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這不是正經日常 By Ventisca part 1

這不是正經日常 By Ventisca part 2

第56章 暗流

  自從哥譚被之前的外來者清掃過一遍之後,哥譚的犯罪率可以說是瞬間跌落到了穀底。但凡消息靈通點的混混,只要不想被扒光衣服打斷四肢丟在哥譚警局門前,在實施犯罪行為之前都會在心裡默默掂量一番得失。

  白天拉妮婭遇到的搶劫案其實都稱得上的一場意外了,事實上這幾天的哥譚幾乎稱得上治安良好,就算是上夜班的獨身女性,半夜歸家時也不用擔心遭遇不測。

  雖然這樣的局面不可能長久持續下去,但至少眼下,這座城市對獨身女孩來說還算友善,更別提拉妮婭身邊還有彌斯特。

  黑霧在市區的邊緣停下,顯露出白髮少女的身影,懷裡抱著嬌小的女孩。

  半夜開溜是蝙蝠家小輩的天性,雖然拉妮婭還不知道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們的隱藏身份,但她一直對半夜開溜習以為常——事實上,這不能用開溜來描述,黑霧本來就不需要睡眠,人類殼子陷入睡眠之後,拉妮婭依舊會以彌斯特的身份在燈紅酒綠裡遊蕩,只不過她很少會帶上人類殼子一起就是了。

  開溜是指偷偷離開,但問題來了,在她過去的十五年生命裡,根本不存在宵禁這種東西。她的前任監護人別說制止,就差拉著她一起去酒吧買醉了,他玩起來可不會記得旅館裡還蜷縮著一枚軟團子。當然拉妮婭其實也不會和他一道,就算監護人徹夜不歸,她也不會去管他是不是又醉死在垃圾桶邊了,反正最後他總會渾身是血狼狽地跑回來的。

  適應期的時候,彌斯特跟著傑森跑遍了哥譚,所以夜晚的哥譚哪裡好玩,拉妮婭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而且比起在紐約時更棒的是,她現在身上有錢。

  臨近感恩節,哥譚的溫度也越來越低,小姑娘出門時沒有穿鞋,只是在黑霧的包裹下一路上才沒有太冷,所以到了市區,她也沒有讓彌斯特把自己放下來,而是就這樣讓她抱著自己走進服裝店。

  她們匆匆買了雙短靴,小姑娘還處於憤怒之中,全程都沒有什麼精神,連鞋帶都是彌斯特綁著系的,她只負責把卡交給彌斯特,等彌斯特系好鞋帶,才抬起眼睛,把手放進她的手裡。

  十分鐘後,她們站在了哥譚最大的書店裡。

  憤怒的情緒依舊在她的腦海裡咆哮,拉妮婭的心情混亂得像是瘋長的藤蔓,枝條和觸鬚胡亂糾纏,在心底盤根錯節,連翻書也沒辦法讓她平靜下來。

  她漫無目的地在書店裡打轉,遇到封面好看的書就抓起來胡亂翻兩頁,目光從書頁上潦草地掃過,站了半天,卻沒看進去一個單詞,閉上眼睛回想時什麼都不記得。

  以往過目不忘的能力彷佛失效了一樣,拉妮婭翻了幾本,最終煩躁地合上了書,胡亂丟給身後跟著的彌斯特。

  結帳之後,兩個人拎著裝著書的紙袋,氣勢洶洶殺去了哈根達斯。

  剛一落座,拉妮婭就亂七八糟瞎點了一堆東西,隨後坐在大大小小的紙袋裡,捧著檸檬水,對著玻璃窗外的街景發呆。

  隨著獵物慢慢被消化,拉妮婭的可視色譜也進一步延伸,缺陷的修復是潛移默化的,在彌斯特醒來之前,拉妮婭眼中的世界就漸漸發生了變化。

  輕盈溫暖的色彩一點點填充著她的視野,在來時的路上,她在彌斯特懷裡揉著眼睛,向遙遠的城市張望,第一次看到了燈火通明。

  成載的星光墜落進高樓剪影,如同櫃檯裡流光溢彩的碎鑽,晶瑩的光帶在樓宇之間緩緩流淌,盛大的光海點亮了她沉寂的眼眸,她看到暖黃色的燈光從千家萬戶冉冉升起,看到霓虹燈粉紫的光彩閃爍,看到高空到地面的無盡光河。

  那麼多個夜晚,她徜徉在城市迷醉的夜景裡,卻直到現在,才親眼看見了夜色的迷幻與魅惑。

  拉妮婭看了一會,閉上了眼睛。

  彷佛沸騰的滾水終於平靜下來,在等待霜淇淋端上來時,她澎湃的怒火也漸漸消散,情緒一點點冷卻,被憤怒遮蔽的理智重新回籠,剩下的就是濃濃的沮喪。

  小姑娘縮在座位裡,手指輕輕叩著膝蓋,低著頭,柔軟的黑髮從肩頭滑落,遮住了她的側臉,厚呢大衣襯得她格外的小,看上去像只毛茸茸的鳥球球,剛剛被暴雨淋得蔫巴巴的,渾身絨毛都沾著水珠,不復之前的蓬鬆。

  雖然不那麼生氣,但拉妮婭也不那麼想現在回去。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踢著沙發,等霜淇淋上來之後,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怒火上頭都點了什麼,頓時糾結起來。

  霜淇淋肯定是不能吃的,只要她還不想在廁所吐得昏天黑地,拉妮婭就絕對不可能碰任何生冷食物。體檢報告說得沒錯,布魯斯的可憐也沒有錯,她的體質就是這麼弱,腸胃脆弱到承受不起一點刺激。

  可是黑霧不用進食,給彌斯特吃完全是浪費……

  拉妮婭糾結了半天,想了一圈,忽然想起自己還要還傑森槍。

  她完全是因為衝動憤而離家的,連鞋都忘記穿,更別提帶上槍了,因此跑出來之後,拉妮婭只是帶著彌斯特在哥譚街頭亂逛,雖然很想去找傑森,最終還是生生抑制住了這股衝動,悶頭紮進了書店裡。

  但現在這一桌霜淇淋給了她一個不那麼高明但還算湊合的理由。

  想想今天發生的事,拉妮婭忍不住暗暗期待接下來行程的同時,也覺得一陣頭疼。

  適應期結束時,拉妮婭走得輕輕鬆松,滿心都是趕緊回到人類殼子身邊的迫不及待,那時候傑森對她來說只是個還不錯的朋友,她和他相處還算愉快,如果以後有機會遇上,幫幫他的忙也未嘗不可。

  可現在隨著心情的改變,很多事情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如果是一個對感情遊刃有餘的成熟女性,就算一時心動,她也能嫺熟地處理這份心情,清楚地分辨投入籌碼的得失,衡量理性和感性的比重,無論是試探交鋒還是若即若離,都會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但拉妮婭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受限於種種複雜的外在因素,不比同齡人,她的感情經歷空白得可憐。而少女的心思總是更簡單直白,清楚又分明,純粹得不摻雜任何利益考量。

  她不知道如何宣之於口,也不知道怎麼隱藏妥帖,想法也只是最單純的想要接近,卻又苦於找不到途徑。

  她不可能用彌斯特去接近,這樣根本沒有意義,而且用彌斯特的身份只會讓一切很尷尬——她還是自己的女朋友呢,雖然背上了出軌疑雲,但那是對迪克而言,在傑森面前彌斯特可是一直好好維持著深情人設……

  剛剛在人面前裝過絕世好女友,怎麼,幾天後就要自己打自己臉了嗎。

  然而作為拉妮厄斯·韋恩,拉妮婭怎麼也想不出有什麼機會能接近男神,除非通過彌斯特製造碰面機會……但是這麼想就很不對勁,不暴露黑霧的情況下能怎麼解釋?解釋成開放式感情關係嗎?這也太歐洲了吧?

  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拉妮婭想得頭疼,最終決定不去想,直接打包霜淇淋去找傑森,剩下的到時候再說。

  只是聊聊天……怕什麼。小姑娘頗為忐忑地安慰自己。

  ……於是當傑森騎著機車風風火火返回安全屋時,冷不丁在安全屋外看到了兩個小小的身影,差點沒驚得忘記刹車撞到牆上去。

  彌斯特和拉妮婭坐在他的安全屋門口,身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袋,拉妮婭乖巧地縮起雙腿,靠在彌斯特的身上低頭玩手機,而彌斯特只是屈起一條腿,另一條腿大大咧咧伸出去,她解開風衣蓋在拉妮婭的身上,手臂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把她圈在身邊,閉著眼睛假寐。

  夜晚的風有些大,兩個女孩擠擠挨挨縮在一起,髮絲在風中微微顫動,沒掩好的碎發胡亂飛舞。

  傑森:「……」

  哦,好極了,彌斯特把小公主拐出來了。

  他忽然很想掉頭就走。

  你是不是想害我。他看看閉目養神的彌斯特,帶著點驚恐想。

  傑森不知道為什麼那只小伯勞會出現在這裡,想想大概是離家出走之類的理由,然而——以他對老頭子的瞭解,現在他肯定在通過拉妮婭身上的定位裝置即時確認她的位置,並且很可能正在監聽她周圍的動靜……

  而這種情況下,彌斯特把她帶來了自己的安全屋。

  他們之間亂七八糟的關係已經讓傑森感覺百口難辯了,現在看彌斯特這個姿態,完全是理直氣壯帶著女朋友來他的住處過夜的架勢,光是想想布魯斯現在的表情會有多恐怖……

  大部分時候紅頭罩無所畏懼,但這一瞬間,傑森·陶德生生打了個寒戰,彷佛已經看見了自己暗無天日的未來。

  ……哥譚這麼大,難道還沒地方給他窩一晚上了嗎!

  可惜,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等他扭頭就走,拉妮婭和彌斯特已經發現了他。

  聽到機車的動靜,兩個女孩紛紛抬起頭來。彌斯特只是看了他一眼,敷衍地抬起手揮了揮,算是打招呼,就閉上了眼睛,反倒是那只小伯勞不知道為什麼眼巴巴盯著他,捏著手機的手指都有點僵,神情有點緊張又有點無措,和之前每一次的表現都不一樣,清透的藍眼睛被螢幕光映得亮晶晶的,盛滿了星星一樣小小的歡喜,看得人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動。

  小姑娘舔了舔唇,依舊仰著臉望著他,小聲說:「你好,我……晚上好。」

  換個人比如迪克,面對這樣的拉妮婭,大概就捂著心臟乖乖繳械投降了,然而傑森只是陡然警惕起來——天知道這個小麻煩精又想做什麼。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因為眼前看起來乖巧無害的小姑娘風評被害了多少次,很謹慎地點點頭,態度不冷不熱:「晚上好。」

  沾彌斯特的光,拉妮婭被放進了傑森的安全屋裡。

  雖然作為彌斯特時,拉妮婭在這裡窩了大半個月,對房子的每個角落都瞭如指掌,但作為拉妮婭,這是她第一次到訪,而這次拜訪的意義也和之前截然不同,足以讓小姑娘內心被緊張和期待填滿。

  她乖乖坐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身。下的沙發,接過傑森遞過來的溫水,仰頭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謝。

  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小姑娘小口小口抿著玻璃杯裡的溫水,不知所措地想。

  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也太複雜了。她也不可能像用彌斯特的身份那樣放飛自我,不說會有露餡的可能,拉妮婭現在也做不到。她感受著四周的尷尬氣氛越來越濃,卻只能坐在原地乾著急,不知道怎麼打破僵局。

  如果是一周前,拉妮婭大概會讓人類殼子坐在沙發上,自己熟練地翻出傑森的kindle遞給她,然後告訴傑森她們霜淇淋點多了所以打包帶給他一份,等會她們就出門找家旅店住上一晚。

  但是同樣的話放在現在,拉妮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無論是人類殼子還是黑霧之軀,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好像說什麼都不對勁,說什麼都會惴惴不安,每個音節都在舌尖上反覆滾動才敢吐出,出口後卻又忍不住揣測每個單詞是否妥當,會不會讓傑森覺得冒失,繼而想要退避三舍。

  小姑娘越想越複雜,滿滿當當一杯水被她小口抿著,居然眨眼見了底。

  最終,拉妮婭還是決定先像在家裡那樣維持淑女人設,不管怎麼樣,溫順乖巧點總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

  對面那只小伯勞胸腔裡藏著怎麼樣百轉千回的心思,傑森一概不知,他現在只想知道怎麼才能把這兩個麻煩送走。

  如果換個人,傑森很樂意在明知道布魯斯在監聽的情況下給他找點事,如果不是拉妮婭……不是彌斯特就在旁邊的話。

  或許是因為拉妮婭在場,彌斯特進門後就沒有開過口,一副要和他劃清距離的模樣,態度克制又疏離。

  好像不親眼見到你就能繼續自欺欺人一樣。傑森在心裡嘲笑自己。

  他的目光掠過沙發上的小姑娘,在輕車熟路把霜淇淋填進冰箱的彌斯特背影上停留片刻,在她回頭之前迅速滑開,隨手從桌上的霜淇淋裡翻出一杯,拆了把塑膠勺子:「這次感覺怎麼樣?」

  拉妮婭回過神,意識到傑森在問下午漫展上彌斯特吞噬了那個邪惡生物有沒有後遺症,搖搖頭:「沒事。」

  「你怎麼把她帶來了?」傑森挖了一勺霜淇淋,沖著拉妮婭抬了抬下巴。

  這處安全屋的位置足夠偏僻,四周寂靜無聲,他略帶煙氣的嗓音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清晰到他話音剛落,拉妮婭就聽到了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

  小姑娘感覺心臟不太好,捧著玻璃杯的爪子都在微微顫抖,險些握不住玻璃杯。

  再說下去彌斯特肯定要露餡。拉妮婭認識到了這一嚴峻的事實。

  她短促地吸了口氣,放下玻璃杯:「是我想來謝謝你。本來我想把槍還給你的,但是我……」

  傑森「唔」了一聲,輕描淡寫:「沒事。」

  他的態度克制而冷淡,至始至終都站在桌邊,沒有動過一步,和之前坐在滴水獸邊告訴自己名字的年輕人像是兩個人。

  「那把槍送你了,」他說,「早點回去吧,我今晚還有事,或者如果你們想在這裡住一晚,鑰匙給你們,別鬧出太大動靜就行。冰箱裡有布丁。」

  我怎麼這麼貼心呢?傑森想。

  他吃完了一小杯霜淇淋,隨手收拾掉桌上的垃圾,一低頭,看到椅子邊堆著裝滿書的紙袋。

  ……

  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每年的感恩節前一天,正義聯盟和復仇者聯盟都會在韋恩莊園開年會。

  這個年會從地點開始就很可疑——為什麼在韋恩莊園開年會?為什麼這一天韋恩莊園的主人都會消失?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是什麼關係?

  可惜正義聯盟的所有人都對此閉口不談,若無其事得好像蝙蝠俠住在韋恩莊園裡不是什麼大事一樣,而蝙蝠俠永遠是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連解釋都欠奉,也沒人會不識趣到去問他。

  對於這一古怪的現象,復仇者聯盟的成員當然會有一些猜測,而接下來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鑒於正義聯盟成員愛理不理的態度,就算鋼鐵俠已經有了明確的猜想,說出來也只會自討沒趣,所以作為隔三差五和韋恩總裁碰面的斯塔克總裁,托尼反而沒有質疑過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的關係。

  今年的年會依舊在韋恩莊園召開,隨著夜幕降臨,韋恩莊園的停機坪裡停上了昆式戰機,復仇者們也一個個出現在了圓桌邊,和隔壁聯盟的成員們客氣地打招呼。

  等蝙蝠俠出現時,原本在習慣性和神奇女俠調情的托尼目光一轉,想想睡衣寶寶今天在短信裡嘰嘰喳喳彙報自己在哥譚漫展上的遭遇,走上前,打算開口為自家小孩找找場子。

  他剛一靠近,就發現蝙蝠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過鑒於他常年戴著頭盔,就算他在頭盔底下睡覺別人也看不出來,誰知道他平時是不是也這麼心不在焉。

  不等他開口,那邊年輕人們又鬧出了亂子。

  對於在座的超級英雄來說,幻視的年齡是他們中最小的,而正義聯盟的成員鋼骨和閃電俠年齡都不大,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和其他超級英雄之間存在一定的代溝,因此每當年會時,三個人都會湊在一起交流上幾句。

  閃電俠還好,如果綠燈俠不在他才會無聊地跑過來,但是幻視和鋼骨,一個是AI給自己找的身體改造來的生化人,一個是意外被改造成半人半機械的生化人,兩個人設定撞得厲害,再加上都擅長控制網路,因此每次年會,都會友好地湊在一起交流一下經驗。

  而不知為什麼,他們每次交流都會搞出點事……

  不知道閃電俠不小心撞到鋼骨時他到底在和幻視交流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倆撞到一起時到底造成了什麼程式紊亂,總之一陣刺眼的光芒劃破大廳,韋恩莊園的電力系統突然發生了故障,燈光全滅,幾秒後備用電源啟動,莊園才重新燈火輝煌。

  隨著燈光亮起,圓桌上消失的投影螢幕也重新閃現,然而這次跳出來的不止螢幕,還有聲音。

  小姑娘甜軟的嗓音在圓桌上響起:「這一天,班納特太太對她的丈夫說道:『我親愛的老爺,你有沒有聽說尼日斐花園終於租出去了?』」

  黑寡婦略帶訝異:「傲慢與偏見?」

  下一秒,外放的音訊戛然而止。

  蝙蝠俠面無表情,渾身散發著陰沉的氣息,眼神從幾個年輕人身上掃過。

  ……三個闖禍的年輕人都覺得自己被他的眼刀殺死了。

  「剛剛那是什麼?」托尼感興趣地問。

  面對他的視線,幻視猶豫了下,回答:「我們恐怕無意中把蝙蝠俠正在監聽的音訊放了出來,抱歉,蝙蝠俠先生。」

  托尼:「監聽小女孩念《傲慢與偏見》?這個愛好挺時髦的。」

  他回憶了一下,總覺得剛剛那個小姑娘的聲音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來,只能猜測可能是哪個在演講結束後給他獻花的孩子。

  「好吧,」他說,「女士們先生們,是不是……」

  就在這時,所有人忽然眼前一花。

  四周的莊園陡然間消失,寬敞的餐廳被狹窄的房間取代,布魯斯睜開眼睛,警覺地觀察四周,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一處陌生的宅邸裡。

  房間的裝修風格趨近於十九世紀初期的鄉村風格,櫥櫃上擺著花哨的瓷器,陽光從窗外灑在窗臺上,白瓷花瓶在光裡閃爍著溫潤的光芒。

  太多的疑問盤旋在蝙蝠俠的心頭,他的警覺性提到了最高,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魔法襲擊。

  突然,房間門猛地被撞開。

  布魯斯抬起頭,突如其來的景象撞入眼中,讓他驀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兒子們氣勢洶洶地從房間外闖進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不同程度的憤怒和驚恐。

  達米安·韋恩扯著身上的長裙,惱火地沖著他喊道:「你們又把什麼魔法帶到莊園——父親?!」

  和他一樣,所有的小鳥都穿著款式不一的長裙,長裙被他們的肌肉撐得鼓鼓囊囊,露出鎖骨和一小片胸口,以及胸肌之間的深深溝壑……

  而他們每個人的腦袋上都飄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名字,比如迪克頭頂的「簡·班納特」,傑森頭頂的「伊莉莎白·班納特」,提姆頭頂的「瑪麗·班納特」,達米安頭頂的「莉蒂亞·班納特」……

  布魯斯:「……」

  他慢慢低下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長裙。

  ……

  【名稱:墨水心】

  【技能卡屬性:被動技能,使用一次後消失】【技能類別:???】

  【效果:將聽到你朗讀書籍的人帶入書中世界】【學習條件:吞噬一個操縱黑火的邪惡生物】【備註:不是所有人都能講好一個故事,不過慶倖吧,你可以投機取巧。】

第57章 閱讀

  很難想像,憤怒的主君最擅長的法術並不是獄火,而是一個很久之前他通過交易得來的小天賦。

  只要他將書中的內容大聲朗讀出來,他就能將書中的人物召喚到現實,只需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當書中的人物出現在現實,現實中的人也會被置換到書中。

  不過對於主君來說,這點代價不值一提。就算憤怒並不常和人類進行交易,也有太多蠢貨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靈魂輸給他,所以閑著無聊時,他就會翻開一本書,把書中的角色召喚到自己身邊陪伴自己。

  他召喚過莎樂美,欣賞這位愛欲的繆斯獻上的七重紗舞,也召喚過莫里亞蒂,和他就人心的空虛和犯罪的意義進行學術探討,如果不是不得不動身前往哥譚,他可能還會想召喚一下格林德沃,親眼見一見這位書中的黑魔王,看看他是否如他所想的那樣擁有成為君王的資質。

  通常而言,除非他們要求,憤怒的主君並不會把這些書中角色重新送回書中,不過遺憾的是,他召喚出的角色們大多對這個枯燥蒼白的世界沒有興趣,反而更願意回到書中,去迎接他們並不光芒萬丈卻讓人無法忘懷的命運。

  而這種時候,憤怒也會欣然將他們送回書中,再順手解決掉被置換出來的人類,接著重新坐回窗邊,抿著茶翻開剛才放下的書,看著那些角色的名字在紙面上舞動,萌生出惺惺相惜的遺憾之情。

  當然如果召喚出的人物太過庸俗無趣,憤怒也懶得讓他們離開,比方說他在召喚出道林格雷之後,很快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確如書中那樣淺薄,於是在收下他的靈魂之後,憤怒順便接收了他的皮囊——至少這具皮囊還是很符合他的心意的。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擁有主君那樣龐大的力量,能夠輕易把書中的角色帶入現實,拉妮婭雖然獲得了一點這項能力,但她所擁有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把書中角色拉出來,於是【墨水心】的效果也發生了變異。

  花了點時間,蝙蝠家……或者說班納特家的「母女」們終於理清了這一番變故的原因。

  「我們都在內線裡聽到了拉妮婭朗誦《傲慢與偏見》,」提姆若有所思,「這就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

  靠著頭頂的名字,他們輕鬆辨認出了彼此的身份,並且清楚了這些名字所代表的意義——毫無疑問,他們現在都變成了《傲慢與偏見》這本十九世紀經典文學作品中的角色。

  不提觀感如何,在場幾個人都在文學賞析課上讀過這部作品,對這本書的情節也有印象,知道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傲慢與偏見》裡的女主角一家……而傑森·陶德先生很榮幸地成為了女主角本人。

  怎麼想,眼下這場滑稽戲都和朗誦了《傲慢與偏見》的拉妮婭有關。

  「這裙子脫不掉,」達米安捏著裙子用力拉扯,以他的力氣,這條單薄的裙子早就該裂成碎片了,然而現在布料依舊好好地躺在他的掌心,「該死,陶德,都是你的問題。」

  雖然被迫穿上了女裝這件事讓他們感到不太舒服,不過他們又不是沒有穿過,所以沒事啦,反正在場的都是兄弟和父親,而且出醜也不是一個人出醜,如果每個人都穿了裙子,就等於沒有人穿了裙子,如果有人敢跳出來說他的兄弟和父親穿過裙子,他就會被所有兄弟滅口。

  不然怎麼說一起墮落比一個人墮落要安全快樂得多呢。

  迪克正在低頭看自己的裙子,他提起柔軟的長裙一角,轉了轉身:「感覺還不錯——我們是因為聽到了內線,你呢?你那時候不線上上吧?」

  傑森面無表情:「我就在她對面。」

  不要問他事情是怎麼從吃霜淇淋變成讀書會的,他當時還沒來得及讀手裡的那本書呢。

  提姆歎了口氣:「如果是因為拉妮婭的朗誦,那受害者應該只有我們……」

  「不。」布魯斯說。

  即使穿著長裙,他看起來依舊充滿了威嚴,甚至讓人能無視他盤在腦後的長髮。

  「閃電俠和鋼骨還有幻視撞在了一起,誤打誤撞侵入了內線,並且把那一段音訊在年會上播放了出來。」他說,「如果是我,我會做好年會的參與者都被拉進這裡的心理準備。」

  小鳥們:「……」

  他們的表情空白了。

  只有家人看到自己出醜的美好想像徹底破碎,除非他們不出門,否則他們現在的形象肯定會被正義聯盟和復仇者聯盟的其他成員看到……

  達米安的臉色難看得像是想殺掉所有人。

  「不管怎麼說,現在先要找到拉妮婭,」迪克第一個調整好心態,一腳踏在沙發上,動作豪邁地撩起裙擺,「如果我們變成了班納特一家,她應該也在這裡吧?我記得班納特家有……」

  「五個女兒。」傑森皺著眉移開了視線,「如果是按照年齡來排列,她應該是凱薩琳,班納特家的第四個女孩。」

  「我不懂為什麼你要移開視線,」迪克頭也不抬地指責他,「就因為你看到了吊帶襪的蕾絲花邊?」

  「還因為你沒有脫毛。」提姆冷靜地說。

  他慶倖自己現在已經穿上了絲襪,而不是需要他自己把絲襪提上去,然後看著輕薄的尼龍被腿毛勾破,這讓他的內心少承受了很多煎熬。

  說真的,為什麼迪克的吊帶襪還沒有被他大腿上賁張的肌肉撐破呢。

  對於紅羅賓的話,迪克置若罔聞,他把裙子又提上去了一點,發現了綁在自己大腿上的刀鞘。

  「我不太確定,」他困惑地從刀鞘裡拔出匕首,寒光閃閃的刀刃在他的臉上摺射出一道亮光,「這也是淑女應該有的裝備嗎?」

  他手腕一轉,匕首在他的手指間蝴蝶般翻轉,被他一把握住。

  不用他提醒,幾隻小鳥紛紛撩起了裙擺,在自己的大腿上找到了牛皮刀鞘以及精鋼匕首。

  「傲慢與偏見裡沒有這個。」傑森第一個否定。

  話雖如此,但每個人都沒有解下匕首的意思——他們身上的裝備全部被替換成了柔軟的長裙,如果真的是十九世紀的英國鄉村,這把匕首恐怕是他們現在能找到的最好用的武器了。

  拿到武器之後,幾個人的心情都稍稍放鬆,也開始有心情思考起其他。

  「我們現在都沒有面具,也沒有變聲器,如果遇到復仇者聯盟的成員,就算他們現在沒辦法調查,等離開這裡之後,他們也有很大可能會查出我們的身份。」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提姆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他的目光轉向傑森:「還有,接下來你打算使用哪個身份,傑森?」

  這個問題沒有第二個答案——在進入書中之前,傑森就在彌斯特以及拉妮婭面前,如果他使用「傑森·陶德」的身份,一旦拉妮婭想清楚「聽到她朗讀就會被拉入書中」這點,她就會立刻開始質疑「紅頭罩」的去向,想要不被拆穿身份,他只能繼續使用「紅頭罩」的身份。

  「你知道答案,三弟。」傑森扯扯嘴角。

  就在這時,一直在打量四周的達米安突然出聲。

  「我的身體素質變差了。」他抬起頭,語氣很不好,「這還是我的身體,但是我能發揮的力量被削弱了,我現在甚至連壁燈都掰不下來。」

  聽到他的話,幾個人看著達米安手中紋絲不動的壁燈,臉色頓時都嚴肅起來,開始測試自己的力量。

  ——對刺客聯盟來說,惡魔之子是一把被千錘百煉過的武器,以羅賓的身體素質,別說掰斷壁燈燈架了,他甚至能用膝蓋折斷精心鍛造的古劍、機床壓制的機關槍、一切似乎可以被他折斷的東西……

  數分鐘後,他們臉色難看地對視,都意識到了問題。

  他們現在的力量和身體素質都大幅衰弱,如果要比較的話,大概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年輕女性」的程度,也就是他們目前身份應有的身體素質,而蝙蝠俠更糟糕一點,他直接下降到了「未受訓練的中年婦女」的程度。

  ——蝙蝠俠連沙發都沒能搬起來!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啊!

  想想現在他們從三層樓的高度跳下去都不能毫髮無損,也不能在受傷之後迅速爬起來繼續幹架,更不能靠著走位躲避槍林彈雨……幾個人都覺得內心好複雜。

  然而再複雜,他們也只能接受眼下的限制,並且利用有限的條件達到自己的目的。

  雖然搬不起沙發了,但布魯斯依舊面不改色,開始發揮自己作為偵探的作用,運用自己的觀察能力,從周圍收集可用的資訊。

  為了保護體質只相當於中年婦女的布魯斯,迪克鬆開長裙,卻沒有放任它垂下去,而是把裙擺綁在腿上,抄起短劍,陪著布魯斯和達米安向外走去,提姆和傑森則被分配了尋找拉妮婭的任務,一前一後沿著樓梯向樓上走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覺錯了,」望著傑森長髮飄飄的背影,迪克疑惑地說,「為什麼我感覺傑森好像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生氣?」

  達米安給出了完美答案:「陶德的心裡藏著一個女主角。」

  迪克沉思片刻,覺得這個答案很有道理。

  他們一開門,陽光撲面而來,不等幾個人遮住眼睛,他們的鼻子先一步發出了抗議——

  班納特家並不是什麼莊園,只是鄉村裡的普通住宅,而十九世紀英國的衛生水準實在不敢恭維,因此一出門,他們就聞到了空氣裡的鴨糞氣味,來自他們家飼養的一群鴨子。這些鴨子並沒有被關在籠舍裡,而是在後院的道路上成群結隊徘徊,留下一坨又一坨排泄物。

  「……」

  除了達米安的眼睛亮了起來,幾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經過初步觀察,布魯斯很快確定了這棟房子的結構,他的目光向一側的書房掃去,很快看到書房裡隱約的人影。

  不出意外,那個人就是一家之主班納特先生。三個人想。

  看看殺氣騰騰的達米安,迪克覺最好不要讓他看到「班納特先生」,否則很可能發生一些血淋淋的慘案。他和布魯斯交換了個眼色,握著短劍走向書房,由布魯斯敲了敲門。

  「……請進。」熟悉的聲音響起。

  「……」三個人互相看看,紛紛松了口氣,推開了書房的門。

  阿爾弗雷德抬起頭,看到門口的兩位少爺,揚了揚眉,沒有對他們的打扮發表任何評價。

  布魯斯注意到他手中的槍:「毛瑟槍?」

  「是的,」阿爾弗雷德用棉布擦拭著槍管,神情專注,「如您所見,在我睜開眼之後,我發現我正在打磨短劍和給毛瑟槍拋光,剛才為止我都在繼續這項工作。」

  他把拋光完畢的毛瑟槍遞給布魯斯:「我想傑森少爺比我更需要這個,少爺。」

  「……謝謝。」布魯斯接過毛瑟槍。

  「哇,很少能在你處於蝙蝠俠狀態聽到你道謝。」迪克瞥了毛瑟槍一眼,打趣道。

  比起現代不斷改進之後的精密槍械,眼前的毛瑟槍款式更加簡單,只能單發子彈,射速也不夠高,對於用慣了重火力槍械的傑森來說,只能說聊勝於無。

  他們正要離開書房,忽然四周空氣猛地凝住,一行行金光閃閃的文字浮現在空氣之中,一整段結束之後,便停留在半空中,不再動彈。

  迪克試著開門,發現門把手紋絲不動。

  他用力試了幾次,依舊沒有成功,只好無奈地轉過身:「……呃,我想我們是不是需要把這段文字讀完才能出去?」

  他的目光從空氣中的文字上掃過,念了起來:「凡享受過人腦……的……僵屍……?」

  ……

  「所以彌斯特帶著拉妮婭去找你。」提姆說。

  「你明白我不會你接下來的話誇獎你的,對吧?」傑森握著短劍,一扇扇打開關上二樓的門。

  「而你讓她們進了你的安全屋。」提姆繼續說。

  傑森用力關上門:「否則我應該把她們晾在寒風裡,讓她們變成兩隻凍死的小鳥?」

  提姆陷入沉思:「你之前和彌斯特待在一起,而拉妮婭是你的忠實粉絲——想嫁給你的那種。」

  他飽含深意地看了傑森一眼。

  傑森:「……沒有,閉嘴。」

  謝謝,你真可以不這麼聰明的,蒂莫西·德雷克。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傑森,只要別讓布魯斯知道就行,」不等傑森開口,紅羅賓輕飄飄地換了個話題,「按理說我應該站在你這邊,不過我不能冒被布魯斯知道的風險,所以……」

  傑森:「……」

  不,我不是,我沒有,請不要繼續放飛想像。

  聽提姆這意味深長的語氣,傑森都有些懶得反駁了,他在內心搜刮一圈,忽然驚悚地發現自己心裡居然毫無波瀾。

  他已經潛移默化接受自己風評被害的事實了嗎???

  他收回目光,拉開最後一扇門,頓了頓,放輕了動作。

  「好了,你們的小公主出現了。」他讓開了門,露出房間裡的景象。

  房間裡,穿著長裙的小姑娘蜷縮在床上睡得昏沉,看上去一時間不會蘇醒。

  提姆走過去,觀察了一下,發現拉妮婭似乎只是太過疲憊才沉睡過去:「她被抽取了過多的力量,或許是用來構建這個書中世界了。」

  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有在拉妮婭身邊看到彌斯特還是讓傑森略微皺眉,他按著短劍,看了眼窗外的陽光。

  提姆注意到他的視線:「現在就急著走?」

  傑森把短劍插。回劍鞘,解下劍鞘,綁在了長裙外,方便第一時間抽出短劍:「那你打算穿著裙子在這棟房子裡窩上幾天?我不可能在這裡待下去。」

  作為在場可能是最熟悉《傲慢與偏見》的人,傑森覺得整件事從一開始都不太對勁。

  目前為止,他已經看到了太多不應該出現在書中的東西——長裙下的短劍,被限制之後依舊敏捷靈活的身手,以及他們明顯要強過布魯斯的力量,這一切都不正常。在十九世紀初期的英國,淑女的標準是精通音樂、歌唱、繪畫、舞蹈和現代語文,而刀劍並不是這些動不動就會暈倒的年輕姑娘們應該接觸的。

  「如果這裡是《傲慢與偏見》……」

  下一刻,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的沉默。

  「……不是《傲慢與偏見》。」

  不知道什麼時候,拉妮婭從沉睡中緩緩蘇醒,還沒完全清醒,就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

  她的眼皮還有些沉,說話聲音很小,透著點困倦,捂著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尾音軟軟地打著卷兒。

  大概還以為自己在安全屋裡,小姑娘抱著被子坐起來,揉著眼睛回答:「我讀的是《傲慢與偏見與僵屍》。」

  傑森&提姆:「……」

  紅頭罩聽過這本書——不久之前,這本七年前的暢銷小說改編成了電影,影評人罵聲一片,再加上是他不感興趣的題材,他也沒有去電影院看過……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就和它的書名一樣,這本書的內容是《傲慢與偏見》,以及僵屍。

第58章 舞會

  作為《傲慢與偏見》的同人文,《傲慢與偏見與僵屍》並沒有在劇情上進行太多創新,它的故事很簡單,就只是在愛情故事的基礎上加入僵屍元素,並且對情節進行符合背景的修改。

  故事設定因為黑死病的爆發,埋入墳墓的死者紛紛站起來狩獵生者,整個英國都籠罩在死亡的陰影裡,城市被僵屍佔領,紳士淑女們紛紛從城市逃往鄉村,而在這種大環境下,相較《傲慢與偏見》,許多細節設定都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在這本書中,淑女的標準是擅長音樂、歌唱、繪畫、舞蹈和現代語文,還要接受過各種風格的格鬥訓練,掌握京都劍道、現代兵法和各種歐洲武器的使用技巧——單論後一點的話,現在的班納特家的「姑娘」們倒都是完美的淑女,比起曾經被他們折斷脖子的死物,區區僵屍的戰鬥力簡直不值一提。

  書房裡。

  「……我們的女兒沒有一個值得誇獎的,她們和你一樣又傻又無知;倒是麗萃是個例外,要比她的幾個姐妹多幾分殺手的直覺。」阿爾弗雷德用平板的聲音念道。

  在表情從平和轉向困惑接著變為古怪之後,幾個人終於重新找回了平靜,開始面無表情地大聲朗讀旁白,接著讀出各自的臺詞。

  這個場景是小說的開頭,出場角色只有班納特夫婦——或者說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因此迪克和達米安只是抱著手臂站在一邊,聽著兩位長輩棒讀臺詞。

  在聽阿爾弗雷德說完這句臺詞之後,達米安立刻冷哼了一聲,來表達自己對於陶德被誇讚的不屑。

  隨著這個場景結束,空氣中的金色文字收起,封鎖房門的力量也悄然消失,迪克手腕一轉,終於擰開了門把手。

  經過幾分鐘的朗讀,在場的幾人也大概認識到這個故事顯然不止是《傲慢與偏見》那麼簡單——畢竟《傲慢與偏見》不會開場就拋出一句「一個十八口之家被一群活死人屠殺並享用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而從眼下的情形來看,他們恐怕必須前往小說中的每個場景,把一整本小說都朗讀完畢,才能考慮離開這個書中世界。

  這也意味著他們必須按照劇情……去參加一場又一場的舞會,並且和附近的「紳士」跳舞,看情況或許還要打一打僵屍。

  打僵屍令人快樂,但是穿著女裝打僵屍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傲慢與偏見》的開頭,來自倫敦的富有紳士賓利先生租下了尼日斐花園,引得附近的姑娘們紛紛對這位先生充滿了好奇,班納特一家的姑娘們也不例外,在一番交流後,她們就會出席賓利先生舉辦的舞會,而在這次舞會上,女主角伊莉莎白也會和這本書的男主角相遇,並給彼此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回想起劇情之後,幾個人很快決定儘快把家中的劇情刷完,儘早擺脫眼下的困境。

  他們打開書房門,走進客廳,正好聽到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傑森和提姆陰沉著臉走下來,睡眼朦朧的小姑娘跟在他們身後,一邊打哈欠一邊用拳頭揉眼睛,看起來走兩步就會踩到裙子從樓梯上滾下來。

  一家七口在客廳裡會合,不出所料,隨著演員到場,新的文字出現在了空中。

  拉妮婭一出現,達米安就眯起眼睛冷颼颼地盯著她看,手指摩挲著腿上的劍鞘,如果不是布魯斯適時地咳了一聲,他恐怕就躍躍欲試地提著短劍上前要和她比劃比劃了。

  「……情況就是這樣,」布魯斯說,「旁白可以由任何人朗讀,但你們各自的臺詞必須由你們親自朗讀出來。」

  說到這裡,他不著痕跡地看了拉妮婭一眼。

  布魯斯並不確定拉妮婭能不能看見這些文字,但當他想要開口詢問時,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原本坐在沙發一角打哈欠的小姑娘動作頓了頓,偏了偏頭,滑落的黑髮正好遮住了她的側臉,抗拒的態度一覽無餘。

  剛一清醒,拉妮婭就意識到眼下的麻煩有多棘手。在提姆的解釋下,她得知了他們現在都變成了小說角色,而且不出意外,他們身處的小說就是她昏迷之前朗讀的那本《傲慢與偏見與僵屍》。

  面對這個晴天霹靂,拉妮婭:「……」

  她居然把她柔弱的家人全部拉進了這個危險的世界裡!小姑娘驚恐萬狀。

  那可是僵屍!他們卻只是手無寸鐵的「淑女」!怎麼可能擊退那些醜陋的活死人!她該怎麼在這個危險的世界裡保護他們這群普通人類?

  想想如果保護不好父親和哥哥弟弟,他們很可能會被僵屍逼到角落無助地哭泣,拉妮婭頓時感覺心臟沉甸甸的,壓上了一份沉重的責任感。

  蘇醒之後,她腦海裡的【墨水心】能力就消失了,不同於上次的【入場券】,這一次被能力影響的人不止她,不知為何還包括了她的家人以及傑森,不知道這個能力的作用範圍到底是怎麼劃定的。

  她向四周望去,每個人依舊只能看見部分衣服,但除此之外,他們每個人頭頂的名字都金光閃爍,拉妮婭輕易就能分辨出他們的身份。

  比如正在朗讀臺詞的「班納特太太」就是布魯斯,他用能讓很多姑娘臉紅心跳的低沉聲線念道:「我的寶貝兒,雖然你年紀最小,我敢說賓利先生會邀你在舞會上跳舞呢。」

  他口中的「寶貝兒」達米安:「……」

  所有人都聽到了達米安磨牙的聲音,以及感受到了他驟然迸發的殺意。

  片刻後,惡魔之子乾巴巴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個單詞:「噢。我才不怕呢,雖然我年紀最小,但我勾引異性的技藝可是最純熟的。」

  他話音剛落,傑森立刻順水推舟:「是啊,我們都為你神魂顛倒。」

  「紅頭罩!」達米安猛地拔劍而起。

  他們倆對視一眼,殺氣四射地提著裙子直奔門外,在阿爾弗雷德迅速朗讀旁白的過程裡,所有人都聽到了門外詭異的刀劍碰撞動靜。

  所幸這一段劇情結束得很快,而作為班納特家存在感最弱的四女兒凱薩琳,拉妮婭基本上沒有什麼臺詞,只要跟著她的「姐姐」們瞎晃就行。當空氣中的文字漸漸消失,幾個人坐在客廳裡,紛紛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絕望。

  拉妮婭在發愁彌斯特——從她感知到的情況來看,她們很快就能見面,但她好像也遇到了一定的麻煩;其他人在發愁接下來肯定會見到的同事們——既然能肯定當時年會的參與者都聽到了朗誦,那麼不出所料,一會的舞會上,那些超級英雄們就會是他們的舞伴了……

  「不管怎麼樣,」阿爾弗雷德擦著槍說,「我們先要警惕的是僵屍,他們可不像人類那樣可以交流。」

  他安慰道:「事情不會變得更壞了。」

  ——然而根據墨菲定律,事情明顯還能變得更壞一點。

  當看到彌斯特穿著男裝混在復仇者之間出現在舞會上時,幾隻小鳥們都驚呆了,隨後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面孔僵硬的傑森。

  菲茲威廉·彌斯特·達西頂著男主角的名字站在舞會中央,態度如書中所說地一樣傲慢……

  以及她正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一旁的「賓利小姐」。

  不止彌斯特,拉妮婭其實也在目不轉睛頂著「賓利小姐」看——原因很簡單,紅頭罩是個假的紅腦袋,漫展上的青年帶給拉妮婭更多的是憤怒感,但是眼前這個紅腦袋,他是真的啊!

  一身長裙的幻視鎮定地站在彌斯特身邊,看到他們時,眼神閃動片刻,顯然是通過排除法推斷出了他們的身份,向他們點頭致意。

  傑森:「……」

  迪克目不斜視,嘴唇翕動:「看起來你的男主角要移情別戀了。」

  傑森唇角掀起一個冷笑:「為什麼你不看看你的賓利先生呢,『大姐』。」

  迪克做沉思狀:「我覺得美國隊長人挺好的。」

  他和美國隊長遙遙對視,彼此友好地笑了笑,氣氛十分融洽,看上去跳一晚上舞也不成問題。

  由於拉妮婭看不到人,所以只要復仇者聯盟和正義聯盟的成員不主動暴露身份,她也沒有可能認出他們都是聲名赫赫的超級英雄,因此把拉妮婭交給提姆之後,布魯斯便提著裙擺,艱難地擠到美國隊長身邊。

  「我想你就是蝙蝠俠。」看到一身女裝的布魯斯·韋恩,史蒂夫很快想通了前因後果,無奈地頷首致意。

  「我們需要談一談。」布魯斯開門見山,「經過試驗,在劇情場景朗讀空氣裡的旁白以及臺詞能夠推動劇情發展,如果我們想儘快離開這裡,我們必須合作,演完這本書的劇情。」

  「在那之前,」史蒂夫語氣並不強硬,但布魯斯聽出了堅決的意味,「或許你清楚為什麼我們會被拉進書中世界。我猜是因為我們聽到的那段朗讀。」

  他的目光轉向人群中的拉妮婭:「那個朗讀的女孩是你的女兒嗎?」

  「這是個意外,」布魯斯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視線,「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會導致我們一同被拉進這裡。」

  「她不知道你在監聽她。」史蒂夫皺起眉,「恕我直言,我無意評判你們的相處方式,但是秘密是不可能永遠不見天日的,她總會知道。」

  「我相信那也是我的私事。」布魯斯說。

  就在這時,一聲驚叫劃破了舞廳裡歡樂的空氣,所有人紛紛轉頭看去,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窗外響起了可怖的窸窸窣窣聲,下一刻,成群的僵屍從視窗潮湧進來,抓住視窗的客人,像胡桃夾子一樣輕鬆嗑開了他們的腦殼,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握住了武器,拔出刀劍,準備向著僵屍衝殺。

  看到僵屍出現時,蝙蝠俠只是皺了皺眉,從腰上解下拋光的短劍,正要衝上去,不提防一行金色的臺詞撞到了他的眼前,穩穩攔在他的面前,大有他不念出臺詞就不讓他通行的架勢。

  匆匆掃過這一行臺詞,布魯斯不禁陷入了沉默:「……」

  然而剩下的時間不足他多想,賓客正在僵屍的衝擊下慘叫著向四面八方逃去,布魯斯一掃人群,終於下定決心。

  他一聲斷喝:「姑娘們!五芒星奪命陣!」

第59章 強者

  拋開這些出戲的臺詞,拉妮婭覺得這個故事本身是很有意思的。

  隨著布魯斯一聲斷喝,五個人看著空氣中浮現出的文字,眼角都不同程度地抽搐了下。但這不影響他們和文字描寫一樣,抽出大腿上的短劍,向著四周的僵屍衝殺。

  拉妮婭一開始還憂心忡忡她的哥哥弟弟能不能擋住蜂擁而至的僵屍,但很快她發現他們似乎繼承了書中班納特姐妹們的戰鬥力,削僵屍快得跟削土豆似的,她也就放下心,專注於自己面前的僵屍。

  在這個書中世界,黑霧的感知依舊生效,彌斯特就在舞會上,淡淡的黑霧縈繞在地板上,因此整個舞會大廳都籠罩在拉妮婭的感知下,就算她不能看見所有撲到面前的僵屍,她依舊能夠穩准狠地用短劍給僵屍割喉。

  對於蝙蝠家來說,在書中世界裡他們的體質遭到了限制和下調,如果他們還擁有現實中的體質,這些經過訓練的女性都可以以一敵三的僵屍,他們一個照面就能解決掉。但對拉妮婭來說,在這個故事裡,她的體質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強,雖然還不能和黑霧相提並論,但比起人類殼子,就算她現在的體質只是「接受過訓練的少女」的程度,也足以支撐她砍掉一個又一個僵屍的腦袋了。

  最開始,她揮舞短劍的姿勢還有些生澀,姿勢卻出奇地標準,無論是握劍的手勢還是出手的角度,這些需要千錘百煉之後才能擁有的戰鬥技巧,卻在這個單薄纖弱的小姑娘手中輕鬆地施展出來,但隨著他們向舞廳邊緣推進,她的生澀感也如同水波一般流走,露出水流下經過日復一日打磨的圓融技藝。

  短劍劃出一道彎月般的弧光,血瀑沿著弧光的軌跡向外噴濺,小姑娘輕輕喘著氣,臉頰染上不正常的潮紅,眼睛卻明亮得彷佛落入了星辰。

  小姑娘展現出的戰鬥力不可能沒有被在場的其他人注意到,但在明確了布魯斯和拉妮婭的身份之後,復仇者只是覺得蝙蝠俠的女兒理應如此,而很清楚拉妮婭平時表現的小鳥們卻只是對視一眼,什麼都沒有問。

  在旁人看來,拉妮婭的戰鬥技巧絕對算不上精妙,她幾乎不會去防禦,每一次進攻都透著以傷換傷的決絕和兇狠,完全無懼自己露出破綻,甚至好幾次僵屍的爪子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她卻毫不在意只要對方張口就能咬斷她的手腕,揉身沖到僵屍的身前,自下而上將短劍狠狠插進對方的頭顱裡。

  但在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的小鳥們眼中,他們反而看出了更多的資訊。

  這不能說是拉妮婭的戰鬥技巧粗陋,正相反,在進攻上,她對力量的控制和眼光的精准都堪稱大師級別,但對於防禦,她並不是不擅長防禦,而是根本不會去防禦,她的敵人只有兩個選擇,被她殺死或者和她同歸於盡。

  這種狠辣決絕的戰鬥方式根本不是接受正統格鬥訓練的人應該有的,反而更適合那些刀尖舔血的亡命徒。

  想想資料上拉妮婭的前任監護人,幾個人對於她展現出來的戰鬥力都沒有太多驚訝,只是難免會多出一些其他的想法。

  拉妮婭和她的監護人都沒有身份,而且他們居無定所,也很少會去那些需要身份資訊的地點,因此就算是蝙蝠俠,也沒有查清楚在定居紐約之前他們的行蹤,只知道拉妮婭的童年絕對和普通女孩截然不同。

  戰鬥結束得很快,隨著所有金色文字消失,也意味著這一幕場景中的劇情步入了尾聲。

  脫離了劇本的限制,正義聯盟和復仇者聯盟的成員漸漸匯合起來,商討接下來如何合作,儘快將這個故事的劇情推向結局。

  這種兩個聯盟的會議,不是聯盟成員的小輩們自然都被晾在了一邊,再加上布魯斯還交給了他們另一個任務——問清楚拉妮婭這項能力的來源,以及不讓她意識到在場眾人的身份——因此幾個人都沒有離場,而是不遠不近地看著舞廳角落裡的拉妮婭。

  戰鬥結束之後,拉妮婭就跑向了頂著「菲茲威廉·達西」名字的彌斯特,這對小情侶站在一起竊竊私語,互相交換武器觀察,態度依舊那麼自然親昵,彷佛此前種種錯綜複雜的移情別戀對她們的感情都沒有產生任何影響,無形中散發出一種讓其他人都覺得格格不入的氣場……

  這種奇特的感情聯繫大概能讓很多樂意探索人與人之間更多感情形式的男男女女們羡慕到眼紅吧。迪克想。

  或許是因為他盯著拉妮婭看了太久,久到達米安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複雜。

  「我承認她和我之前認為的不太一樣,以及對你來說也是這樣。」他掃了眼拉妮婭握劍的手腕,「不過自欺欺人不犯法,格雷森,沒有人會禁止你繼續進行迪士尼幻想。」

  迪克歎了口氣:「現在說『我沒有這麼想』是不是有點晚了?」

  達米安:「她被一個雇傭兵養大,如果她能擁有正常人的體質,她的手上不會少沾多少血。」

  「是啊,如果她能有正常人的體質。」迪克說。

  作為發現拉妮婭的那個人,迪克當然也看過拉妮婭的體檢報告,所以哪怕清楚她被誰養大,他依舊無法修改拉妮婭留給他的弱不禁風的印象。

  但即使這樣,在擁有平均以上的體質之後,她就迅速展現出了遠超平均水準的戰鬥力,這也意味著她在戰鬥上的天賦毋庸置疑。

  如果在書外的世界,她永遠不可能這樣輕易地揮灑力量,不可能用自己訓練得來的經驗保護自己,明明擁有不可思議的天賦,卻被虛弱無力的皮囊所限制……就像在這個世界裡他們被限制在了女性的身體裡一樣,哪怕他們依舊能夠輕易解決僵屍,依舊無可避免地感到被限制束縛的煩悶和鬱鬱。

  也是在這一刻,迪克的腦海中掠過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身為強者的他們理所當然地覺得這只小伯勞需要保護,但清楚自己的柔弱只是被軀殼所限制的拉妮婭,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過在那之前,他們首先要從拉妮婭口中套出有關這項能力的資訊——能把任何聽到朗讀的人都輕易拉入書中世界,如果這項能力的擁有者不是拉妮婭而是某個反派,只要他對著超級英雄朗讀上幾本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大概正義聯盟又要日常團滅了。

  而這個任務很自然地落在了——

  「不,我拒絕。」傑森說。

  對於他的拒絕,迪克不為所動。

  「抱歉,但是只能是你,傑森,」他攤了攤手,「畢竟你才是拉妮婭的男神,她想嫁的人又不是我們,而且只有你才能把她從彌斯特身邊借走……」

  傑森:「說得好,格雷森,看來就算超人穿著裙子從天而降你也能繼續仰慕他。」

  他一掀長裙,面無表情地給兄弟們展示了一下他的大腿。

  大概是為了方便戰鬥,他們身上的長裙並不是正常十九世紀初期流行的樣式,裙擺都有著最高達到腰部的開叉,只要一掀裙擺,就能迅速從大腿上解下短劍投入戰鬥,而落回去的裙擺也能遮住蕾絲堆疊的安全褲和吊帶襪。

  總體來說,如果是貨真價實的姑娘們,戰鬥起來大概是香豔又火花四濺的。

  ……被傑森赤。裸裸地揭穿了事實,幾隻小鳥別過臉,忍笑之餘,紛紛露出痛苦的表情。

  或許女主角伊莉莎白的衣服是全場最亮眼的,但都是高開叉的長裙,誰也不比誰好過……

  傑森覺得生活對他真的很不友善,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既要幹女主角該幹的,還要幹男主角該幹的,既要提著長裙憤怒地跳舞,也要提著短劍兇猛地戰鬥,順便還要和自己的便宜妹妹以及小麻煩精套近乎。

  但是除了他,還有誰能一邊演著女主角的劇情一邊去接近小姑娘呢。

  好在傑森還是有理由接近拉妮婭的。

  他是因為拉妮婭的朗誦才進入了書中世界,作為當時坐在她們對面的無辜受害者,他怎麼也該去討要一個說法。

  看到他的名字接近,彌斯特迅速抬起頭,頓了頓,罕見地露出了有些心虛的表情。

  正好那邊正義聯盟和復仇者聯盟開小會結束,布魯斯走向大廳中央,沉聲說:「去尋找這個世界裡的其他人,把他們全部聚集到尼日斐花園,兩小時後在這裡開一場讀書會,沒有戰鬥能力的人都去乘馬車。」

  這一句話給彌斯特解了圍,她立刻拋下拉妮婭,健步如飛地走向男士們,毫無留戀之意。

  傑森和拉妮婭互相看了看,他抱起手臂:「你有沒有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

  小姑娘手裡還握著短劍,聽到他的話,她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眨了眨眼,緩慢地放下手,把短劍收回劍鞘,光潔細膩的皮膚在裙擺下一閃而逝。

  傑森注意到她握著短劍的手有些發顫,好幾次拉妮婭才把短劍收回去,放下裙擺,眼睛盯著地面,過了會又勇敢地抬起來。

  「這是個……意外,」她說,「我很抱歉,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把我的家人一起拉進來,也沒辦法把你們送出去……」

  「好的,沒關係。」傑森說。

  對話又在這裡卡住了。

  在和女性相處時,陶德先生的表現總是出奇的被動,完全不同於和男性相處時隨意自然,每一步進展都是在對方的推動下邁出的,就算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可能挺仰慕自己的小姑娘,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借助她對自己的好感獲取他想要的資訊。

  就在這時,拉妮婭突然問:「我們一起去找人嗎?」

  她抬起頭,微微抿著唇,眼眸清亮得如同盛滿了月光。

  ……

  除了經常會遇上從墳墓裡站起來的僵屍以外,在鄉村之間漫步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拉妮婭提著裙擺,另一隻手拽著傑森的裙擺,一前一後沿著泥濘的道路前進。

  十九世紀初期的鄉村自然不可能有路燈,連燈光都格外遙遠,只有月光灑落在道路上,指引著夜行人的路途,於是為了防止拉妮婭一腳踏空,傑森也就默認了她抓著他的裙擺保持平衡的行為。

  他手裡提著一盞提燈,一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周圍的道路,燭光的影子在他們的裙擺上綽綽晃動,原野在月光下閃爍著銀色的光澤。

  雖然他們一起出來是因為背負著任務,但是拉妮婭不這麼想。在小姑娘心裡,眼下的場景已經被加上了重重疊疊的濾鏡——遍野星輝下,兩個人在小小的提燈燈光中漫步在荒野上,四周寂靜無聲,除了僵屍以外,沒有第三個活人……

  不知道距離麥裡屯還有多遠,但是拉妮婭自覺她可以再走上十英里。

  她揣著一顆噗通亂跳的小心臟,小心地跟在傑森後面,兔子一樣東奔西走的思緒在靜謐的荒野上漸漸平靜,開始不滿足於現在的安靜。

  「這個能力我也不熟悉,而且它只能用一次,所以等離開這裡,我就不可能把其他人拉進書中。」她說。

  好的,來源和時效都清楚了。傑森松了口氣。

  和他之前說的一樣,他真的沒怎麼和拉妮婭接觸過,無論是「傑森·陶德」還是「紅頭罩」,他們的交集都寥寥無幾,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小姑娘忽然對他充滿了仰慕之情。

  「彌斯特說你身體不好,需要她保護,」他換了個話題,「但是你剛才身手很漂亮。」

  他本來以為一句誇讚能讓拉妮婭放鬆點,但出乎意料,拉妮婭怔了怔,他感覺到牽著裙擺的手指微微一緊,隨後鬆開,卻又不像是被發現秘密的慌亂,只是……似乎有些驚訝。

  「謝謝。」她說。

  「但是你沒有在防禦上投注多少精力,是誰教會了你格鬥?」

  這是個迪克他們都沒問過的問題——他們都曾經試探性地問過拉妮婭在定居紐約之前,她都去過哪裡,但是每一次,小姑娘都很自然地繞開了這個話題,她會因為一份恰到好處的班尼迪蛋而露出幸福的笑容,但對於過去的生活,她沒有一句抱怨,也沒有任何一句提及到她的前任監護人,彷佛這個人在她的生命裡並不存在。

  這些細節傑森並不知道,他問起這個也只是想找個話題。

  拉妮婭低著頭:「……我的前任監護人。」

  傑森:「你的養父——」

  「不是。」拉妮婭說。

  她的聲音一貫很輕,但是這一次,她的語氣透著不容置喙的意味:「不是養父,是前任監護人。」

  傑森挑了挑眉:「聽起來你們之間關係不太好。」

  拉妮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有,我們……他只是監護人,我不會叫他『爸爸』,我們之間不是父女關係。」

  當然,原話是「我只接受姑娘們在床上叫我爸爸,你?算了吧,寶貝兒,你太小了」,就為這句話,拉妮婭也覺得她應該往他嘴裡懟一把香蕉。

  「但是他撫養你?」傑森問。

  這個回答太容易讓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了,不是父女卻撫養了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十多年?孩子可不是貓貓狗狗,就算在別的地方這種事發生的概率都微乎其微,如果在哥譚,這種概率就更小了,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拉妮婭像是沒有想過她的話可能存在某種歧義,對於這個問題,她只是點了點頭。

  「所以我也要償還啊。」她說。

  傑森眼瞳縮了縮,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回過頭,看著身後的小姑娘隨意地說:「三年前,他把我帶來紐約,之後留下一大筆賭債就消失了。」

  按照美國的法律,拉妮婭其實不需要償還那筆賭債,別說他們沒有任何法律上的關係,就算有,她也不需要替她的前任監護人償還債務。

  但是對拉妮婭來說,那筆賭債的意義並不是這樣的。

  不同於人類,在誕生後不久,黑霧就能擁有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以及超越常人的記憶力,所以從一開始,拉妮婭就知道自己身邊的這個人類不是自己的創造者,他也沒有承認過他是她的父親,而這正合拉妮婭心意。

  在她的生命裡,從來就不存在「父親」這個角色,她也從來不想要一個社會意義上的父親。

  所以他們的關係並不是養父與養女,只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或者說是關係比較好的室友。在獨自生活之前,拉妮婭不知道人類之間都是怎麼相處的,只以為所有關係都是這樣,比如說,他們會詳細計算他們每個人的開銷,然後記錄在那塊掛在冰箱上的小黑板上,一左一右兩個欄目,一年一年數字慢慢疊加,位元數越來越多,數字越來越大。

  截止至監護人跑路之前,「拉妮婭」的那一欄下的數位要比另一欄高很多。每週小小的她都會跑去確認黑板上的數字,認認真真記下。

  「等我還完這筆債,你是不是就會離開了?」偶爾拉妮婭確認完自己的數字,會扭頭問監護人。

  「想得美,在那之前我就要去尋找快樂,」他喟歎一聲,「帶著一個小拖油瓶會減損我的魅力的,那之前我肯定要先甩掉你。」

  於是拉妮婭點點頭,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分別,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人世間的所有相遇都是為了某一天分別。

  「那筆賭債是我要償還給他的債務,也是那十二年我所有開銷的總額,」拉妮婭說,「那筆賭債是我的債務,不是他的。」

  在知道賭債數額的那一刻,小姑娘就知道她的監護人是真心實意不帶水分地跑了,並且不會再回來。但是人的觀念受成長環境影響,經過監護人的言傳身教,在拉妮婭簡單明瞭的認知裡,這樣的告別方式也沒有什麼糟糕的。

  她從不覺得她過去所經歷的那些值得她現在抱怨,是呀,那並不是很好的生活,他們居無定所,衣食住行都很窘迫,時常在戰地流連,穿梭在槍林彈雨裡,而不是像普通孩子一樣去學校上學,她的導師是一個精神不那麼正常的雇傭兵,導致她對世界的認知和普通人大相逕庭,思維方式也不那麼正常,就算她不是半個邪惡生物,她也是人群中的畸形兒和怪胎。

  但這又有什麼不好?

  她沒辦法擁有正常人的家庭生活,如果當初撿到她的是一個普通的幸福家庭,他們會接受彌斯特的存在嗎?他們能讓拉妮婭活下來嗎?他們能在她沒有成長起來之前,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成長嗎?

  雖然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混亂而偏頗,但拉妮婭終究沒有徹底倒向毫無底線的黑暗,她沒辦法像被寵愛著長大的人類幼崽那樣全心全意相信這個世界的真善美,但她也沒有為了活下去拋卻所有的尊嚴,她的監護人沒有給她營造一個溫暖美好的世界,但他給她營造了一個相對公平的世界,在這裡,哪怕是弱者也可以進行等價交換。

  這是拉妮婭的故事,和彌斯特的故事不一樣,這個故事裡沒有夕陽,沒有晚風,沒有盛夏夜狂歡節的煙火,既不光輝盛大,也不自由灑脫,只有累贅畸形的拉妮婭,蜷縮在旅館的床上強忍痛苦,用另一雙眼睛從鐘樓頂俯瞰她的城市。

  但這依舊是她的故事,哪怕沒人聽過,依舊是她的故事。

  故事講完了,他們的路也走到了盡頭。

  拉妮婭望著麥裡屯的燈火,吐出一口氣,問:「和你想得很不一樣,對吧?」

  傑森低頭看著她。

  的確不一樣。他想。

  這只小伯勞不是他以為的那個嬌氣的小公主,她或許需要別人的説明才能活下去,但她沒有生活在任何人的影子裡,她的導師沒有給她家人之間的聯繫,讓她活成了她自己。

  「對,」他說,「比我以為得優秀很多。」

第60章 角色

  在原著中,麥裡屯是距離主角一家住所一英里的一處小村落,不久後將會駐紮上一團民兵,給附近的年輕姑娘們提供無盡的談資。

  而在這群民兵之中存在著一個重要角色——喬治·威克漢姆,他父親是達西家的總管,老達西先生在遺囑裡留給他一份遺產,卻被他揮霍殆盡,還試圖勾引達西的妹妹喬治安娜私奔,在被達西發現之後,他失去了繼承權,繼而對達西懷恨在心,並且在和伊莉莎白聊天時對達西進行誹謗,最後還和班納特家的小女兒莉蒂亞私奔了,在達西的幫助下,才還清了賭債,最終和莉蒂亞成婚。

  對於這一系列劇情,傑森和拉妮婭都很清楚,不過相比起拉妮婭的不以為意,傑森想得更多的是不知道這個草包軍官是由誰扮演,這決定了他會不會在一會的讀書會上被達米安跳起來打破腦袋。

  剛才的聊天在進入麥裡屯的前一刻宣告結束,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默默咀嚼此刻的靜默。

  對於傑森來說,假如在這番談話之前他對拉妮婭的印象是活生生的小麻煩精的話,現在則變成了家裡新來的還算順眼的小崽子——說實話,如果扒掉之前的偏見來看,有達米安做比較,任誰也沒法說這只小伯勞有哪裡不夠乖巧省心。

  而且真如拉妮婭所說的話,那麼她也不可能接受由彌斯特賺錢養家糊口、自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會出現現在的局面,背後肯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

  只是有一瞬間,傑森忽然有點理解那個以迷霧為名的少女為什麼會愛上這只小伯勞。

  缺愛的人會嚮往溫暖,怪胎和怪胎會互相吸引,人群中異類自然會引誘來同樣不正常的小怪物,沒有人想要死時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孤獨。

  沒有人想要孤獨。她的眼睛這麼說。

  在那雙眼睛裡,以往那個蒼白柔弱的影子終於活了過來,他也沒辦法像以往一樣憑藉隻言片語武斷地勾勒出她的形象。

  對於拉妮婭來說,這件事就更簡單了。

  她帶著滿腔的忐忑,斟酌著慢慢剝開本能地防備,因為強行克制不讓自己聲音顫抖而喉嚨發癢,第一次願意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給他人,把那個並不那麼光輝盛大的故事講給另一個人聽——

  然後預料之中的審判沒有落下,她反而聽到了自己都沒有期望過的鄭重的誇讚。

  小姑娘先是愣了愣,等視野裡那圈暖黃色的光芒晃動著轉開,她才慢慢回過神,視線飄忽不定,牙齒咬了又咬,依舊沒辦法阻止自己無法抑制地揚起嘴角。

  她想原地蹦跳,想在房間裡來回兜圈子,想一頭埋進被子裡,想在床上滾來滾去,想現在在街道上奔跑,跑到心跳如擂鼓,跑到扶著膝蓋喘氣,才能假裝自己臉上的笑容不是因為太過高興。

  他誇自己了!小姑娘不敢相信。

  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無措。

  不是沒有被讚美過,作為彌斯特時,拉妮婭跟著前任監護人走過很多地方,也感受到過很多傾慕和欣賞的眼神,哪怕她看上去只是少女,追逐她的目光也從來沒有少過。

  被她撂倒的軍官嗓音裡燃燒著征服欲,被她施以援手的少年囁嚅的話語裡寫滿了愛慕,酒吧裡的女招待們總喜歡依偎在她身邊,被她救下的女孩會羞澀地對她表達感謝,但拉妮婭從來沒有覺得這有哪裡不對,也從來沒有被觸動過。

  如果是彌斯特,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任何生命都會仰慕強者,慕強的本能支配著人類靠近強者,無論是渴望征服還是渴望被庇護,對強者而言,這都是他們能夠輕易擁有的。

  強者才有選擇的權力,弱者只能被選擇。

  作為彌斯特時,拉妮婭從沒有因為被讚美而受寵若驚過,因為這就是強者能夠輕易享受的福利,她居於人群之上俯瞰這個世界,她所面對的都是能夠被她輕易征服的弱者,自然也不會被那些小心翼翼的親昵和接近所打動。

  而作為拉妮婭時,她清楚人們是如何看待她的,清楚他們給予弱者的善意裡包含了多少可憐的成分,她站在地面仰望這個世界,她所面對的是一雙雙高高在上的眼睛,自然也不會被那些強者自以為是的保護所感動。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她能聽出來傑森的誇讚發自內心,他聽過彌斯特的故事,所有人都會更喜歡彌斯特的故事,他們甚至不會低頭去聽拉妮婭的聲音,但是傑森沒有,哪怕他也一樣更願意聽彌斯特的故事,但他依舊會低下頭,去認真地傾聽小伯勞細弱的啁啾。

  拉妮婭忽然不想說話了。

  她想要時間停止在這一刻,或者下一秒傑森就能從她面前消失,永遠不會再出現,這樣她就可以永遠保留這一瞬間,讓它在自己的記憶裡凝固成時間的結晶,永遠被她擁有,也永遠不會改變。可她又忍不住希望他們能繼續說些什麼,這樣她就能聽到更多好聽的話,製造更多想要保存起來的記憶,這樣哪怕註定的分離到來,她也不會感到那麼多海潮般的遺憾。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前一後走進麥裡屯,忽然遠遠地一聲馬嘶,街道上被馬蹄聲佔據,一人一騎頂著「喬治·威克漢姆」的名字呼嘯而至,兩個英文單詞在黑夜裡閃亮得讓人無法直視。

  來人翻身下馬,大步迎上來:「所以我猜你就是伊莉莎白小姐……」

  街道上光線昏暗,直到走近,對方的面孔才被提燈的光芒照亮。

  看清頂著「伊莉莎白·班納特」這個名字的人時,他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表情也僵硬了一瞬。

  傑森一臉冷漠:「對,我是。」

  「嗯……」托尼·斯塔克說。

  他的視線在傑森結實的胳膊和精壯的胸膛上停留片刻,似乎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誇讚,於是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你們是從郎博恩還是尼日斐花園來的?其他人都在那裡嗎?」

  ……

  「你一定是郎博恩的班納特太太,你今晚可真是魅力四射。」

  一進門,托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布魯斯,他的目光凝固了,但很快他就恢復了一貫的自信,帶著假笑閃到蝙蝠俠身邊,不給他轉頭離開的機會。

  所有人都聽到蝙蝠俠低低地哼了一聲,冷淡地說:「而你是麥裡屯的威克漢姆先生。」

  這種程度的嘲諷對托尼來說只是小水花,他不以為意,正打算繼續開口,忽然感覺一道刺刀般的目光狠狠紮在他的脊背上。

  他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站著個黑髮綠眼的男孩,頭上懸浮著「莉蒂亞·班納特」的字樣,怒火熊熊的眼睛嵌在那張和蝙蝠俠如出一轍的冰塊臉上,正在試圖用冰冷的眼神殺死他……

  托尼:「……」

  鋼鐵俠自然是不記得《傲慢與偏見》的劇情的,面對韋恩崽子莫名其妙的仇恨,托尼只覺得自己無辜極了,遠遠地看到美國隊長站在一邊,乾脆不理會來自小蝙蝠的仇恨值,走過去向隊長瞭解情況。

  傑森和拉妮婭這一路成功找回了鋼鐵俠,其他人不是全無收穫,很快也找到了幾個接下來的劇情中會出場的角色,雖然沒有找齊所有丟失的超級英雄,但起碼讀書會是可以開起來了。

  比如他們找到了盧卡斯一家,分別由緋紅女巫、獵鷹、鷹眼傾情出演,而需要重點說明的是,出演女主角伊莉莎白的好友夏洛蒂的不是緋紅女巫,而是鷹眼……

  「其實我挺習慣這身裙子的。」面對同事們同情的視線,克林頓露出了安詳的笑容。

  復仇者:「……」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都是復仇者,但是在網路上,最容易被惡搞的反而是鷹眼……

  從初代x戰警活躍時,漫威就開始出版超英漫畫,幾年前他們又推出了復仇者聯盟系列漫畫,以及每個復仇者的個人刊物,當然隔壁的DC公司也在推出正義聯盟系列漫畫,並且主推哥譚的黑暗騎士蝙蝠俠,銷量經常包攬漫畫銷售市場的前幾名,足以證明蝙蝠俠的國民人氣有多高。

  事實上,不管是復仇者聯盟還是正義聯盟對於他們各自擁有自己的漫畫刊物都是一清二楚的,畢竟就算是正義也需要金錢支援,正義聯盟也是會在會議上討論明年預算問題的,總不能只讓鋼鐵俠和蝙蝠俠出錢供養聯盟,搞得所有人都和被包養一樣。

  包括漫畫在內,各種周邊以及影視改編的版權費都歸超級英雄所有,當然超級英雄都會把這筆收益拿出來投入聯盟運作,所以該貧窮的超級英雄還是一貧如洗,沒見到有哪個超級英雄能因此暴富的。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充滿了現實的無奈,哪怕是超級英雄也不能倖免。

  然而為了討好讀者群體,美漫難免會在形象塑造上進行妥協,比如經常會讓女性英雄擺出毫無意義、違背人體結構的性感姿勢,也讓許多讀者對此大為不滿,於是為了反抗漫畫中把女性英雄符號化、物化,他們發起了一項特別的企劃——創作把漫畫裡那些凹出奇特造型的女英雄替換成鷹眼的同人畫作。

  於是很快,網路上出現了一大批風騷性感的鷹眼同人畫作,每一個都衣著暴露、玉體橫陳、活色生香……

  出於某些神秘的理由以及同事的壓迫,鷹眼看過很多這種同人畫作,很多。

  而相比起那些同人,他甚至覺得現在這身長裙布料多到讓他感到欣慰……不就是吊帶襪和蕾絲底褲嗎,很多同人畫作裡他只穿著這些呢。

  另一邊,托尼在史蒂夫的科普下,終於明白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在這個故事裡是個什麼樣的形象。

  托尼只在意一個問題。

  「我要和那個男孩求婚嗎?」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史蒂夫:「……原著裡沒有這一段劇情。」

  鋼鐵俠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然而史蒂夫又說:「但是我想蝙蝠俠並不會因此對你減少多少警惕。」

  托尼無所謂:「哦,原來他會有哪一秒放下警惕嗎?」

  他若有所思:「你說威克漢姆還勾引過那個叫喬治安娜的女孩,她現在在這裡嗎?」

  史蒂夫:「……」

  順著美國隊長微妙的視線,托尼看到了角落裡茫然的超人。

  克拉克穿著裙子,提著劍,衣服上沾滿了僵屍的腐肉。不久前他剛剛從僵屍堆裡衝殺出來,匆匆趕來和同事們會合,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不止他穿上了裙子,蝙蝠俠也穿上了裙子,就連迪克都穿著裙子,還是高開叉的……

  雖然迪克看起來挺開心的,但是克拉克還是覺得自己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超人覺得自己弱小、可憐又無助,他看著布魯斯冷著臉在舞廳裡飄來飄去,裙擺像是一朵白雲,不禁背後發涼,感覺等出去之後自己就會被氪石穿心。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了不遠處投來的視線,轉頭看去,看見鋼鐵俠正在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他。

  克拉克:「……」

  由於都在天上飛來飛去,超人和鋼鐵俠的交集其實挺多的,最開始偶爾遇上,克拉克還會友好地和斯塔克打招呼,而對方也會對他點點頭……但那都是在他和敵人戰鬥時砸了一棟斯塔克工業的大樓之前。

  超人和佐德將軍大戰時,毀了一顆韋恩企業的衛星,砸了一棟韋恩企業的大樓,後來還去哥譚砸蝙蝠俠的場子……所以後來他被蝙蝠俠抄著氪石矛揍到了地上。

  ……於是克拉克深刻理解了在戰損帳單面前,哪怕是氪星人也沒有任何尊嚴。

  在他砸了紐約的街道和大廈後不久,某天途徑紐約上空時,一道金紅色的身影攔下了他,平靜地給他看了一份帳單。

  克拉克:「……」

  斯塔克的態度很平靜,很友好,很像布魯斯。

  克拉克也很平靜,很友好,然後默默撥通了布魯斯的電話。

  在那之後,每當超人飛過紐約的上空,都會發現自己的身邊多出了許多斯塔克出品的無人機,時刻監視他的舉動,直到他離開紐約才會飛回斯塔克大廈……

  此前的種種恩怨在這一刻從腦海中流過,超人深吸一口氣,勇敢地迎上鋼鐵俠的視線——

  鋼鐵俠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我現在覺得我應該為你買下幾棟樓,小姐,」他說,「就這麼定了。」

  在剛剛回歸哥譚時,花花公子布魯西寶貝曾經為了讓女伴盡情在酒店水池裡玩耍,一揮手買下了酒店,而眾所周知,花花公子斯塔克經常揮手買個樓什麼的。

  瞭解到這兩個事實,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就很清楚了。

  克拉克:「……」

  不,他只是個無辜的小記者。

第61章 弱者

  人齊了之後,讀書會就該開始了。

  舞廳裡堆滿了僵屍的屍骸,在濃郁的腐臭裡,所有人都覺得沒辦法安心朗讀,於是他們很快轉移到了莊園的書房裡,各自找上位置坐下,看著金色文字慢慢出現在半空中。

  旁白部分任何人都可以朗讀,因此眾人很快決定這一部分實行輪流朗讀制度,也讓某幾個躍躍欲試的不安分分子很是遺憾了一番。

  大家基本上都是成年人,知道事情輕重緩急,再加上所有人的初衷都是一致的——儘快把整本書讀完,離開這個見鬼的書中世界——因此最開始,讀書會的進展很順利。

  先結束的是迪克和傑森的「姐妹」交流,之後一群人轉戰盧卡斯爵士家,欣賞鷹眼在蝙蝠俠的注視下和蝙蝠崽子們一起熱情點評之前舞會上的「紳士」們,接著回到郎博恩,在班納特家繼續嘰嘰喳喳地討論簡·迪克·班納特和查理斯·史蒂夫·賓利之間的雙向暗戀。

  作為被點評的紳士,史蒂夫和彌斯特全程保持雙眼放空,美國隊長還不能在鷹眼熱情洋溢地大聲朗讀「賓利無疑是喜歡你姐姐的」時皺眉,因為「簡」就坐在他對面扶著額頭苦笑。

  史蒂夫能怎麼辦,他總不能對那個無辜的孩子皺眉,他只好拿出出演公益片的耐心態度,微笑。

  就算鷹眼十分有熱情地拖了半天,這一段依舊結束得很快,下一段旁白輪到彌斯特,而恰好,這一段旁白就是達西先生的心理描寫,詳細寫出了他對於伊莉莎白看法的轉變。

  在剛看到這個陌生的白髮少女時,復仇者們其實是有些疑惑的,不過看到彌斯特離拉妮婭那麼近,他們便猜測她是那個小姑娘的朋友,誤打誤撞被拉進了書中世界,也就沒有出聲詢問過她的身份。

  隨著傑森念完他的臺詞,彌斯特默契地接了上去。

  「……雖然他發現她的身材不盡如人意,但也不得不承認她身段輕盈曼妙,她的胳膊出人意料的結實,當然這並不妨礙她的女性氣質。」

  聽到這句話,達米安立刻不懷好意地看了看傑森的手臂。

  傑森:「閉嘴。」

  眼看他們又要打起來,迪克連忙分開他們。

  「我不懂你們為什麼還要互相嘲笑,」他無奈地說,「我們的境遇沒有什麼區別,放平心態,只要結局就好了。」

  達米安嗤笑:「不一樣,對他來說結局才有意思。」

  他話音剛落,伊莉莎白·傑森·班納特猛地陰沉了臉色,抽出短劍,如同書中所說的那樣,為了捍衛自己的榮譽,向著惡魔之子沖了上去。

  迪克一臉茫然:「?」

  還是提姆咳了一聲,冷靜地問:「你看過《傲慢與偏見》嗎?」

  迪克:「看過?結局不是……哦。」

  他閉上了嘴。

  ——雖然過程有所區別,但無論是原著還是同人,這兩本小說都是以達西和伊莉莎白的婚後生活結尾的。

  萬幸的是,雖然《傲慢與偏見》裡寫了四場婚姻,但是他們不用真的參加四場婚禮,畢竟小說裡也沒有詳細描寫婚禮現場。

  但當看到黑寡婦穿著滑稽的男裝風塵僕僕地出現在班納特家時,傑森的表情還是空白了一瞬間。

  扮演柯林斯——班納特一家的表親,試圖求娶伊莉莎白最終和她的好友結婚的牧師——的娜塔莎摘下帽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她的男同事們。

  「和我想的一樣,」她優雅地說,「你們現在美極了。」

  ……回想起娜塔莎微笑著發給他的性感鷹眼線上凹造型同人圖,克林頓默默閉上嘴,努力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無論如何,丟失在書裡的同事一個個被找回來都是件好事,雖然對於被隨機到淑女角色的男士們來說,見到同事的喜悅恐怕不足以抵消被同事看到自己女裝的絕望……

  就算是看起來態度最溫和的提姆,都不動聲色地在自己的計畫表上添上了一條「離開後黑掉幻視和鋼骨抹除相關記錄」……

  隨著兩個聯盟的成員一一會合,讀書會的進度也越來越快,金色文字滾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在「柯林斯」對著「伊莉莎白」當場求婚之後,傑森已經不想說話了。

  他僵著臉,和所有人一樣將目光投向接下來應該朗讀旁白的布魯斯,卻發現他只是抬頭盯著金色文字,目光在字裡行間掃蕩,似乎在尋找什麼。

  「布魯斯?」迪克出聲提醒。

  「我發現了一個漏洞。」布魯斯收回視線,言簡意賅地解釋,「如果利用這個漏洞,我們應該可以跳過這些劇情,直接跳到結尾。」

  「怎麼做?」鋼骨問。

  「我已經做了。」蝙蝠俠說。

  隨著他這句話落下,停頓了一秒,金色文字突然開始發瘋一樣滾動起來。

  不同於之前的按部就班,劇情彷佛嗑了興奮劑一般,大跨步地跳躍式前進,金色文字如同瀑布在空氣裡迴圈跌落,往往上一段臺詞還沒有消失,下一段旁白就迫不及待擠了出來,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重疊在一起,新的文字前赴後繼湧入瀑流,向著下方激流勇進,摔碎在空氣裡,一時間絢爛的金光將圖書室照得燈火通明。

  漸漸地,文字噴湧的速度開始放慢,連成光流的單詞也重新清晰,一行行文字跳出,最後一個句點落下,「The End」的字樣在空氣中停留片刻,突然煙花般炸開,細碎的金光紛紛揚揚飄落,宛如一場金色的雪。

  圖書室重新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壁爐的火光在牆壁上跳躍。

  「這是結束了嗎?」扮演凱薩琳夫人的女兒的閃電俠左右看看,忍不住問。

  布魯斯微微蹙眉。

  按理說故事結束,無論他們能否離開,書中世界總該發生一些變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無反應。

  讓人難以忍耐的沉默持續了許久,久到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可能找錯了辦法,準備尋找其他離開書中世界的方式,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嘩啦!」

  一聲玻璃被擊碎的尖銳聲響刺入了靜謐的圖書室,白骨森森的手掌剝開破碎的玻璃,從視窗的破洞裡,露出了僵屍腐爛的面孔。

  他們用灰白的眼珠窺探向室內,在看到圖書室裡的男男女女之後,紛紛發出充滿渴望的可怖呻。吟聲。

  「天啊……」閃電俠目瞪口呆,「我可沒有挖他們的墳墓。」

  「動動你的腦袋瓜,小朋友,還有另一種解釋,」鋼鐵俠拔出了毛瑟槍,「這位黑漆漆的先生的確找到了漏洞,故事已經結束了,而我們違背了這個世界的核心法則——否則它不會寧願破壞劇情也要把這些東西放出來的。」

  「他說得沒錯。」鋼骨說,「如果把書中世界看做一個系統,我們就相當於攻擊這個系統漏洞的病毒,所以它開啟了殺毒模式,試圖用殺毒軟體來清掃病毒。」

  他掃了眼潮水般湧入的僵屍:「他們就是這個世界阻止我們的最後一道防線,只要擊垮他們,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呃……我以為殺毒軟體起碼應該是穿著長裙的漂亮姑娘。」閃電俠嘀咕了一句,期待地看向蝙蝠俠,「所以我該做什麼?」

  蝙蝠俠注視著僵屍群,握著短劍向前走了兩步。

  「你和淑女們一起待在這裡。」他說。

  閃電俠:「……」

  這裡不是書外的世界,體質和能力都被大幅度限制的他們根本發揮不出太強大的戰鬥力,有格鬥經驗還好點,像閃電俠這樣設定是「弱不禁風」的「淑女」就只能乖乖退到戰圈中央,以防被僵屍咬斷脖子。

  為了消滅他們這些病毒,書中世界放出了千百上千的僵屍,穿著壽衣的死者從破碎的窗戶擠進來,攻入最後的堡壘,腐肉不斷從他們的身上往下掉,千百雙手貪婪而充滿渴望地伸向生者,淒慘的呻。吟聲融匯在一起,越來越響亮,眼前這幅場景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地獄。

  在書中,武力值得到公認的只有班納特姐妹、達西兄妹,以及他的姨媽凱薩琳夫人,因此理所當然地,他們站到了戰圈的最週邊,堅守在消滅僵屍的第一線,密集的劍光連成一片,宛如月光織成的匹練。

  神奇女俠隨機到了凱薩琳夫人的身份,而超人的身份是達西的妹妹,因此眼前的戰鬥看上去和以往的每一次戰鬥都沒什麼區別——戴安娜和克拉克在前方衝殺,布魯斯如果沒有穿著蝙蝠裝甲之類的東西,就只能遊走在週邊進行干擾和輔助……

  不過蝙蝠俠的價值本來就不體現在正面戰場上,而體現在智慧和謀略上。

  一波接一波的僵屍潮拍打過來,在刀光組成的圓圈外碎成肉塊,摔落在打蠟的地板上,用血肉給地板塗上嶄新的顏色。

  在戰鬥開始時,所有人都在三不五時分心觀察拉妮婭,有意無意地幫她攔下一部分僵屍。雖然之前已經見識過她的身手,不至於依舊用之前的眼光看待她,但這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對這只小伯勞放心了,不提其他的,光是她那種不給自己留後路的戰鬥方式就很難讓人放不提心吊膽。

  他們也知道,小姑娘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是這是她的戰鬥習慣,她就是這樣被教導的,就算想要改變戰鬥方式,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徹底扭轉過來,而轉變戰鬥方式總有個磨合期,在那期間,她可能連現在的水準都達不到,所以哪怕意識到了問題,短時間內她也只能繼續這樣下去。

  之前的舞會上,雖然沒有說,但在注意到拉妮婭持劍撞進僵屍懷裡,從下巴洞穿他的頭顱,對劈頭落下的利爪視而不見時,她的哥哥弟弟們的短劍總會莫名地偏個方向,斬落懸在小姑娘頭頂的僵屍手臂。

  但現在情勢太過混亂,僅僅靠著眼下被嚴重限制的身體,所有人發揮出的戰鬥力都有限,不是所有時候都能及時為拉妮婭攔下一些她很難顧及的攻擊。

  好在還有彌斯特。

  其實比起拉妮婭,彌斯特的戰鬥風格更奇怪一點。和拉妮婭一樣,她並不會去防禦,而是專注於用最效率的方式進行格殺,同時又會隱約對身邊的小姑娘進行保護。但對熟知她的身份的蝙蝠家來說,這反而是可以理解的,黑霧可以免疫任何物理攻擊,防禦對她來說只是一種浪費,倒不如節省下來用來保護她的戀人——至少目前為止還是這樣。

  相比之下,拉妮婭的戰鬥風格才是毫無道理。以她的體質來講,就算她要選擇一種戰鬥風格,也應該是盡可能保護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瘋狂而不計後果。

  這其中的緣由就算是迪克這樣的格鬥大師也無法理解,只能歸結于她的前任監護人腦子出了問題。

  看到她和拉妮婭站在一起,手中的短劍一次次砍向斜刺裡躥出的僵屍,迪克餘光觀察幾眼,稍稍放下心,專注於眼前撲來的僵屍。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吊燈上撲下,撲向了人群中的阿爾弗雷德。

  班納特先生的年紀和老管家差距不大,已經過了能夠揮舞短劍和僵屍近身拚殺的年紀,因此阿爾弗雷德只是端著毛瑟槍在後方點射僵屍,槍法精准,每一發子彈都能打爆一隻僵屍的腦袋。

  但是毛瑟槍是單發步。槍,每次射擊之後都要更換新的子彈,當那只不知何時爬上吊燈的僵屍撲下來時,阿爾弗雷德正好在更換子彈,察覺到頭頂撲下的勁風時,他已經來不及開槍了。

  黑霧的感知範圍覆蓋整座圖書室,拉妮婭幾乎是第一個發現老管家面對的危機的人。

  彌斯特倏地轉頭,短劍眼看就要脫手而出,洞穿那只撲下的僵屍的腦袋,可幾乎同時,一隻僵屍冷不丁從角落裡躥出來,趁著拉妮婭專注于前方的敵人,張大了血淋淋的嘴,對準她的後頸正欲咬下。

  因為有彌斯特在,其他人都沒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小姑娘身上,等意識到拉妮婭的危機,除了彌斯特,誰都來不及幫拉妮婭攔下那只僵屍。

  擺在拉妮婭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讓彌斯特保護自己的人類殼子,寄希望于阿爾弗雷德附近的那些沒用戰鬥力的「淑女們」能夠幹掉那只僵屍,或者她投出手中的短劍,放棄保護拉妮婭。

  這個選擇並不難。

  電光石火間,拉妮婭就做出了決定。

  沖著拉妮婭咬來的僵屍猛地合上嘴,鬆動的牙齒因為相互撞擊的力度過猛而脫落,向後踉蹌一步,喉嚨忽然裂開了猙獰的傷口;而撲向阿爾弗雷德的僵屍在手指即將碰到老管家的肩膀時,腦袋忽然像是煙花一樣炸開,腦漿和腐肉簌簌飛濺,灑在牆壁和地板上。

  橫飛而來的短劍深深紮進了地板,一小塊腐肉緩緩從劍刃上滑落,輕輕滴在地板上。

  布魯斯緩緩放下手中的短劍,胸腔劇烈地起伏,剛剛完成割喉的手臂微微顫抖,顯然是因為受限於中年婦女的體力,僅僅是這一擊,他就不得不拼盡全力。

  他慢慢站起身,鬆開手臂,低頭看著被他攬進懷裡的小姑娘。

  ——千鈞一髮之際,他從僵屍口中搶下了毫無防備的拉妮婭。

  班納特太太沒有接受過訓練,只是個神經衰弱的中年婦女,所以布魯斯現在的體力也完全比不上其他人,解決了幾隻僵屍之後,他就冷靜地退回後方稍作喘息,用銳利的目光觀察戰場上的局勢。這時候他可以說是所有人中最虛弱的,就連阿爾弗雷德,如果給他反應的時機,這位老管家也能抄起毛瑟槍砸爛僵屍的腦袋。

  在圖書室的戰場上,他絕對不是離拉妮婭最近的,離她最近的是彌斯特,而只要她揮下短劍,她就能從僵屍的嘴下救下拉妮婭。

  但那一刻,白髮少女只是瞥了她的戀人一眼,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投擲出短劍,就那樣輕易地放棄了她。

  沒時間去為彌斯特的選擇感到難以置信,布魯斯眸光微冷地看了眼彌斯特,慢慢鬆開拉妮婭,轉身重新投入了戰場。

  他沒有注意到,在被他緊緊攬入懷中時,拉妮婭的表情就凝固了,直到被他鬆開,她都沒有回過神,只是愣愣地握著短劍,站在原地,看著破碎的色彩沒入虛無。

  並不是抗拒或者緊張,她只是……感到困惑。

  為什麼呢?拉妮婭困惑地想。

  對其他人來說,他們看到的是彌斯特放棄了她的戀人,但對拉妮婭來說,她只是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一直以來,她都在用黑霧之軀保護自己的人類殼子,因為黑霧更加強大,而人類殼子柔弱到輕易就會受傷,看起來就像是一旦人類殼子死亡她也會受到致命打擊一樣,但事實上,對拉妮婭來說,這具血肉之軀並不是需要謹慎保護的弱點,只是一個毫無價值的累贅。

  她的本體是那團觸手湧動的黑霧,一切物理攻擊都對她毫無作用,多數情況下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而人類殼子只是與她伴生的衍生物,就算不小心死亡,她也可以輕易重新製造出一具新的軀殼,隨時都可以替換。

  所以雖然會盡力保護自己的人類殼子,但如果真的需要她做出選擇,拉妮婭也不會認為她是不可以被放棄的。

  可是很明顯,除了她,所有人都不這麼認為。

  拉妮婭能感覺到布魯斯的虛弱,他不可能不清楚現在他才是需要保護的弱者,就像在外界的拉妮婭一樣,他只能被選擇,而不可能像之前一樣,自以為是地決定要補償她,自認為自己是可以保護她的強者,剝奪她選擇的機會。

  強者的視角和弱者的視角是不一樣的,她一直清楚。

  那時候她其實不應該那麼憤怒的,誰會有她這樣古怪的觀念和視角?如果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布魯斯沒有做錯,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們會譴責自己不知輕重,既敏感又矯情,而換成任何一個其他女孩,她們都會欣然接受那份她們本應得到的寵愛和呵護。

  只有拉妮婭辦不到。

  她熟悉布魯斯的想法和意圖,只需要寥寥幾句她就能聽出他的所思所想,因為這也是她的想法,這就是她的雙重標準,他把拉妮婭當做一個需要保護的弱者看待,卻不知道在彌斯特的眼中,他也只是一個柔弱到需要她呵護的弱者,而彌斯特的傲慢讓她絕不接受被任何人俯瞰。

  但是……為什麼呢?

  在剛才的那一瞬間,驅動他撲出來的不是所謂的父女感情,拉妮婭相信她和布魯斯之間的感情沒有深厚到能讓他不假思索地撲上來的地步,他面對的不是活人,而是毫無人性的僵屍,就算在書中世界裡,只要被僵屍咬傷,他依舊可能受到難以挽回的傷害。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份勇氣能夠無視自己的安危,哪怕自己並不強大依舊會挺身而出,只為了拯救需要幫助的人。

  驅動他的是別的東西,別的……她不理解的東西。

  忽然間,拉妮婭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的父親。

  她閉上了眼睛。

  無形的波動從她身上猛然爆發,化作無色的風暴,撕裂了圖書室,撕裂了僵屍群,撕裂了空氣以及空間,將整個世界都捲入浩浩蕩蕩的風暴之中。

  為什麼作為弱者時,他依舊會去保護別人?拉妮婭不理解。

  她不知道,這其實無關強弱。

  ——只是無論何時,英雄都會為需要幫助的人們挺身而出。

第62章 裝病

  拉妮婭睜開眼睛,眼底還殘留著怔忪。

  區分書中世界和外界很簡單,在進入書中之前,拉妮婭鼻樑上架著黑框眼鏡,而在書中她的裝扮全部被替換成凱薩琳·班納特的裝扮,自然眼鏡也沒有了,所以在書中,她幾乎都處於睜眼瞎的狀態裡。

  但現在她眼中的世界從空白變回了紅色,她還坐在傑森的對面,膝蓋上放著那本攤開的《傲慢與偏見與僵屍》,另一半自己倚在沙發靠背上,手裡端著一盤水果,剛剛叉起一小塊蘋果,遞到人類殼子的嘴邊,一切都和她開始朗讀這本書之前一樣。

  每個講故事的人都對他們的故事擁有絕對的控制權,拉妮婭不是那個講故事的人,但值得慶倖的是,就如同【墨水心】的描述一樣,她可以投機取巧。

  朗讀者擁有結束故事的許可權,拉妮婭的情緒化作了無色的風暴,撕毀了書中世界,將所有人從故事裡送了出來。

  最開始沒人說話,拉妮婭眼神依舊沒有焦距,只是淺淺地停留在空白中的一點,不知道在想什麼,房間裡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過了會,她突兀地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

  小姑娘看上去像是被控制的人偶,眼神和霧氣彌漫的沼澤一樣茫然,似乎只是本能地說出了告別的話語。

  她喃喃著重複了一遍:「……我要回去一趟。謝謝你。」

  傑森沒有阻止她,只是抬頭看了眼彌斯特。

  剛才的變故發生得太突然,直到蝙蝠俠鬆開拉妮婭,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彌斯特做了什麼,而拉妮婭又遇到了什麼。

  在傑森的猜想裡,被戀人拋棄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不啻于世界毀滅,無論拉妮婭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都理所當然,她現在的反應簡直像是被打擊過度,導致對外界的感知變得遲鈍一樣。

  但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沒有立場去涉足其中,這只是屬於拉妮婭和彌斯特兩個人的事。

  可在看到彌斯特的表情時,傑森不自覺皺了皺眉,感到濃濃的不解。

  白髮少女茫然的神情看起來和拉妮婭如出一轍,在拉妮婭站起身時,她放下果盤,低下頭看向拉妮婭,隨著小姑娘伸出手,無聲地化作一團輕盈虛無的黑霧,沿著她的手指纏繞而上,鑽入她的袖口裡。

  她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拉妮婭的身上,就像之前每一次消失在他身上一樣,而拉妮婭從伸手到收回手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似乎剛才的背叛和拋棄都沒有發生過。

  當拉妮婭離開安全屋時,最後一縷黑霧也消失在她的袖口,而茫然的情緒也漸漸像是陽光下的霧氣一樣消散,飄遠的理智也重新接管了她的大腦,開始整理起幾分鐘前發生的事。

  在進入書中之前,她還是在因為憤怒而離家出走中,雖然怒火消退,但也不想那麼早回去,可是從書中出來之後,之前的憤怒已經不剩多少,更多的反而是困惑。

  拉妮婭迷茫了半天,始終無法從混亂的思緒裡整理出清晰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回去……雖然她也不知道她回去之後應該做什麼。

  如果遇到布魯斯她又該說什麼?她茫然地想。

  她一直對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懷抱著傲慢與偏見,就如同他們對自己同樣懷抱著傲慢與偏見,尤其是布魯斯。

  但他已經向她證明了他自己。

  她該怎麼看待他?拉妮婭想不出答案。

  她關上安全屋的門,倚著冰冷的金屬門發了會呆,才深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脊背。

  漆黑的霧流在她背後拉出羽翼的形狀,膜翼振動,沖入天空,融入無邊的夜色之中。

  黑霧一直沒有寄生人類殼子,因此每次承載黑霧其實都會對血肉之軀造成一定的負擔,邪惡的氣息會逐漸侵蝕她的器官,還會帶來嚴重的疲憊感,不過拉妮婭不在意,反正就算不承載黑霧,她的人類殼子也活不了多久。

  但是別人不知道。布魯斯不知道,阿爾弗雷德不知道,她的哥哥弟弟都不知道,在他們眼中,那一瞬間的經過就是彌斯特選擇了去救別人,然後放棄了她,如果不是布魯斯,她大概那時候就死掉了。

  光是想想就能猜到現在在他們心裡彌斯特是個什麼形象……

  經過這一回,彌斯特之前靠著漫展上保護她的舉動好不容易稍微刷回來的好感,估計不但徹底清空還倒扣了不少,至少對於布魯斯來說是倒扣到負無窮了。

  拉妮婭想了半天,想得頭都大了,也想不到這一回該怎麼替彌斯特開脫。

  似乎除了自曝自己和彌斯特根本是一個人以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解釋彌斯特的行為……

  這條路走不通,拉妮婭決定換個思路。

  為什麼她不能自曝自己和彌斯特就是一個人呢?小姑娘忍不住思考。

  之前隱瞞是因為不想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知道自己是半個邪惡生物,但這個理由其實根本站不住腳,拉妮婭又不在意他們會不會接受自己……現在想想她努力表現得溫順乖巧也沒有多少道理,要說她的謊言都為她帶來了哪些方便,拉妮婭想想,感覺也就是讓她和她的父親以及哥哥弟弟能夠相安無事住在同一屋簷下。

  換句話說,就是讓他們彼此都開心一點……

  但現在這些謊言帶來的麻煩已經遠遠超過帶來的便利了,這就讓繼續維持謊言顯得很沒必要。

  拉妮婭現在想想,實在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給自己挖那麼大一個坑,導致她現在還在不斷往坑裡填土自己埋自己。

  相比之下,實話實說這個選擇就變得充滿了誘惑力。

  經歷了這麼多超自然事件,小姑娘也發現,她的家人似乎總是能快速接受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怪事,既然對於從變貓到亡靈來信乃至剛剛進入書中他們都接受良好,那麼估計就算知道她是半個邪惡生物,他們也不至於喝一口聖水然後向她吐唾沫……

  再說拉妮婭又不怕聖水,吐就吐唄,她又不是沒長嘴不能吐回去,他們敢吐她就敢呸,說到做到。

  如果達米安對她吐口水她就用觸手抽他。小姑娘嚴肅地想。

  想到曝光身份之後的美好未來,拉妮婭頓時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充滿了期待,於是等飛回莊園,她甚至沒有遮掩的意思,直接從敞開的視窗飛回了自己的房間,才收起黑霧拉成的羽翼。

  黑霧從袖口遊出,在拉妮婭的控制下,直接變成了人類殼子的形象。

  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面對面站在一起,眼眸藍得如出一轍,兩張清麗的小臉交相輝映,彷如湖面倒影出的水仙花。

  做完這些,拉妮婭牽著自己的手,推開房間門,正打算找到布魯斯攤牌,走出幾步,忽然聽到了阿爾弗雷德的聲音。

  「很高興看到你這麼早回來,拉妮婭小姐,」他說,「你願意和我聊一會天嗎?」

  雖然剛剛在書中經歷了驚魂一幕,但現在老管家已經恢復了鎮定,語氣處變不驚,絲毫聽不出他剛剛才和一群不應該出現在現實中的僵屍進行了戰鬥,也沒有因為眼前出現了兩個拉妮婭而震驚。

  聽到他的詢問,拉妮婭猶豫了下,慢慢問:「如果是關於剛才在書中……」

  「並不是那樣,之前我就想和你聊一聊,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不過我想現在這個機會我不能再放過了。」阿爾弗雷德溫和地說。

  眼前雙胞胎一般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點了點頭,齊聲說:「好的,我的房間可以嗎?」

  阿爾弗雷德頷首:「可以,拉妮婭小姐。」

  他轉向右邊的小姑娘:「我想你應該是彌斯特小姐,接下來能否請你暫時回避呢?請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

  拉妮婭覺得這是個攤牌的好機會,立刻搖搖頭:「不,阿福,我們是一體的……」

  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按照拉妮婭的想法,老管家怎麼也該怔一下,然而出乎意料,阿爾弗雷德語氣不變,溫和卻又堅決地說:「即使這樣,也請讓我們進行單獨交談,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在客廳稍微等待片刻。」

  拉妮婭:?

  她是不是沒有表達清楚?

  老管家的反應讓拉妮婭很是摸不著頭腦,只好暫時放下攤牌的想法,讓黑霧之軀恢復白髮少女的形象到樓下客廳等著,自己跟著阿爾弗雷德返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等待他開口。

  他要和自己說什麼?拉妮婭忍不住胡思亂想。

  最有可能的答案大概是讓她遠離彌斯特,或者是替布魯斯解釋,畢竟她爆發的時候阿福就在旁邊……

  然後她聽到阿爾弗雷德問:「你對傑森少爺瞭解多少?」

  這個問題有些超綱,拉妮婭有點迷糊,搖搖頭:「不太瞭解。」

  她努力回想曾經見過一面的年輕人,然而時間隔了太久,本來就不夠深刻的印象模糊得厲害,她現在既不記得對方的聲音也不記得對方說過的話,只知道這個叫傑森的年輕人原本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員,只是在她到來之前,他就脫離了這個家庭,不願意回來。

  「傑森少爺是布魯斯少爺收養的第二個孩子,」阿爾弗雷德娓娓道來,「那時候迪克少爺因為自己的事業離開了哥譚,而恰好布魯斯少爺在街頭遇到了傑森少爺,他從傑森少爺身上看到了讓他心動的特質,所以他選擇了收養一個新的孩子,希望傑森少爺能夠繼承他的事業。」

  「而我非常支持布魯斯少爺的這項決定,這裡面有我的私心,我希望傑森少爺能在迪克少爺離開之後陪伴他。」他說,「而最開始事情也在往著好的方面發展,他們相處得很好,傑森少爺很愛布魯斯少爺,而布魯斯少爺也愛他,絕不比他愛他更少。」

  「他們會一起看電影,一起打棒球,一起去賽車,做很多現在布魯斯少爺不會再做的事。那時候送傑森少爺去上學的也不是我,他是個非常渴望學習的孩子,而布魯斯少爺也樂於見到他在學習上投入精力,他很喜歡教導傑森少爺,或者說他喜歡教導傑森少爺任何東西,任何他覺得傑森少爺會需要的東西。」

  在阿爾弗雷德剛剛開口時,拉妮婭還有些迷惑,但漸漸的,那些情緒從她的眼睛裡消失,她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靜靜聽老管家回憶過往。

  「我總覺得那些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阿爾弗雷德說,「那時候我經常會看到布魯斯少爺和傑森少爺下西洋棋,雖然他總是會贏,贏到傑森少爺不想繼續下下去,然後他就會帶上傑森少爺出門飆車。」

  還有很多細節。幾十年來,阿爾弗雷德親眼看著他的少爺從早失怙恃的孩子成長成現在不苟言笑的男人,也看護著他的兒子們一個個長大,他熟悉這個家庭裡的每個成員,見證了他們如何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也清楚地記得在最開始,作為父子他們是如何深愛彼此。

  作為在迪克之後收養的兒子,傑森總是不免會拿自己和「黃金男孩」做比較,他會質疑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像格雷森一樣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辜負布魯斯的期待,至始至終,他都渴望著證明自己,渴望獲得來自他的父親的肯定和信任。

  但對布魯斯來說,他並不想要第二個迪克,他要的就是傑森,他只要那個男孩做他自己。

  「他是布魯斯少爺生命中的光,對於這點,我毫不懷疑。」

  在阿爾弗雷德講述的時候,拉妮婭一直抱著雙腿,臉頰壓著膝蓋,垂落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後來呢?」她問。

  「後來,」阿爾弗雷德說,「傑森少爺遇害了。至少那時候我們都這麼認為。」

  他說:「這件事永遠改變了布魯斯少爺。」

  「在那之後,他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和自責,陷入自我毀滅的情緒無法自拔,如果不是提姆少爺的出現,他或許就會被他自己的怒火毀滅,而即使後來傑森少爺重新出現,他也沒有從那種情緒中解脫,從來沒有過。」

  這其實不公平。阿爾弗雷德看著眼前沉默的小姑娘,忍不住想。

  從發現拉妮婭開始,阿爾弗雷德就一直在默默觀察她。作為韋恩家族的管家,他的確深愛布魯斯少爺的所有孩子,也在期待一個流著韋恩家族血脈的小小姐,但這不意味著他就會毫無保留地承認一個突然冒出的小姑娘,他很清楚自己的態度能對其他家庭成員產生多大的影響,所以在每一句話出口之前,他都必須要慎重考慮。

  可是很快,阿爾弗雷德就發現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

  這只小伯勞其實不是那種溫暖得像是太陽或者甜蜜得如同蜜糖的女孩,即使大部分時候她都乖巧而安靜,但她總是站在一個很遠的位置上,不拒絕他們伸出的手,卻不會主動靠近,彷佛教養良好的拉布拉多,不會輕易接近主人之外的人。

  她並沒有天真稚嫩到能夠讓人忍不住軟下心腸,既不是毫無防備也不是毫無保留,也沒有那麼容易付出愛與信任,這些阿爾弗雷德看得很清楚。他們發現拉妮婭太遲了,在遇到他們之前,她就成長得足夠好,有自己的觀念和想法,想要打動她絕不比打動韋恩家的任何一個人容易。

  可是越是觀察,阿爾弗雷德越覺得她的確足夠好,好到他覺得她值得被任何人愛,哪怕那個人是布魯斯·韋恩。

  但太遲了。

  「他把自己困在了過去裡,過去的那個布魯斯少爺再也回不來了。」

  阿爾弗雷德看著拉妮婭,無法不感到那份熟悉的抱歉感。

  她的父親曾經是個開明而溫柔的父親,會耐心地陪伴孩子成長,關心他們細微的情緒變化,彼此理解和學習,從對方的身上獲取動力和幫助……但傑森的死永遠地改變了他。

  哪怕現在拉妮婭再好,他也永遠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對待她了。

  「我很抱歉,拉妮婭小姐,」他說,「但請你相信,布魯斯少爺的確在盡可能嘗試愛你,哪怕從表面上很難看出來,只是很多時候,他不知道怎麼表達。」

  沉默許久,拉妮婭輕輕頷首:「我知道了。」

  ……

  「這是什麼?」布魯斯皺著眉問。

  從書中世界離開之後,兩個聯盟的成員紛紛表示今晚的年會太過驚險刺激,他們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整理一下思緒,於是在拉妮婭飛回來之前,他們就已經離開了韋恩莊園。

  布魯斯查看監控時就看到了飛回莊園的拉妮婭,也一眼認出她身後的膜翼就是彌斯特,在怔愣於拉妮婭原諒了彌斯特的背叛之後,不禁開始思考起該如何分開她們,接著阿爾弗雷德就把吊瓶搬到了他的房間裡。

  阿爾弗雷德把吊瓶掛起來,邊整理輸液管邊波瀾不驚地說:「這是等會你輸液需要用到的醫療用品,少爺。」

  布魯斯:「……為什麼我需要這些?」

  面對他的困惑,阿爾弗雷德整理完輸液管,接著把所有醫療用品擺放到相應的位置,確保任何進入房間的人都會覺得房間裡住著病人之後,才淡定地說:「因為等會你會躺到床上,而拉妮婭小姐會來探望你,如果你希望修補和拉妮婭小姐的關係,這是一個好機會。」

  布魯斯:「……?」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做了什麼,阿爾弗雷德?」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偵探,少爺,但有時候『正常』蒙住了你的雙眼,」老管家說,「拉妮婭小姐的很多觀念都和常人有所區別,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她,而你被『父親』的身份迷惑了,所以沒注意到關鍵。」

  「拉妮婭小姐並不太能接受『父親』這個身份,或者說她並不接受任何人處於支配地位,相比之下,她更樂於接受身為弱者的『父親』。如果你對她示弱,她對你的態度自然會轉變,會更加友善。」

  阿爾弗雷德總結:「我已經在拉妮婭小姐面前為你確立了柔弱的人設,如果你想拉近和她的關係,你需要現在開始躺在床上假裝虛弱。」

  布魯斯:「……」

  在老管家的勒令下,蝙蝠俠不得不換上睡衣,躺到床上,掩好被子,只露出腦袋,裝出一副氣息奄奄的柔弱假像……

  果不其然,在阿爾弗雷德離開後不久,布魯斯就聽到一聲輕輕的門響。

  拉妮婭輕輕關上門,轉頭看向房間中央的大床,視線在輸液吊瓶上略一停留,落回微微鼓起的被子上。

  果然和阿爾弗雷德說的一樣,在離開書中世界之後,布魯斯因為受驚過度開始發燒,現在不得不臥病在床……

  小姑娘走到床邊,低頭看著枕頭中央突兀的空白,心情複雜極了。

  一方面,她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布魯斯,一方面,拉妮婭又對柔弱的老父親充滿了柔軟的憐惜之情,看到他躺在床上昏睡,內心的憐愛多得快要溢出來了。

  他真的很需要愛的呵護,他經歷過那麼多的打擊,她應該對布魯斯更溫柔體貼點。

  床邊鋪著厚實的地毯,吸收了絕大部分可能的聲音。

  拉妮婭搬了張椅子過來,放在床邊,在座椅上蜷縮成一團,餘光掃到布魯斯從被子下伸出的手的輪廓,猶豫了下,將手伸向著他的手。

  在觸碰到之前,她的動作頓了頓,忽然縮回來,對著自己的掌心輕輕哈氣,過了會,才把不那麼冰涼的手輕輕搭在布魯斯的手上。

  她沉默地凝視著床上的空白,思緒在許多片段之間跳躍,眼神也隨之游離,時而落在吊瓶上,時而落在窗外,落點支離破碎,像是翩躚的蝴蝶。

  她該怎麼做呢。小姑娘默默想。

  許久之後,在一陣窸窸窣窣聲裡,布魯斯感覺床邊的女孩慢慢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

  片刻的遲疑後,女孩柔軟而溫暖的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上,用手背試了試溫度,隨後收了回去。

  「謝謝。」她低聲說。

第63章 醫生

  人類的心理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就像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士兵,在戰爭結束之後大多會出現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面對死亡時的勇猛和脫離死亡之後的敏感並不衝突。

  由於思維方式的差異,拉妮婭一直沒有這個問題——野獸總不至於因為殺戮而出現精神障礙——但她看過很多因為心理問題變得形銷骨立的人,再加上她沒有理由去懷疑她的父親,所以小姑娘並沒有對布魯斯離開之後就迅速倒下產生多少疑惑,也讓老管家提前準備了理由失去了用武之地。

  不過雖然她的父親臥病在床,但拉妮婭並沒有打算放棄自己攤牌的計畫——布魯斯倒下了,但其他人都還活蹦亂跳,而且論起誤會,他們也沒有少誤會什麼,在拉妮婭跳進自己挖出的坑裡時,他們每個人都填過幾鏟子土……不,應該說他們才是負責填土的人,不遺餘力地奔赴在越抹越黑的第一線,每天力圖把拉妮婭埋得更瓷實一點。

  尤其是迪克。

  想想當初他都誤會過什麼,小姑娘就覺得幽怨得不行,同時忍不住反省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表達的,怎麼搞得所有人都對她和彌斯特的關係深信不疑。

  現在吐的血,都是當時自己腦袋裡進的水。

  拉妮婭想得很好,然而不等她想要實施想法,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得暈頭轉向。

  ——彌斯特被列入韋恩莊園訪客黑名單了。

  大概是因為那天的行為實在是太渣,在那之後,雖然沒人宣之於口,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暗中將她和彌斯特隔開。

  但凡拉妮婭用彌斯特的身份找上門,不等見到自己的人類殼子,阿爾弗雷德就會禮貌但不失疏遠地表達出送客的意思,將摸不著頭腦的彌斯特請出莊園。

  拉妮婭站在窗前,和莊園門外的黑霧遠遠地四目相對,二臉懵逼。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因為宿主不是自己,拉妮婭並不能隨時出現在自己的人類殼子身上,而黑霧不在場的情況下,她實在不太好證明她們是一個人。

  拉妮婭怪自己。之前為了圓謊圓得太用力,結果現在說真話反而沒人相信,怎麼想都悲慘到有點搞笑。

  不過這點小小的阻礙並不能阻止拉妮婭,明的不行她還可走暗的,反正普通的圍牆不可能阻止黑霧,她完全可以爬自己房間的窗戶——

  當晚,一縷黑霧飄飄蕩蕩游向敞開的視窗,在窗臺上陡然變成黑風衣的白髮少女,正準備翻進房間,冷不丁聽見下方響起老人穩重的聲音。

  「我想半夜翻進淑女的房間不是紳士所為,彌斯特小姐。」

  阿爾弗雷德舉著手電筒站在拉妮婭房間窗口的正下方,仰頭看著窗口的兩個女孩。

  拉妮婭:「……」

  聽老管家的語氣,如果彌斯特不下來,他大概會抄起某些對邪惡生化武器把這只居心不良的邪惡生物打下來。

  ……拉妮婭很感覺自己的表述可能有問題,不然為什麼阿爾弗雷德看上去沒有半點相信的意思。

  她們是一體的……這句話的確可以用其他方式來理解,比如來表達她們關係密切,那「她就是我」呢?這句話總不能有別的解釋了吧?

