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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我裝的 By 一字眉

陳小小の小註記:寧思音×蔣措 ;聯姻;小三爺

文案︰
寧思音的未婚夫是蔣家最有希望繼承家產的曾孫,無奈被一個小嫩模迷了魂,寧死也要取消婚約,讓寧思音成了名媛圈的笑柄。
蔣家老爺子為了彌補,將家里一眾適齡未婚男青年召集起來,供她任意挑選。
寧思音像皇上選妃一樣閱覽一圈,指著老爺子身邊長得最好看最妖孽的那個︰“我要他。”
前未婚夫一臉便秘︰“……那是我三爺爺。”
-
蔣老爺子去世,最玩世不恭的小三爺繼承家業,未婚妻寧思音一躍成為整個蔣家地位最高的女人。
嫁進蔣家後,寧思音的小日子過得很滋潤。住宮殿,坐林肯,每個月的零花錢九位數,還不用伺候塑料假老公,她的生活除了購物就是追星,每天被晚輩們尊稱奶奶。
唯一的不便是,作為蔣家女主人,在外要端莊優雅,時時注意儀態。
忍了幾個月,趁蔣措出差,寧思音戴上口罩帽子偷偷去看牆頭的演唱會。
坐在下面喊得聲嘶力竭︰“寶貝我愛你!”
後領子被揪住,本該在外地的蔣措將她拎上車,笑容涼薄︰“再說一遍,你愛誰。”

*白切黑狡詐小公主VS美強慘陰險大BOSS
*我以為我老公歲月靜好沒想到心狠手辣,呵,陰險/我老婆表面上單純無邪背地里鬼計多端,嘖,可愛
*本文又名︰《震驚!妙齡少女嫁給前男友的爺爺》《前男友成了我孫子》《豪門奶奶的幸福生活》

【排雷】
*黑心夫妻二人組
*非典型瑪麗甦,一切設定為劇情服務
*人多記不住的,蔣家家譜見@碳烤八字眉

內容標簽︰ 豪門世家 天之驕子 勵志人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寧思音,蔣措 | 配角︰孫子們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前男友成了我孫子
立意︰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第1章 誰愛我

  寧思音在飛機上刷到自己的新聞。

  【寧氏千金歸國擇婿,蔣氏三子誰將抱得美人歸?】

  奇了怪了,她的個人私事,這些無孔不入的媒體竟然比她本人知道得更為清楚。

  通篇都是小編個人推測,對蔣家正當年齡的三位少爺的優劣勢條分縷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豪門利益格局盤根錯節牽一發則動全身,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廢話。

  寧思音依舊不習慣長時間飛行,十三個小時一半沉睡,一半煎熬。

  下機前戴上了墨鏡,遮擋臉上的倦色。

  VIP通道出口已有人在等候。

  翹首張望的矮個其貌不揚,身旁另一位白衣黑褲、肅容峻目,在人群之中稍顯矚目。

  瞧見她的身影,矮個再三打量,等寧思音走至近前停下,才敢確認,趕忙擺出春風滿面的笑臉。

  “寧小姐!歡迎您回國。我是嚴總的下屬,我姓吳,您叫我小吳就行了。董事長派我們來接你,他在熙河家里等您呢。”

  寧思音點了點頭,摘下墨鏡。

  小吳頭回見這位傳說中的神秘小公主,第一眼就覺得漂亮,但又不庸俗的那種漂亮,很有貴氣。體態舉止是經過嚴格禮儀教習的高雅,就連這再簡單不過的點頭都讓人覺得無懈可擊。

  他盯著看了片刻才想起什麼,指著身旁的人著重介紹︰“哦對了,這是我們嚴總,嚴……”

  “認識。”寧思音看著那人說,“有勞。”將手中行李箱遞給他便顧自走了。

  小吳看看行李箱又看看嚴秉堅,反應過來便要伸手去拿︰“我來拿……”

  “沒事。”嚴秉堅握住拉桿向外走去。小吳心情復雜地跟上。

  寧思音被忽然間一擁而上的人堵住去路時,委實有受到驚嚇。

  快門聲此起彼落,長/槍短炮迅速將她包圍在中央,擁擠推搡間幾次險些擦過她的臉。

  “寧小姐!”

  “寧小姐看這邊!”

  “請問寧家和蔣家要聯姻的消息是否屬實?”

  “據說你這次回國就是為了和蔣昭野訂婚,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寧思音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她這幾年專心念書,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又非藝人明星,怎麼會有如此多媒體認識她,還知道她的行程?

  她將墨鏡重新戴好,嚴秉堅在此時破開記者走過來,並未與記者解釋周旋,一言不發護送她至上車。

  一群記者爭相撲來貼在車窗,場面如同喪尸壓境。直到司機將車子艱難啟動駛出,方才甩開所有人。

  小吳從後視鏡看到記者被遠遠甩在後方,松了口氣,往後瞟去。

  只見寧思音倚靠在座椅里,墨鏡擋住眼楮看不出神色。嚴秉堅穩坐另一側。

  “帶這麼多記者迎接我,堅秉哥也太客氣了。”寧思音將鍋發過去,並不等他承認或否認。“爺爺突然叫我回來,是為了什麼事?”

  “寧老的決定有他的理由,我並不清楚。”嚴秉堅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不是他的狗腿子嗎,你怎麼會不知道。”寧思音說。

  嚴秉堅深受爺爺信任,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眼線,他的狗腿子。

  爺爺這次叫她回來的決定很突然,寧思音的行程安排得也很倉促,要沒有自己人泄露記者怎麼會知道她的行蹤?

  小吳因為這話驚訝地瞪大眼。

  寧思音的嗓音柔細平和,語氣優雅得體,讓人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以致于听錯。

  嚴秉堅本人沉默不言,對她的冒犯無動于衷。

  寧思音摘了墨鏡,將臉轉向窗外。

  小吳游移不定半晌,恭恭敬敬地小聲提醒︰“寧小姐,嚴總的名字叫作嚴秉堅。”

  寧思音轉向他,“我叫的不對嗎?”

  她五官干淨,眼楮清澈,是很有靈氣的長相。這問話听起來無疑是誠懇的,讓人覺得叫錯肯定也是無心的。

  小吳訕笑︰“您剛才叫的堅秉。”

  “哦。”寧思音便偏頭望向嚴秉堅,彎起唇線微笑,“不好意思啊,堅秉哥。”

  小吳︰“……”

  他張了張嘴,剛要再向她解釋一遍,收到嚴秉堅遞來的目光,悻悻住口。

  到熙河用時四十二分鐘。

  熙河所在,是上個世紀初達官顯貴們家宅座落的區域,許多老房子既保留了歷史的厚重感,又延續了世家傳承,至今仍是甦城最老派也最顯貴的地帶。

  寧思音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寧家的房子時,精神上的震撼。

  窮人窮,富人富,寧家這棟宅子豪華得過了頭,儼如中世紀歐洲古城堡,抑或童話里公主和國王居住的宮殿。

  但童話般的大城堡,住在里頭的人寥寥可數。

  圍繞宅子的草坪新近修剪過,自動噴淋設備覆蓋所有方位,細霧般的水滋養得新草鮮綠青翠。

  寧思音站在大門外仰頭凝望片刻,抬腳進門。

  寧光啟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年前大病一場,整個人又瘦了一圈,氣色遠不如從前。

  他坐在一樓大廳,顯然是在等她。

  寧思音走過去,乖乖叫道︰“爺爺。”

  “回來了?”寧光啟威嚴沉著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數遭,最後定到她臉上。

  “看著長高了。一個人在那邊生活,還習慣嗎?”

  看得出來他在努力表現和藹,但講話習慣了肅穆,語調低沉,讓人情不自禁感到緊張。

  寧思音在心里默算,加上她在國外定時的視頻對話,這剛好是她第十次見寧光啟。

  “習慣。”

  像每年回來或在視頻通話中一樣,寧思音拘謹而簡練地匯報自己的近況。

  雖然尚未正式畢業,她在斯坦福的學業已經基本完成。嚴秉堅每年都會代表爺爺過去一趟,名義是探望,在寧思音看來更像是朝廷特派員來監督視察。

  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爺爺安排的,她的所有事情,即便遠隔千山萬水,爺爺都了如指掌。

  但形式還是要走,她和爺爺之間的話題貧乏得過于慘烈,要是不說這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廢話,就只能老眼瞪小眼了。

  寧光啟听到一半便咳了起來,咳嗽一起便很難收住,只听他越咳越狠,喉嚨中發出風箱漏風般的  聲。

  寧思音收聲,有些詫異也有些措手不及,威風凜凜的老頭兒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

  一旁的管家匆忙上前想要幫忙,寧光啟擺了擺手,抬頭用嘶啞的聲音對她說︰“你路上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您沒事吧?”寧思音走近幾步看著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要不要請醫生?”

  老頭兒又咳幾聲︰“老毛病,不礙事。”

  寧思音沒想到他的身體已經差成這樣,上次回來時還見他與朋友打高爾夫談笑風生。

  管家幫寧光啟拍打背部,慢慢地咳嗽緩解下來。管家說︰“我扶老爺回房間休息,小姐也去休息吧,這有我照看。”

  寧思音看著他扶爺爺起身回房休息,揣回來的問題最終沒有機會提問。

  寧家其實有些冷清,除去必要的佣人,就只有寧思音和爺爺兩個人。

  她曾經用幾天時間將每層樓每個房間都參觀了個遍,然後發覺如此美麗的宮殿少了人氣其實也索然無味。

  她的房間在二樓,說是房間,面積恐怕有兩百多平,臥室、書房、客廳、餐廳……各種功能區一應具有,當然少不了所有年輕女孩夢寐以求的衣帽間。

  房間整個都是公主風,床架上還懸掛著淺粉色床幃,是直男眼中女孩會喜歡的風格沒錯了。桌台上的鮮花是剛剛采摘的,通往花園的窗戶開著,濕潤的花草清香隨風飄進來。

  寧思音倒在柔軟的床上,盯著柔紗床幔想事情。

  身乏體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佣人等到近三點,叫醒她吃午飯。

  寧思音洗澡更衣下樓,佣人已經將餐食擺好。嚴秉堅坐在餐桌邊,面前沒擺食物。

  幾乎一天沒吃東西,寧思音早餓了,一口可以吞下一只雞腿。

  嚴秉堅不吃飯也不說話,就在對面一聲不響看著她。寧思音保持千金小姐應該有的優雅儀態,緩慢細致地進食。蝦仁要用刀叉切,一口得嚼三十下。

  這樣的進食方式確實很利于減肥,因為吃不了多少腮幫子就累了。

  直到她用餐結束,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拭嘴角。然後抬眼問︰“堅秉哥要減肥嗎,怎麼不吃?”

  “嚴秉堅。”

  嚴秉堅沒搭她的腔,重申一遍自己的名字,盡管清楚下次她還是會叫錯的。

  然後將一只新手機與一張黑色信用卡放到她面前。

  “晚上寧老要帶你參加飯局,你需要提前做一下準備。造型師約在四點,定做的禮服半個小時後送到。”

  “原來是給我布置作業來的。”寧思音問︰“和誰的飯局?”

  “蔣氏實業的蔣總,蔣伯堯。”

  寧思音略一思考︰“蔣昭野他爸?”

  這句嚴秉堅沒答,布置完作業,留下一句“五點半我來接你”便走了。

  寧思音拿起手機隨意滑動,全新的機子,連密碼都沒有設置,通訊錄存有兩個名字︰爺爺、嚴秉堅。

  編輯修改,將“嚴煎餅”三個字替換上去,新手機便被擱在一旁。

  她靠在椅子上,神思飄走,視線落在屋頂,沒有焦點。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寧家和蔣家有意聯姻,連不相干的記者網友都得到消息,只有她這個被安排的人一無所知。

  倉促叫她回國,一回來馬不停蹄安排相親……

  為什麼突然這麼急?

  家里生意出了問題,需要蔣家救急?

  就算將她打包賣給蔣家,她又值多少籌碼?

  作者有話說︰

  大噶好,我八字眉又回來啦!夏天快樂!

  本章由還沒上線的三爺爺友情贊助200個紅包~

第2章 誰愛我

  車廂靜謐封閉,男主播一級甲等的普通話從車載屏幕中傳出,清晰進入人耳。

  “大家好,這里是豪門風雲,我是你們的主播瓜哥。今天我們的主角是蔣家的老六,蔣昭野。蔣昭野這個名字,關注我們直播間的朋友應該都听說過,蔣家最出名的就是這位了。他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叫蔣芙昀,也挺厲害的,這個回頭再說。蔣伯堯只有這一個兒子,在蔣家第四代曾孫里行六,所以到哪兒都人稱一聲六少。

  “這位六少和其他蔣家人不太一樣,志不在商場,半只腳在娛樂圈里攪和。基本上所以數得上號的明星都跟他認識,今天跟哪個流量一起打游戲,明天跟某某女星共進晚餐,後天又跟誰誰誰一起出入酒店——這個‘誰誰誰’不限男女。親身上陣懟知名導演啊、砸幾個億拍科幻電影啊、閑著沒事上上真人秀啊,這些事他全都干過,可以說為我國娛樂事業操碎了一顆赤子之心。

  “咱們六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提攜新人’,而且出手很大方,所以很多新人啊網紅啊,擠破頭都想跟他搭上線……”

  嚴秉堅的視線移向內視鏡。

  寧思音右手支著頭,似專注又似散漫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沒人看到的車廂下方,一只光裸的腳吊在空中晃蕩,高跟鞋在地毯無聲側躺。

  靜默半晌,嚴秉堅開口,嗓音短暫蓋過滔滔不絕的男主播。

  “沒有根據的揣測,沒必要當真。”

  這個豪門風雲的主播一直以面具示人,沒人知道真實身份,但他知曉許多上流圈層的內幕隱私,憑借著這些八卦吸引觀眾,攢聚人氣。

  寧思音對演藝圈子不感興趣,對蔣昭野本人的風流韻事更不關心。

  她維持原動作,撐著太陽穴挑眉,“所以今天果然是個相親局咯。”

  嚴秉堅保持沉默,車緩緩停下。

  節目播至一半,暫停在蔣六少未完待續的風流。

  “爺爺都不介意他給寧家臉上抹黑,我有什麼好當真的。”寧思音勾起倒在地上的鞋,下車。

  白色連衣裙,裸色小羊皮細跟,黑色細軟的長發披在肩上,像一株養在玻璃房里未經風雨的美�D,看上去柔軟脆弱,一折就斷。

  約定的地方在芳里。

  一間格調高雅的茶室,說是茶室,其實也提供獨家大廚秘制餐食,听說口味極佳,每日限量供應。

  甦城有許多這樣的園子、私人會所,比國安局更嚴格的會員制度使得這間芳里極為神秘,等閑人進不來,因此成為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會面、或見不得光地下交易的溫床。

  不知誰挑的地方,或許這場“相親”也需要掩人耳目。

  寧思音看了看低調隱蔽、難以辨別究竟是不是正門的門,抬腳進入。

  沒走幾步,听見前方有人嗤了一聲。

  新中式江南庭院,長廊延續了中國建築獨有的古韻婉轉。

  抬頭便見屋檐下立著一個年輕男人,挺括襯衣在他身上吊兒郎當,西裝掛在左肩,不耐的聲音跟電話里人說著︰“還能是誰,寧家的那個土丫頭……”

  許是發覺寧思音在看他,將眼神斜了過來。

  鼻梁挺拔,形狀桀驁的一雙眼,睫毛下垂不友善的角度。

  寧思音的眼楮短暫地與他對視上。

  對方由上而下掃她一眼,不知被電話彼端的人說了什麼,滿臉張牙舞爪的煩躁︰“滾你媽的蛋,老子缺女人?”

  女人缺不缺不知道,腦子是缺點。

  寧思音沿廊下青石板路走過。

  那人提步下了台階,朝相同方向而來,腳步聲綴在她身後不遠。

  轉過彎,菱華軒飛揚的字體掛在門匾。

  寧思音在門前停下。

  “喂。”一個非常不禮貌的喊聲。

  寧思音回身。

  蔣昭野的視線掠過菱華軒,又盯緊她。

  寧思音看到他輕蹙的眉頭與眼里盛滿懷疑的審視。

  “你……”蔣昭野要說什麼,寧思音沖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中指。

  隨即在他一愣後簇變的臉色中,舉手推開門。

  與人丁單薄的寧家不同,蔣家根系龐大,枝茂葉盛,光主家蔣宗林一脈便有數十人口,四世同堂。老爺子蔣宗林再過幾年便滿百歲,環繞膝下的曾孫一大把,排行老六的蔣昭野,是寧光啟為寧思音安排的“相親”對象。

  此刻就坐在寧思音的對面。

  挨著他的父親蔣伯堯。

  寒暄過後,蔣伯堯的視線從寧思音身上掃過。蔣伯堯長了張嚴厲臉,對她卻面帶笑容,十二分慈祥。

  “這孩子,就是晨音的女兒?”

  寧思音那個短命的爹叫寧晨音。

  她的名字是爺爺起的,就字面意思。

  寧思音恭敬地鞠躬,從頭到腳都是惹人憐愛的乖巧︰“蔣伯伯好,我叫思音。”

  寧光啟與蔣伯堯的父親蔣乾州同輩,按輩分,寧思音叫他一聲伯伯並不為過。但這個稱呼似乎讓某人不爽,在餐桌對面皺眉。

  寧思音看過去。

  年輕銳氣,劍眉緊蹙,挑剔、不屑、警覺的目光隔著餐桌乜她。

  對上寧思音的視線後,蔣昭野漠視移開,每一根頭發絲都往外支稜著不耐煩。

  “好。思音這名字好。長得也好,像晨音。”蔣伯堯說道。

  寧思音五官生得干淨,眼楮靈動,笑起來天然有一種天真的幼態,讓人覺得無害。

  “真的嗎?我沒見過我爸爸。”

  “那自然是真的,我還會騙你嗎。你的眉眼,跟你爸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鼻子也像。你爸從小就長得好看,年輕的時候追他的姑娘,能繞熙河一圈。”

  “都是些不著調的舊事,提那些做什麼。”

  即使在寧思音面前,寧爺爺也不喜歡提起已故的兒子。

  蔣伯堯低嘆一聲,指了指身旁的兒子介紹︰“這是我們家昭野,你六哥哥。”

  六哥哥。

  好親昵的一個稱呼。

  寧思音︰“六哥好。”

  蔣昭野馬上抬起一只手,一點面子不給︰“哎,別叫那麼親熱,跟你不熟。”

  確實不熟。

  不然方才在門口不至于沒認出她,背後說她壞話被她听個正著。

  像沒感覺到蔣昭野的失禮和怠慢,寧思音還是那般乖巧單純的表情︰“我在國外的時候經常在新聞上見到六哥。”

  蔣昭野的視線終于紆尊降貴在她臉上降落,被自己聲名遠播海外這件事勾起了興趣,蹙著挑剔的眉問︰“什麼新聞?”

  “好像是和女明星吃飯。”寧思音作回憶狀,“我沒有仔細看。”

  蔣昭野期待的臉當即蒙上一層黑,下意識瞥他爹。

  蔣伯堯面上閃過不豫之色,估計是當著外人沒發作。

  “你挺八卦啊。”

  當著他老子揭他的短,蔣昭野對這個“妹妹”的憎惡升級,字從牙縫里往外磨。

  寧思音神色無辜,眨了眨清亮的眼楮,認真解釋︰“我朋友喜歡追星,所以很關注娛樂圈的消息。她喜歡呂笑笑,經常看到六哥和呂笑笑一起。六哥和呂笑笑很熟嗎?”

  蔣昭野的臉黑上加黑,凶惡地瞪她。“少特麼亂說!”

  寧思音雙手緊攥刀叉,微微一驚,眼神像小鹿一樣無措不安。

  像是被嚇到,眼眶一下子泛起紅,見之令人垂憐。

  她的受驚落在蔣伯堯眼中,後者臉一沉,隱含威脅︰“昭野,怎麼跟妹妹說話的?身為哥哥,一點兄長的樣子都沒有。”

  蔣昭野不服︰“也就剛認識,兄什麼長。”

  蔣伯堯的火氣終于被挑撥到台面上,啪地將筷子撂下︰“你給我閉嘴!”

  正喊冤叫屈的蔣昭野霎時消聲,蔣伯堯扔給他一記充滿警告和怒意的眼刀。

  蔣昭野氣不順,掀起眼皮瞪向對面的“罪魁禍首”。

  寧思音安安穩穩吃自己的菜,進食姿態如公主般優美得體,恬然平靜。

  她臉小得過分,感覺還沒他半個巴掌大,下頜微收更顯幼態柔弱。

  若非剛才那一記清清楚楚的中指,蔣昭野恐怕也要被她這副“偽弱”的面孔騙過去。

  真特麼能裝。

  回程依舊乘坐嚴秉堅的車。

  寧思音臉上明顯比來時多了一絲倦怠,環胸靠在座椅,觀看後半截豪門風雲。

  “大家都知道蔣家家大業大,子孫很多,像蔣曜征、蔣明誠兩個公子,大小姐蔣芙昀,都是大名鼎鼎,一個比一個優秀,蔣昭野在這里面就像一顆特立獨行的老鼠屎。比他年齡大的,都比他穩重,以及經在家族公司里擔任要職;比他小的弟弟妹妹還在上學,有個小神童年年奧賽得獎;還有一對雙胞胎姐妹花,鋼琴彈得特別好,去年蔣氏周年慶典還上台表演過。

  “總之這一代里,最不學無術的就是這個六少爺。但最出名的也是他,在外面排場最大的也是他。為什麼呢?——”主播加重轉折語氣。

  “這麼一個二世祖,為什麼比他那些優秀的哥哥都要囂張,到哪兒人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當然是因為他有個好爸爸——蔣伯堯大家肯定都知道,甦城應該沒人不知道——雖然現在傳統實業不斷萎縮,蔣氏實業在整個蔣氏生態中的地位隨之下滑,但仍舊佔據半壁江山,目前還是整個蔣氏集團的王牌。這個王牌,一直被蔣伯堯攥在手里。蔣家老爺子今年九十六歲高壽了,這幾年關于繼承人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蔣伯堯是大家普遍看好、也是最希望繼承蔣家的人選。想想,如果他真的名正言順繼承了蔣家,他只有這一個兒子,將來蔣家是誰的,還用說嗎?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說,蔣寧兩家的聯姻,最後一定會落在這個看起來最不靠譜的六少身上。”

  節目終于結束,伴隨來回整段車程的男主播音歸于安靜,以致于後座那道悠悠的嗓音清晰得過了頭。

  寧思音似乎不贊同他的結論。

  “那我為什麼不直接選他爸爸,成熟穩重還死得早。”

第3章 誰愛我

  門被輕叩兩聲,寧思音從屏幕上抬頭︰“進。”

  房門推開只容一人通過的縫,照顧她起居的何姨探進身體。烏漆墨黑的房間只有電腦投射出盈盈一片藍光,反射出一張慘白的臉。何姨冷不防被嚇一跳,手里托盤一個抖動,玻璃杯翻倒撞到木盤邊緣又滾回來,叮叮當當一串。

  沒留神天都黑了,寧思音伸手摁開燈,何姨手忙腳亂地杯子托盤一並放下,彎腰趴伏在地板上擦拭撒出來的牛奶,邊碎碎念著。

  “哎喲,我老命差點給你嚇掉了。這麼黑怎麼不開燈的呀,這麼看電腦眼楮要累壞……哎對了,你爺爺剛剛回來,叫你去書房一趟。”

  寧思音合上電腦︰“什麼事啊。”

  寧家好多年沒有女主人,佣人沒那麼多教條規矩,在寧思音面前說話也不避諱。

  “沒說是什麼事情,我看那樣子八成就是要說你和蔣家老六的婚事。”

  寧思音下床洗臉,她還在嘟嘟囔囔嘆氣︰“也不知道你爺爺怎麼想的,那個老六不靠譜的 ,好端端一個女孩子,怎麼舍得……”

  洗了臉,換了身衣裳,寧思音走到一樓爺爺的書房,敲門進去。寧光啟坐在紅木桌案後拿著一支長煙斗,和電視劇里紀曉嵐總拿在手里的一樣。

  後頭窗戶打開通著風,空氣還是沾染上煙燻火燎的味道。

  寧思音停在桌案前三步遠,叫了聲“爺爺”。

  “您找我?”

  寧光啟沒應聲,額間皺紋的紋路似乎都被燻得更深刻了幾分。

  寧思音看了幾眼,視線移向他身後的管家。

  嚴智像個原本就矗立在那的雕塑,既不出聲,也不勸阻,任由空氣在煙燻中粗糲地靜默著。

  安靜了陣,寧光啟將煙桿在桌沿輕輕磕了磕,放下,這才開口。

  “听你何姨說,你這幾天都待在家里,怎麼不出去逛逛?”

  “在倒時差。”

  她的身體過的是美國時間,下午犯困,凌晨清醒。

  寧光啟又道︰“你剛回國,很多地方都不熟悉,有事就找……”

  通常情況,這四個字後面跟的是嚴秉堅。寧光啟對他極度信任,所有事情︰乃至于給寧思音購置衣物,事無巨細都會交給他。

  但今天他略一停頓,改了口。

  “有需要幫忙的,就去找昭野。你們同齡人,能聊得來。”

  寧思音乖乖點頭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咱們家跟蔣家的交情,已經有大半輩子了,光啟剛起步的時候遇過不少坎,多虧你蔣爺爺仗義,幾次解救光啟于危難。這麼多年我們兩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守望相助。”

  說到這里,他短暫地停頓片刻,終于步入正題。

  “思音,他覺得昭野如何?”

  寧思音站在那里恭順地回答︰“剛剛認識,不太了解。”

  “上次見面確實倉促了些,沒給你們充裕時間認識一下,不急,以後還有時間慢慢熟悉。你們倆都還小,心性沒定,這事本來不該著急。”

  寧光啟停了停,話音一轉,“我跟你蔣爺爺,都希望咱們兩家能親上加親,你蔣伯伯也很中意你。你怎麼想?”

  寧思音抬起眸瞄他,用詞委婉︰“昭野哥好像不太喜歡我。”

  那天的飯吃得多麼微妙,差一點就把能桌子點著了。

  但這些小細節好像並不值得往寧光啟的心里去。

  “昭野這小子我看著長大的,性子是有些不遜,年輕氣盛,不過沒什麼壞心,心地善良,品行端方,是個好孩子。”

  心地善良?

  品行端方?

  無論別人口中的蔣六少,還是那天寧思音見到的六哥哥,這八個字和他並沒有一根頭發絲的關系。

  如果連黑的都能夸成白的,寧思音自身的意願又有什麼緊要。

  這件事他早就和蔣伯堯達成了共識,財經周刊的最新一期刊登著光啟與蔣氏實業擬投資合作的經濟技術開發區項目。

  走個過場而已。

  “爺爺怎麼想?”寧思音問。

  寧光啟從桌案後盯著她,煙霧和房間背光的陰影將他的眸光藏在深處。

  商場如戰場,老頭兒赤手空拳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拼搏出一方天地,其手腕與城府,不是寧思音這只小耗子可以與之較量的。

  此刻他落向她的眼神古井無波但又深不可測,光是抵抗住這樣的眼神站著,都讓人頭皮不由自主發麻。

  就這麼看了她一陣,寧光啟拿起煙斗重新吞雲吐霧起來,好像抽一口煙就能積蓄能量。

  寧思音靜靜地等著。

  寧光啟蓄了幾口,打開最後一扇天窗說了亮話︰“有你蔣伯伯護著,將來我走了,也能放心。”

  “明天晚上蔣家設宴,寧老會帶你過去吃飯。蔣家人多,關系復雜,你提前看看資料,認人,避免到時失禮。”

  寧家有嚴秉堅的房間,但自打寧思音回來寧家,他便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套公寓。各種意義上的避嫌。

  晚飯時給寧思音帶來新的作業,將一份文件交給她就走了。

  寧思音拿起那份看起來頗有分量的資料,一翻,刷拉拉二十來頁。

   ,蔣家人還真不少。

  人比人真就氣死人。寧家人丁單薄只剩一老一小,蔣家卻是子孫滿堂。

  不過這人丁興旺的福氣也許會讓爺爺羨慕,對寧思音,就是一團纏繞在一起要她解開的項鏈。

  蔣家人口多,輩分也夠顛倒。

  蔣宗林一共三個兒子,老三是老來子,跟前頭兩個哥哥的年齡差了將近半個世紀。他出生的時候,他大哥的孫子兩歲,已經都會說話了。

  蔣家龐亂曲折的家譜,足夠解讀出一篇詳實嚴謹的萬字論文來。

  嚴秉堅從自己的商人眼光出發,整理的資料上盡是在蔣氏企業任要職的家族成員。蔣氏百年基業,橫跨多個領域涉獵甚廣,除了本家,旁支親戚還有一干重要角色,再扯出數不清的姻親連襟……

  寧思音花了一晚上也沒記住。

  前往蔣家的路上,嚴秉堅開車,問起她的功課。

  “昨天晚上用腦過度,有點頭痛。”寧思音右手支頭,細眉輕蹙,柔弱的臉色無限趨近于林黛玉。

  嚴秉堅不吃這套。

  “你是寧老的孫女,日後需要結交、認識的人還有很多,蔣家只是冰山一角,如果這些都記不住,以後你會經常頭痛。”

  作為寧家的繼承人,往後的交際應酬還多著,認人是個基本功。

  一個家族或企業的經營,人脈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可載舟亦可覆舟。這是含著金湯匙的孩子從出生起就通曉的道理。

  寧思音卻不以為意。

  她在寧光啟面前的乖巧無邪,到嚴秉堅這里似乎總會蔓生出不馴的芽孢。

  盡管微笑的眼楮里裝著看似同樣的無辜清澈。

  “有你在,我哪用頭痛。”

  嚴秉堅的視線從後視鏡瞥向她,“我在你身邊可以提醒你,我不在的時候呢?”

  “你一直在不就行咯。”她說。

  嚴秉堅短暫沉默。

  寧思音似是沒覺出自己的話有多容易惹人誤會,白淨的臉上沒有一毫多余色彩,讓人無從窺探那點話外音來自何處,抑或只是一個曖昧的錯覺。

  半晌,嚴秉堅依舊不見起伏的嗓音重新響起︰

  “我只負責送你到門口,幫不到你。”

  看資料只覺冗長枯燥,當進入蔣家大廳,數十雙道目光齊齊發射過來,寧思音方才體會嚴秉堅的良苦用心。

  粗粗一掃足有二十余人,其中以四十歲上下中年人居多,而這個年齡段的男女從體態到穿著大同小異,除了身家不菲很難再看出別的東西來。

  寧思音仿佛一個剛剛拿到新學期花名冊的老師,面對一張張陌生的臉,想要將其一一對應堪比開盲盒︰請從下列蔣子軒蔣梓軒蔣紫軒中選出蔣梓萱。

  盲盒開錯不要緊,不喜歡可以扔掉,人若是叫錯就得罪大了。

  寧思音用最快速度掃過每個人的臉。

  每個班級總有長相出挑或者風格凸出的人,哪怕只是一個坐姿一個眼神,都與其他人不同。

  蔣乾州便是這樣的存在。

  蔣乾州——蔣宗林長子,蔣氏集團首席執行官兼總裁、蔣氏實業董事會主席,即除了老爺子之外,整個蔣家地位最高的人。若非他爹身體康健太過長壽,蔣家早該是他坐鎮當家了。

  蔣乾州獨坐沙發主位,最後一個起身。

  他印堂寬廣發亮,發際線後退一眼看不見邊際,所剩部分皆黑如墨,不見一根白發,想必對其照顧十分盡心。身上有和寧光啟相似的氣場,家中小輩們通常所忌憚的威厲,遠遠看一眼就能震懾住你。

  據嚴秉堅的資料,他與寧光啟乃多年好友。

  寧思音恭敬問好︰“蔣爺爺好,我叫思音。”

  “好。”蔣乾州點點頭,並無多余的話。

  “咱們昭野真是好福氣啊。上頭幾個哥哥都還單著,竟然讓這小子搶了先。”

  說話的是蔣宗林的次子,蔣家二爺,蔣坤宇。

  相比蔣乾州的富態,他則是個猴瘦的老頭兒,瘦癟矍鑠,看上去精神奕奕。發量雖然比他哥多,卻不如他哥打理得精致,黑白縱橫相間。讓人一眼就被奪去目光的是他顯著的鷹鉤鼻。

  這話來得突兀,像是玩笑又像別有深意,站在蔣坤宇身側的女人不動聲色拉扯他,對寧思音施以微笑。

  這人寧思音認得。

  蔣家關鍵的女性角色不多,排在頭號的便是眼前這位,蔣坤宇的太太,蔣二奶奶。

  夫唱婦隨,她身材也相當清減,穿了一身紫紅色手工刺繡旗袍,金線牡丹雍容華貴,很襯她的氣質。

  “思音啊,終于見到你了。我跟你二爺爺早就想見見你了,都怪你爺爺把你藏得太寶貝,不舍得讓我們瞧。你和明誠暉彥同輩,就跟他們一樣叫我一聲奶奶吧。”

  寧思音余光瞧見沙發上一位花枝招展的豐滿太太在這時翻了個白眼。

  想必這位就是蔣乾州的第二任妻子,蔣大奶奶本人了。

  這位大奶奶嫁進來得晚,出身、年齡都稍遜于蔣二奶奶,蔣家真正掌事的女人其實是二奶奶。

  這會兒蔣二奶奶直接讓寧思音叫她“奶奶”,不曉得是省事,還是沒把大奶奶放在眼里。

  大奶奶看樣子對寧思音也不感興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沒有起身寒暄寒暄,展示一下長輩慈愛的打算。

  寧思音只管乖巧叫人,然後與二奶奶賣乖︰“我經常听爺爺提起您。”

  “哦?你爺爺都說我什麼了呀?”

  “爺爺說您很疼小的,讓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多過來看您,就不會孤單了。”

  這話當然是寧思音現場瞎編的,蔣二奶奶也從善如流受下奉承。“你爺爺倒是把你教得嘴甜。來,認識一下你這幾個伯伯和叔叔。”

  除了已經見過面的蔣伯堯,蔣仲希、蔣季凡夫婦也在場。

  寧思音挨個叫人︰四叔四嬸;六叔六嬸……

  蔣伯堯煞有介事將一只紫檀木盒子送與她作見面禮。

  “你伯母前兩年還說,想見見寧家的小丫頭,哪想沒等到你回來。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對鐲子,我就替她送給你了。”

  寧思音立刻受寵若驚式推辭︰“蔣伯伯,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蔣二爺又調侃︰“你大伯這是喜歡你,想要你做兒媳婦呢。”

  ——婆婆的鐲子,如此有象征意義的禮物,蔣伯堯的意圖簡直被蔣二爺捅了個穿。

  雖然彼此對聯姻的事都心知肚明,調侃當眾落地就有些敏感了,雙方尚未正式確認,寧思音勢必不能收。但若拒絕,蔣伯堯的面子更難放。

  “晨音打小跟我一塊長大,他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這是你伯母要給你的見面禮,再跟我見外,我可要生氣了。”

  蔣伯堯避重就輕打了個太極,寧思音將眼神投向不遠處的爺爺,見他並無反應,是默認的意思,方才收下。

  蔣伯堯送鐲子這事,看來事先並未知會其他人,一時之間眾人面色各異,互換眼神。

  蔣二奶奶都不易察覺地皺眉,剩下的一大幫子干脆不再一一介紹。

  “我們家人多,以後有時間再慢慢介紹你認識。”

  認人環節宣告結束。

  這樣應酬場合寧思音備感無趣,蔣家的人各個都像成了精,一句話里有十二個心眼。打個招呼就如此耗心費神,嫁進來恐怕要打宮斗副本。

  坐在一旁,听了一陣長輩商業會晤似的交談,蔣二奶奶對她道︰“大人說話是不是太枯燥了?開飯時間還早,你幾個哥哥都還沒回來,你出去逛逛吧,我們家的園子景致還不錯,比留在這兒听你爺爺他們聊工作有意思。”

  她叫了一個佣人領寧思音出去,寧思音嫌佣人跟著不能放松,剛婉言謝絕,六嬸忽然把身旁的雙胞胎女兒推出來︰“那讓昕昕飃飃去吧。昕昕,你和妹妹帶思音姐姐去逛逛我們的園子。”

  說話的時候暗暗給雙胞胎使了眼色。

  可惜她沒有拿捏好“暗暗”的分寸,這個眼色使得可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寧思音都停頓了一下,不知道究竟應不應該裝作沒發現。

  作者有話說︰

  蔣伯堯︰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未來兒媳婦

  三爺爺︰伯堯,那是你嬸兒。

  蔣伯堯︰…………

第4章 誰愛我

  雙胞胎非常听話,非常默契,像兩個鏡像的機器人,邁步的頻率與擺臂幅度都同步。

  三個人保持著一種神秘的沉默,兩前一後地走出西林堂。

  西林堂是蔣家主樓,並不比寧家的城堡大,格局迥然不同,主樓後後另有幾棟小樓,花園景致環繞其間,是甦城典型的園林宅園合一。

  蔣家這私家園林想是能工巧匠建造,花費不少心思,小橋流水,設計精妙,比十大名園不遑多讓。

  雙胞胎導游沒拿小紅旗,也不做介紹,走在前方的身影一個比一個老成穩重。

  經過一處池塘,成群的錦鯉聚集在一處,或將魚唇露出水面呼吸氧氣。寧思音停下來,趴在欄桿上看成堆的錦鯉,中間有條長得巨肥,通體金燦,不知道下油鍋炸一炸好不好吃。

  雙胞胎也停下來,站在池塘邊一起看魚。

  看了會兒,其中一個開了口︰“Lily今天怎麼不在?”

  另一個是姐姐昕昕︰“她膽子小,怕生人,肯定躲起來了。”

  “你們給魚起了名字?”寧思音饒有興致。

  頭一個說話的飃飃看她片刻,大約是在判斷她是否值得分享這個秘密。

  幾秒後點頭,指著下面的魚作介紹。

  “他們每一只都有名字的。那只金色的叫King,它是這里面年紀最大的。那幾只烏鯉,黑色的叫烏雲;背上有白點點的叫梅花;還有一只尾巴上有一個白點,叫踏雪。顏色很漂亮的那只叫莫奈,你看它的顏色是不是很抽象派?還有那只,在用眼楮看我們的那個,它叫呆瓜。”

  這起名的方式還挺藝術,中西合璧,雅俗共賞。

  “那只紅色的呢?”寧思音問。

  “你說哪只?有白點點的叫火燒雲。”

  “純紅色的。”

  比一般的橙紅錦鯉紅得更加鮮艷濃烈,跟火娃似的。

  “它叫火娃。”飃飃說。

  寧思音挑了下眉。

  哦豁,這個名字起得倒是和她一個路數。

  這段錦鯉之旅似乎打開了雙胞胎的戒備,立在棧橋上看了會兒,兩人忽然對視一眼。

  不知雙胞胎之間用眼神或心靈感應交流了什麼。

  姐姐小聲對妹妹說︰“你問。”

  妹妹馬上把皮球踢回去︰“你問!”

  這是要進行她們的任務了嗎?

  寧思音精神一振,把手背到身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最後轉過身看向她。

  “思音姐姐,你要和我六哥結婚嗎?”姐姐昕昕更穩重,小心地將自己的試探掩藏起來。

  “不要。”寧思音回答。

  她的爽快和果決許是超出雙胞胎的意料,兩人再次交換眼神。

  飃飃心思淺,直不愣登地就把她媽媽的交代問了出來︰“那你要和我哪個哥哥結婚啊?”

  “你們媽媽讓你們問的?”寧思音問。

  兩人不吭聲。

  寧思音負手思索片刻,彎腰,朝她們勾勾手指。

  兩顆腦袋遲疑一下,湊過來。

  寧思音說︰“你們哪個哥哥最笨?我要找個笨蛋結婚。”

  兩個小朋友滿懷疑慮地回去找媽媽復命。

  寧思音沿著小路彎彎繞繞向前,沒留神走到哪里。

  跨過一月形拱門,不遠處突現一片薔薇花園。尚未到盛花期,花開得參差不齊,各種顏色交錯間雜,播種方式令人懷疑是主人隨性不羈的一把潑灑。

  花園中央有一間玻璃花房,蔓生薔薇攀緣至雙坡玻璃頂,傍晚陽光少了毒辣,橘燦燦照進陽光房,將一切蒙上一層童話般的濾鏡。

  遠遠只見許多品種的花卉隨性而茂盛地佔據花房,錦簇花團將一張藤椅包圍在中間。

  一個男人正躺在搖椅上睡覺,白色長褲隱約可見修長線條,舒展伸放,腳下滿地花枝,尚未修剪完的白色薔薇就那般粗魯地扔在地上。

  黃昏光影恰好,他的臉半明半昧,鼻梁挺拔起伏一道峰,唇色近乎透明。

  側臉如此優越,正臉想必很標致。

  寧思音抬腳想去參觀參觀這位花仙男。

  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佣人跑來,喘著粗氣說︰“寧小姐,六少爺回來了,二奶奶請您回去吃飯。”

  寧思音略一遲疑,她氣喘吁吁又道︰“大家都在等您了。”

  寧思音跟著佣人回到餐廳,眾人已經入座。

  她走向爺爺身邊的空位,與此同時發現,席上多了幾張面孔。

  除了蔣昭野,還有兩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人,得益于年輕帥氣的皮囊,給寧思音留下了相較其他人清晰的印象,勉強能將他們對上號。

  蔣昭野坐在他爹右手邊的位子,臭著一張臉仿佛是被綁架來的。

  “思音,來,我給你介紹一下。”蔣二奶奶招呼她,指著其中一個氣質溫潤的男人說,“這是明誠,比你年長幾歲,你叫他一聲四哥。這是我們家暉彥,只比你大一歲,你叫他五哥吧。”

  寧思音跟著向兩人叫了四哥五哥。

  蔣明誠是個親和派,眉眼自帶三分笑,頗溫柔地喚她“小思音”︰“抱歉,讓你久等了,路上遇上事故堵車了,不然可以早些回來。今天運氣不大好,可能是因為要見到你,提前給預支光了。”

  寧思音品了品,這位四哥挺會調情。

  “那我可以借四哥一點。”她一派天真無邪地說,“我運氣很多的。”

  蔣暉彥寡言少語,對寧思音的問候只寥寥點了個頭當作回應。

  二奶奶在旁替他作解釋︰“你五哥從小就這樣,性子內斂,不愛說話,其實外冷內熱,等你們熟悉起來就好了。”接著對蔣暉彥嗔怪,“暉彥你也是,第一次和思音見面可別失禮。你是哥哥,這麼害羞也不怕讓妹妹笑話。”

  蔣暉彥抿了下唇。

  蔣昭野在旁扯唇嗤道︰“二奶奶,你這就為難我五哥了,他……”

  話沒說完,斜側方蔣伯堯听到他的聲音,瞥來一眼,不怒自威。

  蔣昭野對那個眼神的意味門兒清。

  四哥五哥是因為路上堵車才回來晚了,他不是。要不是他老子親自打電話勒令他︰“馬上給我滾回來!”蔣昭野才不回來吃這勞什子飯呢。

  收到來自親爹無聲的威脅,默默把剩下的話自個兒咽了回去。

  蔣伯堯這才緩和幾分臉色,問他︰“你跟思音打過招呼了嗎。”

  蔣昭野把心不甘情不願掛在向右撇的嘴角,看都沒看對面的女孩,像用一個“解”字糊弄數學題一樣扔出去一個極盡敷衍的音節。

  “嗨。”

  簡短利索,連尾音都不願意給她拉長半秒。

  寧思音客客氣氣甚至有些生分地︰“昭野哥好。”

  名為家宴,席上的氛圍卻嚴肅如人民代表大會,偶爾起的話題都枯燥得像同時段的新聞聯播。

  全是寧思音不感興趣的內容,于是耳朵放得心不在焉,以致于她的名字突然從蔣伯堯口中說出時,她遲了三秒才反應過來。

  “訂婚?”最先出聲的六嬸,與丈夫蔣季凡對視一眼,“太倉促了吧,他們不是今天才剛認識。”

  “之前他們已經見過面了。”蔣伯堯看似在回答她的問題,其實是向蔣乾州匯報。“思音剛回來的時候,我跟昭野給她接了風,兩個孩子相處得很投機。”

  投機?

  寧思音不用抬頭都能看到蔣昭野在這瞬間撇了十萬八千里的嘴角。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是一致的。

  “您和寧叔這麼多年的交情,這兩個孩子要是能走到一起,也算是親上加親,以後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人了。”

  二爺蔣坤宇用狀似玩笑的語氣說︰“現在的孩子都崇尚自由戀愛,咱們這做家長的,可別強孩子所難啊。”

  蔣伯堯笑了笑,顧左右言他︰“我們昭野這個混不吝,確實高攀思音了。”

  蔣乾州沉吟良久,才與寧光啟道︰“說來,當初咱們也盤算過,我說再要個女兒,跟晨音湊個對,可惜跟晨音沒有這個緣分。要是思音能做我的孫媳婦,也算是圓了我一個心願。”

  寧光啟咳嗽幾聲,緩慢道︰“我這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活到這把歲數啊,也沒什麼牽掛的,就是不放心思音這孩子。”

  “你這說的是哪里的話。”蔣乾州嗔怪,“咱們哥倆,思音就是我親孫女,你看看,這麼多個伯伯叔叔、哥哥給她撐腰呢。你放心。”

  眼看這些“家長”你一句我一句,釘子敲得越來越實,蔣昭野坐不住了。

  “爸,我……”

  蔣伯堯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過段時間找個好日子,讓他們把婚定了。思音是個好孩子,以後有她約束這臭小子,我放心多了。”

  蔣昭野眉毛快擰上天了,還要說什麼,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咬著牙硬是被憋了回去。

  寧思音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經過某扇門,房內傳出蔣昭野暴躁的抗議。

  “爸,我不想跟那個土丫頭訂婚,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你不喜歡的事情多了。這個世界不是圍著你轉,什麼都可著你心意來。”

  “這是結婚又不是別的事情,為什麼不能按照我自己心意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

  “你有什麼值得尊重的想法,除了吃喝玩樂不務正業你還會干什麼?”

  親爹最知道扎心要扎哪根血管最疼,蔣昭野果然沒聲兒,停了幾秒才悶聲悶氣地說︰“反正我不訂婚。”

  他的意願壓根不在蔣伯堯的考慮範圍之內,獨斷專行地宣布︰“行了,這件事我和你爺爺已經決定了,就這樣。趕緊出去!”

  不用看都想象得出,蔣昭野此刻的臉色有多憋悶。門霍然從里面拉開,他悶頭黑臉大步走出來。

  剛邁出一步半,腳步凝住。

  蔣昭野瞪著依靠在牆邊的寧思音,眼神不善地質問︰“你怎麼在這兒?你听到了?”

  寧思音拿出一只通透翠艷的鐲子。

  蔣昭野攏起兩根眉毛辨認幾眼,驚詫中混合從他爹那帶出來的怒氣︰“這是我媽的鐲子。為什麼在你手里?”

  答案昭然若揭,不需要寧思音回答。

  她只是捏著鐲子晃了晃。

  “想拿回去嗎?”

  蔣昭野眉間擰出千秋萬壑,眼皮快壓成三角形。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劈手把鐲子搶回去。

  寧思音倒真希望他有那份膽量。

  她又把鐲子收起來,走之前沖他說︰“加油。”

  “……”

  身後,蔣昭野的牙咬得  作響。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背景板的三爺爺#

  #好歹露了半張臉#

  #有進步#

第5章 誰愛我

  很快,蔣六少與寧家小公主訂婚的消息不脛而走,鋪天蓋地的新聞將寧思音這個冷門名媛帶入大眾視野。

  以寧家在甦城的地位與盛名,寧光啟的孫女不該如此“默默無聞”。網上幾乎扒不出任何過往信息,前陣子回國時在機場引發的小騷動,竟是這位小公主的第一次曝光。

  一時之間,整個上流圈層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寧小公主身份神秘,照片倒是很夠用,出現在媒體上的全是精修高清寫真美照。

  ——說不是她買的通稿她自己都不信。

  所有報刊、網絡平台曝光的照片都拍得很漂亮,不論來自機場圍堵記者的攝影機、還是在寧家城堡里的生活照。氣質優雅、姿容姣好,簡直像是每天24小時帶著專職攝影師生活。

  寧思音開始頻繁地在網絡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頻繁地收到一些並不認識的好友申請、早晚問候。

  頻繁地被拉入各種名目的名媛群。

  她還在與頑強不服輸的加州時差做斗爭,原先通訊錄好友不超過十位的微信變得異常忙碌,右上角紅色數字每天都在沖刺閾值。

  距離第一只腳踏入國土長達半月之後,寧思音終于“棄暗投明”,順利皈依北京時間。

  早晨醒得早,去花園里轉悠,何姨想起什麼,跟她說她要打听的事有結果了。

  “過去太久了,那個佣人也不記得那天在花園的是誰,她說只顧著找你,沒注意。不過你說年輕、長得俊,應該是他們家新請的園藝師。”

  園藝師?

  種花的?

  寧思音若有所思,怪不得長得跟朵花似的呢。

  “你打听花匠做什麼?”何姨好奇多問。

  “我最近突然很想養花。”寧思音笑得眼楮彎彎,“你再幫我要個聯系方式唄。他們家的小花匠,嗯,技術不錯。”

  家里的佣人每天也沒太多事情做,寧思音這邊一吩咐,很快就給她辦妥,把人請了過來。

  午覺醒來寧思音習慣喝點冰涼的東西醒神,何姨給她送來鮮榨的葡萄汁,寧思音癱在窗邊的沙發椅上喝果汁。

  何姨說︰“您要請的園藝師來了,在樓下花園等著呢。”

  葡萄汁沒能喚醒的萎靡精神,被園藝師叫醒,寧思音支稜起來,咬著吸管從打開的窗戶向下望。

  寧家的花園也有專人打理,但寧光啟在園藝上並無興趣,規整得有些死板。

  這會兒修剪得如同城市宣傳片里的景觀灌木區中間站了個人,細蒙蒙的小雨中,戴著棒球帽背對著她,正在研究那棵正方體灌木。

  寧思音看著他的背影和後腦勺,倒也挑不出毛病,但總覺得沒有那天花仙男的神韻。

  “那個?”寧思音問。

  何姨勾頭往下瞧瞧︰“對,就是他。”

  寧思音懷疑那天隔太遠了是不是自己眼花,撐著頭趴在床沿上,懶得下樓“面試”,又不死心想再看看正臉。

  “長得帥嗎?”寧思音又問。

  “啊?”何姨都給她整迷糊了,請園藝師不是來養護花園的,還要看臉嗎。“我沒瞧見。你不是說長得很俊?”

  那句詩怎麼念來著?

  你站在樓下看灌木,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寧思音啜著葡萄汁在心里念,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

  帶帽子的園藝師回過頭,朝樓上望過來。

  寧思音從窗口走開,大失所望放下葡萄汁。

  “讓他走吧。面試沒通過。”

  這就不通過了?何姨心里嘀咕她家大小姐也太難琢磨了,又問︰“那咱再找個別的園藝師?你想找長得帥的嘛對不對,我有個朋友群呢,里面都是在大門戶里做佣的,我給你問問誰家的長得帥。”

  寧思音說︰“不找了。”

  何姨又迷茫了︰“那你不養花啦?”

  “突然又不想養了。”變臉如翻書的大小姐說。

  一周沒間斷的雨在這日清晨消停,下午轉晴,司機準時將車停在階梯前。

  寧思音的腳正要落向喝飽雨水之後的濕潤土地,司機搶先一步將一卷紅地毯塞入她鞋下,刷地一下延展至車門。

  寧思音在心里默念“你是公主你是公主你是公主”,踩上紅毯,自信優雅地走向剛剛清洗打蠟過的……粉色勞斯萊斯。

  經過嚴格培訓如流雲般的優美步伐有一微秒的抖動。

  這車是誰挑的?

  只有一秒的思考,寧思音果斷地在嚴秉堅與爺爺之間選擇了爺爺。

  沒把他們家整個外牆都砌成粉色已經是爺爺最大的克制了。

  造價千萬的粉色勞斯萊斯招搖過市穿行于雨後潔淨的街道,半個小時後抵達目的地。

  訂婚消息預熱多時,今天是寧思音與“緋聞未婚夫”的單獨會面。

  照舊約在芳里。

  這次不知誰又選了這好地方,也不知名鎮甦城的蔣六少是不是沒辦會員進不來,寧思音等到八點四十,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四十分鐘五十二秒。

  桌上的菜紋絲未動,青玉筷架在同樣質地的玉托上,未曾移動分毫。

  寧思音坐在蒲團,敲了敲發麻的右腿,將雙腳在桌子底下舒展伸平。

  盯著手表。

  十九分鐘後。

  秒針跳動一個輪回抵達12,寧思音起身、拿包、穿鞋、開門。

  隔日,托“緋聞未婚夫”的福,寧思音登上各大平台頭條娛樂新聞——

  “婚事沒談攏?寧小公主枯等三小時,蔣六少拒現身”

  “未婚妻獨守空‘閨’,蔣昭野深夜約會大胸嫩模”

  “從蔣昭野公然打臉寧家,淺析蔣寧聯姻背後的利益紛爭”

  ……

  不僅網友吃瓜吃得亢奮,名媛群里也跟過年了一般熱鬧。

  窮人愛看有錢人的笑話,有錢人愛看別的有錢人的笑話。這兩周寧思音被拉入的群數不過來,從未冒過泡,估計這些群也將她的加入遺忘在八卦熱情之外。

  寧思音早上剛睡醒,看到一個叫“甦城第一名媛群”的群里正在歡天喜地大肆暢聊她的笑話。

  寧思音把腦袋倒吊在床沿清醒,懶懶散散地圍觀。

  【果然是蔣昭野,寧家的臉都不給,笑死。】

  【六少肯定看不上那個野公主啦,這邊放小公主鴿子,那邊帶一打模特游艇開轟趴】

  【哈哈哈哈哈蔣老六威武,我今年笑料全指望他了】

  【不過寧家也不是省油的燈,被這麼打臉,你們說野公主會不會去找金楚楚的麻煩?】

  【哎呀肯定不會的啦】

  【為什麼不會?】一個陌生的頭像問了一句。

  【臉都被打爛了,還找誰麻煩啊,換我肯定先躲起來三個月整個容換張好臉】

  【哈哈哈哈Luna你真筍,小心野公主記你一筆】

  【記在哪,臉上嗎】

  在一片哈哈哈刷屏時,寧思音點開那位Luna的頭像。

  一張並不認識的臉,照片風格很網紅。

  最近倒時差刷了不少平台消磨時間,大數據把甦城的網紅給她推薦了個遍。

  那些網紅不是長得千篇一律,就是把照片拍得千篇一律,一時寧思音也記不起曾經在哪里見過。

  【剛才那個是寧思音本人嗎???】

  這時,不知誰突然從某個一掠而過的頭像發現端倪。

  寧思音精神一振,打了兩個字發送。

  【是我】

  猶如一顆悶雷擲入湖中,聚會嗨歌的金魚一瞬間四散逃去,徒留尷尬的靜謐。

  好半晌,比教導主任突然出現在窗外還死寂的群,才有人敢說話。

  【Luna,昨天問的裙子你朋友怎麼說?能訂嗎】

  那個叫Luna的回︰【可以】

  寧思音等了半天,沒等到想看的畫面,倍感無趣。

  正要退出,起話題的人特地艾特她。

  【D家春夏高定的裙子蠻好看的,不過超難訂。Luna法國的朋友可以幫忙,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訂?】

  哦,原來聊裙子是幫Luna解圍。

  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其他人也紛紛加入“邀請”行列。

  【沒關系啊,一起來吧】

  【國內根本買不到,Luna朋友認識他們家創意總監,可以訂貨】

  【對啊,只有Luna有門路】

  “盛情難卻”,寧思音回了句話,讓所有人在一瞬間閉了嘴。

  【很難定嗎,我上個月就拿到了耶】

  一己之力造成的第二片死寂中,寧思音退出群聊。

  吃飯時的氛圍很微妙。

  盡管偌大餐廳,只有寧思音一個人。

  何姨將餐食端上來時唉聲嘆氣,其他佣人各自忙碌自己的活計,盡可能繞開她走。以寧思音為圓心、半徑十米之內杳無人煙。

  前些日子每天都會有幾刊最新雜志擺在桌子上供她吃飯時閱覽,今天一本都不見。寧思音便自個兒拿手機刷新聞,通過甦城各個八卦媒體了解“緋聞未婚夫”的動向。

  寧光啟得知蔣昭野爽約時沒有什麼反應,寧思音沒能在他的神色里找到一絲縫隙。

  之後關于蔣昭野的花邊緋聞明顯感覺受到了某些勢力的壓制,想來應是爺爺或蔣伯堯的手筆。

  但架不住蔣昭野這貨莽,好像打寧家的臉沒打夠,三天兩頭帶著嫩模上新聞。

  網上傳播的消息日益豐富,短短時日,已經有人為他和寧思音創作了一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精彩紛呈的三角戀愛情巨制。

  什麼家族聯姻棒打鴛鴦,什麼惡毒千金逼婚、男主角痴心不改唯愛嫩模……

  好家伙,劇情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另一位女主角——嫩模,也逐漸被揭開廬山真面目。

  金楚楚,拍雜志出道的小模特,腰細腿長身材好,但可能是因為胸太大一直沒能走出國際成為名模。甦城本地人,生意做得不大不小,自稱白富美。

  惡毒女配本人寧思音,就著新鮮出爐的蔣昭野與金楚楚出海同游的消息吃完早午餐,嚴秉堅的電話剛好進來。

  “你要去利豐拍賣行?”單刀直入的問題。

  寧思音︰“嗯哼。”

  “今晚有雨,不建議你出門。”語速沉穩嗓音嚴肅,生生將無厘頭的理由說得一本正經。

  寧思音︰“不接受你的建議。”

  那端靜默數秒。

  “今晚的拍賣會金楚楚會出席。”

  嚴秉堅想點到即止,寧思音偏不接他的招,恰到好處地茫然︰“金楚楚是誰?”

  嚴秉堅在第二次沉默後放棄“好意提醒”。

  “拍賣會六點四十開始,司機六點會去接你。我依然不建議你去,如非必要,最近最好不要和金楚楚踫面,對你沒好處。”

  “謝謝。”寧思音彬彬有禮,“我依然不接受你的建議。”

  繼半年前某知名企業家在三號廳被親夫人當場捉奸一槌子敲爛倆腦袋,珍稀粉鑽變血鑽的傳奇事跡之後,豐利拍賣行迎來新一年新的驚心動魄。

  ——寧家小公主和小嫩模為了一條項鏈打起來了!

  作者有話說︰

  蔣家人比較多,關系比較亂,搞不清楚想看家譜的指路故�i@碳烤八字眉

  一開文存稿極速消失,有點方,今天發100個紅包吧

第6章 誰愛我

  “五百二十萬一次!”

  拍賣師慷慨上揚的語調里攜帶驚與喜,幾乎是喊出報價的同時,迫不及待的腦袋便轉向寧思音的方向,目光中滿含期待,舉在半空的右手已經做好再一次揚起的準備。

  此刻,所有身份顯赫的賓客都經意或不經意地向寧思音側目。

  畢竟這條僅僅六克拉的鑽石項鏈雖在幾任名人之間幾經流轉,但並沒有太高的歷史價值,超出最高估價兩百萬的價格著實離譜。

  離譜的背後是兩個女人爭一個男人爭得滿城風雨的荒唐。

  而在聚焦的視線中央,寧思音遲遲未開口。

  沉默下的暗潮無聲涌動,有人對視心照不宣,有人低聲接耳。

  這是打算放棄了?

  寧家小公主最後竟然輸給一介小嫩模了?

  拍賣師的熱切逐漸消退,像是鼓勵寧思音不要這麼快投降,朝著她的方向著意強調重復︰“五百二十萬兩次!!”

  寧思音端坐在會所為上流客人專屬定制的扶手椅,酒紅色絲絨鋪色成世界名畫般的高雅。

  她未有反應,閉口緘默。

  金楚楚將視線收回,昂起下巴露出仿佛得意地長長了兩厘米的優美脖頸。

  拍賣師的眼神逐漸被遺憾取代,舉起槌,正要喊第三次的嘴剛剛張開。

  寧思音調整姿勢,右腿疊上左膝,裙擺撩動間閃過一截細膩的白。

  時間擁有改變一切的魔法,寧家這個傳聞中的小公主已經不是當年剛被接回寧家時,被嘲笑土丫頭的樣子,如今每一個細胞每一根汗毛都散發著金錢堆砌出來的貴氣。

  寧思音不緊不慢舉起60的號碼牌。

  拍賣師激動大喊︰“好的,60號出價五百三十萬!!!”

  金楚楚在他話音為落時便舉起自己35號的牌子。

  “35號五百五十萬!”

  “60號五百六十萬!”

  “35號五百七十萬!”

  ……

  隨著拍賣師越來越高讓人懷疑馬上就要缺氧的嗓門,寧思音再次舉起牌子,像是沒有察覺到落在她身上含義各異的目光。

  “60號六百萬!!!”拍賣師賣力地破了音。

  左側斜前方投來金楚楚氣急敗壞的一眼。

  已故國民女歌星帶過的一條破項鏈而已,六百萬已經超過它價值的一倍了!

  寧家家大業大,對寧思音這個小公主來說,六百萬買條項鏈當然不算什麼,對于金楚楚這樣的小模特可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但爭到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一條藍鑽項鏈之爭,而是她和寧思音的臉面之爭。

  整個甦城誰不知道她金楚楚是蔣四少的女人,也應該是將來的蔣家四少奶奶,金楚楚絕對不能讓寧思音打她的臉。

  回想她跟蔣昭野撒嬌要到這次拍賣會的資格,他縱容的那句︰“看上什麼就買。”

  金楚楚生出幾分底氣,猛地揚起35號的牌子,在拍賣師開口之前,擲地有聲地報出令全場嘩然的價格︰“六百五十萬。”

  “六百五十萬一次——”

  “六百五十萬兩次——”

  “六百五十萬三次!!!成交!”

  隨著拍賣師一錘落定,摘到勝利果實的金楚楚帶著“你也不過如此”的輕蔑回眸。

  恰恰好對上一道早已在那里的目光。

  寧思音側著頭,唇角似勾未勾,很快地對她眨了一下右眼。

  金楚楚一愣,再定楮看去,卻又見寧思音一臉肅然低沉地坐著,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根本沒有看她。

  剛才的眨眼仿佛是她一瞬的錯覺。

  “那條藍鑽項鏈頂天也就值三百來萬吧,竟然能抬到兩倍……這女人為了爭一個男人,打起架來還真是舍得砸錢。”

  “這兩個都是不差錢的主兒唄。寧家早些年買了那麼多地皮,前些日子城西那塊地一轉手就淨賺好幾個億,六百萬算什麼,不過就是手指頭縫兒里隨便漏出來一點渣渣罷了。”

  拍賣會之後是主辦方舉辦的慈善晚宴,男賓開啟應酬模式,洗手間衣著華麗的幾個女人趁著補妝的功夫八卦。

  “噯這個叫金楚楚的到底什麼來頭啊?還有她跟寧家小姐怎麼扯到一塊去了?”

  “你不知道啊?現在整個甦城都在津津樂道蔣老六的艷福,你沒听說?”

  “我不是前陣子出去玩了嘛,一回來就看到到處都是他們的消息,也沒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還有這個寧家的孫女,以前我怎麼都沒听說過這號人?”

  “說是之前在國外讀書,剛回來的,也就上個月的事情。她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跟蔣家老六訂婚,寧家跟蔣家私下估摸著達成了什麼協議,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听說是寧老爺子身子不大好了,才急著安排後事。”

  穿藍裙的女人看樣子知曉些內情。

  “那也算門當戶對啊,這金楚楚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蔣老六不願意啊。跟金楚楚正打得火熱呢。”藍裙女人一邊補妝一邊慢悠悠說,“這個金楚楚,出身雖然不怎麼樣,手段還可以,跟蔣老六剛認識幾個月,就把人扒得牢牢的。你是錯過一場好戲,這段時間他們三個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過你回來得也不算晚,我看這好戲也才剛開場。瞧瞧今天。明天的新聞又有得好看了。”

  “說來,最後竟然是寧家的孫女輸了。你們看到她當時的表情沒?臉色灰白,都快難看死了。”

  “寧家家底那麼厚,還能輸給一個小模特?”

  “蔣老六你們還不知道麼,就一個紈褲,蔣伯堯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從小就給寵壞了,砸錢他什麼時候手軟過。”

  “他再紈褲,也不至于做冤大頭買這六百萬的賬吧?金楚楚現在得意,以後恐怕有得哭,蔣伯堯能讓她一個小模特進門?最後的贏家,八成還是寧思音。蔣老六就算再不喜歡,她畢竟姓寧,那可是寧家的小公主。”

  “她算什麼公主。”藍裙女人不屑輕嗤,“說是寧晨音的女兒,誰不知道她……”

  “Luna!”女伴的緊急示意讓她乍然收聲,一扭頭發現廁所隔間的門開了一扇,八卦的中心人物從隔間里走出來。

  寧思音身上的裙子是非常柔的粉色,刺繡薔薇剛好應了四月底的季,高開叉的垂墜感隨著走動間歇露出白皙之色。

  很低調的淡雅,卻又十分靈動。

  空氣在尷尬中凝滯,寧思音踩著一雙粉色尖頭高跟鞋,步伐翩然走到洗手池前,對周遭那幾個仿佛突然被點了啞穴的女人視若無睹。

  總歸是頂著一個寧字,一個同樣穿粉色裙子的女人硬是化僵硬為討好,訕笑著搭話,“寧小姐,好巧。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寧思音低頭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這條啊。法國訂的,國內應該還沒上。”

  她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臉,轉頭,掃了眼藍裙女人手中剛打開的口紅,繼而掃向她的臉,用一種稱得上彬彬有禮、但自帶讓人自慚形穢的高貴語氣道︰“借用一下。”

  藍裙女人臉色有幾分怪異,拿著口紅似乎不知該說什麼。

  寧思音用兩根手指捏住口紅從她手中抽出,接著將柱身朝下,摁在台子上打開的粉餅的鏡子上。

  鴉雀無聲。

  幾人的眼楮都牢牢盯住她的手。

  口紅柱體在施加的力道下變形,啪地一下斷裂,折在鏡面。

  寧思音的小指從斷面刮過蹭上顏色,在唇上輕點兩下,那無血色的臉瞬時明亮不少。

  隨即,她將口紅丟進垃圾箱,像丟棄一個不值錢的垃圾。

  Luna眼楮立時瞪大,驚愕與遲鈍升起的怒意從眼眶向外溢出。

  寧思音打開錢夾,抽出一疊紙幣,塞入她手中。

  新幣未經使用重疊在一起,看不出究竟有幾張,隱隱散出新鈔獨有的味道。

  “夠你買三只了。”

  她嗓音柔細平和,體態舉止是經過嚴格禮儀教習的無懈可擊,說完,在幾個女人復雜的注視下轉身怡然離去。

  洗手間安靜片刻,才又重新響起聲音。

  “她這是什麼意思?!”Luna的臉從白變青最後轉為怒色。

  寧思音全程沒有過一個不禮貌的字眼,甚至大方得體優雅高貴根本讓人無從指摘,她卻徹頭徹尾地感受到了羞辱,一種披著禮儀皮子的羞辱。

  還不是因為你在背後嘴她,兩回都被她當面逮著。

  另外幾人面面相覷,對著鏡子繼續補妝,沒敢出聲。

  【蔣昭野為嫩模豪擲六百萬,寧千金輸人又輸陣黯然神傷】

  一大早,寧思音在自己被廣為流傳的“黯然神傷”照中醒來。

  何姨將早餐送到她的房間,看她的眼神更加復雜了。

  送完早餐沒走,站在旁邊看著她小口小口克制地進食,等她吃完才說︰“剛才嚴管家過來了,說寧老今晚會回來吃飯,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在家里等著。”

  寧思音卻跳躍地問︰“今天有幾個媒體平台寫我?”

  “啊?”何姨愣了下,“……還是平時那些。”

  “多嗎?”

  “不、不多……”

  那就是多。

  寧思音擦擦嘴角︰“好,我爺爺回來叫我。”

  寧光啟在家吃飯的次數不多,祖孫倆隔著長餐桌遙遙相望,和蔣家的熱鬧大相徑庭。

  沉默的飯快要吃完,寧光啟才開口。

  “昨天去了利豐?”

  寧思音放下筷子,把手放在腿上︰“是。”

  “看上項鏈了?”他又問。

  寧思音點頭。

  坐得端端正正,低垂順眼,像犯了錯的小朋友挨訓一樣。

  老頭兒心思太深,寧思音在他面前就像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雞娃,隨便扇一下翅膀,都會被他看出意圖。

  她去拍賣會還是“巧”了些,不知道老頭兒有沒有起疑。

  意料之外,寧光啟沒有責備,也沒有生氣。

  不知是真的沒發現她的小心思,還是覺得這點小伎倆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寧光啟說︰“你們女娃都喜歡花花綠綠的珠寶,是我粗心了,沒想到這一層,這幾年也沒給你置辦過首飾。過兩天,讓秉堅得空帶你去選,什麼項鏈、鑽石,喜歡什麼就買。爺爺做了一輩子生意,給你買首飾的錢還是有的。”

  寧思音沒想到是如此走向,擺著挨批的姿勢,愣了一下。

  這是以為她放不開手腳不敢砸錢,拼錢沒拼過金楚楚?

  寧思音有點樂。

  還挺財大氣粗一老頭兒。

  那給她錢讓她去揮霍不就好了,干嘛要勞動嚴秉堅?

  起初她不解,隔天嚴秉堅“得空了”,帶著一票人過來寧家,擺了滿屋的鑽石、珠寶——從項鏈、耳環、手鐲,到戒指、發卡、胸針——等等琳瑯滿目眼花繚亂的首飾給她挑,差點被晃瞎眼的寧思音才恍然領悟——

  原來老頭兒不是怕她鋪張浪費揮霍無度,這是嫌她不夠鋪張不會浪費,摳摳搜搜給寧家丟份兒了。

  作者有話說︰

  這樣的爺爺我也想有一個。

第7章 誰愛我

  拍賣會一役收獲頗豐,寧思音突然擁有了一屋子珠寶,也成功將事態鬧大,驚動了蔣伯堯。

  蔣昭野回到西林堂,就看到蔣伯堯在客廳坐著。

  這個時間蔣家其他人都不在,連佣人的身影都不見一個。

  從小挨揍的經驗已經將察言觀色的本能植入骨髓,聞一口空氣蔣昭野就知道來者不善,拖沓腳步走過去,叫了聲︰“爸。”

  “啪——”

  像是一顆炸彈突然在他腳下炸開,潔白的碎瓷片四射崩裂,嚇了蔣昭野一跳。

  他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蔣伯堯。

  從小他爹沒少罵他訓他,但一直有他媽在前面護著,動手的次數屈指可數。老媽去世之後,雖然蔣伯堯看他越來越不順眼,教訓他的次數反而比以前少了。

  蔣昭野沒想到他會用杯子砸自己。再偏一點——不,應該說是再準一點,剛才那杯子炸開的就是他的腦袋。

  蔣昭野停在原地。

  “你給我過來!”蔣伯堯怒喝。

  蔣昭野咬了咬牙關,走過去,被蔣伯堯劈頭將一本雜志摔在臉上。他的臉被砸得一偏,嬌生慣養的白皙皮膚迅速起了大片紅印。

  雜志從他身上滑落掉到地上,“豪門風雲”四個紅色大字透著一股廉價粗糙感,花里胡哨的封皮毫無審美可言,視覺重點被鮮艷色彩和照片分散,眼楮要用上一段時間才能找到關鍵詞。

  “蔣昭野深夜約會大胸嫩模,車內激吻共度良宵……”

  照片是他坐在車里,一個衣著清涼的女人倚在他身上貼住他嘴唇。

  “你給我跪下!看看你干的好事!”

  蔣伯堯怒不可遏地原地踱步,看起來非得再找到一個杯子把他腦袋砸得皮開肉綻才能消火。

  蔣昭野說跪大喇喇往地上一跪,膝下是一點黃金都沒有。

  “你和思音訂婚的消息雖然還未正式公布,但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我跟你寧爺爺已經定好了日子,打算等兩個月後你生日公布。現在你給我搞出這種丑事,你讓我怎麼跟思音交代?怎麼跟你寧爺爺交代?!”

  “那就不交代唄。”蔣昭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

  “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我讓你在訂婚之前,趕緊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社會關系清一清,收斂本分,這就是你的本分?你看看現在外面傳成什麼樣了,你讓思音一個小姑娘怎麼做人?”

  “我都跟你說了,我不想跟她訂婚,是你非要逼我。她怎麼做人關我屁事。反正我清不了,我這個人就這樣,她不喜歡就找別人去,正好我一點也不稀罕。”

  “蠢貨!你這樣讓寧家面上無光,我們蔣家的臉就好看了?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既然大家都不好看那就別訂了。我就不明白,我才22,你這麼急著讓我訂婚干嘛。怎麼著,她是被誰搞大了肚子著急讓我接盤?”

  “你給我閉嘴!”蔣伯堯的暴喝伴隨著一聲響,不知又摔了什麼東西,蔣昭野沒看清,只看到他爹戳到他腦門上的手指頭。

  “混賬東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警告你,再對思音說話不尊重,看我不揍你。”

  蔣昭野梗著脖子不服輸︰“隨便你。反正這婚我不訂,誰愛訂誰訂!”

  寧思音被請進客廳,看到蔣昭野在地上跪著,有點驚訝,歪了下頭。

  可能是做賊心虛,也可能是心里有鬼,這個動作在蔣昭野那兒被解讀出嘲諷,原本當著親老子的面還吊兒郎當混不吝,此時臉色一下就僵了。

  “你怎麼把她叫來了。”

  罰跪就罰跪,他可不怕,但被寧思音看著,他就覺得自己面子很掛不住,當時就想起來。

  膝蓋剛離開地面兩公分,便被蔣伯堯喝了一聲︰“讓你起來了嗎,給我好好跪著!”

  蔣昭野的臉丟得更多了,一臉尷尬地把腿放回去。為了找回點面子,把脊背挺得直直的,絕不在寧思音面前掉份兒。

  寧思音越過他朝蔣伯堯走去。

  “蔣伯伯,您找我?”

  “思音,坐。”蔣伯堯把變臉比翻書還快演繹得生動到位,前一秒對蔣昭野的疾言厲色,轉向寧思音就變成了和藹可親。

  “這小子不成器,這幾天外面鬧得風風雨雨,讓你受委屈了。”

  寧思音可懂事了,搖搖頭說︰“委屈的應該是六哥,他不喜歡我,還要被逼著和我訂婚,心里肯定很難受。對不起,六哥。”

  這話可說到蔣昭野心坎里,不過他瞅著寧思音那逆來順受還跟他道歉的樣子,總覺得有問題。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能演麼。

  果然,蔣伯堯看蔣昭野的目光更嫌棄了,對寧思音也更愧疚。

  “你跟他道什麼歉,這哪是你的錯。是這混小子……是我的錯,我把他寵壞了,這個混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按理說,我們這些做家長的,不應該替你們做決定,應該尊重你們的意見。現在鬧成這樣子,我愧對你,更沒臉面對你爺爺。”

  听到這里,蔣昭野抬了下眼。

  事情已經鬧得如此難看,他爹終于決定放過他了嗎?

  “我一心促成你們倆的婚事,也是希望我們兩家能親上加親,日後也能更好地替你爺爺、你爸爸照顧你。現在,連我自己都懷疑,這麼做是不是錯了。”蔣伯堯掏心掏肺地說,“思音,你跟伯伯說心里話,你是怎麼想的?跟這個混……跟我們家昭野的婚事,你還願意繼續嗎?”

  寧思音下意識看向蔣昭野。

  蔣昭野昂首挺胸囂張地跪在那兒,第一次和她對視時,沒有用鼻孔看人。

  他們兩個心如明鏡,彼此都想了斷這段無厘頭的婚約。

  蔣昭野仿佛看到了抗爭之後終于迎來的勝利曙光。他看寧思音的眼神,已經變成穿一條褲子的同伴。

  蔣伯堯馬上道︰“不用看他。你心里怎麼想的,告訴伯伯。”

  寧思音又看看他,看看蔣昭野。

  蔣昭野給她一個充滿肯定和鼓勵的眼神。

  下一秒,寧思音的眼眶馬上就轉起淚。

  蔣昭野愣了一下。

  還未反應過來,便听寧思音仿佛極力忍耐的哭腔︰“六哥不喜歡我,我不想勉強他……”

  蔣昭野︰?

  話是沒錯,你這一副我辜負你你只好放手的隱忍堅強是幾個意思?

  等等……

  蔣伯堯拍了拍她的肩,充滿長輩的慈愛和安慰。

  “行,伯伯知道了。你先回家,這件事交給我,你放心,伯伯一定給你撐腰。”

  蔣昭野整個人還處在“靠,這女人竟然真的喜歡我”的震驚余韻之中,又驚又疑又復雜的眼神盯著寧思音。

  寧思音從他面前走過,他一半懷疑一半確認地問︰“你暗戀我?”

  寧思音的手抬到胸前,在背對蔣伯堯的方向,收攏四指,留下中指。

  蔣昭野︰“……”

  蔣昭野頓時跟吃了一盤蒼蠅似的,臉拉成裹腳布,又臭又長。

  寧思音施施然走開,听到他從牙縫里磨著出來的聲音︰“行,你有種。”

  “不是……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這婚為什麼還要訂?”蔣昭野腦袋要炸。

  “她要是不喜歡你,眼楮能紅成那樣?你看看你都思音欺負成什麼樣子了,眼睜睜看著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在你面前連句話都不敢說,不想勉強你。你再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麼好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她是裝的,爸,你別被她騙了。”蔣昭野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包青天在世都還不了他的清白了。

  “你當你老子是傻子嗎?她裝喜歡你?她圖什麼?”

  他哪兒知道哪個女人圖什麼!

  蔣昭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就是故意坑我!爸你不知道,她……”

  “閉嘴吧你。”蔣伯堯懶得听他狡辯,強硬宣布,“這婚你訂也得訂,不訂也得訂。”

  “憑什麼?!我自己的婚姻,這是我的權利,憑什麼不能自己選?難道就因為我姓蔣,就要事事都被你們安排,連選擇伴侶的自由都沒有嗎?我是個人,又不是你們的工具!”

  “工具?”蔣伯堯冷笑,“你見過像你這樣養尊處優,窮奢極侈,玩豪車、玩手表,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工具嗎?你從小享受的優越的生活,在家有人伺候、出門有人追捧的待遇,你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因為你姓蔣!”

  蔣昭野悶著臉,賭氣地說︰“要是這樣,那我寧願我不姓蔣。”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這話才真的觸了蔣伯堯逆鱗。

  “我說我死而不跟寧思音結婚,你要是再逼我,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

  “你這個混賬東西!”

  蔣伯堯拿手指著他,憤怒鼓動著血液,手都在發抖。有幾個瞬間,蔣昭野都覺得他要動手了。

  但最終,也許是看在亡妻的面子上,蔣伯堯高高舉起的手沒有落下。

  他臉色陰沉地一甩手︰“從今天開始,你給我老實在家里待著!沒我的允許,不許離開家半步!”

  寧思音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真的迷路了。

  這個偏廳她之前沒來過,佣人把她帶進來,出去她就找不到路了。憑著感覺東轉西轉,越走越迷。

  蔣昭野與蔣伯堯的爭執,她听得七七八八。

  事實證明她的預判是對的,這個程度還不到蔣伯堯的底線,鬧成這樣也能被他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蔣昭野的抗議振聾發聵,提醒寧思音轉了半天還在原地徘徊,壓根沒有離開那個偏廳。

  現在再回去問路就很尷尬了,她只好硬著頭皮自己找路。

  “挑撥離間!”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洪亮聲音,寧思音驚了一下,回頭見一只皮毛近乎純白的鸚鵡,頭頂幾根鵝黃羽毛,正居高臨下看著她。

  房梁上懸有兩根鏈條,吊著成年人手指粗細的金色站架。鸚鵡就站在那根站架,邊蕩秋千似的微微晃動,邊用一只溜黑的眼楮盯著她。

  通道里沒有其他人,剛才那句話,就是這只金剛鸚鵡說的。

  寧思音看了看前後左右,確認這里只有自己。

  “你在說我嗎?”

  鸚鵡蕩著秋千又叫起來︰“煽風點火!”

  寧思音歪著頭,向它走近一步。

  鸚鵡毫無防備地繼續蕩︰“火上澆油!”

  寧思音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沒有警惕性的鸚鵡嚎叫一聲,撲騰翅膀想要飛走,寧思音一手掐脖子一手抓翅膀,把它困在手里。

  這鸚鵡被喂得頗肥,沉甸甸的有幾斤重量,扭動起來力氣蠻大,但被寧思音抓得牢牢的,無法掙脫。

  寧思音把它舉到面前,笑得很溫柔︰“你會的成語很多嘛。誰教你的?”

  鸚鵡用力掙扎並開始了成語接龍︰“油頭粉面!面目可憎!憎愛分明!”

  “真厲害。”寧思音眨了眨純真的雙眼,“我還沒放過風箏,不如給你腳上拴個繩子,把你當風箏放了吧。”

  鸚鵡大驚失色︰“救命!救命!”

  “算了,你吃這麼胖,應該飛不動。”寧思音撫摸它的羽毛,“你剛才說我什麼來著?火上澆油?嗯,你的毛毛這麼白,下油鍋炸成金黃色,你說好不好看?”

  鸚鵡驚恐交加扯著粗噶的嗓子尖叫︰“殺鳥了!殺鳥了!”

  寧思音忍不住笑出聲,還要繼續恐嚇,忽然察覺什麼。

  側前方是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她募地抬頭望去,上面的光不透亮,影影綽綽看不清,隱約有一個人影站在那里。

  寧思音盯著那片影子。

  她剛才的危險發言不知道有沒有被听到。

  分神的功夫讓鸚鵡尋到機會,從她手中掙脫,撲稜翅膀踉踉蹌蹌東沖西撞地往二樓飛上去,一頭扎到那團陰影里鬼哭狼嚎︰“心狠手辣!慘無人道!蛇蠍心腸!毒婦!”

  作者有話說︰

  鸚鵡︰粑!我媽要殺我!

第8章 誰愛我

  蔣家人太多,寧思音認都沒認全,在腦袋里轉了一圈,更猜不到此刻站在樓上的會是誰。

  那只白毛鸚鵡念的成語是巧合嗎?

  她是不是應該趁對方下來揭穿她的“毒婦”面孔之前趕緊溜?

  “噓。”

  一個又慢又輕的氣音,嚎得比殺豬還厲害的鸚鵡果然立刻閉嘴,安靜下來。

  不。

  鸚鵡會念成語不稀奇,念的剛好切合情境,這智商得幾歲。

  寧思音這樣心里全是眼兒的人最清楚,不會是巧合。

  有人看到剛才偏廳里發生的事情。

  有人知道她在演蔣昭野。

  有人借鸚鵡的嘴在內涵她。

  “誰在上面?”寧思音出聲問。

  無人應答。

  毒不毒婦不要緊,主要就是好奇,這人到底是誰。

  寧思音抬腳就往上走,鞋跟落在木質台階發出輕微但清晰的聲音。

  她盯著樓梯上頭,不知為何那麼暗,一團陰影怎麼都看不清。

  寧思音確定那人就站在那兒,鸚鵡告完狀閉嘴之後還能听到翅膀的撲稜聲和摩擦的聲。

  她一步一步往上,旋轉樓梯轉過一百八十度,她正面對向那團黑影。

  “寧小姐。”樓梯下面佣人叫了她一聲,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您……您要上去嗎?”

  槽糕,真是不巧。

  “我找洗手間。”寧思音不假思索隨口扔出一個借口。

  那佣人馬上說︰“洗手間就在前面,我帶您去吧。”

  寧思音再一抬頭,剛才站在那的人影已經不見。

  是個男的。

  影子很高,很瘦。

  腦海里閃過蔣暉彥和蔣明誠的樣子,身形有那麼幾分相似,又不相似。

  寧思音轉身走下台階,佣人在前面引路,很快便將她帶了出去。

  蔣昭野被軟禁,滿城的風風雨雨隨之消停下來。

  接下來的一周多太平無事,寧思音都開始覺得無聊了。

  蔣昭野不行啊,怎麼這麼容易就妥協了?

  月底有場酒會,光啟是幕後金主,寧思音奉爺爺的命出席。

  一則她回來寧家時間不久,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也沒幾個閨中密友,總待在家里無聊無趣。一則,寧光啟希望她多認一認人,跟嚴秉堅學著應酬。

  她是寧家的繼承人,光啟集團早晚會交到她手中,也算是事前準備。

  這事原本該寧光啟親自來做,借自家酒會的機會,正式將寧思音介紹給大家。但他現如今的身體難以支撐,便交給了嚴秉堅。

  嚴秉堅對寧光啟向來奉命唯謹,引薦寧思音與光啟的重要客戶、或政商兩界名流認識,盡職盡責,像一個保駕護航的奶媽。

  寧思音不愛這種場合,听嚴秉堅念各種頭餃猶如听天書,剛剛打過招呼的人轉個身就忘了誰是誰。

  實在認不出來也不要緊,傻笑就完事。剛好,裝傻和假笑她都很擅長。

  就是穿高跟鞋很累。

  穿高跟鞋做應酬交際花是累的平方。

  寧思音站得腳疼,借著裙子長,在裙擺底下偷偷把腳從高跟鞋里放出來,以金雞獨立的姿勢歇腳。過一會兒再換另一只。

  嚴秉堅跟眼前這位“商會副主席”交談結束,提步走向下一個人。走出幾步發現寧思音沒跟上,回頭見她站在原地,姿勢莫名奇怪。

  寧思音把鞋蹭上,跟他說︰“我出去透透氣。”

  嚴秉堅沒來得及說話,被一個上前攀談的人絆住。

  整個會場寧思音能認出來的人,五根手指都用不完。但看到蔣芙昀的第一眼,她就認出來了。

  蔣家的曾孫一代都盛名在外,除了獨當一面的大少爺蔣曜征、隨和紳士人人夸的二少爺蔣明誠,蔣昭野這個精明強干的親姐姐也在其中。

  蔣芙昀也認出她了。

  原本在與人談笑,瞥見寧思音,先拿眼楮從上而下掃視一遭——這個眼神讓寧思音倍感熟悉,大概蔣家人DNA里刻了這段傲慢的序列。

  蔣芙昀跟身旁的人道了聲失陪,朝她走過來。

  “寧思音?”她站到寧思音面前,“我是昭野的姐姐,蔣芙昀。”

  “芙昀姐。”

  寧思音的乖巧面具在疲累之下保持得還算完整。

  “我前些日子不在國內,沒趕上給你接風,今天特地來跟你打個招呼。”蔣芙昀說話的同時,仍舊在用眼楮審視她,透著挑剔。“這段時間昭野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他被我爸我媽嬌慣壞了,有些沒分寸,要是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寧小姐多多包含。”

  “您也看到新聞了?”寧思音不走心地說,“應該是媒體亂寫的吧,六哥不是那樣的人。”

  “昭野看著不著調,其實心里有分寸,不會做過火的事情,這個你放心。對了,有機會一起吃個飯,我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慢慢了解。”

  寧思音從她身上感受到不應該屬于這個年齡段女性的……“媽感”,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長姐如母?雖然蔣昭野的母親已經去世,沒有名義上的婆婆,但她好像能預感到,自己如果真的嫁過去,“婆媳矛盾”並不會少。

  “好呀。我閑人一個,芙昀姐工作忙,什麼時候有時間,可以隨時叫我。”

  寧思音借口嚴秉堅在等她,剛抬腳要走,蔣芙昀忽然又開口。聲音比方才低了幾分,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說︰

  “寧小姐,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我作為昭野的姐姐提醒你一句,希望你以後,謹言慎行。”

  寧思音揣著一臉純真的疑問回頭。

  “和外面的女人爭風吃醋這種事,以後還是不要做了,被拍到既給你爺爺丟臉,也讓我們蔣家面上無光。”

  怎麼不去提醒你弟弟謹言慎行,不要到處拈花惹草呢。

  寧思音揣著標準的假笑︰“謝謝二姐提醒,我會的。”

  展廳西南方位有一個小型露台,寧思音推門出去的時候,那兒沒人。

  但她剛倚著護欄脫了鞋子,就有人推開門闖進來。

  “寧思音!”

  寧思音起初沒認出這人是誰,注意力被對方看起來足有一米八的長腿奪走。

  長腿走到她面前,氣勢洶洶質問的架勢儼然一個來抓小三的正房。

  “蔣昭野呢?”

  寧思音的視線這才移到她的臉上。

  五官乍看挺漂亮,細看又不過如此。對比和蔣昭野掛過鉤的一眾娛樂圈美人,這張臉委實不算突出,不如那雙長腿給人的印象深刻。

  寧思音思考數秒,拿捏著疑惑而不失禮貌的語氣詢問︰“您是?”

  對方先是愣了愣,隨即臉上多了些不知是尷尬還是惱怒︰“別裝不認識,我們在拍賣會上見過。”

  寧思音又思考兩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藍鑽小姐。”

  金楚楚︰“……”

  金楚楚咬了咬嘴唇。跟她爭藍鑽那事,雖然後來蔣昭野沒說什麼,但之後他人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不理她。

  于是金楚楚忍了這茬,質問︰“蔣昭野他人呢?你把他藏到哪里了?”

  寧思音眨眼︰“你在說什麼?”

  “他不見了,都半個月了一個人影都找不著,一點消息都沒有,連他的發小都不知道他人在哪,肯定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你找不到他,也許是他不想被你找到吧。”

  “你亂講!”金楚楚立刻瞪起眼楮,“他很喜歡我,之前還答應陪我去日本的。肯定是你搞的鬼,他都說了不喜歡你,你干嘛非要嫁給他?強扭的瓜不甜,你自己家那麼有錢,找個喜歡你的男人不好嗎,干嘛非要纏著他。”

  “甜不甜不要緊,我這個人的愛好就是扭瓜。”寧思音說。

  “你……”金楚楚的眼楮又瞪大了一圈,估計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是這個路數。“你這個女人真是可笑,得不到他的心,就想把他人綁在你身邊嗎?就算這樣他也不會喜歡你的!”

  寧思音聳肩︰“不喜歡就不喜歡咯,拆散你們我就開心了。”

  金楚楚有點被激到︰“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呀!”

  余光瞥了眼燈光璀璨的會場,寧思音忽然低頭穿鞋,“去里面說吧。”

  金楚楚大約還是有一點腦子,警覺道︰“為什麼要去里面,我們之間的事還是不要被別人听到比較好吧。”

  寧思音︰“你說什麼?這里風大,我耳背,听不見。”

  金楚楚︰“……”

  打開露台的門,進入室內之後寧思音並沒有停下,朝著展廳的方向走去。

  金楚楚搞不懂她要做什麼,跟在她身後。

  眼看再走就要到人多的地方了,金楚楚雖然很想將自己和蔣昭野的關系廣而告之,但現在他人突然玩消失,她的處境不明朗,還是不要被別人知道比較好。

  “喂!”

  金楚楚正要叫住寧思音,不防她自己停下了。寧思音募地轉身抓起她的手臂。金楚楚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用力甩開。

  “這麼配合……”

  寧思音聲音很低,說完整個人就像是一張輕飄飄的紙片,被她那一下的力量甩了出去。

  金楚楚懷疑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寧思音,只見她弱不禁風,仿佛受的是降龍十八掌,踉蹌倒退好幾步。

  反應過來的剎那金楚楚都驚呆了。

  這個女人太會演了吧!

  寧思音的後背猛地撞上柱子,向後倒的趔趄才止住。她微偏著頭,從某個角度看去,像是剛剛被打了一巴掌。

  我都沒動你反應那麼多干嘛?

  金楚楚懷疑又震驚地盯著她。

  雖然不在會場中央,周圍人不多,突然的動靜還是吸引到了一些注意。

  金楚楚本身沒什麼稀奇,最近沾著蔣寧兩家聯姻大瓜的光,成了甦城一號響當當的人物。

  “你想干什麼?”金楚楚問。

  寧思音靠在柱子上,表情隱忍︰“金楚楚小姐,請你不要欺人太甚。”

  金楚楚︰!!!

  這個綠茶婊!

  見過愛演戲的,沒見過戲路這麼浮夸的。我都沒動,你這踫瓷會不會太拙劣了一點!

  寧思音的聲音不高也不低,被分布四周的客人听著,一道道視線不動聲色聚集過來。

  金楚楚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婊,被這些目光包圍,一時間踟躕不前,不知道該怎麼洗清自己的“罪名”。

  “我只是問你蔣昭野在哪里,我根本沒動……”

  “六哥在他自己家里,你如果有事請直接聯系他,不應該來找我。”

  “我要是聯系得上他還用得著來找你嘛!”

  金楚楚說完看到其他人的眼神,才反應過來自己跳坑了。頓時氣急敗壞,反射性地往前邁了兩步。“寧思音,你故意的!”

  人群中的正義之士上前,擋在情緒激動的她和寧思音之間。

  “金楚楚,你也不要太過分了。”

  “這是寧家的地盤,你想耀武揚威也要看看場合。”

  “寧小姐,你沒事吧?需不需要叫醫生?”

  叫什麼醫生,她是裝的!

  金楚楚要氣死了。怎麼會有人比她還綠茶啊。

  “六少風流債︰金楚楚掌摑寧思音,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翌日一早,各大媒體平台的頭條又爆了。

  嚴秉堅剛進門便听到砰地一聲——寧光啟看到新聞氣得拍了桌子。

  老頭兒平常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臉上卻是肉眼可辨的陰沉。

  “你昨天在場,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當時不在她旁邊,不清楚。”

  寧光啟勃然大怒︰“你是干什麼吃的!思音在你眼皮子底下讓人欺負了,你說你不知道?我把她交到你手上,是讓你保護她,看好她,你是怎麼看的?昨天去的要不是一個女人,是其他對她圖謀不軌的人呢?你現在是不是還要告訴我你不清楚?”

  寧光啟怒火攻心猛地咳嗽起來,臉因為盛怒和嗆咳漲紅。

  被遷怒的嚴秉堅垂首站在一旁︰“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嚴智扶住劇烈咳嗽的寧光啟,遞了個眼神讓嚴秉堅先出去。他站在原地沒走也沒動。

  等寧光啟好不容易緩過那陣猛烈的咳嗽,沙啞粗糲的聲音說︰“去給伯堯打電話,讓他帶昭野那小子來見我。”

  “剛剛收到的消息,蔣昭野從蔣家跑出去了。”在寧光啟陰沉的眼神下,嚴秉堅如實匯報,“和金楚楚一起出現在百草獎現場。”

第9章 誰愛我

  蔣昭野不負眾望,一從蔣家的牢籠里逃出來,便為剛清靜沒幾日的甦城注入新一波八卦能量。

  他打定主意要和舊社會包辦婚姻對抗到底,哪怕與全世界為敵。

  為昭示自己堅定不移的決心,與金楚楚頻繁高調出雙入對、大秀恩愛,鑽石包包送起來毫不吝嗇,趕上金楚楚生日,為其大張旗鼓舉辦生日會,並大手一揮送了一台跑車。

  三個人的劇本頓時又增加了新的精彩篇章,他如何如何違抗父親命令而被軟禁,如何如何艱難逃出重回愛人懷抱——蔣六少追求真愛的故事成了甦城時下最熱門的愛情連續劇。

  寧家的臉面被按在地上反復摩擦拋光,綠得發亮,終于觸及寧光啟的底線。

  寧思音被司機接到飯店,包廂里,寧光啟獨自坐在桌旁,面色幽深,遠遠就能感受到沉甸甸的氣壓。

  見了寧思音,他冷沉的眉眼緩和些許︰“吃飯了嗎?”

  寧思音搖頭,他便叫人拿來菜單給她點,“看看想吃什麼。這里的糖藕不錯,你爸以前最喜歡吃。”

  他很少提起她爸,寧思音的眼楮從菜單上抬起。他臉上仍是那副表情,窺不出什麼。

  “寧叔。”蔣伯堯神色間滿是歉意羞愧,到了便親手為寧光啟斟茶,然後雙手舉起茶杯,“是我教子無方,沒管好那臭小子,竟然做出這種事來。我以茶代酒,先替他向您賠個罪。”

  冒著熱氣的杯茶擺在面前,寧光啟沒動,只問︰“昭野呢。”

  “他還在路上,隨後就到。等他來了,讓他當面給思音道歉。”

  寧光啟道︰“等他來了再說吧。”

  蔣伯堯信誓旦旦,可惜小子不給他這個老子面子,半個小時之後,蔣昭野還是不見人。

  蔣伯堯已經撥出去不下十通電話,有的打給蔣昭野,有的打給他最常一起鬼混的朋友,還有一通是給自己的秘書,讓他帶人去“捉拿”不肖子︰“綁也給我綁來!”

  蔣昭野起初連電話都不听,實在頂不住才接了,對蔣伯堯怒吼的“馬上給我滾過來!”,也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半天還是不見人。

  蔣伯堯大怒,直接放話︰“再不滾過來你就別認我這個爹了!”

  蔣昭野在電話那頭煩躁地說︰“知道了。”

  自己生的兒子,屁股一撅蔣伯堯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這句“知道了”就是 夠了屈服的意思。

  蔣伯堯面帶愧色地走回來,“這小子實在太渾了,跟我 脾氣呢。寧叔,勞您再等十分鐘,他如果再不來,我親自去綁了他過來。”

  寧光啟沒吭聲,給寧思音夾了塊剛剛送上來的糯米糖藕。

  這家的糖藕確實味道不錯,清甜不膩,就著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更好下飯。

  十來分鐘後,蔣伯堯收到信兒,人已經到門口了。

  就在這時,寧光啟緩緩起身︰“伯堯啊,我們寧家沒人,晨音命薄走得早,我這一把年紀,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也沒人放在眼里。”

  這話就誅心了,蔣伯堯當即跟著站起來要說什麼,寧光啟抬了下手,手心向外,是制止的意思。

  “你的心意我看在眼里,你是誠心想撮合這兩個孩子。不過既然昭野看不上這門婚事,我寧家也不是不要臉面任人欺辱的。我看,他們倆的婚事就到底為止吧。”

  蔣伯堯急忙道︰“寧叔,昭野年紀小不懂事,但他絕對沒有看輕思音、看輕寧家的意思。他人已經到了,馬上就進來,您放心,今天我一定讓他給你們一個交代。您給我點時間,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

  寧光啟看上去心意已決︰“思音,我們走吧。”

  寧思音乖乖起身扶著他離開。

  隔日,蔣伯堯又親自登門請罪。

  彼時寧思音正與寧光啟一起吃晚飯,老頭兒難得休息,一整天都待在家。佣人進來說蔣家大先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六少爺,說是來請罪。

  親自把蔣昭野押來了,無論如何,蔣伯堯這賠罪的誠意很足。

  寧思音摸不準老頭兒心思。

  若是蔣伯堯當著爺爺的面把兒子痛扁一頓,用什麼方法令蔣昭野服了軟認了慫,當面認個錯懺個悔,事情的走向還真難說。

  她不動聲色瞄向老頭兒。寧光啟听了佣人的話,並未有任何表情,慢吞吞地將口中的山藥阻絕吞咽下去,才道︰“今天時間不早了,讓他們回去吧。”

  沒過幾天,听說蔣昭野被動了家法。

  “哎喲,小姐你是沒看見,蔣先生也真下得去手,拿球桿打的!那個老六少爺從小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住,整個背都叫打得皮開肉綻,沒一處能看的地方,听說現在還在床上趴著動不了呢。”何姨說得津津有味。

  寧思音喝著湯,聞言問︰“你看見了?”

  “嗨呀,那我哪會兒看見,”寧家跟蔣家關系好,佣人私下也有自己的交流,“听他們家老王媳婦兒說的。”

  最近幾天佣人都在閑話這事,被何姨帶得膽子大起來,聚在寧思音面前碎嘴。

  “我看寧老這次是真動肝火了,上回連門都不讓人進,這听說人被打了,也沒任何表示。”

  “要我說,這打的還是晚了。要是早些給他打一頓,說不定也不會鬧出這麼多丑事,那還有戲呢。”

  “有戲什麼有戲,被打的時候還在喊死也不跟咱家小姐結婚呢。他那個人游手好閑吊兒郎當的,哪兒配得上我們。”

  何姨在寧思音旁邊不知道第幾次念叨︰“我看你爺爺這回肯定是下定決心要取消這門婚事了。”

  寧思音不置一詞。

  夜晚下樓,看到爺爺一個人在客廳坐著,手里端著他的煙桿,悄沒聲息地吐著煙霧。

  寧思音調轉腳步朝他走去︰“您身體不好,怎麼還抽煙。”

  寧光啟聞言嘆了聲︰“抽了一輩子了,戒不掉。”

  不管怎麼說,倒是將煙桿放下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寧思音想說什麼,最終沒說,點點頭取了東西上樓。在樓梯上踫見拿著毯子正要下樓的嚴智,寧思音叫住他。

  “嚴管家。”

  嚴智停下步子︰“有事?”

  寧思音的目光瞥向樓下,這離客廳有段距離。

  “爺爺心肺功能不好,咳得那麼嚴重,抽煙會加重病情的。”

  “可不是嘛,醫生也這麼交代。”嚴智附和。

  寧思音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懂還是裝糊涂,往下說了句︰“你多勸著些,別讓他抽了。你在他身邊時間久,說話他應該會听。”

  嚴智很無奈地嘆氣︰“我說話哪里管用。再說,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往客廳的方向看了眼,“想抽就讓他抽點吧。”

  寧思音輕輕擰眉看著他。

  “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下去了。晚上冷,我給他送條毯子。”嚴智轉身下了樓。

  芳里這地,竟是寧思音回國後來得最頻繁的。

  她把地點定在菱華軒,那里環境確實不錯,也夠隱蔽。

  這地方的設計約莫依照“客不見客”的原則,寧思音很少踫見其他人。不過今天走在那條敞廊,發現東南邊一座二層小閣樓開了窗。

  窗口站著人,隔著十來丈距離看不清五官,但不妨礙認出是個美人。

  寧思音多看了幾眼。

  皮膚應該很白,頭發對男人來說長了些,好像還在腦袋後面扎了個揪,看起來有種柔弱俊秀的美感。

  對方站在窗前,手里端了杯茶,也正凝望她的方向。

  寧思音募地想起那日傍晚在蔣家花園里看到的小花匠。

  她發現自己還挺吃這款美人。

  不過只匆匆瞥了這麼一眼,人就從窗前消失了。

  寧思音抬腕看手表,已經到約定時間。

  寧思音靠坐在蒲團上查看整理在電腦上的記錄。

  男人姿勢有些拘謹,雙手撐著膝蓋跪坐在對面,不時飛快看她一眼,再飛快挪開。

  這段時間以來廣為傳播的三角戀愛情故事、閱讀總量過億的八卦雜志、新聞鏈接,一大半都出自面前這人的手筆。

  “做得很好,辛苦了。”寧思音說,“不過其實不用幫我磨皮的。”

  男人連連應下,又在電腦上調出一篇稿子請她檢閱。“這是我助手剛發過來的最後一篇稿子,您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改的,我回去再潤色潤色。”

  寧思音只掃了半眼,“標題好像不夠勁爆。”

  男人心下略一揣度,說道︰“待會兒我再讓他們提交幾個方案,給您過目一下。”

  “你們盡情發揮,遣詞不用太收著。”寧思音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封的長方體,從桌面推過去。

  踫上這樣好說話的主顧,活兒干得輕松,錢收得也輕松。男人打開紙袋粗粗一數,有點驚訝︰“怎麼多了五萬?”

  寧思音微笑︰“這段時間辛苦貴工作室的各位了,小小心意。以後也許我們還有合作的地方。”

  在這行干這麼久,見過拖欠款項死活不給的,沒見過付錢這麼利索還多給幾萬的。

  瓜哥不禁笑起來,說話也松快了些。

  “寧小姐大氣,怪不得看上那位,他確實配不上你。不知道寧小姐接下來什麼打算。”

  “不如你幫我分析分析。”寧思音說。

  常年混跡于這個圈子,以豪門八卦為生,見多識廣的瓜哥心里早就有思量。

  “你們光啟和蔣家一直合作密切,現在又是關鍵時期,蔣昭野這條線雖然走不下去,還有另外兩條線呢。 ”

  和寧思音想的一樣。

  她跟蔣昭野的鬧劇到這里似乎告一段落,但她和蔣家的“緣分”,一時半會還結束不了。

  看樣子,不在蔣家挑一個女婿,這事還完結不了。

  “除了蔣昭野,蔣家還有四少、五少,這兩個人里,我個人更推薦四少。”

  蔣明誠?

  蔣明誠沒有名正言順“嫡長孫”的父親,但他的母親並非等閑人物。

  ——蔣听嵐,蔣伯堯的同胞妹妹,甦城市政府重要人物,人稱蔣書記。她前夫大名顯赫,若非因故去世,如今應當已官至正廳級。

  蔣明誠有個同父同母的哥哥名蔣曜征,是蔣家年輕一代里最成器的一個,深得蔣乾州信任。蔣曜征還有一個被稱作燕城第一名媛的太太,可謂強強合璧。

  “他的條件比起蔣昭野並不遜色多少,雖然在蔣家大家族里不太受重視,但他這個人長袖善舞,腦子也比蔣昭野好使得多。”

  寧思音︰“後台太硬,惹不起。”

  傾囊相授的瓜哥噎了一下,眼底閃過迷惘。遲疑幾秒繼續道︰“那就只剩蔣暉彥了。”

  蔣暉彥的資料相比之下干淨得多。

  他的父親蔣仲希是蔣坤宇的長子,身為蔣二爺家的長孫,理應萬千寵愛于一身。可惜他的父母在他年幼之時突發意外去世,之後全靠蔣二奶奶將他撫養成人。

  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自然不比父親是蔣家大先生、母親是惠家大小姐、舅舅姨媽一大堆的蔣昭野那樣,從小被眾星捧月寄予厚望;也不像蔣明誠,有兩個位高權重的父母,在政商兩界都吃得開。

  “比起另外兩個,他的存在感低了點,個性內斂,應該也不熱衷往外伸腿,婚後就算不相濡以沫,至少也能相敬如賓。商業聯姻大多都是表面夫妻,沒有真感情,大家利益平分各玩各的。他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你要是能拿捏住他,將來的話語權就攥在你手里了。”

  寧家本身就足夠雄厚,既然她看不上蔣昭野的蔣家霸業,對蔣明誠的政治資源也不感冒,不如找個沒背景容易擺布的。

  寧思音卻搖頭。

  蔣暉彥可不是普通小白菜,蔣二奶奶是他的靠山。

  “蔣二奶奶很厲害,婆媳關系里的終極hard模式。如果我和他有任何爭執,他奶奶會先手撕了我。”

  這……

  統共就仨人,都被你排除了,瓜哥都給整蒙了。

  “背景強的的你不要,後台硬的你不要,奶奶寵的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麼樣的?”

  寧思音慢吞吞喝了口水。

  “想要背景不強,後台不硬,沒人疼沒人愛,想踹掉的時候可以用力踹。”

  作者有話說︰

  蔣措︰你直接報我身份證號得了

第10章 誰愛我

  瓜哥揣上電腦和巨款,出門前先出于職業習慣謹慎地左右看了看,接著沖茶室里頭的寧思音一點頭,快步從敞廊離開。

  寧思音又坐了一陣,慢吞吞喝完一杯茶,正要起身離開。

  穿紫色馬褂的茶童敲了兩下門,恭恭敬敬地問了聲“寧小姐”,將木推車上的盤子一個個呈上桌。

  寧思音看著,在他放好最後一道菜時抬眼︰“我沒點菜。”

  “這是我們老板請您的。”茶童說。

  霎時一股寒氣從心底往上冒。

  寧思音今天來芳里沒告訴過別人,知道她在這兒的,除了會面的瓜哥,就只有送她過來的司機。

  直到見面之前瓜哥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司機在寧家工作好些年了,看上去老實本分。

  “你們老板姓什麼?”寧思音睜開眼楮問。

  “我不知道呀。我也沒見過老板。”茶童無辜地撓撓頭,表情看上去不像說謊。

  “哦對了,我們老板還說了,讓我轉告你,他不會告訴別人的。”

  寧思音︰“……”

  茶童說完笑眯眯地沖她一躬身,推著車小步跑了。

  寧思音一動不動在原地端坐了兩分鐘。

  抬頭,四下掃視——茶室內並未看到任何監控設備。現如今的隱形攝像頭制作技術足夠先進,可以裝進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偽裝成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形狀。

  因為芳里隱秘性強,適合干些偷偷摸摸的事兒才選了這里。沒想到這個地方對外隱秘性是很強,但所有的秘密全都攤在了老板的眼皮子底下。

  可既然這個地方如此受大家追捧、信任,連爺爺都喜歡來這里談事情,不該如此草率才對。

  老板到底是誰?

  知道了她的秘密,為什麼還要讓她知道ta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耀武揚威?

  寧思音想了半天沒想明白,這個圈子的人心都像海底針。海里那麼多針,海的女兒都不知道是哪根,她怎麼可能知道。

  菜一口沒動。

  寧思音走之前,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兩個字。

  ——缺德。

  寧思音吃午餐時,佣人急急忙忙跑進來。

  “剛才蔣家來人,蔣二奶奶請您過去喝下午茶。蔣二奶奶說收到了新茶,請您過去品嘗,給寧老帶些回來。”

  這邀請很妙,後半句杜絕了推辭的路。

  寧思音歇了個午覺,睡醒簡單梳洗過,在太陽已經沒那麼毒辣的時間去赴約。

  蔣二奶奶果真是請她來喝下午茶的。嘗她家佣人做的點心,品她親手……指導佣人泡的茶,閑話家常,東拉西扯,連女孩家的首飾包包都聊,對蔣昭野的混蛋絕口不提。

  下午茶喝到晚餐時間,寧思音又被強烈挽留吃飯。蔣二奶奶的熱情讓人難以招架。

  “這就是你的家,跟奶奶還客氣什麼。”剛好蔣暉彥回來,蔣二奶奶道,“我去看看晚餐她們準備得怎麼樣了,暉彥,你陪思音坐會。”

  哦,原來是給她說媒拉縴的。

  二奶奶想把蔣暉彥塞給她?

  比較起來,蔣家這三個曾孫里頭,最好拿捏的應該就是蔣暉彥了。

  他人不像蔣昭野那麼難搞,也不如蔣明誠心眼兒多……

  寧思音一臉乖巧地目送蔣二奶奶離開,看向蔣暉彥。

  後者原本要上樓,此時被迫留下,坐到離寧思音三米遠的沙發,面無表情地低頭玩手機。

  應該是在和人發消息,寧思音注意到他打字的頻率。

  面對面沉默片刻,寧思音“體貼”地說,“五哥有事先去忙吧,我在這里等二奶奶。”

  蔣暉彥一點都沒客氣,當即站起來,沖她點了下頭就上樓了。

  等了一陣也不見蔣二奶奶回來,寧思音百無聊賴地起來閑轉,在一樓幾間廳室參觀。

  西林堂老樓有些年頭,不是現在時興的格局。寧思音方向感不咋地,逛到偏廳發現一間藏書量很是豐富的圖書室,然而她胸無幾點墨,在里頭兜了一圈,感嘆一句“講究”,就走了。

  從側門出來是一段走廊,往前走還是走廊,寧思音走了一段停住,分不清前後左右東西南北中了。

  突然變成一個迷宮,她七繞八繞,最後打開一扇門,竟然到了室外,通向上回的薔薇花園。

  寧思音走進玻璃房,褲頭沒人,那個漂亮的小花匠不在,地上也已經收拾得干干淨淨。

  一月有余,花苞已經次第開放,紅的粉的紫的黃的白的,開得茂盛而喧鬧。

  寧思音在五彩斑斕里看到一枝特立獨行的薔薇——黑色的。

  黑色鮮花極少,市面上能找到的也多事接近黑色的暗紅色、深紫色,純黑色不存在,純黑色的薔薇更是聞所未聞。

  寧思音彎下腰,試圖從她的黑色中找出一點瑕疵。

  沒有。

  雖然這朵花苞開得小,但確確實實是黑色。

  她甚至懷疑這是一朵假花,伸手,觸摸到鮮花瓣獨有的質地。

  寧思音貧乏的園藝見識里,頭回見到黑色的薔薇。

  好看確實好看,但稀缺這點大概更珍貴。

  她看得喜歡,避開刺將花折了下來。

  既然到了花園,剩下的路她就認得了。沿著上次的路走到餐廳,蔣二奶奶正在差人找她。

  一個正去往花園的佣人迎面撞上她,趕忙揚聲喊︰“寧小姐回來了。”匯報完瞥見寧思音手里的花,大驚失色︰“寧小姐!您怎麼把這花摘了?”

  寧思音頓了頓︰“不能摘嗎?”

  佣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幾乎崩潰︰“哎呦,別的花倒是沒什麼,就這株不能動。”

  那不是……讓人更想動了麼。

  “為什麼。”寧思音好奇。

  “這株是小三爺的心頭好,花了大價錢讓人培育的,養了好幾年都沒長出來,今年好不容易才開出來這麼一朵,您怎麼就給摘了呀。”

  哇。

  這麼稀缺。

  更想摘了。

  寧思音看看手里的花,抬起眼楮,一臉乖巧地遞給她︰“對不起,還給你。”

  佣人︰“……”

  顯然這位小三爺玩物喪志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朵花就搞得佣人憂心忡忡幾度崩潰仿佛大難臨頭,戰戰兢兢雙手虔誠捧著花去竭力挽救。

  晚餐是與蔣二奶奶、蔣暉彥三人一起吃。

  蔣暉彥入座時,襯衣領下滑出來一個什麼東西,寧思音瞥見一眼。

  是條項鏈,鏈子無甚特別,那個形狀像是貝殼的墜子上頭好像刻了字。

  沒來得及看清,蔣暉彥已經將項鏈重新遮回襯衫里。

  蔣暉彥的話一如既往的少,不過蔣二奶奶會說話,總能將話題恰到好處地引到兩人身上。

  “暉彥也是在加州留的學,比你早兩年。要是早些知道,應該那時就介紹你們認識,你一個人在加州讀書,有個人照應,你爺爺也能更放心點了。”

  問及她的畢業事項,得知她下個月還要回加州辦些手續,蔣二奶奶又道︰“剛好你五哥過段時間也要過去,到時讓他陪你一道。”

  一直一言未發的蔣暉彥似乎想說什麼,對上蔣二奶奶的眼色,又沒說。

  寧思音禮節性微笑。

  中間佣人跑進來不知在蔣二奶奶耳邊說了什麼,她臉上閃過不快,聲音很低地說︰“那就去找。那麼大個……還能不見了……”

  寧思音忽然想起上回那只膘肥體壯的大鸚鵡。

  “二奶奶,你們家里養了一只鸚鵡嗎?”

  “是有只鸚鵡。你見過?”

  “上次來的時候看見了。”寧思音沒細說,“它會說很多成語,很厲害,是您和二爺爺養的嗎?”

  “哪兒啊,我最不喜歡這些生物了。你二爺爺倒是喜歡狼犬,養了幾條在郊區莊子,性子太凶,怕在家里咬著人。”蔣二奶奶說,“鸚鵡是老三……你三爺爺的愛寵,你不要招惹。”

  三爺爺?

  佣人口中的小三爺?

  寧思音記得蔣家有這麼一號人,老爺子老來得子,算起來年紀應該比蔣明誠大不了幾歲。

  “對了,最近怎麼都沒見太爺爺和三爺爺呢?”寧思音問。

  “老爺子前陣子身體不舒服,在療養院休養呢,算起來月底就該出院了,到時你就能見到了。老三身體不好,也不喜歡吵鬧,平常不是陪著老爺子就是自己待著,我們也不一定見得著。”

  寧思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好神秘。

  洗手間在餐廳東側走廊,寧思音沒想到自己進去三分鐘的功夫,出來就又忘記路。

  左右看看正在思考,冷不防被不知哪里伸來的一只手扯住手臂,一把拖進樓梯底下的暗處。

  她被甩到牆上,背狠狠砸上去。此刻外頭天已經黑了,窗外是一片深藍夜幕,樓梯擋住大半燈光,寧思音疼得眼冒金星,眼前暈得厲害,花了幾秒才看清蔣昭野的臉。

  那張臉正對著她咬牙切齒。

  蔣昭野的臉色一看就看得出憔悴,哪里還見之前飛揚跋扈的精神。應該是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傷所致,整個人散發“身負重傷”的氣息,手撐在牆上才站穩。

  “你又來干什麼?”受傷也不影響他的咄咄逼人。

  寧思音無辜聳肩︰“你二奶奶邀請我來的。”

  蔣昭野冷笑一聲︰“我看到了。怎麼著,看我這走不通,轉頭去找我五哥了?”

