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上的骷髏 By 凱絲·萊克斯 Kathy Reichs
史實
V1963到1965年間,馬撒大,一世紀猶太人抵禦羅馬人的遺址,迎來了以色列考古學家伊格爾·耶丁和一個多國志願者組成的考古隊。耶丁一行在編號為2001/2002的墓群最南端的墓牆下發現並復原了大約25具骸骨殘存的碎片。與在馬撒大北部墓群主體內部發現的人類遺存不同,這些骸骨的出土並未及時見諸報章。
20世紀90年代,一張照片浮出水面,照片顯示的是1963到1965年那次發掘中從2001/2002號墓穴發掘出來的完整的人類遺骸。參與該專案的考古學家尼茲·哈斯從沒在任何場合描述或是披露過這具骸骨。耶丁在他出版的考古報告或訪談中也未置一詞。
N馬撒大發掘沒有留下正式的作業記錄,但在耶丁和同僚中間卻頻繁流傳著口頭簡報。這些簡報的手抄本都保存在希伯來大學斯科普斯山校區。奇怪的是談及此次發掘和2001/2002號墓穴清理過程的檔不翼而飛了。
N最終出版的六卷本馬撒大發掘報告上隻字未提25具混雜在一起的骸骨和那具完好的骸骨,甚至未曾提及2001/2002號墓穴。
N儘管尼茲·哈斯將那些骨頭保存了五年以上,卻從來沒有發表過關於2001/2002號墓穴出土的混雜起來的骸骨或那具完整骸骨的隻言片語。哈斯的手抄本囊括了全部骸骨的清單,卻沒有任何記錄表明他曾經接管過那具完整的骸骨。
N20世紀60年代後期,伊格爾·耶丁在記者會上說,這批出土的骸骨幾乎沒有做過碳-14年代測定,何況這項測試和他無關。《放射性碳》期刊上的記載卻稱,耶丁曾將同一時期從以色列其它考古遺址出土的文物樣品送去做了碳-14鑒定。而儘管無法獲知2001/2002號墓穴遺存的準確年代,耶丁卻從未送呈樣品進行放射性碳年代檢測。
V1968年,在耶路撒冷古城北邊進行的公路建設過程中,人們在那裡找到一具“釘死在字架上的男子”的遺骸。死者約哈難死於一世紀,死時大約25歲。在約哈難的一側跟骨中嵌著一枚釘子和一些木頭碎片。
V1973年,澳大利亞記者多諾萬·喬伊絲出版了《耶穌羊皮卷》(戴爾出版社)。喬伊絲聲稱他到過以色列,碰到了一位參加過耶丁考古隊的志願者,而且他還親眼見到了一本從馬撒大失竊的一世紀羊皮卷,上面記載了“耶穌,雅各之子”的臨終遺囑。根據喬伊絲的說法,這本羊皮卷通過走私途徑離開了以色列,很有可能藏身于蘇聯【注】。
V1980年,築路工人在耶路撒冷古城南部的塔波特發現了一處墓穴。墓穴裡發現很多藏屍罐,上面刻著這些名字:瑪拉【注】(瑪麗),耶胡達,約書亞之子(猶大,耶穌之子),馬特亞(馬太),約書亞,約瑟夫之子(耶穌,約瑟夫之子),約瑟(約瑟夫)和瑪麗安(瑪麗)。這些名字共存於一座墓穴實屬罕見。這些骸骨樣品曾被提交DNA檢測。
V2000年,美國考古學家雅各·苔伯的考古隊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希嫩穀發現一處剛被盜挖過的墓穴。這處墓穴裡發現了20個藏屍罐,除了一隻仍然完好,其它的都已經裂成碎片了。在底部墓室裡找到一塊掩埋著的裹屍布,裡面裹著一團人類的碎骨和頭髮。碳-14測試顯示,這塊裹屍布存在的年代可以追溯到一世紀。在顯微鏡下可以看到,裹屍布裡的頭髮很乾淨,而且沒有寄生蟲,這就表明這位死者頗有身份。考古學分析表明,死者是一位成年男子。DNA序列分析證明其它大部分埋在同一墳墓裡的骸骨的主人之間有著血緣關係。
V2002年。以色列古董收藏家奧德·葛蘭拿出他收藏的一件一世紀的藏屍罐,上面刻著“雅各,約瑟夫之子,耶穌兄弟。”這年秋天,這個藏屍罐公之於眾。儘管專家們認為這件小石棺的年代可以追溯到一世紀,碑文的真偽卻掀起軒然大波。相關證據表明這個藏屍罐來自希嫩穀附近,極有可能出自苔伯發現的那處“裹屍布”墓穴。
一份要求對雅各藏屍罐裡發現的骨頭樣本進行DNA測試的正式報告遞交給了以色列文物局。DNA序列可以將雅各藏屍罐與苔伯在希嫩穀“裹屍布”墓穴中發現的兩處骸骨進行比對。但是這一請求遭到拒絕。
V2005年l月,奧德·葛蘭等人以偽造古董罪受到指控。葛蘭先生辯護說自己清白無辜,堅稱雅各藏屍罐絕非贗品。專家們莫衷一是。
第一章
享用了復活節的火腿、豌豆和奶油馬鈴薯之後,查理斯·“牛仔”·貝勒瑪律從姐姐那裡偷了20塊錢,驅車前往凡爾登一家毒窟,自此人間蒸發。
那年夏天這家毒窟賣了一個好價錢。到了冬天,房子的新主人覺得煙囪的通風性不好。於是在2月7日星期一那天,房主打開煙囪的通氣管,舉著竿子往上捅。就在這時,一截幹了的人腿掉進灰堆裡。
那家人的老爸打電話給警局。員警打電話給消防隊和驗屍局。驗屍局又打電話給我們法醫學實驗室。最後由帕利提亞接下這個案子。
在那截人腿掉下來之後的一個小時內,帕利提亞和停屍房的兩個技術人員就已經站到了草坪上。當時的場面就像二戰時的登陸日一樣混亂:暴怒的父親、歇斯底里的母親、驚嚇過度的孩子、疑惑的鄰居、惱怒的員警、不知所措的消防隊員。
吉恩·帕利提亞博士是魁北克中央犯罪局以及法學和法醫學實驗室裡最有資歷的五個病理學家之一。他的關節不太好,牙也不好,而且從來不允許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浪費他的時間。帕利提亞看了看煙囪,下令使用撞擊球【注】取出屍體。
【注】Wreckingball,此處指用來撞毀建築物的撞擊球或稱破壞球。
煙囪外牆倒塌了。員警們從煙囪裡撈起一具薰制得很棒的屍體,綁在襟翼上,運到了我們實驗室。第二天,帕利提亞目不轉睛地看著屍體說,“白骨。”
我走進來。我,特普倫斯·布倫南博士,北卡羅萊納和魁北克的刑事人類學家。我到底身處美麗省【注】還是美國南部?說來話長,這要從我自母校北卡羅萊納大學夏洛特分校到麥吉爾大學做學術交流講起。交流學年年底,我開始南下,但還是繼續為蒙特利爾的實驗室提供諮詢服務。十年之後,我仍然來回於兩地之間頻繁地越洋飛行,樂此不疲。
【注】LaBelleProvince,魁北克的別稱。
當我來到蒙特利爾進入2月輪轉期,帕利提亞的人類學檢測報告已經放在了我的辦公桌上。
現在是2月16日,星期三,煙囪裡的白骨在我的工作臺上排成一副完整的人體骨架。儘管還不能從我們的常規檢查中判斷出受害者的真實身份,但除去牙齒的檢測結果,所有骸骨的檢測資料都與貝勒瑪律吻合。年齡、性別、種族、身高,包括右腓骨和脛骨上外科手術的針腳都告訴我,我正注視著失蹤多年的“牛仔”。
除了頭蓋骨上頭髮絲一樣的裂紋——可能由於意外跌入煙囪造成——以外,我找不到任何外傷痕跡。
我正思索著這人怎麼樣又為什麼會爬上屋頂,然後掉到煙囪裡,這時,電話鈴響了。
“看來我需要你説明,特普倫斯。”歐尼·皮埃爾·拉芒什直呼我的全名,加重了最後一個音節,還把“倫斯”發成了“隆斯”。此前拉芒什就讓我將懷疑可能已經腐爛了的死屍留給自己來化驗。
“腐爛得厲害?”
“是的。”我的上司頓了一頓。“又有新的發現。”
“新的發現?”
“是貓。”
天哪!
“我得馬上下去。”棒槌學堂·出品
把貝勒瑪律的屍檢報告存到硬碟上以後,我離開了實驗室,穿過了一道把醫學法律部和樓層裡其它部門隔離開來的玻璃門,我轉了個彎,來到走廊邊上,按下了這個樓層裡惟一一台電梯旁的按鈕。只有在通過LSJML【注】兩個安全等級的檢查以後才能獲准進入,電梯穿過樓下十一層驗屍官的辦公室,徑直通往終點——停屍房。
【注】法醫學鑒定實驗室的縮寫。
電梯駛向地下室,我回想著今天早晨在早會上瞭解到的一些情況。
艾弗拉姆·弗瑞斯,一位56歲的正統猶太教徒,一個星期以前失蹤了。昨天晚上在弗瑞斯辦公間樓上的儲物櫃裡發現了他的屍體。沒有人闖入的跡象。沒有搏鬥的痕跡。員工們說他的舉動一直很古怪。現場勘測得出的結論是他死於自己的槍傷。死者家人卻堅決不接受他自殺身亡的結論。
驗屍官安排人做屍檢。弗瑞斯的親屬和拉比【注】卻一再反對。這場談判越演越烈。
【注】猶太教教士。
我能判斷出不久以後,他們就會達成一致。
貓的傑作。
從電梯出來,向左一轉,正好面對著停屍房。在我走近驗屍側廳外門時,我聽到有聲音從家屬接待室裡飄出來,那是一個廢棄的小房間,留給那些前來辨認死者的人們用。
低低的抽泣聲。女人的聲音。
我腦中出現了放著塑膠植物和塑膠椅子,小心翼翼拉著窗簾的陰冷小房間的畫面,像往常一樣,我又感到了悲傷。我們在LSJML裡不做醫療驗屍。這裡不檢查晚期肝癌。不檢查胰腺癌。我們只是宣告謀殺、自殺、突然死亡或意外死亡。這個家屬接待室裡潛伏著的只是那些不可想像也無法預知的東西。死者親屬們的哀傷一直觸痛我的心靈。
拉開淺藍色的門,我繼續走著,穿過一個狹窄的走廊,穿過右手邊的電腦房,走過烘乾架和不銹鋼手推車,左手邊是一扇扇藍色的門,每一扇門上都貼著標籤:驗屍房。站在第四扇門前,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我整天和骸骨待在一起,其中有燒焦的,有乾癟呈木乃伊狀的,有破碎的,還有腐爛的。我的工作就是揭示被死亡掩蓋的真相。自從4號房配備了特殊的通風設備以後,我就經常使用這個房間。今天早上,幸虧這裡的通風系統將屍體腐爛的氣味排了出去。
一些屍體搬到另一間空房子裡屍檢。停掉了一些屍檢。儘管散發著惡臭,弗瑞斯的屍檢還是佔用了一個單獨的房間。
屋子裡站著拉芒什和他的驗屍技術員麗莎,一個警局派來的攝影師,還有兩個穿制服的人,其中一個魁北克偵探,我不認識。他個子很高,臉上有雀斑,臉色比豆腐還要蒼白。
另外一個偵探我認識。他叫安德魯·賴安,一米八左右,一頭棕黃色的頭髮,有著斯堪的納維亞人一樣的藍眼睛。
我們相互點了點頭。賴安是個員警,而我,特普,【注】是個刑事人類學家。
【注】特普倫斯的昵稱。
來監視驗屍過程的人其實不多,他們肩並肩,在屍體腳邊擠成了四邊形人牆。
我飛快地掃了一眼。都是男人。兩人55歲上下,兩人可能在60開外。黑頭發,架著眼鏡,留著鬍鬚,穿著黑色外套,戴著圓頂小帽。
人牆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我。八隻手兩兩交扣放在四人背後。
拉芒什拉低口罩,把我介紹給正在觀察屍體的四人中的一位。
“鑒於弗瑞斯先生屍體的狀況我們需要一位元法理學家。”
四人聽後一臉疑惑。
“布倫南博士是屍體解剖方面的專家。”拉芒什用英語說道,“她完全瞭解你們的特殊需要。”
除了仔細地收集所有血液和組織樣本,我對他們的特殊要求一無所知。
“對於幾位遭受的損失我深感抱歉。”我說道,把書寫板抱到胸前。
四個沉著臉的傢伙點了點頭。
死者就躺在正中央,在屍體和不銹鋼實驗台之間鋪著塑膠布。塑膠布垂到地板上包住了桌子四周。手推車上陳列著備用的空容器、廣口瓶和小瓶。
屍體的衣服已經清除並做過清洗,卻還不曾解剖。兩個紙袋平放在實驗臺上。我想,拉芒什已經做過體外檢測,查驗弗瑞斯的手上殘留的黑火藥和其它蛛絲馬跡。
在我走向死者的過程中,八隻眼睛一直尾隨著我。第四個人再次握緊雙手放在檔部那塊兒。
艾弗拉姆·弗瑞斯不像是上星期才死。他看起來似乎死於克林頓在位時期。他的眼睛漆黑,舌頭變成了紫色,皮膚像是抹了橄欖色和茄子色那樣色彩斑駁。他的肚子鼓得老高,陰囊腫得像兩隻沙灘排球。
我看著賴安,想聽聽他的解釋。
“壁櫥裡的溫度接近92華氏度。”他說。
“溫度為什麼那麼高?”
“我們認為是某只貓觸到了溫度調節器。”
我快速計算了一下,92華氏度也就是35攝氏度。毫無疑問,弗瑞斯的死創下了地面分解溫度的新高。
但是,高溫只是這位先生致死的一個原因。
饑餓的時候,最溫順的人也會變得異常暴躁。當人快被餓死的時候,就會發狂。本能會讓他做出有悖常理的事情來。進食,生存,共同的本能驅使著牲口、野獸、馴獸和人類。
就連寵物狗和寵物豬也會變得像禿鷹一樣兇殘。
艾弗拉姆·弗瑞斯和兩隻短毛貓、一隻暹羅貓困在一起,錯誤地報銷了自己的生命。
剩下一點喜躍牌貓糧。
我繞著桌子走了幾步。棒槌學堂·出品
弗瑞斯左邊的太陽穴和頭頂骨很奇怪地豁著口。儘管我看不到枕骨,但是很明顯他的後腦勺受過重擊。
我戴上手套,伸出兩根指頭放到他頭骨下摸了摸。骨頭軟得像一攤爛泥。只有薄薄一層頭皮組織將後腦包裹在一起。
我放下他的頭,檢查臉部。
現在很難看出弗瑞斯生前長什麼樣子。他的左臉頰泡爛了。皮膚下面的骨頭有齒狀的傷痕,殘留的碎骨在刺目的一片紅色之中閃著乳白色的光芒。
儘管又腫脹又生硬,弗瑞斯的右邊臉頰大體完整。
我直起腰,思考著他的傷勢。儘管當時室內溫度很高,屍體腐爛臭不可聞,但是貓卻並沒有冒犯弗瑞斯鼻子右邊和身體的其它部分。
我明白了拉芒什為什麼要叫我過來。
“他的左臉上有一個被子彈射穿了的傷口?”我問拉芒什。
“是的。另一個傷口在頭骨後面。清除了腐敗質以後就無法判斷子彈的彈道了。”
“給我看看頭骨全方位X光片。”我對麗莎說。
“什麼角度的片子?”
“全角度。整個頭骨我都派得上用場。”
“辦不到。”第四個人這時候如夢方醒。“我們達成過一項協定。”
拉芒什舉起了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我有義務查出這起事件的真相。”
“你這話在這兒可做不得數。”儘管那個男人長著一張麥片粥色的臉,他的雙頰還是升起緋紅的蘑菇雲。
“沒的商量,非如此不可。”拉芒什據理力爭。
第四個人轉頭轉向他左邊那個人。第三個人抬起下巴,耷拉著眼皮往下看。
“讓他說下去。”語氣平靜。這位拉比很有耐性。
拉芒什轉頭看著我。
“布倫南博士,繼續你的分析,先別去管頭骨和其它未受損的骨頭。”
“拉芒什博士……”
“如果行不通,我們再談那個常規協議的問題。”
我不喜歡別人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也不喜歡在得不到最大量資訊的條件下工作,或是在並非最佳的檢驗程式下工作。
我確實喜愛並且尊重皮埃爾·拉芒什。他是我認識的最傑出的一位病理學家。
我看著我的上司。這個老人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地點了點頭。“我和你在一條戰線上。”他暗示我。
我的目光在艾弗拉姆·弗瑞斯的臉上游走。目光所到之處我都能看到教條和實用之間自古以來就存在的對抗。這具屍體好比一座禮拜堂。這具屍體同時還有各類管道、神經節、便溺和膽汁。
目光所到之處我看到了死亡之痛。
這種痛苦和我幾分鐘前聽到的痛苦如出一轍。
“當然了,”我語調平和。“在你們取掉頭皮之前給我個電話。”
我看著賴安。他眨了眨眼睛,員警賴安暗示死者的情人賴安。(這句話看不太懂^_^——批註)
我離開驗屍房側廳的時候,那個女人還在啜泣。她的同伴,哦不,是同伴們,現在卻沉默下來了。
我猶豫了,不想干涉個人性的悲痛。
真的是這樣?抑或是我在為保護自己找藉口?
我經常見證這類傷痛。當活著的人面臨著自己的生活必然轉向,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見證這種正面衝突。再也無法一起進餐。交談再也無法進行。不能一起大聲誦讀小小黃金書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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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睹苦難,卻幫不上一點忙。我永遠是局外人,眼睜睜地看著車禍、火災和槍殺發生以後的劇情。我仿佛就是嘶鳴的警笛,是圍起現場的黃色警戒線,是裝屍袋上的拉鍊。
悲傷欲來,排山倒海,我無能為力。我痛恨這種無力感。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懦夫。我走進家屬接待室。(排版有點問題,這兩句分成兩段更好——批註)
兩個女人並排坐著,但是並沒有挨在一起。年輕一點的要麼30歲要麼50歲。她有著蒼白的皮膚,濃重的眉毛,捲曲的黑色頭髮綁在脖子後面。她穿著黑色的裙子和一件很長的黑色毛線衫,高高的蒙頭斗篷遮住了下巴。
那個老一些的女人滿臉皺紋,她讓我想起了北卡羅萊納山一帶製作的幹蘋果似的玩偶。她穿著一件長及腳踝的裙子,裙子的顏色介於黑色和紫色之間。裙子上本來應該有三個紐扣的地方用鬆散的線錯綜著穿了起來。
我清了清嗓子。
“幹蘋果奶奶”朝上看了看,眼淚在滿是褶子的臉上閃閃發亮。
“弗瑞斯太太?”
她粗糙的手指拿著一塊手帕絞來絞去。
“我是特普倫斯·布倫南,我負責解剖弗瑞斯先生。”
那個老女人把頭轉向右邊,她的假髮晃到了一個不太好看的角度。
“請接受我的哀悼。我知道,這一切對於你們來說很難受。”
年輕一點的女人抬起一雙美得令人窒息的淡紫色眸子。“你是說真的?”
問得好。
喪親之痛很難熬。我知道。我對於喪親的理解是不完整的。我也知道。
我失去了罹患白血病的兄弟,當時他才三歲。我失去了祖母,當時她已經活到90多歲了。每一次,悲痛都像活物一般侵入我的身體,深深地紮根在我的骨髓和神經裡。
凱文僅僅是個死了的孩子。奶奶活在記憶中,而我不是。我愛他們。他們也愛著我。但是他們不是我生命的全部重心,而且他們的死是早就在預料之中的了。
突然失去了配偶或者孩子,人們是怎麼面對的?
我不敢想像。
年輕女人按著心口。“你才不會知道我們有多悲痛。”
沒必要反駁,我想。再拙劣的哀悼也是哀悼啊。
“我當然不會理解,”我說道,看了著她,又看了看她的女伴,然後目光又收回到這個年輕女人身上,“我太自以為是了。”
她們倆都沒有說話。
“我很抱歉你們失去了親人。”棒槌學堂·出品
這個年輕女人停頓了很久,我都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我了。
“我是米里亞姆·弗瑞斯,艾弗拉姆是我的……我的丈夫。”米里亞姆的手抬起來,然後停住了,似乎不確定它要幹什麼。“朵拉是艾弗拉姆的母親。”
她的手朝朵拉那邊擺了一下,就放了下來。
“我想我們在屍檢期間不應該出現在這兒,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米里亞姆的聲音聽起來悲傷而沙啞。“我說完了,所以……”她的聲音變小了,但是目光還是停留在我身上。
我試圖說一些安慰或是鼓舞甚至只是鎮定她們情緒的話。但是我的腦中卻想不起個詞兒。最後我說了一些安慰人的陳詞濫調。
“我確實能理解失去愛人的悲痛,節哀順變吧。”
朵拉的右頰猛地一抽,她的肩垂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把我的手放在她手上。
“為什麼,艾弗拉姆?”她哽住了。“為什麼我惟一的孩子會死去?白髮人是不該葬黑髮人的啊!”
米里亞姆用希伯來語或者意第緒語說著什麼。
“上帝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米里亞姆又開始說話了,但是這次卻是一字一句地斥問。
朵拉的目光慢慢上移到我身上。“為什麼不把我帶走呢?我已經老了,我已經準備好了。”她皺巴巴的嘴唇顫抖起來。
“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夫人。”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
一滴眼淚順著朵拉的下巴滑落到我的拇指上。
我看著指頭上那一片孤零零的濕潤。
我咽了口唾沫。
“我給您泡杯茶好嗎,弗瑞斯夫人?”
“我們沒事,”米里亞姆說,“謝謝你。”
我拉著朵拉的手。她的皮膚很幹,手上瘦骨棱棱。
在這裡待著也沒有用,於是我站起來遞給米里亞姆一張名片。“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都會在樓上。如果需要我為你們做點什麼,請不要猶豫,給我打個電話。”
走出了這間探視房,我注意到其中一個留著鬍子的監視人正越過大廳朝這裡看過來。
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上前一步擋住了我的去路。
“很好。”他的聲音極其刺耳,就好像肯尼·羅傑斯在唱“露西爾”一樣。
“一個失去兒子。一個失去丈夫。”
“我看到你去那裡慰問她們。很明顯,你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這是怎麼了?
這個男人猶豫了一下,好像是在就最後幾個關節和自己辯論。然後,他伸手到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遞給了我。
“這就是艾弗拉姆·弗瑞斯的死因。”
第二章
信封裡只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具呈仰臥姿勢的骸骨,頭部扭曲,像是受了驚嚇似的大張著嘴。
我把照片翻過去。背面寫著日期,1963年10月和一個模糊不清的符號:Hde1'H。差不多是這樣。
我疑惑地看著那個擋住了我去路的留著鬍子的紳士,他看起來並不打算要解釋什麼。
“您是……”
“凱斯勒。”
“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
“因為我相信這就是艾弗拉姆·弗瑞斯的死因。”
“你剛才就是這麼說的。”
凱斯勒交叉著雙臂,然後又將雙手放下來,在褲子下摩挲手掌。
我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說他有危險,”凱斯勒用食指在照片上戳了戳,“如果出了什麼意外,就是因為這個。”
“是弗瑞斯先生把這個給你的嗎?”
“是的。”凱斯勒扭過頭朝後面看去。
“那是為什麼?”
凱斯勒只是聳了聳肩。棒槌學堂·出品
我的眼神又落在了照片上。那幅骸骨完全攤了開來,右臂和臀部的地方被一塊岩石或是礦石遮掩住了。左膝旁邊的泥土中擱著一件器物,看起來有點眼熟。
“這張照片是從哪里弄來的?”我抬起頭來。凱斯勒又向後瞄了一眼。
“以色列。”
“弗瑞斯先生擔心自己生命受到威脅嗎?”
“他曾經被人恐嚇說,如果公開照片,就會有大麻煩。”
“這個麻煩指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凱斯勒舉起雙手。“其實,我不知道這張照片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它有什麼含義。我只是答應保管它,僅此而已,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
“你和弗瑞斯先生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生意上的夥伴。”
我留下照片。凱斯勒垂著手,放在身體兩側。
“把你對我所說的一切都告訴賴安偵探吧。”我說。
凱斯勒往後退了退。“我所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
正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把它從手機鏈上取了下來。
是帕利提亞的電話。
“我又接到貝勒瑪律家的一個電話。”帕利提亞說。
凱斯勒從我旁邊橫跨幾步,向家屬接待室走去。
我晃了晃手中的照片,凱斯勒先生搖搖頭做了個“不”的姿勢,然後匆匆忙忙走出了大廳。
“你已經做好給‘牛仔’做屍檢的準備了?”
“我正往上走。”
“好。他的姐姐正在大吵大鬧說要把他給埋了。”
我掛掉電話轉過去的時候,大廳裡面已經空無一人。好。我要把照片給賴安看看。他有這一群驗屍監督人的資料副本。如果他想要刨根問底,他肯定能拿到凱斯勒的聯繫方式。
我按下了電梯按鈕。
中午之前我就完成了查理斯·貝勒瑪律的驗屍報告,我認定,無論環境多麼奇特,“牛仔”最後駕車外出都是因為他太蠢。打開煙囪。捅一捅。屍體掉出來。掉下來,在貝勒瑪律這個案子裡。那麼,他在那棟房子裡做了些什麼呢?
吃午飯的時候,拉芒什通知我:用儀器檢查弗瑞斯的頭部傷口的時候遇到了些狀況。從X光片裡看到頭骨裡只有一個彈頭碎片,還發現頭骨後部和左半邊臉上的骨頭全碎了。同時他還告訴我,我的分析可能極有鑒定意義,因為貓抓咬後的毀損面徹底破壞了本來可能在X光儀器下觀察到的彈道痕跡。
此外,弗瑞斯掉出來的時候雙手壓在身下。屍體腐爛,使得殘留彈片的檢測得不出任何結論。
1點30,我再次來到樓下的停屍房。
弗瑞斯殘缺不全的屍體從喉嚨到恥骨處切開,他的器官組織裝在封閉的容器裡。屋子裡惡臭撲鼻,讓人作嘔。
賴安和攝影師,以及今天早晨那四位監督人中的兩位站在屋子裡。拉芒什等了五分鐘以後,示意他的解剖助手可以開始了。
麗莎從弗瑞斯耳朵背後一直切開到頭頂處。她用解剖刀和手指撕開頭皮,從頭骨頂部到後面的頭皮都剝了下來,時不時地停下來,讓攝影師拍照。腦部碎片露出來以後,我和拉芒什一邊觀察,一邊畫圖記錄,然後把碎片收集到容器裡去。
等我們完成弗瑞斯頭骨頂部和後部的檢查之後,麗莎把他臉上的皮膚拉了起來,然後我和拉芒什又開始重複驗屍過程:檢查、畫草圖、後退,讓員警拍照。我們慢慢地摘取弗瑞斯的殘骸:頜骨、顴骨、鼻骨和顳骨。
4點,我們還原了弗瑞斯臉上的器官,我們在他的腹部和胸口縫了Y型針。這個時候,攝影師已經照了五卷膠片。拉芒什做了厚厚一遝圖表和筆記。我也留取了四小桶血液樣本。
賴安出現在我實驗室外面走廊裡的時候,我正在清理那些骸骨碎片。我從水池上方的窗玻璃上看到他的影了。
他的臉輪廓分明,眼睛似乎藍得有點離譜。
看到我以後,他把手掌和鼻子貼到我的玻璃門上。我用嘴型告訴他:“自己開門。”然後擺手示意他走進來,接著就傻笑起來。
呵呵。對我來說也許賴安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這一點。棒槌學堂·出品
十年以來,我和賴安只是點頭之交:來啦?走啦?上去?下去?對。不對。天熱。天冷。
然而現在卻有所變化……
在工作上的來來去去之間,我就被賴安吸引了。但是卻有比簽署《獨立宣言》還要多的障礙讓我不能有任何表示。
我推崇工作與娛樂分離。肥皂劇浪漫與本小姐絕緣。絕對絕緣。
賴安致力於殺人犯的追查工作。我在停屍房工作。專業的排斥性產生了。這是障礙之一。
賴安本身也是障礙。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情況。他出生於愛爾蘭的諾瓦斯可提亞,父母都是愛爾蘭人。年輕的安德魯把一個百威啤酒瓶砸到一個騎車人的身上,被送進了監獄。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出來以後,他和幾個好心人簽了約,躋身到了省警局偵探副官行列。成熟了的安德魯善良、聰明,只要涉及工作,他一向剛正不阿。
他就像眾所周知的登徒子。而我天生排斥性感男人。這是第二個障礙。
但是賴安甜蜜的語言打開了我的心門,而且,拒絕了他好幾年之後,現在的我終於完全陷了進去。隨即而來的是障礙之三:耶誕節。
莉莉。一個19歲的女孩,隨身帶著iPod,穿著臍環,她的母親是巴哈馬人,她是賴安很久以前和這個野女人留下的骨肉。
儘管對未來有些迷惑,有些淚喪,賴安還是接納了他過去造下的孽,對自己的未來做了一些規劃。上個耶誕節他把孩子接過來撫養。就在那個星期,他要求我和他住到一起。
哇,小子!我當時就一口回絕。
儘管我還是和小貓布蒂以及鸚鵡查理住在一起,但是工作的時候我偶爾會和賴安待在一起。
迄今為止,我們兩人還挺合拍。
我們各有各的領地。我們都是自己領地的領主。
“甜心,怎麼樣了?”賴安一邊問,一邊走了進來。
“還好。”我把一個碎片放進一堆正在絕熱板上乾燥的碎片裡。
“是那個煙囪裡的傢伙?”賴安看著裝著查理斯·貝勒瑪律屍體的盒子說。
“但願‘牛仔’能安息。”我說。
“他挨了一記重擊?”
我搖搖頭。“看上去他似乎應該前傾卻偏偏往後靠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坐在煙囪的邊緣上。”我摘掉手套,往手上擠了點洗手液。“樓下那個金髮男人是誰?”
“布奇。他和我一起調查弗瑞斯的案子。”
“你的新拍檔?”
賴安搖搖頭。“你認為弗瑞斯是自殺的?”
我轉過身用“你又不是不知道”的眼神白了他一眼。
賴安做出孩子般無辜的表情。“不要那麼快下結論吧。”
我從架子上扯出一張紙擦擦手,說,“說說弗瑞斯的情況。”
賴安把貝勒瑪律的屍體推到旁邊,半邊屁股坐在工作臺上。
“他們家是正統猶太教徒。”
“真的?”我裝作很驚奇的樣子。
“那四個傢伙到這裡來就是想確保驗屍過程不違背猶太教義。”
“他們是誰?”我把擦過手的紙卷成一團扔到紙簍裡。
“一個拉比,兩個教士,一個是死者兄弟。想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搖搖頭。
“弗瑞斯比他的親人們世俗一些。他在米拉貝爾機場附近一家倉庫經營進口業務。他告訴老婆說他星期四和星期五不在鎮上。據……”賴安打住話頭,盯住一個螺旋墊圈。
“米里亞姆?”我提醒他。
“對。”賴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據米里亞姆講,弗瑞斯想要擴大業務規模。他星期三下午4點打來電話說他要出去,星期五晚些時候才會回來。等到太陽下山他都還沒有到家,米里亞姆以為他在路上耽誤了,又猜想他也許不願意在安息日開車。”
“以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賴安點點頭。“弗瑞斯沒有打電話回家的習慣。到了星期六夜裡他還沒有回來,米里亞姆就開始到處打電話。這家人沒有一個見到過他。他的秘書也沒見過。米里亞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就一直緊張地坐著等他。星期天早上,她去過倉庫找他。到了星期天下午她才報警。員警說如果星期一早上她丈夫還沒有出現,他們就著手調查。”
“這傢伙想要擴大公司規模?”
賴安聳聳肩。“也許吧。”
“弗瑞斯從來沒有離開過蒙特利爾?”
“拉芒什認為,弗瑞斯給米里亞姆打過電話之後不久就死了。”
“米里亞姆說的是真話?”
“沒發現她撒謊。”
“屍體是在壁櫥裡發現的?”
賴安點點頭。“牆上塗滿血和腦漿。”
“什麼樣的壁櫥?”
“辦公室樓上一個小儲藏間。”
“貓怎麼和他關在一起?”
“門上有一個雙向折板。弗瑞斯在那裡放著食物和雜物。”
“他在壁櫥裡藏了幾隻貓是為了飲彈?”
“也許在他吞下子彈的時候,這些貓就在那裡了,也許它們在是他死後溜進去的。弗瑞斯可能是坐在一張椅子上死去的,死後椅子倒了。他的腳不知怎麼就豎了起來,堵住了小貓出去的門。”
我想著他描述的情境。棒槌學堂·出品
“米里亞姆星期天到倉庫去的時候沒有檢查壁櫥?”
“沒有。”
“她也沒有聽到抓門聲或者貓叫聲?”
“這位太太不喜歡貓。這就是為什麼弗瑞斯在他工作的地方養貓。”
“她也沒有注意到什麼異味?”
“很顯然弗瑞斯不怎麼打理他的貓。米里亞姆說即使她聞到了某些味道,她也會認為那是貓的臭味和糞便的味道。”
“她沒有發現樓上很熱?”
“沒有。如果是在她走了以後貓才觸動了溫度調節器呢?弗瑞斯還是可能從星期天一直高溫烘烤到星期二。”
“弗瑞斯除了秘書。還有沒有其它雇員?”
“沒有。”賴安翻著筆記。“柯特尼·皮爾文斯。米里亞姆說她是秘書。皮爾文斯喜歡別人叫她‘助手’。”
“是這位太太貶低了她,還是她抬高了自己?”
“很可能是前一種情況。看上去皮爾文斯在這家公司裡舉足輕重。”
“皮爾文斯星期三那天在哪裡?”
“很早就走了。她那天鼻竇不好。”
“為什麼星期一那天皮爾文斯不找她老闆?”
“星期一是猶太人的某個假日。皮爾文斯這一天去植樹了。”
“植樹節【注】。”
“真有你的【注】!
【注】TuB'Shvat舍巴特月15日,希伯來語。猶太人的植樹節,意為樹木的新年。
【注】Ettu,Brute原意是“也有你啊,布魯圖!”據說是愷撒臨終遺言,愷撒遇刺的時候,曾憤怒抵抗,然而當他發現布魯圖——傳說是愷撒的私生子——也在刺殺行列。他說這句話,用袍子蓋住臉,不再抵抗。莎士比亞戲劇《裘力斯·愷撒》,丹·布朗的《達芬奇密碼》都用過這個段子。
“樹的節日。公司裡丟了什麼沒?”
“皮爾文斯說那個地方沒有什麼可偷的。電腦破,電臺更破,倉庫裡的東西也不值錢。不過她現在正在檢查。”
“她為弗瑞斯工作了多久?”
“1998年開始。”
“弗瑞斯過去有沒有什麼前科?他的助手什麼都知道?他樹過敵?欠賭債?拋棄過女人?他有男友?”
賴安搖頭。
“怎麼證明他是自殺的?”
“我正在查,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線索。他有穩定的婚姻。他1月份把皮爾文斯帶到機場附近的公司。公司生意不是很紅火,但是能夠維持穩定的生活。特別是自從他雇了皮爾文斯以後,這個助手做事很麻利。至於他的家庭也沒有沒落的跡象,但是皮爾文斯認為他幾個星期以來一直有點喜怒無常。”
我想起了凱斯勒,於是從我工作外套的口袋中掏出照片。
“四個夥計中的一個給了我這個。”我把照片遞給他。“他認為這就是弗瑞斯的死因。”
“什麼意思?”
“他認為這就是弗瑞斯的死因。”
“你可真是個討厭鬼啊,布倫南。”
“我是認真的。”
賴安開始研究照片。
“四個夥計中的誰?”
“凱斯勒。”棒槌學堂·出品
他的眉毛一挑,放下照片,翻到記事本上某一頁。
“你確定?”
“他告訴我的就是這個名字。”
賴安在記事本上找了一會兒,眉頭鎖在一起。
“監督驗屍的四個人裡面沒人叫凱斯勒。”
第三章
“我記得很清楚,他告訴我他叫凱斯勒。”
“有人允許他來監督屍檢嗎?”
“他與那些習慣在大廳裡神出鬼沒的哈西德派教徒不一樣?”
我挖苦賴安,可他沒理會。
“凱斯勒說過他為什麼會到大廳裡去?”
“沒有。”不知為何,賴安的問題讓我惱火。
“之前你在解剖室裡看到過凱斯勒?”
“我……”
我當時正因為米里亞姆和朵拉的悲傷而難過,之後又被帕利提亞的電話打亂了思緒。凱斯勒戴著眼鏡,留著鬍子,穿著黑外套。這個形象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裡。
看來不是賴安讓我惱火。是我自己讓自己惱火。
“那只是我的感覺。”
“我們從頭說起吧。”
我把在樓下走廊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賴安。
“所以,你離開家屬接待室的時候凱斯勒就已經在大廳裡了?”
“是的。”
“你看到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嗎?”
“沒有。”
“他到哪兒去了?”
“我想他去找米里亞姆和朵拉了。”
“他進了家屬接待室——你確定?”
“我當時正和帕利提亞通話。”我的聲音尖利得嚇了我一跳。
“別像刺蝟一樣嘛。”
“我才不像刺蝟。”我像刺蝟?我雙手解下工作外套的扣子。“你也太纖毫必至了吧?”
賴安拿起凱斯勒給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什麼玩意?”
“一具骷髏。”
賴安眯縫著眼睛。棒槌學堂·出品
“凱斯勒……”我頓了頓。“那個留著鬍子的神秘人告訴我這張照片是從以色列傳過來的。”
“這張照片是從以色列傳過來的,還是在以色列拍的?”
我的心情又開始亂七八糟。
“這張照片已經照了40多年了。很可能已經毫無意義。”
“當有人宣稱它關係到死者的死因時,就不能說它毫無意義了。”
我臉紅了。
像我曾經做過的那樣,賴安翻到照片背面。“Mde1'H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那個字母是M嗎?”
賴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1963年10月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兒?”他問道,更像是在問自己。
“奧斯維德正一心想著刺殺JFK【注】。”
【注】JohnFitzgeraldKennedy,約翰·菲茨傑拉德·甘迺迪(1917-1963年),美國第35任總統(1961-1963年)。1963年11月22日在德克薩斯州達拉斯遇刺。
“布倫南,你可真是……”
“我們都意識到了。”
走到賴安身邊,我把照片翻轉過來,指著屍體腿骨左邊的東西。
“看到了?”
“一支畫筆。”
“其實是異形指北針。”
“什麼意思?”
“老考古學家的把戲。如果沒有正式的工具來標記方向和刻度,就挪來什麼放在那兒指向北方。”
“你認為這張照片是某個考古學家拍的?”
“是的。”
“什麼地點?”
“一處墓葬。”
“我們現在找到了點眉門。”
“聽我說,這個叫凱斯勒的傢伙很可能是個瘋子。找到他好好盤問一番。要麼找米里亞姆·弗瑞斯談談。”我拍拍照片。“或許她知道她丈夫怎麼就給捲進這件事裡去了。”我脫掉外套。“如果他真的牽連在內的話。”
賴安拿著照片足足研究了一分鐘。他抬起眼睛說:“你買了情趣內衣【注】?”
【注】Tappants指腿部沒有縫上橡皮筋的內褲。此處為意譯。
我雙頰飛紅。“沒。”
“紅色的緞子。別提多性感。”
我半眯著眼睛,用眼神警告他“注意場合”。“我會打電話訂購一件的。”
走到壁櫥那兒,我把外套掛起來,掏空了口袋裡的物品。掏空了情欲。
當我轉過身來,賴安站了起來,再一次注視著凱斯勒給的照片。
“看看你的老夥計們會不會認識這個?”
“我打幾個電話問問看。”
“沒壞處。”
走到門口的時候,賴安轉過身,揚了揚眉毛。
“回頭見?”
“每週三我都要練太極拳。”
“那麼明天見?”
“你挺會見縫插針。”
他伸出一根指頭,眨眨眼睛。“別忘了情趣內衣。”
※※※※
我住在蒙特利爾一棟U形矮層公寓的底樓。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兩間浴室、一間客飯兩用廳、一間狹長的廚房,窄得站在水槽前,轉身就會碰到背後的冰箱。
通過廚房的一扇拱門,穿過大廳,法式門扉之外是一個中庭。通過另一扇拱門,穿過起居間的法式門扉,是個四面圍欄的小院子。
石頭壁爐。精緻的木器。寬大的壁櫥。地下停車場。
一切觸手可得。這幢公寓最大的賣點就在於它坐落在下城。城市中心。我的大床之外兩個街區之內有我需要的一切。
布蒂沒有像往常那樣聽到鑰匙聲就跑出來。
“嘿,布蒂。”
沒有回應。
“咻。”
“喂,查理。”
“咻。咻。”
“布蒂?”
“咻。咻。咻。咻。咻。”尖叫聲。
衣服塞進壁櫥裡,筆記型電腦放到書房裡,速食速食麵放進廚房裡,穿過狹長的拱道。
布蒂擺著斯芬克斯式的POSE,腿蜷起來,昂起腦袋,前爪向裡蜷曲著。我坐到它盤踞的雙人沙發上,它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注視著它右邊的籠子。
查理側過頭透過籠子的柵格看著我。
“小傢伙們今天過得怎麼樣?”我問。
布蒂不睬我。
查理跳到它的食盤旁,“咻”的一聲過後又發出一聲尖叫。
“我過得怎麼樣?太累了,好在噩夢過去了。”我並沒有提到凱斯勒。
查理仰起頭,用左眼看著我。
貓咪還是一點表示都沒有。
“真高興你們倆相處得還不錯。”
確實如此。棒槌學堂·出品
這只澳洲鸚鵡查理是賴安給我的聖誕禮物。儘管跨國生活方式讓我對養鸚鵡沒有太大熱情,但布蒂在看到查理的第一眼就陷進去了。
由於我拒絕了賴安的同居要求,他就想出共同照管查理的點子。我在蒙特利爾,查理就是我的。我去夏洛特,查理就和賴安待在一起。布蒂通常都隨著我飛來飛去。
這種安排真不賴,貓兒和鸚鵡其樂融融。
我走進廚房。
“走公路吧,”查理抗議。“別丟下我。”
那晚練太極拳時我身體欠佳,不過之後睡得像塊石頭。沒錯,速食麵可敵不過“攬雀尾”或者“白鶴亮翅”,它簡直讓人“心如止水”。
第二天早上7點鐘我就起床了,8點不到就到了實驗室。
第一個小時裡我一直在鑒定、標記,把從艾弗拉姆·弗瑞斯頭上取下來的頭骨碎片歸整起來。我還沒有著手進一步的檢測,我思考著一些細節,在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畫面。不可思議的畫面。
那天早上的例會還是像往常一樣公佈無頭死屍的案子,慘不忍睹的案子,老套得叫人難過。
一個27歲的男子因為往盧森拉艾裡的地下鐵基床上撒尿而被電死。
博伊西拜倫一個木匠用大木棒砸死了30年的結髮之妻,只因為爭論誰去林子裡找原木。
一個59歲的人在唐人街大門附近的廉價小旅館裡因為服藥過量而翹了辮子。
不關法理學家的事。
9點20,我回到辦公室,打電話給雅各·卓姆,他是我在北卡羅萊納大學夏洛特分校的同事。他的電話答錄機接了電話。我留了個口信,叫他給我回電話。
我檢驗了一個小時的碎片以後,電話響了。
“嘿,特普。”
在問候對方的時候,我們南方人一般都說“嘿”而不是“嗨”。用意在提醒,引起對方注意,向對方提出反對意見時我們也會說“嘿”,但是這時氣氛就有點不對勁,而且這種情況下一般會匆匆結束對話。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奧妙的“嘿”。
“嘿,傑克【注】。”
【注】雅各的昵稱。
“夏洛特今天不到50度。你那邊冷嗎?”
到了冬季,南方人都喜歡問加拿大的天氣怎麼樣。到了夏天,就沒有問天氣的興致了。
“有點冷。”天氣預報說最高氣溫在零下。
“哪裡氣候適合我這點衣服我就真該到哪裡去。”
“那就去挖個洞?”傑克是一位聖經考古學家,他在中東考古差不多已有30年。
“沒錯,小姐。我正在研究一世紀的猶太教堂。我已經籌畫幾個月了。人員齊備。我的常備人員齊聚以色列,星期六會與多倫多的考古監督人碰頭。我現在剛剛結束私家旅行計畫。我正致力於甘比【注】的考察,你知道這種機會多麼難得嗎?”
【注】Gumpy,此處為音譯。
“甘比?”
“馬撒大和老城有一些一世紀的猶太教堂遺址。就是這樣。”
“聽起來是個了不得的機會。聽著,我很高興逮著你了。趁機請教幾個問題。”
“問吧。”
我向他描述了凱斯勒提供的那張照片,但是略去了諸如我是如何拿到照片的這類細節。
“照片是在以色列拍的?”
“我被告知照片來自以色列。”
“1960年代的照片?”
“背面寫著1963年10月。還有一些符號。可能是位址。”
“摸不著頭腦啊。”
“是啊。”
“我很有興趣查個究竟。”
“我把照片掃描下來Email給你。”
“我不一定能查出真相。”
“你能幫我看看我就很高興了。”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傑克又開始像拙劣的啤酒廣告一樣自我推銷。
“你該和我們一起去考古,特普。回到你的考古老本行裡來吧。”
“那再好不過了,只是現在我抽不開身。”
“等哪天你能抽身吧。”
“等哪天我能抽出身。”
掛下電話,我趕到掃描區,把凱斯勒給我的照片掃描了,將jpg檔傳到我實驗室的電腦上。然後跑回實驗室,登錄,把檔發送到傑克在北卡羅萊納大學夏洛特分校的收件箱裡。
重新處理弗瑞斯破碎的頭。
頭骨碎裂了,使得整個頭顱的形狀都發生了改變。只要對骨頭的生物力學屬性和破壞過程的內因和外因略有所知,就能對此作出合理解釋。
很簡單,對吧?就像量子物理學一樣。
儘管骨頭看起來很硬,但是實際上有一定彈性。受力的時候,骨頭就會彎曲或者變形。當變形超過了彈性極限,骨頭就會斷掉,或碎裂。
這是生物力學的皮毛知識。
具體到頭部,頭骨碎片只會順著阻力最小的通道遊走。選擇哪些通道取決於拱頂曲率,骨頭強度,是否閉合,骨頭之間的關聯。
這些都是內因。
外因包括撞擊物的大小、速度、角度。
這麼說吧。我們的頭骨是一個凹凸、彎曲、多隙的半球。受到重物撞擊,半球的碎裂方式是可以預測的。撞擊物是.22的子彈和兩英寸的槍管。子彈極其迅速地穿刺,撞擊出極小的區域。
你也明白了。
除了殺傷性原因,我在弗瑞斯的腦子裡看到了很不常見的圖形。我越看越心驚。
我把枕骨碎片放到顯微鏡下,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傑克打來的。這次不再多餘說一聲“嘿”了。
“你說你是在哪裡得到這張照片的?”
“我沒說過。是……”
“誰給你的?”
“一個叫凱斯勒的人。但是……”
“現在還在你手上?”
“對。”
“你在蒙特利爾要待多久?”棒槌學堂·出品
“我星期六要動身去州裡作一次短期旅行,但……”
“如果我明天就去蒙特利爾,可以讓我看看原件嗎?”
“可以。傑克……”’
“我得打電話給航空公司。”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緊張,仿佛他就在“瑪麗皇后”【注】上,“我到來前,把照片藏好!”
我聽見聽筒傳來嘟嘟聲。
【注】瑪麗皇后一號,1936年起航的豪華郵輪。退役後變成博物館及海上酒店,停靠在洛杉磯以南的長堤岸邊。盛傳此船“鬧鬼”,B340房間最為知名。
第四章
我盯著電話。
到底是什麼這麼重要,能讓傑克推翻他籌備了好幾個月的計畫?
我將凱斯勒給的照片夾在記事本中間。
如果我關於畫筆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屍體的放置就呈南北走向,頭部朝著東邊。兩隻手腕交叉放在腹部。雙腿完全伸展開來。
除了盆骨和腳骨,所有一切從解剖學角度來看都擺放得那麼準確。
太準確了。
膝蓋骨不差毫釐地放在了大腿骨末端。膝蓋骨的位置沒道理保持得那麼好。
其他一些部位擺放得比較離譜。
右側的腓骨擺放在右側脛骨內側。實際上應該位於脛骨外側。
結論:現場被人重新整理過。
莫非某位考古學家為了拍照整理了那些骨頭,抑或這些骨頭的重新排列有什麼寓意?
我把照片拿到顯微鏡底下觀看,降低放大倍率,調好視覺光。
我發現骸骨旁邊的塵土中有一些腳印。放大倍率,我至少能分辨出兩類鞋印。
結論:至少有兩個人到過現場。
我開始推斷那具骸骨的性別。
頭骨的輪廓較大,下顎呈方形。只能看見骨盆右半側,但是髖骨窄而深。
結論:死者為男性,而且可能性極大。
我開始推測死者的年齡。
上顎牙齒相對完整。下顎牙齒缺了幾顆且沒有章法。兩半盆骨咬合準確,前方其中一邊盆骨的交合處現在凸向鏡頭。儘管照片是絨面相紙,但是骨面看起來光滑而平整。
結論:死者是一個已經步入青年但是尚未到中年的成年人。可能。
可怕,布倫南。一個死去的成年男子牙齒不好,骸骨被人動過。可能。
“總算有些進展。”我模仿賴安的口氣說。
時鐘指向1點40。我有些餓了。
脫下工作外套,摘下光學眼鏡,我洗了洗手。走到門口時,我遲疑了一下。
我返回到工作臺前,撿起照片,打開抽屜,把它壓在一個記事本下面。
到了下午3點,我對於弗瑞斯的死因並不比中午時認識得更清楚。如果說多了點什麼,我多了許多困惑。
人手能夠觸及的範圍是有限的。他們可以開槍射向自己的前額、太陽穴、嘴巴、胸部,卻無法開槍射向自己的脊椎和後腦。把槍管頂住這些部位,而且還要用手指或腳趾扣動扳機,太難了。所以,我們通常可以從彈道來判斷是自殺還是他殺。
當子彈射穿骨頭的時候,創口周圍會出現微小的骨頭碎片,子彈入口處會形成內凹的創面,子彈出口處會形成外凸的創面。
子彈射入。子彈射出。彈道軌跡。死亡的方式。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是艾弗拉姆·弗瑞斯自己朝頭部開的槍,還是其他人開的槍?
問題就在於弗瑞斯頭骨的創面看起來就像是從箱子上摔下來所致。為了鑒別子彈切入角度,我首先必須確定兇器何在。
用鋼絲鋸鋸了幾個小時,我在弗瑞斯的右耳後部,靠近頂骨、枕骨和顳骨交合處發現一個橢圓型的創口。
弗瑞斯夠得著?你可以試試,我打賭肯定不行。
另外一個問題。彈孔的截面既向內凹,同時又向外凸。
先不管截面的凹凸問題了。我只有依據骨裂次序進行判定。
頭骨是用來容納腦髓和少量液體的。就這些。再也沒有多餘空間。
射向頭骨的子彈會引發一系列事件,每一種可能發生或不發生,還可能伴有其他可能性。
首先,會形成一個彈孔。伴隨著彈孔的形成,傷口處的碎骨向外爆出,覆蓋在頭骨周圍,子彈穿過大腦,將腦灰質排擠開來,在內部生成新的空間。這樣頭骨內部的壓力增大,頭骨中心品質較大的碎片會垂直壓向子彈入口處向周圍擴散的其他碎片,由於杠杆作用,其他骨頭就會向外突起。如果重的碎片和擴散出來的碎片相互交錯,嘭!頭骨的那一部分就會粉碎。
另外一種可能。頭骨沒有粉碎,但是子彈在頭骨的另外一端離開,碎片從入口處順著彈道向內四陷,重擊在出口處的碎片上,碎片的衝擊力沿著入口處形成的碎片一路逐漸減弱,出口處的碎片就絕不會比入口處的碎片走得遠。
想像一下這種情況,射入頭部的子彈會產生衝擊力,致使能量必須轉移到某處去。就像我們人一樣,它就會去尋找一個出口。在頭骨裡,它就會衝開有過縫合或破裂的地方。最根本的一點就是:子彈射出時產生的碎片不會和射入時產生的碎片混合起來。整理一下你就會有個頭緒。
但是要整理死人的碎片就還需要把它們重組起來。
所以我必須把這些碎片重新放回原位。
這需要時間和耐心。
還有大量的膠水。棒槌學堂·出品
我拿出我的不銹鋼碗、我的沙子和埃爾默牌膠水,我一對一地把那些碎片粘了起來,把它們拿到手裡,直到上面的膠幹了。然後我把這些小塊的粘合物垂直地插進沙子裡,把它們固定起來,這樣它們在乾燥的過程中就不會滑動或是變形了。
技術人員實驗室裡,嘈雜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窗外也黑下來了。
鈴聲大作,表明這房間裡的電話已經進入了晚間服務狀態。
我繼續工作著,挑選,對接,粘合,放平。我的周圍一片寂靜,這棟龐大的建築物開始變得越來越空曠。
我抬起頭一看,時針指向6點20。
不是吧?
賴安應該在7點的時候就到我公寓去的!
我飛跑到水槽旁邊,洗洗手,匆匆扯掉身上的工作外套,抓起我的東西就往外跑。
外面下著冷雨。不,要光是冷雨就好了。現在有點雨夾雪,冰涼的雨雪打到我的夾克上,就粘在上面,冰雨把我的雙頰凍得夠嗆。
光是把擋風玻璃上的冰層刮掉就用了10分鐘,開車用了30分鐘,而這一切在平時只需要15分鐘的。
當我到家門前的時候,賴安正在我家門口靠牆站著,他的腳邊是一袋從雜貨店買的東西。
似乎存在著某種自然法則,規定了我每次見到安德魯·賴安的時候,必然是我看上去狀態最糟糕的時候。
而賴安看起來卻總是那樣光彩照人,像造物主造出來的偶像,一直都是這樣。
今天晚上他穿著夾克,圍著一條羊毛圍巾,還有一條有些退了色的牛仔褲。
賴安看到我以後就笑了:挎包在肩頭垂著,左手拿著筆記型電腦,右手拿著公事包。我的雙頰皸裂,我的頭髮是濕的,緊緊地貼在臉上,冷風把我的睫毛膏弄得像是印象派畫家的軟泥作品一樣。
“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正在下雨夾雪啊。”
“我還以為你要大喊‘他媽的’呢。”
賴安從牆上起身,一手接過我的電腦,一隻手拍去我身上的冰和幾塊硬硬的東西。
“你幹什麼去了?”
“我一直在粘東西。”我掏出我的鑰匙。
賴安走到牆邊,遲疑了一下,彎腰拿起了那個袋子,然後和我一起走進了公寓。
“唧唧。”
“查理。哥們兒!”賴安喊道。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你和查理先呆一會兒,”我說,“我去把膠水洗掉。”
“穿上撩人的內褲……”
“我可還沒有定購呢,賴安。”
20分鐘後,我沐浴完畢,身上殘留著洗髮液的香味,弄幹了頭髮,化了個淡淡的、卻很有韻味的妝,穿著粉色的睡衣,身體的曲線展露無疑,每只耳朵後面都戴上了閃閃發亮的耳環。
雖然沒有穿撩人的內褲,但是我穿上了玫瑰花紋的內衣,內衣的帶子也充滿了撩撥的味道。
賴安正在廚房裡。整個房間充滿了一股番茄、風尾魚、蒜頭和牛肉的味道。
“你在做你聞名世界的賴氏晚餐?”我邊問邊踮起腳尖親吻賴安的臉頰。
“啊噢,”賴安一把把我攬到懷裡,吻我的嘴唇,把我的內褲帶子勾了起來,順著我的背向下看。
“沒有撩人的內褲,但是也不賴哦。”
我用兩手推推他。
“你真的沒有買啊?”
“我真的沒有買。”
布蒂出來了,看起來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悠閒地走到它的碗前。
晚飯的時候,我把我對弗瑞斯一案的沮喪感告訴了他。吃過咖啡和甜點以後,賴安告訴了我他調查的最新情況。
“弗瑞斯是一個宗教禮服的進口商,進口披巾和小圓帽什麼的。”
賴安誤解了我臉上的表情。
“這種披巾是猶太教男人晨禱時用的。”
“你知道這些讓我感到很驚訝。”和我一樣,賴安也是天主教徒。
“我查到了這些,你為什麼這種表情?”
“賣這些東西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市場啊。”
“弗瑞斯還為猶太家庭賣一些禱告用品,燭臺啊、聖卷啊、安息日蠟燭、祈福時用的杯子、安息日用的白麵包什麼的。我打算查查這些東西。”
賴安洗了點心盤,桌上還剩下一個牛奶碟子,我搖了搖頭,賴安就把它拿去洗了。
“弗瑞斯的東西在整個魁北克、安大略湖和馬提台母都買得到。他的商店也不是沃爾瑪那樣的連鎖店,但還是生存下來了。”
“你又和他的秘書談話了?”
“看起來皮爾文斯真的不只是一個秘書。她處理檔,跟蹤庫存、到以色列和各個州去查看產品價格,和供應商砍價。”
“以色列這段時間稅很重的。”
“皮爾文斯80年代的時候在以色列的集體農場上呆過,所以她對那兒很熟悉。她還會講英語、法語、希伯來語和阿拉伯語。”
“真不得了。”
“她的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突尼斯人。反正,皮爾文斯是這樣說的。他們的業務開展得很好,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什麼敵人。儘管她覺得弗瑞斯死前的這一段時間裡比平時要喜怒無常一些。我給她一天的時間來處理他們的倉庫,然後我們還要進行一次小小的交談。”
“你找到凱斯勒了?”棒槌學堂·出品
賴安轉到沙發邊,從夾克中掏出一張紙。又回到了桌前,把它遞給我。
“這些是到驗屍間進行監督的人。”
我讀出了這些名字:
莫迪蓋·弗瑞斯
若爾朵·莫斯克瓦
麥若·納蘭多
大衛·羅斯鮑姆
“沒有凱斯勒啊。”我看著這張很顯眼的紙條說,“你有沒有登記過認識凱斯勒的人?”
“和這個家族裡的人說話,就像是和木頭人在說話一樣。他們都在囈語。”
“囈語?”
“他們似乎還沉浸在悲痛裡。”
“這種囈語持續了多久?”
“持續到葬禮結束的時候。”
我腦中突然出現那些晾在我那個裝滿沙子的碗裡的頭蓋骨碎片。
“那可真夠久的。”
“弗瑞斯的妻子告訴我,等他們一家人過完了七日服喪期以後再去找她們。服喪需要一個星期。我已經表示我會暫時不和他們討論這件事情。”
“這對於她來說肯定是一場噩夢。”
“很有意思,弗瑞斯先生買了200萬加元的保險,根據條款,如果出現意外死亡,保金就會翻倍。”
“受益人是米里亞姆?”
賴安點點頭:“他們沒有孩子。”
我告訴賴安我和傑克·卓姆的那段對話。
“我很難想像他為什麼要來這裡。”
“你真的認為他會過來?”
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你的猶豫告訴我,你也懷疑這一點。他是一個怪人。”
“他可不是怪人,只是有點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他是一個很出色的考古學家,他正在庫姆蘭會社遺址考古。”
賴安用一種嘲弄的眼神看著我。
“研究那些死海的古書啊。他能翻譯十億種語言吧?”
“他翻譯的語言裡面有沒有哪種是今天還在講的?”
我丟了一張餐巾紙給賴安。
擦完桌子以後,賴安和我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布蒂趴到了火爐旁邊。
我們開始談論起私人問題來。
賴安的女兒莉莉在哈利法克斯。她正在和一個吉他手約會,並考慮搬到範庫弗峰去,賴安擔心,這樣一來撫養條款就不再適用了。
卡蒂,我的女兒。她在維吉利亞的大學裡第十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學期裡,修了陶瓷、劍術和當代電影中的女性神秘性研究等課程。她不受約束的學習計畫中還包括了採訪公眾贊助商等等。
布蒂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或許它是在打呼嚕。
查理咕咕地叫了又叫,用一個音調叫著:“狠——心——的——漢——娜。”
火爐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小碎雪打在玻璃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有一段時間,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賴安拉了一下燈繩,琥珀色的燈光在家裡飄搖出熟悉的陰影來。
賴安和我躺著的姿勢就像是探戈舞者似的,我的頭舒服地依偎在他的鎖骨下麵。他身上有股香皂和他帶過來燒火用的原木的淡淡清香。他的手指輕撫我的頭髮、我的臉和我的脖子。
我覺得很滿足,很安定,感覺那些骷髏和碎裂的頭骨離我很遙遠。
賴安身上的線條結實且充滿了力量。最後我感覺他身體的某個部分起了變化。
於是我們離開了沙發,留下布蒂獨自在火爐旁邊守候著。
第五章
賴安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聽說是為了什麼全天候的光線、什麼平衡,還有什麼扭曲了的邊緣。早上7點的我不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而且我對於輪胎沒有絲毫的興趣。
我喜歡往來於夏洛特和蒙特利爾之間的空中行程安排。我甚至可以背出美國航空局的航班時刻表來。我知道現在從夏洛特到蒙特利爾的直接航班被取消了,所以我確定傑克在下午3點之前不會到這裡。我翻了個身重新睡去了。
8點左右吃了一個百吉餅,喝了一杯咖啡,就向實驗室出發了。接下來出差就是五天,我知道弗瑞斯的家人急著知道驗屍結果。
他們也在為屍體而焦慮著。
接著昨天的工作。我又粘了一早上的頭骨碎片,接起了幾十個部分。這個過程就像是把原子組裝成分子,然後把分子組裝成細胞一樣,頭蓋骨的拱頂逐漸成形了。
面部的骨頭比較難處理。碎片擴散得很開,或許是拜貓所賜,或許是由於面部的骨頭比較脆弱所致,弗瑞斯左臉頰的骨頭碎片已經無法再整理還原了。
不過,我還是有了一個發現。
儘管紋路很複雜,但看起來沒有其他碎片從弗瑞斯右耳後小孔周圍爆裂出來的碎骨中穿過,從骨頭破裂的次序來判斷,這一處傷口應該是射入的洞口。
但是,為什麼洞口的邊緣會凸向頭骨的外側呢?按理說,射入的地方應該凹向內側的。
我可以想到一個解釋。但是緊挨傷口處的上側和左側的骨頭碎片不見了,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需要找出這些碎片。
兩點鐘的時候,我給拉芒什寫了一張紙條,告訴他我缺什麼。我提醒他我馬上要去新奧爾良參加美國刑事科學協會的學術年會,在週三晚上返回蒙特利爾。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我來回奔波忙碌,到銀行、乾洗店、寵物商店、鳥食店。賴安已經同意照看布蒂和查理,看來他對照看寵物很感興趣。我還想買點鳥餌好好餵養查理。
當我把車開進地下車庫的時候,傑克打電話過來,說他正站在外面的庭院裡。我急忙上樓。讓他從前門進來,然後領著他穿過公寓的走廊。
我們一起走著,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看到傑克·卓姆時的情景。那時我剛到夏洛特大學,幾乎遇不到同一個專業的同學。沒有一個人是來自宗教研究學院的。一天晚上已經很晚了,傑克突然出現在我的實驗室裡,那段時間有一個女學生被殺害了,校園裡到處在播放安全警告。
我非常緊張,就好像一隻小老鼠隔著一個箱子看到一條正在覓食的巨蟒那樣。
我的害怕是沒有根據的。傑克當時是有一個關於骨頭保存的問題要問我。
“要茶嗎?”我問道。棒槌學堂·出品
“你說呢,我在飛機上吃的餅乾,只喝了點雪碧。”
“吃的就在你背後放著呢。”
我看著傑克拿杯子,心裡想,他多麼像一個罪犯啊。他的鼻樑又窄又高,有一雙拉斯普廷式的黑色眼睛,眼睛上面是濃密而筆直的眉毛。他站起來有六英尺零六英寸,體重170磅,剃了個光頭。
所有見過傑克的人都會清楚地記得他的模樣。
我懷疑他今天可能引起了蒙特利爾路人的圍觀,他的興奮也表露無疑。
在等待水壺裡的水燒開的時候,我們簡單地交談了幾句。
傑克住在米克米爾大學校園西邊的一家小旅館裡,還租了一輛小轎車,準備明早開到多倫多去。週一他就要向耶路撒冷進發,在那裡和他的以色列同事們挖掘一世紀的猶太人遺骸。
傑克像往常一樣邀請我一起過去考察,我也像往常一樣表示感謝並委婉拒絕。
茶水燒好了,傑克到餐廳的桌子旁邊坐下。我取出了放大鏡和凱斯勒的照片,把它們放在桌子的玻璃板上。
傑克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看,像是從來沒有見過它一樣。
足足一分鐘後,他才拿起放大鏡,對著照片小心翼翼地觀看起來,一絲一毫都不肯漏過。
在某些方面,我和傑克特別像。
當我生氣時,我會變得很暴躁,亂摔東西並且尖叫,而當我真的被激怒到無法抑制的時候,卻出奇地安靜。
我知道,傑克也是如此。我聽過他在大學教員理事會上和別人的激烈辯論。
臉部故作冷酷和麵無表情也是我對恐懼做出的反應。我想傑克大概也是這樣。他的舉止和表情上的變化讓我的腦中掠過一絲寒意。
“那是什麼?”
傑克抬起頭,眼神直勾勾地掃了我一下,然後又看向別處,陷入了沉思。我只能猜測。那一刻,我仿佛在現場勘測,鏟土,並聞到了被翻開的泥土的味道。
他用一根細長的手指在照片上彈了彈。
我思緒紛雜。要不是因為他手上有繭子,傑克的手看起來就像是鋼琴家的手一樣。
“你和給你照片的那個人說過話嗎?”
“有過簡短的交談,我們正在調查他。”
“他具體說了些什麼?”
我猶豫了,考慮著從道義的角度,那些談話內容是不是可以告訴他。媒體已經報導過弗瑞斯的死亡,而凱斯勒也沒有主動要求我保守秘密。
我向他描述了槍傷和驗屍的情況,以及那個叫凱斯勒的人。
“我估計這張照片應該來自以色列。”
“是的。”傑克說道。
“只是預感嗎?”
“那是事實。”
我皺起眉頭,說:“你就那麼肯定嗎?”
傑克向後靠了靠,問:“你聽說過馬撒大嗎?”
“是以色列的一處山地要塞,許多人在那裡喪生。”
傑克的嘴唇動了動,露出了一絲微笑。
“布倫南女士,請說得詳細些。”
我回憶著,追溯著我以前的知識。
“在西元前一世紀……”
“從歷史術語的角度上講,你說錯了,應該稱作‘紀元前’。”
“從敘利亞到埃及的那部分地區。在古代被叫做以色列,羅馬人稱它為巴勒斯坦。原來處於羅馬的統治之下。不用我說,耶穌在這裡出生。在此以後的一個世紀裡,發生過多次叛亂,人們要將這個羅馬人的私生子驅逐出去。當時的每一次叛亂都十分激烈。”
“我從來沒有聽過有誰講這個故事會像你一樣用那麼多術語。繼續。”
“大約在西元66年,哦,抱歉,應該是紀元前,猶太人的反叛在這個區域裡以不可抵擋的勢頭進行著。這就嚇跑了羅馬的平民們,羅馬的皇帝集結了軍隊來鎮壓這場起義。”
我費勁地回憶著關於時間的數字。
“鎮壓叛亂大約用了五年的時間,羅馬的將軍維斯帕塞征服了耶路撒冷,洗劫了廟宇,擊退了殘留人馬。”
“那麼馬撒大呢?”
“馬撒大是死海沙漠裡的一座巨山,戰爭開始的時候,一群猶太狂熱者遠足到它的頂上,然後在那上面盤坐。羅馬將軍——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甫拉維爾斯·斯爾娃。”
“就是他,斯爾娃沒有不知所措,馬撒大是一塊防禦的要地,他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於是斯爾娃在周圍布下了軍隊,建立了一個環形的牆,然後在馬撒大的邊上搭起了巨大的斜坡。當他的軍隊沖上斜坡,打入了堡壘之後,他們發現裡面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
我並沒有提到我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但是我記得所有這些都是我從一個80年代早期關於馬撒大的電視劇中看到的。
“精彩。儘管你的講述缺乏對這一事件的確切理解。斯爾娃不僅僅是帶領了幾個排的人到了馬撒大,他的舉動很大,帶領了羅馬的整個第十軍團,以及它的輔助軍隊,以及數以千計的猶太戰俘。斯爾娃打算等到叛亂者屈服以後再離開馬撒大。”
“那麼山頂上又是誰在領導呢?”
“以利亞撒·本·亞爾。這些猶太人在那呆了很多年,他們死守在那裡,而斯爾娃想要驅趕他們。”
我想起了連續劇裡面更多的劇情。十多年前,希律王在馬撒大山進行了大力開發,下令圍著山頂建立一個大圍牆、防禦塔、倉儲室、軍營、軍械庫,包括一個用來收集和儲存雨水的水塔系統。這個老國王死後的70年裡,這些倉庫還存有軍用物品,狂熱者們在那裡應有盡有。
“馬撒大山上發生的一切其最主要的記錄都來源於甫拉維爾斯·約瑟夫,”傑克繼續說,“用希伯來語說就是約瑟夫·本·馬塔亞胡。在紀元前66年叛亂開始的時候,約瑟夫在加利裡一帶擔任猶太指揮官。後來他投到了羅馬軍下,也不顧及自己的信仰以及忠貞了,這個傢伙還是一個很傑出的歷史學家。”
“那時候,他是惟一一個對山頂堡壘裡發生的事情做過記錄的人。”
“是這樣,但約瑟夫的描述出人意料的詳盡,根據他的記錄,堡壘被攻破的那天,以利亞撒·本·亞爾集結了一批追隨者。”
傑克向前傾了傾身子,把當時的情景比給我看。
“你想像一下,城牆在燃燒,羅馬人就要衝進城堡來了。已經沒有逃脫的希望了,以利亞撒·本·亞爾認為光榮地死去總比被虜去當奴隸強。於是他就發了好多簽,抽出十個男人來把其他的人殺掉。另外還有一套簽,用來從十個人中抽取一個人,這個人要把刺客夥伴,以及自己殺掉。”
“沒有人反對這樣做?”
“當時就算有人反對,反對意見也會被駁回的。當時確實有兩個女人帶著幾個孩子躲起來,最後活了下來。約瑟夫大部分的記錄就是來自她們的敘述。”
“死了多少人?”
“960個、男人、女人和孩子,”傑克說,他的聲音很低沉,“猶太人把馬撒大視為他們歷史上最具戲劇性的一個章節。尤其是以色列猶太人。”
“馬撒大和凱斯勒給我的照片有什麼關聯?”
“殘留下來的猶太叛亂者們的命運一直都很悲慘。根據約瑟夫的記錄,斯爾娃在征服了馬撒大以後立即在山頂上建立了一個城堡。”
“很顯然你們已經挖掘過馬撒大了。”
“很多年以來,每一個考古專家都急切地渴望得到馬撒大的挖掘許可證。一個以色列的考古學家最後得到了許可。耶丁帶領著一群志願者在兩個時間段裡在那兒進行挖掘。第一次是從1963年10月一直到1964年5月,第二次是從1964年11月到1965年的4月。”
我略微地明白了傑克和我談論馬撒大的意圖。
“耶丁的工作組重新發現了人類遺骸?”
“發現了三具骷髏。在希律王宮殿后的別墅斜坡底部發現的。”
“別墅?”棒槌學堂·出品
“週期性的起義讓這個老傢伙非常緊張,所以在馬撒大設了重重防禦,作為他和他家人住在裡面不用逃跑的避難所。而且希律王並沒有因此而不安。他下令在建宮殿的時候建一些柱廊、鑲嵌圖案、花園,整個工程用了九年。”
我指著照片說:“這就是三具骷髏中的一具?”
傑克搖搖頭:“根據耶丁的說法,一個骷髏是一位20多歲的男子的。不遠的地方是一個年輕女人的骸骨,她的涼鞋和頭皮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已經看過這張照片了,這個女人的頭髮看起來就像是被埋到地裡去的那天早上剛編起來的一樣。”
“正是乾旱讓這一切保存完好。”
“是這樣,儘管三具殘留的骸骨並不完全像耶丁認為的那樣。”
“你是指什麼?”
“這一點並不重要。耶丁認為第三具骸骨應該是一個孩子的。”
“那麼這一具呢?”我又一次指著凱斯勒的照片問道。
“這一具,”傑克下巴上的肌肉繃緊,然後又放鬆,“這一具根本就不應該在那裡出現。”
第六章
“當時那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那兒?”
“這是我的推測。”
“有人認同你的推測嗎?”
“有啊。”
“那是誰呢?”
“就是現在發問的人。”
我坐了回來,擺出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姿勢。
“在取得勝利之後,敘利亞的軍隊準備把那些宗教狂熱者的屍體扔下懸崖,或者把他們集體埋葬在山頂的某個地方。耶丁的考古隊試探性地挖了一些溝壑,但沒有發現大規模墓葬的證據。等我一下……”
傑克從一個扁平的皮箱裡掏出兩樣東西,將它們放在桌子上。第一樣是一幅地圖。
我急忙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我們倆都湊了過去。
“馬撒大的地形就像一艘斯蒂爾斯式的飛船,一個‘機翼’朝北另一個‘機翼’朝南,‘座艙’部分沖著西邊。”
我開始想像這個場景,但也只是自己想想而已。
傑克指了指山頂的上端,它的位置挨著地圖上“飛船”朝南那只機翼的尾部。
“在這裡有一大片墳墓群,就在圍牆下面幾碼的地方。”
傑克從地圖的下面抽出第二件東西。
這是一張黑白的老照片,上面還有塵土,像是被鞋子踩過一樣。照片上是死人的骨頭。
看來凱斯勒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我也只是暫時把它放一放。棒槌學堂·出品
從照片上可以看出,許多人的骸骨雜亂地散落著。而且照片上還有指南針和刻度尺。在照片的右上角,還拍到了一個挖掘者的胳膊和膝蓋,他正在用刷子掃著掩在泥土裡的什麼東西。
“耶丁的考古隊在山頂南部的一個墓穴裡發現了骨架遺骸,”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幅照片,繼續猜道,“這幅照片是在挖掘的時候拍攝的?”
“是的。”傑克指著馬撒大地形圖上的一個地方說,“這裡被命名為2001號墓穴,耶丁在他所做的關於馬撒大項目的初期報告中提到過這個地方,並且附有一段約姆·提薩甫爾寫的簡短描述。約姆·提薩甫爾是墓穴挖掘進程的監管人。”
“墓穴裡最少埋葬了多少人?”我問道。我已經在照片上發現了至少五具頭骨。
“那要靠你自己去研究耶丁的資料。”
我驚訝地仰起頭:“最少的死亡人數不會這麼難確定吧。有哪位考古人類學家對這些骸骨進行過查驗嗎?”
“有,希伯來大學的尼茲·哈斯博士。根據哈斯的估計,耶丁在他的第一次季度報告中推測一共有25位死者,14個男性、六個女性、四個小孩,還有一個尚在腹中的胎兒。但是,如果你認真研讀了他的報告後,會發現他將一個年齡很大的男性與其他的男性死者很嚴格地區分開來。”
“那就是說他把他推測的實際死亡人數提高到26人。”
“完全正確,在他的那本暢銷書裡談到……”
“是1966年出版的那本嗎?”
“是的。書名是《馬撒大:希律王的城堡、宗教信徒的葬身之地》。在那本書中,耶丁差不多這樣寫道:哈斯發現死者為14名年齡從22至60歲的男性,還有一名70多歲的男子、六個女子、四個孩子,以及一個胎兒。”
“所以現在還不清楚死者到底是25名還是26名?”
“你真聰明。”
“快講嘛。會不會是他沒有意識到這個錯誤?”
“也許吧。”但傑克的語氣告訴我,他並不這麼認為。
“那婦女和孩子的年齡都是多少呢?”
“孩子的年齡從8歲至12歲。婦女們都比較年輕,年齡從15歲至22歲。”
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你認為照片上的這個傢伙就是那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我輕打著凱斯勒的照片說。
“我一會兒再說他,現在我們先說說這個墓穴。在他們的報告裡。提薩甫爾和耶丁都沒有指出2001號墓穴是什麼時候被發現的,或者它是什麼時候被清理的。”
“可能是因為……”
他打斷了我。
“他們的發現從來沒有對媒體公佈過。”
“或許那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吧。”
“耶丁在發現那三具骷髏的時候召開了記者招待會。”傑克擺了擺手,手指頭像個外星人一樣張開來,“很讓人興奮的一點是,我們找到了馬撒大山上的猶太叛亂者的殘骸。那是在1963年的11月底。2001號墓穴是在1963年10月被發現並且進行了清理的,也就是在召開記者發佈會的一個月之前。”
傑克的食指指著照片說:“耶丁知道這個墓穴裡的骸骨,但是他卻根本沒有在發佈會上提起過。”
“如果日期沒有公開的話,你怎麼會知道那個墓穴是何時被發現,又是何時進行了挖掘的呢?”
“我和在那個遺址工作的一個志願者聊過天,這個人很值得信賴,況且他也沒有理由要對我撒謊。相信我,我已經知道了媒體掌握的狀況。當時並非只是召開了那個記者招待會。在兩個挖掘季度裡,媒體都是定期地報導一下在馬撒大發現了些什麼。《耶路撒冷郵報》存有部分的記載,我已經用了好幾個小時來研讀他們關於馬撒大的記載了。裡面提到了鑲嵌工藝、羊皮卷、猶太教堂和淨身池,還提到這三具骸骨是從北邊的宮殿裡挖出來的。但是關於2001號墓穴的情況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到。”
傑克皺起眉頭:“我並不只是在說這個報紙。1964年10月的時候,《倫敦插圖新聞》裡刊登了關於馬撒大的全部相關資料和圖片。也提到了宮殿裡的骸骨,沒有對那裡的死者有任何的尊重,但是也絲毫沒有提到墓穴裡的遺骸。”
查理就在那一刻不合時宜地尖叫起來。
“真見鬼,那是只什麼東西?”
“那是我的澳洲鸚鵡。如果沒有受到驚嚇,它一般是不會這樣叫的。”
“你在開玩笑吧?”傑克聽起來很震驚。
“當然是開玩笑了。”我站起身把我們的杯子放到一起,“查理喝了水以後就會感情脆弱。再來點茶?”
傑克微笑著把他的杯子遞給我,“勞駕。”
我回來的時候,傑克扭著脖子,這讓我想起了一隻鵝。
“讓我理理頭緒,”我說,“耶丁公開談論著宮殿裡面挖出來的骸骨,但是一次都沒有公開提及那個墓穴裡的遺骸?”
“我惟一一次發現對2001號墓穴的記錄,是在耶丁第二次挖掘後的記者招待會的宣傳資料上看到的。1965年2月28日的《耶路撒冷郵報》。上面稱耶丁很失望,因為在馬撒大只找到了28具遺骸。”
“從墓穴裡挖出25具,從北邊的宮殿裡挖出三具?”
“如果墓穴裡挖出來的真是25具的話。”
我把這一切放在腦子裡串起來。
“耶丁認為這些墓穴裡面埋葬的會是什麼人呢?”
