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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瓶 By 糖酪澆櫻桃

陳小小の小註記:阿比蓋爾·斯卡曼德(Abby)×史帝夫‧羅傑斯;漫威;HP

文案:
恩,大概是金毛和薩摩耶簡單的戀愛故事。
◇一個文案:
隊長家邊上新搬來個女鄰居,
金發大胸小酒窩,魔鬼身材俏臉蛋。
隊長蠻想跟她談談戀愛,但事情的走向有什麼不對——
認識的第一天,她養的花就把他吞了;
認識的第一個禮拜,她和他交換了身體……
複仇者們驚恐:夭壽啦,cap哭啦!

◇哭包女主的可行性測試◇
◇高甜無虐,不甜你打我◇
◇看九旬老人如何炸裂你的少女心◇

Tips:
◇童話故事。本文又名《神奇植物在哪裏》
《甜心和甜心的簡單相加》《我閃亮的鄰居先生》
◇男主平行宇宙的美國甜心,內含羅切黑(腹黑盾)/ooc屬於我。
◇女主貌美如花還慫,淚包嬌氣傻白甜。
赫奇帕奇植物專精,斯卡曼德家後代。
◇沒有時間線,和原著世界不大相幹。
◇篇幅不長,沒啥劇情。爭取每章都是哈哈哈和甜甜甜的狗糧。

內容標簽: HP 英美劇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阿比蓋爾·斯卡曼德(Abby) ┃ 配角:美國甜心 ┃ 其它:超級英雄,傻白甜,綜英美

第一章:奶牛花

  艾比現在覺得自己很忐忑。

  十分忐忑!

  就在三分鐘前,她揮舞著她的小木棍,給了需要被搬入新家的重紙箱一個漂浮咒。

  但還沒等她享受到魔法給生活帶來的便利,她就在樓梯的拐角處撞上了個男人。

  她反射性地嘟囔「sorry」,但旋即就想到重點不是這個。她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撤除了漂浮咒,木棍一收,滿箱子的重物就「當」砸了下來——

  艾比死死閉上了眼楮。

  三秒後亂抖的睫毛平復,她又微微掀動起一邊眼皮——

  重紙箱並沒有砸到任何人的腳背,相反,它被她剛剛撞到的男人掂在手心。

  他只用了一隻手,捧住紙箱的動作舉重若輕。

  簡直像是無杖魔法!

  艾比覺得自己應該羞愧——因為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居然是男人力賁張的肌肉——

  所幸這個念頭並沒有持續太久,她的腦袋像被大鐘撞了一下子,緊張感盤旋不去。

  梅林保佑,他剛才有沒有看到漂浮起來的紙箱和小木棍?

  艾比在心裡大叫「不好啦」,驚慌地掖了掖袍口。

  「拿穩了。」

  但看起來麻瓜男人並沒有注意到什麼,當他把紙箱兩隻手遞過來的時候,艾比的「sorry」又脫口而出了。

  順著男人線條緊實的手臂肌肉,艾比的眼神偷偷往上溜,如願以償看到了男人的臉。

  怎麼說,總之和聲音一樣完美呢!

  像極了荷馬時期的古典雕塑。

  現她在看他,那男人笑了,他笑起來的模樣也標準到無可挑剔,跟那些好萊塢鏡頭前的寵兒比也不遑多讓。

  艾比臉紅紅地把箱子抱得更緊了一點。

  她覺得有點兒不舒服,這姿勢說起來尷尬,紙箱擠著她胸了——

  為了盡快擺脫困窘,她深吸一口氣企圖往樓上跑。

  但顯然她高估了自己的本領,就那幾條細胳膊細腿的,連抱住箱子都困難,更別提一口氣上五樓了。

  逞強的後果是她腳底打滑,整個人像被怪獸叼住脖子,朝後一仰——

  「啊!」

  她短促地尖叫,失去平衡的身體被男人接住了。

  現在的姿勢更微妙,兩個人立馬可以參加舞會。艾比把自己從男人堅實的懷抱裡彈出來,這下不僅是整張臉,連脖子都變成粉紅色的了。

  「sor——」

  「不,別。」

  當艾比的第三聲「sorry」即將衝出口的時候,男人制止了她。他用兩根手指搭了下額頭,有點無奈。

  艾比不知所措地看他,他衝艾比伸出手。

  「請給我一個幫助你的機會,女士。」

  ……

  「歡迎你搬來這裡,鄰居。」

  史蒂夫釋放著熱情。就在剛才,他幫這個女孩兒搬箱子的時候,他有了個意外現︰

  女孩兒就住在他的隔壁。

  「謝謝你,先生!」

  她有可愛的英國口音,說起話來綿綿的,彷彿嘴裡含了一塊糖。

  史蒂夫忍不住和她多說兩句︰「叫我史蒂夫吧,你從英國來?」

  女孩甜美地應聲「是的」,她把腦袋一點,白色的圍巾往上聳,遮住了鼻尖。她又皺皺鼻子把圍巾趕下去,活像掉入雪地陷阱而急於掙脫的薩摩耶。

  「我是……阿比蓋爾‧斯卡曼德。」她的眼楮飛快地往上一,小聲補充,「——你可以叫我艾比。」

  照理說讓一個英國人自己介紹自己是不太妥當的,但艾比覺得自己也該入鄉隨俗。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讓陌生人稱呼自己的名字呢!

  「我記得了,艾比。」

  幫助過她的男人又笑了,艾比只覺得好閃好亮,她心口驀地熱。

  「你願意進來喝杯茶嗎?」

  她拽了拽圍巾上的毛絨球,十分緊張地出邀請。

  ……

  史蒂夫坐在艾比新家的沙上。

  事情的展有點不可思議——但如果時光再倒流一次,美國隊長還是會選擇同意。

  有誰會拒絕那樣一雙眼楮呢?

  相比起英倫淑女,新鄰居的長相更偏向美國甜妞,金碧眼純度正宗,街頭混混們見她保准滿腦子都是下流念頭。

  當然正直的美國隊長才不會有齷齪想法,否則他也不會把三分之一的屁股貼在沙上,有點拘謹地聽著廚房的乒乒乓乓。

  只是一杯茶,需要這麼大的動靜嗎……?

  他強迫自己的四倍感官用在別道,比如客廳。艾比是新搬來的住戶,地方還沒收拾好,顯得屋裡凌亂;但奇妙的是到處擺滿了植物,迎風招搖,一擺一動彷彿有呼吸。

  史蒂夫懷疑自己可能工作太忙——否則怎麼會隱約覺得,房裡的植物活躍得過分?

  窗戶打開了半扇,為了通風。冬風猛灌進來,凍得正對窗台的植物打了個哆嗦。

  枝幹嘩啦一抖,葉片掉落一群。

  史蒂夫︰「……」

  他站起來。兩條長腿一邁,把窗關嚴實了。

  瑟縮的葉片舒展,室內慢慢恢復溫暖。

  正巧艾比從廚房裡出來,史蒂夫回頭,又不免被她手裡端著的托盤驚了一驚。

  他原本還以為只是進來喝杯水,用時不過五分鐘;誰知道英國人的招待茶精緻到這種地步!

  托盤裡鋪了一層蕾絲墊,擺上一把茶壺,兩個小茶杯,杯身上繪滿奇形怪狀的花卉圖樣,茶湯色澤澄亮。

  「現在正好是下午茶時間呢。」

  艾比把托盤往小几上一放,往四周一看,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真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種亂糟糟的場面……」她的話卡在半截,突然眼楮瞪得溜圓,「請先喝!我好像還有點事兒需要處理——」

  說著她對史蒂夫內疚地笑,把茶杯往他那兒推推,自己則匆匆忙忙地往臥室去了。

  史蒂夫端起那杯下午茶,不由豎起耳朵。

  臥室裡動靜不小,隱約能聽到「停下……」、「安靜點……」之類的。

  興許是她養的寵物無法很好地適應新環境。

  但顯然艾比的勸誡並沒起到理想效果,臥室裡的動靜越來越大,大得像地震。

  連房子都隱約晃動起來了!

  老天,難道她在房間裡養了一頭史前恐龍?

  當天花板的粉塵簌簌地落進茶杯時,史蒂夫自覺自己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他把茶杯往托盤一放,用紙巾細心地覆住了它們。

  身體卻站起來,腳步往臥室門一步一步逼近了。

  「艾比?你還好嗎?」

  門後轉來更糟糕的動靜,聽起來像艾比吃力地把一頭牛按到地上似的。她強裝鎮定地回應︰

  「我還好——」

  她的腳步咚咚咚地,從這頭繞到那頭,史蒂夫聽了都替她忙亂。

  他左想右想並不能安心,手不由搭上了門把手。

  「需要我的幫忙的話,我可以……」

  「不不,不不不——」她原本嫩聲嫩氣的腔調都有些變形,含著一汪驚恐,「我很好,沒事兒,你不用進來——」

  史蒂夫感覺門板輕震。她把整個身體往房門上一靠,不留丁點縫隙。

  然而房間裡甭管是牛還是恐龍的生物並沒有被制服,史蒂夫能聽到它還在狹小的天地裡亂竄,響動忽上忽下的,艾比的聲音也跟著一上一下。

  她起先小聲呵斥著「停止!別再動了!」,但後來看地動山搖,整個人幾乎要被嚇哭,聲音裡泄露了哽咽。

  「別,別——」

  正義的美國隊長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長呼口氣,控制力道側身一撞,艾比尖叫一聲,門被他輕鬆撞開。

  門內的場景饒是他見慣了風浪,也不禁目瞪口呆了一霎。

  確實是一頭牛,一頭奶牛——

  不,不是什麼寵物,分明是棵植物!

  偌大的方花盆早困不住它,它實在過分碩大了,根系直扎土壤,奶牛頭形狀的花苞張牙舞爪。

  艾比跌坐在地板,響亮地抽泣一聲。

  出於本能反應,史蒂夫迎頭而上,他把艾比攬住,帶著她靈活地向旁邊一滾——

  在他將將放開女孩兒的那刻,奶牛花好像就等著這時機似的,它的頭顱猛地一低,嘴巴大張,口腔比剛才更擴開十倍不止!

  它變化的度太快,美國隊長的腦袋都空白了一瞬。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奶牛稀稀疏疏的牙齒在他面前放大,再放大,露出紅彤彤的口腔。

  視線陡然黑暗。

  他被這朵狂野的奶牛花吞了下去。

  艾比膝蓋一軟,傻在那裡。

  片刻後她暴哭,眼淚裡啪啦像撒豆。她驚天動地地嚎啕,一面拼命捶那朵巨花的頭︰

  「嗚啊啊啊——吐出來!吐出來!」

  奶牛花甩甩腦袋,打了個飽嗝。

第二章:洗澡澡

  嶄新的浴室騰出熱氣。

  艾比坐在床邊瑟瑟抖,耳朵垂著,好像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

  牛頭搖搖樹試圖用它黏糊糊的大頭蹭她,艾比生氣地把它推到一邊。

  三秒後又把那顆頭扳過來︰「你剛才,你剛才差點吃了我的鄰居!」

  這不是又吐出來了麼,哎喲。

  艾比不知道這顆耍滑的牛頭搖搖樹在想什麼念頭,否則她能從床墊蹦到房頂。

  她垂頭喪氣,差點又哭出來︰「他肯定不想理我了。」

  真奇怪,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失去新朋友的難受,卻幾無多少泄露魔法秘密的恐慌。

  但事情還是得解決。她攥緊了魔杖,猶豫著是否要給史蒂夫一個「一忘皆空」。

  如果得手,結果定是皆大歡喜。史蒂夫不會記得這場驚心動魄的經歷,她也能繼續和他和平相處下去。

  但問題是︰她的「一忘皆空」,十次裡有九次是不成功的呀!

  她在霍格沃茨上學那會,一直勤勞又正直,是個標準的赫奇帕奇;但就算是在這個不怎麼關心學業的學院裡,成績也依然墊底。

  她很努力地學了,不僅上課想著,連夢裡也在可勁兒鑽研——但實在腦子不靈,在記憶咒語這方面尤其亂七八糟。

  正當她冥思苦想之時,浴室門打開。熱氣追趕著人影,撲面而來一股清爽的男性氣息。

  如森林,如海洋。

  艾比趕緊把變小了的牛頭往床底下塞,不讓史蒂夫再受二次驚嚇。

  他換上了新衣服和新褲子——那還是艾比剛剛變出來的。當時她把頭埋進衣櫃,急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施展出了個成功的變形咒。

  要是麥格教授當時在場,一定會欣慰地為她加分。

  她結結巴巴地謊稱這是「爸爸的衣服」,拙劣得讓人無力吐槽,史蒂夫居然也沒有多問。

  他被牛頭搖搖樹全須全尾地吐出來後,渾身沾滿黏液,艾比愧疚得要命,於是滿懷誠意地邀請他使用她的新浴室。

  「用吧用吧,求你用吧!」

  她濕漉漉的眼神像非洲難民,拼命向他傳遞示好信息。

  要是平時的美國隊長,哪會在乎回家的那幾步路,但他實在被那顆牛頭搞得有點心神恍惚。

  所幸洗完澡後,他整個人神智回歸,又是耳聰目明的一條好漢。

  「你不能再養那棵植物了,艾比。」

  他嚴肅地說,同時往床鋪靠近兩步。

  艾比使勁把脖子往後仰,差點把自己整個兒翻過去。她現在哪答得出話,滿眼都是他熱騰騰的胸大肌。

  變出來的男士長t還應再大一號,穿在史蒂夫身上仍嫌太緊,在肩膀上繃出結實線條;然而腰部又收得正好,但最惹眼的不是寬肩窄腰,是他胸口洇出的一圈濕潤——

  飽滿欲滴的、叫人瘋狂的胸部肌肉輪廓,讓他看起來力量十足,活像遠古跋涉來的天神。

  艾比只覺得臉上熱度驚人!

  「不不不不——」

  她一緊張就變復讀機的老毛病又犯了,惹得史蒂夫困惑地擰眉。

  他稍稍甩頭,金色梢濺出幾蓬水珠。整個人浸透了濕熱水汽,比鑽石還閃閃光。

  艾比在床鋪上連滾帶爬,急退三米。

  她的血液裡咕嚕咕嚕冒泡,蒸汽直衝頭頂。

  「——不不不,不要離我這麼近啦。」

  謝天謝地,她終於說完了整句。

  史蒂夫不明所以。但考慮到自己正對著女孩床鋪,位置的確尷尬,所以他往後退了退。

  艾比得以勉強抵禦過這波活色生香的肉體衝擊,長吐出一口氣。

  「艾比,我剛剛說的話,你聽到了嗎?那可能是外星產物,我建議你最好別養。」

  史蒂夫眉頭打成個死結。嘴上說「建議」,但語氣裡透出不容置疑的強勢。

  艾比連連擺手,她又恢復了細聲細語的樣子︰「那不是外星的呀。」

  她很艱難地擠出辯解︰「那是……我們家那邊的特產。」

  聖母瑪利亞,有哪家的特產動不動吃人的!

  史蒂夫半個標點符號都不信。然而艾比的腦袋已經耷拉下來,連帶著耳朵。

  「剛才它有點水土不服,所以才會變得狂躁。」艾比用小腿蹭蹭被她塞進床底下的牛頭,「它平時不這樣的。」

  聽起來像是為她心愛的寵物開脫呢,史蒂夫嘆了口氣︰

  「它很危險。」

  「對不起……」艾比淚汪汪的,「我會看住它的,它下次絕對不再開這種玩笑。」

  艾比每天給牛頭搖搖樹喂溫順劑,它不會真的吃人。只是事態緊急,她真不想承認,她那時候被嚇得六神無主了。

  她狠狠心︰「要不然、要不然我可以把它的牙齒拔光——」

  牛頭搖搖樹頓時瘋狂地晃腦袋,把床板頂得快要塌陷。

  有沒有搞錯哇,它本來就沒幾顆牙!再拔完了,它還怎麼吃小餅乾!

  艾比被牛頭頂得像風暴中的小船,一顛一顛。史蒂夫伸過來一隻胳膊,幫她穩住了。

  他往床底下睨一眼,牛頭立馬裝死,不動也不吭聲。

  媽耶,這個金帥哥的眼神怎麼這麼犀利的!

  真他娘的讓花害怕。

  史蒂夫無奈地看著一人一植物裝乖︰「也不需要這樣。」

  艾比︰「那你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史蒂夫不說話,像在思索。

  艾比有點怯生生地仰著頭,追問︰「好嗎?」

  史蒂夫這會兒不僅眉頭打結,舌頭也打結。他現艾比有個不得了的本事,看著她沒人能說出拒絕的話。

  她的樣貌並不寡淡,相反過分麗了,但舉止又跟輕浮隔了十萬八千里。因為那雙大眼楮媚氣橫生,又偏偏線條要往下垂,無辜的神態簡直信手拈來。

  她是無意識的,但和外表反差極大的這種膽怯,又讓史蒂夫莫名心尖癢,像被逗貓棒搔了一搔。

  史蒂夫最終同意牛頭搖搖樹「留家觀察」,並嚴肅要求艾比「情況不對,立刻打電話」,兩個人又因此交換了聯繫方式。

  在這過程中,史蒂夫察覺到一個他們之間的共同點︰他們都不太會用智能手機。

  九旬老人按鍵笨拙,艾比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只伸出兩根手指,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點,跟小企鵝拍動翅膀似的,啪嗒啪嗒。

  完成了交換「儀式」,艾比長吁口氣,笑了起來。

  史蒂夫又有了個新現︰她居然還有單邊酒窩。

  那點左臉頰的小小圓坑,如同掉入森林的一個煙頭,燙得人精神恍惚。

第三章:小甜餅

  艾比晚上做夢了。

  躺在鬆鬆軟軟的新床上,她夢到了烤火雞。用銀叉切開,雞胸肉真是飽滿呀,還一晃一晃,熱氣騰騰——

  吃完火雞,天上又飛著鮮奶凍。她踮腳去夠,夠了半天沒夠著。

  奶凍藏在雲朵裡,那叫一個qq彈彈,也跟火雞似的晃晃悠悠——

  她好不容易把鮮奶凍摘到手,「啊嗚」一口咬下去。

  梅林的襪子,奶凍居然是硬的!

  咯掉她一排牙,只能像老太太似的癟著嘴巴。更可惡的是,牛頭搖搖樹還衝她炫耀自己稀稀拉拉的牙齒,還「嘎嘎嘎」笑,簡直比鴨子還難聽。

  艾比委屈,委屈得在夢裡哭了。

  醒來之後還記得這種鼻腔堵塞的感受,但又有另一種純然的羞恥攝住了她的靈魂,讓她嚶嚀一聲,在被子裡來回打滾。

  聖誕大餐……奶凍和火雞……

  並不軟綿、甚至還稱得上梆梆硬的口感——

  不合時宜的關於美味的聯想,它們在夢裡插上金色飛賊的翅膀到處飛翔,但都抱著一個大大的箭頭,箭頭的終端全部指向史蒂夫。

  而她的新鄰居晃著他惹眼的胸肌,衝她露出好萊塢式的經典笑臉。

  想到那個笑臉,艾比又禁不住在床上打了個滾。

  ……

  艾比的早晨是繁忙的早晨。

  今天天氣晴好。雖然在冬季,太陽也只是冰箱裡的太陽,但聊勝於無。

  她得洗漱、曬被單、整理行李,還得給每個房間鋪上地毯。

  收拾屋子進行的很艱難,艾比雖然是個赫奇帕奇,但勤勞和笨拙在她身上並行不悖。她頂多用用飛來咒,至於「清理一新」,自從她在休息室差點把壁爐裡的火清理到同學的頭上後,就敬而遠之。

  然而打理完屋子,下午也沒能閒著,她忙著在陽台搭一個小溫室。這需要架子,因為一到寒冬臘月,槲寄生的枝條就會亂竄,四處炫耀它們桔紅色的小果子;牛頭搖搖樹占了整個溫室的三分之一,它的頭實在太大,並且還在生長。倘若不預留一點空間,恐怕會卡得慌。

  溫室雖小,卻布置得滿滿當當。除了牛頭搖搖樹和槲寄生還活躍著,其他植物都有點打瞌睡的跡象。

  艾比先幫獨活草除了除蟲。它是株高大而性格溫和的植物,為了表示感謝,它釋放出一股醒腦的清香;緊接著艾比又給所有植物施了龍糞肥。

  饒是這些工作爛熟於心,進行得有條不紊,但等到活計全部做完,已然是傍晚。

  城區的燈光頻繁地亮起,艾比探了探頭,感覺窗外冷風席捲,追逐著如織的夢幻光流。

  她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作為一個標準的魔法廢柴,即使能用保暖咒傍身,斷續的魔力也不足以支撐她在天寒地凍中吃完一餐。

  她草草咀嚼完了雞蛋三明治,開始琢磨著烘焙一些飯後小餅乾。

  她的烘焙手藝來自母親,那位靈巧的婦女親近麻瓜,並從許多友好的人那兒獲得了許多製作飯後甜點的經驗。

  艾比一口氣烤了好幾種口味,果仁巧克力、蜂蜜葡萄乾……還有燕麥花生醬。

  新鮮出爐的小餅乾香得饞人,她忍不住多吃了幾個,剩下的分成兩半,一部分投喂給了嗷嗷亂扭的牛頭搖搖樹,還有一部分——

  她用一個小小的印花袋包裝起來。想了想,又蹬蹬蹬跑去房間,從抽屜裡取了一根櫻桃紅的緞帶。

  蝴蝶結把袋口一扎,就是份很像樣的禮物了。

  「咚咚咚。」

  她捧著這袋小甜餅敲了敲史蒂夫家的門。

  門後很快有人應聲,史蒂夫把門打開,艾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這,包裹在皮夾克裡的!

  若隱若現的、撲面而來的胸大肌!

  她扶著門框倒退一步,感覺頭絲裡啪啦冒起靜電。

  史蒂夫咬著餐叉,微張的嘴脣縫隙裡露出了他雪白又整齊的牙齒。

  像隨時能拍牙膏廣告。

  他把餐叉摘下來,攥在手裡;另一隻胳膊反射性地支撐住艾比,以抵抗她突如其來的腿軟。

  「……艾比?」

  艾比的臉紅成了石榴。她把那袋小餅乾緩慢舉起,舉起……舉到鼻尖以上,企圖用它遮擋住她臉頰漲滿血色的部分。

  她結結巴巴、氣若游絲︰

  「你想、你想嘗一點小甜餅嗎?」

  說完眼楮亂轉,不敢直視;因為視線平齊的地方就是他的胸膛。她敏銳地感覺到那個飽滿部位的震動,是史蒂夫在笑。

  手上突然一空,史蒂夫已經把那袋小餅乾攏入掌中。

  他很認真地端詳了會兒包裝,感謝也說得鄭重︰

  「謝謝你,艾比。我喜歡這個。」

  除了正義的反義詞,天底下幾乎沒有能讓美國隊長討厭的東西。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心情不錯。

  在你工作了一天回到家,暖蓬蓬的光源下站著你的鄰居,她給你帶來的小餅乾散著新鮮香氣。這種香味讓史蒂夫感覺放鬆。

  艾比失去了她的遮擋物,徹底把漲紅了的臉暴露在外。她沒辦法地抬頭,臉蛋瓷白透粉,像積雪正用小火爐加熱。

  「那我先……先走了!」

  史蒂夫一手撐住門框︰「等等,你有沒有吃過晚飯?」

  艾比點頭。伴隨著點頭的動作,她的肚子出「咕」的一聲響。

  非常及時,也非常響亮。

  ……艾比的手指腳趾在一霎時全部蜷縮起來,她現在只想拿頭撞墻!

  「恕我冒昧,能問問你吃了什麼嗎?」

  「一個雞蛋三明治。」她沒頭沒腦地回覆,順便補充,「還要加上小餅乾。」

  史蒂夫的眉心擰出一點小小的皺褶。然而這並不是他動怒的前兆,因為那雙大海般的眼楮裡還沉澱著平和流動的色澤,暖暖潺潺。

  他的手掌往她肩膀輕輕一拍。

  「jeez——快進來,你還能趕上一頓正經晚餐。」

第四章:摸頭殺

  「我可以為你做點什麼嗎?」

  艾比坐立不安,往廚房方向探出一個焦灼的腦袋。

  「不用,」史蒂夫回答,「你只需要坐著。」

  艾比十分聽話,她坐在桌前,把膝蓋併攏,腿也不亂伸。

  就這麼默默地過了兩分鐘,她嗅著從廚房飄來的香氣,用兩隻胳膊肘支在桌布上,撐起了臉。

  看一眼吧,就再看一眼——

  她又像雨後春筍似的,倔強又心虛地冒出頭。

  有史蒂夫點綴的廚房絕對是任何女人芳心以求的天堂。即使他端出的是鍋黑暗料理,僅憑他一個人也能當得起「秀色可餐」了。

  艾比先看到的是他的腰。那部位較他的寬肩來說過分窄了,卻足夠賞心悅目,被一根圍裙的帶子系著,在後方還打了個松松的蝴蝶結;再往下是腿,又直又長的腿,肌肉緊實卻不誇張,比例絕佳。

  他站著,微微傾身,在拌一盤沙拉。由於姿勢的關係,牛仔褲包裹的翹臀更加凸顯,那雙惹人驚艷的腿把他撐得像棵威姆士松,挺拔好看。

  艾比撲地漲紅了臉。她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把側臉貼向桌布。

  她在燈光下融化成一灘軟綿的冰淇淋。

  視野驀然變小,桌布的藍格紋在她眼前晃動。

  藍格紋……藍格紋……

  藍牛仔褲……腰呀腰,腿呀腿……

  史蒂夫……

  停——!!!

  艾比痛苦地拿頭撞餐桌。

  史蒂夫一從廚房出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他的腳步頓了頓,有點哭笑不得︰

  「怎麼了?」

  艾比的脊椎彈簧瞬間啟動,幫她從桌布上彈起上身,她規矩地併攏兩臂,貼緊腿根︰

  「沒什麼!」

  「……你讓我聯想起士兵,絕對服從長官指令。」史蒂夫不輕不重地笑話她,順手把盤子遞過去,「嘗嘗看。先說好,我可沒什麼手藝。」

  艾比顧不上臉紅了,她虔誠地接過餐盤。那個印著星條旗標誌的盤子規格雖小,卻內容豐富︰

  蔬菜沙拉,煎牛排,甚至還有一小半奶油通心粉。

  她先對盤子裡的食物說聲「sorry」,又抬頭跟美國隊長說謝謝。

  「我們可以吃了嗎?」

  史蒂夫忙著把小碟蘸醬送到她手邊︰「當然。」

  艾比得到准許,開始享用她的豪華晚餐。

  多新奇,她還從來沒在鄰居家裡吃過晚餐呢!

  然而很快,她的評價就不僅僅滿足於「新奇」層面了,味蕾上的鮮鹹刺激讓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好、好好吃——」

  她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食物的力量!胃裡頓時熱乎乎、暖洋洋的!

  艾比又想哭了。

  她想起了遙遠的霍格沃茨,在上學那會她的三餐甚至比史蒂夫的款待更豐富;但畢業之後,她跟她四處奔忙的父母一樣,成天和植物動物打交道,至於吃食也就一切從簡了。

  艾比的眼眶裡噙著淚花,她默不作聲地把它們擦去,吃起來越賣力,像要把盤子都給啃掉。

  美國隊長本來抿著一抹近乎慈祥的笑容看她,但觀察到她紅的眼角後,驚了一驚︰

  「艾比,不必勉強自己——」

  艾比把餐盤裡最後幾根通心粉搜刮乾淨,用實力證明她一點也不勉強!

  「當然不勉強。謝謝招待,真的非常美味!」

  她吃得太快,現在肚子有點鼓起來。這才後知後覺地露出窘迫的表情。

  有什麼比把食物吃光光更讓廚師歡欣的舉動呢?

  史蒂夫鬆弛了表情。他用叉子卷起通心粉送入口中,同時笑著瞥了艾比一眼。

  更何況,吃食物的人讚美起來還這麼認真。

  艾比說話一直是這個腔調︰語不快,溫吞吞地,咬字又用力,有時候一頓一頓,因為過於清楚而顯出認真。

  很奇妙,一般來說英國人都挺處變不驚,美國人又相對大咧,她不能歸在任何一邊,反而誠懇到有點羞怯。

  她現在又用棉花糖般的語調開口了,還很猶豫︰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史蒂夫?」

  史蒂夫示意她隨意。

  艾比苦惱地蹙著眉︰「你是不是……每天在吃蛋白粉呀?」

  聽說健身的人經常吃那東西增肌!

  史蒂夫感覺那口小牛排半上不下,滑不進胃裡。他險些嗆到。

  艾比以為他不好意思回答,她糾結半天,還是小小聲提醒︰

  「聽說蛋白粉吃多了對、對腎有負擔——」

  史蒂夫又是叉子一歪,差點把通心粉捅進鼻子裡。

  這個傻姑娘!

  他又好氣又好笑︰「艾比,我必須得澄清︰我從來不吃那玩意。」

  艾比「啊」了一聲,訥訥地。

  「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史蒂夫嘆息,「但還是謝謝你的提醒。」

  艾比眨巴眨巴眼楮。

  謝她什麼?關於腎的……?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個什麼不得了的話題,頓時舌頭打結。

  兩個人坐在光源下,藍格紋餐桌前,都臉紅紅地。

  又互相對望一陣,陷入沉默。

  史蒂夫清咳一聲,到底不忍心讓她尷尬。

  「事實上,這些肌肉來自基因突變。」他看似調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不是什麼玩笑話,「我也曾經營養不良,身材瘦小——」

  他伸出一隻手,虛虛放在她頭頂。

  「興許還沒你高呢。」

  艾比在腦海里想像著一個小猴子似的史蒂夫,禁不住地,臉頰上那點小酒窩就跑出來了。

  她又笑了。燈光下的小酒窩是一個橙紅色的小圓坑,是帶著火星的煙頭標記……

  攪得人有點心神不寧。

  史蒂夫也不知怎麼回事,浮空的手慢慢降落,在她毛茸茸的頂摸了摸。

  她的金蓬鬆松的,兩個小圓耳朵很紅,沒反應過來就先露出了舒服的表情。這種表情無限弱化了她五官的美艷——

  總之非常小朋友,也非常薩摩耶。

  艾比遲鈍兩秒,終於意識到生了什麼事。她傻在那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藍格紋、藍牛仔褲又開始在視野裡頻繁地跳躍,它們相遇、摩擦、踫撞,藍顏料融化在一塊兒,在史蒂夫的瞳孔裡定了型。

  他那雙眼楮真是藍得不像話呀,裡頭可能藏著一條通往天國的小徑;

  他的手掌也又大、又溫熱,像一顆太陽墜落在她頭上。於是那個被他觸踫的部位「哧」地冒起了煙。

  好在他很快收手,彷彿剛才只是幻覺。

  「那個……我來洗碗吧!」

  艾比在心裡猛地甩甩頭。為了排解突然升騰起的、那點莫名其妙的小遺憾,她沒等史蒂夫同意,就「噌」地躥進廚房了。

  史蒂夫剛想說「丟進洗碗機就好」,又轉念「哪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他起身跟了過去,剛剛抬起又放下的手自然地垂在一側。

  五指卻不受控制地慢慢蜷了起來,交叉摩挲。

  企圖再次掌握那點來自女孩的溫度。

第五章:蝴蝶結

  史蒂夫很快現︰艾比不擅長洗碗,甚至在這方面顯得有點笨手笨腳的。

  他心驚膽戰,生怕她摔破盤子,屢次要搶;但拗不過她。好在這活不難上手,艾比也慢慢熟練了。

  史蒂夫倚在水池邊,看她拿海綿「咯吱咯吱」地搓來搓去,有點新奇似的,還很來勁。

  他有點出神︰視線投向她柔白細膩的一雙小手,想她像個不諳事的大家小姐。

  艾比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趁放水的一會兒時間把後腰的蝴蝶結緊了緊。

  她抿著嘴脣,聲音軟軟的︰「我保證我會打起精神,不會把你的盤子摔碎的。你不要太擔心呀。」

  「盤子可有的是。」史蒂夫用指腹鬆了鬆眉頭,「我倒擔心你割到手。」

  艾比一個哆嗦,差點真把盤子摔成八瓣。

  史蒂夫迅伸手接住︰「當心。」

  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壓著一點嚴肅。彷彿剛才那句「擔心」不是他說的似的。

  明明是副正經得不得了的樣子,艾比卻暈暈乎乎,好像燒。

  她不好意思地衝他笑,把盤子裡的水瀝乾。看透明水液打著旋從槽口下去,凝聚出的小小漩渦很快被衝散,她突然懊惱似的捶了下腦袋︰

  「真糟糕,我該帶點鮮花或巧克力過來的。」

  她了解英國麻瓜的禮儀︰去別人家裡吃飯總要帶點小禮物以示禮貌。

  史蒂夫不動聲色地安撫︰「嘿,你忘了你的小甜餅了——興許待會兒我們能一邊看電視,一邊享用你帶來的飯後甜點。」

  他一句話,就把兩人的飯後活動安排好了。

  艾比沒現什麼不對,她甚至還有點神往︰「聽起來真棒。」

  史蒂夫的家給她帶來的感覺類似於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大家圍在壁爐旁,相互討論著草藥學的有關知識。

  碗洗好了,都被史蒂夫接過去,整齊的一摞放進碗櫃裡;艾比扭著兩隻手臂解圍裙,但遇到了點小麻煩。

  她現剛才在緊蝴蝶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把蝴蝶結紮成了死結。

  她皺著小臉,動作有點艱難。

  然而情況沒持續多久,因為背上有一道明顯的熱度貼上來,又和她保持了很恰當的分寸;她聽到衣服布料和圍裙在摩擦,出簌簌的一響。

  史蒂夫長得高大,他往她背後一站,能把她整個人都罩住。那種似森林、似海洋的氣息又把女孩四麵包圍。

  他微微垂頭,靈活的手指摸上那個犯了錯誤的蝴蝶結。

  艾比的心臟砰砰砰跳,手臂僵硬地搭在水池台上,幾乎無所適從。

  史蒂夫幫她把結解開了。

  艾比火脫下圍裙,塞進他懷裡。她逃竄的度太快,史蒂夫只在她擦身的一剎那捕捉到一句「謝謝」。

  聲音小如蚊蚋。

  ——真瘦。

  史蒂夫把圍裙掛好,他搖了搖頭。腦海里閃現那截細腰,和要滴出水來的眼楮。

  ……

  「看,接著可以按下一步……」

  在兩個人共享小甜餅的飯後時間,史蒂夫在教艾比註冊ins賬號。

  稀奇,這年頭還有年輕女孩不用任何網絡平台進行社交的,史蒂夫險些以為她住了二十年閣樓頂。

  「那這裡可以填什麼呢?」

  艾比好奇地指著空格。

  史蒂夫秉著嚴謹的精神回答她︰「……稍等,我來看一眼步驟。」

  說著他從褲兜裡翻出了一個小本子。

  艾比也不好奇,握著手機乖乖地等。

  「隨便什麼都行。」

  史蒂夫認真復習,最後得出結論。

  艾比很捧場地點頭,對著手機屏伸出兩根手指,戳得不亦樂乎。

  她註冊好了新賬號,還換了個頭像,是一隻看起來在微笑的小狗,頭上頂著只果,看上去很開心的模樣。

  史蒂夫又手把手地教她怎麼關注別人。

  老實說這項工作並不磨人,相反史蒂夫還樂在其中。從來只有夥伴們叫他「老古董」的時候,沒想到也有美國隊長揚眉吐氣的一天。

  「是這個嗎?」

  艾比端詳著用戶界面。頭像是美國國旗上的星星,名字也和圖案出奇協調︰星條旗先生。

  艾比笑了︰「史蒂夫,你真的很愛國呀!」

  美國隊長摸了摸鼻梁,耳後的一小塊皮膚有點紅。

  他想她是對的,天底下哪有比美國隊長更愛他的國家的人呢?

  他可以為它生、為它死;他像他無堅不摧的盾牌那樣,保護著整個美利堅。

  艾比一鍵「fo11o」了他。她用手指笨拙地往下翻,看到滿眼花花綠綠。

  大部分是史蒂夫信手拍的照片,凌晨時分的華盛頓紀念碑和國會山,傍晚被暮色遮掩的布魯克林橋,還有史密森尼博物館——

  三分之二是景,極少數的場合會出現人。興許是大廈裡的聚餐,史蒂夫拍了一群人舉過頭頂的叉子;還有沙上,胡茬男人的四分之一側臉。

  他好像在笑,有一個微微上翹的嘴角。

  這些照片壓根談不上技巧,但裡面有種很「生活」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地,非常生動。讓人感覺簡單、光明。

  史蒂夫真是個很好的人吶!

  艾比在心裡真誠讚嘆,不留神嘴上也說了出來。

  史蒂夫揚起眉毛。他笑著嘆氣︰「謝了,艾比。雖然聽起來有點心酸。」

  艾比滿頭問號︰為什麼會心酸?

  史蒂夫看她就像看幼年期的薩摩耶抖耳朵。慈愛的表情更肖似祖父。

  真奇怪!

  艾比也鬧不明白,明明史蒂夫是長得這麼陽光又帥氣的人,為什麼又偶爾會露出和外表反差極大的表情呢?

  她甩甩腦袋,企圖把這點讓人笑的想法拋開。

  史蒂夫看她一直興致勃勃地翻著照片,不自覺又帶上長輩的口吻規勸︰

  「別總盯著手機,來點餅乾。味道好極了。」

  他不忘誇獎,順便把裝著小餅乾的點心盤往她那兒推推。

  ……

  艾比蹭完晚餐,沒待多久就回家了。

  第一件事是先檢查植物們的情況︰大部分都進入冬眠,昏昏欲睡。只有牛頭搖搖樹精神十足,看到她進溫室還揮舞著大腦袋,企圖給她一個驚嚇。

  這個記吃不記打的壞傢伙!

  艾比瞪它。一管溫順劑打下去,牛頭徹底焉了,艾比就摸著它不得動彈的奶牛頭,給它仔仔細細刷牙。

  今天晚上吃了太多小餅乾,對牛頭搖搖樹的牙齒不好。雖然只有稀稀疏疏的幾顆,但也需要好好保護。

  刷牙期間牛頭搖搖樹不停出含糊的「嗚嗚」聲,差點把曼德拉草吵醒。艾比衝它豎起一根手指︰

  「噓——」

  如果把曼德拉草也喚醒了,那這兩個小傢伙可有的鬧了。

  艾比幫它刷完牙,又用特製的小毛巾給它擦腦袋,順便揩去它因為姿勢不便流出的口水。

  等到把所有溫室裡的植物情況重新檢查一遍,艾比道一聲「晚安」,關上了溫室的小燈。

  她先洗了個澡,趁晾頭的間隙,往床上一滾,坐那刷起了ins動態。

  網絡真是新世紀最罪惡的明,它能讓一位傳統巫師瞬間墮落,還樂不思蜀。

  事實上並沒有任何好玩之處,因為她統共就關注了史蒂夫一個。孤零零的賬號還停留在凌晨的華盛頓紀念碑,下面是毫不相干的一條遊戲推廣。

  艾比把那張照片看了又看,沒現自己又笑出了小酒窩。

  怎麼說呢,就是很高興。

  沒有道理的高興,像看到自己種的槲寄生第一次芽似的,類似於那種高興。

  雖然成就不來源於自身,但那種暖乎乎的愜意撫順了她身體的每一條脈絡。

  她的手指往下一拉,頁面被刷新。置頂的照片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話。

  史蒂夫表了新動態!

  就只一句話,讓她翻來覆去地品味了半晌。半晌後,她偷偷把泛著濕氣的腦袋一頭扎進被子裡;血液一股腦供上頭顱,噴出的高熱幾乎能把頭都烤熟了。

  看被面洇出一小團濕跡,她又驚覺姿勢不對,趕緊把頭抬起來,又舍不得放下手機,在床上糾結半天。

  如果頭乾了,她真想在床上打個滾呢!

  艾比喜滋滋地,捧著手機好像已經愛不釋手了似的。以前她對它沒有概念,只把它當作聯絡工具,但又沒有頂上用場的地方。

  然而現在她的手機裡躺著一個新應用,躺著一位新聯絡人。她彷彿覺得因為這個原因,自己已經和它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感情了。

  她一高興,又把濕頭忘記了。往被窩裡拱拱,藉著微弱的亮光又讀了讀那句簡短的話。

  【星條旗先生】︰

  美妙的一頓晚餐。

  後面還附加一個微笑的表情。

  美、妙、的!晚餐!

  艾比隔著屏幕摸了摸那個微笑的表情,眼楮前面好像還晃動著史蒂夫既溫柔、又迷人的笑臉。

  還是說不清楚為什麼高興,但這一刻比剛才更高興了!

  她把臉藏在小枕頭後面,傻樂了半天。突然也很想條動態。

  腦海里回憶著史蒂夫教她的步驟,她心臟突突直跳,顫抖地按下送鍵。

  【閃亮植物學】︰

  (蝴蝶結)(愛心)(愛心)(愛心)。

第六章:發光傘

  嘿,夥計。你見過凌晨時分的華盛頓特區嗎?

  美國隊長見過,當然還不止一次。

  如同所有熱愛健身的小夥子那般,他一直保持著晨跑的優良習慣。除非任務緊急,否則他能從傑弗遜紀念館一路跑到國會圖書館,路線可以不斷反覆,不論春夏秋冬。

  和他一同經歷十幾英里的是「獵鷹」山姆,雖然他往往被甩在後面。

  今天的山姆依然上氣不接下氣,等到他終於扶著腿追上美國隊長,卻現他站在樹下,和一個女孩兒在說話。

  那個女孩穿得過分單薄了,瘦伶伶的小腿和胳膊,大提琴弧線般的腰臀比。起碼在冬天的大街上,你可不能輕易看到這種景色。

  山姆不禁在心裡吹口哨︰大胸細腰臉又正,完全是他鐘意的類型。

  然而美國隊長的下一步動作徹底打消了他的想入非非︰他脫下夾克,罩在了蹲著的女孩兒身上。

  哦——

  山姆自我安慰︰得了哥們,難道你不知道美國隊長最關懷青年人?何況氣候嚴寒,九旬教育家更不可能讓年輕女孩在他眼皮子底下挨凍。

  興許史蒂夫只是怕她得老寒腿。

  安慰的工作進行不下去了,山姆看到美國隊長學著女孩的姿勢蹲下身,兩個屁股並排對著他,他們像一對正在研究螞蟻搬家的幼兒園小同學。

  「艾比,小心感冒。」

  史蒂夫的語氣有點嚴厲。

  艾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才好。其實她給自己施了好幾個保暖咒,現在渾身熱,像貼了兩排暖寶寶。

  她的手指搭在外套上,試圖把它剝下來還給他︰

  「但這樣你會著涼的……」

  她還有魔法支撐,但史蒂夫只是個普通人。

  史蒂夫把外套往她身上按了按。他施在她肩膀處的力道讓她更加難以脫身,另一隻手把敞開的夾克圍攏,艾比被他裹得像只鵪鶉。

  鵪鶉縮手縮腳的,還抱著膝蓋。露出金燦燦的小腦袋。

  「你不冷嗎?」

  艾比問他。史蒂夫的指尖和她的脖子有短暫的一秒接觸,她也由此現他的手居然是溫熱的。

  「這就是鍛煉帶給人的好處。」史蒂夫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現在渾身冒汗。」

  艾比將信將疑。看他蹲在她身邊,非但氣息平穩,額頭上也滴汗不出,壓根不像剛跑完步的樣子。

  這話要山姆聽到得翻多少白眼。

  「你在看什麼?」

  史蒂夫無心跟她糾纏這個話題,他輕巧地把它揭過。

  艾比的注意力頓時被帶偏。她想起自己在樹下未竟的工作,趕緊又低頭看。手不自覺扯了扯史蒂夫的袖子︰

  「啊,你看!」

  史蒂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樹下有一叢擠擠挨挨的傘菌,頂著清晨的露珠,散著銀色閃閃的磷光。

  隨著菌柄的一陣抖動,光點愈明顯,像拇指大的小仙子張開翅膀。

  艾比高興極了,她嘀嘀咕咕︰

  「跳動傘菌是群敏感的小傢伙,大多時候還很害羞,我也只是來踫踫運氣……」

  她一面把那些抖落的銀粉收集進小瓶子裡,一面孩子似的宣布︰

  「這個點光的跳動傘菌可不常見呢,這一趟來得真值!」

  史蒂夫盯著她的側臉。艾比鮮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但即使是激動,她說起話來還是軟乎乎的。

  一團軟和的話包裹著軟和的霧氣吐出,神情也著光。

  人在自己喜歡的領域裡總免不了侃侃而談,每個男孩女孩兒都會比平時更好看。

  史蒂夫跑過無數大道,經歷無數古木,卻從來沒關注過樹下長著什麼,他腳底踩著的是什麼世界;

  然而,艾比尊重並熱愛著這個小小世界。

  他微微轉動眼珠,目光追隨艾比的動作。聲音很輕,含著一點興趣︰

  「那麼,它為什麼叫跳動傘菌?」

  艾比握著瓶子的手抖了抖。

  「因為,因為你看它光的時候會跳——」

  她又開始結巴,努力說服。但在看到跳動傘菌的時候,臉「噗」地起了燙。

  它們還在光,但紋絲不動,像熟睡的嬰孩。

  「……」

  艾比用餘光偷偷瞄史蒂夫。

  她該怎麼跟他說︰跳動傘菌作為一種魔法植物,在午夜時分會結伴跳舞,比起飛的蒲公英還要瘋狂呢!

  史蒂夫出爽朗的一聲笑。

  她真是……半點也不會說謊。

  看她的收集工作進行得差不多,史蒂夫輕拍她的脊背,柔和叮囑︰

  「你該好好看看這天氣。做完了就早點回家吧。」

  艾比乖乖應好。但當她站起來的瞬間,膝蓋往下的部分全部因為長期的蹲姿而麻;整個人一下控制不住,往旁邊倒。

  史蒂夫伸手一攔,她就撞進他懷裡,鼻子磕到他堅硬的胸肌,忍不住地一陣酸。

  盡心盡責當塊好背景板的山姆挑起了眉毛。

  艾比眼眶裡蓄著一點生理性淚水,喃喃道︰「……好痛。」

  史蒂夫看她揉揉泛出粉紅色的鼻頭,不由無奈︰「我的錯。」

  頓了頓他又咳嗽一聲︰「我改建議了,你得多出來活動活動——當然,前提是穿厚點。」

  艾比是個過分嬌弱的姑娘,他看她就像看一件琉璃製品︰稍微站不穩就會摔,風一吹又要倒。

  艾比慢吞吞地把眼角擦擦,替自己辯解︰「我骨頭軟。」

  她不喜歡魁地奇,更不喜歡晨間鍛煉。

  ……

  沒完沒了,美國隊長和這金小妞有沒完沒了的話。

  山姆抱著手臂。他已經完全從氣喘吁吁的狀態恢復過來了,此刻正放空眼神,看著艾比和史蒂夫因為一件夾克推推拉拉。

  最終還是美國隊長贏得了勝利︰金姑娘穿上了那件夾克,跟史蒂夫道別,然後一點點跑近。

  山姆只聽到她軟綿綿的一句「……我會還給你的」,擦身的剎那她還衝他笑了,帶點靦腆,還有顆曇花一現的小酒窩。

  哇哦。

  山姆舔了舔牙齒。這妞兒鐵定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他慢慢走過去,美國隊長還立在那裡,像一尊石像。

  視線跟了那女孩一路,直到看見她蹦蹦跳跳地跑起來,變成渺渺的一個小點。

  他收回了目光。轉頭就對上山姆的眼神。

  史蒂夫︰「……」

  山姆的笑裡有種曖昧的東西,他搭上美國隊長的肩膀。

  「嘿cap,別跟我說你是在關照晚輩。」

  史蒂夫任他打量,不動如山︰

  「這就是在關照晚輩。」

  山姆吹了聲口哨︰「這麼說我有機會要她的電話號碼了?她叫什麼,艾比?」

  史蒂夫把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抖落下去。

  「你可以試試。」

第七章:藥與信

  史蒂夫收到艾比的短信的時候,是上午十點。但等到他回到家,已經是燈火通明的夜晚時分。

  『什麼時候方便把衣服送給你呢?:d』

  短信的內容是這麼說的。後面還加了一個咧嘴笑的表情。

  史蒂夫回覆「下班回家後來拿」,然後出了一天任務。

  現在,他走上樓梯,邊嗅著自己衣領和袖口上的硝煙味。

  ——對於正常人的感官來說應該不是很明顯。

  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小心地撢了撢衣服下擺和袖管。越走到門口,他的腳步越慢,甚至還有種藉著哪裡的反光鏡梳梳頭的衝動。

  如果巴基在這,鐵定得笑話他「布魯克林大慫包」。

  慫什麼呢?美國隊長想,一邊把滑下來的一綹額整齊地捋到腦後去。

  艾比只是個脆弱的女孩子,大腿還比不上他胳膊粗,有的時候有點小古怪。但她沒有丁點攻擊性,比路邊的一棵小草、一朵小花都要溫柔。

  美國隊長已經很久沒接觸到這樣的姑娘了。興許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會跟青春期小夥一樣,站在姑娘門口,被臆想裡的那點小酒窩電得心頭麻。

  他懷著莫名惴惴的情緒,敲了敲艾比家的門。

  「篤篤。」

  沒人應。

  「篤篤篤——」

  依然沒有人應,門裡靜悄悄的。

  不在家嗎?史蒂夫一下子舉棋不定。他猶豫著是先回家,還是給艾比個短信比較好。

  正當他徘徊的時候,門裡突然傳來乒乒乓乓的動靜,由遠即近。聽上去像有個人從房間裡面直滾到門口似的,史蒂夫都替她叫疼。

  「艾比?」

  「等等等等,來了——」

  伴隨她驚慌失措的聲音,門被打開;一個亂糟糟的金色腦袋「倏」地探出來。

  史蒂夫的眉頭頓時撮出火星。

  她看起來可有點糟糕︰雖然還是漂亮女孩的樣貌,可精神氣和早上不能比。頭蓬得像只小獅子,兩隻耳朵被一對粉紅色的絨毛耳塞罩住了,史蒂夫眼尖地現左耳朵那團絨毛裡藏著個小小的破洞。

  她勉力想要站直了,但還是歪七扭八,像顆脫水小白菜;身上散一股濃到嗆人的草藥味道。

  艾比一看到他,就想起了外套。

  她反射性說聲「對不起,稍等!」,又一溜煙跑去沙,把夾克拿來遞給他。

  史蒂夫一接過衣服就感覺不同。

  它好像被洗過了,史蒂夫依稀記得原本袖口上一點微不可見的燕麥漬,現在也消失了。但並不潮濕,反而散著熱乎乎、暖洋洋的香味。

  天氣這麼冷,她是怎麼做到把它又洗又曬乾的?

  就他所知,在他來這兒做客的時間還沒看見烘乾機。

  史蒂夫不動聲色地接過外套。

  「謝了,艾比。」他把衣服往手臂上一搭,表達關心,「你還好嗎?——我認為你現在需要睡眠。」

  她的精神頭實在差。

  「我還好……」艾比說著又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工作還沒做完,就差一點點。」

  「你在做藥嗎——你是個藥劑師?」

  艾比的哈欠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微紅的眼角沁出一點淚水。

  她本想搪塞過去,但一對上史蒂夫的藍眼珠,她整個大腦都不會轉了︰那條通往天國的小徑又出現了,她在小路盡頭眺望到星辰和雲海。

  她有點含糊地解釋︰「算、算是的,我們家的藥都是祖傳配方。」

  但其實剛才她在給曼德拉草換盆,並用修剪下來的交叉根配製一副魔藥。

  一副她念了很久、想了很久的魔藥。

  史蒂夫側頭看了看天色。夕陽早就燒盡了,星月披掛上陣,深寒的夜幕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座城市。

  早就過了晚餐時間。

  「你吃飯了嗎?」

  他冷不丁問。

  艾比頓時從茫然的狀態中解救出自己,她戰戰兢兢地撒謊︰「吃、吃了……」

  史蒂夫靜靜地看著她。燈光下他的影子是一條瘦長的黑色輪廓;他的臉彷彿也融化在光源裡,看不清表情。

  艾比突然有點害怕。

  但當她怯怯地抬頭再看的時候,史蒂夫那股難言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他又溫和地追問︰「你吃了什麼?」

  艾比縮縮腦袋,她現在顱內空空,什麼也想不出。

  她夢遊般喃喃︰「……雞蛋三明治。」

  史蒂夫差點沒被她氣笑。

  ……

  史蒂夫又把艾比撿回了家。

  第二次蹭飯,艾比並不顯得輕車熟路。甚至因為精神恍惚,她差點撞上史蒂夫家的門框——

  但終究沒有。她的額頭踫上了溫熱的一團掌心肉。

  史蒂夫身手敏捷,他在艾比要撞上門框的那一刻,把自己的手精確地往硬處一墊,避免了她受傷的可能。

  艾比這回徹底醒了,捂住腦袋。她先跟門說「sorry」,又抬頭跟史蒂夫說「謝謝」。

  史蒂夫數不清自己在她那收到多少句「對不起」和「謝謝」,他無奈地低頭告誡︰

  「走路小心。」

  他真想把她用根小鏈子拴著,走哪牽哪。

  但這話說出來太不妥當,史蒂夫喉結滾了滾,還是把它咽了下去。

  他們又面對著面,解決了一頓晚餐。艾比內疚極了,認為自己打擾了鄰居先生的夜間休息。

  史蒂夫笑得溫柔︰「也許下次你可以帶你的烘焙作品來,我們交換。」

  他笑起來露出一點白牙,閃亮非常。

  艾比暈暈乎乎地點頭。又被騙走了一個「下次」。

  她其實還挺想給她的新朋友帶點魔法零食,比如巧克力蛙。她有一盒周年限量版,裡面的巧克力蛙還有各種顏色,除了最普遍的棕色,還有粉色、黃色、藍色……

  艾比很想拿出來跟夥伴分享,但又怕過分活潑的巧克力蛙把人嚇著,心頭不免遺憾。

  兩個人吃完飯又分開,艾比回到家,重新開始做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曼德拉草已經換好了盆,現在安靜地睡著,舒展了一團擰巴的小臉。艾比從它密集的根裡遠望出去,夜色一點點漏進窗戶。

  她有些出神。一種並不陌生的傷感淹沒了她,讓淚珠在眼眶膨脹。

  她吸吸鼻子,到底沒哭,視線往下移;燈光照亮了坩堝旁的信,字跡圓潤分明。

  『……米布米寶汁已經寄達,你還需要日光蘭、跳動傘菌粉和曼德拉草的交叉根……當然,乾蕁麻也是必要的……』

  『以及︰我的朋友,你真的想好要做那副藥劑了嗎?它成功的可能性極低,作用時效也不過須臾而已。』

  艾比把信推得遠了點,試圖給工作中的坩堝營造更大的空間。然後悶頭用研缽研磨曼德拉草根。

  信的字跡歸於黑暗,只有一小團落款被點亮︰

  「納威‧隆巴頓。」

第八章:小禮物

  馬上、馬上就要完成了。

  艾比聚精會神地盯著咕嘟冒泡的坩堝,眼楮都不眨。

  「二十秒,二十秒……」

  到了。

  艾比抖動手腕,虛空揮了下魔杖。

  日光草和曼德拉草的根研磨出的粉末已經加入,這回該加跳動傘菌粉了。

  她把它們小心地放進坩堝。

  然後是……

  「逆時針,逆時針……」艾比緊張地念念叨叨,她看著不斷冒氣兒的坩堝,咽了咽唾沫。

  手一伸出去就抖得像摸了電門。艾比又倏地把手一收。

  她用力搓了搓手指,搓得指腹紅,才勉強克制住顫抖的衝動。

  這次一定、一定不能出錯!

  艾比的魔藥知識遠沒有草藥學精通(事實上她也只擅長草藥課),這點上她和她的好朋友納威堪稱難兄難弟。她昨天還因為把「逆時針攪拌」記成了「順時針」,結果坩堝爆炸了。

  如果斯內普教授在這,他的臉估計已經黑得不能看了。

  而艾比也會被他蠕動的嘴脣裡濺出的毒液噴成八瓣。

  這話先不提。總之,今天的艾比已經不是昨天的艾比!她自信奕奕、煥然一新!

  深呼吸,逆時針攪拌三圈。

  她一錯不錯地盯著,驚喜地現坩堝裡的氣象起了變化︰它原本是一鍋迷之顏色的混沌,還在懶洋洋地冒泡兒;但現在,坩堝出清亮的嘶嘶聲,伴隨著這陣子響動,魔藥的色澤慢慢過渡成透明。

  最後沉澱下來的一小汪,泛出淡淡的紫。

  對了,就是紫色!

  「七分美夢」的顏色。

  艾比想做的藥劑,名字就叫「七分美夢」,成型後的顏色和名字一樣夢幻。但艾比的這鍋還嫌淡,不是那種濃郁的丁香紫,反倒有點像春山裡的雲霧。

  艾比不由看向了手邊的一枝椒薄荷。

  她想起哈利‧波特曾跟她說過的話︰「顏色過淡代表濃度不高。椒薄荷作為一種添加劑,沒有任何副作用,不會引起成分上的糅雜,卻能讓你的魔藥狀態瞬間達到飽和。」

  「加一枝椒薄荷,萬事大吉。」她記得他這麼跟她說,「我是從一本前人的筆記裡看來的。」

  艾比也在書裡看到過,雖然關於它對濃度的作用含糊其辭,但椒薄荷確實是一種安全的魔藥成分。

  她有點猶豫。

  這鍋魔藥對她至關重要,淡一點濃一點都是不完美的。

  她猶豫了足有三分鐘,最後還是心一橫,加了半枝進鍋。

  幾乎是加進去的霎時,坩堝裡的魔藥就翻滾出奇妙非常的反應︰原本淡極了的藥湯突然像被拌進了一勺鹽,一下子濃郁有味起來。

  空氣中也漫出一股花開的芳香。

  艾比深嗅一口,默默攥緊了拳頭在空中比劃兩下。

  yes!

  她閃著亮晶晶的眼,把鍋裡熬煮出的小灘魔藥撞進密封瓶裡。

  正當她轉動小瓶、欣賞裡面沉澱的純紫色澤的時候,門鈴響了。

  「來啦!」

  艾比把小瓶子收進抽屜,幾乎是蹦跳著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不出意料是史蒂夫。

  最近經常看到他呢——

  艾比在心裡有點雀躍地想。

  她把雀躍歸結於「七分美夢」的成功,興許還有點因為新鄰居賞心悅目的成分。

  他確實是英俊的,非常經典又非常古典的帥。誠然是個麻瓜男人,但面孔彷彿被施過美容魔法,閃著迪士尼王子般的光。

  她一看到就像服了歡欣劑,快樂噗嚕嚕冒出來。

  史蒂夫未語先笑︰「你怎麼了,這樣高興?」

  艾比搖頭晃腦,難得莽撞︰「就是很高興呀!」

  史蒂夫看著那顆深陷進去的小酒窩,也笑。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站在門口傻樂半天。沒頭沒腦的幸福感覺在空氣裡膨脹。

  最先回神的是史蒂夫,他好歹沒忘了正事。他一直背在身後的兩隻胳膊前伸,把個精緻的禮品袋遞給她。

  禮品袋上還系有蝴蝶結,那是用櫻桃紅的緞帶扎的,和艾比那天用來扎小甜品的帶子顏色一樣。漂亮得叫人舍不得拆開。

  「給你,來自鄰居的喬遷禮物。」

  艾比傻乎乎地低頭看看禮品袋,又傻乎乎看他。

  史蒂夫原本雙手插兜,現她的眼神,一隻手自然抬起……摸了摸鼻子。

  老天。他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這姑娘沒看到他耳尖紅了。

  他承認他沒什麼花花腸子,浪漫細胞也稀缺。布魯克林的孱弱小夥相比起詹姆斯和托尼之類的多情種來說,鮮少優勢。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成長得更成熟、更自信,起碼不乏人問津。

  所以他藏起老酒窖裡釀出來的純情,邁出一步、主動表現。

  艾比愣了半天,才彷彿受驚似的,趕緊雙手接過袋子。

  「這是一副耳罩。」史蒂夫解釋道,「上次我看到你的那副破了個小小的洞。」

  艾比的心臟霎時了潮。

  她依稀記得那時候。興許只是一瞬間呢,居然也被人注意到。

  這是多麼細緻的心,和多麼敏銳的觀察力!

  可她該怎麼解釋,那副耳罩是特製材料,為了防止曼德拉草出的噪音的,雖然破了個小洞但不妨礙使用;至於別的普通耳罩,對於那些小傢伙足以致命的尖叫根本派不上用場。

  她又怎麼能把事實告訴史蒂夫呢?

  她還在抬頭凝望他。看他的耳廓慢慢紅透,那點血色慢慢洇進脖子,這會兒他更像個被刷錯了漆的古典雕塑。

  艾比決定守護這個秘密一輩子。

  是的,一輩子!

  史蒂夫的臉紅是種傳染病毒,艾比覺得自己的臉也被蒸熟了。

  她紅著臉道謝︰

  「謝謝你,史蒂夫……」順便卡成復讀機,「我是說,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哦……」

  史蒂夫在心裡拔足飛奔,才終於從十萬八千里外撿回了自己的冷靜。他認真且從容地開口︰

  「我並不需要回報,艾比。這是我樂意為朋友做的事情,本不該要求等價交換。」

  艾比聽到胸腔煙花爆炸,「砰砰砰」地,比滑鐵盧大炮還響。

  她抿了下嘴脣,固執地小聲道︰

  「可是我要感謝你。」

  「要」字被她咬得特別重。越說到後面越低、越黏,像化不掉的蜜糖。

  她不敢再抬頭看他了。身子朝著那對飽滿的胸大肌前進,鼓起全部勇氣——

  史蒂夫只感覺胸口一熱,又一涼。

  她抱了他一下。手臂靈活得像兩條游魚,在他察覺到的剎那又羞怯地逃開了。

  艾比完全不敢抬頭,她垂著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左腳蹭了蹭右腳。

  史蒂夫盯著那個淡金的小小旋,突然覺得口乾。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失落的聲帶︰「……那我先走了。」

  艾比訥訥地應「好」,總算把千斤重的腦袋拔起,明明臉很紅了還要對他笑,不甚自然地。

  她不知道她有雙迷死人的眼楮,一笑波光粼粼,再窮凶極惡的壞蛋見了也要心軟。

  「也請你期待一下我的禮物吧。」艾比真誠地說,「不是回報,是我喜歡為朋友做的。」

  史蒂夫那顆老心喲,差點融化成一灘水。

  她用這樣的口音、這樣的表情說這樣的話——

  實在是可愛極了。

  他的手指慢慢蜷起,在呼吸中平復波瀾萬丈的心情。順便衝那個一無所知的姑娘露出喜悅而不失穩重的微笑。

  ……

  艾比送走了史蒂夫,頭一件事就是把耳罩和她的圍巾一塊兒掛好了。

  那也是副粉紅色的耳罩,但和她慣用的那副略有不同︰對稱的部位繡了小兔子和胡蘿蔔的圖案,看上去有趣得多。

  艾比很珍惜地摸了摸上面的絨毛。

  送給史蒂夫的回禮固然重要,但現在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她打開抽屜,重新取出盛滿紫色魔藥的小瓶。

  喜悅退潮,取而代之的是緊張感,它們來勢洶洶。艾比的血管微微沸騰,迫不及待拔掉了瓶塞。

  馬上。她一直盼望的奇跡馬上就要實現了。

  艾比咽了口口水,把試劑瓶湊到嘴邊。

  那股花般的芳香又散開了,在空氣裡化成一條伸出瓶口的絲帶,引誘著蠢蠢欲動的嘴脣。

  她閉上眼楮,腦海里不由浮現最想見的那個人的臉。

  那張臉生動地笑著,連同絲和頰邊的小雀斑,統統包裹進光暈。

  而光暈越來越弱,馬上要消失了。

  艾比心裡大急。她一仰脖,把那瓶紫色藥劑全喝了下去。

  她毫無防備,頓時痛苦地咋了咋舌頭,眉毛鼻子皺成一團。

  味道真的……一言難盡!簡直是鼻涕蟲摻巨怪唾液,興許還得加上耗子膽汁。

  總之完全不像個美夢——

  這是她大腦裡殘餘的最後一點想法。

  一秒,兩秒。她如同被抽了腳筋,瞬間軟倒在地。

第九章:災難日

  今天對史蒂夫來說是災難日。

  這位二戰時期就赫赫有名的級英雄、美利堅人民的光輝模範,打敗仗時能振作,吃槍子時不投降——

  卻在今天,在此刻,三觀塌陷。

  他站在鏡子前面審視自己,沉沉不語。

  透光的鏡面照出一張女孩兒的臉,大眼楮,濃睫毛,金蓬鬆嬌媚。

  笑一笑左臉頰有個小酒窩。

  他再打量全身︰細胳膊細腿,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肌肉,一看就缺乏鍛煉——

  唯獨胸口沉甸甸,兩團肉軟還彈,美國隊長尤其不適應,只瞥了兩眼匆忙轉開目光。

  這的的確確是艾比的臉蛋,和艾比的身體。

  腳步再轉回臥室。他剛剛就是從地板上醒來的;他看到了他送給艾比的粉紅耳罩,和圍巾依偎在一塊。桌上擺著個坩堝,邊上凌亂地擺著草藥材料,模樣都古古怪怪的。

  史蒂夫正陷入沉思,外頭轉來響動。聽上去像有人在「」砸門。

  他走過去開門。

  緊接著就是呼吸一滯︰從旁觀的視角看自己的臉,別提有多怪異了。更可怕的是那張熟悉的臉上出現的表情。

  有點委屈,還有點驚慌。

  史蒂夫覺得那表情也眼熟,倒有點像艾比。

  下一秒果然有軟綿綿的英倫腔從史蒂夫的聲帶裡出來了!艾比頂著他的臉,六神無主地求助︰

  「史蒂夫?」

  老天,從他喉嚨裡出的這種腔調真叫人難受,活像鴨子被捏住了嘴——

  史蒂夫點了點頭,緊接著就看見「自己」吸吸鼻子,眼圈紅了。

  史蒂夫︰「……」

  他扶住了門框,試圖抵抗這波突如其來的精神攻擊。

  他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迸︰

  「艾比,不要做這樣的表情……」

  硬漢只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非常虛弱。

  他示意艾比進屋。艾比在地板上踏著小碎步團團亂轉,史蒂夫跟在後面忍不住擰擰眉心︰實在是辣眼楮。

  「怎麼辦、怎麼辦……」艾比無頭蒼蠅般邊轉邊喃喃,「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她突然領悟了什麼,一個急剎車,轉過來對著史蒂夫。

  跟他講話還要微微低頭,她既內疚又心虛︰「是我的問題……我得趕緊寫封信問問我的朋友。」

  說完又用左腳尖蹭蹭右腳尖。

  史蒂夫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喉嚨一陣堵塞。

  他看著她慌慌張張衝進房間寫信,心下狐疑,沒問出口。

  究竟哪來的問題,能造成他們靈魂互換的地步,還能讓她這樣含含糊糊、閃爍其詞?

