行他們設計得那樣失憶,那麽他為什麽要裝作

  完全忘記了她,為什麽還要留在西班牙,留在那個整容醫生那裏?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他還在找傅慎行就是沈知節的證據!何妍不自覺地咬了咬唇瓣,向田甜說道:“你盡快通知他,叫他離開那裏,那很危險。”

  “我聯係不到他,他壓根就沒給我留聯係方式!”田甜真是氣得急了,一時失控,把手裏的照片往桌子上用力一摔,怒道:“你們搞得特麽這叫什麽事?把我瞞得跟傻逼一樣!”

  她這動靜太大,頓時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便是遠處的阿江都站起了身,往這邊看了過來。何妍也是驚住了,瞪大了眼睛看向田甜。虧得田甜應變極快,立刻就反應過來,硬生生地把後麵的話別了回來,“我可是把你當最好的朋友,你特麽卻來撬我的未婚夫,你還有臉叫我原諒你!”

  看著好友這樣賣力地表演,不知怎地,何妍竟就有些想笑。她和阿江是對麵坐著的,怕被阿江看到自己的表情,她忙就以手遮麵,做出羞愧的模樣,說道:“對不起,田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田甜離得她近,自然看出了端倪,愣了一愣,差點也要笑場,強自板住了臉,又見周圍還有人好奇地往這邊偷瞄,便就故作凶惡地向人吼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女人撕逼啊?”

  世人雖多好事,可更怕田甜這樣的惡人,被她吼這麽一嗓子,人們竟真的不敢再多看,甚至還有那膽小怕事的,索性起身躲得遠了些。田甜這才氣哼哼地回過了頭,隻去盯麵前的何妍,沒好氣地說道:“行了!別裝了!”

  何妍深吸了口氣,這才放下了手,想了想,輕聲說道:“不是我們要瞞著你,而是這事太危險,你知道了沒好處。傅慎行那樣的人,你還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田甜又不是隻會衝動的笨蛋,自然能明白何妍這話裏的意思。張家滅門之事,她或多或少也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若是放在以前,她鐵定不信,可自從那晚上傅慎行向她逼問何妍的下落,差點沒把她掐死在家門外之後,那混蛋再做出什麽事來她都不覺得意外了。

  田甜忍不住問何妍:“張守那一家子真都是他殺的?”

  何妍抿了抿唇角,卻沒有回答她,隻是說道:“這事和你沒關係,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田甜猶豫了一下,又小心地看她,壓低聲音問道:“張守那畜生欺負到你了?”

  她聽到一些傳言,說是張守鬼迷心竅地動了傅慎行的禁臠,這才惹得傅慎行大怒。再想到那夜傅慎行發瘋地找何妍,田甜就猜想著這個所謂的“禁臠”可能是何妍。

  何妍麵色不覺蒼白了一些,垂了垂眼簾,輕描淡寫地答道:“也沒怎樣,就是被他用鞭子抽了一頓。”

  “該殺!那畜生該殺!”田甜恨聲說道。若真是那晚上出的事,那何妍是因為出來見她才會遇到張守,她頗有些自責,恨不能也去插張守兩刀,倒是有些感謝傅慎行先宰了那畜生。“這麽說來,傅慎行那渣子也不算是全無好處。”

第119章

  何妍不由垂眼,對此事不予評論。

  其實她內心很是矛盾。傅慎行殺了張守,她是覺得解恨的,可一想到張守全家因她而遭傅慎行滅門,膽顫之餘心中又隱生歉疚。縱是張守該殺,誰又能說他一家老小個個該死?再轉念一想,她自己又何嚐不是無辜?身為他人掌中之物,自顧尚且不暇,竟還有多餘心思去憐憫他人,她也真是得了不輕的聖母病。

  何妍壓下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隻又低聲問田甜道:“可以往王俊的郵箱發郵件嗎?”

  田甜搖頭,答她:“梁遠澤有說不要回信,而且他給我發的郵件有病毒,看過之後就自動刪除了。我猜著那郵箱可能是他偷偷盜過去用的,不見得會再去看。”

  何妍輕輕地“哦”了一聲,麵上難掩失望。

  田甜那裏照片早就翻過來一遍,實在不好再去翻第二遍,便就把那些剪得毫無規則的照片攏起來往自己包裏收,口中卻是說道:“他既然叫你耐心等著,那你就等著。放心,如果他再有什麽消息給我,我會立刻轉告你。”

  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何妍略略點頭,忽又想起件事來,“你給我留個卡號,我把錢給你轉過去。”

  田甜一愣,很是有些無語,道:“行了,你別鬧了。我是怕你不懂我的暗示,這才專門提了錢。”

  “既然提了就得給,省得那人多疑。”何妍說著,從包裏翻出了紙筆出來,給田甜遞過去,“把卡號寫給我,我打些錢給你。”

  田甜聽她這樣說,這才答應了,寫了一個賬號給她,又忍不住低聲問她:“還是想逃走?”

  逃走?不,這一次,她不打算逃,她要扳倒傅慎行。就像小五暗示她的那樣,從根上鏟斷傅氏這棵大樹。她要快,要趕在梁遠澤暴露之前,隻有這樣,梁遠澤才能少些危險,才會真正的安全。何妍唇角上露出淺淺的微笑,卻沒回答田甜,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想多牽扯到她。

  瞧她這個樣子,田甜也就沒有再問。

  兩人說話的時間已經不短,再聊下去就有些不合情理了。田甜率先站起身來,又道:“幸虧咱們不算談崩,不然我還得往你身上潑杯水,這我可真下不去手。”她向何妍笑笑,也沒再磨嘰,痛快地提著包走人。

  田甜一向是這樣幹脆爽快的人,何妍微笑著看著她離去,獨自閑坐在桌旁,一時竟沒有離開的打算。

  阿江早就注意到田甜走了,一直準備離開,不想何妍卻是坐在那裏靜靜發呆,半點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不好催,也就坐著等,等著等著,忽地靈機一動,背過身去偷偷給傅慎行打電話,“傅先生,何小姐一個人在廣場上坐著呢。對,田小姐已經走了。”

  於是,不到半個小時,傅慎行人就到了。何妍仍還看著廣場上玩耍的小孩子們出神,遲了一拍才注意到旁邊有人坐下了,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不想卻看到了他。她真是愣了一下,美目微瞠,驚愕地看他。

  傅慎行自己心虛,不等她發問,指

  了指廣場正對麵的市政大樓,故作淡漠地解釋道:“去那邊辦點事,看到你在這裏。”

  阿江人剛走到近前,把這話聽了個正著,下意識地抬頭,微微眯了眼,隔著那足足有上百米、當中又是噴泉又是雕塑的廣場,去遙望對麵的市政大樓,真是忍不住想要吐槽:隔著這大老遠,您竟然能一眼看到坐在咖啡座裏的何小姐,傅先生你眼神得有多好!

  又瞧著何妍也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對麵大樓,阿江忽有些不忍直視自家老板將要麵對的窘狀,猶豫了一下,也沒上前打招呼,又轉身回到原來的那桌去坐了。

  傅慎行自己那裏自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難免也有些尷尬,不過他臉皮極厚,隻笑了笑,便就岔開了話題,很自然地說道:“今兒天氣可真好,是吧?”

  四月的午後,氣溫不冷不熱,陽光正好,把她唇邊冰冷的譏誚盡數遮掩,隻餘下淡淡的笑意。“是很不錯。”她淡淡應和,又禮貌性地問他:“要杯咖啡嗎?”

  他自然是打蛇隨棍上,立刻點頭,道:“來一杯吧。”

  他招手叫了服務生過來,胡亂點了一杯咖啡。他其實並不喜歡喝這東西,可如果能這樣與她相對而坐,叫他喝什麽他都覺得願意。他抬頭看她,笑了笑,問她:“和田甜談得怎麽樣?”

  “還算好。”何妍抬了抬眉毛,眼中露出幾分狡黠,道:“她前麵講話講得嘴巴幹,把杯子裏的果汁早早就喝光了。等後麵真跟我發火的時候,想潑我都沒得潑,就隻摔了摔手上的照片。可照片又都是剪開的,都是她自己,最後就等於摔她自己了吧。”

  明明應該是很難堪的場景,卻被她講得這樣幽默風趣,傅慎行想笑,可嘴裏卻有些發苦。他深深看她一眼,道:“對不起。”

  何妍向他聳了下肩,扯了扯唇角,表示無所謂。兩人再無他話,隻是相對默坐,不知不覺中,日頭漸漸西下,她雖還有些戀戀不舍,卻仍是站起身來,道:“走吧,回去吧。”

  他瞧出來她不願回那個與“囚籠”無異的公寓,走得兩步,忽地說道:“晚上在外麵吃,怎麽樣?”

  她步子頓了下,回過身看他,抿了抿唇角,並沒有拒絕他的提議,而是問他:“去哪?”

  她的回應叫他感到欣喜萬分,強自保持著淡定,慢步走到她身邊,怕自己會忍不住想去牽她的手,便就把手插在了褲袋裏,淡淡說道:“去個不錯的地方,吃完飯咱們再去和眼鏡他們打幾圈牌,那小子上次贏了點錢,猖狂得不像樣子,你替我去滅一滅他的威風。”

  何妍打牌技術絕好,她記性好加之心計狡詐,上了牌桌簡直就是橫掃千軍。果然,她對打牌遠比吃飯更感興趣,問他:“人都約好了?”

  人明明還一個沒約,傅慎行卻從容點頭,道:“約好了,眼鏡吵呼好幾天了,前幾天我忙,也沒時間搭理他。”

  他說著,看似無意地瞥了阿江一眼。阿江看懂自家老板眼色,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就等著一會兒躲沒人的

  地趕緊給眼鏡等人打電話。不論人在哪裏,在做什麽,隻要還活著,今天晚上都要到麻將桌上伺候。

  何妍對他兩個的眉眼往來假作不見,隻應道:“好,我去。”

  她先跟傅慎行去吃飯。傅氏總裁都說不錯的地方,那自然是差不了,不論是壞境還是菜品,都是上佳。隻是兩人之間依舊是話少,她一心想著如何能接近傅慎行而不令其起疑,而他卻滿心思量著如何打破堅冰而不惹她生厭。兩個人可算是各懷心思,食不知味。

  不知阿江是怎樣通知的,飯才過半,眼鏡竟就打過電話來催,道:“行哥,到底來不來啊?兄弟們都等著呢啊,你不會是怕了吧?”

  對眼鏡的行事,傅慎行極滿意,不過口氣卻依舊淡漠,“耐心等著,一會兒過去。”他話剛說完,瞥到身旁的何妍吃飯速度明顯加快,語氣頓是一變,溫聲說道:“你吃慢點,不用著急。”

  電話那邊的眼鏡故意搞怪,立刻學女人說話,嬌滴滴地答傅慎行道:“知道啦,行哥,人家不著急。”

  聽筒的音量不小,傅慎行又未把手機緊貼在耳朵上,那聲音就很清晰地傳了出來,他愣了一愣,何妍那裏卻是一口沒忍住,把剛喝進去的湯全都噴了出來,捎帶著把自己也給嗆到了,咳個不停。傅慎行忙伸出手去幫她拍背,剛開始還沒注意,待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手臂來示意他不要拍了,他這才猛地怔住,突然意識到,她今天沒有抗拒他的碰觸。

  她那裏還未察覺,隻嘶啞著嗓子說道:“沒事,不用拍了。”

  他怔怔地收回手,好一會兒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她這才發覺他有些不對,疑惑地看他,問:“怎麽了?”

  “沒事,沒事。”他忙咧嘴向她笑了笑,這才又道:“吃飯,吃晚飯去殺眼鏡他們個片甲不留!”

  吃過了飯,他們就去醉今朝找眼鏡他們打牌,說來也巧,竟就在門外碰到了傅隨之。他身邊跟了個極瘦的女孩子,天都這樣熱了竟還帶著線帽,捂著大口罩,大晚上的戴墨鏡,把巴掌大的一張臉捂得那叫一個嚴實。可往往越是這樣打扮,就越是引人好奇,連何妍這樣克製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傅慎行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低聲說道:“是個小明星。”說著,看何妍臉上難掩好奇之色,不露痕跡地牽了她的手,“走,我領你去看看。”

  他竟就真的拉著她迎著傅隨之他們走了過去,傅隨之明明想裝沒看到的,這下不得不上前來打招呼,悶聲道:“大哥。”待目光再落到傅慎行身後的何妍,他麵上明顯有些不自然,對她隻作視而不見。不料何妍卻是神色自若,還向他淡淡笑了一笑,招呼道:“隨少。”

  “叫他傅隨之。”傅慎行出言糾正,說完又看向堂弟,臉色微沉,冷聲訓道:“這麽大人了,不知道怎麽叫人嗎?”

  傅隨之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叫何妍,他覺得傅慎行純屬是過來找茬,一時存著賭氣的心,嘿嘿笑了兩聲,故意叫何妍道:“大嫂。”

第120章

  哪裏想這句話卻是歪打正著,正正地叫到了傅慎行的心裏去。他麵色眼見著就好看了許多,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掃向傅隨之身後的小明星,問道:“你朋友?”

  傅隨之簡直一副見到鬼的表情,一時都有些說不上話來。那小明星是新近竄紅的影星,為人機靈,心思活絡,最是會察言觀色,見狀忙就上前了兩步,把臉上的墨鏡口罩一股腦地摘了下來,笑著招呼道:“傅大哥好,傅大嫂好。”

  何妍略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可看清小明星的模樣,似是有些驚喜,“啊!是你?我是你的粉絲呢!”

  聽她這樣說,小明星才真是又驚又喜,受寵若驚問她:“真的嗎?那好巧呀,能有大嫂這樣的粉絲我真是太高興啦!”

  何妍隻是微笑,想了想,又禮貌地問她:“可以和你合張影嗎?”

  小明星哪裏又會不答應的,趕緊往何妍身邊貼過去,應道:“好啊。”

  何妍掏了手機出來,正打算自拍,不想傅慎行卻把手機拿了過去,她一怔,就聽得他說道:“我來吧。”

  小明星見狀,忙也把自己手機遞給一旁的傅隨之,撒嬌道:“隨之也用我的手機拍一張。”

  傅隨之真心覺得眼前這幾個人都是神經病。若不是他現在對這小明星還在興頭上,若不是他打心裏怵著傅慎行,絕對早就甩手走了。他沉著個臉,把女友的手機接過去胡亂地拍了一張,然後就把手機扔給了她。正想著趕緊走人的時候,不想卻又聽得傅慎行淡淡說道:“既然遇到了,就帶著朋友一起過來吧。”

  傅隨之愣了一愣,恨得差點要當場罵娘。

  何妍也沒想到傅慎行會開口邀傅隨之和那小明星。她在國外流亡一年,回來後又一直被傅慎行囚禁,哪裏有心思追什麽星!她其實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小明星,隻不過是想借著她來和傅隨之扯上關係,為以後和傅隨之的接觸創造機會,卻沒想著事情會進展得這麽順利。

  包廂裏,眼鏡等人早就在等著,因為知道傅慎行要帶何妍過來,連陪酒的小姐都沒有叫,隻幾個大男人坐沙發那喝酒聊天。門一開,不想著

  呼啦啦進來了好幾口子,除了傅慎行和何妍,後麵竟然還有傅隨之。屋裏這幾個都是傅慎行近兩年新養起的心腹,與傅隨之關係自然算不上好,瞧著他竟跟著傅慎行過來,難免有些驚訝,不過卻都沒在麵上露出來,紛紛笑嗬嗬地起身來打著招呼。

  牌桌是早就擺好了的,人也夠手,不過眼鏡人活絡,瞧見傅隨之既來了,便就主動笑著讓道:“隨少過來打幾圈吧?”

  傅隨之不想打牌,剛要拒絕,不想卻看到何妍坐到了牌桌上,便就改了主意,點了點頭,走過去和何妍坐了個對麵。傅慎行不以為意,就坐在了何妍身邊,微微低下頭,唇角上掛著輕笑,神態親昵地和她講著話,“對他們不用客氣,反正這幾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看著這一幕,傅隨之隻覺得眼瞎,不是自己中了邪,就是傅慎行被人下了藥。之前張家被滅門那事他還有點不信是傅慎行幹的,此刻才徹底信了。這人分明就是被何妍迷了心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

  牌局幾乎沒有什麽懸念,桌上三家都輸,隻何妍一個人贏。小明星看得又是驚訝又是佩服,若不是身旁的傅隨之臉色實在太臭,她差點就要為何妍鼓掌歡呼了。十多圈牌打下來,傅隨之幾乎是一胡沒開,最後好容易聽了牌,卻一直胡不了。

  何妍麵前籌碼堆了老高,玩得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了,便就轉頭和傅慎行說道:“我累了,換你來吧。”

  傅慎行卻有點不大情願,他不是怕輸,而是如果換了他打牌,何妍多半會去一旁的沙發上做,才不會在一旁看著他打。他淡淡一笑,道:“累了就不玩了,我們回去。”

  桌上的另外幾個人都要吐血,贏了就走,這也太沒牌品了吧!不過這話誰也不敢說,就是對麵的傅隨之也隻是暗生氣,抬頭恨恨地瞪了何妍一眼。不料這一眼被何妍看了個正著,她微微揚眉,忽地笑了笑,把自己手邊的一張牌翻過來給傅隨之看了眼,笑著問道:“等這張呢吧?”

  傅隨之明顯愣了下,他身邊地小明星卻是驚訝地叫了起來,“嫂子,你怎麽知道?”

  眾人也都十分驚奇,齊齊

  看了過來。何妍隻是向著傅隨之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外麵隻還兩張,我這裏一張,另外一張大概在那裏,”她說著,向著最後才會去摸的那幾摞牌抬了抬下巴,“等再摸到那裏,早不知道胡了幾遍了。”

  這有點太邪性,能猜到傅隨之胡哪張牌也就算了,還能把這張牌碼在了什麽地方都知道,那簡直就是神乎其神。小明星嘴快,替眾人把心中的疑問給問了出來:“你怎麽知道?”

  何妍隻是淺笑,答道:“因為是我碼的啊。”

  那牌的確是碼在她的麵前,想到她那叫人驚歎的好記性,桌上眾人都信了。坐上家的眼鏡隻覺得心灰意冷,差點把自己麵前的牌都推了,裝模作樣地讚歎:“這牌沒法玩了,行哥帶嫂子來就是來虐咱們的。”

  傅慎行麵容雖還平淡,可眼角眉梢上難掩得意。他借著給何妍看牌,一隻手臂一直搭在她的身後,此刻更是忍不住去摩挲她的肩膀,口中淡淡說道:“少廢話,就是來贏你們錢的。”

  何妍卻是笑笑,道:“哪有那麽能耐,就是猜到牌頂多是少放胡,也攔不住別人點炮,攔不住你們自摸啊。”她說著,放下手中的那張牌,隨意地換了另一張打出去,沒有給傅隨之放胡。

  等到傅隨之那時,明擺著等不到自己要的牌了,他雖氣惱也是無奈,狠下心來拆了牌,想著換張牌來聽。不料那牌剛扔出去,對麵的何妍卻是把牌一推,道:“胡了。”

  別人俱都是傻眼,傅隨之卻是又驚又怒,唯有傅慎行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去翻剛才何妍指的那幾摞牌,把牌都翻了個遍,也沒見著她說的那張牌。他微微怔了下,終於明白了何妍的心眼,忍不住扯了唇角,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你個小騙子,你是算計著隨之的牌,糊弄著他給你放胡呢吧!”

  她哪裏有那麽神能把碼在自己麵前的牌一一記住,那樣說不過是故意詐傅隨之,想要他壞了自己手裏的牌,給她來放胡。這一桌的人,個個算是聰明,可也就是他能瞧穿了。她不覺也有些意外,側頭瞥了他一眼,忽就有些意興闌珊,淡淡說道:“沒意思,不想玩了。”

第121章

  他們回到公寓時已是深夜,何妍臉上露了疲態,進門後直接上樓往臥室走,傅慎行想跟著她進去,可到底怕自己太過急切引起她的反感,於是就在起居室那止步。“阿妍。”他叫她的名字,等她回過身來卻又不知說些什麽,隻笑了笑,“晚安。”

  何妍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沒說話,轉身進了臥室。傅慎行又獨自在那站了會兒,這才提步去了書房,打電話叫阿江過去。阿江就在樓下住著,接到電話立刻就上了樓,書房門並未關嚴,他輕輕敲了兩下推門進去,就見傅慎行正坐在桌後默默吸著煙。

  煙霧繚繞中,傅慎行的麵色有些晦暗不明,全沒了與何妍在一起時的溫情與快樂。阿江不敢多看,就垂手站在桌前,小心地問道:“您有什麽吩咐?”

  傅慎行默了一會兒,這才問道:“她下午見田甜時都說了些什麽?”

  這話阿江答不上來,他當時坐得實在是遠,而且她們兩個講話聲音又輕,除了田甜失態發火是喊的那幾句話,其餘的他都沒怎麽聽到。阿江不敢瞞著,照實說了,瞧著傅慎行那裏沒什麽動靜,猶豫了一下,又問他道:“要不我去偷偷查一下田小姐吧。”

  自接到田甜那個電話起,何妍明顯著與之前不同,就像是一株眼看著要幹枯的藤蘿突然吸到了水,一夜之間就又勃發了盎然生機,綠意從那不顯眼的蔓藤上一點點傳導過來,不知不覺中就浸染了枝葉。阿江都這樣明顯地覺察到了何妍的變化,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的傅慎行又怎會毫無知覺?

  不想傅慎行的回答卻是出乎阿江的意料。“算了,先就這樣吧。”他語氣平淡,唇角輕輕上挑,笑容裏帶著幾分自欺欺人。阿江看得有些暗自心驚,可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隻能沉默。

  何妍一連兩三天又是沒什麽動靜,也不出門,就在公寓裏宅著。周末時候,傅慎行實在有些看不過去,在飯桌上問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釣魚?”

  她搖了搖頭,拒絕得很幹脆,“不想去。”

  傅慎行眉頭微皺,放下了碗筷看她,又問:“要不約人去打牌?”

  何妍抬眼看他,忍不住笑了笑,道:“偶爾去一次也就算了,哪能老去欺負人。”

  她簡直就是他的克星,隻一句話就把他哄得樂了。他勾起唇角,輕笑著看她,問:“那總要找個事做,不能老在家裏悶著。”

  何妍眉梢輕揚,似是有些詫異,問他道:“我可以隨便出去?”

  這話問得太直接,簡直叫傅慎行有些難堪,他扯了扯唇角,答她:“我沒想著把你當犯人。”說完,似乎自己也覺得心虛,又補充道:“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

  何妍不以為意,想了想,又問他道:“那明天我可以去探班嗎?楊馨正在影視城拍戲,有邀我過去玩。”

  楊馨便是和傅隨之在一起的那個小明星。兩人那天晚上玩牌時互加了

  微信,這兩天倒是一直沒斷了聯係。楊馨還把自己片場的一些照片發過來給何妍看,很熱情地邀她有空過去玩。何妍雖然對楊馨和拍片都不感興趣,可為著心裏的那些算計,她得去。

  無論她現在提什麽要求,不管合理不合理,傅慎行都會答應。他笑笑,應她:“好啊,我陪你去。”

  第二日,他就真的開車載她去南昭市郊的影視基地,去探小明星楊馨的班。見著傅慎行竟然也同何妍一起過來,楊馨簡直受寵若驚,連忙向導演請了假,親自陪著他們兩個在各處轉悠了大半天。何妍心情看起來很是不錯,臨走時興致勃勃地問楊馨:“晚上可以偷偷跑回市裏嗎?我們一起去吃飯,怎麽樣?”

  楊馨現在正當紅,整個劇組都捧著,自然是有很大自由的,聞言忙就點頭,“好呀,好呀。”說完又轉頭去看傅慎行,問他:“傅大哥可以一起去嗎?”

  傅慎行一路上隻是在何妍身旁陪著,話極少,聞言先瞥了何妍一眼,這才略略點頭,“叫上隨之,一起吃個飯。”

  “好啊。”楊馨不明就裏,依舊是笑嘻嘻地點頭,又職業性地向傅慎行撒嬌,半真半假地抱怨:“不過隨之好忙的,經常沒空理我,我怕自己約不來他。要不傅大哥給他打電話,下命令給他呀。”

  傅慎行淡淡地扯了下唇角,“你告訴他,就說是我要他去的。”

  有他這句話,傅隨之不管情願不情願都得去,隻是晚上吃飯的時候,一直臭著一張臉,沒有半點好模樣。甚至在何妍與楊馨一同去洗手間的空當,他還直接問傅慎行道:“沈知節,大哥,我叫你大哥,行嗎?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就真看不出來這女人別有目的?她是什麽人?這毒蛇一樣的女人,怎麽可能會追個二十來歲的小明星!”

  “是啊,別有目的。”傅慎行麵容平靜,竟還緩緩點頭,笑了一笑,又道:“不過,隻要她高興,這又有什麽關係。”

  傅隨之氣結,不可思議地看他半晌,“沈知節,我看你真是瘋魔了。”他再坐不下去,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地往外走,剛出門口就撞到了何妍與楊馨她們。楊馨瞧他這副模樣,不由奇道:“隨之,你去哪裏?”

  傅隨之一肚子火氣,恨恨瞪了何妍一眼,連話也不說,一把抓住了楊馨手腕,扯著她就往外走。何妍既不阻攔也不發問,隻是站在那裏看他們離開,這才麵色如常地回了房間。傅慎行還坐在桌前,抬頭向她淡淡一笑,道:“過來吃飯。”

  兩個人都當剛才的事情不存在,安安靜靜地吃過了飯,這才起身離開。

  他喝了點酒,想要開車的時候卻被她攔下,“我來開吧。”她說,上前兩步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位上。他站在那裏看她兩眼,繞過去坐在了她旁邊。這是他新換的車,她不熟悉,低頭看了半晌,這才發動了車子。他一直不說話,就斜靠著車門靜靜看她。她的頭發有些長了,

  沒染過色,也沒做過什麽發型,就那麽柔順地垂著,已經及肩。

  “阿妍?”他忽地輕聲叫她。

  何妍連頭也沒回,隻應他:“嗯?”

  他說道:“以後要想見隨之,直接和我說,不用繞這麽大的圈子。”

  “好啊。”她從容應他,沒有半句解釋。

  到底還是他耐性更差一些,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為什麽要這樣?”

  何妍抿了抿唇角,答他:“人總要有個目標才能活下去。”

  他怔了一怔,不覺笑了,又問她:“你的目標是接近傅隨之,然後借機挑撥我和他的關係嗎?好叫我們兩個內鬥,兩敗俱傷?”

  這是電視劇裏豪門爭鬥的套路,如果她有足夠的時間,如果她不是那麽的恨傅慎行,也許她真的會選擇這一條道走。可是現在不行。她沒時間去挑撥他們兄弟鬩牆,沒時間等傅氏從內部垮掉。她現在這樣做,不過是惑敵之計,而她真正要做的是聯合身在東南亞的小五,把傅氏的黑底子徹底掀翻過來,暴露在世人麵前。

  這條路會很難走,可是她別無選擇。

  何妍慢慢點頭,也不管他信不信,隻淡淡答道:“傅慎行,我不想瞞你,我現在還做不到放下過去,我隻能背著它,向著目標,一步步地往前走,至於最後能走到哪裏,能不能放下過去,又或者什麽時候能放下,我不知道。”

  傅慎行也緩緩點頭,輕輕勾著唇角,道:“挺好,起碼可以往前走。”

  到家時候,傅慎行一如往常一樣跟在何妍身後上樓,卻在她進臥室之前拉住了她。他借著酒意,一把她推到了牆上,欺身過去用手臂把她困住。她想要掙紮,他已是低聲說道:“別怕,我不碰你。”

  他其實是真的沒有碰到她,從上倒下沒有碰到她一點,隻是用手臂、用身體做成了囚籠,困住了她。他盯著她,慢慢地俯身過去,側過頭,一點點地靠近她,很近很近,直至薄薄的唇幾乎就要觸碰到她。何妍沒動,隻低垂著眼簾,微微抿了唇瓣,小心地呼吸。他在那裏停了好久,若即若離,最終與她相錯而過,溫熱的氣息劃過她的臉頰,落到她的耳旁。

  “阿妍,我陪著你一起走。”他輕聲說道,“就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直到你肯放下過去,或者,達到目標。”

  她微微僵了一下,抬起手用力往外推搡他,冷笑著問道:“傅慎行,你喝多了吧?”

  兩個人力氣懸殊,無論她如何使勁,都無法推開他。他還把她困在手臂間,身體幾乎紋絲不動,低下頭看她。她也就停下了動作,抬著頭與他對視,唇邊噙著一絲嘲弄,譏道:“沈知節,我真懷疑你又被人換掉了,這樣矯情的話也能從你嘴裏聽到,真是稀奇!你陪著我達到目標?既然你有這個心,用得著這麽麻煩嗎?直接死給我看啊,隻要你一死,我什麽恨都能解,什麽過去都能放下。”

第122章

  他看著她不說話,眸色深沉幽暗,叫人一眼望不到底。好一會兒,他才忽地笑了笑,低聲問她:“我要是真的死了,你會為我流幾滴眼淚嗎?”