“猶太叛亂者。”
“有根據嗎?”
“兩個理由。相關的人造物品,頭骨和從那哈·海維的巴·柯其巴洞穴裡出土的頭骨有著相似性。那時候,那些被埋葬者都被認為是在第二次羅馬猶太叛亂時期被殺害了的猶太人。”
“他們是叛亂者?”
“結果證明他們是銅石並用時代的人。”
門托·羅拉黛克斯,銅石並用時代,石器和銅具。紀元前4000年。在新石器時代之後,青銅器時代之前,距離馬撒大有很久的歷史了。
“物理人類學家們是很難確定頭骨類型的。”我說。
“我知道,但那是哈斯的結論,耶丁也同意了。”
之後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我打破了這個沉默。
“這些骨頭現在哪裡呢?”
“有可能是把每個人的骸骨都重新埋回到馬撒大的地下了。”
“有可能?”
傑克的杯子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我說快一點,耶丁在他的那本暢銷書裡面簡單地提到了在2001號墓穴裡面挖掘出來的人類遺骸。有個叫羅倫茲的蠢貨,他是以色列議會裡的一個猶太教激進分子。他讀到了這本書,然後就很激動。他沒有看到提及骸骨的1965年的報告,就在以色列議會中起草了一份抗議書,指控說那些憤世嫉俗的人類學家和醫學研究人員違反了猶太法律。他要求知道那些遺骸埋在何處,並且堅持要把馬撒大的叛亂者用正常的方式重新埋葬。
“這引起了很大的公眾輿論。宗教事務部長和首席猶太法師提議要把馬撒人的所有遺骸在橄欖山用猶太人的儀式進行安葬。耶丁卻持反對意見,他認為應當禮葬那三個在馬撒大宮殿裡發現的骸骨,但把在2001號墓穴裡挖出來的人們重新葬回到他們被挖出來的地方去。耶丁最後取得了勝利。在1969年7月,所有的遺骸都被埋回了羅馬大斜坡坡頂附近的地下去了。”
我對這些感到很迷惑。耶丁為什麼要反對把那些在橄欖山上挖出來的骸骨都重新禮葬呢?為什麼要禮葬那三具從宮殿裡挖出來的遺骸,但卻把墓穴中的骸骨重埋回去呢?是不是要讓墓穴中的遺骸遠離神聖的土地?或者是他想到宮殿裡的死人和墓穴裡的死人要分享同一個墳墓而感到不舒服呢?
查理用一句沒有語調的“嗨——大財主”打斷了我一連串的思緒。
“有和墓穴裡的骨頭一起出土的東西嗎?”我問。
“很多的家庭用具,做飯用的罐子、燈、筐子。”
“這表示墓穴裡有人住過。”
傑克點點頭。
“什麼人住在那裡?”棒槌學堂·出品
“當時正是戰爭時期。耶路撒冷很混亂,所有的難民很可能都逃到高地上去了。一些人可能住在遠離狂熱分子的地方。”
啊哈,“那麼墓穴裡住的有可能不是猶太人了?”
他嚴肅地點點頭。
“並非是以色列不想公佈。”
“完全不是這樣。馬撒大一直是以色列神聖的象徵。這個遺址是新國家新政權的暗喻。直到最近,以色列軍事武裝力量還在馬撒大山頂上舉行特殊儀式來感化部隊,讓他們成為精英分子呢。”
“哎喲!”
“根據提薩甫爾的說法,墓穴裡的人骨是被混雜在一起的。衣服的碎片混在他們之間,就好像屍體是被傾倒在裡面的一樣。”傑克說,“那不是猶太人典型的埋葬方式。”
布蒂在那一刻跳到了我的膝蓋上。
我向他介紹了我的貓。他摸摸貓耳朵,然後繼續他的話題。
“到現在,以色列勘測界已經發佈了在馬撒大出土情況的五卷書。第三卷上記載說,墓穴被勘測並且進行了挖掘,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地圖描畫了2001號墓穴的地理略圖,但是沒有提及在那個地方發現了些什麼,人體骸骨和物品在那些書上都沒有記載。”
傑克往後靠了靠,拿起他的杯子。然後他又放低了杯子說:“等一下。不是這樣,第四卷後面有一個附錄。上面附有關於墓穴內發現的紡織品的碳-14檢測報告。這項測試是幾年以後才做的。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
我把布蒂放到地上,把凱斯勒給我的照片從傑克的馬撒大地圖下面抽了出來。
“那麼,這具死屍是在哪裡挖出來的?”
“這就是事情的神秘所在。2001號墓穴裡有一具非常完好的骷髏,它和其他的混起來的骨頭完全隔離開來。這具屍體是仰臥狀,雙手交叉。頭轉到一邊。”傑克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說道,“沒有哪一篇單獨的報導提起過這具完好的骸骨。”
“我猜你是從那個60年代在墓穴裡工作的志願者中得知這具骸骨的情況的吧?”
傑克點了點頭。
“這就是你告訴我沒有和其他骨頭一起重新埋回去的那具骸骨吧?”我繼續猜道。
“就是這具。”傑克喝幹了他的茶水,“新聞報導這次再葬的時候,總是說有27具屍體,三具挖掘自北部的宮殿,24具挖掘自墓穴。”
“並不是25或者26,那麼他們可能是沒有算上那具嬰兒的?”
“我敢肯定他們沒有算上嬰兒的和那具完好的骸骨。”
“讓我弄清楚一些,你說的是一個考古志願者,一個目擊者,他們私下告訴你他們從2001號墓穴中發現了一具完好的骸骨,但是在新聞報導裡卻從來沒有提起過,耶丁的官方報導也就是那本暢銷書裡也沒有提到過。”
傑克點點頭。
“你還認為那具骸骨沒有和墓穴裡以及宮殿裡的其他遺骸一起重新埋葬?”
傑克又點了點頭。
我拍了拍凱斯勒的照片:“這個志願者記得當時曾經拍過那具骸骨的照片?”
“他是自己偶然發現那具骸骨的。”
“這些骸骨被挖出來,但沒有埋葬的這五年裡是誰保管它們?”我問。
“哈斯。”
“他發表過報告之類的爾西嗎?”
“什麼都沒有。哈斯只是寫寫挖掘報告,包括所採用的繪圖、圖表、勘測儀器,甚至還有面部重整報告。他對在吉哈米塔的那次埋葬分析得非常詳盡。”
“他現在還活著?”
“哈斯在75歲的時候病倒了。之後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他87歲死的時候也沒有恢復意識,沒有寫過報導。”
“所以哈斯也不清楚屍體的總數和那只神秘完好的骸骨。”
“他肯定不知道。”
“嗨,大財主……”查理繼續像個勝利者那樣叫著。
傑克變了個方式說:“我來問你,如果你是耶丁,你挖到了這些奇怪的骨頭,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麼?”
“現在?”
“60年代的時候。”
“那時候我正在掉乳牙呢。”
“認真點。”
“做碳-14的檢測,確定年代。”
“我已經說了碳-14年代測定的檢測並沒有在以色列做過。記住這一點。羅倫茲在以色列議會上做了激昂的演說,他堅持認為一些馬撒大的骸骨已經被運到了國外。”
“羅倫茲就是那個提倡重新禮葬骸骨的猶太教激進分子?”
“是的。而且羅倫茲所說的也有道理。耶丁為什麼不要求對墓穴中的骸骨做碳的放射性同位素測試呢?”
“所以你認為羅倫茲的擔憂是對的。”我說。
“為什麼不是呢?”
“在一家報紙的採訪中,我讀到耶丁說做這種測試不是他的工作。也是在同一篇文章裡,一位人類學家列出了這種測試的費用。”
“放射性碳同位素的年代測試費用不是很高啊。”即使是在很久以前。就像80年代,測試每份樣品也才需要150美元。“令人驚訝的是,考慮到這個遺址的重要性,耶丁卻沒有要求進行測試。”
“和哈斯沒能撰寫一篇關於墓穴內骸骨的挖掘報告一樣奇怪。”傑克說。
我把這些事件在腦中過濾了一下,然後說:“你懷疑墓穴中的這些死屍並不是那個主要叛亂集團的?”
“是的。”
我拿起了凱斯勒的照片。
“而你認為這就是那具沒有被報導的完好死屍?”
“是的。”
“你還認為這具死屍沒有被運出以色列,也沒有和其他的骸骨一起重新禮葬?”
“是的。”
“為什麼沒有?”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拿起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這個傢伙現在在哪裡?”
“這個問題,布倫南博士,你又問到點子上了。”
第七章
每一年,都會有一個倒楣的城市因為舉辦美國法理學會的年會而成為喧鬧的中心。一周內,工程師、藥劑師、牙醫、律師、病理學家、精神病學家,還有無數令人討厭的實驗室研究人員聚集在此,就好像卷起的地毯上沾滿了飛蛾。今年該輪到新奧爾良了。
週一至週三,是委員會、理事會舉辦各種商業會議的時間。週三至週五,學術委員會提供關於前沿理論和技術方面的內部資料。以往作為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以及後來剛入行的新手,我會像狂熱的宗教信徒一樣去參加各種講座和報告。現在,我則利用這種場合聯絡老朋友。
如果按照他們安排的議程進行,大會總是會讓人筋疲力盡。
這裡面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主動參加的會議太多了,或者可以解釋為我對強制性的東西反抗得不夠。
周日我與一位同事一起工作,那時,我正在和他合寫一篇將要發表在《法學期刊》上的論文。接下來的三天是在一堆規則、一堆飯局以及很多的飲品中間度過的,我的同事們在那裡觥籌交錯,我只是喝了些畢雷礦泉水。
討論主要圍繞兩個話題展開:以前的惡作劇和近來奇怪的案件。今年記錄在案的疑難案件的前幾名是:一個有可哥泡芙點心那麼大的膽結石遺骸;在監獄裡用電話線自殺的案件;以及一位在夢游中用子彈射穿了自己頭部的員警。
我提到了有關弗瑞斯的案子,對於罕見的傷口凹凸面的描述,大家有不同的意見。多數人認同我推斷的情景。
我的日程表可不容許我耐著性子聽完這些學術報告。週三乘計程車到達新奧爾良機場的時候,我已經疲憊不堪了。
飛機出現了機械故障,已經延遲了四十分鐘。歡迎你到美國乘坐飛機旅行。遲到檢票一分鐘,你的航班就已經起飛了。而當你提前檢票一個小時,你的航班卻又延遲了。機械故障、乘務人員問題、天氣的問題、問題的問題……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一個小時以後我將會議資料全部輸入到了筆記型電腦裡,我的航班也由5點40推遲到8點。
我受夠了美國的交通狀況。
我沒精打采地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了客戶服務處,開始排隊,改簽了新的航班。好消息是:我今天晚上就可以飛往蒙特利爾。壞消息是:我可能會在接近午夜時分才能到達。還有一個壞消息是:我將不得不在底特律換乘飛機。
這個時候發脾氣,除了能讓血壓升高以外,其他什麼忙都幫不上。
在機場的書店裡,只有一本今年發行了幾百萬冊的最熱門暢銷書吸引了我的注意。書堆成了一個金字塔形,我從裡面挑出了一本來看,書中的廣告頁上赫然寫著:驚天秘聞,對歷史真相的顛覆。
也會像馬撒大一樣?棒槌學堂·出品
為什麼不看看呢?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其他的人都在讀這本書。
到飛機著陸時,我已經讀完了40章。不錯,這本書很短,但它確實很讓人著迷。
我想知道傑克和他的同事們是否也在讀這本書,如果也讀過,他們會對書的前言部分作何評價呢?
週四早上的鬧鈴聲和熬紅的雙眼一樣“受歡迎”,一樣那麼讓人痛苦。
剛來到維爾佛瑞德司法大廈的十二層,我就匆忙趕去參加職員會議了。維爾佛瑞德司法大廈是省員警廳和法醫學實驗室的所在地。
只有兩個解剖醫生。一個去了皮立特爾,另外一個去了愛米理·聖堂吉盧。
拉芒什告訴我,按照我留給他的小紙條上所寫的要求。他已經叫麗莎複查了艾弗拉姆·弗瑞斯的頭骨,她又找回了幾片新的頭骨碎片,並把它們從停屍房送到樓上去了。他問我預計何時能將頭骨分析完。我告訴他估計在下午早些時候就可以了。
沒錯,七片骨頭碎片就放在我實驗室的水槽旁邊。它們的實驗室檢測資料和弗瑞斯屍體上的特徵資料完全匹配。
我匆忙穿了一件工作外套,查了查電話留言資訊,並回復了兩個電話。然後,我在小沙碗旁邊坐下來,開始擺弄這些新送到的骨頭碎片,把它們復原到我已經粘拼好了的頭骨部分上去。
有兩片粘到了頂骨處,有一片復原到了右側的枕骨處,還剩下一片沒有找到相應的部位。
又有三片被我填到了橢圓形傷口的邊緣處。
已經差不多了,我想我已經能夠找到答案了。
我正在洗漱,這時手機響了。是傑克·卓姆打來的,信號好像很微弱。
“聽起來,你像是從冥王星給我打過來的。”
“不在服務區……”電話裡劈裡啪啦的,信號時斷時續,“冥王星是演化而來,直到……”
演化成什麼?月亮嗎?我莫名其妙。
“你是在以色列嗎?”
“我在巴黎……改變了計畫……在基督耶穌博物館。”
從電話裡聽到的,淨是大西洋彼岸傳過來的信號時強時弱的劈啪聲。
“你是在飛機上打的電話嗎?”
“……正在……找編號……從……十年代……遺失了。”
“傑克,你著陸後再給我打回來吧,我聽不清你說話。”
顯然,傑克也聽不清我在講什麼。
“……看一下……著陸後我打給你。”
電話嘟嘟直響,傑克掛掉了。
我也關了手機。
傑克到巴黎去了,為什麼呢?
去那裡參觀基督耶穌博物館,又是為什麼呢?
我的腦子就像機械腦子一樣不停地問著為什麼。
我把凱斯勒的照片放在顯微鏡下,擺好位置,在鏡頭前仔細觀察照片上面標注的文字。
上面寫著:
1963年10月,Mde1'H
我發現,曾經認為的數字1實際上是一個小寫的字母l,還有第一個字母H實際上是一個字跡模糊的M,看來賴安是對的。那串字元肯定是代表基督耶穌博物館。傑克一定是意識到了那個地名的縮寫,然後飛往巴黎,參觀那個博物館去了,並且他還想要尋找馬撒大骸骨的編號。
拉芒什穿著一雙軟底鞋,口袋裡沒有裝鑰匙和硬幣之類的東西。聽不到腳步聲和鑰匙晃動的聲音,相比他的體重而言,這傢伙走路真夠輕的。
我的思緒還在形成下一個“為什麼”,而我的鼻子給我送來了這個飄進來的荷蘭男人的味道。
我斜眼看著他。拉芒什已經穿過了自顯影實驗室,現在正站在我的背後。
“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拉芒什和我坐了下來,我把我重整過的頭骨放在我們中間。
“我跳過那些最基本的東西。”
拉芒什寬容地微笑了。我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我拿起復原後的弗瑞斯的一塊頭骨,用筆指著它說:“這個橢圓形的孔周圍有放射狀的碎片。”
我是指這一塊和其他兩塊頭骨上的網狀裂痕。
“這是裂痕中心被射出的碎片。”
“所以射入口是在右耳的後下方?”拉芒什的眼睛還停留在這塊頭骨上。
“是的。但是這還要複雜得多。”
“是這個斜面。”拉芒什對準了問題的核心。
“是的。”
我又轉回到第一塊頭骨,指著臨近這個橢圓形孔的外部斜面。
“如果槍管和頭骨是緊貼在一起的話,頭蓋骨外面的斜面就可能是由於氣體的回衝力造成的。”拉芒什說。
“我並不認為現在是這種情況。你看看這個橢圓孔。”
拉芒什湊得更近了。
“子彈如果是垂直地射到頭骨表面,通常會形成圓形的孔,”我說,“子彈如果是沿切線射入頭骨,則會形成不規則的射孔。通常在形狀上呈橢圓形。”
“但是,這是一個鎖眼狀的孔。”
“很對,子彈的一部分被折毀,在頭蓋骨外面就消失了。所以入口處會形成外部斜面。”
拉芒什向上看看:“所以子彈是從右耳射入,從左臉射出的。”
“是這樣。”
拉芒什思考著。棒槌學堂·出品
“這樣的一個射擊軌跡不同尋常,但在自殺中是有可能會這樣的。弗瑞斯先生是右撇子。”
“還有一些情況。你再湊近一點看看。”
我遞給拉芒什一個放大鏡。他舉起放大鏡把它放低到那個橢圓彈孔的上方。
“這個橢圓的邊緣看上去有圓齒。”拉芒什又用了30秒的時間來研究這個橢圓孔。“橢圓上似乎還有一個圓形的紋理層。”
“或許正好相反。這個圓形彈孔的邊緣在頭骨的外表面很平滑。朝裡面看看。”
他把這個頭骨塊轉了轉。
“是一個顱腔斜面。”拉芒什馬上反應過來,“有兩個射入孔。”
我點點頭:“第一顆子彈直接射入了弗瑞斯的頭骨。按照書上的理論,外邊緣很乾淨,但是內邊緣有一個斜角。第二顆子彈射到了同一個彈孔下,有個弧度。”
“這樣就形成了橢圓形的彈孔。”
我又點點頭。“當時弗瑞斯的頭動了一下或者是射擊者的手抖了一下。”
疲乏?悲哀?厭倦?聽完了我那個可怕的結論,拉芒什陷到了椅子裡。
“艾弗拉姆·弗瑞斯的腦後一共被射擊了兩次。是死刑的執行方式。”
※※※※
這天晚上賴安和我在我住的地方做飯。有北極嘉魚、蘆筍,還有我們南方人所說的“醉土豆”。他烤土豆,剝皮,然後用餐叉叉住,在搗碎的時候加了點洋蔥和橄欖油。
我敬慕地看著他。我曾經被人說成是“有洞察力的”,甚至是“傑出的”。但是談到做飯,我卻是一竅不通。就算用一萬年來思考,我也不會想出一種不用煮就能把土豆搗碎的方法來。
布蒂非常喜歡賴安做的水果汁,並且整晚都在乞討施捨物。最後它爬到了壁爐邊。它呼嚕呼嚕的聲音說明一隻貓的日子已經不能比這更好了。
用晚餐的時候,我把我關於弗瑞斯案件中死亡方式的推論告訴了賴安。賴安已經知道了。調查結果現在證實確屬他殺。
“殺人武器是一把耶利哥九毫米口徑的槍。”他說。
“在哪裡發現的?”
“在走回壁櫥的一個角落裡,一輛手推車底下。”
“那把槍是弗瑞斯的?”
“即便如此也沒有人知道這把槍。”
我取了一塊沙拉。
“員警廳的人在壁櫥裡發現了一顆九毫米口徑槍的子彈。”賴安繼續說。
“只有一顆子彈?”那不符合我關於兩次射擊的設想。
“在天花板上。”
這也不符合我的推測。
“子彈怎麼會到頭頂上方去了?”我問。
“也許弗瑞斯沖向殺手,他們爭鬥起來。然後槍就失控了。”
“也許殺手把槍放在弗瑞斯的手中,然後扣動了扳機。”
“偽裝成自殺?”賴安說。
“每一個看過電視的人都知道頭骨裡一定會有一些子彈的殘留物。”
“拉芒什沒有找到任何的殘留物。”
“那也不表示就沒有。”
我邊嚼邊思考著。
拉芒什在受害人的頭部發現了一塊子彈碎片。員警廳的人已經把天花板上的子彈挖出來了。那麼其他的證據在哪裡呢?
“你是說弗瑞斯被射死的時候可能坐在凳子上?”
賴安點點頭。
“臉朝著門?”
“門很可能是開著的。員警廳的人已經仔細檢查過辦公室和走廊了。你可能無法想像那個地方堆積著多少髒東西。”
“有沒有檢查過門的外框?”
賴安搖搖頭說:“殺手肯定已經把它們取走了。”
那也講不通啊。
“兇手為什麼要把槍留下來,然後到處找子彈,把門框上的子彈取走呢?”
“一個聰明的問題,布倫南博士。”
但是我卻沒有聰明的答案。
我想分給賴安一些沙拉,但是他不要。
賴安換了個一話題。
“我今天又去拜訪那個寡婦了。”
“然後呢?”
“這位女士很不配合。”
“她現在很悲痛。”
“她也是這樣說的。”
“你不這樣認為?”棒槌學堂·出品
“我的內心深處有種感覺,就好像有點什麼在我心裡啃噬似的。”
“一個糟糕的比喻。”我想起了貓。
“很好。”
“你有所懷疑?”
“疑點頗多。”
“好詞。”我說,“性感哦。”
“撩人內褲。”賴安說。
“爛詞。”
吃過點心以後我告訴賴安我從凱斯勒的照片中瞭解到了些什麼。
“卓姆真的掉頭到巴黎去了?”
“很顯然。”
“他確定那張照片就是馬撒大的那具骸骨?”
“傑克不是一個說話隨隨便便的人。”
賴安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你對這個傑克瞭解多少?”
“我們已經認識20多年了。”
“我問的是你們瞭解的深度,而不是相識的時間。”
“我們是同事。”
“只是同事而已?”
他眼睛一轉:“有點私人交情吧?”
“嗯。”
“啊。”
“我正在想我們也許要把我們的線索彙聚到一起了。”
我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還和肯特尼·皮爾文斯有過另外一次談話。”賴安說,“那是一位有意思的女士。”
“很配合?”
“當我們談到了弗瑞斯或者公司的細節問題,她的嘴就像銀行保險庫那樣死死地封著。”
“為了保護她的老闆?”
“或者是害怕某一天她會被趕出去。我發現了一些跡象,她並不喜歡米里亞姆。”
“她說了些什麼嗎?”
“不是她說的,是她言談舉止中表現出來的。我確實從她那裡探聽出弗瑞斯時不時地會做一些史前古董的生意。”
“是從馬撒大運來的物品?”我猜測道。
“當然了,那些東西是通過合法途徑得到並運輸過來的。”
“現在有一個很大的黑市在進行不合法的古物交易。”
“是很龐大。”賴安同意道。
我把這一切聯繫了起來。
“你認為弗瑞斯和馬撒大的骸骨有某種關聯?”
賴安聳聳肩。
“而且這就是他被殺的原因?”
“凱斯勒是這樣認為的。”
“你繼續追查了凱斯勒?”
“我會的。”
“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只是一個巧合。”
“可能吧。”
我可不這樣想。
第八章
早上6點剛過,賴安就把我喚醒了,我們在晨曦到來之前溫存了一番。布蒂從臥室裡溜了出去。
在門廳的下麵,查理咕咕唱著克拉倫斯·仁特在“斯托肯”裡面的一句歌詞。
在我淋浴的時候,賴安烤上了百吉餅,還煮了咖啡。吃過早飯,我和他談了會兒如何訓練澳洲鸚鵡的事情。
儘管沒有提到耶誕節時候的禮物交換,我還是意識到了查理異教徒般的天賦。經過我的一番質問之後,賴安終於承認說,我們這只長著漂亮羽毛的小可愛,是從一個妓院裡幾個女人那裡輾轉到了他手上的。這些女人的品位很粗俗,這鳥也就沾染了一些習氣。
幾個月來,我一直在努力訓練查理的樂感和說話能力,現在都收到了不錯的效果。
到了8點鐘,我趕緊將正在觀看的一盤關於馴養澳洲鸚鵡的光碟關掉,和賴安一同駕車到維爾佛瑞德司法大廈。他直接去了位於一樓的犯罪中心,那是一間方形的屋子。我則乘電梯去了十二樓。
在拍了一些特寫鏡頭並寫完了一份報告摘要之後,我對拉芒什說,我實驗室裡那些剩餘的頭骨碎片可以還給弗瑞斯的家屬了。儘管我到新奧爾良去的時候,葬禮已經舉行過了,但在弗瑞斯墓穴裡的棺材旁還是預留了安放那些頭骨碎片的位置。
上午10點半,我打電話給賴安。他說他下午5點在休息室等我。我提前到了,等了10分鐘,有點煩了,便到自助餐廳去要了一杯低熱可樂。站在櫃檯前,我心血來潮,就點了一塊蘇格蘭奶油脆餅,一種我以前沒有聽說過的點心。
回到休息室的時候,賴安已經在那裡等我了。我們喝了些蘇打水,我把剛買的甜點塞進了挎包裡。
在過去27年,艾弗拉姆·弗瑞斯一直在遠離勞倫提德高速公路的輕工業園裡經營一家公司,具體位置在蒙特利爾島和米拉貝爾機場之間,那機場也有些年頭了。
米拉貝爾機場建於70年代,當時被規劃為蒙特利爾未來的航運明珠。儘管離市中心只有30英里遠,但還是在機場和市中心之間修建了一條高速公路。從機場到市中心,只要眨眼的功夫。
這期間一直沒有建過鐵路。棒槌學堂·出品
到了90年代初期,交通狀況變得讓人不堪忍受,並且越來越糟。乘計程車到市區竟然要69塊錢。
政府被這個問題嚴重困擾,終於承認了規劃的失敗,並且應地區競爭對手的要求將機場關閉了。米拉貝爾現在主要負責貨物運輸和飛機租賃。國內地區、北美地區和國際航班都從多爾瓦爾機場起降,這個機場最近又更名為皮爾·伊里亞德·特魯多國際機場。
艾弗拉姆·弗瑞斯可不管這些,他在米拉貝爾機場附近開了一家名為艾史克茲姆的進口公司,在那裡經營著自己的業務。
也就是在那裡,他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死前住在雪地海岸社區,那是一個位於猶太總醫院後面的中產階級居民區,就在市中心的西北面。
賴安開著車,我們途經德凱勒高速公路,到了范霍恩朝東開,然後在帕拉蒙多向北拐,駛向維茲那。賴安在一個路邊停下,指著一排兩層的紅色磚樓中的一棟給我看。
我掃視著整個街區。
每一棟建築物都十分相似,左右兩側從外觀上看沒有差別。木質的門框映入眼簾,樓上的窗戶外面是陽臺。所有的步行道都用鏟子鏟過。門把手也都被包了起來。在機動車道上,奇佛和佛德車站的四輪馬車在管狀的用塑膠布罩著的停車棚底下等候著。
“好像沒有捷豹和SUV裝置啊。”我說。
“看來住在這裡的房主們開了一個會,取締了所有非白色的裝飾物。”
賴安的下巴朝我們正對面的那棟樓房揚了揚說:“弗瑞斯的家就在樓上的左邊。他的一個兄弟住在樓下,他的媽媽和另外一個兄弟住在隔壁的複式樓房裡。”
“弗瑞斯上下班的過程肯定很麻煩。”
“他很可能是因為喜歡這裡的建築風格而住在這裡。”
“你是說艾弗拉姆和米里亞姆沒有孩子?”
賴安點點頭說:“他們結婚結得晚。他的第一任妻子身體不好,1989年就死了。弗瑞斯在1997年再娶了一位。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孩子。”
“可那不是違反了猶太法律?”
賴安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米茨沃特【注】。”
【注】mitzvot,猶太教“誡律”之意。
我愣住了。
“那是猶太法律。你必須要有一個孩子,不要浪費你的精子。”
“你不是在翻農村的老黃曆吧?”
賴安和我走到了那個小小的前門廊上。
賴安向前跨了一步,按動了頂上的門鈴。
我們等待著。
一個老女人從我們背後走了上來,雜貨店的手推車隨著她的步子發出有節奏的哢噠哢噠聲。
“這個寡婦該不是在打坐吧?”賴安說道,一邊第三次按動了門鈴。
“七日服喪期只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啊。”
“怎麼說?”
“服喪期就是每天都要祈禱,不能社交,不能刮鬍子或是剪鬍子,也不能剪其他東西。但是基本上也還能過得去。”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的第一個男朋友就是猶太人。”
“一次時運不濟的戀愛?”
“他搬到奧爾托納去了。”
賴安打開前門,重重地敲起來。
那個推手推車的女人停住了,轉過身來,不害臊地越過她脖子上的三層圍巾朝這裡看。
在房子右邊,窗簾動了一下。我抓住賴安的手,點頭暗示道:“朵拉在家。”
賴安明快地笑了。
“艾弗拉姆是個很好的猶太人,他兩次婚姻間隔了8年。或許他和他的媽媽關係很近。”
“也許他把一些事情告訴他媽媽了。”
“或者他媽媽自己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我想起了一些事。
“老太太們喜歡吃小甜餅。”
“確實是這樣。”
我伸手到我的小包裡,從裡面拿出一些奶油甜酥餅。
“老太太可能對我們比較熱情,甚至會嘮叨一些事情。”
“嘿嘿,”賴安說,“我們對這個很在行。”
只是,朵拉沒有應門。米里亞姆開了門。她穿著黑色的家常褲、一件寬鬆的黑絲綢上衣、黑色的開襟羊毛衫,還戴著一條珍珠項鍊。
我第一次見到米里亞姆的時候,被她的眼睛迷住了。現在它們下面有了黑色的凹陷,但是沒有關係。那熏衣草一樣的顏色一樣很美麗。
米里亞姆沒有意識到她的眼睛對於男人們的作用。她快速地掃了我一眼,走到賴安面前,稍微向前彎了彎身子,一隻手裹著腰,另外一隻手在喉嚨處護攏了她的羊毛衫。
“偵探先生。”她聲音柔和,有點微喘。
“早上好,弗瑞斯太太。”賴安說道,“我希望您現在感覺好些了。”
“謝謝。”
米里亞姆的皮膚看起來蒼白得可怕。她比我印象中要瘦得多。
“我希望弄清楚一些事情。”賴安說。
米里亞姆的眼神轉移到了我們中間遠處的某個點上。那個老女人的手推車又開始行走了。
米里亞姆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賴安身上,她把頭輕輕地點了點說:“不能等兩天?”
賴安沒有回答,我們三人成一個三角形站在那裡。
“是誰啊?”從屋子裡傳出問訊聲。
米里亞姆轉過身用意第緒語或者是希伯來語說了些什麼,然後重新轉過來面對著我們。
“我的婆婆不太舒服。”棒槌學堂·出品
“你的丈夫死了,”賴安的聲音不是很溫柔了,“我不能耽誤追查謀殺者的時間,也好給死者一個安慰。”
“我每天的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這個問題。你認為是樁謀殺案,對不?”
“我想的和您一樣,我認為。你不是在回避我吧,弗瑞斯太太?”
“沒有。”
米里亞姆紫色的眼睛和賴安藍色的眼睛對視著,沒有一個人退縮。
“我想再向你打聽一個叫凱斯勒的人。”
“那我也再一次告訴你,我不認識他。”
“你的婆婆或許認識?”
“不會的。”
“您怎麼會知道呢?弗瑞斯太太,凱斯勒說他知道您的丈夫。您和您的婆婆討論過這個叫凱斯勒的人嗎?”
“沒有。但是她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名字。我丈夫由於業務上的關係,和很多人都有往來。”
“他們之中的一個在他的腦袋裡射了兩顆子彈。”
“你是在恐嚇我嗎,偵探先生?”
“您知不知道您的丈夫在賣古董?”
米里亞姆的眉毛不易察覺地動了動,然後說:“誰告訴你這些的?”
“肯特尼·皮爾文斯。”
“我明白了。”
“她說的不對?”
“皮爾文斯故意誇大她在我丈夫公司裡所起的作用。”米里亞姆的聲音像鐮刀一樣尖利。
“您的意思是說她在撒謊?”
“我是說這個女人除了工作,在生活中不怎麼樣。”
“皮爾文斯小姐認為您丈夫的舉止在死前幾天變化很大。”
“那太可笑了。如果艾弗拉姆遇到什麼麻煩,我當然會注意到的。”
賴安又把問題繞了回去。
“您的丈大在進行古董交易,這不是真的?”
“古董只占艾弗拉姆生意的一小部分。”
“您知道他生意上的事情?”
“我知道。”
“您已經告訴過我,說你對他的生意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這麼多。”
那天天氣晴朗,但是溫度只是稍稍位於零度之上。
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突然睜大了,“親愛的上帝,不!”
很多人對於談話中的冷場都感到不舒服。當遇到沉默的時候,他們就會不得不用話語來填補這段沉默。賴安就利用了這種方式。他剛才就是這樣做的。他等待著。這種方式生效了。
“那可能是cbet。”米里亞姆補充道。
賴安仍然在等待。
米里亞姆正要張開嘴說一些一麼,這時候她身後又響起了一個顫抖的聲音。她斜過頭對著肩膀的方向說了幾句話。
她轉回頭來的時候,陽光照在她嘴前的潮氣上閃閃發光。
“我必須要幫我婆婆準備過安息日了。”
賴安遞給米里亞姆一張名片:“如果我想起什麼,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她又一次睜大了眼睛:“我的確希望把殺害弗瑞斯的兇手正法。”
“祝您愉快。”賴安說。
“安息日好。”我說。
我們轉身要走的時候,米里亞姆把一隻手放在了賴安的胳膊上:“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偵探先生,我很愛我的丈夫。”她的聲音裡有種冷冰冰的空洞。
賴安和我一直進到了車裡才開始說話。
“你怎麼想?”賴安問。
“我不知道。”我說。
我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cbet是什麼?”賴安問。
“好像是犯罪行為的意思。”我說。
“這位女士一點都不顧同性之誼。”他說。
“她表現得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樣。”我同意他的說法。
“而你確實就站在她面前。”賴安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說。
“她絕對不喜歡皮爾文斯。”
“是的。”
賴安啟動了引擎,把車子從路邊開出來。
“我得說我很擅長性格分析。”他說。
“我得說那是一個很正確的說法。”我同意道。
“但是我琢磨不透這個米里亞姆。前一分鐘她才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後一分鐘她媽的就開始用這種態度。難道是在保護什麼?”
“她在出汗。”我說。
“在一個很冷的天。”賴安說。
我們在拐角處拐了個彎停了下來。
“現在去幹什麼?”賴安問。
“你可是偵探啊。”我說。
“這把槍現在沒有主,我查不出它的來源。我對弗瑞斯公司附近的一些鄰居進行了調查,也沒有結果。和前面調查他的家人以及業務夥伴的情況一樣。我還在等著傳真結果和倉庫那兒來的電話。我在城裡每一個猶太教堂都詢問了有沒有凱斯勒這個人。”
“聽起來你已經做了很多很認真的調查。”
“我一直都在他媽的調查,但是進展為零。”賴安說。
“現在怎麼樣了?”
“加拿大員警廳的人還在現場檢查。皮爾文斯仍然在檢查倉庫是否被偷走了什麼東西。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振動了。我都沒有時間來安慰我的這個大男孩。
“你真的到巴黎去了?”我問道,然後用嘴形告訴賴安是傑克·卓姆。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就不用我開車到多倫多去趕那趟飛往泰爾·艾維的航班了。我從戴高樂機場直接飛過去。”
“那具骸骨有那麼重要嗎?”
“是非常重要。”
“你又知道了些什麼?”
賴安把漢堡的包裝袋撕開了一個口遞給了我。我用一隻手拿著它咬了一口。
“我的直覺是正確的,”傑克說,“一具馬撒大的遺骸在1963年11月被運到了基督耶穌博物館。我查到了樣品資料和編號。”
“繼續說。”
“你在吃什麼?”
“漢堡包。”
“速食在蒙特利爾這樣的城市被視為褻瀆物。”
“但它確實很快。”
“但是它沒有了美食烹飪的過程。”
我吸了一口低熱可樂,和口中的褻瀆物混在了一起。
“這些骨頭還在那裡?”
“不在了。”傑克聽起來很沮喪。
“不在了?”
我又咬了一口漢堡。番茄醬滴到了我的下巴上。賴安用餐巾紙把它擦掉了。
“我找到了一個叫瑪麗·尼科爾·維琳的女人,她在70年代早期曾經幫助整理過庫存。維琳回憶說當時見到過一個骷髏。但是現在已經不在博物館裡了,我們找遍了博物館的每一個地方。”
“自從70年代以來就沒有人見過它了?”
“沒有。”
“難道沒有對每件標本的遷移狀況做一個記錄?”
“應該是做了,但是那份檔其餘的部分遺失了。”
“博物館方面的解釋是什麼?”
“無可奉告。現在的員工沒有一個是當時在這裡工作過的人。維琳過去和一個叫約西·蘭納的畢業生做了庫存整理工作。她認為蘭納現在可能還在巴黎。這裡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維琳認為蘭納是美國人,要不就是加拿大人。”
聽了這話,我停住了咀嚼。
“我決定順著他查下去。”
“祝你好運。”我說。
“我需要的不只是好運。”
我告訴賴安傑克說了些什麼。
他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評論。
我們吃完了炸薯條。棒槌學堂·出品
回到范霍恩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人穿著很長的黑色外套,戴著黑帽子,穿著白色的長襪,他超過了一個穿著牛仔褲和藍傑牌外套的小孩子。
“安息日馬上就要到了。”我說。
“就算這樣也很可能不會增加我們在這些地方的受歡迎程度。”
“可能不會。”
“你以前有過監視別人的經歷?”
我搖搖頭。
“那會讓你神魂顛倒。”賴安說。
“我聽說了。”我說。
“米里亞姆可能出去了。”
“留下朵拉一個人在家。”
“我要去和朵拉單獨談談。”
“我們可以帶束花去。”我建議道。
我們沖到花店,40分鐘以後,又回到了弗瑞斯家的複式小樓前。
一個小時後,米里亞姆走出了朵拉家的前門。
第九章
門鈴響到第二聲的時候,朵拉來開門了。在明媚的陽光下,她滿是皺紋的皮膚顯得有些透亮。
賴安給我們重新做了介紹。
這位老太太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我懷疑她是不是在接受藥物治療。
賴安亮出了他的員警執照。
朵拉看著它,臉上露出防備的表情。顯然,她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我遞上了鮮花和奶油酥餅。
“您好。”我問候道。
“哦,您好。”她也向我打招呼,而且稍微放鬆了些。
“關於您兒子的死,我們感到非常抱歉,弗瑞斯女士。因為當時我不在場,不然的話早就打電話報警了。”
朵拉接過我送她的東西,俯下身子聞了聞那束鮮花。接著,她看了看奶油酥餅,然後把它還給了我。
“對不起,小姐,按照猶太人的習俗,我不能接受這個禮品。”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似的,於是趕緊把奶油酥餅放回了挎包裡。
朵拉的目光移向了賴安,然後又看著我。她的眼睛很小,有些潮濕,由於年齡的關係,顯得有些模糊。
“我兒子屍檢時你在場吧。”她說話略帶一些口音,好像是東歐地區的。
“是的,老太太,當時我在。”
“當時只有你一個人過去看我們。”
“我們想和您談談,弗瑞斯女士。”
“是和我嗎?”她驚訝地問,似乎有一些害怕。
“是的,老太太。”
“米里亞姆到市場上去了。”
“只佔用您幾分鐘就可以了。”棒槌學堂·出品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帶著我們穿過一條被煙熏得有些發亮的過道,來到了一個頂棚繃著塑膠布的起居間。
“你們坐一會兒,我去找一個花瓶。”
說完,她消失在門口右邊的一條走廊裡。我四處張望起來。
這裡很沒有品位,可以稱得上是“典範”了,白色錦緞的家居裝飾品、橡木的層壓板桌子、短絨面的壁紙,牆上掛著金色的粗絨毯。
幾種不同的氣味相互混雜,有消毒劑、大蒜,還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從某個地方還傳來壁櫥或櫃子裡散發出來的雪松木的味道。
朵拉慢吞吞地回來了,又花了好些時間去插花。
然後,她坐在了一個鋪有坐墊和靠墊的搖椅上,把腳伸開,整了整衣服,從衣服的褶邊下面露出了她交叉著的雙腳,腳上穿著藍色軟底鞋。
“孩子們這會兒正跟羅斯琳和魯絲待在教堂裡。”
我推斷,她所說的人是她的另外兩個兒媳。
朵拉的雙於交叉放在膝蓋,然後低頭看著她的雙手。
“米里亞姆去找賣肉的屠夫了,她在那落了些東西。”
賴安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他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弗瑞斯女士,我知道您已經和賴安偵探談過了。”
朵拉用她昏花的雙眼凝視著我,一眨也不眨。
“我們也不想再次打擾您,但是我們想知道,自從上次談話之後,您有沒有想起一些新的事情。”
朵拉緩緩地搖了搖頭。
“在您兒子死前的幾周內,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人找過他?”
“沒有。”
“您兒子曾經和別人發生過爭吵嗎?曾經抱怨過什麼人嗎?”
“沒有。”
“他參加過政治運動嗎?”
“對艾弗拉姆來說,家庭就是一切。在他的生活中,只有家庭和事業。”
我知道我在重複著賴安以前問過的問題。是一對一式的訊問。有時候,使用一些策略也許會奏效,或許可以使她回想起一些以前被認為毫不相干的事件和細節來。
“您的兒子有什麼仇家嗎?或者有人想要讓他受到傷害嗎?”
“我們可是猶太人,小姐。”
“我指的是私人問題,與種族無關。”
“沒有。”
看來要試試別的辦法。
“您和在現場監督您兒子屍檢的那些人熟悉嗎?”
“是的。”朵拉撥了撥耳朵,喉嚨裡發出汩汩的聲響。
“是誰選那些人去監督的呢?”
“是法師。”
“為什麼那天下午只有兩個人去驗屍房呢?”
“那是法師的決定。”
“您認識一個叫凱斯勒的人嗎?”
“我過去認識一個叫莫什·凱斯勒的。”
“這個人參加了您兒子的屍檢嗎?”
“莫什在戰爭中死掉了。”
我的手機響了,可真會挑時候。
我看了一眼手機螢幕。
是一個私人號碼,我沒去管它。
“您知道您的兒子在販賣古董嗎?”
“艾弗拉姆賣過的東西可多了。”
我的手機又響了,我連忙道歉,然後把它關掉。
我有些激動,有些困惑,又受到些啟發。一個不該出現的名字老是在我的腦海裡頻頻閃過。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問了接下來的那個問題。
“您認識一個叫約西·蘭納的人嗎?”
朵拉皺了皺眉頭,眼角的皺紋加深了,並縮緊了嘴唇。
“弗瑞斯女士,這個名字對您意味著什麼。”
“我的兒子有一個朋友叫約西·蘭納。”
“真的嗎?”我控制著自己,不讓表情發生變化,同時盡力讓聲音顯得很平靜。
“艾弗拉姆和約西在米格希爾上學的時候就認識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沒有看賴安。
“很多年以前了。”
“他們經常聯繫嗎?”我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我不知道,哦,天哪,”多拉倒吸了一口氣,說。“約西是不是也被捲入了這起案件?”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隨口說出幾個名字而已。您知道蘭納先生現在住哪兒嗎?”
“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他了。”
前門被打開了,幾秒鐘以後,米里亞姆出現在屋裡。
朵拉笑了笑。
米里亞姆盯著我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開口說話了,不過是對著賴安說的。
“我告訴過你們,我的婆婆身體狀況不好,你們為什麼還要來打擾她?”
“我身體還行……”朵拉剛要說話,就被米里亞姆打斷了。
“她都已經84歲了,而且剛剛失去兒子。”
朵拉“嘖嘖”了兩聲。
要是在以前,朵拉會保持沉默,讓她把話說完。而這一次,朵拉沒有。
“一切都很好,我們大家談得很開心。”朵拉擺了擺那只可以看到青色靜脈血管的手。
“你們在談論什麼?”米里亞姆仍然盯著賴安,好像沒有聽見朵拉說話一樣。
“歐裡庇得斯(希臘的悲劇詩人)。”賴安說。
“想必這應該很幽默吧,偵探先生?”
“約西·蘭納。”
我認真觀察著米里亞姆的表情,期待著她能有什麼反應,然而卻沒有。
“誰是約西·蘭納?”
“你丈夫的一個朋友。”
“我不認識他。”
“是他學生時代的朋友。”
“那應該是在認識我之前。”
我望著朵拉。這位老太太的眼神有些迷離了,她的思維好像已經離開了這間屋子,搜尋著過去的記憶。
“你們為什麼打聽這個男人?這個約西·蘭納?”米里亞姆摘掉手套。
“他的名字出現了。”
“在你的調查中?”紫羅蘭色的眼睛裡放射出最微小的驚訝神色來。
“是的。”
“是怎麼回事?”
我聽到了外面車子“嘟嘟”的警報聲。朵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賴安看看我,我點了點頭。
賴安告訴了米里亞姆關於凱斯勒和他的照片的事情。
米里亞姆在聽我們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根本不可能猜到她的心思和情緒。
“這具骷髏和我丈夫的死有聯繫?”
“說得直接一點還是稍微間接一些?”
“直接說吧。”
賴安在敘述這些事情的時候舉起了他的手指。
“一個男人被謀殺了。一個傢伙提供了一張照片,聲稱照片中的骷髏就是槍殺案的原因。而這個傢伙現在消失了。”
賴安伸出了小手指頭。
“有證據說明照片上的這具骸骨來自馬撒大。”
這回他伸出了拇指。
“受害人進行著以色列古董的交易。”
賴安把他的食指也伸了出來。
“這具屍體曾經一度是由約西·蘭納保管著的。受害人曾經和一個叫約西·蘭納的人是朋友。”
“另外一個人是個牧師。”
我們都轉過身看著朵拉。
她向著空中說道。
“另外一個男孩子是一個牧師。”她重複道,“但他是後來的那個。是他?”
“誰是另外一個男孩?”我輕輕地問道。
“艾弗拉姆有兩個朋友。約西,還有後來的那個男孩子。”朵拉握拳輕輕拍著自己的下巴,“他是一個牧師。他顯然是。”
米里亞姆圍住了她的婆婆,但是沒有碰到她。
這讓我想起了我在驗屍房的家屬接待室裡看到的一慕。這兩個女人並排坐在一起,但是離得很遠。她們並沒有接觸到對方。她們也沒有擁抱對方。這個年輕女人沒有和長者分享她的力量和勇氣。這個長者也沒有從年輕人那裡尋求安慰。
“他們很親密。”朵拉繼續說。
“您是說您的兒子和他的朋友?”我鼓勵道。
我看到了朵拉臉上第一次露出的微笑。“那真是個好奇的人,總是在看書,總是在發問,討論。有些時候整夜整夜地討論。”
“那個牧師的名字是什麼?”我問道。
朵拉使勁搖搖頭。
“他是從比爾斯來的。我記得。他稱呼我們為‘賽得’和‘巴博’。”
“你的兒子是在什麼地方遇到這個牧師的?”
“法典研究大學。”
“是在紐約?”
朵拉點點頭:“艾弗拉姆和約西剛剛從米格希爾大學畢業。艾弗拉姆當時還很信奉神靈。他當時想要學著當一個猶太法師。這個牧師在近東地區上課,或者是做些什麼類似的事情。他們相互吸引,在加拿大人裡面很少見。我想。”
朵拉的雙眼目光有些迷離。
“他現在還是牧師?”她不像是對我們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或者他後來真的成了一個牧師?”朵拉的手指頭繃緊。“噢,親愛的,噢,我的……”
米里亞姆朝賴安走近了一步。
“偵探先生,我真的必須抗議了。”
賴安看了看我。我們都站起了身。
米里亞姆就像之前一樣把我和賴安送出了門,道了再見。
“查出是誰幹的,偵探先生,但是不要在我婆婆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來讓她煩惱。”
“首先,她看起來出神比煩惱多。其次,我在調查中是不會受這樣的限制的。但是我們會儘量體諒一些。”
我什麼都沒有說。
回到車子裡。賴安問我為什麼要向老太太打聽一個叫蘭納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說。
“很好的做法。”他說。
“很好的做法。”我同意道。
我們都認為這個叫蘭納的人值得追查下去。
賴安開車的時候,我一直在查聽我的手機留言。
有三個消息。
都來自傑克·卓姆。
我拿到了約西·蘭納的聯繫方式,回電。
我和約西·蘭納談過了,回電。
很驚人的消息,回電。
每一個“回電”說得都比上一個要激動得多。
我告訴了賴安。
“打電話給他。”賴安說。
“你確定?”
“是的,我想知道更多關於蘭納的事情。”
“我也急著想知道傑克瞭解到了些什麼,但是我馬上就要到家了。我寧願等一會在座機電話裡和他講話。手機和手機通話簡直比打到尚比亞還糟糕。”
“你打到尚比亞去過?”
“我從來沒有接通過。”
10分鐘以後,賴安把我送到了我的公寓門口。
“我這周還有一個監視任務,我已經遲到了。”他用手捧著我的下巴,用拇指撥弄著我的臉說。“你就專心打聽蘭納的事情吧。告訴我傑克打聽到了什麼。”
“讓人神魂顛倒的監視任務。”我說。
“你知道我更願意監視什麼的。”他說。
“我不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賴安吻了我。
“這次是我欠你的。”他說。
“我會記下來的。”我說。
賴安去了維爾弗瑞德大廈。我進了房間。
問候了布蒂和查理以後,我換上了牛仔褲,沖了一杯“伯爵灰”。然後我拿著聽筒坐到沙發上,撥通了傑克的電話。
電話鈴只響了一聲他就接起來了。
“你現在還在法國?”我問。
“是的。”
“你自己的挖掘活動要遲到了哦。”
“沒有我他們不會開始的。我是老闆。”
“我倒是忘了這一點。”
“我在這裡發現的事情更重要。”棒槌學堂·出品
布蒂跳到了我的膝蓋上。我摸著它的頭。它伸出一隻腿,開始舔自己的腳趾。
“我已經和約西·蘭納通過話了。”
“我已經從你的留言中得知了。”
“蘭納現在還住在巴黎。他是從魁北克來的。”
他肯定是朵拉記得的那個約西·蘭納了。
“馬撒大的骷髏運到博物館的時候,蘭納在那裡一邊做兼職,一邊研究他的博士論文題目。你準備好聽我說了?”
“開始吧,傑克。”
“這一切簡直會讓你窒息。”
確實是這樣的。
第十章
“我先說幾分鐘這個傢伙過去的情況。這個蘭納真是一個奇怪的傢伙。他沒有成家,和一隻雪貂住在一起。在以色列、埃及、約旦做一些考古清理工作。掙了不少錢,考古挖掘之後,也會寫點報告,居無定所。而且還做了許多救濟窮人的慈善工作。”傑克說。
“在你還想得起來之前把這些東西記下來吧。”
“我會的。”
“那麼蘭納是什麼機構或組織的成員嗎?”
“他曾經臨時擔任過某些職務,但據他說他對永久性的固定工作不感興趣,認為那樣太受約束。”
“他還覺得固定的收入是一種負擔嗎?”
“這個傢伙可不是為了錢。他住在一幢連電梯都沒有的樓裡,那地方就像給士兵住的臨時兵營似的。整間公寓只有一輛別克車那麼大。房屋的入口在一節石頭樓梯的拐角處。不過,還是可以瞭望巴黎聖母院的風景。”
“這麼說你去見過他了。”
“他接到我電話的時候,告訴我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好幾個晚上。我們一起聽了披頭四的《SunKing》”
“什麼意思?”
“我們一起喝完了一瓶馬爹利魚片的陳釀酒。”
“那傢伙有多大年紀?”
“可能快60了吧。”
艾弗瑞姆56歲。
“是猶太人嗎?”
“是,不過他的信仰不像年輕時那麼狂熱了。”
“他都有過什麼經歷?”
“你是問蘭納嗎?”
“傑克。難道我不問蘭納,還能問路易十四嗎?”
我把身子向後傾,這時布蒂竄到了我的胸前。
“蘭納剛開始非常冷淡。但喝過第四杯酒之後,他就像是變成了貝蒂·福特一般,你不想聽有關這個鋼琴家的事情,是不是?”
“當然不想。”
“蘭納於1971年到1974年期間在基督博物館工作,進行論文研究。”
“論文的題目是……”
“《漫步死海》。”棒槌學堂·出品
“我認為一篇論文花不了這個猶太艾賽尼派教徒這麼久的時間。”
“蘭納性子比較慢,而且很嚴謹。那個時期他還把猶太教很當回事情呢。”
“是鋼琴改變了他嗎?”
“誰說關鋼琴什麼事了?”
“我們還是回到馬撒大骸骨的話題上來吧。”
“在1972年,蘭納被邀請來協助對博物館庫存藏品的編號進行整理,在整理過程中,他發現了一份文檔,裡面有一張貨運發票和一張骸骨的照片。”
“那張發票說明了那具骸骨就是從馬撒大運來的?”
“是的。”
“有具體的日期嗎?”
“是1963年11月。”
在馬撒大山頂南部城牆下麵的地方被命名為2001號墓穴。裡面有一堆混雜起來的白骨,還有一具單獨陳放著的骸骨。據傑克的“告密人”蘭納所說,2001號墓穴在1963年10月,也就是博物館的貨運發票上所記載的日期的前一個月,被發現並進行了清理。得知這個消息,我開始有點興奮了。
“發票上有簽名嗎?”
“有,但是蘭納忘記是誰簽的了。他搜遍了博物館的藏品,找到了那具骷髏,並在相應的文檔上做了記錄,標明了骸骨樣本的狀況和儲藏室的具體位置,作為每一次整理的根據,並且還可以追查下去。但有一個問題困擾著他,為什麼那具骷髏會被運到博物館來?為什麼那具骸骨被封裝起來不做展覽?是你在咕嚕咕嚕叫嗎?”
“是貓在叫。”
“第二年,蘭納讀了一個澳大利亞記者多諾萬·喬伊絲寫的一本書,喬伊絲提出了一個假設——耶穌倖存了下來。”
“隨後隱居在一個美麗的小島上嗎?”
“耶穌活到了80歲,在馬撒大山同羅馬人作戰時死去了。”
“天方夜譚。”
“還沒有完,在馬撒大,耶穌寫了一本卷軸冊,上面記錄了他的遺願和遺囑。”
“喬伊絲是怎麼得知有這本神秘的卷軸冊的?”
“1964年12月,喬伊絲在以色列研究一本著作。他說,就是在那裡,有一個自稱是馬克斯·格羅賽特教授的人來找過他,這個人是耶丁帶領的發掘隊伍裡的志願者。格羅賽特宣稱自己從馬撒大偷得了一本古老的羊皮卷,並請喬伊絲幫忙把贓物偷渡出以色列。格羅賽特信誓旦旦地說這本羊皮卷是無價之寶,光是版權就可以讓它價值連城。喬伊絲拒絕插手這件事,但他發誓說自己親眼見過,也親手摸過那本羊皮卷。
“喬伊絲曾經到巴勒斯坦去過,想要考察馬撒大遺址,但是以色列當局拒絕了他參觀馬撒大山頂遺址的要求。他被迫放棄了原來的寫書構想,並重新整理資料,開始著手調查格羅賽特所說的羊皮卷的可信度。喬伊絲前後用了八年的時間來完成了他的研究,並最終有了驚人的發現。不過,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格羅賽特。喬伊絲宣稱,關於耶穌的身世、婚姻狀況、受難與復蘇,他都有了令世人震驚的新發現。”
“唔——哈。”
“在他的書裡,喬伊絲提到那些骸骨是在2001號墓穴發現的。”
“你在開玩笑吧。”
“根據喬伊絲的記載,那二十五具骸骨代表了一個特殊的群體,它們是猶太信徒的一支。他得出結論,在馬撒大戰役勝利之後,出於對死者的尊重,斯爾娃將軍命令手下對這些骸骨進行妥善的安葬。”
“是因為那些骸骨是耶穌和他的信徒們的吧。”
“這就是喬伊絲想要說明的。”
“蘭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嗎?”
“這本書現在已經不會再版了,不過我正在設法弄一套複印的版本,如果你能靜下來想一想這些推斷,會發現喬伊絲的說法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他認為馬撒大出土的那堆骨頭裡面有耶穌的遺骸?”
“沒錯。我們還是說蘭納吧,在讀了喬伊絲的書以後,這位虔誠的年輕學者當時就推斷,他在博物館裡發現的那具骸骨很有可能就是耶穌的。”
“耶穌和他的信徒們就埋葬在猶太人心目中最神聖的地方。”
“看來你聽明白了。這種想法讓蘭納震驚了,同時還改變了他的生活。”
“那還會震驚整個以色列,就更不要說所有的基督信徒了。蘭納後來怎麼做了?”
“憂心忡忡。如果那是耶穌的會怎樣?如果那不是耶穌,而是基督教創建初期其他重要領袖的會怎樣?如果骸骨落入壞人的手裡怎麼辦?如果出版社知道以後,將事情公之於眾怎麼辦?那樣的話,馬撒大的神聖和寧靜就會受到侵犯。而基督世界國家會認為這是一個打著耶穌幌子的謊言,從而被激怒。蘭納夜複一夜地飽受這些擔心和焦慮的折磨。
“在經歷了幾個星期的精神煎熬之後,蘭納決定必須把這具骸骨轉移走。他冥思苦想了好幾天。要怎麼把這具骸骨取走並毀掉。他想到過用火燒,用鐵錘砸,或者綁下一個重物把它沉到海裡去。
“但是他還是良心發現了,他畢竟不是那種人,狠不下心。如果那具骸骨真是耶穌的,他終究是一個猶太人而且還是一個高尚的人。蘭納整日難眠。最後,他下定決心將它毀掉,但他還是害怕被別人發現。為了不違背宗教文化和傳統他決定讓那具骸骨消失。
“蘭納銷毀了原始檔並偷走了骸骨。
“然後裝在一個麻袋裡偷偷運出了博物館。”
“接下來呢?”我站了起來。
布蒂一驚,跳到了地板上,轉過身來,睜圓了黃色的眼睛盯著我。
“那就是真正讓人覺得恐懼的地方,你說那個被槍殺的受害人叫什麼名字?”
“艾弗拉姆·弗瑞斯。”
“和我想的一樣。”傑克的下一句話讓我頓時像是被炸彈擊中了一樣,“蘭納把那具骸骨還有照片給了艾弗拉姆·弗瑞斯。”
“他年輕時的密友。”我屏住了呼吸。
“弗瑞斯在以色列的集體農場呆過兩年,當時在回蒙特利爾的路上途中經過了巴黎。”
“媽的。”
“媽的。”
掛了電話以後,我撥了賴安的電話。沒有應答。也許他已經開始了讓人神魂顛倒的監視活動。
這一切實在太驚人了,我沒有吃飯就向體育館走去。我在跑步機上大步大步奔跑的時候,一個個問題在腦海裡翻滾。我試著把它們整理成一個有邏輯的序列。
凱斯勒的照片上真的是馬撒大那具遺失了的骸骨?
如果是這樣,那麼弗瑞斯被殺的時候,有沒有藏著那具馬撒大骸骨?
誰知道他藏著這具骸骨?
弗瑞斯是不是想要把它拿到黑市上交易?賣給了誰?為什麼要賣?
或許他可能應某人的出價而把它毀了?誰出的價?猶太人?基督徒?
如果不是的話,那麼弗瑞斯為什麼會被槍殺?
這具骸骨現在在哪裡?
凱斯勒現在在哪裡?
凱斯勒到底是什麼人?
弗瑞斯為什麼要收下一具偷來的屍體?
我能夠想像他收下屍體的一些可能性。出於對朋友的忠誠?他們都考慮到了這會破壞馬撒大傳說中的聖潔,或者是在這個西方基督教的支持對以色列的文物保管起著重大作用的時候,害伯猶太基督徒的理論和西方基督徒的理論會發生激烈的對峙?朵拉說過,她的兒子過去很虔誠。耶穌歷經磨難以後在聖潔的馬撒大死去了?這一切對於基督徒和猶太教徒來說都一樣是場噩夢。
會是這樣?耶穌是猶太人。他和他的夥伴為什麼又不可能到過馬撒大呢?
不會的。耶穌是猶太異教徒。他激怒了最高牧師。
回到我的疑問裡去。
弗瑞斯對這些骨頭做了什麼?
照理說掩藏地應當是他的倉庫。
但是員警廳的人沒有在那裡找到任何屍骨。
他會不會有可能把它們藏到了一個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我在心裡做了個“記錄”。問問賴安,問問肯特尼·皮爾文斯。
擦擦臉上的汗,我繼續跑著。
弗瑞斯應該沒有把它藏到倉庫裡。棒槌學堂·出品
聖經的律法禁止把屍體暴露在外超過一夜。這是在聖經舊約中第一卷或者其他某卷中的規定。弗瑞斯把一具人類遺骸放在他工作的地方。難道就不會覺得受到玷污?至少是感覺到不舒服?我從跑步機下走下來,躺到了按摩椅上。
也許弗瑞斯只是個中間人。也許他把骨頭給了另外的人。
給了誰?
誰?
那個人有著和蘭納一樣的顧慮?
但是任何猶太教徒都受到聖經律法的約束啊。
那個人出於其他的原因而希望屍骨消失?
是基督教徒的原因?
如果耶穌沒有死在十字架上,如果耶穌活下來了,並且他的骨頭被放在了基督耶穌博物館,那麼這樣的一個發現將會震撼羅馬教廷和所有的新基督教徒。這個說法將絕對會遭到駁斥,或者將會撼動基督教信仰中最根本的信條。從此後沒有空的墓穴。沒有天使,沒有復蘇,沒有復活節。調查結果論戰將會在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的時間裡成為報紙的頭版頭條。這場爭論將會是史無前例的。激烈的言詞和狂熱將會帶來破壞性的後果。
我按摩了一半就坐了起來。
第三個朋友!那個從比爾斯來的牧師!
朵拉說過,他和弗瑞斯過去親密無間。
牧師們不會把人骨藏起來。他們把它們視為神物,把它們放在祭壇裡,把它們在全歐洲巡迴展示。
我突然急切地想要查出這個牧師來。
看看表,6點30了。抓起毛巾,我沖向存衣櫃。
我的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我胡亂穿上毛衣和外套,匆匆走出了門。
響了四聲後,傑克才接了電話,聲音裡充滿了濃重的睡意。
在我沿著聖·凱薩琳大街走的時候,我向他解釋了弗瑞斯、蘭納和那個牧師的關係。
“我想知道牧師的名字,傑克。”
“這裡已經是後半夜了。”
“蘭納不是工作到夜裡?”
“好吧。”
我聽到了呵欠聲。
“問問他,你能問出的關於那個牧師的所有事情。他有沒有參與偷竊屍骨?他1973年的時候住在哪裡?他現在住在哪裡?”
“就那麼多?”
“就是這一類的事情。”
“這麼晚打過去會被蘭納臭駡的。”
“饒恕我吧。”
“好吧。”
剛洗完澡走出來,電話就響了。
我把自己裹在浴巾裡,在瓷磚上滑了個大馬趴,又急急忙忙沖到臥室裡,一把抓起聽筒。
“賽維·莫瑞斯紐?”
“你說的是一個搖滾歌手?”我說著,一邊在一張銀行借貸表的背後把名字寫了下來。
“你諷刺得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傑克說。
“莫瑞斯紐參與了屍骨偷竊?”
“沒有。”
“他現在哪裡?”
“蘭納對莫瑞斯紐的瞭解並不多。他說弗瑞斯和莫瑞斯紐在法典研究院相遇以後不久,他就離開那裡了。1971年以後,沒有見到過他,也沒有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哦。”
“我還得知了一件事。”
我等著他說。
“莫瑞斯紐是西篤會的修士。”
“他是個特拉普派修士?”
“你要這樣說也可以。”
吃完了解凍的泰國雞和泰國米飯,我打開了電腦,開始在網上搜索。
查理一直叫著:“撥開我的烏雲。”布蒂在我右邊的桌子上趴著打呼嚕。
在搜索的過程中,我瞭解到了一些事情。
西元1098年,在位於法國中心的西亞克斯的修道院裡,西篤會的修士們發起了一次復興運動。目的就是要盡可能地重新恢復西篤會規條。我從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西篤會在拉丁語裡是“Cistercium”,那些在改革運動簽名了的人就是後來廣為人知的西篤會修士。
當今西篤會修士中有了很多牧師團體。其中一個就是西篤會,也就是嚴謹典禮的西篤會修士神職。特裡普派修士,也就是西篤會修士的別稱,它起源於17世紀。在另外一個法國修道院——特拉普修道院的修士中發起的改革運動。
好多的改革運動。也許有點意義,我猜道。修士們有很多時間來思考,來決定怎麼做更好。
我查到了三個位於魁北克的西篤會修道院。一個奧卡河,靠近拉克·德克斯·蒙塔哥,一個在密斯塔希尼,在拉·聖吉恩附近。還有一個在蒙特瑞吉地區,聖·海爾聖斯附近。每個修道院都有一個網址。
我花了兩個小時查看電腦上無休止的關於修道院的一天,靈魂之旅,天命的含義和神職的歷史。我盡可能地搜索著,但是我找不到任何列出了修道院全體修士名字的列表。
在我就要放棄的時候。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則簡短的通知。
在2004年6月17這一天,阿拜·聖瑪麗·內吉的修士們和西篤會修道院的主持查理斯·那吉神父,共同選出了他們的第八屆修道院院長:賽維·莫瑞斯紐,他現年59歲,來自魁北克比爾斯郡。賽維·莫瑞斯紐神父先生在拉瓦勒念完了大學。1968年,他被任命為牧師,然後赴美國接受了大學教育。賽維·莫瑞斯紐神父于1971年進了修道院。他當選的八年前,在修道院擔任業務理事。他為聖事引進了兼備實用性和學術性的技巧。
那麼說來,莫瑞斯紐堅持過著斂心默禱的生活,我一邊想著,一邊從修道院的網站切換到了加拿大地圖查詢系統。
對不住了,神父先生。看來您的隱居生活就要被我打擾了。
第十一章
蒙特瑞吉是位於蒙特利爾和美國邊界之間的一個農業帶。它是由山丘和山谷組成的,黎賽紐河在這裡蜿蜒而過,聖勞倫河沿岸勾勒出了它的輪廓,這片區域有很多的公園和綠地。這附近有加拿大南部的博舍維爾鎮,環繞著聖布魯諾山,它的中心地帶是一座名叫聖海賴爾的高山。這裡的遊客們是沖著大自然、農產品、騎腳踏車休閒、滑雪和高爾夫運動來的。
阿拜·聖瑪麗·內吉修道院坐落在亞馬斯克河的岸邊,聖海爾聖斯鎮的北部,位於聖西蒙、聖胡各斯、聖裘德以及聖巴納比·蘇丹圍成的梯形的中心。
蒙特瑞吉一帶裡也擠滿了聖徒。
第二天早上9點半,我開車從雙向通行的一條鄉間小路上轉行到了一條更窄的鋪砌路上,這條路有半裡的路程繞過了一個果園,然後急拐彎繞到一座很高的石頭牆面前。牆上小心翼翼掛著的牌子告訴我,我找到了僧人們的所在地。
修道院延伸到了一片廣闊的草坪上。很多參天的榆樹在院中投下了陰影。這個地方是用魁北克的灰石建成的。這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住著抑鬱病人的教堂一樣。從院子的三個邊上伸出巨大的房翼,從房翼中伸出輔翼來。一個四層樓高的圓塔,矗立在最東邊的房翼和教堂禮拜處的連接點上,它最西邊的房翼上有一個華麗的方形尖項。圓塔上的一些窗戶是拱形的。其他的窗戶是方形的,緊緊關閉著。幾個外屋立在教堂的主體部分和它背後的玉米田以及河流之間。
我看了一會兒才走了進去。棒槌學堂·出品
從旅途中,我得知很多修道院都有經濟上的特權,它們生產售賣一些烤食、乳酪、巧克力、白酒、素食和一些做禮拜用的物品。一些來此參觀的宿主在此尋求心靈上的安寧。
但是這裡的修士們看起來並不願意和外界接觸。我沒有看到門口鋪鵝卵石來歡迎遊客。這裡沒有禮品店。門口也沒有停著一輛車子。
我把車子停到了這棟建築物前,但是修道院裡沒有哪位看起來像是在歡迎我或者要上前來質問我。
我泡在網上的時候還知道了聖瑪麗·內吉的僧人們早上4點就起床了,做幾圈禱告,然後從8點工作到正午。我本來計畫趕在他們早上工作的那段時間裡到這裡拜訪。
現在正是2月,此時沒有蘋果或者穀物。除了麻雀和地上的松鼠,這裡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我走出了車子,輕輕地關上了車門。這一類地方要求要保持安靜。一扇橙色的門通向圓塔的右邊。我朝著那個方向走去。這時,一個僧人繞著房翼的最遠端走過來。他披著有帽子的棕色斗篷,穿著短襪和便鞋。(在西方,修道士也稱為僧人?——批註)
這個僧人看到我的時候沒有停下來,還是繼續朝我的方向走來,但是走得更慢了,好像是要給自己點時間來好好打量這個他偶然遇見的人。
離我有三碼的時候,他站定了。他好像某個地方受了傷,左邊的臉看起來很鬆弛,右眼瞼低垂著,他的右邊臉頰上有一條灰色的斜線。
這個僧人看看我,似是沒有說話。他的頭皮上豎著些頭髮樁,下巴很尖,一張瘦骨嶙峋的臉就好像一幅骨骼圖一樣。
“我是特普倫斯·布倫南博士,”我說,“我到這裡來想找賽維·莫瑞斯紐先生談談。”
他一言不發。
“我有點急事。”
還是不說話。
我拿出了我的法學和法醫學實驗室身份卡來。
這個僧人看了看我的身份卡,但是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早已預料到我會受到冷遇,我把手伸到挎包裡,拿出一個裝著凱斯勒照片副本的密封信封,向前走了一步,然後遞了出去。
“請把這個轉交給莫瑞斯紐神父。我相信他會見我的。”
一隻嚇人的手從長袍中顫顫地伸了出來,抓走信封,做了個讓我跟著走的手勢。
這個僧人領著我穿過了橙色的門,穿過一個小小的門廊,下到了一個鑲嵌得很華麗的大廳裡。空氣中的味道聞上去和我小時候在鄉鎮小學讀書時每個星期一早上聞到的味道一樣。那是一種濕羊毛、消毒劑和木頭拋光劑的味道。
走進一個圖書室,我的帶路人做手勢讓我坐下。伸直的手掌暗示我應該待在這裡。
這個僧人走了以後,我打量著我周圍的環境。
這個圖書館看起來像是從哈裡·波特電影中搬下來的一樣。黑色的窗格、鉛色的玻璃櫥櫃,旋轉樓梯延伸到第三層的架子上去。這裡用了很多木頭,木頭的用量足夠毀掉英屬哥倫比亞的一片樹林。
我看到了8張長桌子,12個有卡片目錄的抽屜,抽屜上還有小黃銅把手。在這裡沒有看到電腦。
第二個僧人進來的時候,我沒有聽到聲音。他已經站在那裡了:“布倫南博士?”
我站起了身。
這個僧人穿著白色的法衣和棕色的大罩袍。這個罩袍上有垂直交錯的雜色布塊。他沒有戴斗篷。
“我就是賽維·莫瑞斯紐神父,是這裡的修道士。”
“我很抱歉沒有通知您一聲就來拜訪。”我伸出我的手。
莫瑞斯紐微笑了,但是仍然縮著手。他看起來很蒼老。但是比第一個僧人看起來氣色好得多。
“你和員警一起工作?”
“我在蒙特利爾法理學實驗室工作。”
“請!”莫瑞斯紐做了個和前一個僧人一樣的手勢:“跟我走。”說的是英語,但是有濃重的魁北克口音。
莫瑞斯紐領著我重新走進那個走廊,穿過一片很大的空地,然後到了一個很長、很窄的大廳裡。走過幾十扇關閉的門,我們進入了一個看上去像是辦公室的地方。
莫瑞斯紐關上門,又做了那個手勢。
我坐了下來。
和圖書室相比,這個房間比較簡樸,白色的牆壁、瓷磚地板、樸素的橡木辦公桌、標準的金屬檔櫃。惟一的裝飾是桌子後面放著的一個耶穌受難十字架和掛在一排檔櫃上方的那幅油畫。畫面裡耶穌正在和天使說話。它看上去比掛在桌子後面的十字架要讓人舒服得多。
我看看油畫又看看那個十字架。一個句子從我腦中蹦了出來:死前和死後。這種想法讓我感覺自己有點褻瀆神靈。
莫瑞斯紐坐到了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把我拿給他看的照片副本放在記事本裡,把手指搭在一起,看著我。
我等待著。
他也等待著。
我繼續等著。
我贏了。
“我想你已經見過艾弗拉姆·弗瑞斯了。”
“見過了。”
“艾弗拉姆叫你來找我的?”
看起來莫瑞斯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是的。”
“艾弗拉姆想幹什麼?”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我不喜歡做我必須要做的這件事情。
“我很抱歉給您帶來了壞消息,神父先生。艾弗拉姆·弗瑞斯兩個星期以前被謀殺了。”
莫瑞斯紐的嘴唇動了動,默念了句禱文,他的眼睛落到雙手上。當他抬起頭時,他的臉上籠罩著一種我經常能看見的神情。
“誰幹的?”
“員警正在調查。”
莫瑞斯紐向桌子前面傾了傾。
“有什麼線索嗎?”
我指著那張照片。
“這張照片是一個叫凱斯勒的人給我的。”我說。
他沒有反應。
“您熟悉凱斯勒先生?”
“你能不能描述一下這位先生?”
我說了我印象中的這位凱斯勒。
“對不起,”莫瑞斯紐金邊眼鏡後面的眼神沒有帶著任何色彩。“你的描述可以對應到很多人。”
“您是說有很多人都有這張照片?”(最喜歡這種詼諧、睿智的對話,日本的那些推理小說和這沒法比——批註)
莫瑞斯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會到我這裡來的?”
“我是從約西·蘭納那裡得知您的名字的。”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約西還好?”
“很好。”
我把凱斯勒關於那張照片所說的話告訴了莫瑞斯紐。
“我知道了。”他彎曲著手指,在記事本上輕輕敲打著。有一刻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張照片副本上,然後又轉移到了我右邊的那幅油畫上。
“艾弗拉姆被人從腦後射擊而亡,用的是執行死刑的射擊方式。”
“夠了。”莫瑞斯紐站起身來,“請稍等。”他給了我個手勢。我開始感覺自己像個小女孩一樣。
莫瑞斯紐匆匆忙忙走出了房間。
5分鐘過去了。
下面大廳裡某個地方的鐘發出當當的聲音。除了鐘聲,整座大樓靜悄悄的。
10分鐘過去了。
我覺得很無聊,於是站起身來走過去看那幅油畫。我原來想的錯對參半。帆布上的油畫和那個十字架並沒有組成一個“之前和之後”的順序,原來我把順序弄顛倒了。
這幅圖畫描述的是復活節的早晨。四個人站在墳墓旁邊。
兩個天使坐在一個打開了的石頭棺材上,一個女人,很可能是瑪利亞·馬格勒尼,她站在兩個天使之間。右邊是站立著的耶穌。
就像在圖書館裡一樣,我沒有聽到莫瑞斯紐進來的聲音。我感覺到他的時候,他正繞過我身邊,手中抱著一個兩到三英尺長的箱子。他看到我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與此同時臉上的表情變柔和了。
“那很美,是不是?它比大部分關於復活節的仿製品要精細多了。”莫瑞斯紐的的聲音和一開始完全不同。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爺爺正在把圖片給孫兒看一樣。
“確實很美。”這幅畫給人一種天堂般的感覺,它確實很美。
“愛德華·布倫鐘斯,你知道這個人?”莫瑞斯紐問我。
我搖搖頭。棒槌學堂·出品
“他是英國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一個藝術家,也是羅塞蒂的一個學生。他的很多油畫作品都讓人有一種近乎夢境的享受。這一幅圖的標題是:復活之晨。它完成於1882年。”
莫瑞斯紐的目光在這幅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他的下巴繃緊了,嘴唇也抿了起來。繞過了桌子,他把箱子壓在記事本上,然後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了。
莫瑞斯紐停了一會兒,整理著他的思緒。他再說話的時候,聲調又和以前一樣嚴厲了。
“修道士的生活是一種獨處、祈禱和學習的生活。我選擇了過這樣的生活。”莫瑞斯紐慢慢地說著,在不需要停頓的地方也做了停頓。“為了我的誓言,我不願意被牽連到政治和世俗的利害關係中去。”
莫瑞斯紐把一隻長滿了老人斑的手放到箱子上面。
“但是我不能不管這世上的事。而且我不能漠視我的友情。”
莫瑞斯紐看著自己的手,仍然沉浸在內心的掙扎中。那是關於事實或是勇氣的掙扎。
也許是關於事實的掙扎。
“這些骨頭是從耶穌基督教博物館來的。”
我心頭一亮。“這些骨頭是約西·蘭納偷出來的。”
“是的。”
“您知道這件事情有多久了?”
“很久以前了。”
“您答應把它留下來給艾弗拉姆·弗瑞斯?”
他困難地點點頭。
“為什麼?”
“那麼多的‘為什麼’了。為什麼艾弗拉姆堅持要我把它留下來?為什麼我答應了?為什麼我和他一起做了這件不誠實的事?”
“從艾弗拉姆開始說吧。”
“艾弗拉姆從約西那裡收下了這具骸骨,因為他忠誠於約西,也是因為約西告訴他,如果這具骸骨重新被發現,將會引發一場極大的變故。把這些骨頭運到加拿大以後,艾弗拉姆把它放在自己的倉庫裡藏了幾年。最後,他不安了。不只是不安,是恐慌了。”
“為什麼?”
“艾弗拉姆是個猶太人。這些都是人類的遺骸。”莫瑞斯紐撫摸著箱子說。“而且……”
莫瑞斯紐的頭髮突然豎了起來,光線從他眼鏡下的一隻鏡片上反射過來。
“誰在那裡?”
我聽到了輕微的布料發出的沙沙聲。
“甫瑞爾·馬瑞克?”莫瑞斯紐的聲音變得很尖厲。
我轉過頭去,一個身影擋住了門口。這個傷疤臉的僧人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抬起了他完整的那截眉毛。
莫瑞斯紐搖了搖頭說:“自由放任!”然後離開了辦公桌走到門口。
那個傷疤臉僧人鞠了一躬退出門外。
那個僧人步履蹣跚,莫瑞斯紐大步走進辦公室,關上了門。
“艾弗拉姆變得很不安。”他重新坐回去的時候,我提醒他繼續講下去。
“他相信約西的想法。”這時候一片肅靜。
“也就是說,這具骸骨是基督耶穌的遺骸?”
莫瑞斯紐輕輕地掃了一眼油畫,然後又垂下了眼睛。他點點頭。
“你相信?”
“相信?不,我不相信,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冒險。如果艾弗拉姆和約西所說的一切是真的,那該怎麼辦?耶穌基督不是死在十字架上又該怎麼辦?那將是基督教徒們的喪鐘啊。”
“這將會破壞整個基督信仰中最基本的原則。”
“是這樣的。基督教的信仰是建立在我們救世主的死亡和復活之上的。相信耶穌的受難和死亡是信條的關鍵,有10億個靈魂在用這些信條塑造著自己的人生。10億個靈魂啊,布倫南博士。這種信仰的崩潰帶來的後果將是無法想像的。”
莫瑞斯紐閉上了眼睛,沉浸在想像中。我只能猜想,這是一個無法想像的推論。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聲音變得更大了。
“艾弗拉姆和約西很可能是錯的。我不相信這堆白骨就是耶穌基督的遺骸。但是如果報社對這個故事刨根究底呢?要是當今的垃圾大眾媒體把它們噁心的鏡頭對準進來,把它們的靈魂出賣給6點新聞檔的一大部分觀眾了呢?接下來發生的論戰本身就是一個大災難。”
他沒有等我回答,繼續說:“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10億人將會因受到傷害而痛苦。信仰會被推翻。精神上的傷害將會一發不可收拾。基督世界將會陷入危機。那還沒有到頭,布倫南博士。無論人們喜歡還是不喜歡,基督教都是一種強有力的政治和經濟力量。基督教堂的瓦解將會異致全球性的劇變、不穩定,以及世界範圍內的混亂。”
莫瑞斯紐用一隻手指戳向空中:“西方世界的文明將會從根本上被撕裂。我後來相信了這點。我現在甚至更相信,伊斯蘭的極端主義者將會推行他們的宗教狂熱主義。”
他的身子向前傾了傾:“我是基督教徒,但是我研究過穆斯林的信仰。我也密切地觀察過它在中東的發展。就算是在當時,我也看到了不安和危機的迫近。你還記得慕尼克的奧林匹克競賽嗎?”