  史蒂夫屬於少女的臉蛋上浮現深思,他把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聽到門輕輕關上。艾比在房間裡搗鼓的動靜不小,甚至還吹了個哨,隱約能聽到飛行動物拍打翅膀的聲音。

  十分鐘後,臥房的門打開了。怯怯地鑽出個腦袋。

  史蒂夫看到自己的身體做這樣的動作只覺得窒息,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他索性單刀直入︰

  「艾比,你有什麼事瞞我?」

  他極力想擺出嚴肅的姿態。但聲音輕飄飄、軟綿綿的,自己聽了都泄力。

  金青年肌肉健實的一大高個,偏偏縮著腦袋細聲細氣地︰

  「沒,沒沒沒有啊。」

  ……還居然卡帶。

  史蒂夫深吸一口氣︰「這是我們共同需要解決的問題。」他頓了頓,聲音一低,「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艾比張皇失措地像頭找不著家的金毛犬,她尖聲︰

  「我們當然是朋友!」

  史蒂夫︰「……」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出這麼高的音。

  艾比蔫巴巴地垂著頭,看他。

  「我保證我能解決的,很快!」藍眼楮裡不再飽藏著深邃和包容力,反而濕漉漉的,蕩著蜜糖似的波光,「這件事我當然也會跟你解釋清楚,只是、只是它有點複雜——」

  該怎麼向麻瓜打開一道魔法的大門?

  她從來沒接觸過史蒂夫這樣的麻瓜,也從沒妄想過和不同世界的人成為朋友。但好朋友是該真誠以待的,她明白這點,所以倍感糾結。

  萬一、萬一史蒂夫就此厭惡她、疏遠她……

  艾比膽小慣了,光是想像心裡就又悶又苦,擔不起一絲一毫的壞可能。

  史蒂夫用複雜的眸光凝視她。

  片刻後嘆氣︰「我等著你告訴我的那天。」

  艾比信誓旦旦地保證︰「那天決不會太久的!」

  話音剛落,溫室裡傳來喧嚷。

  史蒂夫聽到一陣熟悉的響動,緊接著又看見一個牛頭被長長的枝蔓拱著,耀武揚威地探出,衝他們露出稀稀疏疏的牙齒。

  艾比、史蒂夫︰「……」

  史蒂夫甩甩長頭,感覺頭皮痛。艾比乾巴巴地衝他擠出笑。

  然後一步兩步地,往溫室蹭;門一關就是一個混淆咒。

  謝天謝地,成功了!

  她爭分奪秒把溫室裡的神奇植物安頓好︰索性曼德拉草這種危險品現在還在冬歇,沉沉陷入睡眠,否則要是活躍狀態,後果不堪設想。

  她把牛頭往花盆裡塞,給每個植物施了充足的龍糞肥,又打了點瞌睡劑。以保它們安安靜靜,不會生什麼意外情況。

  走出溫室時,她還給混淆咒加固了一層。

  史蒂夫看她絞著手指,模樣心虛得要命,心頭的無奈快要漫出來了。

  她的確學不來撒謊,就算換了個身體也依舊如此。他不想用朋友的身份逼迫她,何況他也有瞞著她的事情。

  比如他是個級英雄,一想到任務他就頭大。

  好在最近世界太平,但他基本每天都會去覆仇者大廈報到,同事那邊又成了問題。

  史蒂夫眉頭打結,艾比看著「自己」沉重的眼角眉梢,只覺得心驚肉跳。

  原來她也能有這麼嚴肅的表情!

  她起先還陪史蒂夫在那乾站,但後來臉越來越紅,忍不住雙腿絞緊。

  史蒂夫抬頭就是一驚︰「你怎麼了?」

  艾比痛苦得太陽穴暴青筋。她囁嚅著,幾乎要哭︰

  「我、我想上洗手間——」

  史蒂夫感覺腦袋被敲了記悶棍,「梆」的一響。他呼吸困難。

  隔了好半天才憋出聲︰「……那就去吧。」

  艾比驚恐地看他,那雙有點狹長的藍眼楮淚汪汪的。

  史蒂夫心裡慌得如同萬馬狂奔,表面還要強撐出鎮靜。

  「去吧,憋久了對身體不好。」

  「……」

  艾比眼眶眼角燒紅,同手同腳地去了。

  她臨走時的表情視死如歸,進了衛生間更顯悲壯。史蒂夫還在外面軟綿綿地呼籲她「不要怕」!

  可是她真的好怕!

  艾比哆哆嗦嗦的,皮帶一甩,解開了褲襠。她咬著嘴角,已經控制不住崩潰的淚花。

  三秒後。

  「出、出不來——」

  聲音幾乎是從心裡嘶喊出來的,含著哭腔。

  史蒂夫沉默。

  片刻後嗓音抖,極力冷靜︰

  「……掏出它。對準。」

  說完扶住臉,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艾比腦袋裡白茫茫一片,像電視機陡然切斷了信號源。手探下去,只聽到「嘩啦啦」一陣水聲,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放出來的。

  外面的史蒂夫默默鬆了口氣。

  但顯然災難日不會輕易放過他,隔了兩秒,他聽到艾比的哭喊,這會兒是真的崩潰了。

  她斷斷續續,難堪地嗚咽︰「我、我塞不進去——」

  史蒂夫的嗓子眼頓時堵了團棉花。

  他頭一回想要狂奔出門,單挑暴怒的浩克,然後去他媽的一了百了。

  但是他不能倒下,艾比還需要他。

  他做了兩個深呼吸,努力把聲線放穩︰

  「別擔心,你只需要把它按原樣塞回去,就好。」

  門裡傳來抽紙巾的聲音——艾比又擦了擦。史蒂夫以為這下總算好了,但下一秒艾比的聲音擊破了他的幻想。

  她哭了,而且嚎啕大哭!

  「我……嗚,我忘記它往哪個方向塞的了,」她打了個哭嗝,「左、左邊還是右邊——」

  史蒂夫︰「……」

  浩克在哪裡,他要見他。就現在。

第十章:一張床

  史蒂夫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把艾比安撫好的。

  醒神的時候她已經不哭了,堅實的肩膀還一抽一抽的。只是形容狼狽,毫無形象可言。

  史蒂夫抽紙巾幫「自己」揩掉眼淚和鼻涕泡泡,艾比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接過紙巾細細地擦。

  史蒂夫注意到「自己」的耳廓連同臉頰全部浮起了粉紅色。

  「……」

  收心吧,不要再臉紅了。

  他現自從艾比的靈魂進駐了他的軀殼,他臉皮都變薄了。

  艾比把眼淚擦乾,又是銅皮鐵骨的一條好漢。

  她有點憂鬱,坐在沙上不說話。看著也是非常正經、非常古典的一枚美男子了。

  史蒂夫跟她並排坐上沙。他側著頭、仰著臉︰「你在想什麼?」

  艾比怔怔地答︰「我在想洗澡呢。」

  史蒂夫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頭。

  這可真是個大問題,起碼他將心比心,也不能像剛才那樣鎮定自若。

  他又飛奔八百英里找回自己的聲帶︰

  「你冬天……有每天洗澡的習慣嗎?」

  艾比茫然著臉,點點頭。魔法有時候並不如想像中那麼便利,對身體用清潔咒並不如手動洗澡來得乾淨和爽快。

  何況她的魔咒又學得這樣糟糕。

  史蒂夫和她艱難地對視一眼。

  ——他也有相同的習慣。

  客廳裡死一樣的安靜,兩個人相顧無言。

  艾比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她沉默了很久突然用拳頭捶了一下手心。她異想天開似的提出建議︰

  「既然我們的靈魂已經交換了,肉體不是自己的——那你幫我洗、我幫你洗如何呢?」

  史蒂夫倒吸一口涼氣。

  他非常震驚,同時感覺腦殼漲痛,好像被人塞了一百個雪球。

  「不……不,艾比。你只需要想像一下。你會知道這點子糟透了。」

  美國隊長很少說「糟透了」,興許因為在他眼裡任何事都有迴旋的餘地。

  但在洗澡這件事上不行,一千個、一萬個不行。

  艾比聽話地展開聯想。半分鐘後,屬於史蒂夫本人的臉龐爬上一絲古怪的紅。

  紅得滴血,聲音也小。

  「我我我,剛才沒過腦子……」

  她蠕動了下嘴脣,還是在他閃動的目光中把「sorry」吞了下去。

  人的潛力真的無窮,起碼史蒂夫目前已經對「自己」動不動的臉紅適應良好。

  他鬆了鬆眉心︰「今天還是先別洗澡了吧,等明天。」

  艾比聽到「明天」,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的樣子︰「對了!」她又猶豫地小小聲,「其實、其實我們交換靈魂的這個問題,我懷疑是我的藥劑造成的……我可能搞錯了成分。」

  「藥劑?」

  艾比硬著頭皮,乾巴巴道︰「是呀。我是個藥劑師,你知道……我們家有很多……那個,祖傳配方。」

  史蒂夫似笑非笑地。

  奶牛花是她們家的特產,靈魂互換也源自她們家的秘方,這顯然已經完全出了正常人的範疇。

  艾比飛快地繼續︰「關於這種搞錯配方的不明藥劑,我在霍——我在我們家鄉的圖書館看到過,它們大致被分為兩種。」

  「一種是無解的,只能幹熬,藥效一般非常漫長;另一種詛咒類藥劑,它們有解除步驟,只不過要中招者保持密切聯繫。」

  她說完了,兩個人大眼對小眼。

  史蒂夫抓住重點︰「所以你懷疑這是詛咒類,如果我們待在一起,藥效會消失得快些?」

  艾比猛地點點頭。

  史蒂夫轉頭望望天色。他們互換的時候太陽就落山了好久,現在一番折騰過去,已經逼近睡覺時間。有的屋子裡燈都熄了,窗子黑洞洞的。

  史蒂夫︰「……」

  他的腦袋嗡嗡響。

  難不成還得一塊兒睡?

  他看向艾比。艾比現在是個青年面目,她不好意思地撓著金色的腦袋,微微垂頭,很體貼的樣子︰

  「我把床讓給你,我打地鋪吧。」

  史蒂夫︰「……」

  艾比臉色突然又一變,連忙擺手︰

  「不對不對!是我睡床你打地鋪!我會好好保管你的身體的!」

  「還是第一種方法吧。」史蒂夫無奈地嘆氣,「地上冷還硬,我怕把你凍壞了。」

  他的身體怎麼摔打都不礙事,艾比的身體往地上躺一晚,準得生病。

  兩個人商量好了,開始洗漱。

  艾比是先進去的那個,在史蒂夫的指點下很快就洗好了。她已經經歷了「衛生間一役」的靈魂錘煉,現在心如止水,見什麼都是小兒科。

  到史蒂夫這兒就有了點小麻煩︰女孩子總不比男孩粗糙,史蒂夫看著鏡子裡那張新鮮水嫩的臉蛋,都怕自己下手太重搓破了皮膚。他在那畏手畏腳,艾比看了半天看不下去了。

  她囁嚅著說「我來吧」,然後拿熱騰騰的毛巾給「自己」擦臉。

  史蒂夫看著人高馬大的「自己」垂著頭,表情專注;擦完臉又打開瓶瓶罐罐,細心地把皮膚保養好了。他現在覺得這臉光滑得像剝殼雞蛋。

  他的心頭涌起一股怪異的感受︰如果他們沒有互換身體,這場面確實是足可以入夢的,美好溫馨得讓人肝顫。

  可惜現實太殘酷!

  這種怪異感在看到打地鋪的艾比時升到了頂峰。

  她很規矩地把身體藏進一床被子裡,現他來了,好像這才突然開始害羞,「哧溜」一下把自己的頭也埋進被褥。

  可惜她忘記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可愛了,那被子對金青年來說著實有點短,她這一拱,頭是進去了,但腿露出尷尬的一截。

  艾比在心裡大叫「梅林啊梅林啊」,又「哧溜」一聲把腳縮了回去,徹底團成個蝦米。

  史蒂夫被她鬧得沒脾氣。

  他輕盈地爬上床,關了燈。室內一下子涌進如水般的黑暗,月光像窗欞生長出的銀色鱗片。

  史蒂夫翻了個身。

  他現在失去了四倍感官,感知不到女孩兒的呼吸。艾比這會兒倒是能機靈地覺察到他,她還大睜著眼楮,史蒂夫現自己居然還能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楮裡找到一絲單純的意味。

  他的血肉軀殼裡,裝著艾比天真無邪的靈魂。

  這個念頭在黑暗裡酵,莫名讓他渾身燥熱,不得其法。

  他忍不住想要看她,甚至憂慮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因為雖然是男人的身體,內裡包裹的到底還是女孩子。

  艾比早就把腦袋從被子裡探出來了,她的聲音磁性又沙啞︰「怎麼啦?」

  說完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通身酥酥麻麻。

  真好聽,她被自己電到了!

  她有心想再聽聽那聲音,所以不斷啟動喉嚨︰「史蒂夫,你怎麼了?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隔了好幾秒,床上傳來嘎吱一響,是史蒂夫翻身坐了起來。

  他聲音柔軟︰「你上來睡吧。」

  艾比頓時沒聲兒了,像個被關掉電源的芭蕾娃娃。

  她一動不動,貼緊被子。眼珠直勾勾地黏住天花板,結結巴巴︰

  「這這這,不好吧……」

  史蒂夫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今天嘆氣的次數比前九十幾年加起來還多。

  他溫聲︰「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就算想做什麼,那也沒條件啊。

  艾比一聽好像是這個理,她倒不是不相信史蒂夫,在她眼裡他一直是個溫柔正直得不得了的人。

  她只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但既然史蒂夫都這麼說了,還主動拿起床上的一個小抱枕把床隔成兩半,艾比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

  她抱著自己的被子,躡手躡腳地往床上爬,一邊爬一邊保證︰

  「史蒂夫你放心,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動腳的!」

  史蒂夫本想說什麼,但一看到她目前肌肉賁張的強健身板,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兩個人隔著一個抱枕,睡在了一張床上。

  艾比繼續仰頭瞪天花板,心想︰好尷尬呀。

  在這個黑暗的、狹小的空間裡,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傢具們都睡著了,在夜幕裡不盡職地褪了色;耳畔有細細碎碎的冬蟲在鳴,她能輕易從這團小小混亂裡辨出史蒂夫的呼吸聲,被單獨納入一個聲道,並不平穩悠長。

  他也沒有睡著。

  她的腦子裡思緒紛紛,纏成一團毛線。她覺得史蒂夫身體素質可太棒了,耳聰目明得她有點不太適應。

  比如現在,她能感覺到史蒂夫正在凝視著她。

  隔著一個醜不拉幾的抱枕,凝視她。

  艾比努力克制,但失敗了;她羞赧得要命。一會兒想︰我該不該回看他呢?一會兒又想︰他為什麼看我?這不就是他的身體嗎?

  腦袋裡亂糟糟的,她突然從這團理不清的亂麻裡尋出了一點勇莽。

  有、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眼珠一轉,兩個人就四目相對了。

  ……艾比眼神立馬往旁邊飄了飄。

  嗚嗚嗚,不行!她還是緊張!

  她在心裡默念「這是我的身體」「這就是我自己」數十遍,終於把持續飄忽的目光又和史蒂夫對上。

  這是兩雙顏色相同、甚至純度也相似的藍眼楮。

  它們對上的時候,靈魂從男人女人的軀殼裡掙脫出來,彼此輕輕一踫。

  即使是女孩的身體、女孩的樣貌,史蒂夫的眼神依然平靜,從瞳孔裡折射出月光的清淡。浪潮在遠處聲色迤邐地滾動,艾比看到了德彪西樂章裡的大海。

  心臟,漏跳一拍。

第十一章:怎麼睡

  艾比只覺得,床實在是太小了。

  她現在這麼人高馬大的一個,頭稍微往上一伸就要撞到床板;腳再往下一探,幾乎能從床尾掛下去。

  更別提狹窄的床鋪上還躺了兩個人,抱枕一隔更顯逼仄。

  她都不敢動動手、抬抬腳的。

  但是面對著史蒂夫的姿勢實在、實在讓人不太好意思……他眼楮一瞧過來,艾比就跟受驚的兔子似的往上竄竄,差點沒把床板頂穿。

  史蒂夫︰「……」

  他不再看她了,艾比在心里長舒一口氣。她心力交瘁地翻了個身,沒一放鬆又沒太注意翻身的幅度。

  隨後就聽到了「砰」的一聲響。

  好像是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

  她頭皮一炸,趕緊把身又轉回去。結果就看到史蒂夫揪著被子,從床邊爬上來。

  她感同身受似的,出一聲「啊」的痛呼。

  史蒂夫抿抿嘴脣,真誠地說了句「抱歉」。

  床實在是小,負荷不了一個成年男人加上女人的重量。艾比稍微一動,就把他擠出去了。

  他都沒反應過來,這副女孩兒身體委實遲鈍。

  艾比很緊張地問他︰「你有沒有事?」

  史蒂夫無奈地笑了聲︰「艾比,這是你的身體。」又仔細動了動胳膊和腿,「沒事,沒有淤青和擦傷。」

  金青年憋紅了臉,細聲細氣地道︰「……但是現在是你在感受呀,對不起。」

  她在意著他的靈魂,與肉體無關。

  史蒂夫愣了愣。他勾勾嘴脣,笑出了小酒窩。

  他仰面躺在枕頭上,規規矩矩地一手搭著另一手,望著天花板︰

  「英國人都像你這樣,頻繁地說對不起嗎?」

  艾比答「是的」,想了想又猶豫了︰「雖然大家說的都很頻繁,但我說的好像比別人都要多呢。」

  原來她自己也知道。

  史蒂夫又笑了。透過一塊小小的月光,他去捕捉她的眼楮;那目光過濾掉了雜質,讓他覺得美好。

  艾比聽到了他的笑聲。明明是從她自己的喉嚨裡出來的,卻讓她覺得有點新奇。

  她從來不曾過這麼短促、又帶點調侃意味的笑,像是小提琴弓在弦上摩擦了一霎。

  艾比蜷縮著捂住心口,恨不得撓一撓,好解掉從心底裡滋生出的麻癢。

  史蒂夫在她旁邊安靜地呼吸,移動的月光降下寧柔的亮斑。艾比祈禱著他多說幾句話,因為不說話的時候,氛圍會變得古怪。

  ……有點黏糊糊的。

  她「呸呸呸」,暗自唾棄自己的荒唐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急於把這種想法遮掩起來,她又翻了個身。

  這會兒掉地的可不是史蒂夫了,艾比「啊」了一聲,史蒂夫不假思索伸手去拉,還沒踫到她手就停住了。

  艾比沒掉在地板上。屬於美國隊長的身體何其敏捷,在她重心不穩的剎那啟動了自保機制,兩手撐地,保持平衡。

  就見金青年做了個完美的下腰。

  史蒂夫︰「……」

  他盯著「自己」因為拗折過去而露出的一小截腰部皮膚,默默地把衣服下擺往下拉了拉。

  這是何等鎮定自如的風采!

  何等的大將風範!

  然而艾比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自己的手吸引住了。她結束下腰動作,利落地撐回去,翻來覆去看手。

  「酷……」

  她喃喃。

  史蒂夫見縫插針︰「如果你能堅持每天鍛煉——」

  艾比哼哼唧唧,把自己團成一團塞進被褥。

  不聽不聽美隊念經。

  他笑著嘆氣,手隔著被子把她拍了拍。那位置正好是腦袋,太陽又從他手掌降落,燒穿了被子,也燒紅了臉頰。

  艾比起先還在被窩裡死扛,後來實在憋不牢了,趕緊鑽出來「呼呼」地喘氣。

  她偷偷用餘光瞄史蒂夫︰他似乎怕她伸不開手腳,又往旁邊挪了點。那位置危險極了,貼著床板邊緣;彷彿動一動就要掉下去。

  艾比覺得不行。

  她心臟跳,熱血上頭。突然就旋過身去,勇敢地朝史蒂夫伸出兩隻胳膊。

  隔著抱枕,她把他抱住了,一個強勢到難以拒絕的姿勢。女孩兒的身體小,男人的個兒高,輕輕鬆松就把人按進懷裡。

  身形契合,嵌套完美。彷彿天生一對。

  史蒂夫此刻作小鳥依人狀,渾身僵硬。

  艾比比他更僵硬,手臂稍微扭扭都是「嘎吱」「嘎吱」的響,比棺材板還嚇人。

  她結結巴巴地宣布︰「就、就這麼睡!」

  看史蒂夫不答話,她又小聲補充︰「……這樣就不會掉下去啦。」

  不然你掉我掉地,能掉一晚上。

  史蒂夫︰「……」

  老實說他也幻想過擁抱艾比,但決不是現在的情境,和現在的姿勢。他隱蔽地低頭看了看胸口多出的兩團,又抬眼望望眼前飽滿的胸肌,心情複雜。

  得虧還有個抱枕隔著。

  艾比嘟囔著「我就當你默認了哦」,又說「我要睡覺了」,然後生硬地把人往懷裡一錮。

  可以說十分的霸道總裁了!

  但其實心裡並不好受。雖然是特殊情到不能再特殊的狀況,但她確實是從來沒和人這麼親密地接觸過。她現在骨頭軟,心跳加快了百倍。

  暈陶陶的,神經還緊繃著,像被攝魂怪親了好幾下。

  兩個人靠得說不近也不近,說不遠也不遠。沒到呼吸相聞的地步,因為中間還存在抱枕;但稍微動動,肢體都會踫到。被子徹底絞亂了,出讓人頭皮麻的簌簌響。

  艾比一緊張就想把自己團起來,她下意識把膝蓋曲了曲,結果就踫到了屬於女孩兒的腿側皮膚。光潔、細膩,像煮熟了的溫泉蛋。

  也不知道怎麼的,被那麼無意識地一蹭,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裡啪啦」地,從尾椎骨到天靈蓋一陣過電,她敏銳地感覺到褲襠間的細微變化。

  那個在衛生間把她嚇哭的龐然巨物,略顯精神地彈了彈,正如同春天的野獸般慢慢甦醒。

  她「嗷」的一聲嚎了出來,像被拽了尾巴的貓似的跳腳,驚慌到極點︰

  「怎、怎麼回事!」

  史蒂夫︰「……」

  屬於女孩的腿頓時繃直戰慄,他慢慢把自己蜷起來,崩潰地捂住了燙的臉。

  行行好!誰都行,麻煩給他一槍!

第十二章:扎小辮

  這一覺睡得美國隊長很心累。

  和艾比睡到一張床上的事實太過刺激,讓他一時忘記了某些危險的信號。但實際上就算他當時記起,也不會太當回事。

  然而顯然,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反應。

  他以前從不這樣,美國隊長又沒有過不完的青春期;也可能是因為大腦神經不受他把控,艾比的靈魂往那副軀殼裡一鑽進去,一切都亂套了。

  睡意來襲之前的事他不想再回憶,這事兒翻篇了。艾比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真以為男人的身體特別敏感、特別脆弱。

  史蒂夫對艾比當時那個憐惜的表情印象深刻。

  接下來的事情就斷片了,彷彿喝了假酒。他被艾比威武雄壯的胳膊攬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日光從窗簾透入,照在屬於女孩兒的眼皮上。

  史蒂夫被那點暖意給燙醒了。

  醒來一眼就看見面前熱騰騰的胸大肌。

  史蒂夫︰「……」

  艾比還把手臂搭在他身上,像抱一個毛絨熊玩具。因為側著身子的緣故,胸前受到擠壓,顯得輪廓更加飽滿。

  她還睡著,但呼吸有了點變化。史蒂夫忙地閉上眼,感覺到艾比嘟嘟囔囔,翻了個身。

  這回倒沒掉下去,只不過一條腿垂到了地上。

  地板可能有點涼,她「嘶」了一聲,迷迷糊糊睜開眼楮。

  啊,還是沒變回來——

  這是艾比腦袋裡的第一個想法。

  她打了個顫,睡意無影無蹤。沮喪和心急一下像潮水般把她淹沒了。

  她昨天給納威寄了信,還沒這麼快收到回音。但晚一天變回去,就對遭受詛咒的雙方的生活多一點妨害。

  她本來坐在床板上,頭翹起一撮在那嚴肅地想心事,結果神情一頓,越變越古怪。

  史蒂夫掀起一邊眼皮看她。

  他看到艾比漲紅了臉,困惑又苦惱地抻了抻褲襠。

  「……」

  我的聖母瑪利亞啊。

  史蒂夫腦袋嗡嗡響,趕緊把眼楮閉上了。

  心頭一萬匹彩虹小馬狂奔。

  艾比不懂男性構造,也不太清楚這種大清早的血氣方剛。但幸虧她也沒有那麼多好奇心——好奇到當場解開褲頭看看。她只是乖乖坐著,等著反應消下去。

  過了一會果然老實了,艾比不明所以、又深深釋然地鬆了口氣。

  她看看還在睡的史蒂夫,心想︰

  做男孩子可真難。

  艾比小心翼翼地,打算下床洗漱。為了不吵醒他,她先探出一隻腳去摸索拖鞋,又把身體騰起。

  整個過程沒出一點聲音,堪比國家體操隊隊員。

  這時候史蒂夫「適時」地醒來了,他睜開眼楮坐起來,艾比現在的聽力何其敏銳,一聽到動靜趕緊回頭看他。

  她把兩隻腳都蹬進拖鞋裡,踩著拖鞋在床尾繞了個大圈,跑到史蒂夫那側床頭,「呼」地蹲下了。

  「你醒啦。」

  史蒂夫應了聲,莫名覺得她蹲著的姿勢有點像頭大型犬。

  現在這頭大型犬又跟做錯了事似的看著他,藍眼楮濕漉漉。如果是狗耳,恐怕早就耷下來貼住腦袋了。

  她惴惴地說︰「對不起,還是沒有換回來。」

  史蒂夫笑了笑︰「今天早上的第一個。」

  艾比有點莫名,就看到史蒂夫張了張嘴,衝她做了個「sorry」的口型。她「啊」了一聲,耳根燙。

  這是在調侃她的習慣嗎?

  不管怎麼說,他沒生氣就好。

  艾比屁股後頭的尾巴一晃一晃︰「最遲明天早上,我就能收到朋友的信啦。我們馬上就會有解決辦法的。」

  史蒂夫從鼻腔裡溢出一聲「嗯」,女孩子的音色本來是軟綿甜膩的,但被他生生「嗯」出了一股早醒的慵懶味。

  艾比一陣恍惚。好像看見了個雕塑般英俊的金男子,在晨間的第一縷光線下甦醒,聲音都飽蘸了陽光的香氣。

  她細不可聞地誇獎︰「……真好聽。」

  史蒂夫揚揚眉毛︰「謝謝,多虧了你的聲帶。」

  艾比嘀嘀咕咕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聲音。」

  「是嗎?」

  史蒂夫任憑腦內思緒飛馳。他甚至有點心不在焉地想︰除了艾比自己,天底下恐怕沒人比他更了解這副身體了。

  她是顆熟透了的水蜜桃,該縴瘦的地方縴瘦,該飽滿的部位比旁人更優越。嗓音甜得像桃汁,最適合撒嬌。

  停——

  史蒂夫及時拉住了腦內那根韁繩。再想下去可不太妙。

  由衷感謝現在他是女孩身體。

  ……

  兩個人結束早晨的交談,各自洗漱。然而洗完臉後,也照例是艾比自己打理「自己」,她甚至還把頭扎了起來,編成一個漂亮的螺紋辮。

  編辮子期間史蒂夫乖乖在凳上坐著,用餘光對鏡子端詳。

  他感嘆著女孩兒在這方面的心靈手巧,一邊又覺得這場景有夠詭異的,還冒著不合時宜的粉紅泡泡。

  馬上就要收尾了。艾比伸手去夠桌上的兩條繩,她突奇想地問︰

  「你覺得哪條好看?」

  這是一道送命題。

  ——史蒂夫的腦袋裡莫名浮現這個念頭了。

  他慎重地瞟了眼艾比的掌心。兩條繩安靜地躺著,一藍一紅。

  「藍色。」

  直覺告訴他這個。

  艾比有點高興地撥弄了下繩,把它系到辮子的末端︰「你跟我想的一樣呢,我覺得它比較配你今天的造型。而且大衣也是同色系的。」

  答對了。

  史蒂夫放鬆了不自覺皺起的眉毛。他聽到了勇士大闖關的「叮」聲。

  艾比把「自己」打扮得像朵玫瑰花;至於她現在所占的這具身體,她也絲毫沒有怠慢。雖然還是老式夾克和牛仔褲,但被她細心撫平,沒有一點皺褶。

  她還不太熟練地抓了抓頭,滿意地打量幾眼鏡子。

  今天的史蒂夫也依然閃閃光呢!

  然而史蒂夫本人現在正坐在沙上,欲言又止。

  「艾比……」他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我不得不提,我得去工作場所報道了。」

  艾比一下子就忐忑了。她彷彿一隻被打回原形的妖精,在客廳暈頭轉向。

  她轉了一圈又一圈,轉得史蒂夫眼都花了;又突然急剎車,竄到他面前。

  她直挺著身,嚴肅得像馬上要披上國旗。

  「我知道了,如果只是報道的話,我有信心完成任務!」

  史蒂夫塌著嘴角,露出苦笑。

  總覺得這趟「旅途」危機重重啊。

第十三章:復仇者

  最終商量的結果是︰艾比去上班,史蒂夫看家。

  史蒂夫本想著和她一起去,但艾比執意讓他留在家裡。

  「你得在家待著,萬一我的朋友寄信過來,但沒一個人在家就不好了。」

  艾比嚴肅地提醒他,她繃著臉的模樣還挺像回事的︰「如果你聽到外面有貓頭鷹撓玻璃的聲音,請放它進來。」

  她想了想又添一句︰「……千萬要記得哦。」

  軟綿綿地,剛才那股勁兒全給泄完了。

  史蒂夫詫異︰「你還養貓頭鷹?你們通過貓頭鷹往來書信?」

  艾比一下變得支支吾吾︰「不是我養的,是……是附近被人家丟掉的一隻,經常會來敲窗戶討食物呢。」

  至於後一個問題——她閉目塞聽,選擇性忽略了。

  史蒂夫也沒勉強她,但左思右想還是放心不下。

  艾比看他又把眉毛皺起來了,趕緊安慰︰「我就去一會會兒就回來。你也說了,走個過場不是嗎?只要和同事們打聲招呼就可以了。」

  說著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按平了「自己」眉心的那點皺褶。

  看史蒂夫神態莫名地看著自己,艾比很難得沒有卡殼地表達觀點︰

  「如果經常皺眉的話,人就會變得不漂亮呀!」

  她理直氣壯,罕見的活潑。

  「……為了保持你的漂亮,我會努力的。」

  史蒂夫在一秒的愣神後,突然失笑。臉頰邊綻開一個小酒窩。

  艾比又伸出根手指去摸那酒窩。

  這感覺真有點新奇哩……

  「認真。聽我說。」

  史蒂夫把她亂戳的手指攥住,像家長對待第一天上學的孩子那樣,囑咐了她一大堆事項。

  在確定自己把所有同事的樣貌特徵和大致性格都講全了,而艾比也都記清楚了之後,他放開了攥著她的手。

  「萬一有情況,立刻撥我電話。」

  思來想去,他還是難以放心。

  「知道啦。」

  艾比把手背到身後,用另一根手指搓了搓剛才被握住的那根。它好像有點燙了。

  磨磨蹭蹭了半天,艾比終於出。她去往的是復仇者大廈,史蒂夫的工作場所。

  大廈很氣派、很豪華,層數多得數也數不清,從外面看完全是高聳入雲的樣子。

  進大門前艾比還對著汽車後視鏡整了整造型。她把身板挺直了,屬於美國隊長的身高讓她威武雄壯、傲視群雄。

  一路暢通無阻。直到進電梯前,艾比還信心十足。但一看到電梯裡的美女時,她的小腿肚有點抖了。

  紅微卷、魔鬼身材,如絲的媚眼能說話。

  「早上好啊,cap。」

  她露出了標誌性微笑,嘴角和眉梢同一邊上挑。有點沙啞的嗓如深夜電流,讓艾比心頭一下子酥酥麻麻的。

  「早上好,娜塔莎。」

  她沉穩地回應。現在她知道他們都不是普通人了,照史蒂夫略顯模糊的言辭看,他們應該是為國家服務的先鋒戰士,身份成謎的那種。

  戰士裡有個女人不算新鮮,但娜塔莎尤其突出。她面龐性感又身材火辣,艾比心中充滿了羡慕和敬畏。

  紅美人撩了撩頭,漫不經心地問︰

  「你今天遲到了兩分鐘。出什麼事了嗎?」

  娜塔莎只是隨口一問,天知道艾比心裡已經慌成一團了!

  史蒂夫和她並沒有串好這個口供!

  艾比張皇之際,藉著玻璃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臉。於是腦袋裡燈泡「叮」地一亮。

  「哦,我給自己做了個造型。」

  娜塔莎︰「……」

  她先露出了「我看見一塊化石在開玩笑」的表情。接著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量。

  美國隊長其實有張俊朗面孔,他那副完美身材更能惹女人尖叫著迷。但為人實在刻板,娜塔莎和鷹眼在私下閒聊時都恨鐵不成鋼地稱其「暴殄天物」。

  然而今天他確實和平常有點不同︰衣服還是老樣,當代美國青年的爺爺輩喜歡的夾克,但找不出一絲褶皺,熨帖程度堪比鋼鐵俠的西裝。

  最顯著的變化在頭,上帝知道他總把它們往後面梳,現在教父都不流行這個了;今天倒稍有更動,更多的碎被搭在額前,看上去比平時年輕百倍。

  「……風格不錯,cap。」

  娜塔莎誇獎。

  「謝了。」

  艾比矜持地點頭,實則在心裡哇哇尖叫。有什麼比魅力美人的誇獎更讓人激動的嗎?她肯定了她的品味!

  電梯門開了,娜塔莎看見美國隊長同手同腳地走了出去。

  「……」

  這是級英雄圈最近流行的新遊戲?

  因為身體素質過分靈敏,所以保持「低靈敏狀態」更難?

  娜塔莎跟在他身後走出電梯,甚至還隱蔽地試了試。

  太難了。同手同腳真的太難了。

  艾比從激動的狀態中掙脫出來,自然也不同手同腳了。娜塔莎快步趕上他,試探︰

  「嘿史蒂夫,上次統計部的那姑娘你有興趣嗎?興許她正等著你邀請她喝杯咖啡。」

  艾比的腳步頓住了。

  她沒注意自己原本瘋狂上翹的嘴角此刻已經耷拉下來。

  她有點難受,大腦缺氧。好像鬧不明白面前生什麼狀況了;回過神來又覺得啼笑皆非︰喝不喝咖啡又和她有什麼相干呢?

  想是這樣想,但喉嚨被魚刺鯁住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艾比急著把那根刺吐出去,她憑著直覺推脫︰

  「再說吧。」

  娜塔莎看著他義正辭嚴的表情,聳了聳肩。

  不意外,每次給隊長介紹約會對象他總是這個反應——

  然而下一秒,娜塔莎就看到史蒂夫的臉「噌」地紅起來了!

  娜塔莎︰「……」

  艾比在心裡羞愧地「嗚」了聲。

  她覺得自己很壞、非常壞。史蒂夫又不是件個人所有物,她這樣沒經過史蒂夫的准許私心占著,豈不是和小偷強盜沒什麼兩樣!

  但眼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她已經感覺到臉上瘋竄的熱度,為了不再使娜塔莎起疑心,她匆忙地說了聲「回頭見」,就扭著屁股小碎步跑遠了。

  跑過去的時候還撞上了個博士模樣的溫和男人,艾比盡忠職守地喊了句「嗨,博士!」就衝進拐角消失不見。

  班納博士摸了摸腦袋。

  他問娜塔莎︰「生什麼事啦?」

  「一言難盡。」

  娜塔莎只來得及露出個神秘的微笑,把高跟鞋蹬得像風火輪。

  她已經等不及要和她的好搭檔分享今日份的八卦了。

  ……

  「美國隊長」一溜小跑,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左右張望沒人,她鬆了口氣。

  氣還沒完全呼出去,耳邊突兀地響起一道聲音︰「……你怎麼了?」

  艾比差點跟被嚇壞的貓似的跳起來,幸好沒有。她牢牢貼住了墻壁,戰戰兢兢轉頭。

  來人西裝筆挺、皮鞋亮;鼻梁上還架著墨鏡。看到艾比轉過來,他把墨鏡往下推了推,露出一部分焦糖色的眼楮。

  艾比在接觸到他目光的剎那,突然福靈心至。

  「早上好,托尼。」

  如果說剛才她還在猶豫,現在已經確信不疑了。

  托尼‧斯塔克,史蒂夫的工作夥伴中「個頭嬌小,眼楮最大、睫毛最密的那個」。

  「你也是。」托尼的目光仍然審視著他,「你在這兒幹什麼,要進去?」

  「什麼?」

  艾比愣了愣。

  托尼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指。

  頭頂就是招牌,畫著煙斗標誌。

  男洗手間。

  艾比眼前一黑,胃部絞痛。

  「不不不不用了!」她連聲拒絕,在意識到自己又在卡帶後,趕緊放緩聲線,「我是說,不用了。」

  說完鼻頭癢,突然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托尼︰「……」

  沉默而古怪的氣氛在他們周圍漾開。打噴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艾比的慣性。

  她在打噴嚏的時候反射性地伸出兩隻手把下巴圍攏,出縴細的一聲「阿嚏」。

  這個噴嚏打得,可以說十分的玲瓏可愛了。

  「惡。」托尼頓時扭曲了眉毛,「你瞞著大夥練了多久的普拉提?」

  艾比打了個磕巴。托尼還在不依不饒︰「還是說你幹脆去泰國變了個性?」

  不不不不不不——!

  艾比覺得自己完了。

  她乾巴巴地道一聲「回頭見」,拔腿就想溜,突然胳膊被人一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摁倒在墻上。

  顯然托尼也沒預料到自己能這麼輕鬆地按住美國隊長,他略感驚訝地挑了挑眉毛。

  「好了,我們閒話少說。」

  托尼把人高馬大的金男人圈進墻壁,一隻手「啪」地撐在他耳朵邊。

  姿勢對了,身高不對。托尼的身量對於史蒂夫來說顯得有點矮了,他本人似乎也對這種差距很不滿意,於是踮了踮腳。

  「……」

  怎、怎麼突然怎麼想笑呢!

  托尼神情一整,湊近她耳畔。艾比感覺到他的呼吸鑽入耳道,挾起一股凜冽的惡意。

  「不管你是能隨意變形,還是會耍什麼其他花招,我勸你老實點兒,小姐。」

  小、小姐?

  笑意無影無蹤,艾比驚恐地瞪圓了眼楮。

  托尼稍稍和她拉遠了距離,一面「嘖嘖」,一面毫不客氣地用手指鉗住她下巴,左看右看。

  「還挺逼真,還原度高啊。」

  兩個人保持著姿勢不動,艾比貼住墻壁,完全傻了。

  正當托尼打算撤回手指之際,卻看到有透明水珠從臉頰滑到他的掌心。

  一滴,又是一滴。

  然後裡啪啦!

  鋼鐵俠極難得目瞪口呆。他面前呈現了一副他畢生難忘的畫面︰

  人民的好英雄、祖國的好兒子美國隊長,錚錚鐵骨的二戰先鋒,正委屈地咬著嘴巴,「嗚嗚嗚」哭。

  現他看她,「嗚嗚嗚」變成了「哇哇哇」。

  實在是、實在是太嚇人了哇——!

第十四章:嘲笑你

  美國隊長被鋼鐵俠嚇哭了!

  還有比這更嚇人的嗎?

  這個消息先由從洗手間奔出的獵鷹山姆傳遞,緊接著響徹了整個復仇者大廈。

  級英雄們悚然一驚。

  據第一目擊者山姆口述,現場畫面著實讓人一言難盡。

  這位英雄可能是太緊張、太激動了,說話快得像唱rap︰

  「我當時提完褲子、洗完手,走出洗手間——我想媽的地獄,我見識到了什麼名場面!活的世界第九大奇跡!」

  他手舞足蹈︰「cap被鐵人壓在墻壁上,距離很近、非常近——近得你忍不住去摁他們的腦袋。」

  班納樸實地問他︰「那你摁了?」

  「nooooo當然沒有!」山姆把眼楮瞪大了,「關鍵不是他們該不該接吻,關鍵是鋼鐵俠按住了美國隊長,還讓美國隊長哭了!」

  娜塔莎和巴頓對視一眼。

  「pity。」她攤了攤手,表達遺憾。

  鷹眼鍥而不捨地追問︰「我們現在去還能看到嗎?」

  山姆還沒來得及回答,背後突然傳來一道略感不悅的聲線︰「看什麼?」

  大家紛紛給嘴巴縫上拉鏈;同時卻毫不掩蔽地探頭探腦。

  鋼鐵俠的背後果然站著美國隊長,人高馬大的青年眼圈還紅著,看上去像淋了雨的大型犬。那模樣真是惹人憐愛極了。

  娜塔莎不由掛上慈母般的微笑︰

  「怎麼了你,史蒂夫?」

  鋼鐵俠從鼻腔裡溢出一聲冷哼,他把屁股重重往椅子一放。實際上他剛才也被嚇得不輕,現在正準備平復平復情緒。

  「說說你自己吧,小姐。」

  小姐?

  娜塔莎緩緩挑起眉毛笑了。其餘復仇者們面面相覷,頭頂漂浮起問號。

  艾比結結巴巴地交代了原委。說到末尾悲從中來,忍不住又要哭,被鋼鐵俠一個眼神瞪回去了。

  他翻了個白眼︰「別拿那張臉,你有點讓我適應不良。」

  與他冷冰冰的態度相反的是山姆的熱情。他一反剛才的驚恐,對艾比噓寒問暖。

  他察覺到這個姑娘可能嚇壞了,故意做誇張的表情逗她。艾比本來還有淚意,被他這麼一折騰總忍不住看,一看就笑起來。

  鋼鐵俠百無聊賴地旋轉著椅子,扁著嘴巴,出「噗噗噗」的嘲笑聲。

  巴頓冷眼旁觀,順便和娜塔莎交頭接耳︰「他以前也這麼逗你。你知道,獵鷹的小伎倆。」

  娜塔莎翻他個白眼︰「他以前也這麼對所有姑娘。」

  鷹眼不假思索地小聲反駁︰「當然不是。」他的手暗暗比了個葫蘆形狀,「他的小花招只吝嗇給他最中意的那款。」

  至於究竟是那款,看娜塔莎和艾比的身材就知道了。

  娜塔莎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不過,看起來我們風流倜儻的斯塔克先生倒有點反常。」

  這個浪蕩子一向嘴上花花,今天倒是轉了性。對女孩兒態度極差。

  巴頓聳了聳肩膀︰「也許是因為她還沒把臉變回來。」

  娜塔莎甜蜜地補充︰「更也許是因為他被美國隊長的眼淚嚇破了膽。」

  說完這兩個好搭檔又相互理解地笑個不停。

  娜塔莎和鷹眼聊得火熱,這頭山姆跟艾比也氣氛正好。正當山姆準備試探試探這個金美人的電話號碼時,鋼鐵俠終於無法忍耐地跳起了腳︰

  「難、道,難道你們真相信了她的一通胡言亂語?靈魂互換?哈!就算斯塔克企業就此倒閉,我也不會信她一個標點符號!」

  他從椅子上騰地站起來,皮鞋在地板出鈍響。他個子不算高,但氣勢卻足;艾比籠罩在他的陰影下,瑟瑟抖得如同倉鼠。

  看人高馬大的美國隊長又要哭了,山姆於是救場︰「可是你看,這就是cap的身體,毫無疑問。」

  說著他揪了揪艾比的臉頰。

  接著是娜塔莎、鷹眼……他們輪番揉美國隊長那英俊的臉蛋,如同揉一個麵團;娜塔莎甚至還撓了撓她的下巴。

  最後幾個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連最老實的班納博士看上去也有點蠢蠢欲動,但最後也只是給了艾比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艾比︰「……」

  那雙碧海般的藍眼楮濕漉漉、皺巴巴的,像兩枚平底鍋裡的荷包蛋。艾比委屈地捂住了被他們蹂躪過的面頰,那兒現在有點紅了。

  娜塔莎和巴頓玩夠了,異口同聲地幫腔︰「這就是美國隊長。」

  托尼的白眼幾乎能翻出眼球。他懶得再看這群嘻嘻哈哈的幼稚鬼,焦糖色的瞳孔再度鎖定了艾比。

  「如果你所言屬實,證明給我看。」

  艾比扭了扭夾克下擺。

  她連一秒的思考時間都沒有,就弱聲弱氣地舉起了手︰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

  當艾比的電話打來時,史蒂夫正坐在馬桶上。

  他按下通話鍵。電話鈴聲中斷,取而代之的是艾比驚慌又可憐的聲線︰

  「史蒂夫,我們暴露了……」

  史蒂夫捏按著眉心,嘆出一口氣。他現他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緊接著艾比就跟找到家長的孩子一樣「裡啪啦」交代起原委,她越說越快,全然不像當初那個復讀機;最後她似乎是告狀告得忘形了,哽咽的哭腔又冒出來,嚎得撕心裂肺︰

  「他……(吸鼻子),實在是太恐怖、太嚇人了呀——」

  鋼鐵俠被她形容得如同惡鬼。

  而她本人抽抽噎噎,哭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史蒂夫攥緊了手機,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聽著艾比,先別哭,我保證我會馬上趕過去——」

  「你一定要來嗚嗚嗚——」

  史蒂夫隱隱聽到電話那頭有熟悉的笑聲,像娜塔莎和鷹眼的;緊接著傳來托尼含糊的咒罵,艾比只來得及喊出一句,通話就被掐斷了。

  史蒂夫︰「……」

  聽起來艾比小公主被復仇者成員綁架了。

  而史蒂夫騎士要披荊斬棘救出她。

  史蒂夫騎士本來可以戰鬥一整天都不累,甚至一人挑三條惡龍都不在怕的。但他目前有點兒能量不足。

  就好比本來滿格的蓄電池,現在掉了大半,只剩一格了。

  而能量不足的原因,也正是現在他坐在馬桶上久久起不來身的原因。

  他難得愁眉苦臉,感受著下身源源不斷涌出的汩汩泉流。

  小腿酸,肚子痛。

  這種痛不同於美國隊長游走在槍林彈雨間,感受拳腳相搏的那種痛;而是一陣一陣的、若有若無的,像孕婦難產,疼痛連接著細微的經絡,在肚腹裡攪了個地覆天翻。

  劇烈的時候,幾乎讓人以為能帶出一團模糊的血肉!

  ——是的,美國隊長他,來月經了。

  他難得惶恐。心裡盤桓著各種念頭︰難道堂堂的復仇者先鋒,連以女兒身上廁所這種事都做過了,如今卻要折在一個小小的例假上嗎?

  深呼吸,只是例假而已。

  果然女孩子一來例假就會胡思亂想!

  美國隊長重新振作了精神。他鼓起勇氣,伸出手去,摸向了擱在一旁的衛生棉條。

  ……

  (接下來的事情應美國隊長的強烈要求暴力打碼)

  ……

  史蒂夫一路飛馳趕到復仇者大廈,直奔小會議室。門一打開,一米八八的艾比就跟終於等到家長來接的孩子似的,撲到他懷裡。

  不僅柔弱、現在還虛弱的美國隊長被她砸了個踉蹌。

  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

  艾比正「小鳥依人」地把腦袋往他懷裡塞,一抬頭又被他唬了一跳。

  「史蒂夫,你怎麼啦?」

  她緊張壞了,恨不得上手把他摸個遍。但大庭廣眾地,到底還是羞恥心作祟。

  史蒂夫刻意迴避夥伴們不懷好意的目光,衝艾比招招手。

  艾比茫然地低頭、側過耳朵。

  史蒂夫湊近她耳畔。隨著他一字一句接近氣音的陳述,艾比的臉「騰」地一路紅到脖子根!她的臉色也從剛才的委屈、膽怯變成了羞愧、羞惱、羞慚!

  ——最後定格在同情上。

  復仇者們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兩人的互動,吃瓜吃得歡快。

  艾比的心情十分沉重。她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微弱的嗓音裡含著擔憂︰

  「你你你你……還好嗎?」

  她又卡帶了。

  史蒂夫從善如流地伸手摸她的金毛腦袋,笑得慈祥︰「我還好,沒多大感覺。」

  騙人的,他正咬著牙關呢!美國隊長現在變身成為小美人魚,每走一步就像有敵人往他腹部捅刀。

  他還不能笑得太用力,否則會引血崩。

  這個幾乎沒什麼弧度的微笑,在艾比眼中是強顏歡笑無疑了。

  艾比難過地想,這是份怎樣的堅強!又是何等偉大的友誼呢?

  她鼻子一酸,難過地又要哭了。

  史蒂夫看到她吸鼻子就感覺不妙,趕緊叫「stop——」,聲音過於響亮,艾比被他吼得愣了愣。

  史蒂夫又開始反思自己在經期情緒的變化無常!他唯恐傷害了她脆弱的小心臟,連忙柔聲細語地安慰。在跟艾比說話的這段時間,他全然沒理會議室裡坐著的那群人。

  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們在看好戲。

  等到史蒂夫終於領著一個勁兒想往他身後縮的艾比,來到夥伴們跟前的時候,他受到的目光注視前所未有的熱烈。

  他從沒覺得山姆挑逗女孩的口哨聲有這麼刺耳過!

  托尼清了清嗓子︰「cap,你知道——有的時候,克制很難。」

  「一點也不難。」

  細腰大胸的金美人表情嚴肅地駁斥了他的觀點,但轉而他攤開兩手,朝著眾人︰

  「現在,笑吧。」

  下一秒,來自復仇者成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無情嘲笑幾乎掀翻了整個屋頂!

第十五章:擋光殺

  史蒂夫被他的好夥伴整整嘲笑了十分鐘。

  金美人冷著張臉,但她天生長得又嬌又甜,嚴肅起來只會讓人倍感新奇。他們把史蒂夫從上打量到下,間或交頭接耳,像在博物館看到一件天價藏品。

  艾比瑟瑟抖抖,羞愧地漲紅了臉。這畢竟是她的身體,雖然打量的人並無惡意,但這種堂堂的注視還是讓她很不自在。

  史蒂夫用餘光一掃,把緊張到蜷腰弓背的金青年從身後提溜出來,往自己前面一放。青年的人影如同一塊高大的背景板,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至於山姆鼓著掌說出的「夠種的就別躲在女孩兒身後」的無腦挑釁,美國隊長選擇無視。

  沒人窺探大胸細腰的金尤物史蒂夫了,因為那些目光全被史蒂夫的肉體擋住。艾比本來長舒了口氣,但很快又渾身不對勁起來——

  娜塔莎的視線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掃射,含著興味;艾比完全暴露在她的目光中心之下,被逼得越縮越小,恨不得縮成墻角的一個小點。

  這位紅美女的眼楮像能把人全部扒光,艾比白皙的面皮不受控地燒。

  落在大夥眼裡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就看見美國隊長狼狽地躲閃黑寡婦的視線;黑寡婦笑了,隊長臉紅了。

  鷹眼開始嘟囔「你們誰帶了相機」,旁邊的山姆像模像樣地翻找。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史蒂夫抬頭看看青年紅透的脖子根,他伸手拍拍她背脊。艾比跟被上了條的玩偶一樣被他轉過來,兩個人正面相對。

  史蒂夫低聲道︰「看著我。」

  艾比聽得一愣。反射性去看他,史蒂夫眼神平靜,臉更是艾比自己熟悉的;她不再緊張,臉上的熱度慢慢褪了下去,又還給大家一個正常狀態的美國隊長。

  復仇者們呱唧呱唧,在心中鼓掌。對隊長獨特的「馴養」方式嘆為觀止。

  這時候很久沒吭聲的鋼鐵俠突然不甘寂寞,他把椅子踩得原地旋轉一圈,然後十分霸道總裁地翹起一腿︰

  「夥計們,我們能不能幹點正事?」

  「哦,當然啦。」娜塔莎假裝甜蜜地捧場,「斯塔克先生有什麼吩咐?」

  斯塔克先生揚了揚下巴︰「顯而易見,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他們換回來。」

  巴頓不太甘心地橫插一腳︰「我倒是覺得過兩天也不遲。」

  娜塔莎非常理解地給了他個眼神;而從托尼那兒扎來的就是眼刀了。

  他憋著氣嘟嘟囔囔︰「我就知道你們這群人準不靠譜。」

  「聽起來你認為你是我們這最靠譜的那個?」娜塔莎毫不留情地拆台,「得了,難道剛才笑得最大聲的不是你?」

  托尼絲毫不臉紅、級理直氣壯地反詰︰「羅曼諾夫,別把髒水全潑我身上,笑得最大聲的明明是你。」在娜塔莎瞪大了眼楮,尚沒組織好語言反駁時,他又裡啪啦地開始宣揚起自己的論調,「我們關愛隊長,同時也關愛女性。」

  喲喲,聽聽。熟悉的「保護嬌花」論啊。

  看到艾比本人的剎那,金尤物的嬌美迷人,讓屬於托尼‧斯塔克的那點……對女性過剩的同情心又跑出來了。

  山姆笑著幫他糾正︰「是關愛隊長,『更』關愛女性。」

  托尼勾了勾嘴角,笑容裡有種風流意味;但面對艾比時,那點笑突然又起了變化,變成了類似皮笑肉不笑。

  他一面散著魅力,一面眼楮裡又飽含揣度︰「但還要看這位女性是不是值得我關愛。」

  「小姐,我們不妨來討論討論那副藥的問題。據我所知,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達到了這種科技。」

  僅憑一副藥劑,就讓兩個本不相干的人交換了身體。

  簡直天方夜譚。

  當然,畢竟世界上還有很多普通人難解的謎題,比如變種能力,再比如……

  鋼鐵俠雖然自大慣了,但沒被驕傲矇蔽住眼楮。他謹慎問︰

  「所以,你怎麼做到的這點?」

  史蒂夫衝他搖了搖頭,托尼撇著嘴。

  「那只是個意外……」

  艾比囁嚅。她沒有撒謊,那確實只是個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事情總得有個合理解釋。」鋼鐵俠摸著下巴,「不過起碼,有一點我們可以認定︰你決不是什麼平凡人物。」

  「托尼。」

  艾比的臉一下子煞白,史蒂夫不得不出聲警告。托尼聳了聳肩膀。

  金青年的臉龐猛地一白,又是一紅。她對面前生的狀況束手無策。雖然已經對史蒂夫立下保證,但在這麼多人的目光注視下,她還是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心理壓力。

  心臟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

  這種狀況下,是不是就地暈倒比較好了?

  伴隨著這個念頭的興起,大腦神經「啪」的一聲,彷彿線路突然中斷。高大青年「」地昏倒在地。

  與他相對應的還有旁邊的金姑娘,她也如同被關了電源的娃娃般,「撲通」一聲軟倒。

  兩個人齊刷刷地,並排撲倒在鋼鐵俠面前,人事不知。

  「……」

  「…………」

  生了什麼事?

  「、生、了——什麼事——!」

  鋼鐵俠從位置上跳起來,氣急敗壞。他看上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在兩個撲街的人面前團團打轉。

  這是被他嚇到的第二次了!第二次!

  今天的他莫非真有這麼威武?

  ……

  艾比只覺得眼皮很重。

  四周光亮大作,緊接著響起人聲。人聲模模糊糊,像隔著一層紗。她聽到幾個零散的片段,但不能把它們正常組接。

  「還沒……怎麼……不醒……」

  她覺得自己很疲倦。意識晃晃悠悠的,像浮在湖面上的小船。夕陽懸掛在她頭頂,她在做一個美夢。

  和夢裡波光盪漾的寂靜相比,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聲就顯得過分聒噪了。她下意識一邊蠕動著,一邊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吵吵鬧鬧的人聲突然停了。有一隻溫暖的手掌撫上來,蓋住了她的耳朵。

  一時間喧嚷被更厚、更重的霧隔著,被推向了更遠的地方。艾比像沉入了冬日的被窩,她非常喜歡那隻體貼的手掌,把暖烘烘的臉頰往掌心裡蹭蹭。

  那隻手頓了頓,彷彿哄貓似的,輕輕撓了撓她的耳垂。

  艾比皺著的眉毛不由鬆了。她這麼安靜地呼吸一陣,似乎仍嫌不滿足︰因為從窗戶裡射進來的光正在緩慢移動,正照在她的眼皮上。

  她開始左右扭動,企圖躲避那道如影隨形的明亮光線。

  ——直到另一隻手掌也自下方探上,輕柔地罩住了她不停顫動的眼皮。

  那觸感和耳朵上的一樣美妙︰像一枚小小的、泡在海水裡的太陽,並不過分灼熱,而是溫溫的,舒服得讓人禁不住想打個滾。

  ……

  美國隊長坐姿彆扭,占據沙一角。沙的三分之二躺著個金女孩兒。

  她與其說還在昏迷,不如說是睡著了。青年的兩隻手分別覆蓋在她的耳朵和眼皮上,雙重保護讓她熟睡得像只有屋檐避風擋雨的奶貓。

  復仇者們來了,又走了。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三個人。娜塔莎是其中一個。

  她捋順了自己在陽光下泛出姜紅的絲,笑眯眯地︰「看來你不需要我再給你介紹對象了。」

  美國隊長無奈地瞥她一眼︰「你們就不能停止調侃我一刻鐘。」

  聲音被刻意壓低了,接近氣音。像嘴裡含著片薄荷葉。

  「怎麼會?我們都為你高興。」

  接著她又話鋒一轉︰「難怪你最近ins小號更得比較勤。」

  不是生活照就是風景照,一天到晚沒個重樣。娜塔莎險些覺得他快忘記「net America」那個大號了,最新的動態還停留在半個多月前。

  美國隊長不由抬手摸了摸鼻梁。然而庇護女孩兒的手掌消失,倒惹得艾比不太高興了,她嘟嘟噥噥地,出奶貓的呼嚕。

  史蒂夫又連忙把手捂回去了。這個舉動惹得娜塔莎遏制不住笑。

  空氣中漂浮著金色的粉塵,他們陷入一段暖意融融的安靜。

  「不過,你得好好考慮考慮。史蒂夫。」

  史蒂夫偏過頭,看到娜塔莎淡下來的臉色。

  她正注視著沙上躺著的女孩︰「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她有可能是個——」

  「是個巫師。對嗎?」

  史蒂夫平靜地接下話頭。

  娜塔莎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縮緊,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她聳了聳肩膀︰「我以為你對此一無所知。」

  史蒂夫失笑︰「時代不同了,娜塔莎。我又不真是塊化石。」他頓了頓,「變種人和巫師的聯繫正在走向密切,你忘記了我平時有個愛好,就是關注新聞。」

  他看向陷入睡眠的女孩兒。她的臉頰被冬季的陽光蒸成了粉紅色,睫毛在他手掌下蟄伏,像蝴蝶翅膀。

  「你也看到了,這只是個意外,而我們現在也換回來了。艾比不存在威脅。」

  娜塔莎一針見血︰「但你們之間缺乏信任。」

  史蒂夫並沒有露出惱怒的神色,相反他的目光溫柔,如同春天湖面上緩慢融化的薄冰。

  「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何況我也有事沒告訴她,我們之間是公平的。」

  娜塔莎抱起手臂︰「你就這麼篤定她會告訴你?」

  史蒂夫笑了,薄冰在太陽下破碎,閃爍夢幻般的光彩。

  「她當然會。因為這是我鐘意的姑娘。」

第十六章:語死早

  伴隨艾比均勻的呼吸聲,娜塔莎和史蒂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你今天把斯塔克嚇壞了,我真該拿相機記錄下他當時頭直豎的表情。」

  娜塔莎調侃道。今天實在太多波折,鋼鐵俠那顆脆弱的水晶心肝再禁不住嚇了,美國隊長換回自己原來的身體後,他也失去了唯一的樂子,沒趣地走出會議室,把門甩得「當」響。

  史蒂夫無奈搖頭︰「我以為我今天已經給他提供了足夠的笑料?」

  「你要知道,關於你的笑料他永遠不會嫌少。」

  史蒂夫深以為然。等待他的將是水深火熱,等到托尼緩過這陣,一定會老調重彈。

  而美國隊長已經做好了被他笑到明年的充分準備。

  「好啦,你繼續陪你的小豌豆公主,我得去幹活兒了。」娜塔莎把交疊的兩腿放下來,站起身,「要說我們這誰最不會嘲笑你,那也只能是——」

  她突然側耳微笑了︰「你的老夥計。時間正好,他來了。」

  伴隨一陣若有似無的、霧一般輕巧的腳步聲,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露出貓的行蹤。

  已經是冬季,來人還穿著樸素的連帽衫,戴著夏天的鴨舌帽。來到溫暖的室內,他把帽子一摘,往後捋了把頭。

  清秀的五官袒露,那雙翡翠綠眸如同結了冰的湖澤。

  娜塔莎衝他微微點頭,從他身邊擦過。史蒂夫用氣音喊一句「bucky」,這個沉默男人的眼楮裡就青草瘋長,一瞬間春回大地。

  「……這他媽是誰。」

  他的嗓音有點啞,但很柔軟。

  「這是艾比,我的鄰居。」史蒂夫很想提醒老朋友「注意言辭」,但到底還是吞了下去,「這事兒說起來複雜。」

  「那就長話短說。」

  巴基奇怪地看他。

  史蒂夫被他困惑的眼神哽了哽,儘管對回憶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很不情願,他還是跟老友仔仔細細地覆述了靈魂交換的整個過程。

  「……事情就是這樣。」

  他已經盡量略過了尷尬到令人窒息的部分,比如……上廁所和衛生棉條。

  然而即使這樣,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安靜的室內響起短促的「噗」聲。

  聽起來像有觀眾笑場了。

  史蒂夫難得面無表情︰「你笑了。」

  冬日戰士用同樣面無表情的姿態回應他︰「我沒有。」

  「你當然有。」

  「我沒有。」

  ……

  「嘿。」毫無意義的對話終止在史蒂夫一個不滿的語氣詞上,他很想把娜塔莎叫回來,用巴基的嘲笑糊她一臉。

  巴基根本沒有那麼貼心,只要他出糗,他總是最先笑出聲的那個。

  巴基慢慢走向沙。他在熟睡的女孩兒身邊停下,然後蹲身,用打量獵物的眼神看她。

  「那麼,你喜歡她。」

  他用了肯定的語調,並不是個疑問句。他跟史蒂夫做了多年朋友,他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金青年被口水嗆了嗆,還在欲蓋彌彰︰「你怎麼看出來的?」

  巴基毫不掩飾他的鄙視︰「你不妨看看你正忙的兩隻手。」

  一隻蓋在女孩兒眼皮上,一隻還捂著耳朵。史蒂夫被他一提醒,彷彿才驚覺因為長時間固定不動,手掌和手指一併麻了。

  史蒂夫一時進退維谷。

  巴基無視他窘迫的姿態,他似是喃喃自語︰「她看起來和卡特半點不像。」

  聽到熟悉的名字,美國隊長的眼楮裡暗了暗︰「她當然不,她和佩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佩姬自信、強大、獨立,史蒂夫一直以為自己欣賞並愛慕著這種類型的女孩兒,然而事實證明和類型無關;即使艾比柔弱得好比菟絲花,他也照樣為她春雨般的嗓音,和笑起來羞怯的酒窩神魂顛倒。

  愛情純粹是人與人之間的吸引,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巴基打量著女孩泛出桃粉的臉頰,和柔軟嘴脣。他勾了勾脣角露出點笑意︰

  「哦……她應該長得很不錯。」

  他只能看得見部分,眼楮周圍全被史蒂夫的手掌蓋住了。

  史蒂夫哭笑不得︰「停止散你布魯克林王子的魅力吧,夥計。」

  巴基極罕見地跟他開著玩笑︰「你難不成忘了,我最喜歡這款。」

  史蒂夫下巴一繃,有點難揣摩他的心緒了。抖動的瞳孔裡難得泄露出點慌亂。

  巴基維持著表情,暗暗笑得胃疼。

  這時候恰巧女孩突然嘟囔一聲,睫毛在史蒂夫的掌心下顫顫。史蒂夫又跟被火燙到似的收手,兩隻僵硬的手互相磋磨掌根,緩過這陣子麻意。

  艾比只覺得一覺醒來,源自靈魂深處的倦意消失無蹤,但小腹仍舊絞痛,讓她不由皺起眉毛。

  眼楮不情不願地慢慢睜開,結果一下就被沙邊蹲著的人影嚇壞,艾比「呼」的一聲差點從沙上滾下去!

  ——幸虧被史蒂夫拉住了。

  艾比的心臟砰砰直跳,復讀機立馬上線︰「你你你——」

  巴基還蹲著看她,聽到她說話愣了愣,腦袋一歪︰「……你是不是有點口吃?」

  艾比一口氣沒提上來,嗆了個天昏地暗!她被人污衊得差點又要哭,急得眼淚在眼眶翻滾︰

  「我我我、我不是!」

  巴基︰「……」

  史蒂夫撫了撫她背,哭笑不得地跟老友解釋︰「艾比不是結巴,她只是有點緊張。」

  艾比轉頭看史蒂夫,這才好好打量起青年。身材高大,輪廓完美,笑一笑充滿森林氧氣。

  換回來了?