  “听說你寧死都不同意和我結婚,那我只好找別人咯。”

  “你少做夢了!我五哥有喜歡的人。”蔣昭野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腦子一時沒把住門,脫口而出。

  有心上人?

  怪不得。

  “那看來我只能找你四哥了。謝謝提醒。”寧思音說著,準備繞開他走出去。

  剛踏出腳就被蔣昭野粗魯地推回來︰“你就非要嫁進蔣家不可是嗎?甦城有錢的人家多得很,怎麼就賴上我們家了,你到底有什麼企圖?”蔣昭野眯著眼滑過她的肚子,“我早就懷疑你是不是被誰搞大了肚子,想讓我做冤大頭。”

  寧思音想把手臂抽出來,沒成功,這人大概把被揍的氣都撒在了她身上,攥得她手臂骨頭快碎了。

  比起動手,寧思音更喜歡用腦子的人。

  “綠人者人恆綠之,看來你已經暢想過自己的未來,知道你就是給人接盤的命。”

  蔣昭野一下惱羞成怒,猛地往前一跨︰“找死呢你!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接盤!”

  一個怪聲怪調的聲音在上頭響起。兩個人不約而同抬頭,只見白毛鸚鵡倒吊在樓梯的欄桿上,爪子抓著欄桿正在做引體向上。

  喊了一遍還不夠,囂張的聲音听起來嘲諷值拉得很滿︰“冤大頭!接盤!”

  蔣昭野︰“……”

  蔣昭野條件反射地松開手,後退一步,渾身的刺與氣焰同時收斂,表情有些奇怪地看著樓上︰“三爺爺。”

  寧思音詢著他的視線望去。

  鸚鵡後方,木質樓梯上響起緩慢拖沓的腳步聲。還未見人,光听這步子,得是八十歲老頭兒才會有的。

  先進入視野的是腿。趿拉著拖鞋,米色的褲腳空蕩蕩,小腿縴瘦。

  接著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階,腿很長,腰身很窄、很薄,像漫畫里的人物才會有的紙片身材。

  經過鸚鵡時伸出一只手,那手指也十分縴細修長,冷白細膩的皮肉薄薄一層覆蓋骨骼。

  沉迷于引體向上的鸚鵡听話地跳上那只手臂。

  人轉過彎,露出清瘦的上身,與一張異常漂亮的臉。

  寧思音極輕微地挑起了眉。

  小花匠。

  長發美人。

  鸚鵡的主人。

  原來是同一個人。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看到如此年輕的“爺爺”,寧思音的精神還是受到了極大震撼。

  尤其是,長得比小愛豆還漂亮的爺爺……

  “三爺爺?”她忍不住念了一句。

  樓梯間的靜謐將她低微的聲音放大,蔣措向她瞥來一眼。

  他皮膚白得過頭,唇色也很淡,顯得整個人有種弱不禁風的嬌弱。拖著老邁龍鐘的步伐,閑閑懶懶地應︰“乖孫。”

  寧思音耳朵一麻。

  作者有話說︰

  寧思音︰想對爺爺不敬。

  ——

  好了,正式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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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誰愛我

  不知蔣昭野每次對著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人叫“爺爺”是什麼感受,寧思音被叫乖孫的心情是挺復雜的。

  年齡不大,輩分不小。

  二十來歲就有一大幫孫子,全天下的便宜都讓他一個人佔了吧。

  當然,比起蔣伯堯,他們這些都是小意思。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蔣大先生,對著這樣一個年輕人得恭恭敬敬叫叔叔,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佔盡天下便宜的蔣措步下台階,千年老烏龜一樣的速度,走得慢慢悠悠。

  寧思音和蔣昭野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安靜行注目禮。

  鸚鵡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蔣措手臂上,拿黑豆一樣機靈的小眼楮瞅寧思音,充滿戒備。

  看來上次被恐嚇的心理陰影還未修復,它對寧思音的警惕心很強。從她前方經過時,防範地得兒一下跳到另一邊去。

  安靜里,蔣措慢慢悠悠開口,他的嗓音有一種的獨特的輕柔的醇厚,很好听,像偶像劇的男主角。

  “傷好了?”

  問的是蔣昭野。

  “沒有。”蔣昭野這個不可一世的小紈褲,在自己親爹面前都想張牙舞爪,不知為何在看起來病弱單薄的三爺爺面前卻十分約束,老實站立,乖乖回答。

  “注意靜養。”蔣措說。

  蔣昭野應了一聲,站在原地沒動,盯了眼寧思音。

  咱倆的帳還沒算完——從他眼里讀出這個信息,寧思音懶得與他糾纏到底誰頭上更綠,在他繼續糾纏之前,抬腳跟上蔣措。

  這可嚇壞了鸚鵡。

  大概誤會寧思音跟蹤它,從蔣措手臂蹬蹬蹬蹦到肩膀,面朝後方,虎視眈眈地拿黑豆眼監視寧思音的一舉一動。

  烏龜爺爺走路太慢,寧思音背著手跟在他身後,不得不放慢速度。腦子就得了空閑,開始想七想八。

  比如,這爺爺腰真細。

  看著那麼瘦,屁股倒是蠻翹。

  她不喜歡男人留長發,但沒想到男人留長發可以這麼嬌俏。

  默默跟著走了一陣,寧思音瞄了眼緊張兮兮的鸚鵡,忽然出聲問︰“三爺爺,芳里的老板你認識嗎?”

  她叫得很順口,三個字里拿顯微鏡都找不出一毫米對爺爺該有的敬重。

  “不認識,乖孫。”蔣措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對她的“三爺爺”可謂聲聲有回應,不厭其煩。

  “是嗎。”寧思音與蔣措隔著一步半的距離,背著手說,“那個老板很缺德。”

  “是嗎。”蔣措說話總是慢條斯理,沿用她的句式,“那和你一丘之貉。”

  寧思音辯駁︰“我是個好人。”

  蔣措慢悠悠地︰“我保留意見。”

  說話間已經走到先前吃飯的餐廳,從餐廳走出來的佣人剛好撞見他們,忙喚道︰“三爺。”

  蔣措腳步未停,也未回頭,慢聲道︰“寧小姐迷路了,帶她回去吧。”

  “思音,怎麼這麼久才回來。”蔣二奶奶在餐廳里說著,腳步往這邊走來。

  “不小心迷路了。”寧思音應付完一回頭,前面那道慢吞吞的身影早不見了。

  親自將寧思音送出門,蔣二奶奶回到客廳,看到蔣暉彥還在。

  “怎麼還不回去休息?”她坐下來,捏了捏肩膀,“還真是年紀大了,只是吃個飯就累了。”

  蔣暉彥起身走到她身後幫她揉肩。

  空氣在靜默中流淌半晌,二奶奶問道︰“今天怎麼看著不大高興?是因為我沒告訴你,就把思音叫來了?”

  蔣暉彥說︰“我最近沒有去加州的行程。”

  “我知道,我是為了給你和思音創造多接觸的機會。”

  蔣暉彥的手停下來︰“她是六弟的未婚妻。”

  “他們倆鬧成這個樣子,訂婚已經不可能了。左右沒對外公布,還有得轉圜。”二奶奶說,“所以我才要趁這機會讓你們盡快熟悉,培養感情。你也是,在女孩子面前話要多一點,冷著一張臉,誰敢跟你說話。怎麼哄女孩子開心,還用我一個老太婆教你嗎?”

  蔣暉彥沉默。

  二奶奶顧自說了幾句,見他一聲不吭,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暉彥,你還不明白奶奶的用心嗎?”

  “你爸媽走得早,就剩你一個,別人都有媽疼著,有爸護著,就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也沒個靠山。我現在還能護你一時,將來我走了,你一個人叫我怎麼放心?”

  “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靠山,不需要您來護著我。您身體很健康,會看到我娶妻生子的那天。”

  二奶奶搖頭︰“你以為我只是怕你孤單?咱們家啊,外面看著紛華靡麗,其實金玉其外,里頭是一團什麼亂絮,外人可不知道。說起來都是至親之人,鉤心斗角起來,沒人會念著一點親情。你看你大爺爺家多團結,把公司的權利牢牢把持在他們手里,就是防著我們二房呢;你大伯跟你二姑同胞兄妹一氣連枝,其實心里也互相算計著。還有你六嬸,不也天天提防著我對你太好。”

  說了許多,二奶奶又打住︰“算了,大人肚子里這些計算,現在說了你還不懂。總之你相信奶奶,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蔣暉彥想說什麼,卻沒有機會,二奶奶擺了擺手︰“早點休息吧。”

  圖書室有搭好的站架與籠子,一進去鸚鵡便跳上自己的地盤佔山為王。

  蔣措從書架上取了本書,坐在棕咖色的皮沙發上。坐姿憊懶到極點,像沒骨頭似的陷在里面。

  有人敲門,小心翼翼而滿懷惶恐地喚了聲“三爺”,低頭捧著一個花瓶走進來,踟躇地站在一旁。

  蔣措的視線從書上抬起,見一個在蔣家工作好些年的老佣戰戰兢兢地舉著瓷白小花瓶,里頭插著一支黑色薔薇。

  他的眼神凝在花上。

  生怕他怪罪,佣人忙不迭就把罪犯招供出來︰“是寧家小姐不知道這是您的花,不小心給摘了。”

  “不、小、心?”蔣措溫吞緩慢地咀嚼這三個字。

  摸不準他的心情,佣人不敢擅自幫寧思音說話︰“應該是吧……”

  凌遲一般的靜默,每一秒都像一把刀片。

  誰都知道他們小三爺沒有正業每天就愛蒔花弄草,花無異于他的心肝寶貝,摘他的花跟殺他的心肝寶貝有什麼區別?

  過了很久——可能也沒有很久,蔣措垂眼繼續看書。

  竟沒動火,大發慈悲地說︰“放著吧。”

  寧思音晚上有點失眠,凌晨三點多才睡著。

  夢見她是皇帝後宮三千,五妃六妃一個一個全給她戴了綠帽。

  半晌午醒來,渾身沒力氣,剛從床上下來又倒在沙發,攤成一張餅。

  相處多了何姨跟她越來越沒距離,知道她睡醒沒敲門就進來了。寧思音原本想爬起來維持一下自己的千金風範,最後還是作罷。

  何姨壓根沒覺得她此刻的姿勢有任何不對,端著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東找找西看看。先是放到茶幾上,想了想又拿去梳妝台。

  嘴里嘀嘀咕咕︰“放這也不好看……”

  “什麼東西?”寧思音問。

  “花。一大早蔣家差人送過來的。”何姨舉起瓷瓶給她看,一副奇怪的語氣,“怎麼送來這麼一朵……哪有送花只送一枝的,他們家那麼大的花園,送一支也太小氣了。而且這花還是黑色的,看著多晦氣。”

  寧思音坐了起來,把花瓶從她手里接過來。

  “誰送的?”

  “這我沒問,不是他們二奶奶嗎?”何姨不解,“怎麼昨天你在那兒的時候不送,今天又讓人跑一趟。”

  蔣二奶奶不會這樣送禮,這花也不是她的。

  寧思音舉起花瓶旋轉一周,看到一根拴在花睫上的細黃麻繩,她把黃麻繩往外拉,另一端系著一張小指寬的紙片。

  紙片從中間對折,上面是頗有風骨的硬筆字跡,寫著遒勁的兩個字︰缺德。

  寧思音舔了舔牙齒。

  ——還說不認識。

  好了,三爺爺不僅目睹了她的毒婦面孔,還看到了她和瓜哥私下交易。

  知道的秘密這麼多,按照通常影視劇的發展,不滅口都不行了。

  “有東西?”何姨好奇地想要湊過來。

  寧思音把紙片一卷,連著繩子扯下來,花遞給她︰“盛點水養著。”

  蔣二奶奶對寧思音很是上心,隔三差五請她到家里做客,有時邀她一同逛街。

  寧思音跟爺爺提了,他沒什麼表示,只說︰“既然你二奶奶叫你,就去吧。”

  有時在蔣家會踫到蔣大奶奶或六太太,兩個人的眼神總是含義豐富。

  有時雙胞胎會趁著蔣二奶奶不在,湊到她身邊說幾句話,比如︰“你不是要跟我六哥訂婚嗎,怎麼總和我五哥一起?”

  得了答案再回去向媽媽復命。

  “她說她喜歡笨蛋,要看看五哥和六哥誰更笨一點。”

  六太太直覺自己被耍了,頓時沒好氣︰“什麼喜歡笨蛋,人家溜你倆玩呢,白痴!讓你們問點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問不出來,要你們有什麼用?”

  姐妹倆低下頭不敢吭聲。

  蔣季凡維護女兒︰“她們才幾歲,你派這麼大的小孩去給你搜集情報,這可算是雇佣童工。”

  被老婆白了他一眼,又立即轉口︰“不過這個寧思音啊,看著單單純純,竟然還有點心眼。”

  可惜這話並沒能如願討得老婆歡心,換來更大一個白眼。

  六太太撇嘴冷笑。“你們男人看哪個年輕小姑娘不覺得人單單純純?就你這豬腦袋,人家把你賣了估計你還要夸人生財有道!”

  自顧生了點悶氣,她轉過來說︰“你說,媽是不是想撮合暉彥和這個寧家的丫頭?”

  “怎麼會。”蔣季凡不以為然,“昭野跟寧家那丫頭的婚事是當著大伯的面定下的,可不是兒戲。大哥那天送思音的鐲子你也看到了,那是大嫂家里傳下來的東西,這段時間為了昭野的事動了多少肝火,還把孩子打成那樣。現在撮合暉彥不是跟大哥作對麼,媽怎麼會做那種事。”

  “你知道什麼。你見媽什麼時候對人這麼殷勤過?天天對我不是橫挑鼻子就是豎挑眼,對著人家的孫女那麼親熱,三天兩頭請過來吃飯,肯定別有用心。”

  婆媳矛盾千古難題,蔣季凡和每個雙面膠男人一樣擅長明哲保身,拿出手機準備躲進游戲。

  六太太快被這個不成器的老公氣死,劈手將他的手機奪走扔了。

  “還玩!大哥跟媽對那丫頭那麼上心你以為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想趁老爺子還在,多給自己增加點籌碼,要是綁上寧家多大的助益你也不想想,再抓緊生幾個兒子,等老爺子一翹辮子就能多分一份財產。就你還有心情玩游戲!等你玩完人家財產都瓜分完了一毛錢都不給你剩,還有你什麼事?我怎麼嫁了你這麼個蠢貨!”

  “你瞎想什麼呢。我不是跟你說過,爺爺的遺囑早就立過了,再折騰也沒用。”

  “你知道個屁!遺囑立了在哪呢,你親眼看見了?”六太太的反問直擊核心。

  蔣季凡無奈︰“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再生一個吧。”六太太一拍桌子決定。

  蔣季凡︰?

  作者有話說︰

  六太太︰這個家里只有我在專心宅斗。氣。

第12章 誰愛我

  “爸,昭野就算犯了再大的錯,你也不能下這麼重的手啊。要是媽知道肯定要心疼死了。”蔣芙昀親手把藥端到蔣昭野房間,哄著鬧脾氣的他吃完藥,到蔣伯堯跟前說這件事。

  蔣伯堯站在書房的窗邊抽煙,背對她,聞言冷聲道︰“都是你和你媽把他給慣的!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把寧家得罪透頂,以後有他哭的!”

  這段時間家里雞飛狗跳,細究起來,全是從寧思音回國開始。

  蔣芙昀皺眉說︰“既然他不想和寧思音結婚,就算了吧,何必逼他。他才22,現在考慮這些還早。”

  蔣伯堯回頭,背光的陰影將神色遮蓋,顯得眼底愈發陰沉,“他沒腦子,你也跟著犯蠢。”

  蔣芙昀不敢頂撞。

  蔣伯堯抽了口煙,吐出,半晌才沉著聲道︰“你可知道,你二奶奶最近跟思音接觸得很頻繁。”

  “二奶奶?”蔣芙昀先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什麼,臉色微變,“二奶奶想給暉彥搭線?”

  “前陣子昭野和那個模特的新聞鋪天蓋地,壓都壓不住,里面少不了她的手筆。你寧爺爺那邊剛一提取消婚約的事,她就請了思音來家里吃飯;這幾天頻頻跟思音見面,每次都帶著暉彥。你覺得我替昭野安排得太早?哼,再晚幾天黃花菜都涼了,還有那個臭小子什麼事。”

  蔣芙昀默然片刻,“二奶奶一向心疼暉彥孤苦,為他籌謀這麼做也在情理之中。和寧思音結婚對暉彥來說幫助很大,昭野和他不一樣,有爸你在,昭野不需要靠別的人,將來找個合適的別家千金結婚也一樣,他喜歡就好了。”

  “不需要?”蔣伯堯冷哼了一聲。

  良久,剩余半支煙抽完,煙頭被掐掉扔進積滿煙灰的水晶缸,他才又語氣不明地說︰“你爺爺想提拔曜征做CEO。”

  蔣芙昀沒明白︰“哪家公司的CEO?大哥手里不是已經有幾家證券公司……”

  “集團。”蔣伯堯說,“集團的CEO。”

  蔣芙昀瞳孔擴大,未說完的話斷在喉嚨里︰“什麼?怎麼會?大哥就算再能干,跟著爺爺也才幾年,集團的事務還沒上手,再說還有你在前面……爺爺怎麼想的?”

  “老爺子這幾年已經不大管公司事務,你爺爺很快就能將集團全部接手過來,到時候要誰接任他的位置,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那大哥呢?他怎麼想?你是爺爺的長子,怎麼也不應該跳過你提拔大哥啊。”

  “有什麼好驚訝的。當年我一心撲在公司,你姑姑當初早早嫁人生子,我也以為她和我一條心。從她要曜征和明誠隨蔣姓開始,我就料到會有這一天。”蔣伯堯的目光重新落向窗外,沉沉道,“你以為我煞費苦心讓昭野娶思音是為了什麼?等到你們兩個榆木腦袋反應過來,什麼都來不及了。”

  蔣二奶奶對寧思音有多上心呢?

  六月,寧思音回校辦手續,當天一早蔣二奶奶便派車過來接,已經安排好了蔣二爺的私人飛機專程送她。

  盛情難卻,寧思音到機場登機時,蔣暉彥已經在飛機上。

  有蔣二奶奶在中間牽線搭橋,寧思音與他見面的次數已經超過前未婚夫蔣昭野。蔣暉彥一直寡言少語,航程中依然如此。

  寧思音在加州的幾天,蔣暉彥全程陪同。他雖然話少,做事很穩重,幫了寧思音許多忙。

  老實說比蔣昭野那貨可靠多了。

  等寧思音處理完所有事宜,那天傍晚坐在一家餐廳,她忽然說︰“其實你不用這樣。”

  蔣暉彥抬頭,寧思音攪了攪咖啡,“二奶奶說你剛好也要來這邊辦事,但這幾天全都在陪我。你其實這次是專程陪我來的吧。”

  蔣暉彥沒有否認,寧思音又道︰“你奶奶想撮合我們,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我,我也看得出來。”

  蔣暉彥看著她沒作聲。

  寧思音抬頭與他目光相撞,“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吧。”

  蔣暉彥的表情有些許波瀾,目光閃了閃。

  寧思音指指他的脖子︰“你的項鏈,我看到了。上面刻的字應該是你女朋友的英文名,Shelli對吧。”

  蔣暉彥下意識抬手,摩挲著貝殼形狀的吊墜。

  寧思音喝了口咖啡,繼續問︰“同學?還是青梅竹馬?你的項鏈看起來好像戴了有些年頭了。”

  “嗯。”蔣暉彥終于不再扮演啞巴。可能是因為被拆穿,他也不再隱瞞,說出了對方的身份。

  “她叫李希,我父母同事的女兒,我小時候的玩伴。我父母過世之後,我們很多年沒見,後來讀了同一所高中。”

  果然,看來她猜的很準。

  寧思音喝著咖啡挑眉,忽然听蔣暉彥向她道歉︰“我奶奶確實有意撮合我們,她不知道我和李希的事,這次回去之後我會和她解釋清楚。希望我和我奶奶的行為,沒有對你造成困擾。抱歉。”

  “沒事。”寧思音笑笑,“你心眼還挺實的。”

  “你也不是真心喜歡昭野吧。”蔣暉彥出其不意地說。

  寧思音聳肩︰“什麼真心不真心的,大家都一樣,身不由己嘛。”

  飛機落地,寧家的車已經在機場候著。

  來接她的還是嚴秉堅,寧思音上車後沖蔣暉彥擺了擺手︰“我先走了。回見。”

  蔣暉彥一反之前的冷淡,抬手致意。

  轉回頭時對上內視鏡里嚴秉堅的視線。

  他收回,寧思音挑眉說︰“別看了堅秉哥,麻煩你回去轉告爺爺,這個也沒戲了。”

  嚴秉堅沒吭聲。

  寧思音兀自抱著手臂念念有詞︰“下一個是不是輪到他們家四少爺了?蔣明誠。他該不會也有女朋友和小情人吧,看起來像是有不少‘紅顏知己’的樣子。”

  她叨叨半晌,終于閉嘴的時候,嚴秉堅說︰“沒有。”

  “真沒有?”

  “據我所知,沒有。”

  “蔣昭野有小情人蔣暉彥有女朋友,你不也都不知道。”寧思音對他的情報表示充分的懷疑,“你的消息不準。”

  在這件事上已經連栽兩次的嚴秉堅選擇閉嘴。

  蔣明誠……

  想到他有個書記媽媽,寧思音就想退避十里。

  蔣書記政務繁忙,應該沒空跟她搞婆媳關系;但將來要是她想踹掉蔣明誠,蔣書記記能好好放過她嗎?

  回到熙河,何姨跟另外幾個佣人都在門口翹首張望,一見她喜出望外︰“哎喲,回來了回來了。”

  然後幾人一股腦涌上來,分工將她的行李接走往樓上搬運。

  突如其來的熱情令寧思音摸不著頭腦,古怪地看看她們︰“怎麼了麼?”

  “沒怎麼呀。”何姨滿面笑容地端上來一杯涼茶,“路上累了吧?早上剛煮的桑菊竹葉茶,去火的,快喝點降降暑。”

  寧思音喝著茶說︰“你們突然對我這麼熱情似火,我有點不習慣。”

  ——甚至懷疑有陰謀。

  “嗨喲,你這一走家里可冷清了,大家也不習慣,天天盼著你回來呢。”

  寧家冷清了十來年,以前小少爺還在的時候還有那麼點人氣,人一走家里就只剩一個老人,又淒冷又蕭條。好容易寧思音回來之後,才熱鬧了些。

  “之前怎麼沒發現她們這麼愛我呢。”寧思音放下空杯。

  何姨悻悻笑了笑,沒接住這話。

  進房間,發現三爺爺“贈”的那支黑色花不見了。梳妝台上換了大花瓶,盛了一捧鮮嫩椒鹽的粉色郁金香。

  算算時間已經兩周,再精心養護,鮮花壽命有限也該枯萎了。

  寧思音拿手指撥了撥郁金香飽滿的花頭,比起這些粉嫩繽紛的顏色,她發現自己還是更喜歡黑色薔薇。

  身後響起何姨的小碎步腳步聲,她端進來一盆帶著水珠的荔枝︰“早上剛剛送到的,可新鮮了。我給你剝點嘗嘗。”

  “小三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寧思音忽然問。

  “小三爺?你說蔣家那個?”何姨一邊熟練地將荔枝剝皮一邊說,“那不了解,都沒怎麼見過,那個小三爺不太露面的,他身體不好,也不工作,一直在家里休養呢。”

  那身板看著確實挺孱弱。

  寧思音吃了顆荔枝,剛從冰箱里拿出來,冰冰涼涼的,鮮甜可口。

  “他爸爸都九十多了,他好像才二十來歲,他媽媽生他的時候多大歲數?”寧思音好奇這個。

  “這個小三爺跟蔣家大爺二爺不是一個母親。他媽媽本來是他們老爺子的秘書,跟了老爺子很多年。那時候老爺子的太太也走了好些年,不過兩個兒子都成年了,也懂事了,小三爺他媽跟著老爺子,就一直沒有名分。”

  “為什麼?”寧思音問。

  前妻都去世了,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不道德關系,為什麼不能再婚?

  “害,蔣家那種人家,越是家大業大,這種事越敏感。真結婚了那是要分財產的,你想那大爺跟二爺會同意?”

  哦,原來是因為家產。

  也許是還沒完全習慣有錢人的思維模式,寧思音總是忘記這一層。

  “我听說啊,他們允許小三爺他媽跟著老爺子,是有條件的。”

  這些陳年八卦大家已經很久不討論,難得寧思音好奇,何姨津津有味停不下來。

  “不能生育。”進入“有錢人思維”,寧思音就很容易猜到了。

  “誒你怎麼知道?”何姨吃驚。

  寧思音笑眯眯地把她剛剝好的荔枝肉喂進嘴里,“換了我,我也會提這種條件。”

  “那哪能。”何姨似乎一點不信,繼續往下說,“要說小三爺他媽也是個厲害女人,幫著他們老爺子操持家事,打理公司,把生意拓展到國外去,蔣家的生意能做到現在這麼大,有她不少功勞呢。不過就這麼沒名沒分地,在老爺子身邊跟了有快二十年。”

  “後來怎麼又有孩子了?”

  “那就不清楚了。但是有了孩子也不頂用啊,最後還是沒掙到名分。”何姨搖搖頭,頗為惋惜。

  寧思音不以為然。

  那時候的蔣乾州跟蔣坤宇人至中年,既有權柄又有手段,比二十出頭年輕的時候更難對付,怎麼可能容許一個“分家產”的胎盤存活。

  可以想見當時蔣家繁華的皮子之下,藏著多少洶涌暗潮。那種情況之下,又是高齡生育,她能把孩子順利生下來,已經很厲害了。

  老三出生之後,關系恐怕會更緊張。

  “後來呢?”

  “後來沒幾年她就過世了。那個時候小三爺估摸著也就五六歲。”

  哦吼。

  “怎麼去世的?”寧思音問。

  何姨回憶了一下,“好像是突發心髒病,沒搶救過來。”

  “她有心髒疾病嗎?”

  “那不知道。不過人上了年紀,身體肯定多少都沾點病,我老家一個表姐就是冠心病,人突然一下就沒了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不過這里頭是不是真的那麼簡單,就不好說了。

  “那小三爺能活到現在,也是命大。”寧思音道。

  何姨好像想起什麼︰“哎對了,你說這個我倒想起來了,他們家還有件很邪門的事。他們三先生,就是五少爺他爸爸,年紀輕輕三十來歲就沒了。還有三少爺,蔣四先生的兒子,小時候游泳不小心淹死了。小三爺從小又體弱多病,三天兩頭地往醫院跑,所以外面就流傳個說法……”

  出于對某種神秘力量的敬畏,何姨鬼鬼祟祟地壓低聲音,“老三都活不長。”

  “噗!”寧思音沒控制住自己的笑聲。

  何姨驚得使勁擺手,連聲阻止︰“這可不能笑。不能笑。”

  “好的。”寧思音听話地收斂住笑聲。

  “就是因為身體不好,他們老爺子對這個小兒子可疼愛了,親自帶在身邊養大的。怕他將來身體弱,爭不過倆大的,早早給他名下置辦了許多產業,也不用工作,夠他一輩子衣食不愁。”

  “挺好。”寧思音說。

  私生子、幼年失恃、邊緣人物、無權無勢、爸爸雖然能護著但鮐背高齡已護不了幾時——這不正是她想挑的軟柿子嗎。

  何況還有個體弱多病的優點,說不定等不到她踹他就自己懂事先走了,嘖,多好。

  作者有話說︰

  三爺爺︰你圖我什麼?

  寧思音︰圖你體弱多病,圖你活不長。

  三爺爺︰。

第13章 誰愛我

  蔣芙昀的電話打來時,寧思音花了十來秒才想起這道聲音是誰。

  “二姐,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請你過來吃頓飯。昭野不懂事,多有得罪,有違我們兩家之間的約定,于情于理我們都應該好好向你賠罪道歉。就算你和昭野不訂婚了,希望不要影響到我們兩家的感情,你說呢。”

  這是同意取消婚約的意思?

  寧思音想了想,又搖頭。

  取消婚約本身不難,但最近蔣二奶奶的意圖如司馬昭之心,蔣伯堯會把寧家的勢力拱手讓給她?

  “我會轉達爺爺的。”寧思音說。

  老頭兒到現在的態度都模稜兩可,他到底怎麼想的,寧思音猜不著。

  “不用勞動寧老。寧老那里,我爸會親自去賠罪,咱們小輩就不用管了。”蔣芙昀說,“今天是我單獨請你。我母親已經不在,作為昭野的姐姐,這是我必須要做的。”

  寧思音盡管厭煩這些有的沒的,卻只能答應︰“好,我會準時過去。”

  這頓飯果然只有蔣芙昀和她兩人。

  到達蔣家,寧思音發現今天人好像格外少,大奶奶、二奶奶都不,明明是周末,也不見六嬸和那對雙胞胎。

  “大奶奶和二奶奶不在家嗎?”寧思音問。

  蔣芙昀親手給她倒了杯酒︰“太爺爺今天出院,要回鄉下休養一段日子,大家都陪著去了。”

  老爺子九十六歲高齡了,剩余的日子可以說活一天少一天,有機會大家當然都要搶著去面前盡孝。

  蔣芙昀舉起酒杯︰“其實該說的話也都已經說過了,多說無益,我就不廢話了。思音,這杯我敬你,先干為敬。”

  “二姐客氣了。”寧思音端起酒杯喝掉。

  期間佣人來上菜,不知怎麼絆了一腳失去平衡,手中托盤呼啦向寧思音傾倒下來。她坐在椅子上來不及躲,猝不及防地被湯湯水水澆了滿身。

  幸而里面裝的是糖水,溫的,沒有燙傷,只是她的裙子遭了秧,芒果的黃與牛奶的白在綠色料子上潑出一副抽象派油畫。

  “對不起,寧小姐,對不起……”那個佣人慌張地放下東西拿毛巾幫她擦拭,比她本人更驚慌失措。

  蔣芙昀起身斥道︰“怎麼做事的,毛手毛腳。”

  她快步走到寧思音身邊,蹙眉道︰“不行,你的衣服都濕透了,不能穿了,我去拿件干淨衣服給你。房媽,你先帶思音去樓上找個房間清理一下。”

  把糖水潑了寧思音滿身的就是房媽,忙連聲應著放下毛巾︰“寧小姐,您跟我來吧。”

  房媽徑直上到三樓,寧思音跟在她身後。三樓整層都鋪著特殊材質的消音地毯,人走上去腳步聲都被吸收干淨,給人一種幽靜之感。

  房媽快步走到一個房間,打開門將寧思音帶到衛生間,取下一條毛巾給她。

  “寧小姐您先整理著,我去拿干淨衣服。”

  寧思音站在龍頭前,用毛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漬。幾秒後听到很輕微的關門聲, 噠——

  腦子里的某根弦隨之拉緊。

  寧思音回頭,房間里很安靜。

  非常安靜。

  整個三樓都是這樣異于他處的安靜。

  寧思音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就是直覺不對。

  她關了水,一步一步走到門口,手握上門把,轉動。擰到一半遇到阻力。

  ——門被鎖了。

  房媽過來時,蔣芙昀抱著手臂在客廳來回踱步,腳步和神色都透出焦灼。

  “辦妥了?”听見腳步聲,她立刻轉身。

  “噯,已經把寧小姐送到房間了,門也從外面反鎖上了。”

  “昭野呢?”

  “在里頭呢。”房媽說。

  蔣芙昀沉默好一陣,抬手撐住額頭,長嘆一口郁結的氣︰“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

  房媽是看著他們倆長大的,對他們跟自己親生的孩子沒分別,此時見她糾結便安慰道︰“大先生既然這麼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是他的道理,但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太極端了?

  蔣芙昀其實心如明鏡,她對這個方案一百個不贊同。但同時她更清楚,但凡寧老那邊還有轉圜的余地,父親都不會走到這一步,他沒有別的路可走才會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確定不會有問題嗎?”

  “不會的。三樓是小三爺的地界,那兒安靜,平時沒人會上去打擾。他要陪老爺子一起到鄉下去住一段時間,不會回來。大奶奶二奶奶還有六太太都去看望老爺子了,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您放心吧。”

  蔣芙昀吁了口氣,心情復雜地說︰“你去交代一聲,別讓任何人上去。”

  房媽懂的,點點頭走開。

  寧思音又晃了晃門把手,這房門看上去維護得很好,不像年久失修壞掉的樣子,甚至挺結實,在她的三百六十度晃動之下沒有絲毫松動跡象。

  她彎下腰。外面走廊光線不夠亮,看不出鎖舌的位置。

  這門壞的離奇。

  她來到這個房間的因由也離奇。

  如果有什麼事情太過巧合,那麼十有八九就不是巧合。

  寧思音蹙眉正思索,冷不丁听到背後有人說話。

  “你怎麼在這兒?”

  她立刻回頭,看到一張寫著“你這個女人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的拽得二五八萬的臉。

  蔣昭野?

  “你怎麼會在這兒?”寧思音反問。

  “這是我家。”蔣昭野對她的反問回以冷笑,“我想在哪兒就在哪兒。”

  “這房子目前應該還不屬于你。”寧思音說著,懷疑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幾個來回。

  蔣昭野噎了一下,臭著臉說︰“房間的掛畫要換新的,我來掛畫,怎麼了?”

  “你們家沒佣人,要勞動你大少爺來干活?”

  “關你什麼事?我勤勞勇敢愛干活,你有意見?”她明顯話里話外,蔣昭野的腦子雖然稀少,但還是有的,頓時臉更臭了,“你那是什麼眼神?我還沒問你呢,你又在這里做什麼?”

  寧思音目不錯珠地盯著他的臉,沒在他的表情中發現演戲的痕跡。

  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姐‘特地’請我來吃飯,吃到一半‘不小心’潑我一身水,又‘剛好’讓我來這里換衣服。”

  蔣昭野的眉頭明顯皺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還不至于天真到相信如此刻意的巧合。

  他攏著能夾死蒼蠅的眉心,目光越過寧思音,看向剛才她一直在擺弄的門鎖。

  抬腳繞過她走向門,試著擰了幾下。

  寧思音在後面歪頭看著他︰“你猜是被人反鎖了,還是你家的門特別懂事,好巧不巧在今天、在這個時候,剛剛好壞掉了。”

  “你什麼意思?”蔣昭野轉過來,眼神泛著冷意。

  “我也想問,你和你姐今天這出是什麼意思?”寧思音非常不喜歡被人算計。

  “你的意思是我姐故意把你騙過來,把我們關在一起?”蔣昭野似乎覺得很可笑,呵了一聲,“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在問我嗎?”

  “寧思音,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寧思音給他一個甜甜的假笑︰“現在好像是你們家非扒著我這盤菜。”

  “少特麼放屁!我們家一點都不稀罕你,誰要扒著你這盤菜。”蔣昭野頓時被激怒,滿臉張牙舞爪的暴躁和夸張的嫌惡,“我看到你就倒胃口。”

  寧思音面無表情。“哦,那你把門打開啊。”

  蔣昭野一口惡氣被她憋在喉嚨里,惡狠狠地說︰“你少在這里亂給我們家扣帽子,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人。”

  說著手伸進口袋看樣子想掏手機,摸了兩下忽然僵在那里。

  “沒帶手機?”寧思音一點都不意外,“這麼巧,我的手機也剛好落在餐廳了。”

  蔣昭野陰著臉一聲不吭轉身去拍門,煩躁地喊︰“開門!有沒有人?給我開門!”

  喊了五分鐘,門外依然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響,這里仿佛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世界拋棄了他們兩個。

  蔣昭野終于放棄,轉回來,胸口劇烈起伏,臉色也漲得通紅。

  寧思音摸著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蔣芙昀為什麼要把她和蔣昭野關在一起?——唯一的解釋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將已經破裂的婚約繼續下去。

  但她和蔣昭野相看兩厭,同處一室不打起來都算她克己復禮約束自己,兩個沒喝酒理智在線的成年人,會因為在同一個房間待了幾個小時,就看對眼嗎?——蔣芙昀不會這麼天真。

  為什麼要用這樣拙劣的手段?既然都用了,真的只是關在一起這麼簡單嗎?

  “喂,你……”

  寧思音專注的思考被蔣昭野打斷。

  她沒留意蔣昭野的動靜,這時才發現他已經朝她走來。

  蔣昭野的聲音听起來有點奇怪,寧思音轉頭看去,他的臉紅得比剛才還要厲害,走到她跟前身體晃了一晃,下一秒像棵樹一樣向她倒來。

  寧思音敏捷後撤一步,蔣昭野踉蹌著朝地上跪下去,撐著桌子在站穩。

  “你怎麼了?”寧思音狐疑地盯著他。“才喊幾聲就缺氧了?”

  蔣昭野半跪半倒在她跟前,扶著桌子甩了甩頭︰“我頭好像有點暈。”

  他左手敲了敲太陽穴,忽然抬頭問︰“你給我下藥了?”

  寧思音︰“……”

  “通過空氣嗎?”經過培訓的千金風範讓她忍住了白眼。

  蔣昭野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鍋太無厘頭,沒有繼續往她頭上扣︰“那我怎麼會這麼暈。”

  因為你被下藥了唄。

  寧思音沒有想到,大概是因為在親眼看到蔣昭野的狀態之前,她都沒料到蔣芙昀會給自己的親弟弟下藥。

  她譏諷地笑了聲︰“還說不是你姐故意的?這麼下三濫的手段都敢用,你們家還真是……”

  突破她的想象。

  蔣昭野努力撐著想要站起來,寧思音沒伸手扶,免得有肢體接觸就真成了“她下藥”的證據。

  蔣昭野依靠自己搖搖晃晃地站直,寧思音立刻抬腳打算遠離。

  “等等……”

  冷不防被蔣昭野抓住手腕,他的手心跟著火了似的,隔著衣服都燙人。寧思音用兩根手指捏著他的袖子,仿佛怕沾染他身上的病毒,想將他的手扯開,沒扯動。

  于是用了點力把手往回抽。她沒想到蔣昭野如此的不堪一擊,隨著她抽手的動作轟然向她倒下來。

  寧思音措手不及被他撞得後退,猛地撞在桌子上。

  “……”

  寧思音的千金小姐儀態終于維持不住,翻了個驚天大白眼。

  “起開!”

  “我……”蔣昭野仰起臉,寧思音的嫌棄停頓在臉上。

  他整個人都在發紅、發燙,往外冒熱氣,寧思音甚至能看到他頸上血管的鼓動。

  而他仰望她的眼神有些迷離,盛著水又映了光,簡直像……

  發/情。

  寧思音反射性想要推開他。

  沒成功,反被他六十多公斤的重量壓得再次往後倒了幾公分。

  就在這時,寧思音開始察覺自己身體的異樣。

  頭開始發暈,手腳發軟,胸腔里心跳猛烈而迅疾。

  “喂!”寧思音拿手掌拍了拍蔣昭野的臉,試圖讓他清醒,“蔣昭野,你清醒一點!剛才是說看見我就倒胃口的。”

  蔣昭野的神智不知道還在不在,看著她的眼楮透出滲人的精亮。

  那堪比耳光的叫醒服務竟然被這位高傲的少爺欣然接納,甚至覺得她的手很舒服,拿臉想要往上蹭。

  寧思音無聲地罵了個髒字,用力想要將他從自己的身上掀下去。

  然而掙扎反激起蔣昭野昏昏沉沉的雄性本能。

  蔣昭野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過來的時候頭暈了一下,眼花了一下,之後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他只是遵循著身體的本能,死死地抓著寧思音,忽然覺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忍不住想要湊上去……

  寧思音伸手夠到一個花瓶,啪——用盡全力砸到了他腦袋上。

  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忽然輕了些,蔣昭野的身體再次晃了晃,從上方俯視著她,眼里半是茫然半是痴呆。

  慢慢地,有鮮紅的血從他腦袋後面流到臉上、脖子上,淌到寧思音的身上。

  蔣昭野循著水滴的軌跡低頭看,她的裙子是綠色的,血液滴上去變成深色,迅速擴散成一大片。

  他好像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伸手想要摸自己的後腦勺,卻一瞬間失衡, 啷一下倒到地上。

  寧思音僵持著方才的姿勢,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撐著桌子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不能留在這里。

  她簇然直起身,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抬起腳踹門。

  發軟的四肢不太容易使上力氣,這一腳差點讓她自己彈到地上。

  寧思音踹了幾腳,惱了,回頭拖了一把椅子過來。那椅子是沉甸甸的實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舉起來的,狠狠向緊閉的門板砸了過去。

  砰——

  鎖舌緊扣的門鎖在巨大的力量下脫離門框,寧思音使勁拽了幾下,將整個鎖拽掉。

  門一推就開了,她踉蹌著向前栽了幾步,整個身體撞到牆上。

  堅持著又扶牆走了幾步,眼前終于一黑,軟倒下去。

第14章 誰愛我

  寧思音猛地睜開眼,想坐起來又因為身體的虛軟跌回去。

  天花板、牆、水墨掛畫、斗櫃……

  她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是哪兒?

  身體里藥勁好像還沒完全退去,殘留的那幾絲讓她意識到距離事情發生的時間並不久。

  她慢慢坐起來,觀察四周。

  從未見過的房間與布局,家具全是具有沉重年代感的小葉紫檀木,與懸掛在側牆的清淡山水墨畫相得益彰。

  ——這是誰的房間?

  有輕微的淅瀝水聲響起,寧思音一個激靈扭頭望去,這才看到一張桌子旁,穿著淺灰色毛衫與褲子的清瘦身形。

  竟然是三爺爺。

  “這是你的房間?”她一張口,發覺自己嗓子都是啞的,咳了咳清嗓。“蔣昭野呢?”

  “送去醫院了。”蔣措倒了一杯茶,坐下來慢慢地飲用。

  竟然不是給她倒的。

  寧思音想起她拿花瓶給蔣昭野開瓢的那一下,根據當時的血流速度……嗯,蔣昭野能不能活著,要取決于發現得及不及時。

  誰發現他們的?

  蔣芙昀呢?

  看到她把蔣昭野打成那樣,竟然沒吃了她?

  現在應該怎麼做?

  眼前最要緊的問題一個一個羅列在腦中,但看到蔣措那弱不禁風般的紙片腰,她的重點不由跑偏了幾厘米。

  寧思音抬起一邊眉角,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他三圈,不知是出于求知欲還是什麼,沉吟地問︰“是你救了我?你把我抱進來的?”

  盡管她的體重很輕,寧思音還是生出了合情合理的懷疑,這懷疑從心里蔓延到眼底︰

  ——這麼虛,抱得動她?

  蔣措捏著茶杯,目光輕輕向她滑來。

  他的眼神和人一樣懶怠散漫沒有重點,仿佛這世間繁瑣萬物都不值得入眼。

  就那麼滑了一眼便收回,慢慢悠悠地說︰“想多了。你自己爬進來的。”

  寧思音︰“……”

  別說,她的求生欲確實有這麼強。

  寧思音體力恢復了些,下床站起身,活動活動虛軟的手腕。

  “那你不是應該讓人把我送回家嗎?”

  “醒了可以自己回去。”蔣措慢條斯理喝自己的茶,散漫的表面漏開些微縫隙,露出背後的冷血無情來。

  讓她撐著這虛弱的身體從這里走下去,穿過蔣家,自己回家?

  她的手機仍然不在身上,眼下的蔣昭野和蔣家都不知究竟是何狀況。如果踫到蔣芙昀,會放她這麼輕易離開嗎。

  寧思音想了一想,轉身又回床上躺下。

  “我決定就在這里休息了。”

  蔣措瞥來一眼。

  寧思音當著他的面蓋上被子,沖他眨了眨無辜的雙眼。

  “三爺爺,勞您通知我家里人一聲來接我。”

  三爺爺巋然不動,什麼都不做,什麼也沒說,和他老年風的房間一起歸于靜謐的安詳。

  他一點動靜都沒有,連呼吸聲都捕捉不到。

  寧思音想起嚴管家養的那只上了年紀的老烏龜。

  又想起動物園趴在某處一動不動偽裝雕塑的揚子鱷。

  過了不知幾分鐘,敲門聲響起,有人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說︰“三爺,寧家的人來了。”

  寧思音沒想到是寧光啟親自來接她。

  老頭兒坐都沒坐,負手站在一樓大廳中間,面沉如水。身後跟著嚴秉堅等幾人,各個五官肅穆神色凝重,不像是來接人倒像是討人的。

  蔣家的主人們仍然不在,蔣芙昀也不見了,猜想是陪同重傷的弟弟去了醫院。

  客廳只有一排緊張無措、沒有主心骨的佣人,與寧家的人形成微妙而沒有底氣的對立。

  看到她,房媽的眼神閃了閃,不等寧思音看清那到底是羞慚還是憤恨,她已經挪開眼。

  不敢和她對視,看來還是會心虛。

  直到此刻,寧思音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後怕和慶幸。

  小聰明再多,她也只是一個剛剛二十二歲的女孩。

  差一點被迫和自己並不喜歡的男性發生關系。

  她朝寧光啟走過去,某個瞬間為老頭兒會不會因為她傷了蔣昭野而怪她,感到忐忑。

  “爺爺。”

  寧光啟的目光從上而下仔細打量,似在檢查她是否完好無缺。檢查完,又向她本人確認︰“有沒有事?”

  寧思音搖頭。

  老頭兒便牽起她的手腕,一言不發地向外走。

  “寧老!”房媽有些慌亂地快步追過來,也不知想說什麼。寧光啟的步伐連一絲停頓都沒有,沒有給她多說的機會,房媽就被嚴秉堅攔住。

  寧思音頭回坐老頭兒的車,直接被拉去醫院做檢查。

  好在蔣芙昀對自己的親弟弟不至于少什麼奇奇怪怪的猛藥,幾個小時過去已經被代謝掉大半。醫生說沒什麼影響,休息幾天就好了。

  寧光啟親自陪著去的醫院,回到熙河便叫她待在房間休息,晚餐都是叫佣人送進房間給她吃的。

  寧思音這會兒胃口不好沒吃幾口,終于回到安全的地方,神經放松下來睡了一陣,十一點多又醒了。身體已經沒什麼不舒服,自己下樓找吃的。

  下了台階,看到寧光啟坐在客廳又在抽他的煙桿。听到腳步聲他抬頭,問了聲︰“餓了?”

  也不知道在這抽了多久,嗓子听起來很沙。

  寧思音點頭︰“有點餓。”

  “你何姨說你晚飯就沒吃多少。”寧光啟放下煙桿站了起來,往廚房走去。

  家里沒有留飯的習慣,能吃的熟食和時令水果有很多,寧思音正想隨便湊合吃點,檢查完冰箱的寧光啟說︰“你何姨睡下了,別吵她了。想吃什麼,爺爺給你做。”

  寧思音著實被嚇了一跳。

  伸去拿隻果的手頓住,瞪大眼楮差點沒接上話︰“……您做?”

  老頭兒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怎的,竟難得地笑了一下,自嘲道︰“說大話了。”

  “老爺什麼時候會做飯了?您都多少年沒下過廚房了,還是我來吧。”

  嚴管家不知何時來的,走過去想要替他。寧光啟似是不服,堅持要證明自己︰“我廚藝再差,煮個面還是會的。你去旁邊待著,別在這礙手礙腳。”

  嚴智笑笑,識趣地退出廚房,站在外面旁觀。

  寧光啟面對各樣食材踟躕不前,不會做飯的人都如此,給他一把鮑魚也不知如何下手。

  片刻,回頭問寧思音︰“吃個青菜雞蛋面?”

  寧思音連著點了兩下頭︰“好呀。”

  隻果早就放回去了,她坐到中島台旁的高腳凳上,安安靜靜地觀看。

  幾十年沒進過廚房的人,即便曾經有手藝也生疏了。寧光啟的速度很慢,但青菜雞蛋面步驟簡單,而他一貫是個先動腦再動手的人,雖然手法生疏,倒也算有條不紊。

  二十分鐘後,一碗熱騰騰的面放到了寧思音面前。

  寧光啟對自己的成果看上去頗滿意,用毛巾擦著手道︰“嘗嘗。”

  “等一下。”寧思音先拿出手機,對著碗三百六十度拍了十來張照片才停下,從里頭挑最好看的,邊笑眯眯說,“我發個朋友圈顯擺一下。”

  寧光啟說︰“快吃吧,別涼了。”

  青菜翠綠,煮得剛剛斷生口感正好,荷包蛋是溏心的,面不軟不硬,味道也咸淡正好——也許是心理作用,寧思音覺得這碗面很香。

  她呼嚕呼嚕吃得響,寧光啟就在對面看著,餐廳橙色的燈光打下來,讓他臉上那點難以察覺的笑意看起來分外慈祥。

  “我在您身邊這麼多年了,都沒吃過您親手做的飯呢。”嚴管家似笑非笑地慨嘆。

  寧光啟笑了笑︰“你的手藝比我好。”

  寧思音連湯都喝光了,吃得很飽,忽地抬眼問︰“爺爺,我必須要找個人結婚嗎?”

  寧光啟頓了頓,走出餐廳。方才面龐上的柔和像是被光帶走,恢復了平日的嚴肅與靜穆。

  他坐到客廳,重又拿起煙桿抽了幾口,臉色被隱藏在霧藍的煙霧後。

  大概是再三思慮之後,才決定告訴她。

  “要是我這身體還撐得住,或者你爸還在,就不急著讓你嫁人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想什麼時候結婚,就什麼時候結婚,總歸家里有人給你做靠山,什麼都不要你操心。現在不行了,你爸走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到頭了,剩不了幾天日子,光啟這一大攤子留給你,不知道你扛不扛得住。等你結婚了,也好讓你去公司歷練歷練,趁我還活著的時候,能親眼看著你把光啟接過去。”

  寧思音既理解,又不理解。

  “不結婚我也可以去公司上班的。”

  寧光啟短暫地搖了下頭,似乎覺得她太天真。

  嚴管家插嘴︰“都說成家立業,得先成家,才能立業。”

  “我上次見過陸氏的陸總,她也沒有結婚呀。不成家也可以立業的。”寧思音表情乖巧。

  這是寧思音到寧家以來,第一次直言不諱表達自己的立場,或者叫,唱反調。

  嚴智笑笑︰“說的是。不過老爺要親眼看到你嫁人,才能放心哪。”

  寧思音看著他,他也看著寧思音。

  寧光啟的話打斷兩人的對視︰“你還小,有些事不明白。現在我還活著,公司那些個老狐狸自然安分,要是我不在了,你一個小女娃想管住那麼大一個公司哪兒那麼容易,一個個都是豺狼虎豹,要把你生吞活剝。我原是想讓你和昭野湊一對,你蔣爺爺跟我的交情,定然會護著你,嫁過去也不會受欺負。伯堯這孩子也很能干,他在背後給你撐著,不怕有人造次。”

  寧思音頓住。

  老實說,她猜測過很多種意圖與目的,唯獨沒想過,老頭兒這麼著急把她嫁出去,是這個原因。

  從這樣的考量出發,蔣昭野確實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寧思音捏捏自己的手指,心下五味雜陳。

  “不過你和昭野沒緣分,強求不來。”寧光啟嘆了聲,眉宇深鎖愁緒,這是他最掛心的事情。

  他一口一口地抽煙,陡然咳嗽起來。寧思音站起身走過去幫他順背,原本要上前的嚴智便停在一旁。

  咳了好一陣緩過來,寧光啟的嗓子又像是破風箱一般嘶啞,跟她說︰“行了,這些事有我煩心就夠了,回房休息去吧。”

  “我先送你回房間吧,爺爺你也該休息了。”寧思音說。

  寧光啟沒堅持,讓她攙扶著上樓。

  嚴智原本跟著,上到樓梯寧思音說︰“嚴叔,您也休息吧,我送爺爺回去。”

  “沒事,我習慣看著老爺睡下再走。”

  寧光啟聞言擺了擺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看那麼緊做什麼。歇著吧。”

  嚴智只好停下腳步。

  到了寧光啟的臥室,寧思音扶他上床,說道︰“旱煙中的有害物質含量是普通卷葉煙的38倍,得肺癌、食道癌、咽喉癌等的機率也比卷煙高一到兩倍,您本來肺就不好,以後不要抽了。”

  “抽了一輩子,戒不掉嘍。”寧光啟說。

  寧思音拿著那支煙桿問他︰“這個放哪里?”

  寧光啟指向右側牆根的抽屜櫃,“放那吧。”

  寧思音走過去,沒把煙桿直接放上去,而是拉開一扇八十厘米寬的抽屜。里面整齊排列著六只長煙桿,還有煙荷包、玉質煙袋嘴等一些小物。

  她再打開旁邊那扇,又是六只煙桿。

  上面一層則存放著雪茄、香煙等卷煙,都是稀有的東西。

  抽煙的家伙事兒還真不少。

  “爺爺,你的煙絲呢?”她問。

  “下頭兩格抽屜都是。好些都是人家送的,買不到了。”

  寧光啟不知她為何對他的煙袋感興趣,勾起些往事,靠在床頭回憶道,“你爸不抽煙。他小時候嫌我抽煙嗆,不愛往我跟前來,有事都叫你奶奶跟我傳話。你奶奶傳了幾次,疑心我是不是背著她揍孩子了,後來知道原因,把我好一頓數落,煙袋全給我沒收了。”

  回憶令人懷緬,他回神時才發現,寧思音手臂里抱了七八只煙桿,正一把接一把地從抽屜往外拿,全抱在胳膊里,接著去拿剩下的煙斗、煙絲、雪茄。

  把抽屜里所有的東西一掃而空,她抱了滿懷,轉身說︰“這些全都沒收了。”

  然後在寧光啟先是錯愕、隨後變得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中,懷抱豐厚戰果揚長而去。

  蔣氏旗下私立醫院。

  一間窗明幾淨的空置病房,蔣乾州負手而立,面沉如水。

  “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親父子,發飆的樣子八分神似,只是身份調轉,以前訓斥兒子的蔣伯堯現在作為兒子被訓斥。

  “多少歲的人了,我看你是鬼迷心竅,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對兩個孩子,你自己親生的兒子,你也下得去手?!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你是想讓蔣家成為所有人的笑柄,還是讓昭野以後再也沒有辦法立足?”

  蔣伯堯面色鐵青地解釋︰“思音那孩子心里有昭野,不過那臭小子 脾氣不肯服軟,他根本不是不喜歡思音,就是在跟我死 。我了解他,只要有了關系,他對思音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他之所以冒險是因為,若是事成,遂了寧思音的心意,蔣昭野也能收心安分,兩個孩子順理成章地結婚,蔣寧兩家關系穩固,那就是皆大圓滿。

  他只是沒算到寧思音會下那麼狠的手,沒算到蔣措會臨時回去。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麼,蔣乾州斥道︰“要不是老三發現得及時,昭野出了什麼事,我看你怎麼後悔,怎麼跟你爺爺交代!總之,昭野跟思音的事就到此為止,婚約取消,以後不準再提一個字。在你爺爺知道之前,你自己去寧家負荊請罪,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趕緊把這件事了結了,別捅到老爺子面前去。”

  蔣伯堯沉著聲答︰“我知道。”

  就在這時,外面不知誰喊了一嗓子︰“老爺子來了!”

  蔣乾州與蔣伯堯同時面色一凝。

  接著只听有規律的篤——篤——聲由遠及近,那是拐杖落在瓷磚上發出的沉悶的聲響。

  聲響停在門外走廊,隨即,一道渾厚蒼老的聲音響起︰“乾州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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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愛誰

  蔣乾州蔣伯堯打開門出去。

  蔣家一幫子人都守在蔣昭野的病房外, 蔣宗林拄著拐杖站在走廊上,幾個醫生、負責人正在他面前說明情況。

  蔣措手插兜站在旁邊,一如既往什麼都不關心的模樣。

  蔣乾州和蔣伯堯對視一眼, 走過去︰“爸, 您怎麼回來了?”

  “听說昭野受傷了, 我過來看看。”

  蔣宗林年事已高,雖然還掛著董事長的名頭, 事實上近些年已經不大理事。上了年紀反而喜歡待在鄉下故里,偶爾鬧個不舒服便去療養院住些時日, 在家里的時間不多。

  今天驚動他親自回來,可見事情之嚴重。

  “昭野怎麼樣了?”

  醫生有些緊張, 金主家的寶貝孫子受傷住院,就怕有個三長兩短。“輕度的顱腦損傷,幸虧發現得早,救治及時,現在還在昏迷中,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甦醒。”

  老爺子擺了擺手, 醫院的負責人跟醫生識趣離開。蔣乾州蔣伯堯父子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老爺子一直沒問,更讓人擔心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六少爺醒了!”

  驚喜的喊聲打破沉寂, 擁擁攘攘擠滿病房外走廊的人們齊齊轉頭。

  蔣芙昀長舒一口氣,提到喉嚨口的心終于落地,盡管心下著急,還是先退避一側, 讓幾位長輩先進。

  蔣昭野醒來就看到十來個人圍在他床邊, 呈扇形將他包圍得密不透風。

  除了他姐他爸他爺爺, 二房的人竟然也都在, 拄著拐杖站在中間的是……

  “太爺爺?”蔣昭野一激靈,條件反射想坐起來,剛動一下後腦勺牽扯起劇痛,立時嘶叫一聲抬手想往後摸。

  “別摸。”蔣芙昀抓住他的手,“你頭受傷了,不能踫。”

  “你就別動了,好好躺著。”

  “感覺怎麼樣?”

  “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一時間關切詢問之聲此起彼伏,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和思音在家里發生了什麼?”蔣二奶奶肅容詢問。

  所有人都是收到消息便匆匆趕來醫院,沒人知道家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寧思音怎麼會對他這種毒手。

  蔣昭野這才遲鈍地回憶起一些事發時的片段。

  比如跟寧思音被鎖在同一個房間;他對著寧思音發情;寧思音掄起一個半米高的花瓶就往他頭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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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頓時更疼了。

  蔣昭野恨得磨牙切齒。

  “那個寧思音也太狠了,怎麼對你下這麼重的手。”六嬸說,“你倆在三樓做什麼,還把客房的門都給拆了。”

  蔣昭野從對寧思音的恨意中抽離出來,目光閃了閃,意味不明地掃過蔣芙昀,以及跟在蔣乾州身後進來的蔣伯堯,抿著唇半天沒吭聲。

  也許是發覺這里頭肯定有值得做文章的事情,二房這邊追問不停,蔣昭野則始終一聲不吭。

  蔣芙昀語氣不佳︰“六嬸,他受傷剛醒,你就別問那麼多問題了。”

  “你這是什麼話。”六嬸不樂意了,“我也是想搞清楚寧思音做了什麼,咱們家的孩子都被人傷成這樣了,得要她負責的呀。”

  扯著這樣的大旗,蔣芙昀一時也無話可說。

  “好了。”蔣乾州面色不悅地喝道,“少說幾句,讓他好好休息吧。”

  六嬸不敢和他頂嘴,不甘不願地閉嘴。

  蔣二爺卻道︰“在我們家打傷了昭野,這麼大的事情不能隨便就揭過,大哥,我看得叫寧家的人來說道說道。”

  蔣昭野悶聲說︰“就是起了點爭執,沒什麼事兒。”

  听到他這麼說,蔣芙昀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幸好他知道利害,這件事要是被二房知道,少不了大做文章。

  “你們爭執什麼能爭執到動手啊?”六嬸不嫌事大。

  蔣昭野最快︰“你跟六叔吵架不也動手。”

  “……”六嬸被噎得翻白眼。

  一直沒出聲的蔣宗林開了口︰“既然昭野沒事,其他人都回去吧。”

  老爺子發話,沒人敢有異議,陸續離開病房。

  蔣措與老爺子一道離開,經過時,蔣乾州含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蔣措什麼反應都沒有。

  病房余下蔣伯堯一家三口。

  蔣昭野說︰“姐,你把門關上。”蔣芙昀看看他,又看看蔣伯堯,過去關上了門。蔣昭野騰地一下坐起來,怒氣沖沖又難以置信地嚷嚷︰“爸,你瘋了吧,你竟然給我下藥?你就這麼想把我送到寧思音的床上嗎?!”

  蔣伯堯現在看見他就來氣,听他大聲吆喝更是一腦門官司,喝道︰“你給我閉嘴!小聲一點!”

  蔣昭野的腦袋後面血汩汩地流,但驚怒交加根本感覺不到疼︰“我真想到你會做這種事,我現在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爸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

  “還有你!姐,爸失心瘋了,你也失心瘋了嗎?你怎麼能幫著他……”蔣昭野的火氣連同血氣一塊往外冒,“為了我好?為了我好,給我下藥,讓我去強/奸寧思音,你們怎麼說得出口?!”

  “昭野!”蔣芙昀厲聲喝止他,“不要亂說話。如果不是你跟爸 ,故意搞黃了婚約,爸也不會出此下策。”

  “你們到底都怎麼了?寧思音到底有什麼好,你們就這麼上趕著非要我娶她?”蔣昭野怒吼,“到底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聯合寧家的勢力多分爭一點家產?我根本就不喜歡她,不想娶她,為什麼非要逼我?!”

  “夠了!”蔣伯堯也一肚子火,沒耐心听他的咆哮,“不用娶了,現在就算你想娶也晚了。”

  蔣昭野吼到一半失去憤怒的理由,剩下半肚子氣無處安放,這一冷靜,突然就覺得腦袋上的傷痛得要命。

  他哀嚎著倒回床上,“爸你什麼意思?我不用跟她結婚了?”

  “鬧成這樣,你覺得還結得成?”

  蔣昭野疼得哼哼,又覺得有點惘然若失。

  “真不用了?”

  蔣伯堯冷冷地看他,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矯揉造作嘩眾取寵的本質,懶得理會他甩上門走了。

  一周後,寧思音和寧光啟吃飯時,嚴智接了一通電話,隨後過來道︰“蔣家老爺子回來了,請您明天到蔣家坐坐,他想親自見您。”

  寧光啟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寧思音瞄他。

  過了半分鐘,將口中的食物咽下,他才說︰“那就去見見吧。”

  幾日前的驚心動魄歷歷在目,寧思音下車看到熟悉的蔣家大門時,情緒有些許復雜。

  自回國之後,她來蔣家的次數還真不少,路痴甚至已經慢慢熟門熟路起來。

  今天氣氛不同往日,經過的佣人都對她側目,寧思音猜測是自己給蔣昭野開瓢的威名震懾到了他們。

  蔣老爺子親自在一樓大廳等候。

  今日蔣家的人竟比她跟著爺爺第一次正式拜訪那天還要多,烏泱泱地幾乎填滿整個大廳。

  和上次不同的是,今天沒那麼多中年人,以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居多。

  蔣家的人基本都在。

  從蔣乾州、蔣坤宇、大奶奶二奶奶,到蔣伯堯、蔣叔信夫婦、蔣季凡夫婦,再到蔣芙昀、頭上還纏著一圈圈紗布的傷號蔣昭野。

  寧思音並未謀過面的蔣曜征同樣在場,大哥確實比幾個弟弟都更沉穩持重,與他的名媛太太坐在一起。

  還有一個氣場十分嚴肅的短發女人,眉眼與蔣伯堯有七八分相似,兩人一左一右在蔣乾州兩側——應該是傳說中的蔣書記,蔣明誠的母親︰蔣听嵐。

  另一邊,二奶奶身邊坐著一個寧思音從未見過的女人,和善地對她微笑,她身旁站著一個十來歲戴眼鏡的少年——五姑姑蔣听燕?

  也就是說,除了一個听說在法國留學的小姑,整個蔣家,在今天聚齊了。

  後面還有一大票英俊鮮嫩的年輕男人。

  即便是蔣寧兩家一起坐下來,定下她與蔣昭野婚約的那天,都沒有如此隆重。

  今天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是要做什麼?

  蔣老爺子九十多歲高齡了,雖然拄著拐杖,但眼神瞿爍,看上去身康體健。

  寧思音覺得很有趣,因為她看到老爺子頭發所剩不多花白一片,但長度到脖頸,在腦後扎了一個稀疏的小揪揪。

  與之相映成趣的是,他身旁蔣措的黑發揪揪。

  有意思,父子倆還弄親子發型呢。

  許是寧思音來回觀看的目光太過明顯,蔣措的眼神向她飄來。

  六月份溫度直飆三十五度,所有人都穿著輕便的襯衣或裙子,只有他穿了件柔軟的毛衫。

  他好像很愛穿毛衫。也不怕熱。

  細碎劉海落在額角,唇色淡臉極白,站在一群年輕男人中間,寧思音覺得他更像一個柔弱公主了。

  可他眉眼間的神采卻又與那份病弱南轅北轍,兩相沖突又相反相成。

  不過她和蔣措的目光沒有交匯太久,因為很快她便發現,那些年輕男人的視線,都經意或不經意地落向她。

  她有點奇怪。

  “蔣老。”寧光啟對蔣宗林十分敬重,其實不光是他,整個甦城沒有人不對老爺子敬重有加。叱 風雲數十年,甦城商界的泰山北斗,蔣家的老爺子是任何人都要忌憚三分的存在。

  “來了。”蔣宗林慈眉善目,比他的兒子還更和藹可親一些,笑眯眯地朝寧思音招手,“丫頭,過來。”

  寧思音看看爺爺,朝老爺子走去,乖乖叫道︰“太爺爺。”

  老爺子叫寧思音坐在他身旁。

  寧思音對上先後對上蔣昭野與蔣伯堯的目光,後者表情肅然眸色幽深。她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乖乖巧巧地微笑。

  “我這些不成器的孩子,你應該都見過了。”老爺子指了指滿屋子的蔣家人,一句不成器便一帶而過,接著說,“還有些你沒見過的,都是我們老蔣家的兒孫。你來看看,哪個能入你的眼了,我做主給你安排。”

  寧思音愣了愣。

  寧光啟看樣子也沒預料到,出聲說︰“蔣老,您這是?”

  老爺子轉向他︰“光啟啊,思音跟昭野訂婚的事,乾州跟我提過。他們幾個糊涂,把事情辦成這樣,我親自向你致個歉。”

  寧光啟客氣︰“您言重了。這事也是我考慮得不周到,我和乾州想結秦晉之好,卻沒顧及孩子的意願,這才鬧了一場笑話。既然這倆孩子沒那個緣分,就算了吧。”

  “這樣的美事弄成如今這個局面,我老頭子于心難安。光啟,我今天給你表個態,我們蔣家非常想結這門親。思音跟昭野沒有緣分,不打緊,我蔣家好男兒多得是,這一個沒緣分,還有其他的。這件事是我蔣家對不住你,怠慢了思音,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今天我們老蔣家所有的未婚男兒都在這了。讓思音自己挑,她喜歡哪個,我就給她做主。你放心,這里有些孩子雖然是分家,要是思音喜歡,就過繼到叔信名下,以後就是我蔣宗林的曾孫。”

  此話一出,整個蔣家都震動了。

  從蔣乾州到蔣昭野,祖孫三代每個人的表情都精彩紛呈,而後頭那些分家的年輕人則明顯地振奮起來。

  別看只是簡單的“過繼”兩個字,蔣宗林的曾孫——這個身份本身就意味著遺囑有名,意味著家產份額,意味著不可估量的財富!

  但,沒人敢插嘴。

  老爺子的話,在蔣家分量如同聖旨。

  不止這些分家的小年輕不敢有異議,就連蔣乾州跟蔣坤宇兩位,盡管神色各有異樣,同樣不敢貿然反對。

  當初若是老爺子若發話要他娶寧思音,蔣昭野那個刺頭兒連個屁都不敢放。

  這……

  委實超出了寧思音的想象。

  在蔣家當場選妃?——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寧思音詢問地望向爺爺。

  寧光啟沉默良久,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去選吧。”老爺子也看著,見狀道,“今天我讓他們叫來的,都是我們老蔣家適齡未婚的青年,長相、人品都端正,你可看看喜歡哪個。”

  從蔣明誠、蔣暉彥,到分家的一眾男青年,粗粗一數有二十多人。

  各個身高一米八往上,身材挺拔五官端正,隨便一個放在普通人中都是帥哥。蔣老爺子的誠意可見一斑。

  蔣昭野頭上纏著紗布傷勢未愈,整個人臊眉耷眼地站在一邊——鬧出這麼大事的罪魁禍首,自然不能站在秀男隊伍里。

  “我選誰都可以嗎?”寧思音看了一圈,問。

  老爺子雙手搭在拐杖上,“你喜歡哪個,就選哪個。”又叫那些不安分的年輕人,“你們都站好,讓思音好好看看。”

  二十來個年輕人站成兩排,接受“皇帝”的檢閱。

  寧思音看來、看去,將每一個人都仔仔細細地端詳一遍。

  半晌,她的手指在在場數十雙緊密關切的眼楮的注視中,緩緩抬了起來。

  指尖如同狙擊/槍的瞄準鏡,在數米距離之外,隔空自左往後從每一張臉緩緩掃過。

  那一瞬像電影放慢的鏡頭,隊伍里每一個男人都像在等待宣判,緊緊盯著那只作為瞄準鏡的手指每一微毫的移動。

  “我要他。”

  那只細嫩的手指停下,直直指向客廳中央,落點的終點定格在蔣宗林身後——那張最好看的臉。

  蔣措很輕地抬了抬眼。

  一時間,第二輪精彩紛呈的情緒出現在蔣家人臉上,隱約有人嘶地倒吸一口氣。

  一向情商高的蔣二奶奶都沒能做好表情管理,而這種東西大奶奶從來不做,直白地用五官寫了四個字︰什麼玩意?

  就連一手安排了這場選妃的蔣老爺子本人,眉頭都意外地跳了一下。

  寧光啟與蔣乾州同樣十分意外,蔣伯堯則一臉變幻莫測。

  若要細究,蔣措完完全全地在“適婚年齡、單身、長相端正”的標準範疇內,甚至可以說穩居正中央。

  但不知是這位小三爺的存在感不知太低,還是旁的什麼原因,從一開始,就被眾人默認排除在這個問題的所有可能答案之外。

  這個“眾人”,只除了寧思音。

  說起來今天不算臨時起意,她覬覦三爺爺也有好幾天了。

  不知誰在唏噓的嗡嗡聲里,寧思音和蔣措對上眼。

  三爺爺輕微地挑了下眉,懶懶地半垂著眼,藏在睫羽陰影下的眼楮卻沒叫她看出一絲波動。

  訝但不驚,被選中要入她的皇宮了還氣定神閑。

  一屋子人都拿各異的眼神在他們倆之間瞟來瞟去,他似渾然不覺,隔著躁動的空氣淡淡與她對視。

  盯久了寧思音才從那雙散漫的眼楮里發現一絲興味。

  蔣昭野震驚的眼珠子差點從眼眶凸出來,幾分鐘時間心情就像坐了趟過山車,忽上忽下跌宕起伏,最後干脆一飛沖天炸了個大煙花。

  他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才發出一種比便秘更難以言喻的語調︰“……那是我三爺爺。”

  寧思音眨眨眼。

  她知道啊。

  因為太過無語蔣昭野真實地失語了。

  他那句話總算將一屋子豐富多彩的靜默打開一道口子,隨即有人跟隨其後。

  最先說話的是二爺,蔣坤宇。他別有深意地笑了兩聲︰“哈哈真會挑啊。”

  蔣二奶奶遲疑道︰“老三……”

  蔣老爺子從驚訝中回神,回頭看了眼被選中後依然若無其事立在他身後的小兒子。

  他問寧思音︰“你,想要他?”

  寧思音在眾目睽睽之下點頭肯定︰“嗯。”

  再次沉默。

  不是說選誰都可以的嗎?

  寧思音眨了眨眼楮,神情和語氣都那麼的天真無邪︰“不可以嗎?”

  前一刻才當眾做出承諾,前後不過五分鐘,老爺子又怎能反口給出否定的答案。

  事實上,他此時心中翻了幾番波浪,也在沉思什麼。

  走出蔣家大門,等候在外面的司機下車躬身打開後車門。

  寧光啟正要上車,又募地停住,背著手轉過身來,眼神有些復雜地問寧思音︰“你知道你選的那個,是誰嗎?”

  寧思音不答反問︰“爺爺覺得不合適嗎?”

  “他是老爺子的小兒子,你蔣爺爺的弟弟。雖然和你年齡相差並不大,論輩分,你得叫一聲三爺爺。”

  除了所謂的輩分,竟也說不出任何不合適的地方。體弱多病也許命短這樣的理由,總是不適宜宣之于口。

  寧光啟說到這里默然片刻,“你真的喜歡他?”

  “他長得好看。”寧思音的回答很有水平,“而且上次是他救的我。”

  女孩子容易被這些細節打動,也在情理之中。

  寧光啟一時無言,短嘆一聲轉身上車。

  蔣家。

  一樓,老爺子的御用書房。

  蔣措站在桌邊,用茶匙往茶壺中添了兩勺茶葉。細嫩青綠的明前龍井,老爺子最喜歡的茶。

  蔣宗林走過來,緩慢地坐下,將拐杖放入桌沿特制的卡扣。

  茶香隨著熱水的注入擴散,黃綠色的茶湯清澈干淨。蔣措將泡好的茶倒入他面前的嫩白茶杯,老爺子看著清香霧氣繚繞上升,視線忽地挪到他臉上,意味不明地端詳了片刻。

  “你怎麼想的?”半晌,他問。

  “想什麼?”蔣措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不動聲色。

  “小姑娘。”老爺子說。

  蔣措吹了吹滾燙的茶,水面漾起一層漣漪。他眼皮都不抬。

  “快一百歲了還想小姑娘。老來俏。”

  “我還沒一百歲呢,九十六。”頭發花白的老爺子對自己的年齡也分外在意,被多報幾歲很不樂意地糾正。

  蔣措眼梢泛起一絲笑︰“那我給你找個小姑娘?”

  “臭小子,沒大沒小。我說你呢。那小丫頭剛才選了你,你怎麼說。”

  蔣措︰“說什麼?”

  跟他兜圈子,老爺子胡子抖了抖︰“你這小子。寧家小丫頭要娶你,你願不願意?”

  蔣措輕笑出聲︰“娶我?”

  老爺子發覺自己用錯字,嘿嘿樂了兩聲,拿起剛泡好的茶緩緩品了一口,又嘿嘿地樂︰“那小丫頭看上你了。哎呀,總算有小姑娘看上你了。”

  蔣措只笑。

  老爺子像是急于把砸在手里的“賠錢貨”出手,喝著茶說︰“我看那小丫頭長得挺好,人也機靈。”想了想又補充,“比昭野那傻小子機靈。”

  到底是最疼愛的小兒子,就算急著出手,也在意他自身意願。老爺子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停了幾秒又道︰“你不願意,我就讓她再挑一個。”

  換作選了旁的人,他既說出口就不會反悔,偏偏是這個兒子。

  不舍得。

  蔣措也不搭腔,慢條斯理只顧喝茶。

  蔣宗林心里有了數,琢磨改天另作安排,只可惜今天興師動眾要賠人說法,最後又要自食其言。反反復復言而無信,蔣家的信用怕是被狗吃了,說出去叫人笑話。

  忽听蔣措悠悠地說︰“為什麼不。”

  作者有話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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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愛誰

  “她怎麼會選三叔, 真是稀奇。”

  活動散場,回家的回家,工作的工作, 喧喧鬧鬧的蔣家人去了大半。六太太跟蔣二奶奶坐在一處, 見沒有外人便說道。

  “選的是老三也好。”蔣二奶奶拿起佣人端過來的茶, 說了一句就沒下文了。

  六太太最不喜歡她這種說話說一半的,剩的一半是什麼還要她猜。她上哪兒猜去。

  其實只要寧思音選的不是蔣暉彥, 對她就沒什麼影響。她就是好奇,寧思音怎麼會挑一個病秧子。

  “三叔病懨懨的, 她圖什麼?不會是只看三叔長得好吧?真是膚淺。”

  她嫌婆婆裝深沉,婆婆嫌她蠢, 蔣二奶奶抿唇掃她一眼,說︰“思音還是很聰明的。不管她選明誠還是暉彥,都不是伯堯會願意看到的結果。分家那些年輕人也一樣。伯堯要的是繼承權,他籌劃那麼多,最後要是白白把寧家的勢力送到別人手上,給別人做了嫁衣, 你說他會甘心嗎?”

  六太太馬上懂了。

  不管寧思音選誰, 大房的還是二房的,甚至分家過繼過來的, 都會成為蔣伯堯的對立方。

  只有蔣措例外。

  蔣措是蔣家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因為體弱多病需要靜養,他從來不摻和公司的事情,每天蒔花弄草喝茶散步,提前過著退休生活。

  大房二房彼此忌憚互相防範, 只有他, 幾乎獨立于家產爭斗之外。

  畢竟那麼個病秧子, 就算想爭, 也得有命爭啊。

  “現在這樣也好,我們跟大房誰都沒爭過誰,誰也沒什麼損失。”蔣二奶奶說。

  “那看來這個寧思音不是隨便選的,早就想好了吧。”六太太對寧思音刮目相看。

  不然呢?誰都跟你一樣蠢?

  蔣二奶奶把嫌棄的話咽進肚子里。

  “會不會是她爺爺教的?”六太太提出猜想,“她小小年紀,能考慮得這麼多嗎?”

  蔣二奶奶放下茶杯,懶得再回答她的愚蠢問題。

  怎麼可能是寧光啟教的。

  且不說明哲保身不是他的作風,既選擇跟蔣家聯姻,那麼他所追求的就不是自保那麼簡單。對寧光啟來說,跟蔣伯堯的合作破裂,眼下蔣明誠才是第一選擇。只要有寧家協助、有他扶持,蔣听嵐的兩個兒子還真有與蔣伯堯一爭之力。

  蔣曜征公事繁忙,因為老爺子親自召集才推了應酬趕回來,一結束便攜妻子匆匆離去。

  蔣芙昀把生無可戀的蔣昭野送回房間,盯著佣人幫他換藥。蔣明誠雙手插兜倚在牆上。

  蔣昭野疼得呲牙咧嘴︰“四哥,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這麼敏感呢。”蔣明誠笑著,“你還怕人笑話?你不知道你已經是甦城的頭號笑話了麼。”

  “老四。”蔣芙昀回頭瞪她。

  蔣明誠不以為意地聳眉︰“他應該還沒脆弱到連實話都听不了吧。”

  “實話就是現在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回到起點了,以後誰也別再提這件事。”

  寧思音仿佛是他們的災星,這段時間讓她們盡是折騰,折騰到最後,蔣昭野受了一身傷,蔣伯堯也沒討到任何好,在蔣乾州那兒吃了一頓掛落,如今關系更加緊張。蔣芙昀現在是一點都不想听到這個名字。

  “起點?”蔣明誠咂摸這兩個字,態度有些難以捉摸。

  “你想說什麼?寧思音選了三爺爺,對我們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總比她遂二奶奶的心願和暉彥結婚,或者找個分家的人過繼到四叔名下強。”蔣芙昀說著扯了扯唇,“哦我忘了,她要是選你,對你來說倒是挺好的。”

  “一根繩上的螞蚱,二姐,你的提防會不會用錯地方了。”蔣明誠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蔣芙昀沒再說話,看佣人包扎不得力便自己上去接過來,讓她先出去。

  人一走,房間只剩姐弟三人。

  蔣昭野整個人有氣無力,連疼都不喊了,一包扎好就往床上一趴,拿後腦勺的紗布對著他們。

  蔣芙昀收拾紗布,听到蔣明誠問︰“你們真覺得她選三爺爺沒問題?”

  沒等蔣芙昀回答,趴在枕頭上的腦袋就騰地一下彈起來,蔣昭野先吆喝起來︰“當然有問題!她怎麼能選三爺爺?!”

  蔣芙昀跟蔣明誠一起看他。

  蔣昭野忿忿地捶床︰“他們要是結婚了,以後我豈不是得叫她奶奶?操!”

  “……”

  釣魚,中老年男性最熱愛的活動之一。

  寧思音對魚不存在除了吃之外的任何興趣,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陪著三個老頭兒來釣魚。

  兩個真老頭兒,一個不是老頭兒勝似老頭兒。

  私人會所人工湖,她坐在寧光啟身旁,面前架著一副專業漁具。

  水面上漂浮著四個魚漂,離她最近的突然下頓,寧光啟動作嫻熟揚竿,魚鉤從水里帶出一條膘肥體壯的魚,撲騰著被身後的人上前收進水桶。

  寧思音轉頭看。

  寧光啟將掛好魚餌的鉤重新拋入水中。再往左,蔣宗林閑適地半躺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問︰“還沒小魚兒上鉤哇。”

  “它們不咬我的鉤,都去我爺爺那了。”

  兩個小時了,只有她一條魚都沒釣到,爺爺的水桶倒是收獲頗豐。

  “怪你爺爺了。”蔣宗林說。

  “我爺爺搶我的魚。我的魚餌都沒人吃。”寧思音說著呼啦把魚竿抬起,卻發現魚鉤上掛的餌早就沒了。

  蔣宗林大笑。

  寧光啟在倆人中間無奈說她︰“釣魚要專心,餌被吃了都不知道。”

  蔣宗林笑著朝左邊側頭︰“丫頭不會釣,你去教教。”

  最左邊的椅子是蔣措,在遮陽傘下悠悠懶懶地躺著。沒見他多麼專心,卻也收獲了好幾條魚。

  他起身,工作人員上前將漁具與椅子連同遮陽傘一起搬了家,挪到寧思音右側的位置,重新將遮陽傘和椅子架好。

  蔣措走到椅子前,慢慢坐下來。

  寧思音扭頭看他,他伸手鉤過她的魚線,往魚鉤掛上新餌,遞還的時候,抬了下眼。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踫了一下。

  蔣措並沒教她任何。但不知是他的氣場問題,還是他坐過來之後寧思音沒有再左右亂看,沒多久,她的浮漂真的有了動靜。

  “咬鉤了。”蔣措醇厚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提竿。”

  寧思音精神一振。雖然對釣魚無愛,但魚上鉤的成就感還是讓人很亢奮的。

  她揚了一下竟沒揚起來,正瞎搗騰,右側余光一暗又一亮,蔣措起身站到她身後,越過她的手握住魚竿,提起,收線。

  一條還沒寧思音手掌長的小魚苗飛至空中。

  蔣措動作停住,問她︰“要嗎?”

  這樣的小魚苗要了也沒意思,通常都是放歸。但寧思音好容易釣上來一條,不願意放過,馬上端起自己的桶︰“當然要。”

  蔣措便將小魚取下,放進她的水桶。

  他的手細長又白,沒入清水中,水波晃蕩折射著粼粼亮光。

  蔣宗林慈眉善目地看著他們,這時又說︰“天兒太熱了,蔣措,你帶丫頭去拿些雪糕吃。”

  工作人員馬上送來遮陽傘,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只有一把。

  蔣措接過傘,單手掌著,一半撐在她頭頂。

  寧思音將就他的老烏龜步速,兩人慢吞吞地穿過水景噴泉朝會所走去。

  寧思音總忍不住去看他的手,握住傘柄的姿勢令指節凸顯,骨骼縴長嶙峋獨有一種美感。

  他身上不知噴的某種香水,還是常年飲茶被浸入味了,有一股淡而清幽的茶香。

  “蔣措。”寧思音忽然叫他。

  “沒大沒小。”蔣措的表情一絲變化都沒有,慢條斯理地說,“叫爺爺。”

  寧思音︰“……”

  “三爺爺。”寧思音從善如流改口。

  “乖孫。”蔣措應。

  寧思音你問他︰“你不問問我為什麼選你嗎?”

  “你希望我問?”蔣措反問。

  “不問也可以。”寧思音說。

  蔣措︰“那就不問。”

  說了半天有一種說了個寂寞的感覺,浪費口水。

  寧思音拿眼角瞥他一眼︰“看在你長這麼好看的份上,原諒你一次。”

  蔣措的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勾︰“看來是因為覬覦我的美貌。”

  他用的陳述句。

  寧思音發覺自己踫到對手了。各種層面上。

  “其實也覬覦你的遺產。”她睜著一雙清澈無邪的大眼楮。

  這話惹得蔣措輕笑,傘向她那側傾斜幾寸,看著她柔和地說︰“好啊,都留給你。”

  媽的。

  寧思音在心里說。

  這爺爺真要命。

  兩位老人在湖邊靜坐,蔣宗林擺了擺手,站在後面的幾人結隊離開。

  湖邊剩下一片幽靜,偶有魚兒掀起微波蔓延至水面。

  蔣宗林先開口︰“我讓人合了合他們倆的八字,日干正合,同心一體,很合適。”

  今天相邀名為釣魚,實際上要談什麼,兩位心中都有數。

  寧光啟聞言道︰“蔣措性子穩,又是跟在您身邊長大的,思音年齡小了些,不夠穩重,我擔心他們兩個話不投機,道不相謀,相處不來。”

  “蔣措打小跟著我,跟個小老頭似的,思音活潑朝氣,倒是正合適他。”蔣宗林非常努力地推銷自家兒子,“除了有點無趣,他別的地方都很好,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他說得輕快像是玩笑,寧光啟倒不好直接駁了面子,笑笑不語。

  蔣宗林又道︰“我們蔣措身子是弱了點,幼年生過病,體質不好,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別看他看著風一吹就倒,其實很健壯的。等他們兩個結了婚,我給蔣措在公司安排個差事,男人嘛,成了家還是要有工作的。你想替你們家丫頭謀個好歸宿,我都明白,我這個兒子,沒看上去那麼弱,能護著你家丫頭。將來你我要是走了,蔣家只要還沒倒,永遠都是她的靠山。”

  寧光啟目光閃了閃。

  老爺子不過剛回來,心中卻都明了。快百歲的老人,那真是個人精,沒什麼都能瞞過他的眼楮。

  有他的承諾,寧光啟的顧慮便打消許多。

  “我們家思音什麼都不懂,承蒙您抬愛了。”

  “噯,我們蔣措這麼大連個女娃的手都沒牽過,幸虧思音看得上他。”

  寧思音拿著冰淇淋回到湖邊時,兩個老頭兒不知在說什麼,各自臉上都帶著笑。

  她坐下來吃冰淇淋,余光發現老爺子在嫖她。她看過去,老頭兒又在裝模作樣專心釣魚。

  過了會兒,寧思音听到他說︰“這個魚竿用著不順手。兒啊,你去把我那副竿拿過來。”

  蔣措散漫道︰“讓小風去就行了。”

  “你去。我怕小風笨手笨腳,別把我的魚竿給搞壞咯。”

  蔣措瞥他一眼,眼神依然懶洋洋的,卻又帶著洞穿一切的犀利。

  他果真起身去給老爺子跑腿,不過走時,順手將寧思音剛剛放在桌子上的一袋冰淇淋拎走了。

  寧思音瞅瞅他的背影,回頭時發現老爺子的胡子抖了兩下。

  就說。

  剛才就發現這老頭兒在覬覦她的冰淇淋。

  寧思音想了想,把自己選的另外一盒哈根達斯拿了出來。

  老爺子眼楮就彎了一半︰“還是丫頭貼心吶。”笑著便要伸手接。

  寧思音卻忽地收回手,當著他的面開封,勺子插進去,將里頭的冰淇淋舀到自己那只盒子。一勺、兩勺、三勺……最後剩下一小坨,給他遞過去。

  蔣宗林的胡子又抖了抖,嫌少,不滿意地說︰“這還沒我指甲蓋大。”

  “吃兩口解解饞就可以了。”寧思音挖了一大口冰淇淋放到嘴里,“這麼大歲數了,自己心里沒點數嗎?跟我爺爺一樣不省心。”

  連帶著被連坐的寧光啟咳了咳。

  蔣宗林讓她教訓樂了,把那可憐巴巴的兩口冰淇淋拿起來,一邊吃一邊長吁短嘆︰“你看看,這上了年紀啊,一點自由都沒有,吃個冰淇淋還要遭罵。蔣措那個臭小子就不給我吃冰淇淋,你這個小丫頭跟他一樣霸道。”

  老人越上年紀越像小孩,就饞這些“不健康”的食物。蔣措管他管得嚴,不讓他踫,要不剛才也不用刻意把他支走。

  把那兩小口冰淇淋吃完,老爺子心滿意足地靠在椅子上。這時蔣措回來,眼楮掠過已經空掉的冰淇淋盒子。

  寧思音正襟危坐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蔣宗林也一臉無辜,裝無事發生。

  蔣措拿著個冒冷氣的盒子,悠悠道︰“本來給你帶了凍榴蓮。既然這樣,就別吃了。”

  蔣宗林一听,頭立刻支了起來看向他手里。蔣措說到做到,還真把剛剛拿來的凍榴蓮朝站在後面的小風遞去。

  寧思音正跟著看熱鬧,捏住鼻子看著那盒帶著氣味的榴蓮傳遞。

  這麼臭的玩意為什麼他們都那麼愛吃?

  接著就听蔣宗林為了阻止榴蓮被帶走,毫不猶豫毫無底線、眼楮眨都不眨地出賣她︰“小丫頭讓我吃的。”

  寧思音︰?

  請問您是那位叱 風雲名震甦城的蔣宗林嗎?

  為了一塊榴蓮出賣給你分享冰淇淋的我?

  但並未能阻止蔣措,還是將榴蓮遞給了小風。

  蔣措說︰“漂亮小姑娘最會騙人,你一百歲了還上當。”

  “九十六。”老爺子堅持糾正,“我還能被騙四年呢。”

  寧思音︰“……”

  寧思音回頭看向寧光啟,有點懷疑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

  寧光啟大約也沒料到堂堂蔣老爺子私下是這麼個賴皮樣兒,竟然誣陷自己的孫女,臉色一時十分復雜。

  回去的路上,寧思音打了個呵欠,靠到座椅上正想睡會,左側寧光啟出聲道︰“上次伯堯送你的鐲子,明天讓人還回去吧。”

  寧思音轉過頭。

  她和蔣昭野的婚約都破裂好些天了,直到今天,老頭兒才提起這茬。

  “爺爺,你不反對我選蔣措了?”寧思音問。

  “你既喜歡,我反對什麼。”寧光啟說,“蔣措也好。老爺子如今還在,尚能太平,將來誰能繼承還有得爭,你跟著蔣措,遠離這些是非也好。”

  雖然她的考量與爺爺不一樣,但殊途同歸,現在達成一致了。

  “我跟你太……”寧光啟突然卡殼,似乎沒找到合適的稱謂,停了停最後道︰“我跟老爺子商量過了,原本下個月初的訂婚儀式就不取消了,照辦,你和蔣措的事,到時就正式就定下了。”

  寧思音差點忘了那個訂婚儀式。

  當初爺爺跟蔣伯堯協商,將公布訂婚的日子定在了蔣昭野的生日。為此蔣家擬大辦宴會,這段時間都在籌備著,賓客的邀請也都發得差不多了。

  不過沒想到她和蔣昭野折騰幾個月,搞得轟轟烈烈,沒撐到正式訂婚就吹了。和蔣措倒是坐著直通車直奔訂婚宴了。

  準備的儀式一點沒浪費,便宜蔣措這個半道上車的了。

  下車進屋,寧光啟又叮囑她︰“趁這段時間,你跟蔣措多見見面,培養一下感情。老爺子最近都會在甦城,你可以多去走動走動。”

  寧思音乖乖應下。

  老爺子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是個皮老頭兒。

  比起來,反倒是蔣措更像九十六的那個。一只千年老烏龜。

  接收到“培養感情”指令的應該不止她。

  隔天一早,寧思音還沒睡醒,就听到樓下佣人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她被吵醒,看了眼時間,才剛剛七點。

  佣人們不知在聊什麼開心事,不時歡笑,寧思音穿著睡衣打開門,趴在欄桿往下頭看。

  桌子被十來個花瓶佔滿,每個瓶子都盛有一大束剛剛采摘下來、還帶著清晨霧氣的薔薇花,開得濃烈而飽滿。

  幾個佣人圍在桌子旁邊,正熱鬧歡快地欣賞。

  “這些都是小三爺親手修剪的?”有人問。

  “那當然。”何姨可驕傲了,“不止是親手修剪,這些話都是他自己種的呢。”

  “哇,小三爺對我們小姐真上心啊。一大早采摘鮮花,親手修剪好了送過來……”

  “比那個六少爺強多了。”

  三爺爺送的?

  寧思音瞧了瞧那些花,確實是他花園里種的那些。花瓶盛得滿滿當當,這是一次性給她采摘了半個花園嗎?

  大手筆啊。

  “就是身體不好,我听說他體質可差了,冬天風一吹就發高燒,一燒就四十來度,比嬰兒還嬌弱呢。”

  “哎喲,那可怎麼行,身體這麼差,將來還得小姐伺候他。”

  “家里有那麼多佣人伺候,用不了小姐動手。”

  “那也不行,咱們小姐還年輕,找這麼個病秧子,誰知道哪天就蹬腿了。”

  “也是,他這身子這麼虛,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孩子……”

  寧思音不是故意笑出聲的。

  正討論到興頭的幾人听見聲,抬頭看見她,立刻閉嘴四散開去。

  “小姐怎麼醒這麼早?”何姨在圍裙上擦擦手,“飯還沒做好呢。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點心?”

  “不餓。”寧思音說,“我回去再睡會。”

  她轉身要走,何姨又幫大家說話︰“她們就是嘴碎,隨便說說,沒別的意思,你別往心里去。”

  寧思音打著呵欠擺手,她才不會往心里去。

  說的又不是她,還都是大實話。

  琢磨著該給三爺爺……哦,現在應該叫做準未婚夫,回什麼禮。

  陸家的孫子滿月宴,發來請柬。寧家和陸家關系不錯,不過這樣的小宴不值得勞動寧光啟,寧思音作為代表前去恭賀。

  露個面,送上賀禮與祝福,吃個宴席,寧思音的任務就算完成。

  她耐不住性子,宴席到一半便提前溜了。出門發現下起了小雨。

  連續兩周三十多度的高溫迎來一絲清涼,可寧思音的小羊皮鞋要倒霉了。

  沒到時間,接她的司機還未到,寧思音站在酒店門口猶豫了下,在回去多等幾個小時與打車走人之間,天平移向後者。

  她目測了一下大門離出租車站的距離,大約五十米,正要一腳踏入雨中沖刺過去。

  頭頂雨幕忽然消失,她仰頭看見一把黑色雨傘,朝傘柄方向扭頭。

  蔣明誠沒看她,看了看雨,問︰“冒著雨是要去哪兒?”

  “司機還沒來,我正要打車回去。”寧思音一秒拿捏好儀態,“四哥,你也在啊。”

  “別叫我四哥了,說不定過幾天我還要改口叫你三奶奶。”蔣明誠的臉轉過來,眼里帶三分揶揄。

  “那我應該叫你孫子嗎?”寧思音無辜。

  蔣明誠眯了下眼,又笑︰“你還是叫哥哥好听一點。”

  沒等寧思音說話,他撿起上個問題回答︰“朋友喜得貴子,過來賀喜。你怎麼飯都沒吃完就跑。”

  “里面太悶,想出來透透氣。”寧思音盡量把“我懶得應付里頭那些八婆”講得好听一些。

  托蔣昭野那貨的福,她用最短的時間在甦城變得家喻戶曉,每個人一看到她眼楮就立刻變成八卦探照燈。

  “巧了,我也是出來透氣的。”蔣明誠說,“附近有個好玩的地方,想去看看嗎?”

  作者有話說︰

  我竟然低估了你們的熱情!

  今天抽20個100點,然後明天再抽一波吧,希望你們多點人中獎。小紅包還是人人有份,沖!

第17章 我愛誰

  說是附近, 其實開車有段距離。

  車流少,空氣干淨,寧思音看到樹立在綠化從中的卡通風格牌子︰puppy’s home。

  車駛入園區, 沿路可以看到許多狗狗的卡通圖案, 是一個佔地面積可觀的犬類基地。

  下車後, 寧思音跟在蔣明誠身後走進園區,此時的雨還在下著, 雨水將青草地洗刷得更翠綠了,數不清的狗狗在草地上奔跑、玩耍, 蒙蒙小雨完全沒有妨礙到他們的快樂。

  他們停在屋檐下,看著雨中玩耍的小狗們。

  寧思音很喜歡狗。

  從小就喜歡。

  樓下的鄰居家里養了一只柴犬, 她每次見到都要摸一摸。現在的微信頭像就是從網上下載的一只柴犬照片。

  跟隨而來的馴養員對蔣明誠恭敬有加,吹了聲嘹亮的口哨,正在草地上狂奔的狗狗立刻都支稜耳朵,然後齊齊朝這里沖來。

  一只正在做飛盤訓練的柴犬突然丟下已經拋到空中的飛盤不管,咧著嘴興高采烈狂奔而來。

  一大幫狗轉眼沖到跟前,在馴養員的指令下訓練有素地坐下, 躁動但听話地仰頭看著他。

  馴養員敷衍地撫摸一顆顆狗頭, 一邊殷勤地說︰“他們都經過訓練,不會攻擊人, 你們可以摸摸看。”

  蔣明誠轉頭問寧思音︰“要試試嗎?”

  寧思音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只柴犬身上。

  它長得簡直和她的頭像一模一樣。

  圓圓的大餅臉,具有超強感染力的笑容。

  她彎腰朝它伸出手。

  柴犬看看她,乖巧地坐在原地沒有動。

  寧思音的手落到它頭上。因為在雨里跑過,腦袋上有點濕潤, 寧思音卻不嫌棄, 摸了好幾下。它一點不認生地享受, 咧著嘴吐著舌頭, 可愛極了。

  “她叫Wendy。”馴養員趁機介紹,“已經七歲了,前兩個月剛剛生產過一窩小狗崽。”

  “哈嘍,Wendy。”寧思音對狗打招呼。

  柴犬被叫到名字,回應似的用嘴筒子蹭了蹭她的手。

  于是,被壓抑許多年的喜愛打開開關,寧思音很快就到雨中和狗玩耍起來。後來雨停了,她跟一幫狗狗在草地上跑來跑去。

  蔣明誠一直站在屋檐下,寧思音一度忘記了他的存在。直到玩累了,到了狗的吃飯時間,寧思音才從草地上走回來。

  蔣明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神態可以稱之為溫柔。

  等她走到面前,他抬手幫她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說︰“你倒是玩得比他們還開心。跟小狗似的。”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狗?”寧思音問。

  蔣明誠還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樣子︰“你喜歡什麼好像不難猜。”

  很好猜嗎?寧思音挑眉︰“那你猜我現在想做什麼?”

  蔣明誠只是笑,然後不知是回答,還是隨口另起的詢問,問她︰“想吃燒烤嗎?”

  寧思音沒作聲。

  鬼知道她有多麼想吃燒烤。以前吃的次數就很少,回到寧家之後更是再也沒沾過。

  “走吧。”蔣明誠仿佛不用回答也知道她的答案,轉身朝外走去。

  燒烤攤。

  還是路邊的燒烤攤。

  “還以為你們有錢人不會吃這種東西。”寧思音說。

  “我們有錢人也是人。”蔣明誠拿著羊肉串笑道,“有人能逃過燒烤的誘惑嗎?”

  “沒有。”寧思音啃了口肉串,斬釘截鐵。

  路邊攤大概是最能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的地方。蔣明誠穿著單價五位數的高定襯衣西褲,坐在燒烤攤金屬腿塑料面的小凳子上,袖子挽起,很違和又有點接地氣。

  蔣家那麼多人里,只有他讓寧思音覺得最沒有距離感。

  “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你。”她說。

  “這麼喜歡狗,怎麼不養一只。”蔣明誠問。

  寧思音若無其事地回答︰“小時候家里不讓養。”

  “現在呢?”

  “現在……”寧思音停了一會才說,“現在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時機不合適。”

  蔣明誠不以為然︰“養條狗哪有那麼嚴重。”

  燒烤結束回熙河,已近深夜十一點。

  雨又下了起來,蔣明誠將她送到寧家,撐傘將她送到門口。

  寧思音說了再見,進家門、上樓,回到房間後似有所感,走到窗前往樓下看。

  蔣明誠仍然站在雨中,像是早就料到她會來,正仰頭望向這個方向。

  接著沖他輕輕抬手,掛著他的招牌微笑。

  寧思音站在窗口沒動,看著他撐傘離開,雙手抱胸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是小三爺嗎?”何姨的聲音冷不丁在身後響起。

  寧思音沒防備,剛聚起來的思緒被她嚇得四散而逃。“你怎麼還沒睡啊。”

  “司機說沒接到你,把我嚇了一跳。回來又說你自己去別的地方玩了,我尋思著你平時也不常出門,沒有什麼朋友,能去哪里玩啊。怕你一個人在外面出事,就等你回來嘛。”寧思音從窗口走開,何姨跟在她身後絮絮叨叨地說,“剛才送你回來的那是小三爺嗎?”

  “不是。”

  “那是誰呀?”何姨奇道。

  寧思音背著手,想了想輕飄飄地說︰“一個孫子。”

  何姨趕忙拿手打了一下空氣︰“哎呀,女孩子不好隨便說髒話的啦。”

  【在家嗎】

  兩天後,寧思音正在吃飯的時候,收到蔣明誠的微信。

  【在】她回。

  蔣明誠︰【出來吧】

  寧思音剛一挑眉,又蹦進來一條新的︰【有禮物】

  天已經黑了,院子被暖橙色的光照亮,寧思音在大門外找到蔣明誠的車。

  看到她,他下車走到車前。

  “等很久了嗎?”寧思音說。

  “沒多久。”蔣明誠帶著笑說,“不過有人等急了。”

  “有人?”寧思音疑問。

  蔣明誠打開副駕的門,抱出一只三十厘米見方的紙盒子。

  盒子半開,寧思音的目光剛落上去,一只柴犬的小腦袋探出來,舔了舔嘴巴好奇地四下張望。

  蔣明誠的手指撓撓小狗腦袋,“這是Wendy的孩子。Wendy是他們老板養的,不能隨便送人,不過兒子可以送給你一只。”

  他將盒子遞向前,小狗聳動著鼻子朝寧思音嗅。

  寧思音意料不及,接過來抱在懷里。

  小狗崽和他的媽媽一樣不怕生,扒著盒子站起來,又往她身上趴。寧思音伸手摸它腦袋,它就狗腿地往她手心、臉上蹭。

  “喜歡嗎?”蔣明誠問,“為了要到它,我可是賠了他們老板一個大人情。”

  “為什麼要送我狗?”寧思音問。

  “我也不知道。”蔣明誠伸手過來,摸了摸趴在她肩上的狗腦袋,這姿勢其實有點近。他說︰“可能是想實現你的小心願。”

  寧思音沒吭聲。

  小時候總是不被滿足的心願,在心里扎根成執念,但執念越久,好像越遙遠。突然的實現反而令她現在有點措手不及。

  “怎麼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喜歡?”

  那倒不是。寧思音搖搖頭︰“我挺喜歡的。”

  蔣明誠笑起來,“那就好。食物和用具我都替你買好了,今天專程向老板請教了任何馴養,有什麼不會的你可以問我。”

  小狗一直往她身上爬,寧思音有點分神。

  叫來佣人把蔣明誠放在後備箱的各種用具搬新家,寧思音抱著狗進家門,看著何姨忙碌地將狗窩找地方安頓好。

  忙完才看到手機上的未讀信息。

  蔣明誠︰【我應該有一半股權,起了名字記得告訴我】

  寧思音最終給狗起了一個非常土氣的名字,叫做旺仔。

  隨著旺仔的到來,她與蔣明誠的聯系多了起來。

  蔣明誠對這“半個兒子”很上心,時常關心它的吃喝拉撒,從寧思音這里分享它的照片。

  偶爾甚至不辭辛苦特地開車過來,幫她遛狗。

  但除了最初幾日到新環境的興奮與探索的熱情,旺仔很快變得有點蔫,連最愛的狗糧也不愛吃了。

  蔣明誠說可能是天兒太熱中暑了,寧思音便把它轉移到有空調的房間,何姨還專門給狗弄了些切碎的西瓜。

  兩天後不見好轉,蔣明誠開車來把狗帶去他朋友開的寵物醫院,做了一番檢查之後,說是抵抗力太低,開了一些藥。

  因為狗的事分散了大部分注意力,早上何姨來催寧思音起床,說蔣二奶奶跟小三爺馬上就到,寧思音才記起這件事。

  婚事確定,訂婚之前,于理男方應該到女方家登門拜訪。蔣措的母親已經不在,便由蔣二奶奶代勞。

  ——此次拜訪也是蔣二奶奶一力張羅的。

  寧思音在房間浲N粒 我貪言緋快傯毯玫娜棺幽霉矗 鎪└茫 駒謁硨笪剩骸岸粵耍 愀∪ 睦裎鎰急負昧寺穡俊br />

  !

  寧思音突然瞪大的眼楮就是最好的說明。

  她把這件事忘了。

  蔣措每天都送一捧新鮮采摘的花過來“培養感情”,她若一直不回禮未免不識好歹。

  寧思音思考三分鐘,拋下一臉納悶的何姨起身出了房間,趁爺爺已經下樓不在臥室,溜進他的衣帽間翻找。

  她在國外的時候,會定期購買衣物飾品等東西送給爺爺以示孝心,應該很多都沒用過穿過,事出有因先借一件來應個急。

  反正男士的衣物差別並不大,蔣措那麼瘦,尺碼應該也能湊合。

  令寧思音意外的是,她送的衣服並沒有被束之高閣,爺爺竟然幾乎全部都穿過。

  寧思音翻找半天只找到一個尚未開封的盒子,時間緊迫匆匆拿上就跑。

  等她收拾停當,客人也到了。

  寧思音把盒子往咯吱窩一夾,下樓去和她的準未婚夫聯絡感情。

  剛走到客廳,蔣二奶奶與蔣措便被領進門。

  跟在後面的佣人拎著數不清的禮品。

  寧思音跟著爺爺上前迎接,將人請進客廳入座,听著長輩之間的客套。

  “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

  “以後就是親家了,第一次上門不能失了禮數。您的身體要好生補養,就沒準備那些煙酒,都是些補品、茶餅。這茶是蔣措收藏的,同慶號的老茶膏,要不是您他可舍不得送人。”蔣二奶奶笑眯眯地說。

  寧思音不懂茶,不過二奶奶這麼說,肯定是稀有的東西了。

  她的視線移向蔣措。

  可能是終于感受到了這炎熱的氣溫,也可能是以示對今天這次見面的重視,蔣措今天穿的是質地偏薄軟的白襯衣,淺米色西裝褲,沒那麼挺括,在他身上顯得悠閑舒適。

  老實說,蔣家基因優良,幾個年輕的長得都很不錯,當得上英俊帥氣。但她偏偏就最吃蔣措的皮相。

  寒暄過後,瞧見茶幾上花瓶里的薔薇,蔣二奶奶道︰“這是老三養的花吧。我們家園子就數他這些花開得最好,不過我們都從來沒收到過呢。”

  看得出來蔣二奶奶是真的想促成她與蔣措,撮合得很賣力。

  寧思音把自己剛才臨時準備的“禮物”拿出來。

  “謝謝三爺爺的花。我也有禮物送給你。”她將盒子遞去。

  蔣二奶奶嗔笑︰“你這孩子,怎麼還叫什麼三爺爺呢。該改口了。”

  這可是他本人要求的。

  寧思音問蔣措︰“我應該改口叫什麼?”

  “隨你。”蔣措說。

  這個隨你真是難伺候。

  寧思音說︰“未婚夫。”

  蔣二奶奶被逗樂。

  蔣措伸手接過盒子,彬彬有禮地道謝︰“多謝未婚妻。”

  眼見他似乎要當場拆禮物,寧思音瞟了眼爺爺,及時道︰“你回去再看吧。”

  她的微表情可以理解為心虛,也可以理解為害羞。

  蔣措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說了聲“好”,將盒子放到一旁。

  蔣二奶奶和寧光啟說了會兒話,便“一點不刻意”地提出要談點事情,然後離開,留兩個年輕人獨處。

  客廳只剩兩人,寧思音沒主動找話,蔣措也沒有。

  各自靜坐。

  過了兩分鐘,蔣措重又拿起身側的盒子,在寧思音有些飄浮的目光中,解開蝴蝶結,打開。

  他垂眼看著盒里。

  時間在一動不動的靜默中拉長。

  數秒後,他的眼神挪到寧思音臉上。

  “毛衣?”

  波瀾不驚的語調。

  毛衣?

  寧思音立刻往里瞄了一眼。

  還真是一件毛衣。

  白色圓領長袖,針腳細密,做工精巧,看上去非常溫暖,至少能給人增加十度體溫。

  她忍住了自己差點漂移的表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我看你喜歡毛衫,好像很怕冷的樣子。”

  蔣措沉默幾秒,將毛衣重新折疊好,放回盒子里。

  寧思音偏要得寸進尺問︰“好看嗎?”

  蔣措神色平靜地評價︰“很貼心。”

  三十多度的大夏季收到毛衣,不禁讓人期待,會不會在冬天下雪的時候收到一把風扇。

  “我這個人從小就細心。”寧思音說。

  蔣措︰“看得出來。”

  于是,客廳再次安靜下來。

  作者有話說︰

  後天上夾子所以會晚點更新,下一章在11號晚上十一點更。

  今天還有20個100點紅包哦,讓我看看誰那麼非酋還中不了。

第18章 我愛誰

  寧思音懷疑是蓄意報復。

  蔣措將盒子重新蓋上不久, 何姨來送水果,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們家空調的溫度好像低了些,我體質畏寒, 勞煩幫我拿條毯子。”

  何姨也是特別會體察女婿心, 聞言馬上道︰“我們小姐怕熱, 家里的空調都調得低,我這就把溫度調高一點。”

  寧思音︰?

  她連阻攔都沒來得及, 何姨就小步跑去調溫度了,調完溫度又恭恭敬敬送來毯子。

  她就親眼看著蔣措慢條斯理地對何姨道了聲謝, 她帶著類似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的笑容喜顛顛離開。

  然後,蔣措將折疊的毯子紋絲不動放到了沙發上。

  “……”

  就是故意的。

  何姨恐怕一下把溫度調高了兩度不止, 寧思音很快就感覺到一絲絲悶熱。

  一旁蔣措倒是很自在,仿佛一點都不覺得熱。

  “你真的不熱嗎?”寧思音不太了解他們這些羸弱嬌氣的人,身體真的會虛到大夏天不能吹空調嗎?

  蔣措靜若止水地反問︰“你很熱嗎?”

  熱得都快要出汗了。

  寧思音起身拿起毯子刷拉一下抖開,蓋到蔣措的腿上,把他的雙腿以及腰部蓋得嚴嚴實實,還往里掖了掖。

  那關懷備至的服務讓人毫不懷疑, 但凡蔣措此刻是躺著的, 毯子一定會緊緊蓋到他脖子。

  他一動沒動,看著寧思音“無微不至”地為他蓋好毯子, 然後一臉真誠地說︰“您身體那麼虛,可別凍著了。”

  蔣措八風不動︰“有勞。”

  寧思音微笑坐回去︰“不必客氣。”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他們兩人相對無言的沉悶,蔣二奶奶很快回來客廳,與寧思音閑話家常, 征詢她對下個月訂婚宴的意見或是想法。

  寧思音能有什麼想法, 乖巧地說︰“這些我都不懂, 听您的。”

  蔣二奶奶又問蔣措︰“老三, 等辦完訂婚宴,你想什麼時候舉行婚禮?老爺子跟寧老的意思,都想早點辦。”

  這個問題要是問寧思音,她當然希望越晚越好,最好拖到最後干脆不用辦。

  但兩個老頭兒的想法不謀而合,一個上了年紀一個病入膏肓,都希望能早些看到兩個孩子結婚,如果運氣好點,說不定還能抱一抱孫子或曾孫。

  “盡快吧。”蔣措適時地咳嗽了兩聲,慢吞吞地補充,“趁我還活著。”

  寧思音︰“……”

  蔣二奶奶︰“……”

  離開寧家時,蔣二奶奶走至門外,只听佣人叫著“旺仔!旺仔!”從廚房的方向跑到院子。

  原來是小狗崽偷偷跑了出來,誤打誤撞跑到了她跟前。

  兩個月的小狗崽,看上去很小一只,淺黃色的毛發,見人便沖著人家搖尾巴。

  “這狗……”蔣二奶奶眉毛微微動了動,“看著有些眼熟。”

  “這時我們小姐剛養的小狗,叫旺仔。”佣人解釋道,匆匆把小狗從地上抱起。

  蔣二奶奶的目光落在她懷里的小狗,仔仔細細打量好幾眼,這才官方地一笑︰“這名字好。有福氣。”

  清早的空氣有些許清涼之意,與漂浮其中的花香構成清新宜人的二重奏。佣人彎腰在花園中采摘鮮花,仔細將多余的葉子去掉,有規律章法地裝扮成漂亮的一束。

  回去時剛好踫見蔣措端著茶站在一樓窗邊,便捧著花束過去詢問。

  “小三爺,今天的花摘好了,這就給寧小姐送去?”

  蔣措往她手中瞥了眼。

  這佣人平時常幫忙料理花園,擅長園藝,每天挑選的花都很講究顏色搭配。

  今天摘的這一捧是無刺的群舞,干淨柔和的嫩粉色,有的濃一些,有的白一些,深淺漸變,不需搭配別的顏色。

  一個很少女的品種,適合送給女孩子。

  “不用了。”蔣措說,“她不喜歡。”

  “這……”佣人怔住。她每天采摘鮮花送去,已經持續一周了,沒听說寧小姐不喜歡啊。這麼漂亮的花怎麼會有女孩子不喜歡呢?

  她要是喜歡,送去的花不會擺放在寧家一樓用來接待客人的客廳。

  蔣措沒解釋,望著朝氣的花園緩緩喝茶。

  每一個清晨來臨,都會有新的花苞盛放,迎著風散發香氣。

  “那這花……”

  “拿去老頭兒房間吧。”

  這麼嬌嫩的花給老爺子看有什麼意思。佣人失望地正要拿著花走開,又停步問︰“那寧小姐那兒?”

  蔣措沒說話,擱下茶,沿台階下去進了花園。

  從佣人的角度只看到他的背影在某處駐足,不知道伸手在觸摸什麼。片刻後他轉過身,手里捏著一支花。

  去了葉子,刺卻留著,蔣措將親手修剪過的那支花遞給她︰“送過去吧。”

  “送這朵?”佣人似乎有些踟躇,委婉地說,“會不會不太妥當?”

  蔣措的唇很輕微地扯動一下,重新端起他的茶,悠悠道︰“不會。很適合她。”

  佣人看了看那朵孤零零的花,滿心疑慮又不敢多嘴,小心翼翼接過去找花瓶來盛。

  寧思音早晨醒來下樓,剛好見何姨捧著巴掌大的小花瓶進來,嘀嘀咕咕︰“今天怎麼送來的是這……”

  她听到抬頭。

  何姨皺著臉也不知是嫌棄還是發愁︰“前幾天的花多鮮艷啊。這黑色的看著……擺在客廳也不吉利。”

  老人家總是迷信一些,看著黑色的花容易聯想到某些東西。

  “我看看。”寧思音伸手,何姨把花拿過來。是跟上次一樣的黑色薔薇,但花朵更大更密,顏色好像還要更濃郁一些。

  “挺好看的。”寧思音欣賞完說,“放我房間吧。”

  “上次那朵也是小三爺送的?這小三爺也是,哪有給未婚妻送黑花的……”何姨拿著花上樓前還在嘀咕︰“之前那麼多漂亮的花你都不往房間放,怎麼又放著一朵黑花……黑乎乎的有什麼好看的。”

  寧思音伸著懶腰去吃飯。

  她就喜歡黑花。

  何姨上了樓梯,不知怎麼突然福至心靈,自己為這些奇怪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哎呀,你們現在的小年輕,定情信物都搞得這麼與眾不同。”

  寧家有足夠多的空房間,旺仔擁有自己單獨的一個超大臥室,在樓下,到寧思音的房間需要經過四層樓梯。小狗崽上樓太不太利索,樓梯的高度令它望而生畏,偶爾往上爬幾個台階。

  這天晚上寧思音卻在睡夢中被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音吵醒了。

  睜開眼看床邊露出半顆狗頭,因為太高而上不來,扒著床沿干著急。

  寧思音不嫌棄跟狗睡一張床,而且這幾天小崽子身體不虛弱過于可憐,也不知道是怎麼自己爬上樓來的。

  她困得眼楮睜不開,伸手把它撈上來放在了枕頭邊。

  這一秒鐘的一念之差,導致旺仔恃寵生嬌,從此就賴在了她的房間,每天都要上她的床睡。

  于是寧思音的床邊增加了一個小狗專用的小台階。

  寧思音倒是願意縱容它,但狗這種生物,可能上輩子都是鬧鐘,旺仔每天早晨都會定時定點叫她起床一起玩,有時還會把球叼到床頭等著。

  寧思音醒來,它便立刻跳下床歡快地搖晃著屁股往樓下跑。

  她若不肯起,它就會在旁邊哼哼唧唧嚶嚶嚶。

  連續數天被它在六點半叫醒之後,寧思音撐著滿臉的困倦揪住它的後頸皮,幽幽說︰“你這老年人作息,應該去跟三爺爺一起住。”

  旺仔體質實在是差,藥吃了幾天精神頭好了一點,但進食依然不多。

  寧思音半夜被奇怪的聲音弄醒,打開燈發現它不在床上,正四下尋找,听到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循聲一望,旺仔蹲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身體劇烈地蠕動幾下,嘴巴大張伸著舌頭發出嘔吐的聲音。但並未吐出什麼內容來。

  寧思音一個激靈,這才發現地上已經有好幾灘嘔吐物。它這幾天進食很少,沒多少東西可吐,後來干脆已經變成綠色的膽汁。

  寧思音趕忙下床去查看︰“旺仔你怎麼了?”