“巴勒斯坦的恐怖分子綁架了部分以色列參賽團隊成員。那十一個運動員全都被殺死了。”
“那些綁架者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中的一支,他們被稱為‘黑色9月’。其中三個被逮捕了。一個多月後,德國漢莎航空公司的一架噴氣式飛機被更多的恐怖分子劫持了,他們要求釋放他們在慕尼克的那些殺手。德國人屈服了。那是1972年的事情,布倫南博士。我看了新聞報導,我知道那一切只是剛剛開始。那些事情就發生在約西把骸骨偷出來交給艾弗拉姆的前一年。
“我是一個很寬容的人。除了對我的伊斯蘭教同胞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什麼都做不了。穆斯林信徒通常都是那些辛勤勞動、以家庭為中心、熱愛和平的人們,他們和你我一樣持有相同的價值觀。但是,在這些好人中,也有少數為仇恨所驅的用心險惡的人,他們做一些破壞性的惡事。”
“比如基地分子。”
“你熟悉瓦哈比教派的教義嗎,布倫南博士?”
我並不熟悉。棒槌學堂·出品
“瓦哈比教派的教義在阿拉伯半島上很盛行,是伊斯蘭教的一種比較嚴格的教義。兩個多世紀以來,它都是沙烏地阿拉伯人的主要信仰。”
“瓦哈比教和主流的伊斯蘭教有什麼區別呢?”
“它提倡嚴格按照古蘭經上的字面意思行事。”
“聽起來做法和老的正統基督教派一樣。”
“很多時候是這樣的。但是瓦哈比教卻不只如此,他們號召要完全抵制和破壞任何沒有基於穆罕默德教義的行為。這個教派的自殺式爆炸行為開始於70年代,當時沙烏地阿拉伯的慈善組織正開始籌集資金建立瓦哈比清真寺和學校,它們也叫馬紮薩斯,遍及從伊斯蘭馬巴德到斑鳩城的每個地方。”
“這種運動真的有那麼糟糕?”
“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真有那麼糟糕嗎?阿亞圖拉·霍梅尼統治下的伊朗呢?”
莫瑞斯紐沒有停頓就說了下去:“瓦哈比教並不只是要控制人的思想和靈魂。這個教派有一個野心勃勃的政治計畫,他們想要在這個地球上每一個穆斯林國家裡,用原教旨主義者的宗教統治集團或者個人來取代非宗教的領導權。”
這是基地分子的妄想?我把這個疑問放在心裡。
“瓦哈比教正在滲透到整個穆斯林世界的政府和軍隊中去,它正在用暗殺或者取代非宗教世界領導人的想法毒害著它的信徒們。”
“您真的相信這些嗎?”
“看看當代黎巴嫩的崩潰導致了敘利亞的佔領;看看埃及的現狀和安沃·薩達特的被殺;著看埃及為了挽救穆巴拉克的生命而付出的努力;看看約旦的侯賽因,看看巴基斯坦的穆沙拉夫;看看伊朗非宗教領導的鎮壓運動。”
莫瑞斯紐再次舉起一隻手,用一根手指指著我。他的手指現在開始顫抖了:“本·拉登是瓦哈比教徒,他的‘9·11’團隊成員也是。這些狂熱者正在發起被他們稱作‘第三次伐異’的運動,這也有聖教運動和其他一些說法,如果他們找到了藉口,那什麼都可以成為所謂‘公平’的遊戲。”
莫瑞斯紐的手落到了箱子上。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了。
“包括基督耶穌的骸骨。”我說。
“即使是那些傳說中的基督耶穌的骨頭也會成為他們的藉口。這些瘋子們將會利用他們的力量來操縱媒體,扭曲事實並誤導公眾,以達到他們的目的。媒體對耶穌骸骨真實性的炒作將會讓無數人的信仰癱瘓,同時説明那些基地分子腐蝕是我全部生命的基督教。如果我能阻止這一場歪曲行為的話,我就覺得我有這個義務去阻止。”
“我保存這些骨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護我深愛的教堂。我害怕伊斯蘭的極端分子再一次回來。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擔憂增加了。”
莫瑞斯紐吸了一口氣,重新靠到了椅背上去。
“這就是我保存這些骨頭的原因。”
“保存在哪兒?”
“修道院裡有個地下室。基督教裡沒有關於在活著的人中間掩埋屍骨的禁令。”
“您覺得您沒有責任要把這件事情通知博物館?”
“不要誤會我,布倫南博士。我是上帝的一個子民。倫理對於我來說是很重要的。這一切並不是很容易,我為了這個決定掙扎了很久。我每天都在為這件事情掙扎著。”
“但您還是同意保存骸骨。”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還很年輕。上帝饒恕我吧。我把我做的一切視為我們這個時代的一次必要的欺騙。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沒有一個人,包括那座博物館,看上去還對那些骨頭感興趣,我認為讓它躺在這裡是再好不過的了。”
莫瑞斯紐站了起來。
“但是現在夠了。已經死了一個人、一個正派的人,我的一個朋友。也許就是死於一盒子骨頭和一本瘋狂的書裡面的愚蠢理論。”
我站起身來。
“我相信你會做你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來對這件事情保密。”莫瑞斯紐說道。
“我在媒體面前並不熱情。”
“我已經聽說過了。”
我當時看起來一定很驚訝。
“我打過電話問過你的情況。”
看來莫瑞斯紐並非完全過著隱居生活。
“我將會和以色列當局取得聯繫,”我說,“很有可能要把骨頭還給他們,但是他們是否會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我就不得而知。
“現在將會發生的一切都掌握在上帝的手裡。”
我舉起了箱子,裡面的東西動了動,發出一種沉悶的撞擊聲。
“請隨時告知我事情的進展。”莫瑞斯紐說。
“我會的。”
“謝謝你。”
“我會儘量不把您的名字牽涉進去,神父先生。但是我不能確定那是否可能。”
莫瑞斯紐正要開始說話。又突然閉上了嘴,沒有試圖解釋什麼或是找什麼藉口。
(這麼一件重要的、足可以毀滅基督教的東西,莫瑞斯紐就這樣輕易的給了布倫南,即便電話調查也只能查到表面的身份,更何況布倫南並不代表警方。是莫瑞斯紐另有深意還是作者處理輕率了?——批註)
第十二章
我並沒有把我的車速保持在每小時10英里的限度上,但是我很幸運,加拿大交通檢測局把他們的監視雷達放在了另外某條路上。
到了維爾佛瑞德大廈的時候,我把車子停在了員警預留位上。把鑰匙轉了出來。今天是星期六,上帝也許會保佑我的馬自達不被開罰單。
溫度已經上升到華氏四十多度了,天氣預報中的降雪天氣現在從下毛毛雨開始了。一堆堆的髒雪融化成泥漿鋪在人行道和路邊上。
打開車尾箱門,我搬起莫瑞斯紐那裡拿來的箱子,匆匆忙忙走進大廈。除了保安,大廳裡空無一人。
十二樓也是一樣。
把箱子放到我的工作臺上以後,我脫掉外套,打了個電話給賴安。
沒有人接。
打給傑克?還是先看看骨頭吧。
穿上工作外套的時候,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我真的相信我拿到了耶穌的骨頭?
我當然不信。
那麼,盒子裡這些骨頭是誰的呢?
有人想要把這些骨頭運出以色列。蘭納把它們偷了出來。弗瑞斯轉移了它們並且把它們藏了起來。莫瑞斯紐因為它們而違背良心撒了謊。
弗瑞斯是因為它們而死的嗎?
宗教狂熱者們採取了過激的行為。這些行為是否有理性就取決於個人的看法。我知道這些。但是這些陰謀是為了什麼?把這些骨頭藏起來卻又不銷毀的原因是什麼?莫瑞斯紐說的是真的?基地分子們會不會為了獲得這些骨頭而殺人?或者是因為這位神父激烈地抨擊反對那些他認為會對自己教派造成威脅的宗教和政治理念呢?
沒有頭緒。但是我決心要盡可能積極地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
我從倉儲櫃裡拿出一把錘子來。
箱子的木頭很幹。釘子已經很舊了。每拔出一顆釘子就會飛出一些小木屑來。
最後,16顆釘子被我從箱子上拔了出來。把錘子放到一邊,我打開了蓋子。
灰塵。幹骨。味道聞起來就像是世界上第一塊脊椎動物的化石一樣。
長一些的骨頭被平行地放在箱底,膝蓋骨、手骨和腳骨混在其間。剩下的部分放在中間。頭骨放在最上面,顎骨張開著,空空的眼眶向上瞪著。這具骷髏看上去就和我以前看過的其他幾百具完全一樣。這具骸骨看上去就好像是從農夫田裡的淺墳中發現的死屍,而這個人死的時候正在打呼嚕。
我把頭骨放到了一個有軟木塞固定的圓環架上,擺正了它的下巴,凝視著這張沒有生命的臉。
它生前是什麼樣子的呢?它又是誰呢?
不,還是不要猜測了。
我一塊一塊地把這些骨頭拼了起來。棒槌學堂·出品
40分鐘以後,一具從解剖學角度來講形狀正確的骸骨躺在了我的桌上。
其中只缺了一小塊被叫做舌骨的喉部碎骨和一些指骨、趾骨。
我正要把案例表夾到筆記本上的時候,電話響了。是賴安打來的。
我告訴了他我早上做的事情。
“什麼神聖的狗屁東西。”
“或許吧。”我說。
“弗瑞斯和蘭納相信這些理論。”
“莫瑞斯紐不是很相信。”
“你怎麼認為?”賴安問我。
“我剛剛開始進行分析。”
“然後?”
“我剛剛開始進行分析。”
“在我的監視工作還沒有完成的時候我他媽還沒有自由時間。我今天早上接到了一個電話。我可能要被迫停止對弗瑞斯一案的偵查。”
“不是在開玩笑吧?”我說。
“當我監視任務松一些的時候,我就會繼續查下去。”賴安說道。
“那是什麼時候?”
“當我監視任務松一些的時候,我就會繼續查下去。”
“講得好!”
“該死,我們是專業人員。”賴安說。
“我們不能魯莽地進行推測。”我同意道。
“也不能看一眼就匆匆忙忙下結論。”
一掛斷電話我就沖到一樓的自助餐廳,狼吞虎嚥地吃了一個金槍魚三明治,喝了一杯低熱可樂,然後急急忙忙跑回了實驗室。
我想要直接對準最關鍵的部分。但是我強迫自己堅持按照章程來。
手套。
燈光。
準備好案例表格。
深呼吸。
我從性別開始觀察。
骨盆:髖部凹口較窄,骨盆入口處較窄,粗壯的公共骨架成一個倒V字型。
頭骨:眉脊突出,眼眶邊緣較直,頭頂和肌肉連接處較大,還有乳頭狀的隆起。
毫無疑問,這具骸骨是一個男子的。
我開始觀察年齡特徵。
我把燈轉了個方向,開始觀察左半邊骨盆,它可能在死者生前和右半邊骨盆是連在一起的。表面凹陷了下去,並且,相對于環繞著左骨盆邊界的橢圓形的高度來說,它稍微有些下陷。邊緣的上部和低處長出一些骨刺和增生物來。
右邊那塊公共骨骼的連接處看起來也和左邊一樣。
站起身走到飲水機前,我喝了一杯水。
深吸了一口氣。
鎮定一些了,我就回到骸骨那裡,從胸腔兩邊的五根肋骨中挑出了三根。其中只有兩根肋骨的胸骨梢沒有被破壞。把其他的肋骨放到一邊,我湊近了觀察著這一對肋骨。
這兩根肋骨的末端都呈U形的深鋸齒狀,周圍環繞著邊緣尖利的薄內壁。每個邊緣的上邊界和內邊界都突起一些骨針來。
我往後靠著,放下了我的鉛筆。
什麼感覺?安慰?失望?我不確定。
公共骨骼的連接處表明了它處於塞奇-布魯克斯年齡判斷系統裡的第六期,這個系統的一套標準是從幾百個有檔記錄死亡年齡的成人骨盆中得出來的。對於男子,第六期意味著平均年齡是61歲。
肋骨的狀態則處於埃斯肯-洛斯年齡判斷系統裡的第六期,這個系統的一套標準是在解剖成人屍體時收集它們的肋骨,在基於對肋骨形態變化的量化之上形成的。對於男人來說,這意味著從43到55歲的年齡範圍。
當然,它不一定就是Y型染色體。當然,我應該用放射線來觀察長骨和臼齒根部。然而,我很確定我最初的推論能站得住腳。我把這些在案例表格上簡單地做了記錄。
死亡年齡:40到60歲。
這個人決不可能死於30多歲,就像拿撒勒城的耶穌那樣。
據說拿撒勒城的耶穌在30多歲的時候就死去了。而根據喬伊絲的理論他活到了80歲。
這具死屍不符合以上兩種結論。
這個人也決不可能超過70歲。棒槌學堂·出品
所以他也不符合那個從2001號墓穴裡發現的老者的屍體特徵。但是傑克提到的那個志願者所說的那具被隔離開來的死屍真的是一個老人?也許不是。
也許耶丁的那具70歲老者的骸骨和另外一堆白骨混起來了,其實那具單出來的骸骨是另外一個人的。那是一個40到60歲的人。
就像這個傢伙一樣。
我翻開了案例表的另外一頁。
血統。
對!
很多對於死者種族的判斷都是依靠頭骨形狀、面部結構、牙齒的形狀和頭蓋骨的大小來進行。儘管我常常用最後一種方法來判斷,但是其中有一個問題。
如果我採用儀器進行測量,並用福特2.0程式來運行儀器,那麼這個程式就會把這具死屍和白種人、黑種人、美國印第安人、西班牙人、日本人、中國人和越南人的特徵進行比較。
如果知道這個箱子裡的死人兩千年前住在以色列就好辦得多了。
我查看著我表格上列出的特徵目錄,突出的鼻骨、狹窄的鼻開合樞、從旁邊看來扁平的面部輪廓、高聳的顴骨等等。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是高加索人,或者至少是類歐洲的血統,不是黑人血統,不是蒙古人種。
我拿出儀器,開動了它。每一項對比都把頭骨歸到了白種人類型裡。
好了,現在電腦和電子眼也和我的看法一致。
接下來呢?這個人是中東人?南歐人?猶太人?異教徒?我知道沒有辦法進行檢測。DNA測試也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我開始觀察它的身高。
挑選腿骨,我舍去了那些被侵蝕的或是末端受損的腿骨,挑出幾根放在一個測骨板上。然後我把儀器通上電,運行福特2.0程式,然後指令程式利用資料庫中所有男性的相關資料進行計算。先不去管它的種族了。
身高:64到68英吋。
接下來,我用了幾個小時來仔細觀察每一個球形突出物和骨節、空穴和凹槽、每一個骨上的小平面和關節,在顯微鏡下觀看每毫米的骨層表面。我什麼都沒有發現。沒有基因變異。沒有身體傷痕或者疾病跡象。沒有骨外傷、骨痊癒或者其他的跡象。
手腳上也沒有尖銳的傷痕。
關掉了顯微鏡的光纖視覺光,我向後彎了彎我的腰,伸展了一下,我覺得肩和脖子火辣辣地疼。
是不是我正在變老?不可能。
我走過桌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我的表。5點55分。這個時候的巴黎正是午夜時分。
這個時候打電話有點太晚了。
傑克接電話的時候聽起來迷迷糊糊的,他讓我等會兒。
“怎麼了?”他回來了,話筒裡發出嘶嘶的聲音。
“不是基督。”
“你說什麼?”
“那具基督耶穌博物館裡的骸骨。”
“它怎麼了?”
“我正在檢查它。”
“什麼?”
“他是一個身高中等的中年白種男人。”
“什麼?”
“你還沒有準備好和我交談,傑克。”
“你拿到了蘭納偷走的骸骨?”
“他偷出來的骨頭現在就躺在我的實驗室裡。”
“基督耶穌!”
“這個傢伙不是。”
“你確定?”
“這個傢伙看起來40上下。我最精准的估計是他死的時候至少50了。”
“不是80?”
“決不可能。”
“那麼可能會是70?”
“我也不確定。”
“所以那不是耶丁和提薩甫爾提到的那個馬撒大的老人?”
“我們真的能肯定耶丁發現的那個老者就是那具被隔離出來了的骷髏?”
“事實上,不能肯定。這具老人的骸骨可能混到那一堆白骨中去了。這樣就可能會把這具單獨的骸骨歸入到24具年齡在22至60歲之間的骸骨中了。”
“或者是完全沒有把它算進去。”
“是的,”他停頓了很長時間,“告訴我你是怎麼拿到這具骸骨的?”
我告訴了他有關莫瑞斯紐和我到修道院造訪的事情。
“真他媽奇怪。”
“賴安也這樣說。”
當傑克再次開始說話的時候,幾乎是在耳語。
“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馬上告訴我的上司:這些是人類的遺骸,它們是在魁北克被發現的。這是驗屍官的職責。同時,這些骨頭還可能是殺人案調查中的證據。”
“弗瑞斯的案子?”
“是的。”
“然後呢?”棒槌學堂·出品
“毫無疑問,我的上司將會叫我和以色列相關當局取得聯繫。”
他又停住了。雨夾雪劈裡啪啦地打在我桌子上方的玻璃上,順著玻璃流了下去。一樓的街道上交通堵塞了,車子在賈桂琳·卡特林大橋上一點一點移動著。尾燈打在人行道上形成了一道道閃光的紅帶。
“你確定這是凱斯勒照片上的那具骸骨嗎?”
問得好。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還沒有檢查,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可能性排除掉。”我說。
“有沒有證據說明它就是?”
“沒有。”我的回答站不住腳。
“是不是值得再檢查一遍?”
“我馬上就去檢查。”
“你和以色列方面聯繫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
“為什麼?”
“能不能請你保證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
為什麼不呢,是傑克引發的整件事情。
“當然會了,傑克。”
掛了電話以後,我站了一會兒,繼續握著聽筒。聽起來傑克對於我要通知以色列當局這件事感到很不安。為什麼?他想要獲得第一所屬權來公開發佈對這一具骸骨的發現和分析情況?他害怕失去對這具骸骨的控制權?他不信任他的以色列同仁們?他不信任以色列當局?我也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問問他呢?我有點餓了。我的背很疼。我想要回家,與布蒂和查理一起共進晚餐,然後蜷在床上看書。
我拿出了凱斯勒的照片,把它放在鏡頭下麵。然後慢慢地從頭蓋骨頂部向下移,移到了臉部。
前額上沒有什麼特殊標識。
眼睛,沒有。
鼻子,沒有。
顴骨,沒有。
我把頭扭到右邊,然後又扭到左邊來緩解脖子上的疼痛。
再看鏡頭。
當照片上骷髏的嘴進入我的視線時,我通過目鏡仔細地盯著照片看。我抬起頭來越過我的工作臺看了看頭骨。
有點什麼不太對勁。
重新把眼睛對準了鏡頭,我調大了放大倍數。照片上的牙齒是翹起來的。
我把中間的門牙對到焦點處,然後一點一點地從牙中縫處移動到下顎深處。
我的胃突然擰作一團。
站起身來,我取出我的放大眼鏡,然後拿起了頭骨。把下顎往上轉了轉,我檢查著它的牙齒。
胃裡扭曲得更厲害了。
我閉上了眼睛。
見鬼,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第十三章
我把照片從顯微鏡下拿到了頭骨旁邊,透過手鏡從下顎的中線部分開始數,數到了右邊的一個空隙處:
兩顆門牙、兩顆前臼齒、空隙、兩個臼齒。
凱斯勒照片上的頭骨沒有右邊的第一顆上臼齒。
而我工作臺上的骸骨卻有。
難道說這不是照片裡的那具骸骨?我回到顯微鏡前,把照片舉起來,放在頭骨旁邊。然後直接用光纖光學鏡照在頭骨右邊的臼齒上。
在放大鏡底下,我看到頭骨裡的這顆臼齒根部顯得很不正常。牙槽邊緣凹陷下去,而且多孔。
齒根膜疾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真正有問題的是右上邊第一顆臼齒咀嚼面的情況。牙的尖端突起而且呈圓形,然而旁邊的臼齒尖端卻完全凹陷了下去。
這見鬼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看了看下顎,記錄下咬合的情況。第一顆臼齒比這一排裡的其他牙更早地有了咬合接觸。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顆臼齒應該要比它左右的鄰牙磨損得更多,而不可能磨損得更少。
我向後靠了靠,思考著。棒槌學堂·出品
有兩個可能性:A、這和凱斯勒照片上的骸骨不是同一具。B、它們是同一具骸骨,但是我手中這具的空隙中被嵌入了一顆臼齒。
如果嵌入了一顆臼齒,就會存在兩個可能性:A、這就是原來從下顎上脫落的臼齒。一旦軟組織腐爛了,牙齒就很容易脫落。B、這是另外某具骸骨的牙齒,被錯誤地安到了下顎上。這一可能性可以解釋牙尖端不同的磨損情況。
這顆牙齒是什麼時候被重新安上去的呢?有三個可能性看起來比較合理:A、在進行埋葬的時候。B、在耶丁發掘古墓的時候。C、在這具骸骨放在基督耶穌博物館的時候。
我的直覺告訴我答案是B。
好吧,如果這顆臼齒是在挖掘馬撒大遺址的時候被重新裝上去的,那麼是誰幹的呢?有很多可能性:A、耶丁。B、提薩甫爾。C、哈斯。D、某個掘墓者。
我的直覺是?
一個掘墓者發現骸骨旁邊有顆牙齒,拿到下顎上試了試,發現似乎很合適,於是就把它塞了進去。學生和不熟練的志願者們總是會犯這樣的錯誤。
那麼,是埋葬的時候裝上去的?只是被簡單地誤裝上去的?如果不是這兩個原因,那麼是否說明這具骸骨不是凱斯勒照片裡的那具?
我想不出來。我需要一個牙醫的説明。
現在是星期六晚上的10點零7分。我知道我們實驗室的牙醫專家米萊克·本吉恩會說:用牙片X光觀察!
但是直到星期一我才能做這個檢查。
接下來,我很沮喪地用了一個小時在放大鏡下研究凱斯勒的照片。
我沒有發現任何解剖學中的疑點或者細節,能夠毫無疑問地把照片裡的骷髏和我桌上的骸骨聯繫起來。
※※※※
晚上剩餘的時間裡我無所事事,而且感到不安和憋悶。布蒂和我在看NCAA的籃球比賽。我大聲為達卡加油。布蒂想要靠近電視裡那個老虎的標誌,或許這是貓的天性吧。
星期天早上,不到半個小時我就上網找到並且定購了多諾萬·喬伊絲的書。《耶穌羊皮卷》。廣告上把它說成是關於基督教寫得最騷動人心的一本書。如此有名的出版社,卻印刷出如此的文字。
每隔幾個小時我就給傑克打個電話。他的手機關了。午夜1點的時候,我放棄了,給他留了個資訊,並且打到了他所住酒店的前臺。他總會到前臺結帳的。
賴安的監視工作以逮捕了三個人,沒收了一部貨車而宣告結束。他早上6點出現在我的公寓裡,眼圈發黑,頭髮因為剛淋浴過而濕漉漉的。我喝了點畢雷礦泉水,賴安喝了點莫斯酒,然後我們步行到了位於拉蒙特吉街的卡特蘇拉餐廳。
我那一段在城鎮中心的生活是安靜的。沒有學生從肯考迪婭大學裡沖出來。沒有找樂子的人在新月街聚集。
但是星期天好像是個例外。
或許可能是因為溫度的關係。過了一夜,星期六的雨夾雪天已經換成了晴朗的天空和寒冷的氣溫。
吃過壽司以後,我簡要地告訴了賴安關於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最後告訴他我的結論是:這是一具死亡年齡在40到60歲的白種人的屍骨。
“所以根據我推測出的年齡,它不是2001號墓穴裡那個70多歲的老人骸骨,不是聖經中33歲的耶穌,也不是多諾萬·喬伊絲書裡說的80多歲的耶穌。”
“但是,你確定凱斯勒照片裡的那具骸骨就是在2001號墓穴裡發現的那一具嗎?並且那就是被蘭納從基督耶穌博物館裡偷出來交給弗瑞斯、又被弗瑞斯交給莫瑞斯紐的那具嗎?”
“傑克很肯定。他曾經和2001號墓穴中的一個挖掘志願者談過。但是我找不到一個能夠毫無疑問地把莫瑞斯紐和凱斯勒照片上的骸骨聯繫起來的標識。而且其中的一顆牙齒上還有些疑點。”
我把那顆奇怪的臼齒告訴了賴安。
“所以你懷疑這兩具骸骨不一樣?”
“也許是同一具,只是在拍照以後才被人把牙齒塞進去了的。”
“在復原的時候,有人發現了這個骷髏掉出來的牙,然後把它塞回牙槽裡去了?”
“很有可能。”
“你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確定。”
“因為牙尖端看上去磨損不多。”
“也就是說這顆牙可能是其他人的,某個更年輕的人的?”
“是的。”
“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搞混了。耶丁有一群志願者。或許其中的某個人認為這顆臼齒是它的,就把臼齒塞到裡面了。”
“你要去見貝葛籣先生?”
“星期一去。”棒槌學堂·出品
賴安把他在弗瑞斯一案裡發現的一些線索告訴了我。
“當凱斯勒這個名字跳到我面前,我一點頭緒都找不到。”
“他不會是猶太罪犯吧?”
“梅爾·蘭斯基。”賴安說道。
“不是這個。”我說。
“柏格斯·希戈爾。”賴安又說道。
“再猜。”我說。
“大衛·波可維茨。”賴安說。
“再猜。”
“棒極了。”賴安說道。
“太有戲劇性了。”我說。
“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冒出來一個叫雜湊爾·卡普蘭的人。”
我愣住了。再猜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又會冒出誰來?
“卡普蘭是個不值得一提的皮條客。他為白領員工做些不光彩的事情,比如信用卡詐騙、偽造支票等等。他還使用雜湊爾·康托爾和哈瑞·凱斯勒的別名。”
“我猜,凱斯勒就是卡普蘭的一個別名。”
“這就是哈瑞·凱斯勒。”賴安把一張照片影本從他的後袋裡掏出來。
“是這個傢伙?”
我仔細看著這張面部照片:眼鏡、黑髮,照片上的人鬍子刮得很乾淨。
“可能是吧。”那四個人看起來都一樣?我覺得自己像個低能兒。
我閉上眼睛回想著凱斯勒的模樣。
睜開眼睛再看看這張面部照片。
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麼?
細細的脖子、下垂的眼瞼。凱斯勒在家屬接待室外對我說了個什麼詞?我真笨,想不起來了。這時我腦中突然閃出一個片斷。
“凱斯勒留著鬍子,但是我想,他就是照片上的人。”我把那張紙還給了賴安。“對不起,我能想起的只有那麼多了。”
“這只是剛開始而己。”
“凱斯勒現在在哪裡?不,應該說是卡普蘭。”
“我也正在調查。”
回到家以後,趁我去洗澡的時候,賴安就和查理說話。當賴安走進臥室的時候,我正裸體站在梳妝櫃前。
“真美。”
我轉過身,一隻手拿著我的花邊睡衣,一隻手拿著我的查米尤縐緞內衣。
“我有權力知道你在幹什麼,夫人。”
“你是員警?”
“正是如此我才會這樣問你。”
我舉起手中的內衣,挑起了一隻眉毛。
“放下內衣,走過來。”
我確實那麼做了。
※※※※
這是一個典型的星期一早晨的實驗室,十分熱鬧。有四具在火災中喪生的屍體,一具被槍殺的,一具上吊的,兩具被刺傷的,還有一個猝死的嬰兒。
我只有一個案子。
有人在高聳於卡特·聖路的一套公寓裡的地下室水槽裡,發現了些東西。員警們懷疑那是嬰兒或是剛學走路的孩子的頭骨。
開過早會以後,我請拉芒什到我的實驗室去。我把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給他看了,並且把關於屍骨的故事和可能出土的地點告訴了他,還向他解釋了這具骸骨是怎麼到我手裡來的。
正如我預料的那樣,拉芒什給這具骸骨分配了一個法理學實驗室編號,同時告訴我把這當作一個驗屍案例來查驗。會按我的要求出結論。如果我斷定這具骸骨是古化石,就可以把它們交給相關的考古學家來研究。
拉芒什走了以後,我請我的實驗室技術師鄧尼斯用X光來檢測骸骨的牙齒。然後我就下樓去查看那具嬰兒頭骨了。
我承認從頭骨尺寸來看,很像是兩月年幼的,而且發育不完整的頂骨。因為大腦腦部的外表面緊密交合,凹面上留下了脈管的形狀圖。
清洗掉腐爛組織。
這些“骨頭”的碎塊像是椰子殼一樣。靜脈的形狀是由於水作用到血塊上形成的。
我把我的報告送到秘書的辦公室以後,鄧尼斯遞給了我一個棕色的小封袋。我把裡面的X光片放進了我的光線盒中。
只看了一眼,我就更加確定了我的懷疑:上頜骨上的臼齒是被重新塞到骸骨的下顎上去的,而且手法很不熟練。在這張X光片上,我可以看到牙齒的角度稍微有點不對勁,並且牙根形狀和牙槽的形狀也不一致。
還有其他的奇怪之處。
牙的年齡越久,它的尖頭處就磨損得越多。我看出了這顆牙和其他牙的磨損差異。其他的牙組織也隨年齡的變化而改變。一顆牙齒生長的時間越長,它的牙髓腔和牙槽也就越容易被輻射光穿透。
我並不是牙醫師,但是右邊第一顆上頜臼齒比其他臼齒看起來更不容易被光線打穿。
我打了個電話給馬瑞克·貝葛籣醫生。他的接線員叫我不要掛電話。我聽到電話那端彷佛有一千隻蜜蜂在演奏,聽起來像是“親愛的卡洛琳”。想到貝葛籣先生,在我的眼前就出現了這樣一幅圖景:一個病人,斜倚著,表情癡呆,口裡銜著一根管子。我很高興,那個病人不是我。
電話裡嗡嗡的音樂“城裡的女孩”放了一半,馬瑞克接起了電話。他安排我下午和他見面。
我正在裝頭骨的時候,傑克給我打來了電話。
“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嗎?”我問他。
“我星期六就結帳走了,半夜坐飛機飛到泰爾·艾維去了。”
“你現在在以色列?”
“耶路撒冷。怎麼了?”
我告訴他,我實驗室的這具骸骨和照片上的骸骨不一樣,同時向他描述了那顆看上去很奇怪的臼齒。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我今天下午要去見一位牙醫師。”棒槌學堂·出品
他停頓了很久,然後說:“我想要你把那顆臼齒和其他一兩顆一起拔下來。”
“為什麼?”
“做DNA測試。我還想要你切下一些股骨碎片來。有問題嗎?”
“如果弗瑞斯和蘭納是對的,那麼這些骨頭就將近有兩千年的歷史了。”
“從骨化石裡還是可以提取到線粒體DNA的,對不對?”
“可以提取出來。但是又有什麼用呢?法理學的分析基礎就是對比,和死者自己的DNA進行對比,或者是和死者家屬的DNA進行對比。就算能提取到線粒體DNA,並且把它們放大,那又拿什麼來和它進行對比呢?”
傑克又停頓了很長時間,然後說:“每天都有發現。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些什麼,或者沿著這條路下去會發現些什麼。我有一筆資金,專門用在這一類事情上。那麼,他的血統查出來沒有?”
“怎麼說?”
“最近不是有一個案例嗎?模擬小組的專家認為罪犯是白種人,但是一些實驗室專家卻認為,實際上那個傢伙是黑人。”
“你是不是在說巴頓·羅技的那個迪瑞克·陶德·李的案子?這個案子就是在核DNA的基礎上得出結論的。”
“骨化石裡面不能提取到核DNA嗎?”
“有人聲稱他們已經做到了。這是在aDNA研究方面一個正在發展的領域。”
“aDNA?”
“也就是古化石DNA。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的研究員們正在設法從出土的古屍中提取核DNA。在加拿大也有一個叫培羅DNA實驗室的研究所,地點在桑德海灣。”
我想起了《美國人類基因研究》期刊上的一篇文章。
“蒙古一個有兩千年歷史的大墓裡出土了一批古屍,一個法國研究小組報告說他們提取到了古屍的線粒體DNA以及核DNA。但是,傑克,就算你能夠提取到核DNA,要進行種族的分析預測還是會很困難。”
“怎麼個困難法?”
“有一個佛羅里達公司能夠提供測試,根據基因標識來判斷古屍的種族。
他們聲稱,他們能夠判斷出現在的印歐語系人、美印第安人、東亞人和亞撒哈拉非洲人的血統。”
“就這些?”
“現在就只有這些了。”
“對於古巴勒斯坦骸骨的判斷好像沒有太大的幫助。”
“是的。”我同意道。
傑克又停住了。
“但是線粒體或者核DNA分析都有可能判斷出這顆奇怪的臼齒是不是另外一具古屍的。”
“成功的希望很小。”
“但始終是有可能的。”
“好吧。”我讓步了。
“誰能做這些測試?”
我告訴了他。棒槌學堂·出品
“去拜訪一下你的牙醫,看看他對這顆奇怪的牙齒有什麼想法。然後取一些樣本。還要切下足夠的骨頭來進行碳的放射性同位素測試。”
“驗屍官可不會負擔這筆費用哦。”
“用我的考古資金付費吧。”
我拉上皮大衣拉鍊的時候,賴安出現在門口。
他告訴我的東西讓我的腦子亂作一團。
第十四章
“米里亞姆·弗瑞斯和雜湊爾·卡普蘭有關係?”
“姻親關係。”
“姻親?”我費勁地想著賴安說的這個詞。
“這是一個血統關係的術語。和婚姻的意思差不多。”賴安孩子氣地笑了。
“我用它來為你的人類學知識做點貢獻。”
我想像了一下他剛才告訴我的話:“米里亞姆·弗瑞斯曾嫁給雜湊爾·卡普蘭妻子的兄弟?”
“他前妻的兄弟。”
“但是米里亞姆不承認她認識卡普蘭。”我說。
“我們當時問的是她是否認識凱斯勒先生。”
“那是卡普蘭的一個化名。”
“很讓人迷惑。是不是?”
“如果卡普蘭真的和米里亞姆是親戚,那麼米里亞姆肯定認識他。”
“大概是這樣。”賴安同意道。
“她在驗屍的時候就已經認出他來了。”
“如果她見到了他的話。”
“你真的認為卡普蘭就是凱斯勒?”我問。
“如果你能確認照片上的人就是凱斯勒的話。”賴安看著我桌上的箱子說。
“卡普蘭妻子的兄弟現在還活著?”
“不是妻子,是前妻。卡普蘭離婚之前,米里亞姆的丈夫是卡普蘭的大舅子。無論怎麼樣,這個傢伙在1995年就死於糖尿病併發症了。”
“所以卡普蘭和他的妻子離婚了,他變成了單身漢。米里亞姆的丈夫死了,她也單身了。”
“是這樣的。弗瑞斯的死亡對於那個悲痛的寡婦來說,是又一次打擊。你是不是認為她很善於應付這種事情?箱子裡面是什麼?”
“我正要把莫瑞斯紐給的頭骨拿到貝葛籣那裡去,問問他對頭骨上這顆臼齒的看法。”
“他的病人可能會喜歡這些牙齒。”
賴安把嘴唇往回縮,做了個鬼臉。
我瞪了他一眼。棒槌學堂·出品
“米里亞姆是什麼時候和艾弗拉姆·弗瑞斯結婚的?”我問。
“1997年。”
“那時候她頭一個丈夫死去沒多久啊。”
“有些寡婦恢復得很快。”
我覺得米里亞姆不像是個很快就能恢復的人。不過我只是自己想了想。
“當時卡普蘭離婚多久了?”我問道。
“他太太和他離婚了,在他在波爾多第二次服刑期間。”
“天哪!”
“我檢查過卡普蘭的監獄記錄單。這個傢伙沒有惹什麼麻煩,而且似乎很真誠地想要改過,服刑一半的時候就被保釋出來了。”
“所以,他有一個假釋官?”
“叫邁克爾·亨森。”
“卡普蘭是什麼時候被釋放出來的?”
“2001年。據亨森先生說,卡普蘭從那以後就成了一個正統的生意人。”
“做什麼生意?”
“賣虹鱂魚和豚鼠。”
我奇怪地挑起了眉毛。
“卡普蘭動物中心商店。”
“他開了一個寵物商店?”
賴安點點頭說:“他有一棟小樓房,樓下賣虹鱂魚,他自己在樓上。”
“他還會到假釋檢查處去?”
“一個月去一次。他是個模範的假釋犯。”
“真值得稱讚。”
“他從來沒有錯過一次簽到,直到兩個星期以前。在2月14號,他沒有往檢查處打電話,也沒有去那裡簽到。”
“就是艾弗拉姆·弗瑞斯被槍殺那個週末過後的星期一。”
“你想要去哪裡看看波美拉尼亞種小狗?”
“貝葛籣約我1點見面呢。”
賴安看了看他的表。
“我2點半在樓下等你?”
“我會帶點Milk-Bone牌狗糧過去的。”
※※※※
貝葛籣的辦公室在維力瑪麗廣場,那是一棟矗立在雷內·萊維斯奎和一所大學拐角處的高樓。他和他的合夥人鮑更維里爾共同擁有這棟大樓。我從來沒有見過鮑更維里爾,但是想到這個名字,我眼前就出現這樣一幅圖畫:玻璃窗邊爬著一株開著花的藤條。
駕車到了城中心後,我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乘著電梯到了十七層。
貝葛籣正和一位病人待在一起,所以我坐進了候診室,把箱子放在我的腳邊。一個高大的女人坐在我的對面,正翻著一本時裝雜誌。我伸手也拿起一本雜誌的時候,她抬起頭看了看,然後微笑了。看來她需要一位元牙醫。
我坐了才五分鐘,那個看時裝雜誌的女人就被請到裡面的診室去了。我懷疑她只能在裡面呆一小會兒。
片刻之後,一個男人從裡面的診室裡走了出來。他的外套已經脫去了,領帶也被解開了。他走得很快。
是貝葛籣。他把我領進了他的辦公室。外面傳來很大的呻吟聲。我想起了那個看雜誌的女人,想像著那種恐怖。
我一邊打開盒子,一邊給貝葛籣講了事情的原由。他把兩隻瘦骨嶙峋的手臂交叉在瘦骨嶙峋的胸前,聽我說話,他白色的鬈髮被窗外透過來的光線照射得有些發亮。
我講完以後,貝葛籣拿起了頭骨,查看著它的上牙。然後又檢查了下顎。接著閉合上下顎來觀察臼齒的咬合情況。
貝葛籣伸出一隻手來。我把那個棕色小封袋放到他手中。
他打開了光線盒的燈,把牙部的X光片固定好了,然後彎腰湊近了看著。
他的頭髮周圍有了一圈光暈,看上去就像是螢光照射下的蒲公英一般。
幾秒鐘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
“嗐,很簡單。”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右上方的第二和第三顆臼齒。“看看這些牙髓腔和牙槽道。這個人至少50歲了。很可能還要更老一些。”
手指移到了這一排的第一顆臼齒上。
“這一顆臼齒的牙質沉積物要少得多。毫無疑問是一個更年輕點的人的牙齒。”
“有多年輕?”
貝葛籣直起腰來,嘴裡說道:“35歲,也許40吧。不會比這個再老了。”
貝葛籣看了看頭骨,說:“牙尖端的磨損很少。很可能是35歲左右。”
“您能告訴我這顆臼齒是什麼時候被安上去的嗎?”
貝葛籣看著我,表情就好像我要讓他心算二次方程一樣。
“只是粗略地估計一下?”
“膠水已經發黃而且脫落了。”
“等等,”我抬起手說,“您是說這顆牙齒是被粘上去的?”
“對。”
“所以,這不是在兩千多年前被安上去的?”
“絕對不是。有可能是二三十年前吧。”
“在60年代?”
“很有可能。”棒槌學堂·出品
看來應該選擇B或者C,也就是在耶丁掘墓的時候,或者是在基督耶穌博物館時被安上去的。我的直覺還是告訴我應該是前一種可能性。
“你不會介意我取出上面的三顆牙齒來吧?”
“當然不會。”
貝葛籣重新把頭骨放回盒子裡,拿著它匆匆離開了辦公室,他六英尺三英吋的身形走路的時候,也有著鋼板一樣筆直的優雅。
我把X光片放到一起,心想我是不是在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上大做文章。這顆奇怪的牙齒是一個年輕人的。某個人把它塞到了錯誤的下顎上,他也許是個挖掘志願者。也許是哈斯。或者是某個不熟練的博物館工作人員。
在房間的外面,呻吟聲還在繼續。
在很多地方都有可能會發生人為的錯誤。像是挖掘、運輸、分類,清洗的時候。錯誤的安裝或許發生在墓穴裡,或許在發生在哈斯的實驗室裡。還可能是之後在巴黎的博物館裡。
貝葛籣回來了,把盒子和一個拉鍊包遞給了我。
“您還能告訴我別的什麼情況?”
“把這顆臼齒安上去的人是個牙醫學白癡。”
※※※※
卡普蘭動物中心商店是一棟兩層樓高、店面裝著玻璃牆的商店,它夾在吉恩·泰坡街上一排和它模樣差不多的商店中間。窗戶上的標牌說店裡賣Nutrience牌的狗糧和貓糧、熱帶魚、一種特殊的長尾小鸚鵡,還有籠子。
這間商店充滿了各種氣味和聲音。一個個魚缸在一面牆上,裡面咕咕地冒著泡,鳥籠在另一面牆上排成了一行,鳥籠裡的住戶們羽毛從土灰色到豔紅色,各式各樣。除了魚,我還看到了在林奈氏分類系統生物鏈上的其他代表性動物,青蛙、一條盤起來的蛇、一隻長著毛蜷成一個小絨球的小東西。
我的前方是兔子、小貓、一隻蜥蜴,它們都裝在能媲美我米妮阿姨編的藤條籠子裡。一些小狗在籠子裡睡覺。其中的一隻站起來,搖著尾巴,前爪搭在鐵絲籠的網眼上。還有一隻正在咬一個橡皮鴨子。
並排放著的籠子快要擠到屋子中央去了。一個大約17歲的孩子正在鳥籠對面的鉤子上掛東西。
聽到我們進來的聲音,這個孩子轉過身來,但是沒有講話。
“你好。”賴安用法語說道。
“哦。”這個孩子說。
“幫個忙,拜託。”
這個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盒子,懶洋洋地看著我們。
賴安把警徽拿出來給他看。
“員警?”
賴安點點頭。
“很酷嘛。”
“你也很酷。怎麼稱呼你?”
“伯尼。”
伯尼的穿著完整地體現了他對個性服飾的詮釋。松垮的牛仔褲,襠部快要垂到膝蓋上了,襯衣扣子解開了,襯衣上印著一個骯髒的字母T。他用拙劣的舉止來讓他的一身衣服看起來更有效果。其實大家都會用相應的舉止來配合身上的衣服。
“我是賴安偵探,這位是布倫南博士。”
伯尼的眼睛掃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又小又黑,兩條快要接在一起的眉毛緊緊地橫在眼睛上面。伯尼臉上有很多痘痘,我覺得他應該買點清痘膏來用。
“我們正在找雜湊爾·卡普蘭先生。”
“他不在這裡。”
伯尼聳起一隻肩,歪了歪頭。
“你知不知道這位先生今天在哪裡?”
伯尼這回聳了聳兩隻肩。
“這些問題對你來說很難回答嗎,伯尼?”
伯尼把前額上的頭髮撥了撥。
“我在問你問題。”賴安的聲音裡有種冷冰冰的龍舌蘭酒的味道。
“別他媽的問我,我只是給那個傢伙打工而已。”
一隻小狗開始狂吠。它想要出來。
“聽好了。卡普蘭先生今天來過這裡嗎?”
“是我開的店門。”
“他打過電話來嗎?”
“沒有。”
“卡普蘭先生是不是在樓上?”棒槌學堂·出品
“他去度假了,行了吧?”伯尼把重心從一條腿上轉移到另一條上。但是他實在沒有什麼重量好轉移。
“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他去度假了。那就沒那麼多麻煩了,伯尼。”
伯尼看著地板不說話。
“你知道卡普蘭先生去哪裡了嗎?”
伯尼搖搖頭。
“他什麼時候回來?”
還是搖頭。
“有點不對勁,伯尼,我感覺你不想和我說話。”
伯尼繼續看著他運動鞋上的泥點子。
“你告訴了我,就會失掉卡普蘭先生承諾過的獎金嗎?”
“聽著,我不知道。”伯尼的頭抬了起來,“卡普蘭讓我繼續開門營業,不要提起他走了這件事情。”
“什麼時候的事?”
“也許是一個禮拜以前。”
“你有沒有卡普蘭先生的公寓鑰匙?”
伯尼沒有任何反應。
“你還住在家裡嗎,伯尼?”
“對。”他警覺地說。
“我們或許先不要說這個,叫你媽媽來找找答案。”
“喂,不是吧。”伯尼嘀嘀咕咕地說著。
“伯尼?怎麼樣?”
“他的鑰匙可能是在鑰匙圈上。”
賴安轉過身來看著我:“你聞到煤氣的味道了嗎?”
“可能吧。”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我聞到很多味道,“你可能說對了。”
“你呢,伯尼?你聞到煤氣的味道了嗎?”
“那是白鼬的味道。”
“我聞著很像煤氣。”賴安向左邊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鼻子使勁吸著氣,“對,是煤氣。這東西很危險。”
賴安轉身看著伯尼:“你不介意我們檢查一下吧?”
伯尼看來有點不情願。
“想不想和這些動物一起遭殃全取決於你自己。”賴安說。這句話說得很合情理。
“好了,我當然不介意。你去檢查吧。”
伯尼到了櫃檯前,把一串鑰匙從筆記本下面拿了出來。
賴安拿了鑰匙轉身來到我面前。
“市民要求我們檢查煤氣洩漏。”
我聳聳肩,這個動作可能會讓伯尼覺得很得意。
賴安和我走出了玻璃門,向左一拐,從背後的一扇木門裡面又進了這棟小樓。一架很窄的樓梯陡直地延伸到第二層樓的地板上。
我們攀著樓梯爬了上去。
賴安敲了敲門。沒有應答。賴安又重重地敲了敲。
“我們是員警,卡普蘭先生。”
沒有回答。
“我們要進來了。”
賴安一把一把地試著。第四把鑰匙打開了門。
卡普蘭的公寓裡有一間小廚房、一間起居室、一間臥室,一間鑲著黑白瓷磚的浴室裡,有一個獨立式的浴缸,牆上掛著一幅在市面上到處都有賣的很劣質的裝飾畫。
他的房間裡也有些現代的產品。浴缸看起來粗製濫造,還裝了一個蓮蓬頭手柄。微波爐放在廚房的灶臺上。一台應答機和臥室裡的電話連在一起。要不是因為有這些東西,這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從某個30年代的電影螢幕中搬下來的一樣。
“這個地方真懷舊。”賴安說道。
“同感。”我同意。
“我很討厭裝修工人把房子裡的東西卷走。”
“卻還留下地上的油地氈。”
一張折疊式的桌子上放著電話本、帳簿和一堆紙。我走到它面前開始四處翻找。賴安在我後面拉開一個個櫃子的抽屜,檢查完了又關上。幾分鐘過去了。
“找到什麼了嗎?”我問他。
“只有很多破襯衫。”
賴安來到床頭櫃面前。
他發現了某些東西,我也是。
第十五章
當我拿起那封信的時候,賴安正好按下了電話機留言的按鈕。
我一邊讀,一邊聽電話裡傳來的那個甜美的聲音:這是給雜湊爾·卡普蘭先生的留言,您已經成功預定了加拿大航空公司的9580號航班,登機日期是二月二十六號星期六,飛機將由埃爾·沃機長駕駛,航班將在晚上11點50分從多倫多·皮爾森機場起飛。我們在此提醒您,為了您的飛行安全,埃爾·沃機長要求乘客至少在飛機起飛前三個小時到機場檢票。祝您旅途愉快。
“卡普蘭已經到以色列去了。”賴安說。
“卡普蘭和米里亞姆·弗瑞斯的熟悉程度可能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多,”我對他說,“你瞧瞧這個。”
賴安朝我靠過來,我遞給他一張有些發白的金色卡片。
上面寫著:
哈斯貝爾:
從你的眼中我可以看出,你把幸福當作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美好與歡樂已經與你無緣。
你感到憤怒?恥辱?恐懼?不必這樣,我們正在向前緩慢地取得進展,就像游泳者們在穿越怒海的狂濤。波濤總會退去,我們終將取得勝利。
我指著卡片上凸現出來的兩個大寫字母,說“是M.F.”。
“這兩個縮寫的字母一定有什麼其他的涵義。”
“在信件中很少出現這樣的縮寫字母。我想M.F.不會是一個普通字母的縮寫組合。”
賴安沉思了一會兒。
“摩根·福裡曼、馬紹爾·菲爾德、米勒德·費爾墨,或者摩根·費爾察德。”
“我也有些印象。”我補充道,“MasahisaFukase。”
我倆不知所措地盯著對方看。
“Fukase是一個日本的攝影師,總是拍一些讓人咋舌的烏鴉的照片。”
“費爾察德的有些作品也叫人感到非常吃驚。”
我的眼睛轉了一下,說:“我有一種直覺,這封信是米里亞姆·弗瑞斯寫的。
但寫於何時,這裡並沒有標明日期,而且為什麼要寫這些呢?”
“難道為了慶祝卡普蘭被關進監獄?”
我指著信中的最後一行,問:“‘我們終將取得勝利’是什麼意思?”
“鼓勵卡普蘭在她丈夫的腦袋裡射兩顆子彈?”
突然,這間屋子讓人感覺又陰冷又黑暗。
“該打電話到以色列去了。”賴安說。
※※※※
回到維爾佛瑞德大廈,賴安離開我去了個人犯罪驗查室,我回到了我的實驗室。我把莫瑞斯紐給我的那具屍骨的右股骨拿了出來,把其餘的骨頭留在桌上,然後到樓下的第四驗屍房去了。
把鋸骨器通上電以後,我帶上面罩,從股骨中部切下兩塊一英吋長的骨塊來。然後我回到實驗室給傑克打電話。我又一次在他那邊的午夜時分把他給吵起來了。
我告訴他貝葛籣看了那顆奇怪的牙齒以後說了些什麼。
“其他屍骨的牙齒怎麼會跑到那具屍體的下巴里去了?”
“也會發生這種事情。我猜這顆臼齒是他們在墓穴裡挖到好多屍骨的時候被塞進去的。這顆牙齒的根部放在牙槽上很合適,所以某個人,或許是個挖掘志願者,把它塞到屍骨的下巴里去了。”
“後來哈斯又把它粘了上去。”
“可能吧。可能是某個在基督耶穌博物館工作的人。很可能只是個失誤。”
“你切下一部分來做DNA測試了嗎?”
我又一次重申,對於沒有DNA對比樣品的測試價值我感到懷疑。
“我想要做這些測試。”
“好吧,反正是用你自己的錢。”
“記得要做碳-14放射性測試。”
“你想要快運還是平運放射性碳?”
“有什麼區別?”
“幾天和幾周的區別。還有就是幾百美元的區別。”
“快運吧。”
我告訴傑克我打算選擇的實驗室名。傑克同意了,並且給了我一個付帳帳號。
“傑克,如果碳-14的結果表明這具骸骨和你說的一樣古老,你知道我還是必須要和以色列當局取得聯繫的。”
“之前先給我個電話。”
“我會打的,但是我想知……”
“謝謝你,特普。”我聽到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感覺傑克接下來要告訴我些什麼。然後聽他說,“這會是個爆炸性新聞。”
我開始懷疑這一切,我決定不向報社公開。我打算明天一早就準備好樣本。
掛掉電話以後,我去上網,訪問了一些網站,然後下載了兩個DNA測試的案例結果表,其中一個就是放射性物質的測試。
這顆奇怪的臼齒是從另外一具骸骨上來的,我想要把它單獨進行一次DNA測試。我給這顆奇怪的臼齒編了一個樣品號。
我從那兩塊被我切下來的骨塊中拿出一塊,編號為2,把貝葛籣從下顎裡拔下來的那顆牙齒編號為3。
我把這顆骷髏頭上的第二顆臼齒和剩下的那塊股骨骨頭做了記錄,用來進行放射性碳測試。
我做了書面記錄以後,讓鄧尼斯把這些骨頭和牙齒的樣品通過聯邦快遞分別送到相應的實驗室去。
就這麼多了。我也只能做這麼多了。
日子一天天過著。棒槌學堂·出品
嚴寒從我窗前爬過。冰雪蓋住了屋旁小院裡的籬笆。
我周圍的生活進入了一個典型的晚冬平靜期。街上沒有了徒步旅行者和露宿者。公園裡的孩子也少了。地上鋪著厚雪,河裡結了冰。清潔工們躲了起來,等著冬天過去。
等到春天來的時候,身體就能舒展開來,就好像是吸引蜜蜂們爭相飛去的花朵一樣。但是在現在,一切都很安靜。
星期二早晨,我買了耶丁的那本關於馬撒大考古情況的暢銷書。裡面有很多漂亮的照片,很多章節是在講宮殿、公共澡塘、猶太教堂和羊皮卷。但傑克說對了。耶丁的書裡只有一頁提到墓穴裡的骷髏,而且只有一張孤零零的圖片插在裡面。很難相信這本書1966年出版了以後會引發這麼大的一場論戰。
星期二下午,賴安得知雜湊爾·卡普蘭已經於2月27日進入以色列境內。
卡普蘭現在身在何方還不得而知。以色列國家警署也正在尋找他。
賴安在星期三下午給我打了電話,問我願不願意陪他一起去進一步調查肯特尼·皮爾文斯,然後去“攫取”一些晚餐。
“進一步調查什麼?”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關於弗瑞斯的一個熟人提供的細節。那個叫柯臨蒙的傢伙說“那個星期五,他順路到弗瑞斯處拜訪”,也問不出什麼來,就是換湯不換藥。”
見鬼。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啊。
4點左右,賴安到這裡來接我。皮爾文斯住在聖倫納德區一棟很典型的蒙特利爾無電梯公寓裡。灰色的石牆。藍色的貼面。鐵樓梯直接通到了前門。
門廳很小,瓷磚地板上是一層融化了的髒雪。在內門旁邊,有四個郵筒槽,每個槽上都有手寫的名牌和應答器。皮爾文斯住在2-B單元。
賴安摁了應答器的按鈕,話筒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賴安報了他的名字。這個女人問了個問題來試探賴安身份的真實性。
賴安回答問題的時候,我細看著其他房客們的名字。
皮爾文斯讓賴安等一會兒。
他轉過身來。我當時肯定是在微笑。
“什麼東西那麼好玩?”
“看看這些名字,”我指著1-A號房客的名牌,“這個用法語讀是什麼意思?”
“松木。”
我指指1-B:“這個名字是義大利語裡的‘橄欖樹’。”又敲敲2-A,“這在拉脫維亞文裡面是‘橡樹’的意思。我們在這裡,聖倫納德,就可以進行國際間不同語種的樹藝家之間的對話。”
賴安微笑了,並且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的腦子是怎麼運作的,布倫南。”
“暈了吧?”
單元大門打開了,我們爬到了二樓。
賴安敲門的時候,皮爾文斯又一次要求他證明自己的身份。哢噠哢噠的開門聲彷佛響了一萬聲之後,門啪一聲打開了。一隻鼻子露了出來。門又關上了。防盜鏈解開了。門又重新打開了。
賴安把我介紹成他的同事。皮爾文斯點點頭,然後把我們領到了一間很小的起居室裡。這個房間裡有太多的傢俱,都堆到走道上了。這裡還堆著很多書。每個架子上、桌面上,以及平放著的木板上都塞滿了偉人回憶錄。
皮爾文斯正在看“法律和秩序”節目的重播。節目裡,布瑞斯柯正在告訴一個疑犯說:他不認識傑克。
關掉了電視,皮爾文斯在賴安對面的一個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很矮,是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大約超重20磅。我猜她大概有40多歲。
他們兩人談話的時候,我就打量著公寓。
起居室還被當成了餐廳,也被當做了廚房,這是一種彆扭的結合。我想臥室和浴室一定是用一個在右邊分叉的門廳連在了一起。除了我們坐著的房間以外,我覺得整個屋子每天接受自然光照射的時間總共只有一個小時。
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賴安和皮爾文斯的身上。這個女人拉長了臉,顯得很疲倦,但是偶爾有陽光打到她的臉上。這個時候,肯特尼·皮爾文斯看上去美麗得驚人。
賴安正在問她關於哈樂德·柯臨蒙的事情。皮爾文斯解釋說柯臨蒙在哈利法克斯開了一間小商店。她的手指捏著一個抱枕的邊須擺弄來擺弄去。
“柯臨蒙對弗瑞斯的拜訪是不是有點不尋常?”
“柯臨蒙先生呆在蒙特利爾的時候,經常會順便去倉庫看看。”
“你那個星期五生病不在倉庫?”
“我有鼻竇炎。”棒槌學堂·出品
我相信她的話。皮爾文斯的講話不時地被頻繁的吸鼻子聲打斷。她一再地清她的喉嚨。每隔幾秒,她就把手從抱枕上拿開,飛快地拍拍鼻子。我發現自己很難控制想要遞給她一些衛生紙的衝動。
“你早先說過,弗瑞斯先生死前幾天顯得很憂鬱。你能詳述一下嗎?”
皮爾文斯聳聳一隻肩:“我不知道,他只是顯得更安靜了。”
“更安靜了?”
“他不像以前一樣到處開玩笑。”抱枕邊須被她扯緊了,“他那幾天閉口不說話。”
“你認為他家裡出了麻煩嗎?”
皮爾文斯抬起眉毛,手掌作出“你打我吧”的姿勢。
“弗瑞斯曾經提起過他婚姻裡的一些問題嗎?”
“並沒有直接提起過。”
賴安又問了幾個關於皮爾文斯和米里亞姆關係的問題,然後又繼續問了幾個其他問題。又過了15分鐘,賴安停止了一連串的發問。
走出皮爾文斯的家以後,我們在聖勞倫“攫取”了一頓比較早的晚餐。賴安問我對皮爾文斯的印象。我告訴他這個女士顯然不喜歡米里亞姆·弗瑞斯。
而且,她需要一個好的鼻噴霧器。
星期四的時候,多諾萬·喬伊絲的書送到了。《耶穌羊皮卷》。我在中午時分打開了它,想要快速流覽一遍。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我抬頭看看天,天空顯得很昏暗,我院子裡的籬笆上已經長出了高高頂起的樹芽。
喬伊絲書上的理論比我在機場買的那本更奇特。上面是這樣講的:耶穌是聖母瑪利亞的私生子。他在十字架上活了下來。他和瑪利亞·麥格達尼結了婚。他活到了很老,寫下了他最後的願望和遺囑,之後死于馬撒大山頂上最後的那場圍攻。
傑克對喬伊絲和馬克斯·格羅賽特的理論歸納得還是很準確的。根據喬伊絲的說法,格羅賽特是一位有英國口音的美國教授,他曾經在馬撒大做志願考古專家。格羅賽特和喬伊絲於1964年12月在本格瑞恩機場偶然相遇,格羅賽特告訴喬伊絲,他在前一個挖掘季度裡挖出了耶穌羊皮卷,並把它藏了起來,這次回到馬撒大把它取了出來。
喬伊絲在機場的男廁裡偷看了格羅賽特的羊皮卷。喬伊絲認為卷軸上的文字是希伯來文。格羅賽特卻說那是阿拉姆語,並且給他翻譯了第一行:YeshuabenYa’akobGennesareth意思是“耶穌是雅各·雅各之子。”作者還提供了一些驚人的資訊說,耶穌是馬加比皇族中一直守在以色列最後一條戰線上的一員。
儘管格羅賽特出價5000美金,喬伊絲還是拒絕幫助他把這本羊皮卷從以色列走私出去。格羅賽特自己走私成功了,這本羊皮卷最後在俄國境內消失了。
後來,喬伊絲無法繼續寫書,因為以色列拒絕了他到馬撒大進行參觀的要求,然而他對這本在本格瑞恩機場男衛生間裡看到的羊皮卷產生了興趣。喬伊絲研究了羊皮卷上的名字,當時使用的是“雅各之子”這個稱呼,喬伊絲推斷,因為約瑟夫死的時候沒有兒女,而且根據猶太法典,他的兄弟雅各撫養了瑪利亞的私生子。“Gennesareth”就是歷史上加利利海幾個別名中的一個。
喬伊絲相信那本羊皮卷的真實性,接下來的8年裡,他一直在研究耶穌的生活歷史。
我正在讀這本書的時候,賴安帶著足夠養活瓜達拉哈拉人的食物進來了。
我喝了一口低熱可樂。賴安拿起了一瓶摩斯海德礦泉水。我們吃著玉米卷餅,我把書中的主要觀點告訴他:“耶穌認為他自己是雜湊蒙尼一支的後代。”
賴安看著我。
“馬加比皇族。他們的運動不只是宗教性質的。他們想要奪取政治權力。”
“哦,很好。又是一個謀叛理論。”
“根據喬伊絲的說法,耶穌想要成為以色列的國王。這就觸怒了羅馬帝國,當時的懲罰就是處以死刑。但是耶穌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他向權力屈服了,並且之後由一個仲裁者主持進行了一次談判。”
“我來猜猜,這個人是猶大?”
“對了。最後達成的交易是比拉多把巴拉巴放了,處死耶穌。”
“耶穌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巴拉巴是他的兒子。”
“我知道了。”賴安心不在焉。
“而在把耶穌和巴拉巴進行牢獄交換的時候,卻有一個逃跑的契機,整個計畫就取決於對時鐘的控制。”
“時間就是生命嘛。”
“你還想聽嗎?”
“現在能不能和你做愛?”
我瞇起了眼睛。
“好吧,我想聽下去。”棒槌學堂·出品
“有兩種刑罰方法——快死和慢死。慢死,就是讓一個囚徒用七天多的時間慢慢死去。快死就是讓人在二十四小時內死去。根據喬伊絲的說法,耶穌和他的隨從們要為他的死刑執行時間計時,所以快死是惟一的選擇。”
“要是我,我也選擇快死。”
“安息日就要到了。逾越節也快要到了。根據猶太法典,屍體不能留在十字架上。”
“但是死刑是一種羅馬式的表演。”賴安拿起了另外一塊玉米卷餅。“歷史學家們認為比拉多是個暴君和惡棍。他才不會考慮什麼狗屁的猶太法典呢。”
“比拉多的樂趣就是要讓羅馬居民們開心。無論怎樣,後來,耶穌他們就密謀服用一種假死藥。那是屬罌粟科的一種藥物,能讓人沉沉睡去或是停止心跳。”
“我喜歡你說髒話時的樣子。”
“罌粟和麥角堿,是兩種可以產生麥角酸的菌類。按照現在的說法,也叫做海洛因或迷幻藥。這兩種藥品在裘蒂亞地區廣為使用。它能通過蘆葦稈上的海綿體管而吸入體內。根據聖經新約中的記載,耶穌一開始拒絕服用這種用海綿體管吸食的毒藥,但是後來也接受了,吸了幾口,然後立即‘死’了。”
“只有你一個人說耶穌活過來了。”
“不是我說的,是喬伊絲說的。”
“怎麼可能讓一個十字架上的活人在目擊者和警衛面前服藥死去?”
“這些目擊者畢竟離得遠。可以賄賂警衛。當時旁邊並沒有站著一個驗屍官啊。”
“讓我弄清楚些,耶穌身體變冷了。他被拋進了墳墓裡,後來恢復了意識,被人護理著,恢復了健康,後來在馬撒大死去了。”
“這正是喬伊絲說的。”
“這個寫書的人現在在以色列幹嗎?”
“我很高興你能傾聽我的故事。喬伊絲想去研究在馬撒大發現的一本書。但是以色列當局拒絕讓他進入國界。”
“也許格羅賽特那一段是喬伊絲想像出來的虛構情節。也許是他自己為了洩恨而編出來的。”
“也許是吧。”我吃掉了最後一塊沙拉,“但也有可能書中的故事是真的。”
接下來那兩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看完了喬伊絲和耶丁的書。
傑克關於耶丁那本書的說法也是對的。耶丁描述了從希律一世時期殘留下來屍骨。他還說,羅馬人自紀元前73年就暫時佔領了馬撒大,拜占庭的僧人們曾經在第五到第六世紀定居在那兒。他詳細地給出了猶太叛亂時期的相關資訊,對於在北邊宮殿裡發現的三具屍體進行了詳盡的描述。有廣角照片、特寫照片、圖示、地圖。但是對於墓穴裡的骷髏卻只寫了幾個段落。
真奇怪。
星期天的時候,賴安和我到拜維河去滑冰,然後在皮爾街上飽食了一頓剝開殼了的河蚌肉。我要了一些培根洋蔥和白葡萄酒,賴安要了一份培根火腿。我要重新評估這個傢伙了。他吃的大蒜足夠熏死一位水手。
星期一的時候,我打開了我的電子郵箱,發現裡面有一份從放射性測試實驗室發來的報告。
我猶豫了。如果這具骸骨真的只有一千年的歷史,那該怎麼辦?或者可以追溯到中世紀,就像都靈的殭屍那麼古老?
如果它真的可以追溯到基督時代呢?
如果是真的,如果它真的是紀元。那麼會怎麼樣?我對於他死亡年齡的推測表明這個人比耶穌死亡年齡要大得多。或者要小得多,如果你相信喬伊絲的說法的話。
我按兩下打開了文件。
這個實驗室使用了足夠的有機材料來對每份骨頭和牙齒樣品分別進行了3次測試。結果用原始資料的形式列了出來,然後把它換算為距離現在的年代數,並且還給出了西曆的年代範圍,即西元或者西元前。
我看著牙齒的檢測結果:
取樣1:存續年代(BP——距離現在的年代數):1970+∕-41年年代範圍:西元前6年~西元76年
取樣2:存續年代:1937+∕-54年年代範圍:西元14年~西元122年
取樣3:存續年代:2007+∕-45年年代範圍:西元前47年~西元43年
我又看了看股骨的年代,和牙齒的年代是完全重合的。
兩千年了。
這具骸骨可以追溯到基督年代去。
有一刻我腦中完全一片空白。爭論和疑問開始在我的腦中洶湧翻滾。
這意味著什麼?
我該打電話給誰?我撥了賴安的電話,聽到了他留下的語音提示,我給他留了個口信,告訴他這具骸骨已經有兩千年的歷史了。
我撥了傑克的電話。還是語音提示。我又留下了相同的口信。
現在該幹什麼?
找賽維·莫瑞斯紐。
這種強烈的想法驅散了我心頭暫時的茫然。我一把抓起外套和挎包,飛快地趕向蒙特瑞吉。
一個小時不到,我就來到了聖瑪麗·內吉修道院。這一次我直接穿過了那道橙色的門,走進了把莫瑞斯紐辦公室和圖書室隔開來的大廳。這裡沒有一個人。
模糊的聖歌從我右邊的某個地方飄了出來。我朝著那個聲音走了過去。
我走了10碼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請止步!”他不像是在說話,更像是在發出“噓噓”的聲音。我停了下來。
轉過身。
“你沒有權力進到這裡來。”在模糊的光線下,這個僧人的眼睛看起來好像沒有瞳孔一般。
“我來這裡找莫瑞斯紐神父。”
這張被頭巾遮住的臉一下子顯得很僵硬。
“你是誰?”
“特普倫斯·布倫南博士。”
“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擾亂我們的悲痛?”這雙呆板的黑眼睛直直地朝我看過來。
“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須和莫瑞斯紐神父先生談一談。”
他盯著我的眼睛裡突然有點什麼一下子亮了起來,就像是純黑色的墨鏡後面燃起了一根火柴一般。
他的下一句話讓我脊背發涼。
第十六章
“他死了?”
這個長得奇形怪狀的人呆滯的眼神裡不帶絲毫情感。
“什麼時候死的?”我氣急敗壞地說,“怎麼死的?”
“你為什麼要來到這裡?”這個僧人的聲音不冷不熱,完全是中性的,沒有一絲情感。
“莫瑞斯紐神父和我不久前才碰過面。他看上去很好啊。”我沒有試圖掩飾我的震驚,“他什麼時候死的?”
“差不多一個星期以前。”平板的語調,從他言辭之間得不到任何其他資訊。
“怎麼死的?”
“你是他的家人?”
“不是。”
“是記者?”
“不是。”
我從小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他。這個僧人的眼睛向下看了看,又抬了起來。
“星期三的時候,3月2日,院長先生早上出去散步沒有回來。我們找遍了附近的所有地方。在其中一條小道上發現了他的屍體。”
我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我回憶著,莫瑞斯紐先生看上去很健康。甚至可以說是健壯。
“院長先生有自己的護理醫生嗎?”
“我沒有特權知道這些。”
“他是不是有心臟病史?”
這個僧人沒有費那個勁來回答我。
“你們通知過驗屍官嗎?”
“至高無上的上帝掌管著生和死。我們臣服于他的智慧。”
“驗屍官可不管這些。”我大聲地說。
我的腦中閃過一幅幅畫面:弗瑞斯支離破碎的頭骨。莫瑞斯紐撫摸著一個裝著古屍骨的盒子。本尼·鍾斯正在畫那幅《復活》。聖戰運動。
暗殺。
我越來越害怕,也越來越生氣。
“莫瑞斯紐神父現在在哪裡?”
“和主在一起。”
我瞪了這個僧人一眼。
“他的屍體在哪裡?”
這個僧人皺起了眉。
我也皺起了眉。棒槌學堂·出品
他長袍下的手伸了出來,指著門的方向。原來是要把我趕出去。
我本來想說,神父先生的死本來應該被通報出去的,但是僧人們沒有這樣做,所以他們觸犯了法律。但是好像這時候不應該講這個。
我低聲念著哀悼詞離開了這座修道院。
開車回蒙特利爾的途中,我的恐懼也在一點點增長。關於莫瑞斯紐給我的那具屍骨,傑克說什麼來著?它的發現會是一個爆炸性新聞。
怎麼個爆炸法?艾弗拉姆·弗瑞斯曾經保存過這具骸骨,而他被槍殺了。塞維·莫瑞斯細曾經保管過這具骸骨,他也死了。
現在這具骸骨在我手中。我是不是也會有危險?
每隔幾分鐘我的眼睛就迅速瞟一眼後視鏡。
莫瑞斯紐真是死于自然疾病?這個男人正是50多歲,而且他看上去身體很好。
他是被謀殺的嗎?
我覺得胸腔一陣緊似一陣。車子似乎也在發燙,而且難以控制。儘管天氣很寒冷,我還是打開了一邊的窗戶。
弗瑞斯是在2月12日那個週末之後的某天死去的。凱斯勒·卡普蘭在2月17日進入了以色列境內。3月2日莫瑞斯紐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去了。
如果莫瑞斯紐確是死於某種謀殺,那麼肯定不是卡普蘭幹的。
除非卡普蘭已經回到了加拿大。
我又一次看了看我的後視鏡。高速公路上空空如也。
我是在2月26日去拜訪莫瑞斯紐先生的。之後四天他就死了。
是巧合嗎?
也許吧。
也許一個像狄卡喀湖那麼大的巧合。
是該給以色列方面打電話的時候了。
※※※※
實驗室在星期天的時候相對要安靜一些。樓下只有四個驗屍官在工作。
樓上,拉芒什正要動身到位於渥太華的加拿大警署大學去講課。我在走廊裡攔住了他,把我對莫瑞斯紐死亡案件的想法和他交流了一下。拉芒什說他會著手調查的。
我又把那具骸骨的碳-14檢測報告結果告訴了他。
“考慮到它的粗略年代,估計已經有兩千年了,你可以把這具骸骨移交相關機構。”
“我會移交的。”我說。
“不要拖延了。我們的屍體存放地太有限了。”
拉芒什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什麼,也許是在回想弗瑞斯的驗屍過程和那四個監督員。
“還有,最好不要冒犯任何宗教團體。”又頓了一會兒,他說,“還有,儘量保持低調。國際間的衝突很可能就是由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觸發的。我們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所以,請務必儘快移交。”
想到我對拉芒什的承諾,我打了個電話給傑克。他還是沒有接聽。我給他留了一個消息,通知他我就要和以色列方面聯繫了,告訴他們我這裡有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
我坐了一會兒,考慮著要給哪家機構打電話。我沒有和傑克商量,因為我答應在我打電話之前要再次通知他的。現在找不到他,而拉芒什想要我儘快解決此事。
我的思緒一轉:為什麼傑克知道我要打電話到以色列就那麼不安?他在害怕什麼呢?他是不是想要瞞住某個人?還是想想我手頭的事情吧。我確定以色列國家警署不會對一具兩千年的死屍有興趣。儘管我對以色列的考古情況不太瞭解,但是我知道大多數國家都會有相應的組織來負責文化遺產的保存,包括古董。
我上了網。用搜索功能搜索了“以色列”和“古文物”。搜出來的每個列表幾乎都提到了以色列古文物局。五分鐘的飆網就讓我查到了它的電話。
我看看時間,早上11點20。也就是以色列的下午6點20。我懷疑那麼晚了還會不會有人在那裡工作。
我撥通了電話。
響了第二聲就有一個女人接了起來。
“您好(希伯來語)。”
“您好。我是特普倫斯·布倫南博士。很抱歉我不會說希伯來語。”
“您接通了以色列古文物局。”那邊傳來口音很重的英語。
“我是從加拿大蒙特利爾的法醫學刑事科學實驗室打過來的。”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
“我是蒙特利爾法醫學實驗室的法理學家。”
“好的。”對方的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而且頗不耐煩。
“由於發生了某種特殊的情況,我們這裡得到了一件古文物。”
“古文物?”
“一具人類的骸骨。”
“真的?”稍微地少了些不耐煩。
“有證據表明這具骸骨可能是60年代時,伊格爾·耶丁在馬撒大進行考古發掘的時候出土的。”
“請問您的姓名是?”
“特普倫斯·布倫南。”
“請稍等。”
我握著聽筒足足等了五分鐘。然後這個女人回來了。她聽起來不再無精打采了。
“我能問這具骸骨是怎麼到您那裡去的嗎?”
“不能。”
“對不起。”
“我要把這個情況告訴相關的機構。”
“以色列古文物局就是相關機構。”
“請問貴單位的主管是誰?”
“托亞·布羅特尼克。”
“或許我應該和布羅特尼克先生通話。”
“他今天出去了。”
“有他別的聯繫方式嗎?”
“布羅特尼克博士不喜歡在家被打擾。”
出於某些原因,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是因為傑克要我在聯繫他之前不要打電話到以色列嗎?是因為拉芒什提到了國際間的關係嗎?還是本能的反應?我不知道。但我確實這樣做了。
“我並非是不尊重您,但是我更想直接和您的主管通話。”
“我是以色列古文物局的物理考古學家。如果骸骨運到了這裡,布羅特尼克先生還是會直接讓我負責的。”
“請問您是……”
“魯絲·安妮·布羅姆。”棒槌學堂·出品
“我很抱歉,布羅姆博士,但是我需要得到你們主管的確認。”
“這個要求太不合常理了。”
“我堅持要這樣,因為這是一具非常不一般的骸骨。”
沉默。
“能告訴我您的聯繫方式嗎?”對方冷冰冰地說。
我把手機號和實驗室的座機號告訴了布羅姆。
“我會把您所說的轉告給主管。”
我表示了感謝,然後掛斷了電話。
重新回到網上,我搜索了托亞·布羅特尼克這個名字。他的名字和幾篇文章連在一起,這些文章列出了對一口叫做“雅各藏屍罐”的石棺學術爭論。在每一條搜索結果裡,布羅特尼克都被冠名為以色列古文物局局長。
很好,布羅特尼克是猶太教徒。我為什麼要對布羅姆那麼防備呢?
是因為蘭納和弗瑞斯認為我實驗室裡的這具骸骨就是耶穌基督?是因為傑克叫我這樣做的?
我也無法確定。但是,我已經這樣做了。
※※※※
我正在給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拍最後幾張照片的時候,賴安再次出現了,他看上去像是一隻吞下了一隻大鳥的貓一樣興奮。我招手讓他進實驗室來。
“他們抓住他了。”他說。
“你在說誰?”我問。
“雜湊爾·卡普蘭。”
“他們怎麼逮住他的?”
“這個天才沒有付一個小玩意兒的錢。”
“他偷東西了?”
“他把一根項鍊放到口袋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個誤會。他本來想要付帳的。”
“哦,那現在呢?”
“我要牽著他的鼻子回到加拿大來。”
“你能把他帶回來嗎?”
“我們要指控他才行。然後我們就可以正式地用外事理由把他引渡回來了。”
“你找到足夠的證據來指控他了嗎?”
“沒有。”
“他肯定是要抗辯的。”
“對。”
賴安用下巴指了指那具骸骨:“馬撒大的這具骸骨怎麼個情況?”
“碳-14的測定結果顯示,他生於耶穌出生的那個時代。”
“不會吧。”
“我正在想辦法把他送回以色列去。”我把我和以色列古文物局工作人員的那場對話告訴了他。
“你為什麼那麼謹慎?”
我想了想:“傑克讓我在給他打電話之前不要和任何以色列人說這件事。”
“那又何必打電話呢?”
“拉芒什想要把骸骨送走。”
“為什麼不對布羅姆講實情呢?”
“是想起了傑克對我的警告,我覺得。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我等一等,要先和布羅特尼克講這件事。”
“也許你是對的。”
“還有另外的一些原因。”
我告訴他關於莫瑞斯紐的事情。
賴安的眉毛垂了下去。他正要開口說話,我的手機和他的呼機同時尖銳地響了起來。
賴安把呼機從他的腰帶上取了下來,看看來電號碼,然後指了指我桌上的電話。我點點頭走到了隔壁的實驗室去。
“你好,我是特普倫斯·布倫南。”
“我是耶路撒冷的托亞·布羅特尼克。”一位老者的聲音。聲音非常豐潤歡快。
“很高興接到您的電話,先生。我沒有想到你會在明天早晨之前打過來。”
“魯絲。安妮·布羅姆往我家打了電話。”
“很感謝您的及時。”我說。
“沒什麼,沒什麼。很高興和國外的同事進行交流。”布羅特尼克哈哈笑了,“你為加拿大的驗屍官效力?”
我向他解釋了我的工作。
“那麼,好的。您說了什麼馬撒大山上的骸骨來著?”
我從引發了這件事的照片開始說起。然後,我略去了名字,告訴他這具骸骨是怎樣被蘭納從基督耶穌博物館偷走,之後又先後被艾弗拉姆·弗瑞斯和塞維·莫瑞斯紐藏了起來。
我大概地告訴了他放射性碳的測試報告。
我並沒有提到雜湊爾·卡普蘭。我也沒有提到喬伊絲的書,或者是偷竊、藏匿屍骨背後的原因。我也沒有提到被我送去做了DNA測試的那部分樣品。
我同樣沒有提到弗瑞斯和莫瑞斯紐已經死去了的這一事實。
“你是怎樣拿到這張照片的?”布羅特尼克問道。
“從當地猶太社區裡的一名成員那裡得到的。”夠真實了吧。
“這一切很可能毫無價值。”快活的笑聲現在變得有些強硬,“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它,您說呢?”