  換回來了!

  艾比開心得要命,恨不得跳到沙上蹦三蹦。但看到沙邊還蹲著個變態狙擊手似的、注視著她的人,她的五臟六腑又像被澆了一桶冰水。

  她捂住從剛才起一直絞疼的腹部,把自己直往沙縫裡塞,笑容乾巴巴,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害怕似的。

  史蒂夫體貼地向她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同事,巴基。」

  「詹姆斯‧巴恩斯。」

  巴基的自我介紹完了。青年方才嘴上說得溜,一看她醒了,反而收起了調侃的心思。

  他不笑的時候嘴角下聳,看上去有點冷淡。

  艾比細不可聞地回應他,像只軟乎乎的小鳥︰

  「你好,我叫艾比。阿比蓋爾‧斯卡曼德。」

  她也說完了,兩個語死早開始大眼瞪小眼。

  足足五分鐘的時間裡,他們用藍眼楮和綠眼楮互瞪,氣氛像是完全凍結了。

  最後還是艾比伸出手去,打算跟他握手。

  冬兵冷冰冰的鐵臂往後藏了藏,用溫熱的手掌把她握住了。

  做完這個鄭重的社交禮節,兩個人繼續面面相覷。

  美國隊長這時候顯得老神在在,他把兩隻手臂在腦後交叉,往沙背一靠。

  巴基分出眼神瘋狂示意︰救我啊!

  史蒂夫的笑容依舊完美而清亮,他如同喝下午茶的英國紳士般愜意。

  他把促狹的笑聲壓在喉嚨底,對他的老夥計徐徐張開口型︰

  「不。」

  「……」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史蒂夫。

  全然忘記剛才自己笑場的冬日戰士頭皮麻。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妙語連珠的風流小夥,現在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偏偏能解場的人還在看笑話。

  巴基憋了半天,對著金女孩兒憋出一句︰「……你很漂亮。」

  史蒂夫嘴角的弧度漸漸消失。

  艾比吃了一驚,陌生人的讚美讓她瞬間臉頰燒。她用溫柔下垂的大眼楮在巴基身上轉了一圈,深吸口氣︰

  「你、你也很英俊的。」

  「……」

  史蒂夫的笑容完全消失。

  這頭兩個人還在商業互吹,但氣氛居然慢慢開始融洽了︰

  「你的頭跟史蒂夫一樣,金燦燦的。」

  「我覺得你的手臂非常酷……」

  兩個人都很真誠,因此但凡有個人開啟了話題,就無法停下來了。你一句我一句,你誇我美我說你帥,簡直絞盡腦汁,跟玩成語接龍似的,恨不得把全身上下每個器官都拿出來讚美個遍。

  史蒂夫在一旁默不作聲聽著,眉頭慢慢擰成個死結。

  但這時候艾比側頭看他,用濕漉漉的眼神跟他求救。瞳孔裡水汽潤透,像只咬不著自己尾巴、只會嗚嗚叫的小狗。

  史蒂夫眉頭一鬆,突然就渾身舒泰了。

  他受用著艾比六神無主的目光,寬容地解救兩人於危難︰

  「好了,聊天可以另找時候。艾比,你得回家看看,說不定貓頭鷹已經撓了很久的窗戶。」

  艾比「嗯嗯」地應著,把頭點得快掉了。

  巴基也找機會脫身︰「再見。」

  他趕著回家洗澡。

  巴基的身影迅消失在門外,艾比跟著史蒂夫站起身。

  她剛走兩步,眉毛就糾結成一團。

  史蒂夫關切地扶著她肩膀︰「怎麼了?」

  艾比的臉頓時紅得滴血。耳垂像兩顆石榴粒。

  她用複雜難言、欲語還羞的表情看他,史蒂夫的呼吸頓了一秒,瞬間明白過來。

  畢竟她還在經期。

  史蒂夫是經歷過那種痛苦的,今天的他已然得到了升華,他現在是個非常標準、非常合格的婦女之友了。

  他完全感同身受地摸了摸她頭頂︰「我想你需要去趟洗手間。」

  艾比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循著指示,夾著腿噠噠噠跑走。

  等到艾比出來,史蒂夫正倚靠著墻壁,聽到動靜後轉頭。

  他笑得像西方壁畫裡的大天使︰

  「一起回家吧。」

  摩托車鑰匙在他指縫間一閃,漏出一道銀光。

第十七章:回家去

  「你是騎它來的嗎?」

  艾比不可思議地問。雖然對麻瓜界的交通工具算不得如數家珍,但基本的概念她還是了解的。

  在得到史蒂夫肯定的回答後,她打量著哈雷摩托流暢而凌厲的車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包裹在冬季厚裙裡的小腿。

  「……」

  腿算得上好腿,就是跟史蒂夫比起來短了點。

  艾比在腦內想像了一下自己騎在摩托車上,一路風馳電掣,裙擺呼啦啦翻飛——

  難以置信,她的一生中還能出現這麼酷炫的場面。

  史蒂夫把頭盔遞給她,自己往機車上一跨︰「上來吧。」

  藍眼楮從夜空和樹叢的縫隙裡望過來,夾克泛出金屬般的光澤。這一刻他邀請她,像傳說裡亞瑟王的圓桌騎士,酷得艾比重心不穩。

  她左腳絆右腳,在冷風裡走向那位騎士。

  笨拙地戴上頭盔,跨上車後座,艾比又不知道手放哪好了;結果只是從長袖子裡伸出一點手,拉住前面人的衣服角。

  史蒂夫沒對這個過分純情的舉動說什麼,他只是提醒她「坐好了」,然後一擰車把,動了摩托。

  車子啟動的剎那,艾比在心裡「哇!」了一聲,身體一個後仰,好險沒被甩出去。

  只是拽衣服角是不可行的了。為了保持身體平衡,艾比把兩隻手虛虛地搭上史蒂夫的腰側。

  身材真好。她懵懵懂懂地,竟然也萌出這樣的念頭。

  在霍格沃茨學院那會兒,大家都是年輕的孩子。艾比跟同齡的男孩女孩們一塊兒長大,一塊兒上課、讀書;大家穿著式樣相似的黑袍子,細微的變化都被嚴絲合縫地蓋住了,蓋不住的是女孩兒們胸口日益鼓脹起的豐滿,和男孩子春筍拔節的個頭。

  然而史蒂夫不是春筍,他是早就長成了的竹子。

  ——還要減去竹子的清瘦,他是高聳的威姆士松。

  她比任何女孩兒都清楚這副身體。同他寬闊的肩膀比起來,那腰窄而不柴,對比之下突出的線條感讓人臉紅心跳。

  而她的手,現在正放在他的腰上。他真像個小火爐,哪裡都散熱量,讓艾比即使不用保暖咒,全身上下都變得暖呼呼的。

  他們起先在曲折的小道前進,艾比驚訝於麻瓜的交通工具,使他們在羊場小徑也如履平地,彷彿腳踩胖胖圓圓的雲朵一般。

  這和魁地奇完全是兩番不同的感受。艾比討厭用掃帚飛行,這讓她覺得不安全;但是坐在史蒂夫的後座上,就像掃帚頭被人牢牢把著似的,永遠不怕墜落高空,或者迷失方向。

  然而行了一段路,車子漸漸密集起來。史蒂夫嗓音微沉,囑咐一句「抱緊了」,接著擰動把頭,車子陡然加,在並行的車輛中游魚般穿梭靈活。艾比猝不及防,在心裡小小尖叫一聲,兩隻手不由伸長出去,緊緊地環抱住了史蒂夫的腰。

  他比太陽還灼人的熱度隔膚相貼著,毫無保留地散。艾比只覺得整個掌心著了火似的燙起來。她像個坐在火堆邊烤火的小女孩,即使燙得有點難以忍耐了,也還是不捨得撒手。

  艾比紅著耳朵,偷偷地抱得更緊了一點。

  冬日的天空是凝固的、冷硬的,此刻萬里無星,月亮也隱沒。但深藍色的夜玻璃悄悄漏出了道細小的裂縫,於是有冰涼的感覺降落在頭頂。

  彷彿孩子的手輕輕一踫。

  史蒂夫突然回頭,笑容裡呼出一團朦朧白氣︰

  「艾比,下雪了。」

  艾比「誒」了一聲,就感覺有一點晶瑩降落在自己鼻尖和嘴角,很快就融化了。艾比舍不得把胳膊撒開,鬼迷心竅似的,她伸出一截小小的舌頭去舔;後知後覺自己在幹什麼以後,她左右張望,漲紅了臉。

  雪磨磨蹭蹭地,一點也不想下大。好像在跟誰鬧脾氣,落下的雪粒全是幼小的、縴細的;連成一片的時候,還有點纏綿。

  哈雷在車流裡穿行,五光十色的絢麗光帶轉眼被他們拋至腦後。雪沫飛成連貫的細線,但戴著不同顏色帽子的鮮艷人群把它們衝散了。

  史蒂夫再沒回頭,載著她向家的方向駛去。他的背影本來像沉默的圓桌騎士,這會兒有紛紛揚揚的雪子降落,並飛快消融在他的肩膀和頭上,使他看起來又像個英俊了十倍的聖誕老人。

  看哪,他是所有人的願望。

  她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世界一下子靜音了,無數只脖子上掛著鈴鐺的麋鹿在艾比心裡亂撞,她滿腦子只剩這句話。

  連史蒂夫寬廣到可以容納所有的背影,看上去也如同漩渦;她再一次感到重心不穩,那漩渦像要把人都吸引過去。

  艾比七葷八素,一頭扎進了漩渦。

  她在心裡給自己反覆鼓勁。隨即呼出一口白氣,謹慎地、顫抖著把漲滿血色的粉紅臉頰,貼上他的脊背。

  潮乎乎的,但溫暖極了。

  「啪」的一聲,開關重新運作。

  世界又亮起來,恢復了熱鬧。

  ……

  艾比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檢查植物們的情況。

  這兩天疏於照料,它們的枝葉都有點蔫巴巴的,艾比心疼地摸了摸。植物們抖動抖動,出含糊的呼嚕聲。

  顯然改良過的瞌睡劑效用有點過猛了。

  艾比先給它們施了一遍龍糞肥,又施了一遍月痴獸糞肥。她平時不太捨得用它們,因為這些銀色肥料非常珍貴,效果果然也是立竿見影︰植物們爭先恐後地恢復了活力,變得精神抖擻。

  牛頭搖搖樹是最先甦醒的那個,它搖頭晃腦,像聽了嗨歌。

  不僅自己晃,還非要拉上曼德拉草一起。把人家都吵得不耐煩了,看得艾比直搖頭。

  出了溫室,艾比往臥室走。越往那個方向走,動靜越大——

  她聽到了翅膀拍擊窗戶的「撲撲」聲。

  艾比快走兩步,趕緊打開房門,果然看到臥室窗戶外有個扇動的黑影。

  艾比把小貓頭鷹解救下來,喂了它一點貓頭鷹口糧。它是一隻漂亮的雪,就是個頭在同伴中顯得有點嬌小了。

  艾比也不知道她是從哪來的。小傢伙第一次蹲在她的窗台上時,看上去暈頭轉向、找不到憩所。艾比無意把她馴養成寵物,貓頭鷹們其實很愛自由,並不喜歡被關在籠子裡。

  所以這隻小雪和她成為了朋友,經常會來窗口討食,同時也幫艾比承擔一些往來書信的任務。

  這回雪帶來了納威的信。

  送走磨蹭著她的小貓頭鷹,艾比邊拆信邊嘆氣︰老套的聯繫方式還是太慢了。這會兒她和史蒂夫都已經變回來了,納威的書信才剛剛寄達。

  納威先針對他們靈魂互換的事做出了激烈回應︰類似於「梅林啊」「梅林的襪子」「梅林的平角褲」之類的興嘆之詞占滿了大半張紙。

  然後另小半張裡的第一句說︰

  「我非常、非常抱歉,抄給你的藥方出現了非常低級、非常愚蠢的錯誤︰我把[流金嚏根草]糖漿給漏了。它需要在倒數第二步加入,逆時針攪拌三分鐘。」

  艾比︰「……」

  她為什麼會有這麼不靠譜的朋友——

  依稀記得,低年級的魔藥課和他合作時,她第一次炸了坩堝。

  是納威開啟了她的天賦技能,從此炸坩堝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他們總有辦法把魔藥課變成一場扣分競賽,納威炸完艾比炸,又或者艾比炸完納威炸,總之說不清赫奇帕奇和格蘭芬多哪個學院的寶石漏得快些。

  艾比繼續讀信。緊接著納威又興高采烈地恭喜了她︰

  「半枝椒薄荷,去掉嚏根草,就能和你在喝藥前遇到的最後一個人靈魂互換!完美!艾比,你創造了新的配方!斯內普教授一定會引你為傲的。」

  艾比霎時冷汗直流。

  不,她一點兒也不想吸引斯內普教授的注意,饒了她吧。

  納威意猶未盡似的告訴她︰「盧娜托我知會你一聲,如果你加入了整枝椒薄荷,效果會更好一些︰作用時間興許能長達一個禮拜之久。」

  艾比︰「……」

  不。史蒂夫的形象已經被她敗壞光了,如果藥效再延長下去,她恐怕自己都忍不住把自己塞進馬桶。

  至於盧娜為什麼會知道「加入整根有奇效」,這跟這個古裡古怪的女孩子一樣,又將是個未解之謎了。

  艾比把信讀完。信的最後一句是︰「ps信裡的東西是給你的。你媽媽告訴我︰你把它落在家裡了。」

  她抖抖信封,把一根灰撲撲的東西抖了出來。

  霎時間,彷彿呼吸都停擺了。

  那是條項鏈,被設計成眼球的形狀,整個眼球被涂成了古怪的橘紅色,眼眶瓖嵌了一圈煙火。

第十八章:冰耗子

  那是條項鏈,被設計成眼球的形狀,整個眼球被涂成了古怪的橘紅色,眼眶瓖嵌了一圈煙火。

  艾比伸出手去觸踫它,那煙火就像燃燒的火圈般「呼」地在眼周燒過一圈,然後迅消失;剩下栩栩如生的眼球「咯吱」一聲,突然從內部長出兩排尖尖的牙齒,上下一踫,出「桀桀桀」的怪笑。

  艾比在看到它掉出來的剎那,啜泣就從喉嚨裡溢出;這下一聽到笑聲,達的淚腺再也管不住,淚水「嘩」地奔涌而至。

  她把那條項鏈貼著心口,彷彿這樣能再感受熟悉的溫度似的。

  牙齒仍然不知疲倦地上下咬合,突然像咬到了什麼東西,出被冷到似的「」聲。

  艾比愣了愣,趕緊把項鏈舉在手裡,在燈下仔細端詳。

  牙齒還在「」地,像有人狠狠地咀嚼著冰塊。

  艾比的臉上閃現一絲迷惑。

  眼球項鏈以前從來沒出過這樣的怪聲,雖然造型委實恐怖了些。艾比在收到這件禮物的時候險些從座位竄上長桌,但實際上當項鏈露出牙齒後,並沒有生什麼奇怪的事——

  只是從猩紅的口腔裡吐出了一顆比比怪味豆。

  艾比當場就氣乎乎地把它吃了,出乎意料的好吃。比比怪味豆是熱牛奶咖啡味的,那滋味她現在還記得。

  然而現在,眼球還在精力十足地「」響,彷彿能叫喚一輩子。

  艾比擦了擦眼淚,猶豫地把手指往牙齒裡伸。

  更奇怪的事情生了︰當艾比的手指伸進口腔的剎那,「」聲頓時消失了。兩排牙齒僵硬地張著,突然像吃到了辣椒之類的刺激物一樣,「噗」地吐出了一個紙團。

  紙團彈射到桌上,被艾比捉住了。

  她把揉皺的紙團打開,在燈光下仔細地攤平。

  看到熟悉的、圓乎乎的字跡,艾比掛著淚珠的臉蛋忍不住又露出一點笑了。

  紙團上寫著︰

  『你要多笑笑,想知道為什麼嗎?』

  末尾加了個醜到離奇的吐舌頭表情,以及小小的ps︰『答案在下頁。』

  艾比把紙條翻過來,背面畫著簡筆畫︰一大一小的火柴人,瘦瘦的線條,手拉著手在巨大的隕石坑上擺動。

  在艾比看來,那就是個隕石坑,在月球上常見的那種;又或者是史前怪獸的腳掌印。

  但紙條上說︰『因為這樣我們可以在你的酒窩上跳舞!』

  原來隕石坑是個酒窩。

  『笑吧!一定要多笑笑啊!』

  火柴人站在畫面的中央,坑的左右上下都擠滿了無意義的「哈哈哈」和「踢踢踏踏」的擬聲詞,看上去像頭頂開花般熱鬧。

  艾比忍不住破涕為笑。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在這一刻的感受︰她並不是遺忘了它,而是她習慣逃避太久了。逃避是她的蝸牛殼,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金藥。

  為了摒棄令人不快、甚至鼻酸心酸的過往,她放任自己遠渡重洋,從倫敦來到紐約;同時也放任珍貴的禮物在抽屜的盒子裡蒙塵。

  但現在,她突然不想逃避了。

  她要感謝媽媽和納威,如果不是他們,她興許永遠也現不了那個紙團。但當紙團被剝開的那一刻,一切快樂的、幸福的回憶也蜂擁而至了。

  艾比最後摸了摸那眼球項鏈,把它掛在脖子上,藏進貼身的衣服裡。

  ……

  在忙完自己事情的一個禮拜,艾比開始著手準備起給史蒂夫的回禮。

  他們在沒交換身體之前,史蒂夫送了她一對做工精細的耳罩,艾比本想送個用途相當的冬季實用禮,但在他們共同經歷了不堪回的那檔子事,且艾比又給人添了這許多麻煩後,她自覺心虛壞了,因此對禮物的準備更加用心。

  她從溫室裡剪了好幾株冰櫃藤,它們和探向球栽種在一塊兒,因為個頭嬌小平日裡並不怎麼惹眼;但它的作用卻很大。

  艾比花了一星期時間把冰櫃藤編織、修繕成個樸素的方盒子,裡面放了一堆她喜歡吃的零食,都是產自蜂蜜公爵的。但她也注意沒挑特別奇怪的,比如爆炸夾心糖和黑胡椒小頑童,它們的魔法傚果實在太惹人矚目了。

  那些五彩繽紛的糖果甫放進去,整個盒子冒出「滋」的一聲,好像倒抽了一口涼氣,有白霧從盒子張合的「嘴巴」裡泄露。

  這就是冰櫃藤的妙處了︰用它做的盒子可以保證零食的新鮮度,像糖果這樣較易保存的,甚至可以幾十年不腐。

  艾比捧著這個珍貴的小盒子,敲開了史蒂夫家的門。

  她已經一個禮拜沒見過她的鄰居了,他似乎也不得空閒。艾比在夜裡常常留心,有時候甚至要到凌晨,樓道裡才能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不過顯然今天她運氣不錯,史蒂夫在家。他很快就打開了門。

  迎接她的是他一如既往的陽光笑臉︰「嗨,艾比。」

  他腰上系著艾比見過的那條圍裙,整個人像是剛和廚房搏鬥了很久,散著香噴噴的食物味道。

  艾比咽了口口水。史蒂夫耳朵一動,笑容弧度擴大了些。

  「嗨,史蒂夫。」她總算沒忘了正事,兩隻手捧著零食盒子,模樣跟上貢似的,「這是給你的禮物。」

  「哦……謝謝,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史蒂夫慎重地用雙手揩了揩圍裙,姿勢像極了地道的家庭婦男。

  他的眼神極好地壓住了一點熱切,把盒子接了過去。

  「我現在可以打開它?」

  「當然啦。」

  史蒂夫打開了那個神秘盒子。饒是他心有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盒子裡的零食堆得足有一座小山高,把空間填得滿滿當當,幾乎要漫出來了!

  他有點哭笑不得︰他早過了愛吃糖的年紀,也並非什麼饞嘴小女孩。

  然而艾比那麼那麼認真地跟他介紹著︰「這是奶油薄荷糖,就是長得像蟾蜍……其實味道可好了;這是滋滋蜂蜜糖,你吃的時候得留心︰如果你不用口腔包裹住它,它興許會濺出多蜂蜜……」

  她說話的時候垂著腦袋,睫毛濃得明顯,還鼓著一點臉頰,像個大號的芭比娃娃。任何女孩在自己童年時候,都會想擁有這樣的芭比娃娃。

  史蒂夫馬上心軟了。如果分享零食能帶給艾比快樂的話,他又有什麼理由不接受這份饋贈呢?

  儘管這份饋贈顯得有點孩子氣了。

  他於是裝作驚喜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如果鋼鐵俠此刻在這,一定會吐槽他拙劣的表演︰他看上去像癟嘴老奶奶重拾了她心愛的假牙。

  「我的天,艾比。我真沒想過你會送我這個,我太喜歡吃糖果了。」

  艾比頓時笑出了酒窩︰「你喜歡嗎?」

  史蒂夫點點頭︰「當然。」為了增加他這份「喜歡」的可信度,他信手拈了一顆問她,「我現在能嘗一個嗎?」

  那顆糖是深藍色的,做成了個犀利的小老鼠形狀,真是酷得不要不要的。

  「等等,那可能有點冰——」

  艾比有點不安地想要阻止。但美國隊長微笑著說「沒關係」;他確實覺得沒關係,畢竟以他強悍的身體——

  他把小老鼠糖放進嘴裡。咀嚼——

  「嘎。」

  我的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啊!!!

  他只咀嚼了一口,再無法咀嚼下去了,只能把它僵硬地含著。那實在是太冰、太冰、太冰了,冰得他腦殼麻,冰得他剛剛咬合的牙齒瘋狂打戰——

  冰得美國隊長甚至想說髒話。就是這麼恐怖的冰。

  「那是迷你冰耗子,因為冬天太冷了,我只藏了一個在最底下,本來想提醒你放放再吃的……你還好嗎?」

  艾比緊張地注視他。史蒂夫一動不動,臉上掛著的微笑也一動不動,看起來像中了統統石化。

  過了一秒、兩秒……足足五秒鐘後,統統石化的咒語終於解除了。美國隊長到底是美國隊長,他用他強大的毅力加大臉部肌肉拉伸力度,重新擠出了弧度自然的微笑。

  「我、我還還好好好。」

  但他的牙齒還在打戰,間或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好的話被他抖成波浪。

  史蒂夫終於嘗試了一把復讀機的滋味。

  艾比內疚得皺起了臉︰「對、對不起——」

  史蒂夫最怕她這個表情,可憐得人心都碎了,殺了他都抵不了罪過。他頑強地穩住了聲線,頗具大將風範地擺手︰

  「沒事。還得怪我自己,太魯莽了。」

  艾比看他終於恢復正常,不由軟綿綿地鬆了口氣︰「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喜歡吃糖果……」

  大冷天的,冰耗子都急得要一口吞,那個透心涼喲!

  艾比都被史蒂夫對糖果的熱愛之心感動了。

  梅林的零食啊,她果然還是心不夠誠呢!

  對於這個天大的誤會,史蒂夫內心哭成一團,外表強顏歡笑。

  他伸出一隻手揉了揉麻的腮幫,生硬地轉移話題︰

  「我剛剛做了點奶香南瓜撻,正愁一個人吃不完。你願意幫我解決一二嗎?」

  ……原來,是奶香南瓜撻的味道呀!

  艾比終於知道史蒂夫身上那股香噴噴的氣息從哪兒來的了。

  她用左腳跟蹭蹭右腳︰「我……」

  我有點想吃。

  史蒂夫看她猶豫,又添把火︰「最近胃口不佳,食量小得讓我有點煩惱了。艾比,幫幫我吧。」

  艾比腦袋裡一片漿糊,暈乎乎看他。他笑出一口白牙,上牙口兩顆略尖,居然有點像狼的弧度。

第十九章:仙人掌

  奶香南瓜撻真的很香。

  艾比喜歡極了這個味道,一不留神吃掉了半盤。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史蒂夫看著她,臉上掛著老父親般的微笑。

  他用哄小貓小狗的語氣問︰

  「好吃嗎?不夠的話還有。」

  艾比點點頭,又搖搖頭。點頭是因為味道真的很棒,搖頭是因為她有點吃不下了。

  她摸摸小肚子,吁出一口氣。史蒂夫看著她揉肚子。

  艾比注意到史蒂夫似乎有話要說。因為他一直瞥她,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好幾次都欲言又止的樣子。

  艾比在心裡都替他急了。但是又不好意思問。

  是不是她把南瓜撻吃掉太多啦?

  這麼一想艾比本來就飽和的胃更沒空隙了。她有點忐忑地捏著盤子角。

  人家剛才說「不夠的話還有」,指不定只是在盡地主之誼呢!艾比記得剛在門口的時候,史蒂夫就跟她說自己「胃口不好」,她剛剛又大吃特吃——

  小雞胃的史蒂夫,說不定都被她嚇壞了。

  然而史蒂夫本人如果聽見了她此刻的心聲,一定會哭笑不得地搖頭的。因為他們想的完全是兩碼事。

  他細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氣,出來的聲音卻很輕,像怕打擾了什麼似的︰

  「艾比,你——」

  好巧不巧,就跟電視劇情節似的,史蒂夫家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史蒂夫的那口氣頓時泄完了。他又嘆了一聲,露出歉意的微笑起身︰

  「稍等一會。」

  艾比乖乖點頭。只是手再也不敢伸出去拿剩下的南瓜撻了。

  史蒂夫前去開門。門外站著他的兩個朋友︰巴基和娜塔莎。

  巴基面無表情地插兜;娜塔莎衝他眨了眨單邊眼楮︰「surprise!」

  史蒂夫失笑地抵住門框︰「你們——」

  巴基不等他說完,突然像靈敏的獵犬似的嗅了嗅空氣。

  「奶香。」

  娜塔莎飛快地接上︰「——南瓜撻的味道。cap,你今天挺甜蜜。」

  史蒂夫對她的糖衣炮彈不為所動。

  「所以,你們是來蹭飯的?」

  「答對了。」娜塔莎大大方方地往客廳裡走,巴基跟在她後頭,「復仇者大廈雖然有好廚子,但總吃也會膩味。時間正好,看來我們運氣不錯。」

  然後,娜塔莎就看到了坐在餐桌邊的艾比。

  她一下子挑起了眉毛︰哇哦,豈止是「不錯」。

  史蒂夫關上門。他問巴基︰「那麼你呢,你也?」

  他半信半疑。巴基現在很喜歡一個人待著,史蒂夫盛情邀請好幾次,他也難得來一趟。像不捨得挪窩的貓。

  巴基指了指娜塔莎的背影︰「不。」

  驚人的默契使史蒂夫秒懂了這個「不」字底下藏著的意味。他是被娜塔莎強制抓壯丁來的,可憐的士兵。

  這頭艾比看到他們兩人進來,霎時從座位上彈起,腿還被桌子磕了一下,出一聲巨響。

  聽著就怪疼的。

  但艾比非常頑強,她繃住了要冒淚的表情,像個機器人似的啟動開關,跟他們打招呼︰

  「你你你、你們好。」

  ……她想把自己的舌頭割了!這個一緊張就會打磕巴的習慣總是改不掉!

  「你也是。」

  娜塔莎笑微微的。她覺得這個漂亮的英國姑娘還挺有趣。膽子小小,戰戰兢兢的模樣像只兔子。

  四個人在餐桌旁落座,分掉了剩下的奶香南瓜撻。史蒂夫重新回廚房使了使鍋碗瓢盆,給嗷嗷待哺的幾個人做了豐盛的一餐。

  大部分都進了娜塔莎和巴基的肚子。

  吃完飯,兩個人又沒著急走,在沙上躺著消食。姿勢比較豪放,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艾比被擠到了沙最裡面,邊上依次是史蒂夫和他的兩個朋友。他們看著電視機,間或交談幾句。史蒂夫經常會笑,很沒辦法似的搖搖腦袋。

  然而他實在貼心慣了,因此並沒有冷落艾比,甚至在她看起來有點走神的時候,關注得過分。

  「……怎麼了?」

  他低聲問,垂著頭。

  距離太近了,像他動動胳膊就能把她整個圈進懷裡似的。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吹拂,艾比有點怕癢地往沙縫裡縮了縮。

  她搖頭,同樣低聲回答︰「沒怎麼,只是覺得你們感情很好呢。」

  史蒂夫卻好像沒聽見似的,往她的方向更湊了湊︰「……什麼?」

  艾比有點愁。史蒂夫的毛病可能有點多,胃口不好聽力也不好的。她迫不得已離他更近了一些,像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軟綿綿又豐滿極了的兩團,危險地夾住了男人的單邊胳膊。她湊近他耳朵,捎出的呼吸都是甜絲絲的︰

  「我是說——」

  她又重複一遍。然後兔子一樣,把自己重新彈回沙縫,距離再次被拉遠了。

  而史蒂夫的耳廓好像被焯過的螃蟹腳,也紅了。

  沒隔一會,他就被娜塔莎拉走,好像是去商量什麼事情。整張沙就剩艾比和巴基兩個人。

  電視機還在出喧響,男主角和女主角歇斯底裡地互相撕逼咆哮。

  與此相反的,是杵在沙上的兩根冰棍。

  巴基看了會電視,皺起了眉毛。他從口袋裡翻出一本綠色的小冊子,開始讀。

  艾比找不到事情乾,只好拼命瞪著電視機,心想︰好尷尬呀。

  瞪了一會,眼楮都快瞪紅了。電視裡開始插播廣告,艾比趕緊低頭揉了揉眼楮。

  她在心裡為自己打氣。主動說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家都是史蒂夫的朋友,不需要害怕。

  她絞盡腦汁想找個話題,餘光偷瞄到巴基看的那本小冊子,不由「啊」的叫出聲來了︰

  「啊!你是……在養植物嗎?」

  小冊子上寫著《植物培養指南︰養遍天下都不怕》。

  ……好不靠譜呀,看起來跟洛哈特教授的書一樣不靠譜。

  巴基沒有看她,把小冊子又翻過去一頁,淡淡地應了聲「嗯」。

  艾比自覺找到了絕佳的話題,她主動請纓︰

  「那,那你問我吧!我——說不定會知道一點呢。」

  畢竟植物,是她熟悉並熱愛的領域。

  巴基這回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他認真想了想,聲音微啞︰

  「我以前養過植物,後來它死了。所以我想再養一盆。」

  艾比很熱情地︰「你養的是什麼呢?」

  「仙人掌。」

  艾比︰「……」

  她看著巴基格外認真的表情,突然喉頭一陣堵塞。

  好心酸。

  她結結巴巴地比劃︰「那,那怎麼會死呢?仙人掌其實……挺容易養活的。」

  巴基又表現出思索的姿態︰「那時候雪下得很大。我把它放在室內,放了一個冬天,它就死了。」

  不知道怎麼的,艾比居然從他低沉的嗓音中,聽出了一股子悲傷……

  她感同身受似的心疼肉痛︰「不行的,仙人掌也需要曬太陽。」

  巴基堅持說︰「可是雪很大。」

  艾比就覺得他是內心非常縴細的人了。因為雪太大,所以不捨得讓植物挨凍的人,一定是好人吧!

  她這麼想著,突然就不害怕他了。

  雖然表情很冷硬,但心裡意外地柔軟呢!

  只是讚嘆歸讚嘆,道理還是得說明白的。她想了半天,給他舉了個例子︰「植物和人一樣,都要見光。如果沒有太陽,人會死,植物也會死的。雖然仙人掌很頑強,但還是得曬太陽才能開花。」

  巴基沉吟著,緩緩點頭。

  有道理。

  艾比又問他︰「你給它澆水嗎?」

  巴基這回很自豪,很有底氣︰「它放在室內的時候,我每天給它澆水。一天三遍。」

  人吃飯也是一天吃三頓的呀!

  艾比這回徹底沒詞了。她說呢,敢情仙人掌不是缺太陽,主要還是因為澇死的啊!

  她又開始給他科普「仙人掌不能澆太多水」的知識。

  巴基豎著耳朵,聽得很專注。不知不覺,就把小冊子丟到沙縫裡去了。

  ……

  這頭艾比在給巴基上植物課,那頭娜塔莎也在給史蒂夫上戀愛課。

  她悄悄往沙那邊看一眼,比了個「噓」。

  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兩張門票,遞給史蒂夫。史蒂夫一看,是植物博覽會的門票,就在這周週末。

  娜塔莎很老道地囑咐︰「喜歡她就去約她,別耽擱時間。她不是喜歡植物嗎,帶她去看。」

  真當她來蹭飯的?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

  黑寡婦天生擅長收集情報。順著美國隊長的小號互關,她掌握了艾比的動態。不僅ins賬號名叫『閃亮植物學』,平時也經常一些植物小知識。

  對這樣白紙一張的姑娘,摸清她的愛好輕而易舉。

  把九旬老人可感動壞了,他手握兩張票,感嘆︰

  「娜塔,我們想到一塊兒了。剛才你們還沒來的時候,我就打算問問艾比,週末是否有空。結果被你們打斷了。」

  娜塔莎敏銳地眯起眼楮︰「你本來打算帶她去哪?」

  美國隊長撓撓後腦勺,頗有點羞赧。他老老實實道︰

  「咖啡廳,或者美術館……」

  娜塔莎做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

  「哦,得了。這套已經過時很久了,何況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會喜歡美術?像個醫生那樣,你得懂得對症下藥。」

  她還為他出主意︰「到時候那地方會有個小型的拍賣,一般不會很貴。注意她的表情。如果她喜歡,你買上一盆討她歡心,也未嘗不可。」

  九旬老人表示受教受教。他凝視娜塔莎,又露出了那種老母雞看小雞崽的神情︰

  「娜塔……」

  娜塔同志是個好同志!

  一切盡在不言中。

  娜塔莎苦悶地呻吟一聲,捂住臉頰。

  「別這麼看我,我有點消化不良。我不是八歲,更不是八個月。這套還是留給你的小豌豆吧。」

  史蒂夫突然福靈心至,嘴上像抹了蜜︰

  「謝了朋友,你永遠十八。」

  就看見娜塔莎放下手,滿面春光。

  史蒂夫︰「……」

  現學現賣,對症下藥。他學得很快。畢竟這對婦聯隊長來說,根本不算事。

第二十章:約會啦

  星期日早上八點,艾比準時起床。

  本來週末,她會允許自己在床上賴會,不必早起;但今天不同了。

  她和史蒂夫約好,兩個人要一起去植物博覽會。

  就在兩天前,艾比在史蒂夫家做客的時候,等史蒂夫的兩個朋友走後,史蒂夫邀請了她。

  艾比還很清楚地記得那時候,他鄭重的表情,和鄭重的語氣︰

  「你週末有空嗎?一起去植物博覽會吧。」

  他說著摸了摸鼻梁。史蒂夫本來就長得好看,睫毛又長又濃,燈光下印出兩道青色的影子。

  他的眼楮也好看,藍藍的,像兩顆玻璃球。

  艾比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像吃了十顆吹寶泡泡糖。

  她都忘記自己怎麼回答的了,肯定很丟臉,頭都點得快掉了,只記得輕快的一聲︰「好呀!」

  然後史蒂夫就笑了。如釋重負似的。

  植物博覽會裡的各種植物,是艾比喜歡的;邀請她去看植物的對象,也是艾比喜歡的。

  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是以艾比大早上激動得不行,刷牙、洗臉、挑衣服……坐到梳妝檯前,甚至很有耐心得給自己編了個漂亮的辮子。

  終於打理好自己,艾比對著鏡子左右端詳。

  在霍格沃茨那會,除了看課本,她還看了些有趣的課外雜書。其中就有教美容魔藥的配方和美容魔咒的。

  艾比不是個特別重打扮的姑娘,但她今天也想嘗試一下了。

  模模糊糊地,循著書上教的,她笨拙地給自己施了個美容魔咒。謝天謝地成功了,暖呼呼的魔力從頭頂一路灌注到腳心。

  跟迪士尼的公主,被仙女施過仙法一樣。

  艾比再看鏡子,現好像是比剛才閃亮了許多!

  她心情好,整理好自己要帶的東西,在出門前還進了一趟溫室。這已經是她每天的習慣了,幾乎雷打不動。

  今天的溫室和平常一樣無風無浪——才怪呢!

  艾比的腳甫一踏進去,差點尖叫出聲!

  「stooo——p!」她大踏步衝到奶牛搖搖樹面前,它碩大的奶牛頭此刻做出了一個非常辣眼楮的嬌羞表情,枝蔓纏著它身邊那棵小小的曼德拉草,還在一個勁兒地……蹭。

  艾比頓時捂住了眼楮!

  她覺得非常不妙。他們家這棵奶牛花啊,它可能是……情了。

  艾比把擋住眼楮的手掌從臉上拿下來——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舉動——她圍著奶牛花和曼德拉草打轉,小心翼翼地勸︰

  「把、把它放開好不好?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曼德拉草被它勒得要尖叫,醜醜的一團小臉上全是蓄勢待的憤怒。

  牛頭搖搖樹還在陶醉。它們當然是朋友,不然它怎麼會摟著它!

  不過從今天開始,它的好朋友將會變成它的親親甜心寶貝!

  艾比咽了咽唾沫︰「可是……它就要被你勒死啦。」

  牛頭搖搖樹立馬一驚,藤蔓一鬆。艾比撲過去抱住它那顆燙乎乎的牛頭,防止它繼續逞凶。

  這回抓住了,待遇可就沒這麼好了。艾比捧著它的大腦袋上下搖晃︰「你清醒一點,你跟曼德拉草是不會有未來的呀!」

  奶牛頭垂下來,看了一眼曼德拉草。曼德拉草小惡魔似的臉上還充滿了暴怒,那表情看得它心都碎了。

  奶牛花開始張牙舞爪,兼抽抽搭搭。

  艾比雖然剛才非常崩潰,但看到它這副委屈樣子心裡也不好受,連忙摸摸它腦袋,幫它擦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碩大淚珠。

  她以前也沒養過牛頭搖搖樹,對這種狀況缺乏經驗。但牛頭搖搖樹是十分珍貴難得的,眼下讓她去哪兒給它變出個合適的對象呢?

  艾比盯著她的大腦袋愁。猶豫地問︰「要不咱們,自花授粉得了?」

  她記得牛頭搖搖樹的授粉方式十分特殊,不論自花,還是異花授粉都是行得通的。

  奶牛花瞬間把自己的頭搖成了撥浪鼓。

  梅林的平角褲,即使是牛頭搖搖樹也需要享受自由戀愛的權利啊!

  它好委屈。

  艾比看它蔫不拉幾,倒是心疼了。她想了想,跟它保證︰如果植物博覽會上能看到合適的相親對象,她會考慮把它帶回來,給因為情而空虛的奶牛花做個伴。

  牛頭搖搖樹這才高興了。

  艾比沒忍心告訴它︰它長得比較……特殊,找到對象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

  不過也說不準。艾比現在的心情有點類似於生了個醜孩子的媽媽,反正、反正麻瓜養的植物都有點傻呆呆,到時候在拍賣的時候買一盆給它解解悶也不錯。

  說到植物博覽會,艾比突然又想起前兩天收到的信來了。

  納威先前在信裡提到的「七分美夢」配方,她現在還差一味。如果是簡單的嚏根草也倒罷了,流金嚏根草可不好找。

  雖然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有機會總要嘗試。興許在今天的植物博覽會上會有現。

  艾比打定主意,手摸向了溫室西南角種著的探向球。

  和它們的名字一樣,探向球是可以幫助她找到嚏根草的好寶貝。

  它們本來和冰櫃藤栽種在一處,現在好幾株冰櫃藤被艾比剪去做盒子了,盆裡空了好大一塊。

  探向球獲得了更充足的生長空間,向上竄得飛快。

  它們本來是小煤球那麼大小的幾個點,顏色黝黑;現在已經開始成熟、褪色,褪成了淡淡的金。

  艾比戴上龍皮手套,把最小的那株往上一拔,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拔了出來。小球在空氣裡掙了掙,扭曲的根須像小孩兒亂動的腳。

  鬚鬚清理乾淨後,艾比把它放到自己的頭頂。

  定向球十分有靈性地伸出「腳」,緊緊勾住了她的頭。金色的小球埋在裡,倒不明顯。

  艾比晃了晃腦袋,沒掉。但還是不放心,索性又在頭頂扣了頂毛呢貝雷帽,這下探向球被遮得一點也看不見了。

  她拍拍臉頰出門,去往市郊的植物博覽會。

  ……

  史蒂夫是先到的那個。

  這並不代表艾比遲到,相反是他來得過分早了。但他一向是個禮節到位的人,乾不來讓女孩兒等的那事。

  他戴著棒球帽,壓低了點帽檐。沒等兩分鐘,就聽到熟悉的、蜜糖般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

  「史、史蒂夫——」

  美國隊長抬眼。然後愣住了。

  他看見了一團光。

  別誤會,美國隊長這種老冰棍可說不來肉麻唧唧的情話,「一團光」也不是什麼脫口而出的讚賞,只是他對所見現象的陳述。

  他確確實實是,看到一團光衝他小跑過來。

  ……閃得四倍感官的九旬老人忍不住閉了閉眼。

  近了、更近了,還是一團光……只不過距離越近光的強度越小,最後露出臉來。

  是艾比,她全身上下,不僅臉蛋,還有脖子、胳膊和腿,甚至連每一根頭絲都是閃閃光的,好像覆蓋了一層柔光濾鏡,整個人亮閃閃到不太科學。

  像是哪本漫畫書裡跳出來的精靈人物。

  史蒂夫克制住自己揉眼楮的衝動,他保持著沉穩的微笑︰「嗨,艾比。」

  過了十秒後,也不知道是因為適應了還是怎麼,忽略那層光的效果,史蒂夫得以更仔細地觀察艾比本身了。

  她今天穿了白色連衣裙,外罩一件丁香紫色的針織外套,上面還繡著一團一團的小兔子。珍珠胸針跟她溫柔的氣質般配,散著圓潤的光輝。

  同樣乳白色的貝雷帽壓住了金,臉頰紅撲撲的,嘴脣比平時更嬌艷,是鮮嫩初綻的粉色,像小孩子愛吃的草莓醬。

  史蒂夫的喉結不由滾了一滾。

  「我沒有遲到吧?」

  艾比在他面前剎車。用手理了理帽子和頭,有點忐忑地問。

  她的牙齒咬了咬嘴脣,又是一鬆。下脣泛出濕潤;胸脯因為剛才的跑動,微微跳躍起伏。

  ……該死,這附近三分之二的男孩兒都在看她。

  他倒不想摳人眼珠,只是覺得這群新世紀的小孩興許作業太少。他倒很樂意給各大高校的禁閉室錄製教育視頻。

  史蒂夫的眼神涼了涼,但在看向艾比時又暖如春風。

  他說不上心裡什麼感受,又甜又酸。教育的話習慣性脫口而出︰

  「現在還是冬季,你這麼穿會著涼的。」

  他微微不贊同地看向她又細又直的小腿。那裡只裹了薄薄的白襪子,還是不連腳後跟的那種。

  艾比傻乎乎地說︰「不冷。」她又興衝衝地向史蒂夫展示,「你看,其實有兩層呢!」

  史蒂夫仔細看了看,突然蹲下身。

  艾比正摸不著頭腦,忽然感受到小腿底部接觸到一片溫熱︰是他的手掌輕輕圈住了她的腳踝。

  手掌大,腳踝細。只是這麼一攏,就把整個細白部分完全包住。

  動作持續不到兩秒,他迅放開。好像確認了什麼事似的,站起身露出笑容。

  「確實不冷。」

  「……」

  艾比僵硬地注視著他的藍眼珠,那裡流光璀璨,像玻璃封住的大海。

  她「嚶」地一聲,突然臉頰爆紅。

第二十一章:博覽會

  艾比和史蒂夫一同進入了植物展會。

  史蒂夫只消看一眼就明白︰艾比愛死了這個地方。

  在看到擺在架子上的各色植物時,她幾乎是在霎時,眼楮就亮了起來;即使博覽會規格不大,有的植物甚至是以標本方式呈現,她依然團團轉著,不亦樂乎。

  感謝娜塔!

  史蒂夫再一次在心裡肯定了娜塔莎的業務水平。他很少見艾比露出這麼興致勃勃的表情,上一次還是她拉他看跳動傘菌的時候。

  史蒂夫看她像個小孩似的,用自己沒察覺到的、比平時高昂許多的音量跟他科普植物知識,忍不住把耳朵豎得更起了些。

  他願意嘗試了解,艾比喜歡的那個世界。

  「水晶蘭在英國很鮮見,幾乎找不到它們的影子。」艾比剛才看到了裝在玻璃罩裡的一朵白色蘭苗,直到現在還興衝衝地,「它們是腐生植物,需要透氣和透水的土壤……」

  她走路都變得一蹦一蹦地,有種奇妙的跳躍感,跟她衣服上那群兔子倒很相得益彰。興致來了,還要一邊說話,一邊留戀地張望,兩條腿倒著走。

  「小心——」

  史蒂夫還沒說完,這隻不好好走路的兔子就被人撞了。

  她嚇了一跳,先脫口就是「sorry」,然後感到頭頂涼嗖嗖的,她後知後覺地一摸腦袋,才現帽子掉了。

  史蒂夫快步走上前,扶住她肩膀。撞擊的力度其實不是很大,那青年男孩也不好意思地衝她笑笑,戴著耳機又消失在人流裡。

  史蒂夫幫艾比把毛呢帽撿起來,拍拍灰塵遞給她。

  在沒有戴上帽子的剎那,史蒂夫凝視那淡金色的腦袋。突然眼神滯了滯,又往旁邊一飄。

  一飄又轉回來,再一飄。

  他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就短短的兩秒時間,他看到艾比的頭頂上……

  長出了一棵豌豆大小的苗。

  「……」

  還挺精神呢,迎風一擺一扭的。

  艾比把帽子戴上了,苗苗不見了。

  史蒂夫精神有點恍惚。不過他很快找到了理由給他的兔子姑娘做辯解︰興許那只是個創意夾,畢竟有的夾還能讓頭頂開花呢。

  這麼一想,他氣也暢了,心也定了。甚至在艾比叫他的時候,一邊跟上去,一邊不由露出了老爺爺般慈愛的笑容。

  現在的年輕人喲,打扮起來還挺新潮的。

  ……

  他們一路逛,一路說話。走到接近展覽台正中心,艾比看到了一株碩大無朋的蝴蝶蘭標本。

  她隔著玻璃窗,把整隻手掌放了上去,呼出的熱氣在玻璃外形成一團白霧。

  ——很快又消失了。蝴蝶蘭在光線裡顯得更加明亮,只不過不會動,也不能再長大。

  「其實他們不該把它在這時候摘下來的。」艾比的聲音輕輕的,「它還能再長,如果養分充足,它能長到兩個玻璃罩這麼大呢。」

  這是株被施過魔法肥料的蝴蝶蘭。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機遇促成的,但總歸是好機遇;這使它根睫格外漂亮,色澤也格外明艷。

  至於麻瓜們為什麼迫不及待地在它成熟時就摘下來做成了標本,興許是因為沒有見過這樣大的蝴蝶蘭。

  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這不是它最好的時候。

  艾比看得很專注。她天藍色的瞳孔裡好像只有一朵花的影子,她把玫瑰色的臉頰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蝴蝶蘭亮燦燦地閃著光,好像張開了翅膀正貼著她似的。

  史蒂夫看著她,不由喃喃︰

  「……你是對的。」

  別說能長到兩個玻璃罩大小,就算艾比說這株蝴蝶蘭能長得有房頂這麼高,史蒂夫也會眼楮都不眨地應和她「你說得對」。

  向美色低頭,美國隊長終於徹徹底底意識到︰真是栽了。

  ……

  接近中午的時候,他們圍觀了一場小型的植物拍賣會。

  艾比第一次見這種場合,也跟著人群探頭探腦,見什麼都新奇。史蒂夫一直站在她身後,跟飼主牽小狗似的,看有人湊到她邊上就拉她一下,生怕被人群擠散了。

  拍賣會相當不正規,拍品裡沒有什麼天價珍品,大部分是圖個樂子,買回家擺在桌台做個裝飾。

  拍賣師倒是戴著很正經的白手套,很有派頭地環視全場,給大家展示拍品。但介紹植物的方式有點像電視裡經常出現的家庭導購。

  艾比本指望著說不準能給奶牛花找個對象,但拍賣的這些植物都挺尋常,沒有絲毫魔法氣息。她本來也打算再不濟買盆麻瓜植物也能應付,轉念想還是心疼,怕剛買回去就被奶牛頭糟蹋壞了。

  都說撒嬌的女孩兒最好命,而牛頭花撒起潑來倒是能要人命的。艾比在心裡沉重地嘆了口氣。

  看來今天回去是沒法交差了。

  就這麼等著望著,在最後一件拍賣品被呈上來的前一秒,艾比突然精神一振。

  而她頭上的探向球,也有模有樣地振了一振!

  艾比敏銳地感覺到,探向球此刻已經完全舒展開身體,拼命往帽子上鑽頂,她聽到微弱的、「砰」的一聲,然後在頭頂爆開了一朵小花!

  艾比︰「……」

  她急忙按住了毛呢帽。

  但此刻,她已經顧不得毛呢帽上被小花支稜出的細微弧度了,因為神經全被這件被絲絨黑布包裹住的藏品牽動著。

  她不自覺地踮起腳。

  拍賣師緩緩揭開絨布,露出了底下的玻璃罩。

  艾比的呼吸都停頓了一秒。但很快她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玻璃罩裡的植物全身漆黑,盤蜷虯曲。

  那根本不是嚏根草,而是另一株魔法植物。

  那是未成型的魔鬼藤。

  艾比大失所望。沒有人比她更懂這種心情了,大喜之下的希望落空,還不如寧可從來沒有盼頭——

  不,不對。

  探向球的小花還在開著。它在她的帽子裡頂來頂去,活力十足的樣子。

  艾比眯起眼楮,往魔鬼藤糾結一團的藤蔓裡看過去。

  透過那團藤蔓的夾縫,她分明看到,有米粒大小的金色閃光!

  那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配方裡的最後一味︰流金嚏根草。

  艾比沒有想到,她想破腦袋不知道去哪裡尋的魔法植物,竟然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拍賣會上!

  她微微顫抖著手,按住了口袋裡的魔杖。

  史蒂夫溫暖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像一下突破了迷霧的壁障,把陽光灑在艾比身上。

  「艾比?」

  艾比的手指痙攣地一彈,又是一鬆。

  史蒂夫從背後握住了她的肩膀,用交頸似的親密姿態湊到她耳朵邊,低聲耳語︰

  「你喜歡這個?」

  像登上仙境的腳突然落回實處,艾比的臉又「唰」地變紅了。

  她背後就是他溫熱結實的肌肉,搞得人既不敢進,又不敢退。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動了。

  她梗著脖子,有點心虛地否認︰

  「沒有呀……」

  她不太喜歡魔鬼藤,然而對裡面裹著的嚏根草,卻是日思夜想很久了。

  但這是她自己的事,她下意識不想麻煩他。

  「……」

  儘管在他面前變復讀機的次數在慢慢變少,但歸根結底,還是那個一撒謊就眼神亂飄的姑娘。

  什麼也沒說,史蒂夫在她耳邊輕輕笑了聲。溫熱的氣流吹起了她一撮頭,艾比七手八腳地,趕緊拿手順了順。

  那頭拍賣師還在故作神秘,吊足了植物愛好者們的胃口︰

  「朋友們,這是我們今天的最後一件拍品。它相當特殊,因為我們並不能判斷這株植物究竟是什麼,它很有可能是從未被現的新種類植物;關於它的競價,我們也將採取零元起拍的方式。」

  「——現在,先生小姐們可以開始報價了。」

  在場的都不是專業人士,拍賣會也辦得不很正式,報價甚至不需要舉牌;大家面面相覷,有個小夥子開玩笑似的揚高了聲調︰

  「一美元。」

  一美元頂多買個氣球,人群裡響起善意的哄笑聲。緊接著「兩美元」「三美元」的報價此起彼伏。

  艾比緊張地蜷起手指。

  在她即將舉起手的時刻,突然感覺手背一熱,是史蒂夫把她的手按住了。

  「二十美元。」

  續著剛才的報價,他開始參與競價。

  由於並不清楚這團古怪植物究竟是什麼,看品貌也不是女孩子心儀的類型,因此有興趣的只占少數,也沒人跳高價格。

  史蒂夫最終順利得到了它。

  艾比緊張得整顆心都在咚咚跳,手心冒汗。

  史蒂夫低頭衝她笑︰「送給你。品味不一般姑娘。」

  美國隊長很少見女孩兒喜歡這樣的花,他也很難從漆黑一團的玩意兒裡看出什麼端倪。

  當然,過分靈光的視力告訴他裡面有東西,而且還是閃的、亮的。

  艾比不是什麼普通姑娘,她是個巫師,喜歡在家裡搗鼓各色配方。他無意去探究裡面到底包裹了什麼,對他來說,它的意義僅僅在於︰艾比喜歡。

  她喜歡,所以值得。

  艾比用濕漉漉的大眼楮看他,他看得出她的確激動壞了,雖然她在努力壓抑。她用將哭不哭的表情對他說「謝謝」。

  史蒂夫在這個瞬間,突然很想把她放在貼身的口袋裡藏起來。

  台上的拍賣師還在激情洋溢︰

  「——我們今天的拍品已經全部賣出,感謝大家的熱情支持!請拍到自己心儀拍品的朋友,等拍賣會結束後,到後台進行交易。我們會為你提供免費的包裝服務……」

  拍賣師在說些什麼,艾比已經聽不見了。她滿腦子都是嚏根草的影子,她眼楮一錯不錯地盯著,盯著那件最後的拍品被放上推車,重新推了下去,然後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砰!」

  突然,整個展覽台一陣爆響!

  伴隨這聲尖銳的轟鳴,大大小小的玻璃罩從內部碎裂,玻璃碎片四散飛濺。

第二十二章:偷花賊

  玻璃碎片飛過來的剎那,史蒂夫第一時間撲過來,把艾比壓在身下。

  「……史蒂夫?」

  兩秒的愣神後,艾比從廣闊的懷抱裡掙出腦袋,焦急地用眼神上下察看。

  人群完全亂套了,到處都是尖叫聲和凌亂的腳步聲。

  「我沒事。」史蒂夫按下她亂動的手,輕輕一握。他飛快地打量了眼地形,不容置疑地開口,「艾比,現在聽我說。你跟著人流走,從左側通道離開這,最快度。」

  右側通道已經被兩個持槍青年堵死。膚色深黑,身材高大,他們守在出口,正是這起災禍的源頭。

  美國隊長得去解決他們。

  艾比哆嗦著嘴脣,在史蒂夫看來像被暴雨淋濕了的小鳥︰

  「史蒂夫……」

  她的眼神裡除了驚懼,還有什麼別的東西。時間太緊,美國隊長來不及分辨,只能按捺住情緒,用自己的額頭,輕柔地在她的額頭上踫了踫。像要給她力量。

  「聽話。」他把她往左側通道一推,「跟上他們,小心踩踏。我保證我們都會安全。好嗎?」

  他反覆承諾,不厭其煩︰「我向你保證。」

  艾比拉不住他,眼睜睜看著他的袖子從她手掌心裡滑出,然後迅消失在人群中。

  到處都是尖叫和怒吼,艾比逆著大團大團的人流,站在原地。

  四周慢慢出現空當,她突兀地站著,像一塊礁石。

  眼前閃過納威的信、眼球項鏈和紙條上的跳舞小人,艾比深吸一口氣,像要把全世界的勇氣都吸進肺裡。

  這很不對,然而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

  她需要那株流金嚏根草。

  嚏根草遍地都是,但流金嚏根草不常有。錯過這棵,她不知道還要天南海北地尋覓多少年。

  它明明唾手可得,她承受不起失去它的代價。

  艾比從口袋裡掏出魔杖,握在手心。她往與左側通道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

  拍品們列成一排,被置放在後台等待包裝。

  艾比輕易就找到了她想要的那棵。她揭掉絨布,打開了展覽用的玻璃罩子。

  魔鬼藤是漆黑的、扭曲的,生機勃勃地蠕動。艾比的手一探,它們就跟嗅到肉腥味的狼那樣,張牙舞爪地追過來。

  艾比用魔杖抵住了它們,小聲念︰「烈火熊熊。」

  艾比曾經見過,正常的「烈火熊熊」咒語,它們念出來的時候是足可以燎原的。但可惜,作為一個魔法廢柴,她嘴裡很少念出過正常的咒語。

  是以「烈火熊熊」的威力也小得可憐,咒語一被釋放,就有簇搖搖晃晃的火苗落到未成形的魔鬼藤身上。

  魔鬼藤怕火,藤蔓開始瘋狂地揮舞和掙扎。

  在艾比緊張的注視下,它逐漸暴露出內芯。那團金色的花苞彷彿還在沉睡。但艾比比任何人都熟悉它的樣子。

  「咒立停。」

  魔杖在冒火的魔鬼藤上輕輕一點,火焰止息了。暴露的空隙卻沒有閉合,艾比用手剝開藤蔓。

  正當她的手指即將接觸到魔鬼藤的那刻,周圍的空氣突然波動,伸出了一隻蒼白光潔、骨骼分明的手。

  艾比甚至不知道它是從哪伸出來的。好像憑空出現。

  手的主人先她一步,把那朵花苞輕而易舉托在掌心。

  艾比轉過頭去。

  同手足以匹配的,是他的臉。那張面孔實在年輕英俊,英俊到秀氣的地步。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眼楮。如果說冬日士兵的眼楮是嚴寒天裡的霧林,那他的眼楮就是春天。瞳孔裡折射新生的碧綠。

  美中不足的是,一個金光閃閃的頭盔遮住那樣俊的臉的小半部分,頭盔上還頂出兩隻長角,看上去有點搞笑。

  艾比︰「……」

  她還在想他兩隻象牙似的彎彎角,拿了花的人扭了扭薄脣,毫不客氣地露出譏笑的表情。

  「惡,你為什麼頭頂上開了朵花?」他的眼神好像一秒也不想在她腦袋上停留了,「凡人的品味果然是日日退步,從不讓我失望。」

  艾比又一次「……」了。

  她著懵,忙不迭去摸頂。結果只摸到了一朵爆開的小花。

  興許是剛才情勢緊急,擁擠的人潮把她的帽子都給擠掉了。

  她飛快地把巴住她腦袋的探向花揪下來,塞進衣兜。

  黑碧眼的男人看著她,挑了挑眉。

  眼下不是關心開不開花的時候。艾比直白地衝男人伸出手︰

  「那個,可不可以把你手上的花還給我?」

  「還?」

  男人咀嚼著這個詞。

  「是呀。」艾比認真地跟他解釋,「這是我……這是我的朋友送給我的花。我們在拍賣會上拍到了它——」

  「付錢了嗎?」

  男人突然打斷她。說話跟詠嘆調似的,每個單詞都在唱歌。

  艾比回想了一下,呃……

  沒來得及。

  她倒是誠實,搖了搖頭。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三秒,突然爆出一陣清朗的大笑。艾比被他嚇了一跳,完全懵逼地瞪著他。

  他笑了將近一分鐘,才抿直了脣線,用白皙的手背遮掩了笑意。

  「天哪,這實在是——太有趣了,女士。」

  緊接著的話半點也不客氣︰「那,現在我拿到了它,它就是我的了。」

  ……強盜邏輯!

  長得這麼好看,沒想到是個強盜!

  艾比有點生氣了,她咬緊下脣。

  「不要用這種表情看我,beauty。」他輕佻地走了兩步,試圖湊到她耳邊,被艾比躲開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螻蟻裡比較有頭腦的那個,本來我還在思考怎麼把它拿出來呢。」

  他冷笑一聲︰「你的小木棍比那些粗暴的殺招好使。」

  他看到了。

  此刻的艾比心中沒有驚慌,反而奇異地平靜。她的視線從他的面龐往下,凝視住那朵花。

  「對不起。」她軟綿綿地,用熟悉的英倫腔調說抱歉,「但是我非要它不可。」

  她很少說這種帶絕對性質的話,但這回她說得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那男人又一次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他輕聲說︰「那麼,你可以來試試。」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艾比掏出了魔杖,與此同時握著花的男人在原地陡然消失。

  艾比一驚。

  「ta-da——」脖頸後面冒出涼意,好像被毒蛇纏住,「讓我們來玩個小遊戲。」

  艾比一回頭,差點沒嚇得把舌頭吞到肚子裡。

  身後站著十個、百個黑碧眼的男人,甚至數量還在不斷增加。每個男人手上都握著一朵花,每個男人臉上都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艾比卻沒有絲毫猶豫,魔杖點住了無數個裡的其中一個︰

  「昏昏倒地。」

  咒語沒有擊中,男人微微偏一偏身,躲過了攻擊。

  與此同時,所有變化出來的幻象如同鏡子破裂,在空氣中消失。

  「哦,我喜歡你——」他說「1ike」的時候都像狠狠地咬著什麼似的,「你是怎麼辦到的?」

  他碧綠的眼楮裡全是興味。

  艾比只是看著他的手掌︰「我認得那朵花。」

  她只是認得那朵花。探向球在她的衣兜裡騷動,和她此時的心臟一樣。真正的嚏根草能指引她方向。

  「好樣的。」

  他再次微笑了。手掌裡漏出匕的銀光。

  當匕徑直衝她的眼楮刺來的剎那,艾比的防禦咒語還沒念出,整個建築物突然驚天動地地搖晃起來,而她整個人也一陣天旋地轉,「嗖」地騰上了高空。

  艾比一臉茫然地往下看。與此同時,衝她襲來的匕「當啷」落地。

  生了什麼事?

  她的衣領好像被人揪住了,而她現在正在空中。她艱難地轉頭——老實說這個動作在衣領被揪的時候做出可真不容易——

  然後她看到了一張非常陽光的、金大胸男人的臉。

  感覺到她看他,他還衝她露出一個安撫似的笑容。

  笑容裡有種莫名的……憨厚。

  艾比︰「……」

  她很快落地,金猛男抖了抖紅披風,抓著她的姿勢不太客氣,但放下她的動作卻刻意輕柔。好像在擺一個毛絨玩具。

  力道還是太大了。「毛絨玩具」艾比被他一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艾比︰「……」

  隨後她就聽到這個金男人「轟隆轟隆」,嘹亮得如同打雷的嗓音驟然炸開︰

  「洛基!!!——」

  艾比離他太近,差點被嚇得原地打了個滾。

  被叫做「洛基」的男人撇過腦袋,嘟噥一聲。

  然後他轉過臉,露出嫻熟的微笑︰

  「我在這兒呢,哥哥。」

  洛基他哥哥把錘子掄得「呼呼」地,看上去很想在他弟弟英俊的腦殼上來一下。

  他持續響亮地斥責︰「你答應過我不再在地球胡作非為——!我不是每次都有耐心收拾你撇下的殘局!」

  洛基貌似很有耐心地聽著,他突然露出了個過分甜蜜的表情。

  這個表情怎麼說呢,非常、非常虛偽。

  他用令人牙酸的口吻呼籲︰

  「我的兄長啊,我不過是個被珠寶劫匪牽連的可憐神。這裡的騷亂並不是由我一手造成。」

  「我來地球也不是為了搗亂,相反,我只是為了給你尋一份禮物。」

  他說著,向哥哥呈上手裡捏著的金色花苞。

  等、等等?

  艾比眼睜睜看著剛才氣勢洶洶的金大塊頭,像個被戳爆的輪胎似的慢慢矮了下去。他傻笑一聲,整個人變得傻乎乎、軟綿綿,非常好說話的樣子。

  「哦,brother……」

  他注視洛基的眼神也化成了一汪水,彷彿棕熊看到了它心愛的苞米。

  洛基脣角的弧線拉大,笑容漸漸變得狡黠︰

  「看,如果想讓它開花,你只需要輕輕地,撫摸它的花苞外部三下。」

  等等!不行——!!

  艾比猛地撲了過去。然而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洛基的哥哥已經伸出手,接過了那花。

  「一、二、——」

  洛基的聲音輕柔得如同勸寶寶吹蠟燭的單親媽媽。

  托爾的手摸上花苞的剎那,嚏根草突然像被驚動了似的,打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boom——!!!」

  整朵花爆炸了。

第二十三章:小可憐

  「……」

  爆炸生的前一秒,艾比調動她全身的感官,都沒想出一個固若金湯的防禦咒語。

  她只來得及喊一聲「盔甲護身」。

  「盔甲護身」只能用來反彈魔咒,但作用聊勝於無。艾比蜷縮著把自己護成一團,結果現預想的受傷狀況並沒有生。

  她的身周亮起暖橙色的光。那光芒形成了一個大而明亮的保護罩,把她整個罩在了裡面。

  橘紅色的光正是從艾比的胸口出的。

  她怔了怔,手探進衣服領,拽出了那條散著溫暖的眼球項鏈。

  光芒慢慢褪去了。眼球項鏈在她的注視下,從中間緩緩綻出一條裂縫,縫隙越來越大。

  最後裂成兩半。

  艾比捧著它,像捧著一顆破碎的心。

  她的腦袋好像被錘子錘了幾記,整個人都木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猛地抽吸鼻子,按捺住哽咽,把項鏈收拾好放進衣兜。

  處在爆炸中心的兩個人現在只剩一個。托爾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轟出去五米遠,掉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而洛基安然無恙,站在原地衝他的哥哥攤手。

  表情非常無辜。

  他的手心裡已經沒有嚏根草的蹤影了,指縫裡動動,漏出一小片金色的灰燼。

  「洛基——」

  托爾鼓脹成了一個氣球,又怒氣衝衝地對他咆哮了。

  艾比蒙地看著年輕的黑男人。

  這種感覺——

  這種非常、非常討厭的,好想破壞掉一切、好想把這個壞蛋打到七竅流血的心情——

  是什麼呢?