  拉妮婭的懵逼是有理由的,因為在第二天,她就和阿爾弗雷德解釋過一次自己和彌斯特的關係了。

  ……然而老管家的反應讓小姑娘很是發懵。

  比起之前的那些事件,這一次進入書中的經歷帶來的影響可以說是微乎其微。首先,被拉入書中世界的人拉妮婭就沒幾個是認識的,之前她問迪克,他給出的回答也只是含糊的「我也不認識他們」,並且一再保證「不用擔心我們會解決的」,再加上她根本就沒看到那些人的臉,搞得她想要用黑霧做些什麼也無從下手。

  而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韋恩家對於去一本書裡走了一遭這件事依舊態度淡定,彷佛這就是哥譚人民的日常,哪怕是第二天撐著病體爬起來的韋恩總裁提起時也能淡然處之。

  「差不多,在這座城市裡你遇到什麼怪事都不足為奇。」在拉妮婭問起時,提姆坦然回答,「就算是普通人遇到一些事故之後擁有超能力的情況也不少見。」

  拉妮婭:「……」

  哥譚的生態也太差了點吧。

  拉妮婭將哥譚變成巢穴之後沒幾天就斷開了和巢穴的聯繫,等適應期結束聯繫恢復,又有好心人無償清掃了一遍這座城市,導致小姑娘還真沒怎麼認識到哥譚是怎樣的龍潭虎穴,感覺上和她以前待過的城市也沒有太大區別,不足以讓她感到難以置信。

  可是聽提姆的說法,迪克當時說的「哥譚更安全」完全是睜眼說瞎話……

  總之,除了布魯斯躺了一晚上以外,這件事情似乎就沒有帶來更多影響了,所有人都沒有再提起書中發生的事,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而在拉妮婭實話實說他們的經歷或許是因為她的能力之後,阿爾弗雷德也只是確認了她的能力已經消失了,便不再追根究底,沒有追問拉妮婭這項能力的來源。

  不過他詢問了一下拉妮婭要不要去醫院或者實驗室接受身體檢查。

  「考慮到這項能力的性質,或許找一個法師來為你檢查會更好。」他說。

  拉妮婭:「不用,彌斯特……」

  阿爾弗雷德語氣平靜:「彌斯特小姐的所作所為我們都有目共睹。」

  拉妮婭:「……」

  拉妮婭試著解釋:「但是阿福,她就是我……」

  「而她依舊選擇了將你置於危險之下。」老管家編好拉妮婭的髮辮,用髮卡固定住,「或許她並不這麼覺得。」

  拉妮婭:「……」

  不,阿福你清醒一點。

  「我很感謝彌斯特小姐出手相助,」整理好拉妮婭的頭髮,阿爾弗雷德看向鏡中的女孩,「但這不是她放棄你的理由。」

  「……」拉妮婭感覺想和老管家攤牌大概是不可能了。

  她能怎麼辦,她總不能說彌斯特放棄她是她自己的決定,就算她敢說……她也不相信他們會接受。

  「呃……我不覺得會有其他人能接受你,你懂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這麼瘋的,」監護人曾經和她這樣說,「不過你看,你連人都不是,為什麼要用那些比套套還沒用的東西衡量自己?你就是偶然和意外交。媾生下來的奇跡,你為什麼要去在乎那些婊。子養的傻蛋是怎麼看你的?」

  但如果不能接受她的不是無關人等呢?小姑娘茫然地想。

  阿爾弗雷德的反應很能說明問題,很快拉妮婭也意識到了自己給自己挖的這個坑有多深——假如證明了她和彌斯特是一個人,她就要解釋為什麼自己覺得人類殼子是可以被放棄的,進而坦白很多普通人絕對無法接受的真相,然後等待他們對她進行審判。

  如果是剛回到韋恩家的拉妮婭,她不會在意他們怎麼看待她,無論是恐懼還是厭惡,她都不會在乎,想要保護他們只是她自己的決定,和他們如何想她無關。

  有那麼一瞬間,拉妮婭忽然很想去問其他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告訴他們她和彌斯特的關係,告訴他們她一直以來的困惑,告訴他們眼前的女孩是用什麼方式才能活到現在……任何人都可以,任何願意聽的人都可以,任何能接受的人都可以。

  但是有這樣的人嗎?

  她又能相信他們是這樣的人嗎?

  拉妮婭不知道。

  無論如何,為了讓她的家人安心,拉妮婭最終還是同意去接受身體檢查。

  和她的前任監護人在一起時,拉妮婭從來沒去過醫院,先不說他們沒有那個錢,他們去過的地方大多是戰爭區,連最基礎的藥品都極其缺乏,很多傷患連阿莫西林都買不到,醫護人員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傷患在漫長的煎熬之後咽下最後一口氣。

  拉妮婭的身體問題不是普通的藥物能夠解決的,所以通常她會把身上的藥品分給那些傷患,人類殼子死掉的話就地掩埋就好,反正有足夠多的屍骨陪伴她。

  不過現在明顯不可能像以前那麼隨意了,這一次拉妮婭需要做的檢查項目五花八門,不只是讓醫生上門聽聽心率這麼簡單。

  布魯斯為她預約了在一所頂級私人醫院,通常這所醫院光是排隊就需要半年,但在韋恩總裁發揮了鈔能力之後,拉妮婭最終的就診時間變成了兩周後的週末。

  「如果那天我沒有時間,提姆會陪你一起去。」他說。

  拉妮婭試圖掙扎一下:「但是這樣會耽誤提姆的時間,如果彌斯特……」

  布魯斯無動於衷:「這一趟路途比較遠,你可以收拾一些冬裝。」

  拉妮婭:「……比較遠?」

  她接過布魯斯遞過來的平板,看到了穀歌地圖上的紅點。

  「那所醫院在阿爾卑斯山上。」韋恩總裁說。

  與此同時,瑞士,阿爾卑斯山。

  「完成得漂亮,芬奇醫生。」漂亮的女醫生笑著對走出房間的男人說,「小道爾頓先生會很感謝你的。」

  聽到同事的讚譽,原本目露沉思的男人抬起眼睛,淡淡地笑了笑。

  他有著一張輪廓分明的英俊面孔,泛著灰調的綠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窩裡,陰影落進他的瞳孔裡,無端流轉出些許危險與邪惡的意味。

  他的年齡絕對超過了四十歲,微微下垂的眼角鐫刻著些許細紋,但這絲毫不減損他的魅力,至少對他身邊的女醫生來說,比起精力充沛的青年,她明顯青睞這種閱歷豐富的成熟男士。

  「或者他會恨不得殺死我呢。」芬奇漫不經心地說,「財經媒體可是說他現在資金周轉不暢,已經瀕臨破產,可惜老道爾頓早就宣稱不會提供給他任何資金,他只能指望獲得老道爾頓的遺產來力挽狂瀾。」

  女醫生笑了笑:「但是現在他的父親還能活上二十年,恭喜你,你破滅了一個年輕人的幻想——好吧,比起他,我更喜歡老道爾頓先生,你也這麼想,對吧?」

  聽到這句話,芬奇抬起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眼尾泛起歲月的細紋,眼底的笑意醇厚醉人如同數十年的佳釀:「或許我只是嫉妒小道爾頓先生年紀輕輕就能事業有成呢?」

  「和你比較嗎?別欺負孩子了,約翰。」女醫生忍不住笑出聲。

  兩個人很快分道揚鑣,芬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驗證了虹膜之後,打開了門。

  迎面撲來的是純白的風景,透明玻璃牆壁外是白雪皚皚的山脈,金色的陽光灑在雪山上,仿若成千上萬的黃金在雪浪中閃爍。

  對於這樣的風景,芬奇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他逕自穿過近百平米的純白房間,走進房間深處的盥洗室,雙手撐在水池上方,看向鏡中的自己。

  他幽幽地看著鏡中的男人,回想起小道爾頓先生年輕朝氣的面孔,以及他那一頭柔軟濃密的棕色卷髮,忍不住咬緊了牙。

  在他的同事裡,嫉妒的主君是最在意自己形象的,不像憤怒那個沉迷cos經典角色的文青和色欲這個靠臉吃飯的蠢貨,他對自己在人間的皮囊有嚴格的要求——必須是英俊多金的成功人士,不能有體味,不能有胎記,不能有身體缺陷……這也導致了他是對皮囊最長情的主君,畢竟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合心意的皮囊的。

  嫉妒其實挺喜歡自己眼下這具皮囊,哪怕看了幾百年,他也沒有覺得膩煩過,唯獨有一點……

  他看著鏡中的男人,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額發。

  ——步入中年的英國男人的髮際線真的好靠後。嫉妒沉痛地想。

第64章 嫉妒

  嫉妒有一個疑問。一個迄今為止他都沒有得出結論的未解之謎。

  ——為什麼他的同事大多是傻逼。

  從地獄誕生時起,七罪宗的王座就存在於地獄深處,只要人類還存在,王座就會永恆存在,永遠沒有崩塌的那一天。

  但永恆的是七罪宗本身,並不是代表它們的主君。但凡有一點野心的魔鬼,都會在暗中窺伺王座上的主君,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謀求取而代之,可惜這種機率比天堂一舉毀滅地獄的機率還小,數千年來,只有一位主君被扯下王座,本體被無數小魔鬼撕扯分食,連一點殘骸都沒有剩下。

  而作為唯一一個從底層爬上權力中心的魔鬼主君,嫉妒一直不太看得上他的同事們。

  七位主君的凶名曾經傳遍地獄,就算在最偏遠的寒冷地獄裡,也流傳著他們隻身屠戮惡魔軍團的豐功偉績,幾乎所有魔鬼的心中,他們的形象都是纏繞著漆黑獄火的影子,兼具無上的威嚴與力量,輕易就能挑起人間的戰爭,將人類玩弄在股掌之間。

  在成為主君之前,嫉妒也曾經這麼認為……直到他爬上王座。

  過了這麼多年,嫉妒終於能大聲說出這句話——

  其他主君都是傻逼!!!

  除開他以外,其他主君都在王座上盤踞了數千年之久,征戰天堂與深淵的事蹟都已經是故紙堆裡的舊事,隨著人類開始脫離蒙昧的信仰年代,他們也越來越喜歡往人間跑,而不知道人間有什麼魔力,就嫉妒的冷眼旁觀來看,每個在人間待久了的主君都有越來越傻的趨勢。

  暴食的主君為了品嘗更多維度的美食,一口氣放出了千百個皮囊在各個宇宙之間遊走,和各個種族進行交易,因為數量太多,他的每具皮囊都弱得可以,每次被揍得鬼哭狼嚎就拿著亡靈世界的通行證去敲詐憤怒,讓憤怒的主君為他出頭,而他自己則忙著去尋找新的美食;憤怒的主君這個曾經和深淵意志大打出手的戰爭狂魔現在變成了窩在家里拉小提琴的憂鬱文青,每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在家裡自娛自樂,偶爾去盧浮宮散散步,或者在大英博物館消磨時間,八百年都不回地獄一趟,反倒是每年金色。大廳的新年音樂會從不缺席;懶惰的主君為了不被打擾,從前往人間之後就沒有返回過地獄一次,連本體都帶走了,估計一開始就抱著不回地獄的想法,只有那些試圖染指王座的魔鬼被王座上的獄火無情地焚燒殆盡時,大大小小的魔鬼才確信他沒有消亡;貪婪的主君更誇張,華爾街出現時他往那裡摻了一腳,商海大白鯊的陰險本質顯露無疑,誰知道之後就沒了消息,嫉妒一直以為他還在資本市場上大殺四方,結果再看到貪婪是在E3上——在這場電子娛樂界的奧林匹克大會裡,他的身份居然是業內出名的遊戲投資商;色欲的主君更是不可理喻,最近一次嫉妒看到她是在電影首映式上,當演員給她簽名時她的眼中甚至含著淚花,要不是魅魔令人心旌搖曳的魅力暴露了她,嫉妒絕對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她居然變成了一個追星少女!

  最後是傲慢的主君,這一位身份特殊,前往人間之後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連自己的身份都忘記了,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覺醒。

  地獄真是墮落了!嫉妒痛心疾首。

  不過同事傻逼歸同事傻逼,魔鬼不會相親相愛,嫉妒也懶得搭理他的同事又做出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他現在的心思全部放在自己的事業上。

  ——不是指行醫救人,而是指玩弄人心。

  以嫉妒的手段,他會選擇進入這所私人醫院當然不是因為這裡薪酬驚人,而是這所私人醫院在某些特定的圈子裡名聲斐然,能進入這裡的患者非富即貴。比起普通人,這些處於人類社會最頂層的精英對生命的理解更加多樣化,而作為權威本身亦或制定規則的那只手,他們也不懼突破法律和道德劃出的底線。

  接觸得越多,嫉妒越能從他們身上發現更有趣的東西,更別提將這些精英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快感本身就足夠讓魔鬼滿足。

  推動在第三世界人民身上進行藥物實驗進而被刺殺的政客在這裡重獲新生,獲得過二戰勳章的老爵士苟延殘喘數年才在痛苦中溘然長逝,專注于慈善事業的老慈善家因為家族病纏身纏綿病榻,還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子孫一個個因為家族病倒下,習慣于用權威折磨壓迫子女的大家長卻迅速擺脫了人人談之色變的癌症,讓本以為逃出生天的子女重新回到他的控制之中……

  這麼多年來,嫉妒玩得很開心,要不是他已經在這裡待了太長時間,眼下這具皮囊的保質期就要到盡頭了,他恐怕根本沒有離開這所私人醫院的想法。

  擦乾手指上的水,嫉妒端詳著鏡中的男人,腦海裡慢慢盤算起如何獲取下一具皮囊。

  可惜他的標準太高,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在物色新的皮囊,直到目前依舊沒有看到合心意的。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聲,提示他有新的預約。

  嫉妒隨意點亮螢幕,掃了眼患者資料,十五歲的小姑娘,美國人,預約時間是兩周後,名字是拉妮厄斯·韋恩。

  因為接待的患者身份特殊,這所私人醫院的身份保護措施做得很好,就算是醫生也無法獲得更多資訊,不過考慮到它高昂的收費標準,光看這個姓氏,嫉妒也能猜得出來這個小姑娘的身份。

  韋恩……

  他擦手的動作忽然頓了頓,視線重新轉回手機螢幕,打開推特,搜索布魯斯·韋恩的最新消息。

  很快頁面上刷出了韋恩的消息,照片裡的男人正和女士微笑著交談,舉手投足間皆是貴族的優雅氣派,那雙透藍眼眸深邃沉靜,混著忽明忽暗的光線,宛如捉摸不定的深海,一個眼神就能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看上去倒是個英俊多金的成功人士……就是孩子有點多,處理起來還要一段時間,麻煩。

  嫉妒用屈起的食指抵著下巴,默默想。

  他的視線在韋恩富有光澤的濃密黑髮上停留片刻,敲了敲下巴,重新回到患者資料頁面,記下了預約的到訪時間。

  ……

  隨著時間步入十二月,聖誕假期也越來越近。

  美國中學的感恩節假期通常是一周,這也是之前那周拉妮婭這麼閑的原因,而在感恩節假期結束後大約兩周,就會迎來長達三四周的寒假,在那之前,各個學校都會進入考試周。

  因此感恩節假期還沒結束,拉妮婭就沒有心思考慮那些有的沒的了,轉而投入了激情澎湃的學習之中。

  這幾個月她被太多亂七八糟的事牽扯了精力,留給拉妮婭的複習時間就剩下兩三周,不好好複習一下她還真沒信心每門課都拿到A+。

  於是感恩節之後沒幾天,全家人都發現,小姑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學習上,每天早出晚歸,回家之後就窩在房間裡學習,偶爾離開房間也是為了查資料,配上那副黑框眼鏡,看起來越發像個勤奮好學的書呆子乖乖女。

  因為視力問題,拉妮婭天生就容易沉下心,專心起來很難被外界事物干擾,對外界的感知也驟然遲鈍起來,如果布魯斯他們不出聲,就算在一個房間裡,她也很難察覺到他們存在,每天沉迷學習無法自拔,腦袋都快栽進書裡了。

  不比普通人,在學校里拉妮婭的學習效率不高,通常以課後觀看網課和在圖書館自學為主,比起達米安,她才是更適合接受家教的那一個,不過惡魔之子沒有太多社交需要,拉妮婭卻在學校裡有朋友,所以雖然明知道麻煩,布魯斯依舊沒有替拉妮婭轉學,或者直接讓她休學在家。

  甚至最近他開始考慮要不要把達米安也送進私立學校和喬納森·肯特作伴,畢竟達米安在家裡有點太過為所欲為,阿爾弗雷德已經提過很多次了,或許學校生活能夠讓他改變一點。

  而自學難免會遇到一些疑問。

  以往拉妮婭會留到第二天去學校和小夥伴交流,不過現在她有了第二個選擇,比如去問問提姆。

  提姆·德雷克今年十七歲,是個高中生,正以常春藤聯校為目標而努力——這點就足以證實他的成績優異了。

  在發現自己被妹妹盯上之後,紅羅賓:「……」

  除非有事,否則一般來說,提姆不會拒絕拉妮婭的要求,一方面是因為拉妮婭的要求基本都是舉手之勞,不提處理感情關係時的優柔寡斷的話,這只小伯勞其實很省心;一方面是因為他覺得拉妮婭也算是他的責任,而他也是這個家裡唯一能夠照看她的人——光是正義聯盟的事務就夠布魯斯通宵了,迪克則常年待在布魯德海文,並不經常回家,至於達米安……達米安是達米安,這就是全部理由了。

  他們這些父輩們的孩子沒有權利天真,沒人能夠在戰場上獨善其身,所以他們必須自己保護他們自己。

  這是提姆創立少年泰坦的初衷,也是他現在把拉妮婭當成自己的責任的原因。所以雖然每天學校公司少年泰坦三點一線、論文作業公司事務連番上陣、還要管理整個少年泰坦給隊友們收拾爛攤子、忙到好幾天加起來都睡不到十小時,當一無所知的拉妮婭捧著作業跑過來,用充滿期待的求知眼神望著他時,提姆也只能咽下心頭老血,面帶微笑在沙發上坐下,指點湊到身邊的小姑娘的學業問題。

  ……提姆很希望這時候傑森在,他真的不是這個家裡成績最好的人,為什麼他們總要來折磨無辜的紅羅賓呢。

  「下周考試嗎?」提姆問。

  「嗯。」拉妮婭點點頭。

  她是在客廳裡等提姆的,因此提姆接過平板就順勢在她身邊坐下,方便等會講題。

  小姑娘不夠高,腿不夠長,坐在沙發上總有些不舒服,所以她在腳下踩了一隻毛絨玩具,提姆低頭在平板上計算的時候,她就坐在他邊上,手肘抵著膝蓋,手掌交疊撐著側臉,默默扭頭看他寫字。

  松木在壁爐裡熊熊燃燒,驅散了客廳裡的濕寒,淡淡的松脂香氣充盈了房間,在樹皮燃燒的細碎聲響裡,拉妮婭越來越困,手肘都有些撐不住膝蓋,好幾次差點滑下去。

  她困倦地盯著提姆在平板劃動的手指,看著看著眼皮就慢慢落下去,隔幾秒又勉強睜開,只是睜開的速度也極為緩慢,慢慢她的臉開始沿著手背往下滑,如果不是僅存的一點清醒意識拉住了她,拉妮婭差點就要栽進地毯裡。

  重複幾次之後,小姑娘的眼睛再也睜不開,意識瞬間掉線,終於徹底睡了過去。

  正在做題的提姆冷不丁肩膀一重,一轉頭,發現拉妮婭頭一歪,倒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啊,太好了,不用做題了。紅羅賓松了口氣。

  他懶得把拉妮婭送回房間了,於是謹慎地摘掉她鼻樑上的眼鏡,再把她搭在平板上的手指推下去,確保就算她中途蘇醒也看不到自己在幹什麼,才放心大膽地切換頁面,開始在平板上遠端處理起少年泰坦的事務。

  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壁爐裡木柴燃燒的靜噪音,在這樣的環境裡,提姆很快全情投入了工作之中,開始忘我地敲著平板,完全忘記了身邊還睡著一團。

  他的身體一點點坐直,原本靠著他的肩膀的拉妮婭也慢慢滑了下去,最終滑到了他的背後,蜷縮在他和沙發靠背之間的小縫隙裡睡得香甜,而工作得忘情的提姆不知不覺把她當成了扶手,順手把手臂擱在了她的腦袋上。

  當迪克走進客廳時,提姆剛剛發出一封重要的郵件,聽到腳步聲,他心情放鬆之下隨意地往後一靠,和迪克打了個招呼:「布魯德海文最近沒什麼事嗎?」

  他剛向後一靠,就感覺自己壓到了什麼東西。

  提姆:「……」

  完了,忘記這裡還有個人了。

  睡著睡著突然被擠成三明治,拉妮婭只覺得臉上忽然一重,下意識手腳並用推了好幾下,可惜力氣太小,愣是沒推動,差不多和小貓用爪子扇巴掌似的,還是提姆屁股著火一樣端著平板從沙發上蹦起來,她才從夾縫裡掙脫出來,十分茫然地坐在沙發上,仰著頭和自己的哥哥對視。

  她意識還不太清醒,眼神有點懵,和提姆對視一會,剛要眨眼,提姆立刻反應過來,眼疾手快捂住她的眼睛。

  「睡吧,睡吧。」

  紅羅賓急中生智,一面輕聲哄騙就差哼催眠曲,一面按著拉妮婭的腦袋輕輕壓下來,讓她倒在沙發上,幸好小伯勞本來就困,意識也沒有多清醒,眼看視野黑下去,她的身體也慢慢軟下來,順從地倒下去,繼續呼呼大睡。

  眼看無事發生,提姆很是松了口氣,一扭頭,看到了站在門邊一臉難以置信的迪克。

  提姆:「……」

  迪克:「……」

  夜翼面無表情。

  他的眼睛裡明晃晃寫著「令人髮指」。

  提姆:……

  他不是!他沒有!

第65章 頭髮

  由於各自的性格和觀念不同,在這個家裡,每個人對待新的家庭成員的態度都不太一樣。

  而作為找到拉妮婭的那個人,相比起他的家人,迪克對待拉妮婭的態度要更熱情,也更小心。

  發現拉妮婭的是他,調查她的是他,主動去接觸她的是他,而在握住了小姑娘伸過來的手時,迪克就毫無抵抗之力地倒在了她清澈見底的眼睛。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在期待著能有個妹妹,又或許是因為反向的雛鳥情節……總之迪克對待這只來之不易的鳥球球的態度格外溫柔,一點也看不出他揍翻罪犯時的兇狠和果斷,雖然他並不會經常回哥譚,而拉妮婭也不會經常求助於他,但只要回家,他就會記得給拉妮婭帶點小姑娘可能喜歡的東西。

  然後一進客廳就看見了提姆把睡著的小姑娘當靠枕。

  迪克:「……」

  他不在的時候提姆就是這麼對待拉妮婭的,呵。

  迪克深吸一口氣,想想他窩在布魯德海文的房間裡百無聊賴,遺憾于不能隨時看到弟弟妹妹在面前晃悠,盤算著下次要帶什麼禮物……結果隨時能摸到拉妮婭腦袋的提姆居然絲毫不知道珍惜,還無恥到把妹妹的腦袋當毛絨玩具擱手。

  拉妮婭還沒有醒,迪克只能閉上嘴,冷颼颼地刮了提姆一眼,腳步生風地走向蝙蝠洞。

  ……提姆安慰自己這些都會過去的。

  除非有事,夜翼一般不會回到韋恩莊園,因此在看到迪克走向蝙蝠洞之後,提姆猶豫了下要不要跟上去,但是看看手裡的平板,他敲了敲螢幕,沒有起身。

  在蝙蝠俠的兒子裡,提姆大概是最像他的一個,無論是作息時間、偵探能力還是計畫清單,在這些習慣上紅羅賓和蝙蝠俠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樣,就連他的隊友也調侃過,問他是不是和蝙蝠俠一樣不需要睡眠。

  然而人類不可能不睡覺,紅羅賓只是忙到不得不犧牲睡眠時間。事實上,由於提姆的工作量越來越大,每天照常往返莊園的時間在他看來已經算是一種浪費了,最近他正在考慮著要不要搬出莊園,反正少年泰坦的基地建成有一段時間了,或許搬到紐約的萊克斯雙塔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這樣就牽扯出一個新的問題——假如他搬到紐約,很難說布魯斯會不會讓他順便照看一下拉妮婭,畢竟看起來拉妮婭還是更喜歡紐約一點,往返兩座城市對她來說也不見得是多愉快的經歷,如果不是因為希望能夠更好地照顧她,布魯斯大概會直接在紐約買下一處公寓讓她住進去。

  而在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似乎也不是不可行,畢竟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提姆也不會像最開始一樣覺得這只小伯勞就是只弱不禁風的籠中鳥,她已經用她的作所作為洗刷了他們對她的印象。

  她有能力保護自己。提姆想。但這還是不夠。

  最開始他對拉妮婭的擔憂完全集中在她無法自保這一點上。所有人都清楚哥譚並不是樂土,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身處戰場之上,而在焦土中沒有人能夠倖免,無論她是個孩子還是個戰士。

  外力不可能永遠保護她,哪怕是超人也有無法及時保護愛人的時候,如果拉妮婭不能保護自己,那麼她也沒有被當做獨立的人尊重資格。

  想到這裡,提姆對拉妮婭不免感到有些抱歉。

  這只小伯勞其實沒有做錯什麼,如果換一個家庭,她應該是那種輕易就能獲得全家人的認可和愛,被捧在掌心裡千嬌萬寵的小姑娘,但她是個韋恩,而韋恩的標準對於孩子來說太過苛刻。

  要是她再大一點就好了。紅羅賓忍不住想。

  如果拉妮婭現在已經成年的話,布魯斯大概會對讓她一個人生活在紐約更有信心一點,可惜她今年才十五歲,離考取駕照的年齡都還差幾個月。

  他一邊思考一邊繼續工作,又過了半小時,身邊的團子動了動。

  小姑娘眼睫蝶翼般輕輕顫動,過了會才悠悠轉醒,揉了揉眼睛,頂著一頭亂毛慢慢爬起來,怔怔地發了會呆。

  和所有同齡人一樣,拉妮婭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去摸眼鏡,而是伸手去摸睡衣裡的手機,點亮螢幕看了看沒什麼消息,才放下手機,隨後想起來自己身邊還有個人,想了想,忽然蹙起眉,扭頭盯著提姆。

  「……」提姆假裝無事發生,三兩下切回寫字板頁面,把平板遞過去,「睡醒了?題目我做出來了,你看看步驟。」

  大概是想起剛剛被壓臉的經歷,拉妮婭看起來明顯不太高興,透藍眼珠盯了他好一會,才接過平板,低頭看平板上的公式,略略歪著頭,用手理了理亂翹的頭髮。

  因為有段時間沒有剪頭髮,拉妮婭的頭髮有些過長,鬈曲的黑髮松鬆軟軟堆在沙發坐墊上,從頭梳到尾很麻煩,這讓小姑娘不自覺地皺皺眉,分了點心思盤算什麼時候去剪一下頭髮。

  提姆看著她一隻手習慣性地繞著發尾,剛剛被壓得亂糟糟的頭髮慢慢恢復柔順,感覺自己在看一隻被壓扁的鳥球球抖抖絨毛,重新變回蓬鬆的一團,繼續在枝頭活蹦亂跳。

  解題步驟被重新整理過,平板上的解題步驟字跡清晰,條理分明,拉妮婭一目十行,大概清楚步驟之後,指尖在平板上點了點,一支筆就遞到了手裡,她想也不想地接過,在平板上書寫起來。

  把步驟自己寫了一遍,拉妮婭鬆開猶帶余溫的筆,筆尖在螢幕上頓了頓,放下平板:「我去拿幾本書。」

  「請便。」提姆不緊不慢地端起咖啡。

  等小姑娘噠噠跑回房間,不久後,客廳外傳來響動,達米安剛從外面回來,正好路過。

  「告訴拉妮婭·韋恩讓她最近不要出去,最好也不要邀請別人回家,」他隨口說,「我得到消息有人盯上她了,他們雇傭了泥臉,在我解決之前她最好不要去上學。」

  「泥臉」這個名字於蝙蝠家而言並不陌生,不過對他們來說,這個反派最棘手的一點就是他可以從基因層面上完全模仿另一個人,如果真的是他盯上了拉妮婭,這段時間她的確最好不要外出。

  「布魯斯知道嗎?」提姆皺眉。

  「只要他還有點理智,他也會這麼決定的。」達米安說。

  「她連這個都不會?」他掃到提姆在平板上書寫的解題步驟,很不客氣地嘲諷了一句,「我六歲時就不會被這種題難住了。」

  「我也有個問題,那你為什麼不教她呢?」提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達米安停了下來,挑了挑眉。

  兩個人眼神交戰片刻,才不甘心地分開。

  「很好,德雷克,我接受這個挑戰。」達米安說,「把平板給我。」

  ……於是等拉妮婭抱著書回來時,發現自己的老師已經換了個人。

  「帶著你的書過來,」她的弟弟坐在沙發上,用Apple Pencil敲了敲平板,「能把腦子一併帶過來更好,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

  他看到拉妮婭歪了歪頭,似乎有點疑惑,不過和達米安設想的不太一樣,她沒有質詢他有沒有資格來教她,而是乖乖抱著書坐到他身邊,稍稍傾身,手指搭在平板的一角上,態度看不出半點敷衍。

  惡魔之子接受過的教育教出幾個博士都綽綽有餘,來教高中生當然是手到擒來。在達米安講解的過程裡,拉妮婭的態度一直很認真,而很快達米安也發現,她也不像他以為的那樣愚不可及,至少如果喬和她一樣大,達米安不覺得超級小子的成績能比她好。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氪星人比較傻。羅賓冷漠地想。

  ……

  距離黑火操縱者清掃哥譚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以哥譚的人渣生長週期來看,最近也到了新一茬罪犯發芽的時候,因此在清閒了大半個月之後,蝙蝠俠終於重新上崗就業,順便還從羅賓那裡得知了有人盯上自己女兒的消息。

  盯上拉妮婭的人不值一提,只是想用她來威脅布魯斯·韋恩,唯一讓布魯斯比較在意的是對方獲取資訊的管道——這幾個月來,小伯勞都被保護得嚴嚴實實,沒有哪家媒體能突破韋恩的防線挖出他多了個女兒的消息,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把主意打到拉妮婭頭上的。

  但由於泥臉的威脅,蝙蝠俠也認可在抓捕到泥臉之前拉妮婭最好不要離開莊園,因此第二天,他就替拉妮婭請了假,名義上是讓她在家潛心複習。

  有父親的身份在,替拉妮婭請假並不難,而平時小伯勞也沒有什麼出門的興趣,她對物質的需求一直不那麼高,只是讓她幾天足不出戶而已,並沒有多少難度——

  「但是我的頭髮太長了,該去剪了。」拉妮婭不解地說。

  蝙蝠洞的布魯斯&提姆:「……」

  拉妮婭的頭髮本來就長,再長下去她一隻手都梳不到底,再加上一個人想要紮頭髮實在不方便,她想剪頭髮也有一段時間了。

  結果當她提出想出門時,被阿爾弗雷德攔了下來。

  如果是往常,布魯斯完全可以讓髮型師帶著團隊上門,然而現在是特殊時期,誰知道泥臉會不會混進這些人裡。

  而如果要告訴拉妮婭她不能出門的原因,她很可能會趁機提出讓彌斯特保護她——這段時間那個邪惡生物一直在莊園外轉悠,搞得阿爾弗雷德都開始皺眉沉思,然後建議蝙蝠俠設置一些能夠阻止邪惡生物的魔法陣。

  為了不讓人渣趁虛而入,蝙蝠家默契地刪掉了告訴小姑娘真實原因的選項。

  「我現在就去為你預約髮型設計團隊,」阿爾弗雷德說,「在那之前你可以在家裡等待,拉妮婭小姐。」

  拉妮婭聽著就覺得麻煩,要是做髮型的話,不知道要浪費多少複習時間:「不用,我只要剪短一點就行,不需要別的。」

  她一邊說一邊穿鞋:「我很快回來,不要擔心。」

  在看到阿爾弗雷德顧左右而言他失敗之後,監控前的提姆歎了口氣,自告奮勇:「交給我吧,我看看能不能把她留在家裡。」

  ……於是片刻後,拉妮婭聽到了提姆的腳步聲從後方響起。

  看到她的打扮,他隨口問了句:「你要出門?」

  拉妮婭點點頭:「去剪頭髮。」

  她本來以為提姆下一句是「我捎你一路」,誰知提姆若有所思地「唔」了聲,過了會略顯遲疑地問:「呃,我有個更好的建議,願意讓我幫你剪頭髮嗎?」

  雖然他沒有直說,但示好——或者說想和妹妹聯絡一下感情的意思顯而易見。

  拉妮婭:「……」

  面對提姆難得的主動示好,小姑娘捫心自問,感覺實在不太好拒絕。

  她猶豫了下,問:「你會嗎?」這句話幾乎就等於同意了一半。

  成敗在此一舉。提姆想。

  他微笑著睜眼說起了瞎話:「……是啊,我都是自己打理的。」

  由於他的語氣實在太過自然坦蕩,拉妮婭想了想,手指繞了繞發尾,決定默默咽下懷疑,忍痛把頭髮貢獻給提姆的剪刀。

  她點點頭:「好。」

  然而當提姆抄起剪刀時,拉妮婭:「……」

  聽著剪刀「哢嚓哢嚓」的聲音,拉妮婭驚呆了。

  這不對!剪頭髮根本不是這個步驟!

  小伯勞在心裡大聲尖叫。

  現在跳起來已經晚了,拉妮婭只能努力鎮定,感受著剪刀剪斷發梢的動靜,幽幽地開口:「謝謝。」

  「……不客氣。」提姆強忍著心虛。

  「所以你怎麼幫我剪頭髮,我下次就怎麼幫你剪頭髮。」拉妮婭說。

  提姆:「……」

  聽到這句話,紅羅賓低頭看看自己手下頂著一頭亂毛的小姑娘時,冷靜地想,自己完了。

  第二天,已經搬到紐約的提姆在萊克斯塔的公寓裡默默獨自吃早餐。

  荷蘭醬香濃,水波蛋柔滑,培根香氣四溢,麵包煎得恰到好處,除了阿福的華夫餅依舊像漿糊,這是一頓完美的早餐。

  他正在喝果汁,忽然聽到陽臺上落地的動靜。

  「真有意思,你隱姓埋名蟄居在萊克斯塔里?」傑森在陽臺上落下,習慣性裝填了一發嘲諷當做彈藥發射過來。

  提姆對此習以為常:「彌斯特有去找你嗎?」

  今天是他們約好交換情報的日子,這也是為什麼紅頭罩會出現在這裡。

  對於這個無聊問題,傑森懶得搭理:「看上去你沒那麼著急,是吧?」

  交換情報要不了幾句話,很快他們就獲得了彼此想要的資訊。

  在他們交談的過程裡,傑森一直在有一下沒一下瞅著提姆的頭頂。

  面對他的異常舉動,紅羅賓鎮定自若,假裝沒看見傑森的注目禮,低頭喝果汁,暗示傑森走人——要是平時,他一定會出聲邀請傑森和他共進早餐,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只想讓傑森趕快飛走。

  走之前,紅頭罩翻上陽臺圍牆,回頭看了又看,終於忍不住誠心發問。

  「為什麼你紮了兩個羊角辮還系蝴蝶結。」他真誠地困惑著。

  提姆:「……」

  他微笑:「你不懂,大紅。」

第66章 皮囊

  提姆·德雷克用他的手藝嚴肅而不失活潑地證實了一件事——他之前的自信從容全部是擺出來糊弄拉妮婭的。

  痛失長髮的當晚,小姑娘默默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時忍不住伸爪子擼擼自己的頭髮。

  軟軟的,蓬蓬的,卷卷的,除了短了點,沒有任何問題。

  ……拉妮婭只能安慰自己短一點也好,至少以後不用紮頭髮編辮子了,隨便扒拉扒拉就行,短卷卷也清爽一點。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提姆自己清楚自己根本不會剪頭髮,所以下剪刀還算謹慎,雖然亂了點,但長度還在,沒有短到很過分,修一修大概也能到胸口,不過這不妨礙小姑娘憤怒地給三哥紮上小辮。

  而在提姆毫無怨言地頂著羊角辮晃悠了兩三天之後,拉妮婭最終也生不起氣了,等幾天後她終於能出門,她立刻蔫蔫地去把自己的一頭亂毛修成了堪堪及肩的短髮。

  而在看到拉妮婭披著卷卷的短髮沒精打采地回來之後,連著幾天圍追堵截把泥臉送進監獄的提姆也松了口氣。

  看吧,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是對的。

  紅羅賓感覺自己發現了生活的真理,看,雖然不是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但一切都會過去的,就像他以前陰差陽錯被訂婚,現在不也什麼事情都沒了嗎。

  一身輕鬆的提姆重新變回了快樂的小紅鳥,繼續和他的代碼和系統含情脈脈,可惜他還沒有放鬆幾小時,就發現了這件事根本沒有過去的跡象。

  雖然搬到了紐約,但是時間允許的話,提姆並不介意回家住一晚——要不是因為想避開拉妮婭,他也不用那麼火急火燎搬去新公寓——而在確定這件事過去之後,他立刻收拾收拾跑回了韋恩莊園,並且難得的什麼都沒想,安安心心睡了個好覺。

  一宿好覺之後,他神清氣爽地走進廚房,隨手從阿爾弗雷德面前的餐盤裡撿了塊麵包塞進嘴裡,順口回了達米安兩句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趿拉拖鞋慢吞吞挪過來的聲音。

  這個家裡只有拉妮婭的走路聲音是這樣的,所以在她進門之前,房間裡的三個人就都知道了進來的人是誰。

  在無意中欺負了拉妮婭兩次之後,提姆也不太好意思,聽到她的腳步聲,咽下嘴裡的麵包,用一副春風般和煦的口吻開口:「早上好。」

  ……達米安看了他一眼。

  提姆就當沒看見,繼續對著拉妮婭微笑,也不在乎她根本看不出他在微笑。

  他的聲音剛一響起,拉妮婭扶著門框的手指一跳,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拘謹地點點頭。

  「早上好。」

  緊接著,提姆笑容滿面地看著拉妮婭十分謹慎地繞開他,從另一邊繞到了桌前,垂著眼睛,手指從睡衣袖口下伸出一點,輕輕按著桌面,彷佛隨時都會跳起來逃跑。

  提姆:「……」

  這一幕表達出的意義實在太過明顯,就算再遲鈍也該意識到了。

  ……提姆迅速反思了一下這幾天他為數不多遇到拉妮婭的時候她的表現,最終確認他想得沒錯。

  ——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拉妮婭明顯在躲著他走。

  拉妮婭其實不太在意頭髮長短,反正長長還會長回來,只是被坑過之後,她難免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陰影,只好拿出自己對待貓的態度,警覺地和提姆保持一定距離,自認為自己是個不喜歡貓但是不知怎麼養了只貓的主人,只好在同一個屋簷下各自走各的路。

  給貓和自己留出安全距離對誰都好。拉妮婭默默想。

  ……但在提姆看來,拉妮婭更像是被主人強行按著洗澡的幼貓,一路大聲尖叫拚命掙扎,洗完後整只喵都失去了靈魂,渾身絨毛也不蓬鬆了,濕噠噠往下滴水,既無辜又委屈,看著主人的眼神裡都透著不信任,每天都蜷縮在貓窩裡警覺地盯著他,生怕一個不注意又被抓去洗澡。

  人就是這樣,東西總要失去了才想起來珍惜。從回家以來,拉妮婭對所有人的態度都客客氣氣,既不過分親近也不主動拒絕,提姆也習慣了家裡多了個會問他問題的妹妹。不過紅羅賓自詡一直客觀理智,既不像迪克那樣熱情殷切,也不像達米安那樣冷淡漠視,除了擔心拉妮婭會影響到布魯斯以外,並沒有覺得多出個妹妹是件讓人狂喜或者讓人不爽的事。

  ……然而當他莫名其妙被小姑娘躲著走之後,提姆就感覺不太對了。

  對其他人來說,小伯勞還是那只小伯勞,乖巧省心,寵辱不驚,不會拒絕他們接近,也不會主動湊上來,而且現在就連達米安對她印象似乎也不那麼差了,雖然談不上喜歡,但是很明顯,羅賓現在也漸漸不再把她當做一個會發出煩人噪音的背景板——這種感覺在他們共處一室時格外清晰。

  提姆疑心達米安學過表演,否則真的很難說他是怎麼辦到在不和拉妮婭說話的情況下依舊能讓人體會到「這裡沒有人」和「這裡有個人」的區別的。

  但對提姆來說,這幾天的經歷就變得詭異起來。

  ——在他的生活裡,「拉妮厄斯·韋恩」這個人消失了。拉妮婭當然還在這棟房子裡,還在四處遊走,但是除了那天早上撞見以外,之後她就沒出現在提姆的視線範圍裡,可又不是那種看到他掉頭就走的消失法,就只是……好像如果貓不想被找到,那麼人是怎麼也沒辦法找到的。

  ……提姆感覺自己無辜極了。

  這件事不算麻煩,也沒有重要到足以加進清單,只讓紅羅賓有點頭疼,可他又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一下。

  迪克第一個排除,他對待拉妮婭完全是「一夜之間有了個別人家的妹妹」的態度,因為是「別人家的妹妹」,所以小心翼翼到根本放不開,基本上拉妮婭對他軟乎乎地笑笑他就沒有判斷力了,去問他他站在哪邊都不知道;他的隊友就算了,他們趕著嘲笑還來不及;史蒂芬妮?但是……

  好在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挽救的機會,而最好的一個機會近在眼前。

  ……

  通常來講,未成年患者接受治療時,監護人一般會全程陪同,而拉妮厄斯的監護人毫無疑問就是布魯斯·韋恩。

  考慮到兩周後獵物就會自己送上門,嫉妒也就沒有費心前往哥譚動手,而是安安穩穩地待在雪山醫院裡,等到自己看中的皮囊送上門來。

  兩周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韋恩預約的時間。

  在這兩周裡,嫉妒基本上都在處理「約翰·芬奇」的休假事宜。雖然看中了布魯斯·韋恩的身體,但嫉妒對約翰·芬奇的身份也很滿意,並不打算立刻放棄,所以決定以休假的名義離開醫院,如果以後有需要還可以繼續回來當他的醫生。

  可惜人類的保質期不長,特別是本身身份特別的,就算他披上了布魯斯·韋恩的皮囊,他也不可能用這具身體活個五十年——主君口中的「保質期不長」並不是指人類的皮囊太容易被破壞,而是因為一旦成為主君的容器,皮囊就不會再衰老,很容易被人類發現異常。

  不止一次,嫉妒都在遺憾現在不是科技落後的時代,那時候,就算不換皮囊,只要換個國家或者到新大陸,就可以繼續優哉遊哉下去,吸血鬼都是這麼活著的,也就德古拉倒楣到被人類發現,還被抓了典型。

  但現在不一樣了,時代變了,網路會記錄下每個人的人生軌跡,如果被有心人注意到約翰·芬奇青春永駐,很難說會不會惹來麻煩。

  魔鬼尊重規則和秩序,除非不得已,他們不會主動違背遊戲規則,暗影裡的交給暗影,人類的世界裡不需要怪談和異聞。

  下次要不要考慮選一個年輕點的皮囊?嫉妒一邊整理病歷一邊想。

  「就是這裡。」玻璃門外響起少年的聲音。

  隔音效果良好的玻璃門在主君的耳中形如擺設,他抬起頭,一眼看到了門外黑發藍眼的清秀少年。

  看到對方的一瞬間,嫉妒自然地回想起了資料裡對方的身份——布魯斯·韋恩的養子,也是韋恩企業的繼承人。

  嫉妒先是遺憾于布魯斯·韋恩本人沒有到場,大概還要親自去哥譚接手皮囊,目光自然地從門外的少年身上掠過。

  和資料裡顯示的一樣,這位元小總裁面孔年輕,然而氣場卻帶著和年齡不符的遊刃有餘,西裝革履的模樣並不讓人覺得滑稽,反而讓人覺得欣賞和信服。

  似乎在和他的妹妹說話,他微微傾身,略長的黑髮散落下來,不知怎麼輕輕笑了笑,他的眼眸是冰山般透徹的淡藍色,笑意在冰海裡蕩開,雪山稀薄的陽光墜入冰海,漾起碎金浮動的漣漪。

  嫉妒看著看著,眼神慢慢專注起來。

  他以醫生的嚴苛眼光仔細打量了這個小韋恩一遍,飛快比對了一下自己選擇皮囊的標準,頗為意外地發現完全符合。

  韋恩收養小孩的眼光挺好啊……這個殼子挺不錯,留著備用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嫉妒忽然想起了資料上顯示,布魯斯·韋恩現在有三個活著的兒子,最大的也才三十左右,最小的才十三歲。

  他敲了敲鍵盤,隨手搜了下,發現布魯斯·韋恩的兒子都挺好看的,而最小的那個是他親生的,以韋恩的臉來衡量的話也不太可能達不到平均水準,完全符合他選擇皮囊的標準。

  按理說童年時期的長相很難看出成年後的長相如何,然而不知道韋恩是怎麼收養的兒子,他的兩個兒子目前都有一副好相貌,而作為韋恩的繼承人,他們成年後也很難窮困潦倒。

  處理掉韋恩的孩子的想法瞬間煙消雲散,看著螢幕上的照片,嫉妒食指點了點下巴,不禁開始思考起另一個選擇。

  ——說不定他可以先當一當他們的父親?

第67章 雪夜

  時間步入十二月,東海岸也開始迎來暴風雪,一團團風雪嬉笑著跑過街道,撲向行人沒掩好的兜帽縫隙,滿滿當當塞進去一兜雪粒,融化的雪水漏進衣領,凍得行人哆嗦著匆匆逃開。

  拉妮婭運氣挺好,趕在暴風雪來臨之前放了假,等暴雪呼嘯時,她得以安安心心趴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抱著平板看電影,直到被阿爾弗雷德提醒今天是去檢查的日子才戀戀不捨地放下平板。

  因為布魯斯提前說過他可能會有事,所以當拉妮婭全副武裝完畢,在樓下看到等著她的提姆時,猶豫了下,還是乖乖跟著他登上了直升機。

  只是去檢查……應該不會被坑吧。拉妮婭縮在角落裡安慰自己。

  ……看看縮在直升機角落裡一臉警惕的鳥球球,提姆感覺自己的頭疼又加劇了。

  雖然早就知道要去的醫院建在雪山上,但真抵達之後,拉妮婭從直升機上跳下來,被迎面的冷風一灌,差點沒滾回直升機裡。

  可惜提姆堵在後面,注意到她停下還問了句:「怎麼了?」

  鼻樑上的眼鏡被呼出的熱氣蒸得白茫茫一片,視野裡一片模糊,拉妮婭搖搖頭,呼了口氣,乾脆摘掉了眼鏡,塞進口袋裡。

  在吞噬了兩團不明生物之後,拉妮婭能看到的顏色越來越多,雖然視野依舊殘缺得厲害,但總歸是能看到一些景物,這讓她平時的表現也越來越像個正常人,對黑霧感知能力的依賴也越來越輕微,就算是去陌生的地方,也不一定需要釋放黑霧感知環境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觀察環境是件很簡單的事,但拉妮婭直到現在才漸漸能做到。

  暮色從地平線上一點點漫過雪山,群山臥於大地之上,天空微微透著紅茶似的光。

  在雪山上眼鏡沒什麼用,四周都是白皚皚的積雪,拉妮婭乾脆摘下了眼鏡,剛剛她在直升機上已經看過了醫院的位置,幾十米的距離,走過去不成問題。

  在雪地行走需要耗費更多力氣,如果是沒有經驗的普通人很容易摔跤,拉妮婭倒還好,她以前和前任監護人爬過雪山,雖然現在用的是人類殼子,但走兩步就找回了感覺,也不至於摔跤,就是不知道提姆有沒有爬過。

  拉妮婭就當他沒有爬過了,感覺自己還是要看著他一點,否則他滾進雪裡可不好看,於是把手伸過去,用眼神示意提姆抓住。

  大約是覺得她害怕摔跤,提姆很快握住她的手,還安慰了一句:「別怕。」

  兩個人牽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很快走上了醫院前的平臺,站在平臺上抖雪,小鳥一樣蹦蹦跳跳好一陣,才抖掉身上的雪,走進玻璃結構的醫院。

  拉妮婭全程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跟著提姆,聽他和工作人員交流,隨後帶著她走到一處房間門前,沒有停下,和拉妮婭一起走進了房間裡。

  當他們進入房間時,拉妮婭呼吸忽然頓了頓。

  不止是她,一進門,紅羅賓就感覺到了房間裡一觸即發的詭譎氣氛,手指不動神色地滑向腰帶,緊盯著房間裡唯一的陌生人。

  芬奇醫生坐在桌後,手中捏著一份病歷單,可他的視線沒有放在檔上,而是略顯古怪地盯著拉妮婭,眼角輕微地抽了抽,喜怒不定。

  在把拉妮婭帶來之前,蝙蝠俠就查過約翰·芬奇醫生,確認過對方身上沒有任何疑點,然而此刻房間裡的男人帶給提姆的壓力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應該有的。

  只是一瞬,一瞬之後芬奇醫生的神情重新變得溫文爾雅,公事公辦地開口:「請坐。」

  ……

  「他給人的感覺不太對。」提姆說。

  紅羅賓收起翅膀,停在一處尖塔上,一面偵查環境,一面在內線裡和其他人交流。

  雖然在看到拉妮婭的一瞬間有些失態,但芬奇醫生很快調整過來,沒有任何破綻,儘管提姆有所懷疑,但接下來的檢查裡,芬奇醫生全程循規蹈矩,沒有接觸拉妮婭也沒有任何出格之舉,表現得和正常醫生一般無二,絲毫看不出之前的怪異。

  更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和拉妮婭接觸過幾次,就彷佛刻意忽略她的存在。

  最終提姆帶著完好無損的拉妮婭返回哥譚,等待幾天後醫院將檢查結果發過來。

  「依靠懷疑定罪嗎?布魯斯可沒有教過你這個。」內線裡響起夜翼的聲音。

  提姆不為所動:「只是提前做好準備。」

  他閉上眼,回想之前在醫院時芬奇醫生的表現。

  他看待自己時的目光總是透著審視和估量的意味,但不是審視活人的眼神,而是一種審視死物的漠然眼神,好像他面前的是一樣器物,而他正在判斷它好不好用。

  雖然醫生看待人的眼光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樣,但像那種眼神提姆並不常看到。

  而或許是直覺……他感覺雖然沒有去看拉妮婭,但芬奇其實更在意她。

  「上次拉妮婭的消息是怎麼洩露的還不知道,不過現在盯上她的人可不少,」他說,「保險起見,我會和布魯斯建議從我們中抽人輪流留守莊園,最好從今天開始。」

  「達米安不會同意的,所以只有我們。」迪克歎氣,「這時候真希望傑森在。」

  提到傑森,提姆想到了另一個人:「彌斯特呢?」

  「……」迪克有些無語,「然後祈禱她不會再一次背叛拉妮婭嗎?我不認為在危險和危險之間做選擇是個好主意。」

  他們的對話聲在風雪裡遠去,乘著一小股雪塵,飄飄蕩蕩,落入一隻戴著手套的手裡。

  嫉妒垂下眼睛,灰綠眼眸裡漾起一抹碎光,雪塵在他的掌心飛快團成一團,隨著他的指尖點了點,迅速變成了亮銀色,質感也不再像雪塵,變得輕盈、蓬鬆、柔軟,像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夢。

  那就是夢。

  輕盈的遺忘之夢被嫉妒輕輕吸進去,他閉上眼,無數奇異景像在他的眼前沉浮,等他睜開眼睛時,他已經知道了無數隱藏的秘密。

  「紅羅賓?」他喃喃。

  窺探記憶容易被察覺,也容易留下痕跡,高強的法師都會在大腦裡設下重重防護,但凡有誰膽敢窺探他們的記憶,不是在雷霆一擊下灰飛煙滅,就是迷失在沒有出路的記憶迷宮裡。

  但夢不一樣。

  和其他主君不一樣,嫉妒選擇成為醫生並不是因為興趣,而是出於研究的目的。他樂於研究人類,從身體到心靈,從記憶到思想,魔法和幻術是如何迷惑人心的?腦垂體到底是如何作用的?心理催眠和魅惑人類到底哪個更好用?

  記憶儲存在意識裡,是海面上浮起的冰山,無論是記憶的主人還是外來者都可以觸碰。但夢是潛意識的產物,就算是法師也無法觸碰海面下的冰山,放任自我在潛意識裡浮沉甚至會有迷失的風險,更別提為潛意識設下防禦網了,也給了嫉妒可趁之機。

  只是一團潛意識裡的夢境碎片,就讓嫉妒知道了他要面對的人類的秘密身份,也讓他忍不住微微皺眉,在街頭踟躕起來。

  在醫院看到那個女孩時,就和所有魔鬼一樣,嫉妒認出了她的身份。

  畸形中的畸形,不潔中的不潔,惡意與污穢交。媾誕下的產物,不應存在的罪孽之子。

  但和暴食的主君不一樣,雖然同樣渴望眼前的女孩,但嫉妒並沒有失去理智,最開始的驚訝過去之後,他反而開始疑惑起了另一點。

  但凡主君都能感知到罪孽之子的氣息,他們的誕生沒有規律,無法預知,也無法複製,唯獨那種無法被凡人感知到的氣息,能夠輕易穿越維度的屏障,將邀請函送到身處地獄的主君手中,進而讓他們應邀前往人間赴宴。

  和主君們一貫的行徑相比,赴宴並不殘忍。這種不潔而污穢的產物誕生不久就應該斷氣,就算不被主君發現,他們也不可能活下去,甚至因為醜陋的外形,可能生下來就會被父母拋棄,死亡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仁慈。

  想要品嘗這種無上美味,就只能趕在誕生之初前來赴宴,所以就算成為嫉妒的主君數百年,嫉妒也沒有多少機會嘗到罪孽之子的滋味。而和嫉妒所見過的那些小東西相比,這個女孩顯然活得太長了點。

  想要延長罪孽之子的生命並不是不可能,但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至少如果布魯斯·韋恩只是一個凡人,他不可能辦到這點。

  因為這一點警惕,嫉妒沒有按照計畫立刻找上韋恩莊園,而是拐了個彎,先一步去尋找下午的那個小韋恩,結果收穫了很多他之前沒想到的資訊。

  在人間待久了,嫉妒當然聽說過正義聯盟的名聲,也知道蝙蝠俠的豐功偉績,只是沒想到,那個領導聯盟的黑暗騎士就是全美聞名的花花公子,而那個女孩的父親和兄弟都是人類口中的超級英雄,如果他想要抓住她,首先要把她和這些城市義警分開。

  不過這並不算是多大的阻礙。嫉妒無所謂地想。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從原地消失,出現在了阿卡姆精神病院外。

  雖然哥譚的犯罪苗頭有復蘇的跡象,不過這些都和阿卡姆無關,憤怒的主君離開前給阿卡姆留下了一圈獄火,這圈獄火和七罪宗的王座上纏繞的獄火一樣,只要主君不死就不會熄滅,所以最近阿卡姆可以說得上無比安寧,甚至真的有點精神病院的模樣了——雖然這所精神病院從來沒有治好過任何人。

  倒是把醫生治瘋了好幾個。

  仰望著夜空中熊熊燃燒的無形獄火,嫉妒揚了揚眉,神情透出點譏誚。

  想分開他們很簡單——只要這些城市義警忙不過來就行。

  同為主君,嫉妒很快認出了眼前的無形獄火屬於憤怒的主君,但這只讓他在不明所以之余對同事越發鄙夷——堂堂主君居然被人類騙著幫忙看監獄?

  他脫掉手套,將手伸向獄火。

  感知到入侵者,獄火猛地興奮起來,一口吞下他的手掌,火舌舔舐著他的手指,只一瞬間,他的皮膚迅速焦黑剝落,然而嫉妒對此視若無睹,只是仰頭凝視著獄火的中心,半晌忽然露出微笑。

  隨著他的嘴角揚起,火焰中心的阿卡姆精神病院驟然爆發出照亮大半天空的火光。

  ……

  回到哥譚之後,暴風雪依舊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狂風和雪浪在寒夜裡肆虐,花園裡的樹枝被狂風按著打在玻璃上,樹皮在暴雪的鞭笞下啪嗒作響,從窗口望出去,黑暗中唯有無盡的、慘澹的白色,看不到半點光亮。

  有室外的雪虐風饕作對比,越發襯托出充盈著壁爐火光的房間是多麼溫暖。

  拉妮婭把臉貼在窗戶上,看了會窗外的雪景,才拉上厚重的窗簾,把風雪隔絕在客廳外,順便揉了揉被玻璃冰得冰涼的鼻子,爬回沙發上,把赤足塞進暖和的毯子下,抱起電腦,敲下空白鍵播放。

  今晚韋恩莊園只有她一個人。

  迪克不在,提姆把她送回來之後就沒有回來,達米安不久前也出去了,至於布魯斯乾脆一整天都沒出現過,阿爾弗雷德則在達米安離開後就不知去向,拉妮婭沒在房子裡找到他,這讓小姑娘很是不解了一會。

  於是一時間,這棟房子裡就只剩下了拉妮婭。

  拉妮婭不知道這是不是這種家庭的常態,偌大的宅邸裡只有寥寥幾人,平時還不覺得,可一旦所有人都不在,時間和空間似乎都成倍地拉長擴大,孤寂的氣息從每個角落裡鑽出來,籠罩每個空無一人的房間和走廊。

  在這種情況下,拉妮婭也不想待在房間裡,正好壁爐還沒有熄滅,她乾脆抱著電腦來客廳裡,蓋上毯子看起了電影。

  拉妮婭很習慣這樣的孤獨,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能忍受的,她一面看著電影,一面思考著一些有的沒的,比如說該用什麼藉口去找傑森。

  上次告別得太匆忙,之後又因為種種事情拖延,總之在那之後,無論是彌斯特還是拉妮婭都沒有機會接近紅頭罩,這讓小姑娘很是苦惱。

  她不太想用彌斯特的身份接近傑森,可如果只是拉妮厄斯·韋恩,拉妮婭又找不到什麼理由去找他,導致這些天下來,雖然彌斯特清楚傑森的位置,但她依舊不敢跑去找他,於是每天除了暗搓搓保護她的家人以外,黑霧反而無所事事起來。

  在電影的旁白聲裡,拉妮婭的思緒越飄越遠。

  要不要試試一些非常規操作?

  比如過兩天她和彌斯特在傑森的必經之路上找家咖啡廳坐著,然後讓彌斯特假裝偶遇和傑森打招呼,把他騙進來坐下之後再有事離開……

  但是她和彌斯特找家咖啡廳坐著很容易會被聯想到在約會……要不要順便分個手?分手後還是朋友之類的說辭……

  當初那個謊言越發顯得糟糕透頂,拉妮婭想想就覺得心情差了起來,螢幕裡的電影也越發無趣。

  她的手指默默點著鍵盤,思緒藤蔓一樣蔓延出去,不知怎麼,變成了唇邊的一縷充滿少女愁緒的歎息。

  對於少女來說,心動只需要一瞬間的好感,輕率又簡單,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意義,也無法長久,更多的時候,她們只是喜歡上心裡描繪出的那個影子,透過那個活生生的人去尋找想像中的影子。

  拉妮婭也是這樣,而她也很清楚她心裡的那個影子源自哪裡。

  「如果以後遇上送你槍的男人……啊,當然,還要他不介意你會用觸手玩他,那麼寶貝你或許可以試試追一下看看?」

  就是這麼簡單,一句話,一個舉動,一個契機,她忽然聽見自己的心在說想要靠近,於是她順從心意去靠近——

  而拉妮婭做什麼都很認真。

  學習的時候認真學習,工作的時候認真工作,決定活下去就要認真活下去,所以喜歡的時候也要認真喜歡,去接近,去瞭解,不計後果,也不留遺憾,不管未來會不會失望,至少眼下的這一刻,她拼盡全力。

  拉妮婭越想越遠,直到悠長的門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個時間誰會拜訪?

  門鈴聲不緊不慢,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食客,耐心地等待著廚師端上佳餚。

  拉妮婭等了一會,放下電腦,踩上拖鞋,向著門口走去,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邊走邊摸出手機,螢幕上跳動著「阿爾弗雷德」的字樣。

  是要自己開門嗎?拉妮婭想。

  帶著點不解,她接通通話,正好來到了門邊。

  老人焦急的聲音從聽筒裡炸響。

  「快跑!別開門!」

  幾乎同時,眼前的門溫度倏地升高,顏色越來越亮,岩漿從門頂的縫隙湧進來,頃刻間融化了大門。

  風雪呼嘯著灌了進來,卻在進入來客身周時無聲消融,他站在門口,寒冷與風暴都因為畏懼問卻步。

  拉妮婭仰頭看著門外的男人,似乎因為驚訝,一時沒有回過神,呆呆地望著他。

  衣冠楚楚的醫生放下按響門鈴的手,捏住拉妮婭的手機,輕輕揉成一團,隨手丟在一邊,露出了一個微笑。

  「晚上好。」他說。

  ……

  蝙蝠洞被不明力量強行封閉的消息第一時間被阿爾弗雷德發送到了所有人手上。

  「芬奇強行破壞了大門,」他的語速第一次這麼快,「現在主宅裡只有拉妮婭小姐一個人!」

  隨著他話音落下,一副宅邸平面圖迅速出現在每個人眼前,大片的區域被紅色標出,表示這片區域已經被暴力破壞,而唯一的逃生通道被不明力量封閉,僅憑身處蝙蝠洞的阿爾弗雷德根本無法破壞。

  莊園的防禦體系在入侵者面前如同虛設,芬奇輕易撕裂了紮坦娜設下的魔法陣,闖進韋恩莊園內,和他們的小伯勞展開了貓戲老鼠般的追逐。

  這次的入侵者比貓頭鷹法庭更強大,而他的目標只是一個體質柔弱的女孩,能夠保護她的人全部不在她的身邊。

  「告訴她主宅裡機關的位置!」蝙蝠俠迅速說。

  在蝙蝠洞建成之後,布魯斯就重新設計過整座莊園,韋恩莊園的各處都設置了機關,確保有朝一日敵人入侵時,能夠利用種種機關儘量阻止他們。

  現在顧不上考慮會不會暴露他們的身份了,當務之急是讓拉妮婭堅持到他們趕到。

  「我有嘗試,少爺!」阿爾弗雷德急促地說,「但是她的手機被破壞了!」

  「打開話筒!她身上的監聽器裡有話筒!」

  紅羅賓還沒說完,內線裡,放置在拉妮婭身上的監聽器裡清晰地傳出牆壁和傢俱被破壞的巨響,以及幾乎被巨響掩蓋的喘息聲。

  男人低笑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不管怎麼說,你逃不掉了。」

  ……

  「不管怎麼說,」嫉妒揮開簌簌墜落的石塊,「你逃不掉了。」

  相比他的同事,嫉妒挑選的時機堪稱無懈可擊——逃生路線被封閉,那些城市義警都因為阿卡姆的爆炸事件在外奔波,而他要做的只是在一棟房子裡抓住罪孽之子。

  如果這一幕放在電影裡,接下來的畫面應該是這樣的:外形儒雅的殺人狂醫生撕掉道貌岸然的面具,把孤身一人的小女孩逼入某個狹窄的空間,慢條斯理地和小姑娘玩捉迷藏,這時候把視角切到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身上,給她收縮的瞳孔一個特寫,隨後腳步聲遠去,四下裡萬籟俱寂,小女孩不安地把藏身處的門慢慢推開一條縫,突然間,伴隨一聲沉重恐怖的音效,殺人狂的臉猛地出現在縫隙外,在觀眾和小女孩的尖叫聲裡露出一個微笑。

  眼下殺人魔和小女孩都已經就位,目前看來一切都在按照劇本發展,嫉妒貓捉老鼠一樣逗弄著拉妮婭,而她的表現也很合格,不僅瑟瑟發抖,還因為體質柔弱,逃跑時不時撞到牆壁和扶手,逸出一聲悶哼。

  壁爐火光照耀下的客廳在拉妮婭眼中是可見的,所以她沒戴眼鏡,而是把眼鏡留在了自己的房間裡,導致她現在在黑暗中幾乎是寸步難行。

  雖然她還沒有尖叫出聲,但光是小姑娘吃痛的吸氣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就足以讓監聽器另一頭的蝙蝠俠和夜翼他們怒火中燒,悶頭加快了往回趕的速度。

  拉妮婭記憶力很好,就算看不見的時候她也沒有在家裡磕磕絆絆過,但那是她走路速度不快的情況下,現在失去了眼鏡,再加上主宅裡的擺設基本上都被嫉妒破壞,和記憶裡的佈局截然不同,原本熟悉溫馨的家現在對她來說已經變得陌生而充滿惡意,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拖慢速度。

  打開門的刹那,拉妮婭的身體就僵住了。

  和漫展上如出一轍的壓迫感將她重重釘在原地,甚至比那時還要鋪天蓋地,在強烈的窒息感中,她立刻意識到了來者不善。

  在那一瞬間,她的大腦在極致的壓力下飛速運轉起來。

  彌斯特遠在哥譚市區,就算趕來也需要一段時間,也就是說這一刻她能夠倚仗的只有她自己。

  這也是蝙蝠家成員的想法。

  入侵者一直在破壞主宅,縱使告訴了拉妮婭機關的存在,她也來不及在對方破壞之前逃走,現在出聲除了安慰拉妮婭以外毫無用處,只會給她平添心理負擔。

  在一番追逐下,小姑娘終於逃到了自己的臥室門前,像是慌不擇路一樣,拉開門撲了進去,隨著一聲輕響,反鎖上了房間的門。

  這個橋段放在驚悚電影裡簡直是花瓶炮灰標配,看上去就像是這個小姑娘在恐懼之下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只是本能地逃回能讓她感到安心的地方,同時也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一扇房門怎麼可能阻止一位魔鬼主君?而在空間有限的房間裡,她想要躲避都無路可退。

  嫉妒一邊想著,一邊感到了一絲失望。

  這一幕其實和他的推斷相符合。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遮斷了罪孽之子的氣息,讓主君們多年來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同時也在不解於她居然能活到現在,但既然生為畸形,她就註定了只是個羸弱無助的食物,別說在魔法領域上有所進益,基本上不可能活到足以理解咒語的年齡。

  而除了超自然力量,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一位魔鬼主君。

  「你還想逃去哪裡?」他一邊問,一邊慢慢碾碎了門鎖,推門進入。

  監聽全程的蝙蝠家成員已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們都清楚拉妮婭已經無路可逃,只能在尖叫和哭泣中被魔鬼一點點撕碎——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劃破了雪夜。

  「啊!」

  發出慘叫的是走進臥室的嫉妒。剛一走進臥室,他就慘叫了一聲,推測痛苦程度相當於迎面一發防狼噴霧,讓他當場踉蹌了下,左腿膝蓋砸在地毯上,單膝跪地。

  「你……」嫉妒艱難地抬起頭,仰頭看向房間的空氣,驟然睜大了眼睛。

  「你在房間裡灑了聖水?!」

  沒有人回答他。

  剛才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嫉妒看到罪孽之子站在桌邊,微微皺著眉,一隻手捂著剛剛撞上的肩膀,神情不但不如他以為的那樣充滿絕望,反而透著點……不滿意。

  拉妮婭的確不太滿意這種效果,她空著的手在桌面上放著的機器上按了按,隨後在空氣裡揮了揮,感受一下空氣的濕度,露出點疑惑的神情。

  濃度夠了啊……她不解地想。

  她的目光從空氣收回,重新投向對面的男人,陷入沉思:「是因為你比較強嗎?」

  她的態度實在太過鎮定,鎮定到無論是內線對面的超級英雄還是眼前的魔鬼主君都怔了怔。

  拉妮婭並不知道在做出不會放棄她的決定之後,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都把她視為需要保護的物件看待,如果知道,她大概會覺得很無語——小姑娘一直是以保護者自居的,在她眼中她的家人都是柔弱無助的小可憐,遇到危險她肯定是要先上的,這點不因她當時是人類殼子還是黑霧形態轉移。

  在漫展上聽到那句破碎的話之後,拉妮婭很快就意識到對於某些她還不太理解的東西來說,她可能非常特別,特別到他們想要把她抓起來一探究竟,於是在離家出走那天晚上,她順便問了傑森他知不知道那天的男人的身份,而傑森顯然沒有什麼這些不能和彌斯特說的想法,爽快地把他知道的資訊都倒了個乾淨。

  於是那天晚上,拉妮婭從傑森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人類殼子被魔鬼主君覬覦的事實。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小姑娘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得出了一個結論。

  ——但凡有魔鬼找上門,在他們傷害到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之前,她就會把他們幹掉。

  看到她的舉動,嫉妒也反應過來他到底是怎麼中招的了。

  他難以置信地說:「加濕器里加的是聖水?」

  「還滴了海鹽精油呢。」他對面的獵物如是說。

  ——拉妮婭手邊的桌面上,一台加濕器正在無聲地運作,彷佛東方傳說中的蜃妖一般,不斷噴吐出潮濕的白色水霧。

  冬天本來就比較乾燥,拉妮婭房間裡的加濕器是全天候開著的,而聖水只對邪惡有害,對人類基本上沒什麼影響,製作起來又很方便——原料就是普通的水,只不過需要經過神父祝福,不過拉妮婭之前發現不知為何樓下廚房冰箱裡就放著一大桶,隨取隨用,配合加濕器,用來製造出魔鬼看不見的陷阱不要太方便。

  反正加濕器總是要加水的,聖水又不會因為變成水霧就失去作用,最多黑霧不能進入拉妮婭的房間了。不過拉妮婭想了想,感覺現在彌斯特身上背著一堆道德污點,已經被列為了「韋恩莊園不歡迎訪客名單」第一名,就算她想爬窗進來,別說其他人,恐怕阿爾弗雷德看到都會把她打下來……

  可惜濕度太高人會感到胸悶和呼吸困難,所以房間裡的濕度只有50%,對於魔鬼來說還是弱了點,更別提她面對的是主君級別的魔鬼,對方現在還能站起來,要是他咬咬牙,走兩步都沒問題。

  拉妮婭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嫉妒身上,低頭調大了加濕器的功率。

  在聖水全方位無死角的壓制下,嫉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用來偽裝的皮囊也迅速腐敗,一塊塊皮膚剝離脫落,隨即迅速被點燃,在掉到地毯上之前就燃燒殆盡,只留下細細的灰燼。

  這一幕落在拉妮婭眼中,她愣了下,反而在心裡「喔哦」了一聲。

  魔鬼穿來人間的皮囊燃燒剩下的灰燼好像還挺值錢的,她以前跟前任監護人在黑市逛的時候看到過有店鋪高價收購,這還是主君級別的魔鬼呢,估計能賣出生命之泉的價格……等會用吸塵器收集起來好了。

  如果嫉妒知道他的獵物在想著怎麼從他身上賺錢,怕是能氣得自行返回地獄去。

  限制力量的皮囊一點點焚毀,被壓制的魔焰陡然暴漲,恐怖的壓力碾壓而下,地毯在鋪開的力量下寸寸撕裂,隨著房間的震動,冉冉向上漂浮。

  在收起了輕敵的心態之後,嫉妒的主君展現出了戰鬥的姿態,第一次正視起他眼中弱不禁風的獵物。

  這一次嫉妒的確被激怒了,不惜以位於地獄的本體虛弱為代價,再加上犧牲掉用了挺長時間的皮囊,也要讓眼下的軀殼發揮出絕大部分力量。

  面對怒氣勃發的嫉妒主君,拉妮婭依舊鎮定,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小巧的遙控器,對準天花板一按。

  七彩光芒傾瀉而下,吊燈裡內置的走馬燈開始旋轉,投射下一枚……覆蓋整個房間的巨大法陣。

  環繞著七芒星的圓環將嫉妒籠罩在內,每條邊的拉丁文咒語都在閃閃發光,中央的六芒星不斷旋轉,投落下詭異的紅光。

  The Heptagram——《所羅門之錀》裡記載的法陣,一般用來充作針對惡魔和魔鬼的陷阱,作用是限制法陣範圍內魔鬼的行動。

  在法陣的作用下,剛邁出一步的嫉妒一個趔趄,當場給拉妮婭跪下了。

  嫉妒驚了。

  「為什麼你會把法陣裝在吊燈裡?」他聲嘶力竭地控訴。

  拉妮婭:「……」

  因為原來的走馬燈真的太可怕了。

  發現吊燈的走馬燈會投射出一天花板的七彩小星星之後,拉妮婭就覺得渾身不適,她感覺自己的審美和布魯斯的審美肯定存在某種差異……總之小姑娘自覺自己已經過了想在房間裡看星星的年紀,走馬燈放著也是放著,她就找了個時間替換了投影的內置圖案。

  光是這樣其實不足以壓制住主君級別的魔鬼,沒有力量灌注的法陣只是空架子,而要壓制住魔鬼主君,起碼要熾天使或者深淵領主級別的光明力量灌注……但有意思的是,作為邪惡陣營的頂級存在,黑霧對絕大多數邪惡生物都存在絕對壓制。

  於是僅僅花了一個下午,拉妮婭就輕輕鬆松把自己的房間改造成了邪惡生物刑場。

  現在投影裡存著千八百個惡魔陷阱,拉妮婭遙控器在手,完全可以一個一個輪著來蹂躪嫉妒……

  而她也是這麼打算的。

  氤氳著聖水的房間、散發著紅光的陷阱法陣、彌漫的海鹽氣息……眼下這間舒適的臥室儼然變成了一間魔鬼刑室。

  肩膀的疼痛有所緩解,小姑娘蹙著眉吸了口氣,放下手,拉開抽屜拿出一罐像是奶片的片狀物,倒出一把,重新去倒了一杯聖水,隨後端著聖水,走向被法陣壓在地板上的嫉妒。

  嫉妒看起來比她更慘,可還是冷笑著問:「你早就想好了?」

  「我的視力不太好,陌生的地點就算再開闊對我來說也只是客場,」拉妮婭說,「相比起來我更熟悉我的房間。」

  「這次是我……但是如果下次,你還能這麼幸運嗎?」嫉妒笑了起來,「如果你準備的這些東西不足以壓制我……」

  「但是我還有下次,你沒有了。」拉妮婭走到他面前蹲下,剛要抬起手,忽然停下,有些好奇,「你這麼說是想讓我害怕嗎?」

  嫉妒不說話。

  小姑娘看他不回答,聳聳肩,低頭說:「你搞錯了一點,我其實不害怕死亡。」

  她其實不需要第二個身體,更何況是如此脆弱的軀殼,但她還是保留了自己屬於人類的那一半,並且盡力讓這具血肉之軀能夠活下去,其中的原因自然不是希望能被創造自己的人類所接受……只是因為她需要。

  最開始,小小的拉妮婭還沒辦法意識到這一點,只是聽話地完成她的前任監護人的要求。在很多方面那個混蛋都沒有什麼底線,唯獨在這一點上,他的態度意外地堅決。

  拉妮婭一知半解,只會懵懂地乖乖照做,但隨著時間推移,用黑霧保護那只軟團子漸漸成了拉妮婭的習慣,她也理解了監護人沒有說出口的深意。

  沒有底線的力量只會走向毀滅,沒有信念的靈魂只會走向瘋狂。

  每個人類的身體裡都潛藏著瘋狂的本性,只不過大部分時候,為了保護自己,人類會用規則和秩序來約束自己的瘋狂,但對邪惡生物來說,他們天生就更傾向黑暗的那一面,和人類相比,他們本身就是「不正常」。

  所以她需要拉妮婭,彌斯特需要拉妮婭,她需要這個弱小的自己來提醒她她是誰,哪怕這根安全繩纖細到不堪一擊,也是阻止她向著瘋狂的深淵一躍而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不是每一次……每一次她都能保護得了自己。

  他們距離離得很近,近到嫉妒只要能抬起手就能扼住拉妮婭的喉嚨,可現在他只能幹瞪著她,毫無動彈之力。

  到了這一步,拉妮婭依舊沒有念咒語或者掏出武器解決他,這也讓嫉妒放下心,確認了罪孽之子的確並不會任何魔法,就算他癱在這裡,她也沒辦法殺死他。

  無論是聖水還是鹽都無法殺死一位魔鬼主君,哪怕看起來淒慘,嫉妒也只是暫時被壓制,給他一點點時間,他就能適應聖水環境,在蝙蝠俠趕回之前逃走。

  他不再說話,暗暗積攢力量。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拉妮婭拿出了一隻小噴霧瓶。

  拉妮婭的確沒辦法殺死嫉妒,不過她一點也不急,她現在在等人——不是等黑霧,而是在等布魯斯他們,眼下的情況正好可以讓彌斯特洗刷一下他們心中的壞印象,如果布魯斯他們看到彌斯特吞噬了魔鬼救了她,彌斯特頭上那個神奇的出軌疑雲應該可以散去不少了吧……

  拉妮婭想得很好,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反倒是嫉妒看著她手裡的小噴霧瓶,眼神一點點驚恐了起來。

  「你想做什麼?!」他大聲說,「我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傷害你了!」

  ……聽到這裡,一路監聽動靜的蝙蝠家成員心情簡直如魔似幻。

  幾分鐘前他們還憤怒焦心於拉妮婭獨自被魔鬼主君逮住,很有可能遭遇不測,幾分鐘後魔鬼主君就已經姿勢標準地跪在了拉妮婭面前,聽語氣還頗為驚慌失措……

  監聽器裡,小姑娘清晰的聲音傳出來。

  「但這不妨礙我折磨你啊。」

  拉妮婭理所當然地說著,一邊將視線緩慢移向了嫉妒的下半身。

  嫉妒:「……魔鬼是沒有性別的!」

  他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急急喊出這句話,毫不懷疑如果如果自己說慢了,可能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拉妮婭臉上露出了一點失望的神色,把手裡的藥片丟進聖水裡。

  「那就來個補水面膜吧。」她說。

  她說著,面不改色地把吸水膨脹開的面膜撈出來,強行貼到嫉妒的臉上,隨後按下噴頭,開始用聖水噴霧給他上刑……

  「等等,你,不——啊!!!」

  監聽那頭,這些超級英雄們孤零零地佇立在風雪裡,聽著魔鬼主君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慘叫,不禁沉默著望向天空:「……」

  他們感覺他們可能誤會了什麼。

第68章 詛咒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魔鬼比較強大的原因,聖水對他好像沒有多大的傷害,拉妮婭很懷疑要是沒有頭頂的法陣壓著,他大概還可以站起來抄起聖水一口悶。

  不過這種設想並不成立,靠著黑霧灌注的力量,眼前的魔鬼被牢牢壓在地板上,皮囊也被摧殘得看不出人形,給他敷個面膜都能讓他慘叫連連。

  看著眼前貨真價實的魔鬼,拉妮婭一面無聊地等彌斯特,一面也忍不住開始思考她之前吞下去的都是什麼東西。

  之前吞下去的兩個不明生物其實還是有共同點的,比如在被她看到時,他們看起來都不太像人,反倒是像是披著人皮的邪惡生物,黑霧也會對他們產生強烈的食欲,不受控制地試圖將對方一口吞下。

  而在消化完吞下的食物之後,拉妮婭就會獲得一點點小能力,並且補完自己的部分缺陷,看到更多的顏色。

  前者拉妮婭還不太在意,但對後者,她卻暗暗留了心。

  她的色盲症狀從一開始就和科學無關,畢竟正常的色盲患者不應該像她這樣看不見絕大部分物體,而就算恢復,也不應該是輪著顏色恢復的,無論是從光的波長還是別的來解釋都解釋不通。

  在拉妮婭看來,她的缺陷更像是童話故事裡會有的情節,比如被壞巫師的咒語奪走了世界的顏色這種,就和眼睛裡落進鏡子碎片就會失去感情一樣毫無道理。

  而更讓拉妮婭在意的是,她的視野已經越來越接近正常人的視野,速度比她以為得更快,如果吞噬一個魔鬼主君就能看到一部分顏色,那如果在補全所有顏色之後,她放任黑霧繼續吞噬下去,最後……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前兩個魔鬼主君被吃掉得太快,拉妮婭想問點什麼也沒有機會,反倒是這裡有個現成的魔鬼,可以讓她嚴刑逼供一下。

  想到這裡,小姑娘低下頭,晃了晃手裡的小噴霧瓶子。

  但凡魔鬼就沒有不精通如何折磨靈魂的,所以嫉妒也很清楚,最讓人害怕的不算那種把兇殘擺在臉上的行刑者,而是那種以施虐為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瘋子。

  但眼前的女孩又是另一種類型——她只是像是完成任務那樣折磨他,態度既不狂熱也不厭煩,反而像是朝九晚五久了的上班族,無法從工作裡獲得任何樂趣,也並不想要從工作裡獲得什麼。

  這種態度嫉妒不能說不熟悉。

  尋常魔鬼幾乎沒有可能見到過主君,但這也不是絕無可能,每當地獄千年一度行刑日時,主君們都會出現在刑場頂層的王座上,俯瞰下方的地獄百態,而在嫉妒爬上王座之前,他也曾在行刑日時遠遠地見過一次其他主君。

  那時候,在狂熱的氣氛裡,他們俯瞰著下方的群魔亂舞,神情驚人的相似——那種高高在上、透著點厭煩的無聊,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無法理解。

  等他爬上王座之後,他依舊不理解那種無聊,更不理解他們為什麼寧願在人間廝混也不願意返回地獄,甚至墮落到和人類為伍。

  不過更讓他不理解的是,就算他現在並不是本體降臨,為什麼堂堂主君會被一個不起眼的法陣壓在地板上——

  嫉妒的思緒剛剛起了個頭,突然被女孩的聲音打斷。

  「這是你的全部力量嗎?」

  在發現魔鬼主君能夠發揮出如此強大的力量之後,拉妮婭只覺得奇怪,黑霧能夠壓制魔鬼主君雖然不可思議,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疇內,可是前兩次為什麼黑霧能夠順利吞噬下魔鬼主君就讓她感到不解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的態度也很可疑。

  第一個主君在看到彌斯特之後明顯很驚訝,可是不同於嫉妒,他根本沒有反抗的意思,直到被吞下去,他都沒有進行任何掙扎,第二個主君和她偶遇之後也沒有殺死她,反而是疑惑於她能活這麼久,在看到彌斯特之後,他一樣表現出了驚訝,之後的戰鬥也明顯透出了敷衍的意味,最後似乎是放棄了一樣任憑黑霧吞沒,甚至還有心思把口袋裡的書送出去。

  眼前的魔鬼沒有回答,拉妮婭想了想:「這只是你的一個分。身?」

  拉妮婭其實不覺得生死有很大的區別,這個想法在她去過亡靈世界之後越發清晰,但這依舊不能解釋主君的行為——如果遇到不得不放棄人類殼子的情況,就算明知人類殼子無法活下去,她也不會束手就擒。

  而他們就好像……他們想要把那具分。身送給她一樣。

  不等拉妮婭想出頭緒,彌斯特已經趕到了莊園,而在趕來的路上,她也看到了因為警報趕回莊園的布魯斯他們。

  演員都已經就位,拉妮婭松了口氣,關掉加濕器,打開窗戶,讓房間裡的水霧散出去,順便迎進了絲絲縷縷的黑霧。

  黑霧輕飄飄地遊進房間,馬丁靴踩在地板上,風衣下擺飛揚,腰細腿長的白髮少女扶住拉妮婭的肩膀,從窗臺俐落地躍下。

  拉妮婭看著彌斯特一頭桀驁的白毛,忽然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長髮,不禁有些心酸,忍不住伸爪子擼了好幾把。

  彌斯特的頭髮看上去像是金屬絲似的,閃著光澤,可摸起來卻柔軟又蓬鬆,感覺像是在摸白狼,拉妮婭夏天的時候就喜歡把臉埋在彌斯特的頭髮裡睡覺,冰冰涼涼的,比空調還管用。

  她痛痛快快摸了好幾把,覺得低落的心情上揚了一些,轉頭看看跪在地上的魔鬼主君,忽然釋然了——剛剛他來敲門的時候拉妮婭就注意到了,他的髮際線可不怎麼靠前。

  魔鬼還沒有頭髮呢。拉妮婭自我安慰。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過直白,不知道戳到了主君的哪個點,他頓了一下,居然有惱羞成怒的趨勢。

  「你以為我會在意這具皮囊……」他啞聲說。

  嫉妒說不下去了。

  在那個明顯是邪惡生物的白髮少女出現時,他在心底嗤笑了一聲,並不認為這個小東西能夠傷害到自己,但之後罪孽之子看過來的眼神就像是火星,落進他的心裡,「噌」地騰起熊熊妒火。

  他也覺得很憋屈,他選中約翰·芬奇時他的髮際線就那麼靠後,被他製成皮囊之後,髮際線自然也不可能回來,最多也就靠幻術掩蓋掩蓋的樣子,但是幻術對他又沒有用,再怎麼遮掩,他自己清楚髮際線靠後……

  原本嫉妒也不怎麼在意髮際線的問題,但皮囊用久了,不知不覺,他就忍不住去關注起那些頭髮濃密的男士了,所以他才會對布魯斯·韋恩的殼子那麼心動,不為別的,就為他那頭烏黑濃密的頭髮。

  然而現在想想,嫉妒忽然越發嫉恨起來,心底的妒火越發旺盛猛烈。

  這一點都不科學!

  一開始他看到韋恩和他的兒子們還不覺得怎麼,但在捕捉了德雷克的夢之後,他清楚他們都是晝伏夜出的城市義警,每天夜晚他們都會在城市的黑夜裡穿梭,在生死的邊緣遊走,背負著沉重的心理壓力,而這種心理壓力足以壓垮很多人。

  晝夜顛倒,壓力過大,飲食不健康,作息不規律……

  而作為醫生,嫉妒很清楚這樣的生活習慣會帶來什麼後果。

  可問題來了。

  ——這樣的一家人,他們居然既不爆痘也不腎虛沒有黑眼圈沒有眼袋臉上連油光都沒有看起來光鮮亮麗還有一頭茂密的黑髮!

  他們還是人類嗎?

  妒火徹底點燃了嫉妒的理智,他盯著眼前的女孩,嘴角抽了抽,扭曲地笑了起來。

  拉妮婭不知道嫉妒在想什麼,只覺得他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

  前兩個主君看到彌斯特之後不知道看出了什麼,都顯得有些驚訝,然而這次彌斯特都快貼著他站著了,眼前的主君依舊無動於衷,依舊狠狠地盯著她看,搞得拉妮婭對自己的判斷有些不確定起來。

  到底是這個魔鬼根本不是主君還是她的判斷出了錯?

  莊園門前響起尖銳的刹車聲,拉妮婭立刻回過神,不再考慮這些,一翻身滾進床下,繼續假裝柔弱可憐的小姑娘,好給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們上演一齣英雄救美的好戲。

  她們時間卡得很准,幾乎剛剛準備好,樓梯上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對蝙蝠俠和蝙蝠崽子們來說,剛剛在監聽裡聽到的一切幾乎是刷新了他們的世界觀。

  雖然在書中世界裡見識了拉妮婭的戰鬥力,知道小姑娘只是限於體質才顯得柔弱,但在離開書中世界之後,他們自然地認為她需要保護。

  這個邏輯有問題嗎?沒有。

  接著他們就聽到了他們心目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拉妮婭隨隨便便把一個魔鬼主君削得慘叫連連。

  也是這一刻,蝙蝠和知更鳥們深刻地認識到,雖然看起來纖細修長,但伯勞依舊是一種兇殘的肉食性小鳥,可愛的外表只是用來掩蓋超凶的本性。

  迪克已經不知道該心碎於心中「別人家的可愛妹妹」印象破碎,還是該欣慰於拉妮婭不像看起來那麼柔弱了……

  他還是太天真了。

  好在所有人都很堅強,承受住了這種觀念的徹底粉碎,原本暴露身份的預案重新壓回箱底,除了不打算回去的達米安,剩下幾個人收拾收拾心情,默不作聲地趕回了莊園,繼續扮演「心急如焚的父親和兄長」的角色。

  從破壞嚴重的大門沖進主宅,看著已然化作廢墟的主宅,越是接近拉妮婭的房間,幾個人的心情越是沉重起來。

  一方面是後怕,如果不是拉妮婭早有準備,恐怕當他們趕回來時,他們只會看到又一隻從巢穴摔落的小鳥的屍體。

  另一方面是他們不太敢想像等阿爾弗雷德看到這一幕時,這位老管家會露出什麼樣恐怖的表情……

  等他們終於闖入拉妮婭的臥室,房間裡的景象頓時映入他們的眼中——

  面孔蒼白的小姑娘警覺地蜷縮在床下,嘴唇抿得發白,顫抖的手指攥緊了垂落在手邊的風衣下擺,風衣的主人則半跪在床邊,一隻手攔在拉妮婭的身前,她的風衣幾近破碎,深深淺淺的傷痕遍佈全身,那張美得鋒芒畢露的臉上擦出了血痕,蜜金色的眼瞳彷佛燃燒著火焰,熾烈卻又冰冷。

  而她們的對面,半跪著一個面目猙獰的魔鬼,皮膚赤紅,頭角嶙峋,散發著無法模仿的邪惡氣息,魔焰滔天。

  布魯斯&迪克&提姆:「……」

  他們沉默了片刻,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評價眼前的這一幕。

  看上去……好像是彌斯特為了保護拉妮婭,和魔鬼主君殊死搏鬥,落得兩敗俱傷。

  然而聽過拉妮婭折磨魔鬼全過程之後……他們都知道拉妮婭解決魔鬼的時候彌斯特根本不在場,大概也就是剛剛趕到,不知怎麼說服了拉妮婭,哄得小姑娘把榮譽讓給她,還心甘情願配合她演出……

  這何止是渣,簡直是無恥。

  於是拉妮婭表現得越楚楚可憐,彌斯特表現得越英勇無畏,布魯斯他們就越覺得怒火中燒。

  可惜現在還不是揭穿的時候,他們只能咽下這口氣,正要進門,忽然聽到對面的魔鬼開口。

  他的聲音充滿了扭曲的惡意和快意:「我有個想法,這個世界不太公平,是吧?所以為什麼不能讓你們也體驗一下凡人的苦惱呢?」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布魯斯他們忽然感覺頭頂發癢。

  眾目睽睽之下,一把黑髮從他們的頭頂一躍而下,彷佛秋天飄零的落葉,輕飄飄地投向地板的懷抱。

  等拉妮婭將目光轉過去時,地板上已經積了一層黑髮,在吊燈的紅光照耀下,彷佛一片輕薄的黑紅色地毯。

  拉妮婭:「……」

  拉妮婭:「啊!!!」

  停了一秒。

  拉妮婭:「啊啊啊啊啊!!!」

第69章 傳染

  拉妮婭的人類殼子能夠免疫詛咒,之前變貓就沒有殃及她,這一次也一樣,所以直到看到一地飄零的黑髮,她才慢一拍意識到,眼前魔鬼剛剛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要所有人,和他一起,禿。

  ……意識到這一點,小姑娘當場就慘叫出聲了。

  他們的頭髮!!!

  魔鬼眼下能看到人類都是詛咒物件,她免疫詛咒,但是剩下的人就不能倖免了,而主君的詛咒生效奇快……

  於是只是一眨眼,布魯斯,迪克,提姆,三個風格不一的帥哥紛紛擺脫煩惱,頭頂發光。

  拉妮婭是看不見,但是她看過她的父親和哥哥們的照片,知道他們長什麼樣,看不見絲毫不妨礙她腦補。

  想想p掉照片上的三個人的頭髮……

  拉妮婭又想尖叫了。

  都怪她想趁機給彌斯特刷聲望!要是讓彌斯特一口吞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沒有保護好她的父親和哥哥們的頭髮都是她的錯!

  愧疚感和自責感從被緊鎖的閘門後一股腦湧出來,呼嘯著把拉妮婭沖了出去,沖到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裡。拉妮婭掙扎著從雜物洪流裡七手八腳地爬起來,灰頭土臉地摘掉耳朵上掛著的一點痛苦,下定決心要拯救這個禿頭的世界。

  趁著所有人還沒回過神,彌斯特猛地撲了上去,對面的魔鬼甚至來不及掙扎一下,就被黑霧淹沒過頂,眨眼消失得連片影子都沒留下。

  在淹沒了魔鬼主君之後,黑霧平靜了一瞬,隨後倏地瘋狂湧動,無數觸鬚紛飛狂舞,在地板上投下詭譎的影子。片刻後,那些影子突然膨脹,隨後煙花一樣炸開,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空氣裡飄蕩著易碎的灰燼,每一點都閃爍著不詳的紅光。

  世界終於安靜了。

  吞下魔鬼之後,黑霧再度陷入了沉睡,只是這次消化似乎不如上次速度,拉妮婭沒感知到生成新能力,估計要等黑霧消化完才能知道這次的小能力是什麼。

  一眨眼,彌斯特的影子從房間裡消失,拉妮婭從床下爬出來,惴惴不安地仰頭望向門口。

  在摸到一手頭髮之後,布魯斯對著掌心的髮絲沉默了片刻,理解了魔鬼的詛咒到底是什麼,隨後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對於一個步入中年的成功人士來說,不能接受的是謝頂和白髮,至於單純的禿反而並不值得在意,反正這只是詛咒導致的禿頂,過段時間頭髮就會長出來了,圓寸也不是不能接受,反而顯得陽剛。

  當然前提是頭髮還能長出來。

  不過通常來說,直男不怎麼在意髮型,三個直男都很冷靜,禿了就禿了,雖然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全禿,只是中間的頭髮正在自殺……不過地中海也好解決,全剃了就行,解除詛咒之前大不了靠假髮湊合湊合,反倒是彌斯特更讓他們在意。

  然而拉妮婭看起來不是這麼想的。

  小姑娘從床下爬起來,頂著一腦袋淩亂的小卷毛,攥著睡衣衣擺,泫然欲泣地看著他們,透藍眼睛裡晃動著盈盈尺水,和她平時鎮鎮定定的模樣反差太大,看得人心都酥軟了。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嘴唇剛剛動了動,藏在幽藍深處的瞳孔忽地縮小成了一點,緊接著窗簾落下,遮住了淺淺的水波。

  拉妮婭閉上眼睛,毫無徵兆地昏了過去。

  原本心如止水的三個人都被她的昏迷搞得怔了一瞬,布魯斯第一個反應過來,大步跨出,接住了倒下的小姑娘,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很快收回手,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慢了一拍的迪克上前一步,擔憂地問:「布魯斯?」

  布魯斯注視著懷裡的女孩,看著她被雪浪般的珊瑚絨睡衣簇擁著的蒼白面孔,搖了搖頭,抱著她跨過地板上熄滅的灰燼,走向門外。

  「把她帶去蝙蝠洞做個檢查。」他說。

  在主君被彌斯特吞噬時,封鎖蝙蝠洞的不明力量也隨之消失,被關在蝙蝠洞裡的阿爾弗雷德也第一時間打開了通往蝙蝠洞的門。

  離開房間時,布魯斯回頭,看了眼地板上黯淡下去的黑霧灰燼。

  儘管不合時宜,但看到拉妮婭昏迷時,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剛剛異常炸開的黑霧。

  ……

  從離開書中世界時起,布魯斯的心中就盤桓著一個疑點。

  在僵屍來襲時,彌斯特毫不留戀地拋棄了拉妮婭,把她留給了張開血盆大口的僵屍——去救了阿爾弗雷德。

  而在此之前,她正是因為這位老管家的阻攔才無法見到拉妮婭。

  這件事在布魯斯看來十分難以理解,按照他之前的推論,如果彌斯特保護拉妮婭是因為把她視為自己的所有物,那麼在那一刻,她怎麼也不該拋棄拉妮婭去拯救一個無關人等,也讓他暗中開始反思之前認為彌斯特別有用心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無數猜測枝蔓一樣在思緒裡蔓延,他可以猜測彌斯特別有用心,可以猜測拉妮婭無怨無悔,也可以猜測她們之間存在某種聯繫,某種契約,某種將她們的命運緊密交織在一起的力量,但沒有證據,這些都無法變成結論,只能作為無數懷疑之一,儲存在他的心底。

  在猜測成型之後,布魯斯也開始遠遠地看著纏繞在拉妮婭身上的一圈圈秘密,他知道想要找出這團纏繞的毛線團中心隱藏的真相,只有兩個辦法能找到秘密的線頭。

  這根線頭隱藏在這只小伯勞的過去裡,是他們無法觸及的、黑暗中的喃喃低語,他們曾經試著接近,卻一次次被她巧妙地關上迷宮的大門。

  但還有另一種辦法。

  只要他去懷疑、去否認、去拒絕,如果拉妮婭重視他,她就會自己著急地將線頭暴露在他的面前。

  所以在離開書中世界之後的這段時間裡,布魯斯便表現得彷佛因為彌斯特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慨,而他的態度影響了其他人。迪克是沒有猜到他的目的,而提姆也覺得分開拉妮婭和彌斯特是個好主意,只有阿爾弗雷德並不喜歡這個做法。

  「你這一次的做法比之前的隱瞞更過分,少爺。」管家委婉地表達抗議。

  但一如既往,他沒能動搖布魯斯的想法。

  因為拉妮婭不一樣。她不像那些小知更鳥,布魯斯不知道她歸巢之前的經歷,那段時間不被他知曉,那十幾年的時間就像是隱藏在黑暗的帷幕之下,就和她的誕生一樣,她來自他無法控制的未知,而他不能接受這種無法控制。

  而和布魯斯想的一樣,由於他們的否認和拒絕,拉妮婭終於忍不住焦慮地將真相透過隻言片語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她就是她,她們是一個人,她們是一體的……

  結合剛才隨著彌斯特消失一同陷入昏迷的拉妮婭,布魯斯隱約有了更多的猜想,只需要一點證據來證明。

  被埋在戰區的證據很難找,但是蝙蝠俠知道自己最終能找到。

  檢查沒得出什麼結果,拉妮婭昏迷的原因依舊未知。

  阿爾弗雷德去聯繫建築團隊重建主宅,迪克堅持留下看看拉妮婭,提姆繼續跟進阿卡姆爆炸事件——雖然發生了爆炸,但不知為何,阿卡姆裡的囚犯都待得好好的,看不見的火牆封鎖了他們逃跑的出路,而奇怪的是這堵火牆只影響囚犯,對於其他人一概無視,布魯斯已經決定明天請紮坦娜來看看這堵火牆的運行機制。

  無論如何,今晚顯然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布魯斯在盥洗室裡用聖水洗了遍頭,把剩餘的頭髮剃掉,對著鏡子沉吟一聲。

  鏡中的男人輪廓硬朗,五官俊美,一雙藍眼睛冷淡而平靜……頭頂白花花反光。

  ……布魯斯開始思考對外到底是解釋自己換了個髮型還是戴頂假髮。

  ……

  很不幸,第二天是個商業晚宴。

  蝙蝠俠不喜歡這種商業晚宴,他有太多事情要處理,正義聯盟,哥譚,警局,阿卡姆,昏迷的拉妮婭,消失的彌斯特,大大小小的事情被攪在一起丟進攪拌機,混合成一大團讓人望而生畏的怪物,上面寫著一個巨大的詞語。

  ——「麻煩」。

  「是啊,哥譚深陷混亂之中,真是令人震驚,少爺。」阿爾弗雷德捧著西裝,「然而韋恩塔還是有二百個已經等了一晚上的客人。」

  「……」

  蝙蝠俠陰鬱地盯著他手裡的西裝,彷佛這樣那些昂貴的布料就可以乖乖離他遠點。

  他深深吸一口氣,把被掃進角落的「布魯斯·韋恩」吸進自己的身體裡,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哥譚寶貝:「行,我去。迪克他們呢?」

  ……迪克和提姆正在接受達米安的嘲笑。

  「我可以考慮感謝一下神,」韋恩小少爺抱著手臂,打量著他的兄長們,「看來他總算做了點好事。」

  迪克頂著假髮,目不斜視,保持著微笑:「你可以說點好聽的,達米安。」

  於是達米安將目光轉向提姆:「慶倖這次晚宴沒有邀請盧瑟——」

  提姆:「我會和盧瑟先生好好商討一下研發生發產品的問題的。」

  作為家裡為數不多逃過一劫的成員,達米安很有資格嘲笑兩個頭頂寸草不生的兄長,他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在提姆臉上刮了一圈,忽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提高了聲音:「你的額頭上是什麼,德雷克?」

  「痘痘。」提姆面無表情,「 熬夜導致的體內激素分泌失衡,使皮脂分泌過於旺盛,脫氫表雄酮等雄激素樣物質濃度變高,刺激皮脂腺分泌過量的皮脂——我比你更清楚這是什麼,謝謝提醒。」

  達米安依舊不滿意,掃了掃提姆彷佛打過蠟的頭髮,終於放過他,走到一邊去了。

  送走了達米安,迪克和提姆都松了口氣,然而一轉身,幾位漂亮女士找上門,親昵地詢問他們韋恩先生在哪裡。

  碰杯幾次之後,他們終於送走了這些餓狼般的女士們。

  提姆晃著酒杯歎氣:「我真不知道布魯斯是怎麼忍受這些的。」

  他沒有等到迪克的回答,只聽到了吃痛的吸氣聲,一轉頭,發現迪克正齜牙咧嘴地吸冷氣。

  「今早起來我發現我潰瘍了。」迪克沉痛地宣佈,「再喝兩杯酒我就可以不吃晚飯了。」

  提姆:「……」

  災難是從今早開始的。

  一早起來,提姆才意識到昨天他們還是太天真了,沒理解主君的詛咒根本不是讓他們瘋狂脫髮這麼簡單。

  「為什麼不能讓你們也體驗一下凡人的苦惱呢」——這句話的意思是多麼清晰啊,他要他們體驗普通人都會有的苦惱,不管他們之前有沒有體驗過。

  比如黑眼圈。比如腎虛。比如起痘。比如精神不振。比如抵抗力下降。

  於是一早起來,紅羅賓發現自己長痘了,夜翼發現自己潰瘍了,蝙蝠俠的黑眼圈壯觀到隨時都可能垂到地上。

  主君不愧是主君,他的詛咒不怎麼致命,但是可以說是全方面無死角的噁心人,充分體現了他對於他們的惡意……

  康斯坦丁已經幫他們看過了,表示這個詛咒不好解除,但是時效不長,也不影響長頭髮,他們就當剃了個光頭就行,所以現在迪克和提姆也不指望別的了,只希望頭髮快點長出來。

  他們晃悠了片刻,才等到姍姍來遲的布魯斯。

  來之前布魯斯明顯化過妝,早上清晰的黑眼圈現在幾乎看不出痕跡,看上去一如既往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揮灑著沉鬱優雅的魅力。

  ……只有迪克和提姆知道,布魯西寶貝那頭閃閃發亮的黑髮下是同樣閃閃發亮的光頭。

  眾所周知,遲到是布魯斯·韋恩的慣例,所以沒有人奇怪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出現,反而是紛紛迎上去恭維搭訕,將他簇擁在宴會中心,直到另一位同樣耀眼的總裁到場,人群才稍微散開。

  托尼·斯塔克走進宴會大廳,臉上絲毫沒有遲到的窘迫。

  「希望缺了我的宴會進行得還順利。」他對那些笑容滿面地迎上來的客人們視而不見,接過香檳杯,嫺熟地開起玩笑,在一片附和聲裡,毫不費力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的身上,成為了人群之中的焦點。

  在看到布魯斯·韋恩之後,托尼挑挑眉,並沒有發表意見,而是繼續和一群人玩樂起來。

  等人群漸漸散開,托尼後退兩步,不知怎麼被擠到了布魯斯身邊。

  兩個人心知肚明地碰了碰杯,互相看著不同的方向,簡短地聊了兩句。

  自從在書中世界確認了蝙蝠俠就是布魯斯·韋恩之後,鋼鐵俠和蝙蝠俠的關係雖然依舊不算好,但托尼遇上布魯斯時,倒也不至於將不和擺在臉上。

  「你家的小姑娘怎麼樣了?」托尼破天荒地關心了一句。

  「她很好。」布魯斯說。

  他們也沒什麼好談的,因此聊了幾句,就各自分開,只是急著離開的心思不謀而合,轉了兩圈之後,就各自選擇一個方向退場,小輩們也緊跟父親的步伐,兩方人在出口前撞上,彼此略一點頭,正要離開。

  就在這時,達米安忽然覺得頭頂有些癢,隨手抓了一把,感覺抓下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在掌心看到了一把黑髮。

  達米安:「……」

  這不科學!

  他當時根本不在場!為什麼會中招!

  他抬起頭,和一旁驟然停下腳步的托尼四目相對。

  鋼鐵俠站在落了一地的頭髮裡,神情捉摸不定。

  幾根頭髮還在空氣中緩緩飄落。

  蝙蝠家:「……」

  這一刻,他們再次意識到,一個魔鬼主君的惡意遠不止於詛咒幾個人。

  ……這個詛咒是會傳染的。

  阿爾弗雷德本來就謝頂,中了詛咒也不顯眼,導致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至於為什麼康斯坦丁沒提到……顯然他又不靠譜了一回。

  恐怕他們中詛咒後接觸的人都會遭遇滅頂之災。

  盯著達米安沉默片刻,迪克和提姆對視一眼,剛要開口,忽然達米安攥緊了手中的黑髮。

  「去找陶德!」他惡狠狠地說,「不能放過他!」

第70章 白學

  拉妮婭一醒來,就感覺不太對。

  她一睜眼,看見的是天花板上的吊燈,窗外白得素淨,積雪的反光將房間映照得像是雪洞,明晃晃的,銀色的北風拍打著玻璃,轉眼又嬉笑著逃開,房間裡彌漫著寧靜而澄淨氣息。

  拉妮婭望著窗外迷茫了幾秒,忽地睜大了眼睛。

  她也顧不上別的,跌跌撞撞從床上滾下來,赤足踩著地毯沖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被撲面而來的寒風激得打了個哆嗦,還來不及感覺冷,注意力一瞬間就被窗外的景色攫走,讓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銀裝素裹的雪野。

  ——她能看見這些。

  雖然補完了自己兩次,但拉妮婭能看到的顏色依舊有限,耶誕節的腳步一天天臨近,她卻看不到懸掛在門上的冬青,看不到彩帶上懸掛的槲寄生花環,看不到壁爐邊散發著松香的聖誕樹,她坐在壁爐邊的沙發上看書,目光卻忍不住投向窗外,投向寒風肆虐的花園,可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厚重的黑暗,連風雪都只能傾聽。

  然而這一切都變了。

  她從未擁有過的絢爛色彩一夜之間彷佛乘著仙境之風一樣降臨在她的視野之中,花園裡的綠樹青翠欲滴,樹梢上的冰棱晶瑩剔透,冬青樹的果實像是鮮豔的紅寶石,天空淡淡的灰白色裡透出藍,從雲上傾灑下的日光明麗無暇,從遙遠的地方,飄來金色的鈴鐺聲響。

  拉妮婭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感覺胸腔裡有成千上萬只蝴蝶撲扇著翅膀,她不得不按住胸口,彷佛這樣那顆心臟才不會激動到跳出胸膛。

  她睡了多久?她想。

  拉妮婭記得自己是怎麼昏迷的,這次的主君似乎比前兩次頂用很多,黑霧一口氣吞下去,差點被過於強大的能量撐爆,而血肉之軀與黑霧之軀息息相關,一旦那邊能量溢出,就會隨之影響到人類殼子,這次就是能量溢出太多,多餘能量先一步被用來補完她的缺陷,以至於連帶著人類殼子也陷入了昏迷。

  手機上的時間告訴拉妮婭她只睡了兩天。兩天時間,黑霧還沒能消化完吞噬的魔鬼主君,但她的人類殼子已經迎來了一次系統升級,關機重啟之後,她擁有了嶄新的視野。

  失去的顏色終於回到了拉妮婭的身邊,視野裡的空白終於被真實的世界填滿,她終於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看到這個世界——

  「拉妮婭?」迪克驚訝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拉妮婭回過頭,看到了門口站著個衣著整齊的人形輪廓。

  ……好吧,除了還是看不到人,她的視野已經和正常人沒有差別了。

  拉妮婭一邊想,一邊慢了好幾拍的感到了冷,她吸了口氣,立刻關上窗,跳起來躥回床上,裹緊了被子,才沒有繼續瑟瑟發抖下去。

  激動稍稍消退,拉妮婭忽然想起來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什麼。

  「你的頭髮……」

  迪克先是走過來摸了摸拉妮婭的腦袋,發現她的小卷毛還在,頓時松了口氣,迎著小姑娘不明所以的視線,淡定地回道:「不是什麼大事,大概是施咒者出了點問題,詛咒效果已經很弱了。」

  在拉妮婭昏睡的這兩天,韋恩家可以說是雞飛狗跳。

  先是不幸遭遇滅頂之災的達米安不忿於自己無辜被牽連,殺氣騰騰地滿城市尋找傑森,力圖把陶德一併拉下水,而迪克和提姆沒花幾秒思考,就加入了這次行動。

  可惜這次他們算是失策了。

  三個人的確找到了傑森,他們心平氣和地聊了會天,在發現就算傑森脫髮也會掉在頭罩裡之後,達米安還花了點工夫騙著傑森把頭罩摘了下來。

  然而他們聊了半天,傑森·陶德的頭髮依舊穩固地待在原地,絲毫沒有當場自殺的意思。

  小鳥們:「……」

  不回家了不起嗎!就你每次都能逃過一劫!

  被兄弟盯得莫名其妙的傑森:「?」

  彌斯特連施咒者都吃下去了,這點詛咒對黑霧自然不可能起效,而作為她的宿主,傑森也沾了點光,被禿頭詛咒放了一馬。

  ……當然他不幸中招的兄弟們願不願意放過他就是後話了。

  接著就是那天宴會的賓客。

  在意識到詛咒會傳染之後,面對鋼鐵俠晦暗難明的眼神,布魯斯不由得感到些許歉意。

  他頭疼地揉揉眉心:「抱歉,我的問題,要來會客室坐一會嗎?」

  托尼:「棒極了,不過謝謝。」

  鋼鐵俠面無表情地等了一會,鋼鐵戰衣呼嘯而至,把它正在瘋狂掉發的主人保護在內,在賓客的驚呼聲裡沖向天空,轉眼只剩下天際的一點亮光。

  宴會結束之後,布魯斯立刻把自己關進了韋恩莊園,聯繫康斯坦丁打算問個清楚。

  ……然後他就迎來了一個腦門反光的地獄神探。

  康斯坦丁坑隊友坑魔鬼坑各路奇人這麼多年,不小心被坑一把也是常事,因此雖然掉光了頭髮,但他看起來還挺淡定,手裡夾著的煙就沒放下去過,也不擔心因為這個詛咒熏出一口黃牙和口臭。

  「詛咒不是問題,」他輕描淡寫,「施咒者我聽說過,不過看起來他最近不太好,這個詛咒效力正在消退,最多今晚之後就會失去傳染性,但是已經掉了的頭髮沒辦法接上去,你只能等它自己長出來。」

  布魯斯:「我剛剛從宴會上離開。」

  康斯坦丁:「……」

  布魯斯:「宴會上大概有二百個客人。」

  康斯坦丁:「……」

  布魯斯:「你確定過了今晚這個詛咒就不會再傳播開了?」

  康斯坦丁:「……呃,你看,蝙蝠,我現在去看看怎麼樣?」

  二百個移動的傳染源,處理不好的話,禿頭的就不止韋恩家,而是整個哥譚乃至整個美國了。

  最後,康斯坦丁匆匆忙忙趕工一晚上,終於徹底解決了這個詛咒,可是如他所言,已經掉了的頭髮沒辦法接上去,他們也只能等它自己長出來,最多嘗試一些高效生髮產品。

  而由於個別驚慌失措的賓客的聲張,「韋恩宴會疑似爆發禿頂疫病」的新聞上了第二天哥譚日報的頭條,於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每當布魯斯在公開場合現身時,都會有許多人暗暗將目光投向他的頭頂……

  這些布魯斯都覺得可以無視,唯獨一點讓他覺得很煩躁。

  作為星球日報的記者,克拉克·肯特身處八卦戰場第一線,而作為超人,他理所當然地很關心他的朋友們。

  於是晚宴第二天,他就憂心忡忡地和神奇女俠一起上門拜訪,關心他們的朋友的頭髮問題。

  他們坐下沒多久,閃電俠也和綠燈俠一起到了。

  又過了會,鋼骨和海王也到了。

  面對一群趕來看熱鬧的同事,蝙蝠俠:「……」

  總之,拉妮婭的這次昏迷很是時候,躺在床上躲開了一切麻煩事,等她悠悠轉醒時,很多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拉妮婭裹著被子,捧著牛奶,聽阿爾弗雷德講述了她睡過去的這兩天發生的大小事件,指尖在玻璃杯上叩了叩,問:「我需要做什麼嗎?」

  這個問題問住了老管家,他啞然一瞬,失笑道:「不用,拉妮婭小姐。」

  「耶誕節快到了,在那之前你只要玩就好。」他說。

  ……

  拉妮婭不能幫她的家人長頭髮,所以和阿爾弗雷德說的一樣,除了作業,她的確沒什麼可做的。

  那就只能做作業了。

  拉妮婭和彼得熟起來也就最近一年的事,之前的冬假,她不是泡圖書館就是泡圖書館,過得十分無聊。

  她從小開始就在路上,因此對旅遊度假一向沒什麼興趣,再加上如果不關門休假的話,聖誕假期打工薪水會有所上揚,所以在趁著黑色星期五囤夠過冬的貨之後,學校一放假,拉妮婭就會開始家和圖書館兩點一線的假期生活。

  要不是圖書館不能過夜,拉妮婭其實恨不得住在圖書館裡。她定居紐約的第一年,因為沒有暖氣,小小的屋子跟冰做的一樣,比愛斯基摩人的雪屋還冷,待幾分鐘就凍得手腳冰涼。

  之後拉妮婭就開始往公共場所跑了,圖書館怎麼也比家裡暖和點。

  今年和以往不太一樣,不過拉妮婭依舊喜歡出門。

  她並不介意獨處,甚至多數時候她更喜歡一個人待著,但每到新年前後,她總是喜歡去那些人聲鼎沸的地方,聽著耳邊的車水馬龍,彷佛這樣就能染上一點金紅輝映的熱鬧氣息。

  作業在咖啡桌上攤開,記號筆散落了一桌,拉妮婭咬著果茶的吸管,目光在書本上掃過,指間飛轉的筆彷佛能轉出花。

  彌斯特就坐在她旁邊,手指按著巧克力蛋糕的墊紙,挖一勺蛋糕,送進拉妮婭的嘴裡,臉上盡是漫不經心的神氣,半點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拉妮婭習慣了沒手的時候讓彌斯特做些小事,人類殼子坐一邊吃蛋糕黑霧之軀寫作業也一樣,不過她今天有點心不在焉,作業寫了幾筆,筆尖就開始在紙上停頓。

  ——她今天其實在等人。

  當然不是約好了見面這種,拉妮婭只是在假裝若無其事地蹲守男神。

  反正寫作業也是閑著沒事,正好可以實施一下分手計畫,拉妮婭還算熟悉傑森沒事時的活動路線,因此撿了個他如果經過肯定能看見的咖啡館,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邊寫作業邊三心二意地等著傑森路過。

  小姑娘心裡還是有點緊張的,寫幾個單詞就忍不住抬頭張望一眼窗外,哪怕明知只要宿主靠近自己就能感知到也不放心,期待和失望反覆在心底拉鋸,吵吵嚷嚷著要分出個勝負。

  雖然有刻意的成分在,但傑森也不一定會從這邊路過,所以如果遇上了……也能算是偶遇吧?