  小動物不會說疼,一臉無辜單純地望著他,發出弱弱的哼聲。寧思音迅速換了件衣服抄起它下樓,匆匆叫來司機奔去醫院。

  又是一番檢查。

  “這麼吐下去可不是辦法啊,只要能吃東西還好說,吐成這樣得輸液了。”醫生建議。

  這麼小的狗輸液?撐得住嗎?

  “它究竟生了什麼病?”

  “就是體質差,動物有些是這樣的,沒辦法。”

  體質差?

  這種模稜兩可的結論寧思音並不滿意。

  “那你開的又是什麼藥?”

  她是蔣明誠帶來的客人,寵物醫院的醫生自然知道她身份,賠著小心解釋︰“主要是一些補充營養劑和增強抵抗力的藥,寧小姐,您的狗確實沒什麼問題,就是體質差,有點營養不良,您就算去別的醫院,也不會有第二個結果。我們這是全國連鎖品牌,診斷開藥都有記錄的……”

  見她蹙眉臉色不好看,悻悻提議︰“你要是還不放心,要不等我們主任回來再看看?”

  主任外地出差,一周內回不來,小狗的身體可等不及。

  算了。

  寧思音問他︰“輸液能保證治好嗎?”

  醫生有些為難︰“這……現在就算是人看病,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治好的呀。不過寧小姐您放心,我開的藥都是有助于它身體恢復和生長的。”

  “行。輸吧。”寧思音決定。

  醫生示意護士去準備藥,就在這時,寧思音把手背到身後,看著他們說︰“要是它在你們這里出什麼事……”

  她微微一笑,一臉單純但滿含威脅︰“你們醫院就別開了。”

  醫生瞬間汗都下來了,趕忙應著聲快步走進配藥間。

  藥配好,旺仔便被帶進了輸液室,放進籠子里。

  “這三瓶得要五個小時,寧小姐您先回去休息,等輸完了我們把它送回去。”

  寧思音叮囑護士多關照,抬腳走了兩步又回頭,不知是因為太不舒服,還是發現她要走,旺仔哼哼著想要爬起來,但扎著針的手臂軟了一下便摔到了。

  寧思音頓了一下,腳尖便又轉了方向。

  “我在這陪它。麻煩幫我拿一把椅子。”

  護士搬來椅子,寧思音坐到旺仔身邊,它安靜下來,很乖又很可憐地躺在籠子的墊子上。像是很困,眼楮不停地想合上,又不斷地睜開看她。

  寧思音摸摸它的頭︰“睡吧。我不走。”

  蔣明誠與蔣曜征雖然姓蔣,待遇上與孫子沒有任何差別,其實是蔣家的外孫。但他從小便和蔣昭野一樣,對蔣二爺夫婦喚作“二爺爺”與“二奶奶”。

  老爺子在家,幾個孫子便都常回來陪他一起吃飯。晚餐之後,蔣明誠單獨在走廊時,踫見蔣二奶奶。

  蔣二奶奶看到他停了腳步,“明誠。”

  蔣明誠面含微笑︰“二奶奶有話跟我說?”

  “也沒什麼,我見你最近朋友圈經常發一只狗,你什麼時候養的。”

  “小思音養的。”蔣明誠回答得倒是很利索。

  拐著彎迂回開場,沒料到他打直球。

  蔣二奶奶停了幾秒道︰“我就說,前幾天跟你三爺爺去寧家拜訪,見到思音那只狗,還在想怎麼跟你朋友圈里那只那麼像。我還當是我認錯了,這個品種的狗都長這樣。”

  “我送給她的。”

  他的直球是一個接一個,蔣二奶奶干脆不再迂回,直入主題︰“明誠,你最近和思音是不是走得有些太近了。”

  蔣明誠挑了挑眉,若無其事道︰“正常社交距離。”

  “思音如今是老三的未婚妻,且不說老三是你的長輩,將來思音過了門,你還得叫一聲三奶奶。就算是旁人的未婚妻,你也應該主動保持距離,你說呢。”

  “只是送只狗而已,二奶奶你是不是想多了。”

  “雖然我不是你的親奶奶,我們到底是一家人,我不想看著你犯錯。”蔣二奶奶語重心長規勸,“明誠,你和昭野不一樣,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是我想多了當然更好,但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什麼想法,二奶奶勸你,還是盡早自己整理干淨。思音和老三的事是你外公跟寧老一同定下來的,不會再有什麼變故了。”

  蔣明誠似笑非笑回一句︰“既然不會有變故,你們又怕什麼呢?”

  二奶奶頓住。

  “旺仔病了,我得去看看。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二奶奶。”蔣明誠說完沖她一點頭,手插兜風度翩翩地走了。

  蔣二奶奶看著他的背影輕輕皺了皺眉。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外面走廊響起護士的聲音︰“旺仔在里面輸液呢。寧小姐也在。”

  寧思音回頭,看到蔣明誠走進來。

  “你怎麼來了?”

  “他們告訴我旺仔病了,我過來看看。”蔣明誠停在她身後,拿手指逗了逗她面前的旺仔。“小可憐。”

  他的手收回,卻在半途落在寧思音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腦袋頂,寧思音抬頭,看到他因為略微彎腰的姿勢而靠近的臉,以及背光含笑的眼。

  空氣中有某種皮革調古龍水的味道。

  “辛苦了。”他安慰似的拍著她的頭。

  寧思音戀愛經驗為零,但她相信,剛才那一瞬間的曖昧,估計是個女人都會心動。

  蔣明誠留了下來,坐在她旁邊,溫聲陪她說著話。

  寧思音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應該是在醫生第一次換過藥沒多久。

  她是被護士叫醒的,告訴她︰“寧小姐,旺仔的藥已經輸完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寧思音從椅子上直起身,身上有件外套滑落下去。

  蔣明誠的。

  嘖。

  她把外套從身上拿下來,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這孫子竟然想泡她?

  作者有話說︰

  蔣明誠︰?我懷疑你在罵我

第19章 我愛誰

  “思音跟老四的關系好像不錯。前幾天听老四說, 思音養的那只狗是他送的呢。”喝了會茶,蔣二奶奶才不著痕跡地提起。

  下午光照太厲害,植物被折磨得發蔫, 等黃昏溫度降下來才恢復了一些精神。

  今天的晚霞很漂亮, 天際的雲層染上赤橙色, 像畫紙上堆積的顏料。蔣措靠在藤椅里,不緊不慢地喝茶。

  蔣二奶奶又笑著說︰“听寧家人說, 思音可喜歡那只狗了,睡覺都要抱著。跟小孩子似的。”

  蔣措一聲不吭。

  “老四也是有心了, 這幾天狗生病出入醫院,他都一直陪著, 擔心思音照顧不過來。”

  蔣措毫無反應。

  蔣二奶奶暗示了一大堆,他跟個聾子似的好像一句沒听見,也不給個反應。

  蔣二奶奶的視線瞟過去,他平靜安逸地躺在椅子上,細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地點著。

  這時,不知在房頂哪根桿子站著的鸚鵡扇扇翅膀嘎嘎地喊︰“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

  蔣二奶奶︰“……”

  她最不喜歡這只會說人話的鸚鵡, 總叫她心里不舒服。不過今天鸚鵡倒是懂事,這句話說得恰恰好。

  “明誠慣會哄女孩子開心, 長得一表人才,性格溫柔,做事又妥帖,是女孩子最喜歡的類型。一家人說這話有些見怪, 不過我也是擔心, 給你提個醒, 別忙活半晌, 最後讓別人捷足先登了。”

  蔣措這才不緊不慢、听起來誠心誠意地說︰“他若是喜歡,讓他也無妨。”

  “老三啊,你也不要太佛系,該爭取的事情就要為自己爭取。又不是別的什麼,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思音那麼好的姑娘打著燈籠都不好找了。”

  蔣措幽幽嘆息︰“既然她找到了真心喜歡的人,我這副殘軀,還是不要拖累她了。”

  多麼與世無爭,多麼寬宏大度,這是何等為愛退讓成人之美的高尚品德。

  蔣二奶奶眉頭皺起來,肅容說︰“老三,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你是明誠的祖父輩,長幼有序,怎麼也不能叫他橫刀奪愛對你不敬。老爺子還在呢。我跟你二哥也不能縱容他欺負你頭上。”

  “多謝二嫂掛懷。”蔣措說。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蔣二奶奶走之前又叮囑,“你既無事,不如多和思音見見面,增進一些了解。往後一起生活,彼此合拍了,也都更舒服些。”

  她走出幾步又回頭,見蔣措躺在椅子上,依然老僧入定一般安靜,皺了皺眉。

  “你說明誠?”

  隔天,蔣二奶奶親自去了趟蔣伯堯辦公室,衣著精致,旁邊放著喜馬拉雅,儀態端莊地坐在會客沙發喝咖啡。

  “你三叔的脾氣你也知道,成天除了那些花草蟲鳥的什麼都不關心,連自己的婚事都不上心,還打算將思音拱手讓給明誠。”蔣二奶奶不滿地搖頭。

  蔣伯堯坐在辦公桌後,點著一支煙,神色深沉。

  “二嬸怎麼會來找我,我一個舅舅,對他的私事指手畫腳也不方便。三叔就算自己不爭,老爺子那關也過不去。”

  背地里如何機關算盡,至少明面上大家一家親。大房二房互相提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家產的事從不放在台面上說,今天蔣二奶奶也是深思熟慮之後才過來的。

  “我也是怕明誠若真橫插一腳搶走了思音,和昭野兄弟兩個心生嫌隙,將來再弄出什麼不愉快,傷了兄弟感情,所以來給你提個醒。”冠名堂皇的理由打在前頭,在適時點撥一句,“明誠這孩子,心思只怕比他哥還要深。”

  蔣伯堯沒作聲。蔣二奶奶拿起包起身。

  “行了,我要說的也就這麼多,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又到了去蔣家培養感情的時候。

  旺仔輸了幾天液,嘔吐的情況有些好轉,慢慢能吃一點東西,只是看上去還是虛弱得可憐。

  生病讓它變得愈發粘人,每天從一睜眼就要跟主人寸步不離,已經發展到寧思音洗澡它都要在外面扒門想要偷看的地步。

  寧思音出門時,它顛顛地跟到門口。叫它回去,它就坐在地上仰臉望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狗狗眼,裝听不懂。

  何姨見狀過來抱它,嘴上哄著︰“旺仔乖,我們在家里等姐姐……”

  還沒走到跟前,旺仔立刻敏捷地站起來逃跑。何姨彎著腰在後面追,它仗著體積小靈敏,愣是幾次三番從她手底下逃脫,以寧思音為中心繞著圈來回跑。

  何姨追了幾圈給累出汗了,扶著腰喘氣︰“哎喲你這個小混蛋。”

  旺仔躲在寧思音腿後面哼哼。

  寧思音彎腰把它抱起來︰“算了,我帶它一起去吧。”

  蔣家佣人在院子灑水除草,房子打掃得煥然一新,一片忙碌之景,佣人見了她畢恭畢敬地問候歡迎。

  蔣二奶奶正在指揮佣人干活,笑容可掬地招呼︰“思音來了。老三在樓上呢,你去吧,待會兒我叫人送些水果點心上去。”

  寧思音便自個兒抱著狗上樓。

  快走上三樓時,正踫見一個佣人做完打掃下來,見她抱著狗要上去,忙阻止︰“寧小姐,小三爺喜歡安靜,您還是別把狗帶上去了。”

  “它很安靜的。”寧思音腳步都沒停就走了上去。

  佣人也不敢攔,猶豫地走開。

  特殊的地毯及建築材料所致,三樓有著異乎尋常的清靜。

  寧思音正探頭尋找蔣措在哪里,忽听叮鈴 當巨響,循聲一望,只見一只白毛鸚鵡跟蒙眼亂飛似的橫沖直撞跌跌撞撞,沿路打翻自己的食盆、水盆、木方桌等一系列物品,尖著嗓子嚎叫︰“警報!警報!”

  寧思音︰“……”

  至于嗎?

  懷里的旺仔突然嗚嗚掙扎著要下地,寧思音剛把它放下去,它就拔腿沖鸚鵡飛走的方向狂奔而去,邊跑邊叫︰“汪汪!”

  鸚鵡嚎得更尖利了︰“敵軍入侵!危險!”

  與此同時慌不擇路迎面撞上一只半米高的花瓶,劇烈的踫撞後隨即整只鳥與花瓶一起倒在地上。旺仔瞅準時機敏捷地一個箭步沖上去,正正撲到鸚鵡翅膀,鸚鵡驚聲慘叫,沖著旺仔的腦袋狠狠啄了一口,趁它後退之際倉惶飛走。

  “救命!救命!”

  旺仔緊跟著去追︰“汪!”

  三樓維持長久的靜謐在短短數秒之間裂成碎片。

  剛說完的話還沒十秒鐘就自打臉,寧思音快步跟上去。

  鸚鵡轉過彎直直沖進一間書房,紫檀木的書桌後方,蔣措手執毛筆正在寫字,鸚鵡沒頭沒腦沖上桌子,啪——一腳栽進硯台。

  霎時墨點飛濺,落上桌面、宣紙、以及蔣措白色的袖子上。

  旺仔飛奔而入,看到桌後的人猛地剎車,腳底打滑呲溜著滑到書桌跟前。仰頭與蔣措對視一眼,它嗖地一下原路往回竄,正好寧思音走到門口,慌忙躲到她腿後面去。

  鸚鵡驚魂未定,泡過墨的爪子從硯台蹦到紙上,又跳上蔣措手臂一路蹦至肩膀,沿途留下一排巨大的雞爪印,蔣措雪白的衣服轉眼成了潑墨山水畫。

  額……

  寧思音停在門口。

  蔣措看了眼寫到一半的字,將毛筆擱下。

  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悠悠的語速道︰“來拆家來了?”

  聲音穩定,沒有生氣,或者生氣了看不出來。畢竟他這個人平靜得過了頭,喜怒都不會顯現在臉上。

  “你在寫字啊。”寧思音往書桌上看去。寫了一半的心經,現在已經被墨點和雞爪印毀掉。

  牆上掛著許多裝裱精致的筆墨,不知是他自己寫的,還是名家作品。

  果然是老年人,愛好是寫毛筆字。

  “你來之前是。”蔣措從書桌後走出來,鸚鵡站在他肩上滿臉警惕地盯著地上的狗。

  寧思音看著他的衣服,誠心道︰“不好意思,我的狗沒見過鳥,有點激動。衣服我可以賠給你。”

  蔣措︰“毛衣麼。”

  寧思音︰“……”

  咋還過不去了呢。

  “你要是喜歡,我多送你幾件。”

  蔣措沒搭腔,抬手,鸚鵡順著他的手臂跳下去飛走。

  他轉頭瞥向寧思音︰“我去換件衣服,你自便。還有什麼想拆的就拆吧,別在這里放火就行。”

  寧思音︰“……”

  拆你家的又不是我。

  等蔣措換好衣服,寧思音帶著狗待在客廳,茶幾上放著佣人剛剛送來的茶點。

  旺仔扒著桌沿哼哼唧唧想蹭食物,寧思音一根指頭抵住它的頭說︰“你不能亂吃東西,吃了又要吐。”

  蔣措的視線從狗身上滑過,未曾停留。

  見他過來,寧思音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養的狗。它叫旺仔。”她很公平,事先詢問他的意見︰“未婚夫,你不介意我養狗吧?”

  蔣措在沙發坐下,朝旺仔伸出手。

  這狗也不知是完全不怕生,還是他有什麼特殊吸引力,果真朝他走了過去,站在地上望著他。

  蔣措單手抄著肚子將它放到腿上,可能是剛才追鸚鵡追累了,旺仔乖乖地在他腿上趴下來。

  “娘胎里帶出來的弱,你養不活。”蔣措說。

  寧思音一頓。

  “你怎麼知道?”

  蔣措不答,清瘦的手緩慢地撫摸狗的腦袋。

  寧思音問完也覺得白問。

  旺仔簡直肉眼可見的虛弱。

  蔣措的話,他一點懷疑都沒有。

  “養不活嗎。”她看著乖乖躺在蔣措腿上的旺仔。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旺仔總是生病,總是好不了,這段時間一點都沒有吃胖,還有越來越瘦的趨向。

  蔣明誠送了她一條天生體弱帶病的狗。

  為什麼呢?

  寧思音閉上眼楮讓自己思考。

  他為什麼送她狗?——沒有任何比一起撫養一只寵物,更快增進兩個人感情的方式了。

  可她剛回國那幾個月,蔣明誠並沒有對她表示過任何想法。如果和蔣伯堯、蔣二奶奶一樣有所圖,她和蔣昭野婚約破裂的那段時間,才是他最好的可乘之機。

  為什麼是一只病弱的狗?他在嘲諷內涵蔣措?——不至于。因為一只多病、經常要看醫生的狗,更能為他創造機會。

  竟然,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嗎?

  走心地講,拋開那些算計或利益,蔣明誠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蔣家的人,有些一開始就對她存有偏見或敵意,譬如蔣昭野,譬如六太太;有些人則一心榨取利益,譬如蔣伯堯,譬如蔣二奶奶。

  蔣明誠是第一個對她展示友善的人,也是蔣家最沒有距離感的人。

  他總是帶著笑容,讓你覺得平易近人。

  總是紳士而體貼,讓你和他在一起時感覺很舒服。

  他很有耐心,旺仔曾經吐到他身上,他一點都沒生氣,溫柔地抱著它撫摸它說沒關系。

  但其實他比蔣二奶奶還要更冷血。

  或者更早讓寧思音見識到冷血。

  哪怕是從各種各樣的算計中穿行到如今,哪怕自己心里也打著許多小算盤,直至此刻,寧思音才真正感受到藏在這個龐大家族枝葉中的坑路無情。

  蔣措沒有再答她無意識重復的問題。

  寧思音再睜眼時,他顧自看自己的書,右手放在旺仔的身上。小狗子盤在他的腿上已經睡著,身體在他的手掌下均勻起伏。

  寧思音又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你能養活嗎?”

  蔣措的視線從書頁橫向平移過來。

  他沒說話。

  寧思音已經有了決定。

  “我把它放在你這,你幫我養活。”

  蔣措不置可否,只問她︰“為什麼認為我能養活?”

  “我覺得你可以。”寧思音說。

  沒道理,說不來,女人的第六感是玄學。

  也可能是因為在體弱多病這方面他有經驗,應該算是半個專家?咳。

  蔣措將眼楮重新移向書,手依然放在旺仔身上。

  寧思音知道這是同意的意思。

  她又起身轉頭尋找。鸚鵡正站在一根高高的站架上,像個攝像頭一樣居高臨下地監視他們。

  “你的鸚鵡叫什麼?”她問。

  蔣措翻了頁書︰“亞里士多德。”

  “……”

  如此洋氣的名字,簡直是城市高富帥,一下子將他們旺仔襯托得像個農村小土鱉。

  寧思音決定消除這種城鄉差距。

  “太長了,不好念,以後它的小名就叫鐵蛋吧。亞里士多德‧鐵蛋。”

  鸚鵡︰?

  寧思音又轉頭看看旺仔︰“甦格拉底‧旺仔。”

  蔣措唇角牽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好像笑了一聲。

  寧思音背著手慢慢走向鸚鵡。亞里士多德‧鐵蛋充滿防備地盯著它,在站架上小小挪動了一下。

  寧思音拿起旁邊的鳥食,挖了一勺喂它。鸚鵡瞅瞅她手里的食物瞅瞅她,不為所動,懷疑這是一個捕鳥的陷阱。

  她把手抬了抬︰“吃吧。”

  鸚鵡猶豫片刻,這才謹慎而戒備地往前探頭,飛快地啄了一口。啄完見什麼事都沒有,相信了這並不是一個陷阱,放松警惕低頭食用。

  寧思音又喂它吃了兩勺,將鳥食放下。鸚鵡吃飽了警惕也放松干淨了,愉快地抖抖翅膀。

  小小的鳥腦袋怎麼都沒想到,就在此時寧思音突然殺了一個回馬槍,趁它不注意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遭到背叛的亞里士多德出離憤怒了,奮力掙扎︰“救命!救命!”

  寧思音強行把它抱在懷里,撫摸它的頭。

  “救什麼命,我又不殺你,我來和你培養一下感情。”

  鸚鵡扯著嗓子叫喊︰“毒婦!毒婦!”

  寧思音嘖了聲︰“三爺爺,你的鸚鵡誹謗我。”

  “是誹謗嗎。”蔣措的聲音從沙發飄過來。

  寧思音︰“當然。”

  “它不說謊。”蔣措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毒婦?”

  蔣措不回答這個問題,慢悠悠說︰“你若堅持維權,明天我會給它請一個律師。”

  厲害了,讓她去起訴一只鸚鵡啊。

  “我是個好人。”寧思音說。

  “一個威脅把它下油鍋的好人?”蔣措反問。

  那天他果然都听到了。

  寧思音捂住鸚鵡的頭,因為她沒找到它的耳朵在哪里。

  “別听他的,我沒說過。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旺仔是你的弟弟,你知道做哥哥的應該怎麼對弟弟嗎?應該保護弟弟,善待弟弟。所以,我不在的時候不準欺負他,明白了嗎?”

  給鸚鵡做了足足十分鐘的心理教育,寧思音才放開它。亞里士多德已經生無可戀,扇動翅膀奮力飛到高處,鑽進它因為向往自由而從來不進的金屬籠子,並自己用嘴關上了門,轉過身面朝牆壁,留給她一個倔強的背影。

  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寧思音準備離開,趁旺仔還沒醒,否則她大概率會心軟。

  她起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轉身,看著蔣措的側臉︰“三爺爺。”

  蔣措側眸。

  寧思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那天你看到我坑蔣昭野了吧。”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你還見到我在芳里約瓜哥見面,知道我私下跟他交易。”

  蔣措依然不否認,回視她的目光寂靜而清淡,在那張漂亮又蒼白的臉上找不到微毫波動。

  寧思音微微歪頭︰“你知道我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為什麼要答應跟我結婚呢?”

  “你認為呢?”蔣措平靜淡然地反問。

  寧思音又說︰“你知道你四孫子在追我吧。他好像是沖你來的哦。”

  “明誠,怎麼一直不說話。”會議主位,蔣伯堯朝他望過來,公事公辦地詢問,“你對這個安排有異議嗎?”

  蔣明誠右手轉著筆,聞言道︰“明天就走,這麼急?”

  “事出得緊急,得盡快安排人過去接替,要是出什麼差錯,對接下來的工程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你這邊有什麼困難嗎?”

  從天而降的差事,遠隔千里的調遣,不過是想把他支開,以免他壞了事。

  蔣明誠若無其事地笑笑︰“沒有。舅舅安排就是了。”

  蔣伯堯沒再說別的,收回視線宣布散會。

  蔣明誠將筆尾在桌上一按,筆芯縮回透明筆身,被他隨手輕撂到桌上。

  等與會人員散去,蔣伯堯才從主位起身,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會上公事公辦的語氣切換成長輩的親切。

  “心里有氣?”

  “怎麼會。”蔣明誠說。

  不過是臨時派遣他到外地,接替一個所謂的分公司總經理職位,負責一個工期還剩一半的項目,半年之內回不來,而已。

  “我知道你心里有氣。”蔣伯堯道,“你二奶奶都跟我說了。明誠,思音跟你三爺爺的婚事是你老爺子做主的,誰都不能插手,也不能阻礙,我這麼安排,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年輕人,動了感情也可以理解,不過你要清楚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現在這個時機,你離開一陣冷靜冷靜也好。”

  蔣伯堯又在他肩上拍了拍,轉身要走,只听身後的蔣明誠說︰“你們都不想知道,三爺爺這麼多年清心寡欲,一個外人都不見,怎麼突然想結婚了嗎。”

  蔣伯堯停下。

  蔣明誠合上面前的文件,拿起筆站起來︰“小思音當眾點了他,他就答應了,舅舅,你不好奇為什麼嗎?”

  “男人到了歲數都要結婚,你三爺爺也一樣。他只是身體差,又不是那方面無能,想結婚並不奇怪。”

  “是嗎。我怎麼覺得是其他原因呢。”

  蔣伯堯攏眉,語氣沉下三分︰“你到底想說什麼?”

  “三爺爺真的無心家業嗎。”蔣明誠稍稍靠近蔣伯堯,別有深意地問,“他是身體差,無力,但是真的沒有這個心嗎?”

  蔣伯堯眼底微動。

  “尤其是,他母親的死那麼蹊蹺。”

  蔣伯堯面色驟變,冷聲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母親是突發心髒病去世,哪有什麼蹊蹺。”

  他的威厲蔣昭野會忌憚,對蔣明誠並無多少震懾作用。後者無所謂地笑了笑,拿著文件打開門。

  “我先走了,舅舅。”

  作者有話說︰

  sorry,字數多所以更得晚了點。

第20章 我愛誰

  寧家座落的位置距離熙河不遠, 恢弘豪華的房子一部分亮著燈,在夜晚發出溫馨的暖橙色。

  蔣明誠將車停在河畔路旁,望向寧家。手機屏幕顯示著十分鐘前發出的一直未得到回復的信息。

  蔣明誠把電話撥過去。

  “睡了嗎?”接通後他問。

  “沒有。”寧思音說。

  “在做什麼。”

  “看書。”

  “出來遛狗吧。”也許是在想別的事心不在焉, 也許是寧思音把糊弄表演得很真誠, 蔣明誠沒听出。“我在老地方等你。”

  “現在嗎?”寧思音問。

  “嗯。我已經在了。”蔣明誠看著城堡三層的某盞燈, 那應該是她的房間。

  停了幾秒,對面回答︰“OK。”

  蔣明誠放下手機, 打開車門下車。

  六七分鐘之後,從河岸公路另一端走來一個人影, 慢慢悠悠,不疾不徐。

  不知道是不是蔣明誠的錯覺, 他在寧思音身上看到蔣措的一些影子。

  蔣明誠倚在車頭,等她走到跟前,笑著問︰“怎麼沒帶旺仔,它不想我嗎?”

  “它在蔣措那里。”寧思音很自然的語氣說。

  蔣明誠的笑有很短暫的一頓,被河畔夜色很好地隱藏過去。

  “我記得三爺爺不喜歡狗,怎麼把旺仔放在他那了。”

  “他說認識一個很厲害的醫生, 能治好旺仔的病。”寧思音答得泰然自若, 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蔣明誠的神態里什麼都看不出來,笑笑說︰“是嗎, 我都不知道三爺爺還有獸醫朋友。不過能治好就最好了,旺仔可以少受點苦。”

  寧思音展露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我也這麼覺得。”

  蔣明誠有幾秒鐘沒說話,看著她的笑容並不見變化。

  隨後直起身,將手插到口袋里說︰“走走?”

  寧思音便和他並肩沿著河岸往前走去。

  起先一段時間, 兩人都保持安靜, 城市的噪音在沿河區域削弱許多, 淅瀝的水流聲伴隨著腳步。

  走了一陣, 蔣明誠才用平常的口吻提起︰“我明天就要出發去C城了,走之前想看看你,還有旺仔。”

  “出差啊?”寧思音問。

  “調職。”蔣明誠說,“那邊分公司的總經理被經偵科帶走調查了,需要有人接手。”

  “那你升職了。”寧思音玩笑地說。

  蔣明誠道︰“或許可以這麼理解。”

  “那恭喜你。你走得太急了,要不然我還可以請你吃飯慶祝。”

  蔣明誠一笑,看向她︰“可我並不覺得值得恭喜。”

  “為什麼?”寧思音非常配合,往下問。

  蔣明誠停下腳步,在夜晚江畔昏暗的光線里凝望她。

  空氣變得厚重,水流聲好像遠去了,這樣的對視在偶像劇中接下來的標準發展不是告白就是接吻。

  寧思音心想,我倒要看看這個孫子想干嘛。

  蔣明誠就在這個河水與夏夜構成的天然浪漫中輕聲道︰“因為那里沒有你。”

  哦,來了。

  告白的打一槍打響了。

  “我?”寧思音一臉茫然不解地歪頭,一副“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啊”的單純表情。

  蔣明誠無奈地輕嘆一聲,掌心落到她頭發,很溫柔地撥了撥。

  “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可能有段時間都見不到我了。”

  微光映在他眼底,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一層深邃的積澱,語氣則含有微微的悵然、傷感,像是不舍。

  這麼深情的眼神,恐怕一些演技不夠精湛的演員都演不出來。

  寧思音在他含情脈脈的注視下思考幾秒,真摯地說︰“那等你回來,我和蔣措可能已經舉行婚禮了。下次見面,我就是你三奶奶了。”

  夏夜的美好被她懇切柔軟的聲音一擊而碎。

  蔣明誠︰“……”

  寧思音著實佩服,氣氛都劈叉劈成這樣了,蔣明誠竟然還能就著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演下去。他在短暫的凝滯之後無奈一笑,拍了下她的頭頂。

  語氣寵溺極了︰“你啊。”

  也許是蔣家子孫興旺佣人照顧孩子的經驗比較多,在照顧寵物上比寧家更游刃有余。

  也許是旺仔每天追逐鐵蛋在宅子里上躥下跳東奔西跑得到了充分的鍛煉。

  也許是蔣措真的有獨特的本領,總之,旺仔在他那兒過得還不錯。

  嘔吐的情況時而有之,但精神氣兒看著慢慢比之前有了改善。寧思音也說不清是否自己的心理作用,抱它的時候,似乎覺得它身上的肉感比之前好了些。

  這讓她覺得,把它交給蔣措撫養,果然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別的不說,蔣措帶孩子確實帶得不賴。

  唯一的問題在于,爺爺奶奶輩兒帶孫子的通病——太慣著,容易慣出熊孩子,旺仔慢慢地從原來的小可愛變成一個頑皮鬼,和鐵蛋分不清究竟是互相殘殺還是打情罵俏,整天你追我趕掀天揭地組了個拆遷隊,每一天都毀壞一些新的東西。

  後來寧思音一去,佣人就痛心疾首地跟她告狀,細數又打碎了幾個花瓶撞翻了幾張桌子。

  蔣二奶奶不喜歡小動物,尤其是這樣的熊動物。寧思音在花園里晃蕩時修剪花的佣人偷偷告訴她,蔣二奶奶可不待見一鳥一狗了,但礙于是蔣措養的不能說什麼。

  老爺子有時見了旺仔也喜歡逗弄;它學會爬樓梯了,有天咬壞了蔣昭野的一條皮帶,蔣昭野要發脾氣,看見老爺子抱著狗硬生生忍了。

  但在蔣措面前,旺仔卻又格外地乖巧听話。

  寧思音出入蔣家的次數多了起來。

  為了看狗。

  這讓她有一種離婚之後撫養權被判給了有權有勢的孩子爹,她不得不定期去看望孩子的錯覺。

  尤其當每次離開蔣家時,旺仔都要跟她上演一出母子離別大戲。听說她離開之後,旺仔發現她不見了每次都會在家里到處尋找。

  起初看到她要走,旺仔會嗚嗚地追趕,想要跟她走。

  後來在蔣家許是住習慣了,開始扯著她的褲子往回拽。

  蔣措總是跟看戲似的,坐在一旁從來不幫忙。

  時間進入八月,蔣昭野的生日到了。

  寧光啟給寧思音定了一套非常公主的柔粉紗裙禮服,寧思音穿著禮服上車前往蔣家時,體會到明星出席頒獎典禮的隆重感。

  事實上比頒獎典禮並不遑多讓,蔣家早早有兩排佣人位列兩側迎接,車門停在正中央,有人殷勤上前為她開啟車門,攙扶她下車,緊接著小心護送在她身側與身後,直至進入大廳。

  訂婚宴在蔣家舉辦。

  整座房子已經裝點成喜事的歡慶氛圍,主宴廳衣香鬢影,甦城有名有姓的上流人物差不多都聚齊了。

  寧思音跟著爺爺去打招呼,招待賓客的蔣二奶奶見她便露出可親的笑容,挽住她的手親自為她引薦名流太太們。

  今天來這的都知道這不是一場簡單的生日宴,另有名目。只不過蔣家跟寧家這一場聯姻鬧得起起伏伏沸沸揚揚,到現在也沒個準信兒,究竟是哪位孫子要迎娶這位寧家千金。

  不論如何,寧思音作為蔣家未來一員的身份毋庸置疑,背後又有財大氣粗的寧家,太太千金們對她都十分客氣。

  壽星蔣昭野的傷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腦袋後面縫過針的地方不知用了假發片還是什麼做掩飾,一點也看不出來痕跡。

  他穿了件黑色收腰西裝,白襯衣上領結系得端端正正,原本正耷拉著臉不耐煩地跟在蔣伯堯身邊,一錯眼瞧見她,臉色變幻幾遭,最後定格在介于郁郁不樂與忍辱負重之間的不爽憤懣。

  好像還在瞪她。

  都多久了還記仇呢。

  寧思音沒搭理,從容優雅地移開“未來三奶奶”的視線。

  認了些重要的人,蔣二奶奶看她有些累了,便叫佣人領她去休息︰“你先去歇著吧,這里還有得忙,待會兒開始了我再讓人叫你。”

  寧思音被領到西側偏廳躲清閑。蔣措也在。

  他罕見地沒有穿毛衫或休閑裝,而是一身端正得體的白色禮服。寧思音看了一眼,視線剛移開忍不住又飄回去,仔細端詳。

  白色的西服款式年輕,剪裁合體,在他身上一切都恰恰好,紙片似的腰與修長的腿讓他像是剛剛從漫畫里走出來一樣。

  寧思音“哇哦”了一聲。

  蔣措從窗邊轉身,他還未戴上領結,襯衣領口松松垮垮地開著一個小小的角度,露出半截顯著的鎖骨。

  “很帥嘛。”她說。

  蔣措輕輕挑眉,慢聲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行吧,忘記你自戀滿級。

  寧思音假裝不經意地將目光移開︰“旺仔呢。”

  “在樓上。”蔣措說,“賓客多,不方便放它出來。”

  有些人怕狗,有些可能對狗毛過敏,這樣人多的場合狗被關起來很正常。

  不過。寧思音看著悠閑地站在蔣措旁邊的站架上的鸚鵡,不禁感受到了物種之間的不公平。

  鸚鵡的白毛跟蔣措的白色禮服異常相配,它今天看上去精神抖擻器宇軒昂,高昂著小鳥腦袋在站架上高傲地踱步,不時低頭用嘴整理自己的羽毛,也是很愛美了。

  宴會上熙熙攘攘的聲音傳到偏廳,寧思音脫掉高跟鞋放松兩只腳。

  桌上有茶點有水果,蔣措在看書,她低頭看手機。

  有段時間沒在網絡上大範圍看到自己的名字了。今天蔣家的宴會上將會正式公布婚訊,圈內幾乎都得到了消息,紛紛開始猜測最後究竟花落誰家。

  蔣明誠、蔣暉彥、甚至分家幾個名氣大的年輕男性猜了一圈,連怎麼看都沒戲的“前任未婚夫”蔣昭野都有人站,唯獨沒人猜到正主,蔣家這個神秘的……

  “噯,我剛才听見我爸媽說話,跟寧思音訂婚的好像是他們家小三爺。”

  走廊交錯的高跟鞋聲中,響起年輕女性壓低的嗓音。

  幾個人結伴從宴會廳的方向走了過來。

  勁爆的小道消息立刻引起強烈反響︰

  “不可能吧!”

  “小三爺不是跟大爺二爺同輩的,蔣昭野得叫爺爺?”

  “天吶,蔣昭野的前未婚妻和他爺爺訂婚,這也太夸張了吧。”

  “我媽跟二奶奶很熟的,不會有假。”

  “我天!”

  “你們見過那個小三爺嗎?長什麼樣啊?”

  “沒有……”

  “我也沒,不過听說他不是有病嗎?”

  “對啊,听說身體很差的,沒幾年活頭了,這幾天都沒怎麼听說過他的消息,我都以為他已經……”

  “怎麼會是他呢,蔣家最沒用的就是他了吧,沒希望繼承家業,還有病。”

  “所以說,寧思音到最後找了一個病秧子啊。”

  有人輕哼︰“野公主跟病秧子,我倒覺得他們倆挺配的。她又不是寧家的正牌孫女,要不是唯一的孫子死了,你覺得寧光啟會把她接回來?”

  “說得也是,要接早就接了,不會讓她在外面流落到十八歲。”

  ……

  偏廳里過于安靜,蔣措總像不存在似的,待在一個地方就毫無聲響。寧思音低垂著眼,將外面走廊的對話听得一字不落。

  一樓的隔音效果比三樓真是差多了,蔣措肯定也听到了。

  是。

  她並不是天生的小公主。

  她小時候是在福利院生活的。懂事之前被一對夫婦領養,過著艱苦貧窮的日子,直到十八歲,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個這麼有錢的爺爺。

  關于她為什麼流落在外,爺爺沒有告訴她。除了他,寧思音也無從打探。

  但寧家大變活人認回這麼一個孫女,外面總會有些傳言,東拼西湊,結合從小沒少看的狗血倫理電視劇,猜也猜得出自己的身世。

  據說她的父母是大學同學,曾是一對戀人,有她的時候二人都還是二十剛出頭的年青人——這就排除了什麼小三出軌婚外情的爛狗血。

  想必是因為她的媽媽身份不夠高貴,不合爺爺的意,入不了寧家的門,或許中間還經過一些棒打鴛鴦的老傳統,最終導致兩人分手。

  但寧家子孫福薄,寧光啟只有一個兒子,也就是她爹寧晨音,年紀輕輕三十歲便因病離世;留下的獨子也遺傳不治之癥,未及成年便夭折。

  如今寧家只剩下她這一根獨苗。

  若非如此,爺爺也不會費心勞力將這個失落在外的孫女尋回。

  “世人那張萬惡的嘴啊,再配上隨心所欲的舌頭,就是萬惡之源。”

  寧思音放下手機,把手臂環到胸前。

  她看看蔣措,這個被人一口一口“病秧子”代稱的人,一點反應都沒有,靜止一般坐在沙發上看書,兩耳不聞牆外八卦。

  寧思音別的地方記性不咋地,但在記仇這方面十分持久。里面那個听起來最嘲諷的聲音,就是之前踫過面的Luna。

  她的聲音不算有特色,不過那種讓人听了只想用拖鞋熱情招呼一番的語氣,太有辨識度了。

  寧思音舔了舔牙齒,忽然朝在站架上梳理羽毛的鸚鵡勾手。

  “鐵蛋。”

  鸚鵡至今不肯認這個名字,假裝沒有听到。

  不過等寧思音拿起鳥食,它就願意賞臉紆尊降貴過來一趟了。

  鸚鵡低頭在寧思音手上啄食,寧思音用食物賄賂企圖買通它︰“吃飽了就去幫我教訓一下外面那幾個長舌婦。”

  視線落在書上始終未曾抬起的蔣措,這才悠悠出聲︰“‘看到搬弄是非的人,不必非得去扇耳光。’”

  “你在說我哦。”寧思音不以為然地聳肩,“那不行,我這個人,看到搬弄是非的人,就必須去扇幾個耳光。”

  她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且必須要當場報。

  考慮到今天是重要日子,跟這些碎嘴八婆計較有失她“公主”身份,才沒有親自上陣。

  寧思音戳戳鸚鵡的屁股︰“吃完了沒?該干活了。”

  鸚鵡不理她,原地蹦了一下轉身拿屁股對她。

  “沉不住氣。”蔣措評價。

  寧思音正要辯解,他放下書,朝鸚鵡伸手。鸚鵡立刻跳到他手臂上。

  蔣措看著鸚鵡,慢悠悠地念到︰“是非之人,是非事,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對寧思音愛答不理的鸚鵡扇扇翅膀,從他手上飛起,鑽過專為它設置的小窗口飛了出去。

  很快,寧思音就听到外面響起亞里士多德‧鐵蛋中氣十足的嗓音。

  “搬弄是非!說三道四!口吐芬芳!”

  以Luna為首的幾個女人從宴會廳出來透氣,順嘴說幾句閑話,也跟沒想到隔牆有兩雙耳,還是當事人的耳。

  嘰嘰喳喳的幾個女人立刻停住,看著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會說人話的鸚鵡,一時面面相覷。

  她們都沒反應,亞里士多德對這個效果非常不滿意,懷疑她們沒文化听不懂,抖了抖翅膀,決定換一種她們听得懂的語言。

  “長舌婦!嚼舌根!呸!”

  幾人女人︰“……”

  一牆之隔的寧思音︰“噗哈哈哈哈。”

  被鸚鵡大罵一通的幾個女人尷尬地走了,寧思音神清氣爽,鐵蛋飛回來時,寧思音逮住她,表揚地撫摸它的腦袋。

  “干得漂亮。”

  鸚鵡不堪其擾,往她手上啄了一口趁機逃脫,回到自己華貴的純金站架上繼續做造型。

  此時佣人來叫,寧思音愉快地站起來。

  蔣措放下書起身,將西裝的第一顆扣子系上,隨即微微彎起手臂。

  寧思音看了一眼,將左手放了上去。

  他們並肩而行,穿過走廊,進入燈光璀璨觥籌交錯的大廳。喧囂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一道一道的目光聚集在兩人身上。

  有人神色愕然,有人竊竊私語。

  寧思音的步伐已經習慣和蔣措一樣的慢,甚至學會了幾分他泰山崩于前也波瀾不驚的平靜。

  轉眼數月時間已去,和蔣昭野相看兩厭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

  折騰來算計去,終于走到這一步,一時心中還有幾分感慨。

  她側眸瞄蔣措。他的側顏還是那麼優秀,從容平淡。

  察覺她的目光,他不曾轉頭看她,慢慢悠悠地說︰“現在反悔可來不及了。”

  寧思音把眼楮轉回正前方,保持著端莊典雅的微笑,低著聲回︰“我不反悔。你別後悔就行了。”

  “我為什麼會後悔?”他慢條斯理地問。

  “等下一宣布,你就跑不了了,以後遺產都是我的。”

  搞不好她真的走大運,不用費心踹,還能繼承一筆遺產,人生三大幸事她就佔了倆。

  蔣措還是那個漫不經心的調子,輕輕牽動唇角︰“你可以盡情期待。”

  人群自動讓開道路,蔣宗林站在主席台的立式話筒前,雙手握住拐杖立于身前。寧光啟負手站在他身旁。

  兩個老頭兒肅穆莊重地注視著盛裝走來的兩個孩子,眼中有著相似的欣慰。

  寧思音和蔣措走過去,一左一右站到兩人身旁。

  蔣宗林在所有人已經不約而同聚起的注意下,用渾厚的聲音說︰“感謝各位賞面,在今晚來到我蔣家。今天既是小孫昭野的生日,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我蔣家和寧家多年深厚情誼,互相扶持,今日有幸親上加親,犬子蔣措和寧董的孫女思音相識相知,情投意合,實在是一樁美事。如此美好姻緣,我老頭子深感欣慰,也請各位做個見證,犬子蔣措與思音今日在此訂立婚約,結琴瑟之好,白首同心,風雨共濟。”

  作者有話說︰

  下章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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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那張萬惡的嘴啊,再配上隨心所欲的舌頭,就是萬惡之源。”——收藏于網絡,不確定出處。

  “看到搬弄是非的人,不必非得去扇耳光。”——劉同《你的孤獨,雖敗猶榮》

  “是非之人,是非事,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增廣賢文》

第21章 我愛誰

  蔣寧兩家婚訊公布, 這場耗時多月的聯姻資格之爭落下帷幕,火遍甦城的豪門多角愛情連續劇也終于迎來ending。

  從財經板塊到娛樂頻道,各個平台的熱門都被這場世紀聯姻佔據。有直呼“好配好配”的;有陰謀論寧家小公主為何最後被一個病秧子打發的;還有瞅準時機買入蔣氏與光啟集團股票, 趁機大賺一筆的。

  兩個人的婚事, 變成了一場全城人參與的盛舉。

  總體上, 寧思音和蔣措的結合並不被群眾看好。

  小三爺雖然因為極受寵而被整個蔣家供著,但在家產爭奪之中存在感稀薄。

  蔣宗林早年為他置辦大量產業的行為, 被視為老爺子親手排除他繼承資格,要他做個“閑散王爺”的訊號。久病、孱弱的身體素質, 更是讓人懷疑他根本不具有爭斗的能力。

  原本以為是兩大家族的強強聯手,誰都沒有想到最後蔣家竟派了一個完全沒有機會繼承家業的病秧子來“和親”, 由此可見,蔣家對與寧家合作的態度,也並沒有多少重視嘛。

  神秘冒出的寧小公主隨即被挖出身世︰私生女、流落在外十八年、獨孫病逝後被接回——嗨呀,怪不得蔣家不看重,原來只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啊。

  蔣寧兩家為廣大人民群眾提供了足足半年份的瓜,媒體平台也趁機賺足流量。

  听說因為行業不景氣連續數年虧損瀕臨關停的《甦城新鮮事》借著蔣寧聯姻咸魚大翻身, 當期報紙十三次加印, 一個月銷量趕超上年總和。

  而無論外界如何唱衰、如何喧鬧,這對未婚小兩口從未在公開場合發表過任何言論, 也未回應過任何言論,始終保持低調作風。

  八月下旬,由甦城商會主席牽頭的慈善組織WarmHeart舉辦慈善晚宴,蔣家和寧家作為WarmHeart連續三年捐助最多的企業, 此種盛會自然少不了他們兩家的代表。

  今年的代表毫不意外是剛剛宣布婚訊的寧思音和蔣措。

  自訂婚之後, 這是兩人頭次合體公開露面。

  寧思音對這樣的場合總是缺乏耐性, 她的耐心只夠維持半個小時的社交能量。

  之後再有人前來攀談, 話明顯變少,端著一副微笑全程應付。

  好在蔣措從不主動去與人應酬,他比寧思音還要懶,立在一處便不挪地方,若有人上前打招呼,便隨意地應付一番。

  又應付完一位趁機結交的太太,人一走,寧思音維持的笑容一秒垮台,往牆上一靠。

  “你們上流社會為什麼這麼愛社交?”

  蔣措認真而緩慢地回答︰“社交是獲取信息和資源的渠道。”

  “現在社會這麼發達,信息或資源通過其他途徑不也獲取得到。”

  “一切信息、資源的終點都是人脈,人脈的核心是人。”蔣措說。

  寧思音听不懂,歪著頭看他。

  蔣措從進來時拿了一杯香檳,應酬的過程踫過許多次,但始終一口沒動,純粹被他當做社交道具。

  他的視線落到寧思音臉上,她正在打呵欠,打到一半被他看到,抬起手把嘴捂上。

  “困了。”她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八卦,說來听一下,讓我醒醒神。”

  蔣措忽然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圓圓胖胖的男人︰“認識嗎?”

  寧思音順著看過去︰“不認識。”

  “王總,做食品生意的。原本身材很瘦,被人評價︰瘦子做的食物怎麼可能好吃,一怒之下通過暴食高油高鹽高熱量食物來增肥,發胖之後,生意就好了。”

  听起來很離奇,但離奇中又透出一絲可信,因為消費者的觀點確實就是如此奇特,而時運這玩意真的是個玄學。

  寧思音眼楮瞪大了一圈,盯著胖胖的王總研究。“厲害了,那這到底算實力還是算運氣?”

  蔣措不答。

  寧思音又問︰“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嗎?”

  “編的。”蔣措說。

  “……”

  “醒了嗎?”蔣措問。

  寧思音︰“謝謝,醒了。”

  就在此時,一個地中海發型的矮個男人走過來,臉上堆著比花還燦爛的笑容,熱情問候︰“哎呦,三爺!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寧小姐也好久不見,還是這麼漂亮啊!”

  寧思音和蔣措同時看去,盡管此人長得頗有特色,但她的記憶中確實沒有他存在過的篇幅。

  倒是他身後一起走來的人,她認得。

  Luna。

  總在背後說她閑話的Luna。

  上次當面踫到,還是在拍賣行的洗手間。

  背地的毒舌犀利,和當面完全是兩幅面孔,Luna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寧思音挑眉,唇角譏誚地勾了勾。

  蔣措的目光從來人臉上漫不經心地滑過︰“我們見過?”

  “哎呀,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早就想見見您了。我跟蔣六先生,哦,就是您的六佷子,很熟噠。”對方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笑呵呵地從四面八方套近乎,“我姓福,五福四海的福。”

  這口音。

  寧思音頭回見f、h不分的活人。

  Luna的臉色有些尷尬,笑都險些擠不出來︰“我爸爸有點口音,不好意思。”

  “沒關系啊,挺可愛的。”寧思音又問她爸爸,“□□,您是湖南人嗎?”

  “對啊,我福南滴。”□□故意使用夸張的方言腔調,他的笑容在Luna僵硬表情的襯托下,顯得分外諂媚。

  “這是我女兒,福麗雅。”

  “胡麗雅。”Luna抿唇糾正。

  從此刻她的臉色來看,如果這不是她親爹,現在都要甩臉走人了。

  寧思音慢條斯理地說︰“啊,見過。”

  □□有些驚訝︰“你們見過啊?麗雅你什麼時候認識寧小姐的,怎麼沒听你說過。”

  寧思音微笑看著Luna。

  後者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含糊其辭︰“之前見過一面。”

  “那太好了。我們建升跟蔣氏是合作伙伴,以後你也多和寧小姐走動走動。”

  “建升。”蔣措重復。

  “對對,我們建升是蔣氏實業的建材提供商,合作好多年啦,都是老伙伴了。”

  □□滔滔不絕說起來就沒個頭兒,蔣措很有耐心地听著——也可能是壓根就沒听。

  直到□□嘰嘰喳喳將建升跟蔣氏實業歷年來合作的項目都細數一通,終于停下話頭。蔣措隨口應付,可能是氣質太好,連應付都顯得彬彬有禮︰

  “原來如此。我回去會告訴伯堯,好好照顧建升的生意。”

  □□立刻笑靨如花︰“哎喲哎喲,三爺您真是太地道了。我們建升的材料那絕對是行業內最過硬的……”

  Luna的臉色卻微微變了。

  蔣措和寧思音雙雙離開時,□□還在笑呵呵地目送他們的背影。

  寧思音走在蔣措身側,偏頭瞧他︰“還說我小氣,你也很會夾帶私仇嘛。”

  “夾帶私仇?”蔣措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淡然,“有嗎。”

  “你剛才不是在恐嚇Luna,會‘好好’照顧他們家的生意。”

  “誤會。”蔣措慢悠悠地邁著步子,“那是真心話。”

  寧思音給他一個“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接著又好奇︰“你怎麼知道她……從她的聲音認出來的?她的聲音有這麼有辨識度嗎?你只听了一次就記住了?”

  蔣措輕聲笑,轉過身,微微垂下眼︰“如果這是吃醋,那麼我可以回答。”

  寧思音舔了舔牙齒。

  又來了,自戀爺。

  寧思音去洗手間時,Luna跟隨而來。

  “寧小姐!”她叫住寧思音,快步走到跟前。

  既然她吃醋的對象追過來了,焉有不理之理。

  寧思音轉過身,優雅地詢問︰“有事嗎,福小姐?”

  Luna抿了下唇,說︰“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應該在背後說你的是非。只是姐妹之間說話沒顧忌,她們提起你的事,所以我多說了幾句,但我沒有惡意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寧思音微微歪頭,一臉真誠的茫然︰“你在背後說過我的是非嗎?我這個人只有是沒有非呀。”

  “……”

  Luna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畢竟她能過上現在優渥的生活,全靠家里的生意。而他們家的生意,可以說全部仰仗蔣家。

  蔣措的威脅她听得出來,雖然就算失去蔣家這個大客戶,也可以再尋找新客戶,但假若蔣家存心使絆子,讓建升破產只需要動動嘴皮子。

  “你說得對,是我說話沒過腦子,真對不住。”Luna拉下臉來賠罪,“我那些姐妹平時也是沒規矩慣了,說話有些難听,我也代表她們說聲對不起。改天我和她們組個局,當面向你道歉,你看可以嗎?你要是不嫌棄,也可以把我們當做朋友,以後一起逛街做美容什麼的,我很歡迎你的。”

  看到她忍氣吞聲、不得不低頭的模樣,確實蠻解氣。

  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事不過三,光是被寧思音親耳听到的,她已經在背後嚼過三次舌根了,積極嘲諷之能事。

  寧思音自問,在Luna第一回 在名媛裙出言諷刺她之前,她壓根不認識此人,何談得罪。

  對一個並無交集的人口出惡言,一次可以說無心之過,兩次給你算個童言無忌,三次,那就只能說明,這個人就是單純的惡毒。

  寧思音特別優雅大方地笑一笑︰“好呀。我們家鸚鵡應該挺喜歡你的,有時間歡迎來做客。”

  對那只會說成語的鸚鵡印象深刻的Luna很快意識到︰原來那天在蔣家,她們說的話也被寧思音听到了。

  她臉上一時青紅交錯。

  “方便的話,請讓個路。”寧思音說。

  Luna表情有些難看地讓開,寧思音從她身邊走過。

  在原地站了幾秒,Luna轉身離開洗手間。蔣措的氣質足夠出眾,她很快就在會場找尋到。

  一個中年男人正在他面前攀談,蔣措垂目望著手中的香檳,听得不甚認真。

  既然寧思音這里走不通,不肯一筆勾銷,不如去找蔣措——說到底,蔣措才是蔣家的人。寧思音一個外人,就算嫁進蔣家,還能對生意指手畫腳嗎。

  Luna走過去,沖蔣措笑笑。漂亮女人的笑總是更讓人怦然心動,尤其是當她有意識為之。

  中年男人見狀識趣地走開了。

  “三爺,不好意思啊,我爸剛才一直拉著你說話。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是特別熱情,有時候都讓人招架不了。不過他是真心想和您結交的。”

  蔣措只在最初掃過她一眼,此時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你還好嗎?”Luna表現得足夠關切。

  蔣措就著咳嗽過去微帶沙啞的聲音道︰“我一個病秧子,令尊真是抬舉了。”

  Luna的目光微妙地一閃,心里咯 一聲。

  難道那天的話他也听到了?

  幾個念頭閃過,她想了想又道︰“我和寧小姐之前發生過一點誤會,有些不愉快。雖然我向她道過歉了,但她好像還在生我的氣。”

  她停了停,“過去的事,希望你們不要往心里去。”

  “這就難辦了。”蔣措慢悠悠地說,“我們家,都是我的未婚妻當家。”

  Luna的眉頭緊了緊。

  她如何都沒想到,這個小三爺這麼沒用,還沒結婚呢就開始懼內了。

  蔣措的視線越過她落向後方,她意識到什麼,回頭看到寧思音正在朝她們走來。

  寧思音顯然注意到她和蔣措了,相隔半個會場眯起眼楮。

  與此同時,蔣措繼續說著︰“她溫柔善良,賢惠大方,善解人意,你是怎麼得罪她了呢。”

  Luna︰“……”

  寧思音在半途發現Luna臉色非常難看地走開了。

  她走過去,奇怪地看看她的背影,又拿半眯的眼瞄蔣措。

  “你們在說什麼?”

  蔣措唇角牽起一個輕微的弧度,淡聲道︰“她祝我們百年好合。”

  老爺子跟寧光啟都希望盡快落實,按照兩位的意思,婚期定在三個月之後。

  寧家沒有可以操持這些事情的女性長輩,婚禮事宜幾乎由蔣二奶奶一手包攬。她盡職盡責,掌家多年親自操持過數場婚禮,早就有經驗了,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對婚禮的要求,寧思音與蔣措不謀而合。

  “簡單點就好,別太繁瑣。”

  “從簡。”

  但,蔣寧兩家的聯姻並非小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從簡,最多按照平常的標準來,讓兩個老頭兒想要大辦的想法被迫擱置。

  賓客名單是蔣二奶奶親手擬定,請來專業的婚禮策劃團隊設計施工,婚紗也是請設計師特別定制的。

  除了定制尺寸需要親自量,寧思音什麼都不必操心。

  臨近婚期,一天下午與蔣二奶奶一起喝下午茶時,她問道︰“思音啊,你想要請幾位伴娘?我好決定伴郎的人數,讓人準備禮服,安排酒店。”

  伴娘?

  寧思音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以請你的朋友、小姐妹過來,只要是未婚、十八歲以上的女孩子都可以。”

  巧了,寧思音沒有朋友,也沒有小姐妹。

  蔣二奶奶大約是看出她社交情況的窘迫,又說︰“同學也可以。小時候的玩伴、中學校友、或者你留學時的同學?”

  回到寧家之後,寧思音就沒交過一個朋友。來之前的那些同學朋友,她也並不希望他們太多涉足這個圈子。留學時的同學都是外國人或者美籍華人,和甦城沒有關聯。

  不過,她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媽!”

  一道清亮的女聲橫空響起打斷談話,一個穿吊帶碎花裙的年輕女孩從外面飛奔進來,像只花蝴蝶一樣撲向蔣二奶奶,熊抱上去。

  二奶奶的小女兒蔣听月?

  蔣二奶奶被她撲得往後倒了一倒,撫著她的背笑道︰“哎呦。你這只小猴子,多大的人還這麼莽撞。”

  蔣听月只比寧思一大兩歲,听說也極得寵愛,蔣二奶奶對這個女兒的疼愛之情溢于言表,和平時對她的親熱還是有所分別,此刻的笑容也是發自內心,滿溢的開心。

  “我長大了就不是你的小寶寶了嗎。”蔣听月一頭濃艷的卷發,大眼紅唇,帶著國外回來的熱情奔放。

  “是是是。”蔣二奶奶寵溺道,“不是說明天才到嗎,怎麼突然提前了?也沒來得及叫司機去接你。”

  “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嘛。”

  蔣听月的行李直接丟在了院子里給佣人搬,她黏著蔣二奶奶往她旁邊一坐,看向寧思音,打量一眼。

  “這就是三叔的媳婦兒啊。”

  蔣听月是蔣家唯一一個與她年齡相近的女性,第二個最接近的是蔣芙昀。

  鑒于蔣芙昀的經驗在前,寧思音還不知道這位是什麼路數,只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你好。初次見面。”

  “看著還很小嘛。”蔣听月說,“成年了沒,就出來替你家犧牲自我了。”

  寧思音從她的眼神里讀出幾分不屑,這位似乎很看不上為了家族利益犧牲自我幸福的做法。

  “說什麼呢。”蔣二奶奶嗔怪,隨即為二人介紹,“這是思音,你寧伯伯的孫女。思音,這是我的小女兒听月,一直在法國念書,這次專程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的。”

  “誰說的,我是專程回來看你的媽媽。”

  蔣听月很會撒嬌,蔣二奶奶被她哄得笑意盛滿雙眼︰“那這次就多住些時日。”

  蔣听月拿起茶幾上的婚禮策劃,“這是什麼?你們在聊什麼啊。”

  “在和思音商量請伴娘的事呢。”

  “伴娘?”蔣听月馬上舉起拿隻果的手,“我要做伴娘!”

  蔣二奶奶似乎不太支持︰“你……”

  “上回我大佷子結婚你說我還小不讓我當伴娘,現在我可不小了,我胸都長到C了。”蔣听月說,“我不管,我必須當伴娘。”

  蔣二奶奶無奈極了︰“你這孩子,口無遮攔的。”

  C?

  寧思音的目光不禁往下移向她胸口。

  “噯,看哪里呢你。”蔣听月刻意地停了停胸脯,又瞄了一眼她的,“你B吧。我比你大點。”

  哪有。寧思音提出反對意見︰“一樣的。”

  “誰跟你一樣,我C。”蔣听月說。

  寧思音︰“頂多B。”

  她雖然沒有C以上的經驗,但她有B以下啊。

  “嘿。”蔣听月似乎很是不服,想站起來。

  蔣二奶奶被她們倆莫名其妙開始的罩杯之爭搞得頭痛,把她拉回去坐著︰“哎呀,行了,兩個女孩子家家,也不害臊。”

  “男孩子也沒胸可比啊。”蔣听月嘟囔著,隨後拿著手機坐到寧思音旁邊來,“來吧小嬸嬸,加個微信。”

  最終寧思音與蔣二奶奶商定,只安排了兩位伴娘。

  一個是自告奮勇的蔣听月,另一個叫李希——蔣暉彥的女朋友。

  日子是兩個老頭兒一起定的,找了風水大師,挑了一個最好的吉日。

  一早寧思音被激動得一夜沒睡著的何姨叫起來,上妝、盤發、穿禮服,到時間便出發前往酒店。

  一切都和電視劇里演的差不多,寧思音坐在新娘化妝間百無聊賴,這里距離宴會廳有點遠,隱約能听到一點司儀的聲音。

  流程經過一遍又一遍的彩排,快到新娘出場時,與人提前來叫。化妝師最後幫她調整妝容,有人將捧花塞到她手中,有人托起裙擺,寧思音在一圈人的簇擁之下從化妝間走到會場外。

  一身禮服的寧光啟正在入口等待。

  疾病已經迅速拖垮了他的身體,寧思音記得最初見他穿西服時,沒有如此消瘦。

  寧光啟目光微微閃動,慈祥混雜著萬千情緒。

  兩個伴娘走在她身後,蔣听月吹了聲口哨調侃︰“寧伯伯,你今天蠻帥嘛。”

  寧光啟笑了笑︰“今天我不是主角。”

  主角站在紅毯盡頭。

  寧思音抬頭,看到背對她的蔣措。

  黑色禮服將他身形顯得修長利落,莊重正式的馬甲、白色襯衣與領結,以及他那個寧思音最喜歡的小揪揪。

  童話里的王子可能就長這個樣子。

  他在此時轉過身,和往常別無二致的平靜目光,遙遙落向她,繼而停住。

  寧思音在婚禮進行曲的節奏中,挽著爺爺的手臂踏上紅毯,一步一步走向蔣措。

  小的時候幻想過很多次,婚禮會是什麼樣子。

  今天的一切都比她當初的想象中更奢華、更漂亮、更像童話。

  周圍投來許多善意的祝福的目光。

  一切都很美好。

  她看著蔣措,蔣措也看著她,走到跟前時,寧思音听到他很輕地說︰“你穿婚紗的樣子很漂亮。”

  寧思音這才想起,婚紗送來之後,蔣措根本沒見她試穿過。

  “被我美到了嗎?”她說。

  “是的。”蔣措從善如流地附和。

  寧思音沒忍住自己早就想說的一句話︰“你穿會更漂亮的。”

  蔣措很輕地挑了下眉。

  寧光啟咳了一聲,兩人都閉嘴了。

  他將寧思音的手交到蔣措手中,手心蒼老的褶皺蓋在兩只年輕的手上,鄭重地拍了拍。

  “蔣措,我把思音交給你了。”老頭兒剛強一生,此時眼楮多少有些泛紅。“好好照顧她,讓她幸福。能做到嗎?”

  “我會的。”蔣措回答,“有生之年,不負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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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2章 我愛誰

  寧光啟點點頭, 又點點頭,放開他們的手轉身。

  寧思音看到他轉身前發紅的眼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的是是非非難以評斷, 但她從老頭兒身上感受到的一個祖父的疼愛, 也不是假的。

  只能說, 人都是復雜的。

  可以十八年從未想起過你,也可以真真切切地疼愛你。

  他一心為她謀劃, 這讓寧思音的心情更為復雜。

  “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宣誓、互換戒指之後, 司儀的聲音響徹大廳。

  寧思音下意識抬起眼楮。

  還有這個環節啊,彩排的時候沒說啊。

  也對, 新郎親吻新娘是傳統。

  白色頭紗在她眼前蒙上一層朦朧的濾鏡,紗薄而輕,寧思音可以清楚看到蔣措的臉,看到他向她邁了一步,靠近過來。

  這……

  雖然已經是未婚夫妻——準確來說,從今天開始就是合法夫妻了, 但接吻這件事吧, 怎麼說呢……

  倒不是她緊張,主要是之前也沒排練過……

  好吧她就是緊張。

  長這麼大還沒親過男人呢。

  她和蔣措說到底只是聯姻, 沒有感情基礎,和並不喜歡的女人接吻他真的OK嗎?

  就在她腦袋里咻咻咻往外飛彈幕的時候,蔣措已經慢慢走至近前。

  他與她面對著面,寧思音從面紗後微微仰起頭, 對上他低垂的目光。

  他真的很好看, 這個角度尤其。

  睫毛好長。

  就在此時, 蔣措很緩慢地、輕輕向她低下頭來。

  寧思音听到台下賓客比她更激動的小聲尖叫。

  也行, 親就親吧,對著這張臉反正她是親得下去的。又不吃虧。

  寧思音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她沒有閉眼,目光直直地望著蔣措,看著他一寸一寸靠近,看著他抬手輕輕扶起她的臉。

  怪不得他總是那麼怕冷,天剛一冷便又換上了他的毛衫,他的手心是涼的。

  寧思音看著他顏色總是很淺很淡的嘴唇,他沒有掀開新娘莊重神聖的頭紗,吻隔著一層薄紗,輕輕地落在她唇上。

  寧思音甚至沒來得及感受他唇上的溫度。

  觸感太快,就像羽毛一掃而過。

  蔣措重新直起身,她听到自己松懈下來的呼氣。

  之後的流程與彩排就沒什麼出入了,神聖的儀式完成,她回到化妝間取下頭紗,準備換一身輕便的敬酒服。

  蔣听月忽然咦了一聲︰“你臉怎麼這麼紅?化妝師給你腮紅打多了?”

  寧思音立刻看向鏡子,好像是有一點。

  她自己明白過來是因為什麼,若無其事地把鍋推給旁邊正有點自我懷疑的資深婚禮跟妝師︰“她下手重了。”

  化妝師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系。”寧思音面不改色,大度地表示諒解,“下次不要緊張。”

  新娘與新郎需要挨桌敬酒,蔣二奶奶特地來囑咐︰“咱們的客人太多,老三你身體不好,千萬不要逞能,能讓昭野替你擋的就讓他擋。思音是女孩子,酒量不高,意思意思就成。待會兒撐不住了,我讓人給你們換上白水。”

  被強行委派任務來為新郎擋酒的蔣昭野面如土色,站在蔣二奶奶身後一聲不吭。

  禮儀遞過來斟滿白酒的酒杯,寧思音低頭瞥了眼,趁人沒注意把手伸向身後。伴娘李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冒著氣泡的雪碧,狸貓換了她手里的太子。

  寧思音挽蔣措的手臂已經越發熟練,端起應酬的標準化笑容,一對新人迎接著賓客的注視走來,從主桌開始敬酒。

  先是蔣家的重要親屬。

  今日全員到齊,被派遣到外地的蔣明誠也抽空回來了。

  蔣措輩分高,連帶寧思音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向老爺子敬酒時,她險些沒調換過來狀態。一句“太爺爺”已經到了嘴邊,只听身旁的蔣措叫了一聲︰“爸。”

  寧思音及時把嘴邊的三個字咽回去,跟著叫——完全是硬著頭皮叫的︰“爸。”

  不知老爺子有沒有習慣這樣的身份轉換,總之其他人是沒有習慣,蔣伯堯的表情可精彩了。

  老爺子笑呵呵,肉眼可見的高興,當著眾人的面將一個薄薄的紅包遞過來。

  “哎呀,乖,乖。一下子我感覺都年輕了不少哇,上回兒子結婚,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兒啦。”

  那可不嘛,你孫子都結婚好幾年了。

  “謝謝爸爸。”寧思音叫得越發順溜,甜甜地笑著接過,里面是硬的,是張卡。

  老爺子之後,是蔣乾州、蔣坤宇兄弟倆。

  這次寧思音有了準備,“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叫得挺順口。又從兩對手中各自收獲一個鼓鼓囊囊的大紅包。

  “一點小心意,跟老爺子的沒法比。”蔣二奶奶笑眯眯地說,“二嫂祝你們鸞鳳和鳴,永結同心。”

  寧思音很開心。她喜歡收錢。

  “謝謝二嫂。”

  剩下的都是小輩,該由他們主動敬酒。蔣伯堯面色肅穆,匆匆送上祝福先干了一杯便結束。輪了一圈,到蔣明誠。

  他最後一個站起來,給自己的杯子門上,繼而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

  “祝詞都被大家說得差不多了,我這里沒什麼新鮮的,就祝你們長長久久,白頭偕老吧。”

  寧思音心說,千萬別,我還盼著繼承遺產呢。

  嘴上當然是笑靨如花地說謝謝。

  蔣家之後,是寧家的親戚。

  寧家親戚不多,桌上一半是寧光啟的至交好友,寧思音跟著嚴秉堅認過人,雖然基本都只見過一次,所幸沒有叫錯。

  當然,又順利收獲一大堆紅包,每一個都相當豐厚。寧光啟跟老爺子一樣,直接給了張卡。

  “趕緊給我也到一杯!快點!”

  寧思音听到這個聲音,保持著笑容視線轉過去,看到兩張久違的臉。

  那是一對盛裝打扮、卻從舉手投足透出寒酸的夫婦,並不便宜的禮,在他們身上顯得違和又不合身,兩人的氣質與周遭格格不入。

  寧思音沒想到他們會來。

  她的養父母,陳家夫婦。

  陳母一邊不住瞄她,催著陳父給她也倒了酒,端起來沖她訕笑。陳父同樣一臉憨厚中帶著幾分拘束的笑容,舉著酒杯在她面前似乎有些局促。

  “一一……思音。”他說到一半又急忙改口,“恭喜你,結婚了。”

  寧思音端持著笑容︰“謝謝。”

  蔣措看向她,她解釋道︰“這是我的養父母。”

  “伯父、伯母。”蔣措對兩人不失禮節,主動敬酒,“二位對思音的養育之恩我們會銘記于心,這杯酒敬二位。”

  陳父受寵若驚,趕忙跟著一起干了。

  喝完酒,陳母又看著寧思音,說不清是什麼含義的眼神,念叨︰“瞧瞧,現在和以前真是不一樣了,穿著這麼漂亮的衣服,真的跟千金大小姐似的。”

  也許她想表達的並非這個意思,但這句話有多不合時宜,從桌上一圈人微妙的表情可見一二。

  “好了。”寧光啟出聲,威嚴的氣勢令人本能生畏,“你們撫養思音多年,養恩深厚,所以請你們來觀禮。敬完酒就坐下吧。”

  陳家夫婦在他面前猶如兩只鵪鶉,趕忙應聲坐下。

  寧思音的儀態沒有一絲裂縫,微笑著轉身就要去下一桌。

  “姐!”一直傻站在陳母身後的男孩急忙叫了一聲。寧思音回過頭,他好像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在一桌人的注視下臉燒起來。接著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自己嘩啦倒了一滿杯的酒舉起來。

  “我敬、敬你和姐夫。恭喜你們。”

  寧思音輕輕蹙眉,她沒動作,男孩舉在半空的手似乎有些尷尬。

  “哎你這孩子,你才多大,敬什麼酒……”

  就在這時,一只修長的手從旁邊伸出來,捏著酒杯與他輕輕地相踫。

  “同喜。”蔣措說。

  陳母阻攔的話還沒說完,男孩已經仰頭咕咚咕咚將整杯酒灌了下去,還沒放下杯子就被嗆得彎腰直咳嗽。陳母一邊嘟囔著抱怨,一邊著急地給他拍背。

  敬酒環節結束,寧思音得到空閑休息。伴娘全程隨她一起,此時也一起回到休息室。

  寧思音坐在椅子上活動脖子,蔣听月躺在沙發上說︰“你對你養父母也真夠冷淡的。他們是你的家人,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自己飛黃騰達就和他們撇清關系了?”

  李希是個很直爽的妹子︰“這是她自己的家事,你管那麼多干嘛。”

  “看不慣。”蔣听月說。

  李希︰“那就別看。”

  “我嘿!”蔣听月偏過頭來瞪她,“注意你的態度李小雞,我可是你男朋友的姑姑,你將來能不能過門,可要看我。”

  李希剛正不阿︰“哦,這還是你嬸兒呢,你也注意自己的態度。”

  自從這兩個人被選做唯二的伴娘,三個女人創了一個群聊,這倆人每一天不是在斗嘴就是在斗嘴的路上。

  這時,寧思音忽然說︰“你們知道我爺爺是怎麼找到我的嗎?”

  蔣听月的視線斜過來。

  李希說︰“並不想知道。”

  “由不得你。”寧思音從椅子上轉過來,在兩人的注視下,緩緩講起,“是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自己坐在公交車站台,吃蛋糕許願的時候。知道我當時許的生日願望是什麼嗎?‘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我想要一夜暴富,我想變成一個富婆,有花不完的錢。’”

  “這麼樸素。”蔣听月說。

  “別插嘴,小佷女。”寧思音繼續講,“許完願望一睜眼,一個老頭兒坐著林肯出現在我面前,跟我說︰‘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孫女。’然後我就被帶回了寧家,一夜暴富,變成了一個富婆,擁有花不完的錢。刺不刺激?”

  蔣听月不信︰“寫劇本呢你?”

  寧思音沒理會。“我那天吃的蛋糕,十六塊錢買的。我們學校附近面包房做的,草莓慕斯,我看了很多很多次,沒有錢買。生日那天早上,我問我媽——我的養母,要二十塊錢,我說我今天生日,想吃塊蛋糕。你們知道她說什麼嗎?”

  ——“你弟生日不是才吃過,那東西又貴又膩有什麼好吃的。成天不知道替家里干一點活,就知道要錢要錢,你當我會生錢?”

  寧思音用自己的語氣復述的話,沒有當初從陳母口中說出來的味道。

  但這樣的言語,讓蔣听月和李希都找不到話來接。

  “我十八歲之前,沒有吃過屬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休息室一片沉默。

  寧思音看向蔣听月,她的表情有那麼幾分內疚,張口想要道歉。

  寧思音︰“所以不要對你的嬸嬸指手畫腳,懂了嗎。”

  “……”

  蔣听月沖她翻了一個大白眼,“稀得理你。”

  蔣二奶奶差人來叫,跟妝師替寧思音補妝,整理好的李希打開門,又回頭︰“新娘子。”

  寧思音從鏡子里望過去,十六七歲的男孩穿著並不合身的襯衣和邋遢的牛仔褲,明明很尷尬卻堅持地頂著許多姐姐們的目光站在門口。

  寧思音補完妝才起身,男孩看著她悻悻地叫︰“姐。”

  “你來干嘛?”寧思音說。

  他撓頭,支支吾吾半天,從牛仔褲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四邊已經磨損、皺皺巴巴的紅包信封,往前遞了遞。

  “爸媽給你準備的紅包。慶祝你結婚的。”他說。

  那紅包並不厚,甚至在寧思音剛剛收到的那些面前,只能用磕磣形容。

  寧思音低頭看了一眼。

  陳家夫婦才不會給她準備紅包,準備了更不會叫他一個小孩來送。

  寧思音沒接,回手從大喇喇放在化妝間桌子上的托盤上撿了個沉甸甸的紅包丟到男孩懷里。他下意識接住,又急切地往回推︰“姐,我不是要……”

  “別來找我。”寧思音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無情,從他身旁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第23章 我愛誰

  打從一開始, 寧思音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

  太早的事已經記不得,記憶深處只殘留幾個朦朧的、在福利院的碎片,隨著時間流逝, 越來越難拼湊成一個完整畫面。

  她記事的時候已經是陳一了。

  陳一。

  不重要的陳一, 懶得費心起名字隨口拈來一個一的陳一。

  窮鬼陳一。

  陳家住在一個老破小家屬院, 寧思音還是一個光屁股的小孩時,什麼都不懂, 對家里的貧窮倒也沒什麼體會。很快有了陳望生,而她逐漸成長, 爸媽對陳望生與對她的差距,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 讓她從很早就建立了清晰的自我認知。

  “那閨女不是老陳親生的。”

  “老陳媳婦結了婚好些年都生不出孩子,去醫院查不出來啥毛病,什麼廟都拜過了,沒用。後來有個算命的老瞎子給指了路,他倆去領養了一個女孩,害, 沒過兩年還真生了個兒子。”

  于是所有的偏心都有了解釋。

  起初, 寧思音想著,以後長大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這不是她的家, 她早晚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在這里過得再苦都不算什麼,哪個童話里的公主沒經歷過一點坎坷呢?白雪公主吃過毒隻果才打敗了皇後。

  為此,她勤勤懇懇地制定了一個計劃,並在那幾年的成長中, 每當有新見解便及時作出修正。

  首先, 要找到自己曾經住過的那家福利院。九歲那年, 她知道了懷縣兒童福利院。听說在離陳家很遠很遠的地方, 要坐很久的車才能去到。她把“懷縣兒童福利院”寫在本子上,計劃著有一天找到這個地方。

  五年級的那個暑假,她獨自一人輾轉幾趟公交車,第一次來到懷市兒童福利院的門口。雖然只看到了上鎖的鐵門,雖然在門外循環往復徘徊到傍晚都沒有鼓起勇氣,這次出行仍然被她視作通向成功的第一次勝利。

  之後的一年多,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坐公交車來到福利院視察,站在門口向里面望一望。這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一項日程。

  她打算等到時機成熟,就進去調查自己的身世。盡管她也並不清楚到底什麼時機算成熟。

  她還把一些自己認為很重要的事情記錄下來。比方說,那些快要被時間稀釋的福利院記憶;陳家夫婦和陳望生都是單眼皮,她是雙眼皮;還有發燒肺炎出院那次,在檢查單上偷看到的自己的血型——她是AB型。

  寧思音喜歡在自己身上發現與那三個人的不同,這些不同驗證加深她對自己身世的確信,某種程度上,也讓她找到一個在悲慘生活里躲避風雨的角落。

  她期待著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她幻想著那之後的人生。

  狗血倫理電視劇會告訴我們,假如真的找到親生父母,要怎麼驗證是不是真的呢?寧思音為自己設想好了幾個問題來考驗他們。

  她的出生年月日啊。

  她是什麼時候被送到福利院的?

  她身上有一顆小痣,他們記得在哪里嗎?

  電視劇里那些失散多年後終于相認的父母和孩子,總會痛哭流涕悲痛欲絕。寧思音每次看到這種相認場景,就特別的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那個被找到的主角,哭得比演員更摧心剖肝情淒意切。

  她看過很多部這樣的電視劇,她知道哪個演員不行哭得很假,哪個演員哭得最好看,她學會了好幾種不同的哭泣方式。

  她提前把親生父母終于找到自己的畫面在腦內排練了上千遍,對著鏡子練習好了用什麼樣的表情,並警戒自己哭的時候千萬不要流鼻涕,會很丑。

  在同齡人玩泥巴打群架看喜羊羊的時候,寧思音已經擁有了非常明確的人生目標。

  她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地方,她不屑與那些小屁孩為伍,不過她還是大方地決定,等到爸媽帶她走的時候,要給大家每個人都送一點高級糖果,然後優雅地致謝︰“謝謝這些年你們對我的照顧。”

  後來,寧思音知道,福利院里的小孩不是爸媽死了,就是爸媽不要的。

  她在歷經多年數次修繕的尋親計劃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叉,把本子扔到樓下永遠聚滿蒼蠅散發惡臭的垃圾桶,她每次經過那兒都要捏住鼻子繞著走。

  她再也沒想過找自己的親生爸媽。

  寧思音比較慶幸的一點,陳家夫婦沒給她起個名叫陳招娣。雖然陳一潦草簡陋,但和散發濃濃舊社會封建主義的“招娣”一比,立刻洋氣十倍。

  有了陳望生,陳家夫婦並沒棄養她,也許這也是算命瞎子的叮囑之一,但這對名義上的父母,撫養她的方式,比名字更加應付。寧思音的生活稱得上拮據,即便在陳家的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之後。

  她沒有零花錢,買每一只筆都需要向執掌財政大權的陳母伸手,通常會先收獲一頓白眼。

  補習班、興趣班那是絕對不會有的,陳母根本不在乎她的學習成績,她想讓寧思音高中畢業就去打工幫襯家里,老早就明確宣告,不會供她上大學。

  吃穿上也是能多湊合就多湊合。寧思音印象中,家里沒給她買過衣服,依靠各種親戚施舍的舊衣服長大,上初中之後,她的衣服基本都來自一位身材嬌小的嬸嬸。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陳望生從五年級開始就學會了追求名牌,撒一頓潑就能得到一雙六百塊的球鞋。

  當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寧思音過得倒也不算慘。

  陳望生像很多男孩一樣沒多大腦子,除開最頑皮的那幾年被爸媽溺愛得無法無天,妄圖把她踩在腳下,寧思音總因為他挨罵,大多數時間里,他都是一個很好掌控的笨蛋。

  寧思音這個姐姐在他眼中不見得有多高的地位,但她知道如何唆使他往東或者別往西。

  另外,自從尋找親生父母的目標倒下之後,她有了一個新愛好︰賺外快。

  最初的收入都來自陳望生。譬如代寫一篇小學作文十塊,一張數學卷子十五;初中之後所有科目價格翻倍。幫他為一些事情保密,視具體內容靈活報價。

  交易做多了雙方都很熟練,寧思音一伸手他就知道要掏口袋給錢。

  老實說她和陳望生之間並沒有多麼深厚的姐弟情誼,不過寧思音也記得,她被爺爺接走的那天,他在後面哭嚎地追出來。

  之後到晚上,寧思音都沒再見到陳望生。新娘子實在太忙了,無暇他顧。

  直到晚宴她回到爺爺身邊時,視線掠過對面的陳家夫婦,發現陳望生並沒有在他們身邊。

  陳母在小聲嘟囔︰“啥時候玩不行非現在去,這麼好的酒席不吃虧死了。”

  新郎新娘需要待到最後,直至送走所有賓客。

  化妝師是最後跟伴郎伴娘一起走的,經過她身邊時帶話︰“下午找你那個男孩後來又來了一趟,把你給的紅包還回來了。我說那是你給的我沒辦法擅自收,讓他自己留著,他扔下就走了。”

  寧思音低聲說︰“小屁孩,一脖子 筋。”

  ——這話以前陳母總拿來罵她。

  婚禮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也是最累的日子之一。

  結束一整天的儀式與行程,除了掏空二字,寧思音再想不到第二個形容此刻狀態的詞。

  這輛奧迪可能是蔣措平時專用的,車上放的燻香糅合了白茶、意大利甜橙、琥珀木香,

  聞起來有種寧靜療愈的感覺,她不停地打呵欠。

  蔣措依靠在皮椅里閉目養神,寧思音困得慌,不過還是把今天收到的一大麻袋紅包拿過來,粗粗數了數。

  大豐收。“豐”到她願意明天馬上再結一遍婚。

  兩個老頭兒給的卡都在背面寫了密碼,寧思音一邊打呵欠一邊查余額。

  先查的老爺子的,放眼看去好多個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個?

  八個零?

  好家伙,直接給她數清醒了。

  寧思音瞪著眼楮又數一遍︰一二三四五六……

  旁邊一聲輕笑。

  她扭頭發現蔣措不知何時睜眼在看她。

  “十個以內的數字都數不過來嗎。”他顯然也累極了,嗓子有點沙沙的質感。

  “多數一遍多開心一遍。”寧思音說著忽然瞄他一眼,把卡塞進自己的手包里。想了想把寧光啟那張也塞進去。

  “我只要兩張卡好了,紅包都給你。”

  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她猜想蔣措應該不屑于和她明著爭搶,不過沒想到,人壓根連一點興趣都沒有,還嫌人民幣沉。

  “太重,拿不動。”

  寧思音心說,虛得你,錢都拿不動。

  穿著高跟鞋忙碌一整天,寧思音感受到了美人魚刀尖上行走的痛苦,再多一秒鐘都忍受不了了。下車一走進蔣家的大廳,立刻把兩只鞋甩掉,腳落到地面才舒服了。

  蔣措彎腰將東倒西歪的兩只鞋撿起來,勾在手指間,走在她身後。

  三樓一整層都為新人重新做了裝飾,大紅的燈籠在走廊掛了兩串。

  不知誰給旺仔的脖子上戴了一只紅色帶鈴鐺的蝴蝶結,旺仔看到她和蔣措便奔跑過來,開心地原地轉圈蹦,叮叮當當清脆地響。

  鸚鵡的脖子上也系了同款的小號蝴蝶結,但亞里士多德本鳥對這束縛自由的罪惡繩圈十分痛恨,一整天都致力于將它從頭上甩掉,曾經成功過幾次,因而被佣人系得更緊了,經過一天的奮戰之後已經在鳥嘴與鳥爪的雙重折磨下千瘡百孔。

  亞里士多德生無可戀地癱靠在站架上,看著他們並肩上樓,一點表示都沒有。

  寧思音把旺仔抱起來,小狗興奮地狂舔她的臉,寧思音及時偏開頭才沒被它天刀嘴巴。

  “小色鬼,跟誰學的啊。才幾天就學壞了。”

  蔣措的步伐慢吞吞跟在後面,聞言說︰“我想不是我。”

  寧思音腦袋里的某根弦突然被撥了一下。

  她回頭看了蔣措一眼,思維發散到一些事情上去。

  夜晚到來了,是時候履行一些夫妻之間的義務了。

  相比于此,白天的親吻簡直什麼都不算了。

  不過,寧思音瞅瞅蔣措弱不禁風的身板,不由懷疑,他應該承受不住那麼大的運動量吧。

  她都擔心進行到一半萬一他閃著腰,或者勞累過度突然一下嘎 脆……

  蔣措忽然抬起了手放在她頭後,下一刻寧思音墊著他的手撞上門,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麼做這個動作。

  她走的速度不快,又隔著他的手,不疼。

  蔣措道︰“雖然我很好看,看我的時候也要記得看一下路。”

  寧思音︰“……”

  你美你說得對。

  打開門,臥室內也是一片喜氣洋洋。

  旺仔跟著噠噠噠跑進房間,它在寧家的時候沒有禁區,寧思音的房間隨便進出,還可以上床睡覺。

  但跑到一半就被蔣措俯身撈起,托著肚皮將它放到了門外。

  旺仔眼睜睜看著門在眼前關上,發出一聲可憐巴巴的︰“汪……”

  寧思音旁觀他把狗趕出去,不由認為這是在為了待會兒方便做事而清場。

  她瞅著蔣措,思考片刻,語重心長地進行規勸︰“其實吧,來日方長,也不用急于一時。”

  絕對不是她不想履行義務,主要是因為擔心他的身體。

  雖然她內心也期盼著,他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去個世,讓她既能恢復自由身,還可以繼承一下遺產。但也不能這麼著急嘛,時機還沒到呢。

  蔣措不知是沒听懂她過于委婉的暗示,還是對她的勸誡有反對意見,聞言轉身瞥向她。同時,那雙漂亮的手慢慢地解開西裝扣子,脫下,隨手搭在了椅子上。

  馬甲將他的身材修飾得更為窄瘦,又有幾分平日沒有的英倫紳士味道。

  寧思音轉開眼楮︰“當然,你要是堅持的話,我是沒問題的。”

  蔣措很輕微地挑起一邊眉角,看著她問︰“你在期待什麼?”

  “沒有啊,我只是在為了你的身體考慮。”寧思音說,“我怕你太勞累了。”

  蔣措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古怪,寧思音正想說你笑什麼笑,只見他摘下領結,悠悠道︰“既然這樣,那就你來吧。”

  ?

  什麼叫她來?

  坐上去,自己動?

  寧思音感覺自己的腦袋頂像煮了開水一樣想往外咕嘟,佯裝鎮定地轉身朝浴室走︰“我去洗澡。”

  洗澡的全程都在情不自禁地跑神。

  她試圖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但她也沒有這方面經驗,這玩意到底該怎麼建設?

  男的Y染色體上是寫了色的基因嗎,怎麼什麼都阻擋不了他們追求色的步伐。

  自己動是怎麼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今天這麼累,哪有力氣動。

  洗完澡,在櫃子里尋找睡衣,也不知哪位貼心的人兒為她準備的,清一色全是性感吊帶。

  寧思音有點牙疼,找了半天在黑色蕾絲與酒紅深V中挑出一件相對沒把“我在勾引你”寫得那麼明顯的香檳粉吊帶裙,穿上。

  穿成這樣,蔣措會不會更覺得她“很期待”了。

  婚都結了,來都來了。

  寧思音硬著頭皮穿著吊帶裙走出去。

  蔣措已經脫下馬甲,只穿著白襯衣站在桌邊。

  見她出來,他望過來。

  寧思音趕忙移開視線,邁著優雅而沉穩的步伐走向臥室中央的實木大床。

  那床上現在鋪著大紅色的絲質床單和繡著龍鳳呈祥圖案的被子,可以說是非常喜慶了。

  寧思音沒看蔣措,但能感覺到蔣措在看她。

  她堅持讓自己的眼楮不要往那邊瞟,刺溜一下鑽進被窩。

  眼楮對著天花板看了幾秒。然後,安詳地閉上眼楮。

  她听到蔣措倒水的聲音,然後是他拿起水杯、慢條斯理地喝水。

  接著,杯子被放回桌面,發出輕輕的、但在她敏感的听力中不容忽視的——噠。

  室內陷入安靜。

  但這安靜只有短短的兩三秒。

  蔣措醇厚平穩的聲音響起︰“我去洗澡。”

  “好的。”寧思音同樣平穩地回復。

  腳步聲。

  關門聲。

  隔音玻璃與牆壁吸收掉大量波段之後的水聲。

  寧思音翻了個身,面朝左邊。

  過了會兒又翻身轉到右邊。

  在“要不要抓緊時間看個片惡補一下”和“管他呢大不了大家都不動”之間搖擺。

  浴室的門再次打開時,她正烙餅烙到一半,聞聲趕緊把眼楮閉上,頓在平躺的動作。

  蔣措的腳步總是不急不緩,趿著拖鞋顯得更慢。寧思音听著聲,听他在房間走來走去。

  終于,幾分鐘後,那拖沓的腳步靠近床。

  她一下連呼吸都情不自禁放輕,不敢用力,睫毛控制不住地輕微顫動。

  蔣措從另一側上了床榻,動作很輕微,卻像被放大無數倍。

  接著光忽然暗了,他關了燈,寧思音感覺到在他另一半區域躺下來。

  床的寬度綽綽有余,他們兩個之間足夠再躺下一排旺仔。

  所有微小的聲音、噪音,都隨著他躺下的動作靜止。

  三樓真的太安靜了,安靜得感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聲。

  寧思音等了一會兒,靜止的蔣措沒有任何動靜。

  她悄悄把頭轉過去一半,黑暗只留給她狹小的可視範圍,能看清蔣措起伏的鼻梁與嘴唇的弧度。

  他的身上和被子上是一樣的氣味,特別清淡的味道,有一絲絲茶香,顯得寧思音自己的氣味反而有了點侵略性。

  蔣措閉著眼,呼吸平穩勻長。

  什麼意思?

  他怎麼不動?

  真的讓她動啊?

  靠,懶死你算了!

  不行。

  寧思音想了想,敵不動我不動。

  她把頭重新轉回去,和蔣措並排平躺在床上。

  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

第24章 我愛你

  是真的累狠了, 蔣家的環境——或者說是三樓的環境太安靜,無人打擾,連旺仔都沒有來鬧人。

  寧思音睡得飽飽的, 一覺睡到中午, 睜開眼, 外面的光已經很強盛,穿過窗簾讓房間內都有了些光亮。

  身酸體乏, 她在床上伸了一個巨大的懶腰,翻身胳膊一甩, 砸到一個結實的東西——人的身體。

  一個激靈清醒透了,寧思音支起頭看過去。

  蔣措的皮膚簡直跟牛奶一個顏色, 白得能讓人嫉妒。好像是被她那一胳膊砸醒的,他眼楮還閉著,嘴唇卻動了,沒多大起伏的聲調說︰“我還活著,叫醒我不用這麼暴力。”

  寧思音把手縮回去。

  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在同一張床上一起醒來,感覺還是很奇怪的。

  蔣措捏了捏眉心, 然後才睜開眼楮。

  他睡眠太淺, 稍微有點聲響都不行,除去幼時已經很多年不曾與他人同寢過, 身邊忽然有了人,翻個身都會將他吵醒。

  寧思音倒是休息好滿血復活了,又把胳膊縮回被窩,露著一顆頭拿眼楮瞟他。

  蔣措起身下床, 走向浴室。

  寧思音看著他標志性慢慢吞吞的步伐。

  長得是真好看啊, 可惜不行。

  什麼男人能在新婚之夜忍住不動呢?那當然是不行的男人。

  寧思音幽幽為他嘆息一下, 又覺得這樣也挺好, 這個老公真省事兒。

  蔣措進入浴室,她把手機勾過來。已經臨近十一點,在她醒來之前手機上未讀消息已經一百多條。

  一大早七點,同在一座宅子的蔣听月就發來賀電。

  7點23分︰【醒了嗎小嬸嬸】

  7點23分︰【昨夜戰況如何[讓我看看]】

  8點46分︰【怎麼還沒醒,還有早炮呢別錯過啊】

  9點57分︰【你們不會已經打響了早炮吧?】

  9點58分︰【少兒不宜.jpg】

  10點20分︰【我三叔不錯嘛[666]】

  之後李希加入了話題。

  李希︰【你真無聊,為了這個起這麼早】

  蔣听月︰【你懂什麼,我三叔三嬸兒的洞房花燭夜,我能不擔心嗎!】

  蔣听月︰【你不知道給我急得呦,半夜都想下去給他們幫忙】

  李希︰【有病】

  蔣听月︰【[白眼]】

  寧思音靠在床頭,把李希那兩個字復制一下發過去。

  【醒了醒了醒了!】

  下一秒,蔣听月直接發來一條語音,寧思音瞅瞅浴室的方向,應該听不到。剛點開就听到蔣听月在說︰“李希你是不是也在听?我就知道!還說我有病,你沒病你听什麼听。”

  李希倒是跟著回了一條,語氣很正派︰“我也想知道不行?”

  蔣听月︰“都是老色披就別裝了。”

  寧思音︰“……”

  這個群到底是誰建的。

  李希沒有反駁,可能是懶得理她,也可能是更關心別的。緊接著,蔣听月就把八卦的冒頭對準了寧思音。下一條的聲音極盡猥瑣︰“小嬸嬸,小嬸嬸,洞房花燭夜怎麼樣呀?我三叔看著那麼虛,行嗎?”

  這要是說啥也沒干,豈不是很丟臉?

  寧思音還挺要面子,老公不行,這說出去丟的可是她的臉。

  想了一想,她特別有水平地掐出一個三分羞澀三分甜蜜四分矯揉做作的聲音︰“昨天晚上都快累死了。”

  蔣听月︰“看不出來啊我三叔,嘖嘖嘖。”

  嘻嘻。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寧思音的得意還掛在臉上,剛要乘勝追擊幾句,浴室的門忽然打開,蔣措走了出來。

  她一秒把視頻叉掉,恢復一臉端莊。

  第一天做夫妻,大家都還有些不習慣,洗漱換衣服時互不說話。寧思音洗完臉出來的時候,蔣措已經穿戴整齊。

  下樓吃飯,路上踫到的幾個佣人一瞧見他們倆就笑開了花,比她還害羞。

  蔣听月正坐沒坐相地盤在客廳沙發上吃水果玩的後記,听見佣人叫他們立刻回頭,吹了一聲流氓哨。

  “小兩口終于起床了。”蔣听月戲謔的眼神飄向蔣措,“三叔,听說你……嗚嗚嗚!”

  寧思音及時沖上來捂住了她的嘴,然後拿隻果塞住,“多吃隻果少說話。”

  蔣听月咬了一口,把隻果從嘴里拿出來。

  已經快中午了,全家人連最叛逆的蔣昭野都吃過早飯了,就剩他們兩個。廚房一直備著食物,端上來還是熱的。

  蔣措慢吞吞坐到餐桌前︰“說我什麼了?”

  “說你昨天太勞累了,得多補補。”寧思音把佣人剛剛端上來的雞湯往他那邊推了推,面不改色地在對面坐下。

  蔣措重新將湯推回去,悠悠地道︰“你更勞累,還是你多補補。”

  寧思音立刻抵住湯盅︰“不不不,你比我累,你先補。”

  他們倆忽然開始了莫名其妙的謙讓,佣人端著第二份湯上來,笑眯眯地說︰“你們兩個別爭啦,都有,都有。”

  旁邊另一個也笑眯眯地說︰“哎呀,剛結婚就這麼恩愛。真好。”

  然後兩個人一起笑眯眯地對視一眼,再心照不宣地走開。

  這就恩愛了?怎麼跟cp粉似的,看什麼都是糖。

  寧思音裝作若無其事地低頭喝湯。

  正吃著,老爺子從外面回來了。

  旺仔狂奔著先跑進屋,牽引繩的另一頭竟然還拴著一只鸚鵡,仔細看才發現是鸚鵡用嘴叼著繩子,試圖控制狗的速度,卻被拽得在空氣滑起了翔。

  “哎呦呵,真不是我們老頭兒干的活兒。”老爺子長吁短嘆,“這狗太能跑了,半條命都被他跑掉了。”

  “您去遛狗了?”寧思音問。怪不得旺仔一上午都沒來煩人。

  “出去遛個彎,就順帶把它領去了,怕它去吵你們。”

  老爺子笑呵呵地走過來,站在餐桌前,看看蔣措,又看看她,一臉慈父的微笑。最後看著蔣措道︰“起這麼晚,昨天晚上累著了?”

  寧思音正在吃酸辣爽口的萵筍,冷不丁一下被嗆著,捂著嘴咳嗽起來。

  這一家都什麼人啊,老爺子竟然也這麼不莊重,問這種問題。

  蔣措遞過來一杯水,同時勾著一絲笑說︰“不要亂打听,她臉皮薄,容易害羞。”

  你才容易害羞。

  寧思音端起杯子借著喝水掩飾尷尬。

  “嗨喲,剛結婚就知道護媳婦兒了。”老爺子笑得見牙不見牙,“下午沒事,你和思音出去走走吧,清風湖的松江鱸魚這個時節是最好的。吃個魚,出去玩玩。”

  老爺子離開沒多久,蔣明誠從樓上下來。

  旺仔正趴在桌子底下蔣措和寧思音的腳中間,尾巴搭在寧思音腳背上,頭朝著蔣措,也是非常懂得雨露均沾了。

  “乖兒子。”蔣明誠叫了一聲,旺仔還認得他,立刻顛顛爬起來跑了過去。蔣明誠把它抱在懷里,親昵地揉搓。

  蔣措的眼皮垂著,慢吞吞攪著碗里的湯,沒什麼反應。

  蔣明誠放下狗走過來,笑著問了聲︰“早。”

  蔣措還是沒反應,寧思音笑笑說︰“早。你還在啊。”

  “在家休息半天,下午的飛機回去。”蔣明誠說,“這就出發了,下次見。”

  “再見。”寧思音說。

  也就兩句話的功夫就走了。

  蔣措還是跟平時一樣,話不多,做什麼都慢吞吞地。他坐在沙發上翻雜志時,旺仔叼著球過去找他。往常蔣措都會陪它玩一玩,今天旺仔在他腳邊蹲了半天,哼哼唧唧,他也不為所動。

  寧思音坐在對面吃著水果觀察。

  難道是因為蔣明誠叫了旺仔一聲兒子,旺仔還答應了,不高興?為了一只狗吃醋,真幼稚啊。

  直到出發去清風湖,蔣措都沒搭理過一直跟在他腳邊打轉的旺仔。

  入秋後的天氣很舒服。

  清風湖屬于一家私人餐廳,養出來的松江鱸魚很有名,不出售,只能在清風湖餐廳才能吃到。每一條魚都是從湖里現抓現做,喜歡的可以親自抓。寧思音听說過名頭,還沒去過。

  如果早知道要在太陽底下坐兩個小時,只為了抓魚,那她是不會來的。

  她沒想到蔣措這人看上去不爭不搶一派佛系,還挺能鬧脾氣。

  從湖里抓上來的魚會現場進行稱重,蔣措格外挑剔,三斤的嫌太老,口感不好;二斤七兩的又說太小,扔回去重抓。

  結婚第一天,寧思音就見識到了自己老公有多難伺候。

  但是他吃旺仔的醋,管她啥事,她是無辜的呀。

  在蔣措再一次無故否決了一條魚之後,她等得不耐,轉過頭問︰“這條為什麼不行?有什麼問題嗎?”

  “重了一兩。”蔣措有理有據。

  “……”

  寧思音好險忍住了自己的無語︰“多的那一兩我吃行嗎。”

  蔣措瞥她一眼,躺在椅子上慢悠悠解釋︰“不同重量的魚肉質不同,二斤八兩的口感最好,彈性適中。”

  一兩,50g,口感能查到哪去?

  “你能吃出來一兩的區別?”寧思音質疑。

  蔣措淡定道︰“能。”

  寧思音還真不信他的嘴能刁到這地步。

  她的勝負欲上來,起身說︰“我不信你的嘴有這麼厲害。現在我們就來做個試驗,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吃得出來區別。”

  蔣措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寧思音走到湖邊,指揮抓魚的工作人員︰“麻煩你們幫我抓五條魚,每一條要不同重量。我今天倒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刁。”

  工人非常配合並興致高昂,很快就抓了五條魚上來,體型重量每一只都不相同。

  很好。

  寧思音滿意地點頭︰“拿去廚房做吧。做法要一模一樣,掐頭去尾,只取魚腹最嫩的一塊就好,不要讓他能看出個頭來。”

  “明白了寧小姐,您擎等著吧。”幾人高高興興拿著魚下去了。

  寧思音和蔣措到包廂去等。這里的包廂都設在湖邊,窗外便是清幽湖景,十分宜人。

  廚房的效率很高,約莫半個小時,便有人來敲門了。領班帶著五個侍應生,分別端上來五個盤子,依次排開,最後一起揭下不銹鋼餐罩。

  每只盤子上都只有一塊烹飪過的魚肉,少許搭配點綴的食材。看上去十分誘人,色香味俱全,但僅從一塊肉,無法分辨出魚本身的樣子。

  為了以防有人幫蔣措作弊,連盤子都是一模一樣的,寧思音特地交代過領班,不要做任何記號。

  她坐直身體,好整以暇地看著蔣措︰“開始吧。”

  蔣措淡定地拿起筷子,從第一盤開始,夾起少許魚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後吞咽。

  “這只彈性不錯,體重應該在二斤六兩與二斤八兩之間,不到八兩。”

  真的假的?

  寧思音懷疑的目光移向領班,後者一臉驚嘆地道︰“對的,這只確實不到八兩,二斤七兩多一點。”

  蔣措淡淡一笑,繼續第二盤。只嘗了一口便擱下筷子,評價︰“這只肉質綿軟,脂肪含量高,體重在三斤三兩以上。”

  領班的表情更為嘆服︰“這只重三斤四兩。”

  寧思音微微眯起眼。

  他的嘴真有這麼厲害?貓都沒他刁。

  “還要繼續嗎?”蔣措詢問她。

  “要。”寧思音依然不信這個邪。

  蔣措便又夾起嘗了嘗第三盤的魚肉,之後道︰“這只彈性差了點,肉質偏軟,但沒有第二只那麼松散,應該在三斤左右。”

  領班隨即報出重量︰“這只三斤整。”

  再下一盤。

  “二斤五兩,誤差不超過二兩。很有彈性,肉質差了些。”

  領班沖寧思音連連點頭。

  他說得沒錯。

  最後一盤。

  蔣措品嘗結束,終于給出了一個不錯的評價︰“這只彈性最合適,肉質鮮美,剛剛好。二斤八兩。”

  領班啪啪啪帶頭贊嘆地鼓掌,幾個上菜的小哥也跟著拍手。

  “太厲害了!您的口味非常精準,每一只都猜得一點不差。我們這里只有經驗最豐富的老師傅才有這種通過口感來判斷魚大小的能力,三爺果然名不虛傳,今天讓我們心服口服!”

  寧思音抱著手臂坐在椅子上,臉上一半懷疑一邊不解。

  她不信蔣措真的能吃出來,但她確實沒有發現任何作弊的證據。

  她不死心地拿起筷子挨個嘗了嘗。烹飪過的魚肉味道幾乎一模一樣,除了第二盤好像確實如蔣措所說,肉質比較松散之外,她完全吃不出任何的差別。

  蔣措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等她一一嘗過,才問︰“我通過測驗了嗎?”

  寧思音狐疑的眼神瞄他一眼︰“我懷疑你作弊了。”

  蔣措攤開手掌,老神在在地反問︰“哪里?”

  寧思音抱起手臂,不服輸地說︰“容我想想。”

  蔣措笑而不語,輕輕擺了下手讓人出去了。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寧思音還沉浸在思考當中不能自拔。

  車開到一半,實在想不出來,扭頭問蔣措︰“你到底是怎麼答對的。”

  蔣措像是被她逗笑,合上原本放在腿上的書,看向她。

  這次,他沒有再拿什麼“能嘗得出來”這種理由來蒙她,直白而言簡意賅地承認︰“這家餐廳是我的。”

  “……”

  寧思音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就知道他是靠作弊!

  “厲害。”她皮笑肉不笑地給蔣措一個“真心誠意”的大拇指。

  蔣措︰“承讓。”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作弊的?”她滿是不解,“魚做好之前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沒有機會跟他們串通。魚端上來的時候我檢查過,沒有做任何標記;你嘗的時候我也盯著,沒有人給你提示。”

  蔣措卻不肯說更多了,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說︰“慢慢想。”

  寧思音想了一路,回憶整個過程,怎麼都找不出他作弊的線索和正劇。

  直到車開回蔣家的園子,某一個瞬間突然靈光一現。

  “我想起來了。”她騰地一下坐起來。

  蔣措正要下車,聞言停了動作。

  寧思音看著他說︰“捕上來那五條魚,根本就沒有二斤八兩的。”

  五條魚稱重時她掃過一眼,雖然沒有記住每一只的重量,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其中沒有任何一直是二斤八兩。

  “所以呢。”

  “所以你根本就是在胡扯。那個領班在陪你演戲。”寧思音有點牙癢癢。

  他根本就不需要和餐廳的人串通,他是老板,張嘴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其他人自然會配合。他說魚重二斤八兩,誰敢說一句不是嗎?

  虧她還那麼相信那幾個人,尤其是領班。演技挺不錯啊,那麼真誠,那麼自然,那麼無懈可擊,怎麼不去做演員呢。

  緊接著寧思音突然話音一轉︰“那你今天別別扭扭的,是不是吃醋呢?”

  蔣措漫不經心看過來。

  “沒想到你天天跟個老頭兒似的,還跟你孫子吃醋呢。”寧思音接著安慰他,“他只是叫了旺仔一聲兒子,但我在家都是讓旺仔叫姐姐的,所以理論上你是旺仔的姐夫,不是爸爸,沒必要跟他爭這個。”

  蔣措挑起眉︰“所以,跟著你,我矮了四個輩分。”

  寧思音一想還真是。

  以前他是蔣明誠的爺爺,現在是蔣明誠兒子的姐夫……咳。

  她馬上找到漏洞把鍋推出去︰“這怪旺仔。本來你跟著我只是降了三輩,和你孫子同輩。是旺仔把你往下拉了一層,不怪我。”

  “是這樣嗎。”蔣措問。

  “當然。”寧思音肯定。

  “那看來,還是你們隨我的輩分更好。”蔣措慢悠悠地邁腿下車。

  ——你們?

  意思是旺仔也要隨?

  那以後蔣明誠豈不是得叫旺仔爺爺?

  寧思音樂了。

  晚上八點,除了幾個工作繁忙的人不在,蔣家其余人都準時出現在飯桌上。等大家到齊,安靜地各就其位,燈火通明的餐廳只有佣人上菜時來回的腳步聲和碗碟聲。

  主位上,蔣宗林緩緩道︰“趁著大家都在,我有一件事情宣布。”

  蔣二奶奶正看著佣人上菜弄湯,其他人正襟危坐,各自安靜。

  寧思音的座位在蔣措旁邊,這種場合佣人提前將旺仔抱走了,以免它在這里礙事。

  “蔣措現在結婚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瀟灑了。公司人事部有個職位空缺,我已經安排他入職,過幾天就去上班吧。”

  決定一出,餐廳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蔣二奶奶不易察覺地蹙了眉,其他人面色各異。

  寧思音坐在蔣措身旁,連她都能感受到桌子底下涌動的暗潮。

  在這張桌子上,除了老爺子,沒有一個人希望蔣措進公司。

  雖然他身體不好,雖然他一直以來無心家產,但到了如今這個關頭,任何的變數都會讓大家非常敏感。蔣措進公司,對大房二房來說,無疑多了一個不可控因素。

  小輩不敢擅自發言,靜默僵持片刻,蔣乾州開口道︰“這件事,之前怎麼沒听您提過。”

  “一點小事,還要提前經過你們的許可?”老爺子沉下聲的氣勢有點可怕,和平常很不一樣。“現在通知你們了。”

  二爺蔣坤宇笑著道︰“有錢夠花就行了,上班也都是浪費時間。您給他置辦那些產業,就夠他和思音用了,哪還需要來上班,勞心又受累。”

  “是啊。老三身體差,還是靜養著好。”二奶奶附和,“再說,他和思音剛結婚,還是讓他們多過些二人世界吧。”

  蔣措本人卻是一丁點的波瀾都沒有,也不參與,仿佛大家在說的事情與他無關,不如桌上那杯茶讓他更感興趣。

  寧思音偷眼瞥他,他側眸看向她,目光是從容而平靜的。

  她還以為大家防備他防得這麼明白,他心里會不舒服呢,看起來沒有。

  “思音馬上也是要去光啟上任的,他一個男人,也該有點男人的樣子,總在家喝茶逗狗像什麼樣子。”老爺子心意已決,今天只是宣布,並非商量。“我已經決定了。好了,都吃飯吧。”

第25章 我愛你

  一頓飯各懷鬼胎, 氣氛微妙。蔣宗林人老心明,什麼都知道,沒吃幾口就擱筷子回房了。

  其他人也很快結束用餐, 寧思音和蔣措正要上樓, 房媽匆匆過來叫住他們。

  “三爺, 大爺叫您去他的書房一趟。”

  “什麼事啊?”寧思音問,“剛才吃飯的時候怎麼沒說呢?”

  房媽一臉難色︰“這, 我也不清楚。三爺您要不過去看看。”

  “好。”蔣措道。

  寧思音看著他跟著房媽走了,想了想, 又轉身下樓,去了老爺子那兒。

  她也不知道蔣乾州要跟蔣措說什麼, 但剛宣布了讓蔣措去上班,這就來找他談話,為了什麼還不夠明顯麼。

  當然,如果要談的是好話,剛才在飯桌上就已經說了,不用特意等到現在私聊。

  老爺子的房間很大, 比蔣措那兒更老氣橫秋, 西南側是開放式書房,書桌上擺著攤開的筆墨紙硯, 他手握一支狼毫斗筆,背著左手正在寫字。

  寧思音走進去,湊到書桌前看,老爺子寫的行書, 有些字她不認得。

  “您在寫什麼呀。”

  老頭兒沒說話, 落筆遒勁, 筆鋒如游龍。直至寫完最後一個字, 他才執著筆直起身說︰“樹木同株,聞將分斫,所以憔悴。”

  寧思音當然沒听懂。

  老爺子問她︰“你怎麼過來了。蔣措呢?”

  “大哥叫他去談事情呢。”寧思音十分不經意地說。

  老爺子抬起眼,片刻後放下筆,沒說話。

  看他沒什麼反應,沒有去救他兒子的意思,寧思音也就不說了。

  她看到旁邊有擺著的棋盤,坐過去︰“這盤棋怎麼沒下完?”

  “是個困局。三步之內,黑子怎麼走都是輸。”老爺子說。

  “您這麼厲害啊。”寧思音用甜甜的聲音拍馬屁。

  老頭兒哈哈笑了幾聲,然後才道︰“我是黑子。”

  “那白子是誰的?”

  老頭兒沒說,走過來,像是來了興致,問她︰“來下一盤?”

  “行啊。”寧思音盤腿在蒲團上擺好架勢,將殘局收拾干淨,搶先拿了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中心。蔣宗林執黑子,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手勢一看就比她專業。

  “哦對了。”寧思音說,“我只會下五子棋。”

  老頭兒的黑子離棋盤只剩一厘米,手停在半空看著她,不知是氣得還是怎麼,胡子又抖了抖。

  寧思音眯著眼楮沖他笑。

  二樓。

  蔣乾州的書房門開了半扇,蔣措屈指在門上敲了敲。“大哥找我?”

  “進來吧。”

  書房有一組花梨木沙發,蔣措坐到長椅的中間,姿勢閑適。

  蔣乾州從辦公桌後面走過來,這才看見跟他一塊進來的還有一只鳥和一條狗。鸚鵡往架子頂上一蹦,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狗則爬到蔣措腿上,舒服而乖巧地趴著。

  這鸚鵡蔣措養了有些年頭,上哪兒都跟著,家里的人都知道,也早就習慣了。現在又多了條狗。

  怪不得家里家外都說他玩物喪志不務正業。

  蔣乾州在一邊的單人椅坐下,目光從狗身上收回,投向蔣措,問道︰“老三,你自己什麼想法?”

  蔣措慢條斯理地擼著狗︰“關于什麼?”

  “爸想安排你進公司,應該事先跟我商量商量。我讓下面的人問過了,人事部空缺出來的是行政主管助理,這麼小的職位讓你去,太屈才了。人事行政都是些瑣碎的活兒,沒技術含量,去那也學不到什麼東西。”

  “都是混日子,有什麼區別。”蔣措說。

  “既然爸讓你去上班,你就好好干,干出點樣子,別讓人笑話。”蔣乾州問他︰“你看看想去公司哪個部門,或者是想了解哪方面的業務。咱們旗下的分公司不少,涉及面很廣,你對哪方面感興趣,我沖農信給你安排。”

  蔣措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一副悉听尊便的態度︰“大哥覺得哪里合適,就哪里吧。”

  蔣乾州看著他,似乎想分辨出他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偽裝。

  蔣措漫不經心地摸著狗毛。

  他總是一副懶洋洋、與世無爭的佛系,時間久了這散漫仿佛已經浸透進骨子里,看不出來別的東西。

  停了會兒,蔣乾州道︰“這樣吧,我讓他們把個人事部經理的位置騰出來,你先做著看看。”

  “不用這麼麻煩。”蔣措說。

  蔣乾州不容置疑︰“你是我弟弟,不能讓你屈就。以後有什麼想法再跟我說,公司是咱們蔣家的,就算給你個總經理當,董事會那幫人也不敢說什麼。”

  蔣二奶奶在餐廳指揮佣人收拾,蔣听月挽著她胳膊往外面拽。“哎呀你就休息一會兒吧,她們都知道怎麼做,不用你看著。”

  蔣二奶奶對這個女兒一貫縱容,被她生拉硬扯到客廳去坐,無奈道︰“你這丫頭,非把我拉過來做什麼?”

  “一起看電視啊。”蔣听月說,“你看大伯母多會享清福,你也多跟她學學,天天伺候一大家子累不累啊。”

  大奶奶嗑著瓜子看自己喜歡的偶像劇,知道她在內涵自己,便明涵回去︰“你媽就是勞碌命,閑不下來。”

  蔣听月在家里橫慣了,脾氣上來蔣乾州的話也敢頂。蔣二奶奶在她頂嘴之前拍了拍她,說︰“你要看電視自己看就好了,還要媽媽陪著啊。我還有一堆事情沒做呢。”

  “家里請那麼多佣人不就是讓你好好休息的嘛,你都辛苦一輩子了,年紀大了也不知道享受享受。”蔣听月獨斷專行地給她安排,“明天三叔跟寧思音要回寧家,家里也沒事,你跟我一塊出去,我帶你玩兒去。”

  “你啊。”蔣二奶奶無奈。

  這時候六太太過來,蔣二奶奶問道︰“昕昕和飃飃休息了嗎?明天還要上學,你看著些,別讓他們玩得太晚。”

  “我叫他們回房間洗澡了。”六太太坐下來。

  電視上播放著新近流行的偶像劇,大奶奶看得津津有味。

  “听月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六太太說道。

  “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咯。”蔣听月和六太太也是標準而傳統的姑嫂,互相看不順眼。

  “法國帥小伙那麼多,你在那邊這麼久,怎麼也沒遇見一個呀。過了年你就二十五了吧,也該結婚了。”

  蔣听月半躺在沙發上,挨著蔣二奶奶,看都沒看她一眼。電視正播放到女配對女主角指手畫腳的情節。

  蔣听月︰“這女的怎麼那麼愛管別人閑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六太太臉色一綠,哪听不出來她在指桑罵槐。

  但當著婆婆的面,也不好跟小姑子嗆聲,撇撇嘴忍了。

  “媽,您不是說三叔不會摻和公司的事嗎,怎麼突然又要進公司了。老爺子也不事先打個招呼,跟誰都沒商量一聲,別是有什麼安排吧。”

  蔣二奶奶不喜她當著大奶奶就說起這些,眼色還沒遞過去,六太太又對大奶奶說︰“大伯母,四哥天天跟在大伯身邊,也沒听說點什麼啊。”

  “你們不也什麼都沒听說麼。”大奶奶一個白眼翻回去。

  六太太跟她說話也就不再那麼客氣︰“集團一直都是大伯管的,我們的消息當然沒有你們靈通了。”

  “他忙著呢,每天那麼多事情要處理,這麼小的事情哪兒用他親自管。”大奶奶不屑地嗑著瓜子,“老爺子不就給老三安排了一個小職位嘛,看把你們緊張的。”

  蔣二奶奶用眼色制止還要說話的六太太,笑笑道︰“大嫂說哪里的話,老三能進公司有個正職也是好事,只是爸決定得太突然了。畢竟大哥管理集團這麼久了,怎麼也該跟他商量一下的。”

  大奶奶就不說話了。

  蔣二奶奶繼續上眼藥︰“不過老三身體不好,大嫂你記得跟大哥交代一聲,多照應著些。畢竟是爸的心尖肉,要是在公司出了什麼事,老爺子要心疼的。”

  蔣听月忽然起身穿上鞋上樓。

  蔣二奶奶抬頭叫她︰“怎麼不看了?”