  「洛基,地球不是供你解悶的遊樂場。」這頭托爾還在苦口婆心地勸弟弟,「你得跟我回去!」

  洛基笑著拍了拍手,金色粉末隨風吹散︰「我在仙宮的時候也沒現,原來螻蟻也不全是毫無價值。」

  他看看艾比︰「有的中庭人比我想像的有趣。」

  由於被剛才的爆炸正面傷害,托爾現在灰頭土臉,像剛剛撿垃圾歸來的小孩。這位原本威武神奇的神抓著頭,看起來要被他的弟弟折磨禿了。

  他看看同樣蠢蠢欲動的錘子。

  老實說他也不想每次都用暴力解決問題,但是——

  「我非把你帶回去不可。」

  然而截斷他帥氣的戰前放話的,是一道軟軟的、但是很平靜的聲音,像被凍得梆硬的牛奶雪糕。

  「不。」

  托爾循聲轉頭,看到那個剛才被爆炸波及的地球女孩兒,他心中猛地升騰起愧疚︰剛才爆炸生的那一剎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更毋論騰出手去救她了。

  但奇妙的是,她看上去雖然形容有點狼狽,但實際毫無損。

  艾比生硬地說︰「你不能走。」

  你……賠我的花!

  你賠我的項鏈!

  我的花萬年難得一見,我的項鏈更是無價之寶!

  她這麼想著,又是一股酸意從鼻腔直衝腦門。

  艾比,不能哭!要忍耐!

  絕對、絕對不要在敵人面前哭泣!

  聽了她的話,洛基的眉毛都快吊到太陽穴了,他抱著雙臂,用胳膊肘撞撞他哥︰

  「嘿,你聽到這位女士說什麼了嗎?」

  他這副模樣很欠揍,還微微側著腦袋,假裝聽力不行。托爾懶得理他,冷著張臉離他遠了點︰

  「別擺出跟我很熟的樣子。」

  「我是你弟弟。」

  「是的,是領養的。」

  「……」

  他們拌了幾句毫無意義的嘴,看小姑娘的臉都漲紅了,托爾後知後覺似的走過去,打算跟她道歉︰

  「對不起,能不能告訴我,我這個罪大惡極的弟弟又犯了什麼事情?」

  洛基朝天翻了個白眼。

  「你為什麼要用『又』?」他話音一頓,原本懶洋洋的眼神裡漏出了一點惡意,「還是閒話少說吧。讓我看看她還有什麼令我停住腳的花招。」

  他突然難,貼在袖側的另一把匕脫手而出!

  然而再一次失去目標。匕在空中的拋物線只劃出一半,就被截住了,「鏗」的一響,掉在地上。

  洛基眯了眯眼楮︰「哦,真是亮眼的正義光芒。」

  他擲出的匕被一塊圓形盾擋住了。隨著話音一落,舉起的盾牌被放下,露出美國隊長的臉龐。

  托爾剛想高興地和他的地球夥伴打聲招呼,卻看到他冷冷地掃視了兩人一眼,動了動胳膊,盾牌狠狠往下一挫,甚至爆出了點火花。

  托爾︰「……」

  史蒂夫筆直朝跌坐在地的女孩兒走去。

  她看上去沒有受傷——這無疑是讓美國隊長大松一口氣的——但當他看到她的表情後,那顆剛放下的心又「」地下墜,下墜到胃裡。

  他半蹲下身,一條腿跪在地上,小心地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污痕。

  「……艾比?」

  艾比怔怔地看著他。

  他和平時大不相同了︰藍白相間的戰鬥服使他看起來更嚴肅。但肩膀還是一樣寬闊,眼楮裡涌動著大海。

  艾比在那片溫暖的水波中看到了自己。一個把臉皺成一團的女孩。

  眼楮和鼻子同時酸,這次她再也不用忍耐了。

  「嗚,嗚——哇啊啊啊啊——」

  像被搶了糖果的孩子一樣崩潰大哭,眼淚珠子爭先恐後地跳出眼眶,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彷彿有整個宇宙那麼多的傷心事。

  美國隊長手忙腳亂地抱住了她。

  ……

  「看啊,英雄救美。」

  洛基又用胳膊肘捅捅他哥。他閃動的眼神告訴托爾他感興趣得要命。

  但五秒後,十秒後……看到兩個人長到彷彿要持續到地老天荒的擁抱,他又撇了撇嘴︰

  「哦,還是老一套。阿斯加德的戲劇比他們要領先幾千年。」

  「……」

  托爾又默默走開兩步。好讓他繼續沉醉。

  他蹲在角落裡摸摸腦袋,再這樣被洛基折磨下去,他恐怕連這頭秀都保不住了。

  ……

  艾比哭到天崩地裂。

  哭完之後的三十分鐘,她整個人腦子都要炸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能想些什麼。只是木呆呆地坐在那,像個小機器人。

  史蒂夫把這個小機器人小心翼翼地圈在離自己兩步遠的範圍,活像一隻保護孩子的母雞,而自己身後就是個雞圈。

  他按捺著火氣,跟邪神談判。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洛基。」

  「只是個意外。」洛基聳聳肩膀,「製造騷亂的不是我,是那群劫匪。」

  「並不是個意外。」美國隊長聲音平直,近乎冷血,「劫匪的目標從來不是植物展會,這裡根本沒什麼值錢東西。實際上他們已經在附近乾了一票,賺得盆缽體滿。」

  「而正是你把他們吸引到這裡,用你的所謂魔法。」

  洛基用嘴型做了個「哇哦」,他側頭看托爾,毫不客氣地批評︰

  「學著點,並不是每個金大胸都像你一樣沒腦子。」

  無辜中槍的托爾︰「……??」

  「告訴我你的目的,僅僅用欺負女性並不足以概括你的惡劣行徑。」

  美國隊長正在勉力克制。他覺得他這張嘴現在完全能噴出更刻薄的毒液來,因為怒氣還不斷在他胸膛裡膨脹。

  「我只想找朵花,給我的哥哥做禮物。」

  洛基說得十分甜蜜。聽的人兩臉冷漠。

  「哦,確實。他送給我,然後它爆炸了。」

  托爾如是說。

  美國隊長下顎一繃,俊臉凍得能刮下幾坨冰碴子︰「而那本該是艾比的花。」

  不管它是不是有什麼特異之處,那是我送給她的花,是她想要的花。

  「花」這個字眼像定時炸彈,艾比小機器人立刻不安地動了動。

  托爾面對洛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何止是痛心疾,簡直是痛心疾的不知道多少次方︰

  「你是——你是從這個女孩手裡搶過來的?」

  奧丁的鬍子啊!

  在他每次試圖諒解他的兄弟的時候,洛基總能突破他耐性的極限!

  「這麼說不對。那本來就該是屬於阿斯加德的花。」

  洛基冷淡地抱胸。他哥哥托爾又開始咆哮︰

  「什麼?」

  胡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

  洛基的白眼快翻到阿斯加德去了︰「你當然不會注意。小時候的你滿腦子只塞得進寶劍和蛇。」

  托爾從不低頭看,他眼楮始終目視前方。從不為花花草草之類的事物留連。

  「我經常在童年時候看到那種花。」洛基說,「只不過後來慢慢少了。所以在中庭看見,有點好奇罷了。」

  史蒂夫聽見「嗚」的一聲,好像小狗叫。他趕緊回頭去看,艾比好像被觸動了什麼機關,兩隻眼楮又淚水漣漣的了。

  他看得心臟揪緊,一隻手伸過去拍拍她,像哄做了噩夢的孩子,望向洛基的眼神卻如同數九寒冬,臘月飛雪︰

  「你得賠償那個。艾比需要它。」

  「這沒什麼難的。」洛基作出很好說話的樣子,「這種花雖然少見,但在阿斯加德也不是完全絕跡。」

  艾比的大眼楮裡漸漸透出希望的光來。

  「很好,那我們達成共識了。」史蒂夫冷淡道,「賬還沒有算完,稍等五秒。」

  他用手指輕輕叩擊兩下耳後的通訊器︰「來b3區域。」

  不到五秒鐘,天上地下突然響起熱鬧的聲音,復仇者們三三兩兩地到了,像是來參加派對。

  托爾強壯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抓住了弟弟。洛基對他施以今天的不知道第幾個白眼。

  艾比還在為她剛才聽到的消息心潮澎湃。她已經不哭了,但看上去還是泫然若泣;臉上髒髒的,一副小可憐樣。

  她正出神地想著那花,突然感覺胳膊上一陣力,緊接著整個人一下子騰空了。史蒂夫把她整個抱了起來。

  他兩隻手臂如同天然的搖籃,艾比像被擱在裡面的奶娃娃。她本能地往他的胸膛縮了縮,大腦變成一片空白。

  「我們……去哪?」

  美國隊長沉穩地揚揚下頜︰

  「回家。」

第二十四章:大傻蛋

  艾比被史蒂夫雙手抱著,走出展會。

  他們的身後是一片廢墟。而史蒂夫也不曾回頭,彷彿每個抱得美人歸的英雄,在好萊塢大片裡表現的那樣。

  艾比的臉頰貼著他的戰鬥服,胸膛的那塊地方充滿了冷峻的硝煙味。她不留神把臉上沒擦乾淨的髒痕也蹭了上去,像宮廷墻上被印了小孩塗鴉,破壞了這份嚴肅的完美。

  她趕緊把臉挪了挪,不敢再靠近他了。手指順便還把那塊污漬擦了擦。

  史蒂夫注意到她的動作,頓了頓腳步。

  艾比茫然地抬頭看他。

  史蒂夫不曾分給她一個眼神,他直視前方,一隻手騰出來把她翹起的腦袋按了下去,按進自己胸膛裡。

  艾比︰「……」

  她有一瞬間的失語。臉上很燙,貼在冷硬的戰鬥服上正好能緩解。她偷偷用餘光瞄他,可是隻看得到一個弧度鋒利的下頜。

  他沒有低頭看她,一眼都不曾。

  艾比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史蒂夫生氣了。

  她當然知道史蒂夫為什麼生氣,她沒有那麼沒心沒肺,但她不清楚怎麼哄一個正在生氣中的男人。

  她只能盡力把自己往史蒂夫的胸口團,但是他沒有反應,抱她的手很穩,都不帶一絲顫抖。

  漫長的十秒後,艾比伸出手。

  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手指像摸貓一樣、膽怯又膽大地撓了撓他下巴。

  美國隊長不是貓,自然也不喜歡被撓下巴。他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像被蝴蝶騷擾的金毛犬。

  更可氣的是這個撓他下巴的人還結結巴巴地說︰

  「不、不生氣了,好嗎?」

  史蒂夫都快被她氣笑了。

  他繃緊了脖頸和下顎,目光始終沒有放到她身上。因為他知道,看到那張慘兮兮的漂亮臉蛋,他會忍不住心軟。

  一旦心軟,教育就起不到效果。

  他心裡是這樣想著,但懷抱裡的人可沒有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她仰著臉蛋,可憐巴巴地問他︰「你為什麼不看我?」

  史蒂夫︰「……」

  好氣啊!真是個祖宗!

  沒辦法,他迫不得已低頭。一下就跌進她眼楮的藍色湖泊裡,好像那裡面有兩個極其強力的漩渦。

  美國隊長投降了。

  他停下腳步,和她對視。

  「你知道我生氣的原因,艾比。」

  艾比小聲地辯解︰「可是那朵花對我很重要……」

  史蒂夫差點脫口而出「那你知不知道你對我也很重要」,但也只是在心頭飛快轉了一圈,到底說不出這種電視劇裡肉麻唧唧的台詞。

  他剛意識到她沒有按他的話逃出去的時候,心臟都停跳了一秒;解決了綁匪迅折回去,又看到直撲她面門的匕,嚇到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好在現在,她還在他懷裡,是活生生的、會動的,能戰戰兢兢地觸摸他,能像台小復讀機似的說話。

  她那麼脆弱,又那麼黏人。史蒂夫簡直不敢想像,如果她受到傷害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最終也只是有點疲憊地嘆了口氣︰「沒有下次了,照顧好你自己。」

  艾比小幅度地點點頭。

  美國隊長的怒氣槽本來已經快蓄滿了,但不到十分鐘就全漏光了。

  艾比像睏倦的貓一樣貼在他懷裡,舍不得這個熱烘烘的環抱。但理智告訴她不能再麻煩史蒂夫了。

  她小聲地說︰「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史蒂夫審視了她一圈,沒說什麼,彎了彎腰把她放到地上。

  但艾比剛下地,就跟個瘸腿患者似的左搖右晃。神經是不緊繃了,然而她的肌肉到現在還有點脫力。

  史蒂夫用單臂一攬,結果還是把她圈住了。

  艾比在心裡出廢柴的悲鳴。

  真沒用!

  她不敢看史蒂夫,史蒂夫在她頭頂出一聲嘆。

  緊接著又是熟悉的感覺——她再一次騰空了。只不過這次是被拉住兩隻胳膊,一個借力就被丟到了背上。

  她反射性地把手臂掛在他後脖頸。史蒂夫本來是下蹲的姿勢,此刻站起身來,輕輕鬆松地,像背上扛了半隻漏風的米袋。

  艾比快吊不住他了,她的手臂跟著她的身體一起「哧溜」往下滑,千鈞一之際,史蒂夫把她往上托了托。

  他默不作聲,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盾牌也被他一同背在身後,有點冰,還硌得慌。艾比扭了扭身子。

  史蒂夫就把盾牌背到前面,讓艾比的胳膊幫他拿著,不至於掉落。

  他現在的姿勢有點像奶爸。把孩子綁在身後,把紙尿布等亂七八糟捆在前面的那種。

  場面心酸而讓人動容。彷彿能感覺到某種感情的沉重力量。

  ——總之不是愛情。

  這場景從前面看很不浪漫,但被背著的人可不覺得。艾比被史蒂夫馱著,回想他剛才的各種舉動,越想越羞恥……

  她把臉往他背上一埋,在心裡大嚷大叫「梅林啊」「太丟臉了」——

  然而這種自暴自棄式的舉動對史蒂夫來說是場災難。因為距離已經近得不能再近,雖然背部神經沒有那麼敏感,但屬於女孩子的、豐滿兩團的擠壓還是讓他陡然一個激靈。

  敏感姿勢下難以避免的磨磨蹭蹭,讓他的背部瞬間猶如火燒。

  彷彿又回到了下雪的夜晚,她坐在他的哈雷後座,像個貼住他脊背的糯米糰子。

  能看不能吃。

  他背著她走了一段,腳步越走越慢。

  然後徹底停住了。

  艾比一頭問號地巴在他肩膀上,努力向前探出腦袋。

  沒等她看清楚史蒂夫的表情,就突然感覺重心不穩,「哧溜」一下,滑滑梯似的,她滑到了地上。

  史蒂夫扶她站穩,表情不太自然︰「……還是自己走吧。」

  艾比︰「好、好的。」

  史蒂夫又好像覺得自己語氣太生硬,他緩和了一下口氣︰「我來扶你。」

  艾比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剛才那陣子酸軟已經緩過來了,也難為史蒂夫一直把她當成個小兒麻痺症患者……

  結果拒絕失敗,還是被史蒂夫攙住了。他扶她的姿勢也很獵奇,可能是因為身高差的關係,總感覺像是牽著木偶背後的線把她在往上提。

  她走兩步飄一步,腳有時候都夠不著地。

  好在植物博覽會辦在市郊,不然他們在街道上這樣折騰,肯定會惹人圍觀的。就這麼怪異地走了一陣,艾比突然感覺臉上一涼。

  有水珠從臉頰一路滑到脖子裡。緊接著水珠連成一線一線的,天空居然飄起了雨。

  艾比、史蒂夫︰「……」

  ……

  鋼鐵俠和穿著特工裝的黑寡婦站在一處,注視著不遠的前方,用怪異的「拎」姿拎著女孩的美國隊長。盾牌在他背後閃著無比正義的光。

  托尼淡淡地評價︰「她有點像你昨天新買的手提拎包。」

  表面看不出來,實際他在心裡已經笑到打跌。

  娜塔莎悠閒地撐著傘,站在雨中觀望這兩個人,她感慨萬千︰

  「我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種場面。」

  「早說這根冰棍要抱著盾牌孤獨終老了。」

  托尼歪了歪嘴角。

  他真不想承認,剛才他看到老冰棍抱著姑娘出來時還震驚到雙目脫眶——但後來史蒂夫的一系列舉動又把他心裡騰起的希望小火苗滅得精光。

  他想多了。他居然還指望九旬老人在玩浪漫這方面開竅,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娜塔莎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托尼看她撐著傘眺望,眺望的對象已然變成了兩隻落湯雞。

  總裁爸爸的良心過不去了,他向來嘴硬心軟︰「我想他們需要傘,一把也行。」

  「一把都不用。」娜塔莎氣定神閑,彷彿一切盡在掌握,「如果你現在去送傘,我會叫你大傻蛋。傻穿地心的那種。」

  托尼︰「……」

  總裁爸爸聽了想打人。

第二十五章:雨中曲

  艾比和史蒂夫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看著檐外大雨。

  雨勢本來挺小,但後來突然變大,聲勢恐怖,兩個人不得已只好先找地方避雨。

  這種天氣,如果自己不暴露在雨中,旁觀街道上匆匆忙忙的人群反倒是有意思的事情。在滂沱的雨勢裡,人好像變得很小,聽著的人也自然會產生安閒的感受。

  他們並肩站在屋檐下,彷彿達成了什麼默契似的,誰也不忍心破壞這份安靜。最後還是便利店門「叮」的一響,有人從店裡鑽了出來。

  艾比看到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看樣子還在讀高中呢,微圓的臉龐帶了點稚氣。他跑到史蒂夫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疊卡片。

  這個男孩高舉著卡片,激動得臉都漲紅了︰「隊長,可以給我簽個名嗎?我是你的級粉絲!」

  他說著,還虛空做了個揮舞盾牌的動作。

  史蒂夫對這種年紀的少年人有用不完的耐心,他回答︰「當然可以。」

  然後在每張卡片上都簽了名。艾比眼尖地瞥到︰每張卡片都印著史蒂夫穿著緊身戰鬥服的樣子,卡面閃閃亮,還聳動著幾個「白金紀念版」的大字。

  男孩兒捧著卡片心滿意足。興許是見到偶像太激動了,他纏著美國隊長喋喋不休︰「——你知道嗎?我還加入了美國隊長先鋒俱樂部!我們每天都在討論你的每場戰鬥……」

  史蒂夫認真地聽著,大多數時候他並不多話,是個再合格不過的聆聽者。

  他聽完這寫下來肯定可以湊夠十頁紙的誇獎,微笑著鼓勵這個年輕小夥︰「好樣的。謝謝你的喜歡,我很榮幸。」

  男孩於是更加激動。然而直到他說到「我上次逃課去買你的限量畫報——」的時候,史蒂夫臉上溫柔的表情消失了。

  他開始教育這個年輕人︰「如果你告訴我,為了我你每天都在學校好好聽課,那我將會比打了勝仗還要高興。」

  男孩剛剛熱度下降的臉又開始變紅。

  史蒂夫頓了頓,開起玩笑︰「當然,如果你逃課的話,你照樣能在禁閉室看到我。某種程度上來說,兩者殊途同歸。」

  男孩摸摸鼻子,有點難為情地笑了幾聲。

  他們聊了很久,美國隊長從學習態度講到學習手段,從教育制度講到教育改革,講得男孩五體投地,彷彿被洗了一遍腦。

  他最後抬腳往店裡走的時候,還全身冒著小宇宙的火苗,嘴裡暈暈乎乎地念叨「我愛學習,學習愛我」。

  艾比︰「……」

  我的梅林啊。

  男孩走後,屋檐小角又重獲安靜。史蒂夫注意到艾比在看他,不是很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艾比對他露出笑臉︰「史蒂夫真的很受歡迎呀!」

  她以前不知道,今天看嚇了一跳。原來史蒂夫還是全民偶像。

  史蒂夫的耳朵上有抹薄紅。他猶豫了一瞬,低聲道︰「那是因為職業關係。」

  艾比不解地歪了歪頭。

  史蒂夫的胸口涌動起一股熱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剛才經歷的一場虛驚,也許是因為外面在下的大雨,他油然生出了不平靜的傾訴慾望。

  然而衝出喉嚨的聲音卻很平靜︰「因為我是個……級英雄。」

  艾比和他對視了兩秒,藍眼珠像清澈見底的溪流。

  她問︰「什麼是級英雄?」

  史蒂夫不得不花十分鐘跟她解釋到底什麼是級英雄。

  艾比仔細地聽完了,她若有所思地喃喃︰「所以你不是小雞胃,聽力也應該很好。」

  史蒂夫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他艱難地辯解︰「請你吃南瓜撻那時候——我確實沒什麼食慾。」

  艾比也很理解地點點頭。畢竟級英雄也是人。

  史蒂夫鬆了口氣,突然眼楮彎彎,笑了一下。是那種完全放鬆的笑臉,像很柔軟的橙汁蛋糕,用暖洋洋的陽光酵。

  光線突破雲層,把所有的陰暗都趕走了。雨點也變成了甜甜的橙子粒。

  艾比沒頭沒腦地說︰「你知道嗎?在我們那,卡片是會動的。」

  她說——「在我們那」。

  史蒂夫平緩地回答︰「是嗎?」

  艾比受他的影響,也用相同平靜的聲音繼續道︰「是的,我是個巫師。」

  說出來了。心情並不像她預想的那麼沉重,反而有種脫去偽裝的輕鬆。

  直到今天,一個平常的、飄著冬雨的下午,他們終於能剝掉保衛彼此的鎧甲,實實在在地相處。

  艾比長吐出一口氣,慢吞吞地向史蒂夫科普︰

  「如果你買巧克力蛙——那是巫師界很流行的一種零食——它會送你卡片。我已經收集到了九十二張阿博瑞克‧勃朗寧,他是個明家,非常擅長惡作劇。」

  她咂了咂嘴,好像在回憶巧克力蛙的味道︰「……但是他們會跑,卡片上經常找不到人。」

  史蒂夫很配合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這個問題艾比早有答案︰「你總不能要求他們每天都在那裡,他們也經常想要乾點自己的事兒呢。」

  「那聽起來很有趣。」

  史蒂夫忍俊不禁。艾比看著他,也不由露出酒窩︰「你真的這樣覺得嗎?」

  「當然。為什麼不?」

  他反問。眼楮裡沒有驚恐和厭惡,瞳孔的光澤像通透得藍寶石。

  「哦,真高興你喜歡。」艾比的臉都有點紅了,酒窩裡像盛滿甜酒,「到時候興許我們能一起分享巧克力蛙。」

  她興致勃勃地比劃︰「它們能補充體力,是會跳、會逃的,跟真正的青蛙沒什麼兩樣,但味道很好很好!」

  史蒂夫︰「……」

  他想起凍到他差點罵出髒話的冰耗子,笑容險些維持不住。至於巧克力蛙,他也很難想像自己滿屋子抓一個魔法零食,最後把亂動的青蛙腳塞進嘴裡的場景。

  但是這時候不能犯慫,他沉穩且從容地說︰「好啊。」

  再不濟,他可以送給他的好夥伴,巴基或者托尼。

  他們鐵定樂意幫他分擔一二。

  艾比定定地看著他,又是長長的一口氣吐出︰「真好。」

  好像冬天藏在被窩裡,打了個哈欠。連手腳都是鬆軟的。

  史蒂夫沒有問她「為什麼覺得真好」,因為他也覺得這樣的時刻很好,好得沒法用語言形容。

  彼此信任,所以快樂。兩個人互相對望,都不捨得挪開眼,雙雙在滴雨的屋檐下傻笑。

  ……

  「雨好像小啦。」

  艾比小聲說,史蒂夫「嗯」了一聲,探出腦袋看看外面。

  離家還有段路。雨雖然不再繼續變大,但還是黏黏糊糊、磨磨唧唧的,如果現在走,到家恐怕也免不了濕透衣襟。

  「走吧。」

  他伸出一隻胳膊把她拉近,另一隻手解下了背後的盾牌。

  盾牌在手心橫向翻轉,變成現成的遮雨物,史蒂夫把她單手攬著,衝入雨中。

  而盾牌始終舉在她頭頂上方,使她免受風雨侵襲。

  艾比起先被他的操作震驚了一剎那,但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很想笑,笑容幾乎憋不住。

  兩個人踩過無數水坑,艾比的笑一直沒有停過。

  ……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娜塔莎和托尼跟了他們一路,帶著傘。

  托尼目送他們遠去,嗓子眼像塞了團爛泥巴。

  隔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地轉向娜塔莎︰「……你想看的就是這個?」

  黑寡婦沉默兩秒,緩緩道︰「我沒料到有這種操作。」

  鋼鐵俠揉了揉酸的腮幫︰「我決定叫他們雨中二傻。你別想把大傻蛋的稱號扣給我,那沒門。」

  娜塔莎聳聳肩膀︰「往好處想,這是跨世紀的古老浪漫,還挺獨樹一幟的。起碼姑娘喜歡。」

  托尼哼笑了聲︰「這就是我為什麼叫他們雨中二傻的緣由。他們消失在我眼中的樣子像兩團迫不及待想被環衛工人撿走的廢棄物。」

  「——而振金盾牌像極了垃圾桶蓋。」

  刻薄的比喻讓黑寡婦也噎了噎。

  但她很快找到了反擊點︰「你可能難以理解,但這就是戀愛。」

  哼,戀愛。

  托尼很不得勁地在心裡撇嘴。好吧好吧,戀愛,這年頭連老冰棍也有春天了。

  如果戀愛是這麼傻兮兮的活計,他寧肯和盔甲相親相愛一輩子,也不要被多巴胺降低智商。

  雨點裡啪啦打在傘上,總裁爸爸的背影宛如一個飄逸的浪子。

  ……

  艾比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傍晚了。

  越到冬天,天黑得越早,更何況是陰雨天氣。家裡一團黑暗,窗簾嚴嚴實實遮著,一絲光都不顯。

  艾比摸到墻上的開關,打開燈。黑暗被瞬間涌沒的光源驅散了。

  她照慣例先去溫室,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得格外艱難。

  今天實在生了太多事情,她直到剛才打開家門的前一秒才想起了牛頭搖搖樹,以及對它信誓旦旦的承諾。

  ……老實說她有點怕它的眼淚攻擊,這場面讓人吃不消。艾比做了很長時間的精神建設,她的腳步在溫室門口反覆徘徊。

  然而沒等她做完精神建設,牛頭花自己興高采烈地探出腦袋來了。

  「晚上好。」

  艾比對它打招呼。同時噘噘嘴巴,準備親它的奶牛頭一下。

  ……結果被牛頭搖搖樹躲開了。

  艾比︰「……」

  它躲開了!

  她真不想承認,在牛頭花躲開的那一剎那,她本來就千瘡百孔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世界不愛她了,牛頭花也是。她的眼淚已經開始蓄力。

  然而牛頭搖搖樹看她愣在那裡,好像怕她多想似的,親昵地用頭顱蹭了蹭她臉頰。

  見鬼的是艾比好像能從它的舉動裡聽出它的心聲︰蹭蹭可以,親親就不行啦。

  艾比暫時把眼淚憋了回去,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牛頭搖搖樹一遍,現它今天實在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沒看到相親對象,它也絲毫不在意,彷彿還很高興;比如,它不允許她親親;再比如,她的枝蔓一直遮遮掩掩,好像在藏著什麼似的。

  很快艾比就得到了答案︰牛頭搖搖樹害羞地左右亂扭,磨磨蹭蹭地居然從背後拱出兩顆東西來!

  艾比定楮一看,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看起來像隨時要昏倒了,用失足少女的嚴厲老爸的口吻尖叫︰

  「梅林的平角褲啊!這孩子是誰的?」

  是的!牛頭搖搖樹拱出的,正是它的果子!

  今天實在是、實在是太混亂了,艾比懷疑自己把日子過糊塗了。她沒想到就這麼點工夫,牛頭搖搖樹就和別的野花授了粉,開花都沒看到不說,現在果子都有了!

  誠然牛頭搖搖樹是一種「結婚生子」非常迅的植物,但艾比還是感覺自己的靈魂受到了衝擊。

  關鍵是——這果子到底是誰的呀?

  艾比連番追問,牛頭搖搖樹扭扭捏捏。最後大腦袋一歪,歪到正種在它後面的獨活草身上去了。

  獨活草舒展雙臂,抱住了它和它們的果子。

  艾比只感覺頭頂竄過一道天雷。

  梅林啊,誰能告訴我它們倆是怎麼在一塊的——

  跨種族的戀愛居然也開花結果啦,這果子怕不是變異果吧!

  她對著這幸福的一家三口崩潰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回飛散的理智。

  她自我安慰︰獨活草也不錯,不是她說曼德拉草不好,只是曼德拉草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愛尖叫,找對象可不能找這樣的;相比起來,獨活草的條件就很優秀,身材高大又很溫和,一天到晚都是香香的……

  這麼一想,突然覺得心裡舒服了不少呢!

  事已成定局,艾比瞅瞅它們家醜孩子奶牛頭,又瞅瞅英俊挺拔的「女婿」,長嘆一口氣︰

  「你們幸福就好了。」

  牛頭搖搖樹上趕著來安撫她,把兩顆奶瓶果獻寶似的捧到她面前,彷彿在說︰是你的,都是你的。

  艾比又感覺心情好了很多。她摸了摸奶瓶果,從外表看跟書裡描畫的、普通的奶瓶果沒什麼不同。

  她正要仔細端詳,牛頭搖搖樹突然把藤蔓一縮,牛頭也不動了。

  獨活草隱蔽了香氣,枝葉出颯颯的響動。

  溫室裡的植物們也颯颯作響,彷彿在唱一交響曲。

  然而現在是在室內,屋裡也沒有風。

  艾比轉頭看了看溫室門,她進來的時候是帶上的;天色在慢慢變黑,樹影遮蔽窗欞,屋內越來越暗。

  她再回頭,不經意看了眼玻璃窗。結果被玻璃上映出的人影逼得差點跳起來!

  事實上不是差點——她確實立馬就跳起來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跳出去兩米遠。

  在她背後,有個和獨活草一樣英俊挺拔的男人笑著看她。

  艾比吞下即將衝出喉嚨的尖叫。

  她見過這個人,她記得他的名字叫洛基。

  ……

  「不要緊張,女士。」

  洛基用一種「今天天氣很好」的口吻安撫她,甚至還有閒心開個玩笑︰

  「我本打算從窗台躍入,好比暴雨中歸來的羅密歐——是羅密歐,對吧?」

  艾比把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這個動作讓她的兩邊臉頰鼓出了點肉。

  誰家的羅密歐是這樣的啊……

  強盜!小偷!斯托克!

  艾比在心裡不惜用她能想到的、最壞的詞罵他,但是鑒於這個奇怪的人手上還拿捏著流金嚏根草的動態,艾比仍然把自己團成個包子,軟綿綿地搭腔︰

  「你、你是來幹什麼的?」

  「我來送我的致歉禮物,beauty。」洛基往前邁了一步,這個舉動又惹得艾比連連後退,「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對女士的粗暴並不出自於我本心。」

  胡說八道。

  在和她對峙的過程中,他明明享受極了、開心極了!

  「我剛剛回了趟仙宮,替你摘了朵花來。」他保持著他虛偽的紳士派頭,「你不想看看嗎?我可是費了很大力氣。」

  即使他的嗓音和他說出的話一樣誘惑,艾比的心臟只是猛地一彈,又恢復了平靜。

  她用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的、鎮靜的口吻問︰「你不是被抓起來了嗎?」

  洛基咧開嘴角,好像聽到了個很有意思的笑話。

  「你以為在這個星球,有什麼樣的地方困得住我?」

  艾比四處張望︰「你哥哥呢?你把他丟下了嗎?」

  洛基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他有點不耐煩了,廢話不多說,直接從黑西裝的貼身口袋裡取出那花。

  金色的,閃光的。

  艾比的呼吸霎時停止了。

  可惡的邪神拈著那朵花,反覆觀賞,彷彿在說「你來拿呀」。

  艾比被他氣到腦梗,忍不住嚷嚷出聲︰「這花是假的!別再騙我了!」

  她很少生氣,並不代表她願意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

  這哪是個成年男人,分明是個巨嬰!真不知道他能從這種惡劣行徑裡得到什麼趣味!

  洛基看艾比氣成了個河豚,更驚訝了。那朵金花被他的手指一碾就滅,粉末消失在空氣中。

  他緩緩地拉開嘴角弧度︰「這麼說,不是歪打正著了。」

  艾比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這麼無聊的人!

  簡直、簡直是不可理喻!

  然而彷彿心有靈犀似的,幾乎是她要張嘴說他壞話的同時,一直趴在溫室裝死的牛頭搖搖樹突然仰起了腦袋。

  它捧出了奶瓶果,像個冷酷的豌豆射手那般,牛頭往果子上一壓。

  就聽細微的「噗」的一聲,奶瓶果裡出了一股清甜的奶液,正中洛基的黑色西裝!

  洛基︰「……」

  這黑與白的踫撞,令人十分的難以直視!

  艾比眼前一黑,彷彿看到了世界末日。

  洛基在艾比張皇的注視下似笑非笑地,從西裝口袋裡抽出了一條精緻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起來。

  艾比貼住墻根,她想抱著這顆作了大死的奶牛頭在墻壁鑿一個洞,然後一起跳下去。因為她已經不敢看接下來會生的情況了。

  洛基擦著擦著,陰涔涔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因為他現被奶瓶果噴過的地方,從西裝外部滲入,他的胸膛慢慢起了驚人的變化。由原本的平坦漸漸聳起,變得圓鼓、最後是高聳……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長出了一對令人血脈賁張的人間胸器!

  「……」

  他停住手,把手帕一扔,他不擦了。盯著那對渾圓的女性胸部,他開始懷疑起神生。

  興許這只是場夢,醒來他還躺在阿斯加德的豪華寢床,等著侍女給他喂葡萄。

  艾比死死貼住墻壁,像跟墻面長在了一塊兒似的。她被這個凡畫面刺激得心驚肉跳!

  邪神長相雖然偏向秀氣,但也有男兒的英挺,並不算雌雄莫辨;因此此刻頂著一對……巨、巨乳,違和感滿滿,視覺衝擊力遠遠不能單用「驚悚」來形容。

  也許應該稱作「獵奇」——

  整個溫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艾比覺得自己快窒息了。這時候偏偏牛頭花還要過來,耀武揚威似的蹭蹭她臉。

  好像還很自豪︰看,我給你報仇啦!

  這個動作像解凍訊號,結冰的氣氛瞬間被打破。洛基突然出手,動作快得看不清,他已經把匕抵在艾比的脖子上。

  艾比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她背後是墻壁,脖頸前架著匕。姿勢決定洛基必然不可能離她太遠,這就造成個非常尷尬的問題……

  大胸踫大胸,其趣樂無窮。

  洛基軟綿綿的兩團壓在她同樣軟綿綿的兩團上,像四坨彈性甚佳的果凍。

  說出來的話卻沒那麼動聽,艾比一聽他聲音就知道他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太陽穴都暴起了青筋︰

  「我現在沒那麼多外交辭令跟你講,女士。你最好祈禱在十秒內能掏出解藥——」

  艾比復讀機再上線︰「我、我我……」

  我也沒解藥哇!誰曉得「被奶瓶果噴一噴會長大胸哦」的傳說居然是真的!

  然而十秒鐘沒到,門外響起一陣喧嘩。艾比睜大了眼楮,突然聽到「砰」一聲,天花板和地板同時顫抖。

  有人強行破門而入了。打頭的是艾比今天剛見過的那個金大個,他一進門就火力十足,像咆哮的托馬斯小火車︰

  「洛基——!!你怎麼敢讓我對著空房間唱了半個小時的寶貝搖籃曲——」

  小火車的車頭斷了,托爾的下巴脫臼了。

  他的眼楮都快瞪出眼眶,看著面前生的這幕「姬情」。

  他做了個非常不雷神的動作︰他揉了揉眼楮,反覆揉,揉了十多遍。

  後面跟著的史蒂夫也一時失語。但他好歹從姬情四射的表象下看出了蟄伏的危機,五指不由攥緊成拳。

  他沉聲道︰「放開她,洛基。」

  洛基怒極反笑︰「哈,放開她!你這位正義之師不妨看看她做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他激憤的譴責被雷神轟隆隆的笑聲打斷了。

  托爾肆無忌憚地狂笑,幾乎笑出眼淚。他一邊揩眼角一邊評價︰

  「哦brother,現在你不用嫌棄自己的胸膛過分單薄了,我們都一樣。」

  這評價真是誠懇到近乎刻毒,起碼是踩準了邪神的痛腳。艾比只感到一陣眼花繚亂,洛基迅鬆開她,臨時改換了攻擊目標,他開始追著托爾在客廳裡轉圈圈,和他的兄弟玩起心愛的「捅腎遊戲」。

  狹窄的客廳頓時雞飛狗跳。其中還夾雜著洛基急火攻心的「讓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給我等著」,還有雷神銀鈴兒般的「哈哈哈哈哈哈」!

  他聽上去像要把洛基的痛腳全部踩個遍似的,老遠都能聽到雷神的裝模作樣︰「哦,我一般不和女孩打架!我想我們應該去喝杯咖啡!」

  ……

  二十分鐘後,不同程度掛彩的兩個人坐到了艾比家的沙上。

  艾比看到洛基也坐下來,嚇得趕快往史蒂夫的方向挪一挪,恨不得把自己塞進他懷裡。

  史蒂夫表示樂意配合。

  洛基抱著手臂——這個姿勢他本來經常做,但現在因為胸口兩坨的襯托莫名變得有點色氣,看上去像他故意托著那兩顆肉球。

  他臉似寒冰︰「沒什麼好說的,現在,立刻交出解藥。我倒還能考慮給你輕鬆點的死法。」

  還沒等史蒂夫狠狠擰起眉毛,托爾先開口了︰

  「如果不是你故意撩撥,她的植物也不會傷害到你。」

  說到底還是弟弟嘴賤。

  洛基用那雙彷彿要滴出水的眼楮瞪著托爾,他咬緊了牙關,溢出一聲冷笑。

  那冷笑聽得艾比打了個寒戰。

  她突然開口,阻止了兩兄弟火花四濺的對視︰「其實……不必過分擔心,書上說只要不是服用奶瓶果,只是被它的汁液噴一噴,時效不會特別長。」

  她縮了縮脖子,聲音變得小︰

  「大概……三天左右會恢復正常,七十二小時。」

  「……」

  洛基的表情像吸血鬼吃到了大蒜,麥格教授被砸了糞彈。

  托爾意猶未盡般咂了咂嘴︰「哦,可惜。」

  他問︰「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他這種狀態持續得久一點?」

  洛基的眼神告訴托爾他已經涼了。兩個神兄弟又在沙上滾成一團。

  場面本來非常殘酷,但因為兩坨肉的關係變得黏黏糊糊,黏糊到辣眼楮。

  艾比別過了腦袋。

  史蒂夫似乎也覺得不妥,他試著把這兩個神分開,並把他們丟在門口。同時接通頻道,通知了復仇者成員。

  復仇者們又轟轟烈烈地來了,對於洛基追捕戰大夥總是樂此不疲。結果一眼看到和托爾搏鬥的大胸邪神,眼球和下巴裡啪啦掉了一地。

  娜塔莎和鷹眼兩個笑得門都要塌了。

  洛基還不死心,氣喘吁吁地抬高聲調︰「到底有什麼該死的方法能讓它盡快消下去?!」

  他聽起來像要把那兩團礙眼的東西用刀割了。

  復仇者們又是一串「哈哈哈哈」,笑得東倒西歪。

  隔著門板,艾比慢吞吞地衝他喊︰「也許我可以試試,但你得兌現你的承諾,把花給我。」

  聽到門口沒有動靜,艾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這個奶瓶果是獨活草和牛頭搖搖樹的孩子,很有可能是變異品種。」

  言下之意是,她其實也不確定時效究竟多長,興許永遠也變不回來了。

  洛基︰「……」

  ……

  復仇者小夥伴們興衝衝地把洛基再次捆走後,艾比家重獲平靜。

  她還在沙上坐著,情緒不高。史蒂夫把呼吸都放得小聲,生怕惹她更不愉快。

  她坐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零散的物件,史蒂夫眼神一掃,現是條項鏈。

  是已經破碎的項鏈,眼球造型,整齊地裂成兩半。

  艾比抿抿嘴脣,從另一個衣兜裡取出根小木棍,史蒂夫猜那是巫師的魔杖。

  她用魔杖點住裂開的項鏈,小聲念出咒語︰「恢復如初。」

  魔杖爆出一團萎靡的小火花,咒語失敗了。艾比也不喪氣,把火星拍掉,重新念咒。

  史蒂夫就坐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念。

  艾比念了差不多有十遍「恢復如初」,其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意外狀況;但最後一遍她成功了,兩半項鏈合在了一起。

  她把它小心翼翼地提起來,晃了晃,餃接嚴絲合縫,沒有再裂開。

  艾比鬆了口氣,她把項鏈重新收拾好,掛上脖子,用皮膚溫暖著那塊冰冷的地方。

  她的心裡有種摸不著的悵惘,類似於人走到懸崖,一腳踏空。

  項鏈的外表被修復好了,看上去嶄新嶄新;但艾比能感覺到,裡面的魔力已經漏光了,興許就是在它爆出光芒拯救她的時候。

  它曾被人施加了守護類的魔咒,但現在已經變成一個空殼。

  史蒂夫看艾比坐在那,不動不響,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的膝蓋微微動了動,觸到了她的。

  艾比被他的動作驚醒了,她彷彿現在才注意到史蒂夫在她身邊似的,趕緊站起來,說︰

  「對不起史蒂夫,我……」

  話沒說完,天旋地轉。一陣眩暈感倏然襲擊了她,視線裡變得朦朦朧朧,像籠罩了一層黑霧。

  一座山壓在她身上,或者是額頭……她覺得那裡很燙,燙得她要燒起來了。

  模模糊糊中,艾比看到史蒂夫驚慌失措的臉,聽見他在著急地喊著自己的名字——

  然後「啪」的一聲,電源被切斷,世界變成一片黑暗。

  ……

  艾比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現自己躺在床上。

  她打量環境︰還在家裡。是熟悉的床,熟悉的臥室。

  ……她這是怎麼啦?

  門輕輕一響,是史蒂夫放慢腳步,走了進來。他手裡還端著個托盤。

  看到艾比醒了,似乎還想動彈,他趕緊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按住了。

  「你燒了。」他這樣說,順手給她墊高了枕頭。

  艾比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喉嚨一陣火燒似的乾渴。從額頭到脖子一路還有些微熱度,身上有點黏黏的。

  「可能是淋了雨的關係。」史蒂夫幫她把一綹頭撩到耳後去,手指踫到了她仍然溫度偏高的臉頰,「來喝藥。」

  他把托盤裡盛的藥和一杯水拿過來,遞給艾比。看著她如獲至寶地捧著玻璃杯,喝得有點急,還間或出一點被嗆住的含糊聲音。

  史蒂夫簡直有操不完的心,撫順她的背,一個勁喊她「慢點」。

  等到看她一口氣喝了一大半,史蒂夫感覺出不對。

  他提醒她︰「藥」。

  艾比支支吾吾的,舔舔嘴巴。

  「史蒂夫,我可以……」

  她本來想說「我是個巫師,可以自己熬配提神劑」,但史蒂夫陣勢太大,看樣子是根本不打算放她下床的了。

  史蒂夫的話證明了她的猜想,他聲音很輕,但有點嚴厲︰「先把藥喝了。」

  艾比往被子裡縮縮,不敢再質疑他的權威。

  普通的感冒藥不比魔藥,沒那麼快見效。艾比喝完後,只覺得喉嚨不那麼幹了,但還是沒精神。

  史蒂夫看她蔫蔫地窩在被褥裡,小臉皺巴巴、白生生的一團,因為熱度還沒完全褪去,皮膚裡又透出病態的紅,知道她決不好過,頓時整顆心臟都擰巴了。

  艾比看他緊緊皺著眉毛,甕聲甕氣地︰「史蒂夫,沒關係呀,我睡一覺就好了。」

  她總是麻煩她的鄰居。雖然他既善良又熱心,艾比還是不忍心回回麻煩他。她給他添的亂可夠多了。

  「我在這看著你。」史蒂夫的口氣聽起來沒得商量。但他很快就把聲線放軟了,像陽光下融化的咖啡蛋糕︰

  「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可以讀書給你聽。」

  《百年孤獨》《追憶逝水年華》或者其他世界名著,哪樣都行。

  艾比慢慢把被子拉高,遮住下巴和嘴,只露出一雙冒出濕氣的眼楮。這雙眼楮下垂得厲害,比平時更軟、更溫柔。

  她真正意識到自己生病了,因為生病的人都迷迷糊糊的,還都比平常更任性些。

  她小聲地問︰「你可以給我講個故事嗎?」

  史蒂夫沒立刻接上話。這可能有點出這位二戰老兵的能力範圍了。

  「……」

  艾比沒有聽見他回答,往被窩裡沉了沉,這下連眼楮都看不到了。

  史蒂夫有點好笑地把她從被子路挖出來,被角也仔細地掖好。他硬著頭皮︰「好吧,我說一個,說完你就可以睡覺了。」

  艾比雀躍地應了一聲。

  史蒂夫一清喉嚨,他思索著開了頭︰「……從前,在大森林裡,有一顆漂亮的小豌豆……」

  艾比問他︰「小豌豆為什麼會在森林裡呢?」

  這就不太好說了。史蒂夫絞盡腦汁︰「……她和她媽媽走散了。」

  艾比繼續追問︰「豌豆也有漂亮和不漂亮的區別嗎?」

  「她是……嗯,身材比較飽滿的,很圓潤。」史蒂夫不得已要給豌豆加上更多的人設,「她還是顆金豌豆。」

  別的豌豆都是青的,所以沒她好看。

  艾比沒有問題了。

  她縮在被子裡,聽到史蒂夫的聲音像大海的波浪,一起一伏的︰「小豌豆在森林裡走,走著走著,踫到了只金絲雀。」

  「金絲雀一蹦一跳的,看到她這樣與眾不同,尖喙一叨,就把豌豆餃進了嘴裡……」

  艾比感覺自己像春日海浪裡的小船,在平和的波盪裡著困。

  握著被子的手鬆開,她慢慢睡著了。

  史蒂夫始終觀察著她,他立刻噤聲。等到看她呼吸真正平緩下來,才小心地把她的手藏進被子裡。

  而艾比此刻正在做夢。

  在夢境裡她變成了那顆豌豆,不同的是她穿過森林,始終沒有遇到任何人。但等到她渡過大湖,穿越到彼岸,才現彼岸有座城堡。

  小豌豆一蹦一跳地上了階梯,抱著莫名的期待和忐忑,推開了大門。

  大堂燈火通明,數以千計的蠟燭在空中漂浮。

  那是霍格沃茨的禮堂。

  小豌豆開始慢慢膨脹、變形,長成了人。艾比邁著輕快的步伐,路過餐桌。

  長桌邊鬧哄哄的,人群圍成一團。艾比的心砰砰直跳,好奇地跟著他們探頭探腦。

  她看到了一隻金絲雀。

  它有很溫暖、很漂亮的羽毛,尾巴活潑地一擺一動。大夥兒拿著瑣碎的食物屑逗它,它就撇頭。

  突然空氣中「砰」的一響,像香檳瓶塞被彈開。孩子們此起彼伏地驚呼,金絲雀在他們的注視下逐漸抽條,變成個長手長腳、高高瘦瘦的大男孩。

  他拍拍胸脯,在人群中轉了一圈,奔跑高呼︰「金絲雀蛋奶餅乾,七銀西可一塊!」

  人群七嘴八舌地簇擁著他,大部分是一年級的小豆丁,襯得他高得惹眼。

  他抬頭了,他看見了她。

  姜紅頭在視線裡生機勃勃地晃動,男孩衝她大幅度地揮揮手臂,同時展示懷裡的一大袋糖果︰

  「嘿bunny,你今天好嗎?要不要來點嘗嘗,這可是最新明!」

  艾比一下笑了,她聽到自己的回應︰「嗨,弗雷德。」

  這是個好夢,她心滿意足。

第二十六章:金絲雀

  在霍格沃茨讀書那會,艾比有個綽號叫「小花瓶」。

  她長得好看,身材也遠比同齡人要突出,即使是黑色長袍也遮掩不住鼓囊囊的胸脯,皮膚是光潔而繃緊了的,很多女孩甚至在私底下懷疑她有媚娃血統。

  因為男孩的眼光和女孩的議論,艾比並不以肉體的資本為榮,每次上課她都幾乎要含胸塌背,恨不得別人看不見她才好。

  如果她僅僅是有漂亮的臉蛋和身材倒還罷了,偏偏還要頂著惹人注目的姓氏︰斯卡曼德。

  整個霍格沃茨稍微有點見地的,誰不知道紐特‧斯卡曼德是《神奇動物在哪裡》的編纂者呢?這本書一印再印,而艾比的祖父的名氣也隨之水漲船高了。

  人們經常會在心裡嘀咕︰紐特是這麼響當當的人物,而他的孫女怎麼會毫無成就呢?

  艾比並沒有繼承斯卡曼德家的聰明腦瓜,對研究神奇動物也沒什麼天賦,成績勉勉強強。

  草藥課還行,魔藥課跟格蘭芬多的納威‧隆巴頓並稱「坩堝殺必死」。

  空張了迷人的外表,卻沒有與之相配的成績和能力,「小花瓶」的綽號慢慢流傳開了。

  艾比不太善於交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獨來獨往。有空閒的時候,她經常去黑湖曬太陽。那兒有一大塊芳草地,鬆軟愜意,撒潑打滾都行。

  艾比就是在那裡遇到的雙胞胎。

  她很早就聽說過他們——兩個搗蛋鬼學長,格蘭芬多的「游走球」。他們的姜紅色頭實在醒目,在陽光下刺人眼楮。

  雙胞胎中的一個在玩巨型章魚的觸手,他似乎試圖把它打成個結;另一個伸著長手長腳,天線寶寶似的蹦來蹦去。

  艾比正想偷偷溜走,那個正在蹦跳的雙胞胎之一看見了她,突然朝她飛奔過來。

  艾比差點嚇到原地升天——她聽說過最會搗蛋的皮皮鬼也曾經被他們惡整,她害怕死了那些層出不窮的魔法惡作劇。

  緊急情況!她撩起袍子就逃。

  雙胞胎中的一個愣了愣,像打雞血似的跑得更快了!他們一個跑一個追,在黑湖邊繞圈。

  雙胞胎中的另一個連章魚都不玩了,拍著手叫「弗雷迪,加把勁兒!追上那個姑娘!」

  他的好弗雷迪腳下生風,一邊還嚷嚷著「你跑什麼」,換在平時要跑過個女孩不難,但他今天把袍子穿反了,兜帽在前兜滿了各種各樣的糖果和魔法玩具,他為了顧著它們,腳步不由都變得笨拙了。

  所幸那姑娘沒爆力也沒耐力,沒過一會就沒勁兒了,小短腿邁得越來越慢。弗雷德往前猛跨一步,把她的衣領揪住了。

  馬上又鬆開,弗雷德抓了抓腦袋,莫名其妙地問︰「你跑什麼啊?」

  艾比快嚇死了︰「你你你、你找我有事嗎?」

  弗雷德嬉笑著衝她比了個拇指︰「你說話真有趣,一卡一卡的。」他把兜帽裡的東西展示給她看,「要來點青蛙卵肥皂嗎,姑娘?」

  他是來搞推銷的……艾比鬆了口氣,去看他手心裡攤開的東西。

  那好像是塊肥皂,又似乎不是。因為上面排列著密密麻麻的青蛙卵,正栩栩如生地滾動。

  艾比咽了口唾沫。密集恐懼症患者覺得自己馬上要昏倒了。

  弗雷德對推銷商品簡直有用不完的耐心,他看看面前這個姑娘︰長得極其可愛,就是皺巴巴著臉,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似的。

  他又想起他的小妹妹金妮,語氣不由放溫柔些——他的雙胞胎弟弟都沒享受過這待遇呢——

  「別擔心,看看。它們並不可怕——」

  弗雷德用手去戳了一下肥皂中間那顆,青蛙卵頓時驚惶地脹大了一圈,像只濕漉漉的眼楮。其他蛙卵也似乎因為受了驚而膨脹起來,倒把最先膨脹的一顆擠得扁長,看起來活像受了什麼委屈。

  艾比一下子笑了,覺得它有點可愛。弗雷德輕輕呼出一口氣。

  「你喜歡這個嗎?和你的皮膚親密接觸,帶給你不一樣的洗浴滋味!」

  弗雷德熱情地背誦著廣告詞。艾比天生不懂得拒絕,她有點忐忑地問︰「它們會長大嗎?」

  艾比聽納威說,羅恩原本養了魔法蛙卵在魚缸裡,正一天天地長大呢……現在一個魚缸已經裝不下了。

  作為天生商人,弗雷德敏銳地嗅到了交易即將成功的氣息。他豎起兩指,十分鄭重︰「當然不會。我以阿博瑞克‧勃朗寧的名義起誓,我絕不胡說八道——」

  「如果它們變大了,就罰我這輩子不能再做新明。」

  對於韋斯萊兄弟來說,不能搗鼓他們那些魔法把戲應該算最最嚴酷的酷刑了!比魔藥學掛科還難受一萬倍。

  艾比猶豫著︰「好吧,那我買一個蛙卵肥皂。」

  「三個銀西可,多謝惠顧。」弗雷德笑嘻嘻地行了個騎士禮,動作不倫不類的。

  艾比就把三個銀西可塞進他倒穿的兜帽裡。

  弗雷德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潛在的大主顧,他使盡渾身解數︰「還要看看其他的嗎?打嗝粉?大糞蛋?」

  艾比連連擺手說「不要了」,弗雷德聳聳肩膀︰「好吧,小姐。弗雷德‧韋斯萊,很高興認識你。」

  她小聲回應︰「我叫阿比蓋爾‧斯卡曼德。」

  弗雷德皺了皺鼻子,鼻梁上的細小雀斑生動地一跳一跳︰「好的bunny。」

  艾比一頭霧水地問他︰「為、為什麼要叫我bunny——」

  「好啦,這沒什麼的。」弗雷德飛快地從口袋裡抽出包裝紙,把青蛙肥皂包裝好,使它看上去更高大上一點,「沒人說你長得像只小兔兔?跑起來也像。」

  艾比伸手把肥皂揣進兜裡,她吸著鼻子︰「沒有。」

  「那麼現在有了!再見bunny,祝你今日愉快!」

  弗雷德倒退著衝她擺手,動作十分瀟灑;突然腳下一滑,跌了個狗吃屎。

  艾比︰「……」

  她看著這個大男孩迅爬起來,手舞足蹈地衝他的兄弟揮舞著絆倒他的假章魚觸手,喬治在不遠處捧著肚子大笑。

  「你完蛋了老兄!」弗雷德掏出魔杖一劃,喬治的耳朵突然變得大,裡面塞滿了五顏六色的煙花棒。受難者氣急敗壞地撲過去,跟弗雷德扭打在草地上。

  草地有個坡度,艾比目送著雙胞胎越滾越快、越滾越遠,最後被巨型章魚的觸手接住,拋到空中,又重重地跌回湖裡。

  ——出「砰」的老大一聲響。

  然後他們像落水狗一樣瘋狂搖晃腦袋,把水花全部濺到對方身上,並指著彼此哈哈大笑。

  ……

  艾比後來光顧——當然,是被迫光顧——過好幾次弗雷德的生意,他們漸漸有了越來越多的接觸;艾比在某一天突然能分清弗雷德和喬治了,像梅林的一個點悟。

  弗雷德是聲音稍尖、鼻頭也略尖,但氣質略文靜的那個。這是個非常細微的差別,但足夠讓弗雷德驚喜,他們的友誼因此更堅固了。

  「我們的媽媽有時都分不清我們兩個呢!」

  他高興地講。

  當然啦,對艾比來說,雙胞胎最明顯的一個區分是︰弗雷德熱衷於給她取各種各樣的外號,喬治則不會。「小兔兔」就不提了,跑得慢一點會叫她「小企鵝」,結巴臉紅的時候會叫她「小螃蟹」……

  但他從來沒叫過她「小花瓶」。一次也沒有。

  他是個聰明又善良的男孩,儘管有的時候有點頑皮,但比皮皮鬼可愛一萬倍。大夥都愛他,艾比也是。

  他用他近乎直覺的體貼維護了她的自尊。

  但對於他古裡古怪的明,以及和魔法商店的各種合作項目,艾比敬謝不敏。至於她第一次買的青蛙卵肥皂,她只有在那天晚上用過,觸感滑膩到爆,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來就擱置了,直到某日再拿出來,艾比驚奇地現——

  它沒有越變越大,反而是越變越小了。艾比把它拿出來的時候,它只剩指甲蓋那麼大的一點,被陽光一照,居然就融化沒了。

  艾比︰「……」

  弗雷德,大騙子。

  ……

  「弗雷德,大騙子……」

  艾比記得自己做了個很美、很輕鬆的夢,陽光輕飄飄的,把黑湖裡的巨型湖怪都照得亮閃閃,格外好看。但是當她氣衝衝地抓著青蛙肥皂的包裝盒去問弗雷德的時候,突然「砰」的一聲,弗雷德的全身都被煙霧蓋住了。

  然後他又變成了金絲雀,拍拍翅膀就飛上了天空。

  艾比在地上追呀,追呀,怎麼也追不上。她喊著「弗雷德!大騙子!」,弗雷德沒有再看她一眼,它越飛越遠,變成天際的一個小點。

  艾比跌倒在草坪上。

  這一跌把她跌醒了,她迷迷糊糊半閉著眼楮,意識卻還沒有清醒,咂巴著嘴喃喃︰「金絲雀……」

  史蒂夫溫柔清亮的聲音剝開了迷霧︰「……怎麼了,餓了嗎?」

  艾比睜開眼楮。

  她看清了史蒂夫。他好像也剛睡醒的樣子,頭有兩綹搭在前面,沒有平日的一絲不苟;其中一綹還翹起來了,像小鴨子的屁股。

  艾比無意識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前額。

  好可愛啊。

  史蒂夫這才似有所察地按了按翹起的頭,他重複一遍︰「餓了嗎?」

  他沒聽清她的話,光看到她咂巴嘴的動作了。

  艾比想了想︰「我好想吃……炸金絲雀。」

  「……炸什麼?」

  史蒂夫懷疑他的耳朵壞了,艾比又喃喃地重複一遍︰

  「炸金絲雀……」

  史蒂夫掩飾住驚悚,偷偷掏出手機飛快搜索了下,現「油炸金絲雀」居然是古羅馬有名的一道解酒菜。

  ……我的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

  「不行啊。」史蒂夫苦口婆心地勸她打消念頭,「金絲雀是很珍貴的一種觀賞鳥,它的肉質也不一定鮮嫩……」

  艾比忽的笑了,笑出一顆小酒窩。

  她不知道為什麼,很想跟這個守在她床頭的人撒嬌了,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了這項權利。

  「我是開玩笑的呀。」她把自己往被窩裡藏藏,含糊地吐出一句,「……媽媽。」

  史蒂夫會給她做飯,會溫柔地說教,在她感冒的時候還會耐心照顧他,好多媽媽甚至都做不到這些的。

  史蒂夫︰「……」

  艾比偷偷看他,現他沒什麼表情,有點忐忑地道歉︰「對不起——」

  但是被打斷了,人也被一併刨了出來。

  史蒂夫從椅子站起,突然俯身,把她兩隻手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臉就在她頭頂上方,艾比被困在凹陷的被褥裡。

  艾比想動,但手掌倏地麻。他比她大了不止一號的手覆蓋住了她的,彷彿隨時準備十指交叉。

  史蒂夫低頭看她︰「——這樣還像嗎?」

  艾比傻了,大腦死機。她花了十秒鐘重啟,頂著一張爆紅的臉蛋,結結巴巴地︰

  「不,不不不——」

  不像了。

  但是他沒有放過她,呼吸的節奏跟她慢慢重疊。艾比沒法把注意力放在除他的臉之外的地方,他的眼楮,還有他的嘴脣……

  以及,他看上去好像要吻她了。

第二十七章:雞胸肉

  場面太刺激了,刺激得艾比心裡的小鹿都撞死了好幾頭。

  史蒂夫是斜斜倚靠在她身上的姿勢,一條腿壓向床板,一條腿還支在地上。單腿隔著被褥踫到了她的膝蓋,艾比把整個下半身都往上縮,團成個刺蝟。

  他用居高臨下的姿勢看她,連往常溫柔的眼楮經由俯視都變得沉沉,好像一隻平時撒嬌慣了的金毛犬,抖抖鬃毛突然變成了獅子。

  艾比蜷了蜷手指,很想把它們縮到被子裡去,但被他按住了,還用了點力。她掙了一下,再掙,紋絲不動。

  他手上很熱,呼吸也是,一下子像小火星燙著了她的臉。

  艾比隱約覺得臥室可能太潮了,史蒂夫的氣息吹拂著她,挾著點濕意。空氣突然變重,喝下去的藥汁都瞬間涌到喉嚨裡,黏黏糊糊的。

  她已經說「不」了,為、為什麼他還不下去?

  艾比滿腦子胡思亂想,受不了這種暗藏危險的壓迫,可是想掙脫又掙脫不了,全身的毛都要炸起來;這時候史蒂夫終於動了。

  下去吧下去吧下去吧——

  她聽到細微的悉索聲,緊接著感覺床墊又是一沉。

  艾比眼前黑︰他居然把兩條腿都跨上來了!

  這個姿勢比剛才更讓人難為情——他的膝蓋往兩邊分開,她的身體被他框設下的小小空間錮住了。手倒是被鬆開,但還沒等艾比喘口氣,他兩隻手掌一左一右,垂直按在了她的枕巾上。

  她現在仰臉,最先看到的不是他的下頜了,而是……他的胸……

  如果艾比是個沒什麼節操的女流氓,肯定會忍不住撕開他的衣服,品品那飽滿得要爆出來的肌肉的。

  問題是艾比不是,所以爆炸的是她自己!她覺得自己像個人質靶子,現在已經渾身彈孔了!

  「你——」

  她的手已經被解放,於是迫不及待地按住他的胸膛,把他往外推;史蒂夫沒管這點無關痛癢的抗拒,反而往下一沉。

  沉下,再沉,距離變近。而艾比的手臂也跟著一曲,再曲,到最後幾乎摺疊成和身體平行,根本不敢使半點力氣。

  史蒂夫垂頭笑了一聲︰「怎麼不推了?」

  媽呀……!!

  艾比在心裡嗷嗷叫,這不是她認識的史蒂夫!史蒂夫肯定是被攝魂怪附體了!

  這個攝魂怪好像要在她的臉上親幾百下!甚至把她的臉蛋都啃掉!

  史蒂夫眼楮裡的藍顏色變深了,彷彿藍顏料和黑顏料攪拌過。這點混入其中的黑顏料把瞳孔侵蝕小半,變成一團淡淡的霧。本來很好辨認的情緒都看不清楚了。

  艾比木頭木腦地看他,滿腦子的念頭居然是︰打倒攝魂怪!

  然後……然後她微微彈起上半身,用額頭把史蒂夫的額頭撞了一下!

  史蒂夫︰「……」

  簡直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那團深沉的迷霧瞬間被撥開了,他露出了有點好笑的神色。

  簸過的燕麥、還有蓬鬆的乾草味道——史蒂夫特有的陽光味道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撐在她耳朵邊的手伸過來揉了揉她有點泛紅的額頭;在艾比以為這回總算要放過她的時候,史蒂夫的臉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她死死閉上眼楮——

  額頭上被涼意貼住了。他沉下身,用額頭挨住了她的。停頓兩秒。

  兩秒後分開,但距離已經近到不可避免。他的鼻尖磨蹭著掠過她的側臉頰,用溫柔得一塌糊塗的聲音說︰

  「好像不燒了。」

  艾比︰「……」

  燒是褪了,但心臟爆炸了,小鹿全部撞死了。

  她窘迫地瘋抖眼睫毛,哪裡還敢看他;史蒂夫在她脖頸上輕輕搓揉一下,留下道紅痕。

  「這裡,有個線頭。」他張口就來。

  還線頭呢,就算有個子彈頭她都沒心思去管了!她現在只想知道︰壓在她身上的這個人,到底什麼時候從床上下去呀——

  再往下一公分,他的胸都要擠著她的了!如果真要這樣,她就當場表演一個爆血自殺!

  頭頂上方突然一空,熱度也消退。史蒂夫翻身下床。

  「到底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先說好,炸金絲雀不行。」

  他現在溫柔可親,彷彿真的是照顧病號的一把好手;讓艾比心頭戰慄、關節僵緊的氣息也收攏,鬃毛縮了回去,獅子又變成了金毛犬。

  艾比跟做夢似的,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嘴巴動動︰

  「……肉。」

  史蒂夫耐心地問她︰「什麼肉?」

  「雞、雞胸脯……」

  飽滿的、會彈的、咬起來有嚼勁——

  「不不不不……嘶——」

  艾比突然醒神,差點沒把舌頭咬下來。

  她用牙齒蹭了蹭舌尖,好像有點兒破皮了。

  史蒂夫往前走一步,似乎準備來看看她的情況,艾比趕緊「呼啦」一聲將被子一掀,朝裡猛拱,把自己包成個密不透風的繭。

  「……我不要吃。什麼都不要。」

  她的聲音從繭裡泄露,難得帶了點小脾氣。

  「……」

  史蒂夫沒說什麼,隔了會響起腳步聲。艾比斂聲屏氣,在被窩裡躲了三十秒,偷偷用兩根手指刨出一個洞洞。

  她透過那個小窟窿往外窺看︰房間裡果然沒人了。

  史蒂夫走了嗎?

  她隱隱失落的同時倒是鬆了口氣︰如果他還在這,和她呼吸同一個地方的空氣,她肯定會忍不住憋死自己的。

  她把被子一掀,頂著亂的腦袋往被面上慢騰騰地撞了又撞,兩條腿還埋在被褥裡亂刨!

  她剛才怎麼會想著用額頭去撞史蒂夫的?

  好、丟、臉、吶……

  艾比在心裡哭哭唧唧,覺得自己腦子燒壞掉了。

  ……

  艾比趿拉著拖鞋,往廚房挪。

  剛走兩步就原地懵逼了︰史蒂夫還沒走,手背到後面正在解圍裙,看這架勢像剛做完飯。

  艾比倒退一步,差點沒被拖鞋絆死。現在回臥室還來不來得及?