  巧克力蛋糕口感厚重濃郁,可哥粉芬芳撲鼻,可惜拉妮婭心裡有事,吃得沒滋沒味的,等她小半塊蛋糕下肚,她的神情忽然一動,飛轉的筆驟然停下,手指捏緊了筆桿。

  她低著頭,彌斯特卻轉頭看向窗外,架在桌面上的左手揮了揮,手腕一折,指尖點了點桌面,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感知裡的氣息在窗外停頓片刻,向著咖啡廳入口走去。

  拉妮婭松了口氣,等到腳步聲接近才抬起頭,對著傑森局促地抿出一點笑。

  「現在的流行是約會時寫作業嗎?」傑森拉開椅子坐下,「你好。」

  「……你好。」拉妮婭小小聲說。

  她抿著唇,忽然莫名地感覺到一絲不舒服。

  這點不舒服來歷不明,拉妮婭一時顧不上它,只覺得好像什麼東西輕輕刺了下她的心臟,但這不影響她切換到彌斯特那邊,糾正道:「不是約會。」

  傑森的目光在彌斯特手中的勺子上稍一停留,接著瞥見拉妮婭唇瓣上沾著的巧克力:「那就是寫作業聚會?」

  他不太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移開目光,懶懶地說:「看來是我打擾你們了,抱歉。有什麼事嗎?」

  最近兩天,傑森總覺得自己過得不太順利。

  不順利是從被兄弟截住那天開始的,傑森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盯了自己半天之後忽然撲上來,他猝不及防之下被牢牢按倒,惡魔崽子高喊著「禿頭吧陶德」一面揚起了羅賓鏢,迪克和提姆不但不阻止反而按緊了他……

  等他鼻青臉腫地掙脫三個兄弟時已經是半小時後了,之後還被三個人追著逃了大半夜,這幾年來紅頭罩第一次這麼狼狽。

  要不是動作快,他險些保不住自己的頭髮。

  想想這件事,傑森心底就一陣窩火,不禁咬牙切齒地心想著以後怎麼報復回去。

  雖然知道傑森和彌斯特更熟悉,但拉妮婭自忖他們也算是一起走過夜路的交情,剛剛低著頭只是因為忐忑,可是當意識到傑森只在和彌斯特說話之後,不知為什麼,拉妮婭越發不舒服起來。

  彌斯特就是自己,她們的想法如出一轍,但是……

  拉妮婭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只好悶頭寫作業,一邊追究這絲不舒服的來源,一邊繼續和傑森胡亂扯著話題聊天。

  她循著毒蛇的尾巴鑽進心底,看著它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上她的心臟,注入嫉妒的毒液,也讓她看清了這一絲不舒服的來源。

  ……當她作為彌斯特時,她能感覺到傑森在看著自己,但是作為拉妮婭時,他總是會避免和自己對視。

  看清了這一點之後,小姑娘突然有點心酸。

  可是她們是一個人啊。她盯著筆下的字母,默默想。

  明明之前她還在惴惴不安地期待偶遇,斟酌著該怎麼開口解釋她和彌斯特分手之類的……但現在拉妮婭忽然沒心情解釋了,她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堆雪人,正在彌斯特和傑森散發出的氣場裡緩慢融化。

  拉妮婭的作業越寫越不高興,彌斯特的叉子快要把蛋糕搗成巧克力泥了,傑森莫名其妙之餘更是不想開口,只能低頭看手機假裝自己不存在,三個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古怪,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好在這時,終於消化完吞下去的主君的黑霧打了個嗝,吐出了一項新能力,吸引走了拉妮婭的注意力。

  不同以往,這一次,拉妮婭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了這項能力的具體效果。

  【名稱:織夢網】

  【技能卡屬性:主動技能,使用後24h消失】【技能類別:???】

  【效果:在你需要的時候編織幾個白日夢】【學習條件:吞噬一個送上門的魔鬼主君】【備註:聽起來像是捕夢網的山寨產品,不過應該挺好用的,所以想想看,你想送誰一個美夢?】

第71章 美夢

  淩晨兩點,拉妮婭坐在滴水獸上沉思。

  一個嶄新的能力正在她的意識裡盤旋,彷佛一小團呼嘯的旋風,發出炫目的銀色光芒,照得她根本睡不著覺,只能用黑霧之軀登上哥譚的高點,注視著夜幕下的城市發呆。

  儘管這幾天已經無數次登上高點俯瞰腳下的城市,再一次看到時,拉妮婭依舊無法不感到目眩神迷。

  和照片裡的萬千星火不一樣,拉妮婭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但她知道不一樣。天鵝絨一樣的夜幕不一樣,散碎如金粉的星星不一樣,而城市裡燦爛的燈光也不一樣,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美,那麼的生動,那麼的近在咫尺,近到拉妮婭終於可以認為她……就在這個世界裡,而不是站在世界之外的虛無裡漠然地注視著。

  她攤開手掌,小小的銀色風暴在掌心裡發出興奮的尖叫。

  【織夢網】和之前的【入場券】和【墨水心】都不一樣,拉妮婭能感覺到自己能夠在想要的時候使用這項能力,沒有次數的限制,但一旦她開始使用【織夢網】,倒計時就會開始,24小時之後,這項能力的痕跡就會從她的腦海裡消失。

  而【織夢網】的描述也很清晰,拉妮婭可以用這項能力為他人編織美夢。

  緊接著另一個問題來了。

  ——夢應該怎麼織?

  這兩天,拉妮婭一直在鑽研這個問題,時間也在她身後緊追不捨,一眨眼,日曆就翻到了12月24日。

  12月24日2.00 a.m.,拉妮婭坐在滴水獸上,思索到底該怎麼織夢。

  耶誕節的前一天被稱為「平安夜」,Silent Night,在12月25日的零點到來時,聖誕老人會將聖誕禮物送到懸掛的襪子裡,而家人們也會在聖誕樹上懸掛或者在樹下堆上禮物,等待耶誕節當天拆開。

  碰巧,拉妮婭的生日就是耶誕節,或者不是,她不清楚。不過這是前任監護人撿到她的日子,所以她把這天當做自己的生日,所以不出意外,她在耶誕節當天會收到雙倍的禮物,這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在被旁敲側擊了好久想要的東西之後,小姑娘也忍不住想送出回禮。

  拉妮婭原本已經給她的家人準備好了禮物,雖然理論上她不需要準備,不過這是拉妮婭的習慣,就和見面禮一樣。但在獲得了【織夢網】之後,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說真的,為什麼她不能送他們一個美夢呢?

  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深沉黑暗,拉妮婭提著一罐可樂,指尖摩挲著光滑的鋁罐,微微出神。

  這幾天來的猶豫其實很沒有道理,她怎麼能因為她不喜歡夢,就不願意去觸碰他人的夢呢?

  更何況她要織出的是美夢。

  眼下距離夜晚還有十幾個小時,而【織夢網】的時效只有一天,如果現在開啟能力,她還有一天時間準備這份禮物。

  時間不允許她拖下去了。

  拉妮婭放下可樂,低頭看向掌心的銀霧,合攏掌心,捏碎了銀色的光球。

  只是在她捏碎光球的一瞬間,一個小小的聲音湊在耳邊怯怯地發問。

  「如果……織不出美夢呢?」

  她沒來得及細想,一團比霧氣還輕的銀風從她的指縫裡溢出來,混入絲絲縷縷的黑霧,將她無聲無息地包裹在內。

  頃刻間,空氣似乎變了。

  一點閃亮的光點緩緩從空中飄落,落在拉妮婭的鼻尖上,拉妮婭摸了摸鼻子,餘光瞥見了更多的光點,她抬起頭,看見漫天晶瑩的星光飄飄蕩蕩,化作冰霜與雪花,隨著北風飛向大地。

  拉妮婭忽然感覺她的心臟像是緊縮成了一團,哪怕黑霧之軀根本沒有心臟,可這種感覺並不難受,反而讓她感到輕鬆,像是擠出了心臟裡多餘的水分,她的心像是羽毛一樣輕飄飄地飛起來,只剩下溫暖又安寧的幸福。

  她睜開眼睛,眼前的夜色不再漆黑,銀色的雪花籠著淡淡的光暈,空氣裡飄來豎琴和鈴鐺的聲響,城市的霓虹燈閃爍著明麗的光輝。

  在她捏碎光球的那一刹那,某個不可思議的奇幻之地應邀降臨在了人間。

  拉妮婭感覺她的腦袋裡多了很多東西,關於如何捕夢,如何織夢,如何調配出斑斕的色彩,去裝點那些純白的夢。

  制夢學是一門嚴謹的學問!一個聲音在她的腦袋裡嚷嚷。

  我並不指望你能真正領會那將精心編織的美夢放入人們的睡眠,聽著夢中飄出陣陣歡笑的美妙所在,你不會真正懂得拾取遺忘之夢的碎片重新上色,令人心蕩神馳、意志迷離的那種神妙魔力……我可以教會你用夢去完成這些——圓滿無法圓滿的遺憾,說出沒來得及說出的話語,進行最終錯過的告別——但必須有一條,那就是你不是我經常遇到的那種笨蛋傻瓜才行!

  聲音尖細得像是窗外的鳥鳴,拉妮婭被吵得頭疼,暈頭轉向之餘,不免開始感到疑惑。

  她記得那天那個找上門的殺人魔醫生不是這個聲音啊?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拉妮婭不知道的是,她所獲得的能力其實都不屬於她所吞噬的魔鬼主君。

  惡魔,魔鬼,邪神,種種覬覦著主物質位面的邪惡生物,這個維度的規則規定他們不可能擁有創造的能力,這讓他們會瘋狂地渴望無數世界上誕生的無數奇思妙想,然後想盡一切辦法,將這些光與色彩占為己有,視為自己的珍寶。

  她從這些主君身上拓印來的能力,都不屬於地獄,而屬於無數個充滿自由和幸福的世界。

  制夢學是一門嚴謹的學問,製成美夢需要更多的材料,首先,她需要先拾取三百六十五個遺忘之夢的碎片,將它們在月光裡濯洗到從銀色變成純白色,再加入星星、霜花和歡笑,紡織成透明的絲線,用織夢網編織成夢,最後是最重要的步驟——她要灌注自己全部的記憶、願望、幻想,以及最誠摯的祝福,為夢境染上繽紛的色彩。

  在無數大大小小聲音的描述裡,拉妮婭很快清楚了,這並不是一項人人都能勝任的工作。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諸多不可思議的奇幻領土,比如亡靈之地,比如寂靜之地,比如這項能力來自的夢境之地,不像亡靈世界,夢境之地並不難抵達,它就存在於每個人的夢境深處,所有人都可以從夢中去往那個國度。

  而在夢境之地裡,能夠編織美夢的織夢師也不多見。

  對於一個夢來說,前面的步驟都是次要,遺忘之夢的碎片不難收集,濯洗碎片也不需要很長時間,紡織和編造考驗基本功,但最重要的是最後一個步驟,決定一個夢是會成為美夢、噩夢或者其他什麼夢的是織夢師最終灌注的色彩。

  太多太多的織夢師只能織出噩夢、愕夢、狂夢、凶夢、幽夢、遠夢……想要織出一個美夢並不簡單。

  聲音很快散去,拉妮婭的腦海裡只剩下了一項項步驟,而最清晰的是一個念頭——

  沒時間了,她要沒時間了。

  她只有24小時,而她要在這一天時間裡完成從收集到編織美夢的所有步驟,她甚至不是個織夢師,只是個無意中獲得了織夢網的凡人。

  白髮少女在滴水獸上發了幾秒呆,驚呼一聲,一躍而起,變成一團黑霧,沖向城市。

  片刻後,在哥譚的每個角落裡,一絲絲黑霧飄了出來,無聲地潛入每一戶熟睡的居民家中,霧氣在他們的頭頂盤旋,小心翼翼地探入他們的睡夢中,拾取潛藏在記憶深處的夢境碎片。一旦捕捉到了那些色彩不一的碎片,黑霧便會將碎片吞下,送到位於城市中心的韋恩塔頂端,交到拉妮婭的手中。

  築巢之後的第一次,潛藏在城市中的黑霧傾巢而出,拉妮婭站在樓頂的滴水獸上俯瞰,黑霧在巢穴裡海浪般起伏,無數光點在海浪裡閃爍,成群結隊的雪花落進海水裡,她面前的城市如同月光下的海面。

  三百六十五個遺忘之夢的碎片並不難收集,至少對拉妮婭來說是這樣,哥譚是她的巢穴,巢穴裡的每個人都在她的感知之中,在這裡她無處不在。

  趕在黎明到來之前,拉妮婭拾取到的夢境碎片已經多到足以把她淹沒。

  這些應該夠用了吧?拉妮婭不確定。

  作為毫無經驗的新手,拉妮婭也沒有信心幾次之內就能編織出美夢,所以保險起見,她留出了足夠多的碎片預防著失敗。

  月亮已經沉了下去,不過現在是下弦月,白天的時候月亮其實依舊掛在空中,只是被太陽的光芒吞沒了而已,所以留給拉妮婭濯洗碎片的時間還很多,她並不著急。

  思考這些的時候,拉妮婭沒注意到,許多發光的雪塵藏進彌斯特金屬絲似的白毛裡,散發出更加柔和、輕盈的光澤,彷佛月光下的白沙,又彷佛白沙上的月光。

  接下來的白天裡,彌斯特負責在月光裡濯洗碎片,拉妮婭在幫阿爾弗雷德的忙。

  聖誕樹在感恩節過去後不久就擺在了客廳中央,樹頂的星星幾乎要碰到吊燈,阿爾弗雷德用金色和紅色的彩帶裝點了每一根枝丫,在樹上懸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球,所有人來來往往時都能看見樹上纏繞的彩燈閃閃發光。

  聖誕樹是肯特先生送的,拉妮婭那天回家看見客廳裡突然多出了一株聖誕樹還愣了愣。她不意外肯特先生是他們家的朋友,只是拉妮婭沒想到肯特先生會大手筆地送一株……十幾米高的歐洲冷杉過來,要仰起頭才能看見樹頂,光是裝飾這株聖誕樹就花了阿爾弗雷德一下午的時間。

  不知道韋恩家往年過不過耶誕節,反正拉妮婭看到的是其他人一如既往的忙,每天來去匆匆,也就她,一方面還在上學,一方面很多事情她可以用黑暗的另一半來做,所以每天無所事事,乾脆幫著阿爾弗雷德幹活。

  寫聖誕卡,製作薑餅,擺放蠟燭,懸掛鈴鐺……

  反正都是幹活,不管是給烤雞塗油還是把洗好的夢紡織成線,拉妮婭都做得很認真,更何況她的確喜歡熱鬧一點。

  小姑娘踩著毛茸茸的拖鞋,在空蕩的宅邸裡蹦蹦跳跳,像是在枝頭蹦躂的鳥球球,抖抖絨毛上的雪花,撲扇著小翅膀,把吵吵嚷嚷的溫暖氣息帶去了每個無人居住的房間。

  等到夜幕降臨,拉妮婭終於累了,裹著厚實的毛毯,縮在壁爐邊的沙發上打哈欠。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屋裡燭光搖曳,時鐘敲響了十一點,依舊沒有人回來。

  過了會,阿爾弗雷德端著熱茶和布丁走進房間。

  「如果你累了可以早點休息,」老管家放下餐盤,看到她望著爐火發呆,不忍她空等,建議道,「等老爺和少爺們回來我會叫醒你的。」

  拉妮婭回過神,聞言乖乖點頭:「嗯。」

  在她的意識的盡頭,彌斯特放下最後一個編織成型的夢,轉頭看向身後,堆成小山的純白夢境在風雪中盈盈發光。

  從她開啟【織夢網】開始,雪就沒有停過,只是不知為何,這場雪並不寒冷,反而散發出微弱的暖意,連天空也是晴朗的,新月懸掛在雲邊,聖誕的歌聲縹緲得像是從雲上飄下來,無法言說的神秘與寂靜籠罩著白色的世界。

  面對著白雪皚皚的城市,拉妮婭又一次開始發呆,許久之後,她才低下頭,伸手捧起一團白色的夢。

  她能辦到嗎?拉妮婭想。

  這件事並不危險,但從獲得這項能力開始,拉妮婭就在猶豫,躊躇,踟躕不定,直到把自己逼到最後一刻,才終於選擇去做。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步。

  ——灌注自己全部的記憶、願望、幻想,以及最誠摯的祝福。

  可是她的……記憶、願望、幻想與祝福,能夠編織出的夢,她已經見過很多了。

  十二點的鐘聲從城市中央響起,拉妮婭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手中的光團輕輕觸碰她的額頭。

  她看不到,從她和光團觸碰的一點,言語無法描述的美麗色彩迅速蔓延,將夢暈染得斑斕絢爛。

  十二點,彼得正在夢境裡滿頭大汗地奔跑。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忽然失去了蜘蛛俠的能力,只能穿著戰衣在地上奔跑,可是偏偏這時候災難紛至遝來。

  東邊的街區燃起了大火,孩童的哭喊被烈火的獰笑聲淹沒,西邊的橋樑驟然斷裂,車上的人們驚叫著向著海灣墜落,復仇者大廈被炮火夷為平地,巨大的「A」從高空墜落,蒼白地躺在在廢墟之中,一台電視躺在它身邊,斷斷續續播放著新聞。

  「復仇者……災難……死亡人數……」

  時代廣場的廣告螢幕上,《號角日報》總編的臉碩大無朋,緊追在彼得身後大聲咆哮:「蜘蛛俠是個罪犯!」

  彼得很希望自己能休息一下,可是他還在跑,不停地奔跑,彷佛一旦他停下就會有什麼東西追上來。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堅持不住,漸漸放慢了步伐,煙霧和咆哮趁機趕到他身邊,圍著他不斷旋轉,指手畫腳,唾沫橫飛。

  我就休息一會。彼得喘著氣想。

  下一秒,他聽見了一聲蛋殼破碎的聲音。

  煙霧和咆哮倏地消散,浩浩蕩蕩的銀色海水從天空的一端沖來,時光在海水裡倒流,一切都變得嶄新透亮。

  彼得正在發呆,忽然聽到熟悉的女孩聲音:「把手伸出來,接住!」

  他抬起頭,看到小夥伴站在面前,掌心裡蹦跳著一隻色彩美妙得不可思議的小鳥。

  送出夢的步驟是最簡單的,拉妮婭甚至不需要找到他們的身邊,她只需要在夢裡穿梭,這些小鳥就會將她指引到她想要去往的夢裡,這讓她有些嘀咕,心想要是要是有心人利用夢與夢之間的通道去完成自己的目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她其實是想從布魯斯開始送起的,可惜拉妮婭轉了半天,發現去不了布魯斯的夢,估計是因為他還沒睡。

  要是兩點之前他還沒睡著,她的禮物就送不出去了吧?拉妮婭有點發愁。

  好在她找了找,發現彼得是已經睡下了的,於是先過來送他美夢。

  在進入彼得的夢裡之後,拉妮婭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秘密——她都不知道小夥伴居然是蜘蛛俠的粉絲,連夢裡都忙著扮演蜘蛛俠。

  在彼得驚奇的注視下,伯勞鳥張開小嘴,一串彩色的音符從它口中飄出來,宛如一陣仙境之風,迅速蕩滌了整個夢境。

  城市裡的煙霧消失,斷裂的大橋恢復原狀,他們從街頭出現在了斯塔克大廈的頂樓,四周都是微笑著的復仇者,窗外的大螢幕上放著蜘蛛俠打擊罪犯的英姿,看到他們出現,所有復仇者都開始鼓掌。

  鋼鐵俠走到彼得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做得好,蜘蛛俠。」

  他攬著彼得的肩膀,三個長得和彼得有點相像的男女和梅也紛紛走過來,笑著擁抱他,親吻他的臉頰。

  所有復仇者臉上都掛著笑容,開始高唱:「 Spider-man,Spider-man.Does whatever a spider can……」

  ……拉妮婭還不知道彼得的美夢居然是這幅光景呢。

  掌心的伯勞鳥早已消失,拉妮婭打算去下一個夢,誰知她剛轉身,彼得忽然注意到她要離開,急忙喊道:「等一下!」

  他戀戀不捨地鬆開鋼鐵俠和家人,擠到拉妮婭身邊,眼睛發亮:「你剛剛送給我的是什麼?」

  「一個美夢。」拉妮婭說,「聖誕快樂。」

  在夢裡人的行為都比較隨心所欲,彼得大概只是以為自己夢見了小夥伴,而在夢裡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就算邏輯莫名其妙,夢中人也不會意識到,因此他沒有糾纏,而是高高興興地給了拉妮婭一個擁抱:「聖誕快樂!你還有多餘的美夢嗎?」

  拉妮婭:「還有,怎麼?」

  彼得撓了撓臉頰:「你能給我幾個嗎?我想送給托尼……還有隊長他們,我覺得他們也很需要。」

  拉妮婭想想自己織出的美夢的數量,還沒來得及答應,彼得已經拉長了聲音,眨著眼睛:「拉妮婭——」

  ……她都不知道小夥伴在夢裡這麼煩人呢。拉妮婭鬱悶地想。

  「好啦,答應你。」她小小地歎了口氣。

  所有夢都是互相連通的,正好彼得的夢裡就有復仇者,拉妮婭數了數數量,攤開掌心,一大群彩虹色的伯勞鳥從她的掌心飛出來,撞向在場的超級英雄們。

  反正她織成的美夢比她想像得多……拉妮婭想。

  乾脆把剩下的美夢全部放出去,讓它們循著夢與夢之間的通道一直一直飛下去好了。

  十二點,史蒂夫站在舞廳的門口,注視著舞廳中央的姑娘。

  一束光從上方打下來,將她的黑髮照得閃閃發亮,舞曲的旋律在他們之間流淌,時鐘滴答,滴答,子彈堆積在他的腳邊,金屬棘刺紮進他的軍裝褲腳。

  就要過去了,時間就要過去了。

  忽然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在史蒂夫的背上推了一把。

  「為什麼不走過去?」女孩問。

  她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史蒂夫踉蹌了一步,不知怎麼向前摔去,眼看要撞上地板,卻落進了一雙柔軟的手臂裡。

  鎖住腳步的荊棘化作灰燼,詭秘的舞曲變得輕快,舞廳在明亮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就連巴基都挽著女伴站在一邊,笑著為他們鼓掌。

  佩姬笑意動人:「不來跳支舞嗎?」

  十二點,巴基看著史蒂夫和佩姬一支舞又一支舞地跳下去,心情愉快地低下頭,發現手邊的桌上擺滿了果盤,每種水果都飽滿多汁,他忍不住拿了枚李子咬了口,邊吃邊想,明天是不是應該去買點李子回去?

  十二點,雪花一樣的羽毛在教堂裡漫天飛舞,透明的陽光裡,托尼挽著小辣椒的手走向牧師,佩珀面帶微笑,右手輕輕按著小腹,托尼的目光不時投向她的手,目光溫柔,而霍華德和瑪麗亞坐在賓客席的第一排含著笑輕輕鼓掌。

  牧師問:「你願意在這個神聖的婚禮中接受維吉尼亞·波茲作為你合法的妻子,一起生活在上帝的指引下嗎?你願意從今以後愛著她,尊敬她,安慰她,關愛她並且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她嗎?」

  「我願意。」

  十二點,佩珀站在透明的陽光裡,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手指上的戒指光芒璀璨。

  「你願意在這個神聖的婚禮中接受安東尼·斯塔克作為你合法的丈夫,一起生活在上帝的指引下嗎?你願意從今以後愛著他,尊敬他,安慰他,關愛他並且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他嗎?」

  「我願意。」

  十二點,娜塔莎站在轟然倒塌的紅房子外,手中緊緊握著槍,一轉眼她鬆開手裡的槍躺到了病床上,護士帶著微笑將她的孩子遞給她,她伸出手,抱起了新生的嬰兒。

  十二點,克林頓坐在台下,看著他的女兒戴著博士帽,作為畢業生代表站在臺上侃侃而談,托尼和史蒂夫他們都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鼓掌,托尼還打趣地問:「要不要讓她來斯塔克工業?」

  克林頓不理他,牽起妻子的手,兩個人十指相扣,相視而笑。

  十二點,托爾坐在桌前,盯著桌面上的蛇看。

  神後走到他的身後,瞥了眼桌面上的蛇,笑得有些狡黠:「你又在和蛇玩?」

  「不,是洛基。」托爾回答。

  他出手如電,一把捏住小蛇的七寸,對著憤怒地吐蛇信的小蛇得意地笑起來:「這次你捅不到我了!」

  十二點,被托爾捏在手裡的洛基煩躁地變回人形,一個頭槌撞在托爾的鼻子上,雷神頓時大叫一聲,捂著鼻子向後仰倒,洛基站在桌上,看見神後捂著嘴輕笑,糟糕的心情不知為何變好了點。

  十二點,遠在薩卡星的布魯斯感覺他被從車後備箱裡放了出來,大塊頭在駕駛座上沖他揮手,邀請他一起開車。

  布魯斯很清楚自己在做夢,可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這樣一個夢,沒有托尼,沒有娜塔莎,沒有物理公式,只有一條漫漫的公路,一輛破車,還有一個奇怪的同行者。

  他想了想,還是把手放在了方向盤上。

  十二點,旺達和皮特羅蹲在沙灘上堆沙雕,不遠處的遮陽傘下坐著一對男女。

  旺達鏟起一鏟子沙,突然問:「我們小時候來過海邊嗎?」

  皮特羅專心致志地堆沙子:「當然沒有。」

  「我們小時候見過父親嗎?」

  「當然沒有。」

  「我們……」

  「好了,我還在,這不就夠了?」

  旺達想了想,露出笑容。

  不遠處,幻視舉著三個霜淇淋,向她走來。

  十二點,幻視舉著霜淇淋,看著小小的旺達和一個銀髮男孩坐在沙灘上堆沙雕,他舔了口霜淇淋,發現他嘗到了甜味。

  十二點,內德穿著蜘蛛俠戰衣在紐約上空興奮地飛來飛去,只是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看到拉妮婭仰頭盯著他,還抽了抽嘴角。

  十二點,梅依偎著自己的丈夫,無奈地看著自己的侄子穿著蜘蛛俠的制服,站在桌上跳舞,一群復仇者還在一旁歡呼鼓掌。

  十二點,小喬沒等到達米安,不過他等到了少年泰坦的其他成員,當他們告訴他他可以加入少年泰坦之後,他高興地飛了起來。

  十二點,克拉克和老喬納森一起在麥田裡揮汗如雨,一邊聽著小喬那邊的動靜,瑪莎坐在門廊上,看著他們微笑。

  十二點,露易絲在廚房裡做餡餅,電視裡播放著「知名記者露易絲·萊恩獲得普利策獎」的新聞,她把餡餅從烤箱裡取出來,轉頭呼喚她的家人。

  「開飯了!」

  十二點,小船漸漸靠岸,戴安娜躍下船隻,重新踏上天堂島的沙灘,看到她的母親和小姨站在沙灘上等待她。

  十二點,希波呂忒擁抱了自己多年未歸的女兒。

  十二點,巴里坐在咖啡館裡,向他的父親介紹他的朋友。

  「呃,我不知道為什麼其他人沒有來。」他苦惱地說。

  十二點,哈爾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

  十二點,亞瑟看向眼前的歐姆,思考他該說什麼,最終他說:「你不孤單。」

  十二點,維克多撲上去,將橄欖球射入球門,拿下了關鍵的一分,觀眾席上響起海潮般的歡呼聲,他摘下頭盔,看到他的父親在觀眾席上呐喊,揮舞著為他加油的旗幟。

  十二點,韋德撐著皮卡丘的小花傘,穿著草莓內褲,左手暮光閃閃右手星光熠熠,在小馬穀的路上蹦蹦跳跳。

  忽然一雙小手從背後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小姑娘緊張地問。

  韋德沉思一秒,歡快地問:「是小觸手還是小小鳥?」

  下一秒,天旋地轉,他被觸手按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頓,發出「哎喲」的慘叫。

  小姑娘邊揍邊咬牙切齒:「是痛揍你的人!」

  十二點半,蝙蝠俠發現今天的哥譚難得的安寧,看不見的黑霧和雪花一起覆蓋了整座城市,奇妙的氣氛在大街小巷流動,連東區的流浪漢和酒鬼都不知不覺離開了街道,找了個暖烘烘的角落,蜷縮在黑霧裡睡著了。

  「少爺,是時候回來了,拉妮婭小姐還在等你們。」連阿爾弗雷德的聲音都顯得柔軟了不少。

  達米安蹲在滴水獸上,皺著眉望向黑霧。

  「她一直能這麼做,而她一直就在我們家後院。」他板著臉。

  他們都知道彌斯特就是那個製造了覆蓋哥譚的黑霧的邪惡生物,但迄今為止,他們都沒什麼好的處理辦法——渡鴉面對黑霧時會感到畏懼,康斯坦丁說他幫不到什麼忙,誰都知道他這是在推脫,紮坦娜試著阻止過黑霧,但是消滅一縷黑霧對彌斯特好像沒什麼影響,而且之後黑霧就開始躲著她走……

  至於彌斯特……上次她還跳出來抓住他們警告了一番呢。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彌斯特現在看起來不像是在醞釀著什麼邪惡的計畫。

  「走吧。」蝙蝠俠不置可否。

  他話音剛落,一團黑霧忽地出現在他們身前。

  剛剛提及的少女掃了一眼他們,語氣難得溫和了點:「今晚早點回去睡吧。」

  「先解釋你的目的。」達米安說。

  「什麼目的?我在送聖誕禮物而已,」彌斯特莫名其妙,「這座城市又不是你的,我做什麼還用告訴你嗎?信不信我能讓你現在就睡著?」

  她看看達米安,眼神慢慢變得有點古怪,冷不丁沖著達米安猛地吹了口氣。

  氣流化作銀風,瞬間卷走了達米安的假髮。

  彌斯特驚奇不已:「咦,你也禿了!」

  達米安:「……」

  在羅賓拔刀之前,白髮少女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重新化作黑霧,湧向下方的城市。

  不久後,蝙蝠俠帶著憤憤的羅賓回到韋恩莊園,只是沒想到,一打開主宅門,他們驚訝地發現客廳裡正在下雪。

  閃光的雪花落在聖誕樹上,蠟燭的光芒連成光海,空氣裡飄蕩著烤雞的馥鬱香氣,隱約傳來鈴聲和歡笑。

  雪花落在他們的臉上,布魯斯接住一片雪,不知怎麼,忽然有點想回到被窩裡睡一覺。

  一點,布魯斯牽著湯瑪斯和瑪莎的手從犯罪巷走過,望著黑洞洞小巷,他忍不住攥緊了父母的手。

  「沒事的。」瑪莎摸摸他的腦袋。

  直到他們走出小巷,都沒有發生任何事,只有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揉在一起,拉得很長很長。

  一點,阿爾弗雷德和他的父親賈維斯一邊打掃壁爐,一邊等待著韋恩夫婦帶著小少爺回家。

  一點,迪克從空中蕩過,收下觀眾席上的花束,安安穩穩地落回舞臺中央,向著周圍的觀眾鞠躬,和後臺門口笑著輕輕鼓掌的父母對視,露出燦爛的微笑。

  一點,提姆正在少年泰坦的基地裡忘我地敲著鍵盤,突然聽到身後響起拉妮婭無語的聲音:「你的美夢就是變成紅羅賓加班嗎?」

  「我現在加班是為了建立一個一勞永逸的系統,等那時候我就可以休假了。」提姆躊躇滿志地看著螢幕,一臉嚮往。

  他不太驚訝拉妮婭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畢竟這是夢,夢裡什麼都有。

  拉妮婭看起來有點牙疼,嘟噥了一句:「……那你加油。」

  等她離開基地,提姆再度充滿激情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一點,達米安穿著蝙蝠俠的制服,意氣風發地站在哥譚的最高處,看著下方和諧秩序的城市。

  我還缺個超人。他思考。

  一點,傑森抱著雙臂,站在屋頂上,俯瞰下方走出犯罪巷的一家三口,神情漠然。

  他轉過身,看到一個黑黢黢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後,似乎已經站了很久。

  「你知道我不——」

  「噓。」蝙蝠俠說。

  許久之後,他們輕輕擁抱了彼此。

  時間一點一滴走向兩點,魔幻時刻就要結束,拉妮婭好不容易勸說傑森倒頭睡下,克制住自己偷偷窺探他的夢的想法,黑霧從城市上方掠過,手中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一個美夢留下。

  她在滴水獸邊落下,坐在猙獰的石雕旁,望著無邊無際的雪夜,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呢?拉妮婭想。

  她想了很久也沒想出答案,於是決定不去想,在寒風中慢慢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輕緩下來。

  霧氣依舊彌漫著哥譚,只是這一次,黑霧裡摻雜了無數銀粉一樣的光點,隨著霧流從城市上空掠過,銀色的雪塵從黑霧中飄落,鬆鬆散散地灑向整座城市。

第72章 噩夢

  沒有光,世界是黑紅色的。

  淡淡的黑霧在黑暗裡流動,空氣裡彌漫著污濁的暗紅色,霧氣在遠處聚攏成狂亂混沌的影子,意味不明的低語聲在影子周圍徘徊,打火機「啪嗒」點燃,活物匆匆走過,地鐵裡的噪音沙沙作響,可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黑暗,沒有時間,也沒有邊際。

  他在充斥著詭異的色彩的黑霧迷宮裡打著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終於走出了迷霧,眼前的視野豁然疏闊。

  布魯斯·韋恩站在荒原上,眺望著被夕陽餘暉殘忍地塗抹成血色的溝壑與丘陵。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不過多年培養出的警覺和疑心讓他並沒有失去冷靜,而是回頭望向自己身後的迷霧,不等看清黑霧中的景象,忽然霧氣湧動,沖出來一個人。

  「布魯斯?」迪克顯然有些驚訝。

  布魯斯皺了下眉:「只有你?」

  「我剛剛遇到傑森和提姆了,他們去了別的方向。」雖然同樣疑惑於眼下的事態,迪克依舊迅速接上他的話,「這是魔法迷宮嗎?」

  他們又走了兩步,再次遇到了從黑霧裡走出的人,每個人都是他們熟悉的,只是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一會,蝙蝠俠不僅找到了自己的家人,還集齊了正義聯盟和復仇者聯盟。

  人群漸漸在荒原上彙聚,對著眼前的荒原莫名其妙,普通人認出了眼前穿著制服的超級英雄,而超級英雄們也在人群裡看到了他們的家人,好在這群人裡沒有和他們完全無關的人,基本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彼此相連,息息相關。

  隨著殘陽沉入地平線,群鴉的盛宴在昏暗的天光中開始,它們以冷灰色的天空作為桌布,在草叢間大快朵頤腐肉和碎骨,漆黑的眼珠裡閃動著冷冷的光。

  「說說共同點吧,」鋼鐵俠乾脆道,「你們還記得出現在這裡時你們在做什麼嗎?」

  「睡覺。」

  「我在夢裡,等等,那這應該也是個夢?」

  「呃……我不覺得見到你們的夢是個美夢。」

  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對完口供,發現出現在這裡的所有人之前都在做夢,或者說,在做一個美夢。

  托尼注意到彼得難得安靜,似乎在思考什麼,抬了抬下巴:「怎麼了,孩子?」

  彼得被驚了下,眨了眨眼,連忙搖頭:「嗯?沒有,沒什麼,只是……」

  他猶豫了下,慢慢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記得我好像在夢裡看到了拉、我的朋友,她說她送我一個美夢當做聖誕禮物,然後我不知道怎麼……」

  蜘蛛俠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想要捂臉哀嚎了:「我問她能不能給你們也送個美夢,真的,斯塔克先生,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不過應該不是她的問題……說不定這只是我在做夢?」

  「……好的,我知道了。」托尼歎氣,「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找一下家長?」

  彼得認識的、能和眼下怪事扯上聯繫的人是誰不言而喻,不過考慮到蝙蝠俠的身份對在場部分人還是秘密,托尼沒有多說,他相信韋恩聽得懂。

  短短的交流也夠他們搞清楚他們並不是在做夢,或者說,他們並不是在各自的夢境裡,而是不知怎麼從各自的夢裡來到了面前的荒原上,而能把他們這麼多人都帶到這裡,除了送給他們美夢的那個小姑娘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能辦到這點。

  剩下的問題是,這裡是哪裡,以及他們該去哪裡。

  荒原邊緣是無邊無際的黑霧,黑霧之外是一望無垠的荒原,夕陽的映照下,他們在原野上慢慢跋涉,烏鴉翅膀撲扇的簌簌聲響遠遠地傳出去,消失在面前荒蕪、死寂、一成不變的荒野上。

  這裡是哪裡,每個人心裡大概都有自己的猜測,布魯斯也不例外。

  他望向前方,原野上怪石嶙峋,灰色山岩坐落在荒草間,岩石下坐落著一塊塊簡陋的墓碑,墓碑歪歪斜斜插在地上,立石的影子在夕陽下拉長,與曠野相顧無言。

  「這可……」迪克環顧四周,「不像是個美夢。」

  美夢的殘響回蕩在心底,布魯斯餘光瞥了眼周圍的家人們,沒有說話。

  他們之前在各自的夢裡,並沒有醒來,那麼這裡也應該是個夢,只是這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夢,而是沒有出現在這裡的某個人的夢。

  他路過一塊殘破的墓碑,說是墓碑,更像是一塊不夠平整的石頭,墓碑摔倒在荒草裡,站不起來,只好沉默地望著天空,任由青苔和灰斑爬上表面。

  布魯斯胡亂擦了擦墓碑的表面,從厚厚的髒汙下找出幾個模糊的字母。

  R……Raven,渡鴉。

  不需要他多說,小鳥們也開始尋找墓碑上的名字,想找出墓碑的主人都是誰,很快成群的名字呼啦啦彙聚過來,棲息在他們的肩頭,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的舉動。

  Lark,雲雀。

  Linnet,紅雀。

  Thrush,畫眉。

  Titmouse,山雀。

  Sparrow,麻雀。

  Cuckoo,布穀。

  Kingfisher,翠鳥。

  Nightingale,夜鶯。

  ……

  小小的鳥雀在墓碑森林之間跳躍,歌唱著死亡的誘惑,忽然間荒原上飄來了若有若無的鳥鳴,飛鳥的影子追逐在他們左右,牽引著他們往前走。

  布魯斯沒有猶豫很久,就跟上了這些小巧的影子,他的披風垂在荒草裡,隨著他的前進,布料和草葉摩擦,發出古怪的窸窣聲響。

  四周的氣氛越來越古怪,小輩們也沒心情聊天,只是悶著頭往前走。

  他們沉默著前進,任由鳥雀在他們身邊嬉戲,漸漸荒原上的光線越來越黯淡,遠處的黑暗也散發出詭秘的氣息,似乎蟄伏著某種不懷好意的怪獸。

  布魯斯眨了下眼,忽然發現黑暗裡的確蹲守著什麼東西。

  因為每個人都穿著制服,身上的裝備全部都在,很快所有人都從身上掏出了照明工具,更遠處的鋼鐵俠更方便點,直接開啟了鋼鐵戰衣的燈光,照亮了他們的前路。

  三三兩兩的光束掃過黑暗中的荒原,像是一道道光刃,將無邊夜色切割得支離破碎。

  越是靠近,所有人的心情就越沉重,剛剛小小一點的黑影越來越大,彷佛巨人緩慢地從地上站起,它散發出充滿惡意和不祥的氣息,壓迫感幾乎形成了實質,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讓人喘不上氣。

  當走到近前,蝙蝠俠仰頭望向黑影,才意識到這是什麼。

  ——這是一座怪獸屋。

  搭建這座房子的人一定心懷不滿,否則不可能將房屋修築成這麼扭曲的形狀,房屋歪歪扭扭,每一塊磚瓦都像是胡亂堆砌,就算擺正了,也讓人莫名覺得不舒服,不禁疑心會不會下一刻坍塌,閣樓擠在屋頂的角落,尖塔踩在閣樓背上,塔尖的風信雞看不出是什麼形狀,在黑暗中飛快旋轉,發出刺耳的叫聲。

  荒原上古怪的東西很多,但這座怪獸屋絕對是其中最古怪的。

  借助光柱看清了這座房屋,布魯斯深吸一口氣,走向怪獸屋的大門。

  「布魯斯少爺……」阿爾弗雷德低聲說。

  「走吧。」布魯斯沒有回頭,聲音比腳步更沉重。

  「我們要的出口和答案應該都在這裡面。」

  他走上臺階,伸手去推門。

  破舊的門板應聲而開。

  光映進布魯斯的眼睛裡,他眯起一隻眼睛,等適應了光線才完全睜開,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他站在一處狹窄的小房子門口,左手邊是黑黢黢的房屋,塵埃在光線裡漫漫飛舞,右手邊是蒼白寒冷的街道,街道上稀疏地散落著行人,人人臉上都掛著麻木冷漠的神情。

  彷佛他推開的房門並不是通往剛才的房屋,而是通往另一個世界。

  就在這時,屋裡響起腳步聲,布魯斯禮節性地側了側身,順便回過頭,看到黑暗中跑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大概只有桌子高的彌斯特從屋裡跑出來,似乎沒有看見布魯斯,匆匆穿過門口跑向街道,當她撞上布魯斯時,她的身影忽然變得透明,就這樣穿過了他,跑向街道的盡頭。

  跟在後面的提姆看到這一幕,屈起手指叩了叩門板,發現自己沒有穿透過去,才疑惑地望向彌斯特的背影:「這是……過去嗎?」

  「是記憶。」傑森低聲說,「記憶是相見的一種方式。」

  在確認了他們之前的美夢是拉妮婭送給他們的聖誕禮物之後,蝙蝠家也猜到或許是這份禮物出了點紕漏,導致他們都從各自的夢境湧入了拉妮婭的夢境裡,而他們走過的荒原就是她的噩夢,唯一讓人不解的是,她到底在恐懼什麼。

  但看到怪獸屋之後,他們就知道答案一定藏在那扇緊閉的門後。

  只是無論是誰都沒想到,門後藏著的不是怪物,而是拉妮婭的記憶。

  當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他們也看清了屋內的情形,呼吸也輕輕一窒。

  「我不想出門。」黑髮女孩漠然地說,「讓彌斯特去吧。」

  「我想去鐘樓,」白髮女孩漫不經心地說,「你能照看一下她嗎?」

  「不不不,不是『她』,」男人耐心地糾正,「是『我』,來,跟我念——」

  彌斯特打斷了他誇張的表現,語氣透著厭煩:「我知道。」

  她打開門,灰白的光線灑進來,她的影子投在沙發上的拉妮婭身上,拉妮婭默默裹緊毯子,往向外吐海綿的破沙發深處縮了縮,躲開了刺眼的光。

  她們看起來都很小,可能只有六七歲,彌斯特已經能看出日後動人心魄的絕豔,可惜她陰冷的眼神沖淡了驚豔感,而拉妮婭只是蜷縮在毯子裡,一動不動,像是一團醜陋的蠕蟲。

  沙發上的拉妮婭一動不動,地毯上的拉妮婭卻在低頭看著手裡的玩具,彌斯特跪坐在她對面看書,兩個人看起來又小了點,再遠點的門邊堆著紙箱,紙箱裡也坐著一個拉妮婭,把臉埋在膝蓋裡,本應富有光澤的黑髮卻乾枯發黃,一直垂到腳面,紙箱外站著低著頭的彌斯特,手指搭在拉妮婭的肩膀上。

  無數雜亂無章的記憶被強行塞進這棟小小的屋子裡,亂七八糟地拼在一起,過去的時間線上的每一個拉妮婭都在這棟房子裡占居一隅,每一角空間都是過往重現。

  好像過了很久,布魯斯才收回注視著地毯上的拉妮婭的視線,掃了眼四周的佈局:「分頭,去找到真正的拉妮婭,她才能把我們送出去。」

  彷佛被這一聲提醒,所有人都如夢方醒地回過神,想起他們還有正事要做。

  只是在離開前,就連達米安都回頭看了眼紙箱裡的拉妮婭,臉上看不出情緒。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他們既不能改變也不能干涉,每個人都知道。

  可不知為何,他們覺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客廳四面牆都連著門窗,左邊的門後似乎是餐廳,桌邊又坐著一個拉妮婭和一個彌斯特,盤子裡的食物看上去就讓人覺得索然無味;右邊是盥洗室,發黴的浴簾之後隱約能看見浴缸;正對面是年久失修的樓梯,樓梯下的儲藏櫃裡傳出悶悶的撞擊聲,令人不適的臭味從縫隙裡飄散出來。

  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彌斯特出現在拉妮婭身邊的時間要更早……而那時她們和現在似乎也不太一樣,之間的關係也很古怪,說不上親密還是疏離。

  包括阿爾弗雷德在內,其他人都沿著樓梯上了二樓,只剩下布魯斯還待在一樓,呼吸著腐臭的空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但即使不去看,破碎的話語也悄悄飄入他的耳中。

  客廳裡,有誰正在撥打電話,等待電話接通的「嘀」聲長得刺耳,接通之後,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後彌斯特乾巴巴的聲音響了起來。

  「韋德,拉妮婭又吐了。」

  「……藥吃完了。」

  「韋德。」

  「……如果她死了呢?」

  「那樣她……我也可以不這麼疼了。」

  「……」

  「我知道了。」

  「再見。」

  電話掛斷了,房間裡死寂得彷佛墳場。

  布魯斯睜開眼睛,大步走進盥洗室,雙手按著水池兩側,不顧水池邊緣殘留著發黃的污垢。

  他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聽到浴簾後的動靜。

  他拉開浴簾,浴缸裡,四五歲的女孩抱著膝蓋小聲咳嗽,手指掩著鼻子,可兩管血還是從她的手背上往下流,滴落在浴缸的底部。

  不止鼻子,她的眼睛、耳朵、皮膚都在出血,面色蒼白,呼吸短促,身體不住抽搐,像是下一刻就會倒在浴缸裡。

  布魯斯不能確定她這是什麼病症,他從康斯坦丁口中得知罪孽之子會罹患一切基因病症,拉妮婭現在的症狀像是白血病,而白血病的症狀有很多,比如失明,比如渾身骨痛,比如雙下肢截癱。

  他看著拉妮婭伸手摸索手邊的淋浴噴頭,半天才抓到手中,卻怎麼也舉不起來,她只好抬起頭,去摸索牆上的開關。

  她的臉映入布魯斯的眼中,讓他呼吸一窒。

  那並不是拉妮婭之後的樣子。眼前的女孩就像是床前故事裡的怪物,她只有一隻眼睛,前額低斜,鼻樑扭曲,嘴唇開裂,手指也短小扭曲,軟塌塌得像是章魚觸鬚。

  畸形中的畸形,不潔中的不潔,不應誕生的罪孽之子。

  直到這一刻,布魯斯才徹底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鬆開,浴簾落了下去,遮住了浴缸裡畸形的女孩。

  二樓,迪克沉默地站在房間門口,房間裡,韋德站在彌斯特身邊,他們都低著頭,面前的地板上放著拉妮婭的屍體。

  「她死了。」彌斯特說。

  韋德歎了口氣:「是啊,你死了。」

  他抱起地板上的拉妮婭:「走吧,我們去給你挖個墳墓。」

  迪克目送著他們走下樓,隨後走進房間,從視窗看到韋德和彌斯特在森林邊緣挖了一個小小的墳墓,把拉妮婭的屍體放了進去。

  「啊,累死我了,」韋德填完土之後,直起腰喘氣,問,「這次你想寫什麼?」

  彌斯特低頭看著土堆。

  「雲雀。」她說。

  迪克鬆開捏住窗臺的手,逃一樣匆匆離開房間,剛出門,忽然撞到了人,他抬起頭,提姆對他指了指一個房間,神情複雜。

  他們走進新的房間,看到彌斯特跪坐在地板上,閉著眼睛,一團黑霧在她的雙手之間旋轉,韋德倚著牆壁,邊啃蘋果邊看著。

  黑霧越來越多,旋轉得也越來越快,幾乎淹沒了彌斯特,當黑霧的轉速達到最高時,彌斯特睜開眼睛,默默注視著黑霧,沒有收回伸出的手,彷佛在給霧團一個擁抱。

  她收攏手臂,抱住了從黑霧中顯出身形的拉妮婭,輕輕拍拍她的背,讓她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

  拉妮婭疲憊地抱著彌斯特,過了會才和她分開,白髮女孩端詳了她一會,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我好像……」她迷惑地轉頭看向韋德,「變好看了。」

  「是嗎?」韋德一聽這話,立刻三兩下啃完蘋果,把果核隨手一丟,「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裝模作樣地捏著拉妮婭的臉看了看,誇張地驚呼:「哇——哦——這是哪來的小仙女?快告訴我你是從哪個仙境出來的?你們那裡還收我這樣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嗎?」

  驚呼完了,他才恢復正常,拍拍拉妮婭的腦袋:「別擔心,這很正常,小小鳥基因有缺陷,等於一開始地基歪了,每死一次呢,就相當於把大樓推倒重建,但是你每次重新製造出人類殼子就相當於重新打地基,而地基穩固與否是根據小觸手的狀態決定的,地基越穩固,蓋出來的高樓就越美觀,不是什麼大事。」

  他的話有點難消化,彌斯特反應了一會,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她強忍著激動:「也就是說我每死一次,我的身體就會……好一點?」

  韋德點頭:「對。」

  彌斯特站了起來,急急地問:「那我——」

  「不,」韋德不許她開口,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不不不不不,絕對不許這麼做,我不同意。」

  彌斯特不甘心:「但是——」

  「好的,我知道,我知道,」韋德舉起手投降,「我可以帶你去一些……好玩又危險的地方,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來,我們拉鉤鉤,你同意我才帶你走。」

  他蹲下身,伸出小指,神情難得認真。

  「無論如何,你必須保護你自己,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你必須盡全力保護你自己遠離死亡。」

  沉默許久,彌斯特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一牆之隔,傑森站在窗前,低頭看著窗外的景象。

  窗外的街道並不是他們剛剛看到的街道,而是一處陌生的戰場,房屋在炮火裡成片倒塌,炮彈的焦黑痕跡殘留在地面上,遠處隱約響起密集的槍聲,昭示著危險的臨近。

  然而傑森沒有看槍聲響起的地方,而是注視著街對面的廢墟。

  街對面是斷垣殘壁,正對著窗口的斷牆下,彌斯特無神地抱著拉妮婭跌坐在牆下。

  女孩的藍眼睛蒙上了一層死灰,胸口是被大口徑子彈炸得血肉模糊的傷口。

  就在剛剛,這條街道上發生了一場槍戰。

  大概是第一次直面自己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死亡,彌斯特似乎沒有回過神。

  她呆呆地抱著自己的屍體,和屍體十指交扣,小小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是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簌簌跌落,砸在拉妮婭充滿死氣的臉上,暈開了血痕。

  腳步聲接近了她,彌斯特慢慢抬起頭,看向走來的韋德。

  「我……」她嗓音幹啞,「我沒有保護好她——」

  韋德打斷了她。

  「不是『她』,」他冷漠地俯瞰著她,「你沒有保護好你自己。」

  走廊上,達米安站在窗口前,一動不動。

  窗外似乎是一片廢墟,廢墟上有個小小的白髮女孩正在奮力挖掘,黑霧在她手中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工具。日落日出,月升月降,她一直在廢墟上辛勤作業,最終挖掘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她才松了口氣一樣站起來,拖起身後的裹屍袋,拉開拉鍊,將裹屍袋裡一具具小女孩的屍體倒進洞口裡。

  達米安沒有等她填好洞口,徑直走下樓梯,站在散發出怪異臭味的樓梯間門口,一把拉開晃動的門。

  門後,拉妮婭的屍體擠擠挨挨塞滿了整個樓梯間,每一具都睜著空洞的藍眼睛。

  樓下,布魯斯走進了餐廳。

  時間似乎又過去了很久,坐在桌邊的女孩們看起來大概八。九歲,彌斯特正在給拉妮婭餵飯——因為畸形,拉妮婭的手骨依舊很軟,握不住勺子,只能靠彌斯特喂她。

  小姑娘看起來已經是個健康漂亮的孩子了,那張臉已經有了幾分哥譚寶貝的影子,皮膚白得宛如有呼吸的大理石,眼睛藍得像是蝴蝶的羽翼,可這份美麗裡卻又透出一兩分驚心動魄的脆弱,讓人看到時都會忍不住想要放輕呼吸。

  現在的她,幾乎看不出曾經畸形的模樣。

  似乎是因為病痛的折磨,小姑娘始終蹙著細細的眉,咽下一口食物,晃著小腿,問桌對面的男人:「為什麼我不能——」

  她抬起手,手掌在自己的喉嚨上橫切了一下:「——殺死自己?這樣更快不是嗎?我覺得只要幾次我就能徹底痊癒了。」

  聽到這句話,韋德吞咽披薩的動作一頓。

  似乎只過了幾秒,他慢慢放下披薩,盯著拉妮婭看。

  「你知道嗎,」他微笑著說,「為了照顧小朋友——也就是你的身心健康,我已經一個月沒說髒話了,你看,我說到做到,我甚至沒說過一句……操!」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擠出微笑:「好的,我沒做到,我的錯。所以你也覺得自己做不到了?」

  拉妮婭似乎被他嚇到了,愣了一秒,用力搖頭。

  「但是……我不理解。」她小聲說,「我們的目的不就是讓我死掉嗎?為什麼還要我保護自己?為什麼我不能……」

  「因為那就是你,如果你對你自己動手,這是什麼?」韋德說,「你看的書比較多,告訴我,殺死自己的行為叫什麼?」

  拉妮婭:「……自殺。」

  「對,自殺。」韋德打了個響指。

  「以你的體質,你一定會對死亡麻木,這點你要相信我,我有經驗,」他把胳膊疊在一起,向前傾身,語氣是一貫的輕快誇張,「而只要你殺死自己——一旦你越過那道線——你就回不去了,明白嗎?」

  拉妮婭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韋德搖頭歎氣:「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小朋友是沒辦法理解哥的智慧的。好吧,簡單說,自殺意味著你屈服了,你向……不管什麼糟心玩意兒,你向它們屈服了,還把自己送給他們欺負,聽懂了嗎?如果你屈服了,你就會失去和這個操蛋的世界抗爭的勇氣——媽的,我是不是又說髒話了?」

  他猛地啐了一口,逗得拉妮婭忍不住笑起來,才垂頭喪氣地說:「算了寶貝,你還是去看書吧,他們說得比我好。」

  拉妮婭點點頭,正要起身離開,韋德忽然像是想起什麼,拍了下手。

  「對了,我記得我看過廣告上寫過一個句子很好,我把它送給你好了。」他興致勃勃地寫下一張紙條,推給拉妮婭。

  迎著韋德期待的眼神,拉妮婭撿起紙條,輕輕念出上面的文字。

  「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人能夠被毀滅,但是不能夠被打敗。」

  布魯斯看著小姑娘認認真真疊好紙條,正要退出餐廳,樓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片刻後,所有人都找到了驚雷聲的來源——來自三樓,也就是閣樓。

  閣樓外是暴風雨。

  狂怒的雨水長鞭鞭笞著玻璃,床邊擺著生日蛋糕,蠟燭的燭火無端瑟瑟發抖,焰光忽明忽暗,窗外雷聲震耳欲聾,屋內卻靜默如同停屍間。

  彌斯特低著頭站在角落裡,淩亂的白髮遮住了臉,明明她身上清爽乾燥,卻給人一種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狼狽感。

  房間正中央的床上,小小的人形在被面下痙攣,無數症狀趁她虛弱紛紛惡形惡狀地撲上來,她還沒來得及咳嗽完就猛地幹嘔,想吐卻又吐不出任何東西,胸腔裡像是裝進了風笛,每次呼吸都會發出可怖的「嗚嗚」聲。

  房間裡彌漫著雨天的土腥氣,像極了墓穴。

  在幹嘔聲裡,彌斯特慢慢抬起頭,臉上只有麻木,蜜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床上的拉妮婭,燭光在她的眼睛裡跳動,慢慢擦出滲人的亮光。

  她緩緩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爬到床上,騎在拉妮婭身上,黑霧在她的掌心繚繞,變成了一柄寒光逼人的短劍。

  白髮少女雙手握住短劍,對準身下女孩的胸口,著魔一樣,一點點壓下。

  利刃刺穿了衣物,刺破了女孩胸口的肌膚,傷口沁出一滴污濁的血珠,血花在布料上洇開,深紅的污漬越來越大。

  暴風雨愈演愈烈,拉妮婭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燭火不住晃動,忽地竄高,隨後齊齊熄滅,只留下絲絲縷縷白煙在黑暗中飄散,恍若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在歎息聲中,彌斯特手腕一抖。

  她忽然把利刃丟開,一把抱住自己,放聲大哭。

  她抱得那麼輕,不敢用一點力,哭聲卻大得壓過了窗外雨聲,她的淚水滾滾而下,和拉妮婭的淚水匯在一起,散落在她的黑髮之間,猶如晶瑩的露水。

  許久之後,彌斯特慢慢松開懷裡的女孩,怔怔地看著她合上的眼睛,將她放回了床上。

  「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人能夠被毀滅,但是不能夠被打敗。」她喃喃著。

  女孩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門口,所有人都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

  過了會,布魯斯慢慢轉身,閉了閉眼睛,隨後睜開,走向通往塔樓的樓梯。

  從外部的構造來看,這棟房子由兩層房屋加上一間閣樓以及一座尖塔組成,他們現在就在閣樓,離尖塔只剩一步之遙。

  而不出意外,現在的拉妮婭應該就在那裡。

  通往塔樓的樓梯無比漫長,布魯斯扶著扶手拾級而上,腳步聲在空蕩的塔樓裡回蕩,回蕩,遠遠地升入樓頂。

  他踏上最後一階樓梯,看到了女孩的背影。

  樓下堆滿了雜物,塔樓頂卻出乎意料的空蕩,偌大的圓形房間裡空無一物,只有一面巨大的視窗,窗外的緋紅如血的夕陽,拉妮婭坐在窗臺上,面對著晚霞,低頭在紙上描繪落日的景象。

  霞光從視窗湧進來,塔樓的地面像是砌上了紅寶石的地磚,拉妮婭的影子落在地上,長長的,一直延伸到布魯斯的腳邊。

  她腳下是無邊黑暗,卻在擁抱無盡光明。

  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拉妮婭放下筆,隨意地回過頭,頓時看到了樓梯口的男人。

  她愣了下,眼瞳微微一縮。

  布魯斯甚至來不及開口,一股龐大的力量轟轟烈烈地撲來,黑霧從房間的角落裡瘋狂湧出,將他裹挾著沖下了塔樓,一直推出了門外,才縮回房屋裡,「砰」地摔上了門。

  布魯斯略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轉頭看看,從阿爾弗雷德到達米安都被丟了出來,一個個灰頭土臉。

  毫無疑問,在意識到他們進入了她的記憶之後,拉妮婭把他們趕了出來。

  剛才看到的一切,無論是那些屍體,還是拉妮婭和彌斯特的關係……都太過驚人,每個資訊都彷佛一枚雲爆彈,在他們的腦海裡炸開,炸得幾個男人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

  只有他們成功進入了怪獸屋,其他人都被關在了怪獸屋外,因此一看到他們出來,超人和神奇女俠立刻過來把他們扶起來,等待他們開口講述怪獸屋裡的經歷。

  「裡面發生什麼了?」戴安娜擔憂地問。

  布魯斯啞聲說:「……沒什麼。」

  不知為何,布魯斯他們一個個閉緊了嘴,悶不做聲,沒有開口的意思。

  那邊超人試著去拉門,但這一次門關得緊緊的,他用上了足以推動地球的力量也沒能拉開。

  「你們找到她了嗎?」托尼問。

  短短幾分鐘已經足夠蝙蝠俠整理好情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怪獸屋,點點頭:「找到了,但是她把我們趕了出來。」

  托尼沒有嘲諷他,而是轉頭問:「有誰有什麼好辦法嗎?」

  半晌,洛基和托爾勾肩搭背地走出來。

  被托爾卡住了脖子不能動彈,洛基明顯心情不太好,而在夢裡他也懶得掩飾,語氣冷淡:「她在做噩夢,被夢魘魘住的人是沒辦法醒來的,而她不蘇醒,我們也沒有辦法回去,你們得叫醒她。」

  如果還有誰的意識在外界,叫醒拉妮婭並不難,但問題是,所有和她有聯繫的人都被拉進了她的噩夢裡,想要從外界叫醒她根本不可能。

  而除此之外,想要打破一個噩夢就只有——

  想到這裡,謊言之神露出一個浮誇的笑容:「製造一點驚嚇把這個噩夢的主人嚇醒怎麼樣?」

  他話音剛落,蝙蝠俠脫口而出:「不行!」

  所有人都被他毫無緣由的怒火搞得怔了下。

  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布魯斯頓了頓,才說:「夢境是不可控的,如果去驚嚇她,這裡可能會誕生出更加危險的東西,這裡不是現實,沒有人可以在夢裡打敗夢的主人。」

  「所以我們該做什麼?」超人攤了攤手。

  這簡直是個無解之結,拉妮婭把自己關在怪獸屋裡不願意離開,如果夢魘持續下去,她可能再也不會醒來,但不把她叫醒他們也無法離開,更別提從外界叫醒她。

  好在這裡集合了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超級英雄,想出一個合理的計畫並不難。

  思考片刻,鋼鐵俠抬起頭。

  「既然這裡是夢,那我們可以做到現實裡做不到的事,」他舉起手,給所有人展示他的手錶,「納米裝甲,現實裡我還沒完成這個呢。」

  「所以?」巴里問。

  「所以我的意思是,」托尼注視著周圍的一圈超級英雄,「我們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改變這個噩夢,讓它變得平和點,這樣小姑娘就能自然醒來了,怎麼樣?」

  「把它變成一個美夢?」旺達插嘴。

  托尼聳聳肩:「為什麼不呢?」

  他望向一旁的小辣椒,揚起一抹微笑:「就當感謝她送給我們一場美夢吧,我們也可以送她一場美夢,現在,誰要加入?」

第73章 祝福

  怎樣把一個噩夢變成美夢?

  雖然知道夢中的規則不同于現實,可望著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超級英雄們還是一籌莫展,不清楚該如何點亮眼前的黑暗。

  就算是畫家修改圖畫都需要顏料,然而他們手上沒有修改夢境的材料,更談不上用白晝替換黑夜。

  荒原上無星無月,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背後的怪獸屋裡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連門窗的縫隙裡都看不見光。

  鋼鐵俠的提議很好,但實施起來卻沒有他說的那麼輕鬆,如果噩夢那麼容易逆轉,那麼按理說只要心智足夠堅定,就不應該被噩夢所困擾。

  但事實是,大多數超級英雄都會經歷過夢魘纏身的時期。

  托尼想像出的納米裝甲沒能維持幾秒,他剛放下手,手錶就從他的手腕上消失了,其他人想像出的事物也沒能存在太久,基本上都像是泡沫,沒幾秒就會破碎。

  在場的法師倒是試著釋放了幾個法術,可惜幻術在夢中好像沒什麼效果,哪怕他們努力想像自己身體裡藏著魔法之源,掌心能噴湧出無窮無盡的力量,依舊只能製造出一點小小的異常。

  「這裡會壓制魔法,一切魔法的效果都會被削弱。」洛基放下手,臉色不太好看。

  他的身邊,幾隻小小的蝴蝶正圍著他翩翩起舞,每一隻都是晨露綠葉般的綠色,翅膀上沾著露水,棲息在他的身上。

  「很多奇幻之地都會壓制外來的力量,」神奇女俠經歷過無數冒險,因此戴安娜對這種情形也算熟悉,「或許這裡運行的規則和現實不一樣,魔法不是這個世界的力量來源。」

  可惜就算知道這點也無濟於事,在場的法師不少,但沒有人清楚他們身處何方。

  拉妮婭並不是織夢師,雖然她織出了許多美夢,但她不知道在夢境之地裡,所有織夢師在學會織夢之前,首先要學會的是另一件事。

  ——切斷他們與他們織出的夢境之間的聯繫。

  通常來說,人們都會待在自己的夢裡,很少能夠離開自己的夢,所以雖然夢與夢之間可以互通,也很少出現許多人做同一個夢的現象,但每個夢都需要織夢師灌注自己的記憶、願望、幻想與祝福,所以每個夢從成型的那一刻就和織夢師緊密相連,如果不切斷這種聯繫,那些送出的夢最終都會流向織夢師的夢裡,也會將做夢的人一併帶入夢境之地。

  為了防止外人進入夢境之地造成破壞,每個織夢師都知道要切斷夢境與自己的聯繫,但拉妮婭只是個無意中獲得織夢網的凡人,別說是她,除了出生於魔法世家的法師,比如紮坦娜,絕大部分法師都不知道這種細節。

  一群人站在荒原上,絞盡腦汁地思考辦法。

  閃電俠躍躍欲試:「那需要我和哈爾來除草嗎?」

  他邊說邊吸了口冰沙,就看見戴安娜無奈地看過來,視線掠過他手中的冰沙,忽地倒回來,驚訝不已:「你的冰沙為什麼沒有消失?」

  被她提醒,巴里才發現這點,求助地看看其他人,過了會才有點不知所措地回答:「我只是在想剛剛在夢裡時冰沙沒喝完,所以我想了下,接著砰!它就出現了。哈爾那裡也有。」

  綠燈俠舉起冰沙為他作證:「和我剛剛喝到的冰沙味道一樣。」

  「但這和魔法的區別在哪裡?」旺達不解地盯著冰沙,「因為……」

  她停頓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因為這是他的夢裡的嗎?我們可以把我們的夢裡的東西帶到這裡?」

  很少有法師會去探尋夢境之地的線索,因為沒有太多的利益。他們會去探尋天堂、地獄、深淵乃至探尋亡靈之地,去窺探死亡的奧秘,追求永生的可能,夢境在他們眼中只是偷窺和預言的客體。

  所以他們也不知道,和以愛與思念作為力量來源的亡靈之地一樣,夢境之地的力量來源也和現實世界不一樣。

  ——記憶、願望、幻想與祝福,在夢境之地,這些才是織夢師的力量。

  聽到緋紅女巫的話,所有人都豁然開朗。

  送給這個噩夢的主人一場美夢並不難,只需要——他們每個人都將他們記憶裡一點美好的事物送給她。

  他們的態度都錯了,這並不是任務,他們要做的不應該是思考對策,而是送上自己的祝福。

  從布魯斯的態度裡,克拉克就猜出送給他們美夢作為禮物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布魯斯的女兒,那個他見過幾次的小姑娘,他想了想,小聲問身邊的蝙蝠俠:「我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嗎?」

  超人的聲音很小,但是在場的超級英雄們大多聽力不錯。

  蝙蝠俠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

  他難得的有些走神,直到下意識點頭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暴露了自己的資訊,於是抬頭看了超人一眼,卻看到氪星之子望著漆黑無光的天幕,微笑著說:「那我把堪薩斯的天空送給她。」

  隨著他話音落下,光芒萬丈的朝陽躍出地平線,黑暗迅速褪去,天空被透明的陽光一層層洗滌,墨藍過渡向深藍,深藍暈染成灰藍,水洗過的蔚藍天空澄澈而溫柔,像極了克拉克藍得不可思議的眼睛。

  超人從他的眼睛裡取出一抹色彩融入黑暗,重現了記憶裡堪薩斯小鎮的晴朗天空。

  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中,克拉克低下頭,嘴角噙著溫暖的微笑:「該你們了。」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看看彼此,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我把天堂島的海水送給她。」戴安娜說。

  清澈的海水沖上荒原,浪花翻著如雪的白沫,海面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宛如成千上萬片玻璃拼湊出明麗的光輝。

  「我……送給她我的城市。」布魯斯說。

  荒原邊緣的黑霧緩緩消散,重疊交錯的陰影被鱗次櫛比的樓宇取代,哥譚在黑霧裡拔地而起,完美嵌入那些模糊的輪廓。

  「……」原本想說「把紐約送給她」的彼得卡了下殼,只好小心翼翼地修改措詞,「那我把布魯克林大橋送給她?」

  氣勢磅礴的懸索橋橫跨海灣,向著遠處的城市延伸,彷佛沒有盡頭。

  「我送給她徹夜狂歡的樂園。」迪克想了想,說。

  城市的邊緣出現了摩天輪的影子,過山車的軌道環繞著城市,馬戲團的帳篷裡飄出陣陣掌聲和歡呼。

  「我送給她……我家的農場嗎?」克林頓看看左右,攤了攤手。

  「那我送給她群山與森林吧。」他的妻子蘿拉微笑著說。

  群山在荒原上拔地而起,陽光下山麓層林漸染,像是上帝打翻了調色盤,將所有美麗熱烈的色彩全部潑灑向大地,山腳下坐落著白籬笆的農場,曲折的小路一直通往蔥郁的平原。

  「說真的,我也想要個農場,」托尼看起來很遺憾,「看來我只能送她超越時代的眼界了。」

  鷹眼立刻轉頭和同事吐槽:「他是把自己當成神仙教母了嗎?」

  「那我送給她永不逝去的老時光。」史蒂夫笑著說。

  「我送給她每一天的朝陽和夕陽。」提姆慎重地說。

  「我送給她七海的風暴和波濤。」亞瑟說。

  哈爾沉思片刻:「你們覺得宇宙——」

  他沒說完,巴里捂住了他的嘴高喊:「星空!他說送她頭頂的星空!」

  「那你要送她心中的道德法則嗎?」鋼骨插嘴。

  巴里:「……」

  「我送給她足夠多的時間,足夠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他說。

  「我送給她見證新生的幸福。」

  「我送給她金宮裡永不結束的狂歡宴會!無盡的歡歌笑語和美酒佳餚!」

  「……我送給她對藝術和魔法的理解力。」

  「我送給她……沒有遺憾的童年。」

  「我送給她清醒的自我。」

  「我送給她能夠被美觸動的心靈。」

  「我送給她鮮花的海洋。」

  ……

  千奇百怪的禮物流星一樣飛過天空,山川、河流、森林與大地,奇幻的國度從荒原上冉冉升起,無數種子落入大地,以純淨的祝福為養分,迅速生根、發芽、綻放,彷佛在熊熊燃燒,瑰麗的花海向四面八方展開,在這片花海裡,壯麗得不可思議的世界正在緩緩蘇醒,播撒出無窮無盡的幸福和歡笑。

  小喬正在思考自己的夢裡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可以送給達米安的姐姐,冷不丁聽見羅賓在他身後說:「原來你說你爸爸會在日曆上標出每個人的生日是真的。」

  「對啊,我還知道你的生日呢。」小喬迅速說。

  「……」達米安沒有發表看法。

  過了會,他乾巴巴地說:「我送她能讓她遠離平凡的遠見。」

  喬:「……然後變得像你?」

  達米安繃著臉:「我認為我足以成為她學習的榜樣。」

  超級小子對好友的話不置可否,吐吐舌頭,想了想,輕鬆地說:「我送她和我一樣飛上天空的能力!」

  「而我送她永遠可以回去的家。」阿爾弗雷德說。

  他的聲音化作一陣清風,拂過破舊扭曲的怪獸屋,時間彷佛在倒流,斷裂的木板重新拼合,腐朽的門板漸漸站直,清風繞著房屋盤旋,等它散開時,怪獸屋已經變成了美輪美奐的韋恩莊園。

  莊園裡燈火通明,每個房間的窗簾後都亮著暖黃色的光,舞會的旋律從縫隙裡飄出來,衣香鬢影沐浴著金色的光芒。

  三百六十五片遺忘之夢的碎片能夠編織成一個美夢,三百六十五個祝福也終於將拉妮婭的夢魘逆轉成了美夢。

  現在這場生日宴會只剩下主人公沒有到場。

  最重要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還需要有個人敲開那扇門。

  「該你上陣了,騎士。」托尼調侃道。

  在他的催促下,黑暗騎士收回望向莊園的視線,望向莊園緊閉的大門。

  他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眼前的莊園。

  隨著走近,黑暗的氣息從他身上褪去,他身上的制服披風慢慢變成西裝長褲,蝙蝠俠也慢慢變成了布魯斯·韋恩。

  布魯斯站在彷佛永遠不會打開的門前,抬起了手,懸在空中,過了會終於落下。

  他輕輕敲了敲門。

第74章 生日

  塔樓很高,沒有護欄。

  拉妮婭坐在夕陽裡畫畫,感覺自己在風中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摔下去。

  她想起自己以前站在樓頂上,往下張望,彌斯特站在樓下,仰頭看著樓頂小小的影子。

  跳下去。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蠱惑。

  不要接住。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盤旋。

  她閉上眼睛,縱身躍出去,輕飄飄地墜落,紮進彌斯特的懷裡。

  「拉妮婭。」有人在門後低聲叫她。

  聲音有點熟悉,但拉妮婭想不起來,也不想搭理,依舊專心致志地在畫紙上塗抹。

  氣球。子彈。廢墟上的花。這次又是什麼?

  從她登上塔樓之後,門外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哭聲,笑聲,噴嚏聲和槍聲,它們鍥而不捨地把削得薄薄的聲音塞進門縫,誘惑她轉身去打開塔樓的門,讓它們重新鑽進她的世界,化作佔據整個房間的陰影。

  每個夜晚,她出現在人影憧憧的黑霧邊緣,從荒原的邊緣越過漫漫荒草,穿過藏著無數鳥雀影子的墓碑森林,她打開怪獸屋的門,走出成百上千個自己環繞出的迷宮,爬上漫無止境的樓梯,在塔樓裡迎接撲面而來的晚風和夕陽。

  就算在夢境裡,這也不是一段容易走完的旅程,她花了很長時間,才穿越重重黑暗,走到塔樓的視窗前推開窗戶,讓落日的光輝灑在她的身上。

  「拉妮婭。」

  越來越熟悉了,但還是想不起來。

  拉妮婭有點好奇,可又沒有好奇到想要打開門,那個聲音叫著她的名字,聽起來倒是挺懇切,所以拉妮婭才願意聽上幾聲,但聽多了,她又覺得有點煩。

  就像樓下的那些雜物一樣。

  很久之前,拉妮婭就不會去在意那些雜物了。她知道它們是什麼,過去的每一天她都沒有遺忘過。她其實也不討厭它們,只是現在看到時,會覺得有點煩。

  頭疼,又不能繞開,不知道怎麼處理,乾脆統統塞進角落裡。

  以前沒有這麼頭疼的,她隱瞞或者不隱瞞都是她自己的事,不告訴他們是因為她體貼,而且人類那麼敏感柔弱,嚇壞了怎麼辦呢,所以她乖巧地把不適合出現的真相都藏起來,沒有黑霧,沒有屍體,沒有重複的死亡和新生,沒有人會知道這些。

  拉妮婭每次想起時,都覺得自己做得很好,膨脹的保護欲得到滿足,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重新潛伏進心底。

  可漸漸的,那些藏起來的秘密開始不安分起來。

  它們在她的舌尖上蠢蠢欲動,非要找個好時候讓一切大白於天下,要不是她把它們重新堵回喉嚨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就會從她的嘴裡蹦出來,把那些讓人不能接受的事實全部砸到和她說話的人的臉上。

  沒有幾個人能接受的,拉妮婭早就知道這點,但這有什麼?他們能不能接受和她有什麼關係?她願意隱瞞難道是因為畏懼被他們發現嗎?

  但當她開始在意之後,「不能接受」就變成了一個讓她覺得有點煩的想法。

  拉妮婭忽然想起這個熟悉的聲音屬於誰了,她抬起頭,回頭看了眼緊閉的門,猶豫幾秒,卻又回過頭,低頭看著紙上畫了一半的夕陽。

  剛剛她察覺到有什麼東西侵入了她的記憶,甚至摸到了塔樓的門口,當她回頭看到那一團模糊的黑影時,想也不想地把他們全部掃出了她的記憶,鎖上了怪獸屋的門。

  在荒原的邊緣,她見過很多這種黑影,那裡的天空是陰鬱的黑紅,陰影聚攏成城市的輪廓,他們在霧中的城市裡來來往往,面目和話語都模糊不清,像極了都市傳說裡的鬼影。

  誰知道來敲門的又是什麼怪物?它的聲音和布魯斯一樣又怎麼了?床頭故事裡的怪物都會模仿聲音,布魯斯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拉妮婭不想開門。

  門外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塔樓裡一時間安靜得可怕,只能聽見若有若無的風聲,吹得畫紙在風中嘩啦作響。

  聲音消失反而讓拉妮婭松了口氣,她按住畫紙,正想抹上一筆新的色彩,忽然又聽到了門外的聲音。

  「彌斯特?」

  ……

  夢境裡的韋恩莊園和現實中佈局一樣,進入正門之後走上一段路才能踩上主宅的臺階。

  剛走進正門,圍欄外的世界忽地被白茫茫的迷霧籠罩,隔斷了莊園外關切的視線,莊園裡也和下霧的夜晚別無區別,花園裡氤氳著薄紗一樣的霧氣,星星點點的光在黑暗裡閃爍,主宅裡透出來的暖光也像是隔著紗簾,在地面上暈開朦朧的光圈。

  蝙蝠俠踏上臺階,一步,兩步,他站在門口舉起手時,已經變成了布魯斯·韋恩的模樣,他輕輕敲了敲門,門裡一片寂靜。

  布魯斯並不奇怪拉妮婭沒有開門的意思,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可氣流離開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該說什麼?他想。

  好像面對拉妮婭時,布魯斯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最開始是不知道能和這樣一個普通小姑娘說什麼,現在是不知道她是否想聽自己說什麼。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已經變得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傑森,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的拉妮婭。

  他只能說:「拉妮婭。」

  門後沒有回答。

  他又喊了一聲:「拉妮婭。」

  莊園裡的歌舞聲越來越遠,漸漸燭火一樣熄滅,沒有任何聲響。

  布魯斯喊了第三聲:「彌斯特。」

  這個名字就像是影子一樣滑到他的舌頭上,輕輕取代了舌尖上的小鳥,撞向緊閉的門板,碎成比塵埃還細的霧氣。

  短暫的寂靜之後,門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

  布魯斯聽到腳步聲在門後停下,他伸手按在門上,感受到門板上忽然多出了重量。

  隔著一扇門,布魯斯聽到放輕的呼吸聲。

  「你為什麼想讓我出去呢?」女孩問。

  為什麼?因為只有夢境的主人意識到噩夢已經被改變,她才會漸漸蘇醒,他們才能離開這裡。

  可是除了這個呢?布魯斯想。

  其實他應該找個好聽點的理由,他的目的就是讓拉妮婭打開門出來。別說這裡是夢,拉妮婭恐怕根本不知道他真的是她的父親,就算她知道,如果她還是不願意出來——說幾句哄騙小姑娘的話對布魯斯·韋恩來說很難嗎?

  這比說真話簡單多了不是嗎?這比從他的嘴裡撬出幾句真心話簡單多了不是嗎?

  「因為我有話想和你說。」他說。

  門後,拉妮婭倚在門上,手指一圈圈繞著發梢,仰頭看著塔樓的穹頂。

  「你都看到了嗎?」她問。

  這裡是她的夢,就算門外真的是布魯斯,那麼他也應該如她所想知道的那樣,已經知道了一切。

  知道她就是彌斯特,知道她曾經試圖殺死自己,知道她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普通小姑娘,知道她為什麼會認為左右為難時拉妮婭可以被彌斯特放棄……

  「你怎麼想呢?」她問。

  「你現在害怕嗎?覺得後悔嗎?還覺得你能接受嗎?」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

  他會害怕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對拉妮婭說。

  他會害怕的,他會後悔的,他不會接受的,就算他這麼說,她也不相信。

  沒有那樣的人,沒有第二個能夠理解她的人存在。

  似乎過了很久,久到拉妮婭都覺得自己的空等很愚蠢,門後終於響起了低低的聲音。

  「我接受。」他說。

  在拉妮婭來得及扯扯嘴角之前,他又說:「因為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拉妮婭沒有說話。

  她沒有開口,但布魯斯卻沒有就此止住,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人的信念都不一樣,底線也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他閉了閉眼,「跨過那條線很容易,太容易了,太多次……我都想那麼做,甚至不需要我付出代價,我只要……走過去。」

  「但如果我那麼做了,我放任自己墮落到那種地步,我就永遠無法回頭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句話,這也絕不是最後一次,但每一次,每一次布魯斯都能意識到他為此放棄……失去……毀掉了什麼,然後再一次意識到他為什麼不能走過去。

  「為什麼?」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心裡問。

  布魯斯聽著那個聲音在心底迴響,等待著門後那個靈魂對他的信念做出審判——不,不是門後,他並不在門外,拉妮婭才是那個站在門外的人,他站在自己內心冰冷的宅邸裡,等待有誰來敲響那扇門。

  許久之後,門後響起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拉妮婭閉上眼睛,半晌之後,她睜開眼,拉開了塔樓的門。

  當她拉開門的瞬間,明媚的陽光爭先恐後沖進門縫,一直照進她的眼中——

  ……

  把夢境的主人從怪獸屋裡請出來只是個開始,必須要她意識到了這是個美夢,她才能在美夢結束時蘇醒。

  然而問題是,怎麼才能讓她意識到這是個美夢?

  「帶她玩怎麼樣?」閃電俠提議。

  美夢不就是這樣,在夢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有幸福和喜悅,而美夢從來不會永無止境,它只會吝嗇地在你意猶未盡的時候緩緩離開,留給你甜蜜而短暫的餘味,讓人在醒來之後依舊戀戀不捨。

  簡單來說,他們只要哄小姑娘開心就好,沒有任何難度。

  這個主意獲得了所有人的一致通過,雖然也有部分人內心不爽不願意參與,不過這種時候怎麼可能放過那麼一個兩個,當然是要所有人一起。

  反正幾乎沒有人能夠記住夢裡的每一個細節,夢醒之後這個小姑娘就會慢慢忘記夢裡發生過的事情,就算他們現在可勁的放飛自我也沒事,等她醒了她什麼都不會記得。

  當然,放飛的時候還是要避著點其他人的,誰知道出去之後他們還會不會記得其他人怎麼哄小姑娘的。

  總之當蝙蝠俠成功把夢境的主人從怪獸屋裡帶出來之後,所有人先是看了眼他懷裡的女孩,看清她的樣子之後,本來不太情願的人也松了口氣,隨後心裡湧出對待孩子的溫柔之情。

  有蝙蝠俠做對比,越發襯得這個黑發藍眼的小姑娘乖巧可愛,尤其那雙透藍的眼睛,澄澈又純淨,宛如遙遠星雲外熊熊燃燒的恒星,瑰麗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知道拉妮婭是誰的自然沒有不情願,不知道的也很快被這只好看的不可思議的鳥球球打動,紛紛湊過來試圖揉揉她的頭髮——那頭黑髮柔軟又蓬鬆,像極了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幾乎沒人能忍住不去擼一擼毛。

  他們都穿著超級英雄的制服,讓看到他們突然圍過來的拉妮婭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看著他們溫柔的笑容也覺得怪怪的,幸好還有幾個表現得挺正常的,比如一如既往冷淡的達米安。

  雖然知道這是夢,但拉妮婭還是松了口氣——要是達米安也被扭曲成會過來摸她的頭髮,那這個夢和噩夢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在夢裡,她完全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都不是真的。

  因為存著這樣的想法,拉妮婭便坦然地任由所有人過來拍拍她的腦袋,直到迪克輕輕推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遞了個疑惑的眼神過去,誰知只看到迪克微笑著對她揮手。

  拉妮婭更加不解了,然而不等她問,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金色魚鱗緊身衣的彪形大漢,他手持三叉戟,對著莊園外的海灘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雪白的浪花裡,停著一輛像是童話裡的純金座駕,四隻系著韁繩的海豚沖她發出歡快的叫聲。

  拉妮婭:???

  她迷茫地跟著海王上了座駕,四隻海豚拉著她在一望無垠的海面上劈波斬浪,浪花拍打在她的腳下,微咸的海風吹拂著她的長髮,海面的盡頭,朝陽在蔚藍的海面上融化,將海水和天空染成熔爐般的金色,彷佛流淌的黃金。

  望著眼前的景象,拉妮婭慢慢露出了驚歎的神情。

  她呆呆地注視著噴薄的朝陽,直到被海鷗的鳴叫喚回注意力才抬起頭,看到成群的海鳥環繞在她身邊,灰藍色的翅膀拍開飛濺的浪花,在澄淨的天光雲影下,美得彷佛精靈。

  遠處,一隻又一隻海鳥從洛基的手中飛出,拍拍翅膀,飛向遙遠的海面。

  「為什麼你們不能找個別的法師來幹這件事?」謊言之神咬牙切齒地問。

  托爾對他的抗議置若罔聞,感歎地拍拍弟弟的肩膀:「走吧,我們去金宮,宴會就要開席了。」

  遠處,海面上波光粼粼,折射出光芒萬丈。

  海上之旅很快結束,踩上地面時,拉妮婭依舊有點恍惚,等海豚沉入水下,她才忍不住回頭張望,彷佛想把海天一色的美景收入心中。

  「沒關係,時間很多的。」忽然有人在她身邊說話。

  拉妮婭腦袋一沉,猛地轉過頭,看到閃電俠倚著她站著,因為她身高不夠,他把胳膊壓在了她的腦袋上,被她看過來才沖她笑了下,拉上她就跑:「前面還有更棒的。」

  四周的場景被拉成了模糊的流光,等他們停下時,拉妮婭已經站在了一片洋洋灑灑的花海裡,頭頂是遍野的璀璨星輝。

  天空中燃燒的星雲和大地上婆娑的花海連成一片,拉妮婭目不暇接,一時間覺得花海在她的的頭頂旋轉,一時間覺得星雲在她的身邊搖曳,她忽然覺得心中湧出無限的感動,熱烈,洶湧,無法克制,她想要歡呼,想要歌唱,想要和親愛的朋友起舞,想要和世間的所有人一起狂歡,她知道那一定會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冒險。

  她伸出手,掌心湧出數不盡的蝴蝶,它們飛向廣袤無涯的花海,將星星般閃亮的光點灑向大地。

  這真的是一場最好的美夢。

  她穿上了精美絕倫的華服,坐在金宮永不停歇的盛宴上,和奧丁之子們把酒言歡,各色鮮果和肉食流水一樣送上長桌,黃金般的美酒蕩漾出醉人的亮光。

  她拉著小小的女孩坐在桌邊,她的母親端上一盤盤美味的甜點,窗外是如詩如畫的群山與森林,鮮麗的翠綠從山頂一直流向山腳,化作茵茵綠草,向大地肆意鋪展。

  她踏入繁華熱鬧的城市,蜘蛛俠忽然拉著蛛絲從天而降。

  「嗯……我負責把你送到下一站。」他有點緊張地說完,對拉妮婭彎下腰,伸出手行了個滑稽的禮。

  「你不怕癢吧?」他問。

  拉妮婭把手交給他,被他攬著腰,輕盈地沖向天空,迎著清爽的晨風,像是飛鳥一樣越過城市上空。

  一路上蜘蛛俠一直在翻著花樣說冷笑話,刻意得像是在絞盡腦汁逗她笑,拉妮婭不明所以,不過聽著聽著,她總覺得蜘蛛俠的語氣有點熟悉。

  「我是不是認識你?」她問。

  蜘蛛俠手一抖,沒抓住蛛絲,兩個人猛地向著下方的街道墜落,他立刻低聲罵了句「shit」,手腕一抬,射出一根新的蛛絲。

  蛛絲黏上了玻璃幕牆,拉妮婭卻沒有被一起拉上去。

  她像超人一樣懸浮在空中,望著玻璃幕牆上倒映出的自己,臉上寫滿了驚訝。

  雖然在夢裡不擔心會摔死,但拉妮婭也沒想到自己能飛,更別提飛得這麼輕鬆,就像是重力對她而言不值一提,只要在太陽光下,她就能輕鬆飛翔。

  蜘蛛俠蹲在玻璃幕牆上,不太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剛剛失手,呃,你還需要我帶路嗎?」

  他看看拉妮婭,語氣頗為羡慕:「飛起來的感覺怎麼樣?」

  ……

  「只是帶她玩一玩,她出去之後不會記得的,」迪克耐心地勸說,「就當送拉妮婭生日禮物?」

  達米安看他一眼,嗤笑:「這是你給自己找的藉口才對吧,理查。」

  他毫不留情地揭露真相:「看看你期待的蠢臉,你的打算肯定是趁著夢境先盡情揉搓拉妮婭·韋恩到你滿意為止。」

  迪克被揭穿了內心的想法:「……」

  既然是夢還不允許他ooc一把了嗎!

  被揭破表面的冠冕堂皇,夜翼立刻暴露出非要趁機盡情擼一把鳥球球的醜惡嘴臉,十分冷酷地說:「總之我先去接拉妮婭,等提姆帶她玩完就是你,別想逃過去。」

  達米安:「……」

  他之後是提姆,提姆之後是達米安,達米安之後是傑森,順序是他們自己討論出來的,因為最後一個人要負責把拉妮婭送回家——韋恩莊園,而想想小伯勞之前是怎麼追著紅頭罩跑的,再想想彌斯特是怎麼和傑森躺在一張床上……

  ……迪克覺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可能會忍不住想聚眾毆打紅頭罩。

  但這裡是夢,當然是怎麼能讓拉妮婭開心怎麼來,而她肯定是希望傑森和她一起走回家的這段路的。

  安排好各人的任務,迪克立刻心花怒放地去接拉妮婭,躊躇滿志,打算帶著鳥球球在遊樂園好好玩一把,當然趁機要揉揉她的腦袋。

  他很快在遊樂場入口看到了悠悠飛過來的拉妮婭——

  迪克:「……為什麼你們要這麼過來。」

  不知道拉妮婭從哪裡找了個吊床,讓蜘蛛俠坐在上面,自己拎著他一路飛了過來……遠遠看去彷佛送子的白鸛。

  要帶拉妮婭玩當然是不穿制服的,因此迪克只是一身普通的T恤長褲,看起來就是個最普通的美國青年,只想帶著妹妹盡情玩耍。

  拉妮婭認出了他的聲音,放下蜘蛛俠之後,立刻小跑過來,眼睛閃閃發亮,寫滿了喜悅和興奮。

  她剛跑到迪克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整個人一輕,視野猛地拔高。

  迪克握著拉妮婭的腰把她舉起來,手臂發力,把她高高拋起來,再一把接住,還意猶未盡地舉著她轉了好幾圈,就差親親抱抱了,才把暈頭轉向的小姑娘放下來,還很心機地趁著她沒有回過神摸了好幾把她的腦袋。

  拉妮婭明顯沒有回過神,被揉腦袋的時候還很疑惑,腦袋上轉著一圈小星星還歪著頭看他,可能是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

  但下一刻,她似乎是想起這是夢,於是露出釋然的神情,踮起腳尖,輕輕抱了抱迪克。

  迪克:「……」

  可愛。

  太可愛了。

  想親親抱抱舉高高。

  他腳下像是踩著雲朵,牽起拉妮婭的手,帶著她往遊樂園裡走,聲音飄忽不定:「你想玩什麼?」

  拉妮婭想了想,望向環繞城市的過山車。

  他們大概坐了五六趟過山車,夢境裡的過山車和不同于現實,不用考慮物理定律,軌道鋪得隨心所欲,繞著城市轉了幾圈不說,還一路衝刺到海灣裡,到水下遊覽一圈才回到起點,下車時他們看著彼此濕漉漉的模樣,都忍不住發笑。

  等馬戲團的表演結束之後,拉妮婭在後臺等迪克換下空中飛人的衣服,餘光瞥見走廊的盡頭走進來一個人。

  「走吧。」提姆說。

  他帶著拉妮婭走出後臺,外面正在下雨,提姆撐開傘,傘面將他們兩個人全部遮住,雨線從傘珠上墜落,像是一根根穿著珍珠的銀線,從鋪天蓋地的大雨中隔出傘下只容兩個人的小小空間。

  對德雷克先生來說,帶女孩子出去玩基本只有把一切搞砸這一個結局,就算是妹妹,他也頭疼怎麼樣才算帶她玩。

  想來想去,提姆決定帶拉妮婭去吃甜品。

  透過雨幕,城市的霓虹燈被模糊成五光十色的光影,光線經過透明的雨水,折射出言語無法描述的炫麗光彩,街道上招牌連成一片,閃動著迷人的燈光,人群來來往往,雨珠在傘面上跳躍起舞,將笑語聲隱藏在熱情洋溢的鼓點下。

  夢裡不用擔心吃撐,也不擔心口味不佳,每一樣入口的食物都是意想不到的奇妙滋味,彷佛蓓蕾在舌尖上綻放,花蜜從花蕊裡溢出,一路沿著喉管流下去,甜到心底的每個角落。

  甜品吃完了是各國美食,美食吃完了是零食掃蕩大賽,提姆原本還沒什麼興趣,結果進了零食專區就挪不動腳步,各種垃圾食品不停地往購物車裡塞,最後堆起來幾乎有天花板那麼高,搖搖晃晃硬是沒有倒下,看得拉妮婭目瞪口呆。

  等結完賬,他們大包小包殺去了電影院,捧著爆米花,聚精會神地望著螢幕上的影像。

  ……半小時後,提姆睡著了。

  一直到電影結束,他都沒有蘇醒的意思,這讓拉妮婭很是嘀咕了一陣,思考自己是不是對這個哥哥缺乏睡眠印象太深刻,怎麼在自己的夢裡他都在補覺。

  想了想,拉妮婭沒有打擾他,而是隨著人潮離開了影廳,留下他一個人在座位上酣睡——在夢裡她還是能辦到不讓人打擾提姆睡覺的。

  她喝著冰可樂走出電影院,在電影院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你到的比我想得要遲。」達米安說。

  他的態度依舊不算好,不過比起現實裡已經讓拉妮婭很驚訝了,而畢竟這裡是夢,拉妮婭決定原諒他的傲慢。

  被所有人帶著玩到現在,拉妮婭已經有點模糊理解這個夢的意義了,不等達米安開口,她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問:「你要和我一起去玩嗎?」

  達米安被她亮閃閃的眼神閃了下,不等開口,忽然有誰在背後推了他一把。

  如果是現實,這一下肯定不能成功,但這裡是夢,於是達米安一個踉蹌,撲到了拉妮婭身上。

  小喬在達米安身後哈哈大笑,不等達米安用眼神殺死他,伸手把兩個人都拽起來,小大人一樣揚起下巴:「我早就想我們一起再玩一次了,可惜達米安從來不——」

  「閉嘴。」達米安威脅。

  超級小子就當沒聽見,抓起達米安和拉妮婭的手,讓他們牽在一起,自己再牽起達米安的另一隻手:「準備好了嗎?」

  達米安睜大眼睛:「等等——」

  他話音未落,拉妮婭和小喬對視一眼,會意地露出笑容,帶著達米安「呼」地飛上天空。

  「跟我說,」小喬雀躍地大喊,「高高……起飛!」

  拉妮婭帶著其他兩個孩子在空中旋轉一圈,笑著喊:「高高起飛!」

  達米安:「……」

  羅賓看看左右兩個幼稚鬼,自覺自己是那個成熟的領導者,而成熟的領導者也要會體察下屬……

  他歎了口氣,望了眼下方的城市,舉起雙手:「高高……起飛。」

  不得不說,飛起來的感覺真的挺酷的。

  他們飛越城市,飛越河流,飛越山川和森林,飛越一望無際的花海,大地上蛛網般的城市燈光指引著他們的方向,天空中巡夜的群星輝光照耀著他們的前路。

  許久之後,三個人終於在城市中央落下。

  「你們要回家了嗎?」拉妮婭想不出是什麼理由讓小喬說要帶著達米安先行一步。

  「當然不是。」小喬搖了搖頭,還想說什麼,達米安卻先一步開口。

  和之前相比,他的語氣好了不少:「還有人在等你。」

  告別他們,拉妮婭帶著些許疑惑走向城市的邊緣,思考著到底是誰在等她。

  當她走過一堵牆,她眼前忽然一亮,讓她忍不住抬手擋了下眼睛,等她睜開時,四周的街道還沒怎麼變化,然而她自己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拉妮婭往櫥窗裡望去,看到櫥窗裡的女孩正在怔愣地望著她。

  她的身高起碼拔高了六英寸,腳上踩著的高跟鞋襯得她越發身姿挺拔,而她之前的衣服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電光藍色的深V連衣紗裙。

  拉妮婭注視著櫥窗倒影裡的女孩,彷佛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蠱惑,慢慢伸出手,按在玻璃上,注視著女孩的眼睛。

  當輕緩的鋼琴聲從街角傳來時,她鬆開手,循著鋼琴聲,去尋找它的來源。

  她在琴聲的指引下走進一家餐廳,餐廳裡燈光黯淡,耶誕節的彩燈裝點著角落,仿若繁星點點。

  餐廳中央擺著一架鋼琴,年輕人穿著星光藍的西裝,坐在鋼琴凳上,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舞動,溫柔的旋律在繁星之中流淌。

  拉妮婭站在餐廳門口,靜靜地聽他彈完完整的曲目,當看到他向她走來時,她迎上去:「我聽到你彈琴……」

  傑森置若罔聞地和她擦肩而過。

  他剛走出一步,步伐忽地一頓,順著扣住手腕的手看過去,看到了拉妮婭的眼睛。

  看到他看過來,女孩神情格外鎮定,抬了抬下巴:「如果是夢裡,我更喜歡我的劇本。」

  在傑森看不到的角落,她背在身後的手指忍不住攥緊了連衣裙的布料。

  從怪獸屋裡出來之後,蝙蝠家各有各的心亂如麻,但如果說其他人還是麻團,傑森這邊大概是麻線簍子。

  這到底是什麼事???

  傑森搞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千頭萬緒堆在他的心頭,剪不斷理還亂,他一方面很想回到過去掐死那個和彌斯特一起飛的自己,一方面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明顯對自己十分有好感的拉妮婭。

  當她們是一個人時,混亂程度簡直上漲了無數個次方。

  但這一次是在夢裡,而且目的是哄小姑娘開心,所以雖然想過臨陣脫逃,最終傑森還是在迪克威脅的眼神下接下了哄拉妮婭開心然後送她回家的任務。

  ……結果就在他等著帶小姑娘玩的時候,他發現四周的場景漸漸變得不太對勁,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坐在了鋼琴的面前。

  不會彈鋼琴沒關係,在夢裡什麼都可能發生。

  等看到拉妮婭時,傑森才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隨後心裡就是一個咯噔,很想當場告辭。

  對於拉妮婭劇本之外的反應,他難得地遲疑了下,才反問道:「那在你的劇本裡,接下來的劇情是什麼?」

  雖然知道是夢,拉妮婭還是不露痕跡地松了口氣。

  「首先,你要跟我走。」她說。

  她拽著傑森往外跑,一路跑向城市高點的公路,隨著他們的奔跑,她身上的藍裙子變成了黃裙子,肩上挎著紅手提包,踩著藍色的高跟鞋健步如飛,傑森身上的西裝也換了個款式和顏色,外套搭在他的胳膊上,只穿著襯衣長褲和黑白色的雕花牛津鞋,領帶在胸前一跳一跳。

  他們在公路上停下,望著天邊漸變的瑰麗色彩,落日西沉,華燈初上,海天相接處鑲嵌著一線銀光,城市輪廓邊緣淡淡的玫瑰色霞光在天際過渡成薔薇粉,和暮光紫在夜色中完美融合,柔和的藍紫色塗抹了大片天空,彷佛魔幻時刻在此降臨。

  ……傑森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他現在也想清楚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了。「能像你熱愛的電影那樣生活」——這是他送給拉妮婭的禮物。而現在劇情讓他跳舞,他不跳也得跳。

  他倒是很想說些什麼,然而看看拉妮婭專注地注視著天際的樣子,「就當照顧妹妹」和「想想她是誰」的念頭在心底反覆拉鋸,最終他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若無其事地問:「所以要跳舞嗎?」

  他話音剛落,女孩回過頭,對他笑了下。

  輕柔悠揚的音樂聲響了起來,拉妮婭坐在長椅上,從包裡取出平底鞋,脫掉腳上的高跟鞋換上,在地上跺了跺腳。

  他們對視一眼,傑森在心底歎了口氣,跳上長椅,踩著節拍跳了段踢躂舞,拉妮婭也站起來,雙手背在身後,跟著他跳起了舞。

  背對著魔幻的天幕,在路燈的光下,鞋跟踏出輕快的節奏,路面與鞋底摩擦,領帶在空中飛旋,黃色裙擺旋成盛放的花。

  一曲結束,兩個人重新回到了長椅邊。

  女孩輕輕喘著氣,眼睛裡閃動著興奮的亮光,雙手背在身後,卻不自覺地向著傑森靠過來,微微仰著臉,讓他能輕易望進她的瞳光深處。

  ……她真的喜歡自己。傑森忽然間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之前就聽到這只小伯勞宣稱「想嫁給紅頭罩」,在遇到她和彌斯特在一起時也總是覺得她在看自己……但真的確認這一點時,他反而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知所措地別開視線,找了個話題:「劇本接下來是怎麼寫的?」

  「我很喜歡《愛樂之城》……但是我不想要它的後半段。」拉妮婭想了想,說。

  有什麼關係呢?她想。

  這裡是她的夢,這只是她的幻想,她想做什麼都可以,難道這種時候還要瞻前顧後嗎?

  拉妮婭的回答是不。

  她忽然向前一步,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拋在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去,咬住了傑森的唇。

  傑森倏地睜大了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向後退了一步,一時失去平衡,兩個人雙雙摔倒在地。

  靠著傑森及時扶了一把,拉妮婭才沒有受傷,但她沒有給傑森坐起來的機會,而且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地,不等他開口,重新湊上去,堵住了他的唇。

  在她親下來之後,傑森原本想推開她的手也頓了頓,慢慢軟了下來。

  等到拉妮婭鬆開他,他回過神,深吸一口氣:「你——」

  隨後,他看到身上的女孩捂著眼睛笑了起來。

  她毫不掩飾自己純粹的快樂,嘴角彎起的弧度在臉頰上勾出了梨渦,笑聲與胸腔共振,喜悅幾乎要從胸膛裡溢出來。

  她慢慢放下自己的手,銀白色從發根開始染到發梢,黑白間雜的髮絲在他的襯衣上彎成小小的圓弧,蜜金色和幽藍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盛滿了蜜酒般的笑意。

  一瞬間,傑森從拉妮婭的眼睛裡看到了彌斯特的眼神。

  拉妮婭不給他反應的時間,雖然是夢,但是在夢裡親到男神也夠美好了,唔,再親一下會不會有點過分?

  小姑娘想得很好,她高高興興地把傑森拉起來,把臉埋在他的襯衣上,沒頭沒腦蹭了半天,才拽著他的手,追星趕月一樣跑向遠處的韋恩莊園。

  韋恩莊園裡正在舉辦生日宴會。

  拉妮婭把傑森拽過來是帶著展示給布魯斯看的想法的,雖然布魯斯打扮成蝙蝠俠的模樣讓她有點絕望,感覺自己的心理陰影已經蔓延到夢裡了,但現在她沒有餘暇去想這個,只想著要和所有人炫耀一下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星星——這可是她在繁星之城裡一把抓住才沒被跑掉的星星!

  她一推開主宅的門,一發禮炮在她頭頂炸響,五顏六色的彩紙漫天飛舞,大部分灑了他們兩個人一身,小部分飄落到地上。

  「生日快樂。」神奇女俠微笑著說。

  拉妮婭被突如其來的禮炮驚了一下,還沒說話,就被迎進了客廳裡,看到了聖誕樹周圍的人群。

  夢裡的客廳和現實裡的客廳一模一樣,冬青花環和彩帶掛滿牆壁,聖誕樹頂的星星在吊燈下閃爍,聖誕樹前擺著長桌,桌上堆滿了糖果和點心,正中央擺著巨大的生日蛋糕。

  這一幕讓拉妮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暈暈乎乎被簇擁到蛋糕前,往四周望去,每張嘴裡吐出的都是真摯的祝福,每雙手中傳遞出的都是熨帖的溫度,這些美好太多了,多得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生日快樂。」他們說。

  這是真的嗎?拉妮婭迷糊了。

  她第一次聽到這麼多好聽的話,就算知道這是夢,她還是被甜言蜜語沖昏了頭腦,理智躲進了思維的深處,只剩下身體僵硬地站在人群裡,聽著他們催促她許願。

  熱鬧之中,布魯斯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許個願吧。」他柔和地說。

  在他的聲音裡,拉妮婭回過神,嘴唇動了動,「我……」

  她想說什麼?

  「我……」

  拉妮婭閉上眼睛。

  她把所有的祝福全部妥帖收納進心底,隨後開心地笑起來。

  「這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一天!」

  ……

  雪白透亮的晨光裡,拉妮婭慢慢睜開眼睛。

  她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意識漸漸清醒,腦海裡最後一點夢境的痕跡也像是一尾魚,跳回水下,從她的意識裡消失。

  拉妮婭努力回憶了半天,依舊不記得她昨晚到底做了什麼夢。

  好像不是往常的噩夢,但是具體是什麼……?

  不知為何,意識到自己回想不起昨晚的夢時,拉妮婭感到自己的心裡響起了一聲遺憾的歎息,但很快歎息變成了笑聲,勾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舔了舔腦海裡那一點幸福和輕鬆的夢境餘味,忍不住想,不管她夢見了什麼,有一點都是肯定的。

  ——那一定是個美夢。

第75章 掉馬

  即使不記得,一個美夢也能帶給人一整天的好心情。

  拉妮婭的確不太記得夢裡的細節,能想起來的也只有她被很多人帶著去了很多地方玩,群山和森林,星空和花海,海天相接處的閃閃銀光,暮色下的城市……以及路燈下,內心滿溢的喜愛和幸福。

  一個夢能帶來什麼?

  拉妮婭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現在開心得像是全世界的歡笑都在她的心裡氾濫成河,喜悅像是清亮的溪水,洗淨了她眼中的浮塵,也為她看到的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層夢幻而朦朧的銀光。

  她以前為什麼沒有發現呢?拉妮婭幸福地想。

  世界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發生改變的是拉妮婭。她現在看什麼都覺得快樂,她蹦跳著下床洗漱,發現水池光潔如新,頓時喜愛地摸了半天,她哼著小曲打開衣櫃,發現衣櫃裡每一件衣服都光鮮亮麗,讓她幾乎挑花了眼,想想這些衣服還是之前提姆帶著她買的,頓時捂住心口,覺得自己的心臟要被豐沛的幸福感撐爆了。

  提姆真是太好了!小姑娘興高采烈。

  等拉妮婭滿懷愛意地撫摸著胡桃木的樓梯扶手下樓,還在扶手上敲出了一連串輕靈的節拍,一眼看到了客廳裡的聖誕樹。

  要不是她還扶著樓梯扶手,拉妮婭幾乎要昏倒在地了。

  她從沒發現她的家是這麼的光彩奪目!彩帶的顏色那麼鮮麗,聖誕花環的形狀那麼完美,那麼多耀眼的金箔和鈴鐺,聖誕樹頂的星星在光下熠熠生輝,就連阿爾弗雷德的頭頂都在發光,這裡根本不是人間,這裡絕對是仙境!

  拉妮婭異常的表現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事實上從她噠噠跑下樓梯時,韋恩家的成員們就聽到她小小的驚呼聲了,等她跑進餐廳時,所有人都被她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驚掉了下巴。

  比如提姆一直覺得「你的眼睛閃閃發光」只是一種修辭,他認識的眼睛會閃閃發光的人只有超人一家,而且還是因為他們正在醞釀著放射出熱視線。

  但是這個觀念在這一刻被推翻了,拉妮婭的眼睛簡直閃亮得驚人,提姆第一眼看到甚至有種眼睛被閃瞎的錯覺,不由得捂住眼睛,同時萌生出無窮的疑惑。

  到底是她戴了閃光美瞳還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紅羅賓驚魂未定地想。

  隨後他發現受驚的人不止他,餐廳裡的所有人都在盯著拉妮婭看,一雙雙眼睛裡滿是震驚。

  拉妮婭不經常笑,就像布魯斯也不經常笑一樣,他們吝嗇地把自己的笑容藏在心底,難得才會和人們分享,所以不苟言笑的人笑起來時總會讓人覺得驚豔……但當鮮少露出笑容的人忽然間笑得春光燦爛時,給人的感覺就不是驚豔,而是驚嚇了。

  想想看一個笑得春風滿面的蝙蝠俠吧。

  拉妮婭看不到他們的視線,她拉開椅子,正要坐下,忽然看見阿爾弗雷德把一盤做好的早餐放在料理臺上,她目光一掃,看見達米安面前還是空的,而他也沒有自己拿早餐的意思,想也不想打算放出黑霧幫他端盤子。

  黑霧沒有出現。

  拉妮婭先是疑惑,隨後想起現在黑霧不在自己身上,不可能幫著端盤子,頓時感到十分遺憾,只好自己站起來。

  至於突然放出黑霧會不會讓她的家人驚訝,拉妮婭並不覺得這是難事。

  她感覺自己現在非常輕鬆,好像之前困擾她的事情一夜之間不再是問題。她之前到底在擔憂什麼?他們肯定能接受自己的,她今天就該告訴他們她是半個邪惡生物,她就是彌斯特,彌斯特就是她,今後他們不需要擔心了,在這座城市裡她會保護他們的。

  料理台邊擺著籃子,裡面裝滿了圓滾滾的巧克力,各種顏色的錫紙包裹著糖球,在晨光裡明光爍亮,拉妮婭隨手抓了一把,端起餐盤放到達米安面前,再撒下幾顆巧克力,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高高興興地開始享用早餐。

  小鳥們:「……」

  他們面面相覷,有心想問問拉妮婭現在感覺如何,是不是燒壞了腦袋,然而剛一開口,小姑娘立刻目光灼灼地看過來,視線灼熱得堪比熱視線,好像不在他們身上烤出兩個窟窿就不甘心一樣。

  在拉妮婭blingbling的目光攻勢下,迪克和提姆成功把詢問重新吞了回去。

  ……昨晚的美夢沒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但它好像把拉妮婭的腦袋沖昏了。

  「她的腦袋裡現在裝著什麼?」達米安懷疑地看著拉妮婭的背影。

  「可以讓布魯斯聯繫紮坦娜來看看。」提姆提議。

  不管各自的想法如何,小鳥們一致認為拉妮婭現在的狀態很不正常,很可能是昨晚的美夢留下的後遺症,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做錯了什麼才讓拉妮婭變成了這樣。

  雖然今天是耶誕節,但是城市義警自然沒有休假的說法,似乎是東區出了點事,一大早,布魯斯就全副武裝出了門,到現場去查看情況,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不過和蝙蝠俠相比,夜翼紅羅賓羅賓今天還算比較閑。

  「我們之中抽個人留下來看著點拉妮婭,怎麼樣?」迪克還是不太放心拉妮婭的狀態,「以她現在的樣子最好別讓她出門。」

  雖然三個人各自都有計劃,但在昨晚之後,在知道了小伯勞的秘密之後,他們現在也不可能對明顯狀態不對的拉妮婭不管不顧。

  就算是達米安也沒有提出異議。

  還沒等抽籤結果出來,門外響起一串輕快得像是舞步的腳步聲,小姑娘已經歡快地跑進來。

  「阿福給你們洗了水果!」她邀功一樣舉起一盤果盤。

  小鳥們:「……」

  他們沉默地看著拉妮婭把果盤放下,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雙手按著膝蓋,充滿期待地看著他們,腦袋上豎起了看不見的耳朵,身後看不見的尾巴搖得像是螺旋槳。

  ……不知為何,迪克發現這一幕有點眼熟。

  他努力思考,最終恍然地找到了熟悉感的來源。

  ——現在的拉妮婭更像是彌斯特。

  在這個家裡,迪克是最早見過彌斯特的人……當然那時候拉妮婭介紹她在和彌斯特談戀愛。

  當然知道她們是一個人之後,迪克除了感覺自己被欺騙了感情以外,也深刻理解了當他告訴拉妮婭彌斯特和傑森勾勾搭搭時小姑娘臉上複雜的神情……

  難怪當時拉妮婭表情那麼僵硬。

  再想想他們還誤會彌斯特在覬覦布魯斯,他還憂心忡忡地告訴了拉妮婭……

  ……迪克覺得現在表情僵硬的該是自己了。

  他們到底為什麼會相信拉妮婭和彌斯特的情侶???現在想想,她們之間的親昵默契完全是因為她們就是一個人啊!