  “你們太吵了。”蔣听月頭也沒回。

  大奶奶擦了擦手,也站起來,扭著豐滿的屁股走了︰“我也不看了,你們看吧。”

  偏廳只剩下二奶奶與六太太兩人。

  二奶奶神情微沉下來,數落道︰“你也好好收斂一下你的性子,以後說話注意一些,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自己心里先掂量掂量。”

  “我這不是擔心麼,老爺子突然把三叔安插到公司,大家誰心里不忐忑啊。”

  蔣二奶奶沉思片刻,說︰“讓老三進公司,其實也未必是壞事,他那身體,能爭得了什麼。再說,現在集團被大房他們把持在手里,處處牽制你爸和季凡,我們不妨先看看,要是老三真有那個本事,讓他跟大哥相互掣肘去,咱們也省些力氣。”

  六太太眼楮一亮,馬上附和︰“您說的對。”

  蔣二奶奶懶得理她,又沒好氣道︰“听月不愛听這些,以後別在她面前多嘴。”

  寧思音的睡相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說很差,她自己不知道,蔣措卻是清清楚楚。

  他長期神經衰弱,睡眠太淺,旁邊睡了個疑似多動癥患者,幾乎一夜沒合眼。天亮之後寧思音安生了,他才漸漸進入睡眠。

  寧思音睡得早,醒得也早,她醒來時,旁邊的蔣措還沒醒。

  她起來去上洗手間,剛下地,蔣措的聲音就響起︰“怎麼醒這麼早。”

  寧思音嚇了一跳︰“你是醒了還是沒睡?”

  蔣措沒答,窗簾沒拉開,屋里還暗著,他沉沉的眼楮望過來,有種難以形容的深邃。

  “我去上洗手間。”寧思音指指那邊。

  “去吧。”蔣措說。

  寧思音乖乖抬腳走過去,關上門之後才反應過來,她上個洗手間為什麼還要跟他打報告?

  等她出來的時候,蔣措側身躺在床上,好像睡著了。

  寧思音想到這麼早下樓就要獨自面對大奶奶二奶奶那一幫人,果斷放棄,放輕腳步回床上。

  她醒了就睡不著,玩了會手機覺得無聊,扭頭看蔣措。

  他背對著她,呼吸很慢很平穩,應該是睡著了。

  寧思音閑著沒事,悄悄把頭湊過去看了眼。

  他眼楮閉著。

  蔣措長得漂亮她一直都知道,湊近看,才發現這家伙睫毛竟然比她的還長,蓋在眼皮上投下小小的一塊陰影。

  寧思音不禁奇怪,他身體底子那麼差,發質竟然還蠻好,烏黑柔亮。

  盯著研究了一會兒,她慢慢、慢慢地伸手捏住一撮,搓了一下。

  手感還不錯。

  蔣措一動不動,沒醒。

  寧思音的膽子大了點,坐起來,放輕動作挪過去,盤腿坐在他旁邊,從他頭上拉出來一撮頭發,給他編辮子。

  怕弄醒他,她的動作跟拆炸彈一樣小心。

  蔣措的頭發雖然偏長,比起女生還是短得多,辮子只能辮小小一截。她拿小皮筋扎好,摸過手機剛要拍個照留念,看見蔣措睫毛好像動了動,立馬一個閃身離開案發現場。

  蔣措很慢地嘆了口氣,起身下床,回頭看了她一眼。

  寧思音眨巴眨巴眼楮。

  蔣措沒說什麼,走向浴室。看樣子是沒發現。

  把他吵醒了,寧思音也就不賴了,起來換衣服。

  今天要回娘家呢。

  她在衣帽間選衣服耗費了一些時間,弄好出來,蔣措已經換好衣服,洗漱整理完畢。

  他的頭發又扎起了小揪揪,寧思音定楮一看,發現她編的那股小辮子也好端端地被扎了進去。

  他發現了,竟然沒拆。

  “那個,”她指指蔣措的頭發,“你怎麼不拆掉?”

  蔣措正站在鏡子前系襯衣的袖扣,聞言瞥她一眼︰“你編的,為什麼要拆?”

  寧思音聳聳眉毛。

  她是圖好玩,沒想到他如此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惡作劇。不過既然他自己不嫌棄,她當然不介意。

  兩人一起下樓吃飯,這個時間剛好踫上需要早起上學的雙胞胎。

  蔣昭野也在——為了盡可能減少在家里與他們踫面的次數,這兩天他早出晚歸,生生打破自己二十多年的生物鐘,六點起床七點下樓吃早餐,沒想到竟然還是踫上了!

  “三爺爺早,三奶奶早。”昕昕和飃飃很有禮貌地問早。

  如此響亮的三奶奶,寧思音還是有些不習慣,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笑眯眯像領導下鄉似的揮揮手︰“早。”

  蔣昭野嘴里不知道塞了一口什麼,半天沒咽下去,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綠。

  等蔣措走過去,才悶聲悶氣地叫了聲︰“三爺爺。”

  他看了寧思音一眼,沒吭聲。

  寧思音清了清嗓子,盯著他。

  蔣昭野的下頜骨肉眼可見地磨動了一下,堅持不與她進行眼神對視。

  寧思音沒打算輕易放過他,拿捏著長輩的口吻說︰“昭野啊,見到我怎麼不打招呼呢?”

  蔣昭野臉一黑︰“寧思音,你別太得寸進尺。”

  蔣措抬起眼瞼,視線向他掃過去,不緊不慢道︰“長幼有序,對你三奶奶要尊重。”

  “……”

  蔣昭野不怕寧思音,卻不敢惹這個三爺爺。

  他拿著刀叉的拳頭攥緊了,牙關咬了又咬,憋了半晌,最後從牙縫里擠出忍辱負重快要磨碎的三個字︰“三奶奶。”

  明明比她還大幾個月,卻要受如此屈辱,這是什麼世道?!

  想當初他根本看不上這個土丫頭,現在卻要對她卑躬屈膝……

  “乖。”寧思音滿意了,愉快地坐下來。

  雙胞胎一直在旁邊看熱鬧,飃飃眼尖發現蔣措今天變化了那麼一丟丟的造型,馬上新奇地問︰“三爺爺,你怎麼編了一條小辮子啊?”

  蔣措正低頭舀粥,聞言輕輕笑了一笑,慢悠悠的語調回答︰“你三奶奶調皮搗蛋編的。”

  一顆青菜正要往嘴里塞的蔣昭野︰“……”

  媽的,吃不下了。

  他沒吃青菜臉卻先綠油油的,郁悶地放下筷子站起來︰“我吃好了。”

  到寧家的時間比預計早一些,佣人還沒準備好迎接,寧思音和蔣措就進了大門。

  寧光啟坐在客廳,手里拿著半支煙,邊抽著,邊與嚴智說話。

  瞧見他們,寧光啟有些驚訝︰“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寧思音看見他手里的煙,眉毛一皺。

  “你的工具我不是都沒收了,又從哪兒弄來的?誰給你的?”

  她像一個嚴厲的家長,寧光啟一個老頭兒在她面前反而像個被教訓的小朋友。

  他咳了咳︰“就抽了兩口。”

  對一個煙齡跟年齡快要等長的男人來說,戒煙的難度堪比登珠穆朗瑪峰。

  戒煙這事,孫女熱心監督,寧光啟還算配合。

  起先那段時間還能忍受,時間久了煙癮便又上來。當時抽屜櫃的東西被寧思音掃蕩一空,不過這麼大的家,存貨總是有的,偶爾從家里別的地方摸出來一些,背著她偷偷摸摸地抽上幾口。但她的鼻子很靈敏,尤其對煙味靈敏,抽半根煙通風半天,她進來還是能嗅到蛛絲馬跡,陸續將他所有的存貨一一沒收。

  在這個老煙鬼與滅煙小能手的游擊戰中,祖孫倆的關系倒是慢慢變得融洽了一些。

  問嚴智要的一支煙,這剛抽上兩口,又被她繳收,寧光啟也沒生氣,無可奈何地笑著嘆氣。

  “我才剛走兩天你就偷偷抽上了。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愛惜。”寧思音讓何姨把煙灰缸收走,叮囑道,“何姨,以後你幫我看著爺爺,不許他再抽煙了,什麼煙都不行,一口都不行。”

  何姨連聲答應︰“放心吧小姐,我一定幫你監督好老爺。”

  嚴智在旁邊面帶著微笑,沒有說話。

  新婚小夫妻回娘家,寧家高度重視,整個家里的氛圍都喜氣洋洋。

  祖孫三人坐在客廳說話,一會兒點心水果就送上來滿滿一桌。

  說起無業游民蔣措即將到蔣氏入職的事情,寧光啟道︰“正好,過幾天你也正式去公司報個到。這段時間就先讓秉堅帶著你,你跟著他好好學,熟悉一下公司業務。”

  寧思音乖乖答應。

  蔣措與寧光啟坐著說話,她回房間收拾行李。

  許多東西蔣家都已經為她添置好了,寧思音只挑了些常用的衣物,裝了小小一只箱子。

  何姨先行將箱子拎下去,她下樓時,在樓梯間踫到嚴智。

  嚴智背著手站在轉彎處,不知是要上樓還是下樓,亦或者本身就是在那里等她,看著她微微笑著,目光幽深不明。

  寧思音經過他身邊時,听到他低聲說︰“恭喜新婚。”

  寧思音停下腳步,面向他︰“謝謝。”

  “在蔣家吃的住的,還習慣嗎?蔣三爺對你怎麼樣?”嚴智問。

  “還不錯。”寧思音說。

  嚴智又笑笑︰“看得出來,蔣三爺對你還算上心。所以我先提醒提醒你,別入戲太深了。”

  作者有話說︰

  又忘記開防盜設置了,暈,每次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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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愛你

  “怎麼了嚴叔, 怕我真的愛上他啊。”寧思音對著他笑了笑。

  嚴智也笑笑︰“動了真感情,最後傷心的還是自己啊。”

  “那你就放心吧。”寧思音抬腳步下台階,輕飄飄的語氣透出些許無情, “我只對錢有真感情。”

  蔣措本身就像半個老頭兒, 跟寧光啟倒是很能聊到一起。

  寧光啟的心情不錯, 中午吃飯時胃口都比平時好了點。紅燒肉這些厚重的肉類他已經很久吃不下,這天也吃了幾塊。

  下午寧思音和蔣措兩人離開, 寧光啟親自到院子里送他們。看著新婚小兩口上了車,寧光啟背著手站在台階上, 目送車子向背離他的方向遠去。

  “您這是舍不得了?”嚴智在旁邊笑著道。

  寧光啟長長地嘆了口氣︰“我這幾天,老夢見她剛來的時候, 瘦瘦小小的,不太愛跟我說話。這一轉眼啊,就長大了,嫁人了。”

  “嫁人是好事嘛。您不是一直盼著她嫁人。”

  “她不想這麼早嫁人,我知道。當年送她出去念書,她就不想去, 但在我跟前, 什麼都不說。出去了就不怎麼回來,過年的時候派人去接她, 才回來一趟。”

  “您的苦心,她會理解的。”嚴智說。

  寧光啟又嘆一聲,搖搖頭,轉身回去了。

  上班第一天, 寧思音就遲到了。

  自從和蔣措結了婚, 她的作息是越來越奔著老年人去了, 七點半鬧鐘沒響, 她就自己醒了。不過換衣服化妝耽誤了太多時間,收拾停當下樓吃早餐時已經八點半。

  蔣措照舊慢慢悠悠,一份早餐吃了半個小時。等兩人真正出發時,已經九點二十。

  光啟集團現任CEO仍是寧光啟,嚴秉堅是寧光啟一手培養出來的得力助手,兩年前被提升為集團總裁。

  集團內部私下對這位總裁的議論一直不少,嚴秉堅從小在寧光啟身邊長大,能力卓絕又備受信任,當時皇太孫年紀還小,不少人暗地揣測將來光啟遲早要落到他手里。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太孫一病逝又冒出來一個太孫女。

  自從宣布太孫女要正式進入光啟,各種各樣的議論就更多了。

  此時,光啟大堂門口,從總裁嚴秉堅到各部門主管,以及幾位子公司的CEO,已經列隊等候多時。

  商務部湯總監跟嚴秉堅交情甚密,等得有些許不耐煩,第十八次看完手表之後說︰“是不是沒人通知小公主上班時間啊,大家伙都在這兒等她一個小時了,擺譜也沒這麼擺的。”

  在場的高管哪個平時不是高高在上、手底下管著一群人的,站在門口等人,還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心里難免有些意見。

  但高層之間派系不同,就像湯總監從不避諱自己與嚴秉堅的好友關系,副總裁老方在光啟做了半輩子,對嚴秉堅一向不怎麼放在眼里。

  “寧小姐是寧老的孫女,讓你等,你就好好等著,少說點話。”

  湯總監笑笑︰“那我確實不如方副總您能屈能伸,我是為光啟、為董事長工作的,這麼不專業的行為,我可不能……”

  嚴秉堅看他一眼,他將未出口的半句話咽下。

  “來了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

  寧思音的座駕還是那輛粉色的勞斯萊斯,在冷灰色鋼筋混凝土的世界中一枝獨秀。

  粉色勞斯萊斯停在門口,她穿著白色的職業套裝下車,收腰小西裝與直筒長褲顯得干練利落。

  寧思音不知道這里有這麼大的陣仗在等自己,擺出歉意的表情頷首道︰“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我們也是剛下來,沒等多久。”湯總監笑著說,“寧小姐您好,我是業務部的總監,我姓湯,咱們之前在酒會上見過的。”

  旁邊的方副總簡直忍不住自己嫌棄的表情。

  “這位是百通CEO趙前程,最近剛好在甦城。主管項目中期的副總裁方惠、財務部總監李復……”

  嚴秉堅一一為寧思音作介紹,她客客氣氣地與大家一一握手,最後在一幫人的簇擁下走進大樓。

  湯總監油嘴滑舌會來事,跟在寧思音身旁,殷勤地加上了好友。電梯到10樓他先下,走之前又說︰“那我就不送了,祝寧小姐您旗開得勝。有什麼事盡管找我。”

  寧思音跟著嚴秉堅到15層。總裁辦公室格局開闊明淨,原本的實木大辦公桌旁添置了一張新的辦公桌,呈90度拜訪,桌上電腦等一系列辦公用品一應俱全,整潔干淨。

  “這段時間你暫時先在這里辦公,有任何需要就找王秘書,從今天開始她歸你直接領導,內線1可以找到她。”嚴秉堅將一摞資料放到寧思音的辦公桌上,“這是下午開會需要用到的材料,你盡快看完。會議三點十分開始。”

  寧思音站在原地看著他。

  “怎麼了?”嚴秉堅問。

  寧思音繼續看著他︰“都不給我一點適應的時間嗎,堅秉哥。”

  嚴秉堅一如既往公事公辦的樣子︰“寧老希望你盡快上手,所以讓你跟著我,參與我跟進的所有項目。經我這里的資料文件都會一式兩份,交到你手上一份,你可以隨時提出你的想法,有任何不懂的、或者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問我。”

  寧思音沒說話。

  “現在還有什麼問題嗎?”嚴秉堅說。

  “有的。”寧思音坐在辦公桌後面,臉上寫著誠懇,“麻煩給我搞一個隔斷,我不太想看到你的臉,因為會讓我想起上學時的班主任。你可能不知道,我的體質比較特殊,對班主任過敏,輕則影響心情,重則休克昏迷。”

  嚴秉堅︰“……”

  資料,這個世界上能有比這兩個字更枯燥的東西嗎?

  寧思音以為自己就是來混混日子,沒想到第一天就有這麼多作業。她從小就不是一個愛讀書的好苗子,看這些毫無趣味性的專業性文字就更難。

  也不知道爺爺怎麼會想出這麼個注意,旁邊坐著個班主任,每次她看不下去想要摸個魚,嚴秉堅的視線就會投過來。

  倒不是懼他,單純就是嫌煩,所以寧思音不得不按捺著性子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

  即便如此努力,到下午開會時,她才剛看完不足五分之一。

  于是開會全程果然如听天書,她坐在嚴秉堅旁邊,幾次依靠自制力強行忍住了到嘴邊的呵欠。

  中間嚴秉堅還問她的意見︰“你什麼看法?”

  裝樣子寧思音還是擅長的,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覺得你說得對。”

  嚴秉堅看了她幾秒︰“我還沒說。”

  會議室頓時一片微妙的眼神交流,寧思音看到她的右前方那個姓湯的不知道叫什麼總之很油膩的總監在憋笑。

  寧思音︰“……”

  好的,這個仇她先記上了。

  才第一天上班,就不想干了。

  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漂漂亮亮的王秘書過來講︰“董事長回來了,剛剛派人來叫您。他現在在辦公室呢。”

  寧思音搭電梯上樓,剛好踫到上午見過的一個人也要去董事長辦公室。

  對方主動問她︰“來找寧老?”

  寧思音稍微回憶了一下,記起這是那位方副總,點點頭道︰“方副總也有事找爺爺啊。那您先進吧,工作要緊。”

  正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打開,寧光啟的秘書是個四十有余、內斂和氣的男人,對兩人道︰“董事長請寧小姐和方副總一起進去。”

  兩人一起進了辦公室,寧光啟指了指沙發示意寧思音先坐。茶幾上擺著幾盤蛋糕,都是最近流行的網紅品類,有些還要排隊幾個小時才能看到。

  ——八成是專門給她買的。

  寧思音坐下來吃東西,寧光啟跟方副總談事,沒避著她。

  聊的都是預算、支出之類的東西,寧思音听了幾耳朵,似乎是說跟蔣氏實業合作的項目,跟蔣伯堯那邊有了些分歧。

  寧思音的手機上收到蔣措發來的消息。

  蔣措︰【下班了嗎】

  寧思音︰【還沒】

  蔣措︰【我來接你】

  正好寧光啟那邊也談完了,方副總走之前友善地沖她點了點頭。

  秘書進來詢問︰“董事長,陸董那邊來電話,他剛剛下飛機,問您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晚飯。”

  寧光啟想了想道︰“今天就先不了。我和思音一塊吃個飯。”

  寧思音沒注意蔣措用的是“來”而不是“去”,給他回復︰【不用,我和爺爺吃飯】

  蔣氏,蔣乾州的辦公室里,蔣坤宇也在。

  一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站在辦公桌前,正從上午開始詳細匯報蔣措一整日在公司的情況。

  “蔣經理快十一點才來,讓我給他準備了毯子和枕頭,其他的沒要。他待在辦公室里一次都沒出來過,午飯是讓我從隔壁五星酒店給他定的,一個人點了五道菜,每道都只吃了幾口。早上拿過去給他的資料原封不動地放在桌子上,應該是壓根沒看。我中間觀察了幾次,他一整個下午都在睡覺,睡到四點半才醒,然後提前下班走了。”

  “提前半個小時下班?”蔣坤宇問,“他沒說去做什麼?”

  “說了,”年輕人遲疑了一下,“蔣經理說,他去接太太下班。”

  蔣坤宇和蔣乾州對視一眼。

  靜默片刻,蔣乾州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他還真是來混日子來了。左右人事部接觸不到核心業務,他待在那兒,對我們也沒什麼威脅。”蔣坤宇說。

  蔣乾州抽了口煙,沉吟道︰“沒有最好。”

  蔣坤宇背著手,不以為意地笑笑︰“沒想到老三還是個情種。”

第27章 我愛你

  “第一天上班, 怎麼樣,習慣嗎?”

  還是上次那家餐廳,寧光啟特地點了糖藕, 上菜的時候問她。

  寧思音上學時期很少被家長詢問課業, 沒想到長大了, 二十多歲了,反而體會到這種感覺。

  她如今在寧光啟面前比之前自在放松得多, 也敢說實話︰“不習慣。開會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剛搞明白這個,他們已經說下一個了。”

  寧光啟笑了笑︰“剛開始, 不習慣也是正常的,不著急, 慢慢來。秉堅能力強,做事穩妥,他來帶你,我是放心的,你跟著他多學學,看看他是怎麼處理的, 有什麼不明白就問, 不用不好意思。”

  寧思音吃著糖藕“嗯嗯”地應。

  寧光啟忽然咳嗽起來,她放下筷子走到他身後幫他順背。看嚴管家做多了, 已經會了。

  寧光啟咳了一陣緩過來,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我知道對你來說有點難,但是現在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只能用這種法子。思音啊, 不要讓我失望。”

  那麼大一個集團, 那麼多的業務容量, 學習起來工作量有多龐大, 可想而知。但寧光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來不及讓她從一點一滴打基礎學起,要在有限的時間里讓她最快速地成長,只能采取這種揠苗助長的方式。

  寧思音沉默了一會兒,乖乖說︰“我知道,我會用功的。”

  她對管理公司不見得有多大興趣,但她也知道,老頭兒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一生的成就如此之大,生活待他卻很殘忍,先是要他親眼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離去,又讓他在晚年送走兒子留下的唯一的孫子。賺了那麼多的錢,到老了卻總是眉頭緊鎖憂慮忡忡。

  寧思音對寧光啟的感情很復雜。

  做祖孫的時間不長,彼此甚至不算太了解,要說祖孫情深,那也不至于,但有時候老頭兒對她的疼愛,她能感受得到。

  ——這讓她漸漸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絲愧疚。

  老頭兒對她的期望太高,如果能讓他在活著的時候開心一點,努力一些好像也無妨。

  第二天寧思音來得很準時,沖嚴秉堅說了個“早”,便坐下來打開昨天未看完的文件。

  王秘書進來送咖啡,她瞟了一眼問︰“有茶嗎,我喜歡喝茶。”

  “有的,您想喝什麼茶?”

  寧思音想了想︰“等等,我問問。”

  她拿手機給蔣措發信息︰【你平時喝的是什麼茶】

  等了半個小時,不見蔣措回復。

  寧思音不禁腹誹,怎麼的,公司有漂亮小姑娘纏住他了,連微信都沒時間回她?

  嚴秉堅叫她去開會,她走到辦公室的時候剛好踫見端著木質托盤小心翼翼走過來的王秘書。托盤上放著一套茶具,正冒著帶有茶香的熱氣。

  “您要出去?”王秘書問。

  “開會。”寧思音瞟了眼茶,“裝備還挺全啊。”

  “啊,這套茶具是剛剛小三爺派人送過來的,一起送來的還有兩罐茶葉。”王秘書疑惑地問,“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

  消息不回,送得倒是挺快。

  寧思音問︰“什麼茶葉。”

  “西湖龍井。”王秘書說完又小聲道,“明前頭茶,我剛查了查,很貴的。”

  說這兩句話的功夫,茶香已經隨著熱氣鑽進寧思音的鼻子。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從鼻腔到肺腑都變得清新舒適了。

  “送一杯到會議室。”

  連著幾天,寧思音一直埋在資料堆里,看不完的文字像上學時做不完的試卷,讓人頭昏腦漲。她努力去跟嚴秉堅的進度,手邊常備著一杯龍井茶,喝多了感覺自己快變得跟蔣措一個味兒了。

  有天把資料帶回家晚上加班看,早上落在了家里,她走到半路又折返回來拿。

  匆匆忙忙上樓打開臥室的門,剛好撞見蔣措在換衣服。

  他的襯衣扣子只系了下面兩顆,極快而不經意的一瞥,寧思音好像無意之間看到了什麼東西。

  她的腳步立時頓住,視線嗖地一下重新轉過去,那里已經被襯衣遮擋住。

  “怎麼又回來了?”蔣措問。

  寧思音沒答他的問題,大步朝他走過去,然後刷拉一下,掀開他的襯衣下擺。

  蔣措垂眼看著她的動作,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專門跑回來,就是為了對我做這種事?”

  ……哪種事,不是就掀了一下衣服麼,說得那麼曖昧。

  寧思音全部注意力都在別處,騰不出嘴來回答。

  她直勾勾盯著蔣措的小腹——說起來可能讓人很難相信,結婚這麼些天,和蔣措同床共枕一起生活這麼些天,她其實從未看見過他衣服之下的身體。

  蔣措的腰正如她隔著衣服看到的那樣,又窄又薄。而她剛才也沒有看錯,他瘦削的腰上,真的有腹幾。

  不是熱愛健身的男人那種強健、甚至是夸張的小麥色腹幾,但確確實實存在,薄薄的一層,一格一格界限清晰,白皙又緊實。

  靠。

  說好的體弱多病呢?

  我以為你體弱無力,你他娘的竟然有腹幾?

  寧思音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你怎麼有腹幾?”她指著蔣措的肚子抬頭問她。

  蔣措淡定地將她的手拿開,繼續往上一顆一顆系上扣子,反問︰“我不應該有嗎?”

  “你身體這麼虛,怎麼會有。”寧思音說。

  蔣措的手指頓了一下,轉過來看著她︰“你應該知道,男人不能說虛。”

  寧思音換了個詞︰“你這麼瘦,怎麼會有腹幾?”

  “瘦的人不能有腹幾嗎?”蔣措又反問。

  也不是……

  寧思音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無處反駁。

  瘦的人就不能有腹幾嗎?——誰規定的。

  體弱多病的人就一定沒有腹幾嗎?——也不能這麼說。

  但她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

  剛結婚的時候新鮮感比較多,這幾天她沉浸于事業,關注隨之從蔣措身上移開了一些。大概是旁觀者清,此刻她才猛地意識到,蔣措這個病秧子的氣色,好像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差。

  雖然他的行動還是那麼遲緩又老態龍鐘……

  蔣措已經在她怔愣的狀態里穿好了襯衣,又套上他鐘愛的毛衫,將大衣搭在手臂上。

  寧思音的視線還在盯他的肚子。

  蔣措拿起她剛才想要去拿的文件,塞到她的懷里,氣定神閑的聲音帶著絲笑,慢聲說︰“回來可以慢慢看,現在該上班了。”

  寧思音的整個靈魂都受到了沖擊,導致到了公司看報表時,她控制不住地走神。

  “嚴總。”思緒被敲門聲驚飛,湯總監進來先沖她熱情一笑,“寧小姐還沒下班啊。哎對了,待會兒我們部門打算一起定日料,要不要幫您訂一份?那家日料味道很不錯的,就是遠了點,開車得四十多分鐘。我們部門那幾個女孩子特別喜歡吃,每次聚餐都要去,平常還隔三差五定個外賣……”

  “說你的正事。”嚴秉堅打斷他起了頭就看不見尾的廢話。

  湯總監清清嗓子,將拿在手里的文件遞上去︰“西陵國貿的招商計劃做好了,您過目一下。”

  嚴秉堅並未接︰“我說過,近段時間所有文件都要一式兩份。”

  湯總監沖寧思音抱歉一笑︰“哎對不住寧小姐,我忘了還有這一茬了。要不讓嚴總先看,我回去讓他們再打印一份給您送過來。”

  “要不你在這里等著,打個電話讓他們現在送過來。打印一份文件也用不了幾分鐘。”寧思音說,“我看資料慢,不然等下還要麻煩湯總監多講一遍呢。”

  湯總監下意識看向嚴秉堅,後者沒說話。

  他不免有點尷尬,收回手︰“那,那行,那我待會兒再過來一趟。”

  走之前他又沖寧思音笑了笑。

  寧思音回以標準化的一笑。

  跟她玩心眼兒呢,也不看看她是誰。

  她的心是篩子做的,那家伙,全是眼兒。

  但就她這麼多的心眼兒,竟然被蔣措給騙了——也不對,蔣措好像並沒有騙她,體弱多病命不久矣什麼的,都是她自己的听說和腦補,理論上,她是自己被自己給騙了。

  越想越窩火。

  不說是病秧子嗎?到底為什麼會有腹幾!

  一整天,寧思音都被這件事搞得心不在焉。

  好在她的接受能力還不算太差,下班之前,終于讓自己接受了蔣措這個病秧子竟然他娘的有腹幾這個現實。

  冷靜下來之後,她開始思考新的問題。

  蔣措真的像她以為的“體弱多病命不久矣”嗎?——她對此產生了一絲懷疑。

  晚飯前,寧思音坐在客廳逗狗,蔣二奶奶過來時,見她右手捂著胸口,好像有點難受的樣子。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胸口有點悶。”寧思音用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不知道怎麼了。”

  “最近總是加班,怕是累到了。”二奶奶說,“你也是,工作雖然重要,但用功也要有個度,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今天晚上記得早點休息,周末去慈濟做個檢查看看。”

  “好像是該體檢了。”寧思音說,“那我讓蔣措陪我一起去吧。對了,他上次體檢是什麼時候?要是久了,順便讓他也做個檢查好了。”

  “你們結婚之前,他剛做過一次檢查。”二奶奶說,“我給你約一下宋醫生,你到時別忘了。”

  慈濟是蔣氏旗下的私立醫院,看樣子宋醫生就是負責蔣家人體驗的醫生。

  寧思音點點頭應了。

  到了晚上休息的時候,寧思音躺在床上,半眯著眼幽幽地盯著從浴室走出來的蔣措。

  瞧那虛弱的步伐,瞧那瘦削的體型,誰能想到他會有腹幾?

  她目光灼灼,蔣措實在很難注意不到。

  他頓了頓,用肯定的語氣說︰“你好像對我的身體很感興趣。”

  ?

  “你誤會了,我只是對你的身體感到很驚嘆。”寧思音馬上躺下,把眼楮一閉,翻身面朝床邊,“晚安。”

  周六上午,寧思音準備出門時,蔣措問了句︰“要出去?”

  說謊容易穿幫,倒不如坦蕩點。寧思音說︰“我去醫院做個體檢。”

  “我陪你。”蔣措道。

  “不用了。”寧思音沖他微笑,“就是個體檢,我自己可以的。”

  蔣措也不堅持,溫柔道︰“那路上小心。”

  寧思音準時來到慈濟,宋醫生領著兩個小醫生已經在門口候著,親自帶她去做各項檢查。

  雖然別有目的,樣子還要是做足。

  全程VIP服務,除了檢查的醫生,一個人都沒踫上,足夠私密也足夠便捷。

  很快做完整套檢查,寧思音被領到宋醫生的辦公室。

  “好了,現在所有檢查都做完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體檢結果最快後天就可以出來,到時我讓人給您送到府上。”宋醫生說。

  “好,辛苦您。”寧思音說著,在沙發上坐著沒動。

  宋醫生見她慢條斯理地喝咖啡,沒有要走的意思,委婉地問︰“寧小姐,您還有其他事嗎?”

  寧思音放下咖啡,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端著豪門貴婦的微笑︰“宋醫生,我還有點事想咨詢你。”

  “您客氣了,有什麼我能為您做的?”

  “其實我這次來做檢查,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寧思音臉上出現一些恰到好處的羞澀,“不瞞你說,我和我老公最近打算備孕,所以先來做一個全面的檢查,看看我的身體狀況適不適合。”

  宋醫生馬上道︰“寧小姐您很年輕,身體各項機能正是鼎盛時期,現在備孕是很合適的時機。而且您看上去很健康,只要檢查結果出來沒什麼事,就沒問題。當然,一般都是沒問題的,您不要多慮。”

  “那我就放心了。”寧思音松了口氣,接著又道,“我想順便問問,我老公的身體狀況,合適嗎?”

  “小三爺……他的情況我不太了解。”宋醫生說。

  “他的體檢不是您負責的嗎?”

  宋醫生解釋道︰“啊,是這樣的,小三爺幼年有段時間經常生病,我們主任是他的主治醫生,對他的各方面情況比較了解,加上他的狀況比較特殊,所以後來他的檢查,一直都是我們主任親自負責的。”

  “這樣啊。”寧思音說。

  “不過這幾年小三爺的身體好多了,體檢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宋醫生又道。

  寧思音的表情似乎有些憂慮,幽幽嘆息著道︰“他現在是好多了,不過宋醫生你也知道,我老公體質比較虛弱,雖然現在精心養著,身體還好,但生孩子畢竟是件大事,我有點擔心,不知道他的身體能不能……”

  她適時地留了個空,宋醫生會意,明白她的擔憂,想了想道︰“我記得小三爺一個月前剛剛做過一次檢查,這樣,我把他的體檢報告找來看看,詳細情況再和您聊。如果需要的話,再請他來做一下更詳細的檢查。”

  寧思音露出感謝的表情︰“那就麻煩您了。”

  宋醫生連忙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您言重了。這都是我的分內之事,能為您分憂是我的榮幸。”

  寧思音走之前像是想起什麼︰“對了,這件事還要麻煩您幫我保密。”

  宋醫生露出一個“男人嘛,都懂的”笑容︰“您放心,我明白的。”

  寧思音不知道的是,她前腳拎著包從慈濟出來,在家里悠閑喝茶的蔣措便接到了一通電話。

  “三爺,剛剛太太來過了,想了解您的身體狀況。”沒等到他的詢問,對方便繼續說道︰“太太的理由是最近要備孕,想看看您的身體狀況適不適合生孩子。”

  蔣措在椅子上慢慢地挑起了眉。

  “備孕?”

  “是。”對面人問,“您希望我怎麼答復她?”

  蔣措意味不明地牽起唇角,“照實說就是。”

  作者有話說︰

  腹幾的錯別字是故意的,懂的都懂。

第28章 我愛你

  “神經衰弱?”

  寧思音第二次來到宋醫生辦公室, 拿到了蔣措的體檢報告。

  “神經衰弱”是一個說起來耳熟能詳,但也很難說得上了解的疾病。她甚至沒想到,蔣措的病竟然不是別的, 而是這個。

  “是的。神經衰弱屬于神經癥的一種, 長期處于緊張和高壓之下容易產生這種病癥。不過您放心, 三爺現在的情況已經比小時候好多了。”

  “小時候?”寧思音有些不解,“你是說, 他小時候就神經衰弱了?為什麼?”

  “具體原因我並不清楚,根據三爺的病歷, 他的這個病是從七歲開始患上的。最初的情況比較嚴重,存在情緒易激惹、睡眠障礙、肌緊張性頭痛等癥狀……”

  “等等。”寧思音打斷他抽象的專業學術解釋, “你剛才說,這種病是因為長期處于緊張和高壓的狀態才會得,七歲的小孩能有什麼高壓?”

  宋醫生露出抱歉的神色︰“對不起,寧小姐,具體情況我真的不了解。您想知道的話,可能需要當面問三爺了。”

  寧思音蹙著眉, 突然發覺, 蔣措好像有什麼自己並不知道的故事。

  見她不說話,安靜片刻, 宋醫生繼續道︰“不過您放心,三爺的癥狀已經好轉很多了,只是對聲、光之類的刺激仍然很敏感,所以對睡眠環境的要求比較高, 必須保持絕對安靜, 一點腳步聲可能就會把他吵醒。”

  寧思音有點驚訝︰“那他……”

  蔣措這麼敏感的嗎?

  怪不得三樓整層都用了隔音材料, 比其他地方都安靜得多。

  那他這段時間都是怎麼睡的?她雖然沒那麼吵鬧, 但絕不是一個多麼安靜的人,走路腳步並不輕,睡相也不好。

  “什麼?”

  寧思音搖搖頭︰“沒什麼。”

  宋醫生笑笑︰“除此之外,三爺的身體是沒有其他問題的,完全可以備孕。”

  寧思音的思緒還停留在蔣措七歲時到底經歷了什麼上,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

  她清清嗓子︰“我還有個問題。”

  “您說。”

  “他……”寧思音打磨了一下腹稿,讓自己的用詞盡可能委婉,語氣盡可能憂傷,“他的身體這麼差,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孩子出生呢?”

  宋醫生差點被嗆到,忙道︰“那肯定的!這個您放心,三爺只是因為幼年的病身體底子差了點,經過這些年的精心調養,已經好多了,別說親眼看到孩子出生了,只要好好將養,將來和您一起抱孫子都沒問題的。”

  ???

  寧思音的靈魂受到了第二次沖擊,懷疑是自己听錯,頭往前伸,甚至將耳朵轉向前方︰“你再說一遍?”

  宋醫生不明白自己實話實話有什麼問題,茫然地重復︰“我、我的意思是,三爺挺健康的,您不用擔心他會……”

  寧思音坐了回去。

  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听到老公身體健康不是應該很開心嗎,她這個反應和“開心”也完全不沾邊啊。宋醫生徹底給搞蒙了︰“……有什麼問題嗎?”

  寧思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

  “沒問題。”她說。

  “那……”宋醫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選了個肯定不會出錯的話題,“回去之後您二位就可以積極備孕了,備孕期間注意禁煙酒,飲食均衡,遠離輻射或污染源,另外,盡量不要服用任何藥物,如果身體有什麼不舒服需要服藥,可以隨時找我。”

  寧思音起身拿包,彬彬有禮地說︰“多謝。”

  然而,宋醫生並沒能從她的語氣中听出一絲絲的感激。

  蔣措下班回到家,平常一定第一時間來迎接的旺仔沒有出現。

  說明寧思音已經回來了。

  他將大衣脫下遞給佣人,上樓時踫見撲稜翅膀倉惶飛出來的鸚鵡,瞧見蔣措,它立刻落到他肩上,收起翅膀心有余悸似的︰“翻臉無情!可怕可怕!”

  蔣措走進臥室,便見寧思音抱著一只枕頭正要往外走。

  迎面相遇,她送給蔣措一個怎麼看怎麼陰森的微笑。

  蔣措瞥了眼衣帽間的換衣凳上的一堆衣服,視線重又落在她臉上。

  “在做什麼?”

  寧思音將枕頭夾在胳膊下面,另一只手抱起那一堆衣服,用非常體貼的語氣說︰“听說你有神經衰弱,只要有一丁點聲音就會睡不著,這段時間我在這里吵著你,都沒睡好吧。你應該早說嘛,我們分房睡,就不會吵到你了。”

  “為什麼要分房睡。”蔣措說。

  寧思音剛要張嘴,他又慢悠悠地說了句︰“娶了老婆不睡,豈不是很浪費。”

  寧思音︰“……”

  反正也不干別的,分開睡一起睡有什麼區別?

  “不浪費,這是為你的健康著想。你身體這——麼差,要是休息不好,病得更嚴重了可怎麼辦呀。”寧思音皮笑肉不笑。

  蔣措輕輕巧巧地一笑︰“宋醫生沒告訴你,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嗎。”

  寧思音頓了頓。

  他怎麼知道她找過宋醫生。

  蔣措抬腳慢慢走向她,“巧了,我也听說了一些事情。”他垂下眼,目光淺淺淡淡地落在她臉上,“听說,你很想要孩子?”

  寧思音本能地頭皮一緊。

  宋醫生和他聯系過?全都告訴他了?

  寧思音眼楮眯了眯,靠,這個宋醫生,也太沒有職業節操了吧。

  “我……”她卡了一下殼,然後繼續扯,“我是很想要孩子啦,不過你的身體這麼虛弱,又沒什麼力氣……”

  “雖然我身體虛弱,沒什麼力氣,但既然你想要孩子,我還是可以配合的。”蔣措說。

  配合你妹!

  原本想暗諷一下,反而叫他順桿子往上爬,現在寧思音听到“虛弱”這兩個字都上火,這個詞在他這兒都有新定義了。

  裝!你繼續裝!

  “要孩子是大事,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她睜著一雙干淨無辜的眼楮,賢妻良母地說,“千萬不要勉強你自己,好好養身體,等你有力氣了我們再來。”

  蔣措伸手將枕頭從她懷里抽掉,又將那團衣服拿走,笑著看著她說︰“不用擔心,生孩子的力氣我還是有的。”

  “……”

  媽的,比不要臉還是他更勝一籌。

  他掌心輕輕扣住了她的手腕,寧思音頭皮一炸,四肢僵硬地想往後退。

  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蔣措幾乎從來不主動與她發生肢體接觸,有時雖然嘴上貧,他的舉止一直都很紳士。每天同床共枕也沒觸踫過她——當然,寧思音一直把這歸為他不行。

  他突然動手,搞得她有點慌。

  蔣措的手比她涼,分明沒怎麼用力,握住她手腕卻讓她有種插翅難逃的感覺。

  眼看生孩子這茬是過不去了,她頭頂又開始往外冒熱氣。病急亂投醫隨口說︰“我今天累了。”

  “累了?”蔣措挑眉。

  寧思音義正辭嚴點頭︰“今天公司特別忙,一下午都在開會,我都快累死了。”她說著配合一個大呵欠,邁著鎮定的步伐走向床,衣服都沒換就鑽進被窩蓋上被子。“哎呀困死了,多一秒我都撐不住了,我要睡覺了,晚安!”

  蔣措好像笑了一聲︰“現在還不到七點,你要睡覺?”

  寧思音堅定地閉著眼︰“怎麼了,你有意見?”

  “沒有。”蔣措道。

  寧思音剛在心里冷哼完,又听到他慢悠悠地說︰“明天再說。”

  “……”

  她決定明天通宵加班。

  隔天一大早寧思音連早飯都沒吃,早早溜去公司。

  生活的打擊是一個接著一個,搞得她腦子有點亂了。

  說好的——好吧,蔣措也沒跟她說好,都是她自己打的小算盤,落空了能怪得了誰——體弱多病治好了;命不久矣泡湯了。繼承遺產寧思音是不指望了,反正就是個露水夫妻,蔣措活到多少歲跟她並沒有太長遠的關系,只要到時候能按計劃順利踹掉他就行了。

  生孩子?那不可能。

  理通這些,她也就不慌了,到了點拿上資料去開會。

  今天有一個重要會議,是關于光啟與蔣氏合作的經開區項目。這段時間,寧思音已經將相關資料都看得差不多了。

  她慢慢進入節奏,已經能跟上嚴秉堅的步調,對一些方案或事情做出適當的評價,寧光啟對她的進步很欣慰。

  但誰都沒想到,今天的會議上寧光啟會突然宣布大動作。

  “秉堅,從今天開始,經開區的項目就讓思音來做吧。你把手頭上的事情交接給她,輔助她來完成這個項目。”

  會議室立時嘩然。

  嚴秉堅面色無異地應下︰“好。”

  他沒有意見,其他人的意見可不少。

  湯總監首先提出異議︰“董事長,您這個決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寧小姐來公司不久,業務還不是很熟悉,讓她負責這麼重要的項目是不是太早了?經開區的項目是我們集團未來這幾年的重中之重,不能兒戲。”

  “小湯說的是。”一位董事蹙眉道,“思音畢竟年紀還小,剛參加工作,你上來就給她這麼重大的項目,她應付不來。老寧,我知道你想歷練她,不過也不能操之過急。”

  其他人紛紛附和。

  寧光啟什麼性格,寧思音是清楚的,說一不二。

  在場的人除了嚴秉堅本人沒有表態,對他的命令無條件服從,其他所有人都反對這個決定。

  就連寧思音本人,都覺得爺爺這個決定確實不夠穩妥。

  寧光啟做事獨斷專行慣了,也正是由于他的強硬作風,光啟的權利才一直牢牢握在他一個人手上。他決定的事沒有人能夠改變,以前不會,現在在這件事上,更不可能會妥協。

  “我的孫女,我知道她的能力,她能做好。”寧光啟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光啟和蔣氏的分歧已經卡了一段時間了,你們有任何人能夠解決嗎?”

  會議室鴉雀無聲。

  “思音現在的身份,和蔣家的溝通事半功倍,讓她負責是最合適的。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們需要做的是全力輔佐她做好這個項目。散會吧。”

  寧思音跟在爺爺身後離開,門關上之前,听到會議室其他人的抱怨︰

  “董事長這個決定太草率了!”

  “是啊,寧思音才來多久,一個項目都沒做過,董事長竟然敢把經開區交給她來做。”

  “秦董,您還是勸勸董事長吧,他一意孤行……”

  寧思音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像一座山,壓在她背上。

  電梯里,寧光啟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同于會議上的嚴厲,問她︰“有壓力了?”

  寧思音點頭︰“爺爺,你是不是對你的孫女太盲目自信了?”

  “你是我的孫女,能差到哪兒去。”寧光啟說,“有壓力就好好做,做出個樣子來,讓他們知道,我寧光啟的眼光沒錯。”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公司搞垮嗎?”每一道不信任的目光,和寧光啟斬釘截鐵的態度交相在她眼前播放,寧思音有點頭大。

  老頭兒似乎是不屑,哼笑一聲︰“你爺爺奮斗了一輩子,你三兩下就想搞垮,這就不是盲目自信了?”

  行。

  寧思音給他一個大拇指︰“既然你這麼自信,我搞不垮你的事業,那我就讓我看看我的能耐。”

  下班遇上湯總監,他和平常一樣的笑臉,若無其事地跟寧思音打招呼︰“噯,您忙完了?”

  仿佛會上第一個帶頭反對的人不是他。

  寧思音點了下頭,正要從他面前走過,湯總監忙又叫住她,跟在她身後說著︰“寧小姐,晚上有什麼安排嗎?我們正打算出去玩玩,您也一起來吧。正好都是經開區項目上的人,您馬上要接手這個項目了,提前跟大家熟絡熟絡,方便以後工作。”

  出去玩,意味著不用回家面對蔣措。

  寧思音當即對他展露一個親切有加、心無芥蒂的微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啊。”

  蔣家小三爺來人事部有段時間了,起初人事部人人自危,擔心這位傳說最得寵的小三爺是個難伺候的主兒,沒事找事給他們添麻煩。听說從小還身體不好,萬一在公司出點什麼事兒,那他們全員可是吃不了得兜著走了。

  好好一個清閑的養老部門,因為空降的蔣經理如臨大敵,每天戰戰兢兢,像供皇帝似的供著,不敢輕易往跟前湊。

  不過這些天下來,大家也都慢慢發現了小三爺的真面目,那叫一個懶惰……不對,是佛系。

  對他們部門的一切日常工作完全不過問,需要他簽字的東西只需攤開擺在他面前即可。每天遲到早退,喜歡在辦公室泡茶養花,時不時睡個午覺,偶爾練練字,定時提前下班去遙遠的光啟接媳婦。

  ——這位真是掛個閑職養老來的。

  除此之外,他為人相當和氣,還蠻好相處。

  是以這天臨下班之前,副經理梁雨溪壯著膽子敲響了經理辦公室的門。

  四點半,剛剛午覺醒來的蔣經理喝完茶練完字,正要準備下班呢。

  剛剛寫完一遍的千字文鋪陳在辦公桌上,字體頗有風骨。

  梁雨溪帶著拘謹的微笑︰“蔣經理。”

  “有什麼需要我簽字?”

  “不是。今天是我們部門聚餐的日子,大家下班之後一起吃個飯,喝喝酒唱唱k什麼的,您要不要一起來啊?”

  蔣措的目光投過來。

  他這個人總是淡淡的,平靜悠閑,明明是一個看起來和風細雨的人,但不知為何梁雨溪有些緊張,怕他誤會自己有什麼意圖,趕緊補充一句︰“對了,部長也會去的,她今天出差回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您要來嗎?”

  蔣措收回目光,將千字文折起來,慢條斯理地道︰“好啊。”

第29章 我愛你

  富麗公館。

  寧思音頭回來這種金碧輝煌紙醉金迷的地方, 會所修建得很氣派,進門起看見的所有男性工作人員都著統一的紫色馬甲西褲制服,女人則都穿旗袍, 身材姣好姿容美麗, 一顰一笑端莊得體, 仿佛全是禮儀小姐出身。

  這樣的地方別說男人,就是女人來了心情也愉快。

  經理跟湯總監是老熟人, 親自等在門口迎接,一見寧思音便殷勤地湊上來︰“寧小姐!今天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呀, 這一下子讓我們會所都蓬蓽生輝了。”

  這人長得賊眉鼠眼,寧思音不大喜歡, 只是微微一笑,沒理會他伸過來的手。經理也不介意,一口一個寧小姐親熱得很,一邊把人領往包廂,一邊獻媚地回身與她說話。

  “湯總一說您要來,我趕緊就把最好的包廂給您騰了出來。您可是我們的貴客, 千萬不能怠慢的。寧小姐您第一回 來, 我這對您的口味不甚了解,您想吃什麼想喝什麼, 或者有什麼需要我做的,盡管吩咐,我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讓您今天玩得滿意, 玩得高興!”

  寧思音正上著樓梯, 轉彎時余光瞥見什麼, 回頭望去。

  大堂進來一撥人, 每個人都穿著職業套裝,看著像是附近哪個公司的白領,下班之後來消遣,一幫人有說有笑地走進門來。

  吸引寧思音注意的是里面一個慢慢吞吞的身影,千年老烏龜似的步速,跟蔣措一模一樣。

  她定楮一看,巧了,還真是蔣措那只老烏龜。

   !老年人也來這種地方娛樂?

  蔣措的氣質過于與眾不同,走在人群的最後面,單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掛著他的大衣,步子邁得漫不經心。

  他身邊並肩走著一個年輕女人,看著不過二十來歲,雖然不是大美人,但也稱得上溫婉秀麗。那女人不知在與他說著什麼,視線幾乎沒從他身上挪開過。

  蔣措雖沒搭腔,卻看上去在听,並且對那人並不抵觸。

  寧思音眯著眼楮舔了舔牙。

  喲呵,昨天還拉著她要一起生孩子呢,今天就跟別的女人出雙入對了?

  在蔣措的視線投過來之前,她抬腳上了二樓。

  經理親自將他們送入包廂,湯總監顯然是這里的常客,還是一個“大客戶”,他們剛坐下,服務生便推車進來,各式各樣的酒就上了滿滿一桌。經理還帶來幾個身段頗好的女孩,穿得清清涼涼,露著白生生的大長腿,小鳥依人地坐到幾個男人身邊。

  男人的喜好不難猜,不管多少歲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倒是這位小公主……

  江湖沒有她的足跡,不了解她的性格,一時半會也摸不出喜好,經理不敢貿然來花的,只叫了兩個看著干淨帥氣的小男生,朝兩人一遞眼色,兩個小男生便听話地走到寧思音身邊,一個半跪在桌邊,倒好酒乖順地雙手遞給她;一個剝了顆葡萄喂給她。

  寧思音有些心不在焉,瞧見兩人一左一右這伺候皇帝的姿態,挑了下眉。

  經理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她。

  寧思音瞥了眼兩人。左邊那個頭發長些,沒染什麼花紅柳綠的顏色,黑發干淨清爽,身材也更清瘦一些。

  不過長得比起蔣措實在差得遠。

  其實蔣措在外面找不找女人,不是她應該在意的問題。

  就像白天她剛剛說服自己的那樣,反正露水夫妻,遲早有一天她要踹掉蔣措的。聯姻嘛,本來就不是因為感情結合的,這個圈子里各玩各的夫妻不少,雙方互不干涉,反而能保持一種平衡。

  何況她和蔣措這種……就別苛求人家還要保持忠誠了吧。

  寧思音一邊這樣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邊冷哼著伸手接了另一個人的酒,冷酷地說︰“我不喜歡吃葡萄。”

  露水歸露水,她就是不爽。

  在會所能當上經理的,哪個不是人精,經理有什麼不懂的,使了個眼色叫那個黑發的小帥哥走了。

  留下來的帥哥作為被選中的幸運兒,立刻往她跟前湊了湊,想挑起一個話題︰“寧小姐,第一次來玩吧。”

  “看得出來嗎?”寧思音像個皇帝似的坐著。

  “看得出來。您和他們的氣質都不一樣。”

  “是嗎。我什麼氣質?”

  “您啊,高雅,清貴,像白玫瑰,沒有他們身上那種世俗的腐敗,還有爛銅臭味。他們只看重錢,為錢賣命,圍著錢轉,您不一樣。”

  對她的評價挺高啊。

  可惜寧思音對這個角度的吹捧免疫,她挑挑眉說︰“我也看重錢,為錢賣命,圍著錢轉。”

  小帥哥似乎覺得她的話很好笑︰“是錢圍著您轉才對。”

  這句話寧思音很滿意︰“嘴挺甜啊。”

  小帥哥覺得自己拍對了馬屁,想再往上套套近乎,于是開始下一個關于興趣愛好的話題。

  “寧小姐,您平時都喜歡做什麼呢?”

  “平時啊。”寧思音說,“喝茶,下棋,練字,養花。”

  小帥哥露出贊嘆和崇拜的表情︰“您的愛好果然都很高雅。”

  “是吧。”寧思音喝了口酒,“我吹牛的。”

  小帥哥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接著竟然笑起來︰“寧小姐,您真幽默。”

  寧思音有些好奇︰“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能找到角度夸。”

  “為您服務就是我的工作,只要您開心,我就可以。”小帥哥用甜蜜的語氣說。

  瞧瞧人家這職業態度!

  在其位,盡其事,蔣措是她的老公,那當然需要對她保持忠誠。至少在他們的婚姻期間,他必須忠誠。她自己可以做到,蔣措為什麼不能?

  長久不長久的,反正她不喜歡戴綠帽子。

  忽然啪地——一聲,包廂里安靜了一瞬。

  寧思音將杯子放到桌子上站起來往外走。伺候她的小帥哥趕忙隨之起身︰“寧小姐要去洗手間”

  她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讓他別跟著︰“去抓奸。”

  “抓什麼?”小帥哥以為自己听錯,但寧思音並沒有再理會,邁著威風凜凜的步伐走出去。

  男人們熱衷拼酒游戲,女人或聚在一起聊八卦,或參與到玩樂當眾。

  同事公事多年彼此都很熟悉,在一起玩得很放松也很熱鬧。

  包廂門推開,一幫人的視線聚集過去,幾個人高興地吆喝起來︰“部長!”

  “你可算來了,再晚一會兒我們都喝完了。”

  “你這會兒才來,是來給我們結賬的嗎?”

  人事部的梁部長今年剛過五十,齊耳短發,微胖身材,一看面相就是個和善的老好人。因為平日沒領導架子,特別好相處,這些職員在她面前都比較放得開,說話也放肆。

  梁部長聞言道︰“行,今天我請客。”

  眾人立時歡呼起哄起來︰“部長萬歲!”

  “還是我們部長最好了!”

  梁部長笑著任大家鬧,目光觸及獨自安靜坐在角落的蔣措時,頓了頓。

  她被大家哄著勸了幾杯酒,又被拉著坐跟他們玩起了桌游。中間有電話打來,她離開包廂到走廊上去接,幾分鐘後掛斷電話,轉過身看到身後的牆邊立著一個侍應生,向她略略一鞠躬︰“梁部長,三爺有請。”

  天花板的線燈將走廊照成暖色調,梁部長的眼中有過片刻的猶豫和掙扎,最後還是跟著他朝隔壁的房間走去。

  隔壁的格局與他們包廂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沒有絲毫的吵鬧與噪聲,穿著白色毛衣的男人不動聲色坐在沙發中央,讓整個空間都和他一起靜下來。

  桌子上放著兩杯茶,裊裊飄出熱氣,一杯在他面前,一杯放在另一側。

  看上去,已經在等她一段時間。

  梁部長走上前,遲疑。

  “坐。”蔣措說。

  梁部長便在茶杯旁的座位坐下,想要問蔣措找她來所為何事,然而話到嘴邊,卻被從心底升起的無法遏制的感慨臨時替換。

  “好多年沒見您了,您……您現在身體還好嗎?”

  “比上次見你的時候差了點,比最差的時候,好很多。”

  他的話緩慢而平靜,梁部長听完卻惋嘆一聲︰“方總……听說方總去世之後,您大病過一場,其實我一直想去看望您的。”

  梁部長曾經是他母親的秘書,對他不過是因為上司的孩子有所接觸,上司去世之後疏遠,人之常情。

  但她卻露出慚愧之色︰“方總在世的時候,經常帶您來公司,她忙的時候,還讓我幫忙照顧過您,我……我應該去看看您的。”

  “沒關系。”蔣措輕聲說,“你只是和我見過幾次,不必道歉。”

  梁部長搖搖頭,“不,我應該道歉。方總當時走得太突然,我被放了一個長假,之後就調到人事部,沒顧得上關注您的情況,後來才听說您病了……”

  蔣措沒有說話,目光靜靜落在茶杯上空拂動的霧氣。

  也許是突然提起去世多年的故人令她心緒波動,梁部長的聲音听起來有點哽咽︰“方總的去世實在太突然了,她平時身體很健康,沒有一點征兆,怎麼就會突然……突然沒了呢?”

  蔣措緩慢地問︰“你每天在她身邊,對她很了解。她的心髒,有問題嗎?”

  “沒有,方總的心髒沒有任何問題……”梁部長急促地回答又急促地斷掉。她知道這種話不應該說,因為通向的結論太重,她承擔不起。

  然而無論她經歷了怎樣的內心斗爭,似乎都並未引起蔣措的波動。

  他依然保持著散漫的姿勢,在她的沉默中平靜地坐著。

  除了梁雨溪,沒人留意或者說在意蔣措和梁部長短暫的離開。

  兩人是一前一後回來的,梁部長的樣子和離開之前很不同,梁雨溪打量她的神色︰“媽,你怎麼了?你和蔣經理在外面說話了?”

  梁部長敷衍地笑笑︰“沒事,我打完電話踫見三爺,聊了兩句。你玩你的。”

  梁雨溪又坐到蔣措身邊,倒了一杯酒給他︰“這個是我剛特地要的酒,度數不高,我覺得很好喝,你要不要試試?”

  突然不知誰喊了聲︰“寧小姐來了!”

  正喧鬧造作的包廂安靜下來,寧思音從打開的門走進來。

  她的五官太單純干淨,總有幾分無辜的稚嫩感,看上去沒有攻擊性。不過此刻身上的白襯衣和黑色直筒褲,十分簡單的裝束,反而給她增加了幾分事業女強人的颯。

  寧思音微微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听經理說你們也在,過來打個招呼,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不打擾不打擾,您請進。”

  “蔣經理在那兒呢。”

  寧思音得體地回應著大家的熱情,走到蔣措身邊來。

  眾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就在這時,在十多雙眼楮的注視下,她笑眯眯地沖坐在沙發上的蔣措叫了一聲︰

  “老公啊。”

  要多甜,有多甜,黏膩得能拉出絲來。

  後面有人喔喔喔地起哄。

  蔣措只是坐在那里看著她,眼楮里浮上一層淺淺的若有似無的笑意,慢條斯理地應︰“老婆。”

  還挺配合。

  寧思音的氣兒順了一點,挨著他的腿坐到他身旁。

  “一天沒見了,老公你想不想我啊?”她拿一雙含情脈脈的眼楮望著他。

  蔣措很上道,沒用她暗示就選擇了正確答案︰“想。”

  “有多想?”她又問了。

  蔣措略作思考,回答︰“比你想我多一點。”

  這個答案只能得六十分,不過也及格了,寧思音拉滿了秀恩愛的效果,這才不經意一般將視線投向坐在蔣措另一側地梁雨溪。

  她溫柔大方地一笑︰“你好,你是我老公的同事吧。”

  “寧小姐你好。”梁雨溪矜持地笑笑。

  “不用這麼客氣,你叫我思音就好了。”離開金楚楚太久,寧思音的綠茶技能無處施展,現在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我老公身體很虛弱,體力也不好,受不了一丁點勞累,什麼重活兒都干不了,累到了就容易吐血,以後還要麻煩你們多多關照。”

  梁雨溪有些驚訝地看看蔣措。雖然知道這位小三爺身體不太好,但也沒覺得有她說得那麼弱啊。

  “啊,好,我們部門沒有什麼重活兒的,您不用擔心。”

  蔣措在寧思音的嘴里完全變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竟也不反駁。

  只是用只有寧思音能听到的聲音問︰“專程過來抹黑我的?”

  寧思音與他並肩而坐,看上去像小兩口黏黏糊糊地依偎在一起。

  事實上是她湊在蔣措耳邊,皮笑肉不笑地從幾乎不動的嘴皮子中間吐出一句︰“抹黑?我怎麼抹黑了?這不是你一直在我面前裝的樣子嗎?怎麼了,讓美女知道你體力不行,不開心啊?”

  蔣措挑了下眉。

  他先是意味不明盯著寧思音,幾秒後掃了梁雨溪一眼,收回視線的同時嘴角勾起。

  他沒說話,寧思音卻看那個笑很不順眼。

  “你笑什麼?”

  “覺得很有趣。”蔣措說。

  有趣?那個女人是長得像西瓜嗎,看一眼就覺得有趣?

  寧思音眯了眯眼楮,扯出一個陰惻惻的冷笑︰“這麼有趣,要不我幫你叫過來,你再聊兩句?”

  “你希望的話,可以。”蔣措說。

  ⺪。

  寧思音咬住了後槽牙。

  這個臭不要臉的老烏龜,她人在這兒呢,他就想跟美女熱乎,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咯?她倒要看看,當著她的面他想聊什麼東西。

  寧思音支起頭朝向另一邊的梁雨溪,張口正要叫人,下巴忽然被蔣措的手指捏住,將她的臉轉了一個角度。

  于是她被動面向了蔣措,因為剛才越過他探頭的姿勢,此刻她和蔣措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個拳頭。

  她猝不及防撞上蔣措的目光,那雙眼彎著一個微小的弧度。

  寧思音還沒反應過來,蔣措微微向前,吻了她。

  作者有話說︰

  有老婆了不起哦。

  ————

  說件事哦,從今天開始,每周一二三五六更新,周四周日休息。

  我這個人有個改不掉的毛病,每天碼多少字就會發多少字,存不住,上了年紀之後雞血就不夠了,這個時間表勞逸結合,我比較能夠堅持工作。不過大家可以放心,每一次都會盡量多寫點字數的。

第30章 我愛你

  寧思音從小對偶像劇就不怎麼感冒, 比起那些不痛不癢的愛情故事,她反而更喜歡看抱錯孩子之類的狗血家庭倫理劇。

  初中時有一部很流行的偶像劇,女主角一心只愛一貧如洗但英俊帥氣的男主角, 對有錢男配的追求不屑一顧。寧思音覺得這個女的腦殼多少有點問題。

  沉迷于感人肺腑愛情故事的同學說她沒有浪漫細胞, 寧思音心想, 浪漫有什麼用?什麼愛情不愛情的,能當飯吃嗎。

  她不稀罕所謂的浪漫細胞, 如果可以的話,她倒是希望自己能擁有一些有錢細胞。

  浪漫。

  romantic。

  這個詞在寧思音眼中跟廢品沒有區別——嚴謹來講, 還是有一點的,廢品至少能賣錢。

  但被蔣措毫無預兆的吻搞得愣住, 她呆了半晌,腦子里第一個冒出來的竟然是她當時看到毫無波動的,男女主角第一次接吻的畫面。

  這個時候通常鏡頭會被拉長,時間會變得很慢,攝像機會圍著兩個人轉圈圈。

  周遭鬧哄哄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寧思音的耳邊變得很安靜, 觸覺變得很靈敏。

  她听到蔣措非常輕的呼吸。

  感覺到嘴唇上非常軟的觸踫。

  她想起婚禮那天蔣措隔著頭紗親吻她, 很短暫的一下。

  但今天不一樣。

  蔣措的吻停留在她唇上,輕柔的細膩的輾轉、摩挲, 接著唇瓣被輕輕地含住。寧思音的臉轟地一下燒起來,她一個激靈往後撤開,從怔愣中清醒了。

  離開蔣措的一剎那,所有的聲音又一下子都回來了。

  她頭皮有點麻, 眼楮動了動。她和蔣措靠得太近了, 這個距離讓她的視野範圍只能局限于他的眉眼之間, 離近了看漆黑的瞳孔上有她的影子。

  寧思音咽了咽口水。

  這雙眼楮真的很漂亮。

  蔣措的目光向下垂落, 扣她下巴的手未松,拇指卻向上抬,緩緩拂過下唇。

  寧思音只覺得胸腔里跟滾了一鍋開水似的,熱氣蒸騰順著血管往上走,燻得她整個腦袋發熱。

  她腦子沒反應過來,手先條件反射地揮起來,啪地一下,把蔣措的手拿開。

  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反應這麼激烈,甚至擔心蔣措的骨頭太脆,會不不會被她這一爪子給拍骨折。

  拿掉之後又不知道說什麼,就那麼抓著他頓在那兒。

  不知是那一下太過響亮,還是剛才他們親上的時候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寧思音後知後覺地發現一雙雙眼楮都在看著他們。

  正常的夫妻好像不應該這樣,親親嘴而已,她反應過激好像要干架。

  寧思音抓著蔣措的手,思考該怎麼補救。

  蔣措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隨後手腕輕翻,不知道怎麼地就一下反將她的手扣住了。

  他掌心握住她,很自然地交扣,放在自己腿上。

  在外人看起來不過是小兩口打打鬧鬧親親熱熱,于是周圍盯著的目光漸漸挪開。

  寧思音的手在發熱,慢慢地將蔣措總是涼絲絲的手也染得熱起來。她手心開始冒汗,沉默無言地坐了一會兒,見沒人注意輕輕掙了一下,將手從他手心抽出來。

  她不動聲色地用左手搓了一下右手,低聲質問︰“你親我干嘛?”

  “親自己的老婆,應該不需要解釋。”蔣措的理由理直氣壯。寧思音磨了磨牙,剛要說話,見他又輕輕勾起唇角。“如果你想要解釋,因為我見色起意,想親就親了。”

  “……”

  您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寧思音的耳朵尖兒有點紅,她並不知道,擺出一個冷酷的表情︰“別以為犧牲點美色就可以蒙混過關,回家再跟你算賬。”

  說完起身,對眾人微微一笑︰“我先回去了,你們玩得開心。”

  像來時一樣優雅得體地離開。

  回到包廂,寧思音臉上的熱度才終于回到正常水平。

  她抱著手臂往沙發上一坐,耳邊吵吵嚷嚷,眼前卻不斷地閃現方才的畫面。

  緩慢細膩的摩擦,從頭皮擴散的微電流……那種發麻的感覺揮之不去。

  蔣措到底什麼意思?她越想越來氣。

  一邊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一邊還想和她親嘴生孩子,咋地,想坐享齊人之福啊?也不看看你小身板hold不hold得住。

  她雖然不相信什麼狗屁愛情,但人最起碼要有契約精神,既然結了婚,不跟別的男男女女搞外遇是基本原則。

  寧思音打定主意,晚上回去必須要好好警告警告蔣措。

  “寧小姐去哪了,去那麼久?我還以為是我們這烏煙瘴氣不上台面的東西嚇到您了,先回家了呢。”湯總監拿著酒走過來,哈哈笑道,“以後經開區的項目就由您統領了,我敬您一杯,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寧思音心思不在,壓根沒注意他說了什麼,隨口應付兩句,見他敬酒就喝了。這酒味道還不錯,喝著還算甘甜爽口。

  另外兩個高管也陸續過來,紛紛向她敬酒,說起項目上的事。寧思音也給面子,都喝了。

  她沒怎麼喝過酒,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淺,也不知道有個詞叫做後勁兒。

  其實總共沒有幾杯,湯總監正滔滔不絕地說話,她忽然就開始覺得暈了。

  眼前的東西開始重影,湯總監一個人長了兩顆頭。

  被經理帶過來的小帥哥最先注意到她的狀態,把她扶到沙發上休息。

  湯總監可不敢讓小公主在他手里出什麼事,原本今天顧忌著她在,玩得也放不開,沒什麼意思,干脆散場,找人送她回去。

  一幫人已經喝得七七八八,男人有的真醉有的借醉,摟著年輕漂亮的“公主”往外走。

  包廂門打開,外面不知誰忽然“喲”了一聲︰“這不是小三爺嘛。”

  寧思音暈暈乎乎被扶了起來,聞聲抬頭。

  蔣措站在門外,手插在口袋里,視線漫不經心越過一幫酒氣燻天的男人望向她。

  那些沒醉的見了他趕忙上去攀談,醉了的也醒了幾分,蔣措老神在在站在那兒,沒給什麼反應。

  她老公長得真好看啊。

  尤其是站在那一堆牛頭馬面的男人中間。

  寧思音眼楮瞅著蔣措就挪不開了,听到身邊一聲︰“那位就是小三爺啊。”

  小帥哥站在她的旁邊攙扶她,幫她拿著外套。

  “我老公!帥不帥?”寧思音驕傲地說。

  接著又想起幾個小時之前的吻,腦袋一熱,感覺酒勁兒忽然更上頭了。

  小帥哥真心實意地附和︰“是很帥。”

  “可惜不行。”寧思音咂咂嘴。

  小帥哥︰?

  是他理解的那個不行嗎?

  寧思音往外走,腳步用虛浮已經不足以形容,仿佛是新安裝的假肢,還裝反了,左腳當右腳使。

  小帥哥緊緊攙扶她,看她要倒便撈了一下,環住她的肩。

  蔣措站在原地,視線瞥過他。

  小帥哥愣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那個平淡的眼神里頭有些微冷意閃過。

  沒見過蔣三爺,也听說過來頭。在甦城只要沾上“蔣”字,就意味著不要惹。

  走到跟前,他恭恭敬敬地低頭︰“三爺。”

  蔣措伸手拿了寧思音的衣服,又從他手中接過人,單手攬上她的腰。

  寧思音只覺得被他踫到的地方一癢,反射性抖了一下。

  蔣措垂眼看她,她正上頭呢,扒著蔣措的肩膀,指著他問旁邊的湯總監︰“認識嗎?我老公!”

  湯總監笑得諂媚︰“認識認識,久仰小三爺大……”

  沒等他的馬屁拍完,寧思音好像很不滿意他的答案,白了他一眼,接著沖其他人喊︰“來,給你們都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

  “想認識嗎?”她也不知道在問誰,問完自己伸著一根手指搖了搖,“不可以!”

  湯總監︰“……”

  知道你有老公了,不用這麼顯擺。

  蔣措眼楮彎了那麼一點不易發覺的弧度,捉住她那根手指放下,又扣住她後頸,將她的臉按到懷里。

  “慢走。”他對其他人說。

  清清淡淡,趕人意味卻濃。

  趕過來的經理送走各位,又殷勤地問︰“三爺,需要叫個人幫忙嗎?”

  蔣措低著頭沒理會,因為懷里的醉鬼正揪著他的衣領子鼻子一聳一聳地在聞。越聞越靠近,狗鼻子往他頸窩鑽。

  經理瞧見這幅情態趕忙識趣地撤了,但經理之所以是經理,業務嗅覺厲害得很,走之前不忘貼心地提醒︰“樓上有休息的房間,三爺要是需要,隨時叫我。”

  人都走了,蔣措捏住寧思音的耳朵,將她往外拉開。

  她還不肯,重新湊回去。蔣措又扯了一下,扯不開。

  寧思音也不嫌耳朵疼,扒在他身上仿佛一個吸食人類精氣的妖精,邊吸邊說︰“你好香啊……你是不是每天用茶葉洗澡……把你泡了能喝嗎?”

  蔣措停了停,松開她的耳朵,卻屈指彈了一下紅透的耳垂。

  “你自找的。”

  寧思音頭暈得厲害,上車之後腦袋就一直是混沌的,因為喝多有些反胃,蔣措將她的椅子放得很低,躺下來舒服多了。

  車開到蔣家,蔣措將她抱下車,抱進門。

  有佣人听到車聲出來,瞧見他懷里抱著人愣了愣︰“三奶奶這是怎麼了?”

  “睡著了。”蔣措低聲道。

  佣人忙上前來想要幫忙︰“我、我來吧……”

  對上蔣措的眼神,忙閉嘴退開。

  寧思音原本像條昏迷的咸魚一樣躺在他懷里,某一下驀然醒來,偏頭往下瞅瞅,又扭回來往蔣措的臉色瞅瞅。

  來回瞅了三遍,她一臉懷疑地說︰“你在抱我嗎?”

  “你這麼虛,怎麼抱得動我?”

  蔣措垂眸睨她一眼,抱著她走進臥室︰“虛不虛,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可能是到了特定的環境,喚醒特定的記憶就不需要什麼難度,寧思音混沌的大腦立刻想起昨天未完成的生孩子大業。

  她當機立斷把眼楮一閉,假裝睡著了。

  蔣措也沒拆穿她,將她放到床上,轉身脫下外套進了浴室。

  寧思音躺在床上,也許是在路上睡飽了,這會兒她的腦子很亢奮,各種情景翻來覆去地播放,一點睡意都培養不出來。

  翻了一會兒,播放到蔣措和一個女人並肩而行。

  這個畫面在寧思音的大腦屬于不能過審內容,她當即就被刺激得怒火上頭,騰地一下坐起來,下床氣勢洶洶地去找蔣措理論。

  蔣措沒有鎖浴室門的習慣,被寧思音轟地一下踹開時,他正在解襯衣的扣子。

  寧思音抬腳就往里進,因為假肢還沒用習慣還被絆了一下,蔣措伸手扶住她才站穩。

  她半眯眼楮,食指點啊點,戳到他的鼻梁上︰“你不干淨了。”

  蔣措低眉看看她的手指,沒說話,也沒動。

  “男人就應該安分守己,結了婚還出去勾搭別的女人,就是壞男人。你又不行,還想勾三搭四泡妞兒,自己心里沒點數啊。”

  蔣措還是沒說話,挑眉看著她。

  “我警告你哈,你給我老實一點,不許給我戴綠帽子,我不喜歡那玩意兒。”

  蔣措捏住她的手指,從鼻子上拿下來。

  “你希望我對你忠誠?”

  “廢話。”寧思音說,“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跟我結婚的,既然結了,在我們的婚姻期間,我不會給你戴綠帽子,你也不能給我戴綠帽子。”

  蔣措看了她片刻,說︰“好。”

  目的達到,寧思音滿意了,把手指頭抽出來,又指了指他的鼻子︰“下不為例。”

  她說完想往後退,腳又不知絆到什麼,往旁邊歪倒。

  蔣措在她腰上扶了一把,浴室的燈光大概是弄得太亮了,他一笑,眼楮里就有光在動。

  “你的權利行使完了,輪到履行義務了。”

  “什麼義務?”寧思音茫然。

  “夫妻義務。”蔣措答。

  寧思音沉默三秒。

  怒氣下頭,終于想起遺忘了的事情。

  她轉身就想跑。

  下一秒被蔣措扣著腰重新帶到懷里。

  她從來不知道他動作還能這麼快,整個人被迫貼上他。

  蔣措低頭,鼻尖離她太近,寧思音眼皮撲簌撲簌地動,左瞟右瞟就是不看他。

  “跑什麼?”他嗓音很低,“要權利的時候不是很厲害,該義務了,怎麼就慫了。”

  寧思音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多麼大一個坑。

  或者說,她先是挖了一個坑,今天又親手加深了八十米。出不來了。

  “今天太晚了。”寧思音馬上說。

  蔣措不緊不慢︰“我看你很有精神。”

  寧思音一秒虛弱︰“我頭暈沒力氣。”

  蔣措︰“我有力氣就行了。”

  寧思音咬牙。

  ⺪,結婚那天晚上是誰說沒力氣讓她來的?

  蔣措在她下頜角捏了一下,寧思音咬緊的牙就一松。剛松開,蔣措抬起她的下巴,吻下來。

  這個吻再不像前兩次的蜻蜓點水,盡管他還是那麼慢條斯理,寧思音卻在他身上發覺少見的侵略性。他撬開了她的齒關,一寸一寸、有條不紊地攻陷她的城池領土。

  “等、等一下……”寧思音用力推開他,聲音都有點不穩了。

  蔣措停下來看著她,不知是燈光太亮堂,還是他眸光太深,寧思音無法直視。

  “又想到什麼借口了?”蔣措不慌不忙地問。

  “我不想生孩子。”寧思音眼神四處亂飄,聲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之前亂說騙你的,我還年輕,不想這麼早生孩子。”

  丟不丟人在生孩子面前都不重要了,要是蔣措再追問為什麼去問他的身體狀況,再編理由也不遲。反正她惦記他的遺產這事也沒瞞過他,剛開始就告訴他了。

  蔣措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寧思音皺眉把眼楮轉過來。

  “我知道。”他低笑著說。

  作者有話說︰

  這里有一輛瑪莎拉蒂,只有聰明的人才能看到。

  拉燈,不要期待。

第31章 我愛你

  翌日, 響了五遍的鬧鐘沒能將寧思音叫醒,她是被旺仔舔醒的。

  小狗長大了一截,現在跳上床不費力了, 它腦袋趴在寧思音旁邊, 不時拿嘴拱一拱她的臉, 見她還不醒就哼唧一聲重新趴下,隔一會兒再叫一次。

  寧思音磨磨唧唧地醒來, 神智剛甦醒那麼一絲絲,就開始自動重播昨天晚上的某些畫面。她臉一燒, 剩余的神經立刻也全清醒了。

  旺仔立刻支起頭湊過來,寧思音摸摸它的腦袋︰“你怎麼進來了?”

  蔣措晚上睡覺是不許它進房間的, 因為他那個神經衰弱的毛病。要不是娶來的老婆不睡太虧,估計她也是不被允許進這個臥室睡覺的。

  旺仔睡覺的地方很多,三樓光它的狗窩就好幾個,以前它都很乖的,從來不吵他們,昨天半夜卻在門外嗚嗚汪汪地不停扒門, 後來把鐵蛋也吸引過來, 在門外跟它一起叫……

  寧思音臉又是一熱,扭頭悄悄往另一邊望。

  床的另一半是空的, 蔣措人已經不見了。

  還好。

  寧思音松了口氣,躺平在床上。

  旺仔叫可能是以為她被欺負了想來救她,因為她在房間里發出了一些聲音。

  蔣措這人在床事上的風格還算柔和,不過寧思音有理由懷疑昨天他在故意作弄她。

  也不是不舒服, 就是, 丟人。

  寧思音臉快燒起來了, 拉起被子蒙到臉上。

  冷靜, 冷靜,找時間看幾部皇片補充一下相關知識,不能老那麼被他牽著鼻子走。

  做好了心理建設,她冷靜了,放松了,舒展筋骨伸了個大懶腰,然後在旺仔哼哼唧唧的叫聲中下床。

  走到衣帽間便從鏡子看到了自己,她身上的睡裙是黃色的,不是洗完澡她自己穿的黑色——那條穿上不到半小時就被脫掉扔在了床邊地上,現在這個是後來蔣措幫她穿上的。

  寧思音剛降下溫度的臉,刷一下又紅了。

  ⺪。

  蔣措這個偽君子!

  旺仔今天很粘她,寧思音洗漱時,它寸步不離地跟著,繞著她腳邊打轉。寧思音換好衣服抱起它下樓。

  鐵蛋一大早就開始健身了,倒吊在走廊的架子做引體向上。瞧見寧思音從房間出來,它立刻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我不行了!”

  寧思音︰?

  她走過去,瞅瞅鐵蛋那一身看起來比蔣措結實得多的肉︰“你哪兒不行了?”

  鐵蛋一邊引體向上一邊繪聲繪色地喊︰“不行了!三爺爺!不要了!”

  寧思音︰“……”

  寧思音腦袋轟地一下炸了,五官差點當場裂開。

  “閉嘴!”她立刻伸手去抓鸚鵡想捂住那張欠扁的嘴,忘了懷里還有狗,旺仔撲騰一下掉到地上打了個滾,委屈地“嗚汪”一聲。

  這一摔讓寧思音的動作有了零點零一秒的遲疑,鐵蛋抓住機會從魔爪下逃脫,使勁撲稜翅膀逃離,一邊扯著嗓子叫喚︰“不要了!不要了!”

  寧思音頂著一顆熊熊燃燒的頭去追︰“再亂叫我就把你的毛一根一根拔掉!”

  鐵蛋一臉驚懼地喊︰“殺人滅口!救命!”

  她追著鸚鵡,旺仔追著她,一人一鳥一狗嘰里 當地跑進一樓餐廳。

  難得許多人都在,其樂融融坐在餐廳,蔣宗林在首位,蔣措背對她坐在老爺子的右手旁。听見這動靜,一幫人都看過來。

  蔣措也回了頭,視線慢慢滑到她身上。

  寧思音莫名有一種沒穿衣服似的羞恥感,腳步急急停下,迅速將表情恢復成端莊。

  鐵蛋已經跌跌撞撞飛到蔣措的保護範圍內,往他肩膀上一落,站好了心有余悸地說︰“最毒婦人心!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丫頭醒了。”老爺子笑呵呵地問,“一大早跟鸚鵡斗氣呢?”

  “它嘴壞,都是跟蔣措學的。”

  寧思音泰然自若地走過去,坐到蔣措身邊,趁人不注意悄悄橫了他一眼。

  鐵蛋趕在她坐過來之前就跑了,蹦到老爺子身上去,防範她突然對自己下毒手。

  大奶奶坐在對面,這時候問起︰“昨天半夜是怎麼回事,我都睡著了被吵醒,就听見鸚鵡跟狗一唱一和地,在叫什麼呢?”

  蔣季凡點頭︰“我也听見了。”

  三樓再安靜,再隔音,擋不住大半夜此起彼伏的叫聲。

  不過幸好被听見的是狗和鸚鵡,要不然她的面子今天就要交代在這了。

  人越多寧思音越能裝,她生動詮釋了什麼叫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順手把鍋扔到蔣措頭上去。

  “蔣措踩到旺仔的腳了。”

  蔣措挑起眉看她,沒說話。

  “那鸚鵡叫什麼呢?”大奶奶又問。

  寧思音掃了眼站在老爺子肩膀上雄赳赳氣昂昂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的鐵蛋。

  “它就愛學舌。”

  鐵蛋不知是要證明自己真的愛學舌,還是听懂了她的鄙夷蓄意報復,又學起來︰“不行了!”

  寧思音頭皮又是一炸,唯恐它當著大家的面再學出什麼勁爆的內容,情急之下趕忙踢了旁邊的蔣措一腳。

  只听蔣措悶哼一聲。

  眾人的目光立時關切地聚集過來,老爺子問道︰“怎麼了這是。”

  蔣措瞥了寧思音一眼,她一臉“不關我事”的無辜。

  蔣措慢悠悠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回答︰“旺仔踩到我的腳了。”

  眾人沉默。

  老爺子看看老老實實蹲在客廳和餐廳中間的狗。旺仔很懂事,知道有人不喜歡它,人多時不往餐桌湊,總是趴在那兒等寧思音或蔣措。

  老爺子說︰“這狗的腳還挺長啊。”

  蔣措抬抬手,鐵蛋立刻從老爺子身上飛過來。蔣措說︰“出去吧。”它就乖乖離開了餐廳。

  寧思音剛安生吃了幾口飯,六太太說話了。

  “媽,我有件事說。”她先甜蜜地看了看身旁的丈夫,才在大家的注視下,難掩開心地宣布,“我懷孕了。”

  餐廳一靜。

  二奶奶面露喜色,忙關切詢問︰“去做過檢查了嗎?醫生怎麼說?”

  “昨天剛去過醫院,11周了。”

  “你昨天去醫院了?”蔣季凡作為丈夫竟然毫不知情,一臉懵逼地說,“你懷孕怎麼不告訴我啊。”

  “告訴你有什麼用。”六太太臉上的喜色藏不住,跟二奶奶說,“我想著爺爺和媽肯定會高興,一確定就趕緊告訴你們了。”

  “是好事。”老爺子說。

  “是。”二奶奶笑得滿臉喜意,“咱們家很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坤宇早就想再抱個孫子了,他要是知道,肯定高興。”

  喜悅屬于二房,感染不了大奶奶,她的神色就無論如何都與高興無關了。

  “你現在有了身子,生冷的東西可不能吃了,我叫人給你煮個雞湯,好好補補。你自己也要注意一些,別累著,下次去醫院檢查叫季凡陪著,出門當心些。”

  六太太開心地應︰“知道了,媽。”

  “又不是第一次生了,她有經驗,不用這麼小題大做。”大奶奶說。

  蔣二奶奶笑著︰“小心一些總沒錯。”

  “四嫂不是一直在看中醫嗎,還沒動靜啊。”六太太不知是真沒情商,還是有意炫耀,專去提不開的那壺。

  大奶奶嘴角向下一撇,有些掛臉了。

  四太太性子清冷,不常露面,即便和大家在一起,也不愛說話。她聞言頓了頓,接著向挑釁的六太太淡淡一笑︰“我身體還沒養好,要孩子的事晚點再說吧。”

  “四嫂,不是我說你,旭松都走了這麼久了,你也該走出來了。人家專家都說了,精神狀態會反映在身體上,你這整天郁郁寡歡的,身體哪兒好得起來。你和四哥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重新再要個孩子了,趁現在你還能生,女人的黃金年齡就那幾年,過了想生也生不出來了。”

  蔣季凡在下面拉扯她︰“行了,四哥跟四嫂自己有數,你就別管了。”一邊暗暗給她遞眼色,老爺子還在呢。

  六太太現在有了身孕,地位水漲船高,脾氣也大了︰“哎呀我說的不對嗎?”

  四太太的事,寧思音以前听何姨說了些。

  她原本是有一個兒子的,只比蔣昭野大幾歲,幾個孩子一起去游泳的時候意外溺死。四太太自那之後大受打擊,身體也變差了,听說一直想再生一個,但這麼多年都沒懷上,西醫中醫江湖偏方什麼方法都試過。

  六太太這嘴簡直比鐵蛋還討嫌,寧思音注意到四太太握著勺子的手,像是十分用力,又極力克制。

  她正吃瓜吃得專注,蔣措往她碗里放了一棵青菜。寧思音低頭看看菜,又看看他。

  蔣措用很輕的聲音說︰“吃你的。”

  寧思音把青菜塞進嘴里。

  很難想象四太太竟然能忍住,名門出來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樣,沒薅著六太太上去打一架,反而好修養地說︰“你說的是。我那有些血燕盞,一會兒給你送去,你多補補。”

  大概是拿人家手短,六太太這才閉了招人煩的嘴。

  寧思音沒想到吃瓜會吃到自己身上。

  老爺子對六太太和四太太的斗爭視而不見,吃完飯蔣措送他回房,寧思音回房間順路,听到老爺子問道︰“你呢?你和思音結婚也快兩個月了,打算什麼時候要個孩子。”

  寧思音一頓,抬頭看蔣措。

  這個臭不要臉的老混蛋,可別把她賣了。

  蔣措走在老爺子身後,慢吞吞答︰“不急。”

  “我也想再抱個孫子呢。”

  “你孫子都這麼多了,還沒抱夠?”

  “孫子還嫌多麼。我上次抱孫子,都幾十年了。”老爺子嘆氣,“我走之前,不知道你能不能爭氣點,讓我抱上一個。”

  蔣措跟他說話,跟逗小孩差不多︰“你爭氣點,活到150歲,還能抱上曾曾曾孫。”

  寧思音撲哧一聲樂了。

  老爺子扭過頭看她,氣得瞪了蔣措一眼︰“臭小子。趕緊走,真煩人。”

  寧思音收拾到一半,蔣措回來了。

  她抬頭,他望過來,兩個人的眼神隔空對上。

  寧思音一秒就轉開了,把東西往包里一塞,昂首挺胸地從他身旁走過,其實腳步飛快又倉促。

  蔣措回頭看她,無聲笑了笑。

  經開區文旅城項目的相關資料已經放在寧思音桌上,厚度足夠砸暈她了。

  寧思音有一個很好的優點叫做知難而退,但回想起自己在爺爺面前吹下的牛,她深吸一口氣,埋頭開始干活兒。

  文旅城是是由光啟牽頭,與蔣氏實業合作打造的休閑旅游生活圈,位于經開區,首期地塊達2400畝,包含主題樂園、商業中心、餐飲中心、酒店群等一系列文旅產業與配套商住,計劃投資200億。

  這個項目在考察之初,光啟就看中了一塊地,打算在文旅城商業街建一家光啟百貨,現在到了規劃階段,蔣氏卻想拿這塊地來做主題酒店。

  根據合約條款,任何人想要拿下這塊地的使用權,必須經過雙方的同意。

  兩家的分歧就卡在這里。

  寧思音看了看規劃圖,那塊地的位置得天獨厚,用做商業百貨再合適不過,這也是光啟不願意舍棄的原因。

  依現在寧家和蔣家的關系,即便這個項目寧光啟不親自出面,蔣氏也該給個面子行個方便才是,如此兩方僵持不怕鬧得難看?

  她和蔣昭野的婚事吹了,蔣伯堯若是小氣不想給這個面子,也情有可原。但在寧思音的印象里,他也許唯利是圖,卻不像是如此小家子氣的人。

  嚴秉堅去開會了,寧思音等他回來,沖他招手。

  “堅秉哥,你來一下。”

  湯總監跟著嚴秉堅回來,還有事情要匯報,見她對嚴秉堅頤指氣使頓時有些看不過眼。

  她再是小公主,太孫女,現在嚴秉堅還是她的上司,把人當助理使喚過分了吧。

  “寧小姐,嚴總畢竟是咱們光啟的總裁,您現在的頭餃還是總裁助理,您這……”

  寧思音抬起眼︰“so?”

  湯總監臉抽了抽。

  嚴秉堅已經朝寧思音走過去︰“什麼事?”

  寧思音的筆端點了點規劃圖,“這個項目,蔣氏那邊現在誰在負責?”

  “蔣叔信。”嚴秉堅道。

  湯總監跟著說了句︰“蔣四先生之前一直跟著他爸,就是蔣家大爺,很得器重,前幾年被調到實業那邊去的。經開區的項目現在是他在負責。”

  “四叔?不對……”寧思音想起自己的輩分,“我四佷子啊。那我去吧。”

  湯總監噎了一下,不相信她有那個能力,特別強調︰“他這個人看著儒雅,出了名的鐵面無私,那塊地嚴總找他好幾次了都談不下來,最近他連面都不見了,很難搞。”

第32章 我愛你

  王秘書以寧思音的名義打電話約蔣叔信見面, 得到模板化的答復︰“蔣總最近幾天行程已滿,真的很抱歉。等蔣總有時間會第一時間通知您的。”

  湯總監就在旁邊看著,見狀一副“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我早說過了, 這個蔣四先生譜擺得大, 想見他一面比見他大哥還難。”

  寧思音想了想道︰“今天下班之前你們給我一份新的規劃方案, 我拿給他。”

  “你就算了,這件事還得要嚴總出面。我跟嚴總之前和他打過幾次交道, 現在他不肯露面也沒辦法,只能等過段時間, 想辦法把他約出來,看能不能……哎你去哪兒?”湯總監嗶嗶到一半發現她起身要走人, 納悶地問。

  寧思音乜他一眼,“上廁所。”

  湯總監瞠目結舌︰“……”

  寧思音懶得听他的廢話,施施然拉開門,果真去洗手間了。

  下班之前,寧思音拿到修改過的規劃方案,來到蔣氏總部大樓。

  嫁到蔣家之後, 寧思音還從未來過。不管雖然是頭回來, 寧家小公主、蔣家三奶奶,現如今別說是光啟和蔣氏, 甦城哪個人不認識她?她到蔣氏甚至不需要多言語,大堂前台瞧見她,立刻恭恭敬敬鞠躬。

  “寧小姐。”

  寧思音微微笑︰“你好,我來找我老公。”

  “三爺的辦公室在9樓, 我帶您上去。”

  “不用了, 我自己上去就好。”寧思音說完, 又狀似不經意地問, “對了,叔信在嗎?”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因為實在沒見過敢直呼幾位先生任何一個人大名的年輕女性。愣完忙回答道︰“四先生在的,他的辦公室在15樓。”

  寧思音笑得很是端莊溫柔︰“謝謝。”

  寧思音徑直來到15樓,蔣叔信的辦公室。

  蔣叔信的助理正好在跟人交代事情,見了她面露驚訝︰“寧小姐,您怎麼來了?”

  “我來找叔信。”寧思音說。

  助理看了看辦公室,道︰“四先生正在忙。”

  “麻煩你轉告他,我找他有點事情,請他忙完抽幾分鐘時間出來見我。”

  說完,寧思音徑直走向左側商務會談區,坐進真皮沙發。

  助理看看她,轉身走向辦公室去傳話。

  咖啡點心很快送上來,寧思音要了一本蔣氏自己的雜志,閑閑地翻看。

  頂著長輩的身份,她既已找上門,蔣叔信斷不會將她拒之門外。很快,助理便出來請人,領她去辦公室。

  經過一間辦公桌時,寧思音忽然停下。

  桌後正在接听電話的年輕小秘書抬頭凝視數秒,認出她後表情一變,一臉錯愕地匆匆結束通話,慌里慌張起身道歉︰“寧、寧小姐,對不起,我……”

  “你很優秀,繼續努力。”寧思音的笑容明明看起來那麼慈祥,小秘書卻被嚇得膽戰心驚,目送她走進辦公室才哭喪臉坐下。

  寧思音和蔣叔信踫面的次數不多。

  蔣叔信和他的妻子四太太一樣,這對夫妻倆為人處世極為相似,對待這個明明年紀小卻比他們高了一個輩分的年輕人,挺客氣,同時也透出疏遠。

  蔣叔信年近五十,保養得相當不錯,逃脫了中年男人的大肚腩魔咒,身材勻稱,氣質稱得上儒雅。

  將她請入會客區就座,叫人去泡茶,蔣叔信道︰“剛才在和下面的人談事,久等了。”

  “您客氣了,我只是等了幾分鐘。”寧思音懂得怎麼賣乖,這些中年男人最看重面子與身份,她要真擺長輩的譜,反而要招厭惡。她表現出適當的敬重。

  “我想約你見面,不過听說你很忙抽不出時間,總是約不到,正好今天我來找蔣措,就順便過來了,不打擾吧。”

  “不打擾。”蔣叔信的語氣客氣卻也疏離,“你最近接手了經開區項目,我听說了。這個項目是我們兩家的重要合作,蔣氏很重視。”

  “光啟也很重視,爺爺叮囑我一定要好好跟你們合作。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聊聊文旅城規劃的事情。”

  茶水送上來,蔣叔信親手給她倒茶。“文旅城的總體建設方案,是專業團隊設計規劃,我和貴公司的嚴總一同確定的,是有什麼問題嗎?”

  目前已經敲定的只有一區的規劃,他們的分歧在二區,蔣叔信在跟她裝蒜。

  “二區的方案我看過了,確實有點問題。”寧思音說。

  蔣叔信坐在對面,氣質溫和,心思因此更難以揣測。他平和地問︰“你覺得有什麼問題?”

  “這個項目開始之前,我爺爺帶著考察團親自去實地考察過,當時看中一塊地想做光啟百貨,就是2區15號地塊。但我看規劃方案里,那個地塊規劃成了酒店。”

  蔣叔信停了停︰“寧老想做百貨這件事,之前並沒提過。”

  “爺爺當時也只是有這樣一個想法,具體適不適合,肯定要經過詳細的考察和設計才能決定,所以之前也就沒說。現在來看,那塊地的位置確實是適合做百貨的。在這里建蔣氏的品牌酒店的話,地段優勢發揮有限,並且不到10公里就有一家光啟的同類酒店。”

  蔣叔信沉吟道︰“既然這份規劃方案存在異議,改天我們雙方開個會討論討論。”

  說來說去,今天不打算正面和她談那塊地到底怎麼用。

  湯總監說的不錯,難搞。

  “我正有此意。”寧思音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分文件,“這是我們準備的新方案,你先看看,我們會上討論。”

  蔣叔信看她幾秒,接過來放下︰“具體方案,我們會再做研究。”

  寧思音離開蔣叔信的辦公室,在走廊迎面遇上兩人。一個她剛剛見過,蔣叔信的助理,正引著另一個中年男人走來。

  助理對她笑著道了聲︰“寧小姐慢走。”

  那中年男人不住拿眼楮打量寧思音,聞言恍然大悟︰“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寧小姐啊。久仰,久仰。”

  說著伸出手來︰“我是月晚酒店總部的總經理,我姓孟。”

  寧思音禮貌一笑︰“你好。”

  對方很是熱情,接著說︰“月晚馬上就要跟光啟合作了,沒想到能提前認識寧小姐。寧小姐這麼年輕漂亮,我們月晚的風格正好就是年輕時尚,到時咱們一定能合作愉快。”

  寧思音心下納罕。

  光啟跟月晚酒店要合作?月晚這名字她都沒听說過,最近嚴秉堅所有的工作她都在旁邊跟著,沒听說過月晚。況且,光啟有自己的酒店品牌,為什麼要跟月晚合作?

  不及多問,蔣叔信的助理就打斷還想繼續攀談的馮總︰“四先生已經在等您了。走吧。”

  馮總趕忙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寧思音,春風滿面地沖她笑︰“那寧小姐,咱們回見。”

  寧思音看了看名片正面與背面,經過垃圾箱時隨手丟掉。

  電梯門前立著一人,見了她畢恭畢敬地欠身︰“寧小姐,三爺有請。”

  寧思音挎著包︰“他怎麼知道我來了?”

  對方按了電梯,站在她側後方一米多遠只是訕訕一笑。

  蔣氏做實業起家,因此實業就在集團這棟大樓辦公,與人事部中間隔了六層。寧思音被領至人事部,一路上,一雙雙眼楮或隱晦或明顯地盯著她。

  畢竟蔣家這位傳說中的三奶奶,這是頭回在集團露面。

  人事部經理擁有一間獨立辦公室,雖然是特別為三爺騰出來的,窗明幾淨,采光良好,但比起光啟的總裁辦差遠了。

  蔣措肯定經常在辦公室里泡茶,寧思音還在外面就聞到了一陣茶香。

  這味道讓她瞬間對這個從未來過的地方有了熟悉感。

  人將她領到辦公室門口就走了,寧思音剛要敲門,想起什麼,躡手躡腳地趴到門上的長形玻璃,往里瞄。

  辦公室桌椅都是紅木,是老年人會喜歡的風格沒錯。蔣措站在實木玻璃門書櫃前,側對著門口,正在看什麼資料。

  沒其他人。

  寧思音這才直起身,打開門走進去。

  蔣措頭也不抬︰“下次想偷看,記得腳步放輕些。”

  寧思音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給你留了準備時間,萬一你正在辦公室會小情人,趕緊把人藏起來,免得被我當面抓到。”

  蔣措的目光在辦公室掃視一圈,最後打開書櫃的門,側身看向她︰“來吧。”

  寧思音有些莫名︰“干嘛?”

  “把你藏起來。”蔣措看著她說。

  寧思音︰“……”

  剛才偷窺被發現臉沒紅,這會兒倒是蹭一下熱了。她發出一聲十分不屑的切,視線轉移。

  茶幾上泡茶的家伙事兒非常齊全,已經倒好了兩杯茶,杯子上頭冒著熱氣。

  茶都給她倒好了呢。

  她坐過去,徑自端起茶來喝。

  蔣措拿著資料走過來,坐下繼續看。

  “你找我來什麼事啊?”寧思音問。

  “沒事。”蔣措回答。

  “沒事叫我干嘛,我很忙的。”寧思音放下杯子抬起屁股,“那我先走了。”

  蔣措疊著腿,視線落在腿上的文件,邊看邊淡聲道︰“听說你是來找我的。我的名義不隨便外借,借了要還。”

  寧思音重新把屁股放回去︰“小氣鬼。”

  還就還唄,大不了在這兒待一會兒,反正該下班了。

  桌上有茶有點心,她正好餓了。雖然上次猜魚是作弊,蔣措的嘴確實真的刁,他這的點心比光啟的好吃多了,茶也泡的比蔣叔信那的好。

  寧思音吃吃喝喝,目光瞟過他正在看的東西。

  黃色牛皮紙外殼看著很有年頭了,里面的紙保存得還算可以。

  “2000年離職的人?都二十年了,你看那麼久之前的資料做什麼?”她奇怪。

  蔣措慢悠悠道︰“了解二十年前人事部的工作方法,查缺補漏,改進制度,加強管理。”

  寧思音閱讀能力滿分,鄙視道︰“你就是太閑了找點事裝樣子。”

  蔣措笑了笑,沒反駁。

  她假模假式嘆了口氣︰“真羨慕你這個小廢物,上班什麼都不用做,閑得自己給自己找活。看來咱們家還是得靠我賺錢養家。”

  蔣措笑得更深,配合道︰“辛苦。”

  “那可不辛苦。”寧思音特別霸道地往沙發上一躺,“過來給一家之主捶捶肩膀。”

  她只是口嗨一下,不想蔣措果真放下文件走到她身後。

  “算了,還是下次……”寧思音想坐起來,起到一半被他的手按在肩膀,力道明明不算太重,卻將她毫無反抗之力地壓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學過盲人按摩,他力道的輕重緩急都很恰當。其實按得很舒服,他還算老實,可寧思音背上像長了針,渾身不得勁,梗著脖子堅持了兩分鐘,猛地一下站起來,佯裝鎮定地說︰“下班了,回家。”

  今天坐的是蔣措的車。

  寧思音上了車習慣性想把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脫掉,想起蔣措在,動作停住。

  轉念一想,最尷尬的事情都做了,還在意什麼形象,反正蔣措第一天就知道她是一個毒婦了。

  她索性將鞋一脫,光著腳舒舒服服地踩在地毯上。

  自從開始上班,高跟鞋每天不離腳,有時走的路多些,站得久些,或是鞋不合腳,經常磨出水泡或破皮。她皮糙肉厚,人前挺能抗,人後就一秒鐘都不想多忍。

  今天這雙鞋打腳,她兩只腳腕後面都磨出血了。

  蔣措垂眸看了一眼,沒說什麼。

  經過市區時他讓司機停了車,自己下車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寧思音等了一會兒,他提著一個CHANEL的袋子回來,上車後,從盒子中取出一雙白色菱格的拖鞋。

  寧思音正盯著拖鞋看,蔣措彎腰將她的腳托起來,放在腿上。他不知道從哪里弄的創可貼,撕開貼在她腳後面破掉的位置。

  兩只腳的傷口都被貼好,他拿過拖鞋替她穿上,將她的腳重新放回地面。

  羊皮質地很柔軟。

  寧思音瞅瞅拖鞋,又瞅瞅他。

  半晌她問︰“你對所有女人都這麼貼心的嗎?”

  蔣措看著她輕輕一笑,答︰“我只對我的小情人貼心。”

  寧思音嘴巴先于腦子“切”了一聲。

  油嘴滑舌,不是好人。

  晚飯之後蔣措去陪老爺子下棋,寧思音看到兩人對陣,才知道上回那場殘局原來是他留下的。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蔣措的棋藝到底有多好,但圍棋她不是很懂,看了兩局只能從最後老頭兒噘嘴的表情和花言巧語騙蔣措轉頭再趁機耍賴的行為判斷,贏家是一直從容不迫的蔣措。

  她搬了把椅子坐到老爺子旁邊說︰“我幫你贏他。”

  老爺子對她的棋藝一清二楚,聞言胡子抖了兩下,表情充滿拒絕︰“你去幫他我才能贏。”

  寧思音反應過來,哼哼道︰“你看不起我?那今天我必須證明一下自己,讓你看看我的厲害。”

  蔣措挑眉以示懷疑︰“越是叫囂得厲害的人,越是一敗涂地。”

  老頭兒點點頭︰“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這會兒倆人倒是統一戰線了。

  “你們激起我的勝負欲了。”寧思音擼起袖子,“來下五子棋,等下我贏得你一條褲衩都不剩。”

  老頭兒馬上閉眼搖頭︰“哎呀,老少不宜,我可沒听見。”

  寧思音︰“……”

  棋局在她的強行插手之下從圍棋變成五子棋。

  寧思音從小靠著五子棋打遍學校無敵手,原本胸有成竹以為自己穩贏,不想第一局就敗給了蔣措那個仿佛是隨手擺的陣法。

  她把這歸咎于自己的不專心。她剛才確實因為看蔣措的手而分心了。

  “這局不算,我剛才輕敵了,重來。”她跟老爺子一路貨色,輸了要耍賴。

  蔣措很好說話︰“好啊。”

  第二局寧思音很認真,拿出自己的最高戰斗水準。蔣措還是慢條斯理地擺他那個莫名其妙的陣法。

  棋子在交戰中向四周擴散,佔據五分之一棋盤的時候,寧思音輸了。

  老頭兒在旁邊嘿嘿嘿地樂。

  寧思音盯著棋盤上整整齊齊規律排列的黑子,有點懷疑人生︰“你這是什麼陣?”

  “商業機密,不外泄。”蔣措慢悠悠地說。

  他的手指一顆一顆拈起棋子往回收。寧思音本來很生氣,但看著看著,氣就變成了一些其他東西。

  蔣措的膚色很白,手指夾著黑子的畫面讓她聯想到了一些老少不宜的畫面。

  她非常沒有棋品地把棋子一扔,拍屁股走人︰“不玩了。”

  她溜得快,回房間洗澡又想起昨天的更多情節。歷歷在目——她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這個詞語的含義。

  更煩人的是,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大腦不去想。

  昨天的尷尬好像一下子全都回來了,與今天的尷尬疊加在一起,讓她怎麼都無法自在。

  洗完澡寧思音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尷尬,正跟自己作斗爭的時候,蔣措回來了。

  她馬上閉眼裝睡。

  蔣措的腳步很慢,也很輕,在房間某處停留一陣,走向了浴室。

  有短暫的一段時間,寧思音的意識在睡夢邊緣徘徊,朦朧間听到蔣措從浴室出來的聲響,頓時又清醒了。

  她閉著眼,听到蔣措標志性的腳步聲慢吞吞來到床邊。

  他關了床頭燈。

  他躺下來。

  昨天剛義務過,今天應該不用義務了吧。就他那個弱不禁風的體力,太頻繁他也吃不消不是。

  寧思音正在想七想八,頸後的汗毛忽然根根分明地倒立起來,隨即察覺到背後靠近的氣息。

  她像一條曬干的咸魚,緊繃繃地躺著,腦子里飛快地飛彈幕。

  果然男人都是色胚子。

  法律應該沒規定夫妻義務多久履行一次吧?

  早知道今天應該喝點酒,喝醉了應該就沒這麼尷尬了。

  蔣措的掌心慢慢落在她腰上。她被蔣措轉了過去。

  太黑了,她看不清蔣措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臉上的目光。

  寧思音亂糟糟的大腦突然一下安靜下來。

  不知為何她一下又平靜了,看著黑暗里蔣措的輪廓,等了會兒不見他有動作,問他︰“要義務嗎?”

  然後听見蔣措很輕地笑了一聲。

  “好啊。”他說。

  作者有話說︰

  字數多更得太晚了,sorry。

  這章抽個紅包吧,還是20個100點。

第33章 我愛你

  寧思音想開了。

  義務就義務吧, 婚都結了,合法夫妻,這種事是合理的, 反正她又不吃虧, 還爽爽的。

  早晨醒來時她的情緒很穩定, 和蔣措各自洗漱整理,穿衣服的時候互不打擾。

  這種安靜但默契的氣氛讓她產生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雖然他們剛剛結婚兩個月,履行夫妻義務兩次。

  這種狀態蠻好, 可以繼續保持。

  下樓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一起上班。

  ——今天蔣措送她。

  以前寧思音對這些黏黏糊糊的小情侶行為不感冒, 認為都是閑得。蔣措送她上班的路上,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因為大半車程她都在睡覺。

  不過到了光啟,她下車剛要走,蔣措坐在車里說︰“晚上我來接你。”

  寧思音“哦”了一聲,拎著包走進大門。

  怎麼說呢?

  感覺也還不錯。

  開會時項目組的成員苦逼地催進度,但一天沒和蔣氏談攏, 進度就推不下去。

  結束後寧思音回到辦公室, 經過王秘書的桌子又退回來,跟她說︰“幫我查一下月晚酒店的資料。”

  王秘書來到總裁辦公室這麼久, 干的都是端茶送水復印跑腿的活兒。她本科生的學歷在總裁辦一眾研究生里實在拿不出手,朋友都說她是靠臉才進來的,讓她安安心心當個花瓶,別想太多。

  來了半年, 王秘書已經習慣當個漂漂亮亮的花瓶了, 最近跟了新來的小寧總, 正在學習怎麼泡好茶——寧思音至今還沒有實際的職位, 暫時掛著一個總裁助理的頭餃,但大家都知道她才不是什麼小助理,私下稱呼她都是用“小公主”或者“小寧總”。

  突然被委派除了泡茶之外的工作,王秘書先“啊?”了一聲︰“我、我嗎?”

  說心里話,寧思音也覺得這個王秘書適合當花瓶,不適合委以重任。但沒辦法,其他人都是嚴秉堅的,她只有這麼一個秘書,還是從嚴秉堅那兒借的。

  管她黑貓白貓,先用著再說。

  寧思音看著她認真道︰“小王,以後你就是我的心腹了。”

  王秘書反應過來趕忙積極響應︰“好的,我這就去查!”

  寧思音點點頭,伸手拍拍她的肩︰“好好干。”

  查資料不算難事,王秘書很快把整理好的材料打印好送進來。

  月晚酒店是最近十年間興起的酒店品牌,在省內幾個城市已開設六家四星級酒店,甦城的這家最為馳名,听說最近正在申請五星級評定。

  總經理叫孟德,上次寧思音在蔣叔信辦公室見過。月晚酒店是以他妹妹孟月晚的名字命名,孟月晚現年29歲,有一個9歲的兒子,在甦城最有名的貴族小學念四年級。

  孟德本人長得磕磣,妹妹卻是大美人,二十剛出頭生下了一個兒子,但至今婚姻狀態仍是未婚。小朋友還小,但已經能在他身上看出母親的優良基因,皮膚白皙濃眉大眼,長得很是精致。

  大美人,二十歲未婚生子,孩子父不詳,年紀輕輕白手起家創辦月晚酒店……這些信息組合到一起,很難不推出一個藏于背後的大人物。

  草草搜集來的資料內容不多,乏善可陳,王秘書不懂寧思音為什麼要查這個公司。

  “您為什麼對月晚酒店感興趣呀?”

  月晚酒店雖然做得不錯,發展勢頭迅猛,但這種小規模的企業,並不值得光啟集團放在眼里。

  寧思音翻著那幾張紙︰“不知道。直覺。”

  王秘書躊躇地站在一旁,想了想問︰“是不是內容太少了?要不要我再去查查別的?”

  寧思音坐在椅子上轉了幾圈。

  “不用,其他的你也查不出來。”

  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名媛群,點開Luna的頭像。

  甦城圈子里的八卦,與其摸瞎到處打听,不如找專家。

  寧思音和Luna約在一家咖啡店。

  她到的時候,Luna已經在咖啡店的半封閉卡座等候,波浪卷,大墨鏡,一身名牌。

  從寧思音進門,Luna便盯著她,雙臂抱在胸前的坐姿有些緊繃。

  寧思音走過去坐,叫來服務員點了杯咖啡,接著問她︰“你喝什麼。”

  “不喝。謝謝。”

  寧思音挑了下眉,將菜單還給服務員。

  “對我這麼防備?”她靠在椅子上,“你家的生意最近應該還好吧,我這段時間太忙,沒顧上照顧你們。”

  上次在晚宴上的踫面確實讓Luna忐忑了許久,後來見家里的生意並未出什麼問題,才放下心來。

  寧思音一轉頭忘了這茬,沒真的“照顧”他們家的生意,也算是放她一馬了。

  想到這,Luna將敵意收斂些許,說正事︰“你怎麼會找我?”

  “找你打听點事情。”

  “你想知道什麼,自然有的是人幫你查清楚,用得著來問我嗎?”

  “因為要打听的是八卦,這不是你的專業領域麼。”寧思音說。

  Luna的臉色頗為精彩。

  但這話還真沒辦法反駁,像她這樣的富二代,花家里的錢,沒有正經事業,每天除了吃吃喝喝買買也沒別的事情做,十個姐妹九個群,這個圈子的什麼秘密都瞞不了她們。

  寧思音直奔主題︰“我記得你認識孟月晚。”

  白富美的精彩生活那必須是要分享到朋友圈的,今天和這群姐妹聚會,明天和那幾個大佬吃飯,看朋友圈就能分析出活動軌跡。

  “見過幾次,一起吃過飯,怎麼了?”

  寧思音道︰“我想知道她的八卦。”

  Luna的表情不知道是嘲諷還是覺得好笑︰“寧小姐也這麼八婆嗎。”

  寧思音嘖了聲︰“我這個人很小氣的,不過今天有求于你,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

  Luna抿了抿唇,停了幾秒才道︰“你想知道她的什麼事?”

  寧思音想了想︰“你都知道些什麼,說來听听。”

  “我跟她也不是很熟,我朋友的姐姐跟她是閨蜜,組局一起玩過幾次。她有一個兒子,孩子爸爸是誰沒人知道,反正她一直沒有結婚,也沒有任何公開的男友。所以大家都猜測她是被人包養的,這種事很多,不算新奇。她家里條件其實很普通,他哥也沒什麼本事,全靠金主出錢才做起了月晚酒店,他哥是總經理,對外的事情都是他出面,不過實際上月晚酒店真正當家的是孟月晚。”

  跟寧思音自己腦補的故事八九不離十。

  “金主是誰,你們知道嗎?”

  “這個一直是秘密,沒有人知道。孟月晚很謹慎,從來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關于那個人的事情,保密工作做得特別好。”

  寧思音表示驚奇,“孩子九歲,他們的關系至少有十年了,竟然一點痕跡都沒泄露?

  “可能是金主身份比較特殊吧,要麼就是家里頭那位來頭大,不敢讓人知道。”

  寧思音若有所思,過了會兒又問︰“你覺得是誰?”

  Luna說︰“我怎麼會知道,她藏得很好……”

  寧思音打斷她︰“越是這種諱莫如深的,人就會越好奇,私下的猜測不會少。你們的猜測呢?這個圈子任何人的秘密都逃不過你們的眼楮,你猜的那個人是誰呢?”

  Luna不吭聲,與她對視幾秒將臉轉開︰“我又不是偵探。”

  “你有。不敢在我面前說。那就是和我有點關系。”寧思音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規律地敲擊,每說一句便盯著她的眼楮觀察她的反應。

  “我爺爺不可能,我們家沒別的人了。那麼,姓蔣?”她問。

  Luna唇線緊繃,不言語。

  “要我一個一個念名字嗎?”寧思音說,“不如我們倒著來好了。我想想,十年前,我那幾個孫子都還沒成年,第一個懷疑對象,我大孫子,蔣曜征?——不會。十年前他也就二十歲,沒結婚,就算不小心玩出孩子,完全可以帶回家來,沒必要藏著掖著。那應該在我那幾個佷子里了。我六佷子,蔣季凡?——應該不是,他確實怕老婆,但應該沒那個賊膽。那下一個……”

  “你別亂猜了。”

  Luna最終在她的執著面前敗下陣來,也是怕再往下說下去,萬一鬧出什麼誤會,自己得背鍋。後面的名字一個比一個更厲害,她不敢得罪。

  “我真的不知道是誰,不過月晚酒店能發家,是因為背靠蔣氏,所以有人猜測,她應該和蔣家有點關系。蔣家家族那麼龐大,也許是分家的人,我不清楚。”

  寧思音點點頭︰“懂了。”

  咖啡在這時端上來,寧思音現在被蔣措傳染,每天只喝茶,嘗了一口咖啡,好喝是好喝,但習慣了茶的清淡,咖啡的口感對她來說不夠清爽。

  “還是茶好喝。”她放下剩下的一大杯咖啡,拿起包起身,“謝了。下次有事還找你。”

  Luna一臉便秘。

  她在名媛圈混這麼久,真沒見過這樣的。

  周四下午,蔣叔信終于出面,與光啟雙方就經開區文旅城二區規劃進行開會研討。

  主要爭論點依然在15號地塊。

  湯總監跟蔣氏的項目主管爭論起來。

  “15號是二區位置最好的地塊,貴公司想拿這里開百貨的想法可以理解,不過咱們文旅城畢竟是一個整體,還是要從整體規劃的和諧統一和回報率上考慮,我們這邊已經對這塊地進行了專業的分析設計,這里既是交通中心,又是金角銀邊,具有非常好的可見性,在這里建造酒店,將來很有可能成為甦城的一個標志。這個,還是希望貴公司能放下個人利益,著眼與文旅城的長遠效益……”

  湯總監嗤了聲︰“光啟百貨選址在這里,就是出于效益最大化的考慮。至于是我們個人利益,還是大家共同利益,我們一早提出方案的時候就說了,這家百貨你們蔣氏將會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既然是一起做項目,我們的誠意拿出來了,你們呢?”