  “豈止是要流幾滴淚!你要是死了,我絕對會喜極而泣,放聲大哭一場,哭他個三天三夜不止。”她回答,柔軟的唇瓣裏吐出最無情的話。

  他隻是笑,指尖輕輕拂開她額側的碎發,調情一般,慢慢說道:“我不會死,阿妍,因為我舍不得你哭。”

  何妍這樣隱忍的人,都被他這無恥的話語氣得快要瘋掉了,恨不得撲過去咬他一口才能解氣。可她又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撲過去了咬了,那這才是上了這男人的當。她盯著他,盯著盯著卻是忽地笑了,道:“傅慎行,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她這樣軟硬不吃,忽嗔忽喜,真是搞得傅慎行愛恨不得,束手無策。他又笑笑,放開了她,退後一步看著她,道:“這樣就挺好,真的,你能這樣,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正說著,他衣袋裏手機響,他掏出來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劍眉卻是微皺,下意識地瞥了何妍一眼,這才轉身往書房那邊走。何妍心中透亮得很,就覺得來電話的人應該或多或少與她有些關係,否則,他不該是這個表現。

  書房的門極厚,隔音效果沒得說,就是人把耳朵貼過去也偷聽不到什麽。她索性也不去做這無用的事,隻站在原地,默默地望著那書房門出神。那是扇帶著指紋密碼鎖的門,到目前為止,她所知道的能隨便進去的人隻有傅慎行和阿江兩個,都是用得指紋鎖。她曾趁著無人的時候偷偷試過幾個密碼,都不對。

  如果能打開這扇門就好了,門後還不知道藏著多少的秘密。她又戀戀不舍地多看了兩眼,這才回了臥室洗漱睡下。過不多一會兒,傅慎行竟也推門進來了,沉默著去了衛生間,出來後不言不語地在床另一側躺下了。

  他前一陣子都在樓下睡客房,今天突然又搬回來,不知道是想著趁機而進,還是別有打算。何妍不知道,也懶得去猜,隻把自己又往邊上縮了縮,盡力地離他遠一些,然後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不知怎麽睡到了傅慎行的懷裏,手臂和一條腿都搭在他的身上,像是抱著隻大抱枕。她覺得有些尷尬,強裝淡定地從他懷裏爬出來,起身去樓下健身室練瑜伽。等她再從健身室裏出來的時候,傅慎行已是上班走了。

  晚上再回來,他就徑直上了樓,再沒去樓下的客房。

  何妍正窩在沙發裏看電視,他換過衣服出來,問她:“又是一天沒出門?”

  她點點頭,“懶得動。”

  他走過來坐到她的身邊,隨口問道:“為什麽不找田甜去逛街?要不然多和楊馨聯係一下也好,總憋這樣在家裏不是好事。”

  “找田甜怕給她惹禍。”她很是自然地答他,瞥他一眼,唇角上似笑非笑,又道:“至於楊馨,你都說了要找傅隨之直接和你說,我何必再去花心思

  哄個小姑娘。”

  傅慎行聞言也不急不怒,隻是緩緩點頭,一本正經地與她商量:“那要找傅隨之嗎?要不你也去公司裏做事吧,我在傅隨之身邊安排個職位給你,見他也方便。”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全無半點著力,隻慪得自己差點吐血。何妍一時氣結,狠狠剜了他一眼,轉過頭不再理會他。他就又包容地笑了笑,靜下來和她一起看電視。可他哪是能看下去電視的人,看著看著就沒了耐性,隻轉過身來,倚靠在沙發裏,靜靜看她。

  “好看嗎?”她突然問。

  “好看。”他回答。雖然沒有出門,可她依舊是畫了淡妝的,麵龐白皙,眉目如畫。她其實一直是個愛漂亮,生活精致的女人。他翹了翹唇角,補充:“很好看,像副畫。”

  她頭也沒回,隻輕輕揚眉,“謝謝。”

  晚上的時候,兩個人仍睡在一張床上,睡覺前她特意貼了邊,可不知怎的,半夜裏醒來人就又睡到了他的懷裏。他從後擁著她,一隻手臂墊在她的頸下,另隻手鬆鬆地攬在他的腰間,不像是禁錮,倒像是一種保護。

  她才不信這姿態是她自己睡出來的。何妍心裏有些惱火,恨恨地伸手去抬腰間的手臂,不料沒把他的手臂撩開,卻引得他把自己擁得更緊,整個人都被他霸道地收進了懷裏。“傅慎行!”她氣呼呼地叫他,“你少裝睡!放開我!”

  他這才睜眼,睡眼惺忪的模樣,沙啞著嗓子,應她:“哦。”說完,就真的放了手,往後退了退,又道:“抱歉,睡得太死了。”

  說他會睡得死,誰能信!

  她從他懷裏爬出來,回過身惱火地瞪他,忍不住抬腿去踹他,“去樓下睡,不要睡我床上!”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腳掌,好心提醒她:“阿妍,這是我的床。”

  何妍愣了一下,二話不說,轉過身就要往床下爬。可他卻握著她的腳掌不肯放開,她更加惱怒,回頭叫道:“放手!你的床我讓給你,我去樓下睡!”

  他怎麽可能會放手,非但不放手,還拉著她的腳踝往自己懷裏拖了下,又勾起唇角看她,輕笑著威脅:“別鬧了,起碼不要在床上鬧。沒聽說過嗎?床頭打架要在床位和的,我可素了好多天了,你別勾我。”

  再好的修養也扛不住這樣厚顏無恥的人,何妍差點都要破口大罵,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強自忍耐住了,也不再掙脫,隻妥協道:“我臉皮沒你厚,你放手吧,我不去樓下了。”

  傅慎行這才放手,竟還輕輕拍了拍床,示意她躺回去,又道:“快些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何妍戒備地盯著他,遲疑了一下,從床尾的腳踏上撿了個長長的抱枕回來,放到了兩人中間。誰知就是這樣,第二天醒來時,她依舊是在他懷裏,抱枕早不知道哪裏去了。她怔怔地望著房頂發呆,就像是突然認了命,抬手去拍他的手臂,淡淡說道:“起來,去上班。”

  他

  睜開了眼,含著一絲狡猾,咧嘴向她笑笑,起身洗漱去上班。

  如此幾天下來,身體上的親近,不可避免地緩和了兩人之間的僵持。再一天晚上傅慎行應酬完回來時,她就直接和他開口要求道:“在公司裏幫我安排個職位吧,無足輕重的那種就可以。哦,不要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他心裏極高興,麵上卻是淡然,問她:“去我那裏做助理?”

  “不去。”她直接拒絕,講話毫不留情麵,“和你待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夠多了,白天不想再看到你。”

  他也不惱,隻是笑,又問道:“難道想去傅隨之身邊?不過他現在沒在總部,你要想跟著他,我得先把他調到總部裏來才行。”

  “有完沒完?”她順手拿起沙發上的抱枕丟他,恨恨道:“我要利用傅隨之也是要徐徐圖之,用不著你幫忙。你現在把我放過去,是生怕他對我不起戒心,想看著我們兩個掐架嗎?”

  他笑笑不語,把抱枕重又丟到沙發上,人趴在沙發靠背上,從後鬆鬆地環住她,“那明天我把部門職位表給你拿回來,你想去哪裏自己挑,總行了吧?”

  這簡直就是個拿著自己江山去哄紅顏一笑的昏君了。

  她側過頭瞄他一眼,從他懷裏鑽出去,就跪坐在沙發上,很是有些無奈地說道:“傅慎行你正經點。你要是不願意叫我進傅氏就直說,別整天拿傅隨之來墊牙,把我當個小孩子哄弄有意思嗎?沒錯,你精明,一眼就看出我想著利用傅隨之生事。既然都暴露了,我自然是要再去想別法子啊,我就真那麽蠢,要順著你劃下的道走嗎?”

  他微微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想什麽法子?”

  “豬才會告訴你!”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回過身繼續去看電視,不理他。

  她這樣半真半假地撒嬌耍潑,勾得他心頭癢癢的,就又忍不住往她身邊湊了湊。他剛想要再逗一逗她,趁機撈點便宜,不料她卻是一手推開了他的臉,麵上頗有些厭惡之色,道:“你今天又去哪裏鬼混了?身上臭死了,去洗澡!”

  他身上的確是帶了些酒氣,而且晚上還有女人投懷送抱,平地上都能摔跤,硬生生地往他懷裏跌。傅慎行有些心虛,真怕自己身上沾了什麽香水味道,聽聞何妍這樣說絲毫沒有起疑,痛快地站起身來,“我先去洗澡。”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邊解衣服邊往浴室走。何妍就坐在那裏沒動,直等浴室裏隱隱傳來水聲,這才動作輕快地爬起身來,悄無聲息地去摸他外套衣兜裏的手機。她找不到小五的聯係方式,唯有冒險去傅慎行的手機裏去翻。

  許是太過自信,覺得無人敢動他的手機,他的手機並沒有設置密碼。何妍內心明明緊張至極,可手上的動作卻是又快又穩,點開他的通話圖標,首先蹦出來的是他的最近通話界麵, 很意外的,她看到了“陳禾果”的名字。何妍有些驚訝,不過卻顧不上理會,隻又飛快地去翻找通訊錄,尋找小五的名字。

第123章

  傅慎行私人電話裏存的號碼並不算多,又有字母索引,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小五的名字。號碼是陌生的,與她之前記住的那個完全不同。何妍掃了一眼時間,離傅慎行洗澡結束大概還有一段時間,她咬了咬牙,直接用傅慎行的手機撥打了這個號碼。

  這是最冒險的法子,可眼下來看,也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傅慎行就算監控著所有人的手機,他也不會監控自己的。

  何妍在心裏默數著數,很快,小五就在那邊接起了電話來喂了一聲,笑嗬嗬地問道:“行哥,什麽事?”

  她出乎意料地鎮定下來,壓低聲音說道:“我是何妍,傅慎行在洗澡。”

  電話裏默了一下,小五似是有些驚喜:“啊,何姐?”

  何妍不理會他的裝模作樣,隻冷聲問他:“告訴我,怎麽才能從根上砍倒這棵樹?”

  小五笑了笑,問她:“何姐,你說什麽呢?”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何妍冷靜地回答,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臥室方向,房門大開著,浴室裏還響著水聲。“傅慎行大約還有五分鍾就會出來,我需要在他出來前刪除掉通話記錄,且把一切恢複原樣。小五,我沒時間和你說笑。”

  電話裏一片靜寂,小五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鍾,這才說道:“他救過你的命。”

  傅慎行的確算是救過她的命,他冒著炮火衝回房子裏找她,把她護在懷裏,用自己身體去替她擋彈片。感動嗎?也許還算不上感動,可在廢墟之下,黑暗之中,有那麽一瞬瞬,的確是他安撫了她的怔忪。

  這又能怎樣呢?是他硬生生、血淋淋地把她從原來的生活中剝離出來,拉她入黑暗。如果沒有他,她現在應該還和梁遠澤過著幸福而平靜的生活,如果沒有他,她現在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何妍冷聲應道:“是。”

  小五默了默,又道:“前陣子我還給他出主意,叫他對你百依百順,烈女怕纏郎,隻要他對你足夠好,你總有一天會心軟。何妍,他是真的愛你。”

  “還有三分鍾。”她冷冷地打斷小五的話,“我們還有三分鍾時間,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有了。”

  就聽得小五在電話裏低低地笑了兩聲,又問她:“你永遠都不會對他動心,是嗎?”

  “兩分四十秒。”何妍說道。

  小五停下了嬉笑,沉吟了一下,快速而又清晰地說道:“你想法在他書房裏找個文件。裏麵有傅氏為丹約將軍洗錢的證據,以及傅氏在東南亞投資、援助等項目的賬目和資金去處,那些都和丹約有關聯。傅氏所有的黑底子都在裏麵。”

  她聲音依舊平穩:“確定在他書房?紙質的還是電子的?”

  “是個U盤,應該在書房,因為辦公室裏我已經找過了。” 小五答她,停了一停,又提醒道:“小心,他書房裏可能有監控設備。”

  “找到後呢?怎麽辦?”她又問,“給你?”

  “最好給我。”小五答道,想了想,又道:“為了你的安全起見,你最好給我一個備份,不要動原件。”

  何妍抿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小五聽得笑了,反問她:“你猜呢?”

  何妍沒猜,直接掛掉了電話。浴室裏已經停了水聲,如果不出預料,傅慎行會很快出來。她緊張得手都要發抖,先去刪除和小五的通話記錄,然後把攥得已經有些發熱的手機放回到傅慎行的衣服口袋裏。一切都在無聲中迅速地完成,等她坐回原處的時候,電視裏的劇情正好演到精彩處,我黨的諜報人員剛剛把情報送走,敵人就衝進了房間。

  這情節太過湊巧,何妍先是愣怔,隨後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很奇怪的,傅慎行洗完澡後並未立刻出來,又過了兩三分鍾,他這才擦著頭發從臥室裏走出來,問她:“看什

  麽呢?笑得這麽開心。”

  她麵色不驚,回過頭看他,見他隻用條浴巾鬆鬆地圍住了腰胯,不覺挑了挑眉毛,譏誚地問他:“不冷嗎?”

  他也麵不改色,扯了扯唇角,答她:“不冷。”

  何妍緩緩點頭,重又回過頭去看電視,掃了兩眼,漫不經心地問道:“可以給我換兩本書嗎?上次的書看完了。”她說著,起身去臨窗的搖椅那邊拿了之前從他書房裏借的書過來,伸手遞給他,“這個還你。”

  傅慎行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接,可還沒等碰到,她卻又收回了手,微微皺了皺眉頭,“你手濕。”他手上的確是還有些潮濕,她又是個極愛書的人,難免會嫌棄。傅慎行聞言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那你拿著。”

  他轉身出了起居室,往對麵的書房走。何妍就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手指在書房門把上略略停了兩秒鍾,然後便就打開了房門。她不覺有些失望,他有指紋,用不到密碼,她連偷看到的機會都沒有。不知道有什麽法子能叫那指紋鎖失靈,隻要叫他當著她的麵輸入一次密碼,給她一個範圍,她再猜密碼就會容易許多。

  傅慎行絲毫不察她的心思,在門口替她撐著門,輕輕往內偏了下頭,示意她進去。

  如往常一樣,何妍自己去那書架前挑書,站在那裏,仰著頭,細細地打量書架上的書籍,好從中挑出自己感興趣的來。傅慎行並不催她,依舊是站在後麵不遠處,安靜地等她。她的視線一層層的往上移,像是終於瞧中一本,墊起腳尖來,伸直了手臂去夠那書。隻可惜高度還是差了點,她的指尖僅僅能觸到那本書的書脊下端,想要把書抽出來,很是有些難度。

  他瞧著瞧著,就忍不住笑了。

  她聽到笑聲回頭,頗有些惱羞地瞪他,“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他不理會她的惱怒,隻走過去,站在她身後替她夠那本書。他貼得她很近,一隻手掌很自然地放到了她的腰上,另隻手臂從她頭頂上伸過,不急不忙地去抽那本書。何妍身體不受控製地有些發僵,暗地裏扣緊了齒關,卻沒有動。

  他的確是另有所圖,書明明都夠下來了,人卻沒有離開,反而俯下身來,輕吻她的後頸。她隱隱有些顫栗,聲音都有些變了調,說:“走開,你少趁機沾我便宜。”

  這話說了如同鼓勵,他非但沒有走開,反而又抬手將那書放了回去,兩隻手都來扶她的腰肢,唇上不停地親吻著她,從頸後道肩胛,再到她的頸側,耳後。“阿妍。”他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暗啞,“我們再試一下?”

  試一試她的身體是否還像之前那樣抗拒他,試一試能不能打破堅冰,再往前走一步。

  何妍沒說話,咬了咬唇瓣,隻稍稍偏過了頭。

  傅慎行心花怒放,強自按捺著急切,手輕輕抬著她的臉龐,低頭覆下來。開始時他還記著克製,可等他吻到她的唇,舌尖侵入她的唇齒,動作就有些失控了。她本就是有意勾引他,自然是半真半假地掙紮。這掙紮卻如同回應,又引得他更加的激烈與急迫。

  他雙掌托起她,轉身把她放到身後的書桌上,俯身壓住她。她這才用力地推拒他,從他密如急雨的親吻中掙紮出來,顫聲道:“不要在這裏!”

  他呼吸急促,微微喘息,不過還是遏製著情欲停下來,問她:“怎麽了?”

  她側頭,看向桌旁花架上的那個小小的黑色擺件,惱羞地說道:“沈知節你個變態,這種事情也要錄下來嗎?”

  傅慎行順著她看的方向掃了一眼,微微愣了下,隨後忍不住笑了,又低下頭來輕咬她的唇瓣,解釋:“那是防竊聽的東西,不是攝像頭!”

  “真的?”她狐疑地看他,“不會錄下來?你沒騙我?”

  “真的!”他答,又覺她這膽小的模樣十分可愛,唇角上掛著笑,手上卻利落地去剝她的衣衫。她身上

  光潔如昔,隻是添了一些淺淺的斑痕,那是上次落下的鞭痕,醫生雖說不會留下疤痕,但是這種淺白色的痕跡卻要經過很久才能慢慢淡去。他瞧到了,既是心痛又是愧疚,動作不自覺地輕緩下來,俯下身一點點吻那些痕跡。

  何妍把心思全部都放在如何在這裏找到那個U盤,這才能忍耐住傅慎行的侵擾,可當他這樣一點點親吻她的身體,卻叫她耐不住煩躁起來。她能忍受他的粗暴,卻一點不想接受這些變態的溫柔。“快點!”她出言催促,又不耐地提醒:“用套。”

  傅慎行動作僵了一僵,想要就此放開她,卻又舍不得。是的,他舍不得。這就像是少年人初嚐情欲滋味,食髓方才知味,然後便就一發不可收拾,隻能盼著她有一天能被他捂熱燙軟,對他能有幾分憐憫之意。

  沒過兩日,何妍就真的去了傅氏總部應聘。傅慎行雖說了不管,可哪會真的不管,暗中叫阿江給HR那邊遞了話,給她安排了一個極清閑的職位,純屬是為著哄著她高興。何妍心知肚明,卻不指出來,隻如同眾人一樣,每日裏上班下班。

  書房的密碼她又猜了幾回,把傅慎行的生日、沈知節的生日都曾試過,甚至連她自己的生日都試了,還是打不開那扇門。隻有傅慎行在的時候,她才能借著去找書看進去過兩次,可當著他的麵,她又能做得了什麽,隻能是一無所獲。

  東西拿不到,傅慎行又在床上糾纏著她不放,這叫何妍愈加煩躁,而更叫她寢食難安的是,生理期明明到了日子,可大姨媽卻遲遲不來。她感到莫名的恐慌,若不是傅慎行每次都有用套子,她都要懷疑自己是懷孕了。

  看不到一點點希望,也得不到一點點外界的幫助,她簡直要熬不下去了,冒著風險約田甜出來逛街。保鏢就在兩人後麵不遠處跟著,自從何妍上次出事之後,她再出門傅慎行就一直叫人跟著,有時候是阿江,阿江沒空的時候,就是另外一個得傅慎行信任的保鏢。

  “沒有梁遠澤的消息。”田甜說道,她漫不經心地扒拉著貨架上的夏裝,又取了一件下來往何妍身上比劃,嘴裏卻說著和衣服毫不相幹的事情,“我有留意王俊的動靜,他再沒給我發過郵件。哦,我前陣子在網上看到他,懷疑是梁遠澤在用他的號,上去和他聊閑試探,還被他老婆打電話過來罵了一頓。”

  何妍愣了一愣,忍不住笑了。

  田甜白她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還好意思笑,何妍,你欠我的情分欠大發了。”

  “嗯,的確欠大發了。”何妍輕輕點頭,無奈苦笑,又道:“還我是不指望了,隻盼著以後別連累你就好。”

  “放心吧,我心眼雖然不多,但是自保也該足夠用了。”田甜想著何妍撇了撇嘴,有幾分傲氣地說道:“再說了我老爹再怎樣也是個市長,傅慎行他做事前也要考慮考慮。”

  傅慎行那人就是個瘋子,發起瘋來毫無顧忌。她隻笑笑,岔開了話題,輕聲問田甜:“你說你會用什麽數字做密碼?”

  “生日?又或者是有特殊意義的數字?”田甜思量,瞥何妍一眼,又道:“你當有幾個人和你這怪胎一樣,不管什麽數掃一遍就嫩該記住。我們這些普通人,大多要用特定的數字做密碼,不然自己都記不住!”

  何妍也認同這話,隻是生日這些都被排除了,對於傅慎行來講,還有什麽數字是有特殊意義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逛完街沒在一起吃飯,何妍直接回了公寓,進門後很意外地發現玄關處竟然有傅慎行和阿江的鞋子。這個時間不早不晚,他們兩個齊齊回家倒是有些怪異,何妍心生疑惑,有意放輕了腳步,慢慢往二樓走。

  書房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傅慎行冷冰冰的聲音,“還找不到人?”

  何妍聽得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在門外停住了腳步,屏息站在那裏,側耳傾聽裏麵的談話。

第124章

  就聽得阿江答道:“還沒有,幾處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有消息。手機也停掉了,無法定位,應該是早有防備。”

  房間裏默了片刻,傅慎行的聲音越發的冷漠,“接著找,必須把人找到。”他停了一停,又補充道:“小心著點,不要讓何妍知道。”

  何妍越聽越心驚,聽到後麵,腦子裏隻餘一片混亂,有些不知所措。這世上還能和她有關的人,除了父母和梁遠澤,再無旁人。父母還在南美度日,而梁遠澤則是在西班牙尋找傅慎行的證據,難道是他事情敗露了?

  書房內,傅慎行又交代了一句什麽,何妍有些聽不清楚,隻阿江那句簡潔有力的“知道了”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何妍可以料想得到,阿江很快就會從房間內出來,她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想要掩藏自己。

  不想人才剛剛退了兩步,保姆不知什麽時候從廚房裏出來了,站在樓下熱情地與她打招呼道:“何小姐,您回來啦?”

  何妍微微僵了一下,轉回身看向樓下,神色自若地應道:“嗯。”

  再回過身來,傅慎行已打開了書房的門,他站在那裏看她,麵容雖還平靜,眼神卻是有些閃爍。瞧他這般,何妍反而意外地鎮定下來,微微抬著下頜,冷漠看他。阿江從書房裏快步走出來,客氣地和她打了聲招呼,然後便就下樓了。

  門口就隻剩下了傅慎行與何妍兩個。

  傅慎行看她兩眼,淡淡說道:“阿妍,進來。”他先轉身進去,又示意她關門,然後倚靠在桌前定定看她,單薄的唇線輕輕抿了抿,這才問她:“聽到了多少?”

  “沒多少。”何妍在桌前的轉椅上坐下來,抬眼看他,也沒隱瞞的意思,冷聲問道:“你們在找誰?需要瞞著我的事是什麽?”

  他沒有立刻回答,猶豫了一下,答道:“在找陳禾果。”

  何妍微愣了下,有些意外,心中卻似一塊巨石落地,她不敢表露出來,隻繼續沉著臉,微微冷笑,“找她?這麽大動幹戈地來找陳禾果?為什麽?”

  “是。”傅慎行點頭,目光緊緊鎖住她,略一思量後問她:“還記得我早年留在北陵的那份指紋檔案嗎?”

  何妍自然記得,因為有那個,她當初還曾千方百計地來偷傅慎行的指紋,若不是被陳禾果攪亂了,也許她已經成功。“記得,不是被你燒了嗎?”她淡定答道。

  “燒的是原件,還有影印件在陳家手裏。”傅慎行說道,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絲淺笑,不急不忙地解釋給她聽,“我叫人找了很久,可惜一直沒能找到,陳老太太是個高人,把那份影印件藏得很緊。”

  “是不是就沒有什麽影印件?”何妍秀眉微皺,麵不改色地說著謊話,“不然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太太,還能把東西藏到哪裏去!”

  傅慎行說道:“應該有,因為已經被陳禾果拿到了。”

  何妍麵上這才露出真正的驚訝之色,再聯想到之前在傅慎行手

  機裏看到的他與陳禾果的通話記錄,忍不住問道:“她又來偷你的指紋了?”

  瞧何妍真的信了自己的話,傅慎行心中稍定,神色不覺輕鬆了些,向她笑了笑,“她沒來偷我的指紋,是來要挾我。”

  “所以你們現在正在各處尋找她,是嗎?”何妍又問。

  傅慎行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表情,“阿妍,我沒辦法,那東西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威脅,我必須把這個威脅去掉。”他說著,略顯遲疑,打量了她兩眼,頗有些心虛地說道:“不瞞你說,我之前的確是和她有些牽扯。當時隻是為了和你賭氣,想氣一氣你,沒想到會惹下麻煩。”

  嗯,為了報複她所以去招惹小姑娘,對小姑娘騙情騙色。何妍聽到這話微微冷笑,真想告訴傅慎行這行為一點也報複不到她。可她理智尚在,得知傅慎行要找的不是梁遠澤,頭腦更是恢複了冷靜。自作孽不可活,陳禾果落個什麽結果,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她隻譏誚地挑了挑唇角,起身從椅中站起,不冷不熱地說道:“既然是自己惹下的麻煩,那就自己慢慢解決吧。”

  她說著出了書房,回臥室換家居服。

  傅慎行在後麵跟過來,猶豫了一下,上前從後圈住她的腰肢,抱住了不肯放手,輕聲哄道:“你生氣了?”

  何妍還真沒生氣,雖然她猜到傅慎行與陳禾果之間不隻是“牽扯”這麽簡單,可是這和她有什麽關係呢?隻要他不去沾惹她的朋友,他碰不碰別的女人,又碰了多少,她毫不在意。不過就是再髒一點罷了,反正之前也從未幹淨過。

  “放手。”她輕斥,做出幾分惱怒吃醋的樣子,“我要去洗澡。”

  “好啊,我陪你一起去。”他笑,不顧她的掙紮,抱起她去浴室,極其殷勤地幫她脫衣解帶。她又羞又惱,幾次推打他,可還是被他抱進了浴缸。兩個人赤裸相對,他那點壞心思藏也藏不住,強行把她扣在懷裏,抬起她的臉龐就吻了下去。她掙了幾掙不得逃脫,無奈之下隻得任由他放肆輕薄。

  浴缸內空間狹小,兩個人又是貼身廝磨,他那樣結實健壯的身體再加上磨人的技巧,不知不覺中就擾亂了她的呼吸。她腦子漸漸昏沉,直等他要挺腰侵入時,這才忽地轉醒過來,態度強硬地說道:“不要。”

  他眸色沉暗,氣息微亂,半哄半騙地問她:“怎麽了?放心,我不射在裏麵,就先解解饞,一會兒出去了再用套子。”

  他近來經常這樣,總試圖哄著她不用防護,甚至還曾拿過她的安全期來說事。她被他纏磨得麵色緋紅,可態度卻依然冷硬,又膈應著陳禾果那事,今天根本不想叫他碰自己。何妍知道自己用強不是他的對手,便就換了方式,輕輕咬了下唇瓣,低聲道:“我快來事了,身體不舒服,不想做。”

  傅慎行愣了一下,“來事了?”

  “嗯。”她點頭,怕被他看穿,微微垂了眼簾,“就著一兩天了吧,我有感覺,身體

  也不大舒服,不想做。”

  他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不過卻很快就又藏下了,隻又低下頭去啃咬她,恨恨道:“你這個小混蛋,不能做,你還勾我做什麽?”他攥住她的手,強行牽著她往下走,去握住他,咬著她的耳朵問:“你說這裏怎麽辦?”

  “等一下,我去拿點東西。”她掙脫開他的手,扯過浴巾裹住身體從浴缸裏邁出來,這才又回頭瞄他,目光從他那高高豎起之地一劃而過,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他怔了一怔頓覺上當,真是又愛又恨,忙探身伸過手去抓她的腳踝。可她卻早有防備,兩步衝到了浴室外,把房門“哐”地一關,飛快地用鑰匙鎖住了,這才叫道:“你自己慢慢來,別著急,我在外麵給你看著人。”

  “別叫我逮到你!”他在內狠聲說道,竟真的自己動手解決,也不遮掩自己的聲音,待到關鍵處,還啞聲叫她的名字,道:“阿妍,阿妍,出點聲音給我聽。”

  何妍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頓時麵紅耳赤,惱羞罵道:“傅慎行,你個變態!”

  話音剛落,門內就透過來這變態一聲難耐的長吟,又過了片刻,才又響起了水聲。何妍啐了一口,開了那門鎖,自己轉身去換衣服,不料剛走了兩步就被傅慎行從後撲住了。她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人已經被他撲倒在地毯上,他低頭看著她得意地笑,道:“阿妍,你太小瞧你男人了,他怎麽可能就這麽容易交待在自己手上。”

  他說著,手已從她浴巾下探入,將自己依舊火燙著的堅硬置於她腿根間,並不強行進入,隻在那裏摩擦逗弄。

  “傅慎行!你個混蛋!”她忍不住恨恨罵他,卻也被他的動作弄紅了臉。

  他隻是笑,又俯下身來親吻她的後背,從溫柔到激烈,最終泄在了她的腿間。他抱起她重回浴室,把兩人重新衝洗過了,這才又抱了出來。見她一直冷著個臉,他就又湊過來哄她,低聲笑道:“別惱了,不是一直沒進去嘛。”

  她咬了牙不理他,扔了個抱枕過來砸他,怒道:“滾,今天晚上去別處睡!”

  不想他竟應了下來,笑道:“好,反正你身上也不方便,看得到吃不著非得熬死我,不如這幾天就分開睡。你要想我了,記得去樓下找我。”

  何妍真是有些意外,以前時候她也有身上不方便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躲出去,這次還真是新鮮。她有些生疑,不過麵上卻沒露什麽,隻冷聲道:“快走!誰會想你!”

  當天夜裏,傅慎行就真的睡在了樓下客房裏。

  何妍覺得他還有什麽事瞞著自己,可是一時又猜不到是什麽事情。這種感覺叫人很不舒服,搞得她上班時都忍不住走神,細細地想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東西。許是想得太過入神,桌上電話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她都被嚇了一跳,愣了一愣,這才去拿那內線電話,“喂,您好。”

  對方沒有立刻說話,默了一默,這才輕聲說道:“何老師您好,我是陳禾果。”

第125章

  何妍很是意外,可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覺。她抿了下唇角,冷靜問道:“什麽事?”