  總之,在走出怪獸屋之後,他們都對拉妮婭是如何用黑霧保護自己柔弱的半。身有了清晰的認識,而如果把彌斯特的性格挪到拉妮婭身上,她現在的異常表現就很好解釋了。

  對拉妮婭來說,保護不是需要理智或者情感驅動的行為,而是一種本能的習慣,她習慣了去保護柔弱的自己,也習慣了去……保護她覺得柔弱的親近的人,而後者的優先順序高於前者,這就是為什麼彌斯特會優先保護他們,會主動去排除可能的威脅,在書中世界裡會放棄自己。

  事實上拉妮婭根本不是被彌斯特寵溺得只知道依賴她,她根本就是非常愛照顧人的性格,只不過黑霧做起這些更方便,她才任由黑霧照顧自己,而當黑霧不在,她又把照顧的範圍擴大到覆蓋他們時……

  按理說,拉妮婭根本不需要做這些,但不知為何,小姑娘照顧起他們態度自然又隨意,沒有一絲一毫的殷勤,只讓他們有種莫名其妙被寵溺的幸福感,哪怕他們一開始是拒絕的——

  沒幾分鐘,三個人就神志不清到只知道張嘴等著吃水果了。

  「布魯斯呢?」拉妮婭問。

  「他去公司了。」提姆咬了塊蘋果,含糊地說。

  拉妮婭想了想:「他乘直升機去的?」

  雖然知道不是,迪克還是順著她的話回答:「對。」

  得到答案,拉妮婭點點頭,繼續撥弄壁爐裡的木柴,讓柴火燒得更旺點。

  於是三個人繼續專心致志地吃著水果,等水果快吃完,達米安才想起來,問了句:「你為什麼想知道父親在哪裡?」

  不怪他起疑,拉妮婭以前從來沒有關心過這個——現在想想理由也很簡單,黑霧覆蓋了哥譚,布魯斯·韋恩的行蹤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當然不需要問。

  不過看起來她的感知範圍不包括韋恩莊園,否則她早該發現韋恩莊園地下的蝙蝠洞了……也不會幹出威脅蝙蝠俠離她的父親遠一點的蠢事。

  而每次蝙蝠俠出動時都是從蝙蝠洞的另一個出口離開,就和今早一樣,所以他的行蹤也會脫離拉妮婭的感知。

  拉妮婭的確是因為發現沒有感知到布魯斯的離開,疑惑之下才問了問,不過空域不在她的感知範圍裡,所以她才多問了那一句,得到肯定回答她就不多想了。

  火焰在壁爐裡躥升,撥火棍漸漸燒得赤紅,拉妮婭把它放回壁爐架上,吹了吹自己的掌心,隨口回答:「我有點事想告訴布魯斯。」

  「……」三個人的水果叉都停在了空中。

  如果拉妮婭只是普通小姑娘,她能做的只有安心在家等布魯斯回來,但現在他們都知道她還擁有黑暗的另一半,而拉妮婭的性格一向是想到就會立刻去做,這種情況下,她最有可能做的是——

  夜翼&紅羅賓&羅賓:!!!

  今早蝙蝠俠在東區進行調查,在公司當然是個謊話,而如果彌斯特在公司沒有找到布魯斯,她很可能會全城搜索,找到布魯斯並且發現他的身份只是時間問題。

  事態緊急,提姆當機立斷放下水果叉,給布魯斯發短信示警。

  與此同時,蝙蝠俠落在頂樓,進入了頂樓的私人辦公室。

  辦公室外的秘書在他的吩咐下暫時離開,布魯斯推開辦公室的門,走出辦公室,進入對面的私人電梯,按下通往私人地下停車場的按鍵。

  昨晚東區失蹤了幾個流浪漢,其中一個是警方的臥底,布魯斯前去調查,才發現最近幾個月以來,東區失蹤人口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去年一整年。

  哥譚到處都有人在失蹤,而在東區,更是沒有人會注意有多少人消失在了下水道和海灣裡。

  雖然昨晚剛剛經歷了劇烈的情感動盪,但當發現哥譚潛藏著不安的陰影時,布魯斯還是選擇暫時放下家庭,前去調查未知的罪惡。

  等調查完……他會回去,親口告訴拉妮婭他的身份。

  布魯斯返回韋恩塔是為了停在地下停車場的蝙蝠車,接下來的行動開車會更方便。趁著電梯下行,他抬起手臂,臂鎧上投影出的一方螢幕,螢幕一角跳動著來自紅羅賓的資訊,於是他暫時不去考慮警方報告,先一步打開了資訊。

  Red Robin:拉妮婭去找你了同一時間,黑霧沿著地面遊走,在電梯前停下,慢慢爬上牆壁,按動了電梯按鍵。

  普通電梯上不去頂層的總裁辦公室,拉妮婭上次來就知道了,所以她沒辦法繼續搭電梯上去,只好在這一層停下,想切換私人電梯上去。

  但拉妮婭並不知道,在普通樓層是沒辦法叫停私人電梯的,她看著電梯的層數一層層下降,等電梯抵達自己所在的樓層,不等電梯門打開,便毫不猶豫地從門縫裡鑽了進去。

  她先遮住監控探頭,隨後變回人形,一抬頭,看到了電梯門上倒影的漆黑人形。

  拉妮婭:「……」

  布魯斯:「……」

  氣氛十分尷尬。

  拉妮婭的尷尬在於她搞不清楚身後這個人到底是蝙蝠俠,還是穿著蝙蝠俠的制服玩情趣的布魯斯……不,後面這個想法太糟糕了,不,不不不。

  布魯斯的尷尬在於他到底要不要假裝自己不存在——在他的想法裡,沒戴眼鏡的時候拉妮婭只能看見紅色,彌斯特應該也是這樣,所以她很可能根本沒有看見他。

  半晌,他放棄了假裝不存在的想法——這樣太蠢了——抬手關掉變聲器,開口道:「你好。」

  對蝙蝠俠來說,他現在的態度簡直溫和到能嚇哭罪犯。

  拉妮婭現在用的是黑皮白髮的外形,聽到布魯斯的聲音,她松了口氣,驅散了那一點尷尬,轉過身,舔舔唇,說:「不是你好,我,嗯,其實你應該叫我拉妮婭……抱歉,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們,黑霧就是我……我就是彌斯特。」

  隨著話音落下,她的形象也在改變,從高挑纖細的白髮少女變成了嬌小玲瓏的黑髮女孩,她抬起眼睛,蔚藍如焰的眼眸倒影著電梯裡的燈光。

  雖然猜到拉妮婭找他可能是想告訴他什麼,但布魯斯沒有想到拉妮婭就這樣直白地將自己的秘密送到了他的面前,既沒有猶豫也沒有隱瞞。

  她不可能記得昨晚夢中的對話,但那時候的情緒的確存在過,在潛意識裡影響著她的想法,才會讓她選擇相信自己。布魯斯想。

  蝙蝠俠能夠清楚地分析出每個人的心態,他知道是什麼驅使拉妮婭來到他的面前,他可以理智地面對這些,但——

  沉默片刻,布魯斯摘下頭盔:「而我是蝙蝠俠。」

  拉妮婭:「……」

  拉妮婭:「我真的是彌斯特。」

  布魯斯:「……?」

  布魯斯想了想,溫聲說:「我也真的是蝙蝠俠。」

  這次拉妮婭沉默了更久。

  許久之後,她問:「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就是彌斯特?」

  布魯斯:「不,其實……」剛剛才在你的記憶裡知道。

  但是蝙蝠俠知道這樣說只會讓拉妮婭更憤怒,於是他咽下了這句話。

  拉妮婭沒給他說完的機會:「而你一定要等到我主動說出來……哦。」

  她想起之前試圖解釋自己和彌斯特是一個人時所有人都不相信……現在想想是真的不相信還是假裝不相信還有待商榷。

  布魯斯:「……」

  拉妮婭:「感恩節那天你也是在裝病嘍?」

  布魯斯:「……」

  電梯一路往下,電梯裡的氣溫也一路往下,直降冰點。

  沒人說話。

  當電梯終於停下,拉妮婭才終於動了動嘴唇。

  她吐出一個高貴冷豔的擬聲詞:「呵。」

  電梯門打開,小姑娘面無表情地走出電梯,留給布魯斯一個看透的眼神,轉身就走。

第76章 漩渦

  讓待在客廳裡的小鳥們來說,拉妮婭說出她有事想和布魯斯說之後發生的事情簡直像是一場恐怖片。

  三個人看著拉妮婭的臉慢慢慢慢地冷了下來,在溫暖如春的客廳裡忽然感受到了寒冬般的冷意。

  她的微笑像是油彩一樣一點點剝落,眼睛裡的亮光一點點降溫,微微上揚的嘴角一點點抿直,看著就讓人覺得寒風凜冽,冰霜刺骨……

  還在開開心心等著拉妮婭投喂水果的三隻小鳥:???

  弱小,可憐,又無助。

  迪克第一個憑藉從危險中磨煉出來的直覺預感到事情不對,他不動聲色地和弟弟們對視,瘋狂打眼色,畢竟他肯定扛不住拉妮婭盯著他看,很容易被她問掉底,最好趕緊走人。

  可惜提姆和達米安都不這麼覺得。

  提姆眼神示意:剛剛抽籤應該留下來的是你,我還要去看看少年泰坦。

  達米安更簡單:推脫責任是懦弱的行為,上吧,理查。

  迪克:「……」

  三個人眼神交錯,火花四濺,彼此都試圖把對方留在小伯勞的寒冰領域裡自己逃出生天,可惜面對兩個齊心協力把鍋推給他的弟弟,迪克勢單力孤,眼看就要被推進坑裡。

  忽然,他的手機震了震。

  迪克掏出手機讀完短信,頓時如蒙大赦。

  「抱歉,拉妮婭,市區出了點事,上司讓我們加班,」他故作遺憾地揮了揮手機,「晚上見,我會給你帶蛋糕的。」

  提姆&達米安:!

  是兄弟就別臨陣脫逃!

  眼看逃生名額又少了一個,提姆張了張嘴,正要開口,然而達米安搶先一步:「我和喬約了今天去他家一起寫作業。」

  說完他站起身,龍行虎步地走出客廳,留給所有人一個瀟灑的背影,迪克趕緊跟上去,還假裝輕鬆地拍了拍達米安的肩膀。

  提姆:「……」

  紅羅賓告訴自己不能放棄,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最後努力一把:「拉妮婭,我……」

  然而他開口得太晚了,冰雪女王已經張開了她的領域。

  拉妮婭慢慢抬起頭,無聲地看著他,壁爐的火光在幽藍眼眸裡跳動,彷佛死靈眼中的鬼火,隨時會射出鐳射光。

  ……提姆毫不懷疑這是字面意義上的死亡凝視。

  對不起,布魯斯,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紅羅賓悲壯地想。

  他露出溫和的笑容:「怎麼了?」

  拉妮婭盯著他不說話。

  發現自己的父親就是電視上的那種城市義警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拉妮婭不知道自己該生氣哪點,生氣哪點好像都很有理由,但從剛才開始她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已知布魯斯·韋恩是蝙蝠俠,而他是韋恩企業的實際擁有者,那麼蝙蝠俠的各種高科技裝備的來源肯定是韋恩企業,而提姆是他指定的下一任韋恩總裁,在韋恩塔有自己的辦公室,作為這個商業帝國的現任加班機器,他的父親用著公司的錢幹飛來飛去的義警事業,他對此毫不知情的可能性有多大?

  拉妮婭認為一半一半,一半可能提姆真的就是個無辜的小總裁,這就很值得同情,他們可以一起批判布魯斯對他們隱瞞秘密的行為,另一半可能他其實一直在和布魯斯狼狽為奸。

  為了那一半可能,她決定不直說自己已經知道了布魯斯就是蝙蝠俠,而是模糊了關鍵字,嚴肅地問:「我剛剛知道了布魯斯瞞著我的事……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她微微仰起臉,壁爐火光在她的眼睛裡跳動,那片幽藍裡光影明暗不定,彷佛含著盈盈的淚光。

  ……提姆有點慌。

  她下一秒不會要哭吧?他警覺地想。

  阿福去開直升機送達米安去大都會了,現在家裡就只剩下他和拉妮婭,他現在就算想尋求幫助也求助無門。

  猶豫一秒,紅羅賓決定為蝙蝠俠分擔一點火力,於是他委婉地說:「比如……我曾經當過羅賓?」

  拉妮婭:「……」

  拉妮婭:「紅羅賓?」

  提姆視死如歸地點頭。

  拉妮婭:「……」

  呵,男人。

  小伯勞在心裡憤怒地呸呸呸了一通三哥,拍拍裙擺,把提姆和水果孤獨地一起留在客廳裡,轉身上樓回了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她拉開衣櫃,看見一衣櫃的華服美衣,剛才她看到這一衣櫃衣服感到的是歡欣鼓舞,可現在她的心情和剛才不一樣,盯著衣櫃裡花枝招展的衣服,只覺得一股子怒氣從心底躥出來。

  她根本不喜歡這種風格的衣服!拉妮婭生氣地想。

  她用力關上衣櫃的門,胡亂收拾了點東西,裝滿一整個行李箱,拎了拎感覺不算很重,她一個人能拎下去,不需要叫黑霧過來,便關上房門,提著行李箱下樓。

  下樓途中,拉妮婭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單手抽出手機,看到螢幕上跳動的「星星」,滑動滑條,接通電話。

  那邊,紅羅賓小心翼翼地和水果一起從客廳探出頭,只聽見空蕩的門廳裡回蕩著小姑娘的聲音:「……好的,等會見。」

  提姆不動聲色地打開手機,從監控動態裡找到了剛才打進拉妮婭手機的那個號碼,順著查了過去,查到了一個很眼熟的人。

  ……傑森。傑森·陶德,aka紅頭罩。

  提姆在內心用力唾棄傑森,不過在確定拉妮婭會去找傑森時,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拉妮婭的架勢完全是一去不返的意思,畢竟上次她半夜離開是沒帶行李的,走到可信的人那裡總比走到找不到的地方好。

  很快是關門的聲音,主宅重新恢復了清冷與沉寂。

  等拉妮婭離開,提姆才端著果盤溜了出來,開始頭疼該怎麼告訴布魯斯這件事。

  就在這時,他看到地上趴著一本墨綠牛皮封面的口袋本。

  提姆撿起來,正好看到了攤開的一頁,當即被最上方的一行字閃瞎了眼睛。

  全家都知道拉妮婭喜歡看書,還喜歡做讀書筆記,提姆之前也看過拉妮婭的讀書筆記,裡面充滿了「這一切並不是在一天或一天后發生的,而是通過無數看似平凡的行為,現在正在進行當中」或者「既然現代科技已經讓人類擁有了超過遠古諸神的力量,諸神自然也無用武之地」這樣的詞句,偶爾抒發一點自己對生命和死亡的感想,非常文藝少女。

  但在提姆不知道的時候,拉妮婭的讀書筆記不知不覺變了形式,比如他手上的這一本,看上去好像讀書筆記,打開一看,情書。

  ……其實也不算情書,內容還是讀書筆記,只不過形式從半日記半摘抄變成了書信,從發表自己的看法變成了和某個人的單方面傾訴,而那個「某個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幾乎沒有哪個父親會高興看到女兒談戀愛,這點就算蝙蝠俠也不能免俗。

  提姆毫不懷疑布魯斯並不會想看到這個,他已經預見到了未來的慘烈……以及肯定又是自己善後。

  這就是為什麼他這麼忙。總有事情來蹂躪他,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紅羅賓發自內心地歎了口氣,迪克的電話就在這時打了進來,詢問他情況如何。

  「她可能要回紐約,」他一邊翻讀書筆記一邊冷靜地說,「出門時她拎了行李箱。」

  認真來說,這些信裡沒什麼內容,小姑娘用文字向那個不會看到這些的收信人分享她讀書時的感悟,分享她對天文學和哲學的思考,分享她生活裡小小的美好——天氣,水果,甜點,電影,夕陽時的天空,遣詞造句稚拙,文筆也不夠優美,如果只是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實在不算有趣。

  ……但問題就在這個沒什麼上了,如果拉妮婭文筆好一點,提姆很懷疑自己會看到一本貨真價實的「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

  「你和她說了別的嗎?」迪克問。

  「就這些,沒了。」提姆合上讀書筆記,「否則我還要說『迪克是夜翼達米安是羅賓』嗎?全家只有她一個人生活在謎團和欺騙裡?」

  他話音未落,忽然感覺背後發冷,彷佛他的身後盤踞著危險的惡靈。

  「……」

  提姆用被疊加了一打減速debuff的遲緩速度回過頭,看見拉妮婭站在門口。

  拉妮婭的眼神冷得彷佛寂靜的死亡之風。

  紅羅賓:「……」

  不,等等,你聽我們解釋。

  電話那頭,迪克還不知道末日臨近,還在苦笑:「布魯斯說他已經告訴拉妮婭他的身份了,她意識到這點只是時間問題,等那時候事情就無法挽回了,我們主動坦白總比被她一個接一個發現要好吧?……你怎麼不說話了?」

  一片沉默之中,拉妮婭慢慢向他走來,站在他面前,伸出手。

  提姆揣摩了一下她的眼神,決定閉上嘴,把手裡的讀書筆記放在拉妮婭的手裡。

  找回自己遺失的筆記,拉妮婭轉身就走,沒有給提姆留一個眼神。

  望著拉妮婭走向莊園門口,將手交給等在那裡的彌斯特,提姆覺得喉嚨發幹,他對著電話,乾巴巴地說:「……拉妮婭剛剛就在我身後。」

  他真心實意地說:「各自保重吧,迪克。」

  迪克:「……」

  ……

  我身邊都是騙子。拉妮婭冷漠地想。

  她每天都生活在騙子的漩渦裡,呵。

  拉妮婭知道,如果想要繼續裝成貼心乖巧的小淑女,她現在應該去理解布魯斯他們,因為他們是為她好,因為她也在隱瞞,所以她不應該生氣,只要本意是善良的,造成的任何結果都應該被原諒——這樣嗎?

  拉妮婭現在不想理解,她只想呸,呸任何想讓她理解的人。

  她把自己的人類殼子放在街道上,走去傑森約她見面的露天酒吧,黑霧則殺去大都會,去找跑去小喬家寫作業的達米安。

  「……所以你就跑到這裡來了?」大都會,克拉克用熱視線熱著咖啡,一邊問。

  餐桌邊,穿著制服的達米安和小喬正在大快朵頤。

  「她頭腦轉得不夠快,不過總算比普通人好點,遲早會猜到我的身份的,」達米安捏著一塊薄餅,「就看德雷克能拖延多少時間了。」

  他向著超人伸手:「能不能也給我一杯咖啡,超級老爹?」

  「這會影響你的發育,」超人不置可否,「喬說你需要採取一切説明手段。」

  羅賓不高興地「嘁」了一聲,就聽見克拉克問:「我很高興你用的藉口是寫作業,喬的作業還沒寫完,希望你們在媽媽回來之前完成。」

  聽到這句話,超級小子吐了吐舌頭。

  達米安並不在意,遞過去一個眼神:我幫你寫,等你爸走了我們就出去。

  喬:不用,我媽會看出來的,你帶作業了?

  達米安示意他看他的背包,靠著透視能力,小喬看見裡面裝著個資料夾,上面寫著……「拉妮婭·韋恩」。

  喬:「……」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達米安一眼,得到了好友無所謂的聳肩。

  「我會寫完的。」達米安隨口說。

  兩個小朋友眼神交流半天,忽然聽到肯特先生問:「你的姐姐是不是能變成黑霧,達米安?」

  達米安立刻意識到他在說彌斯特,不禁皺著眉抬起頭。

  超人低下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她來找你了,順便一說,她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達米安&喬:「……」

  不等小喬跳起來,用超級速度換回普通的衣服,一縷黑霧從視窗遊了進來,在窗前變成白髮少女,一言不發地摸出手機給整個房間「哢嚓」了一張。

  照片出來,拉妮婭低頭一看,在照片上看到了羅賓和超級小子……還有超人。

  拉妮婭:……

  怎麼還多出了兩個……不對,達米安是羅賓,那喬也不可能只是超級小子的粉絲……所以他的父親是超人。

  難怪那顆聖誕樹……!

  因為早就聽到了布魯斯和拉妮婭的對話,知道好友已經對他的女兒坦白了身份,克拉克也就不覺得自己有對她隱瞞身份的必要,因此並沒有穿上遮掩制服的襯衣,還對著拉妮婭笑了笑。

  「要來點薄餅嗎,拉妮婭?」他問。

  拉妮婭:「……所以你是超人?」

  克拉克點頭:「是的,我和布魯斯一直是好友。」

  拉妮婭默默地轉頭看向達米安和小喬。

  從剛才開始超級小子就如坐針氈,看到拉妮婭看過來,他立刻站起來,憋出一句:「……你們家的聖誕樹是我和我爸爸去加拿大砍的。」

  他看著拉妮婭面無表情地說:「謝謝。」

  小喬:「……」

  她生活在騙子的漩渦裡。拉妮婭再度確認了這一點。

  現在她的生活裡只剩下傑森和彼得還是清白的了。

  拉妮婭決定挨個去和清流玩耍,短時間內她一點都不想看見布魯斯他們……生活真是太讓人挫敗了。

  黑霧向超人一家告別,離開了大都會,直奔哥譚。

  與此同時,正在監控離家出走的妹妹的紅羅賓看著地圖上拉妮婭的座標一路飛馳……停在了一處酒吧。

  提姆:??!!

第77章 酒吧

  紐約,皇后區,2.15 p.m.。

  行李箱的輪足與街道摩擦,拉出粗糙的滾動聲,順著拉杆往上,女孩柔白的手腕上扣著一支手錶,石英錶殼折射陽光,光斑在街道上飛快晃過。

  她微微抬手擋了下陽光,蔚藍眼眸在陽光下透明得像是海水,藍得讓人心旌搖曳,纖細的光澤在白金色的髮絲上流動,彷佛金色的琴弦。

  她走過的路上,路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追隨著她,眼底的驚豔之色難以掩飾,甚至有很多寫著露骨的欲望。

  毫無疑問,這是個美麗得驚人的女孩,哪怕她看起來只是個少女,身材也只是少女的纖細稚嫩,依舊足以在人群裡收割成片驚豔和愛慕。

  但美麗有很多種,有的能誘發人最美好的想像,讓人想要溫柔以待,有的只能誘發最陰暗的念頭,讓人想要帶著惡意蹂躪。

  現在正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熾烈的時候,日光像是絢爛的油彩,大把大把潑在擠擠挨挨的樓房牆體上,女孩用手遮在手機螢幕上,勉強看清地圖上閃爍的標記,看看四周,重新邁開腳步,鬢角隱隱約約沁出晶亮汗水。

  抬頭確認了下門牌正確無誤,女孩推開咖啡店門,喘著氣抱怨:「有水嗎?我覺得我馬上就要在太陽底下曬乾了——」

  「你多久沒曬太陽了?」老闆娘慣例對她的抱怨大肆嘲笑,從櫃檯後面繞出來,順手遞給她一杯咖啡,「拿鐵——現在是十二月,等半年後你再來我懷裡哭吧,小寶貝。」

  「不要拿鐵,給我換杯美式,加冰,謝謝。」女孩摘下帽子,手指勾著轉了幾圈,小小地歎了口氣,「我在飛機上沒睡多久,需要來點咖啡。因提神,否則你大概能看到我悲慘地睡倒在你的店裡。」

  「睡吧,我給你留著位置呢。」老闆娘不以為意。

  她掰著手指數:「上上上次你來紐約是和設計師男友見父母,上上次是和電影製作人男友參加他的電影的首映式,上次是和你的高盛合夥人男友分手——親愛的,你這次又是為什麼來紐約?和你的演員男友一起出席奧斯卡嗎?我記得上次新聞裡看到你們的街拍了。」

  女孩抿著咖啡,聞言想了想,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我們已經分手了,不說他了,這次是因為別的。」

  她點了點唇,眼睛裡閃著憧憬的光,聲音軟乎乎的:「我這次是為了一個女孩。」

  ……

  哥譚,哥譚市區公園,5.30 p.m.。

  這是一座位於鬧市區綠地中央的公園,公園裡藏著一家露天餐廳,掩映在綠樹和燈光下,非常有浪漫和輕快的氣氛,也被許多年輕情侶所青睞,因此一年四季,市區公園的人氣都居高不下。

  對於許多人來說,平安夜是需要和家人共度的日子,但耶誕節當天,他們會更傾向於結伴出門玩樂,所以這一天,電影院、酒吧、餐廳,這種適合家人朋友歡聚的場所都會人滿為患。

  「靠近綠籬的那一桌。」傑森說,「看見了嗎?」

  他閒適地倚在座椅上,一隻手臂架在座椅靠背上,目光在人群裡搜索拉妮婭的身影。

  陶德先生沒有多少應對女孩的經驗——不是和陌生的寂寞女郎聊聊天那種,他是說這種帶有約會性質的會面,很不幸,眼下這次應該是有史以來的第三次……或者第二次,他決定不去算上艾森斯,那太奇怪了。

  所以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拉妮婭的一點小心機……他沒有彌斯特的聯繫方式,因此想要約拉妮婭出來談談的時候,他反而只能去聯繫明面上不算太熟悉的「韋恩家的小公主」,而不是讓彌斯特拉上拉妮婭一起。

  或者說本來是有的,至少他們友好散夥之前彌斯特還說有手機了會聯繫他,結果等書中世界後,彌斯特居然不好意思地說自己的手機丟了,他可以存一下拉妮婭的號碼。

  為什麼那時候他就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傑森對自己的觀察力產生了懷疑。

  而這就是他主動約拉妮婭出來見一面的原因了。他不喜歡隱瞞,也知道被人欺騙是一件多不舒服的事情,想想看拉妮婭估計裝得也很崩潰,既然他已經知道了她和彌斯特是一個人,那麼和她攤開說清楚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等了片刻,遠遠看到在人群中走走停停的拉妮婭。

  她的表現看起來依舊很奇怪,傑森沒有見過幾次拉妮婭,但是他記得之前因為視力問題,所以她走路都很小心,還經常會和物品磕磕碰碰,經常需要彌斯特拽她一把。但即使這樣,她似乎依舊很喜歡外出,並且不斷造成需要彌斯特善後的麻煩,一度讓傑森覺得這只小伯勞真是又嬌氣又麻煩。

  但仔細想想,她能夠離開家裡到外面活動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在那之前她只能呆在無風無光的環境裡,對這個世界來說,就算拉妮婭已經用彌斯特的眼睛見證過許多,她依舊是個需要學習的新生兒。

  距離這麼遠看不清拉妮婭的神情,不過她的視力似乎變好了很多,沒再出現碰撞的情形,如果有人擠過來她也會先行避讓,因此她的速度不算快。她四周看看,目光撞上了傑森的視線,不過她顯然看不見他,反倒是定定地看了綠籬幾眼,才向他走來。

  傑森淺淺地抿了口啤酒,來掩飾自己內心莫名其妙的不安,視線追隨著走近的女孩,看著拉妮婭在他面前坐下。

  ……我是來和她談談的,沒有別的。傑森在心底告誡自己。

  「我幫你點了酒,不知道你的口味,不喜歡可以換。」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說。

  說話時,他警覺地發現拉妮婭今天打扮不對。

  和以前總是看不出個人風格的穿著不一樣,拉妮婭今天的打扮和之前輕快柔和的少女系截然不同,黑色的皮夾克拉到領口,低腰皮褲上掛著一把銀光閃閃的細鏈子,長靴靴底起碼有一英寸——完全是彌斯特的風格。

  ……不,彌斯特的風格本來就是她的審美,如果把彌斯特看做拉妮婭自我的體現的話,她現在只是不再偽裝成那種乖巧可愛的淑女,開始暴露本性。

  但是為什麼?傑森想。

  拉妮婭一落座就看到了自己面前細長的香檳杯,淡金色的酒液靜靜盛在玻璃杯裡,折射出璀璨迷人的光線,不禁有些遲疑。

  困擾她的當然不是「21歲以下不能飲酒」的法律——如果你有記憶以來的每一天都遊走在法律之外的話,你根本不可能意識到法律的界限在哪裡,甚至當你讓自己走進法律圈出的範疇裡時,你只會感到身陷囹圄的拘束。

  在拉妮婭認知裡,世界是相對公平的,但絕對不是秩序的。

  而之所以她在紐約當了三年安分守己的普通人,一方面是因為她的身份太適合去做一些黑活,如果被發現了她的能力,各方勢力的邀約絕對會接踵而至,而黑霧不是用來被別人驅使的——這就是另一個方面,她的能力不是用來做那些的。

  她的力量值得更好的用途,她只會順從自己的心靈的驅使,才不會為物質而為某個人所用。

  反正前任監護人從來沒提過小孩子不能喝酒的鬼話,正相反,他每次都試圖忽悠彌斯特和他一起喝,要不是人類殼子身體不好他很可能也會拉著她一起。

  她盯著玻璃杯觀察了一會,低頭抿了一小口,頓時皺起了臉,警覺地把玻璃杯推遠了一點。

  「謝謝。」她吐出一口氣,蔫蔫地說。

  傑森觀察了她一會,輕鬆地問:「那麼,發生什麼了?」

  就算再貪睡睡到中午也該醒了,這幾小時肯定發生了什麼,否則不至於夢裡還好好的,醒來忽然就變得神思不屬。

  「……」拉妮婭不太想提,於是搖搖頭,「沒什麼……接下來的假期我想回紐約度過而已。」

  傑森似乎在思考,過了會說:「你的手機。」

  拉妮婭:?

  雖然不太理解,但她還是交出了自己的手機,就看見傑森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小巧的機器,連上她的手機,不知道操作了什麼,過了會拔掉機器,把手機遞給她。

  「把你的定位關了。」他說,「離家出走不關定位怎麼行。」

  拉妮婭:……為什麼你這麼熟練?

  ……在家裡即時監控的提姆眼睜睜看著定位信號在露天酒吧消失,沉默片刻,憤而出門。

  這邊,拉妮婭接過手機,想想這一天經歷的衝擊,只覺得心情直降谷底,連中心公園的夜景都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和傑森說話都是勉強打起精神。

  雖然說要和清流玩耍,但她其實沒有那個心情。

  想想她都發現了什麼吧。小姑娘鬱悶的想。

  她的父親是蝙蝠俠,她的哥哥弟弟分別是夜翼紅羅賓羅賓,她的弟弟的小夥伴是超級小子,他的父親是超人……

  作為半個邪惡生物,拉妮婭知道這些的時候簡直驚呆了。

  她一個放在超級英雄電影裡都能當最終boss、從開始到結束起碼要登場三次、最後被打敗還能在彩蛋裡改頭換面再次出現發出「下一部還是我」的宣言的邪惡生物!居然在不知情的時候被超級英雄包圍了!

  這太危險了。拉妮婭十分警惕地想。

  雖然她是因為相信布魯斯能接受才告訴他自己就是彌斯特,但假如早一點,假如她一開始就被戳穿了身份,是不是就要上演「觸手黑霧肆虐東海岸」的終極大戰場面了?

  拉妮婭覺得自己還可以挽救一下,但短時間裡她應該是不太想面對布魯斯了,她覺得她要好好思考一下。

  她不自覺地捧著玻璃杯在手裡轉動,一時間幾乎忘記了對面還有人,直到傑森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

  「抱歉,能重複一遍嗎?」

  「……」傑森沉默了下,「上次你好像想和我說什麼。」

  拉妮婭眨了眨眼,才想起他指的是前幾天剛剛消化完主君獲得【織夢網】的那天。

  那天她想說……哦。

  現在想想,只是幾天時間,對拉妮婭來說卻恍如隔世……她不禁很想借酒澆愁,於是喝了口香檳,也沒有了繼續隱瞞下去的興趣,手指勾了勾,一縷黑霧從傑森的身上飄出來,遊到她面前,和她伸出的食指碰了碰。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她單手支頤著側臉,心不在焉說。

  說話時,拉妮婭感到了些許輕飄飄的迷幻感——並不是她察覺到的,而是她支配黑霧的那一部分意識察覺到的,雖然精分了這麼多年,但這是拉妮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割裂感,她的人類殼子的意識開始脫離掌控,眼中的景物慢慢旋轉,舌尖抵著齒根,蠢蠢欲動著想要胡說八道。

  ……遲了幾秒,拉妮婭意識到她可能喝醉了。

  ……她才喝了一口?!

  拉妮婭簡直難以置信。

  這也太丟邪惡生物了點吧?

  黑霧離哥譚已經不遠,等進入巢穴範圍她就可以瞬間出現在市區公園裡,但是在這之前,拉妮婭也沒辦法阻止自己喝醉的那一部分意識胡說八道,只能眼睜睜感受著自己進一步暴露本性。

  猜到拉妮婭大概想和他坦白,傑森思考一瞬,最終無奈地吐出一口氣,勾勾嘴角,向著椅背靠去,伸手戳了戳桌面上的黑霧,懶洋洋地說:「如果你打算讓我震驚一下的話,不好意思,你可能要失敗了。」

  「我給『你就是彌斯特』下注,請問我能贏多少?」他問。

  啊哈。喝醉的那一半拉妮婭想。

  ……沒喝醉的那一半拉妮婭頓時意識到事情不好。

  不是不應該坦白,而是她馬上會瞎說——

  黑霧投入城市邊緣,一瞬間之後,黑霧從樹籬後湧出,白髮少女的身影在霧氣裡浮現,來不及喘口氣,就聽見樹籬後的自己認真地說:「所以不要期待你能看見我們接吻了。」

  傑森:「……」哇哦。

  拉妮婭:「……」哇哦。

  真棒,我超酷的。拉妮婭冷漠地想。

  她默默地繞過樹籬,在自己的人類殼子身邊坐下,堅決地捂住自己的嘴,全程都不想抬頭看向對面。

  那邊傑森沉默了幾秒,十分平靜地問:「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他的語氣很正常,聽不出一點多餘的情緒,但是拉妮婭很清楚他內心已經笑翻了,眼睛裡寫滿了我在看你笑話收集你的黑歷史,為她的犯蠢幸災樂禍。

  她是先掐死自己好還是掐死傑森好呢。拉妮婭思考。

  傑森頗有探究精神地發問:「介意透露一下在這個想像裡我坐在觀眾席哪一排嗎?」

  「……」拉妮婭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驚訝,她難道是第一天知道傑森·陶德這麼煩的嗎?

  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遮住了她的雙眼。

  她盯著傑森看了幾秒,剛想開口,誰知身邊的人類殼子突然拍掉她的手,繼續用那種認真過頭的口吻說:「在黑霧裡和觸手玩呢。」

  傑森:「……」

  拉妮婭:「……不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這麼想,沒有。」

  可惜下一秒,她就被軟團子疑惑且無辜地拆了台:「我有啊?」

  小姑娘沉思狀:「雖然我覺得一般人不會喜歡,我也不太喜歡親自動手,但是你之前也沒有拒絕得很堅決……」

  傑森:「……」

  不等不清醒的自己說完,拉妮婭緩慢而堅決地捂住了她的嘴。

  空氣終於安靜了。

  不但安靜,還很尷尬。

  半晌,傑森舉起酒杯,鎮定地問:「我們還是喝酒吧。」

  拉妮婭:「……」

  兩個人一個低頭喝酒,一個抬頭望著頭頂的燈光,心想啊燈光怎麼這麼好看她剛才都沒發現。

  眼看如果自己不說什麼,拉妮婭大概能沉默到天荒地老了,傑森吸了口氣,剛想開口,忽然身後響起一聲粗嘎的男聲。

  「嘿,兄弟。」

  不知何時,他們身邊聚集了一群挑事的酒鬼,一雙雙眼睛都黏在彌斯特的身上,貪婪黏膩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有幾個甚至已經把手伸向了彌斯特的肩膀,為首的男人還試圖推傑森的肩膀讓他回頭。

  「你不覺得你冷落了這位小姐嗎?讓我們來安慰一下她吧。」他嬉笑著湊過來。

  傑森對付酒鬼的經驗可以說非常豐富,他毫不費勁地躲開了對方的手,但也沒打算放過這幾個人。

  酒精在他的血管裡激蕩,他吐出一口氣,打算給這群人留下一點教訓,然而不等他拽住身後男人的衣領,忽然聽到桌對面猛地一聲玻璃杯頓在桌面上的聲音。

  白髮少女瞬間潰散成黑霧,迅速纏繞上拉妮婭的全身,她按住最近的男人的後腦勺,乾脆俐落讓他的臉和桌面來了個親密接觸,只聽見「砰」一聲,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從椅子上輕盈地躍起,以按住腦袋的手為支點,雙腿在空中迴旋一周,鞋跟狠狠砸在幾個人臉上,隨後雙腳踩在被砸到桌上的男人的膝彎,雙手抓住他的肩膀,腰腹用力,把他重重甩了出去,橫飛向街角的垃圾桶。

  在一片哀嚎聲裡,拉妮婭順手抄起手邊的啤酒瓶,給最後一個站著的人來了一下。

  至此,全場只剩下她一個人站著,酒鬼們都躺在她的腳下鬼哭狼嚎。

  酒液和泡沫飛濺到了她的臉上,她面無表情地鬆開酒瓶,讓玻璃在地上砸得粉碎,用拇指擦去臉上的酒沫,探出舌尖,輕輕舔掉雪白的泡沫,居高臨下俯瞰腳邊的酒鬼,幽藍眼瞳裡盛滿了冷冽的光。

  作為風暴中心的另一個人,圍觀了全程的傑森從拉妮婭動手時起就放棄了出手的想法,等塵埃落定,他望著桌邊的女孩,腦海裡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簡直他媽的辣得冒煙。他冷靜地想。

  拉妮婭心情本來就很糟糕,還有人來找茬,尷尬和不爽在她心底發酵到了一定境界,以至於她甚至沒像以往一樣讓彌斯特上,靠著黑霧加持,直接用人類殼子揍翻了這群酒鬼。

  騷亂來得快結束得也快,周圍的客人甚至沒反應過來,傑森和趕來的保安以及經理交涉一番,賠償了損失,讓他們拖走了這些酒鬼,四周的哥譚市民也漸漸放下心,見怪不怪地繼續用餐。

  處理完這些,傑森回過頭,看見拉妮婭抽了張紙巾,擦掉手背上的血,頭也不抬地說:「抱歉,沒給你留幾個。」

  說這句話時,拉妮婭不知道傑森一直在定定地盯著她,她放下紙巾,端起玻璃杯一飲而盡,吐出一口氣,才把玻璃杯放下。

  傑森看了她幾秒,忽然笑了。

  「沒關係。」他輕描淡寫地說,順手給拉妮婭的玻璃杯滿上。

  做這些事時,他姿態隨意,神情自然,完全看不出內心到底翻湧著什麼樣的想法。

  喝酒的確有助於紓解心情,至少揍人之後,拉妮婭心情好多了,雖然代價是人類殼子裡的意識越來越不清醒,比如在她來得及阻止之前,她的人類殼子先一步伸出手,接住了玻璃杯。

  她歪了下頭,甚至沒有猶豫一秒,就豪邁地一飲而盡。

  下一秒,這一半意識「嘎嘣」一下和拉妮婭斷開了聯繫,快得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小姑娘軟軟地倒了下去,被一雙巧克力色的手臂接住,徒留拉妮婭看著喝斷片的自己,除了頭疼還是頭疼。

  「你……」

  她剛想說話,忽然對面響起熟悉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麼?」

  傑森回過頭,對著黑著臉的提姆做了個手勢:「一目瞭然不是嗎?喝酒聊天而已。」

  提姆沉默地看了看明顯喝斷片的拉妮婭,又看了看一聽到是他眼神頓時冷下來的彌斯特,再想想剛剛一路上監聽到的對話。

  ……雖然一直以來提姆都覺得自己很客觀公正,但想想他們三個不幸暴露身份之後淒慘的待遇,再看看傑森坐在這裡悠悠閑閑的模樣,紅羅賓頓時覺得生活很不公平。

  怎麼能全家都栽了就你沒栽呢。

  而據提姆所知,傑森肯定沒有和拉妮婭說過他就是布魯斯的第二個養子,否則她對待他肯定不會是這種態度。

  他露出無所畏懼的微笑:「拉妮婭,來認識一下傑森,你的另一個哥哥。」

  傑森:「……」

  拉妮婭:「……」

  她慢慢轉頭看向傑森,意識飛快抽取記憶裡唯一一次和……她的哥哥「傑森」的見面,和一直以來的記憶比對。

  因為只見過一面,記憶非常淺,而之前傑森戴著頭罩,聲音都是經過扭曲的,所以拉妮婭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們倆對起來過,後來自然也不會輕易聯繫起來。

  如果她早知道,她根本不會……!

  又一個騙子。拉妮婭憤怒地想。

  呵。

  她靜默片刻,抱起自己的人類殼子,打算直接去紐約。

  哥譚的人心真是太污濁了,她決定去找彼得這條最後的清流玩耍。

  然而冷不丁,懷裡的小姑娘猛地抬起頭,睜大眼睛,對提姆說:「沒關係!」

  提姆:「……???」這是什麼區別待遇?

  拉妮婭:「……???」不,有關係,哪裡沒關係!

  說完這句,小姑娘又轉頭對路過的服務生笑著說:「沒關係!」

  她甚至和附近的客人也說:「沒關係!」

  ……拉妮婭看了會,大概明白這就是自己喝斷片之後的反應,她會對所有人重複斷片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無論那句話多蠢。

  她深吸一口氣,冷颼颼地看了自己的兩個哥哥一眼,也不解釋,抱著自己,離開了露天酒吧,直奔紐約。

  皇后區的小公寓一直沒有退租,拉妮婭偶爾放學還回來這裡收拾收拾,因此還算乾淨,不需要她今晚去住酒店。

  拉妮婭把人類殼子放在床上,拉好被子,摸摸自己的臉,內心十分憂鬱。

  她看了看時間,發現還早,於是決定現在就去找小夥伴哭訴一下自己被騙的經歷。

  黑霧鎖好房門,離開了公寓樓,慢慢飄向彼得家,很快到了公寓樓下。

  公寓四周挺熱鬧,但是街道上沒有人,拉妮婭在街角的陰影裡停下,正要變形成拉妮婭的模樣,忽然聽到了細微的動靜。

  她抬起頭,看到彼得家的視窗裡爬出來了一個……隱約能看出是紅藍色的人影。

  蜘蛛俠。

  拉妮婭:「……」

  拉妮婭:「……」

  蜘蛛俠沒有注意到自己,射出一道蛛絲,「嗖」地消失在了黑夜裡,留下一縷黑霧,在寒冬裡沉默,沉默,沉默。

  ……她身邊根本沒有清流,假的,都是假的。

  布魯斯,迪克,提姆,達米安,喬和肯特先生,傑森,彼得……

  呸呸呸,都是騙子!!!

第78章 愛情

  要不要和彼得說自己發現了他的身份?拉妮婭沉思。

  一早起來,拉妮婭先是發現手機多了不少未接來電,來電顯示都是她的家人,不過沒有短信,她盯著手機看了半天,先是考慮了下要不要打回去,想了想,還是發了條短信回去,告訴他們自己在紐約待得好好的,暫時不想回家。

  做完這些,拉妮婭才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麼她離家出走還要彙報自己的位置?

  她思考片刻,決定不去理會,並且繼續對布魯斯到傑森進行每日呸呸呸,譴責完他們的行為,才跳下床,進行洗漱。

  黑霧一早去採購食材填充了冰箱,還買了旅行套裝放在盥洗室,拉妮婭匆匆打理完自己,培根和黃油的香氣已經穿過門縫,輕輕勾起了她的食欲,牽引著她在餐桌前坐下,享用起自己的早餐。

  時隔數月,拉妮婭又一次過上了自己照顧自己的美好生活裡,而這次她的生活品質提高了不少,還和阿爾弗雷德學了不少廚藝,也有能力慢慢悠悠地做水波蛋犒勞自己了。

  如果和彼得說自己發現了他的身份,該怎麼說呢?

  拉妮婭設想了一下場景,她把小夥伴堵在小巷裡,四周黑霧彌漫,觸手湧動,大喊救命都沒人會聽見,而她站在彌斯特身邊,告訴彼得她知道了他是蜘蛛俠,並且覺得他有必要知道自己是黑霧……

  ……拉妮婭感覺這一番說辭很像是被邪神迷惑之後認為自己是邪神化身於是蠱惑親友的邪。教徒。

  想想看彼得也沒有告訴她的意思,不然蜘蛛俠出現也有快一年了,他想告訴自己有太多機會,再想想返校節舞會上他和內德提前離場……呵,這麼一想內德肯定早就知道,一個兩個還裝得像模像樣,還和自己說他們只是蜘蛛俠的粉絲,男人果然都是騙子。

  想到這裡,小姑娘憤怒地揮舞起了刀叉,不過想想自己也不那麼清白,只好把頭低下去,蔫蔫地繼續咀嚼培根,心想既然彼得沒說她就還是當不知道吧。

  吃完早餐後,黑霧收拾碗碟,拉妮婭正在刷推特,冷不丁冒出一條短信回信。

  B:我知道了,等你想回來的時候再回來。

  接著是一條銀行轉帳資訊,韋恩先生挺乾脆地打了一筆錢過來,數額大到足夠拉妮婭租幾個月的頂級公寓。

  她像是會被金錢腐蝕的人嗎。拉妮婭冷漠地想。

  她十分冷酷地沒去管那條短信,翻翻自己的背包,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把報告資料夾帶出來,不禁有些發愁。

  要讓黑霧回哥譚拿一趟嗎?拉妮婭思考。

  回去拿份資料夾的事而已……反正她不回去,她要在紐約待到開學,大不了繼續泡圖書館。

  做出決定,拉妮婭把平板裝進小挎包裡,讓黑霧前往哥譚,自己挎著小包,打算找家咖啡店待上一天,蹭流量看看電影。

  ……

  「老實說,你最近是不是在和占卜師談戀愛?」茱莉婭狐疑地問。

  不怪她這麼懷疑,實在是澤芙琳的表現太奇怪了。

  茱莉婭是紐約人,這家咖啡店是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產,他們去世之後,她就一直靠著理財和股票的收入生活,開咖啡店純屬好玩,也因此在五六年前認識了偶然走進咖啡店的澤芙琳。

  平心而論,茱莉婭從來沒有見過比澤芙琳更美麗的女性,或者說是少女。

  從茱莉婭認識她以來,她就一直處於這個女孩和女人之間微妙而又青澀的階段,肆意綻放著這份稚嫩又致命的風情,似乎時間也忍不住優待她,不忍心讓她變老,讓她永遠美麗而自知,用她的天賦輕易地去操縱人心,卻又能毫無保留地獻上純淨的愛慕,以她敏感的心去感受愛欲之中的苦楚和歡愉……她就是活在人間的洛麗塔。

  而這位洛麗塔沒什麼愛好,唯二的愛好是追星和……談戀愛。

  雖然看起來只有十四歲,但澤芙琳的駕照的確顯示她已經成年了,談戀愛乃至結婚都沒人干涉,於是認識她的這些年裡,茱莉婭看著她談了五場戀愛,兩場到了結婚的地步,其中一場婚禮都舉辦完了,結果新郎死在了新婚之夜……

  按理說,越是收入高的人群越不會急於結婚,澤芙琳交往的那些男友都是對婚姻格外謹慎的類型,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會萌生出才相處了不到一年的女友結婚的念頭的。

  但最讓茱莉婭不能理解的是,除了那個死掉的倒楣蛋以外,澤芙琳的戀情都是以對方提出分手為結束的,而且據她觀察,每任前男友分手時都痛不欲生,滿心滿眼都是「我還愛著你但是我只能放手」。

  和他們分手時,澤芙琳也很難過,每次都會紅著眼睛在城市裡遊蕩,但如果之後他們還試圖給她送禮物,她會一律讓它們進垃圾箱——因為那時候她已經處於另一段戀情裡了,大概率新男友是之前安慰了失戀的她的男士。

  ……茱莉婭只能吐槽這是美人的特權。

  她也認識過不少漂亮到能行使美女特權的姑娘,她們的生活的確和普通人不同,大部分時候澤芙琳都是那樣生活,不過有一點她不同于那些姑娘——她沒有哪怕一個備胎。

  這位洛麗塔似乎有嚴重的感情潔癖,她對待每個戀人都全心全意,在戀愛期間甚至不能接受有其他人愛慕她,私生活乾淨得不像是她這樣的美人該有的,當然,這僅限於戀愛期間。

  至於追星……茱莉婭很懷疑澤芙琳的追星可能和她理解的追星不太一樣。

  上次她熱烈追求的那個明星已經變成了她的男友……哦,前男友。

  她望向桌邊望著窗外的白金長髮少女,淡淡的陽光將她籠罩在朦朧的光暈裡,每根髮絲都浮動著碎金,她的側臉在陽光下白得幾近透明,透著健康的淡薔薇粉,甚至能看清臉頰上細小的絨毛。

  「我知道她會出現的。」澤芙琳專注地說。

  她用食指點了點臉頰:「源自性靈的吸引是相互的,她的特性決定了她會被……渴求,但她其實也在渴求我,每一個魔法的靈,每一次黑暗的呼吸,每一道本能的念頭,都在指引著她……讓她找到我。」

  她每說一個單詞嘴角的弧度都會上揚一分,晶瑩得像是瓊脂的唇瓣輕輕開合,雪白的牙齒和粉紅的舌尖在唇瓣間若隱若現,當最後一個單詞清爽的尾音從她的嘴唇裡蹦出來,門口的門鈴響了一聲,有新的客人推開門,走進了咖啡館。

  茱莉婭還沒有從剛剛那種被誘惑的震動裡回過神,只是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門口,看到門口站著個漂亮的黑髮女孩。

  「下午好,要來點什麼嗎?」她習慣性地問。

  她話音未落,忽然桌邊的澤芙琳笑了起來。

  幾乎同時,拉妮婭的目光在咖啡館裡轉了圈,注意到了桌邊有個人影,正站起身向她走來。

  她沒有在意,直接望向懸掛的功能表,正要開口,倏地渾身一僵。

  充滿惡意和灼熱的威壓鋪天蓋地地壓下,將她牢牢鎖死在原地,思維和身體都接近凝滯,只剩下強烈的不適和痛苦。

  一瞬間,拉妮婭就意識到了這種反應意味著什麼。

  ——魔鬼主君,這裡有一個魔鬼主君。

  她甚至來不及想到底是誰,來不來得及呼喚黑霧,或者為什麼她會這麼頻繁地遇到這些主君,只聽見鞋跟敲擊地板的輕快聲音,視野下方,一雙秀氣的長靴走向她,白金色的髮絲微微一晃,淡淡的柑橘和薄荷氣息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女性?拉妮婭想。

  她比之前遇到的主君都要擅長收斂氣勢,或者說,她很明確自己的目標,因此一直在收斂氣場等著她走到她的陷阱裡。

  女孩在她面前站定,雙手背在身後,歪頭端詳著她。

  黑霧正在向紐約趕來,拉妮婭咬緊牙關,任由她觀察自己,過了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的幾秒,她感覺一隻微涼柔軟的手輕輕抬起她的臉,隨後她的眼睛裡映出了女孩毫無瑕疵的臉,蔚藍眼眸裡閃動著笑意。

  「是不是很高興能看見我?」她愉快地笑起來。

  為什麼?拉妮婭想。

  她的確能看見主君,可每一次都是因為他們焚毀了人間的皮囊,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她只是一個念頭,對面的主君卻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笑了起來。

  「你猜得沒錯,」她輕飄飄地說,「我沒有用容器,這就是我的本來面目,所以不要害怕,我現在很弱小的,特別擔心你會讓人傷害我呢。」

  不依靠容器降臨人間的話,主君需要重重封印絕大部分力量,才能避免被主物質位面的法則壓制,而且也很難臨時撕開封印,所以這也意味著她幾乎無法發揮出力量,和普通人沒有太多區別,只能憑藉外力或者天賦能力達成目的。

  說話間,女孩的額頭上長出了兩隻森白色的小角,纖薄精緻的翅膀在她身後浮現,輕輕撲扇著,皮革質感的長尾從她身後遊弋而出,桃心形狀的尖尾曖昧地指著拉妮婭的後頸。

  拉妮婭無法動彈,只能看著她伸出手,手指間多出了一朵嬌豔欲滴的花,花蕊中有幾滴晶瑩的露水盈盈晃動。

  「看過仲夏夜之夢嗎?」

  魅魔扣著她的下巴,手腕微微轉動,傾斜花朵,花露順著花瓣滑落,滴進拉妮婭的眼睛裡,讓聽到這句的拉妮婭陡然閉上了眼睛,心神震動。

  「仲夏夜之夢裡,仙王讓小精靈將這種花汁滴進仙後的眼睛裡,這會讓她瘋狂愛上第一眼看見的人……」女孩微笑著收起花朵,後退一步,欣賞著拉妮婭的神情,「我很喜歡這個小玩意,因為它的影響會直接作用在你的靈魂上,無論被滴入花汁的是多少具分。身之一,都無法逃過影響。」

  當然,這種影響對於主君來說毫無作用,因為但凡七罪宗,本質都是對愛的背離,而代表七罪宗的主君根本沒有愛這種感情。

  色欲的主君牽起拉妮婭的手,笑得天真又放蕩:「可別睜開眼睛,否則你就要愛上我了,現在和我走吧?」

  她的手冰涼得不像人類。

  拉妮婭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了,眼前的主君體質估計和她差不多,力量只是少女的程度,所以只能用這種方法綁架她,只要她顧忌花汁的影響,她就不能睜開眼睛。

  人類殼子本來就身嬌體弱,黑霧不在的情況下,她幾乎沒有逃跑的可能,只能跟著主君走。而就算黑霧趕到,只要主君察覺到威脅,她隨時可以強迫自己去看她,繼而愛上她,失去自己的理智。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和拉妮婭之前猜測的一樣,除了上次的那個奇怪的主君,正常的魔鬼主君的確沒有主動傷害她的意思。

  ……但她似乎不知道自己還有著黑暗的另一半,如果花汁的影響能夠同時作用在人類殼子和黑霧之軀裡的意識上,想要防止自己被迫愛上她,只要讓黑霧提前看到別人就好了。

  拉妮婭的想法越來越多,但表面上只是沉默地邁開腳步,跟著主君向著咖啡館門口走去,聽她笑著和老闆娘告別:「下次見,茱莉婭。」

  「下次見,澤芙琳。」老闆娘用一種明顯被影響的恍惚聲音喃喃。

  ……彌斯特的行動不在主君的控制範圍裡,只能從哥譚下手了。

  確認主君能夠迷惑人類,拉妮婭放棄了從人類殼子這邊尋求出路的打算,直接將希望寄託在遠在哥譚的黑霧身上。

  找個人試試看算不算看到?不,不能用隨便抓的人,必須用她可以信任、而且一定會幫助她的人——

  所幸感知不算看到,在哥譚範圍內,黑霧無處不在,省卻了大量找人的時間。

  拉妮婭不再猶豫,迅速感知了下傑森的位置——之前在露天酒吧時她留下了標記——霍然出現在一處陌生的場所裡。

  蝙蝠洞。

  「……看來我這次來得不湊巧。」傑森鎮定地說。

  這只是他又一次熟門熟路趁著布魯斯不在來蝙蝠洞借用電腦查資料,傑森這件事做得很熟練,結果沒想到這次運氣不好,直接被回到蝙蝠洞的蝙蝠俠堵了個正著。

  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傑森想。

  他扣上頭罩:「抱歉,我知道了,我現在就走。」

  「為什麼我一回來氣氛就這麼僵硬?」幸好就在這時,迪克走下樓梯,抱怨道。

  他身後是提姆和達米安,兩個人都穿著制服。

  不知道該不該說拉妮婭不在是件好事,他們現在又可以自由使用蝙蝠洞了——雖然之前也很自由,只不過要謹防被拉妮婭發現,比如說半夜穿著制服去廚房找吃的的行為被禁止了,又比如說任何未經許可的訪問都會直接提醒身處蝙蝠洞裡的成員,再比如說他們下來時都要記得關門。

  剛剛凝固的氣氛悄然融化,布魯斯走向蝙蝠電腦:「東區……」

  霎時間,一縷黑霧猛地撲進了蝙蝠洞,直奔傑森的方向,一舉把他撲倒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只來得及看清是拉妮婭,就見白髮少女騎在傑森腰上,睜開了剛剛緊閉的眼睛,蜜金色的眼睛直直盯著身下的人看。

  蝙蝠家:「……???」

  「拉妮婭?」迪克試探著問。

  白髮少女沒有理他,注視著傑森半天,緩緩伸出手,溫柔如水地把他的頭罩摘了下來——

  ——然後含情脈脈地和頭罩對視。

  啊,她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拉妮婭想。他這麼英俊,鼻樑這麼挺拔,嘴唇這麼冰冷,每個棱角都這麼精緻淩厲,連磨損都充滿了時間帶來的醇厚魅力!

  「我沒事,我很好,我想和他結婚。」她深情地說。

  蝙蝠家:「……」

  死一樣的寂靜之中,所有人慢慢扭頭看向地上的傑森。

  傑森感覺自己很無辜。

  他乾巴巴地說:「……看我幹什麼,她又不是要和我結婚。」

第79章 登記

  乍然聽到小姑娘這麼驚世駭俗的發言,蝙蝠家一時失語,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不過他們個個都有豐富的被害經驗……立刻反應過來這明顯是魔法的效果。

  「發生了什麼?」布魯斯問。

  好在除了突然對頭罩一見鍾情以外,拉妮婭理智還在,她捧著頭罩站起身,戀戀不捨地從他的臉上移開視線:「色欲的主君找到了我,往我眼睛裡滴了仲夏夜之夢裡的那種花汁,如果我睜開眼看到她就會愛上她。」

  她說要和頭罩結婚時聲音甜得彷佛沾滿糖粉的水果糖,結果等目光落到他們身上,就和前幾天肆虐的暴風雪一樣冷了。

  ……所以你就選擇對頭罩一見鍾情了嗎。所有人想。

  不過雖然這麼說,蝙蝠家也不是不能理解拉妮婭的選擇。

  為了不被色欲的主君控制,她必須率先消耗掉機會,但問題是,拉妮婭的視力問題決定了她看不到人類,在那種情況下,她只能賭一把就算自己看不見也能成功愛上對方,否則現在他們根本沒有可能找回拉妮婭。

  至於人選,當然不能是隨便抓到的路人,大概是抱著「反正要愛上某個人不如選自己喜歡的人」的想法,拉妮婭才會直接找上了傑森……

  好在她還是賭贏了,不但避免了被主君控制,還爭取到了解救她的人類殼子的時間。

  雖然結果比較……出乎意料。

  剛解釋完,拉妮婭立刻收回目光,繼續和頭罩深情款款地四目相對,重新化作黑霧,捧著頭罩湧出蝙蝠洞,拋下一句:「接下來的事情我一個人能解決,再見。」

  「等等,拉妮婭,」迪克看黑霧的速度因為裹著頭罩慢了不少,頓時越發牙疼,忍不住出聲,「你可以把它先放下來,當務之急是解救你自己,我們會……保護它的,別擔心。」

  他說這句話還有點別的心思——把頭罩留下來,拉妮婭總該回家了吧。

  聽到他的話,黑霧停頓了一瞬,隱約勾勒出少女的身影。

  可她說出的話和迪克的設想截然相反:「不是它,是他,我不會留他孤零零的。」

  迪克:「……」

  迪克:「拉妮婭,它……他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拉妮婭疑惑地問:「我知道他只是一隻頭罩,但愛情是跨越物種的,不是嗎?」

  不是人怎麼了,她還是半個邪惡生物呢。

  對從小就腦補自己父母的愛情故事的拉妮婭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柔弱無助的人類和觸手湧動的邪惡生物之間是真愛,她和頭罩之間也必須是真愛,她都沒歧視人類又弱又沒用,他們怎麼能歧視她的愛人不會說話不能動呢。

  她義正辭嚴地質問:「難道你們是人類至上主義者嗎?」

  面對她坦然的回答,蝙蝠家:「……」

  不,你醒醒,這根本不是非人和人類之間的愛情這麼簡單。

  這一刻,這些城市義警們再次認識到了每一位元魔鬼主君都有他們的恐怖之處……

  色欲主君的愛情藥沒有給拉妮婭加上減智debuff,她的思維方式還是正常的……可能吧,愛情觀也是她自己的觀念,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感情都是源於愛情魔藥,但這並不影響她對頭罩一往情深,絲毫不介意她的愛人只是一隻頭罩。

  拉妮婭的人類殼子還在色欲的手上,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於是蝙蝠家只好目送著拉妮婭捧著頭罩匆匆離開,各自行動起來——雖然拉妮婭說接下來的事不用他們管,他們總不能就這樣看著。

  而毫無疑問,作為頭罩的主人,傑森再度慘遭兄弟圍觀。

  「現在你們想聽我說話了?晚了。」他警惕地說。

  ……他又做錯了什麼。傑森想。

  如果中招的不是拉妮婭,換成他的任何一個兄弟或者老蝙蝠本人,傑森都會很樂意倚在牆上看戲,順便吃吃爆米花什麼的,放心吧,蝙蝠俠無所不能,他總能解決的。

  但現在這個可能不成立,當事人是拉妮婭,她愛上的還是他的頭罩……

  「但是那是你的頭罩,拉妮婭本來想看的人是你,」迪克並不打算放過他,「法律上你才是頭罩的擁有者……前任擁有者?前任?拉妮婭這是橫刀奪愛,你不覺得你應該把你的頭罩搶回來嗎?」

  傑森:「……」

  傑森心平氣和地挽起了衣袖。

  不提蝙蝠洞裡的混亂,等黑霧帶著頭罩趕到紐約時,街頭只剩下了黑髮女孩,魅魔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知道是不是和魅魔的非凡天賦有關,幾乎在黑霧睜開眼睛之後不久,澤芙琳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拉妮婭的感情已經有了明確的指向。

  雖然出乎意料,但色欲的主君並沒有太過驚訝,只是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鬆開拉妮婭的手,轉過身看她,語氣聽起來有些低落和不解:「你不喜歡我嗎?」

  既然已經被揭穿,拉妮婭也沒有隱瞞的意思,睜開眼睛,後退幾步,拉遠了距離,確保如果被攻擊她隨時能夠反擊。

  不過澤芙琳沒有出手的意思,反倒像是被她的姿態嚇到了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微微睜大,像極了被拋棄的小奶狗。

  她和拉妮婭差不多高,看起來更稚嫩一點,既有小女孩的稚嫩天真,又絲毫不缺乏少女的風情,那雙清澈的蔚藍眼睛望著拉妮婭,像是林中懵懂的小鹿,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惡意,柔軟而無害。

  她看了拉妮婭幾眼,小小地歎了口氣,突然又惡意笑起來:「那我走啦,等你想見我的時候再會。」

  拉妮婭反應很快,當場就要衝上去按住她,色欲的主君現在的力量絕對不會比普通的人類女孩強,她只要能拖到黑霧趕到就能解決她。

  可惜她剛一動作,視野裡忽然擠進幾件衣服,周圍的路人圍了上來,遮住了白金色長髮的女孩,拉妮婭只來得及看見澤芙琳展顏一笑,嫵媚風情隨著這個笑容她臉上浮現,和少女青澀的性感一起在風中融化,化作她眼底一閃而逝的亮光。

  人群遮住了她,等他們散開之後,原地已經空無一人,魅魔像是遊魚一樣,消失在了擁有幾百萬居民的紐約裡。

  ……

  仲夏夜之夢,莎士比亞大師創作的一部喜劇,講述了兩對情侶以及仙後在這種能讓人一見鍾情的花汁影響下引發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趣事,而千百年來,由這個故事衍生出的作品也多如繁星。

  但對人類而言,這只是又一個充滿神話氣息的故事,對超凡力量的擁有者們來說,這種「愛情魔藥」卻是真實存在的,來源和形態不一,效果和種類也五花八門,可要論效力最強大的愛情藥,只有那些非凡天賦就是魅惑的物種才能製造出來。

  塞壬,魔女,女巫,吸血鬼,妖狐,魅魔……

  就和人類擁有眾多人種一樣,地獄裡的魔鬼也擁有眾多種類,某些種族在競爭主君王座上有著天然的優勢,比如色欲主君的王座從地獄誕生時起就屬於魅魔。

  簡單來說,這是一種以和其他物種進行交。媾為進食方式的邪惡生物。

  論起知名度,恐怕沒有哪個聽著天堂和地獄的神話故事長大的男性不知道魅魔的存在,或許他們根本不瞭解這種生物的特性,但光是念出這個名字,想像他們的進食方式,品味這個單詞背後代表著怎樣活色生香的場景,就能夠讓他們熱血沸騰,浮想聯翩自己遇上魅魔會是什麼樣的展開了。

  魅魔,想想看,有多少人能拒絕一隻魅魔躺在你的床上的幻想呢。

  而身為站在魅魔種族金字塔頂端的女王,色欲的主君所製造的愛情藥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魅惑藥劑,《仲夏夜之夢》裡,仙後因為花汁愛上了一頭驢子,放在色欲的主君手裡,這個範圍顯然又更上一層樓,愛上動物都不算什麼,有張臉就行……

  估計色欲的主君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眼下的情況。

  再加上魅惑不屬於借由惡意施展的魔法,所以就算拉妮婭的人類殼子理論上免疫debuff,她還是不幸中了招,速度不比超人遇上這種事時慢上幾分。

  更加不幸的是,由於魅惑是魅魔的天賦,控制拉妮婭的愛情藥又是由色欲的主君運用非凡天賦製造出來的,就算是善良或者邪惡陣營的頂級存在也無法完全抵禦,除了主君本魔,沒人能夠解除愛情藥帶來的魅惑的效果。

  至少和頭罩深情對視的彌斯特已經證實了她也沒有辦法抵禦愛情藥的效果。

  「……所以想讓這位可愛的小淑女回歸正常,你們必須抓住色欲的主君。」康斯坦丁咬著煙說。

  一旁的紮坦娜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除非找到色欲的主君,否則她的感情不會發生改變。」

  這個結論實在無法讓人輕鬆得起來,在場的蝙蝠家成員神情都挺沉重。

  往好處想,假如拉妮婭睜開眼看到的是色欲的主君,那麼除非她主動解除效果,否則拉妮婭就會至死不渝地愛著她。

  這樣一想她愛上頭罩似乎也不算一件壞事了。

  起碼這只是只頭罩……不是什麼別的東西。

  大概是看到他們臉色太難看,紮坦娜補充道:「但也不是沒有辦法,不借助容器來到人間的主君必須封印絕大部分力量,而且破除封印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撕毀封印,在這之前,她的力量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你們可以用科技手段來尋找她。」

  「前提是你沒有忘記魅魔魅惑人類的天賦,」康斯坦丁低笑一聲,「連我都無法抵抗和這位主君上床的想法……」

  紮坦娜:「我認為這個例子沒有任何代表性,誰都知道你想和你看到的所有漂亮女性上床。」

  「你是在暗示自己嗎?」康斯坦丁反問。

  在他們吵起來之前,蝙蝠俠已經開始向阿爾弗雷德下達指令:「阿爾弗雷德,監控所有離開紐約的路徑,搜索符合描述的女孩。」

  沒有力量的情況下,色欲主君想要離開紐約也只能像人類一樣搭乘交通工具,在找到她之前,他必須確保她不會離開紐約。

  「好的,少爺。」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在耳中響起,「需要先行通知斯塔克先生嗎?那裡畢竟不是哥譚。」

  「告訴他一個魔鬼主君混入了紐約,他知道該怎麼做。」蝙蝠俠低聲說。

  「如果找到了她,你想怎麼抓住她?」迪克跟上他,問,「那可是一位主君,不是我們之前見過的分。身,如果她不顧一切撕毀封印……」

  「一個不完整的大惡魔就能毀滅紐約。」內線裡,提姆補充。

  「正義聯盟正在研發量子轉換傳送系統,如果研發成功,可以讓人在多維空間暫態形成的隱形蟲洞裡進行穿梭,她會在被傳送到太陽內和解除愛情藥的效果之間做出選擇的。」蝙蝠俠早有打算。

  「而我們只要在不被她懷疑的情況下把她引到正義聯盟基地?」提姆若有所思。

  「引到韋恩莊園。」蝙蝠俠說。

  他向蝙蝠洞走去,同時開始查看紅羅賓發來的資料,掃了眼拉妮婭遭遇主君的咖啡店店主的資訊,關掉了螢幕:「我複製了原型。」

  「……」提姆假裝沒聽出來布魯斯的意思,「用拉妮婭當誘餌嗎?色欲的主君不會這麼簡單放棄的,她可能還在尋找機會。」

  「這是我現在要去調查的。」蝙蝠俠說。

  在這次暴露之前,色欲的主君一直像人類一樣生活,她的身份是真實的,過去也是真實的,甚至因為她換過的那些男友而經常出沒於八卦網站的報導裡,如果不是主動暴露,他甚至很難知道一個魔鬼主君就這樣藏在人群中。

  而只要存在,就必然會留下痕跡,不管她有沒有消除店主的記憶,他總能從那裡挖掘出線索,找出能夠吸引色欲的事物。

  「需要我和你一起嗎,父親?」達米安問。

  「不用。」布魯斯說,「你去把拉妮婭帶回來。」

  他話音未落,提姆忽然有些微妙地開口:「……布魯斯,我想有個情況你可能想瞭解一下。」

  紅羅賓盯著螢幕上的監控視頻,喃喃道:「拉妮婭正在紐約婚姻登記處申請結婚證明。」

  他停頓了一下:「……和傑森的頭罩。」

  蝙蝠俠:「……」

  所以趕走了色欲的主君之後拉妮婭就直接去結婚了嗎???

  作為全程監控拉妮婭行蹤的那個人,提姆的內心是崩潰的。

  彌斯特帶著頭罩前往紐約之後就一去不復返,而和迪克打了一架之後,傑森也認命地離開蝙蝠洞,去紐約看看能不能把他的頭罩搶回來,所以康斯坦丁和紮坦娜現在都沒看到病人本人,只是憑藉拉妮婭之前的描述和他們調取的監控得出的結論,至於當事人本人,則和她的戀人在紐約……看風景。

  紅羅賓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當看到拉妮婭從彌斯特手中接過頭罩時他就應該讓傑森接替他的,而不是繼續天真地在這裡看著。

  他看著拉妮婭接過頭罩,拉妮婭摸了摸頭罩,拉妮婭用紙巾擦了擦頭罩,拉妮婭低下頭,親了親頭罩。

  提姆:「……」

  提姆覺得這段視頻對單身人士很不友好。

  接下來,紅羅賓眼睜睜看著他的妹妹帶著頭罩在哈德遜河河畔行走,不時停下來欣賞水波;她帶著頭罩去了紐約出名的甜品店,把頭罩放在對面,叫了兩份甜品,還拍了照片,不一會提姆就在拉妮婭的ins上看到了這張情侶照;她帶著頭罩登上了帝國大廈,在紐約的寒風哆嗦著蹦躂幾下,解下自己的一半圍巾,纏在了頭罩上,抱著被圍巾裹住的頭罩欣賞紐約的風光。

  ……最終,他看著拉妮婭帶著頭罩走進了紐約婚姻登記處,才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感覺自己遭到了嚴重的精神污染。

  「我給她打電話。」迪克第一個反應過來,當機立斷掏出手機,冷汗狂冒地撥通了拉妮婭的號碼。

  雖然拉妮婭年齡不到法定結婚年齡結婚對象也根本不是人,但她也不是什麼普通女孩啊,她是半個邪惡生物,真要想結婚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要是真讓她辦成了,等解除愛情藥之後該怎麼辦???

  電話接通的這段時間裡,內線裡都保持著死寂,直到小姑娘的聲音打碎了寂靜:「迪克?」

  拉妮婭那邊挺吵,聯繫一下她在哪裡,更是讓人心中發慌,迪克吸了口氣,儘量柔和地問:「拉妮婭,你不回來嗎?色欲的主君就在紐約,她可能還在尋找你。」

  「……謝謝,我知道了。」沉默片刻,拉妮婭疏離地說。

  不,你不知道。你知道的話你為什麼在結婚。

  迪克知道拉妮婭為什麼無所謂,黑霧現在就在她身邊,她的確不需要害怕色欲的主君,而在愛情藥的影響下,雖然知道她的狀態是花汁的影響,她也沒有解除的意思,所以她直接順從心意……

  就算是平時,想要讓拉妮婭改變主意都不是簡單的事,更別提她現在還在離家出走,再加上愛情藥的影響……

  「……我還沒有向你道歉,」迪克放緩了語氣,「抱歉,我早就調查過你的過去,但是因為不希望你知道這些……認為你解除這些事並不是好事,所以對你隱瞞我的秘密,能給我一個當面道歉的機會嗎,拉妮婭?」

  這次拉妮婭沉默了很久。

  電話那頭的雜音越來越少,似乎她已經離開了申請處,來到了安靜的地方,迪克抬起頭,看見布魯斯抬起手臂,臂鎧投影出的螢幕上顯示著提姆傳來的監控視頻,畫面里拉妮婭的確已經抱著頭罩來到了花園裡。

  氣氛很好,迪克讚美自己的語言能力,繼續說:「拉妮婭……」

  「你不支持我們相愛。」拉妮婭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都這麼想。」

  迪克:「……」

  怎麼支持,看著你和頭罩舉辦婚禮並且送上祝福嗎。

  「拉妮婭,你想想,你們不能在一起。」他委婉地勸誡,「你知道這只是愛情藥帶來的影響,現在驅動你的情緒是虛幻的,等你清醒過來你一定會後悔——」

  「但是我想試一試。」拉妮婭打斷了他。

  她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每個人的耳中:「我知道這是虛假的,我以後可能還會喜歡很多人,談很多次戀愛,和不同的人接吻,現在的想法都會被時間證明是荷爾蒙造成的錯覺,未來的我會憐憫現在的我的可笑和幼稚……但是現在我還是想喜歡他,想努力嘗試能不能被他喜歡,只要這一刻的情緒是真實的,我就想讓它延續下去,我想試一試。」

  說到這裡,小姑娘的聲音裡染上了一點憤怒的意味。

  「……但你們只是想阻止我,我們不會分開的,再見。」她堅決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迪克:「……」

  他慢慢放下電話,看看一瞬間變得宛如沉默的白銀雕像的布魯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眼下的情形。

  雖然有被愛情藥影響的成分在,但拉妮婭剛剛所說的,無疑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最終他說:「……布魯斯,拉妮婭和紅頭罩私奔了。」

第80章 套路

  澤芙琳·奎爾,色欲的主君行走人間所使用的假名,年齡大約二十六歲,但外表看上去只有真實年齡一半大,性格並沒有什麼能用正面詞語形容的特點——不專注,任性,固執,不耐煩,叛逆 ,敏感,古靈精怪,以及以一個男人的視角能夠輕易觸碰到的,無與倫比的性感。

  她沒有特別的興趣愛好,過去基本有跡可循,少數的空白也無關緊要,澤芙琳·奎爾的人生裡基本上不存在異常,除了她更換頻繁的戀人以外,她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如果不是這次她主動暴露,幾乎沒人能把這樣一個少女和色欲的主君聯繫起來。

  在離開拉妮婭遭遇色欲的主君的咖啡店之前,蝙蝠俠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資訊,對於如何在不引起色欲懷疑的情況下將她引到韋恩莊園也有了些想法。

  他走出咖啡店,手錶微微一震,提示他有新的資訊。

  布魯斯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抬手放出螢幕,開始閱讀螢幕上的資訊——來之前他讓阿爾弗雷德在紐約範圍內搜索符合描述的少女,可惜暫時沒有結果,但當範圍從紐約擴大到全美,並且不局限於近兩個年代時,電腦搜索出了更多的結果。

  隨著汽車的普及,從上世紀的二十年代開始,搭便車的文化開始在美國流行,只要在路邊舉著寫有目的地的牌子伸出大拇指,大多數人都能獲得路過車主的幫助,不費一分一毫,開始自己的旅程。到了六十年代,搭便車上路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政府對於搭車行為危險性的宣傳沒有打擊到他們的熱情,其中潛在的危險因素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叛逆情緒,讓他們選擇用搭車去證明自己。

  而在搭車客之中,女性更容易迅速地搭到順風車,也更容易遭遇危險。

  1972年到1973年,美國的聖克魯斯公路沿線相繼有六名女孩遭到奸殺。

  越來越多的罪惡拉開了搭車文化落幕的帷幕繩,搭便車更多地變成了恐怖電影裡的元素,沒有人知道自己伸出手,遇到的會是天使還是惡魔,最終美國各州相繼出臺法律,禁止了在公路搭便車,也為一個熱情夢幻的時代劃上了尾聲。

  電腦搜索出的結果來自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有不少車主聲稱自己搭載過白金色長髮的獨身女孩,少數表示自己和那個女孩發生過豔遇,他們分佈在全美各地乃至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少數地區,似乎在那個時代,色欲的主君曾經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在一輛輛汽車之間流動,靠著搭便車環游全美。

  但布魯斯想得更多一點。

  沒有證據表明色欲的主君沒有遇上過公路上的惡魔,不過那些罪犯顯然不會想到,他們拉上車的美貌少女來自最深的地獄,而魔鬼顯然不會對這些人類手下留情。

  想必對於色欲的主君來說,那個年代也是一段她能夠縱情狩獵的狂歡年代。

  根據店主的口述,澤芙琳最近幾年一直在狂熱地追星,足跡遍佈全球各大票倉國家,追逐著電影節和電影宣傳活動的腳步,直到去年年末,她的興趣才從追星上稍稍衰退,轉而將目標瞄準了另一個群體。

  「她說明年她想搬來紐約,或者去哥譚大都會中心城之類的地方,看看能不能遇上幾個超級英雄。」店主說。

  不知為何,這些蟄伏於人間的主君們對人類似乎都沒有主動的惡意。最開始的暴食選擇和他們交易;之後那個操縱黑火的主君針對的也只是罪犯,但也沒有殺死多少,反而選擇了將他們全部送往警局;闖進莊園的那個主君似乎是個例外,但作為醫生時他的本職工作也挑不出多少差錯,否則布魯斯一開始根本不可能選擇他為拉妮婭檢查;至於現在的色欲,她對人類的興趣明顯壓過了一切。

  所以能夠吸引澤芙琳的元素其實很簡單,布魯斯想。

  英俊男士 超級英雄 愛情故事,當這一套大餐送上門時,她有很大的可能不會拒絕,而是會選擇先進行品嘗。

  ……簡單來說,他可以靠著色。誘把色欲引到韋恩莊園。

  想到這裡,布魯斯深吸一口氣,繃緊了下頜,踩下油門,跑車離弦之箭一般沖向陽光。

  ……

  抵達紐約不久,傑森就接到了來自紅羅賓的通訊請求,他在街邊停下摩托車,跨立在車上,接通了通訊,還沒開口,先聽到那邊提姆問:「你現在能接收視頻嗎?」

  傑森:「不能。」

  提姆下一句話還沒說出口:「……」

  他想了想,感覺可能是因為傑森是全家唯一一個目前沒有技術支持,裝備全靠自己搞或者定制的,制服說不定都是自己做的……於是咽下了剛才的話,問:「讓夜翼把新的多米諾面具送給你?」

  雖然背負著任務,聽到這句話,傑森還是忍不住浮想聯翩了一下,想想蝙蝠車再想想和彌斯特一起飛的那個夜晚,忍不住再一次遺憾得想要歎氣。

  「我有個提議,」他一本正經地提議,「我應該有蝙蝠手機,不用太多,給我幾個就好,讓迪克一起送給我吧,這是為了接下來的攻堅戰做準備。」他補充了一句。

  提姆:「……好。」

  目的達成的傑森得意地彎起了嘴角。

  蝙蝠洞,紅羅賓深深地歎了口氣:「不能接收視頻的話,你只能選擇聽了。」

  「聽什麼?」

  提姆沒有回答他,只是切了個頻道過去。

  拉妮婭的聲音在傑森的耳中響起,似乎剛剛抵達高潮部分,輕微的喘息聲之後,女孩開始唱出情深意切的歌詞。

  「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傑森:「……」

  那邊,提姆的聲音充滿了生無可戀的意味:「……剛才拉妮婭帶著你的頭罩去希爾頓酒店租了一個月的套房,之後把頭罩放在枕頭上,開始對他唱情歌。」

  「……」傑森謹慎地提問,「百老匯那種?」

  提姆長長地歎了口氣:「我以為你聽到了——迪士尼那種。」

  ——假如說唱歌是每個公主的天賦技能,那麼拉妮厄斯·韋恩小姐大概離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公主也不會很遠了。

  傑森的頭罩裝備了許多功能,比如變聲,比如遠程控制,比如錄音和播放,比如必要時它可以當做一枚炸。彈使用,只需要拋出去然後一槍點爆,就能製造一場規模不大的爆炸。

  控制狂是不會滿足於單純的視頻的,所以雖然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污染,提姆仍然頑強地連上了傑森的頭罩,於是拉妮婭那邊的動靜盡數傳輸到了蝙蝠洞裡。

  而很不幸,蝙蝠洞裝備的音響絕對是軍工級品質的,於是一瞬間,全方位環繞身歷聲在陰森曲折的蝙蝠洞裡縱情回蕩,驚起了黑壓壓的蝙蝠群,烏雲一樣沖向蝙蝠洞的出口。

  提姆:「……」

  ……他木然地看向螢幕,發現沒來得及關閉的內線裡一片沉寂,顯然是因為遭遇了拉妮婭的情歌轟炸。

  輕輕的撞桌聲混在拉妮婭的哼唱聲裡,紅羅賓痛苦地問:「《U Make Me Wanna》、《Call Me Maybe》、《Something Just Like This》……你覺得她要唱到什麼時候?」

  來吧,拯救世界的機會就擺在你面前。傑森深沉地想。

  他簡短地說:「我去和她說一下。」

  「我幫你連接上頭罩,你勸勸她別唱歌了,」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提姆頓時振作起來,動作飛快地完成了一系列操作,「達米安說比起聽她唱歌他寧願去訓練人蝠。讓她和頭罩說情話都比這個好,挺奇怪的,她沒有和頭罩說過一句話。」

  紅羅賓三兩下黑進了頭罩裡,正要打開音響,忽然想起來:「你打算怎麼解釋?現在這個情況她不一定會聽我們說話。」

  「比起解釋,扮演是個更好的主意,既然她已經……」傑森停頓了下,感覺光是說出接下裡的單詞就讓他有點牙疼,「……愛上了我的頭罩,那麼來自愛人的建議總該更值得相信一點。」

  提姆:「……拉妮婭沒有變傻,頭罩可不應該會說話。」

  「是啊,她不傻。」傑森發動機車,找了個安靜的角落,「但是瘋狂是這座城市裡無處不在的重力。」

  說真的,他們誰沒有經歷過幻聽呢,聽到物體會說話很值得驚訝嗎?

  「……準備好進入角色吧。」提姆抿了下唇。

  「扮演『紅頭罩』?」傑森不置可否。

  生活就是一個冷笑話,這句話在這座城市裡從來沒有出錯。

  片刻後,希爾頓酒店的房間裡,拉妮婭終於停止了歌唱。

  黑霧彌漫了整個房間,濃郁而厚重的霧氣在空氣裡淺淺流動,霧氣深處隱約傳出詭異、痛苦、瘋狂而又飄忽的囈語,觸手的影子在霧海裡翻湧,宛如潛伏在霧海中的野獸。

  戀愛的感覺真好啊。小姑娘忍不住感歎。

  她現在心情很好,誰說愛情讓人煩憂的?那一定是因為他們愛錯了人。拉妮婭根本不覺得色欲主君的花汁有什麼不好,不是說愛情的感覺源自於大腦中分泌的多種激素嗎?這些激素給她的感覺真是太棒了,她愛死這套全新的內分泌系統了,為什麼人非要戀愛的時候才能保持這種快樂的感覺?

  能讓人產生意亂情迷感的苯基乙胺讓她對頭罩一見鍾情,現在它的效果已經結束,此刻在拉妮婭腦海裡起效的激素是多巴胺,舒適感和歡欣感在激素的作用下緩緩堆積,無窮無盡的滿足感填滿了她的心臟——有什麼比你的愛人永遠不會離開你更好的?

  在走進婚姻登記處之前,拉妮婭就已經徹底接受了她正在被花汁迷惑的事實,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的好心情,正相反,她是真的喜歡現在的自己,她喜歡這種毫無保留地捧出自己的心也不用擔心落空的感覺……而她一點也不想恢復正常。

  似乎感應到自己的心情,房間裡的黑霧柔和地波動起來,這讓拉妮婭的幸福感更真實了一點——她現在就在自己身邊,這麼久之後,她終於能再一次肆無忌憚地放出黑霧,而不用顧忌會不會被她的父親他們發現。

  小姑娘抱著被子幸福地打了幾個滾,才趴在床上,伸手拍拍頭罩,正想給他做個全套保養,忽然聽見他發出了略顯低沉的男聲:「拉妮婭。」

  拉妮婭:「……?」

  ……

  「告訴我你有足夠的把握抓住她,」托尼說,「或者讓我來接手。」

  一個魔鬼主君藏在紐約的消息理所當然地吸引了鋼鐵俠的注意力,而在這座城市裡,他能做到的比蝙蝠俠更多,所以僅僅一個下午,他就從茫茫人海裡找出了色欲的主君。

  大約是並不知道會有超級英雄尋找她的蹤跡,澤芙琳甚至沒有做出太大的偽裝,僅僅是裹上了一條圍巾,把她的臉藏在了柔軟的織物背後,便繼續悠閒地在紐約街頭閒逛,和任何一個紐約女孩別無兩樣。

  蝙蝠俠看了眼時間:「我可以保證她不會對紐約造成損失。」

  從之前她及時離開來看,這位主君擁有著極為敏銳的直覺和感知能力,如果呼喚正義聯盟來幫忙,很可能被她察覺到異常,所以蝙蝠俠並沒有打算尋求幫助,而是選擇自己解決。

  得到他的保證,鋼鐵俠乾脆地切斷了通話,將紐約的黑夜交付給了黑暗騎士。

  地圖上,代表著色欲主君的紅點越來越接近,布魯斯閉上眼睛,放鬆身體,任由自己從屋頂上摔落,沉重的身體連同裝備一同砸進小巷,在黑夜裡掀起沉悶的重響。

  ——既然色欲的主君喜歡愛情故事,那就給她一個愛情故事的開頭。

  隨著幾聲淒厲的貓叫,受到驚嚇的野貓紛紛躥出小巷,從拎著甜品紙袋的金髮少女身前躥過,引得她好奇地抬起頭,鼻子動了動,嗅到了空氣裡隱約的血腥氣息。

  她抬起頭,瞥見了巷口牆壁上的陰影,不禁愣了愣。

  在月光下,兩隻尖尖的貓耳影子投在牆壁上。

  少女猶豫了下,把紙袋全部轉移到一隻手,空著的手按住了大衣口袋,小心翼翼地走進小巷,看到了小巷裡身受重傷、陷入昏迷的蝙蝠俠。

  既然決定扮演「身受重傷的黑暗騎士」,蝙蝠俠的偽裝自然不會出現任何問題,編造出的假像也全無破綻,確保色欲的主君也看不出紕漏,完美符合她的口味。

  按照澤芙琳的人設,接下來她大概會試圖把蝙蝠俠撿回去處理傷口……

  果不其然,澤芙琳看到蝙蝠俠時先是一怔,隨後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人影,才慢慢走近角落裡的蝙蝠俠,蹲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幾秒之後,她伸出手,試著抬了抬蝙蝠俠的手臂。

  沒抬動。

  ……色欲的主君遺憾地歎了口氣,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幾秒之後,她清甜的聲音在寒風裡飄遠。

  「你好,我想報警,我在54街發現了一個穿著戲服的昏迷男性……」

  蝙蝠俠:「……」

  ……

  「……你說你是我想像出來的愛人。」拉妮婭說。

  在拉妮婭結束情歌演唱之後,剛剛落荒而逃的迪克和達米安也悄悄回到了內線裡,後者傲慢地表示他只是要第一時間掌握現狀,小鳥們擠在內線裡,屏息等待傑森扯謊。

  儘管已經清楚拉妮婭可能說出什麼神奇的話語,但是聽到小姑娘鄭重其事地說「愛人」,她的哥哥弟弟們紛紛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胃疼。

  ……好在傑森心理素質還行,進行了一番自我催眠之後,他勉強接受了自己的人設。

  是的,我現在就是一隻頭罩,剛剛被這個女孩從我的主人那裡搶了過來,她宣稱她愛我,那麼新的問題,我對她怎麼想的?我是自願的嗎?大概吧。

  做足了鋪墊,傑森成功進入角色,熟練地開口:「對,我是你的幻聽。」

  他做好了還要解釋一下她為什麼能聽到幻聽的準備,誰知拉妮婭根本沒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指敲了敲頭罩,問:「我想給你做個保養,你覺得怎麼樣?」

  「她想給你做個按摩。」提姆友情翻譯。

  「……」傑森險些出戲,好在最後一刻他穩住了,鎮定地回答,「還不壞,謝謝。」

  「她把你拿起來了,頭罩。」達米安唯恐天下不亂地給傑森直播,「現在她把你翻了過來,她伸出了手——」

  「頭罩」非常不想搭理他,不過傑森很快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雖然之前彌斯特……拉妮婭閑著無聊保養過他的裝備,但她只是清理了表面,內部構造一概不知,完全不清楚裡面的電路結構,如果碰到什麼不該碰的開關,很可能會導致頭罩當場爆炸。

  「等等,你在碰哪裡?」他問。

  拉妮婭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指的位置:「靠近嘴邊,唔,有個閃著紅光的小燈……這裡不能摸嗎?」

  ……差一點。傑森想。

  「對,那裡不能摸。」他指點道。

  小姑娘乖乖點頭,手指劃過光滑的金屬表面,探向頭罩的內部,指尖碰到凸起的一點:「這裡呢?耳朵下方一點。」

  「那個開關能夠啟動制氧機,提供稀薄的氧氣。」傑森說。

  拉妮婭很有求知欲地繼續摸:「這裡呢?」

  傑森聽她描述完:「那裡沒問題,隨便摸。」

  不知何時起,內線裡忽然陷入了沉默。

  等傑森指點完拉妮婭哪裡能摸哪裡不能摸,避免了那只小伯勞把自己炸成血肉模糊的屍體,終於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

  他放鬆地吐出一口氣,品味了一下他們剛才的對話,忽然神情一僵。

  不約而同地,小鳥們不禁都陷入了沉思。

  ……他們是不是在圍觀某種特殊動作片的現場指導。

第81章 升級

  紐約,皇后區。

  彼得最近感覺自己的小夥伴不太對勁。

  托蜘蛛感應的福,彼得能夠察覺到很多正常人無法察覺的細節,也能提前感知到危險的存在,這讓他躲避了許多足以殺死他的危險,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於是在直覺的提醒下,彼得發現拉妮婭最近不太對勁。

  首先是拉妮婭的ins。拉妮婭以前不怎麼發ins,雖然彼得關注了她,但是那個帳號長年毫無動靜,似乎被主人丟在那裡長草,所以當彼得猛地刷出拉妮婭的ins動態時,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照片倒是沒有什麼,大部分是風景,日常,食物,拉妮婭的手最經常出鏡,其次就是某個紅色的東西,而彼得關注的也是那個紅色的東西。

  它總是出現在照片的邊邊角角,突兀地插。入畫面色彩裡,一開始彼得還以為是誤入的物品,但次數多了,他發現拉妮婭完全是有意識讓那個東西出鏡的,完全不在意它的存在破壞了整體構圖。

  更奇怪的是拉妮婭在照片下留下的描述,通常看起來都像是……情話。

  小蜘蛛嚴肅地觀察了好一段時間,最終勉強猜出那是個紅色的頭盔,但這只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拉妮婭正在暗戀誰嗎?

  抱著這樣的想法,彼得為小夥伴高興之餘,一邊不免想打探打探消息,於是在聖誕假期快結束之前,他找了個下午,把拉妮婭約出來看漫畫順便聊天。

  地點選在了皇后區一家比較安靜的漫畫店,彼得選了靠窗的位置,等了沒多久,就接到了拉妮婭的電話,尋找一圈,對著街對面的小夥伴高興地揮了揮手。

  拉妮婭看起來也挺開心,揮揮手,小跑過來,彼得注意到她背了個鼓鼓囊囊的背包,但是重量不重,在拉妮婭背後蹦蹦跳跳。

  等小夥伴落座,彼得立刻放下手裡的漫畫,猶豫了下該怎麼問,最終只是說:「所以你提前回紐約了?」

  拉妮婭拉開背包拉鍊,聞言眨了眨眼睛:「呃……我不太想待在家裡,自己一個人住更自由一點。」

  想想自己每晚外出活動還要避開梅姨,彼得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正想問問小夥伴最近遇到了什麼事,就看見拉妮婭從背包裡捧出了一隻紅色頭盔,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

  彼得:「……」為什麼這個頭盔有鼻子有眼還有嘴唇。

  「和你介紹一下,」拉妮婭認真地說,「這是我的戀人。」

  彼得:「……?!」

  小夥伴去了哥譚半年,回來的時候在和一個頭盔虐戀情深。彼得呆呆地想。

  哥譚到底是個怎樣可怕的地方???

  他和頭盔上的臉對視幾秒,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哦,啊,這很好。」

  拉妮婭深情地注視著頭盔,彼得發誓他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這不好,我知道,不過帶來的感覺還挺好的。」

  ……彼得的腦海裡一瞬間冒出了許多有關於巫術的內容。

  「你不覺得,呃,」他謹慎地選擇詞語,「或許是某個人詛咒了你?」

  拉妮婭搖搖頭:「是另一個分類。」

  她放下頭罩,目光依舊專注地黏在頭罩上:「這是愛情魔藥的效果,《仲夏夜之夢》裡面的那種,我中了愛情魔藥,睜開眼睛之後看到了他。所以這不正常,我很清楚,但是暫時沒辦法解決。」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了句:「但是我覺得現在的狀態也沒什麼不好的。」

  和正常談戀愛也沒有區別,最多戀人不是人……不是生命,不過他現在已經會說話了,四捨五入也沒什麼區別。小姑娘淡定地想。

  彼得:「……」

  雖然在成為蜘蛛俠之後,彼得已經經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件,但這件發生在他身邊的魔幻事件還是讓他無言以對起來。

  是不是超級英雄身邊的人總會遭遇災難?蜘蛛俠忍不住想。

  按理說,身邊的人遭遇災厄是一件令人憤怒痛苦的事,然而小夥伴鎮定得超乎想像……再加上她愛上的對象實在太搞笑了點,彼得完全提不起多少緊張感,只覺得哭笑不得。

  或許應該問問托尼有沒有辦法能解決?小蜘蛛忍不住想。

  「這就是為什麼你回紐約了。」他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和韋恩先生吵架離家出走了呢。」

  拉妮婭摸摸頭罩的臉,眼神溫柔繾綣:「……不,的確吵架了,他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所以我現在在私奔。」

  彼得:「……???」

  等等,這已經不是愛情魔藥的效果,這是精神分裂了吧???

  在目瞪口呆之中,彼得和小夥伴道別,目送著她抱著頭罩遠去,原地站了會,火速給鋼鐵俠發短信。

  ……

  「斯塔克先生,我的朋友誤中了能讓人愛上第一眼看到的人的花汁,現在她愛上了一個有臉的頭盔!!!」

  對鋼鐵俠來說,關心青少年身心健康是他每天的娛樂活動之一,順便還能及時指導孩子成長前進,並且提前體驗一下養孩子的感覺……雖然最近他感覺養孩子的確不是什麼令人快樂的事情。

  看看韋恩吧,估計就是因為他養了那麼多兒子才每天那麼內分泌失調,現在又多了個女兒,沒看到他愁得頭髮都掉光了嗎。

  不幸被牽連掉光了頭髮的鋼鐵俠深感自己最近也要遠離青少年,避免遭遇比掉發更慘烈的事。

  這種想法讓他打開彼得的短信時有些不太情願,不過當他看到睡衣寶寶驚恐萬分的短信之後,剛才的不情願瞬間灰飛煙滅。

  彼得的女性朋友……看描述最有可能的是蝙蝠俠的女兒?

  托尼思緒飛轉,很快想通了蝙蝠俠最近一連串古怪行為背後的動機。

  最近幾天,蝙蝠俠一直在紐約遊蕩,布魯斯·韋恩也一直在紐約徘徊,有意識地接近那個停留在紐約的魔鬼主君,卻又沒有如托尼所想的那樣抓捕她,只是努力地討好……或者說追求吧,很明顯,他在追求色欲的主君。

  當給韋恩的行為下了定論之後,托尼生生打了個寒戰。

  光是想想這個可能就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蝙蝠俠為某個女性神魂顛倒?這比超人在當記者還可笑。

  但是如果聯繫上那只小伯勞的異常,蝙蝠俠的古怪行為就有了解釋,他去接近色欲的主君,只是為了獲取能夠解除花汁效果的解藥,為此不惜搭上自己……

  蝙蝠俠只是在引誘敵人踏入陷阱,只不過這個敵人不能用常規辦法引誘而已。

  剩下的問題是,他要不要順手幫個忙?

  ……

  布魯斯最近遭遇了感情上的失意。

  上帝總是優容美人的,對布魯斯來說,他很少會遇到不會為他本人動心的女性,無論是因為他的外貌、他的財富還是他的身份地位,布魯斯·韋恩很少在情場上遭遇失意,更多的時候,他根本不會是主動出擊的那個人,往往他的拒絕就足夠吸引人。

  所以很快,布魯斯就意識到他犯了個錯誤。

  他不應該以陌生的領域為戰場,感情並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在這個領域裡,色欲的主君才是大師和主宰者。

  沒有過時的套路,只有對方不願意吃的套路。色欲的主君用她的反應給蝙蝠俠上了一課。

  在以蝙蝠俠的身份接近失敗之後,布魯斯換了個思路,重新恢復哥譚王子的身份,開著他的勞斯萊斯幻影,和澤芙琳在一家餐館裡來了場偶遇。

  白金發少女坐在陽光裡,專心致志地用餐,皓如霜雪的手腕幾乎比白瓷餐盤還要細膩光潔,塗了磁性指甲油的指甲像是貓眼石,折射出一道瑩潤神秘的光澤,卻在她的容貌襯托下黯然失色。

  布魯斯垂眸看著菜單,餘光注視著澤芙琳的動向,隨口和侍者說:「幫我把那位小姐的帳單結了。」

  侍者會意地離開,來到澤芙琳身邊,向她低聲解釋,隨後快步退場,而得到了暗示的少女也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目光和不遠處的黑髮男人相遇。

  她的瞳孔在陽光下呈現出淺淡如冰的色澤,和他深邃如同深海的眼眸相映成輝。

  布魯斯凝視著她的眼睛,像個習慣性獵豔的花花公子一樣遞出暗示,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

  無論她做出什麼反應,都會為下一次見面留下契機。

  和他設想的一樣,澤芙琳注視了他幾秒,笑了笑,無聲地說了句「謝謝」。

  接下來可以試著邀請她……蝙蝠俠這樣想著,簡單地嘗了嘗送上的食物。

  ……十分鐘後,某個客人突然開始嘔吐。

  緊接著,整個餐廳的客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食物中毒現象,澤芙琳和布魯斯也在其中,前者更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美麗的面龐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踉踉蹌蹌著迅速沖了出去。

  在接連不斷的呻。吟和嘔吐聲中,一整個餐廳的客人都被呼嘯而來的救護車送去了醫院……

  布魯斯:「……」

  ……

  經歷了這一遭,布魯斯終於確定,色欲的主君對他不感興趣,無論是蝙蝠俠還是布魯斯·韋恩,否則她怎麼也不該是這種反應。

  可惜資訊不足,蝙蝠俠也不清楚色欲的主君到底看中了哪個超級英雄,只能確定對方活躍在紐約或者哥譚。

  於是,在蝙蝠俠遭遇了慘敗之後,接近澤芙琳的任務落到了小鳥們的頭上。

  「你們真的覺得我可以?」夜翼頭疼地問。

  回答他的是兄弟們肯定的眼神。

  迪克:「……」

  雖然他很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魅力達成目的,在必要時刻還會利用自己的美色脫險……但是去接近色欲的主君還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好嗎?

  「你一定要把和漂亮姑娘聊天這件事說得這麼痛苦嗎?」傑森幸災樂禍地表示。

  迪克:「……」你以為如果我失敗之後就沒有你的事了嗎。

  「那我去了?」作為背負著所有人殷殷期待的那個人,想想現在還在和頭罩卿卿我我的拉妮婭,迪克只能這麼說。

  「放心吧,我們在背後支持你。」提姆安慰他。

  「好的,那麼請告訴我你們會在我被奎爾逼上床之前解救我。」迪克說,「否則你們可能就要在紐約的垃圾桶裡找到我的屍體了。」

  畢竟睡過魅魔的男人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為了防止被澤芙琳發現問題,他接近她的時候不可能開著內線,所以接下裡就靠他自己了,其他人只能起個撿屍體的作用。

  不久後,紐約的小巷裡,一身緊身衣的夜翼從天而降,從澤芙琳的手中挽救了幾個試圖謀色的混混的生命。

  英雄救美可以算是最經典的相遇方式了。

  「希望你沒有受驚,」英俊挺拔的青年轉過身,向著纖細柔弱的少女伸出手,「還好嗎?」

  澤芙琳似乎還沒有回過神,怔愣幾秒,才無聲地應了聲,慢慢伸出手,將柔軟的手放進他的手中。

  她呼出一口氣,揉了揉眉心,軟綿綿地說:「謝謝。」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需要我送你回去嗎?」迪克注意到她眉心的疲憊,「這個時間獨身女性在外行走並不安全。」

  好的,第一關過了。夜翼想。如果不感興趣,色欲的主君應該不會表現得這麼需要保護。

  「……不用了。」少女搖搖頭。

  迪克只能選擇迂回,笑著問:「那你想去喝一杯壓壓驚嗎?我可以充當一下陪客。」

  這次色欲的主君終於點了點頭。

  兩個人找了家酒吧坐下,酒吧裡燈光迷亂,沒人在意身邊的客人是否穿著奇裝異服,而不是刻意獵豔,也很難注意到澤芙琳的存在。

  她大概是想喝兩三杯,以喝醉為藉口,給自己送她回家的機會?

  迪克非常熟悉這種套路,等澤芙琳點的酒上來之後,兩個人一杯一杯默默喝著,果不其然,色欲的主君非常符合人設地敞開了心扉,開始和他聊起了天。

  聊天時可以避免喝酒,但澤芙琳看起來並不打算讓迪克有躲酒的機會,基本上她喝完一杯,就會微笑著示意迪克也清空他的杯子。

  隨著時間流逝,他們面前的酒瓶開始堆積如山……等夜翼發現不對時,他已經感覺自己有喝醉的跡象了,然而對面的少女還是眼神清明,喝水一樣把一杯杯烈酒灌下去,絲毫沒有套路地裝個醉的想法。

  ……經過慎重的思考,迪克認為現在自己應該裝醉了。

  他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他即將會遭遇什麼了。

  昏暗的燈光下,青年按著眉心晃了晃,終於趴在了桌上,閉上了眼睛。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

  過了片刻,迪克感覺到少女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沿著肌肉曲線一路往下,他儘量放鬆了身體,裝成醉酒的模樣,假裝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摸來摸去,並且澤芙琳的手已經落到了他的腰帶上——

  誰知就在這時,澤芙琳收回了手。

  她剛剛似乎只是為了尋找迪克的手機,找到之後,她擺弄了幾下,試著撥打了緊急電話。

  緊急電話自然是被轉接到了提姆那邊,紅羅賓偽裝了聲音:「夜翼?」

  「夜翼?不,我不是,」澤芙琳說,「但是他現在喝醉了,我現在把他留在了酒吧,你能來接他嗎?」

  報完位址之後,澤芙琳叫來了女招待:「你好,你們這裡有房間嗎?我的朋友好像喝醉了,能把他搬進去讓他休息一晚上嗎?」

  迪克:「……???」

  在澤芙琳買單的聲音裡,兩個彪形大漢走過來,拖起迪克,把他搬進了酒吧後的房間裡……

  ……不久後,全家都知道了夜翼慘遭白嫖的經歷。

  看,夜翼都敗下陣了,還有誰能成功拿下色欲呢。

  「我不幹。」傑森拒絕地很乾脆,「我只是只頭罩,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他只是只正在談戀愛的頭罩,並不打算出軌,再說他又不是超級英雄,他的名聲沒那麼好。

  他不懷好意地盯著紅羅賓:「讓小紅來,他不是最受那些女反派的喜歡了嗎?」

  面對耍無賴的傑森,提姆噎了半天,只能歎著氣接下任務:「……好吧,我來。」

  但在那之前,紅羅賓需要先去紐約把夜翼撿回來,雖然他知道迪克不會讓自己這麼簡單喝醉,但既然色欲的主君已經「認為他喝醉了」,那麼如果不去撿屍體,他可能真的只能在垃圾桶裡撿到迪克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提姆匆匆趕去了紐約,按照色欲主君報出的地址,心累地找到了那家酒吧的房間。

  房間的窗戶是關著的,不過這對紅羅賓來說不算什麼,他三兩下打開了窗戶,正要翻進房間,忽然房門一響。

  白金發少女站在門口,捧著一杯散發著寒氣的加冰威士卡,和蹲在窗臺上的紅羅賓四目相對。

  提姆:「……」

  進來之前他已經檢查過沒有人接近,色欲的主君為什麼會開門進來?

  沉默在房間裡發酵,澤芙琳上下打量著月光下披著紅翼的少年,喝了口威士卡,問:「你多重?」

  提姆:「……」

  等一下,這個意思是……

  布魯斯和迪克被否決是因為他們太重了嗎???

  第一次,紅羅賓因為自己輕盈的體重而驚恐起來。

  不等他回答,色欲的主君突然笑了一聲。

  「你們想接近我,但是手段太拙劣了,」她歪著頭,「是因為什麼?我猜猜,因為想從我身上得到……解藥,對嗎?」

  她的笑聲從清脆轉向低沉,宛如電蛇遊走的陰雲。

  澤芙琳放下酒杯,緩緩吐出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時,那雙蔚藍的眼眸已經變成了妖異的金色豎瞳。

  她一步步慢慢走向提姆,手中的玻璃杯從她手中跌落,劈裡啪啦摔在地上,濺起璀璨的晶光。

  「沒錯,我就是色欲的主君,你想要的解藥就在我的手裡,你想要對嗎?沒問題,我可以給你,只要你願意付出代價。」

  她的聲音清澈得像是優伶的吟唱:「你知道嗎?魔鬼沒有性別。」

  澤芙琳微笑著伸出手,在提姆漸漸變化的眼神裡,慢慢提起了自己的裙擺。

  提姆:「!!!」

  色欲的主君笑靨如花,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柔軟瑩潤的嘴唇。

  「掀起裙子比你大哦~」

第82章 網戀

  在地獄的主君裡,色欲的主君恐怕是最能讓人感到強烈反差的一個。

  人類眼中,魅魔有嚴格的分類,女性被稱為魅魔,男性被稱為夢魘,但對於地獄來說,這種分類只是充分證明了絕大部分人類都是會被所見迷惑的低級生物。魔鬼沒有性別,自然也沒有男性和女性的劃分,魅魔更是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幻性別,狩獵範圍自然也不可能僅僅局限于單一性別。

  在這個充斥著重重不可描述物種的宇宙裡,並不是所有物種都只有兩種性別,粘菌有五百種以上的性別,鴯鶓有三種性別,用自身種族的觀念來代入未知的生命是件很愚蠢的事,而魅魔的狩獵範圍本來就超過了人類,性別根本不是需要計入考慮的因素。

  所以作為魅魔,色欲的主君根本不認為有必要給自己確定一個性別。

  容器的性別決定了主君在人間時的性別,但色欲降臨人間沒有使用容器,魅魔切換性別輕鬆得如同呼吸空氣,要不要切換完全根據興趣決定。

  大部分時候,色欲的主君都會使用女性的外表,不過對他來說,這並不存在偏好,完全是因為女性的身軀更適合發揮魅惑的效力,最能讓人第一眼心動。

  而對色欲來說,讓人類對她心動是件很重要的事,因為只有心動了,才能考慮能不能談戀愛。

  沒錯,作為色欲的主君,魅魔的統治者,天生的欲望生物,色欲目前的興趣是談戀愛。

  在地獄的主君之中,澤芙琳在色欲的王座上盤踞的時間僅次於懶惰,除了嫉妒的主君,其他主君幾乎都是和她在同一時期登上王座,他們都聆聽過那個來自遙遠過去的預言,深知隱藏在陰影裡的密辛,也早已選擇了自己的立場。

  和他們相比,那個僥倖爬上王座的小魔鬼簡直傻得可愛,一直在以魔鬼的標準要求自己,還自認為他們都是拋棄了主君尊嚴的墮落者,努力不和他們同流而汙……色欲其實覺得這樣的嫉妒挺有趣的,起碼比那個撕毀契約的叛徒有意思,不過魔鬼不會相親相愛,他們當然也不會主動邀請嫉妒簽訂他的前任背棄的契約。

  不止是她,其他主君基本上都是這麼想的,他們並不在意嫉妒對他們的行為頗有微詞,但也不會因為他無知而又淺薄得讓他們同情就主動向他解釋他們這麼做的原因。

  魔鬼依靠陰謀和狡詐行動,愚弄正義,詮釋邪惡,想要成為推動命運發生變化的幕後黑手,怎麼能讓正義陣營的守護者們輕易察覺他們的動機?