  史蒂夫一抬頭,兩個人四目相對了。

  哦……來不及了。

  史蒂夫示意她過來︰「來吃飯。多少吃一點。」

  現在已經是深夜,這頓都能算得上夜宵了。但艾比今天連續經歷幾場騷亂,根本沒好好吃飯,是以聞到那味兒就餓了。

  她一步三蹭地摸到餐桌邊。只見桌上擺著盤清淡的檸檬雞胸肉,上面撒了一點色澤漂亮的黑胡椒碎。

  「……」

  艾比差點「哇」的哭出來!覺得今天的夢是逃不開雞胸肉了。

  哭歸哭,吃是鐵定要吃完的,畢竟是史蒂夫的心意。艾比想到這裡,又覺得很抱歉︰剛才她的語氣真是太凶了。

  她一動嘴巴史蒂夫就知道她想說什麼,擺擺手把她按在座位上︰

  「別說那幾個字,快吃飯。」

  艾比舉著餐叉,咀嚼起雞胸肉。史蒂夫的手藝毋庸置疑,她吃得很專心,連檸檬片都美滋滋地咬進嘴裡。

  慢慢嚼,感覺那股醒腦的酸味。

  「想喝水的話自己倒點,杯子洗好了,在你右手邊。」

  史蒂夫頭也不回刷盤子去了,艾比搗鼓一陣,趕緊又噠噠地跟上去,像黏在他屁股後頭的小尾巴。

  「這個我來洗呀。」艾比探頭探腦,很積極的樣子。

  史蒂夫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腦袋,任她徒勞地使勁去夠那盤子︰「病人沒有申請洗碗的權利。」

  艾比聳聳鼻子,手伸向衣兜︰「就算是個病人,我也是個巫師病人。」她掏出魔杖在盤子上一點,「清理一新。」

  「唰」的一下,盤子像被刷過漆似的,突然變得嶄新雪亮。

  艾比挺挺胸脯,做出「看,我厲害吧」的表情。內心狂呼幸運︰還好沒掉鏈子,這咒語她居然一次念對了!

  梅林保佑。她今天丟的臉夠多了。

  史蒂夫第一次近距離見識到巫師的力量,端著盤子茫然了一秒,視線轉向她手上那根小木棍,有點好奇。

  但艾比驕傲的小腦袋已經在等著他了,他極順手地摸摸︰「做得好。」

  他的眼神從她美滋滋的臉蛋上滑下去,看到她另一隻手上拿著的東西后,陡然定住。

  下巴揚了揚︰「你從哪兒拿的,那個?」

  艾比晃了晃手裡的牛奶,很天真地︰「冰箱呀。」

  別當巫師不用冰箱,她現在手機用得溜溜的,其他電器也不在話下!

  史蒂夫把盤子放回櫥櫃;手臂一伸就把她的牛奶搶走了︰

  「沒收。」

  艾比把眼楮睜得大︰「為什麼啊?」

  史蒂夫用「你可懂點事吧」的表情看她︰「因為你感冒了,得喝熱的。」

  他把牛奶一握到手裡,就覺得冰;這要是一喝下去,嗓子還要不要好了。

  艾比伸長手去搶,史蒂夫順勢把手往上抬抬;她踮一踮腳,史蒂夫舉得更高。

  艾比巴著他的領子︰「你給我!我演示給你看,我是個巫師、巫師!」

  她反覆強調,史蒂夫凝視她一會,默不作聲地把牛奶遞到她手裡。

  她巴著他領子的手立馬放下來了,人也離他遠了一點。史蒂夫鬆了口氣,今天實在是對他克制力的大挑戰。再親密接觸下去,他恐怕有點管不住自己的肢體了。

  艾比把牛奶捏在左手,右手用小木棍虛虛抵在牛奶盒下端︰「烈火熊熊。」

  一秒、兩秒、三秒,一點火星也沒起。

  史蒂夫︰「……」

  艾比乾笑一聲。她硬著頭皮又念了一次,這回總算有小簇的火花從棍尖兒冒出。

  火焰雖小,加熱一盒牛奶正正好。

  史蒂夫本想著幫她放在熱水裡浸會兒再喝,現在倒省事了。

  緊接著就看到艾比衝他一樂,嘴角抿成個笑窩;然後把奶蓋兒揭掉,毫無防備地去舔那蓋上殘餘的牛奶。

  伸出的一小截舌頭,又紅,又濕軟。

  史蒂夫閉了閉眼。

  他在心裡嘆氣︰有些事情必須得提上日程了。給這姑娘做了這麼多次飯,要個名分不過分吧?

第二十八章:戀愛經

  史蒂夫是下午到的復仇者大廈。

  他一打開小會議室的門——

  「……打擾了。」

  又默默退了出去。

  門還沒關上,人被娜塔莎喊住了︰「嘿cap,怎麼不進來?」

  美國隊長不得已抬高了音量︰「我以為我走錯了地兒——」

  如果不朝著娜塔莎喊,這鬼地方現在根本聽不清人說了什麼!

  好好的會議室被打扮得五光十色,到處都是彩燈,到處都是緞帶和裝飾,大音響擺在醒目的位置,強勁的音樂轟得地皮都在震。

  大夥兒們不管是穿著皮鞋板鞋還是運動鞋的,通通在音浪裡亂扭,看樣子在開舞會。

  史蒂夫一眼掃過去,甚至還看到了很久沒見的變種雙胞胎旺達和快銀。

  娜塔莎穿著綴滿亮片的裙子,她看上去像極了一條銀色鱗光的美人魚;她身材實在太過火辣,連寇森特工都忍不住看她幾眼。

  但美國隊長一來,他就把靚女忘到天邊去了。他藉著酒杯反光飛快捋了把自己的頭——儘管那根本所剩無幾——然後踩著強作鎮定的步伐走到隊長身旁,往臨時改造出的吧檯斜斜一靠。

  史蒂夫︰「……」

  他看樣子特別像想請他喝一杯。史蒂夫有點害怕他下個動作就是撩頭。

  寇森︰「隊長,今天很忙嗎?」

  身為隊長的迷弟,必須時時刻刻掌握愛豆的動態!刨除晨跑和洗澡時間,美國隊長到大廈報道一般是早晨七點半到八點左右,但今天晚了遠不止一個小時。

  他的問題一問出口,就看見隊長愣了愣,微微低頭。他的嘴角勾出一個清晰的笑來︰

  「有事耽擱了會兒。」

  ……寇森突然很想揉揉眼楮!隊長對他從來沒有笑得這麼溫柔過!

  雖然隊長平時也很溫柔,但是是那種……類似於化掉的鐵的溫柔!雖然是融化的鐵,但本質還是剛硬金屬;然而剛才的那個笑,哪裡是鐵,分明是個泡沫板子!

  泡沫板子般的隊長,溫柔中帶一點不勝涼風的嬌羞。

  寇森揮一個特工應有的職業素養,他鎮定地低頭,狂吸幾口酒精飲料。

  隊長本人有點心不在焉。看著滿室載歌載舞的熱鬧景象,他整個人像被包裹在透明氣泡裡,散著有點格格不入的朦朧感。

  他的手上隨意拈了個酒杯,指腹搓揉著杯身。這個動作持續了有將近一分鐘,史蒂夫終於思索著開口︰

  「我無意冒犯,但寇森特工應該談過戀愛吧?」

  寇森點頭。當然,現在還在談著。

  「……如果要向女孩表明心意的話,怎麼做才比較真誠和穩妥?」

  美國隊長不恥下問。

  寇森的一口酒精飲料含在嘴裡,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他現在腦子裡嗡嗡響,好像幾百隻小蜜蜂在飛,扎得他滿頭包。

  「追女孩」這三個字壓在迷弟的心頭,他頓時痛心疾到氣都喘不過來了。

  但他是個特工,不單單止步於合格,而是優秀。所以他堅強地深吸一口氣,微笑著答︰「這不難,cap,投其所好罷了。據我所知,您似乎也不是沒嘗過愛情滋味。」

  隊長的眉眼松垂。他笑嘆一聲︰「但這是我頭一回正兒八經地追個姑娘。」他眼珠微動,似乎陷入了回憶,「她不太一樣,我怕貿然行動會把人嚇跑。」

  寇森的心都在滴血。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會被美國隊長嚇跑!

  他這麼溫柔,這麼好!

  私自給那個女孩貼上「膽小奇葩」標籤的寇森特工保持著臉色,平和中含著恰到好處的熱心︰

  「那就放慢節奏。恕我多嘴︰能否問問您現在進行到哪步了?」

  史蒂夫想了想,很耐心地開始數︰「送小禮物,生病的時候照顧她,最多的還有——」

  「做飯。做了幾次。」

  隊長堅信︰多做幾次飯,拴住女人的胃的同時,一定能找到通往她心的方法!

  寇森︰「……」

  身為迷弟席的特工先生已經頭頂冒煙了!他克制不住熊熊燃燒的妒火,讓美國隊長做飯(還不止一次),這是粉絲們想也不敢想的待遇!

  這女孩居然沒有在吃到cap做的飯的第一時間就愛上他!

  簡直是天方夜譚!

  寇森強顏歡笑︰「您已經鋪墊得足夠完美,如果挑準合適的時機告白,相信她一定很難拒絕。」

  他衝史蒂夫禮貌一笑︰「抱歉隊長,容我先離開會兒。」

  隊長點頭。看著他皮鞋在地上摩擦摩擦,越走越快。

  寇森邊走邊摸了摸褲兜裡的美國隊長小卡片。

  聽說隊長給便利店打工的中學生簽了十幾張卡片,他今天特意把它們帶在身上,打算讓隊長簽個夠本。

  這會兒興致全無,他興衝衝來哭唧唧去,只想馬上離開這個傷心地。

  然後把那奇葩又好運的姑娘的底細,查個底朝天!

  ……

  寇森走了之後,娜塔莎很快就走到了史蒂夫身邊。

  也只有娜塔莎敢在大冬天穿這麼薄、領口又這麼低的裙子,生存力強的女性都是怪物,她甚至因為剛才勁爆的扭臀熱舞出了一身汗。

  即使知道她身體素質強悍,美國隊長也忍不住叮囑一句︰

  「穿上衣服吧,小心感冒。」

  娜塔莎臉上慣性的笑容變得真心了些︰「你總是那麼貼心,史蒂夫。」

  她又道︰「偉大的美國隊長最近有什麼煩惱?看你和寇森聊了挺久。」

  美國隊長的腦袋裡有燈泡「叮」的一亮。

  為什麼不問問神奇的娜塔莎呢?

  天底下最了解女孩子的還得數女孩子。

  史蒂夫又把九旬少男的煩惱說給娜塔莎聽。

  黑寡婦越聽越好笑︰現在小學生談戀愛都不時興這麼慢節奏的了,這兩人是從哪個古董堆裡淘出的珍奇玩意?

  她思忖片刻,慢慢把想法說給他聽︰「你最大的問題是得扭轉身份。」

  「你給她做飯,關心她、叮嚀她,你在她生活中的比重的確越來越重,你可以是她的老師、朋友,甚至父母,但你不能成為她的男朋友。」

  史蒂夫露出思索的神色。他確實是難得的美男子,彩燈一照不見半點浮誇,光影對半切開,襯得他比例完美的臉龐像大衛雕像。

  娜塔莎失笑,拍拍他胸肌︰「嘿,別浪費你這身荷爾蒙。展露你的男色,我保證女性們都會為你瘋狂的。」

  她的手指往台上一橫︰「你該去學點花招和蜜語。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斯塔克可是個泡妞奇才。」

  史蒂夫看著電光四射的絢麗舞台上,把自己打扮成聖誕樹的托尼,他一邊狂拋飛吻,邊把打開的香檳朝台下四面八方地噴——

  史蒂夫微笑中透露出一絲疲憊。

  娜塔莎看出了那絲疲憊,她安慰地拍拍隊長的肩膀︰「當然,不一定要複製花花公子的路子。學點套路,核心魅力還在你自己身上。」

  史蒂夫低頭瞅了瞅自個兒飽滿的胸肌。

  學習套路的同時保持個性魅力,堅持一個中心多條路線的基本原則——

  興許他可以買件夏威夷風情衫穿穿?

  ……

  「吾友,我認為你根本無需擔心!感情講究的是水到渠成。」

  雷神托爾也湊過來,很熱心地給隊長出主意。他搖晃著手中的大號啤酒杯,和冬兵的一踫︰「喝!」

  巴基仰脖子幹完了那杯。他把啤酒杯往桌面上一放,默不作聲地盯著史蒂夫。

  史蒂夫頭都疼了︰「我拒絕你的法子,buck。我熟悉你每個套路,哪樣都不適合我。」

  他還清楚地記得明日世界博覽會的那次四人行,兩個姑娘繞著英俊多情的巴恩斯中士打轉,他是慘敗的那個。明明是四個人的電影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冬日戰士蠕動了下嘴巴︰「……」

  他從嗓子眼裡擠出安慰︰「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史蒂夫。」

  以前沒人關注他孱弱的身體裡藏著怎樣金子般的內心,但現在他完全有吸引姑娘的資本。

  托爾也調侃著捶他肩膀︰「這可不像你!吾友!」

  史蒂夫無奈地笑了一下。他竟然也會像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似的,為還沒得到的愛情患得患失,自傷自卑。

  「你們凡人不是有拍電影的,」托爾回憶,「叫什麼,好萊塢大片?電影裡好像經常有這樣的橋段︰男女主角相互對望,很久很久……突然,兩個人就互明情愫,心意相通了。」

  「然後就是kiss,kiss,kiss!」

  皮特羅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竄出來的,很老道地補充。

  結果被旺達揪著衣領就拖走了,老遠都能聽到她的碎碎念︰「你從哪兒來的這麼多經驗……」

  托爾聳聳肩膀︰「就是這樣。也許你可以試試跟她對視。過十秒興許她會自己吻上來的。」

  史蒂夫對此持保留態度。因為昨天難得的壓床事件讓他懷疑艾比有跟尋常女孩不一樣的腦回路……

  他們對視良久的結果居然是︰艾比用額頭狠狠捶了他的。

  幸好他撩妹意志頑強,後來又及時把粉紅泡泡們找回來了,總算沒有辜負美國隊長的光榮名號。

第二十九章:壞時機

  美國隊長深深覺得,向他的小夥伴討教經驗是個錯誤。

  這群人插科打諢、嘻嘻哈哈半天,沒一個正經的。

  與其在這兒被他們八卦來八卦去,還不如直接去商場買件夏威夷風情衫試試。

  在滿室喧鬧的搖滾音樂中,隊長揉按著太陽穴起身︰「……洛基在哪?」

  托爾笑呵呵的,扯著嗓子問他︰「什麼——」

  史蒂夫調高了音量︰「洛基!你的弟弟洛基在哪?」

  娜塔莎看他們兩個明明坐得很近,還非得隔空咆哮,有點看不下去。她也跟著史蒂夫站起︰「我帶你去。」

  他們從群魔亂舞中乍然抽離,史蒂夫呼吸到新鮮空氣,猛然腦子一醒。沒邁兩步就感覺後面跟了人,娜塔莎和史蒂夫同時轉頭。

  托爾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來的,看到他們回頭趕緊左顧右盼,開始吹口哨。

  「……」

  托爾嘴裡哼唧,眼楮餘光不住地覷前面兩個人。黑寡婦和隊長都面無表情。

  他沒撐過五秒鐘就投降了!

  「好吧……」雷神小聲囁嚅,「我也想去看看洛基。他是我弟弟。」

  史蒂夫邊走邊說︰「他不止一次對無辜女孩痛下殺手,還把珠寶劫匪引到植物展會,製造了好一番騷亂。」

  托爾飛快地補充︰「是收養的。」

  「是不是因為他長了那兩團軟綿綿,所以你對他比平常更多了幾分憐愛?」

  娜塔莎促狹地笑。

  托爾搔搔後腦勺,居然還認真想了一下。隔了片刻,他的臉上飄起朦朦朧朧的笑容︰

  「哦,你這麼一說——也不一定,我潛意識以為自己多了個妹妹。」

  「這話你真該好好跟洛基說說,他指不定怎麼高興呢。」

  娜塔莎表情愉悅地說著反話。幾個人搭乘電梯進入地下空間。

  復仇者大廈的地下空間寬敞得很,頭頂懸著光線充足的數百燈管,照得整個地界連夜晚都形同白晝。

  史蒂夫腳步一頓,他隱隱聽到有摔摔打打的聲音,聽起來無比渾厚勁道,讓人牙根麻。

  他的眉心跳了跳︰「你們就把他擱這兒?」

  洛基的花招層出不窮,他可不是盞省油的燈。史蒂夫還以為他們總會把他交給神盾局。

  「洛基是個危險人物,然而我們這可有比他更危險的。」

  伴隨著娜塔莎的話,他們的腳步漸近開闊的訓練場地。明亮的燈光下,美國隊長看到熟悉的場景再現︰綠巨人浩克拎著慘遭魔掌的邪神甩來甩去,像摔打著不滿意的毛絨玩具的熊孩子。

  巨型熊孩子。

  洛基被他蕩在半空中,一眼就看到托爾。他出生氣的尖叫︰「托爾‧奧丁森,讓這個愚蠢的、野蠻的綠大個放我下來!」

  浩克又不是聾子,他在邪神耳邊憤怒地咆哮了一聲,托爾猜測他弟弟的耳朵倒估計聾了。

  隨著綠巨人的摔打,洛基胸上那兩團肉也一晃一顫的,場面非常之涉情!

  連史蒂夫都看不下去了,他和娜塔莎交頭接耳︰「浩克沒有絲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娜塔莎撩了撩頭︰「原本不是這樣,浩克看到他的時候險些以為是個丫頭。」

  聽說這個「跟洛基很像」的「丫頭」要當浩克的陪練對象,浩克罕見地猶豫了。

  要知道綠巨人有時候也很憐香惜玉的。

  「後來呢?」

  娜塔莎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然後?然後我告訴大傢伙,那丫頭是個帶把的。」

  史蒂夫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此刻她姣好的面容在他的心目中簡直形同魔鬼。

  想想吧!在綠巨人剛起了點憐香惜玉的心思的時候,居然知道「她」還是個帶把的!

  大嘰嘰女孩!女體大佬!

  不可饒恕的直男噩夢!

  浩克摔打他的頻率比暴捶反派的頻率更快,動作也比當初更強勁、更有力!

  真是捶得洛基胸也要掉了。

  不過換個角度想︰興許這對洛基是樁好事,洛基還巴不得自己胸前這兩坨肉掉了呢……

  「好了,大傢伙。」娜塔莎拍拍手,吸引他的注意,她嗓音輕柔︰「來看這,讓我們先休息一下。」

  她走過去,手臂往上伸,接觸到了浩克寬大的手掌。趁娜塔莎在安撫綠巨人的時候,剛才一直笑呵呵看戲的托爾總算想起了他可憐的「妹妹」,上前去營救安撫了。

  ……剛沒走出兩步差點沒被洛基用匕扎死。

  托爾︰「……」

  嗖嗖的,弟弟的匕嗖嗖,眼神也涼嗖嗖。

  史蒂夫打斷了他們之間又變得一觸即的氣氛。他開門見山︰「該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我帶來了艾比給你熬的藥。」

  洛基碧綠的眼楮裡流過一道極快的光︰「把它給我。」

  他已經迫不及待了,天知道他頂著這對肉球晃蕩了一天差點瘋!

  阿斯加德的神居然是被女性器官給逼瘋的,說出去不得被笑死!

  他的審美口味也在短時間內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再也不想看見大胸了。

  史蒂夫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表情。

  他道︰「等價交換。」

  洛基哼了一聲,嘴角咧開笑︰「如果我說我拿不出來呢?」

  史蒂夫的聲音深冷︰「你當然拿得出。否則你可能得捧著那兩坨球過上千年。」

  不拿也得拿。艾比忙活一上午就是為了解藥,這姑娘現在還生著病,沒人心疼他心疼。

  托爾不明所以地搓了搓胳膊,突然感覺哪裡來的陰風,跟把人凍進寒冰煉獄裡似的。

  洛基的嘴角狠狠抽動一陣。

  沉默十秒,他老大不情願地拉長一張臉︰「等我一會。」

  ……

  史蒂夫把嚏根草仔細地包裝好,放進衣兜。他今天正好穿了件比較寬鬆的衣衫。

  它在他的口袋裡安靜地待著,彷彿早已陷入沉睡。嚏根草不經人逗弄一般是不會打噴嚏的,只有在特意連續撫摸它的花瓣三下時才會爆炸。

  他走在街道上。天色將近傍晚,路燈三三兩兩地亮起來,一團一團的溫暖昏黃。昨天半夜裡下了雪,濕雪還沒化開,走得人腳底都打滑。

  史蒂夫先去理了個,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又去花店買了束鳶尾。鳶尾有白有藍,並作一簇,在雪地裡也明麗無比。

  史蒂夫站在路燈下耐心地整理花瓣。高大俊朗的年輕人,捧著這麼大一束鮮花的圖景總是能惹人會心一笑的。史蒂夫感受到路人的視線,不甚自在地壓了壓帽檐。

  帽檐和花束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把他的視線無限收攏,他的眼楮只盯著這團白花和藍花,心裡驀地涌出一股溫熱的暖流,氫氣球般的氣體在胸腔裡鼓脹。

  白花鳶尾代表純真,藍色代表暗含愛慕。

  他想把花送給她,因為他確實對她心儀已久。

  他走著走著,走到樓下,看到熟悉的位置散的熟悉暖光,不由露出微笑;抬腳拾級,走上樓梯,饒是他竭力偽裝沉穩,腳步卻不由加快。

  終於到了,他摸摸頭、整整衣衫。

  胸口鼓盪一股子熱血,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史蒂夫覺得自己頭頂上懸著個氣球,輕飄飄得要起飛了。

  好不容易把腳擱回實地,他終於可以保持沉穩的姿態,一手拿花一手敲門。

  艾比一打開房門,視線就被花淹沒了。

  純度非常高的藍色鳶尾,先漲滿人的眼球,那藍色好像是從天空的哪個角上竊來的一塊,捧在手裡就是一小片晴天;再定楮看還有白色,星星點點,錯落間更有趣味。

  史蒂夫英俊的臉藏在花後面,此刻只露出小半張。他那雙眼楮比鳶尾的花瓣還藍︰

  「這是送給你的,艾比。」

  沒人聽得出他沉著的音調中含著緊張。他遇敵襲、吃槍子都不怕,唯獨怕被她的眼神炸得灰飛煙滅。

  「?」艾比果然有點失措似的,只出一個單音。她看著他真誠中又似乎飽含情意的藍眼楮,脊背突然麻了一下。

  沉默的五秒,氣氛好像被加了糖精的牛奶,甜得讓人慌。

  「謝、謝謝!」

  艾比突然醒神。她咬著舌頭,七手八腳地接過花。

  那花甫一接過去,艾比忍不住輕輕嗅了嗅,雖然鳶尾大多沒什麼香氣,卻好像是不自主的習慣動作。

  沒了花的遮擋,史蒂夫得以把她觀察得更仔細、更鮮明。他注視著她微微低頭,嗅花的時候眼睫毛垂著,根根可數。就連她自己都沒覺自己臉上掛著明亮又快樂的笑容。

  史蒂夫只覺得天底下沒有比這個笑容更美好的東西了。

  他大腦燒,像個急於一擲千金討好女神的窮小子,恨不得把所有的珍寶都尋來獻予她。

  而他此刻也這麼做了。他掏出了衣兜裡被妥善包裝好的金色花朵︰

  「還有這個,是洛基的……」

  洛基的賠償。

  他話沒說完,就看見艾比的眼楮裡突然爆出一抹強光來。純粹喜悅,又似乎不盡是喜悅,好像笑中帶淚,欣慰中飽藏了萬般酸苦,又終於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抓住了那最後一根稻草。

  感動程度更勝之剛才。她喉頭堵塞,哽咽半天才找回說話的功能︰

  「真是太謝謝了,史蒂夫!謝謝……」

  史蒂夫把花遞到她手上,連動作都不由放得輕柔而鄭重了;而艾比也接得小心翼翼,好像在完成什麼國家寶藏的交接儀式。

  陡然間,熱血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史蒂夫微微笑著,冷靜下來的頭腦裡閃過倏忽的念頭︰

  今晚不是最佳時機。

  接下來艾比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想︰「我很抱歉,我恐怕今晚不能、不能招待你了……」

  她囁嚅著,臉頰粉撲撲的,眼楮裡閃動著近乎狂熱的光。

  她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做。立刻,馬上。

  「沒關係,你早點休息。」

  史蒂夫笑容溫柔,不失半點分寸。

  門關上了,把艾比再三抱歉的內疚眼神也關在身後。史蒂夫上下打量了下自己這身行頭,有點好笑、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

第三十章:看著我

  米布米寶汁、日光蘭、跳動傘菌粉、乾蕁麻和曼德拉草的交叉根。

  ——還有流金嚏根草糖漿。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分毫不差。

  艾比架上坩堝。研磨和熬煮步驟有條不紊地進行。流金嚏根草的糖漿在倒數第二步加入,逆時針攪拌三分鐘。

  最後一步是混合攪拌三圈。這回她學乖了,沒加任何東西。別說半支,連半粒椒薄荷都沒有。

  艾比斂聲屏氣,看著鍋裡的魔藥慢慢沉澱出丁香的紫色。

  終於是真真正正、完全成功了。千辛萬苦到了這一步,艾比反而沒有激動,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平靜。她看著盛出來的一小瓶紫色,然後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味道和失敗時做出的靈魂互換藥劑完全不同,它是夢幻的、清甜的,像吃了滿嘴的果汁糖,一進入口腔就突然炸開,眼楮前面全是輕飄飄,又五彩繽紛的顏色。有種快樂情緒從口腔竄上,直逼腦髓,讓她幸福得幾欲起飛。

  艾比閉上了眼楮。

  眼前那團亮的、黃的藍的紫的,都慢慢褪色。她從記憶裡尋找那個紅男孩的臉,高挺的鼻梁上有幾粒小雀斑。

  「弗雷德……」

  她喃喃出聲,像對著火柴許願的小女孩。

  火柴「哧」地被劃亮了,梅林聽到了她的願望。書頁嘩啦啦地響著,彷彿有人快地在翻閱它們。空氣中起了變動。

  如果艾比這時候睜開眼楮,她會看見一幅很有意思、讓人驚奇的圖景︰有一團乳白色的霧從地下升起,裊裊地飄蕩到地板上。霧定住了,它在慢慢成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把它往外撥似的,從繭形的霧裡走出了一個大男孩,正驚訝地、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的手和腳。

  霧消散了,只剩下紅男孩站在那兒。

  「哦……嘿。」

  他聲音很輕,聲帶好像也是一團霧黏出來的。風吹一吹就要散了。

  一聽到熟悉的聲音,艾比幾乎在霎時睜開了眼楮。

  然後眼淚也在這瞬間「嘩」地流下來了。

  她看著這個男孩兒長手長腳、穿著便服的模樣,眼淚像壞掉的水龍頭,關也關不住,落在地板上濺出裡啪啦的小水花。

  「弗、弗雷德——」

  她上氣不接下氣。

  「嘿,是我bunny!」弗雷德本來還笑嘻嘻的,看到她哭得喘不上氣頓時手忙腳亂,他習慣性去摸衣兜,但很快又把手抽出來,「哦……我又忘了,我的兜裡已經沒有拐棍糖了。」

  他無奈地聳聳鼻尖。艾比聽了這話,哭得更大聲了,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啦好啦,你這淚包!難不成真打算這樣稀裡嘩啦地度過剩下的時光?」弗雷德親昵地小聲抱怨,「你哭得我鼻腔酸,像得了感冒。」

  艾比拼命用袖子擦眼淚,把哭嗝和哽咽咽下去。

  她慢慢地不哭了。弗雷德很想再逗她笑笑︰「說實在的,這真神奇!我每天看自己都是難看的珍珠白色,但站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好像重新被刷了一遍漆。」

  他擠擠眼楮。是聰明偉大的弗雷迪的錯覺嗎?他感覺她又要哭了。

  艾比扁著嘴角,憋住了沒哭。她開始和他解釋這副藥劑的作用,弗雷德耐心地聽著。

  「這一定很難做,你的魔藥成績這麼糟糕,要做它肯定吃了很大苦頭。」弗雷德感嘆地說,「我鑽過這麼多叢林和密道,可從來沒有在圖書館學到過這種稀奇古怪的藥劑,你這小滑頭。」

  「小滑頭」對湊齊配方的辛苦閉口不提,她吐字裡還含著濃重的鼻音,口齒不清︰「只要能看見你,當然值得。」

  她很少說這種明明白白的話,這個容易害羞的英國姑娘總習慣把話說一半藏一半。弗雷德鮮見地愣了愣,笑容柔軟。

  他似乎想上前抱一抱她,但動了動輪廓模糊的手指,還是忍住了。

  「你都是個大姑娘啦。」弗雷德伸手比了比,「當年你可還沒我的腰高,三寸丁。」

  弗雷德慣會誇張!艾比有點忿忿地反駁︰「我當然有你的腰高,我馬上就能夠著你的肩膀——」

  她的話音停頓了,弗雷德還在咧著嘴看她。當年艾比的身量不及他胳膊的一半,現在踩著鞋已經能夠到他的肩膀了。

  他像不動的標桿,時光在他死去的那刻凝固了,從此只有身邊的人變老變醜,他還是嬉笑如風的少年人。

  弗雷德主動轉開話題,問了問家人的情況。當他聽說他們家的笑話商店終於變得規模客觀,甚至日進斗金的時候,他的嘴巴長成了圓圓的「o」型。

  「ooooohyes!這真是、真是太棒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但當他聽到「金妮和哈利即將結婚」的消息時,他的嘴角又垮下來︰「好吧,好吧,那個小子……其實相當不錯,救世主哈利……」

  艾比能充分理解當妹妹要嫁人,做哥哥的心中那股彆扭心情,即使是他們最喜愛的哈利‧波特也一樣。想到這,她又因為無法把弗雷德帶到韋斯萊一家的身邊去而難過了。

  弗雷德卻很快收拾好心情︰「世界和平,大夥兒都過得很不錯,我還有什麼可求的呢?」他彷彿很成熟似的,「倒是你,小兔兔……」

  他用大哥哥的眼神久久地凝視她。那目光是溫暖的、深重的,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道從何表達起。

  突然他的身體像被什麼勾住似的,鏈條扯住了喉嚨,讓他不自覺地向前飛去,飛出了窗戶。

  「哦不……是時間到了。」

  「不不不!等等,等等——」艾比驚慌失措地試圖去抓他,但他飛走得太快了,像輕飄飄的蒲公英,他的褲管和腳踝也漸漸凝結成珍珠的白色。

  艾比咬著牙,從房間飛奔而出,打開大門,門撞回去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她也沒空去管了,一步並作兩步,幾乎是跳著下的樓梯。

  從樓道口跑到大街,艾比看到了弗雷德的影蹤,他已經完全變成白色的了,臉也是、頭也是。

  他飛得很快,像冥冥中被什麼東西在牽引著。

  這天又開始下雪了。艾比在紛紛揚揚的雪屑裡踉蹌奔跑。

  「停下!停下——」

  她賣力地大喊、嘶叫,同時一邊奔跑,嘴巴裡吸入不少雪子。它們不友善地在她的喉嚨裡融化了,然後引出一連串的咳嗽;但肺是灼熱的,像個不堪重負的破風箱,讓她出垂死病人沉重的呼吸聲。

  跑得太急了,整個胸腔都幾乎爆裂。但還是追不上他,艾比只能徒勞地喊著「等一下」,聲音全被呼嘯的冷風卷走了。只剩下急的心跳和嗚咽。

  直到淚珠子劃過乾燥臉頰,冰涼中激起生痛的刺激感,艾比才覺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了。

  這地上新下過雪,還混雜著雨,雪跡是濕稠污髒的一團。艾比腿腳失力地滑倒在地上,膝蓋踫撞出悶響。

  幾乎是直撲向前的姿勢。她想要趕快爬起來,身體卻被凍住了,只有膝蓋疼得錐心。艾比使勁努力了半晌,突然泄氣,茫然地跪坐原地。

  這天太冷了,她每喊一句話都像在吞刀子︰「你別走——弗雷德!我不怪你給我吃肥舌太妃糖了,只要你回來,我、我可以天天吃的!回來吧,求求你——!!」

  在鋪天蓋地的雪景中,弗雷德艱難地轉頭。

  聽聽這傻妞,說的什麼話。這麼光鮮漂亮的小姑娘,要是拖著條肥肥長長的大舌頭,也不怕別人笑話。

  他原本想勸她找個靠譜的對象,好好談場戀愛、然後結婚,不然成天到晚傻頭傻腦的,被人賣了還樂呵呵地幫著數錢。

  可惜時間不夠了,連他英俊的臉、連同帥氣奪目的紅頭都重新變成乳白色的了。

  這顏色太沒意思,跟雪一樣沒意思。弗雷德眯著眼楮,視線穿過風雪,看到跪坐在地的女孩。她看上去真狼狽,膝蓋摔下去好大一聲響,他這顆早就死掉的心都開始為她疼了。

  她還在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街上幾乎所有的路人都在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沒人知道她為什麼哭泣,也沒人知道她為什麼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然而在越下越大的雪粒中,弗雷德模模糊糊地又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艾比身後站了一個人。好像已經站那很久了,像一座風化了的雕像。

  他有燦燦的金,藍眼楮,高大英俊。

  他還撐著一把紅色的傘。那顏色真是燙人眼球,看得人心裡暖呼呼的。他蹲下身子,把傘傾一傾,女孩就被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了,再不用受風雪侵襲。

  他的視線也穿透風雪,敏銳地、筆直地落到弗雷德身上。好像他真能看見他似的。

  好極了,一位酷斃的守護騎士。看來她馬上就能墜入愛河了,是不是?

  弗雷德晃晃腦袋,突然笑出了聲。

  「祝你今日愉快,bunny。等等等等,更正一下︰祝你每日都愉快。」

  他喃喃自語,用手指將嘴角向兩邊扯開,咧出一個極誇張的、大笑的弧度,卻來不及再揣測她是否看清。

  一陣冬風徹底席捲,他消失了。

  ……

  艾比被史蒂夫背回家裡的時候,還一直在哭。牙齒咬著白的嘴脣,抽抽噎噎。

  他拉她起來的時候,她跟個泡了水的復讀機似的,反覆說「不要緊的,我自己走」;但隔了一會又突然哭出來,好像魂又重新回到身上了,口齒不清地說「膝蓋好疼」。

  到底是伏到他背上來了。

  這回他沒有半點旖旎念頭,只是把步子盡量放得穩而輕。腳踩在雪地上出「嘎吱」的聲響,背上的人除了斷續而急促的呼吸,安靜得像一團沒有重量的棉花。

  ……

  到家了,他把她放下,讓她坐在床頭,自己回隔壁拿醫用藥箱。

  她的膝蓋因為剛才的跌倒擦傷了。

  史蒂夫把藥箱拿過來的時候,看到她已經不再哭了,只是垂著腦袋坐著,一動不動。

  他幹什麼她都隨他,非常聽話。他按著她的大腿,小心翼翼地把濕透的褲管卷起來,目光落在她的膝蓋。她皮膚白,顯得那片擦痕觸目驚心。

  他緊抿著嘴脣,擰開生理鹽水瓶給她清洗傷口;艾比一聲不吭。然後是涂碘伏,最後用紗布妥善包紮。

  艾比任他擺弄,頭一直低著,看不清表情。史蒂夫幾乎是跪在她腿間的姿勢,他把藥瓶和紗布重新收拾好後,撥開那金色長的掩蔽,臉從下方探上,湊近了她的。

  他的鼻梁骨太高太挺,輕易就蹭到了她的下巴,有點涼意,像金毛犬拱著一捧新化開的雪。

  他幾乎是用氣音在說︰「看著我。」

  這角度使人避無可避,艾比捂住了又突然冒出水的、不爭氣的眼楮,她本能地扭過頭去,嘴裡嗚嗚咽咽︰

  「我不想看你,你也、你也別看我……」

  她現在像丟了殼的蝸牛,四處找窩找縫,只想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實在太狼狽、太難受了,喉嚨燒灼得厲害,生怕不偏頭的話,眼淚就會掉到他臉上。

  但是他用手指扳過了她的臉頰,難得強硬地重複︰「看著我。」

  艾比的視線模糊不清,看什麼都在顫抖。她的手掌被拿下來,一下子兜不住流淌不斷的溫熱了;然而他的指腹耐心地從她眼尾擦過,屢次反覆,直到徹底揩掉濕潤。

  她終於看清了他。表情比平時的任何時候都要冷峻,眉心有層淡薄的陰影。

  艾比瞳孔微顫,本能地又想抬起手掌,但強捺著忍住了,手指蜷成一團。

  看見她動作,史蒂夫的神色慢慢變得軟和。他的手從泛紅的眼尾滑下,掐了記她軟綿綿的腮幫。她隔了一秒,才遲鈍地「啊」地叫出聲。

  雖然神情是柔軟了,但男人說出來的話依然硬梆梆的。不僅不近人情,甚至石破天驚︰

  「你看著我——我喜歡你。」

  「……」

  直白的,凜冽的。他的告白像一把刀,把她的眼淚全部斬斷了。

  艾比整個人都是木的,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意思。

  他人跪在她腿間,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頰,聲音很輕︰

  「你把我送你的花養在玻璃瓶裡,我很高興。」

  他一進屋就看到了,鳶尾被很珍惜地插在瓶中,開得嬌艷美麗。

  但這遠遠不夠。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傷心,但我想聽你說,想聽你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我不喜歡你叫我媽媽,不喜歡你只把我當成可以分享零食的朋友,更不喜歡你隨意糟蹋你的身體。」

  「你當我是趁虛而入也好,當我給你徒增負擔也行。我想早點行使作為男朋友的權利。」

  他不想讓她孤零零地摔倒,也不想再無能為力地旁觀下去。每次看見她哭,心痛就像拔地巨浪,把他幾欲捲入萬丈海底。

  他的雙手滑下來,搭在床褥上,深深一陷。身子強勢頂開她膝蓋,仰頭往上看;而語氣輕柔鄭重︰

  「我希望……能盡早聽到你的答覆。」

  艾比呆怔地打了個哭嗝,看到他淡金色的腦袋又垂下去,在她膝蓋的傷口處近乎虔誠地——

  吻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最好的

  艾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她整個人還是蒙的,史蒂夫那通神色嚴峻的告白,像一陣颶風,把她再次失去弗雷德的傷感都吹走了大半。

  「你看著我——我喜歡你。」

  他這樣說著。艾比當時確實在看他,那雙藍眼楮裡翻騰著一鍋滾水,幾乎要把她煮沸了。沒有雪子的聲和冬風的拂擊聲,世界靜得只剩下他的告白,在她耳邊遍遍回響。這種感覺既迷人,又蹊蹺。

  史蒂夫說「我喜歡你」,艾比揉了揉哭到紅腫的眼楮,在床上打了個滾,一下子把腦袋悶進枕頭裡。

  喜歡,到底是什麼呢?

  艾比長這麼大了,從沒喜歡過什麼人,倒「被迫」喜歡過人。

  在霍格沃茨念書的時候,格蘭芬多有個模樣特別帥的學長,同時也是格蘭芬多魁地奇球隊的隊長,他的名字叫奧利弗‧伍德。

  他在球場上脾氣挺躁,是出了名的「魁地奇暴君」,但平時上課吃飯的時候又很平易近人。他長得出眾身材又棒,愛慕者在四個學院都有分布。

  有次在大堂吃午飯,艾比的視線稍稍斜了個四十五度角,一眼就看到了伍德。他在跟一位漂亮的黑人女孩說話,似乎講到了什麼滑稽的話題,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

  艾比用餐叉戳動軟嘟嘟的布丁,心不在焉地多看了兩秒。

  她身邊坐著的赫奇帕奇女孩卡羅爾,當時是她的室友,還是個耳聰目明極了的小姑娘。她敏銳地察覺到了艾比的遲鈍,順著她的視線穿過長桌,捕捉到了笑容燦爛的伍德。

  「嘿,你喜歡他?奧利弗學長確實很不錯……」

  她湊到艾比耳邊嘰嘰喳喳。

  艾比嚇了一跳,餐叉一劃把布丁戳成了一灘渣︰「什麼?我不——」

  她結結巴巴地辯解,但卡羅爾小辮子一翹,用「我都知道咯」的表情看她,臉上是了然的笑容。

  小獾們平時沒什麼特別愛好,但普遍鍾愛八卦。一頓飯還沒吃完,「艾比喜歡伍德」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頃刻在赫奇帕奇學院傳遍了。

  就連弗雷德也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對她擠眉弄眼,四根手指比了個心形。

  他賤賤地說︰「如果你和伍德能結婚,我一定會為你們定制一個愛的馬桶圈的。」

  艾比好生氣啊!生氣得想把馬桶圈套在他頭上!

  那年聖誕節,她送給弗雷德的禮物裡有一樣就是馬桶圈,還是夜光的。弗雷德居然還挺喜歡,立時就把它套上了;只不過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差點沒被嚇得一頭扎進去。

  暗戀事件給艾比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她每次大老遠見到伍德,都會繞道走,避無可避時甚至想跳進盔甲裡藏起來;伍德似乎也聽說了什麼風言風語,兩個人對視的時候總有一點不自然。

  但這也算喜歡嗎?

  艾比捫心自問。她不是傻瓜,雖然沒談過戀愛,可也保持著一點少女特有的、對這方面的敏感。

  她有基本的審美,也知道伍德很英俊。如果真要說喜歡,她很喜歡伍德的笑,像陽光劈開烏雲的那股晴朗。艾比被那個笑容觸動了心弦,但這顆撞出漣漪的小石子在剛鬧出一點動靜以後,就沉了底。之後再也沒浮起來過。

  與其說喜歡伍德,不如說她喜歡陽光的人。

  而史蒂夫是「陽光」這個詞的意義本身。

  艾比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心跳怦通怦通的,沉寂了好多年的小鹿在胸口橫衝直撞,滿臉的熱度就沒消下去過。這股莫名其妙的熱血上頭,讓她破天荒地向一個陌生男人出下午茶的邀請。

  這話讓霍格沃茨的小夥伴聽了,準要驚掉下巴。

  然而艾比無比感謝自己的臨時決定,她因此收穫了這段寶貴的友誼。史蒂夫就像天賜寶藏,越接觸到他細膩的內裡,越會被他閃閃光的品質打動。

  他幾乎沒有一處不是好的,好到艾比心裡的小鹿每天都要撞死好幾頭。

  艾比設身處地,她在腦海里把伍德換成史蒂夫。假如,她是說假如——霍格沃茨學院當時流傳的是她和史蒂夫的八卦,就算流言蜚語再多,她也不捨得遠離史蒂夫的。

  她是那麼期望每天都能看到他!

  這大概就是「喜歡」。

  這……一定就是喜歡。

  可是——

  艾比把差點悶死自己的枕頭挪開,翻了個身。

  她躺平了,一動不動地注視散柔光的天花板。

  史蒂夫是最好的,可是她不是最好的。

  他是懸在天上的太陽,是美利堅人民心目中的級英雄。艾比從前不關注,自從揭開了那層身份的面紗之後,才猛然驚覺美國隊長的受歡迎程度。

  打開電視,就能聽到被救粉絲的歡呼,那股狂熱勁兒連記者都被嚇到了;大街上十個跑過的男孩裡面,就會有一個是穿著紅藍t恤的、拿垃圾桶蓋當盾牌的小孩。

  她只是一顆黯淡無光的星星。赫奇帕奇的阿比蓋爾‧斯卡曼德,空頂著臉蛋和名號,事實上成績不好,既幼稚又膽小,經常出洋相。

  她想起那管操作失敗的、讓他們靈魂互換的藥劑,頓時整個人都變燙了,恨不得把自己團一團,躲到被子裡再也不出來。

  ……可是史蒂夫說他喜歡你!

  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嚷叫,他急得跺腳。

  艾比悄聲問他,做賊似的︰那、那他為什麼會喜歡我呀?

  小小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像那顆沉入湖底的石子,再也沒出現過。

  艾比重新勒住枕頭,更深重的沮喪地讓她想要把自己悶死掉。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非常不對。事實上連弗雷德都察覺了她的問題,並試圖扭轉——

  他曾經拿蒲絨絨做過實驗。那是種圓球形的、周身覆蓋軟毛的巫師寵物。弗雷德是個商業天才,在這方面具備敏銳至極的頭腦,在推廣他的「新型蒲絨絨」的時候,他和喬治兩個先來了波預熱。

  他做了一堆蒲絨絨魔法掛件,它們的毛栩栩如生,摸的時候還會動。

  掛件極受女孩子們的歡迎。艾比看他站在那,被熱情的女生團團圍住,誰都想要這種省心又可愛的魔法掛件。

  艾比也想要。但人群喧鬧,大家你湊我、我擠你地哄搶,艾比站在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外面,費勁地踮著腳。

  等到人潮散去,她看到弗雷德手裡的箱子空了,一個蒲絨絨掛件都沒有了。

  她把踮酸了的腳放下來,低著腦袋用左腳尖蹭蹭右腳尖。

  眼前落下一片陰影,弗雷德走到她面前,突然揉了揉她的腦袋。

  他的另一隻手翻找口袋,然後往她鼻尖下一遞。正是他剛才叫賣的蒲絨絨掛件。

  艾比一下子就笑了。

  弗雷德盯著她那顆生動的小酒窩︰「這是最後一個咯。」

  艾比很乖地點著頭說「謝謝」,弗雷德看了她很久,無奈地耙了耙頭︰

  「喜歡也好,討厭也好,自己的想法就要大聲說出來,否則沒人會知道。」

  「愛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要是躲在角落裡偷偷哭,糖可就被搶光了。」

  艾比睜著圓眼楮看他。湖泊一樣透藍,飽含了不涉事的天真。

  那雙眼楮似乎在說「你知道呀,你會把糖給我。」

  弗雷德一下子泄氣,把掛件往她懷裡一塞,突然又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

  「不過沒關係。總之英俊的弗雷迪會保護你的,以阿博瑞克‧勃朗寧的名義起誓!」

  ……

  艾比從貼身的衣服底層掏出那條眼球項鏈。

  它已經被粘好了,在燈光下脈絡猙獰地跳動,彷彿還流淌著生命力似的。

  艾比看著項鏈,心情出奇地平靜下來。一股暖流從指尖鑽進心頭,她全身都是力量。

  她「呼」地從床上坐起來。

  她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再需要保護。她能決定自己要走的每一步路。

  明天,等到明天!

  她不想讓史蒂夫再等,她要把自己的心情大聲地、仔細地告訴他。

  不管她是什麼,她要擁抱屬於自己的那顆太陽了。

  ……

  艾比想得很好,晚上還做了個美夢。

  夢的過程已經記不大清了,但給她的感覺非常美妙,她大早上起來的時候嘴角上翹,好像今天什麼都可以心想事成。

  她認真地刷牙、洗漱,給自己化了一個比平常更精緻的妝,還用了一點「容光煥」咒。

  只是一點點,上次和史蒂夫約會的時候她用得太多了。

  她在心裡打了好幾遍草稿︰什麼「史蒂夫,我考慮好了,我接受你」——這肯定不行,簡直又自大又愚蠢;再比如「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又似乎過於直白了。

  她憂心忡忡︰其實自己最大的問題是一緊張就結巴,到時候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史蒂夫說不定會在心裡把喜歡收走了。

  她對著鏡子練了好幾遍,反覆確認「我喜歡你」這幾個單詞全能禿嚕明白了,而不會變成復讀機後,她給自己鼓氣一分鐘,猛地打開大門。

  冷風「呼」地從門口灌入,艾比頂著這陣風立時蒙了。

  她的鄰居史蒂夫正站在對門。只不過不止他一個,還有位既漂亮、又可愛的金小姐。她的側臉精緻無瑕,那頭金也像緞子般柔順。

  高大英俊的青年也斜支著腿,靠在門口和她說話,姿勢放鬆。似乎是剛剛說完什麼有趣的話題,兩個人的笑意還沒斂起。

  清晨的冬陽裡,這確實是非常賞心悅目的圖景。

  那女孩兒聽到動靜,轉頭對她示意。還是笑盈盈的。

  那鍋在艾比胸腔裡沸騰的熱水這會兒全燒乾了。燥熱耗盡,她渾身冷,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這冷風好像終於把她吹醒了,她一個哆嗦︰

  「對、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她又變成了一台復讀機,笨拙到修也修不好的那種。

  顧不上看兩個人的表情,她窘迫地垂頭瞧了眼自己這身光鮮的新衣服。

  好蠢呀……她覺得自己蠢透了。

第三十二章:抱會兒

  真遜,阿比蓋爾‧斯卡曼德真遜。

  朦朦朧朧地,艾比好像又聽見那些貴族少年的聲音,含著尖酸氣的冷言冷語。他們用刻薄的批評砸她,用高的魔法伎倆壓垮她,她只想把自己藏在嚴厚的殼子裡,聽不見、看不見,偽裝自己是隻冬眠動物。

  她現在又變成冬眠動物了。在跟史蒂夫和陌生女孩打完招呼後,她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們的表情;後退兩步,把門一關。

  她靠在門板上,彷彿脫了力。過了一小會,才感覺心跳已經慢慢平復下來了,僵硬的四肢又開始回暖。

  但是正當她打算走回臥室的時候,門被敲響了。「篤篤篤」三聲,打在艾比的背上。她的脊柱神經好像被誰抽了一記,隔空的刺激讓她差點把自己原地彈起。

  她喘了口氣,小聲問︰「是誰?」

  門外有兩秒鐘的安靜。然後就聽到史蒂夫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同樣輕︰「是我,艾比。」

  艾比轉過來,把腦袋抵在門板上,猶豫了半分鐘。

  早晨起來的時候,她明明那麼那麼想見史蒂夫,像喝了標的歡欣劑;現在藥效似乎過去了,從腳尖到四肢涌上一股陌生的倦意,讓她只想縮回殼子,不再為見到史蒂夫而迫不及待了。

  「艾比。」

  她聽到他又喊她,聲音沉沉的。聽得她的心臟也解開了繩子,從枯井口直墜下去。

  「咚」的一聲響。

  艾比到底還是把門打開了,她把半張臉藏在後面︰

  「有、有什麼事嗎,史蒂夫?」

  她看到史蒂夫的眉心起了微微的皺褶,彷彿皴擦筆法下的山峰。

  「可以讓我進去嗎?」

  艾比的心裡這時候有點抗拒,但把人拒之門外不是她的作風。她把門把手扭了扭,訥訥地開出更大一條縫。

  史蒂夫長腿一跨,進了她家門。艾比又把門關上。

  這回整間屋子只剩他們兩個了。

  艾比跟在史蒂夫身後,他突然轉身,逆光而立。現在是早晨,陽光肆無忌憚地漫射,還跟著他走了一路,連他金色的梢邊都融化在光暈裡。

  彷彿太陽之子。

  艾比呆怔地仰頭看他︰真好看。

  她剛剛平復的心又不知死活地蹦跳起來。

  史蒂夫問她︰「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艾比猛然拔回神智,她著窘︰「挺好的呀。」

  一點也不好。她昨天為史蒂夫的告白輾轉反側半夜,臨了天光亮起之際又想起了弗雷德,抱著眼球項鏈復大哭一場。

  還好夢是甜的。只不過都是反的,不會因為好兆頭而人人心想事成。

  史蒂夫的目光從她腫眼泡和黑眼圈上滑過,即使她用了一點閃光效果來遮蔽,但不難看出精神很是萎靡。

  他盡量溫聲細語︰「你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嗎?」

  他看得很清楚︰剛才他跟莎倫在說話的時候,艾比出來時明顯是掛著笑的,目光直直地朝著他的方向;但看清他們兩個的時候,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連臉色都變得灰白。

  莎倫是他的同事,還不是最親密的那種,平時工作都見不著幾次。如果是他們難得的談天惹得她誤會,他想他有必要解釋。

  艾比囁嚅著︰「沒什麼事……」

  這隻冬眠動物本來受到芳香環境的引誘,鼓起勇氣探頭探腦;但突然被人踢了一腳,她的勇氣全部漏光。腦袋也倏地縮回,等待著不知道幾百年後才會復萌的時機。

  氣氛一下子變得奇怪了。

  史蒂夫深吸一口氣︰「我想,我也許有必要和你解釋清楚剛才那位女士——」

  「不用向我解釋的……」

  他的話斷在半截。艾比說著「不要」,低頭凝視毛茸茸的拖鞋。

  史蒂夫驚愕地看著她。然而等了一分鐘,艾比仍然沒有抬起頭,似乎準備和他拗到地老天荒似的。

  本來就奇怪的氣氛現在變得更加緊張,像離崩斷只差一釐的弓弦。史蒂夫覺得太陽穴那邊的神經也跳了跳。

  他們之中沒人說話。

  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史蒂夫盯著冬眠動物的小小旋,嗓音黏滯︰

  「昨天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考慮……我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她仍然垂著頭,似乎沒聽見這嚴肅到如同打報告的提問。

  片刻才答︰「我——還沒考慮好。」

  史蒂夫一口熱血涌到嗓子眼堵著,卻被她輕飄飄一句「沒考慮好」給逼得強咽下去,喉頭甜腥。

  他柔和的表情消失了。當這位美國象徵面無表情時,臉部輪廓就顯得過分冷硬深邃,一雙眼楮也寒凜凜的。

  她在抗拒他。

  認清這個事實讓他胸中有火。這團火在他心頭點著了,找不到充分燃料,卻徒然地出孜孜爆響。

  他攥緊了手掌,低音溢出喉嚨︰

  「剛才你看到的那位女士,是我的同事,一位富有工作能力的優秀特工。」

  艾比「嗯」了一聲。「優秀」這兩個字擰成一根綿針刺向她胸口,那兒現在汩汩冒血。

  他繼續說下去︰「她年末會搬家,搬到我們這片來,興許就住在我們隔壁。」

  史蒂夫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他現在的意識是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氣這個姑娘,氣她不聽解釋,氣她不講實話;但另一半卻自我厭惡,並為她剛才帶著鼻音的應聲而靈魂抽痛了。

  他活到現在,第一次產生這種危險念頭。惡魔告訴他「現在不能後退,你得把她從殼裡拽出來」,天使勸他就此罷手。在快意與痛意的拉鋸中,惡魔占了上風。

  「……」

  ——他們確實是十分般配的。

  如果有這樣的女孩住在隔壁,生活必定事事遂心。他不需要收拾她帶來的一系列麻煩,也不需要隔三差五做飯,就為了填飽一個生活殘疾的肚子。

  他們還有數不清的共同語言,能從工作談到人生,從友情談到婚嫁……

  「真好啊,好高興有這樣的鄰居。」

  艾比竭力笑出彎彎的眉眼,她終於抬頭看他,反覆說高興和恭喜。但心裡有塊被生生剜去,剩下的大洞空空,怎麼填也填不好了。

  史蒂夫的眉心薄怒地抽動收攏,聳出個小小的尖峰。

  他突然啞笑︰「你是不是早考慮好了?」

  艾比愣愣地看著他。

  他條條陳述,邏輯清晰︰「如果你不需要我,只要你對我開口,我絕不會死纏爛打。也許我們會從互有往來的相交線變為平行線,各自戀愛、談婚論嫁。我身邊的女孩可能是莎倫,可能是艾蓮娜。」

  總之不會是阿比蓋爾‧斯卡曼德。

  艾比的鼻腔突然涌上酸意,她茫然地張了張嘴。

  史蒂夫的瞳仁完全被陰影淹沒,面容覆蓋冰雪,看得人一陣凍。他已經冷靜下來,聲線近乎冷酷︰

  「所以,你想要我嗎?」

  恍惚間,他的聲音和弗雷德的聲音剎那重疊,猶如火山爆︰

  「自己的想法要大聲說出來,否則沒人會知道。」

  她整個人就像泡在冷水裡又從天降下一鍋沸水,燙得她僵死的心又重新活過一遭。耳膜陣陣轟鳴,彷彿用肉身直撞槍口。

  這隻冬眠的動物甦醒過來,聽到外面有榔頭敲著她不甚堅實的小窩。

  她瑟瑟地抖了下嘴脣。

  史蒂夫走近一步,幾乎把她貼住。他的手指扳過了這姑娘的臉頰,在她下巴輪廓上反覆摩挲。他的聲音連同他的腦袋一同低下來,重新變得疲倦而溫和︰

  「只要你說——你想要我。」

  這聲是復活預告,是最後通牒。艾比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木棍,再不願撒手。眼底泛出溫熱的潮水,如同暴的山洪。

  她受不了地大哭出聲,背在身上的殼被榔頭敲碎了︰

  「我、我想要你——!我喜歡你——」

  終於忍無可忍,史蒂夫把她往墻壁一推,頭垂了垂捕捉到她張開的脣。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艾比連哭都忘記了,從頭頂灌注的烈酒讓她整個人都熊熊燃燒,頭腦暈;槍口對準心口,扳機終於扣下。

  「轟」地,炸開一團顏色混亂的煙火。

  這個吻分量十足,彷彿兩條舌頭打仗。是史蒂夫的舌頭不打招呼直搗而入,率先咬住了她的舌頭。艾比被他牙齒磕踫,整個人都往上一提,差點喊叫出聲;但鬆開的間隙又給了他更多空當,吻漸漸變得黏著而濕漉。

  眼窩兜不住的眼淚從臉頰滑下來,流到嘴角的時候尤帶熱度。史蒂夫彷彿被那滴淚珠燙到似的,侵略的攻勢陡然放緩,輕掃脣瓣,如同撫慰的春風。

  過了良久兩人分開。艾比突然膝蓋一軟,才現自己剛才雙腳都離了地。

  史蒂夫把她扶住,他剛抬起的腦袋又重新低下來,蹭住了她的頸窩。金交纏。

  凶獸重新變回了金毛犬。

  榔頭被丟在一邊,碎了殼的冬眠動物終於被一雙溫暖的手抱了出來。

  脖頸邊有沉甸甸、黏糊糊的熱量,艾比用臉頰小心地蹭了蹭,感覺腰部環上一雙手,把她攬緊。

  她抽吸鼻子,半晌打了個不好意思的哭嗝。

  ……

  兩個人沉默地抱著,大冬天的,居然抱出一身汗。

  艾比早就不哭了,就是臉紅得像螃蟹。她怕身上的微汗惹史蒂夫不愉快,輕輕推推他,推不動。

  再下了點手勁兒推一推,還是不動。

  她餘光一掃,突然看到他的耳廓也紅了,紅得像蝦子。

  「……」

  初吻就伸舌頭什麼的,談、談戀愛好像不是這樣子的。

  威武剛強的美國隊長此刻彷彿沒了骨頭,整個巴在她身上,手臂卻索性更收緊,幾乎想把她揉成一團。

  這姿勢對兩個大胸來說真是尷尬,為了調整得更舒適兩個人少不得又折騰一番。

  終於安分了,兩個人也不知道接吻後該幹什麼,好像剛才死去活來的狂熱被抽乾,只剩下彼此暖烘烘的體溫。

  ——和兩張大紅臉。

  艾比結結巴巴地︰「再抱、抱會兒嗎?」

  「……嗯。」

  陽光曬進來,兩個人又不動了。

第三十三章:紅腦袋

  史蒂夫在艾比家賴了一上午。

  兩個人在床邊坐著,不是排排坐,而是一個人被另一個抱在懷裡的那種。史蒂夫好像突然患上了皮膚饑渴症,他兩隻胳膊自後往前伸出,圈住了艾比的腰;腦袋埋在她的後脖頸,脊背微弓,鼻梁則蹭住了那一小塊白皙的皮膚。

  牛奶質感,甜的,軟的。史蒂夫覺得自己都快融化進這小塊凹陷裡了。

  艾比被他圈在膝蓋之間,背後就是他溫熱的身體。她動也不敢動,像被大型金毛撲倒的小可憐。

  但心裡開心,整個胸腔都要爆炸了,心跳的聲音怦咚怦咚,大得嚇人。艾比慶幸現在是背後抱的姿勢,史蒂夫總不至於被她擂鼓般的心跳聲嚇著。

  但是他半天沒動,艾比又開始胡思亂想。

  是不是……睡著了呀?

  史蒂夫沒睡著,不過也差不離。冬日偶爾的陽光很暖,一點也不曬。史蒂夫像一張繃緊的弓,慢慢把自己放鬆成了懶洋洋的直線。

  艾比被他長手長腳地纏著,有點透不過氣兒。頭稍微偏一偏,想要喘口氣,卻被他的動作強行扳回︰他本來沁涼的鼻尖現在早已捂得溫熱,從那段白膩的脖頸往上蹭,試圖蹭她滿身的荷爾蒙,把氣味長長久久地留住;下巴再一低,擱在了她的頭頂。

  獅子又醒了,但依然固守領地。

  這姿勢讓人根本無法動彈!金色粒子從窗裡飛進,艾比僵硬地看著它們飄來蕩去,心臟倒很靈活,也跟著飄來蕩去的,觸不到實地。

  「——剛才你出門,是不是為了找我?」

  他突然低頭開口,氣息噴在她頭頂。似乎因為有段時間沒說話了,聲音變得醇而低。更像是情人絮語。

  艾比被他折磨得腰眼酥。她一邊紅臉一邊暗自哀嚎︰這筆舊賬居然還沒被翻過去!

  她小脖子一梗︰「沒、沒呀。」

  史蒂夫似乎又啞笑了一聲,他的下巴在她頭頂磕了磕︰

  「撒謊。」

  艾比整個人像漏了氣的皮球,軟塌塌的。她低頭用手去戳他圈住她的手臂,一下又一下。

  片刻聲音化成了糖︰「你總說我騙人……我再也不騙你了,我就是去找你的。」

  史蒂夫不動聲色地引誘︰「你想對我說什麼?」

  他說這話嗓音鬆弛,像獅子磨了磨牙齒。

  艾比這回學聰明了,她上半身一跳,用頭頂去撞他下巴,話說得蔫耷耷︰

  「剛才都說啦。」

  其實遠不止這些,不過她這會兒太害羞了……如果要用這種姿勢、這種距離說她預演過無數遍的台詞,她整個人會炸掉。

  騙不過她了。為著沒得手的一句「我喜歡你」,史蒂夫心裡還有點遺憾,正想著換個套路,又聽到她鬆鬆軟軟地嘆了口氣。

  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其實我覺得我配不上你呀。你這麼好,我不自信。」

  她很少這麼直白地袒露心聲。因為不再害怕,總覺得史蒂夫什麼也能包容,再遲鈍的冬眠動物也可在他的天地裡自由馳騁。

  史蒂夫失笑︰「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始羅列她的優點︰「如果我膚淺,我會對你一見鍾情。你有那樣好的臉蛋和身材;如果我深邃,我會對你日久生情。你待人善良、真誠,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愛護生命。」

  他突然情話這麼一筐一筐地往外冒,艾比只覺得快被捧到天上去了!她順著雲梯連滾帶爬,爆紅了臉想去捂他嘴巴︰

  「不、不要——」

  不要再說啦!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這麼多優點呢!

  話還沒說完,往上伸的手被他攥住了,在攤開的掌心印下一個羽毛般的親吻。

  柔軟而輕,轉瞬即逝。

  艾比「嗚」了一聲,趕緊抽回手,握成一個緊緊的小拳頭。

  短時間內這拳頭是不敢鬆開了!

  彷彿開啟了什麼奇奇怪怪開關的史蒂夫依然抱著她,像抱一個毛絨玩具。他慢慢思索著牽出話頭︰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

  艾比喪氣︰「可是你就是完美的。」

  她近乎直白的執拗讓他的心臟瞬間化成了冰淇淋,耳邊都能聽見綿綿的滴答滴答。他把手臂收了收,讓自己和她貼得更緊︰

  「莫非你一直以為我剛出生就是級英雄?」

  艾比孩子氣地接話︰「那你肯定也是級英雄的後備。」

  史蒂夫搖了搖頭︰「我連級英雄的邊都摸不著。理想曾經遙不可及。」

  「徵兵入伍那會,我身高僅僅五英尺四英寸,還是個不足九十磅的癆病鬼。因為身體素質不達標,我甚至無法通過最基本的體能檢查。」

  伴隨他平和的聲音,一場絨布下的美國往事被揭開了。他把他所經歷的娓娓道來,包括參加實驗、注射級士兵血清——

  而紅骷髏和九頭蛇的事被他一語帶過。並不代表這段記憶不重要,實際上與邪惡勢力的博弈占據了他的大半時光。但他本能地把過去和現實分開,彷彿它們本來就該涇渭分明。

  他低頭,艾比仰頭。他看著她好奇的圓眼,無辜剔透。他想就這樣吧,這樣很好。陽光不必聽見黑夜,更不該染上污濁。

  「……後來,我就遇見你了。」

  他用童話式的口吻結尾。

  艾比還張著嘴巴,說的卻是不大相干的東西︰

  「原來史蒂夫已經九十多歲了——」

  她的眼神又不一樣了,覆上一層對老人家的敬畏。

  史蒂夫︰「……」

  他心口堵塞,故意沉聲作灰心狀︰「所以要說配不上,興許我才是更有資格的那個。」

  艾比果然手忙腳亂地扭過身子,去捧他的臉︰「不是不是!老人家我也喜歡的!」

  又騙到一句喜歡。老人家依舊垂著眼,藍色瞳孔隱匿在密長的睫毛裡。

  艾比更急,語無倫次︰「不對不對!我再也不提老人家了,哪有老人家有你這樣的肌肉……的呢……」

  她不留神把真心話說出來了,一時間窘迫到頭皮麻,趕緊轉移話題︰

  「總之,我、我會很珍惜史蒂夫的,非常珍惜!因為我最喜歡你了!」

  她索性閉著眼楮,大聲地喊出告白。

  可愛。史蒂夫只有在遇到毛茸動物時才會有這種感受,心尖麻癢難當。她的話語、聲音連帶抖的眼睫毛,都可愛標。他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那真是……麻煩你了。」

  老人家已經渾身粉紅泡泡。他捂住亂跳的小心肝,在艾比的頂顫巍巍親了一下。

  ……

  「弗雷德,你知道嗎?我有對象啦。」

  「是個很好的人,特別好!他長得很好看,聲音很好聽,性格很溫柔……」

  「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天底下肯定沒有比我更幸運的人了。」

  艾比絮絮叨叨,跟坩堝說話。自從送走了史蒂夫,她就一直是這個狀態。

  說歸說,手上的動作還沒閒著,不停地往坩堝投放各種藥劑,臨了把剩下的最後一點嚏根草粉末加進去,然後混合攪拌。

  做出來的藥劑依然是紫色,只不過比先前的顏色要淺。

  她把坩堝抱起來,像抱一個寶寶,並搖晃著它喃喃自語;腳一踮一踮,在房間裡輕盈地旋來轉去,不知道的人準以為她得了失心瘋。

  她做藥的過程很愉悅、很放鬆,喝藥的過程也是。自己都沒察覺是什麼時候,一管藥劑已經被喝完了。

  她抹抹嘴巴。

  一秒、兩秒——

  什麼也沒生。

  好吧……艾比低頭摸了摸胃,她早該知道沒效果了。畢竟那只是嚏根草殘餘的一點粉屑,跟完整的一朵沒法比——

  她不經意一回頭,「咚」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背後的地板不知道什麼時候慢慢飄起一顆頭,姜紅的、鼻梁上的小雀斑一跳一跳……

  「弗、弗雷德?」

  她打著磕巴。

  一顆頭!只有一顆頭!真是把她嚇壞了!