  對方想說什麼,還沒張嘴就被湯總監搶了先。

  “旁邊八公里就是我們光啟的五星級酒店,全市排名前三口碑最好的酒店,你們把你們的酒店建在這兒,大水沖自己家龍王廟,回報率就高了?”

  “那依你的意思,你們的酒店離太近,文旅城就不能做自己的酒店了?”

  “我是這個意思嗎?”湯總監頭鐵,開會吵架還是挺行的。“文旅城當然要有酒店,首先它是一個功能齊備的生活休閑園區,酒店必不可少。但這個酒店選址,不止要看園區內部規劃,還要考慮外部同類酒店的競爭因素。我說的對吧?”

  兩人爭吵了半天,蔣叔信一直沒表態,直到此時手下被湯總監懟得啞口無言,他才開口說道︰“湯總監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我們計劃在這里修建的並非蔣氏旗下的酒店。這個酒店的定位是特色主題酒店,跟光啟的豪華酒店並不構成同類競爭關系。”

  湯總監的論據被一個“不是同類”四兩撥千斤打了回來。

  這時寧思音道︰“主題酒店的想法確實不錯。”

  湯總監立即投來“你怎麼能叛變”的質疑視線。寧思音沒理他,繼續問︰“你們有合作意向的主題酒店品牌是哪一家?”

  “暫時還未決定。首先要符合園區的整體建設風格。”

  從蔣叔信秉公持正的態度,看不出任何存在私心的跡象,更找不到一丁點可以支撐她猜測的證據。

  “我有一家想推薦。”寧思音在眾人視線聚集過來的時候說,“月晚酒店。”

  她沒有看蔣叔信,只留了一抹余光,他似乎看了她一眼。

  “月晚是一個新興品牌酒店,以智能化特色聞名,符合文旅城‘科技’的主題。”她轉向蔣叔信,笑一笑。

  蔣叔信的神情中窺不見絲毫異樣,但就像她擅長扮無辜,蔣叔信的鎮定未必不是隱藏得深。

  寧思音也許有點小聰明,但論城府,絕對比不過比她多活快三十年的中年男人。

  爭來爭去,開個會仍舊沒拿出一個結論來。

  中間休息,寧思音去洗手間,剛出會議室,湯總監就按捺不住緊跟著出來,像個機關槍一樣朝她突突突起來︰“你怎麼就同意他們的方案了?我以為你裝得那麼厲害,是有多能耐,結果你就直接舉手投降了?15號地是董事長的心願,我們和蔣氏拉鋸這麼久,費盡心思想拿下這塊地,你倒好,你一上來就把這塊地拱手讓給他們了,你真行!”

  寧思音拿手指按住一邊耳朵,嫌棄地說︰“你當上總監是靠話多嗎?”

  湯總監氣死了︰“我靠的是實力!不像你。要不是因為你是董事長的孫女,你以為你……”

  他一氣之下口不擇言,幸而還有點求生欲在,及時剎住車。

  接著又懊惱,不應該在她面前口無遮攔,都說女人肚量小,萬一寧思音氣不過給他穿小鞋,那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你還記得我是你董事長的孫女啊。”寧思音皮笑肉不笑,“記得就好。你這個總監別干了,待會兒自己去人事結工資吧。”

  說完一甩頭大步走了。

  湯總監實在沒想到她根本不是氣量小,她是壓根沒氣量。他更沒想到,寧思音沒給他穿小鞋,直接給了他一雙大鞋讓他走。

  他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最後一臉憋屈地跟上嚴秉堅︰“嚴總,我、我、我怎麼辦?她說的應該是氣話吧?不會真就這麼讓我走吧?”

  嚴秉堅︰“她會。”

  “好歹也是寧老的孫女,她不會連這點氣量都沒有吧。”

  嚴秉堅︰“她沒有。”

  湯總監︰“……”

  會議結束,蔣叔信正要離開,寧思音叫住他︰“勞您跑這一趟,晚上我在興寧定了位置,請諸位一起吃個飯,順便再討論一下主題酒店的事情。因為15號地我們多有爭執,要是光啟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希望各位別介懷。”

  她把態度擺得好,蔣氏的人臉色也都好看很多。湯總監馬上上前發揮他的交際特長,跟蔣氏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僵持的氣氛活絡起來。

  興寧的氛圍最適合團建聚會,不設包廂,一行人吃吃喝喝正熱鬧著,幾個靚麗的女人熱熱鬧鬧進門來。為首的人瞧見這邊,驚喜地打招呼︰“思音,你也在啊。”

  寧思音十分做作︰“哎呀,這麼巧啊。”

  Luna也笑得很是親熱︰“我剛好和朋友約了這里。”

  她說著轉身看向身後的幾人,每天養尊處優的名媛一個比一個保養得好,年輕漂亮根本看不出年紀。

  她們帶了兩個孩子,小的三歲左右,另一個八九歲。

  大的那個跟在一個氣質很文藝的女人旁邊,視線略過桌子旁的一幫男人,忽然動了動,似乎想過去。

  女人及時按住他,男孩仰頭和她對視一眼,老實站住。

  作者有話說︰

  過渡章

第34章 我愛你

  蔣措回到家時, 蔣宗林正讓人取下他書房掛著的字畫,換裝裱好的前幾天寫的新字上去。

  瞧見他,老爺子撐著拐杖說︰“怎麼一個人兒回來了, 不是接媳婦兒下班去了。”

  “對我的動向這麼清楚?”蔣措的目光落在工人剛剛懸掛上去的字上。

  “那可不清楚, 現在誰不知道, 蔣宗林的那個小兒子,每天遲到早退, 不到點就下班,光惦記著去接媳婦。”老爺子從白胡子上頭嘆出一口氣, “沒出息啊。”

  蔣措笑︰“也惦記你老頭子。請你吃飯,好不好。”

  蔣宗林眼楮乜過來, “沒接到你媳婦?”

  “和同事吃飯去了。”

  老頭兒嘿了聲︰“我就知道,請不到人家來請我,我才不去。”

  蔣措也不多哄,轉身慢慢悠悠往外走︰“那福記的糯米糖藕我就自己去吃了。”

  “等等。”蔣宗林拄著拐杖走出來,“我這牙啊,最近不大舒坦, 得吃點甜的, 就陪你去嘗嘗吧。”

  項目組里一大半是男人,而Luna帶來的名媛組一個賽一個漂亮。寧思音和Luna的偶遇戲碼剛開演, 湯總監就迫不及待蹦出來發出直男邀請。

  “原來是我們小寧總的朋友啊。那正好來一起坐吧,讓服務員拼個桌子,人多熱鬧。”說完了才去征詢蔣叔信的意見,“蔣總不介意吧。”

  當眾, 蔣叔信要是極力反對才奇怪。

  其他直男熱烈響應, 名媛組見有兩位寧家和蔣家的人在, 不可能拒絕, Luna順手一推舟,十分自然地把孟月晚的位置安排在寧思音旁邊。

  寧思音如今是社交場上炙手可熱的新星,名媛里的天花板,早就是各家爭相拉攏的對象,只不過之前拋去的橄欖枝全都石沉大海而已。

  此刻有機會結交,幾位名媛自然不會錯過,寧思音面帶微笑,十分自然地與每個人熟識起來。

  孟月晚就在其中。

  于公于私,寧思音都是她不能得罪、甚至需要巴結的人物。

  一則她是寧家唯一的繼承人,未來可期;二則,她現在是蔣家的三奶奶,但凡孟月晚存有一絲想要進蔣家門的心思,就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

  事實上,她對寧思音確實十足客氣。

  孟月晚是個秀麗文氣的女人,比起Luna那幾個朋友要溫婉恬靜得多,甚至有些拘謹,幾乎從不主動說話。她兒子也很乖,老老實實坐在她身邊,不插嘴也不亂跑。

  寧思音看看他,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昱清。孟昱清。”孟月晚回答。

  寧思音“哦”了一聲︰“很好听的名字。”

  孟月晚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寧思音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轉而說起別的。她時不時地與孟月晚聊上兩句,似乎跟她聊得很投機,也跟其他人一樣叫她“月晚姐”。

  這頓飯吃得很熱鬧,結束後正要散場,寧思音在這時說︰“月晚姐,下周我老公生日,你帶昱清一起來玩吧。”

  孟月晚正給兒子穿外套,聞言一愣,下意識將視線投向桌子對面,又很快收回。

  寧思音的邀約太突然,孟月晚有點措手不及,也不好當眾拂她的面子。畢竟旁邊的其他幾個人都巴不得能收到邀請。

  “這,不太方便吧?”

  “方便的呀,到時我們順便聊聊文旅城主題酒店的創意。”寧思音說。

  孟月晚又是一愣。

  文旅城主題酒店的事情應該還沒確定下來,他們已經都知道了?她沒想到寧思音會提起這個,心下疑惑又不敢貿然說太多,便找其他的理由。

  “昱清太調皮,我怕打擾到你們。”

  “沒關系,我們家人多,不怕打擾的。還有一對雙胞胎,比他大一點點,他們可以一起玩。”

  寧思音滿眼真誠,孟月晚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

  寧思音也不再給她找借口的機會︰“下周六,你記得早點帶昱清來。”

  車往蔣家開到一半,寧思音猛地想起一件被自己遺忘的事情。

  ——蔣措要來接她下班來著。

  最近他每天都會來接她,今天臨時請蔣叔信吃飯,忘記通知他了。

  到現在他也沒打過電話來問,應該是到了公司知道她有約就自己回家了吧。

  不過他這個人小氣巴拉,上次蔣明誠叫了旺仔一聲兒子都要鬧別扭,現在被她放鴿子,她有約也不知道提前打報告,不知道會不會又生氣鬧別扭。

  寧思音回到家的時間不算早,進了門便要徑直上樓,被佣人叫住。

  “三奶奶,您先把這個喝了再回去休息吧。”

  “這什麼?”寧思音問。

  “醒酒茶。”

  “不用,我沒喝醉。”寧思音說著就要抬腳。

  “三爺說了,沒喝醉也要喝一點,這樣明天起來就不會頭痛了。”佣人把茶端過來給她。

  “蔣措說的?”

  佣人點頭︰“三爺說您晚上有應酬,可能會喝酒,讓給您煮好了備著,等您回來喝。”

  這麼細心?

  不會是其實生氣了暗搓搓在里面下毒了吧。

  寧思音腦袋里這麼不負責任地猜測,卻還是乖乖接過茶喝掉。雖然她只喝了一點點酒。

  她回到三樓,看見蔣措悠閑地躺在客廳窗邊的搖椅,旺仔癱在他的腿上,矮櫃上的唱片機播放著舒緩的鋼琴曲。就連鐵蛋也站在搖椅的扶手上,腦袋反轉180度埋在翅膀里睡覺。

  一人一狗一鳥睡得十分安詳。

  畫面看上去很寧靜,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樣。

  這個時候,女主角通常會溫柔地注視他們片刻,然後拿一條毯子,溫柔地為他們蓋上。

  不過寧思音不是一般人。

  她知道蔣措睡眠很輕,拿出特工過紅外線級別的謹慎與靈巧,躡手躡腳,摸過去把唱片機停了,手機連上旁邊的藍牙音響,調出一首歌,音量旋鈕調到最大,點擊播放。

  靜謐安寧的深夜,燈光暖洋洋的房子,只听乍然一道巨響打破寧靜。

  “就這個feel倍兒爽!倍兒爽!”

  旺仔一個激靈從蔣措腿上蹦了起來,站著睡覺的鸚鵡被聲波震得一跟頭掉了下去,蔣措從安寧的睡眠中不安寧地睜開眼。

  寧思音拿著手機伴隨音樂聲搖擺兩下,愉快地溜進房間。

  旺仔一臉懵逼地注視她的背影,又一臉懵逼地看看蔣措,靈魂好像被音樂震出竅了還沒回來。

  鸚鵡從地上蹦蹦跳跳爬起來,憤怒地吶喊︰“誰!是誰!”

  蔣措安撫地摸摸旺仔震驚的頭,從椅子上伸手關掉驚擾了夜晚的音響,慢吞吞回答︰“一個無聊的壞蛋。”

  “可惡!可惡!”鸚鵡扇扇翅膀,晦氣地飛上高處躲清靜去。

  之後,寧思音偶爾在家里見到蔣叔信,他一如既往客氣地點個頭示意,從來不提公事。

  二奶奶張羅如何給蔣措慶祝生日,寧思音說想邀請朋友來。當時蔣叔信與四太太都在餐桌上,他即便听到,也並無多余的反應。

  不過當天下午,寧思音正在埋頭啃等下開會要用的資料,湯總監喜氣洋洋地大步走進來說︰“嚴總,蔣氏實業那邊同意我們的方案了!”

  寧思音抬起頭打了個響指。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真不錯,她怎麼這麼厲害呢。

  湯總監卻對此很是懷疑,拿不太相信的眼神瞄她︰“蔣叔信不是一直很堅持嗎,怎麼突然妥協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把孟月晚和孟昱清帶到蔣家人面前,對蔣叔信來說太危險了。想要避免這種危險境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在15號地上妥協,把寧思音的注意力從月晚酒店——或者說是孟月晚身上轉移。

  “你猜。”寧思音說。

  “除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就範,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湯總監還是對她的能力持懷疑態度,甚至懷疑她是找了外援。“你是不是去求蔣家老爺子幫忙了?”

  寧思音抬起頭看了他兩秒,像是忽然記起他是誰似的︰“你怎麼還在?”

  正求知若渴的湯總監︰“啊?”

  “不是讓你去結工資走人麼,還沒走?”

  湯總監的臉頓時垮了下來︰“不是,寧總,寧小姐,您上次不是開玩笑的嗎。”

  寧思音︰“誰說的,我從來不開玩笑,我這個人開不起玩笑。”

  湯總監苦逼地看向嚴秉堅求救,後者專心地看自己的文件,根本沒有對他伸出援助之手的意思。

  “寧小姐,我錯了。上次是我多嘴,是我賤,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你,我鄭重地向你道個歉。其實那天回去之後我就深深地懺悔了,我不該對你的決定指手畫腳,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寧思音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你一分鐘之前還在質疑我。”

  識時務者為俊杰,湯總監毫不猶豫且熟練地滑跪認慫︰“我那是開玩笑的,工作一天你和嚴總肯定都累了,我緩和一下氣氛。你是董事長的孫女,肯定遺傳了他寬大為懷的高尚品質,你大人有大量,咱們就讓那天的事隨風而去吧。”

  寧思音考慮了一會兒,大度地表示︰“行吧。”

  湯總監臉上一松,正好見王秘書送茶進來,立刻搶過去親手端給寧思音︰“我就知道,寧小姐你心胸寬廣,不會跟我這種小人一般見識的。”

  寧思音接過茶︰“那就讓你干完這個月再走吧。”

  湯總監︰“……”

  王秘書的手藝進步很快,不過距離蔣措那種老茶精還有很長的距離。

  寧思音悠閑地啜了一口茶,“正好快放假了,年後你就別來了。”

  湯總監︰“……”

  下班時,寧思音在電梯里踫見寧光啟。

  老頭兒這幾天來公司的時間不多,氣色看著比之前還差。

  “這次表現不錯。”身後好幾個高管都在,他不吝嗇地夸獎,“能和蔣氏爭取到地塊的使用權,這麼快的時間讓他們讓步,你做得很好。”

  “是啊,思音的表現超出我們的預期,不費一兵一組打贏這場仗,不愧是您的孫女。”方副總附和。

  她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走的這一步其實很冒險。

  但被爺爺表揚,她還是很開心。

  “爺爺你等下有事嗎,我想跟你一起吃飯。”

  說話間走出電梯,瞧見停在外面的車,寧光啟道︰“是蔣措來接你了吧。你們去吃,我待會兒去趟醫院。”

  “身體又不舒服嗎?”寧思音忙問。

  “老毛病。”寧光啟擺了擺手便走了。

  寧思音看著他越來越瘦削佝僂的身形,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湯總監臉皮挺厚的,照舊賴著不走,只要公司一天沒給他發正式的辭退通知,寧思音口頭趕人都不算數。

  他學乖了,別說在寧思音面前不大放厥詞,現在他見寧思音比見嚴秉堅還熱情。

  15號地一役寧思音旗開得勝,原先對寧光啟的決定頗有微詞的人們也不好再說什麼,有些對她刮目相看,當然仍舊有些不以為然,等著看她表現。

  孟月晚的信息周六當天才到。

  【寧小姐,很感謝你的邀請,我真的很榮幸,不過蔣三爺的生日是重要日子,既然是和家人一起慶祝,我和昱清就不上門叨擾了。改天你有時間來我家做客,我親自下廚,請你和Luna嘗嘗我的手藝。】

  【那真是太遺憾了】寧思音回復。

  真相是她當時正坐在蔣措旁邊,趿拉著他車上給她備的拖鞋,悠然自得地打字。

  蔣措不喜歡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慶祝,生日一直過得很簡單。但這是他婚後的第一個生日,二奶奶主張大辦,最終老爺子拍板,雙方各讓一步,將一大家子都叫回來,一起吃飯。

  前段時間蔣昭野眼不見為淨躲出去,今天被叫回來。寧思音和蔣措到家的時候,他正在做苦力貼客廳牆上的裝飾字母。

  瞧見他們,他拿著一個P從椅子上下來,面無表情地叫了聲︰“三爺爺。”中間停頓兩三秒,大約也是需要給自己做一個心理建設,才繼續喊︰“三奶奶。”

  寧思音笑眯眯︰“乖孫。”

  “……”

  蔣昭野的臉一下青了又綠綠了又黑。

  他跨上凳子繼續貼,寧思音駐足,友情指揮︰“往左邊一點。”

  蔣昭野沒搭理她。

  寧思音提高聲音︰“三奶奶說話你听不到嗎?”

  蔣昭野現在奉行“惹不起躲得起”原則,于是听話地往左邊挪了一下。

  寧思音又說︰“太多了,再回去一點。”

  蔣昭野又往右挪。

  寧思音︰“再往下面一點。”

  蔣昭野繼續挪。

  寧思音︰“歪了,順時針轉5度。”

  “那麼多意見你自己怎麼不……”蔣昭野轉頭瞪她,說到一半看見蔣措還站在旁邊,剩下的半句只好憋了回去。

  他忍了忍,咬牙將字母旋轉了一下,不等寧思音再提意見,啪地一下拍到牆上。

  “還是歪。”寧思音閑閑地評價完,抬腳離開。

  今天人聚得很齊,只差一個婚禮之後沒多久就飛走的蔣听月。

  因為是蔣措的生日,飯桌上氣氛沒那麼肅穆。

  蔣措的五佷女蔣听燕帶放寒假的兒子岳昊宣回來。蔣家這個小神童寧思音早有耳聞,听說拿過許多競賽獎,讀高二,戴眼鏡,鏡片後的小眼楮總是帶著睥睨蒼生的淡定。

  席上蔣听燕說起他今年的成就,言語間滿是驕傲。二爺跟二奶奶對這個外孫也很是喜歡,老爺子也頻頻點頭夸獎。

  六太太大概是覺得自家女兒被比了下去,不大高興,蔣听燕正跟老爺子講這次競賽的細節,她突然說了句︰“哎呀,我有點想吐。”

  說話的眾人都停下來,二奶奶關心︰“又不舒服了?”

  六太太嬌氣地說︰“可能是菜有點膩了,我自從懷孕之後,吃東西就很挑,見不得油腥,辣椒也不愛吃了,就想吃點酸的。”

  跟她相處幾天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大家都沒有拆穿,二奶奶還叫人去給她拿葡萄和草莓。

  蔣听燕許是看出她不想听,停了話頭沒再繼續,順著懷孕的話題問起寧思音︰“三叔三嬸結婚也有幾個月了,有沒有考慮什麼時候要孩子呢?”

  關于蔣听燕,寧思音之前听何姨說過幾句。她是二房的老二,又是女孩,上頭有哥哥下頭有弟弟,從小就不受寵,也因此看開,對家產沒什麼野心,自己嫁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教授,有了孩子之後就一心撲在他的教育上。

  寧思音跟她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她都客客氣氣,不冷也不刻意熱絡。

  她品著這話像是隨口一問,沒目的,便答說︰“還沒考慮過呢。”

  老爺子在主位上咳嗽了一聲,拿眼神瞄她和蔣措,明明白白地遞眼色。

  寧思音覺得好笑,在桌子底下踢蔣措,讓他自己答。

  蔣措慢條斯理道︰“順其自然。”

  這答案不算順承,但也沒有否決,老頭兒略微滿意,收起自己的暗示。

  蔣二奶奶笑了笑,看著寧思音道︰“思音還小,自己還是個孩子呢,現在要小孩是早了些。你和老三都還年輕,自己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要孩子的事情不用急。你現在跟著你爺爺學習管理光啟,也才剛剛上手,是不是。先好好發展事業,多過幾年二人世界,再考慮這件事也不遲。”

  無論是結婚,還是進公司,蔣措在她看來威脅性都不大。

  但孩子不同。

  多個孩子便多個人頭分家產,當然,她的目光沒有那般短淺,計較那點雞毛蒜皮。但有了孩子就容易有野心,父母為孩子計深遠,即便蔣措無力爭家業,難保寧思音、或者是寧光啟不會動什麼心思。

第35章 我愛你

  蔣宗林一心想抱孫子, 蔣二奶奶這話簡直像與他作對,老頭兒不悅道︰“要過二人世界,就不要孩子了?我年輕的時候要是這麼來, 現在還有你們什麼事兒。”

  二奶奶忙道︰“爸, 我不是這個意思。思音的事業才剛剛起步, 我是擔心她這時候有了孩子,耽擱事業。”

  六太太這會兒倒聰明, 知道幫著婆婆說話︰“是啊,爺爺您不知道, 女人生個孩子可麻煩了。懷胎十月,生下來之後還要好一段時間休養, 剛出生的孩子離不了母親,得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母乳喂養半年,又要斷奶、吃輔食,再大一點就該啟蒙了。這前前後後加起來,兩三年都是少的, 哪兒還心思做事業。”

  老頭兒哼了聲, “我看思音可沒你們那麼嬌氣。當年方蕎懷著蔣措,八個月大照樣去公司上班。主持六十周年大慶, 龍港橋實地考察,公司上市敲鐘,哪個她沒干?”

  蔣措的媽媽這麼厲害的嗎?

  寧思音扭頭瞧他,蔣措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垂著眼沒說話。

  倒是老爺子自己, 不知是為二奶奶的話不高興, 還是因為提起故人心里起了波瀾。突然之間沒了胃口, 擱下筷子起身,拄著拐杖,緩慢而蒼老的身影離開餐廳。

  老爺子這一走,餐廳氣氛凝固片刻。

  蔣乾州發話︰“往後不要再說這種話掃爸的興。”

  六太太表情訕訕,二奶奶倒不推卸,從善如流攬過錯︰“是我話多了,惹了爸不高興,待會兒我去跟他道個歉。”

  大奶奶看熱鬧不嫌事大,她跟二奶奶不對付,樂意看她吃癟。

  “老爺子一向疼三弟,現在三弟成了婚,他就盼著抱個孫子呢,你們非要在他面前多嘴,把他氣著了吧。”

  “我媽只是好心。”蔣季凡說,“三叔三嬸畢竟算是相親認識的,婚前沒多少了解,現在剛結婚,感情基礎不穩固,再等等要孩子更好。”

  “說到相親,你和昕昕媽也是相親認識的,不也是結婚第一年就要了孩子。”蔣听燕說。

  六太太看她跟大房一氣說話有些不滿︰“五姐這話說的,你自己都是快三十才要的昊宣,干嘛催別人早生啊。”

  蔣听燕剛要張口,岳昊宣推了推眼鏡︰“我媽二十八歲結婚,二十九歲懷孕,三十歲分娩,很合理的流程。”

  六太太經常被這個小書呆子噎到,要是和他爭論,很容易被他氣死,所以她把話頭轉開。

  “現在應該催的我看是曜征吧。曜征,你跟庭庭結婚都好幾年了,怎麼到現在也沒個信兒?”

  蔣曜征的妻子是燕城鄭家的大小姐,雖然不如蔣家底蘊深厚,但也是從小千嬌百寵長大的,早就厭煩宅子里勾心斗角這些破事兒。

  “我們丁克。”

  蔣听嵐聞言皺起眉頭,向蔣曜征看去一眼,避諱眾人都在並未追問。

  突然扔出的爆炸性信息,成功將風向扭轉到了別的地方去。

  而原先話題的重心人物︰寧思音和蔣措,從頭至尾都沒參與,慢悠悠地吃著飯,偶爾還互相給對方加個菜,仿佛大家在說的事情與他們並無關系。

  在蔣家吃飯永遠都這麼精彩。

  寧思音已經見怪不怪。

  飯後全家人都聚集在客廳,開始祝壽送禮環節。老爺子重新被請了出來,剛剛在餐桌上各懷鬼胎的一幫人又變成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兩位兄長送的禮物都是大手筆,蔣乾州送了一台車,說︰“你以前說不喜歡開車,因為小時候的事故有心理陰影,現在既然結婚了,也克服一下自己的懦弱,試著開吧。這個車的安全性能很好。”

  二爺送的是古玩,一只玉虎,看上去相當有年頭。

  “前陣子拍賣行新得的一批貨,知道你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特地給你留著。”

  之後是小輩,從蔣伯堯到兩個雙胞胎,輪流上陣。

  小神童送的是一本棋譜,交給蔣措的時候還說︰“我現在已經八段了,改天我們切磋一下。”

  雙胞胎為他演奏了剛剛學會的巴赫的曲子。

  等到每個人的禮物都送完,晚飯都消化得差不多了,二奶奶張羅佣人去拿蛋糕。

  蔣措將棋譜放到一旁,轉頭看向坐在他旁邊的寧思音。

  “他們的禮物已經送完了,你的呢?”

  寧思音瞥他︰“哪有人索要禮物的,你都收了那麼多了,還缺什麼?”

  “缺你的。”蔣措說。

  寧思音︰“……”

  行吧。

  她從自己屁股後面拿出一個盒子,遞過去︰“吶。”

  盒子很簡約,只有中央一個傳統國風圖案,蔣措打開,里面是一把折扇。

  他恍惚想起幾個月前的盛夏,收到那件毛衣的時候。誰能想到當時閃過的不著邊際的念頭,竟然成了預言。

  並且不是電風扇,是一把需要手搖的扇子。

  “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寧思音說。

  “還好,幾個月之前預測到了。”蔣措的狀態很平靜。

  寧思音切了一聲,怎麼可能幾個月前就預測到,這個主意是半個月之前她才想到的。

  她覺得蔣措在吹牛,但她不介意,因為還沒到重點呢。

  “不打開看看嗎?”她眨巴眨巴眼楮,眼神里閃爍著誠懇的兩個字︰打、開。

  蔣措將折扇取出,展開。

  檀木扇骨,白紙三礬的扇面,上面寫著碩大的三個字︰長得帥。

  蔣措挑了下眉。

  “我親手寫的。”寧思音用不經意般的語氣說,“這幾個字,我練了很久的。”

  蔣措欣賞著那三個橫是橫、豎是豎,合在一起一無是處的字體︰“怪不得我書房的宣紙少了一些。”

  寧思音︰“……”

  紙少了幾張也看得出來,他每天在書房到底是練字還是數紙張。

  “翻一下。”她又說。

  蔣措依言將扇子翻了個面。

  背面寫著另外三個字︰活得久。

  他停頓數秒,忽而笑起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半天都沒停。

  寧思音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等他笑了陣,才彎起眼楮皮笑肉不笑地問︰“感不感動?”

  這可是她對蔣措最好的祝福了。

  雙胞胎瞧見蔣措在笑,好奇地把腦袋湊過來看。

  看完了,咯咯咯咯大笑著跑出去宣傳︰“三奶奶給三爺爺做的扇子好好笑,長得帥,活得久,哈哈哈。”

  瞬間一道道奇異的視線投過來。

  蔣宗林正神色嚴肅、目光沉沉地盯著端上來的蛋糕,聞言將視線短暫地移過去一秒,點點頭道︰“這扇子不錯。丫頭啊,你看我老頭子能不能擁有一把。我不用‘活得久’,我活得夠久了,只要‘長得帥’就行了。”

  蔣措︰“不能。”

  老爺子瞪眼楮︰“我問丫頭呢,沒問你。”

  蔣措將扇子折起來,悠悠說︰“我老婆。”

  三個字,把蔣宗林氣得胡子抖了好幾下。

  直到二奶奶切了蛋糕,將第一塊帶草莓的遞給他,他不高興的臉色才緩和了。接過來,拿起叉子正要享受,蔣措道︰“只能吃一半。”

  蔣宗林邊吃邊說︰“我這耳朵啊,時靈時不靈的,要是听不見你們說話,肯定是你們說得不好听。”

  隔天,老頭兒收到一把扇子,蔣措親手寫的。

  字是從小他手把手教的,有他一半風骨,筆走龍蛇寫著三個字——少吃糖。

  15號地塵埃落定,文旅城二區正式進入建設階段,寧思音的工作反而多起來。

  開不完的會議,看不完的方案,層出不窮的小問題。

  她開始真正意義上理解“忙”這個字。

  可以舒服坐在辦公室的時間越來越少,經常和嚴秉堅見客戶、應酬,甚至是跑工地。

  王秘書從端茶送水的小秘書升級為寧思音的特別助理,雖然“助理的助理”這個名頭很奇怪,但她看起來很有干勁。

  這天和嚴秉堅一起出席了一個活動,到了時間匆匆趕回公司開會。

  結束後發現王秘書給她發了一張照片,是她在公司樓下,從車上下來之後和嚴秉堅並肩行走時的抓拍。

  照片上的她穿一件黑色大衣,淺米色襯衣與白色長褲,步伐生風,發尾揚起,那股子干練的勁兒,和當初穿著校服和廉價T恤坐在公交車站許願的女孩,已經雲泥之別。

  “當時看到覺得很颯就偷拍了,你不介意吧?”王秘書問。

  “拍得不錯。”寧思音夸獎,“下次記得把煎餅哥p掉,我要自己獨美。”

  “煎餅哥?”王秘書疑惑。

  “就是你們嚴總。”

  這張照片寧思音看了許久,最後保存在手機。

  她把這歸結為金錢洗刷靈魂的能力。

  她最近經常有應酬,不能準時下班。每次她晚回家,都會看到岳昊宣跟蔣措在對弈。

  岳昊宣這段時間住在蔣家,小神童不屑于和兩個妹妹玩,經常抱著棋盤上樓來找蔣措。不過等寧思音洗完澡,他就已經走了。

  這天見的客戶是位女士,飯局結束得早,寧思音八點半就到家了。

  蔣措果不其然在和岳昊宣下棋,寧思音便坐在他旁邊觀戰。旺仔過來扒她的腿,寧思音讓它跳上來,抱著它一起看。

  但沒過一會兒旺仔就跑到蔣措腿上去了,她還有點不服氣,怎麼著,蔣措的身上比她更舒服嗎?

  小神童的水平不輸老爺子,寧思音看蔣措下棋多了,慢慢摸到一點規則。

  作為典型的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選手,她在蔣措旁邊指手畫腳︰“走這里。”

  岳昊宣抬頭說︰“三奶奶,觀棋不能說話是基本規則。”

  “好,我不說了。”于是寧思音閉上嘴,食指在棋盤上點點。

  岳昊宣的表情有點無語,但他看到蔣措真的將棋子落在寧思音點過的位置,明白三爺爺對三奶奶的縱容,就不說了。

  在寧思音的傾情指導下,這局棋結束得很快,岳昊宣贏了。

  他收起棋子接著收棋盤,寧思音問︰“不下了?”

  岳昊宣端著一張面無表情的少年臉說︰“三爺爺都按照你說的走,他不想和我下了。”

  “啊?”寧思音沒拐過彎,瞅瞅蔣措。

  他悠閑地靠在椅子上,不挽留,也不解釋。

  “我給他指揮讓你贏了你還不滿意啊。那我不指了,你們下吧,這次我真的不插嘴也不插手。”

  寧思音信誓旦旦,但岳昊宣去意已決。

  “不用了,快到九點了,你們該義務了。”

  !

  從孫子口中听到這兩個字,寧思音一口氣差點被自己哽死。

  是她理解的那個義務沒錯吧?

  他怎麼會知道?蔣措跟他說的?

  寧思音強作鎮定︰“誰說我們要義務了。”

  岳昊宣扶扶眼楮︰“三爺爺說的。他說可以陪我下棋,但到時間要走,不能耽誤你們履行夫妻義務。”

  “……”

  這個臭不要臉的千年老烏龜,這種話都跟小孩兒說,有沒有一點底線了!

  寧思音簡直七竅生煙,耳朵都紅了,手伸過去掐蔣措的胳膊。

  她掐得很用力,蔣措輕嘶一聲,接著那只手便被他拿掉,牽引著放到旺仔腦袋上。

  岳昊宣抱著棋盤︰“我先走了,三奶奶。我明天再來。”

  人走了,寧思音立刻頂著爆紅的臉質問︰“你怎麼什麼都跟小孩說?”

  蔣措的視線滑過她的臉,停留,好整以暇地觀賞。“他十六了,不是小孩。”

  十六了,該懂的估計什麼都懂了,這更尷尬了好嗎。

  怪不得每次她洗個澡棋局就結束,還以為是他們不想下才停的……寧思音老臉一熱,覺得自己作為奶奶的威嚴一下子都沒有了。

  她頂著一顆沒臉見人的頭回房間,蔣措慢悠悠地起身,在她後面回來。

  她洗完澡出來時,蔣措靠坐在床頭看書。她走到床邊,蔣措將書扣在桌子上。

  洗澡的過程中她已經想好,等下一定要惡狠狠地通知他︰“今天別想義務了。”

  寧思音在腦海中重復一遍台詞,掀開被子往里躺,抬眼對上蔣措的目光。

  光線橙黃,他的下頜線條柔和,劉海落下來幾綹,睫毛下的眼楮很是漂亮。

  “……”

  媽的,這個角度該死的好看。

  當然最後還是義務了。

  嫁的老公這麼帥,不義務不是虧了?

  作者有話說︰

  是。

第36章 我愛你

  春節前夕, 一場突降的小雪將整個花園披掛上一層薄薄的白色。早晨寧思音從窗口看到,雪白的地上沒有一個腳印,整個世界都是干淨的純白。

  甦城的雪少, 積不了太多, 很快就會化掉。

  寧思音是個不怕冷的體質, 她和蔣措之間,反而蔣措是怕冷的那個。

  被地暖燻著, 她穿得薄,下樓才覺出冷來。一樓因為經常開著門窗, 比樓上的氣溫要低上幾度。

  吃早餐時,旺仔正在門口扒門, 嗚嗚哼哼地撒嬌想出去玩雪。佣人擔心它體質弱容易感冒,把門關得死死的,不給它出去。

  寧思音趁佣人走開,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快去。”

  旺仔立刻蹬蹬蹬沖出去,在落滿雪的花園興奮地狂奔起來。

  佣人老遠看見,趕忙跑了過來, 懊惱道︰“三奶奶, 您怎麼把它放出去了。”

  “讓它玩會吧。”寧思音說。

  “外面太冷了,它身體不好, 會感冒的。”

  “沒事,”寧思音不以為然,“它是個男孩子,哪兒有那麼嬌氣。”

  說完仿佛意識到這句話不小心內涵了某人, 扭過頭︰“哦, 我沒說你。你可以嬌氣。”

  蔣措正喝粥, 聞聲抬眼看向她︰“我可以?”

  寧思音肯定地點頭︰“你可以。你長得跟朵嬌花似的, 當然可以嬌氣。”

  蔣措唇角一翹,笑著應︰“好。”

  大年初一,家里有規矩,不許賴床,蔣昭野跟蔣暉彥一道從房間下來,剛好目睹這一幕。

  蔣昭野認為他五哥和他同病相憐,于是一臉憤懣地跟病友吐槽︰“每次吃早餐都得看他們膩歪,我真是受夠了。”

  “還好吧。”蔣暉彥說,“他們感情好,你看不過去?”

  “我當然看不過去。”蔣昭野扭頭看他,一臉理直氣壯的質疑,“你看得過去?”

  蔣暉彥︰“我看得過去。”

  蔣昭野噎了一下,難以理解︰“為什麼?你都不介意嗎?”

  “我為什麼要介意。”蔣暉彥說著,拍了拍他的肩,“六弟,她已經是咱們的三奶奶了,你就放下吧。”

  蔣昭野炸了︰“誰說我放不下了!我只是……”

  蔣暉彥根本沒听他解釋,徑自抬腳下樓,蔣昭野不依不饒追上去,在他耳邊低聲狠狠道︰“我就是看不慣她!”

  這時,餐廳的蔣措與寧思音也瞧見了他們。

  來了。

  寧思音最喜歡的環節又到了。

  她清清嗓子,坐直身體,端莊慈祥地微笑看著兩個孫子。

  家里規矩,小輩見到長輩,是要拜年的。

  蔣暉彥心里沒有成見,早已接受這個設定,寧思音跟他向來和平。他老老實實拜年,寧思音和藹可親地給個紅包,拜年環節就輕松地結束了。

  輪到蔣昭野,他咬緊了後槽牙,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一臉忍辱負重地走過去。

  “三爺爺,新年好。”

  蔣措輕輕“嗯”了一聲,把舞台讓給旁邊正襟危坐準備發揮的人。

  蔣昭野經歷這麼多次,總算是學聰明了,與其讓寧思音找到機會騎到他頭上羞辱一番,不如自己直接認栽算了。

  他轉向寧思音,到底是年輕氣盛脾氣硬,尤其當看到寧思音擺出來的奶奶架勢,真的太、可、氣。

  他的語氣極為敷衍,甚至有點沖︰“三奶奶新年好。”

  蔣措抬起眼瞼,慢吞吞地問︰“老六,你三奶奶欠你東西了?”

  “……沒有。”

  “那說話怎麼帶火藥味。”

  蔣昭野懂這是什麼意思,竭力忍住,深吸一口氣,正要重新說一遍。只听寧思音分外慈祥的口氣道︰“哎呀,小孩子不懂事,再長大幾歲就知道要尊敬奶奶了。沒關系,奶奶不生氣,來,這是奶奶給你的紅包,不用磕頭了。”

  蔣昭野︰“…………”

  早飯蔣昭野一口沒動,拜完年便臭著臉摔門回了房間。

  初一蔣家來拜年的人很多,寧思音跟在二奶奶身邊一起招呼。

  在花園玩瘋了的旺仔說什麼都不肯回家,佣人追在它屁股後頭溫聲細語地哄勸,想要抱它回去,被它屢屢頑皮地逃脫。

  最後還是蔣措出馬,吹了聲口哨,旺仔才從藏身的花叢里出來,披著一身雪跑到他跟前。蔣措彎腰托著肚皮將它抱起,遞給佣人。

  佣人怕它掙扎雙手抱緊,小聲嘟囔︰“唉,三奶奶非要讓它出來玩,看看這一身雪,腳都是冰的,一會兒肯定要感冒……你看你看,都打噴嚏了。”

  蔣措卻說︰“感冒自愈就是提高抵抗力的過程,養在溫室里,只會越來越軟弱。”

  這是向著自己媳婦呢。佣人知道自己說錯話,趕忙道歉抱著狗回去了。

  寧思音剛好溜出去偷閑,听著兩人的對話,反倒讓她想起件事。

  她從蔣措身後走過來,等佣人走開,問他︰“上次你大哥說你不開車是因為小時候出過事故有心理陰影,什麼事故?”

  許是意外她突然問起這個,蔣措看她一眼,淡淡道︰“一個小車禍。”

  寧思音追問︰“怎麼出的車禍?”

  “上學路上。司機前一晚通宵打牌,開車的時候精神恍惚,撞上隔離護欄。”

  蔣措解釋的口吻雲淡風輕,听起來確實只是一個小車禍。

  寧思音又問︰“你受傷了?”

  “命大,受了點小傷。”他說。

  “那你怎麼會對開車有陰影,不是更應該對司機有陰影,不放心讓別人開車麼。”寧思音提出合理質疑。

  蔣措只笑了笑,不答。

  有客人來,他被老爺子叫走,擦干身體的旺仔跑過來找寧思音玩。她蹲下來逗狗,佣人看看旁邊無人,這才低聲跟她說︰“三奶奶,以後您別再提那件事了。當時出的車禍可嚴重了,車都彈飛了,司機臉上身上到處都是碎玻璃茬,心髒被一塊長的尖玻璃扎破,當場沒氣的。”

  寧思音手一頓,抬頭。

  佣人繼續說︰“我也是听人講的,沒親眼見著,出事的時候三爺在車上,肯定看見了。”

  旺仔在底下拱她的手,寧思音心不在焉地繼續摸了兩下︰“那他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

  佣人嘆了口氣︰“那個司機在蔣家開車二十來年,每天送三爺上下學,感情很好的。三爺心里肯定不好受。那段時間他母親去世沒多久,又是受傷,又是受驚嚇,好長時間沒緩過來。”

  寧思音陷入沉默。

  原來是這麼嚴重的事故,竟然被蔣措說得那麼輕描淡寫。

  親眼看到那麼慘烈的死狀,還是自己親近的人,怪不得會有心理陰影呢。

  蔣听月趕在春節當天晚上回來,光行李箱就帶了八個。拜年的客人已經離去,年夜飯結束,她指揮著佣人往她房間搬。

  “這個要輕拿輕放,我從好些地方收集的中古咖啡杯,千萬別給我踫壞了。”

  “這個就放客廳好了,我給大家帶的禮物,等下分了。”

  “哎呀你小心點!這里面都是我的畫,以後等我死了這些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二奶奶嗔道︰“呸呸呸,怎麼說話口沒遮攔的。”

  蔣听月又大呼小叫起來︰“哎呀旺仔!你怎麼玩人家的胸貼,臭流氓!快點還給我,不然我揍你了哦。”

  寧思音坐在沙發上道︰“怎麼跟你旺仔叔叔說話呢?”

  蔣听月沒抓到狗,過來從背後勒住她的脖子︰“寧思音我忍你很久了,讓我叫你嬸嬸就算了,讓我叫狗叔叔?”

  “確實不應該叫叔叔。”寧思音說,“我剛才說錯了,她是我弟弟,那你應該叫舅舅?”

  這兩個二十多歲的比旁邊十二歲的雙胞胎還鬧騰,蔣听燕笑道︰“同齡人果然更合得來,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那是,咱們家總算有個能跟我做朋友的了。”蔣听月說。

  “我看啊,你們兩個就是臭味相投。”二奶奶簡直頭疼,搖搖頭去廚房給她準備吃的。

  “東西都搬回來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蔣听燕問。

  “不走了。”蔣听月坐在寧思音身邊,四仰八叉地回答,“還是祖國舒服。”

  “你不是學什麼珠寶鑒定的,在國內可不好找工作,應該留在那邊。”六太太扶著肚子走過來。

  蔣听月難得沒回嘴,問她︰“六嫂你快生了嗎?”

  “哪那麼快啊,”說到這個六太太就抑制不住笑容,“才五個月,還早呢。”

  “哦,”蔣听月說,“看你這架勢,我還以為你九個月了,馬上臨盆了呢。”

  六太太︰“……”

  二奶奶從廚房過來,六太太美滋滋地撫摸著肚皮說︰“不過做B超的時候醫生說了,是個男孩。”

  蔣听月︰“真的嗎?哪家醫院?國家不是有規定禁止鑒定胎兒性別,我去舉報。”

  六太太︰“……”

  “听月。”二奶奶給她一個制止的眼神,“不要跟你六嫂斗氣。”

  自從懷孕之後,二奶奶便一切以她為重,現在連小姑子都要讓著她,六太太最喜歡順桿網上爬︰“就是,我現在得安心養胎,情緒波動容易動胎氣。”

  蔣听月翻了個白眼,用手遮住嘴,湊到寧思音耳邊小聲吐槽︰“真要讓她生個男孩,她的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

  寧思音也轉過臉,蔣听月以為她說要什麼,湊過耳朵,只听她壓低的聲音道︰“她听見了,在瞪你呢。”

  蔣听月︰“……”

  蔣听月一回來,閨蜜局便組建起來。

  “這里環境很不錯的,偶爾出來放松一下蠻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人多,他們家不做會員,什麼人都可以來,遇上節假日就更夸張,那都不能叫泡溫泉,得叫泡別人的洗腳水。不過我挺喜歡這里的熱鬧,這邊的私湯還好,就是難約了點。”

  百來平方米的庭院,幾個小湯池以八卦陣格局分布,三個女人一人一個池子,泡著私湯敷著面膜,乍眼看過去親老公都認不出。

  地方是蔣听月選的,拉寧思音和李希出來泡溫泉。

  蔣听月的池子離寧思音最近,轉頭問她︰“噯,思音,你在斯坦福讀的什麼專業來著?”

  寧思音︰“沒大沒小,叫嬸嬸。”

  蔣听月敷著面膜也不耽誤翻白眼︰“行行行,小嬸嬸。”

  “當然是Business Administration,繼承人不都要學這個嘛。”李希說,“人家又不像你這種閑人無所事事,跑出去念什麼珠寶學,跟家里拿零用錢,到了年齡就找個人嫁掉,為家族發揮最後一點價值。”

  蔣听月道︰“那還是我更舒服點。寧家那麼大一個攤子,接手多費勁啊,我還是寧願每天買買包看看珠寶,混吃等死多好。”

  “瞧你那點出息。”

  “你閉嘴吧李雞雞,我不想听你叨叨。”

  她不想听,李希就轉而叨寧思音。

  “最近跟你老公還好嗎?”

  “挺好的。”寧思音吸著雞尾酒。

  “說起來,你當時怎麼會看上你老公?”

  “長得好看。”

  “這麼膚淺的理由?”

  寧思音反問︰“我看起來像是一個有深度的人嗎?”

  “不像。”李希說,“但你也不像那麼天真的人。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的心眼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

  寧思音笑眯眯︰“是嗎,那你還拆穿我,小心我把你賣了。”

  她確實不天真,當初選蔣措,是因為他沒有靠山,“好欺負”。

  蔣措這個人真的不錯,跟他相處確實是一件挺舒服的事情。他慢性子,做什麼都不急不躁,脾氣很好,什麼都不在意,好像沒有事情能惹毛他。

  而且有時候,有些地方,會讓她覺得溫柔。

  現在想來,寧思音反而對他有點愧疚了。

  怎麼說呢?感覺像自己把一個好欺負的人欺負了。

  她決定對蔣措好一點。

  同一時間。

  芳里庭院中小徑蜿蜒曲折,通向一間間獨立的茶室,隱蔽的設計成為上流人士私下密談交易的絕佳選擇。

  園中那座二層閣樓卻鮮有人涉足,只有一部分員工知道,那是老板的私人地界,旁人不能入內,連打掃都只有特定的人能去。

  這座閣樓通常閑置,今日卻有了人聲。

  皮鞋踩上木質樓梯,腳步聲緩慢平穩拾階而上,黑色褲管筆直修挺。

  蔣措穿得很厚實,毛衣和大衣御寒能力很強,他仍能感覺到甦城冬季沁骨的冷意。

  走上二樓,一個不起眼的平頭男人站在門口,見了他俯首道︰“人在里面。”

  蔣措的步伐未曾變化,腳步聲延續方才的頻率,走至門前。

  平頭男人為他打開門,閃進來的光線照亮屋中情形,一個已經看不清形貌的男人被綁住手腳跪在地上,身上臉上泥灰干涸結成髒污的塊,頭發凌亂,眼鏡碎了半邊。框架歪斜變形,只剩一絲支撐勉強懸在鼻梁。

  皮鞋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遠,有人上前摘掉他嘴上的膠帶,他抬頭看到面前的人。

  年輕、英俊、氣度不凡。有人搬來椅子,年輕人坐下,身體向後靠去,懶散而閑適的坐姿。

  看著很斯文,但輕輕抬眸目光向他投來之時,讓他募地脊背一寒。

  雖然從未謀面,去年甦城兩大家族的聯姻轟轟烈烈,這張臉在各大媒體上出現,他認得出來。

  眼鏡男涕泗橫流,不知是認命還是心虛,躲閃開目光,頹廢地坐在自己腳上。

  閣樓上安靜得只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粗喘。

  蔣措漫不經心地打量。

  臉在二十年歲月磋磨與外力擊打變形下,已經很難與檔案上的照片對應,最相像的是那副報廢的黑框眼鏡。衣服雖然髒破不成樣子,領子後露出的標簽卻是個不錯的牌子,看得出來他生活得不錯。

  “是誰?”蔣措在一片靜謐中問。

  他的聲線很平,很淡,像在詢問一個很平常的問題。

  眼鏡男痛哭流涕︰“我求你放過我吧,我還有老婆孩子,我已經一天了,再不回去他們會報警的。”

  “回答完我的問題,你很快就可以回去。”蔣措平靜地問出第二遍,“指使你的那個人,是誰?”

  眼鏡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想害她!求你了三爺,你放過我吧,我真的很後悔,真的!這麼多年我每天都是在愧疚中度過的,我真的不知道她會死……”

  蔣措垂目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等他哭嚎得眼淚干涸,嗓子幾乎說不出話,才緩慢地道︰“我的耐心不是很多,你還有三分鐘時間。”

  眼鏡男一哽,還是不肯回答,車 轆話不停求饒。

  “一分鐘。”

  蔣措的眼楮越過窗口,望向閣樓外那棵桐樹縱橫交錯的樹枝。

  葉子落光,枝干依然繁復,這棵樹已近百年了。

  片刻後,他收回視線,聲音很輕,不重,一字一字落在地上︰“你不敢說出他的名字,害怕被他報復。那麼你以為,我母親死得不明不白,你不交出一個該為此負責的名字,我會讓你全須全尾地離開這里麼。”

  眼鏡男嚇得撲騰一下整個人跪趴到地上,腦袋重重磕下去,聲嘶力竭︰“三爺!你放過我吧!!”

  蔣措看著腳下那顆砰砰磕地的頭。

  “好了,時間結束了。”

  他起身離開,腳步和來時一樣,听不出絲毫的變化。

  他走到門口,背後那嘶啞的哭喊終于變了,急了,倉惶地脫口道︰“我說!我說!”

  蔣措的腳步停下,轉過身。

  寧思音的小金庫已經攢到了一筆非常可觀的數字,但時至今日,她依然沒有改掉節儉的習慣。

  有錢之後需要自己花錢的地方反而少了,吃穿住行蔣家都有安排,定期有最新季的衣服鞋子送來,時不時有人送禮物,多是包包和珠寶。

  生活里很少有需要她親自購買的東西,而她本身對追求名牌並不感冒。

  泡完溫泉被蔣听月拉著去逛街,這位大小姐出手才有蔣家人的風範,商場各大品牌門店專櫃的經理殷勤得恨不得親自送她回家。

  寧思音給爺爺買了幾件新衣服,他老人家也是個不怎麼講究的,已經很久沒給自己添置新衣物。

  看到毛衣的時候,她給蔣措買了一件,算是對當初那個送瞎了的禮物的彌補吧。

  回到家,旺仔正在一樓和佣人玩耍。

  平常只要蔣措在家,旺仔都是粘著他的。

  “蔣措出去了?”寧思音問。

  “三爺下午出去了一趟,已經回來了。”

  寧思音拎著給他買的毛衣上樓,可在三樓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人。

  她又下樓,問了幾個佣人,才在花園找到他。

  蔣措坐在水邊的亭子,那邊燈光少,昏昏暗暗看不清。

  晚上比白天冷得多,他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背影在黑夜里顯出幾分沉郁。

  寧思音走到亭子外,發現他背靠欄桿,在看池塘里的金魚。

  他四周的氣場和平時很不一樣,寧思音有點奇怪,叫了他一聲︰“蔣措。”

  他轉頭,滑過來的目光比池塘里的水還要涼,還要暗。

  但當視線觸及她,他唇角提起一絲弧度,好像一潭死水活了過來。

  “回來了?”他說。

  寧思音抬腳走上去,石台上放著一壺早已冷掉的茶。

  “大晚上坐在這兒不冷麼。”

  “在等你回來。”蔣措說。

  “坐在這兒?”寧思音一哼,“你這哪兒是等我,是跟我捉迷藏吧。”

  蔣措笑了聲︰“那你找到我了。”

  “走吧,回家。身體那麼虛還吹風,小心感冒。”

  盡管蔣措從很早之前就向她證明了,他並不虛,寧思音現在依然愛拿虛來說他。

  說完正要走,身側的手被捉住。她當即嘶了一聲。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她邊說邊甩,想把那只冰塊似的手甩掉,事實上並沒用多大力氣,于是並未甩開。

  蔣措握著她的手起身。

  “走吧,回家。”

  “松開。”寧思音說。

  蔣措走在她身旁,輕笑看她︰“抱歉,這個我暫時不能答應。你的手確實很暖和。”

  “……”

  夜里風冷,寧思音就這麼牽著一只冰涼的爪子慢慢往家走。

  心想,她對蔣措還真是寵溺啊,竟然幫他暖手,嘖。

  一般情況下不是男人給女人暖手才對嗎?算了,他長得跟朵嬌花似的,嬌氣是應該的,她自己說的。

  就寵著吧,還能咋地。

  蔣家的春節人多熱鬧,寧家照舊冷冷清清。寧思音回去看爺爺,發現他的狀態更差了,正臥床休息。

  來時的愉快一掃而空,寧思音皺眉問嚴管家︰“爺爺的病怎麼又嚴重了?”

  嚴智道︰“自從去年做過手術,老爺的身體就每況愈下,醫生都說,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你們怎麼也沒人告訴我?”

  嚴智笑笑︰“老爺怕你擔心嘛。”

  寧思音的眉頭越擰越深︰“爺爺,今天我不回去了,我在家陪你。”

  寧光啟剛咳了一陣,聲音沙啞得厲害,擺擺手︰“你該做什麼做什麼,不用管我,老毛病了,我躺幾天就行了。”

  “那你也別管我。”寧思音跟何姨說了一聲,讓她給蔣家打個電話,她要留在家里照顧爺爺。

  祖孫關系越近,寧思音的真面目暴露得也就越多,她的 勁寧光啟拗不過,也就算了。

  晚上,寧思音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很久都沒睡著。

  寧光啟病入膏肓的模樣在她心里慢慢布上陰霾。

  曾經她抱有等老頭兒走了,她就自由的念頭,此時此刻卻反悔了。

  和當初來時的想法背道而馳,她甚至開始希望,這個老頭兒可以長命百歲。

  她以為自己足夠冷血無情,為了錢什麼事都能做,現在才發現,很難。

  作者有話說︰

  寫過頭了沒注意時間,見諒。

第37章 我愛你

  寧光啟的身體每況愈下, 二月里又動了一場小手術,臥床休養半月,寧思音時常守在床前。

  身體稍微得力一些, 寧光啟便不顧勸阻堅持要出院。老頭兒倔起來, 寧思音也阻攔不住。

  “我自己的身體, 自己有數。時間不多了,我得在撒手之前, 給你鋪好路。”

  寧光啟回到光啟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開董事會議, 任命寧思音為CEO,首席執行官。

  ——他要寧思音接替他的位置。

  這個提議遭到了大量反對。

  就算她是董事長唯一的孫女, 就算她最近在經開區項目上表現不錯,但她資歷太淺,經驗不足,難當重任。對于一個資產總值以千億計算的產業集團來說,她還是太稚嫩了。

  但寧光啟事先已做好安排,在他與幾位股東的支持之下, 經過激烈決議, 最終董事會已過半票數通過了這項任命。

  會議結束,股東們或氣憤甩袖或微笑祝賀, 寧思音與嚴秉堅站在寧光啟兩側,與他一起送眾人陸續離去。

  方副總是最後一個走的,對寧光啟說︰“老寧你放心,只要有我在, 思音在光啟的位子就坐得穩。”

  寧光啟點頭︰“有你這句話, 我就放心了。她還年輕, 往後有做的不足的地方, 還請你多提點、教導。”

  “那是自然,思音就跟我自己的孫女一樣。”

  方副總離開之後,寧光啟轉過身,手掌放在嚴秉堅肩上。

  “秉堅,你是最讓我放心的。以後我不在了,一定要好好輔佐思音,幫她管理好光啟。光啟是我一輩子的心血,從今往後,就交到你們兩個手上了。不要讓我失望。”

  嚴秉堅頷首︰“是。”

  寧思音送寧光啟回家,他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在車上閉眼休息了一陣,下車之後精神不太好。

  把人送回臥室,扶他到床上躺好休息,寧思音又囑咐家里的佣人一定一定要仔細照顧,過一兩個小時叫醒他吃飯吃藥。

  安頓好了爺爺,她才準備回去。

  何姨將她的大衣拿過來,幫她穿上,將領口整理好。這時嚴智走過來,對她說︰“你去看看廚房的湯怎麼樣了。”

  何姨應聲趕忙去了。

  寧思音正在弄袖子,掀起眼皮看向背著手停在她面前的嚴智。

  嚴智沒有說話,等何姨的腳步聲消失,才開口︰“今天老爺提你做CEO了。”

  “是啊。”寧思音說。

  “你知道該怎麼做。”嚴智道。

  寧思音抬起頭直視他。

  無人的打听,兩人之間隔著兩米距離相對而立,寧思音忽然覺得他臉上那種像是笑但不是笑,高深莫測的表情看起來很討厭。

  “我不知道。”她把手插進大衣口袋里,“不如你直說,我不擅長猜測別人的心思,領悟別人的弦外之音。”

  “我只是提醒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嚴智說,“文旅城那件事,你就屢次爬到秉堅頭上,之前的事我不計較,現在老爺讓你接任CEO,職位高了,但你應該清楚,這只是暫時的,不是你本來的位置,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分。”

  寧思音微微笑,眼神無辜︰“我沒忘啊。嚴管家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任務就是在爺爺面前扮演他的孫女,只要他還活著,我就是‘寧思音’,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怎麼你先沉不住氣了?你在害怕什麼?”

  嚴智的眼楮里有暗光閃過,接著說︰“我擔心你入戲太深,真的把自己當成寧家孫女,動了不改動的心思,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是怕我搶走你兒子的東西吧。”寧思音嘴角扯了扯,“放心。我只要拿到我應得的錢,多的我也不稀罕。成大事者應該學會沉住氣,你想竊取寧家這麼大的家業,再多隱忍一段時間又何妨。我希望爺爺剩下的日子里能開心一點,你要是看不慣,那你就忍忍。”

  她說完推開門就走,腳步邁得大而疾,仿佛想逃開什麼,又仿佛想追趕什麼。

  坐上車,寧思音甩上車門,往座椅上一靠便閉上眼楮,跟司機說︰“開車吧。”

  寧思音不是真正的“寧思音”。

  真的“寧思音”已經死了。

  五年前,爺爺找到她的前一天晚上,她見到了嚴智。

  嚴智將兩份結果截然相反的DNA鑒定報告放在她面前,告訴她,這里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

  他說有一個家財萬貫的老頭兒失去了所有的至親,正在尋找流落在外的孫女,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而寧家真正的孫女和她同一年、同一天,被遺棄在同一個福利院,可惜幾年前就病死了。

  他說老頭兒得了重病,沒幾年日子好活,他和老頭兒感情深厚,不想看著他孤獨含恨而終,因此想與她做一筆交易︰讓她頂替已經死去的真孫女與寧光啟相認,以寧家孫女的身份生活。

  他說他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只要她演好這場戲,事後就能拿到一大筆酬勞。

  那個數字相當豐厚,是窮鬼寧思音——不,是窮鬼陳一想象不到的財富。

  足夠她離開陳家,瀟瀟灑灑地度過下半輩子。

  她願意為了錢做很多事情,包括扮演別人的孫女,更何況是一個有錢人的孫女。

  演戲嘛,她很擅長。

  之後的事情,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樣,她來到了寧家,有了一個新名字叫做寧思音。

  車上接到蔣听月的電話。

  利豐拍賣行是二爺的產業,他手底下有現成的珠寶公司,但這位大小姐偏不遵從二奶奶的安排,放著自家公司不呆,跑到一家全球著名珠寶制造商的大陸分部去做實習生,天天忙得早出晚歸不見人。

  “在哪兒呢,我嬸。”

  “車上。”

  “听說你升職做CEO了,你們光啟該不會要倒閉了吧。”蔣听月上來不是恭喜,確實幸災樂禍。

  寧思音送她一個字︰“滾。光啟在我手中將會發揚光大,沖出亞洲飛向世界。”

  “你直接飛出地球得了。”蔣听月對她的狂放嗤之以鼻,送完來自閨蜜的親切打擊,又約她︰“出來喝酒吧,給你慶祝一下。李雞最近被畢業論文折磨得快猝死了,正好叫她出來喝點酒續續命。”

  托嚴智的福,寧思音現在沒興致。

  “不去,你們慶祝吧。”

  “你主角不在我們怎麼慶祝,難不成給你上柱香?”蔣听月說,“我三叔今天又不在家,你自己獨守空閨不寂寞嗎?”

  “本CEO公務繁忙,哪兒有空寂寞。”

  閑扯淡的功夫,車駛入蔣家園子,下車前寧思音掛斷電話。

  蔣措確實不在家。送老爺子回鄉下休養去了。

  天氣暖和了一些,老爺子去年沒能成行的行程重新提上日程,蔣措如今既有家室又有工作,不能再長久陪在身側,便親自送他過去。

  晚上寧思音在床上旋轉了幾圈也沒睡著。蔣措不在,三樓的安靜她一個人忽然就不習慣。

  摸出手機給蔣措發消息︰【老公老公】

  她和蔣措都不是喜歡打字聊天的人,幾乎從來不像普通戀人那樣,捧著手機在社交軟件膩膩歪歪地能聊整晚。

  發完的一剎那又想起嚴智那番話。

  她將消息撤回,重新把手機扔回桌子上。

  是該記住自己的身份,膩膩歪歪干什麼。

  她打開門去客廳把睡得正香的旺仔抱了進來。旺仔半歲了,比剛開的時候長大了一截,抱著都有些沉了。

  寧思音把它放在床上,蔣措平時睡的那半邊,挨著它,又過了半個小時才慢慢睡著了。

  翌日公司給她舉辦了一場小型就任晚宴,上午王秘書就來問她穿什麼禮服,寧思音忙著出門沒顧上。下午她回來,王秘書立刻又跑來,拿著平板電腦給她看。

  “時間有點趕,有些來不及定了,我先預定了這幾套,你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我再想辦法。”

  寧思音只掃了一眼便道︰“晚上穿的?”

  王秘書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今天是你的就任宴會,大事件,一定要穿得一鳴驚人。”

  “你的成語還沒我家鸚鵡學得好。”寧思音對怎麼穿戴並不在意,在白富美中,她算是很不講究的流派了。

  “你不用忙了,禮服爺爺肯定幫我定了。”

  這些事情爺爺一直都替她安排得很好。

  王秘書收起平板︰“董事長對你真好,連這些小事都這麼上心。”

  寧思音笑眯眯︰“那是。”

  下班時果然有人送來了一套禮服,黑色一字肩長裙,端莊大氣。

  她在休息室換了衣服下樓,嚴秉堅的車停在樓下等她,見她出來,打開車門。

  寧思音眼神都沒給一個,目不斜視越過他,徑直走向停在後方自己的車。

  他的助理小吳先是怔愣,接著尷尬地看看他。嚴秉堅倒是沒多大反應,看著她的開走,若無其事地自己上了車。

  晚宴在光啟旗下自己的酒店舉辦。

  更換CEO對任何一個企業來說都是大動作,光啟的CEO更是一個極有分量、甦城大中小企業都不能忽視的存在。

  而寧思音是今天當之無愧的主角。

  從“寧光啟的孫女”,到“光啟集團CEO”,她的身份實現了質的轉變。

  以前大家對她尊重有加,多是看在寧光啟的面子;現在,以及往後,就是出于她個人的地位了。

  應酬得多了,寧思音慢慢得心應手。

  正跟幾位有業務往來的老總說著話,有一位忽然問道︰“誒?今天這個日子,怎麼不見小三爺?”

  寧思音還未來得及作答,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久等了。”

  蔣措穿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窄腰長腿,向她走來。

  他的頭發剪短了一些,黑發清爽,看起來比之前利落,輪廓也隨之更鮮明幾分。

  寧思音有點遺憾,她最喜歡的小揪揪不見了。

  蔣措走到她身旁,跟那幾位寒暄片刻,視線才不著痕跡睇向她。

  寧思音瞥他一眼︰“看什麼看,沒見過CEO啊。”

  蔣措慢條斯理回道︰“見過一些,但不是我老婆。”

  還好,說話還是以前的味道。

  寧思音對蔣措的新造型有些在意,頻頻拿余光瞄他。晚宴上如此,回家的車上依然如此。

  有一次看過去時,被蔣措的目光捉個正著。

  被發現,她便不偷看了,干脆問出口︰“怎麼把頭發剪短了?”

  蔣措沒有回答,只是反問她︰“不喜歡?”

  說不上不喜歡,他長得好看,長發有長發的美,短發有短發的帥。

  “我更喜歡你的小揪揪。”寧思音說。

  蔣措是一個很懶的人,以前留長發更多是因為懶得修剪。

  “給老頭兒剪發,順便剪了。”蔣措輕描淡寫回答,很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

  寧思音垂眸瞄了一眼握在一起的兩只手。

  膩膩歪歪干什麼。

  她想著。

  升任CEO之後,寧思音的工作更多,也更忙碌。

  人一旦繁忙起來,時間的流速便會加快。

  進入四月,薔薇花園從冬季的沉眠甦醒,慢慢結出新的花苞。

  月中,蔣坤宇在獨具特色的清風湖招待一位客人。

  用晚餐,談完生意,他有說有笑引著客人往外走,余光略過某處忽然一頓,側眸看去。

  送餐的服務生打開一間包房的門,透過半開門扇,包房內的情形短暫暴露于視野之中。

  茶香飄溢而出,桌上是清風湖特色魚宴,里側面朝門方向的那位年紀近七旬,中等體型,短寸頭發灰白,但精神瞿爍,正與對面的人談笑風生。

  與他相對而坐的則是一位相當年輕的男人,盡管看不到正臉,僅僅一本背影便是器宇不凡。

  蔣坤宇停駐不前,眉心看著那間房緩緩聚攏。

  “怎麼了?”同伴見他異狀出聲詢問。

  蔣坤宇回神,笑笑︰“沒事兒,眼花了,以為看見熟人了。鐘總請吧。”

  夜里,蔣坤宇回到蔣家,妻子操持完一天的家事,正坐在梳妝鏡前梳理頭發。

  蔣坤宇眉間深鎖,神情高深肅穆,關上門走進來,負手停在房間中央,陷入沉思。

  他站在原地半晌沒動彈,二奶奶回過頭,奇道︰“你站那兒做什麼。”

  蔣坤宇這才動了,踱步至她身旁,若有所思地問︰“你猜我今天看見誰了。”

  二奶奶不愛猜這種問題,沒搭理他︰“神神秘秘,這要我上哪里猜去。”

  “老三。”蔣坤宇道。

  二奶奶抬起頭︰“老三怎麼了?”

  “老三跟高志宏見面了。”蔣坤宇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敲了兩下,“在清風湖。我親眼所見。”

  “高志宏?”二奶奶蹙眉,“他不是早就全家移民澳洲了?”

  “怕是不甘心,又回來了。”蔣坤宇坐下來,“高志宏早跟大哥不和。他是跟爸一起當過兵打過仗的,老戰友,當年跟方蕎關系也很密切。大哥忌憚著爸,才忍了多年,前幾年爸一放權,他就聯合幾個股東把高志宏踢出局了。”

  “你的意思是,他這次回來,是沖著大哥?”

  蔣坤宇沉默不語。

  高志宏回來的消息,他們都沒收到風聲,至于他回來的原因,就更難揣測了。

  高志宏跟老爺子數十年交情,在蔣氏貢獻半生,且不說他手中持有的股權,但是他的人脈,對整個蔣氏的影響就有著不容小覷的影響。

  安靜片刻,二奶奶放下梳子,道︰“看來,我們都低估老三了。”

  蔣坤宇輕哼︰“方蕎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個不爭不搶的窩囊廢。當初他同意跟寧家的婚事,我就知道他心思不單純。”

  “那現在,我們應該做什麼?”二奶奶問。

  蔣坤宇深思許久,二奶奶又道︰“依我看,我們不如靜觀其變。高志宏跟大哥積怨已久,老三要真的有什麼謀算,肯定也是沖大哥去的。那就讓他們斗去。大哥在公司一手遮天,或許這是一個瓦解他的好機會。”

  蔣坤宇︰“我正有此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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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愛你

  “小寧總, 你好了嗎?”王秘書敲了敲門,探進頭來催促,“該出發了。董事長已經到樓下了。”

  一整天看文件看得頭昏腦漲, 寧思音從桌子上爬起來, 把合同最後一頁附件閱讀完, 簽上名字,打著呵欠起身把文件交給她, “我已經簽過字了,拿去給湯總監吧。”

  她拿上外套下樓, 寧光啟的車在樓下等著。寧思音上車,問他︰“今天復查怎麼樣?醫生怎麼說?是不是也說你瘦太多了, 讓你多吃點。”

  寧光啟無奈道︰“你啊,比你爸還� 隆!br />

  “誰讓你總是不好好吃飯。”寧思音又問,“爺爺,今天要去見誰啊?”

  “我的一個老同學,也是咱們的合作伙伴。我跟他是同鄉,當年一起考上的大學, 畢業之後又一起進了設計院。後來我出來創業, 他去了港城發展,好多年沒見了。”寧光啟說到這里好像想起什麼, 表情一凝。

  “怎麼了?”寧思音問。

  “有個老朋友托我給他帶一封信,今天去醫院復查,出門忘記帶了。”寧光啟吩咐司機,“老馮, 先回家一趟吧。”

  寧思音看了眼手表︰“已經六點了, 你不是和他約了六點半見面嗎, 現在回家就趕不上了。”

  寧光啟蹙著眉。

  “那封信很重要嗎?”

  寧光啟道︰“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寫的。”

  “那我回家取吧。爺爺你先去和他見面, 我取了信就過去。”寧思音說,“馮叔,前面路口把我放下來就好。”

  寧思音在路口下車,攔了輛車回寧家取東西。

  爺爺的書房平常是不讓人隨便進的,她遍沒叫佣人,自己進去,走到辦公桌後面。爺爺說信放在抽屜里,她打開第一層沒發現,便繼續往下翻找。

  最後一格抽屜打開便看到了一個黃牛皮紙信封,封皮上沒有寫字,信封口用火漆蠟封著。

  應該就是這個。她拿出信封,隨手將抽屜關上,正要離開卻忽然頓住。

  寧思音停了一秒,低頭,重新拉開那扇抽屜。

  原本的信封拿走之後,露出抽屜底部一張二十多年前的舊照片。

  照片上兩個年輕人,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文秀漂亮,男人輕摟著女人的肩,相依而立,笑容甜蜜。

  寧思音慢慢將照片拿起。

  男人她自然認識,寧晨音,她那個英年早逝的爸。

  寧思音曾經在其他的照片上見過,只是那些都不夠這張久遠。寧晨音看上去那麼年青,頂多二十出頭的樣子。

  寧思音的眉眼跟寧晨音是有幾分相似的,這也正是當時嚴智所說,找她來假扮的原因之一。

  但寧思音沒有想到,其實她更相似的,竟然是照片上這個女人。

  如果照片已經泛黃,明顯年份太久;如果不是她清楚知道自己並未拍攝過這張照片,她甚至要懷疑,這上面的人就是自己。

  寧家沒有任何關于寧思音的親生母親的照片。她一直知道爺爺並不喜歡那個女人,那個名字在寧家諱莫如深。

  出于一些原因,她從未試圖去探究。

  如果寧思音曾產生過好奇心,曾去了解當年故事的全部,也許會早一點發現。

  怎麼會?

  寧思音的腦袋中像有一座鐘被重重敲擊了一下,嗡嗡地震動作響。

  她為什麼跟這個女人長得這麼像?

  太奇怪了。

  沒有任何線索能證明照片上女人的身份。

  和寧思音長得如此相像,肯定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當年那個曾經和寧晨音有過一段感情的女人了嘛——這個邏輯簡直順理成章並且無懈可擊。

  可荒謬的是,她是個冒牌貨,她根本不是寧晨音的女兒。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寧思音從愕然中回過神,將照片和信封一起放在手中,推上抽屜離開書房。

  爺爺正和老同學相談甚歡,回憶往昔歲月,寧思音將信帶到,打過招呼便安靜坐在一旁。並不插話,甚至不怎麼動,乖巧得像不存在。

  兩位老人聊著聊著,話題不知怎麼轉到她身上。

  老同學稱贊道︰“你家思音很乖。”

  寧光啟笑笑,“是啊,思音是個好孩子。”

  老同學感慨萬分︰“小恆去世的時候,我見你受了那麼重打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真怕你邁不過那個坎。幸好,孫女被你找到了,能陪伴在你身邊。”

  寧光啟嘆了聲︰“其實我一直很後悔,那麼多年都沒試著找過她。我應該早點把她找到,帶她回家。這孩子,那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寧思音忽然覺得,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確實就是“寧思音”。

  都是從小被遺棄在福利院,沒人要的孩子。並非沒有親人,而是親人並不想要找回她們。

  回程的車上,寧思音從口袋拿出那張照片來看。寧光啟從一旁瞧見,目光微微一頓。

  “這張照片怎麼被你翻出來了。”

  寧思音看著照片問︰“這是我媽媽嗎?跟我長得很像。”

  關于這個話題,之前在爺爺面前,她從不敢多問。今天問了。

  也許是因為剛剛見過老朋友,勾起一些往事回憶,寧光啟並未生氣,反而神色里有些懷緬。

  “是啊。你像你爸,但更像你媽媽。”

  寧思音對著照片許久沒出聲,快到寧家時她將照片收起,送寧光啟回去休息。

  若無其事的樣子,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回到蔣家,寧思音在臥室看到一簇薔薇花,□□相間,新鮮嬌艷地盛于白色瓷瓶中。

  第一批薔薇已然盛放,寧思音忽然意識到,距離她第一次在花園里見到蔣措,已整整一年。

  花應該是佣人摘的,蔣措知道她最喜歡那一叢黑薔薇。

  寧思音拿手撥了撥嬌嫩的花瓣,這時听到頭頂鐵蛋背起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寧思音剛提到嘴角的笑容一秒消失,她捏掉一片花瓣扔向破壞氣氛的鐵蛋。“能不能背點吉利的。”

  鐵蛋不愧是個健身選手,張嘴準確接住花瓣,然後吧砸吧砸吃掉。“好吃!好吃!”

  然後蹦下來落到桌子上,探著腦袋就去啄花瓣。寧思音彈它腦袋,“這不是給你吃的。”

  鐵蛋從花瓶里扯出來一枝花便叼著飛走了。

  寧思音沒去管它,又拿起那張照片。

  蔣措要是知道她是冒牌貨,會怎麼想?

  整晚寧思音都在研究那張照片。

  蔣措回來時,收到了來自她的靈魂一問。

  “如果我是個窮光蛋,你會娶我嗎?”

  蔣措正解領帶,聞言輕輕淡淡的目光向她瞥來︰“受什麼刺激了。”

  “回答我的問題。”寧思音說。

  蔣措將領帶摘下放在椅背上︰“我娶你的時候,你並不是。”

  這個答案零分。

  不過她的問法存在bug,寧思音又重新換了一個角度︰“如果我現在變成窮光蛋,你會不會馬上要求跟我離婚?”

  蔣措略作思考,回答︰“不會。”

  “為什麼?”

  其實寧思音是不信的,不過她很好奇蔣措這樣回答的原因。

  以她對蔣措的了解,他從來不說謊,更不存在通常男性在伴侶面前的求生欲。

  “因為,我娶你並不是出于你的富有。”蔣措道。

  寧思音︰“那是出于什麼?”

  她的表情格外認真,看起來確實很在意這個問題。

  蔣措看她一眼,輕笑︰“可能是因為你的幽默吧。”

  寧思音︰“……”

  信了你的鬼。

  算了,才不指望他會不論貧窮富有不離不棄呢。

  反正她也沒有。

  翌日,上午。

  寧光啟出門沒多久,佣人正在做打掃,一輛車開進院子,寧思音從駕駛座下來,走進門。

  何姨剛好從樓下上來,見她訝異道︰“小姐,你怎麼這個時間回來了?”

  “回來幫爺爺拿件東西。你忙吧,不用管我。”

  “老爺又忘帶東西啦?”

  寧思音微微一笑。

  她徑直上樓來到寧光啟的臥室,閃身進去關上門。

  房間內縴塵不染,床鋪得像酒店一樣平順整潔。

  還是來晚了,佣人已經打掃過了。

  寧思音走到床邊,彎下腰,目光在枕頭上一寸一寸逡巡。嚴謹仔細的程度,堪比警察在犯罪現場取證。

  寧家雖然沒有女主人管理家政,佣人大多是在這里工作十來年以上的老人兒了,不偷奸不耍滑,干活都很細致。

  通常情況下這是一個優秀品質,但對于今天的寧思音來說,不是。

  她費了很大功夫,眼楮都快用瞎了,總算在床單一角找到一根頭發。

  長度在三到四厘米之間,顏色灰白,肯定是爺爺的沒錯了。

  就在這時,門鎖傳來被轉動的聲響。

  有人來了!

  電光火石之間,寧思音反應敏捷地直起腰,轉身。

  門打開,嚴智出現在門外。

  “你在這里干什麼?”嚴智站在那里看向她。也許是寧思音做賊心虛,她覺得嚴智此刻的目光陰惻惻的。

  那一瞬間的緊張,沒有詞匯可以準確表達。寧思音背上汗毛倒立,她甚至能听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和嚴智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半年,從未有任何時刻,覺得他如此可怕。

  時間的流速仿佛都變慢,寧思音抬起左手,晃了晃手里的藥瓶︰“幫爺爺拿藥。”

  嚴智的視線掠過藥瓶,移回她臉上,似在探究。

  寧思音強行壓制住自己的緊繃,從容不迫朝門口走去。嚴智的右手握在門把手,並未有松開的意思。

  她看向嚴智︰“嚴管家?”

  嚴智意味不明盯她數秒,這才松手,側身把路讓開。

  寧思音從他身旁走過,神態鎮定,步伐穩健,幾米之後轉過彎下樓。

  何姨見她下來道︰“我早上蒸了你喜歡吃的馬蹄糕,要不要吃一點……”

  寧思音腳步匆匆毫無停頓。“不用了何姨,我趕時間。”

  直到鑽進車里,關上車門,寧思音吊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本該在的位置。

  她翻出一個小透明袋,將一直捏在右手指間的那根白發放進去。

  做完這一切才發覺,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都僵了。

  親子鑒定中心一般需要3到7個工作日才能出結果發報告,可以加急,加急最快也需要24個小時。

  但金錢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寧思音“我要在最短時間內拿到結果,不然你們鑒定中心就別干了”的友好交流下,技術員戰戰兢兢表示可以縮短到四個小時。

  寧思音坐在光啟專門為CEO準備的辦公室,在這四個小時里,領悟了度日如年的真諦。

  下午有個會需要她參與,但寧思音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屢屢走神。所有的發言都是嚴秉堅替她做的。

  會議結束她甚至都不知道,嚴秉堅叫了她幾聲,她醒過神才發現會議室的人已經都走了。

  寧思音看了眼手表,時間到了。

  她等不及回辦公室,在電梯便打開手機查看郵箱。

  五分鐘之前剛剛收到一封新郵件,來自戴迪親子鑒定中心。郵件內容是一份電子報告,有兩頁,末尾蓋有鑒定中心的紅色印章。

  從心髒迸出的血液加速涌上大腦,寧思音心跳得過快,眼楮幾乎看不進字。

  她直接跳到報告最後。

  “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支持樣本A為樣本B的生物學祖父。”

  寧思音用右手扶住牆,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

  嚴智……

  嚴智!

  太可笑了。

  她自詡聰明,結果被人玩弄于股掌。

  身旁的嚴秉堅看向她︰“你今天狀態很差,身體不舒服?”

  寧思音睜開眼,站直身體。她下頜緊咬,冷冷的目光刮過嚴秉堅的臉,極具諷刺地扯起唇,沒有理會他便大步離開電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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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愛你

  寧思音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而這個心情,更無人能說。

  她抱著到此一游、遲早要離開的心情回到寧家,所以即便很喜歡狗狗也並未打算養, 更不與任何人交心, 這幾年下來能勉強稱得上朋友二字的, 竟然只有蔣听月與李希。

  而她真實的身份,勢必無法透露給這兩個與蔣家息息相關的人。

  除了她自己, 世界上知道這件事的事就只有嚴智,或許嚴秉堅也算上一個。

  怪她太稚嫩, 想不到人竟能陰險毒辣至此,才被嚴智耍得暈頭轉向。

  寧思音滿腔懊恨與怒意無處安放, 整個人仿佛燃燒起來的樣子與平時大相徑庭,看起來凶神惡煞,導致一路上踫見的人都驚愕避讓。

  沒人知道平時端莊得體的小寧總今天怎麼了。畢竟,一般人類的腦子怎麼能想象得出,一個認親背後還有這樣狗血離奇的故事。

  寧思音步伐匆匆跑到爺爺的辦公室,卻被秘書告知董事長不在。

  “爺爺去哪兒了?”

  秘書搖頭。

  如果秘書不知道, 說明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日程。

  寧思音又問︰“什麼時候走的?”

  “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前。”秘書看她形色匆忙狀態有異, 便道,“這個時間, 董事長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小寧總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轉告董事長嗎?”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寧思音轉身大步離開。

  爺爺的電話打不通。

  其實爺爺臨時出門,人不在公司並不奇怪;有事正忙,接不到電話同樣正常。也許是她自己急于把所有事情告訴他,所以心情跟著變急迫, 寧思音總有不太好的預感。

  她把電話打給爺爺的司機, 詢問他的去向, 得到的答案是︰“董事長剛剛回到家。”

  寧思音心里一跳。

  那一刻, 不好的預感好像在逐漸成型。

  “爺爺怎麼這麼早就回家了,哪里不舒服嗎?”

  “哦,董事長沒事的,是嚴管家來的電話,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董事長……”司機話還沒說完,便被手機中嘟嘟的忙音打斷。

  寧思音回到寧家,寧光啟就坐在一樓客廳,嚴智站在他面前,習慣性微微彎腰。

  寧光啟的表情很不好看,像回到了之前那幾年總是嚴肅沉郁的樣子,明明最近這段時間他的笑容多了很多。

  她走進門,寧光啟抬起眼楮,目光冷沉。

  寧思音走過去。

  沒有其他佣人在,應該是得了命令都回避了。客廳的空氣安靜得發沉。

  嚴智看她一眼,繼續對寧光啟說道︰“都怪我一念之差。當時您剛剛送走小恆,一蹶不振,又查出了病,我跟在您身邊幾十年了,小恆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和您的心情一模一樣。後來您打算尋找晨音當年留下的那個女兒,有了盼頭,整個人才有了點精神,我看著也高興。但是我怎麼都沒想到,晨音的女兒竟然早早就已經病逝了。我怕您承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身體再出什麼問題,這才想出這個主意。我是想,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有個孫女陪在您身邊,再享幾年天倫之樂就行了。”

  說的真是比唱的還動听。

  寧思音想要阻止︰“爺爺,你不要听信他的……”

  卻被寧光啟沉聲喝斷︰“讓他說!”

  他極少動怒,而此刻冷厲的樣子,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我說的這些,都可以當面跟小姐對質。當年我們見面時說的話,還都歷歷在目,我們簽的協議,小姐還記得吧?”

  嚴智轉過身,看著她嘆了口氣,“如果不是你越來越貪心,真的想要取而代之,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在這個時候跟老爺坦白。”

  寧思音簡直要為他拍手鼓掌。

  厲害,厲害,顛倒黑白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這樣的好手段,做管家真是可惜了。

  當初的協議是為了保證她能拿到自己應得的報酬,現在成了她是個騙子的鐵證。

  寧思音冷笑︰“嚴管家,以前真是低估你了。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這麼久,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厲害的人物。”

  嚴智痛心疾首︰“這句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小姐,我以為你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孩子,所以把你帶到老爺身邊,希望你陪他度過一個幸福的晚年。老爺那麼疼愛你,你這麼做,是在寒他的心哪。”

  “我不單純善良,你也不必在這里演忠僕,你打的什麼算盤,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

  寧思音不想和他糾纏,她必須和爺爺好好說清楚。她繞開嚴智的阻攔,走到爺爺身邊,蹲在他面前。

  “爺爺,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失望,你听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寧光啟看著擺在茶幾上的兩份報告,沒有看她。

  他嗓音粗啞,沉著聲問︰“老嚴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听他的話,他想要離間我們。嚴管家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寧光啟加重語氣︰“我問你,他說你跟他合起伙來騙我,是不是真的!”

  寧思音抿唇幾秒,答︰“是。”

  寧光啟撐在膝上的手臂在顫抖,寧思音正要解釋,他驟然用手帕捂住嘴大咳起來。寧思音忙替他順背,他咳得太厲害,破風箱似的沙啞喘息令人揪心。

  淺色的手帕背面很快洇出血的顏色,寧思音驚了一下,趕忙叫人︰“何姨,叫醫生!快點!”

  寧光啟重重揮開她,邊咳邊沙啞道︰“出去!”

  寧思音向後跌了一步。

  “爺爺,我一開始確實騙了你,那是因為我先被嚴管家欺騙,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不是你的孫女。直到昨天看到我父母的照片,才知道我們一直都被他騙了,所以今天我重新去做了鑒定。”她舉起下車之後一直攥在手里的報告。

  “老爺已經被氣成這個樣子了,小姐,你就別再說這些話了。”嚴秉堅說,“你手上的報告,不就是你為了你的貪心,用來騙老爺的東西嗎。你早就心有不軌,昨天看到照片,于是動了這心思吧。”

  既然他已經將是非顛倒成這樣,寧思音也無話可說了。

  “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你可以生我的氣,但你必須相信我。嚴管家居心不軌,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身邊沒有親人,嚴秉堅就能夠繼承你的遺產。”

  寧光啟被嚴智攙扶著,劇烈顫抖的手指向大門︰“滾……你給我出去,不要讓我看到你!”

  佣人從樓上搬下已經打包好的她的行李,將幾個箱子扔出門外。

  客廳里發生的爭執早就將佣人都吸引過來,站在外圍沒有人敢上前。

  寧光啟咳得撕心裂肺,手帕被咳出的血浸透,瘦弱的身軀像是秋風中搖搖欲墜的枯葉。

  寧思音想要上前︰“爺爺……”

  一直在旁邊踟躕的何姨出聲勸道︰“小姐,你還是先走吧,等老爺冷靜一點再和他說吧,他的身體禁不住啊。”

  “是啊,老爺都被你氣成什麼樣了。”

  寧思音的目光挨個掃過一圈佣人。

  每個人都避開她的視線。

  這里沒有任何人站在她這邊。

  寧思音咬緊牙,終究還是妥協。她不想把爺爺氣出個好歹來。

  “好,我先走,爺爺你別生氣了,身體要緊。等你氣消了,願意听我說話的時候,我再來。”

  嚴智扶著寧光啟,掃過她的眼神中帶有勝利者的蔑視。

  寧思音走到院子,她的東西被堆在一處,司機遲疑地問︰“小姐,這些東西……”

  爺爺氣頭上要把她趕出家門,寧思音腦子里一團亂麻,想了想道︰“送到公司旁邊的公寓吧。”

  寧思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蔣家的,司機提醒她兩遍,她才回過神。

  下車,走進大門,發現大廳里坐著好些人。

  大奶奶二奶奶、四太太六太太、蔣季凡和一對女兒,全都在。蔣昭野和蔣暉彥也在。

  一幫人齊刷刷看向她,沒人說話,眼神中含義各不相同。

  寧思音停住。

  這場面看上去像是有事發生。

  她沒作聲,站在原地看著眾人。

  果然,預產期快到的六太太挺著大肚子最先開口,帶著幾分鄙夷說︰“你怎麼還有臉回來。一個冒牌貨,冒充千金大小姐,嫁進我們蔣家,把我們全都騙得團團轉,誰給你的膽子啊?我們蔣家從來沒受過這種屈辱。我第一次听說有你這樣的人,四嫂,你听說過嗎?”

  四太太沒有搭她的腔,但打量寧思音的目光,應該是認同。

  二奶奶沒有制止六太太,只是拿有些不快的眼神看她片刻,道︰“我們都听說了。”

  寧家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們就收到了風聲,消息還真夠靈通的。

  寧思音沒有心情跟他們解釋,既然他們想要趕人,她也並不打算賴在這里。

  “我帶旺仔走。”寧思音說完,沒等他們反應,徑自抬腳上樓。

  她听到六太太說︰“真是厚顏無恥。”

  旺仔听見她的腳步聲跑來迎接,睡眼惺忪應該是剛剛睡醒。

  寧思音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一只皮箱都沒裝滿。

  合上箱子回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站了個人。

  蔣昭野表情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兒,對上她的目光,清了下嗓子,問︰“你真的不是寧思音?”

  寧思音︰“你猜。”

  他追問︰“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寧思音非常哲學地說。

  蔣昭野嗤道︰“少跟我裝蒜。”

  寧思音本來今天懶得和他斗嘴,被他這態度頂出點氣︰“你也別太把自己當根蔥。”

  蔣昭野安靜了一會兒。

  只有一會兒。

  他看著寧思音的背影,不知是挖苦還是稱贊,冷哼道︰“你膽子挺大。敢騙我們家的,你是頭一個。你就不怕我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謝謝,我就不打包剩菜了。”寧思音回頭瞥他,“有事嗎?沒事請自行離開,不要打擾我收拾東西。我多在這里待一分鐘,你家人就多別扭一分鐘。”

  蔣昭野混不吝地切了聲︰“你管他們呢。”

  他似乎對寧思音這個冒牌貨的故事很感興趣,抱起手臂靠在牆上︰“你既然是假的,為什麼要跟我三爺爺結婚?”

  寧思音平靜回答︰“因為看不上你。”

  “……”

  不回頭都能听見他磨牙的聲音。

  寧思音給旺仔戴上牽引繩,一手牽狗一手拉箱子。走到他面前時說︰“借過。”

  蔣昭野讓開路,寧思音走出幾步,他又在背後叫了一聲。

  “喂。”

  寧思音用最後一點耐心回頭︰“又怎麼了,乖孫。”

  這兩個字每次都能讓蔣昭野五官變形,今天卻沒有。

  “你真要走?”他問。

  寧思音莫名其妙看他。

  蔣昭野的表情也有一絲尷尬,摸了摸鼻梁︰“我是說,三爺爺還沒回來,你欠他一個交代。”

  這兩天的轉折過于匪夷所思,事情太復雜,寧思音還沒想過如何面對蔣措。

  雖然他說,即便她變成一個窮光蛋也不會和她離婚,但寧思音心底並不相信。甜言蜜語,誰當真才是傻了。

  想起剛剛蔣家人的態度……

  寧思音決定不想了。

  寧思音從大廳經過時,二奶奶站起來道︰“你和老三的事,等他回來我會與他商量。”

  “好啊。”寧思音隨口說。

  旺仔懵懂地不明真相,還以為是要出去玩,迫不及待地跳上車。

  鐵蛋顯然也誤會了,它現在與旺仔情同手足形影不離,毫不猶豫也飛了進去。被寧思音逮到,拿出來。

  “你是蔣措的婚前財產,我不能帶你走。”寧思音憐愛地摸摸它的小腦瓜,把它放到樹上,“再見。”

  她揮揮手,坐上車,關上車門的剎那,心里頭竟有一絲不舍。

  對于蔣家。

  這個家族龐大,明面上一家親、暗地里互相算計的蔣家。

  寧思音把車開到公司附近的公寓。

  拎行李下車,打開後座車門放旺仔出來,正要關車門時,一個鳥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飛出來,落到旺仔的背上,甩甩頭抖抖翅膀。

  ?

  寧思音瞪著鐵蛋︰“我不是把你放樹上了嗎,你什麼時候鑽進去的?”

  鐵蛋打量打量四周,停車場空曠安靜,但鳥生第一次出遠門到陌生地方,它有些緊張,可能是覺得狗不夠可靠,從旺仔頭上蹦到寧思音肩上,挨著她腦袋站。

  本來她就無顏面對蔣措,現在又把他的鳥拐走,寧思音一時頭痛。

  她要怎麼跟蔣措說?

  哈嘍老公,不好意思,你現在可能想跟我離婚,但我不小心拐走了你的鳥?

  寧思音嘆了口氣,帶著一鳥一狗上樓。

  這套公寓是之前爺爺給她安排的,離公司很近,方便她工作繁忙時有個落腳的休息處。

  她還沒住過,沒想到現在被趕出來,派上了用場。

  那些從寧家扔出來的箱子整齊排列在玄關,寧思音沒打開,給旺仔解開繩子,放好狗糧和水,就把自己倒進沙發里。

  暮色降臨,公寓明亮而寂靜。

  這一天的經過除跌宕起伏無以形容,沒有一絲空閑讓她能停下來,直到此刻寧思音才有閑暇,冷靜下來,從頭到尾把事情捋了一遍。

  她爹寧晨音英年早逝,留下的兒子小恆——也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也在六年前因病離世。爺爺失去所有親人,孤家寡人,巨額財富無人繼承。

  嚴秉堅從小在寧家長大,被爺爺當做親生兒子一樣栽培成才,在光啟擔任要職。當寧家無人繼承之時,他便成了眾望所歸的人選。嚴智在寧家做了幾十年管家,現在他的兒子有望成為寧家的主人,成為光啟集團的繼承人,他肯定欣喜若狂。

  但是沒想到,她這個孫女流落在外十幾年無人提及,爺爺卻突然生出找她的念頭。

  更沒想到,這一找,還真找著了——她幼時被遺棄在甦城下轄縣區的福利院,後來被陳家夫婦領養,有記錄在案,找她不是難事。

  于是原本幾乎要成為嚴秉堅囊中之物的寧家,有了新的繼承人。

  到手的鴨子飛了,嚴智不服氣,不甘心,搶在爺爺找到她之前,前一步找上她,先入為主給她灌輸“你是假的”的思想,將原本的祖孫相認扭曲成一場騙局。

  對寧光啟來說,他依然找到了孫女;但對寧思音來說,她只是來演個戲。

  等寧光啟一死,寧思音這個冒牌貨按照約定退位讓賢,光啟依然會落到他們父子手中。

  這招妙計,簡直絕了。

  如今想來,假如爺爺的身體沒有撐到現在,或者自己沒有看到那張照片,嚴智的計謀就成了。

  門鈴聲讓思緒散去,寧思音睜開眼楮,看見掛鐘已經移動兩格的時針,才發現時間竟然過了這麼久。

  她起身去開門,走到一半想起,誰會來找她?

  可視門鈴里出現蔣措的臉,寧思音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八成是來接鐵蛋的。

  不知怎麼,她現在不是很願意見到蔣措。

  寧思音又轉身回去,在狗窩里找到躺在旺仔腿上睡大覺的鐵蛋,拿在手里。她走過去打開門,把鳥往蔣措懷里一塞,沒等他說話便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

  三秒鐘之後,門鈴又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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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愛你

  半個小時之前。

  蔣措有事情處理, 比平日晚幾個小時到家。

  蔣家宅子氣氛肅穆,今日人聚得齊,從蔣乾州到蔣昭野, 全在客廳坐著。

  “老三回來了。”二奶奶瞧見他說。

  眾人的目光同時凝聚在他身上, 沒有人說話, 唯獨空氣兀自傳播著怪異。

  這情境應該是有事發生。

  沉默蔓延片刻之後,蔣乾州道︰“過來坐吧。這件事, 還是要和你本人商量。”

  蔣措抬腳走過去,落座。

  並不探詢, 耐心而平靜地等待他們開口。

  消息是由二奶奶宣布的。

  “今天寧家發生了點事情,我們剛剛得知, 思音不是老寧的孫女。”

  蔣措抬了眼。

  六太太忍不住插嘴︰“她是冒名頂替的。小時候跟寧老的孫女住過同一家福利院,就頂了人家的身份被認回來,當上了千金大小姐。虧我們還對她那麼好,掏心掏肺的,結果根本就是一個贗品!”

  二奶奶用眼神制止六太太,繼續道︰“今天你大哥二哥都在, 我們商量過了, 既然她的身份是假的,你和她的婚事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了。這段時間她從咱們家拿到的東西, 回頭再慢慢清算,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你們的事情處理了。”

  蔣措依舊未出聲,神情也看不出什麼波瀾, 散漫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廳內靜了靜。

  二奶奶將視線轉向蔣坤宇, 後者接過話頭︰“老三啊, 發生這種事,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坦。這件事,咱們也是被蒙騙了,連老寧自己都被蒙在鼓里,這小丫頭小小年紀倒是十足厲害,敢將我們這麼多人哄騙得團團轉。咱們蔣家可不是好欺負的,她敢耍弄我們,我就要讓她嘗嘗這麼做的後果。”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我們蔣家就成人家的笑柄了,絕不能輕易放過她。”六太太很氣憤。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蔣听月听不下去︰“你們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詞吧,這件事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寧伯伯怎麼說的?還有寧思音她人呢?我們總得當面和她對質,先搞清楚真相吧。現在就給她定罪也太早了,法院判刑還允許被告人請律師辯護呢。”

  “她還有什麼可辯護的。听月,她把我們全部人都耍了,你怎麼還幫她說話。我知道你跟她關系好,咱家就屬你跟老三被她騙得最慘了,還不趕緊擦亮眼楮,怎麼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大奶奶嘴直。

  “我不幫任何人說話,我只是覺得這不是小事,總得跟寧伯伯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四太太點頭︰“听月說得對。寧家的情況還不清楚,我們還是慎重為好。”

  六太太撇了撇嘴︰“她都被趕出家門了,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蔣听月擰著眉頭問,但看了一圈,沒人接這話,她的視線輪到小輩那邊。

  “昭野你說呢?”

  被點名的蔣昭野大喇喇靠在沙發里︰“我怎麼知道。”

  蔣听月又轉向另一個︰“暉彥,你覺得呢?”

  蔣暉彥沉吟數秒︰“是有些疑點……”

  還未說下去便被六太太不以為然地打斷︰“能有什麼疑點,今天她不都自己承認了,抱著狗就走了,那可是一點都不留戀。要真是被冤枉的,她還不哭著含著讓我們替她做主啊。”

  “她回來過?”蔣听月問。

  二奶奶道︰“傍晚回來的。”

  “那她有說什麼嗎?”

  二奶奶搖頭。

  蔣听月一臉納悶地坐回去︰“這麼大的事,她都不解釋的嗎。我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

  這時,蔣伯堯說道︰“這幾個小的說得有道理。寧叔現在聯系不上,我們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既然不是寧叔存心欺瞞我們,還是不要傷了咱們兩家的和氣。等把事情弄明白,跟寧叔通了氣再處理不遲。”

  蔣季凡贊成︰“我跟大家想的一樣。”

  剛說完就被六太太瞪了一眼。

  剛得知這件事時震怒過了頭,現下大家冷靜下來,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蔣乾州被說動,沉默片刻,詢問一直未表態的當事人的意見。

  “老三,你怎麼想?”

  蔣措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麼,對眾人的討論置若罔聞,被問及才將眼皮抬起。

  “爸知道嗎?”

  二奶奶道︰“還沒通知他。爸是真心疼愛那丫頭,他身體不好,一把年紀了,等有了結論再告訴他吧,免得他受刺激。”

  蔣措不置可否,只是在這時站起身來往外走。

  眾人全都莫名,二奶奶忙問︰“這麼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蔣措拿起外套,聲線一如往常,慢吞吞地,處變不驚。

  “勞大家費心了。這件事,我自己來處理。”

  “開門。”蔣措的嗓音從門外傳進來,緊接著是鐵蛋學舌的喊叫︰“開門!開門!”

  隔了足有兩分鐘,門方才重新打開。

  寧思音已然換上鎮定自若的面具,看向門外的人。

  蔣措白襯衣黑西褲,外套搭在左手,肩膀上站著一只鐵蛋。

  他伸手,鐵蛋順著他的手臂蹦蹦跳下去,鑽進門。

  兩人在客廳相對而坐。

  蔣措雙腿交疊,鐵蛋站在他頭側沙發,旺仔乖巧趴在他腳邊。寧思音反而成了勢單力薄的一方。

  她想把旺仔叫過來給自己助陣,但給它使了幾個眼色,狗沒看懂,趴在蔣措旁邊歪著腦袋,一臉天真。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蠢蛋。

  寧思音放棄了。

  “鐵蛋已經還給你了,你還有什麼事嗎?”她自覺將位置擺到婚姻破裂的前妻位置上。

  蔣措慢條斯理道︰“我想,你應該有話對我說。”

  寧思音︰“沒有。”

  “是嗎。”蔣措說。

  他不再說話,也不問她什麼,只從對面沉靜地看著她。

  靜默半晌。

  “她們應該都告訴你了。”寧思音說,“我和你結婚是別有居心。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我爺爺面前扮演角色,他安排我去留學,我就去留學;他要我聯姻,我也抵抗不了。我一開始的計劃就是,順從他的安排結婚,等他去世,我不再需要扮演寧思音的時候,再離婚。我之所以選擇你——”

  她停了一下,眼神若無其事地從他臉上平移開,躲避對視。

  “你應該猜到了,大家都說你體弱多病,活不了太久,我覺得跟你結婚比較方便。”

  蔣措語速平緩地說︰“原來不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

  寧思音無語了一下,都什麼時候了,你的重點會不會跑偏了?

  她將自己所有的盤算和盤托出,原以為即便蔣措脾氣好,被人這樣欺騙、算計、甚至是玩弄,也該發飆了。

  不料他臉上絲毫沒有怒容,情緒也不見波動,只問她︰

  “我應該叫你什麼?寧思音,還是陳一一。”

  他的反應平淡得過頭,寧思音古怪地盯著他,但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一直以來都如此,好像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天塌了都不能激起他半分情緒。

  “隨你的便。”她回答,“嚴格意義上來說,兩個名字都是我的。”

  寧思音這個名字也是她來寧家之後,爺爺為她取的。從頭至尾,都是她的名字。

  蔣措轉而又問︰“既然是扮演角色,怎麼不繼續扮演下去了。”

  寧思音直直看他,過了會兒才將視線收回,把來龍去脈告訴他。

  她不知蔣措信不信,這個離奇反轉的故事,大約沒人會相信。

  她看到蔣措听完,挑了下眉梢,不知是嘲笑或是別的什麼含義,很輕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寧思音問他。

  他說︰“覺得有趣。”

  果然是不信的吧。

  寧思音心底有一些隱秘的失望。她靠到沙發上,頭微微仰著,看著房子的法式吊頂。

  “你想知道的我已經都告訴你了,就這麼多,你可以走了。離……”

  她想說“離婚協議你來擬吧,我沒有意見”,反正她的那點婚前資產在蔣措面前九牛一毛,沒什麼可爭的。婚後老爺子給的巨額紅包,她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昧著良心貪。

  還沒來得及出口,只听蔣措悠悠地吐出兩個字︰“真笨。”

  ?

  寧思音把頭直起來望過去。

  他罵她笨?

  好吧,上這麼大個當,確實夠蠢的。

  反思完了,她又有一絲不知從何而起的別扭,拿眼角瞄他︰“你相信我?”

  “你不怕我又是騙你的嗎?”

  蔣措又是輕輕一笑。

  這次寧思音看明白了,這是看不起她。意思是她笨,騙不了他唄。

  不等她發作,蔣措忽然問︰“這地方誰替你安置的。”

  “我爺爺。”寧思音說,“我開始上班的時候,他給我準備的,方便我……”

  說到一半她停住了。因為電光火石之間,她明白了蔣措這個問題的用意。

  “爺爺的事情基本都是交給嚴秉堅辦的,尤其是跟我有關的事情。”

  這個房子應該也不例外。

  現在嚴智的謀算被她發現了,他會一不做二不休,對她下手嗎?

  這個公寓的密碼鎖嚴秉堅知道,今天來送行李的寧家的司機也知道……

  寧思音的心往下一沉。

  蔣措沒有多說一個字,甚至連那個問題帶給她的提示,都像是無意之舉。

  他起身,朝她伸出手,站在她面前的身影遮住了光。

  襯衣西褲將他勾勒得清瘦卻又高挑,輪廓泛起淺金色的光芒,他垂下眼,目光靜邃而安寧。

  “回家了,一一。”

  那向她遞來的手十指修長勻淨,是很漂亮的一雙手。

  寧思音把手放了上去。

  知道這里不安全,沒道理再繼續留下。她被蔣措牽著手走出門外,皺了皺眉。

  “那我爺爺……”

  嚴智如果真的狗急跳牆,爺爺是不是也很危險?

  旺仔顛顛地跑在前面,鐵蛋大約是累了,犯懶不想自己飛,站在旺仔身上搭便車,被顛得東倒西歪手忙腳亂。

  蔣措的步伐不疾不徐,聞言說道︰“沒有拿到寧老的遺囑,他不敢。”

  寧光啟一旦出事,寧思音就是唯一合法繼承人。即便她不能繼承,根據《繼承法》規定,無人繼承且無人受遺贈的遺產,是歸國家的。

  除非,寧光啟立遺囑將遺產遺贈給嚴秉堅。

  寧思音心下稍定,暗暗決定要盡快和爺爺說清楚才行。

第41章 我愛你

  二奶奶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彼時她與蔣坤宇在吃早餐, 從佣人口中听說蔣措將寧思音帶了回來,還是手牽手回來的,原本安靜的空氣當即凝住。

  “什麼?”

  佣人緊張地重復一遍, 接著傳寧思音交代的話, “三奶奶說, 情況有點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等她處理完了,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蔣坤宇將碗重重放下︰“胡鬧!”

  “他們人呢?”二奶奶蹙緊眉問。

  “三奶奶一早就出門了, 三爺還沒下來。”

  “叫他下來!”蔣坤宇放下筷子,“我要問問老三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怎麼又把她帶回來了。”

  二奶奶按住他的手臂,制止聞言正要上樓去叫人的佣人。

  “你別急,待會兒等他下來再問也不遲。現在去叫他,平白把事情搞緊張了。老三做事有分寸,把她回來想必是有什麼原因。”

  蔣坤宇讀懂她的眼神,原本的怒氣消下去, 坐在椅子上哼笑一聲, 口吻嘲弄地說︰“我看他是被那個女人灌了迷魂湯,自從她嫁進來, 老三就變了一個人。說不定,都是被她挑唆的。”

  如今家里氣氛微妙得緊,寧家的孫女原來是冒充的,小三爺娶了不過半年的老婆其實是個假貨, 昨天剛被趕出去, 晚上就被小三爺親自接了回來——事情的走向誰都猜想不到, 此刻佣人也各個噤若寒蟬, 不敢隨便置評。

  正在這時,有人瞥見樓梯上的人影,忙低頭喚了聲︰“三爺。”

  餐廳說話聲停了。

  二奶奶轉頭,見蔣措正從樓上下來。

  在巨變之後緊繃氣氛尚未消失的這個早晨,他沿著樓梯緩緩而下的步伐,和平時一般從容。

  二奶奶的視線定在他身上。

  不止她,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蔣措身上。

  這個時間蔣季凡也恰好從臥房過來,後面跟著一個聞風而動的六太太。

  二奶奶與蔣坤宇對視一眼,由她開口問詢。

  “老三,听說你把思音接回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長幼有序,蔣季凡停下腳步,讓蔣措先走。

  他步子散漫,走到餐廳徑自落了座,佣人無聲而麻利地將早餐端至他面前。

  蔣措看上去並沒有向他們多作解釋的意思,只說一句︰“她是我太太。”

  六太太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倒是永遠跑在吃瓜第一線。她本來還在睡覺,一听說寧思音被帶回來馬上起床,穿著睡衣頂著未經梳理亂糟糟的頭發就趕過來。

  “三叔,你怎麼這麼直腦筋啊。你結婚的對象是寧老的孫女,她又不是真的寧思音,那就不是你太太,你還管她干嘛?”

  蔣措看也沒看她。

  二奶奶接過話頭︰“她說得也有道理,思音……我是說現在的這個思音,既然她的身份是假的,你們的婚姻也就不用作數。我知道你感情上不容易接受,畢竟朝夕相處一起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我都對她有感情了,何況你呢。老三,你可能對她心軟了,但咱們蔣家的臉面更重要,你說呢?”

  “寧家的事稍後會有結論,二嫂不必擔心。”蔣措慢條斯理攪拌碗里的粥。

  “三叔,你可別再被她給騙了呀。這個女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嘴里沒一句真話,是不是又找了什麼理由來哄你?”

  蔣措垂眸喝粥,對她的大呼小叫置若罔聞。

  六太太說了半天他都不搭理,將她晾在一旁,她臉上過不去,說話便也沖了些︰“白天我們才把她趕出去,這還沒一天呢你就把人接回來,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反正我絕對不允許她待在這個家!”

  蔣措在她的尾音里抬了眼。

  他神色一貫淡漠,此時眼里又多了一層不甚明顯的涼意,一個小小的微表情竟透出一種令人生畏的冷峻。

  盡管那個眼神停留的時間連一秒鐘都不足夠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六太太還是倏地閉了嘴。

  “你有什麼資格。”他說。

  語氣那般平淡,像是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詢問。

  但誰都知道,這不是詢問。

  老爺子尚健在,這座宅子屬的還是他的名字。即便有一天他老人家駕鶴西去,繼任的家主也是三個兒子。她一個孫媳婦,微不足道的孫媳婦,哪有什麼資格。何況她口中所說的人,還是她名義上的長輩。

  六太太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蔣季凡過去想拉她回房,六太太忽然捂著腹部痛苦地彎腰︰“我的肚子……”

  寧思音先去了一趟公司,把手上工作交代妥當。

  公司里還沒得到任何風聲,井然有序地運轉。

  她卻從幾個閑聊的職員口中听說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

  昨天夜里附近的錦綠公寓失火了……

  東區,好像是21棟還是22棟……

  听說起火原因是燃氣泄漏,燒了兩層,幸虧發現及時撲滅了……

  寧思音經過的當時面無表情,後背卻一陣發涼。

  她的公寓就在21棟。

  是巧合嗎?

  下樓時踫見拿了杯咖啡來上班的湯總監,一見她就揚起笑︰“寧總,今天這麼早……”

  寧思音把剛簽好的文件拍到他身上,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就腳步生風地走了。

  王秘書奉命將錦綠公寓失火的詳情內容搜集好發給她,等紅燈的間隙,寧思音拿起手機查看。

  沒錯,失火的地方位于東區21棟15、16兩層,照片有大火燃燒、煙霧四散的火況,也有滅火後黑漆漆的外牆。

  奇怪的是,市中區高檔公寓樓發生這樣的火災,竟然鮮少有報道。

  綠燈亮起,寧思音一踩油門轟地一聲向前開去。

  到寧家,她下車甩上車門,大步流星地朝那棟華麗如城堡的房子走去。

  走至門前,幾個魁梧高大的保鏢出現在面前,將門結結實實地堵上。

  爺爺請的?

  “讓開,我要見爺爺。”寧思音說。

  保鏢人高馬大地擋在前面,將近兩米的個頭,低頭看她時猶如蔑視一只螞蟻。

  他們一言不發,只擋著路不讓她進,並不見誰請示爺爺的意見。

  寧思音皺眉片刻︰“嚴智請你們來的?”

  大約是看她說出了老板的名諱,保鏢這才開口,輕蔑地說︰“老板說了,誰都不能進。”

  果然是他。

  嚴智這家伙!

  那爺爺呢?

  如果嚴智敢如此放肆,是不是說明爺爺……

  寧思音心一緊,急忙就要往里闖。

  保鏢毫不留情地往她肩上一推,力氣巨大,寧思音肩膀一痛,被推得後退好幾步。

  “勸你識相點,再硬闖沒你好果子吃。”

  “這是我家,你們還威脅我,”寧思音簡直要被氣笑,“我沒告你們私闖民宅就不錯了。”

  保鏢木著張臉不為所動,他們拿錢辦事,其他事一概不管。

  寧思音擔心爺爺的狀況,不欲跟他們糾纏,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拿出手機撥爺爺的手機。

  不通。

  她轉而撥家里的電話,還是不通。

  寧思音的心越提越高。

  她一個人干不過四個保鏢,硬闖沒勝算;現在再找幫手來需要時間,她很擔心爺爺。

  正快速思索對策,余光瞥見門里一道人影。

  她定楮看去,與何姨隔空對上眼神。何姨的表情似乎有些糾結,幾秒後朝右後方瞥了一眼,隨即便匆忙走開。

  寧思音在原地停了兩秒,在保鏢虎視眈眈的注視下轉身走了。

  離開前門,她從保鏢的視線盲區繞到房子後方。寧思音的方向感很差,分不清哪扇窗子是哪個房間,只是憑著記憶覺得何姨方才暗示的方向是廚房,然後摸索著朝廚房的窗戶走去。

  寧思音沿著牆根走到窗戶外面,叩了叩玻璃,接著窗戶便從里面打開了,何姨果然出現在窗口。

  何姨十分緊張,小心地看了看身後,確定沒人才轉過來。

  她看著寧思音的目光很是復雜。

  她在寧家工作了半輩子,把寧家當做自己的家,而眼前這個人欺騙了老爺,欺騙了他們所有人,還貪圖寧家的資產,應該很可恨才是。可這一年多來的相處,人的感情最不能作假。她是真的把這個孩子當寧家人看待,甚至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疼愛。

  想著想著何姨的眼眶便有些濕。

  寧思音擔心爺爺,時間緊迫沒辦法和她解釋,只剖心剖腹地說︰“何姨,我從小沒媽媽,好不容易有了一個養母,不是打就是罵,對我和對牲口沒什麼區別,從小到大,沒有人像你一樣疼過我。”

  說到這里何姨便落了淚。

  寧思音也有點哽咽︰“不管我來這里的目的是什麼,我都沒想害爺爺。這件事以後我再慢慢和你解釋,現在我很擔心爺爺,你告訴我他怎麼樣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到底該相信共事幾十年、情誼深厚的嚴管家,還是面前這個相識不過幾年,相處更少的姑娘。她只知道,她相信這個孩子不是壞的。

  何姨抹了抹眼淚,隔著窗戶小聲說︰“老爺不在這里。”

  “爺爺在哪兒?”寧思音馬上追問。

  “昨天你和嚴管家對峙的時候,老爺急火攻心一下給氣到了,你走之後不久他就病倒了,嚴管家把他送去醫院了。”

  寧思音急了︰“那你們怎麼都不告訴我?”

  何姨看她一眼,只是落淚。

  也是,昨天那個情況,她是被趕出家的騙子,誰會通知她呢。

  “他把爺爺送到哪個醫院了,你知道嗎?”寧思音問。

  “應該就是平時那家醫院吧。”何姨說。

  直到此刻,她都不相信認識幾十年的嚴管家會有什麼壞心思。

  寧思音沒多說,匆匆離開寧家趕去醫院。

  爺爺平日看病、包括做手術的地方都是同一家醫院,寧思音擔心嚴智想要阻撓她和爺爺見面,可能不會安分將人送到這里。她用最快速度驅車趕到,不出意料,爺爺果然不在。

  茫茫人海,整個甦城上百家醫院,該去哪里找呢?

  嚴智不可能告訴她,那還有誰會知道?……對了,司機。

  寧思音閉了閉眼。

  寧家一共有四個司機,爺爺最常用的老徐,老婆剛剛分娩這段時間在休假;一個昨晚去錦綠公寓幫她送行李;還有一個是新來的,通常是給佣人出門辦事用的……

  剩下的那個姓張,寧思音在寧家時的出行基本都由他負責。

  寧思音從通訊錄翻到老張的電話,撥過去。

  先是被掛斷,寧思音借了醫院前台護士的電話繼續打,那邊終于扛不住接了。

  寧思音也不廢話,上來便問︰“爺爺在哪個醫院?”

  老張躲躲閃閃不肯回答,最後才無奈道︰“小姐,我只是一個司機,只想掙點錢養家糊口,您和嚴管家怎麼走我不想也不敢摻和,您就別為難我了。”

  寧思音說︰“我不想為難你,你可以選擇繼續听從嚴智的,當然,你不告訴我,我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查到,比如你昨晚的行車路線,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但是你給我听好,爺爺現在被嚴智藏起來,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是幫凶。”

  對面陷入沉默。

  寧思音又道︰“你也可以不小心透露給我一點什麼,嚴智不會想到你身上去,我也沒道理怪罪你。你認識我的時間比他們久,每次我回國都是你接送我,張叔,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這個人睚眥必報,但也恩怨分明。”

  靜默良久,對面最終還是妥協。

  作者有話說︰

  回來了。

第42章 我愛你

  寧思音發現有人跟車。

  錦綠公寓的火災在前, 很難讓她不懷疑這又是嚴智的第二次出手。寧思音不禁緊張起來。

  嚴智的膽子也太大了!