“我認為不能。”
“我相信你現在很想去掉這個麻煩事兒。”
“我已經被授權移交這些骸骨。如果您能提供一個海運位址,我會安排聯邦速遞公司——”
“不!”
這次聲音裡沒有一點笑意。
“不不,我不能讓你那麼麻煩。我會派個人過去的。”
“從以色列到魁北克?”
“沒有問題的。”棒槌學堂·出品
沒有問題?“布羅特尼克博士,考古學文物一直都可以在國際間進行運送。我非常樂意把骸骨包裝好,然後用任何您願意採用的運輸方式把它……”
“我堅持一定要這樣。”
我什麼都沒有說。
“最近發生了一些很不幸的事情。也許你已經聽說過雅各藏屍罐的事情了?”
雅各藏屍罐就是在網頁連結中提到的那具古代石棺。我模模糊糊想起了幾年前的一則新聞,說是借給皇家安大略湖博物館的一件古藏屍罐被損壞了。
“雅各藏屍罐在運往多倫多的途中被碰碎了?”
“說是粉碎會更貼切。那是一條從以色列到加拿大的路線。”
“隨您怎麼說吧,先生。”
“拜託了。這是最好的方式。我過一會兒過來告訴你這位特使的名字。”
還不等我回答,布羅特尼克就放下了電話。
“這具骸骨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當然了。”
“安全性是最重要的一點。要確保沒有人有特權拿走這些骨頭。”
我回到我的實驗室的時候,賴安正把聽筒放到話機上去。
“卡普蘭不開口說話。”他說。
“然後呢?”
“那裡的重案組人員說他有點狂熱。”
賴安注意到我停止了通話,問我:“怎麼了,我的美人?”
“我也不知道。”
賴安的表情變得很難捉摸。
“這具骸骨上面有太多的神秘和危險了。”我說,“即使它就是那具遺失了的馬撒大骸骨。如果真的有一具馬撒大骸骨遺失了的話。”
我把我和布羅特尼克的對話告訴了他。
“派人從5000英里的地方過來是有點太誇張了。”
“有點。古董通常都是在全球進行海運的。有很多公司專門負責做這個。”
“這樣行不行,”賴安勾住我的肩膀說,“我們享用一頓美妙的晚餐,然後回到你家,或許我們可以做一些源於舞蹈藝術的運動。”
“可是我還沒有定購撩人的內褲啊。”
我的目光移到了窗外。我感到焦慮和不安,而且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賴安輕撫著我的臉說:“一晚上的時間不會發生什麼的,特普。”
賴安大錯特錯了。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那個叫托亞·布羅特尼克的人,他戴著一副墨鏡和一頂黑色的帽子,就像布魯什和埃克洛伊德在“藍調兄弟”中的裝扮一樣,布羅特尼克坐在那裡,手中“嚓嚓”地擺弄著一把抹刀,周圍漆黑一片。他晃動著他的腦袋,他的墨鏡上閃動著月亮的反光。
在夢中,布羅特尼克從地上拾起了什麼東西,站起身來,然後把那件東西遞給了背對著我的第二個人,那個人轉過身來,是塞維-莫瑞斯紐,他手裡握著一塊黑色的油畫布。
莫瑞斯紐擦拭著油畫布上的灰塵,他的指尖隱隱泛著微光。油布上的畫面逐漸顯現出來:在墳墓中有四個人、兩個天使、一個女人,還有浮在半空中的耶穌。
耶穌的形象慢慢地消散開來,只剩下一個骷髏頭在那裡,閃爍著白色的光芒。在骷髏頭的表面又呈現出一張新的面孔,若隱若現,就像籠罩在山頂的白霧一般。那張臉和掛在我祖母床頭的耶穌的畫像一模一樣。畫像上的耶穌有一雙威嚴冷酷的眼睛,任何事情都逃不出他的視線。我在我的整個童年都對這位耶穌十分畏懼。
我掙扎著要逃走,但就是在原地不能動彈。
夢中的耶穌張開了嘴,一顆牙齒飄了出來,它越來越大,在我的頭頂上方盤旋。
我竭力想把它打下來。
就在這時,我睜開了眼睛。棒槌學堂·出品
房間裡黑洞洞的,只有那個帶鬧鐘的收音機上的數字在發光。
賴安在我旁邊睡著了,輕聲打著呼嚕。
我做的夢不是通常所說的佛洛德式的精神幻想,而是我潛意識中所產生的思維在腦海中所形成的畫面。難道是莫瑞斯紐關於本·鍾斯夢境般的油畫的評論讓我做了這樣的夢嗎?不管夢的起因是什麼,這回也算夠精彩的。
我看了看表,已經是早上5點42分了。
我試著再次進入夢鄉。
到了6點15,我還是沒有睡著,乾脆不睡了。
布蒂跟著我進了廚房,我煮了咖啡。查理咕咕吹著口哨,然後停了下來,在它的鳥食中翻東西吃。
我端著杯子坐到了沙發上,布蒂臥在我的膝蓋上。
屋外,兩隻麻雀在雪地上蹦來蹦去,但是一無所獲,我知道它們此刻的感受。
關於那具骸骨還有好多問題沒有找到答案。塞維·莫瑞斯紐的死也沒有任何的解釋。弗瑞斯的案件仍然沒有進展。
我不知道傑克為什麼還不回我的電話。
或許他已經回過了呢?
我趿拉著鞋回到臥室,拿上我的皮包,又返回了沙發處,從包裡取出了手機。
傑克打過電話來,而且是兩次。
該死!我為什麼沒有聽到呢?一定是我光顧著同賴安狂歡了。
傑克留了兩個短信:打電話給我。
我撥了傑克的號碼,他馬上就接聽了。
“你的電話能接聽國際範圍的呼叫真是太好了。”
我開玩笑說:“打往耶路撒冷快速撥號的高額電話收費,讓我不得不把我在倫敦的住處抵押掉了。”
“你在倫敦還有房子嗎?”
“沒有了,但是我想要有一處。”布蒂又爬上了我的膝蓋。“碳-14的檢驗結果出來了,那具骸骨是兩千年以前留下來的。”我說道。
“你和其他人聯繫過嗎?”傑克問。
“聯繫過,是以色列古文物局,我必須通知他們一聲,傑克。”
“那你告訴什麼人了?”傑克冷冷地問。
“托亞·布羅特尼克,他想要派一個特使到蒙特利爾來取那些骸骨。”
“布羅特尼克知道你取了些樣本進行DNA檢測嗎?”
“他不知道。但是你應該知道,檢驗出結果會花費更長的時間啊!”
傑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知道那顆奇怪的牙齒?”
“不知道。我想你可能想要我先告訴你一聲。傑克,還發生了些別的事情。”我把莫瑞斯紐的死告訴了他。
“見鬼。你認為這個人真的死了嗎?”
“我也不得而知。”
沉默過後,他說:“布羅特尼克和你談到了有關墳墓或是藏屍罐的事情了嗎?”
“他提起一口叫做雅各的藏屍罐。”
又是更長時間的沉默。查理在這段沉默期間,扯著嗓子叫“摸我”。我想知道這只澳洲鸚鵡昨天晚上看到了些什麼。傑克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確定他提到了雅各藏屍罐嗎?”
“是的。提到雅各藏屍罐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要這樣,特普,聽我說。仔細聽著。這很重要。不要提起DNA檢測的事情。好嗎?你能保密嗎?”
“為什麼?”
“能不能請你務必相信我,並且保證從現在開始,你不會和別人提起DNA檢測的事情?”
“在現在這個階段沒有什麼好提的。”
“而且我不想讓你把這具骸骨交給布羅特尼克。”
“傑克,我……”
“拜託你,你能為了我這樣做嗎?”
“除非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不應該和以色列古文物局方面合作呢?”
“我不能在電話裡講原因。”
“如果馬撒大真的是骸骨的出處,那麼從法律角度講,我必須把它歸還給以色列。我別無選擇。”
“你自己把它拿到以色列來。我來支付你的費用。”
“但是我不能馬上就跳到以色列去吧?”
“為什麼不能?我來應付這個布羅特尼克。”
“我自己帶過去?”
我怎麼對拉芒什交代?賴安呢?誰來照顧布蒂和查理?天哪,我怎麼像我媽媽一樣了。
“我必須想想看,傑克。”
“不要想了。只需要來以色列,帶上骸骨就可以了。”
“你不是真的認為我拿到了耶穌的骸骨吧?”
很長的停頓之後。當傑克再次開始說話,他的聲音變得很不一樣,更低而且更警覺了。
“我所能說的就是我將會發現一件大事。”
“大事?”
“如果我想的是對的,那將是驚天大事。求你了,特普。定一張機票。或者我幫你定。我在本·古瑞恩等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要過來。”
“我不想破壞你的心情,但是……”
“告訴我你會過來。”
“我必須想想看。”
我正在想要不要去的時候,賴安出現了。他已經拉上了牛仔褲。但是只是套上了牛仔褲而已。褲子低低地掛著。
我的欲望猛衝上來。
賴安也注意到了我的變化。棒槌學堂·出品
“我解開這條李維斯牛仔褲,這樣你就能對我下面那個淘氣的傢伙拋媚眼了。”
我翻了翻眼睛。
“我去煮咖啡。”
賴安親親我的頭,打了個呵欠,走開了。布蒂從我膝蓋上跳了下去,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跑著。
我聽到了哢噠哢噠的聲音,然後是開冰箱的聲音。賴安拿著我的AAFS【注】杯子出現了,他坐到一張扶手椅上,把兩條腿伸得老長。
【注】美國法庭科學技術學會(TheAmericanAcademyofForensicSciences),非盈利性專業機構,成立於1948年,旨在法律進程中運用科學手段以求法律公正。
查理又扯著嗓子“啊”地喊了一聲,然後尖叫“摸我!”
“難道說我聽到了一段對話嗎?”賴安問我。
我搖了搖手機說:“傑克想要我把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送到以色列去。他非常堅持這一點。”
“那裡是一塊陽光充足的樂土。”
“還有自殺者和炸彈。”
“不錯,”賴安吹著咖啡問,“你想去以色列嗎?”
“既想又不想。”
“我喜歡的女人總能知道自己的想法的。”
“我一直都想到那塊聖土上去看看。”
“事情進展緩慢。你消失一個星期,你的實驗室又不會爆炸。”
“那我的小傢伙們呢?”我掃了布蒂和查理一眼。“如果卡蒂需要我昵?”
我立即感到了自己的愚蠢。我的女兒已經24歲了,住在離我1000英里以外的地方。而且她開車到她爸爸那裡只要一小會兒。
“那邊的暴力事件讓你感到緊張?”
“我還到過更危險的地方呢。”
“那為什麼不去?”
我也答不上來。
※※※※
實驗室需要我來處理一些事情。
兩個孩子在他們叔叔的閣樓上發現了一箱白骨。凶案!叫員警!
骨頭是人骨。女性,白種人。死亡年齡在30到40歲之間。
有一個很重要的細節。每一根骨頭都被鑽了些小孔。有些孔上還串著金屬線。
膝蓋骨被連到了踝骨上。踝骨又被連到了腳骨上。
你想像一下這種情景。這位叔叔是一個退了休的醫生。孩子們不知道這原來是一具用來教解剖學的人骨。
我的報告在9點零5分完成了。
吃過午飯以後,我的思緒轉到了傑克和他說的那個大發現上去。什麼發現?他為什麼那麼關心馬撒大的馬克斯(賴安簡稱那具骸骨為馬克斯),而賴安只是叫它“骷髏”?馬克斯不一定就是耶穌。馬克斯死的時候已經很老了。
或許是很年輕。喬伊絲書裡的前言中不是這樣說的嗎?
傑克和布羅特尼克都提到了雅各藏屍罐。幾篇在國際間流通的文章也提到了它。
真奇怪,於是我上了網。
網上是這樣說的:
藏屍罐也就是一口很小的石頭棺材。
在一世紀的以色列地區,藏屍罐在猶太式的埋葬禮儀中發揮著很重要的作用。死了的人就先埋葬掉,任其腐爛。一年之後,把他們的骨頭收集起來。把它們永久地葬在藏屍罐裡面。
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區發現了幾千隻古代的藏屍罐。在古董市場上花幾百美元就可以買到一口。
雅各藏屍罐是一隻一世紀時期的石灰岩盒子,大概長20英吋,上面用阿拉姆語言刻著:“雅各,約瑟夫之子,耶穌兄弟。”
在雅各藏屍罐於2002年被首次報導的時候,引起了巨大轟動。在它出土之前,除了文字記載以外,沒有什麼證據能夠表明耶穌的存在。這個盒子被視為與耶穌有關的第一個物質實體。
原來,這就是傑克說的那件“大事”。
在2003年的時候,以色列古文物局鑒定委員會成立了。委員會聲稱這個盒子是真品,但是題詞是偽造的,這個結論的依據是對覆蓋其表面的氧化層做氧的同位素測試的結果。
這一發現導致了爭議。很多專家不同意,說委員會的工作很馬虎,它下的結論還為時過早。
大概情況是怎樣的呢?沒有人就盒子的年代進行爭論。有些人對部分或者全部的題詞提出了質疑。有人則全盤接受。
賴安兩點的時候過來了,把腰倚在我的桌上,他揚起眉毛。我也抬起眉毛。
“我只是覺得好玩就去搜索了一下你說的那個修道院。從網上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我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安德魯·吉爾維斯神父在一周前接任了聖·海爾聖斯修道院的院長一職。”
“吉爾維斯不是聖瑪麗·內吉修道院的一名僧人嗎?”
賴安點了點頭:“這些僧人們好像對停在他們院子裡的一輛車子和車上的兩個男人感到很憤怒。於是聖·海聖斯修道院打電話請警局的巡邏分隊去看看。”賴安停了一下,“結果發現車上的兩人都是巴勒斯坦人。”
“天哪。”
“還有,這兩個男人,”賴安看著他的記事本說,“一個叫傑默·哈森·阿不嘉若,一個叫穆罕默德·哈茲門·沙萊德斯。車子是租來的。”
“他們在那裡幹什麼?”
“他們聲稱他們到附近觀光,後來迷路了。兩個男子都有合法的護照。他們的名字很清楚地印在上面。最後員警只好放他們通行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3月1號。”
我頭皮發麻。
“我去那裡拜訪之後的第三天。莫瑞斯紐死前的那天。”
“也有可能是巧合。”
“我們遇到太多類似的巧合了。”
“現在有一個好消息。”
“太好了。”棒槌學堂·出品
“雜湊爾·卡普蘭在他被關到波爾多監獄的前兩年裡一共到以色列去了十四次。結果我們發現卡普蘭的一個堂兄弟是耶路撒冷一個混得不怎麼樣的古董經銷商。”
“繼續!”
“艾拉·弗裡德曼是以色列國家警署重罪辦公室工作的一個傢伙,他和我一直有聯繫。弗裡德曼在卡普蘭的案子裡做了很多工作,他們說他們正在試圖找到證據證明他觸犯了古董保護條律、聖地保護法,犯了褻瀆墳墓罪、破壞文物資源罪、詐稅罪、走私罪、侵入國境罪、搶奪罪、搶奪獎勵金罪、謀殺罪、拐騙罪、偷竊羊毛罪和破壞罪。”
“他是這樣說的?”
“是我理解的。弗裡德曼讓卡普蘭認真地想想他的將來。他還提了我的名字,說加拿大警方正想要追究他搶劫支票的罪行。”
“他們真狡猾。”
“但是生效了。卡普蘭對於和家鄉人談話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什麼意思?”
“他想和我談談,而且是只和我一個人。”
“這個傢伙很有保護自己的本能哦。”
賴安笑了,嘴咧得和查塔胡奇河一樣寬。“弗裡德曼想要我到耶路撒冷去,我的上司同意了。”
“你們局裡真的會承擔費用嗎?”
“很讓人吃驚吧?外事局推到了加拿大皇家警署。皇家警署又把這事推給了我們。我是弗瑞斯謀殺案的組長,所以我就是那個要到以色列去的幸運人。”
“以色列急切地需要我們。”我說。
“我們應該應邀而去嗎?”賴安問我。
“當然要去。”
第十八章
乘飛機到發生戰爭的地區去有一個好處,就是總能買到座位。
我訂了加拿大航空公司的機票,鄧尼斯把馬撒大·馬克斯包裹好,裝進了一個曲棍球袋子裡。然後我匆忙趕到家中,安排貓和澳洲鸚鵡的照看事宜。我所住公寓的管理人溫斯頓答應幫我照看,我答應付給他100加幣。
賴安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收拾我的旅行箱。拉好箱子的拉鍊,我從儲藏室裡取出一隻抹有香草油的耗子,丟給了布蒂,然後飛快地走出了大門。
我認識賴安有些年頭了,而且也和他一起出去旅遊過幾次,這個人有不少優點,但是在機場耐心等人這一項卻不能列入其中。
我們搭乘晚上7點的城際列車到了多倫多,賴安一路上都在抱怨列車提前出發和中途長時間的臨時停車。
我們本來不必擔心的。我們所乘坐的加拿大航空公司的航班由艾爾·沃機長駕駛,飛往特拉維夫。安全檢查比40年代時的洛杉磯白楊機場還要嚴格。我們反復地說明我的行李中都有什麼物品,出示了相關的搭乘許可證,接受了連每一條褲子都不放過的包裹檢查,在通過了涉及以往生活歷史和未來計畫的個人問訊之後,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0點。
賴安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和值班的乘務員熱情地搭訕,在兩人的談笑聲中,那位好心的女士把我們的座位調換到了商務艙。
我們準時登機,準時起飛,這簡直是航空史上的奇跡。
飛機升到了巡航高度的時候,賴安又要了一杯香檳,並同乘務員相互露出牙齒微笑了一下。
在跨國的長途旅行中,我都會有一些習慣性的安排。
第一個階段,我喝些橙汁,然後開始看書,直到晚餐時分。
第二個階段,我會少量地吃些東西,我很瞭解飛機上的餐飲情況。我還記得魚做得很難吃。
第三個階段,我將“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座位上,身子向後靠,開始準備觀看飛機落地前播出的一部接一部的電影。
我依照習慣做法,開始看一本溫斯頓寫的有關以色列聖地的旅遊指南。別問我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哪個魁北克人出門不買旅遊指南。
賴安看著雅各·喬伊絲寫的《都柏林人》,嘗遍了飛機上提供的每一種食品。在第一部電影剛放到開頭部分的致謝人員名單時,賴安已經開始打鼾了。
我看完了影片《加勒比海盜》、《怪物史瑞克》,並堅持到了《砒霜和舊鞋帶》結束的時候。大概到了黎明時分,我漸漸睡著了,但是我的大腦卻沒有真正入睡。
或許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覺。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位服務員正在收拾賴安飯後的碟子。
我把座椅搖了起來。
“睡得好嗎,來杯咖啡?”棒槌學堂·出品
賴安試著把一根粘在我面頰上的頭髮撥開,不過它粘在我臉上。我把粘在頭髮上的黏液抹掉,用雙手拍了拍耳朵。
“要咖啡嗎?”賴安一邊說著,一邊將我翹到頭頂的劉海整平。
我點點頭。
賴安朝一個服務員晃了晃杯子,然後指向我。我把餐碟擺好,一杯咖啡端了上來。
“謝謝你,奧德莉。”
奧德莉?
“很樂意為您效勞,偵探先生。”奧德莉微笑著,露出了昨晚粘在牙齒上的殘留物。
本葛籣的安檢不像在皮爾森那麼嚴格。也許是因為賴安出示了警徽,也許是因為我這個驗屍官把個人資料填得非常詳盡,也許是因為他們確信,如果在我們的吹風機裡藏有硝化甘油的話,他們早就會發現了。
走出機場大門的時候,我注意到在我們左前方有一個靠牆站著的男子。他的頭髮濃密而雜亂,穿著一件有好幾種顏色的菱形花紋汗衫,下身穿著牛仔褲,腳登運動鞋。要不是因為他長著濃密的眉毛而且稍微上了年紀,這個男人看起來簡直就是吉利根人的翻版。
那個吉利根人並沒有跟著我們往前走。
我用肘部碰了一下賴安。
“我也看到他了。”賴安說著,並沒有放慢腳步。
“那傢伙看起來像個吉利根人。”
賴安看著我說。
“《吉利根島》(電影名)。”
“我討厭《吉利根島》。”
“但是你很熟悉裡面的劇情。”
“除了京格(電影角色),”賴安補充道,“京格還有些本事。”
這時,那傢伙從他靠著的牆壁上直起身來,把手放下,伸了伸腳,絲毫沒有對我們產生興趣的跡象。
我們又往前走了幾碼的距離,那傢伙開始行動了。
“您好。”聲音非常低沉,比印象中的吉利根人要低沉些。
“您好。”賴安說道。
“您是賴安偵探嗎?”
“您是哪位?”
“艾拉·弗裡德曼。”
弗裡德曼伸出一隻手,和賴安握了握。
“歡迎來到以色列。”
賴安把我介紹給他,然後我同弗裡德曼握手。他的手勁要比想像中的吉利根男子大很多。
弗裡德曼把我們領到了一輛福特·艾斯科特車前,那輛車違規停在計程車的停車區裡。
賴安把行李放好,然後打開前車門,讓我坐到副駕的位置上去。
賴安62歲,我55歲。我選擇了後面的座位。
我把座位上的報紙、一本不知是關於什麼的手冊、被揉成一團的食品包裝紙、靴子、一頂摩托車頭盔、一頂棒球帽、一件尼龍夾克等雜物都推到一邊去。還有一些法國油炸食品在劈啪作響,我沒去碰它們。
“抱歉,我的車上很亂。”弗裡德曼說。
“沒有問題。”我一邊掃掉座墊上的麵包屑,一邊鑽進了車裡。我懷疑拒絕傑克來機場接我們的好意可能是個錯誤。
車子行駛的過程中,弗裡德曼一直在給賴安講著最新的消息和進展。
“在你‘食物鏈’上游的某個人聯絡了你們的一名外事人員,這個人聯繫過我們負責美國和加拿大事務的高級警務代表,看起來你們的人認識我們在紐約領事館的人。”
“一些個人行為竟然可以引發這麼多的反應。”
弗裡德曼朝路邊瞥了一眼,很顯然,他對賴安的幽默方式還不太熟悉。“我們在紐約的工作人員給位於耶路撒冷總部的國際事務聯絡處發了一份報告,國際事務聯絡處把這份報告的意圖總結為,對危險罪犯的警告。我是這樣理解的。”
弗裡德曼把車開上了一號公路。
“一般情況下,這種警告沒有什麼實際作用,我們對你的那個嫌疑犯沒有什麼東西可問,而且我們對於他所犯下的罪行也沒有任何瞭解,而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就是我們可以找得到他。事實上,當一名旅行者進入一個國家的時候,他通常不在我們的監控範圍之內,即使我們能夠找到他的行蹤,從法律程式上講他也可以拒絕同我們談話。”
“卡普蘭還是比較配合的。”賴安說。
“他在金鏈上掛了一塊希律王金幣。”弗裡德曼打著哈欠說,“那個一言不發的笨蛋,連那些東西都不是正品。”
“你們可以拘留他多長時間?”
“24小時,而且我們已經過了那個期限,不過我可以用談話的方式將期限延長至48小時,接下來就可以起訴他或者揍他。”
“店主還會繼續指控他嗎?”棒槌學堂·出品
弗裡德曼聳聳肩說:“誰知道呢?店主把他的金幣拿了回去。但是如果卡普蘭有什麼動作的話,我會牢牢地監控住他的。”
弗裡德曼時不時地會看一眼後視鏡。目光相遇,我們就都微笑一下。
他們輪流開車的時候,我就看看窗外的風景。我從溫斯頓的書裡瞭解到從泰爾·阿維到耶路撒冷的那條路線將會經過濱海平原,穿過西普霍拉或是一些低地,然後進入猶太山郡,之後又往上駛入崇山峻嶺中。
夜幕降臨,我看不到外面的風景了。
我們沿著路面拐了一個又一個的彎,突然之間,耶路撒冷城的燈火就在我們前面閃耀起來了。香草餅乾一樣的一輪圓月在坦普爾山頂上懸著,琥珀色的月光照耀著這座古老的城市。
我曾經看到過一些能觸動人心的景色,比如哈拉卡拉火山的拂曉、泰姬陵的日暮時分、馬賽·瑪拉的羚羊遷徙場景。
月光下的耶路撒冷美得讓人窒息。弗裡德曼這時恰好向後看了一眼,我們的目光又一次相遇了。
“很美,不是嗎?”
我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我在這裡住了50年了。我還是會被它的美麗傾倒。”
我沒有聽他說話。我的腦中正浮現出一個個形象:自殺性爆炸襲擊、耶誕節的遊行、西岸的搗毀、老教區的教義等級、新聞影片裡憤怒的年輕人。
以色列是一個每天都有痛恨當今現狀,想要回到過去的事件發生的地方。但是夜裡在這裡開車行駛,我卻不能把眼睛從這座古老的城市移開。
距離第一眼見到耶路撒冷之後的15分鐘,我們駛入了市區。車子在路邊排成行,保險杠貼著保險杠,就像是嚴寒天氣裡,狗兒們在列隊遊行一樣。車輛擠滿了大街小巷。步行者們擠在人行道上,女人們穿著長袍,或者蒙住全身只留著眼睛在外面,男人們戴著黑色的帽子,10多歲的孩子們穿著李維斯501牌的牛仔褲。
多麼像魁北克啊,我想,魁北克永遠有著宗教、語言和文化的衝突,法語和英語的衝突。這是兩種不同的文化。在耶路撒冷卻有三種,穆斯林教、猶太教和基督教,它們彼此是獨立的。
我搖下窗戶。
空氣中充滿各種氣味:水泥味、汽車尾氣、花的香氣、香料的味道、垃圾的味道、做飯的油香。
我聽著這熟悉的城市夜搖滾:汽車喇叭聲、車子駛過身邊的嗡嗡聲、從某扇開著的門裡傳出來的鋼琴聲。這些聲音是無數個都市中心的旋律。
賴安在耶路撒冷美國僑居酒店為我們預定了房間,那間酒店是把一間土耳其風格的牧師住宅翻修而成的。他是這樣想的:這間酒店位於阿拉伯轄署內,而且沒有被炸的危險。
弗裡德曼在納布盧斯街上拐了個彎,貼著路邊的鮮花和棕櫚樹行駛著。經過一個小小的古董店,然後繞了一圈,把車子停在一個藤蔓纏繞的廊柱下面。
弗裡德曼打開車燈,把我們的箱子拎了出來。
“餓了嗎?”
我們倆點點頭。
“我到酒吧裡去。”弗裡德曼砰地把車門關上,“那裡檔次可不高。”
賴安的選擇是對的。美國僑居酒店內到處是古玩、樹枝形的裝飾燈、懸掛著的織錦掛毯和錘打出來的銅像。地板是磨光石地板。窗戶和門廊都是拱形的,整個酒店的平面圖位於一個鮮花環繞的院子中央。
什麼都全了,只缺一位古土耳其官員帕夏了。
我們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入住手續很快就辦完了。
賴安在前臺詢問的時候,我快速看了看刻在一塊稍小一些的大理石牆匾上的人名:索爾·貝洛、約翰·斯坦貝克、吉米·卡特、溫斯頓·邱吉爾、簡·芳達、哥爾哥·阿曼尼。
我的房間裡確是有前臺承諾的一切陳設:帶鏡子的大衣櫥、刻花寫字臺、波斯地毯,浴室裡鍍金邊的鏡子閃閃發光,地板是黑白瓷磚。
我想要洗個澡,然後蜷到被子裡去。但我只是刷了刷牙,梳梳頭發,換了套衣服,就匆匆趕到樓下去。
賴安和弗裡德曼已經在涼亭前的一張小矮桌前坐下了。他們倆每人喝著一瓶泰碧啤酒。
弗裡德曼打手勢叫來一位侍者。
我要了一瓶畢雷礦泉水和一份阿拉伯三明治。賴安要了一份義大利細麵條。
“這個酒店很美。”我說。
“這個地方是個很胖的阿拉伯人在1860年建起來的。我忘了他的名字。1號房間是他自己住的。樓下其他房間是他老婆們的消夏住所,而到了冬天,這些太太們就搬到上面那一層去。這個傢伙非常想要個兒子,但是從來也沒有生過一個,所以他第四次結婚,多蓋了兩個房間。新娶的太太還是沒能為他生個兒子,所以他失望而死。”
弗裡德曼喝了一口啤酒說:“在1873年,一個叫霍雷肖·斯帕弗德的芝加哥男律師把他妻子和四個女人送到歐洲去旅行。船沉了,只有妻子活了下來。”
他又喝了一口,“兩年以後,他們又有了兩個女兒。其間斯帕弗德還死了個兒子。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是某些教會組織的成員,所以他們決定要到這塊聖土上來尋求安慰。在1881年的時候,他們來到了這座古城,和朋友們住在一起。他們這個小團體就是後來大家說的美國僑居者,他們因為幫助了很多窮人而獲得了極高的聲譽。
“長話短說,其他加入這個團體的人也修建了他們的居所。斯帕弗德一家先是租房子住,直到最後買下了這塊地。你們聽說過彼得·尤斯霆武嗎?”
賴安和我點了點頭。
“在1902年,彼得的祖父開始把他在雅法城飯店裡的旅客們送到這裡來。這裡後來就成了美國僑居旅店,後來改名為酒店。這個地方已經歷經四次戰爭和四個政權制度了。”
“土耳其人、英國人、約旦人和以色列人執政時期。”我猜測道。
“答對了!但你們不是到這裡來上歷史課的。這個討厭的傢伙卡普蘭為什麼會是加拿大的一個‘紅人’呢?”
賴安告訴了弗裡德曼他對弗瑞斯一案的調查情況。
“從這個寡婦寫的那封信到一樁殺人案,很大的跨度。”弗裡德曼說。
“是很大。”賴安同意道,“但是這個寡婦和卡普蘭還有段歷史。”
“這一點她沒有提到。”弗裡德曼說。
“她是沒有。”賴安說。
“卡普蘭逃出了加拿大。”
“確實如此。”
“這個寡婦得到了400萬保險金。”弗裡德曼說。
“是的。”
“400萬可是一個很大的動力。”弗裡德曼說。
“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賴安說。
“你想要和卡普蘭先生談談嗎?”
“越早越好。”
“早上一起來就談?”
“不,讓他先刷了牙再說。”
弗裡德曼轉頭看著我說:“是我的過錯,我確定,我沒有讓你加入到案件的討論裡來。”
我向他解釋了我是怎麼從卡普蘭那裡拿到照片,又是怎麼從莫瑞斯紐那裡拿到了骸骨,我還提到了我給以色列古文物局打的那通電話。
“你是和誰通的話?”
“托亞·布羅特尼克和魯絲·安妮·布羅姆。”
“布羅姆是個收骨女?”
我差點笑出來。我也會被他貼上同一個標籤——收骨女。
“對。”
“他們提到了那口棺材?”弗裡德曼問。
“雅各藏屍罐?”
弗裡德曼點點頭。棒槌學堂·出品
“布羅特尼克提到了。為什麼問這個?”
弗裡德曼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所以你一到這裡來就很低調?”
“傑克建議我在見到他之前不要和以色列這邊的任何人聯繫。”
弗裡德曼喝幹了啤酒。當他再度開始說話的時候,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就像是要把他真實的想法鎖住一樣:“你朋友的建議可真夠滴水不漏的。”
滴水不漏。但是,正如事情最後證明的那樣,這個建議毫無用處。
第十九章
時間是早上5點20分,透過我的窗可以看到漆黑的樹梢,清真寺的尖塔投下的長長的影子延伸到了街道上。我被清晨禱告者大聲的誦讀吵醒了,聽起來好像是在念“法家”。
偉大的主啊,宣禮員用阿拉伯語耐心地做著祈禱。在他們眼中,禱告總比睡覺要好。
我不太確信這一點。我感到渾身懶洋洋的,思維斷斷續續,就像一個病人剛從麻醉中蘇醒過來似的。
那些呆板的哀告終於結束了,耳邊響起了鳥兒的鳴叫聲,還有一隻狗在吠著。從外面傳來了“鐺——砰——”車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躺在床上,被一種無形的感覺緊緊攫住,屋外不遠的地方好像一幕悲劇正在慢慢迫近。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在什麼時候?
隨著屋外車輛行駛的聲音逐漸變大,我看到室內的牆壁從銀白色變成了粉紅色,我在潛意識裡思考著,我為什麼會感到不安呢?
是因為飛行的時差?是出於對自身安全的擔心?還是覺得愧對莫瑞斯紐?
哦,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仔細想過。我上次拜訪了修道院,而就在四天后,在一條小路上發現了莫瑞斯紐的屍體。是我那次的拜訪導致了這位神父的斃命嗎?我是不是本來就應該知道,我的造訪會把他置於危險之中呢?
是我讓莫瑞斯紐身處險境的嗎?
那具骸骨究竟是誰的呢?棒槌學堂·出品
我的焦慮部分是出於這樣一種擔心:看起來別人掌握的有些資訊我還全然不知情。
布羅特尼克、弗裡德曼,甚至傑克似乎都在隱瞞什麼?
尤其是傑克?我的這個朋友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計畫呢?這一點我還不能完全確信。
如果有的話,那是在隱瞞什麼呢?
雅各的藏屍罐倒是有些蹊蹺。所有人都在圍著它轉。我發誓今天一定要找出其中的秘密。
我感覺好了一些。因為我正在採取行動,或者至少我已經計畫要採取行動了。
我在6點鐘就起了床,沖了個澡,來到樓下的餐廳。我希望賴安也早早地起來了,而且還接受了我住304房間而他則住在大廳那頭的307房間的事實。
在離開蒙特利爾之前,我們曾經討論過住宿安排的問題,我堅持要和他睡不同的房間,因為我們是到以色列去出差。賴安卻不同意,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我還提議說,晚上我們偷偷摸摸地溜到對方的房間裡去肯定很有意思。賴安就是不幹,但最後我還是說服了他。
賴安坐在一個桌子旁,皺起眉頭盯著他盤子裡的東西。
“為什麼他們早飯不準備橄欖呢?”從賴安的口氣可以聽出,他的時差反應比我還要強烈。
“你不是不喜歡吃橄欖嗎?”
“下午5點以後就會想吃。”賴安說著就把那些讓他惱火的水果推到了一邊,把叉子插進一堆像拉什莫爾山一樣大的炒雞蛋裡,“而且還要泡在杜松子酒裡。”
看來我們是話不投機了,於是我就專心吃我的鷹嘴豆沙和乳酪。
“你和弗裡德曼是要動身去見卡普蘭嗎?”我問道,這時拉什莫爾山已經被他吃成了一個小土丘。
賴安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下手錶。
“你會把馬撒大骸骨送到布羅特尼克那裡去嗎?”他問道。
“是的,但是我已經答應過傑克,在我和其他任何人聯繫之前會先同他碰面,他會隨叫隨到,然後我們一起到以色列古文物局去。”
賴安把他的咖啡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來,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我,說:“出去行動小心點,士兵。”
我用兩根手指拍了拍前額,說道:“明白,長官。”
傑克在7點鐘趕到了,下身穿一條牛仔褲,上面穿一件無袖的迷彩夾克,裡面還套了一件夏威夷樣式的藍色襯衫,敞著白色的T字形衣領,這身打扮對於像他這樣一個光頭,身高六英尺六英吋,長著灌木叢般眉毛的人來說真夠時髦的。
“你今天穿的靴子?”傑克一邊問,一邊一屁股坐在了賴安留下的椅子上。
“我們是要去見布羅特尼克嗎?”
“我想帶你去看些東西。”
“我是來這裡送骸骨的,傑克。”
“首先,我需要讓你看看這個。”
“首先,我需要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傑克點了點頭。
“今天就要告訴我。”我說話的聲音比原本打算的要大些。或許只是我自己的感覺。
“我會在路上向你解釋的。”
“讓我們從那個藏屍罐說起吧。”
兩個說阿拉伯語的男子走了過去。傑克看著他們走開,直到兩人穿過從餐廳延伸出去的低低的石拱門,然後消失在視野中。
“你能不能把那些骸骨鎖在你房間的保險櫃裡?”傑克說話的聲音還不如耳語時的大。
我搖搖頭說,“保險櫃太小了。”
“那就帶上它們。”
“這樣最好。”我說,把餐巾紙扔到了盤子裡。
傑克又指著我的腳說:“你穿了靴子。”
※※※※
在駕車穿過市區的時候,傑克告訴我關於那個藏屍罐的奇怪故事。
“沒有人懷疑過那口藏屍罐的真實性。只是關於上面的題字的真假現在仍有爭論。以色列古文物局宣佈那些題字是假的。有些人說“耶穌兄弟”這一部分題字是真的,但“雅各,約瑟夫之子”是後來又加上去的。另外,還有些人則持完全相反的觀點,認為“耶穌兄弟”那一部分才是後來加上去的。有些人甚至認為關於耶穌的題字全部是偽造的。”
“為什麼呢?”
“以此來抬高它在古董交易市場上的價格。”
“以色列古文物局難道就沒有一個委員會來徹底調查關於它的每一種說法嗎?”
“是的,沒錯。首先,在這個課題上有兩個下屬委員會,一個負責調查題字的書寫筆跡和內容,另一個負責實物取證。負責調查文字和內容的小組裡包括一位希伯來文方面的專家,但是其他有同樣資質的碑銘研究家對她的結論則不予認同。”
“碑銘研究家是專門負責分析和測定那些題字的年代的人嗎?”
“你說對了。聽好了,委員會裡的一個天才指出了題字上的筆跡,以及字體雕刻的厚度與深度各不相同,而這些就可以證明題字是偽造的。我在這裡就不再贅述細節了,但是你要知道人工雕刻的題字都有一個特徵,就是文字的各異性。完全一致的字體才是贗品的證據。而且規範和潦草的字體在同一題字中並存,是古代的墓葬中眾所周知的現象。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拼寫的錯誤。約瑟夫被拼寫為YWSP,雅各被拼寫為Y’OB。而委員會中的一位成員說約瑟夫應該被拼寫為YHWSP,同時,雅各被拼寫為Y’OB的做法在第二神廟時代的藏屍罐中還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第二神廟時代就是耶穌所在的時代吧。”
傑克點了點頭,“我自己也做了調查,在我勘查過的有約瑟夫樣式的題字中,有多於百分之十的題字都出現過和雅各藏屍罐上一樣的拼寫方式。我發現雅各這個名字總共出現過五次,這其中的三次,也就是說在大多數情況下,和雅各藏屍罐上的名字拼寫方法是一樣的。”
“那麼委員會就沒有意識到其他類似題字的存在嗎?”
“你說呢?”
傑克的眼神轉向我們周圍的過往人群。
“很湊巧,委員會中沒有《新約聖經》方面的學者或研究早期基督教的歷史學家。”
“那麼氧的同位素分析結果呢?”我問道。
傑克很快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是有些研究的嘛。”
“只是上網查了查而已。”
“氧的同位素測試是負責實物取證的那個子委員會下令進行的。結果表明在那些單詞筆劃深處並沒有氧化層,但是卻從那裡提取到一種灰白色的,像是粉筆摻了水一樣的膏狀物,這東西本來是不應該在那裡出現的。子委員會的人推斷這種膏狀物是故意被用來仿製侵蝕效果的。但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傑克又看了看車子的後視鏡和側邊鏡。
“結果證明‘耶穌’幾個碑銘字的氧化層和整個藏屍罐上的氧化層成分相同。在古代的阿拉姆語言裡,耶穌應該是最後一個被刻上去的詞。所以現在,甚至以色列古文物局的一些成員也都認為:如果‘耶穌’這個詞是真的,那麼我想,整個的碑銘都是真的。想想看,一口藏屍罐上怎麼會只刻著一句是‘某人兄弟’?這講不通啊。”
“你怎麼解釋那些膏狀物呢?”
“擦拭過程可能會把一些氧化物弄到字的凹陷處去。而這就可能會產生一些碳酸鹽微粒,從而改變這些氧化物的化學成分。藏屍罐的主人說這件器物在幾年之中被反復地擦洗過。”
“誰是它的主人?”
“一個叫奧德·葛蘭的以色列古玩收藏家。葛蘭說他買這口藏屍罐的時候別人告訴他,這是從西皖的一個墳墓裡出土的。”傑克用一根手指在我窗戶上點了點,“我們現在就在西皖郊區。”
傑克又一次看了看我們前面和後面的車子。他的緊張兮兮也讓我變得有些煩躁。
“問題是藏屍罐沒有被記錄成是從西皖或是以色列其他地方出土的人造物品。”
“所以你認為它是盜墓者的贓物?”
“對啊,你認為呢?”傑克的聲音充滿了諷刺,“葛蘭聲稱他得到這個藏屍罐已經三十多年了,他還把它正式歸到了自己名下,因為在1978年以前,擁有古董還是合法的。”
“你不相信他?”棒槌學堂·出品
“葛蘭把這件古董的價格貼上了兩百萬美元的高價。”傑克不屑地從鼻子裡噴了口氣,“你認為呢?”
我認為這是一大筆錢。
傑克指了指擋風玻璃外一座陡峭地從公路側翼旁矗立起來的山:“橄欖山。我們已經繞過了它的東邊,現在我們正朝南邊開過去。”
傑克一個左轉,到了一條小街道上,街道上一排低矮的黃棕色房屋,很多牆上都畫著粗糙的飛機或者汽車的圖案,表明了居住者們曾經到了這個眾人仰慕的地方去做麥加朝聖。男孩子們在街上追逐著足球。狗兒在孩子們的旁邊跑。女人們織著掛毯,拎著雜貨,掃著門廊。男人們在橘色的細麻椅子上坐著、交談。
我的腦中閃現出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內停車的那兩個巴勒斯坦人來。
我告訴了傑克,並且把一些莫瑞斯紐和我說的話告訴了他。
傑克張大了嘴,想了一會兒,又合上了。
“怎麼了?”我問。
“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沒什麼。”
“你告訴我你要說什麼。”
我得到的回答只是他的搖頭。
黎明前我腦中的不祥預感開始在我腦子裡翻騰。
傑克又拐了個彎把車子停到了村莊背後的一塊空地上。前面和左邊都有石梯,順著石梯可以下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學校的地方。男孩子們站著、坐著或是在樓梯上推推搡搡。
“莫瑞斯紐的死是不是和……”和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和那些人有關?”我伸手拿起曲棍球袋子,望望這個村莊和下面的山谷,“難道和這一切有關?”
“忘了什麼穆斯林吧。穆斯林和馬撒大或者耶穌沒有狗屁的相干。伊斯蘭教徒們沒有把上帝視為神明,而是視為聖人。”
“就像是亞伯拉罕或者摩西那樣的先知者?”
“甚至是彌賽亞。根據穆斯林法典的說法,耶穌沒有在十字架上死去,他活著進了天堂,那裡是他要回歸的地方。”
聽起來很熟悉。
“那麼阿拉的聖武士呢?是激進分子們的藉口嗎?”
“他們怎麼了?”
“基地分子不是想要把他們的黑手伸向耶穌的骸骨嗎?”
“為什麼?”
“顛覆基督教啊。”
一隻黑色的烏鶇趁我們停車的當口俯衝到地上。我們倆看著它在一堆垃圾之間跳躍著,翅膀半張開著,好像不確定它的去留。
傑克還是沉默著。
“我對於莫瑞斯紐的死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說。
“不要指望那些穆斯林們。”
“你要指望誰?”
“你說的是真的嗎?”傑克轉向我。
我點點頭。
“是羅馬教廷。”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你聽起來像是達芬奇密碼裡面的一個角色。”
傑克什麼都沒有說。
在我的窗外,那只烏鶇鳥還在啄食著路邊的東西。我想起了美國作家彼。這種想法並沒有讓我振奮起來。
“我聽著呢。”我說著,向後靠了靠。
“你是天主教學校裡的學徒嗎?”
“是。”
“修女們講授新約聖經嗎?”
“她們是所謂的有罪的人,但還是和基督教有點關聯。”
“這些善良的修女們告訴你耶穌有兄弟姐妹了嗎?”
“沒有。”
“當然沒有。這就是為什麼雅各的藏屍罐讓羅馬教徒們感到很恥辱,就像穿上了女人的內褲一樣。”
這個比喻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羅馬天主教堂很希望聽到關於聖母瑪利亞誕生的這種說法。”
我甚至都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這個念頭很愚蠢。新約聖經中很多地方講到了耶穌之兄弟姐妹。馬太福音13章55行中這樣說:‘難道他的母親不是瑪利亞,他的弟兄們不是叫雅各、約西、西蒙和猶大嗎?’馬可福音第6章第3行也說了同樣的事情。在加拉太書第1章第19行裡,保羅提到他和‘主的兄弟雅各’見面了。在馬太福音13章56行和馬可福音第6章第3行還都暗示了耶穌有姐妹。”
“一些聖經的學者不是把這些解釋成他們和耶穌同母異父的證明嗎?或許耶穌是約瑟夫和瑪利亞結婚之前和前妻生的?”
“馬太福音第1章第25行和路加福音第2章第7行說,耶穌是瑪利亞的第一個孩子,儘管那並不排除約瑟夫之前有過孩子的可能性。但是並非只是聖經提到了耶穌之兄弟姐妹。歷史學家約瑟夫斯談到了‘耶穌之兄弟——耶穌也叫救世主——他的名字叫雅各’。”
傑克轉了轉眼睛:“在耶穌那個時代,結婚時還擁有童貞是不可想像的,是違反猶太法典的。根本不可能會這樣。”
“所以雅各和其他的孩子可能是瑪利亞後來生的孩子?”
“馬太的福音書裡清楚地說了,耶穌出生後,約瑟夫認識了瑪利亞。”傑克在“認識”這個詞上用了強烈反對的語氣。“馬太不是在講握手或者小甜餅。他是在聖經裡使用了這個詞。”
“儘管約瑟夫不是耶穌兄弟惟一可能的父親,約瑟夫後來完全地消失了。你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傢伙。”
“所以瑪利亞可能重新結了婚。”
“如果約瑟夫死了或者消失了,那就有可能。”
我瞭解天主教們進退兩難的窘境。棒槌學堂·出品
“無論他是約瑟夫還是其他人,其中的含義就是瑪利亞和一個男人生了另外的孩子。其中之一就是雅各。所以如果雅各藏屍罐是真品,它就對整個關於永恆童貞的概念提出了質疑,並且也許,連帶著質疑了童貞女之子。”
傑克又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
“聖·傑羅姆和他的一個密友在第四世紀的時候造謠說了以下這些東西:耶穌的好友瑪利亞·馬格達勒妮成為了一個妓女。耶穌的母親成了一位聖女。好女人是沒有性別的。壞女人卻有。這種觀念被討厭女人的男人們所接受。這種觀念成為了教條,羅馬教廷就成了永遠的勝利者。
“當然了,關於瑪利亞是不是母親的問題,對於羅馬教廷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媽的,即使這個罐子只意味著約瑟夫有其他的孩子,這也仍然是個問題。它就說明了約瑟夫讓他的妻子們懷孕了。並且,再一次地,羅馬教廷教義的可信度值得懷疑。”
那只烏鶇加入了其他烏鶇的行列。我看著它們爭相去奪取地上的垃圾。
好吧,雅各的藏屍罐引發了關於瑪利亞是否是聖女的討論。我知道人們是怎麼看待聖女的。我知道基督徒和穆斯林的激進分子們可能想要得到這個罐子,就像莫瑞斯紐曾經說過的一樣,拯救這些信仰,顛覆這些信仰。但是藏屍罐是怎麼和馬撒大的骸骨聯繫到一起去的呢?或者它們有什麼聯繫嗎?這兩個出土物會不會是碰巧在同一時間裡浮出水面的呢?
“雅各的藏屍罐和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有什麼關係嗎?”
傑克猶豫了:“我還不能確定。但是另外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奧德·葛蘭曾經在馬撒大挖掘中做過志願者。”
“為伊格爾·耶丁工作?”我問。
傑克點點頭,又一次看了看周圍。我想要打聽出馬撒大骸骨和雅各藏屍罐之間的聯繫,但是傑克不給我任何機會。
“我們走吧。”
“去哪裡?”我問。
“到耶穌家人的墳墓去。”
第二十章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傑克就從卡車上爬了起來。烏鶇叫著表示抗議,然後拍拍翅膀向天空飛去。
傑克來到車座後面,把他包裡的東西都放到我那個曲棍球袋的一個帶有拉鍊的小隔層裡,接著他把曲棍球袋斜挎到肩膀上,掃視了一下周圍,鎖上駕駛座一側的車門,然後出發了。
我在後面緊緊跟著,一層層的問題在我的腦海縈繞。
那會是耶穌家族的墳墓嗎?如果是,那麼這將會是一個很大的發現。那時,CNN、BBC等世界上各大新聞媒體都會競相報導。
傑克掌握了什麼證據呢?
為什麼他非要等到現在才告訴我?
那座墳墓與我從聖瑪麗·內吉修道院輾轉運來的骸骨有什麼聯繫嗎?和雅各的藏屍罐又有什麼聯繫?
我感到恐懼。
我感到敬畏。
我感到非常興奮。
在順著下坡走了十碼的距離之後,傑克在一處岩脊上停了下來。
“我們就站在汲淪谷的邊上。”傑克指著我們腳下的峽谷說,“汲淪穀與赫內姆就在向南的地方交匯,然後折向西邊。”
我當時看起來一定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赫內姆穀從位於耶路撒冷老城西側的雅法城門向南延伸,然後順著錫安山南麓向東蜿蜒,直到最後與汲淪穀交匯。而汲淪穀又把坦普爾山與位於城東的橄欖山分隔開來,”傑克指遠處著說,“就在那邊,你對赫內姆瞭解多少?”
“真的不怎麼瞭解。”
“這個地方有著光輝燦爛的歷史。前基督時代,在赫內姆,嬰兒被當做祭祀摩洛神和太陽神的供品。猶太人把這個峽谷變成了一座大焚坑;垃圾和所有被認為是不乾淨的東西,包括被處死的囚犯的屍體,都在這裡進行焚化。在猶太人晚期的文學作品中,這座峽谷被稱為赫內姆大峽谷,在《聖經新約》的希臘文版本中,這裡被叫做“地獄”,因為這裡曾經焚燒過垃圾,在《以賽亞書》和《聖經新約》中都把赫內姆比喻為地獄,Gehenna就是英文中‘地獄’一詞的起源。”
傑克用拇指按了按我身後的一棵古樹說:“猶大應該就是在這棵樹上上吊的,按照慣例,他的屍體從樹上掉下來,然後被挖去內臟。”
“你不會相信這就是那棵樹吧……”
一隻小鳥從我們中間掠過,它飛得太快了,我都沒看清它的顏色。傑克伸出一隻胳膊,把靴子脫掉,一顆小石子從裡面掉了出來。
我的腎上腺開始分泌了。
穿好靴子,傑克接著問了一個問題。
“根據聖經記載,耶穌在受難之後去了哪裡?”
“去了一個墳墓裡。”
“他下到了地獄,然後在第三天又回來了,對嗎?”
我點點頭。棒槌學堂·出品
“在那個時代,赫內姆被描述為一個持續不斷地燃燒著的地方,通常給人以‘地下某個地方’的印象,於是一切罪惡的事物都會被拋進那裡的‘毀滅之火’中燒掉。地獄,地獄般的峽谷。聖經中的注釋則記載說,邪惡的事物被埋葬在赫內姆峽谷裡或附近的某個地方。”
傑克沒有留下讓人發表評論的時間。
“這個峽谷就是那些富人們進行墓葬的所在地。”
“比如阿熱瑪瑟的約瑟夫。”
“你說得沒錯。”傑克把手攤平,指向我們的左邊和後邊,然後沿著順時針的方向劃了一道弧線,“斯爾旺是我們身後的村莊,阿布山就在路的對面。”傑克用手劃出的弧線在我們右邊的山處停住了,說,“北面就是橄欖山。”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翻過橄欖山西邊的山峰就是耶路撒冷,城中的圓頂建築正對著汲淪穀,遠處可以看到斯爾旺村的尖塔。
“這些山上蜂窩似的佈滿了古墳。”傑克抽出一條手帕擦著他額頭上的汗說,“我現在要帶你去一座幾年前被巴勒斯坦高速路築路隊發現的古墳。”
“在山谷下麵多深的地方?”我問。
“在通到穀底的半路上。”
傑克反手把手帕塞到了牛仔褲口袋裡,撥開灌木叢,跳過岩脊。我看著他摸索著向山下走去,光禿禿的前額就像黃銅罐一樣閃著光。
我撥開了同一堆灌木,蹲下來,伸長了腿,用腹部頂著岩石邊緣。當我的腳觸到地面的時候,我就向下一跳,轉過身,重新開始找我下山的路徑,抓緊了植被,在鬆散的岩石上一點點向下滑。
太陽爬上了明藍色的天空,照著我的防風上衣,我開始出汗了。
一次又一次,我想到了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外面的兩個男子。我的眼睛不停地在我腳下的地面和我背後的村莊之間移動。傑克選擇下到穀底的這個斜坡至少有六十度。如果有人想要幹掉我們,那我們是最容易的靶子。
在我又一次向後看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個男子正在沿著山谷邊緣的小徑上走著。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一個殺手?一個正在山谷邊緣行走的男人?
我朝山下看看,傑克正走得越來越遠。
我加快了速度。
又往下走了五碼的時候,我滑倒了,扭傷了我的脛骨。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眨著眼睛擠掉了淚水。
別去想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殺掉我們,我們現在已經死了。
我掉過頭去艱難地在坡上爬行。
傑克說得很準確。墳墓沒有在穀底。但是它位於通往穀底的半中央,在一個長滿植物的寬地裡,旁邊點綴著砂石和圓石。
當我到洞口的時候,他正蹲在一塊露出地表的岩石上,歪著頭看一塊有我家微波爐大小的矩形平面石頭。我看到他卷起一張紙,點燃其中一端,然後用這個臨時的手電筒照著洞口。
噢,天哪。
我閉上眼睛,努力讓我自己思考著。
感覺:有風吹到我臉上。
氣味:太陽照射過的草的味道,垃圾、煤煙的味道。
聽一聽聲音:蟲子的叫聲。山谷上面齒輪的摩擦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一次,再一次。
我睜開了眼睛。
我的腳下開著些小紅花。
我又吸了一口氣。數了數。
六朵、七朵……十朵。
我抬起頭來,傑克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有一點幽閉恐懼症。”我故意輕描淡寫地說著。
“我們不一定要走進去。”傑克說。
“我們就在這裡吧。”我說。
傑克看起來很疑惑。
“我還好。”我在說假話。
“裡面的空氣還可以。”傑克說。
“我還能說什麼?”我說。
“我走在前面。”傑克說。
他滑下斜坡,消失了。
“把骨頭給我。”他的聲音空洞而低沉。
我去拿袋子的時候,心跳突然加速。我深呼吸了幾次,讓它恢復了正常。
“下來吧。”他好像是故意要考驗我一樣。
深呼吸。
我轉過身,一腳踩進了黑暗之中。傑克抓住了我的腳踝。我慢慢地往下滑,直到感覺有一雙手抓住了我的腰。我終於下來了。
裡面一片昏暗。光線從外面不規則的矩形洞口處射了進來。
“你還好吧?”傑克問我。
“我很好。”
傑克打開了手電筒。棒槌學堂·出品
這個地方的地面是一個邊長大約有八英尺的正方形,頂壁很低,我們只能彎著腰走過去。食品包裝袋、罐頭盒和碎玻璃在地上亂堆著,牆壁上到處是亂塗亂畫的痕跡。空氣中有一種泥和氨水的混合氣味。
“不好,傑克,有人曾經來過這裡。”我指著一個用過的避孕套說。
“這些墳墓常常有孩子和流浪漢進來。”
傑克手電筒的光束一下照到這裡,一下照到那裡。光線看起來昏黃而搖曳不定,讓人不安。
眼睛適應了周圍的環境以後,我開始觀察這裡的具體情況。
這個墳墓的入口朝東,面對著這座古城。北邊、西邊和南邊的牆壁上鑿出了幾個連續的長方形壁龕,每個壁龕大約有兩英尺寬。有些壁龕的入口處被石頭堵住了,但是大部分還是敞開的。在琥珀色光束的照射下,我可以看到這些壁凹的內部填滿了砂石填充物。
“這些小房間叫做墓槽,”傑克說,“用希伯來話說就是客壁(Kochim)。在一世紀的時候,死掉的人用裹屍布裹住,然後留在墓槽中,直到它腐爛。然後屍骨被收集起來,永遠地存放到藏屍罐裡。”
我的一隻手感到有些刺痛。我向下看了看。傑克注意到了,然後把光束照到了我這邊。
一隻長腿先生正迅速地爬到我的袖子上。我輕輕地捏住它的一隻腳,把這只蜘蛛弄走了。我在幽閉的地方會害怕,但是我面對蜘蛛一類的東西還是很鎮定的。
“這個墳墓還有一個更低的地方。”
傑克搖搖晃晃地走到西南角。我跟了上去。
傑克把他的光束打到了一個我原本以為是一間墓槽的地方。光柱消失在徹底的黑暗之中。
“如果我扶著你,你敢到下面去嗎?”
“走吧。”都沒有留時間讓我的扁桃體反應一下,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傑克把腰彎成了直角,把他的腳伸進了洞口,然後搖搖晃晃地下去了。我閉上眼睛,也模仿著他做相同的動作。
我感覺到了他的手。
我感覺到了地面。
我睜開了眼睛。
沒有一絲光。傑克和我貼得很近,我們的肩都挨到了一起。
我開始非常想要看到手電筒的光。
“光呢?”
一束昏黃的光線切開了黑暗。
“電池是新的嗎?”我問他。
“比較新。”
在這一層,氨水的味道更濃了。我意識到了這究竟是什麼:尿。我提醒我自己不要把手放到地上。
傑克把手電筒照到我們面對著的這面牆上。然後又照照我們左邊的牆。
這個下面的墓室更小一些,但是周圍的陳設和上面的墓室一樣。這就意味著北邊有兩個墓槽。南邊有兩個。背後有三個。
“你是說以色列有幾千座這樣的墳墓?”我的聲音在這個地面之下的地方顯得很空洞。
“大多數都在很早以前就被盜過了。2000年秋天,我和學生們遠足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這座墳墓。學生們發現了洞口,看到有些人造器物散落在外面。很明顯,這裡剛剛有盜墓者來過,所以我們打電話給了以色列古文物局。”
“你對這裡做過徹底的勘察嗎?”
“很難。那個以色列古文物局的考古學家對這裡非常不感興趣。他說這裡沒有留下什麼值得勘察的東西,然後走了,我們只有自己帶來的設備。我們搶救了我們能搶救的東西。”
“為什麼他不感興趣呢?”
“他認為這個地方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不知道這個傢伙那天晚上是不是有個很激情的約會還是怎樣。總之他很快就離開了。”
“你不同意他對這個墓穴的看法?”
“我們發現這個墳墓後不到兩年的時間,奧德·葛蘭,就是我告訴過你的那個古董收藏家,就把雅各藏屍罐拿給一位叫安德魯·勒瑪的法國碑銘研究家看。”
“你認為那口藏屍罐就是從這裡被偷出去的?”
“有這個可能。有傳聞說這個藏屍罐出土自西皖附近。在這座墳墓被盜不到兩年的時間裡,雅各藏屍罐被展示給了整個世界。”
“如果雅各藏屍罐是從這個墳墓裡出土的,那說明這就是耶穌兄弟被埋葬的地方。”
“是的。”
“所以這也就是耶穌家人的墳墓。”
“很可怕吧?”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所以我沒有回答。
“我們發現了12個盒子,全部都粉碎了,殘留物被丟到一邊。”
“殘留物?”
“人骨。”
傑克單膝跪在地上,另外一隻腳撐在地面上。他的動作在牆上投下了搖曳的陰影。
“還有一個更好的證據。葛蘭的那只雅各藏屍罐上面有精細的圖案,畫面的圖形是一個我們在這裡發現的盒子上的死亡套環。而且還有……”
傑克的頭突然抬了起來。
“還有什麼?”
他的手指緊捏住我的手臂。
“怎麼了?”棒槌學堂·出品
傑克關了手電筒,把一隻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
我的血管一陣陣發涼。
我想起了那個走在山谷邊緣上的男子。他跟進來了嗎?
要把入口堵住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向地道裡射擊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
我感覺身邊的傑克一動不動。我也是一樣。
心跳得很厲害,我對一絲微弱的聲音都緊張得半死。
什麼都沒有發生。
“假警報,”彷佛過了一萬年,傑克才低聲對我說,“但是我們把莫瑞斯紐的骸骨留在了上面。我現在就上去拿下來。”
“我們難道不能直接就到以色列古文物局去嗎?”
“在我告訴你我們在這裡還發現了什麼以後,你就會想要走完這個地道了。而且你還會想要看看我實驗室裡的東西。簡直太驚人了。”傑克把手電筒遞給了我,“向後照一下。”
“你到了上面以後記得看看四周,”我低聲說,“確定沒有羅馬教皇的警務員蹲在入口處。”這個笑話顯得很笨拙。
“會有的。”
我看到傑克用手臂緊抓著地道邊緣,艱難地攀到了上面,我希望我也能有這種臂力爬上去。當他的腳步聲消失以後,我朝著對面的那面牆緩緩走過去。
然後把光照到了我看到的第一個墓槽裡。
空的,但是到處堆著垃圾的地面被鑿圓了,而且有磨痕。是傑克的學生幹的?或者是盜墓者?我順著牆根往下走,然後拐了個彎。
每一個墓槽裡都是一樣的格局。
左搖右晃地走到地道的最深處,我向上看了看,注意地聽著。但是上面沒有傳來一丁點的聲音。
周圍的空氣潮濕而陰冷。外套裡面的防風服緊貼到了我的背上。我開始顫抖。
傑克究竟在哪裡?“傑克?”我向上喊。
沒有回答。
“很可能是在測量墓室周長。”我自言自語地說著話,想要打破周圍的沉寂。
我正沿著南邊的牆往前走的時候,手電筒的燈突然一暗,一亮,又一暗,然後徹底熄滅了。
一片漆黑。
我晃了晃手電筒,沒有一絲光亮,再晃了晃,還是沒有。
我聽到我背後傳來的聲音。
是我自己幻想的嗎?我屏住了呼吸。一秒,兩秒,三……
我又聽到了這種聲音。是某種柔軟的東西摩擦過碎石的聲音。
親愛的上帝,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我僵在那裡。
又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了,不只是聽到,另一種移動發出的微弱聲音。
我頸上和手臂上的汗毛豎了起來。
我一動不動。一秒過去了,我覺得好像是過了一年。
另外一種聲音。不同的聲音,更加恐怖的聲音。
我從頭皮到胸口的皮膚都縮緊了。
第二十一章
是咆哮聲?低吼聲?還是吱吱聲?我還沒有弄清楚那聲音是什麼,它就停止了。
我的大腦搜尋著所有熟悉的形象,想要解釋我所聽到的聲響。
結果一無所獲。
我用拇指按了一下手電筒的開關,沒有亮,我又朝相反的方向按,仍然不亮。
我睜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周圍都有什麼。
漆黑一片。
我掉進了地下的墓穴裡,周圍全是石頭,到山腰處有1000英尺深,又黑又潮。
這裡好像不止我一個人!這裡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一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回蕩。
我感到一陣胸悶,我用鼻子大口呼吸著空氣。
一股尿的臭味越來越濃了。好像還有一些別的味道,是某種糞便?還是腐爛的肉?我開始試著用嘴呼吸。
我的腦子亂極了。
轉過身去?大聲尖叫?逃離這條隧道?
我僵在原地,不敢動一下,也不敢就這樣死死地呆在原地。
接著,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像是咆哮,又像是低吼。
我的手指緊緊抓著手電筒,至少可以把它當做一根防身的粗棒。
好像有什麼在刮著石頭。
爪子嗎?
陰冷的恐懼讓我的神經緊繃著。
我晃了晃手電筒,裡面的電池哢噠哢噠作響,但是一點亮光也沒有。
我更用力地晃了晃。棒槌學堂·出品
一道微弱的黃色錐形光線慢慢地射入黑暗中,我仍然蹲在那裡,慢慢地向四周轉動著,照亮了我後方的角落。
在最後一個墓槽裡有一個黑影在晃動。
趕快離開這裡!我的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喊。
我正順著隧道往後挪的時候,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那叫聲聽起來低沉而兇猛。
我又被嚇呆了,手開始發抖,我再次朝那個角落看過去。
在壁龕的低處有一對眼睛發出來的微光,瞳孔又圓又紅,就像是氖泡一樣。在這兩點燈光下面,是一個有傷疤的鼻子的輪廓。
野狗?狐狸?鬣狗?
豺!
這只豺站著,脖子勾著,消瘦的雙肩在耳朵後面聳出了尖尖的輪廓。它的身上長著疥癬而且皮毛沒有光澤。
我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只豺露出了褐色閃光的牙齒。它的前肢彎著,頭高高地抬著。
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
這只豺的鼻子從一邊甩到另一邊,它的鼻孔在空氣中重重地呼著氣。這個動作在它胸腔上肋骨的突起和凹陷處產生了波紋。儘管它很消瘦,但是它的肚子卻很大。
親愛的上帝!我和一隻饑餓的豺一起被困在了地下!很有可能是一隻懷孕的母豺!
傑克在哪裡?現在該怎麼辦?
我腦中想起了一些從自然數據片裡面看到的知識。
豺是一種在夜間活躍的動物,一般在有人類居住的地方活動。
這只豺一直在睡覺。傑克和我把它吵醒了。不好!
豺是一種領地動物,並且用氣味來為它們的領土作標記。
我想起了尿的味道。這只豺把墳墓視做了它的領地,並且認為我是個侵入者。不好!
豺總是一雄一雌生活在一起,並一起狩獵。
這只豺還有一隻配偶。
萬能的主啊!那只雄豺可能會在任何時候回來,可能和它一起呆在壁龕裡!
我不能等傑克過來了。我現在必須採取行動。
現在!
我把電筒拴在腰上,摸著牆壁,慢慢地向地道的入口處爬上去。
我聽到我身後傳來一聲咆哮,然後是爪子的擦刮聲。我感覺到周圍空氣在動,我靠在牆上,重新握緊手電筒。或許我可以把它塞到這只豺的嘴裡,以免它的牙齒紮到我的肉裡。也許我可以一拳打在它頭上。
這只豺沒有襲擊我。
在你以一對二之前趕緊離開這裡!
我把拴在腰間的手電筒固定好,握緊了從隧道邊上伸出來的石頭。我把腳伸到上面,用雙手使勁往上撐,用盡全部的力氣往上爬。
在我站穩一隻腳以後,我伸手去找另外一個支撐點,氣喘吁吁地再次往上爬。
我的右腳站穩了,左腳一下踩空了。
我重心不穩,猛地摔下了隧道,重重地跌到地上。我的肩膀和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墳墓裡變得一片漆黑。
我的心跳得無比劇烈。
我一動不動地躺著,聽著周圍的聲音。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石頭劈里啪啦地落入了地道中。
“當當”的手電筒落地的聲音。
金屬碰到石頭的“叮叮”聲。
其中還夾雜著一種低低的咆哮聲。
過了幾秒,石頭不再往下掉,手電筒也靜靜地躺在地上。
只有我的心跳和豺繼續僵持著。
東南角的壁龕裡不再傳來咆哮聲。或者是我聽錯了?整個墳墓就像一個回音房間一般,聲音從一面牆上反彈到另外一面牆上。我無法準確地判斷出這只豺所在的方位。
黑暗逼近了我。
我的選擇失敗了。這只豺現在佔據了一個有利的地位。它在黑暗中可以看到,聽到,也能聞到我。
儘管我現在很虛弱,但是我手電筒上的光束曾讓這只豺有些疑惑,讓它待在原地,就像是一隻走上了高速公路的鹿一樣不知所措。這只手電筒可能還會起作用。
我的行為會不會激怒這只豺?這些電池還會有電嗎?我在冒一個雙重的險。
我伸長了我的左臂,手慢慢地在墳墓的地面上移動。
什麼也沒有發生。
我的外套發出嗖嗖的聲音,但是在這塊小小的地方聽起來就像是在打雷一般。
這只豺咆哮得更大聲了,然後又停了下來。我聽到了急促的呼吸聲。這種喘氣聲比咆哮聲還要可怕。它是正在準備突然襲擊嗎?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我的摸索開始變得很絕望。我的手已經掃過了右邊、前邊和左邊。
最後,我的手指尖碰到了一個金屬筒。
我把手電筒拉到自己身邊,打開了開關。
慘澹的黃色光照亮了我的身體。我內心害怕得幾乎要哭了。
咆哮聲到了最高音。
我的心重重地往下一落,我用手肘把手電筒推了推,把光束照到北邊和東邊的牆上。
沒有豺。
看看南邊的牆。
沒有豺。棒槌學堂·出品
再次適應了一下,我把光束照到墳墓的西邊。每一個壁龕都堵著泥土和石頭,沒有一個裂縫可以讓一隻豺藏身其中。
當一小塊泥土順著牆掉下來的時候,我正在查看我面對著的這個壁龕。
電池就在那一刻沒有電了。
我聽到頭頂上方的移動聲。
我把眼淚擠了回去,晃了晃手電筒,它又亮了。
我舉起手電筒往上照。
西邊牆上的壁龕一個疊著一個。這只豺正蹲在其中一個上層的壁龕裡。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這只豺的眼睛渾圓而且在閃閃發光。
我突然明白了。這只豺,和我一樣也覺得自己被困在這裡了。它想出去,我卻堵住了出口。
我們盯著對方看。我比它多堅持了一會兒。
這只豺吼了一聲,突然撲向我。
我想都沒有想就作出了反應,趴到地上,雙手抱住頭,蜷成一團。這只豺的全部重量擊中了我左邊的臀和大腿上。我聽到了一聲低吼,同時感覺到身上的重量轉移開了。
我用一隻手肘做支撐,想要把自己的身體移出地道口。豺的前爪壓到了我的胸口,然後向我的喉嚨移過來。我把下巴儘量往下壓,用雙臂圍住脖子,等著它的牙齒撕開我的肉。接著,它身體的全部重量一起壓到我身上,毛茸茸的皮毛擦過我的臉,突然間,壓在我身上的重量減輕了。這只豺從我身上躍了上去。
我聽到喘氣聲和爪子摩擦石頭的聲音。我把手電筒光線轉向地道口,這只豺已經逃離了我手電筒光線的範圍。
很奇怪,手電筒還在發光,儘管很微弱。不要太早下結論。我等那只豺跑遠了,才慢慢地向地道口爬去。那裡雖然有些掉下來的石頭,但是沒有一塊我能搬得動。
我用了兩分鐘的時間把堵在洞口的石頭挪開,然後把腳像以前一樣蹬在石壁上,弓著腰往上攀。
我感覺我的左臀重重地撞在一個硬物上。太好了。我又掉下來了,而且我已經在這底下呆了很長時間了。
我後退了一些,伸出腿在地上踩了踩,看看有沒有受傷。
在我一隻腳又一隻腳在地上試的時候,手電筒光晃來晃去碰巧照到了我的斜上方,我看到了一個窟窿,石頭正是從那裡滑落下來的。
我照著那個窟窿。
它看起來很深。簡直太深了。
我站起身往上湊,想要擠到洞口看清楚些。
這個窟窿不是窟窿,而是一個裂口。
我轉了轉光束,向我前面的空洞口看去。
我的眼睛用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裡面的東西。
我的腦子也用了好一會兒才理解我看到的是什麼。
噢,我的天哪!我必須讓傑克看看這些。
我忘記了身上受的傷,我往上爬。
就在隧道的出口處,我停了下來,向外看看,姿勢和草原上的土撥鼠一樣。
上面的房間看起來很空。沒有傑克,沒有豺。
“傑克!”我嘶啞地叫著。
沒有回答。
“傑克!”我盡可能大聲地又叫了一次,甚至沒有用聲帶發音。
還是沒有回答。
我用腳支撐著,伸出我的手臂,很費勁地爬到了上面那個墓室的地板上。
傑克沒有出現。
我忘記了肩膀和臀部受的傷,蹲了下來,在手電筒掃射的時候向四處看看。
只有我一個人。
我聽著周圍的聲音。
墳墓外面沒有一絲聲音。
我快速地轉了轉我的手電筒,照穿了我四周黑天鵝絨一樣的黑暗。
在北邊的壁龕上有一點藍光在黑暗中閃爍。
那是該死的什麼東西?我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我朝著亮光處走了過去。我是對的。那個曲棍球袋子。
但是這是為什麼呢?傑克在哪裡?
“傑克!”我用盡我全部的力氣喊道。
我趴到地上,爬向壁龕,爬了一半就停住了。傑克由於某種原因藏起了這個袋子。我掉過頭來,朝墳墓的入口處爬去。
然後我就聽到了我離開地道以來第一次聽到的聲音。我僵住了,我的頭直了起來。
一種壓抑的聲音。
又是一聲。
然後是狂呼聲。棒槌學堂·出品
是傑克的聲音。我聽不懂他說了什麼。希伯來語?更多我無法聽懂的語言。好像是憤怒的語言。
輕輕的一聲撞擊聲。又是一聲。
然後是跑動的腳步聲。
墳墓裡的黑暗變得更加一團漆黑了。我盯著出口處看。
幾條腿擋住了那一塊小小的正方形的光線。
第二十二章
在我猛烈的心跳聲中,一雙長筒靴的影子投進了墳墓,一個身子跟了進來,一個巨大的身體。
我向後摸索著,爬到牆邊把身子緊緊貼住了牆面。破碎了的罐頭瓶刺進我的膝蓋,易開罐的拉環圈割破了我的手掌。
我的腦中重新閃現出那個在山谷邊緣行走的男人來。我的心臟重重地跳動起來。親愛的聖母瑪利亞啊!我還能活過這一天嗎?握緊了手中的手電筒,我揚起手來,準備襲擊。
這個身體緩慢地向下弓成了90度,背對著我。手電筒橢圓形的光束停落在和懷基基海灘一樣的藍色曲棍球包上。
我看到這雙腿的時候屏住了呼吸。我能夠聽見他在外面大喊大叫。
“到底發生了什麼見鬼的事情?”
“HevratKadisha。”傑克偏著頭說了一句話,但是沒有把目光從入口處移開。
“我不會說希伯來話。”
“討厭的考古阻礙者。”傑克喘著氣說。
我等著他解釋給我聽。
“Da'ataim。”
“就是整理屍骨的人。”
“過激的正統猶太教分子。”
“他們在這裡?”我腦中想起了那個穿著黑色毛皮在汲淪穀邊緣處行走的男子來。
“他們有很多人。”
“為什麼?”
“他們認為我們在這裡藏有人體骸骨。”
“我們這裡確實有。”
“他們想要拿走它們。”
“我們該怎麼辦?”
“等他們走掉。”
“他們會走掉嗎?”
“總會走的。”
這並不能讓人安下心來。棒槌學堂·出品
“這樣很愚蠢。”我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大喊大叫聲,說。
“這些白癡每次都在考古挖掘的時候出現。”
“為什麼?”
“搗亂唄。該死,我們在做自己的考古工作時經常需要員警的説明。”
“難道進入考古遺址考古是不合法的嗎?”
“這些豬頭可不管這些。他們無論如何都反對出土人類遺骸,而且他們為了阻止挖掘的進行,還會鬧事。”
“他們的觀點代表大多數人嗎?”在我想像中,這個留著鬍子的男人手裡拿著海報和張貼物。
“天哪,怎麼可能。”
在墳墓外面,喧鬧聲終於消失了。不知為何,我發現這種安靜比喧鬧聲還要讓人驚惶失措。
我把關於那只豺的事情告訴了傑克。
“你確定那是一隻豺嗎?”
“我確定。”我說。
“我沒有看到它從墳墓裡跑出來。”
“它跑得很快。”我說。
“而且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外面那些低能兒的身上。你在裡面還好吧?”
“我很好。”
“對不起,”傑克說道,“我們下去之前我應該先檢查一下的。”
我完完全全同意他的說法。
在墳墓外面,還是一片沉寂。
“以色列關於人類遺骸出土的法律是怎麼樣的?”我問道,我當時是用一種較大的耳語聲在說話。
“如果人類遺骸即將遭到土地開發或者是盜墓者的破壞,就可以把這些骨頭挖出來。一旦它們被出土進行研究,就必須移交給宗教事務部門,以便進行重新埋葬。”
我們談話的時候,傑克一直把他的眼神停留在他剛才爬過來的那個墓槽洞口上。
“聽起來合情合理。在北美也有類似的保護本土埋葬物的法律。”
“這些狂熱者幾乎不近情理。他們固守哈拉卡,也就是猶太法典,這部法典禁止人們打擾任何埋在地下的猶太死者。”
“那麼如果某片遺址即將被推土機鏟平呢?”
“他們不在意這些。”傑克拍拍墳墓出口處,“他們認為修建一座橋樑、挖一個地道、重修路線,是往這些血腥的墳墓灌入水泥。”
“他們還在外面嗎?”
“很有可能。”
“那麼如果遺骸是猶太人的,又由誰來決定呢?”我的胃還因為見到了那只豺而扭作一團。我想要用說話的方式來讓我自己鎮定下來。
“正統猶太教監管者,由他們自己來決定。這樣很順其自然,不是嗎?”
“如果骸骨的血統不明呢?”我正想著我後面那個袋子裡的骸骨。
傑克用鼻子哼了一聲:“宗教事務部為每一次重新埋葬支付1000謝克爾(以色列的貨幣單位)。你覺得那些被認為是非猶太種族的骸骨的埋葬價格是多少?”
“但是……”
“哈烏萊特·卡迪沙說,人們對著骸骨念禱文,而且,那就是說,這樣一來死者就皈依成了猶太教徒。”
我沒有聽懂,但是我也不願意多想了。
一種帶著惡兆的寂靜從外面傳了進來。我再一次看看我的表。9點22了。
“我們還要等多久?”我問。
“直到整個山坡上都沒有人了為止。”傑克說。
傑克和我陷入了沉默。時不時地,我們之中的一個人會動一動,找一個能坐得更舒服的姿勢。傑克已經66歲了,他動得比我頻繁。
我的臀部受傷了。我的肩也受傷了。我身上又冷又濕。我坐在這個地穴裡的一堆垃圾上,等著外面搗亂的人走掉。
而且現在還不到早上10點。
彷佛過了一萬年,我再一次照了照我的手錶。又過去了20分鐘。我正要建議去檢查外面的山坡有沒有被“清空”,這時候,一個男人大叫起來。
“Asur!”
另外一個人接著大喊起來:“Asur!”
我的胃又扭緊了。這個男人好像離得很近,就在墳墓外面的山邊上。
我看了看傑克。
“不准。”他翻譯給我聽。
“Chilul!”
“褻瀆神聖。”
有什麼東西撞到了墳墓入口處裸露的岩石上。
“那是個什麼該死的東西?”
“很可能是一塊石頭。”
“他們朝我們扔石頭?”如果耳語也可以尖聲的話,我此刻的聲音正是這樣。
我聽到某種東西擦著入口處的岩石滑過去的聲音。
“B’neiBelial!”