  陳禾果的聲音似是有意在壓低,但是語句很清晰,“何老師,我想和你見一麵,有些事情要和你聊一聊。”

  “有事就在電話裏說吧。”何妍態度冷淡,她不想和陳禾果做過多接觸,那個女孩子行事魯莽,勇而無謀,又被傅慎行迷惑了心竅,沾上了隻會給她惹麻煩。

  陳禾果默了一下,堅持道:“還是見一麵吧,何老師你放心,我對您沒有惡意,不會傷害您。”

  何妍沒有聽下去,幹脆利落地掛掉了電話。電話很快就又響,她這回事先瞄了一眼,那是個座機號碼,看起來應該是公共電話。她猶豫了一下,這才又把電話接起來,很不客氣地說道:“有話就在電話裏說,沒話那就掛掉,我還有工作,沒時間和你浪費。”

  陳禾果的態度明顯著比剛才軟了許多,略有些急迫,道:“何老師,我需要你的幫助。奶奶曾經告訴過我,如果遇到過不去的困難,就叫我向你求助。她說你會看在我爸爸的份上,救一救我。”

  提到陳母,何妍心中多少有些觸動,那是個睿智的老人,她永遠都記得當自己因為陳警官之死而愧疚時,老人開解她說的那些話。

  她說:“我兒子是警察,有你,他要抓壞人,沒你,他也要抓壞人,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職責。換句話說,傅慎行殺我兒子是報複也好,是怕我兒子因為你再去調查他也好,殺人的都是傅慎行,不是你。何老師,誰有罪,誰無辜,我老太婆還不糊塗。”

  那樣的一個老人,沒了兒子,僅存一個孫女卻又是這樣的不叫人省心。

  何妍硬起心腸,淡淡說道:“我已經救過你一次。”

  “何老師,求求你再幫幫我!就一次!”陳禾果央求,得不到何妍的回應,又道:“奶奶說如果你能幫我,她會給你一些東西,一些很重的東西,你會用到的。”

  聽她這樣說,何妍忽地想到了傅慎行說的那份指紋檔案影印件,她以前曾在陳家見過一次,當時並未帶走,而是交還給陳母保存了起來。這樣看來,那些影印件還在,而且還應該在陳母的手上,而不是像傅慎行說的那樣,被陳禾果得到了。

  那些東西,會是證明傅慎行就是沈知節的強有力證據,尤其是當梁遠澤得到羅陪醫生那裏的整形資料之後。

  何妍不覺心動,略一遲疑,又問陳禾果道:“是你奶奶叫你找我的?”

  陳禾果在電話中沉默了片刻,聲音有些發苦,答道:“奶奶說如果有一天我走投無路了,就叫我來找你。”

  何妍微微抿唇,想了一想,又問:“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錢。”陳禾果說道,似是自己也覺得難為情,有些艱難地說道:“何老師,我現在需要錢離開南昭,還需要給奶奶留下些錢。我需要現金,越多越好。”

  何妍有錢,雖然都是傅慎行給的,可她不缺錢。隻是她使用的卡都是傅慎行的,這個時候支取大額現金必然會引起他的懷疑。何妍想了想,用座機直接給田甜辦公室裏撥電話,問她:“我上次轉給你的十萬塊錢,你取五萬給我,我有用。”

  田甜聽她口氣嚴肅,連理由都沒問一句,隻道:“好,我這就取錢給你送過去。”

  “你不要來!”何妍想了也不想地阻止,從田甜那裏拿錢就已經是給她惹麻煩,她不能叫好友再冒更大的風險。“就用同城快遞吧。你提前把錢包好,別叫人看出來模樣來,然後用同城快遞給我。”她說著,掃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交代道:“下班之前,一定要在下班之前給我送過來。”

  放下電話,何妍在座位上靜靜坐了一會兒,便就拿了份文件去找資深同事請教問題。其實問題並不難,可她卻問得仔細,磨了同事很長時間。也幸虧她人長得漂亮,又是新來,那同事這才能耐著性子給她講解了好幾遍

  。

  何妍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待事情解決,忙道:“真是太麻煩了,為了表示感謝,我請你吃飯吧。”

  美女示好,同事自然是動心,不過還是有些顧慮。何妍察言觀色,忙就又笑道:“叫上大家一起啊,我來了這麽久,還沒有請大家一起吃過飯呢。”

  她這樣一招呼,部門裏幾個人倒都是積極響應,何妍最先邀請的那同事這才順水推舟地應了下來。地方自然是何妍來決定的,她先打了電話預約房間,然後才背著人給傅慎行打電話,道:“同事們要我請客,我晚上吃過飯再回去,可以嗎?”

  傅慎行是希望她能融入正常的生活,再恢複成以前那個陽光開朗的何老師的。他聽了絲毫沒有起疑,隻是低聲而笑,忍不住逗她,問:“可以攜家屬出席嗎?”

  “去!”何妍輕斥,聲音裏卻不見惱怒,又道:“要是帶著你去,我明天就得辭職了。”

  有人去找傅慎行簽字,他不好在與她談笑,便就隻囑咐道:“注意安全,不許喝酒,早點回來。”

  何妍一一應下,又向他提要求,“我坐同事車子去,不叫小石跟著我了啊,不然叫同事看到不好。”

  小石就是傅慎行安排的,經常跟著何妍的那個保鏢。

  “不行。”傅慎行拒絕得很幹脆,可聽何妍不說話,又怕她不高興,趕緊解釋:“可以不坐他的車,但是得叫他跟著。”

  “那好,就叫他偷偷跟著,在外麵等我,不許叫我同事看到。”何妍淡淡說道。

  傅慎行笑了笑,應她:“好。”

  何妍放下電話,這才輕輕地吐了口氣。一切都已安排完畢,她已是盡了人事,接下來隻能聽天命了。到了下班時候,部門裏十來個男男女女便就都應了何妍的飯局,跟著她一同去個頗為偏僻的地方去吃特色菜。

  地方何妍以前的確來過,菜色的確有些特點,眾人吃得高興,氣氛倒是熱烈。酒飯過半,何妍尋了個借口從飯桌上下來,提著手袋去了走廊盡頭的那間小房間。陳禾果已然等在那裏,瞧見房門突然開了一臉驚恐,待認出是何妍,神色這才略定,怯聲叫她:“何老師。”

  她人瘦了很多,麵色蒼白憔悴,再不是以前那個有著紅撲撲的圓臉蛋,敢跑去酒店找傅慎行要簽字的小姑娘。何妍看她兩眼,帶上門進去,然後從手提袋裏把紮成捆的五萬塊錢拿出來放到了桌上,問她:“夠了嗎?”

  “夠了!夠了!”陳禾果忙道。她抬眼看了看何妍,猶豫了一下,飛快地把桌上的錢塞進了自己的雙肩包裏,又道:“你要的東西在我奶奶那裏,你找給機會去見她一麵,奶奶會把東西給你的。”

  何妍略略點頭,沒敢告訴她自己去還是不去,隻有看了她兩眼,便就轉身要走。

  “何老師!”陳禾果卻突然叫住了她,等她回頭,這才又輕聲說道:“你都不想問一問,我為什麽要逃走,為什麽會這樣嗎?”

  何妍聞言,淡淡一笑,“不關心,所以也不好奇。”

  陳禾果愣怔了片刻,這才笑了笑,感歎道:“何老師,你人是真好,難怪他會這樣喜歡。我總算明白了他說的那些話,你是他生命裏僅有的光亮。”

  何妍不覺輕輕揚眉,她沒興趣聽陳禾果這些感歎,隻是好奇她都被傅慎行逼得逃亡了,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何妍忍不住露出一絲譏誚,問她:“你就一點不恨他?”

  陳禾果被她問得僵了一下,眼神黯淡,“恨啊。”她輕聲回答。她恨啊,他對她做了那麽多無情的事情,她怎麽會不恨。可是,恨又怎樣?她還愛著他。感覺到何妍打量的目光,她努力的翹起唇角笑了笑,道:“恨他,非常恨。現在先逃走,等以後有能力了一定會回來報複他!”

  這樣幼稚的話,這樣幼稚的女孩子,可是卻又這樣的堅強,有著旺盛的生命力。也許,糊塗隻是因為年輕,再過幾年,她就不會這樣

  了。何妍彎了彎唇角,向她露出一絲善意的微笑,“保重。”

  她轉身欲走,不想陳禾果卻又在後麵叫住了她。她從背包裏掏出了一部手機遞給何妍,咬了咬唇瓣,說道:“能幫我把這個手機還給他嗎?我從來沒有圖過他的錢,沒要他給我買過貴重東西,隻有這個手機,是那次你摔了我的手機後,他賠給我的。我還給他。”

  何妍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接過了那手機,應她:“好。”

  她轉身離開了房間,先去前台買了單,這才回去繼續和同事們應酬。因為畢竟還不是很熟悉,她又不喝酒,大家也不好太過鬧她,沒過一會兒,就有那老成持重的出來說時間太晚了,還是散了吧。

  何妍已經結過了帳,眾人直接從飯店裏出來,剛到門外,卻見不遠處聚了些人,像是出了什麽事。有人從那邊過來,小聲議論道:“那邊小道黑燈瞎火的,沒什麽人走,開車的準是沒看到,這才撞到了。”

  另一人接道:“真是慘,看著挺年輕的姑娘,鞋子都掉了,一準活不了了。”

  “這得叫肇事逃逸吧?抓住了得判刑才行!”

  何妍聽了幾句入耳,心中忽地騰起了不詳的念頭,人先是愣怔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猛地轉身便往飯店另一側的小道跑去。那邊已有一些人在圍觀,卻沒有人敢傍前。她衝上前去,昏暗的路燈下,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還在微微抽搐著的陳禾果。

  “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啊!”何妍慌了,急聲大叫著,她跑過去跪在了陳禾果身旁,想去看她的情況,卻不知能碰哪裏。血源源不斷裏從陳禾果年輕的身體裏湧出來,快要把她整個人都浸濕了。

  上一次見到這樣多的血,還是很過年前,她用刀割斷那個男人的脖子的時候。那樣幹瘦的一個人,身體裏的血卻好像怎麽流也流不盡,她的身上,她的眼前,都是無盡的紅色。何妍怕血,怕這樣大片的紅色。她渾身都在發抖,哪裏也不敢碰,隻能抖著手去握陳禾果的手,嘎聲道:“果果,你堅持一下,堅持住。”

  遠處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何妍回頭看了一眼,又俯下身來叫陳禾果,語無倫次地說道:“醫生來了!果果你堅持住,會沒事的。奶奶還在等著你回去,你要堅持住!”

  陳禾果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眼睛裏滿是驚恐與淚水,手上用力握著何妍的手,艱難地說道:“何老師,我會死,是嗎?”

  “不會,你不會!”何妍答她。

  “可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陳禾果想笑,可唇角翹上去卻帶出了哭聲,她的眼神有些空亂,口中喃喃自語,“是他,是他做的。他不要這個孩子,他逼我去打胎。我跑掉了,他就各處找我。”

  何妍扣緊了齒關,緩緩閉了下眼,再睜眼時,眼中已是一片沉靜與鎮定。“別說話,養著精神,醫生馬上就要到了。”

  “可是,可是,”陳禾果帶著哭腔說道,她握著何妍的手,竭力地抬起頭來,想去看她,急促地說道:“我沒想拿孩子要挾他什麽,真的,何老師,我都不想去告訴你。我隻是舍不得這個孩子,想一個人逃走把它生下來。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那麽愛他,那麽,愛他。”

  她聲音急促而虛弱,到後麵幾乎都要語不成調,口中不斷地有血沫吐出來,終於再說不出半個字來。何妍看著她,目光有些僵滯,隻覺心頭一片冰冷,不知怎麽回答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子。

  救護車已經到了,急救人員從車裏衝出來,又來驅趕何妍,“讓開,趕緊讓開。”

  何妍想要讓開,可陳禾果卻死死地抓著她的手,哪怕人已經昏迷過去,也不肯鬆開。急救人員問了何妍兩句,見她與傷者認識,索性叫她同著擔架一同上了救護車。小石不知什麽時候找了過來,瞧到何妍上救護車,忙過來叫道:“何小姐!”

  何妍聞聲回頭冷冷看他一眼,沒說什麽,隻轉身邁上了救護車。

第126章

  伴隨著刺耳的鳴笛,救護車在都市寬闊而繁忙的街道上疾馳。何妍就縮在陳禾果的擔架旁,手腕被陳禾果緊緊地攥著,一直那樣緊,沒有半點鬆懈的跡象。她精神不受控製地發空,木愣地看著救護人員在身旁忙碌,他們說了些什麽,她有些聽不清楚。

  有人過來掰陳禾果的手,試圖將何妍的手腕解脫出來。何妍這才有些呆滯地抬頭,木木地說道:“沒事,就叫她攥著吧。”

  醫護人員大聲向她說著什麽,何妍努力聽了半天,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他們說:“傷者已經死亡。”

  死人的手握得那樣用力,以至於一個大小夥子都無法掰開。何妍沒反應,隻愣愣地轉頭去看身旁擔架上的陳禾果,氧氣罩下,她的臉顯得那樣小,白白的,像是整個身體的血都已經流光了。

  何妍親手殺過人,也曾經近距離見到過別人的死亡,甚至,她也曾經身臨險境,直麵死亡。她不是那種見到個傷口就會驚聲尖叫的女人,可是,卻從沒有像眼前這般深刻地憎恨和畏懼死亡。陳禾果不該死,雖然她魯莽,她幼稚,她愚蠢,她自以為是。可是,她不該死,起碼不該是這樣死去。

  何妍不知道最後他們是怎麽把她的手從陳禾果的手裏解救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了醫院大樓外,她就樓門側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靜靜地望著夜色中的依舊匆忙的行人出神。

  傅慎行從別處找過來時,她仍還那樣地呆坐著,直到他走到了她的麵前,都沒有什麽反應。他有些心驚,彎下腰來握住她的肩膀,緊張地叫她的名字,“阿妍?阿妍?”

  何妍這才緩緩抬頭,僵滯的目光在他麵上慢慢聚焦,睜大了眼睛,不發一言地看著他。她這目光叫傅慎行心口一窒,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髒,悶痛之餘隻覺驚慌,竟不知該如何挽救。他咬了咬牙,沉聲說道:“阿妍,你聽我說——”

  “啪”的一聲脆響,她那右掌狠狠地,毫無預兆地摑在了他的臉上,很重,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他的臉被她打得偏向了一側,僵在那裏

  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回轉過來。他在她身前蹲下來,抬眼望著她,彎了彎唇角,說道:“隻有一次,就是我們去東南亞之前,我和你鬧氣跑去了醉今朝喝酒——”

  又是“啪”的一聲響,何妍又一個耳光恨恨地甩在了他的臉上。她手上還沾著血跡,那血跡沾到他的臉上,襯得那紅紅的指印越發的清晰。

  傅慎行的唇角上有血絲慢慢滲出來,他卻依舊隻是輕笑,“正好遇到了她在那裏,糊裏糊塗就睡了。”

  何妍不說話,隻是咬著牙發狠地扇他耳光。這一耳光再打下去,她的手已經麻了,除了鈍鈍的疼,再無別的感覺。

  傅慎行抬手,毫不在意地用拇指抹了抹唇角的血,繼續說道:“酒醒了我很後悔,給了她藥,她沒吃,偷偷扔掉了。”

  她再一次揚起手,依舊是重重地一巴掌打下去。他說一句,她就打他一個耳光,幾巴掌下去,她的手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可她不管不顧,什麽也不說,隻是緊扣著齒關,發狠地打他。最後一次打下去的時候,他在半路上攔住了她,手掌不輕不重地握著她的手腕,竟向她咧嘴笑了笑,“換另一隻手打,這隻手會腫。”

  何妍沒有換手,也沒再打他。她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抖起來,唇瓣顫栗著,語不成調,嘶聲說道:“她才十八歲,才十八歲,她還是個孩子!畜生,沈知節,你是畜生。她懷著你的孩子,你卻叫人殺了她。不,你不是畜生,你畜生不如。”

  “我不想要她給我生孩子!”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阿妍,我隻要你的孩子。這個世界上,我隻想要你給我生的孩子!”

  “我給你生孩子?你要我給我生孩子?”她忽地低低地笑,停不住地笑,直到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傅慎行這才有些慌了,雙手去緊握她的肩,“阿妍?阿妍?”

  好一會兒,她才能止住了笑,冷冷地看著他,唇間吐出的話冰冷無情,“沈知節,你做夢去吧。你殺人子,殺己子,你這樣的畜生,不配有孩子,永遠不配。我不會給你生孩子

  ,就是有了,也不過是一屍兩命。”

  這話太惡毒,他急紅了眼,死死地盯她片刻,猛地打橫將她抱起,不顧她的廝打,隻抱著她往外走。阿江就在不遠處等著,早就被他兩個人的情形嚇住了,也不敢傍前,隻趕在前麵去替傅慎行開車門。

  車子就停在不遠處,他把她塞進後座裏,自己也跟著鑽了進去,依舊是鉗製住她,不肯叫她動彈分毫。她不肯屈服,拚命掙紮,他索性就將她鎖在了懷裏,沉聲喝道:“何妍!你冷靜些,不要傷到孩子!”

  她驟然一僵,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那裏半點動彈不得。

  他仍緊緊摟著她,半點沒有鬆開,雙臂下意識地避開她的小腹,然後緩緩低下頭來,額頭抵到她的背上,柔聲說道:“你月事已經遲了一周了。阿妍,你也有感覺了,是嗎?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他在這裏。”他說著,將手掌輕輕地覆上她的小腹,“阿妍,你別傷到他。”

  何妍一顆心不停地往下沉,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怎麽也到不了底。她強自鎮定著,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嗤笑,“沈知節,你昏了頭了嗎?還是想生孩子想瘋了?我生理期一向不準,月事晚來幾天就是懷孕了?”

  傅慎行隻是笑笑,並不與她爭執,“不管是不是懷孕,你都別鬧了,不要傷到自己。”

  她已從剛才的失控中漸漸冷靜下來,不再掙紮,隻冷聲說道:“你放開我,我自己坐著。”

  他遲疑了一下,這才放開了她,頂著半邊紅腫的臉仔細打量她,又別過她的臉龐來,鄭重說道:“阿妍,你不要胡鬧,我要這個孩子。”

  “我這裏沒有孩子。”她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恐慌,冷著臉挑釁他,“你倒是有個孩子在陳禾果那裏,隻是剛剛已經被你殺掉了。”

  他並不理會她的諷刺,隻是強行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淡淡說道:“就算現在沒有,以後也會有的。”他停了一停,才又繼續說道:“阿妍,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著殺陳禾果,她的死隻是一個意外。”

第127章

  何妍的右手腫脹麻痹,又有些火辣辣的疼,幾乎感覺不到他手掌的存在。她意外地安靜下來,沉默地看向車外,心底一片難遏的恐慌。如果真的被傅慎行言中,她簡直無法想象自己將會怎樣,生下他的孩子,對她來說不如立刻死去。

  夜已深沉,阿江把車子開得又快又穩,昏黃的路燈不停地閃過,光影變換中,何妍頭腦漸漸昏沉。她熬到現在已是心力交瘁,堅韌的意誌都無法抵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疲憊,人在惶恐不安中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有人在搬動自己,勉強睜開眼,就看到了傅慎行泛著青色的下頜。

  他抱著她進電梯,發現她醒來,輕聲說道:“沒事,到家了。”

  何妍隻覺得頭昏腦脹,眼中的世界在轉動中扭曲,忽近忽遠,忽大忽小。她索性合上了眼,任由著傅慎行抱她上樓。他把她徑直抱進了臥室,好聲哄她:“我先抱你去衝個澡,出來我們再睡。”

  她身上沾了很多的血汙,尤其是腿上,當初跪坐在馬路上,幾乎是浸泡在了陳禾果的血裏,現在都已經凝固幹涸。

  何妍掙紮著下地,用力推開傅慎行,手扶著浴室門勉強站住,“你走開,我自己去。”

  傅慎行沒和她爭執,放開了手叫她進去。她關了門,沒用浴缸,就站在噴頭下直接衝水。冒著熱氣的水從頭頂噴下,遲了好一會兒,她才感覺到那水的溫度,有些燙人。身上的血汙被熱水衝下,在地漏那裏匯聚成紅色的一片,打著旋衝進了下水道。過了好久,那血腥味才淡了下去。

  她腦子昏沉得更加厲害,怕暈在浴室裏,不敢多耽擱,胡亂地衝了衝就裹上了浴袍出來了。傅慎行人還在臥室裏,衣服都沒換下來,就安靜地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瞧她出來,輕聲問道:“怎麽樣?”

  何妍抿了抿唇角,掀開被子躺倒床上,有氣無力地回答:“沈知節,我今天晚上想自己睡。”

  他沒應聲,看她兩眼,起身走出了房門,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又回來,身上帶著濕氣,顯然是已從別處洗過了澡。他就在床邊坐下來,拉過她的手,用冰袋敷她那腫脹的右手。她本來都要睡著了,被這冰涼的觸覺驚醒,睜眼見是他,下意識地往回抽手。

  “別動。”他淡淡說道,

  她就沒有再掙,任由著他搗鼓。

  他這才發現她手腕上的青紫手印,愣了一愣,問她:“怎麽回事?誰掐的?”

  何妍沒回答,默了片刻,卻是輕聲問他道:“沈知節,你從來都不會做噩夢嗎?從沒有夢到惡鬼索命?做了那麽多缺德事,難道良心從來都沒有覺得不安過?”

  他先是麵色微怔,隨後淡然一笑,答她:“惡鬼也怕惡人,就算是鬼,也知欺軟怕硬。”

  她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譏誚地勾了勾唇角,緩緩合上了眼。

  傅慎行毫不在意她的冷淡,隻默默地替她敷手,直過了好久,瞧她睡得熟了,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出來時,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阿江就站在樓梯口那等著他,目光隻掃了一下他紅腫的左臉便就趕緊收了回去,小心地說道:“眼鏡一直在樓下等著,想見您。”

  傅慎行沒什麽反應,阿江偷瞄

  他一眼,又替眼鏡解釋道:“他說車禍這事誰也沒想到,當時陳禾果很警惕,一出門就好像發現他們的車子了,轉頭就往小道上跑。等他們再掉頭追過去,她人已經被撞了。”

  陳禾果這事就是交給眼鏡去辦的,誰知卻被辦成了這個樣子。陳禾果不但意外死亡,還死在了何妍的眼前。傅慎行有些惱火,可事已至此,就是把眼鏡拎過來打罵一頓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眉頭微皺,淡淡說道:“叫他回去。”

  他一開口說話,就感到了臉頰上的疼,她是下了狠手,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手都打腫了。這樣的性子,就是把實情講給她聽,她也是不會信的。傅慎行抬手把冰袋貼到了自己臉上,說起話來聲音有些含混,“叫眼鏡去把肇事車輛找到,偷偷把消息透露給警方,幫一幫警方的忙。”

  阿江應下,轉身出去了。

  傅慎行去了書房,獨自坐到桌後寬大的靠椅裏,抬起雙腿搭上桌沿,怔怔出神。臉上還一陣陣的火辣辣地疼,他沒耐性給自己敷冰袋,把冰袋往桌上一丟,順手從抽屜裏摸了煙出來。他煙癮其實很大,以前的時候一直忍著不吸,可不知什麽時候起又吸了起來,就再也放不下。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何妍說他的那句話。他不是傅慎行,他隻是沈知節,就算他的指尖能漂白,可肺裏卻早就熏黑了,再變不回來。她果真是最懂他的那個,他本就是個黑了心腸的人。他根本不在意陳禾果是死還是活,能叫他在意的,從來隻有他在意的人。

  而他在意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在意過他。可那又怎樣呢?他還是在意她。

  傅慎行一直在書房中坐到天亮,清晨的時候去臥室看了一眼何妍,見她還在睡著,就沒有驚動她,悄悄地下了樓。樓下阿江在吃早餐,瞧見傅慎行下來,站起身來和他打招呼,眼神自覺不自覺地就往他臉上瞟。傅慎行察覺到了,淡淡問他:“很明顯?”

  半邊臉都腫起來了,上麵指印真真的,嘴角上都還帶著點青紫,怎麽可能不明顯。阿江不敢糊弄他,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傅慎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扯著唇角笑了笑,又吩咐阿江:“今天不去公司了,你去車裏把電腦給我拿過來。”

  他在桌邊坐下來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後就上了樓,也是怕何妍再出什麽事情,不敢去書房,就守在臥室外麵用電腦處理工作。快到中午的時候,臥室裏才有了些動靜,他起身走過去看,床上已經沒了何妍,旁邊的浴室裏有人影晃動,水流聲隨即響起。

  他抱著懷,守在浴室門口等她,又怕她出來時被自己嚇到,等那水流聲一停,提前打招呼道:“醒了?”

  浴室裏靜了一靜,過不一會兒,何妍裹著浴袍從裏麵出來,站在那裏看他兩眼,輕輕垂了眼簾,說道:“我要去陳家一趟,我答應了陳禾果,替她去照顧一下奶奶。而且,她的後事也需要有人幫著處理。”

  傅慎行抿了抿唇角,應她:“我陪你去。”

  “換個人吧。”何妍表情淡漠,聲音冷冰冰的沒有起伏,“陳老太太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你就別再去雪上加霜了。”

  傅慎行看她兩眼,笑笑,點頭:“好,你先

  去吃點東西,一會兒我叫阿江陪你去。”

  何妍沒有絲毫的胃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簡單的白麵包吃進嘴裏都叫她有幹嘔的欲望。她強忍著惡心,不敢露出半點來,一口口地用力往下咽,和往常一樣吃了麵包煎蛋,又喝了一杯牛奶,這才停下。

  傅慎行就坐在一邊默默守著她,聽她鼻子有些發悶,忍不住問道:“身體不舒服?”

  她麵不改色,淡淡答道:“昨天晚上衝澡水有些涼,有點感冒。”

  “用不用叫萬醫生過來看一下?”傅慎行又問。

  何妍答道:“不用了,回頭吃兩粒感冒藥就好了。”

  她起身從餐桌旁離開,先上樓換了黑色的襯衫長褲,這才叫著阿江離開。陳家的房子在老舊的小區,車子隻能停在巷子口口,她下了車,叫阿江在車上等她,獨自往陳家去。時間已過晌午,她敲了半天的門屋裏也沒人應,倒是對麵的住戶開了條門縫,有個中年婦女從內探出頭來看了她一眼,好心地說道:“老陳家出事了,陳老太太上午被救護車接走了。”

  何妍回過身來,還不等問,那婦女就嘬了下腮幫子,歎道:“她家孫女出車禍,剛沒了,唉!真是慘。前年裏兒子才沒的,也是車禍,今年緊接著就是孫女,撞了邪一樣。”

  不是撞了歇,隻是因為認識了她。何妍臉色蒼白得厲害,立在那裏好一會兒,才能問那婦女道:“您知道陳老太太去了哪家醫院嗎?”

  中年婦女想了想,搖頭,“這可真不知道,就知道是救護車來拉的,到底是哪家醫院就不知道了。”

  何妍謝過了這熱情的鄰居,轉回身慢慢往外走。樓外午後陽光正烈,可她卻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冷,那種冷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無論外麵多熱,都暖不過來。她扶著牆角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深吸了口氣,繼續往外走。

  阿江看到她的臉色嚇了一大跳,有些緊張地問她:“何小姐,您沒事吧?”

  何妍搖頭,閉了眼仰倒在後座上,輕聲說道:“去醫院吧,先從近處的找,看看陳老太太在哪家醫院。”

  去醫院這樣找人可不容易,阿江不覺有些遲疑,問她:“能不能先打個電話問一下?”

  何妍答道:“打過了,電話不通。”

  電話聯係不上那就沒法了,隻能一家家醫院找過去。不過幸好知道是在上午被救護車拉走的,好歹也算一個線索。阿江開了車,先去最近的一家醫院。醫院裏好像永遠都是人滿為患,連車子都停不進去,阿江好容易才把車停在路邊,回頭瞧見何妍臉色實在難看,猶豫了一下,與她商量道:“您在車裏休息一會兒,我先去急救那裏問一問陳老太太的情況,您說怎麽樣?”

  何妍點了點頭,道:“你去吧,我在車裏等消息。”

  阿江不疑有他,下了車小跑著往醫院急救室趕。何妍瞧他走遠了,隨即也下了車,連車也沒鎖,快步進了路邊的一家藥店。她沒要別的,直接買了一直驗孕棒,也不敢耽誤,隨後就出了藥店,回到了車上。

  過不一會兒,阿江就跑了回來,“沒有,不在這裏。”

  何妍點點頭,淡淡說道:“那去下一家吧。”

第128章

  直等找到第三家醫院,他們這才找到了陳老太太的下落。老太太是中風,因之前已經發過一次病,這一次猛然聽到孫女離世的消息,打擊之下更為嚴重,人雖暫時救回來了,可情況卻不容樂觀。

  何妍找過去的時候,老太太還昏迷著,床邊隻一個照顧她的遠房親戚守著,瞧見何妍這樣一身打扮,試探著問她:“您是?”

  何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默了一默,才道:“我是陳警官的朋友,以前曾受到過他很大的幫助。”

  那位親戚神色悲戚地點了點頭,不疑有他。

  何妍仔細地詢問了一下陳老太太的病情,也就在床邊坐下來守著她。

  阿江也不敢走遠,就在外麵走廊裏等著,時不時地就要到門口來扒望一下,看一看何妍的情況。等到八點來鍾,他輕手輕腳地進來,遞了盒飯給何妍,小聲說道:“您吃點東西吧。”

  何妍毫無食欲,隻是擺手,“你吃吧。”

  阿江看看她,猶豫了一下,又道:“傅先生已經打了幾次電話過來,您再這樣下去,我隻能和他實話實說了。”他說著,又把盒飯往何妍麵前遞了遞,勸道:“吃點吧,身體是自己的,有了病誰也替不了。”

  何妍沒說話,垂下眼簾接過了那盒飯,起身去外麵走廊裏吃。盒飯很簡單,應該就是醫院裏的提供的那種,她咬著牙逼著自己一口口地往下咽,吃到一半的時候,傅慎行來了。他看了一眼她吃的東西,臉上就有些陰沉,把盒飯從她手裏奪過來往垃圾桶裏一丟,伸手拽了她就往外走。

  她掙了掙,沒掙開,隻得輕聲喝道:“傅慎行,你放開我。”

  傅慎行回身來,盯著她,冷聲說道:“何妍,陳禾果的死和你沒有關係,陳老太太的病也沒有,別什麽都往自己身上背!你以為你是誰?”