  而想要騙過他人,首先他們要先騙過自己。

  愛是個再有趣不過的藉口了,每一項罪行都代表著對愛的背離,而作為代表七罪宗的主君,他們從來就是愛的反面,所以他們才要去體驗愛的存在。

  對於暴食來說,愛是對於美食的渴求,對於憤怒來說,愛是對於藝術的崇敬……對於色欲來說,這個範圍要更廣闊。

  尊重、忠貞、珍重、支持、保護和信任……

  這對魅魔來說挺難,不過澤芙琳沒有放棄的打算,而她目前為止做得都挺好,再加上人類的壽命並不漫長,從一而終也變得不那麼困難。

  她會熱情地追求,會保持忠貞,會全心全意地信任,會無條件地支持和保護,當她踏入婚姻的殿堂時,她說出的誓詞也發自內心。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人類的生命永遠那麼短暫,但正因為這種短暫,當他們為愛熊熊燃燒時,看起來才會那麼輝煌而美麗。

  澤芙琳——澤費羅斯鬆開手指,裙擺落下去,優雅地理了理裙角:「不過我想你恐怕不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那麼我們換一個交易條件怎麼樣?」

  ……我可以把他吊起來審訊出解藥的製作方法。紅羅賓冷靜地想。夜翼會支持的。

  他原本能肯定迪克在裝醉,但現在他反而有點不確定了……畢竟要是迪克也目睹了和他一樣的場景,他就應該跳起來……唔,好像也不完全不可能。

  小偵探很清楚和魔鬼交易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尤其面對的還是七罪宗的主君,而他現在沒有立刻撲上去制服澤費羅斯的原因完全是他很清楚就算現在能發揮的力量只相當於普通人類少女,一個魔鬼主君也不可能這麼輕易被制服。

  但他還是問:「什麼交易條件?」

  澤費羅斯豎起一根蔥白的手指,彎起眼睛:「給我一個機會,而我會在遊戲結束的時候向你提供關於解藥的資訊。」

  「……」提姆覺得這時候詢問機會是什麼會得到可怕的答案。

  他沉默不語,心跳平復,肌肉繃緊,做好了攻擊的準備。

  或許是察覺到他的緊繃,澤費羅斯後退了一步,攤開手稍稍舉起,做了個類似投降的手勢。

  「我以為我已經展現了足夠的誠意了,難道現在主君的承諾還不夠有信譽力嗎?」他的語氣依舊不緊不慢,甚至有些委屈。

  他的表現挑不出差錯,提姆也很清楚現在不是劍拔弩張的好時機,想要對付一個隨時能展現全部力量的主君,起碼要正義聯盟齊聚才能處理,他和迪克還不足以辦到這點。

  見他依舊沒有反應,澤費羅斯偏了偏頭,目光落在床上的青年身上,輕輕笑起來。

  「或者你可以帶著你的同伴離開,」他的笑容帶著點少女的狡黠,「你知道我沒辦法阻攔你們。」

  但那樣拉妮婭也無法擺脫花汁的影響,在意識到他被超級英雄盯上之後,色欲的主君絕對會就此離開,消失在茫茫人海裡,而這次他們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易就能找到他。

  提姆很清楚他的未盡之言,他深吸一口氣:「什麼機會?」

  「澤芙琳,」色欲的主君糾正他,「叫我澤芙琳。我以為你不用這麼警惕,畢竟你的同伴也有同樣的意圖……並且我以為在他失敗之後就會輪到你,是嗎?」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無辜地仰起臉:「——既然我們不謀而合,那就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怎麼樣?」

  提姆:「……」

  他說了什麼可怕的話。

  幸好對於這種事提姆已經很有經驗了,紅羅賓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好的,這只是追求而已,起碼色欲的主君比他曾經遭遇過的很多女反派的手段都溫和很多,並沒有強上的意思……

  等窗臺上的紅翼少年消失,澤芙琳才慢慢收起了自己的笑容,眨了下眼,暗金色的豎瞳重新被蔚藍的眼眸取代。

  她走向視窗,望向遠處的樓宇,眼底浮現出了些許疑惑。

  為什麼沒有來?色欲不解地想。

  她並沒有離開紐約,但是找上門的卻是這群超級英雄,而不是她在等待的……

  如果不是收到了消息,色欲根本不會現在來紐約,而讓她來到這裡的目標是誰自然不言而喻,只是和她設想的有些不一樣,找到她的根本不是她在等待的那位,而是些亂七八糟的人類,導致她還得找個藉口讓他們心存疑慮按兵不動。

  ……思來想去,澤芙琳只能認為是因為愛情的迷惑性太強,導致黑霧之子根本沒有興趣找她報復,而是沉迷戀愛無法自拔。

  這個想法讓色欲的主君有些苦惱,最終只好歎了口氣,告訴自己再等幾天。

  再等幾天……如果那時候局勢還沒有變化……她只能主動推動計畫進展了。

  ……

  澤芙琳沒有猜錯,拉妮婭最近的確在沉迷談戀愛。

  花汁的效果完全模仿了愛情的過程,最初是足以燒昏頭腦的意亂情迷,而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感情就會慢慢沉澱下來,變成安逸的舒適和幸福感。所以剛剛中花汁的時候,拉妮婭會抱著頭罩直奔婚姻登記處,但過了一段時間,她完全進入了「戀愛中」的狀態,除了心情好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行為。

  聖誕假期于兩周前結束,開學後,拉妮婭恢復了半年前的生活,參加參加課外活動,和朋友約好週末聚會……黑霧也無所事事,每天在家打掃衛生,烹飪美食,蒔花弄草,保養頭罩,日子過得相當悠閒。

  她甚至不太關注巢穴裡的事,拉妮婭能感知到巢穴內發生的任何事,也會意思意思地阻止一下死亡事件的發生,但在不標記的情況下她也沒辦法確認牽涉其中的人都是誰,不知道其中有沒有蝙蝠俠他們……不過她的確能大致感覺出來。

  在巢穴裡,死亡的權利並不屬於人類自身,而屬於巢穴的主人。無處不在的黑霧能阻止絕大部分的死亡,就算是突發心臟病,黑霧也能夠滲透進病人的心臟,幫助它搏動一段時間……簡而言之就是起到納米機器人在醫療領域的作用,其他類型的死亡就更好阻止了,當然,這段時間裡黑霧對人體造成的侵蝕不在拉妮婭的考慮範圍內。

  不過大部分人並不會因為自己被救而感謝一團恐怖而詭異的黑霧,所以如果黑霧接住了某個從高空墜落的人,或者阻止了爆炸的餘波波及某個人,事後那個人會伸手摸摸湧動的黑霧的話……拉妮婭大概也能猜到這肯定是知道是她的人。

  ……她不知道,在被黑霧救下來之後,蝙蝠家擼黑霧時,達米安問過一個問題。

  羅賓單膝跪地,手法嫺熟地抱著湧動的黑霧擼了一通,對著在地上舒服地打滾的黑霧觸手陷入沉思,語出驚人:「我們能養她嗎?」

  蝙蝠俠:「……」

  在達米安試圖投喂黑霧之前,布魯斯堅決地制止了他把姐姐當狗狗擼的行為。

  不過本體能輕輕鬆松覆蓋一座城市的拉妮婭來說,人類渺小得像是寄生蟲,所以就算達米安把黑霧當狗狗擼,她也沒什麼感覺。

  她最近主要還是在發愁她出現幻聽這件事。

  其實拋開物種問題,拉妮婭也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沒什麼特別大的問題,她現在和愛上紙片人的抱枕也沒什麼區別,反正抱枕也不會和你對話,或者是在乙女戀愛遊戲裡談戀愛,就算怎麼有代入感,你也很清楚這些都只是不存在的幻覺。

  ……但當她出現了幻聽,整件事就變得很奇怪了。

  幻聽當然是屬於她自己的,和頭罩沒什麼關係,所以拉妮婭把這二者分得很開,她沉迷頭罩,但是對那個幻聽就沒什麼熱情了,畢竟和幻覺對話聽起來就像是精神分裂的症狀。

  可惜幻覺都懷抱著把孕育它的精神拉進深淵的想法,所以當頭罩又開始和她說話時,拉妮婭只感覺挺煩。

  「你好,床。」當她把頭罩放到床上時,頭罩發出了一聲感歎。

  拉妮婭:「……」

  她忍了又忍,終於問:「為什麼你要和床打招呼?」

  「為什麼頭罩不能和床打招呼?」頭罩反問,「我覺得比起我們,從構成元素來看我和床更像是同類。」

  「……」拉妮婭很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幻覺這麼伶牙俐齒。

  與此同時,蝙蝠家族內線裡響起了幾聲意味不明的感歎聲。

  對最近的蝙蝠家來說,每當傑森開口時,就意味著今天又有喜劇可以看了。

  拉妮婭離家出走之後很果斷地拉黑了他們,還把手機丟在了她在皇后區的公寓裡,直接導致如果他們很難掌握拉妮婭的現況,特別是傑森解釋過黑霧的特性之後,他們不免開始擔心起這只小伯勞。

  拉妮婭將哥譚變成了她的巢穴,這意味著離開哥譚時她會變得虛弱,離開的時間越長,虛弱感會越來越強,而在色欲還在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完全不去關注拉妮婭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小姑娘現在心理狀態詭異莫測,很難說她會不會又有什麼神奇的想法,因此小鳥們都感覺很有必要及時瞭解一下拉妮婭的想法。如果她還沒離家出走,這項任務可以通過輪流聊天完成……但她離家出走之後,這項任務毫無疑問落在了傑森的頭上。

  陶德先生儼然是個好演員,如果說一開始他扮演「頭罩」還有些敷衍了事,但隨著時間推移,他不知不覺開始帶入自己的角色,充分發揮他能說會道的特長,每天和拉妮婭的對話都和講相聲似的,給所有人都帶來了許多快樂,尤其是最近被色欲追求得有些心累的紅羅賓。

  在那天之後,澤芙琳果然從紐約消失得無影無蹤,就算動用正義聯盟的搜索能力,也沒有找到澤芙琳哪怕一片衣角,顯然因為之前的意外,色欲的主君已經察覺到他們的企圖,迅速逃之夭夭。

  如果是往常,這時候就可以宣傳線索中斷,他們需要放棄這條線索,去尋找其他辦法解除拉妮婭的症狀,但這一次有一點不同於以往——澤芙琳還在玩那個遊戲。

  他……她每天都會給提姆寫寫情書送送花什麼的,每天早上都會有一束新鮮的花束送到提姆的公寓門口,追求的姿態擺得十分到位,可是情書寫得相當敷衍,帶著點讓人有火卻無處發洩的惡趣味,幾乎是明擺著告訴紅羅賓,她就是在玩。

  但除了這條線索,色欲的主君再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所以明知道她只是在釣著他們玩,給他們一點稀薄的希望,提姆依舊沒有不耐煩,在裝出的一點焦躁之下,紅羅賓冷靜地抓著色欲留下的一點尾巴,不動聲色地追查下去。

  聰明人的遊戲總是有更複雜的玩法,提姆·德雷克深諳其道。

  那邊,拉妮婭糾正道:「我從來不和不會回應我的東西說話。」

  「有趣,」傑森閑閑地說,「你和彌斯特說話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還是說那不叫自言自語?」

  「那叫自言自語。」拉妮婭說,「所以我不會在獨處時自言自語。」

  她說得沒錯。旁聽的提姆想。

  在獨處時,拉妮婭從來沒有和彌斯特說過話,最開始他們意識到她和彌斯特關係不對勁就是因為這點,脫離外人的視線之後,她們從不對話。就算之前處於被花汁迷惑的意亂情迷之中時,她也沒有和頭罩說過話,和她說的一樣,她不和不會回應她的東西對話,哪怕那樣東西是她的摯愛。

  這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拉妮婭有另一個能觸碰的自己,而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把彌斯特和自己當做兩個人看待,而人總是會希望有人能夠陪伴的,對他人來說那是自言自語,但她也可以不那麼理解,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她應該非常習慣和彌斯特對話。

  「所以你也不會和我打招呼,是吧?」傑森鍥而不捨地問。

  ……內線裡,迪克忍不住捂住了臉。

  「我記得你平時說話沒這麼蠢的。」他喃喃。

  「你閉嘴。」傑森說。

  拉妮婭:「???」她是被自己的幻聽說「閉嘴」了嗎?

  「這就是內線裡有太多人的壞處,」提姆吃著零食感歎,「兩個人的場合背後總是藏著一大群人。」

  「抱歉,我在說我。」傑森拋下一句,暫時遮罩了拉妮婭那邊,轉頭回到內線裡,「以及這就是為什麼布魯斯永遠神出鬼沒——說的就是你們,誰都知道你們在到處跟蹤蝙蝠俠偷聽正義聯盟的談話。」

  達米安拔出了刀:「你知道的太多了,紅頭罩。」

  傑森:「哇——其實我是猜的。」

  ……達米安退出了內線。

  趕在達米安來找他真人鬥毆之前還有一點時間,傑森神清氣爽地解除遮罩,回到和拉妮婭的頻道裡,回想了一下他剛才說了什麼:「我閉嘴是不是讓你感覺好點了?」

  ……拉妮婭現在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

  她眼神死地回答:「是的,所以死心吧,我是不會和你聊天的。」

  傑森露出深思的神情:「那麼你現在是在和你的性靈進行交流,而不是和幻聽對話,真聰明,我喜歡這個偷換概念的方法。」

  拉妮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發現自己除了閉嘴以外沒有任何能夠反擊的方法。

  小姑娘發自內心地問:「怎麼樣才能讓你安靜下來?」

  這是個好問題,傑森也不知道答案。

  「嗯……」他一邊拖延時間一邊飛快思索。

  然而拉妮婭已經代替他做出了決定。

  她抱起頭罩,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月輪懸掛在繁星點綴的夜幕上,城市的輪廓散發著迷幻的光暈,和之前的那個夜晚一樣,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拉妮婭注視著星空,指尖輕輕叩著頭罩,問:「要去看星星嗎?」

  這句話出口,迪克,提姆,達米安,以及正好端著夜宵下來的阿爾弗雷德以及狗狗們——為什麼狗狗也會在這裡——不約而同盯住了傑森。

  傑森:「……」

  不久後,蝙蝠俠帶著一身午夜的寒氣返回蝙蝠洞,發現所有人表情都很古怪。

  他環顧四周,發現缺了個最近一段時間不情不願留在韋恩莊園的前任羅賓。

  「傑森呢?」布魯斯隨口問。

  「嗯……」迪克慢慢說,「他和拉妮婭看星星去了。」

  布魯斯:「……?」

第83章 幫助

  看星星當然不可能是在城市裡,紐約市區的光污染嚴重程度眾所周知,想在夜晚的紐約看到星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遠離了巢穴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虛弱,不過就算是虛弱狀態,黑霧對付人類也是輕而易舉,拉妮婭這幾年就是這麼飄過來的,只要注意遠離明顯的異常事件,虛弱狀態下的黑霧也足夠保護人類殼子了。

  很快,她帶著頭罩離開了市區,不過方向不是郊外,而是紐約邊緣的紐約港,行走于大西洋的波濤之上。

  邪惡生物就是這麼任性,看星星都是大場面,小姑娘深諳怎麼樣能讓自己開心。

  黑霧掠過微光閃爍的浪花,在輕盈的月光裡穿梭,避開漁船和檢查哨,很快出現在了距離紐約數十公里的海面上,遠處的城市燈火只剩下照亮海面的一點,像是海平面上熊熊燃燒的火炬。

  明亮的月輪高懸於天幕之上,拉妮婭在海面上落下,湧動的黑霧靜靜懸浮在海面之上,一抹紅色在霧氣裡若隱若現。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酒店之後,傑森也離開了蝙蝠洞,一路騎著機車來到哥譚的市郊,停下機車,倚在車身上,望向不遠處的城市和星空。

  「我有個問題,」她剛一停下,幻聽便如影隨形,「為什麼你沒有去找色欲的主君?你知道是她坑了你一把對吧?」

  剛剛的一路上,幻聽都沒有出聲,直到拉妮婭停下,他才重新出現,只是語氣有幾分倉促。

  怪怪的……拉妮婭想。

  她想了想,沒有問「你不是我的幻聽嗎為什麼不知道我的想法」,而是慢慢說:「因為這很明顯是個陷阱?」

  頭罩:「……?」

  這個回答有點出乎傑森的預料。

  他不是沒往這個方向想過——好歹他也是當過羅賓的,世界上最好的偵探教出來的助手推理能力怎麼可能差到哪裡去,更何況傑森一直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那個……好吧,比提姆·德雷克稍稍差一點。只不過通常來說,在收集情報,瞭解敵人,制定計劃之後……紅頭罩通常會選擇直接找上去。

  這是他的一貫風格,不給自己留多少退路,總是如此。

  不過傑森沒想到拉妮婭會得出這個結論,畢竟這只小伯勞看上去不像是會思考推理的樣子。

  對於拉妮婭他不瞭解,但是彌斯特……傑森對她的印象就多了。

  最開始是「邪惡生物,殺人狂,反社會分子,S&M愛好者」,現在這些印象已經隨著他對她的瞭解而被取代,不過有些核心印象是不會變的,比如或許是仗著自己不會死亡,彌斯特的作風總是相當隨心所欲,說是簡單粗暴也好,說是漫不經心也好,總之總是給人一種能動手的時候絕對不動腦的印象。

  偏見誤人啊。傑森想。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拉妮厄斯·韋恩比較像是一條莫比烏斯帶,只有一個面,可是從一點一直走下去,卻能夠看到屬於背面的風景,只要不跳出它的範疇,就永遠找不到邊境。

  ……想到這裡,傑森猛然警醒,感覺他現在的心態十分危險。

  「好吧,你是怎麼想的?」他決定換個話題。

  拉妮婭最近的確沒有去找色欲的打算,當然,她也不害怕對方找上門,畢竟只要色欲的主君不撕開封印,她也就是個黑霧一拳過去就會倒地不起的柔弱少女,除非想不開,否則拉妮婭想不出對方有什麼非要來討打的必要,而對和頭罩陷入熱戀的拉妮婭來說,她的魅惑能力也不起作用……不,這點還有待商榷。

  不過話雖如此,拉妮婭也考慮過色欲的主君的目的。

  從之前的經歷來看,這些來自地獄的主君對她的態度似乎都不太一樣,第一個主君是對罪孽之子充滿食欲,第二個主君似乎只是單純好奇,只不過直視主君的影響並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外溢的魔壓直接導致了人類殼子的幾近死亡,而他們的共同點是看到黑霧之軀時表現出了驚訝,並且在被黑霧吞噬時沒有進行反抗。

  至於嫉妒……拉妮婭總覺得他似乎和其他主君不在一個頻道上,雖然之前的主君似乎也不太靠譜,但拉妮婭覺得那只是因為他們都是猝不及防遭遇黑霧,不像嫉妒直接找上門……更像是智商差一截的樣子。

  然而色欲的表現和之前的主君都不同。

  從一開始,她就是有目的地找上拉妮婭——當然,這點並不值得奇怪,如果說之前拉妮婭吞噬的都只是分。身,那麼主君的本體總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互相告知一下也很正常,而接連三個主君分。身有去無回,色欲動手之前總是要事先調查一下。

  一個有所準備的魔鬼主君的效率能有多驚人?

  她能明確地找到拉妮婭並且坑到她就已經能證明很多問題了。

  陰謀和謊言都是魔鬼的工具,這也就意味著,在抵達紐約之後,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且存在下一步計畫。

  在明確了這一點之後,拉妮婭有理由懷疑澤芙琳完全知道黑霧的存在,知道她可以通過黑霧先一步愛上別人,避免對她一往情深,那麼她為什麼會選擇對拉妮婭使用愛情藥?

  當時澤芙琳說的是「跟我走吧」,她想把自己帶去哪裡?

  拉妮婭搞不清楚色欲主君的目的,她沒有信心和魔鬼拼狡詐,所以她選擇了更簡單的辦法。

  ——既然色欲的主君說「等你想見我的時候再會」,那麼只要她不和她再會就好。

  這就是為什麼拉妮婭一直沒有去找澤芙琳,而她一直留在紐約沒有回去的原因也很簡單。

  上次雖然成功捕獲了嫉妒,但不管別人怎麼想,拉妮婭並不覺得這件事值得驕傲。

  ——被破壞的莊園直到聖誕前夕才重建完成,在那之前,拉妮婭一直住在瑪莎留給布魯斯的別墅裡,嫉妒的主君只是隨手破壞,施工團隊卻花了那麼長時間才勉強重建。

  嫉妒的主君提醒了拉妮婭一件事,那就是她可能給她身邊的人帶來多大的危險。

  這個因素是拉妮婭之前沒有想過的,邪惡生物打起架都是大場面,黑霧認真起來比任何拆遷辦都高效,就算是現在,拉妮婭也能輕易犁平哥譚。

  雖然有倉促面對敵人的原因在,但拉妮婭並不覺得這樣很好玩,現在是色欲盯上了她,那麼主動權就在她的手裡,而這次拉妮婭不打算把戰場開在哥譚。

  ……如果鋼鐵俠知道拉妮婭的想法,估計會第一個沖出來錘她。

  當然,對於混亂陣營來說,只要不坑自己,坑別人的他們總是毫無壓力的,假如換成拉妮婭的前任監護人,很難說現在會是什麼局面……

  黑霧向四周散開,凝聚成礁石的形狀,白髮少女在礁石上落座,伸手接住頭罩,把頭罩裡的紙筆顏料通通倒了出來,黑霧觸手立刻乖巧地接過畫具,環繞在拉妮婭身邊,大概沒有畫家不會羡慕這樣的待遇……前提是他們直視了這樣的場景還能保持理智。

  小姑娘蘸了點海水,潤開顏料:「等澤芙琳找到我吧,反正她現在又不能魅惑我。」

  ……仗著自己現在免疫魅惑為所欲為是吧。傑森幾乎想笑了。

  他現在開始懷疑拉妮婭其實並不在意會不會愛上誰,而是抱著隨便找個人看一眼然後回來和色欲打架的想法。

  她的確是喜歡自己的……但那就只是喜歡而已。

  傑森覺得自己應該鬆口氣的——這樣他就沒有被兄弟圍毆的危險了……不,要是被發現他對彌斯特的心思還是有危險的,可是這件事上傑森覺得自己也挺無辜,想想看吧,他喜歡的姑娘和他的妹妹手牽手表示她們在談戀愛,誰能猜到她們是一個人?

  他在想什麼?傑森想。

  「所以你不回哥譚,是因為在等色欲?」

  既然知道這只小伯勞的確考慮過利弊得失,那麼傑森也能輕易得出這個結論。

  拉妮婭隨手一筆在頭罩上畫了個心,繼續在紙上塗抹:「——還因為我愛你呀。你會因此感到愧疚嗎?」

  傑森:「……」

  哇,到底是誰教她這麼說話的。

  他應該感到無言以對的,或者繼續問問拉妮婭的計畫,然而事實是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動了動,莫名勾了起來。

  「這讓我想起幾分鐘前還有人說『我不和不會回應我的東西說話』,」他假裝沒聽懂的樣子,沉思著說,「或許是我聽錯了。」

  拉妮婭:「……」

  她歎了口氣,小聲嘀咕:「你不應該知道為什麼嗎?」

  傑森:「嗯?」

  「是的,我不會和傢俱打招呼,我不會和彌斯特聊天,我不會和沒有生命的東西對話——」拉妮婭專注地調色,慢慢說,「我不會這樣做,因為那樣顯得我太孤獨了。」

  小姑娘模糊地笑了笑,聲音輕得像是月光:「我得多孤獨才會只能和這些東西說話呀。」

  ……這一刀真是捅得又穩又准。

  傑森一時之間被噎得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想了半天,竟然有點想笑。

  就是因為這是事實——正是因為這是事實。

  傑森·陶德曾經死在十五歲,在那之前他從不讓任何人走進他的內心,也不相信他在被愛,他死時就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孤獨。

  他不敢說在他復活之後事情有變得好起來,很多東西都變壞了,但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終於有了朋友和家人……而顯然,拉妮婭還沒有。

  作為過來人,紅頭罩決定客串一把心理導師:「但你現在不需要和這些東西說話了,對吧?而且你還擁有了你之前沒有的東西,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頓了頓:「而且你還有很多機會……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她沒有和他一樣把一切都搞砸,她還有機會去擁有他曾經可以擁有的那些,她可以去做他沒做到的事。

  拉妮婭沒有回答。

  過了會,在傑森以為她不打算回答之前,她調好了顏色,突然開口:「我覺得試著把傑森帶回家更靠譜一點。」

  拉妮婭的確是這麼想的,首先,想想看傑森才是完全熟悉布魯斯他們的那個人,她是個外來者,而且一開始也只是抱著觀光的心態,她一點都不瞭解蝙蝠俠,不知道布魯斯為什麼會成為蝙蝠俠,他們的觀念也存在一定的衝突……更何況拉妮婭實在不太能接受她想像中「柔弱無助」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們忽然變成了拳打腳踢邪惡生物的超級英雄。

  她沒有給幻聽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而是放下畫紙,伸出手,比出一個小小的取景框,對準眼前的星空。

  「你喜歡哪一個星座?」小姑娘認真地問。

  傑森:「……?」

  他看不到拉妮婭在幹什麼,只能猜想:「摩羯座……獅子座?」

  拉妮婭:「算了。」

  她提起畫筆,落下筆尖,絢麗的水彩在紙上浸潤開,將漫天星河再現在了畫紙上。

  最後一筆落下,海風迅速吹幹了紙上的水跡,拉妮婭看了看畫紙,把完成的畫在頭罩面前展開:「送給你這片星空怎麼樣?」

  遙遠天幕上,爛漫的星光從數億光年外前往地球,映入兩雙截然不同的眼眸之中。

  傑森久久地注視著天空中的繁星。

  「謝謝。」他說。

  「也謝謝你,晚安。」拉妮婭說。

  秒針在錶盤上一格格走動,走向了十二點。

  十二點的報時聲響徹天空,澤芙琳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抿著唇,忽然聳了聳肩。

  她現在已經猜到黑霧之子就在等著自己了,不過這種情況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只是手動推進度恐怕稍微顯得有些突兀,不太符合她的美學標準。

  幾乎就在她升起這個念頭的同時,鋼鐵俠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沒想到我有偶遇美人的榮幸,」花花公子的語氣透著輕佻,眼睛裡卻沒有多少溫度,「考慮來復仇者基地做客嗎,陛下?」

  比她想得更快。澤芙琳惋惜地想。

  她回過頭,無辜地歪了歪頭:「我可以拒絕嗎?」

  ……

  從海面回紐約的路程很順利,沒有遇上任何員警或者路過的超級英雄,拉妮婭心滿意足。

  眼看離酒店還有幾個街區的距離,黑霧忽然停了下來。

  不遠處,原本燈火通明的曼哈頓一片黑暗,火光沖天,滾滾濃煙甚至將夜幕也染上了深沉的顏色,從此起彼伏的爆炸聲來看,似乎正在爆發戰鬥。

  拉妮婭餘光一掃,不遠處的便利店,電視機裡正在播放新聞。

  「復仇者聯盟正在和身份不明的人形生物交戰……」

  畫面從戰場一掃而過,廢墟裡到處燃燒著未熄滅的火焰,掩埋在混凝土下的電路不是迸濺出一串電火花,煙塵之中鋼鐵俠的身影追逐著一個身影,拉妮婭及時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白金色。

  幾乎瞬間,拉妮婭就反應過來了對方是誰。

  ……復仇者找到色欲的主君了?

  不等拉妮婭想好要不要去幫個忙,現場記者又帶來了最新消息。

  記者情緒激動:「戰場正在向著時代廣場的希爾頓花園酒店轉移……」

  拉妮婭瞳孔一縮。

  她的人類殼子就在那裡……!

  情勢緊急,容不得拉妮婭去思考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個意外,黑霧裹挾著頭罩飛速沖向酒店,而身處酒店房間裡的拉妮婭也迅速離開房間,和酒店的住客一起逃離酒店。

  似乎是因為敵人是復仇者,色欲的主君不得不撕開了封印,短暫地恢復了主君的力量,等拉妮婭趕到戰場時,之前金碧輝煌的酒店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人群驚恐地向著遠處逃離。

  廢墟上,色欲的主君輕飄飄地懸浮在半空中,魅魔精緻綺麗得像是裝飾品的翅膀輕輕搧動,長尾繞著身體蛇一樣遊走,她的裙擺漫捲如雲,白金色的長髮也漫捲如雲,金色的眼瞳倒影著四周的復仇者,肆無忌憚地展現著妖異的美。

  她的聲音清澈動聽,像是從雲層中傳來的天國之歌:「讓我想想,你們這麼大費周章是因為什麼?」

  拉妮婭沒有管澤芙琳,而是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身影,很快從混亂的背景裡找到了人類殼子,立刻帶著頭罩飄過去。

  因為注意力不集中,她遲一步才聽見色欲的笑聲。

  「啊,對了,因為解藥——」

  下一秒,一道刺眼的光束劃破空氣,跨越廢墟,洞穿了它的目標。

  拉妮婭看到了一片光海。

  光束沒入對面的樓宇,戰場上出現了刹那的靜默,隨後足以令人致盲的強光撲面而來,巨響吞沒了所有聲音,熾烈的光潮裹挾著氣浪,瞬間席捲了整個街道。

  在路人的驚呼聲中,拉妮婭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身前。

  她聽到了一聲碎裂的聲音。

  ——世界在她眼前碎成了無數碎片。

  澤芙琳收回手指,沒有去看自己的成果,笑容甜美而惡意:「仲夏夜之夢沒有解藥,除非她已經心有所屬,否則花汁的效力會持續到——直到死亡將你我分開?不,死亡也不會將你們分開,你不會再變心了,我是個好牧師。」

  這樣夠了吧?她想。

  廢墟上寂靜得只剩下可燃物燃燒的聲音,白髮少女沉默地看著黑霧裡的碎片,許久之後,她慢慢抬起頭,蜜金色的眼瞳裡燃燒著狂暴的怒火。

  她把頭罩碎片交給不遠處跪坐在廢墟上的黑髮女孩,閉上眼睛,身形倏地化作了黑霧的狂潮。

  狂湧的霧氣瞬間淹沒了廢墟,成片的火焰被捲進霧流,化作沖天的烈焰,一條條猙獰的觸手如同怒龍般在霧海中游走,在狂風中熊熊上升,將夜空染成詭譎豔麗的赤紅。

  色欲的主君仰頭看著赤紅的天空,目光透出幾分柔弱的迷茫。

  「真美……就像深淵一樣。」

  遙遠的過去,她和其餘的主君一同征戰深淵,在深淵之底聆聽到了那個預言……然後什麼都改變了。

  黑霧前赴後繼向她撲來,如同海浪怒吼著追逐礁石,火光在黑霧裡若隱若現,席捲了四周的一切。

  對於遠離主場的拉妮婭來說,這不是一場輕鬆的戰鬥。

  她的大部分力量都在巢穴之中,而敵人也並不是披著人類皮囊的分。身,而是釋放了全部力量的主君,只是短短片刻,拉妮婭就意識到她無法吞噬色欲的主君。

  澤芙琳也意識到了這點,微微蹙了蹙眉。

  「你應該慶倖那只是只頭罩,」她說,「否則我剛剛就是殺死了你的愛人了,而你沒有保護好它。」

  沒有魔鬼不擅長玩弄人心,而色欲也很清楚如何才能激發黑霧之子的怒火。

  她對幾乎撲到面前的黑霧伸出手,霧蛇張開黑暗的巨口,卻在吞噬她之前撞上了無形屏障,發出淒慘的叫聲。

  色欲的主君輕笑出聲:「你能改變什麼呢?」

  暴躁而狂亂的低語縈繞在澤芙琳的身邊,換成普通人,僅僅是聽到呢喃就足以精神崩潰,不過對主君來說,這還在能忍受的範疇內。

  在黑霧湧現時,復仇者就迫於瘋狂的囈語而遠離了戰場,無法涉足這場神話戰爭,但就算這樣,他們也能看出拉妮婭無法戰勝色欲的主君。

  又一次衝擊之後,熱浪沖向四面八方,殘存的玻璃在衝擊裡紛紛碎裂,爆發出刺耳的轟鳴,除了拉妮婭以外,整條街道上再沒有一個普通人,純粹的力量輕易在市中心劃出了真空帶。

  黑霧和主君的戰鬥還在繼續,而黑髮女孩只是跪坐在廢墟上,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掌心散落的碎片。

  她在想什麼?拉妮婭想。

  分別,離開,冰箱上的黑板,帳單的數字,拉布拉多的眼睛,幽魂平原上的列車,穿梭在雲層之中飛機,活下去——

  她聽到了機車的聲音,引擎咆哮著衝破封鎖,有誰向她跑來,在她面前半跪下身。

  拉妮婭抬起頭。

  「為什麼他們都會離開?」她問。

  為什麼都會離開,為什麼監護人會離開,為什麼迪克會離開,為什麼亡靈會離開,為什麼她想要挽留的東西都會離開。

  她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讓他們留下來?

  拉妮婭不知道。

  她聽到了歎息聲。

  「不是今天,我發誓。」傑森說。

  沒有人每一次都能保護所有人,他們為了保護某樣東西而拚命成長,但當他們以為自己已經能完成自己的願望時,他們總會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強大。

  但是她還沒有到一定要經歷這些的時候。

  「我來幫你。」他說。

  他向著拉妮婭伸出手,握住了她伸向他的手。

  黑霧從他的手臂上浮現,纏繞住他們交握的手,隨後蜂擁而上,覆蓋了她的宿主。

  龍蛇般火柱簇擁著黑霧,沖天而起。

第84章 擁抱

  瑞典,卡爾斯塔德。

  這是一座靠近瑞典邊境的小鎮,臨近維納恩湖和克拉爾河口,人口只有寥寥數萬人,城市被河道分割成一座座島,在透過雲翳灑落的陽光下,河面宛如徐徐展開的灑金絲綢,微風吹拂過水面,褶皺般的波瀾跳蕩著細碎的金光。

  少年拎著背包跳下公車,沿著車道走向湖畔的莊園。

  他有著一頭炫麗的白金色長髮,一側長髮被他別到耳後,露出耳朵上打著的幾枚耳釘,蔚藍色的眼眸掩在濃密的睫毛下,投落下稍顯疏冷的陰影,也襯得那張美得讓人見之忘俗的臉多出了幾分不似人類的妖異。

  莊園的大門自動敞開,他看也不看地走進去,穿過繁花似錦的花園,走上門廊之後,甚至沒有按動門鈴,逕自伸手拉開了門。

  「獻祭完成了。」

  澤費羅斯把背包丟向沙發上的青年,不同于之前在紐約時的任性狡黠,他的語氣透著點不耐煩。

  背包直接砸到了青年的臉,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悶響,聽起來就讓人鼻樑生疼。

  過了片刻,青年慢吞吞地把背包從臉上推下去,揉了揉頭髮,從沙發上坐起來,看向對面一臉不爽的少年。

  他有著一張和色欲的主君一模一樣的臉,眼眸的顏色是稍深的幽藍,微微泛著金色,宛如金線的長髮一直從沙發上垂下去,散落在房間裡,如同坐落在蛛網之間的女王。

  懶惰的主君看上去溫吞而沉默,他看著色欲,想了想,問:「你沒有留到最後一刻?」

  「還需要看下去嗎?結果一目瞭然。」澤費羅斯不客氣地把沙發上的長髮抹到地毯上,坐進沙發,「她展現出的力量已經足夠了,沒必要繼續難為她,再強一點就不是『經過苦戰吞噬了色欲的主君』,而是『輕鬆吞噬了不知天高地圖的冒犯者』了。」

  「嫉妒的軀殼呢?」懶惰問。

  澤費羅斯:「和你說的一樣,單純的分。身怎麼可能騙過她,只能用主君的軀殼偽造一下了,否則我可能真的要把自己的本體也賠進去。」

  他說的當然不是現在坐在王座上的那個小傻蛋,而是之前的那個背誓者,主君的軀殼可是最頂級的祭品,當然對於法師來說是最頂級的施法材料,無論如何,用處很多,在圍剿了叛徒之後,他們當然不可能把戰利品留在荒原上。

  至少這一次,色欲就是利用嫉妒的軀殼製造出了自己被吞噬的假像,才成功從黑霧之子的手下脫身。

  魔鬼當然不會蠢到把自己賠進去,就算放棄本體,也必然是因為能獲得更大的利益。

  他吐出一口氣:「還是看不出是哪一位的容器。」

  懶惰細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慢悠悠地說:「那就是還要繼續喂。」

  色欲:「……」

  這麼說也沒錯,只是把「獻祭」說成「喂」,聽起來簡直是在飼養黑霧之子,但那種東西,就算是主君也只想敬而遠之,他們這些主君裡,也就一個膽大到想出拿主君的分。身去餵養殘缺的黑霧之子的計畫。

  一切都起源於當初的深淵戰爭。

  雖然深淵意志一直是混亂和愚昧的象徵,但正因此,他反而擁有奇妙的直覺和靈感,能夠感知到超越維度的意識,成為那些不可名狀存在的代言人,放在魔法的領域裡,這就是預言的由來。

  千萬年前的深淵戰爭最終以地獄一直攻入深淵之底為結局,無窮無盡的魔鬼軍團充斥了每一層深淵,而在深淵之底,主君們率先接觸到了那個預言。

  ——某位遠超於宇宙之外的無上存在將在遙遠的未來降臨於這個宇宙,並且帶來毀滅的狂潮,那時候,無論是深淵還是地獄都將不復存在,沒有任何與主物質位面相連的位面能夠逃脫毀滅的命運。

  因為接觸到了遙遠的意識,深淵意志這個幾乎可以說是瘋狂的化身的存在居然再一次陷入了瘋狂,只是這一次的瘋狂讓他甚至拋棄了深淵,這就是為何地獄如此輕易地贏得了這場戰爭。

  但無論如何,他的預言的準確性無需質疑,於是循著預言,地獄很快將視線投向了外域,那片不存在於這個宇宙和這個維度中,不受時間與空間束縛,既無法感知也無法觀測的虛無霧海,隨後意識到了這片霧海的真實面目。

  它是孕育瘋狂與恐懼的混沌子宮,是未知、黑暗、混亂的溫床,遙遠的未來,某位無上存在將降臨在孕育出的容器之中,毀滅他所降臨的宇宙。

  在他們發現預言之際,虛無霧海裡還沒有多少動靜,不過這並不妨礙撒旦先一步讓分。身前往外域進行探索,並且為預言中的那一天做準備,而在魔王的注視下,七位主君也簽訂了永恆的契約,約定將共同守望虛無霧海,換句話說——他們要拯救這個宇宙。

  雖然聽起來很可笑,不過在這件事上,地獄的確站在這個宇宙的一邊,能讓深淵意志瘋狂的混亂可不是他們想要感受的,比起那種未來,他們更願意接受現在這個大體秩序的格局。

  當然,這種隱秘地獄不會好心到全部背負,只是他們隱瞞了他們構想出解決這件事的計畫,因為他們很清楚,任何善良陣營的存在都不會同意他們的計畫。

  ——如果能先一步找到容器,在他降臨之前,他們完全可以把容器送往平行宇宙,繼而挽救他們所在的宇宙。

  對於邪惡陣營來說,怎麼選擇一目瞭然,但很顯然,如果把所有高位存在叫來開會的話,這個計畫絕對不會被通過……就算通過也會蹦出一群「英雄」來阻止,這點魔鬼們還是很清楚的。

  可惜在漫長的歲月裡,虛無霧海始終沒有動靜,也沒有孕育的跡象,眼看即將抵達預言中的時間點,外域依舊沉寂,彷佛那個預言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恐慌,不過魔鬼並不會心存僥倖,主君們依舊沒有放棄暗中的活動,撒旦更是沒有從虛無霧海中返回,繼續尋找這個維度的核心。

  然而就在二十年前,事情發生了異變。

  虛無霧海毫無徵兆地發生了動盪,無形的恐怖在霧海的核心醞釀,身處外域的撒旦第一時間感知到了變化,並將消息傳遞到了地獄,但他也只來得及傳出這個消息。

  在孕育開始後不久,魔王的王座轟然崩塌,地獄之主的本體隨著王座一起化作了灰燼,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話語。

  沒有主君知道他們的主上在霧海的核心遭遇了什麼,以至於分。身的毀滅甚至牽連了位於地獄的本體,但一切跡象都在說明孕育已經開始,作為容器的黑霧之子即將誕生,末日的鐘聲已經敲響,無論是掙扎還是承受,他們都只剩下最後的短暫時間。

  在這樣的前提下,懶惰的主君提出了一個堪稱瘋狂的計畫。

  ——在虛無霧海完成孕育之前破壞儀式,通過污染胚胎迫使黑霧之子早產,強行推遲那位未知存在的降臨。

  對於那位存在來說,只要他沒有失去興趣,終有一天降臨依舊會到來,殘缺的容器只能夠使他降臨的時間推遲,因為容器需要時間來補完缺陷,才能夠承受神的降臨,不過在這個宇宙之中,容器是無法被毀滅的,所以無論多久,最終黑霧之子都會補完自己。

  但在那之前,他們能夠改變很多事情。

  事實上,懶惰的主君也不指望能通過這種方式阻止災難,這個計畫唯一的目的就是爭奪控制權,就算是他的降臨,不受控制和可以控制也存在著巨大的區別,而懶惰想要做的就是將控制權把握在他的手中。

  不是第一次,澤費羅斯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哥哥到底是不是魔鬼,說真的他感覺他直接轉頭投入深淵意志的麾下估計成功率都不會低到哪裡去,哪有魔鬼能像他這麼瘋狂的。

  總之,無論如何,他的計畫的確成功了,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按照懶惰的計畫發展。

  他們成功利用一群狂信徒打開了通往外域的大門,送進去了一個人類,用他的血污染了儀式,造成了黑霧之子的早產,唯一的意外是那個人類居然活了下來——按理說,以人類的意志力,進入外域只有陷入瘋狂這一個結果。

  「下一個是誰?」他問,「貪婪還是傲慢?乾脆我們直接把傲慢獻祭給黑霧之子算了,反正她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懶惰不感興趣地垂下眼瞼:「哦。」

  ……這當然只是說說,反正色欲是不會幹出這種事的。

  在十幾年的搜索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當初流入人間的黑霧之子,和懶惰的設想一樣殘缺,甚至還多出了一個累贅,不過這對主君來說是好事,黑霧之子越是弱小,他們越是能夠隨心所欲地對她進行調整。

  正常來說,到了這一步他們就可以直接把容器送往平行宇宙了,而之所以黑霧之子還活躍在人間,自然是因為主君們還有別的心思。

  預言沒有明確說明降臨的是哪一位元存在,不過根據解讀預言的結果來看,並不是每一位元存在都會帶來毀滅,如果是可以溝通的那幾位之一,那麼他們沒必要急切地將容器驅逐。

  如果是孕育沒有被打斷,那麼當孕育進入末期時,降臨的會是哪一位就一目瞭然了,所以懶惰只能採取更麻煩一點的方法——把主君的分。身獻祭給黑霧之子,慢慢補完她的缺陷,確認降臨的會是哪一位存在,然後再決定該如何處理。

  之所以是分。身,當然是因為如果直接投喂一個完整的主君,很可能就把容器直接補完了,他們還沒有打算這麼作死。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懶惰只能慢吞吞地挨個投喂,隨時準備見好就收,還不能被黑霧之子發現投喂頻繁的異常。

  除了嫉妒,其餘的主君都知道這個計畫,不過每個主君的態度都不太一樣——暴食和貪婪不在意,不過很樂意坑一坑其他同事;憤怒是從圍剿了前任嫉妒的主君之後就一直不太積極;傲慢行蹤詭秘,而且作為地獄的外來者,她很少主動發表想法;只有色欲雖然不滿意,但還是始終如一地支持他的兄長的一切行動。

  「無論如何,接下來的事和我沒關係了,」澤費羅斯打了個哈欠,小聲抱怨,「我先睡一覺,這段時間的壓力太大……我都有點羡慕嫉妒了,無知真幸福。」

  「睡吧。」懶惰沒有阻止他,「等你醒來差不多就結束了。」

  他轉頭凝望著窗外,天高雲闊,湖面水波不興。

  ……

  雖然遠離了巢穴,不過黑霧是種寄生生物,本體寄宿在宿主身上,就算不在主場之中,只要宿主在,拉妮婭能發揮的力量也不是平時能夠比擬的。

  非要比較的話,大概就是需要主角跑一整個電影的最終boss和隱藏在一整個系列背後的未知黑手的區別……總之料理色欲的主君是完全足夠的。

  隨著海潮般的黑霧撲下,吞噬了半空中的魅魔,扭曲可怖的身影才緩緩落在廢墟上,屬於異類的器官逐漸融化,呈現出液態的黑霧花瓣一樣層層打開,吐出了其中的年輕人,隨後一擁而上,紛紛沒入宿主的身體,陷入了消化帶來的沉睡之中。

  儘管剛才的戰鬥嚴格來說和傑森沒什麼關係,他就起個電池的作用。不過力量的基礎是他,哪怕微弱,黑霧還是抽空了他的所有體力。

  疲憊感雲奔潮湧,沖刷著四肢百骸,傑森休息了片刻,才勉強能站起身,走向廢墟邊緣的拉妮婭,向她伸出手:「還好嗎?」

  拉妮婭無聲地點點頭,接住他的手,慢慢站起來,只是她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傑森確認她沒有受傷,正要收回手,忽然手指上傳來了微弱的阻力,小姑娘纖細的手指勾著他的手掌,似乎只是下意識用力,但很快意識到什麼,匆忙地卸下了力量。

  ……他頓了下,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不過這次沒有收回自己的手。

  黑霧盡數回到傑森的身體裡,阻止他人靠近廢墟的屏障也隨之消失,復仇者們一一進入戰場,確認這次事件是否被解決。

  鋼鐵俠在他們身邊降臨,掃了眼四周:「戰損報告會遞交給正義聯盟,有意見嗎?」

  拉妮婭:「……」也就是布魯斯付帳?

  傑森:「……」反正他不是正義聯盟的成員。

  雖然拉妮婭不是正義聯盟的成員,但是她的父親是,所以鋼鐵俠毫不猶豫地決定拉蝙蝠俠一起下水。

  遇上突發事件屬於不可抗力,可就算如此紐約也好久沒有炸得這麼慘烈了。

  不過這一次托尼重點盯的是眼前的年輕人,剛剛他看得很清楚,黑霧是從他的身體裡冒出來的,韋恩都不管管他的女兒交了什麼朋友的嗎?

  ……紅頭罩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背了一鍋,在鋼鐵俠眼裡,他現在已經變成了「飼養邪惡生物當寵物的法師」,危險係數節節攀升。

  察覺到鋼鐵俠似乎對傑森很有意見,拉妮婭猶豫了下,想要開口為傑森解釋,然而她剛要開口,鋼鐵俠將腦袋轉向了她。

  「特別是你,」托尼看了小姑娘一眼,不帶感情地說,「等著找家長吧,小公主。」

  拉妮婭:「……」

  小姑娘愣了愣,才意識到「找家長」是什麼意思。

  對拉妮婭來說,被找家長是個非常新鮮的體驗,畢竟她自認為她應該為這件事負責,結果在鋼鐵俠看來要為她的行為負責的是別人,第一次,她的所作所為牽連的不只有她自己,還多了其他人。

  ……但這不代表拉妮婭就能淡然她的家長會被叫過來這件事了!

  小伯勞現在就想大聲尖叫,她閉上嘴,轉身就想跑,可惜鋼鐵俠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兜帽,涼涼地問:「你還想去哪裡?」

  拉妮婭:「……我錯了。」

  托尼皮笑肉不笑:「呵。」

  ……於是當蝙蝠俠帶著小鳥們趕到時,看到的就是小姑娘蔫巴巴地站在傑森身邊,手指勾著他的手,一副垂頭喪氣等待訓話的可憐模樣,很像是在學校犯了錯誤被叫家長的小混蛋,眼睛都不敢抬起來。

  拉妮婭本來以為布魯斯過來會先和鋼鐵俠談談善後問題,誰知在那之前,他先是久久地凝視著她,才走向鋼鐵俠。

  即使看不見,拉妮婭也清晰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一眼看得她簡直毛骨悚然,要不是傑森的手給她提供了一點支撐,她現在就想找條縫鑽進去了。

  不等拉妮婭找到地縫,迪克走了過來,先是看看拉妮婭,隨後嚴肅地問:「怎麼回事?」

  「剛剛遭遇了色欲的主君,有點棘手。」傑森言簡意賅。

  他能這麼快趕到一方面是他當時就在哥譚市郊,一方面是因為他直接呼喚了黑霧,讓黑霧直接連人帶車把他空投過來的,至於同時收到消息的其他人就慢了一步。

  迪克環顧了一圈廢墟,不禁無言以對。

  ……這何止是棘手,要是是能輕鬆應對的敵人,黑霧怎麼可能製造出這麼大的動靜。

  眼前的戰場廢墟已經清晰地訴說了剛才在這裡發生的是一場怎樣的戰鬥,所幸拉妮婭還是贏了,沒有讓色欲的主君徹底毀滅紐約。

  不止是他,提姆和達米安也圍了過來,前者是考慮到他的團隊成員渡鴉的身份,有些問題想問,後者……大概是來關心他看中的觸手團子,畢竟目前看來黑霧獨此一家,比他養過的動物都要珍稀。

  這本來只是很正常的詢問,然而或許是因為之前的情緒波動,拉妮婭忽然感到了無盡的低落和沮喪。

  小姑娘的嗓音啞得像是塞了塊炭火:「我……抱歉。」

  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能無助地在記憶裡籌措合適的詞彙,抓住每個從腦海裡劃過的念頭。

  「對不起,」她吸了口氣,「我……」

  「要說對不起的是我。」迪克說。

  他蹲下來,拍了拍拉妮婭的腦袋,溫柔地說:「還記得我說過要和你當面道歉的嗎?」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怔愣的神情。

  「……以及,還有人有話想和你說。」迪克深深歎了口氣,轉頭攤了攤手,「看,沒那麼難說出口的,是吧?」

  他話音落下,一道沉重的腳步聲也在拉妮婭面前停下。

  拉妮婭抬起頭,看向眼前穿著黑衣的蝙蝠俠,不自覺地抿了抿唇,隨後就看見一旁的夜翼搖搖頭,推了推蝙蝠俠。

  在迪克的催促下,她的父親慢慢半跪下來,給了她一個擁抱。

  看到這一幕,迪克愉快地拉過不情願的達米安,把他連同布魯斯以及拉妮婭一起抱住,順便給兩個弟弟打了個眼色。

  羅賓嫌棄地推了推他胳膊上結實的肌肉,調整了一下姿勢,避免被理查的擁抱擠得無法呼吸。

  提姆向著傑森遞了個無奈的眼神,同樣半跪下來,加入了這個巨大的擁抱。

  ……這和我可沒什麼關係。傑森想。

  他的腦海裡盤旋著這個念頭,可他的身體卻沒有動彈的想法,反而像是標槍一樣釘在原地,面對著他曾經的家人,既不接近,也不遠離。

  然而就在這時,拉妮婭不知所措地別開視線,那雙澄澈的藍眼睛就這樣撞進了他的眼中,她的目光和他交織在一起。

  明知道拉妮婭看不到他,可不知為何,傑森忽然感到了放鬆。

  像是某些沉重的東西被投入幽藍的火焰,無聲無息地融化。

  他抬起眼睛,看到了布魯斯正轉頭看著他。

  他的父親抽出一隻手,伸向他的方向,沒有交談,只是無聲地發出邀請。

  漫長的等待之後,傑森閉上眼睛,單膝跪下,接受了這個屬於家人的擁抱。

第85章 善後

  嚴格來說,這不是拉妮婭第一次炸城市了。

  如果每座城市都有意識,而且他們都可以互相交流,告誡彼此那些存在需要警惕,那麼在這份黑名單上,拉妮婭——的前任監護人的名字一定名列前茅。

  自然,在他的帶領下,拉妮婭自然也不可能是個守序善良的乖寶寶。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基本上是炸完就跑,不會考慮善後的問題——這種事太遙遠了,還是交給政府部門煩心吧,混亂陣營就是這麼任性且過分,並且致力於教出更多的小混蛋……

  ……所以這是拉妮婭第一次直面善後這種事。

  拉妮婭是急匆匆從房間裡跑出來的,在房間裡時她穿得不多,撤離時只來得及裹上大衣,因此冷得要命,要不是剛剛情緒激動,她現在就要瑟瑟發抖了,此刻冷不丁被抱了個滿懷,她第一感受就是——

  好擠。

  是真的好擠,而且和之前不一樣,這次所有人都穿著制服,不知材質的緊身衣緊緊貼合著身形,勾勒出緊實精壯的軀體,也讓拉妮婭第一次發現人類的肌肉並不是硬的……而且被一群肌肉壯漢擠在中間的確有窒息的風險。

  很難說這個結論是不是拉妮婭為了轉移注意力而胡亂思考得出的,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現在感覺還蠻暖和的。

  「抱完了嗎?」一旁的鋼鐵俠問,「別怪我打斷你們的家庭時間,可沒有多少時間耽誤。」

  現在廢墟上沒有普通人,在場的都是超級英雄,所以也沒人打斷他們難得一見的擁抱,就算是托尼,也是等布魯斯放開他們才不輕不重地諷刺了一句,注意到拉妮婭看過來,鋼鐵戰衣的面罩轉向她,接了句:「不,我不會擁抱你的。」

  拉妮婭:「……」她也沒有說想要擁抱啊。

  剛剛的感情流露對於蝙蝠俠來說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等他站起身,他已經變回了那個冷峻的黑暗騎士,轉頭去和復仇者商討善後事宜。

  「你的衣服呢?」注意到拉妮婭默默發抖,迪克奇怪地問了句。

  抱在一起時還沒有感覺,鬆開之後,拉妮婭才感到了寒冷,刺骨的寒風冷颼颼地刮著她的臉,迅速給她的耳朵臉頰和鼻尖塗抹上了一層滑稽的緋紅,她拉了拉衣袖,把自己的手藏進去,哆嗦著捂住自己的耳朵,感覺到少許暖意籠罩了凍僵的耳尖。

  拉妮婭以前還能靠著黑霧勉強取暖,雖然按理說黑霧根本沒有保暖效果……但是現在黑霧正在沉睡,不可能跳出來給她穿上一身「霧絨服」。

  「我……之前……就住在這裡。」她牙齒咯咯打架,簡單的句子也說得斷斷續續。

  迪克:「嗯……」那麼也別指望有衣服了。

  別說拉妮婭現在冷得快要縮成球了,就算不這樣,怪獸屋裡的經歷的一切還記憶猶新,他們都記得小姑娘的身體有多虛弱,之所以她一直不能外出也是這個原因,畢竟出門吹點冷風就能上吐下瀉一星期,這種情況下還要出門只能說是找死。

  雖然看樣子威爾遜是在確認拉妮婭的身體狀況穩定之後才離開的,而且拉妮婭的確也沒有怎麼生病,但這種時候,理智也不可能完全支配思緒。

  幾個人面面相覷,目光在彼此身上掃來掃去。

  ……很遺憾,他們的制服都可以調節體溫,不然城市義警穿著羽絨服出動叫什麼事。

  迪克不用說,連披風都沒有,從背後看身材好到能讓反派撞牆;提姆倒是有紅翼披風,身上還多了裝備帶,看起來沒有夜翼那麼引人犯罪,但首先他的羽翼是合金打造的,完全不擋風;達米安的羅賓制服倒不是緊身衣,外面還罩著兜帽披風,而且他身形也和拉妮婭不差多少……不過沒人敢問惡魔之子願不願意把衣服脫下來給他的姐姐穿一會。

  最終還是傑森把他的機車夾克脫了下來,丟給拉妮婭:「先穿著。」

  寒風還沒來得及帶走夾克上殘存的暖意,拉妮婭把雙手伸進衣袖裡,脊背貼著被體溫熨帖過的衣料,讓她有種被擁抱的錯覺。

  可惜衣服不合身,四處漏風,拉妮婭只好把拉鍊一直拉到領口,半張臉都藏在衣料後,手指乾脆消失在了過長的衣袖裡。

  她雙手拽了拽領口,抬起眼睛望向傑森:「謝謝。」

  傑森點點頭,沒說話。

  目睹了這一幕的迪克:「……」

  趁著拉妮婭轉身,他小聲問傑森:「你好?你的衣服有加熱功能嗎?」

  傑森:「……這、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迪克:「……」

  答案當然是沒有。而且他還記得傑森怕冷。沒看說話都開始哆嗦了嗎。

  真是英勇無畏啊,小翅膀。

  沒有黑霧之後,小姑娘可以說是在場最弱小可憐的存在了,想回去都沒有交通工具的,只能等阿爾弗雷德來接,或者和其他人一起回去,不過她心裡還惦記著一點事,眼看那邊討論的超級英雄們散開,她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去問清楚。

  當她小心翼翼地找上布魯斯,詢問戰損帳單的數字時,布魯斯低頭看著期期艾艾的小姑娘,只是詫異了一瞬,就自然地報出了一個大得讓人窒息的數字。

  聽到這個數字的拉妮婭:「……」

  她要當場去世了。

  面對顫顫巍巍、看起來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的小伯勞,蝙蝠俠思考一瞬,依舊不太理解她在想什麼。

  「這是聯盟的決定,超級英雄造成的戰損理應由聯盟負擔。」他試著寬慰道,「你沒有做錯。」

  拉妮婭:「……」可是她要多久才能還清啊?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衣擺,抿緊的唇線繃出些許絕望,沮喪的氣息幾乎要凝成實質,額前的一縷小卷毛更是沒精打采地耷拉著,離開的時候幾乎是飄著走的。

  布魯斯:「???」

  ……

  戰鬥發生在紐約而不是哥譚,不過當事人就是他們的家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今晚蝙蝠家也別想休息了,就算暫時沒事的,也得留守韋恩莊園——拉妮婭現在就在這裡,而上次的情形也很難再複製,黑霧沉睡的情況下,如果再次遇上主君,她幾乎沒有什麼底牌。

  雖然對她來說這具身體死亡也無關緊要,但他們顯然不能這麼認為。

  總之現在的情形變得很古怪——邪惡生物本霧已經開始自暴自棄,反正本體在宿主身體裡沉睡,沒有遭遇危險的可能,大家都知道不用科普,而血肉之軀現在基本可以當誘餌用,所以拉妮婭開始盡情放飛自我,絲毫不擔心吞掉了色欲的主君之後還會不會有其他主君上門,反倒是他們開始憂心忡忡,很害怕一扭頭就看見小姑娘橫屍街頭。

  就算在怪獸屋裡見過那種場面了,提前有了心理準備,也不等於他們願意在現實裡看見。

  不過現在告訴拉妮婭他們之前在夢中的經歷,很難說小伯勞會不會有什麼過激反應——畢竟換成他們,也不會樂於被家人看到自己想要隱藏的記憶,也就是拉妮婭脾氣好,生氣最多就拉黑遮罩離家出走,要是他們,別說了,先來打一架以示感情深厚吧。

  告訴是一定會告訴的,但肯定不是現在。

  很快短會結束,布魯斯帶上小鳥們返回哥譚,原本想跑的傑森也被迪克抓住,強行拎了回去。

  「我去給她拿個新的頭罩。」對於被看破意圖,傑森表現得格外理直氣壯。

  迪克無情地否定了他的藉口:「你覺得拉妮婭會接受替身嗎?無論如何,她的頭罩已經離開她了。」

  傑森:「……」

  拋開這個,色欲最後說的那句話也讓人心中不安,不會再愛上別人,很難說這是不是又一個詛咒。

  這時候又要輪到法師出場了。

  對於這次的法師人選,紅羅賓強烈不推薦康斯坦丁——現在想想,地獄神探肯定早就知道魔鬼沒有性別,但作為一個雙性戀,色欲的主君是什麼性別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完全不妨礙他想睡魅魔,所以他也沒有想起來提醒他們。

  ……提姆覺得他遭受精神污染這件事裡,康斯坦丁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而不同於各懷心事的哥哥弟弟,一回家,拉妮婭就表現得有氣無力,沒人的時候就雙目無神地盯著空白處,雙眼間或一輪,乍一看神似在沙發上擺了個等比例的人偶,搞得每個路過的人都會嚇一跳。

  ……忍了半天,紅羅賓終於忍不住了,在拉妮婭又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時候,他拉住拉妮婭,竊竊私語了幾句。

  拉妮婭先是心不在焉,但聽著聽著,她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鬱鬱的氣息一點點褪去,一眨不眨盯著提姆:「真的?」

  提姆按著膝蓋站起來,隨手從桌上的骨瓷碟裡拿了塊小甜餅塞進嘴裡,含糊道:「真的。」

  得到肯定答案,拉妮婭才松了口氣。

  等看著小姑娘老老實實回房間,迪克才好奇地問了句:「你和她說了什麼?」

  「她在擔心戰損帳單她什麼時候才能還清,」提姆表現得很淡定,從窮困潦倒還要堅持還債上就能看出拉妮婭很不喜歡欠債,為這個魂不守舍實在太正常了,好歹紅羅賓也是簽過無數戰損帳單的人,「我告訴她拯救世界是有工資的,聯盟會發工資,只不過工資一般要用來賠付戰損,所以她已經還清帳單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超級英雄又不是一份職業,不過某種意義上,聯盟為戰損付帳這件事的確可以說成是發了工資但是扣光了。

  提姆也就是隨口一說,誰知一抬頭,看到了迪克呆滯的神情。

  格雷森警官喃喃:「原來是有工資的嗎?」

  提姆:「……」

  作為一個合格的社畜,全家只有迪克是真的在領工資,並且一直盤算著攢錢買房結婚生子,然而很顯然,員警微薄的薪水是根本不可能讓他實現這個心願的,加州的大別墅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未來的韋恩總裁決定不刺激自己的兄長了。

  雖然離家出走了大半個月,但拉妮婭現在想想,感覺好像根本沒有過去多長時間。

  衣櫃裡的衣服還是那麼多,拉妮婭看看,認為自己還是不喜歡這種可愛嬌俏的風格,不過她覺得她可以忍受,只不過……

  她看了看房間一角的門,推開門走進去,滿意地打量著偌大的房間。

  她打算用她喜歡的衣服填滿這個步入式換衣間。拉妮婭想。

  不知為何,花汁的效果似乎已經消失了,拉妮婭也聽到了色欲的說法,知道花汁沒有解藥,但她現在的確沒有之前那種心潮澎湃的感覺。如果說頭罩剛剛被擊碎時她還感到無盡的憤怒,現在這些憤怒已經盡數平復,連一點悲傷都沒有剩下,拉妮婭自己回想之前的經歷,也只是覺得有些想歎氣,沒有多餘的感受。

  只是那個幻聽……她當時是怎麼想的。

  色欲的主君似乎不太好消化,至少拉妮婭現在還沒有多少消化的跡象,不知道多久之後她才能消化完這個主君,進一步補完自己的缺陷。

  不過想想看,她的視野裡現在只剩下人類依舊不可見,所以這一次應該是讓她能夠看到人類。可是問題來了,地獄裡有七位主君,現在她只吃到第四個就補完了所有缺陷,那如果把剩下的主君吃掉會發生什麼?

  帶著這個疑問,拉妮婭拉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好夢。」她對自己輕輕說。

  床邊,疊得整齊的機車夾克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澤。

  ……

  第二天是個雪天。

  拉妮婭睡下不久,哥譚就開始下起了雪,一夜時間,紛紛揚揚的大雪便將這座城市變成了冰雪的國度,積雪反射著白光,將天空映成了潔淨而清新的色調。

  「你錯過了感恩節。」迪克喘著氣說。

  「我假設你還記得,那天是你們的聯盟年會,而且那晚上我們都在書中世界裡。」傑森用力揮下手臂。

  「你還錯過了耶誕節。」提姆蹲在他腳邊。

  「而我們在夢境裡奔波了一晚上,」傑森不為所動,「那也算是團聚,對吧?」

  「值得慶倖,你沒有出現在新年聚會上。」達米安緩緩收回刀。

  「是啊,那時候我在負責扮演頭罩,頭罩當然參加不了新年聚會,不是嗎?」傑森毫不示弱地反擊回去。

  「所以你知道了,」提姆抱起柴火,「這就是為什麼你要和我們一起砍柴。」

  作為一個有著數百年歷史的家族,韋恩家族保持著一些傳統,比如每年耶誕節的聖誕樹必須是真正的樹,而且要親自裝飾,比如每年冬天壁爐的柴火必須是手工劈出的,而新劈的木柴還不能充當柴火,所以每年冬天,都要準備好下一年冬天的柴火。

  往年這時候傑森都不在,今年正好他沒來得及跑掉,所以被留下來一起……砍柴。

  小鳥們一大早就被阿爾弗雷德叫起來砍柴,忙得滿頭大汗,雖然他們不拒絕這種鍛煉活動,但還是紛紛羡慕起現在還在呼呼大睡的小伯勞,並且開始討論起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

  他們劈柴的位置在主宅後方的柴房外,面對著積雪覆蓋的樹林,從他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拉妮婭房間的窗戶,玻璃上凝結著晶瑩剔透的冰花,精巧美麗的幾何圖案蛛網般蔓延,遮住了房間內的景象。

  「她為什麼不拉窗簾?」迪克問。

  一上午的時間,他們總不可能一言不發,到最後能聊都聊得差不多了,話題自然不免扯到拉妮婭身上。

  傑森瞥了眼,隨口回答:「因為彌斯特不在。」

  要是彌斯特在,拉妮婭肯定直接用黑霧拉上窗簾,之前傑森就發現彌斯特真的很擅長照顧人,而且幹起活十分勤快,但相應的那只小伯勞就不太喜歡動彈,倒下去基本不會再想下床,更別提去拉窗簾了。

  「如果彌斯特在會怎麼樣?」提姆充滿求知欲地發問。

  傑森:「……」那你們大概現在都癱在沙發裡。

  如果不是黑霧還在自己身體裡沉睡,那麼以現在的情況,拉妮婭估計就會放心大膽地照顧起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讓他們也享受一下自己之前那種「刷牙都有人擠牙膏」的美好待遇……

  看看旁邊一無所知的兄弟們,傑森忍不住露出了憐憫的神情。

  不管最開始怎麼抗拒,習慣之後他們遲早也會墮落的……

  深有體會的紅頭罩對此毫不懷疑。

  一上午的時間並不夠他們劈完明年一整年的柴火,因此下午還要繼續,阿爾弗雷德已經準備好了午餐等待他們,來犒勞砍了一上午柴火的小夥子們。

  小鳥們在管家的監督下去沖了個澡,換好衣服,擦著頭髮走進客廳,傑森也很滿意地在餐廳裡看見了自己的椅子——之前他一直懷疑餐桌邊上沒有自己的椅子。

  而拉妮婭的腳步聲也在這時從樓梯上傳來。

  小姑娘弱弱地問:「……阿爾弗雷德,你知道哪裡有感冒藥嗎?」

  一早起來,拉妮婭就覺得頭暈,隨後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立刻堵了起來,證實了她的人類殼子的確不負身嬌體弱之名,昨天坐在廢墟上吹了半小時風,今天立刻一套頭暈感冒發燒三連擊,把她打倒在地。

  拉妮婭勉強從床上爬起來,扶著牆一路飄到樓梯,想問問阿爾弗雷德家裡有沒有感冒藥,因為感冒,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鼻音,本來清澈的嗓音頓時甜度加倍,聽起來簡直像是甜軟的棉花糖。

  她一邊說一邊往樓下望去——

  小姑娘忽然睜大了眼睛。

  樓下,幾個年齡不等的黑髮男孩紛紛仰頭看向她,拉妮婭認出了迪克,提姆,最小的應該是達米安,至於邊上那個——

  他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略長且淩亂的黑髮,發梢幾乎能碰到鼻樑,那雙藍得不可思議的眼睛望著自己,在看到她時,眼底漾起淡淡的笑意,很難讓人把眼前的年輕人和哥譚地下世界凶名赫赫的紅頭罩聯繫起來。

  不同於其他人,拉妮婭沒有看過傑森的照片,所以嚴格來說,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

  ……他這麼好看的嗎?

  拉妮婭短暫地走了下神,腳下一滑,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好險最後一刻她抱住了樓梯扶手,才沒有因為這種丟人的理由摔斷幾根骨頭,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出色的偵探,她的表現這麼明顯,誰都看得出小姑娘是因為看呆了才差點摔倒的。

  ……一時間,全家都將目光釘在了傑森身上。

  傑森:「……」

  看他幹什麼。

第86章 鹹魚

  缺陷補完也意味著黑霧從沉睡中蘇醒了,拉妮婭也是憑藉這個認出了傑森。

  不同於補完的迅速,這次生成新能力的速度比往常要慢很多,至少現在拉妮婭依舊沒有感到新能力出現在腦海裡。不過每一次的能力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大用,所以雖然懷抱著一定的期待,拉妮婭也沒有太過迫不及待,反正該出現的總會出現,如果這次沒有……她就再去吃一個主君好了。

  而近在眼前的麻煩是,她感冒了。

  接過藥片就著溫水一股腦灌下去,拉妮婭放下杯子,向阿爾弗雷德道謝。

  「我需要離你們遠一點嗎?」她問。

  只要是人類就有可能生病,哪怕多強壯,該生病還是會病得頭暈眼花,拉妮婭可不敢賭這點。光是想想就能猜到,就算生病,蝙蝠俠也不太可能因為生病就不夜巡了,反而很可能帶病出門,就算打斷他的腿他還能開著戰機出門呢。

  可惜小姑娘的擔心沒有引起任何重視,就連阿爾弗雷德也不置可否,只是提醒她到了午飯時間。

  拉妮婭:「……」

  唉,她的家人怎麼這麼讓人操心呢,一個個都這麼任性。

  吃下去的膠囊沒有那麼快生效,所以當拉妮婭裹著小毯子出現在餐廳時,她依舊腳步虛浮、聲音含糊、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搬動椅子時更是氣喘吁吁。

  餐廳的座椅是實木的高背扶手椅,椅背上鑲著精美的絲綢軟墊,扶手流動著溫潤的包漿光澤,看起來就充滿了歷史氣息,但相應的也十分沉重,至少對生病的拉妮婭來說,想要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拖出來非常困難。

  小姑娘吭哧吭哧搬著椅子,看起來簡直像是葡萄藤上的蝸牛,迪克很快就看不下去了,打算順手幫她拉一下椅子,誰知還沒等他起身,拉妮婭忽然歎了口氣,鬆開手。

  下一秒,黑霧從桌邊的傑森身上探出頭來,游向拉妮婭的方向,霧氣形成的利爪輕柔地握住座椅扶手,提起扶手椅移開一段距離,隨後輕巧地放下,拉妮婭這才坐上去,任由黑霧把自己推向桌邊。

  她剛一落座,黑霧已經搶先一步端來了餐盤,一根利爪給她鋪好餐巾,一根利爪撕開了鬆軟的麵包,另一根利爪抄起刀叉開始切牛排,每一塊牛排都是形狀相差無幾的小方塊,她的手邊則多了杯黑霧推過來的奶昔,色澤鮮亮明豔,最後一根黑霧利爪捏著一片小小的薄荷葉,小心翼翼地投在奶昔表面上。

  短短瞬間,拉妮婭就只需要張嘴等著咀嚼了,甚至如果她想,還可以讓黑霧給她推下巴。

  對面的小鳥們:「……」

  除了早有心理準備且親身體驗過的傑森,其他人都被這一串操作驚掉了下巴。

  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某個童話故事。

  拉妮婭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事實上她早就想這麼做了,反正黑霧放著也是放著,明明有偷懶的機會卻放著不用簡直是可恥的浪費。

  她心念一動,霧氣無聲無息地在餐廳裡彌漫開,並不明顯,似乎只加上了淺淺的一層底色,但很快,更多的觸鬚和利爪從桌下、天花板上、椅背後探出來,一道道菜肴流水一樣從料理台飛到餐桌上,觸鬚們鋪餐巾擺盤倒水切肉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接下來的一頓飯大概是這群城市義警們有生之年吃過最詭異的一頓飯。

  始作俑者暈暈乎乎地吃完飯就回房間了,剛剛吃下的感冒藥藥效開始上來,讓小姑娘有點困,多看了傑森幾眼下飯之後,她現在只想回房間睡一覺。

  但是黑霧不受影響,在彌斯特的那一半意識隨心所欲地指揮著黑霧觸手和利爪,餐廳沒有任務可以做之後,她乾脆讓黑霧覆蓋了主宅,很快利爪和觸鬚們在阿爾弗雷德錯愕的眼神裡接過了他的清潔工具,開始悠悠閑閑地打掃清理起主宅。

  擦亮吊燈,清洗壁畫,給地板上蠟,給蝙蝠洞裡的蝙蝠車拋光……

  在觸手和利爪的環繞下,小鳥們食不下嚥地吃完了這頓飯,期間達米安試圖奪回自己的刀叉未果,還差點被觸鬚喂了飯,臉色黑得能去假扮蝙蝠俠。不過曾經被黑霧綁起來吊打的陰影現在似乎已經變成了對觸手團子的心動,所以羅賓沒憤怒多久,就接受了環繞四周的觸鬚們,等它們收走餐盤時,他還摸了摸路過的觸鬚,而觸鬚也很給面子,蹭了蹭他的手指,才把餐具紛紛送進洗碗機裡。

  ……達米安目不轉睛地盯著在廚房裡輕快游走的黑霧觸手們。

  誰都看得出他強烈的心動。

  不過除了適應良好的達米安和習以為常的傑森,迪克和提姆都表現出了一定程度上的不適……感覺就像他們之前出於無奈保護的目的而監控拉妮婭的一舉一動,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的定位反了過來。

  而這之中提姆的症狀還更嚴重一點——畢竟對於一個師承蝙蝠俠的小控制狂來說,剛剛的經歷實在太刺激了點。

  等他們離開餐廳,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這是哪裡?」迪克迷惑地問,「我們剛剛真的只是吃了午飯而不是穿越到了幾百年前?」

  他們面前,嶄新的走廊沐浴在窗外的陽光裡,幾乎給人走廊在閃閃發光的錯覺,金屬擺設都被擦拭得光可鑒人,玻璃瓷器更是鮮麗柔美得像是剛剛出窯,那些古董卻保留了歷史痕跡,並且煥發出了全新的美,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邸就彷佛籠罩在一層夢幻的柔光裡,彷佛迪士尼電影裡的童話城堡。

  阿爾弗雷德也難得有閒心坐下來喝茶:「難以想像,我有生之年居然還有可以清閒下來的一天。」

  他杯中的茶剛剛下去一半,觸鬚已經提起了茶壺自然地等待添茶。

  「謝謝,拉妮婭小姐,你泡的茶非常出色。」阿爾弗雷德淡然自若地放下茶杯,等待觸鬚添茶。

  小鳥們:「……」

  他們的管家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男人。

  他們被觸鬚推著在沙發上坐下,一應茶點迅速送到他們手邊,清澈見底的紅茶在杯中微微蕩漾,容易沾到碎屑的茶點都配了小小的油紙,不過看樣子觸鬚更希望直接喂他們。

  迪克神遊天外地接過茶點,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我們不是還要劈柴嗎?」

  「拉妮婭小姐正在做。」阿爾弗雷德說。

  迪克:「……」

  很好,黑霧幹起這件事效率可比他們高多了。

  他靜默了一瞬,突然加倍迷茫地問:「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傑森:「……癱在沙發上就行。」

  迪克陷入了沉思。

  在一片咀嚼小甜餅的「哢嚓哢嚓」聲裡,所有人都漸漸失去了決心,開始不由自主往後靠去,癱在了沙發裡,恍恍惚惚地等待觸手投喂……

  在管家的默許下,拉妮婭用了幾天時間,從裡到外把莊園翻新了一遍,自然黑霧也遍佈了韋恩莊園的每個角落,之前黑霧的覆蓋範圍不涉及莊園,現在拉妮婭明目張膽地把莊園納入了巢穴之中,也給莊園添加了一分神秘色彩。

  從莊園外看,建築物的輪廓在氤氳的迷霧後若隱若現,迷霧裡遊蕩著微弱的燈光,看上去就像是什麼恐怖遊戲的場景,充滿了邪惡和恐怖的氣息,誤入莊園很可能遇到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類或者鬼怪,乃至於直面隱藏在迷霧之中不可名狀的怪物或者邪神……

  作為蝙蝠洞來說,現在的韋恩莊園陰森程度直逼五星,完全符合蝙蝠俠在哥譚的定位,估計就算是萬聖節也沒有小朋友敢來敲門要糖果。

  除此之外,還發生了一件讓小姑娘有點不知所措的事情。

  ……她好像把她的家人喂胖了。

  其實也沒有那麼明顯,畢竟才幾天時間,都不夠一個增肥的週期,只是黑霧無處不在,就算不是宿主,只要完全包裹接觸過,拉妮婭就能確定對方的身體狀況,所以她也看得出……迪克的腹肌輪廓不那麼分明了。

  可能是因為警官需要坐辦公室,所以只有迪克長胖稍微明顯一點,也讓拉妮婭格外憂慮。

  小姑娘認真且嚴肅地問:「你最近運動量是不是變少了?」

  「……」迪克哭笑不得,「你也要給我運動的機會啊。」

  然而事實是只要待在韋恩莊園,所有人都會享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並且迅速淪陷其中,得靠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強從中掙脫出來……而很不幸,迪克面對拉妮婭時總是沒有什麼意志力,他甚至已經開始覺得黑霧觸手很可愛了——達米安也有相似的感受。

  ……對此,紅頭罩覺得他有話要說。

  總之,現在迪克已經開始跑回韋恩莊園住了——黑霧送他通勤甚至比他自己開車還快,這給了格雷森警官充分的理由賴在家裡。

  拉妮婭:「……」唉。

  小伯勞現在心情十分複雜——她覺得喂胖點也沒什麼不好,就算是迪克也就兩個她那麼重嘛,傑森就更別說了,他比她高了快半加侖可口可樂呢,重點很正常,反正對黑霧來說一根觸手能拎起來的都不叫重,來兩根就能打橫一個公主抱了,倒是提姆,拉妮婭抱只布魯斯貓就有他重了!他和迪克可是一樣高的!

  但是她又不是營養學家,瞎喂真的喂胖了這群城市義警還怎麼上躥下跳,要是跳一半摔下來……哇哦。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拉妮婭很謹慎地停止了投喂活動,完全不知道這讓已經開始習慣眼下美好生活的小鳥們感到了一絲不適應……

  不過不提這個,拉妮婭這段時間過得可以說是非常開心,施與比接受更能讓人感到幸福,拉妮婭又是很喜歡照顧人的性格,以前只能意思意思寵寵自己,聊勝於無,半年前她突然發現可以寵的範圍擴大到她的父親以及哥哥弟弟以及老管家時,小姑娘別提有多激動了,現在憋了這麼久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寵寵自己柔弱……嗯,好像不太柔弱,總之能夠盡情投喂她的家人,實在是一件讓邪惡生物滿足的事。

  而相應的,韋恩家的日常也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比如這天布魯斯回家時,就能看見感冒還沒好的拉妮婭躺在沙發上,枕著彌斯特的大腿刷手機,彌斯特則在電腦上寫論文,黑霧憑空架出了電腦桌,一旁還有觸鬚捧著果盤,一群小利爪仔細地撕著葡萄皮,把剝了皮的葡萄送進拉妮婭的口中……而達米安在壁爐邊擼提圖斯、擼ACE、擼觸手團子。

  每每看到這一幕,蝙蝠俠:「……」

  如果不是知道這兩個女孩都是他的女兒,這種當著老父親的面明目張膽卿卿我我的行為,很可能會導致其中一方被骨碌碌掃出家門……

  所幸,這一次出現的不止是布魯斯,還有被布魯斯拎回來的康斯坦丁。

  「抱歉,蝙蝠,但這次我可沒有撒謊,」康斯坦丁為自己辯護,「難道你能否認色欲主君的魅力嗎?再來多少次我都要說我想和他上床。」

  全家只有拉妮婭對於提姆之前的慘烈遭遇一無所知,因此聽到康斯坦丁的話,小姑娘不免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情,順便讓黑霧送上了熱茶。

  「謝謝,你真客氣。」康斯坦丁坦然地接過茶,對著彌斯特上下打量,「紅腦袋讓他的小情人來給你們當女僕的嗎?」

  這句話一出口,他立刻察覺到身邊的蝙蝠俠投來了一道不贊同的嚴厲目光。

  還是沙發上的小姑娘可愛,搖搖頭:「不是,這就是我。」

  康斯坦丁:「……???」

  拉妮婭看了布魯斯一眼,兩雙相似的藍眼睛視線相觸,一瞬間,似乎有複雜而沉凝的情緒順著視線,在他們的目光中無聲流動,很快拉妮婭收回視線,第一次向康斯坦丁……或者說向著布魯斯清晰地介紹自己的身份。

  「我的本體就是你看到的黑霧,沒有形體,免疫物理攻擊,可以隨意變化外形,對絕大部分邪惡生物都存在等級壓制,是一種寄生生物,需要宿主提供力量……不過我現在已經有宿主了。至於這具身體是黑霧的伴生物,普通人類,可以免疫借由惡意釋放的魔法,但是無法被徹底毀滅,即使死亡也會從黑霧之中重新誕生。」

  拉妮婭以為康斯坦丁起碼要感歎一句她是邪惡生物之類的,誰知道隨著她的敘述,男人的神情慢慢變化,居然顯得有幾分嚴肅。

  「意識呢?」他問,「哪個是你的主意識?」

  拉妮婭不太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問:「……兩個都是?沒有主次之分。」

  她又解釋了自己的視力問題,描述了她是怎麼通過吞噬一個個主君補完自己的缺陷,最終完全恢復了視野,並且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如果我繼續吞噬魔鬼會發生什麼?」她問,「還有花汁……」

  「花汁的效果沒了。魔鬼不行。」康斯坦丁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不在焉地說,「必須是主君,普通魔鬼力量層次太低了,根本不可能給你提供脫胎換骨的力量。」

  他掃了眼拉妮婭:「你想知道會發生什麼?簡單,知道瘋狂是什麼感覺嗎?」

  「康斯坦丁!」布魯斯察覺到了什麼,低聲吼道。

  康斯坦丁懶洋洋地笑起來:「是她自己要問的,蝙蝠,她既然問了就必須自己承擔真相的重量。」

  他看向拉妮婭:「瘋狂就是你看到的世界和常人截然不同。給你個建議,別想著再吞噬主君了,魔鬼的力量的確能讓你看到越來越多的東西……越來越多你不該看到的東西,你看到的越多,離深淵就越近。」

  說到這裡,他摸了摸下巴,突然說了句驚人之語:「不過你有黑霧和血肉兩具身體的話,紅腦袋豈不是能玩雙飛?」

  拉妮婭:「……?」

  拉妮婭:「?????」

  地獄神探話音剛落,蝙蝠俠默不作聲地把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感受著肩膀上的重量,康斯坦丁乾笑兩聲:「開玩笑的,我要走了,生活快樂,再見,蝙蝠。」

  可惜他說完這句話,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布魯斯強硬地裹挾著拖出了韋恩莊園……

  莊園裡,拉妮婭還在懵逼,不過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拽走了。

  時隔數天,色欲為她帶來了一個全新的小能力,而這項能力的描述前所未有的簡略。

  【名稱:邀請函】

  【技能卡屬性:主動技能,僅在聖瓦倫丁節當天生效】【技能類別:???】

  【效果:替被你用說出安全詞的方式標記的人向他們最近最想說安全詞的人發出邀請,把那個對象帶進他們選定的一段記憶裡,細節效果請自行挖掘】【學習條件:吞噬一個送上門的魔鬼主君】【備註:安全詞是「我愛你」。】

第87章 狩獵

  「我愛你。」拉妮婭說。

  鏡中的女孩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反應。

  拉妮婭不太滿意,想了想,眸光轉向一旁彌漫的黑霧。

  當她的目光投過去的刹那,黑霧猛地翻湧起來,白髮女孩的身影出現在了水池邊,彌斯特漫不經心地側坐在水池上,半側過身,手臂抵著鏡面,微微低下頭,和黑髮女孩對視。

  拉妮婭對著那雙蜜金色的眼眸,認真地說:「我愛你。」

  有用嗎?拉妮婭不確定地想。

  她現在當然不是在模仿納西塞斯顧影自憐,而是在為新獲得的技能【邀請函】而做練習。

  這一次的技能說明前所未有的簡略以及混亂,條件和描述分別在「效果」和「備註」裡,看得人摸不著頭腦,好像就是故意來困擾人的,不過拉妮婭還是找到瞭解題方法——把這個技能當做題目來解,暫時忽略「安全詞」代表的含義,把「備註」裡的條件代入「效果」,總之整理出來之後,拉妮婭發現這彷佛是個……匿名信郵遞服務。

  簡而言之,【邀請函】的作用是她可以在聖瓦倫丁節——或者說情人節當天幫她選定的人送邀請函給他們想要發出邀約的對象,如果對方願意接受,他們就可以成功進入邀請者選定的一段記憶裡約會。

  話雖如此,拉妮婭也不用真的幫忙送信,這可能也是唯一的好處了,這一切都由魔法完成,而她要做的只是選擇她願意幫忙送信的物件,而選擇的方式是對他們念一句咒語……可以這麼理解吧,以及那句咒語是「我愛你」。

  就是這樣,去掉引申含義,不要去理解這些詞語,把它們當做名詞來理解,不用去想她這是要做什麼……

  ……不,這個技能真的太奇怪了,小姑娘感覺她很不情願使用。

  除了這個微妙的標記方式以外,還有一點也讓拉妮婭感覺很怪異。

  之前獲得的每個技能似乎都和主君本身有點關係,比如亡靈世界的檢票員說過【入場券】源自某個主君獲取的【永久居住證】,可惜拉妮婭每次獲得的能力都是由消化之後剩餘的殘渣生成的,所以永久居住證到了她手中就變成了一次性的入場券;而【墨水心】這個與書有關的技能則是從一個喜歡書的主君那裡獲得的,拉妮婭還記得在黑霧吞噬他之前他甚至想著要把口袋裡的書送出去;【織夢網】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和嫉妒的主君沒什麼聯繫,但根據之前的規律,他們之間肯定存在某種拉妮婭不知道的聯繫……

  但是【邀請函】就很奇怪了,雖然不論是「安全詞」還是「我愛你」聽起來似乎能和色欲的主君聯繫起來,可簡化之後,這根本就是個送信的能力,感覺好像郵政公司情人節沖業績,給老顧客發放節日福利,免費幫忙寄送邀請函……

  ……可是澤芙琳看起來也不像個郵遞員。

  如果拉妮婭知道她吞噬的並不是澤芙琳,而是前任嫉妒主君的軀殼,那麼她就不會有現在的迷惑了——前任嫉妒主君在人間時曾經創辦過一家郵政公司,非常熱衷於通過修改信件在人與人之間製造矛盾,可惜在他的公司成為郵政領域的巨頭之後,英國人和美國人同時發明了電報,隨著一條條海底電纜的架設,郵政行業迅速進入了冰河期……

  假如這位主君之後沒有死,那麼他大概會沖去美國掐死愛迪生等等發明家。

  總之,拉妮婭要做的就在在情人節那天扮演一下遞送情書的小愛神,既然是愛神,那麼說幾句「我愛你」算什麼——

  對著鏡子和自己練習了半天,拉妮婭估摸著自己應該差不多了,可以去找找真人練練手,避免情人節當天出差錯。

  她離開鏡子,打算打開門最先看到誰就先拿對方做試驗。

  不過雖然這麼說,拉妮婭其實也很清楚,現在不是週末,白天在家裡是不太可能遇到除了阿爾弗雷德以外的人的。

  很快,拉妮婭就在蝙蝠洞找到了阿爾弗雷德。

  布魯斯沒有禁止小伯勞進出蝙蝠洞,不過他沒有告訴拉妮婭電腦的密碼,當然,拉妮婭也不太關心,或者說就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布魯斯才沒有將他的夜間生活完全向拉妮婭敞開。

  因為她不是羅賓,她是伯勞,不是知更鳥。

  蝙蝠俠培養羅賓是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能夠接過他的衣缽,繼續投身於他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和願望,所以哪怕在觀念上存在分歧,他們也始終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這些隱晦的分歧拉妮婭也看得出來,不過目前她不想去想這些。

  「有什麼事嗎,拉妮婭小姐?」在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之後,阿爾弗雷德端起茶抿了一口,回頭問。

  他看著拉妮婭點點頭,手指攏著衣襟,眼睛清澈而明亮。

  「我……」

  拉妮婭只吐出了一個音節,便忘記了接下來的單詞。

  她張著嘴,能意識到自己的嘴唇似乎動了動,卻沒有牽動肌肉的感覺,攏著一口寒氣,不知道該吐出還是咽回去。

  ……拉妮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吸了口氣:「我……」

  阿爾弗雷德專注地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拉妮婭:「……我想我的感冒好像還沒好。」

  不知是不是體質太弱的緣故,她的感冒的確還沒好,但有黑霧在,拉妮婭自然不至於讓別人來照顧自己,其他人就算想要表達關心也只能口頭關心,而且每當有人口頭關心時,她都會立刻露出緊張嚴肅的神情,然後慢慢地挪到遠離他們的位置,防止自己把他們都傳染感冒。

  對此,其他人:「……」

  雖然不知道拉妮婭為什麼會向自己求助,阿爾弗雷德也只是詫異了一瞬,隨後邊溫和地調侃:「看起來我還是沒有到可以安心退休的年紀,先回房間休息吧,拉妮婭小姐。」

  ……幾分鐘後,拉妮婭縮在床上,捧著感冒藥,腦袋恨不得低到胸口。

  她發現問題所在了——她沒辦法對自己以外的人坦然地說「我愛你」。

  幸好提前實驗了,否則情人節當天肯定要出問題,而【邀請函】只在那一天生效,也不知道第二年情人節還能不能用。

  為什麼說句「我愛你」會這麼難?拉妮婭想不通。

  對於絕大部分美國人來說,哪怕是陌生人,說一聲「我愛你」都沒有那麼困難,社會環境鼓勵人們充滿熱情地用語言和行動來表達愛意,而不像隔海相望的那個東方國家一樣,在人與人的相處之間提倡含蓄和矜持,就算是愛人之間也很難聽到富有感情的愛語。

  不過各人的性格和經歷不同,能不能坦然表白愛意也因人而異,很不幸,拉妮婭屬於無法將感情對當事人宣之于口的類型。

  開玩笑當然沒問題,但玩笑都是有口無心,在清楚自己的目的就是說出這句話的情況下,拉妮婭根本開不出玩笑。

  小姑娘悶悶地把腦袋埋在柔軟的被子裡,好半天才慢慢爬起來,抱著胸前的被子,發了會呆,最終低頭點亮了手機螢幕。

  現在是二月初……還有一段時間。

  在情人節之前,她要把這個問題攻克掉。拉妮婭面無表情地想。

  ……

  又一次,迪克試圖引誘傑森回莊園看看。

  「雖然拉妮婭已經把柴火劈完了,但我們還有別的活兒要幹,冬天要幹的活可多了,你總不能全交給你的妹妹吧?」他極力鼓動。

  可惜和每一次一樣,紅頭罩不為所動。

  「除非你們打算去獵鹿,否則我可幫不上忙。」他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森森反光。

  ……於是不久之後,一輛炫酷的機車停在了韋恩莊園門口。

  他們進門的時候,彌斯特正在掃雪,她坐在長椅上,一隻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另一隻手架在椅背上,就差在指間夾上一根煙,雙腿岔開,以一個完全打開的姿勢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看上去還頗有幾分能讓小姑娘目眩神迷的帥氣。面前一大片觸鬚勤快地把路面上的積雪掃到一邊,另一群利爪仔細地在路面上撒鹽,襯得她就像是來監工的奴隸主。

  看到迪克他們走來,正在曬太陽的拉妮婭動作一頓,敞開的雙腿收了收,沒骨頭一樣的身體也稍稍挺直了點,不動聲色地收斂了四仰八叉的姿勢,目光和迪克稍一接觸,便落在了傑森身上。

  在她開口之前,傑森搶先一步:「別在意,我是來獵鹿的。」

  拉妮婭:「……?」

  這附近有鹿嗎?

  黑霧的範圍只囊括了韋恩莊園,附近的森林拉妮婭還沒有開始探索,現在被傑森提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個盲區,立刻讓黑霧去探索周邊地區,很快就有了收穫。

  這附近的確有鹿,只不過是在幾十英里外,在雪天步行過去大概要兩三小時。

  她疑惑地問:「你要走過去嗎?好像有點遠。」

  由於拉妮婭的態度太過認真,搞得隨口扯淡的傑森都不由自主困惑起來。

  ……這附近真的有鹿嗎?傑森迷茫地想。

  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眼前的少女又一次開口:「要我送你去嗎?飛過去比較快。阿爾弗雷德會做鹿肉嗎?」

  傑森:「……」他能怎麼辦呢。

  被自己坑了一把的陶德先生只能咬咬牙,鏗鏘有力地回答:「……行。」

  一旁圍觀的迪克:「……???」

  等等,為什麼你真的去獵鹿了?你不是在扯淡嗎???

  夜翼還在為這個神奇的發展而不知所措,拉妮婭已經貼心地放出黑霧,霧氣包裹住傑森,拉伸出修長的羽翼,翅膀撲扇,掀起大片的雪塵,迅速將紅頭罩打包帶走送去獵鹿。

  迪克眼睜睜看著傑森寫滿悲壯的背影慢慢遠去:「……」

  他慢慢回過頭,看看眼前的白髮少女,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解釋什麼。

  好在拉妮婭收回了注視著傑森的視線,眨了眨眼,仰頭看向他:「迪克,我……」

  她嘴唇囁嚅,舌尖上挑,卻怎麼也吐不出下一個音節。

  迪克試著問:「你?」

  拉妮婭:「我……」

  迪克耐心地等待拉妮婭說完:「嗯?」

  拉妮婭:「……我也想去獵鹿。」

  迪克:「……」

  太丟人了,拉妮厄斯。小姑娘痛苦地想。

  想想迪克!想想他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他今年都二十八了還沒有女朋友肯定不是因為他只比她高了一個披薩!為了迪克的女朋友你也要克服這個困難!

  拉妮婭努力想要給自己添加一點動力,可惜她心裡的那團火依舊沒精打采,慢吞吞地舔舐著她投進去的柴火,絲毫沒有劇烈燃燒的意思。

  她正在沮喪,忽然感覺肩膀上多了一隻溫暖有力的手。

  迪克想了想,問:「你覺得我們現在還能追上傑森嗎?」

  拉妮婭:「……?」

  然而迪克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反倒是沖著小姑娘擠了下眼睛。

  「如果趕不上我們就開著布魯斯的雪地蝙蝠車去。」他輕快地說,「我早就想試試看了。」

  ……

  獵鹿耗費了拉妮婭一下午的時間。

  其實狩獵本身沒有花很長時間,畢竟對於獵人最耗時的搜索可以由黑霧來完成,在拉妮婭找到目標之後,傑森一槍點爆了野鹿的腦袋,子彈從眼睛穿了過去,沒有傷到半點毛皮。

  這項活動並不觸犯法律,隨著狼群數量的減少,野鹿的數量開始暴漲,隨之而來的是饑餓,一片區域的植被能夠供養的野鹿數量是有限的,而饑餓的鹿群會對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的破壞,所以美國和加拿大政府會定期狩獵野鹿,甚至會邀請獵人進行狩獵。

  三個人裡有兩個神槍手,狩獵這項活動自然不存在難度。傑森的槍法不用說,拉妮婭的槍法也是跟著她的監護人訓練出來的,倒是迪克的槍法稍遜一籌,因此充當獵人的只有拉妮婭和傑森。

  獵。槍是沒有的,傑森身上只帶了手。槍,不過有拉妮婭在,他其實也不用考慮用什麼槍。

  「柯爾特M1911,」他拔出槍帶裡的槍,「正好適合野外狩獵。」

  拉妮婭對於槍械是雇傭兵級別的精通,也很清楚傑森都有什麼裝備,聞言有點好奇:「你的沙漠。之鷹呢?」

  不同于連鋼盔和防彈衣都打不穿、偏向警用槍的柯爾特,沙漠。之鷹威力更強,能製造更多的傷害,她記得傑森之前一直用的是這種殺傷力強大的槍械,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換成了柯爾特。

  「姑且認為我和老蝙蝠有個槍械監管控制協議吧。」傑森不置可否。

  他隨手把其中一把柯爾特拋給拉妮婭,她接住槍,抬起眼睛看了傑森一眼。

  在雪地反射的天光裡,他的眼睛呈現出碎冰似的藍綠色,垂下眼睛時,無端透出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淡,可看久了,卻會覺得那片冰藍裡有什麼東西在熊熊燃燒,像是燃燒的雪,明亮得驚心動魄。

  她無聲地握緊槍,慢慢抬起手,記憶裡的教導從眼前劃過,牽動著她的手指搭上扳機。

  「砰!」

  兩個人狩獵得不亦樂乎,等幾小時過去才發現迪克不見蹤影,拖著戰利品沿著來路找回去,才在湖邊找到了正在垂釣的夜翼。

  「我發現這邊有鱒魚。」他笑著沖他們揮手。

  因為出來得匆忙,他還是員警的那一身制服,不過裹得還算厚實,就算在冰湖上垂釣也沒有冷得瑟瑟發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冰面上鑿出那個洞的,總之等傑森和拉妮婭好奇地湊過去時,發現在剛剛的幾小時裡格雷森警官也收穫不菲,腳邊的魚簍裡一群鱒魚靈活地游來遊去。

  「你從哪裡搞來的釣竿?」傑森很是好奇。

  迪克心情不錯地翹起嘴角:「我和對面的野營者借的,一群大學生,我答應釣上來的魚分他們一半。」

  說話間,對面積雪的樹林裡走出幾個打扮靚麗的漂亮女孩,笑著沖他們這邊喊道:「理查!你想要土豆牛肉湯嗎!我們剛剛煮好!」

  拉妮婭&傑森:「……哇哦。」

  迪克:「?」

  他得到了弟弟妹妹們兩枚複雜的眼神。

  可惜他們該回去了,只能謝絕對面姑娘們的好意,將鱒魚分給他們一半之後,三個人拖起鱒魚和野鹿,乘上黑霧變形成的戰機,駛向韋恩莊園。

  回去的路上,拉妮婭好奇地問:「你怎麼會釣魚?」

  監護人教過她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不包括釣魚,拉妮婭只學過捉魚——就是和俄羅斯人一樣大冬天跳進冰河裡和魚搏鬥,這種方法成功率比釣魚高多了。

  「布魯斯在我小時候教過我。」迪克瞥了拉妮婭一眼,「如果你想學你可以請教他,他的釣魚技術非常出色。」

  「我也是他教的。」傑森像是不經意一樣說。

  說完這句,他們便沒有再說話,而是靜靜聽著駕駛艙內安逸的寂靜。

  過了會,他們看見白髮少女像是下定決心那樣點點頭:「好的。」

  ……

  回家後,戰利品交給了阿爾弗雷德,拉妮婭自然讓黑霧去幫了會忙,至於倒楣的人類殼子,現在也起不到多少用,拉妮婭乾脆讓她繼續練習怎麼說「我愛你」了。

  這次被她攔住的是提姆。

  幾個音節,很簡單的,說出來就行。拉妮婭告訴自己。

  她說:「我……」

  被她攔住的提姆一臉的不明所以。

  現在距離他們掉光頭髮才過去不到兩個月,提姆的頭髮才長回來幾釐米,髮蠟自然是不能用的,因此他的頭髮看起來淩亂柔軟,襯著那雙藍眼睛,十分符合小報裡「柔弱無助的小總裁」的形象。

  他問:「怎麼了?」

  拉妮婭抿了下唇。

  「……我喜歡你現在的髮型。」她說。

  提姆似乎想起了之前他給小姑娘剪頭髮的事情,不禁懷疑起這句話背後藏著什麼意思,謹慎地點點頭:「謝謝?」

  ……好的,提姆也失敗了,她應該可以放棄達米安了。拉妮婭默默想。

  雖然布魯斯還沒有嘗試過,但是就算成功了也無濟於事,現在成功又不等於情人節那天還能成功,那天的氣氛可是截然不同的……

  看來必須要採取一些特殊措施才行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往外走,冷不丁撞上了一隻手。

  「為你服務,公主。」傑森假模假樣地扶了拉妮婭一把,避免她撞上自己,「需要我扶著你嗎?」

  拉妮婭:「……謝謝,作為回報如果你摔進黑霧懷裡我也會接住你的。」

  傑森:「……」行吧。

  現在全家都在廚房裡忙活,雖然阿爾弗雷德一再試圖讓這些添亂的少爺們離開,但是效果不大——達米安正在發表動物保護宣言,並且譴責了他們三個狩獵野鹿的行為,「你們可以把它們帶回來,」他說,「我可以養它們。」

  ……在這種氣氛裡,傑森自然毫不猶豫地從廚房裡逃了出來。

  作為冷酷的獵手,他們倆個現在都不適合到廚房去,乾脆一起遛出來,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轉悠。

  「你今天好像一直想說什麼?」傑森踢著雪,「現在想說說看嗎?」

  鬆軟的雪飛了起來,摔在路面上,立刻有觸鬚過來清掃乾淨,看到這一幕,傑森稍稍一怔,不再踢雪,單手插在褲袋裡,轉頭望向拉妮婭。

  黯淡天光下,女孩仰頭望過來,透藍眼眸映著不遠處的燈光,寥若晨星。

  怎麼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呢?傑森想不出結論。

  那一點點火焰囂張又強硬,沒有道理也無法解釋,可它的確存在,在跳動,在燃燒,星火燎原,他找不到能解釋他的行為的合理原因,但不知為何,他也不想去找。

  裸露在外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冷,拉妮婭伸手焐了焐臉,忽然想到了【邀請函】。

  她慢慢說:「之前我被花汁影響的時候,我能聽到頭罩說話。」

  她停頓了一下:「他說他是我的幻聽。」

  傑森:「……」

  雖然現在寒風凜冽,可傑森突然開始冒起了冷汗。

  拉妮婭繼續說:「不過等頭罩碎了,那個幻聽就消失了,這段時間我再也沒聽到過。」

  ……很好,報復來了。

  傑森撐著最後一點氣勢,冷淡地問:「……所以?」

  不等他說完,小姑娘抬起頭,幽幽地盯著他。

  拉妮婭不知道【邀請函】對她能不能生效,但她很清楚,如果生效的話,她想要邀請誰進入她的哪一段記憶。

  她搖搖頭,感應到廚房那邊達米安已經被鎮壓,現在可以回去等布魯斯回來一起享用鹿肉大餐了。

  不遠處,剛剛過來通知他們可以進去的迪克站在門廊上,神情莫名複雜。

  之前拉妮婭和澤芙琳的戰鬥全程都被鋼鐵俠記錄了下來,布魯斯調取過程錄影的時候迪克也在,自然聽到了色欲主君對於花汁的解釋。

  已知花汁沒有解藥,除非中了花汁的人早就心有所屬,而康斯坦丁已經證實了拉妮婭中的花汁失效。

  那麼問題來了。

  迪克冷靜地看了看拉妮婭,再看了看傑森。

  夜翼:「呵。」

第88章 家人

  聖瓦倫丁節的淩晨,拉妮婭坐在鏡子前思考。

  這個日子對這個家裡的人來說不那麼特殊,一如既往,除了拉妮婭和阿爾弗雷德以及狗狗們,依舊沒人待在韋恩莊園裡。

  蝙蝠俠昨晚就沒有回來,據說現在他根本不在地球上,而是在地球外和正義聯盟一起修建幾個超級衛星;迪克也不在,據說布魯德海文又出了什麼事,就是不知道是黑幫還是毒販,拉妮婭倒是想要幫忙,可惜黑霧臨時被提姆徵調走了,現在她還在提姆那邊和少年泰坦的成員一起幹活;傑森不知道在幹什麼,反正總是有他的事情要做,就算他是拉妮婭的宿主,黑霧撤離的情況下,她也不是完全清楚他的一舉一動;至於達米安……拉妮婭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消失的,要知道除了布魯斯不讓她靠近的區域,黑霧可是無差別覆蓋莊園的,蝙蝠俠不在的時候羅賓的行蹤永遠是個謎。

  總之在這個家裡,過著相對正常生活的拉妮婭一直比較特別。

  好像除了達米安,她的父親和哥哥們都會嚮往普通人的生活,拉妮婭之前以為的「普通」是他們的偽裝,也是他們的渴望。對迪克來說正常普通大概是升職加薪結婚生子,傑森的話估計是養養植物泡泡茶看看書,天氣好的時候帶著kindle去公園喂鴿子,提姆也已經向各大藤校遞交了申請,不出意外明年他就會去上大學……

  但目前為止,只有拉妮婭真的在過著一個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過的那種生活。

  她按部就班地上學,做實驗,寫作業,參加競賽和考試,和朋友在週末時聚會,學習烹飪、化妝和舞蹈……像個任何十六歲女孩那樣漫無目的地浪費時間,縱情地去享受生活。

  拉妮婭不清楚這是不是她的前任監護人的初衷,他離開前做的事不多,其中一件就是把拉妮婭送進了學校,她並不知道他做這些是為什麼,反正如果他不想回答,那麼就算去問他也得不到答案。

  但他就那麼相信自己嗎?相信她就算沒有人指引也不會迷失方向、不會向隱藏在噩夢裡的陰影妥協、不會屈服於邪惡生物與生俱來的本性嗎?

  拉妮婭不知道答案,這個問題也永遠不會有標準答案,她能做的就只有做她自己。

  她把週末消磨在書籍和電影裡,她還是會在夕陽時俯瞰城市,她由著自己的興趣去探索更多的美的表現形式,她不去要求自己合群也不渴望獲得友誼,她自由地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不知不覺,把前半生的異常氣息一點點從生命中洗刷乾淨。

  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小伯勞現在不可能知道答案,但是沒關係,她有很多時間,也有很多機會,她可以去嘗試未來的無限可能,不需要這麼早就讓自己踏進一條河流。

  不過拉妮婭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可以,達米安就不這麼覺得了。最近布魯斯打算把達米安送進私立學校,結果遭到羅賓的強烈反對,為了不進學校,達米安還試圖煽動他的姐姐一起不上學。

  「為什麼我們要去上學?我都能去教那群野蠻人了!」達米安充滿憤怒地抱怨,「你還不夠,但是我可以教你,你的智商足夠理解我的教導了,你完全可以不上學。」

  拉妮婭眨著眼:「可是我喜歡學校。」

  達米安:「……你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羅賓感到自己遭到了背叛——超級小子該得意了,他找到了一個盟友,他們真應該組建一個「我愛學校」搭檔。

  這件事最終以蝙蝠俠威脅如果缺勤就要解雇羅賓解決,達米安不情不願地開始上學,而拉妮婭也開始接觸她的家人的陰影生活。

  有一個在哥譚築巢的邪惡生物當家人的好處之一就是大部分時候蝙蝠俠都不需要夜巡了,基本上不涉及魔法的小事拉妮婭都能隨手解決,在巢穴裡她幹起活速度堪比超人,現在哥譚的都市傳說已經從蝙蝠俠更換成黑霧裡的觸手了。

  於是很快,紅羅賓就意識到彌斯特有多好用,立刻開始將壓榨勞動力的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妹妹,每晚都在誘惑拉妮婭讓黑霧和他出門轉轉。

  然後出門轉轉變成了遭遇突發事件,從解決突發事件到到全世界各地解決各種突發事件,從兩人合力解決事件到提姆表示兩個人不太夠有沒有興趣多認識幾個朋友你知道少年泰坦嗎……接著拉妮婭才猛然意識到她的三哥可能在遛她。

  ……總之今晚其實是拉妮婭第一次和少年泰坦合作,雖然今晚的任務沒什麼難度,大半時間他們都只是在蹲守,順便認識認識彼此。

  提姆還刻意和她介紹了一下渡鴉,觀察了半天她的反應,搞得小姑娘很是迷茫。

  渡鴉是個神秘而沉靜的黑髮女孩,她似乎對黑霧很感興趣,但始終沒有靠近,只是靜靜地看著,整個人都藏在斗篷的陰影裡。

  「她想認識你很久了,」提姆介紹,「彌斯特,瑞雯。」

  拉妮婭:「嗯……」

  提姆:「怎麼?」

  拉妮婭看了看對面的黑髮女孩,猶豫了下,誠實地說:「她看起來很好吃。」

  「……」紅羅賓冷靜地把拉妮婭的臉掰到另一邊,「那來認識一下其他人吧。」

  蹲守活動一直持續到午夜,期間除了他們一起揍了瞎說話的野獸小子以外——「嘿,你又換了個女朋友嗎?」——沒有發生任何值得少年泰坦出動的事,彷佛紅羅賓只是想提供一個讓拉妮婭認認人的場合,不過少年泰坦的成員們都對他們的領導人保持著樂觀的信任,堅信紅羅賓肯定還有後手。

  十二點一過,拉妮婭遺憾地和新認識的小夥伴們告別,趕回哥譚去找自己的人類殼子。

  「你不舒服嗎?」走之前,提姆問了一句。

  拉妮婭搖搖頭:「不是,不過需要黑霧在場,否則場面可能失控。」

  她想了想,補充道:「不過等會你還能見到我。」

  提姆:「……?」

  假如黑霧不在,場面當然會失控,因為拉妮婭接下來要幹一件蠢事。

  十二點一刻,白髮少女從窗口踏著月光跳進房間,手裡拎著一瓶晶瑩剔透的龍舌蘭。

  她邊走邊開瓶蓋,而拉妮婭已經在桌前坐好,面前擺著一隻玻璃杯,等彌斯特走到桌邊,瓶蓋骨碌碌摔在桌上,她一手撐著桌沿,手腕一轉,純淨的金色液體湧出瓶口,灌注進杯中。

  拉妮婭端起酒杯,有些畏懼地看了眼龍舌蘭,深深地吸了口氣。

  ——既然理智不願意讓她說不出那句咒語,那就讓理智一邊待著去吧。

  之前那次醉酒的經歷讓拉妮婭發現自己的人類殼子不但酒量奇差,而且斷片之後還會無意識重複斷片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所以在發現自己沒辦法說出「我愛你」之後,拉妮婭立刻想到了這個辦法。

  瓶塞重新塞回酒瓶口,拉妮婭看著桌前的黑髮女孩,微微傾身,湊到自己的耳邊。

  「我愛你。」她說。

  說完這句話,小姑娘閉上眼睛,仰頭將杯中的龍舌蘭一飲而盡。

  柔和順滑的液體沿著喉嚨滑落,燃起一路火線般的快意,拉妮婭甚至來不及放下酒杯,酣暢而跌宕的醉意瞬間將理智裹挾在酒精的洪流之中,浩蕩地奔湧向意識的盡頭。

  一瞬間,她的大腦徹底被不清楚的迷幻感佔據,牽動著她的嘴角勾了起來。

  拉妮婭看著桌邊東倒西歪的自己慢慢抬起頭,看到對面的白髮少女,暈暈乎乎地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愛你!」小姑娘咯咯笑著。

  ……好的,自己已經壞掉了。拉妮婭沉痛地想。

  她牽起人類殼子的手,小姑娘立刻自然地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脖子,還試圖進一步跳上來,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交到她身上。

  她還在笑,毛茸茸的腦袋在拉妮婭的懷裡鑽來鑽去:「我愛你!」

  拉妮婭簡直愁容滿面——上次她喝醉還沒有這麼黏人的!這次……她簡直以為自己看到了第二個迪克,想想看這有多可怕吧,她的黏人程度都快趕得上拉布拉多了!

  眼看自己的人類殼子一個勁往她身上蹦,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走路,拉妮婭只能彎腰環住她的膝彎,打橫把她抱起來,帶她去找人。

  然而她的意圖被阻止了——被她自己阻止了。

  懷裡的人類殼子忽然不願意待在她的懷裡,掙扎著跳下來,撲到床上,就在拉妮婭頭疼地心想自己是不是想睡覺時,她抱住被子,用臉頰蹭了蹭,滿懷熱忱地對被子說:「我愛你。」

  拉妮婭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放下被子,坐在床邊,伸手拍了拍枕頭,歪著頭看著枕頭上的圖案:「我愛你。」

  忽然間,拉妮婭明白了她每一句告白的對象。

  我愛你,阿福選的被子。我愛你,被提圖斯咬破一角的枕頭。我愛你,別著鋼鐵俠金屬徽章的書包。我愛你,迪克送的書簽。我愛你,達米安幫我寫完的作業。我愛你,傑森的kindle。我愛你,提姆摔壞的Apple Pencil。我愛你,布魯斯選的走馬燈。我愛你,窗外的月光。我愛你,靜謐的深藍與點綴其中的暖黃光芒。

  她沒有再試圖伸手,而是看著另一個自己,看著那個更真誠的自己搖搖晃晃地打開門,目光在門把手上略一停留,無聲地呢喃了一句,擰開把手,走向房門外的黑暗。

  把手冰冷的觸感殘留在她的手指上,又被樓梯扶手的光滑所取代,她走下自己每天走過的樓梯,摩挲著扶手上一處不起眼到阿爾弗雷德都沒發現的劃痕,以前拉妮婭不知道這是什麼痕跡,不過現在她很清楚這是達米安留下的刀痕,她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精美絕倫的紋飾,她只在紀錄片裡看過這些美麗的圖案,每一個柔和的渦旋都像是藏著一片星雲,每一串拼合的圖案都像是講述著一個故事。

  而她在看到它們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永遠也不會看膩。

  忽然,拉妮婭想起了那些光線昏暗的屋子。他們永遠輾轉在那些便宜房子裡,沒有這麼多美麗的花紋,只有黴菌、蛛網和樓梯上的裂紋,她那時候的玩具是子彈、碎玻璃、生銹的螺栓,子彈在不平穩的地板上跳躍,玻璃折射出黯淡的光,螺栓上的鏽跡像是華美的長袍。

  在小小的拉妮婭的想像裡,子彈是殺人不眨眼的雇傭兵,在戰場上,他救下了躲藏在廢墟裡的螺栓公主,她穿著破碎的紗麗,眼睛是鏽跡一樣的血紅,他們坐上玻璃戰機,去往天空,去往七海,去往無垠的草甸和幽深的煤礦,她不知道什麼是煤礦,但是她在苦兒流浪記裡和雷米一起見識過礦井的風光,在那時候的拉妮婭的認識裡,那裡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如果能夠給那時候的自己這樣的天空,她又能想出什麼樣的故事?