“他們說我們是魔鬼的孩子。”傑克解釋說。
“外面有多少人?”我問。
“幾貨車的人。”
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撞到了洞口的邊緣處。
“Asur!Asurla'asotetzeb!”現在外面的喊聲幾乎變成了一種旋律,“Asur!Asur!”
傑克朝我揚起了眉毛,在黑暗中,它們看起來就像是浮在額頭上的一條實心的黑色籬笆一般。作為回應,我也抬起了我的眉頭。
“我去看看。”他說。
“小心點。”我說,我也作不出更好的貢獻了。
傑克蹲著往前走,走到了出口處。跪下一隻膝蓋,把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撐著,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太快。
外面這種呼喊的旋律被打亂了,變成了一堆人的喊叫聲。
“Shalomalaicbem。”傑克希望這些人平靜下來。
憤怒的聲音又叫開來了。
“Lo!”傑克喊道。我所知道的一點點希伯來語言讓我知道這意味著“不!”
呼喊聲更大了。
“Reik——”棒槌學堂·出品
響起了一聲令人發毛的“劈啪”聲,聽起來像是一塊石頭撞到了骨頭上。
傑克的脊樑彎了下來,一隻腿朝後一蹬,撲倒在地上。
“傑克!”
我掙扎著爬到他旁邊。
傑克的頭在洞口外面,他的肩膀和身體在墳墓裡面。
“傑克!”
沒有回答。
我伸出手,把顫抖的手指放到傑克的喉嚨上。
我感覺到了脈搏的跳動,微弱但是穩定。
我慢慢地站起身來,向洞口處伸了伸脖子,這樣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傑克的頭。
傑克的臉埋在地上,但是我可以看到他的後腦和側腦。
血濺在他的耳朵上,斑駁一片,濺到日光照耀下的草地上,閃著紅色的光芒。已經有蒼蠅在周圍嗡嗡地飛來飛去。
一種冷冰冰的恐懼感灌入我的血管。
一開始是一隻豺,現在又發生了這種事情!怎麼辦?冒著會讓傑克受傷加劇的危險把他拖進來?把他留在這裡然後去尋求幫助?
我一個人挪動他,肯定會有把他頭骨弄碎的危險。
外面,這種有旋律的叫喊聲又開始了。
讓這些畜生養的人拿走他們想要的東西?
他們會埋掉莫瑞斯紐的那具骸骨。這樣關於馬克斯的真相就會永遠無從知曉了。
另外一塊石頭擦著墳墓的邊緣處飛了過去。
狗娘養的!
自古以來就沒有一種奇跡能夠抵償失去生命的痛苦。傑克需要醫療救治。
把手電筒放在墳墓的地板上,我往後爬,同時抓住傑克的靴子,費勁地往後拉。
他沒有動。我又拉了一下,更用力了一些。
我一寸一寸地拽著傑克,把他拖進了墳墓的保護之中。然後我又圍著他的身體爬了一圈,把他的腦袋扭到一邊。不知道傑克會不會嘔吐,我不想讓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哽住。
然後我想起來一些事情。
傑克的手機!在他身上嗎?我能拿得到嗎?
我摸了下去,翻了翻傑克的襯衫口袋,他牛仔褲的左前方和後面的口袋,還有他迷彩夾克服上所有我可以摸得到的開口處。
沒有電話。
該死!是不是在曲棍球袋子裡?
我向著北邊那個墓槽爬了過去。在爬向那個袋子的時候,我的雙手看起來蒼白得可怕。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我正在看著另外一個人的手一樣。我看著自己的手費勁地拉開拉鍊,消失到曲棍球袋上一個又一個的小口袋裡。
我終於重新感受到了那個熟悉的小東西的形狀。
我急忙把手機從包里拉了出來,打開手機翻蓋。小小的螢幕閃著歡迎介面的藍色螢光。
撥打哪個號碼呢?911?
我根本不知道在以色列遇到緊急事件的時候,應該撥打哪一個號碼。
我翻著傑克手機上的電話本,選了一個當地的電話項,摁了“發送”鍵。
螢幕上出現了這個號碼和一個詞:“呼叫中”。我聽到了一連串的“嘟嘟”聲,然後是一個很長的撥號聲,之後,螢幕上再次出現了歡迎介面。
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一樣。
該死!岩洞裡面太深,都沒有信號了。
我正要再試一次的時候,傑克發出了呻吟聲。我把手機放回包裡,爬向傑克。
當我爬到他身邊的時候,傑克已經把身體蜷作了一團,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下邊。
“放鬆點。”我一邊說著,一邊從地上撿起了手電筒。
傑克非常小心地挪了挪,努力坐了起來。一絲彎彎曲曲的血從他前額上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中淌了下來。他抹了一把,在他的鼻子和右臉頰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血污。
“發生了什麼?”他昏昏沉沉地問。
“你用頭擋住了扔過來的一塊石頭。”
“我們在哪裡?”
“在汲淪穀的一個墳墓裡。”
傑克似乎很費勁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是那些考古阻礙者。”
“他們之中,至少有一位可以在一流的棒球聯隊裡面混出個不錯的未來。”
“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如果那不是我們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的話,我們走。”
“那個包還在墓槽裡?”
“是的。”
傑克猛地坐了起來,身子歪歪斜斜地,頭低著,手臂直直地支在地上支撐著他的身體。
我伸出手扶穩了他。
“你能爬上山去?”棒槌學堂·出品
“有點困難。”他全身的肌肉都拉緊了,然後傑克掉了下來,“照著我,親愛的。”
在我用手電筒照著他的時候,傑克並沒有爬向出口處,而是朝著北邊的那面牆爬了過去,把一塊大石頭朝著藏有馬撒大骸骨的那個壁龕滾了過去,然後把它推進了壁龕的開口處。
“我們走吧。”返回到我身邊,他說。
“他們會進到這裡來嗎?”
“也許吧。但是我們不可能拿著骸骨經過他們身邊,然後把骸骨放回卡車裡。”
“他們會注意到那個曲棍球袋子嗎?”
“我可以把它放到地下的那個墓室裡去。”
自從爬到上面這個墓室以來,我還是第一次想起我在下面那個墓室裡發現的東西。我並不希望這些考古阻礙者們下到那裡面去,然後發現那個窟窿。失去莫瑞斯紐的骸骨已經夠糟了。要是他們發現了下面墓穴裡的那個窟窿,那就是雙重的災難了。
“我們就把這個袋子放在壁龕裡吧,希望他們不要發現。如果他們真的進到這裡來,我不希望他們跑到下面那個墓穴裡到處亂翻。我一會兒到了車裡再和你解釋這是為什麼。我們現在怎麼出去?”
“我們走出去。”
“就像剛才那樣?”
“當他們看到我受傷了,他們也許就會停手了。”
“他們還會注意到我們兩手空空。”
“他們會注意到的。”
“你覺得他們會看到那個曲棍球袋子嗎?”
“我也不知道。你準備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關掉手電筒。傑克把他的頭伸出洞口,並且大喊了幾聲。
被我們嚇壞了?警覺了?戒備?這些考古阻礙者們安靜下來了。
傑克伸出雙手,把他的腿彎曲起來,然後扭著身子攀到洞口外面,走了出去。
當傑克的靴子踏上洞口的時候,我也跟著往上爬。半途中我感覺到一隻手放在我的腰間往上拉,然後我就跪在了小丘上。
猛然出現在我眼前的陽光讓我頭暈眼花。我的瞳孔幾乎要縮成一個小點。
我的眼睛使勁地閉了起來。
我又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我見到過的最奇怪的景象。
第二十三章
襲擊我們的那些人戴著黑色寬邊帽子,一身黑色的衣服,上衣很長。他們留著鬍子,鬍子的尖端是捲曲的,他們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狂熱,一個比一個憤怒。
很好。我看清楚了他們的模樣。但是我沒有弄清具體的數目。
傑克再一次想要讓這些男人安靜下來,進行開放式的談判,趁這個時候,我迅速地數了數。
42,包括兩個年齡在12歲以下的孩子和另外六個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年輕人。很顯然,極端的猶太教分子是一個正在發展成長的組織。
我耳邊飛來飛去的全是希伯來語。根據最新學到的希伯來詞彙表,我能夠大概領會傑克說的意思,並且我還聽懂了我被指責為:已經拿走了古物,或者是做了不合法的事情,有的人還認為我們是魔鬼撒旦的孩子。我猜傑克否認了他們的兩項“指控”。
男人們和孩子們大聲叫喊著,眼鏡和衣服上覆著一層土。有些人暴跳如雷,他們下巴上捲曲翹起的鬍子抖動著,就像是某種時髦的飄帶。
在進行了幾分鐘吵吵嚷嚷的對話之後,傑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個灰色頭髮、看上去像是領導者的人身上,那人也許是個猶太教神父。傑克和他開始對話的時候,其他人就安靜下來了。
這個猶太神父咆哮著,臉成了暗紅色,尖尖的手指在陽光裡不停地搖動著。我聽懂了一個詞語“asbem”,即羞恥。
傑克聽著,鎮定地回答著,聲音充滿了理性。
到了最後,這些猶太教“步兵”們變得煩躁不安。有的人又開始大喊大叫了。有的人朝我們晃起了拳頭。那幾個年輕一點的男孩子,很有可能是猶太初等學校的學生,撿起了石頭。
我把目光緊緊停留在那個老者的身上。棒槌學堂·出品
毫無結果的談判進行了十分鐘以後,傑克抬起了他的手,做了一個“我——放——棄”的手勢。他轉過身面朝我,說:“毫無作用,我們出去吧。”
我和他一起向左邊走去。
那個猶太神父大聲下了一個命令。這一隊人馬被分成兩半。右邊的那一支留在墳墓邊,左邊的一支跟在我和傑克身後。
走了很久以後,傑克馬上就要爬出汲淪穀了。我緊跟了上去。和他前後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一碼又一碼,我攀爬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拖著我的身軀爬上了岩石,爬過了藤蔓,穿過了灌木叢。我的臀部被刺痛了。我的腿變得很沉重。
我時不時地朝山下看看,十二頂黑帽子頑固地跟在我們後面。我的脖子和後背一直都很僵硬,時刻準備著接受鵝卵石對顱骨的襲擊。
很幸運的是,我們的追隨者每天是在廟宇和猶太學校度過,而非在體育館鍛煉。傑克和我趕在他們前面離開了山谷。
六輛車子現在停在了西皖背後的空地上。傑克的卡車還在我們當初停靠的地方,但是駕駛室的邊窗可不是這樣了。
破碎成小立方體的玻璃渣在地上反射著太陽光。卡車的兩扇車門都被打開了,紙張、書本和衣服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
“糟透了!”傑克跑完了最後的幾碼,迅速抓起被扔在地上的東西,然後把它們胡亂扔到車廂裡。
我也跑過去幫忙。在幾秒的時間裡,我們收起了所有的東西,然後“砰”一聲把我們自己關到了車子裡,扭上了車門鎖。
傑克轉動了車子鑰匙,握住操縱杆,點燃了油門,就在這個時候,第一頂黑帽子沖到了山頂上。車輪飛轉起來,我們猛地向前一沖,兩團塵土隨著我們的離去飛揚起來。
我向後看過去。
這些男人們正在上竄下跳,做鬼臉,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朝著我們揮舞拳頭。他們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狂躁的木偶,吊線一時糾結起來了,但是他們堅定地相信神會拉緊上面的繩子。
傑克一個左轉彎,然後又向右轉,駛出了村莊。我一直把眼睛盯在後視鏡上。
把車子開到柏油路上以後,傑克減速了,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想要讓我平靜下來。
“你想他們會跟上來嗎?”我問。
傑克的手指緊緊抓著我,就像一把老虎鉗一樣。
我轉過頭看著傑克。
我感覺到另一種恐懼沖上了心頭。
傑克的左手正在緊緊抓住方向盤。抓得有點太緊了。他的手指關節突了出來,就像是骨狀的白色門把手。他的臉很蒼白,他的呼吸也變得很急促,氣也開始喘得更微弱了。
“你還好吧?”
卡車在減速,傑克好像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加速和駕駛上。
傑克轉過頭來對著我。他的一隻瞳孔上有了斑點,另外一隻簡直就是一個空洞的黑孔。
我抓住了方向盤,這個時候,傑克向前倒在了方向盤上,他腳的重量全部落在了油門上。
車子突然加速了。速度指示盤一路飆升,20邁、22邁、25邁。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極度的驚恐。當然了,這也不會讓車子的加速有所放緩。
我的腦子終於反應過來了。
我一隻手把傑克撥到座位後面,然後抓住了方向盤。
車子繼續在加速。
我用左手操縱著方向盤,右手用力地想要移開傑克的腿。他的腿卻死沉死沉的。我既不能舉起他的腿,又不能把它推到一邊去。
卡車正在下坡,車子的加速度越來越快了,27邁,30邁。
我試著猛推傑克的腿,用我的腳後跟踢開它。
我的舉動讓車輪猛地一歪,卡車偏離了正道,一隻輪胎已經擦到了路邊。我把它調整了回來。路邊飛起一片塵煙,卡車又重新駛回了柏油路上。
路兩旁的樹往後退得越來越快了。車子的速度達到了35邁。
我左手邊的橄欖山現在看起來就是一整塊大石頭。在距我們20碼遠的地方,有一個山凹,前面有一小塊空地,長滿了荊棘。
我拚命地設法抑制住輪子的轉動。車子還是沒有停下來。
求求你了,上帝!停住車子吧!
現在就停下來!我把方向盤轉到了左邊。卡車偏離了路中線,車子傾向一邊了,現在用一邊的輪子在地上飛駛。我放棄了試圖駕駛車子的努力,我把兩隻手擠進傑克的大腿底下,用力地往上抬。他的靴子被我稍稍抬起了幾毫米。我猛地一拉引擎,退到了空擋。
車子撞壞了一個木頭護欄,傾斜到了一邊,又往前滑了幾米,帶出了很多的塵土和沙礫。荊棘和冷風,還有寒武紀的大岩石一起朝我們撞了過來。
我猛地把傑克拉到我身邊,把他壓在下面,然後我撲到了他身上,手臂護住了我們倆的頭。
樹枝刮到了車門上。有些什麼東西打在防風玻璃上“砰砰”作響。
我還聽到了很刺耳的嘎吱嘎吱的金屬聲,然後車子開始搖搖晃晃,傑克和我摔落到了方向盤下面。
引擎熄火了。
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沒有了嗡嗡聲。沒有了車開過時的“嗖嗖”聲。只有山的沉寂聲和我自己狂亂的呼吸聲。
我的心狂跳了一陣,我呆呆地躺著,感覺到我的腎上腺素正順著血管流動。
最後,一隻鳥停落在車門口試探性地往前伸出了一隻爪子。
我坐了起來,看了看傑克。他的前額有一個腫塊,有一個藍蠔那樣大。他的眼睛呈紫紅色。他的皮膚摸起來又粘又冷。他需要一位元醫生。他現在立即需要一位元醫生。
我能搬得動他嗎?
發動機會不會翻轉過來?棒槌學堂·出品
打開門,我抵住了伸進來的荊棘,我滑到了地上,費勁地在卡車旁邊繞了一圈。
把傑克拉出來?把他推到一邊去?
傑克已經66了,重170磅。我已經55了,而且重量達……嗯,不太重。
這些難纏的植物。我猛地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我慢慢扭動著把一隻胳膊擠進傑克後背下的空隙裡,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車子減速了,同時離開了我身後的柏油路朝我們駛過來。它在我們身後停下的時候,沙礫地被軋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一個撒馬利亞人?一個狂熱分子?我抽出了壓在傑克身下的手,轉過身來。
白色的科洛那車。兩個男人坐在前面。
這兩個男人透過防風玻璃看著我。我也看了過去。
這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意見。
我的眼神向下看了看他們的車牌。白字,紅底。
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如同洪水一般淹沒了我。
兩個男人都從車裡走了出來。一個人穿著運動夾克和卡其布褲子。另外一個穿著淺藍色的襯衫,戴著黑色的肩章,黑色的肩章墊,黑色的編成麻花狀的繩子一端拴到腋窩下面,繩子的另一端垂進了左邊胸前的口袋裡。一枚銀色的別針別在右胸前的口袋裡,上面寫著希伯來文,我猜想上面是這個員警的名字。
“Shalom(希伯來語的‘你好’)。”這位員警前額很高,理著一個平頭。頭髮是淡淡的亞麻色。他看上去有30歲左右。看到他髮際的皺紋的時候,我又給他加上了兩歲。
“Shalom。”我回答了他。
“Geveret,HaKolbeseder?(這位女士,你還好吧?)”
“我的朋友需要醫療救助。”我用英語回答說。
這個平頭走了過來。他的拍檔站在他們打開的車門後面,右手叉著,放在臀部。
抓掉擋住我的荊棘,我跨出了卡車駕駛室,不再驚惶失措。
“請問您是……”
“特普倫斯·布倫南。我是一個法理學人類學家。美國人。”
“嗯。嗯。”
“那位司機是雅各·卓姆博士。他是一位美國的考古學家,就在以色列工作。”
傑克從喉嚨裡發出一種奇怪的“汩汩”聲。平頭的目光轉到了傑克身上,然後又轉到了傑克旁邊的駕駛室邊窗上。
傑克就在那個時候重新恢復了意識。或許他一直醒著,聽著我們的談話。
他向前彎下了腰,從卡車踏板上拾起他的太陽鏡,戴上,然後調正。
他看了看那個員警,又看了看我,之後又看回那個員警身上,傑克挪到乘客車位上,這樣就比較方便和員警說話了。
員警繞到了他的面前。
兩人又交換了幾個“Shalom(您好)”。
“您受傷了嗎,先生?”
“就是一點碰傷而已。”傑克的笑聲很讓人信服。他前額上的青腫卻不那麼有說服力。
“我應該叫一輛救護車來嗎?”
“不用了。”
平頭的臉上出現了懷疑的神色。也許他覺得傑克受的傷和車子上玻璃受到的損壞似乎不能匹配起來。也許他總是處於一種懷疑狀態。
“真的,”傑克說,“我很好。”
我本來應該反駁傑克的說法。但是我沒有。
“我一定是撞到了路面的坑洞上,或者是掉了一隻輪子,還是發生了其他什麼事情。”傑克自嘲地笑了笑,“這下動不了了。”
平頭看了看柏油路面,然後又看了看傑克。
“我正在泰爾皮特附近挖掘一個遺址。我和洛克菲勒博物館的全體工作人員一起工作。”
我現在知道傑克聽到我和那個員警的談話了。
“我正開車帶著這位小女士到處看一看。”
小女士?平頭的嘴動了動,說了些什麼,又想了想,結果只是要求看看傑克的證件。
傑克亮出了他的美國護照,以色列的駕駛執照,還有卡車的登記證件。我也把我的護照遞了過去。
平頭仔細地“研究”了每一個證件,然後說:“等一會兒。”他對傑克說,“請你呆在車裡。”
“你介不介意我看看這輛破車還能不能啟動?”
“不要把車子開走。”
在平頭去核實我們的名字時,傑克試著點燃車子的引擎,點了一次又一次,但是都沒有成功。這個受傷了的“垃圾”今天已經徹底壞掉了。
一輛拖車隆隆地開了過去。然後又是一輛公共汽車、一輛軍用吉普車。我看著每一輛車子開遠,兩隻尾燈變得越來越小,也離得越來越近。
傑克失望地向後倒在椅子上,同時還咽了好幾次唾沫。我懷疑他現在感覺到反胃了。
平頭返回到我們旁邊,把證件還給了我們。我檢查了一下車子旁邊的側視鏡。那個穿著便服的員警現在正懶洋洋地站在我們的輪子後面。
“我們能用車子把你們帶回去嗎,卓姆博士?”
“太好了,”傑克不再逞能了,他說,“多謝了。”
我們從車子裡面走了出來。傑克多此一舉地鎖上了車門,然後我們跟著平頭先生爬進了科洛那的後座。
那個便服員警朝我們點了點頭。他疲憊的臉上戴著一副銀邊眼鏡。平頭介紹說他是斯臣克警官。
“到哪裡去?”斯臣克問我們。
傑克把他在貝爾特·哈尼那的公寓位置告訴了他。我打斷了他。
“到醫院去。”
“我沒事。”傑克抗議道,但是聲音很虛弱。
“帶我們到醫院去。”我的語氣表明,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布倫南博士,您現在是住在美國僑居酒店嗎?”斯臣克問。
這兩個員警檢查得還真是仔細。
“對。”
斯臣克在柏油路上轉了一個U形的彎。
在他們駕駛的過程中,傑克一直醒著,但是卻變得越來越虛弱。在我的要求下,斯臣克用無線電通話機接通了醫院的電話。
斯臣克把車子開進醫院以後,這兩名員警把傑克從車子上挪了下來,用帶子把他固定在金屬擔架上,然後飛快地抬著他去拍CT或者是去做核磁共振成像,要不就是去做其他什麼針對頭部外傷進行的醫療技術檢查了。
斯臣克和平頭遞給我一份表格。我簽了字,他們就離開了。
一位護士向我詢問了一些關於傑克傷情的問題。我提供了我所能提供的所有資訊。我又簽了幾份其他的表格。我還得知我現在正在哈達薩醫院裡,這個醫院就位於希伯來大學斯科普司山校區裡,這個地方離以色列國家警署總部的北門只有幾分鐘的路程。
填完兩份手續表格以後,我在等候區找個位子坐了下來,準備好好待上一陣。在那裡坐了十分鐘後,只見一個穿著飛行員服裝的高個男子穿過兩扇門,走了過來。
我當時是什麼感覺?松了口氣?感激?困窘?
賴安走近了一些後,向我敬了一個飛行員禮。
“你好,士兵?”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裡充滿了關切。
“我很好。”
“有些東西在你臉上打了一仗嗎?”
“我到一個墳墓裡去了。”
“我討厭發生這樣的事情。”賴安的嘴唇開始有些緊繃,當我看上去很可怕的時候它就會這樣。
“別說這個。”我警告他。
我的頭髮上全是汗水,那是在汲淪穀爬進爬出的時候流下的。我的臉被擦破了,還在摔到地道裡的時候碰腫了。我的外套上全是在地上爬行時留下的污痕。我全身都是污點和荊棘的刮痕,我的牛仔褲和指甲縫裡全部糊滿了地窖裡的污泥,足夠用來粉刷一個小屋。
賴安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
“在墳墓裡發生了些什麼?”
我告訴了他那座墳墓、那只豺,還有我們引來的一群考古阻礙者。
“傑克後來就失去意識了?”
“差不多吧。”我沒有把我們開著卡車逃跑的那一段告訴他。
“他可能是受了一點輕度的撞擊。”
“有可能。”
“那具骷髏呢?”
我告訴了他。
“只能希望那些傢伙遵照他們自己的禁令,不要打擾墳墓裡的死人了。”
我還向他解釋了傑克的想法,也就是雅各藏屍罐是從這座墳墓裡面盜出來的,這就說明那個地方是耶穌家人的墳墓。
“他的理論是基於那個舊盒子上刻著的文字嗎?”
“傑克聲稱在他的實驗室裡還有更多的證據。他說那都是些很具新聞爆炸性的東西。”
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走了進來。孩子正在大哭。那個女人看了看我,繼續往這邊走,坐在離我最遠的那一排椅子上。
“我看到了一些東西,賴安,”我摳著指甲縫裡的污泥,說,“當我困在地下那個墓穴裡的時候。”
“一些東西?”
我向他描述了那個因為掉出一塊石頭而露出的窟窿,還有我在窟窿口看到的東西。
“你確定嗎?”
我點了點頭。棒槌學堂·出品
在等候區的那頭,孩子還在大哭。那位母親站了起來,開始抱著他在地上踱著步子。
我想起了卡蒂。我想起了那個晚上她發燒發到華氏105度,我和皮特一起抱著她跑向急診室的情景。突然間,我很想念我的女兒。
“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的?”我把我的思緒拖回了現實,問道。
“是斯臣克的功勞。他知道弗裡德曼正在查卡普蘭的案子,並且知道我已經和某位美國女法理學家來到了以色列。斯臣克把兩件事情放在一起,就得出了結論,通知了弗裡德曼。”
“你們的案子有什麼消息嗎?”
“卡普蘭否認他偷了項鍊。”
“就那麼多啊?”
“不止這。”
第二十四章
“結果表明被告,也就是卡普蘭,和這個誣告者,也就是立特維克,有一段歷史。”
“卡普蘭和他搶劫的這個店主是朋友?”
“他們是遠房堂兄弟,有時候還有供貨進貨的聯繫。卡普蘭是很偶然地供出立特維克的名字的,立特維克又會是怎麼個說法呢?真是很奇怪。”
“立特維克在做古董生意?”
賴安點了點頭。
“非法的?”
“當然不是。”
“當然不是?”
“在那條項鍊不見之前,立特維克和卡普蘭曾經有過一些契約。”
“關於什麼的契約?”
“卡普蘭承諾了些什麼,但是沒能兌現。立特維克很憤怒。他們吵到不可開交的時候,卡普蘭就怒氣衝衝地走出了店門。”
“他走的時候手裡還攥著那條項鍊。”
賴安點了點頭說:“立特維克非常憤怒,所以就叫來了員警。”
“你在開玩笑吧?”
“立特維克還不是這一類人裡面最狠的角色。而且他承認當時有點頭腦發熱了。”
那個嬰兒已經在媽媽懷裡蜷成了最舒服的姿勢。這個女人走了過去,一邊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
賴安和我微笑著看著他們走了過去。
“你覺得卡普蘭應該要向立特維克兌現些什麼?”這位母親和孩子走開以後我問賴安。
“某件讓我很好奇的事情。”
我閉上了我的眼睛,它受傷了。棒槌學堂·出品
賴安把墨鏡摘了下來,折疊以後放到了他的襯衣口袋裡。他往後靠了靠,伸長了他的腿,然後把雙手交叉放在了肚子上。
“一具真——正——的——馬撒大遺骸。”
我正想說點什麼比較聰明詼諧的話,比如“不要瞎扯了”,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負責傷情檢查的護士走進了等候區,朝我們走了過來。我和賴安立刻站了起來。
“卓姆先生腦部受到了輕度的撞擊,愛波斯坦醫生已經決定把他留院觀察一夜了。”
“你們準備把他留在醫院裡?”
“留下來觀察。這是規定。除了頭痛和極有可能發生的過敏以外,卓姆先生將會在一到兩天內恢復過來。”
“我什麼時候能去看看他?”
“他被轉移到樓上以後,再過一兩個小時吧。”
這位護士走開以後,賴安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吃點午飯怎麼樣?”
“聽起來不錯。”
“那麼吃午飯的時候喝點濃烈的液體,然後做愛呢?”
“你真是個舌若蓮花的魔鬼。”
賴安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
“但是,不。”
賴安的臉又拉了下去。
“我必須先告訴傑克我在那個地洞裡看到了什麼。”
※※※※
兩個小時以後,賴安和我已經坐在傑克的病房裡了。這位病人正穿著那種在脖子後面打結的、洗得發白的病號服。他右邊的胳膊上伸出來一條輸液管。
他的左臂搭在前額上,手心朝外。
“不是因為那個墳墓。”傑克大聲說,聲音粗厚,他的臉比病號服還要白。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示威呢?”
“這些考古阻礙者們針對的是你!”
看來那位護士說他會過敏不是在開玩笑。
“我?”
“他們知道你在以色列。”
“他們怎麼會知道?”
“你打電話給了以色列古文物局!”
“我來到這裡以後沒有打過。”
“你在蒙特利爾的時候聯繫了托亞·布羅特尼克。”他大聲咆哮著,就像是一條很可能把自己的孩子吃了的惡狗。
“是的,但是……”
“以色列古文物局的電話被裝上了竊聽器。”
“這是誰幹的?”我不敢相信他的話。
“激進的猶太分子們。”
“正是他們認為你是魔鬼的孩子。”賴安插嘴說。
我瞪了他一眼,表明我並不覺得這一切很好玩。
傑克沒有理會我們的小動作。
“那些人都是一些瘋子,”他繼續說道,“他們扔石頭,這樣人們就不能在安息日的時候開車;他們到處張貼海報,寫上考古學家的名字,譴責他們;我一次一次地在半夜接到電話,他們留下錄音,詛咒我得癌症死掉,希望我的家人身上發生最悲慘的事情。”
傑克的眼睛閉上了,彷佛要抵制那些在他頭腦中飛揚的回憶。
“不是因為墳墓。”他重複道,“他們知道墳墓是空的。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那個墳墓真正的重要性。”
“那麼他們想要什麼?”我疑惑地問。
傑克的眼睛睜開了。
“我來告訴你他們想要什麼。那個神父一直在要求我們把那位馬撒大英雄的骸骨交給他們。”
馬撒大·馬克斯。
就是那具被我們放在離他們不過20英尺的墓槽裡的骸骨。
“他們會下去搜查墳墓嗎?”
“你怎麼想?”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脾氣很壞的十多歲的孩子。
我沒有受傑克壞脾氣的影響。
“我想那就取決於他們是否看到了我們帶著那個曲棍球袋子。”
“獎勵這位女士一顆大大的金星。”
這個小女士。
傑克把他的胳膊放低了一些,盯著他緊握著的拳頭。有幾秒的時間裡,沒有人說話。
我打破了沉默。
“還有另外一些東西,傑克。”
傑克看著我。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已經恢復了正常。
“我移開了一塊石頭,想墊著它從那個墓室裡爬出來。卻發現在地洞的牆壁後面有一個凹進處,它是完全被隔離開來的。”
“對,”他不屑地說,“那是一個隱藏著的墓槽。”
“當我拿著手電筒朝裡面照的時候,我看見了一種像是古紡織品一樣的東西。”
“你說的是真的?”傑克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我點點頭。
“毫無疑問,這個墳墓可以追溯到一世紀。藏屍罐就證明了這一點。那個時代留下來的紡織品曾經在沙漠裡被發現,但是在耶路撒冷卻從來沒有出土過這種東西。”
“如果你保證不會把我的頭扭下來的話,我會把其餘的事情告訴你。”
傑克的腦袋重新躺到了枕頭上。
“我想那塊紡織物也許是一塊裹屍布。”
“決不可能。”
“因為我還看到了白骨。”
“人骨?”
我點了點頭。棒槌學堂·出品
就在那時候,一位護士從門口走了進來,橡皮鞋跟在擦亮了的灰色瓷磚上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給傑克做完檢查後,她轉向我。
“你現在必須離開了。這位元病人需要休息。”
傑克掙扎著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回到那兒去。”他對我說。
“躺下,卓姆先生。”這位護士把手放在傑克的肩上,然後把他按了下去。
傑克反抗著。
護士看了他一眼,好像暗示著接下來就該是橡膠管上場了。
傑克屈服了。
護士看了看我。
“現在就走。”她的語氣暗示著橡膠管對探視者也同樣適用。
我拍了拍傑克的胳膊。
“我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裡去。”
“不能再等了。”
在我起身向傑克道別的時候,我身後的護士目光如同針芒刺在背上。
我趕緊從傑克的床邊往後退了幾步。
傑克從枕頭上抬起了頭,蹦出了最後一個詞:“現在!”聽起來就像是護士小姐的針芒一般。
賴安在醫院的大廳裡給以色列國家警署中心打了電話。我當時太全神貫注想事情了,都沒有注意到他在打電話。
我怎樣才能找到回汲淪谷的路呢?一旦我進到墳墓裡,有誰會來幫我?我不能讓賴安陪我去,他要留在這裡處理警局的事情。弗裡德曼暫時停止了自己的工作和安排來幫助賴安。賴安需要集中注意力處理卡普蘭的案子。
“弗裡德曼就要來了。”賴安一邊說著,一邊關上他租來的那只手機的蓋子。
“他和卡普蘭談完了?”
“他要給那位紳士一點時間來反應一下。”
“卡普蘭認為他是因為拿走了立特維克的項鍊才被逮捕的?”
“還有他在加拿大的一些壞賬。”
“你還沒有審問他關於弗瑞斯的事情?”
賴安搖了搖頭說:“弗裡德曼有了一些很有意思的進展。他自己說得很少,讓疑犯自己來說,而他自己則始終集中精力想著他不久後要突然提問的細節和矛盾之處。”
“給說謊者足夠寬鬆的環境……”
“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卡普蘭的K2簽證才到期呢。”
“什麼時候你們才會審訊關於弗瑞斯的事情呢?”
“明天。”
“你會把他在驗屍房給我的照片拿出來嗎?”
“讓他震驚一下。”
我自己也歷經了一次突如其來的震驚。
“噢,我的天啊,賴安!你有沒有想到馬克斯可能就是卡普蘭的那具馬撒大遺骸?你會不會也想到卡普蘭從弗瑞斯那裡得到了關於這具骸骨的風聲?”
賴安大笑起來:“你也想和我們一起去問問他嗎?”
“可能會對弗裡德曼的罪犯恐嚇計畫有所幫助。”
“我相信他會同意的。”
“我可是一個可怕的恐嚇者哦。”
“我已經看到了。你是很恐怖。”
“那是一種天分。”
在我們等弗裡德曼的時候,賴安問我打算怎麼返回汲淪穀。
我承認了在邏輯學上的某些不確定性。
弗裡德曼到達的時候,我們在大廳裡已經待了10分鐘。在去美國僑居酒店的一路上,他向我們講述了他在對卡普蘭審訊中的最新情況。
沒有太多的進展。卡普蘭還是在說他打算為他拿走的那條項鍊付錢。立特維克現在卻說他也許有點太草率行事了。
賴安把我今天早上的遭遇告訴了弗裡德曼。
“你真的認為這塊紡織物是一世紀的真品?”弗裡德曼從後視鏡裡看著我問道。
“它絕對已經很古老了,”我說,“而且那個墓槽看起來沒有被發現過。”
“而且盜墓者們在墳墓裡找東西就像是蒼蠅在屍體周圍一樣。”
弗裡德曼想了一會兒,然後說:“呼,呼!”
希伯來語?“我們是墳墓的襲擊者。”
弗裡德曼肯定是看過太多電影了。
“怎麼走?”他問。
“你確定你想要去嗎?”我問。
“絕——對要去——他媽的,”弗裡德曼說,“我對我們國家的文化遺產很重視。”
“我們不需要許可證嗎?或者至少是授權?”
“我們偷偷地去吧。”
太好了。
“麻煩你開到酒店去。我去拿我的相機。”
“還需要其他的什麼東西嗎?”賴安問道。
“一把鏟子和某些用來移開石頭的東西。”我的腦中突然閃現出在底下那個墓室裡光線全無的情景來,“還有光線比較亮的手電筒和一組新電池。”
弗裡德曼在美國僑居酒店停下了車,然後他和賴安到前臺去找那些工具。我疾奔上了3樓。
傑克會痊癒的!棒槌學堂·出品
我會拿回馬克斯的,而且,或許,還能拿回一塊一世紀的裹屍布!
那塊布裹著誰的遺體?
是從誰的墳墓裡挖出來的?
我的情緒非常高漲,所以我一次就上了兩層臺階。
肥皂就在我的手裡!一把發刷!一件乾淨的襯衫!
有賴安和弗裡德曼的幫助!
生活真好!我就要進行一次冒險了!
隨後我打開了我的房間門。
接著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第二十五章
我的房間被搗得一塌糊塗。
床被扯亂了,亞麻布被扯爛了,床墊也被扔到一邊去了。壁櫥和大衣櫥的門都敞開著,衣架、鞋子和我的運動衫被甩得到處都是。
我興高采烈的心情徹底破裂了。
“誰在那裡?”
真笨!他們當然都已經走了,如果他們過去沒有介紹自己的話,現在肯定也不會。
我查看著門,想找出被強行打開的痕跡。鎖完好無損。木頭也沒有被鑿過。
心狂跳起來,我沖進了房間。
每一個抽屜都被拉出來了。我的手提箱也被倒放過來,裡面的東西全都被倒了出來,而且被弄壞了。
我的手提電腦被從桌子上扔到了地下。
我試著思考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小偷?當然不是!
為什麼還要留下電腦呢?
這意味著一個警告?
來自誰?關於什麼?
我用顫抖的手拿起了內衣、T恤和牛仔褲。
就像傑克收集起散落在他卡車周圍的物品那樣。
我的意志渙散了。
我知道。
這種想法成了形。現在憤怒充滿了我全身。
“你們這些討厭的私生子!”
我砰地關上抽屜。把我的衣衫折了起來。疊起我的褲子。
憤怒和屈辱讓我變得堅強起來,把我所有快要流出來的淚水擋了回去。
我收拾完臥室以後,走到浴室。收拾好我所有的化妝用品。我洗了洗臉,梳了梳頭。
我剛剛換好襯衫,電話就響了。賴安正在大廳裡等我。
“我的房間被洗劫了。”我說,沒有一句開場白。
“狗娘養的!”
“很可能是那些正在尋找馬克斯的考古阻礙者們幹的好事。”
“你今天早上運氣真是不好。”
“是很不好才對。”
“我會和這裡的經理談談的。”
“我正要下樓去。”棒槌學堂·出品
我下樓的時候,賴安已經和弗裡德曼站在一起了,而且他們已經初步瞭解到了兩件事情:沒有造訪者來這裡詢問過我的情況;接待人員沒有把我房間的鑰匙給別人。
也沒有允許任何人這樣做。
我相信。這個美國僑居酒店是由阿拉伯人控制和經營的。我懷疑在這裡工作的人員中有一位同情考古阻礙者的人。
那位經理,哈那尼女士,問我是否希望在當地警局登記一個備案。她的聲音明顯地表達了她堅決不歡迎我這樣做的意思。
我放棄了登記備案。
哈那尼女士明顯地如釋重負,她承諾會進行一個內部調查,提高酒店的安全性,並且會對我所有被偷走或者損壞了的東西進行賠償。
弗裡德曼對她說這是一個很好的計畫。
我提出了一個請求,哈那尼女士聽完以後就匆匆忙忙跑到廚房去了。
當她回來的時候,我把那些東西放到了我的背包裡,說了聲“感謝”,然後告訴她我沒有丟失什麼值錢的東西。
我爬進弗裡德曼的車子,我知道再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後悔我做的那些沒有丟失東西的申明了。但是如果我不那樣做,我就會受到職業道德感的譴責。我躺在後座上,獨自呆在黑暗裡,我知道我希望賴安此刻能躺在我身邊。
※※※※
我們幾乎用了一個小時才到達汲淪穀。耶路撒冷的員警們在通往伯利恒的路上發現了一枚自殺式炸彈。於是在路上設立了特別檢查站,交通情況陷入了混亂。
在去那裡的路上,我問了弗裡德曼關於許可證的事情。他拍了拍口袋。告訴我他有張證書。我相信了他。
車子開到西皖的時候,我指引著弗裡德曼把車子開到傑克停車的那塊空地。趁他和賴安把挖掘工具從車上搬下來的當口,我查看了一下山谷的情況。
我的視線範圍內沒有黑帽子。
我帶領著他們艱難地往山下走去。賴安和弗裡德曼跟在我身後。
在墳墓門口,我停了一會兒,檢查著入口處。這個小小的黑色洞口看上去很空洞。
我感到心跳猛地加快了。我沒有理會它,轉過身來。我的兩個同伴大汗淋漓,而且正在大口地喘氣。
“要是有豺該怎麼辦?”我問。
“我會通知它我們到這裡來了。”弗裡德曼拉了拉他的連發左輪手槍,蹲著,並且朝墳墓裡射了一顆子彈。“如果它在那裡的話,它會跑掉的。”
我們等了一會兒,沒有出現豺。
“它很可能離這裡已經有幾英里遠了。”弗裡德曼說道。
“我去看看下面的那個墓室。”賴安說著,伸出了手。
弗裡德曼把手槍遞給了他。
賴安在入口處揮了揮鐵鏟和鐵撬,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墳墓。我又聽到了一聲槍響,然後我聽到鞋子在地上摩擦行走的聲音。一片沉寂。然後又是鞋子在地上的行走聲,直到最後賴安的臉出現在入口處。
“沒有豺了。”他邊說邊把手中的武器遞給了弗裡德曼。
“我走在最前面。”弗裡德曼的嘴看上去繃得很緊。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幽閉恐懼症。
我向前踏了一步,先把我的包推了進去,然後一腳踩進了黑暗中,我希望先麻木正在監控著我周圍空間大小的神經元。它們沒有產生反應。在大腦指揮我前進的時候,我就已經進到墳墓裡面來了。
在我旁邊,賴安正用手電筒四處照著。我們的臉看起來都有些像萬聖節的燈籠,我們投下的陰影把背後洞口透過來的光全部擋住了。
“照照這邊。”我指著北邊的那個墓槽。
賴安把光束轉了個方向。那塊岩石已經被移動過了。在那個黑暗處沒有閃過一點藍色的影子。
我慢慢地走到墓槽面前,賴安跟著我走了過來。
這個小小的凹處空空如也。
“天哪。真該死!”
“他們拿走了?”賴安問。
我點點頭。
我一點都沒覺得奇怪。
但是我看到了這一切還是感到很悲哀。
馬克斯被拿走了。
“對不起。”賴安說。
南方人的習慣,條件反射一般,我張口就說:“沒事。”但是我根本不是沒事。
這具骸骨畢竟還是不見了。
我垂頭喪氣地跌坐到我的腳後跟上,感覺到周圍墳墓對我產生的沉重壓力,冰冷的岩石、陳腐的空氣、周圍詭異的沉寂。
我真的近距離接觸過馬撒大山上的死人嗎?
我真的永遠失去它了嗎?
我正坐在這塊聖土的一個墓地中?
我是不是被監視了?
是被那些考古阻礙者監視了?
是被那些幽靈監視了?
馬克斯在他活著的那個時代到底是誰?
誰曾經躺在這個墳墓裡?
現在還有誰躺在這裡?
我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放在了我的肩頭。我的思緒很快從一連串的問題裡面跳了出來。
“我們下去吧。”我低聲說。
爬到地洞入口處,我用和早上一樣的方式進入了那個墓穴。
爬進去,往下走。
曾經有幾秒的時間裡,賴安就緊緊貼在我身旁。
我難道沒有把所有掉下來的石頭都推到右邊去嗎?有些石頭現在被放到了左邊。是我的記憶出了差錯?這些石頭被人移動過了嗎?
親愛的上帝,但願窟窿裡的東西還留在那裡!
賴安用手電筒照著那個我在跌倒時偶然發現的裂縫。亮白色的燈光射進一團漆黑之中。
最後照射到了一片赤褐色的岩壁上。
和以前一樣,我的眼睛緊張得無法看清我眼前的東西。我的大腦很難分辨出我看到的景象。
粗糙的織物,粗糙的輪廓。
從裂縫的一邊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況,一個小小的棕色圓柱形物體,其中一端有一個球狀突出物。
是一根人類的指骨。
我抓住賴安的胳膊。
“它還在這裡!”棒槌學堂·出品
來不及寫考古方式草案了。我們必須趕在那些考古阻礙者變聰明之前把這些東西拿出去。
我握著手電筒,賴安把一把鐵撬插進裂縫處,抵住裂縫上面的一塊岩石。
他用力一舉,撬碎的石頭像雨點似的紛紛落下。
那塊岩石動了動,又回到了原地。
賴安更用力地往上撬。
這塊岩石挪了位置,但是又穩住了。
我看著賴安往裡面戳了十多下,幸虧弗裡德曼就在我們的側上方。我希望我們不需要把他叫下來。
賴安把鐵撬換成了鐵鏟。他把鏟子插進裂縫裡,握住柄末端用盡全力往下壓。
這塊岩石向前倒了下來,砰的一聲砸到地上。
我趕忙湊到那個被撬大了的洞口前,洞口現在已經夠大的了。
我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
鎮定。賴安就在這裡。弗裡德曼正警惕地守在出口處。
先是頭,然後是肩,我爬進了這個墓槽,我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順著蜿蜒的洞口向裡面爬。賴安用手電筒照著我。
我看到的東西果然是織物。還剩下兩塊,每一塊都已經腐壞並且褪色了。大一些的那塊面朝著墓槽的開口處,指骨也在這個方向上。小一些的在遠處,就在我認為是死者所躺地方的附近。
離近了看,我發現這些織物粗糙的編織方法很拙劣,就好像跳棋盤一般。兩塊織物很小,邊緣是破的,說明很多原來的部分都已經不在了。
裹屍布的下面有一些骨頭。其他的圍放在它旁邊。除了指骨之外,我還發現了尺骨、大腿骨、骨盆和頭骨的碎片。
怎樣才能既不撕壞這塊裹屍布又能看到下面的骸骨呢?我想了幾個辦法。但是沒有一個能解決得稍微完美一些。
我把指頭伸到裹屍布下面,舉起較大那塊布的一個角。
這塊織物被我抬起來,表面皺了起來,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幹樹葉在腳下被壓碎一般。
我不時地停下來看看。
有一部分很容易就能被我挑起來。還有一部分沒有動。
我把數碼相機從背包裡拿出來。賴安照過來的燈光就像是一套小電影設備一樣,照在墓槽裡面,我把我的瑞士軍刀當作刻度標記器,從幾個不同的角度拍了些照片。
拍完照片以後,我拿出了哈那尼女士給我的塔帕家牌的塑膠工具和抹刀。
借助著抹刀刀片和指尖,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塊織物和下麵的骨頭、石頭分開了。把它拿起來以後,我小心地把每一部分織物卷起來,最後把每一塊卷起來的布條放進塑膠器皿中。
這並不是最完美的處理方法,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把裹屍布移開後,我清楚地看到了這些殘留的人骨。
這塊指骨和跟骨是惟一完整的骨頭。剩下的骸骨都是些碎塊,而且已經嚴重地被破壞了。
接下來一個小時裡,我一直在收集骨頭、牙齒和下面的填充物,我投射到牆上的陰影就在我的旁邊像木偶一樣模仿著我的動作。
蜷縮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長時間工作,我的後背和關節開始疼痛。我的腳也麻木了。
某一刻,弗裡德曼從上面向下喊:“一切都還好吧?”
“好得不得了。”賴安回答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還有多久?”
“快了。”
“我應該在這裡搭個帳篷?”
“快了。”賴安重複道。
當我們最後爬出洞口的時候,晚霞染紅了黃昏的薄霧。
賴安第一個爬了出去。我拿著鏟子、鐵撬和那些塑膠盒子,裡面裝著裹屍布的殘留物,以及曾經被裹在裹屍布裡那個人的骸骨。
裹屍布被我卷起來放在一個淺容器裡。骸骨被我放進了兩個小器皿裡。還有第三個器皿裝著從墓槽地板上收集來的填充物。
弗裡德曼正坐在地上,腳踝交叉著,背對著山坡。他看起來並沒有無精打采。他也沒有等得很無聊。
他看上去就像是正在等待隊長歸來的阿甘。
一看到我們,弗裡德曼就喝幹了他帶來的瓶裝水,腿曲了起來。
“找到你們的那個男人了?”
好問題。我看了一眼。骨盆的碎塊表明這具骸骨的性別還無法確定。
我朝他豎起了大拇指,然後摩擦著雙手,把我手上的污泥搓掉。
“上去?”賴安像電梯小姐那樣問弗裡德曼。
弗裡德曼點了點頭,拿起鏟子,然後開始攀爬。我們都落到了他後面。
離山頂還有20碼的時候,我們都停下來,一起喘著粗氣。弗裡德曼的臉呈深紅色。賴安的髮際上全是汗水。我看不到自己是什麼樣子。
幾分鐘後,我們坐上了弗裡德曼的車子。
“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在車子駛出西皖的時候,賴安問他。
弗裡德曼搖了搖頭說:“我必須回家去。”
為什麼?我想知道。家裡有妻子?有只虎皮鸚鵡?還是廚房的水池裡有一塊正在解凍的排骨?
到了酒店以後,賴安和弗裡德曼還留在車子外面。我直接來到前臺。接待員試圖要核對我的照片,同時竭力避免和我有實際的眼神接觸。我一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可能無法解釋我為什麼看上去像一個列車失事的逃生人員。
把鑰匙拿在手裡,我走回門口去。賴安已經離開弗裡德曼,並且正穿過門廊朝我走過來。在他身後,我可以看到弗裡德曼正在和哈那尼女士談話。
這位酒店經理僵硬地站著,眼睛看著地面,兩隻胳膊環抱在胸前。
不知弗裡德曼說了些什麼,哈那尼女士的頭猛地抬了起來,然後又否定地搖了搖。
當弗裡德曼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哈那尼女士把一支香煙從口袋裡抽了出來,然後想要點火。但是火柴頭在抖,直到最後才點燃香煙。哈那尼女士把煙吸進去,吐了一口,之後又搖了搖頭。
“怎麼了?”賴安問我。
“沒什麼。”
我伸手把他的房門鑰匙遞給了他。
賴安用手包住我的手。
“你想要吃點什麼呢,夫人?”
我知道我想洗個澡。我知道我想換上乾淨的衣服。我知道我想吃點東西,然後睡上12個小時。
但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我要到哪家酒店去。
“有什麼計畫?”
“芬克飯店。”
“芬克?”
“在以色列總工會。在以色列成為以色列之前它就在那兒了。弗裡德曼告訴我,茂利·阿薩芮利是一個協會。”
“茂利可能是酒店老闆。”
賴安點點頭說:“茂利聲稱他把基辛格解雇了,但是他向酒店的常客們敞開大門。但是更重要的是,據說茂利搞到了一些很不錯的菜燉牛肉。”
搞到了?賴安又露出了他慣常的牛仔作風。
“30分鐘。”我伸出糊滿了泥的手指說,“只有一種情況。”
賴安伸出他的雙臂。“什麼?”
“我不說‘行話’了。”
我轉身爬上樓梯。棒槌學堂·出品
“把我們今晚的戰利品鎖到你房間的保險櫃裡去,”賴安在我背後說道。“這些地方可真是有些‘活躍分子’呢。”
我停了下來。賴安說的是對的。但是我的房間被洗劫過。那裡並不安全。
我已經失去了一具骸骨,我不想冒險再失去第二具。
我轉過身來。
“你覺得弗裡德曼會把這些骨頭在警署中心安全地放一夜?”
“毫無疑問。”
我把我的包遞了出去。賴安接了過去。
香皂和洗髮液。腮紅和眉毛油。半個小時以後,在柔和的燈光下,從某個合適的角度看過去,我的氣色還不錯。
據說芬克飯店只有六張桌子。但是卻有上百萬種小古玩。儘管餐廳裡的裝修已經有些年頭了,但是它的菜燉牛肉卻非常美味。
茂利確實拿著一堆剪貼簿來到了我們面前。上面有戈爾達·梅耶、克拉克·道格拉斯、約翰·斯坦貝克、雪麗·麥克蘭尼。這家餐廳的名流收集簿簡直可以和美國僑居酒店的名人錄相提並論了。
在計程車裡,賴安問我:“我的愛人,你現在在想什麼?”賴安學著電視劇《槍炮》裡哥爾韋的臺詞說道。
“茂利需要換換餐廳的窗簾。你怎麼想的?”
賴安的臉上露出和貝·哥爾韋一樣誇張的笑來。
“啊,就是這個。”我也學著電視劇裡的語氣說。
“就是這個。”他說。
我今天晚上不必擔心自己要獨自在黑暗中輾轉反側了。
第二十六章
這一覺我一直睡到了早上,絲毫沒有察覺穆斯林們的禱告聲和早晨上班時在我窗外穿梭的車流聲,就連賴安什麼時候回他房間去了也沒有察覺到。
我被音樂聲吵醒了,是我牛仔褲裡傳來的音樂聲。
好像不是這首歌曲。
“我應該像根木頭一般熟睡著……”
音樂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我躺在床上,回憶著昨晚飯後的那場嬉戲,那抒情的歌詞又在我腦海中閃過。
“你知道我的感覺很美妙……”
那音樂又隱約響了起來。
是傑克的手機在響!
我急忙從床上一躍而起,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然後把牛仔褲又扔回了地上。
“是傑克嗎?”
“你拿走了我的手機。”
“你還好嗎?”
我看了看表,已經7點40了。
“我很好,我正在刮臉,出血了,我喜歡這種流血的感覺。”
“很好。”
“在他們把我揪回醫院之前,我跑出來了。”
“你已經被放出來了?”
“是的。”傑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傑克,你不得不……”
“嗚,哈,你拿到它了嗎?”
“那個包丟了。”
“狗娘養的傢伙們!”
我等著他在那頭爆發。
“那另外一具呢?”
“我把它……”
“別在手機裡說!你能到我這兒來嗎?”
“什麼時候?”棒槌學堂·出品
“我不得不把卡車處理一下,然後找一輛汽車先湊合著用。”他停頓了一下,說,“11點怎麼樣?”
“位置?”我說著就奔向了桌子旁。
傑克告訴了我地址,那些門牌號和街道名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必須打電話通知以色列古文物局,傑克。”我要通知他們我把那具骸骨弄丟了。我現在非常害怕。
“首先,讓我給你看看我從那個墳墓裡又發現了什麼其他的東西。”
“我來以色列已經兩天了,我必須打電話通知布羅特尼克。”
“你什麼時候過來看看我的新發現?”
“今天吧。”我說。
“好,好的。”他不耐煩地大聲說道,“還有,把我那該死的手機也帶來。”
很顯然,傑克仍然有一些狂躁傾向,或許還有一些偏執傾向?他難道真的認為他的手機被人監聽了嗎?
我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拿著鉛筆,這時,有人在猛敲我的房門。
真糟糕。現在該怎麼辦?我查看了一下監視孔。
是賴安來了,他還端著百吉餅和咖啡。他刮了鬍子,剛洗過澡,頭髮還濕漉漉的。
早上梳洗打扮的那段時間裡,我一直都在給他描述傑克打來的那個電話。
“我們上午11點以前就可以處理完卡普蘭的事情。傑克現在住哪兒?”
“貝特·哈尼那。”
“我會把你送到那兒去的。”
“我知道地址。”
“他現在怎麼樣?”
“非常野蠻。”
※※※※
卡普蘭被拘留在俄國人混居區的一個警察局裡,俄國人混居區是耶路撒冷舊城外興建的第一批特區中的一個。它最初被規劃為俄羅斯朝聖者的居住區,但它現在成了市中心區裡一塊骯髒不堪的地盤,理所當然地被劃歸到市容改造的計畫中去了。
特區的總部和附屬的拘留所就位於雅法街和俄羅斯教堂之間擠成一團的建築物中。這些建築物都有石質的牆壁,窗框都是鐵制的。街道看起來昏暗而古舊,倒是和附近的街區十分協調。
警車停得到處都是,弗裡德曼把車子停在它們中間,車子緊挨著混居區一側的一個水泥路障。在不遠處,有一根巨大的石柱,半截被埋在了土裡。
那根大石柱四周被鐵欄杆圍了起來,圍欄裡面堆滿了成百上千隻煙蒂,我還用相機拍下了員警,拍下了那些囚犯們,趕在他們被成群地轟到警局裡面之前,緊張地享受著最後一次戶外吸煙的情景。
弗裡德曼注意到我在盯著石柱看。
“那石柱是一世紀留下來的。”他說道。
“又是希律王時代的古物了。”賴安說。
弗裡德曼點點頭,說:“據說它本來是要被用來做希律王神廟的廊柱的。”
“希律王這個老傢伙還真是一個建築家。”
“採石工人發現上面有一處裂痕,就把它扔在地上不管了,兩千年過去了,它還呆在那裡。”
我們先穿過一個警衛室,在那裡我們接受了電子安全系統的檢查,然後被詢問了一些問題。接著,我們在一個崗哨處又被一個警衛盤問了一番,根據那裡的規定,負責這項工作的警衛必須高中畢業一年以上。最後,我們被帶到一個剛剛有人離開的辦公室裡。
屋子裡充滿了煙味,廢紙淩亂地攤在桌面上,廢紙上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一摞報告堆放在桌子上,一個羅拉黛克斯牌的名片夾呈T字形展開著。
我注意到杯子上有個名字:所羅門。
我想知道所羅門在這個地方辦公是什麼感覺。
空氣中的氣味是警察局通常情況下特有的那種味道,一個小電風扇已經開到了最大擋,但還是無濟於事。
弗裡德曼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幾分鐘以後,一位穿制服的員警押送著一名囚犯來到了辦公室。他就是卡普蘭,身穿一條黑色的褲子和一件白襯衣,沒有系腰帶,也沒有鞋帶。
那個員警守在門外。賴安靠在一面牆上,我則靠著另外一面。卡普蘭朝弗裡德曼露出了一種很“商業性”的微笑。他的鬍子刮得很乾淨,他的眼袋比我印象中的更加明顯。
“我相信立特維克先生已經理智地判斷過我有沒有偷東西了。”
“你從我身邊離開得可真是時候,露西爾。”我從他的說話聲裡聯想到這句歌詞。
那刺耳的聲音讓我確信,凱斯勒和卡普蘭就是同一個人。
弗裡德曼指著一把椅子,卡普蘭坐到了那裡。
“這可真是一個愚蠢的誤會。”卡普蘭的笑也同樣愚蠢而且讓人無法理解。
弗裡德曼坐到了所羅門的辦公椅上,開始端詳他的指甲。
卡普蘭轉過身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他的眼中閃過什麼東西,快得讓人不易察覺。
是不是認出我來了?他的第一個念頭莫非在想:這個女人為什麼會在這兒?賴安走上前去,一言不發,手裡拿著那具骸骨的照片。
卡普蘭的笑有些不自然了,但臉上還一直掛著笑容。
“你還記得布倫南博士嗎?”賴安朝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卡普蘭沒有回答。
“艾弗拉姆·弗瑞斯呢?”賴安接著說,“還有那次讓人作嘔的驗屍過程,你記得嗎?”
卡普蘭咽了口唾沫。
“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賴安說道。
“告訴你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我可不是到以色列來同你討論下象棋的,卡普蘭先生。”賴安嚴厲的話音足以把極地的冰塊切開來,“或者叫你凱斯勒?”
卡普蘭把胳膊抱在胸前,說:“是的,偵探先生,我的確認識艾弗拉姆·弗瑞斯,這就是你來這裡要問我的問題嗎?”
“你從哪裡得到這個的?”賴安用手指敲了敲那張照片。
“從弗瑞斯那裡。”
“我知道。”
“這是真的。”
賴安沒有理會卡普蘭。卡普蘭接著說:“的確是真的。”
卡普蘭瞥了一眼弗裡德曼,只見他仍然在專心地修著指甲。
“弗瑞斯和我偶爾會做些生意。”
“什麼樣的生意?”
“這個地方真悶,”卡普蘭的語氣變得不那麼和氣了,“我要喝水。”
“卡普蘭先生。”弗裡德曼的話語裡顯得非常失望,“那是我們要問的嗎?”
“麻煩了。”卡普蘭很誇張地歎道。
弗裡德曼大步地走到門口,同走廊裡的人說了些什麼。再回來的時候,他沖著卡普蘭微笑。他的笑容裡有一種冷血動物式的溫情。
“做什麼樣的生意?”賴安重複了一遍。
“我們相互買賣一些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這時,一個身材矮小、鼻子卻很大的傢伙進來了,遞給卡普蘭一隻髒兮兮的杯子,臉色非常難看。莫非是所羅門?
卡普蘭喝了口水,抬起頭向上看著,不作聲了。
“是什麼樣的東西?”賴安又重複了一遍。
卡普蘭聳聳肩膀,杯子裡的水在晃。
“就是一些東西。”
“你在替客戶保密嗎,卡普蘭先生?”
卡普蘭依舊聳聳肩膀。
“是骸骨這類的東西嗎?”賴安左右搖著那具骸骨的照片。
卡普蘭的表情有些僵硬了,喝幹了杯子裡的水,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索爾的吸墨紙上,然後身子向後傾斜,交叉起十指。
“我要找一位律師。”
“你真想請律師嗎?”
“你不要嚇唬我。”
“你隱瞞了東西沒說,是嗎,卡普蘭?”
賴安轉向弗裡德曼。
“你認為呢,艾拉?你推測卡普蘭從事過一些黑市交易,是嗎?”
“我覺得很有可能,安迪。”
卡普蘭還是面無表情。
“或許他認為那些非法的古董交易都是小兒科,於是就做了一些更有‘出息’的勾當。”
卡普蘭的手指很細,他如此用力地攥著它們,以至於關節處都沒了血色。
“也許吧,安迪。既然你這麼說了,他看起來就像來自文藝復興時期的人一樣。”
賴安又對著卡普蘭說:“是那樣嗎?你是出局還是也下了一注?”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我是指謀殺,雜湊爾,就是雜湊爾先生幹的,不是嗎?”
“天哪。”一片潮紅從卡普蘭的領子開始向上蔓延,“你瘋了嗎?”
“你覺得呢,艾拉?”
“不!”卡普蘭猛地向前一探,身子從賴安那裡扭向弗裡德曼,大聲說,“不!”
賴安和弗裡德曼相互聳了一下肩膀。
“這太荒唐了。”卡普蘭的臉已經憋得通紅,“我沒有殺任何人,我不會的。”
賴安和卡普蘭等著他繼續說。
“好吧,我說。”卡普蘭舉起雙手,“你看,是這樣。”卡普蘭非常注意他的用詞,“我偶爾會幫他們鑒別古董的真偽。”
“你曾經為弗瑞斯鑒別過古董嗎?”
卡普蘭點點頭,說:“弗瑞斯曾經打電話來,問我能否為一件特別的東西找到買主。”
“特別的東西?”
“非常特別。一輩子隻會遇到一次的。”
更長的等待。
“是一件可能引發基督世界浩劫的東西。這是他的原話。”賴安舉起照片。
卡普蘭點點頭,說:“弗瑞斯把這張照片給我,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是從哪兒來的。”
“大概在什麼時間?”
“我不知道,應該是今年冬天。”
“你說得太模糊了,雜湊爾先生。”
“在1月初。”
賴安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弗瑞斯就是在2月中旬被槍殺的。
“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把消息散佈出去,發現有人對此很感興趣,於是我就告訴弗瑞斯我可以幫他,但是首先,除了他的話和那幅照片,我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骸骨確實存在,他說他會給我的。我們再次碰面之前,弗瑞斯就死了。”
“弗瑞斯為什麼把骸骨的事情告訴你?”我問道。
卡普蘭轉向我,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些東西,隨即就恢復了正常。
“因為骸骨來自馬撒大。”
“弗瑞斯是怎麼得到它的?”
“他沒有說。”
“他還說過其他什麼嗎?”
“他說那是歷史上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並聲稱自己有證據。”
“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了。”
我們都陷入了沉思。弗瑞斯會有什麼證據呢?是蘭納的看法嗎?還是基督耶穌博物館?是蘭納從博物館偷走的檔案?或許是來自以色列最初的一些文件草稿?
我聽見走廊裡有人在和員警說話。是身材矮小而又邋遢的所羅門嗎?
“那關於米里亞姆·弗瑞斯呢?”賴安轉變了策略。
“她又怎麼了?”
“你和弗瑞斯太太熟嗎?”
卡普蘭聳聳肩。
“這表示肯定嗎?”
“我認識她。”
“你能以聖經的名義發誓嗎?”
“這樣問讓人很不舒服。”
“讓我重新解釋一遍,雜湊爾,我問的是雜湊爾先生,對嗎?那麼你和米里亞姆·弗瑞斯有什麼關係嗎?”
“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我先問的是你的名字有沒有搞錯,然後又問你和米里亞姆有什麼關係,這兩個問題分開問對你來說太難了嗎?”
“米里亞姆嫁給了我前妻的兄弟。”
“那麼在你大舅子死後,你們兩人還保持聯繫嗎?”
卡普蘭沒有回答。賴安等著他說。卡普蘭交叉起了雙臂。
“為什麼要在驗弗瑞斯的屍體時把照片交出來?”
卡普蘭聳了聳一側的肩膀,說:“我想試著幫點忙。”
在賴安反復的盤問下,卡普蘭變得有些不安,但一直堅持他的說法。他通過他前妻的兄弟認識了米里亞姆,又通過米里亞姆認識了弗瑞斯。他有時也做一些小規模的非法古董交易;他曾經答應弗瑞斯幫忙轉手處理那具骸骨。在他還沒有完全瞭解那具骸骨的來歷之前,弗瑞斯被殺害了。而他並不是作案人。他在良心的驅使之下交出了照片。
卡普蘭的說法一直都沒變。
這就是那次審查的情況。
第二十七章
到了10點半,賴安和我重新要回了裹屍布和那些骸骨,然後鑽進了弗裡德曼的私人汽車,那是一輛1984年款的坦普車,在後排座位右側的玻璃上有一個呈環帶狀的字母K。弗裡德曼則和卡普蘭呆在一起。
“他打算幹什麼?”我問道。
“給那位先生一點時間,讓他再好好想想自己說過的話。”
“然後呢?”
“讓他再複述一遍。”
“複述是個好辦法。”我說。
“然後找出前後說法上的出入。”
“還有沒想起來的那些細節。”
“還有相關的人物,弗瑞斯的母親提到的那兩個人。”賴安說道。
“我們就可以問問,看他認不認識約西·蘭納和塞維·莫瑞斯紐。”我贊成地說。
貝特·哈尼那本是一個阿拉伯小村莊,如今被幸運地劃入了現代化的都市——耶路撒冷的行政區內,它現在的名字叫貝特·哈尼那·哈達沙合,或是新貝特·哈尼那。傑克在我剛剛認識他的時候就在這裡擁有了一套公寓。
按照傑克所說的位址,我們要到一個在1948年至1967年間屬於約旦領土的地方去。離開了俄羅斯大院,我們來到位於拉馬拉的一個檢查站,拉馬拉原來又叫納布盧斯路。我們到的真是時候,堵在路上的汽車才排了一個半街區。賴安開著車子加入了堵車隊伍,我們一點點地向前挪,每次開出的距離只有一輛車的長度。在我們往金頓行駛的途中,傑克告訴我,那堵被設計用來把以色列同周圍世界分割開來的圍牆,以後將會從我們正在行駛的道路的中央穿過。我不停地看著街道兩旁的商店。
比薩店、乾洗店、糖果鋪、鮮花店散佈在路的兩邊。我們就好像身處聖蘭伯特、斯堪地納維亞、皮蒂亞克、厄姆郝斯特一般。
然而,這裡卻是以色列,我的左側位於以色列領土內,這一側的商鋪將因為那道牆的存在而更加繁榮;在我的右側,則是以色列領土以外,那一側的商鋪將會逐漸地蕭條。我不禁想到,這是多麼令人悲哀啊。那些需要養家餬口的普通老百姓,才是這片爭議不斷的領土上真正的受益者,或者是受害者。
沒有弗裡德曼在身邊,我們原以為出境要頗費一番周折,結果卻和我們所想的大相徑庭。守衛只是瞟了一眼我的護照,再看看賴安的警徽,然後又彎下身子看了看,就揮手放我們過去了。一進入河西岸,我們就向左行駛,然後又往左拐到了傑克家所在的那條街道。
傑克租下了一幢灰色公寓的頂層,房子的主人是一個義大利考古學家,名叫安東尼亞·菲歐瑞麗。傑克住在樓上,菲歐瑞麗住樓下,那個人還養了七隻貓。
賴安對著牆上一台已經裂開了的對講機告訴傑克,我們到了。幾秒鐘過後,傑克開了門,領著我們穿過一個由六角網眼輕質鐵絲網編制的籠子,裡面養著山羊和兔子,又經過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了一截架在外面的樓梯。上到二樓之前,我們一直被三隻小貓尾隨著。
這三隻貓是三種不同的品種。一只是黑白斑紋的,只要好好寵愛它,它就會聽你的話,溫順地蜷在你的膝蓋上;另一只是暹羅貓,你需要不時地喂它,還不能打擾它進食,它餓的時候就會朝著你叫;還有一隻野生的雄貓,它喜歡在你睡覺的時候臥在旁邊注視著你的胸脯一起一伏。
這三種類型的貓居然在一起相得益彰。
傑克所住的公寓被一間鋪有棕色瓷磚的房間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積,它位於公寓的中央,四周是白色的石膏牆壁,門和窗子的周圍用磚裝飾成了拱形,木質的櫥櫃擺放在屋子的一端,就像是伸出來的一個小島,將廚房和客廳、餐廳分隔開來。
傑克的臥室小得就像一隻烤箱,裡面放了一張邋遢的小床、一個梳粧檯,還有一隻紙箱子,用來盛放該洗的髒衣服。
剩下的空間和傢俱都被他當做了“辦公室”用。前廳處成了放電腦和地圖的房間,走廊被用來做古物清洗處,另一間後面的臥室用來歸類、記錄和分析。
自從我們早上通過電話之後,傑克的暴躁脾氣已經有所改善。他問候了我們,而且還詢問了上午的情況,然後才開口讓我把裹屍布給他。他甚至用了“請”,而且還微笑著。
“這是目前情況下我所能提供的所有幫助了……”
“是,是啊。”傑克攤開雙手,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快點。
好吧。看來他的性情並沒有得到根本的改善。
我把裝在哈尼那女士給我的塔帕家牌塑膠容器裡的骸骨放在了桌子上,傑克打開了裹屍布,查看著第一隻容器中的骸骨。
“噢,天哪。”
他又把第二隻桶的蓋子打開。
“噢,天哪。”
賴安看看我。
傑克又移向了盛著裹屍布的容器。棒槌學堂·出品
傑克弓著背,賴安站在他的身後,用張開的嘴形比劃著說:“噢,天哪。”我則朝賴安皺皺眉頭,示意他不要這樣。
傑克一言不發,專注地盯著那塊較大的裹屍布。
他回到後面的臥室裡,拿來一個放大鏡,開始細細查看起來。
“我下午就把這些東西拿到以斯帖·蓋特茲那裡去。”他說道。
傑克彎著腰在那裡研究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後才直起身來。
“蓋特茲是洛克菲勒博物館裡的紡織品專家。你查驗過這些骸骨嗎?”
我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可查驗的。”
傑克擱下放大鏡,向後退了兩步,用他細長的胳膊做出來回掃的姿勢,賴安則把嘴唇努成一個喇叭狀。
我走到桌子前,把容器裡的東西輕輕倒在它的蓋子上。
“你有手套嗎?”
傑克聽了,轉身朝後面的臥室走去。
“還有鑷子。”我對著他的背影說,“再來一根探針和一支牙籤。”
他取了這三樣東西回來。傑克和賴安站在一邊觀看,我將骸骨逐一分類,並說出它們的名稱。
“趾骨、跟骨。”這些是比較容易辨別的。剩下的碎骨還不如我的耳垂大。“尺骨、大腿骨、骨盆、頭骨。”
“那麼你有什麼看法?”當我把碎骨分完類,傑克這樣問我。
“我認為沒有什麼可查驗的。”
“男性還是女性?”
“對了。”我說。
“去你的,特普,我是認真的。”
我仔細檢查了一塊枕骨,頸部的頂端比較突出,但是也還屬於一個正常範圍。和枕骨一樣,股骨的軸狀處有一些很粗糙的線性突起物。骨盆處只殘留了一塊與骶骨交合的粗短碎骨。這些都沒有明顯的性別特徵。
“肌肉的附屬物還比較有力,我推測它應該具備一些男性特徵,這些就是我能做的全部工作了。沒有足夠完整的樣本可以進行定量分析。”
我拾起了一塊跟骨,來回旋轉著看,一處輕微的環形破損處吸引了我的視線。傑克注意到了我的饒有興致。
“怎麼了?”
我指著骨頭外表面的一個小穿孔說:“這不符合常理。”
“你所說的不符合常理是什麼意思?”傑克問道。
“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傑克又做出了讓我快點說的手勢,只是這一回比以往顯得耐心多了。
“這不是血管和神經留下的穿孔,這些骸骨磨損得很厲害,不過,依據我的觀察,孔的邊緣很鋒利,而並非像神經穿孔那樣光滑。”
我放下那塊跟骨,把放大鏡遞給傑克。他彎下身子,把放大鏡的焦距對準了骨頭的中部。
“你認為它會是什麼?”賴安問道。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傑克就沖進了那個掛著地圖的房間。屋裡傳來抽屜被拉開又咣的一聲關上的聲音。他回來的時候,手正翻動著幾張裝訂好的書頁。
傑克把那幾張書頁鋪到桌上,用一根手指戳著上面的一頁。
我低頭去看。
傑克正指著一篇標題為“對格瓦特·哈米維特遺骸的人類學觀察”的文章。他的手指尖停在頁面的一張照片上。在製作照片副本的時候漏掉了很多細節,但是這些骸骨的主體部分還是很清楚的。
有四張照片上拍的是跟骨和其他一些足骨碎片,有一些是在分類和重新排列之前照的,有一些是在這之後照的。儘管骸骨的表面被一層厚厚的石灰岩粉末覆蓋著,但還是可以看到,一根鐵釘橫穿過跟骨的兩側,一塊木質的標誌牌隱約從釘子頭的下面露了出來。
第五張照片是一塊當代人的跟骨,以用來和古時發現的骸骨做比較。在照片的跟骨上也有一處環形的破損,其位置與我們裹屍布中的跟骨分毫不差。
我疑惑地看著傑克。
“早在1968年,就在三個墓穴裡發現了15個石灰石做的藏屍罐。在這堆藏屍罐中,13個裡面裝有人類遺骨,而且保存措施堪稱一流。還有幾束野花、幾捆麥穗之類的東西。骸骨上的外傷表明,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死於暴力。骨頭上面有箭傷,還有鈍器所致的傷害。”
傑克拍了拍上面的照片。
“這個可憐的私生子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傑克指向上一篇文章旁邊的另外一篇,然後又把書頁翻到了一幅草圖處,上面畫著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屍體。被釘上去的人手臂在十字架上像鷹一樣張開,但是和現在所見到的耶穌受難圖不同,那個人的腰部是被綁到十字架上去的,並非是被釘上去的。兩條腿被分得很開,腳被釘在十字架的兩側,而並非被釘在十字架表面的正上方。
“我們從約瑟夫的情況就可以知道,那個時候,耶路撒冷的木頭很稀缺,所以羅馬人就把十字架豎直的那根木頭空出來,只用那根橫木綁屍體,而橫豎兩根木頭都要被重複使用。”
“所以,胳膊是被綁起來的,而不是被釘在上面。”賴安說道。
“是的,這種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刑罰起源於埃及。在埃及,他們通常是用綁的方法。要記住,人不是被釘死的。把一個人吊在十字架上,會削弱兩側的呼吸肌、肋間肌,以及橫膈膜的機能,正是窒息最終導致了人的死亡。
“受害者通常被固定在十字架上,兩隻腿騎跨在木頭的表面,腳被釘在兩側。跟骨是足部最大的一塊骨頭,這就是為什麼會有一根釘子從跟骨的一側釘到了另一側,穿透整塊跟骨。”
耶穌家族的墳墓裡,一個用裹屍布包著的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
意識到了傑克所說的骸骨是多麼非同尋常,我用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跟骨。
“現在還無法知道破損是不是由外傷導致的,而且它也可能是由疾病引起的。另外,還有可能是在驗屍的過程中造成的。或許是被蟲咬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個釘子孔。”
“它也有可能是一個釘子孔?”
傑克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有這種可能。”我的語氣中有幾分確定。
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會是誰呢?我們已經排除了一個人選。如果你相信聖經中的說法的話,馬克斯在死的時候太老了;如果你相信喬伊絲根據格羅賽特的卷軸冊所寫的論斷的話,他又太年輕了。傑克是不是在暗示這是耶穌在拿撒勒城的骸骨呢?
至於是不是馬克斯,我只在很小的程度上認為有可能,而我很大的程度上傾向於——不是。
“你說過在汲淪穀的墳墓裡還找到了一些其他的骸骨,是嗎?”我問道。
“是的。那些強盜們對這些人類的遺骸根本就他媽的不感興趣。他們運走藏屍罐的時候把那些骸骨傾倒在墓穴的地面上,於是我們就得到了那些骸骨。我們還發現了遺骸,它們和那些被強盜砸碎了又扔下不要的箱子裡的骸骨是完全相一致的。”
“我希望那些遺骸的狀況比這些要好點。”我指著這些塔帕家牌的家用塑膠製品說。
傑克搖了搖頭,說:“每一具都是些碎片,而且保存得並不完好。但是那些被傾倒出來的骸骨仍然被分散開堆積著,而且還和藏屍罐碎片混在一起。這就有助於我們區分開地面上的屍骨。”
“有人分析過那些骸骨嗎?”棒槌學堂·出品
“希伯來大學的一個物理古人類學家和他的科學與遺跡研究小組曾經做過一點研究,而且他還從中分辨出三個成年女性和四成年男性。據他說,這是他可以提供的關於那些遺骸的所有資訊。因為無法對這些碎骨進行測量,所以他不能進行身高的測算和人種的對比分析。他也沒有發現任何年齡方面的證據,同樣找不到任何單一的個體特徵。”
“他找到與桌上這些骸骨類似的身體損傷了嗎?”
“他提到過骨質疏鬆和關節炎的問題,這些就是對外傷或是疾病的全部解釋了。”
“在墓室裡還發現其他的什麼骸骨了嗎,就像我們手中的這具?”
傑克搖了搖頭,說:“他們要的是箱子,而不是骸骨。感謝上帝,還好那些流氓沒有把牆壁推倒。我至今都難以相信你竟然發現了一個密室,還有一塊裹屍布。噢,天哪。2000多年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曾經在那墓穴裡進進出出嗎?而你卻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墓葬,噢,天哪!”
在傑克背後,賴安動著嘴唇,用口型比劃著說:“噢,天哪。”
“其他的骸骨現在在哪兒?”我問道。
“還在,”傑克瘋狂地晃著他的手指,“聖地,而且考古阻礙者們是不會說出它們的具體位置的。但是,我已經得到了那份人類學方面的報告。”
賴安模仿著傑克搖手指的動作。
傑克咧開嘴笑著說:“不管怎樣,我拿到了絕大部分的報告。”
“哦?”我揚起一隻眉毛問道。
“有一小部分骸骨碎片可能已經被打亂了。”
“被打亂了?”
“還記得我們在電話中那次關於馬撒大骸骨DNA測試的談話嗎?”
我點點頭。
“實驗室裡的人們都挺和善的。”
“以色列古文物局答應送一些骸骨樣品去嗎?”
“不是這樣的。”
“那是你自己送過去的嗎?”
傑克聳了聳肩膀,說:“布羅特尼克拒絕檢測。我又能怎樣呢?”
“放開手腳去做吧。”賴安說道。
“我現在要問曾經問過的一個問題,”我說道,“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做基因測試有什麼意義呢?”