  何妍不語,隻是漠然看他。

  這目光叫他心中發堵,悶得生疼,就又道:“放心,就是有惡鬼索命,找的也是我,和你沒有半分關係,你這是贖得哪門子的罪?”

  她仍是不說話,直直地看他,眸子裏有著異樣的光芒,就像是火堆快要燃盡時的模樣。上麵壓著一層黑沉沉的灰燼,可隻要掀開了這薄薄的一層,裏麵隻要一著風,隨時可以卷起紅豔豔的炙人的火焰。

  這是恨,是被理智強行壓製住的洶洶恨意。

  傅慎行忽感到無盡的絕望,他緩緩閉了下眼,再睜眼後瞳仁中已是一片平靜,淡淡說道:“跟我回去,這裏我會安排人照料。”

  何妍沒再堅持,視線掃過他的手,平靜說道:“你放開,我自己走。”

  他抿了抿唇角,緩緩鬆開了手。

  她回去後就去了臥室,依舊是要求一個人睡,待到半夜的時候,突然無聲無息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屋裏沒開燈,連床頭的小燈都沒開,她就借著窗外的月光,把包裏的驗孕棒摸出來,怔怔地看著出神。上麵那

  條檢測線還是那樣清晰,甚至比下午在醫院廁所看到的時候還深了一些。她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可除了腦子發木之外,她竟也就是這樣。沒有發瘋,沒有失控,甚至,都沒在人前露出分毫來。

  何妍意外得冷靜,甚至短時間內就想出了無數的法子搞掉這個才黃豆粒大小的胚胎。而在這所有的想法過後,她卻又有了一個更強烈的念頭,她不能就這樣簡單的流掉這顆“黃豆粒”,她要拿它從傅慎行那裏換出她想要的東西來,然後再當著他的麵去掉它。

  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甚至壓下了她所有的惶恐與憤怒。她控製不住地去想象,隻要想一想到時的情景,想一想傅慎行會表現出來的模樣,她就覺得解恨。可泄憤之後,她就隻覺得這樣的自己如此陌生,叫人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偷偷撥打梁遠澤那個早已經丟棄了的號碼,對著裏麵的一聲聲忙音,輕聲地告訴他:“遠澤,我怕是要瘋掉了,我可能,等不到你回來了。”

  她把頭埋進手臂間,無聲地流淚,哭得累了,這才把皮包拿過來,本想著把驗孕棒藏進去,不想手探進側麵暗袋裏,卻觸到了另外一部手機。她怔了怔,想起來這是陳禾果交給她的,叫她交還給傅慎行的手機。

  手機是關著機的,也不知還有電沒電,鬼使神差的,她摁下了開機鍵。片刻後,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來,她下意識地滑動了一下屏幕,這才發現手機設著密碼鎖。何妍愣了下,思索了一下,憑著記憶輸入了“1109”四個數字,不想,竟然就解了鎖。

  何妍有些發怔,心底模糊地覺得這串數字有些熟悉,似是還在另外一個什麽地方見到過。她閉了眼,竭力地思索,把自己曾經看到過的、記住過的數字一一過濾,突然間,就從某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閃過了四個數字。

  那是她在沈知節的檔案裏看到的,沈知節因為急性胰腺炎而被送去醫院的日期。沒錯,就是這個日期,藏在他檔案不起眼的角落裏,也是這一日,沈知節從獄中被原本的那個傅慎行換出,成了傅氏企業的總裁“傅慎行”。

  換句話說,這個日期也可以算是沈知節的重生日。

  何妍不知道陳禾果為什麽用這幾位數字來做手機密碼,可聯想到陳禾果當時說出這四位數字時的羞赧之色,這絕對不會隻是一個巧合,而必然是和傅慎行有關的。

  她有些忍不住的緊張,咬著牙思量了片刻,毅然從床上爬了下來,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徑直穿過起居室,走到了傅慎行的書房門外。她不知裏麵此刻有人無人,為了穩妥起見,她先試探地輕叩了兩下房門,聽到裏麵並無動靜,而樓下也未有人驚醒,這才小心地打開了門上的密碼鎖,把那四個數字輸進去。

  就聽得“哢噠”一聲輕響,門鎖竟然真的開了。何妍一時僵住,手就扶在門把上,半晌沒有動彈。她深深地吸氣,又緩緩地吐氣,幾次之後才叫情緒冷靜下來,沒有就

  此進入書房,而是重新合上了門,然後轉身回了臥室睡下。

  第二天,她如常起床,不等人叫就下樓去吃早餐。傅慎行眼圈微微青黑著,從客房裏出來,立在餐桌旁默默看她片刻,說道:“今天不要再去醫院了,我派了人在那裏盯著,有消息會通知你。”

  她麵容平靜,抬眼看他,問:“公司也不許去了,是嗎?”

  “先在家休息兩天,上班的事回頭再說。”他回答,深深看她兩眼,又道:“我問過醫生了,他說懷孕早期也可能會出現感冒症狀,你這陣子先不要胡亂吃藥。”

  何妍神色微怔,隨後淡然一笑,應他:“好。”

  她這樣乖順,實在叫傅慎行有些意外,他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兩眼,這才準備離開。到門口時,他又停了下來,回過身打量她片刻,輕聲警告她:“阿妍,你別胡鬧。”

  她笑了笑,依舊是應了他一個“好”字。

  他欲言又止,轉身出了門。可人到了公司隻覺得心煩意亂,所有的文件都看不下去,上麵的字一個個都飄了起來,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連句子都組不成。傅慎行氣得摔了筆,冷著臉坐了片刻,用內線叫了阿江進來,吩咐道:“去找個穩妥的人,跟在何妍身邊。”

  阿江聽得一愣,遲疑了片刻,出言問道:“您覺得花姐怎麽樣?她那人懂分寸知進退,而且和何小姐之前就認識。”

  傅慎行略略點頭,“就她吧。”

  花姐那裏接到阿江通知,隻恨自己沒有折個胳膊腿的,好有借口推了這事。她硬著頭皮應下來,先匆匆去廟裏燒了炷香拜了拜佛,這才趕去公寓陪何妍。何妍對她的到來沒什麽抗拒的表示,甚至還客客氣氣地叫她“花姐”,又問她:“傅慎行是叫你來貼身看著我嗎?”

  花姐哪裏敢說實話,隻笑著說道:“您這是說的什麽話,傅先生是怕您自己待著沒意思,這才叫我過來陪您說說話,什麽看著不看著的。”

  何妍不戳穿她這謊話,反而說道:“既然這樣,那你不用守著我了,我想自己待著看看書。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招禍。”

  她這話花姐可不敢信,口裏應著“好”,可人卻不肯走,就一屁股坐在了遠處的沙發上,幹笑道:“您別趕我,我不打擾您。您看您的書,我在這裏翻雜誌!”

  何妍隻是笑笑,不再理會她,低下頭繼續去看自己的書。

  下午的時候,阿江突然回來了,向何妍說道:“陳老太太醒了,傅先生叫我來接您過去醫院看一看。”

  何妍立刻起身,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跟著阿江出了門,上車時才發現傅慎行竟然也在車上。她不覺微微一愣,心忽地下沉,問他道:“陳老太太要不行了,是嗎?”

  傅慎行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是打量她的麵容,瞧她眸子裏一片沉靜,反而心生不安之感。他抿了抿薄唇,淡淡說道:“人醒過來了,但是狀況不大好。”

第129章

  陳老太太的確是醒了過來,隻是整個身體基本都已不能動彈,連話也說不出來。何妍匆匆趕過去,人卻在病房門口停了一停,轉頭冷眼去看緊跟在她身旁的傅慎行。傅慎行愣了一下,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嘲地扯了下唇角,在門外止步,淡淡道:“我去外麵等你。”

  何妍獨自進去,站到床邊低頭去看陳老太太,握住了老人的手,澀聲道:“陳媽媽,我是何妍。”

  老人的反應極為遲鈍,可待目光落到何妍臉上時,那渾濁的雙眼卻是驟然一亮,費力地張開了雙唇,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何妍瞧出她是有話要說,忙就低下頭去湊近她,安撫道:“您慢慢說,我在這裏。”

  可老人口舌根本不聽使喚,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情緒越發急躁起來。

  何妍看得心驚,忙勸道:“您千萬別著急,身體會頂不住。”她說完,轉頭掃了一下屋內,見除了那位照顧陳母的親戚再無別人,這才又湊過去,小聲說道:“我知道您要說什麽,您放心,果果那裏我會處理好。”

  陳母唇瓣不停地哆嗦著,有眼淚從眼角流出,順著皺紋的溝壑落入蒼白的鬢角中。她的手指在輕輕地抖動,試圖想努力地回握何妍的手。何妍察覺到了,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又說道:“您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幫您辦好。”

  何妍的嗓子有些發哽,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她停了停,才又俯身把嘴湊到了陳母的耳邊,用隻有陳母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您放心,我不會放過他,絕對不會放過他。”

  陳母情緒這才漸漸平緩下來,她也是個極為剛強理智的老人,慢慢閉上了嘴,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這才又顫巍巍地張開了口,無聲地說著什麽。那口型很簡單,像是隻有兩個字,她一遍遍地、費盡全力地向何妍重複著,試圖要告訴她什麽。

  何妍在猜測著,模仿著她的口型,低低地發出相近的音來。“lou——dao——”她忽地心中一亮,湊近了老人耳邊,低聲問道:“是樓道,對嗎?”

  陳母閉上了嘴,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頭。

  何妍想這個詞有什麽含義,又仔細回憶陳家樓道的模樣,那是棟很老的居民樓,沒有電梯,隻有

  樓道一圈圈轉上去,石灰磨得台階,每一層台階上都夾雜著防滑的細螺紋鋼筋。許是時間太久了,很多地方都被磨平了。樓道采光不好,隻在兩層中間的拐彎處有個小窗通著外麵,偏還有人家在那裏擺放雜物,遮了大半的窗子,顯得狹窄的樓梯更加逼仄昏暗。

  雜物!陳家那層樓的樓梯拐彎處也是堆了許多東西的,現在回憶起來,隻記得是個破爛老舊的木頭架子,上麵不知堆了多少破爛,她走過時隻小心著不要碰到自己,從未留意過那都是些什麽東西。

  何妍心中一動,湊過去低聲問陳母道:“東西藏在櫃子裏,是嗎?”

  陳母說不出話來,甚至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可眼睛中卻露出了欣慰之色。

  何妍這才突然明白過來,一個腿腳不便的老太太藏的東西,為什麽傅慎行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他自然是派人細細找過她家中的,隻是怕怎麽也想不到,陳母會把那麽重要的東西藏到家門外,藏到樓梯裏的破爛堆裏去。

  “您放心,我會把東西取走,用上它。”何妍低聲向陳母保證到。

  陳老太太再無別的反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麵上隻餘一片死灰之色。何妍也沒有再出聲打擾她,看了眼床對麵的那位陳家親戚,猶豫了一下,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到門外說話。

  那親戚之前瞧著陳母與何妍的情形早就一肚子疑惑,見何妍叫她,便就跟著出來了。兩個人走到門外,何妍壓低聲音問她:“果果那邊的事情有人在處理嗎?”

  陳家親戚少,近枝上早就沒了什麽人,眼前這人隻是陳老太太的一個遠房侄女,是為了照顧老太太這才從老家過來的。她聞言搖頭,訴苦道:“我一個人哪裏忙得過來,已經給我們當家子打了電話,等他過來了再去處理果果的後事。”

  何妍緩緩點頭,對立在不遠處的傅慎行視而不見,隻沉聲與那親戚說道:“如果你信任我,果果那邊的事情就由我來處理吧。剛才老太太著急的就是這事,她怕果果一個人害怕,要把果果的墓地買在陳警官旁邊。”

  陳家親戚心性淳樸,哪裏能想到何妍是有意說瞎話給傅慎行聽,還當陳老太太剛才著急就是為著這事,不由麵露難色,道:“嚇,果果爸

  爸的骨灰還在骨灰堂存放著呢,我聽說現在一塊墓地老貴呢,之前果果還說等以後工作了掙了錢,再給她爸爸買塊大墓地。現在,要我到哪裏去找這麽多錢啊。再說——”

  “錢的事我來解決。”何妍打斷她的話,她掃了不遠處的傅慎行一眼,才又繼續和陳家親戚說道:“你在這裏照顧老太太,別的事情都交給我吧。”

  “那敢情是太謝謝您了。”陳家親戚急忙道謝,還欲再多說感激的話,卻被何妍止住了,她露出一絲苦笑,道:“我以前受過陳警官的恩,為他們做什麽都不過分。”

  這話剛說完,卻聽得病房裏的心電監護儀發出了報警聲,門外的兩人都愣了一愣,齊齊地轉身往房間裏跑。何妍先去瞧了一眼心電監護,連忙去摁床頭的呼叫鈴,急聲叫道:“病人有情況,快叫醫生過來!”

  可就這麽會兒的功夫,那監護儀上的各項數字眼瞅著往下落,等醫生帶著護士急匆匆跑過來,代表著心跳的那條線已經是拉成了直線。

  何妍有些發懵,不知怎麽就被人擠到了門外,再往後退一步,後背就撞進了一個堅實的胸膛裏。她怔怔回頭,看到了傅慎行的臉。他臉色也十分難看,垂眼盯著她,微微抿了下唇角,沉聲和她說道:“這不是你的責任。”

  何妍怔怔地點頭,回過頭去繼續望著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發呆,過得片刻,忽地輕聲說道:“沈知節,把三塊墓地買在一起吧,叫他們一家人能聚在一起。”

  傅慎行默了一默,淡淡應道:“好。”

  何妍又沉默下來,又過了好久,忽地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嗤笑,微微側過了頭,問他:“傅慎行,你知道我看到陳家人想到什麽了嗎?”

  他似是猜到她不會有什麽好話說出來,既沒回答,也沒追問,隻是沉默。

  她就又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道:“看到了我自己,如果不是你那莫名其妙的愛,現在死的應該是我們何家一家人。我,我爸媽,還有梁遠澤,不知道我們一家人能不能埋在一起。”

  “阿妍!”他忍不住低喝,冷了臉,“別胡說。”

  她回過頭看他,默默注視了他半晌,這才譏誚地扯了扯唇角,輕聲說道:“沈知節,我懷孕了。”

第130章

  傅慎行一時沒有反應,像是沒能聽清楚她的話,劍眉微揚,隻是愣愣看她。

  何妍冷笑,問他:“這是高興傻了?”

  他一直盼著她懷孕,盼著她能為他生一個孩子,和他再扯不斷幹係。為此,他百般算計,連哄帶騙,甚至連針紮避孕套這樣可笑的法子都用上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欣喜若狂的,可很奇怪,此刻心裏卻隻覺得空蕩蕩的,喜悅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壓在了心底,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露頭。

  他在她的眼睛裏看不到半點為人母的喜悅,她的雙眸著異樣的光彩,可那與愛毫無關係。從沒有像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她對他不會產生半分半毫的感情,以前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

  傅慎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心如死灰。

  他這樣的人,殺過人,放過火,橫行世間從來無所畏懼。而此刻,他卻感到了害怕,怕得無以言表。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近前,說道:“別做傻事,阿妍,不管有什麽事都衝著我來,別對孩子下手。”

  她輕挑秀眉,嘲弄地笑了笑。

  陳老太太的生命終究沒能搶救過來,病房裏傳來陳家親戚的哭聲,何妍沒有進去,就在門口靜靜地站著,傅慎行怕她出事,握著她的手腕絲毫不敢鬆手,口中隻低聲說道:“你先跟我回去,這裏的事情會有人處理。”

  何妍沒拒絕,竟就真的跟著他回了公寓。

  傅慎行寸步不離、黑白不分地守著她,夜裏時候,瞧她真是睡的熟了,這才敢到外間的沙發上來坐一坐,吸兩支煙來提一提精神。第三天晚上,他人耗得的就有些脫形了,阿江看得心驚,小心地勸道:“不行就把何小姐的父母接過來吧,有他們陪著,估計何小姐的心情會好很多。”

  傅慎行不是沒有想過把何妍的父母找回來,叫他們一家人團聚。可是他不敢,怕何妍會認為他這個時候把兩位老人找來是要挾她,怕引起她的過激反應。他曾答應過她,不論怎樣都不對她的父母下手,那是她的禁區,他不敢貿然觸及分毫。

  傅慎行唇角微扯,淡淡苦笑,“不要再去惹她了,再惹急了還不知道要鬧什麽事。”

  阿江嘴巴動了動,可到底是沒把話說出來。其實,他很想問傅慎行一句,何妍孕期才剛剛開始,你這樣日夜守著,什麽時候才能守到她生?而且公司裏還有那麽多事情,東南亞丹約將軍那邊也不得消停,你就是個鐵人,也分不成三個人來用。

  第四天頭上,陳家祖孫的喪事才算全部處理完畢,陳家親戚特意來向何妍表示感謝。按照南昭的風俗,這樣的事是不能進人家家門的,陳老太太的遠房侄女和侄女婿兩個人就在電梯外的小廳裏,連連向何妍鞠躬,直道感謝。

  何妍問他們以後的打算,陳老太太侄女就說道:“先在這裏住下,等給我姑燒完七七再回老家去。”

  何妍略略點頭,道:“以後有什麽困難就說話,我能幫的會盡量幫。”

  陳老太太侄女和丈夫對望了一眼,磕絆著開口,“還真有事要再麻煩您。昨天警察通知我們說撞到果果的肇事司機已經抓到了。昨晚上那司機的家屬也去找我們了,想要和我們私了。我們不懂這些事,也沒經曆過,何小姐幫我們拿拿主意吧。”

  何妍有些意外,轉過頭詫異地去看旁邊默坐的傅慎行。他麵上並無波動,淡淡說道:

  “這已經構成犯罪,不是你們想私了就能私了的。不過對方若是能積極賠償,再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的話,量刑時會得到從寬。”

  陳家親戚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這樣啊。”

  傅慎行又道:“你們自己回去商量一下,這事別人沒法替你們拿主意。”

  陳家祖孫的喪事多虧了傅慎行派人主持料理,陳家親戚自是對他感激萬分,聽他這樣說,又表示了一番感謝,這才離開。何妍送他們進電梯,待電梯下去,這才回身去看傅慎行,冷聲問:“你又找了什麽人去替你頂罪?”

  傅慎行看她兩眼,忽地扯起唇角笑了笑,道:“何妍,我以前的確是做過很多殺人放火的事,以後也不能保證不再去做。可是,陳禾果不是我找人撞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實就是這樣。我沒必要對你撒謊,我手上的人命已經夠多,不缺她這條命,也不多她這條命。”

  好一個光明磊落的殺人凶手,她聞言,冷笑不語。

  他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忽冒出自暴自棄的念頭,嘲弄地一笑,身體輕輕倚向後麵的牆壁,問她:“何妍,你知道自己怎麽懷孕的嗎?因為我把每次使用的套子都提前紮破了,每個上麵還不隻戳了一個洞,就是為了要你能盡快懷孕。”

  她麵色沉得快要能擰出水來,隻站在那裏冷冷看他。

  “恨我?”他笑笑,又道:“何妍,你告訴我,如果不是我這樣死盯著你,如果我叫你可以自己選擇,你是會好好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還是立刻跑去醫院把它打下來?”

  “打下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冷笑著反問:“我為什麽要生個雜種下來?”

  “雜種”這個詞叫傅慎行的眸子一黯,可他很快就又笑了,唇角上掛著幾分玩世不恭,道:“你看,你也選擇打掉這個孩子,隻不過是沒得到機會。那為什麽我就得容忍陳禾果去生那個孩子?沒錯,我是和她上床了,可那是她自願的,我沒強迫她。事後也明確表示了不想要孩子,給了她藥吃。是她自己背著我吐掉了藥,非要懷上這個孩子,然後要死要活地去生。我憑什麽要慣著她?”

  “她有沒有告訴你,說她要這個孩子隻是舍不得,以後絕不會來打擾我的生活?”他輕笑著問,說出的話涼薄而又無情,“你真的信嗎?這個孩子生下來真的能和我全無半點關係?既然這樣,她偷偷一個人跑去生就好了,為什麽還要讓我知道?何妍,如果你能信她的話,那麽我現在告訴你我隻想要你的孩子,等你生下這個孩子我就放你走,以後再不會去打擾你的生活,你信嗎?”

  何妍隻覺心頭一陣陣發冷,竟是半句話都答不出來。她明知道他講得都是歪理,他是錯的,可是,她卻不知該如何反駁。她唇瓣幾次張合,最後隻能緩緩吐出幾個字來,“傅慎行,你真無恥。”

  “不隻無恥,我還卑鄙霸道。”

  傅慎行突然想他和陳禾果其實並無兩樣,都是試圖想用孩子綁住一個心在別處的人。他自嘲地彎彎唇角,抬手過來拂她臉側的碎發,指尖從她略顯蒼白臉頰上輕輕劃過,輕聲說道:“阿妍,我們結婚吧,你肚子裏的孩子將是傅氏唯一的繼承人,它不是雜種。”

  何妍有料想到傅慎行會提出結婚這事,隻是沒想到會這樣快。“結婚?”她意外地鎮定下來,抬眼看他,問:“怎麽個結法?是偷偷去領個證,還是廣宴賓朋,給我辦場

  風光的婚禮?”

  “你想要什麽?”他反問她,莞爾一笑,“你想要什麽,我給你什麽。”

  “婚禮,越大越好。”她平靜答道。

  “好啊。”他應下她,深深地看她一眼,又試探地問道:“把你爸媽接過來可好?如果知道你還活著,他們——”

  “我早已經死了!”何妍聲音尖利地打斷他,話一出口似是自己也覺得太過激動了,停頓了片刻,這才重又冷靜下來,“他們的女兒早已經死了,就在法國,和他們的女婿梁遠澤一起。傅慎行,你忘記了嗎?現在活著的我和他們毫無關係,還是不要再去打擾他們的平靜了。”

  傅慎行緩緩點頭,麵容平靜,心底卻是一片死寂與荒涼。所謂婚禮,不過是她的一場報複。可這又怎樣呢?她想報複就叫她盡情的報複吧,隻要她高興就好。“你想要怎樣都行,隻是別動這個孩子。”他把她拉進懷裏,手罩上她平坦的小腹,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阿妍,這是我僅存的一點人性了,你別毀掉它。”

  何妍的身體僵了一僵,應道:“好。”

  他不再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她,竟放了她出去和田甜出去逛街。後麵自然還是有保鏢跟著的,不過和從前並無兩樣,隻是遠遠地跟著,並不上前來打擾她們。

  何妍拎了一件裙子出來比給田甜看,問她:“我穿怎麽樣?”

  田甜真無法理解她怎麽能到了這個時候還這樣淡定從容,胡亂掃了一眼,應付地點頭,答道:“行,你身材好,裹床被單都好看。”

  何妍笑笑,拎了衣服進試衣間,關好門後抬頭把裏麵打量了一番,卻沒有急於換衣服,而是先從包裏摸了手機出來。那是陳禾果的手機,何妍自己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這部手機會對她如此重要。

  她先開機,看到了許成博通過微信發過來的那條信息,他說:“事情辦好,東西已放回原處。”

  何妍心中略鬆,回了一條信息過去:“謝謝。把所有的聊天記錄全部刪除,不要再聯係我。”

  許成博很顯然就在線上,信息幾乎是立刻就回複過來,問她:“何老師,我還能為您做些什麽?”

  “刪除記錄,不要再回複我,也不要通過任何方式聯係我,切記。”何妍回複,想了一想,又寫到:“有事情我會找你。”她等了十來秒鍾,許成博給她回了一個“好”字。何妍抿了抿唇角,把手機上的記錄盡數刪除,又關機後放進皮包暗袋裏,這才不緊不慢地試那件裙子。

  何妍換好衣服出去,漫不經心地打量鏡子裏的自己,瞧到那保鏢站在店門外,這才把陳家的住址告訴田甜,叫她重複了一遍,確定她真是記住了,又囑咐道:“東西就在樓道拐角的雜物堆裏,你自己找一找,是個檔案袋。去的時候小心著點,別叫人看到,裏麵的東西你不要看,先替我保管著。”

  田甜不免有些緊張,點頭應下,“你放心,我會把東西給你放好的,人在東西在。”

  “不用。”何妍淡淡一笑,眸子裏有著異樣的神采,“如果傅慎行找你要這東西,你就給他,不要和他對抗。”

  田甜卻是不懂了,這樣做賊一般取回來的東西,怎麽能隨隨便便就給傅慎行?而且說的好像已經預料到傅慎行會去要一般。她不解地看向何妍,而何妍卻沒有解釋的意思,隻道:“你別問為什麽,隻要聽我的做就好了。”

第131章

  何妍和田甜吃過了晚飯才回去,傅慎行已經到家,正在樓上的起居室裏等她,瞧她安然無恙的回來,不覺暗暗地鬆了口氣,用輕鬆的口氣問她:“怎麽樣?買了些什麽東西?”

  她把幾個購物袋盡數丟在他身邊,不冷不熱地說道:“自己看吧。”

  他哪裏是真關心她買了什麽,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和她多說幾句話。而她明擺著是沒和他聊天的意思,他隻得笑笑,道:“你喜歡就好。”

  她表情冷淡,轉身去浴室洗澡,待裹著浴袍出來,就見他不知什麽時候也跟過來了,在床前的沙發裏坐著,正在翻看手裏的一本畫冊。聽見她的動靜,他抬頭望過來,叫她:“阿妍,過來。”

  何妍遲疑了一下,擦著頭發走過去,還未看清他懷裏的畫冊,卻被他一把拉坐到沙發扶手上。他手臂虛虛攬住她的腰,對她的抗拒視而不見,隻是輕聲問她:“你想要個什麽樣的婚禮?”

  她這才看清楚他手裏拿的不是什麽畫冊,而是婚慶公司給他出的婚禮策劃書。策劃書做得很精致,他翻了多半,很是仔細的把前麵覺得不錯的找出來給她看,問:“我覺得這幾個不錯,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他說得那樣認真,絲毫不像是開玩笑的意思。何妍抬眼看他,想要諷刺他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壓下了,隻譏誚地挑了挑唇角,“依著你啊。”她說著,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不過我不喜歡在室外,最好還是室內婚禮比較好。”

  草坪婚禮或者海灘婚禮自然是更浪漫一些,可她現在不需要浪漫,她要得是熱鬧,要得是混亂,室內婚禮更方便她趁亂做事。

  他不知是計,緩緩點頭,竟又翻到了室內婚禮的效果模擬圖,問她:“這樣的怎麽樣?”

  何妍不答,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們家老爺子能同意你娶我嗎?”

  傅老爺子自然是不同意,不過傅慎行也沒打算去征求他的同意。他笑笑,手掌在她腰間輕輕摩挲,抬起頭看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傅家鬧得越厲害,你不是就越高興嗎?放心,隻要我氣不死他,他就會去出席婚禮的。不隻他,還有傅隨之,傅氏所有的親朋好友我都會請到。”

  事情倒是向著她預想的那樣發展,他以為她答應與他結婚隻是想攪得傅氏不寧,卻不知她意欲從根上掀翻傅氏這棵大樹。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最難的,就是要所有人都相信你真是一心要走那棧道。

  何妍不說話,隻低頭擦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傅慎行看了看她,把畫冊扔到一邊,從她手裏把毛巾扯了過去。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他,卻被他摁下了。“別鬧。”他輕喝,把她從沙發扶手上拽到懷裏,用毛巾罩住了她的頭,不輕不重地揉搓著。何妍掙了兩下沒掙開,索性放棄了,由著他搗鼓,忍了片刻,才不冷不熱地說道:“是用毛巾輕拍吸水,不是把頭發當幹草一樣搓。”

  他動作頓了一下,不禁低笑出聲,照她說得那樣用毛巾裹住了頭發輕拍,又好脾氣地問她:“這樣?”

  她沒回答,不過卻也沒有再挑毛病。

  室內一時靜謐無聲,落地燈在一旁發出柔和的光線,照在她如墨的頭發上,給上麵蒙了一層近似於金屬般的光澤。剛剛洗過澡,她發間有著淡淡的清香,沁人肺腑。不知不覺中,他停下了動作,目光落在她白皙細膩的頸間,不受控製地慢慢俯身下去,輕輕吻上她的頸後。

  何妍正全心合計著接下來的計劃,全然沒有防備,直到他火熱的唇觸到自己,這才悚然一驚,想也不想地就反手推開了他,回頭橫他一眼,眼中的厭惡溢於言表。許是她也覺出自己的反應太過,又飛快地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傅慎行愣了一愣,終明白所有的靜謐與溫馨不過是出自他的幻想。他彎了唇角,輕輕一哂,沒和她說什麽,隻起身離開,夜裏也沒

  再回來。何妍知道他是真生氣了,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該適當地放低身段,不能和他鬧得太僵,以免壞了自己計劃。可感情卻不受控製,她前所未有的厭惡他、憎恨他,甚至都已到了再無法與他逢場作戲的地步。

  路走著走著,不知什麽時候就走到了絕處。前麵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腳踏出去便是粉身碎骨。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卻依然要閉上眼繼續走下去。她是無路可退,唯有向前。而他卻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第二日一到公司,傅隨之就找了過來,似是忘記了傅慎行之前的可怕,衝到他的桌前和他吼道:“沈知節!你是真的瘋了?怎麽能娶那個女人?你之前把她毀成那樣,她恨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真心嫁你!”

  傅慎行麵色平淡,雙手交叉著放在身前,目光漠然地看傅隨之,淡淡說道:“我知道。她不是想嫁我,隻是要報複我。”

  傅隨之噎了一噎,像是在看一個瘋子,恨聲問他:“那你還要娶?”