  仔細看似乎還有半截胳膊,總之不是完整的身體啊!!

  弗雷德茫然地左右轉著腦袋,似乎還不甚清醒地出嚎叫︰

  「梅林的三角褲衩我剛才在做我的級無敵霹靂爆炸明是哪個腦袋被金色飛賊砸過的混球把我叫到這裡來的!」

  他氣喘吁吁,視線往下一低。

  又是一陣幾乎可以衝破屋頂的尖叫︰

  「啊!!我的腰我的胳膊和我的腿!你們上哪兒去了?」

  「哪個臭烏賊小子!哪頭八眼巨怪竟然敢對堂堂韋斯萊做這種事情——」

  結果就看到了床邊上,縮著的小小一團。熟悉的金熟悉的慫,昨天剛見過的。

  艾比戰戰兢兢地抬頭。

  弗雷德用僅剩的半隻胳膊捶墻(儘管那根本毫無作用),腦袋上的紅也根根豎起!

  「——阿比蓋爾‧斯卡曼德!!」

  伴隨著他低咆的死亡預告,艾比尖叫一聲從地板上爬起來往房間外衝。後面晃晃悠悠跟著一個紅腦袋,一人一腦袋在客廳瘋狂繞圈。

  艾比邊跑邊哭!

  弗雷德!大騙子!保護我!騙人的!

  嗚哇哇哇哇哇——

第三十四章:跑跑步

  弗雷德沒來得及把艾比揪住打一頓。

  在艾比喝下藥劑的兩分鐘後,弗雷德的腦袋和半截胳膊就消失了,好像被什麼怪獸吞掉一樣。

  艾比還在沙邊上連轉了三圈,最後差點撞上墻才剎車,再回頭身後已經沒人了。

  艾比反覆確認,還以為他又跟她惡作劇,結果連沙縫裡都翻找半天,還是沒有。弗雷德真的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沒了。

  艾比認真地思考了會,得出結論︰正常的「七分美夢」時效有七分鐘,而用殘渣做出的「七分美夢」是不完整的,時效自然也就大大縮短了。

  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別的,就在於流金嚏根草糖漿。

  如果她能找到更多的嚏根草做實驗,興許能找到延長和弗雷德的見面時間的方法。這次的藥劑顯然是失敗的,她本來都不抱期望,誰成想會生這種狀況!

  雖然遺憾於不能和弗雷德分享自己順利脫單的好消息,但艾比還是更擔心弗雷德的身體零件……

  也不知道回去之後還能不能拼好了。

  這個問題在艾比心上懸了一夜,連做夢都在想。她夢見弗雷德變成了一隻破破爛爛的毛絨玩具,被人扯手扯腳,一邊尖叫一邊吐棉花……

  早上醒的時候汗濕枕巾。艾比刷著牙慶幸「還好是個夢」!

  在給溫室的植物們澆水施肥的時候,貓頭鷹久違地來撓窗戶。艾比收到了納威的來信,他給她帶來的消息正是時候。

  他告訴她自己已經幫她在世界各地打探流金嚏根草的下落,不日就會有動靜了;除此之外,他還給她寄了一小瓶噴霧。

  裡面裝的是吐真劑。

  他熱情洋溢地宣傳這是「和斯內普校教授合作的最新產品」,學習麻瓜手法利用擠壓噴出液滴,更前衛也更隱蔽。

  以前的你得讓人喝下去才能達成目的,現在你只需要噴一噴,就能達到和攝魂取念等同的效果。

  艾比第一個念頭是︰厲害了我的小夥伴,居然和斯內普教授一起研藥品!

  他們炸坩堝的時候,可做夢都沒想過這一天!

  但旋即她憂心壞了︰這可真是、真是伴君如伴虎呀。

  第二個念頭又緊接著升起︰吐真噴霧在她手裡派得上什麼用場呢!她又不是警務人員,也沒有逼供別人的愛好。

  艾比把它收進抽屜裡。

  今天她起得很早,即使做完了這些瑣碎工作也不過六點半。

  她和史蒂夫約好了要一起跑步。

  艾比換了身運動裝,快步出門。史蒂夫已經在樓下等她了,看見她出來,笑著衝她招手。

  艾比不喜歡運動,其中最最討厭的就是跑步。但看到史蒂夫這樣的笑臉,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跟喜歡的人一起運動,呼吸的空氣是甜的!

  ……

  與此同時山姆的心情不怎麼甜。

  今天的美國隊長比往常來得更晚一些。照理說像這種沒有任務的清閒日子,凌晨四點的華盛頓特區是他們的地盤。今天早晨他都在這塊地上活動好幾圈了,才看到美國隊長的身影悠悠跑來。

  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個姑娘。定楮一看是那個左臉頰有酒窩的、可愛的英國甜妞。

  打老遠一高一矮兩條人影跑近,以蝸牛度並肩。這樣說還侮辱了蝸牛,如果蝸牛和他們賽跑穩贏。

  美國隊長一點也不覺得丟臉,他用百分之一的力均勻分散在腳尖和腳跟,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力用在保持微笑和耐心教導。

  獵鷹山姆停下腳步,衝他們吹口哨,嘹亮的一聲。艾比額頭上微微出汗,她不好意思地衝他打招呼;正當山姆打算和他的好夥計來個擁抱時,卻看見美國隊長微笑著——

  視線從他頭頂平移,腳步不停地跑了過去。

  山姆︰「……」

  他憋著一口氣兒,默默跟在這兩人後頭。跑了一路,狗眼瞎了一路。

  傻子都能看出隊長和甜妞之間的氣氛不一樣。他們並排跑步,距離挨得很近,史蒂夫的腳步壓得很辛苦,但看起來樂在其中,笑容裡溢出的粉色小花團團旋轉,幾乎要把山姆整個人都淹沒了。

  他五官微微扭曲,抹了把臉。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他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應該說,他本來是可以有的,作為一個和美女搭訕兩句的跑步路人登場;但美國隊長連這個機會都沒捨得給。

  嘖嘖嘖,戀愛中的老冰棍,小氣!

  當然這話他也只能在心頭腹誹。終於姿勢痛苦地跑完一圈,兩個人站在樹下,山姆以為這下總有了自己的出場機會——

  就看到隊長蹲下身去,幫艾比系起了鞋帶。

  山姆︰「……」

  對不起,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這個鏡頭裡?

  那個英國姑娘也害羞得厲害,她站在原地微紅了臉,低頭看史蒂夫。嘴脣抿著,似乎笑了,露出的單邊酒窩像個甜死人的逗號。

  史蒂夫幫她打的蝴蝶結,手法和她不大一樣。他的手持過刀,摸過槍,但做這種煙火氣的動作卻也非常靈活。綁好了,他端詳一陣又低聲喊她「換一邊」,幫她解掉了另外一隻蝴蝶結,打算重系。

  手指在鞋帶中間穿梭,他一面解釋︰「這種系法不容易松。」

  艾比默默捂住了臉,從指頭縫裡透出撲閃的大眼楮,和細聲細氣的「嗯」。她綁的鞋帶總是鬆鬆垮垮的,有時候差點惹得她原地跌跤。

  她的視線落在他的頂。她從來沒從這個角度看他,居然有點新奇。金色的旋看起來濃密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摸。

  艾比心癢癢地動動手指。憋了半天,到底沒敢上手。

  總算兩根鞋帶都綁好,史蒂夫站起身。艾比從低頭到仰頭流暢切換,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傻乎乎地笑。

  山姆揉了揉疼痛的眼楮,往這兩朵冬天裡的「太陽花」走過去。

  他的腳步用了點力,踩在土地上有頓挫的音。艾比好像被那陣聲音嚇到似的,往旁邊跳了跳。

  然後她看見了山姆,她知道他是史蒂夫的同事。以為自己耽誤了他們說事兒,艾比臉上有點害臊,跟史蒂夫用氣音說了句「我走啦」,然後朝兩人擺擺手。

  史蒂夫本來想說「我送你回去」,結果這姑娘害羞的時候撒腿比正經跑步時快多了,他看著她漸漸變小,只來得及喊一句「晚上我來接你」。

  艾比聽見了,她轉過頭來衝他笑,陽光在她眼楮裡聚起小小一灘,亮燦燦的,這一眼能讓人心情好一天。

  史蒂夫站那兒遠眺,直到她完全跑出視線。山姆也跟著他望,心裡扼腕那漸漸消失的女性曲線。

  看一眼是一眼!看一眼少一眼!趁現在眼珠還沒被隊長摳掉!

  山姆眼楮還在貪戀最後一點冰淇淋,嘴上還要犯賤︰「說實在的,隊長,艾比條件不錯。」

  史蒂夫第一眼掃過來,理所當然︰這還用說?

  第二眼上下剜他一圈,寒冰凍結︰你叫她艾比?

  山姆喉頭一甜,心裡那隻小鷹撲稜稜地飛,氣得嘰嘰喳喳︰

  咋啦!怎麼不能叫艾比!大家都這麼叫!

  嘴上若無其事地改口︰「我是說,你和斯卡曼德在一起了?」

  哦,這樣說真不習慣。

  遠不如「艾比」來得甜蜜可愛,可惜口頭這點不算便宜的便宜以後也占不上了。

  醒醒啊山姆!趁現在聲帶還沒被隊長拔掉!

  史蒂夫看看他,嘴角牽起一個笑。十二分勾引小姑娘的那種。

  他這時候反倒不害羞了,顯得正大光明︰「對,她現在是我女朋友。」

  言下之意是你就不要想了,電話號碼也不會給你的。

  獵鷹如果這麼輕易認輸就不叫獵鷹了,鷹的存在意義就在於搏擊長空,挑戰極限!

  他摸著下巴︰「如果你要帶她去晚上的舞會,你可得留心了。除非你寸步不離,否則男士們會想方設法搭訕。沒有機會也要製造機會。」

  和她內向的性格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她惹人瘋狂的臉蛋和肉體。如果再和娜塔莎一樣懂得釋放自己的魅力,那她百分百會吸引全場男士的目光。

  讓他失望的是,美國隊長面色如常,只有一雙眼楮藍得黑,無端讓人心頭。

  他甚至保持了作為美國象徵一貫的禮貌︰「謝謝你的提醒,山姆。」

  山姆有些不明所以地抓了下後腦勺︰「這沒什麼的,隊長。」

  「看看這天色。我想我們該開始跑步了。」

  山姆「哈哈」笑,一邊搖頭︰「在你來之前,我想我剛才已經跑了足夠的量。可憐可憐我這個老胳膊老腿的退伍兵吧。」

  「老胳膊老腿」——又是刺激神經的一個好詞。

  隊長的語氣很輕︰「這話你該留到戰場。跟敵人說說,興許他們會因為你涕淚交加的投降而心軟兩秒。」

  沒等山姆瞪大眼楮指出隊長罕見的刻薄,史蒂夫已經語氣平靜道︰

  「預備,跑。」

  他嗓門不大,但那張習慣號施令的臉現在刻滿強硬。山姆的身體早已形成慣性動作,他像離弦的箭衝了出去。

  隊長在原地抱著手臂。看他跑出兩百米,然後甩了甩胳膊和腿,從後方跟上。

  這一天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在山姆的回憶裡熠熠生光。

  他眼睜睜看著隊長保持著博爾特跑一百米的度,了他一圈又一圈;而在一圈又一圈的單方面碾壓中,他聽到了無數遍嘲笑般的「on Your1eft」。

  最後,山姆小朋友想用親身經歷告訴大家︰再強的人也不要話多,否則會踩到別人的痛腳;再強的鷹也不要太狂,否則總有一天會被人折斷翅膀。

第三十五章:小蛋糕

  山姆如果不幹復仇者這活了,可以去當個預言家。

  他絕對會是那行的佼佼者——當然,這話絕不是誇獎。

  起碼對美國隊長來說不是。

  如果時間倒退一小時,他不會因為看到艾比罕見的盛裝而心潮澎湃,澎湃到忘記提醒她多披一件外套;不不不,如果時間能倒退到早晨六點半才好,他根本不該跟她提這個舞會邀請——

  如果沒有舞會,他想他們現在應該在他家一起吃飯,洗碗,興許還能看會電視,用抱抱的姿勢——

  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兩個人窩在小小的休息場地,他只能像一個守財奴,或者一隻護食的忠犬那樣守著她,用後背擋住熱烈的、男性目光的覬覦。

  好在艾比也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不跳舞對她來說反而是最大的放鬆。真是謝天謝地。

  「晚上涼,當心感冒。來穿上這個。」

  要讓別的傢伙不搶你盤裡的珍饈,「忠犬」左思右想,選擇了最粗暴的解決辦法︰他要把他的食物嚴嚴實實、妥妥當當地蓋起來。

  是以史蒂夫‧羅傑斯脫下西裝外套,蓋在艾比的後背,嘴上十分的義正辭嚴!

  艾比不疑有他,事實上她由衷感謝史蒂夫的這個決定︰這件禮服對她來說著實是個挑戰,後背有塊地方是透明面料,波光瀲灩的一層,雪白的背部肌膚清晰可見。

  她記得第一次把自己從禮服裙裡套進去的時候,臉紅得快要爆炸。

  作為一個作風保守的巫師,她想她還是不太適應面前這種光怪6離的場合。音樂的聲音好大,大家的動作都好奔放……

  艾比撓了撓臉頰︰她還是跟史蒂夫快快樂樂地待一塊,就好啦!

  這頭美國隊長看著屬於自己的、被包裹嚴密的「美味」,滿意地吁出一口氣。高高揚起的頭顱垂回原位,偽裝犬類的獅子準備好了獨享。休息區的燈光也遠比舞會中心美妙,一點兒也不刺人,印照著艾比鬆散下來的一綹,和質感軟膩的一團雪腮,足夠讓史蒂夫的末梢神經要了老命地震顫。

  他的手指探過去,在她耳廓輕柔一勾,把那綹金別到耳後;同時呼吸也越過安全界線,湊近軟嫩的面頰。

  一個點水之吻,又輕又嫻熟。像老虎在它心愛的薔薇上細嗅一口。

  艾比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吃驚地「啊呀」一聲,手指摸摸臉頰。又轉頭看見他笑,這才醒悟,被那點潮熱抨擊得腦袋暈。

  耳朵後面紅了一片。她支支吾吾半天,也不好意思問「你怎麼突然親我呀……」

  史蒂夫跟沒事人似的,笑得春暖花開。他還問她︰「肚子餓嗎?給你拿點小蛋糕。」

  艾比的注意力又被「小蛋糕」轉移了,她不好意思地「唔」了一聲。因為舞會開始的時間比較早,她的晚餐又很湊合,所以現在肚子咕咕叫。

  她剛站起來,想要和史蒂夫一起去;結果又被他趕忙按下去了。他讓她坐著不要走動,還順手幫她緊了緊外套。

  「等我五分鐘。」

  艾比乖乖點頭。

  ……

  托尼‧斯塔克覺得他有點醉了。

  今天的舞會還是老樣,美女、歡呼、香檳,多麼成功!只不過他決定下次在舞會場地外頭放個「穿熒光禮服者不得入內」的牌子,雖然靚妞們臉蛋很正身材很辣,但總裁爸爸的眼楮經不起這麼糟踐。這一大片熒光燦燦的,看久了就要酒意上頭。

  美國隊長帶來的妞就很不錯,珍珠白的禮服很襯她。斯塔克喜歡欣賞美的事物,他眯著眼楮在舞池逡巡一圈,又放眼圈外,終於在休息區捕捉到了那兩個人。

  真是格格不入!

  托尼從鼻腔裡擠出一個不滿的哼音。他好好觀察了下這對新出爐的情侶,然後昂貴的鈦合金狗眼也被閃瞎了!

  他們在分享一塊非常小的小蛋糕!還笑得傻兮兮的!老天,誰來舞會只是為了蹭小蛋糕吃的!

  托尼舉起手邊的甜甜圈就是一口!

  一塊抹茶蛋糕,比手指甲蓋大那麼一點,真難為還得兩個人吃。托尼才不喜歡抹茶蛋糕,那玩意有點澀苦,不如其他甜膩膩的食物讓人心情好。

  可惜這對小情侶好像絲毫也不覺得苦,他們各自持著一個小的小叉子,愉快地分割著奶油。你一點,我一塊地,直到把它全部瓜分完畢。吃完後,老冰棍的臉上掛著幸福化了的笑容,用手指揩去了小女朋友嘴角邊的奶油漬。

  托尼︰「……」

  他看了看手上咬了一半的甜甜圈,突然一陣氣。

  世界上這麼多嬌花還在等待他采擷,偉大的托尼‧斯塔克絕不承認他很寂寞!

  但是在這種時刻,他也很想要和人分享甜食了,哪怕是抹茶蛋糕也行。

  這是多麼大的犧牲啊——一般這種犧牲對他來說只有在床上才可能生,他一向不介意和辣妞們玩點蛋糕奶油的小情趣。

  就當是情趣也行,他現在有點蠢蠢欲動。不由放眼尋找起合適的調情對象。

  穿過滿眼的熒光小短裙,他的目光落到正在台上唱歌的歌手身上。jeez——她看起來實在精緻迷人,他怎麼會沒現她?

  但是她挺小的。不論哪個方面。

  這念頭只是閃現一霎,又被翻騰的酒精壓抑下去。管他呢,能進這門口的都不是未成年。

  「哦……我有個很久不用的搭訕方法……」他隨手抽了張餐巾,咬開筆蓋,「希望效果不會太讓人失望。」

  他把寫滿字的紙巾往西裝口袋一塞,端著香檳走過去。

  ……

  十分鐘後,托尼鎩羽而歸。

  他微醺的臉上掛滿不可置信的表情,彷彿在說「她幹嘛這麼對我」!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強硬外殼下的那點悻悻。

  史蒂夫是明眼人中的一個。

  「天下奇聞,托尼。」他控制不住笑意,「你搭訕失敗了?」

  總裁爸爸憋著火氣,一口氣幹掉了香檳。他堅決不承認是自己的失誤︰

  「哈,你知道她跟我說的什麼話?她『不喜歡艾略特』!怪事,這年紀的女孩兒不喜歡艾略特喜歡什麼?」

  總裁爸爸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鐵盧!他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因為即使不喜歡艾略特的女孩,接到他印有情詩和電話號碼的紙巾都會光喜歡上艾略特的!

  艾比聽著他們的對話,縮了縮脖子。

  她也不喜歡艾略特——不不不,她甚至都不認識艾略特……

  她突然的怯被隊長敏銳地察覺,史蒂夫趁說話的間隙給予她一個關懷的眼神。

  艾比頓時覺得自己好多了。就算不認識艾略特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又探出頭,往舞台最中心望。剛才托尼在那鬧出了不小動靜,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搭訕的歌手姑娘。

  她看起來真的很小!興許還沒有成年——

  但出奇漂亮,棕頭藍眼楮,像櫥窗裡展出的大號洋娃娃。

  托尼怒氣衝衝地走了,看他走的方向不難猜到,他正重新趕往受虐戰場。這塊鐵板倘若他不能攻克,今晚註定沒完沒了。

  史蒂夫看起來也有點憂心忡忡,艾比覺得他是在懷疑那女孩的年紀。但他很快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因為艾比要跟他商量很重要的事情。

  她為這事煩惱了一天,但還是決定求助她的男朋友。

  畢竟史蒂夫看起來無所不能!

  她湊近,氣流細細地撲打在他耳畔︰「你能……幫我再要兩束嚏根草嗎?就是上次你帶給我的金色花。」

  她記起她依稀聽到那個彎彎角的神說「它們本來屬於阿斯加德」,如果從這種途徑能再得到一些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還沒等史蒂夫說什麼,艾比又從小小的珍珠手提包裡拿出一瓶噴霧。

  鑒於她和洛基之前結下的恩怨,這事兒恐怕很讓史蒂夫為難。但興許吐真噴霧可以派得上用場——

  雖然這種方法著實卑鄙了些。

  艾比羞愧地漲紅著臉,一邊跟史蒂夫解釋噴霧的用處。

  史蒂夫想了會兒,眉頭慢慢舒展︰「這沒什麼難的,如果噴霧有效,讓洛基說出嚏根草的所在,他哥哥托爾去摘也行。我想托爾會樂意幫忙。」

  當然,如果邪神能主動點說出嚏根草的下落,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

  不過這概率小到不啻天上下紅雨。

  艾比鬆了口氣,旋即又開始愁眉苦臉︰「可是我也沒有用過這個噴霧,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很靈呢。」

  「你可以做個實驗。」

  史蒂夫挑起眉毛,似乎也對巫師魔藥很好奇似的。

  「我們需要多個實驗對象,來確保它充分可行。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拿我開刀。」

  史蒂夫對她攤攤手。艾比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怎麼可以拿史蒂夫做實驗!

  史蒂夫溫柔地笑︰「來吧,試試。我也很好奇它的效果。」

  糾結半天,艾比到底沒拗過他,小心地往他的臉上和身上噴了噴。

  她深吸一口氣,忐忑地問︰「——告、告訴我你現在最想說的話?」

  他還在鎮靜地笑著,似乎半點沒受影響。只不過在燈光的折射下,藍眼楮沉澱成無人生還的沼澤。

  「我想吻你,你同意嗎?」

  「……?」

  沒等她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他的臉已經俯壓下來,手掌扣住她的後頸往前一帶。兩人剛才分享了同一塊小蛋糕,不分彼此的抹茶味交替著滲入口腔,質感圓融又十分綿密;原本已經遲鈍的味蕾這會兒又被徹底喚醒,那股甜中帶苦、微微粗糙的感覺,從舌根一路電到了尾椎骨。

  艾比被他放開的時候,已經風化成一座雕像,心慌氣短,全身紅通通。

  她僵硬地直著背,直到史蒂夫在她的脣瓣上輕揉一下,揩去了那點殘餘的濕潤。

  她不、不記得吐真劑還有加行動的效果啊!想說就說,又不是想做就做!

  ……這效果未免也太好了點吧!

第三十六章:快溜啊

  「效果確實不錯。」

  史蒂夫彷彿自言自語。艾比的臉幾乎要漲出血來,頭也不敢抬。

  這個親了她的、嘴裡含著抹茶味的人和以前那個史蒂夫不大一樣了。艾比記得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他的臉和她一樣紅,紅得像煮熟的螃蟹。

  可是當他們第二次接吻的時候,他就變得狡猾而嫻熟,彷彿天生就擅長這個。

  如果艾比經驗更老道一點,她就會明白︰男人在這方面總是進步飛快!

  可惜她只是個小純情,空長了一張惹人犯罪的臉。她大睜著能滴出水的眼楮,很為難的樣子︰

  「下次、下次不能這樣了。」

  她心虛地左右張望,生怕被人現他們的大膽。但好在沒人注意這個小小的角落。除了他們以外的所有人幾乎都在舞池裡縱情搖擺,頭甩得像磕了藥丸。

  鐵板一塊的美國隊長又融化成了蜂蜜。連他笑意粼粼的藍眼楮都像覆蓋滿了糖霜︰「我們只是在做實驗,而實驗的結果是不受人控制的。」

  他睜著眼楮說瞎話,艾比信以為真。她通常是個比較遲鈍的女孩兒,對人總是缺少防備;更別提深受她信任的史蒂夫。

  她飛快地抬頭一眼史蒂夫的臉。這一眼本來估計得很短暫,結果差點陷進他眉梢眼角的笑意裡爬不出來。彩燈能把人照成妖魔鬼怪,他在的這塊地方卻完全不受影響,好像上帝格外偏愛他似的,在他的臉龐投下英俊而明亮的光輝。

  她看著這麼英俊又明亮的他,僅有的一點驚慌和悶氣也撲稜稜飛走了。

  她低頭瞅了瞅手裡的噴霧,既是為他找理由,也是為自己的難為情開脫︰「……都怪它效果太好了。」

  還加重語氣,以示強調。

  史蒂夫附和︰「是的,的確管用。」

  ……真是一點也不臉紅!

  然而他語調一沉,又若有所思︰「當然,興許我只是個例。如果要確保它真正有效,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實驗對象。」

  範圍也應該擴大,從人到神。也可以給托爾用一用,萬一這玩意對凡人有效對神沒用,豈不尷尬。

  艾比點頭如搗蒜,覺得男朋友說的非常有道理!

  史蒂夫說的都是對的!

  史蒂夫的目光在舞池裡逡巡一圈,看到娜塔莎帶領若干復仇者扭腰擺臀、熱情洋溢,他默默移開眼神。說句不好聽的,娜塔莎是隻母老虎,老虎屁股可不能輕易摸得。

  他尋思著另換目標。眼楮一掃又看到另一面的休息區,兩條絨布沙上躺著好幾坨人,其中就有熟悉的特工寇森。

  史蒂夫帶著艾比走過去。

  他在這位明顯喝多了的迷弟身邊,單腿一跪,衝他按了按小噴嘴。

  寇森被噴醒了,他差點以為自己上了天堂!天國有美妙的光屁股小天使和豎琴樂!最美妙的是隊長的臉,他的微笑依舊沁人心脾,暖如春風!

  寇森又變得熏熏然。

  美國隊長的聲音也如同仙音,讓他如臨仙境︰「寇森探員,你還好嗎?」

  這一剎那猶如天堂掉入地獄。他想回答「好」,但心知這片刻的溫暖只是自己做夢,自從美國隊長進入舞會場地的時候,他的心就如墜冰窟!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有個姑娘!

  他觀察了他們一晚上!看他們分吃一塊迷你小蛋糕,看他們沒完沒了地膩歪,就在剛才,他醉意朦朧的眼楮一睜開,就看到他們在親親!

  迷弟的心頓時裂成八瓣。寇森難以接受「偶像戀愛中」這個事實,這感覺就像花重金買來的、完美無瑕的古董瓶被熊孩子磕壞了一個角。

  這位優秀的特工原本在面對「你好嗎」的問題時,可以揮他出色的心理素質,笑著說一句「我很好」,但在吐真噴霧的作用下,迷弟心態徹底暴露無遺。

  真話不由自主地禿嚕出來,他嘰嘰咕咕地,幾乎想要哭著抱住偶像的膝蓋︰

  「我不好——」

  史蒂夫︰「……」

  史蒂夫被他嚇了一跳。艾比也是!

  眼睜睜看著剛才樂呵呵的人突然愁苦了臉,美國隊長以為讓他聯想到什麼傷心事,難得手足無措。寇森探員雖然沒哭,但表情委屈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艾比蹲在沙旁,趕緊抽了兩張紙巾塞到他掌心裡。

  寇森中了邪似的,反覆喃喃著美國隊長聽不懂的句子,十分的傷春悲秋。史蒂夫不敢再為難這位受了刺激的醉漢,心中有愧地主動提起︰

  「你帶了你的小卡片嗎?正好現在有空,我可以幫你簽名。」

  寇森眼神呆滯,深受打擊地回答︰

  「沒有……」

  他今天出門忘記了!

  美國隊長用於心不忍的眼神看他,目光中浸滿了關愛。他輕手輕腳地把半個身子掛出來的寇森重新塞回沙︰「沒關係,還有下次。」

  寇森像唱歌熊被按掉了開關,瞬間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道等他一覺醒來,會不會懊悔到拔光他僅剩的頭。

  ……

  「走吧,我們找下一個。」

  史蒂夫拉著艾比,躡手躡腳地移動。艾比的手指在他掌心裡動了動,像琴鍵上不安分的音符。

  史蒂夫緊了緊手心,把它們鎮壓住。

  艾比這會兒有點回過味來了,她小聲問史蒂夫︰「你是不是……很想玩這個噴霧啊?」

  他根本不是為了偉大的實驗成果,所謂的「多個實驗對象」也不過是他多噴幾次的藉口。他拿著噴霧,有點新鮮又迫不及待的樣子,好像撕破了好學生偽裝的熊孩子。

  話音剛落,被抓著的手指就感覺到一陣細小的顫抖。

  史蒂夫不太自然地咳嗽。他的耳廓迅洇出一圈粉紅︰「你知道,沒有這檔子天賦的人總是對這些魔法產品比較好奇的。」

  卻是沒有否認艾比的猜想。

  艾比抿著嘴脣,無聲地笑出酒窩。原來剛強勇敢似美國隊長,也免不了孩子才有的好奇心。

  這個現好像一把橫空出世的剪子,剪斷了勒住她心底深處的繩子,她忽然鬆了口氣。史蒂夫不總待在神壇,她對他的崇拜沒有絲毫減少,卻越來越容易挖掘他的可愛之處。

  果然史蒂夫最可愛了!

  艾比擰了擰手指,心裡一陣雀躍。不知不覺,她的眼前早已覆蓋了和寇森一樣厚厚的粉絲濾鏡,絲毫沒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哪裡不對。

  ……

  長條沙後,慢慢露出兩個腦袋。

  艾比和史蒂夫。

  「真的要這樣做嗎?」

  艾比有點緊張。她看著沙上疊著的兩個人。他們穿著昂貴的西裝,儘管現在已經和勒脖子的兩根領帶一樣,淪為了皺巴巴的醃鹹菜。

  他們中的一個睫毛很密很長,不停地出醉意十足的哼唧;另一個面目英俊,仰躺在另一側,但因為身材高大,幾乎把沙塞得滿滿當當。

  艾比認識托尼‧斯塔克。卻不認識和他擠一條沙的那個男人是誰。

  似乎洞悉她的想法似的,史蒂夫毫不猶豫地按下噴嘴︰「那是韋恩集團的少爺,和托尼交情不錯。」

  他們都是黃金單身漢和無敵富二代,雖然一個遠在哥譚,一個身居紐約。但總能找到各種場合——

  「狼狽為奸」。

  「他不是我們要問的對象吧?」

  艾比把下巴擱在沙上,歪著頭悄悄問。

  「不是。」史蒂夫沉穩地答。他承認自己想整蠱托尼,誰讓這人長了一張刻薄嘴,成天調侃他個不停。但對布魯斯‧韋恩這樣無乾的陌生人,他沒興趣探知他的小秘密。

  但是剛才他噴的時候,好像把兩個人都噴到了。

  史蒂夫衝艾比揚了揚下巴︰「試試吧。問點客觀的。」

  至於主觀的、私密點的,他來問。美國隊長這算盤打得可精。

  「噯?我嗎?」艾比詫異地伸伸腦袋,她低頭去看沙上躺著的人。

  她跟托尼沒什麼交情,唯一的一次交集還絕對稱不上美妙。艾比心裡惦記著那句「客觀的」,探著脖子小聲問托尼︰「……你是誰?」

  史蒂夫︰「……」

  這也太客觀了。

  托尼閉著的眼楮唰地睜開,一汪蜜糖散著刺人的光!

  他想也不想就開始數稱號︰「你問我?我是托尼‧斯塔克,我是鋼鐵俠,花花公子、億萬富翁,同時還是個慈善家……」

  陳詞濫調!史蒂夫一陣無言,這跟他平時的自我吹捧根本大同小異。

  但這是事實嗎?

  的確是的,也沒毛病。

  史蒂夫正想著繼續問問「最近有什麼讓你傷心透頂的事」,卻看見這個醉醺醺的億萬富翁伸胳膊伸腿,一腳蹬在布魯斯‧韋恩的腰上,惹得這位閉目養神的英俊青年蹙了蹙眉頭。

  美國隊長懷疑他早就醒了。這位風流浪子並不像傳言中這麼草包,從他身上,史蒂夫敏銳地嗅到了一股野獸般的張力。

  含而不,野獸隱蔽於黑暗草叢。

  但下一秒,托尼‧斯塔克就急著四處尋找自己的存在感了。他睜著他醉醺醺的大眼楮,對韋恩哼哼唧唧,甚至又蹬過去一腳︰

  「我——我是鋼鐵俠!我倒要問一問你,你這傢伙是什麼俠?」

  「蝙蝠俠。」

  靠在沙上的青年毫不猶豫地接話了。嗓音低沉。

  說完他就猛地睜開了眼楮!

  史蒂夫在對上他眼楮的剎那,就知道吐真噴霧這玩意兒真的好用。布魯斯‧韋恩顯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脫口而出「蝙蝠俠」這幾個字,他顯然是滿臉懵逼的!

  場面死一樣的寂靜。除了托尼不合時宜的「哈哈哈哈哈哈」,史蒂夫和布魯斯兩個人沉默得像兩塊墓碑。

  這還真是,意外搞出了個大新聞——

  ……

  史蒂夫再三思索,覺得應該當自己沒聽過這話。

  哥譚的黑暗騎士,如果被揭露了身份反而是個麻煩。他最後掃了眼面色沉的布魯斯‧韋恩,四目相對的時候彷彿達成了某種默契。

  史蒂夫沉穩地清了清嗓子︰「……打擾了。」

  金毛犬迅叼起繩子,領著還在一臉茫然的他家薩摩耶,溜了溜了。

  逃走的度很快。

  一騎絕塵。

  剩下哥譚騎士臥在原地,良久才收回變幻莫測的目光。然後低頭——

  在還不停嘰嘰咕咕的鋼鐵俠屁股上踹了一腳。

  ……

  史蒂夫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跳,深感自己給自己招了個大麻煩。然而他不知道,這還只是個開始。

  十分鐘後,他們重新坐回沙,遇到正走向休息區的巴基。

  巴基今天看起來很有幾分布魯克林小夥的精氣神,他的鬍子全刮了,頭也往後梳,露出迷人的五官。

  他端著一杯酒精飲料,啞聲問這對小情侶︰「……怎麼不去跳舞?」

  艾比還沒組織好語言,就看到史蒂夫滿臉真誠地回應︰「不太會跳。」

  那位平時少言寡語的士兵今天也有點酒意上頭了,他突然失笑,想也不想地說︰「你這話騙誰。我記得你和佩姬——」

  他倏然收口,像被貓叼走了舌頭。

  氣氛一下子結冰。像大型收屍現場。只有艾比茫然地抬頭,軟綿綿問︰

  「誰是佩姬?」

  史蒂夫︰「……」

  史蒂夫平日裡的好基友、一分鐘前的豬隊友巴基猛地醒神,他爆出了極強的求生欲︰

  「……失陪了,我先走一步。」

  然後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史蒂夫︰「…………」

  冷風呼呼地吹。史蒂夫盯著艾比緩慢轉過來的臉蛋,咬了一下牙關強笑,嘴上連昵稱都跑出來了︰

  「親愛的,你聽我解釋……」

第三十七章:女朋友

  史蒂夫咬著牙︰「……你聽我解釋。」

  艾比當然沒有說「我不聽我不聽」,她很耐心地聽完了有關佩姬的所有事情。為了爭取緩刑,史蒂夫迅坦白,從兩人相識到相知,到後來分開的整個過程,全掰開了說。但很有技巧,客觀評價占主體,捎帶的主觀情緒約等於零。

  說完了,金毛犬小心翼翼地去瞅薩摩耶的表情。

  薩摩耶白白軟軟的一團,像一塊棉花糖。她今天打扮得非常美味,但現在看起來好像棉花糖漏了餡,變成沒有生氣的、蔫耷耷的一灘。

  「原來是這樣呀。」

  燈光這時候突然惹事,五彩的一團胡亂糾纏,讓史蒂夫看不清她到底露出的是什麼表情。他心跳到一百八十碼,忐忑了半天,伸手去拿盤子裡剩下的小蛋糕。

  ——小心翼翼地投喂。

  艾比就著他的手指吃了,把奶油悉數卷進嘴巴裡,再嘴角舔舔。史蒂夫一直看著她,看她垂著眼睫毛,臉頰兩邊間或一鼓。

  兩條小眉毛緩慢地皺起,平白惹得人心驚肉跳。

  艾比吃了幾口小蛋糕,沒有吃完,殘留的被擱在盤子裡,慢慢冷卻。

  苦的,它一點兒也不甜。

  ……

  結果那天晚上兩個人很早就回去,艾比說「好困」,史蒂夫一打量現她確實沒什麼精神,就把人送回家裡;一路上哈雷咆哮,艾比把他抱得很緊,臉貼在冰涼涼的皮衣上,凍得麻也不撒手,像個生怕被搶走玩具的小姑娘。

  過後的好幾天,艾比都有點心事重重的。有時候說著說著話,也會走神。史蒂夫心想是巴基那番話亂了她的心緒,但又不好直截了當地牽出這個話頭,生怕是條火藥引,一點就要爆炸的。

  就這麼氣氛古怪地過了一個禮拜。

  這天週末,史蒂夫難得心潮澎湃,因為他的小女朋友給他信息,讓他下班後如果方便,來她家一趟。

  感天動地!怎麼不方便!

  不方便也要製造方便!

  在給新一批特工小崽子做訓練的時候,他有點心不在焉,差點沒接住娜塔莎的拳頭。

  那拳頭勁道十足,呼嘯生風,美國隊長幸虧還保留了一點應激本能,懸懸往旁一避,拳頭擦過耳朵。

  娜塔莎似笑非笑︰「專心點,cap。」

  史蒂夫迅打起精神,後來的示範訓練總算沒出偏差。等到結束今天的「課程」,他掀起衣服下擺草草擦了擦汗,擦著擦著人又定在那裡。忍不住腦內奔騰,一陣魂不守舍。

  亂七八糟的情緒在心臟上橫衝直撞,史蒂夫想到那條信息,又是欣喜又是緊張。等到人三三兩兩全走完了,他清了清思維,去更衣室換了件衣服。

  然後加快步伐回家。

  越往樓梯上走,腳步越慢。他盯著漸近的門,亂七八糟的猜想塞了一腦袋。結果剛接近艾比家,卻現門沒鎖好,留了條縫。

  史蒂夫神經一緊,差點魂都給嚇飛!

  他推開門快步踏進,嘴裡輕呼艾比的名字,卻現家裡四面整齊,不像是遭劫了。他的腳步又慢下來,緊繃的喉管也猛地一鬆,吐出口氣。

  室內亮著暖色調的燈,看上去像有人要過生日般的氣氛。這種鬆軟的氣氛讓史蒂夫覺得安全,他的心徹底落回原位,開始張望尋找艾比。

  四倍的聽力讓他很快就現了她的所在。她正躲在溫室裡,那扇小門的後面有她軟綿綿的呼吸。

  史蒂夫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把腳步放輕、再放輕了。

  「艾比——」

  他像被食物引誘的小老鼠,期盼迎接他香甜得不行的奶酪。但小門甫一推開,他就愣在了原地。

  原本滿滿當當的溫室被分割成了兩塊。牛頭搖搖樹和獨活草一家,連帶著曼德拉草它們都擠擠挨挨地縮在一塊兒,看上去頗委屈;

  另外一塊地和它相比有點空盪了,那裡全種著槲寄生。和普通的槲寄生不同,它們看起來更活潑、更有靈性。看到有人來了,突然「唰」地抖擻起葉子,原本扭成一團的、有點萎靡的枝條也不再軟趴趴,但依舊靈活,史蒂夫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爬上的頭頂高架,相互協作著,把枝條搭成了一個完美的心形!

  成熟的果子也沒有被藏起來,它們填住了這顆藤蔓之心的空當,整顆心霎時就變成紅艷艷的了!

  艾比就站在這顆紅心邊,微微抬起她漂亮得不像話的臉。

  史蒂夫在那一剎那突然感到眩暈,眼前這顆紅心燒灼了他的眼楮,讓他的眼眶都炸開了,一股刺生生的燙。他有一種「生了什麼我現在在哪」的錯亂感,不禁伸出手扶住了最近的花盆。

  好像窮小子被從天而降的五百萬砸得頭昏。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頭昏的時候。他的小女朋友正向他走過來,她身上那股久違的草木香混雜著甜牛奶味兒讓人一瞬間恍置仙境。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著星星般的眼楮︰

  「你、你你喜歡這個驚……喜嗎?」

  仙子突然墜落凡塵,變成了一台復讀機。史蒂夫面前的仙境消失了,變成稀裡嘩啦的玻璃碎片。他扶著額頭失笑,像瀕死之人突然被渡了一口活氣。

  他說︰「喜歡。」

  他喜歡得不得了。他的姑娘站在槲寄生下,那顆有魔力的紅心就彷彿她親自捧出的一顆真心。

  艾比顯然也鬆了口氣。她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自然︰

  「那你知道槲寄生底下的傳說嗎?」

  「什——」

  她眼楮閃爍,嘴脣紅潤。史蒂夫先開始腦筋沒轉過彎來,但當第一個音節脫口的時候,他倏然收聲。

  他的腦袋又有點暈了,臆想中的幾百瓶伏特加上頭。他想說「今天不是聖誕節」,但目光已經不受控制地從她的眼楮下移到嘴脣。

  在這種時刻,如果還說這種話來煞風景,不用別人提,他自己也要罵自己是「蠢蛋中的蠢蛋」。

  他正想垂頭去吻她,卻被她一雙手揪住了衣領。

  那雙手明明白皙、柔弱,卻好像帶了重逾千鈞的魔力;他整個人也如同軟塌下來的衣領那般,被她輕而易舉勾住。

  他溫馴地低著臉,嘴脣和她的貼在一起。

  輕得不能再輕的一踫,出濕濡的一聲「啾」。

  這聲摩擦在安靜的溫室內顯得有點響亮,史蒂夫的心火瞬間燎起三丈高。

  他伸出單只胳膊去攬她。那腰實在是細,簡直一手掌握;嘴上卻不敢輕舉妄動,揣摩不清她的意思。

  艾比本來想「啾」他一記就走,結果被他勒住,嘴脣猝不及防又踫了回去。她驚詫地大睜著眼楮看他,有點不知所措。

  他不敢動,她也不敢。兩片嘴脣貼著兩片嘴脣,好像有什麼磁石在中間吸引似的。

  接吻對於艾比這樣的新手來說真是件難事。雖然不是第一次親親了,但幾乎每次她都處在被動位置,占盡下風。四片嘴脣黏住,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到對方潮乎乎的熱量。艾比腦內交戰半天,覺得僵持久了絕不是件好事,於是鼓起勇氣——

  伸出舌頭,在另兩片色澤淡薄的脣瓣上舔了舔,如同小貓啜水。

  嘴脣上一癢,又一麻。艾比謹慎地閉上眼楮,睫毛在他皮膚上輕搔。

  史蒂夫的喉結猛地一滾,額邊迸起青筋。

  這種毫無攻擊性的、生嫩的刺激感讓他眼前金星亂冒。她的舉動大膽到罕見,讓原本不敢輕舉妄動的他一忍再忍,最終還是被逼到丟盔棄甲,沒了耐性。

  但正當他想把她一舉抱緊,深深吻住的時候,艾比又張開眼楮,從他身前跳開,動作出奇敏捷。

  史蒂夫︰「……」

  他的眼珠都有點紅了。

  艾比沒看到他幾乎要吃人的樣子。這個親親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了,但總體還在她的設想範圍內。她的腦子現在還不至於一團漿糊,低著頭慢慢說出在心裡不知道演練了多少遍的想法︰

  「我……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一個合格的戀愛對象。因為我總是很膽小,很懦弱,惹了麻煩還要你來救。」

  「關於你的前女友,我其實一點兒也不生氣,我只是很沮喪。」

  史蒂夫慢慢平穩下來。他想說什麼,但被艾比的眼神打斷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楮裡飽含熱切,嘴上卻笨拙到語無倫次︰「但是我現在不沮喪了,因為、因為我覺得我還可以進步,我願意比別人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所以雖然你的前女友很好……」

  她的眼楮裡突然漲滿潮氣,看得人心臟一揪。還沒等史蒂夫抬手,她就飛快地用袖子把它們抹掉了。

  她強捺哽咽,彷彿傷心到極致,又期望到極致。那雙濕潤的藍眼楮大睜著︰

  「但是,但是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她是個幾乎稱得上沒什麼追求的人,在感情上也總是慢半拍,關係要靠別人先拋出橄欖枝才能展和維繫。有時候就像個在黑暗中獨自行走的孩子,走著走著,突然有一團火熱的光輝落到懷裡。她滿心歡喜地看著、守著,儘管經常覺得無福消受,但嘗過好處就舍不得撒手。

  她想把這顆太陽留住。

  想把他變成只屬於自己的太陽。

  槲寄生還在頭頂搖晃,史蒂夫在這一瞬間連心跳都停止了。

  他想說「你現在這樣就很好」或者「你是最可愛的,最棒的,最好的」,但嗓子眼被堵住,他差點以為自己也要流淚了。面前這個人看著軟軟小小一隻,卻比密集的炮彈攻勢還猛,他根本無力招架。

  只有捧著同樣滾燙的一顆真心,低頭咬住了她的嘴脣。

第三十八章:最喜歡

  「下次記得把門鎖好。」

  「……」

  兩個人親了半天之後,史蒂夫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這個。

  艾比像個小孩子似的嘟囔︰「我不是粗心忘了關門的。」

  史蒂夫用額頭去蹭她的額頭,蹭得她頭有點亂,還露出一個有點生氣的表情。

  史蒂夫又哄,聲音低軟得像潺潺流出的蜂蜜︰「我知道你不是粗心的人,對不對?但是以後不要給我留門,如果遇到小偷和流氓會很危險。」

  不是他濾鏡厚,也不是杞人憂天。艾比長得好看,偏偏自己還似乎不自知,史蒂夫一想到她會受傷,這顆刀槍不入的心臟就抽搐得厲害,恨不得把她藏在高塔裡,剪斷所有可供攀爬的藤蔓。

  這很不對,他只是在心裡想想,沒法付出實踐。這不是戀愛中的男人的獨占欲作祟,他只想盡可能給她保護。艾比天生缺少防備別人的基因,就像現在,她蜷縮在他懷裡,像一隻脆弱但親人的小動物。

  他們坐在床沿,壁燈散的光暈像奶黃包流出的餡。艾比覺得自己彷彿一株波盪起伏中的水草,哪裡都是軟的。剛才告白的勁頭全泄了,她被打回了原形,嗷嗷叫的薩摩耶變成了兔子,顫顫地用耳朵蓋住臉,恨不得一頭扎進剛挖的兔子洞裡。

  可惜這地現在根本無處可藏。她屁股一撅,把冒煙的腦袋拱進他的頸窩裡,慢吞吞地磨蹭;兩隻細白胳膊也掛著,雖然害羞但是一點也舍不得撒手。

  史蒂夫抱著軟軟的、全身都紅彤彤的她,心裡漾滿了柔和而郁蒸的情緒。他把她團在膝蓋上,一隻手撫摸著她後背,一寸一寸地摸上去。脊椎好像是小動物的開關,艾比被他哄了半天,終於把羞恥忘掉,舒服得差點睡著了。

  但心裡還惦記著關門的事情。她用拳頭揉了揉眼楮,有點賭氣似的低聲呢喃︰「你們級英雄還沒有把壞蛋抓完呀?」

  史蒂夫聽她一股奶腔,心裡涌起無限憐愛。他確實是比她年長很多的,但年長總有年長的好處。

  「壞蛋是永遠也抓不完的,你永遠也不知道一個人會壞到什麼境地。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姑娘,更要提高警惕。」

  他用單手把她掂了掂,提醒她注意。艾比滿腦子都是他說的「漂亮小姑娘」,只覺得熏熏然。

  她有點心不在焉地玩著他衣服上的拉鏈,把它拉上又拉下︰「我是個巫師,我會魔法的。」

  史蒂夫力度稍重地捏了把她下巴,讓她抬頭。艾比一下子就陷進他蔚藍如波光的眼楮裡了︰

  「我當然不否認,你的木棍在某些場合很派得上用場。」例行先誇,是成熟戀人的做法,把小動物毛全撫順後再好好敲打,「但就我觀察,它也不是次次頂用,威力還時弱時強。如果你不能揮穩定,不如徹底避開來得穩妥。」

  給完大棒又雙手奉上甜棗︰「你好好的,別讓我提心吊膽,行不行?」

  他托著她的小屁股,把她整個往上提了提,臉頰貼住了她的,動作和嗓音一樣輕而親密。艾比怕癢地往後縮縮,又抱著他不鬆了。

  她不說話,心裡有點心虛。她在霍格沃茨的時候魔咒學得不好,簡單的小咒語都不一定搞得明白,更別提高深的傷害系了。所以小木棍握在手裡,能和惡人過上三招的幾率約等於零。

  更何況史蒂夫又這樣好聲好氣地哄她,她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任性,低低地「嗯」一聲又不動了。

  她這樣子實在是乖,史蒂夫在她額頭上獎勵性地親了一下。

  他有意說點比較輕鬆的話題︰「其實剛才來的時候,我定了燭光晚餐。」

  艾比揪著他的衣領,眼楮睜得大大的︰

  「然後呢?」

  「然後取消了。去他的燭光晚餐。」

  艾比沒來得及吐槽他罕見粗暴的話語,本能地「啊」了一聲,又趴回他懷裡。

  史蒂夫反而有點不確定了,他把她抱在懷裡搖了搖︰「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明天再去。」

  艾比含含糊糊地抵著他的脖頸︰「……不要,我喜歡這樣子。」

  她就喜歡現在這樣。兩個人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能黏黏糊糊地抱抱、說說話,就很好了。雖然毫無營養,在別人眼裡也很浪費時間,但其實「沒有意義」也正是談戀愛的意義。

  史蒂夫受用得很︰「那就不去。或許在家我給你做也行。」

  想想史蒂夫給她做過的好幾餐飯,艾比在心裡嗷嗷地撲騰,臉頰在他頸窩裡難得激動地亂蹭。

  她又開始期待了!

  史蒂夫是天下第一好的男朋友!

  有點癢,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史蒂夫捏著她的後頸,像捏著小貓的皮毛,但到底沒捨得把她提起來。手指改捏為揉,由她撒歡表示親近。

  沉默了一會兒。

  「你們後來有再見面嗎?我是說,你和佩姬?」

  艾比小聲地問。史蒂夫心臟一揪,警鈴大作。但低頭看到她好奇的表情,無風無雨,警報又被解除了。

  「我有去醫院探望過她。她那時候生病生得很嚴重,有時候人都記不太清。」

  史蒂夫吐出一口氣。他始終差佩姬一句道歉,而這句道歉隔了六十年,佩姬已經不再需要了。

  「你不要難過……」

  艾比掙扎著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摸過他的臉,彷彿以為他哭了似的。這個傻裡傻氣的動作成功驅散了史蒂夫心上剛開始盤桓起來的陰雲。

  「我並不難過,只有一點悵惘。」他如今回憶起佩姬,那個光輝燦爛的女孩兒,心裡只有平緩和寧靜,「如果打個比方,記憶是一座不斷建築的宮殿,那麼即使有過頹敗和坍塌,它也會不斷被塞入新的東西,直到重具雛形。」

  「那麼,以前的回憶消失了嗎?」

  艾比有點不安地動了動。

  「不會,只是每次重組之前,我都會把它們塞進另一個小盒子裡。」

  「是在這兒嗎?」

  艾比伸手按住了他的胸腔。

  「對。」史蒂夫繼續揉著她的後頸,指節曲起又放鬆,帶著安撫的力道,「我始終以擁有它們為樂。」

  艾比突然笑了,她仰著臉蛋,純真無邪地許著願︰「那真好。我希望我也能在這個小盒子裡。」

  史蒂夫也笑。把她仍然按在他胸膛的手握住,引導她摸到胸腔偏左的地方。

  他的聲音低而繾綣︰「你不在那個小盒子裡,你在這兒。這兒只有你一個。」

  她手掌按住的地方,隔著皮肉能感覺到勃勃的跳動,沉穩有力。

  那是他的心臟。

  艾比愣頭愣腦地看看手,又看看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熱度又「呼」地一下竄上來,她臉紅耳朵也紅,整個人羞得直顫。

  史蒂夫變了,他不再是那個抱抱就臉紅的史蒂夫了!

  明明在戀愛的道路上,史蒂夫也只是比她領先了一步;但經過短時間的錘煉,他的進步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

  好像她還剛剛提起力氣,從山腳爬上半山腰,史蒂夫已經「嗖嗖」地登上山頂,插上占領高地的小旗。

  但史蒂夫管這叫「本能」。

  沒有戀愛本能,但勝在肯努力的艾比決定說更多的情話回饋︰

  「我、我也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我聽說級英雄都是沒有保險和獎金的,只有工資的話生活應該會有點辛苦吧?我一定會找更多的草藥,做更多的研究,賺更多的錢!到時候我們一起花。」

  「你的工作真的好危險,我也好怕你受傷和生病。」她喃喃著,「你說得對,壞人是永遠也抓不完的,但是人都會流血、會死,我不想你這麼拼命,世界各地的人民都需要你,但是我也需要你。」

  她把腦袋往他懷裡猛地一扎,閉上眼楮︰「因為我真的好喜歡你呀。」

  史蒂夫︰「……」

  完了。心臟要爆炸了,他要昏厥了。

  忍不住把縮成一團的人挖出來反覆搓揉︰「我也最喜歡你。」

  他低著頭,無限甜蜜地回應。嘴脣的弧度恰好,還在一張一合地說著愛語,無論哪個角度都像是在索吻。艾比一陣心熱,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往上竄了竄身子,變了姿勢跨坐在他身上。

  史蒂夫條件反射地摟住她的腰,做出保護。艾比雙手抵住他胸口,臀部微抬,人一懸空就比他高了一頭。

  姿勢變成了她低頭看他,垂著顫抖的眼瞼;史蒂夫很溫馴似的抬著腦袋,把呼吸自下而上全吐在她臉頰。

  溫熱到近乎滾燙。

  他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旋即不動聲色地啞了嗓子︰

  「……你來。」

  艾比憋紅了臉,跟他接了個柔柔的吻。

  居高臨下的姿勢帶來的感受更加新鮮。艾比掌握著主動權卻不知道怎麼算完,跟小狗似的又啃又舔;史蒂夫根本管不住喉嚨裡的笑,在她羞得想要逃開的時候一把奪回主動權,掐著她的腰密密匝匝地親,這回吮得嘴巴都麻。

  親完之後,艾比的臉徹底紅到不能看。但還想著「要學習要進步」,虛張聲勢地按住他胸膛,宣告說得氣喘吁吁︰

  「被我親、親了就是我的人了!」

  史蒂夫喉結滑動。他鬆開扶住她腰的手,任她騎在腰上。整個人卻慢慢倒下去,倒在床上,雙手舉過頭頂,做出投降姿勢︰

  「都是你的。」

第三十九章:奶呼呼

  推倒是不可能推倒的。

  艾比根本沒那個意識。

  在她的幻想裡︰她和史蒂夫相當於兩隻在森林裡相遇的小動物,一拍即合十分有感情,經常相互蹭蹭親親表示友好。

  談戀愛是這麼談的嗎!

  他們可是一個來自倫敦,一個來自布魯克林的成年人!

  但是眼下玩「啾啾啾」「麼麼麼」的遊戲還挺來勁,艾比是相當來勁的那個。史蒂夫主動倒下去之後,艾比騎在他膝蓋上一愣。

  然後慢騰騰地把他撲住了,像只小烏龜似的劃水,兩隻胳膊在床單上揮揮,潔白的一團生出重重的凹陷。她和他緊密相貼,彷彿兩張重疊的紙片。

  肉乎乎的紙片。

  這兩個人有個共同的特點︰看著都瘦,但胸上很有分量。尤其是艾比。當硬梆梆對上軟綿綿,史蒂夫太陽穴上的神經就是一抽。

  他快維持不住笑意了。

  艾比倒沒覺得什麼,只是悶得慌;這姿勢容易讓人喘不上氣,像石板上疊果凍。但是她仍然覺得依靠強大的意志力可以克服一下。

  她沒察覺自己一談戀愛就變了副樣子,小糖糕也沒她黏。簡直黏到掉牙了。

  與此同時,史蒂夫是處在冰火兩重天裡的那個。既甜蜜,又折磨。

  這團火從胸前燒下,不僅燒心燒肺還燒高危部位,燒得平地起山峰。他動了動身子,把她肩膀一扳,給她換了個側躺的姿勢。

  同時不著痕跡地拉遠了點距離。

  ——尤其是下半身。

  艾比全無所感,她還要笨拙不懈地往他那兒湊;只不過往下蹬了蹬,用臉頰貼住他的胸膛,聽到他的心跳,噗噗噗砰砰砰的,簡直震耳欲聾。比費力拔煙火動靜還大。

  彷彿一直處在緊張狀態就沒停過,艾比懷疑裡面有個定時炸彈,不一會就要把胸腔炸成碎塊了。

  「哦……你的心跳好快。」

  艾比抬起腦袋想去看他表情;但被他按住了,動彈不得。史蒂夫微弓著後背,使自己的肚腹以下盡量遠離,下巴抵著她毛茸茸的頭頂,把她重新揉進溫暖懷抱,但不過是虛虛一攬。

  「乖乖的,別亂動。」

  他盯著壁燈凝乳質感的光源,目無焦距。心裡想著狂化的浩克、齊塔瑞大軍還有蜥蜴人——

  片刻後,他十分清心寡慾地鬆了口氣。拍了拍還掛在他身上的人的屁股,準備下床給她找不知道蹬到哪兒去的拖鞋。

  ……

  艾比這個姑娘不太會說情話,也不會說謊話。

  她說的「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養你」是認真的,而且她還打算馬上付諸實踐。

  這個現代社會的女巫也能算是個小富二代,父母都是神奇動物研究專家,即使成天走南闖北、從北極洲竄到南美洲,但豐富的知識和經歷也給家族積累了不小的聲望和財富。艾比搬來美國的時候,賬戶上就的資產就很可觀,足夠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了。

  但艾比平常過日子用不著太多錢,父母給的這筆也一直沒動。她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兜售草藥和與研究所合作做植物學相關的研究,主要還是以辨草藥和賣草藥為生。

  聽起來相當凄慘,但實際收入不差。大戰後巫師界百廢待興,連帶著收購草藥的渠道都拓寬了不少。

  艾比作為魔藥店鋪的原料供應商,多少還是能賺一些的。但現在她卻覺得拮據,因為自覺身上有兩個人的重擔。

  她以後是要養史蒂夫的人呢!

  這麼一想感覺未來迫在眉睫。幾個禮拜裡,她一直在為拓寬銷售渠道的事奔走,這事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居然又傳到史蒂夫耳朵裡了。

  史蒂夫剛開始聽聞時哭笑不得,心裡又酸又暖,他該怎麼跟艾比解釋︰雖然級英雄既沒保險也沒獎金,但薪資就足夠兩個人吃上幾輩子了?

  他也不是什麼霸道總裁,喜歡把「辭職吧,我養你!」掛在嘴邊,慚愧的說他還有點享受艾比為他奔忙的過程,他能從中找到新鮮的、熨帖的樂趣。

  然而還是舍不得她過分受累。想了想,他把這事說給娜塔莎聽;娜塔莎又跟希爾提了一嘴……

  結果繞了一圈,史蒂夫某天跟艾比說「我幫你重新找了條路子」。

  他補充︰「錢多,省力,還空閒。」

  艾比全身的血液直往腦袋裡衝,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怎麼知道的!

  悄咪咪的「包養計劃」突然破產了……

  艾比耷拉著腦袋,又沮喪又好奇地問︰「哪裡有這麼好的事呀?」

  「具體內容我不太清楚。但我想我們可以去一趟復仇者大廈。」

  史蒂夫這樣回答。

  艾比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和我?一起?」

  史蒂夫誠懇地點點頭。

  艾比看上去有點猶豫。她攥緊了衣袖︰「不、不太好吧……」

  不是他們不太好,是她自己不太好。上次去覆仇者大廈的陰影還在她的腦海內盤旋,今生是揮之不去的了。

  史蒂夫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沒什麼不好的。」

  這事就這麼定了,兩個人找了個相對空閒的時間,一同去往史蒂夫的工作場所。

  ……

  「鑰匙、錢包、手機,都帶了嗎?」

  史蒂夫四平八穩地問。艾比把手伸進衣服口袋裡,然後抖了抖,一陣稀裡嘩啦的響動。

  她正想一腳跨出門,又聽見史蒂夫說「等等」,然後變魔術似的從背後摸出一條圍巾。紅色,下面還墜著整齊的小圓球球,非常晃眼。

  艾比的眼楮一下子睜大了。

  「新禮物。」史蒂夫一邊說,一邊把圍巾展開。圍巾是簇新的,上面還有一點細不可見的褶皺,散著蓬鬆的香。

  已經洗過了的,還很暖洋洋。

  「哇……」艾比伸出幾根手指,把它小心翼翼地捏住,「真好看,我喜歡……」

  在史蒂夫面前,她已經漸漸開始減少說「謝謝」和「對不起」的次數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討厭」和「我喜歡」。

  她正在慢慢變成個「被寵壞」的小姑娘。

  艾比開心地紅著臉蛋,把圍巾往脖子上圍。她已經很久沒圍過這東西了,上學那會的冬季倒是天天都圍。也許是因為學院統一的圍巾太短,這條太長,她纏了好幾圈,纏得亂七八糟,幾乎把自己弄到窒息。

  史蒂夫︰「……」

  他繞到她身後去幫她解。解開小圓球和圍巾本體纏成亂麻的地方;他的手輕輕一勾,就把這團擰巴玩意兒整個抽出。他把圍巾從前繞到後,又把垂下來的兩條往前攏,相互一錯打了個松松的結。

  艾比連鏡子也沒照,閉著眼楮瘋狂打ca11︰

  「好看!」

  史蒂夫笑了一聲。把圍巾往上提,直到把她的嘴巴和耳朵全部捂住。

  「你最好看。」

  艾比露出雙亮閃閃的眼楮,一邊「唔唔」一邊模模糊糊地說︰「我好悶。」

  溫柔的家長瞬間變得鐵面無私︰

  「悶也憋著,外面天冷。」

  冬風刮骨頭更刮耳朵,不包嚴實點耳朵也給你凍掉。

  擔心她感冒,史蒂夫把圍巾往裡勒了又勒。這回大概是真勒脖子了,艾比露出了有點窒息的表情,舌頭往外一吐。

  給史蒂夫嚇得趕緊把圍巾松松。

  艾比的眼楮笑眯成了兩彎月牙︰「我是騙你的呀。」

  史蒂夫難得見她頑皮,不自禁在她有點涼的鼻尖上親了一親。

  ……

  艾比第二次到復仇者大廈,心態跟第一次不大一樣。

  上次是「偷梁換柱」「做賊心虛」,這次是光明正大來談生意,再加上有史蒂夫在,艾比的底氣足了不少。

  她像條黏人的小尾巴,站在史蒂夫身後,等他在前台簽完字。

  前台的接線員都是年輕貌美的小姐,笑容甜滋滋的像蜂蜜糖,非常符合斯塔克先生的品味。

  艾比從側面悄悄一點小腦袋看她們,現她們轉過來的視線後趕緊又縮回去了,牢牢黏在史蒂夫背後,撕也撕不開的那種。

  等他幫她簽完,十分流利地轉過身牽了她的手,兩個人就往電梯那去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連毛茸茸的靴子也白,只有圍巾是紅彤彤的,彷彿一大朵草莓夾心餡的棉花糖。

  沒走兩步隱隱聽到有尖叫。好像是從前台方向傳來的,只不過太過小聲,艾比聽不太清。

  她懵裡懵懂地被拉著走。然而再小的音量也逃不過被隊長的耳朵捕捉,他伸手掐了把她小小白白、梔子花一般的臉。

  果然很軟。

  那群女孩子說的是︰「啊呀呀天哪好可愛啊!好小隻!好軟好嫩奶呼呼!」

  這年頭不僅要防男人,連女人也危險吶。

  ……

  兩個人一路乘電梯到小會議室。艾比看到「小會議室」的招牌就小腿肚直哆嗦。

  值得慶幸的小會議室裡沒什麼人。只有巴基坐在凳子上,伸長了兩條腿,脖頸後仰看上去在小憩。

  娜塔莎還沒來,說是「暫時有點事」。

  她氣都不喘,誰也不知道她在出任務還是做指甲。

  史蒂夫坐在巴基旁邊的椅子上,把艾比也拉著坐了。巴基瞬時睜開了眼楮。

  史蒂夫隨口一問︰「其他人呢?」

  「出任務。」

  「托尼在哪?」

  他記得他最近相當空閒,然而這都幾個禮拜了也沒在復仇者大廈見到他的蹤影。

  巴基認真想了想,他聲音沙啞︰

  「他說他在養屁股。」

  史蒂夫︰「……???」

  巴基善良地補充︰「他說他被韋恩踹了一腳。屁股痛。」

  史蒂夫︰「……」

  布魯斯‧韋恩少爺這一jio,真是法力無邊。

  托尼‧偷懶偷出新境界‧正在開泳池派對‧斯塔克突然打了個巨大的噴嚏。

第四十章:捏手手

  正在酒池肉林中佛系養屁股的托尼並不知道,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引了多少誤會。

  但幸虧在座的巴基和史蒂夫都是直男,沒有因為「養屁股」生出什麼「yooooo」的聯想,如果換做各方面都懂的很多的娜塔莎,恐怕老早在心裡嘎嘎怪笑了。

  寒暄完畢,小會議室又陷入安靜。艾比偏頭去看冬日戰士的側臉,突然想起了那本曾經被他揣在兜裡的《植物培養指南》。

  嘴上試著和他攀談︰「……你還在養仙人掌嗎?」

  巴基平靜地瞅了她一眼。

  他翹起了一點嘴角,說「不」。

  「我現在在——」他認真思索,突然露出了個明悟的表情,「我現在在養孩子。」

  說罷還點了點頭以示強調。

  養孩子比養仙人掌有趣得多。

  ——還不容易養死。

  艾比「……」地看著他,腦筋還沒轉過彎。

  「bucky,你——」史蒂夫有點頭痛地捏按了下眉心,「你來真的?要知道那姑娘已經成年了。」

  巴基奇怪地瞟了瞟他︰「這跟成不成年沒什麼關係。」他耐心地解釋,「她的名字叫莉齊,她從小沒有父母。」

  艾比的表情立馬糾結成一團︰哦……那真是太糟了。

  她雖然閉口沒說,但明晃晃的左臉寫著「難受」,右臉寫著「可憐」。

  「所以你準備……收養她?」史蒂夫艱難地擠出話語,他把「收養」的音節得很重,「以什麼名義?」

  巴基認真地想了五秒鐘。

  他拄著下顎︰「……爸爸?」

  史蒂夫︰「……」

  ……

  在得到答案後的十分鐘內,史蒂夫的表情像活吞了一口芥末。他使出渾身解數試圖讓他的老夥計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巴基也不是聽不進道理的人,最終他點點頭表示會重新考慮「收養方案」。

  這無疑讓美國隊長吁了口氣。

  他覺得巴基興許是過分寂寞,畢竟從前他們常常一起玩耍,一起戰鬥——那還是他們同為單身狗的時候,他們縱橫訓練場,在汗水滴滴答答的土地上自由馳騁。

  像來自北方的兩頭,無從宣泄一身荷爾蒙的孤狼。

  但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

  千年老樹開了花,史蒂夫順利脫單,不知不覺地把工作以外的大部分精力投注到艾比身上;倒不能說是完全「重色輕友」,只不過和巴基相處的時間到底是比從前少些。

  史蒂夫油然生出一股愧疚;同時為了使他盡快放棄「做爸爸」的想法,他開始積極地、不間斷地和他聊天,還拉著艾比加入話題,苦口婆心地向他介紹世界上比孩子更省心可愛的動物和植物。

  天知道他已經開始在腦內物色合適的人選,比如統計部的某某安,比如信調局的某某莉……他打算回頭問問神奇的娜塔莎,準備給空巢老人詹姆斯‧巴恩斯準備一場相親。

  如果不行,那就兩場。

  艾比不知道就愛瞎操心的男朋友腦子裡百轉千回,狂飆過多少念頭;她只是單純地欣喜,有關自然界的話題她總是比他人擅長。

  無形中她和史蒂夫打了場完美配合︰她非常貼心地告訴巴基,麻瓜植物興許比較脆弱,但魔法植物通常有更旺盛的生命力;她還拍著胸脯保證︰如果他想要,她可以給他帶一盆。

  畢竟她有個「五臟俱全」的溫室呢!