“測試還是需要做的。現在,跟我來。”
傑克把我們領到了後面的臥室,在那裡他把照片全都攤在一個工作臺上。有幾張照片上是完整的藏屍罐,其餘大部分照片上都只是一些碎片。
“那些強盜掠走了很多藏屍罐,還摔碎了剩下的藏屍罐,”傑克說,“但剩下的這些已經足夠多了,可以進行還原。”
傑克從那堆照片中翻出一張5×7英吋的照片遞給我。照片上有八口藏屍罐。所有的藏屍罐都有裂紋,其中的不少還有缺口。
“藏屍罐在設計風格、尺寸、外形、石頭的厚度、蓋子的結構樣式等方面各不相同。大多數都十分扁平,但是其中一些有非常精美的裝飾。比如上面就有卡亞法斯·約瑟夫的畫像。”
“他是猶太教最高法庭的元老,他在彼拉多處死耶穌之前審判了耶穌。”賴安說道。
“是的。他的希伯來語的名字是YehosefbarQayafa,卡亞法斯是紀元前37到18年之間耶路撒冷的最高神父。他的藏屍罐在1990年被人們發現。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上面有令人咋舌的極其精美的雕刻物。還有一口刻著‘亞歷山大,昔蘭尼的西門的兒子’的藏屍罐大概也是那個時代出土的。那口藏屍罐上面也有著絢麗奢華的雕刻物。”
“西門就是在去往受難地的路上幫耶穌背十字架的那位紳士。”
賴安,他簡直是一個精通聖經的學者。
“你對新約聖經甚是瞭解嘛,”傑克說,“在馬可福音第15章第21行的注釋中提到了西門和他的兒子亞歷山大。”
賴安謙遜地微笑著,然後輕輕拍了拍傑克還原後的藏屍罐照片,說:“我喜歡這張有花瓣圖案的。”
“那是玫瑰花瓣。”傑克又抽出了另外兩張5×7英吋的照片,說,“看看這些。”
他把照片遞給賴安。我湊近了些看著它。
這個藏屍罐的形狀接近長方形,蓋子顯得很協調,罐的表面佈滿了斑點。第一眼看去,就可以分辨出玫瑰花瓣形的雕刻痕跡。重疊的圓環圖案讓我想起小時候用鉛筆和圓規畫圖時的情景。
第二眼看去,一道裂紋從藏屍罐的一端裂開,筆直地向右延展過去,一直裂到藏屍罐對著鏡頭那一面的左上方。
那口小一些的藏屍罐和傑克用膠水重新粘好的那些沒什麼兩樣。
“是雅各的藏屍罐嗎?”我問道。
“仔細看看上面的雕刻。”傑克遞給我們每人一個放大鏡。“你懂阿拉姆語嗎?”他問賴安。
賴安搖了搖頭。我故意裝出很吃驚的樣子看著賴安。
傑克沒有看到我們的小動作,或者他根本就沒有理會。“雅各藏屍罐最令人震驚的地方在於它上面那非同尋常的精美雕刻。比起其他雕刻相對精美的藏屍罐來,它還要奢華得多。”
“你不會是在戲弄我吧?就算放大了看,那上面的雕刻也不過像是小孩子亂畫的一般。”
傑克的手指移到了藏屍罐右端較遠處的那一簇符號上面。
“猶太語中的Jacob或者Ya’akov這個名字翻譯成英語就是‘雅各’。”
“這樣的話雅各派就是英格蘭詹姆斯二世的擁躉了。”
賴安的話讓我有些不安。
“沒錯。”傑克的手指向左劃過那個很著名的小符號,“雅各,約瑟夫之子,耶穌兄弟。”他的手又輕輕拍了拍藏屍罐左端的那串符號,“Yeshua,或者Joshua,在英語中被翻譯成‘耶穌’。”
傑克把我們手中的照片拿了過去,放在桌上。
“現在跟我來吧。”
他領著我們來到一個封閉的走廊前,打開一個大壁櫥的鎖,將兩扇門推開。只見最上面的兩層櫥架上堆滿了石灰石碎片。那些重新被還原粘好的藏屍罐滿滿地佔據了最下面的六層。
“很顯然,那夥人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強盜。他們丟下了大量有雕刻圖案的碎片。”
傑克從櫥架的頂層摸出一塊三角形的碎片遞給我,上面的字跡很淺,幾乎看不到。我把它放在顯微鏡的焦距下。賴安把臉湊了過來。
“Marya,”傑克給我們翻譯,“在英語中就是‘瑪麗’。”
傑克指著其中一個被還原的藏屍罐上的字跡,那個符號看起來也很熟悉。
“Matya。‘馬太’。”
傑克將手指移到下一層櫥架的一個較大的藏屍罐的字上念著。
“Yehuda,sonofYeshua。‘猶大,耶穌之子’。”
傑克又把手指著第三層的一個罐子。
“Yose,約瑟夫。”
接著又轉向旁邊緊挨著的另外一口藏屍罐。
“Yeshua,sonofYehosef。‘耶穌,約瑟夫之子’。”
然後指向櫥架的第四層。
“Mariameme,‘這個人也被人叫做瑪拉’。”
“那個字的字體看起來有些不同。”賴安說道。
“好眼力,那是希臘文。希伯來文、拉丁文、阿拉姆文、希臘文,那時候中東地區是各種語言的混合地。Marya,Miriam,和Mara都是同一個名字,從根本上講,是米里亞姆或瑪麗。而且,還會混雜著使用昵稱,就像現在一樣。Mariameme就是米里亞姆的昵稱。”傑克又指著第三層櫥架,說:“而且Yehosef和Yose也是同一個名字,就是指約瑟夫。”
接著,他的手指又指回了櫥架的頂層,他從上面挑了另外一塊碎片,換下我手中握著的那塊。這塊與剛才那塊刻有Marya字元的碎片相比,顯得破舊多了。上面的字跡是如此的不清晰,以至於我幾乎無法辨別。
“那個名字很可能是Salome,”傑克說,“但是我也不能肯定。”
我在腦海中一遍遍重放著那些名字。
瑪麗、瑪拉、薩樂美、約瑟夫、馬太、猶大。
耶穌。
耶穌的家族?耶穌家族的墳墓?每一個名字看來都能對應到耶穌的家人,除了馬太。
我這樣想著,但是我沒有說話。噢,天哪。
第二十八章
“聖經學者們和歷史學家們是怎麼描述耶穌的家庭的?”我問,儘量讓我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歷史學家們的看法是:耶穌有四個兄弟:雅各、約瑟夫,西門和猶大;他還有兩個姐妹:瑪麗和薩樂美,他們都是約瑟夫和瑪利亞的親生孩子。新教徒們則認為耶穌沒有凡間的父親,但是瑪利亞和約瑟夫生下了其他的孩子。”
“這樣耶穌就是幾個兄弟姐妹中最大的那個了。”賴安說。
“是的。”傑克說。
“羅馬教廷認為瑪利亞應該永遠是處女。”我說。
“不允許有孩子。”賴安補充道。
傑克點點頭。“西方的天主教認為其他的孩子都是第一代堂兄妹,是約瑟夫的兄弟科洛帕斯的後代,科洛帕斯也和一位叫瑪利亞的女子結了婚。東正教的說法是:神就是耶穌的父親,瑪利亞還是處女身,耶穌之兄弟姐妹是約瑟夫前一次結婚留下來的孩子,約瑟夫是一個鰥夫。”
“這樣說來,耶穌就是最年輕的那個孩子了。”賴安被他們之間先後出生的順序搞得昏頭昏腦。
“是這樣的。”傑克說。
我在心裡進行了一個歸類整理。
有兩個瑪利亞。西門、猶大、約瑟夫。還有某個叫做馬太的人。
我心裡有個東西猛然一亮。
“這些名字在當時難道不是很普遍嗎?就像是現在的喬或者是湯姆?”我問。
“非常正確。”傑克說,“有人餓了嗎?”
“不餓。”我說。
“我餓了。”賴安說。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走到廚房裡。賴安拿出冷牛肉、乳酪、切片麵包、橘子、泡菜和橄欖肉來。我們在做飯的時候這群貓一直在旁邊看著。賴安沒往裡面放橄欖肉。
我們把這些東西做成三明治以後,回到了用餐間的野餐餐桌旁。我們一邊吃一邊討論著:“瑪利亞在一世紀的羅馬巴勒斯坦地區是最最常見的一個女性名字。”傑克說,“在男性的名字裡,首先是西門,然後是約瑟夫比較常見。發現了刻有這些名字的藏屍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真正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名字在同一個墳墓裡面同時出現。這簡直太讓人興奮了。”
“但是,傑克……”
“我研究過公開發佈的猶太藏屍罐的名字目錄。在以色列境內存放著的幾千口藏屍罐裡面,只有四具上面刻著耶穌的名字。在那六具裡面,又只有一具上面刻著‘耶穌,約瑟夫之子’。這具罐子就是我們說的雅各藏屍罐。”
傑克“噓”地一聲趕走了一隻貓。
“你們曾經聽說過專有名詞分類或者拼寫法嗎?”
賴安和我搖了搖頭。
“也就是名字的統計分析。”傑克拿起一顆橄欖放到嘴裡一邊嚼一邊說,“比如,一位叫拉馬尼的以色列考古學家在他已經發佈的藏屍罐目錄中一共找到了19個約瑟夫,10個約書亞,5個雅各(Jacobs或James)。”
傑克吐出橄欖核,又拿起另外一顆橄欖。
“另外一位考古學家在研究一世紀登記在案的名字目錄時,發現其中有14%的人叫約瑟夫,9%的人叫耶穌,2%的人叫做雅各。在這些統計數字的基礎上,一位叫安德魯·勒馬尼的古生態學家計算出只有0.14%的耶路撒冷男性有可能被稱為‘雅各,約瑟夫之子。”
他吐出核,又吃了一個。
“在這種假設前提下:每個男子大約有兩個兄弟,勒馬尼計算出大約有18%可以被稱為‘雅各,約瑟夫之子’的男人有可能會有一個兄弟叫做耶穌。所以在這兩種前提下,只有0.05%的人可能被稱為‘雅各,約瑟夫之子,耶穌兄弟’。”
“一世紀的耶路撒冷有多少居民?”我問。
“勒馬尼統計的數字是8000。”
“在這些人當中大約有4000人是男性。”賴安說。
傑克點了點頭,“勒馬尼推斷說,西元前70年住在耶路撒冷的兩代人裡面。最多不過有20個人有可能符合在雅各藏屍罐上題刻的名字。”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被放在那個藏屍罐裡。”我說。
“不會的。”
“而且並不是每一個藏屍罐上面都會有題字。”
“很精明的見解,布倫南博士。但是提到兄弟的情況卻很少見。有多少個約瑟夫的兒子雅各,會有一個兄弟叫耶穌,而這個兄弟又是如此的出名,以至於能夠被刻在別人的藏屍罐上?”
我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用一個問題來回答他:“其他的姓名專家是不是也同意勒馬尼的估計呢?”
傑克輕蔑地用鼻子出了一口氣:“當然不是了。有些人說這個數字太大了,其他人則說這個數字過小。但是這一堆名字出現在同一個墳墓裡的幾率有多大呢?瑪利亞、約瑟夫、耶穌、猶大、薩樂美。這種可能性一定會非常非常小。”
“這個勒馬尼與奧德·葛蘭第一次將雅各藏屍罐的消息透露給的那個勒馬尼是不是同一個人?”我問。
“是的。”
我的眼睛移到了那塊被損壞的腳跟骨上。我想起多諾萬·喬伊絲和他奇怪的理論:耶穌活了下來,並且死在馬撒大。我想起約西·蘭納和他的奇怪理論:耶穌的骸骨存放在基督耶穌博物館。
蘭納堅信那具骸骨就是耶穌,他從博物館偷走那具被我們稱做馬克斯的骸骨。但是馬克斯死亡時的年齡證明蘭納想錯了。我對那具骸骨的時間測定。把他的死亡年齡界定在40到60歲之間。比起格羅賽特在耶穌羊皮卷裡所描寫的那位80多歲的老人來說,我的推測又表明馬克斯比他要年輕得多。
現在傑克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奇怪的理論:這具骸骨可能是另外一個人的。耶穌死於十字架的刑罰,但是他的屍體並沒有升到天堂,而是留在了墳墓裡。這座墳墓就成為耶穌家族最後安息的地方。而這座墳墓就在汲淪穀。盜墓者們發現了它,從裡面偷走了雅各的藏屍罐。傑克也發現了它,並且發現了藏屍罐的殘留碎片和盜墓者留下的殘骸。我誤打誤撞地闖進那座墳墓裡一個隱蔽的墓槽中,無意中發現了一個不曾被人發現過的埋葬物,找到了耶穌被裹屍布裹起來的骨頭。
我突然沒有胃口了。
我放下三明治。一隻公貓慢慢朝著它爬過去。
“雅各在他那個時代很有名嗎?”賴安問道。
“你最好這麼認為。讓我們往前追溯一段。歷史上有證據可以證明耶穌出生時有大衛家族的血統,而那個家族就是基督元年前10世紀的以色列國王大衛的直系後代,根據希伯來先知的論斷,彌賽亞,以色列的最後一位複國救主,也都是出自這一皇族血統。大衛家族,向來具有激進的革命傾向,這一點為當時耶路撒冷的統治者希律家族所熟知,而且也被高高在上當皇帝的羅馬人所熟知。這支所謂的‘皇族’當時被嚴密監控著,並且被四處逮捕和追殺。
“當耶穌因為他猶太人救世主的身份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以後,他的兄弟雅各,就成了耶路撒冷地區基督運動的領導者。”
“不是彼得嗎?”賴安問道。
“不是彼得,也不是保羅,就是雅各。這個事實並非是路人皆知的,而且也很少被人所接受。當雅各和耶穌一樣因為打著救世主旗號,在紀元前62年被石頭砸死之後,他的兄弟西門就成了繼任者。在西門逃亡長達45年以後,圖拉真(羅馬皇帝)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而他的死因也是由於他有皇族的血統。猜猜下一個上位的是誰?”
賴安和我都搖了搖頭。
“第三個親戚,猶大,接手了耶路撒冷的基督運動。”
我思索著傑克的話。耶穌和他的兄弟想要坐回猶太國王的寶座?好的,我可以接受另外一種視角的政治觀點。但除此之外,傑克還有什麼別的意思嗎?耶穌還呆在他的墳墓裡嗎?
“你怎麼可以確定汲淪谷的墳墓正好可以追溯到那個年代?”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我突然感到很急躁。
“藏屍罐只在紀元前70年至紀元後13年間被用來進行墓葬。”
“其中一個題詞用的是希臘文,”我用手撫弄著平放在工作臺上的塔帕家用塑膠製品,說,“也許這些人甚至都不是猶太人呢。”
“希臘文和希伯來文的混用在一世紀的墓葬中很常見。而且藏屍罐只有在安葬猶太人時才使用。”傑克好像已經猜出我的下一個問題,接著說,“而且只在耶路撒冷及其附近才能找到藏屍罐。”
“我原以為基督耶穌的墳墓位於舊城外的聖塞珀克教堂下面。”賴安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片門斯特乾酪卷在一根泡菜的外面。
“許多人都這麼認為。”
“你不是。”
“我不這樣想。”棒槌學堂·出品
“耶穌來自拿撒勒城,”我說,“為什麼他的家人沒有葬在那裡呢?”
“《新約聖經》表明,在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以後,瑪麗和她的孩子在耶路撒冷定居下來。從傳統習慣來講,瑪麗應該在這裡逝世並埋葬,而不是人們所說的加利裡北部。”
接下來是很長時間的沉默,那只公貓也溜到了離我雙腳只有幾英吋的地方。
“我可以這樣理解,”聽到我的聲音之後,那只貓往後跳了一下,“你已經確信雅各藏屍罐上的題詞是真的了。”
“我確信。”傑克說。
“而且那口罐子被盜墓者從我們到過的那個墳墓中盜走了。”
“很久以來就有小道消息說藏屍罐是從那個墳墓裡被偷出來的了。”
“而且那個墓穴是耶穌家人最後被安葬的地方。”
“是的。”
“裹屍布裡那塊跟骨上的損傷也表明墓穴裡面的一位死者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
傑克默默地點點頭。
我的目光和賴安的相遇了,我們都發現彼此的眼中沒有一絲笑容。
“你把你在墓穴方面的理論告訴過布羅特尼克嗎?”
“我告訴過。儘管我認為這具骸骨的跟骨上並沒有被釘過的痕跡。但是你竟然找到了。我到現在都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
“你告訴他之後呢?”
“他對我不屑一顧。那傢伙真是個豬頭白癡。”
“傑克?”
“你遇見他就知道了。”
我沒有理會這些,又換了個問題問他。
“你拿了一些夾雜在那些被摔碎了的藏屍罐中的骸骨,還有傾倒在墓穴地面上的骸骨,把它們作為樣本拿去做DNA測試。這些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在我把那些收集起來的的骸骨送去做分析,並重新進行埋葬的時候,留下了一些樣本。我們在電話裡的談話一結束,我就立即把骸骨拿去做了檢驗。你的話讓我更加確信了我所希望看到的情況。mtDNA可以顯示墓穴中死者之間的父子關係,aDNA則至少可以顯示出他們的性別來。”
我的眼睛又一次瞟了瞟工作臺上的骸骨。我的腦中冒出了一個問題。但我現在不打算把它說出來。
“通常來說,屍體一年之內就會腐爛,然後骸骨被收集起來並封裝在藏屍罐中,對嗎?”賴安問道,“那麼為什麼被裹屍布包裹著的死者會被留在那個密室裡呢?”
“根據希伯來的法律,死者的骸骨必須由他的兒子來收集,或許這個人沒有兒子。或許這和他的死法有關。或許發生了某種變故,讓那一家人的屍骨沒能放在一起。”
變故?就好比把與自己持不同意見的人鎮壓並處死之後,還把他的家人和屬下一同埋葬了?傑克的意思很明瞭。
賴安看起來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是卻沒有張口。
我站起身來,把有足骨照片的那篇文章放回去。剛把它放到桌面上,我就注意到上面每一頁都有一個標題。
N·哈斯。希伯來大學-哈達薩醫學院,解剖系。
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想馬撒大的馬克斯,想想關於它的一切,除了那根跟骨和那些煩人的損傷處。
“這和在馬撒大工作的哈斯是同一個人嗎?”
“是的,美女。”
我流覽著那篇文章,看著上面的年齡、性別、頭骨結構、外傷和病理學、插圖、表格。
“它十分詳細。”
“它有些不足之處,但還算詳細。”傑克贊同道。
“然而哈斯對2001號墓穴的骸骨卻隻字未提。”
“一個字也沒寫。”
馬撒大的骸骨從來都沒有被報導過,被偷運出以色列,又從博物館被盜走,然後走私到加拿大。根據卡普蘭的說法,弗瑞斯宣稱那是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在馬撒大被發現。傑克也承認曾經聽過關於那具骸骨的傳聞。一個在考古現場工作的志願者見證了那具骸骨的出土。卡普蘭提供的照片使得傑克從以色列飛到了蒙特利爾,然後又到了巴黎。也是因為馬克斯,我被傑克說服,來到了以色列。
蘭納原以為那具骸骨就是耶穌的,但是他錯了。因為那具骸骨死亡時的年齡和耶穌的情況不符。傑克正在告訴我說,真正的東西就擱在我身後的工作臺上。
那麼幾十年來關於馬撒大骸骨的一切陰謀又都是為了什麼呢?被我們稱做馬克斯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我回想起馬克斯,它已經被偷走了,而且可能永遠找不回來。
我回想起在傑克的卡車上瘋狂的行駛。
我回想起被洗劫過的房間。
我開始有些憤怒了。
很好。趁現在我有激情,把注意力集中在馬克斯上。不要去想那些不可能是因為巧合而在汲淪穀墳墓裡發現的東西了。不要去想櫥櫃上那些盛放在塔帕家用塑膠製品裡的東西了。
“馬撒大骸骨丟失了是件好事,不是嗎?”我問道。
“我也無能為力,”傑克的表情起了變化,我說不出是什麼。“我今天要和布羅特尼克談談。”
“布羅特尼克對那些考古阻礙者們有影響力嗎?”賴安問道。
傑克沒有回答。屋外,一隻山羊在叫著。
“你在想什麼?”我問道。
傑克皺著眉頭。
“在想什麼?”我催問道。棒槌學堂·出品
“會有很危險的事情發生。”傑克用手中的跟骨蹭了蹭眼睛。
我張大了嘴。賴安幾乎察覺不到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無禮。我又閉上了嘴。
傑克把手放下,胳膊掃過桌面。
“這可不是一般的什麼狗屁的重新埋葬。那幫考古阻礙者裡面一定有一個足智多謀的人物。他們之所以跟蹤我們到汲淪穀,就是因為那具馬撒大骸骨。”
他長長的手指開始撕麵包屑。“我想,布羅特尼克一定是知道了一些能讓他嚇得尿褲子的事情。”
“那是什麼樣的事情?”
“我還不確定。要不怎麼會派一個密使從以色列到加拿大去?到酒店的房間裡去搞破壞?甚至還可能殺過一個人?這比考古阻礙者的行為要過分多了。”
我看著傑克把一堆麵包屑擺成一條細長的直線。我想起約西·蘭納、艾弗拉姆·弗瑞斯,還有塞維·莫瑞斯紐。
我想起了傑默·哈森·阿不嘉若和穆罕默德·哈茲門·沙萊德斯——那兩個把車子停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外的巴勒斯坦人。
我不知道參賽的隊員是誰,也不知道這場比賽的賽場在哪兒。但是我的本能和直覺告訴我,傑克是對的。這場比賽生死攸關,大家的目標是馬克斯,而且對手下定決心要贏得比賽。
一直圍繞著同一個問題,馬克斯是誰?
“傑克,聽著。”
傑克把腳伸出來,懶散地向後靠著,雙臂交叉,先是看了看賴安,然後又看了看我。
“你會看到DNA測試結果,也會看到那座墓穴的分析報告,這一切的意義非同小可。但是現在,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在馬撒大骸骨上吧。”
就在這時,賴安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查看了一下,然後大步朝屋外走去。
我轉過身去對著傑克。
“哈斯從來沒有報導過墓穴中的骸骨,對嗎?”
“沒錯。”
“發掘現場的記錄呢?”
傑克搖搖頭,“有些發掘人員寫過日記,但是你和我所能想到的發掘記錄並沒有在馬撒大寫成草稿。”
我想我當時看起來一定相當震驚。
“耶丁每天晚上都和他的高級助手碰面,討論一天來的發掘進展。這些會議記錄當時就被錄成磁帶,而且之後會被翻錄下來。”
“那些被翻錄的資料在哪兒?”
“希伯來大學考古學院。”
“那裡可以允許外人進入嗎?”
“我會打電話問問的。”
“你現在感覺如何?”我問道。
“非常之好。”
“我們先到那所大學去查看一下那些古老的文檔,怎麼樣?”
“我們先把裹屍布送到以斯帖·蓋特茲那裡然後再到那所大學去怎麼樣?”
“蓋特茲的實驗室在哪兒?”
“在洛克菲勒博物館裡。”
“以色列古文物局是不是也在那裡?”
“是的。”他有些誇張地大聲說道。
“太好了,”我說,“該是我把自己介紹給托維亞·布羅特尼克的時候了。”
“你不會喜歡他的。”
我清理桌面的時候,傑克起身去打電話了。賴安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正在擰緊泡菜罎子的蓋子。他的表情說明他沒有收到預期中所有可能的好消息。
“卡普蘭改口了。”
我等著傑克繼續說。
“他說有人雇傭他去殺害弗瑞斯。”
第二十九章
我驚愕地眨了眨眼睛,把泡菜罎子放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問道:“卡普蘭被人雇傭去殺弗瑞斯?”
賴安肯定地點點頭。
“被誰雇傭的?”
“他現在只肯招供這些。”
“他又聲稱他就像小鮑·皮普一樣無辜。可是,他為什麼現在要這麼說呢?”
“誰知道呢?”
“弗裡德曼相信他了?”
“他正在聽他講。”
“他交代問題就像劃分索科特拉島一樣。”
“你可以這麼說,”賴安瞟了一眼手錶,說,“我必須回到那去。”
賴安走後五分鐘,傑克回來了。好消息。我們可以聽到在馬撒大的翻錄資料了。而且蓋特茲願意見我們。他把關於裹屍布的事情告訴了她,但沒有提及那些骸骨。我懷疑傑克對她隱瞞這些東西的做法是不明智的,不過這裡是以色列,是他的地盤,而不是我的。並且傑克向我保證,他過幾天就會把裹屍布裡面有骸骨的事情告訴蓋特茲。
也許他還會提到那些被強盜留下的骸骨樣本,我懷疑。
傑克又吞服了兩片阿司匹林,我將裹屍布重新包好,我們討論著如何處理那些骸骨。很顯然,考古阻礙者們並不知道骸骨的存在,不然的話,他們早就威脅我們把骸骨交出來了。現在既然考古阻礙者們已經得到了馬克斯,他們就再也沒有理由監視我或者跟蹤我了。我和傑克都認為他的公寓還是安全的。
把骸骨鎖進放藏屍罐的壁櫥裡,我們關好了門,還鎖上了外面的大門,就動身了。儘管傑克往裡縮著的下巴表明他還在受頭疼的困擾,但他還是堅持自己來開那輛租來的本田汽車。
剛通過納布盧斯路檢查站,傑克就駕車在耶路撒冷東邊的蘇丹·蘇雷曼街像蠕蟲一般地緩慢前行。車子橫穿過舊城隔離牆的東北角以後,正對著博物館的雕花大門,他把車開上了一條馬路,那條路一直通到山上的兩扇金屬大門前,一個電子標誌用英語和希伯來語寫著:
洛克菲勒博物館
傑克下了車,對著一個生銹的對講機說了幾句,幾分鐘之後。門打開了,我們繞行到了一塊景色優美的草坪前面。
我們徒步繞回,走到博物館旁邊的入口處,我注意到大樓的外面有這樣的題字:
巴勒斯坦政府,古文物處
時過境遷了吧。
“這棟大樓是什麼時候修建的?”我問道。
“這地方在1983年就開放了,主要用來收藏大不列顛託管時期出土的文物。”
“1919至1948年。”我在溫斯頓的書中讀到過,“這裡真美。”
這裡的確很美。白色的石灰石,四周全是塔樓、花園,還有拱形的門。
“這裡還有一些史前的文物,一些比較大的藏屍罐。”
管它大不大呢,總之這裡十分荒涼。
傑克領著我穿過幾個展覽廳,來到一段樓梯前面,我們上樓梯的腳步聲在石頭建成的大廳裡發出空洞的回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消毒劑的氣味。
上了樓梯,我們穿過幾個拱門,然後向右拐進一間凹室,一個匾額上寫著:
以斯帖·蓋特茲的辦公室
傑克輕輕地敲門,門打開了一條縫。
在房間的對面,我看到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女人,精力充沛,她的下巴尖得好像可以撬開春天結了冰的聖羅倫斯河。看見我們進來,那女人離開她的“領地”,疾步向前走過來。
傑克給我們做了介紹。
我微笑著伸出手。蓋特茲小心地握了握,好像我有傳染病似的。
“你們帶來了裹屍布?”
傑克點點頭。
蓋特茲在桌子上騰了個地方,傑克將裝有裹屍布的塔帕牌家用塑膠容器放在桌子中央。
“你肯定不會相信……”
蓋特茲打斷了他的話,說:“幫我刷新一下關於這些古董出土地的知識庫吧。”
傑克向她描述了那個墳墓。但是沒有提到具體的地點。
“我今天所說的一切都將只是一些最初步的判斷。”
“那當然了。”傑克說。棒槌學堂·出品
蓋特茲撬開一個容器的蓋子,研究著那些裹屍布,然後對第二個容器也做了同樣的處理。然後她戴上手套,輕輕地移動每一片遺物。15分鐘後,她終於把那件較小的裹屍布翻開了。
我們幾乎同時圍了上去。就像小孩子在上化學課,我們都往裡探著身子。
“頭髮。”蓋特茲沒同我們說話,她只是在大聲說著思考。
又過了15分鐘,她把大部分頭髮都用鑷子夾到一個小瓶子裡,又拿了六七根放在放大鏡下麵。
“剛剪過,有一些光澤,沒有蝨子和寄生蟲存在的跡象。”
蓋特茲用一塊較大的碎布片換下了那些頭髮。
“簡單的一根挨一根的平針編織。”
“典型的一世紀風格。”傑克上下揮動著手說。
蓋特茲調整了一下碎布片的位置,重新對了對焦距,說:“布的纖維已經退化,我看不到我所期望的亞麻式的平整和變化。”
“毛絨製品?”
“根據這一片織物來看,我不得不這樣說。”
蓋特茲把那片碎布前後移動著,說:“沒有編織上的錯誤,沒有破洞。沒有縫補。”她停了一下,“很奇怪。”
“什麼?”傑克的胳膊僵住了。
“布纖維的編織方向和以色列一世紀時期的典型風格相反。”
“什麼意思?”
“它是進口的。”
“從哪裡?”
“我猜可能是義大利或希臘。”
接下來,蓋特茲又拿著放大鏡把那塊小碎布片研究了半個小時左右。
“聽著,”蓋特茲直起身來,說,“為什麼這兩塊布被分開包裹?”
傑克轉向我。
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塊小的碎布來自墓穴密室的最深處,和一些頭骨碎片放在一起;那塊較大的來自靠近墓穴出口的地方,和一些顱後骨碎片放在一起。”
“一塊是包裹頭部的,另一塊是包裹身體的。”傑克說道,“那正是西門·彼得在《約翰福音》第20章第6到7行中所描述的那樣。‘看見亞麻布還放在那裡,又看見耶穌的裹頭巾沒有和亞麻布放在一處,是另在一處卷著。”
蓋特茲瞟了一眼她的手錶。
“你是知道的,這些東西理所應當由以色列古文物局負責保管,你可以把這些樣本留給我。”她一點都不含蓄。
“當然了,我們的發現必須有完備的檔證明。”他強調了“我們”。傑克也一點都不含蓄。“我將要求對它們進行碳-14年代檢測。”傑克對著蓋特茲露出了獲勝後般的微笑。“同時,我還將會如坐針氈地等著你的報告結果。”
蓋特茲沒有計較他們之間到底誰占了上風,她再次挫敗了傑克的威風。
“不是嗎?各位。”她說著,朝門口做了個手勢。我們被打發走了。
跟著傑克進入走廊裡,我確信了一件事情:以斯帖·蓋特茲從來沒有被人叫過蓋特茲的昵稱‘蓋特茲特’,因為這只小雞仔是不會有昵稱的。
我們的下一站,托亞·布羅特尼克的辦公室。
以色列古文物局局長的辦公室與蓋特茲的只隔4個門。布羅特尼克在我們進去的時候站了起來,但是沒有繞到桌子前。
真是很滑稽。電話裡的聲音會讓人聯想到一個人的形象。有時,這種形象分毫不差,有時卻又大相徑庭。
以色列古文物局局長個子很矮,瘦小而硬朗,留著灰白色的山羊鬍子,頭髮亂蓬蓬地頂著一頂藍色的絲綢小圓帽,這令我想起了聖誕老人的形象,不過他看起來更像一個猶太小精靈。
傑克把我介紹給他。
布羅特尼克看起來很吃驚,平靜之後,又向前探著身子和我握手。
“安息日好。”他的微笑有些神經過敏。聖誕老人般的聲音。他說,“請坐。”
我們沒有更多的選擇,因為除了兩把椅子之外,所有的椅子上都堆滿了紙和書。我和傑克坐到了那兩把椅子上。
布羅特尼克坐在桌子後邊,看起來他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我的臉。
“你受傷了?”一口美式英語,也許是紐約口音。
“沒什麼事。”我說。
布羅特尼克張大了嘴,又閉上了,不確定該說什麼,然後說道:“您已經倒過時差來了?”
“是的。”我說,“謝謝你。”
布羅特尼克上下晃著腦袋,把雙手攤開在桌面上,他的一切舉止都那麼俐落,而且像蜂鳥一般迅速。
“你們能把骸骨帶給我真是太好了,真的是太感謝了。”那個老精靈笑著說,“你現在拿來了嗎?”
“現在沒有。”傑克說。
布羅特尼克看著他。
傑克描述了與那些考古阻礙者有關的事件,但是省去了我們待在墓穴中的細節。
布羅特尼克的臉沉了下去,說:“這真是荒謬。”
“是的。”傑克冷漠地說,“你認識那些考古阻礙者。”
“我並不認識。”
傑克的眉毛耷拉下來,但什麼也沒說。
“那座墓穴在哪兒?”布羅特尼克把手指扣成尖塔狀,吸墨紙上還留下他兩個完好的手掌印。
“在汲淪穀。”
“這就是以斯帖提到的那塊紡織品的出處嗎?”
“是的。”
布羅特尼克又問了幾個關於墓穴的問題。傑克用模糊和冷冰冰的字眼回答了他。
布羅特尼克站了起來。
“抱歉,我要出去不能奉陪了。”我敢肯定,布羅特尼克是在羞怯地微笑著,“今天是安息日,我要早退了。”
“安息日好。”我說。
“安息日好。”布羅特尼克說,“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布倫南博士。以色列古文物局深表謝意。你經過這麼遠的長途旅行,失去了如此重要的一件東西。你的氣質與舉止讓人印象深刻。”
我們來到大廳裡。
在開往希伯來大學的路上,傑克和我討論著與布羅特尼克的這次會面。
“你確實不喜歡這個傢伙。”我說。
“他是一個自我膨脹、以自我為中心的騙子。”
“別猶豫,儘管說吧,傑克。”
“而且我不信任他。”
“為什麼?”
“他在職業方面就是不誠實。”
“怎麼說呢?”
“引用別人的作品,然後出版,而且心安理得。還想讓我繼續嗎?”
傑克痛恨那些高級科學家剝削屬下和學生的行為,我曾經聽過他義憤填膺的言詞。我想聽他講下去。
“蓋特茲告訴了布羅特尼克有關那件裹屍布的事情。”
“我就知道她會的。但是我願意冒這個險。談到鑒定紡織品這方面,蓋特茲是最棒的,而且我需要她的鑒定證明。除此之外,這件事捅到了蓋特茲那裡,也可以讓布羅特尼克無法侵佔我們的發現成果。”
“但是在骸骨的事情上,你不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在那些骸骨全部得到證明檔之前,任何人都別想親眼看到它們。”
“布羅特尼克看起來對那些骸骨的遺失一點都沒有感到難過和不安,”我說,“而且聽到這些的時候,他看起來也不像我想像中的那麼吃驚。”
傑克瞥了我一眼。
“當我從蒙特利爾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根本沒有說我到達的具體日期。”
“沒有嗎?”
傑克朝左邊拐了個彎。”你覺得他關於時差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了?”
“就好像布羅特尼克已經確切知道我到以色列多久了似的。”
傑克正要開口說話,我打斷了他。
“以色列會有考古人員認識那些考古阻礙者嗎?”
“哼!”傑克用鼻子哼道,“你也想到這一點了吧?”
“布羅特尼克看起來對馬撒大骸骨毫不關心,會不會是因為他已經得到它了?”
“不太可能。那傢伙是個懦夫。”傑克迅速掃了我一眼,“但是如果他得到了,我就把他從這裡踢到特拉維夫去。”
我們還談論了和蓋特茲的會面。
“她不是很愛說話,不是嗎?”
“以斯帖性子很直。”
這並不是我想要對蓋特茲下的結論。
“但是你還是很滿意聽到她的發現吧?”我說。
“真他媽的正確。乾淨的髮絲,沒有寄生蟲,進口的布料纖維,上面的毛絨在當時來說非常奢侈。大多數的裹屍布都是用單一的亞麻布料。不論屍體是誰的,這個人一定很有社會地位。”傑克又朝我看了一眼,“而且在跟骨處有一個釘孔,還有他的那些親人,他們的名字都直接出自聖經新約。”
“傑克,我不得不承認,我有些懷疑。首先是懷疑那具馬撒大骸骨,現在是懷疑這些裹屍布裡的骸骨。你只是因為非常希望某些事是真的,企圖說服自己相信這一切吧?”
“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那具馬撒大骸骨是耶穌的。那只是蘭納根據多諾萬·喬伊絲異想天開的那本書而得出的解釋。但是我認為那具骸骨是屬於某個不應該出現在山頂上的人的。那個人的出現將會讓以色列人,也許還有梵蒂岡人嚇得尿褲子。”
“那個人不是宗教狂熱者。”
傑克點點頭。
“那是誰?”
“那正是我們想要找的人。”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沉默地行駛了一段,接著,我又提起了那些裹屍布。
“我在墓穴裡發現的裹屍布和在都靈出土的有相似處嗎?”我問道。
“都靈出土的布料是亞麻的,上面有比較複雜的三對一針的斜紋編織,這就非同尋常了。那塊裹屍布可以追溯到中世紀,大概在紀元1260年至1390年之間。”
“是碳-14檢驗出的年代嗎?”
傑克點點頭。“圖森、牛津和蘇黎世的實驗室證實過了。都靈出土的裹屍布只用一條布裹著整具屍體,而我們的裹屍布是分成兩部分的。”
“現在人們對都靈的裹屍布有什麼看法嗎?”我問道。
“很可能是因為布料自身的纖維素經過氧化和脫水所致的。”
這對梵蒂岡來說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我們到達大學所花的時間比找一個停車位還要短。最後,傑克把他租來的本田車停在一個隻夠小輪摩托車停放的幾尺的角落裡。我們下了車朝校園的東邊走去。
日光從萬里無雲且蔚藍的天空照射到地面上,空氣中彌散著剛剛割過的青草的味道。
我們穿過斑駁的林陰小道,經過教室、辦公室、宿舍,還有實驗室。有的學生在室外的桌子上喝著咖啡,還有些在校園裡散步,有的裹著頭巾,有的背著背包,穿著Birkenstocks牌的鞋子。一個孩子正朝著他的狗擲飛盤。
我們此刻所在的地方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中的任何一所大學。地處斯科普斯山山頂的希伯來大學就像是矗立在滿是崗哨、路障、煙霧、水泥的城市中一座安靜的島嶼。
但在這座島上沒有什麼東西不是神聖的。我們一邊走,我的腦海中一邊閃過這片寂靜的地方所發生過的一幕幕景象。電視上出現的新聞畫面:2001年7月31日,那一天和今天很像。學生們正在參加考試,有的在選夏天的課程。一隻包裹留在了咖啡桌上。7人遇難,80人受傷。哈馬斯宣佈對此次事件負責,作為對以色列暗殺加沙地帶的撒拉哈·舍哈德的報復。那次事件中共有14名巴勒斯坦人喪生。
雙方的激戰仍在持續。
考古學院的守門人是一個名叫埃爾尼娜·波萊特的女人,她比蓋特茲大十歲,穿一件毛絨的有花形圖案的時尚外套,不過她比蓋特茲看起來要和善許多。
我們相互說著“Shalom(您好)”。
波萊特用希伯來語同傑克交談。
傑克回答了些什麼,我猜是在提醒她,自己曾經打了電話過來。
在傑克解釋我們來這兒的意圖時,波萊特正在查看著剛從耳朵裡發現的一些易碎異物。我聽見馬撒大這個詞,還有耶丁的名字。
當傑克說完時,波萊特問了一個問題。
傑克回答了她。
波萊特又說了些什麼,然後把頭朝我這邊斜了斜。
傑克也作了回答。
波萊特把身子探近了些,低聲向傑克說了些話。
傑育點點頭,一副嚴肅的表情。
波萊特給了我她最好的微笑表示歡迎。
我回敬了她的微笑,表示我是可以信賴的同夥。
波萊特領著我們下了兩段樓梯,來到一個陰暗的沒有窗戶的房間。牆面和地板都是灰色的,傢俱胡亂擺放著,有桌子、折疊椅子,還有成排的從地板頂到天花板的物品架,一堆大箱子佔據了兩個牆角。
“請坐吧。”波萊特用她那只掏過耳朵的手指指著我,然後又指向桌子。
我坐下了。
波萊特和傑克消失在物品架中。當他們再次出現的時候,傑克搬著3本皺巴巴的文件。波萊特抱著另外3本。
波萊特把檔傾倒在桌面上,最後又交待了幾句,就微笑著轉身走了。
“這位太太真好。”我說道。
“只是穿著安哥拉兔毛絨衫有點顯胖。”傑克說道。
每一冊文件上都用黑色的奇異筆寫著一些希伯來文做標識。傑克把它們一字排開,選出了其中的第一冊,把裡面的筆記本拿了出來。
傑克從裡面取出一本,我另外取出一本。
這都是歐洲標準大小的平板紙。紙的一面印刷著希伯來語。
我翻看了幾頁。
我什麼都讀不懂。
接著傑克給我上了速成課。傑克列了一張相關短語的清單,作為提醒的標誌:YoramTsafrir.NicuHass2001號墓穴。骸骨。骨頭。他還教我如何讀懂希伯來語的日期。
傑克從日期最早的筆記本開始查起。我按順序拿起了第二本,這一本較晚一些。拿著我的短語清單,我向前流覽,這些詞語和傑克列給我的大同小異,哪裡看起來相同?哪裡看起來不同呢?
我遇到許多看似相同,其實卻不同的短語。在我們查找了一個小時後,我終於找到了第一個真正和我清單上一致的短語。
“這是什麼?”我問道,把筆記本移到了傑克那邊。
傑克快速看著那些文字,向前探著身子坐著。
“這是1963年10月20號的會議記錄,他們在談論2001號墓穴。”
“他們在說什麼?”
“約姆·特斯弗瑞爾正在彙報他在另一個墓穴、2004號裡面的新進展。聽聽這段。”
我當然在聽著。
“特斯弗瑞爾說這些新的發現……‘要比在2001號和2002號墓穴中發現的碎片漂亮許多。”
“這麼說2001號墓穴的發掘時間在10月20號之前。”我說道。
“是的。”
“那次發掘不是在10月初就開始了嗎?”
傑克點點頭。
“所以那個墓穴在發掘工作開始前的兩個星期就被發現了。”
“但是在這條目錄之前,我沒有發現任何地方提到過它。”傑克皺著眉頭,“繼續查找吧,我回去查查已經看完的那幾頁。”
下一處關於2001號墓穴的注釋是在1963年11月26號,大概在一個月之後。那時候哈斯已經被邀請加入考古隊伍了。
“哈斯在這裡彙報了從8號墓室中發現的3具骸骨,地點是北部的宮殿區域,還有2001號墓室,那裡是堆放骨頭的地方。”傑克的手指移到了下一處。
“他說有24到26位死者,還有一個六個月大的胎兒。14位男性,六位女性,四個孩子,還有一些無法確定。”
“我們都知道死者的人數沒有進行匯總。”我說。
“沒錯。”傑克向上看。“但是還有一件事情更關鍵:在這之前的關於墓穴和墓穴裡的物品的報告到哪兒去了?”
“也許我們漏掉了那一部分。”
“也許吧。”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重新把10月20號以前的所有記錄再讀一遍吧。”我建議道。
我們確實這麼做了。
但還是沒有發現一處關於10月20號以前墓穴出土情況的記錄。
但是我的確學到了一些東西。
那些書頁都標有頁碼,用的是阿拉伯語。
我可以讀懂阿拉伯數字了。
我回過頭去查看那些考古時間上有問題的記錄。
10月初那幾個星期的報告不見了。
我們心頭的恐懼感越來越重,於是又重新檢查了每一冊檔裡的每一個筆記本。
並非是那些書頁被列入了錯誤的目錄裡。
它們的確是不見了。
第三十章
“能查出點什麼來嗎?”我問道。
“沒有。但是波萊特向我保證說我們手頭的已經是他們全部的收集物了。”
“如果那些書頁被人翻動過,那也一定是內部工作人員幹的。”
我們在沉默中思考著。
“耶丁在1963年11月的新聞發佈會上宣佈,他在地下宮殿裡發現了一具人骸骨。”我說,“很顯然,他對於人類遺骸很感興趣。”
“對啊。如果能夠證明它是馬撒大山上的自殺行為該有多好。”
“所以耶丁談論的是在山頂上發現的那3具骸骨,那塊地方當時被大部隊佔領了。也就是那一個狂熱‘家族’。”我引用了“家族”這個詞。“但是他沒有提到2001號墓穴裡的骸骨,就是在窗扉牆面的地下挖出的20多個人,那個地方就在山峰最頂端的南邊。而在這個地方出土的骸骨卻一點資料記錄都沒有。”
“確實是什麼都沒有。”
“耶丁向媒體透露了些什麼?”
傑克用指尖敲敲他的太陽穴。藍色的血管在他刷白的皮膚底下一跳一跳的。
“我也不知道。”
“也許他對這些骸骨的年代有所懷疑?”
“在第一季的報告中,耶丁說從墓穴裡面挖出來的東西,沒有一樣能夠說明第一次叛亂時期之後發生了些什麼。而且,他是對的。在90年代早期,對一些混在一堆骨頭裡的織物進行的放射性碳檢測表明,它們的年代在紀元前115至40年之間。”
失蹤了的資料、被偷走的骸骨、一個被謀殺了的古董商、一位死了的神父,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一個四周全是傾斜的鏡子的大廳裡向下看一樣。什麼才是真相?什麼是被歪曲的?什麼導致了什麼?
我只能感覺到一件事情。
有一條看不到的線索連著所有從墳墓裡挖出來的骸骨。
並且連著馬克斯。
我注意到傑克偷偷看了一下表。
“你要睡覺了。”我說,我把筆記本放回了檔袋裡。
“我還不困。”他的身體語言卻顯然不同意他的說法。
“你就在我的眼前一點點變虛弱。”
“我真他媽的有點頭疼。你介不介意讓我待在這裡,然後你開我的車子走?”
我停住了。
“沒有問題。”
※※※※
傑克給了我一張地圖,上面標有方位,還有本田汽車的車子鑰匙。我離開他的公寓之前他就睡著了。
我的方向感很好。我看地圖也很容易。但是我對那些用我不熟悉的外語標注出來的符號感到非常煩惱。
從貝特·哈那尼開往美國僑居酒店的那段路程本來只要20分鐘。但是一個小時以後,我就很絕望地迷路了。不知何故,我把車子開進了西德若特·伊戈·耶丁區。然後我沒有拐彎就駛進了沙阿雷·耶魯撒萊姆路。
我在十字路口處看了看路名牌,把車子停到了路邊,把傑克給我的地圖平鋪在方向盤上,並且試著在地圖上找到我現在所處的位置。
在後視鏡裡,我注意到有一輛車子緩緩滑行到我車後10碼左右的路邊。我無意識地在大腦中做著記錄:私家轎車、暗藍色、車裡有兩個人。
一個路標提示我已經接近通往泰爾·艾維路的出口了。但是哪一條才是泰爾·艾維路呢?我的地圖上有兩條叫這個名字的路。
我在尋找更多的路標。棒槌學堂·出品
看看腦中的記錄。沒有人從這輛轎車裡出來。
我看到中央公共車站和一個度假旅社的標記。我可以到這兩個地方去問問方向。
我抽了根煙。我突然有了個計畫。
我啟動車子,打算看看這兩個地方哪個最先出現在我路邊,然後選擇這個上前去詢問。
腦中的記錄。私家轎車也在我後面開動了。
我感到一陣恐懼。現在正是星期五,而且馬上就要到黃昏時分了。安息日的街道很空曠。
我向右轉了個彎。
這輛私家轎車也向右轉了。
在我以前的生活中,曾經有過兩次被人跟蹤的經歷。沒有哪一種跟蹤情況會對我的身體有好處。
我向右轉,之後又向左轉把車子開到了一個街區上。
這輛私家車還是跟了上來。
我可不喜歡這樣。
兩隻手抓緊了方向盤,我開始加速。
私家車在車子後面和我保持著恒定的距離。
我在一個拐角處突然向左拐。
這輛車子在我身後也拐了過來。
我又拐了個彎。現在我在小街小巷組成的迷宮一樣的地方迷路了。我視線中只有一輛大篷貨車。這輛私家轎車現在離我更近了。
我的腦中砰地冒出一個想法:趕緊離開!踩著油門,我突然繞著那輛大篷貨車繞了一圈,向前掃視了一圈,尋找一個避難所。
一個很熟悉的標誌。紅色的十字。這就是我的第一救援目標。一個小診所?一個醫院?沒關係,管它是什麼,我都可以前去求救。
我飛快地掃了一眼後視鏡。
這輛私家轎車正在接近我。
在一條很小的人口密集路段的中間,我瞟見了一家小診所。我在路邊靠了下來,停了車子,飛步沖向診所門口。
這輛私家轎車從我身邊開了過去。從緊閉著的車窗裡,我突然瞟到了一幅景象。
憤怒的嘴臉、毒蛇一樣的眼睛、穆斯林原教旨主義者的一團雜亂的鬍子。
※※※※
7點的時候,我在酒店的大廳裡見到了賴安。但是那個時候我還不確定我是不是還在被跟蹤。我的房間被洗劫過。我被一隻豺嚇壞了。傑克和我被石頭砸了。馬克斯被拿走了。我們開的那輛卡車失事了。洗了一個時間很長的熱水澡以後,我開始承認,我的神經已經被這一連串的事件弄得很脆弱了。
也許這輛私家轎車只是剛好和我走同一條路線。也許司機和我一樣迷路了。也許坐在裡面的人是一位以色列版本的加拿大鄉下人,在星期五晚上到處亂逛,雄性激素過多而面部有些腫脹。
“不要幼稚了,”我對自己說,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那輛車子只是對我的車有一種特別的興趣而已。
我和賴安都沒有心情吃太過油膩的晚餐。前臺接待員告訴我們一個不遠的阿拉伯餐廳的位置。
前臺那個女接待員和賴安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在往我這邊瞟。我們的目光一相遇,她就飛快地把眼神移開了。我有種感覺:她想要告訴我些什麼。
我儘量朝她投去友好熱情的目光,但是她看起來不想說什麼。
那個阿拉伯餐廳有一個和我洗臉用的香皂一樣大的標牌。我們停下來詢問了3次才找到這個餐廳。一個配帶著武器的看門人檢查完我們的證件之後放我們進去了。
餐廳裡面燈光昏暗,而且很擁擠。小桌子順著兩邊的牆排成兩排,而且餐廳中間也放滿了桌子。來吃飯的大多數都是男性。為數不多的幾個女人也都穿著蒙面服。而且餐廳的老闆好像沒有把這裡設成禁煙區。
我們被領到一張小桌子面前,這裡的燈光是如此的昏暗,以至於我們都看不清功能表上的字。我看看功能表,然後對賴安做了一個“你隨便點吧”的手勢。
服務生穿著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褲子。他的牙很黃,他的臉彷佛還殘存著抽煙抽了好幾年的痕跡。
賴安說了一些阿拉伯話。我只聽懂了一個詞:“可口可樂”。然後這位侍者問了個問題。賴安伸出了大拇指。這位侍者在一個本子上潦草地寫了些什麼就離開了。
“你點了些什麼?”我問道。
“比薩。”
“是弗裡德曼教你說的吧?”
“我還會問廁所的位置呢。”
“是什麼樣的?”
“標準的美式廁所?”
“我是說比薩。”
“我也不知道。”棒槌學堂·出品
我告訴賴安我們到洛克菲勒博物館去造訪的那段經歷。
“蓋特茲認為那塊裹屍布是一世紀留下來的,它是由亞麻和羊毛混紡做成的,而且很可能是從外國傳進來的。”
“那就意味著它價值不菲。”
“是的。而且織線很乾淨,織線之間的距離很平衡,還沒有蟲蝕。”
賴安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品質上好的線。裝裹得很精細。裹屍布裡的這個傢伙顯然是貴族階級,而且他的腳後跟骨被穿孔了,傑克認為它就是基督耶穌。”
我複述了傑克關於汲淪穀和希嫩那段歷史的說明,還有那個地獄峽谷。然後我用手指把它們列了出來。
“從傑克認定是耶穌家族的墳墓裡,出土了一具身份地位很高的人的屍骨。
這個墳墓裡面有一口藏屍罐,上面刻著聖經中的人名。所以傑克相信這座墳墓就是埋葬著耶穌兄弟的那口雅各藏屍罐的出土地。”
我放下了手說:“傑克認為裹屍布裡的這個人就是拿撒勒城的耶穌。”
“你是怎麼想的?”
“想一想,賴安。這種幾率有多大?想想這其中的含義。”
我們都停下來想了一會兒。賴安先開始說話。
“馬克斯和這座在汲淪穀的墳墓有什麼關聯嗎?”
“我沒覺得有什麼聯繫。還有另外一點。兩具被認為是耶穌基督的骸骨在同一時期出現在同一個地點,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並不是這樣的。馬克斯是在60年代出土的。這一具卻是最近才出土的。”
“弗瑞斯被殺了。卡普蘭給我看了那張照片。我確定了馬克斯的具體死亡時期,然後把它排除在是耶穌的可能性之外。3個星期以後,我找到了一個被裹屍布裹住的傢伙,而這個傢伙就是耶穌基督?這太荒謬了。”
“傑克非常急切地想要得到馬克斯,所以他給你錢,讓你到以色列來。他到底認為馬克斯是誰呢?”
“某個不應該出現在馬撒大山上的重要人物。”
我把我到希伯來大學的那段經過告訴了他,並且告訴了賴安,那些關於馬撒大的手抄本遺失了幾頁。
“很奇怪。”他說。
我還把我和托亞·布羅特尼克的那次會面告訴了他,並且提到了傑克對那個男人頗為懷疑。
“很奇怪。”他說。
我還很激動地把跟蹤我的那輛私家轎車的事情告訴了賴安。如果整件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又會怎麼樣呢?
如果不是呢?
如果我想錯了,總會比石頭砸在頭上要好一些。或者,還會更糟。
我描述著整個經過。
賴安在一旁聽著。他難道在微笑嗎?燈光太暗,我也看不清楚。
“很可能什麼事情都沒有。”我說。
賴安從桌子對面伸出一隻手來,放在我身上:“你還好吧?”
“還可以吧。”我說。
賴安的拇指在我的皮膚上來回撫摸著,說:“我倒是希望你不要一個人單獨出去。”
“我知道了。”我說。
侍者把兩個杯墊放到我們桌上,並且打開了兩罐帶碳酸氣的可口可樂。放在兩個杯墊上。很顯然,賴安學到的希伯來課程裡還沒有包括“低熱”這個詞。
“沒有啤酒嗎?”我問。
“他們這裡沒有。”
“你怎麼知道的?”
“沒有啤酒的功能表標誌。”
“你總是在偵查。”我微笑著說。
“因為犯罪行為是永遠不會停下來的。”
“我想我明天要去耶路撒冷檔案局,查看一下那裡的存檔,看看耶丁關於那些60年代在馬撒大墓穴裡出土的骸骨都寫了些什麼。”我說。
“為什麼不去大學的圖書館看看呢?”
“傑克說,那個檔案局保存著用標題進行檢索的一些舊文獻。這可能會比費勁地在那些卷在卷軸裡的單片縮影膠片上查目錄要省事得多。”
“可是檔案局一般在星期六都會關閉的。”賴安說。
當然會關了。我換了個話題。
“你的調查情況怎麼樣了?”我問。
“卡普蘭堅持說他是受人雇傭來槍殺弗瑞斯的。”
“是誰雇傭的?”
“卡普蘭說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賴安說。
“是不是她?”
我想賴安一定點了點頭,可是我看不清。
“這個神秘的女人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
“她說她需要一個槍手。”
“她為什麼想要卡普蘭把弗瑞斯殺掉呢?”
“她想要他死。”
我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等著他說話。
“她是什麼時候懇請他幫忙的?”
“他說是1月的第二個星期。”
“就是弗瑞斯讓卡普蘭把骸骨賣掉的那段時期?”
“對了。”
“弗瑞斯是在2月中旬被槍殺死的。”
“對。”
侍者把餐巾、盤子和餐具放到了我們面前,然後在我們中間放了一個比薩餅。這個比薩上面蓋著橄欖、番茄和小小的綠色的東西,我想那是馬檳榔。
“那個女人是怎麼和卡普蘭取得聯繫的?”侍者走了以後,我問道。
“給寵物商店打了電話。”
賴安叉起一片比薩說。
“讓我想想。一個奇怪的女人打來電話,要購買一隻豚鼠,然後她說:‘哦,順便說一聲,我想要你把某個人弄死。’”
“這就是整個故事經過。”
“現在這聽起來很奇怪。”
“這就是他告訴我們的。”
“他說了這個女人的名字了嗎?”
“沒有。”
“卡普蘭有沒有告訴你關於她的什麼事情?”
“他說,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吸食過可卡因一樣。”
這塊比薩非常美味。我慢慢地品嘗著這塊別有風味的比薩。裡面有番茄、洋蔥、胡椒粉、橄欖、羊乳酪和一種我不知道的香料。
“她提供的報酬是什麼?”
“3000美元。”
“卡普蘭又說了些什麼?”
“他想要10000美元。”
“他真的拿到10000美元了嗎?”
“這個女人最後和他討價還價,結果答應事前給他3000美元,事成之後再給他3000美元。”
“那卡普蘭是怎麼做的?”
“他說,他拿了那筆錢,然後放了她鴿子。”
“他耍了她?”
“她知道了以後會怎麼樣呢?打電話給員警?”
“她還要拿3000美元來封他的嘴。”
“很好的賺頭。”賴安吃光了第二片比薩。
“卡普蘭和這個女人有沒有見過面?”
“沒有。他們之間交易的錢都放在嘉瑞公園裡的一個垃圾桶底下。”
“學足詹姆斯·邦德的派頭。”
“他堅持說這就是他們交易的方式。”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吃著比薩,看著我們周圍擁擠的食客。一個女人坐在我對面,她的臉在黑暗中看起來就像一隻蒼白的雞蛋。這就是我所能看見的全部東西。她的黑頭巾裹住了頭髮,在下巴底下打了個結。她的襯衫是黑色的,袖子很長,袖口的扣子在手腕處緊緊地扣著。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這個女人沒有把目光移開。我卻移開了。
“我想卡普蘭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算是個白領。”我說。
“也許他對這一行感到厭倦了,決定換個職業。”
“這件事很可能全部是卡普蘭編造出來想擾亂你頭緒的。”
“我還被比他更不怎麼樣的‘名流’耍過。”賴安說著,一邊把最後的兩小塊比薩分了。
我們又一次沉默地吃著比薩。吃完以後,我向後靠到了牆上。
“這個神秘女人會不會就是米里亞姆呢?”
“我問了卡普蘭同樣一個問題。但是這位紳士拒絕回答我。他說好寡婦是不應該受到責備的。”
賴安把餐巾卷成一團,扔到了盤子上。
“你有什麼想法了嗎?”我問。
“聖母瑪利亞。卡蒂·庫瑞克。老母親哈伯德。很多女人打電話給那些沒有殺過人的流氓們,並且給他們錢,雇傭他們來實施謀殺。”
“事情越來越奇怪了。”我說。
第三十一章
“阿拉胡——嗚——阿卡巴——”
答錄機裡的聲音在我窗外好像爆炸似的響了起來。
我睜開一隻眼睛。
黎明的曙光漸漸彌漫到我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上。其中的一個就是賴安。
“你醒了?”
“Hamdulillab。”賴安的聲音粗厚而有些迷糊。
“嗯,哼。”我也哼了兩聲。
“感謝主。”他喃喃自語地把剛才說的給我翻譯了一遍。
“誰是主?”我問。
“對於早上5點來說,這個問題太深刻了。”
這確實是一個很深刻的問題。在賴安睡著以後,就這個問題我又想了很長時間。
“我確信那就是馬克斯。”
“你是宣告員?”
我把枕頭砸到賴安身上。他翻了個身。
“有某些人非常希望得到馬克斯,以至於他們都不惜通過殺人而得到它。”
“殺掉弗瑞斯?”
“有一件事情。”
“我聽著呢。”賴安的眼睛很藍,而且很困倦。
“傑克是對的。這些人遠遠不只是考古阻礙者那麼簡單。”
“我想,這些考古阻礙者們可能想要得到所有死者的遺骸。”
我搖搖頭:“他們想要的不是一般的猶太死者白骨,賴安。他們想要的是馬克斯。”
“那麼它到底是誰?”
“它到底是誰?”我的聲音很緊,而且充滿了愧疚和自責。
“並不是你的錯。”
“我把它弄丟了。”
“要不然你能做什麼呢?”棒槌學堂·出品
“把它直接運到以色列古文物局。不要隨身帶著它去汲淪穀。或者至少設法保證它的安全。”
“在布蘭得利的時候,應該帶上Uzi手槍。”
我又敲了敲賴安。他把我的枕頭沒收了,翻了個身,然後把枕頭放在他的腦後。我舒適地在他身邊依偎著。
“事實,女士。”賴安說。
這是一個當我們遇到困難的時候經常玩的一個遊戲。我開始起頭:“在紀元前一世紀的時候,人們死後被埋葬到馬撒大的一個墓穴裡,很可能是猶太狂熱者們在這7年的時間裡把他們葬在山頂上。在1963年,伊格爾·耶丁和他的團隊挖掘了這個墓穴,但是沒有報導在那裡出土的骸骨情況。尼茲·哈斯,是一位元物理人類學家,他詳細地分析了這些骸骨,口頭上對耶丁和耶丁的工作人員說,這些遺骸是24到26具被混起來人骨。哈斯沒有提到那具被單獨隔離出來、關節連接在一起的完整骸骨,之後是一位幫助清理墳墓的考古挖掘志願者把這件事情告訴傑克·卓姆的。”
賴安接起了話頭。
“那具被單獨隔離出來、關節連接在一起的完整骷髏,也就是後面我們提到的馬克斯,最後被放在巴黎的基督耶穌博物館。也不知道是誰送到那裡去的。”
“在1973年的時候,約西·蘭納把馬克斯從博物館偷了出來,並且把它給了艾弗拉姆·弗瑞斯。”我說。
“弗瑞斯把馬克斯偷偷帶到了加拿大,之後把它託付給了聖瑪麗·內吉修道院裡的塞維·莫瑞斯紐神父。”賴安說。
“在2月26日的時候,莫瑞斯紐把馬克斯給了布倫南。幾天以後,莫瑞斯紐神父就死了。”
“你跳過了一些東西。”賴安說。
“是的。”我思索著當時的日期,“在2月15日,艾弗拉姆·弗瑞斯被人發現死在了蒙特利爾。”
“在2月16日,一個叫做凱斯勒的人把一張有骷髏的照片交給了布倫南,而照片上那個骷髏結果證明就是馬克斯。”賴安說。
“海爾希·凱斯勒其實就是雜湊爾·卡普蘭,一個不入流的小混混,而且他還從事非法古董交易活動。”
“卡普蘭從加拿大逃跑,並且在以色列被逮住了。”賴安說,“而他乘飛機逃跑的時間就是3月2日神父莫瑞斯紐死去之前的幾天。”
“在3月9日的時候,賴安和布倫南到了以色列。第二天,傑克就把布倫南帶到了一個墳墓裡,就在那天,馬克斯被考古阻礙者們偷走了。大概應該是這樣。也就是在同一天,布倫南的房間被洗劫了。”我補充說道。
“第二天,也就是3月11日,在我們有技巧的審問之下,”賴安用最謙卑的表情咧開嘴笑了,“卡普蘭承認弗瑞斯曾經請求他把馬克斯賣掉。卡普蘭聲稱他在1月初到1月中旬那段時間裡,想要查證那些骸骨的真實性。”
“就在同一天,布倫南被兩個看起來像是穆斯林的男人跟蹤了。噢,我們忘記提到傑默·哈森·阿不嘉若和穆罕默德·哈茲門·沙萊德斯這兩個人了。”賴安說。
“就是把車子停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門口的那兩個人。”我說。
“觀光者?”賴安在這個詞上用了疑問的語氣。
“如果按時間排序的話,這發生在弗瑞斯被謀殺後的大約兩個星期之後。”
“很對,”賴安同意道,“在我們更進一步的技巧性調查之後,發現在同一天,卡普蘭承認一個女人雇傭他去殺弗瑞斯,但是卻不承認他認識那個女人,而且否認自己就是那個殺手。”
“他們的交易是在1月初達成的,也就是弗瑞斯被槍殺前的一個星期。”我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還有別的什麼嗎?”
“這些就是所有的事實,親愛的。除非你想要把裹屍布裡的那具骸骨也牽涉進來。但是他們看起來和馬克斯或者弗瑞斯並沒有什麼關聯。”
“確實是。”我把我們的遊戲轉入了第二階段,“主要人物?”
賴安開始了我們的遊戲:“約西·蘭納,正統的猶太人,把馬撒大·馬克斯從博物館裡偷出來。”
“艾弗拉姆·弗瑞斯,被謀殺的人,曾經一度收藏過馬克斯。”我補充道。
“雜湊爾·卡普蘭,也就是海爾希·凱斯勒,他是謀殺疑犯,也是馬克斯可能的賣家。”賴安說。
“米里亞姆·弗瑞斯,一個和雜湊爾·卡普蘭有關係的悲痛欲絕的寡婦。”
我說。
“她同時還是400萬保險金的受益人。”
“是的。”
“塞維·莫瑞斯紐,曾經保存過馬克斯,他很可能是被謀殺的。”
“還有卡普蘭提到的那個神秘女人。”
“說得好。”賴安說道。
“還有一些小角色呢?”
賴安想了想。
“立特維克先生,是卡普蘭在以色列的一個熟人,而且他告了卡普蘭一狀。”
“那你怎麼給立特維克定位昵?”我問。
“他屬於另外一個對馬克斯有著強烈興趣的團體。”賴安說。
“好吧,下麵說說托亞·布羅特尼克。”我說。
“那個以色列古文物局的主管?”
“他也是這個團體裡的。”我說。
“還有傑克·卓姆。”賴安說。
“決不可能。”我說。
賴安聳了聳肩。
“現在看看那些相關人物?”我問。
“朵拉·弗瑞斯,受害人的母親。”
“柯特尼·皮爾文斯,受害人的雇員。”
“我們正在變得越來越愚鈍。”
“你說對了,”我同意道,“但是有一件事情很清楚。無論怎樣,所有的事情都和馬克斯有關係。”
“下面開始假設?”賴安開了第三階段的頭。
我接著他的話頭往下說:“情景一,一群激進的猶太教徒發現了馬克斯的身份,並且害怕他在馬撒大的出現會玷污猶太教徒心目中的聖土。”
“但是我們知道馬克斯不是基督耶穌。那麼,他是誰呢?”
“一個拿撒勒人。假設那些激進猶太分子知道那些居住在墓穴裡的人們其實並沒有和猶太叛亂者的大部隊呆在一起。他們實際上是耶穌的猶太追隨者,甚至可能是耶穌自己家族裡的成員。”
“耶丁知道這些嗎?以色列古文物局的人呢?”
“這就可以解釋耶丁為什麼不願意談及那些墳墓裡的遺骸,而且政府相關部門也不願意對骸骨做進一步的檢測了。”
“再告訴我一次。為什麼有一批耶穌的追隨者住在馬撒大山上會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呢?”
“以色列人已經把馬撒大山作為猶太人獲得自由,以及抵禦外來者入侵的一種象徵。結果卻證明有基督徒曾經住在山上,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猶太人呢?想想看,他們重新埋葬了那些馬撒大山上最後的防衛者,但是他們卻在這座‘聖潔的紀念碑’下發現了當時的基督徒屍體,他們會怎麼想?這將會引起一場巨大的騷亂,尤其是對以色列的猶太人來說。”
“情景一意味著一些戴黑簷帽的激進分子將會為了保守住這個秘密而做出任何事情來。”
“我只是把事實擺出來而已。”
我想起了多諾萬·喬伊絲的那些怪異理論,還有蘭納對那些理論的態度。
“你還記得我曾經看過的那本書嗎,《耶穌羊皮卷》?”
“就是說耶穌終老後遺留的那本?”
“是的,”我舉起兩根手指,“情景二,一群好戰分子、右翼基督徒們知道了馬克斯的存在,並且相信他就是耶穌。他們害怕那具骸骨可能會導致他們所崇尚的聖經不再有說服力。”
“約西·蘭納就相信這個。”賴安說。
“是的。”我說,“也許弗瑞斯也相信這一點。曾有一度,莫瑞斯紐也相信這一點。”
“但是馬克斯不是基督耶穌。”
“我們當然知道馬克斯不可能是耶穌。但是蘭納卻很確定他就是耶穌,而且你看看他的反應。也許其他人也這樣認為,而且他們不擇手段要讓這具骸骨消失。”
“情景三,”賴安延續著我的設想,“一群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者知道了馬克斯的存在,並且相信他就是耶穌。他們想利用這些骸骨來破壞基督教的理論。”
“怎麼破壞?”
“耶穌出現在馬撒大將會徹底粉碎關於耶穌復活說法中最核心的部分。你想想這會給基督教帶來多大的衝擊!”
“而且這些穆斯林狂熱者將會不擇手段,染指馬克斯。這一點也能講得通。”
我眼前似乎出現了塞維·莫瑞斯紐在聖瑪麗·內吉修道院辦公室裡的情景來。我簡單地做了個筆記:聯繫拉芒什,問問他最近是不是發佈了什麼掘墓和驗屍的通告。
“情景四,”我把我的第二個情景和賴安的第三個情景結合在一起,“一群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者知道了馬克斯的存在,而且相信它就是拿撒勒人,或許甚至還是耶穌家族的一員。他們擔心基督徒和猶太教徒們可能都已經知道了這一發現,可能會重新詮釋馬撒大山上的反叛之舉,而且重新詮釋早期的拿撒勒人如何肩並肩地在重壓之下進行抗爭的歷史。他們害怕這一具骸骨可能會被人用來興起一場在猶太教與基督教共存世界裡的宗教狂熱。”
“而且他們已經發誓要避免這一事件的發生,”賴安補充道,“這樣也能講得通。”
我們用了好一會兒來思考我們假設的情景。狂熱的基督徒、猶太教徒,或者穆斯林們相信這具骸骨就是耶穌本人,是他的一位家人或追隨者。每一個假設情景都會讓人心頭一寒。
賴安打破了沉默。棒槌學堂·出品
“那麼,卡普蘭提到的那個神秘女人是誰呢?”他問,“她怎麼會和弗瑞斯有關聯?她又和馬克斯有什麼聯繫?”
“問得好,偵探先生。”
“我希望今天下午能有我的電話留言。”
賴安把我拉近了些:“弗裡德曼想要慢慢地把卡普蘭‘燉’上一天。”
“慢火燉可能會成果頗豐哦。”我說。
賴安親親我的臉頰。
“我想我們正在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賴安。”
“即使你已經步入正軌了,但是如果你停滯不前,還是會出局的。”
“你說的是維爾·羅傑說過的話吧?”我聽出了他引用的臺詞。我們又進入了另外一個遊戲。
賴安的手伸到了我的脖子後面。
“安息日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賴安的嘴唇輕輕拂著我的耳朵。
“安息日是休息日。”我同意道。
“我們現在幾乎偵查不出什麼了。”
“嗯。”我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我有另外一個很棒的問題。”賴安在我耳旁低語。
我有一個很精彩的回答。
好的!
※※※※
記得在多倫多機場我曾經注意到一本關於性、健康和如何保持長壽的道家學書。我沒有買下來,但是據我現在的估計,我猜我可以活到180歲。光是每天的深呼吸就可以讓我延長十年半的壽命。
吃過早飯以後,我們就我是否應該獨自一人開車去貝特·哈尼那的問題進行了爭論,最後賴安朝警署中心出發了,我獨自一人開車去了貝特·哈尼那。
傑克比我上次離開的時候精神多了。
“我這裡有一些你可能會很喜歡的東西。”他說著,拿著一張紙在頭頂上揮了揮。
“是不是大鬍子們做松雞餡餅的食譜?”
傑克放下了手:“你臉上的擦傷看起來好多了。”
“謝謝。”
“你是做了面部按摩還是什麼別的理療?”
“我用了加濕器。”我的下巴朝那張紙點了點,“你拿著什麼東西?”
“一張哈斯寫給耶丁的便簽,上面是2001號墓穴裡出土的骸骨的筆記。”傑克靠近了我,半瞇著眼睛說,“真的只用了加濕器?”
我也瞇著眼對他說:“我確實容光煥發了嗎?”
“沒有做治療?”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讓我看看這張便簽。”我伸出一隻手。
傑克把那張紙遞給了我。這些筆記是用希伯來文手寫的。
“你拿到這張紙多久了?”
“兩年了。”
我瞪了傑克一眼。
“我要來了一些我正在挖掘的一世紀猶太教堂的損壞情況材料,它被混到裡面去了。因為在馬撒大山上有一世紀的猶太教堂遺址。這件事情在我吃早飯的時候突然從我腦子裡蹦了出來。我模模糊糊記得我略讀過一些哈斯寫的便簽。它和我想要瞭解的泰爾皮特遺址毫無關聯,所以我當時把它扔到了一邊。今天我在我過去的檔裡翻了翻,還真找到它了。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好好研讀了這份便簽。”
“哈斯有沒有提到一具關節連接完好、被單獨放在一邊的骷髏?”
“沒有。事實上,從他的便簽裡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從來就沒有看到過那具骸骨。”他的嘴咧得有一米寬,“但是他提到了豬骨。”
“豬骨?”
傑克點點頭。
“他是怎麼說的?”
傑克把便簽翻譯給我聽:“這些骸骨和猶太人禱告用的豬皮披巾之謎沒有什麼關係。”
“這又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他兩次把豬皮披巾說成‘謎題’或者‘問題’。”
“豬骨出現在馬撒大意味著什麼?那和2001號墓穴又有什麼關係?”
傑克忽略了我的問題:“還有一件事。耶丁估計墓穴裡有20多具骸骨,但是哈斯的分類目錄中只列出了220塊人骨。他把這些分成了兩類:那些能夠很清楚地分辨出年齡的,還有那些年齡不明的。”
他再一次翻譯著這張便簽:“在清晰版目錄中,他列了104塊老者的、33塊成人的、24塊青少年的,還有7塊嬰兒的。”傑克往上看了看,“他還說,其中有6塊女性骸骨。”
一個成人身上共有206塊骨頭。我快速地計算了一下。
“哈斯列出了220塊骨頭。那就意味著這一堆骸骨中的96%都不見了。”
我看著傑克啃著他手指上的死皮。
“你有耶丁書裡照片的影本嗎?”
傑克回到他的資料堆裡,然後拿回了一張3×5英吋的黑白照片。
“有5具頭骨。”我說。
“這裡又是另外一個不一致的地方,”傑克說,“特撒弗瑞在他的考古日記中寫道,墓穴中有10到15具骸骨。不是20多具,也不是五具。”
我並沒有認真地聽。照片上的一些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些很熟悉的東西。
有些不對頭的東西。
“我能放大一點看嗎?”
傑克讓我進了裡屋。我找了個椅子坐到解剖鏡前面,打開儀器上的燈,把最中間那個頭骨放到鏡頭下面。
“我會受到詛咒的。”
“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我調大放大倍數,把鏡頭轉到照片的左上角,慢慢地移動著照片。
某個時候,傑克說了些什麼,我同意了。
在另外一個時刻,我注意到傑克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隨著我看清每一個小細節,我的不安也在逐漸增長。這種不安和我當初發現馬克斯嘴裡那只被安錯了的牙齒時一模一樣。
是不是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是不是那些專家們搞錯了?是我搞錯了嗎?我再一次把鏡頭移到了左上角。
20分鐘後,我坐回了椅子上。
我沒有想錯。
第三十二章
傑克在廚房裡,他正在吞阿司匹林。
“這些屍體並不僅僅是被傾倒到墳墓裡去的。”我揚了揚耶丁的照片影本,“他們是被埋掉的。然後又被陳列在墳墓裡。”
“絕對不可能!”
我把照片放到了碗櫃上說:“你注意一下他們的手和腳。”
“這些骸骨關節連接得很好,”傑克說,“他們是按照解剖學裡的正確位置擺放著的。”
“這就說明至少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並沒有進行過第二次埋葬。”
“沒有誰像你這樣解釋過這個遺址的埋葬情況。為什麼其他骨頭看起來都埋得亂糟糟的呢?”
“看看這些長骨。這裡。”我用一支鋼筆指著畫面上的一個小孔說,“還有這兒。”我又指了指另外一個孔。
“牙齒上的標記?”
“你敢打賭嗎,”我敲敲那幾塊骨頭和一些長的鋸齒狀的骨頭碎塊說,“這些是從較大的組織裡面裂開來,然後又粘到了骨髓的部分。看看這些。”我把我的鋼筆移到畫面中一個頭骨底部的小洞上,“有些牲口還曾經試著咀嚼過這個頭顱。”
“你在說什麼?”
“這根本不是屍體被一起傾倒在墳墓裡。這是一個被動物破壞了的小公墓。在羅馬士兵包圍馬撒大山的時候,他們並不只是把死者的屍體扔在墳墓裡。羅馬人花了很長時間來挖墳墓,然後把這些死屍埋到了地下。後來是一些野獸把它們從地下挖了出來。”
“如果這個墳墓被當做一個公墓,那麼為什麼那些做飯的器具、燈製品和家庭用品的碎片會出現在那裡呢?”
“這個遺址可能一度有人居住,後來被用做墓地。或者也許是住在洞穴附近的人們把2001號地點作為垃圾堆放區域和埋葬區域。該死,我不知道。你才是考古學家。但是這個公墓的出現就意味著,對這些遺骸作‘羅馬士兵傾倒屍體’的解釋是錯誤的。”
傑克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充滿了懷疑:“鬣狗和豺跑到墳墓裡啃食屍體的情況幾個世紀以來就一直困擾著這裡的人們。在古代,位於內蓋夫北部的猶太教徒和基督教徒們的墳墓上都會蓋上厚石板來防止野獸把屍體挖出來。當代的貝多因人仍然在用石頭代替石板來防止野獸的啃食。”
“鬣狗經常把屍體拖到自己的獸穴裡去。”他的聲音裡少了幾分懷疑,“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有一大部分骸骨遺失了。”
“確實是這樣。”棒槌學堂·出品
“好吧。這個洞穴裡面有墳墓。那又怎麼樣呢?我們仍然不知道這些骸骨是誰的。”
“我們確實不知道。”我同意他的說法,“哈斯的便簽上提到了豬骨。它們的出現不就說明,這些被埋葬的人不是猶太人嗎?”
傑克聳了聳他瘦骨嶙峋的一隻肩:“哈斯談到了那個豬皮披巾之謎,無論那意味著什麼,但是現在我們不甚清楚這只豬是在哪裡被找到的,禱告者的披巾又是在哪裡出土的。墳墓裡的豬骨可能表示那裡出土的骸骨是羅馬士兵的。這種解釋也有它的擁護者。或許這也意味著那些骸骨是拜占庭僧人們的。拜占庭僧人在第五到第六世紀期間曾經在馬撒大山上佔領過一片很小的區域。”
“按照哈斯的說法,這個洞穴裡有4具女性屍體和1具6個月大的嬰兒屍體。我感覺這不像是羅馬士兵的遺骸群,”我說,“也不是僧人們的。
“還有,不要忘了,和骸骨一起被發現的織物可以追溯到紀元前115到40年。這比起修士們所處的時代要早得多。”
傑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
“你認為這個地方是一個被野獸攪亂了的公墓也能講得通。特普,還記得宮殿裡的那些骸骨嗎?”
我記得。
“耶丁的書給人一個印象:他找到3具單獨分開來的屍骨,1個年輕男人、1個女人和1個小男孩。他推斷,很戲劇性的,這也許是我自己加上去的,他說這些宮殿裡的骸骨就是馬撒大山上最後的防禦者。”
“你覺得不對勁嗎?”我問。
“我覺得是他曲解了。不久以前我還得到了許可證,可以查看北邊宮殿的相關檔案檔,還包括所有的考古日誌以及照片。我本來以為能看到那3具完整的骸骨。但是我沒有。這些骸骨都已經散開了,而且支離破碎。等1分鐘。”
傑克放下照片,拿起哈斯的便簽。
“我是這樣想的。哈斯也談到了宮殿裡的骸骨。他把那兩具男性骸骨都描述為成人,1具大概22歲,另外1具大概是40歲。”
“他並沒有提到耶丁描述的那個孩子。”
“沒有。而且,根據我的回憶,其中1具男性屍體只有腿骨和腳骨了。”
我正要開始說話,傑克就打斷了我。
“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耶丁的野外考察記錄還提到了宮殿所在地的野獸糞便。”
“鬣狗或者豺可能會從其他地方把一些屍體拖到那個宮殿裡。”
“這個說法和我想像的一個小小的家庭在山頂捍衛他們最後的尊嚴真是大相徑庭。”
我突然意識到,關於那具宮殿裡的骸骨一直讓我困擾的到底是什麼。
“想想這個,傑克。在羅馬人取得勝利之後,他們佔領馬撒大長達38年之久。他們會不會把那些屍體陳放在希律王最奢侈的宮殿之一裡呢?”