  “是啊,我還要娶。”傅慎行淡淡一笑,“我願意。”

  傅隨之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強自壓下了怒火,手撐著桌麵傾身逼近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沈知節!你要現在還是沈知節,你願意娶誰就娶誰!別說你娶個仇人,你就是娶個妓女,我們傅家都管不著。可你現在不是沈知節,你是傅氏總裁,你是我大哥傅慎行!所以,我求你,求你別禍害我大哥的名聲。別叫人提起傅慎行來都當作一個笑話,隻笑他是個被女人耍得團團轉的蠢貨。”

  他話講得這樣難聽,傅慎行竟也不惱,隻是抬眼漠然地看他,“我活著不是替你大哥活著。”他說著,又譏誚地扯了扯唇角,“至於他的名聲,死人還在意什麽名聲。”

  “所以就要娶個被人穿破了破鞋?”傅隨之憤怒之下情緒失控,有些口不擇言,“你之前叫那女人去陪張守,有多少人看到了?你帶著她去醉今朝,說要給我玩,當場又有多少兄弟聽到了?沈知節!是你他媽先把她當妓女可勁作賤,現在卻又當成了寶貝自己娶了做老婆,還要搞得天下皆知!你叫別人怎麽說?你怎麽——”

  他猛然間停住了話,傅慎行的臉色太過駭人,眼中殺意浮現,嚇得他突然間驚醒,再不敢把話說下去。

  傅慎行坐在那裏,齒關緊扣,整個身體僵若鉛石。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抬眼看著傅隨之,淡淡說道:“我本就是個混街頭的痞子,別說她不是妓女,就算她是,配我也足足有餘,從來都是我高攀了她。別人背後怎麽說我聽不到,至於那些敢叫我聽到的,我會叫他們閉嘴。”

  明明是極平靜的語氣,可裏麵卻透著森森殺意。傅隨之不寒而栗,望著眼前這個和他大哥長得一摸一樣的麵孔,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叫了他一聲“大哥”,問:“你是真的決定了,是嗎?”

  傅慎行道:“是,決定了。”

  傅隨之又問:“明知道她想要你的命,也要把刀子遞到她手上,是嗎?”

  “是。”傅慎行回答。

  傅隨之不由苦笑,攤了攤手,“那我沒什麽好說的了,不管你有沒有把我當過兄弟,至少我是把你當過大哥,我盡力了。”

  他說完,轉身出了傅慎行辦公室,人到外麵的時候,正好遇到阿江匆匆過來,傅隨之步子頓了頓,叫住了他,又沉默了片刻,這才沒頭沒腦地說道:“阿江,護著你主子點,別真叫那個女人把他給殺了。”

  其實,雖然傅隨之一直和傅慎行對著幹,總是和他找茬較勁,可在他心裏,或多或少,是有把傅慎行當成了大哥的。阿江有些感動,正不知該說什麽,傅隨之那裏卻已是離開了。阿江回頭看他兩眼,這才敲了傅慎行的辦公室門進去。

  “傅先生,田甜昨天半夜偷偷去了陳家。”阿江小心地看了傅慎行一眼,瞧他臉色實在難看,不敢

  再說多一個字。

  傅慎行緩緩閉目,雖然早就猜到何妍會有所行動,絕不會就這樣向他妥協,但當這一切真的變為現實時,心裏還是感到了冷。再多的準備,再多的自我安慰,都消不掉刀尖刺破胸膛時的痛。

  “她去了陳家?”他淡淡問,“待了多久?”

  阿江答道:“應該是沒進門,沒見著陳家亮燈,倒是看到樓道裏的燈時亮時滅的好一會兒,就陳家樓下拐彎那裏。今天一早,我偷偷過去看了看,瞧著那裏堆著不少東西,有被翻過的痕跡。”

  傅慎行心中了然,略略點頭,又問:“她後來又見過什麽人沒有?”

  “沒有。她後來就直接回了家,今天早上正常地上了班。”阿江回答,猶豫了一下,又道:“我猜著,她應該是去那些雜物堆裏找什麽東西。陳老太太會不會是把檔案的影印件藏在那裏麵了?”

  如果藏到那個地方,倒是真叫人有些意想不到,那老太太膽可是真夠大的。阿江不敢多說話,隻等著傅慎行的示下。不想傅慎行那裏卻是一直沒有吩咐,阿江瞄了他一眼,怕他礙於何妍那裏,對田甜也聽之任之,咬了咬牙,提醒道:“隻一個何小姐怎麽都好說,可再添上田甜,而且她身後還有一個田市長⋯⋯傅先生,小心夜長夢多。”

  傅慎行薄唇微抿,略略思量片刻,從椅中站起身來,“走吧,咱們去找田甜。”

  他們開車,直奔田甜公司。到了樓下,阿江想打電話叫田甜下來,卻被傅慎行阻止了,他獨自下了車,親自去田甜的辦公室找她。傅慎行曾經以田甜男友的身份來過這裏,雖已是多半年前的事情,可他相貌氣質實在太出眾,前台小妹把他記得真真的,瞧他進來,竟是一下子愣住了,結結巴巴地問他:“您,您來找田姐?”

  傅慎行指了田甜的辦公室,問:“在裏麵嗎?”

  前台小妹傻傻地點頭,“在,在呢。”

  話還沒說完,傅慎行已是轉身往田甜辦公室走去。待前台小妹再回過神來,他人已是走不見了。小妹呆愣了片刻,這才趕緊抓起電話給田甜撥打內線,有些慌張地說道:“田姐,傅先生來找您了!”

  電話裏默了一下,就聽到田甜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她放下電話,抬起頭來,強自鎮定地去看門口的傅慎行。傅慎行看她一眼,順手帶上門進來,不慌不忙地走到她桌前坐下,又默默打量她片刻,這才開門見山地說道:“田甜,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上一次兩人單獨相對,還是在何妍被張守抓走之後,他找她詢問何妍的下落,她不過是說了兩句氣話,就差點被他一把掐死在家門外。直到現在,田甜想起當時的情景還心有餘悸。她不自覺地緊張,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座椅扶手,強自鎮定著,答道:“我不知道你來做什麽。”

  傅慎行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說道:“我要和阿妍結婚了,她告訴你了嗎?”

  田甜自是知道的,她僵硬地點了點頭,說道:“恭喜。”

  “謝謝。”傅慎行看她兩眼,又道:“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已經懷孕了?我們有了孩子。”

  田甜不自覺地愣了一下,何妍懷孕之事,她並不知曉。

  傅慎行又笑笑,心平氣和地說道:“田甜,我不想傷害你,不是因為你是田市長的千金,而隻是因為你是阿妍最好的朋友。她那樣的脾氣,我要是對你下手,她會恨我。我不想她恨我。”

  田甜心裏有些亂,卻仍在堅持著,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把東西給我。”傅慎行收起唇邊的微笑,淡淡說道:“你該對我了解幾分,別逼我對你下手。”

  “什麽東西?”田甜強裝糊塗,問他:“你找我要什麽東西?”

  傅慎行嘲弄地笑了笑,答她:“你從陳家樓道的雜物堆裏拿走的東西。”

第132章

  “你派人跟蹤我?”田甜忍不住憤怒,可對上傅慎行冰冷冷的視線,卻不敢隨意發作。她默默坐了片刻,瞧他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咬了咬牙,用鑰匙打開桌側的一個抽屜,從內掏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出來,隔著桌子扔過去,“給你。”

  文件袋有些破舊,看外麵毫不起眼,封口處用膠水牢牢地封了起來,還用筆做了標記,看起來是防備著有人打開。傅慎行掃了兩眼,抬眼看田甜,問道:“你沒好奇心嗎?怎麽沒拆開看看?”

  田甜冷著臉,回答:“何妍囑咐了我不要看裏麵的東西。”

  “她還說了什麽?”傅慎行盯著她,舉了舉手裏的文件袋向她示意,又問:“有沒有說這個東西怎麽處理?”

  何妍是真沒再說什麽,田甜搖了搖頭,神色自然,“隻是說先放在我這裏,讓我替她保存。”

  傅慎行瞧她說話不像作偽,略略點頭,拿著那文件袋站起身來,向著她淡淡一笑,說道:“東西我拿走,過兩天再給你送回來。我來找你的事不要和阿妍說,這對大家都有好處,相信我。”

  “傅慎行!”田甜喝住他,鼓了鼓勇氣,這才色厲內荏地說道:“你不準傷害何妍,否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傅慎行聽了這話微微一怔,可很快就又笑了,像是並不惱怒,眼中竟似露出了一絲友善,“她是我孩子的母親,很快將會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再傷害她。”他頓了下,又道:“我替她謝謝你。”

  阿江一直在車裏等著傅慎行,瞧見他拿了個檔案袋出來,不由鬆了口氣,趕緊下車來給他開車門,又問:“真的是北陵檔案的影印件?”

  沈知節早年曾在北陵留下過案底,裏麵有他的犯罪記錄以及身份資料,最重要的,裏麵還有他的指紋記錄。這些東西被陳老太太托一位張姓警官找到了,拍了照片下來。後來傅慎行通過陳禾果知道了此事,曾專門派人去北陵盯了張警官好多天,終於把存著檔案照片的手機偷了過來,毀掉了。不過,他們一直懷疑陳老太太手上也該有些東西的,隻是一直沒有找到。

  傅慎行坐進了車裏,把檔案袋啟了封,翻看了一下裏麵的文件,確認和張警官手機裏的照片是同一版,淡淡說道:“是那些東西。”

  阿江忍不住長鬆了口氣,“總算找到了。”

  傅慎行卻是麵無表情,不見喜怒。他把文件重新塞進檔案袋裏,遞給阿江,吩咐道:“把裏麵和我相關的東西撤出來,仿造著做一份假的,再塞進去還給田甜。”

  阿江不解,卻又不敢問為什麽,隻點頭應下了。

  傅慎行不再說話,坐在後座上閉目養神,過得片刻,才突然又出聲說道:“不去公司了,直接回家吧。”

  現在還不到中午,公司裏又積攢了那樣多的事情,突然回公寓真是有點怪怪的。阿江通過後視鏡偷偷瞄了傅慎行一眼,問道:“要給家裏打個電話,叫劉嫂準備您的午飯嗎?”

  “不用了,有什麽吃什麽吧。”傅慎行淡淡說道,聲音中帶出些倦意來。他閉了眼,放下了座椅靠背仰倒下去,“我眯一會兒,到了你叫我。”

  阿江應了一聲,把車子開得越發平穩。路上正是高峰時期,田甜公司離著傅慎行的公寓又遠,路上足足耗了一個多小時,這才到了公寓樓下。車子剛一停下,不等阿江叫,傅慎行就自己坐起了身,雙手用力揉了揉麵頰,這才下車。

  公寓在頂層,電梯一路升上去,他們進家門的時候,保姆劉嫂正在廚房裏做菜,阿江先高聲喊了一句她,叫道:“傅先生回來了,多做幾個菜。”

  傅慎行沒理會他們,換下了鞋子就往裏走,穿過樓下客廳,徑直往二樓去。不想剛走到樓梯口,一抬眼卻看到何妍正站在樓上圍欄那裏,猛一看去,倒像是有意過來迎接他一般。他不覺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隻抬頭看她。

  何妍麵上也似有些不自然,垂了垂眼簾,

  低著頭往樓下走,口中淡淡說道:“我去廚房拿水喝。”

  這樣解釋給他聽,真有點此地無銀的意思。傅慎行不由扯了扯唇角,在她從自己身邊經過時,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唇角上勾起了壞笑,問她:“你要喝什麽?我幫你去拿。”二樓起居室裏就有冰箱的,她還特意下來去廚房拿水,他倒是要看一看,有什麽水是二樓沒有,非要她到二樓去拿的。

  何妍瞥他一眼,神色鎮定,答道:“我要喝鮮榨的橙汁。”

  這可真是個狡猾的女人,明明是在撒謊,卻叫人絲毫尋不到破綻。他笑了笑,鬆開了她,“你到旁邊坐著,我去幫你弄。”說著,他竟就真的脫了西裝外套,連襯衣都沒去換,隻把兩隻袖口卷了起來,轉身去廚房給她榨新鮮的橙汁。

  劉嫂正在灶前忙活著,回頭看見他進來,嚇了一大跳,忙道:“您要什麽?我幫你拿。”

  傅慎行淡淡一笑,“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他先洗過了手,去冰箱裏取了橙子出來親手給何妍弄橙汁,足足榨了滿滿一大杯,這才端出去給她。她老實不客氣地坐在餐廳裏等著,慢慢地喝了兩口橙汁,抬眼看了看他,漫不經心地問:“你今天怎麽這個點回來了?”

  他當然不能把田甜的事情告訴她,隻笑了笑,答道:“去外麵參加了一個會議,順道回來陪著你吃頓飯。”

  何妍也不信他的話,他的日程表是早幾日就安排好了的,排得滿滿當當,極少會出現順道去做什麽的情況。她笑笑,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隻坐在那裏不緊不慢地啜著橙汁,心裏暗暗回憶,剛才自己是否露出了什麽破綻。

  其實,她剛才既不是出來迎接傅慎行,也不是要下樓來榨什麽橙汁,她趁著劉嫂做飯的空當偷偷去了傅慎行的書房尋找小五說的那U盤,聽到阿江的聲音後急忙往外跑,人剛剛出了書房門,還來不及回去起居室,就被傅慎行看到了。

  真是驚險,她隻要再慢上一步,傅慎行就要把她堵在書房裏了。

  何妍現在回想起剛才的情形,還不禁有些後怕。她下意識地抬眼去瞥傅慎行,不想他也正在看她,眸光微閃,看不透心思。見她看自己,傅慎行彎唇笑了笑,問她:“身體覺得怎麽樣?萬醫生建議我們去做個檢查。”

  她知道這個時候要去做第一次孕檢,聞言並不反對,點頭,“好啊。”

  傅慎行就又笑笑,電話聯係了萬醫生,叫他給安排何妍的孕檢。時間就預約在翌日上午,早上起床後傅慎行沒去公司,親自陪了何妍過去。許是怕她想起之前的事情,這一次特意安排在另外一家醫院,依舊是家不大的私人醫院,坐診的醫生卻是業界有名的婦產專家。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環境,可當那個連“胎兒”都稱不上的小東西出現在屏幕上時,何妍心中沒有任何喜悅,隻有濃濃的恨意。是啊,隻有恨,就在幾個月之前,她肚子裏還有著另外一條小生命,那是她和梁遠澤的孩子,那才是她想要的孩子。可惜,她沒能保住那孩子,她被迫清空了子宮,給現在的這個孽種騰地方。殺子之仇,怎能不恨?

  傅慎行就站在診床旁邊,驚喜地盯著那屏幕上小小一點,一時竟忽略了何妍,隻微帶緊張地問醫生道:“就是這樣嗎?才這麽大?竟然就有心跳了嗎?”

  醫生見多了這種初為人父,激動得隻知傻笑的男人,可瞧著傅慎行這樣冷峻嚴肅的青年才俊,竟也露出這般模樣,不覺有些好笑,特意把胎心調出來給他看,笑道:“小家夥發育很好。”

  傅慎行眼睛裏快要能冒出光來,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顯示屏幕,唇角不受控製地向上翹起,“阿妍,你看,小家夥的心跳有多快!” 他叫她,忍不住伸手去握何妍的手,可待觸到她的指尖,卻是不由一怔。

  她的手很涼,像是在冰水裏泡得久了,從內到外地透出絲絲的寒意。

  他轉過頭看她,見她輕輕

  合著眼,麵無表情躺在那裏,沒什麽反應。涼意從她的手上傳過來,穿透了他的掌心,然後攀上手臂,一點點的往他的心髒蔓延。一旁的醫生似是也察覺到了奇怪,詫異地看了眼何妍,又抬頭去看傅慎行。

  傅慎行已從怔忪中回神,眼中再沒了之前的喜悅,隻稍稍用力握了下何妍的手,輕聲說道:“阿妍,看看我們的孩子。”

  他聲音不大,卻透著異常的堅定,手掌緊攥著她的手,力氣漸大,握得她指端隱隱作痛。她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應付地掃一眼那顯示在屏幕上的胚胎,然後又看向他,淡淡道:“我看到了,嗯,很好。”

  傅慎行沒說話,隻向她笑了笑,緩緩鬆開了她的手。

  兩個人從醫院裏出來的時候都有些沉默,樓門外是幾節輕緩的台階,他步子頓了下,伸過手去牽她的手。不想她卻下意識地把胳膊藏向身後,避開了他。他手上落空,在半空中停了片刻,這才收了回去。

  傅慎行扯起唇角輕輕一哂,卻是毫不在意。他開車載何妍去吃飯,神色如常地詢問她有關婚禮的意見。待到後來,她都被他問得煩了,連與他虛與委蛇的耐性都沒了,索性扔了筷子,冷聲問他:“傅慎行,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有啊。”他答,頗有些潑皮無賴的勁頭,道:“好容易舉行一次婚禮,一輩子的大事,總要認真點才行。”

  這話說出來就像是反諷,她挑了挑眉,譏誚地笑了笑,不甘示弱地反擊:“真是抱歉,我已經舉行過一次了,沒你這種新鮮感了。”

  不想他卻不惱,瞥她一眼,又問:“那有什麽遺憾嗎?可以在這一次彌補回來。”

  何妍被他問得一噎,恨恨地閉了嘴。她不再搭理他,隻低下頭專心的吃飯,食欲很好的樣子。他很欣賞她這一點,不論遇到什麽事情,境況有多糟糕,她都有著強烈的求生欲望,但凡有一點點希望,她都不會放棄,不會坐以待斃。

  這是個異常堅強而又柔韌的女人,可以至剛,也可以至柔。就算她不愛他,就算她一直恨著他,那又怎樣呢?她將是他孩子母親,她的血脈將和他的融合在一起,孕育生長,再也無法分裂開來。傅慎行看著她,不知不覺間翹起了唇角,替她夾菜,道:“多吃點,為了我兒子,你也要把身體養得壯壯的。”

  何妍動作一僵,抬眼看他。就在他都以為她要翻臉的時候,不想她卻又低下了頭去,把他夾給她的菜塞入了口中,不緊不慢地吃著。每一口的咀嚼都十分用力,帶著幾分憤憤之意,不像是在咬食物,倒像是在咬他。

  傅慎行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了。

  他先送了她回家,這才又去公司上班,人剛離開公寓,就有一個電話打去了傅老爺子那裏,道:“傅先生已經離開了,阿江先生沒有跟著,應是留在了公寓裏。看這種情形,我們很難有機會接近那個女人,如果強行衝擊公寓,陣勢會很大,而且,不見得能成功。公寓的戒備很嚴,明顯著傅先生已經有所防備。”

  傅老爺子臉色難看,問:“那女人沒有單獨出來過?”

  那人答道:“起碼從這兩天的觀察看,沒有。她極少出門,出入都有傅先生相伴。”

  傅老爺子不由沉默,一時竟生無可奈何之感。傅慎行顯然是入了魔,非要娶那麽一個女人,他既然無法阻攔,索性就想著暗中除掉那個女人,不料傅慎行看著不顯山不露水,暗中卻把她護得這樣嚴實,竟是叫專業的殺手都尋不到機會下手。傅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思忖良久,這才沉聲說道:“咱們直接去公寓,動手除了這個禍害。”

  由他親自出麵,那公寓自然容易進,隻是這樣明目張膽地上門殺人,別的暫且不說,傅慎行那裏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殺手很有職業道德,善意地提醒道:“傅老先生,這樣雖然對我來說更簡單一些,但是傅先生那裏卻瞞不過去,對你們祖孫的關係會造成很惡劣的影響。”

第133章

  傅老爺子冷哼了一聲,就是真的暗殺成功,半點把柄沒有留下,難道傅慎行就不會懷疑他了嗎?不管是明著殺,暗著殺,最後這事還是要落到他身上的。傅老爺子微微冷笑,就算到時候把自己這條老命陪給那個混小子,也總比看著他毀了傅氏的好!

  他掛斷了電話,拄著拐棍顫巍巍地起身,吩咐人去給他備車。說來也是湊巧,傅老爺子剛要上車的時候,正好遇到傅隨之開車回來。瞧見祖父竟要出門,他不免有些意外,笑嘻嘻地走上前來,問道:“爺爺,您老這是要去哪兒啊?”

  傅老爺子橫他一眼,沒有回答,隻是照例訓他道:“你少跟野狗一樣整天在外麵瘋跑,也去做點正經事!都二十好幾的人了,也沒個正行,我看你是存心想要氣死我!”

  傅隨之早被他罵得疲了,嘻嘻哈哈的應著,又替自己辯解:“爺爺,我做事很努力的。”

  傅老爺子沒理會他,瞪他一眼,沉著臉鑽進了車裏。

  傅隨之一直在路邊站著,隻等那車子開遠了,這才轉身往院子裏走,可走了沒幾步,卻又覺得那裏不太對勁。傅老爺子是有午睡的習慣的,這習慣無論初夏秋冬,雷打不動,這個時間點正是他午休的時間,而他卻穿戴整齊了出門,顯然是有什麽事情。而且,還是不想告訴他的事情,他不過隨口問了一句,老爺子卻是故意岔開了話題。

  傅隨之停下步子,稍稍猶豫了一下,轉身又回到了自己車上,開車在後麵追了上去。幸好傅老爺子的車開得不快,快要進入市區時,傅隨之已是追上了他,卻不敢離得太近,隻在後麵遠遠地跟著。出人預料的,傅老爺子的車子在市區內左轉右轉,在一個高檔小區外接上了個陌生男人,然後就進了那個小區。

  傅隨之雖沒來過這裏,卻知道傅慎行日常是住在這裏的。他有些疑惑,腦子裏一連轉過了幾個念頭,想著也在後麵跟過去,不料卻被門衛攔下了,問他的身份。傅隨之胡亂編了個名字,隻說是來找人的,那門衛目光裏已是露了懷疑之色,搖頭道:“您說的這個人不是我們這裏的業主。”

  傅隨之怕露餡,便道:“那可能是我記錯地址了,抱歉。”

  他說著便就把車倒了出來,也沒走遠,找了個門衛看不到的地方暫時停下,猶豫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撥打傅慎行的辦公室電話。電話很快就被秘書小姐接了起來,聽聞他要找傅慎行,忙道:“您稍等一下,我請示一下傅先生。”

  傅隨之打這個電話隻是查證,聽聞秘書小姐這樣說,便已確定傅慎行此刻人在公司,既然這樣,祖父找到他公寓裏來做什麽?他正疑惑著呢,電話已經被接到了傅慎行那裏,就聽得他淡淡問道:“找我什麽事?”

  傅隨之反應了一下,一時尋不到什麽好由頭,隻好說道:“我最近手上有點緊,能不能借我點錢?”

  “多少?”傅慎行問。

  “一千萬吧。”傅隨之隨口要了一個數,正想著編個借口出來搪塞他,不想傅慎行那裏已經簡單地應了一個“好”字。他停了一停,又冷聲說道:“別去沾毒和賭,玩女人可以,小心一點,不要得病。”

  傅隨之不想他竟會囑咐自己這個,不覺愣住。不知怎地,他忽想起兩人一同在西班牙時的情形。那時沈知節剛剛變成“傅慎行”,什麽都要從頭學起,磕磕絆絆。而他既怨祖父的不公,又恨沈知節霸占了自己大哥的身份,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傅慎行”處處為難。沈知節不是個好惹得人,曾狠揍過他兩次,不過,當他被黑幫追殺時,卻又是沈知節冒死救了自己。

  “大哥。”傅隨之突然叫道。

  傅慎行本來已經準備掛電話,卻忽聽他叫自己大哥,動作不覺微頓。傅隨之在電話裏默了片刻,這才又說道:“爺爺剛剛帶人

  去了你公寓,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

  電話裏靜了一靜,隨即就又響起了椅子猛然被挪動的刺耳聲音。傅慎行匆匆起身,臉色鐵青地往外疾衝,又在電話裏和傅隨之說道:“你立刻趕過去,不管老爺子要做什麽,都必須攔下他!”

  他不等傅隨之應,便就掛斷了電話,又撥打阿江的電話,電話響了幾聲卻無人接聽,傅慎行臉色便就愈加難看,果斷地掛掉了電話,改撥何妍的手機。萬幸,她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她聲音有些低,不等他說話,就先說道:“傅慎行,你爺爺找過來了。”

  “別激怒他!”傅慎行沉聲說道,又囑咐:“不論他說什麽,你都先答應。”

  何妍默了一下,“我沒見他,阿江叫我躲到了書房裏,從裏麵把門鎖上了。”

  傅慎行心中略略一鬆,那書房極結實,房門都是可以防彈的,如果何妍躲進那裏,傅老爺子暫時也拿她沒有辦法。“那就沒事了,你等著我,我這就趕回去。”傅慎行明明自己都極為緊張,卻仍是沉聲安慰她。電話一直沒有掛斷,他剛坐進車內,就又聽得聽筒裏傳來沉悶的槍聲,他一驚,急聲叫她的名字,“阿妍!”

  “傅慎行,”何妍聲音雖還平穩,可已經有些發緊,“他們在用槍打門,應該是門鎖的位置。”

  雖然房門是防彈的,可要存心破壞也不是百分百安全。傅慎行連司機都沒顧上叫,自己開車直衝出車庫,口中卻是仔細地交代何妍,“你去書架那裏,右麵第三個格,從上麵數第四格,書後的有個按鈕。你摁下去,然後再去左一、上三那格裏,書下有另外一個按鈕,也用力按下去。記住,順序別錯,會有一道門露出來。”

  房門外槍聲不斷,彈孔都集中在門鎖附近。何妍不敢耽誤,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去摸索傅慎行所說的那個按鈕。很隱蔽的一個按鈕,如果不是他說,便是她看到了,許得都要錯過去。那按鈕按下去後,四下裏並無反應,直等她把第二個按鈕按下去了,那整麵牆一般的書架後才發出幾聲機械的輕響,隨即,看著似是固定在牆麵上的書架往內縮去,然後再從中間往兩側分開,露出一道金屬窄門和旁側一個內嵌式的保險箱來。

  不論是金屬門還是保險箱上都有電子密碼鎖,傅慎行繼續在電話裏指揮著何妍,“門的密碼是0329。”

  這個數字何妍有印象,那是“沈知節”行刑的那一天。她微微抿唇,目光卻在那保險箱上流連。難怪她找遍了書房都找不到那個U盤,現在看來應該是藏在這裏了。房門的密碼是沈知節被換出獄的日子,金屬門則是他被執行死刑的日子,那麽保險箱的密碼呢,又會是什麽?

  傅慎行在電話裏聽不到她的反應,有些焦急地叫她:“阿妍?”

  何妍輕輕應了一聲,這才快速在金屬門門上輸入了這四個數字,那道金屬門便就無聲地打開了。叫她預想不到的是,裏麵竟是一部僅能容兩人容身的電梯,控製板上隻有兩個數字,除了頂層,便就是標記著“1”的那一層。

  “快些進去。”傅慎行催促她,又道:“電梯到底後,出來順著甬道一直往前就可以出去了。手機會沒信號,不要怕,我會去接你。”

  何妍萬萬想不到傅慎行的書房裏竟然藏了一部電梯,她顧不上多想,一切照著傅慎行說的做,果然,在她摁下電梯關門鍵後,外麵的書架與那扇金屬窄門一同自動閉合,隨後,電梯轎廂就無聲地往下迅速下降。手機果然就沒了信號,她隻把它當做手電筒用,沿著那黑暗狹窄的甬道七拐八拐地跑了好一會兒,這才在甬道盡頭看到了盤旋著上升的樓梯。

  再爬上去就是一道沒有鎖著的木門,她先貼過去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見並無異樣,這才小心地拉開了那門,外麵依舊是黑漆漆的

  ,她用手機照了照,才發現這是一個衣櫃的內部。何妍愣了一愣,頓時明白過來這出口是做在了哪裏。

  鑽出衣櫃,外麵是個雜房,堆了不少破舊的家具,而作為密道出口的那個衣櫃,擠在當中毫不起眼。屋子裏沒有燈,她隻能繼續用手機來做照明,沿著家具間狹窄的過道小心往外摸索,終於找到了出口。房門上有暗鎖,鑰匙就掛在門把手上,她打開了房門出去,這才終於知道了自己身在何處。這是一棟居民樓的地下儲物間內,往前走不幾步,再拐個彎就看到了往上的樓梯。

  等她從居民樓的單元門內走出去,轉頭四下裏看了看,赫然發現傅慎行公寓所在的那棟樓竟在百米開外,與這棟毫不起眼的居民樓都不是一個小區。手機終於有了信號,那一直沒有掛斷的通話終於可以繼續,傅慎行還在電話裏叫著她的名字,聲音中難掩焦急,“阿妍?怎樣?出來了嗎?”

  “出來了。”何妍應他,氣息裏微帶喘息,她又往左右看看,問傅慎行:“從哪裏出去?”

  傅慎行鬆了口氣,告訴她出那小區的路徑。這小區和他公寓所在的那個高檔小區背對背地靠著,出口在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若非親曆,何妍怎麽也想不到一新一舊兩個小區,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勾連。難怪傅慎行舍棄了那些獨棟的別墅不去住,卻要一直住在頂層公寓,如果真遇到什麽事情,怕是任誰也想不到他能這樣逃脫。

  何妍怕那些人從後麵追上來,不敢多做停留,隻快步往外走。小區的出口開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道路兩旁俱都是懷抱粗的樹木,枝高葉茂,撐起的樹蔭幾乎要把整條街道都罩住了。正是午後,街上行人很少,何妍一路出來也沒遇到什麽人,她在路邊剛站了站,正遲疑著接下來怎麽辦,傅慎行的車子就從街一頭衝了過來。

  他從內打開車門,向她低喝:“上車!”

  她沒遲疑,利落地坐進了車內。車子又箭一樣地飛出去,馳出小街混入車流。傅慎行麵色這才略緩,伸出右手去握她的手,沉聲安慰她:“沒事了。”

  很反常的,他的手竟有些涼,掌心裏潮乎乎的,像是剛出過不少汗。何妍不覺怔了一怔,這才把手抽走,岔開了話,問他:“那密道誰建的?”