  她當然愛這樣的穹頂,愛這樣的牆紙和雕花,一如她曾經趴在閣樓的地板上觀察每一個被蛀出的蟲洞,她以為那些雜物只是在記憶裡佔據令人不快的一角,可她回想起那些陰暗的房間,想起的卻是她的手指撫摸過的每一道溝壑。

  樓梯間裡堆過屍體,也有銀亮亮的蛛網;浴缸壁上沾過血跡,也有水流漏光時的小漩渦;子彈曾經沒入她的胸口,可彈殼在她的想像裡卻是盛滿水果的木筐,她從街上路過時,聞到過揉進嘈雜裡的葡萄和柑橘的清香。

  她已經不記得那些時間裡的瑣碎,卻還記得每天黃昏時灑進屋裡的晚霞,窗前拉布拉多的毛皮柔軟而蓬鬆,在她的記憶裡閃閃發光。

  過去靜靜匯入時間的長河,灰暗的記憶碎片在龍舌蘭的香氣裡融化,隨著雪水一起滲透進深深的地下,埋進土壤,融入荒原,滋潤著幼小的種子,在初春的呼喚下萌生出新芽。

  拉妮婭走下樓梯,記憶也跟著她一起走下孤獨的王座。她在房間裡幹掉了嫉妒,她在房門口聽迪克說彌斯特各種奇奇怪怪的出軌,她在布魯斯的房間裡和他說過「謝謝」,她因為第一次看到傑森差點在樓梯上摔過跤,她在客廳問過提姆作業,也是在這裡她聽過達米安給她講解習題,她在壁爐前的沙發上睡過覺,也摸過提圖斯和ace的腦袋,廚房裡現在應該不會再有貓毛,不過可以預見它還會被布魯斯炸上好幾次,她還記得聖誕時門廳是多麼金碧輝煌,無論是夢裡還是現實。

  在裝飾聖誕樹時,阿爾弗雷德讓她掛上了聖誕樹頂的星星。

  阿爾弗雷德依舊在蝙蝠洞,拉妮婭看著自己小心地數著臺階慢慢走下去,還算不錯,至少還記得樓梯沒摔跤。

  小姑娘跑下去,從後面抱住剛剛端起茶杯的老管家。

  「我愛你。」她軟乎乎地說。

  阿爾弗雷德端著茶杯的手一頓,慢慢回頭,看向抱住自己的女孩。

  他輕輕歎了口氣:「是啊,他們應該早點回家的。」

  「我愛你。」小姑娘只會說這一句。

  但是這一句已經夠了。

  一天時間看起來很長,但總要留給人們約會的時間,所以在黎明到來之前,拉妮婭就要送出所有的邀請函,現在她已經在家裡耽誤夠久了,她還要找到現在不知所蹤的家人,任務並不輕鬆。

  拉妮婭一面想著,身體卻不想動。

  她靜靜看著另一個自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轉過頭向著她伸出手,嘴角噙著無憂無慮的笑容,像是想給她一個擁抱。

  拉妮婭看了她很久,走上去,給自己披上厚呢外套,拍拍她的腦袋,一把把她抱起來,走向莊園門外。

  在走出莊園時,她們一齊回頭,注視著霧氣中影影綽綽的宅邸。

  我愛你,家。

  清脆的音節飛向莊園,化作看不見的羽翼,攏住了黑霧中的家園,而女孩們離開了家,去家人所在的遠方。

第89章 告白

  第一站是布魯德海文。

  拉妮婭沒有來過迪克工作的警局,沒人認識她,自然也不會把她放進去,她站在門外等了又等,走廊上才響起奔跑的聲音。

  「拉妮婭,你怎麼來了?」迪克匆匆從辦公室跑出來,邊跑邊套上警服,手裡抓著一件厚外套,嘴角還殘留著一點麥片殘渣。

  等看到了人,他才發現小姑娘今天全副武裝,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圍巾把整張臉都包了起來,只露出一雙透亮的藍眼睛,和他想像裡和彌斯特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的模樣完全不同。

  剛剛急忙拿上的厚外套沒有了用武之地,迪克也不覺得尷尬,反倒笑了起來。

  「這次我正好在,下次你想找我可以直接打電話。」他說。

  圍巾後的藍眼睛彎了彎,漾出一點醉人的流光,小姑娘拉下圍巾,迪克才發現她在笑。

  拉妮婭咯咯直笑,猛地撲上來抱住他的腰,滿是毛毛的兜帽落下去,露出蓬鬆的黑髮。

  她像只圓滾滾毛茸茸的鳥球球,從柔軟的毛毛裡仰起臉,大聲喊:「我愛你!」

  她說完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快樂的氣息快要小小的身體裡溢出來,像是一陣撲面而來的春風。

  迪克被拉妮婭緊緊抱住,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到了這句突如其來的告白,一瞬間有些發怔。

  他低下頭,看著拉妮婭的笑臉,懸在空中的手頓了頓,慢慢放在了她的脊背上,笑了笑:「我也愛你。」

  第二站是少年泰坦總部。

  少年泰坦們先是看著彌斯特去而複返,帶走了他們的領導人,隨後是女孩的笑聲,以及混雜在笑聲裡清晰的告白。

  「我愛你!」

  大概過了幾秒,他們都聽見紅羅賓鎮定地說:「……謝謝。」

  過了會,提姆走回房間,對上了隊友們古怪的目光。

  「沒什麼,我們繼續剛才的討論。」提姆假裝沒看見,淡然自若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為什麼你會同手同腳?」星火疑惑地問。

  野獸小子的問題更多,他的眼神充滿了求知欲:「所以你是要有——」

  今晚的第二次,他為自己的亂說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第三站是大都會。

  拉妮婭先去了肯特家,露易絲·肯特夫人表示她看著小喬和達米安告別,然後回房間睡覺,而很不幸,當她當著拉妮婭的面打開門時,只在床上發現了一隻假扮小喬的枕頭。

  「如果找到喬納森,幫我和他說一聲,」送走拉妮婭時,露易絲微笑著,「這星期他別想晚上出門了。」

  拉妮婭點點頭,不等把自己的人類殼子拉走,就看見她對著露易絲飛了個吻,用力揮舞著手:「我愛你!」

  露易絲忍不住笑起來,溫柔地說:「我也愛你,小鳥。」

  帶著這份祝福,小伯勞雄糾糾氣昂昂地找到了自己的弟弟,見面就是一個飛撲。

  可惜她的飛撲沒有起到預想的效果,羅賓敏捷地躲開了她,一隻手按住她的額頭,不讓她靠過來,皺著眉問黑暗裡隱隱綽綽的黑霧:「你又出什麼問題了?」

  ……拉妮婭不太想解釋,畢竟解釋就等於說證實了自己其實還算清醒,羞恥度加倍。

  好在小喬為她解了圍:「你先鬆手試試看?她找你肯定有事。」

  達米安無動於衷:「然後她就會黏上來。」

  說著,羅賓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感覺這一幕如果換成觸手團子,似乎很像在逗狗。

  小姑娘被按住額頭,怎麼也靠不過去,不禁有些疑惑地停下來,歪著頭,想了想,露出釋然的神情,重新揚起笑容:「我愛你。」

  達米安:「……???」

  「你在發什麼瘋?」他震驚地後退了一步。

  喝斷片之後,拉妮婭徹底變成了一灘黏糊糊的鳥餅餅,平時的鎮定疏離全部被酒精沖刷得一乾二淨,只剩下看到誰就想黏上去的本能,簡直像是被拉布拉多附身,毫無防備,全身心信賴,趕也趕不走,恨不得用自己無盡的熱情和愛意淹沒她親近的人。

  沒能成功蹭蹭的小伯勞很是失落,渾身羽毛都耷拉下來,戀戀不捨地轉開視線,對著一旁的小喬笑起來:「我愛你。」

  小喬:「……?謝謝,我也愛你。」

  兩個小朋友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們遠去,懵了許久都沒能回過神。

  第四站是紐約。

  因為知道小夥伴就是蜘蛛俠,拉妮婭並不確定這個時間能不能在彼得的家裡找到他,於是事先發了條消息,詢問他在哪裡。

  彼得的回覆來得很快,給出的地點也和拉妮婭想得不太一樣。

  「我在斯塔克大廈參加托尼舉辦的情人節前夜派對!」少年清爽的聲音混著電音從聽筒裡一股腦噴泄出來,聽得出小夥伴現在情緒高漲,「你絕對不相信,復仇者都在這裡!」

  他話音未落,就被開香檳的聲音打斷,隱約能聽到鋼鐵俠的聲音:「這瓶是給你的,孩子,告訴我你能不能喝完它?」

  拉妮婭想想斯塔克大廈的安保措施:「……」

  她只好用黑霧模擬出拉妮婭的聲線,給彼得發消息:「等會你可以出來到露臺上嗎?」

  彼得敲了個問號過來,不理解拉妮婭的意思,不過按拉妮婭對他的瞭解,他肯定會照辦。

  果然,不久後拉妮婭就在露臺上看到了彼得。

  黑霧剛把黑髮女孩放下,她立刻撲向了最近的人,超大聲地宣佈:「我愛你!」

  小蜘蛛:「???」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先驚訝小夥伴的出現方式還是驚訝小夥伴的告白,這兩件事都讓他很是驚慌失措。

  不過不等他反應過來,白髮少女從黑霧中浮現,輕輕落在露臺上。

  拉妮婭知道這句話有歧義,揉了揉眉心:「抱歉,她喝多了,現在見誰就告白。」

  「好……的?我知道了?」彼得心中滿是疑問,就差在頭上也打幾個問號,他困惑地把拉妮婭推開,有些頭疼,看向彌斯特,「……等等,是你?」

  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白髮少女是曾經出現在中城高中的那個超人類,不禁驚訝了起來,睜大眼睛,看看拉妮婭,再看看彌斯特。

  「你們認識?所以你才會出現在圖書館?」他思維飛轉,「你是拉妮婭的朋友嗎?還是說你就是那個……抱歉,我只是聽過謠言,你們肯定不是這種關係。」

  他聲音越來越小,神情也越來越羞赧,估計知道說的不是什麼好話。

  拉妮婭:「???」

  她想想,感覺以自己的人緣,關於自己的謠言肯定不會多好聽。

  她斟酌著慢慢說:「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拉妮婭……最親密的朋友,不分彼此的那種。」

  彼得愣了愣,看向一邊蹲在地上小聲嘀咕的拉妮婭:「呃……我都不知道你,她沒和我說過,所以我們……現在認識一下?我是彼得,彼得·派克。」

  「嗯……叫我彌斯特就好。」拉妮婭說。

  他們互相認識了下,拉妮婭看看小夥伴,回想了一下他們的對話,感覺有點古怪。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和自己隱瞞他是蜘蛛俠的?拉妮婭不解極了。

  她本來想帶著自己的人類殼子回家,誰知小夥伴抿了口酒,像是下定決心那樣,突然問:「你和拉妮婭認識很久了嗎?」

  拉妮婭遲疑著回答:「嗯……」

  她忽然想到這是個好機會,於是假裝若無其事地問:「你覺得拉妮婭是什麼樣的?」

  「我們是好朋友。」彼得毫不猶豫地回答,頓了下,有些尷尬,「……大概?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不怎麼和我說她的想法,總是我一直說……然後她聽著,oops.」

  說著彼得意識到了什麼,有點想捂住臉:「見鬼,我的錯,天啊,我居然一直這樣。」

  他忽然意識到在他們聊天時,總是他絮絮叨叨說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拉妮婭在一邊聽著,不時回答兩句,正好戳中他的點,於是愉快地繼續說下去……他很少會聽拉妮婭說話,不是說他不會去傾聽,只是拉妮婭幾乎不會說,所以他無意中忽略了他的朋友的想法。

  「大概?」拉妮婭有些詫異,「你不覺得她把你當做好朋友嗎?」

  「我不知道,」彼得小聲說,「拉妮婭和蜜雪兒不一樣,她也不是內德……不完全是,所以我不太知道怎麼和她相處?」

  他想了想,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是她好像一直離現實很遠,就是你知道她在這裡,但你總會覺得她很遙遠,然後……你會為她感到難過。所以我想她大概需要一個朋友,就是這樣。」他打了個響指。

  拉妮婭沒有說話。

  「呃,我是不是,有點自以為是?」注意到彌斯特神情不對,彼得收回手指,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拉妮婭搖搖頭。

  「不不不,我知道,是我自以為是了,」彼得伸手抵著額頭,用力搖頭,「我不知道拉妮婭一直有你,而且最近她好像開始變得暖和一點了,你知道,就是沒有那麼遙遠。」

  「不是這樣。」拉妮婭低聲說。

  她看向眼前的小夥伴,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彼得的臉,無論是班級合影還是競賽合影,她都知道彼得的樣子,不過更多時候,在她的印象裡,彼得就代表著那枚紅色的金屬徽章,那枚徽章是她為了標記彼得而送出的生日禮物,在那之後,彼得從來沒有摘下過那枚徽章。

  只要她看到徽章,她就知道她的朋友就在她身邊。

  「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拉妮婭鄭重地說,「能擁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幸運,能認識你真好。」

  她說不出什麼華麗又動聽的話語,到了嘴邊的都是最普通的詞句,聽起來就像是節日賀卡上的客套話。

  聽到她的話,彼得怔了怔,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他剛想開口,神情忽然一僵。

  「……拉妮婭呢?」

  拉妮婭:「……」

  順著彼得的視線看過去,拉妮婭驚恐地發現剛剛蹲在地上畫圈圈的黑髮女孩不知何時消失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紛紛跳起來,正要去尋找拉妮婭,忽然聽見了聚會現場傳來的笑鬧聲,隱約夾雜著小姑娘快樂的喊聲。

  「我愛你!」

  拉妮婭&彼得:「……」

  他們手忙腳亂沖進會場,就看見復仇者們坐在沙發上,忍著笑意看著小姑娘撲進滿臉無奈的美國隊長懷裡熱情告白,看樣子應該都已經享受過史蒂夫的待遇了。

  經歷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復仇者們已經很熟悉這個韋恩家的小姑娘,清楚她是蝙蝠俠的女兒,因此當她不請自來時,也沒人想著要通知她的家長,反而縱容她在這裡逮住誰沖誰大聲告白,還打算把人留下來狂歡。

  ……拉妮婭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她感覺自己正在被公開處刑。

  不等拉妮婭沖上去扣住自己的人類殼子,鋼鐵俠走上了舞臺,端著香檳,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頃刻間,燈光齊齊熄滅,只剩下透明舞池下炫麗的光帶繼續流動,短暫的寂靜後,無數道火光沖上天空,五光十色的煙花照亮了夜空,如同在星光下綻放的花海,將每個人的眼眸點亮。

  等到燈光亮起,剛才的小伯勞已經不見蹤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妮婭終於把神志不清的自己拖離了紐約。

  她現在已經充分認識到一個醉鬼能夠引起多大的麻煩,一個人根本拖不住,不如趕緊把人類殼子送回家讓她呼呼大睡。

  第五站比較遙遠——布魯斯現在在外太空,很難說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拉妮婭感覺自己不太可能把人類殼子送上太空,只能等布魯斯回到地球再解決。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拖到了哥譚市區,正要把自己送回家,冷不丁聽到了迪克驚訝的聲音。

  「你怎麼還沒回去?」夜翼正在天臺上監視,看到黑霧飄過去,疑惑地問了句。

  半路遇到迪克,拉妮婭只好把人類殼子放下來,和他解釋:「我去找人——」

  她才說了幾個單詞,忽然一個踉蹌。

  懷裡的小姑娘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猛地掙脫了她,眼睛發亮地沖了出去,拉妮婭抬頭一看,看見自己直奔天臺的角落,一頭撞進了黑暗裡。

  ——她沒有摔倒在地,而是撞上了什麼東西。

  一點火星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傑森咬著煙,低頭看著撲到自己面前的拉妮婭,眼神染上了幾分錯愕。

  女孩纖細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欄杆上,以一個幾乎要撲進他懷裡的姿勢仰起臉,笑著大聲說:「我愛你!」

  她的眼睛那麼亮,幽藍的火焰閃動著熾熱的火光,以一往無前的氣勢洶湧撲來,烈火焚天,燒盡了所有的猶豫和踟躕,彷佛能將他灼傷。

  時間似乎過去了許久,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就這樣吧。他想。

  阻止不及的拉妮婭:「……」

  不!

  拉妮婭感覺自己心裡的土撥鼠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她的確有私心……但是她沒想這樣的!!!

第90章 雪山

  黑夜裡如同徘徊著無形的幽靈,空氣冰冷而凝固。

  看著目瞪口呆的彌斯特和一個勁往傑森懷裡蹭的拉妮婭,迪克的眼神慢慢深邃了起來。

  拉妮婭比傑森矮了一英尺整,踮起腳時很自然地就把臉埋進了他的胸口,胡亂蹭了蹭,蹭得頭毛都因為靜電而翹起來,她還在笑,震動從貼著他胸口柔軟如花瓣的嘴唇傳遞到他的身上,像是攏住了一隻振翅的蝴蝶。

  ……如果只是拉妮婭撲上去也不算什麼,問題是傑森接住她之後就沒鬆手。

  黑霧對殺氣比較敏感,拉妮婭正在崩潰,猛地察覺到身後躥起的寒氣,一回頭,發現迪克黑著臉,眼神冷得彷佛能結冰。

  拉妮婭:「……」

  憑藉直覺,拉妮婭連忙和迪克解釋:「我今晚喝多了!見到誰都會說『我愛你』!我根本按不住她!」

  寒冰解凍融化了,但是迪克皺起了眉,看著拉妮婭,用一種古怪的語氣慢慢問:「你逮到誰就和誰說『我愛你』?」

  拉妮婭:「……」

  直覺再一次尖叫起來,提醒拉妮婭這個問題有多兇險。

  她勉強說:「不是,其實……」

  迪克靜靜地看了拉妮婭一眼,收回視線。

  「好吧。」他一下一下點著頭,慢慢閉上嘴——拉妮婭清晰地聽到了牙齒摩擦的聲音——視線落在地上,「我知道了。」

  拉妮婭:「……」

  小伯勞開始反思這個場面為什麼如此詭異,似乎隱藏著某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

  她一把抓住迪克的手腕,誠懇地說:「但是我的確是發自內心想說——」

  話音未落,拉妮婭就聽見角落裡清脆的聲音:「我愛你!」

  她餘光掃到自己的人類殼子伸出了雙手,立刻感覺自己的後頸一陣發麻——這個姿勢她太熟悉了,之前她就是以這個姿勢往黑霧的懷裡蹦的!如果不阻止她就要把自己掛在傑森身上了!

  注意到她眼神不對,迪克也扭頭看過去,看到了角落裡的場景,頓了下,又看了身邊的白髮少女一眼。

  「所以你和其他人都說過了?」他問。

  拉妮婭:「……」

  他越是平靜,拉妮婭越感覺這份平靜之中隱隱醞釀著即將掀翻海洋的風暴……

  把只知道笑的小姑娘拎走之後,拉妮婭感覺自己心力交瘁,起碼短壽了十年。

  迪克說他今晚還有任務,暫時不能回去,所以傑森也要留下——拉妮婭不太懂兩句話前後之間的邏輯關係,只是她不由自主地不太敢去深究。

  她帶著人類殼子先一步回家,拉著自己在樓梯頂部坐下,等待布魯斯回家。

  醉酒的精神勁過去之後就會感到昏昏欲睡,沒一會,拉妮婭就感覺肩膀上一沉,扭頭一看,看到人類殼子倚著自己的肩膀沉沉睡去,呼吸聲輕得像是羽毛,氣息裡彌漫著清冽的酒香。

  拉妮婭把自己擺正一點,才繼續玩手機,打算等布魯斯回來再把自己推醒。

  等她看完了兩集《黑鏡》,通往蝙蝠洞的電梯才終於響了一聲,燈光從門縫裡映在地板上,勾勒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尖耳的影子拖得很長。

  看到熟悉的身影,拉妮婭連忙放下手機,把迷迷糊糊的自己推醒,正要抱著她下樓,誰知小姑娘揉揉眼睛,看到地板上的影子,頓時振作起來,靈活地一貓腰,從拉妮婭手臂下面鑽了過去,翻過樓梯扶手,直接往下一躍——

  布魯斯剛走到樓梯邊,忽然聽到風聲,他抬起頭,看到熟悉的人影,瞳孔微微一縮,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小伯勞。

  小姑娘體重輕得像是真正的伯勞鳥,因此就算她突然跳下來,布魯斯也穩穩地接住了她。

  「拉妮婭?」他問。

  被接住的拉妮婭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摟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咯咯直笑。

  這絕對不是正常的反應,蝙蝠俠先是警覺,正想把拉妮婭放下來,卻聽到了樓梯上響起一聲響指聲,抬頭看去,看到彌斯特站在樓梯頂端往下看,蜜金色的眼眸睜得很大,微微抿著唇,神情透著點拘謹和緊張。

  確認懷裡的小姑娘就是拉妮婭本人,布魯斯緊繃的肌肉緩緩放鬆,隨後問到了龍舌蘭的氣息,大概猜到拉妮婭現在可能不太清醒,頓時有些無奈。

  按理說他應該訓她——就算他就在下面,拉妮婭也不應該就這樣往下跳,她的血肉之軀畢竟不比黑霧之軀堅不可摧,如果他一時失手,她很可能為自己的莽撞行為付出骨折的代價。

  可現在一看,拉妮婭明顯是喝醉了,他總不能一邊抱著她一邊對著彌斯特訓話。

  看著黏糊糊撒嬌的鳥球球,布魯斯難得感到少許頭疼。

  「你該睡了。」他冷硬地說。

  他剛邁開腳步,拉妮婭忽然抬起頭,湊在他耳邊,吐息輕柔。

  她像是要告訴他一個秘密一樣,小聲說:「我愛你。」

  布魯斯的肩膀猛地震動了一下。

  他腳步一頓,低頭看向懷裡的小姑娘,她的眼睛映著電梯裡漏出的一線燈光,色調柔和而清澈,彷佛蕩漾著波光的月光海。

  電梯門漸漸關上,映入眼瞳的光也越來越窄,被點亮的碧海漸漸暗淡,最終恢復沉寂。

  「……」蝙蝠俠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只是這一次,他的面孔隱藏在黑暗裡,看不清眼神。

  ……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和拉妮婭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床上,小姑娘痛苦地把腦袋埋進被子裡,思考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昨晚雖然只有一半意識清醒,但拉妮婭已經充分意識到了羞恥,而等一早酒醒,這份羞恥就變成了雙倍的羞恥,彷佛兩道沉重的枷鎖,壓得拉妮婭抬不起頭。

  看看她都做了什麼事!拉妮婭沉痛地想。

  昨晚她就在發呆中理清了思路,除了和傑森大聲告白以外,其他都不算什麼,而之所以那聲「我愛你」讓人崩潰,當然是因為只有它代表的意思和其他的不同,不過既然她是一視同仁見誰都告白,那麼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通了這一切,拉妮婭終於勉強覺得自己能見人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麼現在她也該考慮她該把她的邀約對象帶進哪一段記憶了。

  她正在思索,眼前忽地一花。

  一封淡金色的邀請函慢慢從空氣中浮現,落在拉妮婭面前的被面上,隨後信函自動打開,毫無保留地露出內裡。

  誰會給她寄邀請函?

  信函上都是華麗的客套話,沒什麼新意,加上拉妮婭心中滿是疑惑,因此直接一目十行掃過去,很快目光落在了署名上。

  當看到署名時,拉妮婭愣了愣。

  ——布魯斯·韋恩。

  她愣了片刻,直到下意識眨眼才猛地清醒,毫不猶豫地將手伸向邀請函。

  在她觸碰到邀請函的刹那,邀請函爆發出燦爛的金光,瞬間將不及反應的拉妮婭卷了進去,隨後破碎成晶瑩的光點,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間恢復了寂靜,空無一人的床上,只餘下窗外的陽光。

  ……

  拉妮婭慢慢睜開眼。

  金光漸漸消失,她的視野先是明亮的空白,隨後光線慢慢黯淡,四周景物的輪廓浮現在背景之中,也包括了四道人影。

  看著眼前的人,拉妮婭不禁陷入了沉思:「……」

  迪克,傑森,提姆,達米安,加上她五個人,五隻小鳥坐在桌邊,桌面估計很久沒有擦過了,反射著一層油光,窗外是漫天飛雪,看不見任何光亮。

  他們似乎在某處雪山的休息站裡,休息站簡陋而破舊,只有幾盞閃爍的燈用來照亮,光線昏暗,門外寒風呼嘯,撲簌的雪塵從縫隙裡灌進來,掀起一小股銀白的氣浪。

  五個人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問:「你們怎麼也在?」

  下一個問題是:「布魯斯呢?」

  拉妮婭是答應了布魯斯的邀請才會出現在這裡的,她以為他邀請的只有自己……結果現在一看居然有五個人。

  ……而且她現在感覺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

  按理說邀請函邀請的物件應該只有一個人,如果對方接受邀請,那麼進入同一段記憶的也只有兩個人,拉妮婭一直是這麼以為的,然而現在一看根本不是這樣,不光能同時邀請許多人,還能同時把許多人拉進同一段記憶……問題在於,邀請名單是由魔法確認的,根本不需要發起者確認,也就是說如果他想告白的物件就不止一個,那麼就會自動寄出兩份邀請。

  換句話說,假如發出的邀請都被接受了,那麼很有可能出現三人約會這種尷尬的場景。

  想到這種可能,拉妮婭頓時感到了一陣頭疼。

  技能描述還說「具體細節請自行挖掘」,現在倒是挖掘出了細節,可是有什麼用?

  ……拉妮婭只能祈禱她標記的那些物件都比較專一,感情生活比較簡單,而不是在A和B之間左右搖擺。

  好在周圍都是家人,還不算很尷尬,拉妮婭低頭喝了口水,一邊觀察四周。

  她以為「進入記憶」就是和看一場電影差不多,然而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樣,她是真的回到了布魯斯記憶裡的某個時間點,四周的一切都栩栩如生,熱水的霧氣撲在她的臉上 ,水杯底沉著水垢,就連帶著淡淡怪味的水都和她曾經喝過的白開水如出一轍,而喝下去的熱水也真的給她的身體帶來了些許暖意。

  拉妮婭正在思考,冷不丁休息站的門被推開,風雪尖叫著沖進休息站,瓦解了剛才溫暖的錯覺,一個強壯高大的人影站在雪中,手中提著一盞冷幽幽的燈。

  幾個人紛紛繃緊了身體,迅速抓向最近可以充作武器的物品,而門口的巨漢一把關上門,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摘下頭盔,摘掉抓絨帽和魔術頭巾,再扯掉臉上的眼鏡,露出一張他們相當熟悉、但是更加年輕的面孔。

  二十多歲的布魯斯略顯驚訝地看著他們,微微皺著眉,似乎沒想到會看到這麼多人。

  停頓片刻,他看向拉妮婭。

  「下次你應該給我一點準備的時間。」他說,「我沒想到迪克他們也會進來,你介意讓他們加入接下來的旅程嗎?」

  看起來除了拉妮婭之外,所有能發出邀請的人都知道了這項能力的相關規則,至少布魯斯現在看起來依舊鎮定自若,絲毫沒有看到他們突然出現在自己記憶裡的驚訝。

  拉妮婭不太懂:「介意什麼?」

  布魯斯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輕聲說:「這段記憶是關於你是如何誕生的。」

  不出所料,他看到小姑娘迷惑的神情一點點被不可思議所取代。

  很久之前,布魯斯就發現拉妮婭其實並不清楚她是如何誕生的,她似乎一直覺得他和她的母親有一段纏綿悱惻的戀情,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分開,甚至拋棄了她。但不同于正常孩子,她又對自己被拋棄這個設想接受良好,對素未謀面的父母也沒有多少怨恨,只是單純好奇她的父母都是誰。

  她的疑惑也是布魯斯的疑惑,在剛發現拉妮婭時,他不清楚這個孩子是從何而來,翻遍記憶也找不出任何一個可能和她有所關聯的女性,也不知道如果拉妮婭問起他應該如何回答。

  而在解決了暴食帶來的詛咒之後,康斯坦丁給了他這個疑問的答案。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布魯斯就知道拉妮婭有必要知道這一切,而他也清楚,在她知道真相之後,她有權利再次做出選擇,選擇……離開,或者留下。

  可在他意識到這個選擇時,他也意識到了拉妮婭會做出的選擇。

  或許換成很多人,很多其他的十五歲女孩,她們都會選擇留下——為了金錢,為了地位,為了滿足虛榮心,為了自以為是的溫柔善良,理由太多了,每一個都足夠牽絆她們本就不夠堅定的腳步。

  但拉妮婭不會。

  所以他沒有告訴拉妮婭真相,擅自決定了她的想法,武斷地決定去補償她所經受的痛苦……但這些都是藉口,是用來掩蓋他內心聲音的帷幕。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他的孩子離開。

  在康斯坦丁的提醒下,布魯斯慢慢回想起了那段經歷,他用現在的眼光重新看待他年輕時錯漏百出的行動,挖掘每個被當時的他忽略的細節,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溫習那個夜晚,等待著某天可以將這一切講給小伯勞聽。

  所以他們到了這裡。在十六年後,他終於有機會將她帶回當初的那個雪夜,讓她親眼見證真相。

  休息站裡一片寂靜,只有門外呼呼的風雪聲。

  許久之後,一直低頭思索的小姑娘抬起頭,微不可查地頷首。

  「可以。」她說。

  「等黎明我就會開始攀登雪山,」布魯斯說,「在那之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空氣突然發生了變化。

  頃刻間,透明的投影在布魯斯之外每個人頭頂閃現,在空中緩慢地旋轉。

  投影彷佛是資訊面板,左側是他們各自的照片,右側則是各項數值——外貌,體質,教育,幸運等等,除了拉妮婭的力量敏捷體質體型傷害加成都很低以外,其他人的數值都只在細微處有所區別。

  不等所有人看清各自的資料,休息站中央緩緩打出一行發亮的字元。

  「人數超出規定,參與者將隨機獻祭某項屬性換取選擇隨機加成的權利。」

  拉妮婭:「……」

  這算什麼???

  小姑娘驚了。

  既然知道違反規定為什麼要把這麼多人拉進來?這完全是擺明瞭要坑害參與者吧?

  這句話並不難理解,屬性指的大概是他們的資訊面板上列出的數值,接下來他們會被隨機清空某項數值,然後換取一次選擇的權利——選擇某一樣隨機加成。

  問題是,考慮到接下來他們要爬雪山,無論是力量還是敏捷都很重要,清空哪個感覺都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拉妮婭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能不能控制眼下的規則,可是雖然她獲取了【邀請函】的能力,但整個規則框架都不是她建立的,她已經嘗試過了,但是在這裡,她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只是一個應邀前來的賓客。

  而建立這套規則的主君顯然也沒抱著什麼善良的心思,不等他們理清思緒,獻祭就開始了。

  各項數值都在高速閃爍,最終一項項定格,每一項都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只剩下最後一項依舊在飛快轉動,最終緩緩定格在「0」上。

  一時間,所有人都望向了自己被清空的屬性,隨後皺起了眉。

  「我是幸運。」迪克說。

  「幸運。」

  「幸運。」

  「幸運。」

  報完各自被清空的屬性,他們互相看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來自主君的惡意,小鳥們全部被清空了幸運,現在每個人都頂這個「幸運0」,感覺彼此頭頂都籠罩著濃濃的黑氣,下一刻就會因為幸運太低不幸身亡。

  幾個人報完了數值,才發現拉妮婭沒有出聲,他們轉過頭,看到小姑娘正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屬性面板。

  在他們的視線中,拉妮婭慢慢低下頭,一臉懵逼:「……我的節操被清空了。」

  她的頭頂,「節操0」的字樣正在興高采烈地閃爍。

  小鳥們:「……」

  四個「幸運0」和一個「節操0」孤單無助地站在腐朽的地板上,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不管怎麼說,獻祭已經完成了。

  剛才的字跡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五個金光閃閃的數位。

  「10」、「22」、「80」、「100」、「∞」,五個數字圍成一圈,緩慢地順時針旋轉,等待他們選擇。

  「看起來這就是我們可以選擇的隨機加成。」迪克聳聳肩。

  剛才他還在疑惑怎麼樣選擇隨機加成,是隨機抽取類型讓他們選還是讓他們自己抽,現在看來這些數字每一個都代表一種加成,只是在抽取之前,誰也不知道它們代表著什麼加成。

  「拉妮婭,你先來。」被排除在外的布魯斯一直沒有出聲,此刻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拉妮婭上前。

  既然他們已經感受到了某種未知的惡意,那麼接下來的行動必須要好好計畫。雖然還不知道這些數值代表什麼,但考慮到他們的幸運都被清空了,而拉妮婭的幸運雖然不高,但起碼還在,總比他們抽到不懷好意的加成的機率低。

  幾個人都沒有磨蹭,很快都選好了自己的數字。

  「希望沒什麼問題。」迪克對著「10」伸出手,隨口說。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數字,他的臉上忽然爆發出一陣刺眼的金光。

  面對意外,小鳥們都很鎮定,後退了一步,做好了防禦的準備。

  不過似乎光芒和危險無關,沒幾秒,金光慢慢散去,而迪克手中的數字飛了上去,貼在「外貌17」後面,讓這項數值迅速攀升到了27。

  而就在這時,迪克也放下了手,露出了他的臉——

  短暫的沉默之後,所有人齊聲吸了口氣。

  看到他們的反應,迪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沒人回答他,只是紛紛捂住眼睛,移開了臉,也就提姆默默遞過去一杯水。

  迪克被他們的反應搞得滿心惶惑:「拜託,就算我變成石像鬼那次你們都沒有——Fuck!」

  他差點摔了水杯,震驚地跳起來:「這是什麼?!」

  ——水杯裡映出了一張俊美得堪稱傾國傾城的臉,黑髮順滑彷佛絲綢,皮膚細膩如同白瓷,薄唇微抿,眼尾上挑,就算不笑也帶著幾分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這張臉實在美得有點過分,以至於任何看到的人都會萌生出一種強烈的「這不是人」的感覺,並且被嚴重精神污染。

  之前迪克的外貌就有17點之高,和兄弟們肩並肩,現在一眨眼加了10點,於是迅速突破了人類的範疇,進入了某個未知的領域裡……

  迪克看著水杯裡的自己:「……」

  他獻祭了自己全部的幸運就換來了這個。

  臉好看有什麼用,除了給其他人帶來精神污染,他是能不戴帽子還是能不戴眼鏡了。

  「不錯嘛,理查。」很快達米安回過神,乾巴巴地說。

  他的聲音從天花板上傳來,所有人都是虎軀一震,默默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們看到了一個詭異的瘦高身影。

  達米安的身形被整體拉長了,手腳都變得格外瘦長,完全不符合人體比例,休息站天花板又不夠高,他不得不低著頭才不至於撞到腦袋,看上去簡直像只蜷縮在房屋裡的巨型蜘蛛。

  毫無疑問,達米安選中的「100」加在了身高上,讓他變成了一個接近兩米五的巨人……

  「……你是瘦長鬼影嗎?」提姆仰著頭,忍不住誠心發問。

  羅賓惡狠狠地刮了他一眼,突然睜大了眼睛。

  「還是看看你自己再說話吧,德雷克。」他說。

  被他提醒,提姆一低頭,隨後就意識到了自己的「80」加在了哪裡。

  之前頭髮掉光到現在才過去兩個多月,提姆的頭髮又長了一點,但還沒長回原來的長度,然而現在他不用為此擔心了。

  ……他現在有了一頭柔亮順滑的及腰黑髮,一甩頭長髮就如風一般飛舞,從背影看娉娉婷婷,婀娜多姿,配合他纖瘦的身材,格外引人遐想。

  紅羅賓:「……」

  他鎮定地束起長髮,順便問選了「∞」的拉妮婭:「你是什麼?」

  拉妮婭本來在盯著他的腰看,聞言抬起頭,掃了眼自己的屬性面板:「唔,是幸運。」

  她的面板上,「幸運∞」的字樣顯得格外刺眼。

  小鳥們:「……」

  這不公平!!!

  大概是因為幾個人都幸運為零,拉妮婭本來不算高的幸運一躍成為了第一,所以也選中了最好也最正常的一項加成,完全是建立在他們血淚之上的好運……運氣好全靠哥哥弟弟襯托。

  在幾個人之中,提姆最先調整好心態:「那接下來就靠你帶路。現在大概四點,很快我們就要出發了,先做點準備吧。」

  說到這裡,紅羅賓忽然頓了下,感覺有些不對勁,似乎少了點什麼——要是平時,傑森肯定是第一個跳出來大肆嘲笑他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反常的一言不發。

  而且他並沒有說他選中的「22」是什麼數值的加成。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看上去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一直沉默的傑森。

  傑森:「……」

  不知何時,紅頭罩換了個坐姿,從雙腿岔開變成了交疊起雙腿,他抱著雙臂,若無其事地四顧,彷佛在觀察周邊環境。

  但是達米安並不打算放過他。

  「你的22是什麼,陶德?」他不懷好意地問。

  「和你沒關係。」傑森冷漠地回答。

  「為了我們接下來的行程,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共用資訊。」提姆微笑著說。

  幾個人都看出來傑森的加成肯定存在某些問題,否則他不會這麼閃爍其詞,但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更想知道,否則他們會感到不平衡……

  在兄弟的威逼下,傑森終於不甘不願地松了口。

  「……釐米。」他咬著牙說。

  這個單詞剛一出口,拉妮婭立刻條件反射地看向了他的雙腿之間。

  傑森:「……」

  小鳥們:「……」

  小鳥們:「!!!」

第91章 妖怪

  「釐米」這個單詞其實沒什麼,除了迪克,所有人的加成單位都是釐米,原本他們都在等傑森解釋是什麼加了22釐米,誰知道拉妮婭一秒都沒猶豫,目光直接落到了傑森的雙腿之間,那個眼神裡的深意不言而喻。

  考慮到小姑娘剛剛獻祭了她的節操,這樣的反應大家都還能理解。

  ……而可怕的是傑森居然沉默了。

  紅頭罩居然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等於把答案告訴了所有人。

  如果是那里加了22釐米,那麼……

  一時間,狹小的休息站裡一片死寂,彷佛寒冷凍僵了他們的舌頭。

  面對父親和兄弟以及妹妹的注目,傑森瞬間感覺後頸一陣發涼,渾身寒毛直豎,原本就不平靜的內心更加不平靜,尤其是他發現迪克和提姆的眼中都閃爍著詭異的光,看起來很想把他按住一探究竟。

  達米安倒是坐在原地沒有動——當然他也不用動,以羅賓現在的高度,他只要低下頭,休息站裡的一切就一覽無餘。

  但是拉妮婭,拉妮婭——

  任何看到小姑娘的人都不會懷疑她的眼睛正在放光,她用充滿求知欲的專注眼神注視著對面的傑森,微微抿直了唇,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十分想要探究他的 22.

  我想看——她就差在眼睛裡寫上這句話了。

  ……我要不要殺死所有人再自殺。傑森想。

  他努力表現得若無其事,仰頭盯著天花板,把自己牢牢地釘在椅子上,力圖以此展示他拒絕站起身的決心,然而他餘光一掃,就撞上了布魯斯複雜又同情的眼神。

  ……傑森決定跳過謀殺直接自殺。

  這種作用於肢體的加成無論加多少都會造成嚴重的比例失衡,直接影響行動能力,就好像雖然達米安沒有站起來,但作為格鬥大師,蝙蝠家都清楚羅賓算是廢了,接下來他能不能正常奔跑都是個問題,很可能他四肢著地手腳並用地爬行都比他奔跑快,還不容易臉著地摔進雪堆裡……

  至少傑森感覺自己站不起來了。

  以他現在的狀態,如果站起來,哪怕夾著腿也會很明顯,而當著布魯斯的面,他絕對不可能伸手去調整……不,他不想去想這件事了,就這樣,他很好,他坐在這裡感覺好極了。

  所幸,很快就有人打破了沉默。

  達米安抽出了刀,躍躍欲試:「陶德,既然你覺得不方便,那不如我來幫你。」

  「……你試試看。」傑森冷笑一聲,「先關心你的腿吧,要不要買個蛋糕慶祝你終於開始發育了,四弟?」

  他用兇狠的目光盯著在場的所有人,試圖威脅他們不要靠近,像只豎起了渾身尖刺的刺蝟,進入舉世皆敵的狀態,拒絕所有人接近他的領地。

  然而他的威脅絲毫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

  不提其他人,拉妮婭更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小姑娘雙手撐著膝蓋,認真地盯著傑森的雙腿之間,眸光在幽藍裡微微流轉,看得傑森毛骨悚然,只想當場轉身告辭。

  好不容易拉妮婭的視線離開了他的下半身,向上移動到他的臉上,幽藍眼眸自下而上望著他,眼底彷佛跳動著無色的火焰。

  她貼心地問:「要我幫你托著嗎?」

  傑森:「……」

  這句話一出口,不止他,布魯斯,迪克,提姆,達米安……幾個人都在盯著小姑娘看,眼中流露出不同程度的震驚。

  不同於表屬性變化的直觀,裡屬性的變化似乎沒有帶來多大影響,所以小鳥們沒覺得幸運被清零之後有什麼問題,也沒意識到節操清零之後拉妮婭會發生什麼變化。

  但很不幸,這都是錯覺。至少對於節操被清零的拉妮婭來說,她的思維方式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從有意識開始,拉妮婭就跟著她的前任監護人一起生活,而作為一個遊走在灰色地帶的雇傭兵,韋德各種意義上都經驗豐富,自身就是個行走的R18。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拉妮婭並不感興趣,她也不自覺地見多識廣起來,只是由於興趣不大加上一定的節操,讓她不會像她的前任監護人一樣把消音詞掛在嘴邊,但這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

  小姑娘根本沒有意識到她說的話有問題,在她心裡,扶一把完全是舉手之勞,沒必要反應這麼大。可無論如何,她現在對於傑森身體的變化充滿了一探究竟的欲望這件事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不用。」傑森說。

  這個單詞幾乎是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可惜在現在的拉妮婭心中,就算傑森·陶德以死相逼,她也只會認為這是情趣式的欲拒還迎,不過她體貼地照顧了傑森的情緒,就如同之前作為彌斯特時,她也沒有哪次在傑森洗澡時直接掀開浴簾把毛巾送進去……

  畢竟自己是個溫柔又寬容的好寄生體。拉妮婭縱容地想。

  小姑娘是真心覺得傑森這樣不方便運動,於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提供幫助——他們現在在虛構出的記憶場景裡,所有人都被替換上了登山裝備,沒有帶齊武器,只有她能夠喚出黑霧,由她保護他們完全是順理成章。

  至於她有沒有其他想法,拉妮婭就不知道了,畢竟她的監護人很多時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大多數時候,他的大腦都混亂到找不出清晰的想法。

  她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說法:「那讓我背你。」

  傑森:「……」呸。

  拉妮婭湊近了一點,一臉期待:「讓我背讓我背讓我背——」

  傑森:「……」

  當然了,他知道如果讓彌斯特背著他就不存在動作不協調的問題了,但他絕對不會……等一下,黑霧又沒有固定的形體,為什麼要強調是「背」?「抱」不是更輕鬆——

  ……傑森忽然意識到了拉妮婭強調「背」而不是「抱」的險惡用心。

  「或者還有更好的選擇。」他不動聲色地夾緊了腿,「我們可以留在這裡。很明顯,我和達米安都不可能順利上路,讓我們在這裡等待你們凱旋吧。」

  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的布魯斯也開了口:「接下來的旅程很兇險,以你們現在的狀態,我不建議你和達米安加入。」

  既然蝙蝠俠開了口,這件事基本就定下來了,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現實,但他們現在遭受的傷害都是真實的,拉妮婭也不可能把她的家人往危險裡推,更何況他們每個人都背負著「幸運0」的屬性,按照拉妮婭的想法,她其實更希望他們全部留在休息站等待。

  接下來小鳥們聚在一起,一邊嘲笑傑森一邊竊竊私語,過了會他們開完了小會,開始幫助他們的兄弟擺脫眼下的窘境。

  ……拉妮婭真的非常好奇他們對傑森做了什麼。

  她試圖偷看他們開會的內容,可惜布魯斯一直在注視著她,大有上來阻止的意思,小姑娘只能偷偷摸摸張望,遺憾的是達米安實在太高了點,兩米多的瘦長鬼影往那兒一站,她努力探頭也什麼都沒看到。

  不久後,黎明漸漸從雪山背後浮現,澄淨的曙光蕩滌了昏暗的天空,拉妮婭也告別了自願留守休息站的哥哥弟弟們,和布魯斯一起踏上了攀登雪山的征途。

  因為這是布魯斯的記憶,這座雪山他年輕時就攀登過一次,而比起年輕時的自己,現在的蝙蝠俠經驗更加豐富,此刻記憶重演,他攀登時堪稱健步如飛,拉妮婭靠著黑霧輔助才勉強追上。

  白雪皚皚的山腰上,兩道小小的人影在色調冷淡的雪山上踽踽行進。

  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類型,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四周只能聽見踏進積雪裡的簌簌聲響。

  安靜的環境容易讓人胡思亂想,走著走著,拉妮婭也忍不住思考起一個問題。

  之前她已經看過了,休息站只有幾個房間,裡面也空空如也,基本上什麼都沒有,迪克他們待在休息站無聊了幹什麼呢?

  玩彼此嗎?

  拉妮婭認真想想,竟然覺得還挺好玩的,比如換成她她可以給迪克畫肖像,或者給提姆編頭髮,傑森和達米安就不用說了,他們現在自身就很好玩,想必也會很樂意和觸手玩玩……

  她正想得歡樂,身旁的布魯斯忽然停了下來。

  拉妮婭也不再前進,疑惑地轉頭看去。

  布魯斯似乎在聆聽什麼,注意到拉妮婭的眼神,說:「可能有雪崩。」

  雪上裡遭遇雪崩可以說是最糟糕的事情了,拉妮婭立刻嚴肅了神情,側耳傾聽,果然聽見了恐怖的轟隆聲遠遠傳來,離他們也越來越近。

  意識到危險逼近,拉妮婭正要放出黑霧保護布魯斯,忽然神情一動,眼中疑惑之色越發濃郁。

  幾乎同時,蝙蝠俠也發現了異常。

  古怪的聲音並不是從上方傳來的,而是從下方,似乎並不是山頂發生了雪崩,而是他們背後的世界正在飛快坍塌,其中夾雜著更加奇怪的聲音。

  意識到這一點,布魯斯和拉妮婭齊刷刷回過頭,隨後看到了讓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他們身後的世界的確在崩塌,隨著記憶主人的離開,記憶的場景逐漸塌陷,剛才他們出現的休息站已經消失在了滾滾而來的雪塵裡,無數世界的碎片在雪浪翻湧起伏,在陽光下粼粼生輝。

  ——於是原本在休息站裡留守的四個拖後腿人士也被迫追了上來。

  首先是迪克,那張外貌足足有27的臉在明亮的環境裡越發明豔不可方物,彷佛天上地下的所有光輝全部集中在他的臉上,導致在逃跑途中,他也在無差別地對任何看到他的生命進行魅惑。跑了這麼久之後,他身後已經追了一大群雪山動物,氣勢恢弘壯大,隊伍裡包括了雪豹,雪羊,狼,金雕……

  這些動物們眷戀癡迷的模樣和迪克臉上驚恐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不可思議的是,就算因為驚恐而扭曲,他的臉依舊美得不真實……

  傑森更慘,他倒是還能跑能跳,但是曾經矯健俐落的身手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現在動作極度不協調,寬鬆的長褲裡似乎有什麼活著的東西在跳動,每邁出一步,他的表情都會更猙獰一點,就差在雪地上連滾帶爬,彷佛轉化成了某種食屍鬼。

  提姆更是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剛剛及腰的長髮現在已經不止及腰了,看起來起碼有八米長,加起來可能有二十磅重,堪稱負重越野。雪山上風本來就大,狂風正在拽著提姆往後拖,好幾次他都差點被風吹得骨碌碌滾下去,一頭黑髮宛如蛛網般狂亂地舞動,幾乎看不見他的臉,而且隨著他的狂奔,他的頭髮還在不斷變長,從紅羅賓蒼白的臉色來看,他已經意識到他的「80」單位恐怕不是釐米,而是米……

  至於達米安,之前的猜想得到了驗證,兩米五的瘦長鬼影果然不能正常奔跑,他的身體像是拉麵一樣前後搖晃,再加上山體傾斜角度大,羅賓只能鐵青著臉色在雪山上飛快攀爬,遠遠看過去,就好像人形蜘蛛正在急速追來,簡直像是恐怖片片場溜出來的怪物,換成普通人回頭不被嚇死都算膽大。

  在場景崩塌的逼迫下,四隻奇形怪狀的小鳥們瘋狂追趕著他們的父親和妹妹,總而言之,言語完全無法形容眼下場景的不可思議。

  面對這群魔亂舞的一幕,布魯斯和拉妮婭:「……」

  他們感覺他們的內心產生了極大的震動。

  這是什麼新品種的妖魔鬼怪。

第92章 坑爹

  親眼目睹奇形怪狀的家人追來,布魯斯和拉妮婭感覺到了……什麼都沒感覺到。

  他們冷酷且鎮定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幕,甚至沒有伸出援手,無論是意志還是理智都十分堅。挺,沒有出現任何下降的徵兆。

  等迪克等人趕到距離布魯斯一定距離的位置,世界崩塌的現象才緩緩消失。

  看起來這幅地圖並不大,是隨著記憶主人的移動而不斷銷毀構建的,就好像旋轉起來的萬花筒,當布魯斯開始移動時,留在原地的人都會被捲進記憶碎片形成的漩渦裡,至於下場是被丟進潛意識垃圾站還是別的地方就不知道了。

  不同於其他奇幻之地,每個人都擁有回憶之地,這片土地私密而廣闊,到處是四通八達的通道,方便記憶的主人在其中穿梭,法師更是會將自己的回憶構建成迷宮,將致命的法術隱藏在迷宮的角落裡,所以想要窺伺法師的記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任嫉妒的主君是操縱記憶的大師,最擅長進入他人的記憶,不過以主君的實力,窺伺記憶不需要瞻前顧後,而拉妮婭擁有的只是簡略版本的【邀請函】,所以在記憶裡基本上也沒有多少許可權。

  世界不再崩塌,迪克他們也不用連滾帶爬……但他們的速度反而越來越慢了。

  剛剛是逃命,所以不跑也得跑,但現在已經到了安全地帶,自己的父親和姐妹就在上面,將他們的慘狀盡收眼底,幾隻小鳥忽然都覺得有點邁不動腳步,很想掉頭就走,表示自己退出,不參與父女約會。

  在布魯斯和拉妮婭的注視下,他們花了十幾分鐘才在儘量不出醜的情況下慢吞吞地走完最後的幾十米,來到他們身邊。

  整個過程裡,拉妮婭一直在關注傑森的狀況,眼看他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幾乎是在雪地上用腳趾挪動,頓時責任感油然而生,感覺她的確很有必要幫他,反正只是舉手之勞。

  ……傑森很希望自己現在站在及腰深的雪裡,他寧願游泳遊過去也不願意走過去。

  好不容易幾個人終於會合,各自都感到生不如死。

  生平第一次,迪克正在瘋狂地試圖把自己的臉包起來,甚至想要把自己的臉埋進提姆的頭髮裡。

  一直以來,夜翼都對自己的魅力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對許多人來說都充滿了吸引力……但那起碼也是人!現在追著他跑的根本不是人!他是白雪公主還是仙度瑞拉???

  提姆正在心情崩潰地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剛剛跑起來還好,頭髮都在隨風飄揚,現在他一停下來,黑髮全部亂七八糟垂下來,有生命一樣纏在身上,而紅羅賓打理長髮的經驗十分有限,沒幾分鐘,他就敗下陣來。

  髮絲如同木偶的提線,緊緊纏繞在他的關節和手指上,他整個人都被密密麻麻的黑髮裹在裡面,幾乎無法動彈,完全可以和達米安組建成奪命姐妹花組合,一個是東方式的陰森,一個是西方式的詭譎……

  拉妮婭好奇他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你做了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勾起了紅羅賓恐怖的回憶,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剪了頭髮。」

  雖然不得不留守在休息站,但其實就算是傑森,都抱著找到解決自身問題的辦法之後追上去的想法。

  提姆的問題本來不算什麼,及腰長髮連魔術頭巾都包不進去,那就剪掉好了,正好換回他之前的髮型。

  可惜他還是低估了這些加成的恐怖……

  「這些加成都是饋贈,我們不能拒絕,」提姆現在思路很清晰,「如果拒絕的話就會受到懲罰,比如我。」

  「80」的單位從「釐米」變成了「米」,提姆毫不懷疑再剪一剪頭髮他就會擁有一頭80千米的秀髮了。

  聽到這句話,還在休息的羅賓眼神頓時一變,望向傑森的下半身,手指危險地蠢蠢欲動起來。

  傑森:「……」

  紅頭罩殺氣騰騰地站了起來。

  在他們真刀實槍肉搏的背景音裡,拉妮婭向提姆遞了個同情的眼神過去,目光移向自己的影子。

  幾根漆黑的利爪從拉妮婭的影子裡躥出來,湧向提姆,動作輕柔地解開糾纏的髮絲,幫他梳理長髮,十幾根利爪共同合作,嫺熟地將提姆從長髮裡解救了出來。

  以往拉妮婭一直是自己給自己梳頭發,這一套都是做熟的,利爪梳起頭髮可別太方便,相當於一隊女僕一起幫提姆梳頭發,堪稱皇家級待遇。

  等把提姆從頭髮裡解救出來,利爪又開始幫著他把長髮變成髮辮,濃密光滑的黑髮堆在雪地上,彷佛盤踞的漆黑巨蟒。

  ……很好,安全繩有了。提姆冷靜地想。

  看著提姆「嫺靜」地坐在地上方便利爪梳頭發,身殘志堅的傑森揚揚眉,見縫插針地開嘲諷:「需要我唱《魔發奇緣》的插曲嗎,提米小公主?」

  ……提姆就當沒聽見。他目不斜視,堅決不給傑森用嘲諷他來轉移痛苦的機會。

  梳著梳著,拉妮婭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80米長的頭髮能多重?

  捧著頭髮的利爪給出了一個相當準確的答案。

  拉妮婭沉思片刻,抬起頭:「接下來讓黑霧抱著你走吧。」

  提姆:「為什麼?」

  拉妮婭:「你的頭髮有220磅重。」

  提姆:「……」

  還行,這已經比不加裝備重量的布魯斯還重了。

  紅羅賓面帶微笑:「只是背著布魯斯負重越野而已,我可以。」

  ……拉妮婭看看提姆,滿腹愁緒的同時不禁肅然起敬,對三哥的評價更上一層樓。

  提姆這邊還算輕鬆,迪克也不難。

  剛剛的一路已經證明了,只要迪克露出他的臉,他就會無差別魅惑任何意志不夠堅定的生物,所以想要繼續前進,他只能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就如同他在詭網臥底時一樣。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拉妮婭讓黑霧覆蓋住他的面孔,把他的臉藏在厚重的霧氣之後,除了看上去詭異了一點沒什麼大問題。

  至於達米安就困難了,拉妮婭看著他和傑森在地上翻滾,火柴棍一樣的身體一會扭成「S」,一會扭成「N」,感覺除了讓黑霧幫他扶著胳膊腿以外,沒有什麼好辦法。

  小姑娘是這麼想的,但是達米安顯然對於這個意見充滿了敵意,堅決拒絕把虛弱的自己交給敵對物件。

  拉妮婭還是想幫幫忙:「不是進入你的身體,就是覆在關節處,相當於用氣體製成的外骨骼……」

  達米安冷冷地拒絕:「不用,我可以。」

  拉妮婭:「……」

  行吧,他還是自己爬去吧。

  搞定了三個人,拉妮婭終於將目光轉向了傑森。

  她的眼睛一轉過來,傑森就後頸發冷,感覺自己彷佛伯勞盯上的知更鳥,在危機感的催促下,不受控制地想跑。

  ——作為小型鳥雀,知更鳥是在別名「屠夫鳥」的伯勞的食譜上的。

  「不用,」他說,「我很好,謝謝,請把你的關心分給別人。」

  他的態度明顯更加警惕了點,簡直像是渾身尖刺都豎了起來,大有誰敢過來就紮個一手血的意思。

  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拉妮婭決定更迂回一點。

  「你需要幫助。」她認真地說,「現在這樣根本沒辦法正常活動。」

  小姑娘雙手撐著膝蓋,整張臉都藏在衣領後,只露出玻璃一樣的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白氣不斷從縫隙裡呼出來,消散在寒風中。

  ……要不是知道她看似純潔無辜的外表下藏著清零的節操,傑森差點就扛不住了。

  「起碼要綁起來,」拉妮婭和他推心置腹,語氣真誠,傑森甚至恍惚覺得她在安撫任性的小朋友,「不然太影響了,你總不能讓它一直晃……」

  聽到這句話,傑森一瞬間清醒了:「……」

  求求她可閉嘴吧。

  她沒看到布魯斯已經危險地看過來了嗎。

  難得有合理照顧自己家人的機會,誰知一個兩個都堅決拒絕,小姑娘不由得感到一陣遺憾,並且非常不理解。

  雖然他們並不十分柔弱,但十分詭異啊……明明是一件快樂的事情,為什麼要拒絕她呢?

  在所有人的堅持下,拉妮婭被按到了隊伍前方,美其名曰探路,畢竟現在布魯斯不受影響而且有經驗,適合斷後,而她不但幸運∞還擁有完整的戰鬥力,很適合在前面探路,有危險她先頂著,看臉說不定就挺過去了。

  好不容易整理完,一群人吭哧吭哧爬起了雪山。

  拉妮婭在最前方,身後就是提姆,在後面是達米安、傑森、迪克和布魯斯。

  前方的路並不像之前那樣好走,需要動用攀岩設備在峭壁上攀登。不過包括拉妮婭在內,所有人都有豐富的攀岩經驗,就算是拉妮婭,她也是跟著監護人翻越過7000m以上的山峰的,雖然用人類殼子攀登還是第一次,不過經驗還在,又有黑霧輔助,基本不成問題。

  「如果出現高山反應就停下來。」布魯斯說。

  拉妮婭點點頭:「我知道。」

  他們把提姆的頭髮當做登山繩,纏在每個人腰間,就這點紅羅賓就超越了長髮公主,畢竟樂佩不可能去攀登雪山。

  隨著高度增加,空氣漸漸稀薄,風雪也兇猛起來,如同夜梟的呼號聲,在他們身邊打著旋,鋒利的冰粒藏在風中,刀鋒一樣從他們身上劃過,掠奪每一絲藏在登山服裡的暖意。

  從遠處看,這一幕著實能讓人懷疑人生。

  一隊人像是吊在蛛網上的小飛蟲,懸掛在粗大的漆黑繩索上,最前面居然是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然而比起下面的,這根本不算什麼——這串人中間居然還有個兩米多長的人形怪物,吊在繩索中央,貼著山壁向上爬行,四肢細長得不成比例,看起來像是斷了兩條腿的竹節蟲。

  可能真的是拉妮婭在前面開路的原因,他們的攀登還算順利,哪怕一個個不成人形,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也沒有遇到一腳踏空的驚魂一刻,這讓幾個人紛紛感到一陣安心,對他們的吉祥物小伯勞更是讚不絕口。

  「中午前我們應該能爬上山頂。」和他的兄弟不同,提姆並不拒絕黑霧的幫助,他伸手抓住上方垂下來的利爪,騰雲駕霧一樣升上去,往下看去,注意其他人的動向。

  「接下來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了。」迪克無憂無慮地說。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他頭頂猛地跳出了信息面板,「幸運0」那一欄閃動了一下。

  落在最後的布魯斯正在調整的上升器不知怎麼猛地崩開,碎片撞到保護器上,擊碎了保護器,蝙蝠俠只來得及眼瞳驟縮,身體就猛地向下墜去!

  刺耳的摩擦聲在風雪中躥出去,他墜落了幾米,自鎖保護器終於生效,伴隨著一聲鎖合聲,布魯斯終於被固定在繩索上,險險地吊在登山繩末端,在風中搖搖欲墜。

  「布魯斯!」迪克下意識伸手。

  「……沒事。」確認自鎖保護器生效,蝙蝠俠的語氣也稍稍鬆動。

  雖然沒事,但不妨礙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迪克。

  ——說不會再遇到危險,下一秒就殃及了幸運正常的布魯斯,幸運0名不虛傳,坑自己之前先坑一把別人才是黴運的真諦,果然蝙蝠俠最大的敵人永遠是隊友!

  ……迪克被他們看得有些尷尬。

  「我覺得這不是我的問題。」他嘀咕了一句,向著布魯斯伸出手,打算把他拉上來。

  誰知他剛伸出手,他頭頂的「幸運0」又是一閃。

  岩壁上冷不丁躥出一道影子,直直撞進迪克的懷裡,撞得他胸口一悶,手指甚至抓不住繩索,不受控制地向後摔去,先是撞上了什麼東西,隨後繼續向下摔落。

  一聲尖銳的響聲,自鎖保護器及時拉住了他,他懸掛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半天才喘過氣。

  迪克:「……」很好,第二個螞蚱也掛上去了。

  穩住自己,迪克先是向上看去,剛剛他掉下來時撞上了什麼東西,考慮到他下面就是布魯斯,所以——

  果不其然,他的父親捂著胸口,艱難地喘著氣,一副遭受了非人虐待的模樣,明顯剛剛被自己的兒子友好地當胸怒拳以示親密。

  迪克:「……」

  好在他的父親身強體壯,很快調整好呼吸:「……我沒事。」

  ……然而他說這句話時,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頭頂突然冒出了資訊面板,HP驚險地往下掉了一半,只剩下可憐的個位數。

  小鳥們:「……」

  幸運0就要有點自覺啊!差一點蝙蝠俠就要被他的兒子砸死了!

  「這是什麼?」差點陰溝翻船的迪克只好低頭尋找罪魁禍首,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接著就發現自己的身前掛著一隻……鷹。

  它的體長接近一米,羽毛富有光澤,鋒利如刀的利爪緊緊扒著他胸口的衣服,在布料上撕出了一道道巨大的抓痕,可以想像如果換成普通人,大概會直接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

  這只鷹腦袋不住在迪克的身上蹭,尖喙上還殘留著血跡,看起來格外兇殘。

  迪克:「……」

  他恍惚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黑霧還在。

  「可能是你的氣味成功俘獲了它。」上方的傑森涼涼地說,「恭喜你現在不靠臉也可以狩獵了。」

  迪克:「……醒醒,鷹根本不靠氣味吸引雌鳥。」

  夜翼抱著一隻鷹吊在半空中,隨時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還得面對兄弟們的嘲笑,感覺自己弱小,可憐又無助。

  懷裡的鷹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只好單手努力伸向繩索,試圖回到繩索上。

  「伸手,理查。」達米安不耐煩地伸出長手,甚至越過了傑森。

  弟弟的援手讓迪克感到了一絲人間溫暖,他乾脆地伸長手,兩人的手指剛剛相觸,迪克忽然看到達米安頭頂蹦出了資訊面板。

  迪克:「……」

  「幸運0」再次閃動,接著崖壁上似乎傳來了微弱的龜裂聲。

  達米安:「……」

  他釘入岩釘的山岩似乎早就被凍裂,剛剛的穩固只是錯覺,而墜落的迪克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岩釘和岩石一起崩了出來……

  在未知力量的作用下,瘦長鬼影也掛在了提姆的頭髮上,和他的哥哥以及父親同甘共苦。

  三個人在空中搖搖晃晃,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看得上面的傑森差點沒笑死。

  「讓我考慮一下,」他裝模作樣地說,「我應該先拉哪個?」

  「卑鄙的惡魔!下一個就是你!」達米安威脅道。

  幸運0的詛咒見效飛快,傑森還沒投擲垃圾話回擊,頭頂面板猛地跳出,「幸運0」再次閃動。

  在三個人重量的牽扯下,他身前的岩釘也緩緩地被扯出了岩壁,穩准狠地彈射出去,目標是傑森的雙腿之間……

  遭遇突然襲擊,傑森先是臉色一白,隨後一青,條件反射地捂住下半身,一時沒能抓穩登山繩,頓時無助地摔下去,步了兄弟和父親的後塵。

  他的重量加上來,砸在了達米安的臉上,他被砸得往下一滑,過長的雙腿直接撞上了迪克胸口的鷹,還踹了迪克一腳,而被砸中的鷹憤怒地唳了一聲,展開有力的翅膀,鬆開迪克,雙爪向著達米安的屁股狠狠抓了下去——

  而遭遇了無妄之災的迪克被達米安踹了一腳又鷹蹬了一爪子,猝不及防一路滑到了繩索末端,只差一點就會摔下峭壁,驚得夜翼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還是比不上布魯斯——這一次他被摔落的達米安砸在了身上,頭頂的HP嗖嗖狂掉,掉得格外歡暢。

  小鳥們:「……」

  他們感覺他們正在合夥謀害無辜的布魯斯。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兔起鶻落,等拉妮婭回頭時,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身後一群人忽然都落到了幾十米開外,掛在繩索底下搖搖晃晃,只剩下提姆抓著他的頭髮和她面面相覷,彼此都覺得很是茫然。

  提姆艱難地說:「……用黑霧代替上升器吧。」

  拉妮婭:「……」還能怎麼辦,上黑霧吧。

  她意念一動,幾根利爪從傑森的身上躥出來,牢牢抓住繩索,把他們慢慢拽上去。

  眼看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提姆頭頂突然跳出了面板。

  這一次,拉妮婭隱約看見了一串公式一閃而過,接著提姆的「幸運0」閃動了下,眨眼暗了下去。

  在面板跳出的瞬間,提姆就意識到了什麼,試圖力挽狂瀾,可惜他的意志還是沒能拗過想弄死他們的未知力量,不等他抓住拉妮婭,他整個人莫名其妙地摔了下去,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握,最終砸在了布魯斯的身上。

  在蝙蝠家裡,提姆絕對不算重,但問題在於,在這個記憶裡,布魯斯還不是蝙蝠俠,沒有凱夫拉纖維制服,扛不住一個一百二十五磅的年輕人砸在他身上。

  只聽見一聲骨折聲,布魯斯的面孔陡然繃緊,而提姆砸斷了他的胳膊之後,繼續往下摔去,還帶著掛在他頭髮上的蝙蝠家一起墜落……

  就在一串人都要摔落之際,傑森身上探出的利爪狠狠紮進了堅硬的岩壁,一瞬間,他身上綻出了千百根利爪,彷佛怒放的海葵,將他們牢牢釘在了岩壁上,險之又險地抓住了一線生機。

  蝙蝠家:「……」

  繼他的父親和兄弟之後,紅羅賓也掛上了峭壁。

  四個幸運0在他們頭頂跳著踢躂舞,在墜崖的邊緣躍躍欲試。

  拉妮婭:「……」

  她往下看去,驚恐地發現布魯斯頭頂面板上的HP在他的兒子們一個接一個的「救助」下只剩下了「1」。

  幸運0在幸運∞面前到底有什麼好逞能的。

  ——你們的老父親快要被你們救死了!!!

第93章 父親

  親身體會了一次幸運0的威力,這次沒有人敢繼續亂來了,紛紛規規矩矩掛在利爪上,等待拉妮婭把他們拉上去。

  而在他們不行動的情況下,需要檢定的就是拉妮婭的幸運了。

  面板上「幸運∞」閃動了下,不過沒有其他反應,拉妮婭也順利地把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全部撈了上來,這次總算沒出差錯,布魯斯的HP也沒有再往下掉,維持在驚險的「1」上。

  其實光看表面,她的父親也就是臉色蒼白、手臂骨折、不知道有沒有內傷,完全看不出他的HP只剩下1了呢。拉妮婭想。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她的低氣壓已經快要在身邊形成黑壓壓的氣場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等待他們的卻是憤怒的小伯勞,幾個人都覺得自己有苦說不出。

  面對小姑娘陰沉的臉色,對布魯斯造成了二次傷害的小鳥們都心有靈犀地閉上了嘴,安靜地蜷縮在黑霧裡,等待拉妮婭給布魯斯急救——這也沒辦法,以他們的幸運,給老父親做急救怕不是想把他送上絕路。

  周圍沒有醫療工具,不過黑霧就是最好的醫療工具,拉妮婭不算很擅長急救,畢竟她和她的前任監護人都是打不過就死……但固定斷骨這種事她還是會的,而且靠著黑霧,暫時續上斷骨也沒有問題。

  細如髮絲的黑霧繞著布魯斯的手臂打轉,隨後紛紛鑽進他的手臂,給斷骨正位,霧絲貼合在骨骼表面,形成了堅固的加護。短短瞬間,布魯斯的手臂就活動自如,除了拉妮婭沒辦法止痛以外,和骨折之前沒有多少區別,不過這點疼痛對蝙蝠俠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完全能夠忍耐。

  拉妮婭很少在自己身上試驗黑霧急救的效果,她沒有這個需要,所以也不知道會不會疼,她觀察了一會,發現布魯斯的臉上看不出端倪,也就沒有多想。

  經過急救,他頭頂的HP也有所回升,回到了安全的區間裡。

  雖然這裡是布魯斯的記憶,但記憶也有自己的規則和邏輯,這並不是一段迴圈播放的視頻,而是一個時間不斷迴圈的空間,只有重現當初的場景,才能讓這裡的時間流動,就好像如果布魯斯一直待在休息站裡,他也不可能就在那裡等到這段記憶的結局,所以他必須爬上雪山,將當初的記憶展現給拉妮婭。

  事實上,拉妮婭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布魯斯到底要給她看什麼,他說這段記憶是關於她是如何誕生的,可目前為止他們都在爬雪山,這怎麼看也不像是她想像中的父母相遇,誰會在荒無人煙的雪山——

  等等。

  拉妮婭謹慎地思考起來,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她的一半血脈來自邪惡生物,也不排除布魯斯是在雪山上遭遇了彌漫的黑霧,被拖進巢穴這樣那樣——可能是哪個山洞吧,這裡也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當然,這樣就沒有什麼淒美的愛情故事了……不過這不是更好吃了嗎。

  更進一步想想,事實上她可能一直有個誤區,拉妮婭之所以自我認知是女性,是因為她的人類殼子就是女性,實際上對於黑霧來說性別沒有什麼意義,所以很可能根本不是布魯斯睡了邪惡生物……而是他被邪惡生物睡了。

  ……這就能解釋很多事了。小姑娘忽然感覺豁然開朗。

  野外,觸手,捆綁,強制,極端環境,溫度差,hurt&comfort……

  頃刻間,拉妮婭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奔騰過了幾百篇五千詞以上的AO3著作,內心不禁有些蠢蠢欲動,十分想趁機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可惜不能做得太明顯,只能悄悄地暗中觀察。小姑娘遺憾地想。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過詭異,一路都寡言少語的布魯斯也終於開口,開始講述他在這段記憶裡的行動。

  「十六年前,我在尼泊爾跟隨大師進行訓練,在我離開尼泊爾時,我無意中追蹤到了一個當地人的邪教團體的行蹤,」他不帶停頓地說,「他們使用未成年少女進行活祭祀,向他們信奉的邪神祈禱,地點就在這座雪山裡。」

  隨著高度增加,空氣越發稀薄,風雪裡也很難呼吸,高山反應壓迫著每個人的心臟,在這種環境裡說話更是艱難,就算是有黑霧的幫助,拉妮婭也不敢繼續說話,更不敢快速攀升,此刻聽到布魯斯開口,小姑娘忍不住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黑霧觸手試探著遊到布魯斯臉側,想要阻止他說話,然而蝙蝠俠只是搖了搖頭。

  「我追蹤了他們四個月,才捕捉到他們的蹤跡,原本我打算再監視他們一段時間,但在這之前,我聽到他們打算將新一批祭品送進雪山,所以我只能立刻行動。」

  蝙蝠俠低聲說:「他們非常謹慎,進入這座雪山的道路上都有教徒監視,而且他們都是本地人,甚至是在雪山裡生活了半生的獵人,清楚每一條能夠進入雪山小徑,想要不被他們發現,我必須選擇就連牧民都不會走的絕路。」

  於是十六年前,年輕的布魯斯選擇了孤身從雪山背面攀上山頂,冒著隨時可能墜落的生命危險,去拯救被當做活祭品的無辜少女們。

  在他的講述中,他們漸漸逼近了山頂,而句布魯斯所說,那個教團的殿堂就修築在雪山頂上,隱沒在風雪之中,整個山頂都在教團的監視下,他們只要一登上山頂就會被發現。

  「所以我們馬上就會遭遇敵人?」拉妮婭問。

  人類殼子不方便說話,黑霧就沒有這個煩惱了,隨著霧氣湧動,白髮少女出現在了傑森身邊,只是這次,她的打扮可以說是清涼得不符闔眼下的背景,風衣甚至沒有穿好,鬆鬆垮垮從肩頭滑落,露出單薄的肩膀,短裙因為雙腿交疊而被撐起,腿側的陰影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細細的觸鬚從她身上游出來,若有若無地往著傑森的方向飄,彷佛代表了黑霧藏不住的喜歡。

  就在觸鬚即將纏到傑森身上時,布魯斯的一句話讓它們猛地停住了動作。

  「不是你們,是我,」他說,「我才是他們唯一的敵人。」

  拉妮婭神情有些迷惑,想了想:「那我讓黑霧……」

  「不,只有我。」布魯斯說。

  小姑娘忍不住擰起了眉,感覺又一次體會到了布魯斯的任性。

  在她的想法裡,就算布魯斯是蝙蝠俠,面對一整個教團的敵人,他也不可能毫髮無損,更何況他現在還帶著傷。

  她慢慢皺起眉,內心掂量了一下,說:「其實我並不一定要親眼看到……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相信你。」拉妮婭說。

  聽到這句話,布魯斯呼吸忽地一輕。

  他閉了閉眼,沉默一瞬,才重新睜開,態度出乎意料的堅決。

  「不,你得親眼看到。」他說。

  親眼看到他是如何誤入了虛無霧海,親眼看到他和她之間其實並沒有那麼穩固的血緣紐帶,親眼看到她原本可以不擁有這樣的命運,然後知道她有選擇的權利,在知曉所有真相之後,她還可以選擇,是願意留下,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拉妮婭抿著唇:「但是你會受傷。」

  哪怕明知道這裡是記憶,這裡的傷勢不會帶到記憶之外,哪怕知道布魯斯其實沒有那麼柔弱,不需要她保護,拉妮婭依舊不願意看到她的父親遍體鱗傷的模樣。

  她直視布魯斯的眼睛:「我不想你受傷,我想保護你。」

  「我知道。」布魯斯說。

  他低下頭,風雪中幽暗的光線照進他的眼睛,浮動著淡淡的輝光,彷佛黎明時分的銀色山泉,無言的複雜情緒在山間潺潺流淌。

  他的嘴角罕見地揚起微小的弧度,眼神溫和得如同冬日的陽光:「所以我也想給你選擇的機會。」

  她曾經沒有進行過選擇,不管是命運還是什麼別的,她被剝奪了選擇的機會,那麼現在他也可以拼盡全力,把那個她本應擁有機會給她。

  所以只有他一個人,接下來的戰鬥是屬於他的,無論是他的兒子還是女兒,他們都不能來幫助他,哪怕要看著他瀕臨死亡。

  有一種說法,越是接近死亡,越是能看到常人無法看到的世界。

  自從從康斯坦丁口中得知了「外域」這個名字之後,蝙蝠俠一直在收集相關資料,可有關外域的資料少之又少,想要進入那片虛無霧海更是難上加難,唯一清楚的一點是,想要進入外域的條件必然極為苛刻。

  從虛無霧海歸來之後,布魯斯就調查過活祭祀,也發現這個教團背後似乎就有著來自地獄的影子,祭祀的目的就是為了把人送進外域,但除了他,他們沒能將任何物質哪怕一根頭發送進外域。

  而在反覆回憶自己如何進入虛無霧海那麼多次之後,布魯斯已經清楚了一件事。

  ——只有在瀕死之際,他才能推開那扇通往外域的門。

  對於布魯斯的想法,拉妮婭一無所知,她只能看著她的父親離開黑霧,輕車熟路地攀上懸崖,從背後放倒最近的教徒,將他緩緩放下,隨後接近不遠處的另一道人影。

  或許是演練過太多次,蝙蝠俠的行動極為順利,輕易清除了一路上的邪教徒,也讓拉妮婭放下心,遠遠地跟在布魯斯身後,看著他找到藏在山壁間的殿堂。

  打暈了守護殿堂的衛士之後,布魯斯潛入了殿堂,拉妮婭和迪克他們也跟著悄悄摸進了殿堂。

  一路上慘叫聲不斷,裹在黑袍裡的教徒躺了一地,等拉妮婭他們進入內殿,布魯斯已經站在了一池石油般的漆黑池水面前,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敵人。

  無論平時態度如何,小鳥們對自己的父親都有充足的信心,滿心以為接下來蝙蝠俠也能橫掃全場。或許當年的布魯斯只能勉強解決教團,現在的蝙蝠俠——

  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粘稠的漆黑液體開始冒出一枚枚巨大的氣泡,彷佛沸騰的岩漿,散發出濃濃的腐臭和灰綠色的霧氣,一時間,整個內殿都被令人厭惡的灰綠色彌漫。

  池水沸騰得越來越劇烈,終於黑色液體沖天而起,長滿了古怪器官的扭曲肉團湧出黑水,遍佈尖刺的觸手狠狠砸向水池前的人影。

  當看到橫飛的血時,拉妮婭倏地僵住了。

  平靜的黑霧靜止一瞬,猛地暴動起來,無數漆黑的尖刺取代了觸鬚,在黑暗中花瓣般盛放,指向殿堂中央的邪惡生物,每一根都閃爍著森然的寒光。

  「別過來!」布魯斯吼道,「你們去救人!」

  拉妮婭對他的話無動於衷,尖刺瞄準了醜陋的肉團怪物,激射而出!

  「……冷靜點!」迪克按住拉妮婭的手,「布魯斯這麼做有他的理由!」

  尖刺頓在半空中,拉妮婭慢慢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望著迪克的臉,眼神毫無波動。

  「該死!」達米安陷入了暴怒,吼道,「你們就看著父親被虐打?」

  迪克按住了拉妮婭,提姆扣住了達米安,他們僵持在這裡,殿堂裡,戰鬥,或者說單方面的淩虐還在繼續。

  記憶中的疼痛與寒冷在這裡重現,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肉團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布魯斯身上的傷勢也越來越重,在淒厲瘋狂的慘叫聲裡,濃腥的綠色血液從肉團的傷口裡汩汩流出,和漆黑的液體混雜成噁心的顏色,遍佈殿堂的地面,形成散發著惡臭的沼澤。

  拉妮婭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冷靜。因為這是記憶?還是因為別的?

  她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看著男人發出怒吼,一次又一次沖上去,看著他的血潑灑在沼澤上,迅速被厚厚的血垢吞噬,他想給自己看什麼?

  「如果不想看,我們先去救人。」迪克說。

  在進入這裡之前,迪克也沒有想過自己會看到這樣的場面,他和布魯斯並肩作戰過,他們都和他一起戰鬥過,就算是失敗他們也是一起經歷,可這一次,他們接觸到的是過去,這些早在多年前就發生過了,就算他們現在去和布魯斯並肩戰鬥,也不可能改變已經發生的過去。

  迪克知道當務之急應該是去救人,布魯斯會這麼說,顯然是知道當初的自己沒有能夠成功救下那些被當做祭品的無辜少女,就算是記憶,他也希望他們能夠救下她們。

  但他的氣息忽輕忽重,聲音也不那麼穩定,顯然並沒有看上去這麼冷靜。

  沉默許久,猙獰怒放的尖刺重新潰散成黑霧,湧回拉妮婭的影子裡。

  她搖了搖頭,注視著著殿堂裡戰鬥的人影:「我要看著。」

  放在肩上的手收了回去,腳步聲漸漸遠去,拉妮婭沒有回頭,她看著渾身是血的人影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撐著身體站起來,她聽見骨骼折斷的聲音,聽見臟器破裂的聲音,血混著牙齒和肉塊噴出去,迸濺到她的腳邊。

  為什麼要這麼堅持?拉妮婭想。

  她在看現在的蝙蝠俠,也在看多年前的布魯斯·韋恩。

  一直以來,拉妮婭只是隱約知道蝙蝠俠都在做些什麼,她知道他經常會受傷,但僅此而已,她從來不知道他都經歷過什麼,不知道他身上每一道傷痕的來源,這是她第一次直面他所選擇的道路,看到他在那麼久之前就在這條她不理解的道路上踽踽獨行。

  為什麼要做這些?拉妮婭想。他難道不知道他只是個人類嗎?他正在可笑地拼上生命去進行如果死亡都不會有人知道的戰鬥,他為什麼不後退、不放棄、不逃跑?

  有太多活在黑暗籠罩下的普通人,他們都可以這樣活著,永遠不去接觸世界的暗面,不去思考他們現在的安寧是因為多少人堅守在了黑暗邊緣,為什麼布魯斯不可以當這樣的普通人?她可以保護他,直到他離開人間,即使他去往亡靈之地,她也會永遠記住他,讓他在亡靈之地永恆存在,為什麼他不能去當那些普通人?

  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哀鳴,肉山般的怪物委頓在池水邊,漸漸沒有了氣息,而池邊的人影也慘烈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唯獨那雙藍眼睛還是熟悉的深邃,彷佛那裡面有一個靈魂在黑暗的隧道裡尋找光亮。

  蝙蝠俠看了她一眼,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步走向黑池,血垢覆蓋了水池邊的雕花,似乎撞上了裝飾,他踉蹌了下,無力地向著黑池摔去。

  池水連通了不存在的維度,他的心跳傳遞到了遙遠的外域,遙遠的虛無霧海終於垂憐了這具殘破的軀殼,為他打開了通往未知的門。

  無論是前去救人的迪克他們,還是摔進黑池的布魯斯,所有人都被狂湧的黑霧吞沒,進入了藏在蝙蝠俠記憶深處的虛無霧海。

  狂亂,混沌,幽暗,滾滾湧出的黑霧吞沒了殿堂,哪怕是記憶,拉妮婭也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那種冰冷和恐怖深入骨髓,也清晰地鐫刻在她的本能深處。

  忽然間,拉妮婭知道了她一直在追尋的答案。

  這就是她的誕生之地,她來自這裡,她就是這個混沌子宮孕育出的邪惡與不祥,她和人間本來沒有任何聯繫,於人間而言,她只和一個人有關。

  虛無霧海裡沒有時間,也沒有方向,黑髮女孩靜靜地站在虛空之中,一言不發,唯有無形的壓迫感從她身上緩慢散發出來,在這個維度裡漸次漫漲。

  布魯斯咳了兩聲,艱難地撐著自己爬起來,單膝跪地,望向遠處的拉妮婭。

  「這就是你是如何誕生的。」他沙啞地說,「這裡是虛無霧海,一個孕育中的混沌子宮,沒有任何物質可以在這裡存在。在瀕死之際,我進入了這個維度,在霧海的核心留下了自己的血。我的基因污染了未成形的胚胎,被排出的污染物形成了你的血肉之軀,被污染的胚胎形成了你的黑霧之軀,而我只是誤入外域的普通人,對你的誕生一無所知。」

  他深深地凝視著女孩蒼白的面孔:「現在你已經知道了真相,拉妮婭,你想要選擇什麼?」

  從來不是他做出選擇,布魯斯一直知道,從一開始就是拉妮婭選擇了留下,她並不需要家人,不需要父親和兄弟,從一開始,她就隨時可以離開。

  對於蝙蝠俠來說,這項舉動其實是冒著巨大的風險,拉妮婭的觀念其實並不那麼趨近人類,最開始她所表現出來的乖順也並不是因為對親人的嚮往,如果她知道她誕生的真相,知道他其實不能算是她的父親,沒人知道她會做出什麼。

  黑霧漸漸聚攏到拉妮婭身邊,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四溢的恐怖壓力,她的身影在黑暗中隱約扭曲,那雙幽藍如同白晝焰火的眼瞳彷佛染上了四周的混沌氣息,明明是那麼明亮的顏色,卻顯得陰鬱而冰冷,彷佛和虛無霧海融為一體。

  冰冷的氣息躥上她的脊椎,纖細的手指按住她的頭頂,白髮少女從她的背後爬出,鬆開摟著拉妮婭脖頸的手,輕盈地向上方升去,色澤淺淡宛如月輝映雪的長髮漫漫飄動,霧流承托著她的身軀,纏繞在她的手臂和腿上,留下燒焦般的詭譎花紋,她的眼眸清澈如同流淌蜜酒的泉水,瞳孔收縮成纖細的分隔號,像是細小的蛇在其中遊動。

  虛無霧海的女王一步步走下她的王座,漆黑的足跡殘留在空中,散發著絲絲縷縷的黑霧,她的步伐牽動著所有人的心跳,波動一圈圈向著無邊無際的霧海蕩開。

  黑霧互相糾纏,彎鉤新月般的漆黑長刀浮現在她的手中,被她慢慢握住。

  白髮少女向著布魯斯走來,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仰頭,蜜金色的眼眸和他的眼眸對視。

  任何看到她的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她做出了她的選擇。

  刀刃劃破黑霧,漆黑的裂縫撕裂了霧海,在所有人的視網膜上映出清晰的痕跡。

  彌斯特將長刀插進霧海,拄著長刀單膝跪下,低下她的頭顱。

  「父親。」她說。

  ——這一刻,她終於低下頭,承認他的存在,尊重並且敬佩這個堅毅的靈魂,願意臣服于他,成為他的伯勞。

第94章 尾聲

  世界倒卷破碎,記憶的碎片化作浩瀚澎湃的洪流,億萬星辰的光輝流落天穹,群星隕落如雨。

  明澈的光線裡,拉妮婭驀地睜開眼。

  和其他人一樣,她也被送出了記憶,甚至來不及和布魯斯多說幾句話,只能看著他們一個個遠去。

  不過這一次,拉妮婭心中並沒有多少低落的情緒,因為她很清楚這不是最後一面,這不是亡靈之地,他們——她的家人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足夠她把自己的心情傾訴給他們聽。

  但拉妮婭忽然感覺自己有點等不及。

  灼熱滾燙的心臟在她的胸腔裡噗通跳動,連按住心臟的掌心都感覺到了沖刷著身體的暖流,她等不及,一秒都等不下去,她想立刻見到他們所有人。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推開門,去尋找她的每一個家人。

  她在廚房裡找到了阿爾弗雷德,老管家剛剛把小甜餅端出烤箱,拉妮婭撲上去給了他一個擁抱,嗅著鼻翼間濃郁的香甜氣息,端起小甜餅,轉身就跑。

  跑慢點,拉妮婭小姐。

  嗯!

  她在客廳裡找到了提圖斯和ace,蹲下去,把小甜餅分給兩隻狗狗,看看兩隻狗狗,忍不住抱住他們的脖子蹭了蹭毛,被他們溫柔地回舔。

  你們和迪克好像,他也喜歡吃糖,不過你們不能多吃啊,對身體不好。

  汪!

  她在訓練室裡找到了達米安,羅賓剛剛結束自己的晨練,正打算去廚房尋覓早餐,正好拉妮婭端著小甜餅跑過來,毫不猶豫地舉起一塊餅乾塞進了他的嘴裡。

  我可以抱抱你嗎?

  走開,你的愚蠢氣息會傳染——嘁。

  她在門口抓到了剛剛離開房間的迪克,他揉著眼睛走出房間,就被踩在椅子上的拉妮婭從後面猛地捂住他的眼睛。

  你刷牙了嗎?

  嗯?刷了……唔,好吃。

  她從蝙蝠洞裡挖出了黏在電腦前的提姆,把只剩下一半小甜餅的盤子遞過去。

  下次想遛黑霧記得提前預約,對了,熬夜會禿的,還長不高。

  ……謝謝,但是我才十七歲。

  她抱著膝蓋坐在蝙蝠車前蓋上,和小甜餅一起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了蝙蝠戰機緩緩降落,在黑漆漆的人影走下戰機時,第一時間撲了上去。

  歡迎回家,父親。

  太鄭重其事了。

  小姑娘就當沒聽見,把小甜餅遞給她的父親,露出甜甜的笑容,看著他咬了口餅乾。

  還剩下最後兩塊小甜餅,拉妮婭找出密封袋,把餅乾裝進去,系上蝴蝶結,走到窗前,向著窗外伸出手。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她的衣袖裡鑽出,白髮少女半蹲在窗臺上,睜開眼睛,與她的血肉之軀對視。

  承載黑暗誕生的黑霧之子,承載不潔誕生的罪孽之子,她們本來是虛無霧海孕育出的雙生子,本應該毫無聯繫,那麼在當初的混沌子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答案拉妮婭不想去思考,她閉上眼睛,輕輕抱住彌斯特,把自己藏進她張開的風衣下,讓她的羽翼遮蔽自己的身影。

  傑森,傑森在哪裡呢?

  離開布魯斯的記憶之後,拉妮婭沒有進入其他的記憶,她的確發出了邀請函,而她也很清楚,這一次她沒有向其他人發出邀請,因為她想分享的記憶她只想展現給一個人看。

  那是彌斯特的視角,那也是拉妮婭的視角,是唯一一個她們共用的美好的故事,她第一次見到的世界,她曾經的巢穴,她的城市。

  ——而在她和傑森描述她的城市那一刻,她就決定了,有朝一日,她會把她記憶中最美的風景和他分享,作為他願意聽她的故事的回報。

  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她的想法在不斷變化,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次接觸和每一次伸出的手,她的渴求和嚮往也在與日俱長。為什麼需要那麼多理由?所有的心動都只有一個理由,因為一瞬間的唯一,因為在那一刻,他就是唯一一個。

  既然現在也沒有進入記憶,那應該是被拒絕了吧?

  雖然有一點失落,但總體來說,拉妮婭並沒有氣餒。

  她以後可能還會喜歡很多人,談很多次戀愛,和不同的人接吻,現在的想法都會被時間證明是荷爾蒙造成的錯覺,但是這有什麼關係?這一刻的情緒是真實的,她想被嘗試的心情是真實的,那麼她就想盡全力去試一試,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後悔。

  或許之前在布魯斯的記憶裡透支了拉妮婭的幸運,不知為何,黑霧翻遍了哥譚,也沒有找到傑森的蹤跡。

  坐在滴水獸上,拉妮婭感覺自己的思考方式可能出了錯。

  昨晚傑森和迪克在一起,但這也不代表昨晚之後他還留在哥譚……他和布魯斯關係一直不好,雖然最近有所緩和,但好像也沒有回來的意思,如果因為意外事件突然離開也很正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拉妮婭告訴自己。

  她撫摸著身下的滴水獸,晃著小腿,回想這幾個月經歷的那些日子,依舊感到不可思議。

  從秋天到冬天,再到即將到來的春天,不知何時,這些時光都被塗抹上了絢爛瑰麗的色彩,在拉妮婭的腦海裡像是玻璃碎片一樣閃閃發光。

  拉妮婭忽然發現她似乎奢望了太多東西,可是她的奢望似乎都實現了,所以就算有一點不圓滿,也只是小小的遺憾,她還想要什麼呢?

  我值得這些嗎?拉妮婭想。

  彎月靜靜地藏在雲翳之後,魔法的效力正在從拉妮婭的身體裡流走,這一天就要結束了,她發出的邀請還是沒有得到回覆。

  但她已經收到了邀請,她知道還有更多的人收到了邀請,還有更多她不認識的人也歡度了這一天,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裡,在她經歷過的每一個節日裡,他們都在真摯地相愛。

  隨著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最後一點魔法也無聲消散,迎著月光,拉妮婭閉上了眼睛。

  忽然,她聽到了笑聲,聽到了煙花升空的聲音,聽到了熟悉的義大利語和牛肚包的香氣,來自記憶中的氣息溫柔地包裹著她,將她拉回了過去。

  拉妮婭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載歌載舞的人群和夜空中的煙火,雜技和歌舞在貢朵拉上上演,河道裡蕩漾著柔和的月光,她站在狂歡節的舞會邊緣,穿著華麗精美的衣裙,戴著漆黑的「無聲女僕」面具,彷佛迷失在街頭的遊客,期待著能夠在狂歡節上遇到能夠讓她摘下面具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築巢的城市,義大利,威尼斯。

  十歲那年,在經歷了一次次死亡之後,拉妮婭的情況基本穩定,而碰巧她的前任監護人接下了一個長期的委託,於是帶著拉妮婭來到了這座古老的水城,也是在這裡,拉妮婭第一次學會了築巢,發現自己可以將一整座城市納入自己的感知。

  她擁有了這座城市,擁有它的每一次日落和日出,她的觸鬚遍佈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她在河道裡淘出古老的硬幣,她在牆根下找到細小的刻痕,她在下水道篩出數個世紀前的珠寶,她浪費了一個又一個下午去挖掘這座城市的秘密,那些秘密如同滿天星辰,照耀著她在噩夢裡跋涉的孤獨旅途。

  即使不去看,拉妮婭也不會在這裡迷路,這是她的城市,是曾經對她來說最接近家的地方,這座城市的一磚一瓦她都分外熟悉,就算是狂歡節的夜晚,她也有信心在茫茫人海裡找到她邀請的對象。

  她離開廣場上的歡歌笑語,走進漆黑的小巷,沿著波光蕩漾的水道,與戴著色彩斑斕的面具的路人擦肩而過。

  這裡她記得有一家麵包店……這裡是牛肚包……這裡是一家面具店……

  走著走著,拉妮婭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她站在紀念品店前,面具後的眼神寫滿了困惑。

  這段記憶裡的威尼斯似乎和她的記憶有些不一樣。拉妮婭想。

  她記憶裡的面具店變成了紀念品店,老闆都換了一個,從那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變成了這個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人,不管是哪一天,她的記憶裡都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拉妮婭看了一會,在遊客走進紀念品店之前轉身離開。

  她開始在城市裡遊走,穿梭在如織的遊人裡,這還是她熟悉的城市,但熟悉之中又有一點陌生,記憶裡的細節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對很多威尼斯人來說都不明顯,和對拉妮婭來說卻足以讓她心神震動。

  為什麼?拉妮婭有些不知所措。

  她困惑地在城市裡遊走,灑金的裙擺掠過沉澱著歷史的磚石,河道裡滿是載滿遊客的貢朵拉,船槳弋開水波,水聲彷佛能將人引入恬靜的迷夢。

  最終拉妮婭在一處碼頭處停下,怔怔地看著停著貢朵拉的碼頭。

  ……這裡原本不應該有貢朵拉的。拉妮婭想。

  她記得她離開威尼斯時,曼奇尼一家還沒有攢夠買一條貢朵拉的錢。

  「我記得……」她扶著臉上的面具,喃喃,「不是這樣的。」

  身後的小巷裡,有人輕聲開口:「因為這是我的記憶。」

  拉妮婭驀地回過頭,看到戴著代表「鬼魂」的面具的年輕人從巷口的陰影裡慢慢走出。

  「看來我沒有猜錯。」傑森走過來,微微彎腰,手指在她的面具上叩了叩,語氣透著點不懷好意,「戴著『無聲女僕』的面具不能說話,對吧?」

  他的聲音彷佛在拉妮婭的心底炸開了小小的煙花,她看著他的白色面具,呆呆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他的記憶。她想。

  也許是因為互相之間的邀請會抵消,所以她才沒收到邀請,又也許是因為這樣才會拖到十二點,所以她才會以為自己的邀請沒有被接受……但這些都不重要,在發現自己來到威尼斯的狂歡節上時,拉妮婭就已經忘記了之前的想法,滿心期待著能從茫茫人海裡找到傑森。

  她魂不守舍地跟著傑森跳上貢朵拉,在船頭坐下,看著他劃動船槳,修長的小船箭矢一樣劃破月輝,駛向煙花升起的方向。

  她以為看到狂歡節的煙花時她就夠開心了,可她沒想到,她居然還能更開心一點。

  想到這裡,拉妮婭猛地回過神,抬起頭望向貢朵拉另一頭的身影。

  女孩像小貓一樣慢慢爬過去,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蕩漾著破碎的月光。

  「……你划船劃得很快。」她憋了半天,說。

  「謝謝,其實我有考慮活不下去的時候來威尼斯當貢朵拉船夫。」傑森一本正經地說。

  他望向四周重重疊疊的房屋:「所以這就是你的城市。」

  拉妮婭想說很多,但是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餘光掃到不遠處的網站,忽然有了靈感:「那是比亞西奧站,往前是聖瑪庫拉……」

  她開始給傑森報他們路過的每個水上巴士網站的名字,告訴他曾經在這裡發生的事情,給他講她聽過的關於每座橋的故事,而傑森給她講他為什麼喜歡威尼斯,講他看過的書和電影,莎士比亞的喜劇,卡薩諾瓦,聖馬可廣場的咖啡廳……

  「你會說義大利語?」拉妮婭扶著面具,不讓它掉下來,仰頭問。

  「你不會嗎?」傑森反問。

  於是接下來兩個人又用義大利語說了一堆笑話,因為彼此奇奇怪怪的口音笑得直不起腰,他們坐著船一路在河道裡飄蕩,來到了歎息橋下。

  這裡算是威尼斯最著名的景點之一了,因為那個傳說,無數情侶都會從世界各地湧向這座水城,那時候拉妮婭經常坐在屋簷上,啃著蘋果,看橋下的貢朵拉來來往往,也看過不少好玩的事。

  從前一段路起,河道上的人就多了起來,傑森也不能像之前那樣划船,只能讓貢朵拉在河道上飄蕩,和對面船隻上盛裝的男男女女打招呼,順便聽拉妮婭繪聲繪色地講述她在威尼斯看到過的趣事。

  小姑娘高興地提起那個關於歎息橋的傳說——日落時如果戀人們在歎息橋下的貢朵拉上親吻對方,就將會得到天長地久的永恆愛情,說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這個傳說一點真實性都沒有,」她一點也不在意地說,「我看到有個義大利男人和戀人在橋下接吻,說了一堆花裡胡哨的甜言蜜語,結果第二年他又來歎息橋,這次的姑娘沒有上一個漂亮……但是她的手錶是百達翡麗的。」

  簡而言之,超有錢。

  她說話時,傑森手臂搭在船沿上,單手支頤著側臉,注視著興高采烈大聲啁啾的小伯勞,思緒隨著船外的水波一同起伏。

  他來過威尼斯,在風景如畫的聖馬可廣場吃過牛肚包,也在狂歡節時被姑娘笑著邀請一同跳舞,不過那時候他想的都是任務,胸腔裡沸騰的是熊熊怒火,沒有餘裕去領略狂歡節的風光,也不知道這座城市曾經是黑霧的巢穴,是她心中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他在鐘樓裡擺弄狙擊。槍時,不曾想過白髮少女曾經坐在他身旁的欄杆上,俯瞰夕陽下玫瑰色的河道,霞光暈染了紅瓦白牆,白鴿的羽毛和鐘聲一起紛紛揚揚。

  等拉妮婭說完,他終於開口,說:「對。」

  「所以我不應該帶你來這裡,你也不應該接受我的邀請,」他說,「你完全不……需要我。」

  迎著女孩寫滿不解的眼眸,傑森慢慢閉上眼睛。

  「但是我……」

  這兩個單詞出口時,滿天星斗風旋電掣,風一樣奔赴過去,夜空重新亮起,煙花落回地面,時間飛快倒退,瑰麗的雲霞從天穹的盡頭湧向天際,夕陽從橋下冉冉升起,水城的色調溫柔如同電影。

  在夕陽下,傑森睜開眼睛,伸出手,摘下拉妮婭臉上的面具,望進那雙透徹的藍眼睛,那裡面映著火焰的顏色,只是如天空般蒼藍的一滴,勝過世間萬千風景。

  他摘下自己的面具,低頭吻了他的女孩

  The End

第95章 貪婪

  清晨。

  拉妮婭深吸一口氣。

  「我可以。」她繃著臉,硬邦邦地說。

  「……」這句話讓傑森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古怪地挑高了眉,「嗯……我覺得你不可以。」

  可惜說出這句話時,小姑娘已經下定了決心,因此就算被拒絕,她也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而是固執地搖頭:「不,我可以,我能行。」

  她眼巴巴地盯著對面的年輕人,幽藍眼眸閃閃發亮,大有他不答應她也不會放棄的意思。

  又一次,傑森感覺自己的腦袋可能出了問題,或許是被某種病毒燒壞了硬碟,讓他不僅沒有在意現在就在自己身邊游走的黑霧觸手,還絲毫不擔心自己身體裡的邪惡生物正在不懷好意地覬覦自己,又或者老蝙蝠即將找上門來討要徹夜不歸的女兒——等等,她身上的定位器還在嗎?

  他昨晚就不應該開門的。紅頭罩開始反思。

  ——昨晚的威尼斯之旅剛一結束,行動力超強的拉妮婭就追到他的警局地下基地門口,絲毫不給他緩衝的時間。

  於是他一開門,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站在門外,期待地盯著門的位置,他剛剛開門,她眼睛嗖一下亮起來,像是灑了星星那樣閃閃發光,嘴角勾起弧度,露出一點點小虎牙。

  「讓我進去嗎?」拉妮婭扒著門,躍躍欲試想往裡面鑽。

  傑森第一反應是打開門,然而他的第二反應緊緊拉住了他,把蝙蝠俠的臉推送到他的眼前,提醒他現在是什麼時候,想要留宿的是誰,剛剛結束約會約會物件跟到自己住處是想幹什麼。

  ……這能怪他嗎。傑森很想大聲辯白。

  他穩穩地把著門,倚著門框,最大限度阻止拉妮婭從他胳膊下鑽過去:「不行。」

  拉妮婭疑惑地歪了歪頭:「為什麼?」

  「……看看時間,」傑森淺淺地吸了口氣,略微傾身,伸手敲了敲她手腕上的石英表,示意她看看時間,「快到門禁時間了,公主。」

  這個理由一出口,傑森就想咬自己的舌頭。

  這算什麼理由?見鬼,太幼稚了,完全是高中生式的對話,他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這句話讓拉妮婭茫然起來:「……有門禁嗎?」

  顯然是沒有的,韋恩家的教育方式大部分時候是放羊式,比如布魯斯從來不管達米安在外面待到多晚,否則羅賓怎麼能和蝙蝠俠在外面夜巡,而自從知道拉妮婭的身份之後,布魯斯也沒有管過拉妮婭多晚才會回家。

  這個理由完全站不住腳,拉妮婭也完全不清楚傑森為什麼不讓自己進去,說真的,要不是想讓人類殼子也進去,她現在就已經在基地裡了——黑霧就在他的身體裡呢,他在逃避什麼?

  在小姑娘看來,傑森的舉動和自欺欺人也沒什麼區別了。

  犬系就算是被打擊也不會失去熱情,她仰頭端詳著傑森繃緊的下頜,拽著他的手腕輕輕搖晃,不氣餒地問:「為什麼不能進去?」

  她眼巴巴盯著自己新鮮出爐的男朋友,試圖討價還價。

  ……這是哪裡來的撒嬌怪。

  傑森聽到自己的意志力向他彙報他的血量已經掉到了危險的數值。

  但今晚的確不行,他等等要出門打架——又一個亡命徒之夜,就算拉妮婭留下來也只能和他一起去砸場子,她還不如回家。

  久久沒聽到回答,拉妮婭沉思片刻,忽然蹲下去,把腦袋埋在膝蓋裡,縮成一團毛茸茸的鳥球球。

  傑森:「……你蹲在這裡幹什麼?」

  拉妮婭的聲音從帽子的毛毛下含糊地傳出來:「讓你良心不安。」

  「……」傑森無言以對,「你覺得我是會因此良心不安的人嗎?」

  拉妮婭默默從帽子的毛毛裡抬起臉,藍眼睛幽幽地望著他。

  傑森的血量又開始跳崖式暴跌。

  黑霧忽地散開,白髮少女也出現在拉妮婭身邊,一樣蹲下去縮成一團,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女孩擠在一起,蜜金色和幽藍色的眼眸相映成輝,帶來的衝擊力絕對不是簡單的「×2」能夠計算得清楚的。

  ……她是魔鬼嗎。傑森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心卻開始湧起驚濤駭浪。

  他毫不懷疑如果拉妮婭去地獄轉行當魔鬼她也能憑藉業績爬上主君的王座——沒人能扛得住被毛茸茸的鳥球球和小狼崽擠在一起盯著的暴擊。

  紅頭罩艱難地撐了一會,攥住門把的手指緊了緊,關上了門。

  ……幾秒之後,基地的門重新在拉妮婭面前打開。

  「進來。」傑森面無表情地說。

  ……

  想想昨晚的一時頭昏,傑森再度沉痛地反省起自己的意志力不堅。

  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現在聽著這只小伯勞沖著自己瞎啾啾,還覺得她可愛。

  他只能退一步:「……那你試試看吧。」

  得到許可,小姑娘嚴肅地點點頭。

  ……十分鐘後,她哽咽著舉起了白旗。

  「我錯了,我不可以,我不行了。」

  拉妮婭今天穿的是彌斯特常穿的那種T恤,版型本來就寬鬆,她又比彌斯特矮,身材也撐不起來,領口幾乎是斜斜地從肩頭滑落了一半,趴在沙發上時甚至會露出一截柔軟的腰肢,在光下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今早一出房間看到彌斯特端著咖啡,懶懶地坐在沙發扶手上,身邊是穿著她的衣服蜷縮著補覺的拉妮婭時,傑森不禁開始懷疑到底誰才是她的男友。

  因為彌斯特做早餐,沒來得及給拉妮婭編頭髮,小姑娘現在還頂著一頭四處亂翹的黑毛,她氣息奄奄地把臉埋在自己的雙臂裡,發出細細的嗚咽聲,聽起來好像剛剛被誰欺負了一樣。

  「……」傑森想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想冷笑。

  看看,剛剛是誰那麼信誓旦旦說自己可以的。

  紅頭罩十分冷酷地扣住拉妮婭的手腕,把試圖逃跑的小伯勞抓回她的位置上:「你說什麼?我只聽見你說你可以。」

  「我沒有!」拉妮婭在傑森的手下奮力掙扎,嗚嗚咽咽,試圖蒙混過關,「我不可以,我真的不行了,我錯了!」

  ——正在壓迫拉妮婭的傑森不知道,他們的動靜都被拉妮婭手上尾戒裡的定位器收了進去,循著信號在基站間傳遞,一路傳進了位於韋恩莊園的提姆·德雷克那裡。

  昨天剛剛經歷了群魔亂舞的「約會」,全程提姆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樣上下起伏,從一開始對兄弟遭遇的幸災樂禍,到之後爬雪山的心情崩潰,再到於虛無霧海裡見證拉妮婭的誕生,那一刻,提姆的確是忐忑的。

  他的擔憂是蝙蝠俠的擔憂,他的懷疑也是蝙蝠俠的懷疑,哪怕已經認識了拉妮婭這麼久,真心接受了這個妹妹的存在,在那一刻,紅羅賓依舊不確定拉妮婭的反應。

  他見過那場摧毀了時代廣場的戰鬥,他清楚拉妮婭是強大到能夠威脅主君的邪惡生物,而她所遵循的理念和蝙蝠俠也存在衝突,他們從來不清楚她的想法,當她知道她其實和布魯斯沒有多少血緣聯繫時,她真的會繼續承認他們是她的家人嗎?

  而拉妮婭的答案是,是的。

  不管怎麼說,就算對紅羅賓而言,昨天的經歷也太過驚險刺激了點,因此提姆決定用睡眠來安撫一下自己的心臟——當然不是因為拉妮婭說熬夜會長不高還會禿,紅羅賓堅定地想,不是。

  總之今早,提姆難得起了個早,神清氣爽地端著咖啡,打開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正打算開始一天的工作,就發現定位拉妮婭位置的小程式有了動靜。

  提姆悠悠閑閑地點開程式,悠悠閑閑地想著什麼時候告訴拉妮婭一聲關於定位的事情,悠悠閑閑地查看拉妮婭的位置記錄……

  ……然後提姆看著定位顯示昨天一天拉妮婭都在滿哥譚亂轉,十二點時在韋恩塔停留了一會,之後直奔傑森的地下基地。

  接著她的定位就定格在了那裡,從十二點多到現在,一直沒動過。

  提姆:「……」

  他下意識轉到監聽頻道,打算聽聽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當他切入頻道,小姑娘「我不行了」的哽咽一股腦從電腦裡沖了出來,猝不及防撞得提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床上,一時間沒回過神。

  ……我都聽了什麼。提姆恍惚著想。

  這個時間點,這種臺詞,孤男寡女,還能是什麼。

  他條件反射地切出監聽頻道,腦海裡依舊回蕩著拉妮婭的聲音,忍不住再度看了眼時間。

  淩晨零點十分到九點三十。

  好的。不管發生什麼都夠了。

  紅羅賓感覺自己需要冷靜一下,於是他冷靜地開始分析,對於他們的情感生活,布魯斯一向是不干涉的,甚至還會和他們開玩笑,詢問要不要他提供一些和貓女相處的經驗,就算迪克和芭芭拉分分合合,他也沒有發表過意見,事實上如果現在拉妮婭和其他什麼人談戀愛,布魯斯也不可能因此憤怒,他只會暗中觀察,把對方的身世經歷扒得一清二楚,如果對方存在問題,他也只會把挖出來的資料給拉妮婭看,等待她做出決定。

  所以哪怕傑森和拉妮婭……他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最多試圖和他們談談心,拉進一下彼此的關係……

  大概。

  作為弟弟,提姆仁至義盡地分析完了布魯斯可能的反應,為傑森長籲了一口氣。

  ……接著他切換到了哥哥模式,把昨晚拉妮婭的定位加監聽音訊一鍵打包給迪克發了過去。

  雖然他不會給布魯斯打小報告,但不妨礙他告知迪克這件事然後看看熱鬧啊。提姆微笑著敲著鍵盤,想。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提姆聽到了迪克開車出去的聲音。

  紅羅賓淡定地把自己摔進座椅,旋轉幾圈,靠著雙腳在地板上劃動,挪回桌前,放下懷裡的筆記本,繼續觀察事情走向。

  地下基地,傑森和拉妮婭還在一無所知地打打鬧鬧。

  「我真的吃不下了。」拉妮婭剛說完,忽然又有些猶豫,瞥了一眼,頓了頓,期期艾艾地小聲問,「那我再試試?」

  「說真的,我看不出你有堅持下去的必要。」傑森放開她,語氣透著幸災樂禍。

  這句話激得拉妮婭深吸一口氣,警惕地看著她面前的東西,嘴硬地宣佈:「不,我現在好了,我可以,讓我來。」

  ……剛剛到底是誰說自己不可以的。傑森險些笑死。

  他們正玩得開心,突然地下基地的警報猛地響起,提醒他們有不速之客強行入侵。

  入侵者速度很快,不等傑森做出反應,門口一聲轟然巨響,手提短棍的夜翼殺氣騰騰地闖進來,目光在基地裡刮了一圈,一眼看到了……餐桌邊一臉懵逼的弟弟妹妹。

  迪克:「……」

  迪克:「……你們在幹什麼?」

  他的弟弟妹妹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在柔軟的傢俱上……他們就在餐桌邊,傑森站在拉妮婭的座椅後,一手撐著她的椅背,一手捏著叉子,假如沒有叉子上的意面,這個動作倒是充滿了威脅的意味;而拉妮婭的確可憐巴巴地被逼到了角落,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不過她也好端端坐在椅子裡……

  「我以為應該是我先問為什麼你會進來?」傑森第一個反應過來,黑著臉問。

  「……」迪克無言以對。

  雖然他沒有回答,但傑森很快也猜到了迪克兇神惡煞跑過來的理由,頓了頓,毫不心虛地看回去。

  「如你所見,」他理直氣壯地介紹,「她吃不下了。」

  因為體質問題,拉妮婭飯量一直不大,而且消化也很慢,基本上少少一點就足以喂飽她了,而多年貧窮養成的習慣讓她很不喜歡浪費食物,如果不能打包回家,她就會鼓勵自己「我可以」然後咬咬牙塞進肚子裡去……

  當然後果就是撐得爬不起來,只能躺在床上哼唧,上學寫作業打掃衛生全靠彌斯特,但就算如此,每當拉妮婭意識到自己吃不下時,都會感到發自內心的愧疚。

  自己當然清楚自己的飯量,所以拉妮婭不會把自己喂撐,而作為頂級管家,阿爾弗雷德也迅速摸清楚了拉妮婭的食量,沒有哪次讓她拼著胃疼才能不浪費。

  ……然而這一次拉妮婭推算失誤了。

  彷佛為了印證這句話,小姑娘羞愧地低下頭,神情寫滿了痛苦,好像自己浪費的不是食物,而是浪費了革命鬥爭的火種。

  迪克:「……」

  同一時間,斯塔克無限公司新聞發佈會上。

  從半年前起,斯塔克宣佈即將推出的年度遊戲「逃亡項目」就吸引了無數業內人士的目光,作為跨時代的VR遊戲以及托尼·斯塔克的作品,這款虛擬實境大型網遊的首次面世自然是萬眾期待,發佈會現場被業內人士和記者填得滿滿當當,所有人都在懷抱著能看到遊戲行業的《阿凡達》那樣的期待,期待著這款遊戲能夠讓他們大開眼界。

  而毫無疑問,斯塔克這一次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

  在歡呼聲和笑聲裡,一個繽紛奪目的世界在他們面前緩緩呈現,每一個細節都震撼著所有人的心靈,讓他們重新變回了孩子,尖叫著投入這個「斯塔克現實」之中。

  「不管多少年,斯塔克的天才毋庸置疑,很難說『逃亡項目』會給遊戲行業帶來什麼樣的變革。」一位遊戲投資商感歎著,忍不住向他身旁的同伴說,「不得不說,虛擬實境才是遊戲的未來。我記得你最近在做一款……」

  他的同伴是一位俊秀漂亮的年輕人——至少看上去是這樣,他認識伊森也有十年了,可這十年時間在他身上就像是不存在一樣,他看起來依舊和當年一樣,柔軟而富有光澤的棕發,看起來有些羞怯的藍眼睛,他五官線條柔和秀美,卻又有著青年的棱角,如果是第一眼,很難分清他的性別。

  伊森·卡特——這位業內出名的遊戲投資商望著臺上的投影,笑容帶著點羞怯,眼睛裡卻看不出多少情緒:「戀愛遊戲,超級英雄題材的戀愛遊戲。」

  「這個題材在亞洲市場更流行吧?」投資商好奇地問,「你打算放棄北美市場了?如果想要打開北美市場,你恐怕得拿到復仇者聯盟和正義聯盟的形象授權才行。」

  他根本沒想過伊森口中的「超級英雄」指的是現實存在的超級英雄們,只以為他是想構建一個全新的世界觀,設計新的英雄,這比聯繫復仇者獲取形象授權要靠譜得多。

  「這不是問題。」在同伴感興趣的詢問聲裡,伊森微笑著說,「我更擔心遊戲的真實性,畢竟編寫出來的劇情容量總是有限的,哪怕分支再多也會有通關的一天。」

  他望著臺上展示的影像,充滿憧憬地說:「不過現在看到『逃亡項目』我有了新的靈感,要是能把這些超級英雄全部關進虛擬實境遊戲裡挨個攻略……這樣就能收集到足夠多並且足夠真是的資料了。」

  他的同伴為這個點子捧腹大笑:「天啊,伊森,真有你的!如果有發佈遊戲的那一天,一定要給我寄一份,我的女兒會很感興趣的。」

  伊森笑了笑:「當然,畢竟我也很期待能夠在遊戲裡看到我的超級英雄們。」

  他有些羞怯地垂下眼睛,一側臉頰漾起小小的酒窩:「……他們我全都要。」

第96章 遊戲

  「其實我不喜歡照顧人。」拉妮婭說。

  說出這句發言時,她正坐在沙發上讀書,稍微長了一些的黑髮被她胡亂盤起來,鼻樑上也重新架上了黑框眼鏡,kindle裡則是摩托車維修技術——不是那本小說,是貨真價實的機車維修技術。

  「你又不是看不見,為什麼還要戴著眼鏡?」傑森之前還問過。

  面對他的疑惑,拉妮婭認認真真地給出了回答。

  「儀式感。」她說完,頓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還有好看。」

  不同於之前那副拼湊出來的黑框眼鏡,這幅眼鏡的鏡片是沒有度數的,設計精緻而優美,純粹就是裝飾品。

  雖然紐約街頭從來不缺少形形色色的時尚女郎,但隨著春天的腳步漸漸臨近,人們也逐漸脫下了厚重的冬裝,換上了輕薄鮮豔的衣物,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拉妮婭每天往返紐約和哥譚,自然也忍不住貼近一下潮流。

  以往是因為沒有條件,就算如此,拉妮婭也沒有放棄過打扮彌斯特,雖然審美不太主流,但至少黑霧每次出現時都是全場最靚的仔,只要她往街上一走,任誰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總之,在得到這副黑框眼鏡之後,拉妮婭基本上每天都會戴著它學習,就連彌斯特都弄了副太陽鏡架在額發上,也不考慮黑霧根本沒有這個需要。

  就和達米安說的一樣,對於他們這些更有天賦的人來說,學習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需要一點努力,他們就能輕易走到同齡人前面。之所以拉妮婭之前會在學習上遇到困難,純粹是因為她的重心更多的放在生活本身上,並且樂於獲取更多的知識,向著一切未知的領域前進,由於興趣太過廣泛,所以反而沒有那麼多的精力投注到學校學科上。

  不過在拉妮婭看來,普通的學校生活也算是生活的一環。再說她還有很多時間,完全可以放任自己的觸鬚往無限未知的領域探索,不用擔心因為時間不夠而無法獲取所有的知識。

  拉妮婭近期的目標是把自己變成行走的大英圖書館,所以現在她正在像海綿一樣汲取她能夠吸收到的所有知識,但凡在生活中遇到還無法理解的問題,她就會縱容自己往那個方向吭哧吭哧深潛一段距離。

  ——也因此,她最近在看摩托車維修技術的原因也一目瞭然了。

  聽著小姑娘「我不喜歡照顧人」的發言,再看看剛剛把下午茶從廚房送來的觸鬚,以及拎著茶壺倒茶還把茶杯送到他們手邊的利爪,癱在沙發裡等待觸手投喂的小鳥們:「……」

  可以,很真實。

  自從拉妮婭的身份暴露之後,莊園裡無處不在的黑霧就承包了絕大多數家務,這種情況下小姑娘還要說自己不喜歡照顧人,迪克真的不知道什麼樣才算喜歡照顧人了。

  他喝了口茶,阿爾弗雷德從門外走進來,身後跟著一群小利爪,捧著幾個堆得高高的盒子。

  老管家現在已經能夠熟練地使喚黑霧幫忙做事了,拉妮婭並不總會把目光投向黑霧的角落,所以絕大部分時候,出現在莊園裡的黑霧都只有模糊的本能,也就是足夠聽話,阿爾弗雷德很快習慣了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幫手,感覺就像是養了一大群狗狗。

  「來自斯塔克無限公司,據說是斯塔克先生『逃亡專案』的設備,他慷慨地給你們每人贈送了一套。」阿爾弗雷德介紹。

  「那個VR遊戲?」提姆來了興趣,伸手招呼黑霧,讓利爪幫他拆開包裝,從中取出了一枚和鋼鐵俠的面具一模一樣的面具。

  紅羅賓和羅賓對遊戲都很有興趣,紛紛開始拆起他們的那份設備——雖然他們肯定不可能就這樣進入「斯塔克現實」,肯定要有所準備,但現在看看也好。

  就連拉妮婭都放下了kindle,好奇地湊過去一起研究這份禮物,唯獨迪克不為所動,只是坐在一邊專心吃著爆米花,似乎和圍著自己轉悠的那幾根小觸手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

  「理查,你不來看看嗎?」達米安轉頭興致勃勃地問他,「你欠我一個遊戲之夜。」

  「嗯……我覺得我不需要,你們就是現成的遊戲。」迪克說。

  言下之意大概是光是看著弟弟妹妹們犯傻就能很大程度上娛樂到格雷森警官了。

  提姆悠然道:「要達到你的要求,恐怕還要我和傑森打一架。」

  身為長兄的樂趣可不就是看弟弟們打架。

  「你有那個時間嗎?」迪克憐憫地看了提姆一眼。

  紅羅賓:「……」

  答案當然是沒有,他的待辦事項依舊堆積如山呢。

  而且他還有幾個例會,到底是誰發明例會這種東西的,提姆毫不懷疑想要團滅正義聯盟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他們聚在一起,開上一周冗長無用的例會,而且他們都要保持微笑,做出用心聆聽的樣子,這樣一周後打開門,就能收穫一地奄奄一息超級英雄了。

  發明這個的人肯定不安好心,試圖在幾百年之後謀害可憐的德雷克。

  作為近距離接觸過蒂莫西·德雷克日常的人,拉妮婭不禁向著自己的三哥投去了一枚同情的眼神,並且貼心地提出建議:「我可以代替你開會,只要讓黑霧變成你的樣子就可以了。」

  「不用,」提姆長歎一聲,彷佛要把滿腹愁緒一起吐出去,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拖著不情不願的腳步走向門廳,「這樣做會存在安全隱患,而且你應付不來記者的,相信我。」

  幾個人滿懷同情地送別了他們的兄弟,並且祈禱今天的紅羅賓也能完整著回來。

  繼提姆帶著自己去少年泰坦轉悠過之後,拉妮婭也漸漸開始接觸她的家人黑夜裡的那一面,並且試圖說服布魯斯帶她出去夜巡,反正她平時也沒什麼事,而在哥譚也很少有罪惡能夠逃過她的感知。

  ……可惜布魯斯拒絕了她的提議。

  「你還沒有準備好,」他說,「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拉妮婭,一旦有一點差錯,你都可能會墜入深淵。」

  換個人大概會理解成這是不信任的表現,惱火于蝙蝠俠的疑心病和控制欲,並且為努力至此依舊無法獲得全部信任的拉妮婭感到不平。但拉妮婭不是這麼想的。

  「我知道。」她說,「我也不能完全信任自己。」

  拉妮婭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什麼,半個人類和半個邪惡生物?這種劃分太模糊了,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受到哪一半的影響更深,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她只是清晰地記得,她曾經猶豫過,動搖過,痛苦過,憤怒過,和太多人一樣沒有那麼堅定,那麼多次,只差那麼一點,她都可能越過那條底線,放任自己向瘋狂的深淵一躍而下。

  她怎麼可能完全信任這樣的自己?哪怕她已經堅持到了現在,可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她真的能一直堅持下去嗎?