  巴基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紺碧的眼珠微微閃動,彷彿也對奇妙的魔法植物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真誠地說︰「謝謝。」

  ……

  因此當娜塔莎蹬著她將近三寸的高跟鞋,風風火火地走近會議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三隻小動物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圖景。

  哦,可能士兵和隊長的體積稱不上「小」,但是管他呢,脫下戰衣他們看上去都很軟綿好捏。

  括弧,在娜塔莎眼裡。

  尤其是史蒂夫,以前她只覺得他性子溫和但不乏強勢,現在她見證了他成長的整個過程。

  他的成長度驚人的快,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從「復聯隊長」升格到了「婦聯隊長」,再一舉跳上了「婦聯奶爸」的高台。

  這無疑是讓人老懷欣慰的一件事情。娜塔莎認為他現在全身上下籠罩了一層聖潔魅力,這種魅力越了性別,越了年齡而足以感天動地。

  娜塔莎同志呼籲復仇者大廈的廣大熊孩子積極向美國隊長學習!

  這裡點名批評熊孩子之託尼。

  括弧,在家開鋼鐵盔甲派對的托尼又打了個巨響的噴嚏。

  感冒!他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鼻子,高興地現自己又找到了個延長休假的理由。

  好啦,言歸正傳。我們不得不承認,做特工比較受益的一點是︰即使你的腦內活動再豐富,面部表情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娜塔莎擺著一張鎮定的臉,先和三個人打了聲招呼。接下來沒巴基的事兒了,他把兜帽一扯,站起來往外走,準備另找地方睡覺。

  史蒂夫和艾比目送他像只直立的貓科動物一樣,悄無聲息地走出門;視線再齊齊轉向娜塔莎,正式進入今天的主題。

  娜塔莎打開了全息投影。

  「我本人對魔藥和草藥的銷售渠道並不了解,所以問了問希爾。」娜塔莎道,「巧的是旺達前段時間跟她有過聯繫,因此我得知了x學院,也就是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最近對這方面很有意向。」

  空氣一陣抖動,突然出現了x學院的影像。

  巫師界向變種人敞開大門,雙方往來有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戰後的霍格沃茨甚至也有和變種人學院的交換項目。

  「他們最新聘請的一位醫生原本為聖芒戈工作。」娜塔莎對艾比點了點頭,「除此之外,他們對魔藥原料的收購也有很大需求,據我所知他們很快會有一名魔藥專精的教師,查爾斯教授早已表示在學院內開設相關課程的意願……」

  艾比在她的滔滔不絕裡聽到了個陌生的名字。她愣了一下,沒好意思打斷娜塔莎,悄悄地湊到史蒂夫的耳朵旁︰

  「查爾斯教授是誰?」

  美國隊長也有學有樣地壓低了音量︰「查爾斯‧澤維爾,他是x學院的院長。」

  艾比點點頭表示懂了。她伸手去撩落到胸前的一束金,放下來的時候突然被史蒂夫捉住了手。

  艾比一陣心跳,臉一下子憋紅。她趕緊抬頭看看娜塔莎,她還在介紹澤維爾學院的情況,似乎對桌底下生的曖昧一無所知。

  史蒂夫把玩著她的手,用了一點點力道揉揉捏捏。她的手不像她的臉那樣標準得幾乎可以立時登上畫報,反而有點小小的肉,沒有浮起來的青筋,捏一捏幾乎找不到骨頭。

  和她的心一樣軟軟的,綿綿的。握著它就像握了塊可以隨意定形的糖糕。

  史蒂夫用細不可聞的氣音對她說︰

  「太小了。」

  他現在有點類似於上課不專心聽講、還要帶壞鄰座同學的壞學生。如果用鋼鐵俠的話說,美國隊長向來是個矜重又古板的傢伙。如果把他這會子和艾比做小動作的事說出去,保准驚掉好一片人的大牙。

  但他沒控制住。這份感情還是乎他的意料了。他幾乎是看到她,就歡喜得冒泡,嘴上和心上都泛甜,忍不住放下姿態和她黏黏糊糊,親親揉揉捏捏。

  他可以是她的父輩,她的家長;同時也可以是她的兄弟,她的玩伴。

  艾比這會兒已經完全聽不進娜塔莎在說什麼了,感覺那磁性又迷人的嗓音離她越來越遠,最後在腦海里攪成一團五彩繽紛的橡皮泥……她的注意力全在被他抓住的手上。

  分明是嚴寒天,他的手依然這樣溫暖。這份溫暖十分慷慨,像剛剛觸摸過太陽的輪廓,又把彷彿來自南部的熱力源源不絕地傳遞;他握得有點緊了,讓她甚至有種出汗的錯覺。

  她忍不住低頭看,飛快地瞥,一觸即收。他的手不容拒絕地覆蓋在她的上面,用一種完全包裹的姿態。那雙插進指縫、交接親密的手和它的主人一樣好看,寬大而指節瘦長,靜脈浮起。

  艾比小同學完全被她的「同桌」帶跑偏了。她像現了新大6似的湊過去,悄悄說︰

  「你的手比我大了兩圈耶。」

  史蒂夫巴不得多品味品味小同學奶香饅頭似的手感,他也裝模作樣地答「是嗎」,然後把那兩隻手比了比。

  最後趁她不注意,又十指相扣上了。

  艾比像趟了一遍滾水,羞恥得手指幾欲蜷縮;但蜷縮不能,因為和他的力道一比,她簡直是蚍蜉撼樹。

  與此同時的娜塔莎︰「……」

  這種溫熱的、兩個人都忍不住笑的、黏不拉幾的氛圍,他們都當她是死的?

  娜塔莎老師笑得親切可人,她突然提問︰「史蒂夫,你聽清我剛才說什麼了嗎?」

  美國隊長端著他偉光正的臉,誠懇地回答問題︰

  「當然。你說x學院最近流行惡作劇魔藥,各種搗蛋的魔法把戲也很常見。」

  艾比在心裡尖叫「啊啊啊」!沒有隊長一心二用的本事,就剛才那會兒工夫,她光顧著小鹿亂撞了,沒怎麼聽清娜塔莎老師的話。她的屁股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動,像個害怕被點名的小學生。

  好在娜塔莎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兩個人一眼,沒說什麼。

  拜剛才的突然提問所賜,艾比小同學也覺得愧對老師。遂端正了學習態度,餘光都不往史蒂夫那邊掃一下。

  等到事情說完,娜塔莎關了全息投影,弗瑞的電話正好切進。她在接電話的時候背對著兩人,再轉身——

  卻看到他們的手居然還沒放開。那根滿身風騷的老冰棍不要錢地釋放著荷爾蒙,牽起姑娘的手將其緩慢拉高;然後垂著眼瞼,嘴脣安慰似的在手背踫了一踫。

  娜塔莎︰「……」

  她一臉冷漠地再轉身,甩上門。

  史蒂夫「婦聯奶爸」的稱號被剝奪,小紅花沒收,正式被劃入熊孩子行列,並獲得「春心盪漾」buff,時效可能是永久。

  娜塔莎老師不高興了,決定在復聯頻道對其進行通報批評。

第四十一章:大家長

  艾比最近可忙,非常忙。

  她不僅成為了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的魔藥原料供應商,每天為準備材料而奔波;並且自己還主動找了份花店的兼職工作。

  史蒂夫試著和她商量。

  「這樣的工作強度太高,我恐怕你不能睡上充足的一覺。」

  說到底還是心疼了。連熊孩子之託尼都成天嚷嚷著「我每天要睡滿八小時」呢!這八小時的黃金睡眠無法保證,艾比的身體素質遠遠算不上好,保不定就得生病。

  想著想著,史蒂夫恨不得掏出工資卡往艾比手心裡一拍︰「別去了!我養你!」,但看看艾比抿著嘴脣、有點殷切的表情,話還是被重新咽回去了。

  艾比反過來說服他︰「不要緊的,我能把握好。」她一條一條地跟他細說,「接了x學院的原料供應,我就把另外兩條線路先暫停啦,這個學院付給我的比另兩家加起來還多呢!」

  「我去花店兼職也不是為了賺錢,整天待在家裡好悶,我想交幾個新朋友。雖然我們的生活方式可能不大一樣,但我相信我們會像當初的你和我一樣相處愉快的。」

  史蒂夫含糊地蠕動了兩下嘴脣,說什麼艾比沒有聽清。

  但這不妨礙她甜甜地微笑著去攬他胳膊︰「當然啦,你還是我心中的第一名!」

  托一談起戀愛來就滿嘴騷話的男朋友的福,她的情話本領也一日千里了。

  史蒂夫低頭摸了摸她的臉頰,像個操心孩子的家長似的嘆了口氣。

  「我需要鍛煉……」艾比貼著他的手臂,像顆黏性高的糯米糰子,「真希望大家看到我們站在一起,會說『你們好配』!而不是『美國隊長的女朋友居然是台復讀機』。」

  她習慣與人為善,心態也不悲觀,說到「復讀機」的時候還把自己逗樂了,露出笑渦。

  她正在一步一個腳印地嘗試,努力讓自己變成更好的人。

  史蒂夫渾身上下溫柔到滴水,他埋頭吻了吻她的頂。

  思緒在腦海里轉了幾圈,最後「咕咚」一聲沉了下去。

  她這個想法大錯特錯,但事件本身倒未必有他想的那麼壞。

  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他只走他自己的路。就連他本人,也從來都是在荊棘中打滾,遍嘗質疑和詆毀。

  但就如同聖人始終相信瀝青路上能開出百合花那般,他抱守他的正義。這份正義並非完美無缺,但有鋼鐵般的質地,只有在遇到他的「復讀機」的時候,才能從金屬化成灘水。

  哪怕她是台只會說「abc」的復讀機,更哪怕她永遠是個小結巴,他都愛她如同愛正義。

  「喜歡」究竟在什麼時候變成的愛,他說不清楚。

  但愛是像呼吸空氣般簡單自然的事情,他沒有慌張,反而有船到橋頭的慶幸,彷彿命運本該如此。

  艾比有一點是對的,她需要交際。

  愛把他打磨得事無巨細。他已經完全成熟,溫柔而強大,懂得用支持的目光去遠眺她張開翅膀的背影;但隨時隨地,他早已準備好敞開胸懷,去接納被外頭的風雨淋濕幼羽的雛鷹。

  ……

  史蒂夫去艾比即將開始工作的花店周圍考察了一圈,目前來看環境良好。比如,花店的主人是位上了年紀的、和藹可親的胖太太;再比如,和花店緊鄰的快易店,那裡有個和他相熟的夥計。

  事實上這夥計和級英雄們都挺熟的,有他在附近史蒂夫的心可以放下一半。

  他是紐約市民的好鄰居,正義的好夥伴。

  是的,他的學名叫彼得‧帕克,這孩子還有另一副面孔呢!

  大家親切地稱呼他「蜘蛛俠」。

  至於彼得‧帕克為什麼會在快易店打工,這事兒讓史蒂夫大惑不解。為此他還給托尼撥了個電話過去,問他是不是少給了這孩子零花錢。

  托尼對著話筒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雖然——他的確只是個孩子!但!是誰規定小崽子嗷嗷待哺的時候,必須由我從褲兜裡乖乖掏錢!」

  他皺著鼻子大聲宣揚︰「斯塔克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史蒂夫茫然︰「但你送他鋼鐵戰衣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

  他那時候志得意滿,整張臉寫著「爸爸有錢」。

  「兩碼事!」

  托尼惡狠狠地咬著牙關,咆哮聲震耳欲聾;活像要順著電話線爬過來咬掉史蒂夫半隻胳膊的惡鬼。

  他最近脾氣很大,因為他的休假結束了。神盾局丟給他的工作堆起來能蓋一整座復仇者大廈!

  他氣歪了鼻子,咆哮著摁斷了通話。

  十分鐘電話鈴聲重新響起,史蒂夫摁下接聽,卻又聽到他一陣咆哮席捲︰

  「你知道他說什麼?他說——他想要一台新相機!開哪門子玩笑!他以為斯塔克工業負擔不了一台小小的相機——?」

  史蒂夫剛喊了句「托尼」,通話就被他憤怒地切斷。

  滿腦子「爸爸還沒破產你為什麼缺錢不跟爸爸說」的托尼去教訓孩子去了。氣勢洶洶。

  史蒂夫看著被掛斷的電話,無奈地搖搖頭。

  此刻的他油然而生一股子優越感︰同樣是當家長的人,思想境界怎麼差距這麼大呢!

  他雖然寵愛但決不溺愛,他尊重孩子的每一個選擇。

  ……

  結果真到上班那天,抱著人不肯撒的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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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隊長臉疼。但是在女朋友面前明顯是不需要臉的。

  賢惠的他大早上就來敲門,給艾比準備了「工作元氣餐」——這樣說有點奇怪——盤子裡裝著豪華雙層肉蛋三明治和熱牛奶。

  艾比開心地湊過去親他臉頰。親完嗷嗚幾口就把三明治解決,牛奶也一口氣喝掉!

  她喝得太急,放下杯子的時候嘴巴邊上糊了半圈奶漬,不是很明顯但有點滑稽。在史蒂夫剛伸出手的時候,她就用舌頭細細地邊緣舔過一圈;那一小截真是濕軟又靈敏,險險擦過他的指腹,像貓舌頭在主人皮膚上點了一點。

  史蒂夫揉著她的後頸,把她往上提提;同她接了個滿是奶味的吻。

  力道略重,像欲咬什麼東西而未得。

  艾比喘不過氣來,雙手撐著他胸口推推他,在他放開之後溜得飛快。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可不能鬆懈!

  她竄回臥室。再出來的時候讓史蒂夫眼楮一沉︰她換了口紅,興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些。是非常正的紅色,飽和度高,絲絨質地。

  剛才在吃早餐的時候,她脂粉不施,嘴脣薄淡,頭還有兩根支稜亂翹,看上去親近可愛;然而現在全身上下被打理整齊,光鮮得如同小仙女。

  小仙女興許都沒有她這樣咄咄逼人的美色。口紅顏色太艷,一般人很難壓得住,但她不僅能駕馭,反而因為它更凸顯了臉的出色。

  她確實有著非常標準的、足夠讓大半美利堅男性瘋狂的迷人五官。

  史蒂夫慶幸現在是冬季。否則好身材再一露,該翹的翹,該細的細,就算八百個蜘蛛俠在她附近,他也不敢放她出門。

  他的呼吸一下子燙得嚇人。

  陰影靠近,史蒂夫神色難辨。艾比剛抬起頭,又被他吻到。毫無任何徵兆,她甚至來不及調整呼吸。

  口紅花了,有部分沾到他的嘴角。艾比睜眼想看,卻看到史蒂夫不甚介意地側過手背擦了擦,帶出艷麗的斜斜一條。

  艾比︰「……」

  她的心臟上小鹿飛馳,蹄子瘋狂地噠噠噠噠!

  突、突然覺得這個動作好涉情怎麼辦!

  她抬頭想說什麼,卻看到史蒂夫壓下來。他弓了腰,把腦袋擱在她的肩窩,臉頰在她耳朵邊蹭了蹭。

  有點癢,還有點新奇。

  艾比也顧不上她花掉的口紅了,她控制不住地伸出胳膊,在他背上撫了又撫,拍了又拍。用哄寶寶的語氣問︰

  「怎麼啦?」

  史蒂夫像只垂著耳朵的獅子,把她往懷裡揉。尾巴在身後沒什麼精神地一擺一蕩。

  他摟著她就像摟著整個寶庫的全部。片刻後才聽到他從喉嚨裡擠出的咕噥。十分含混。

  艾比猜那是「我有點後悔」。

  但是「不要去」這幾個字眼始終沒有聽見他說出口。艾比的心臟涌起一股暖流,她摟著他享受這個美國英雄極難得的撒嬌。

  「好啦,時間要到了哦。我馬上就回家了,你也該去覆仇者大廈報道了。」

  史蒂夫本想送她去,但今天不去大廈報道不行,他有任務在身。還好花店離他和艾比的家不遠,走幾步路就能到的。

  史蒂夫沉默地直起身。

  剛才的一幕彷彿幻覺,艾比仰頭看他彷彿在凝望山峰。他看起來英俊高大、無堅不摧,身影籠罩幾乎能將她完全吞沒。

  ……如果忽略他惺忪的表情和脣邊的口紅印的話。

  艾比拿了紙巾,踮腳幫他擦拭。擦完之後重新整理自己的儀容。小鏡子的背面對著窗台,她把小鏡子一擱,眼楮落到外面就再也挪不開了。

  外面的雪幾乎積了有兩尺厚的雪!層層疊疊的像棉花糖一般。

  艾比經常見到雪,但這樣大的雪卻看得不多。是以興奮極了,跟史蒂夫啾了一記就想跑出門。

  她把門一開,猶如薩摩耶脫韁。史蒂夫攔都攔不住,抬高了音量喊她「等等!」,在後頭追上去把人重新捉回來,幫她把圍巾手套帽子全戴好了,確保已經裹成了熊樣,並盯著她給自己施放了一個成功的保暖咒才放下心。

  送別的老獅子看著他的小寶貝越行越遠,還蹦蹦跳跳,扶著門框吶喊出最後的叮囑︰

  「慢著點,別摔了!」

  「知道啦!」

  「等會我接你回去,你在那等我!」

  「好哦!」

第四十二章:小嘰居

  雪很大,天光很亮。

  街道上的樹筆直筆直,撐住了天空;它們現在看上去像銀漆的寶塔,上面掛滿細細長長的冰稜。

  艾比在風雪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雪實在太厚了,有的時候腳會陷進去,好容易才能拔出。但即使冰霜蓋腳,嚴風鋪面,她全身上下卻是暖呼呼的,像個熱小火爐。

  她穿得厚實,臉幾乎全被抱住,再加上保暖咒還能挺會兒,所以半點不覺得冷。

  她就這麼一路「嘎吱」「嘎吱」地走到花店。

  花店的主人費德森太太心腸很好,看到她進門,給她端來一杯熱可可;艾比捧著杯肚,有點害羞地向她道謝,並在費德森太太笑眯眯的目光中把熱可可喝光。

  花店面積不大,四面不空,遠比室外溫暖。熱可可在胃裡熨帖地流動,像直接注入血液的新鮮力量。艾比看看外面的鵝毛大雪,突然覺得腳趾到指尖都起了熱。

  她把自己一層一層剝開,像剝粽子。去掉外面滴綠的粽葉,露出裡頭白軟晶瑩的糯米。先是手套、再是帽子,最後圍巾……

  卸下笨重的雪地行裝,她那張臉被風吹得白生生,鼻尖上一點粉紅。

  美人能把整間屋子都照得亮堂。

  費德森太太的眼角浮起深深的皺褶︰

  「真漂亮!哎,當年我也是和你差不多漂亮的姑娘哩!」

  她已經不年輕了,但還昂挺胸,沒有塌肩弓背的跡象,是個精氣神很足的小老太太。艾比仔細地看了看她,從頭到眼珠。

  她的頭已經泛銀,但梳理得十分整齊;眼珠也不像其他老人家似的渾濁,從中煥出的自信光采,竟然非少女不能有。

  艾比點頭,她誠誠懇懇︰

  「您當年一定比我漂亮得多啦!」

  笑意從心底流淌而出,費德森太太眼角邊的褶子更深了。

  這兩天是雪天,花店生意零星,沒什麼要緊事做。費德森太太本意也只是想給自己找個伴,能幫上多少忙倒是不期待的。兩個人窩在溫暖的室內,費德森太太開始教她插花和養護。

  沒想到艾比這個小姑娘,看著話少,嬌裡嬌氣一個,對植物的修剪和護理工作極其在行。非但是澆水剪枝之類,插花也琢磨一下就能很快上手。

  費德森太太教著教著,不知不覺放開了手,任她自己揮。做出來的效果雖然還很生嫩質樸,但不乏野趣。

  這樣嘴甜、懂事又手巧的姑娘,不論哪個老闆都挑不出毛病。等到兩個人相處過一個上午後,費德森太太就已經對她喜歡極了。

  臨到中午吃飯,艾比去快易店買三明治和薄餅。隔壁就有一家,連彎都不用拐,抬腳就能直達。

  ……

  今天對彼得‧帕克來說是很尋常的一天。

  尋常的週末,尋常的兼職,尋常的為了心愛的相機而奉獻汗水的日子。說到相機這檔子事兒,他就又好笑又好氣。

  斯塔克先生居然質問他為什麼來快易店打工!問清緣由後居然還承諾給他買最好、最貴的相機!

  然後被他殘忍拒絕。

  讓他打個比方︰每次買到自己心儀的相機,都像是和姑娘從談戀愛步入了婚姻殿堂;而每次攢錢的過程,就好像在攢老婆本!

  他希望堂堂正正地「娶個姑娘」回家,憑自己的實力,而不是憑坐擁整個復仇者大廈的土豪爸爸什麼的。

  所謂英雄雖窮,但志不能短!

  今天也很貧窮的蜘蛛俠先生,依舊保持了他的尊嚴。

  正當他盯著收銀台,計算著自己不知道攢到何年何月的老婆本的時候,面前突然伸過來兩隻白皙嬌小的手掌,托著三明治和墨西哥薄卷餅。

  年輕的蜘蛛俠打工仔突然醒神,他懊惱地薅了把腦袋上的帽子。

  「啊,稍等!一、一共是……」

  「十五美元……」

  他卡了一下殼,神色突然變得朦朧。耳朵尖抖了抖,紅得厲害。

  他他他、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她她她、她看起來像所有校園男孩的理想型!

  彼得在心里長長地吶喊了一聲「哇——」

  她的頭是金色的,質感和顏色都那麼正;她的眼楮是藍色的,這種純度不知道為什麼讓彼得感覺有點熟悉,彷彿在哪位級英雄臉上,也看到過這樣晴空一般迷人又包容的眼楮——

  他真後悔他沒有好好聽國內外文學,否則他的大腦在遇到她時也不會貧瘠到只有「頭金和眼楮藍」,根本說不出她美色的萬分之一。

  她是個電影明星?不不不,沒有在大熒幕上見過,不然她鐵定讓人印象深刻……還是平面模特?她似乎身量並不算高挑,但腿好長……他要不要現在跟她要個簽名?她看起來不難親近,說不定還能和他合個影——

  「你還好嗎?」

  彼得的耳邊竄過鮮明的英國口音,如同一道電流。那聽起來沒有其他英國人那麼頓挫精神,反而綿軟得像剛酵好的蛋糕。

  天哪,她在跟他說話!就好像辛迪克勞馥對死侍那塊老牛肉傾吐了芳心!

  不可思議!

  「砰砰砰」!彼得心裡禮炮齊飛,煙花亂炸。他猛地一口氣深吸上來,結果嗆到肺管,咳得撕心裂肺。

  「咳咳……我沒、沒事!」

  他咳得幾乎要吐。艾比被他嚇到,不敢貿然拔腳就走,生怕他突心腦血管疾病。但好在彼得咳了幾聲就沒事了,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她看出他是個清秀又有點稚嫩的小夥,一身青春,應該還沒踏出校園。他跟她說「抱歉」,頭微微低著很有些內向,艾比看著這副和她如出一轍的窘相,心裡油然而生一股親切感。

  她說︰「沒關係。」

  彼得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看到瓷白的臉蛋上透出積雪般的微光,金色的頭猶如蕩起的水波,每一根頭絲都閃爍著漂亮的光澤。

  他像踩在雲朵上觸不到實地。暈暈乎乎地對她傻笑一聲。

  年輕的蜘蛛俠看著她拿著午餐往門口走。但沒走幾步突然被人攔住。

  是兩個瘦瘦長長的青年,頭聳起來有兩層樓高,定型大概花了不少時間。

  他們曖昧地衝她吹了一聲口哨,說「嘿」。一邊說著,手一邊伸過來想拉她的手腕。

  結果手還沒抓到人,就被按住了。艾比側頭一看,看到剛才內向到結巴的小夥子突然像變了個人,充滿正義又凜然的神氣。

  青年想罵,但嘴巴翕張,感覺到手上一陣握力,險些以為自己被握到骨折。另一個見勢不妙,拔腿就逃;被抓住的青年也齜牙咧嘴地抽回手,趕緊跟著跑了。

  「謝謝你……」

  艾比抿著嘴笑了,悄悄把冒出小尖的魔杖按回衣兜。

  剛才酷炫得不要不要的小夥子這下像被人戳了一針的氣球,還在不斷往外泄露氣體,直到把他重新癟回軟綿綿、非常好說話的狀態。

  他害羞地連連擺手,說「沒事」。

  離下午的工作還有一段時間,彼得這會兒也正好下班。艾比慢吞吞地咬著三明治,站在店門口跟彼得扯東扯西。

  第一次主動結識美國朋友,艾比非常謹慎。她思索著尋找安全話題,聊開了卻現彼得雖然看起來內向,但其實特別話癆,連墨西哥卷餅裡少放了芝士片都能手舞足蹈地說上半天。

  艾比的心裡負擔小了不少,不自覺和他說了很多的話。等到彼得突然被熟悉的喊聲驚到的時候,艾比才現已經快到上班時間了。

  她和彼得禮貌地道別,兩人還互關了ins。氣氛融洽。

  蜘蛛俠看著她走進隔壁的花店門,衣領突然被一陣大力揪住,他翻了個窒息的白眼。

  「內德,內德!你把我放開先——」

  興奮的小胖子這會兒完全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他的內心盪漾起波濤,他的心跳彷彿震顫的鼓點,「咚咚咚咚」。

  彼得從他的鉗制下跳開,撫平被他揪皺的衣領。正要響亮地喝問他「搞什麼鬼把戲」,卻看到這大雪天的,小胖子朋友的臉頰卻硬生生挾著一坨激動的紅暈。

  「天哪!」彼得聽到他鬼叫一聲,「那是誰?那是誰?不管是誰,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女神!」

  「你冷靜一點——」

  「她的頭是金色的,眼楮是藍色的!」內德不聽,他還在陶醉,「多麼迷人!我想我墜入了愛河!」

  彼得‧帕克︰「……」

  真棒內德。單憑貧瘠的詞彙量來看,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永遠的。

  內德家就在附近不遠,他們商量好了下午去拼他家樂高。但內德今天魂不守舍的,他們連框架都沒完成。

  彼得抱著手臂,學斯塔克先生的樣子下巴看人,鼻孔噴氣︰

  「思春少男。」

  他全然忘記了剛遇到那姑娘時自己的窘相。

  思春少男內德在客廳瘋狂轉圈,轉到蜘蛛俠都頭昏的地步突然急剎車,拖住了他的好夥伴的胳膊︰

  「橫豎不遠,我們再去看看她怎麼樣?就一眼!我興許能找到機會買支花,搭個訕什麼的……」

  彼得衝他翻了個幾乎能上天的白眼。但架不住內德的哀求,他們兩個又出了門。

  ……然後雙雙蹲在花店的隔壁墻邊,探出腦袋。

  「……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做?你搞得我們像偷窺狂、綁架犯。」

  內德十分不解。

  彼得氣急︰「……我怎麼知道為什麼!別扯上我,你就是個偷窺狂!」

  兩個小夥伴拉拉扯扯,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內德忐忑地探出腦袋。

  時機把握得非常完美︰已經接近下班,內德透過玻璃窗,看到那個金大美人撫弄著花瓣,甜笑著和老奶奶聊天。

  啊!他多麼希望他就是她手裡的花瓣!

  內德心潮澎湃,他吁了一口氣,縮回腦袋繼續跟彼得湊成一團︰

  「你說我現在能衝上去嗎?我該說什麼?買支花?買哪支?我能和她搭上話嗎?」

  彼得︰「……」

  他再次肯定了內德的地位。他一定是他的好朋友!他居然能比他還話癆!

  他嘆了口氣,試圖分析︰「內德,我覺得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第一她比你大,大好幾歲,當然你肯定會說這不是問題。但,誰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

  內德對這點卻是非常的有信心!

  他胸有成竹地跟他的兄弟分享經驗︰「這還用問?當然是沒有!你看這樣的下雪天,如果我是她的男朋友,一定會接她下班!甚至,咳咳,我可能連班都不捨得讓她去上!」

  他深黝的臉蛋又浮現兩朵紅暈。

  「不對,快看!」彼得探出腦袋盯著玻璃窗,他拼命拉還沉浸在幻想中的內德的衣袖,「有人來接她了。」

  內德迅伸出頭。

  彼得注視著剛剛步入店中的人的背影。他的金一絲不苟,身材高大,即使在冬天,略顯厚重的行裝掩不住他棒呆了的寬肩窄腰。

  彼得擰著眉毛︰他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到底是誰呢——

  正思索著,卻看到那金青年合上落滿雪的紅傘,低頭時鼻梁親昵地蹭過美人的臉頰。

  就這麼短短的一瞬間,彼得看清了。

  彼得︰「………………」

  他悲痛欲絕地轉過頭,看看仍然不明情況的內德,手沉重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收手吧兄弟,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

第四十三章:修羅場

  「收手吧兄弟,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

  彼得這樣說。

  「嘿,生什麼事啦?」內德不滿地嚷叫起來,「你剛才擋到我了!」

  他從彼得身後探頭,想看看玻璃窗裡的情況,卻被彼得按住了腦袋,像擰螺絲似的擰了一圈。

  內德︰「……」

  彼得驚恐地喃喃︰

  「不不不不,我是為你好兄弟,我是為了你,真的。不過我現在也需要一點時間壓壓驚……」

  內德看他說話顛三倒四,一臉的不明所以。

  「讓我再看看!」

  他不死心地繼續嚷嚷。甚至企圖一躍而起,將視線延展到彼得頭頂以上的地方。

  「不不不,等等等等——」

  彼得上躥下跳地阻攔他,他拼命揮舞著兩條胳膊,像是要把什麼糟糕透頂的東西趕走那樣。

  內德「呼」地一聲竄起來。憋了半天,不滿地憋出了句︰「嘿!」

  他的胸脯起伏。兩個小夥伴沉默地對望了會兒。

  彼得突然泄氣。他耙了耙卷,把它們揉得更亂。

  他讓開一點位置,小聲囁嚅︰「好吧,你看。」

  透過玻璃,花店裡的情景一覽無余。

  老奶奶、金大美人和青年人。那個青年看上去不知道比他們這群小毛孩成熟了多少倍,背影寬廣得像山像海。

  他和女神在說話。明明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但兩個人貼得很近。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臉,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親昵。

  正巧這時候,只能窺見小半側臉的男人轉頭望了眼門外,露出了完完全全的正臉。

  一張平時只能在電台新聞或者紀念卡片上看到的臉!

  內德的腦子「轟」地粉碎,好像被ak47一舉爆頭,只有四肢還在條件反射地抽搐。

  他哆哆嗦嗦地抖了下嘴脣,如在夢裡︰「那、那是美國隊長?」

  蜘蛛俠慘痛地點了點頭。

  內德追問︰「……你的偶像?」

  蜘蛛俠這會兒看他的眼神豈止是慘痛,簡直是慘不忍睹。他蓋住了臉,悶聲悶氣地回應︰「我記得他也是你的偶像。」

  ——「以前」。

  過了今天,內德會不會脫粉甚至回踩猶未可知。

  內德還在夢遊︰「哦對,他是美利堅的代表,難以想像會有人不愛戴他——」

  說到「愛戴」,他突然回神,剛才黯淡不少的瞳孔裡爆出強光!

  他轉身握住了彼得的手︰「兄弟,機會來了!」

  彼得︰「???」

  內德又表現出了熟悉的自信神態,他開始侃侃而談︰

  「我怎麼沒想到這層!隊長和女神想必是親戚!如果我這時候進去買一枝花,再順便要一張隊長的簽名,並告訴他我是他的粉絲,豈不是同時刷了兩個人的好感度?天才!出眾!」

  彼得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這不太好吧!

  他艱難地問︰「你怎麼看出他們是親戚的?」

  他不得不承認,內德的智商卓越,在做課題時常常有驚艷的想法;但上帝在給他開啟一扇門的同時也關了窗戶。內德的情商低過了頭,有時候做出的推理聽上去邏輯滿分,但和實際狀況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回推理帝內德也想都不想的開口了︰

  「這還用問?你看看他們的頭和眼楮!」

  彼得放眼過去打量。都是美貌逼人,放在男女身上各有不同。隊長的英俊中不帶一絲女氣,而艾比的臉部輪廓看上去又是那樣柔媚細膩。但他們有同樣的金,和純度相同的藍眼楮。

  彼得終於明白他剛才從艾比的眼楮裡捕捉到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他猶豫地小聲問︰「……你認為他們是什麼親戚?」

  內德摸著下巴︰「我從來不關注級英雄的小道八卦!但我記得隊長已經七八十歲了,說不定是他的……孫女?」

  彼得抓著頭崩潰︰「天哪!他哪兒來的孫女!他被凍了這麼多年!」

  兩個人瞪大了眼楮,面面相覷。

  內德的聲音半點不含糊︰「時間不多了,我得進去看看。」

  彼得還是覺得哪裡不對,他心裡不安︰「萬一他們真的是男女朋友關係呢?」

  內德捏了捏拳頭︰「那、那我也是要進去的!能跟女神說上話也好,我沒有遺憾!」

  「天啊,內德……」

  彼得深情地呼喚。他被他勇敢的好夥計感動得眼眶都濕了。

  「去吧!我支持你的行動!」

  內德好像從他身上汲取了無限力量,他高興地拔腳就想走進店門;走了兩步現不對,彼得還在原地默默地凝望著他。

  「彼得,你不和我一起?」

  彼得的目光中浸透了一股悲哀︰「內德,你總說你是蜘蛛俠背後的男人。現在,由我來當站在你背後的那個了。」

  說完他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

  「等等,等等!」

  內德沉默不語。三秒鐘後把他強行拖走。

  推開花店門的時候,彼得剛剛從內德手裡解救出自己的衣領。他幾乎是撞進門口,動靜把艾比嚇了一跳。

  「……彼得?」

  她的聲音又柔又酥。內德差點心臟病又犯了。

  彼得有點尷尬地對她說「嗨」,美國隊長也笑著看他,說不出的陽光俊朗︰

  「好久不見,kid。」

  艾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湊過去小聲問︰「你認識他?」

  第一天上班,新交的朋友和男朋友居然也相互認識,命運真奇妙!

  彼得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他現在大腦空空。再次見到偶像的激動讓他心潮起伏,花了好大勁兒才把衝上去要簽名的衝動壓下去。

  他沒忘了給自己的兄弟助攻︰「這是內德,我的好朋友!他、他今天來是想要買一束花!」

  艾比和費德森太太對望一眼。艾比輕聲細語地問他︰

  「你想要一束什麼樣的花呢?」

  ……內德看上去馬上要暈厥了。彼得把手背在身後,趕緊掐了他一把。

  「哦,哦!」他如夢初醒,「我想,我想要一束好看的!」

  花店裡這麼多好看的花,艾比有點為難。又開始詢問他更詳細的信息,比如要送給誰,以什麼名義,被送花的對象喜歡什麼。

  內德哪裡答得出來,他現在完全融化成了一塊滴滴答答的雪糕,心裡甜得要命。說話都不會說了,前言不搭後語。

  美國隊長和費德森太太站在一道,觀察著自個兒的女朋友和這對年輕人。

  彼得看上去有點不安,似乎還很心虛。他藏在衛衣袖子裡的手指在微微痙攣,眼神飄,這是他心神不寧的表現。

  在短短的一分鐘內,他看了那名叫「內德」的小傢伙三次。他甚至望向他的眼神也和平常不同,不是全然的喜悅和崇拜,反而有掙扎、有波動,這顯得他心事重重。

  美國隊長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處事經驗告訴他︰問題出在內德身上。而至於這位正在和他的女朋友交流的小孩——

  少年人喜歡一個女孩兒的心思是壓不住的。內德說話的時候臉紅得如同番茄,他的身體和手都在抖,活像得了帕金森。但那不是危險來臨時的應激反應,而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史蒂夫平靜地轉開視線,盯著倚靠在門口的花籃眯了眯眼。

  「隊、隊長,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內德捧著鮮花,從兜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他似乎鐵了心要刷夠這兩個人的好感度︰「我真的很崇拜你!你是當之無愧的級英雄!」

  史蒂夫笑得滴水不漏。他暖如春風地說「謝謝」,然後給他簽名。

  馬克筆握在手心,他合上筆蓋。狀似不經意地問︰

  「週末沒有和朋友們一塊兒去玩?」

  內德赧然地撓了撓後腦勺︰「我平時常常和彼得一道,我們下午一起拼了樂高。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麼了。」

  史蒂夫「嗯」了一聲,輕飄飄溢出一句︰

  「那還挺悠閑的。」

  這句話說得平常,但真的很輕,彷彿從門縫裡溜進來的冷風,又好像什麼東西在脖子後面刮了一下,讓人脊骨麻。

  內德全無所感。彼得突然打了一個哆嗦。

  他的內心滾過一片大字彈幕,上面全寫著「臥槽」「臥槽」「臥槽」!

  他的汗毛!他不用撩起袖子看就知道他的汗毛已經全面起立!

  蜘蛛感應瘋狂地拉響警報!

  他倏然抬頭,盯著美國隊長的笑容。他看上去還是溫暖得如同冰雪消融的春季,背景開滿了旋轉的粉紅小花。

  彼得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極力按捺住揉眼楮的衝動。

  剛才肯定是他的錯覺吧!隊長自帶的小花背景板,飄花的時候都變成黑色了!

  出於小動物的直覺,彼得認為此地不宜久留。

  他剛想湊到內德耳邊說些什麼,卻看到他酡紅著臉,對艾比憋出訥訥的一句︰

  「你可以,可以給我一個聯繫方式嗎?」

  完了。這哥們說出來了。他居然真的說了!

  彼得倒退一步,捂住了臉。

  氣氛一時間陷入凝滯。艾比愣了愣,下意識去看史蒂夫的臉。她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抿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如果是要交朋友的話當然可以,但內德要是有其他想法的話,她必須拒絕。只不過她在考慮究竟要以委婉還是直白點的方式。

  如果太委婉的話,怕內德沒有聽懂;如果直白,又怕傷害到這個少年人的心。

  艾比思索著,對他露出了溫柔的笑臉。但說的話卻並不怎麼溫柔︰

  「抱歉……」

  史蒂夫就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他觀察著兩人的互動。這會兒突然越過界線,往她身邊再走一步,胳膊挨住了她的胳膊。

  他用包容的眼神看著還在茫然中的年輕人︰「內德,如果你想訂花,這很方便,和費德森太太說一聲就行。費德森太太會很樂意拓寬她的業務。」

  他轉頭望了老人家一眼。老奶奶非常配合,笑眯眯地寫下聯繫方式,把紙片遞給內德。

  內德捏著費德森太太的電話號碼︰「……」

  「好了孩子們,是不是該吃晚飯了?」史蒂夫微笑著開始趕客,「花店也到了下班時間。」

  他衝費德森太太禮貌地點頭致意。視線落回艾比身上,頃刻衝破了薄冰的表象,露出其中春水波盪的質地。

  他看著她好像眼楮裡再容不下別的東西。低了低臉,輕易就捕捉到她躍躍欲動的柔軟嘴脣。

  一觸即分。

  他微啞著嗓音︰

  「收拾一下,我們回家。」

  心念電轉中又添了一句︰

  「——親愛的。」

  「……………………」

  「噗」的一下,艾比的臉紅了,內德的臉白了。

  彼得……彼得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山谷,山谷裡一遍遍的回音,撕心裂肺地吶喊著「不能動」「不能呼吸」!

  上次和這位美國象征戰鬥時候的感覺又來了!彼得極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炸毛。

  美國隊長,這個正直又充滿光芒的人物,現在正像一隻徐徐甦醒的獅子,站起來足以頂天立地。他舔了舔鬃毛和爪子,出守護領地的低咆。

  那個紅著臉的金美人所在的地方,被他畫出一個圈。圈內和圈外涇渭分明,她完全處在他的統轄之內了。

第四十四章:長大了

  獅子一威,小動物們都不敢大聲喘氣。

  彼得僵硬地轉頭看內德,脖子「」的;但內德好像已經傻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他的視線還陷在兩人身上不能收回。美國隊長在幫女孩兒系圍巾,那圍巾柔滑好看,在他手裡可以任意改變造型,直到變成符合女孩搭配的一款。她垂著眼瞼,很羞怯似的蹭著腳邊的傘,把那些半透明的雪跡蹭到化開。

  她又抬頭了,眼楮只盯著金的青年看,視線好像黏在他身上,勾勾纏纏得能牽連出糖絲,任哪個瞎了眼的都能明白他們感情有多和睦。

  她看上去那麼高興,整張臉像是會光,內德看到定眼。

  他晃晃腦袋,突然「啊」的一聲。

  他心裡有點莫名其妙的悵惘。倒稱不上非常苦悶,只是酸酸的,反而更多了點感同身受似的快樂和釋然。

  他的兄弟這會兒也心有靈犀似的搭上他的肩膀,好像在說「想開點」。

  想開點,內德。他在心裡對自己重複。

  難道你還能有什麼其他的非分之想?你的偶像和你的女神在一起,這難道不是最皆大歡喜的結局!

  他頭頂上的烏雲突然被揮散,整個人傻樂出聲。

  彼得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重︰他懷疑內德受到的打擊太大,這會兒腦殼已經過載。

  然而他顯然沒料到後面還有更讓他懷疑的——

  內德憨憨地笑著,突然把手上握著的一捧鮮花放到隊長手上,說「送給你,隊長!」

  「……」

  彼得原地崩潰︰大兄弟,這是什麼逆向操作!

  他的餘光瞥見美國隊長似乎也愣了愣,捧著內德硬塞過來的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然而內德擲地有聲地繼續說︰

  「祝你們幸福!」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小傢伙突然改變了主意,但少年人的心思總是流雲般起伏不定的。

  美國隊長非常理解,他的小花背景板仍然春花盪漾,只不過黑色沒了,一片暖融融的粉紅。

  他真誠地說「謝謝」,艾比臉上的熱度就沒褪過,紅得像只麻辣小龍蝦。

  一旁看戲的費德森太太咧著嘴樂呵呵的︰年輕真好。

  四個人出了花店門,雙雙分別。走的時候艾比說了句「再見,彼得和內德」,內德膝蓋一軟,激動得差點跪倒在雪地裡;彼得看他似乎又要犯失心瘋,趕緊把他的嘴巴捂住拖走。

  回家的這條街道上幾乎沒什麼人。下雪天,連鳥雀都不捨得挪窩,街上安靜得厲害,只有零星的雪子打在傘上的悶聲。

  艾比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史蒂夫攬著,兩個人慢慢地往家走。她看著史蒂夫又是撐傘、又是拿花,還要空出手攬她,不由建議︰

  「那個……我來拿吧?」

  她呼出一團白氣,笨拙地伸出戴手套的圓手想去拿,卻被史蒂夫躲開了。

  他笑著把人和花一同攬緊懷裡︰

  「不用。」

  就算是美國隊長也有小小的私心,不願讓自己的女孩兒捧著別人送的花。何況他心思何等縝密,如果不是內德突然變了主意,這花現在都不知道被誰捧在手裡。

  他想想她當初捧著自己送的鳶尾就心頭滾熱;倘若有別的送花人,也能讓她露出類似的驚喜表情,他豈止有一點點不高興。

  醋海滔天都不為過。

  他不願意再做這樣的聯想膈應自己,趕緊把它們從腦海里驅走。看著懷裡被他領著、還亦步亦趨的人,突然想起了另外一樁事。

  「艾比。」

  「嗯?」

  她揚起臉看他。

  「我給你把金色花帶來了,和上次一樣,是你需要的……」

  艾比踩在雪上,差點滑了一跤;史蒂夫趕緊把她攙住。她扶著他的手臂,臉上洋溢著歡欣︰

  「真的嗎?那真是、真是太棒了!」

  快樂從她彎彎的眼楮和咧開的嘴角泄露,像第一次拔出香檳塞的孩子。笑容化成了甜甜的酒液,卻滲透不到史蒂夫的心裡去。

  他想︰這的確是對她非常重要的東西。

  艾比本身就彷彿一座寶藏,她就在那裡,永遠等待著他的挖掘。當他越挖越深,現盡頭之外還有盡頭的時候,這種滋味不太美妙。

  誠然每個男人骨子裡都喜歡挑戰,但如果除你之外,還能有其他東西掌控她的心情,而它的影響力似乎隱隱能大過你——

  這讓史蒂夫心生煩躁。

  但他沒有作,聰明的獵人不僅懂得「趁虛而入」,更多時候習慣「靜待良機」。他聽著艾比「你是怎麼得到它的」的疑問,耐心說明︰

  「我們本來想要找個好機會,給洛基噴一噴,問問他那種花的下落;但洛基向來警惕,我們的行動失敗了。」

  「我們以為只有從托爾入手,但這種方法無異於大海撈針,阿斯加德那麼大塊地,真找起來耗時耗力。」

  「但洛基主動提出︰如果當著他的面,給他的哥哥托爾噴一噴,他心情好說不定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

  艾比閉著眼楮都能想像那個彎彎角神,他背倚墻壁,笑得玩世不恭的樣子。他最喜歡惡作劇。

  托爾答應了,這對他來說小菜一碟。

  兩兄弟面對著面,史蒂夫對托爾按下吐真噴霧的噴嘴。

  洛基那雙綠到讓人心顫的眸子盯了托爾很久,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

  他說︰「對你的兄弟說點什麼。」

  托爾喉頭哽都沒哽,真心話一股腦全倒了出去︰「呃,我想說,洛基,雖然我們不是親兄弟,但你知道我已經習慣你的陪伴太久了……雖然我們正在走上不同的路,你似乎每分鐘都在離我更遠。但我總覺得你沒離開過,在我心裡。」

  托爾驚恐地想捂住嘴巴,但真心話還是不停地從嘴巴裡跑出來︰

  「我還是愛你的,兄弟。」

  他說完了,眼神絕望到像他剛剛親手毀滅掉了一個阿斯加德。

  氣氛安靜得嚇人。

  史蒂夫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存在。

  洛基定定地看著他沒說話,但他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他結冰的嘴角和綠到能滴水的眼楮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組合;直到十秒鐘後組合才被打破。

  他扯了扯嘴角,嘲笑︰

  「傻蛋,木腦瓜,蠢大個。」

  要是從前,被嘲笑三連的雷神早就暴起嚷嚷「別攔著我!讓我打他!」,但今天他好像從這幾個抨擊的單詞裡聽出了一點未盡之音,好像有什麼屬於過去的東西被拾起。

  他突然傻笑,洛基冷冷地撇開腦袋。

  ……

  「事情就是這樣。」

  洛基找來了嚏根草,而且不止一棵。這大大出乎復仇者們的意料,他沐浴著他們懷疑的目光,翻了個和托尼如出一轍的白眼。

  「聽起來他們的感情很好。」艾比只低聲說,其他的卻是不做評價了。

  她對雷神印象不壞,但對他的弟弟邪神,好感度卻屢屢跌破最低值。她並不喜歡他,不僅僅因為失去的嚏根草和他的耍弄,更重要的是項鏈的破裂。

  雖然外表上看它已經被修復如初,但內裡空空,流失的暖意再也無法找回。

  她由項鏈又想起弗雷德,心裡忍不住失落一陣。

  史蒂夫瞥一眼她的側臉。她在想惹她不快樂的事,多半是回憶。上次她跪坐在雪地裡哭得聲嘶力竭,也是同樣的心碎。這不過上次比這次嚴重得多。

  他不自覺擰起了眉。

  「艾比,你能告訴我——」他輕聲問,「這花對你而言,用處是什麼嗎?」

  艾比不假思索地回應︰「為了和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重逢。」

  她揪著被雪沾濕的袖子,小聲補充︰「……他已經不在了。」

  話說的很艱難。重新認清這個事實對她來說並不愉快。

  她的態度正大光明,然而史蒂夫並不因為這份「清白」長吁口氣。他甚至開始懊惱於自己的不知輕重,他攬住她的那隻胳膊沉默地把她勒了一下,像傳遞力量。

  艾比卻沒有沉浸在悲傷中。她很快振作,甚至微微笑著踮起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

  第一個吻落點太低,她又往上竄了竄,同時把胳膊摟上去,第二個吻印在他腮邊,然後是嘴脣。

  史蒂夫回親她。艾比剛才做那些細細碎碎的動作時非常大膽,他一回應她又突然害羞,一隻手撐在他胸口,一隻手把傘拉下來,企圖把兩個人都擋住。

  最後分開時,史蒂夫把吻落到她額頭。這回停頓得久了些,艾比覺得他溫熱的嘴脣像一個火漆印,把她所有還沒涌上來的痛苦全部封住了。

  她又變得平整而嶄新。

  「沒關係,生活總是在慢慢變好的。」她把臉埋進他的衣服,那裡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我現在已經知道再見到弗雷德的方法了。你幫我找到了嚏根草,你還救過我的命。」

  「遇到史蒂夫之後的我,總是在交好運。你一定是我的福星。」

  她的藍眼楮涌現著彗星的光,那些小彗星「咚」的撞進史蒂夫懷裡,讓他胸口飽漲。

  他想︰就算把他全部的運氣給她,他都願意。

  只要能讓她開心。

  艾比用兩隻手臂環住他,像抱大號的毛毛熊。她有點固執地低聲說︰

  「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你的,她們都沒有我喜歡你。」

  這樣子的告白落到史蒂夫耳裡簡直是石破天驚。他閉了閉眼,難以忍受滾沸的心情,把她單手抱著揉了又揉,艾比窩在他懷裡比豆腐還豆腐,乖乖地任人搓扁揉圓。

  「有進步。」

  他誇讚她。從今天開始,那個自卑又膽怯的英國姑娘正式長大了。

第四十五章:變成鳥

  在艾比真正開始做實驗時,手頭已經積攢了不少材料。

  最關鍵也是最難得的嚏根草已經不是問題。刨除洛基給的,連納威都替她捎來了兩棵。

  她開始在「七分美夢」原配方的基礎上對原料增量或減量,用各種不同的配料方法來「召喚」弗雷德。

  可憐弗雷德做了幽靈還沒得安生。艾比銳意進取、勇於實踐,召喚出的弗雷德不是少條胳膊就是少條腿,很少有囫圇一個。

  弗雷德差點沒被她逼瘋!

  每次做自己的小發明時,感覺脖子有股奇怪的牽引力,好像被繩子扯住一樣,這就是艾比在「召喚」他了。他透明的腦袋從地底下升高,穿過地板,腳掌落地的時候,全身都被刷上了彩色。

  弗雷德被召喚成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四處找他有沒有缺損胳膊和腳,第二件事情是咆哮著,追著艾比一路從臥室打到客廳。

  今天的召喚似乎有什麼不同。

  弗雷德看看自己的手臂,兩條!好好地長在身上,再看看下半部分,好的,也是兩條腿!

  嘖嘖,看看這倆大長腿!上回生生給艾比整沒了一條,結果他只能像個瘸腿木偶似的滿客廳蹦蹦!

  艾比圍著他興奮地轉圈,不停嘟囔︰「成功了?成功了嗎!」

  弗雷德找了半天也沒發現不對,他摸摸臉蛋,耳朵也在,頭髮也在。但在他攤開掌心的時候,他低下頭,一下子哀嚎出聲!

  「梅林的三角褲啊!我的小手指呢!」

  他伸出左手在艾比面前晃了晃。原本應該長著尾指的地方空了一塊,別提有多突兀。

  弗雷德的眼淚吧嗒吧嗒滴下來︰

  「弗雷迪英俊的手指頭!不見了!」

  如果這種情況是第一次發生,艾比興許還會緊張地問東問西。但她現在看著弗雷德抽搐似的動著四指,做出掏心的動作,居然還鬆了口氣。

  她拍拍胸脯,小聲安慰他︰「應該是和前幾次一樣,掉在你的實驗室了。你回去的時候拼一拼就好啦!」

  弗雷德瞪著她。眼楮瞪得有兩隻乒乓球大。

  遲鈍的艾比還在興奮︰「不知道這次的時效能保持多久呢?」

  她的最高記錄是十五分鐘,這次看上去很有戲,只落了一根小手指!

  說不定能保持半小時呢!

  弗雷德氣得紅頭髮都豎起來。他皺著鼻子,「呼」一下竄上高空,和天花板的距離只有一線;正當艾比問他想幹什麼的時候,弗雷德深吸一口氣,對著她「嘩」地俯衝下來——

  在這個搗蛋鬼「哈哈哈哈」的笑聲中,艾比被他的靈魂穿透了身體,他從她背後竄出來,對她做鬼臉。

  艾比頓時打了個寒噤,感覺整個人像被冰水淋過一樣。她抓起抱枕扔他(儘管那根本無濟於事)︰

  「你越來越像皮皮鬼了,壞蛋!」

  弗雷德抹了抹鼻子︰「不要這麼說,他是我的小弟。」

  「還好你不能和皮皮鬼一樣觸踫實體,否則你保不準會怎麼折磨我。衝我扔水球或者打翻我的墨水瓶——」

  艾比還沒說完,眼楮倏地瞪圓了。她眼睜睜看著弗雷德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袋餅乾!

  然後衝她努努嘴。艾比愣愣地伸出手,他就把那一小袋餅乾放到她的掌心裡。

  放到——她的掌心裡了!

  艾比不可思議地看著那袋小餅乾,像桃金娘那樣發出高分貝的聲音︰

  「梅林,你是怎麼做到的!你不是、不是一個幽靈嗎?」

  「我是幽靈之王,小姐。」弗雷德造作地行了個騎士禮,「我只是隨手一帶,結果還真被我帶來了!」

  說完他抱著手臂,衝她翻白眼︰「你真遲鈍,小bunny。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不能觸踫實體,我怎麼搗鼓我的新發明?」

  艾比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可是、可是你剛才明明穿過了我,你又不是實心的……」

  「事實證明,我想踫就踫,想不踫就不踫。就是這麼隨心所欲!」他摸了摸鼻梁上的小雀斑,「好啦bunny,來嘗嘗我給你帶的小餅乾。」

  他盤腿坐在地板上,笑嘻嘻的樣子好像他就是個有溫度的活人。但室內揮之不去的寒冷又提醒著她︰面前這個人有多麼不同,能見到又有多麼不容易。

  艾比鼻尖發紅,聳動著一股酸意。她感動地抓了一塊放進嘴裡︰

  「謝謝你,弗雷德……」

  話還沒說完,突然「砰」的一聲。這一聲好像是從她的骨頭縫裡咬出來的,讓人毛骨悚然。她感覺皮膚發燙,身體變成了一塊橡皮泥,被重新塑形。

  她聽到弗雷德桀桀地笑︰

  「不用謝,小兔兔。還是應該叫你小雀雀?」

  艾比大腦發漲,怒火涌上心頭。

  那是金絲雀蛋奶餅乾!他把她變成了一隻金絲雀!

  第七百二十八次上當。弗雷德,大騙子。

  艾比變成了毛茸茸一團,悶悶地縮在地板上,連腳都看不見。弗雷德坐在她面前,憐愛地撫摸她綢緞般的軟毛。

  「看哪,我不知道你變成鳥之後有這麼胖。」

  「……」

  艾比並不想理他。

  但弗雷德永遠是「你不理他,他越來勁」的那類人。他還在堅持不懈地和她搭話,並且興致勃勃︰

  「小雀雀,叫聲來聽聽?聽說金絲雀叫聲可好聽啦,可惜我們研究的這款魔法餅乾的持續時間太短,往往還沒聽到叫聲,人們就變回去了——」

  說到這裡弗雷德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不對︰

  「呃……嘿,小寶貝,你怎麼還沒變回來?」

  艾比不由「啾」了一聲,表達相同的疑惑。金絲雀確實有副漂亮嗓子,聲音柔滑清亮。但她現在已經無暇顧及這個了,弗雷德也是。

  他冥思苦想,突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緊接著看她的表情逐漸染上驚恐︰

  「哦不,不不不不!我是不是把我上次做的試驗品也放進這個小袋子裡了?哦梅林,那是唯一的一塊!」

  「唯一一塊金絲雀蛋奶餅乾加強版!」

  艾比︰「……」

  小袋子裡這麼多塊餅乾,她一抓就抓到了加強版,怕不是神之手。

  弗雷德小心翼翼地把她從地板上抓起來,把臉伏在她軟乎乎的絨毛裡,痛哭流涕︰

  「哦小可憐,真對不起!這只是一次失誤!」

  蹭著蹭著他的鼻涕眼淚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陶醉︰「梅林啊你的毛好軟……」

  氣得艾比用喙叨他,叨得他抱頭鼠竄。

  走開,走開!你把鼻涕全蹭到我的毛上來了!

  興許是覺得良心有愧,弗雷德花了十分鐘時間把她洗了一遍。因為是鳥的身體,艾比倒不覺得有什麼,只管閉著眼楮享受;但當他提出「用牙刷幫她刷一刷身」的想法時,她「」的張開眼楮,衝他「唧唧啾啾」地亂叫。

  請憐愛嬌貴的金絲雀!

  弗雷德坐在地板上和她碎碎念︰

  「效果真不錯,我是說餅乾和你的魔藥。都很不錯。你看,我在這已經待了差不多快半小時了,你變成金絲雀也有些時候……」

  艾比用圓滾滾的屁股對著他。

  正當弗雷德伸出罪惡的手,想掐一掐那個渾圓多肉的小屁股時,門鈴響了,把一鬼一雀嚇了一跳。

  「艾比,你在嗎?」

  很有禮貌,甚至節奏都相同的「篤篤篤」敲門聲。

  史蒂夫熟悉的嗓音讓艾比瞬間想起來了︰今天晚上史蒂夫和她說好了,會來她家做飯!

  艾比一時懵逼,六神無主。然而這時候又有情況發生︰弗雷德也在消失!

  他被熟悉的引力引出窗戶,只來得及回頭看她一眼,充滿抱歉。艾比蹦蹦跳跳地躍上窗台,看著他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她已經不為她和弗雷德的離別恐慌了,因為她知道他們總會相遇。

  但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另一件事!

  史蒂夫還在敲門,頻率越來越高,越來越密集,聲音也漸至響亮。

  艾比著急地發出一連串「啾啾啾啾」!

  長時間沒人應答,發短信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史蒂夫破門而入。

  艾比側耳聽那聲巨大的動靜︰哦不,又要修門了……

  史蒂夫走了進來,腳步很輕。但他沒有發現任何異狀,除了客廳有點凌亂外。

  他悄無聲息地走進臥室,一陣微弱的「啾啾」「嘰嘰」吸引了他的注意。視線越過女孩兒的小床,落到光亮的地板上。

  那裡有一隻正在跳來跳去的金絲雀。

  他走過去,用手掌小心地將它托起。艾比溫順地不叫了,用油光水亮的金色絨毛蹭住他的掌心,紅紅的小嘴巴在他手指頭上親了一下。

  她有點忐忑,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覺得史蒂夫認出她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如果鳥形保留了她的基本特徵還好,比如藍眼楮,興許史蒂夫還能往正確答案上聯想。

  但她現在只是一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絲雀,還有點小胖,和家養的鳥兒沒什麼兩樣。

  她垂頭喪氣。脖頸一低,用小爪子蓋住了眼楮。

  「……艾比?你又做什麼實驗了?」

  艾比不敢置信地抬頭。她怔怔地「嘰」了一聲,史蒂夫溫柔而隱含笑意的臉龐,此刻在她大於270度的廣角視覺裡閃閃發光!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呀?」

  她好奇得要命,但說出來的不是人語,全是喳喳嘰嘰。

  史蒂夫卻好像聽懂了似的,他伸出一根手指撓撓它的小腦袋,艾比一動不動,舒服地迷起豆豆大的小眼楮。

  他的嘴角凝聚起一點笑意,看得艾比腦袋昏沉。

  「大概是因為……看見什麼可愛的東西都想到你吧?」

  史蒂夫說完這句話,就看到手掌心的金絲雀僵硬成了一座小雕像。三秒鐘後,屁股「呼」地一墜,脖子「」地一低,沉進軟乎乎的羽毛裡。

  整隻鳥頃刻變成了一團沒頭沒腳的小圓球!

  艾比美滋滋地用小嘴巴啾啾啾了史蒂夫的手掌好幾下!

  最棒了史蒂夫,果然全世界裡她最最最喜歡史蒂夫了!

第四十六章:好困哦

  「你的毛怎麼濕了?」

  史蒂夫一問,艾比覺得好尷尬。一張只會「嘰嘰」叫的嘴巴再加上短腿短腳,再怎麼比劃史蒂夫也不能知道是弗雷德使壞。

  說起來整件事都是弗雷德使壞!偏偏史蒂夫還以為她又做什麼危險實驗了。上次可以靈魂互換的那管藥劑簡直讓人印象深刻。

  艾比覺得有點委屈。

  它雖然還是蓬蓬的、軟軟的,但屁股周邊有一圈絨毛洇成了深色,頭頂那塊也是。根根分明的,互相挨著貼著,看上去很沒精神。

  史蒂夫平托著手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桌上。它屁股一沉,又坐在桌面上不動了。它全身是肉,一點點毛濕了都不影響膨脹感,簡直跟倉鼠一樣一攤就是一個金黃色的餅。

  史蒂夫伸出根手指,頂著它的腦袋把它往後一推,金絲雀短促地「啾」了一聲,踉蹌地打了個滾。

  艾比︰「……」

  它爬起來露出兩隻細伶伶的小爪,用喙梳理著剛才被弄亂的羽毛。一邊梳一邊用黑豆豆似的圓眼楮看他,小小的眼楮裡好像有大大的疑惑︰

  你為什麼推我呀?

  史蒂夫摸摸鼻子,給它找了一塊小點的毛巾,慢慢地擦。他也不敢給她吹風,生怕吹風機「轟隆隆」的聲音太大嚇著它。

  他不是粗手粗腳的人,做起這種事來更是細心。把它放在手心裡又搓又揉,手勁正好,比專職幹這行的按摩師還要好。艾比被他揉得昏昏欲睡,全身被小花包圍,幸福得找不著北。

  擦完了,艾比又變成了毛色光鮮的一隻小肉球,只不過絨毛炸蓬蓬的,看上去比剛才更胖了一倍!

  看艾比還沒醒神,還在那頭一點一點地陶醉,史蒂夫忍著笑把它一隻手托著,拿梳子給她梳毛。

  艾比這下醒了。

  剛才弗雷德給它洗白白的時候,它躺平了都沒有任何感覺。但是當史蒂夫用梳子慢慢梳它的毛時,它感覺有股麻酥酥的癢意,從他梳理的部位一直竄到天靈蓋!

  更別提他一隻手梳,還要空出一隻手摸它的小肚皮,摸得它肚皮直發抖。

  他用指腹刮擦著它細膩的軟毛,還不停問︰「這樣舒服?」

  艾比的屁股一撅,使勁把圓鼓鼓的肚皮往羽毛底下藏,藏到他看不見的地方,這樣他就不會知道它在發抖了。

  走、走開啦!不要用擼貓的手法擼我!

  胖金絲雀的爪子和頭彼此反方向蜷縮,很熟練地把自己團成了個圓球,犯起了莫名其妙的小脾氣。

  過了一會兒也不見史蒂夫來哄它。它心跳怦怦地,忐忑極了;猶豫地把腦袋從絨毛裡拔出來,捕捉他的動靜。

  史蒂夫在做手工活。

  他的手邊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個無蓋的小紙盒,也不知道怎麼疊的;艾比很自覺地跳進去試了試,還蹬了蹬爪,大小正好。

  它站在小紙盒裡,探出頭繼續盯著他。史蒂夫還在擺弄它手裡的紙巾,把它疊來折去,變成長方塊狀,艾比覺得它有點像被子。

  果然聽到史蒂夫問︰「困了嗎?」

  艾比把小腦袋搖了搖。它一點也不困,看到史蒂夫它的電力總是滿格的,很想和他多相處會兒。

  它從小紙盒裡跳出來,史蒂夫就把「被子」掃進小紙盒裡,一同收拾好。

  艾比覺得有點新奇︰難道史蒂夫覺得,它可以躺在紙盒裡睡覺嗎?鳥可一般都是抓著樹枝睡覺的啊!