  在一棟高層建築內部藏著部電梯,這可不是一個小工程,不可能是後麵偷偷改裝的,隻能是在這棟樓設計的時候就有布局。而那個小區早已經建成了幾年,時間是在沈知節變成傅慎行之前。

  果然,就聽得傅慎行答道:“以前的那位傅慎行。”

  “阿江也不知道這條密道的存在嗎?”何妍又問。

  傅慎行一笑,轉頭瞥了她一眼,回答:“這是條救命的退路,是傅慎行留給自己的。他死後,就隻有我知道了。不過現在,有我們兩個知道。”

  好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何妍不禁暗歎,幸虧那人死得早,如果她的對手換成了他,她真是沒有半分勝算。可轉念一想,如果那人不死,被執行死刑的人就會是沈知節,他既死,後麵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再發生,她還是受人尊重的大學教師,和梁遠澤過著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又怎麽會和傅氏總裁有交集?

  一時之間,何妍有些失神,坐在那裏沉默不語。

  傅慎行又轉頭瞥她,瞧她神色怔怔,忍不住問:“剛才有沒有嚇到?”

  講心裏話,她的確是被嚇到了,尤其是外麵的人用槍打書房門鎖的時候。傅老爺子既然能叫人明目張膽地動槍,那絕對是不會留她性命的。怕死嗎?逼到勁頭上不怕,可但凡有一分生的希望,她就還不想著死。況且,她的仇都還沒報,就這樣死了太不甘心。何妍的心重又一點點冷硬起來,她轉頭去瞄傅慎行,忽地問道:“如果我剛才真被你爺爺殺了,你怎麽辦?”

第134章

  傅慎行聞言微怔,過得片刻,這才答道:“阿妍,我和傅家人沒什麽感情,弑祖這事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事。”

  他不是在糊弄她,如果何妍剛才真的遭了不測,他一定會真的殺了傅老爺子泄恨。就算何妍現在安然無恙,他心裏也還是極為惱火的,敢動他的女人和孩子,便是虛驚一場,他也要他們付出代價。

  他先開車把何妍送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不遠,就在兩個街區之外,是棟臨街的小房子。車子停在街邊,傅慎行沒下車,隻給了何妍一套房門鑰匙,道:“你現在這裏待著,別亂跑,我處理完事情就來接你。”

  何妍點頭應下,轉身欲要下車時,傅慎行卻又在後麵叫住她。她回頭,就見他正深深地看著自己,目光中有一絲懇求,說道:“別傷害孩子。”

  實話講,何妍剛才是真動了這心思的。她剛剛死裏逃生,驚嚇惶恐中摔一腳也講得出理去。如果這孩子就此流掉,這筆帳也隻能記到傅老爺子身上。卻不想,傅慎行會這樣央求她。他是有所預感,還是看出了什麽破綻?何妍一時猜不到,心情更是有些複雜,抿了抿唇角,冷淡答道:“傅慎行你有病吧?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傅慎行笑笑,沒再說什麽,看著何妍下車進了房子,這才掉頭回公寓。傅老爺子人還沒走,正坐在樓下客廳裏,聽聞樓上書房裏沒找見人,氣得用拐棍重重地鑿了鑿地板,怒聲喝道:“給我搜,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能藏到哪裏去!”

  好容易破開了書房的門,不想裏麵卻是無人,別說傅老爺子等人,就是連親手送何妍進去的阿江,一時都傻住了。傅老爺子是精明人,一看阿江那神色,就知道書房裏麵有玄虛。他下了決心要除去何妍,甚至不惜與傅慎行撕破臉皮,這次要不成功怕是就再得不到機會了。傅老爺子叫人把阿江提過來,摁跪在他麵前,冷聲問道:“阿江,你老實說,人到底藏在哪?”

  傅隨之見狀,趕緊又過來勸祖父,可才剛叫了一聲“爺爺”,別的話還沒出口,傅老爺子已經是一拐棍掄在了他的身上,喝罵道:“滾一邊去!這裏沒你的事!”

  傅老爺子又轉頭看跪在麵前已經鼻青臉腫的阿江,冷哼一聲,道:“阿江,你這樣忠於老大,我很高興,我沒白養你二十年!可你也該清楚,那女人是個禍害,她會毀了老大!什麽叫忠?忠不是任由著主子胡作非為,忠是知道什麽才是真正地對他好!”

  話音未落,門口卻是傳來一聲輕笑,眾人尋聲看去,就見傅慎行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就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傅老爺子,問他:“祖父,您來說一說什麽才是真正地為我好吧。”

  傅老爺子不想他竟回來的這樣快,可瞧他這模樣,卻知今日的事是徹底失敗了。他雙手把拐棍撐在身前,冷眼看著這個長孫,沉臉不語。

  傅慎行又彎唇一笑,不緊不慢地邁步往裏走,先走到樓梯處抬頭遠遠掃了眼書房的房門,這才又回過身來看傅老爺子,輕笑著反問他道:“殺我妻,滅我子,才是真正的為我好。祖父,您要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混賬!”傅老爺子怒聲罵道。

  傅慎行不以為意地笑笑,緩步往傅老爺子那邊走。他表現得太過從容,誰也沒有防備,直等到他以迅雷之勢拔出手槍,眾人這才大驚,紛紛做出反應。跟著傅老爺子一同過來的殺手反應最快,可阿江早就盯緊了他,不等他把槍掏出便就飛身撲了過去。

  不過是電閃火花之間,傅慎行的槍口就已經抵在了傅老爺子的額頭上,其餘眾人雖隻落後半拍,卻已是失卻了先機。下一秒,眼鏡帶著幾個人持槍從屋外衝了進來,“行哥!”眼鏡大叫,一眼瞧見那殺手被阿江摁在地上還

  試圖掙紮,上前一腳狠狠踹在了那殺手頭上,然後拉開了槍栓,把槍口直塞進那人嘴裏,這才轉頭看傅慎行,問:“行哥,怎麽處理,殺不殺?”

  形勢已經逆轉,俱在他掌控之中,傅慎行這才把槍口從傅老爺子腦門前撤開,不慌不忙地坐到一旁的沙發上。他沒回答眼鏡的問題,隻是冷笑著看傅老爺子,問:“祖父,您說呢?”

  傅老爺子氣得胡子直抖,怒聲道:“孽畜!孽畜!”

  傅慎行扯了扯嘴角,又問:“這人是您從別處請過來的吧?專門來殺我的人的?”那殺手相貌氣質有異,手上拿的槍都與旁人不同,傅慎行從不曾在傅老爺子身邊見過他,可見是特意從外麵找來的專業人士。他殘忍一笑,頭也不回,隻淡淡吩咐眼鏡道:“殺了吧,也給祖父省點錢。”

  話音落下,隨即便是槍響,那殺手都來不及掙紮,就被眼鏡一槍打爆了腦袋。鮮血混著腦漿四下飛濺,阿江與眼鏡兩個麵不改色,倒是把旁邊的傅隨之嚇得麵無人色。他自小被祖父和堂兄護著長大,雖然在南昭也算橫行霸道,可玩得不過是普通紈絝玩的那些東西,從未真正接觸過傅氏的黑暗麵,何曾見過這樣一槍爆頭的血腥場麵!

  傅慎行那裏卻隻是微笑,又道:“祖父,我說過,您老辛辛苦苦一輩子,無論如何我都要給您一個善終。你要動我心頭上的人,我就隻能去動您的心頭肉。”

  傅隨之那裏猶在心驚肉跳,不想眼鏡竟又衝他來了,拎著他扔到傅慎行麵前的茶幾上,也不說話,隻抬眼去看傅慎行,等著他的吩咐。傅老爺子見狀又驚又怒,身體抖得都快要坐不住,嘶聲吼道:“畜生!他是你弟弟!”

  傅隨之也傻住了,眼鏡的槍口就在他頭側不足一尺的地方,隻要麵前男人一聲令下,他就會和祖父請來的殺手一樣腦漿迸裂。還是他給傅慎行報的信,不想他竟就要殺自己來報複祖父。他緩緩抬頭,直愣愣地看向傅慎行,眼圈卻是控製不住地紅了,顫聲叫他:“大哥。”

  傅慎行不應他,微微抿著唇角,冷眼看他。

  “罷了!罷了!”傅老爺子仰天長歎,他杵著拐棍顫巍巍地起身,“我自己養虎為患,怨不得別人。我走,有生之年再不踏入南昭一步。傅慎行,你狼心狗肺,忤逆不道,早晚有一天會眾叛親離,不得好死!”說完,竟連傅隨之也不再多看一眼,隻杵著拐棍一步步地離開。

  他既走,帶來的那些人也便隨著他離去。除了走不了的殺手和仍在槍口下的傅隨之,很快,屋內就隻剩下了傅慎行的人。傅隨之伏在茶幾上瑟瑟發抖,紅著眼圈看傅慎行。傅慎行掃他一眼,抬了下手示意眼鏡把槍拿開,和傅隨之說道:“起來,你看你這模樣。”

  傅隨之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傅慎行不是真的要殺他,他鬆一口氣,趕緊爬了起來,有心抱怨,卻又沒那膽子,隻垂頭立在那裏不敢說話。傅慎行淡淡一笑,道:“今天不動你,是謝你給我報了信。回去吧,看著老爺子點,這樣的事再來一次,就算你是我親弟弟,我也不會手軟的。老爺子有句話說的沒錯,我這人一向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傅隨之什麽也不敢說,生怕他再變主意,低著頭趕緊離開了。他一走,傅慎行就又冷眼去看阿江,不等他開口問,阿江已是垂下頭來,低聲說道:“是樓下的人把老爺子放進來的,我沒防備。”

  傅慎行料到了樓下安保中有傅老爺子的人,否則傅老爺子不會就這樣容易上來。不等他吩咐,眼鏡已是帶人下去,片刻後上來,說道:“是樓下安保的頭,人已經跟著老爺子走了。用追回來嗎?”

  事情已經這樣,再追過去殺人沒有必要。傅慎行道:“算了,把這裏收拾幹淨,把樓下

  的安保全部換掉,查仔細點,別叫人混進來。”

  眼鏡點頭應下,自去安排此事。

  傅慎行也從沙發上起身,看一眼阿江,淡淡說道:“自己去處理一下傷口。”

  他帶著槍出門,也不叫人跟著,獨自開了車去接何妍。房子隻有一套鑰匙,他已經給了何妍,傅慎行怕突然敲門嚇到她,就先撥了電話,道:“我在外麵,過來開一下門。”

  過不片刻,何妍從內開了房門。她身上還穿著逃出來時的家居服,腳上是拖鞋,就這樣扶著門站在夕陽中,叫傅慎行一時不覺有些恍惚。他怔怔看她兩眼,這才笑了笑,道:“走,我們去吃飯。”

  她沒問別的,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又抬頭問他:“就這樣?”

  “呃,先去買衣服。”他說道。

  他先帶她去買衣服,然後再去吃晚飯,吃過飯也沒回公寓,甚至沒有去之前何妍躲避的房子,而是去了一家普通的酒店。不知是否是因為今天的事叫她對他產生了些許信任和依賴,又或許僅僅是他的錯覺,她對他的態度似是略有好轉,雖然依舊冷淡,卻不再句句帶刺,字字嘲諷。

  房間開好,傅慎行拿了房卡領何妍上樓,“今天我們在外麵住一夜。”

  何妍猜到公寓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至於他們暫時無法回去。她不是一個凡事都要問為什麽的人,可現在是否能夠再回公寓居住對她十分重要。她聞言隻是點頭,想了想,才問他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傅慎行略有意外,轉頭瞥她一眼,不由笑了笑,問她:“怎麽,想回去住?”

  她一點也不想回那個地方,隻是如果從公寓裏搬出來,她就更沒機會拿到那個U盤了。何妍麵不改色,甚至看都沒看傅慎行一眼,隻是淡淡答道:“畢竟那裏還安全些,我可不想哪一天就被人殺了。”

  他隻道她還是為著下午的事情害怕,步子不覺微頓,伸手牽住她的手,與之十指相扣,沉聲說道:“以後再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了。”

  何妍下意識地往回抽手,掙了兩下沒能掙脫便也作罷了,隻是笑笑,道:“那最好。”

  房間是套房,極為寬敞明亮,可床卻隻有一個,擺在臥房中央,很是醒目。何妍看出傅慎行絲毫沒有去睡地板或者沙發的覺悟,也不怎麽介意,隻是說道:“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她現在正是易乏嗜睡的時候,無事時一天都要睡足十來個小時才肯罷休,更別說今天經曆了這樣一番驚險。傅慎行不禁微笑,脫了外套隨意地丟在沙發上,問她:“用不用我去幫你放洗澡水?”

  “不用。”她拒絕得幹脆,自己進浴室去衝澡。待洗過澡出來,瞧他還坐在外麵看電視節目,猶豫了一下,又道:“你要洗澡就早點洗,不要等我睡下了再去折騰。”

  傅慎行不疑有他,真的起身去洗澡。

  何妍站在那裏,等浴室裏傳出了水聲,這才快步走到沙發旁,從茶幾上拿起傅慎行的手機來,撥打小五的號碼。電話依舊是響了兩聲才被接起來,小五語氣熱絡的問道:“行哥?什麽事?”

  “是我。”何妍沉聲應他,又問:“幫我查一個事情,傅慎行是什麽時候從西班牙療養回來的。”

  小五轉變得也快,立刻收起了嬉笑,答她:“兩年前。”

  “我需要確切的日期。”何妍說道。

  “那我要去查一查才知道。”小五默了一默,又道:“要這個做什麽?”

  何妍並不想把什麽都告訴小五,聞言隻道:“我有用。”

  小五並不介意她的隱瞞,笑了笑,又問:“查到後怎麽聯係你呢?難道還要打這個電話?”

第135章

  何妍猶豫了一下,把陳禾果的手機號報給了他,又道:“你發信息給我就好。”

  她說完,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刪除通話記錄,把手機放回原處,事情不是第一次做,動作便就鎮定了許多,等傅慎行圍著浴巾出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躺到了床上,似是什麽事情都沒有做過一般。

  外麵的電視還沒有關,傅慎行先去關了電視,這才又回到臥室,站在床邊看了看她,這才掀被上床。床墊因他的動作而輕輕顫動,她下意識地往床邊挪了挪,似是想竭力地離他遠一點。傅慎行微怔了一下,緩緩收回了伸出去打算攬她入懷的手,默了片刻,才又故作輕鬆地說道:“別再往邊上挪了,小心掉下去。”

  何妍不願搭理他,又不想在這時候把兩人關係搞得太僵,便就隻把頭埋進了枕頭裏,懶懶說道:“哪那麽多話,睡覺!”

  她簡簡單單一句應付,就叫他剛還低沉的心情瞬間轉好,忍不住想要再湊過去,擁她入眠。傅慎行真是意動,左右衡量了一番,到底是怕惹她不喜,又念著欲速則不達,這才放棄了那念頭,隻應道:“好,睡覺。”

  可他一向習慣了晚睡,這會兒才不過九點多鍾,躺在床上又哪裏真能睡得著,不過是睜著眼睛耗時間。約莫躺到十二點的時候,身側一直熟睡的何妍卻有了動靜,像是在做什麽噩夢,人無意識地掙紮呻吟。他忙開了壁燈,撐身湊過去看,輕聲喚她:“阿妍?阿妍?”

  她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被他從噩夢中喚醒,懵懂地睜開眼,不知是認錯了人,還是壓根就沒看清楚他是誰,竟就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瑟瑟發抖。傅慎行愣了一愣,抬手地擁住了她,一下一下地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她。他沒問她做了什麽噩夢,甚至都不敢說話,隻怕她隻是認錯了人,而他一開口就會破壞掉這一切。

  這一刻,她依賴他,對他來說已是足夠。

  他們在酒店裏住了好幾天,才又回了公寓去住。書房的門已經被換過了,連一樓客廳的木地板都被替換掉好大一塊,雖不明顯,可仔細看卻也能看出區別來。阿江見何妍目光在那裏停了一停,還當她是介意,忙就解釋道:“不小心劃了幾塊,傅先生覺著難看,就叫人給換掉了。”

  何妍並不相信好好的地板會被劃花,就算那天動了槍,沒說把子彈往地上打的,而且還這樣大一片,僅有的一個可能就是沾上了什麽東西。除了人血,還能有什麽?她笑笑,不予理會,隻擔心書房密碼鎖的事情,房門整個都換過了,就怕捎帶著連密碼也都換了。

  她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等到下午無人時,她偷偷去書房門口試了一下,原來的密碼果然不能用了。阿江還在樓下他自己房間裏,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出來看一圈,她不敢多做停留,有些悶悶不樂地回了起居室,看著電視發呆,滿腦子都在考慮密碼的事情。沒有密碼進不了書房,就是知道U盤藏在哪裏又能怎樣?

  她思索了一個下午,都想不出一個完美的計策來,誰知晚上傅慎行回來後,竟就主動拉了她去書房裏采集指紋,把她的指紋也輸入了房門指紋鎖裏。何妍有些摸不到頭腦,又怕自己的行徑暴露了,他有意縱容,忍不住問道:“傅慎行,你這是做什麽?”

  傅慎行正低頭設置指紋鎖,聞言也不抬頭,答道:“阿江不見的每次都在,以後再遇到那天的事情,你就自己躲進書房去,”

  雖然他從未表現出來,其實他很後怕,如果那天不是留下阿江守著,如果何妍沒有及時躲進書房,也許她與孩子都已經死在了傅老爺子手上。這幾天來,他一想到這事就不覺心驚肉跳,不得安生。他將她的左右兩手的指紋一一輸入,又交代道:“指紋不能用的時候,還能使用密碼,密碼就是你生日。”

  何妍遲了兩秒,這才應道:“知道了。”

  他又抬頭向她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的白牙,道:“以後想要看什麽書也方便,做好胎教。”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一種生物,哪怕麵龐五官完全一樣,某一時刻,叫人看起來卻是完全陌生。此刻,他笑容簡單,眼神明亮,既不像冷酷狠厲的凶徒沈知節,也不像心思深沉的傅氏總裁傅慎行,隻像是個一心盼著孩子出聲的普通男人。

  何妍下意識地晃了晃頭,想要把這個荒謬的想法搖出腦外。傅慎行瞧見了,不由問道:“怎麽了?”

  “有點頭暈。”何妍淡淡答道,不再理會他,隻起身往臥室走。

  傅慎行微微發愣,有些猜不透何妍的心思,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間就不高興了。他跟了過去,從後拉住她的手臂,問她:“用不用去看醫生?”

  何妍的麵色很難看,心中有著莫名的火氣,壓也壓不住。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冷眼看他,沒頭沒腦地問道:“傅慎行,你知道什麽樣的傷最容易好嗎?”

  他不答,隻微微抿唇,平靜地看她。

  她冷冷一笑,徑直答道:“別人身上的,傷不到自己身上,沒有疼過的人,才會以為不論什麽傷口都能長好。”她甩開他,往前走得兩步,又頓了一頓,頭也不回地冷聲說道:“你別跟著我,我今天不想看到你,一眼也不想看到!”

  何妍罕有這樣蠻橫不講理的時候,她太理智,絕大多數時候都會把真實的情緒藏起來,向他展露出來的不論是喜是怒,都有她的用處。而今天的她,反而叫他感覺到了真實。傅慎行笑笑,並不與她一般見識,甚至還好脾氣地說道:“好,我晚上去樓下睡。”

  當夜,他就真的又跑去了樓下客房睡。

  何妍卻失眠了,小五那裏一直沒有回信,而時間卻在一天天迫近,婚禮近在眼前,她突然有些焦躁不安。更叫她無法忽略的是,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在悄無聲息地長大,這比所有的事情都更叫她感覺到恐懼。

  一連幾日,她都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傅慎行很知趣地不去招惹她,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學會了忍讓與忍耐,她不想見他,那他就盡量少在她眼前出現。可他畢竟掛心她,瞧她整日憋在公寓裏不肯出門,便就勸道:“出去散散心,別整日悶在家裏。為什麽不找田甜去玩?”

  何妍不想和田甜有過多接觸,隻怕到時打虎不死,會牽連到她。她聞言隻是搖頭,道:“沒興趣。”

  傅慎行欲言又止,嘴巴動了下,最終卻沒說什麽。

  說來也是奇怪,他剛勸了她找田甜散心,田甜竟就先給她打了電話過來約她出去逛街,又道:“包紅包給你顯得太俗,動心思給你挑禮物又不見得你用得上,不如你看上了什麽我直接賣給你。我省心,你可意,咱們兩相便宜!”

  這事太過湊巧,何妍都忍不住懷疑這是傅慎行的安排,她少見地拒絕田甜的邀請,“最近發懶,哪裏都不想去。”

  田甜道:“別這麽犯矯情啊,堅持一下。出來吧,我請你吃飯。”

  何妍察覺出田甜的異樣,應了下來,“好,那就出去逛逛。”

  她掛掉電話就下了樓,去同阿江商量,問他能不能陪自己出去一下。傅慎行之前便有交代,隻要她高興怎樣都成,阿江自是不會攔她,二話不說就開車帶著她去和田甜碰頭。兩人約在商業區見麵,和往常一樣一家店鋪一家店鋪地閑逛。

  中途的時候,田甜拉著何妍去衛生間,阿江再不好跟進去,就隻站在外麵等。

  田甜這才逮到機會與何妍說道:“梁遠澤回來了。”

  何妍猜到田甜是有話要說,卻不想會是這樣一個消息。她頓時僵在那裏,好一陣都沒有反應。田

  甜怕她被人瞧出異樣來,忙低聲說道:“你冷靜點,小心被阿江看出來。他那人看著老實,心眼可一點不少。”

  何妍把她的話聽入了耳中,深深地呼氣吸氣,強自遏製著內心地激動,顫聲問她:“他在哪?怎麽和你聯係上的?”

  聽到這話田甜忍不住有些想吐槽,感歎道:“你們兩口子真是越來越像,都快成搞特工的了。他把電話打到我公司前台那,通過內線又轉接過去的。”

  “沒留電話?”何妍問。

  “留了一個手機號,我記下來了。”田甜說著,從包包裏摸了一張小紙條出來塞給何妍,又道:“給你,我可沒有你這好記性,隻能記在紙上了。”

  何妍接過那紙條來,把上麵的手機號碼來回看了兩遍,確定自己絕對不會忘記了,這才把紙條揉碎,扔進馬桶裏衝走了。

  田甜默了一默,輕聲問她:“你打算怎麽辦?”

  何妍有些走神,心思全在“梁遠澤回來了”這件事上,遲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她在和自己說話,揚了揚眉毛,“嗯?”

  田甜遲疑了片刻,這才輕聲說道:“傅慎行說你懷孕了。”

  何妍麵色一白,輕輕抿住了唇瓣,一時沒有回答。

  田甜解釋道:“我把檔案取回去第二天他就找上門了,我照你說的,把檔案袋給了他。他說,你懷孕了。”

  這事何妍一直瞞著田甜,哪怕她是自己最好的、可以生死相交的朋友,不是因為不信任她,而是覺得難堪。是的,很難堪,她竟然懷了傅慎行的孩子。何妍輕輕彎唇,想要以微笑寬慰好友,可那唇角勾上去,露出了卻是一抹苦澀。

  “何妍,你別這樣。”田甜輕聲說道,她抬手扶上何妍的手臂,“在我麵前不用裝什麽堅強。”

  何妍努力微笑著,用力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待眼中那陣酸澀過去了,這才說道:“放心吧,不管什麽事情,我都能挺過去的。”她突然又想到了更要緊的事情,“以後再不要管我的事情,梁遠澤那裏我自己會去聯係他,也會提醒他以後不再去麻煩你。”

  “這叫什麽麻煩?”田甜有些不悅地說道。

  何妍卻是神色嚴肅,“這很危險,真的,田甜,你想象不到傅慎行那人有多可怕,我不能再把你攪進來。”她想了想,又道:“如果可以,這段時間先離開南昭吧,過段時間我可能就要和傅慎行鬧開了,倒是我怕會拖累你。”

  田甜雖然好義,可也不是個熱血起來就不顧一切的人,她也有父母家人,自然也要更多的考慮自己的安全。她猶豫了一下,應道:“行,過幾天我尋個借口出國算了。”

  兩個人怕阿江起疑,不敢在衛生間裏耽擱太久,出去後又在商場裏逛了一會兒,何妍就接到了傅慎行的電話。他應是知道她同田甜一起出來逛街,隻是溫聲囑咐她:“別太累,逛一會兒就早點回去休息。”

  何妍其實根本沒什麽心思逛街,卻故意做出不滿的樣子,淡淡道:“我沒覺得累。”

  傅慎行剛剛開完一個回憶,人還在會議室內,聞言不由無奈揉額,他是真心不理解女人為什麽能踩著高跟鞋連逛兩個小時都不會覺得累,更何況她還是個孕婦。“等再覺出累來就晚了。”他又笑笑,哄孩子一樣哄她,“聽話,早點回去,如果和田甜多待一會兒,不如請她回家吃飯,叫劉嫂給你們做些好吃的。”

  何妍正打算要一點點疏遠田甜,又怎會邀請她回去吃飯,更別說她還有別的安排。她獨自跟了阿江回去,表現得與往常一般無二,直等自己進了臥室,隻她一個人了,這才有些按耐不住急切地去翻陳禾果的那部手機。上麵依舊沒有收到小五發來的信息,不過這一次她顧不上失望,隻抖著手去摁梁遠澤留下的那個號碼。

第136章

  電話幾乎是被立刻接了起來,可是聽筒裏卻沒有聲音傳來,一片寂靜。何妍聲線緊得幾乎無法發聲,隻小心地、幹澀地發出一聲:“喂?”

  “妍妍!”梁遠澤急切叫她。

  在打這個電話錢,何妍已經無數次提醒自己必要冷靜,絕不能哭,可所有的準備都毫無用處,隻才剛剛聽到這兩個字,她的眼淚就已經決堤一般流了下來。她聲音裏不受控製地帶著哽咽,顫聲問道:“遠澤,是你嗎?”

  “別哭,妍妍。”梁遠澤強自按捺著情緒安撫她,語速卻是不自覺地加快,“事情很快就要結束了,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我們要想法子見一麵。”

  何妍也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用力地抹了抹兩側臉頰,把眼淚拭去,盡快使自己冷靜下來。沒有時間和他互訴衷腸,沒有時間問他她離開後他曾遭受過什麽,也不敢向他訴說她曾經受過什麽。沒有時間,他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她謹慎地瞥一眼緊閉的臥室房門,握著手機進了浴室,小聲問梁遠澤:“你從羅陪那裏得到了沈知節整形的資料?”

  這是她的猜測,梁遠澤明明沒有失憶,卻假裝失憶留在阿裏坎特,自然是要想尋找傅慎行就是沈知節的證據。他曾托田甜傳話給她,叫她耐心等待他歸來。現在他既然回來,那就應該是已經取得了想要的東西。

  梁遠澤答道:“拿到一份完整的就診記錄,包括他整形前的各項數據,以及整形前後的五官細節對比照片。羅陪是個很狡猾的家夥,他把所有的就診記錄都偷偷備份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可其下暗藏著激動壓也壓不住,又道:“你說過陳家有沈知節之前在北陵的犯罪記錄,我現在就在找那個,等把這些東西湊在一起,就足以可以證明傅慎行就是沈知節!”

  一切都和何妍預想的一樣,她也曾試圖走這個途徑將傅慎行繩之以法,可後來才知道,這條路根本不通!就如小五所說的那樣,砍樹沒有從梢上砍得,傅氏這棵大樹不倒,他們根本不能把傅慎行繩之以法,因為傅氏會罩住他,會把他罩得嚴嚴實實!

  這也是她鋌而走險要和小五合作的原因!

  “遠澤,你仔細聽我說。”何妍沉聲說道,她習慣性地抿唇角,想把語言組織得盡量凝練,“千萬不要去陳家,會驚動傅慎行。那份檔案我已經得到了,你把你手上的資料拷貝一份,偷偷放到爸媽房子裏,然後你就趕緊離開——”

  “妍妍!”梁遠澤打斷她的話,“是你要離開。你把那份檔案交給我,接下來的事情我來做,你先想法逃離他身邊!”

  梁遠澤的想法不算錯,他隻是想得太簡單,一如那次的貿然報警。

  “遠澤,隻這些東西還不能把傅慎行怎麽樣!你聽我的,我還有別的安排。你把東西留下,趕快離開。不要再去聯係田甜,我們會連累她!”何妍說道。

  “不,我不會離開。”梁遠澤倔脾氣也上來了,堅持道:“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

  何妍心急,正欲再說,卻忽聽得傅慎行的聲音從外傳了進來,“阿妍?”

  臥室門竟不知什麽時候被推開了,他在外叫她的名字,聲音伴著腳步聲往浴室這邊而來。何妍先是一驚,心髒頓時要從嗓子眼裏跳了出來。慌亂中,她左右掃了一眼,一時竟不知能把手機藏到那裏。眼看著傅慎行就要走到浴室門口,何妍一狠心把手機丟進了馬桶裏,人也順勢坐了上去。

  幾乎就是下一秒,浴室門就被傅慎行打開了,他站在門口看她,似是暗鬆了口氣,道:“怎麽也不應一聲?嚇我一跳。”

  何妍緊張得手都在隱隱哆嗦,聲音勉強鎮定著,佯裝惱怒地瞪他一眼,“傅慎行,你有病吧?上個廁所也要來看一眼?出去,關上門!”

  傅慎行愣了一愣,這才注意到她是坐在馬桶上的,這樣

  尷尬的場景,不怪她要惱怒。他笑笑,道了一聲“抱歉”,剛想要退出浴室,卻又發現她麵頰上有殘餘淚痕,腳下不覺微頓,問她:問:“出什麽事了?”

  何妍趕緊抬手擦了擦臉,遮掩道:“沒什麽,你趕緊出去!”