  拉妮婭不這麼認為。她才活了十幾年,而她的未來是無數個十幾年,就算這一刻一切都溫馨美好,誰能知道在這之後的未來會發生什麼?

  小姑娘直直望進布魯斯的眼睛裡,認真地說:「如果有那一天,請把我囚禁到宇宙盡頭。」

  如果真有那一天,拉妮婭也不確定那時候的自己想法會不會變化,會不會為現在的請求而感到憤怒,但至少這一刻,她不會認可那樣的自己。

  她要的就是他的不信任,要他的懷疑和警惕,或者說,就是因為知道蝙蝠俠永遠不會毫無保留地敞開內心,拉妮婭才能信任他,相信他是最後一道防線。

  他們久久地對視。

  「……我會的。」許久,蝙蝠俠沙啞地說。

  接下來就都是細枝末節的問題,比如說對她的監控,或者說出於關心的觀察……感謝家裡一大一小兩個控制狂,拉妮婭終於知道她身上那些飾品的真實用途了。

  她的手錶、手鏈、左手尾指和食指上的戒指分別來自布魯斯和提姆,作用從定位、監聽到遠端控制五花八門,如果拉妮婭願意,只需要開放一些功能,她就可以一鍵加入蝙蝠家族內線,有事時及時通知蝙蝠俠了。

  「你會干涉我的行動嗎?」這次拉妮婭倒沒什麼別的想法,她並不在意定位問題,主要是在意必須遵循規則行事的約束感,跟著監護人的這麼多年裡,她從來沒有在意過法律和秩序,所以現在她也不會因為她的父親而把自己裝進條條框框搭建的樊籠裡,這點她不會讓步。

  「在哥譚之外,不會。」布魯斯說,「我的規則並不是你的規則,但在這裡,你不能觸碰底線。」

  顯然布魯斯也有考慮過這點,否則不會回答得這麼快。

  在怪獸屋裡,蝙蝠俠就清醒地認識到威爾遜和他的行事作風存在多大的差異,而在監護人的影響下,拉妮婭的觀念也和他格格不入——她並不覺得殺人有什麼,也不認為這點在她覺得需要尋求理解的範圍內,比起他,她的觀念明顯和傑森更相像。

  在這點上,他們恐怕永遠無法達成一致。

  不過每個人的規則和底線都不同,堅持自己的規則不等於就可以對他人的規則指手畫腳,蝙蝠俠也沒有強制所有人和他一樣不殺人,否則他們根本沒辦法和復仇者聯盟建立合作關係。

  把一切攤開來說清楚之後,拉妮婭頓時輕鬆了不少,於是趁熱打鐵提出想代替布魯斯夜巡——

  然後毫不意外地被拒絕了。

  這還不算什麼,問題是那天之後,達米安每次看到拉妮婭出現,都會立刻充滿敵意地盯著她。

  他甚至都不擼黑霧團子了!小姑娘憂心忡忡地想。

  ……她嚴重懷疑她和布魯斯談話的時候達米安在偷聽,於是發現自己有可能被解雇,從而萌生了危機意識,於是格外敵視她這個競爭對手。

  送走了提姆,剩下的小鳥們繼續研究斯塔克出品的虛擬實境遊戲,不過沒人打算貿然戴上面具進入遊戲之中,倒是迪克忽然想起來什麼,打開流覽器,搜索了下「逃亡專案」發佈會上的視頻。

  在他點擊視頻的暫停鍵時,視頻上方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還沒看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迪克有些疑惑,但是沒太在意,他看了會視頻,慢慢入了神,過了會才抬起頭:「如果在『斯塔克現實』裡玩家可以以他們喜歡的形象出現,這樣的話我們就算混在裡面也不會被發現?」

  光是宣傳視頻裡,他就看到了幾個以鋼鐵俠的形象出現的內測玩家,還有超人、美國隊長、神奇女俠……完全是現實版的《頭號玩家》,假如他們未來進入遊戲,以本身的混在一堆玩家裡也絕不會太過顯眼,在遊戲世界裡,真正的超級英雄反而變回了普通人。

  「另一方面,假如反派混跡其中我們也沒辦法辨別出來。」達米安「嘁」了一聲,「離他的虛擬實境出問題的一天絕對不遠。」

  他的話並沒有打消迪克的積極性,夜翼依舊對以真實形象混跡在玩家之中的念頭充滿了興趣,他望向這個房間裡除他之外唯一一個人:「斯塔克不可能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別那麼擔心。」

  羅賓對於這句話不置可否,好在阿爾弗雷德這時走進客廳,帶來了一封信。

  「給你的,迪克少爺。」阿爾弗雷德遞過來一疊厚厚的信。

  「我的?」迪克有些疑惑。

  他接過這一遝信紙,仔細觀察。這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字跡潦草,找不到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迪克不記得他見過這樣的字跡,而且也不認為在這個年代還會有人給自己寄信,檢查完畢,他好奇地拆開了信,看到了信紙頂頭的文字。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存在的你。」

  ……

  她是一個很普通的哥譚女孩。

  名字不重要,她的父母沒有給她起名字,他們有太多孩子,總是記不得每個孩子的名字,也記不得她沒有名字。她是珍妮,是卡門,是簡,是瑪麗亞,是安迪,他們總是這樣混亂地稱呼著她,一如他們混亂地艱難地活著,沒人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哪裡不對,也沒人再有勇氣去為了改變現狀而拚搏。

  在這樣的環境裡,她慢慢長大了,生活在一團亂麻之中,對未來毫無期待。

  在她的眼中,她的未來是那麼明確,就像是他們居住的那棟小公寓樓梯間的角落,充滿了永遠擦不乾淨的灰塵和污漬,她會活成和父母一樣的人,繼續在哥譚的爛泥裡掙扎,在還沒成年時生一堆孩子,幸運的話他們會有父親,以及隨之而來的爭吵和家暴,不幸的話他們會被丟棄在垃圾桶邊,不需要睜開眼睛面對這個世界。

  她原本以為這就是自己的一生,麻木、骯髒、死水一潭,看不到任何變化,也看不到希望。

  然而或許是為了嘲笑她的篤定,在那麼久之後,漣漪在死水上泛起,她的人生裡出現了一個變化。

  在哥譚,沒有多少人不知道蝙蝠俠,不知道這座城市裡活躍著多少超級英雄,但很少有人能夠直面他們,或者說更多人只會祈禱著不要遇到他們——超級英雄們出現都是為了解決問題,沒人想在那個「問題」裡扮演一個角色。

  她從沒想去在這個「問題」裡扮演一個角色,她的精力只夠支撐她活下去,不夠讓她在舞臺上嘩眾取寵,所以當「問題」找上門時,她的第一反應是躲避。

  她戰戰兢兢地聽著倉庫裡的戰鬥聲,在重疊的雜物後尋找出路,她不想知道在戰鬥的是哪個超級英雄——蝙蝠俠?羅賓?夜翼?紅羅賓?蝙蝠女?這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是應該活在漫畫故事裡的角色,不應該出現在她死水般的生活裡。

  第一次,他們離她是如此之近,可她不想抬頭,甚至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狼狽的神情。

  可是命運總是那麼喜歡和人開玩笑,當戰鬥塵埃落定,她離門口也只有一步之遙,在離開之前,她無意中回頭,看到黑暗裡癱坐著修長的身影,多米諾面具在他腳下碎成一片片,混在零散的血跡裡,月光下,他的臉上殘留著淤青和血痕,那雙眼睛卻那麼明亮,藍得像是波瀾起伏的深海。

  她有了一個秘密——她知道了面具下的夜翼的真實身份。

  不可能沒人猜想過這些超級英雄面具下的模樣,她也不例外,更何況她就生活在哥譚,她周圍的所有人都會談論起他們,彷佛這些超級英雄就是他們的鄰居,早在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認識這些哥譚人之前,哥譚人就已經單方面地認識了他們。

  所以她也認識夜翼,那些吹牛和胡話裡拼湊出他的細節,在她的想像裡,他應該是個類似于施瓦辛格那樣的中年人,強壯得令人畏懼,這樣才能夠和那些黑幫打手周旋,然後將他們一一打倒。

  但並不是這樣。他比她以為得年輕英俊,和施瓦辛格完全不一樣。難道沒人會因此感到驚訝嗎?對所有人來說,夜翼都是那個黑夜裡的影子,但在她的心裡,他變成了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青年。

  這只是一個意外,不可複製也不可重現,彷佛就是因為她在那裡才會出現的微小的可能,人的一生有多大的機率才能遇上這樣的意外?

  那天之後,對她來說,她的世界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有了一個秘密,一個獨屬於她、如果說出來就足以顛覆這潭死水的驚天秘密,這個秘密存在的本身就是變化,是未知,是她此生永遠無法觸及的不一樣的風景。她並不想用這個秘密去要脅什麼,但就算這樣,她的生命也被徹底改變了。從認識他的這天起,她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生命。

  世界上沒有哪一份概率統計表能統計出普通人能和超級英雄產生交集的機率有多高,可她知道那個機率一定是微乎其微,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懷抱任何希望,她只想安靜地懷抱著這個秘密,讓它一點一滴地改變自己,直到它陪同自己一起躺進墳墓,作為它點亮她生命的微薄的回報。

  後來,她忍不住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有關夜翼的消息,她無師自通地成為了偵探,她從報紙和新聞裡遠遠地追逐著輕盈如同雨燕的影子,推斷他經歷過的每場戰鬥,不放過任何不起眼的細節,收集他留下的每一點痕跡,如同在黑夜裡追尋遙遠的光。

  三年後,夜翼離開了哥譚,而她也跟著他的腳步,搬去了布魯德海文。

  這些行為在她自己看來都顯得荒唐可笑,可她依舊沒有放棄的打算。她知道她從來沒有認識過夜翼,哪怕她在想像中無數次勾勒他的存在,根據小心翼翼聽來的隻言片語猜想他的回覆,也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知道她的感情低微而無望,不會被任何人所重視,於是她也不想讓自己的腳印玷污他的生活,她不想認識他,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知道有一個陌生人默默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後來的一天,因為某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路過了布魯德海文的警局,當計程車從警局門口駛過,她無意向著窗外望了一眼,看到一群警員簇擁著走出警局,在這些模糊的面孔裡,她看到了那張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臉。

  在很久之後,她依舊能回想起那一刻她彷佛靈魂遭受重擊般的顫慄感。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結了車費,同手同腳地下了車,向著警局的方向走去,她也不記得那時四周的聲音,只聽得見她胸腔裡聲勢浩大的撞擊,她甚至不記得那天的天氣,只記得光線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睫毛在臉上投落下讓她著迷的陰影,隨著他露出微笑,那彎陰影迅速破碎,他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睛,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言語無法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他看到了一個路過的女人,意識到她正專注地看著他,便自然地牽起溫柔的微笑,禮貌地和她視線相觸。那是被無數人愛慕追求才會有的眼神,既不疏遠,也不過分親昵,可接觸到這個眼神的刹那,她依舊無法自控地激動,她用盡全部的自製力控制自己,從他身邊走過,和他走向不同的方向,除了這個一觸即離的眼神,沒有任何其他接觸。

  這個過程或許只有幾秒,幾秒之後,他們背道而馳,她依舊是那個為生計奔波的年輕姑娘,而他依舊是以員警身份活躍的城市義警,他們的交集就只有這短暫的幾秒,他永遠不會記住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也不會知道她的胸腔裡有個怎樣的秘密在蓬勃跳動。

  限於貧窮,她找了份不怎麼起眼的工作,這份工作除了工作時間古怪以外挑不出問題,薪水不算多,但也足夠她花上幾年攢夠上大學的費用,她為自己能找到這樣的工作感到心滿意足,直到她漸漸發現了工廠存在的問題。

  自我訓練出來的洞察力讓她捕捉到了那一點異常,她追蹤著線頭,就和所有動作漫畫裡的路人一樣,有意無意聽到了反派的計畫,知道了一個讓她深陷危機的秘密,也聽到了他們咬牙切齒想要挫骨揚灰的那個超級英雄的名字。

  在聽到那個名字時,她就放棄了任何逃避的想法,她只想趕在今晚——趕在他們把夜翼誘騙進陷阱之前告訴他這個針對他的陰謀。

  她能辦到嗎?

  她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卻又因為接下來他們可能的接觸而心潮澎湃,以至於不敢出現,生怕被發現異常。

  列印出的紙條幾經轉手,傳進了格雷森警官的手中。她做得足夠隱秘,確保他不可能追蹤到自己,也沒有人能夠因此找到他,這個舉動她曾經在心中無數次計畫過,她花了那麼多年去雕琢這個計畫,只為了確保某一天能夠萬無一失。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還是被發現了行蹤。

  他們把她綁到她工作的工廠裡,如同每一個超級英雄故事應有的發展,被綁架的親友,急迫的超級英雄,準備好陷阱的反派,她曾經那麼不希望自己成為「問題」裡的配角,可最終,她還是把自己送上了這個斷頭臺改造而來的舞臺。

  只是這一次,她清楚不會有人來救她。

  他從來不認識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都沒有。她是一個不存在的影子,一個陌生女人,一個秘密的守護者,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沒有走上去了,或許是因為那潭死水,無論掀起了多少漣漪,它也只能倒影著雨燕的影子,在或有或無的那些瞬間,能夠用迸濺的水滴觸碰到雨燕的羽毛,留下一點點痕跡,隨後在風中被吹得無影無蹤。

  在棍棒如雨點般落下時,她忽然感到了一陣輕鬆,因為她再也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了,她不用再想要不要認識他,不用想他知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用想他會不會記住她,他永遠不會知道。

  或許等她死後,他會收到她的信,她輾轉多年最終也未能寄出的、寫著她的故事的信,但那也是她死後的事情了。她完成了她的誓言,這個秘密將陪伴著她進入墳墓,一同享受永恆不變的寂靜。

  她知道他們還會有一次見面,在她的葬禮上。如果他能看到她的屍體,他一定會參加她的葬禮,而在那一刻,他才會在墓碑上讀到她的名字,在那塊灰撲撲的石碑前放下一束花。

  ……

  客廳裡,迪克緩慢地放下信,沉思了很久,依稀記起了他參加過的那場葬禮。

  那不是第一個他為其收殮屍體的受害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直到最後他也不知道那個提醒他的線人是誰,當他趕到時,他只看到了破碎的屍體。

  因為沒有親人到場,那場葬禮寒酸而簡陋,就連墓碑也是匆匆雕刻完成。他只記得他放下那束花時,才發現那塊墓碑忘記刻上死者的名字。

  【夜翼結局9387—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第97章 時間

  不知道經歷了多長時間,迪克猛地回過神。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打開視頻的那一刻,複雜的魔法符號從螢幕上一閃而逝,之後他就在這裡睜開了眼睛。

  這種不正常的場景轉換明顯是因為被修改了記憶……夜翼憑藉經驗判斷。

  形式上來看更接近於催眠,先用那個魔法符號讓人進入被催眠狀態,在達成目的之後,催眠師會再度將被催眠者喚回現實,但他的腦海裡不會留下任何有關這段時間經過的記憶,就連感情也不會殘存下多少。

  迪克低下頭,看著自己哆嗦的雙手,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我到底經歷了什麼?他想。

  他環顧四周,發現正他坐在電影院的放映廳裡,螢幕上的電影似乎剛剛放映完畢,正在播放片尾曲。

  迪克回想了下,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電影的內容。故事的主角就是自己,在一個下午,他拆開了一封信,從中讀完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一生,隨後想起了自己曾經參加過的葬禮。

  在電影裡,「迪克」清晰地記得自己參加過葬禮,然而對於現在的迪克來說,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有經歷過這種事,他的生活裡也不存在這個「陌生女人」。

  雖然主角就是自己,可坐在觀眾席上的迪克內心殘存的感情印跡卻沒有那麼深刻,就如同看完好電影之後自然而然的感動,但電影結束,他也能慢慢回到現實,不會存在無法出戲的現象。

  「這個故事不壞,對吧?」有誰說。

  迪克猛地抬起頭,發現自己身邊的黑暗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另一個人。

  投影的光將他的臉映得青白,但絲毫無損他的美貌,棕發的年輕人坐在他身旁的座位裡輕輕鼓掌,注意到迪克銳利的視線,他轉頭看來,不好意思地抿著唇,笑意帶著點羞怯,眼眸清澈如同盛夏林蔭裡的潺潺清泉。

  望著他的眼睛,迪克很快冷靜了下來。

  對方有控制他的記憶並且將他帶到這裡的能力,而這個古怪的電影院很可能就是對方的主場,這裡甚至可能不是現實,眼下並不適合貿然行動。

  「什麼故事?」他問。

  「你的故事。」對方說。

  年輕人按著胸口,禮貌地向他行了個禮:「你好,認識一下,伊森·卡特,或者說你更願意稱呼我為貪婪的主君。」

  這是迪克見過的第五個主君,不同于常人對魔鬼的刻板印象,這些主君看上去都和所代表的罪行毫無關聯,讓人無法將他們和傳說中的魔鬼聯繫起來。

  單論外表,貪婪的主君看起來就像是個羞怯秀美的鄰家少年,完全看不出他剛才輕描淡寫地繞開了正義聯盟的魔法防禦,把迪克從韋恩莊園抓進了這個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放映廳裡。

  「請原諒我的冒昧,」他微笑著說,語氣卻聽不出任何歉意,「之所以你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我的個人興趣,出於收集資料的需要,我擅自將你們全部拉入了這個遊戲裡,感謝你為資料收集做出的貢獻,格雷森先生,稍後我會將你送出這裡。」

  說這句話時,他依舊是那副羞澀的模樣,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有多傲慢。

  怒火在迪克的心底猛地膨脹,就算不知道自己提供了什麼樣的資料,這一刻,他依舊感受到了胸腔裡彷佛藏著蓄勢待發的火山,隨時會轟然噴發,將所有人燒成灰燼。

  然而現在未知數太多,迪克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趁著貪婪的主君還算好說話的時候發問:「這裡是哪裡?」

  「一個遊戲,」貪婪好脾氣地解釋,「這是一個推演平行宇宙的實驗性遊戲,我的同事正在探尋平行宇宙,我不看好他的計畫,但他的設想給了我一點啟發,以現在的科技水準,只要收集到足夠多的實驗資料,推演平行宇宙也不是絕無可能。」

  他小聲說:「不過推演普通人沒有多少意義,他們推動命運變化的可能微乎其微,只有足夠特別的引力源頭才能讓時空為之改變,也就是你們。」

  說到這裡,他微笑起來:「把你們拉進這個遊戲之後,我可以通過修改和扮演你們生命中的變數來不斷收集資料,從而推演平行宇宙,用人類的說法就是……打出某個角色的所有遊戲結局?」

  不等迪克開口,他抬頭望向放映廳頂的黑暗:「沒想到你是最快出來的一個。」

  隨著他抬起頭,放映廳裡的黑暗之中緩緩亮起了無數纖細晶亮的絲線,這些絲線幾乎無法用肉眼看清,只有當它們數十億地彙聚在一起時,才會漸漸聚攏成網狀的結構。

  望著頭頂的光網,迪克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是最快出來的一個……是指從之前那段缺失的記憶裡出來到這裡嗎?除了他之外還有多少人?

  「……為什麼我能出來?」迪克大腦飛快思索,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問。

  聽到這個問題,貪婪的主君睫毛顫了顫,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簡單來說,我已經打穿了你的所有結局,不管是HE,BE,TE還是NE。」他說,「感謝你給我帶來了這麼多美妙的故事,迪克,你想看看嗎?」

  他沒有等到回答,只等到了挾著怒火揮來的拳頭。

  拳風迎面而來,掀起了柔軟的棕發,貪婪的主君豎起一根手指,無形的屏障頓時在他面前浮現,阻止了迪克的攻擊。

  「我以為你應該感謝我,畢竟為了防止對你造成更多的影響,我特意回收了你們在遊戲過程中的所有記憶和感情,」他帶著點委屈和不解,「關於這個,迪克,我覺得我們可以好好談談。我想你恐怕對魔鬼存在一些誤解,如果我的同事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請允許我在這裡代替他們致歉。但你已經發現了,我們之間並沒有本質的衝突,你沒必要對我存在這麼深的敵意。」

  他怎麼敢……這麼說!迪克咬緊了牙。

  對於他的怒焰高漲,貪婪似乎早有預料。

  「看來我們恐怕無法達成和解了,」他小小地歎了口氣,聽起來有些遺憾,「那麼現在我邀請你成為觀眾,讓我們繼續欣賞下一個故事吧。」

  說出這番話時,他的眼睛微微垂下去,似乎不敢和迪克對視,嘴角則噙著溫柔靦腆的笑容,宛如步履輕盈的春風。

  ……

  艾米瑞達出生於2036年。

  很小的時候,艾米瑞達並不覺得自己和普通人有什麼不同。

  她生活在一個美滿的家庭裡,在家裡接受家教,她有著白髮蒼蒼的父母,他們都很疼愛她,而艾米瑞達也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在他們的指導下,一步步構建起自己的世界觀,相信這個世界就是按照她所瞭解的這樣運行的,從未對自己產生懷疑。

  雖然偶爾,艾米瑞達會覺得事情有些奇怪,比如說她的父母總是能夠預知她第二天會遇到的事情,比如他們總是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前者讓艾米感到很不解,因為不管他們怎麼提醒,她總是沒辦法避免預知的事情發生;後者則讓她有些不高興,讓她感覺她的父母……似乎沒有這麼愛自己。

  總是忘記,總是忘記,他們總是不記得自己前一天說過什麼,反倒是在預知到什麼的時候會對她無微不至,這讓艾米瑞達感到很惱火,好像她的父母就只關注預知到的世界,而不關注她存在的現在。

  為什麼?艾米瑞達不懂。

  日復一日,她在對著花園的窗口前,看著花園裡的植物枯榮變化,積雪一日比一日豐盈潔白,漸漸黃葉鋪滿小徑,蔥郁的綠色在葉片上一天天生長,嬌豔的鮮花從枯萎中獲得新生,在綻放後重新消失在花莖之上。

  這似乎和自己從書上看到的描述並不相同。艾米瑞達想。

  冬天之後為什麼會是春天?盛開之後為什麼會是枯萎?為什麼生命會從幼小走向成熟?這和她看到的一點都不一樣。

  書上說這叫迴圈,由生到死的迴圈,植物會從嫩芽長成植株,知更鳥會從雛鳥長成成年,她也會從蹣跚學步的幼童成長成身姿挺拔的少女,每個人都在沿著時間的河流順流而下,最終匯入共同的終點,也就是死亡。

  艾米瑞達知道這是成長,而她也發現她的確在成長,今年的她比去年要高,她的頭髮也在一天天變長,她懂得東西也越來越多,但與此同時,她周圍的人身上則在發生著截然相反的變化。

  因為車禍站不起來的費恩太太一夜之間健步如飛,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癱瘓在床;學會自行車很久的吉米忽然忘記了如何騎車,在街區的路上接連摔跤;不久前剛剛下葬的柯林斯先生好好地在花園裡澆花,見到她時會沖她打招呼,笑著問為什麼她好像變矮了點,分明她只在他的葬禮上才知道他,他的表現卻像是認識了她很久。

  這就是死亡嗎?艾米瑞達感到迷惑。

  難道死亡不是永不相見嗎?

  這個疑問藏在艾米瑞達的心底,發酵成一團無法驅散的迷霧,當父母無意中提及死亡時,她終於忍不住將這個疑問問出口。

  「死亡不是意味著新的相識嗎?」她迷惑地問,「在他的葬禮之前,我從來不認識柯林斯先生……」

  她的父母先是瞳孔驟縮,忍不住握緊了彼此的手,對視一眼,才慢慢把她擁入懷中,艾米瑞達不知所措地趴在他們懷裡,發現他們輕拍著自己脊背的手微微顫抖。

  母親乾澀的嗓音貼著她的耳朵響起。

  「不,不是這樣的。」她哀傷地說,「艾米……你在走一條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路。」

  哪裡不一樣?艾米瑞達想問母親。

  可在問題即將輕飄飄地脫口而出時,一股未知的恐懼籠罩了她,無形的力量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她忽然不敢出聲,甚至不敢把自己的恐懼說出口。

  那之後,艾米瑞達再也沒有說過自己的疑問,但隨著年齡增長,她心中的迷茫越來越多,恐懼也越來越多。無數次,她躲在窗簾後窺探樓下嬉鬧的同齡人,手指緊緊攥著窗簾柔軟的布料,心臟在胸膛裡失控地亂撞,她想要大聲尖叫,卻又有看不見的手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響。

  為什麼只有她在長大?為什麼所有人都在變小?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在前進,為什麼這條路上只有她一個人?

  那一刻,就算是小小的艾米瑞達,也有了個模糊的認識——她是一個獨行者。

  在六歲那年,艾米瑞達有了一個朋友。

  這件事對於艾米來說是個意外,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朋友,更沒想過自己的朋友會是個成年人。

  這位自稱D先生的男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搬到附近的,但周圍的鄰居似乎都很熟悉他,他看上三十歲左右,但依舊很好看,艾米瑞達很喜歡他的眼睛,那是一種清冽卻又柔和的冰藍色,就和他給她的感覺一樣。他學識淵博,心思縝密,充滿了引人探究的神秘感,是一個小女孩心中的那種「成年人」,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模仿他的一舉一動,想去瞭解他所看見的世界,想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最關鍵的是,他理解她。

  和她的父母一樣,從一開始,D先生就特別瞭解她,他清楚她的喜好,熟知她的習慣,甚至他好像能看出艾米的所思所想,知道她的迷茫和恐懼,這讓艾米瑞達忍不住想要和他說起自己的困惑。

  終於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和他傾訴。

  「為什麼只有我在前進呢?」她問,「到底哪裡不一樣?」

  D先生沉默了一會,很慢地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在前進呢?」

  「對我們來說,我們的時間線是從過去走向未來,在我們看來,時間在不斷往前奔湧,而對你來說並不是這樣,你認為我們才是不斷奔向過去的人,你想過在我們眼中你也是這樣嗎?」

  艾米瑞達的路的確和所有人都不同,因為她是一個時間旅行者,而特殊之處在於,她的時間線和正常世界相反,當她漸漸成長時,她也在漸漸走向過去。

  每天淩晨十二點,艾米瑞達的時間都不是流向下一天,而是會倒回前一天的十二點,她眼中自己在一天天長大,他人看來,她卻是在一天天變小。

  艾米瑞達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她渾渾噩噩地坐在餐桌前,看向自己的父母時,蒙在眼前的那層紗幕終於散去,她意識到了他們一直在和自己隱藏著什麼。

  「我一直是這樣嗎?」她冷不丁問。

  在刀叉撞擊餐盤的聲音中,她的父母先是驚訝,隨後幾近猶豫,告訴了她發生在她身上的異常。

  剛出生時,艾米瑞達和所有普通孩子一樣,看不出任何異常,完全是個小天使,她的父母也為擁有這樣的女兒而感到無比幸福。但這一切都在她兩歲那天改變了,那個小小軟軟的孩子忽然消失,在他們驚慌失措了幾天之後,一個看上去重病纏身的成年女性敲響了他們的門,平靜地向他們介紹,她是他們的女兒。

  她根本不可能擁有正常的生活,她所以為的正常對這個世界來說就是異常,而她也不可能更改自己的未來,就如同正常人無法改變他們的過去,而她的父母能做到只有將自己護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裡,借由沉默來表達他們對自己的愛。

  艾米瑞達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D先生,但在說出這番話後第二天,D先生就消失了,或者說,他是在昨天才忽然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而一見面,他就表現出了對自己超乎尋常的熟悉。

  這說明了什麼?艾米瑞達想。他曾經認識未來的自己嗎?

  十七歲那年,艾米瑞達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封畢業通知書,恭喜她從MIT順利畢業。

  這十一年的時間對艾米瑞達來說格外古怪——他們搬過幾次家,每次都趕在被鄰居發現她的「逆生長」之前;她無法上學,因為學校不可能倒著安排教學進度;她沒有朋友,因為對她來說她的同齡人每天都在變得越來越幼稚;為了不讓他們發現自己的異常,她只能把自己封閉起來,在人群中隔離出只屬於自己的孤島,任由荒蕪覆蓋島嶼的每個角落。

  過去不可改變,無論對哪條時間線來說都是如此,艾米瑞達也通過嘗試確認了這一點,如果一件事在她的過去發生,就算她未來不去彌補,她也會不知不覺地完成,而如果她不去完成,時間線就會以更慘烈的方式強制性地補完,她會付出她絕對不想要付出的代價。

  所以這封通知書對艾米瑞達來說只意味著她將在MIT度過大學時光,以及四年後她要考慮重新申請這所名校,除此之外,它無法改變孤島的荒蕪。

  抱著這樣的想法,艾米瑞達來到了大學,她沒有拖行李箱,因為它們肯定早就在該在的位置,而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對常人來說詭異莫名的生活。她根據地圖在校園裡尋找宿舍樓的位置,兜兜轉轉,在噴泉附近暫時停下休息,忽然聽到了噴泉後有人遲疑地叫了聲她的名字。

  「艾米瑞達。」

  艾米瑞達回過頭,忽然怔在了原地。

  她不會認錯……她不會認錯!雖然變年輕了很多,但他的眼睛和D先生一模一樣!他就是D先生!他們果然認識!

  不同於她童年遇到他時,年輕的D先生已經足夠冷靜可靠,有了成熟的痕跡,但細枝末節裡依舊能看出年輕人的生命力,只是那雙看向她的藍眼睛裡沉澱著沉重卻又溫柔的情緒,艾米瑞達不知道那些情緒是什麼,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比任何一次都要劇烈,彷佛要從她的胸口跳出來,心跳聲擾亂了她的思緒,讓她的腦海裡只剩下空白。

  那個眼神如同一陣清新的春風,喚醒了沉寂已久的荒蕪孤島,島嶼忽然震動起來,蓬勃的新綠掙脫泥土的束縛,從貧瘠的土地上萌發出新芽。

  童年時積蓄的好感轉化成了怦然心動,在最好的年紀,艾米瑞達對提姆·德雷克一見鍾情。

  他們自然而然地相戀了,或者說他們早就成為了戀人,只是這件事發生在艾米瑞達的未來。

  提姆知道她身上的問題,艾米瑞達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和他說過的,但他的確知道,而他也會根據這點儘量考慮艾米瑞達的情況,哪怕明知道他們的時間線相逆,他也總是能找出各種辦法達成艾米瑞達的心願,而在艾米瑞達不知道的地方,她知道提姆也在尋找解決她的問題的辦法。

  只不過對於這點,艾米瑞達並不抱多少期待,因為她很清楚在自己童年時提姆就已經來找過自己,而在那時,他依舊沒有找出解決辦法,但她讓自己選擇性地忘記這件事,不去想她的未來會走向何方。

  雖然艾米瑞達的自學卓有成效,但莫名所以地交上畢業設計之後,她就開始萬分悲慘地被男友按著學習,邊學還得邊補畢設,每天都不知道昨天的論文自己到底是怎麼打出來的,只覺得自己的智慧都隨著補習一點點流走……這種混亂又魔幻的日常,也就她和提姆能習以為常。

  大四就這樣如魔似幻地度過了,進入大三,艾米瑞達終於能松一口氣,開始享受起戀愛的甜蜜。

  「我們是怎麼相遇的?」有一次,艾米瑞達趴在提姆的腿上看書,忽然想到這點,好奇地問。

  聽到這個問題,提姆敲鍵盤的手頓了頓,若有所思,過了會說:「大一你在課上坐在我後排,向我請教問題,然後說出了我的身份,於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艾米瑞達茫然地聽他說完,有些不可思議:「我怎麼做到的?」

  她知道提姆的性格,就算有這樣的開局,想要獲得他信任也難上加難。

  提姆低頭看向艾米瑞達,迎上她寫滿疑惑的眼睛,無奈地笑了起來。

  「我來告訴你你怎麼做到的。」他說,「你只要照著去做就好。」

  他的確考慮過所有事,而每一件事都在按照他的計畫表推進,沒有一樣超出他的控制,如果是普通女孩可能沒辦法忍受他的固執和控制欲,可對艾米瑞達來說,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只讓她感到安心,第一次,她不用考慮複雜的時間問題,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以及……相信這一次自己終於不是一個人。

  有一天,艾米瑞達發現她不是在提姆的公寓裡醒來,她沒怎麼多想,一如既往帶著課本去找提姆。

  門打開之後,掛著黑眼圈不修邊幅的青年探出頭,看到她時,他露出了困惑地表情。

  「艾米瑞達?」他嘟噥著,「你今天這麼早。」

  艾米瑞達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我們沒住在一起嗎?」

  提姆頓了頓:「……我們住在一起了嗎?」

  他們對視一眼,提姆咳了一聲,打開門,視線偏了偏:「你想進來嗎?」

  ……在那之後,艾米瑞達也不自覺地開始考慮起她的過去。

  「等我……」某天,她思考著該如何表達,「等我變回嬰兒的那天,你會去看我嗎?」

  她沒有等到回答。

  提姆伸出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在那之前我會解決的。」他說,「我不保證能很快解決,但最終我會解決的。」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冷靜而認真,看不出多少被感情影響的痕跡,但艾米瑞達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哪怕明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願意去相信提姆的話、她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角:「我相信你。」

  可惜很多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

  隨著相處,艾米瑞達也漸漸感覺到了他們相反的時間線帶來的問題。

  首先是提姆一天天越來越不瞭解她,那些熟悉感就像指間的流沙一樣緩緩流逝,哪怕她告訴自己要理解,提姆的反應也時常讓艾米瑞達感到憤怒。

  更讓她感到無力的是,提姆對待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彆扭,越來越拘束,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陌生,不再有讓她沉溺其中的感情,每當提姆忙於其他事時,艾米瑞達總是會感到惶恐,就好像自己身處懸在高空中的鋼絲繩上,放眼望去都是空白,天上地下,沒有一條生路。

  你要理解啊。艾米瑞達告訴自己。

  她努力想去理解提姆,去代入他的視角,就如同他在試著代入自己的視角,去尋找他們逆行的時間線有沒有解法。她也試著想要改變什麼,哪怕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徒勞。

  可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始終有個聲音在對著艾米瑞達呢喃,告訴她就算她能夠留下什麼痕跡,引發的連鎖反應都已經體現在她的過去,她早就知道。

  她已經憤怒過,痛苦過,絕望過,孤獨過,而她也早就決定了她會接受。

  最終,在他們的交流越來越少,越來越像陌生人之後的一天,艾米瑞達在課上遇到一個問題,咬著筆桿思考許久依舊沒有頭緒之後,她敲了敲提姆的肩膀,「提姆,整數自旋的粒子……」

  她自然地問出她的問題,沒注意到提姆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目光在她的臉上掃了一圈,才接過筆為她講解起來。

  等到解決疑問,艾米瑞達放鬆地對提姆笑了下,隨口問:「中午你有空嗎?」

  她知道提姆的身份,作為紅羅賓,他平時總是很忙,也很少在大課上出現,這次能遇到他都算她運氣好,不過艾米瑞達很理解他,畢竟他還要經常去韋恩企業打卡——知道自己的男友是韋恩企業的總裁時,艾米瑞達的確驚訝過,但想想她逆行的時間線,知不知道也沒有什麼意義。

  「抱歉,我中午恐怕有約,」青年露出歉意的笑容,「不過很高興認識你。」

  艾米瑞達的筆尖停在了紙上。

  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難看的摺痕,她粗暴地合上筆記本,想把它塞回包裡,手肘卻無意中撞到了桌上的文具袋,五顏六色的筆稀裡嘩啦摔在地上,蹦跳著沿著臺階向講臺滾去。

  它們摔落的聲響在安靜的教室裡那麼清晰,聲勢浩大得如同雷霆。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初遇。艾米瑞達想。

  她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度過的,但她已經從提姆口中聽過許多次他們是如何相遇,知道那天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也聽提姆聊過他的心路歷程,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一天這麼近,原來結束的一天這麼近,他們相遇的那一天就是他們分離的那一天。

  他們的時間線是擦肩而過的,越往前走,越是老去,就越是接近彼此的童年,他們的交集只有那麼短的片刻,從開始時終點就近在眼前。

  而最好的時光已經結束了。

  她眨了眨眼,不去看驟然滾落的淚水,微笑著對他說:「我也是,紅羅賓。」

  她畢業了,或者說她開學了,她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她開始申請MIT,她認真工作,她看著更年輕的父母苦惱于看上去成年的她該如何生活,他們也只是第一次當父母,對於如何應對思想成熟程度和他們相差無幾的女兒毫無經驗,她和父母試探著相處,她幫助他們度過一個個難關,她聽著母親尷尬地和新鄰居介紹自己,「這是我的侄女」,母親說,而她站在一旁微笑……

  又一次搬家之後,或者之前,她回到她的家,打開門時,迎上的卻是父母震驚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眼神。

  她的母親聲音顫抖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艾米瑞達?你回來了啊……」

  艾米瑞達看著她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她揚起完美的笑容:「媽媽。」

  第二天,艾米瑞達離開了家。

  離開家之後,艾米瑞達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很久,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裡。

  她有很多錢,雖然她不知道這些錢是她將會用什麼方式掙來,就如同她一直不知道她身上都發生了什麼,或許根本沒有時間旅行,她只是會不斷逆生長,就如同《本傑明巴頓奇事》裡那樣,只是與此同時,她還在不斷失去記憶……但很快她又開始嘲笑自己的異想天開,這個設想根本沒有可能,比她正在逆著時間旅行還要可笑,更何況,最開始是提姆告訴她她所走的那條路的。

  提姆·德雷克。

  想到這個名字,艾米瑞達心中樹影婆娑的綠島上再度泛起了漣漪。

  她忽然想,很多年後,提姆看著年幼的自己時,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很快,艾米瑞達來到了哥譚。

  她成功找到了德雷克一家,果然在他們家附近找到了自己的房子,也是那一天,她看到了小小的提姆。

  懷著醞釀沉澱了二十年強烈而孤注一擲的情感,艾米瑞達看著自己與世界唯一的聯繫,陪伴著他一點點變小,也一點點走向自己的衰老。

  大約是她在這裡住了很久,德雷克夫婦也和她熟悉起來,偶爾她也會和小提姆一起玩,給他帶玩具和糖果,看著他對自己微笑,同樣回給他微笑。

  有很多次,艾米瑞達都在想,要不要告訴提姆呢?

  告訴他不要遇到她,不要許下那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不要懷抱著希望立志拯救她。

  可是命運已經將她引向了他的身邊,她已經試驗過那麼多次了,無論她說什麼,她都不可能改變任何事。

  就這樣就好。艾米瑞達想。

  這是一條只有她一個人的路,在這條路上,她最終只會是一個獨行者。

  或許時間也不喜歡她這樣的旅行者,十幾年後,艾米瑞達終於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召喚,她回到了她的父母身邊,看到了處於痛苦崩潰邊緣的夫婦,向他們解釋自己的身份,看著他們通紅的雙眼裡漸漸燃起怒火,大聲斥責她,讓她離開這裡。

  「我會離開的。」艾米瑞達告訴他們。

  幾年後,她患上了嚴重的疾病,病入膏肓的她住進了社區附近的醫院。

  她的病情越來越重,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時間的流逝對她來說沒有了意義,直到這是,艾米瑞達才感到了真正的放鬆,她躺在病床上,身體在病痛之中沉淪,心靈卻在享受著無與倫比的寧靜。

  原來這就是死亡。她想。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有一天,艾米瑞達偶然聽到了護士們的交流,意外地聽到她們在談論一位新來的孕婦,提到她的姓氏是德雷克。

  即使在這麼多年之後,這個姓氏依舊讓艾米瑞達的內心產生了劇烈的波動。

  她從沒有選擇的機會,她的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實,是決定論下的悲劇,而她只是命運的奴隸,是一個被時間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棄子。

  她曾無比渴望成為一個普通人,改寫自己的命運,哪怕一個眨眼,但命運甚至吝嗇到連這一刹那都不願意施捨。

  視野漸漸模糊,艾米瑞達又一次想起了童年時遇到的D先生。

  和早已放棄的她不一樣,提姆從來沒有放棄過,直到最後,他一定還在為了那個承諾而努力,但那時的她只是一無所知的小女孩。她從沒有擁有過希望,卻要眼睜睜看著自己深愛的人徒勞無功地試著救助自己,甚至當她想要提醒他時,他卻已經忘記了她,或者說他還沒有認識她。

  當她的時間線逆轉時,兩歲的她出現在了遙遠的未來,到底是誰撿到了她,把她送回她的父母身邊的?

  艾米瑞達想自己知道這個答案。

  在隱約聽到了剛出生嬰兒的啼哭聲的那一刻,病床上的女人終於合上了眼睛。

  【紅羅賓結局23671—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第98章 攻略

  又一場電影結束。

  螢幕上字幕緩緩滾動,放映廳裡回蕩著呼吸聲,隨著天花板上光網一閃,觀眾席上多出了一道人影,又一個觀眾在迷茫中睜開眼睛。

  傑森的記憶還停留在他搭乘公交前往長島的路上,他還記得走神之前遠處飛過的那只海鷗,隨後他感覺到手機在口袋裡震動,等他看清手機螢幕上的短信——

  「好了,人到齊了。」有誰說,「感謝你們的協助,現在按照約定,我會把你們送出去。」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放映廳的燈光漸漸亮起來,傑森也看清了四周原本隱藏在黑暗裡的觀眾。

  他周圍並不是空無一人,而是坐著許多熟人,所有人都毫髮無損,唯獨不穩定的氣息暴露了他們的憤怒。

  他的右手邊是迪克,夜翼此刻沒有了笑容,嘴唇抿成了一條僵硬的直線,像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再往邊上是提姆,臉色同樣難看,望向說話青年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最外邊的達米安也露出了幾欲殺人的猙獰神情,似乎如果有刀在手,他現在就會拔出刀來。

  就連布魯斯都不再是面無表情,而是咬緊牙關,眼角青筋跳動,握緊座椅扶手的手背繃出一根根虯曲的血管,散發出令人生懼的狂怒氣息。

  他們並沒有看完所有的故事,只是和貪婪一起看了他挑選的幾個故事,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們能夠平靜面對——這個主君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他們的挑釁,無論是修改記憶還是欺騙感情,他只是把他們當做可以隨意操控的紙片人,隨意擺佈他們的經歷,欣賞他們的苦痛,把他們的人生當做一場可以重複的電影。

  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是貪婪的主場,而他們似乎都受到這裡規則的限制,他們都會樂於先打歪貪婪的臉,讓他趴在地上吐血。

  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看看兄弟的表情,傑森還是警覺起來。

  「真尷尬,」他說,「我睡到了電影結束嗎?」

  他前方的棕發青年回過頭,聳聳肩:「這說明剛剛放映的是一部爛片。」

  傑森揚了揚眉,不等開口,一旁的迪克按住了他。

  「出去再告訴你發生了什麼,現在說不清楚。」他低聲說。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和其他人一樣走到貪婪的身邊,把他圍在中央。

  貪婪坐在他們投下的陰影裡,仰頭看著他們,似乎有些奇怪:「你們不想離開嗎?」

  「只有我們嗎?」提姆問。

  「不,其他人在另外的放映廳,不過既然電影散場了,我就會把你們全部送走的。」貪婪微笑著說。

  他說著站起身,不等他們反應,輕輕拍了拍手,放映廳頓時像是鏡面般破碎,無數碎片倒飛,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將他們猛地卷了進去。

  片刻後,迪克在客廳裡睜開了眼睛,低下頭,和達米安四目相對,紛紛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憤怒。

  「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的,他要為這樣看輕我付出代價。」達米安眼中閃過凜冽的殺意。

  迪克吸了口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他說自己叫伊森·卡特,雖然不能確定這個名字的真假,但是這也是一條線索……」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怔,抬頭看向對面的沙發,看到沙發上空無一人時,迪克眼瞳猛地一縮。

  他驀地站了起來:「拉妮婭呢?」

  和他之前看到的電影一樣,原本坐在對面的拉妮婭消失得無影無蹤,彌漫莊園的黑霧不知何時也失去了蹤影,客廳裡恢復了冰冷的安靜,只有記憶裡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裡縈繞。

  ……

  雖然沒有留下記憶,但客廳的監控視頻還在,也給了所有人一個瞭解不久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機會。

  和之前不同,這一次失蹤的不只有拉妮婭的血肉之軀,連帶著傑森身體裡的黑霧也一併消失了,就算傑森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陷入沉睡還是就此和他徹底分開,不過他沒有把自己的情緒表現出多少,至少表面上,他看起來只是沉默了點。

  在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之後,阿爾弗雷德很快調出了不久前的監控視頻,讓視頻投影在客廳裡,投影的光灑在所有人臉上,將他們的表情映得有些僵硬。

  一開始監控裡一切正常,他們難得忙裡偷閒坐下來聊天,隨後提姆在工作的召喚下匆匆離去,而在拉妮婭和達米安繼續折騰「逃亡計畫」的面具設備時,迪克隨手點開了手機流覽器。

  異變在這一刻發生。

  沙發上的迪克眼睛忽然失去了焦距,猛地向後仰去,摔倒在沙發裡,同時達米安手中的面具眼睛陡然亮起,羅賓只來得及放下面具,就倒在了地毯上,被躥出的觸鬚接住。

  面對突如其來的異變,拉妮婭先是愣了下,一下從地毯上站起來,黑霧立刻從四周湧向她,牢牢將倒下的迪克和達米安保護在內,以防有敵人隱藏在暗處,隨後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了從達米安手中摔落的面具上,頓了頓,幾根纖細的黑霧觸鬚托起面具,遞到她的面前,彷佛在和拉妮婭對視。

  幾秒之後,面具的眼睛在空氣中投影出淡藍色的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自上而下鋪滿了介面。

  提姆把監控畫面放大,文字立刻清晰地顯示出來。

  「使用者協定?」傑森念出那行字。

  因為光芒太強烈,更小的字看不清,需要進一步分析畫面,因此提姆沒有在這裡停頓多久,便繼續播放視頻。

  畫面中,拉妮婭一目十行讀完了使用者協定,後退了一步。

  小姑娘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出離憤怒,那雙宛如幽火的藍眼睛眨了眨,四周的黑霧卻像是感應到她的情緒,滾開的熱水一樣驟然沸騰,隨著她伸手點擊投影下方的「同意」,一股吸力從面具上湧出,將所有霧氣和拉妮婭一起吸進了面具裡。

  房間裡恢復安靜,沒有觸鬚支撐的面具也摔落在達米安的身邊,不再有動靜。

  「她還在那裡。」

  任何轉移都會留下痕跡,在徹底檢查過客廳之後,提姆將一台古怪的儀器連在斯塔克無限公司寄來的面具上,看著儀器顯示幕上資料不斷變化,微微皺眉。

  他說的「那裡」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指貪婪把他們拉進的那個遊戲裡,他在遊戲結束之後把他們全部放了出來,但很明顯,他並沒有放走所有人。

  提姆把儀器接上電腦,在沙發上坐下,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痕跡指向面具……那裡是『斯塔克現實』。貪婪能把我們拉進去是借助了斯塔克的『逃亡計畫』,他入侵了這個遊戲創造出的虛擬實境,之前我們全部被拉進了這個遊戲裡。真想知道鋼鐵俠知道有人偷他的技術會怎麼想。」

  「你不如猜猜他有沒有被抓進去出演電影。」達米安嗤笑一聲。

  「為什麼我們沒有看到拉妮婭?」迪克不解地問。

  現在事情已經清楚了。抓住他們很好理解,對於主君而言,他們只是沒有超凡力量的人類,想要把他們抓進那個奇怪的遊戲裡並不難。但拉妮婭不一樣,之前的主君已經用他們自己證明了面對拉妮婭時,除非是能毫無限制地發揮本體的力量,否則在皮囊的限制下,他們只有被黑霧吞噬這一個下場。

  剛才的視頻也證實了,那個使用者協議肯定是用他們威脅拉妮婭,才讓她選擇同意協議,明知道等待自己的是陷阱,也必須加入貪婪的遊戲。

  對於這個問題,提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視著電腦螢幕,眼神變幻不定,過了會抬起頭。

  「你覺得呢?」他說,「這和為什麼我們可以被放出來是一個原因。」

  在他的提醒下,迪克想到了一個可能,呼吸一窒,聲音乾澀地問:「……她用自己把我們換出來了?」

  他們一開始就知道主君的目標只有拉妮婭,但是之前的主君全部在這上面失敗了,所以貪婪沒有走那條路,而是選擇了更簡單的路。

  「我在分析使用者協議,只要能弄清楚協定的內容,我們就能知道拉妮婭到底同意了什麼。」提姆一邊解釋,一邊飛快地修改著參數。

  圖像分析的速度很快,隨著一層層光被分離開,使用者協定的內容也終於呈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與其說是使用者協議,倒不如說這是一份賭約,貪婪以被拉進遊戲的所有超級英雄為賭注,和拉妮婭打了個賭,如果拉妮婭成功,他會把所有人放回去,如果拉妮婭失敗,她要把自己送給貪婪。

  他們之所以能夠離開遊戲,根本不是因為貪婪感謝他們的幫助 ,而是因為他在和拉妮婭的對賭裡失敗了。

  事到如今,沒有人有心情再去想他們經歷的那些BE,而是將注意力全部聚集到了賭約的內容上,然而在看完賭約的內容之後,小鳥們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古怪。

  ……賭約內容他們都很熟悉,並且不久前就經歷過。

  說得複雜點就是貪婪之前說的「探索平行宇宙的可能性」,說得簡單點就是他們被貪婪白嫖了,這位主君把他們當成攻略遊戲的角色,一個個打穿了所有結局……只不過這次被攻略的角色由拉妮婭來扮演。

  在遊戲裡,拉妮婭會被暫時遮罩所有關於主君的記憶,而貪婪可以扮演任何一個角色,如果貪婪無法攻略拉妮婭,這個賭局就算她贏。

  一時間,幾個人不禁將目光投向了傑森。

  這和他們之前和貪婪一起看的那些電影不一樣,對他們貪婪顯然沒什麼只要攻略的想法,不管什麼角色不管什麼結局他通通都要,完全是收集癖的心態,然而到了拉妮婭這邊……誰都知道攻略是什麼意思。

  如果要比喻的話,相當於他們都是galgame裡的常規角色,而貪婪是galgame的骨灰級玩家,不管什麼角色他都要全cg全結局全收集,因為只有達成了全收集之後,才能解鎖隱藏角色「拉妮厄斯」的攻略線……

  然而對傑森來說,攻略「拉妮厄斯」代表著什麼顯而易見。

  面對兄弟們同情的視線,傑森:「……」

  「……我已經捕捉到貪婪的痕跡了,他還藏在斯塔克現實裡,並且把他的放映廳變成了一個獨立的遊戲,這個遊戲的規則是玩家攻略成功才能離開,現在唯一的玩家就是貪婪,短時間他沒辦法離開那個遊戲。」

  感受到傑森的殺氣之後,紅羅賓咳了一聲,不無同情地把電腦上的面具拔下來,遞給傑森:「我剛剛聯繫了斯塔克,他現在正在修復『逃亡計畫』的漏洞,大概很快就能修復完,那時候貪婪在遊戲裡就不會有之前的許可權,和普通資料沒有區別。這個面具已經被我調整過,可以連接到貪婪的遊戲,你進去先把貪婪揍一頓,然後把他關進垃圾處理區裡,斯塔克會讓系統回收掉他。」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傑森的肩膀:「加油,大紅。」

  傑森捏著面具,深吸了一口氣。

  「我有一個問題,攻略成功才能離開,那我怎麼出來?」

  他環顧四周,所有人的眼睛裡都寫著「攻略她啊」。

  傑森:「……」哇,為什麼你們都一副「這很簡單」的輕鬆模樣。

  貪婪的規則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拉妮厄斯」沒有任何關於主君的記憶,很難說她的性格是什麼樣的……至少貪婪攻略了這麼久,把他們的結局都打穿了也沒能攻略下拉妮婭,這就很能說明難度了。

  話雖如此,這件事也只能他去做,不然難道讓迪克或者提姆去攻略拉妮婭嗎。

  「我們會在外面看著你行動的,放心吧。」迪克拍拍傑森的肩,給他提供安慰。

  達米安用蝙蝠俠式的審視目光打量著他:「別讓我太失望,陶德。」

  傑森驚呆了,高聲質問:「你們還要看著?!」

  迪克微笑:「是啊。」

  現實裡他沒看到過傑森是怎麼拐走拉妮婭的,現在當然要看看。

  只是可惜不能親自進去痛揍貪婪。

  ……看著迪克的笑容,傑森心底升騰起一絲警惕。

  他憋著一口氣,把面具往臉上一扣,意識瞬間被傳輸進虛擬實境,進入遊戲之中。

  過了會,接到拉妮婭失蹤消息的蝙蝠俠匆匆趕回來,發現他的兒子們全部坐在客廳裡,迪克和達米安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客廳上空投影出的螢幕,提姆則繼續專心致志對著電腦十指翻飛,時不時抬頭看一眼。

  布魯斯:「……怎麼了?」

  乍然聽到父親的聲音,小鳥們身體一震,紛紛略顯心虛地低下頭。

  ……總不能說他們在看「紅頭罩攻略拉妮厄斯遊戲實況」。

  好在提姆的表情忽然起了變化,給了他們一個轉移話題的藉口,迪克立即抓緊時間:「出了什麼問題?」

  「唔……」提姆皺著眉敲了幾下鍵盤,「我在看遊戲的運行記錄,拉妮婭的攻略線是只有一條時間線。」

  達米安:「什麼意思?」

  提姆看了很久,才抬起頭,用一種微妙的語氣說:「貪婪每次都是用不同的角色攻略我們來打出不同結局的,而每次打出結局之後都會重新開始,重新選擇時間線……但是拉妮婭的攻略線只有一條時間線,也就是說每次攻略都發生在那條時間線上。」

  他看看運行記錄:「……目前拉妮婭已經被貪婪用不同的身份攻略了九十九次,每次她都記得。」

  說到這裡,紅羅賓突然沒了聲音。

  幾秒之後,他驚恐地抬起頭。

  「貪婪用過我們每個人的身份,」他急促地說,「他披著我們的皮囊和拉妮婭告白過!」

  布魯斯&迪克&達米安:「……」

  所以對拉妮婭來說,她已經莫名其妙被告白了九十九次,對象從哥哥弟弟朋友長輩到她的父親,而她完全不知道理由。

  難怪攻略不成功……成功了才要出問題吧?

  他們的鳥球球都經歷了什麼可怕的地獄啊???

第99章 觸手

  每個前往人間的主君都在人間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愛好,貪婪也不例外。

  他的興趣就是遊戲。

  在人類的定義裡,能夠被歸類為「遊戲」的東西五花八門,小到幾枚彈珠之間的碰撞,大到將整個宇宙都視為一場遊戲的棋盤,但凡能夠被歸類為「遊戲」的東西,貪婪都嘗試過。

  他曾經在拉斯維加斯用一美元賭單雙,連贏二十七次,全拉斯維加斯的賭徒都趕到他身邊試圖吻他的手指,希望能夠被幸運女神所眷顧,虔誠得彷佛信奉他的信徒,當貪婪大笑著輸掉第二十八次時,賭徒的喊聲響徹雲霄,痛苦得彷佛輸的是自己;他曾經在孟買和頑童趴在地上打彈珠,彈珠途徑的軌跡時間隨之靜止,整座城市被寂靜吞噬,成為了他們遊戲的場地;他曾經在曼哈頓和那些華爾街之狼廝殺,一手建立起自己的商業帝國,金錢的光芒在這條街道之中流動,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時代不會結束時,貪婪籌畫許久的金融危機洶湧到來……

  直到電子遊戲的風潮席捲了世界,貪婪也將目光投向了這個嶄新的領域,以從未衰退過的興趣進入遊戲行業,以遊戲投資人的身份在這個嶄新的領域裡遊走,打算建立自己的遊戲帝國。

  如果不是得到了黑霧之子出現的消息,貪婪現在大概還在耐心等待《死亡擱淺》製作完成。

  遊戲的核心是「玩」,而玩遊戲的人是玩家,身為玩家,就應該去挑戰所有的不可能,比如說,試試看能不能讓黑霧之子歸屬於他。

  不同于他的同事們,從知道黑霧之子的存在之後,貪婪就對她很感興趣。

  這種興趣當然不可能是愛情上的興趣,主君沒有愛這種情感,貪婪更多的是對黑霧之子代表的意義感興趣——如果說把這個宇宙視為一場遊戲的背景,虛無霧海自然是遊戲裡充滿神秘未知的關鍵地圖,從中誕生的黑霧之子也是其中的關鍵角色,在這個遊戲裡佔據著一個重要的位置,對玩家來說,就是那種無論如何都要挑戰一下的boss。

  所以在把拉妮婭拉進他的遊戲之後,貪婪立刻像任何一個骨灰級玩家一樣展開了對boss的攻克,充滿鬥志地投入遊戲之中。

  不過boss之所以是boss就在於攻克難度,「黑霧女王拉妮厄斯」,聽起來就像是個玩家死去活來幾百次都不一定能夠推倒的boss,在女王面前,貪婪毫不意外地失敗了九十九次,從內到外、從身到心,都被boss慘無人道地摧殘了九十九遍。

  為了挑戰難度,貪婪對遊戲進行的設置是所有的攻略都發生在一條時間線上,最大程度地貼近現實,也導致他每一次失敗,難度都會增加不少。

  ……在這麼多次之後,貪婪意識到自己幹了件蠢事。

  最開始,拉妮婭還只是疑惑中帶著猶豫地面對他的示好,但隨著他一次次失敗,最開始那個被告白會睜大眼睛後退兩步的小姑娘漸漸變了,從意識到不對勁會害怕地縮起來,到後來學會了平靜面對,再往後面無表情……最終「黑霧女王拉妮厄斯」的攻略難度已經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別說攻略,後面幾次拉妮婭似乎能夠認出他,只要貪婪選擇了哪個角色,她就會立刻遠離那個角色,絲毫不給貪婪接近的機會。

  第九十九次攻略失敗,貪婪灰頭土臉地退出遊戲,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設置錯了參數,不應該讓拉妮厄斯保留記憶。

  以主君的能力,將漫長的一生壓縮成一瞬並不是難事,否則他也不可能那麼快打通那些超級英雄的結局,把他們全部送出去,然後專心開始期待已久的隱藏角色攻略。

  事實上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把那些人留下來,他的目的只是黑霧之子,只要她同意賭約,那麼在她被攻略之前她都無法離開遊戲,從概率論的觀點來看,既然沒有時間的限制,他總有成功的一天。

  可是遊戲愛好者會反覆攻略boss,而除了遊戲愛好者,貪婪的另一個身份是魔鬼主君,所以他沒有打算給拉妮婭那麼多次機會。

  這也是懶惰和他的約定之一——黑霧之子本來不應該誕生出意識,而一個無意識的容器會更好控制,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抹除黑霧之子的意識,比如……讓她進入一個一百次攻略失敗會自動銷毀角色資料的遊戲。

  「最後一次……」他幽幽地歎了口氣。

  就在貪婪準備最後一次進入遊戲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波動,瞬間掠過貪婪所在的位置,讓他動作一頓,意識到了什麼。

  因為是利用斯塔克的虛擬實境,貪婪同樣也是將意識上傳進了虛擬實境裡,換句話說,他同樣受到斯塔克現實的規則控制,只不過他利用漏洞獲得了更高的許可權,才能夠隨心所欲地把超級英雄們拉進遊戲。

  而剛剛的波動就意味著斯塔克現實的漏洞已經被修復完畢,他失去了之前的許可權,和普通資料沒有多少區別,並且管理員已經發現了他的所作所為,正在趕來的路上。

  察覺到這一點,貪婪「嘖」了一聲,只能暫時放棄遊戲,打算離開斯塔克現實再繼續。

  他退出遊戲,回到他製造出的放映廳裡,起身快步離開放映廳,眼看他就要邁出放映廳的大門,門外冷不丁伸出一隻手,迎面扣住他的臉,戴著戰術手套的手指收緊,重重把他摔了出去。

  ……

  玩過攻略遊戲的都知道,一般來說,從一開始,玩家就和攻略物件存在某種聯繫,或者是童年玩伴,或者是驚鴻一瞥,總之,要存在某種聯繫才能方便接下來劇情展開。

  而對身為攻略物件的拉妮婭來說,和她存在聯繫的人就是她周圍的親朋好友,作為玩家的貪婪自然不會大費周章再去捏一個新的角色,而是直接選擇扮演她身邊的人來接近她,試圖完成攻略。

  按理說,這樣的攻略方式成功率很高,可事實正好相反。

  「為什麼會這樣?」迪克湊過來看運行記錄,有些不解。

  顯然貪婪也知道扮演現實中和拉妮婭關係親近的人成功率更高,遊戲運行記錄顯示他一開始扮演的就是傑森,對拉妮婭展開了追求……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運行記錄也沒顯示他最後遭遇了什麼,總之這一次攻略算是失敗,主君乾脆認輸,換了下一個角色捲土重來。

  雖然攻略失敗讓人松了口氣,但迪克心裡充滿了問號,如果說之後是因為時間線沒有重啟才導致的失敗,那麼第一次成功的概率應該是最大的,貪婪又用的是傑森的皮囊,怎麼也不應該失敗才對。

  「嗯……」面對這個問題,提姆遲疑了片刻,才給出了答案,「賭約的前提是拉妮婭會暫時遮罩關於主君的記憶——」

  這個前提是必須的,因為如果記憶還在,拉妮婭怎麼也不可能讓自己被主君攻略,這樣貪婪沒有任何機會。

  「但拉妮婭遇到第一個主君的時候她才剛剛認識我們不久,如果遮罩從這時候開始,那麼她……和我們不熟。」

  迪克:「……」

  他們遇到的第一個主君是從鍋裡煮出來的暴食,如果是那個時候,拉妮婭和他們的確不熟,雖說保持著表面上的和諧,但相處起來總是客氣居多,就算和傑森也不過是剛剛認識的關係,在遊戲裡他們也太不可能建立遊戲外的寄生關係,如果排除掉這個關係,那時候拉妮婭和傑森完全就是陌生人……

  而在這種情況下,貪婪興沖沖披上傑森的皮囊跑去攻略拉妮婭。

  ……迪克大概能想像得出來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選擇重新攻略了。

  「接下來……」提姆接著往下翻運行記錄,「他嘗試扮演了更多人,從我們到拉妮婭的朋友,還有……等等,他還扮演過阿福。」

  這句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光是想想都能想得出拉妮婭的懵逼——她選擇來到一個新家,認識了父親和哥哥弟弟以及管家,結果沒幾天他們都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樣開始胡亂追求她,其中甚至包括了老管家……

  「她被攻略了九十九次,而且這些都發生在同一條時間線上,」達米安撐著下巴,「這些經歷了多長時間?」

  提姆看了眼執行時間:「三年。」

  三年,一千多天,九十九次攻略……也就是說平均十多天貪婪就會失敗一次,然後換新的角色,而他每失敗一次,和拉妮婭告白的人就會換一個,而從這個數量來看,她認識的所有人大概都淪陷了……

  對外人來說,這只是一個聽起來有些滑稽的數字,但對拉妮婭來說顯然不是這樣,這三年,她每隔十幾天都會莫名其妙被自己身邊的人告白……這樣的生活還持續了三年,如果沒有人去打破這個怪異的迴圈,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而想要把拉妮婭從這個迴圈裡帶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攻略她。

  ……怎麼想這都是個艱巨的任務。

  痛揍貪婪這件事他們誰都可以去做,但把拉妮婭帶出來這件事只有傑森能做,蝙蝠家之前是這麼認為的,然而現在看來,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大概要打個折扣——在被貪婪輪著攻略了這麼多次之後,很難說拉妮婭現在想法如何。

  不用其他人說,提姆已經把遊戲內的實況切到了投影上。

  交給傑森的任務其實分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趁著貪婪還沒有反應過來,把許可權被降低成普通資料的他從遊戲裡揪出來,丟進垃圾處理區,而紅羅賓已經在垃圾處理區磨刀霍霍,就等著主君送上門;另一個部分才是進入遊戲,把拉妮婭帶出來。

  前一個任務很好完成,至少提姆切進實況的時候,正好看到紅頭罩正在痛毆貪婪,修復完漏洞的鋼鐵俠則以管理員的形象站在一邊看著。

  「我以為我說過,」斯塔克涼涼地說,「一個科學家絕對不可能允許他人竊取自己的技術。」

  達米安看得很是意動,摩拳擦掌,很想進去一起揍貪婪:「給我一隻面具。」

  「等你進去他已經在垃圾處理區了。」提姆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話音落下,投影裡,傑森放下奄奄一息的貪婪,大步走進了放映廳之中。

  ……

  進入遊戲前能夠選擇角色,不過傑森當然沒什麼好選的。

  他閉上眼睛,放映廳的黑暗將他籠罩,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攻略遊戲裡,時間線則是拉妮婭被攻略了九十九次之後,然而和他想的不一樣,他並沒有出現在任何他以為他可能出現的地方,而是出現在一片漆黑裡。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傑森想。

  他試著動了動手臂,誰知剛剛挪動幾英寸,就撞到了堅硬的木板,鼻端則彌漫著一股腐朽陳舊的濕冷氣息,讓他有種微妙的似曾相識。

  沒費多少工夫,傑森就找到了熟悉感的來源。

  ——墓穴,他在一個墓穴裡。

  他為什麼會在墓穴裡?他死了嗎?又一次?

  棺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容不得傑森多想,他用力撞擊棺蓋,想要離開墓穴,木板被他撞得發出「咚咚」聲,聽起來彷佛冤魂在棺材裡橫衝直撞。

  所幸這具棺材沒有他曾經挖開的那具結實,傑森也不再是當初瘦小的少年。經過持續的撞擊,棺蓋終於有所鬆動,壓在棺材上的土也從縫隙裡漏了進來,泥土獨有的腥氣撲鼻,一切都證實了他又一次被埋進墳墓,但隨著他咬牙推動棺蓋,越來越多的泥土摔進棺材裡,土層之間也露出了一絲縫隙,來自人間的空氣沿著縫隙,吹進了墓穴之中。

  幾分鐘後,墓碑前土層蠕動,陰影中,一隻手猛地從地下鑽出,死死按住地面,在地面的緩慢扭曲中,一個人影沖出墓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陰影,忽然意識到什麼,陡然扭頭,望向他身後的墓碑。

  白銀似泛著月光的白髮,森冷如同鬼火的幽藍色和蜜金色眼眸,白髮少女坐在墓碑上,花瓣般散開風衣下擺無風自動,翻出赤紅如火的豔麗內襯,無數模糊的幽影從她的身上蔓延而出,在黑暗中無聲浮動,明豔的赤紅色也隨之上下起伏,宛如婆娑遊曳的焰尾。

  黑霧女王左手撐著側臉,倚在墓碑上,垂眸端詳著從墓穴裡爬出的傑森,那雙美得驚心動魄的異色瞳幽光閃爍,沉鬱而冷淡的情緒在其中流轉,凝聚出一絲鋒利冰涼的殺意。

  她似乎在這裡坐了很久,卻沒想到有人會從墓穴裡爬出來。

  隱匿在陰影之中的黑霧開始飄動,幾根黑霧聚攏成的觸鬚從赤紅花瓣般的衣料下閃電般躥出,直奔傑森而來。

  陰影的變化讓半跪在地的傑森陡然警覺,讓他立刻察覺到觸手的意圖,爬出墓穴就看到拉妮婭的震動沒有影響他的行動,他迅速回過神,手掌在地面一按,借力從地上一躍而起,躲開直直撲來的觸手。

  「停!」

  拉妮婭並沒有理會他的話,她的目光微微一轉,更多的觸手如同蛇群一般昂起了頭,轉向他的方向,一時間,傑森感到有無數道陰冷的視線彙聚在他的身上,危險的電流驀地躥上脊背,激得他渾身肌肉驟然繃緊,每根線條裡都蘊含著蓄勢待發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的拉妮婭顯然無法溝通,看起來也不認識他,甚至毫無緣由地想要殺死他。

  以傑森的經驗,絕對不會認錯拉妮婭眼底的那絲殺意,如果他不反抗,她絕對會把他重新埋進墳墓裡。

  他和觸手隔著一步之遙對峙,雙方都像是發條上緊的玩偶,空氣裡的火藥味濃郁到了極致,只要一個微弱的火星就會徹底爆發。

  觸手倏地彈出!傑森也倏地躍起,毫不猶豫地撲向黑霧環繞下的拉妮婭!

  墓碑離墓穴不可能太遠,他們的距離本來就只有一步,隨著傑森猛然躍起,拉妮婭的視線也一同升高,沿著他獵豹般矯健強悍的身形一路遊走,似乎在用目光描摹他的每一處細節。

  成千上百的黑霧觸手從她的身後升起,宛如鋪天蓋地的箭矢,前赴後繼地湧向傑森,瞬間就觸碰到了他的手指。在觸碰到他的皮膚的刹那,凝聚成觸鬚的黑霧紛紛潰散,霧流將他的右手一寸寸包裹在內,沿著他的手臂蜿蜒而上,轉眼吞噬了他的手臂。

  不止右手,同樣的霧流包裹了他的左手以及雙腿,生生把傑森吊了起來,懸在半空中,任由拉妮婭仰頭注視著他。

  纏繞四肢的觸手輕柔但不乏強硬地把他繃緊的身體強行打開,更多的觸鬚從四面八方探向他,如同纖細的藤蔓,一圈圈纏住他的身體,隨著主人的意念緩慢勒緊,迫使傑森仰起頭,露出脆弱的咽喉。

  虛無縹緲的黑霧在拉妮婭的控制下擁有了實體,收緊的觸鬚微微陷入柔軟的肌肉,血液流通不暢讓傑森開始有些喘不上氣,然而更具有壓迫感的不是這些黑霧觸鬚,而是坐在墓碑上的拉妮婭。

  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手指都沒動過,可傑森還是能感覺到她身體裡似乎藏著什麼不穩定的危險氣息,散發出陰冷而沉重的威壓,彷佛無形的枷鎖正在一點點收緊,扼住他的喉嚨。

  她要幹什麼?傑森咬著牙想。

  幾根觸鬚爬上他的腰腹,緊貼著傑森的身體向上攀爬,明明隔著一層衣服,可那種冰冷而模糊的寒意彷佛穿透了輕甲,若有若無地拂過溫熱的皮膚,在傑森的腦海裡留下清晰的感觸,如同雨天殘留在皮膚上的水痕,又像是細長黏膩的蛇信劃過,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

  觸鬚掠過鎖骨,纏住他的脖頸,傑森感到後頸的皮膚上有什麼東西輕柔地滑過,隨後觸鬚繞到他的前方,輕輕點了點他的喉結,他滾了滾喉結,觸鬚卻始終沒有離開,停在隨時能夠洞穿他的喉嚨的位置,威脅之意無需言表。

  始作俑者默默注視著她的獵物,他被無數觸鬚強行吊起,黑霧的氣息腐蝕了他的衣服,輕甲上浮現出一道道鞭笞般的痕跡,棱角分明的肌肉在殘破的衣服下若隱若現,濕漉漉的黑髮散落在他的額前,那雙明亮銳利的藍眼睛燃燒著不屈的怒火,從額發下無畏地俯瞰著她,完全不知道這一幕充滿了淩亂而豔麗的美感。

  月光下,黑霧女王打量著他許久,終於開口。

  「你是誰?」

第100章 反撩

  「對你來說應該是個陌生人。」傑森說。

  這種感覺對傑森來說有些詭異,不過也只是一點。這又不是他第一次被黑霧抓住了,想想到底是誰寄生在他的身體裡吧,他又不是沒有被拉妮婭拽著衣領拎起來或者揍到地上過。

  但這依舊不妨礙他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噩夢——夢見觸手應該算是噩夢吧?

  你好,觸手,真抱歉,當初我就應該答應和你們玩的。

  拉妮婭還在看著他,身邊的觸鬚像是水草一樣輕輕搖曳,看不出這個答案是否讓她滿意,傑森只能猜測現在他被埋回去的機率依舊在所有可能性裡高居榜首,不過他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

  在拉妮婭剛剛寄生自己的那段時間裡,紅頭罩已經充分學習過了如何和這些獵食者相處,說實話,它們不比他收藏的刀劍槍械難護理。

  不過在那之前,他需要用語言轉移拉妮婭的注意力。

  「好吧,在你殺死我之前,我還有個問題,」傑森說,「我死過嗎?」

  拉妮婭歪了歪頭,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回答他,但傑森很清楚並不是這樣。她的目光說她並不在意自己說了什麼,她凝視著他,視線卻又穿透了他的面孔,彷佛想要從他的腦袋裡挖掘出她想要的真相。

  當她的視線游離到半空時,視野忽地一晃,面前的人影陡然消失。

  被觸鬚束縛的年輕人輕而易舉地擺脫了觸手,從半空中摔回地面,他單手撐著地面站起身,毫不回避地直視著墓碑上的黑霧女王:「抱歉,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這樣說話。」

  看到傑森從觸鬚中脫身,拉妮婭的表情沒有變化,眼睛裡卻慢慢亮起奇異的光。

  「你是怎麼辦到的?」她問。

  「如果你接受過和我相同的訓練,你會知道答案的。」傑森說,「這說明了下次在想抓一個人之前你應該先調查一下。」

  他有些後悔在進入遊戲之前沒有盯著提姆把遊戲運行記錄調出來給他看了。

  他現在對於這個世界裡發生過什麼一無所知,結果一開局還是最終boss蹲守墓地等著把玩家埋回去這種開局殺,能不能活到開始攻略都要打個問號,這種煉獄難度簡直讓傑森錯覺自己在玩黑魂,這個boss還不能跳過不打。

  拉妮婭沒有說話,依舊在打量著他,但這一次她看得更仔細了點,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

  他應該想點別的。傑森想。比如說,他到底在哪裡,拉妮婭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在此之前到底——

  唇上冰冷的觸感打斷了他的思緒。

  傑森怔了一瞬,不等想清楚拉妮婭的用意,突然睜大了眼睛。

  黑霧如同紗幔一般輕柔地落下,穿過衣料纖維的縫隙,滲透進皮膚下的血肉,從他的神經中樞裡取得了對他的身體的控制權,在黑霧的侵蝕下,他甚至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觸鬚重新落下,將他完全包裹在內。

  游走的觸鬚潰散成利爪,輕輕捏住了他的下巴,鋒利的指爪微微陷入皮肉,像是濺了顆火星,濕冷滑膩的觸鬚順勢擠進了他的嘴唇,霧流穿過齒間的縫隙,從舌面上若有若無地滑過,游向喉嚨深處。

  霧流的入侵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如同呼入了一口冷空氣,然而心理上的異物入侵感切實存在,傑森吸了口氣,一下子被咽反射帶來的嘔吐感噎得無法呼吸,顫慄中一股苦意在舌苔上蔓延開。

  冰冷的霧流沿著氣管跌落,在他的肺腑臟器裡遊走一圈,迅速撤出他的口腔,牽扯出一連串破碎的乾咳,他艱難地咳嗽了兩聲,強行壓制住幹嘔的衝動,抬頭對上了那雙冷靜的幽藍眼眸。

  電光石火間,傑森理解了拉妮婭的意思。

  或許是因為他剛剛從墳墓裡爬出來,拉妮婭對他似乎存在了一些好奇,她此刻的行為也並不是說她想玩什麼有趣的play,只不過是在進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檢查。

  外部早就在觸鬚遊走的過程中檢查完畢,內部也被剛才強行深入的觸鬚探查過,拉妮婭把他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感覺上像是在挑豬肉,確認傑森完全符合她的標準——鬼知道是什麼標準,或許是可以不被埋回去的標準——才終於收回黑霧,從墓碑上輕輕落地。

  他過關了?傑森不太確定。

  觸鬚沒有放下他的意思,他被拎著搖搖晃晃,感覺自己像是掛在魚鉤上的魚,讓他覺得他很有必要問一句:「你想怎麼處理我?」

  拉妮婭從他身邊走過,聞言停下腳步,仰頭看著他,平靜地說:「帶你回家。」

  傑森:「……?」

  傑森:「???」

  遊戲外。

  投影裡的對話聲在客廳裡回蕩,光影落在觀眾們的臉上,映出了一張張僵硬的面孔,空氣寫滿了凝重,寂靜得如同停屍房。

  實況是以傑森的第一人稱視角錄製的,從傑森一進遊戲猝不及防遭遇觸手開始,蝙蝠家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們全程懵逼地看完了觸鬚對傑森的檢查,從頭到尾,拉妮婭只是居高臨下地坐在墓碑上,對傑森的遭遇無動於衷,眸光一時清醒一時迷蒙,如果不是黑霧,幾乎無法讓人把她和他們的鳥球球聯繫起來。

  ……他們都見過黑霧的觸鬚和利爪形態,平時享受黑霧的照顧時從來沒覺得這樣子有什麼不對,然而這個想法在剛剛遭遇了一場顛覆——傑森用他淒慘的遭遇生動形象地展示了黑霧的另一種用法,赤。裸裸地嘲笑了他們對黑霧的天真理解。

  看著揮舞的觸鬚,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平時他們癱在沙發裡任由黑霧在他們身邊遊走的場景……

  當觸鬚強行插。進傑森的嘴裡時,只見黑霧佔據了大半畫面,鋪天蓋地地湧來,十分具有壓迫感,配合喘息聲……每個人都有種和傑森感同身受的錯覺。

  迪克吸了口氣,伸手捂住眼睛,真誠而痛苦地問:「如果出現限制級畫面是不是應該打碼?」

  提姆:「我覺得對,所以未成年人應該離場了。」

  正在仔細揣摩敵人手段的達米安冷不丁被點名,剛想反駁,然而他的父親平靜的聲音響起:「達米安。」

  ……羅賓斟酌了下違抗父親的下場,只能很不高興地離場,暗暗決定等會到蝙蝠洞去查看客廳的監控視頻。

  小孩子離場,接下來就是大人的時間了。

  遊戲裡的傑森對於事態一無所知,但外面的他們不一樣,在提姆閱讀過遊戲的運行記錄之後,幾個人已經大概知道了在遊戲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貪婪可以扮演他們來接近拉妮婭,但他不是個演員,表現肯定不可能和他扮演的角色完全一致,就算拉妮婭被遮罩了記憶,和他們還不算熟悉,但是等到貪婪扮演她熟悉的朋友時,拉妮婭自然會察覺到問題,換句話說,她肯定已經意識到某個人扮演成她的親朋好友接近她,這也是後面貪婪一次次失敗的原因——在意識到有人攻略她之後,以拉妮婭的性格,她肯定不會讓對方有得逞的機會。

  攻略已經失敗了九十九次,遊戲裡也已經過去了三年,三年時間,足夠拉妮婭從一開始安靜乖巧的鳥球球黑化成現在的黑霧女王了。

  在貪婪上一次攻略失敗之後,拉妮婭大概也在等待他以新的身份出現在自己身邊,所以在傑森以非常規的方式出現時,拉妮婭很可能把他當成了那個不知名的攻略者,沒有被直接埋回去都是他運氣好。

  「她發現傑森不是貪婪了嗎?」迪克沉思。

  提姆看看電腦螢幕,遲疑著回答:「應該吧,她不是說要帶他回家嗎?」

  問題在於,拉妮婭要把傑森帶回家幹什麼。

  沒人知道現在的拉妮婭在想什麼,也沒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儘管如此,想想拉妮婭剛剛的模樣,三個人都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傑森也這麼認為。

  離開墓園的路上,他順便檢查了一下自己。他穿著他平時的衣服,不過沒有戴頭罩,不知道是不是掉在棺材裡了,大種姓之刃不知去向,兩把沙漠。之鷹倒是老老實實地躺在槍帶裡,給了傑森一點聊勝於無的安慰——子彈對黑霧顯然沒什麼用,而且他也不可能對著拉妮婭開槍。

  確認自己沒辦法逃脫之後,傑森將目光投向了走在前面的拉妮婭身上。

  從剛才開始,傑森就覺得拉妮婭似乎不太對勁。雖然操縱著黑霧,但出現在墓園裡的不是彌斯特,而是拉妮婭的血肉之軀,她的身高膚色相貌都是拉妮婭的身高膚色相貌,黑髮卻變成了白銀似的白毛,右眼也變成了彌斯特的蜜金色,就像是和彌斯特融合成了一個人。

  白髮女孩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慢慢走在前面,黑霧從她身上絲絲縷縷地逸散,可看上去不像是自然溢出,反倒像是無法控制力量的表現。

  傑森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有了個猜想。

  只有宿主才能長時間承載黑霧,否則會被黑霧緩慢腐蝕,在遊戲外,因為寄生在他的身上,拉妮婭平時需要用黑霧時都是先變化成彌斯特的形象,或者讓一部分黑霧藏在她的衣服裡,而不應該是像現在這樣從身體裡直接溢出。

  從他是從墓穴裡爬出來這點看,他之前大概又死了一次,而宿主死亡寄生關係也會隨之解除……或者在這個遊戲裡,他從來就沒有成為過拉妮婭的宿主,那麼這一次,拉妮婭完全有可能選擇了寄生她的血肉之軀。

  但從她現在的狀態來看,和黑霧的寄生關係明顯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

  傑森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飄散,忽然走在前面的拉妮婭停了下來。

  她伸出一隻手,慢慢捂住右眼,搖搖晃晃著蹲在了地上,呼吸隨之急促起來,幽藍眼眸裡混沌和清明交錯呈現,明顯出了問題。

  拉妮婭剛剛蹲下去,傑森就注意到了她的異常:「你還好嗎?」

  被他的聲音提醒,拉妮婭猛地轉過頭,冰冷的視線聚焦在傑森的臉上,喉嚨裡滾過一串短促的呼聲,彷佛野獸發起攻擊前示威的警告。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你會自己逃跑,很好。」

  傑森聽出了危險的意味,不動聲色地做好了躲避的準備:「什麼意思?」

  拉妮婭說:「這樣你就不會在我不穩定的時候被我吃掉了。」

  傑森:「哦,怎麼不穩定呢?」

  他話音未落,拉妮婭伸出右手,成群結隊的黑霧從她的掌心狂湧而出,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宛如巨石般重重砸在地上,沙土四濺,煙塵在月色下升騰,許久後徐徐散去,露出直徑近百米的巨坑。

  拉妮婭收回手:「這樣不穩定。」

  傑森鎮定地點頭:「懂了。」

  他沉默一會,忽然問:「你知道你剛剛的眼神像是深淵上的火嗎?」

  遊戲外,蝙蝠家:「……」

  迪克對著實況啞然無聲了半天,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還記得小翅膀的目標是攻略拉妮婭嗎?」

  提姆:「記得。」

  迪克困惑地問:「剛剛他是在撩拉妮婭嗎?」

  布魯斯&提姆:「……」

  這是什麼高中生級別的撩妹方式。

  遊戲裡的拉妮婭顯然已經過了高中生的階段,在這句讚美面前,她久久地沉默了,看不出情緒的眼神在傑森臉上滾了一圈,抬起手,讓觸鬚放下了他。

  不等傑森鬆口氣,黑霧重新纏了上去,在他的脖子和手腕腳腕上繞了一圈,幾秒後倏地散開,露出漆黑的頸圈和鐐銬。

  傑森:「……我們之間是不是存在某些誤解?我可不是S&M愛好者。」

  拉妮婭:「我也不是。」

  她走近傑森,幾乎貼到他身上,微微仰起臉,抬起手伸向他的臉。

  他們的距離近到甚至插不進第三個人,深淵上的火在兩雙相似的幽藍眼眸裡無聲燃燒,隨著距離的拉進,空氣裡灼熱的曖昧氣息越來越濃,粘稠滾燙得彷佛融化的蜂蜜。

  視線交錯,氣息交纏,一切天人交戰都寫在了膠著的眼神裡。

  微涼的指尖輕輕傑森的臉上點了點,一觸即離,拉妮婭收回手,探出舌尖,輕輕卷走指尖上的些許溫度,眼睛始終注視著他。

  「但是我喜歡你剛才的眼神。」她說。

  ……遊戲外,迪克和提姆齊齊發出了「噓」聲。

  他們不懷疑拉妮婭這麼做的目的,她的心態很好猜——既然已經知道接近自己的人都別有目的,那麼她要做的就是讓對方失敗,只不過這次她使用的方法不是斷然拒絕,而是是變本加厲地反撩回去……

  換句話說,她這次選擇攻略想要攻略她的人。

  小鳥們絲毫不懷疑拉妮婭會贏,唯一的懸念在於傑森能在拉妮婭的直球下堅持多久。

  於是傑森用實際行動表明,他能堅持……一秒。

  他盯著拉妮婭半天,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假裝不在意從接觸的一點皮膚燃燒起的洶湧熱潮。

  不用解說,誰都能看出來傑森瞬間淪陷,暈頭轉向,被擊沉得猝不及防,毫無還手之力……

  他們能說什麼呢。

  小鳥們在內心狂笑。

  太遜了,紅頭罩。

第101章 夜晚

  這處墓園不是傑森熟悉的任何一處墓園,在他的印象裡三年前這裡還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地,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現在的墓園,看上去住戶還不算少。

  墓園離韋恩莊園距離不算近,如果徒步大概要走上一兩小時,不知道拉妮婭為什麼會半夜跑到這裡,而且看上去如果不是撿到了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傑森,她很可能會在墓園裡坐上一夜。

  這個世界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傑森不由自主地想。

  走出墓園的範圍之後,拉妮婭終於不再步行。漆黑的膜翼從她的脊背上綻放而出,黑霧纏繞在她的手臂上,形成猙獰的臂鎧,她轉過身,向傑森伸出手,覆蓋鎧甲的手指彎曲成利爪的形狀:「你飛過嗎?」

  「飛過幾次。」傑森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尖銳的利爪輕輕抵著自己的手腕,他沒有鬆手,反而進一步握住了拉妮婭的手腕。

  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力度,拉妮婭眨了下眼。

  這不是傑森第一次被拉妮婭拎著飛了,陶德先生一如既往的淡定,只要拉妮婭不半路鬆手讓他血濺墓園,其他都不算什麼問題。而雖然剛看到他時手段粗暴,但目前看來,拉妮婭的確沒有讓他摔死的意思。

  黑霧形成的鐐銬作用似乎是定位,給他戴上鐐銬之後,拉妮婭就收回了觸鬚,把傑森安全平穩地帶到了韋恩莊園之後,她也沒有重新放出黑霧,而是放任他在一定範圍內自由活動。

  飛來的路上,傑森考慮了一路等會到莊園之後要不要假裝對莊園並不熟悉,但想了想,他覺得沒什麼必要。他不需要去思考拉妮婭到底認不認識他,這又不是個解謎遊戲,他只要把她帶出去就好,既然目前她沒有把自己埋回去的意思,那就不需要想太多。

  不過這個時間回家很可能會遇到布魯斯……傑森想。

  他跟著拉妮婭穿過花園,看著她隨手推開了莊園的門,稀薄的月光從門口灑進去,微微照亮了漆黑的門廳,他們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影影綽綽。

  主宅裡沒有開燈,拉妮婭也沒有開燈的意思,他們在黑暗中走了幾分鐘,傑森發現他們的方向似乎不太對勁。

  「讓我猜猜,」他問,「我們現在是要前往秘密監牢嗎?」

  「不是,是去我的房間。」拉妮婭說。

  「……」傑森沉默了一瞬,忽然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在哪裡,是不是錯過了幾小時劇情。

  「謝謝,但是我還不想被你的家人打出去。」他胡亂找了個藉口。

  拉妮婭忽然停了下來。

  窗外月光傾落,紗幔在風中輕輕飄舞,宛如朦朧的乳白色霧氣,將他和拉妮婭隔在濃霧的兩側,她的背影在白霧裡看不真切,像是個模糊的影子,隨時可能消失。

  風停了,紗幔落下,霧流沿著她的白髮流走,拉妮婭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沒有其他人。」她說,「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傑森:「……」

  哇。他想。

  ……遊戲外的幾個人也為這個神奇的發展恍惚了。

  在拉妮婭說出那句話之後,提姆搭在鍵盤上的手指頓了頓,不著痕跡地瞄了一旁的布魯斯一眼。

  蝙蝠俠面無表情地望著投影,眼角微微抽動,雙手緊緊握成拳,胸腔以不正常的頻率劇烈起伏,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因為血管爆裂腦溢血倒下。

  ……紅羅賓考慮著要不要救傑森一把直接跳過今晚算了。

  在貪婪的調整下,遊戲裡的時間流速要遠遠快于現實,而主君的思維速度也可以承受這種程度的加速,所以一場電影的時間就夠他刷完他們的攻略結局。提姆其實也可以加快傑森的時間流速,現在之所以調慢到和現實同步只是為了方便他們在遊戲外看實況,但現在看來,如果不加快速度跳過這段……

  提姆用心揣摩了一下布魯斯的想法,感覺他馬上要心肌梗塞了。

  ——比目睹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很可能要睡在一起更令人崩潰的當然是你除了乾瞪眼什麼都不能做,而且裡面的兩個人還不知道你在盯著。

  從這個角度來看,提姆甚至都有些懷疑傑森是故意的了。

  不管他怎麼辦到的,但是讓蝙蝠俠心肌梗塞的想法肯定很讓他心動。

  他想了想,最終決定還是幫傑森一把,一敲鍵盤,投影瞬間黑了下去。

  因為提姆的好心,他們錯過了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

  ……

  他們路過了幾個房間,每個房間都關著門,傑森從自己曾經的房間路過,忍不住多看了眼。

  他真的覺得這個發展有點過於。迅速以及過於神奇了——如果在遊戲外,好的,這不奇怪,遊戲外他在和拉妮婭談戀愛,不管是拉妮婭還是彌斯特都把他的安全屋和地下基地當汽車旅館,隔三差五就要跑過來住一晚,完全不在意老頭子會不會被她噎到血管突突跳,如果不是她每次都帶著作業就更好了。但在遊戲裡……他們不是剛剛才在墓園裡友好相識嗎?

  毫無徵兆地,傑森聯想起了拉妮婭之前對他的檢查。

  ……難道那時候她檢查的是他有沒有攜帶什麼病毒細菌能不能把他帶進自己的房間嗎。

  傑森思考片刻,感覺自己的胡思亂想可能還有一定的道理。

  他不清楚這個拉妮婭到底是怎麼看待他的,不過他大概不能用常理來推斷拉妮婭——正常人看到從墓穴裡爬出來的死者會這麼淡定嗎?還打算把這個死而復生的陌生人帶回家?

  拉妮婭的表現好像她只是從墓地裡撿回來一條狗,而不出意外,她等會還要把狗狗清洗乾淨,給他準備狗窩,再準備點狗糧喂他……

  不久後,他們在拉妮婭的房間門口停下,拉妮婭推開門,示意傑森進去。

  「你先去洗澡。」她說。

  看吧。傑森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叫好。

  不過他還是要問一句:「你這裡有能給我穿的衣服嗎?」

  這是個好問題。拉妮婭猶豫了下,似乎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撿了個麻煩回來。但最後她還是點點頭,把傑森留在原地,消失在黑暗裡。

  莊園裡的確有他的衣服,但傑森不覺得拉妮婭能找到,只有阿福才知道這個家裡每一樣東西的位置,所以她大概會去找布魯斯的衣服。

  他猜得沒錯。在連綿的水聲裡,傑森聽到浴室門被輕輕敲了敲,隨後是開門聲,觸鬚輕輕遊進來,放下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衣和浴巾,全程都沒在意過他正眼睜睜盯著它們的行動。

  大概是他的視線太過灼灼,在離開浴室前,觸鬚們停下來,沖他微微點了點,彷佛在和他打招呼,接著退出了房間。

  傑森:「……」

  她是以為他不知道這些觸鬚都是她的一部分嗎。

  這和拉妮婭本人進來轉了一圈有什麼區別???

  心情崩潰的傑森胡亂結束了沐浴,換好衣服,擦著頭髮拉開門,隨後看到了更加令人崩潰的一幕。

  ——剛剛空空蕩蕩的臥室現在已經被細密的觸鬚佔據,地板,牆壁,天花板,黑霧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肆意流淌,在重力的作用下墜落,拉出一根根纖細的霧絲,以房間中央的床為中心,將臥室變成了蜘蛛精心編織出的絲網巢穴。

  拉妮婭坐在巢穴中央,撐著下巴,觸鬚還在不斷編織出絲網,聽到身後的動靜,她回過頭,眨了眨眼睛,霧網自動融化垂落,露出一條路徑,從傑森面前通往床邊,像是指引著他自投羅網。

  傑森:「……你有興趣解釋一下你的設計意圖嗎?」

  剛才他就在想拉妮婭到底想讓他睡在哪裡。睡地板的可能性最大,她的房間面積不小,如果睡地板在地上打滾都行;其次就是沙發,傑森剛剛還觀察了一下,感覺就算睡沙發也不至於摔下去;或者拉妮婭用黑霧直接拼一張新的床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拉妮婭給出了一個更有創意的解決辦法。

  她沒什麼誠意地指了指她的床,介紹道:「你睡這裡。」

  ……傑森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打算一晚上都坐在網中央監視他。

  黑霧飄向他身後,絲網將盥洗室的門一重重封住,看起來拉妮婭沒有留給他拒絕的餘地,傑森深吸了一口氣,把到了嘴邊的吐槽狠狠地咽下去,同手同腳地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

  等他的呼吸漸漸恢復平靜,拉妮婭才收回視線,調整了下姿勢,在絲網中央躺下。

  她剛剛閉上眼睛,忽然聽到床上的年輕人問:「你不好奇我是怎麼從墓穴裡爬出來的嗎?」

  這句話讓拉妮婭睜開眼睛,久久地望著天花板,過了會說:「沒關係。」

  「好的。」傑森說,「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他沒有問別的他更關心的問題,比如為什麼韋恩莊園只有拉妮婭一個人,其他人到哪去了,比如她為什麼會一個人坐在墓碑上,比如她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出現之前那樣的失控,但傑森很清楚即使他問拉妮婭也不會回答,他只能把所有的擔憂咽回去,撿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提問。

  他猜拉妮婭大概已經看出了他不對勁——如果遊戲裡的自己沒有躺在墓地裡,他不太可能這麼和她說話,更不會毫不反抗地任由她給自己扣上鐐銬。

  拉妮婭轉過頭看向他,蜜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瑩瑩生輝。

  「你不害怕我,」她問,「為什麼?」

  這句話啟發了傑森,他忽然有了個主意。

  「呃……事實上我不太記得了。」他鎮定地說,「我記得一點你是誰,但是我不記得我是誰,又是怎麼躺在墳墓裡的,之後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事了。你為什麼把我帶回來?」

  這個答案明顯出乎了拉妮婭的意料,她愣了片刻,才遲疑著問:「……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傑森毫不心虛地回答:「大概有,但是我記不起來。」

  這次拉妮婭沉默了更久,她翻了個身,趴在絲網上,注視了傑森好一會,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相信他的說辭。

  過了會,她慢慢說:「你可以先留在這裡。」

  她對是否相信傑森持保留意見,也沒有放他走的意思,不過這正合傑森的意,在這個遊戲世界裡他本來就沒什麼可以做的,他進入這個遊戲的唯一目的就是攻略拉妮婭……雖然現在看起來沒什麼成功的希望。

  傑森:「謝謝,如果你能把我鬆開就更好了。」

  「不用謝,」拉妮婭說,「在你想起來之前我會和你一起的。」

  確認暫時達成了友好協定之後,傑森終於能放心入睡,不用擔心自己會半夜被黑霧吞噬——不,這點其實也不能保證,誰知道拉妮婭現在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慢慢閉上眼睛,並不知道黑暗中有一雙眼睛正在默默注視著他。

  窗簾沒有拉上,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像是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銀邊。

  但拉妮婭其實看不到這些。

  她的視野裡,只有紅色的事物清晰可見,其他都只是連輪廓都沒有的空白,之前說什麼「喜歡你剛才的眼神」完全是隨口胡說,她根本看不見紅頭罩的臉,也不可能看到他的眼神。

  紅頭罩。拉妮婭想。

  她其實不太記得了,在他被那個攻略者佔據身體之前,她根本沒有認識過紅頭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無從分辨現在這個會呼吸會說話、會掙扎也會反抗、熱乎乎活生生的人到底是誰,是新的攻略者,還是就是他本人。

  她並不希望答案是後者。

  幾根觸鬚慢慢從床下游上去,停在傑森的臉上,飄飄忽忽地搖晃著,似乎想要碰碰他的臉。

  拉妮婭看了很久,看著看著,慢慢睡著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很快窗外的東方泛起了淺淺的魚肚白,兩個人各自睡得安穩,呼吸聲均勻地在房間裡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絲網上的拉妮婭翻了個身,蹙著眉慢慢坐起來,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眼睛甚至都沒有睜開,閉著眼睛慢慢站起來,在觸鬚的指引下逕自走出了房間,踩著黑霧跌跌撞撞走下樓,到廚房裡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讓黑霧寄生人類殼子造成的負面影響其實比傑森猜想得還要嚴重,除了時不時的混亂和失控以外,拉妮婭現在也沒辦法把意識分成兩份。她陷入沉睡時,黑霧裡的意識也會一起陷入沉睡,只有一些本能反應殘留下來,保護她在沉睡時不會遭遇傷害。

  她現在根本沒有清醒,也想不起來沒有彌斯特了,只是習慣性地在乾渴驅使下下樓給自己倒水,喝完水之後,她晃晃悠悠地走回房間,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眼神朦朧而飄忽。

  在她的視野裡,除了在晨光裡隱約可見的紅色傢俱以外,房間裡空無一物。

  觸鬚慢悠悠地拉上窗簾,拉妮婭的視野重新陷入黑暗,她歪著頭,困頓地眨了眨眼,始終想不起來自己忘了什麼,最終她選擇閉上眼睛,直接爬上床,拉開一角被子,把自己埋進柔軟的被子裡,往裡面鑽了鑽。

  她感覺被窩似乎不像以往那樣冰冷,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有個熱源正在散發出蓬勃而熨帖的熱度,暖意一波波向她湧來,讓拉妮婭忍不住聯想到裹著毛毯在壁爐邊烤火的夜晚,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在沙發上聊天,提圖斯和ace蜷縮在自己的身邊,她在低低的交談聲裡昏昏欲睡,感到柔軟溫暖的毛皮從手指間滑過。

  半夢半醒間,她自然地向著熱源趨近了一點,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滾進了散發著暖意的被窩裡。

  ……

  快進掉一夜之後,提姆估算著時間起碼到了中午,感覺就算發生什麼也該結束了,和迪克交換了個眼神,才小心地重新打開投影。

  應該只是自己想多了,一晚上而已,不可能發生什麼的。紅羅賓放心地想。

  然而出乎意料,實況畫面依舊一片漆黑,似乎傑森還沒醒,提姆只好加快時間流速,過了會,才看到畫面晃了晃,似乎傑森剛剛睜開眼睛,眨了眨眼睛,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低下頭看去。

  ……接著畫面猛地一頓。

  所有人都從傑森的第一人稱視角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也在窗簾縫隙漏進來的光線裡看到了……縮在他懷裡的小姑娘。

  蝙蝠家:「……」

  他們真的沒有看漏幾小時劇情嗎?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絕對不是他經歷過最詭異的事情。看著懷裡的拉妮婭,傑森冷靜地想。

  他深吸了口氣,大腦開始迅速運轉起來,不是在分析在他睡著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而是在考慮他等會該怎麼解釋才能避免被重新埋進墳墓裡,還有他現在應該怎麼辦。

  他正在思考,懷裡小小軟軟的一團忽然動了動。

  似乎不太適應光線,拉妮婭沒有睜開眼睛,而是皺著臉,往黑暗裡縮了縮,把臉埋在傑森的胸口,微涼的吐息拂過他的胸膛,點燃了在肌肉和骨骼下激烈跳動的心臟。

  這顆器官在他的胸腔裡劇烈震動,震動聲沿著骨骼傳播,傳到他的耳中,傳到他的顱骨中,傳到他的大腦裡,如同毀滅世界的末日鐘聲,振聾發聵,聲勢浩大。

  ……傑森聽到了自己的大腦罷工的聲音。

  他的手臂自發地抬了起來,擺脫了神經中樞的控制,若無其事地把拉妮婭攬進了自己的懷裡,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閉上了眼睛。

  遊戲外,一片靜默之中,布魯斯也閉上了眼睛。

  他緩慢地做了個深呼吸,像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面對這樣的蝙蝠俠,迪克和提姆對視一眼,紛紛低下頭,噤若寒蟬。

第102章 孤獨

  平心而論,傑森沒感覺懷裡的拉妮婭和遊戲外有什麼區別。

  三年過去她完全沒有長高,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什麼變化,甚至還瘦了點,單薄的肩胛靜靜躺在他的掌心裡,腰肢不盈一握,手腕也纖細得像是能折斷,如果不是黑霧的加持,她根本不可能把傑森拎起來,比起在遊戲外,她看上去更加體弱多病,像是一株發育不良的植物。

  無怪乎拉妮婭幾乎讓黑霧代勞任何她能做的事情,恐怕離開黑霧她甚至都站不起來。

  傑森不太擅長睡覺,他的睡夢裡總是被夢魘纏繞,但現在他閉著眼睛,懷裡沉甸甸又輕飄飄,墜著他的心臟安穩地落回胸腔,在熟悉的微冷氣息裡,他的神經慢慢放鬆,困意重新席捲而來,他漸漸重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拉妮婭睜開眼睛。

  房間裡沒有光,她習慣性地往前蹭了蹭,傳來的觸感卻不是被面的柔軟,而是某種更加富有生命力的柔韌溫暖,這讓拉妮婭在不清醒之餘有點困惑。

  觸鬚在意識的驅使下輕輕拉開了窗簾,光線灑進房間,她半闔著眼睛,抬起頭瞅了瞅,意料之中地什麼都沒在床上沒看到——

  拉妮婭忽然清醒過來。

  「……」她沉默了一瞬。

  觸鬚立刻遊過來,在紅頭罩的鼻子下晃了晃,確認他還有呼吸,拉妮婭這才動了動身體,隨後發現自己完全被紅頭罩壓在了懷裡,他的手臂牢牢地箍著她的脊背和腰,看起來不把他叫醒很難掙脫。

  拉妮婭:「……」

  她皺起眉,壓下油然而生的排斥感,回想了一下昨晚自己是怎麼迷迷糊糊爬上床,確認完全是自作自受,最終吐出一口氣,心平氣和地放棄了把紅頭罩插回墓穴裡的打算。

  她應該把他踹下床的,或者別的,她不應該對這些攻略者心存善意,她知道他們的目的都是什麼——

  但是拉妮婭不太想動。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棟沉默無聲的宅邸裡住了多久了,空曠,寂靜,龐大而恐怖,冰冷得和墓園別無兩樣,太多個夜晚,她在墓園裡坐到天明,看著霞光漫漲過天際的蒼白,想起空無一人的莊園,始終不想活動一下僵硬發麻的身體。

  人肉靠墊很舒服,這個攻略者似乎也不討厭,這麼久之後的第一次,有個人活生生熱乎乎出現在她面前,即使知道這並不真實,拉妮婭也忍不住貪戀這一點稀薄的溫度,不想這麼快離開。

  要不先養著吧。拉妮婭認真思考。

  可惜活人是需要進食的,雖然傑森也很想繼續睡下去,但在生物鐘告訴他現在起碼是下午時,他終於忍無可忍地鬆開拉妮婭坐了起來,回頭看了眼閉著眼睛的拉妮婭,不禁萌生出一絲疑惑。

  她每天到底是怎麼過的?傑森百思不得其解。

  無論怎麼看,拉妮婭現在過的生活都和活人差別太大,看起來更像是諸如吸血鬼的黑暗生物。

  他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把拉妮婭叫醒,對危險的直覺及時提醒他想起了昨晚被觸手粗暴檢查的經歷,於是傑森理智地放棄了這個想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床,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暖意隨著他的離開而消散,被窩裡的拉妮婭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

  ……等傑森洗漱完畢回到臥室時,床鋪已經整理整齊,看不出有人睡過的痕跡,房間裡空空如也,只有觸鬚在忙碌著打掃衛生,樓下則傳來隱約的窸窣聲響,似乎拉妮婭並沒有意識到異常,或者她不算介意這個。

  這關算是過了?傑森有些心虛地想。

  廚房裡,拉妮婭倚在料理台邊,捧著一杯熱咖啡慢慢喝著。

  既然決定要養,拉妮婭還是要負一點主人的責任的,至少不能把難得的寵物餓死了。

  觸鬚從冰箱裡取出一樣樣食材遞到她眼前,供她查看,她看看生產日期,頭疼地發現冰箱裡的食物基本上都過期了,想找只雞蛋都找不到。

  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回過莊園了,也想不起來填充冰箱,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經常進食——被黑霧寄生出問題之後,拉妮婭的身體漸漸向著黑霧轉變,進食和睡眠的頻率變低,她也很少感覺到饑餓或者疲憊,白天黑夜對她來說也沒有多少區別,漸漸也想不起來自己有一半是脆弱又麻煩的人類。

  她正在思考,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拉妮婭找出來的衣服果然是布魯斯的,傑森和布魯斯身高差不多,穿著勉強還算合身,只是他不太習慣布魯斯的風格,尤其是拉妮婭根本沒有給他取下鐐銬的打算,而他不知道在墳墓裡躺了多久,膚色因為常年不見光而顯得格外蒼白,他對著鏡子看了眼,感覺自己很像被囚禁了幾年的受害者。

  他走進廚房,正好迎上拉妮婭的目光。

  黑霧女王抬了抬下巴:「你需要進食嗎?」

  傑森:「……」

  問得好。

  「你不能因為我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就剝奪我的基本人權吧?」他無語地走進廚房。

  片刻後,傑森蹲在冰箱面前,確認從上到下冰箱裡都沒有任何還能吃的東西,才難以置信地回頭問:「你平時不用吃東西的嗎?」

  拉妮婭:「大部分時候不用。」

  傑森覺得哪裡不對:「你每天都做什麼?」

  他掃了掃拉妮婭的打扮,懷疑地問:「你沒上大學?」

  拉妮婭頓了頓,泰然自若地別開了視線,低頭抿了口咖啡,沒有回答的意思,不過傑森還是看出了一絲罕見的窘迫。

  好——嘞。傑森想。他可沒有想過這個。

  他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不過老頭子要是知道他的女兒拒絕上大學大概會氣到犯偏頭痛。

  遊戲外,莫名其妙被布魯斯深沉地注視了好幾眼的提姆感覺自己很無辜。

  在迪克成為蝙蝠俠的那段時間,提姆一度並不打算上大學,而是決定把紅羅賓當做自己的生活,以至於和他的朋友們發生了種種矛盾……但他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然而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這樣,布魯斯顯然還對他當初的決定耿耿於懷。

  遊戲裡,傑森認命地站起來,想想拉妮婭自己生活了那麼多年,廚藝總比自己好,隨手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拉妮婭皺眉:「去哪裡?」

  「去採購,」傑森挑了挑眉,「既然你沒打算餓死我,總不能給我帶上鐐銬就把我放在什麼補給都沒有的大宅裡遊蕩。」

  他走了兩步,回頭問:「你這裡有車嗎?」

  ……

  他絕對是個段數很高的攻略者。拉妮婭想。

  ——否則沒辦法解釋她為什麼現在推著推車,跟在紅頭罩身後在超市里採購。

  速食產品被一件件丟進購物車,拉妮婭漫無目的地在超市里遊蕩,隨意地把自己看到的每樣熟悉的東西丟進購物車,很快購物車裡就堆滿了麥片和義大利面。

  傑森正在看有機雞蛋,一回頭發現購物車裡的東西已經多到看不見推著車的拉妮婭,再一看購物車裡都是些什麼東西,一時間端著雞蛋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拉妮婭眼睜睜看著自己挑的東西被一件件清空,只剩下一盒孤零零的有機雞蛋。

  面對她譴責的目光,傑森怡然不懼,繼續淡定地一件件把速食產品重新放回去,放著放著,忽然想起適應期時每次和拉妮婭去超市,黑霧每次都會把他挑揀的速食產品全部丟掉,換成新鮮的蔬果……所以現在輪到他來做當初拉妮婭做的事了。

  風水輪流轉啊。傑森感慨地想,一面往購物車裡丟了包吉利丁片。

  拉妮婭聽到動靜,踮起腳尖,伸手拿起來,發現是吉利丁片,盯了半天,驀地問:「你廚藝怎麼樣?」

  「嗯……應該比一竅不通稍微好點,總之別寄託太多希望。」傑森作沉思狀,繼續維持他的「失憶」人設。

  拉妮婭:「……」也就是不會唄。

  她又看了看購物車裡的吉利丁片,有些沒辦法理解紅頭罩的腦回路——他難道在指望她會給他做布丁嗎?