  她只恨自己沒有動作電影中英雄主角的絕妙車技,油門踩得飛起,但幾次試圖甩掉都失敗了。那輛車始終不遠不近地綴在後方。

  就在寧思音懷疑他們是打算等到人少的路段再伺機動手, 在十字路口閃爍的黃燈下決定鋌而走險加速之時, 電話響了。

  蔣措來電。

  寧思音猶豫了一下, 抽空接起。蔣措四平八穩的聲音傳過來。

  “慢點開車,自己人。”

  寧思音愣了一下, 從後視鏡里望了一眼,那輛黑色奧迪依然隔著固定的間距, 跟被月老栓了紅線似的緊緊跟著。

  她呼了口氣。

  果然是親老公,在這關頭找人保護她, 嗚嗚。

  “你嚇死我了。”她說,“我還以為他們要追殺我,正準備給他們表演一個極速飛車呢。”

  她心有余悸,開的玩笑幽默不足,後怕有余,因此也沒能逗笑蔣措。

  他依舊平淡, 卻仿佛了解她眼下窘迫境況, 緩聲問︰“需要我幫忙嗎?”

  他問得倒是游刃有余,寧思音卻在心里想, 你這個小廢物能幫我什麼呀。

  她孤立無援,如果有人能給她撐腰多好,可老爺子不在,蔣乾州跟蔣坤宇那兩位不會幫她, 只有蔣措願意相信她。可誰讓她選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廢物老公呢。

  何況當初看上人家病弱無力好欺負, 盤算好等事情了結就踹掉他, 現在自己落到這步田地反倒要他來幫忙, 哪有這樣的道理。

  寧思音跟他說︰“不用了。我能搞定。”

  蔣措說︰“好。有事給我電話。”

  他的語速很慢,聲調總是慢條斯理的,有時便會讓人覺出幾分溫柔。而這平和的嗓音此刻讓寧思音得到一種鎮定的力量。

  她相信爺爺,即便昨天氣頭上听信了嚴智的話,但不會愚蠢到真的被他蒙蔽。

  她也相信,爺爺會相信她。

  嚴智將人安置在另一家私人醫院。

  這家醫院地處偏僻,環境幽靜,嚴智是個謹慎的人,依然做了防範,病房門前有兩個黑衣保鏢把守。

  兩個雄壯魁梧的保鏢攔不住寧思音,因為她帶了四個。

  盡管造成了一小陣騷亂,最終四個人還是佔了上風,護士們過來試圖維持秩序,寧思音在混亂中干脆利落地打開病房門闖進去。

  嚴智背著手站在病房內,看到她目光微閃。

  寧思音沒理會他陰暗的神情,大步走向病床︰“爺爺。”

  寧光啟鼻腔插著導管,雙目緊閉,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一場變故像是將他擊垮了,整個人顯得瘦弱不堪,躺在病床上,一點生氣都沒了。

  寧思音心頭忽然發慌,她小心地彎下腰,又叫了一聲︰“爺爺?”

  “老爺在昏迷。”嚴智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可惜了。你費盡心機找到這里,他已經听不到了。”

  寧思音滿腔的話堵在嘴邊。

  她轉身咬著牙關質問︰“你對爺爺做了什麼?”

  嚴智仍是那副作壁上觀的樣子,站在那里譏笑。

  “我做了什麼?數十年如一日照顧一個沒有子女的孤寡老人,陪他度過孤獨的半輩子,他得病,我在他床前不分晝夜地伺候。你問我對他做了什麼,我不過是用我的全部精力來照顧他而已。”

  寧思音听出藏在這話里的不甘,于是明白了他的貪念從何而來。

  “你是爺爺聘請的管家,你做的這些,都是你工作的分內之事。你既得到了足夠豐厚的薪酬,也得到了我爺爺的優待。他待你還不夠好嗎?你的兒子他當做自己孩子教導培養,讓他成為光啟的高管。我不明白你還有什麼可不甘心的,如果不是我爺爺,嚴秉堅的起跑線得倒退八百里。”寧思音諷刺地一笑,“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嚴智臉上的肌肉輕微抽動一下,眼神變得陰鷙。“你知道什麼?要不是你,事情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老老實實地繼續演下去多好,非要逼我撕破臉,你爺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你害的!女人啊,不應該太聰明,否則自己會害了自己,也說不定。”

  就在這時,寧思音听到門外的動靜。似乎是有更多的人趕來,有推搡搏斗的聲音。

  護士有些緊張地高聲說︰“你們這是干什麼呀,這里是醫院!”

  幾分鐘後,病房門從外面打開,一個五官比僵尸還冷硬的保鏢站在門口沖嚴智點了下頭。

  嚴智陰惻惻地一笑︰“請吧,小姐。”

  寧思音走出門,看到她帶來的四個人正與嚴智的人對峙。對方人多,局勢對他們並不利。

  一個國字臉的保鏢臉上掛了彩,有些不服氣地瞪著對方,見寧思音出來便問她︰“寧小姐,要不要我再叫點兄弟過來?”

  護士在旁邊又氣又怕,不敢說什麼。

  寧思音把她拉到一旁詢問詢問爺爺的狀況。

  已經昏迷十幾個小時了……不確定什麼時候能醒來……情況很不好,家屬請做好心理準備……

  護士說完,又瞅瞅那邊劍拔弩張、對視間火花 里啪啦,隨時都有可能再干起來的一幫男人。

  老人身體不行了,親屬為了飛家產打來鬧去在醫院惹事的情況不是沒見過,護士頭疼又沒轍,大約是看她好說話,苦著臉低聲懇求︰“你是寧老先生的家屬是吧?寧小姐,我們這里是醫院,你們有什麼糾紛還是出去解決吧,別再這里鬧事。再說你爺爺還在里面昏迷不醒呢,鬧起來萬一傷著他怎麼辦?”

  “你放心,不會再吵鬧了。”寧思音提著心問,“我爺爺到底什麼時候能醒。”

  “這說不好。病人的身體本來就是強弩之末了,又動了肝火氣得吐血,能不能醒來我們也說不準。”

  “能轉院嗎?”寧思音說。

  “病人現在很危險,移動對他的恢復非常不利,稍有不慎可能……”護士沒說完,但意思已經明了。

  她後面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寧思音一個字都听進去。

  護士什麼時候走的她也不記得,那邊兩方人還在你瞪我我瞪你地對峙,寧思音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弓起背,撐住額頭。

  爺爺還會醒過來嗎?

  如果爺爺不醒來,她還怎麼向他證明自己?

  如果他再也醒不過來了,那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的親人,還未來得及相認,就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知道自己一定會抱憾余生。

  “嚴總。”有人叫了一聲。

  寧思音倏然抬頭,看到了嚴秉堅。

  他走到病房前,向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辨不出表情。

  寧思音站起身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咬著牙一字一頓︰“嚴、秉、堅!”

  嚴智的人立刻上前想要將她拉開,嚴秉堅抬手制止。

  他任由寧思音攥著領子。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爺爺那麼信任你,對你那麼器重,你要害死他?!”

  “我父親只是在保護寧老。”嚴秉堅說。

  “保護你大爺!”管他什麼狗屁禮儀修養,寧思音直接爆粗口,“我以為你起碼是一個正直的人,事實證明我和爺爺都看錯了,你和你爸一起策劃整件事,就是為了謀取我爺爺的財產,你比你爸更無恥。”

  嚴秉堅眼神動了動,似乎想要解釋什麼,最後卻沒開口。

  嚴智在病房里看著她,表情陰沉。

  寧思音抓著嚴秉堅冷冷說︰“你最好保證我爺爺平安無事。你給我記住,你們今天所做的,一分一毫我都會讓你們加倍還回來。”

  她松開嚴秉堅轉身就走,四個保鏢跟上,國字大哥臨走前不忘狠狠瞪一眼。

  嚴秉堅看向寧思音離開的方向,不知是承諾還是什麼,他說︰“寧老不會有事。”

  寧思音像是沒听到,一點反應都不給,大步離開。

  國字臉跟在她身後︰“寧小姐,我們今晚就帶人過來,你放心,絕對能把你爺爺從這里搶出去。”

  寧思音搖頭。

  爺爺的身體不能再冒險了。

  她回頭安排幾人,“你們留兩個人在這里,幫我照看著爺爺,只要他人好好的就行了。有什麼情況及時通知我。我回趟公司。”

  寧思音邊走邊摸出手機,調出方副總的號碼。

  蔣措說得沒錯,只要嚴智沒拿到遺囑,就不敢動爺爺,現在他才應該是那個最期望爺爺醒過來的人。爺爺在這里,暫時是安全的。

  但也不能坐以待斃。

  方副總是爺爺的心腹,從她進入公司開始就很支持她。寧思音不知道除了他,還有誰值得信任,或者願意信任她。

  這兩天寧家遭逢劇變,方副總多少還是听到了一點風聲。听寧思音在電話里說了寧光啟的狀況,又說有要事相商,知道事情緊急,馬上跟她約好了見面的地點。

  嚴秉堅在走廊盡頭抽煙,他站在繚繞的煙霧里,神色看不分明。嚴智走到他面前,說道︰“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見他不回話,便自顧自道︰“煙這東西傷身體,別抽多了。你看老爺,就是年輕的時候抽了太多煙,把身體糟蹋壞了。”

  嚴秉堅依然不說話。

  靜默幾分鐘,嚴智正要轉身回去,忽听他低沉地道︰“我查了鑒定機構的檔案。”

  嚴智一頓。

  “寧老當時拿到的報告是真的,沒人動過手腳。”

  嚴智沉默一會兒,嘆了一聲。“我就知道早晚瞞不住你,你去查那些干什麼,查到了,心里只會不好受。兒子,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爸這樣做,你心太善,不夠狠,做不來這些齷齪事,所以我才沒告訴你。你不敢做的事情,爸來替你做,你什麼都不用管,你只要知道,爸做一切都是為了你,就行了。”

  嚴秉堅眼里涌動著復雜的情緒,狠狠抽了口煙。

  “你不需要這樣做。寧老對我們有恩,他……”

  話只說一半就被嚴智打斷。

  “就只差最後一步了,等老爺醒了,在遺囑上簽了字,就結束了。我知道你對老爺有感情,爸又何嘗不是?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等他簽了字,一切還像以前一樣,他活著我為他鞍前馬後,他死了我給他送終。”

  嚴智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嚴智還未走到病房,便見幾個醫生匆匆跑進寧光啟的病房,他腳步一頓,隨即邁步趕緊走過去。

  寧光啟醒了。醫生給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問了幾個問題檢測他的神智是否清醒,之後松了一口氣,叮囑一些事項才離開。

  人走了,門沒關嚴,留下半道。

  寧光啟身體很虛弱,光是坐起來就花費了很多力氣。嚴智將病床床頭升起,扶他坐好。

  正忙碌間,听到寧光啟蒼老的聲音︰“老嚴。”

  嚴智抬頭,輕聲應︰“老爺。”

  寧光啟的目光停在他臉上,看著他。

  正當嚴智覺得這時間有些久了,寧光啟的視線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他咳了兩聲,伸手,嚴智倒了杯溫水遞到他手里。寧光啟慢慢喝了幾口水,嚴智將杯子接走,放回去。

  “你在我身邊多久了?”寧光啟的氣息還有些弱,說話很慢。

  嚴智頓了頓。

  “我十六歲輟學打工,十九歲來到您身邊,做了您的司機,算起來,已經有三十七年了。”

  寧光啟的語氣有些慨嘆,“已經快四十年了。”

  “是啊,快四十年了。”

  將近四十年的陪伴,嚴智對寧光啟的了解勝過許多人。

  他有些固執的觀念,比如當初不同意寧晨音與一個家境不好的女孩戀愛,強行拆散一對戀人,將寧晨音送出國。他在生意上足夠果決狠厲,抓住了很多稍縱即逝的機遇,一步步將光啟壯大,至如今的規模。他作風有些專橫,說一不二,因此在公司大權獨攬,這麼多年光啟都沒出來一個二把手。

  也正是出于對他的了解,嚴智也知道他的剛愎自用,絕對忍受不了被人欺騙,發現寧思音的小動作之後,才敢兵行險著,在他面前揭穿了一切。

  果然他盛怒之下听不進寧思音的解釋,將她趕了出去。

  一切都遵循嚴智的設計發展,只要不讓寧思音有機會再來他面前說什麼,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寧光啟話鋒一轉。

  “我還記得,光啟剛上市的那段日子,我忙得昏天暗地,每天休息的時間不到四個小時。你當時提過,想來公司給我幫忙,我沒同意。老嚴,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嚴智都快忘了這件事。

  他笑笑,附和地問︰“為什麼?”

  “你連高中都沒讀完,沒什麼技術,專業上的事情做不來。我曾經想過,你替我管理公司,我也能輕松一些,後來仔細考慮一番,作罷。你眼界窄,對人和事的看法都很有局限,雖然跟著我時間長了,長進一些,但根子上的東西,很難改變。”

  嚴智不懂他的用意,只是順從地說︰“您說的是,我沒有那個才能。”

  寧光啟剛剛甦醒,氣力不足,說這麼些話已經有些累了,拳頭抵在鼻下又咳嗽一陣才緩和。

  “我睡著的時候,看見晨音了,他還是二十來歲的模樣,站在那,跟我說,等了我很久,終于等到了。小恆也來了,跟我說,爺爺,我很思念你。我心想,這一輩子,總算是過完了,可以歇歇了。我跟著他們走啊,走啊,心里覺得難受,好像丟了什麼。後來我想起來了,還有我的思音吶。我還有牽掛,還不能走。”

  嚴智的笑意在臉上微微收起。

  “老嚴,你我快四十年的交情,你說的話,在我面前總是比別人可信些。昨天我氣糊涂了,氣頭上,把思音趕走了。睡著的時候,反倒想明白了。”寧光啟的視線重新回到他臉上,比起剛才,多了幾分銳利的鋒芒。

  “老嚴啊,你說思音以假充真,起了貪念,她要真想侵吞我的遺產,弄死我這個只剩半條命的老頭子就是,放著這麼簡單的路不走,大費周折做什麼親子鑒定,不是舍近求遠嗎。思音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說,她會選擇第二條路嗎?”

第43章 我愛你

  光啟樓下咖啡館, 寧思音與方副總面對面坐在窗邊卡座。

  從她口中听完前因後果,方副總沉默許久。

  “今天確實聯系不上老寧,不過你現在指控的不是一般人, 是我們光啟的總裁, 老寧親手提拔上來的。秉堅是個很能干的年輕人, 正直,嚴謹, 這幾年對光啟的貢獻有目共睹。說句實在的,閨女, 我和秉堅認識的時間,遠比你久, 你要我相信你所說的話,得拿出證據來。”方副總點了點桌子。

  寧思音道︰“我沒有辦法證明別人心里的盤算,但爺爺現在就在聖濟醫院住院部7樓病房,你可以親自去看看。”

  方副總盯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究竟是說謊還是真誠的痕跡。

  寧思音又道︰“昨天晚上錦綠公寓的火災不知道方爺爺有沒有听說,起火的地方剛好就是我住的地方。那間公寓我從來沒住過, 昨天是第一次, 剛剛好就著火了,你不覺得太過巧合嗎?如果不是後來我恰巧離開僥幸逃過, 今天火災的新聞就不會這麼平淡。這些您都可以查證,如果我說謊,很容易就被拆穿。”

  “火災的事,我听說了。”方副總用精銳的目光鎖住她, “那你怎麼證明, 這不是你自導自演的戲?”

  “放個火來陷害他們?我真沒那麼蠢。”寧思音已經疲于不斷地向別人證明自己沒做過的事情, 她扯了下嘴角, “我要是想陷害他們,至少會帶著傷來,才能真的讓他們百口莫辯。”

  最終她的話還是說服了方副總,他沉吟片刻,說道︰“好,我相信你。我和老寧半輩子的交情,就算拋開這個,我也不能看著有人竊取光啟不管。思音,你先照顧好你爺爺,我會說服董事會暫時對嚴秉堅停職,一切等老寧醒了再說。”

  蔣氏。

  人事部。

  梁雨溪拿著報表正與蔣措說著什麼,他放在桌子上地手機忽然響了。

  蔣措是一個極有紳士風度的男人,幾乎從不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接電話,但今天他看了一眼屏幕上並未儲存的號碼,抬手示意她暫停。

  他走到窗邊,接起。

  “講。”

  極簡短的一個字。

  來電的國字臉保鏢,也是四個人當中的領導者,他語氣有些凝重地匯報︰“三爺,跟著寧小姐的那兩個兄弟突然聯系不上了,我擔心他們那邊有狀況。”

  蔣措眉頭輕輕皺了皺︰“你沒跟著她?”

  國字臉苦了臉,將醫院發生的事簡短解釋一遍。“我們跟那兩個兄弟一直保持著聯系,每十分鐘會報告一次,但距離他們上次報告已經過去十七分鐘了,我一直聯系不上他們,八成是出事了。我已經派了兄弟趕去他們最後一次報告的位置,一有情況馬上再給您匯報。”

  蔣措沒出聲。

  沉默更讓人忐忑,國字臉擔心自己把事情辦砸,想彌補一下,于是試探著問︰“那寧老這邊怎麼處理?剛剛听說他人醒了,不過嚴家那父子倆嚴防死守,十來個人看著呢。咱要不要搶人?就是會起點沖突,不過您放心,絕對不傷著他人。”

  靜默數秒後,蔣措道︰“利落點,動靜別太大。”

  國字臉應了一聲便去準備動手了。

  蔣措將手機從耳邊拿開,重新撥號碼。他垂著眼,明明站在光線里,深情卻晦暗不清。

  梁雨溪等了一會兒,輕聲叫他︰“蔣經理,出什麼事了嗎?”

  蔣措沒有回答,電話嘟了好幾遍,寧思音遲遲才接起,喂了一聲。

  “在哪?”蔣措問。

  “剛見完一個人,正要回醫院。”

  寧思音那邊能听到車聲,她的語氣听起來沒什麼異常。

  “在開車?”蔣措又問。

  “嗯。”

  “跟著你的保鏢呢?”

  剛才從咖啡館出來,寧思音忘記還有還有保鏢了,但她進去的時候保鏢就在門外車上守著,應該自己跟上來了吧。

  她往後視鏡里瞄了一眼,卻發現後方的車並不是一直跟著她的保鏢。

  寧思音一愣。

  她又仔細觀察一圈,壓根沒看見保鏢那輛車的影子。

  “不知道,他們不見了……”寧思音感覺一絲不尋常的氣氛,將車靠邊打算停下,可她踩下剎車卻毫無反應。

  寧思音嚇了一跳,在撞到路邊石之前趕忙打方向盤,重新回到車道。她又踩了好幾下剎車,車子還在繼續往前行駛,絲毫不減速。

  蔣措眉頭皺著,立在窗邊,忽然听她叫了一聲。

  “蔣措。”

  “怎麼了?”

  寧思音嗓子有點抖︰“我剎車壞了。”

  梁雨溪站在辦公桌邊,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看到蔣措的表情明明沒有什麼變化,氣壓卻在那一瞬間沉下來。

  她听到他低聲安撫對面的人︰“別害怕,往車少的地方走,保鏢正在趕過去。”

  蔣措讓保鏢定位寧思音的車,國字臉一听就破口大罵,嚴家這父子倆狼心狗肺的玩意。他讓蔣措放心,這種事他們之前踫到過,有辦法把車停下來。

  蔣措只是“嗯”了聲,嗓音極淡,音節極短,听不出任何情緒。

  掛斷電話,他抬起頭,視線穿過窗戶望向遠處,不知落在什麼地方。鋼筋鐵骨的城市大廈林立,幾個街區之外又是另一個天地。

  他募地轉過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副車鑰匙,大步出門。

  昨天的火災並未親身經歷,頂多有些後怕,而此時此刻,坐在一輛被人弄斷了剎車線的車上,沒有辦法停下來,只能不停地往前沖,寧思音才身當其境地感受到懸在頭頂的危險。

  她沒有辦法決定自己去哪里,能走的路不多,踫到路口紅燈便只能向右轉,很多次險些撞上行人。甚至被迫上了一趟高架。高架車速迅猛,是更危險的地方,她不敢多待,尋到岔口便轉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來到的這是什麼地方,以前從未來過。應該是舊城區,馬路比市區窄了許多,路邊被各種違章車輛和小攤販佔據,通道愈發擁擠。路上行人很多,還有不少逆向行駛的電動車,她沒辦法停車避讓,不停地鳴笛霸道地穿行而過。有時險險要撞上人時只能猛打方向盤,就這樣一路左沖右突,撞翻了一個水果攤、好幾輛共享單車,得到一陣陣的尖叫和追著車尾的叫罵。

  車里開著空調,寧思音卻出了滿頭的汗。

  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差一點點就要撞上車或人,就在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和這輛車同歸于盡時,一輛黑色奔馳從後方超車。

  她從駕駛座降下的車窗看到國字臉。

  “寧小姐!跟著我!”

  他的吶喊被疾馳的風里吹散,但寧思音听見了。

  國字臉的車開到她的前方,將她引到一個冷清的路段。四下無人無車,只偶爾有運貨的卡車經過。接著他緩緩降速,寧思音的車撞上了他的車屁股,砰——她跟著顛了一下。

  他慢慢將剎車往下踩,寧思音只覺得車前方遇到極大阻力,但車速的沖力太大,她的車頂著前面的車繼續向前沖,輪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幾乎要將耳膜刺穿的尖利巨響。兩輛車的後尾與前身緊緊撞在一起,在撞擊之下破壞變形。

  打死寧思音都沒想到,她會有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天。她的心仿佛都提到天靈蓋去了,生死攸關之際,只記得穩穩持住方向盤,不讓急速旋轉的前輪打偏。

  國字臉將剎車踩到了底,卻還是被寧思音推著急速向前,一直沖出幾百米,兩輛車一起翻了護欄,才堪堪停下。再差一點,就要一起沖進綠化帶了。

  寧思音的一只前輪卡進了綠化帶,徒然地在土里打旋。

  她大大松了口氣,整個人好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後背已然被冷汗浸濕透了。

  然而一口氣還沒喘勻,寧思音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什麼。

  她轉頭,十字路口橫向駛來一輛2噸的藍色卡車,外觀很普通,與這個路段運送沙土的廂式貨車沒有什麼不同。但那輛卡車在路口並未減速,竟直直向她沖來。

  轎車在貨車面前猶如螻蟻,這個車速如果撞上,她恐怕要和車一起碎成片。

  車輪卡進綠化帶又被保鏢堵在前方動彈不得,寧思音猛地去拉車門,但卡死的車門無論她如何搖撼都紋絲不動。而貨車轉瞬間已經逼近。

  剛剛從死神的黑袍下逃過一劫,現在,它戴著千鈞之勢再次降臨。

  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國字臉發覺異常,迅速發動車子向前竄出去,但救寧思音已經來不及了。

  眼睜睜看著藍色貨車橫沖而來,那一瞬間,寧思音腦子一片空白。

  隔著火車前擋風玻璃,她幾乎與戴著鴨舌帽的司機對上了視線。

  貨車逼至眼前,寧思音預見到下一秒將要發生的迎面撞擊。

  千鈞一發之際,忽地一輛車斜刺里沖進來,幾乎是硬生生插進了寧思音和貨車之間。

  剎那之間,劇烈的撞擊下車窗碎裂,玻璃如碎石一般打進來,寧思音的身體狠狠撞向安全氣囊。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砰——!!

  寧思音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腦袋里嗡嗡地震響,耳膜里尖鳴不止。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意識仿佛離開了身體,好像很痛,卻不知哪里痛。

  終于,她眼前的黑暗慢慢褪去,世界重新進入視野。

  她找回了身體的直覺,渾身從內到外仿佛拆卸掉重組一般,惡心,不適。

  好一會兒,她才從四周的情形分辨出,自己的車整個頭朝下翻進了綠化帶里。

  她艱難地扭頭,發現窗戶已經沒了。接著後知後覺地覺得臉有點疼。

  破相了嗎?

  車門被撞得變形了,但好歹是個車門的樣子,不像外面那輛黑色奔馳。

  奔馳已經面目全非,車的前身四分五裂根本看不出是車。

  如果不是這輛奔馳,現在四分五裂的就是她了。

  寧思音從倒著的視野里看它,看到嚴重變形的車門被人從里面踹開, 啷一下掉在地上。

  一道人影從那輛變形的車上下來,一身的狼狽,皺亂的白襯衫上沾著血跡。

  是蔣措。

  他越過這一地狼藉,朝她走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哦,後天更新。我姐後天要開工,明天一起出去玩一下。

第44章 我愛你

  很長一段時間, 寧思音的耳邊都沒有聲音,像是听覺被剝奪了,整個世界如真空一般安靜。

  她調動不了自己的知覺, 只有眼楮還能視物, 看到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蔣措拉拽了幾下才將車門打開, 寧思音被安全帶倒吊在空中,她遲鈍的意識順著安全帶往下看去, 與此同時,蔣措的手臂伸進來。

  那個瞬間, 她聞到微弱熟悉的茶香,繼而感覺到嗅覺的存在。

  安全帶的鎖扣打開, 她頭朝下掉下去,剛好摔在蔣措的手臂上,接著被他從車里半抱半拖地弄出來。

  她和蔣措一起跌到地上,寧思音靠在他身上,感覺到劫後余生的平靜。

  “你來了。”她說。听覺還未回歸,她連自己的聲音都听不到, 于是也听不到蔣措在她頭頂回答的那聲︰

  “我來了。”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寧思音渙散的目光瞥到他的腿。

  黑褲的料子上被浸濕大片,殷紅的血跡順著褲腿往下流淌。

  再醒來時, 寧思音已經身在醫院。

  雪白的牆壁,儀器嘀嘀嘀規律的鳴叫,消毒水的氣味。

  她耗費了數秒才將眼楮完全睜開,一旁拿著板子正在記錄什麼的護士大姐道︰“你醒了啊?”

  寧思音用力想直起身體, 被護士一把按下去︰“哎別動!你剛出了車禍, 有輕微腦震蕩, 最好躺著休息。”

  寧思音抬了抬手, 順著右手上的針頭看到床邊的吊瓶。她又抬了抬腳。

  四肢健全,還好,沒受什麼傷。

  “蔣措呢?”她開口,聲帶好像被車輪軋了似的,差點發不出聲音。

  護士沒听清,但猜到她在問什麼。“你想問和你一起送來的那個傷員是吧。他是你老公還是男朋友?發生車禍的時候保護你了吧?他的傷勢比你嚴重多了,斷了一條手臂,兩根肋骨,左側小腿外側有一道13.6厘米長的傷口,最深處達到4厘米。”

  寧思音猶如僵尸詐尸一般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什麼?”

  說著便要下床。“我去看看。”

  護士大姐被她嚇了一跳,趕忙阻攔︰“哎呀,小姑娘冷靜!他傷那麼多手術還沒做完呢,你現在去也看不到。來,躺好,把這一瓶半輸完了再去看。”

  寧思音再次被鎮壓在床上,護士看她沒什麼大礙就走了。

  寧思音躺著也不得安生,眼前總閃現方才那驚險的一幕,朝她沖來的卡車……顛倒世界里向她走來的人……大片的血……

  不知第幾次驚醒,吊瓶中的液體還剩兩三厘米的高度。寧思音不想再躺下去,伸手自己把針拔了。

  拔掉的當時她就後悔了,真是電視劇看多了,原來拔起來這麼疼!

  她絲牙咧嘴地按住右手,不知道自己的鞋在哪里,干脆趿上醫院的一次性拖鞋,拿起外套披上就扶著牆出門。

  一路問了幾個人,找到蔣措做手術的地方,三個保鏢正在外面守著。

  寧思音也沒問什麼話,她站不太住,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等待。

  身上的衣服還是車禍時那件,皺巴巴地裹著她清瘦的骨骼,駝著背坐在那兒,分外瘦弱。

  國字臉趕過來便看見這一幕,氣喘吁吁地對她說︰“寧小姐,寧老先生已經醒了。”

  寧思音抬起頭,看了看他,又看向還在亮的手術中指示燈。她轉過頭來起身,“我現在過去。”

  走出幾步,又回頭叮囑保鏢︰“他出來的時候給我報個信。”

  聖濟醫院。

  嚴智看著病床上虛弱但依然精明的老人,臉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幾下。

  他已經走到這一步,已經做了那麼多,再也沒有後路了。只差臨門一腳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計劃在此時功虧一簣。

  他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老爺,你為什麼要接她回來呢?如果沒有她,我就不會被逼到這個份上。”

  “我早就該接她回來了。那樣你就不會動這不該有的心思。”

  “秉堅從小在你身邊長大,不就像是你的孩子嗎。你教導他,培養他,早就說過要讓他來接班,可真的到了要接班的時候,又把他排除在外。我以為小恆死了,你會放心把一切交給他,沒想到啊。”嚴智說,“我也是沒有辦法。”

  “我要秉堅接班的心思,從未變過。”寧光啟搖搖頭。“可惜。老嚴,你做出這種事,讓他以後如何立足?”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遲了。”嚴智從抽屜拿出一份事先打印好的文件,與寧光啟慣常用來簽署合約的筆一起,放在病床上的桌子上。又叫進來兩個保鏢,一左一右,充滿威脅意味地站在病床兩側。

  “我們相伴了半生,老爺,我真的從未想過傷害你,也不想為難你。你簽了這份遺書,我們大家都好過。”

  寧光啟悲憫而沉痛地看著他︰“人之三毒,貪、嗔、痴。老嚴,你不要一錯再錯了。”

  那目光刺痛了嚴智的眼楮。

  “你是不是還在想,哪怕你死了,你的孫女也可以繼承你的遺產?我知道,你還掛念思音,可惜她已經沒機會知道了。”

  寧光啟狠狠一震︰“你對思音做了什麼?”

  嚴智遺憾道︰“你把她趕出去,蔣家也容不下她,她無處可去,只能現在錦綠的公寓落腳。可惜,那天晚上起了大火,整間公寓都燒沒了。”

  “是你做的?!”寧光啟氣火攻心猛咳幾聲,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你這個畜生!”

  嚴智將筆帽轉開,筆尖朝向自己遞給他,就像這許多年里,每一次他簽字的時候,在他身旁為他遞筆一樣。

  “老爺,你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只有你親自養大的秉堅。簽了它,光啟有他繼承,你的畢生心血才不會落到別的什麼人手里,被人糟踐。”

  寧光啟冷冷一笑,嘶啞地說︰“想我寧光啟,風光了一輩子,沒想到看錯了人,最後落得個家破人亡!可笑……可笑!”

  寧光啟一生大風大浪中走來,區區兩個保鏢,如何能震懾住他。

  他向後靠回病床,緩緩道︰“如果你沒有做這些事,我死之後,嚴秉堅會繼續擔任光啟的CEO,獲贈光啟集團14%的股份,成為第六大股東,進入董事會。可惜……”他疲憊地搖搖頭。

  “我一生嘔心瀝血,為的不是給旁人做嫁衣。既如此,光啟落在其他股東手里,糟踐也罷,沒落也罷,總好過便宜了白眼狼。”

  嚴智右眼下的肌肉抽搐成扭曲的神態,眼神陰鷙募地朝寧光啟撲過去︰“你不簽,那我就幫你簽!”

  他的情態十分可怖,伸出手想要去抓寧光啟。就在這時,兩個保鏢敏銳地做出反應,一個將他雙手格擋,一個抱住他身體猛地往後一拉。

  不到兩秒鐘的時候,嚴智便被兩人制住,拖離病床跟前。

  他結結實實蒙住,朝保鏢怒喝︰“你們在干什麼?放開我!我讓你們看住他,不是讓你們來攔我的!”

  嚴智氣得破口大罵,然他一個年近花甲從不鍛煉的老頭,怎麼可能是兩個保鏢的對手。

  保鏢面色冷漠一言不發,只管死死控制住他,但並未對他有過激動作。

  推搡間嚴智看到嚴秉堅站在門口,沉默而晦暗地看著他。

  掙扎的嚴智停下來,他什麼都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做了那麼多,謀劃至此,終于還是功虧一簣。

  他怒其不爭,幾乎崩潰地朝嚴秉堅嘶吼︰“你瘋了嗎?!就只差一步了!我馬上就成功了!光啟很快就是你的,整個寧家都是你的!兒子,你糊涂啊!!”

  “爸,結束了。”嚴秉堅聲音低沉。

  嚴智終于痛哭起來︰“我都是為了你啊!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啊……”

  病床上的人深深嘆了口氣。嚴智猛地轉向寧光啟,表情猙獰,雙眼迸出狠毒的光。

  “他是心太軟,沒你狠,才會一直念著和你的感情,但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敬重!你沒有贏,你輸得徹徹底底,你的兒子死了,孫子死了,孫女也被你害死了,你到死都是一個人!寧光啟,你才是那個最無情無義的人,你把你兒子喜歡的人拆散,讓他的孩子流落在外面不理會,他死的那麼早,都是因為你作孽太多!他是被你害死的,小恆也是被你害死的!你現在才想清楚有什麼用,你把你的親孫女趕了出去,她只會記得你把她趕出家門,讓她到死都被人當成騙子。等到了地下,你可以當面跟她賠罪,看她會不會原諒你!”

  “誰說我死了?”

  乍然插入的聲音打斷了堅淒厲狠絕的詛咒,嚴智戛然而止,猛地扭頭朝門口看去。

  嚴秉堅與病床上的寧光啟立時轉頭望去。

  活生生的寧思音從門外走進來,盡管有點狼狽,臉上貼著紗布,但活蹦亂跳。

  嚴智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你怎麼沒死?”

  “沒看過電視劇嗎,主角的血條都厚著呢,你想我死,我偏不死。”

  寧思音朝外面招招手,國字臉伸手一推,一個雙手被捆在背後、臉上掛了彩的平頭男人踉蹌幾步被推進來。嚴智看到他,眼下肌肉再度神經質地抽搐起來。

  平頭男人喪頭巴腦,瞄他一眼便低下頭,不說話。

  國字臉人高馬大往寧思音身後一站,按按手上的骨頭,昂著下巴說︰“司機被我抓到了,承認是被你指使的,收了你三十萬。你雇凶殺人的證據確鑿,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們特意把人帶過來,就是想搞你的心態。”

  寧思音說︰“這句可以不說。”

  “啊?”國字臉清清嗓子,重新道,“就是為了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嚴智的臉色扭曲而難看,肩膀脫力一般耷拉下去,仿佛明白自己已到末路,放棄了掙扎。

  “思音……”寧光啟沙啞而虛弱的聲音傳來。

  寧思音看向他,頓了頓,朝他走去。

  經過嚴秉堅身旁時,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了聲︰“抱歉。”

  然而當寧思音轉頭時,他已經向外走去。

  保鏢將嚴智帶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祖孫二人。

  寧思音坐到床邊,寧光啟拉住她的手,他手心蒼老的厚繭帶著暖意。短短兩日,老頭兒卻像是整個人的精神氣兒都被抽走了,枯瘦得厲害。

  “爺爺,我真的沒有騙你。”寧思音說。

  “我知道。”寧光啟道,“委屈你了。”

  寧思音點點頭︰“是挺委屈的。不過我確實騙你在先,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

  她語氣輕快,寧光啟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

  嚴智那番話盡管是亂咬,卻扎扎實實刺在了他心頭。

  “你恨爺爺嗎?”生命到盡頭,有些不敢問出口的話,反而能問出口了。寧光啟語氣復雜,“我一直沒有去找你,讓你從小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恨爺爺嗎?”

  寧思音略一停頓,並不猶豫地回答︰“恨。”

  寧光啟望著她,目光中閃動著難言的情緒。

  “怎麼了,心里難受了?”寧思音哼了聲,“人的感情是復雜的,可以同時愛一個人也恨一個人,就像你可以十幾年對我不管不顧,我回來之後,你也是真心疼愛我。咱們倆彼此彼此吧。扯平了。”

  寧光啟無奈地笑了︰“好,扯平了。”

  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極了,好像一松手,就會再也抓不住。

  寧思音想放他休息,心中又惴然,害怕他一休息就不回來了。

  她一直坐在寧光啟床邊,他強打精神與她說了一陣話,忽然讓她叫嚴秉堅進來。

  寧思音預感到什麼,不敢松開他的手,扭頭喊人。

  許是察覺到她的緊張和不安,寧光啟安撫地道︰“孩子,爺爺累了,先去休息了。”

  眼淚立刻從寧思音的眼眶滾落下來,她下意識抓緊他的手︰“你還回來嗎?”

  寧光啟笑笑,卻沒有回答。他很慢很慢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剛剛進來的嚴秉堅伸出手。後者上前,握住他那只手。

  他原本想說些什麼,卻被寧光啟輕輕搖頭制止。他在抓緊最後的時間,交代自己的遺言。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替我……照顧思音……”

  寧思音和嚴秉堅同時感覺到老人握緊的手。

  可只有那麼暫短而鄭重的一秒,很快那力量便消失不見,蒼老的手從她們手中滑落。

  寧光啟闔上了沉重的眼皮。

第45章 我愛你

  檢測儀器發出尖銳的蜂鳴, 一航醫護沖進來對病人進行搶救。幾分鐘後,緊急而有序的搶救工作停止,醫生宣布死亡。

  寧思音木愣愣地站在後面, 醫生摘下口罩走過來, 對她說了幾句什麼。

  她一個字都沒有听見, 越過他走向病床。

  了無生氣的老人躺在上面,寧思音卻募地想起幾年之前的那個夏天, 她在公車車站第一次看到爺爺時的樣子。

  那時的老頭容色嚴厲,氣場強大, 回到寧家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敢主動與他說話。

  好像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可又好像, 她和爺爺才剛剛相認。

  寧思音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握住爺爺的手。

  她對眉頭依然緊緊鎖著,好像離去也並不安心的老頭說︰“爺爺,我是思音,我回來了。”

  嚴秉堅默然立在她身後,看她握著寧光啟的手坐在那里, 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鈴聲從她口袋中傳出來, 她動作緩慢地掏出手機,那則信息將她從入定之中喚醒, 她終于放開那只漸漸失去溫度的手,站了起來。

  病房外,寧思音木木地在護士拿來的通知書上簽字,人家說的話她卻毫無反應, 像是沒听到。

  等她辦完這些手續, 轉身看到嚴秉堅。

  她沒有說話, 嚴秉堅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 嚴秉堅開口,聲音和臉色都是很低沉的。

  “我很抱歉。”

  寧思音不作聲。

  “我不想辯解什麼,我父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寧老的死,是我的責任。我父親身體已經不太好,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放他一馬,所有的罪責,我來承擔。”

  寧思音將手插進口袋,樣子看起來有點冷漠。

  “你知道就好。爺爺很相信你,到死都不怪你,但我做不到。你不用說這些,在我眼里你一點都不無辜。”

  寧思音沒有辦法不恨他,甚至比恨嚴智更恨他。

  “你需要一個人來承擔後果,這個人是我還是他,都一樣。”

  “你以為我想放過你?”寧思音忍住了眼淚,一字一句用力而清晰地說,“要不是看在爺爺的面子上,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你爸害死了爺爺,往後余生都別想我放過他。至于你,我希望你永遠記得今天發生的一切,永遠記得自己的罪過,我希望你一輩子活在內疚之中。”

  說完她轉身大步離開,背影決絕。

  嚴秉堅站在原地,看著她穿過走廊,看著她消失,久久沒有動過。

  蔣措的手術已經結束了,寧思音趕過去的時候,病房里好多人。

  她一個人都不認識,直到在距離蔣措最近的地方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女人,才想起這事他的同事。

  同事們或關切或好奇地問東問西,將蔣措的病床水泄不通地圍起來,壓根找不到進去的空隙。

  原本在應付的蔣措越過眾人瞧見她,慣常平淡的表情加入寥若晨星的一點笑意。

  一個同事正在追問車禍的細節,他不是平時都不開車的嗎,今天怎麼突然自己開車了,一開還就出車禍。

  蔣措在她求知若渴的注視中張口,說的卻是︰“勞煩各位讓個路,讓我太太進來。”

  一幫人刷地扭頭,整齊劃一地看向寧思音。

  通路讓出來了,寧思音沖大家禮貌一笑,走過去。

  “寧小姐的身體還好嗎?听說是一起出的車禍,你沒受什麼傷吧?”那個眼熟的女人問道。

  寧思音客氣道︰“謝謝關心,我還好,沒受傷。”

  男人八卦起來有時消息比女人還靈通,一位男同事說道︰“應該是沒受傷,蔣經理都幫她擋了。”見大家看向自己,他忙又多說一些,“剛才在外面听護士說的。說發生車禍的時候蔣經理應該是把寧小姐護住了,才會受那麼重的傷。而且,他的手臂原本就撞了一下,結果後來把寧小姐從車里弄出來的時候,她一下砸他手臂上,才給砸骨折了。”

  這連寧思音都不知道,她回頭看向蔣措,才發現他一直都在看著自己。

  目光有少見的溫柔。

  見人小兩口有話要說,梁部長趕著大家一起出去,將空間留給他們。

  人走了,病房安靜下來,寧思音看著蔣措,蔣措看著她。

  忽然,她拿手指往蔣措的右肩上戳了一下。

  蔣措瞥了眼那手指,挑眉看她。

  “就你這小身板,受這麼重的傷,我害怕你一踫就倒,試一下。”寧思音為自己的行為作出解釋。

  蔣措輕輕笑︰“沒那麼脆弱。”

  寧思音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來,安靜半晌,問他︰“干嘛救我?”

  “不該救你嗎?”蔣措反問。

  “你那樣撞上去,很危險的。”

  可以說是蔣措替她擋下了那場要置她于死地的車禍,他救她,是冒著自己沒命的危險。

  剛剛同事的話更提醒了她,蔣措因為幼時車禍的陰影,從來不自己開車的。今天,完完全全,是為了救她。

  怎麼能不感動呢?

  寧思音真心實意地說︰“謝謝你,蔣措。”

  蔣措一如既往,淡然地回她︰“不用謝,寧一一。”

  從昨天開始,他就喜歡叫她一一。

  這個名字,除了陳家父母,沒人會這樣叫。以前寧思音很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它所代表的敷衍和不愛。

  但听蔣措這樣叫的時候,好像也可以,沒那麼難接受。

  只是冠在這個隨便的名字前面的姓氏,讓她一瞬間低落下來。

  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姓氏,可世上再也沒有她的親人了。

  寧思音沉默地坐著,無意識地絞手指。她低著腦袋,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個無家可歸的小狗。

  忽然,蔣措右手拍拍床。

  寧思音抬起頭,看了看他拍的地方,又看看他,停了幾秒,起身爬了上去。

  VIP病房的床比普通病房寬敞,盡管比起雙人床仍狹窄得多。蔣措瘦,寧思音也瘦,她側身挨著蔣措躺下,幾乎沒佔什麼位置。

  蔣措的傷大多集中在左半邊身體,當時與卡車相撞的那一側。

  寧思音小心地枕在他右邊手臂,鼻腔被充滿安全感的茶香包裹,現在那氣味摻雜著消毒水和藥水的成分。

  這兩日的兵荒馬亂、如履薄冰,此刻終于從她緊繃的脊背卸下。

  寧思音閉了眼,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可不一會,蔣措感覺到病號服暈開的一片濕濡之意,縮在他身旁瘦小的身體在極小聲地抽泣。

  夫妻半年朝夕共處,蔣措清楚,寧思音是從來不哭的。她很會演戲,一秒鐘就可以表演一個眼眶濕潤楚楚可憐,但那眼淚放自如,收也自如,從不會真的掉下來。

  她縴瘦,身體里卻有一股野蠻生長的能量,如同一株小草。

  蔣措沒有試圖用言語安慰她,他只是抱著她,輕輕揉揉她的頭。

  嚴智被抓、寧光啟去世的消息,與蔣措受傷一同傳入蔣家。

  舉座皆驚,信息量太大,當事人不在,一時半會大家理不清楚脈絡,只覺得這世界一下子魔幻得很,昨天才听說寧思音是個假千金,今天就反轉啦?

  一時之間,眾人心情各異,但不管心情如何,探望病人是頭等大事。

  老爺子的命根子,打小就體弱多病,風一吹就倒,現在又出了車禍,大家都不敢懈怠,急急忙忙趕往醫院。

  寧思音到底也經歷了連環的驚嚇與撞擊,腦震蕩不是說著玩的,藥都沒輸完又跑出去折騰一番,這一松了勁兒,睡得跟昏迷似的。

  蔣家一幫人陸陸續續來了又走,她全不知道,只管窩在蔣措身邊睡著。

  見這情狀,大家自然也不好多留,表示完慰問就懂事告辭。

  一個接一個的猛料,蔣听月這兩天都快憋壞了,想聯系寧思音又聯系不上,滿腔疑問無人解答,急死了。

  看見寧思音她都想上去把她搖醒,被蔣措輕輕淡淡那麼一瞥,只好把手收回去,抓心撓肝地站在二奶奶耳邊。

  “公司那邊我讓你二哥交代一聲,這段時間你就不用管了,好好養著,身體要緊。明天我給你炖骨頭湯。”二奶奶說。

  蔣措︰“多謝二嫂。”

  “一家人說什麼謝。”二奶奶看了眼熟睡中的寧思音,“也別叫她一直這麼睡,待會兒起來吃點東西。你傷重,還是要當心。”

  蔣措隨口應,等二奶奶拿起包起身,又道︰“別讓爸知道。”

  二奶奶一頓︰“你傷這麼重,要是瞞著他,老爺子回頭知道要發脾氣。”

  “他近來身子不大好,告訴他也是平白惹他擔心,傷好了再說吧。”

  護士進來送藥看到病床上睡了兩人,皺眉本想說什麼,被國字臉用眼楮一瞪,嚇得什麼也不敢說放心藥就趕緊走了。

  寧思音醒來時天都黑了,恰好保鏢買好了清淡有營養的食物回來。她親手將病床的餐桌支好,擺上飯菜,然後端起蔣措面前那碗粥,用勺子攪動散熱,舀了一口吹幾下,才喂到蔣措嘴邊。

  他張口吃掉,靠坐在病床上,心安理得享受她的服務。

  國字臉在旁邊本想提醒一句“他右手好著呢”,話到嘴邊及時咽回去,沒打擾小兩口的雅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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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6章 我愛你

  在醫院的三天, 寧思音幾乎都在蔣措的病房。

  其實蔣措那里並沒什麼事做,大多時間他都在睡覺或者看書,但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哪怕無聊, 更願意無聊地和蔣措待在一起。

  寧思音頭暈, 所以睡得也多,醒來就撈一本蔣措的書看幾頁。

  三天之後, 是寧光啟的葬禮。

  那天寧思音醒得很早,確切來說, 她夜里幾乎沒睡。

  夜里下了雨,她听著雨聲無法入眠, 五點不到就起來,回到寧家,到爺爺的臥室和書房收拾了一點他的遺物。

  有些是跟在他身邊許多年的老物件,有些零零碎碎,是她或者小恆送的,爺爺都妥帖地收著。寧思音從她藏起來的一櫃子煙斗中, 挑出一只他最喜歡的, 一並放進盒子里。

  做完這些,她下樓來, 獨自坐在空無一人沒開燈的客廳里。

  大約半小時之後,佣人陸陸續續起來,看到她坐在黑咕隆咚的地方都嚇了一跳。

  一起出發前往墓地的路上,她們一個接一個地落淚。

  寧光啟生前對他的身後事早就作了安排, 兒子與孫子的先後離世讓他很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他要求一切從簡, 不允許為他舉辦追悼會, 所以沒有設靈堂, 來的都是一些親朋近友。

  雨季在這個時機來臨,一整天都陰沉沉的天,和細蒙蒙的雨,讓葬禮顯得更為沉默。

  全程,嚴秉堅陪同在寧思音身旁,幫忙操持,做了他該做的事情。不論其他賓客用何種輕蔑或鄙夷的眼神看他,他都不為所動。

  下葬之前,寧思音將裝遺物的盒子與爺爺的骨灰一同放進去。嚴秉堅朝她走過來。他肩上淋了雨,潮濕一片,走到跟前,將一只保存得很好的簽字筆放進去。

  這支筆寧思音知道,她在嚴秉堅辦公室的那段時間曾經想借用,遭到他的拒絕。湯總監當時在旁,口若懸河地給她解釋這支筆的典故。

  是嚴秉堅剛剛進入光啟的那一年,爺爺送給他的自己的舊物。這支筆陪伴了他許多年,他將它送給嚴秉堅,就像是一種傳承。

  現在嚴秉堅又將筆還給了他。

  這麼大的事,自然瞞不了蔣宗林。

  他老人家特地趕回來吊唁,踫見國字臉用輪椅推著來的蔣措。他腿傷未愈,一只手臂還吊著,老爺子瞧在眼里,深深嘆了口氣。

  雖然心疼,但舍身救妻子這樣有男子氣概的事到底無可指摘,罵也罵不得,打就更舍不得。

  他一見寧思音,就像慈祥的長輩一樣給了她一個擁抱,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丫頭,你爺爺沒了,還有我呢。不哭啊,以後我給你撐腰。”

  葬禮之後蔣宗林本想留下來幾天,一個寶貝兒子現在廢了半個,他不放心。再說,寧光啟這一去世,光啟群龍無首,寧思音太嫩鎮不住場子,恐怕要有一番動蕩。

  蔣措卻安排了人送他回去休養。

  蔣宗林眼楮一瞪,不大高興的樣子︰“臭小子,有了媳婦就不要爹了。”

  甩著袖子氣哼哼地走了。

  翌日,寧思音接到律師電話,爺爺的遺囑要公布了。

  她準時到光啟,人已經到齊了。

  負責寧光啟遺囑的律師一共有三人,寧思音只對一位姓房的律師有些眼熟,曾經在爺爺的辦公室見過。

  另有一個戴無框眼鏡的年輕律師坐在另一側,自我介紹說︰“我是嚴秉堅嚴先生的代表律師,他委任我代表他全權處理寧老的遺產事宜。”

  寧光啟名下的財產數目驚人,僅在甦城、全國、以及國外一些城市擁有的低產便足足羅列六頁。光啟集團旗下及控股的公司,大大小小加起來七十多家。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個人投資。

  財產多,但繼承的人員少,寧光啟又一早做好了安排,分隔起來並不麻煩。

  其中少數資產贈予嚴秉堅,其余全部由寧思音繼承。

  值得一提的是,寧光啟將名下光啟集團14%的股票轉讓給了嚴秉堅。

  數十年間,光啟集團一直由寧光啟牢牢掌握在手中,除他之外,光啟的所有大股東,持股比例超過10%的只有少數幾人。14%的股比,意味著嚴秉堅將會成為光啟集團五大股東之一,直接進入董事會。

  一直安靜聆听的寧思音在這時無聲地冷笑一下。

  原來爺爺早就打算留給嚴秉堅這麼多股份,按照光啟最新782.25億元的市值,14%的股票價值將近110億——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110億還不夠多嗎?換作以前的窮光蛋陳一,別說110億,給她一個零頭的零頭,她做夢都能笑醒。

  而嚴智卻貪得無厭,想謀奪整個寧家。

  法律文件冗長,房律師一字不落念完遺囑所有內容才抬起頭。

  “這是寧老先生于去年9月26日在我和趙律師、田律師三人的共同見證之下,確立的遺囑,在法律上有效,這期間並未做過更改。寧思音小姐,嚴秉堅先生,如果對遺囑內容沒有疑問,請在文件上簽字,接下來就可以辦理各項手續了。”

  寧思音拿過筆,旁邊的律師為她打開一頁,她簽一頁。

  這時,嚴秉堅的律師從公文包拿出一張放棄繼承勸聲明書,放在桌子上。

  “根據嚴秉堅先生本人的意願,他自願放棄對寧光啟老先生所遺贈資產的繼承權。這份聲明他本人已經簽過字了。”

  三位見證律師一愣。他們負責過的遺產案子不少,越是有錢人的遺產,打起官司越是精彩,通常所有人都是拼了命地爭奪,在巨額遺產面前,什麼親情愛情都變成浮雲,更有甚者就算沒有繼承的資格也要胡攪蠻纏爭一爭。

  價值如此高昂的遺產都不要,自願放棄的情況,還真是難得一見。

  三人低聲商量一陣,房律師道︰“嚴秉堅先生確定要放棄嗎?這份聲明一旦簽署,以後可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代表律師笑笑︰“嚴秉堅先生確定自願放棄。”

  房律師便沒再說什麼,著手處理相關手續。

  放棄繼承,嚴秉堅的事就少了,處理完手續律師就要離開。

  “等一下。”寧思音叫住他,起身走過去問,“嚴秉堅人呢,今天怎麼沒來公司?”

  “嚴先生的去向我並不清楚,我只是受委托處理遺產的事兒。”律師有點驚訝地說,“他三天前就遞交了辭呈,已經得到董事會的批準,寧小姐您不知道嗎?”

  寧思音還真不知道。

  她沒說話,沖律師點點頭,轉頭回辦公室。

  嚴秉堅辭職,她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

  她很難不因為嚴智謀財害命的事記恨他,但現在他自願放棄繼承爺爺贈予他的所有東西,反倒恰好說明,他從不曾貪圖爺爺的財產,對爺爺至少有那麼一點良心。

  人心真的是復雜。

  太難揣測。

  辦完手續,寧思音就回了醫院。

  蔣措那兒放了一碗雞湯,是隔壁房間病友的老婆做的,送過來了一碗。

  前兩天病友老婆推著他下樓散步時,輪椅卡在台階上,保鏢幫了一把,人家特意來道謝。

  病友和妻子一起來的,挺憨厚的一個大哥,直爽道︰“老弟你別客氣,我老婆就愛炖湯,天天給我喝,我都喝膩了,你就當幫我分擔一點。”

  蔣措客氣地恭維一句︰“有這麼賢惠的太太,劉先生好福氣。”

  病友也恭維︰“害,哪能跟老弟你比,你太太那麼漂亮,不用賢惠。”

  蔣措繼續恭維︰“嫂子也很漂亮。”

  病友妻子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客套完了,送走夫妻倆,站在門口不賢惠的寧思音才抱著手臂走進來,瞥了眼那碗湯,哼了哼,往床旁邊的椅子一坐。

  “一個湯,誰不會煮似的。”

  蔣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會?”

  寧思音︰“當然會。”

  蔣措又是笑︰“是嗎。沒有證據,我保留意見。”

  “看不起誰呢。”寧思音偏要證明自己也是可以賢惠的給他看看,“一會兒我就做個湯讓你瞧瞧。”

  “好啊。”蔣措笑著說。

  寧思音回了蔣家,二奶奶剛好從廚房出來,見到她頓了頓,繼而一笑,還像從前一樣親切。“思音回來了?身體怎麼樣了?”

  寧思音也客客氣氣地︰“好得差不多了。”

  二奶奶見她穿的職業裝,便道︰“怎麼這麼快就急著開工了。你也受了傷,應該多休息幾天的。”

  寧思音淡淡一笑,抬腳上樓了。

  換了身衣服,她又去了廚房。

  她想給蔣措做個湯,但她一沒經驗而沒興趣,廚藝停留在母胎階段。跟家里的廚師請教了半天,從雞湯魚湯問到豬蹄湯,把人都問得沒脾氣了,才終于選定。

  “那就做骨頭湯吧。”

  “骨頭湯好,簡單。正好這有現成的大棒骨和白蘿卜,來我幫你弄。”廚師說著舉起刀。

  寧思音把刀接過來,“我自己來。”

  “那我在這兒給你指導……”

  “不要,你出去。”

  廚師︰“……”

  廚師擔心她把自己的地盤炸了,再三交代湯的做法,才一百個不放心地離開。

  他教的做法非常簡單,先把骨頭焯水去了血沫,熱油些微翻炒一下,加水和蔥姜,中間放上白蘿卜,小火炖上三個小時,最後撒上一點鹽就行了。

  大棒骨是已經斷好的,寧思音一邊回憶步驟,一邊動手做,雖然有那麼一些生疏和緊張,但總體上還算井然有序。

  熬到一半她就聞到了香味,三個小時一到,她迫不及待關了火,看到鍋里變濃變白、賣相還不錯的湯色,心里十分滿意。

  她聞著香味餓了,盛了一碗嘗了嘗。

  肉有點老,蘿卜還沒熟,湯喝起來……怎麼說呢?好像是她喝過的骨頭湯,又好像不是。

  說不上來。

  寧思音凝眉苦索,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明明是照著師傅教的做的,材料總共就那些,沒多放沒少放,為什麼味道卻奇奇怪怪的?

  正對著湯深思,她定的鬧鐘響了——到時間去醫院了。

  重做已經來不及,可能是因為自己親手做的,所以就品不出來味道吧。

  她為湯的古怪找好理由,盛進保溫盒,送去醫院。

  她來得晚了一些,二奶奶已經送了湯過來,放在蔣措房間的桌上,看起來像是出自于五星級酒店的鴿子湯。

  寧思音看看那一听就很牛的鴿子湯,不由得生出幾分自卑來,拎著湯都不好意思過去了。

  偏蔣措在不該眼尖的時候眼尖,看到她,視線滑過她手里,將正在看股市走勢的平板擱下。

  國字臉特別有眼力見地把餐桌支上了。

  寧思音只好把湯拿過去,盛好了往鴿子湯旁邊一放,差別頓時就出來了。

  熟人也不能輸陣啊,為了給自己的湯加碼,她打出感情牌,拿小眼神瞥瞥蔣措︰“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懂了嗎?

  你老婆親手做的,不比別人做的香?

  不知是不是真的讀懂了她的暗示,蔣措確實很給面子,在兩碗不是一個水平區間的湯中間,選擇了新手村選手。

  他端起寧思音的骨頭湯,慢條斯理地用勺子喝著。

  寧思音觀他表情,很平常,喝完一口什麼也沒說,繼續喝第二口。

  那說明湯應該沒問題。

  她放了心,不免又有點小驕傲。

  看來她的水平還可以,第一次做就這麼成功。

  她沾沾自滿,以致于得意過了頭,竟然問了蔣措一句︰“怎麼樣?好喝嗎?”

  既然她自己問了,蔣措也就不吝嗇評價。

  他慢慢喝著湯,慢慢地說︰“很難相信你沒有在里面下毒。”

  寧思音︰“……”

第47章 我愛你

  寧思音清晰地听見國字臉在後面噗了一聲。

  這下好了, 一點面子都沒有了。

  她回頭斜向拳頭抵在唇前憋笑的國字臉,後者趕緊把手放下,挺胸抬頭, 一臉正直地站好。

  她這才收回視線, 涼涼道︰“怕我下毒你還喝。”

  蔣措眼里蘊著些笑, 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你下的毒,我豈敢不喝。”

  “……”

  寧思音差點抖出一身雞皮疙瘩, 搓了搓胳膊︰“你變了,油腔滑調。”

  鑒于蔣措的表現, 寧思音決定讓他失去自己的寵愛。

  但隔天她又變卦,中午提前回到蔣家, 廚師正在準備待會兒要給蔣措送的午餐,她鑽進廚房,努力在各個環節摻一腳。

  廚師頭比鍋還大,好言哄她出去哄不動。

  “沒事,我在這里幫你。”寧思音說。

  廚師︰“……”

  為了避免她到處禍害,他只好給她安排一些沒有危險性的小工作。

  寧思音自己很有參與感, 覺得這些菜中含有她的功勞, 並且口味完全有保證。

  她親自把午餐送去醫院,菜擺上桌, 信心滿滿道︰“我和師傅一起做的。”

  “是嗎。”蔣措打量幾眼,媲美五星酒店的色香看起來和她沒有幾毛錢關系。抬眼,問了一個很專業的問題︰“你佔股多少?”

  寧思音︰“不到百分之五十。”

  蔣措眉眼間蓄起意味深長的笑︰“嗯?”

  寧思音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切了蒜,放了鹽, 這顆西紅柿是我親自選的。”

  “貢獻很大。”蔣措說。

  寧思音很謙虛地點頭︰“是的。可以說沒有我就沒有這些菜。”

  “噗……”國字臉剛笑了一聲趕忙把剩下的憋回去, “對不起我沒忍住。”

  寧思音微微笑︰“辛苦你了, 忍得那麼努力。”

  國字臉聲如洪鐘︰“不辛苦!”

  午後, 寧思音坐在床邊回手機上的信息,余光瞥見蔣措下床。

  他左腿傷得深,還不能著力,去洗漱間需要人扶。平時都是國字臉做,這會兒他正要上前,寧思音近水樓台,先一步起身攙住蔣措的手臂。

  “要去洗手間嗎?我扶你。”

  國字臉猶豫了一下,讓開了。

  寧思音小心翼翼扶著蔣措走向衛生間,到了門口,他停下腳步。

  她抬頭看他︰“怎麼了?”

  蔣措挑了下眉︰“你確定要進去?”

  起初寧思音沒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但只要稍微思考一下進去之後的事,她就迅速反應過來,刷地一下松手往後撤了一步。

  清清嗓子︰“你自己去吧。”

  這時,國字臉往前邁了一步,接過下面的工作︰“我來吧。”

  寧思音莫名地尷尬,摸摸鼻子走開。

  光啟一夜之間失去兩位領導者,寧思音不得不擔起重任。嚴秉堅辭職之後,董事會一時尚未找到新的總裁人選,暫由副總方惠代任。

  方副總是公司的老人,跟著寧光啟許多年了,對公司的事務都很熟悉,有了他的協助,寧思音的壓力小了許多。

  蔣措的狀況穩定之後,便轉入蔣家的私人醫院。他的傷還要養一些時日,寧思音每天都會過來,除了工作,其余時間幾乎都待在醫院。

  她並不擅長照顧人,但在照顧蔣措這件事上,她投入了極高的熱情與耐心。

  這天寧思音還沒下班,就被找上門來的蔣听月挾持,硬是給拖到酒吧。

  一起被拖來的還有李希。

  蔣听月這幾天已經從各大娛樂版塊把來龍去脈看了個七七八八,要了幾瓶酒往桌子上一𦼦,先給大家各倒了一杯。

  她舉起酒杯,“來,先慶祝一下你傻人有傻福,大難不死,逢凶化吉。”

  寧思音跟她踫杯︰“你的成語學得還不如鐵蛋。”

  “我的成語怎麼了?”蔣听月不服氣,“李雞你來說。”

  李希舉著杯子想了想︰“我祝你平安。”

  “……”

  寧思音嘆氣︰“對不起,是我自己的文學素養太高了,不應該對你們倆抱有過高的期待。”

  喝完一杯,蔣听月繼續倒酒,邊充滿欽佩地說︰“牛還是你牛,真是個干大事的人,連寧叔叔跟我們蔣家人都敢騙,膽子真夠大的。”

  “過獎過獎。不過我也被人耍了,要說騙人,還是姓嚴的最牛。”

  “他人都進去了,牛個雞毛,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蔣听月嘖嘖道,“瞧瞧你,憑一己之力把甦城攪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風,嘖嘖,我都不配和你做朋友。”

  李希深有同感︰“我也是。”

  寧思音︰“你們倆有自知之明就好。”

  已經真相大白,寧思音也不再需要在她們兩個面前隱瞞,三人一邊喝酒一邊嘰嘰呱呱討論這件事的始末。蔣听月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有點古怪地湊到她旁邊。

  “我這一琢磨吧,你才剛剛知道自己身世,那你當初嫁給我三叔……”她擠眉弄眼,“是不是……嗯哼?”

  李希接話︰“很明顯,只是權宜之計。”

  “噓。小聲點,被別人听到,我三叔還要不要面子了。”

  寧思音沒作聲,心說你三叔早就知道了。

  蔣听月喝得有些多,把手往她肩上一搭,又問︰“那你爺爺現在走了,你也不用再演戲了,是不是該踹我三叔了?”

  她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賤兮兮地嘿嘿兩聲,“你踹的時候,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要看現場。我一定要看看,我三叔是什麼表情嘿嘿嘿。”

  這話倒是忽然把寧思音問住了。

  她說得沒錯。

  當初順從爺爺的意思才結的婚,一早就打算好等時機合適就抽身,才選擇了好欺負的蔣措。

  現在這場戲已經不需要再繼續往下演了,她一直在等的時機,到了。

  那,要踹掉蔣措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寧思音感覺到了潛意識的抗拒。

  她想想也是,蔣措舍身救她那麼仗義,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就算要踹掉人家,也不該是現在。

  良心這玩意兒,她還是有一點的。

  寧思音的酒量長進不少,李希是個對自己有數的人,沒多喝,就蔣听月自個兒醉得稀里糊涂,被倆人協力架到車上。

  寧思音叫司機送她和李希回家,自己去了醫院。

  時間還不算太晚,沒去醫院看過蔣措,總好像這一天不完整似的。

  晚上的醫院非常安靜,寧思音害怕吵到蔣措,出了電梯就將高跟鞋脫了拎在手里。

  她腳步很輕,所以走到病房門外時,里面的人並沒有听到。

  寧思音正要推門,視線略過上方的可視窗,停了動作。

  蔣措還沒睡,病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人,寧思音仔細看了兩眼。挺眼熟,還是上回那位同事。

  最近一直輪班守病房的保鏢卻不在。

  這麼晚來看病人?

  還特地把保鏢支開?

  蔣措並不喜歡熱鬧,但畢竟是蔣家的小三爺,如今寧家遭逢劇變,偌大家業落到寧思音手上,這對小夫妻更加成為許多人爭相籠絡的對象。

  听說他受傷,這段時間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但許多借機攀交的都失敗了,連人都沒見著,被保鏢攔在了病房外。

  蔣家的人時不時會來,二奶奶經常親自給蔣措送飯。

  至于蔣措的同事,寧思音要是沒記錯,那天之後,只有這位女同事又來過幾次。

  也許是女人的天賦吧,從第一次見面,寧思音就覺得這個人看蔣措的眼神不一般。

  對方的行為並未有出格之處,但寧思音就是不喜歡她站在蔣措旁邊的畫面。

  寧思音的手從把手上移開,悄沒聲息地站在門外盯著。

  床邊那把椅子是她特地讓人換的,坐著舒服。現在女同事坐在那兒。

  女同事與蔣措在交談,不知道在聊什麼,蔣措的神態一如既往的平靜。

  女同事給蔣措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的動作很小心溫柔。

  寧思音扭頭走了。

  沒有理由,她就是看不順眼。

  這口氣,直到第二天早晨,寧思音都沒喘順過來。

  睡醒之後打開窗,看到整個花園盛放的薔薇,紅色、粉色、紫色、白色……放眼望去盡是柔美鮮艷的顏色。她喜歡的那株黑色薔薇淹沒在其中,完全瞧不見了。

  沒有由來的惱火,她看著那些花覺得十分礙眼,索性眼不見心不煩,轉頭回去。

  可在餐廳吃早餐時,她又看到了花。

  佣人采摘了一捧鮮花,在花瓶里插好,送進了她和蔣措的臥室。

  寧思音放下筷子背著手走到花園。

  正是一年之中薔薇花最好的時節,花朵濃郁而熱烈地綻放,撲鼻的香氣裹在溫熱的風里撲面而來。

  寧思音拿起佣人之前用來采花的剪刀,另一只手撥了撥枝頭上嬌艷濃烈的粉薔薇。

  下一秒, 嚓——花被她剪了下來。

  剪掉的花隨手扔到一旁,她又捏住下一枝, 嚓——

   嚓——

   嚓——

  ……

  等佣人放完花下來,花園已被剪禿一片。

  “哎呦!”佣人大驚失色,一拍大腿跑過來,“三奶奶,您這是干什麼呢?好好的話您怎麼都給剪了?”

  “花都開了,再不剪掉過幾天就敗了,多浪費。”寧思音振振有詞,一邊手起刀落不停歇。

  “這些花可是三爺親手種的,他的心頭好啊,您都給剪了,等三爺回來,怎麼給他交代啊。”

  “就說是我剪的。他要是不高興,讓他來找我就好了。”

  佣人的臉都皺巴成一團,眼看攔不住,又急又沒轍,欲哭無淚。

  剪完花,寧思音那口氣可算是泄出去了,神清氣爽地出門上班。

  佣人心疼花,又怕三爺回頭怪罪,借著送飯的機會想趕緊把消息告訴蔣措。到他面前卻怯了,話到嘴邊幾次,不敢提。

  見她欲言又止,蔣措問道︰“家里有事?”

  佣人只好把事情說了︰“早上三奶奶把您花園里的花剪光了,給家里每個人都送了一束。”

  蔣措原本在喝粥,聞言動作一頓,抬起眼楮。

  以為他生氣,佣人膽戰心驚,嚇得頭都不敢抬起來。

  那可是一整個花園的花啊,剪下來的花足足能裝一車,她都心疼了,別說這麼多年親自栽種養護的蔣措了。

  雖然是寧思音犯的錯,但畢竟她是主人,還是蔣措的老婆,到最後被怪罪的說不定還是護花不力的自己。

  然而預想之中的責罵一直沒有到來。

  病房里靜默片刻,蔣措不甚在意道︰“剪了就剪了吧。”

  一天忙著開會、開會,寧思音的注意力被工作佔據,早就把早上的那茬忘了。

  下午下了班去醫院,不巧,剛好踫見二奶奶。

  二奶奶似乎心情不錯,笑吟吟地說著︰“原本預產期是前天,也不知道怎麼了,遲遲沒動靜。結果你的花前腳剛送到,她就感覺要生了。生產也很順利,想來也都是托了你的福。”

  蔣措淡淡笑著,隨口附和︰“恭喜二嫂。”

  目光卻意味不明滑向剛剛到的寧思音。

  寧思音馬上仰頭望天,一臉不關我事的無辜。

  “思音來啦。”二奶奶笑著招呼,“小敏今天生了,我忙著在醫院,沒顧上給你們準備晚飯。那邊安置好我就過來了,從酒店叫了幾道菜,都是你們倆愛吃的。”

  “恭喜二哥二嫂了,家里添丁,總算有喜事了。”寧思音笑著說,“看來明天給季凡包個大紅包。”

  “他可是高興壞了。小敏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把他高興得就只會傻笑了。”

  寧思音挑了挑眉。

  六太太懷孕之後在家里橫著走半年了,現在又生了兒子,以後是不是要躺著走。

  二奶奶現在心有牽掛,只待了一會兒便走了,保鏢守在門外,病房里只剩夫妻二人。

  蔣措不動聲色地端詳她,片刻,沒頭沒尾地問︰“嫉妒了?”

  寧思音莫名其妙︰“嫉妒什麼?”

  蔣措挑眉︰“嫉妒別人生孩子?”

  “……”寧思音有點無語,“這有什麼好嫉妒的,誰不會生似的。”

  “不嫉妒?”

  “當然不嫉妒。”

  “那為什麼鬧脾氣,禍害我的花園?”蔣措又問。

  “我禍害……不是,我只是好心幫你修剪花園,那不叫禍害。”寧思音皮笑肉不笑,“再說,我剪你的花跟她生孩子有什麼關系,她生之前我已經剪了。”

  “不嫉妒,為什麼生氣?”蔣措好像不信,繼續追問。

  寧思音都想給他一個大白眼了︰“我生氣是昨天晚上……”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著蔣措逐漸翹起的唇角,隨即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了。

  ……狗男人,套路真深。

  說不上是被他套路生氣,還是被拆穿了惱火,她站起來扭頭就走。

  蔣措慢吞吞的聲音從後面飄過來︰“她來匯報工作。”

  他沒怪她無理取鬧,反而在解釋。

  寧思音的腳步停在那兒。

  只是這個理由……

  她哼了聲︰“你一個小小的人事部經理,這麼日理萬機哦。”

  “不是人事部的工作,我另外交代給她的事情。”

  蔣措答得很流暢,也很鎮定,不像是說謊。

  寧思音拿懷疑的眼神上下審視他。

  蔣措坦然受之︰“想知道?”

  寧思音很要面子的︰“不想,謝謝。”

  蔣措靜默看她半晌,手在床上拍了拍,語速慢而溫和︰“過來。”

  寧思音走過去︰“干嘛?”

  “坐下。”蔣措說。

  寧思音盯他幾秒,屈尊放下屁股。

  蔣措的手抬起,在她頭上拍了兩下。

  他勾起唇角的神情叫寧思音瞧出幾分促狹,她抿唇就要站起來,手腕卻被一拽,重新跌坐回去。

  腦袋被蔣措掌住,將她轉過去,眼前光影一晃,嘴唇便落下溫柔的觸感。

  旋即齒關被他打開,卷入侵略,寧思音想後退卻被他牢牢扣住向前。她氣息有些慌亂,全然被他帶著節奏,直到結束才反應過來。

  她瞪著蔣措,不知道自己眼楮水�韉模 炊腥恕br />

  蔣措含笑,拇指拂過她眼尾︰“還生氣嗎?”

  寧思音“嗤”一聲︰“你以為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生氣了?”

  蔣措緩緩挑了下眉︰“那我再親一次?”

  寧思音︰“……”

  變了,這個世界變了。

  作者有話說︰

  最近很多地方都遭遇暴雨和洪水,大家注意安全。

第48章 我愛你

  蔣叔信回家, 是在第二天清晨。

  四太太醒得早,正給花換水,修剪不必要的枝葉, 見他回來說了聲︰“回來了。”

  二十多年夫妻, 他們早過了如膠似漆、事事報備的階段, 蔣叔信這些年得蔣乾州看重,事業忙碌, 時常有夜不歸宿的日子。

  四太太並不多問。自打兒子意外死亡,她積郁成疾, 身體一落千丈,盡管想再生一個, 但努力多年始終沒能懷上。婆婆對她早就有怨言,後來更是橫眉冷對,當著外人都不給她臉面。

  這樣的背景之下,夫妻關系自然也難以親近。

  她的話隨早晨混著涼氣的風落地,蔣叔信一回來便坐到沙發,點了支煙, 在沉默中一口一口地抽。

  四太太不喜煙味, 他也從不在家里抽煙,今天不知怎麼了。

  蔣叔信的臉色被沉郁的煙霧攏著, 窗戶早上就打開通著風,四太太便沒說什麼。

  蔣叔信一言不發,她顧自繼續擺弄花,自言自語。

  “三叔的花養得真好, 你看, 多漂亮。”

  “弟妹生了, 是個兒子, 七斤五兩,個頭不小。”

  “二叔正給他起名字,听說選了‘翝’。是個好字。”

  “褚大師昨天剛好在這,說這孩子的屬相跟二叔相合,旺他,你沒看到二叔多高興。”

  這褚大師跟蔣家走得很近,新生兒降生、宅子風水,很多事都會請他先算算。他們兒子出生的時候自然也被大師看過,說是好命格,一生富貴無虞。

  四太太說了半晌,蔣叔信都沒回應,不知陷入什麼思緒,煙夾在指間很久沒動。火星燃至末尾快要燒到手,他回過神,將煙頭碾在桌子上,實木的桌面燙出一塊烏黑。

  “旭松生日快到了吧。”

  四太太回過頭︰“還有兩個月。你今天怎麼了?”

  蔣叔信的表情很沉重,沉默良久,他起身走到四太太身前,握住她的肩膀。“文瑤,旭松的死,跟二叔有關。”

  六太太生了,沉悶多日的蔣家迎來一樁喜事,氣氛也跟著歡愉起來。

  二爺二奶奶整日笑容滿面,喜得麟子的蔣季凡更是一副神氣,走路步子邁得都比以前大了。

  夫妻倆原本提前訂好了市內最貴的月子中心,可生產完,六太太又嫌月子中心人多,听說現在正有一個女演員住在里面,她才不要和一個沒名氣的小明星在同一個地方坐月子呢。

  她剛生了一個兒子,二奶奶願意縱著,一周後親自把她接回蔣家,請了四個月嫂照顧︰一個專門為產婦設計營養膳食;一個負責寶寶護理;一個指導幫助產婦的形體恢復與美容保養;還有一個產後心理專家,每天對產婦進行心理疏導,避免產後抑郁。

  可謂面面俱到、無微不至。

  家里有錢請得起,把產婦和寶寶照顧好些本無可厚非,偏六太太又作又愛顯擺,簡直把自己當成了皇後娘娘,全家都要圍著她轉。

  蔣听月一向跟這個事兒精不對付,回家看見她作妖必然冷嘲熱諷,六太太現在有婆婆護,也不讓著她,倆人天天叫板。

  嫌煩,蔣听月見天往寧思音這湊。但寧思音一忙事業二忙照顧老公,喝酒喊不動,蔣听月干脆也跟著泡醫院,毫無眼力見地賴著不走。

  賴著就賴著,這人還沒點自覺,送給病號的營養品,她   吃掉一半。佣人來送飯,她點一堆自己愛吃的重油重辣的菜。寧思音練習多次好不容易炖出味道還不錯的一鍋湯,蔣措還沒嘗,她先喝上了,邊喝邊道︰“我不喜歡喝骨頭湯,明天做魚湯吧。要奶白奶白的那種。你會嗎?魚要先煎一下,煮出來的湯就是白色的。”

  寧思音忍無可忍地深吸一口氣。

  蔣措很淡地掃了蔣听月一眼,沒說什麼。

  寧思音懂,蔣听月畢竟是他佷女,長輩寵小輩嘛。

  趁蔣措去做檢查,她拎起躺在沙發上喊“進麼還不來送飯,我都餓了的”蔣听月。

  “我忍你很久了。乖,回你自己家去,不然三嬸嬸我要揍你了。”

  “好你個寧思音,有了男人就不要姐妹了是吧。”

  “誰跟你是姐妹,我是你嬸。”

  “你小心我告訴我三叔你的秘密!”

  “呵,你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

  寧思音和蔣听月體型相近,糾纏半天沒分出勝負,蔣听月死死扒在沙發上。

  “別介,我在這兒又不影響你們。你們親熱你們的,我成年了,不介意。”

  寧思音︰“我介意,謝謝。”

  蔣听月︰“你介意關我什麼事。”

  “……”

  寧思音從背後抱住她腰往下拖,蔣听月翻身用腿把她鎖住,兩人糾纏著倒在沙發上,難舍難分不分彼此。

  “休戰休戰。”蔣听月率先舉白旗。

  寧思音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寶貝,用最快速度從我眼前消失。”

  “我不。現在家里是那個女人的天下,烏煙瘴氣,我還是在這看你倆親熱吧。你們自便嘛,就當我不存在,少兒不宜也行。都是一家人,見什麼外啊。”

  寧思音︰“……”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聲音。

  兩人各懷鬼胎,一個不想讓蔣措知道她攆他佷女;一個害怕蔣措看見自己對他女人動手。

  但殊途同歸。寧思音和蔣听月不約而同放開對方,並在最短的時間里從奇形怪狀的姿勢變回端正坐姿。

  國字臉推開門,推著輪椅進來。

  蔣措不喜歡穿病號服,身上的傷稍微好些,便換回常服。

  今天是一件很簡單的白襯,領口兩顆扣子沒系,看上去溫柔端方,像是電視里走出來的貴公子。

  他瞥見並排坐在沙發上的兩人,視線在寧思音身上停留短暫的一瞬。

  寧思音已經起身,朝他走過來。

  “醫生怎麼說?”

  蔣措看了眼正在梳理頭發的蔣听月,國字臉替他答道︰“醫生說骨頭恢復得不錯,腿上的傷口也在愈合,慢慢就能走路了。不過當時傷得太深了,盡量先不要用力,讓它慢慢恢復。”

  寧思音扶蔣措上床,邊說︰“沒事兒,那就多休養一段時間,反正我養家已經養習慣了。”

  蔣措名下產業那麼多,哪里需要她養。可他還是配合地說︰“辛苦老婆了。”

  隔天,寧思音有個會耽誤了時間,蔣听月到醫院的時候,她還沒來。

  “寧思音呢?該不會是為了躲我不來了吧。”

  蔣措正坐在窗邊看書。

  這幾天的氣溫在為即將到來的夏季造勢,一天比一天攀高,傍晚稍微回落,送些涼爽的小風。

  蔣措的襯衣被風拂動,他合上書,看著蔣听月“賓至如歸”地把包往沙發上一扔,接著便要往上坐。

  屁股還沒沾到沙發,蔣听月听見她三叔平靜的聲調︰“讓司機送你回去,除了生死攸關的事情,不要過來打擾。”

  “嘖嘖,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昨天她攆我,今天你趕我。”蔣听月站直,把手往胸前一抱,“三叔,別趕我走嘛,我又沒礙你們的事,我多乖啊。”

  蔣措不為所動,拿起書,樣子都顯得有些冷淡了。

  “司機在樓下等你。”

  隨著這句話,國字臉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可比寧思音狠多了,沒得商量,連司機都給她安排好。這架勢,恐怕她再多呆一分鐘,就要被保鏢丟出去了。

  蔣听月眼珠子轉了轉,心生一計。

  “三叔,我拿一個秘密跟你換,跟寧思音有關的。”

  見蔣措目光瞥來,被勾起興趣,她笑嘻嘻地討價還價︰“我告訴你,你不許再趕我走了。”

  安靜數秒,蔣措的書從面前擱下,談判蔣听月可不是他的對手。

  “值不值你的價碼,听過才知道。”

  “絕對值。”蔣听月壓低聲音,“寧……我三嬸以前在她養父母家里,過得不太好,你知道吧。她養父母從來沒給她過過生日,沒給她買過生日蛋糕,也沒送過生日禮物。她爺爺找到她的那一天,剛好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早上她問她媽媽要二十塊錢,想吃一塊蛋糕,她媽媽沒有給她。”

  “她生日馬上要到了,這可是你表現的機會哦,三叔。”

  說完,沒見蔣措有什麼反應。

  他只在過程中眨了眨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給你提供了這麼重要的情報,值我的價碼吧。”

  蔣措道︰“嗯。”

  “那我可以不用走了。”蔣听月愉快地就要往沙發上坐,“讓我來通知我三嬸這個噩耗……”

  蔣措輕輕一瞥︰“我答應了嗎?”

  坐到一半屁股再次僵住的蔣听月︰“……”

  你要這麼說,那確實從頭到尾沒答應過。

  大爺的,他們蔣家果然沒一個心不黑的。

  “我還是有價值的。”蔣听月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在半空里掙扎,“我可是你老婆的好姐妹,你確定不需要我再給你提供一些情報或者建議嗎?”

  蔣措審視她片刻,收回視線︰“坐吧。”

  蔣听月的屁股總算安安穩穩落到沙發上。

  這對小氣的夫妻,坐一下沙發都得費這麼大勁,嘖。

  寧思音到醫院看見蔣听月,露出一個“你怎麼還在?”的表情。

  蔣听月擺著妖嬈的姿勢躺在沙發上,還沖她拋了個媚眼︰“我三叔讓我待在這的,不信你問他。”

  寧思音能說什麼。

  作為一個賢惠的老婆,她忍了。

  對自己的生日,寧思音非常放在心上,早早在日歷上畫個紅圈,每一天都能看見。

  她沒過過太隆重的生日,十八歲之前不提也罷,回到寧家之後,前幾年也都是自己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過的。去年爺爺原本打算為她半個生日宴,那陣子她和蔣昭野的事正鬧得滿城笑話,她也沒幾個朋友能邀請,遂作罷。

  今年……

  爺爺剛走,蔣措“半身不遂”,寧思音沒太多心思慶祝。

  同樣上心的人不少,從早上開始,她的手機就沒停過,微信、短信、電話……有印象的沒印象的,都在祝她生日快樂。

  中午二奶奶打來電話,問她想怎麼慶祝。寧思音說不用,二奶奶卻道︰“哪兒能呢,這是你來我們家的第一年,第一個生日,不過可說不過去。正好小敏生了,也算是雙喜臨門,你要是不想大辦,咱們就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為你和小敏慶祝一下。”

  真正想慶祝的,還是喜得孫子吧。

  與其跟蔣家一大家子虛與委蛇吃一頓看上去精致豪華、卻沒那麼容易下咽的飯,她更想和蔣措待在一起。

  反正主角另有其人,缺她一個沒什麼。

  寧思音笑笑︰“謝謝二嫂記得我生日,可惜我今天已經約了客戶,真是不巧。”

第49章 我愛你

  有份文件要急用, 下班之後寧思音先回了一趟蔣家。

  到家時,看見花園涼亭,兩個雙胞胎把下巴擱在桌子上, 垂頭耷腦地趴著。

  她腳步一轉, 走過去。

  “你倆腦袋對腦袋趴在這里干嘛呢?做法啊。”

  “三奶奶。”昕昕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飃飃噘起嘴巴︰“大家都在看弟弟, 沒人理我們。”

  依六太太和蔣家人的作風,有了兒子女兒就遭冷落, 一點不奇怪。

  不過今天是一家人聚會,那麼多人, 怎麼會讓兩個小朋友感受到如此冷待。

  寧思音在旁邊坐下︰“你們不去看弟弟嗎?”

  說起這個飃飃更失落了︰“我媽嫌我們礙事,不讓我們總去看弟弟。”

  “還不是因為你把弟弟弄哭了。”

  “我沒有!我沒弄哭他, 我就站在那里看他,他自己突然開始哭。”說著飃飃眼眶里轉起淚珠,冤枉極了。

  寧思音募地想起來小時候的自己。

  大人的責罵有時候是不講道理的,他們並不在乎你是不是冤枉,是不是委屈,只是因為不喜歡你, 或者更喜歡別人, 你做什麼就都是錯的。

  寧思音憐愛地摸摸飃飃的頭。

  “走,帶你們出去玩。”

  飃飃抬起委屈巴巴的臉, 有點心動又有點猶豫︰“可是奶奶說今天要一起吃飯……”

  “你奶奶那里我去說。”寧思音捏住她的臉蛋,“今天我生日,請你們吃蛋糕去。”

  寧思音帶走兩個小朋友,想著蔣措既然都不介意那麼大個佷女, 再多兩個小孫女也無妨。待會兒讓蔣听月照顧, 正好給她找點事情做。

  可當她領著昕昕飃飃到醫院, 病房中空無一人,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出院了?不會吧,下午明明還和蔣措通過電話。

  她納悶地正要出去尋人,國字臉出現在門外。

  像是剛剛從外面回來,換了一身頗正式的西裝,胸口還插著一朵玫瑰花。

  他看起來分外精神,一見寧思音,清清嗓子︰“寧小姐。”

  寧思音看他這副樣子不禁挑眉︰“你要結婚?”

  國字臉一蒙︰“啥?”

  視線掃過他胸前的花,偏頭︰“還是給別人做伴郎?打扮這麼騷包。”

  雙胞胎在她背後吃吃笑,國字臉嘿嘿樂了兩聲,背在背後的那只手伸出來,遞給她一枝黑色薔薇。

  寧思音接過那多花。

  “蔣措呢?”

  國字臉不答,做了個請的手勢。

  寧思音隨他穿過走廊、下樓,停車場,同樣穿正裝的司機已經在車前等候,手里同樣握著一枝薔薇。

  把花遞給她,恭敬地打開車門。

  寧思音奇怪︰“蔣措不在醫院?你們在搞什麼?”

  國字臉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們是受過正經培訓的,老板不讓我們說的事情,我們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三爺爺肯定是要給你準備驚喜。”飃飃很懂行地猜測。

  驚喜?

  國字臉趕緊噓了一聲︰“不能說。這個不能說。”

  飃飃捂住嘴巴偷笑,看起來心情已經好多了。

  三個人被領到酒店,宴會廳布置華麗絢爛,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笑吟吟遞給她一朵同樣的花。

  黑色薔薇在寧思音手中越積越多,也把她搞得越來越疑惑。

  “你怎麼把她們倆帶來了?”蔣听月與李希突然出現。

  昕昕飃飃乖乖地叫人︰“小姑姑。”

  “乖,你倆先去吃東西,別亂跑,我一會兒去找你們。”

  說著和李希把兩朵花往寧思音手里一塞,一邊一個將她拖進化妝間,門一關,便開始扒她的衣服。

  寧思音︰“……”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扒得只剩內衣,後知後覺地捂住自己︰“你們倆干嘛?是不是想偷拍我果照出去賣錢?”

  蔣听月十分強橫地把她的手拉開︰“想什麼呢,你的果照也就在我三叔那能賣幾個錢。”

  扒完,蔣听月拿來一條裙子,跟李希兩人左右開弓往她身上套。

  寧思音猶如一只被放在案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刀俎。

  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兩人擺布著換上禮服,紅絲絨抹胸,下擺卻是粉色的蛋糕紗裙,漂亮又公主。

  接著各種刷子往她臉上一頓亂撲,將她頭發拆開,定型噴霧隨便一抓,蔣听月便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寧思音去找蔣措,每個房間都推開看了看,不見他的影子。

  一直走到宴會廳,她四處搜尋輪椅和保鏢,兩者在人群里應該都很顯眼,可始終沒找到。

  她從人群之間穿過,向問候的人點頭微笑,回應幾句。忽然,目光在某處頓住。

  蔣措穿著白色西裝站在柱子旁邊,靜靜望著她,顯然早就看到她了。

  寧思音馬上走過去,捏住他袖子把他左手拉起來看了看︰“你的石膏拆了?”

  蔣措任由她拉,等她確認完了,才將捏在右手中的最後一枝花遞給她。

  自從知道她喜歡那株黑色薔薇,這人就總拿這些花來討她歡心。

  一路過來,一共有二十二個人給過她花,這是第二十三朵。

  今天是她二十三歲生日。

  越相處越發覺,蔣措根本不是她最初以為的那樣。

  寧思音接過花看了看,從中間折斷,剩下十來厘米的長度,插進蔣措左胸口袋。

  白色的西服配一朵黑色的花,倒也別致。

  燈光就在此時暗下去,寧思音回頭去看,華爾茲的舞曲在同一時間響起。

  舞會開始了。

  余光里,蔣措朝她伸出了右手。

  寧思音瞧了眼她的手,又瞧他的腿。褲腿遮著,誰也看不出那里受過傷的痕跡,蔣措閑散舒適的站姿,也完全看不出異樣。

  但寧思音知道他沒好全。才養沒多久,醫生剛剛囑咐過要注意,盡量不要走路。

  “你都瘸了還想跳舞,自己心里沒點數啊。”寧思音說他。

  “瘸子的心願是和你跳一支舞。”蔣措左手背在身後,風度翩翩做出邀請的姿勢。“賞臉嗎,蔣太太。”

  寧思音耳朵被“蔣太太”三個字燙到,手便不由自主交到他掌心。

  不是第一次听到這個稱呼,但別人叫的,和蔣措叫的不一樣。

  可能人長得好看就會有許多加成吧,同樣的稱謂,他叫的就覺得比別人好听。

  充滿感情。

  蔣措牽著她走到大廳中央,暖橙色燈光下方。他的手放在腰上,寧思音才忽然想起來。

  “我不太會跳。”

  學是學過,回到寧家之後要學的東西有很多,華爾茲只是學了個皮毛,除了教她跳舞的老師,從來沒跟別人跳過。

  “沒關系。”蔣措說。

  華爾茲是優美、浪漫的,學的時候並不覺得。

  可是和蔣措一起在燈光下慢慢旋轉,她望著蔣措,望見他淺淡的笑意,也望見他眼中的自己,寧思音有點後悔當初沒有多學一些。

  如果教她的老師是蔣措,也許她對華爾茲會更有興趣。

  “你和別人跳過舞嗎?”寧思音覺得這個問題像戀愛時爭風吃醋的小氣女生,但她這個人心胸確實也不寬廣。

  “和你一樣。”

  “嗯?”

  蔣措的聲音里多了點笑︰“只和老師跳過。”

  寧思音想問“你怎麼知道我只和老師跳過”,到了嘴邊又沒問。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不準和別的女人跳舞。”

  這條件有點蠻橫,但她實在太小氣了,蔣措和別的女人跳舞這樣的畫面,只是想一想就會生氣。

  離這麼近對著這張臉,誰會不想親一口呢?

  反正她不能接受。

  至少在她和蔣措離婚之前,不許。

  “好。”蔣措沒有去確認邊界,沒有笑話她善妒,就這樣答應。

  他眼神沉靜而專注,仿佛只看得到她一個人。寧思音有點頂不住,雖然今天是她生日,但也不用對她這麼溫柔吧。

  她不自覺將眼楮移開一秒。

  就在這時看到蔣听月急匆匆跑了出去,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便被蔣措攜著轉向其他地方。

  一支舞跳完,燈光啪地一下滅了。

  黑暗里亮起燭光,“23”的熒光蠟燭閃爍著火苗被推到她面前。足足九層的生日蛋糕,每一層都亮著蠟燭。

  鋼琴師開始彈奏生日快樂的曲調,全場的人一起哼唱。寧思音不太習慣這種場面,卻也覺得這樣被人簇擁著過生日的感覺很幸福。

  她閉上眼楮許願。

  現在的她已經擁有數不清的財富,似乎也沒什麼願望可許了。

  那就……

  祝蔣措早日康復。

  祝老爺子平安長壽。

  祝她自己能經營好光啟,不負爺爺所托。

  要睜開眼楮的前一秒,感覺到發心落下一吻,蔣措在她頭頂輕聲說︰“生日快樂,一一。”

  寧思音一僵,還未睜開的眼楮差點溢出酸澀的眼淚。

  他最近總叫她一一,她早就習以為常。可這句話,是說給她听,又像是說給那個一直奢望著一句“生日快樂”,和一個生日蛋糕的陳一。

  她趕緊把眼淚忍回去,吹滅蠟燭。

  蔣措這個死鬼,真討厭。

  作者有話說︰

  頭疼,眼楮還過敏了,倒霉催的。

第50章 我愛你

  寧家新主人生日, 來慶祝的賓客不少,送的禮物也都十分上心。寧思音從來沒收到過如此多的禮物,開心極了。她興致上來, 後半場帶著雙胞胎玩嗨了, 休息室都能听到她們的笑聲。

  到宴會尾聲, 蔣措才將穿梭在賓客之間滿場喝酒的她揪出來,繳收她的酒杯, 把人領走。

  寧思音把重量往他身上倚,又念起他傷沒好, 剛忙往回收,身體踉蹌著往另一邊倒, 被蔣措長手一伸撈回來。

  她搖頭晃腦,來來回回地哼一首不知道什麼調子的歌。

  雙胞胎被她帶壞喝了幾杯果酒,這會兒也都暈暈乎乎,跟她一唱一和。

  一時間魔音繞耳,保鏢都受不了了,把兩個雙胞胎放上車之後嘟囔了一句︰“這唱的什麼玩意……”

  寧思音正被蔣措扶著上車, 聞言立刻把頭扭過來瞪他︰“你懂什麼, 這可是現在最流行的歌。”

  瞪完轉頭又沖蔣措哭哭啼啼告狀︰“老公,他說我。”

  那靈活轉換堪比變臉的兩幅面孔, 國字臉都看呆了。

  “他沒有品味。”蔣措單手扶著她,往里輕輕推了推,寧思音才乖乖坐進去。

  雙胞胎在車上睡著了,寧思音便挨過去, 湊到蔣措耳邊, 拿手捂著問︰“我今天收了好多禮物。”

  蔣措︰“嗯。”

  寧思音整個人趴在他右臂, 繼續用氣聲說︰“你不送我禮物嗎?我想要你送的。”

  蔣措撕膏藥似的將她從右肩摘下來, 擺正。“坐好。”

  寧思音“嘁”了一聲,老實是老實了,但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一臉不高興。

  車行平穩,蔣措滑過她鬧脾氣的臉,停了停,說︰“在家里。”

  寧思音不吭聲,臉沖著窗外,可拉下去的嘴角無聲無息翹了起來。

  回到蔣家時,一樓大廳沒人。

  保鏢將雙胞胎姐妹交給來接的佣人,寧思音一下車就把鞋子脫掉,一只手拎著一只,蝴蝶似的往樓上飛。

  她自以為輕盈,其實把樓梯跺得  響。鐵蛋酣夢驚醒,從架子上掉下來,驚惶地大聲報警︰“地震了!地震了!”

  一邊慌不擇路飛到旺仔身上,使勁啄它的頭。旺仔一咕嚕蹦起來,看看四周,兩只黑豆眼寫滿迷茫。

  鐵蛋看它跟傻子似的站著不動,咬住它耳朵想帶它跑路。旺仔被啄得一疼,嗷地一聲一爪子將它揮下來。

  就在這激烈戰斗的當口,罪魁禍首赤腳從走廊那端跑過來。旺仔看到主人瞬間不戀戰,跟著跑進房間。被一狗掌拍得暈頭轉向的鐵蛋從地上站起來,甩甩腦袋扇扇翅膀,氣得破口大罵︰“大逆不道!恩將仇報!”

  房間地上放著二十來個盒子,每一個都有編號,從1到23。

  難不成蔣措竟然給她準備了二十三個禮物?

  寧思音盤腿坐在地上,先打開最上面寫著“1”的盒子。

  里面放著一只黃金長命鎖,刻著“歲歲平安”,下端綴三顆小鈴鐺。

  甦城習俗,小孩滿周歲便會戴上一只消災驅邪的長命鎖。那是父母的愛意與期望,被遺棄在福利院的小朋友,自然是沒有的。

  寧思音撫過長命鎖上凹凸雕刻的紋路,越看越喜歡,將鏈子往手腕上纏了幾圈掛住,興致勃勃拆第二個。

  兩歲的禮物是一只印著草莓圖案的奶嘴……寧思音看得可樂,將奶嘴放到齒間咬住。

  三歲的禮物是一套手工織的毛線帽子、圍巾、手套,奶黃奶白的配色,繡著一株翠綠小草,還有她的名字︰一一。

  帽子和手套太小戴不上,寧思音把圍巾掛到脖子,好端端系上。

  五月底的天兒,氣溫往三十以上走,她竟不嫌熱。

  看來蔣措果真打算將她從小到大的生日禮物全都補回來,每一年都沒落下。六歲的禮物是迪士尼公主系列的全套童話書,七歲是一頂瓖鑽皇冠。

  還有哆啦A夢圖案的電動文具、卡西歐小方塊電子手表、溜冰鞋……

  ——每一個,都是她小時候看到同學或者陳望生擁有,而歆羨不已的。

  怪不得蔣听月最近總拐彎抹角打听她小時候的事,原來是蔣措派來的探子。

  拆禮物是這世界第二幸福的事情,寧思音沉浸在包圍自己的禮物之中,皇冠戴上,手表也戴上,電動文具拿出來玩半晌,溜冰鞋穿不上,便把旁邊看熱鬧的鐵蛋捉來放進鞋里,唰一下滑出去。

  鐵蛋撲騰著逃出來,蹦到蔣措身上沖她罵罵咧咧。

  最後一個盒子,也是最大的一個盒子。

  寧思音打開,看到一把魚鱗雲杉小提琴。

  她頓住。

  生活在那樣的家庭,寧思音小時候自然沒條件學樂器,她對樂器也並不十分感冒。

  去留學的第二年,她听了一場音樂會,昏昏欲睡之時,音樂停了,廳內忽然安靜片刻,緩緩響起的小提琴音如溪水流入耳中,她睜開眼,看到台上一個拉琴的小姑娘,不過十四五歲年紀。

  整場音樂會唯獨那段她听得最認真,當時想,如果自己小時候也能學小提琴就好了。

  但錯過的東西就是錯過了,二十歲已經過了學琴的最佳年紀,片刻的心動在踏出音樂廳大門的瞬間就放下了。

  這事她沒跟蔣听月說過,更沒跟蔣措說過。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小提琴?”

  甚至,連喜歡都稱不上。

  蔣措解了西裝隨手擱在椅背上,坐下來輕輕活動左腕。“你的事,我都知道。”

  寧思音眯起眼楮狐疑地瞄他。

  蔣措勾唇︰“喜歡就學。”

  寧思音摸著琴,“現在學不會太晚了嗎。”

  “不晚。”蔣措道,“給你請了一位老師,周末來給你上課。”

  “那不就是明天麼。”寧思音頓時一緊張,又有點亢奮,“我得先準備一下。”

  翌日清晨,剛過七點,蔣措便被一陣奇怪的伐木聲喚醒。

  那聲音時響時停,吱吱呀呀,持續不斷。蔣措的睡眠難以為繼,下床之後打開門,看到坐在客廳床邊拿著小提琴的那道身影,他終于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寧思音學習興致高昂,下樓時也帶著自己的琴。

  只是今天家里的氣氛異常奇怪,除了有傷在身的蔣措,男士全都不在,就連二奶奶也一整天不見影子。

  下午寧思音上完課,仍不見她人,大奶奶倒是頗有閑情逸致,在客廳嗑著瓜子看一部最近剛開播的古裝劇。

  傍晚吃飯時,除了蔣叔信跟四太太,仍不見其他人回來。

  雙胞胎問了一句“奶奶呢”,被六太太呵斥︰“問什麼問,吃完回房間寫作業去。”

  寧思音覺得奇怪,隨口問佣人︰“听月昨天回來了嗎?”

  “回來了。”

  “又出去了?”

  佣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寧思音愈發奇怪。

  “二嫂呢?怎麼一天都不在。”

  “你還不知道啊?哦,你們昨天回來得晚,不知道也對。”大奶奶多少有些看熱鬧的意思,“二爺被抓了。”

  被抓?

  寧思音忽然記起昨晚生日宴開到一半,蔣听月突然急匆匆跑出去,再沒回來。

  原來是二爺出事。

  大奶奶樂得看二房笑話,也不顧忌兩個小孩還在,便說起來︰“听說是利豐拍賣行涉嫌走私。你們這二爺啊,心真大,這種犯法的事情也敢做,這次恐怕難保咯。”

  六太太臉色很不好看。蔣季凡沒什麼本事,他們家全依仗著公婆呢。

  “只是帶走調查,具體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爸肯定不會做那種事,調查清楚就回來了。”

  大奶奶不以為然地撇嘴︰“說是帶走調查,警察要是沒點證據,敢上門來抓人嘛。”

  蔣家可不是能隨便得罪的,都不說冤不冤枉,但凡最後定不了罪,恐怕都沒他們好果子吃。越是有錢有勢的人,警察辦案越是謹慎,沒有把握不敢貿然抓人。

  “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也沒必要在這落井下石。”

  “我哪里落井下石啦,我這不是給思音講講發生了什麼嘛。”

  大奶奶跟六太太嗆聲起來,寧思音低頭吃飯,不參與。蔣措則從頭至尾沒發表過一個字,慢條斯理吃自己的菜,仿佛與他無干。

  晚上蔣听月回來,寧思音去看她的時候,她衣服鞋子都沒換,睜著眼楮躺在沙發上,瞪著空氣。

  二爺如何,寧思音倒是不關心,但和蔣听月到底是朋友,她把蔣听月拖起來吃飯,安慰道︰“你別太擔心,走私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蔣家在甦城的地位一天不倒,這事就還有余地,你爸肯定很快就沒事了。”

  蔣听月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飯︰“但願吧。”

  寧思音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正如她所說,蔣家在甦城的地位和人脈,蔣坤宇輕易不會有事。

  何況老爺子還在呢,誰敢輕易動他兒子?

  很多人都是如此想法,二爺被抓的事情一直被壓,只有零星的媒體泄露,也都保持中立,不敢輕易站隊。

  然而,此事似乎並不像寧思音以為的那麼簡單,二奶奶連日奔波設法想將蔣坤宇保釋出來,卻一直沒有成功。她心情凝重,家里氣氛愈發沉默壓抑。

  這日晚飯時,二奶奶才從外面趕回來。眉目陰沉,步伐里透著怒氣,徑直走到餐廳,將一沓材料砸到蔣叔信身上。

  “這是你做的吧。我怎麼都沒想到,背後使陰招陷害我們的竟然是自家人!蔣叔信,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砸下來的東西弄翻粥,撒了蔣叔信滿身。四太太皺眉拿毛巾為她擦拭,蔣叔信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抬起頭時竟不見生氣。

  “說陷害,就顛倒黑白了。二叔自己做過的事情,我不過是看不過眼。”

  二奶奶憤恨至極︰“就算這些事當真是他做的,也沒有損害你一分。你二叔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要這麼害他?他是你二叔,一家人這麼多年情分,只是因為看不過眼,你就要他去死嗎?”

  “旭松是怎麼死的,二嬸心里應該清楚。”蔣叔信露出一個笑,寧思音卻從中看出毛骨悚然的恨。“一家人?你們害死旭松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他也是你們的孫子。”

  信息量很大,寧思音把嘴里的龍蝦肉咽下,在如此緊張激烈的氣氛之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

  這種時候,他們無關人員是不是應該回避?

  她扭頭看蔣措,後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對上她眼神,似乎誤會什麼,又給她加了一塊黃油蒜蓉龍蝦。

  二奶奶一滯,很快冷靜下來︰“旭松是意外溺水,跟我們毫無關系,你自己陷害自家人,別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當年旭松和昭野的潛水教練親口承認受了你們指使,在他們的潛水服上動了手腳,昭野命大逃過一劫,我們旭松呢,就活該小小年紀被你們害死嗎?”

  “叔信,你不能輕易听信他的一面之詞,他要離間我們,你被利用了。”

  “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蔣叔信一向儒雅的外皮被怒意撕開,蔣家一直以來的和平也終于在今日撕掉假面,露出底下的腌心思。“我實話告訴你,二叔這次犯的事,沒人能就他,你不用再去打點,就算老爺子回來也沒用,這次他別想全身而退!”

  二奶奶怒極氣極,便也不顧忌與他撕破臉。“好,好!既然你不顧一家人感情,非要將事情做到這一步,往後也別怪我們不念情分。這些年你背著文瑤在外面養女人,養兒子,我和你二叔一直盡力幫你遮掩,以後也不必了。”

  蔣叔信臉色劇變,募地看向身旁的太太。

  寧思音不知該如何形容那一瞬間四太太的表情。

  挺難受的。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桌子底下,蔣措握住她的手,安撫似的捏了捏。

第51章 我愛你

  四太太看著柔弱, 不爭不搶,內里卻很剛,意外得利落。當天晚上回房之後與蔣叔信聊了什麼, 如何聊的, 無人知曉, 第二天一早宋家便來人,將她的東西搬得干干淨淨。

  之後一段時間蔣叔信極少回家, 四太太提出離婚,想必足夠他焦頭爛額一陣。

  大奶奶出身不高, 又是繼任,前頭已經有了蔣伯堯和蔣听嵐兩位厲害兄姐, 蔣叔信當年並不受重視,與四太太完婚之後,借著岳家支持,才慢慢在蔣氏有了一席之地。

  宋家做紡織工業起家,家底殷實,四太太宋文瑤是家中獨女, 宋家二老尚健在, 斷不會讓寶貝女兒吃這個悶虧。一旦離婚,對蔣叔信的事業將是一個重創。

  他本就不是蔣氏繼承者的熱門人選, 失去宋家助力,就更沒有相爭之力了。

  即便不有心去關注,蔣家自家人的事,時不時自會傳到寧思音耳中一些。

  從前跟四太太無甚交集, 如今對她倒生出幾分同位女性的欽佩。從搬離蔣家開始, 她每一步走得干脆果決, 毫不拖泥帶水, 對準前夫也沒有半分手軟。請來業內最擅打離婚官司的金牌律師代她交涉,本人自此一面都沒露過。

  婚前協議簽得清清楚楚,蔣叔信又是婚內過錯方,這場官司于他十分不利。

  寧思音听著別人家的八卦,唏噓之余忽然警覺。

  她繼承的偌大家業全在婚後,蔣措的資產則全是婚前,要是離婚分割起來……

  “你的還是你的,我的卻要分你一半,那我不是虧大發了?”

  不小心嘀咕出聲,蔣措正拿著銀勺,親自給挑嘴不肯吃新買的鳥食的鐵蛋喂食。

  自從出院回家養傷,他重新開始了蒔花弄草、招鳥逗狗的悠閑生活。大房二房全被官司纏身,獨他像個退休老頭兒,萬事不沾身。

  寧思音在那邊斤斤算計,他連點波動都不見,漫不經心地說著︰“這就謀算著跟我離婚,分割財產了。以前濃情蜜意的時候,說要養我,都是哄我的?”

  寧思音︰“……”

  誰跟你濃情蜜意了。

  “我這不是先給自己做個心理準備嘛,萬一你也跟你佷子一樣背著我養女人呢。”

  “對我沒信心?”

  蔣措確實不是一個重色的人,甚至比絕大多數男人都端方修謹。出軌這樣的字眼,是連他一片衣角都沾不上的。

  “那哪能,你是柳下惠,秦君昭,我對你可有信心了,但愛情這玩意是玄學,說不準哪天你遇到真命天女,一下看對眼,我在中間就成阻礙了。那我這個人不愛扭別人的瓜,成人之美的精神當然要發揮一下。”

  她把自己高高架在寬宏大度的牌坊上,全然忘記是誰心眼小得像芝麻,霸蠻地要求他不許和其他女人跳舞。

  蔣措笑了笑,回頭瞥她,眼里藏了些含義不明的意味。

  “瓜既扭了,再想掛回去可就難了。”

  寧思音仿佛覺得他話里有話,再去看他,卻看不出什麼來。

  蔣坤宇這一次的事態比很多人想象的嚴重,據說牽扯到文物,驚動了上頭,很難脫身。二奶奶終究黔驢技窮,不得不求到蔣乾州面前,拉下臉面懇求他施以援手。

  “我早就提醒過他,做事要有個限度,有些界限是不能越的。他不听勸告,來路不明的東西也敢過手。”

  “坤宇做事有時是過頭了些,但他絕對沒想過去販賣文物,這次也是中了別人的著。坤宇是你親弟弟,他這次要是出事,咱們家就落了把柄在人手上,大哥,請你念在手足的份上,幫他這一次。往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我們夫妻倆絕無二話。”

  二奶奶這陣子四處奔波,整個人都憔悴許多。

  “大哥,你和廳長有交情,听嵐在省委也認識些人,你想想法子,先把他人弄出來也好。”

  “弟妹,不是我不肯幫坤宇。這次他攤上的事太敏感,我無能無力。就算爸親自出面,也未必能讓他周全。”

  “大哥……”

  蔣乾州的煙在煙灰缸上彈了彈,“我還有個會要開,就不送你了。”

  二奶奶無功而返,回到車上,司機見她臉色極差,不敢多問。等了一陣,見她始終沒說話,才低聲詢問︰“二奶奶,咱們接下來去哪?”

  二奶奶撐著額,深鎖的眉心怎麼揉都展不開。

  片刻,她挫敗地嘆口氣,睜開眼道︰“去看看老爺子。”

  蔣宗林行事正派,從前就因為蔣坤宇手底下的灰色行業屢次教訓過他。這事若被他知道,少不得惹他生氣,但現在非常時期,若非走投無路,二奶奶真不願意將事情捅到他跟前來。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二奶奶一路闔眼,卻不曾睡著過一分一秒。

  到蔣宗林休養的莊子,卻被攔住。司機搬出二奶奶,依然不奏效,守在門口的保鏢六親不認,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

  “老爺子不見客。”

  二奶奶在車里听著司機與他們周旋,半晌親自下車。

  “許久沒見老爺子了,也不知道他身體怎麼樣了,我過來看看。”

  保鏢恭恭敬敬沖她鞠躬,卻依然不松口︰“老爺子不見客,二奶奶請回吧。”

  二奶奶臉色冷下來︰“老爺子什麼時候連自家人都不見了。我是他兒媳,在他跟前侍奉了幾十年,你是個什麼東西,憑你也敢攔我。讓開!”

  保鏢充分表現了什麼叫做冷酷無情,絲毫不懼得罪蔣家二奶奶,迎著她的怒火不退不讓。四個人昂首挺胸地攔在門前,遠處還有一樣冷面的幾個同伴。

  “抱歉二奶奶,今天你不能進去。”

  二奶奶從未吃過如此閉門羹,竟還是在自家莊子門口。

  她沉下臉叫司機打電話給老爺子身邊照顧的人,司機撥了一個又一個,額頭上漸漸滲出汗來。

  老爺子身邊的人,竟一個都聯系不上。

  收到司機惶惑的目光,二奶奶眉心擰緊。

  心緒幾轉,明白這是有人從中作梗。老爺子斷不會將她拒之門外,見都不見,現在恐怕是被人隔絕在這個莊子里了。

  手眼通天,連老爺子都敢動的,這個家除了蔣乾州,還能有誰?

  是啊,二爺這次著了人的道,有心害他的難道只是蔣叔信嗎?如今看來,這其中少不了蔣乾州的手筆。

  二奶奶冷笑,她竟還去求他幫忙。

  他們的這個好大哥,鐵了心要送二爺進監獄,現在竟連老爺子的面都不許她見了。

  莊子里。

  入夏之後天熱,莊子環境清幽,溫度也比市區適宜。朝向後院的窗口一陣一陣蟬鳴,蔣宗林穿了套深藍色天絲質地的衣裳,立在桌前寫字。

  不一會兒,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老魯進來,端了杯茶,向他匯報外面的動態。

  “二奶奶來了,在門口被攔下了。”

  “這些保鏢來了有段時間了,我就說,這麼幽靜的地方,哪用得上那麼多人保護,原來是防著有人來見您。”

  蔣宗林寫完手底下的字,抬起筆,哼了聲。

  “小兔崽子,管到他老子頭上來了。”

  “要讓二奶奶進來嗎?二爺在里頭待了半個月,她想必是著急了,來請您救人的。”

  老魯將茶遞過去,蔣宗林接過,杯蓋撥了撥茶葉,淺嘗一口便又擱下。

  “老二做事太冒進,膽大妄為,遲早要栽跟頭。叫他吃點苦頭也好,年紀一大把,也該學穩重些了。”

  “那外面那些保鏢……”老魯斟酌著他的態度,“咱們的通訊斷了快一個月了,這段時間,家里發生了不少事,看這樣子,恐怕還沒結束。您真的不打算管嗎?”

  老爺子還健在呢,幾個子孫就迫不及待爭斗起來。都是一家人,留著一樣的血脈,卻將槍口對準了彼此,怎麼不叫人心寒。

  可古往今來,像蔣家這樣龐大的家族,誰又能避免得了這樣的明爭暗斗。

  人心吶。

  蔣宗林活了快百歲,一個快要成精的老頭,當真老眼昏花,能被他的兒子控制在這小小的莊子里嗎?

  他背著手,垂目看著宣紙上未寫完的字,長久沉默。

  老魯等了許久,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正要將涼掉的茶端走,忽听他嘆了口氣。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蔣宗林從桌案後走出來,拿著拐杖,步伐蒼老又緩慢。屋外暑熱正盛,老頭兒的背影平白讓他看出幾分寂寥。

  “讓他們自己斗去吧。趁我活著也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著,不至于叫他走得太偏。”

  走遠了,老魯仍能听見那一聲遙遙的嘆息。

  “我這兒子啊……”

  寧思音沒有多少閑心去關心別人的官司。

  自寧光啟去世、嚴秉堅辭職,光啟一夜失去兩位重要領導人物,股價很是波動一番。寧思音想要靠一己之力穩住這樣光啟這麼一大攤子,實屬不易。

  寧光啟在世時鐵血手腕,他一走,留下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難免有人欺她年輕,借機在公司興事。

  嚴秉堅卸任之後,總裁一職由方惠繼任。好在有他全力支持,幫助寧思音肅清幾個趁機作亂之輩。

  有他在旁幫襯輔佐,寧思音的壓力小了許多。

  但消停日子沒過幾天,周一一早,董事會幾個董事突然一齊現身,要臨時召開董事會議。

  寧思音剛到辦公室,王秘書便急匆匆跑來通知她。她奇怪︰“怎麼這麼突然?說什麼事了嗎?”

  王秘書搖頭︰“不知道呢。董事們已經都在會議室等你了,寧總你快去吧。”

  寧思音把包遞給她,辦公室都沒進,直接上樓去會議室。

  推開門,六位董事已經在圓桌邊坐好,見她進來一起將目光投來。

  這陣仗,倒像是要審判她。

  不過,最喜歡挑剔她的秦董,今天竟然不在。

  方惠也在,寧思音習慣性坐到他旁邊,小聲問︰“方爺爺,今天突然開會是要做什麼?”

  方惠正要回答,對面一位禿頭的小個子董事說︰“既然你來了,會議就開始吧。”

  這人以前沒多少存在感,寧思音沒太大印象,一時甚至想不起他姓什麼。

  她疊起腿,帶著笑︰“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今天這個會為什麼開。您帶頭要召開董事會,不事先通知也就算了,總得告訴我,要談什麼事吧。”

  爺爺去世之後,其他董事大多以秦董為首,寧思音這個董事會主席,掛了個頭餃,實則沒多大號召力。

  禿頭董事看上去不起眼,這次卻是有備而來。

  看了看其他幾人,說道︰“寧老去世有段時間了,這段時間,寧思音作為光啟的董事會主席兼任CEO,表現大家有目共睹。我認為——”

  隨著話語聲叩擊桌面,“她完全沒有能力勝任這個職位。”

  寧思音臉上的笑淡了淡。

  這位子真難坐,她才上任幾個月啊,每天不是有人不把她當回事,就是有人想把她拉下馬。

  現在她總算明白,爺爺生前為什麼那麼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她,而是不放心這些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欲,以前能被爺爺鎮住,現在看她年幼可欺,便忍不住要作妖了。

  寧思音都厭倦了。

  “我哪里做得不好,還請您明說。”她拿著一支筆在手里玩,“文旅城二期進度一切正常,光啟百貨的設計方案完成了,已經開始施工;酒店的糾紛我解決了,應對及時,不僅挽救了聲譽,還贏了口碑;上個月底的年中總結會開得很成功,現在股價已經和爺爺去世之前持平……您對哪里不滿意?”