  但用人類的腦瓜想想又覺得這姿勢很奇怪……史蒂夫肯定不會讓它這麼睡的,他連被子都給它準備好了,好像睜眼都沒看見它這身軟毛和小肉膘似的。

  好吧!如果到時候還沒變回來,它可以試試這麼睡!

  就是白戚戚的小盒子,加上同顏色的「被褥」,看上去有點像躺了棺材板。

  ……

  晚上說好的一起吃飯,結果泡湯了。

  變成一人一雀吃飯,那雀還是張著嘴巴等喂的。

  史蒂夫自己一個人,吃飯沒特別講究;但考慮到艾比隨時會變回來,他做晚餐還是做得很用心。他做飯的時候,艾比就在旁邊看著,蹦蹦跳跳的。

  史蒂夫把它往廚房外面趕,生怕熏著或者濺著它。他給它在小碟子裡盛了點水,讓它「乖乖的,先喝點」。

  艾比撲稜著翅膀飛到碟子面前,拿小喙時不時啜一口。

  等到吃飯時間,完全是個災難。史蒂夫用刀叉切割著小羊排,把它們分成一塊塊的,喂進嘴裡;艾比面前是接近剁成泥的只果丁,和用小盒子盛的蛋糕屑。

  好在鳥的身體消耗不大,需求也不大。它只吃了一點,再加上飯前喝的清水,就感覺胃裡沉甸甸的,已經飛不動了。

  它扭扭屁股,癱在那兒像一隻生無可戀的小黃雞。

  等到史蒂夫走進廚房,它又「呼」地一下子騰起身,撲扇著翅膀追過去,企圖幫他幹點力所能及的活。

  比如,比如按下洗碗機的開關……

  把碗收拾進碗櫃裡,史蒂夫揩乾手上的水,走出廚房。他頭頂上坐著艾比。

  艾比發現了新大陸!即使史蒂夫的頭髮打理得十分整齊,看上去似乎腳踩上去都會打滑(……),但其實出乎意料的蓬鬆柔軟,坐在那兒就像坐在自己的窩裡。

  艾比高高興興地收起了翅膀,連爪子也埋在毛裡,變成一顆胖球頓住不動了。

  它是金黃色的,史蒂夫的頭髮也是淡金,遠遠看去相當和諧哩!

  老人家日常的飯後娛樂節目是看看電視。史蒂夫的生活習慣相當樸素,跟老人家也差不離了。

  他打開電視機調頻道。調一次停一會兒,金絲雀的叫聲靈性而有起伏。蔫耷耷的、調很平的一聲「嘰」,說明它沒興趣,史蒂夫就繼續摁遙控器;調到好看的,它會興奮地在他頭頂瞎撲騰,喊「啾啾啾啾」,聲音急促。

  史蒂夫把遙控器放下,和它一起看。

  看了一會兒它就犯困,從他頭頂跌下來,被他的手掌接住。它激靈了一下子,睜眼看到他又慢慢閉上了。

  小爪子緊張地抓住他,跟他的一根手指頭勾來纏去,過了一會才慢慢放鬆。

  跟旁的金絲雀不同,它說睡覺就是睡覺。睡得還很沉,眼楮閉得緊緊,沒半點戒心。

  史蒂夫捧著小小的它,整顆心燙得都要化了。

  他想把它送到盒子裡去,但剛站起來,突然看見它好像在黑暗裡被誰踩了一腳,或者聽到了什麼高分貝的噪音似的,抖抖索索睜開眼楮。翅膀撲稜起來,跌跌撞撞地從他的膝蓋一路跌到地板上。

  史蒂夫嚇得不輕,趕緊伸手去撈它。卻發現它的骨骼開始膨脹、變形,然後變成了個他熟悉的姑娘。

  她好像還沒明白情況,睡眼惺忪的,跌坐在地板上抱著他的膝蓋。

  實在是困了。連自己變回來也恍惚在夢境裡,摟住他的小腿不放,頭一點一點。

  史蒂夫生怕她坐在地板上受涼,伸手把她提溜起來,抱著就回了臥房。

  她被他抱習慣了,身體早就產生本能反應,一雙胳膊軟趴趴地纏上來,松松勾住他的脖子;呼吸吐在他的脖頸和衣領連接的地方,是隻果味兒的。

  他力氣大得驚人,單手抱著她,還騰出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摸她並不明顯的脊椎。

  冬天到了,她長了點肉,衣服也厚,抱著有點分量,更讓他喜歡。

  他的手指捻過她的後背,一節一節,撫得她困意更濃。被擱到床上的時候,已經睡得不知東南西北。

  但手臂還勾著他不肯放。史蒂夫不敢掙,低頭輕輕吻她的睫毛、鼻梁。距離太近了,頭髮絲撫擦過的臉頰有點癢,艾比有點難受地皺了皺鼻子,自然而然鬆開手。

  他就領著她的手放進被褥裡。人坐在床邊上看著她好一會,感覺心被浸入熱牛奶裡,冒個泡兒都是甜的。

  他湊過去撓她下巴,她就有點半夢半醒,睜了半邊眼楮看他。史蒂夫蹭著她的額頭,用讓人更想睡覺的語氣問︰

  「你是不是最喜歡我了,艾比?」

  艾比哼哼唧唧地,還以為自己是鳥,先不倫不類地「啾」了聲,接著又把清甜的呼吸撲在他的臉頰。

  她拖著長長的、麥芽糖一樣黏連的調︰「喜歡呀——」

  史蒂夫伸出一隻手,有節奏地拍著被褥,聲音又軟又沉,像是能哄進人的心坎裡︰

  「我也喜歡你。你看,我們互相喜歡……我會做飯,會乾家務,還會哄你睡覺……」

  艾比陷在棉花糖般的睡意裡,朦朦朧朧地「嗯」了聲。

  「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同居了?」

  他的聲音從耳膜敲打入心。艾比困得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繼續「嗯」。

  史蒂夫抬起頭,和她稍稍拉開點距離。他盯著姑娘細膩的眉眼,盯了好一會;她的呼吸像一片浮浮沉沉的羽毛,拍打在他的胸口。

  有一瞬間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好像這個地帶被抽成了真空,只有他的心裡起伏著溫熱的夏日浪鳴。

  他看著她,忽而笑了。

  「……算了,明天再問你。晚安。」

  他拂開她散亂糾纏的頭髮,在那額頭上親了親。沒有風也沒有海浪,寂靜頓時涌沒了整個房間。

第四十七章:兔與犬

  同居?

  同居!

  這幾個字眼一出來,把艾比晨起的瞌睡都嚇沒了。她捏緊了手機。

  「同、同——」

  「對,同居。」史蒂夫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輕柔有質感,「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那就這麼定了,等我工作完成,我們一塊兒去挑點新東西。如果你還有疑慮,相同時間我們還可以慢慢談。」

  他雖然嗓音溫柔,但當久了長官,發號施令的習慣一旦養成很難更改,艾比聽著他彷彿不容置疑、速戰速決的口吻,差點從床邊上蹦起來,併攏雙腿高喊一句「是」!

  但她幸好還有點理智。復讀機再次上線,她猶豫地哼哼唧唧︰

  「可可可、可是……」

  這樣會不會太快啦?總感覺住在一起的話,好像和現在的狀態又有不同了呢。

  「可是什麼?」史蒂夫耐心地開導,「你不必有太多顧慮。不妨想想︰我們本來就是鄰居,且經常到對方家裡吃飯,再加上這層男女朋友關係,這是再水到渠成不過的事情。何況,你搬來我這兒並不麻煩,相反還更增加了我們的獨處時間。」

  他的聲音陡然低了一低,如電流酥麻人的心坎︰

  「你不知道……每天下班回家,我有多想要看到你。」

  直、直球!來自世紀暖男的超直球!

  艾比一下子被擊倒在地。

  她責備自己︰這本來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感情發展到一定階段,總要有進步才稱得上「發展」!

  拷問她的內心,她又何嘗不是每天都想看到史蒂夫呢?

  而且現實點看︰史蒂夫家很大,非常大,而且空曠,簡直不像個單身漢住的房子。別說塞一個艾比,就算來一窩艾比都是綽綽有餘的了。

  搬家也不需要過分操心,因為住得很近;甚至東西不需要全部搬過去,如果史蒂夫不在,她還可以回來做做實驗……

  聽起來同居根本沒有那麼可怕。

  艾比自認對男朋友足夠坦誠,而史蒂夫也早就對她透了底,他們彼此信任、沒有秘密。

  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艾比想。

  但心底深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喊︰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艾比在心底捂住耳朵、抱住腦袋,忽略了那道聲音。

  她垂著眼楮,結巴了兩聲︰「好,好啊。」

  ……

  史蒂夫結束了今天的任務,兩個人一起去逛超市。

  超市之旅重新刷新了艾比對史蒂夫的認知︰他似乎很熱衷於買成套的東西。有些物品在艾比看來根本不需要重新買,但他挑挑選選、依然樂此不疲。

  拖鞋要成對的,牙刷和漱口杯也要成對的,就連杯子也是……

  「這個怎麼樣?」史蒂夫問她,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兩個杯子。

  一個杯肚比較大,一個比較小;一個上面畫著兔子,一個畫著胡蘿蔔。

  啊!那這麼說的話,她用胡蘿蔔的,那史蒂夫就用兔子的咯?

  艾比望了望那對杯子,杯子邊襯著史蒂夫溫暖的笑顏。

  感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史蒂夫後來才發現這個情況。他皺著眉頭,一邊喃喃「兔子圖案應該和你相配」,一邊把杯子放了回去。

  藍眼楮嚴肅地巡視一圈,突然又凝住了。眉間的褶皺也隨之一鬆。

  「這個,你喜歡嗎?」

  又是一對情侶杯。體積稍大的,上面畫了一隻大狗,小的對應小狗。

  艾比湊過去仔細看了看︰

  「這是什麼狗呀?」

  史蒂夫也看。兩個人盯著杯子聚精會神地瞧了會兒。

  耳朵大大的垂下來,鼻頭圓潤,全身又白乎乎,金毛不像金毛,薩摩耶不像薩摩耶的……

  兩個人經過研討得出結論︰

  這什麼也不是……

  就是一隻瞎畫的狗,四不像。

  史蒂夫有點遺憾似的看了看杯子上的狗,又看看先前杯子上那隻兔子。

  艾比在這一刻突然福靈心至!

  她從他有點憂鬱的藍眼楮裡讀出了︰為什麼兔子和狗的不能是一對呢?

  這個天馬行空的猜想讓她渾身發燙。趕緊把畫著小狗的一對杯子從史蒂夫手裡搶過來,往購物車裡塞︰

  「我、我喜歡這個!我們就買這個吧?」

  話說得有點急切了,艾比沒看到史蒂夫眉梢吊得老高,露出了過分愉悅的表情。

  艾比後知後覺,耳垂紅成了兩顆石榴粒。這樣迫切,感覺對他們的同居生活充滿期待似的。

  其實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

  她確實希望和他分享一半生活,並且對他們的未來充滿期待。

  ……

  晚飯照舊是史蒂夫做,艾比跟在他身後,像條游來游去的小尾巴。

  史蒂夫轉個身都差點撞到她。

  看他無可奈何地擰著眉毛,艾比趕緊幫他把圍裙後面的蝴蝶結抻了抻,小聲說︰

  「我也想幫你……你教我,我會好好學的。」

  史蒂夫騰出手擰她臉蛋,含糊地答「下次」。下次又下次,明日復明日,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想吃其他的嗎?明天換口味。」

  他看她揮舞著叉子和小勺子吃得香,不動聲色地問。

  「唔唔,」艾比口齒不清,「想吃炸魚薯條……」

  「好。」

  燈光下聲音和人一樣輕輕緩緩的,像春雨滋潤心肺。

  他享受著一整個投喂的過程,倘若有朝一日她學會自己餵飽自己,那「飼主」也就失去了意義。

  吃完飯兩個人簡單地先搬了趟家。零零散散的物件先搬了一點,大件留在明天。

  基本是史蒂夫動手,艾比坐著就行。但她藉著她最後的倔強,竄到自己家洗了個澡。

  水聲嘩啦嘩啦,艾比的心跳怦通怦通。

  盯著晶亮飛散的幾蓬水滴,艾比終於想起了被自己遺忘的、有哪裡感覺不對勁的地方︰

  同、居!不僅代表兩個人一起住!

  還代表了兩個人……一起睡!

  她整個腦袋都炸了,胸口像揣了幾百隻小貓,每一隻都不安分,對著她又親又啃、又抓又撓!

  搞得她也好想找點什麼東西來啃啃撓撓……

  到這地步,矯情顯得沒必要。談戀愛的人,早晚得有這覺悟。

  艾比就算再純情,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她打定主意不再扭扭捏捏,但從家裡一路溜到史蒂夫家的時候,還是如同火燒屁股。生怕這點子火星燒沒了,自己又慫了。

  艾比不要怕,上啊!彆扭扭捏捏的!

  她對自己打氣打了一路,逃也似的跑回史蒂夫家——現在也是她的家了,然後做賊似的悄摸鎖好門。

  浴室方向傳來隱隱的水聲,史蒂夫也在洗澡。艾比神經一繃,走路都開始同手同腳了。

  她同手同腳地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注意,這個英國人連茶都沒給自己倒——再同手同腳地走出來,屁股黏在沙發上坐著。

  緊張的人總想找點其他的事做,分散分散高度集中的情緒。艾比心不在焉,端起杯子就嘬了一口,結果差點沒被燙得原地竄起十米高!

  「……」

  她默默放下茶杯,努力把冒出的淚花憋回去。

  史蒂夫從浴室裡一出來,就看到她眼淚汪汪地往杯子裡吹氣,問她「怎麼了」,又聽她說是「燙到了」。

  毛巾往頸窩一搭,他簡單甩了甩頭髮上未乾的水珠,走過來大步流星︰

  「來,讓我看看。」

  下巴被他的手指摩挲著往上扳,艾比微微仰了仰腦袋,舌頭吐出紅潤的一點。

  像小狗。

  史蒂夫眸色發沉,就著捏人下巴的姿勢,跟她接了個氣息綿長的吻。

  史蒂夫是個好士兵,但絕對不是個好醫生。

  一吻完畢,痛和麻的感覺更嚴重了!

  氣還接不上來……艾比小聲喘了喘,跟沒斷奶的樹袋熊崽子一樣,依靠本能掛在他身上。

  史蒂夫把她攬緊,潮乎乎的頭髮磨蹭過她的耳朵。艾比忍不住笑地閃躲,然後扯了他脖子上的毛巾,給他擦頭髮。

  擦完想把毛巾掛起來,他卻不讓她動。她稍微掙掙,他比她更大力,手臂一勒幾乎能把她腰都勒斷。

  她又喘不過氣了。

  然而這種肉貼肉的時候,居然也能胡思亂想。被抱得太緊,艾比能鮮明地感覺到他肌肉的輪廓︰譬如手臂上繃起的線條,以及肚腹上隨呼吸收緊的塊狀……

  他渾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力量感澎湃。艾比的腦筋這時候已經打成了結,還怔怔地誇獎︰

  「哇,史蒂夫的腹肌真的好厲害呀……」

  「……」

  一時間整個客廳都靜了。她看到他緩緩抬起頭,哪裡還是一隻睡意慵懶的金毛。此刻鬃毛都被她吹至蓬鬆,分明是精神氣十足的獅子。

  正當艾比思索著是不是應該用一發頭槌破了僵局,突然一陣響動,史蒂夫牽著她的手,引領她慢慢探入他的衣服下擺。

  腹肌堅實、賁張,尤帶熱度。

  她的手按住那質地分明的餃接處,僵住不動,像是傻了。

  舌頭頂了頂腮幫,他眼楮錯也不錯地鎖住她。嗓音喑啞如烈酒灌喉︰

  「來試試。」

第四十八章:草莓味

  對於「那檔子事兒」,你不論問流連花叢已久的鋼鐵富豪,還是問曾經腦袋裡只兜滿國家大事的美國士兵,他們的答案只有一個且是相同的。那就是——

  男人無師自通。

  正如史蒂夫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利用自己身體上的天然優勢極盡撩撥,他也能無師自通地哄著人,小心翼翼收了利齒,把兔子叼回自己的狼窩。兔子直到被叼上床的那一刻,還暈頭轉向地不知道這事兒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感情到了一定的階段,確實要有「進步」才稱得上發展。但需得從第一階段過渡到第二階段,只有單純的親親抱抱可就不足以滿足人了。

  史蒂夫的床很大,出奇大,來回翻滾或者再躺兩個人都不是問題,好像買來就等著這天似的。床極其柔軟,柔軟到幾乎能讓人陷進去。但艾比躺上去更彷彿一種強調。她皮膚白得很,床單顏色深到乏味,而這種乏味此刻反而能襯出興味。

  她是「不小心」掉在幽僻深林的一塊奶酪,他看一眼就覺得心頭有如火燒︰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嘗嘗那是什麼味道。

  艾比一直失措,哪裡知道怎麼辦才是好。她起先蜷著,像使勁渾身解數都要保護自己的貝類;殊不知這種保護方式脆弱到可憐。獵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小貝殼僅有的一點防備也被人誘著、哄著卸下,露出其中溫馴又濕軟的內裡。

  乖得不像話了,卻始終不肯放下捂著眼楮的手。由於視覺受限,其他感官的感受才更明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每一個動作,所以全身發熱,呼吸顫顫地憋在喉嚨裡,幾乎是稍微超過一點就要哭出來了。

  她不知道這時候哭會引來什麼樣的對待,只是單純的,兀自滿心委屈︰往常這個時候,她眼淚珠子一掉史蒂夫就要心疼;但現在她不停叫「過分」「不要」他都不聽,甚至動作更重。

  這副模樣可憐可愛,到底勾得人低頭親她。只不過親也不是親,全變成了啃,艾比只覺得自己變成了塊夾心餡的棉花糖,被他咬破了一層,流出軟黏黏、濕噠噠的草莓汁。

  他把「草莓汁」細細舔乾淨,她羞得直發抖。嘴脣哆嗦得厲害,又被他強勢堵住。眼淚換個閘口,從紅透的眼角直淌。他也不管,沉著嗓子說「別憋著,喜歡你哭」。

  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艾比憋到後來,終於意識到哭是沒用的,反而更助長逞凶之人的氣焰。她哭腔漸小了,細細弱弱比小貓叫還不如。他從床單上輕易撈起她,臉頰紅得比發燒還凄慘,一身淋漓細汗。

  這感覺起先是痛,刀劈斧鑿的痛,到後來又漸漸不知道怎麼形容,只覺得沒法子脫身。又哭、又撒嬌,又是軟綿綿地哀求,只能起反作用;最終意識到還是得靠自己,掙扎著趁人鬆口氣的工夫想逃,但又很快被捉住提起,跪著被他從背後壓到墻邊,姿勢讓人避無可避。

  「噓……親一親好不好?」

  他低聲哄,密密匝匝地親她耳垂和臉頰。她嗓子都哭啞,總算拽回他一點神智。但也僅有芝麻粒那麼大小的一點,輕柔的吻之後,海浪又一氣呵成至最洶涌,頓時把整個貝殼都打濕。

  「你知道,我做慣了大兵,不喜歡……睡太過柔軟的床。」

  「在你來之前,床板一直都是硬的。」

  他氣也不喘,用手指輕易揩掉了下巴上的一滴汗,笑了。

  「但現在,我想……軟也不錯。」

  她是他的小豌豆公主,天生就該睡在天鵝絨上的。再嬌嫩的質地也不為過,哪抵得上撫觸勾挑、最後抵達人的內裡時半分。

  「過、嗚,過分——」

  她迷迷糊糊,累到只能咬著指頭哽咽。控訴含在嗓子眼,說得斷斷續續。

  另一隻手伸出去,想要抓住什麼又不得,最後只能在越發澎湃的衝擊中絞住床單,用力到指骨都發白;又被他的手覆上,嚴絲合縫包住,強迫十指交叉。

  獅子撕開了這塊大型的草莓棉花糖,當真和外表一樣又軟又甜;他深感著迷舍不得放手,珍惜地舔了又舔,咬了又咬,直到它哭泣著流光了草莓味的餡。

  棉花糖以為它貢獻了自己的所有,但獅子只撮了撮牙齒,說這遠遠算不上敞開肚皮的一頓大餐。

  ……

  接下來的一整天,艾比根本不想下地。

  早上起來的時候神魂和身體分離,大腦還能運轉,但肢體毫無知覺。稍微動一動才覺出酸麻和刺痛,意識瞬間歸位,折磨得人死去活來。

  艾比一頭扎在被褥上,心裡哭嚎一句︰

  「梅林吶——」

  真的慘,真的太慘了。

  她的眼楮現在還是腫的,當然腫的不止眼楮……

  不不不停止!停止!

  她怕了,她已經徹底領教了美國士兵典範、復仇者先鋒的本事。這種感覺比黑暗更恐怖,區別在於你根本無從逃脫、無所遁形,你是完完全全的弱者,只有接受和被支配。

  艾比瑟瑟發抖地裹緊了自己的小被子。

  身上是乾淨的,就連床單也清香而乾燥。艾比現在看到床單就害臊,趕緊撇開眼楮,無所適從地盯住了門口。

  沒過兩秒,史蒂夫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艾比沒有立刻掀起被子就鑽進去,她現在是一棵蔫耷耷、濕淋淋的水草,渾身上下透著「沒精神」。事到如今她已經有了一種「我已經上過地獄天堂,沒人能拿我怎樣」的、非常高妙且微妙的超脫。

  盯——

  不知所措的人反而變成了史蒂夫。他對上她彷彿還含著水汽的藍眼楮,差點打翻了手裡的杯盤。

  但超級士兵的身體素質擺在那兒,他就算一心多用都不可能打翻。所以杯子裡的熱茶晃了晃,只漾出一圈細不可見的波紋。

  艾比看著他謹慎地走過來,人高馬大的一個,卻眼神輕飄、紅著耳朵……

  耳朵不僅紅著,還是耷拉下來的。他又變成那隻溫順到不行、沉穩到不行的金毛犬了。

  簡直不可思議!

  史蒂夫頂著小女朋友的視線,心裡發慌。他盡量使自己看上去一切盡在掌握,於是咳嗽了聲,把聲音放輕︰

  「來吃早餐吧?」

  艾比一看托盤,真的很豐盛。

  除了她平時愛吃的,居然還有炸魚薯條!

  炸魚薯條……

  她悲從中來,昨天剛說過愛它、想吃,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受騙了,特別特別難受,簡直想「哇」的一聲哭出來!

  看她扁著嘴巴,淚花花又包在眼眶裡頻頻打轉,史蒂夫最見不得她這副可憐相,趕緊把托盤放到一邊,抱著人輕聲細語地哄,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要多體貼有多體貼。

  艾比揪著他的衣領,眼淚這回真管不住啦。

  他跟昨天晚上又不一樣了!

  都是騙人的,這個人怎麼比弗雷德還大騙子啊嗚哇——

  她稀裡嘩啦一陣傷感,不管不顧地把淚珠子全抹在他的脖頸裡。

  史蒂夫伸手端來熱茶,先貼嘴試了試溫度,再送到她手裡。感覺手心一重,英國姑娘低頭瞅了瞅熱茶,頓時收了聲。

  先、先喝了茶再說……

  她喝得慢,一杯下肚後自己都想不起來自己為啥哭了。又頂著有點滑稽的小腫泡眼,盯著杯子上的小狗圖案發怔,最後一點氣也消得乾乾淨淨。

  她知道他喜歡她,喜歡得不行了。跟史蒂夫在一起,你永遠不用害怕沒有安全感。當天上下雨的時候,他不是幫你撐傘的人,他自己就能當你的太陽。

  而喜歡這件事就像陽光普照,心意是藏不住的。每當他看著她,眼楮是那麼閃耀,你能輕易感覺到,你在他身邊有多讓他高興!

  艾比也喜歡他。他的快樂讓她珍惜,她幾乎想像不出會有什麼人捨得讓他露出傷心和疼痛的表情,那這個人肯定是天下第一大壞蛋。

  艾比不想當那個壞蛋。

  她捧著杯子出了神。而史蒂夫甚至不敢把杯子從她手裡抽出來,他小心翼翼地踏出房間,回來的時候手裡捧著一條熱乎乎的毛巾。

  他拿毛巾給她擦臉。擦擦哭紅的眼角,擦擦鼻子嘴巴。手法嫻熟輕柔,並不是一通亂抹,彷彿在心裡練習過很多遍似的。

  艾比覺得自己像一隻逐漸吸飽了水的紙船,變得越來越重,最後駛不動了,安靜地泊在適合憩息的小港。

  她把杯子往床頭邊一塞,腦袋往他胸膛一扎,蹭住不動了。

  突然很想撒嬌,沒有來由地。像小狗對大狗那樣。

  史蒂夫從善如流,把她摟緊;同時注意把被子拉高,她整個人就被圈在其中,受不到一點風。

  他現在摟著的是他的全世界。他說不出來這種心情,總之非常溫柔,想只看看天空、看看白雲不說話,但心頭又好似岩漿沸騰,如果前面是懸崖,對面是山峰,他又很想喊上一喊,宣泄掉這點莫名其妙的激動。

  艾比用腦袋頂著他的下巴,手指在紐扣上繞了一圈又一圈。繞到第十八圈,終於忍不住低聲喚︰

  「史蒂夫。」

  「嗯?」

  他的鼻音難得泄露出一點懶散。

  她艱難地把上半身往上拱拱,貼住他的耳朵想打個商量︰

  「就、就是下次,你能不能……不要……」

  她覺得昨天晚上,他有的行為實在是……堪稱惡劣。

  史蒂夫稍一猶豫,片刻後居然緩緩搖頭。

  「我恐怕不能。」

  艾比差點又淚水漣漣︰為什麼呀?

  他誠實極了,同樣有點羞赧似的湊過去,說的卻是毫不羞赧的話︰

  「如果是特殊情況,我喜歡……」

  後面的話不幸被溫熱的風吞了。他說得也小聲,接近氣音。

  特殊情況,我喜歡你哭。

  艾比︰「……」

  這句話似曾相識……昨天晚上你也是這麼說的!

  她漲紅了臉,一記頭槌「梆」地送出,倒把自己槌得眼淚汪汪。史蒂夫哭笑不得地抱著人哄,邊揉她腦袋邊伸手去拿擱在床頭櫃上的早餐。

第四十九章:傻姑娘

  這兩天正好是雪化完的日子,太陽大得很,艾比卻不能出門。

  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天,像被抽乾了所有的精氣神。要說她是被養廢了一點也不誇張,連洗漱都是被抱著去的,基本沒動過腿腳。

  史蒂夫幫她安排好了一切!

  不用擔心上班問題,因為最近生意慘淡,費德森太太非常寬容地給員工放假,艾比由一天去一次變成了兩、三天一次,連請假的流程都免去了。

  史蒂夫以前每天早晨都要去覆仇者大廈報道,但這兩天他只出現過一次,步履匆匆,來去如旋風。

  僅有的那一次還被娜塔莎逮住了。她不愧是神盾局的優秀特工,一眼就看出了他非同尋常的狀態︰

  「隊長,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有什麼能和我們分享的?」

  史蒂夫不知道他表現得有這麼明顯。難道真的有這麼容易看出來嗎?他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好吧,脣線都快咧到耳根了。真不是一般的明顯。

  美國隊長輕輕繞過了這個話題︰「我記得你今天應該很忙,娜塔莎。」

  「讓我猜猜,不是公事,也不是朋友。」因為他笑得過分傻了,像個中了頭彩的新婚爸爸,「只剩下一個答案,你的小女朋友。哦——你終於教會她接吻的時候用鼻子換氣了?」

  娜塔莎的調侃不是毫無根據。面前這棵老鐵樹難得開一次花,對象還是個遠渡大西洋來的小純情。

  就衝他們上次抱抱蹭蹭的小學生本事,雖然這狗糧夠黏牙、夠純正,但娜塔莎依然有理由懷疑他們興許還止步在「親親會懷孕」的階段,更不要想什麼法式熱吻。

  然而事實證明娜塔莎看走了眼。她著實低估了這位二戰長官的執行力。

  史蒂夫無奈地笑著,睨了她一眼︰「你就不能收收你八卦的本性,娜塔莎。」

  他假意咳嗽,聲音低而含糊︰

  「……也許比你想得更進一步。」

  思緒在腦海里飛快地旋了一圈,變成爆炸的煙花。娜塔莎微微瞪大了眼,和他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恭喜你,隊長。我不會把這事說出去的,我保證。」

  史蒂夫丟下一句「謝了」,拔腿就走,轉身往家的方向。

  他才不信娜塔莎的「對天發誓我絕對不把這事說出去」呢,但這關頭家裡那位才是最要緊的。

  娜塔莎微笑地看他走遠,微笑地打開了復聯頻道。

  史蒂夫走到半路,突然打了個噴嚏。

  他要是知道兩天后會發生什麼事,他絕對不會逞一時意氣,把這事透露給娜塔莎。

  決不!

  因為復仇者大廈的頂端置放了一塊超級大的LED滾動展示屏,上面畫滿了騷氣的桃粉愛心,還有一排聳動的大字︰

  「恭喜美國隊長心想事成!愛的旅途不再孤獨!」

  這句話會重複播放,滾動到最後會出現他英俊得彷彿迪士尼王子般的笑臉。騷粉的愛心和丘比特的小翅膀包圍了他。

  這下全紐約都知道美國隊長有了女朋友!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它幸好沒有滾動「恭喜美國隊長為愛鼓掌成功」,否則艾比可能會羞恥到立馬從大西洋海岸跳下去,游也要游回英國……

  ……

  回到正題。艾比在床上享受了兩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飯來張口也就罷了,史蒂夫一向喜歡把她當成小寶寶似的投喂。可怕的是「衣來伸手」。

  早上沒有徹底清醒的時候,人一般不是很想動,尤其是像艾比這樣有特殊情況的,整個人都癱成了一團泥,從被褥裡被人挖起來的時候簡直軟得不像話。

  史蒂夫把她捂熱了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一件給她穿。穿到一半人醒了,臉紅到滴血,軟綿綿地抵著他往外推,一邊還要說「不用,你走開……」

  史蒂夫又想起了點帶顏色的畫面。

  如果是夜晚,如果也是好時候,他才不捨得放過她。嘗過葷腥的男人,尤其是恪守七十年教條、被無休止的戰爭和與邪惡勢力的對抗占據大半時光、才終於初嘗情熱滋味的男人,他就像一座活火山。休眠期的時候看著很有自製力,但其實半點經不起撩撥。

  他的思維在發散︰艾比的聲音平時聽著就甜,但在「特殊情況」,甜度只會加倍。她的聲音會被折騰到變調,比平常更軟,更黏……

  真正哭出來的時候則更棒。證明這時候她已經承受不起了,稍微踫一踫身體就要敏感得直打顫。聲音憋在喉嚨裡又忍不住讓人想多聽一點,沙沙的、怯怯的彷彿帶了鉤子——

  「你在想什麼?」

  史蒂夫一低頭,就看到艾比警惕的臉。她不敢靠在他身上了,小動物的直覺是很準的,她現在豎著耳朵盡量離他遠點,像只竄得飛快的兔子。

  史蒂夫︰「……」

  他嘆了一聲,把她重新撈進懷裡放著。把沒穿完的衣服給她穿好,嚴絲合縫地扣好最上面一顆扣子的時候,氣息明顯一鬆。

  好了,就這樣吧……別來誘惑他了,你這散髮魅力的迷人姑娘。

  像當初克制自己那樣,美國隊長迫使自己多想了好幾遍蜥蜴怪和綠巨人。

  ……

  靜養兩天后,艾比總算得到史蒂夫批准,得以正常上班。

  她生機勃勃、精力充沛!休息的這兩天把她的電全部充滿了。

  事實上根本不需要兩天,艾比雖然疏於鍛煉,身體卻還沒糟糕到這種地步。但史蒂夫按著人不讓走,他板起臉、皺起眉的神色有點嚇人,艾比縮縮脖子,只能乖乖聽話。

  好吧,老實說她也蠻享受這種感覺。有個生活上能無微不至地關照你的男朋友,你也可以從二十幾歲的成年人變成巨嬰。

  艾比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史蒂夫和她上班的時間不總是重疊,由於工作的特殊性和任務時間的任意性,他不能次次都接她下班。

  但這沒什麼大不了,她有的時候跟彼得一塊兒,有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橫豎不遠。

  晚上如果史蒂夫在家,時間會過得非常、非常地快。常常是一起看看電視、聊會兒天就到睡覺時間了!

  好吧,興許不止「一會兒」?

  哎……談戀愛的人總是這樣。

  這天史蒂夫不在家,艾比把坩堝和材料搬到書房裡做實驗。

  弗雷德出現得十分迅速,這回他沒有大聲抱怨她打擾了他的實驗,而是開開心心地擁抱過來——

  雖然穿透了她的身體,把她扎了個透心涼。

  「哦!小兔兔!我都快無聊到發瘋啦!」

  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他這會兒又是能接觸實體的了。這讓艾比懷疑剛才那個「擁抱」只是他刻意為之的惡作劇。

  弗雷德轉著腦袋,新奇地嚷嚷︰

  「嘿,你換了房間嗎?還是搬了家?不,不對……」

  他的目光逐漸嚴厲起來。因為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個書房明顯比艾比的臥室寬敞多了,而且看得出來是男人的裝修風格。

  簡潔,剛硬,沒有多餘的線條。

  但書房的裝飾又和它原本的風格相悖。弗雷德一眼就看出那盆擺在電腦邊的小植物是艾比的,只有她捨得用這種昂貴又漂亮的魔法花盆。它是淺粉色的,在夜裡會發出淡淡的光。

  其他的裝飾也是,它們滲透著艾比的生活氣息。弗雷德在桌子上看到了她喜歡了很久的小香薰和煙花筒。

  一切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不、不不,不不不!」弗雷德瘋狂搖晃腦袋,他像一隻昏頭昏腦的炸尾螺,發出凄慘的哀鳴,「bunny,你跟男人同居了?你才幾歲?」

  艾比被他晃得眼暈。她艱難地辯解︰

  「我已經二十幾歲了!」

  弗雷德在房間裡繞圈,用腦袋頻頻撞著大書櫃,痛哭流涕︰

  「天哪,你都二十幾了!是啊!我錯過了這麼多日子!」

  艾比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她開始心疼起這個紅頭髮的大男孩,所有人都在長大,只有他被時光之神囚禁了。

  「等等,是我上次看到的那傢伙?」弗雷德警覺地比劃,「這麼高,這麼帥,金頭髮藍眼楮那個?」

  那個雪天裡撐把紅傘的「守護騎士」。

  艾比訝異於他知道得這麼詳細。

  「你看見他了?」

  「這不是重點!」弗雷德抓狂,「重點是,你們同居了?為什麼同居?」

  他倒吸一口涼氣︰「不會是……結婚了?你們要結婚?你的肚子裡有寶寶了,你懷孕了——」

  艾比恨不得把他的嘴巴捂住︰「不是啊!你別瞎說!」

  她支支吾吾,慢慢變得害羞。紅著臉閉上眼,嘴巴裡快速地跑出一句︰

  「結、結婚什麼的,我還沒有考慮。不過……不過對象應該就是他啦!」

  弗雷德簡直要傷心死了。他可憐巴巴地抽噎,然後問︰

  「你真的很喜歡他?」

  艾比認真地想了想,她不知道她突然笑得好甜。

  「是呀,我是喜歡他的。」她蹙著眉毛,有點費勁地解釋,「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跟他在一起我總是很快樂。他能把我的痛苦擦掉,就像橡皮擦那樣。他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注意不到別的,他是、他是一個發光源。」

  弗雷德看著她。她以前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那太大膽了,和她的性格完全不符。但現在她已經可以對著人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了。即使還會害羞,還會吞吞吐吐,但她說完了,沒有任何不確定。

  好像她已經準備和他過一輩子,想了很久很久。

  弗雷德還是有點不甘心。

  「你是說他是一個螢火蟲屁股?」

  「……不是——!」

  艾比又忍不住拿枕頭砸他。

  弗雷德躲過了枕頭。他從地板上站起來,慢慢飄至高處。他凝視了她很久,興許有十分鐘那麼久。

  那眼神有點苦惱、有點喜悅,似乎更深的地方還沉澱著化不開的哀愁。

  後來哀愁也散了,他的眼珠慢慢變得明亮,像一泓溫柔的、澄清的水。

  「好吧,只要你高興,一切都沒問題。」

  他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比一陣風還輕。他重複著剛才的話︰

  「對……只要你高興。傻姑娘。」

第五十章:小考驗

  弗雷德說完那句話就反悔了。

  什麼「只要你高興」!不不不不!他要給那個金髮小夥一個考驗!

  是的,一個小小的考驗。

  史蒂夫回到家的時候,客廳沒有亮起燈。往常這個時候,如果他還沒有回來,艾比會給他留一盞。

  但今天被弗雷德糾纏一通,跟他玩得居然忘了。

  史蒂夫換了鞋,一邊輕聲喊:「艾比?」

  艾比在書房,拔高音量「哎」了一聲,趕緊從地板上一骨碌爬起來。但是已經來不及,史蒂夫拐個彎,視線落到書房的空間裡,一眼就把她捉住了。

  艾比衝他笑,甜甜的,略帶討好的。史蒂夫不讓她坐在地板上,平常她也不這麼幹,只是弗雷德一來,她就被他帶跑偏了。

  更別提直到現在弗雷德還在她身邊上躥下跳,企圖把她耳朵揪得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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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麼快站起來幹什麼!」

  艾比不理他。

  史蒂夫跨進房間,感覺到驟降的低溫。書房比客廳要冷太多,讓人懷疑自己不是在室內。他不由皺了皺眉毛。

  「對不起……我下次不坐地板上了。」艾比小聲道,「我保證。」

  不管弗雷德是如何的恨鐵不成鋼,她還是要這麼說。她知道史蒂夫是為她好。

  史蒂夫沒有揪著問題不放,他走過去摸了摸她的手,不是很冰:

  「我們不是上下級的關係。」他的手微微使力,把她的握緊,「我的出發點永遠為你,但你也不需要把我的話當做指令。因為我們都知道,你犯過一次之後就會長了記性,是不是?」

  他低聲,彷彿給幼兒園的小朋友分蘋果的老師。艾比乖乖點頭,手心裡熱乎乎的,好像真的把那顆紅蘋果握在掌中了。

  他笑了笑:「你永遠不必對我說抱歉。」

  他們是平等的。

  艾比抿著嘴,忍不住問他:「……如果真的是我錯了呢?很嚴重很嚴重的錯?」

  史蒂夫想都沒有想:「那也不需要。」

  說完這句,他好像突然醒悟似的支著額頭。

  他錯了,他們之間是不平等的。

  他心中本來有個公正的天平,但一把艾比放上去,另一邊放再多的東西都是輕飄飄、翹起來的。

  她重得幾乎無法從他心裡挪開。其實……好吧,他也希望她一直這麼「重」。

  愛情變成砝碼,再公平的稱重也會變得不公平。

  艾比的耳朵很紅,正當她沉浸在粉紅泡泡的氛圍中時,弗雷德的吱哇亂叫把它打破了!

  史蒂夫側了下身,躲過了不知道從哪砸過來的墨水瓶。

  他凝視著那個方向,嘴角慢慢抿成直線。

  另一頭艾比簡直想尖叫!她恨不得把弗雷德從半空中拽下來揉搓!

  「這是……這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我的朋友弗雷德的惡作劇。」艾比強笑著,「他沒有惡意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艾比凶凶地豎起兩隻耳朵,對弗雷德做著口型:「你在幹嘛!」

  弗雷德從空中飛下來,站在她身邊。他用手指扯了扯她的頭髮,嘟囔: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脾氣好不好。」

  艾比瞪他,繼續做口型:「他脾氣很好!」

  但被他這樣一鬧,好不好可就說不準了……

  艾比看向史蒂夫。他看上去沒有生氣,但表情有點嚴肅。

  「我能看見他。」剛才他朝他扔墨水瓶時,他依靠他出色的動態視力捕捉到了空氣中的一點波動,那是個紅發男孩兒的輪廓。「房間裡的低溫不是我的錯覺。」

  他若有所思。艾比和弗雷德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能看見我!他是什麼?遺落的美國巫師?我早說伊法魔尼不靠譜!」弗雷德驚奇地捂住了嘴巴,「不不不不不,不對!是你召喚的我,這藥難道不是隻對你有效?」

  艾比比他還迷茫,對他夢遊似的喃喃:「不,他不是巫師……他是個超級英雄。」

  「那是什麼?」

  「呃……一種職業?」艾比絞盡腦汁解釋,「工作是搶險救災打壞蛋。」

  弗雷德像只尖叫雞一樣嘶聲:「什麼?你剛才為什麼不提醒我!我朝他扔了一個墨水瓶,我要死了!」

  艾比這回提醒了他:「你已經死了。」

  他們吵吵鬧鬧若無旁人。史蒂夫非常沉穩,他默默收拾好了墨水瓶,用包容的眼光看著他們,好像在看兩個搶蘋果的小孩。

  弗雷德並不滿意那目光!好像這人已經老得可以當他們的爺爺似的!哈!

  他咬著牙,突然親昵地環上艾比的脖子。艾比被他激得打了個冷顫。他依然頑固地抱著她,把她的腦袋當成大型游走球一樣往懷裡塞。

  史蒂夫寬容的眼神消失了。他的眼睛攪動出一點深色,室內的溫度不知道為什麼降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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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比的牙齒都在「格格」打戰。

  她看到史蒂夫朝他們走過來,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他身上的溫度永遠是溫暖的,她的臉頰慢慢恢復了血色。

  弗雷德突然把她鬆開了。

  史蒂夫的眼睛注視虛空,禮貌地打招呼:「弗雷德……?」

  弗雷德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艾比跟我提起過你,你是個很棒的男孩,非常棒。你聰明又有趣。」艾比不用看都知道弗雷德的尾巴已經翹起來了,「你對她來說意義重大,你的意見對她來說也至關重要。」

  「——所以你必須要得到我的認可。」

  弗雷德飛快地接上。

  「艾比在上學那會可是個風雲人物。」弗雷德張口就來,「整個赫奇帕奇沒一個比她漂亮的,想追她的男生遍布整個霍格沃茨。」

  艾比的臉倏地變紅。她低著頭磨蹭自己的腳尖,以為弗雷德是在說大話給她撐場面。

  她不知道事實確實如此。雖然她有「小花瓶」那樣的外號,但這也是基於她的美貌;她性格溫順綿軟又懂禮貌,這種脾性和外表的反差更讓人心動。

  「我知道她很好。」史蒂夫握住她手的力道更緊了,「沒人能比她更好。區別在於世界上有很多金髮碧眼的漂亮姑娘,她是獨一無二的。」

  弗雷德有一瞬間的失語。片刻後他雞蛋裡挑骨頭:

  「雖然她漂亮,但她成績糟糕,經常炸坩堝。她膽小也普通。」

  艾比臉上的熱度飛快地消了下去。她想衝過去堵住弗雷德的嘴巴。

  「我沒有用夢境中的羽毛裝飾並美化她,她興許是很多青少年眼睛裡的女神,但在我看來沒有那麼遙不可及。」

  「我想反駁的是她絕對不普通,你應該很了解她在研究植物上的天賦。我承認她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第一眼見到她我就想了解她。」

  「然而我跟她在一起不是因為荷爾蒙作祟。如果說美貌,世界上有太多人誘惑你我。甚至有可能是和她長得九成相似的,擁有同樣好臉蛋和好身材的金髮尤物。」

  弗雷德不假思索地說:「但那不是艾比。」

  「看,你也能理解我的原因。」史蒂夫聳聳肩膀,「當你真正了解一樣東西,或一個人的價值,你不會輕易被看似雷同的假象迷惑。」

  「——因為根本沒有人會和她雷同。」

  就像巫師的世界裡有那麼多牛頭搖搖樹,艾比一眼就能認出自己培養的那棵。

  也只有那棵會笨拙地靠過來,主動為她獻上她視若珍寶的奶瓶果。

  史蒂夫的這句話堪稱擲地有聲,艾比的臉已經紅得沒法看了。弗雷德扭過頭去,他嘟噥:

  「好吧,你贏了。花言巧語的傢伙。」

  艾比皺了皺鼻子反駁:「史蒂夫才不會花言巧語呢!」

  他這個人通常是很正經的。今天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把她都嚇到了。

  弗雷德頓時氣結:「我這才死多久,你就向著他!」他朝她張牙舞爪,「沒心肝的壞丫頭。」

  這話說得哪裡怪怪的。艾比躲在史蒂夫身後,衝他吐舌頭。

  弗雷德一聲嘆息。

  他也知道……他哪裡會不知道呢?

  她比以前活潑多了,勇敢多了。是這個擋在她身前的男人使她成長,一個人就算能力再強總有疏漏,再堅實的屋檐總有遮不住雨的時候。

  對的愛情不是一味捆縛,始終把人放置在羽翼之下;而是在你不在身邊的時候,她也能自己張開翅膀。

  弗雷德疲倦地長嘆:「你過關了。」他轉而向艾比叮囑,神情嚴峻,「結婚時記得召喚我。最後一個PS:結婚前最好別搞出人命,如果你不想那傢伙被你爸爸屁股揍開花的話。」

  艾比「嗚」地捂住了滾燙的臉:「結婚這事還早吶!你、你說的也是不可能的!」她從指縫中漏出兩丸水亮的藍眼珠盯著他瞧,「……我爸爸才不會這樣幹呢……他和我媽媽現在在南極洲,正忙著度他們的第五十二次蜜月。」

  「哼,你儘管試試吧。」弗雷德冷笑一聲,「只是一個小小忠告。」

  一陣冷風突然從窗戶灌進,弗雷德輕盈地飛了起來,躍入夜色彌漫的天穹。他揮著手說「下次見」,轉身的背影瀟灑得像彼得潘。

  今天是他待得最久的一次。艾比看了眼時鐘,正好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第五十一章:參觀日

  艾比這個姑娘,還有個優點叫耐心。

  經過長期不懈的努力實踐,她終於把召喚弗雷德的時間延長到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的目標已經達成了,二十四小時豈不是指日可待!

  儘管差距還是稍微有點遙遠,但艾比天性樂觀。她在燈下蘸著墨水寫信,信是給陋居的韋斯萊一家的。

  她把最近的成果詳細地匯報給他們,並把成功的配方抄在了羊皮紙上。如果他們有材料,也能在自己的家裡召喚弗雷德了。

  弗雷德坐在桌子上踢著腿,一隻手把墨水瓶顛來顛去。他看著艾比寫信,心裡想著自己的家人該有多高興!

  艾比伸長胳膊去夠墨水瓶:「有什麼話要捎給他們的嗎?我一併寫上。」

  弗雷德想了想:「問問他們,喬治的髮際線還好嗎?我有點擔心他變禿。」

  「喬治的頭髮很濃密!起碼現在看起來比你的多呢!」艾比嗆他,「說點正經的。」

  「好吧,給他們每人一個親親。」

  弗雷德又想了想,噘起了嘴巴。

  艾比在信的最後面附上一行超小的字,替弗雷德傳達他的心願。因為羞恥,她的字跡都變得有點潦草了。

  ……

  艾比的生活現在變得非常規律;忙碌卻充實的那種規律。她不僅要去花店幫費德森太太的忙,還得準備送到X學院去的魔藥材料。

  這段時間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娜塔莎告訴她,現在有一個「免費旅遊」的機會——她不是這樣說的,但意思差不離——總之,如果她有空,週末可以去X學院參觀。

  作為一個小小的材料供應商,甚至不是什麼正式員工,居然還有旅遊福利!

  艾比驚訝極了。但娜塔莎告訴她「這是應學院新來交換的草藥學教授的邀請。」

  這句複雜的話在艾比腦海中繞了一圈,她的眼睛突然像燈泡一樣發亮。

  來交換的草藥學教授!那是納威!

  艾比很久沒見她的好朋友了,心裡格外激動。加上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的名頭著實對她誘惑挺大,她還真想去看看那是什麼樣子。

  這事被弗雷德知道了,也吵著嚷著要去。他現在已經能維持兩個多小時不走,艾比不擔心他突然消失,只擔心他在別人的學校裡作亂。

  弗雷德對勃朗寧發誓!他絕對會像一隻氣球一樣緊跟艾比身後!安分守己,寸步不離!

  然後兩個人就像要去春游的小朋友一樣期待著週末了。

  那天是史蒂夫開車送他們去的,弗雷德一個鬼占了一排後座,屁股撅著趴在後座上唱歌。唱的是霍格沃茨的校歌。

  沒有旋律可言,旋律都是學生們自己定的,可伴任何曲調。他這回沒用葬禮進行曲的調兒唱,而是選了一段非常輕快又和暢的旋律。那聽起來像春天。

  有花有鳥的春天。

  艾比從沒聽過這個曲調,但也情不自禁地跟著他哼。唱完問他「是什麼歌」,弗雷德衝她眨眨眼睛。

  「哦,我自己編的!死後的生活真的很無聊,你懂。」

  伴隨著兩個郊遊小夥伴快樂的歌聲,汽車在平滑的大路上漸漸駛遠。

  ……

  澤維爾學院和霍格沃茨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風格。霍格沃茨處處充滿中世紀古堡的舊風,但澤維爾學院現代氣息更濃。

  學校占地很大,風景優美得不像話。但最吸引艾比的還不是這個,因為她看見了納威。

  納威已經很有教授的派頭了,他的頭髮梳得很整齊,五官分明,但臉上還掛著熟悉的、有點憨的微笑。

  他比上學那會兒瘦了很多,但一開口聲音還是一樣,比尋常男生尖一些,但很清亮:

  「嘿,艾比!」

  艾比加快腳步朝他奔過去。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不約而同地張開雙臂,來了個重逢的擁抱。

  兩個人互相問候了彼此的近況,話題從家人和自己身上扯開去,一不小心又聊到了他們共同喜愛的草藥,這下可剎不住車了。

  納威和艾比就「牛頭搖搖樹和獨活草共同生活的可能性」做了深刻探討。直到十五分鐘後,艾比抬頭,突然想起跟自己一塊兒來的那夥計:

  「啊對了,弗雷德是和我一起來的!弗雷德你——」

  艾比轉頭,不出所料那個不安分的大騙子又不知道去哪兒了。

  艾比:「……」

  納威茫然地轉著腦袋左右看。沒有弗雷德的蹤跡。

  「抱歉,艾比。」納威看了眼脖子上掛的懷錶,「我得趕緊去校長室一趟。說起來,這個點學生的課餘興趣講座已經結束了,照理說校園不應該這麼安靜——」

  伴隨他的話語,原本一片春意盎然、靜美如畫的校園突然活躍了起來!艾比看到有不少「奇形怪狀」的學生從各個樓梯口衝出來,一下子就把整個學院塞滿了!

  艾比揉了揉眼睛。

  還真的是「奇形怪狀」的!

  有的背著沉重的大翅膀,有的是藍皮膚,背後甩著小惡魔一般的尖角尾巴……

  艾比看得呆了。

  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更令她震驚的是:這群手裡明明還抱著課外書或者吉他滑板,看上去青春洋溢的男女孩兒們,他們突然開始在噴泉池邊打起了大混戰!

  空中一時間亂七八糟的道具亂飛。艾比再視力不好也看清了:這些亂飛的道具大部分是她眼熟的魔法把戲。

  艾比親眼見到:有個亞裔女孩兒把打嗝粉撒出去,來不及躲開的兩個男孩就開始瘋狂地打起嗝來;男孩中的一個一邊打嗝,一邊擲出了茶杯,茶杯咬住了女孩的鼻子,女孩痛叫著,掏出了口袋裡的蟾蜍蛋。

  有個戴防風鏡的銀發小子正自得其樂。他把整條走廊都變成了沼澤,如果艾比沒記錯的話那是弗雷德在校的時候發明的商品。

  艾比還有個驚人的發現:這裡最受歡迎的魔法把戲是韋斯萊家的!他們的肥舌太妃糖在這裡火到不行,艾比看到好多男孩女孩嗚嗚亂叫,沒有形象地拖著長長的大舌頭,同伴們在他們身邊捧腹大笑。

  艾比和納威:「……」

  在一發嗖嗖蹦煙火竄上教學樓的時候,艾比看到半空晃晃蕩蕩飄下來一個紅色的人影。

  「弗雷德!」

  她大聲喊他。弗雷德轉過頭,眼睛紅紅的,但是嘴巴咧得超大!

  艾比被他這副又哭又笑的滑稽相嚇著了。

  「哦bunny!小兔兔!」弗雷德一把鼻涕一把淚,「我沒有想到,我們的產品在這個學院也如此暢銷!」

  「這是多麼讓人欣慰的事情!我死而無憾——」

  他還沒說完,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糞彈穿透了他。雖然他沒有實體,但還是被噁心得不輕,嘴角的弧度也倏地放平了。

  「噫!這只是今天百分百的校園美夢裡,出現的唯一一個意外。」

  弗雷德心有餘悸地看著那個炸開花的超強力糞彈。

  他讀書的時候可從沒領教過這種威力級別的大糞彈!

  「梅林啊,一定是喬治乾的,這個變態。」

  艾比和納威面面相覷。

  ……

  如果說X學院一日游帶給弗雷德的是驚喜,帶給艾比的絕對是衝擊。

  她晚上回去就做了噩夢。夢裡全是被雙胞胎那些五花八門的惡作劇捉弄的恐懼。

  夢見糞彈向她砸來的時候,艾比急喘一聲,突然醒了。

  她一動,肚子上那條堅實有力的胳膊就攬緊了她。

  史蒂夫若有所覺地睜開眼睛:

  「……怎麼了?」

  他清清爽爽的嗓音在黑暗裡降低,像貼住太陽穴的一片薄荷葉。那股子清涼熨帖地包圍住她,艾比的神經為之一鬆,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全消失不見。

  「沒什麼啦……」

  艾比往他懷裡直縮,重新變回大勺兜小勺的姿勢。她的腿蜷起來,親昵地抵住了他的下腹;史蒂夫也從善如流地把下巴擱在她發頂。

  聲音自頭頂上方響起,十分朦朧。裹挾著倦意和笑意:

  「也許……睡不著的小寶貝可以申請聽一個故事。」

  艾比其實覺得自己可以睡著,但又不捨得放棄這個機會。她違心地默認自己是「睡不著的小寶貝」,動動胳膊,在他胸膛戳了一下,像按下了申請按鈕。

  故事也很配合地從史蒂夫嘴裡徐徐漏了出來,伴隨他舒緩的聲音。他的故事還是老套得不成樣子,充滿七八十年代舊童話的風味;並且主角還是那顆金色的豌豆。

  豌豆歷經重重困難,終於變成了公主。

  只不過艾比在聽到「豌豆公主跳上宮殿階梯」之前就睡著了,連史蒂夫在黑暗中凝視她很久,最後偷了個吻都不知道。

  ……

  艾比以為噩夢會困擾她很久,但實際並沒有。事實上她也沒心思去想噩夢的事情了,因為花店的工作正式開始繁忙起來。

  她這兩天忙著揀花和扎花,忙到腳不點地。

  在第四個男孩兒紅著臉問她「玫瑰怎麼賣」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如此繁忙的原因。

  因為明天就是情人節了。

  和所有擁有愛情的、受到氣氛感染的女孩兒們一樣,艾比陷入了準備禮物的煩惱。

  這煩惱有點新奇,還詭異地有點讓人雀躍。

  簡直又酸又甜!

第五十二章:情人節

  原諒艾比的俗套,不是每個女孩兒都有層出不窮的浪漫奇招。

  當初的利用槲寄生拼出心形就已經耗光了她僅存的浪漫細胞,情人節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新花樣,創意不行那至少還有心意。

  她開始學著自己做巧克力。

  史蒂夫這兩天也忙得不常回家。超級英雄們可不會因為節日而擁有假期,壞蛋們才不會管你放不放假;甚至有些機靈點的混球還懂得利用這大好時機集中人群,製造更大的混亂。

  但即使他忙得腳不沾地,艾比在學做巧克力的時候還是緊張得像個入室小偷。她把工具和材料全搬到隔壁自己的舊家來了,生怕史蒂夫突然回來;後來覺得自己無法一心二用太不保險,還特地派了牛頭搖搖樹盯著。

  牛頭搖搖樹頂著個大腦袋耀武揚威似的杵在門口。

  黃油、糖和巧克力液,錫紙案板和心形模具……

  明明材料工具一應俱全,做出來的巧克力卻醜到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艾比在廚房搗鼓半天,浪費了不知道多少材料,巧克力醬沾滿十根手指,一根都沒能倖免……

  總算做出一個能看的。

  她已經認了命,這輩子是沒有廚藝天賦的了。怎麼模具明明這麼工整好看,自己做出來的形狀卻如此粗糙!

  如果有時間的話她真想再磨練磨練,但時間不夠了,史蒂夫今天晚上會回來。她把這塊看起來「笨頭笨腦」的心形巧克力妥善包好,幸虧她最近練就了一身扎花的本事,對於包裝綁緞帶之類的活很擅長,總算把這塊醜醜的巧克力美化了兩三分。

  ……

  「你別睜眼睛,等我數一二三你才可以!」

  史蒂夫的眼睛被艾比的手捂住。這是一雙柔嫩而骨骼纖小的手掌,褪不去一股牛奶和巧克力的甜香。

  她長得不高,和史蒂夫相差有點大;幾乎是整個人掛在他後背上,艱難地踮著腳去捂。

  史蒂夫根本用不著眼睛,他把人背著,腳步穩當直達客廳。小几上有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艾比指使他去摸。

  史蒂夫的嘴角露出一點笑容。

  「你要數一二三了嗎?」

  他貼心地問。

  艾比的胳膊抬了太久,現在已經很酸了!她沒有忘記要假裝神秘,故意慢吞吞地喊了「一」,隔了兩秒才喊「二」。

  只是「一」和「二」已經落下了,史蒂夫左等右等都等不來「三」。

  「我喊三,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史蒂夫看不見的地方,艾比的脖子和臉全紅了。她忍住羞赧,裝作理直氣壯地對他說。

  別說一個要求了,一百個要求史蒂夫想也不想,都會答應。

  「三——你、你不許現在就睜眼睛。」

  艾比從背後繞到他身前,史蒂夫聽話地只顫了顫眼睫毛。他微微屈著膝蓋,像只等待主人撫摸的大金毛。

  「……要一個親親。」

  艾比小聲嘀咕,終於說出了她的請求。這時候羞恥已經完全超過負荷,她臉上不再表現出緊張,反而大膽到讓人著迷。

  可惜史蒂夫現在看不見。

  然而她這樣討親親,別說一個吻,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他。史蒂夫壓不住臉上的笑容,他順從地閉著眼睛,但不等她揪住他的衣領往下拉,他就已經壓住她的後腦,很自然地和她纏在一塊兒。

  牛奶和巧克力味交織的甜吻。在多數允許放縱的情況下,史蒂夫很樂意放縱自己一把。不滿足於淺嘗輒止,他喜歡把它變成深吻。

  這回的滋味更加美妙:他稍微退出一點脣舌,食髓知味的女孩就哼哼唧唧,十分委屈似的伸著小舌頭追過來;史蒂夫被她纏得神經都要炸,低頭把人壓得更緊,反覆咂吮。

  等到終於結束,兩個人還不願意分開。史蒂夫摸她發顫的細白脖頸,貼著她的嘴脣又纏綿一會兒。

  艾比的「要親親」行動圓滿成功,史蒂夫睜開眼睛。艾比看到他含著笑的藍眼珠才驚覺自己忘了什麼,趕緊把小几上的禮盒塞進他手裡。

  「給、給你的巧克力!」

  史蒂夫愣了愣,笑容裡更添了幾分複雜的味道。他低聲問:「你自己做的?」

  「是呀。」艾比垂頭喪氣,「做的不好看呢。」

  史蒂夫的笑容更加複雜。他扶了扶額頭,牽起她的手把她拉進書房裡。

  書房的桌子中央也擺著一個心形禮盒,只不過樣式相對樸素。艾比的心怦怦直跳,她問:「這是送給我的嗎?」

  「當然。」

  「我可以拆開它?」

  史蒂夫比了個「請」的姿勢。艾比深吸口氣,解開緞帶,把禮盒打開。

  然後這口氣再也沒咽回肚子裡。

  一模一樣的心形巧克力。興許不能說一模一樣,艾比看出他們用的應當是差不多的模具,但史蒂夫這塊比她做的精緻多了,心形看上去是那麼完美。

  她還不死心:「這是你做的嗎?」

  「是。」

  艾比頓時被打擊了。

  天底下有她這麼笨的戀人,自然也有史蒂夫這樣手巧的戀人。他已經不能說是手巧,在艾比眼裡他簡直是毫無瑕疵!

  她羞愧極了,抓著他的衣服眼淚汪汪;史蒂夫順著她的脊背反覆摩挲,耳鬢廝磨地哄。

  史蒂夫說:「都怪這個巧克力,扔掉吧,省得看了就傷心。」

  艾比趕緊收住淚花花攔住他。後來看他一點動手的意思也沒有,反而笑得嘴角彎彎,十分開心。她最後一點氣也順了,手臂緊緊圈著他像只黏人的貓咪。

  兩個人晚飯吃得豐盛,飯後還有甜點,是彼此做的心形巧克力。史蒂夫做的這塊濃淡正好,艾比這塊卻是膩到發慌,但史蒂夫依然微笑著把它吃完了。

  感謝強大的超級士兵胃,他沒有任何不適。

  艾比今天吃的有點多,正想在沙發上躺一躺,揉一揉肚子,卻被史蒂夫拉著,兩個人手牽手進到臥房裡。

  艾比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大白熊!

  她「啊」了一聲,因為眼下她根本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感嘆詞能表達她的心情!

  這是一隻超級、超級大的大白熊,有所有軟綿綿的女孩子都喜歡的細白絨毛,和微微笑的嘴巴。

  史蒂夫的床已經很寬敞了,但把它擺在上面還是有占滿的錯覺。艾比興衝衝地蹬掉拖鞋,朝巨型大白熊撲過去,一下子就被它肚子上的軟毛淹沒了。

  她體格小,整個人幾乎能坐進大白熊懷裡。史蒂夫站在原地,看她上上下下地又抱又摸。

  他問她:「喜歡嗎?」

  艾比大聲說:「喜歡!」

  史蒂夫摸了摸鼻梁,有點不好意思般:「你知道……我的工作比較特殊,有的時候晚上不能回來陪你。」

  「你總跟我說床太大了,我怕我不在的時候,你晚上睡不著。」

  他笑了笑:「我不懂那些女孩子的東西,但是……你喜歡就好。」

  艾比看了看他,從床上跳起來親他臉頰。

  ……

  史蒂夫去洗澡了,艾比還在跟大白熊玩。

  她也已經洗好了澡,頭髮差不多全乾,只是發根還有點潮潮的水汽。

  她在床上滾了一圈,從床的另一端滾進大白熊的懷抱裡。但她的頭髮還有點濕,在大白熊的毛上洇了圈印,她不敢再滾了,趕緊爬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好。

  拜四倍聽力所賜,史蒂夫耳裡即使灌滿水聲,還能清楚地聽見艾比跟大白熊講話,嘀嘀咕咕的。

  史蒂夫忍不住笑,在浴室裡揚聲問:

  「真的有這麼喜歡它?」

  艾比「嗯」了一聲,怕他聽不見,又扯著嗓子跟他重複:「喜歡!」

  她開心極了。

  這是她和史蒂夫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以後還會有許許多多個。今年已經這麼開心,她簡直想像不出來以後的每一年會怎樣更加開心了。

  她給大白熊拍了照,發到個人的IG賬號上,配字是「情人節禮物」。剛發出去就收到兩顆光速點贊的紅心。

  是彼得和內德。

  內德還發了個心碎的表情,彼得圈了他,讓他「閉嘴」。

  艾比笑得停不下來。

  史蒂夫在洗澡前就看到她撲在大白熊身上,洗完澡看到她還黏著,對新玩具的新鮮勁完全消不下去。

  他有點不樂意了:這熊是他不在的時候給艾比抱的,但他現在大活人在這,她還美滋滋地抱著熊。

  史蒂夫覺得自己男朋友的地位岌岌可危。

  但他不欲和大白熊爭寵,也不像小奶狗男友那樣,黏糊糊地吃「你到底喜歡它還是喜歡我」這種醋。

  他默默擦乾了頭髮上的水,上衣不穿就這麼爬上床。艾比被他大胸一晃,擱在白熊身上的心思頓時分去大半。

  史蒂夫跟個男妖精似的攬住了她的腰。手掌一挑一滑,就從她睡衣下擺探了進去,動作熟練。

  艾比意識到危險,四肢並用趕緊往外爬,大白熊也不要了。但已經來不及,因為史蒂夫已經帶著她的手,摸向了他睡褲的鬆緊帶。

  艾比腦袋「嗡」的一聲,頓時頭都大了一圈。史蒂夫表面十分正經,臉上沒什麼表情,更像雜誌內頁撕下來的禁慾系模特。

  但他最近也不知道是什麼惡趣味!自己脫不好麼,非要她摸……

  艾比特別硬氣地不摸。

  她撇過頭去,又被他扳正。史蒂夫捏了捏她的耳朵:「你笑一笑。」

  艾比偏不笑。反而把嘴抿緊了。

  這個動作卻是正中史蒂夫的下懷:他從善如流地去親她抿出來的酒窩,胳膊稍微動動就把人掀翻了。

  ……

  折騰過一輪,艾比又哭了。她嗷嗷地伸出手,推拒他潮熱的胸膛。由於手臂實在酸軟,力氣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她嗚咽地問:「你、你還來呀——」

  史蒂夫笑了。胸膛微微汗濕,往下一壓。

  他的聲音低柔愉悅,幾乎能敲打進人的心坎裡去:

  「I Can Do This All Day‧」

  (我可以跟你耗一整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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