“這個宮殿後來可能在叛亂者佔領期間年久失修。但是你是對的。不會有這種可能。”
“耶丁非常希望把這些宮殿裡的骸骨說成是猶太叛亂者的家庭。他利用他手中的特權把這些骨頭進行了詮釋,然後把這一發現向新聞界進行了宣告。所以為什麼你要特別注意這些墓穴裡的骸骨呢?”
“也許耶丁從一開始就意識到豬骨的存在,”傑克說,“也許這些豬骨讓他對墳墓裡埋葬著的人們的身份感到很不安。也許他懷疑他們可能不是猶太人。也許他認為他們是羅馬士兵,或者是一些在叛亂者佔據山頂期間居住在馬撒大的外來人群。”
“也許耶丁不只意識到了這些,”我想起了馬克斯,“也許還有另外一種解釋。也許耶丁本人,或者他的一位員工清楚地知道在那個墳墓裡埋葬著的到底是誰。”
傑克猜測著我的想法:“你說的是那具單獨、完好的骸骨。”
“那具骸骨從來也沒有和其他骸骨一起被送到哈斯那裡。”
“它被偷偷運出以色列,並被運到了巴黎。”
“在那裡,它被埋沒在耶穌基督博物館裡的一堆收藏品之中,10年之後被約西·蘭納發現了。”
“在碰巧發現那具骸骨以後,蘭納又碰巧看到了多諾萬·喬伊絲的書。而且他非常確定那具骸骨具有爆炸性新聞的潛質,所以,他把它從博物館裡偷了出來。”
“現在這具骸骨又一次被人偷走了。哈斯在他的便簽裡有沒有提到過一具完整的骸骨?”
傑克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認為他提到的那些豬骨有某些深刻含義?”
“我也不知道。”
“哈斯說‘豬皮披巾之謎’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知道。”
還有更多的問題沒有答案。
還有最重要的這個問題。
見鬼的馬克斯到底是誰?
※※※※
賴安在11點的時候開著弗裡德曼的車子過來接我。傑克再一次感謝我把他租來的車子還給他以後,就拖著疲憊的身體上床睡覺了。
賴安和我駛回了美國僑居酒店。
“他的精神狀況好多了,”賴安說,“但他還是有點昏昏沉沉的。”
“離那次事故還不到48小時呢。他需要時間慢慢恢復。”
“事實上,他的那種昏昏沉沉是……”
“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我告訴了賴安那張哈斯的便簽,並且提到了便簽裡說的豬皮披巾之謎。我還告訴他從哈斯的骸骨記錄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從來沒有見過馬克斯。
我把我關於那些屍體是被埋葬而非傾倒在墳墓裡的想法也告訴了賴安,還告訴他這些墳墓後來受到了野獸的侵擾。
他問我所有這一切意味著什麼。我沒有質疑一直以來人們對馬撒大山的詮釋,我也想不出答案。
“你收到卡普蘭和弗瑞斯電話留言的傳真了嗎?”
“是的,夫人。”賴安拍了拍他的上衣口袋說。
“是不是想要拿到電話留言總是需要那麼長時間?”
“需要一系列的授權。一旦授權書發佈了,加拿大貝爾電話公司就可以開始查他們的電話了。我11月的時候就開始申請外撥和接入的電話留言記錄了。而且我讓電話公司在追蹤到每一個電話的ID號碼之前,都要保留這個單子。”
“什麼意思?”
“對弗瑞斯的家和辦公室、卡普蘭的商店和公寓裡我們都申請了電話留言記錄查看。”
“手機呢?”
“幸運的是,手機設備的留言監聽不需要申請。”
“那就簡化了很多程式。”
“是簡化了很多。”
“然後呢?”
“我只是看了一眼他們傳真給我的電話記錄。以色列現在已經進入了安息日一級防範禁閉期,我想我們可以分頭查找,這個下午就可以把所有的留言記錄看完。”
“你想把他們家庭和公司的這些電話記錄一起統計完?”
“你怎麼想?”
這樣做會有多糟糕?90分鐘以後,我知道了答案。
工作人員接收到的一個月內的電話資訊非常多,這些資訊足夠列印在4張8×10英吋的紙上。而且列印字體很小。我們手中現在正拿著兩張這兩個人在4個半月之內,公司電話和家庭電話的記錄單。你計算一下會有多少條信啟吧。
從什麼地方開始呢?討論之後,我們把這些電話單進行了科學的整理。一個人建議按時間進行排序,另一個建議按電話撥入者進行排序。
最後投硬幣決定,我們按照時間順序來進行整理。
首先從11月份開始。我負責查看弗瑞斯的家庭電話和他那個猶太進口公司倉庫裡的電話記錄,賴安則負責查看卡普蘭的公寓電話和寵物中心商店的電話記錄。在接下來的第一個小時裡,我們瞭解到以下的情況:
雜湊爾·卡普蘭並不是這個小鎮裡最受歡迎的人物。惟一給他公寓打過電話的人是他的保釋官麥克爾·和森。他也只外撥過這一個號碼。
在寵物中心商店裡,大部分的撥入者都是那些詢問寵物和寵物食品的人,還有住在附近的人們,推測起來大概也是他的客戶。
在弗瑞斯家裡,很多都是和朵拉、他的兄弟、一位屠夫、一個猶太雜貨店,以及某個猶太教堂的電話往來。沒有什麼特別的。
在米拉貝爾機場附近的倉庫裡,大多數電話都是打到供應商,加拿大東部的商店和教會去的,也有從這些地方打過來的。還有幾個電話是打到以色列的。柯特尼·皮爾文斯往倉庫打過電話,也有電話打到了皮爾文斯家裡。米里亞姆往倉庫打過幾個電話,但是不怎麼頻繁。艾弗拉姆很少會往他在肯特·內吉的公寓打電話。
3點的時候,我們發現12月份的電話記錄和11月份的稍微有點不一樣。在這個月末,從弗瑞斯家裡有好幾個電話打到了當地一家旅行社。他還從家裡打電話到復活布卡·瑞通大酒店。這個酒店也曾經兩次打電話到他的倉庫。
3點的時候,我休息了一下,我的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
坐在我旁邊的賴安也放下了他的記號筆,開始揉眼睛。
“吃頓飯休息一下?”
我點了點頭。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下樓,到了樓下的餐廳。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又回到了我房間裡的辦公桌前。我再一次拿起弗瑞斯的通話記錄。賴安拿起了卡普蘭的。
半個小時以後,我發現了某些東西。
“這很奇怪。”
賴安抬起眼睛看了看。
“在1月4日的時候,弗瑞斯給聖瑪麗·內吉修道院打了電話。”
“修道院?”
我把那張電話單往旁邊推了推。賴安仔細地看著它。
“他們在電話裡聊了14分鐘。”他轉過頭來看著我,“莫瑞斯紐有沒有提到他和弗瑞斯的這次通話?”
我搖搖頭:“一個字都沒有提到。”
“好眼力,士兵!”賴安用黃色的記號筆在這一行記錄上做了標注。
10分鐘過去了。15分鐘。半個小時。
“嘿!”我指著一條通話記錄說,“在1月7日的時候,弗瑞斯給卡普蘭打了電話。”
賴安放下寵物商店的記錄,拿起卡普蘭家裡的電話記錄單。
“22分鐘。弗瑞斯是不是讓卡普蘭把馬克斯拿到黑市上進行交易?”
“這次通話發生在弗瑞斯和莫瑞斯紐通話之後的第四天。”
“也就是弗瑞斯和修道院裡的某個人通話之後的第四天。”
“對。”我還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1月4日這天的電話卻打了將近15分鐘。弗瑞斯肯定是在和莫瑞斯紐通話。”
賴安舉起了他的食指,做了一個“我正在引用名言”的手勢:“假設是亂七八糟之母。”
“是你編造出來的。”我說。
“安吉洛·侗海雅說的。”
“他是……”
“是網際網路上的東西。辛普森引用過的。你可以用Google搜索一下。”
我暗暗記下了。
“弗瑞斯的驗屍檢查是在2月16日,”賴安說,“當卡普蘭把照片給你的時候,有沒有說他保留這張照片多久了?”
“沒有。”
我又開始看電話記錄。在這下面的幾行裡,我發現了一個模模糊糊有些眼熟的電話號碼,前面的區號是以色列的國家區號。我站了起來,查查我的電話本。
“在1月8日的時候,弗瑞斯曾給以色列古文物局的某個人打過電話。”
“給誰打?”
“我不知道。這裡只有被撥叫方的主機中轉號碼。”
賴安停下手頭的工作問我:“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或許他承諾要把馬撒大骸骨歸還給以色列方面。”
“或者是想把它賣回以色列去。”
“也許他是想尋找一些文檔資料。”
“他要這些有什麼用?”
“他自己想要確定這具骸骨的真實性。”
“或者是抬高這具骸骨的出售價格。”
“證明了骸骨的真實性本身就可以抬高市價。”
“你第一次給以色列古文物局打電話的時候,布羅特尼克沒有說他知道這具骸骨的事情?”
我搖搖頭。
賴安做了個記錄。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
這份傳真在我眼中開始變得模糊,上面的數位和字母我幾乎辨認不出來了。我的脖子又酸又疼。我的眼睛也有刺痛的感覺。我開始變得急躁不安,我站了起來,在房間裡踱著步子。我告訴自己,我該休息一下了。但是我並沒有遵從理智給自己的勸告。我返回到桌子面前,繼續開始艱難的查找工作,我能感覺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和腦神經的跳動保持著同一個節奏。
我一眼就看到了這一條。
“弗瑞斯在10號的時候再次給卡普蘭打了電話。”
“也就是說2月10日的時候,某個人在弗瑞斯的倉庫裡給卡普蘭打了電話。”
或許是因為頭疼。或許是我已經感到很厭煩了。賴安總是這樣摳字眼不再讓我覺得有趣了。
“我是不是有義務要呆在這裡呢?”我的聲音比我預想的要尖銳得多。
賴安的眼睛抬了起來,深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它們直直地看到我的眼睛裡去,看了許久。
“對不起。我給你拿點什麼東西吃吧。”
賴安搖搖頭。
我走到小冰箱面前,砰的一聲打開門,取出一罐低熱可樂。
“卡普蘭在2月19日的時候,又收到了弗瑞斯給他打的電話。”賴安在我背後說道。
我重重地坐到椅子上,找著從弗瑞斯倉庫外撥的電話記錄。
“24分鐘。他們在計畫某件大事,我猜。”
我腦子裡的血管現在重重地跳著,擊打著我的神經。賴安看見我用一隻手按著太陽穴。他把一隻手放在了我的肩頭。
“如果你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我還好。”
賴安的眼神在我的臉上一寸寸地遊走。他的溫柔掃掉了我腦子裡的轟鳴聲。
“這種工作沒有監視行動那麼神魂顛倒吧?”
“應該是沒有細胞分裂那麼神魂顛倒。”
“但這是很有意義的偵查行為。”
“真的嗎?”我現在已經很暴躁了,“在過去的這5個小時裡,我們都得知了些什麼?卡普蘭打電話給弗瑞斯。弗瑞斯打電話給卡普蘭。這很了不得。我們知道這一點。卡普蘭也告訴過我們。”
“但是我們不知道弗瑞斯曾經給莫瑞斯紐打過電話。”
我笑了起來:“應該摳摳字眼,說我們不知道弗瑞斯給修道院打過電話。”
賴安舉起一隻手掌說:“我們會成功的。”
我有氣無力地和他擊了一下掌。
我不小心用手肘把桌上的可樂罐撞翻了。裡面的液體把桌上弄得一團糟,浸到了我的筆記型電腦裡,順著桌子歡快地流到地板上。
我們跳了起來。在我跑出去拿毛巾的時候,賴安也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抖了抖那張電話記錄紙。我把上面的可樂擦去,他抹了抹那些紙,然後我們把它們平鋪在浴室的地板上晾著。
“對不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趁著紙幹的時間,”賴安說,“我們去吃飯吧。”
“我還不餓呢。”
“但是我們必須吃飯啊。”
“不了,我不吃了。”
“不,你要吃。”
“你聽起來怎麼和我媽一樣?”
“營養是獲得健康的金鑰匙。”
“健康僅僅是能讓人死得最慢的一種方法。”
“你盜用了別人的句子。”
我也許是在學別人說話。在學喬治·卡林?
“你必須吃飯。”賴安重複了一遍。
我決定不和他辯論了。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在酒店的餐廳裡吃了晚飯,我們吃飯的那個小涼亭裡的氣氛有些拘謹和不自然。這是我的過錯。我感到有些窘迫,我的神經也繃得緊緊的。
我們漫無邊際地談著話,談他的女兒、我的女兒。沒有談到謀殺。沒有骸骨。儘管賴安試著調整到他的最佳狀態,但是餐桌上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尷尬的沉默。
上樓後,賴安在我房間門口親了親我。我沒有叫他進去。他也沒有硬要進去。
那天晚上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入睡。並不是因為頭疼,不是那些報告晨禱時刻的聲音,也不是因為那些在樓下街道上大聲叫喚的貓咪們。
我並不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工人。我並沒有和什麼初級聯隊、園藝俱樂部、或是甘薯女兒團簽訂過協議。我是一個酒鬼,也並沒有信誓旦旦要加入嗜酒者互誡協會。我並沒有違反什麼社團的規定。我只是一個自我的女人。
我讀書,我吸收知識。一點一點地,我把自己的神秘擊得粉碎。
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我很想灌自己一肚子的墨爾樂紅葡萄酒。
嗜酒者互誡協會改造了我們這群“酒鬼”。其他很純真的人把我們叫做重新改過者。他們想錯了。把酒瓶子蓋上並非就不會再酩酊大醉。沒有什麼會阻止一個酒鬼喝酒的。這可能是在基因裡就註定了的。
有一天你成了舞會女王。第二天你不需要原因就可以賴在床上。有一夜你像個嬰兒一樣睡了很久。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會感到焦慮不安,而且人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那天晚上就是這樣的一個夜晚。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過去了,我躺在床上盯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尖塔,很想知道這個尖塔通到誰那裡去了。古蘭經裡的真主?聖經裡的上帝?希伯來聖經裡的上帝?還是漁夫撈起來的寶瓶裡面的魔鬼?
我為什麼今天對賴安那麼暴躁呢?當然了,我們花了好幾個小時,但是什麼資訊都沒有得到。當然了,我更想解開馬克斯之謎。但是我為什麼拿賴安來當出氣筒呢?
我為什麼這麼想喝酒呢?
我為什麼會笨手笨腳把可樂打翻了呢?今天對於賴安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天。
我在午夜以後漸漸開始入睡了,而且做了很多不連續的夢。夢裡有電話、日曆、空洞的數位、名字和日期。賴安成了哈裡。傑克追逐著一隻從墓穴裡跑出來的豺。
在兩點的時候,我起床喝水,然後疲倦地坐在床邊上。這個夢意味著什麼呢?它們是否僅僅是白天的重放,還是由於下午的沉悶和頭痛造成的?是不是我的潛意識想要給我點什麼提示?
最後,我睡著了。
我醒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醒來都發現我緊緊地抓著被褥。
第三十三章
我不能說我和宣禮員一起醒了過來。但是也差不多了。
太陽正在升起。鳥兒正在歌唱。頭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切邪惡的事情也都已經離我遠去。
把晾在我浴室地板上的紙張收起來以後,我沖了個澡,然後打了些胭脂,描描眉。7點的時候,我給賴安打了個電話。
“昨天我很抱歉。”
“或許我可以帶你去上上芭蕾舞課。”
“我並不是指我碰倒了可樂罐子。我是說我自己很抱歉。”
“你是一朵美麗的花,你是個迷人的小妖精,你是一個美麗的尤物,而且還是……”
“你為什麼要容忍我呢?”
“我在你的世界裡難道不是最有騎士風度、最棒的那個人嗎?”
“哦,確實是這樣。”
“而且是最性感的一個。”
“胡說八道。”
“是啊。但是你是我心裡永遠的痛。”
“我會補償我的暴躁的。”
“用撩人的內褲來補償?”
你不得不佩服這個傢伙。他簡直不屈不撓地想著那件撩人的內褲。
弗裡德曼在我們吃早飯的時候給我們打來了電話。卡普蘭想要談談關於弗瑞斯的事情。弗裡德曼說他會開車來接賴安,然後把坦普車留給我用。我同意了。
回到樓上,我給傑克打了個電話,但是他沒有接。我想他可能還在睡覺。
等一會兒?不行。我已經等了兩天了。
耶路撒冷檔案局坐落在伊爾梅雅胡大街上,這是一條交通要道,從泰爾·艾維高速公路出發,繞到北耶路撒冷的宗教區,然後和拉比·梅爾·巴·愛蘭大街匯合,這條大街因為經常在安息日上演石頭襲擊戰而聞名。無論猶太人坐不坐汽車,這些傢伙們就是不想讓你在他們心中神聖的安息日那一天在街上駕車行駛。但是極具諷刺性的一點是,我星期五那天跌跌撞撞在那條大街上開車的時候,卻安全地穿過了檔案局門口的一整條街區。
我停好車,朝大樓走去,還轉過頭看了看我身後有沒有跟蹤者或是基地分子。從弗裡德曼畫給我的草圖裡,我知道我正站在位於西耶路撒冷最西邊角落裡的羅米瑪街上。這裡絕對不是旅遊觀光者的目的地之一。事實上,這樣說還是很含蓄了。其實這裡就和地獄一樣醜陋骯髒,所有的車庫和用籬笆圍起來的地方都佈滿了電線,堆滿了生銹的汽車零件。
我走近一個低層的、很寬的建築物,樓的一邊刻著幾個字:“耶路撒冷檔案館”。從建築學的角度來講,這個地方絕對不會掛住飛機。
經過很多項安全檢查,說了很多的“Shalom(您好)”以後,我徑直走到他們的地下室。看管檔案的是一位元40歲左右的婦女。嘴唇上方長著淺淺的鬍鬚,唇角還有些乾裂了的化妝品殘留物。她的頭髮被染黃了,但是在頭皮處卻有大約一英吋的黑髮。
“Shalom(您好)。”
“Shalom(您好)。”
“我聽說您保管著可以按照標題檢索的舊資料。”
“是的。”
“有關於馬撒大的卷宗嗎?”
“有。”
“我想看看它,麻煩你了。”棒槌學堂·出品
“今天嗎?”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寧願把這些檔拿給幼稚園的小孩子,讓他們用手指蘸著水彩顏料在上面塗抹。
“是的,拜託你了。”
“我們的員工都在工作,我們要把資料上傳到網上。”
“那是一項很繁重的工作。”我的肩膀垂了下來,表示同情,“但是非常有價值。”
“我們還要整理一些過去存放在巴勒斯坦檔案館的一些舊文件。”
“我能理解。”我試著露出我最溫暖的笑容,就像沃爾瑪員工們歡迎式的微笑一樣,“再說我也不著急。”
“而且你不能帶走。”
“我當然不會了。”我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
“你有沒有那兩張身份證明?”
我把護照和聯合國專業委員會授發給我的學術證明號遞給了她。她看了看那兩張證件。
“你是不是要找一本書?”
“嗯。”
她指了指幾張長木桌中的一張說:“你在那裡等著吧。”
檔案管理員女士繞著她的辦公桌走了一圈,然後站到一排灰色的金屬檔案櫃前面,拉開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很大的卷宗袋。把卷宗袋放到我桌上的時候,她幾乎微笑了。
“你慢慢看吧,親愛的。”
卷宗裡的夾子已經被粘到了空白頁上。一共有20個夾子。每一篇文章的邊隙上都寫著日期,而且,在很多地方,出現在標題或者正文中的“馬撒大”這個單詞都被畫了圈。
在中午之前,我就從書中得知了3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點,傑克沒有誇大。除了在第二季度挖掘之後的記者招待會上有幾點簡單的說明之外,墓穴的出土情況從來沒有向媒體披露過。耶路撒冷檔案局還存有1964年11月的一些特殊的“馬撒大章節”。在這些章節裡,耶丁描述了第一季度出土的那些讓人歎為觀止的文物,包括鑲嵌工藝品、羊皮卷、猶太教堂、淨身池和宮殿裡的骸骨。但是關於墓穴裡的那些白骨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到。
第二點,耶丁已經知道了豬骨的事。一篇1969年3月的文章裡談到動物骸骨的時候引用了他的原話。文章裡還提到,那些豬骨是在馬撒大山上出土的人類遺骸中發現的。
在另外的一些文章裡,耶丁還說,宗教事務部派來的那些官員們已經表示,這些豬可能是過去養在馬撒大山上幫助人們處理垃圾用的。很顯然,這些說法都源於40年代的華沙猶太區。
我卻不那麼認為。如果這些叛亂者需要處理垃圾,他們會把這些垃圾扔到一邊,讓羅馬人來處理的。
而且耶丁並沒有堅持他在1969年下的那個結論。在1981年的一次採訪中,他告訴出版社的一位元記者說,他已經在1969年告訴首席猶太法師耶胡達·阿特曼說,既然2001號墓穴裡的那些白骨和豬骨混到了一起,他就不敢擔保它們是猶太人遺骸。
第三點,耶丁宣稱墓穴裡的那些遺骸從來沒有做過放射性碳的測試。在1981年他談及豬骨的那一次採訪中,他聲稱自己沒有要求做碳-14的年代測定。而且那也不是他的職責,因為一位人類學家說那項測試的費用很高昂。看來這就是傑克記得的那篇報導。
我停了一會兒,思考著。棒槌學堂·出品
很顯然,耶丁懷疑墓穴裡的那些骸骨就是猶太叛亂者。然而,他卻沒有把這些樣本送去做放射性碳的年代測定。
為什麼不做呢?這個測試也沒有那麼昂貴。耶丁懷疑的是什麼呢?或許他知道了些什麼?他和他的某個助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墓穴裡那些白骨的身份?或者他們當時就查出了馬克斯的身份?我往前翻了幾頁,重新回到那份檔上去。
要不然就是耶丁或者他的某個員工把樣品送去做了放射性碳測試?會不會是以色列之外的某些人要求進行放射性碳測試或者是進行其他的分析,以此作為藉口來把某件會引起麻煩的證物運出以色列?
而這件會引起麻煩的證物正是馬克斯?
會不會有人把馬克斯送到巴黎,把它藏了起來?要讓它消失?
我知道我的下一站是哪裡了。
※※※※
我一到那裡,就知道原來斯可普斯山的校區和其他大學校園沒有什麼差別。這是星期六的下午,校園裡比科科莫還要死氣沉沉。
這裡的停車位排列得就像是聽教皇傳道的聽眾一般。
我把坦普車停到傑克曾經停過本田車的位置上,然後匆匆忙忙直接走向圖書館。通過安全檢查以後,我詢問了期刊部所在的位置,找到了有關放射性碳的期刊,然後把出版于60年代初的那幾本雜誌抽了出來。
離開藏書架,我找到一間個人研習室,然後開始一本一本地研究起來。
還不到半個小時。
我停了下來,看著我做的筆記,意識到我有了些發現,但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把雜誌放回書架上,我飛一般地沖了出去。
※※※※
傑克彷佛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才打開門。他的眼睛半張著,臉皺巴巴的。
左邊臉頰上殘存著晚上留下的“地圖”。
我跟著傑克進了他的公寓,在他後面興奮地說著我的發現。他徑直走向廚房。他往壺裡倒滿了水,放到煤氣上燒的時候,我還在劈裡啪啦地說話。
“來點茶?”
“是的,是的。你知不知道《放射性碳》這本雜誌?”
傑克點點頭。
“我今天到大學圖書館去查了些資料。在1961年到1963年間,耶丁從他在以色列的巴·柯其巴挖掘現場送了一些樣品到劍橋大學實驗室去。”
“哪個挖掘現場?”
“死海附近的巴·柯其巴墓穴?抵禦羅馬軍隊的那些失敗了的猶太叛亂者?紀元前二世紀?但是這個挖掘地具體在哪裡並不重要。”
“啊哈。”傑克把兩小袋茶葉扔進杯子裡。
“我想說的是耶丁把他在巴·柯其巴掘墓現場挖出的文物樣本送去做放射性碳的年代測定。”
“啊哈。”
“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聽著呢。”
“我也到耶路撒冷檔案局查看過馬撒大的相關檔案。”
“快點快點。”
“在一次1981年的採訪中,耶丁告訴出版社的記者說,做放射性碳的測試不是他的職責。”
“那又怎麼樣?”
“耶丁自相矛盾了。”
傑克舉起一隻手,捂住嘴,打了個嗝。
“耶丁一直堅持說馬撒大遺址的挖掘物從來沒有被送去做過碳-14的年代測試,對不對?”
“據我所知是這樣的。”棒槌學堂·出品
“但是耶丁的確從其他考古地送了一些樣本去做測試。而且不只是在巴·柯其巴考古的時候,就在同一時期,其他的以色列專家也在請求其他實驗室進行年代測試。比如說他們請求位於華盛頓特區的美國地理調查實驗室。”
“加奶油還是加糖?”
“奶油吧。”我有種衝動,想要使勁搖搖傑克,讓他清醒一些。
“你說過在60年代,以色列議會裡的某個成員堅持認為這些從馬撒大出土的骸骨被運到了國外。”
“是施羅姆·羅倫茲。”
“你想明白了嗎?羅倫茲可能是對的。部分從2001號墓穴裡挖出來的骸骨很有可能被運出了以色列。”
傑克往兩個杯子裡倒滿了水,遞給我一杯。
“你說的是那具關節連接完好的骸骨?”
“正是。”
“但那也只是一些推測。”
“在哈斯的便簽裡,他提到總共有220塊骨頭,是不是?”
傑克點點頭。
“一具正常的成人骸骨一共有206塊骨頭。所以哈斯提到的那一具不可能包括馬克斯。”
“誰是馬克斯?”
“馬撒大·馬克斯。那具完整的骸骨。”
“為什麼叫它馬克斯?”
“賴安喜歡押韻,所以叫它馬克斯。”
傑克動了動他粗濃的眉毛,但是沒有做評論。
“很顯然,哈斯從來沒有見到過那具骸骨,”我說,“為什麼呢?”
傑克把茶葉包從杯子裡拿了出來:“因為這具骸骨被運到巴黎的基督耶穌博物館去了?”
“歡迎您回到了現實生活,傑克。”
“馬克斯是個很不錯的押韻詞哦。”
“但是為什麼要封鎖馬克斯的出土情況呢?”我問。
我沒有奢望能得到答案。
“為什麼要把它送到基督耶穌博物館呢?他們沒有做放射性碳測試。為什麼要把一整具骸骨都送去做測試呢?只需要一小塊骨頭樣本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把那具骸骨單獨拿出來呢?耶丁從來沒有談起過它。哈斯從來沒有見到過它。”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這具骸骨裡面隱藏著的東西遠遠比披露了的要多。”
“你告訴我你要直接問問維特·卡迪沙,看看他們有沒有把馬克斯運出以色列。你打電話給他們了嗎?”
“打了兩次。”
“然後呢?”
“我正在等著他們給我回電話。”他的語氣裡充滿了諷刺。
我沒有理會他語氣裡的諷刺,用勺子把茶包緊壓在杯子邊上。
“這樣會把你的茶水弄苦的。”傑克說。
“我喜歡喝濃茶。”
“你會把茶水弄苦的。”傑克完全清醒了,又恢復到那個偏執的性格。
“我想我還是喜歡你迷迷糊糊的時候。”
我們都加了些奶油,然後又攪了攪。
“DNA測試有結果了嗎?”傑克問。
“我已經很多天沒有查看我的電子郵箱了。在那個酒店上網簡直就像做噩夢一樣。”這是真的。但是我確實沒有想到那麼快就會出結果。而且老實說,如果沒有參照物的話,我懷疑對馬克斯或者是他那顆奇怪的牙齒提取任何DNA資料,有用性都不大。
“和你通過電話以後,我就把那些從汲淪穀發現的屍骨樣本送到蒙特利爾檢測了,我讓那兩個實驗室把檢測報告發送到你的電子郵箱裡。我還告訴他們,如果有圖表的話,在旁邊附上注釋。”
傑克的偏執狂症狀又發作了?我沒有回答他。
“為什麼不看看呢。可以用我的電腦。”傑克的下巴朝他的資料室揚了揚,“我去沖個澡。”
為什麼不呢?我端著茶杯到了他的筆記型電腦前,登錄進我的郵箱裡。
兩封實驗室發過來的電子郵件已經躺在我的郵箱裡了。
我先打開傑克送過去的那份汲淪穀骸骨的報告。其中有些資訊,但是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我猜上面的每一份樣本數位都對應著一個藏屍罐編號或者是墳墓地面上堆放屍骨的位置編號。
接下來,我又打開了對馬克斯和他那顆牙齒所做的線粒體DNA的檢測報告。
起初我覺得很驚訝,然後我感到了疑惑。
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最後一段。我想像不出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我知道了一件事。
我對於馬克斯的猜測完完全全是正確的。
我對於這個DNA測試的有用性估計卻徹底的錯了。
第三十四章
我看上去一定很驚惶失措。
“你盯著什麼看呢?”
傑克臉上的褶子消失了,他的臉現在濕漉漉的。傑克換掉了厚運動衫,穿著牛仔褲和一件夏威夷式的襯衫。
“DNA檢測報告。”
“哦,是嗎?”
傑克打開了印表機,我做了一份硬拷貝。
傑克看著每一份報告,臉上的表情很自然,然後說道:“很好。”他拉出我旁邊的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現在告訴我吧,這些報告意味著什麼?”
“這份線粒體DNA測試……”
“等會兒。”
我做了個深呼吸。
“我們從開頭看起。”
“從開頭?”其實我並沒有心情給他上生物課。
“你看看第一行。”
深呼吸,鎮定些。開始。
“你對核DNA理論很熟悉嗎?”
“核DNA就是細胞核中的雙螺旋結構組織吧。”
“是的。研究人員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來描畫DNA的分子結構。他們畫出來的很多圖都是針對一個領域,即人類這個物種的特殊蛋白質編碼。”
“聽起來很深奧。沒有具體的東西,也沒有說明什麼事實啊。”
“你想聽我說下去嗎?”
傑克伸出兩手,以示投降。
我思考著怎樣用一種比較簡單的方式把它說明白。
“有些研究人員正試著繪製讓所有人類具有共同點的DNA平面圖,正是基因讓我們都有兩隻耳朵,有了體毛,有了用來支撐我們行走的骨盆。醫學研究人員正在致力於發現那些會發生變異,從而導致疾病的基因,就像囊腫性纖維化或者亨廷頓病一樣。”
“也就是說那些繪圖者們研究那些我們人類共有的基因。而醫藥研究者們則研究那些讓事情朝著錯誤方向發展的基因。”
“你這樣想也可以。另外一方面,法理學家們則關注於那些讓人們從基因上來說有所差別的DNA分子。他們研究那些非蛋白質編碼區,也可以說成是垃圾DNA,它們包含著多態性,正是其中的差異性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但是這些差異性在物理學的角度上並不明顯。
“所有我說的這些,都包括在研究非蛋白質編碼區的法理學領域中,而且它在基因上的不同類別控制著物種的生物特徵,也就是我們看一個人的時候所注意到的他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研究人員正在研究可以利用基因中的什麼物質來推測出一個人的顯著特徵,比如說皮膚或者眼睛的顏色。”
傑克看上去一副很困惑的樣子。而且他確實有點犯迷糊。我繼續對我的解釋進行著補充:“比如說員警採集到一名無從知曉的罪犯留下的一些樣本。或許是在案發現場留下的血跡或者精液。他們當時並沒有發現懷疑對象,他們也無法找到嫌疑人來和這些樣本進行比對。他們當時簡直無計可施。但是如果這些樣本可以用來縮小潛在疑犯的數量的話,它們就是一種很有用的調查工具了。”
傑克終於知道了我的目的:“比如可以預測出性別,而這樣就可以把懷疑範圍縮小一半了。”
“正是這樣。現在已經有了這樣的程式,可以預測出屍體在生物地理學上的血統。我在蒙特利爾的時候,你給我打來了電話,我們當時討論了一個案例,在這個案例裡,正是做了這種血統檢測。”
“所以核DNA的好處就是你不一定要拿一份未知樣本和一份已知樣本進行比較,實際上你能夠預測出那個男人的大概模樣。”
“還能預測出女人的模樣。”棒槌學堂·出品
“嗯,所以也可以檢驗出馬克斯或者是我從墳墓裡挖出來的骸骨的血統了吧?”
“正是。到目前為止,我一直都在談論核DNA。你對線粒體DNA熟悉嗎?”
“幫我更新我的知識庫吧。”
“線粒體DNA並沒有在DNA核裡,它位於DNA核之外,細胞之內。”
“它是幹什麼用的?”
“你可以把它想成是一個能量源。”
“那它就是細胞填充物嘍。從法理學看,它的作用是什麼”
“線粒體DNA的解碼域很小,或許只有11000個堿基對,而且它們之間的差別性很小。但是,就像核DNA一樣:其中有一對染色體組看起來沒有什麼用處,但是卻有很多個多態性聯合域。”
“那麼核DNA的優越性體現在哪裡呢?”
“在我們體內的每一個細胞裡,只有兩對核DNA,但是卻有幾百幾千對的線粒體DNA。所以從小樣本或者很古老的樣本裡提取線粒體DNA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又小又古舊,就像我在汲淪穀發現的骸骨,或是有2000年之久的馬克斯那麼古老?”
“是的。骨頭的年代越久,那麼能提取到一對可以用來做測試的核DNA的可能性就越小。線粒體DNA的優越性就在於它只會從母系家族的DNA中繼承而來,所以在每次受精的時候,這些基因不會被打亂,也不會進行重組。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這個人的樣本不能直接用來進行對比,那麼從它的任何母系家族成員中都能夠提取到一個參照樣本。也就是說,你的線粒體DNA和你母親的、你姐妹們的、你祖母的線粒體DNA都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我的女兒就會繼承她媽媽的線粒體DNA,而不是我的。”
“完全正確。”
“現在讓我們把這些理論放在我們從墳墓裡發現的骸骨上,這些才是讓我感興趣的。使用古代的、有些腐壞了的骸骨,你提取到線粒體DNA的可能性就會比核DNA要大得多。”
“嗯。”
“線粒體DNA以及核DNA都能用來把未知的樣本和已知的進行比較。就像是把一個疑犯放到一個犯罪場景裡,或是在生父確認訴訟程式中確認出某人的父親一般。它們都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來顯示家族之間的血統關係。但是核DNA現在還可以用來預測出個體的特徵。”
“在一個非常有限的範圍內,”我說,“能預測出性別,還有一些血統背景的指示資料。”
“好吧。看看我們墳墓裡的報告吧。”
我拿起那份實驗室報告:“並非你所有的樣品都能有結果。但是核DNA結果表明,你拿到的骸骨裡面有4個女人的,3個男人的。記住,這可不是福音。”
“你說了一個很糟糕的雙關語。解釋一下。”
“標準的DNA聯合索引系統包括了X染色體和Y染色體的釉原蛋白標記。這就大大簡化了判斷過程。如果你在一份樣本中看到這兩個染色體,那麼它就是個男人。如果沒有Y染色體,它就是女人。
“然而,對於古代的遺骸來說,事情卻要複雜得多。在那些腐壞的樣本裡,等位元基因,或者基因,實際上它們的識別標誌Y常常無法顯示出來。但是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測試,還是只能得到X染色體的標記,那麼就可以很肯定地判定這個樣本是女性的。”
“還有別的什麼嗎?”傑克轉過頭去看著門。我的視線也跟了上去,就好像受他一舉一動的控制一般。
“墳墓裡的骸骨至少有6具有血緣關係。”我說。
“哦?”傑克湊近了些,在列印出來的報告上投下了一片陰影。
“但是那正是你希望在一個家族墳墓裡看到的。最讓人驚奇的事情是……”
“哪6具?”傑克的輕率不見了。
“我不知道。你送去的那些骸骨只是有個樣品編號。”
傑克把一隻手放在嘴上,停了一兩秒鐘。然後他拿起那張報告單,猛地站了起來,瘦長的腿三大步就走出了房間。
“傑克。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在他背後對著空氣說道。
忘了那些墳墓裡的骸骨吧。我想和他談談馬克斯。那很重要。然後我就想起了那份牙齒的報告。
不,我告訴我自己。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
我在後面那個臥室裡發現傑克正在一張工作桌上整理一些紙張,我能看出來,那是賴安和我看到過的藏屍罐的照片。
我看著他的時候,傑克在每張紙的下邊角上都寫了一個名字。在每一個名字旁邊,他都標注上DNA實驗室報告裡的那些樣本數位。
傑克把那張報告遞給了我,他念著第一個樣本數字,我就在那份核DNA報告上查找著。
“女性。”我大聲說。
“瑪麗安。”他說。其實是瑪麗。
傑克在瑪利亞藏屍罐的照片上面畫了一個表示女性的符號,然後流覽著一系列已經分好類的紙片。
“生物人類學家們認為,這個女人年齡很大,65歲還多。”他草草地記下了數字,然後又開始念第二個實驗室資料。
“女性。”我說。
“瑪利亞。這個人也叫瑪麗。”
傑克看了看報告:“老人。”他在照片上做了標記,然後開始念第三個數字。
“男性。”我說。
“耶胡達,約書亞之子。”
猶大,耶穌之子,我在心裡翻譯著他說的話。
“25到40歲。”傑克開始念下一個數字。
“女性。”我說。
“薩樂美,年長一些,成人。”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逐一校對完那些刻在藏屍罐上的人名:瑪利亞、瑪麗、約瑟夫、馬太、猶大、薩樂美、耶穌。在每一個情況裡,藏屍罐上銘刻著的性別也和用核DNA預測出來的結果是一樣的。
測試結果表明那兩具在墳墓地板上發現的骸骨分別是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
耶穌和馬太的核DNA都無法放大和詳釋,其他在墳墓地板上發現的樣本的核DNA也一樣。沒有什麼結論。從那些骸骨上無法得到什麼資訊。
傑克和我對視了一下。就好像是在等待一場無安打賽局的結束。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但是我們之間也沒有隔閡,我們之間的隔閡都被疑問填滿了——關於耶穌家庭的疑問。
“那麼誰和誰有親戚關係呢?”傑克問。
“誰呢?”我本能地有點緊張。我放下DNA核報告,拿起線粒體DNA報告。
“記住,這些結果顯示出在女性一支上的某些聯繫,或者沒有聯繫。母女關係、母子關係、兄弟姐妹們都只有同一個母親,堂兄弟姐妹的母親們也只有同一個母親,如此類推。好,這裡有一些東西。瑪利亞和薩樂美有直系血親關係。”
我把樣本數位和名字對應起來以後,大聲說道,“瑪麗安和年長一些的那位瑪麗也有關係。”
傑克又在那三張紙上做了標記。
“約瑟夫也是他們的直系血親。還有猶大。”
傑克又做了些記錄。
“那個在墳墓地板上發現的男子也和他們有親屬關係。”
“也就意味著他的線粒體DNA序列和瑪利亞、薩樂美、瑪麗安、約瑟夫,猶大的一樣。”
“是的,”我說,“只有墳墓地板上的那具女性屍體不一樣。不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可能是從外面嫁到這個家族裡的。作為只有婚姻關係的親屬,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如果她有孩子的話,她和她的孩子們,只會有和她母系家族一樣的線粒體DNA。”
“沒有從父輩一系來的?”
“線粒體DNA不會重組。整個基因對都是從母親那裡遺傳而來。”
我繼續讀著那份報告。
“馬太也是自己一個人,但是,如果他的媽媽也是來自另外一個家族的話,他會遺傳她的線粒體DNA,而不會遺傳他父親的。”
“他可能會是其中的一個表兄弟。”
“是的,是兄弟和另外一個女人的後代。”
我向上看了看。
“耶穌的遺骸已經腐壞了,不能用來做放大性詳釋。不可能知道他的DNA排列方式了。”
傑克開始在紙上畫耶穌的家族圖譜,他的手飛快地在紙上移動,就像蜂鳥的飛翅在振動一般。
“一切都符合我們的預測。那個年長一些的瑪麗是媽媽。”傑克在紙上畫了一個圓圈,寫下了瑪利亞這個名字,然後從這個圓圈底下拉出幾根線,“薩樂美、瑪麗、約瑟夫、耶穌。根據藏屍罐上的題詞,他們是瑪利亞七個孩子之中的四個。”
藏屍罐上的題詞是這樣的:耶胡達,約書亞之子。猶大,耶穌之子。
多諾萬·喬伊絲瘋狂的理論。耶穌在刑罰中活了下來,結了婚,而且生了一個兒子。我們是不是正在驗證他的理論?
但是我心裡卻不能接受他的理論。
真受不了這場沒有結果的查找。我跳過那些數字,開始看後面的注釋。
“猶大又是什麼情況呢?”我問。
傑克揚起眉毛,做了個鬼臉。
“耶穌和他的同胞兄弟姐妹們活了下來,而且後來還當了父親?你正在談論的是天主教教堂裡的三項基礎學說——童貞女之子、復活以及禁欲獨身。”
傑克聳了聳肩。他現在很激動,以至於他聳肩的動作幾乎都有點像是在痙攣了。
“不,傑克。你的推斷是不可能的。我們現在說的這個猶大,他的DNA表明他和你在墳墓裡發現的另外一些女人有血親關係,她們分別是瑪利亞、薩樂美和瑪麗安。如果耶穌有一個兒子的話,這個兒子應該有和他母系家族相同的線粒體DNA,而不會和父親這一系相同。”
“很好。猶大可能是耶穌的侄子。是瑪麗的孫子。”傑克在每一條線的末端畫了一個圓圈,然後在每一個圓圈下面又畫出一條線,“其中的一個姐妹可能嫁給了另外一個叫耶穌的人,然後生了一個叫猶大的兒子。”
“多諾瓦·喬伊絲聲稱他曾經見過一本羊皮卷,是一個叫耶穌的人寫的,他是雅各的兒子。”我提供了這一資訊,這幾乎和我自己的意願相悖。
“這個雅各不可能會是藏屍罐上刻著的那個耶穌兄弟雅各。雅各的妻子很可能和他們沒有親屬關係,而雅各的兒子可能會繼承他母親的線粒體DNA,而沒有繼承他祖母的,是這樣嗎?”
“是的。”
兩種想法在我心裡糾結著:“傑克,有些事情我……”
他又一次打斷了我。
“那具在墳墓地板上的女屍和其他人沒有親屬關係。她可能會是……”傑克停了下來,好像某種想法讓他震驚了,“媽的,特普,多諾萬·喬伊絲認為耶穌和瑪麗·瑪格達勒尼結了婚。其他的一些證據也意味了同樣的事。這個女人可能就是瑪麗·瑪格達勒尼。”
傑克的呼吸變得很急迫:“但是她究竟是誰這不是很重要。而且馬大和他們也沒有親屬關係,對不對?他可能是某個信徒,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最後在墳墓裡死去,被埋在這裡。或者他是耶穌某個兄弟的兒子,是耶穌的另外一個侄子。”
“有很多可能,也有很多也許。”我掃了傑克的興。
傑克沒有管這些。
“雅各失蹤了,因為他的藏屍罐被偷走了。而且西門在幾十年之後死了。真是活見鬼,特普,事實上,這就是整個家族的情況。”
此時我們心裡蹦出同一個念頭。傑克先說了出來。
“那麼,裹屍布裡那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人是誰?”
“應該說有可能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我小心翼翼地糾正道。
“好吧。那口藏屍罐裡的耶穌可能是耶穌的另外一個侄子。他媽的!實驗室為什麼找不到他的DNA序列呢?”
傑克突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藏屍罐儲藏櫃前,打開掛鎖,他朝裡面看了看,然後滿意地關上門,又鎖好了門。
耶穌活了下來,還有後代?耶穌死去,並且被裹屍布裹著葬在墳墓裡?我們設想的情景一種比一種糟糕。
“這一切都是假設。”我說。
當傑克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目光似乎看到我心裡去了:“如果我能證明雅各藏屍罐來自那個墳墓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
我拿起了線粒體DNA報告。瑪麗安、瑪利亞、薩樂美、約瑟夫、耶胡達,還有那些不知名的男子都是同一個母系家族的成員。馬太來自於另外一個家族,而且那位在墳墓地板上發現的不知名的女性也是來自於另外一個家族。刻著“約書亞,約瑟夫之子”的那個藏屍罐裡的白骨已經腐壞了,無法提取DNA。
耶穌,約瑟夫之子。但是到底誰是耶穌,誰是約瑟夫?
傑克真的找到那個神聖家族的墳墓了嗎?如果真的就是那個墳墓,那麼我在那個隱蔽墓槽裡發現的那個裹在裹屍布裡的男子又是誰呢?
“還有一些事情,傑克。”
“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我剛剛開始說話,傑克的電話就打斷了我。
“奇跡中的奇跡。會不會是那幫考古阻礙者給我回電話,談馬克斯的事情呢?”他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走到了他的辦公間。
傑克出去的時候,我讀了那份關於馬克斯和他牙齒的檢測報告。
核DNA報告表明馬克斯是位男性。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從骨頭的特徵就看出來了。安到馬克斯下顎上的那顆牙齒的報告結果也是一樣的,男性。
我可以從線粒體DNA的檢測報告中看到,馬克斯不是汲淪穀墳墓裡家譜中的一員。他的DNA序列是獨一無二的。如果這真的是耶穌的家族,馬克斯就是個外來人員。或者至少不是這個家族裡任何一位女性的後代。
我還從線粒體DNA的檢測報告中看出,在馬克斯下顎裡,那顆奇怪的臼齒不是馬克斯本人的。很好。貝葛籣大夫也是這樣說的。他還很確定這顆臼齒的主人是某個更年輕一些的人。
報告上接下來的那條申明沒有任何意義。我正在讀第三遍的時候,傑克回到房間裡來了。
“他奶奶的……”
“是考古阻礙者嗎?”
傑克嚴肅地點點頭。
“他們說了什麼?”
“BaruchDayanba-emet。”
我把手指彎起來,做了個“這我可聽不懂”的手勢。
“被賜福的人,才是真正的裁決者。”
“還有別的嗎?”
“說我們是撒旦的後代。他們正在遵循著最崇高的旨意行事。現在這些自以為是的卑鄙小人想要打我在泰皮爾特那個考古地的主意。”
“你真的在一世紀的猶太教堂找到了骸骨?”
“當然沒有。我也告訴了他,但是他不相信我,說他和他的風暴組織成員今天將會全副武裝到達那裡。”
“你有沒有問他們會不會帶上馬克斯?”
“給我打電話的這位“好”猶太神父拒絕討論此事。”
傑克猶豫了一下,說:“但是他還說有些事情很奇怪。”
我等著他往下說。
“他讓我不要再打騷擾電話過去。”
“然後呢?”
“我只是和那些考古阻礙者們聯繫過兩次。”
“那麼所有那些騷擾電話都是誰打的?”
“很顯然,這位猶太神父也不知道。”
接下來我們之間出現了很奇怪的沉默。我打破沉默說道:“你是對的,傑克。”我拿起那份馬克斯和他牙齒的線粒體DNA檢測報告說,“這可能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估計都要嚴重得多。”
“放下來讓我看看。”
我放下那張紙。
現在,傑克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驚恐的小鹿。
第三十五章
我已經重複了兩遍,但是傑克還是沒有聽進去。
“這顆牙齒和這具骸骨的線粒體DNA顯示出不同的序列來。這就意味著這顆牙齒來自於這具骸骨之外的某一個人。但是我們早已知道了這一點。和我在蒙特利爾實驗室有業務往來的那位牙醫已經這樣告訴過我們了。那顆牙齒屬於某個比馬克斯年輕點的人。
“而且馬克斯的線粒體DNA是獨一無二的,和牙齒的主人,以及墳墓裡面那些屍體的母系家族都不一樣。如果馬克斯是這個家族的一位成員,那麼他的母親一定是個外來人員。”
“一個嫁到這個家族裡的女人。”
“很有可能。但是真正令人大吃一驚的是臼齒裡的線粒體DNA和墳墓裡那個家族成員的線粒體DNA是完全一樣的。”
“DNA把那顆牙齒和瑪利亞的後裔聯繫在一起了?但是馬克斯卻不是瑪利亞的後代?”
“馬克斯嘴裡那顆奇怪的牙齒的DNA序列和你正在挖掘的墳墓裡那些遺骸同屬一個母系家族?”
“你說的是那顆被安到馬克斯下顎裡的臼齒?”
“是的,傑克。這就是說,那顆牙齒的主人和你墳墓裡的死者有血緣關係。他是那個家族的一員,他是某個女人的後代。”
“但是那顆牙齒不應該出現在那個下顎裡。它是怎麼跑到那裡去的呢?”
“我的猜測是,這顆牙齒被安上去只是個單純的錯誤。這顆牙齒很可能是從被混成一堆的那些遺骸裡的某個下巴里滑了出來,然後錯誤地安到了那具完整的骸骨上。這一切也許是在挖掘的時候發生的。也許是在運輸的過程中發生的。但是不可能發生在哈斯的實驗室裡。因為我們知道哈斯從來沒有見過馬克斯。”
“所以2001號墓穴裡至少有一具死屍能毫無疑問地和汲淪穀墳墓裡的死者有親屬關係。真該死,這個家族成員裡的一分子究竟在馬撒大山上做什麼?”
傑克走到窗前,把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裡,向下看著。他在那邊思索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等著。
“耶丁對墓穴裡那些骸骨保持緘默,關於這些遺骸哈斯未能完成報告,”傑克的聲音很平靜,“當然了,他們並不是叛亂者。住在那個墓穴裡的是一群拿撒勒人。”
儘管傑克實際上並沒有在和我說話,但是他說的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我們到底他媽的發現了些什麼?這具馬克斯到底是誰?這具骸骨為什麼沒有拿給哈斯?藏在汲淪穀墳墓地下那個墓槽裡的骸骨又是誰?這些骨頭為什麼不曾被收集起來,放到藏屍罐裡呢?”
傑克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就像是思考到一半突然蹦出來的一樣。
“他們是住在馬撒大山上的基督追隨者,他們其中的一個和汲淪穀墳墓裡的一個人有生理上的關聯。他們之中的某個是這個神聖家族裡的一員。而這一切就證明了我想要證明的一件事:雅各藏屍罐確實是從那個墳墓裡出土的。”
傑克轉過身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某種東西,這種東西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我想我們有了兩個毫無關聯的源於一世紀的發現,其中的每個發現都很讓人興奮。不是這樣的,它們之間是有聯繫的。失蹤了的馬撒大骸骨和汲淪穀墳墓裡的遺骸都是同一個故事裡的某一部分。這簡直是駭人聽聞,也許是本世紀最大的一個發現。該死,這是一千年以來的最大發現。”
傑克大步走回桌前拿起那份生物人類學報告,又把它放下來,摸了摸一張藏屍罐的照片,又摸了摸另外一張,他把所有的照片整理成一堆,然後把報告放在這一堆照片的最上面,手指在照片邊緣上敲打著。
“這甚至比我想像的還要驚人,特普。而且更加危險。”
“危險?但是馬克斯已經不在我們這裡了。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裹屍布裡藏有骸骨這件事。”
“還沒有人知道。”
“現在我們該把這一切告訴布羅特尼克了。”
傑克瞪著我說:“不!”
我猛地一震,就像被電流擊中了一般。
傑克舉了一隻手,表示抱歉。棒槌學堂·出品
“對不起。我的頭腦又開始發熱了。只是,我……不要和布羅特尼克說這件事。”
“傑克,你是不是會讓個人情感左右你的決策?”
“布羅特尼克已經過時了。不要說。”傑克輕蔑地噴了一口氣說,“這樣說他還是客氣的。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東西。而且他真的就是一堆糞土。”
“布羅特尼克可能是暴君卡裡古拉,但他是以色列古文物局的頭兒。這個人可能也是有了某些業績才爬到那個位置上的。”
“在過去的60年代裡他發表了幾篇很出眾的文章,在整個學術界引起一爭論,後來他就得到了很多不錯的工作機會,他的工作穩定以後就再也沒有寫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現在他騎在眾人身上大施淫威。”
“不管你對布羅特尼克的看法是怎麼樣的,以色列古文物局有權管理這個國家的古董。”
在屋外,一輛車子猛地開了過來,停住了。傑克的眼睛飛快地向窗外瞟了一眼,然後看看那個鎖著的櫃子,之後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他歎息著,加快了速度,開始煩躁地拿著圓珠筆在桌上敲著。
“我今天下午要去見魯絲·安妮·布羅姆。”
“布羅姆是以色列古文物局的那位元元物理人類學家?”
傑克點點頭。
“你準備把那具裹屍布裡的骸骨的事情告訴她嗎?”
“是的。”傑克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捏著自己的鼻樑。
“你不只是要告訴她這些事情吧?”
“不止說這些。”傑克把筆扔了下來,“你是對的。把這具骸骨放在這裡太冒險了。”
對於什麼來說是個冒險呢?我想知道答案,我看著傑克從我身後走過。到了窗前。對這些骨頭?對傑克?對傑克未來的職業生涯?我瞭解我的這位朋友,他同樣也有學術上的野心。
“你想要我和你一起到洛克菲勒博物館去嗎?”
傑克搖了搖頭:“我必須繞到挖掘現場去告訴我的員工,提防那些考古阻礙者。這些人會使用鑽孔機,而且我要確保那些可惡的傢伙不會出其不意地襲擊我的員工。”
我看了看我的表。
“我原定在下午4點和賴安在酒店見面。但是我可以更改我的行程安排。”
“沒有必要。我兩個小時以後就會給你打電話的。”
“你今天晚上和我們一起用餐?”
傑克點點頭,思考著,不再聽我說話了。
※※※※
我到了沒多久,賴安就進了我的房間。我當時看起來一定很不高興。
“你還好吧?”
我點點頭,不想談及我和傑克不愉快的對話細節。
“你的這個好朋友怎麼樣了?”
“他的頭部受傷了,但是他的狀態還可以。”我砰的一聲關上了微型冰箱的門,“他現在很武斷,但是還可以吧。”
賴安沒有再說這個話題。
“你在檔案局瞭解到什麼有用的資訊沒有?”
我拉開低熱可樂的拉環,告訴賴安我看到的那些文章,在這些文章裡,耶丁在做放射性碳的日期測定一事上有些自相矛盾。
“所以說,這個老傢伙確實把一些材料送到國外去檢測了。為什麼他不測定馬撒大骸骨的年代呢?”
“就是啊,為什麼不呢?”
“但是,聽我說。我拿到了DNA檢測報告。汲淪穀墳墓裡的幾個死屍有相同的DNA序號。”
“就是說他們之間有親緣關係?”
“是的,但是這也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這是一個家族墳墓。你可以預料到埋在這裡的人們是有血緣關係的。真正讓人大吃一驚的是,線粒體DNA的檢測結果把馬克斯那顆奇怪的牙齒和這個家族聯繫到了一起。”
“也就是說在2001號墓穴裡埋著的某個人是汲淪穀墳墓裡面這個家族裡的一分子?”
我就是愛賴安快速反應的頭腦。
“確實是這樣。而且因為傑克確定汲淪穀的墳墓裡掩埋著聖族家庭的成員,那麼在羅馬人圍剿期間,就可能有早期的基督徒被困在馬撒大山頂上。”
“哇!”
“是這樣的。而以色列人會對任何這樣的觀點持敵對態度。”
“馬撒大山上有耶穌的子民,甚至有可能是聖族的一員。”
“是這樣的。但是我現在還是不知道馬克斯究竟是誰。”我喝了一大口飲料說,“不過我過去也不知道。他的DNA序列是其中獨一無二的一個。如果他真的和汲淪穀墳墓裡的那些人有什麼親屬關係的話,也不會是傑克在墳墓裡發現的那些女屍。”
“卡普蘭今天早上談到了主題。”
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說弗瑞斯對馬克斯的底細瞭解得很清楚。”
“他有關於馬克斯的身份證明?”
“這個詞是卡普蘭自己說的。”
一絲興奮順著我的脊背沖了上來。我已經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來調查馬撒大骸骨的身份了。這個過程一直都像是在一個漆黑一團的隧道裡追逐一縷迷煙一般。如果誠實一點的話,我甚至會懷疑我自己的個性都已經隨著時間一點點蒸發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賴安。告訴我卡普蘭說了些什麼。”
“卡普蘭說,他一直都不明就裡。但是小道消息說這具骸骨很了不得。”
“這個小道消息是不是從古董黑市上傳來的?”
賴安點點頭說:“還有一些不好的消息。弗裡德曼必須把卡普蘭放了。”
“你是在開玩笑吧?”
“卡普蘭的律師來了。他的律師非常禮貌地說,在扣押期間,他的委託人的權益所受到的侵害超過了法律許可的範圍。我相信弗裡德曼將會被指控為對卡普蘭‘從身體上造成了傷害’。”
“那麼他入店行竊又該怎麼說呢?”
“立特維克撤銷了他的訴訟。而且我也沒有得到足夠的證據把卡普蘭和弗瑞斯槍擊案聯繫起來。”
“卡普蘭承認他受雇去殺那個傢伙。”
“他說他沒有做那件事。”
“他還打算把一具偷來的骸骨賣掉。”我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裡聽起來有些尖厲。
“計畫不是犯罪。除此之外,他現在聲稱他從來沒有真正地想要把這具骸骨兜售掉。他只是出於好奇打了幾個電話。”
“真是沒有天理。”棒槌學堂·出品
“還取得了另外一個很有意思的進展。柯特尼·皮爾文斯人間蒸發了。”
“你是說弗瑞斯的秘書不見了?”
“當卡普蘭第一次告訴我關於馬撒大骸骨的事情的時候,我們問他,弗瑞斯把這具骸骨掩藏了30多年後,為什麼突然要賣掉它?”
我自己也想要知道這一點。
“據他說是因為弗瑞斯的公司正在沒落。”
“皮爾文斯可不是這樣告訴你的。”
“不是的。所以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在說謊。這就是我為什麼想要多問皮爾文斯幾個問題的原因。我向她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一個叫本奇的傢伙現在正在和我一起著手處理這件事情。”
“就是我在弗瑞斯驗屍房裡看到的那個金髮偵探嗎?”
賴安點點頭:“本奇這幾天以來一直在試圖和皮爾文斯取得聯繫。她不在卡普蘭的倉庫裡。她也不在家。看起來這位女士似乎消失了。”
“有沒有人告訴過她不能離開市區?”
“她又不是疑犯。我不能命令她原地不動啊。我過去建議過,建立一個聯繫方式是很有用的,但是我懷疑皮爾文斯不會遵從我們的規定,而會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行事。”
“有沒有證據說明她有一個安排好了的旅行?”
賴安搖搖頭。
“這樣可不太好。”我說。
“不。還不至於。本奇還在調查這個案件。”
賴安走到我面前把雙手放在我的雙肩上。
“弗裡德曼和我會像米粒上的米蟲一樣繼續盯著卡普蘭。我們會知道這個呆瓜去的每一個地方、他做的每一件事情、他見的每一個人。”
“這是弗裡德曼式的韁繩。”
“我們打賭說卡普蘭將會把他自己勒死。”
賴安把我朝他懷里拉近了些。
“你以後要自己行動一陣子了。”
“沒有關係的。”
“你有我的手機號碼吧?”
我從他懷裡掙脫,然後違心地朝他歡快地笑了笑:“不要屏住呼吸,帥哥。因為我今晚要和一位高大、溫文爾雅的男子共進晚餐。”
“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還有點禿。”
“禿頭可是現在最時尚的一種美。”
賴安笑了:“你總是能反駁我,真讓我煩惱。”
“去吧,”我把賴安推到門口,“讓人神魂顛倒的監視活動正在外面等著你呢。”
賴安走了以後,我給傑克打了個電話,想要確定我們的用餐地點。但是沒有人接。
我的表指向下午5點整。我黎明的時候就起床了,我現在正開始渾身無力。
打個小盹?為什麼不呢。傑克會在時間到的時候給我電話的。
幾秒鐘以後,我被從我門上傳來的聲音吵醒了。
是一把鑰匙嗎?是門把手的卡噠卡噠聲?我暈頭轉向地看著鐘。
7點32。
我穿過房間,跑到門口。
“是傑克嗎?”
沒有回答。
“賴安?”
我腳下的瓷磚地板上有些東西在沙沙地響。我向下看了看,發現一張折起來的紙被順著門縫塞了進來。
我打開了門。
一個女人正急匆匆地跑向走廊的那一頭。她戴著頭巾,穿著黑衣服,下身是牛津裙子。
“這位小姐……”
這個女人沒有停下來,但是邊跑邊背對著我說:“這個男人洗劫了你的房間。”
說完這些,這個女人就跑過了拐角處,她的腳步聲在石頭臺階上逐漸消失了。
我關上門,還鎖起了門。外面是嘈雜的行車聲。裡面,房間一片寂靜。
我彎下腰去,撿起這張紙,展開了它。紙上寫著的話和那個女人說的一模一樣,還有一個單獨的名字:
霍斯曼·沃阿哈姆德
這個女人是一個女僕嗎?她是不是親眼看到有人闖進我房間裡?現在為什麼自告奮勇地來這裡告訴我?為什麼用這種方式?
我一把拿起話筒,打給哈那尼女士。我被告知經理今天出去了一整天。我留了一個消息,讓她回來以後給我回電話。
我把這張紙條塞到我的挎包裡,給傑克打了電話。還是沒有應答。他還在外邊嗎?他有沒有試著聯繫我?是不是我在他打電話的時候睡著了?
我在7點45的時候又試了一次,8點,8點15。在8點半的時候,我放棄了,直接下樓到酒吧去了。
儘管我的晚飯很豐盛,但是我很不安,沒有心情好好品味廚師的用心良苦。
我一直在想傑克為什麼不回我的電話。
他是不是還在洛克菲勒博物館呢?但是傑克不是打算先到他的考古地去,然後再去拜訪洛克菲勒博物館的布羅姆嗎?他是不是已經改變了他想要拜訪布羅姆的計畫?也許他覺得他不想一個人帶著裹屍布裡的骸骨開車呢?
但是他現在不可能還在挖掘現場。外面已經黑了。
也許他給我往房間裡打過電話,沒有得到答覆,後來就決定和他的員工一起吃晚飯了。
是不是我太累了,在電話響的時候睡著了?我很懷疑這一點。
我琢磨得越多,也就變得越焦慮。
越過酒吧柵欄,我可以看到兩個黑皮膚的男人坐在另外一個涼亭小桌旁。其中一個人個子雖然矮小但是很結實,頭髮很多,他的兩顆門牙之間有很大的縫隙。另外一個就像一隻白鯨一樣,腦後綁著一小束一小束又長又細的馬尾辮。
我想起了霍斯曼·沃阿哈姆德。他是誰?他有沒有洗劫我的房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這兩個坐在涼亭裡的男子正在喝果汁,沒有說話。他們桌上點著一支黃色的蠟燭,投出來的陰影往上搖曳著,把他們的臉映照得和萬聖節的鬼面罩一般。
這兩個男人在監視我嗎?是不是我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我偷偷地往他們那邊看過去。
那只大白鯨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布,展開了,然後朝我諂媚地笑了笑。
我的眼睛趕緊移過來看著我的盤子。
簽了吃飯的帳單以後,我急急忙忙回到房間,再一次給傑克打電話。
還是沒有人接。
也許是他的頭疼發作得更厲害了,所以他拔掉了他的電話插頭,睡覺去了。
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我去洗了個澡。這是我治療不安最常用的做法。可是這次沒有效果。
那些酒吧裡的男人都是些什麼人?
誰是霍斯曼·沃阿哈姆德?
柯特尼·皮爾文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傑克在哪裡?
傑克現在怎麼樣了?他是不是舊病復發了?他是不是有腦血栓?他的硬膜血腫發作了?
聖母瑪利亞啊!我快要徹底地精神崩潰了!
我擦乾身體的時候,餘光落在了賴安的電話記錄上,它現在已經晾乾了,但是因為粘到了可樂,現在顏色發黑,而且起皺了。
為什麼不看看這個呢?這樣我就可以把我擔憂傑克的思緒轉移開來了。
我靠在床上,打開了床頭燈,向窗外看去。一縷細細的煙霧把尖塔的頂端遮得若隱若現。
這是宏偉莊嚴而完美的耶路撒冷,我的心情安定一些了。這是夜晚的天空。這裡有很多個這樣的夜晚。同樣的夜空已經在以色列懸了很久很久。
我的注意力轉移回屋內。
一束燈光射到我頭頂上黑乎乎的天花板上。白天的熱氣已經退去,房間裡的溫度現在涼爽得讓人很舒服。一種潮濕的香味在房間裡彌漫開來。
我閉上眼睛,聆聽著窗外的聲音,這份電話記錄單就平鋪在我屈起來的膝蓋上。
車輛的聲音。店主叮叮噹當的門鈴聲。院子裡貓和貓見面時的叫聲。
一種斷斷續續的車子的警報聲劃破了夜的和諧。
我睜開眼睛,拿起賴安的那份記錄。
我現在比第一次看那張單子的時候快多了。現在我已經很熟悉它的格式,並且還認出了更多的電話號碼。
看來洗澡帶來的平定作用比我原來想的要大多了。我的眼皮開始變得很沉重。我不止一次地睡了過去。
我正要把燈關掉,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電話號碼引起了我的注意。是我的睡意在搗鬼,還是這紙上的什麼東西不對勁?
我一遍一遍地看著紙上的電話順序。
我感覺到血液在我大腦裡一圈一圈地打轉。
我一把抓起電話,撥了賴安的手機。
第三十六章
“你好,我是賴安。”
“我是特普。”
“你們的晚飯怎麼樣?”他的聲音很柔和。
“傑克根本沒有來。”
他稍微地停頓了一下,好像覺得有些奇怪。
“我會去教訓教訓這個無賴的。”
“我說點別的好消息給你聽吧。我可能在電話記錄裡發現了些東西。”
“我正聽著呢。”
“弗瑞斯和米里亞姆是什麼時候到布卡酒店去的?”我問。
“1月中旬。”賴安的回答很簡潔。我能想像他和弗裡德曼就像椒鹽卷餅一樣縮在一輛黑乎乎的車子裡。
“很好。現在我從這些記錄上可以拼湊出一系列的事件。在12月28日和29號,弗瑞斯在米拉貝爾機場附近的倉庫裡有個電話打到了芮南森斯·布卡·瑞通大酒店。那應該是弗瑞斯打電話去預定房間。”
“很好。”
“在1月4日,倉庫裡有一個電話打到了聖瑪麗·內吉修道院。那應該是弗瑞斯打電話給莫瑞斯紐,讓他幫忙把馬克斯藏起來。”
“繼續。”棒槌學堂·出品
“在1月7日,他從倉庫打了一個電話到卡普蘭家裡。那應該是弗瑞斯和他的中間人聯繫。在1月10日的時候,他又給卡普蘭打了電話。之後,從16日到23日,很明顯可以看出,倉庫的外撥電話數量急劇減少了。”
“是因為弗瑞斯和米里亞姆一起到南邊去了啊。”
“是的。有兩個電話打到了布卡酒店。很可能是皮爾文斯要問她老闆一些問題。但是看看這個。在1月19日的時候,從倉庫裡再次有個電話打到了卡普蘭家裡。”
賴安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弗瑞斯當時正在佛羅里達州。不可能是他打的電話。那麼是誰給卡普蘭打的電話呢?”
“皮爾文斯?”我猜測道。
“在弗瑞斯南下的時候,她負責公司的日常運營。但是皮爾文斯為什麼要打電話給卡普蘭呢?卡普蘭既不是顧客,也不是供應商。而且弗瑞斯和卡普蘭之間的交易並沒有真正符合猶太教的規定。皮爾文斯不可能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易。”他停頓了一下,說,“會不會是皮爾文斯看到有電話留言,然後照著留言裡的號碼打了過去呢?”
“我也想過你說的這種情況。但是倉庫的來電記錄中沒有從卡普蘭家裡或者是商店打過去的電話。”
“所以說當弗瑞斯在佛羅里達的那段時間裡,有人在弗瑞斯的倉庫裡往卡普蘭家裡打了電話。但是卡普蘭卻沒有從家裡或是商店裡往倉庫打過電話,這樣就不太可能是皮爾文斯因為看到了卡普蘭給弗瑞斯的電話留言,而把電話打回卡普蘭家。那麼,究竟是誰打的這個電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呢?”
“或許是其他來倉庫的人?弗瑞斯的家人?”
“那又為什麼要打電話呢?”
“你問得好精明啊,偵探先生。”
“他媽的。”
“他媽的。布奇偵探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我聽到了沙沙的聲音,我想賴安正在挪動,想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坐姿。
“皮爾文斯還在蒸發中。”
“太糟糕了,不是嗎?”
“如果這位女士無意中聽到或者看到了什麼,那麼罪犯也會鉗制住她,讓她無法說話的。”
“天哪。”
“但是彈道學分析卻發現是一個九毫米口徑的彈道讓弗瑞斯斃命的。之後,一位74歲名叫奧茲·奧勒的水管工人去報案說他的一把來福手槍被人偷走了,他在聖·倫納德公寓的車子也被人強行弄開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1月22日的時候,距離弗瑞斯被射死之前不到三個星期的時候。布奇正在懷疑這些是街上的暴徒幹的。他們偷了把槍,襲擊了倉庫,弗瑞斯從南方回來了,之後他就被打爆了頭。”
我一團迷糊的意識裡不知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
“根據皮爾文斯的說法,倉庫裡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被拿走。”我一邊說著,一邊為我腦中的想法而感到心煩意亂。
“殺死弗瑞斯的那個人有可能是因為受了驚嚇而開的槍。”
“這個竊槍賊也可能是提前就計畫好了的。一個人想要射死別人,所以就需要一把槍。還有,弗瑞斯後腦吃了兩顆子彈。這就是說,這是一個職業殺手做的,決不是在驚惶失措的情況下開的槍。”
“米里亞姆當時也在佛羅里達。”
“是的,”我同意道,“她確實在那裡。”
我聽到話筒裡傳來了另外一種聲音。
“卡普蘭開始行動了。”賴安說著,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現在困意全無,我重新看著手中的電話記錄。這一次,我開始查看從卡普蘭家裡打出去的電話。1月份和2月份的電話單都很短。
幾乎是剛剛開始看,我就第二次震驚了。
2月1日。972,以色列的國際區號。02,耶路撒冷和希伯倫的地區區號。
我認識這個號碼。
是洛克菲勒博物館的電話。而且這一次打的不是主機中轉電話。
卡普蘭往托亞·布羅特尼克的辦公室打了電話。這個電話持續了23分鐘之久。
在弗瑞斯被射死之前的10天之內,加拿大這邊就已經有人和布羅特尼克聯繫過了。
我是不是在別的什麼地方見到了布羅特尼克的電話?這是不是我本能感覺到的?
我又查看了弗瑞斯倉庫2月份的電話記錄。
太好了!弗瑞斯曾經在1月8日的時候,往洛克菲勒博物館的接線總機打過電話。一個月以後,他直接撥通了布羅特尼克的直撥電話。
這是不是我的直覺?不知何故,似乎有條線索在我腦中縈繞。
然後又怎麼樣呢?
好好想一想。
這一切簡直就像是我腦中的海市蜃樓。我越是專注,腦中若隱若現的線索就消散得越快。
簡直是活見鬼了。
我拿起話筒想要給賴安打電話,半途中我停了下來。他和弗裡德曼正在忙著跟蹤卡普蘭。電話鈴聲可能會讓他們暴露的。也許他乾脆就已經把電話關掉了。
我試著撥了傑克的電話。
還是沒有應答。
我萬分沮喪,砰地放下了聽筒。
11點10分。他到底見什麼鬼了?棒槌學堂·出品
我試著把注意力轉移到電話記錄上。但是我的精神總是不能集中。
我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踱著步子,我的目光在桌子、窗戶、掛毯的織物圖案上轉來轉去。這些圖像到底表示了什麼?
如果馬克斯會說話的話,他會告訴我什麼?
布羅特尼克和卡普蘭談過話。為什麼呢?卡普蘭有沒有打電話到以色列古文物局,問問他在這具骸骨上可以獲得怎麼樣的利潤?不。打電話的應該是弗瑞斯。卡普蘭只是個中間人。布羅特尼克是不是那個潛在的買主?
傑克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毫無知覺地躺在他臥室的地板上?
他是不是生氣了?他是不是很生氣,因為我對布羅特尼克的看法和他的不一樣?
傑克對布羅特尼克的評價是正確的嗎?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想法。
是不是布羅特尼克不只是有野心,他還是一個危險分子?
我又試著撥了傑克的電話。還是只聽到留言機的聲音。
“真他媽的見鬼了!”
我匆匆忙忙套上牛仔褲和防風上衣,一把抓起弗裡德曼的車子鑰匙,三步並作兩步下了樓。
※※※※
傑克的公寓裡沒有一扇窗戶亮著燈。窗外的霧氣越發濃重了,幾乎要湮沒周圍的建築物。
真可怕。
我下了車,急急忙忙穿過街道,思考著我該怎麼樣才能進到傑克的公寓裡去。在牆的上方,我看到樹梢,模模糊糊的樹枝朝夜空中伸展出去,活像一隻只爪子。
我根本不必擔心進不去。門插銷根本沒有閂上,而且門還微微地開著。
吉兆?凶兆?
我從門口擠了進去。
在院子裡,一隻燈泡孤零零地在羊圈裡投射下慘澹的黃色光圈,我聽到一些動靜。我朝兩旁看了看,只能看到一團黑漆漆的有角東西的剪影。
“咩咩。”我低聲叫著。
沒有反應。
動物的臊味混合著城市潮濕的氣味。糞便的味道。發酵的味道。腐敗的生菜葉子和蘋果核的味道。
傑克家的樓梯是一條又窄又黑的隧道。陰影一截連著一截,形成一串念珠一樣的影子。往上爬好像要爬上一輩子一樣。我不停地往後看。
到了門口,我輕輕地敲了敲門:“傑克?”
我的聲音為什麼像是耳語一般?
“傑克。”我大聲叫喚著,一邊用手拍著門。
敲了三次,都沒有應答。
我轉了轉門把手。門朝裡轉了一下。
我害怕地打了個寒戰。
先是那只山羊,現在又是這扇門。傑克會不會是忘記關好他家的門了呢?不會的,如果他真的外出了的話。但是他在家的時候有沒有鎖上門?我記不起來。
我猶豫了。
如果傑克在家的話,他為什麼不應門呢?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一幅幅畫面開始在我眼前出現。傑克躺在地上。傑克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
有些什麼東西碰到我的腿。
我跳了起來,同時用一隻手捂住我的嘴。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我向下看去。
一隻貓正在往上看,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就像兩個小火球。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就朝裡面轉了一下,打開了。門軸輕輕地發出“吱呀”聲,然後這只貓就不見了。
我從打開的縫隙中往裡看。我可以模糊地看到電腦旁邊扔著好多東西。就算在黑暗中,我也知道它們是些什麼,是傑克的太陽眼鏡、傑克的皮夾、傑克的護照。
這些東西又意味著什麼呢?
我推開門,喊了一聲:“傑克?”
我摸索著尋找電燈開關,但是沒有找到。
“傑克,你在嗎?”
於是我只好在黑暗中憑著感覺往前走,我拐了個彎到了前屋。我正尋找著牆的位置,突然,一個什麼東西重重地掉到了我的左邊。
我的腎上腺素一下子充滿了全身,這時,我的手指也觸到了牆上的開關。我顫抖著打開開關,整個房間立刻充滿了光亮。
那只貓正蹲在廚房櫃子上,腿微微彎曲著,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一副準備大幹一仗的樣子。一個花瓶在瓷磚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花瓶裡鐵銹色的水向外滲出來,就好像屍體中流出來的血一樣。
這只貓從櫃檯上跳下來,在這攤液體旁邊呼哧呼哧地聞著。
“傑克!”
這只貓抬起頭,然後似乎僵住了一般,它伸出一隻前爪,彎曲著。它看著我,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喵——”
“傑克到底在哪裡呢?”我問。
這只貓可不想回答我,它就像一個經濟詐騙犯在稅務審查時那樣一言不發。
“傑克!”
這只貓像是受到了驚嚇,飛快地從我身邊沖了過去,然後順著它進來的那條路線逃了出去。
傑克不在臥室裡。他也沒有在他的工作間裡。
我記憶裡還保存著我離開這棟公寓時的細節。
水池裡的杯子、桌上的阿司匹林、從桌子上收集過來的相片和報告,其他的細節看上去也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傑克是不是把那些骨頭帶到魯絲·安妮·布羅姆那裡去了?我趕忙來到後面的走廊上,我在牆上摸索著找開關。我找到一個,然後按了一下,但是燈沒有亮。
我感到很沮喪,就回到廚房前,在抽屜裡翻找著,最後我找到了一把手電筒。我打開手電筒開關,回到後面的走廊上。
這個櫃子放在走廊遠處的盡頭。在櫃中縫的位置上,我看到一條黑色帶子從櫃頂一直垂到櫃子的最底端。我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
我抓緊手電筒,抬了到肩膀之上,我躡手躡腳地往前走。我聞到膠水的味道、灰塵的味道,還混著彷佛有一千年歷史的泥土的味道。在我手電筒的光束之外,陰影重疊著形成一個個奇怪的形狀。
離櫃子還有六英尺遠的時候,我僵住了。
掛鎖不見了,一扇門歪歪斜斜地懸著。無論裡面有沒有骸骨,傑克都會保護好那上面的鎖。
還有櫃子的前門。
我朝旁邊走了走。
一團漆黑。棒槌學堂·出品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嘴裡發出的一起一落的呼吸聲。
我向前走了兩步,到了櫃子跟前,照亮櫃子。我一個隔板一個隔板地檢查著,櫃子裡的灰塵在手電筒圓柱形的光線下旋轉著。
那些粘好的藏屍罐都還在。
那些碎片也都還在。
而裹屍布裡的骸骨卻不見了。
第三十七章
傑克把這些骸骨拿到布羅姆那裡去了嗎?
沒有這個可能。他不會讓櫃子這樣開著,而且他也不會把皮夾和護照放在這裡就離開的,再說他也不會不關門就離開。
這些骨頭是被偷了嗎?
而且小偷是把傑克殺了之後才偷走的?
噢,上帝啊。傑克是被綁架了嗎?還是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
恐懼讓我的思維運轉得更快了。一連串的名字在我頭腦中打轉。考古阻礙者。雜湊爾·卡普蘭。霍斯曼·沃阿哈姆德。
托亞·布羅特尼克!
一種輕輕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刺穿了我心頭的恐懼。
是不是在沙地上走路的腳步聲?
我把手電筒燈關了,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著。
我的袖子摩擦外套的聲音。樹枝敲打在圍牆上的聲音。院子裡傳過來的山羊低低的、發顫的叫聲。
只是一些很正常的響動,沒有帶著敵意的聲響。
我跪下來,在地上找著掛鎖,但是無論在哪裡都看不到鎖的影子。
我回到廚房,把手電筒放回原處。關上抽屜,我注意到位於抽屜上方的電話答錄機。在答錄機的閃光裝置上,一個數位“10”正在一閃一閃地亮著。
我回憶著我給傑克打過的電話。一共是八個,第一個電話是在5點左右打過來的,最後一個是我離開酒店以前打過來的。
其他兩個電話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為我提供關於傑克在哪裡的線索。
我侵入傑克的隱私打探一下?對。這一切看起來不容樂觀。
我按下了“重播”一鍵。
第一個電話實際上是我打來的。
第二個資訊是一個講希伯來語的男子留下的。我只聽懂了考古阻礙者、isba【注】、女人這幾個詞。再沒有別的了。所幸的是,這個傢伙的話很簡潔。我一次次地按著“重播”鍵,就把這些資訊都轉錄下來,寫在了紙上。
【注】isba,伊斯蘭教的宵拜或稱宵禮,禮拜時間從西方天邊的霞光完全消失開始,直到翌晨拂曉之前為止。
第三個電話是魯絲·安妮·布羅姆打過來的。她只留下了她的名字,我從她打電話的時間知道她工作得很晚。
最後七個消息都是我的。
答錄機關閉了。
我從這些留言裡知道了些什麼?什麼都沒有。
我第一次打電話的時候傑克就已經走了嗎?是他忽略了我的留言還是他根本就沒有聽到?他是不是聽到那個男人的電話以後就離開了?或者他是聽到了魯絲·安妮·布羅姆的電話才走的?他是自願離開這裡的嗎?