  他狐疑地看她兩眼,不過還是退了出去。

  何妍的心還在狂跳不止,她轉頭看向浴室那麵磨砂玻璃牆,許是因為離得遠,並不能看見外麵傅慎行的身影。她小心地移開身體,把已經被水泡壞的手機撈了出來。傅慎行就在外麵,所以是不能把手機帶出浴室的,何妍緊張地四下張望了片刻,悄悄起身打開了洗手台旁的儲物櫃,把手機塞進了最裏麵。

  浴室的房門並沒有鎖,傅慎行隨時可能會在進來,她的心髒幾乎一直提在嗓子眼裏,直等關好了儲物櫃,打開水龍頭假作洗手的時候,她那疾如擂鼓般的心跳才漸漸平息下來。何妍抬頭,默默打量鏡中的自己,又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轉身出了浴室。

  傅慎行並未離開,人就在床前的沙發裏坐著,聽見她的動靜抬眼看過來,目光直愣愣地落到她的臉上。她已經洗過了臉,可那還有些發紅的眼睛卻告訴他,她剛剛有哭過。他抿了抿薄唇,問她:“怎麽了?為什麽哭?”

  她漫不經心地答道:“沒怎麽,心血**就哭一場。”

  這分明是應付的話,他不信,探究地打量她。她神色淡然自若,再瞧不出什麽異樣來,隨意地掃了他一眼,問他:“怎麽回來這麽早?”

  他是有點不放心她這才回來,卻不好和她說,隻道:“公司裏沒什麽事情,就早點回來了。對了,晚上吃什麽?是在家裏吃還是出去吃?”

  劉嫂已經在樓下開始準備晚飯了,他問這話純屬是沒話找話。她明明看出來了,卻也不揭穿他,淡淡說道:“累了,哪裏也不想去,就在家吃吧。”她說著,隨手從床頭拾起本書來,在飄窗的軟墊上一窩,團著身體看起書來。

  他看她兩眼,忽地說道:“明天去把證領了吧?”

  她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他:“什麽證?”

  傅慎行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她,反問:“你說呢?你能和我領什麽證?”

  何妍這才反應過來,心裏暗驚,可麵上卻不動聲色,複又低下頭去翻書,渾不在意地答道:“這個有什麽好著急的。”

  “我著急。”他打斷她的話,笑了笑,再一次強調道:“阿妍,我著急。”

  她抬眼默默看他,過得片刻,這才無所謂地點頭,“好啊,依著你,你去翻黃曆挑出個好日子來吧,咱們去領證。”

  他哪裏會翻什麽黃曆,可她既然這樣說了,加之他自己也想著圖個吉利,就真的專門去尋了個頗有名氣的業內高人,定下了最近的那個宜婚宜嫁的黃道吉日。許是那高人真有幾分道行,一連幾日的陰雨天氣,偏偏就到那天放了晴。

  既是難得的好日子,來領證的情侶自然極多,民政局門外竟就排出去老長的隊伍。傅慎行也沒托關係,就牽著何妍的手在那裏跟著眾人一起排隊。他兩個都是外貌都極出色的人物,站在那裏十分搶眼,免不得要被人看,還有人偷偷地拿了手機出來拍照。

  傅慎行難得的好性子,明明察覺了也不予計較,甚至還給了那偷拍的人一個笑臉。他人本就長得俊美,便隻是這樣淡淡一笑,也極誘人,竟是把那拍照的姑娘晃閃了神,愣愣地瞅著他,半天回不過神來。姑娘的男友就在旁邊站著,瞧著既惱怒又無奈,恨恨地扳過女友的頭來,用腦門重重地撞了過去。

  眾人被逗得哄笑,傅慎行更是不由翹了唇角,唯有何妍麵容淡漠,看客一般,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切。

  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辦完手續,等兩個小紅本領到手中,兩人再從民政局出來時,已是到了中午時分。下午還要去婚紗店

  試禮服,再回公寓吃飯就有些折騰了,可傅慎行又擔心何妍的身體,瞥一眼她的臉色,問:“累嗎?覺得累了我們就先回家,改天再去試禮服。”

  何妍覺得身體累,她隻是心裏疲乏。不是因為和傅慎行領證這事,她其實並不怎麽在乎這事。她是個很能看得開的人,很少會糾結這些形式上的東西,更不會用這個來為難自己。她所憂愁的,是梁遠澤有沒有如她說的那般離開南昭,還有,小五有沒有查到她要找的那個日期,並把它發送到陳禾果的手機上。

  陳禾果留給她的手機徹底壞掉了,她有心把手機卡換到自己的手機上來用,可到底是怕傅慎行在她那手機上做過手腳,不敢這樣冒險。而出來另買手機卻又尋不到機會,傅慎行看得她太嚴,隻要她出門,身邊總有人跟著。

  就算這樣,她還是能想出辦法的,比如說請田甜買了偷偷給她。這是最簡單可行的法子,可是她不能用,因為會連累田甜。何妍很清楚,傅慎行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樣鬆懈平和,他其實也一直在防備著她,從未放鬆過一絲一毫。

  他站在那裏,還在等著她的答複。

  何妍搖搖頭,神色平常的回答:“有點累,禮服改天再去試吧。”

  傅慎行就沒再說什麽,開了車載她回公寓。

  待吃過了午飯,何妍與往常一樣,獨自去二樓休息,不想剛躺下還沒睡著,卻就接到了田甜的電話。她有些意外,遲疑了片刻這才把電話接了起來,不想田甜又是要約她出去逛街見麵。

  何妍隱約猜到了些什麽,一時心意頗動,可轉念一想此事極可能連累田甜,便就直接拒絕道:“不去了,這幾天發懶,天氣又熱,我哪裏也不想去。”她說完,怕田甜聽不懂,又拿話點她,“別說是你請我吃飯,就是天王老子請我,我也不去。”

  “少矯情,出來吃個飯,又不是要你去賣苦力。”田甜說話毫不客氣,倒是與她平常的風格相同,看不出什麽異樣來,“我美國讀書時候的導師要結婚了,給我發了請柬,正好我這陣子也想著出去散散心,就打算飛過去玩些日子。沒準就能在外麵遇到這輩子的真愛,再不回來了。”

  田甜都這樣說了,何妍若是再堅持不去反而更惹人生疑,她隻得應下,掛掉電話默默坐了片刻,這才起身去敲傅慎行書房的門。很少見地,他正坐在書桌前吸煙,瞧她進門,目光愣愣地落在她的臉上,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似突然反應過來,忙掐滅了煙,問她:“什麽事?”

  何妍抿了抿唇瓣,答道:“田甜晚上約我出去吃飯,她可能要出國了,你要去嗎?”

  他似是有些意外,微微揚眉,問她:“我去合適嗎?”

  以他們三人的關係,坐在一起吃飯的確是挺怪異的,可為了鬆懈傅慎行的防備,何妍隻能這樣做。她淺淺地扯了下唇角,反問他:“有什麽不合適的?因為你們之前也曾做過男女朋友?可以我和田甜的關係,除非是徹底絕交,否則以後不可能斷了聯係,你總不能一輩子都躲著她不見吧?”

  他聞言就笑了笑,應她:“那好,我去。”

  何妍沒在說什麽,看他兩眼,轉身回了臥室繼續午睡。

  傅慎行坐在書桌前,重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過不多一會兒,眼鏡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道:“田小姐給何姐打過電話後,又用辦公室座機打出了一個電話,通話時間很短。對方的手機號碼我已經查到了,為了避免引起他的懷疑,暫時沒有撥打這個號碼。”

  傅慎行什麽也沒說,沉默地掛掉了電話。他坐在那裏怔怔出神,直等手中的煙燙到了指尖,這才似突然覺醒,自嘲地笑了笑。她一向是膽大,心理素質又這樣地好,明明約了個男人見麵,卻故意要帶著他去,好消除他的戒心。傅慎行不禁失笑,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就這樣安靜坐著,等著下一個電話的到來。

第137章

  電話是國際長途,從西班牙撥過來的,對方很是恭敬地說道:“傅先生,我剛剛聯係到了凱西小姐,她和梁遠澤離開阿利坎特之後沒多久就分手了,她也不清楚梁遠澤去了哪裏。”

  事情查到這裏,再聯想到何妍上次見過田甜後躲進浴室裏大哭,傅慎行幾乎已經猜到了一切。他冷著臉默默坐了片刻,忽地拉開書桌抽屜取了手槍出來,起身出了書房。阿江已在樓下等著他,瞧見他下來,低聲道:“已經定位到那個號碼的位置了。”

  傅慎行略略點頭,繼續往外走,人到玄關時卻忽又停了下來。就是殺了梁遠澤又能怎樣?不過是把何妍推得離自己更遠一些罷了。她那樣的性子,怎會與他善罷甘休,到時別說孩子,怕是連她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他垂目立在那裏,胸中怒意翻滾卻又無處可去,四下裏亂撞一氣之後,空餘一片悲愴荒涼。

  阿江不敢說話,沉默地等待他的決定。

  傅慎行忽然扯了扯唇角,自嘲地笑笑,竟又轉身回了書房。

  臥室內,何妍也沒能睡著。因還隔著兩道房門,外麵的動靜很難傳進來,她無從得知傅慎行的矛盾,更不知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梁遠澤已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她猜到田甜在這個時候突然約自己出去極可能是與梁遠澤有關,當日他們的通話突然斷掉,換成她是梁遠澤,恐怕也會忍不住失控,焦躁之下,會不顧危險地去找田甜來幫忙。

  等待的時間最是煎熬,她不知自己在床上翻了多少個身,這才熬到了太陽西下。事到臨頭,她反而意外地鎮定下來,起身不急不忙地換好衣服,又仔細地給自己化了個淡妝,這才出了臥室。傅慎行還在書房裏,門一開就有嗆人的煙味撲麵而來,她下意識地抬手掩鼻,皺了皺眉頭,問他:“什麽時候走?”

  傅慎行掐滅了煙,深深看了她兩眼,這才起身從桌後站起,向她彎唇笑了笑,應她:“隨時可以。”

  他表現得很不對勁,再瞥到煙灰缸裏堆積的煙蒂,何妍不由暗自心驚。這個男人煙癮很重,可他自控力一向很好,若不是煩悶到一定程度,絕不會這樣放縱自己。她狐疑地打量他,突生了豪賭一把的勇氣,在他走過自己身邊時,忽地叫住了他,說道:“有些事情必須麵對,不隻是我,還有你。”

  他停下了步子,垂下眼來,詫異地看她。

  何妍麵無表情,又道:“傅慎行,你我都清楚,我之所以還能堅持下去,不過就是為著我在意的那些人能平安。現在,我懷著你的孩子,帶著你去見他,如果這樣做都還不能叫你滿意,我實在是不知道還能怎樣做了。”

  傅慎行一時懷疑是自己聽錯了話,看她好一會兒,這才問她:“你什麽意思?”

  他的反應叫她越發篤定自己的猜測,他知道梁遠澤已經回來,甚至可能已經設好了陷阱在等著他們踏入。何妍心髒怦怦直跳,麵上卻是淡定,冷笑著問他:“你真不知道我什麽意思?”

  他知道,隻是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會這樣對自己坦白。傅慎行抬手,指尖挑起她的散發,替她別到耳後,低聲問她:“阿妍,你是不是又想著騙我什麽?”

  她一把擋開了他的手,低垂著眼,淡淡說道:“別動他,我會叫他死心,就此離開,再不回來。”她停了一停,又道:“還有田甜,她隻是對我講義氣,我們之間的是非恩怨,不要再去牽扯任何人。”

  傅慎行默默注視她,心中雖有不甘,可最終也隻能點頭,“好。”

  他們一起去赴田甜的約會,田甜看到跟在何妍身後進來的竟然是傅慎行,一時真是傻在了那裏,慌得不知該說什麽好。何妍神色卻是淡定從容,在田甜對麵坐下了,這才問

  她:“正好他晚上沒事,就跟著一起過來了,也沒提前和你打招呼,不介意吧?”

  田甜很介意,可她不敢說,隻一個勁地給何妍使眼色。

  何妍視而不見,接過侍者遞過來的菜單,隨意地點了些東西,然後問田甜:“什麽時候走?”

  “呃?”田甜愣了一下,趕緊回答:“過幾天。”

  何妍還未說什麽,傅慎行卻先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道:“到時候別忘了通知我和阿妍,我們去給你送行。”

  田甜勉強地笑了笑,似是有些坐不住,沒過一會兒,便就說道:“你們先坐著,我去一下洗手間。”

  誰知何妍竟也隨她一起站起身來,淡淡說道:“我也去。”

  田甜自己心虛,下意識地去瞄傅慎行。他卻在看何妍,手握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何妍什麽也沒說,隻是回過頭靜靜地看他,良久之手,傅慎行終於鬆開了手,向她彎唇笑笑,輕聲道:“早點回來。”

  先愛上的那個人,姿態總是會不由自主地低一些,再低一些……他這樣冷酷狠厲的人,隻因為顧及著她,也變成了一隻被束縛住四肢與利齒的野獸,就是再憤怒,也不過是低吼嘶鳴,無可奈何。

  她看他兩眼,輕輕點頭,應道:“好。”

  田甜愣了一愣,這才忙在後麵跟了上來,手上偷偷地拽了何妍一下,壓低聲音說道:“傅慎行是不是發現什麽了?你趕緊回去。”

  何妍停住了步子,回身看她,直接問:“他在哪?”

  田甜怕被傅慎行看到,先回頭掃了一眼,拉著何妍往旁邊閃了閃,這才飛快地答道:“他在餐廳後門等你,不過這次你們先別見麵了,你去洗手間打個轉就趕緊回去,穩住傅慎行,我去後麵通知梁遠澤,叫他快走。”

  何妍感動於好友的義氣,卻又恨她的魯莽大膽。她一把抓住了田甜,冷聲說道:“你以後不要再摻和這些事情,這非常危險!傅慎行會殺人,再來一次,他真的會殺了你!田甜,你不是女俠,這也不是你能見義勇為的事。你救不了我,你隻會拖累我!”

  田甜真想不到何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住,不可思議地看她,“何妍,我隻是把你當朋友。”

  “可我不想再去參加朋友的葬禮!”何妍發狠地說道,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她咬了咬牙,又硬下心腸來說道:“田甜,我這個人不吉利,和我沾邊的人都落不了好下場,你以後離我遠一點,越遠越好!”

  她說完,一把推開了田甜,轉身疾步往餐廳後門走。這餐廳位於大廈內部,說是後門,其實就是一條防火通道。何妍走得很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噠噠”作響,才剛剛推開那扇防火門,斜刺裏就伸過一隻手來,一把將她拽到了門後。光線驟然的變化叫她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可身前的人卻是那樣的熟悉,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龐,壓低了聲音急聲叫她:“妍妍!是我!”

  遲了有那麽幾秒鍾,她的眼睛才漸漸適應了黑暗,一點點看清梁遠澤的臉。不再是通過高高的攝像頭錄下的影像,而是就在她的麵前,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熟悉而又陌生,五官裏隻模糊地留著他之前的影子,唯獨不變的是那一雙眼睛。她抬手,一點點地去接近他,直等抖動的指尖落到他的臉上,才肯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何妍原以為自己會哭,可不想眼底卻是一片炙熱幹涸,“遠澤?”

  梁遠澤緊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親吻她的指尖,連聲應她:“是我,妍妍,是我,我回來了!”

  “離開這裏!趕快走!”她力圖保持鎮定,可說出的話還是雜亂無序,有些辭不達意。“沈知節已經知道你回來了,他隨時都會殺了你,還有田甜,她也很危險。

  遠澤,你怎麽能又去找田甜?怎麽敢叫她約我出來見麵?你這樣做會害死她,害死你自己,你知道嗎!”

  梁遠澤察覺出她的緊張和慌亂,雙手緊緊捧住她的頭,用額頭抵住她,沉聲安撫她:“別怕,妍妍,你鎮定些。我已經得到了那個混蛋的整形記錄,裏麵的資料很詳盡。你知道嗎?不僅有那混蛋整形前的各項數據,還有那個死了的傅慎行的。是他先去留下了詳盡的記錄,後麵沈知節那混蛋又照著那個記錄整的。”

  何妍卻是越聽越心驚,梁遠澤得到了這一切,傅慎行怎能還容他活下去!她怕隔牆有耳,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忘了這些!遠澤,忘了這些!你鬥不過他,他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我鬥得過他!”梁遠澤難抑激動,他一把拽下她的手,盯著她,眼神近乎狂熱,“妍妍,你先逃走,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先躲起來,等著我把那混蛋送進監獄,將他繩之以法!”

  “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何妍搖頭。傅氏財大氣粗,傅慎行心狠手辣,隻憑梁遠澤一己之力,與整個傅家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時間緊迫,她沒有時間和他多說,隻湊到他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找到了別的法子,遠澤,你相信我,聽我的安排,你離開這裏,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我沒法好好活下去!”梁遠澤猛然打斷她,他眼睛慢慢發紅,澀聲說道:“我把你留在那個混蛋身邊,多一天都要發瘋。妍妍,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能記住你嗎?我每天都要和藥物做對抗,每天都要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忘記,我忍著要爆裂一樣的頭疼去回憶我們的一切,生怕自己忘記。我好容易記住了,可你現在卻要我忘記你,要我自己好好活下去?”

  何妍急得想要放聲大哭,可她不能,非但不能,還要竭力地保持鎮定和冷靜。“那要怎麽辦?”她反問他,字字如刀似箭,“你這樣辛苦的堅持下來,就為了再死在他的手上嗎?而我這樣辛苦的堅持下來,就是為了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他的手上嗎?”

  梁遠澤答不上來,他靜靜看著她,良久之後問她:“活下去,看著你嫁給他,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強迫,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是嗎?如果是這種活法,我活下去,又有什麽意義?”

  “有意義,”她答他,努力瞪大了眼睛,不叫眼淚滾落下來,“你好好活著,就是我活下去的意義。遠澤,還記得當初我們說過的話嗎?我不要你陪著我一同下地獄,我要你在地獄門口等著我,有朝一日能夠拉我出去。”

  那是他們曾有過的約定,也是她身處地獄時僅有的支撐。

  就在一門之隔的走廊裏,傅慎行神色漠然地依靠在牆壁上,默默地吸著煙。他在外麵坐不住,可等走到了這裏,卻又不敢上前,甚至不敢離那門太近。他害怕,怕聽到他不想聽到的聲音和話語。

  沒錯,就是自欺欺人,以為不去聽不去看,那門後正在發生的一切就不存在。他垂在體側的那隻手,一次次的緊握成拳,卻又一次次地無力鬆開。時間從未像此刻這樣漫長難耐,就這樣煎熬著,直等那扇防火門被她一把推開。傅慎行循聲轉過頭去看她,目光在她滿是淚痕的臉龐上打了個轉,最後譏誚地扯了扯唇角,問她:“告別完了?”

  她似是沒有想到他會等在這裏,神色裏明明難掩慌亂,卻故作鎮定地說道:“他已經走了,再不會來找我。傅慎行,你要說話算數。”

  傅慎行不語,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站在那裏低下頭看她,抬手捧住了她的臉,用指肚去擦拭她臉頰上的的淚痕,慢慢的,認真地擦拭,輕聲道:“走,跟我回去。”

  何妍唇瓣微微戰栗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138章

  他牽起她的手往外走,沒走幾步,她在後麵忽然停下了。他回過頭去,見她臉上不知什麽時候又流滿了淚水,停在那裏看他,顫聲說道:“傅慎行,他手上你有你在西班牙的整形記錄,田甜曾替我去陳家取走了你那份指紋檔案,這兩樣東西我都交給你,你放過他們兩個,可以嗎?”

  她說的這兩樣東西他都清楚,他隻是想不到她會向他坦白。

  他把她拉到身邊,用手抬起她的臉龐,低聲問她:“阿妍,你很害怕?”

  何妍的確很害怕,怕傅慎行會報複梁遠澤和田甜,怕他轉過身去就向他們兩個痛下殺手,尤其是梁遠澤,傅慎行這樣記仇的人,怎麽可能會容他再活下去。有那麽一瞬,她忍不住都想屈服了,不要再去想什麽複仇,不要再去想逃脫,就這樣陪著他地獄裏活下去。隻要她在意的那些人安全,隻要他們能活在光亮下麵。

  她真的累了,真的要堅持不下去了。每日裏都是在驚疑不定中度過,睜開了眼,不是算計就是防備,食不知味,夜不安寢。認輸了又怎樣?屈服了又能怎樣?管他到底做過多少惡,忘了他對她曾做過什麽,不再計較善惡對錯。人生短短幾十年,怎樣活著不是活著?等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不是還有一死了之嗎?

  情感的大起大落幾乎要擊潰了何妍,再堅硬的外殼也承受不住她所承受的重壓,開始有了一絲裂痕。她雙肩一點點塌下去,頭慢慢地抵上傅慎行的肩膀,澀聲回答他的問題,“傅慎行,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認輸了,我向你舉手投降,把之前藏著掖著瞞著的事情都告訴你,隻求你放過他們,放過梁遠澤,放過田甜,放過所有和我有關係的人。”

  傅慎行有些驚詫,麵上卻不動聲色,隻輕聲問她:“你還瞞了我什麽?”

  何妍正欲開口回答,傅慎行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她被驚得一跳,隻當是他的手下捉住了梁遠澤,嚇得忙用雙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顫聲央求:“放過梁遠澤,別再去傷害他了,我求求你了。”

  她的反應叫傅慎行心中又酸又澀,他掏出手機來掃了一眼來電號碼,嘲弄地笑笑,解釋給她聽,“是小五,和你的梁遠澤沒關係。”

  何妍一愣,怔了片刻,這才緩緩鬆開了手。

  傅慎行譏誚地扯了下唇角,這才摁下了接聽鍵,微微側過身去聽電話,不知小五在裏麵講了些什麽,他隻不輕不重地“嗯”了幾聲,然後說道:“那就先回來吧。”

  他收了電話回身,見何妍還默默站在原地,低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傅慎行想了想,淡淡說道:“你放心,我這回不動梁遠澤。但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一次,我就把他剁碎了丟進江裏去喂魚。”

  她仍低垂著眼,輕聲說道:“謝謝。”

  他抿了抿薄唇,又道:“你還瞞了我什麽。”

  何妍沉默不語,軟弱的心一點點重新變得強硬,她咬了咬唇瓣,低聲答道:“還有光盤,你以前錄下的那段視頻,我一直留著,想著到婚禮上去放。”

  傅慎行僵了一下,麵色瞬間鐵青。他萬萬想不到何妍為了報複他竟然準備做這樣的事情,她這是不惜把自己身上最痛的疤揭開了,好去叫他難堪。可她卻不知道,他不怕難堪,隻是心疼她,寧肯她往他身上捅刀子,也不想拿了刀去傷她自己。

  傅慎行薄唇抿成了一條線,額頭青筋跳個不停,好一會兒才能控製住情緒,問她:“光盤藏哪裏了?”

  光盤就藏在公寓裏,明目張膽地塞在起居室的CD架上。何妍把碟片拿出來遞給傅慎行,他一言不發地接過去,“啪”的一聲掰成了兩半,然後還不算完,一直把那光盤掰成了碎片,又丟進煙灰缸裏點燃了,這才抬眼看她。

  何妍也在看他,問他:“確定都銷毀幹淨了嗎?

  當初拷貝了多少份,心裏有數嗎?”

  他被她這句話噎得差點吐血,偏這的確是他做過的混蛋事,連解釋都沒得解釋,隻能打落了牙和血吞。他伸手拉住欲要離開的她,說道:“以後想報複我,就直接對我下手,就算你想要我死,我也會給你遞刀子。可別傷害自己,我心疼。”

  明知道這都是騙人的鬼話,可她還是忍不住鼻腔發酸,努力翹了翹嘴角,應他:“好啊。”

  三天後小五從東南亞回來,傅慎行因為白天有會騰不出身,叫阿江去機場接得他,晚上才去醉今朝給他接風洗塵。小五比之前黑了不少,見了他隻是嘿嘿笑,趁著無人的時候小聲問傅慎行:“哥,何姐那裏徹底搞定了?”

  如果真能徹底搞定,她也就不叫何妍了。不過因著梁遠澤這事,何妍這兩日倒是看著乖順了許多。傅慎行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一步步往前走吧,等生了孩子,也許心就能一點點軟下來了。”

  “女人嘛,隻要哄著寵著,早晚有一天被你收服了。”小五咧嘴笑笑,又道:“對了,我在南邊得了個翡翠鐲子,瞧著挺不錯的,何姐戴著一定好看。明兒給何姐送過去,也算是給你們的新婚賀禮吧。”

  傅慎行沒往心裏去,隨口客氣道:“有心了。”

  小五卻是表情誇張,道:“嚇!我敢不有心嗎?當初可是我帶著光頭去把那小子的指頭剁下來的。何姐心裏指不定多麽恨我呢,我再不趕緊巴結巴結,哪天她給你吹吹枕頭風,小弟我受得住嗎?”

  這話倒是把傅慎行說笑了,彈了根煙給他,笑罵道:“滾,我是那樣的人嗎?”

  小五接住煙叼進嘴裏,不說話,嘿嘿直笑,過了一會兒才又正經下來,道:“行哥,那邊政府換了新的頭頭,要搞什麽民族團結運動,幾個大佬都私底下和政府去談判了,隻丹約將軍還硬扛著。我這麽看著,他將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咱們的人還是能往回撤就往回撤吧。”

  傅慎行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正趕上有別人知道小五回來了,特意過來敬酒,小五也就打住不說了,隻和這些狐朋狗友灌酒。捎帶著,傅慎行也跟著喝了兩杯,就有那想攀高的女人往他跟前湊,不等他說什麽呢,小五卻先往外趕人,道:“滾滾滾!少過來禍害我哥,沾了香水味回去,嫂子要罰他跪搓板的!”

  眾人聽得哄笑,傅慎行竟也不惱,隻輕笑著罵小五道:“你先滾一邊去。”

  一夥子人鬧到深夜才散,傅慎行回來沒敢上去擾何妍,先在樓下洗過了澡,這才輕手輕腳地去臥室看她。不想何妍竟還沒睡,人靠在床頭正在看書,瞧見他推門進來,視線在他還濕著的頭發上打了轉,沒說話。

  傅慎行明明什麽都沒做,卻不覺有些心虛,忽又想起小五說的那句玩笑話,心情竟是極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解釋道:“怕吵著你才在下麵衝了澡,不是在外麵做了壞事。”這樣說著,他若無其事地坐到床邊,輕笑著俯身往她身邊湊,“不信你聞聞,除了香皂味再沒別的了。”

  何妍知道他是去給小五接風了,她想得太多,怎麽也睡不到,這才爬起來看書凝神,不料卻叫他誤會了,以為她是在等他。他這樣往她身邊湊,她很反感,下意識地往一旁避閃,口中低聲斥道:“你離我遠點。”

  傅慎行怎肯放過這樣一個機會,借著酒意傾身欺壓了過去,厚著臉皮叫她的名字,“阿妍。”

  她怕他胡來,卻用雙手撐住了他,心中靈機一動,忙急聲喝道:“你別壓著孩子!”

  他果然立刻就停了下來,也怕真得壓到她,稍稍移開了身體,用手肘撐在她的體側。他隻虛虛地罩著她,另隻手落在她依舊纖細的腰肢上,戀戀不舍地撫摸。他昨日裏才陪她去試的婚紗,她腰肢還是那樣盈盈不

  堪一握,哪裏像是懷了近三個月身孕的人!他的手輕輕覆上她的小腹,停了片刻,一臉認真地問她:“小家夥藏到哪裏去了,怎麽還不顯懷?”

  何妍正一心一意地戒備著他,不料他突然問出這話來,僵了一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好一會兒這才答道:“我不知道。”

  傅慎行隻是笑,低下身去仔細去打量她尚還平坦的小腹,看著看著就低頭吻了下去。何妍趕緊伸手去推他,斥道:“你別胡鬧!”

  “我沒鬧。”他擋開她的手,抬著臉看她,唇角上含著笑,“我就親親我兒子。”

  他的唇隔著薄薄的睡裙落在她的身上,燙得熾人,她像是突然被燙到了,身體一顫,驟然間就繃緊了。他立時就覺察到了,心中更覺竊喜,那吻就越發輕柔密實,沿著她的身前慢慢往上而來。

  何妍整個身體僵硬的像塊石頭,心中滿是厭惡,不隻是對傅慎行,還有她自己。她從未有過像這一刻,如此的厭惡自己,厭惡胸膛裏因他這個溫存的吻而悸動的心,厭惡這一具已與他熟識的身體。

  傅慎行還毫無察覺,他的唇一點點往上,在她的頸側流連片刻後,又緩緩攀上她精致的臉龐,低聲叫她的名字,“阿妍。”可就在他要吻上她的唇時,何妍猛地抬手,擋住了他。 “夠了!”她惡狠狠地把他推向一邊,不顧他的驚愕,從他的禁錮中掙脫出來,避得遠遠的,冷聲說道:“你要**找別人發去,別來禍害我!”

  傅慎行抬起頭來,有些不解地看她。

  她眼中盡是惡毒的挑釁,問他:“怎麽?又要用強嗎?”

  他不覺苦笑,別說她現在懷著孩子,就是沒有,他又怎麽會再對她用強。他看她兩眼,爬起身來,問她:“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又發什麽脾氣?”

  何妍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發脾氣,可就是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她翻過身去,把整個腦袋都埋進枕頭裏,胡亂找了個借口,悶聲回答:“你別碰我,你一碰我,我就想起陳禾果來,我惡心。”

  傅慎行僵了一僵,一時竟有些無措,有些事情做過了就是做過了,再後悔也沒辦法。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低聲說道:“我也挺後悔的,真的,阿妍,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那樣做。”

  隻可惜這世上從來就不存在如果,她閉目,強自壓抑著厭惡,道:“你今天去樓下睡吧,我想一個人呆著。”她停了一停,又道:“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盡量調整自己。”

  他能說些什麽?隻能應她一個“好”字,然後又道:“我等你。”

  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小五竟然真的來公寓給何妍送鐲子,還拎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一副特意登門拜訪的模樣。傅慎行人去了公司,阿江也正好不在,公寓裏隻何妍與保姆劉嫂兩人。何妍表現得不冷不熱,等劉嫂去廚房泡茶的時候,這才輕聲譏誚道:“你膽兒也是夠肥的。”

  “沒辦法,你給的那個號碼怎麽也打不通。”小五不以為意,眼睛掃一眼廚房方向,把那個裝著翡翠玉鐲的錦盒往她麵前推了推,又壓低了聲音,快速地說道:“他是二月二十六日回國的,盒子夾層裏有個小東西,你找到U盤後,直接把插到接口裏,內容會自動拷貝過來。”

  何妍沒理會那盒子,隻是打量小五,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小五笑笑,回答:“可以幫你砍倒傅氏這棵大樹的人。”

  何妍不再多問,隻又問他:“拿到了怎麽交給你?”