  “你爺爺是光啟的核心,自從他走後,光啟的凝聚力散了,經過這幾個月,我們確實很高興看到,一切又回到了正軌。不過,我想各位也都看到了,這些其實都是方總的功勞。”

  寧思音轉筆的手微微頓了頓。

  “你年紀小,能力也不足,根本不能服眾,這段時間管理層的混亂,我們也都知道。如果不是方總力挽狂瀾,憑你這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光啟這次就遇到大危機了。”

  “所以?”寧思音看著他。

  余光里,方惠在她右手邊氣定神閑坐著。

  “所以,我認為你不適合再繼續擔任光啟的CEO,以及董事會主席。”禿頭董事再次看向眾人,“現在,對于罷免寧思音董事會主席職務的決定,我們進行投票表決。”

  他說完,率先舉起手。

  其他董事交頭接耳,有的跟著舉手,有的仍有所遲疑。

  《公司法》規定,董事會會議只要有過半董事出席即可舉行。

  而會議上的決定,只要得到過半票數,就能通過。

  光啟董事會一共十三位成員,今天的人都是他帶來的,六個人中,已經有三個投了票。

  今天這個董事會開得毫無預兆,禿頭顯然早就跟某些人達成了共識,就是要殺她一個措手不及,不給她任何準備的時間。

  寧思音沒有轉頭去看身旁的方惠。

  經歷這麼多,她好歹也聰明些了。她被方惠擺了一道,這段時間的照顧與幫助,其實都是別有居心。

  也許是早就見識過嚴智對爺爺的背叛,盡管心涼,但已經不覺得驚訝了。

  不用看,那四個人,過半的那最後一票,無疑就是方惠。

  “方爺爺,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的?”寧思音問了,卻好像沒打算听他的回答,顧自說下去,“是不是爺爺病重,我找你幫忙的那天?”

  “思音啊……”

  方惠的聲音听起來還是平時一樣,但寧思音懶得听他下頭的話,譏諷地扯了扯嘴角。

  “你當時願意幫我,也是因為想要拔除嚴秉堅這個障礙吧。你雖然比他在光啟的時間久,但他能干,來了沒幾年就壓過你,要是他在,你肯定沒機會出頭。他走了,是不是剛好稱了你的意?”

  “你這是又念起他的好了?閨女,你可別忘了,是誰害死了你爺爺。”

  “煎餅哥未必多好,但至少比你們都光明磊落。”

  成年人的游戲里,光明磊落的品質,已經稀缺到可以稱作美德。

  也許爺爺正是看重這一點,所以那麼信任他。

  “那倒是可惜了。”方惠語重心長地嘆道,“閨女,我這也是為了你、為了光啟考慮。你太年輕,太稚嫩,坐不了這麼高的位子,與其群狼環伺過得戰戰兢兢,倒不如讓能者居之,鎮壓住那些狼,你說呢。”

  “我說你想得挺美。”

  方惠︰“……”

  禿頭環視一圈,正要發表決議通過的結論,寧思音把筆一摔。

  啪——清脆矚目。

  “我宣布,從今天起,罷免寧思音的……”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說罷免就罷免,你算哪根蔥?”

  ???

  董事會對股東會負責,有權利任免CEO乃至董事會主席,就算是寧光啟活著,也不會這種態度跟他們說話!

  禿頭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氣得臉都要綠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光啟堂堂一個大企業,CEO就是這樣的素質嗎?”

  寧思音眨了眨眼楮,張狂轉眼變成一副誠懇︰“不好意思,一時激動。這位……不好意思我實在想不起來您姓什麼了,禿頭爺爺,我只是想告訴您,光啟是我們寧家的企業,爺爺雖然不在了,我寧思音還在。你們看我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就想欺負我,可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我們寧家持有光啟51%的股權,你們隨隨便便召開一個會議就想罷免我,沒有這樣的道理。”

  禿頭被她氣得一臉豬肝色,偏她又一副可憐弱小的作態,倒真顯得像是他欺負她似的。

  方惠給他遞了個眼色,他只好咽下這個啞巴虧,把氣憋回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算了,正事要緊。

  這時,一旁的方惠開口道︰“今天召開的董事會議,沒有任何不合規的地方。思音,你手里有51%的股權沒錯,但你也要知道,董事會完全有權利免除你的職務。不管你服不服,你都要尊重董事會的決定。”

  寧思音終于轉過頭看他。

  方惠從她冷靜的表面之下,看到眼楮里的暗火。

  他笑了笑。

  果然還是年輕。

  這天寧思音很晚才到家,佣人問她要不要吃飯,她擺擺手,連話都懶得說幾上樓了。

  蔣措不在臥室,她衣服都沒脫,往床上一倒。

  原來管理公司是這麼累的事情,以前爺爺都是怎麼做的呢?

  心里煩躁,但睡在熟悉的地方,一天的煩躁和疲憊都慢慢松懈下來。

  蔣措從書房回來,見她和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竟是睡著了。

  他腳步輕緩,走過去替她蓋被子。

  被子被她壓在身下,大約是驚動了她,只听她眼都沒睜,含混不清但听得出充滿憤怒地罵︰“去你大爺的,禿頭老怪物!”

  蔣措動作微頓。

  想了想自己還算優越的發量,應該不是罵他。

  給她蓋好被子,蔣措掩上門離開房間,坐在只開了一盞台燈的客廳。

  二十分鐘,手機在微弱的光里輕輕震動,進來一條信息。

  “今天上午九點十分,光啟召開了一場臨時董事會議,由董事何磉牽頭。會上表決通過一項決議,罷免了寧思音作為光啟集團董事會主席兼任CEO的職務。與會人員有何磉、方惠……與寧小姐在內共七人,投票的有何磉、方惠……等四人。”

  蔣措的臉攏在小小一片光影中,表情淡得出奇。

  寧光啟生前大權獨攬,在他管理下,就算有人有心爭權,也沒膽。強權統治之後,新的繼位者不夠強勢,那些憋久了的壞心思,自然就蠢蠢欲動了。

  蔣措轉頭看向臥室。

  門留了一道縫隙,他們的新統治者在睡夢中踢被子。

  他無聲輕笑。

  回過頭時,那笑又不知散去何處了。

  【秦兆陽不在會上?】

  幾分鐘後,對面給出結果。

  “秦兆陽上周五攜妻女赴濟州島度假,預計後天下午回國。秦兆陽與何磉私下關系一般,應該對此次會議不知情。”

  蔣措靠在沙發里,手指在腿上慢悠悠點了幾下。

  【約他見一面吧】

第52章 我愛你

  寧思音很是忙了一段時間。

  會見股東的過程很順利。原本以為要費許多唇舌, 甚至是利益輸送,沒想到大家都很支持她。

  方惠想將她踢出局,得先看看光啟眾股東同不同意。

  只是, 還差一位最難搞的人物。

  秦兆陽, 秦董。

  從前爺爺還在世時, 秦兆陽就對她諸多不滿,認為她年紀小又是女人, 不堪重任,每每看她的眼神都充滿挑剔。

  寧思音對他的印象, 就像小學喜歡背著手巡查的教導主任,肅眉厲目。

  他是光啟的第二大股東, 早在光啟創立之初便慧眼如炬入了股,在公司有著極高的地位。爺爺去世之後,股東們多以他為首。

  寧思音已不是小學生,在他面前雖不發怵,但讓秦兆陽支持她?——她怎麼想怎麼覺得,沒戲。

  秦兆陽一直看不慣她, 寧思音本以為何磉這一出, 背後少不得有他的授意,這幾天卻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何磉起家的路子不太上得台面, 秦兆陽很是不齒,兩人早年前發生過一些齟齬,後來還是爺爺出面調停,才勉強握手言和。兩人之間的不睦由來已久, 秦兆陽這人頗有些眼高于頂, 像何磉這樣的手段, 他是斷然看不上的。

  寧思音最後一個面見他。約他在芳里的茶室踫面, 實則對他並不抱有希望。

  地方是秦兆陽定的。如今芳里也算是她的半個地盤,寧思音欣然前往,不想秦兆陽竟比她更早到。

  桌上已沏好茶,秦兆陽坐在茶案前,身後是實木格子門。

  見她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

  “我休假幾天,公司發生不少事啊。”

  寧思音嘴一憋︰“秦爺爺,何磉欺負我。我爺爺走了之後,本來有您英明神武地坐鎮,公司才恢復了元氣,沒想到您就去度個假,何磉這種宵小之輩就出來興風作浪了。他們看我沒了爺爺,您又不在,無依無靠,就欺負我。您快回來做主吧,公司一天都不能沒有您。”

  認識這麼久,秦兆陽早看出這丫頭看著瘦瘦小小,其實有一股誰都不服的驢勁兒。

  他骨子里有些大男子沙文主義,一直不贊成讓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來管理光啟,本想借這件事順勢教訓她幾句,好教她知道自己對她的反對是有道理的。

  沒成想寧思音上來這一頓馬屁,拍得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秦兆陽端著茶頓了半天,才送到嘴邊,淺嘗一口擱下。

  這小丫頭,還挺知道能屈能伸。

  被小姑娘哭哭啼啼這樣求他做主,秦兆陽也不好再唱黑臉,清清嗓子端起架子︰“你不用給我戴高帽。一開始我就反對你爺爺讓你來管理公司。”

  “我們家只剩我一個孤女,爺爺又有什麼辦法。他要像別的男人那樣處處留情,在外面多生幾個私生子,也許寧家還能有男人來接他的班。可我爺爺不是那樣的人。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光啟,寧家只剩我一個,除了我,又有誰能托付。”

  這番話精準地戳到秦兆陽心里。

  他和寧光啟並肩幾十年,共同打下這片江山,親眼看著戰友白發人送走兩個黑發人,難免讓他生出幾分惻隱。而秦兆陽向來不齒那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寧光啟一生克己,難道做錯了嗎?

  “這一點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同意你爺爺的決定。”

  “秦爺爺,我知道您反對爺爺把光啟交給我,出發點也是為了光啟著想。我太年輕,擔負不起光啟的重任——從我進公司之初,這樣的聲音沒有停過。以前我也覺得太難了,我做不到,我問過爺爺,我才二十二歲,別人都不相信我可以,為什麼他卻相信。我爺爺說,比爾蓋茨二十歲就創立了微軟公司,但這個世界上,有幾個比爾蓋茨?

  “爺爺說,年輕不是缺點,而是財富。一個人直接從二十歲跳到四十歲,就能成功了嗎?不能。讓他成功的是這二十年間的積累。爺爺說他二十二歲的時候剛剛大學畢業,在給人打工,幾年之後自己創業,三十歲才小有所成。他說他可能看不到我三十歲是什麼樣子,但他相信,一定比他三十歲的時候厲害。”

  那時寧思音還抱著這一切與她無關、她只是偶然經過一下的心情,沒當回事。

  站在此刻回想,方覺爺爺對她用心良苦。

  她眼里閃過一點光,垂下眼吸了吸鼻子。

  秦兆陽沉默地喝了半杯茶,“你爺爺活得明白。”

  寧思音抬起頭。

  “我從來不充胖子,硬說自己兩只肩膀能撐得起光啟,光啟是所有人一起撐起來的,我盡自己全力撐得更高一些。光啟走得更高更遠,靠的不是我,也不是某一個人,是大家為了同一個目標齊心協力。可若有人圖謀私利,想多扯一片到自己手里,扯來扯去,裂縫里漏雨。秦爺爺,我說的對嗎?”

  秦兆陽不置可否看著她,片刻後收回視線,長出一口氣︰“又是拉攏收買,又是打感情牌,吃準我了是不是。”

  寧思音疑惑,她好像沒用收買這招吧。

  沒給她時間多想,秦兆陽表態︰“小丫頭口才不錯,看得也明白。最好的管理者,永遠要從企業的角度出發,而不是個人私利。今天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不會坐視不理。老寧人去了,情分尚在,他尸骨未寒,就有人想著‘篡位’,只要我秦兆陽還活著,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原來秦兆陽並不像外面看起來那麼頑固,說服他比想象中容易些。

  “您比我想象的明事理。”寧思音語氣松快了。

  秦兆陽怎麼听怎麼不對味,眼楮一瞪︰“怎麼,你以為我不分黑白不明事理?”

  寧思音挑眉笑了笑,喝茶︰“誰讓您以前天天找我茬。”

  他哼了聲,給自己找台階︰“我那是為了光啟!我現在也是為了光啟,可別以為我是給你出頭。”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寧思音和他簡單說了自己的打算,商量好接下來的動作,便先行離開。

  她還有個人要見。

  人走了,秦兆陽顧自坐在案前喝完一杯茶,起身走向後頭,伸手一推。

  是道移門,打開之後另有一間茶室,臨窗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人。

  “你們夫妻倆倒有意思,分頭行事。都說蔣家三爺與世無爭,原來最深藏不露,老寧倒是選對了人,有你在背後為她保駕護航,老寧也能放心了。”

  蔣措捏著茶杯,淺淺一笑︰“保駕護航談不上。她縱馬高歌闖蕩世界,我不為她清路,卻不能教她中了埋伏。”

  作者有話說︰

  家里電路有問題一直沒修好,今天又修了一下午,寫少了,明天多更點吧

第53章 我愛你

  方惠跟何磉正在辦公室說事, 助理急匆匆推門進來。

  “方總!”

  “怎麼了?”方惠回頭。

  “寧小姐來了!”

  何磉有些輕蔑地笑一聲︰“她來就來,怕什麼,現在光啟可不是她說了算了。”

  “秦董也來了!”

  何磉臉色一變︰“秦兆陽怎麼來了?他不是在休假?”

  “還有錢董、陳董、趙董……”助理 里啪啦念出一串人名, “所有的記名股東都到齊了, 寧小姐說要召開股東大會!”

  何磉與方惠對視一眼, 彼此的眼神都慢慢沉下去。

  “股東大會,我怎麼沒有收到通知?”

  助理訕訕低頭︰“我剛才確認了一下郵箱, 通知了,但是夾在好幾個垃圾郵件中間, 被我忽略了……”

  “沒用的東西!”何磉抄起杯子便要砸,助理嚇得一縮頭, 幸好被方惠攔住。

  “今天要是壞了我的事,我饒不了你!”何磉臉色陰沉,扯扯衣領拉開門出去。

  路上兩人對了對信息,股東大會如此大動作的重要會議,他們竟全被蒙在鼓里。這一次寧思音也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推開大會議室的門,除了他們二人, 全體股東都已到齊。

  秦兆陽先說了句︰“老何, 你這事做的可是不地道啊。”

  何磉皮笑肉不笑︰“這不是剛好趕上你休假,帶老婆孩子去旅行, 擔心打擾了你的雅興才沒告訴你。”

  “我說的,不是這個。老寧這才剛走不到三個月,就是看他的面子,你也該對思音多些照顧, 怎麼還說都不說一聲, 就急著免她的職。你這樣做, 老寧在地底下, 能不寒心嗎。”

  何磉與方惠的行徑引來不少鄙屑,人死為大,不管怎樣都不該欺負一個剛剛失去至親的孤女。

  中國人重情義,各股東的神情已經能說明一切。

  何磉有幾分尷尬,“我這也是為了公司的發展著想。咱們光啟,首席執行官是最高行政官,權利很大,責任也很重,是挑大梁的人。”說著看了寧思音一眼,“無才之人,可做不了這個位子。”

  他暗貶之意明顯,寧思音卻附和似的點了點頭,擲地有聲道︰“您說得對。這次臨時召開股東大會,時間倉促,感謝各位股東的配合。今天這個會議,主要就是為了集團首席執行官的任命一事。”

  “年輕人果然是心氣高,上次我和眾位董事罷免了你的職位,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沒必要拉著大家來這陪你浪費時間,各位都有重要的事務在身。”

  方惠擺著一副笑臉,卻每一句都在往她身上貼“不懂事”“年輕氣盛”的標簽。

  “我上次也都說過了,你太年輕,不適合擔任CEO這樣重要的職位。這一點,我想大家和我是同樣的看法。”

  這是怕她翻盤,想先把她按住呢。

  寧思音笑笑。

  “勞煩方總听我把話說完,再發表個人意見。您認為我不適合擔任這個職位,所以與何董臨時召開一場七人的董事會議把我罷免,這事各位股東已經知悉,咱們先不說了。

  “各位不放心我,可以理解,我本人也並不打算再繼續擔任。所以今天這個會議的目的,就是各位股東一起,選舉一個能勝任這個職位的人。”

  方惠調整了一下坐姿,嘴角掛著胸有成竹的微笑。

  既然她自己主動放棄,現下公司里,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他了。

  何磉趁機提議︰“我認為方總是最合適的人選。現在公司正是缺人才的時候,方總在公司三十年了,一直跟著寧老,對公司的了解超過任何人。”

  有其他股東提名了集團一位副總和B市分公司的CEO。

  眾人發表見解時,寧思音沒說話,只是不時看一眼手表。

  副總與分公司CEO都不如方惠在光啟的時間久,雖然方惠個人能力有所欠缺,並非一個足夠優秀的領導者,但在何磉的極力舉薦之下,個別股東有被說服之勢。

  “我看大家也都討論得差不多了,不如我們在三個候選人之中投票表決……”

  何磉趁熱打鐵想快速把結果定下來,以免給太多時間讓大家思考,突然醒神得出于他們不利的結論。

  突然推開的大門打斷他的算盤,眾人目光聚集,或詫異或困惑,看著那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走進來。

  寧思音直起身,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來得正好。這就是我想向各位舉薦的人選。”

  嚴秉堅略一頷首,“抱歉,來遲了。”

  何磉懵了,瞅瞅方惠,後者的臉色很不好看。

  “秉堅啊,”方惠笑意不達眼底,“你辭職離開了光啟,怎麼今天突然又回來了。”

  “忘了告訴你了,方總,”寧思音在主位上笑笑,“遵循我爺爺的遺囑,他名下14%的股份贈予嚴秉堅,現在,他是我們的大股東。”

  方惠目光幾變,嚴秉堅臉上卻不見表情,擇了一個空位坐下。

  一周之前。

  寧光啟墓碑下。

  “終于找到你了。你倒是會躲清閑。”寧思音把一份文件拍到嚴秉堅胸口。“與其在這里幫爺爺守墓,寄托你的內疚,不如回去幫他看顧好光啟。”

  嚴秉堅接住從身上掉下去的文件,看一眼,遞回去︰“我已經簽過放棄繼承的聲明書了。現在這屬于你。”

  “我從來不拿不屬于我的東西。還得把你那份責任一並擔著,真累。”寧思音的手插在口袋里,“這是爺爺留給你的。他拿你當自己的孩子,你要真感念他的好,就別辜負他的期望。”

  嚴秉堅是寧光啟手把手帶出來的,寧光啟在世之時便視他為左膀右臂,現在由他來接任CEO,再合適不過。

  “秉堅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回來就好,老寧對你可是抱有很高的期望啊。”

  “有你在,我們就放心了。”

  秦兆陽轉頭對寧思音說︰“你這個丫頭,竟然還藏著這一手沒告訴我。”

  投票結果沒有懸念。

  嚴秉堅的能力早已得到證明,股東們對他的信任取得壓倒性勝利。

  方惠與何磉從他進來之後就知敗局已定,後半程幾乎無話可說,投票選舉環節干脆放棄。

  新任CEO人選已定,大家拍手祝賀,寧思音卻話音一轉︰“還有最後一件事。”

  她溫柔地笑一笑︰“何董,听說你們賬上最近多了一筆錢,是方總轉給你的。你和劉董、錢董以公謀私,意圖暗箱操作公司重要人事任免,我認為你們四位不適合繼續留在董事會了。以及——”

  她轉向方惠。

  “我想不用我再多說了,方總,今天之內我希望能看到您的辭呈。”

  股東大會結束,走出會議室,寧思音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定。

  她呼了口氣,瞥一眼身旁的嚴秉堅。

  “好了,以後你做CEO,我做董事長,你管公司,我管你,完美。”她伸出手,“合作愉快,煎餅哥。”

  久違的稱謂,好像曾經橫亙之間的冰雪終于消融。

  嚴秉堅抬起手,兩只手在窗外投射進來的夕陽下和平交握。

  “合作愉快。”

  解決了公司的內亂,嚴秉堅回來挑大梁,寧思音得以卸下那一半的重量,整個人都松快多了。

  提前下班回家,蔣措在沙發上看書,她躺在他的搖椅晃蕩,腳底踩著旺仔越發有彈性的肚皮,手里抱著佣人切好的新鮮水果,給他講自己如何力挽狂瀾,如何肅清內亂。

  蔣措似笑非笑地听著,之後不吝嗇地贊揚︰“英明神武。”

  傍晚下樓吃飯,意外見到蔣明誠跟蔣昭野。

  蔣明誠自去年外派,到現在已滿一年。蔣昭野這一年都不常在蔣家待,搬出去自己住了,今天應該是回來給蔣明誠接風。

  瞧見她跟蔣措,蔣昭野什麼也沒說,打了聲招呼便徑自上樓了。

  蔣明誠許是剛到,正跟佣人交代什麼,見她下來,露出一個笑容︰“小思音,好久不見。”

  “你回來了。”

  太久不見,旺仔對蔣明誠覺得熟悉又陌生,跑過去站在幾米開外盯著他。

  蔣明誠蹲下身︰“兒子,過來。”

  旺仔在原地躍躍欲試。

  忽然,不遠處的球響了一聲,蔣措走路不小心踢到。

  旺仔立刻被吸走注意力,轉身就朝跑過去,叼住球丟丟丟跟著蔣措的腳步跑了。

  寧思音的心思都在光啟,對蔣家近來的動向少了關注。

  只知道大房跟二房自上次之後明顯有了隔閡,二奶奶依然操持家事,整日雙眉緊鎖不見笑容。連母憑子貴的六太太也收斂了。

  其實蔣家的內斗早就有端倪,二房勢弱,現如今二爺又官司纏身自身難保,家主之位,基本已經握在蔣乾州手中了。

  大奶奶最近很得意,從前被二奶奶壓制,在家里沒什麼存在感,近來卻很愛管一管家中大小事務,看著有想把管家權柄奪來之意。

  寧思音不太關心他們兩房的斗爭,不過有那麼一絲擔心,蔣乾州現在十拿九穩,將來老爺子真去了,蔣措沒了靠山,不知道會不會被欺負。

  但她轉念又一想,蔣伯堯跟蔣曜征還有得爭,蔣措幾乎在斗爭範圍之外,應該不容易被波及。

  就算真波及,還有她呢。爺爺走了,寧家這座山頭現在雖然小了些,還是可以給他靠一靠。

  寧思音正琢磨,蔣明誠從對面看向她︰“寧爺爺病逝的時候我在出差,事後才得到消息,沒趕上回來吊唁。你明天有時間嗎?我想去祭拜一下寧爺爺。”

  “你有心了。我明天休息,帶你去吧。”

  “昭野,你跟明誠一起去祭拜吧。你寧爺爺對你不錯。”蔣伯堯不由分說把蔣昭野也安排上。

  晚上,寧思音躺在床上,跟蔣听月和李希在群里閑聊,蔣措從浴室走出來,她的心思便被分走了。

  平常他習慣換好睡衣再出來,今天不知怎麼,只在腰上裹了一條浴巾。

  他身材看著瘦,其實脫了衣服,手臂和腹部的肌肉都很勻稱漂亮。

  寧思音極少見他這副模樣,手機   進來新消息,都喚不回她心猿意馬的眼楮。

  那雙眼楮只顧著在蔣措身上滑上滑下,滑過他小腿時停了停。

  他左腿的傷愈合得差不多了,那一道痕跡仍猙獰可怖,在他那身漂亮的皮肉上,尤為鮮明。

  眼前不禁重現車禍那天,他踩著玻璃碎片朝她走來的樣子。那時他的腿已經有傷,褲腳下鮮血淋灕,朝向她的腳步卻沒有一分遲疑。

  正想著,听到聲音。

  “把藥遞給我。”

  她哦了聲,把手機一扔,去拿平時擦傷口的藥膏給他。

  到跟前,藥放到他手心,她的目光又在他腹部游移,沒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戳完見蔣措沒反應,膽子又大了些,干脆用手指代替眼楮的游移。

  蔣措放下藥膏,將她勾過來。

  到床上的時候,寧思音用不足一毫米的理智推他︰“你肋骨好了嗎?不會做到一半又嘎 脆了吧。”

  蔣措根本不答,將她嘴堵上。

  他用身體力行向她證明,傷好了,好得還很利索,折騰到後半夜,才在她連叫十來聲老公求饒後放過她。

  翌日,寧思音果不其然昏睡不醒,壓根不記得答應過早上要帶兩個孫子去祭拜爺爺的事。

  快到十點時,蔣措下樓吃早餐。蔣明誠跟蔣昭野穿戴整齊正在客廳等,見他一個人,蔣明誠問︰“思音呢?”

  蔣措輕輕瞥過去。

  很淡的眼神,沒有什麼起伏,更不含溫度。

  蔣明誠改口︰“三奶奶呢?我們約好今天去祭拜寧爺爺。”

  蔣措施施然收回視線。

  “在睡覺。”

  三個字,一個都不多,也不用多。都是男人,什麼含義大家心知肚明。

  蔣昭野撇開臉,表情簡直一言難盡。

  蔣措淡定喝了口粥,慢慢道︰“你們兩個去吧。別吵她。”

第54章 我愛你

  寧思音醒得晚, 下樓時和正上樓的蔣昭野踫見。蔣昭野對她也不知到底是敬還是不敬,往旁邊讓開路,手卻往褲兜里一塞, 酷酷地站著, 並不同她打招呼。

  寧思音迷迷瞪瞪, 沒注意他沒問好,習慣性回了句︰“早, 乖孫。”

  蔣昭野︰“……”

  蔣昭野可能天生跟寧思音犯沖,每回見她都得噎一肚子氣, 眼不見為淨他干脆躲了出去。他覺得自己現在成熟多了,已經不屑于跟她置那些無聊的氣。

  但自從上回寧思音被拆穿是“假冒”的, 再看她就說不出的古怪。蔣昭野搞不懂這古怪源自何處,這會站在幾層台階下面抬頭,她背著走廊的燈光,松松懶懶的樣子和側頸上的紅痕一塊撞進他眼楮里。蔣昭野忽然覺出那股不是滋味的滋味。

  直到這時他才遲鈍地醒悟過來,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壓根就沒想跟他結婚,什麼狗屁的爭風吃醋、委曲求全, 她演那些戲不是為了嫁給他, 全都是為了攪黃婚約好不嫁給他。

  怪不得拿花瓶砸他的時候下手那麼毒……虧他還因為下藥的事對她有點內疚。

  靠!

  他心里百轉千回,寧思音打著呵欠慢悠悠從他旁邊走了下去。

  蔣昭野一句話沒跟她說, 卻莫名又憋一肚子氣。

  西偏廳的玻璃窗正對著薔薇花園,下午避光,蔣措最常在那里喝茶,藤椅旁安置了狗狗用涼席和鸚鵡站架。

  旺仔和鐵蛋每天像左右兩個護法, 寸步不離守著他。寧思音吃了飯正要過去, 踫上蔣明誠。

  他剛祭拜過回來, 穿一身黑色, 領子開著幾顆扣子,合上車門走進來。

  “睡醒了?”

  “不好意思,這幾天工作太多沒休息好,早上睡過頭了。”寧思音盡量讓自己的解釋听起來嚴肅正經,畢竟睡過頭的理由太放浪。

  蔣明誠倒也沒拆穿,停在她面前,將話題岔開。

  “听說你把嚴秉堅請回來了。”

  “你消息蠻靈通啊。”

  “踫見個朋友,聊了幾句。現在大家都在夸你寬宏豁達,任人唯賢。你每一次的選擇,總是讓我很意外。”

  寧思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現在太多疑,覺得他話里有話。

  “抬舉我了。這是我爺爺的心願,我知道看在他的份上不計較。”

  蔣明誠看她片刻,目光很耐人尋味,“有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

  摸不清他路數,寧思音沒作聲。蔣明誠忽地向她走近,寧思音身體微微繃緊,他停在一個超過安全距離的位置,聲音低下去,從遠處看起來像兩人在密語。

  “我听聞,你和嚴智之間,不止他陷害你那麼簡單。你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曾經和他做過一筆交易,‘假扮寧思音’,對嗎?”

  寧思音抬起眼楮,露出一個大大方方的笑︰“這個知道的人不少。你想確認什麼?”

  他意味不明一笑︰“既然是角色扮演,沒道理把自己賠進去。你當時選擇我三叔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蔣明誠知道自己問對了關鍵,他看到寧思音眼里的溫度,在這個問題之後一點一點消失。

  盡管那個模板似的笑容依然掛在嘴角,盈盈可人。

  眼前這個人,是蔣家看起來最好相與的人,永遠紳士風度,永遠如沐春風。

  但寧思音沒忘,表象之下他的心思多深沉,只為了制造機會,挑選送她一只天生體弱難養活的狗。

  放在宮斗劇中,他可能是安陵容的升級版,有著沈眉莊式最讓你不設防的溫柔,和藏在細微之處防不勝防的陰險心機。

  寧思音不喜歡兩面三刀、深不可測的人。這種人讓她覺得可怕。

  還是蔣措好。

  “演戲當然要找個好看的男主角。這是個看臉的社會。”

  這個理由似乎沒能搪塞蔣明誠。他的笑容愈發有深意,又順勢拋出一個最致命的問題。

  “那麼戲已經演完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謝幕?”

  寧思音愣住。

  正在這時,啪——

  偏廳里清脆一聲。緊跟著鐵蛋扯嗓門的尖叫︰“救駕!救駕!”

  寧思音立刻往西偏廳趕去︰“怎麼了?”

  推開門,卻見蔣措好端端坐在藤椅上,只是腳邊一攤碎片。

  “沒事。”他慢悠悠道,“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寧思音放下心,叫佣人進來收拾,一邊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你小心,別又劃傷了。”

  蔣措順從地被她拉到身後,仿佛真有那麼嬌弱,一個茶杯的碎片都能傷到他。

  等佣人收拾完,受驚的鐵蛋逃難回來,被寧思音捉住彈了一下腦袋。

  “你怎麼這麼喜歡一驚一乍。差點被你嚇死。”

  蔣措瞥了眼在她手里奮力掙扎還是被措亂了毛的鸚鵡,淡然收回視線。

  可憐鐵蛋的知識面涉獵還不夠廣,無法為自己辯駁。

  蔣昭野回來一趟便要走,被蔣伯堯耳提面命教訓一通,讓他多到蔣乾州跟前盡孝。蔣昭野被強制留在家里,跟蔣明誠一道被迫成了別人秀恩愛的觀眾。

  寧思音和蔣措平時並不膩乎,但小夫妻新婚將滿一年,即便不有意秀,在人前自有一種逐漸同步的默契,和誰都插不進去的空間。

  公司有嚴秉堅坐鎮,寧思音的擔子輕了,在家待的時間便多了。兩人偶爾一起遛狗,偶爾去花園采摘鮮花,偶爾一起坐在偏廳喝茶、下寧思音怎麼都贏不了的五子棋。

  全家的佣人都說,三爺跟三奶奶感情可好了,現在三爺眼里只有三奶奶。

  蔣昭野越看越窩火。

  以前寧思音“喜歡”他的時候,他看見她就煩,打死也不娶她。現在知道寧思音根本就不喜歡他,不願意嫁給他,他心里又不舒坦了。

  最近他爹又總找他麻煩,非要他進公司鍛煉,蔣昭野對公司一點興趣都沒有,每天被逼著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可謂煩上加煩。

  這天晚上朋友喊他出去喝酒,他換了衣服剛走到門口,被蔣伯堯撞上,臭罵一通,叫他滾回家老實待著。

  蔣昭野郁悶死了,拎了幾瓶酒去蔣明誠屋里找他四哥喝酒。

  煩惱最適合下酒,很快蔣昭野就醉了,什麼心事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倒給了蔣明誠。

  “得不到的才會騷動。當初是誰寧願跟全世界作對,也誓死不娶她。現在後悔了?”

  蔣昭野悶著頭,甕聲甕氣地說︰“誰後悔了。我就是看不慣她!這個女人嘴里沒一句真話,以前還在我面前哭……”嘰里咕嚕半晌,不小心說出心聲。“我哪兒比三爺爺差?她跟我取消婚約改嫁三爺爺,還讓我叫她奶奶,我他媽不要面子嗎?”

  “你真喜歡她?”

  蔣昭野一下炸了︰“誰喜歡她!我才不喜歡她!”

  露台有風,他醉眼昏花,沒看見蔣明誠臉上的深情。

  蔣明誠拍了下他的頭,狀似安慰。

  “戲還沒唱完。別灰心,你還有機會。”

  傍晚,寧思音正跟二奶奶喝茶,從玻璃瞧見蔣伯堯跟蔣曜征站在院子里。隔得遠,听不見兩人聊的什麼,但應該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蔣伯堯臉色不甚好看,最後拂袖走了。

  寧思音正瞧熱鬧,旁邊二奶奶听不出什麼情緒地說︰“大哥想提曜征上去,去年就提過,被你二哥攔著沒成。現在你二哥出事,他就又動了心思。”

  她主動聊起,寧思音不介意多問兩句,她也好奇。

  “為什麼?”

  “鄭家在燕城背景深厚,這些年私底下可是幫了他不少。他想借鄭家的勢,鄭家想扶持自己的女婿,可不一拍即合。”

  蔣曜征有個強大的岳家,听說近幾年呼聲很高,逐漸有與蔣伯堯分庭抗禮之勢。但蔣伯堯畢竟是大房長子,名正言順,幾乎是所有人默認的繼承人。雖然之前在撮合她跟蔣昭野的事情上,手段不太入流,但確實是個手腕厲害的生意人,論能力,夠格接蔣乾州的班。

  蔣乾州要想越過他提拔外孫,他肯定不肯。

  “曜征看起來不像是爭權奪利的人。”

  據寧思音所知,蔣曜征是家里的老大,小的時候蔣伯堯很疼他,舅甥之間有很深的感情。蔣曜征平日看起來對這個舅舅也很敬重。

  二奶奶意味不明地輕哼︰“你來蔣家這麼久,還沒看明白嗎,人不會把野心寫在臉上。曜征背後有他媽,還有鄭家支持,你以為明誠在這個時候回來,是為了什麼。”

  寧思音挑眉。

  只能說,豪門望族爭起家產來,親父子也未必信得過。

  他們家人丁少,反倒避免了這種六親反目的窩里斗。

  蔣家家主之位雖說已經是蔣乾州囊中之物,但老爺子畢竟還活著。按理說,蔣伯堯跟蔣曜征就算要爭,也不急于這一時。別說蔣乾州距離繼位,到底還差最後一步,就算真繼位了,他年過七旬卻未听說身體有什麼大毛病,按照蔣家這個長壽基因,能像老爺子一樣再活二十年也未必。

  但不曉得為什麼,兩人之間好似已到劍拔弩張的地步,蔣曜征迫不及待拉攏人心的消息,連寧思音都有所耳聞。

  那天中午吃飯時,湯總監不知從哪個狐朋狗友那里听來的小道消息,一坐下便問寧思音︰“蔣家出事了。”

  寧思音跟嚴秉堅同時抬頭。

  “什麼事?”

  經歷過嚴智謀財、二爺被捕,現在發生什麼事,寧思音都不覺得離奇。

  她第一個想到蔣措,那個懶烏龜還在家休養,家里要是出什麼事,他……

  “你大哥……誒不對,大佷子……大孫子,蔣曜征。”湯總監很有當眾八卦的自覺,聲音壓到鬼鬼祟祟的低,“听說牽扯到了一樁人命案子。”

  寧思音心都提起一半,聞言啪地一下落回去,給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白眼,“這麼會賺噱頭,你怎麼不去公關部上班。標題黨。我還以為誰上我們家里放火了。”

  她自己都沒發覺,如今用“我們家”來指代蔣家十分自如。

  嚴秉堅看了她一眼。

  “那誰敢,上蔣家放火,不得滿門抄斬啊。”湯總監說,“蔣曜征的太太是叫鄭庭庭吧,听說前年出了一場車禍,撞死了一個孕婦,但你們蔣家只手遮天,把這件事給蓋住了,人家丈夫四處求告無門,還被蔣曜征帶人打廢了一條胳膊。人家在網上控訴求助還被刪帖,壓熱度,現在網友非常憤慨,看樣子是激起民怨了。”

  前年?

  那時寧思音還未回國,沒听說過。

  事件八成存在,細節卻未必沒有經過添油加醋。別的不說,蔣曜征帶人打廢人一條胳膊?——換成蔣昭野也許更可信一點。

  不過現在流行網絡辦案,許多正義在現實中得不到伸張,經由網絡發酵、在廣大民意督促下,就有機會得到有關部門重視,求得說法。

  如果真如湯總監所說,激起了民怨,一味掩蓋只會適得其反。

  民眾對資本、對強權有天然的同仇敵愾,踫上這種事很容易被煽動情緒,不管最後真相如何,蔣曜征這次確實攤上麻煩了。

  只顧著八卦,湯總監飯沒吃上兩口,中途又被人叫走,一臉痛心地說︰“我的小排啊……嚴總你替我吃了吧。”

  嚴秉堅對他的小排並不感興趣,倒是不時看一眼寧思音,醞釀措辭。

  寧思音心不在焉琢磨蔣曜征的事情,沒察覺。

  吃好離開餐廳,嚴秉堅走在她身後,等幾位員工說說笑笑拐過彎下樓,四周沒人,才出聲叫住她。

  寧思音回頭︰“嗯?”

  空中走廊相隔不遠便是景觀樹,繁茂枝葉遙遙伸過來,從她頭上投射下一片涼蔭。

  嚴秉堅站在三步之外,停了停,說︰“如果你結婚只是為了順從寧老的意願,現在你自由了,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

  思緒一頓,寧思音響起那天蔣明誠的話。

  ——戲演完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謝幕?

  她總是過著過著就把這一茬忘記。

  最初不是把結婚當做緩兵之計,打算時機到了就踹掉蔣措的嗎。之前他為自己受傷,不合適提,現在他傷好了,是不是……該和他提一提離婚的事了?

  嚴秉堅似乎還想多說兩句,又作罷,沉默地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寧思音獨自站在走廊,握住扶手,想思考,只覺得腦袋里一團亂麻,理不清楚。

  一會兒閃過那天在蔣家大廳,她從人堆里點了蔣措,他抬起眼的樣子。

  一會兒想起車禍混亂的現場,他狼狽但堅定地走來……

  再一會兒,是不知哪個溫暖寂靜的夜里,她睡意昏沉,靠在蔣措胸膛。他的神經衰弱好像慢慢好了一些,但依然每次都比她更晚入睡,寧思音半睡半醒間有時會感覺到他在踫她的頭發。

  還有鐵蛋和旺仔……鐵蛋現在也會站在她的肩上,寧思音一抬手臂它會蹦上來;旺仔一歲了,個頭越長越大,還當自己是個小寶寶,喜歡團在蔣措腿上睡覺。

  王秘書跑過來找她,喊她該開會了,寧思音才回過神來。

  王秘書奇怪地瞅著她︰“寧董,你在笑什麼呀?”

  “啊?”寧思音摸摸臉,她笑了嗎?“沒有啊。”

  揣著這件心事下班回家,蔣措不在,不知做什麼去了。

  寧思音自個練了一會兒琴,天色漸黑,蔣措還是不見影子。佣人叫她吃飯,她說等蔣措回來一起吃。

  佣人說︰“三爺下午釣魚去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

  話沒說完便見寧思音豁地一下站起來。

  “壞了!”

  她放下小提琴急匆匆跑下樓。

  她跟蔣措約好了今天去清風湖一起釣魚來著,中午被湯總監跟嚴秉堅那麼一打岔,她全給忘了。

  從最後一個台階跳下去,剛好瞧見蔣措從大門進來。背後是深如水的幽靜夜色。

  兩人目光相踫,他平淡地移開。

  “你等我到現在嗎?”寧思音心虛地走上前,“我忘記了,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蔣措說。

  “你吃飯了嗎?”寧思音眨了眨眼楮,“我沒吃飯,一直在等你回來呢。”

  “吃過了。”蔣措徑直上樓。

  他的語氣和表情很是平靜,完全看不出一絲生氣的跡象。他脾氣好,寧思音一貫是知道的。

  可她莫名覺得蔣措在生氣,都不理她。

  寧思音哪里還記得離不離婚的問題,隨便填了幾口飯,趕快回去哄老公。

  蔣措在客廳看書,寧思音坐過去,蔣措的眼神安安穩穩落在書上,自始至終沒看她。

  “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

  “真的嗎?”

  “真的。”

  寧思音哼了哼︰“你生氣了。”

  既然她不信,蔣措也不再多辯解。

  寧思音在他旁邊坐了一陣,見他依然沒有理自己的意思,斷定他就是生氣了。

  她起身走了。

  蔣措抬眸,掃了一眼便收回,繼續看書。

  過了陣,耳邊傳來小提琴弓與弦摩擦發出的聲響。

  羊腸弦音色優美,此刻卻被拉出一種近似人聲的音,三聲,起伏升降。

  听起來很像是︰“對、不、起~”

  寧思音拉完,瞅瞅蔣措沒什麼反應,以為他沒听出來,重新拉了一遍。

  蔣措還是沒反應。

  她又拉。

  “……”

  一直擺著專注看書姿勢的蔣措終于忍無可忍捏了捏眉心。

  “這就是你學了兩個月的成果?”

  終于听出來了。

  寧思音默認這句話代表和好,愉快地把小提琴架到肩上︰“我還是學了一首曲子的。我拉給你听。”

  兩個月的學習成果感人,磕磕絆絆才將一小段拉完,明快活潑的霍拉舞曲生生被她重新創作出一種淒苦悲切之感。

  寧思音拉完沒問蔣措自己拉得怎麼樣,做人呢,不要自取其辱。

  她若無其事地收了琴,剛要走人,站在她頭頂听完整首曲子的鐵蛋不知誤會了什麼,蹦到她肩膀上吆喝︰“節哀順變!節哀順變!”

  “……”

  寧思音好險才忍住沒一琴拍死它。

  她一把捏住鸚鵡的嘴。

  “閉嘴。我拉的是舞曲,不是喪曲。”

第55章 我愛你

  爺爺的朋友往寧家送了些自己在海南種的水果, 一半留給何姨他們,一半送到蔣家。

  好幾箱東西,司機和佣人往里搬運, 寧思音見只剩最後一箱, 便抱起來。看箱子上的標志是鳳梨, 相當有分量,她高估自己的力氣, 走到一半便要脫手,好險被一雙手及時接過去。

  她抬頭, 竟是蔣昭野。

  年輕男人到底有力氣,蔣昭野輕松抱起來, 低眉斜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抱進家里。

  “謝了。”寧思音說。

  似乎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倆已經不像最初那般針鋒相對,蔣昭野可能不習慣,愣是不知道回什麼, 半天憋出一聲輕哼。

  寧思音一陣莫名其妙。

  類似的事時有發生。

  寧思音停車的技術不怎麼樣, 有時家里人多,她回得晚, 入庫就成了一個難題。有時不斷在下車目測、上車調整之間耽誤時間。

  這天兩邊都停了車,她死活停不進去,把在她後面回來的蔣昭野也給堵住。隔著車前玻璃寧思音看見他的無語,正打算叫人幫忙, 蔣昭野下車過來, 打開她的車門。

  “下來。”

  寧思音把車讓給他, 他一個打彎流暢地倒進車庫。

  寧思音已經預見之後他肯定會抓住機會發表一篇鄙視言論, 怪的是,他下來之後什麼都沒說,跟她一前一後進門。

  孫子成熟了,懂事了,寧思音作為奶奶,肯定不會跟晚輩一般見識,主動挑起戰爭。

  不管怎麼說,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和平不少。

  這日全家被蔣乾州召集回來,蔣伯堯和蔣曜征一到便被叫進書房,想來是為了最近外面的風雨。

  鄭庭庭肇事逃逸、他老公蔣曜征仗著家里財大勢大為她掩蓋罪行;兩條人命白白枉死,普通人遭資本欺凌壓迫——這故事短短幾日已在網絡上人盡皆知,網友自發團結起來轉發請願,要幫這個可憐無助的丈夫討個公道。

  連光啟的職員都在吃瓜,王秘書甚至偷偷想從她這里獲得內部情報,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寧思音的消息來源並不比她們多,但在這個圈子待久了,她早就明白,人為了爭權逐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鄭庭庭是不是真的肇事逃逸拒不負責,蔣曜征是不是真的仗勢欺人打傷人,網友們最關注的問題,事實上一點都不重要,這樁案子會讓蔣曜征付出什麼代價,才是真正的核心。

  當年辦案的記錄第一時間公示給大眾,相信的人寥寥無幾——你們家那麼有錢,肯定買通了警察沆瀣一氣。

  警方留存的電子攝像視頻證據奇跡般損壞,反倒是孕婦倒在血泊中的照片、男人涕泗橫流悲痛控訴的視頻被廣泛傳播轉載,一波又一波地掀起網友的憤慨。

  澄清的公告、聲明發了一個又一個,如杯水于車薪,絲毫未能消減民眾怒火。鄭庭庭的個人社交賬號早就被指責、謾罵、詛咒的洪流淹沒,網友對兩人的憤怒逐漸上升至蔣家、蔣氏企業。

  蔣乾州三人遲遲沒出來,餐廳遲遲不開飯。

  大奶奶不知是忘記了鄭庭庭也在席上,還是嘴閑故意挑事,當鄭庭庭的面便多舌議論。

  “八成是說曜征打人的事呢。曜征還是年輕,怎麼那麼沖動,這下叫人抓住把柄了。”

  鄭庭庭本就為這件事煩惱,狀態欠佳,一看便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辯駁一次又一次都是徒勞,現在自家人也听信謠言,頓時讓她蹙起眉。

  “他沒打人。網絡上傳的那些是造謠。”

  大奶奶不信似的,斜瞥她︰“那你撞死人不是造謠吧。還是孕婦呢,打著肚子,听說都八個月了,馬上就要生了,結果一尸兩命。”

  鄭庭庭眉毛擰得更深,臉色也冷了些,干脆當著一家人將整件事情攤開。

  “是。我確實不小心撞到了他們,路口監控拍得清清楚楚,對方闖紅燈,交警判了他們全責,當時就已經和他們說清楚了。她丈夫一直訛詐,不肯善了,來找我鬧事,曜征為了保護我才和他動了手。沒打他,他也沒受傷,帶人去報復他更是扯淡。就這樣。”

  “你們要是沒打人,人家胳膊怎麼廢的。”

  “我怎麼知道。那個人本來就謊話連篇,一天一個說法,受傷的照片是不是他本人都未必。”

  “要我說,咱們既然比人家富裕,就該厚道一些。就算是他們全責,畢竟死的是個大肚婆,人家一下沒了老婆和孩子,家破人亡的,要點賠償也是應該的。你們當初給點錢把人安撫好了,現在哪會有這麼多事。對別人那麼狠,到頭來還不是反噬自己。”

  “奶奶想知道原委應該來問我們,從別人嘴里听說的只言片語,怎麼就信了。”蔣明誠插嘴,“大哥當時給了一筆安置費,對方也簽了和解書,承諾了結。過了這麼久,突然又翻出來鬧事,是被人利用。”

  畢竟不是親奶奶,大奶奶又不如二奶奶會做人,對他們到底沒多少感情。她兒子風光時她跟著得意,蔣叔信被離婚官司纏身,沒了宋家支持前途無望,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氣,這會子看其他人的熱鬧,她當然不嫌事大。

  從前家里發生什麼爭執,二奶奶必定是出來調停的,今天卻始終未作聲,任由氣氛僵硬下去。

  鄭庭庭從前在蔣家禮數都維持得很好,現在卻是煩透頂了,大約也懶得再裝樣子,扔下一句“這烏煙瘴氣的飯也沒什麼好吃”便走了。

  這些機鋒寧思音沒听著,她當時在樓上練琴,後來從佣人那里听來的。

  她想蔣措大概早就料到這種尷尬氣氛,所以才不慌不忙拖著她,直到開飯前佣人來叫,才姍姍下樓。

  蔣乾州三人終于從書房出來,見鄭庭庭不在,問了一句,大奶奶趁機往鄭庭庭頭上扣了頂“脾氣大”的帽子。

  女人之間的斗嘴吵鬧,蔣乾州沒閑心過問,皺著眉,宣布重要決定。

  “這兩天把人約出來談談賠償的事情,他要錢,給他就是。把人處理完,讓公關部那些人擬個聲明出來,曜征從公司離職。”話是對蔣伯堯吩咐的,“其余的你看著辦,趕緊把這件事給我解決干淨。”

  蔣曜征沉默不言,看樣子在書房的時候已經接受這個決定。蔣明誠卻有意見。

  “大哥並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被處罰?”

  蔣乾州眉毛一抬,眼神冷厲。

  “一句沒做錯就行了?事情鬧成這樣,影響已經造成了,這些後果他不來承擔誰承擔?現在網絡上輿論對他很不利,在事態進一步擴大之前,處罰他才能把損失降到最小。”

  過多的澄清和解釋無濟于事,只有對他做出處罰,看到他付出代價,才能消解民眾聚集的怒意。

  他看一眼蔣曜征︰“非洲市場正是缺人的時候,你過去吧。”

  蔣氏的業務集中在東南亞地區,其次是北美、歐洲,非洲市場還在起步階段,讓蔣曜征過去,貶謫都算不上,應該叫作“流放”。

  蔣明誠深深皺眉,還欲替蔣曜征爭辯。

  直到這時蔣伯堯才出聲,他的表現完全是一個舅舅該有的樣子,語重心長。

  “曜征啊,這個決定也是為你好,這幾天舉報信都送到紀檢委了,要是不給他們一個交代,再鬧下去,恐怕會把你媽也牽扯進去。你出去一段時間,避過這一陣風頭再說。非洲市場是我們接下來幾年的重點,交給別人,我和你爺爺也不放心,只有你能當這個重任。就當是歷練了。”

  寧思音慢條斯理地喝湯,掃了眼蔣曜征。

  她和這位大孫子交集不多,只知道是個很穩重的人,也很能干,否則也不能對蔣伯堯構成如此大威脅,讓他破釜沉舟,用這種方法把他趕出去。

  “我明白,辛苦舅舅幫我善後。”

  蔣曜征沒多少表情,面前的飯菜一口未動,起身朝蔣乾州蔣伯堯微微欠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拿上外套離開,估計是追老婆去了。

  寧思音瞅著他背影,一面唏噓,一面有幾分惋惜。

  “好看嗎?”

  耳邊響起輕飄飄的聲音,寧思音的視線被喚回,瞧見蔣措輕輕挑眉看著她。

  寧思音搖頭︰“不好看不好看。”

  隨著蔣曜征遠赴北美,鬧事的丈夫拿到巨額賠償銷聲匿跡,網上熱度來得快退得也快。蔣乾州卻為此上了火,說是心髒有些不舒服,沒過多久便動身去美國做了場小手術。

  就在這他離國的這段時日,蔣氏發生了大動蕩。

  幾乎是蔣伯堯剛剛把蔣曜征弄去非洲,踢走這個最具威脅性的外甥,還未來得及整理脈絡穩固自己的地位,一封停職調查的通知,便送到他手中。

  蔣伯堯震怒,董事會上,一堆資料堆到他面前。

  主持會議的正是高董,高志宏。

  “這是我們上周收到的匿名舉報材料。里面有你通過空殼公司和慈善基金會洗錢的證據,你這種做法,嚴重違反了公司制度。我們已經成立調查組,準備開啟對你的調查,從現在開始你立刻停職,等到調查結果出來。”

  蔣伯堯翻了翻那些相當詳實、顯然有備而來的材料,神色十分陰沉。

  能查到這些東西,拿到這些材料,瞞著他遞交給董事會的,絕不是一般人。

  恐怕,還是自家人。

  他料蔣曜征跟蔣明誠那兩個外甥還沒能耐扒下他的底褲,要是有,在蔣曜征去非洲之前就該拿出來了。

  細思一番,目標還是鎖定在二房。

  據他所知,最近二奶奶私底下與高志宏有接觸。

  蔣坤宇入獄的事,徹底讓大房二房之間的小隔閡變成鴻溝,二奶奶這段時間按兵不動,原來是籌謀已久。

  到底混了這麼多年,蔣伯堯沒那麼容易被嚇到,合上材料。

  “現在爸不在國內,我代他管理集團,你們用這點子虛烏有的材料就想讓我停職,可說服不了我。你們要調查,我全力配合,等你們真拿到了證據,再來定我的罪吧。”

  幾個董事面面相覷,低頭接耳幾句。

  高志宏卻不動如山,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我抽根煙。”顧自點上,抽了幾口,才用一種長者的姿態開口。

  “伯堯,我跟你爸認識幾十年了,老爺子對我有恩,說心里話,我不想把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他把煙在煙灰缸里撢了撢,“我這里還收到一份材料,指控很嚴重,沒給各位董事看過。你要是配合接受調查,我本來是不打算拿出來的。”

  高志宏跟蔣乾州之間分歧由來已久,蔣伯堯信他這番話才有鬼。

  他不知道這個姓高的手里有什麼籌碼,一時目光變幻。

  “12年,我們在富陽區的城郡花園樓盤,出過一樁命案,當時很轟動,受到了很大關注,各位應該都記得。”

  蔣伯堯的臉色微微變了。

  這樁舊聞是蔣氏的大事件,各位董事都有印象,不明就里地問︰“不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男人發病,持刀砍人,誤殺了幾個路人嗎。我還記得,當時城郡花園的安保受到了很多質疑,對我們其他樓盤的銷售也造成了影響。後來殺人犯被抓,經過調查,證實有精神病史,並且是城郡花園的住戶,我們的安保並沒有問題,才緩解了當時的困局。高董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當時確實是這麼結案的。但是——”高志宏手指在文件夾上敲了敲,“根據我收到的材料,殺人犯沒有精神病,他也不是城郡花園的住戶,是從人少的西門翻牆進去的。”

  其余董事大驚︰“什麼?!那警方的調查結果是怎麼回事?”

  “是我們這位蔣總為了掩蓋小區安保漏洞,為了降低損失,和相關部門串通,偽造病歷,收買了殺人犯的家人。”

  一個殺人犯故意闖進小區故意殺了幾個人,如此大的謀殺案,試問之後樓盤如何還賣得出去?政府的官員也免不了吃上級掛落。

  不論對于蔣氏地產,還是政府部門,用“一個精神病人發病砍人”來定論——對大家都好。

  雖說蔣伯堯的做法為蔣氏避免了極大的名譽損失,但性質惡劣,一時間董事們面面相覷,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高董,這件事非同小可,你手上可有確切證據?”半晌,一位董事沉聲問道。

  高志宏看著蔣伯堯,話有些耐人尋味︰“老劉,你可能不懂,有時候,大家看的不是證據,是噱頭。”

  這件事倘若泄露出去,會造成怎樣的後果,難以估計。

  真相如何,很多時候並不重要,一個獵奇的故事,足以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這一招,蔣伯堯剛剛玩過。

  瞬間,他對自己的判斷有所懷疑。難道真是那兩個小子,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方式報復他?

  他靜坐在椅子上,眼底風雲涌動,面上卻不顯露幾分。

  半晌,虛虛地一笑︰“高董這次,果然是有備而來。”

  一支煙燃到盡頭,高志宏將濾嘴碾在煙灰缸里。

  蔣伯堯的目光緊緊鎖著他︰“這件案子,我為什麼這麼做,各位心如明鏡。要是被翻出來重新立案偵查,損害的是公司的利益。既然高董堅持要我停職,我無話可說。不過公司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等爸回來,我會主動停職,接受公司對我的調查。”

  他還有時間來解決,等蔣乾州回來,自然會盡一切方法護他。

  高志宏卻在這時露出神秘的笑容,蔣伯堯眼皮輕輕跳了下,他似乎預見,下句話就是高志宏的最終目的。

  果不其然。

  “這你不用擔心,你停職之後,自有人接替你的位置。”

  寧思音以前沒發現湯總監情報工作做得這麼好,蔣家的事,總是比她更早得到消息。

  下午去了百貨巡視,回到辦公室發現他也在這一層,跟嚴秉堅兩人站在一起,一個表情夸張精彩,一個面沉如水,嘰嘰咕咕不知在說什麼。

  余光發現她,湯總監立刻住嘴,眼楮上上下下X射線儀似的掃視她,臉上肌肉錯位,每一根汗毛都透著古怪。

  寧思音低頭看看自己,因為是微服私訪性質的巡視,她穿了便服,鮮草綠的毛衣和橘棕格裙,沒什麼問題啊。

  “你中風了?這是什麼表情。”她問。

  湯總監難得沒有回嘴,古怪又演變成兼具匪夷所思與甘拜下風的表情。

  “我發現你這個人很神,年會來晚了隨便一抽就是特等獎,招標定的數字剛好比人家小一點,上回說那個叫什麼華的明星帥,最近就爆紅了。你是不是學過算命?”

  寧思音真懶得理他︰“你算命能算出來別人的招標金額?”

  “那你是怎麼看中你老公這個潛力股的。”湯總監兩只眼里盛滿求知欲,“整個甦城沒一個人看好他,就你劍走偏鋒選了他,還真被你選對了。”

  “他長得好看啊。”寧思音沒明白他在說什麼,有些奇怪,“什麼潛力股?”

  湯總監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你買股票難道看那只股票長得好看?長得好看就能踢走蔣伯堯上位?你還真當我是傻子啊……”

  “你說什麼?”寧思音的大腦好像突然失去思考能力,不能分析出那短短一句話的意思。

  湯總監並不知道寧思音並非眼光好,選對了萬里挑一的潛力股,她專買跌停板多年、無人問津的股票,這只股票突然一下躥紅了。

  嚴秉堅看著她發懵的樣子,低聲解釋︰“蔣伯堯被停職調查,蔣氏集團的新任總裁,是蔣措。”

  作者有話說︰

  寧思音︰我那個小廢物老公突然發達了,怎麼辦,在線等,很急。

第56章 我愛你

  開會的時候寧思音明顯心不在焉, 嚴秉堅看她數次,散會後叫住她︰“你一直在走神。還好嗎?”

  “好得很。”嘴上這麼搭著,眼楮卻不知看了哪里, 一頭撞到玻璃上。嚴秉堅伸手想拉她, 她已經自己起來, 捂著額頭繞開,走了。

  回到辦公室, 什麼材料都看不進去,不知不覺就跑神發起呆。

  王秘書在外面張望好幾次, 最後鼓起勇氣敲門,提醒她︰“董事長, 已經七點半了,您要加班的話,需不需要我幫您訂個餐?”

  寧思音這才發現天都黑了,她發呆發得有點過頭。胡亂把文件一合,拿起包。

  她自己開車,半路心血來潮, 掉頭去了蔣氏。

  車停在蔣氏樓下, 她下車走了幾步,忽然又疑惑自己去了要做什麼。這個點, 蔣措說不定已經走了。

  她仰起頭,仰望蔣氏恢弘氣派的大廈。

  雖算是半個蔣家人,她來這里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大廈的根基是蔣氏百年龐大基業,多少人爭破頭皮想要擁有一席之地, 一大幫子家人明謀、暗算, 就是為了這座江山。

  給寧思音十次機會下注, 恐怕她都不會把蔣措往那個位置放。

  他不是在家里享受退休生活嗎?怎麼突然一下子, 就爬到這棟樓頂端去了。

  胡思亂想間,大堂玻璃門內走出一行人,蔣措那張臉、那身氣質,在人群中總是鶴立雞群。寧思音遠遠瞧見他,手臂上搭著西服外套,從容有度,與一個老頭模樣的人邊走邊談,不時點頭。

  是她朝夕相處的老公。

  一樣。

  又不一樣。

  從下午開始一直縈繞在心里的古怪,此時更為顯著。寧思音本能不想在這時跟他相遇。

  轉身欲走,蔣措卻似有所覺,目光微轉,準確在路旁槐樹下看住她。

  寧思音腳步不由得頓住。走好像有點奇怪,不走更奇怪。

  蔣措不知說了什麼,其余人一齊看過來。寧思音只好把欲抬不抬的腳按住,站在原地,看著蔣措提步朝她走來。

  走到她面前,蔣措停下低頭看她。樹影遮在上頭,不遠處路燈融融照過來,他面龐柔和,眼眸也柔和。

  寧思音又覺得,這不就是她所熟悉的蔣措嗎。

  蔣措沒問她為何來,也不提今日蔣氏發生的人事變動,將外套披到她肩上。像是許多次去接她下班時一樣,自然而然地說︰“走吧。”

  寧思音朝那邊看了眼,幾人又說幾句,正各自散去。

  “不用我過去打個招呼嗎?”

  “你想去嗎?”

  寧思音搖搖頭。

  她只是忽然意識到,她先入為主地認為蔣措孤僻離群,以致從未了解過他的交際圈。

  那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有些臉熟,細想似乎在年節蔣家門庭若市時見過。方才幾人的神態分明與蔣措十分熟識,而她根本不清楚他們何時有過往來。

  只有偶爾幾次,蔣措坐過她開的車,每次都會坐在她的副駕。

  這人話少,但他們兩在一塊,寧思音提起什麼話題,他都會接上,有聊無聊的,從不叫她的話落在地上。

  今天車上格外沉默,偶爾在紅燈前停車,寧思音不由自主轉頭去看他,眼里有她自己都沒發覺的端量。

  可當蔣措轉頭,她又會早一步移開。

  “前面路口右轉。”蔣措忽然出聲指揮。

  寧思音手比腦子听話,切換車道轉過彎,才想起詢問︰“去哪里?”

  “吃飯。”

  福記餐廳,寧思音最鐘愛他家的糖藕。這時間點早就無位可訂,但福記常年空置一間包房,轉為他們這種一時興起的貴賓預留。

  上了菜,蔣措先給她夾了一塊清甜的糯米糖藕,寧思音埋頭吃,到底沒忍住問了他。

  “你怎麼突然當上總裁了?”

  蔣措給她夾菜,慢條斯理地回︰“伯堯觸犯了公司紅線,停職調查,公司需要有個人坐鎮,穩住股價。”

  蔣乾州在國外,蔣坤宇在獄中,論輩分,確實輪到他。

  但蔣家那一眾佷子孫子也不是吃干飯的,蔣伯堯出事,正是其他人最好的機會;何況蔣伯堯還有個能干的女兒蔣芙昀……

  這一年寧思音可長了不少見識,怎麼會相信事情如他所說的這麼簡單。

  “你覺得不好?”蔣措看著她。

  寧思音說不清心里那種古怪的感覺。

  “挺好。”

  老公發達了,理論上做老婆的應該高興才對。

  回到蔣家,剛上幾層台階便看到旺仔沖下來迎接的身影,在他們腳邊繞8字來回地蹭。這時背後響起二奶奶的聲音,她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難測的目光先在她身上停留幾秒,才移向蔣措。

  “老三,你來,有幾句話跟你聊聊。”

  旺仔仿佛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尋常,挨著蔣措小腿,看看二奶奶。

  蔣措讓她先上樓,轉身朝下走去。

  寧思音抱起狗回房,鐵蛋在扶手上蹦蹦跳跳跟上來。

  二奶奶走進一樓書房,待蔣措緩步進入,她轉過身。自從二爺出事,她便有些郁郁寡歡,前幾日小孩感冒高燒,六太太不成器,還要靠她前前後後安排,看著精神有些疲倦。

  她立在桌案前,進來時忘記開燈,走廊的射燈與窗外路燈相映成輝,照著屋里這片昏暗。

  “二嫂有話要說?”

  可能這陣子太累,她立在桌案前,望著蔣措的神情十分平靜。

  “你從小性子就安靜,不爭不搶,身體又不好,你二哥我們都小心翼翼,什麼都不敢讓你做,怕你受傷,怕你勞累,想著,你在家里養養花、逗逗鳥,這樣安安穩穩的也很好,家里外面有什麼事,有我們在,也不用叫你操心。”

  “去年,思音當著老爺子的面選了你,我們起初都以為你不會答應,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對哪個女孩有心。不過難得你喜歡思音,你的終身大事,我和你二哥都放在心上,一力替你張羅。先前你二哥撞見你和高志宏私下見面,我們都沒當回事,想來,你從那時候就在謀劃了吧。”

  蔣措身影背著光,黑瞳隱匿于陰影,不像平時在光下看得那麼清楚。

  二奶奶絮絮叨叨論起感情,他靜靜听著,並不打斷。

  “公司的事,我听說了。”鋪墊許多,終于說到正題,二奶奶的語氣像是自嘲。

  “大哥對坤宇見死不救,我心里過不去,也不想叫他們好過,那段時間伯堯和曜征關系緊張,我挑唆過,伯堯逼走曜征,里面有我的份。伯堯通過空殼公司洗錢的證據,也是我交給高志宏。只是我現在想來,竟是給你做了嫁衣。”

  “二嫂確實幫了我很多。”

  坦然爽快的承認。

  蔣措立在光影分界的地方,頭一次,二奶奶覺得他身上那股沉靜的氣息,不再那麼無害,如同深淵。

  她的目光漸漸變得復雜,直直盯著蔣措,半晌︰“老三,是我們小看你了。你比你二哥心狠,所以他會輸給你。”

  “心狠?”蔣措笑了下,眼底卻是一片涼意。他身上悠淡平和的氣息好像忽然間多出鋒芒,又消失太快,沒留下痕跡。

  “二嫂不是小看我,是小看二哥了。”

  蔣措回到臥室,寧思音洗完澡正要休息,回頭看了他一眼。白襯衣松了兩顆口子,他眼楮濃黑幽暗,像是剛從茫茫夜色中走出來。

  他腳步停住,站在那里望著她。

  寧思音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上床躺下。蔣措進了浴室,她拿起床頭的書,但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想找人聊聊,念頭剛起便作罷。

  輾轉反側時,听見浴室水聲停了,她立刻放下書,刺溜一下滑進去。

  不大會,蔣措出來了。

  寧思音再次用上閉眼裝睡的招數,听見腳步聲在床畔停下,半天沒了動靜。她懷疑蔣措在看她,想睜眼看看,又忽然不敢,現在的蔣措莫名讓她難以面對。

  好在很快蔣措就關了燈,上床。

  寧思音等了一陣,自以為自然地翻身,從慢慢適應的黑暗里看著蔣措。

  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

  她理不清楚,也搞不懂自己。她老公當上了大集團的總裁,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

  她究竟在在意什麼呢?

  瞎琢磨著,沒注意蔣措什麼時候轉過來的,感覺到他靠近,她陡然驚醒,下意識偏頭躲開了他的吻。

  躲完自己先愣住,不知道為什麼要躲。蔣措停在那,太暗,寧思音看不清他的眼楮。

  蔣措退了回去,輕聲說︰“睡吧。”

  連續幾天,她和蔣措之間的氛圍都有些古怪。

  兩人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即便見面,也很少說話。蔣措這幾日應該很忙,他突然上位,反對排斥與逢迎討好一樣不少。

  他在蔣氏的處境,寧思音無從得知,但從蔣芙昀對充滿敵意的眼神,可見她對蔣措的意見恐怕很大。

  兩三天之後她才見到蔣昭野,他胡子拉碴仿佛好幾天沒修理過,臉上多了幾分沉郁,見到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什麼也沒說從她身旁越過。

  六太太什麼都寫在臉上,一看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

  蔣家人對她的態度變得微妙起來,佣人也好似一下子有了些忌憚。

  至于蔣听月——

  寧思音在二奶奶身邊看見她幾次,她們遠遠對上視線,沒有說話。過了幾天早上在餐廳踫見,蔣听月拿著餅正要走,寧思音以為這次她也不會跟自己說話,自己坐下來喝粥。蔣听月又折回來,拍了把她肩。

  “噯,一碼歸一碼,蔣措干的壞事我沒算你頭上。”

  寧思音心里松了松,她朋友不多,就這兩個。

  “把你的油手拿走,我衣服很貴的。還有,我老公沒干壞事,別亂說話。”

  蔣听月嘁了一聲,翻她一個白眼︰“現在就你相信我三叔是個單純善良的好人。”叼著餅走了。

  寧思音忽然就明白自己這幾天在別扭什麼了。

  她在意蔣措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與世無爭、歲月靜好都是虛假的表面,其實他深不可測,她從一開始就看走眼了。

  早上到公司,嚴秉堅在她的辦公室外等她。

  寧思音看出他有話要說,把包遞給王秘書,和他一起走到空中走廊。

  嚴秉堅看門見山︰“這幾天蔣氏管理層大換血,蔣措在扶植自己的人,等他完成部署,蔣氏就變天了。”

  古怪敢又漫上來,寧思音忽然有點明白男人為什麼愛抽煙,因為此刻她都想來一根解解愁。

  她心不在焉地應了句︰“那多好,有我一半呢。”

  嚴秉堅看她一眼,對她這個不好笑的玩笑無動于衷。

  “蔣乾州應該快回來了。這麼大的動作,瞞不了他。”嚴秉堅的神色很嚴肅,“他不是好對付的,蔣措這次出手雖然快準狠,最後誰輸誰贏很難說。蔣家的情勢很復雜,你再繼續待著不安全,我擔心他跟蔣乾州的爭斗牽連到你。”

  “你覺得我應該跟他離婚?”

  停了幾秒,嚴秉堅說︰“嗯。”

  寧思音腦子有點亂。

  似乎,現在已經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個“時機”。

  蔣措都不是她認識的蔣措了,還留戀什麼呢?

  離婚兩個字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拖離,蔣措接手蔣氏已有一周,寧思音第一次靜坐下來,將這段時間以來蔣家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捋順。

  往上溯源,蔣家人雖然各懷心思,但一直維系表面和平,現在發展到這步田地,始于蔣叔信為死于意外的兒子報仇。

  從蔣叔信親手將蔣坤宇送去坐牢,到他的婚外情被揭穿、離婚失勢;蔣曜征拉攏人心遭蔣伯堯忌憚,被逼遠赴非洲;緊接著,蔣伯堯停職調查……

  這一串借刀殺人、挑撥離間、甕中捉鱉——細想才發覺原來環環相扣。

  寧思音心驚于蔣措的心機之深,越想越覺得脊背發寒。

  救命,她千挑萬選嫁的哪是蔣家最好欺負的“軟柿子”,分明是最陰險的大boss。

  離婚協議是寧思音口述,律師代為擬定。

  財產倒是很好劃分,她的還是她的,蔣措的還是蔣措的。他籌謀的是整個蔣氏,想必也看不上她這一半的資產。

  律師提醒她,蔣措剛剛就任,現在傳出離婚的消息,對他不利,所以他很有可能不會同意。

  寧思音想了想,如果蔣措需要,可以先辦手續,等到時機合適再公開。

  確認好細節,她帶著協議書去了蔣氏。

  心里說不上輕松,反而像壓著石頭。寧思音不知道蔣措會同意還是拒絕,他一直是一個很紳士的人,但她其實並沒看透過他。

  她一路心事重重,越靠近蔣氏,胸口越說不出的悶。

  電梯上行時她甚至覺得有些缺氧,數字跳到23,她的心髒跟著一蹦,當下就想扭頭回去。

  深吸一口氣,攥著協議書硬著頭皮走出去。

  心跳如擂鼓,走到總裁辦向秘書說明來意。

  男秘書恭恭敬敬地回答︰“三爺正在開會,應該還要半個小時結束。太太先進去等吧。”

  蹦得七上八下的心跳刺溜一下滑倒,躺平不動了。

  寧思音進了辦公室,坐在門口沙發上,秘書問她喝咖啡還是茶,寧思音莫名答了咖啡。現磨的咖啡送進來,秘書帶上門又走了。寧思音端起咖啡,開始打量這間辦公室。

  蔣氏大樓修建已有二十多年,依然窗明幾淨,只是小葉紫檀木的大班桌與書櫃像是上了年頭。大班桌左側有扇門,從格局看應該是休息室。

  辦公室陳設簡潔,蔣措愛干淨,辦公桌上只放了電腦等必要工具,右手邊有一摞貼好標簽的文件,寧思音視線正要滑走,瞥見電腦旁邊斜放的一只相框。

  到底沒按住好奇心,她來離婚的又不好意思參觀,努力勾著頭去瞟上面的照片。

  屁股都快離開沙發表面,終于看清。

  是她。

  寧思音愣了愣。

  心里五味雜陳,她想,蔣措該不會真愛上她了吧?

  跟律師千算萬算,竟然忘了算這茬,寧思音憂心忡忡,她這婚離得成嗎?

第57章 我愛你

  她坐回去, 沒留神手里杯子一晃,咖啡潑灑到身上。

  趕忙放下杯子,抽出紙巾來擦, 但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外套, 液體暈開一大片褐色。

  寧思音只好找來一位女秘書, 幫她就近買了一件衣服應急。一去一回打發許多時間,她進休息室更換, 听見外面有聲,應該是蔣措回來了。

  一邊系扣子, 一邊在心里把來時預備好的說辭溫習一遍。

  依然緊張,她做了幾個深呼吸, 才將手放在門把手上,輕輕擰開。

  然而只來得及打開一道縫,便听 一聲,像是辦公室的人被暴力推開,撞到牆上。

  緊跟著秘書著急的制止︰“蔣董!您等等——”

  “滾開!”

  是蔣乾州的聲音。

  休息室的門剛好對著辦公桌附近區域。蔣措站在桌前,一身藍灰色西裝, 端正、筆挺, 讓他顯出幾分與平日的閑散不一樣的達練。

  “你先出去吧。”是對秘書說的。秘書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臉擔憂地退出去, 把門帶上。

  多日不見的蔣乾州怒氣沖沖走進來,蔣措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轉過身。

  “大哥回來了。”

  “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我出去不過十天,家里就被你攪得天翻地覆。撤伯堯的職, 把集團管理層全換成你的人, 你想干什麼?我再不回來, 這公司就成你的天下了吧。”蔣乾州火冒三丈, 不知他的手術做得如何,可能是怒火攻心,說這話時他按了按心口。

  寧思音開門的動作不由得頓住。

  這個時機顯然不適合她突然跳出去給他們一個“驚喜”,躲在里面偷听好像也並不合適。

  蔣家內斗,說到底她是個外人,何況今天她是來跟蔣措離婚的,更不應該攪和進去。

  她不知該進還是該出,短暫的踟躇,便已錯過最佳時機。

  外面,蔣乾州開始了清算。

  “專等著我去美國,趁我不在動手,老三,你長本事了!你是什麼時候背著我跟高志宏搭上線的?你以為搭上他,就能取代我的位置了?只要這公司一天姓蔣,還是我說了算!想奪我的權,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

  蔣措漫不經心地︰“公司現在依然姓蔣,大哥不必擔心。”

  蔣乾州的消息被人蓄意攔截,“政變”遲了一周才被他知曉。他剛剛完成支架植入手術,來不及休息便當即趕回來。這次離開不過十天功夫,國內迎接他的已是全新局面。積攢一路的怒氣,被蔣措雲淡風輕的態度點燃。

  “你少跟我裝腔作勢!曜征的事也是你在背後操縱吧,他離開之前跟我交代過,背著伯堯拉攏人的事根本就是空穴來風!還有叔信跟坤宇。我早就懷疑,旭松死了這麼多年,毫無證據的事情,叔信怎麼會突然懷疑到坤宇身上,現在看來,也是你在背後挑唆離間!坤宇扯進文物官司,到現在都脫不了身,也是你設局陷害的吧。你還做了什麼?”

  “旭松潛水教練的地址,是我交給叔信的。其余的帽子不必扣到我頭上,他們做了什麼,大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

  蔣乾州臉上風雲變幻。

  如果蔣措說的是真的,這麼多事里他只做了一樁——看他坦蕩爽快的態度,是他做的想必不會不認——他竟只用一個潛水教練的地址,就引發了一家子的戰爭。

  他算準了每一個人的心思和反應,這些人你方唱罷我登場,他于戲台之下冷眼旁觀爾虞我詐、螳螂捕蟬的戲碼,到結局來收尾,坐享漁翁之利……這是何等心機?!

  明白連自己都在局中,被他算計卻渾然不知,蔣乾州很難抑制心里騰升的惱怒與悔恨。

  “老三,你當真是好心機。是我掉以輕心了。我早該想到,方蕎的兒子,不會是個安分的。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謀劃這些的,我們這麼多人竟然都被你的演技騙了過去。”

  蔣措的臉色在他提到方蕎的名字時,不動聲色淡漠下去。

  這棟樓建成之初,這間辦公室曾屬于方蕎,二十年間換過幾次主人,幾經改造,如今又回到最初簡潔沉靜的風格。

  蔣措靜靜站在那里,身形雖清瘦,卻有白松一般的挺拔和堅韌。

  二十多年過去,他不再是那個無力自保的小孩,已能平視這個年長他近五十歲的長兄。

  蔣措低頭,手順著桌子邊沿緩緩滑過,目光落在一角。“這里以前放著一盆龜背竹。她喜歡種花,種過蘭花,種過月季,沒時間照料,都養不活,後來就不養了。最後只剩一盆龜背竹,好幾次險些枯死,澆盆水又掙扎著活了,她養了好幾年。”

  “大哥後來頂替她的位置,卻換了一間辦公室。是因為心里有鬼嗎?”

  他忽而抬頭,直視蔣乾州,眼底像是結著一層霜。

  蔣乾州縱橫商場數十載,呼風喚雨,在甦城只手遮天,除老爺子之外無人能讓他忌憚。蔣措的眼神卻令他莫名心驚。

  心驚之後,是從心底漫上來的,徹骨的寒意。

  他募地醒悟,自己當年一時的猶豫,鑄下了大錯。

  蔣乾州目光變幻幾瞬,終于為當時的疑問找到答案,太遲,那答案潛伏二十年,成了今天這一切的根源。

  “那天你果然看到了。”

  “是。看到了。”

  蔣措垂了垂眼瞼,那一瞬表情並無什麼變化,寧思音看著卻有些難受。

  她尷尬地躲在門後,短短幾句話打啞謎似的,似乎蘊藏許多信息,她情不自禁地緊張,不想听也由不得她不听。

  哪天?

  蔣措到底看到了什麼?

  跟龜背竹有什麼關系?

  那個“ta”是誰?

  空氣沉默地僵持片刻,蔣乾州目光閃了閃,有幾分陰沉︰“我真不應該對你手下留情。”

  “如果大哥的手下留情,是指誘導我的司機徹夜賭牌,好在送我上學的路上因為疲勞發生車禍——原諒我不能感激。”

  蔣措輕輕扯了下唇,重新抬起眼,依然保持著風度。

  “不過你確實應該感到後悔。因為你的自負,覺得一個虛弱不堪、朝不保夕的孩子不足以對你構成威脅,我才能活下來。”

  “大哥手上沾著她的血,夜里閉上眼,會不會想起她?——我會。我不敢睡覺,因為一閉上眼,就是她倒在地上抽搐掙扎的樣子。”

  “我告訴你,她的死是個意外,沒有人需要對此負責!”蔣乾州的反應可謂激烈,不知是單純的憤怒,還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

  蔣措看著他,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頑童,“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承擔後果。大哥敢做,至少該有這樣的擔當。”

  那種戲謔的輕蔑讓蔣乾州惱羞成怒。活到這把年紀,能教育他的人已經快滅絕了。

  “蔣措,你到底想干什麼?”

  蔣措看著他,語氣緩慢幽冷。“讓該付出代價的人,付出代價。”

  “她是突發心髒病死的,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你做這些之前,有沒有想過對不對得起爸?你把整個家攪得雞犬不寧四分五裂,陷害自己的親兄弟,敢讓他知道嗎?”

  “他在休養,那里很清靜,這種事不必打擾他。”

  蔣乾州一滯。怪不得家里發生這麼多事,老爺子都沒出面主持大局,原來早就被他封鎖了消息。

  “枉爸那麼疼你,寵你,從小護你到大,竟然養出你這麼一個狠毒的白眼狼!”

  “狠毒這一點,我還需要向大哥二哥學習。”

  他油鹽不進,平心定氣的樣子令蔣乾州怒火中燒,指著他︰“你!”

  “大哥剛做完支架植入手術,不宜動怒。情緒波動太大,突發心髒病,也很合理。”

  蔣措這句話說得意味不明,蔣乾州臉色劇變,下意識捂住胸口,心中大駭︰“你做了什麼?!”

  蔣措很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稀薄得來不及進入眼底︰“大哥覺得呢?”

  仿佛印證最恐怖的猜測,蔣乾州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絞榨劇痛,心跳過速,後背、額上開始冒汗……他有冠心病史,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征兆。

  他臉色發白,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立刻伸手去摸口袋。摸了幾下都摸空,他才猛然記起,此次行程太過倉促,沒有隨身攜帶藥物!

  蔣乾州霎時遍體生寒。沒找到藥更加劇了他的緊張與不安,他募地想起二十多年前,在這間辦公室里發生的那一幕。

  一直刻意避免去回想,然而過去那麼多年,那一日的情境竟還歷歷在目。

  他心驚膽戰地意識到,那天和今天多麼的相似,他和方蕎因為一些分歧發生爭執,方蕎也如他此刻一般,突然心髒不適,他來不及反應,她就捂著心口倒了下去。他當時一驚,本能拿起電話想要叫人,某一剎那,一個危險的念頭擊中了他……

  方蕎臨死前掙扎的樣子,困擾了他很多年,現在,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轟地一聲,寧思音被嚇了一跳。

  蔣乾州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是怎麼倒下的。

  身體的強烈不適和漫上心頭的恐懼,漸漸淹沒了他的意識。他感覺到一種清晰的瀕死感,那種感覺從未有過,但讓他十分清醒地感知到,死亡的逼近。

  他夾在一種痛苦的混沌與異樣的清醒之間,蔣措的臉清清楚楚倒映進他的瞳孔。

  他在那張臉上看到熟悉的、麻木的冷漠。

  他想伸手夠到他,抓住他,那雙腿明明近在眼前,卻怎麼都夠不到。

  自始至終,蔣措的臉上都沒出現多大波動。蔣乾州倒下去的剎那,他眼底有什麼閃動過,一瞬便又歸于幽深的靜默。

  他只是站在那里,低頭,無動于衷地看著。

  像許多年前,站在這里的那個男人一樣。

  幾米之隔的休息間,寧思音木愣愣地定在原地,手腳都像是僵住,不能動彈。

  蔣乾州倒在地上的身體被辦公桌遮擋一半,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憋到醬紫的臉,和掙扎伸出的手。

  她看著蔣措,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冷血和漠然,凍得她身上的溫度仿佛也迅速流失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又太倉促,等她反應過來,下意識握上門把想要開門。

  蔣措冷漠的視線忽然從地上抬起,看向休息室的方向。

  寧思音霎時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也不敢動。

  她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蔣措看到她了嗎?

  分秒漫長得如銹蝕的刀片切割骨頭,每一秒的走動都像有聲音,在沉寂的辦公室,帶著拉鋸的鈍感。

  蔣措望著這里,雕塑一般靜止著。

  寧思音的大腦完全宕機,一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

  手心里沁出一層汗,那門縫如此之窄,盡管她知道蔣措不可能看得到她,卻好似被他看住了。

  她僵硬地站在門後,隔著一道狹窄的縫隙,看著他的眼楮。

  蔣乾州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微弱了,死亡在他身上逐漸顯出真實的形狀。

  寧思音呼吸都不敢用力,心跳咚——咚——直擊耳膜。

  黃金搶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再不施救,他真的會死。

  忽然,蔣措垂在身側的手抬起,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下內線。

  很快,有人沖了進來。

  混亂的搶救在寧思音高度緊張之後突然松懈的恍惚中發生,等她再度回過神來,蔣乾州已經被急救人員帶走。

  蔣措仍舊站在那個地方,看著她——亦或者,是休息室的門。

  寧思音好像看到他試圖抬腳卻又停下的動作,也好像是她的錯覺。

  因為緊接著,蔣措轉身走了出去。

  等外面安靜下來,寧思音才打開門走出去。拿起沙發上的包,把離婚協議書塞回包里,離開蔣措的辦公室。

  她整個人都是蒙的,走出蔣氏,被風一吹,才發覺自己背上驚出的一層冷汗。

  不知道是為自己、為蔣乾州,還是……為蔣措。

  沒心情回公司,更不想回家。這個時候見到蔣措,她可能沒辦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那一幕給她造成的震蕩太強烈,寧思音真的有點嚇到。

  蔣听月還沒下班,匆匆把手里緊急的活兒干完,提早下班溜出來。寧思音坐在公司樓下咖啡館的露天座等她,蔣听月過去拍她肩膀︰“走吧。”

  寧思音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回過頭一臉心有余悸︰“你干嘛?嚇死我了。”

  “你也太不經嚇了吧。”蔣听月勾住她肩,“走,請我吃飯。”

  “沒胃口。”

  寧思音的表情看起來頗為苦悶,蔣听月歪頭瞅她兩眼,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怎麼了?我三叔出軌了?”

  “……”

  寧思音對她天馬行空的腦子十分無語,竟然又覺得,蔣措出軌可能都比現在這個狀況更好。

  沒搭腔,一臉憂郁地提議︰“喝酒去吧。”

  蔣听月叫了幾個朋友出來,都是能玩能鬧的,見到寧思音起初有兩分收斂,喝了兩杯放開了,八卦之魂也隨之燃燒起來。

  自己是寧家的當家人,繼承了巨額遺產,老公最近又剛剛爆冷上位——整個甦城最牛的女人就數她寧思音,誰能不好奇。

  寧思音不想聊這個,留下一句“你們喝,今天我買單”便去了洗手間。

  出來時沒留神撞上一人,她抬頭,對上一雙頗漂亮的眼楮。是個年輕男人,戴著口罩,高高瘦瘦,打眼一瞧就是帥哥。

  他不知哪里跟蔣措竟有幾分相似,酒吧昏昧的光一閃,他半卷的頭發有些長,腦袋後面扎著一個揪。

  寧思音愣了一下。

  那男人道了聲歉,聲音還挺好听。朝身後望了一眼,像是在躲什麼人,回過頭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跟她說︰“待會兒如果有人問,就說沒見過我。”

  說完沒等她反應就匆匆往後門的方向去了,寧思音正莫名其妙,一群人烏泱泱跑過來,神色里掩藏不住的興奮,四下張望沒見著人影,一個化著大臥蠶的女孩子問寧思音︰“美女姐姐,你剛才看到易安了嗎?他去哪里了?”

  “易安是誰?”寧思音茫然。

  “易安你不知道?大明星啊 ,長得特別帥,高高瘦瘦的,扎了個小揪揪……”

  “哦。”寧思音大好人地往後門方向一指,“那邊。”

  一幫女孩子哇哇叫著追去了。

  酒喝到一半,蔣听月出去接了一通電話,回來時湊到她耳邊,告訴她蔣乾州白天急性心肌梗塞被送醫院,剛剛搶救回來的消息。

  寧思音對蔣乾州談不上感情,可不知為何,心底好像有一顆懸著的石頭落了地。

  她不太想回家,擔心遲遲不回去,蔣措要是問,她該怎麼應付。一邊擔憂著,不時看一眼手機,消息和電話是不少,但唯獨沒有蔣措的。

  她不由得又琢磨,她這麼晚不回家,蔣措怎麼問都不問?

  難不成今天他真的看見她了?

  這幫年輕人太能鬧,散場已近兩點。寧思音喝了不少,竟然沒醉,疑惑自己的酒量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拿起酒瓶一瞧,好家伙,她喝了整晚的酒是不知道哪位姑娘點的酒精飲料,不到4度。

  就說怎麼挺甜的。

  想買個醉逃避一下,竟然失敗,她愁苦地坐上車回家。

  到了蔣家,下車,心有靈犀一抬頭,從三樓的窗戶邊瞧見蔣措——他站在那兒,正看著她。

  38度的酒瞬間醒透了。

  寧思音腳步沉重地上樓,旺仔跟鐵蛋熱情來迎接,她提不起心情表達母愛,一想到蔣措沒睡一直在等她,整個頭都大了。

  平日兩分鐘的路,被她走出了萬里長征的煎熬。

  臥室,蔣措雙手插兜立在窗前,听到腳步回身,靜默地看向她。

  寧思音回避對視,隨口拉個理由想解釋晚歸,腦子一抽挑了個漏洞最大的︰“我加班。”

  蔣措朝她走來,停在她面前。

  她身上縈繞一股子酒精和人群混雜的味道,蔣措視線落在她頭發,忽而抬手。

  寧思音反射性往後一躲。

  這動作沒過腦,純屬身體本能,看見蔣措凝住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的反應有點過了。

  蔣措垂下眼,那一瞬眼楮里的情緒被掩飾掉了。

  他仍然伸手,從她頭發上拈下一樣東西。

  是個小貼紙,不知在哪兒蹭上的。

  “加班喝酒?”

  寧思音很想給自己一榔頭,但謊已經扯了,只好絞盡腦汁去圓︰“……太困了,喝點酒提神。——我去洗澡睡覺。”

  蔣措垂眸看著那貼紙,淡淡“嗯”了一聲。

  洗完澡時,蔣措不在臥室。寧思音也不想去追究他去哪了,爬上床關燈休息。

  可能是要她為自己的瞎話付出代價,明明很困,卻有些睡不著。

  蔣措回來的腳步聲她听到了,他動作很輕,從另一側上床。寧思音慢慢挪動,身體挨到床邊,喘氣都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蔣措應該沒發現,黑暗中只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寧思音胡思亂想好一陣,才慢慢睡過去,早晨醒來,蔣措那半邊已經空了。

  她松了口氣,心想起晚踫不見蔣措也好。瞄一眼鐘表——剛過七點。

  這該死的準時的生物鐘……

  沒睡好,身體有點困乏,她磨磨唧唧洗漱下樓,在樓梯上听見蔣听月的聲音。

  “噯,三叔,听說你出軌了。”

  “……”

  寧思音往下邁的腳差點踩空,扶住欄桿穩住身體,一頭黑線地看向餐廳。

  蔣听月又是拿了面包就走,明明趕時間,這會子又像是不急了,撐著餐桌挑著眉,看熱鬧不嫌事大。

  蔣措撥了撥碗里的粥,沒幾分表情︰“听誰說的。”

  “我小嬸嬸啊。她昨天都傷心得去借酒澆愁了。雖然說男人有錢就變壞,你才剛當上總裁就出軌,也太快了點。該不會在外面已經養了很久吧?我小嬸嬸這麼可愛,外面的女人還能吸引得了你?”

  應該仍記恨蔣措的“背叛”,話里多少帶點惡意。

  寧思音真想拿片吐司把她嘴糊上。

  她快步走出去,把蔣听月往外推︰“趕緊滾去上班。”

  把人弄出去,她尷尬地走回來,坐到蔣措斜對角︰“她瞎說的,不用理她。”

  佣人盛好粥,端上來時猶豫了一下,不明白平時都挨著坐的夫妻倆,今天怎麼隔這麼遠。

  不解但也知道不能多嘴,默默將早餐擺好便下去了。

  寧思音不喜歡喝白粥,隨便喝了兩口就推開。

  “沒出軌。”對面,蔣措冷不丁冒出一句。

  寧思音依然有些逃避,點點頭應︰“嗯。”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蔣措的語氣很平和,隔著桌子靜靜地看她。

  如果寧思音抬頭,也許能看到蔣措平靜注視下的溫柔。她低著頭,往嘴里塞了一顆蝦餃,“沒有。”

  停了幾秒。

  “那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很有耐心,仍像一直以來她所熟悉的樣子,但昨天的蔣措已經顛覆了寧思音心中原有的形象,她認識的那個蔣措,好像已經遠去。

  她想到那份沒來得及和他協商的離婚協議。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現在說清楚也好。

  話到嘴邊卻被無形的屏障擋回來。

  她一邊不斷告訴自己,他是那個拼了命來救你的人,怎麼可能傷害你?

  一邊因此更糾結,蔣措為了她連自己的生命都置之度外,肯定愛慘她了。他對她用情如此之深,而她竟然要拋棄他,萬一他被激怒狂性大發,得不到寧願毀掉……或者干脆把她囚禁起來,一輩子都別想擺脫他什麼的……狗血小說不都是這麼寫的麼。

  寧思音有點慫,不敢惹他。

  算了算了,還是先別提了,再等等吧。

  “真沒有。”她仿佛成了“出軌”一方,目光躲閃十分心虛,再三保證自己的忠貞。

  不敢和蔣措多交流,她沒吃多少便擱下回房。物色一圈,把離婚協議書藏進書房一個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抽屜,換衣服去公司。

  作者有話說︰

  前天去做核酸,排隊排到半夜一點半,沒休息好就頭疼了一天,太要命了。馬上要開始第三輪,還沒通知明天要不要做,如果有時間的話就有更新。

第58章 我裝的

  蔣乾州成功度過危險期, 人昏迷著尚未醒來。

  病房樓頂層不見外人,清幽安靜,皮鞋落在地板, 不疾不徐一聲一聲走近。

  病房外听得見女人失去主心骨般小聲的哭泣, 醫生正低聲而沉穩地匯報什麼。

  蔣措的腳步停在門外, 醫生的話語停了,女人的抽噎停了, 病床前,拄著拐杖的蔣宗林扭頭。

  近百歲的臉上布滿皺紋, 縱橫的紋路之間,平日總藏在其中的笑意消失, 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楮掃向他,肅穆,厚重。

  蔣措平平淡淡立在那,半點表情不見。

  “你來干什麼?”大奶奶以淚洗面的悲傷眨眼切換成怨恨,忿忿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讓他為病床上的人償命。“你把他害成這樣,你還有臉來?!”

  蔣措沒有任何替自己辯解的意圖, 醫生倒替他說話︰“大爺是情緒激動引發的急性心肌梗塞, 不是三爺害的……”

  “怎麼不是他害的!人是他在辦公室暈倒的,不是他害的還能是誰害的?就是被他氣成這樣的!”大奶奶指著蔣措哭罵, “你狼心狗肺!害了你二哥不算,還想害死你大哥,你就是畜生!”

  “別吵了。”老爺子撂下三個字,大奶奶憤恨地閉了嘴。

  蔣宗林拄著拐杖走出病房, 沿走廊往前, 慢慢走著。

  身後, 蔣措慢慢跟隨。

  起初都沉默, 離病房越來越遠,人聲越來越弱,便只剩拐杖的聲音,沉重而規律地在牆壁間回蕩。

  走著走著,前面的老爺子開了腔。

  似陳述的語氣,不重,卻落地有聲。

  “你長本事了。”

  蔣措不作聲。

  老爺子繼續說道,這次帶上一點揶揄︰“翻手雲,覆手雨,把一家子收拾得妥妥帖帖,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兄長都是你手下敗將。咱們蔣三爺,好手腕啊。”

  蔣措知道他在生氣。揶揄之外全是不動聲色的不悅。

  他還是沒說話。

  老爺子轉過來,“你不是很能耐嘛,現在怎麼一聲不吭了。跟我裝啞巴呢。繼續啊,讓我看看你都學了什麼本事,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把你老子我也干掉,你就稱王稱霸,無法無天啦?”

  語氣倏然嚴厲起來,“你從小我就是這麼教你的?教你兄弟鬩牆,手足相殘?那是你大哥!你差點要了他的命你知不知道!”

  “知道。”蔣措說。

  老爺子被氣得差點一口氣哽住,揚起拐杖作勢要敲他︰“你個小兔崽子!”

  蔣措不躲不閃,站那不動。

  拐杖到底沒落下,虛張聲勢地揮了一截,想嚇唬也沒嚇住,收回去撐著地,瞪他︰“別以為我不舍得揍你。回去給我跪著好好反省反省!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起來。”

  蔣措既不辯解,也不認錯,被罰跪也一聲不響。

  老爺子瞅他那樣更來氣,感覺自己的壽命要被這個討債的兔崽子氣短兩年。

  正要走,這只悶葫蘆說話了。

  問他︰“母親的死,你從未懷疑過嗎?”

  老爺子的腳步停住。

  頓了頓,方才的怒氣盡數收斂,嗓音也低沉下去︰“不是告訴過你,死因是心髒病。”

  “她沒有心髒病。”蔣措低著眼,窗口進來的光投下一片陰影,將眼底的情緒都藏了起來。“你為什麼不查?”

  這次,老爺子沉默。

  良久,他幽幽嘆出一口氣,那一聲嘆息,仿佛承載了數十年的無奈與歉意。

  方蕎的心髒病發得突然,又是當著蔣乾州的面出的事,難免有些議論。

  查了,無非兩種結果,要麼什麼都沒有,白費功夫一場,損害人心;要麼,通向一個深淵……

  有時候,睜只眼閉只眼,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天光正盛,灰塵在光線里跳舞,輕盈地,安靜地。

  那段沉默里,父子倆都有許多的話想要說,但直到沉默結束的那一刻,誰都沒有提起。

  良久。

  “你知道你從小,我為什麼把你帶在身邊嗎?”老爺子自問自答,“——我對你母親有愧,她跟著我受了不少委屈,不能教你也委屈。另一方面……你大哥二哥的母親去世早,我對他們過問得少,疏忽了教導。你母親走之後,我反省了許多,如果他們誤入了歧路,那也是我的罪孽。我把你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是不想再重蹈覆轍。”

  但凡事有因必有果,有些事,到底是躲不掉的。

  老爺子深深嘆息,好像一下子蒼老許多。

  他迫使自己狠下心。

  “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在你心里必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既然做了,造成的後果,也自己擔著。攪風弄雨、同室操戈,殘害自己的親兄弟,回去祠堂跪著吧。”

  富陽區光啟百貨十周年慶,籌備了一場大型活動,請來一些明星、樂隊表演。

  新任董事長寧思音坐在台下,瞧見壓軸出場的嘉賓,喝香檳的動作一頓,偏頭問身後王秘書︰“這個是誰?”

  “他叫易安啊,我超喜歡他的。”王秘書彎腰激動地在她耳邊介紹,“他是現在最紅的男歌手了,外面圍著的那些粉絲都是沖他來的。他很有才氣的,歌都是自己寫的。”

  這名字點耳熟,寧思音想不起來在哪里听過。倒是這張臉……

  長得和蔣措很相似,尤其是不笑不動、安靜的時候。

  “你覺不覺得他長得有點像蔣措。”

  “像蔣先生嗎?”王秘書對比了一下,眼楮猛地瞪大,“真的哎,好像!”

  “是吧。”

  “不過笑起來沒那麼像了。剛才回頭那個表情超像的。”

  寧思音瞧著台上的人,想象蔣措像這樣又唱又跳的樣子……噗。她樂壞了。

  樂了一會兒想起如今的蔣措可是個陰險毒辣的大boss,又樂不起來了。

  “他唱過什麼歌?”寧思音又問。

  “很多,他的歌很好听的,入股不虧。我發給你!”

  給老板安利自己的愛豆,王秘書效率奇高。活動結束之後,寧思音上車就收到她發來的安利資料包,除易安這幾年發行的歌曲之外,還有他的個人詳細背景、寫真照片、參加綜藝節目的單人cut、采訪精彩片段集錦……

  這位男歌手台上又唱又跳魅力四射,台下卻是個比較安靜的人,並且很難采訪,不按套路出牌,經常一句話把記者噎得沒話說。

  寧思音偏愛他最近才留起的長發造型,讓她想起以前的蔣措。

  失去之後才發現她真的愛慘了有小揪揪的那個蔣措,她好久沒給他編小辮子了。

  看得入迷,下車才把手機關掉。

  到家發現老爺子回來了。

  天色已經不早,她剛好趕上晚飯。

  一連串的變故早就讓蔣家四分五裂,偌大的飯桌,人只剩幾個。

  蔣措不在,寧思音想他如今成了一司總裁,恐怕忙得很,便也沒問。

  老爺子胃口不佳,比之前沉默許多,飯桌上的氣氛有些低沉。

  他沒吃多少,坐在客廳休息,老魯送來水和他每天要吃的藥,問了句︰“我去給三爺送點吃的吧。都跪了一下午了。”

  寧思音正要上樓,也不知怎麼耳朵那麼尖,听到了他小聲的詢問。

  她機敏回頭,有點疑惑︰“他在家嗎?”

  老魯頓了頓,覷了眼老爺子的神色,把蔣措祠堂罰跪的事告訴她。

  寧思音下意識握緊扶手。

  也是,他一個人掀起這麼大的風雨,老爺子怎麼可能不生氣。

  可是跪了一下午……就蔣措那小身板撐得住嗎?

  明明自己也在擔心,老爺子卻瞪了老魯一眼,氣哼哼道︰“就你心疼他,他這麼無法無天還不都是你慣的。吃什麼吃,不許給他送飯。”

  老魯可真是冤枉死了。

  寧思音本能想說什麼,又想自己幫蔣措說話干嘛。

  那天在辦公室里他的神色,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寧思音回了房間,睡到一半卻醒了,窗外淅淅瀝瀝水聲,下雨了。

  她走到窗邊轉一圈,主樓和祠堂中間隔著整個花園和幾棟小樓,一點都看不見。

  天黑沉沉的,草木被打擊得直不起腰,雨越下越大了。

  蔣家祠堂年頭久遠,以前下雨寧思音壓根沒在意過,今天卻總懷疑那老建築禁不禁得住這麼大的雨。

  可是是被雨聲吵得心情躁動,她睡不著了,下樓去。旺仔也睡眼惺忪地起來跟著。

  走到一樓看見老爺子,應該也是被雨吵醒的,穿著睡衣背手站在窗邊,瞧著外頭的雨夜。

  罰得嚴厲,到底還是心里記掛。

  回頭瞧見她,仿佛松了口氣,把任務丟給她——“降溫了,你給他拿條毯子吧。”便顧自回去了。

  寧思音︰“……哦。”

  旺仔比她還積極,顛顛地就往樓上跑,寧思音轉身回房間拿毯子,拿到,一想要去給蔣措送,又別扭。

  下樓時踫見听見下雨起來收東西的佣人,想把任務轉手。佣人為難不肯接。

  “祠堂我們不能隨便進,三奶奶,還是您親自去送吧。”

  旺仔在她腳邊迫不及待地來回打轉,尾巴搖得要起風,寧思音低頭瞄它︰“你這麼積極,你去好了。”

  旺仔跑到門口又折回來,拱她的腳,瘋狂暗示。

  寧思音沒轍,撐起傘往祠堂去。

  供奉先人的地方,總讓人覺得陰沉森然,除了重要節日一家人來祭拜,寧思音從不往這來。

  她在門口收了傘,立在門邊,抱著毯子走進去。

  祠堂一直沒通電,屋里點了蠟燭,隨著吹進來的風搖搖曳曳。蔣措跪在蒲團上,唇色很淡,闔著眼像是睡著了。

  氣氛加成,寧思音更加覺得毛骨悚然,不打算吵醒他,便輕手輕腳將毯子披到他身上。

  毯子太重,沒支撐便往下掉,她忙又伸手接,一抬頭發覺蔣措睜開了眼楮,一口氣嚇得差點背過去。

  那點驚恐全數落在蔣措眼里,他垂著眼看她,也許是氛圍的烘托,莫名顯得高深莫測。

  寧思音把那口氣吸回來,毯子塞到他懷里︰“晚上冷,你蓋著,別著涼了。”

  蔣措抬起手,卻沒接毛毯,握住了她右手。

  他手很涼,估計是跪在這里被風吹的,寧思音被他握著,不敢抽出,心也拔涼拔涼的。

  他握著她手,沒說話,好像只是需要她來暖暖手一樣。

  過了兩分鐘,松開︰“你回去吧。”

  寧思音悄悄舒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拿傘,回頭看了他一眼,踏著越來越大的雨回去了。

  蔣措整晚都沒回來,老爺子這回是真狠了心。

  怎麼說也夫妻一場,他在罰跪,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事不關己,好像也不太合適。

  早上雨停了,寧思音打算跟老爺子求求情,沒料一大早老爺子就不在。

  她到時間去上班,一整天時不時分心,擔心蔣措要是跪出個好歹來……

  下午開完會她提早走人,到家先去祠堂,沒找到人。

  回到西林堂,才听佣人說蔣措昨夜著涼發了燒,上午請醫生來看過了,人正在樓上休息。

  體質果然還是那麼差。

  這讓寧思音找到一絲從前那個蔣措的影子,一時間竟有些欣慰。

  或許是一種心理安慰,現在的這個人,在她看來,和從前的蔣措是割裂的。

  現在的蔣措運籌決勝、心狠手辣,能在自己親兄長的心髒手術上動手腳,能冷眼旁觀瀕死之人掙扎求救。

  她更喜歡那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老烏龜。

  寧思音蹬蹬蹬跑上樓,臥室卻沒人,她轉去書房,蔣措站在書櫃前,似乎正在找什麼東西。

  她的心一提,下意識瞄了眼角落的抽屜。

  ——應該沒被打開過。她的心慢慢往回放。

  蔣措听見聲音,轉身,臉色看起來確實有點蒼白,但跟她听到佣人描述想象出來的虛弱不堪臥床不起,顯然沒幾毛錢關系。

  寧思音扭頭想走,被他叫住︰“去哪兒?”

  “不去哪兒。”寧思音有種丈夫想出軌被妻子盤問行蹤的感覺,“我就是過來看看,你沒事我就回去……”

  尾音越降越低,直至消失,蔣措也已經放下書走到了她面前。

  他低頭打量她,寧思音後退小半步︰“干嘛?”

  “很怕我?”蔣措嗓音听不出情緒,只是目不錯珠盯著她,往前半步。

  寧思音脖子一梗義正辭嚴︰“我怕你干嘛。”

  說著又往後撤半步。

  蔣措繼續向前,那半步距離她剛拉開又被他追回。

  “最近好像在躲我。”

  “沒有。”寧思音現在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出軌卻死不承認的丈夫了,信誓旦旦地說瞎話,“是你太敏感了。”

  “是嗎。”

  與此同時,寧思音的後背咚一聲撞到門,這回沒地方可退了。

  蔣措停在她跟前,鞋尖抵著她的鞋尖,把她堵在門和他的身體之間,那點狹窄的空間。

  寧思音盯著他的襯衣扣子,沒看到他眼底的內容。

  “是啊。”

  蔣措不出聲了。

  空氣變得有些稀薄,把她弄得緊張起來,那天蔣乾州掙扎的樣子和他冷酷無情的神色在眼前循環播放。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時,听到蔣措低聲問︰

  “很討厭我?”

  要是回答討厭……

  寧思音頭皮一緊,趕忙搖頭表忠心︰“怎麼可能!我喜歡你還來不及。”

  她完全為了自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說完馬上愣住。

  空氣靜了幾瞬。

  她尷尬地仰起頭瞄蔣措,他深深望著她,眼神她來不及讀懂,听到他問︰“有多喜歡?”

  寧思音還能說什麼?

  硬著頭皮往外蹦渣男哄人語錄︰“全世界最喜歡你。”

  蔣措挑了挑眉,過了幾秒,低笑一聲。

  原本沒有情緒的臉,瞬間像化開了一汪水,眼楮也變柔和。

  他好像對她的答案很滿意。

  寧思音的心情一時間頗為復雜,不論如何,好歹順利躲過一劫。

  晚上休息,她照例挨著邊邊,在兩米寬的床上和蔣措拉開最遠距離。

  但天真的冷了,八成因為蔣措發燒身上比較暖和,她夜半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從床沿湊到了他身旁。她悄沒聲兒地挪回去,過一陣又挨著他醒來。

  寧思音簡直要敗給自己,怪她太習慣這一年的夫妻生活,一睡著就管不住自己的身體。

  蔣措溫熱的身體、淡淡茶香的氣息,對她來說都太過熟悉,熟悉得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只有清醒的理智可以區分開。

  她抓著被子再次小心翼翼往床邊移動。

  挪出去幾寸,忽地被攔腰往後一拖,整個人到了蔣措懷里。

  身體倏然緊繃,呼吸差點停了。

  她背對著蔣措,黑咕嚕咚往後瞧,在一片黑漆漆里望見他的臉。他睜著眼,不知是沒睡著,還是被她吵醒。

  慢慢道︰“喜歡抱我就抱著,我不介意。”

  “……”

  她介意啊!

  寧思音的臉在黑暗里憋得發紅,總算明白什麼叫啞巴吃黃連。

第59章 我裝的

  如果寧思音知道, 自己會被這個“愛夫人設”框住,重來一次她肯定換一個不同的答案。

  早晨她坐在鏡子前化妝,蔣措在她身後不遠穿衣。

  描完眉, 听到他叫她︰“一一, 過來。”

  寧思音起身走過去︰“怎麼了?”

  蔣措已經穿好襯衣, 白襯衫在他身上熨帖挺括,很有一番富家貴公子的韻味。寧思音不免慨嘆, 要不是自己當初垂涎美色被豬油蒙了心竅,也不至于上這麼大的當。

  蔣措將手里領帶遞給她。

  寧思音瞅瞅領帶, 再瞅瞅他。

  “你平時不是都自己打的麼。”她沒給人打過領帶,蔣措自己打的領帶都很漂亮工整, 寧思音不懂他今天為什麼要自己幫忙。

  “今天想要你來。”蔣措挑了下眉,“你那麼喜歡我,應該不介意幫我打領帶。”

  “……”

  原來是在這等著。

  自己挖的坑,閉著眼也只能往里跳。

  寧思音咬了咬牙,老實地把領帶接過去。從他頸後繞過,回憶平時他所做的步驟, 有模有樣繞了幾圈, 套進去,一拉——呼啦, 散了。

  她抬眼瞄蔣措,蔣措看著她。

  寧思音咳了一聲︰“我真的不會。”

  蔣措似乎是笑了︰“我教你。”

  寧思音想說有功夫現教她,干嘛不自己來。她沒膽子說,也來不及說, 手便被蔣措握住, 手把手地指導。

  “折到里面再翻出來……繞一圈……向左邊翻折……和第一次一樣, 折出來, 拉緊。”

  這次成功了,雖然全是蔣措自己的功勞。寧思音的注意力全在握在他掌中的手上,全程沒記住他教的步驟。

  雙手終于自由,她無聲松了口氣,看看那顆有點不對稱的溫莎結︰“沒有你打的好看。”

  “我很喜歡。”蔣措說。

  那麼認真的語氣,寧思音莫名耳朵一熱,扭頭目不斜視地回梳妝台,拿粉撲往臉上撲了幾下才想起來,她剛才已經化好了。

  她跟蔣措一道下樓,佣人過來稟報︰“三爺,老陳突然胃痛,剛剛吃了藥,早上恐怕不能送您了。老汪本來今天休息,我剛給他打了電話,他家過來要四十分鐘,您可能得等一會兒……”

  她一臉為難,全家都知道三爺不開車,可巧今天其他司機都送家里幾位出去辦事,竟沒一個有空的。萬一耽誤了正經事……

  “沒事。”蔣措並不在意的樣子,說︰“一一送我。”

  佣人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

  被安排的寧思音睜著一雙大眼楮扭頭。她有說要送他嗎?

  蔣措好整以暇看向她︰“你不願意送我?”

  佣人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寧思音打落牙齒只能往肚子里吞︰“……願意。”

  一早上又是服侍他穿衣,又要送他去上班,寧思音總算體會到了渣男的報應——讓你亂哄人。

  老老實實做司機先把人送到公司,再折回光啟,差點沒趕上早上的會。

  她匆匆上樓,王秘書在會議室門口等她,把待會兒要用的資料遞給她︰“您今天怎麼遲到這麼久。嚴總來找您兩次了,還以為您出什麼事了。”

  “還債。”寧思音滄桑地擺擺手,推開門進去。

  下午幾個項目主管過來匯報工作,在辦公室談了近兩個小時,結束時已經六點。

  幾個主管走了,寧思音揉了揉脖子,湯總監站起來活動活動腰,提議︰“隔壁街新開了一家西班牙餐廳,咱們待會兒去嘗嘗吧。”

  “有什麼好吃的?”寧思音問。

  “他們家的吉拿棒和馬德里炖菜听說不錯,伊比利亞火腿肯定要嘗嘗。”湯總監轉向嚴秉堅,“嚴總?”

  “可以。”

  湯總監打電話定位置,寧思音的表情卻在拿起手機之後,古怪地一變。

  “你們去吧,我待會兒有事。”

  “我位置都定好了你不去?”湯總監瞪著眼楮,跟被背叛了似的。“你要干什麼去?”

  然而寧思音並不在乎他受傷的脆弱的心,穿上外套,拿起包,一臉看破紅塵的古井無波。

  “接我那個嬌弱的老公下班。”

  “嬌弱……”湯總監的表情一言難盡,“你確定你老公嬌弱?”

  在私人醫院精心護理下,蔣乾州從昏迷轉醒,是四天之後。

  檢查過各項指標都沒有問題,醫生們都松了口氣。整個醫院都是蔣家的,蔣乾州躺在這里昏睡不醒,他們承受的壓力比任何人都要大。

  大奶奶喜極而泣,先是抱著他嗚嗚哭上一通,接著激動地要通知所有人這個好消息。

  被蔣乾州阻止。

  他這一趟發病,像是被抽走了一多半的精神氣,比半個月前出境時要老上十歲。

  人一旦上了年紀,便經不住這樣的大風浪,一倒下,整個人就垮了。

  只是坐起來這樣的動作,就耗費許多力氣,他氣喘吁吁,靠在床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留下最信任的醫生說話,叫妻子先出去。

  大奶奶不情願︰“你有什麼話還不能讓我听啊,這幾天不都是我晝夜不分地守著你。”

  見蔣乾州沉了臉,才收斂,帶上門出去。

  蔣乾州的神色極為嚴肅,醫生不由得有些緊張。門一關,蔣乾州便肅聲問︰“我這次突發心梗,是什麼原因導致的?”

  “是多發性冠脈痙攣引發的心梗,應該是您和三爺爭吵的時候,情緒波動太大導致的。”

  這個說法似乎並未讓蔣乾州信服。他撫摸心口,又問︰“我之前做的支架植入手術,可有什麼問題?”

  醫生愣了下,頓時更緊張了︰“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嗎?我這就叫楊院長和劉主任過來……”

  蔣乾州擺了擺手︰“你直說就是。”

  “據我所知,您之前的那場手術做得很成功,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蔣乾州目光閃了閃,似乎依舊不相信這個答案,再次追問︰“當真沒有問題?”

  位高權重者的多疑,可能決定下面人的生死。醫生不明白他的疑慮從何而來,誠惶誠恐,額頭沁出細汗。

  “這……當時您的手術是楊院長親自做的,劉主任和我都在場。我才疏學淺,可能有所遺漏,但如果真有什麼問題,以楊院長的經驗,必然能看出來。大爺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做一次冠脈造影……”

  他說完,聲音落了地,變成一室沉默。

  這麼說,蔣措並沒在他的手術上動手腳?

  蔣乾州沉思,神色太過深沉,以致于難以解讀。

  半晌,他面色不明地擺擺手︰“你我是信得過的。行了,你先出去吧。”

  醫院幾次來信,蔣乾州想見他,蔣措听了便听了,始終不應。

  消息不知怎麼傳到老爺子耳里,只有二人的時候,老爺子說道︰“去見他吧。你打算一輩子不見不成?”

  蔣措撥了撥杯里的茶葉,有些心不在焉︰“你想我去,我去就是。”

  老爺子看著他,半晌,放下茶杯。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非不分,因為他們是我的兒子,所以一味維護。”

  蔣措不言。

  老爺子停了幾秒,卻又轉了話音,意味深長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你們三個里,我最偏愛、最了解的,都是你。兒子啊,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嗎?”

  蔣措無所謂地笑笑︰“二嫂說我心狠,大嫂說我狼心狗肺。不就是這樣麼。”

  “他們決定不了你是誰。你該听你自己說,听思音說。”

  蔣措的笑淡了一些。

  老爺子起身,重重在他肩上拍了兩下。

  “別怪我攔你,再往前走,就是懸崖了。”

  蔣措到醫院的時候,是下午。

  蔣乾州元氣折了大半,精力不濟,整日昏睡,如今就算想重新奪回自己的江山,恐怕也有心無力。

  四點後的陽光丟掉唬人的外衣,開始有了和煦的意味,從金黃向燦爛的橘紅過渡,今天的晚霞應該很漂亮。

  蔣乾州就在這融融的光影中轉醒,猛地發覺窗邊有人,轉頭看去。

  蔣措立在窗口,橘光從他身側溜進來,沾上他衣袖。

  蔣乾州神情幾轉,最後定格在一種近似懺悔的退讓。

  他聲音有點虛,有點啞,不如從前那般中氣十足。

  “你母親的死,我有責任。那天我本來是想救她的,但她在公司分量太重,對我的阻礙越來越大,如果沒有她,我在公司就能大有作為。當時只是一念之差……”

  “現在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了。”蔣措的聲音被風傳過來,平靜得出奇。

  “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蔣乾州嘆息,“你當時躲在休息室,親眼目睹你母親的死,恨我,也是應該的。你能在最後關頭醒悟,救我,光這一點,我這個做大哥的,不如你。”

  蔣措的手微微動了動。

  醒悟嗎?