我看著手中的那張寫著一堆莫名其妙的希伯來語的紙條。
我看著我的表。現在已經是後半夜。我該打電話給誰?
電話才響了一聲賴安就接起來了。
我告訴他我在哪裡,以及我發現了些什麼。
賴安的呼吸聲很明顯地表示,他對我一個人冒險外出感到很惱火。我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而且我沒有心情和他進行問答遊戲。
“傑克可能遇到麻煩了。”我說。
“不要掛電話。”
接下來的聲音是弗裡德曼的。棒槌學堂·出品
我向他解釋了我想要瞭解什麼,而且,我把我記下來的那些話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念給他聽。試了好幾次,弗裡德曼熟練的希伯來文聽說能力最後終於還原了電話留言裡面的那段消息。
這個打電話的人是考古阻礙者中的一分子,打電話過來的目的是回復傑克的質問。
很好。我已經猜到了這一點。但是弗裡德曼翻譯的下面一段卻讓我大吃一驚。
一個女人給他們打過去好幾個“騷擾”電話。
“他確實是這麼說的嗎?”
“這個打電話的人說如果你的朋友再去褻瀆一座墳墓的話,就祝願他的雙手爛掉,而且被砍掉。”
一個女人一直在給考古阻礙者打電話?弗裡德曼把電話遞給賴安的時候,我聽到了沙沙的聲音。
“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麼。”他的聲音很嚴肅。
“我知道。”我說。
“你會回到美國僑居酒店去?”
“是的。”我最後說道。
賴安沒有買我的賬。
“但是首先你要做什麼?”
“在這裡到處找找,看看我是不是能找到傑克員工們的聯繫方式。我可能會找到一張單子,上面列著泰爾皮特遺址工作人員的電話號碼。”
“然後你還要做什麼?”
“給他們打電話。”
“然後呢?”
我體內的腎上腺素讓我的思維超速運行。賴安家長式的說話方式也沒有能讓它減速運轉。
“沖到阿拉法特的院子裡,拍幾張照片,可能還會在上面寫上日期——星期六夜。”
賴安沒有理會我說的這些胡言亂語。
“如果你要到除了酒店以外的任何地方去,請一定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
“我是認真的。”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接下來是沉默。我打破了沉默:“卡普蘭在幹什麼?”
“就像一個鷹級童子軍那樣精神。”
“什麼意思?”
“現在睡覺還太早了。”
“你還在監視他嗎?”
“是的。你看,特普。很有可能卡普蘭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兇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另外某個人才是真正的殺手。”
“好的。我不會到拉馬拉去的。”
賴安用他一貫的作風接著我的話說道:“你還真的可以成為讓人很頭疼的問題人物呢,布倫南。”
我也用我自己的方式接著他的話頭說:“我一直在努力成為這樣一個問題人物。”
我們掛了電話以後,我急匆匆地跑到傑克的辦公間去。我的目光被放在電腦旁邊的東西吸引過去。這時我的焦慮和擔憂也到了最高點。
傑克的考古遺址是在沙漠裡。他不會不戴太陽鏡就到那裡去。他也不會不帶身份證就出門的。
車鑰匙呢?
我開始在紙堆裡亂翻,在託盤裡找,把一個個抽屜打開又關上。
沒有鑰匙。
我檢查了臥室、廚房和工作間。
沒有鑰匙。
而且我也沒有找到他員工的聯繫方式。沒有人名。沒有任務輪換表。沒有支票存根簿。我什麼都沒有找到。
回到電腦前面,我注意到鍵盤下面伸出來一張黃色便簽紙。我一把把它扯了起來。
是傑克潦草的書寫體。上面有個名字:以斯帖·蓋特茲,還有一個電話號碼,和布羅特尼克在洛克菲勒博物館的辦公室電話只相差4個數位。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個想法。難道這個蓋特茲就是給考古阻礙者們打電話的那個女人?
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可以證明這個想法。這也沒什麼。我只是從她的性別妄下判斷而已。打到考古阻礙者那裡的電話難道和某些事情有什麼關聯不成?
很好。傑克已經打算要去見蓋特茲,或者布羅姆,有可能兩人都要見。他去了嗎?
我盯著這個數字看。現在打電話過去可能也是白打。而且還很不禮貌。
“不管冒昧不冒昧了。”我想要讓布羅姆知道,我正在尋找傑克。
電話響了四聲,然後是語音資訊,電話留言。
我站了一會兒,掛上聽筒。
打給蓋特茲?
為什麼不呢?
語音資訊,電話留言。
現在該怎麼辦?打給誰?
我知道現在打電話簡直是毫無意義,但是我很沮喪,而且我也沒有更好的主意。
我內心深處再一次出現了某些閃爍的念頭。
這意味著什麼?當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時,我經常一遍一遍地想著某些事實,希望眼前會出現一個答案。
讓我想想。
馬撒大的骸骨,被偷走。
裹屍布裡的骸骨,失蹤了。
傑克,不見了。
柯特尼·皮爾文斯,蒸發了。
艾弗拉姆·弗瑞斯,死了。
塞維·莫瑞斯紐,死了。
雜湊爾·卡普蘭,受雇殺人。雇主是個女人,也許,現在在以色列。她還打算把這些骸骨賣掉?
我酒店裡的房間被洗劫。
我的車子被人跟蹤。
弗瑞斯——卡普蘭——布羅特尼克之間的電話聯繫。
魯絲·安妮·布羅姆。我不信任她。為什麼?是因為傑克之前警告我不要和以色列古文物局聯繫?
托亞·布羅特尼克。傑克不信任他。
2001號墓穴裡的骸骨和汲淪穀墳墓裡的骸骨有血緣關係。
這些事情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是。所有事情都歸結到馬克斯身上。
為什麼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有些不對勁?是不是其中還有一項不符合常理的東西?
就算是這樣,我也看不到。
我的目光四處遊走,停到了鏡子上方的一張照片上。傑克正微笑著,他的一隻手裡拿著一個石制容器。
我的思緒又迴圈回來了。
傑克,他失蹤了。
我撥了另外一個號碼。當電話那頭一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我幾乎被嚇暈了。
“是我。”聲音很壓抑,好像是用手捂著話筒說出來的一樣。
我告訴他我是誰。
“你是那個美國人?”他很驚訝。
“我很抱歉在這個時候給您打電話,布羅特尼克博士。”
“我——我一向工作得很晚。”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因為布羅特尼克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聽到我的聲音,“這是我的習慣。”
我想起第一次打電話到以色列古文物局的情況來。布羅特尼克那晚顯然沒有工作得很晚。
我省掉了那些寒暄語。
“您今天有沒有見到傑克·卓姆?”
“沒有。”
“您見過魯絲·安妮·布羅姆嗎?”
“魯絲·安妮?”
“是的。”
“魯絲·安妮北上到加利裡去了。”
布羅姆給傑克留下一個消息說她工作到很晚。在哪裡工作到很晚呢?在家?在洛克菲勒博物館?在其他地方的實驗室裡?她是不是改變主意北上了?她是不是在說謊?難道是布羅特尼克在說謊嗎?布羅特尼克是不是誤解了我的意思?
我快速地做了個決定。
“我需要和你談談。”
“今天晚上嗎?”
“現在。”
“這不可能。我正在……”布羅特尼克很明顯有點緊張。
“我30分鐘以後到你那裡。等等我。”
我沒有等布羅特尼克的回答。
在車子裡,我想到了賴安。我應該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我的決定,但是走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點,而且我也沒有手機。也許可以在布羅特尼克的辦公室給他打電話。
※※※※
夜深了,博物館卻還開著門。
我本來應該把這一切視為一種預兆的。我反而認為布羅特尼克正在期待我的造訪。
我把車子開到大樓前,繞了一圈開到了前院,然後匆匆忙忙順著車道走了下去。濃霧已經開始帶上了些濕氣。空氣聞上去有一種新翻起來的泥土、花朵和枯葉混起來的味道。
洛克菲勒博物館大樓赫然聳立在我面前,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堡壘,這棟大樓的邊緣在天鵝絨般的夜空中若隱若現。我繞過一個角,朝我剛才進來的那扇門看了看。
在路的對面,這座古老的城市還在沉睡中,這是一個黑暗而安詳的石頭做的城市。現在狹窄的街道上看不到那些送報員、家庭主婦、學生妹和商店店主們在街上摩肩接踵地行走。我正看著,這時候一輛車從蘇丹·蘇雷曼街上轉到了德瑞奇。耶利哥街上,它的前車燈在霧靄中照射出一個白色的圓錐形光圈。
我走到邊門旁邊,這扇門只是用來讓博物館員工出入的。和博物館的大門一樣,它也沒有上鎖。我一隻肩膀靠在門上,往裡一擠,走了進去。
一盞古老的吊燈懸在屋頂上,把這個小小的前廳照耀成了赭石色。在我前面,是一條很短的走廊,它的盡頭是一扇通往入口大廳的門。在我的右邊,一架鐵制的有漩渦裝飾的樓梯旋轉著通到樓上,這是一個通往員工辦公區的後臺入口,傑克和我曾經從博物館的正門進去過。
我看到了放在入口大廳門旁邊一個木架子上的電話。我走到它跟前,拿起了聽筒。深夜裡在這棟空蕩蕩的建築物裡,撥號盤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就好像法國號角一般。
我撥了賴安的電話。但是沒有人接。是不是卡普蘭又開始行動了?我給他留了言。
做了個深呼吸,之後我開始往上爬,手抓著欄杆,把身體的重量壓在前腳掌上。到了樓上以後,我轉了個彎,順著那條長長的走廊往前走去,我的腳步聲在牆上和地板上發出很大的回音。
一盞小小的壁燈讓這個大廳沒有完全陷入漆黑中。在我右邊是一個有扶手的陽臺,從這裡可以俯瞰一樓的大廳。在我左邊,是一些拱形的牆壁凹進處,它們之中只有一扇有點光亮,其他的都消失在黑暗中。我向前走著,到了我和傑克過去造訪蓋特茲的那個通道口。
通道的第四個凹室好像還有一些微微發亮。走進通道以後,我知道了原因。原來是淺黃色的燈光從布羅特尼克辦公室門框上的縫隙裡滲了出來。
而且還有一些聲音,微弱得剛好能聽到,但是在這個死寂的地方還是顯得很刺耳。
現在是淩晨1點。以上帝的名義講,誰和布羅特尼克呆在這裡呢?傑克?布羅姆?蓋特茲?
我走到凹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講話的聲音並沒有停止。
我又敲了敲,更用力了一些。
但是裡面的談話根本沒有被我打斷。
“布羅特尼克博士?”棒槌學堂·出品
裡面的男聲繼續在說話。是一群男人在屋裡嗎?
我湊上前去,耳朵貼著門。
“布羅特尼克博士?”我的聲音又大了些,“你在嗎?”
無論你心裡此刻描繪的是怎樣一幅場景,我還是可以看到門把手,它已經很古舊了,而且已經開始發綠。我還是可以感覺到我手掌裡握著冰涼的黃銅把手。
我的直覺裡閃過某種東西,就像是在GPS定位系統還沒有勾勒出地形的時候,你的腦中就描繪出一幅地圖那樣。
門向裡面旋轉了,門軸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這種聲音。這種氣味。
我大腦中某一部分開始描畫某些圖形。
什麼都還沒有看見,我就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第三十八章
我真的走進去了。各種資料元資訊沖進我的耳朵裡、鼻子裡、眼睛裡。
好像是電波的聲音。BBC之聲。在布羅特尼克辦公桌旁邊的書櫃上放著一個收音機。
空氣中有一絲火藥味,或者是別的什麼味道,銅器的味道、鹽的味道。
我脖子和胳膊上的汗毛豎了起來。我的目光跳到了桌面上。
一盞銀行家式的檯燈發出一種詭異的綠色光芒。記錄簿上整整齊齊地平放著一堆紙。書和筆散落在桌上。一個倒放著的小花盆,裂成了兩半,裡面的小仙人掌還“根植”在散落出來的土壤裡。
布羅特尼克的椅子旋轉到了一個很奇怪的角度上。雖然房間裡的吊燈沒有開,但是在椅子背後和椅子上方的牆上,我都看到了血跡,就好像是這堵牆受到了致命的傷害一般。
這些血跡是以很高的速度濺到牆上去的!
親愛的上帝啊。誰被槍擊了?傑克?布羅特尼克?
我不想上前去看。
但是我必須去看。
我輕輕地走到桌子旁邊,向桌子後面看了看。
沒有屍體。
松了一口氣?疑惑?棒槌學堂·出品
我朝右邊看了看,發現那裡有一個壁櫥。側柱和門之間閃著一種黯淡的光。
我順著桌子邊緣走過去,走到它面前,用指尖推了推它。
出現了更多我熟悉的鏡頭。黑色的木頭,因為油漆過很多次而變得很光滑。
金屬架子上堆滿了辦公用品、盒子,還有貼著標籤的容器。一盞有拐角的檯燈發出微弱的光線,照到金屬架子的左邊。
我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動,一隻手摸著架子的邊緣。
走了五步以後,我的腳踩在了一攤又粘又滑的東西上,踉蹌了一下。
我向腳下看了看。
一小股黑色的液體像溪水般順著牆壁拐角蜿蜒而去。
就像是飛機墜毀前人們發出的驚叫聲。就像是老鷹捕食之前在地上投下的陰影。我心裡的警報猛然拉響了。我來得太遲了。
對於誰來說太遲了?
我強迫自己的腿繞個彎跨了過去。
布羅特尼克趴在地上,他頭上戴的圓頂小帽被血浸透了,在頭骨後面有一個窟窿。他的背上還有另外一個傷口,肩上也有。地板上的血液凝結成了膠狀物,在他身體周圍形成一個圓暈,並且在邊緣匯成一股血水滲了出來。
我用手捂住嘴。我感到暈眩,我幾乎要嘔吐了。
我猛地退到牆上靠著,一個句子在我腦中飛快地滑過。
不是傑克。不是傑克。告訴我這不是你幹的,傑克。
那麼會是誰幹的?那些激進的猶太教徒?基督教的盲從者?伊斯蘭教的基地分子?
1秒。5秒。10秒。
我的意識終於恢復了。
我繞過那攤血,蹲下來,把手指放在布羅特尼克的脖子上。已經沒有脈搏了。他的皮膚摸起來有些涼,但是沒有完全冰冷。
布羅特尼克死了沒有多久。當然沒有多久。我知道這一點。不到半個小時前我還和他通過電話。
兇手是不是還呆在這裡?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辦公桌前,一把抓起電話。
沒有撥號聲。
我的眼睛朝電話線看了看。離話筒3英吋的地方,它徹徹底底被剪斷了。
我頓時感到被高壓電擊中般的恐懼。
我的目光跳到桌面上,又停落在一張紙上。
為什麼會這樣?這張紙放在記事簿中間,正方形,而且很平整。儘管周圍一團混亂,它卻完好地擺放在那裡。
這一切是不是發生在這場混戰之前?
是不是當時布羅特尼克一直在看這張紙?這張紙能不能指引著我找到傑克?
這是犯罪現場!不要動任何東西!我的左半腦大聲告誡我。
你要找到傑克!我的右半腦說著相反的話。
我把那張紙拿了下來。上面是蓋特茲寫的裹屍布裡骸骨的化驗報告,寫給傑克的。
布羅特尼克怎麼會拿著蓋特茲的報告?他是不是從蓋特茲的辦公室裡偷拿過來的?或許是這類型的報告按照流程都要匯總到他這裡?蓋特茲在洛克菲勒博物館工作,而不是為以色列古文物局工作。這不正是傑克拒絕和布羅特尼克談話而去找她的原因嗎?
或者,蓋特茲真的是為博物館工作嗎?她提出要為以色列古文物局保管裹屍布。難道她實際上是布羅特尼克的下屬?她是不是同時為洛克菲勒博物館和以色列古文物局這兩個單位工作?我從來沒有要傑克給我仔細講過這件事情。
是不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蓋特茲和布羅特尼克有什麼勾結?是不是這還涉及了裹屍布裡的骸骨?但是傑克沒有把裹屍布裡有骸骨的事情告訴蓋特茲啊。或者是他已經告訴她了?傑克辦公間裡那張便簽上有蓋特茲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是不是我們把裹屍布給她以後,傑克和她交談過?
傑克討厭布羅特尼克。他是絕對不會把這份報告給他看的。
我腦中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某個人把裹屍布裡的骸骨偷走了。因為懷疑是布羅特尼克幹的,傑克暴怒地趕到這裡,想要把它們要回來。傑克有把槍。是不是後來事情失控了?是不是他在大怒之下把布羅特尼克給殺了?
我大略地讀了一下那份報告。其中的兩個詞引起了我的注意。“人類屍骨的遺骸”。
我讀了這一段。蓋特茲發現了裹屍布上嵌進去的用顯微鏡才能觀察到的骨頭。她在報告中指出,可能存在著更大塊的骸骨。
布羅特尼克知道了!
我很快地掃視著這間辦公室。沒有放著裹屍布裡的骸骨。我正在檢查壁櫥的時候,聽到了一種微弱的吱吱聲。
我的呼吸立刻堵在了喉嚨裡。
是門軸轉動的聲音!有人在布羅特尼克的辦公室裡!腳步聲來到了辦公室的地板上。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腳步聲越來越急促了。躲到壁櫥那裡去?我想都沒有想就向拐角處飛跑過去。
我的一隻腳踩到了那一攤血水裡。我向前倒了下去。
我的本能起了作用。我伸出手,向我的“救命稻草”抓去。我的手指碰到了一根豎著的金屬杆。
壁櫥開始抖動。
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一捆紙手帕搖搖欲墜,最後掉在了地板上。
砰的一聲。
辦公室裡突然安靜下來。
壁櫥裡完全安靜下來。
空氣中是那種兇神惡煞的人發出的很響的鼻息聲。
然後,就是急匆匆的腳步聲。
他們走過去了?
我心裡稍許有了些安慰。棒槌學堂·出品
但是,恐懼就像一隻大手一樣,緊緊壓在我的胸口。
腳步聲正在朝我的方向移動。
我蜷縮著,身體似乎麻痹了,聽到每一個腳步聲都害怕到極點。
我的腦中斷斷續續地響著一些告誡:永遠不要忘記燈光的作用。
布羅特尼克的這些“來訪者”看我會比我看他們更清楚。
我抓起一本書,瞄準我背後的壁燈扔了過去。燈泡應聲而破,雨點般的碎片落到布羅特尼克的身上。
一個黑色的輪廓出現在門口,一個粗笨大塊的袋子架在這個影子的左肩上,他的右胳膊彎曲著,拿著一個黑色東西揚到胸口指著前方。帽子邊緣遮住了臉。我都看不清他的樣子。
他清了清喉嚨,然後說:“Misham”意思是:誰在那裡?
聽聲音是個女的。
我在黑暗中堅持著,沒有說話。
這個女人再次清了清喉嚨,用阿拉伯語喊了一聲。
在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播報BBC電臺的新聞。
這個女人向後退了一步。順著檯燈發出的祖母綠的逆光,我看到她穿了靴子、牛仔褲,還有一件卡其色的襯衫。她的腋窩好像有點黑。她金黃色的卷髮從帽子的一邊露了出來。
這個女人好像很胖,看起來比蓋特茲要矮得多。而且頭髮也比她的要黃。
魯絲·安妮·布羅姆?我能感覺到我臉上不斷湧出的汗水。我胸口忽冷忽熱。是不是這個女人把布羅特尼克殺掉的呢?她會不會把我也殺掉?一種想法從我腦中冒了出來。
我應該伺機而動!
“你是誰?”
“是我先問你的。”這個女人用英語回答了我的英語提問。
不是魯絲·安妮·布羅姆。布羅姆的英語有很濃重的口音。
我沒有回答他。
“回答我。要不然你身上就會有無數個傷口。”她的聲音很強硬。但是聽上去很不安。而且也有點不自信。
“我是誰並不重要。”
“是我來決定重不重要。”聲音更大了。是一種帶著暴力的威脅。
“布羅特尼克博士死了。”
“而且我馬上就會用槍打你的屁股!”
這不是員警式的威脅嗎?這個女人難道就是幹這一行的?要不就是幾百萬個看電視看多了的人中的一員?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就又開始說話了。
“等會兒。我聽到過你的口音。我見過你。”
而且我知道我也聽到過她的聲音。但那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我們是不是在以色列見過面?在我住的酒店裡?在博物館裡?在警署中心?我在以色列沒有遇到過太多的女人。
我腦中又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打電話到傑克公寓裡的那個人曾經談到過,有一個女人總是打電話騷擾那些考古阻礙者們。
一個女人打了好多個“騷擾”電話過來。
會不會就是這個女人打的呢?她是不是也到這裡來尋找馬克斯?她是不是把裹屍布裡的骸骨偷走了?
我不知道我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她講英語,講希伯來語,還會講阿拉伯語。她是基督徒嗎?是猶太教徒?穆斯林?
“你以主的名義收走了那些骸骨嗎?”
沒有回答。
“問題是,誰才是那個主呢?”
“哦,別這樣。”
我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這個女人空著的那只手飛快地伸到臉上去。
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
“我知道關於馬撒大骸骨的事情。”
“你不知道傑克。”她輕蔑地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站起來。”
我站起身來。
“抱住你的頭。”
我站起身來,把我的手指交叉放在腦袋後面。我腦袋裡嗡嗡作響,我試著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把布羅特尼克殺死?”
“他是被我附帶著殺死的。”
是殺了弗瑞斯以後附帶殺死的嗎?為什麼不問問?
“那你為什麼要把弗瑞斯殺死呢?”
這個女人的聲音頓時變得很僵硬:“我才沒有時間來做這些事情呢。”
我感覺到我已經擊中了她的脆弱之處,於是就往更深層問了下去。
“往腦袋裡射了兩顆子彈。太冷酷了。”
“閉嘴!”這個女人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喉嚨。
“你應該已經看到那些貓對他做了些什麼。”
“那幾隻卑賤惡臭的畜生。”
當事情一件一件依次出現的時候,它們總是會很快讓你有所領悟。
我不能說我感覺到了什麼。她說話的這種腔調。她說話時濃重的鼻音。
那一頭金色的頭髮。她會講三種語言。而且還有一個事實:這個女人認識我。
知道那幾隻貓的事情。
突然間,我想起了那些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事情。
她說的那些模仿員警的蹩腳言詞。
那場《法律和秩序》的節目重播。布瑞斯柯正在告訴一個疑犯說:你不知道傑克。
一個女人雇雜湊爾·卡普蘭把艾弗拉姆·弗瑞斯殺掉。
卡普蘭說,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剛抽過可卡因似的。
她吸鼻子。她清喉嚨。
“我的鼻竇有點問題。”
老闆和他妻子外出度假的那個星期,在米拉貝爾機場附近的倉庫裡,有人打電話給卡普蘭。
“所以說當弗瑞斯在佛羅里達的那段時間裡,有人在弗瑞斯的倉庫裡往卡普蘭家裡打了電話。但是卡普蘭卻沒有從家裡或是商店裡往倉庫打過電話,這樣就不太可能是皮爾文斯因為看到了卡普蘭給弗瑞斯留下的電話留言,而把電話打回了卡普蘭家。那麼,究竟是誰打的這個電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呢?”
弗瑞斯是被一把9毫米口徑的半自動來福槍射擊身亡的。那把槍是從一個叫做奧茲·奧勒的人那兒偷走的。就在聖·倫納德。
“這在拉脫維亞文裡面是‘橡樹’的意思。我們在這裡,聖·倫納德,進行了國際間不同語種的樹藝家之間的對話。”
奧茲·奧勒。橡樹。還有我在聖·倫納德公寓前廳裡看到的拉脫維亞名字。
也就是在柯特尼·皮爾文斯公寓的前廳裡。
“還取得了另外一個很有意思的進展。柯特尼·皮爾文斯人間蒸發了。”
我的潛意識裡綻開了一幅色彩斑斕的畫面。
柯特尼·皮爾文斯殺了艾弗拉姆·弗瑞斯。她並沒有被人綁架。她現在正站在門口,用一把槍指著我的胸口。
當然了。皮爾文斯很熟悉那座倉庫,以及倉庫裡存放著的東西。很可能她還知道馬克斯放在哪裡。到以色列這邊來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她飛到這裡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她為什麼要殺掉弗瑞斯?為什麼要殺掉布羅特尼克?
是因為她的宗教信仰?是因為她的貪欲?或者是由於那種瘋狂的種族之間的私人恩怨?
她是不是會出於同樣冷酷無情的心理把我也殺掉?
我感到一陣陣恐懼、憤怒,然後我幾乎陷入了恍恍惚惚的鎮定之中。我一邊說話一邊走了出去,她手中的槍一直指著我。
“發生了些什麼,柯特尼?弗瑞斯不是已經給了你很多好處和福利了嗎?”
她手中的槍突然往下一垂,接著,槍口又對準了我。
“還是你想要得到的遠遠不止這些?”
“閉嘴!”
“你是不是一定要再偷另外一把槍?”
皮爾文斯又一次開始緊張了。
“或許在以色列偷一把槍要更容易些吧?”
“我警告你。”
“可憐的奧茲·奧勒老先生。偷自己鄰居的東西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你為什麼一定要參與到這件事情裡面?”
我看到皮爾文斯的手指正在扣動扳機。她一定很緊張。我決定虛張聲勢,拚死一搏。
“我可是和員警在一起的。”
“過來,”她的槍朝我擺了擺,“走慢點。”
我向前挪了兩步。我往前走的時候,皮爾文斯就慢慢後退著。
我們在黯淡的綠光中打量著對方。
“是啊,你還和那個狗屁偵探來過我家。”
“員警們有一些關於弗瑞斯槍殺案的問題要問你。”我和皮爾文斯進行著好萊塢警匪電影式的對話。
“而且你也是其中一員。”她的語氣中充滿了諷刺。
“你已經是甕中之鼈了。”
“是嗎?”她又吸了吸鼻子,“而且外面還有一個小分隊在等你的電話,或許他們馬上就要襲擊這座博物館了吧?”
看來她讀懂了我最後的掙扎。好吧。我仍然用警匪之間的行話和她交談,但是換了另外一種策略。
“如果你要問我,我會說你得到了不公正的裁決。弗瑞斯想要進行他本不應該進行的交易。應該譴責上天,應該譴責歷史。是它們造成了現在的這一切。”
皮爾文斯舔了舔嘴唇,但是沒有說話。
“你卻很明智,對不對?你告訴他不要兜售這些骸骨。至少不要把你牽涉到這件事情上去。他根本沒有聽你的話。”
她內心深處的衝突掙扎在臉上表露無遺。皮爾文斯又生氣又痛心,而且非常地激動不安。她臉上這些混合在一起的表情看上去很可怕。
“我們這些人是誰啊,哪裡能說動老闆呢?我們這些人只是秘書而已。我們是女僕。我只是給他熨衣服的小丫鬟。這個狗日的混蛋只是把我當做一個農場工人那樣對待。”
“事情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我向前逼進一步。
“那個該死的弗瑞斯是個心腸冰冷如石的狗雜種。”
“艾弗拉姆是個好人。”
“是啊。他就像希特勒的狗一樣。”
“艾弗拉姆愛我。”她未加思索就脫口而出。
某些東西突然重重地擊中了我的心。
皮爾文斯一直獨身居住著。想想所有那些從米拉貝爾附近的倉庫打到她家裡去的電話。原來弗瑞斯和皮爾文斯並非只是同事。他們還是戀人。
“他向你表白了。這個混蛋玩弄了你。他很可能給你做了一些老套的承諾,說他會離開他的夫人。”
“艾弗拉姆愛我。”她重複說著,“我是知道這一點的,他知道我比他那個母牛老婆要聰明十倍。”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會偷偷摸摸和他老婆米里亞姆到南方去?你不是傻子。你明白他永遠不可能離開她。”
“她不愛他。”她的聲音裡充滿了仇恨,“他太軟弱無能,都無法處理這一切。”
“第一點,米里亞姆在佛羅里達享受日光浴,而你卻憋在自己陰冷的小公寓裡。你是他最鍾愛的一個員工,但是最後誰被留下來接電話呢?這個卑賤的婊子養的甚至還不聽你勸告,要把骸骨賣掉。”
皮爾文斯擦了擦她躲在槍把手後面的鼻子。
“然後,第二點,卡普蘭也占了你的便宜。先是你的情人騙了你,然後是被雇來殺人的那個人。你真是遇到了一堆很倒楣的事情。”
皮爾文斯猛地把槍往前一推,槍口頓時就戳到了我臉上。慢慢來。不要激怒了她。
“弗瑞斯對不起你。卡普蘭也對不起你。你早知道那具骸骨會把你牽涉邊去。為什麼不把它拿走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挑釁的味道。
“然後這具骸骨就消失了。這是第三點。你又一次失算了。”
“閉嘴!”
“你不遠萬里來到以色列,想要把它偷回去。但是你根本沒有找到這具骼骨。這是第四點。又失算了。”
“失算?我想這次不會了。”棒槌學堂·出品
皮爾文斯拍了拍她的包。我聽到硬物撞擊塑膠容器發出的沉悶而空洞的聲響。
“你可真夠勇敢的。你已經結果了你的老闆。再結果一個布羅特尼克又有何難呢?”
“布羅特尼克是個惡賊。”
“這一句話就可以掩蓋你所有破門而入殺人洩恨的惡劣行徑。”
一絲微笑爬上了皮爾文斯的臉龐。“我一直都毫無頭緒,不知道這些骨頭在哪裡,直到布羅特尼克開始喋喋不休地放狗屁。這個老傻瓜拿到它們還不到兩個小時。”
“他是怎麼知道這些骨頭的?”
“一個老女人在用顯微鏡查看裹屍布的時候,發現上面粘著一些骨頭碎片。他媽的。”皮爾文斯又拍了拍她的那只口袋,“這些可能只是廢物一堆,或者還可能是神聖之骨。這次我可不會再冒險了。”
“你和布羅特尼克說了些什麼?他是不是認為你已經拿到了馬撒大的骸骨?”
她臉上再一次露出了冷酷的微笑:“我只是控制住了這個騙子。”
她殺死了布羅特尼克,奪走了裹屍布裡的骸骨,然後逃走了。她在這裡還做了些什麼呢?“你已經被雷達攝像機拍下來了。為什麼還要折回來呢?”
“我想我倆都清楚如果沒有檢測報告,這些東西就一文不值。”
我們同時聽到一種聲音。那是橡膠鞋底發出的輕微的吱吱聲。
皮爾文斯扣著扳機的那根手指顫了一下。她猶豫了,好像不知道該怎樣決斷。
“走!”她發出低沉的嘶嘶聲。
我往後退了幾步,鑽到了壁櫥裡。我的眼睛一直盯著皮爾文斯的槍口。
壁櫥的門砰地關上了。門插銷哢噠一聲鎖上了。
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一片寂靜。
我把耳朵貼在木頭上。
一種如同海浪拍岸的聲音蓋過了收音機裡評論員的聲音。
我該一動不動嗎?或者我弄出點聲響引起注意?
究竟該怎麼辦?
我沉思片刻。
我大聲喊了出來。
幾秒鐘以後,辦公室的門砰的一聲朝裡面關上了。
我的心臟幾乎快要跳出喉嚨了,我蜷縮成一團,往櫃子裡面靠過去,緊緊抵著拐角。
壁櫥門下隱隱有一條光帶。
橡膠鞋底的聲音。
櫃子門的插銷哢噠一聲被打開了。
門轉了一下,打開了。
第三十九章
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地見到一個人。
“你他媽的究竟是在這裡做什麼?”傑克的聲音裡充滿了震驚。
“你見到她了嗎?”
“誰?”
“皮爾文斯。”
“誰是皮爾文斯?”
“沒事兒。”我鑽出櫃子,抓住他的一隻胳膊,“我們必須阻止她。”
我費勁地站起來。我們都跑了出去。
“她剛走還不到3分鐘。”
離開辦公室。我們往大廳跑去。
“誰是皮爾文斯?”
“那個偷了你裹屍布裡骸骨的女人。”
我抓著樓梯扶手,一次就下3個臺階。傑克跟在我旁邊。
“你是開車來的嗎?”我三步並作兩步跳了下去。
“我是開著我員工的卡車來的。特普……”
“在哪裡?”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在停車道上。”
就在我們飛跑出門的那一瞬間,一輛車子從身邊呼的一聲開了過去,快得幾乎看不到駕車人。
“那就是她。”我氣喘吁吁地說。
車子飛一般地朝著大門開去。
“快走!”
猛地拉開車門,傑克和我一屁股坐到卡車裡。
傑克扭動車鑰匙,發動引擎,卻卡在齒輪空檔中空響。傑克拉下變速排擋,然後使勁轉著方向盤。
我們掉過頭來以後,皮爾文斯的車子已經消失在停車道的盡頭。
“她左轉彎,上了蘇丹·蘇雷曼街。”
傑克加大了油門,車子後面帶出一團沙塵煙霧,我們飛速地往前駛去。
“她開的是什麼車子?”
“雪鐵龍C-3吧,我也只是匆匆瞟了一眼。”
我們飛一般地向坡下沖去。在路的兩邊,這座古老的城市被吞沒在霧氣之中。
傑克幾乎沒有踩刹車,他用力猛地把方向盤打到最左邊。我的身子突然傾到右邊,肩膀猛地撞在玻璃窗上。
在我們前方,雪鐵龍的尾燈再一次向左轉去。
傑克重重地踩下了加速器。
我的身子向後撞在了座位上,我拉出安全帶,然後綁在身上。
傑克轉了個彎,駛到了德瑞奇耶利哥大街上。
雪鐵龍和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它的尾燈現在成了兩個小小的紅點。
“她要到哪裡去?”
“現在我們在的這條路叫哈伊戈茲大街,但是我們後面的這條路被叫做耶利哥大道。她可能本來要到耶利哥大道去的。該死,她現在正朝著約旦路開去。”
路上幾乎沒有一輛車。街燈的光芒在濃霧中形成了一個個漩渦。
皮爾文斯的車子快要開到每小時50邁了。
傑克緊緊跟著它。
皮爾文斯加速到了60邁。
“跟上去。”
我把兩隻手放在儀錶板上。棒槌學堂·出品
傑克把油門踩到了最底。兩輛車子之間的距離縮短了。
卡車裡的空氣聞上去潮濕而令人感到憋悶。霧氣在防風玻璃上蒙上了一層薄膜似的煙氣。
傑克開動了雨刷。我打開了我旁邊的車窗。
街道兩旁的燈光飛快地從身邊掠過。那是公寓的燈光?車庫的?夜總會的?猶太教堂的?這些建築物都塗著黑色樂高塗料。我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裡。
我右邊的一棟大廈在濃霧中顯露出模糊的輪廓來,霓虹商標牌在迷霧中閃爍著。原來是海厄特大廈。看來我們的車子就要開到哈伊戈茲大街和納布盧斯路相交的那個十字路口了。
皮爾文斯拐彎了。
“她現在正向北邊走。”我說。我的語氣很緊張。我想傑克也知道這一點。
交通信號燈變成了紅色。不管這些了。傑克斯開著車子疾馳過去。我們的車子急急地擺了個尾,傑克強行讓後輪和前輪擺成一條直線,跟了上去。
這輛雪鐵龍的尾燈縮小成了兩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點。皮爾文斯又加速了,她已經領先了將近半英里的路程。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我放在儀錶板上的手開始發潮。
路兩旁的看板一個個跳進我們的視野中,然後又消失。兩輛車子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賽跑。
突然間,一個標誌牌從濃霧中跳了出來。
MA’ALEHADUMIN,耶利哥。死海。
“她正朝著1號高速公路開過去。”傑克的聲音繃得就如同拉緊了的金屬線一樣。
看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那輛雪鐵龍的尾燈燈光開始變大。
“她正在減速。”我說。
“到檢查站了。”
“他們會把她攔下來嗎?”
“這個檢查站一般會揮手示意停車。”
傑克說對了。稍作停頓之後,這輛雪鐵龍就飛一般地穿過了檢查站。
“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們攔住她?”
“沒有機會了。”
“他們可以讓她靠邊停下來的。”
“這些傢伙都是負責跨邊界檢查的,他們不是員警。”
傑克踩下了刹車。卡車開始減速。
“我們問問……”
“不要。”
“不是吧,我們去問問。”
“不要說話。”
我們的車子發出巨大的刹車聲,停了下來。這些檢查人員們湊過來看了看,例行公事般地,然後揮揮手示意我們過去。我還沒能說話,傑克就踩下了油門。
我突然有了個疑問。
在博物館的時候,傑克壓根兒就沒有問我關於布羅特尼克的事情。
是我沒有給他時間嗎?
他已經知道布羅特尼克死掉了?
我朝旁邊看了看。只看到傑克側面的黑色剪影,嶙峋的喉骨突起在他長長的脖子上,讓他脖子的線條變得起伏不平。
天哪。傑克是不是有他自己的計畫?
傑克重重地踩下了加速器。卡車猛地向前一沖。
我一掌拍在了儀錶板上。
這一帶很荒涼。我眼前的世界頓時縮窄得只有那輛雪鐵龍後面的兩點紅光。
皮爾文斯加速到了70邁,80邁。
我們在這片古老的沙漠裡艱難地行駛著。我知道在高速公路的兩旁往前延伸的都是些什麼。這都是些赤陶色的山丘,顏色如同熔爐一樣的山谷,貝多因人的帳篷,屋頂簡陋,屋外是沉睡中的牧群。這是猶太式的荒涼。這一路還有月光照射下的沙丘裡隱隱露出的慘白骨頭,然而這種荒涼的風景今夜全都消失在濃厚的迷霧中了。
開過了一裡又一裡,路上一直很安靜。四周似乎是一片虛無。時不時地,雪鐵龍的車尾燈發出一種看起來有幾分虛假的光芒。每過幾秒鐘,我們的車子就開始打閃光燈。我低頭看看我放在儀錶板上的手,它們在儀錶板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迷幻的橙紅色。
皮爾文斯的車速快要到每小時90邁了。傑克不甘落後地跟著她。
雪鐵龍轉過一個又一個彎,劃出一條條弧線,尾燈燈光在我們的視線裡出現,消失,然後又再次出現。我們開始落後了。
我們駕駛室裡的緊張空氣驟然明顯起來。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說話,因為我們都緊緊盯著前方脈衝一般的兩點紅光。
我們的卡車顛簸了一下。傑克調低了速度擋。前輪一下子架空了。後輪也隨著車子飛了起來。卡車落回地面的時候,我的腦袋被猛地扭到一邊。
我再次抬起頭看前方的時候,發現雪鐵龍的尾燈已經消失在濃霧中了。
傑克再次把車擋換成了第四擋,同時加大了油門。前面雪鐵龍的燈光又出現在眼前了。我偷偷瞟了一眼後視鏡。沒有人跟著我們。
在我的記憶裡,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好像是慢動作,這一切在我腦中就如同即時重放一般。實際上,整個過程可能只用了一分半鐘。
雪鐵龍又進入了一個彎道。我們緊迫不放。我到現在都記得當時那反光的瀝青路面。指針逼近90邁。傑克的雙手緊緊地抓緊了方向盤。
一輛對頭車出現在高速公路的另外一頭,車前燈在霧氣中切割出一條模糊的光帶來。這條光帶晃了晃,然後搖搖晃晃醉酒一般地朝著雪鐵龍沖了過去。
皮爾文斯使勁地轉著方向盤。雪鐵龍頓時朝右邊傾了過去,僅靠右邊的兩個輪子在路面上行駛。皮爾文斯又猛拉了一把方向盤。她的車子又跳回到了瀝青路面上。
那輛沖過來的對頭車越過了路中線,照亮了雪鐵龍。皮爾文斯左右打著方向盤,我可以看到她的腦袋在來來回回地搖晃。前方大小恒定的燈光告訴我,皮爾文斯的腳一定是踩到了刹車上。
那輛車子朝著雪鐵龍畫著S形開了過去。出於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影響,雪鐵龍也開始走S形路線,而且再一次開到路邊的沙礫地上去了。
皮爾文斯猛地向左一轉方向盤,車子又回到了瀝青路面。不知為何,開上前來的車子猛地沖向右邊。雪鐵龍從路面上被彈了出去,一頭撞到了路邊的欄杆上。欄杆上頓時飛出了火花。
皮爾文斯異常驚恐地把方向盤打到左邊。雪鐵龍打滑了,頓時失去了控制,開始在路上打轉。
這輛對頭車現在正朝我們飛馳過來,兩邊的輪子壓著路中間的兩條中線。我可以看到駕車者的腦袋。我還看到他旁邊坐著一個人。
我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
傑克猛打了一把方向盤。我們沖到右邊,前輪掉了下來。
對面的車子呼嘯而過。
我們的後輪也掉了下來。棒槌學堂·出品
傑克的腿隨著車子上下晃動,但是他的雙手卻死死地抓著方向盤。
我們急急地往前沖去,石頭和沙礫被我們濺得劈劈啪啪地撞到了護欄上。
我把雙手死死地放在儀錶板上,儘量把手肘彎起來。同時還把下巴死死地抵在胸口。
我聽到金屬和金屬猛烈碰撞的聲音。
我抬起頭來,看到雪鐵龍朝一邊傾著,倒在了地面上,前燈斜照著路邊。這樣停了一會兒,然後就垂直跌落到了山下的黑暗之中。
我聽到一陣金屬、沙礫、塵土爆發出來的轟響。又是一聲,簡直就像是哭泣的號角一般,聲音平穩,聽上去很可怕。
我們的卡車速度開始減慢。護欄從我們旁邊向後滑過,越來越慢。
傑克打開翻蓋手機的殼子時,我們的車子還沒有完全停下來。
“真倒楣。”
“沒有信號?”
“廢話一堆。”傑克把手機扔到儀錶板上,拉開了手提式操作箱,“拿把手電筒。”
我找瑪格麗特牌手電筒的時候,傑克打開了卡車的後照燈。然後我們一起沖向出事地點。
護欄被撞開,呈鋸齒狀,一大段都已經彎曲了。我們朝山下看去,霧氣簡直成了一片稠密的霧海,把我們的光束都吞沒了。
傑克跑回去調亮後照燈,這個時候,我跳過護欄,跌跌撞撞地沖下了斜坡。
在穀底,我的手電筒照到一些模糊不清的輪廓,原來是車子的輪轂罩。一個車邊板,還有一面側視鏡。
雪鐵龍在黑暗中簡直就是一個黑色的小圓丘。我拿著手中的瑪格麗特牌手電筒往前方照過去。
車子翻轉過來,緊緊地壓在地上。車頂貼著地面。每一扇窗子都已經摔得粉碎。從引擎罩下麵嘶嘶地冒出煙氣來。
皮爾文斯卡在駕駛室一邊的門上,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身子在內,胡亂地躺在地上,身體蜷曲得就像是個碎布做的洋娃娃一般。很多鮮血糊在她臉上,我都看不到她臉上的皮膚了。她的外套也被鮮血浸透了。
我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傑克跑到了我旁邊。
“老天啊!”
“我們必須把她弄出來。”我說。
我和傑克試著把皮爾文斯弄出來。她的身體因為混上了血和霧氣而變得很滑。我們抓著她的手一直在打滑。
在我們上方,一輛卡車急刹車,停下了。兩個男人從車子裡走出來,大聲喊叫著問我們問題。我們沒有搭理,注意力全部放在皮爾文斯身上。
傑克和我換了個方向,但還是不起作用。我們找不到一個好一點的角度能把她拖出來。
皮爾文斯輕輕地呻吟開了。我拿起手電筒,讓光束順著她的身體照過去。
一粒粒碎玻璃在她浸透了鮮血的衣服上閃著光。
“她的一隻腳被夾到踏板中間了,”我說,“我從另外一邊鑽進去。”
“決不能這樣。”
我不想等著和他討論下去。我繞著雪鐵龍轉了一圈,估計了一下乘客視窗的大小。夠大的了。
我放下手電筒,彎下腰去,然後先把我的頭擠了進去。我用手肘在裡面匍匐前進,好不容易爬到了駕駛員那一邊。
我就像一個盲人那樣摸索著,我想我摸對地方了。皮爾文斯的一隻腳堵在了刹車片的後面。
我伸出一隻手,試著輕輕地轉動她的腳。但是她的腳還是被卡在原地沒有動。我用力搖了搖。還是沒有作用。
一種很嗆人的味道讓我的鼻子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我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淚水。
輪胎著火了。
我的心猛地墜了下去。
我朝她的腳挪近了些,我用上半身抵住座位,猛地拉開皮爾文斯靴子上的拉鍊,抓住她的腳後跟,使勁往外拉。
我感覺到她的腳從靴子裡出來了一點。
我更用力地一拽,皮爾文斯的腳後跟被我拽了出來。我用力把她的腳拔了出來。
“出來了!”當她的腳趾被我拉出來的時候我喊了一聲。
傑克往外拽皮爾文斯的時候,我就用腳和手肘一點點往外挪。然後我的屁股終於先鑽出了窗戶。
煙霧正從引擎中滾滾而出。
高速公路上傳來大喊聲。我這回不需要翻譯也能聽懂了。
“快上來!”
“快要爆炸了!”
我繞著雪鐵龍走了一圈,我抓住皮爾文斯的一隻胳膊。傑克抓住了另外一隻。我們一起把她拖了出來,然後把她放到地面上。
傑克又跑回車子跟前去。
“我們必須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傑克的身子被包進了濃煙裡。他瘦長的身體在煙霧中進進出出。
“傑克!”
傑克簡直是個瘋子,他從一個破裂的視窗跟前跑到另外一個去。
“我一個人拖不動她。”
傑克離開了車子,幫著我把皮爾文斯往前又拉了五碼。隨後他又跑到雪鐵龍旁邊,開始踢車子的後備箱。
“馬上就要爆炸了!”我尖叫起來。
傑克還是一腳又一腳往後備箱上踢去。
不知什麼東西砰地響了一聲。嘶嘶的聲音越來越大,煙霧也越來越濃重。
我們是在爆炸範圍內嗎?可怕的爆炸將會把車子的零部件變成有致命傷害力的彈片。
我抓住皮爾文斯的上臂,我掉過頭拖著她緩緩移動。她的身體死沉死沉的。她是不是已經斷氣了?我這樣是不是讓她的傷情更加嚴重?我一步一步地拖著她走。
三碼。
我的雙手因為沾滿了血而變得很滑。我的手掌和手指都被一些玻璃碎片割破了。
五碼。
遠處那幾個人的警告聲一直在我耳邊迴響。我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是。腎上腺素刺激著我,我內心深處某種猛烈的能量迫使我繼續往前走。
最後我斷定我已經走得夠遠了。我把皮爾文斯平放到地上。我跪了下來,摸摸她的喉嚨。
是不是還有微弱的脈搏?我不能確定。
我撕開她的夾克,尋找著那個正在往外湧血的傷口。一個月牙形的東西插在她的腹部。我把一隻手伸過去按住了。
就在那一刻,一陣猛烈的爆炸聲撕裂了夜空。我聽到金屬剝裂的可怕聲音。
我抬起頭來的時候,雪鐵龍正在一團火球一樣的光線中爆裂。引擎著了火,刺眼的白色光芒穿透了深藍色的濃霧。
親愛的上帝啊!傑克在哪裡呢?
我朝雪鐵龍跑了過去。
離雪鐵龍20英尺之外,爆炸散發出的熱量就像一堵牆一般擋住了我。我猛地舉起一隻胳膊。
“傑克!”棒槌學堂·出品
這輛車子就好像熾熱的地獄一般,火焰從底部卷上來,從車窗中往外冒。沒有傑克的影子。
“傑克!”
我感覺到臉上的灰塵和汗水。我的眼前變得一片模糊。眼淚滾下了我的臉龐。
“傑克!”
這時候又發生了一次爆裂,火焰直沖雲霄。
我的喉嚨一陣哽咽。
一雙手放到了我的肩頭。
我猛地一下被拉轉身去。
第四十章
我開門見山地告訴你,所有的人都生還了下來。
換一個說法。所有人都生還了,除了那個在裹屍布裡的傢伙。他從一具骸骨變成了一堆骨灰。
傑克的手燒傷了,眉毛也燒焦了,但是大體情況還算好。
皮爾文斯流了很多血,幾根肋骨和腳骨都折斷了。她的脾發生了粉碎性錯位,腳踝也需要器件來固定。但是她已經在漸漸地恢復,而且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危險期。
但是那輛雪鐵龍汽車卻無法再復原了。它的那些零部件賣廢品都不值幾個錢。
皮爾文斯整整一天都沒有知覺。後來,案情的真相才被一點點地揭開。
案情慢慢地展開了。就像賴安推斷的那樣,卡普蘭和布奇提供的資訊也在發生一些變化。
我對案情出於直覺的判斷和理解都是正確的。弗瑞斯和皮爾文斯是這個案件裡的關鍵人物。布奇在她位於聖·勞倫德的公寓裡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儲藏室裡有一件男子的睡袍。另外,他還在藥箱裡發現了比克牌一次性刮胡刀和博朗牌牙刷。
皮爾文斯在弗瑞斯的猶太人用品進口公司開始工作後不久,和弗瑞斯之間就產生了微妙的感情。幾年之後,她開始向弗瑞斯施加壓力,要他同米里亞姆離婚。在這個問題上,弗瑞斯一直在拖延時間。與此同時,她還加強了對公司業務的控制。
皮爾文斯對倉庫的運營情況非常熟悉。從布奇由加拿大發過來的調查報告裡我們得知:她知道並參與了與之有關的一切事情。她偷聽到弗瑞斯給卡普蘭打電話,讓他做那具馬撒大骸骨的仲介人。她還偷聽了弗瑞斯和莫瑞斯紐神父以及托亞·布羅特尼克的談話,瞭解到了那具骸骨的歷史。她對弗瑞斯在這件事情上獨斷專行而把她排除在外的行為感到非常氣憤。
不久以前,她還偷聽到弗瑞斯給一個旅遊代理機構打的電話,那一次,弗瑞斯正準備帶他的妻子到陽光明媚的佛羅里達去度假。她失去了心裡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弗瑞斯把她丟在一邊,而自己正在籌備做一樁很大的交易,與此同時,他正試圖拯救他的婚姻。皮爾文斯當時很想知道,在她的情人心中她和米里亞姆孰輕孰重。
厭倦了負罪感,或者是厭倦了要在情人和妻子之間周旋的生活方式,弗瑞斯決定斷絕和皮爾文斯的曖昧關係。儘管他自己的這個進口公司遇到了一些比較嚴重的問題,但總的來說,還算運轉得不錯。他與米里亞姆的關係也正在改善。他不再需要皮爾文斯了。可以肯定的是,公司遇到了很嚴重的財務問題,但是賣出那具骸骨就可以使公司渡過難關。而且要是能夠解雇皮爾文斯就更好了。弗瑞斯承諾給她6個月的薪水來買斷合同,然後讓她走人。
弗瑞斯在佛羅里達州的海灘度假的那個星期裡,接到了皮爾文斯的第一個電話,她乞求他再考慮一下。弗瑞斯三言兩語就把電話掛了。她這次真正感到被人拋棄了。她丟了情人,也丟了工作。
皮爾文斯在打往布卡酒店的第二個電話裡開始威脅弗瑞斯。她很清楚那具骸骨和它的價值。她想要從這樁生意中分一杯羹,否則就要向米里亞姆揭發他們之間的姦情,或者通知那具骸骨的管理當局。弗瑞斯嘲笑了她。
皮爾文斯越想越生氣。她幫助弗瑞斯拓展事業,她還和他上了床。而現在她就像一堆一周前剩下的垃圾一樣被扔掉。把他出賣給警方,或者把他們偷情的事情告訴他的妻子,這樣就能對他造成傷害,但是她自己卻什麼也得不到。這種傷害是遠遠不夠的。弗瑞斯必須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她看過電視裡的CSI犯罪實錄、《法律和秩序》節目,以及《紐約重案組》,於是皮爾文斯決定雇傭一個殺手,幹掉弗瑞斯,然後接手他的生意。
身為一個生活環境單純的猶太女子,她和外界根本沒有什麼交往。她不認識什麼殺手。她能打電話去找誰?卡普蘭有過前科,而且正在從事一些非法的勾當。皮爾文斯從倉庫的電話連絡人的位址裡查到了他的電話號碼。
卡普蘭是個重罪犯,沒錯,不過他卻不是殺手。他知道她是一個傻瓜並且看到了一個賺錢的機會。他拿了皮爾文斯的錢,但是沒有為她做事。
被蔑視的情人。被拋棄的生意夥伴。被欺騙了的顧客。皮爾文斯已經怒火中燒了。盛怒之下,她決定要開始行動了。她知道鄰居在汽車裡放了一把槍,於是就偷走了那把槍,親手殺死了弗瑞斯。
然而,她的憤怒讓她無法理智地進行思考。在朝弗瑞斯的顱腔裡射了兩發子彈之後,皮爾文斯把手槍塞到他的手中,握著他的手又向腦袋裡射了一槍。很多員警在電視節目中都討論過作案手段,皮爾文斯可能是從電視裡學來的。她認為法醫們看到這些自殺造成的傷口,就會注意到他手中握著的槍,從而作出弗瑞斯自殺的結論。只是,皮爾文斯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她留下了兇器,但是卻拿走了彈殼,這就讓我們排除了任何自殺的可能。
最後,加拿大警方在儲藏室裡發現了一塊彈片,那是子彈射穿頭骨時留下的。他們還從外面走廊的牆壁裡挖出了另外一顆子彈。由於較早射出的子彈是在儲藏室的頂板上被發現的,而卻在弗瑞斯的頭中發現了它的彈片,這就表明了一共射了3槍。根據彈道學的還原推理理論可知,弗瑞斯是在面向牆壁的時候被擊中的。在皮爾文斯走進儲藏室並繞到他身後的時候,他很可能沒有察覺到她的謀殺企圖。
柯特尼接下來又做了些什麼?在“解決”弗瑞斯的過程中,她所表現出來的冷靜甚至令她自己都很吃驚。一不做,二不休,她不再躲藏,而且想要拿回她損失了的那些錢。皮爾文斯訂了到以色列的機票,用的名字是詹娜·皮爾文斯,這是她到加拿大之前,在突尼斯護照上寫的名字。名字上的這一點差別使得她躲過了機場安檢。
她瞭解到弗瑞斯曾經給布羅特尼克打過電話,於是皮爾文斯就造訪了以色列古文物局,宣稱她是代表她的老闆來確認一下付款方式的。但是更多的不公正待遇在等待著她。布羅特尼克沒有收到馬撒大骸骨,皮爾文斯就騙他說她知道誰拿走了骸骨,如果布羅特尼克用錢或者其他什麼值錢的東西做交易的話,她就把骸骨交給他。布羅特尼克給她看了那些裹屍布和骸骨。在確定了這些骸骨非同尋常的潛在價值後,皮爾文斯再次出手了,這一次,她又獵取到了一副新的骸骨。
卡普蘭的故事比較簡單。米里亞姆·弗瑞斯一向都很善良,即使在他服刑期間,她仍然還是做他的朋友。米里亞姆給他送巧克力,給他寫信,我們在卡普蘭的公寓裡發現的那張便條,就是米里亞姆鼓勵他保持正直和忠誠的許多信中的一封。
卡普蘭從皮爾文斯那裡得知了她和弗瑞斯之間的事情。在她同卡普蘭聯繫想要殺死她的老闆的時候,他就產生了第一個疑問。在他們談判的過程中,卡普蘭逐漸確信皮爾文斯是一個背信棄義而且沒有良心的人。他認為,如果事情關乎自身,皮爾文斯就會放出一個煙幕彈來保全自己。還有誰比那個遭到背叛的妻子更加脆弱可憐?由於害怕皮爾文斯會把罪惡之手伸向米里亞姆,卡普蘭就偷偷地把馬克斯的照片給了我,想讓我們從另外一個方向進行調查。
卡普蘭也害怕自己會遭到皮爾文斯的算計,或者結果比這還要嚴重。畢竟她已經在籌畫謀殺她的情人了。如果真是她把弗瑞斯殺掉的,那麼她為什麼不把曾經欺騙過她,卷走了她3000美元的傢伙也幹掉?與此同時,卡普蘭的密友立特維克也開始生卡普蘭的氣了,因為卡普蘭曾經許諾過要把那具馬撒大骸骨賣給他,而他卻沒有兌現諾言。其實和皮爾文斯一樣,卡普蘭也看到了這樣一個可以雙倍賺錢的機會。於是卡普蘭打算溜出加拿大,到以色列來解決他和立特維克之間的爭端。於是他同樣也訂了飛往以色列的機票。棒槌學堂·出品
為什麼布羅特尼克會偷走裹屍布裡的骸骨?在這一點上,傑克很可能說對了。
布羅特尼克在紐約讀研究生的時候就是個天才。他還沒有念完博士學位就已經在知名的學術期刊上發表文章了,接著又發表了一部300頁的著作——始於塔木德時代的關於《拉巴傳道書》的拉比解經法。隨後工作邀請就像迦南的酒一樣向他湧來。布羅特尼克遷居到以色列,結了婚,接連得到了挖掘那些令人垂涎的古遺址的許可。那裡的世界全都是屬於他的。
他的一個屬下也對他投懷送抱。他們的戀情草率地開始,狼狽地結束。布羅特尼克的妻子離開了他,他的情人也離開了他。
也許是因為尷尬,也許是出於孤獨,或者是沮喪,在離婚之後,布羅特尼克大部分時間裡都比較閒散。他也曾組織過幾次挖掘活動,發表了幾篇文章。然後在哈馬加德的古浴池裡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挖掘工作。從那以後,整整20年,他一直沒什麼大作為。
弗瑞斯的電話對他來說就像天堂裡降臨的甘露一般。馬撒大骸骨已經失蹤了40多年。他在以色列多年的考古工作中也曾聽說過關於這具骸骨的傳言。這個人從卡普蘭或者弗瑞斯告訴他的事情裡只能推斷出一點東西,或者還可以從同事之間的流言中自己進行判斷。那具骸骨是一世紀羅馬轄區裡一位重要的巴勒斯坦人?或是聖經中的一個顯赫人物?布羅特尼克一定是想到了他的未來有可能像好萊塢的看板那樣,從此開始閃亮起來。
但是那滴甘露卻因為弗瑞斯的死而化為烏有。然而,不久後,希望重現,我打來了電話。我有那具馬撒大骸骨。這是新的曙光。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布羅特尼克發現了一條可以讓他頹廢的職業生涯重新振作起來,或是讓他銀行的存款急速膨脹的快捷方式,於是,就像賴安所認為的那樣,布羅特尼克重新對馬撒大骸骨和2001號墓穴進行了研究。後來,馬克斯又一次和他失之交臂。傑克和我過去告訴他骸骨被偷了,布羅特尼克非常沮喪。他未來的希望破滅了。和皮爾文斯一樣,這位天才面對失望無計可施,隨即生出了邪念。
不久以後。他就看到了更多的甘露。一份檔被不經意地留在了施樂影印機裡。布羅特尼克偷看了蓋特茲的報告,而且自己還複印了一份。一世紀墓葬的裹屍布?還有可能存在人類的遺骸?被傑克·卓姆發現了?卓姆那小子關於耶穌家族墓穴的理論是怎樣的?布羅特尼克很清楚傑克的理論和我發現的裹屍布裡面隱藏著怎樣的驚世內幕。就算他沒有了馬撒大骸骨,持有裹屍布裡的骸骨對於他來說有同樣的效果。於是他就帶了一個開門閂的工具,潛入了貝特·哈尼那,等著傑克離開家。這一切都輕而易舉地完成了。
傑克去做什麼了呢?
正如他一開始說的那樣。他驅車到他工作的考古遺址處,發現考古阻礙者已經對那裡造成了嚴重的破壞。最後,他不得不請來員警。在他離開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他也沒有時間再去拜訪蓋特茲或布羅姆了。員警們到了事發地點,要求查看他考古工作的授權書,而傑克把它放在了家裡。
回到公寓,他把口袋裡的東西放在了他一貫擺放的地方,然後去翻那張泰爾皮特的挖掘許可證。然後,他發現了敞開著的壁櫥門,裡面的裹屍布骸骨也不見了。傑克大怒,他沒有鎖門就飛速沖了出去。他想要一次就把這兩件事情全部搞定。他先繞到區警察局的總部,提交了那份許可證,然後就直奔布羅特尼克的辦公室。
我在他之前到達了洛克菲勒博物館,而他在儲藏室裡發現了我。
結果——
裹屍布燒成了灰燼。
布羅特尼克死了。
卡普蘭獲釋。
皮爾文斯將因為殺害布羅特尼克而在以色列被起訴。過些時間再被引渡出以色列?也許吧。
還有馬克斯呢?考古阻礙者的代表們承認,在弗裡德曼施加的巨大壓力之下,他們已經交出並且重新埋葬了馬撒大骸骨。無論是對他們用拇指夾上刑,被絞死,還是被起訴,他們都不會說出埋葬骸骨的地點。他們說,這些刑罰他們早就聽說過了。對他們而言,這其實是令人畏懼的猶太法典,以及哈拉卡聖典上提到的刑罰。最後,考古學家們請求在他們的監管下臨時性地查看馬克斯,結果被他們強硬地拒絕了。
所以,只有三件東西殘留了下來。卡普蘭一開始給我的照片。拿去做DNA測試的骸骨樣本。我在蒙特利爾實驗室裡拍的照片。
然而,馬克斯卻不見了。
第四十一章 凱絲·萊克斯的刑事法理學檔案
現在是星期二,也就是爆炸之後的的第四天。賴安和我準備搭乘午夜的班機返回蒙特利爾。在離開以色列之前,我們決定做一次最後的遊覽。
我發現自己又一次坐車穿過耶利哥大道。賴安和我經過了以神秘主義宗派的信徒、墳墓以及羊皮卷而著稱的庫姆蘭會社;經過了以景色迷人的海灘和溫泉療養區而著名的英格迪。在我們的左邊,鈷綠色的死海朝著約旦延伸過去。在我們的右手邊,是一條由一座座單獨的小山丘和岩頂山組成的彎彎曲曲的風景線。
最後我看到了它,荒涼的紅映襯著美麗的藍天。希律王的城堡就位於死海沙漠的邊緣地帶。
賴安轉了個彎。兩公里之後,我們把車子駛入了一塊空地,停了下來。有一些標誌牌正提醒著遊客,這一路沿途有酒店、商店、衛生間。
“坐纜車還是走蛇形小道?”我問。
“山路是不是很陡峭啊?”
“小菜一碟。”
“為什麼叫它蛇形小道呢?”
“山路盤旋得有些厲害。”別人已經告訴過我,說步行上山很累人,一路上灰塵很厲害,況且還需要一個多小時。我當時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們坐纜車上去,然後再去看看風景,怎麼樣?”
“這樣很沒用哦。”我微笑了。
“想當年羅馬軍團用了七個月才爬到山頂呢。”
“他們在和叛亂者的小分隊打仗。”
“那都是細枝末節,細枝末節而已。”
馬撒大山在以色列是遊客最多的旅遊勝地,但是那天卻沒有人滿為患……賴安買了票,我們坐進一輛空著的纜車。到了山頂,我們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樓梯爬了上去,然後這個古老的遺址就蔓生在我們前面了。
我頓時感到肅然起敬,羅馬、叛亂者、拜占庭帝國、拿撒勒人?我正站在這塊土地上。在歐洲人還沒有看到這片新世界的時候,這片土壤就已經開始在這裡延伸了。
我看著曾經一度是城牆的那些遺物,現在它們只有肩膀那麼高了,這些古老的石頭已經有些風乾了,而且顏色發白。我的目光被城牆之內的那些荒野盆地吸引住了。莫哈韋沙漠式的乾旱,到處都是低矮的灌木叢,它們在貧瘠的土地上頑強地生長。它們開著紫色的花。這是一種紮根於一片荒蕪之中的美麗,這種美麗震撼人心。
我想起了那些士兵、修士,還有整個的家族、一切的供奉和祭品。我思緒萬千。這一切是怎麼樣的?又是為什麼?我身旁的賴安看了看方向圖。在我們頭頂上方,一面以色列國旗正在風中獵獵飄揚。
我們參觀了倉庫房,指揮官的軍營,還有耶丁發現了耶穌“家人”的北邊那座宮殿。那裡有拜占庭教堂、浴池和猶太教堂。
我們從一群遊客身邊走了過去,一對講德語的夫婦、一群有家長帶領的學校遊覽團,還有一些故作頹廢的十多歲的孩子,衣服背後印著反恐遊戲的圖案。
繞著圍牆,做了最“標準”的一圈遊覽之後,我和賴安往回走,朝著山峰的南邊走去。其他的遊人都不敢冒險走這條路。
我看了看手中那本小冊子裡面的圖示。南邊的這個大本營和城牆在圖示上都有標注。圖上還有一個蓄水池、一個巨大的池塘。但是沒有一個詞提到那座墓穴。
我在城牆跟前停了下來,充滿敬畏地看著這片沙地,看著這些泛著模糊微光的岩石,這一片沉默的山石被無數世代的風雨沖刷成了一片輪廓分明的岩層。
我指著山下荒涼的大地上那一塊微微可以看得清的正方形區域。
“你看到那裡的輪廓了嗎?”
賴安點點頭,雙肘搭在我旁邊的護欄上。
“那是一個羅馬軍隊的紮營地。”
我向前探出身去,往左邊伸長了脖子。它果然就在那兒。
一個黑色的洞口橫刺在絕壁之中。
“那就是那個墓穴。”我快要控制不住我的聲音了。
我盯著那個黑色的洞口看著,就如同被施了催眠術一般。賴安知道我此刻的感受。他輕輕撫過我的後背,把胳膊放在我的肩頭。
“有沒有什麼理論能說明‘他’到底是誰?”
我舉起雙手,做了個“誰又知道?”的手勢。
“你猜猜?”棒槌學堂·出品
“馬克斯是大約兩千年前的一個男人,死亡年齡在40到60多歲。他和其他20多個人一起被埋到這下面的墳墓裡。”我指著那片城牆說,“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的人的牙齒被安到了他的下顎裡。很可能只是錯誤地安到了上面。這是一個幸運的錯誤。否則的話,我們可能永遠不知道墓穴裡的人和傑克發現的裹屍布墳墓裡那個家族之間的聯繫了。”
“你說的墳墓就是傑克所說的那個耶穌家族之墓嗎?”
“是的。所以馬克斯很可能就是拿撒勒人,而不是叛亂者。”
“傑克非常確定這個墳墓就是神聖家族的墳墓。”
“因為名字能夠對應得上。藏屍罐的裝飾風格也都一樣。而且裹屍布的年代也符合他的推論。”我踢了踢一塊石頭,“傑克很確定,雅各藏屍罐就是從那個墳墓裡出土的。”
“你確定嗎?”
“我被算計了。”
“什麼意思?”
我想了一會兒。我是什麼意思呢?
“他可能是對的。這是一個無法理解的概念。在3個共同譜寫了巴勒斯坦歷史的宗教團體中,它們都更多地依靠神靈的神秘和精神信仰來創建他們自己的宗教法則,而不是依靠科學和理性。那些歷史因素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把這些法則和那些受到普遍接受的正統派觀點交織在一起。然而那些缺乏一致性的歷史因素卻一直得不到認可。”
“你說的因素就是那些影響,傑克認為它們是汲淪穀那些墳墓對基督信條產生的潛在影響。也許瑪利亞並非一直保持著處女之身。也許耶穌有一些兄弟姐妹,他甚至還有了後代。也許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後,被裹在裹屍布裡埋進了墳墓。”
我朝著我們下面的那個墓穴點了點頭。
“其實對於2001號墓穴和備受敬畏的猶太歷史要素來說,也是一樣的情形。也許在一世紀叛亂時期,馬撒大並非只是被猶太叛亂者們所佔領。也許早期的基督徒們也在這上面駐紮著。似乎有點悲劇性,我所知道的是,我們無法從裹屍布裡的骸骨中提取到DNA樣本。特別是有一點很清楚:在山上的這座墳墓裡,至少有一具骸骨和傑克在山下發現的那座墳墓裡的骸骨之間有著血緣關係。”
賴安想了想,然後說:“那麼,就算DNA檢測把一顆馬撒大山上的牙齒和汲淪穀墳墓聯繫了起來,但是你想想馬克斯的再次出現和裹屍布裡面那些骸骨的出現,它們之間只相隔幾個星期,這會不會只是個單純的巧合?”
“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這顆牙齒毫無疑問是2001號墓穴裡某個傢伙的,而且被錯誤地安到了馬克斯身上。在這整個傳奇般的事件中,馬克斯可能只是個資訊攜帶者,而本身並不是什麼資訊。很有意思,我對於那顆牙齒到底屬於誰的好奇程度甚至超過了想要知道馬克斯是誰的程度。”
“我和你可不一樣。”
“這一切都是從馬克斯開始的。但是馬克斯有可能僅僅是運氣極好而被埋到了一個最高等級的墳墓裡。”
“我還是不明白。”
“因為馬克斯的墳墓位於2001號墓穴的後面,他的身體並沒有被野獸侵擾過。很可能他的屍身保持得很完整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掩埋方式和別人不同,也不是因為他的社會地位比其他人要尊貴,而僅僅是因為他被埋葬到了離洞口很遠的地下。但是既然它是惟一一具完好無損的骸骨,人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它很特別。有人把它運出了以色列。蘭納把它偷了出來。弗瑞斯和莫瑞斯紐把它藏了起來。到了最後,馬克斯最大的貢獻可能就是它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然後把我們引領到了那顆奇怪的臼齒面前。”
“把馬撒大和汲淪穀的墳墓聯繫起來想想看,傑克有沒有得到關於那顆牙齒是誰的結論?”
“墓穴裡有很多屍體。傑克正在想那是不是耶穌侄子的牙齒,也許是耶穌某個姐姐生下來的孩子的。線粒體DNA只能顯示出母系家族的遺傳序列。”
“不會是某個姐妹弟兄的?”
“不太可能。題詞上面提到了猶大、約瑟夫、雅各,如果那口藏屍罐是真的,那麼就還有瑪利亞和薩樂美。西門是幾年之後才死去的。”
我們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我先開了口:“很有意思,是馬克斯引發了所有的事情。蘭納把它從基督耶穌博物館偷了出來,因為他相信喬伊絲關於羊皮卷的理論,相信關於耶穌在馬撒大山上活了下來的理論。結果證明,喬伊絲關於耶穌的說法可能是正確的,這裡的耶穌是某些叫耶穌的人,但是他關於馬克斯的說法卻是錯誤的。根據聖經的說法,馬克斯不可能是拿撒勒城的那個在30多歲就死去了的耶穌。馬克斯的年齡和聖經裡的說法不吻合,而且他的線粒體DNA把他和汲淪穀墳墓之外的某個人聯繫了起來,他們之間有母系遺傳關係。但是這個馬克斯有可能是耶穌的某個侄子。”
“格羅賽特的羊皮卷應該是某個叫耶穌的人——雅各之子——寫的。”
“正是如此。但是那顆牙齒也可能屬於耶穌某個侄子。根據貝葛籣的說法,這顆牙齒的主人死亡年齡在35到40歲之問。如果耶穌的某個姐妹嫁給了一個叫做雅各的人,而且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孩子就會遺傳她的線粒體DNA。
如果這些事情發生在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那段時間裡,那麼牙齒的年齡問題就可以符合他的理論。這顆牙齒的主人可能是某個叫耶穌——雅各之子——的人。咳,賴安。那堆骸骨中某個男人可能叫耶穌。我們是永遠無法得知的了。”
“耶丁的報告和那本書裡提到的出土於2001號墓穴裡的那具骸骨又是誰呢?”
“還是一樣的回答。那不是馬克斯,也不是那顆牙齒的主人。但是很有可能是墳墓裡那一堆骸骨中的某個男子。”
賴安聽到我這樣說以後,馬上做了接下來的評論。
“其中的問題就是,無論那顆牙齒是誰的,如果傑克關於雅各藏屍罐的理論是正確的,那麼同理可知他關於汲淪穀墳墓和聖族家庭的那些理論也是正確的,他認為的那顆牙齒在圍攻期間出現在拿撒勒城馬撒大山上的墓穴裡也是有可能的。只有一個事實和以色列本地人對馬撒大山的描述不一致。”
“應該說有很多事實不一致。特別是以色列的神學家們,他們認為把拿撒勒城和馬撒大聯繫起來簡直是在褻瀆聖物。你想想,他們甚至拒絕討論墓穴裡的骸骨,他們還拒絕對骸骨做進一步的檢測。”
我轉過身去,朝著最北角上的那座山頭比劃著。
“在西邊,那裡有一個很小的紀念碑,就在羅馬軍隊駐紮地的山頂上,就是在那個地方,所有的馬撒大骸骨都於1969年被重新埋葬了。2001號墓穴裡的人骨本來可以被挖出來的,但是以色列人都不願意這樣做。”
“那麼那具裹屍布裡的骸骨呢?”
“我們是永遠無從知曉了。如果傑克能夠拿那些樣本去做DNA檢測或是其他的測驗,也許就能通過電子顯微鏡看到跟骨上的損傷情況。而現在,我們所持有的就只是我在墓槽裡拍的那幾張齷齪照片了。”
“那麼,蓋特茲發現的那些頭髮還有那些骨頭樣本又是什麼情況呢?”
“那些頭髮或許某一天還能研究出點什麼來。那些骨頭的顆粒就僅僅比灰塵大一些。我很奇怪,蓋特茲居然發現了它們。”
“傑克沒有留下一部分裹屍布裡的骸骨嗎?”
“他根本沒有機會這樣做。”
“他是不是打算要申請對雅各藏屍罐裡的骸骨進行DNA檢測?”
“他提交了一份申請報告。但是以色列當局拒絕了他,而且骸骨是在他們手中。你知道傑克的性格,他會堅持下去的。”
“雅各藏屍罐可能是贗品。”
“有可能是。”我同意道。
“傑克的理論也可能是錯誤的。”
“有可能。”棒槌學堂·出品
賴安把我緊緊地抱到懷裡。他知道我正努力掩飾我內心的負罪感和失落感。馬克斯不見了,可能永遠地被埋葬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墳墓裡。2001號墓穴裡的骸骨也不在了,被改葬在某個以色列最神聖的紀念碑之下。裹屍布裡的人骨也不見了,它在一場惡性的燃油大火之中被徹底燒毀了。
我們站了很久,凝視著遠方浩瀚天際的那一方憂鬱的邊緣。空空如也,死氣沉沉。
幾年來,我一直在聽說我們這顆星球上的各種衝突觀點,我也不可能充耳不聞。
在《讚美詩》這本書中,耶路撒冷被稱為“上帝之城”。撒迦利亞把這個城市叫做“真理之城”。誰的上帝?誰的真理?
“拉芒什今天打來了電話。”我的思緒回到了這個我可以控制的世界裡來。
“那個老傢伙怎麼樣?”
“他知道我星期一要回去很是開心。”
“你已經離開了一個半星期,他當然高興了。”
“他還告訴了我一些不好的消息。他們挖出了莫瑞斯紐的屍體。發現塞維·莫瑞斯紐的確是死於心臟供血困難。”
“你說的是修道院裡的那個神父?”
我點點頭。“他死於冠心病。”
“兇手不是虎視眈眈的基地分子?”
“他只是心肌不太好,也許還因為那具骸骨的重新出現加重了他的心肌壓力。”
“你說的倒是提醒了我。弗裡德曼獲得了一些很驚人的消息。他把那個女僕給你的便條拿到哈那尼女士那裡去了,最後知道了發生在你房間裡的那起洗劫案的始末。其實那個叫霍斯曼·沃阿姆德的傢伙是酒店裡的一個廚師,他一直在和他的女友,也就是酒店裡的某個女服務員交往。這個女人想要做點壞事來栽贓給這個傢伙。於是她翻亂了你的房間,然後誣陷了那個傢伙。當時你的門沒有上鎖。”
“真是諷刺啊。我們還想了一些很驚世駭俗的理論來解釋弗瑞斯謀殺案件,還有馬克斯被盜一案。我們還以為是那些激進的猶太教徒們幹的,是基督叛亂者們幹的,是伊斯蘭教的基地分子們幹的。
“到了最後,原來這一切都是仇恨和貪欲造成的。這兩個因素自古以來就一直是很多案子的罪魁禍首,沒有什麼國家秘密,沒有什麼聖戰,沒有那些對教義和信條進行徹底顛覆的事件。我們只是揭穿了這起謀殺案的作案方法,而且還找到了殺手。我本來可以高興一陣了,但是不知何故,最後的兩個星期以來我發現那起謀殺案看上去再尋常不過,幾乎和查理斯·貝勒瑪律那起謀殺案一樣不值一提。”
“你是說那個爛醉如泥、從煙囪裡挖出來的牛仔?”
“是的。正當我們在這個巨大的舞臺上尋找我們要找的‘小主角’時,我卻被那些監視工作困住了。在我看來謀殺者是誰幾乎都不那麼重要了。”
“還好我們都抓住了最佳時機。”
“我讀了一本叫《千年民意調查》的書。研究人員在60個國家裡抽樣調查,一共調查了全世界範圍內的12億人口,他們想要知道人們對於神知道多少。87%的受調查者都認為他們自己是某種宗教組織的一部分。有31%的人相信他們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就是惟一正確的信仰。”
賴安這樣說。我接著說:
“但是他們有可能錯了,賴安。除掉那些宗教儀式、各個教派的言詞,甚至包括那些驚人的學說,其實每一種宗教幾乎都在說同一件事情。佛教、道教、索羅亞斯德教、錫克教、薩滿教都一樣,沒有什麼差別。你可以自由選擇。”
“你讓我聽得不知所云,親愛的。”
“聖經舊約、聖經、古蘭經,每一種都能為人們提供一種尋求靈魂的安寧、尋求希望、尋求愛,以及控制人性欲的方法,而且每一種都聲稱它們是直接從神那裡得到的秘笈,只是‘信使’不同。它們都想要提供一種有規律的、精神層面上的生活模式,但是不知為何,其中某些資訊被扭曲了,就像是人體內的細胞發生了癌變一樣。一些自作主張的宗教領導者們為他們自己的信仰劃定了正確和錯誤的邊界,那些位於邊界之外的人就被貼上了異教徒的標籤,於是領導者們就號召虔誠的人們去攻擊異教徒。然而我認為真正的宗教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是對的,甜心,但是長期以來,員警都一直在盡力抑制各種犯罪行為。我不認為我會向這個世界上的宗教組織低頭。回到加拿大那邊,又有一些值得我們好好研究的屍體陳列在停屍房裡了。我們做好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而且,你知道,我們能做得非常出色。”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平原。它的美麗是如此攝人心魄,這片土地上充滿了如此之多的爭鬥。最後,我戀戀不捨地和賴安一起離開了城牆。
別了,以色列。我祈禱你獲得永世的寧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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