  “我這幾天會幫忙籌備婚禮,你拿到了東西,隨便找個婚禮上的岔,我就明白了。盡可能的快一些,會有很多人過來參加婚禮,如果能及時收網,效果會比較好。”他說著,又看她兩眼,玩笑著問道:“不會哪一天變了主意,突然反水吧?”

第139章

  “如果呢?”她反問。

  小五笑了笑,答道:“我會成為烈士,到時候別忘了去公墓給我獻朵花。”

  這個答案已經是變相地回答了她上一個問題,她有些詫異地挑眉,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緩緩搖頭,“不像。”

  這話沒頭沒腦,小五卻聽明白了,不由笑了笑,“因為像得都已經死掉了。”

  正說著話,劉嫂端著茶從廚房那邊過來,小五麵不改色,話頭很自然地就轉到了別處。他又說了幾句東南亞那邊的見聞,瞧著何妍一副興致缺缺,愛答不理的模樣,便就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辭了。

  等他走了,何妍叫劉嫂幫忙收拾那些禮品,自己隻拿了那個鐲子上樓,待回到起居室,這才開了盒子細看。鐲子的成色很好,一看就知其價值不菲,她卻沒心思去看,一心去拆那錦盒。夾層裏放了個名片大小的東西,也就有半公分厚,很是精巧的模樣,正麵上有個不大的顯視屏,側麵留著USB接口。

  何妍沒有立刻去書房,隻把那小玩意藏了起來,然後如往常一樣,拿了本書去飄窗上看,直等中午吃過了午飯,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這才拿著她之前看的那本書進了書房。書架上的按鈕她記得還很清楚,依著順序按下去後,那書架就往牆內縮去,往兩側分開開,露出那道金屬窄門和旁側的內嵌式的保險箱來。

  她想了想,先去用舊密碼去試那道窄門,見密碼並沒有變化,這才用小五給她的日期去試那保險箱。果然不出她的預料,那幾個數字竟就真的是保險箱的密碼。箱內空間不大,那U盤很容易就找到了,何妍忍不住有些緊張,按著小五所說的那樣把U盤內容拷入了那個小玩意裏,然後又把U盤重新放回了遠處。

  其實不過才是三兩分鍾的時間,她卻是出了一身的汗,直等那書架複位,她的心髒還在狂跳不止。她不敢立刻出門,在一旁坐下來緩了一會兒,這才從書架上胡亂換了一本書,神色自若地出了書房。

  她又耐心地等了兩天,這才尋了個借口見了小五一麵,把東西給了他。小五難耐激動,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能冷靜下來,臨走時卻又忍不住問她:“會後悔嗎?”

  她不答,卻微微垂下了眼簾。

  小五就笑了笑,又囑咐她:“這幾天千萬要穩住,不要露出破綻來,等我的消息,我們會盡量保證你的安全。”

  她其實早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聞言卻仍是彎了彎唇角,“謝謝。”她停了一停,又道:“如果我死了,請設法告訴我丈夫一聲,請他好好的活下去,替我,替我好好活下去。”

  小五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丈夫是指梁遠澤,他不覺有些動容,沒說什麽廢話,隻應她:“好。”

  婚禮一天天

  臨近,何妍一直住在公寓裏,直到婚禮前一天,這才挪到了傅慎行那套江邊別墅裏待嫁。傅慎行開車送她過去,臨走時卻有些舍不得,回過身看她,低聲道:“等著我,明天一早我就過來接你。”

  何妍不說話,隻立在門口沉靜看他。

  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她,傅慎行心中忽然覺得很不踏實,這感覺來得太強烈,竟叫他心生恐懼,上前又拉了她的手,道:“跟我回去住,哪來那麽多講究,就是婚禮前在一起了,又能怎麽樣?”

  他這樣子,惹得不遠處的阿江都忍不住偷笑,側過了身去,不看他們兩個。

  何妍淺淺一笑,把手從他掌中抽出來,輕聲道:“別胡鬧了,不過就是一晚上,你至於嗎?”

  傅慎行也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才轉身上車離開。可過不一會兒,他那電話就又打了回來,道:“阿妍,咱們好好的,行嗎?以後好好過日子。”

  何妍默了一默,反問他:“傅慎行,你把我看得這麽緊,就差把我兩條腿捆上了,怎麽,還怕我跑了嗎?”

  他聽了忍不住笑了,江邊別墅那裏他的確安排了許多人手,別說何妍一個人,就是再來上幾個梁遠澤,也把何妍救不出去。傅慎行的心這才略略放了下來,卻忘記了世上還有那樣一句話——家賊難防。

  晚上時候,小五開車過去看何妍,人一進門就笑著嚷嚷道:“嫂子,快點跟我過去瞧一眼,行哥被人灌多了,非鬧著要你回去呢。”

  小五是傅慎行最信任的心腹,眾人皆不疑他,聽得都笑了。何妍不動聲色地跟了小五出門,兩人剛剛上車,夜色中就閃出許多暗影來,從各個方向往別墅裏撲了過去。屋裏很快就傳出了槍聲,何妍不覺一驚,而小五已是開著車子出了院子。

  他一改往日裏嬉皮笑臉的模樣,神色很是肅正,沉聲道:“別怕。”

  何妍閉目片刻,穩了穩心神,這才問他:“收網了?”

  小五點頭,“放心吧,傅氏這棵大樹這就要倒了。”

  很意外的,何妍沒覺得驚喜,隻覺得腦子裏空空的,心中隻餘一片茫然。她就那樣安靜地坐著,過了好久,這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問小五:“他是什麽罪?會判死刑嗎?”

  小五沒有立刻回答她,掃她一眼,默了片刻,反問道:“你想他死嗎?”

  想他死嗎?想啊,心心念念這麽久,每日裏殫精竭慮,擔驚受怕,不就是盼著這一天嗎?何妍忽笑了笑,答道:“想。”

  小五神色有些古怪,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何妍,講真的,你心真挺狠的,他對你真是不差。”

  何妍不禁冷笑,“難道他對你就差了嗎?”

  這話把小五問住,他默了默,這才笑了,

  道:“沒辦法,誰叫他是壞人呢。”

  正說著,他手機卻是突然響了起來,小五接起來,聽了幾句就變了臉色,轉過頭來急聲問何妍道:“傅慎行書房裏是不是有密道可以出去?”

  何妍被他問得一愣,驚愕道:“你們還沒有抓到他?”

  之前看小五這樣子,她還以為他們已經把傅慎行抓住了。

  小五簡單答道:“我們的人把公寓包圍了,他和阿江挾持了一個人質躲進了書房,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等炸開書房,裏麵就隻剩下阿江和那個人質了。”

  何妍聽著這話,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不能叫傅慎行跑掉,他那樣陰狠狡詐的人,一旦逃脫就再也抓不住了。他一定會回來報複,不隻是她,他還會報複梁遠澤,田甜,還有她遠在南美的父母。“有密道,書房裏有條密道通往隔壁小區的儲物間。”她竭力保持著鎮定,憑著記憶清晰地說出那儲物間的位置,還有小區的出口。

  小五趕緊把這信息傳給參與圍捕行動的人,又道:“趕緊查一查那條路上剛剛過去的出租車,傅慎行有可能坐車離開。”

  他掛了電話,轉頭看一旁的何妍,瞧她麵色蒼白無色,知她驚懼,便就出聲安撫道:“沒事,他跑不掉的,不用害怕。”

  何妍垂目不語,默得片刻,忽地說道:“我知道他可能會去哪裏!”

  她把那日曾待過的那所房子的地址告訴小五,小五一麵和同事聯係,自己也打轉了方向盤往那邊趕,半路上時,他卻又突然靠路邊停了車,把身上的錢都掏給了何妍,沉聲道:“你跟著過去太危險,先下車去賓館住一宿,等回頭我再聯係你。”

  何妍明白自己跟過去沒用,甚至還可能拖累小五,她是個頭腦很清醒理智的人,聞言毫不猶豫地下了車。小五的車子絕塵而去,她在路邊站了站,這才轉身往後麵的快捷酒店走。時間已經很晚,店裏隻有兩個服務員再值班,何妍把隨身攜帶的身份證都掏出來了,這才似突然記起了什麽,又轉身出了店門。

  外麵不見什麽行人,她左右看了看,把皮包裏的手機掏了出來關了機,又用紙巾胡亂裹了裹,若無其事地丟進了垃圾箱裏。既然傅慎行還沒有落網,那她就必須要萬分小心,決不能叫他再找到自己。

  何妍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隨便說了個地址,乘車離開。她有心回父母家中,可到底是不敢,仍選擇留在了外麵,住進了一家酒店裏。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有些坐立不安,睡不著,也不敢睡,隻煎熬地等待著小五的消息。直等快天亮的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把手機丟掉,就是小五想聯係她也聯係不上。

  何妍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不禁失笑,暗道自己真的是被傅慎行嚇破了膽。

第140章

  她一夜未睡,精神又高度緊張,這時便覺出了困乏來。許是外麵漸明的天色叫人感到了安全,她稍一猶豫,和衣躺到了床上,本想著迷瞪一會兒,不料卻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睡到了什麽時候,何妍忽然間驚醒,一睜眼赫然發現床前站了個身影。她不覺大驚,來不及驚叫,甚至還沒看清那人的模樣,就被他用毛巾捂住了口鼻。隻不過片刻工夫,人就被毛巾裏的藥物迷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個陌生的地方,傅慎行就在床邊靜靜坐著,似是就在等著她醒來。很奇怪,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不覺得害怕了,反而有了意外的平靜。她自嘲地翹了翹唇角,輕聲感歎:“竟然還是落到你手裏了。”

  傅慎行麵沉如水,不見喜怒,隻沉靜地看她,黑黝黝的眸子深不見底,像極了暗夜中的枯井。

  倒是何妍先忍不住問他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她不解,她把手機都丟掉了,他為什麽還能這樣容易地找到她?

  傅慎行答她:“我在你身上植入了定位器。”

  何妍愣了一下,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手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大腿。她那裏曾經受過傷,還是在賽貢做的手術,除此之外,她身上不曾動過別的地方。果然,就聽得傅慎行說道:“沒錯,就是那裏。”

  何妍默了片刻,嘲弄地笑笑,自言自語,“難怪。”

  難怪傷口明明長好了還會偶爾覺得不舒服,原來皮肉下竟還藏著東西,她還以為隻是傷痕的緣故,哪裏曾想過他原來一直都防備著她逃走。她坐起身來,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鍾表,時間還是當天的日期,他們應該還在南昭市內。她不由扯了扯唇角,問他:“怎麽打算?”

  他不語,仍隻是看她。

  她垂下眼來,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給我個痛快吧,沈知節,我想要個痛快。”

  傅慎行那裏卻依然沒有反應,她詫異地抬眼去看,他卻向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疲憊,又有些蒼涼,“我如果能殺了你,早就殺了,哪還會等到現在。”他說著,把槍從身上掏出來,就放到何妍麵前,“我說過,你要想殺我,我給你遞刀子。阿妍,你其實真不用這樣費力,你和我說一聲就行了。給,槍也一樣殺人。”

  他把槍往她手裏塞,又替她把保險打開了,槍口就頂在自己胸口上,笑著說道:“開槍吧,一槍下去什麽恨都解了。”

  何妍咬緊了牙,可那齒關卻不停地磕在一起,她的手也抖,抖得握不住那槍,食指像是僵住了,無論如何也扣不下扳機去。

  傅慎行隻是笑,可笑著笑著眼角上卻有了淚,“阿妍,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他伸出手去輕撫她的臉龐,“可現在婚禮沒了,什麽都沒了,眼鏡死了,阿江被抓了,我那些兄弟們死的死,活著的也被抓了,整個傅氏都被你和小五掀翻了。”

  “那是你們罪有應得!”何妍有些失控地喊道。

  她喊出這句話,情緒反而意外地平靜來,扔了那槍,黑亮的眸子裏重又有了堅定。她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沈知節,你,還有你的那些兄弟,你們罪有應得。被打死了,是嗎?被抓了,是嗎?可在你們隨意地傷害別人,視他人的生命為草芥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一天會得這樣的下場!”

  傅慎行輕聲說道:“阿妍,可是我愛你。”

  “可你懂什麽叫愛嗎?”她反問他,唇邊掛著淡淡的譏誚,“不論是做沈知節,還是做傅慎行,你都不配提‘愛’這個字。”

  他怔怔看她,良久之後才自嘲地笑了笑,道:“是啊,我這樣的人,這樣的一個罪有應得的社會渣滓,怎麽配提‘愛’字,怎麽配去愛你。”他彎腰把槍從地上拾起來,一眼不發地走出了房間。

  何妍僵坐在床上,過了好久,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流了滿臉的淚。她發狠地擦著臉頰上的淚水,可那眼淚卻是越擦越多,無論她怎樣努力也擦不完,擦不淨。

  傅慎行一連兩日都沒出現。何妍被獨自鎖在這個帶著衛生間的地下室裏,有個她從未見過的年輕男人給她送一日三餐,時不時地還要來開門扒望一眼,有時候何妍人在衛生間的時候,他還會特意進來敲一敲衛生間的門,似是生怕何妍想不開,再出什麽狀況。

  何妍從未想過自殺,不過,她也沒什麽求生的欲望。生與死,於她來說似乎已經沒了什麽區別。

  第三天上,傅慎行這才又出現,站在那裏默默地看了看她,冷聲說道:“跟我離開。”

  她倚靠在那裏動也不動,隻輕輕地翹了翹唇角,道:“可以啊,把我打死了往後備箱裏一塞,你想帶哪就帶哪去。”

  他氣得臉色鐵青,一把將她從床上拎起來,“何妍,我不是想要你,我是想要你肚子裏的孩子!把孩子給我生下來,我放你走!”

  她百不在乎地笑,“那也可以啊,你就這麽關著我,關到我生就可以了。對了,你可要把我看緊點,不然不知道哪一天這孩子就流掉了。”

  他眼睛裏泛著紅絲,恨恨地盯著她,可盯著盯著自己卻又覺得無力。她不肯跟他走,也不肯給他生這個孩子。他苦澀地笑笑,鬆開了她,問她:“這個孩子,你從來就沒打算要過它,是嗎?”

  她不回答,可她的神色已告訴了他答案。

  他笑笑,道:“好,很好。”

  他轉身離開,出得門來才變了臉色,回身一拳重重地砸在了牆上。身邊僅存的一個心腹瞧著這一切不敢出聲,直等瞧他情緒冷靜下來,這才勸道:“行哥,不能再耽誤了,這地方雖隱蔽,可也瞞不了條子多久。我開車往北走,把那些條子的注意力引開,您往南,隻要過了邊境線,他們就沒辦法了。”

  傅慎行扯了下唇角,搖頭,“丹約正在被人圍攻,我去了才是自投羅網。”

  “那怎麽辦?”心腹問道。

  英雄末路,難逃一死,他不懼死,隻是有些死不瞑目。傅慎行默了片刻,淡淡說道:“你去幫我做一件事,做完這件事情,你就偷偷走了吧。你手上沒人命,條子那裏也沒掛號,沒人會注意你。”

  那心腹曾受過傅慎行大恩,是絕對的忠於他,聽了這話不由要急,怒道:“行哥!你這叫什麽話?”

  傅慎行一把摁住了他,“聽我的,再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別叫我死不瞑目。”

  那心腹眼圈不由泛紅,嗓子有些發哽,問他:“做什麽事,您說。”

  傅慎行淡淡笑了笑,道:“幫我抓個人來。”

  他知梁遠澤並未離開南昭,甚至還知道他落腳何處。原本查這些是防著何妍再和他有聯係,不料何妍最後卻是和小五聯手出賣了他。那心腹也算是個厲害人物,第二天就把梁遠澤打暈了抗了來,把人往傅慎行麵前一丟,問道:“行哥,要殺要剮,您吩咐一句。”

  傅慎行卻隻是擺手,道:“你走吧,離開這裏,換個地方躲幾年。”

  那心腹不願走,可到底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咬了咬牙,這才離開。客廳裏就隻剩下了傅慎行與還在昏迷的梁遠澤,傅慎行看了看被捆得結實的梁遠澤,伸手從後扯著他的衣領,拖著他往地下室走,開了門鎖,淡淡招呼何妍:“出來。”

  何妍一連幾日不曾認真吃過東西,四肢乏力,人就窩在床上,聞言動也不動。

  傅慎行不由冷笑,抬腳用力地踢了踢梁遠澤。梁遠澤被他踢得呻吟了一聲,悠悠轉醒。何妍聽到他的聲音,這才轉頭往門口看過去,瞧見他把梁遠澤綁了來,微微愣了一下,竟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驚愕,隻咬著牙爬下了床,搖搖晃晃地往門口來。

  梁遠澤頭後遭到重擊,人還暈沉著,猛然間瞧到何妍,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此刻的處境,他也並未驚怒慌張,掙紮著坐起身來,抬眼看向何妍,竟向她笑了笑,柔聲叫她:“妍妍。”

  見他這樣,何妍死死地咬著牙,忍耐著,直等眼中的那陣酸澀過去了,這才向著梁遠澤勉力一笑。她有些站立不住,手扶著房門,輕聲問梁遠澤:“遠澤,我活得很累,不想再這麽累下去了,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死?”

  梁遠澤露出微笑,“好啊,我們一起死。”

  何妍這才抬眼去看傅慎行,朝他輕輕彎了彎唇角,眼中盡是不屑,問他:“動手吧,先殺我還是先殺他?”

  傅慎行不想他們兩個竟會這樣,不禁怒極而笑,他伸手攥住何妍的手腕把她扯過來,又狠狠一腳把梁遠澤踢進地下室裏,單手鎖了那門,然後不顧何妍的掙紮廝打,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走。

  何妍隻掙紮了幾下就沒了力氣,索性不在掙紮,任由他抱著,隻冷聲說道:“你死心吧,你就是殺了梁遠澤,我也不會再和你走,也不會給你生這個孩子!”

  他下頜繃得極緊,線條僵硬冷厲,猶如刀削。其實他早已死心,何止是死心,簡直是心如死灰。可他還是不甘心,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不為救自己,隻為了救他的孩子一命。他是那樣的了解她,知她一旦脫身,絕不會留下他的孩子。恨她嗎?恨,恨不能一槍殺了她,可到底是愛比恨多,下不了手。

  傅慎行抱何妍去臥室,把她放到床上,雙手合住了她的手,嘎聲央求她:“阿妍,留下這個孩子,我求你了。我放你和梁遠澤一起走。”

  她就那樣虛弱地躺在床上

  ,可口中說出的話又冷又硬,“沈知節,當初我懷著梁遠澤的孩子,苦苦哀求你的時候,你是怎樣回答我的?當初陳禾果央求你留下她的孩子的時候,你又是如何回答她的?你還記得嗎?”

  他記得,他都記得,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緩緩閉目,“報應,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傅慎行跪在床邊怔怔地看她,良久之後,忽地輕聲問道:“拿我的命,換這個孩子的命,可以嗎?”

  她仍閉著眼睛,眼角隱隱濕潤,半晌後,答道:“沈知節,我不會為你生孩子,絕對不會。不論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斷得幹幹淨淨。”

  傅慎行閉目僵滯片刻,這才緩緩起身,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默默地看她。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問她道:“如果我之前沒有做過那些事情,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你會不會不這樣恨我?有沒有可能喜歡上我?”

  何妍答道:“就算你從未傷害過我,你這樣的人渣,我也不會喜歡。”

  是的,哪怕他從來沒有傷害過她,她也不會喜歡他這樣的人。善惡從來有分,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一切的身不由己、迫不得已不過是你做出選擇後的借口,無論什麽時候,理由再多也不是去做壞事的開脫。

  他輕笑了兩聲,自言自語,“對哦,我忘記了,我是個壞人,是個人渣。”

  何妍精力開始不濟,意識時有時無,有時會陷入沉睡,又不時什麽時候會突然轉醒。模糊中,她被他從床上扶了起來,強行灌了下一大碗的葡萄糖水,又聽得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何妍你起來,我放你和梁遠澤走,我放你們去雙宿雙飛!隻要你能起來。”

  可她不信,她根本不信他的話。她努力的睜開眼,憤怒地瞪他,可他卻隻看著她笑,匪裏匪氣地,說:“看來就是餓的,塞你點東西吃就沒事了。”

  她異常地惱怒,用力推開了他,可他卻又沒臉沒皮地湊過來,雙臂環住她的腰,把耳朵貼到她的身前,不論她怎麽捶打他都不肯離開,隻笑著說道:“別鬧,讓我聽聽小家夥的聲音。”

  她那樣的恨,可到後麵卻沒了力氣,隻能氣喘籲籲地癱坐在那裏,聽他說亂七八糟的瘋話。他問她:“為什麽都三個多月了,小家夥還不會動?什麽時候才會有胎動?”

  他問她:“它能聽見我說話嗎?以後能不能記住我的聲音?”

  他還問她:“阿妍,你說它會長得像誰?是個閨女還是個兒子?”

  她明明知道他不懷好意,卻仍被他逼得崩潰,大哭著叫喊道:“沈知節你殺了我,你殺我了。我死也不會把這個孩子給你生下來!死也不會!”

  他就哄她,“好,不生,你說不生就不生。”

  那個本來走掉的心腹不知什麽時候又跑了回來,一臉焦急,道:“行哥,快走,條子們來了。”

  傅慎行麵色如常,隻略略點頭,“知道了。”

  他先將何妍從臥室裏抱了出去,放到客廳的沙發上,立在她麵前看她,看著看著,猛地低下頭去,手掌扣在她的腦後,重重的親吻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久久才肯離開。他望著她嘿嘿直笑,道:“阿妍,我們兩個領了證的,這輩子你都是我老婆。”

  他這才又去地下室把梁遠澤放了出來。梁遠澤被捆了太久,身體僵滯得厲害,艱難地走到何妍身旁,伸手扶住她,急聲叫她:“妍妍,妍妍!”

  外麵的特警已經包圍了這棟房子,許是知道裏麵有人質,一時不敢貿然衝進來,隻拿了擴音器在外麵喊話。傅慎行聽了淡淡微笑,手上把玩著那把手槍,瞧著梁遠澤身體恢複了些,這才用槍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門口,道:“扶著她,往外走。”

  梁遠澤不信他會這樣放了他們,一時有些遲疑,倒是何妍先掙紮著站了起來,“我們走。”

  “好。”梁遠澤應聲,半托半抱地扶住她,把後背亮給身後的傅慎行,一步步地往外走。在他們快要走到門口時,傅慎行卻突然又叫了一聲“阿妍”,他頓了頓,輕笑了兩聲,才又繼續說道:“阿妍,別回頭,一直往前走,永遠都別回頭。”

  何妍立在那裏,沒說話,咬了咬牙,又繼續往前走去。房門被打開,陽光從外麵射入,光明似是就在眼前。可就在她提腳邁出去的時候,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槍響,還有男人的驚呼聲,“行哥!”

  何妍身體驟然一僵,人篩糠一般抖起來,牙齒磕在一起,咯吱作響,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梁遠澤扶在她腰側的手臂也是猛然一緊,他用力地托著她,支撐著她的全部體重,帶著她繼續往外走,道:“別回頭,妍妍,別回頭。”

尾聲

  何妍回來得有些晚,她先把車子在路邊停好,又從院門口的信箱裏取了訂閱的報刊雜誌,一邊翻看著,一邊往院子裏走。很意外地,她發現了一封信,牛皮紙的信封,上麵隻寫了她的名字。

  那是一封已經罕見的手寫信,信紙上印著淡淡的墨竹,竹枝挺拔淩厲,一如紙上的字跡:

  你好,何妍。

  寫這份信時,你正在我的身邊沉睡,而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肮髒的身體卻不知被深埋在何處。很奇妙,不是嗎?我們隔了一年的時光再次相對,隔著生死,你看著我寫下的字,而我卻貪婪地望著你的臉龐。

  阿妍,我卑劣如昔,卻又添怯懦軟弱。

  即便是麵對著一年後的你,我仍沒膽量詢問一句那個孩子是否安好。我在心中卑微地期盼著他此刻能夠躺在你的身旁,卻又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沒關係,如果他不能在你的身旁,他起碼可以在我的身旁。

  這個我試圖用生命來挽回的孩子,他的眉目裏是否會有我的影子?

  曾以為自己有千言萬語,可待提筆落字才知竟不知能說些什麽。是我將光潔的你一寸寸地扯入地獄,現在卻又妄想著你能被我這隻言片語打動,很可笑,是不是?

  可我還做過比這更可笑的事情,獨自一人躲在陰暗的影像室裏,像一個偷窺者,觀看你和梁遠澤生活裏的點點滴滴,看著你們兩個各據沙發的一端,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有時會對著他笑,有時會向他發脾氣,有時甚至還會伸出腳尖去踢他,毫不客氣地說:“遠澤,你去給我倒杯水來。”

  每當看到這裏,我的心就會妒忌地發狂,卻又悲哀地發現自己什麽也改變不了,隻能幻想著影像裏的那個男人如果能換成我,那該有多好。

  那不是梁遠澤,那是我,是我在你的身邊,你是在對著我笑,是在向我發脾氣,你伸出腳尖去踢那個男人,是我。

  可那人終究不是我,我也沒有梁遠澤那樣的好脾氣。

  我不會叫你坐得離我那樣遠

  ,你要坐在我的身邊才行,最好依偎在我的懷裏。你向我笑的時候,我會俯下身去吻你。可你要是對我發脾氣,我絕對會把你扯過來教訓一頓。我會去為你倒水嗎?我認真的想過這個問題,答案是我也會的,但我更多的應該是指使你:“阿妍,去給我做飯吃,我餓了。”

  很像一個精神分裂的幻想症患者,你會不會看笑?

  阿妍,你說得沒錯,我們的一切都是錯。相遇是錯,開始是錯,糾纏是錯,什麽都是錯,怎樣做都是錯。而我此刻隻希望,我能夠正確地終結這些錯誤。

  阿妍,對不起,對不起曾帶給你那樣的傷害,我悔之不及。

  阿妍,我願意,願意用我的死亡來結束這錯誤的一切,還你平靜的生活。

  阿妍,阿妍,阿妍,阿妍,阿妍。我一遍遍念你的名字,希望能記得再牢些,叫它能陪著我走完接下來的黃泉路。

  阿妍,你知道嗎?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一夜我們的開始不是那般不堪,該有多好。

  ⋯⋯

  夕陽從旁側斜打過來,落在紙麵上,照得字跡有些恍惚。不知不覺中,有眼淚無聲地從眼角裏滾落,何妍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隻是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一如一年之前,她從婦產醫院的彩超室裏出來,走不兩步就沒了力氣,隻能倚靠在走廊裏,手用力掩著口,慢慢地滑倒下去。

  她看到了那個已近四個月的胎兒,那個長得長手長腳,在羊水裏遊弋玩耍的孩子。它動個不停,活潑歡實,絲毫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這樣活生生的一條性命!

  走廊裏人來人往,落到她身上的視線各式各樣。梁遠澤從等待區裏走過來,絲毫不顧忌別人的目光,雙手握住了她的肩,抿著唇將她從地上提起來,“妍妍,我們不做手術了,我們回去。”

  她愕然地抬頭看他,愣得片刻,這才啞聲說道:“這是沈知節的孩子。”

  “它也是你的。”他答她,眼中也有矛盾掙紮,可慢慢地,那眼神終

  於漸漸堅毅,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不,它不是沈知節的,它隻是你的孩子,以後,它還將會是我們的孩子。妍妍,我們回去。”

  “我們的孩子已經被沈知節殺了。”她怔怔地說道,把頭抵向他的肩頭,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訴他,“遠澤,我們有過孩子,我們的孩子被他殺了,他逼著我去做流產,拿你的命來威脅我。”

  梁遠澤的身體於一瞬間僵硬,他從不知道他們還有過一個孩子,從不知道。

  她說著說著,終控製不住情緒,孩子一樣的痛哭流涕,“我恨,我恨啊。他都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為什麽要留下他的孩子?不,我們不留,絕對不留!走,我們現在就去做手術。不能再叫它長大了!”她近乎失控,慌亂地拽著他往前走,“快點,快點。”

  他隨著她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拉住她,“妍妍,我們回家去。”

  她慢慢安靜下來,站在那裏,茫然無助地看他,輕輕地叫他的名字:“遠澤。”

  他伸過手,攬著她的頭摁到自己胸前,良久之後,才緩聲告訴她:“妍妍,我們和他不一樣。”

  是啊,他們和沈知節不一樣,就算他們曾受盡侮辱與傷害,可他們還是不會變為沈知節那樣的人。因為不管你受到傷害,永遠不能成為去傷害別人的理由。她懂,梁遠澤懂,而沈知節卻不懂,從來不懂。

  何妍抹幹了淚,把信連帶著信封一同撕碎,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裏。她低下頭從皮包裏翻鑰匙,好容易才把鑰匙找出來,沒等著插進門鎖裏,房門就被從裏麵打開了。

  梁遠澤單手抱著孩子,另隻手裏卻拿著奶瓶,用看救星一樣的眼神看她,口中卻是不停地抱怨:“老早就聽到你車響,怎麽半天不進門,在外麵磨嘰什麽呢?以後要是這樣,再也不放你一個人出去了。”

  她不回答,隻是笑,可笑著笑著,卻不禁紅了眼圈。

  其實,生活能夠這樣便已是極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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