  不是的。

  他只是,不希望她像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卷入那種噩夢。

  “老三,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母親。”蔣乾州望著他的背影道。

  “我知道。”蔣措答得快而輕巧,對蔣乾州來說足夠沉重的、企望他信任的剖白,在他那里似乎一點都不重要。他說︰“不是你。”

  這三個字那麼簡單,卻又那麼微妙,蔣乾州內心一震。

  不是“你沒有”,而是“不是你”。

  不是他,意味著——另有其人。

  老陳的胃病一直不見好,老汪休假休了一周有余,都不見人。

  寧思音要把原來寧家的司機調過來,蔣措說不熟悉的司機用不慣。

  有時候開會或者加班,她讓蔣措自己打車先走,嬌生慣養的蔣三爺表示,他體質差,公共交通工具細菌太多,容易生病。

  寧思音一忍再忍,誰能想到她這個司機上崗之後,尋尋覓覓,竟然找不到一個下崗的機會。

  還是以前的蔣措好,現在這個太難伺候了!

  今天公司事少,五點她準時下班,準備去蔣氏接人。開到半路收到蔣措的信息,通知她,他人不在公司。

  寧思音樂得不用接他,馬上回復︰那我先回家了。

  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進來消息。

  蔣措︰我想吃福記的糖藕

  寧思音︰“……”

  她十分不解,明明她也是個女人,嫁了老公怎麼像娶了個祖宗,每天接送上下班鞍前馬後,現在還得給他買吃的?

  這就是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嗎?——她自己也很有錢的好不好。

  果然男人啊,一有錢就變不乖。

  一路嘟嘟囔囔,還是乖乖繞路到福記,打包糖藕帶回家。

  然而蔣措臨時有事,十一點過依然沒回來。寧思音惦記自己跑了大老遠特地買回來的糖藕,有些人真是被她寵壞了!自己要吃,她買來了又不回來吃,浪費那麼好的糖藕。

  糖藕勾走了她的心,洗完澡躺下,輾轉反側睡不著,反而更饞了,她意志力低下,忍了幾次,實在沒忍住,掀了被子下床。

  今天蔣季凡六太太不在,老爺子也早就歇下了。她懶得換衣服,睡裙外面披上睡袍,連燈都沒開,打算速戰速決。

  正在餐廳摸黑吃糖歐,客廳的燈啪一下亮了。

  她嚇了一跳,回頭便見門口站著一人。蔣措剛剛進門,手臂掛著大衣,視線落在她身上,微妙地停頓一瞬。

  寧思音正往嘴里塞藕塊的動作僵住。

  蔣措放下大衣,一邊松領帶,一邊向她走來,看看桌上已經空掉的盤子,再看看穿著睡衣腮幫子鼓囊囊的她。

  “都吃完了?”

  寧思音莫名尷尬,“我只是怕浪費。”

  蔣措不置一詞,只是彎下腰,就著她手吃掉那最後半塊糖藕。

  低頭時離她太近,幾乎挨到她的臉,寧思音盯著他近在咫尺的側面,咀嚼的動作,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十一月份,氣溫已經很低,她卻忽然覺得有點熱。

  “哎呀我去!”蔣听月夜貓子作息,下樓拿水喝,沒想到踫上這種深夜劇場,她捂著眼唾棄,“三樓那麼大還不夠你倆發揮的?大半夜在這兒接吻。”

  寧思音老臉蹭得一紅,忙解釋︰“不是,你誤……”

  “我烏雞鱍魚。”蔣听月扭頭就走,“你們搞完記得自己收拾干淨,咱家佣人比較傳統,可別給人家五十幾歲的老阿姨臊死了。”

  “……”

  算了,寧思音放棄辯解了。

  愛誰誰吧。

第60章 我裝的

  蔣听月憑一己之力制造了一場誤會, 她自己倒是走了,尷尬全留給兩人。

  寧思音讓她的葷話搞得面紅耳赤,蔣措則沒反應。

  靜默地上樓, 她漱了口上床睡覺, 蔣措去洗澡。被他從背後圈住, 寧思音壓根沒睡著。

  微涼的手掌覆在她腰上,羽毛似的吻落在耳後, 寧思音從耳根麻到脊背,想好的拒絕張口卻結巴︰“我、我、我今天不舒服……”

  蔣措的唇在她脖頸流連片刻, 之後離開。

  他在這件事上一直很紳士,從剛結婚那陣從不踫她就看得出來。

  “睡吧。”

  他仍在她背後, 輕輕抱著她。

  雖然躲過一劫,但寧思音心亂如麻,不記得想了多久才睡著。

  文旅城二區全面完工,公司包下整層餐廳,組織了一場慶功宴。

  明明是光啟的盛會,寧思音拿著香檳, 收到最多的問候和恭維竟然都關于蔣措。

  “三爺升任總裁, 現在是蔣氏的一把手了,恭喜恭喜啊。”

  “寧小姐真是慧眼識珠啊!”

  “誒?今天三爺怎麼沒有來?”

  ……

  寧思音微笑、微笑、微笑, 等來奉承的人都走了,放下杯子,長長出了口氣。

  蔣乾州提防二爺,提防自己的親兒子, 幾十年專權, 所以他這顆絆腳石一旦被挪開, 蔣措大刀闊斧, 不費吹灰之力就接手了整個蔣氏。

  他在蔣氏如魚得水,現在是甦城商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寧思音有時候想,難道她真有自己不知道的天賦,隨隨便便就選中一支潛力股?

  那以前買彩票怎麼從來都沒中過獎。

  沒給她多少喘息的時間,又有人過來了。東拉西扯,轉彎抹角,希望她引薦他與蔣措認識——他兒子在蔣氏分公司任總監,想往集團調動。

  “下個月我兒子辦婚禮,就在咱們富陽區的酒店,寧董和三爺要是有空,到時一定要賞臉啊。”

  寧思音笑眯眯︰“我會轉告他,有時間一定去捧場。”

  喝了幾杯酒,覺得吵得慌,寧思音趁人不注意從後門出去。

  出了門瞧見嚴秉堅,他站在檐下抽煙,見她過來便把煙滅了。

  “怎麼出來了?”

  “臉快笑僵了,中場休息一下。”

  後門是一條小街,比前面車水馬龍的主干道清靜許多,花箱里種著不知名的植物,入冬的天氣一片簇綠。對街酒吧後門,花花綠綠的一對男女在黃色的路燈下吵架,飆著髒話互相問候父母,罵著罵著又拉拉扯扯開始親嘴,男的砰一下把女的按在路燈上,腦袋左右搖擺得感覺要摩擦出火花了。

  寧思音看得“嘖嘖”。

  這就是非主流少男少女的戀愛方式嗎?

  正看得興起,旁邊嚴秉堅說︰“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有嗎?”

  “經常跑神。”嚴秉堅看著她,“還是因為蔣措的事?”

  寧思音瞧著那對小情侶,親完摟摟抱抱地回去酒吧。

  都吵成那樣了,這麼容易就和好了嗎?

  “我上次去公司找他,帶著協議書,本來打算跟他談離婚的事,但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寧思音收回視線,撥了撥花箱里的綠葉子,“現在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最近蔣氏的動向,雖然壓了消息,總有走漏的風聲。嚴秉堅大概能猜到,“小意外”與蔣乾州突然發病有關。

  不論蔣措在中間究竟起到了什麼作用,蔣乾州在他的辦公室出事,光這一點,他就無法洗脫嫌疑。

  尤其,二十年前,他母親以同樣的方式過世,很難讓人不往某個方向揣測。

  “他這個人不簡單,我看不透,不過既然現在地位已經穩固,離婚對他的影響微乎其微,應該不會為難你。如果他不肯好聚好散,蔣家老爺子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可以試試請他出面。”嚴秉堅側身,“不管怎麼樣,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

  寧思音轉頭要說什麼,余光略過他身後,募地僵住。

  嚴秉堅回頭,也頓住。

  不遠處,五六米遠的地方,一道身影靜靜立在隔壁餐廳門口。

  蔣措看著他們,面上沒有幾分表情,只是那雙眸子在後街略顯昏暗的光下,顯得深幽不明。

  寧思音的心霎時提到嗓子眼,出軌被當場逮著都不會比此刻更慌亂了。

  她設想了一千種與蔣措商量離婚的時機與語言技巧,哪種都覺得不夠完美,誰能想到竟以如此草率的方式被他听到。

  救命!

  蔣措是一個修養很好的人,無論是對任何人,即便是在露出真面目之後,也得體從容,從不曾有過惱羞成怒的時刻。

  在她面前更是溫柔,寧思音第一次被他用這樣漠然的眼神盯著。

  “蔣措……”

  下意識想解釋,但蔣措沒給她機會。

  他冷淡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平平掃過嚴秉堅。

  酒吧重鼓點的音樂隔著一道牆消減大半,留一些混沌的余音給外界。一陣風卷過,街上靜得出奇。

  半晌,蔣措提步向她走來,依然慢條斯理的節奏,走到她面前時,方才那層冰霜似的冷意已經從他眼底消失。

  “在這里吃飯?”

  寧思音舌頭仿佛凍住,說話有點費勁︰“啊,我們……慶功宴。”

  “我剛好約了客戶在這。”蔣措似乎在向她解釋自己為何出現。

  寧思音看他的眼楮,像平時一樣溫和,有一瞬間讓她懷疑,也許他並沒有听到那端對話。

  男人一個比一個精于裝模作樣,嚴秉堅同他打招呼︰“蔣總。”

  “嚴總。”

  蔣措語氣客氣,眼神卻沒多少溫度。于是寧思音確定,他還是听到了。

  蔣措將外套脫下,裹到她肩上,溫柔叮囑︰“不要喝太多酒,早點回家。”

  又看了眼嚴秉堅,“勞煩嚴總多關照了。”

  他回去隔壁餐廳,寧思音和嚴秉堅站在原地沒動。

  半晌。

  “他應該听見了。”嚴秉堅道。

  “廢話,還用你說。”

  “有煙嗎?”寧思音滄桑地抹了把臉,“這種時候只能來根煙了。”

  嚴秉堅欲言又止,掏出煙盒遞來,寧思音正要拿,他卻又撤回去,把煙放回兜里。

  “回去吧。”

  原本不喜這種場合,這晚寧思音卻堅持到散場。隔壁餐廳的飯局結束沒有,蔣措回家了嗎,她不知道,也抗拒去思考。

  如果可以,她想立刻買一張機票跑路。有多遠,跑多遠。

  但,再不想回家,今天都不得不回。

  夜已深,三樓燈亮著。

  回去面對蔣措需要極大的勇氣,寧思音在樓下吹了二十分鐘的夜風,凍得直打哆嗦,才在寒冷的壓力下勉勉強強把勇氣值逼上去。

  她心一橫。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現在他已經知道,趁今天把婚離了得了。

  抱著蔣措的西裝回到三樓,發現蔣措不在臥室。書房門半掩,一半光一半暗,寧思音站在門外,慢慢推開。

  燈是暖橙色,照出一室溫暖明亮,蔣措坐在椅子上,肘部搭在兩側扶手,雙手在身前交叉。

  他安靜地坐著,目光越過開啟的門,緩緩落到她臉上。

  “回來了。”他說。

  那麼平靜,比平日還要更平靜。

  “你還沒睡啊。”寧思音走進來。

  “嗯。”蔣措拿起放在桌面上的一疊紙,“找到一點東西。”

  寧思音瞟過去,別燙著似的立刻移開。

  她藏起來的離婚協議書。

  “一一,你想和我離婚?”

  這一聲“一一”,不知為何令寧思音眼酸。

  她眼楮四處飄,找不到落點,最後勉強盯住一處桌角。

  “我本來跟你結婚,就是為了哄我爺爺,你知道的。其實爺爺去世之後,我們就該離的,不過……”

  說到一半,冷不丁听到蔣措問︰“你說全世界最喜歡我。現在不喜歡了嗎?”

  寧思音愣了。

  想了一千遍,都沒想過他會這麼問。

  “我……”她張了張口,“喜歡”和“不喜歡”,都說不出來。

  如果是以前那個蔣措,那麼她是喜歡的——這一點,其實最近才明白。

  不同的語境,沉默有不同的含義。

  蔣措在她長久的靜默中猜到了答案,他低眉看著協議書,神色讓寧思音捉摸不定。

  她沒想到,真到了這時候,自己的心情竟然不是解脫的松快,而是煩躁。

  說不清來由的煩躁。

  可能是因為內疚,她這樣想。

  她把零零散散的勇氣聚集起來,讓自己冷靜下來︰“財產分割我已經讓律師幫忙做好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如果你有什麼不同的想法,或者想要補償,可以再商量。”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說得竟如此容易。

  起先蔣措沒反應,過了一會才說話。

  “你知道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想離婚,我會成全你。只是被你利用了這麼久,過完河就要拆橋,我總該討些回來。”

  寧思音腦子里頓時閃過七七八八有的沒的。

  他想討什麼?難道是精神損失費?——他要風得風富甲一方,應該不稀罕吧。該不會是“再陪他睡一個月”,或者“等他玩夠了就放人”之類的變態要求吧。

  寧思音經歷了一番並不算太激烈的思想斗爭。

  “你想討什麼?”

  蔣措拿起那份協議,輕輕撂在她面前︰“把這份協議抄一百遍。”

  寧思音木呆呆地愣在那兒,懷疑自己听錯︰“抄協議書?”

  這是什麼奇葩要求?

  這麼簡單的嗎?

  等等——抄一百遍?!這協議這麼多字,抄到猴年馬月去啊!

  她眼楮瞪得像銅鈴,給她一百次機會,都猜不到蔣措竟然會提這種小學生罰抄的條件。

  一百遍……他應該只是生氣,想用這種懲罰來撒撒氣吧。雖然想一想就令人頭大,至少,對她來說這已經是最簡單的條件了。

  到底做過一年夫妻,蔣措對她還是手下留了情。

  寧思音很快說服自己,心想,這種東西他肯定不至于浪費寶貴時間親自一頁一頁地檢查,找幾個“代筆”還不容易嗎?

  她再次確認︰“抄完就可以離婚嗎?”

  蔣措道︰“等你抄完,你想離婚,隨時都可以。”

  作者有話說︰

  抄是不可能抄完的。

第61章 我裝的

  連著幾天, 寧思音一開完會、忙完要緊事,就趴在辦公室寫東西。

  那認真的樣子,像極一個勤學苦讀、備戰高考的學生。

  王秘書瞧見多次, 好奇極了, 給她泡茶進來的時候, 往桌子上瞄。“您在寫什麼呢?”

  寧思音忙拉過白紙往上頭蓋住,“噓。機密, 別問。”

  時間雖短,還是瞟見一些什麼, 頂頭一行書寫的幾個字,什麼什麼協議書……手寫的, 她沒看清,一臉天真地問,“您在手寫協議書嗎?不累嗎?我幫您打印吧……”

  寧思音︰“……”

  眼怎麼這麼尖呢。

  她露出一個微笑︰“小王,知不知道做秘書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王秘書試探回答︰“業務能力?”見她仍是那副微笑,又想了想。“想上司之所想,急上司之所急?”

  寧思音︰“是離上司的秘密遠一點。”

  王秘書︰“……哦。”

  下班回家的娛樂活動, 同樣是抄協議。

  自當晚說開之後, 這段時間以來微妙的心情,反而似乎消解了。

  雖然她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輕松愉快, 但緊張防備解除,面對蔣措自然許多。

  蔣措對她的態度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他不是一個黏糊話多的人,也從未對她冷漠過。

  他們可以相安無事地坐在一起吃飯。

  大家好聚好散, 這樣的解決方式很和平。

  很好。

  現代社會依賴于電子產品, 自打畢業之後, 她已經很久沒寫過這麼多字了。抄寫效率不高, 花了兩天半,才剛剛把財產分割部分抄完。

  她把蹦到紙上參觀的鐵蛋撥開,伏案繼續,打算一鼓作氣解決最後一段。

  趴在她腳下打瞌睡的旺仔突然支稜起耳朵,听到上樓的腳步聲,裂開嘴吐著舌頭歡欣鼓舞地跑去迎接。

  腳步聲停在半途,伴隨著旺仔撒嬌的哼哼唧唧。依蔣措的習慣,這時應該在撫摸旺仔了。

  輕緩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到臥室並未停止,反而徑直朝書房而來。寧思音抬頭,看到蔣措進來。他走到她身後,從她手底下拿起寫了半面的紙。

  “寫得很認真。”他評價。

  每晚都在書房“用功”,她對待這件事的態度確實夠認真。

  不像他從小跟著老爺子練書法,一手字寫得特別漂亮,寧思音的字說不上丑,但那個字體在他面前,稚嫩得像小學生。

  她不想讓他看,把紙抽回來︰“我還沒寫完。”

  “很晚了。”蔣措說。

  寧思音低頭寫字︰“你先睡吧。”

  話說一半,手里的筆被人拔走,放到桌子上。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蔣措彎腰,抄著腿彎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你抱我干嘛?”她臉頰莫名其妙飛起紅,主要是因為這姿勢——之前蔣措也這樣抱過她,無一例外都和某件事有關,不是從浴室出來,就是在去往浴室的路上,而她大概率沒穿衣服……

  蔣措十足淡定,抱她回臥室︰“睡覺。”

  寧思音強撐︰“我這遍快寫完了,寫完再睡。你睡你的吧,不用管我。”

  看蔣措沒有听從的意思,妥協,“那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臥室跟書房挨著,這麼短一段路,價沒討完,已經到了。

  蔣措將她放到床上,開始脫衣服。

  寧思音一看這情勢不對,屁股一挨到床就馬上坐起來,稍微有那麼一絲語無倫次︰“我們都要離婚了,就不用內、內個了吧……”

  “準確來說,還沒離。”蔣措慢條斯理地摘了領帶扔到床腳凳上,俯身貼近她,嗓音也壓得低沉,像一群螞蟻在耳廓上噬咬。“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履行義務,是合法的。”

  听起來好像有道理……

  寧思音沒有多余的腦細胞去挖掘他邏輯中的bug,她整顆腦袋都在發熱,像是一鍋水,在即將燒開的邊緣,慌不擇路就想逃跑。

  “我……我先去洗澡。”

  剛從他和床中間溜出去,拖鞋都沒穿,被他捉住手腕扯回來。

  她跌倒在床上,被蔣措扣著下頜吻住,抗議也好、討價還價也好,全被堵在口中。

  大意了!

  她從未蔣措會來這一招,意志力不夠堅強,防守簡直不堪一擊,在美色攻擊下很快就棄城投降。

  投降得雖然快,戰後對待戰俘的折磨過程卻格外長,寧思音的力氣被榨得一干二淨,用充分理由懷疑,蔣措就是想在離婚之前多做點撈回本。

  真是無奸不商啊,這才當上總裁多久,就把資本家把人當果汁榨那套融會貫通了。

  第二天精神不濟,開會都想打瞌睡,哪還有力氣抄協議。

  寧思音在網上匿名找了一位代寫,把自己抄好的那份發過去,讓對方模仿她的筆跡,降低穿幫風險。

  “代筆”下班之前就把第一份試抄送過來,請她驗收。還是個學生,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接活兒賺零花錢,看著單純又真誠。

  寧思音檢查作業,筆跡模仿很到位,連她自己打眼一瞧都差點信以為真。

  很不錯。她爽快付了一半酬勞,達成這筆交易。

  不過雖然找好了代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寧思音的空閑時間照舊待在書房,抄抄寫寫,做出一種每天頭懸梁錐刺股抄寫一萬字的假象。

  她萬萬沒想到,都要離婚了,蔣措斤斤計較的那一面終于暴露出來,要求她義務的次數顯著增加。

  那天晚上的狀況不斷重演,經常她抄著抄著,就被他從書桌前抱走了。

  白天抄離婚協議,晚上又要履行義務,冰火兩重天,寧思音都怕時間長了自己的靈魂搞分裂。

  臨近聖誕節的一天傍晚,她下班回到家,發現抄好放在書桌上的那一沓紙上多了好幾個洞,像是被什麼鑿穿了。

  一大半都報廢,粗粗一數十來份。

  寧思音懵逼地拿起那些破了洞的紙。

  蔣措應該干不出這麼低級的事;家里佣人很有規矩,未經允許從不進出書房,更別提亂動她的東西;旺仔並不喜歡玩紙,它的牙也咬不出這麼大的洞。那就只有……

  她轉向窗邊站架上正吹著晚風梳理毛發的鐵蛋。

  鐵蛋感受到她的注視,大概誤會她被自己的美貌折服,驕傲地抖抖羽毛,爪子抓著站架往下一倒,吊在空中蕩秋千,邊蕩邊騷包地歪頭看她。

  “……”

  寧思音成功被這個逆子氣到了。

  “還跟我臭美?信不信我把你尾巴毛給你拔了。”

  鐵蛋“嘎”地一聲馬上站起,不知道這個女人又吃錯了什麼藥,要對它下毒手,倉惶逃走︰“頭可斷!尾巴不可斷!”

  然而陰險的人類早已摸透了它逃跑的方式和路線,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給逮到了。

  未經審判就直接被定了罪的鐵蛋被迫接受“面對面恐嚇”的刑罰,等蔣措回來的時候,它整只鳥已經蔫了,癱在桌子上,猶如一只死鳥。

  旁邊就是它的犯罪證據——一疊滿是洞的紙。

  寧思音抱著手臂坐在沙發上,眯眼盯著他的表情,隱約可見大寫的兩個字——算賬。

  蔣措瞥了失去夢想的鳥一眼,像個下班回家發現孩子被媽媽教訓了的父親,問道︰“它又調皮了?”

  寧思音指指桌上的紙︰“喏。它干的好事。”

  蔣措坐下來,看不出一點心虛的樣子︰“那要辛苦你重新抄了。”

  寧思音瞅著他,眼神有那麼一點古怪。她拿起紙晃了晃,“不過我好像聞到這上面有味道。好像是杏子,還有無花果。你聞聞——像不像它最喜歡吃的那個零食棒的味道?”

  處罰完鐵蛋,她才發現這點。

  由此可以推斷,鐵蛋之所以把她的紙啄成洞,是因為上面放了它愛吃的東西。

  換言之,它是被零食引誘犯罪的。

  案子破到這里,幕後黑手明顯指向了蔣措。

  寧思音有心觀察他的反應,想以此印證自己的推理。

  沒想到蔣措很坦蕩地承認了︰“早上喂它的時候,被它踫掉,落在上面了。可能是在那時沾染上的。”

  合情合理,寧思音反倒沒話說了。

  她討價還價︰“既然這樣,就是你們倆的責任,那這些也應該作數,不應該讓我重新再抄。我說的合理嗎?”

  “合理。”蔣措很好說話,伸手拿起那疊紙,端詳幾眼,狀似無心道︰“這個字跡,似乎和你之前的不太一樣……”

  寧思音心頭警鈴大作,連忙把紙拿回來︰“是嗎?”清清嗓子,“可能是我抄太多,累了,筆跡有點潦草了。”

  “是嗎?”蔣措眼里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是。”寧思音這個俊杰非常識時務,馬上改口,“算了,我重新再抄一遍抄好了。”

  蔣措笑笑︰“辛苦。”

  寧思音給他一個皮笑肉不笑式的假笑。

  不愧是能干掉蔣乾州當總裁的人,真他媽精明,這都能看出來。

  晚上越想越懷疑,會不會是蔣措為了拖延時間,讓她多履行義務,所以故意誘導鐵蛋犯罪的吧?

  翌日早晨,寧思音特地叫廚房炒了一大盤韭菜炒雞蛋。

  知道蔣措不愛吃韭菜,還給他夾了一堆摞在碗里,端著一張陰陽怪氣的笑臉︰“多吃點,補補腎。”

  蔣措輕輕一挑眉,目光從碗里的韭菜抬起,緩緩問︰“是我哪里讓你不滿意了嗎?”

  “……”

  寧思音剛想啐他臉皮厚,蔣听月在餐桌對面嘖嘖︰“你們兩位可以注意一下場合嗎,這里還有小朋友呢。”

  寧思音一扭頭,對上昕昕飃飃兩雙無辜的眼楮。

  飃飃啥也不懂地問︰“三奶奶,韭菜真的可以補腎嗎?”

  桌上一圈大人欲言又止,寧思音老臉差點被羞沒,面不改色地低頭喝湯︰“嗯嗯對身體好。”

  臨出門之前,蔣措將手表戴上左腕,跟她說︰“我今天出差,要去四天。如果事情順利,會早點回來。”

  寧思音心說太好了,你可趕緊去吧,多去幾天也行。

  愉快太明顯,沒藏好,語氣都透著迫不及待︰“沒事,你專心工作,不用急著回來。”

  蔣措意味不明瞥她一眼,將西裝扣子系好,拿上行李下樓。

第62章 我裝的

  年輕人喜歡過聖誕節, 商家抓住機會搞活動,提前幾日就開始預熱。

  光啟有聖誕傳統,年年會在大堂布置一棵巨大的聖誕樹, 各種紅綠色元素烘托氣氛, 每位員工人手一份節日禮品。今年新董事長上任, 大手一揮,給每人發放光啟百貨的購物卡。

  公司上下洋溢節日的歡愉, 王秘書卻從一大早就臊眉耷眼,沒工作的時候坐在辦公位上, 望著自己電腦的桌面,充滿憂郁。

  下午寧思音回來, 見她仍坐在位置上發呆,便往電腦瞟了一眼。

  桌面背景是易安的高清寫真。

  寧思音彈彈她電腦︰“身體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我準你假。”

  王秘書哭唧唧︰“我沒有不舒服,我很舒服。”

  “……你確定?我看你三魂沒了氣魄,一會兒暈倒了可不算工傷啊。”

  “我沒搶到票。”王秘書委屈巴巴,“今天晚上易安演唱會, 票剛一發售就賣光了, 我在網上找了一個黃牛,說好賣我票的, 我定金都交了,誰知道他臨時變卦,賣給一個出價更高的買家了……現在再找別的黃牛也來不及了嗚嗚嗚……”

  “今天有演唱會啊。”

  最近在蔣措那兒有多矛盾,寧思音對易安就有多入迷。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追星, 一入坑一發不可收拾。王秘書把她拉進了一個粉絲群, 里面全都是易安的忠實迷妹。追星女孩喜歡給愛豆花錢, 每當易安發布了最新單曲、接到了新代言, 管理員就會在群里組織大家打投、沖銷量。

  但大多都是小姑娘,經濟能力有限,偶爾也有大家無能為力的時候——比如說,易安最近代言了一個名表品牌,最便宜的款式都要十幾萬。

  來都來了,剛入群的寧思音盡了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

  買了廣告里的同款,一只經典款男表,售價84萬。

  一舉進入群內貢獻值排行榜前排。

  听王秘書說,管理員私信問她這個新來的是什麼人,王秘書隱晦表示︰是個富婆。

  之後寧思音就獲得了一個代稱,叫作“富婆姐”。

  作為一個正上頭的追星女孩,听到演唱會,DNA不由得動了動。

  心里一琢磨,正好蔣措還沒回來,不如去放松一下。

  “上次北京的我就沒去成,這次來甦城我還去不了,他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了嗚嗚嗚……”

  “別哭,”寧思音往她腦袋上安慰地拍了拍,“我來想辦法。”

  王秘書淚眼汪汪︰“真的嗎?你真的能弄到票嗎?現在已經買不到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弄兩張票不是什麼難事,演唱會的贊助商是一家證券公司,老板的弟弟是做高分子材料的,剛好,光啟是他們的甲方,還是最大的那個。

  不僅拿到票,走的還是vip通道,一個負責人親自出來迎接。

  寧思音特地戴上帽子口罩偽裝。畢竟堂堂一個大企業的董事長,萬一被人發現或者拍到她追星,她這董事長還怎麼服眾?

  負責人不知道她們的身份,但得了上級囑咐,知道這兩位是貴賓中的貴賓,來頭很大。態度恭敬有加,並殷勤表示,如果她們有興趣,可以到後台和易安見個面。

  王秘書驚喜地兩眼放光,寧思音卻不假思索拒絕。

  笑話,她這身份能隨便被人發現嗎。

  負責人親自把她們帶到VIP區,貼心地備了熒光棒、手幅、燈牌,水果零食酒飲,安置好才走。

  王秘書還惦記可以和易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巴巴問︰“可以去見易安誒,您為什麼不去啊?”

  “追星嘛,”寧思音搖晃酒杯一副深沉的樣子,“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她迷的不過是易安身上與蔣措那三分相似,遠遠地看才像。

  王秘書竟然被她說服,想了想,點點頭︰“說得也是。見到他我肯定會在他面前失態的,那我嫁給他的夢想就破滅了。還是這樣好,我還能做做夢。”

  演唱會的氣氛嗨爆了。

  原本以為演唱會,跟公司年會應該差不多,坐在台下看看節目听听歌而已,寧思音並不理解大家為什麼都喜歡嗷嗷叫。

  起初,她儀態端莊地疊著腿,保持著董事長的優雅。

  但這份矜持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就被與平時判若兩人的王秘書同化。

  台上易安一個卡點的poping,全場尖叫,王秘書在旁邊激動跺腳︰“啊啊啊!!!”

  寧思音沒端住董事長的威儀,像個平平常常的女孩子,興奮、大喊,半場下來,嗨得忘乎所以。

  中場之後。

  音樂換成一首慢歌,易安最出名的作品,一對明明相愛卻因為意氣分手的情侶,男孩去參加女孩的婚禮。換過服裝的易安從舞台背景開啟的門中走出來,白色西裝,胸口別著一枝紅色玫瑰,像是一個英俊的新郎。

  台下又是一陣直沖蒼穹的尖叫,寧思音的心髒在那瞬間猛地一停。

  她仿佛看到,婚禮那天穿白色禮服的蔣措了。

  旁邊王秘書早就激動瘋了,和台下的人此起彼伏尖叫著喊“老公”。

  這首歌寧思音早就听過,今天卻獨有感觸,跟著哼唱,十分沉醉。

  結束,易安站在台上,右手放在腰間,風度翩翩彎腰鞠躬。

  台下粉絲聲嘶力竭︰“哇啊啊啊老公!!我愛你!!!”

  寧思音手里拿著熒光棒,身體前傾,雙手做喇叭大喊︰“寶貝我愛你!”

  喊完才意識到,王秘書這會好安靜,怎麼一聲不吭了。

  正欲轉頭,後領忽然被人一把拎住。

  她被那力道拎著站起來,回頭看到一張與台上巨星有些神似的臉。

  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臉。

  冷若冰霜的臉。

  江湖上流傳著蔣措“弒兄篡位”的故事,王秘書難免對這位三爺有些懼怕,王秘書縮著脖子站在一邊,從瘋狂的迷妹回歸到安分守己的秘書,對上她的視線,露出一個苦巴巴的表情。

  寧思音的眼神先是錯愕,又迅速轉化成冷靜,只是其中藏著三分顯而易見的驚慌︰“你……”

  周圍已經有人被吸引目光,朝這里看來。

  蔣措松開她的領子,那一瞬間的冷意好像是誰的錯覺,開口仍是一貫平穩的語調︰“回家吧。”

  他牽起她的手腕。

  平和,但不容反抗。

  寧思音心虛得連緊接而來的下一首情歌都無心听,給王秘書使了個眼神,和蔣措一起離開現場。

  路上不斷踫到安保等工作人員,一個個拿眼神打量他們。

  蔣措平常從未在意過這些眼光,卻停下,將她頭上棒球帽檐往下壓了壓,擋住半張臉。

  幾分鐘的路程,寧思音已經在心里做了幾番建設。

  看演唱會是一個非常正常、正軌的娛樂活動,和她一起的是王秘書,又不是別的什麼男人。

  至于剛才喊那句話……大家都知道,追星女孩的“愛”,是一種廣博的愛,一種大義的愛,一種內心情感的釋放和表達,沒有特定對象,也不能用倫理來衡量的,對吧。

  所以不用心虛。

  司機打開車門,寧思音鎮定從容地上車,鎮定從容地摘下帽子,接著鎮定從容地表示關心︰“你怎麼今天回來了?”

  “你愛誰?”蔣措忽然問。

  寧思音︰“啊?”

  燈不夠亮,讓她很難從蔣措神色里看出什麼。他在昏黃的車廂盯著她,沉靜的目光深處藏著別的東西。

  可能是他太善于隱藏,寧思音竟沒第一時間發現那是“秋後算賬”。

  她還在怔愣,蔣措重復問題。

  “再說一遍,你愛誰?”

  寧思音吞咽一下,心虛剛被壓制下去,此時卷土重來勢頭洶洶,幾道心理建設摧枯拉朽接連傾倒,她連對視都控制不住地飄。

  “我……那個……隨便喊喊。看演唱會情緒比較嗨,大家都這麼喊。”她清清嗓子,努力給自己找立足點,“我最近追星。”

  不知蔣措是否理解年輕人世界的這個詞匯,也許無從理解,也許理解但也有男人的斤斤計較。

  他只是看著寧思音,繼續提問︰“你叫他,‘寶貝’?”

  寧思音心里暗暗叫苦,怎麼一句話才五個字,每個他都要翻出來算賬呢。

  男人無理取鬧起來跟女人也沒什麼區別嘛。

  短短一會兒,她心情跟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不知怎的又突然反應過來。

  反正都已經要離婚了,蔣措也同意了,現在只差她抄完協議辦手續而已。別說追個男明星,就算她真愛上別的男人,也不用事無巨細和他交代吧。

  想明白這層,寧思音的底氣又回來了,挺胸抬頭,和他一樣把腿翹起來。

  “怎麼了,我們都這麼叫。”

  非常理直氣壯。

  她打算好好給蔣措這個不愛上網的老古董科普一下行業慣例,但她說完,發現車廂里有一瞬間格外寂靜。

  蔣措含義不明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幾秒,無聲收回。

  寧思音以為這茬已經過了,也就不再自找麻煩。

  回到蔣家,蔣措去看老爺子,寧思音回房間泡澡。

  正閉著眼楮休息,浴室門響了。她睜開眼,蔣措徑直開門進來,脫掉外套開始解領帶。

  蔣措很少在她洗澡的時候擅自進來,如果進來,通常意味著要義務。

  寧思音幾乎遇見到要發生什麼,張口正想說點什麼,蔣措今天格外得利落,或者說,具有侵略性。

  他扔掉領帶,直接跨進浴缸來,黑色西褲被水打濕裹在腿上。寧思音下意識抓住浴缸邊緣想坐起來,卻被他伸臂一撈,扣到懷里。

  到這,寧思音就知道,演唱會那茬並沒過去。

  多少帶一些懲罰性質,平時的溫柔小意幾乎都沒了,寧思音覺得自己猶如砧板上的魚肉,被他翻過來覆過去地宰割。

  她求饒的時候慣性叫“老公”,蔣措撈起她親吻,略微溫柔了一些。

  寧思音以為自己體會了精神,老臉不要也罷,多叫幾聲又不會少塊肉。

  可她剛暗松一口氣,便听蔣措貼在她耳畔,幽幽的聲音道︰“我覺得寶貝更好听一些。”

  “……”

第63章 我裝的

  周末, 沒有殘忍的鬧鐘,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擾了清眠。

  鈴聲響了一遍就被摁掉了,寧思音醒了一半, 迷迷糊糊地問︰“幾點了?”

  “還早。睡吧。”

  低沉嗓音, 就在她頭頂很近的地方。

  幾秒鐘之後, 寧思音唰地一下睜開眼,抬頭。

  對上一副近在眼前的漂亮臉蛋。

  再一低頭。

  她不僅在蔣措懷里, 手還抱著他的腰,一條腿掛在他腿上, 連體嬰兒都沒她貼得緊。

  慢慢、慢慢地把手腳從蔣措身上拿下來,再慢慢、慢慢地往另一邊移動。

  好不容易挪出半個身位, 蔣措翻了個身,那點空隙剛好被他佔去。手放到她腰上,輕輕地搭著,存在感卻十分強。

  翻完身,沒了動作。

  寧思音等了片刻,手抬起來, 輕輕拿起腰上那只手, 想放下去。

  耳邊響起蔣措因為沒睡夠,顯得有幾分懶怠的調子︰“知道男人在什麼時候最敏感嗎?”

  “……”

  同床共枕一年多, 哪能不了解男人那點生理知識。

  寧思音可不想一大早就兢兢業業起來履行義務,她還困著呢。

  想了想,審時度勢,拿著蔣措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腰上。

  愛放放吧, 又不是沒放過。

  兩人一道睡回籠覺, 補充睡眠, 臨近中午還沒動靜。

  旺仔年歲漸長, 逐漸掌握一些非常厲害的能力,比如︰開門。

  在門外哼哼唧唧扒了半天門,後來急了,自己鼓搗鼓搗把門拱開,趴在床邊扒拉扒拉寧思音,把她弄醒。

  寧思音把腦袋蒙住︰“別叫我,你去叫他。”

  旺仔又繞到另一邊,去扒拉蔣措。

  蔣措睡得淺,被它一鬧沒了睡意,旺仔乖乖趴在床上,讓他給自己摸頭。

  援軍鐵蛋隨後趕到,蹦到窗台上,把窗簾弄開一道縫。雲有些沉,像是要下雨。

  望著樓下蕭瑟花園,鐵蛋詩興大發,開始背詩。

  等夫妻倆終于起床,懶洋洋下樓吃飯,卻發現客廳坐著不少人。

  見到他們,客廳說話的聲音停了停。

  蔣坤宇回來了。

  半年有余不見,他比入獄之前更消瘦一些,因此顯得顴骨愈發突出,兩家凹陷,面相發生了幾分變化。

  二奶奶、蔣季凡夫婦、蔣听月都在,數月未見的蔣听燕帶著小神童坐在二奶奶身旁。

  二房人都在,看來是為了迎接二爺出獄。

  寧思音的呵欠打到一半消失,轉頭看向蔣措。

  他的神色沒什麼變化,淡得像水。

  蔣坤宇卷入的案子很麻煩,當初二奶奶用盡一切手段都救不了他,不可能只關了一年半載便出來。

  唯一的可能,老爺子親自出面為他打點。

  寧思音並不覺得驚訝,到底是親兒子,老爺子不可能看著他陷入牢獄之災不管。

  不過觀蔣措表情,想必和她一樣被蒙在鼓里。

  最先開口的是蔣坤宇。

  他看著蔣措,意味深長地笑說︰“老三,半年不見,真是今非昔比啊。”

  話里有話,估計鐵蛋都听得出來。

  老爺子坐在沙發主位,轉頭看了他們一眼,表情也是一樣看不出什麼來。

  “醒了就去吃飯吧,廚房給你們留了桂棗山藥湯。”

  蔣措沒什麼特別的反應,若無其事走向餐廳。

  下午蔣措被老爺子叫去一趟,談了什麼,談得如何,寧思音無從得知。蔣措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一貫不會在臉上顯露分毫。

  這一天,家里的氣氛又變得格外微妙。

  比之以往,還有一絲肅穆。

  傍晚,大房的孩子們也陸續回家。

  蔣伯堯、蔣叔信、極少在家里露面的蔣听嵐、遠赴非洲的蔣曜征夫婦,以及另外三個孫子,都在今日聚齊。蔣乾州先前出院之後一直在調養,身體素質大不如前,大奶奶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

  所有人聚集在客廳,雙胞胎已經能從大人們的神態知道今天有大事發生,分外乖巧地待在父母身邊。六太太連小兒子都抱來了。蔣季凡小聲勸她把孩子放到房間,讓佣人照顧,別一會兒哭鬧起來。她不肯,白了自家老公一眼︰“你懂什麼。”

  上次見到如此場面,還是她“選妃”的時候。

  和蔣措呆久了,不知什麼時候寧思音也被傳染越遇到大事越不動聲色的淡定。

  她和蔣措坐在一邊,看著人一個一個地回來。

  全員到齊之後,老爺子從書房中出來,身後跟著三位西裝革履的律師。

  今天這次“團圓”的目的,此時已昭然若揭。

  “既然人都齊了,就開始吧。”律師給每個人分發好材料,老爺子走到主沙發,在中央坐下,慢吞吞地開口。

  “這一年,家里發生了不少事。你們三兄弟,各個都有自己的主意,一個比一個能干,不用我這把老骨頭庇佑。孩子們也都大了,昊宣過完年就十八了吧?成年了。老三也成婚了,看著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我也就放心了。”

  寧思音總覺得,老爺子這次回來之後,瞧著不如以前硬朗了。也許是讓這些亂糟糟的家事擾了心神,笑容都不見了。

  這番話簡直像遺言。律師發到他們手中的,不是別的,正是家產分割明細。

  在活著時就分家產、宣讀遺囑的,雖說不算稀有,但也絕不多見。

  越是有錢人往往越避諱這個,市井中普通百姓拿走家產就對老人棄之不顧的案例少了嗎。遑論如此大的基業、動輒以億為單位的資產。

  律師把文件遞過來的時候,蔣措像沒看見,毫無反應。寧思音替他接過,跟對方道了聲謝。

  她粗粗一掃,老爺子非常公正,各項資產都分割地很平均,三個兒子、孫子孫女、曾孫一輩,人人有份。

  已經成家的自然以夫妻二人為共同體,只是寧思音卻在最後一欄,瞧見單獨分列出來的自己的名字。

  每往後一輩,分得的比例逐級遞減,總體上人頭多,自然也就得得多。

  半歲的奶娃娃沒有被算進去,六太太算盤落空,擰著臉想說什麼,被蔣季凡扯了一下。她忿忿地把文件扔給蔣季凡,臉上的不滿都沒掩飾干淨。

  “咱們家的資產,比較復雜,統計起來不容易,段律師和胡律師花了半年時間跟進核算。不管你們打的什麼算盤,在我眼里,一視同仁。老三和思音剛成婚,膝下沒孩子,我給他們未來的孩子預留了一份,先記在思音名下。”

  寧思音愣住,拿著文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受之有愧,從爺爺去世之後,只剩老爺子這一個她敬重的長輩。

  不想、也不願對他說謊。

  她下意識想要拒絕,卻不知該用什麼理由。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告訴大家,她和蔣措打算離婚?

  不合適。

  還沒掙扎出個結果,手被蔣措輕輕握住。

  他什麼都沒說,寧思音卻馬上冷靜下來。

  六太太頓時按捺不住不忿了,“我們翝翝您什麼都不給,她還沒生呢,您就給留好了。”

  大奶奶輕輕哼了聲︰“老六媳婦,你就省省吧,你家可是一點都沒少得。”

  “我又不是想要比別人多分,我就是覺得這樣不公平!”

  “公不公平的,我心里自有一桿稱,你們不必計較。怎麼分,我老頭子說了算,誰要是心里不服氣,自個兒忍著。”

  老爺子皺了眉,明顯不快。蔣季凡趕忙拉住自己老婆,低聲喝止︰“別說了!”

  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有的孩子少,有的無父母,有的年齡相似卻差了兩輩。真要論起來,大房二房的子孫都有七八個人頭,蔣措才是最吃虧的那個。

  沒有一個法子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除了目光短淺的六太太,沒人在這時斤斤計較。

  有人看得開,有人志在更高。

  家產怎麼分,多一點,少一點,不是最要緊的。

  老爺子的遺囑,真正重要的是,誰是他的接班人。

  老爺子無意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宣布。

  “你們三個爭來斗去,既然老三有能力贏你們,公司也管得不錯,以後就交給他來管吧。”

  蔣乾州反倒沒有太激烈的反應,蔣坤宇卻坐不住了。

  騰地一下站起來,激動的情緒呈現在他顴骨突出的臉上,幾乎有些狠意。

  “我不同意!”他指著蔣措,“爸,你偏心老三,也不能偏心得太過分了,我和大哥也是你的兒子!你要是把公司交給大哥,我心服口服,交給老三——我絕不同意!老三能贏我們,靠的是在背後下絆子。就是因為他給我下套,害我惹上那個大麻煩,才進了監獄。還有大哥。大哥是和他單獨見面時暈倒的,好端端的不可能突然發病,一定是他想害大哥……”

  拐杖咚——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老爺子厲聲斥道︰“你給我閉嘴!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嗎!”

  這個曾叱 一生、縱橫商場的老人,平日總以笑眯眯、甚至有些孩子氣的一面示人,一點都不可怕。當他真正發飆,寧思音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怕他。

  整個客廳瞬間鴉雀無聲,昕昕飃飃嚇得屏住呼吸。

  方才還義憤填膺的蔣坤宇氣焰頓消,眼神隱晦地閃了閃。

  老爺子冷峻的目光盯他片刻,方才偏開,掃過眾人,冷聲道︰“蔣家百年基業,你們一個一個從小出生在金銀堆里,鐘鳴鼎食,嬌生慣養,蔣家養著你們,供著你們,不是讓你們對至親之人口蜜腹劍暗箭傷人!我已經決定,讓蔣措來接我的班,從今往後,他就是蔣氏集團的董事長,蔣家的主人。你們誰不服,倘若真有抱負,就離開蔣家的庇護,自己闖一片天地出來給我瞧瞧!”

  這番話不可謂不重。

  老爺子放完話,無人敢有異議。

  于是律師當眾宣讀遺囑,冗長的內容,逐條念完,已至深夜。

  所有人依次簽字確認,在這一年的年尾,蔣家醞釀多年、備受外界關注的家產之爭,終于落下帷幕。

  翌日,歸家的人又各自散去。

  老人上了年紀,最惦記的就是家里的孩子。岳昊宣不常回來,被老爺子留下多住幾天。跟岳昊宣下了一晌的棋,下午又叫蔣措陪他去釣魚。

  第二天岳昊宣跟昕昕飃飃都要上課,老爺子又領著旺仔和鐵蛋出去遛彎。

  沒事的時候逛逛園子,喂喂池子里的魚;又叫佣人整理他的屋子,不要緊的東西該扔的扔,要緊的沒幾樣︰他最愛的幾幅字畫,幾張泛黃的老照片,都用一個箱子收起來。

  有些是有市無價的老古董,晚上幾個孩子回來,叫去他房間里挑。

  寧思音也在這個行列,進屋參觀半天,選了幅老爺子的字。

  老爺子說︰“你還不如飃飃聰明。昕昕挑的可是張大千,飃飃挑的那塊玉,也值點錢,就你選了副最不值錢的。”

  “我又不缺錢。”寧思音拍馬屁,“我就缺您的筆墨。”

  老爺子被她哄得直樂。

  老爺子一直在等蔣措,可那天蔣措有事,遲遲沒回來。他等了許久,問了好幾次,佣人勸他去睡,他也不肯。

  晚上落了雨,偶有雷聲。老爺子在客廳等到深夜,等到蔣措回來,卻也並未說什麼,看他肩上落了謝雨,叫他趕快上樓洗熱水澡,別又凍著感冒。

  後半夜的雷聲很大,窗外 啪的雨聲聒噪,家里很安靜。

  老爺子就在這一夜的雨中,很突然地、卻仿佛早有預兆地,與世長辭了。

第64章 我裝的

  這一年的最後一日, 凌晨寅時,甦城一代英杰蔣宗林溘然長逝。

  享年九十七歲,終究沒能越過百歲大關。

  他走得很安詳, 沒有痛苦。

  痛苦留給未做好準備離別的人。

  喪禮由長子操持, 大到入殮時辰, 小到訃告撰寫。

  蔣措在靈堂守了整整三日。其余人來來去去,哭哭啼啼, 唯他一語不發地跪在靈前,不哭, 不動,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從那日早晨, 佣人的喊叫打碎雨停後的靜謐,所有人慌慌張張趕過去,擁擠在床前,哭天搶地。

  蔣坤宇從床前回頭,怨懟的目光盯著蔣措︰“現在你稱心如意了。”

  蔣措沒有說話。

  從那之後,他就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別人的悲傷寫在臉上、掛在口中, 女人們哭了又哭, 男人們數度紅了眼眶。

  只有他,一聲沒出。

  送去的飯菜總是原封不動地放著, 佣人心里著急沒辦法,只好找寧思音。

  “三爺身子骨本來就弱,這都兩天了,水米不進可怎麼行啊。老爺子這一去, 三爺要是再有個什麼好歹……”這佣人打小看著蔣措長大, 抹了抹眼楮, “三奶奶您快勸勸吧, 您說話三爺興許會听。”

  天氣愈發冷了,寧思音走到祠堂,此時只剩蔣措一個人,挺直的脊背顯得分外單薄。

  四周的空氣仿佛不在流動,只有一層悲涼縈繞著他,生命靜止了似的。

  她本來是想來勸他多少吃點東西的,此時站在門外,忽然感同身受。

  她對佣人搖搖頭︰“別打擾他了。”

  蔣宗林這三個字,在甦城是一種無可替代的象征。

  葬禮當日,從政界到商界,所有排得上名號的人物都前來吊唁。

  除他之外,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如此威望。

  寧思音站在蔣措身邊,以家人身份為老爺子戴孝。在賓客吊唁之後,鞠躬回禮。

  葬禮結束之後,他們一起回家,蔣措吃了些東西,看起來恢復了正常。

  他仍是沉默,寧思音便也不吵他。

  那些小別扭、小心思,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半夜不知怎麼醒了,發覺身旁沒人,伸手一摸,被褥都是冷的。

  她坐起來開燈,瞧見外面露台上一聲不響坐著個人,才松一口氣。

  寧思音拿了一條毛毯出去露台,蔣措靠在藤椅,凝望夜色的目光收回看向她。圓幾上放著酒杯,和剩下半瓶的酒。

  寧思音把毯子披到他身上,無意踫到他手,冰涼冰涼的。

  “出來還穿這麼薄,你不知道冷的嗎。”

  蔣措任由她給自己蓋毛毯,氣息間有微弱的酒精味道。

  “怎麼醒了。”他問。

  “不是你太冷了給我托夢的麼。”

  听見他開口說話,寧思音就放心多了。老爺子離世,其實她心里也頗不是滋味,拿起酒倒了一杯,就著他的杯子喝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安慰在離別面前是最沒有力量的話語。

  說一句“你不要難過”,人就能不難過了嗎?

  她總記著爺爺去世的時候,蔣措無聲的陪伴。所以也想在這時,同樣安安靜靜地陪一陪他。

  但夜風不允許。

  零度的天氣,穿著睡衣出來吹風,簡直太不把冬天老大哥放在眼里。

  風一刮,沙沙地響,寧思音立刻打了個哆嗦。

  她有心陪蔣措待一會兒,忍了又忍,到底扛不住,搓搓手臂站起來,走之前叮囑︰“你別吹太久的風,太冷了,容易感冒。”

  說著伸手去開露台的門,抓住門把卻擰不動。

  她一愣,下意識又擰了擰。

  接著懊惱地想起來,西林堂這棟樓年歲有些久,出于安全考慮,露台的門只能從里面開。門要是關上,外面是進不去的。

  也就是說,除非現在屋里有個人幫她開門,否則,她今晚別想回去了。

  ——唯一一個能幫她開門的人,現在和她一起在露台呢。

  寧思音尷尬地轉過頭,蔣措顯然已經注意到她的動作,也從她僵硬的姿勢中明白了什麼。

  兩個人在冷颼颼的風里無聲相望。

  沉默,是今晚的露台。

  接下來的五分鐘,寧思音扯嗓門呼救,試圖喚醒家里佣人,失敗。

  轉而將希望寄托于旺仔,喊了半晌,回應她的是靜謐的夜和呼呼的風聲。

  她認命地坐回椅子上。

  “只能等明天早上有人醒了來救我們了。”

  蔣措打開雙手,“過來。”

  寧思音搖頭︰“你蓋著吧,你比我怕冷。”

  他看著她不動,寧思音猶豫了一下。

  這透心涼的風,吹到明天早上,她怕是要成冰棍了。

  生命面前,還管什麼三七二十一呢。

  她從善如流起身,坐到蔣措腿上,毛毯將兩人裹起來。

  風還是很冷,身上卻不冷了。

  他們很久不曾這樣心無芥蒂地坐在一起。

  在這個夜晚的寒冷里,彼此都是對方唯一的依靠。也算是共患難了。

  他們安靜地坐著,過了會兒,寧思音開口︰

  “那天他等你回家,他是見過你才走的,沒有遺憾。”

  盡管他們不知道那是告別,但老爺子已經用他自己的方式,向他們告了別。

  也許對自己的結局早有預感,所以在生命結束之前,為他的孩子們,他所牽掛的一切,做了他認為最好的安排。

  老爺子是活得最明白的人,一生光輝,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幕姿影,也是極體面的。

  寧思音想告訴蔣措,老爺子等到了自己想要見的人,自己並無遺憾,他們也就不必替他感到遺憾。

  可她並不知道,蔣措真正難過的是什麼。

  “他一定對我很失望吧。”他垂著眼,瞳孔被眼睫落下的陰影遮住,悲傷卻像是月色,躲在樹影之下依然看得見。

  寧思音想,他說的應該是蔣乾州那件事。試著安慰他︰“大哥的手術,其實你沒有做手腳對不對?如果你真的做了什麼,這段時間他不可能和你相安無事。既然你沒有故意害他,那天他突發心梗,也不是你能左右的,雖然……最後你還是救了他,對不對。”

  “不裝了?”蔣措忽然說。

  寧思音一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就這麼暴露了。

  以及,那天在休息室,他果然看到她了。

  “就是因為這個怕我嗎?”蔣措問她。

  寧思音抿抿唇,轉頭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們兩個各懷鬼胎,對那天在辦公室發生的事諱莫如深,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演,卻是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談及。

  原來,問出來也沒什麼。

  蔣措向後靠在椅背上,眺望著如水夜色,“因為你在休息室看到的景象,我也看到過。”

  “是你媽媽嗎?”寧思音問得有些小心。

  蔣措沒答。

  卻是默認。

  “我小的時候,她工作很忙,有時會帶我到辦公室玩,累了就在休息間睡覺。那天午睡,我被爭吵聲吵醒,在門里偷看,看到她和大哥在爭執。她捂著心髒倒在地上,大哥拿起電話,又放下。她在地上掙扎,求救,大哥就站在她面前。”

  他的語氣過于平靜,像在敘述與自己無關的旁人的事情。

  但寧思音知道,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感受。她曾親眼見過同樣的場景。

  “她的辦公室有一盆龜背竹,我從龜背竹的葉子里,看著她咽氣。”

  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吧。

  寧思音的嗓子有些發緊︰“後來呢?”

  停頓片刻,蔣措才又繼續講下去。

  “我不小心弄出響動,他听到了。我躲到床上裝睡,閉著眼楮,听著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走來,站在床邊看著我。”

  在看著他的那段時間里,蔣乾州有沒有動過殺意,旁人無從得知。

  所幸秘書有急事找方蕎來敲門,蔣措才躲過一劫。

  那該是怎樣可怕的體驗啊,一個像殺人凶手一樣的存在,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寧思音光是想一想,頭皮便一陣發麻,脊背跟著爬上寒意。

  “你小時候神經衰弱,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

  蔣措沒有否認。

  方蕎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睡覺,一閉上眼,就覺得床邊有人站在那里。他總是听到腳步聲,踩在玻璃一般敏感的神經上,讓他難以入眠。

  才六歲的小孩,藏不好自己的恐懼。他的表現有些明顯,蔣乾州可能懷疑了什麼,于是有了那場車禍。

  他命大,死里逃生,但也去了半條命,休養很久才好利索。之後就落下病根,身體弱不禁風,一年總要住幾回醫院。

  大概是看他活不久,加上那段時間開始,蔣宗林總是親自將他帶在身邊,蔣措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與他所經歷的事情比起來,對蔣乾州見死不救,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寧思音捫心自問,她這樣睚眥必報的人,易地而處,未必不會比蔣措更狠。

  現在,寧思音反而有點心疼他。

  她忽然明白過來什麼。

  “那你……那天最後你選擇救他,是因為我嗎?”

  她直直望進蔣措的雙眼,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他低著眼,手在毯下握著她,毛毯圍起一個只屬于他們兩個的小世界,溫熱的,靜謐的,如同一體。

  寧思音一下心里泛起酸,還有一種隱秘的觸動。

  怪不得當時他那樣看著她,看了那麼久。

  他的表情那麼平靜,沒人看到他內心的掙扎。

  寧思音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掩飾性地岔開話題︰“你還做了什麼?”

  蔣措無聲望她片刻。

  “二哥的官司,叔信離婚,伯堯和曜征離心……一一,我做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他沒打算瞞她。

  “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把老頭兒送到鄉下莊子,派保鏢看著,斷了他的通訊,家里發生的事,他什麼消息都收不到。如果他知道,一定早就回來教訓我了。”

  寧思音錯愕不已。

  原來蔣措比她以為得更膽大妄為,手竟然伸到了老爺子那里。

  蔣措自嘲地笑了下,有幾分自棄,也有幾分對老頭兒的愧怍。

  “他一定對我很失望。”

  這是他第二遍說這句話。

  語氣是肯定的。

  寧思音思忖片刻,忽然搖了搖頭,轉過身體正色道︰“家里發生的這些事,你做的這些事,他可能都知道。”

  蔣措低下頭。

  “我生日那天,他給我打過一通電話的,祝我生日快樂。他說路遠,不回來幫我慶祝了,給我打了一筆錢,讓我自己去買點鑽石珠寶什麼的戴戴。”蔣措眸底有什麼在閃動。寧思音認真地看著他,“老頭兒精著呢,你以為斷了他的通訊,其實他什麼都知道。他沒回來,沒阻攔你,就是放手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沒有對你失望……”

  她忽然被往回轉了九十度,視野從蔣措的臉變成黑漆漆的夜空。下一秒,後腦勺被什麼抵住。

  她只听到一道幽長的嘆息,和那嘆息里,微微的顫意。

第65章 我裝的

  曙光從地平線升起的剎那, 光線落在眼皮上,寧思音似被驚動,慢慢睜開了眼。

  日出的壯麗無與倫比, 她被那霞光照耀得胸中一片坦蕩。

  蔣措閉著眼, 還在睡。寧思音沒吵他, 把頭靠在他肩上,望著金黃的太陽一層一層攀升, 有點困,卻又覺得很舒服。

  沒一會兒便又睡著, 再醒來的時候,她還在蔣措懷里。腳縮在毛毯下, 里面暖烘烘的,倒是不冷。

  伸手探探蔣措的額頭,還好,沒發熱。

  早起到花園澆水的佣人發現露台上相依而眠的兩個人,吃驚地張著嘴。

  凍了一晚上,臉都僵了, 誰還在意面子不面子的。

  寧思音一派鎮定地告訴她門不小心鎖上了, 請她上來幫忙開門。

  等說完話,察覺到身後人輕微的動作, 回頭發現蔣措已經睜開眼。

  “醒了?”她問。

  清晨的霧氣有些重,仿佛盛在他的眼楮里。

  蔣措垂眼看她。

  她臉頰被冷風吹得泛紅,把自己縮在毛毯里一團,眼楮直勾勾瞅著他, 沒有隔閡, 沒有藏起來的秘密。

  他想起第一回 在這宅子里看見她。

  在蔣伯堯面前潸然淚下, 委曲求全;出了門截然相反另一幅面貌, 抓著鸚鵡“教訓”,鼠肚雞腸。發覺有人,轉頭便又換上一張無辜的臉。

  她不在蔣措的計劃之內。甚至她瞧他的每一眼,都透著古靈精怪,在打壞主意。

  可那天被她拿手一指,信誓旦旦地說要他,他意外地沒有拒絕。

  時間過得真快。

  恨的人都已付出代價,老頭兒走了,他身邊只剩下這個過了河就想拆橋的小狐狸。

  蔣措用指腹蹭過她的臉,低頭輕輕吻她。

  橋不是那麼好拆的。

  他的嘴唇有點涼,寧思音的也是。廝磨之間被彼此的溫度染熱,氣息融合在一起。早晨的空氣還是冷的,有風,她卻像被包裹在一個溫柔的避風港。

  寧思音的手臂從毛毯里伸出來,抱住他脖頸。

  正吻得投入,旁邊 噠一聲,門從里頭打開了。

  佣人著急忙慌地跑上來“解救”,沒想到打擾他們的雅興,趕緊移開眼,面紅耳赤地退回去。

  寧思音趕緊從蔣措身上跳下來,手背蹭蹭嘴唇的濕潤,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手被蔣措捉住。

  寧思音以為他被自己坐得腿麻了,站不起來,打算拉他。

  剛握上去,便被他的掌心扣住。

  蔣措握著她手,不知何意地捏了一下。

  “干嘛?”寧思音瞅他。

  “早安。”他的嗓音听起來沙沙的,莫名繾綣。

  寧思音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回應他︰“早安。”

  隨著葬禮結束,人們的悲愴好似一同深埋地下,生活回歸從前的步調。

  西林堂的新一任主人是蔣措。蔣乾州已不在老宅居住,脫離公司事務,大把的空間時間,每天積極地調養身體。

  蔣坤宇找上他時,他剛跟著私人教練做完鍛煉,面容發紅、大汗淋灕,身上穿著白色的運動服。聘請的保姆阿姨正在打掃衛生、準備早餐,花園里種著花,後院有泳池。

  過完年就七十七了,心髒上又有點毛病,蔣乾州的身體禁不住高強度,只做了半小時的簡單訓練就體力耗盡。教練見有客人便提早結束,他擦擦汗,招呼蔣坤宇在客廳坐。

  蔣坤宇站在別墅的落地玻璃前,背著手看看外面的景,說道︰“你這日子,真有退休的意思了。”

  “上年紀了,也沒精力了,是時候退下來,過幾天清閑日子了。”阿姨倒了水端過來,餐前要吃藥,蔣乾州就著水吞下。

  蔣坤宇負手走過來。他從小心思多,眼楮里藏事兒,幾十年的兄弟,蔣乾州了解他今天來,不會是單純為了看他那麼簡單。他只裝不知道,隨便說些閑事。

  什麼芙昀跟唐家兒子的婚事已經定了,打算年後挑個好日子辦。

  什麼昭野那孩子最近懂事了,不跟那幫狐朋狗友出去鬧了,想出國念個書。

  蔣坤宇沒耐心陪他嘮家常,听他說到最近天氣太冷,打算找個暖和的地方度假。終于忍無可忍放下茶杯。

  “大哥,你為公司奉獻了一輩子,到頭來被老三擺了這麼一道,什麼都沒了,你當真甘心?”

  蔣乾州往後靠到沙發上︰“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我們也都年輕過,人老了,就要服老,把舞台讓給年輕人。老三能做到這一步,是他的本事。”

  “那伯堯呢?你就算不為自己爭,也該為他爭!咱們家這麼大的產業,原本該是你的,將來就是伯堯和曜征的。現在被老三竊取,你讓伯堯情何以堪。他可是從小就被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老三雖然是我們弟弟,是伯堯的長輩,但論年紀,伯堯比他還年長呢。你說這伯堯心里能服氣?”

  話語中的“不甘”可見一斑。

  不怪蔣坤宇不服氣。他和蔣乾州斗了幾十年,被壓制幾十年,那是他兄長,歲數和手腕全都壓他一頭,他不服也得服。他忍氣吞聲幾十年,結果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從來沒放在眼里的弟弟奪走了想要的一切,他能甘心?

  被蔣措擺了一道進了趟監獄,這個仇不報,他能甘心?

  蔣乾州卻道︰“伯堯就是從小被捧得太高,太理所當然,把一切都當做他的囊中之物了。這一次讓他看清也好。他有野心,也有能力,能不能有作為,看他自己的本事吧。”

  蔣坤宇不死心地勸說︰“大哥,咱們兩個還活著呢,蔣家怎麼能讓老三當家?現在爸不在了,沒人再護著老三,只要我們兩個聯手,他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到時候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樣子,公司還是你的,咱們家還是你當家……”

  蔣坤宇這次來,就是抱著和蔣乾州結盟,一起對付蔣措的目的。

  可他沒想到,他這個大哥大權獨攬一輩子,眼看老頭兒走了,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從“太子”繼位,臨到這時被人篡了位奪了權,他竟然真的“認命”了。

  “坤宇啊,你忘了爸的話了?咱們三個是至親兄弟,爸不在,咱們就是最親的親人。”

  蔣坤宇怒其不爭︰“大哥!你忘了你自己是怎麼發病的?老三要是真把你當兄長,能這麼害你?”

  蔣乾州不欲多說︰“這件事,不用再提了。是我對不住老三。”

  他心意已決,蔣坤宇話說到如此份上,都沒用,可見他是真的“認慫”了。

  蔣坤宇表情閃了閃,靜默片刻,緩和了語氣︰“看來,是我白操心了。我也是為你和伯堯不值。大哥你心胸寬廣,既然你不怪老三,願意把一輩子的拱手相讓,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你說得對,咱們是親兄弟,不該計較那麼多。”

  大奶奶在叫吃飯,蔣坤宇起身︰“你和大嫂慢慢吃。我還有事,就不在這打擾你們了。”

  走出幾步,身後蔣乾州卻又叫住他。

  蔣坤宇回身,見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老二,當年方蕎的死,是不是跟你有關系?”

  蔣坤宇面露震驚︰“大哥你說什麼呢,她是自己發病的,怎麼會和我有關系?!”

  蔣措去醫院那天,“不是你”三個字,在蔣乾州心里留下了一顆種子。前陣子听到老爺子那句話,更加重他的懷疑,讓種子萌了芽。

  事後他仔細考量,蔣措沖他來,是因為當年他的見死不救,也是因為他制造的車禍。可謂事出有因,報應不爽。

  那他為什麼要對老二出手呢?

  蔣坤宇矢口否認,臉上滿是受到無端指責的驚異與冤枉。

  蔣乾州意味不明地看他數秒︰“那就好。”

  蔣措正式執掌蔣氏集團,在外堅韌持重有條不紊,只有寧思音知道,晚上無人時,他時常獨自坐著。

  他的悲傷和懷緬,都是無聲的。

  半個月之後,蔣伯堯帶走蔣氏實業部分骨干,離開蔣氏集團自立門戶。

  這消息仍是從湯總監的情報網得來的。湯總監震驚和不解的是,對于蔣伯堯的出走,蔣措竟然不予追究。

  “實業對蔣氏那麼重要,你別看蔣伯堯撬走的人不多,這些可都是蔣氏實業的骨干力量,就這些人,蔣伯堯這次一次性至少帶走了蔣氏實業三分之一的業務。你老公怎麼想的,竟然就這麼讓他挖完牆角走了?”

  寧思音︰“你懂什麼。他對他的佷子一直都很手下留情,他人很好的。”

  那晚得知蔣措小時候的經歷之後,她就徹底倒戈了。

  蔣措可不是陰狠毒辣、六親不認的魔鬼,他才是那個被欺負的小可憐。

  關于蔣伯堯停職調查的內情,她事後才听說原委。講道理,那些證據要是送到檢察官手里,足夠蔣伯堯喝一壺的了。

  但蔣措只是用來牽制住他而已。

  事實上,除了一腳踏過鬼門關的大爺,還有被送進監獄的二爺,蔣家其他人都未遭受太大的損失。

  最慘的可能是蔣叔信,離了婚損失一大半財產,個人的一些投資也出現大問題,窘迫了好一陣子。但這完全是他罪有應得。

  這不是手下留情是什麼?

  她老公簡直太善良了!

  湯總監一臉“what the fuck?”,“你被他洗腦了?你知道他是現在圈內公認最狠最絕手段最厲害的南波萬嗎,你竟然說他人很好?”

  寧思音又是一句︰“你不懂。”

  蔣伯堯這些年掌控蔣氏實業,自然有培植下的心腹,願意跟從他的腳步。這一招確實夠狠,寧思音知道蔣措為什麼不追究。

  因為老爺子。

  蔣家的子孫想要出去自己闖蕩一番天地,老爺子想必也不會反對。

  作者有話說︰

  聰明的寶子想必已經看出來,快完結了。

第66章 我裝的

  下雪了。

  寧思音提早下班, 到面包房取提前訂好的蛋糕,今天是蔣措生日。

  蔣措繼任家主之後的頭一個生日,跑來寧思音這獻殷勤的人一茬又一茬, 貢獻各種好點子。寧思音一一都拒了, 還在喪期, 蔣措還沒緩過來,哪有心情大肆慶祝。

  其他人一個也沒叫, 他們兩個一起吃頓飯就好。

  車子剛開進院子,便見門前台階下站著一人, 黑色大衣立在皎皎白雪中,人比畫還漂亮。

  今天好像有個財經欄目的采訪, 他穿得很正式,深灰色格紋的正裝三件套,好看得要命。

  寧思音拎著蛋糕跳下車,跑到他跟前︰“在等我啊。”

  “嗯。”

  “看我給你買的蛋糕,好不好看。”寧思音拎起蛋糕給他看,然後拽著他手進屋, “快點, 外面好冷。”

  晚餐她事先交代過,都是蔣措愛吃的菜。蛋糕被佣人打開放在餐桌上, 栗子色的慕斯蛋糕,點綴幾朵奶油花和巧克力餅干,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這氣味對人是一種誘惑,對狗同樣也是。

  寧思音和蔣措在吃飯, 沒留神旺仔什麼時候爬上蛋糕旁邊的椅子, 扒著餐桌探頭, 嘴筒子偷偷摸摸地伸向蛋糕。

  來送湯的佣人發現, 忙喝一聲︰“哎呀,不能吃!”

  旺仔情急之下飛快伸舌頭舔了一口,然後跳下椅子逃竄。

  寧思音看著被狗嘴玷污過的蛋糕︰“……”

  再看看蔣措,想了想,指著蛋糕比劃,“你吃這半邊好了。這邊它沒舔到。”

  佣人忙說︰“這可不能給三爺吃了,旺仔舔過的東西……”

  寧思音︰“旺仔每天也刷牙的。”

  蔣措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要和狗同食一個蛋糕。

  對面,寧思音拿一雙眼楮無辜地瞅著他,倒讓人無法拒絕。

  畢竟是她親自買的蛋糕,怎麼也要給個面子。

  他說︰“好。”

  佣人反倒不好說什麼了。

  幾分鐘後,客廳突然響起陳媽不停呼喊的聲音︰“旺仔?旺仔?”

  語氣听起來有些焦急,兩人同時轉頭,只見旺仔躺在大廳地上,鐵蛋站在他身上,正使勁地啄它腦袋。這倆活寶平常沒少打架,一打起來就鳥飛狗跳,今天旺仔不知怎的,躺著一動不動地任鐵蛋啄。

  平時負責照顧兩只小祖宗的陳媽蹲在旺仔旁邊,一臉驚慌地回過頭地說︰“旺仔暈倒了!”

  寧思音察覺不對立刻起身跑過去。

  旺仔仍舊癱在地上紋絲不動,嘴邊有溢出的白沫。

  “旺仔?”她聲音都緊繃起來,連忙把鐵蛋從旺仔身上趕下去,伸手摸旺仔的肚子。還有一些微弱的起伏。

  蔣措隨後而來,見狀眉頭皺了皺。

  他打電話叫司機,寧思音小心翼翼抱起狗︰“你們給它吃什麼東西了?”

  陳媽也嚇到了,手足無措地說︰“沒……沒給它吃什麼啊……”

  “沒給它吃東西它怎麼會突然這樣?剛才回來的時候它還好好的。”

  寧思音太著急,語氣不由得有些沖,蔣措按住她肩,她才冷靜下來。

  “它真的沒吃什麼東西啊……怎麼會這樣……”陳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忽然想到什麼,“蛋糕!它就剛才爬上去偷吃了一口蛋糕啊,就舔了一口奶油……”

  寧思音聞言愣住。

  舔了一口蛋糕,怎麼會中毒?那蛋糕是她買的啊。

  陳媽說到這里也意識到問題了︰“那蛋糕……”

  她沒敢往下說,緊張又慌亂。

  蛋糕怎麼可能有毒?

  不可能。

  如果蛋糕真的有毒,而旺仔沒有因為饞嘴誤舔一口,那本該入口的是……

  甚至,在旺仔舔過一口之後,她還堅持要讓蔣措吃……

  寧思音突然覺得背後發涼。

  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更不知道這個時候該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回頭看著蔣措搖頭︰“我沒有。”

  蔣措握住她的手,堅定地,沒有絲毫猶疑地。

  “沒事。”他低聲說,像是安撫她。

  司機趕過來了,听從蔣措的指令,抱起狗去醫院。寧思音下意識想要跟著去,被蔣措阻止。

  他看起來仍然冷靜,有條不紊地吩咐陳媽將大廳打掃干淨,叮囑听到動靜趕過來的幾個佣人,蛋糕是因為被狗不小心弄到地上,所以扔掉了了;其余的事情,誰都不許提起。

  好好一個生日,搞得人心惶惶。

  寧思音擔心旺仔,它原本就是個娘胎里帶病的弱崽,好不容易養活,拉扯到這麼大,要是真因為她的一口蛋糕丟了小命,她真要懊惱死。

  好在兩個小時之後,司機從寵物醫院傳來消息,因為食入量很少,沒有造成生命危險,已經給它洗胃,還要再觀察觀察。

  寧思音從蔣措手里搶過電話,問︰“是什麼毒?能查出來嗎?”

  司機去問了醫生,“應該是什麼化學品,不太常見,具體成分要化驗過才知道。”

  未免他們擔心,司機用手機拍攝視頻發過來,旺仔還在昏迷當中,輸著液,小身體有規律地起伏著。

  寧思音這才放下一半心,掛斷電話,問蔣措︰“蛋糕呢?沒有丟掉吧?送去化驗。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毒,哪個王八羔子陷害我!”

  到這時,她已經回過味來。

  蛋糕真的有問題。

  有人想借她的手,毒害蔣措。亦或者,連她也算在內了。

  如無意外,蛋糕自然是他們兩個一起吃,那麼大概率會一起中毒。旺仔只是舔了一口,毒性反應就那麼激烈,由此可見那個蛋糕中的毒性,非常高。是沖著要命來的。

  倘若因為什麼原因,她沒吃蛋糕,等蔣措毒發身亡,頭號嫌疑人就是她。

  作案動機?

  太有了。蔣措一死,那麼多遺產不全是她的了麼。

  警察要是來搜查,還能從她這搜出擬好的離婚協議書——感情破裂的證據也有了。

  到時候,她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要報警嗎?不行,報警會打草驚蛇,萬一揪不出那個人,讓他隱藏起來就更危險了。”寧思音擰著眉,“那家蛋糕房一定有問題。我昨天定的蛋糕,今天取了蛋糕之後,沒有經過別人的手,下毒的人應該就在蛋糕房里,現在去查,應該能查出來!”

  她說著就要站起來,被蔣措按住。

  “已經讓人去查了。”

  她說的這些,他早就想到了。

  寧思音仰頭看著他︰“你真的相信不是我嗎?”

  蔣措把她拉到床邊,讓她坐下。“忘了這件事。剩下的我會處理。”

  在今天之前,寧思音很難想象,真的會有人在自己的食物當中下毒。

  在眾多殺人手法當中,下毒是可行性相對較差的一種。一則可能誤傷他人;一則劑量要是沒用對,或者救治太及時,人可能就活了。最重要的一點,太容易留下痕跡。

  如果寧思音想殺人,一定不會選擇這種方法。

  除非,早就想好了栽贓嫁禍給別人的計劃。

  比如——她。

  如此恨蔣措,想要他的命的人……

  寧思音腦子里第一個冒出的,便是蔣乾州。

  站在他的角度,恐怕會覺得是蔣措奪走了原本屬于他的一切,還差點讓他喪命。早在二十年前,他就想過要這個弟弟的命,因為一時心慈手軟才放過。為了奪回這一切,他會再次對蔣措下手嗎?

  寧思音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論心狠手辣,蔣家這位大爺,並不會輸給蔣措。

  這件事讓她遍體生寒,擔心對方一次沒得手,恐怕還會再度動手。

  她總害怕蔣措出事,想只有帶他離開蔣家才安全,提議卻被蔣措無視。他好似一點不擔心,繼續在蔣家住著。

  家里一切如常,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對于蔣措還活著,沒有任何人表現出異樣。他吹了冷風,早起咳了幾聲,二爺還關心了幾句,讓他去看看醫生,別拖久了成肺炎。

  蛋糕下了毒這樣的指控,對一家蛋糕店來說太過嚴重,尤其,被毒害的對象還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蛋糕店極度配合,把當天所有在店里的員工就叫來一一調查,只是問來問去,當天曾經接觸過蛋糕的只有兩個人,且兩人全程都在彼此的眼皮子底下;店里的監控來回翻看,當天並未發現可疑人員。

  因為沒有線索,又只能暗中調查,頗費了一番功夫,最後才查出。

  原來前一晚夜里閉店之後,有個小姑娘曾偷偷帶男朋友來過。而寧思音定的慕斯,蛋糕胚需要冷凍8小時,是提前一天做好的,當時就在後廚的冰箱里。

  從這個男人的賬戶上,發現前不久收到的一筆五十萬元的資金。付款賬戶順藤摸瓜往下一查,牽扯到一個名字。

  “是大哥?”

  寧思音不肯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花瓶,對這件事十二分上心,蔣措得到的結果,她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蔣措那個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的平頭秘書,其實很能干,這麼短時間就把事情辦妥了,送來的資料很詳盡。寧思音來來回回翻閱,一字不落,眉頭擰得高高的。

  半晌,她放下那些資料,思忖許久,問蔣措︰“你覺得會是大哥嗎?”

  旺仔經過三天的恢復,已經脫離危險期,今天剛剛被送回來。

  只是經過這一遭,身體又變得很虛弱,沒力氣動,一直躺在狗窩里。大約還是有哪里不舒服,一直可憐地哼哼唧唧。被蔣措抱出來,撫摸著,才不叫喚了,這會兒團在他腿上剛剛睡著。

  總歸是替他遭的罪,蔣措輕輕摸著它的腦袋,像是沒听到寧思音的問題,什麼都沒答。

  寧思音抱著手臂若有所思。

  蔣乾州是心髒有問題,又不是腦子有問題,真會如此愚蠢,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給他們?

第67章 我裝的

  連著半月相安無事。

  臨近春節, 盡管蔣家人口一下子少了大半,過年的氣氛還是要有。

  每年蔣家都會受到很多禮品,有的來自公司高管, 有的來自合作伙伴, 還有蔣家的諸多分支。從臘月開始, 不斷有各個地方的特產送來,年貨堆起春節的熱鬧氣息。

  周日, 寧思音有事出去一趟,回來听廚房說剛炖好了魚湯。

  佣人給她盛了碗湯, 說大爺今天讓人送來一條翹嘴魚,野生的, 很難得,剛釣上來,特地送給蔣措補身體的。

  寧思音邊喝湯邊問蔣措喝過沒。佣人答,剛炖好給他送了一碗上去,這會兒應該喝過了。

  她喝完湯便上樓。這天晚上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安靜得厲害, 三樓的二位也沒有任何動靜。

  佣人正在廚房忙活, 蔣坤宇從房里出來,佣人瞧見他一愣︰“二爺您在家啊?”

  蔣坤宇往樓上看看, 說︰“怎麼不見老三和思音?”

  “三爺跟三奶奶應該休息了吧。”佣人拿毛巾擦干淨手,嘴里自責地嘀咕著,“哎呀,我以為您跟二奶奶和听月小姐一起出去了, 早知道您在家, 魚湯應該給您留著, 剛剛全送去給六先生和太太了……”

  蔣坤宇正要往客廳沙發去坐, 聞言一凜︰“你說什麼?”

  佣人嚇了一跳,訥訥重復︰“三奶奶說,魚湯他們喝不完,讓給六先生和太……”

  話沒說完便被蔣坤宇厲聲打斷︰“什麼時候的事?他們不是出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剛……陳姐才送過去……”

  蔣坤宇當即便大步沖了出去,直奔蔣季凡夫婦住處,連門都顧不上敲,霍地一下推開門闖進去。

  餐桌上放著兩碗湯,六太太抱著孩子哄睡覺,正不高興地抱怨什麼。蔣季凡看樣子剛回來,正裝還未換下,領帶扯開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正坐在桌邊端著碗喝湯。

  門被撞開,屋里兩人齊齊嚇住,蔣坤宇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剩下的半碗湯,臉色霎時變得十分可怖,不等兩人有所反應,便沖上前一把揮掉那只碗。

  啪——碎裂的聲音。

  蔣季凡和六太太目瞪口呆。

  蔣季凡︰“爸?!”

  蔣坤宇沒時間和他解釋,緊跟著抓起他︰“去醫院!”

  蔣季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不敢違逆,一時僵持。

  他這麼突然地闖進來,像要吃人似的,又是摔碗又是動手,六太太不樂意了︰“爸,你干什麼呢?他才剛回來,什麼也沒干,你發的哪門子火啊?”

  蔣坤宇氣不打一處來,吼道︰“不是讓你們兩個今天帶孩子去你丈人家,誰叫你們回來的?”

  蔣季凡在他面前像個被掐住脖子的雞,尷尬解釋︰“我今天臨時有點事,晚上還得出去一趟,就提前回來了……”

  “什麼事這麼重要非要今天做不可?我讓你去你就去,誰讓你私自做主跑回來的?”

  六太太維護自家老公︰“這也是我們家,想回來就回來了,爸你至于這麼說話嘛……”

  “你給我閉嘴!”蔣坤宇被這兩個蠢貨氣得臉色漲紅,時間緊迫才壓住怒氣,指著蔣季凡喝道,“馬上去醫院!快點!”

  “去醫院?”蔣季凡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到底怎麼了,爸……”

  “讓你去就去!你怎麼這麼多廢話!”蔣坤宇暴跳如雷,“不想死就趕緊去洗胃!”

  “洗胃……”蔣季凡似乎明白過來,下意識看向摔在地上的那半碗湯。

  “這湯……”

  “——該不會是有毒吧。”陰陽怪氣的聲音插入,將原本暗潮洶涌的緊張氛圍,撕開一道口子。

  父子二人同時回頭,寧思音站在門外,雙手遮在口前,做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她身後是蔣措,以及家里一頭霧水不知發生何事的佣人們。

  這兩個字說完之後,屋內三人的表情變化︰大驚失色、驚懼交加、變幻莫測,值得用0.5倍速反復播放個仔細品味。

  而如此精彩紛呈的神色,與之相對應的,卻是房間內近乎詭異的安靜。

  “怎麼都不說話了?”寧思音瞪著一雙擔憂關切的大眼楮,“趕緊去醫院洗胃吧,再不洗來不及了呀。”

  “湯里怎麼可能有毒。”蔣季凡有些尷尬地說,“三嬸,你到底在說什麼?”

  寧思音歪頭︰“不是二哥說的嗎?”

  蔣季凡和六太太的視線跟著同時轉向蔣坤宇。

  後者此時的神色極難解讀,正陰森地盯著門口那二人。

  寧思音蹙著眉尖,憂心忡忡道︰“這湯原本是煮給我和蔣措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里面會有毒。二哥,要不您給我們解釋解釋。”

  不愧是在這個宅子里生活了十來年、滿心撲在多爭點家產上的女人,術業有專攻,六太太比她那個老公更快反應過來,這一出是什麼意思。

  “要是有毒,你們兩個怎麼還好端端站在這。”

  “因為我跟蔣措剛好不太喜歡翹嘴魚,今天煮的魚,不是白天送來那條。”

  寧思音演夠了,收起做作的演技。一想到就是這個人藏在暗處伺機給她和蔣措下毒,陰險歹毒至極,寧思音就覺得頸後一片寒意。

  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蔣坤宇︰“不如二哥先告訴我們,為什麼這麼著急讓季凡去醫院洗胃呢。”

  到這會,蔣坤宇自然明白,他們恐怕已經發現了什麼。

  不做無謂的否認,左右他們既已知道,恐怕早就做好了準備,那條魚拿去一檢驗,就能查出來。

  他嘆了口氣,沉痛道︰“大哥一開始跟我說,想除掉老三的時候,我就非常不贊成。但你們也知道,大哥他一向個人□□,根本不听我的勸告,還威脅我不能將此事說出去。其實這幾天,我的內心內心一直在自責,甚至不敢面對你們,不過,現在看到你們兩個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應該是天意吧。”

  饒是寧思音,都險些被這精湛的演技打動。

  “你的意思是,是大哥要害我們?”

  “今天的魚,就是他送來的。魚肚子里喂了砷,從咱們的化工廠里弄來的。大哥在公司這麼多年,公司上下都有他的心腹,叫人弄一點點東西出來,很容易。其實,有一件事你們不知道。上次老三生日,你給他定的那個蛋糕,也被大哥動了手腳。幸好那天,蛋糕被狗弄掉了,你們沒吃到,所以他不得不再動一次手。唉,老三,你也別怪大哥,他經營公司幾十年,最後爸卻把公司交給了你,他心里,難免不平衡。”

  蔣坤宇像是一個揭發罪行爭取從寬處理的同伙,恨不得把蔣乾州的作案過程一五一十說出來。

  他這番說辭,听起來沒有任何漏洞,蔣乾州的動機、途徑,就連證據,都一清二楚,可以直接報警結案了。

  而他作為一個良知未泯的知情人,在得知自己孩子有危險時,如此焦急、激動,完全情有可原。

  寧思音挑了挑眉,無話可說。

  這時,另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起。

  “如果不是今天親耳听到這一番話,我竟不知道,我被你安上了多少罪名。”

  蔣坤宇臉色駭然一變。

  只見蔣乾州從眾佣人身後走出來,緊皺眉頭︰“除掉老三,嫁禍給我,這個家就是你的天下了。坤宇,你這一石二鳥的算盤,打得可真是響。”

  “你什麼時候來的?”

  “是老三叫我回來的。季凡他們一家,也是老三安排人把他們叫回來的。你那個有問題的蛋糕,他們一早就知道了。”

  蔣坤宇終于明白過來,今天他特地支開他的孩子們,計劃的這一切,早就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埋好了坑,等他來跳。

  蔣坤宇朝蔣措走過去,一副懇切的口吻︰“老三,這兩件事都與我無關,你不信,大可以去查,看看到底和誰有關系。我們之前可能有點誤會,雖然我被陷害入獄,跟你脫不了關系,但現在爸不在了,我作為兄長,理應替他好好照顧你。既然現在我已經出來了,以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二哥原諒你。我相信,你也不是有意要害二哥……”

  “不用原諒。”蔣措臉上沒多少表情,“我是有意的。”

  蔣坤宇想打感情牌,不想牌還沒出完,對手不跟他打了。他眼神閃了閃,還想說話。

  蔣措輕輕淡淡地說︰“我們之間,沒有誤會。”

  蔣坤宇︰“……”

  兩人站在房門口,一個在內,一個在外。

  隔著一道門,兄弟二人無聲對峙。

  一個年輕俊美,挺拔如青松。

  一個干瘦枯槁,身上已有了年老的腐朽之氣。

  這是蔣坤宇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的弟弟,如今已經需要他仰視了。

  “你不必假裝原諒我,我從未打算放過你。爸不希望你在監獄里度過余生,所以救你出來,看在他的面子,我不予追究。”

  蔣措微微垂下眼,神色顯得愈發冷淡,如同外頭呼嘯而過的風。

  “他是你的特權。這個特權,你已經失去了。”

  作者有話說︰

  卡文,先寫到這,明天繼續

第68章 大結局

  ——他不叫他二哥。

  自從蔣坤宇從牢里出來, 蔣措便從未叫過他一聲二哥。

  僵持的沉默在周遭蔓延,蔣坤宇的視線挨個掃過這些人,懇切的神色一點一點消失。

  “看來你們早就沆瀣一氣了。”

  許是知道大勢已去, 戲唱不下去, 蔣坤宇便也不再裝了, 狹長的眼盯著蔣措︰“大哥,我們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從小一起長大,同甘共苦, 血脈相連,現如今你竟然跟他合起伙來對付我?他跟他媽一樣, 都不是省油的燈!裝得清高,心里比誰都貪婪,爸他老糊涂,才會被他們哄騙,你也糊涂了嗎?!現在家業已經落到他手里了,咱們兩個都是他案板上的魚肉, 唇亡齒寒, 沒了我,還有誰跟你共進退?你真的以為他會放過你讓你安度晚年嗎?——別忘了他媽是怎麼死的!”

  可蔣乾州縱橫商場數十年, 被他算計一次不夠,怎會再相信他所謂的“共進退”。

  “坤宇,不要再一錯再錯了。我年輕時,也做過錯事, 到了這個年級, 該看開了。種因得果, 一個人的罪孽, 早晚都會報應在自己身上。”他嘆口氣,狠心道,“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蔣季凡眼看形勢不利,急忙站出來替他父親說話。

  “三叔,這次雖然是我爸做得不對,他不應該存心害人。但他之所以會這麼做,也是因為你先陷害他在先,你害他坐了半年牢,要不是爺爺出面,我爸現在還在監獄里。你作為弟弟,到現在都沒跟我爸道過一句歉。”

  蔣坤宇入獄的事雖已過去,卻在二房人心里都留了疙瘩。真要論起來,陷害他的是蔣叔信,算不到蔣措頭上,但背後挑唆的是他,事後得勢的也是他,二房的怨恨自然也都落到他身上。

  蔣季凡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氣,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保住他爸。

  “既然現在你和三嬸都沒受傷,也沒什麼損失,大家就算扯平了,一筆勾銷吧。”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一筆勾銷。”蔣措抬起眼,目光沒有溫度。話對蔣季凡說,眼楮卻冷冷看著蔣坤宇,“我母親一條人命,讓他坐半年牢,已經便宜他了。”

  “你母親的死,跟我爸有什麼關系?”

  “你這是把你媽的死算到我頭上了?老三,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她是突發心髒病死的,還是在大哥面前發的病,她死之前,我見都沒見過她,你想往我頭上扣,那你倒是說說,跟我到底有什麼關系?”

  蔣季凡道︰“我爸不可能害她。三叔,你說是我爸害的,得拿出證據來。”

  “對呀,哪有空口白牙冤枉人的。”六太太仿佛找到立腳點,氣勢漲了回來。

  蔣坤宇有恃無恐地一笑︰“方蕎的尸體早就化成灰了,他要是真有證據,早就在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去揭發我了,還會不聲不響藏到現在。”

  寧思音有點毛。

  別說有沒有證據,就蔣坤宇這個態度,絕對是他干的。怪不得他會用下毒這種手法,原來早就輕車熟路了。

  可畢竟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尸首早就火化深埋地下,就是想做尸檢也不可能了。

  蔣乾州眉心深深攏起,意味不明地沉默片刻,對蔣措說道︰“當時醫生說,你母親工作勞累過度,才導致心髒出了問題,說起來,也是為了我們蔣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現在也無從查證……”

  蔣措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招了下手,助理和保鏢從外面進來。

  國字臉粗暴地將一個人推進來,腆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鏡,唯唯諾諾地先看了蔣措一眼。那眼神看起來十分懼怕蔣措。

  寧思音眼尖地瞧見,蔣坤宇在看到這人的瞬間,臉色不太尋常。

  眼鏡男有些心虛地看看他︰“二、二爺……”

  “這誰?”蔣乾州疑惑。

  助理恭敬解釋︰“他叫胡偉,曾在方總的辦公室做行政工作,方總去世之後,他就離職消失了。”

  蔣乾州立刻明白什麼,擰眉質問︰“你做過什麼?”

  眼鏡男十分緊張,結結巴巴回答︰“我……我當時被高利貸追債,二爺找到我,說能幫我解決,還承諾給我一大筆錢,讓我,讓我連著一個月,每天往方總的咖啡里加一種藥。”

  “什麼藥?”

  “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藥……”

  “是一種強心藥,可用于治療心衰,原產地是北美,效力很強,臨床出過一些事故,當時國內並為引進,屬于違禁品,是二爺通過走私途徑得到的。這種藥有效劑量與中毒劑量很接近,過量會引起心律失常。”

  不止蔣乾州、蔣季凡,寧思音也愣住。

  原來如此……

  蔣季凡怔愣片刻,底氣明顯不足︰“你、你有證據嗎?”

  “要證據?”蔣措接過助理遞來的一沓資料,扔出去,撒了一桌子。

  蔣季凡鐵青著臉,硬邦邦地站在那,沒有動。

  也許他自己都清楚,蔣措說的,全部都是真的。

  寧思音走過去,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看。

  當時蔣坤宇與胡偉之間的轉賬記錄、一些信息往來,利豐拍賣行走私那批藥的記錄……

  她心驚膽寒。

  這些證據鏈之詳盡,可見蔣措將這件事深挖到何種程度,倘若不是因為事發在二十年前,只需測一測血藥濃度,就能證明方蕎的死不是意外。

  于是更讓人心疼蔣措,明明知道是誰謀害了自己的母親,明明已經找到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證據,卻沒辦法定他的罪。

  真叫人憋屈。

  遠處似乎響起警笛聲,蔣措擺了擺手,保鏢拽著眼鏡男出去。

  蔣坤宇站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誰都沒有發覺,他手里一直藏著東西。

  寧思音皺著眉看那些資料,只覺余光里有什麼東西一閃。

  也許是幾次三番從鬼門關前路過,讓她對危險培養出了感應。她當時便頭皮一炸,急忙大喊︰“小心!”

  眾人猝不及防一驚,只見蔣坤宇驟然沖向蔣措,手中竟抓著一把水果刀。眼中迸出森然暗芒,那是陰狠的惡意。

  寧思音根本來不及思考,想也沒想地朝蔣措身上撲去。

  蔣措在那一瞬蹙眉,身體募地繃緊,電光火石之間抱住她側身一轉,避開那沖著心窩去的一刀。刀鋒險險擦著他手臂刺過,瞬間將衣服化開一道口子。

  寧思音和蔣措一起撞到牆上,蔣坤宇一下撲空,趔趄兩步,立刻又朝他們刺去。

  他口中大喊︰“大哥!弄死他們,蔣家還是我們的!”

  寧思音真沒想到他會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眼看著那閃著寒芒的刀再次捅來,這次竟直直沖著她。

  國字臉大喝一聲︰“三爺!太太!”

  訓練有素的保鏢像一頭雄獅,氣勢洶洶沖過來。

  蔣措橫在寧思音身前,結結實實擋住了她。

  那刀逼近他面前,募地停在半空,是他攥住了蔣坤宇的手。

  一個干癟的老頭兒,終究不敵年輕男人的力量,蔣坤宇被死死鉗制住,迅速卸掉那把刀。

  邦——刀掉落在地。

  國字臉凶神惡煞地沖到跟前,抓住蔣坤宇的胳膊反手一擰,同時往膝窩一踹,蔣坤宇便跪在地上。

  “爸!”

  蔣听月尖叫一聲跑進來。

  二奶奶緊隨其後,一向優雅得體的她腳步十分匆忙,疾步走進來,一臉怒容︰“你們在干什麼?放開他!”

  國字臉只听老板命令,任憑兩人對他推搡踢打,制服著蔣坤宇不為所動。

  蔣听月推不動,罵道︰“滾開!”

  國字臉依然不動

  二奶奶目光在眾人之間轉了一遭,轉身看向蔣措,盡管盡力壓制,臉色依然十分難看︰“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

  接著質問蔣乾州︰“大哥,你就看著他這樣對坤宇?”

  無人回答。

  蔣听月站起來,視線投向寧思音︰“到底怎麼了?”

  偏偏她是二房的人。

  寧思音看著這個她最好的朋友,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她不想瞞蔣听月,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你爸想殺我們,不幸沒殺成。

  “寧思音,你說話!”被保鏢押在地上的是她爸爸,蔣听月怎麼可能不急。

  這時一個佣人忍不住出聲,替思音回答︰“二爺在送給三爺的魚肚子投了毒,想害三爺和三奶奶,幸好提前發現了。還有半個月前,三爺的生日蛋糕也被二爺下毒了,要不是旺仔嘴饞舔了一口,三爺和三奶奶差點就吃了。可憐旺仔,差點丟了小命……”

  “胡說八道!”二奶奶喝斥。

  蔣听月如遭雷擊,臉色慘白,仍然看著寧思音,她的朋友。

  “你有證據嗎?”

  寧思音說︰“有。”

  蔣听月站在原地,嘴唇抿得很緊,一字一句問︰“媽,你今天非要我陪你去看舅舅,是不是為了支開我?”

  “你在胡說什麼!”二奶奶堅決否認,“你爸不會做這種事,不要听別人的一面之詞。”

  她又看向寧思音,眼神十分不友善︰“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你就冤枉你二哥,你什麼居心?”

  寧思音不欲與她爭辯。

  再爭吵,夾在中間最難受的,是蔣听月。

  “既然有人下毒,那就報警讓警察來查,看看到底是誰下的毒。我們國家的法律是證據說話,不是你們……”

  “夠了!”蔣听月忽然暴喝一聲。

  二奶奶被她吼得一愣。

  “你真以為我傻,什麼都不知道嗎?”蔣听月紅著眼,咬著牙似的,越質問越歇斯底里,“你們為什麼非要這麼做?爺爺給你們的還不夠多嗎?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去爭,去搶,每天算計來算計去,一家人勾心斗角,現在還要殺人!”

  “听月……”二奶奶伸出手想要拉她,蔣听月卻躲開了。

  “別踫我。”

  此時境地,二奶奶不可能軟下來。

  她有些冷硬地要求蔣措︰“讓你的保鏢放開坤宇。”

  蔣措衣袖上劃開的口子,隱隱有血跡在冒出。

  他似乎沒有感覺,緊緊握著寧思音的手,轉頭時,眼神是冷的。

  即便二奶奶早就知道,這個弟弟並非他們以為的病貓,而是一直會咬人的虎。此時還是被他冷下來的眼楮震懾了幾分。

  蔣措一直對她還算客氣,包括此刻。

  “二嫂,你我都清楚,這些事你參與了多少。不論真心與否,這些年承蒙你的照顧,往事我不再追究,但也到此為止。年後你們一家搬出去吧,以後除了年節、爸的忌日,不必往來。”

  不必往來——這四個字,蔣措說得輕,意義卻太重。

  蔣季凡夫婦愣在當場。六太太有點著急地推她丈夫,可蔣季凡又能有什麼辦法。

  老宅如今屬于蔣措,這是要趕他們出去了。

  警笛聲已然抵達院子,一陣腳步聲在這時逼近。

  二奶奶臉色沉下來。

  問話取證,直至深夜方才結束。警察帶走了蔣坤宇,聚集起來的人們又四散而去。

  寧思音送走蔣乾州,四處不見蔣措。她找了一圈,最後在老爺子的房間找到。

  他獨自坐在紅木沙發上,正對著老爺子的書桌,後面的牆上懸著裝裱起來的字。

  ——樹木同株,聞將分斫,所以憔悴

  這是老爺子親手寫的字,寧思音還記得,她當時問過老爺子。

  這是一個典故,京兆田真三兄弟分割財產,打算將堂前的紫荊樹分為三片,樹听說要被砍斷分開,便枯死了。

  直至此刻,她好像才明白老爺子的用意。

  寧思音走到蔣措身旁,發現他衣袖的破口已有血跡滲出來,那把刀太鋒利,到底把皮肉化開了一道。

  所幸傷口不深,回到三樓,寧思音拿醫藥箱幫他消毒上藥。

  家里異常得安靜,蔣措的襯衣脫掉了,裸著上身坐在燈下。用紗布貼好傷口,寧思音把藥收進箱子,蔣措換上干淨的上衣,寧思音走到他身後,把額頭戳道他背上。

  蔣措微頓︰“嚇到了?”

  寧思音搖搖頭。

  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種小場面不至于嚇到她。

  說不上來什麼感受,就是覺得唏噓,為蔣措、為蔣家、為復雜的人性。

  還好,一波一難都過去了,壞人最後落網,他們的生活終于得以平靜。

  接下來的調查進展得很順利。

  偽造的證據不可能天衣無縫,既然已經知道真凶是誰,順藤摸瓜,搜集證據只是時間問題。

  而蔣坤宇被帶走之後,終究是沒能再出來。

  幾天後,蔣听月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辭去工作,準備回國外去。

  二奶奶沉默地坐在一旁,看著她收拾行李。從那天之後,蔣听月就不肯和她說話。

  這幾日不斷被傳訊,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他們的安排,二奶奶焦頭爛額,幾經好幾晚沒睡好覺,整個人看著都憔悴許多。

  “听月,我和你爸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啊……”

  蔣听月不聲不響,背對著她,身影透著冷硬。

  二奶奶眼眶濕潤,低聲嘆息︰“你不明白我們的苦心。你走了也好。你爸現在的情況不太好,你大伯跟老三聯手了,你爸孤立無援,怎麼是他們的對手。這次你爸要是栽進去,往後我們家的日子不會好過,你出去也好。”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蔣听月不知何時停了動作,坐在地上,看著她床中央那只陪了她好些年頭的星黛露。

  “媽,”她忽然出聲,“你和我一起走吧。”

  二奶奶怔住︰“听月,我……”

  她放不下還在拘留中的丈夫,放不下那些兒孫,放不下家里的一切。

  只是猶豫的兩三秒,蔣听月便已重新開始動作,合上箱子︰“算了。”

  司機將一箱箱行李搬上車,蔣听月把最後一個箱子放上去,轉身看到寧思音站在門口。

  她頓了頓。寧思音從台階上走下來。

  蔣听月沒有說話,在自己父母謀害她最好的朋友失敗之後,她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的朋友。

  寧思音卻和以前無異,張開手臂抱了抱她,自然親昵地說︰“找個法國帥哥結婚吧,我最近想要個混血孫子。”

  蔣听月笑起來︰“想要混血兒自己離婚找外國帥哥生去。”

  “那我也生不出來孫子啊。”寧思音說,“我現在覺得做奶奶挺好的。”

  蔣听月啐她︰“美不死你。”

  她回抱寧思音,很快松開,瀟灑地轉身︰“走啦。別想我。”

  “怎麼辦,我現在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蔣听月沒被她惡心死︰“……你怎麼這麼肉麻。”

  “確實有點。”寧思音擺擺手,“那你快滾吧。下次記得給我帶個法國孫子回來。”

  這個春節,過得相當之潦草。

  二爺又進去了,而誰都知道,這次沒有人能再救他。

  家里發生這種事,二房的人愁雲慘淡,大房又何嘗提得起興致。

  初一過完便走的走,搬的搬,家里的人口一下少了大半。

  西林堂只剩下寧思音和蔣措,還有一條狗,一只鳥,和從前的佣人們。

  最初有些不習慣,過于安靜。但慢慢地,只剩下一種平靜的閑適。

  無人打擾,更沒有那些虛與委蛇鉤心斗角,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蔣家二爺再次被帶走的消息,慢慢還是走漏了風聲。

  短短數月,老爺子過世、二爺二進宮,連失兩位核心人物,對蔣家來說是不小的動蕩。

  蔣伯堯帶走蔣氏實業骨干自立門戶,是甦城最近一段時間的大新聞。蔣措上任之初,集團內部便經歷了一場大換血,各個重要部門都部署了他自己的人,蔣伯堯的出走並未造成太大打擊,但外界對此的疑問一直不少。

  為平復外界疑問,穩定股價,春季的周年慶典決定隆重舉辦。

  如此重要的場合,作為“老板娘”,寧思音勢必要盛裝出席。

  黑色摸胸長裙是蔣措給她挑的,簡約但不簡單,綢緞質地光澤感極好。挽起長發,頭頂皇冠與頸上的珍珠項鏈相得益彰,十足貴氣的公主。

  蔣措穿了身黑色正裝,兩人出雙入對,一對璧人。

  寧思音挽著蔣措臂彎,和他一起笑吟吟地應酬賓客。

  高跟鞋累腳,她站得腳疼,偷偷把一只腳從鞋里放出來,單腳站不穩,便往蔣措身上倚靠。

  這只休息一會兒,再換另一只。

  她笑得依然優雅得體,除了蔣措,沒人知道她此刻有多“不端莊”。

  蔣氏的慶典,倒給寧思音忙得夠嗆。

  有太多的人需要應酬,中間她和蔣措分開,去陪女賓客。

  一群貴婦貴小姐坐在一起聊天,寧思音雖然年輕,卻已隱隱成為中心。

  政界來的人物也不少,幾位太太年長優雅,跟她合得來,也看重她,不免和她多聊了一些。

  家里都有父兄或丈夫官居高位,話語間多多少少會露出一些外面得不到的重要信息。

  一幫人聊得起興,到舞會開始,男賓過來邀請跳舞,才意猶未盡地散了。

  寧思音起身去找蔣措,舞會一開,燈光就調暗了些,放的舞曲也好听,情調氛圍都很到位。

  從舞池外圍繞過去,遠遠瞧見蔣措跟前站著一個年輕女人,穿一條薰衣草紫的禮服裙,個子高挑,身材也算前凸後翹。

  也是盛裝打扮過的,寧思音只瞧見個側臉,覺得眼熟,沒認出來。

  心里已經泛起酸味了,她這人心眼小,隔老遠就覺得那女人瞧蔣措的眼神不對勁。

  不知蔣措說了什麼,那女人摸了摸頭發,笑得有那些許含羞,望著蔣措的眼神情意綿綿的,干嘛呢。

  寧思音皺起鼻子不高興,等越走越近,發現那女人不是別人,還是上回、以及上上回,蔣措那個總讓她看不順眼的女同事、女下屬,她就更不高興了。

  她急著往那邊走,出于一種說不清楚的心思,又不想讓那兩人發現。

  她想看看,蔣措背著她是不是亂勾搭小姑娘了。

  家里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公,誰能放心?

  大家沉浸在舞會的氛圍當中,竟也沒人發現她。寧思音靠得足夠近了,听見兩人的對話。

  梁雨溪今天精心打扮過,原本有些忐忑,不過蔣措說了一句“很漂亮”之後,盡管知道那可能只是出于禮貌,她還是抑制不住地高興起來。

  蔣措話太少,和他在一塊的時候,除非自己找話說,否則蔣措絕對不會主動跟她聊天。可平時除了工作,她也沒什麼話題可以找。

  尤其是蔣措離開人事部之後,她和他在工作上的交集也沒了,能見面的機會都少之又少。

  她本想借她媽媽的關系調到總裁辦去,不論如何,能離他近些她就很滿意了。

  她媽是人事部的頭頭,原本這種調動是不難的,但蔣措上任之後,總裁辦的人都是他親自篩選的,想調過去,必須要他親自點頭。且不說蔣措會不會點頭,她揣著那點不能說、也不打算說的心情,怎麼開得了口。

  此時氣氛溫柔歡愉,梁雨溪看看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心想要是能和他一起跳支舞,就此生無憾了。

  她醞釀許久,起起伏伏,最後還是冒著膽子問︰“你可以請我跳支舞嗎?”

  察覺蔣措的眼神落在臉上,她有些緊張,但還是盡量做出自然的樣子,大大方方說︰“要是舞會沒人邀請,好像有點丟臉,回頭要被他們笑了。”

  她自認這個理由是合理的,不會暴露她隱秘的願望,敢鼓足勇氣說出來,是因為她知道,蔣措一直都是一個很紳士的人,應該不會讓她難堪。

  跳舞而已,也不算過分的事情。

  “抱歉。”蔣措仍然彬彬有禮,態度客氣又淡漠。

  梁雨溪沒想到蔣措會拒絕。

  與此同時,听到他慢條斯理而又認真地給出理由︰“我答應過我太太,只和她跳舞。”

  梁雨溪的心一下失落到谷底里去。

  無論是“我太太”這樣親昵的稱呼,還是他竟然願意答應一個女人,如此小心眼而又微不足道的要求。

  寧思音原本攢了一肚子的怒氣值,听到這句一下子消了大半,臉上要來找茬似的氣勢也隨風而散。

  心里哼哼,算他識相。

  “老公~”寧思音甜滋滋的嗓音叫。

  兩人同時轉頭,寧思音提著裙擺走過來,沒骨頭似的往蔣措身上一靠。

  “老公,我腳腳疼。”

  蔣措仿佛沒看出她矯揉造作的秀恩愛,極自然地攬住她腰,將她的重量都圈住。

  “我抱你去休息。”

  寧思音都被他的配合驚到,真上道。

  梁雨溪的表情管理盡管很不錯,還是有些掩飾不了的尷尬。

  她客氣地向寧思音打了招呼,便識趣地離開。

  人一走,寧思音就從蔣措身上起來了,哼一聲,酸唧唧地說︰“蔣總怎麼不請人家女同事跳支舞啊。”

  蔣措挑了下眉,也慢悠悠回她︰“我太太心眼小,不準我和其他女人跳舞。”

  寧思音︰“……”

  你當著我面內涵我合適嗎?

  她仿佛故意找茬︰“意思是我不同意你才不跟人家跳,我要是同意,你就跳咯?那我現在同意了,你趕緊找人家跳去吧。”

  蔣措笑了聲,不接她無理取鬧的茬,只朝她伸出手。

  寧思音瞥一眼︰“干嘛?”

  “我太太同意了。”蔣措看著她說,“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

  到底還是被他牽著進了舞池。

  跳舞是很浪漫的事情,兩個人面對面,畫出一個小天地,這天地里只有彼此。

  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氣息融合,步調同一,渾然一體。

  這世上恐怕沒人能頂得住蔣措的目光,當他專注地看著你時。

  寧思音心里哪還剩一丁點的氣。

  她輕輕把頭靠在蔣措身上,跟著他慢慢搖晃,心想,這樣的日子真好。

  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

  在雲上容易踩空,寧思音的幸福感沒過幾天,便一腳掉回現實。

  傍晚下班,她被一個小姑娘堵在公司門口。

  小姑娘拎著厚厚一摞用帶子捆起來的紙,往她跟前一遞︰“不好意思,之前放寒假我出去玩了,忘記把這個給你了。已經抄完了。”

  寧思音愣愣地被塞個滿懷,那麼重一大摞,差點被抱住。

  她怎麼又把這茬忘了呢,她和蔣措現在是待離婚的關系。

  換作一個多月前,收到這九十九份手抄協議,寧思音肯定立刻馬不停蹄拎去蔣措辦公室,拍到他桌子上,叉著腰跟他說︰“一百份抄完了,趕緊兌現諾言,離婚!”

  現在……

  現在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離了。

  她喜歡蔣措,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在和他相處的每一天里。

  曾經她誤會了蔣措,誤會他變成了另一個樣子,但正是那段時間,正是那個誤會,讓她明白,她喜歡蔣措,愛著蔣措。

  可她現在該怎麼跟蔣措說,哈嘍,我又不想跟你離婚了,要不我們再湊合湊合?

  那多丟人。

  萬一蔣措想和她離呢?

  他肯定覺得她言而無信反復無常無理取鬧。

  寧思音一個頭兩個大,憂愁地看著小姑娘︰“你怎麼這麼快就抄完了?”

  永遠抄不完,或者干脆把這事忘了多好。

  小姑娘眨眨眼楮︰“你不是說越快越好嗎?你付了那麼多錢,我肯定給你辦得妥妥的。一共九十九份,你檢查一下。”

  “九十九份?”寧思音仿佛突然看到一絲曙光,“不是一百份嗎。”

  小姑娘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著她︰“你那不是有一份抄好的嘛,加起來剛好一百份呀。”

  哦。

  是哦。

  曙光冒個頭又走了。

  寧思音嘆口氣,拎著帶子︰“那好吧。謝謝你,辛苦了。”

  “謝什麼,我拿錢辦事。”小姑娘瀟灑地說,“交易完成了,再見。”

  寧思音跟她揮揮手,心想要不把這摞紙當廢品扔了得了。

  一抬頭,蔣措的車已經停在跟前。

  那可不是巧了麼。

  想扔也來不及了,自動車門打開,蔣措坐在車里看著她。

  寧思音硬著頭皮拎著紙上車,還徒勞地試圖藏了藏,可惜頂頭上“離婚協議書”幾個加粗的字,除非八百度近視,實在很難看不見。

  蔣措視線從上頭掃過,有短暫的停頓。

  寧思音發現了,于是並不情願地確定,蔣措看見了。

  安靜幾秒。

  “抄完了?”蔣措說。

  寧思音︰“啊。”

  蔣措︰“辛苦了。”

  寧思音︰“不辛苦。”

  然後一起陷入沉默。

  寧思音心如死灰,心一橫,想不就是在他面前打臉呢,這臉她今天不要了,丟人就丟人吧,打得瀟灑一點不就行了。

  她就耍賴皮了怎麼樣。

  想開了,就不惆悵了,到西林堂,她拎著那摞紙昂首挺胸下車,上樓,往書房一放,打算跟蔣措攤牌去。

  一轉身,發現蔣措跟了進來。

  他把外套擱下,從抽屜拿出那份打印好的協議,拿起一只鋼筆,旋開筆帽。

  寧思音愣住。

  他旋轉的動作那麼慢,擰的好像是她的心髒。

  “你……要簽字嗎?”

  心里一下就怪不是滋味的。

  他還真想跟她離婚啊?

  “上次答應過你,等你抄完,就辦手續。”蔣措和她說話,還是那副溫柔平穩的語氣,“我不能食言。”

  原本準備不要的臉皮,這時候又覺得隱隱作痛。

  蔣措如此冷靜地打算簽字,她是如何都干不出耍賴皮的事了。

  “你不再挽留一下我嗎?”她揣著最後一點希冀,說好了愛慘了她的呢。

  你快挽留一下,我馬上答應。

  蔣措沒有挽留。

  他平靜地說︰“你覺得離開我更快樂,我沒有道理綁著你。”

  寧思音看著他,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不舍。

  這個發現讓她瓦涼瓦涼的,她有些心酸地想,看來他也並沒有舍不得她。

  那她還舍不得個什麼勁呢。

  片刻,蔣措問︰“一一,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寧思音搖搖頭。

  她感覺自己可能上回腦震蕩有後遺癥了,一搖頭心口疼。

  屋子里靜默著。

  在那片靜默里,紙張的微響、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一切都清晰得像被放大了無數倍。

  寧思音鼻子發酸,卻忍著不吸鼻子,她不想被蔣措知道,她想哭。

  可是她再努力控制,眼前還慢慢氤起霧氣。

  她不想讓蔣措看見,等他簽完字,頭也沒抬,把協議拖到面前,提筆簽名。

  視線完全不清楚了,她忍受不住地眨眼楮,豆大的淚珠落下去,砸到紙上。

  她覺得這下丟人丟大發了。離就離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怎麼能讓他看見自己哭呢。

  她更氣了,一氣眼淚更多,又把眼楮糊住了。再一眨眼,啪嗒啪嗒落下好幾滴。

  視野恢復了清晰,她緊緊攥著筆往下落。

  余光瞟見旁邊那個簽好的名字,忽然一愣。

  不對啊,他的名字不是兩個字麼,那怎麼寫了三個字?

  寧思音把視線挪過去,眨眨眼。

  甲方,冒號,後面跟著遒勁漂亮的字體,確實是三個。

  我、愛、你……

  寧思音呆住,腦子跟宕機似的,反應不過來。

  過了半分鐘,她死機的腦袋突然一下重啟,轉頭,蔣措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

  “你故意的!”

  寧思音的眼淚一下繃不住,嘩啦啦跟決堤似的往下掉。難過的余勁還未散,現在又多了一腔氣憤。她忿忿地扔下筆起身就要走。

  人就蔣措拖回來,要抱她,寧思音氣死了,不給抱,惡狠狠地推他。她臉上掛著兩條寬面條似的淚河,邊哭邊罵︰“你耍我!你玩弄我的感情!你就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我很難過……”

  蔣措任她如何罵都不還嘴,只把人牢牢抱在自己懷里。

  等寧思音那股勁兒過了,終于消停下來,不罵了,但還是氣不過,要求他︰“你道歉。”

  蔣措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淚,低聲說︰“一一,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當你說出離婚的時候,我的心情。很難過,是不是?我也一樣。我們都不能承受這兩個字的重量,所以,以後也不要再輕易說,好嗎?”

  寧思音一下不氣憤了,好歹是個董事長呢,她是個講道理的人。

  “對不起。”她說,“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我喜歡你……也不是,我以為你變了,我喜歡的不是那個你……以後不會了。太難過了。”

  說著剛才的難過勁又上來,眼淚又嘩嘩滾落,她氣憤地罵︰“你臭王八!”

  蔣措失笑,輕吻她的眼楮,洶涌的淚水讓她的眼皮發燙。

  “好,我臭王八。”要說的話說完,他願意多讓她一步,受她一句罵。

  “寧一一,還有件事希望你知道。”

  寧思音睜開眼︰“嗯?”

  蔣措垂眸看著她,眼睫投下陰影,讓那眼神顯得更專注,帶著溫柔的情意︰“我很愛你。比你認為的、想象的,還要更愛你。在這件事上,你可以再自信一點。”

  她從小沒有得到過太多的愛,也沒有真正地愛過什麼人,雖然有時自美,也說蔣措肯定愛慘她了。但在她心底,從不敢自信地認為誰有多麼愛自己。

  他怎麼能這麼溫柔呢?保護著她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軟弱。

  寧思音胸口一熱,眼淚又有滾落的趨勢︰“我也愛你。蔣措,我真的愛死你了。”

  她彎腰拿筆,在那份協議上的乙方後面,像他一樣,端正地寫上“我愛你”三字。

  她的字體和蔣措一比,那麼稚嫩,跟小學生似的,但是工工整整,一筆一劃都傾訴著心聲。

  簽完字,她重又抱住蔣措,閉眼,仰起頭吻他的唇。

  “這次不是裝的。”

  作者有話說︰

  這本到這里結束啦,感謝大家的陪伴和寬容,最近的狀態很差,因為疫情又只能待在家,一直沒調整過來,雖然過程緩慢而艱難,幸而堅持下來了,謝謝一直陪伴到最後的你們。

  明天休息一天,後天補個番外,就全文完結啦。其實本來番外想了兩個,晚上睡覺前想得好好的,醒來給忘了,想起不來是什麼了,就先寫一個吧_(:з」∠)_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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