  拉妮婭對著購物車皺著眉的樣子傑森當然不可能沒看到,不過他現在在裝作自己沒看到,悠然地推著手推車,等待拉妮婭結帳,他現在是個身無分文的死者,目前看來只能靠著拉妮婭養活。

  她不高興起來和惡魔崽子像得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樣,只是不像達米安毫不掩飾自己的傲慢和自負,並且直接把它們寫在他的語言裡,拉妮婭的冷淡全部藏在表面之下,只在細枝末節裡流露出幾分上位種族高高在上的傲慢,看得傑森只覺得有趣,也格外喜歡進一步試試看還能炸出拉妮婭什麼樣有趣的反應。

  離開超市,拉妮婭走在前面,觸鬚拎著大包小包緊隨其後,傑森跟在她身後,走了兩步,忽然看到拉妮婭身形一頓,隨後扣在他脖頸和手腕腳腕上的黑霧鐐銬陡然潰散。

  傑森:「哇哦,這是意味著接下來是放風時間嗎?」

  拉妮婭輕輕頷首:「差不多。」

  她繼續往前走,傑森卻沒有動,而是高聲問:「你打算直接回家?」

  拉妮婭停下來,回頭示意他繼續說。

  「我知道……稍微想起了一家不錯的披薩店,」傑森興致勃勃地建議,「離這裡不遠,可以直接走過去,有興趣嗎?」

  分明拉妮婭在仰視他,可傑森依舊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了冰冷的審視意味,她看了傑森一會,似乎在確認他的提議有沒有隱藏著不良居心,過了會才問:「所以你對哥譚很熟悉。」

  「我就在這裡長大——假如那叫長大的話。總之,這是我的城市。」傑森隨口說,「你在哥譚住了幾年?」

  這句話聽著很熟悉。

  不期然,拉妮婭想起了同樣說過類似的話的另一個人,這點熟悉感牽動了她更多的記憶,淡淡的笑意浮上她的嘴角,然而只是短短瞬間,這點笑意就像是陽光下的朝露,轉瞬間沒了蹤影。

  帶著些許矜持和高傲,黑霧女王揚起下巴:「足夠讓我比你更熟悉這裡。」

  她並沒有說謊。這座城市是她的巢穴,是她父親的城市,而她現在終於可以說自己熟悉哥譚的一磚一瓦更勝過蝙蝠俠。她從來不能算是他的繼承者,但……現在,她會代替他守護哥譚,做她早就應該做的事。

  只有她能做到。

  傑森說的披薩店果然離這裡不遠,他們在暮色西沉之前就找到了店面,深淺不一的晚霞在鱗次櫛比的樓房間如同波浪般起伏,城市似乎在粼粼波光裡蕩漾,連傑森都忍不住停下多看了幾眼,拉妮婭卻沒有抬頭的意思,絲毫不為眼前的美景所動。

  說是披薩店,其實更接近於速食店,傑森表示自己很熟悉,包攬了點餐的任務,不過翻開功能表之後,他就認識到三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太多東西了。

  「他們居然把夏威夷披薩換成了墨魚榴槤披薩,卻還是沒有下架小丑醬的椒鹽薯條。」他不可思議地翻著功能表,十分懷疑哥譚人的品味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我在墳墓裡睡了太久了嗎?」

  拉妮婭憋了半天,此刻終於沒憋住出聲嘲諷:「而你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第一頓飯居然只想吃披薩?」

  「——或者叫一堆便宜的外賣,」傑森不為所動,「想想吧,相比較起來披薩已經是足夠好的選擇了。」

  拉妮婭面無表情:「我假設你完全可以靠著披薩活下去,哪怕是在宇宙裡。」

  ……傑森思考了一下,發現他和星火羅伊組隊的那段時間他們在飛船上的確是靠著吃披薩活下去的。

  他繼續往下看,發現兒童套餐附贈的玩具也有所變化,比如他熟悉的那些超級英雄和反派全部都在附贈清單有了名字,旁邊還多了個打著問號的黑影,似乎是隱藏角色。

  「哥譚出了什麼新的蒙面英雄嗎?」他隨口問了句,卻沒等到回答,抬起頭,卻發現拉妮婭正在古怪地看著他。

  傑森:「?」

  拉妮婭收回視線,低頭喝了口水:「是我。」

  以往的那些超級英雄和反派全部變成了符號,現在還存在在這個城市裡的制服義警只剩下了她。

  她這句話一出口,傑森沉默了一瞬,強忍著笑意咳了一聲,果斷下單:「來二十份兒童套餐。」

  拉妮婭:「……???」

  接下來,拉妮婭就聽著紅頭罩充滿熱情地拆起了兒童套餐,每拆一個還要念一句。

  「夜翼,蝙蝠俠,紅羅賓,超人,蝙蝠俠,神奇女俠……」

  拉妮婭聽他拆了半天,都沒有拆到他自己,隨手從桌上抓了一份,扯開紙袋,倒出了一個紅頭罩。

  拉妮婭:「……」

  她和掌心裡醜得飛起的紅頭罩靜靜對視了幾秒,抬頭看看對面紅頭罩本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不動聲色地把這個玩具丟進了口袋裡,假裝無事發生,繼續拆第二個紙袋。

  ——然後她就收穫了第二個紅頭罩。

  拉妮婭:「……」

  她鎮定地把紅頭罩繼續丟進衣袋,接著往下拆。

  不久後,傑森拆完了最後一份兒童套餐,依舊沒有拆出隱藏角色黑霧女王,他悻悻地看看擺滿桌面的玩具,忽然發現玩具數量不對,明顯少了好幾個。

  他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對面的拉妮婭,眼尖地發現她的風衣口袋不知塞了什麼,變得鼓鼓囊囊起來。

  「你的口袋裡裝了什麼?」他眯起眼睛,問。

  拉妮婭望著窗外,彷佛忽然對窗外的景色起了興趣,目光堅決不和傑森對上:「……沒什麼。」

  遊戲外。

  「她剛剛是不是拆出了六個紅頭罩?」迪克實在沒憋住笑,扶著額搖頭,「裝進口袋就可以當做沒發生了嗎?」

  在拆出第三個紅頭罩時,拉妮婭瞬間懵了,眼睛睜得圓圓的,甚至條件反射地重新看了看紙袋,彷佛想確認自己是不是拆錯了玩具,確認沒有別的玩具,才不甘心地放下紙袋,瞪著手裡的紅頭罩幾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它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迄今為止,拉妮婭的表現冷淡得和平時的小姑娘幾乎是兩個人,讓他們的心情也忍不住在猜測她的經歷的過程中一點點下墜,覆蓋上一層沉重的陰影,然而現在她卻在生硬地掩蓋自己的失誤,努力欲蓋彌彰,甚至顯得有些蠢,和之前高冷的黑霧女王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看得他們都有些想笑。

  傑森狐疑地盯著拉妮婭看了半天,慢慢說:「是啊,完全沒有鼓出玩具的形狀。」

  拉妮婭:「……」

  她冷靜地叫來了服務員:「再來二十份兒童套餐。」

  新的二十份兒童套餐成功吸引走了傑森的注意力,他沒有再追究拉妮婭的口袋裡有什麼,也讓莫名其妙拆出了一堆紅頭罩的拉妮婭松了口氣,打算出門就把這些玩具人道毀滅。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傑森帶著點遲疑的聲音:「……你覺得這是你嗎?」

  公共場合不方便放出觸鬚,拉妮婭只好自己伸出手,等著傑森把新拆出的玩具放在自己手裡,低頭一看,看到了一團……彷佛擺動的深紫色海葵、亂七八糟糾纏在一起的觸手。

  拉妮婭:「……」

  她都不知道在哥譚人心裡她是這樣的。

  ……看看拉妮婭難以置信的神情,傑森差點笑倒在桌上。

  他咳了一聲,勉強壓住狂笑的衝動,挺真誠地安慰拉妮婭:「別在意,你比它漂亮多了。」

  拉妮婭很確信自己並沒有被安慰到。

  別以為她沒有聽見他憋笑的聲音。

  他到底是不是來攻略自己的?拉妮婭充滿憤怒地想。

  這種時候該笑嗎?他是想被自己插回去當墓碑嗎?

  她做了個深呼吸,心想自己都不知道紅頭罩是不是長成玩具那樣,所以玩具形象和自己不符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介意……

  給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拉妮婭終於平靜下來,把玩具放進口袋和六個紅頭罩作伴,打算等會一起人道毀滅。

  做這些時,拉妮婭沒有注意到,藏在影子裡的觸鬚不住地向著傑森的方向飄動,若有若無地觸碰他的影子,彷佛向陽的植物趨向光明。

  ……

  這個遊戲對傑森來說更像是一個理直氣壯浪費時間談戀愛的假期,在這裡除了攻略拉妮婭以外他沒什麼可以做的,不需要追蹤走私犯也不需要補充裝備,每天除了陪拉妮婭玩就無所事事,他可以自由地嘗試過普通人的生活,看書,養花,泡茶,和自己心愛的女孩一起在各種有趣的事情上消磨時間,花更多時間去嘗試能不能讓她重新愛上自己。

  他對於攻略根本沒有頭緒,就算不提這個,他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和女孩相處。那些拙劣的調情技巧不提也罷,光看每次拉妮婭嫌棄的眼神傑森就對自己的水準心裡有數了,不過好在拉妮婭似乎的確不討厭他,所以他乾脆不去想那麼多,就當這是一個用來放鬆的假期,絲毫沒有主動推進的意思。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都快要被他的表現搞得沒話說了。

  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拉妮婭沒有上大學,而她也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對她來說,時間不再有意義,昨天和今天沒有區別,今天和明天也沒有區別。

  她花了三年時間來改變這座城市,雖然收效甚微,但彌漫哥譚的黑霧也確保了這座城市不會發生太過惡劣的犯罪事件,而拉妮婭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想法。

  失控依舊在困擾她,在解決之前,拉妮婭很難去做更多的事情。

  這麼久之後,拉妮婭其實已經有些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時不時失控了,無論是黑霧之軀還是血肉之軀,都存在著嚴重的缺陷,導致她的本能無時無刻不被空虛和饑渴所支配,一旦欲望壓過理智,她就會失去控制,毫無理智地吞噬四周的生命補完自己的缺陷。

  她無法不去補完自己的缺陷,她的本能驅使著她讓自己完整,就算她不願意,黑霧也會毫不猶豫地不擇手段圓滿自己。

  她使用的手段絕對不是蝙蝠俠會贊同的那種,但目前為止,傑森都沒有見過布魯斯,拉妮婭也沒有提到過她的家人都去了哪裡,沒人對她的方法提出異議,也沒有人來阻止她。

  不過在她把傑森撿回去之後,她平靜如死水的生活總算泛起了波瀾。

  雖然去除了鐐銬,但拉妮婭也沒有放傑森離開,只是在他的堅持下,給他開放了主宅的一個房間。

  ……幾天後,拉妮婭發現傑森的房間裡已經沒有觸鬚可以遊走的間隙了。

  短短幾天,他用大大小小的盆栽綠植填滿了房間,濃郁的綠色從陽臺流向房間的每個角落,整整齊齊蓬蓬勃勃,就連床頭櫃上都擺著一盆小小的多肉,搖頭晃腦地沖著觸鬚點頭。

  雖然看不見,但拉妮婭能聞到植物特有的清新氣息,和她房間裡死氣沉沉的空氣不一樣,充滿了生命力。

  「你可以挑幾盆你喜歡的。」在看到拉妮婭屏住呼吸的模樣之後,傑森大度地表示。

  他在陽臺上放了沙發和茶几,泡好的香片茶熱氣騰騰地冒著白霧,拉妮婭敲門時他正在沙發上喝茶看書,好像這裡不是韋恩莊園而是他的安全屋,而拉妮婭只是來拜訪。

  拉妮婭站在一盆植物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花瓶上的紋路:「我每天都要照顧花園。」

  ……不久後,他們蹲在花盆邊,傑森一邊給植物移盆一邊指導拉妮婭該怎麼養花,而拉妮婭抓著筆記本蹲在一邊聽得認真,還不時低頭記記筆記。

  盆栽之後是書架,書架上的書一本本變多,中間還夾著kindle,遊戲主機不久後也在房間裡安家落戶,電視櫃裡分門別類堆滿了遊戲碟和藍光碟……

  如果不是時間不夠,傑森甚至想重新填充他的武器收藏櫃,牆上很明顯還缺一個刀劍展示櫃,可惜不能去把他的展示櫃直接搬過來。

  而理所當然,在攻略拉妮婭這件事上,陶德先生基本上沒有進展。

  在發現傑森毫無進展之後,提姆就開始32倍速播放了,然後傑森不負眾望……幾小時過去不但沒有拉進距離,反而開始沉迷養花無法自拔。

  蝙蝠家:「……」

  他們開始思考傑森到底是怎麼——哦,對,是拉妮婭主動。

  問題是,鳥球球會主動接近自己的男神,黑霧女王顯然不會也不可能主動。

  他還記得他的目的是要攻略拉妮婭嗎。

  所有人都想問這個問題。

  ……現在看來,傑森估計是已經忘記這個初衷了,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遊戲碟已經填滿了兩抽屜,在攻略拉妮婭這項任務上的進展依舊約等於零。

  冰箱裡的食材每天都在消耗,拉妮婭也漸漸找回了採購的習慣,也重新開始戴那副能讓她看到景物的黑框眼鏡。

  她去超市採購時,傑森就在超市對面的公園廣場等著她。廣場上有個大噴泉,經常有成群的鴿子落下,附近的小孩子會帶著麵包來喂鴿子,偶爾也有情侶會在噴泉邊,看鴿子灰藍色的羽翼劃過天空。

  每次拉妮婭來到廣場時,她都能看到面孔空白的年輕人坐在長椅上專心地看kindle,穿著最普通的衛衣牛仔褲,腦袋上扣著鴨舌帽,他的手邊是裝著麵包的紙袋,幾隻鴿子在他的腳下徘徊,等待他投喂麵包屑,有膽大的鴿子還會跳上長椅,在長椅上蹦跳,試探著啄啄他的手。

  變幻莫測的光影在他的衣服上投下痕跡,拉妮婭看著褶皺的陰影,許久才抬起眼睛,望向那張空白的面孔。

  察覺到陌生人接近,鴿群驀地揚起羽翼,撲啦啦飛向天際,灰藍的羽毛漫天飛舞。

  拉妮婭走到長椅邊,低下頭,和抬起頭望過來的年輕人對視。

  「回家吧。」她說。

  鍋碗瓢盆在觸鬚的操控中自行煎炒燉煮,食材在廚房細碎的嘈雜聲裡躺進了餐盤,吉利丁片變成了餐後的布丁,拉妮婭房間裡的植物越來越多,枝頭綻出了嬌嫩的花苞,淡淡的青色如同雨後天晴。

  這些場景真的太普通了,瑣碎又微不足道,就如同每一個平凡的白天,無法給人留下太多印象,也看不出任何曖昧的跡象。至少對於感情經驗豐富的迪克和布魯斯來說,他們根本不覺得這些能觸動任何一個普通姑娘,更別提遊戲裡的拉妮婭。

  唯一在他們看來可能觸動拉妮婭的一次,是傑森在他原本的房間裡翻出了吉他,在他抱著吉他去花園裡調弦的時候,拉妮婭正好被吉他聲驚醒。

  她循著聲音來到花園,有些好奇地在長椅上坐下:「你會彈吉他?」

  「在我從死亡回來之前?差不多吧。」傑森漫不經心地調校琴弦,「希望我還沒有忘記怎麼撥弦。」

  他調完弦,輕輕撥動琴弦,流水般的旋律從他的指尖下流瀉出來,圓潤的音符連成柔美的曲調,承載音符的五線譜彷佛染上了絢爛的色彩,在晚霞中悠揚飄飛。

  傑森的確不太記得怎麼撥弦了,吉他還是他生前那段時間的興趣,他也沒有學得很好,生澀地結束了一小節旋律之後,很快就忘記了下一小節的彈法。眼看曲調就要斷開,一隻手忽然伸過來,在琴弦上拂過,微微按下去,挑出了幾枚輕快的音符。

  拉妮婭沒有看他,只是低頭專心撥弦,接上了這一小段旋律。

  兩個人技巧都不算熟練,不過好在拉妮婭記憶力還不錯,傑森想不起來的部分她就會接上,手指沿著琴弦推上去,不免和傑森的手指相撞,磕磕絆絆,總算完整彈完了一曲,彼此都松了口氣。

  「你根本不記得了,」結束之後,拉妮婭指責他,「你根本不記得怎麼彈吉他了。」

  傑森理直氣壯:「至少我還記得怎麼調弦,會調弦就等於會彈,沒有問題。」

  拉妮婭:「……」呸。

  最後他們還是老老實實把吉他放回了房間,拉妮婭全程都盯著傑森,確保他沒有嘴上說著放回去實際上把吉他搬回自己的房間裡——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了。

  黑霧負責做飯,在此之前他們只要等著就好,所以傑森很快被拉妮婭拎著開始在花園裡除草。

  雖然這座莊園裡現在只剩下了拉妮婭和他,但拉妮婭依舊每天都會打掃主宅,清理落葉,修剪樹木,讓莊園維持所有人都還在時的樣子,日復一日,把時間永遠地定格在過去。

  修整花園是一項體力活,傑森被拉妮婭壓迫著幹了幾天活之後,就開始疑惑阿爾弗雷德每天都是怎麼把莊園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想來想去,只能歸結為這是管家的超能力,並且再一次對阿福肅然起敬。

  等拉妮婭修剪完花枝,一回頭紅頭罩已經不見蹤影,她找了半天,才在房頂上找到了坐在簷邊的紅頭罩。

  他大概在看夕陽,屈起一條腿,手臂架在膝蓋上,久久都沒有動靜,拉妮婭仰頭看了一會,想想只能自己爬上屋頂,找了塊位置坐下來。

  坐下時,拉妮婭的手不經意擦到了傑森放在身側的手,她短暫地頓了頓,手指微不可查地抬了抬,卻又被她按了下去。

  身邊的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她,拉妮婭猶豫了片刻,重新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慢慢、慢慢地挪向紅頭罩的方向,在即將碰到他的手之前,卻又停了下來,懸在空中,不知道要不要落下。

  她正在出神,冷不丁聽見他問:「你的家人現在都在哪裡?」

  他之前一直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但拉妮婭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問出這個問題,在他有了自己的答案的那一天,她也設想過又推翻過很多次自己的回答,始終沒有確定自己要用什麼表情面對。

  這個問題應該問你——她應該這麼回答嗎?

  拉妮婭默默凝視著眼前的景色,落日緩緩沒入黑黢黢的樹影,被鍍上了玫瑰金鑲邊的樹幹枝葉在光中纖毫畢現,每一個光斑都彷佛一道幽冷的視線,從無數個漆黑的夜晚裡探出來,注視著她蜷縮的身影。

  溫暖的錯覺很快消散了。寒意重新侵襲了她的身體,拉妮婭輕輕呼出一口氣,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了點。

  她說:「其實我知道你不是他。」

  一開始拉妮婭就確認了這個紅頭罩並不是最早……一直以來穿著她所認識的那些人們的皮囊接近她的那個人,否則她不會讓他活著離開的那個墓園的。她不會。在這麼久之後,她已經厭煩了,如果那個攻略者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絕對會殺死他,而不是再一次看著他消失……留下被他丟棄的皮囊。

  但是他沒有出現,她沒有等到又一個被替代的朋友,而是等到了從亡者世界重返人間的陌生人。

  拉妮婭閉上眼睛。

  她又一次問起紅頭罩的名字:「你是誰?」

  「傑森,傑森·陶德。」傑森說。

  傑森。拉妮婭想。

  她說:「我——」

  這句話沒有說完,熟悉的混亂風暴倏地在拉妮婭的腦海裡爆發,吞噬了她的理智,她的意識瞬間被壓制到腦海的角落,讓她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黑霧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填滿了她周圍的圓形空間,隨後空間陡然崩潰,暴漲的黑霧向外四溢,吞噬了她周圍的一切。

  和以往一樣,每一次從失控中恢復時拉妮婭都會感到某種缺陷被補完的饜足感,這次也一樣。

  不知道多久之後,被暫時滿足的空虛和饑渴重新蟄伏下去,她慢慢恢復了理智,重新睜開了眼睛,目光迷蒙地在空氣裡游離一瞬,落在她身邊。

  她看到穿著機車夾克的身影倒了下去。

  ……

  傑森沒有等到拉妮婭的下一句話,眼前的世界猛地破碎了。

  碎片化作白光,等白光消散,他重新看到了韋恩莊園的起居室。

  ……他被從遊戲裡彈了出來?

  「怎麼回事?」傑森「嘖」了一聲,摘下面具,抬起頭,看到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嚴肅到沉重的表情,死死盯著客廳裡的投影。

  「你掉線了。」提姆緊緊皺著眉,甚至來不及說完一句完整的話,「貪婪預先製造了一場網路癱瘓,斯塔克現實所有玩家全部在剛才掉線了。」

  在直播傑森的攻略實況的同時,提姆也沒有放過被丟進垃圾處理區的貪婪。

  哥譚沒有監獄能關住魔鬼主君,而通常正義聯盟對於這些神魔的處理方式都是把他們放逐回他們應該待的空間,沒有懲罰,也沒有審判。

  儘管為此感到憤怒,紅羅賓不會讓自己失去冷靜,從而被憤怒支配,但在貪婪做了那麼多事之後,他也不可能讓他不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這場戰鬥發生在網路裡,並沒有發生在現實那樣震撼人心,但帶來的影響絕不遜色,被困在垃圾處理區的貪婪沒辦法下線,也沒辦法讓自己的意識回到他的軀殼裡,不過魔鬼絕不會毫無準備地讓自己跌入他人的陷阱,早在借助「逃亡項目」構建自己的遊戲之前,貪婪就預先埋下了定時炸。彈,一旦倒計時走到盡頭,就會引爆網路癱瘓,強制將所有玩家下線,自然也包括他。

  「那個主君逃跑了?」傑森也為這個消息不爽了一瞬,但還是不理解為什麼他們的神情這麼嚴肅,「多久之後才能重新登錄遊戲?」

  沒有人回答,布魯斯閉上了眼睛。而過了會,迪克才緩慢地轉過頭。

  他的每個單詞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那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輪打磨過:「沒有下一次,遊戲已經關閉了。貪婪……設置了一百次失敗之後會自動銷毀角色資料,剛才那次就是最後一次,你沒有成功。」

  他頓了下,繼續說:「……如果玩家掉線,在遊戲裡他也會以最快的方式死亡,當時離你最近的就是拉妮婭。」

  傑森沒有看到,但他們是看到了他是如何掉線的,隨後網路癱瘓,沒人知道遊戲裡發生了什麼。

  提姆剛才開始就在和斯塔克一起緊急修復斯塔克現實,也在拆解程式時發現貪婪關於自動銷毀角色資料的設置,但等他進入暫時被清空的斯塔克現實,卻發現貪婪設計的遊戲已經被關閉,連他一時之間都無法進入遊戲。

  紅羅賓正在努力挽救拉妮婭的資料,但就連之前他們都無法把拉妮婭帶出遊戲,在現在的情形下,想把她的資料從遊戲裡帶出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成功,她可能也會失去絕大部分記憶。

  花了點時間,傑森才反應過來迪克所指的掉線死亡是什麼意思,他怔了怔:「……不。」

  不。他不知所措地想。不是這樣的。

  拉妮婭不能——她不能就這樣被關在那個該死的遊戲裡!他應該做什麼,他必須做點什麼——

  就在這時,起居室裡的死寂突然被提姆驟然拔高的聲音打破:「打開了!」

  緊閉的放映廳被強行打開,在所有人微弱的期待裡,紅羅賓匆匆將放映廳裡的畫面切到投影上,螢幕上放映的電影已經接近尾聲,他們都看到了拉妮婭一閃而逝的身影。

  進入資料庫的第一時間,提姆就開始尋找拉妮婭的資料,試圖在她被完全銷毀之前搶出一部分資料,然而過了會,他慢慢停下了手指,帶著點困惑和不可思議,轉頭看向傑森。

  「……你成功了。」他說,「資料沒有被銷毀,就在你掉線之後,你成功攻略拉妮婭了。」

  ……

  有時候,拉妮婭感覺自己似乎做了個長達三年的噩夢。

  三年前,她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個沒有超凡力量的人類,滿心都是想要保護柔弱無助的家人的柔情,帶著自己的人類殼子來到了哥譚,在某天晚上突然感覺到一陣虛弱,隨後意識到被前任監護人帶走的迪克去世了。

  很早之前,拉妮婭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因此她沒有任何驚慌,直接寄生了自己的人類殼子,就此開啟了她的噩夢。

  那天之後,拉妮婭遇到了迪克曾經提過的紅頭罩。

  和她想的不太一樣,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很快拉妮婭就意識到他似乎在追求自己,如果只是這樣還沒什麼,但比這個事實更明顯的是……拉妮婭察覺到他的態度很奇怪。

  他的確很想要追求自己,但他的態度總是透著奇怪的傲慢,彷佛對待某種比他低等的生物,就算是示好和討好,都不可避免地……讓拉妮婭清晰地意識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深處藏著憐憫和惋惜。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沒辦法察覺到這種差異,但這種傲慢拉妮婭不能說不熟悉——因為她也是這麼看待人類的。

  當看出這種態度之後,拉妮婭很難不對這個男人產生某種微妙的厭惡和敵意,因此當他向自己告白時,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或許是意識到她的警惕和排斥,在那之後,紅頭罩果然沒有再出現過,拉妮婭也沒有再在意過這個人,她繼續認認真真地保護自己的家人,直到某一天,她發現迪克突然開始對自己異樣地熱情起來,總是若有若無地製造曖昧,態度和以往完全不同。

  拉妮婭:「……???」

  自己的哥哥突然對自己懷抱超越親情的感情,小姑娘莫名其妙之余不免頭疼,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甚至她不太想承認,她有點被這樣的迪克嚇到了。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她的哥哥就不能像陌生人一樣處理了,拉妮婭只能懷抱著謹慎地態度小心避開迪克,一天又一天……直到她從迪克身上察覺到了熟悉的上位者的傲慢。

  一開始拉妮婭並沒有把這些聯繫起來,她確認過迪克不是別的什麼人假扮的,只是隱約覺得他變得有些奇怪,但當她拒絕了迪克之後……事情終於走向了詭異的崩壞。

  在她拒絕迪克的第二天,拉妮婭照常上學,照常保護她的父親,照常回家擼狗,沒覺得生活有什麼變化。

  晚餐時,她在餐桌上遇到了迪克,雖然依舊感到有些尷尬,但拉妮婭還是和他打了聲招呼。

  她沒有聽到回答。

  一晚上,迪克始終沒有說話,拉妮婭只能看見他的衣服飄來飄去,看著他餐盤裡的食物勻速消失,她原本以為迪克一樣覺得尷尬,因此老老實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打算就這樣讓這件事過去,然而之後的幾天,她再也沒有聽過迪克說話。

  他每天準時准點出現在韋恩莊園,像是按照著某張規劃好的時間表行動,在主宅裡運動的路線都一模一樣,就好像他不再是個人,而是……被提線精准操縱著的木偶。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開始有預謀接近她的人換成了彼得。

  彼得之後是提姆,提姆之後是達米安,達米安之後是布魯斯,隨著向她告白的人越來越多,拉妮婭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無所謂漸漸變成了迷茫,而後迷茫摻雜進了害怕,害怕的比例越來越重,最終拉妮婭意識到她正在接近一個她不會想知道的真相。

  那個人不是他們,那個披著她的親朋好友的皮囊接近她的人不是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他緩慢地替換掉他們的內在,利用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身體、他們在她心中的印象獲取她的好感,拉妮婭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她能猜得出來。

  這是個遊戲,而遊戲的獎勵是她的心。

  而從拉妮婭拒絕的那一刻起,那個意識到無法攻略她的未知靈魂也隨之消失了,但他的離開並不意味著她能找回她的親人,所有被替換的靈魂都再沒有回來過,甚至她忽然意識到,除了他們之外,她其實不記得其他人類的模樣,他們似乎只是一群面目模糊的NPC,從來沒有展現過屬於人的個性和差異。

  他們曾經都是她的朋友、親人、偶像,而現在剩下的只是一具具行屍走肉,他們變成了行走的空殼,木偶一樣在提線的控制下翩翩起舞,她在木偶的環繞下煢煢孑立,獨自咀嚼這個苦澀的秘密,背負著陰影孤身上路,面對這之後更加漫長的時光。

  她感覺這個世界就彷佛一個巨大的舞臺,每個人頭頂都有一束燈光投落,讓她不用獨自面對燈光外的黑暗,但隨著她的親朋好友們一個個被替換,燈光也一盞盞熄滅,舞臺上的光線越來越黯淡,最終只剩下她站在聚光燈中央,一個人獻上謝幕的禮節,無人喝彩。

  拉妮婭還是一如既往地上學,她每天跟著看不到她的彼得把他送回家,和他講述自己在哥譚的生活,看著他走進公寓,微笑著和他揮手告別,然後自己一個人回家。

  她做了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比如捏達米安的臉,只是他永遠不會嫌棄地躲開,也不會說話。

  她蹦蹦跳跳地跟著迪克去布魯德海文,參觀他工作的警局,用他的電腦玩遊戲,等待他無奈地教訓她不要亂碰他的東西,一直等到一天結束。

  她在阿爾弗雷德端上餐盤時和他道謝,讓觸鬚提前做完所有的家務,告訴阿爾弗雷德他今天可以休息了,因為她已經把所有家務都做完了,儘管管家再也沒有回答過她。

  她悄悄往提姆的咖啡里加很多很多的糖,聽著餐桌對面用刀叉切割食物的聲音,等待他喝下咖啡後一口噴出來,雖然從沒有哪一次成功過。

  她不用再費心去找提圖斯和ace,因為他們只會窩在壁爐前,不會亂跑也不會亂叫,不會讓阿爾弗雷德天天舉著粘毛器尋找狗毛,就像是兩隻會動的玩具。

  她每晚蜷縮在沙發上等待布魯斯回家,耐心地等到午夜的鐘聲響起,車前燈的光亮從窗外,她的父親用鑰匙開門,目不斜視地越過她走向房間,才慢吞吞地從沙發上爬起來,回到房間,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只不過這次,沒有彌斯特從背後輕輕抱住她。

  拉妮婭無法將自己的意識分成兩份,所以就算她用黑霧塑造出白髮少女,她也不會在自己擁抱她時抬起手回應。

  她似乎忽然變成了透明人,在這個世界上不復存在,不,如果是這樣倒好,可事實是這個世界上只剩下行屍走肉,只有她一個人是活生生的人。

  這是一個只有她的世界。

  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好像一生都身不由己。

  他想要什麼?拉妮婭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她屈服……如果下次那個攻略者再出現時,她答應他的告白,是不是這個噩夢就會結束了?

  拉妮婭想,她應該屈服的。

  可是她辦不到。每當她認識的人突然開始靠近她時,拉妮婭都清晰地知道她又失去了一盞燈光,當意識到這一點,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恨意。

  她怎麼可能屈服?怎麼可能向這個懦弱到甚至不敢以真實身份出現在她面前的卑鄙小人低下自己的頭?

  一盞又一盞的燈光熄滅,拉妮婭看著自己身邊的黑暗越來越多,濃重的黑暗在她身邊徘徊,一點點吞噬掉舞臺,將她逼到角落。

  可笑的是,分明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囚籠,天氣卻還是會變化的。

  在一個雨夜,拉妮婭依舊在客廳裡等待布魯斯回家,窗外雨幕連綿,沖刷著泥濘的地面,渾濁的泥水在花園裡氾濫,反射著遠光燈的光亮。

  幾分鐘後,布魯斯拖著沾滿污泥的腳步走進客廳。

  拉妮婭聽到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想像著雨水從他的頭髮上滴落,沿著他沾滿泥水的褲腳摔進地毯,留下渾濁的污漬。

  假如阿福還會回答她,那麼他肯定要不動聲色地責怪他的少爺給他增加勞動量吧。拉妮婭想。

  想著想著,她慢慢伸手捂住眼睛,斷斷續續地笑了起來。

  她早就該這麼做了。

  她跳下沙發,輕輕抱住走向樓梯的布魯斯,湊在他耳邊,對他說:「其實我早就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你們已經不算活著了……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不願意承認。」

  「這樣行屍走肉地活著對你們是一種侮辱。對不起,我早就應該讓你們安息的。」

  小姑娘吻了吻她的父親的臉頰,捏著黑霧凝聚成的匕首,割斷了他的喉嚨。

  ……她在郊外挖掘出了新的墓園,把他們的屍體埋葬進墳墓裡,親手豎起墓碑,完成她早就該做的一切。

  莊園還在等待它的主人們,但拉妮婭不想再回去了。

  墓園裡的屍體越來越多,每當攻略者離開,拉妮婭都會將他拋下的皮囊埋進墓園,然後日復一日地坐在墓碑上,靜靜地陪伴著墓地裡的亡靈,日出日落,月升月沉。

  三年的時間就這樣迅速流逝,在拉妮婭埋下第九十九具屍體之後,她沒有等來那個攻略者,而是等到了從墓穴裡爬出來的紅頭罩。

  ——他不是那個攻略者。

  只是一個照面,拉妮婭就確定了這點。

  就和她能感覺到那個攻略者的高高在上一樣,她也能感覺到眼前的紅頭罩是不一樣的。他和那個攻略者不一樣,勇敢,無畏,熊熊燃燒,彷佛能夠點燃無邊無際的黑暗,讓她從深淵中看到光。

  拉妮婭不能分辨在她心中萌芽的感情到底是什麼,她只知道在經歷了那麼漫長的寒冬之後,她無法拒絕任何一點虛幻的暖意,對於快要渴死的植物來說,只要是雨水她都會心甘情願喝下去,哪怕是致命的毒。藥,她也願意飲鴆止渴。

  只要別讓她再挖掘更多的墓穴,只要別讓她再在墓碑上枯坐到晨光熹微,只要別讓她因為不想在冰冷的空氣裡醒來而拒絕入睡,只要給她一個回家的理由。

  只要……別讓她這麼孤獨。

  「其實我知道你不是他。」她說。

  第一次,拉妮婭覺得她可以讓另一個人進入那座墓園,把她埋葬掉的自己從墳墓裡挖出來,牽著她的手回家。

  她說:「我——」

  這句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完。

  最後一盞燈也熄滅了,從墓穴裡爬出來死者最終還是躺回了棺材裡,拉妮婭挖開了那塊被挖開過一次的墳墓,推開棺材,把屍體拖了進去。

  做完這些,她沒有從棺材裡出來,而是跪在傑森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空白。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拉妮婭一直知道,但她已經沒有了離開的想法。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拉妮婭的身上逸散,她彷佛在風中搖搖欲墜,隨時會化作一縷輕煙飄走。

  黑霧越來越濃,漸漸彌漫了整個墓園,零星的植物在霧氣中迅速灰敗、枯萎,化作細細的灰燼,飄散在風中。

  半晌,拉妮婭將手伸向自己的胸口,黑霧在她手中凝聚成匕首,她用匕首插進胸腔,將手伸進去,掏出了一枚沾著血的菱形晶體。

  她把漆黑的晶體放在傑森的胸口,低頭吻了吻他冰冷的唇,牽著他的手在他身邊躺下,擁抱著屍體,在棺材中閉上了眼睛。

  在濃郁的霧氣裡,棺材中的女孩潰散成了一團黑霧,消散在茫茫霧海裡。

  這一次,她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他漸漸溫暖起來的皮膚。

  【伯勞結局1—楚門的世界】

第103章 發糖

  拉妮婭一睜開眼睛,就覺得不太對勁。

  事實上,拉妮婭並不記得她在和貪婪的賭局裡經歷的一切。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她點擊「同意」的那一刻,在迪克和達米安驀地失去意識之後,面具自動在她眼前投影出了使用者協定,貪婪的主君光明正大地把這份賭約擺在她面前,用她來換取所有被拉進遊戲的超級英雄,那一刻,拉妮婭除了同意沒有別的選擇。

  但拉妮婭的記憶只到她進入遊戲,之後的幾天時間就像是從她的記憶裡剪去了,發生的事她一概不記得,只知道自己睜開眼睛時,她正坐在莊園的客廳裡……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坐在對面看著她,面無表情,眼神壓抑,空氣裡彌漫著沉重的氣氛,充滿了讓人緊張的壓力。

  拉妮婭:「……?」

  小姑娘茫然無措地面對著所有人凝重的視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環顧四周,求助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男友的身上。

  面對她求助的視線,傑森閉了閉眼睛,忽然起身走過來,搶在所有人之前,單膝跪地,緊緊抱住了她。

  拉妮婭:「???」

  他抱得很用力,彷佛想把她按進身體裡,骨骼隔著血肉彼此碰撞,撞得他們都有些疼,然而傑森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拉妮婭,兇狠得像是面對一場戰鬥。

  拉妮婭感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的心跳宛如擂鼓,同時震動他們的胸腔,彷佛他的心臟在她的胸膛裡竭盡全力地跳動,她愣了一瞬,本能地抬手抱住傑森,頓了頓,手指輕輕攀附在了他的肩上。

  不知為何,拉妮婭忽然覺得自己放鬆了下來,就好像卸下了肩上冰冷的枷鎖,摘下了頭頂沉重的冠冕,讓她想要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只要靜靜地讓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像是疲憊不堪的旅人終於抵達了旅行終點,結束了孤獨的漫漫旅途,找到了可以休憩的綠洲。

  ……這對小情侶緊緊相擁時,他們的父親就眼睜睜坐在對面看著。

  迪克感覺布魯斯的舌頭上已經醞釀著一聲「傑森!拉妮婭!」,下一秒就要怒目圓睜舌綻春雷,然而兩個人完全沒注意到老父親的表情,只顧著卿卿我我,這讓他不禁有點同情起布魯斯。

  自己的兒子和女兒當著自己的面談戀愛就算了,最悲慘的是他還只能無助地看著,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支撐他的不同意……

  說實話,迪克覺得布魯斯其實也沒有那麼多的不同意,只是暫時的不適應,事實上他也不太適應——說真的,拉妮婭和傑森根本沒有說過他們在談戀愛,兩個人都不是喜歡炫耀的性格,所以也是直到今天,迪克才發現他的弟弟妹妹……居然真的搞到一起去了!

  說什麼輔導作業!什麼幫忙砸場子!什麼參與賭場生意!都是假的!他以為他們在幹正事的時候他們其實只是在以幹正事的名義約會!現在想想看他們早就滾到一張床上了!

  為什麼自己直到現在才發現。夜翼痛心疾首。

  但現在想想,這些事其實早有徵兆。

  早在知道傑森就是紅頭罩之前,拉妮婭就喜歡過很久的紅頭罩,作為彌斯特她和紅頭罩搭檔過,之後的關係也從來沒冷淡過,而每一次,每一次向她伸出手的人都是傑森,在雪山時她的傾向更是暴露無遺,只要那天在場的人,誰都看得出來小姑娘喜歡他。

  不是因為外在,那時候拉妮婭甚至看不到人類,自然也不是像普通女孩那樣被外表所吸引。大部分時候,拉妮婭都不太在意他人的想法,就算曾經他們把她當做需要保護的玻璃娃娃看待,她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所以看上去甚至像是好脾氣到軟糯,但當她終於低下頭看到某個人時,她才會展現出超乎常人的敏銳,輕易剖開複雜的外表,清晰地看到他們的內心。

  而客觀上阻礙他們在一起的理由也根本不存在——傑森·陶德是個沒有合法身份的死者,就算他理論上算是拉妮婭的哥哥,這種關係現在在法律上也不成立,而拉妮婭今年十六歲,雖然對於成年人來說還是小姑娘,但在美國也絕對是可以談戀愛乃至上床的年齡了。

  可就算如此,作為父親,布魯斯也絕對不可能樂於見到這一幕。

  唯一讓迪克感覺不確定的是,布魯斯到底更不願意接受哪一點,是自己終於親近起來的女兒被自立門戶的兒子拐跑了,還是自己失而復得的知更鳥被野生的小伯勞叼走了……

  他們可都是目睹了拉妮婭是怎麼用黑霧觸手輕易制伏傑森的,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他們險些就要看到限制級現場……

  在迪克的腦海裡轉著種種念頭時,傑森終於鬆開了拉妮婭。

  激烈的情緒在蔚藍眼眸裡殘留下久久不散的痕跡,化作一股逆反的衝動,驅使著他低下頭,意圖明確地咬住了拉妮婭的嘴唇。

  雖然剛才只看了一眼,拉妮婭還記得她的父親就在對面看著,但是——

  柔軟的唇瓣互相廝磨,舌尖從唇齒間掠過,突如其來的吻讓小姑娘腦海空白了一瞬,意識還停留在原地,身體卻先一步用自己的行動做出了回答。

  ——當然是親回去,等什麼等。

  她伸手撩起傑森的額發,手指插進他的發間,把他按向自己的方向,加深了這個吻,幾縷不服帖的髮絲從她的指縫間漏出來,落在他的眼睛上,將他的眼眸切割成燃燒的蒼穹碎片,墜落進拉妮婭的眸光深處。

  他怎麼能這麼好看。拉妮婭不可思議地想。

  目睹了這一幕的小鳥們:「……」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個小混蛋光明正大地踩著他們父親的神經翩翩起舞,大有踩斷他的理智之弦的意思。

  房間裡氣壓越來越低,似乎有一個風暴眼正在緩慢成型,「蝙蝠俠」號颱風隨時可能登陸,把所有人吹走。

  「……我去和斯塔克聯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貪婪的蹤跡,不管怎麼說,他的行為屬於惡意競爭,至少我們可以先一步讓他的公司破產。」提姆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變化,乾咳一聲,泰然地起身表示自己還有工作,準備去暴打貪婪並且幹一些符合總裁身份的事,絲毫不打算參與進他的兄弟和妹妹的感情生活。

  被這句話提醒,稍稍平復情緒的傑森才想起來這個房間裡還有一群圍觀人等,以及自己剛剛在幹什麼。

  傑森:「……」

  哇,刺激。

  誰都知道這種時候挑釁一位父親的情緒是非常愚蠢的事情,他和拉妮婭對視一眼,兩個人瞬間達成一致,於是紅頭罩以不可思議的敏捷抄起拉妮婭,三兩步沖到窗前,黑霧提前打開窗戶,他縱身躍進花園,不知從哪裡掏出鉤索槍,轉眼間帶著拉妮婭跑了個沒影……

  等他們跑掉,阿爾弗雷德才端著茶點姍姍來遲,有些詫異地發現客廳裡氣氛很不對勁。

  「看起來這個房間裡有個天使經過。」老管家放下茶點,「不過看你們的表情,我想恐怕是個醜天使。」

  聽到這句話,震驚地盯著窗外的迪克和提姆才回過神,面面相覷,同時下定了決心。

  短時間之內,他們大概不會回韋恩莊園了。

  而另一邊,剛剛從蝙蝠俠手中奪路逃生的兩個人一路跑回了哥譚。

  傑森帶著拉妮婭飛上了韋恩塔,兩個人找了個滴水獸停下來,拉妮婭扶著傑森的手臂喘氣——當然不是因為劇烈運動,而是因為心跳過快有些喘不上氣。

  但即使這樣,她的心情依舊很好,望向傑森的眼神亮晶晶的,閃動著好奇和期待。

  雖然知道拋下她的父親跑掉有些過分……拉妮婭依舊沒辦法不覺得這一切真的很好玩。

  她當然知道布魯斯現在心情肯定不太好,但拉妮婭並不太在意。這麼多年,她從來都活在他人的視線之外,她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現在那些更是一點都不重要。只有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對她來說才是重要的,他就在這裡,熱乎乎活生生,鋒利而無畏,以她嚮往的方式燃燒,他就是她想要的全部,是她想要的唯一的那顆星星。

  他們彼此看看,沒忍住笑出聲。

  笑完了,拉妮婭才有空暇去想剛剛發生的一切,最讓她搞不懂的就是她一睜眼時一家人的反應了。

  「我的記憶大概被貪婪取走了……」她思考著說,「賭局開始之後在遊戲裡發生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你們看到了全過程嗎?」

  「差不多吧,提姆把遊戲實況調出來了,他們……我們都看到你經歷了什麼。」傑森說。

  這件事是他出來之後才意識到的,他攻略拉妮婭的全過程居然都是在所有人——特別是布魯斯——的注視下進行的。

  ……當場他就開始思索能不能原地自殺。

  值得慶倖的是自己和拉妮婭在遊戲裡沒有進一步發展,否則如果不是之後的突發情況,他大概要被兄弟嘲笑至死,以報當初的貓咪監控之仇。

  他若無其事地帶過話題:「可惜他跑了,沒能抓住他。」

  拉妮婭「嗯」了聲,沒有在意,只是好奇賭局的過程:「你們看到了什麼?」

  她對貪婪的確充滿了壞印象,但小姑娘很少浪費精力在沒意義的事情上,賭局已經結束了,有機會她大概會讓這個主君後悔他所做的一切,但要讓她特地去尋找一個主君就太麻煩了,她也沒有特意追上去把他吞噬的念頭。

  有那個時間做什麼不好,她還要上學呢。

  「沒什麼。」傑森輕描淡寫地說。

  他極富有技巧性地一筆帶過了墓園裡的觸手play,泛泛地講了下拉妮婭在遊戲裡的經歷,沒有說她最後選擇的結局。

  他講述的時候,拉妮婭就在一邊安靜地聽著,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只是目光不時飄出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頭子下次大概就該來找我談話了。」等講完了,傑森評價。

  拉妮婭蹭過來,和他擠在一起,聞言有些奇怪:「為什麼不是和我談話?」

  在小姑娘看來,她的父親對傑森有著很深的感情,只不過表面上很難看出來,怎麼想她才是那個跳出來拐跑他兒子的那個小混蛋,這讓她有些心虛。

  「因為你還沒有成年,不足以讓人相信你的判斷力。」傑森伸手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下,「難道你想和他談話嗎?不過布魯斯也不會說太多就是了。」

  他不相信布魯斯現在還看不出來拉妮婭到底是什麼性格,拋開之前的淑女形象,拉妮婭的確不能算是那種溫順聽話的孩子。事實上就算看她的外表,也很難把她和單純可愛聯繫起來——布魯斯的相貌本來就是偏冷淡的俊美,放在拉妮婭身上,也只是稍顯柔和,沒有那麼強的侵略性。

  她不太可能完全以人類的視角看待世界,也沒有那麼重視規則,就算現在她讓自己接受了她的家人,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格格不入,而布魯斯也知道。

  不過這沒什麼,紅頭罩就不是什麼遵守規則的玩家,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逾越規矩了。

  他力道不重,拉妮婭也沒有在意,只是揉了揉額頭,仍然有些憂心忡忡。

  思考片刻,她抬起頭,認真地問:「你想不想不被談話?」

  ……傑森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防禦性地提高了警惕,問:「什麼?」

  拉妮婭給他解釋:「年齡我沒辦法解決,但是說到底只是他覺得我是弱勢方,所以才會傾向於找你談話……所以只要顛倒一下就好。」

  她躊躇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她的想法:「如果你才是處於弱勢方的那個人,布魯斯肯定會對我意見更大。」

  傑森:「……」等等。

  「我不覺得我——」

  他話音未落,黑霧從拉妮婭的身後慢慢湧現,成千上百根觸鬚從她身後探出頭來,不懷好意地把他圍在中間。

  傑森:「……」

  他發現他可能想得太簡單了。

  就算他一筆帶過,以拉妮婭對她自己的熟悉程度,怎麼可能猜不出在墓園裡她到底做了什麼。

  好極了,現在逃跑是不是有點遲。

  「……你確定要在這裡嗎?」他儘量鎮定地問。

  ……話一出口,傑森就想咬舌頭。

  見鬼,他在說什麼。

  但是現在收回這句話已經晚了。

  小姑娘雙手按著平臺表面,微微傾身湊近他,聞言歪著頭,幽藍眼眸裡的亮光灼灼得驚人,看上去既天真又無辜:「嗯?」

  傑森:「……」

  ……第二天,夜翼狀若不經意地偶遇了紅頭罩。

  迪克本來想問問為什麼傑森帶著拉妮婭逃跑沒多久小姑娘就一臉失落地回了家,但是看起來似乎又沒什麼難過的情緒,反而是遺憾和意猶未盡更多一點,不知道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困惑地發現小翅膀今天看起來狀態很不對勁。

  常年戴著頭罩讓傑森的面孔因為少見光而略顯蒼白,也讓他眼下的薄薄的青黑格外明顯,襯得眼眸越發幽深,看起來像是昨晚沒有睡好而疲倦,連帶著心情也很是差勁,渾身散發著揮之不去的低氣壓,對罪犯動起手時也遠比往常兇狠。

  迪克:「……你今天精神好像不太好?」

  傑森直勾勾看著他。

  他冷笑一聲:「呵。」

第104章 毛球

  身為邪惡陣營的頂級存在、平時吃吃魔鬼主君當小零嘴、放出去完全能去充當超級英雄電影最終boss的邪惡生物,拉妮婭一直對自己的魔抗很有信心,畢竟從小到大,除了偶爾在主君身上吃點虧以外,她還沒遇到過什麼贏不了的敵人。

  而自從她換了宿主,又靠著吞噬魔鬼補全了自己的缺陷,現在大概已經可以去系列電影裡當當一部打不死的大boss了,基本上法師見到她就只有跑的份,完全不用擔心自己在哥譚築巢的行為被發現然後被法師圍毆。

  所以平時無論面對什麼魔法側的敵人,小姑娘都怡然不懼,張開黑霧直接正面碾壓過去,絲毫不怕自己會不會因為一道魔法射線而出現什麼問題,她又不是超人。

  可惜拉妮婭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約翰·康斯坦丁的存在。

  又一次,拉妮婭對自己的父親充滿了敬畏。

  原因無他,和康斯坦丁接觸更多的蝙蝠俠現在還好端端的,而拉妮婭只是無意中遇到了這位地獄神探,就導致她現在正在憤怒地喵喵叫。

  沒錯,喵喵叫。

  ——在經歷了一連串拉妮婭不很清楚的前因後果之後,她的靈魂被和黑霧一起打包,塞進了一隻小黑貓的身體裡。

  「嗯……」康斯坦丁摸著下巴,「看起來斯特蘭奇的這個法術我沒有偷學好。」

  拉妮婭不想理他。拉妮婭只想對他呸。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兩個人——或者說許多人,之前這裡還是有很多敵人的,但現在他們都在喵喵叫,滿地都是各種各樣的貓,都在十分可愛地亂滾,完全看不出之前兇神惡煞的模樣——都沒有反應過來,拉妮婭甚至都沒意識到這是個魔法,一眨眼的工夫,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視角驀地矮了下去,低頭一看,沒看到自己的手指,反而看到了兩隻毛茸茸的小白爪子。

  拉妮婭:「……」

  她覺得她要尖叫了。

  「斯特蘭奇有個法術,能把惡魔變成兔子,不過需要大量的魔力,之前我看過他把洛基的軍隊全部變成了兔子,」大概是拉妮婭的眼神太過憤怒,康斯坦丁難得蹲下來和她解釋,「我跟他偷學了一手,唔,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不是嗎,小鳥?」

  而很明顯,康斯坦丁沒有「大量的魔力」,那麼被當做魔力來源的物件是誰就一目瞭然了。

  他說完,還伸出手指逗了逗眼前的炸毛的小貓咪:「不過你這樣可愛多了。」

  小黑貓超凶地給了他一爪子。

  ……我要打死他。拉妮婭陰沉地想。

  她沒辦法不感到憤怒,剛剛的法術抽取了拉妮婭的力量,導致她一時間魔抗降低,不慎中招。這就算了,問題在於,這個法術能把人變成貓,但拉妮婭不是變成貓,而是和一隻路過的小黑貓交換了靈魂……

  一個月大的小貓崽爪子還軟軟的,根本抓不破皮膚,最多留下幾道白痕,因此康斯坦丁根本沒有在意拉妮婭撓的一爪子,屈起手指,輕描淡寫地對著她的腦袋彈了下,拉妮婭立刻被彈得骨碌碌向後一滾,後退兩步,因為不習慣四條腿,被自己的小短腿絆了一跤,「啪嘰」摔趴在了地上。

  小黑貓被彈得懵了一瞬,愣了愣才彈起來,弓起脊背,渾身絨毛都炸起來,發出憤怒的叫聲:「咪!」

  可惜小小一團的身體毫無威懾力,康斯坦丁像是被她逗樂了,挑挑眉,居然扭頭笑出了聲。

  拉妮婭:「……」

  這什麼人啊!

  好在康斯坦丁對於蝙蝠俠還是有一點畏懼的,沒敢坑完他的女兒就跑,他站起身,點了支煙,順手把拉妮婭撈起來,丟進風衣口袋裡:「好了,我們去找你的身體吧。」

  拉妮婭在他的口袋裡掙扎半天,好不容易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施法材料裡鑽出腦袋,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自己的憤怒更上一層。

  ——沒錯,拉妮婭現在在小黑貓的身體裡,那麼小黑貓當然在她的人類殼子裡。

  對拉妮婭來說,突然變成貓都是件讓她懵逼的事情,更別提突然變成人的小黑貓了。剛剛情況本來就混亂,穿著拉妮婭身體的小貓自然受到了驚嚇,拉妮婭根本沒來得及攔住,只能眼睜睜黑髮小姑娘愣了愣,跳起來眨眼跑了個沒影。

  小貓也跑不遠,他們很快在垃圾桶後找到了髒兮兮的小姑娘。

  如果是真的小貓咪,躲起來很難被找到,但那麼大一個人類女孩躲在垃圾桶後怎麼都不能說不顯眼。

  拉妮婭坐在康斯坦丁的口袋裡,看著他把黑髮小姑娘從垃圾桶後面不客氣地拎出來,小姑娘立刻被嚇住了,慘叫著瘋狂掙扎,手腳並用,看康斯坦丁的眼神彷佛在看惡魔。

  拉妮婭看著胡亂揮舞手腳試圖咬人的自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她感覺馬上員警就要找過來把康斯坦丁抓進監獄了。

  「別亂動,」康斯坦丁扣住她的手腕,「我直接把你送回你家?」

  拉妮婭沒辦法說話,只好點點頭。

  他們交流時,康斯坦丁抓住的小姑娘全程都在慘叫:「咪!咪!!!」

  這一幕看起來完全就是惡棍欺淩無辜少女,如果這裡不是哥譚,而少女正在大聲咪咪咪,絕對足以讓過路人義憤填膺,跳起來把惡棍扭送進警察局。

  似乎因為掙扎無果,小姑娘更換了策略,張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對著康斯坦丁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康斯坦丁一時不察,被咬了個正著,吃痛地「嘶」了一聲,條件反射地鬆開手,小姑娘立刻抓住機會跳起來,雙手著地,飛一般沖出小巷,眨眼就不見蹤影。

  拉妮婭&康斯坦丁:「……」

  臥槽。

  他們的貓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幕完全出乎了兩個人的意料——不怪他們,無論是地獄神探還是黑霧都沒有把一隻小貓咪放在眼裡,根本沒有想過她還能從他們手裡跑掉。

  好半晌,康斯坦丁才乾巴巴地說:「哦,你還會咬人。」

  拉妮婭:「……」

  她真的要尖叫了。

  在她的催促下,康斯坦丁只好開始狂奔著去抓捕逃跑的小姑娘,兩人一貓在哥譚展開了驚險刺激的追逐戰。

  雖然開始時動作不熟練,但拉妮婭的殼子裡裝著的畢竟是一隻貨真價實的貓,追了半天,她居然無師自通地開始上躥下跳飛簷走壁,康斯坦丁追了半天都沒能抓住她,要不是人類殼子體質差勁,拉妮婭很懷疑她是不是能躥到韋恩塔上。

  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情嗎。拉妮婭痛苦地想。

  她現在開始體諒當初變成橘貓的家人了——不親身變成貓真的沒辦法體會這種感覺。

  然後命運告訴她,有。

  一路上,拉妮婭都在康斯坦丁的風衣口袋裡顛來顛去,左搖右晃,感覺胃裡翻江倒海,抓著口袋邊緣的爪子也漸漸鬆開,而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

  眼看著前面的小姑娘輕盈地縱身一躍,從立交橋上躍了下去,摔進來來往往的車流裡,在一片刺耳的急刹車聲中,她一骨碌爬起來,躥上車前蓋,三兩下消失在了車流裡。

  ……康斯坦丁和拉妮婭都驚呆了。

  地獄神探咽了咽唾沫:「……我們讓你的家人來抓她怎麼樣?」

  拉妮婭:「……」你說呢。

  商量無果,康斯坦丁只能艱難地翻上護欄,看了看下麵的車流,吸了口氣,謹慎地挪到了綠化帶邊緣,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狂風鼓動他的風衣,拉妮婭一時沒抓住,整只貓猛地從他的口袋裡飛了出來。

  拉妮婭:「……???」

  她手忙腳亂地揮舞著爪子,試圖抓住近在咫尺的男人,然而對於一隻小貓咪來說,這段距離簡直比天塹還遠……沒等她抓住風衣,他們已經齊齊摔進了樹叢裡,而康斯坦丁也沒有發現自己口袋裡的小黑貓甩出了衣袋,站起來匆匆拍了拍灰,繼續追趕起了逃走的黑髮小姑娘。

  拉妮婭掛在樹叢裡:「……」

  不,等一下,你看我一眼!

  車流聲淹沒了她聲嘶力竭的叫聲,地獄神探健步如飛沖了出去,徒留拉妮婭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沖進車流,弱小,可憐,又無助……

  ……事到如今,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了。

  眼看康斯坦丁頭也不回地離開,拉妮婭深深吸了口氣,悲壯地想。

  她費力地在樹枝上掙扎,好不容易才聽到樹枝折斷的聲音,直直摔了下去。

  幸好貓的本能還在,沒有摔斷她的脖子,拉妮婭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穿過樹叢,探出小腦袋,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的車流,尋找自己回到安全地帶的路徑。

  如果能放出黑霧,拉妮婭的處境會好很多,可惜她現在連黑霧都放不出來,只能在腦海裡回憶通往韋恩莊園的路線,計算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跨越這幾十公里的距離回到莊園。

  ……幾秒鐘後,拉妮婭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就她現在的狀態,路都走不穩,別說走回韋恩莊園了,能不能活著走到沒有車的地方都是個問題。

  她想了想,記得傑森這幾天好像還在哥譚,沒有離開的意思,決定就近去尋找他。

  ……

  傑森一直覺得貓是一種很難理解的動物。

  他聽說過很多這種故事,如果一隻流浪貓覺得自己需要有人供養,他們就會主動纏著你,圍著你的腳打轉,蹲在你的腳上,直到你認輸地把他們帶回家,之後他們就會佔據你的家——這絕對是他們侵略人類的方式。

  但他沒有想過自己也有這一天。

  又是平凡的一天,他回到地下基地,走進那條熟悉的小巷,遠遠地看到自己進入基地的秘密通道前縮著一小團什麼東西。

  他走近了點,終於看清了那是只毛茸茸的黑毛球。

  好的。傑森想。這裡長貓了。

  聽到腳步聲,蜷縮在小巷裡的小黑貓立刻抬起頭,蜜金色的眼睛盯著他,尾巴輕輕掃了掃,不知是不是錯覺,傑森甚至覺得她有點像彌斯特。

  應該是「她」?傑森不太確定。

  他蹲下來,黑毛球的目光也落下來,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不,我不能養你。」傑森說。

  他當然不可能養她,養寵物是一件慎重的事,如果他決定要養她,他就要做好負擔她剩餘的全部生命的責任,而現在傑森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

  黑毛球不為所動。

  傑森和她對視半天,決定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決心,他站起來,繞開小黑貓,伸手去觸動開啟秘密通道的開關。誰知他剛站起身,小黑貓立刻爬起來,迅速躍到他前方重新趴下,圓溜溜的眼睛從一團黑毛毛裡無聲地注視著他,大有他不同意她就不給他讓路的意味。

  傑森:「……」

  他決定教育一下這個小姑娘,不能見到路人就倒貼——說真的,他看起來像是那種充滿愛心的人嗎?

  「聽著,這裡不適合你,你應該去找個好人。」他說,「別跟進來。」

  他說完就要邁步走進通道,可是剛剛抬起腿,傑森就感覺腳上重量不對,低頭一看,發現小毛球居然穩穩地站在了他的腳上,細爪子死死勾住他的褲腿,仰著頭看著他,眼巴巴的模樣看起來居然有點可憐,細看她的爪子甚至在發抖。

  大概是他看上去太冷酷無情,小毛球猶豫了一下——傑森發誓她在猶豫,他絕對沒看錯——帶著點僵硬,細細地叫了聲。

  「咪。」

  傑森眯起眼睛。

  他看了一會,拎著小黑貓的後頸皮毛,把她提起來拎到一邊。

  小黑貓:「……」

  她似乎有點難以置信,愣了片刻,突然憤怒地大聲咪咪叫了起來,傑森剛一鬆手,她立刻跳起來,猛地撲到傑森腿上,扒住他的牛仔褲,死命粘著他喵喵亂叫,蜜金色的眼睛瞪著他,彷佛在譴責他居然不養她。

  ……傑森被纏得根本走不動路。

  他只好彎下腰把她抱起來,剛抱起來,小毛球立刻閉嘴不叫了,站在他的手掌裡,高高地昂著頭,和他四目相對。

  傑森妥協了。

  好吧。他想。就一晚上,明天他會帶她去寵物醫院做檢查,再看看能不能給她找個收養家庭。

  他歎了口氣:「就一晚,明白嗎?」

  小黑貓甩了甩又細又短的尾巴。

第105章 洗澡

  拉妮婭花了接近一下午的時間,才費力地橫穿市區,找到了傑森位於哥譚警局地下的基地門前。

  雖然假如康斯坦丁能順利逮住她的人類殼子帶回莊園的話,她變成貓的事肯定是人盡皆知……但拉妮婭暫時還不打算留給傑森一個嘲笑她的理由,所以早在見到傑森之前,她就確定了自己的行動方針。

  ——絕對不能暴露自己不是貓的事實。

  人類當然不可能惟妙惟肖地扮演貓,但拉妮婭也有優勢。

  據她所知,傑森沒養過貓,不可能知道私底下貓到底是什麼樣子,這也就給了拉妮婭可趁之機,起碼她是……養過一天貓的人,裝起貓咪還是像模像樣的。

  因為事先就對跟著傑森進入基地這件事的難度早有預料,小姑娘費了一番工夫,才險之又險地獲得了地下基地的進出許可證,而不是被當場送進寵物醫院,但這不妨礙她感到一絲委屈——不多,就那麼點,如果不是在傑森面前,她大概過一會就忘記了。

  拉妮婭本來就不是撒嬌粘人的性格,就算是主動親近,也是不自覺的行為,主動撒嬌討好這種事對她來說是頭一回,這本來就已經夠讓人憋屈了,撒嬌物件還無動於衷……這簡直是對於少女自尊心的沉重打擊。

  ……自己肯定是全哥譚最粘人的貓了。拉妮婭淒淒慘慘戚戚地想。

  她默默趴在傑森的手中,任由他把她捧進了基地,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小貓崽個頭不大,傑森一隻手就能把她蓋住,只剩下一根細細的尾巴從指縫裡垂下去,軟軟的絨毛蹭著他的指縫,不時輕輕甩動。

  沒有人能夠抵抗毛茸茸的誘惑,哪怕不喜歡,也會為這種仿若不存在的柔滑手感著迷。

  進了基地之後,傑森腳步不停,帶著拉妮婭徑直走向基地深處的房間。

  拉妮婭對地下基地的佈局足夠熟悉,走了兩步,略一反應,立刻意識到他要把自己帶去洗澡。

  ……小毛球尾巴僵了僵,陷入了巨大的沉思。

  在哥譚跑了一天,拉妮婭的確是一路跌爬滾打過來的,渾身沾了不少灰塵泥土,絨毛被土塊粘結成一縷縷的,自己跑起來都覺得沉甸甸的,不好好洗洗她都不想滾到沙發上去。

  可對於一隻小貓咪來說,洗澡是一項她一隻貓不可能完成的大工程。

  沒人會放任貓咪自己給自己洗澡,再加上不像是狗狗,喜歡洗澡的貓咪畢竟是少數,所以一般來說給貓咪洗澡的時候主人都會在場,按住瘋狂掙扎的小貓崽,強行給他們洗澡。

  拉妮婭能保證自己是乖巧聽話的小貓咪,但傑森肯定是不知道這點的……她現在只能祈禱傑森是個沒什麼常識的飼主,不會親手按住她仔細揉搓。

  小姑娘提心吊膽,屏息等待了一會,果然被傑森帶進了浴室。

  浴室裡沒有浴缸這種奢侈的東西,只有洗手池,在看了一圈之後,一人一貓的目光都落在了洗手池上。

  對於人類來說深度普通的水池,對現在的拉妮婭來說就彷佛懸崖峭壁,小貓崽的爪子不夠鋒利,洗手池壁又光滑得掛不住爪子,完全杜絕了她跳出來逃跑的可能。

  選定了洗澡的地點之後,傑森卻沒有把拉妮婭直接放進去,而是抬起頭,視線在盥洗室裡轉了一圈,拉妮婭猜他在找個能暫時放置她的地方,讓他有時間放好水,而這個地方必須能夠阻止小貓崽跑掉——

  她正想著,忽然後頸一緊,接著整只貓騰空而起,在空中晃晃悠悠,被傑森直接放進了……滾筒洗衣機裡。

  拉妮婭:「……」

  拉妮婭:「???」

  喵喵喵?你怎麼回事??有這樣養貓的嗎???

  突然被丟下的小毛球懵了片刻,突然憤憤不已地大聲喵喵,不知道為什麼,傑森總覺得自己從她的叫聲裡聽出了很多的譴責,這讓他更頭疼了點,只能擰開水龍頭,讓水聲蓋過憤慨的喵喵聲。

  再見,床,他無可奈何地想,今晚他大概沒可能睡覺了。

  洗衣機滾筒的確是個放貓的好地方,至少拉妮婭試了試,發現自己出不去,只能等著水聲停歇,隨後是關門聲,意味著她也不可能沖出浴室奪路而逃了,接著腳步聲靠近,一隻手從頭頂的方圓天空裡探下來,精准地拎起她的後頸,避開了一切可能被撓的方向,把拉妮婭從洗衣機裡提到水池邊。

  在放水的間隙,傑森順手搜索了「如何給貓洗澡」,頓時被無數飼主的慘痛經歷震了下,開始思考自己現在把這只小毛球送去寵物店還來不來得及。

  給了傑森一點安慰的是雖然很喜歡大聲喵喵,但小毛球還算友好,至少沒有給他留幾道抓痕當紀念品,大概是沒有被人類抱著洗過澡,看到浴室時小毛球也沒有什麼過激反應,目前看來,情況還在掌握之中。

  可能是因為水池裡水位不高,小毛球情緒還算穩定,傑森先讓她四肢接觸溫水,意外發現她沒有像網上說的那樣揮舞四肢奮力掙扎,他疑惑了一瞬,試著鬆開手,成功把小毛球放進了水裡,只露出一隻毛茸茸的小腦袋。

  到此為止一切都很順利,拉妮婭松了口氣,抬起頭,發現傑森把手機放在架子上,一邊用手捧水往她身上澆,一邊有一眼沒一眼地掃著螢幕,大概是在看給貓咪洗澡的步驟。

  眼看他向著自己伸出手,拉妮婭頓時警惕起來,決定表現出自己喜歡洗澡的模樣,來打消傑森揉搓她的想法。

  她後退一小步,避開傑森的手,然而小姑娘還沒有徹底習慣貓的身體,在水裡更是動作不便,剛一後退,腳下忽然一滑,猝不及防摔進了水裡,小小的身體迅速被池水淹沒,只來得及吐出一串氣泡。

  拉妮婭:「!!!」

  傑森:「!!!」

  所有的教程都寫明瞭不能把貓咪的頭按進水裡,因為他們絕對會因此而恐慌。

  傑森不及多想,眼疾手快把摔進水池的小毛球撈起來。撈起來時,他已經做好了會被受到驚嚇的小貓崽撓上幾爪子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小毛球只是驚魂未定地死死扒著他的手,傑森感覺到她的胸口在他的手指間劇烈起伏,還打了好幾個噴嚏,緊張得渾身都在抖。

  被水打濕的毛髮緊緊貼著身體,小毛球看上去沒有剛才蓬鬆柔軟,越發顯得小小一團,每次打噴嚏都會在他手裡摔一跤,水珠被她甩得到處都是。

  傑森試探著按照教程的說法,順著她的脊背往下撫摸,想要安撫小毛球的情緒:「抱歉,別害怕,我在這裡陪著你,放鬆點。」

  與此同時,拉妮婭還沉浸在差點淹死的驚魂未定裡。

  雖然經歷過無數次死亡,但淹死還是少數,而在種種死法之中,拉妮婭始終沒辦法適應窒息的感覺,更別提還是以貓咪的身體。

  沒等她反應過來,脊背上冷不丁按上了一隻手,手指輕輕梳理毛髮,沿著她的脊椎往下,順著皮毛生長的方向,從脖子一路揉搓到尾巴,動作輕柔得過分,像是怕傷到她。

  拉妮婭:「……」

  突如其來的撫摸激得她差點跳起來,指爪猛地攥緊,尾巴也陡然繃直,渾身都僵硬了一瞬,不知所措片刻才反應過來,立刻瘋狂撲騰,甩了傑森一身水珠,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唰地跳到水池邊,緊緊扒住邊緣,蜜金色的眼睛凶巴巴地盯著渾身濕透的年輕人。

  突然被甩了一身水,傑森根本沒可能避開,和拉妮婭說不上誰更狼狽一點,他吐出一口氣,隨手把濕漉漉的額發抹上去,露出蔚藍如海的眼眸,雙手撐著水池邊緣,低頭俯瞰著水池邊的小毛球。

  「好吧,你想怎麼樣?」他放軟了語氣。

  傑森再一次感覺貓是一種麻煩的生物,並且深深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把她留下。但現在洗都洗了,就算不洗完也要把她擦乾,他只能和小毛球討價還價。

  他的頭髮和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水珠順著他的皮膚一路滾落,越過脖頸的肌肉,在鎖骨處略一停留,隨著他俯下身的動作向下跌落,砸到拉妮婭的臉上,她不適應地甩甩腦袋,聽到傑森的聲音,猶豫了一下。

  還能怎麼辦,她剛剛差點就在水池裡淹死了。

  生活終於對她下手了。拉妮婭沉痛地想。

  離開了溫暖的水,寒意迅速侵襲而上,拉妮婭打了個寒戰,一邊哆哆嗦嗦一邊內心天人交戰,最終視死如歸地做出了決定。

  ……反正她只是一隻小貓咪,她什麼都不知道。

  拉妮婭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才重新滑進了水池裡,浸在溫水裡,眼睛幽幽地盯著傑森看。

  面對小毛球的注視,傑森被看得莫名其妙,他和她面面相覷幾秒,越發覺得她盯著自己看的樣子蠢得可以,讓他懷疑自己可能撿了個小傻蛋回來。

  貓真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紅頭罩再一次認定了這個看法。

  他不太熟練地按照教程裡的指示揉搓貓咪的全身,並且隨時提防著被撓上一爪子,當他的手指梳理到尾巴時,小毛球渾身一顫,冷不丁露出小小的尖牙,對準他卡著她脖子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因為沒來得及去找手套,傑森的手沒有任何防護,突然被咬了一口,他的手背頓時繃出幾根青紫的血管,小臂的肌肉線條也驟然拉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在小貓的尖牙下微微顫動,幾乎被利齒刺破。

  然而最後一刻,她停了下來,齒尖停留在溫熱的皮膚上,堪堪卡在咬出血的邊緣。

  這一口對於傑森來說不痛不癢,連傷都算不上,反正他已經做好了明天去打疫苗的準備,可小毛球停頓了幾秒,有些心虛地開始細細舔舐她留下的牙印,彷佛試圖用這種方式掩蓋自己的罪證。

  嗯……傑森想。

  他忽然覺得這只小傻蛋還蠻可愛的。

第106章 差別

  不管怎麼身手靈活,披上人類殼子的貓總是運動不便,因此雖然費了一番工夫,康斯坦丁還是成功把裝著小黑貓靈魂的蝙蝠崽子按倒在地。

  他喘著氣把她拎起來,對著口袋說:「好了,接下來可不關我的事了……」

  話說到一半,康斯坦丁忽然感覺風衣口袋裡似乎有點平靜,沒有那種溫熱柔軟的觸感,這讓他不由得低下頭——

  然後他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口袋。

  原本應該躺在口袋裡的小黑貓不知去向,最要命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康斯坦丁:「……」

  他覺得他需要抽根煙冷靜一下。

  不過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處理,康斯坦丁迅速就想出了對策。他本來就不想摻和進找人的事來,反正現在比較麻煩的那一半已經找到了,那只小小鳥也不是什麼傻瓜,就算被迫寄身於貓的軀殼裡,也不太可能遇到生死危機,剩下的事情交給蝙蝠崽子的家人去辦就好了,他可不是那個對哥譚瞭如指掌的人,也不是那種會接找貓委託的私家偵探。

  想通了這一點,康斯坦丁便心安理得地專心控制抓住的小姑娘,一路拉拉扯扯,把她送回了韋恩莊園。

  「你的意思拉妮婭小姐現在還不知所蹤,現在正以更容易受到傷害的形態在哥譚徘徊。」阿爾弗雷德說。

  「嗯……」康斯坦丁,「大致上你沒說錯。」

  他鬆開了掙扎的小姑娘:「總之接下來她就交給你們了,我需要睡一覺。見鬼,你根本不知道她抓人多疼,這只小貓咪真該剪剪指甲了,她想成為又一個貓女嗎?」

  他一鬆手,受驚過度的小姑娘立刻躥到了沙發上,雙手抓著沙發表面,四肢著地,弓起脊背,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炸毛一樣沖著他齜牙,威脅的「呼嚕」聲在喉嚨上滾動。

  ……老管家眯起了眼睛。

  雖然是週末,但這個時間點也意味著莊園裡不會有太多人,阿爾弗雷德在招待康斯坦丁,達米安在蝙蝠洞進行訓練,布魯斯也在電腦前調查……然後就是理應回家的拉妮婭。

  早在莊園裡的黑霧消失時,阿爾弗雷德就意識到拉妮婭可能出了問題,不過和所有韋恩家的孩子一樣,拉妮婭並不喜歡被。干涉日常行動,明曉是一回事,干涉是另一回事,因此明知拉妮婭可能遇到了困難,老管家也沒有立即將這件事告訴蝙蝠俠,畢竟大多數時候韋恩家的成員總是能解決所有的困難。

  ……於是他懷抱著這樣優哉遊哉的心態,等到了拎著胡亂掙扎的小姑娘、帶著讓人目瞪口呆的壞消息匆匆趕來的康斯坦丁。

  在莊園裡養著一堆寵物的情況下,阿爾弗雷德熟知訓練寵物的門道,也知道如何安撫受驚的貓。在委婉而不失強硬地把康斯坦丁留下之後,他快步走向蝙蝠洞——這件事已經嚴重到不通知蝙蝠俠都不行的地步了——正好遇到了剛剛結束訓練從蝙蝠洞上來的達米安。

  「我聽到樓上有點吵,」羅賓邊走邊擦汗,不客氣地問,「這次是誰把馬戲團帶來這裡了?」

  「是拉妮婭小姐和康斯坦丁先生,確切的說,是拉妮婭小姐的身體。」阿爾弗雷德說,「因為康斯坦丁先生施法失誤,讓她和一隻貓交換了靈魂,現在他只把拉妮婭小姐的身體帶了回來,至於她的靈魂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

  如果這是漫畫,大概會給達米安一格「耳朵動了動」的分鏡,男孩的動作頓了下,終於抬起頭:「所以現在她的身體裡裝著一隻貓?」

  他的語氣沒有多大變化,但是眼神已經從漫不經心轉變為全神貫注,很明顯,羅賓已經被「他的姐姐身體裡裝著一隻貓」的概念吸引了注意力。

  阿爾弗雷德也看出了達米安的興趣:「如果你感興趣,你可以去客廳看看,希望她還沒有造成無法修復的破壞。」

  達米安矜持地點點頭:「我知道,這裡是我家。」

  他拋下這句話,轉身走向客廳的方向,只是步伐透出了點迫不及待的輕快,就差飛簷走壁衝刺闖入客廳了。

  對人的偏見是不應該延伸到動物身上的,所以哪怕外殼還是他的姐姐……達米安依舊不可避免地充滿了期待。

  那可是貓。羅賓鄭重其事地想。

  等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回到主宅,直奔客廳尋找拉妮婭的身體時,兩個人毫不意外地看見達米安已經和小貓打好了關係。

  「坐好,狄奧朵拉。」達米安雙手抓著小姑娘的手腕,表情嚴肅,「你是一隻聰明的貓,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

  ——短短十幾分鐘,達米安不但馴服了小貓,還給她起了個拜占庭皇后的名字。

  剛剛死命掙扎的小貓乖乖任由他舉著她的兩隻前爪……兩隻手,跪坐在達米安面前,微微歪著腦袋,彷佛腦袋上多出了一對高高豎起的貓耳,如果她背後有尾巴,現在應該因為愉快而在沙發上掃來掃去了。

  對於達米安的話,小姑娘發出細細的叫聲作為回應:「咪。」

  達米安滿意地沖她點了點頭,一隻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以示表揚和鼓勵,一邊伸手拿過一邊的貓餅乾——為什麼貓餅乾會在這裡,這個問題只能問羅賓自己——往自己掌心倒了幾塊,遞到小姑娘面前。

  在沒有食盆的情況下,只能先這樣湊合,不過小野貓也不可能在意這個,小姑娘大概已經被喂了幾塊貓餅乾,對於這種食物很感興趣,嗅到熟悉的氣味,立刻膝行過來,把臉埋進達米安的掌心嚼起了貓餅乾,高高興興地收下了對於她剛才出色表現的獎勵。

  在如何訓練寵物這門課上,惡魔之子絕對能拿到一個滿分。

  布魯斯&阿爾弗雷德:「……」

  假如不是知道現在在拉妮婭身體裡的是一隻貓,這一幕看起來……

  不比成年之後大貓,小貓崽對人沒有那麼強的警惕心,就算開始被康斯坦丁追了半天,因為受驚而對靠近的人類充滿了戒心,但在被帶到莊園,獲得了食物和撫摸,而且發現對方體型比自己還小之後,小黑貓終於對達米安放下了戒心,就算他在自己進食時撫摸她的腦袋,她也滿不在乎,抖抖耳朵就繼續埋頭苦吃,絲毫看不出十幾分鐘之前還看到人類就會到處亂竄。

  不過目前只有達米安能享受這種特殊待遇,當聽到腳步聲時,小姑娘立刻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盯著靠近的布魯斯和阿福,脊背繃得緊緊的,看起來隨時會一躍而起轉身逃跑。

  達米安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不太贊成地皺眉:「狄奧朵拉,我給你起這個名字,是希望你不需要畏懼任何人。」

  惡魔之子教育小貓咪的樣子已經有了幾分蝙蝠俠的威嚴,不過聽他的語氣,他大概已經提前開始了自己的養貓生活,就等著找到他的姐姐進行靈魂互換,接下來他就可以愉快地養貓了。

  可惜小貓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吃完了那幾塊餅乾,她猶不滿足地舔了舔唇——這個動作換成那些性感美人來做絕對能讓人血脈賁張,但是放在現在的拉妮婭身上……只能說人和貓之間的確存在著不可逾越的差異,就算是相同的動作,披著拉妮婭殼子的小黑貓做出來也不存在所謂天真的性感——沖著達米安「咪」了兩聲,表示自己的不滿和渴望。

  一人一貓玩得很愉快,這一幕不能說不讓人感到欣慰,再加上目前看來達米安完全能夠照顧拉妮婭的身體,也讓布魯斯稍微放下心,有空閒去尋找丟失的女兒,因此他和阿福都沒有對這一幕發表什麼意見,而是關上門,把空間留給他們,接著殺去詢問康斯坦丁他弄丟拉妮婭的具體經過。

  就算無法放出黑霧,還被塞進了貓的身體,拉妮婭的生存能力也不是普通小姑娘能比的。短時間內,布魯斯倒不會太擔心她會遭遇不測,但哥譚絕對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一隻小貓崽能夠遇到的危險絕對要比一個普通市民要多得多,更別提不排除會有法師看出拉妮婭的異常,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當務之急都是儘快找到拉妮婭。

  問題是,拉妮婭現在到底在哪裡?

  ——拉妮婭現在正在吹風。

  拉妮婭並不是那種嬌羞可愛的小女生性格,大多數時候,小姑娘看待世界的角度都相當實際,比如揪著後頸揉搓了全身這件事……她已經努力試著護住自己了,然而她的嘗試沒能成功,所以拉妮婭乾脆放棄了徒勞無功的掙扎,後面基本就是意思意思咬咬傑森的手——還連表皮都沒咬破,委實給貓丟臉,至於其他時候,她全部在雙眼放空,讓自己的感覺離開身體……

  等洗完了澡,拉妮婭感覺自己可能失去了靈魂以及某些更重要的東西。

  傑森絕對在Quora查了「如何給貓咪洗澡」,所有步驟一步不落,洗完之後,他翻出條新毛巾給拉妮婭擦毛,吸掉大部分水分之後,才抄起吹風機,開到最小檔,先試著讓拉妮婭熟悉吹風機的聲音,確認她不害怕,才仔仔細細給她吹起了毛。

  雖然是在給小貓崽吹幹,但傑森的表情絕對說不上溫柔,看上去還頗為冷淡,如果只截圖他的表情,旁人絕對無法想到他正在細心地給小貓咪吹幹毛,手法不能說嫺熟,但遠比拉妮婭以為的輕柔。

  因為沒有寵物梳子,傑森只能用手指梳理小黑貓的毛髮,難得這次小黑貓沒有像洗澡時那樣掙扎,看起來甚至有幾分乖巧,看不出她的牙印現在還留在傑森的虎口上。

  他的手指從小黑貓的耳朵上擦過,她的耳廓是薄薄的粉色,耳朵尖和耳根都生著一小撮白毛,光是看一眼都能想像得到細軟的觸感。被他碰到耳尖,小黑貓的貓耳抖了抖,那雙蜜金色的眼睛立刻危險地看了過來,豎瞳微微擴大,看起來有幾分凶凶的感覺。

  好像還挺凶的。傑森想。

  他趁機撓了撓小毛球的下巴。

  另一邊,達米安也撓了撓自己姐姐的下巴。

  小姑娘頓時愜意地眯起眼睛,下巴仰得高高的,隨著達米安的動作不斷抬高,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就差下一秒滾到達米安的腿上去了。

  ……而這邊,傑森剛剛撓了兩下,小黑貓眼睛倏忽睜大,唰地從趴成一團的姿勢站起來,盯著傑森看了半天,似乎在計算估量什麼,過了會才慢慢趴下。

  她已經不想去想如果傑森知道真相之後她會被嘲笑多久了。拉妮婭痛苦地想。

  小姑娘還在垂死掙扎,不打算就這麼認命地任由傑森揉毛,雖然她很清楚面對一個不介意去打疫苗的人類,一隻弱小可憐又無助小貓咪是根本沒辦法抵抗這種強權欺淩的……

  眼看著小黑貓又做出了莫名其妙的舉動,傑森除了不明所以,也沒有過多懷疑。

  貓就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紅頭罩如是想。

  看到小毛球重新趴回去之後,他等了會,才繼續給她吹風:「抱歉,我不太擅長和貓相處,希望你別介意。」

  他把小黑貓重新吹得蓬鬆柔軟,才揉揉她的小腦袋:「乖孩子,做得好,貓咪。」

  拉妮婭:「……」

  拉妮婭平靜地聽著自己淪陷的聲音,在心裡默數一二三,數到三,她抬起頭,讓自己的腦袋落進傑森的手掌下,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她覺得自己很有資格膚淺一下。小姑娘鎮定地想。

  洗完澡之後就是準備食物和住處,傑森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勉強收拾出了個貓窩,先抱著小貓崽嗅了嗅貓窩,打消她的陌生感,隨後把小黑貓放進去,看著她四處轉圈,還用肉墊拍了拍,大概在熟悉領地,才放心地去清理浴室——剛剛折騰出的一地水可不會自己消失,以傑森的強迫症,不可能不去把盥洗室整理乾淨。

  盥洗室的門輕輕關上,拉妮婭也終於可以放心地熟悉自己今晚的住處。

  拉妮婭並不太在意住所的品質,以往她什麼樣的破旅館沒睡過,不得已的時候不帶帳篷露宿也不是沒有過,她在軟墊上蹦躂兩下,感到滿意了,卻沒有趴在上面,而是輕巧地跳上沙發,趴在沙發扶手上,搖著尾巴,等傑森出來。

  之前他們就翻過了冰箱,沒找到什麼貓能吃的東西,估計等會傑森還要出門買點食物,她可以趁機想想怎麼回到韋恩莊園和自己的身體會和……

  拉妮婭想著想著,許久之後才猛然意識到傑森在盥洗室裡待得有點久,而且裡面傳來的水聲似乎也久了點。

  在洗澡?拉妮婭想。

  她的大腦剛剛得出結論,盥洗室裡水聲漸歇,片刻後房門打開,傑森裹著浴巾邊擦頭髮邊走了出來,他身上的水已經被毛巾擦乾,只餘下頭髮還濕漉漉的,不服帖地四處翹著,水珠源源不斷在發梢凝聚,偶爾有幸運兒從發梢一躍而下,滑過肩胛和胸脯流暢的肌肉線條,止步於這具身軀上深深淺淺的陳年傷痕上,水痕在燈光裡閃爍著銀亮的光,彷佛用銀色墨水勾勒出的輪廓。

  拉妮婭:「……」

  對於傑森的身體,拉妮婭不能說不熟悉,畢竟大部分時候黑霧都住在裡面,至於另一種意味的深入認識也不是沒有過,不過在拉妮婭看來,那些接觸的理由很正當——黑霧靠感知認識世界,那些觸鬚就是她感知世界的觸角,她當然是更習慣這種交流方式。

  可惜大多數人並不能接受被黑霧觸手……這樣那樣,這讓拉妮婭很是遺憾,只好更加熱情地和傑森「玩」,畢竟能遇到一個不介意被觸手玩的人是件要看運氣的事情,不過這種時候人類殼子都是坐在一邊捧著臉看著的——

  察覺到小黑貓目不轉睛的注視,傑森蹲下來,和她面面相覷片刻,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餓了嗎?」他伸手撓撓小黑貓的下巴。

  小黑貓看看他,抬起一隻前爪,收起細細的尖爪,謹慎地用軟軟的肉墊拍了拍他的臉。

  傑森:「???」

  他捏著小毛球的一隻爪爪,確認她沒有拒絕的意思,才摸了摸小白爪上細細的白毛,然後不出意料,小黑貓抬起爪子,不輕不重地拍掉他的手指,他也不氣餒,抬起手指繼續揉爪子,明知幼稚依舊樂此不疲。

  來來往往幾次,小黑貓突然不再拍他的手指,傑森剛疑惑了一秒,忽然看到眼前的小腦袋低了下去,隨後從手指上傳來了輕柔的觸感,彷佛羽絨拂過。

  ……傑森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被小毛球親了。

  他眼睜睜看著小黑貓親親蹭蹭還不滿足,湊近了點,抬起頭,蜜金色的眼睛璀璨得像是落了星光,用鼻子輕輕碰了碰他的下巴。

  誰知下一秒,小黑貓就因為沒抓穩沙發扶手,一不留神摔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到浴巾上,被傑森眼疾手快接住,一頭栽進了他的胸肌裡。

  拉妮婭:「……」

  軟的。

  拉妮婭:「……」

第107章 驚恐

  我要冷靜。拉妮婭想。

  這沒什麼,又不是第一次,她又不是沒有摸過,手感很好,僅此而已,黑霧是這麼說的,只不過栽進去還是第一次——

  不!這很不對勁!小姑娘在內心大聲尖叫。

  她現在整張臉都埋在傑森的胸肌裡,鼻尖貼著剛洗過澡之後微微發燙的皮膚,散發出帶著點潮意、濕潤而溫暖的熱氣,雖然早就知道鍛煉得當的肌肉應該是柔軟而富有彈性的,但此刻拉妮婭感受到的觸感還是柔軟得超乎了她的想像,這讓小姑娘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由得想要用肉墊拍拍看。

  不知道該不該說不幸,拉妮婭現在接觸的是一塊她一無所知的領域……或者說一道一無所知的溝壑。

  雖然拉妮婭對於自己的容貌和身材一向不缺少自信,但她的身體曲線的確不太能獲得歐美主流審美的稱讚,認真來說,恐怕還沒有傑森的胸大……

  如果把時間倒退回半年前,對於這種突發事件,拉妮婭絕對不會產生任何多餘的心理反應。對那時候的她來說,人類就是不同品質的會動的肉塊,剛剛寄生傑森時,拋開不爽以外,她所有的感想就是在對比了迪克和傑森之後,得出了這塊肉品質還不錯的結論,並沒有把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同類看待。

  然而半年時間足夠改變太多事了。

  半年前的拉妮婭還是披著淑女皮的冷淡大魔王,對家人毫無期待,並不想讓自己的生命裡多出一個名為「父親」的權威,認為愛情沒有多少意義,只是激素相互作用帶來的舒適感,可以試試看,不過不用太用心,想要嘗試的時候去嘗試就好。

  然而半年後的現在。

  ……不提別的,至少在感情上,小伯勞已經不幸地向著熱戀中的小少女的深淵一腳滑落,只剩下一點理智岌岌可危地充當了安全繩,阻止她縱身躍下。

  在前任監護人的言傳身教下,拉妮婭熟知各種她那個年齡不應該知道的知識,經驗也出人意料地豐富——這點沒什麼好說的,小小的彌斯特根本不可能產生生理欲望,更別提那時候的她並不把普通人類當做能和自己平等的物種,監護人指導著她如何使用觸手對敵時她也很冷淡,和監護人詭異的興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要說有什麼情緒波動,也只是少許的求知欲。

  對小小的拉妮婭來說,兩塊肉在荷爾蒙的驅動下進行肉體摩擦這種事實在沒有哪裡能夠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當然不會因為自己對肉做了什麼而產生奇怪的窘迫和羞澀……

  但是現在這樣不對勁!!!

  拉妮婭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表現出異常,普通的貓咪這種時候肯定會因為恐懼而亮出爪子,死死扒住貓爬架防止自己掉下去,但傑森現在沒有穿上衣,自己如果亮出爪子肯定會留下抓痕,接下來他就要每週一次持續一個月注射疫苗,不到萬不得已,拉妮婭並不想給他添這樣的麻煩。

  但是拉妮婭現在更不能掉下去,如果說她現在在冥府,下方就是比冥府更可怕的塔爾塔洛斯地獄,傑森只裹了一條浴巾,要是她摔下去,很難說會摔到什麼上面。

  如果她現在是人,眼下發生的事情就處於小姑娘能理解的範圍之內,這種程度的調情她還是熟悉的,標準反應當然是抬頭親上去……可是當她是只貓的時候,這一切都變得很奇怪!

  小黑貓大半身體都緊貼著傑森的胸肌,整只毛團都僵了一瞬,尾巴繃得筆直,身體卻不由自主軟下來,趴在傑森胸前,軟綿綿的,一點也不敢動彈。

  對於小黑貓複雜的心理活動,傑森自然是一無所知,把她撈起來放回沙發扶手上,他順著小黑貓的脊背摸了摸以示安撫,正準備站起身,丟在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聲。

  傑森和拉妮婭一起轉過頭,看到了螢幕上的短信文字。

  短信用的是暗號,拉妮婭看不懂,倒是傑森掃了一眼,皺了皺眉,嘴角扯出鋒利的弧度,眼神也隨之冷卻。

  「我出門一趟,儘量午夜之前回來,等我。」他拍拍拉妮婭的腦袋。

  拉妮婭大概能猜出又是傑森的「日常工作」,不太在意地甩了甩尾巴,依舊沉浸在遠離地獄的複雜觀感之中——她現在可看到了,傑森的浴巾圍得不算緊,要是她剛剛摔上去,大概就能看到什麼期待已久的風景了,比如她好奇了很久的去掉 22之後的原本形態……

  所以為什麼她現在是貓,而且連黑霧都放不出來……小姑娘沉浸在深深的沮喪和遺憾之中。

  ……正在看短信的傑森忽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剛沮喪了沒幾秒,拉妮婭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現在黑霧被束縛在這具軀殼裡,無法聯繫上巢穴,這也意味著傑森如果在哥譚遇到危險她沒辦法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身邊——!

  雖然知道她的家人在這短短幾小時裡遇到危險的可能性沒有那麼大,但小姑娘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起來,忍不住抬起頭,望向還完好無損的傑森——

  她看到了一大片白色的陰雲飛過來,嚴嚴實實把她蓋在了下麵。

  吸飽了水的浴巾沉甸甸的,壓得拉妮婭有些喘不上氣,急忙手忙腳亂試圖掙脫出來。

  她沒想到浴巾對於小貓崽來說居然這麼沉……拉妮婭鬱悶地想。

  一秒後,拉妮婭:「……」

  拉妮婭:「!!!」

  她以對小貓咪來說近乎神速的速度鑽出浴巾,飛上沙發扶手,抬起小腦袋看去——

  每一個義警都需要掌握一項重要的技能,那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裡換上制服,畢竟現實裡不是隨時隨地都有更衣室,蜘蛛俠都要在小巷裡換裝,超人更是只能在電話亭裡湊合,所以他們必須要掌握迅速換裝的技巧,傑森自然也不例外。

  等拉妮婭急急忙忙鑽出腦袋時,他已經穿好了褲子,正在拉上衣的拉鍊,拉鍊一路沒過鎖骨,吞噬了最後一抹風景,沒給拉妮婭留下半點破綻。

  小姑娘眼睜睜看著男友戴上了頭罩:「……」

  嘁,什麼都沒看到。她超冷漠地想。

  ……

  眾所周知,貓是一種頂級獵食者,而獵食者都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和劣勢,不到萬不得已,它們絕對不會對自身無法制伏的獵物動手,而對貓而言,就意味著它們不會狩獵和它們體型近似的動物。

  但如果一隻貓體型有人類那麼大呢?

  在從康斯坦丁口中得知靈魂交換的方法之後,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憂心忡忡地返回客廳,發現剛才還在這裡的達米安和「拉妮婭」不知所蹤,只餘下少了一半的貓餅乾。

  在莊園裡,蝙蝠俠怎麼也不可能找不到人,因此不久後,他們就在蝙蝠洞裡找到了達米安和……他的狄奧朵拉。

  「幹得好,狄奧朵拉。」達米安半跪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望向對面岩石的小姑娘,毫不吝嗇對小黑貓的誇獎。

  蝙蝠洞裡光線昏暗,兩個成年人都看不清隱藏在黑暗裡的小姑娘,只能勉強看出她蹲伏在岩石平臺上,手裡抓著什麼還在撲騰的活物,很快活物被目光炯炯的小姑娘按在岩石上,饒有興致地來回拍打揉搓,儼然一個玩弄獵物的惡劣捕食者。

  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又看了會,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的環境,也漸漸看清了拉妮婭……或者說小黑貓在玩弄的活物是什麼。

  雖然經過了大費周章的改造,蝙蝠洞依舊保留了一些自然風貌,比如高處的岩石,比如四周的石壁,比如棲息在洞穴裡的蝙蝠群……拉妮婭手裡按著的就是一隻蝙蝠。

  就算是小貓崽,捕獵也是流淌在血液裡的本能,別說是對於現在的她,就算是對於普通的貓來說,蝙蝠也是一種和小老鼠差不多的小型獵物。

  看著這一幕,布魯斯&阿爾弗雷德:「……」

  你到底想讓你的姐姐做什麼。

  眼看小姑娘低下頭,張開嘴,就要咬住蝙蝠吞下去,而達米安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散發出微妙的欣慰和鼓勵氣息……老管家終於咳了一聲:「我毫不驚訝看到你們相處得這麼好,達米安少爺。但我恐怕拉妮婭小姐並不會高興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品嘗了某些新奇的食材。」

  達米安對阿爾弗雷德的阻止置若罔聞,可惜他的父親現在也在下面看著,他只能不情願地「嘁」了聲,對著小姑娘抬了抬下巴:「好了,你的表現勉強能達到我的標準,我不會吝嗇對你的獎勵的,過來,狄奧朵拉。」

  在主人的召喚下,小姑娘戀戀不捨地丟下奄奄一息的蝙蝠,輕巧地躍向達米安,落在他的身邊,抬起手遞到自己唇邊,微微張開嘴,似乎打算像貓咪一樣伸出舌頭舔舔自己的手背。

  目睹一切的蝙蝠俠:「……」

  你知道你剛剛徒手抓了什麼嗎???

  ……片刻後,達米安面對一堆清潔工具,滿臉的難以置信。

  「打掃衛生?不,我才不做這種事——這是你的工作,潘尼沃斯!」他大聲抗議。

  阿爾弗雷德面無表情:「是啊,真是令人震驚,我沒有提前預留出去照料因為嚴重腹瀉而無法起身的拉妮婭小姐的時間,這的確是我的失職。」

  達米安:「……」

  偌大的蝙蝠洞,怎麼也不可能沒有任何生物存在,而狩獵是貓的本能,這也意味著只要有生物出現在「拉妮婭」的面前,不管是蟲子還是蝙蝠,她都會進行捕獵,然後把獵物吞下肚……為了避免這一情況,除了把「拉妮婭」關起來以外,剩下的辦法就是讓韋恩莊園裡的所有小型動物消失。

  現在小姑娘已經被拴上了項圈關在了客廳裡,正在可憐兮兮地喵喵叫,就差被找個籠子關起來了,不過怎麼想那個場面都有些過於色情,所以暫時沒有人有這個想法。

  而作為狄奧朵拉的主人,達米安有義務承擔起為寵物打掃衛生的責任,為她驅趕莊園裡的所有蝙蝠、老鼠、蟑螂……

  「如果方便的話,希望你能順便處理一下蝙蝠糞,達米安少爺。」老管家不卑不亢地表示,「至於拉妮婭小姐現在身上沾上的那些,我會幫忙清理掉,你只要專心打掃就好。畢竟你才是狄奧朵拉的主人。」

  達米安望著眼前厚厚一層蝙蝠糞便:「……」

  交代下任務,阿爾弗雷德很快離開,沒注意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後,避人耳目地摸回樓上,打開客廳的門,光線漏進客廳,原本默默蜷縮在角落裡的小姑娘耳朵動了動,立刻抬起頭,看清門口的人影之後,她一骨碌爬起來,激動地大聲喵喵叫喚。

  「小聲點,狄奧朵拉,刺客的行動要如幽影般隱蔽。」達米安半跪下來,抱住她的脖子,給她解開項圈,「跟我走。」

  惡魔之子想,是時候把拉妮婭·韋恩找回來了。

  ……

  莊園裡雞飛狗跳,拉妮婭這邊無風無浪。

  傑森出門之後,拉妮婭趴在沙發上裝了一會小可愛,豎起一隻耳朵等了半天,才迫不及待地抬起腦袋,掃了掃監控探頭的位置,跌跌撞撞在基地裡翻了半天,終於在抽屜裡找到了平板。

  對成年人來說,傑森的基地不存在監控死角,但對貓來說就不一樣了,拉妮婭拖著平板鑽到床底下,床底下居然沒有什麼灰塵,讓她避免了打噴嚏的風險。她小心地按照記住的密碼解鎖了平板,目光沒有在鎖屏和桌面上停留,打算開始她的下一步計畫。

  找提姆幫忙是最可靠的,根據拉妮婭對三哥的瞭解,他是最有可能幫她保守秘密順便打掩護的人,並且能保證不露破綻,再說他也不是第一回 侵入傑森的電腦系統了,就算被傑森發現也不會聯想到自己撿回來的小貓咪身上。

  拉妮婭想得面面俱到,絲毫沒有因為紅頭罩是自己的男友而心軟,設計起他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充分體現了蝙蝠崽子的冷酷無情和公私分明……

  她迅速按照提姆教她的方式聯繫上紅羅賓,艱難地用肉墊敲出文字,發送出去,才稍稍松了口氣,肉墊一滑,碰到了桌面上的「照片」圖示,純白頁面跳了出來,頓時吸引了拉妮婭的注意力。

  她看到了自己。

  根據時間來看,照片拍攝的時間都是她跑來找傑森的時候。儘管平時要上學,但這對戀愛中的少女來說完全不是問題,擠一擠總是能抽出時間,理由也五花八門,輔導作業,幫忙清場,觀看電影……雖然完全可以和黑霧分工,一邊卿卿我我一邊奮筆疾書,但拉妮婭想想看,總覺得這樣也太淒慘了點,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如此。所以但凡這種時候人類殼子總是要到場的,哪怕是帶著作業過來寫。

  奇怪的是,拉妮婭並不記得那些時候傑森有拍過照片,或者說是她沒有注意到他注視自己的目光。

  但現在那些注視全部呈現在了這些照片裡,不經意的,隱秘的,渴求和溫柔的……他透過鏡頭傳遞過來的熾烈的感情,無言而又不可思議的清晰,誠然,傑森的拍照技術不能說好,大概因為是隨手拍下,很多時候連對焦都沒有對好,但拉妮婭就是……無法移開目光。

  她睡著時的側臉,陽光下彷佛透明的指甲,對著作業沉思的專注眼神,在書架前挑選書籍,手指在書脊上劃過,或者蜷縮在沙發裡專心讀kindle,一旁的利爪向她遞來切好的水果,落在鎖骨上的柔軟肩帶,睫毛,嘴唇,肩膀和膝蓋,還有眼睛——她的眼睛彷佛燃燒著幽幽火焰,第一次和她的父親……沒有那麼相像。

  拉妮婭能夠看得出來,那雙眼睛是屬於她的,不是任何其他人,他從沒有透過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那就只是她,在他的眼神裡,她是那麼的……美。

  拉妮婭很少看過別人給自己拍的照片,出於習慣,她也沒有給自己拍過照,所以她也沒有想過,她能在某個人的眼神中這麼放鬆,卸下所有的防備和警覺,一無所知地以最美好的姿態盛放。

  所有行為都會留下痕跡,而對於需要隱藏身份的人群來說,留下任何痕跡都是不明智的行為,更別提照片了,所以拉妮婭一直不喜歡給自己拍照……而傑森也太不注意了點,他還把他和蝙蝠俠的合照擺在書架上!彷佛完全不擔心有人潛入基地,根據那張照片推測出他和蝙蝠俠的關係!

  可是這一次,小姑娘盯著這些照片,怎麼也無法萌生出「找個時間提醒傑森刪掉」的想法。

  和提姆的聯絡很順利,他表示明天傑森把她送走之後他會接手把拉妮婭帶回家……拉妮婭回覆得很快,但做這些事時,她的注意力大半不在她在做的事上,幾乎說得上是心不在焉。

  做完一切,拉妮婭沒有再把平板電腦從床下拖出來,小貓崽這麼做就太值得懷疑了,她跳上沙發,默默縮成一團,連尾巴都環在身邊,眼眸忽明忽暗,思緒如同海潮般起伏不定。

  就在這時,拉妮婭聽見了角落裡細微的「吱吱」聲。

  貓的視野和人類有很大區別,所以拉妮婭現在其實不太能看得見顏色,不過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她的視野一直和人類不太一樣,習慣起來也很快,而貓咪良好的聽力和嗅覺足夠補足這些缺陷,比如現在,即使沒有開燈,拉妮婭依舊能夠看得出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在動。

  ……拉妮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眾所周知,紐約老鼠成災,各種動畫電影裡也著重描繪過大城市的鼠群,而常年居住在老房子裡的拉妮婭自然對這種生物十分熟悉,就算在皇后區那段時間,她也驅趕過不少老鼠,二者的對抗意識極其濃郁。

  但問題在於,在大城市肆虐的那種老鼠並不是小鼠(mouse),而是最大可以長到接近500g的大鼠(rat),通常來說,如果不是餓極了的話,貓並不會去抓捕後者,畢竟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而對拉妮婭來說,更嚴重的問題是,她現在可能還沒有大鼠體型大。

  小姑娘縮在沙發上,緊張地盯著黑暗的角落,腦海裡反覆對比自己和大鼠的戰鬥力——自己是半吊子的貓崽,別說捕獵技能,就算走路都會跌跌撞撞,哪裡像真正的貓,跳起來時都是飛來飛去;而大鼠爬得快,還會上牆,而且並不會懼怕自己這樣的小貓崽,如果它靠近自己……

  ……拉妮婭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冷靜一下,這裡是傑森的基地,怎麼也不可能進來這麼大的老鼠……她安慰自己。

  抱著這樣的想法,拉妮婭低頭看著角落裡的不明物體在角落徘徊一會,慢慢靠近了自己所在的沙發,也漸漸讓拉妮婭看清了入侵基地的是什麼可怕的外來物種——

  是只蟑螂。

  美洲大蠊,成年後長度大約四釐米,時速可達五公里每小時,被認為是跑得最快的昆蟲種類之一,也是一種重要的衛生害蟲,美國政府每年都要耗費大量資金來消滅他們,然而收效甚微。

  而拉妮婭,普通野貓,兩個月大,體長大約二十釐米,四肢無力,行動緩慢,還不會爬高。

  拉妮婭:「……」

  她覺得她死期將至。

  她又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安安靜靜趴在沙發上發呆而已,為什麼要讓她面對這麼可怕的東西!

  如果是真的貓是不會怕蟑螂的,如果黑霧還在拉妮婭也不會怕,但她現在只是一隻小貓崽!她現在只想躲在沙發上假裝自己不存在!

  蟑螂在地上游走了一會,很快接近了沙發,走走停停,觸鬚左右甩動,似乎並不知道沙發上有一雙驚恐的眼睛正在盯著它。

  拉妮婭感覺世界在和她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知道蟑螂的速度有多快和親眼看到一隻加上觸鬚快有自己這麼大的蟑螂速度能多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剛剛還在遠處的不明生物一眨眼就到了自己眼前!爬行速度簡直像是開了作弊器!

  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東西!!!

  眼看蟑螂步步逼近,拉妮婭再也坐不住了,左右看看,跳下沙發,三步並兩步,飛一般躥上櫃子,一骨碌鑽進傑森的備用頭罩底下,透過縫隙警惕地暗中觀察蟑螂的動靜,打算等傑森回家告訴他基地裡進了蟑螂這種恐怖的事情。

  在她的注視下,拉妮婭眼睜睜看著蟑螂在一陣偵查之後,爬上了……料理台。

  ……暗中觀察的拉妮婭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如果是真的家貓,她現在應該沖出去和蟑螂大戰三百回合,捍衛鏟屎官兼貓爬架的生命安全,多少貓咪都是這樣從蟑螂手下救下了他們的飼養員,從而贏得了家中崇高的地位,作為一隻貓咪,拉妮婭顯然十分不稱職,這讓她的良心感到了一絲譴責。

  但良心的痛完全比不上被蟑螂支配的恐懼,拉妮婭一點都不想出去。

  然而她的敵人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眼看小毛球已經鑽進了頭罩堡壘,在料理臺上徘徊一圈,便向著拉妮婭的方向直直沖來,一路都不帶拐彎。

  拉妮婭:「!!!」

  她趕忙推著頭罩連滾帶爬地悶頭狂奔,恐懼激發了她的潛力,頭罩骨碌碌摔到地上,立刻被拉妮婭翻過來,迅疾如風地在地上衝刺。

  前面一隻紅頭罩風馳電掣,後面一隻蟑螂緊追不捨,場面火花四濺,充滿了動作電影般的驚險刺激感,儼然一場好萊塢大片級別的追逐戰。

  然而拉妮婭的速度比不上蟑螂,又要推著堡壘,很快被蟑螂追了上來,頭罩底下縫隙不大,但也足夠蟑螂把觸鬚探進來,感知頭罩裡的情況……

  面對此情此景,拉妮婭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

  「喵喵喵喵(你別過來)!!!!」

  ……等傑森結束戰鬥返回安全屋,剛一打開門,眼前一道影子閃過,一團小毛球猛地撲過來,扒著他的褲腳,可憐兮兮地大聲咪咪叫,看他沒有反應,立刻抓著他的衣服躥上去,把毛茸茸的小腦袋埋在他的頸側,死死粘著他不放,怎麼看都是在撒嬌。

  傑森:「?」

  他拍拍小毛球的腦袋:「下去。」

  拉妮婭就當沒聽見,爪子依舊勾著他的衣服,恨不得把自己粘在傑森身上,甚至想往他的衣服裡鑽。

  她絕對不下去!小姑娘驚魂未定地想。

  下麵有蟑螂!!!!

第108章 唇舌

  作為狗派,傑森不討厭貓,不會像拉妮婭那樣躲著貓走——說起來他總感覺拉妮婭會有這種反應是因為她更偏犬系一點,至少大部分時候,她的表現都像是搖著尾巴的小奶狗。

  但就算如此,傑森也沒有養過貓,自然也沒有處理炸毛小貓的經驗,面對一個勁往他頸窩裡鑽的小奶貓,他只覺得無奈和棘手。

  害怕?傑森不確定地想。

  他這樣想著,大腦還沒有發出下一步動作的指示,手卻不由自主地抬起來,捉住扒著衣服的小黑貓,順著暖乎乎軟綿綿的毛毛往下一遍遍摸,感受著繃得彷佛拉開的弓的小身體一點點軟下去,過了會,小毛球抬起腦袋,似乎已經從驚恐中恢復了鎮定。

  她鼻子動了動,嗅嗅他的頸側,忽然湊近了點,低頭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蹭他被緊身衣包裹的脖頸。

  從驚魂未定中恢復,拉妮婭立刻想起了還沒處理掉的蟑螂,一時間顧不上蹭蹭傑森表示好感了,急忙準備跳回地上,引導傑森去消滅在基地裡橫行的蟑螂,可她一低頭,看到了自己和地面的距離,腦袋就是一暈,不禁:「……」

  她是誰她在哪她剛剛怎麼上來的。

  為什麼貓爬架會這麼高。

  拉妮婭不恐高,只是看看這個高度,她感覺就算有貓咪的平衡能力,自己這一下直接跳下去大概也會摔斷腿。

  剛剛的爆發讓她躥上了傑森的肩膀,但回過神看看,這個位置絕對說不上安全,一不留神就會摔下去。

  通常來說,黑霧不在的情況下,人類殼子並不會做任何危險的事情,一個人的時候,拉妮婭絕對不會爬高,孤零零身處這種高度,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收攏爪子,扒得更緊了點,整只貓牢牢掛在傑森身上,四隻爪子顫顫巍巍發抖。

  該怎麼下去呢……

  爬下去肯定是不行的,無論是勾住了衣服還是沒勾住都會出現一些讓人窘迫的情況,哪怕對傑森制服的品質有自信,拉妮婭也不想掛在他腿上搖晃,想來想去,她只好沖著傑森叫了兩聲,示意他把自己放下去。

  而另一邊,傑森難得地正在走神。

  小奶貓沖自己撒嬌的確很可愛,但是不知為何,傑森·陶德忽然想起了曾經看過的《貓和老鼠》動畫,裡面各種幼崽似乎都是這麼往父母乃至湯姆傑瑞懷裡鑽的……

  所以現在他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傑森想。

  紅頭罩心不在焉地擼著小貓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奶聲奶氣的貓叫聲完全沒有吸引他的注意,他的手還在機械地撫摸著拉妮婭的背,摸得十分起勁,甚至隨手撈起了她的爪子,對著軟軟的肉墊揉揉捏捏,絲毫沒有注意到小黑貓正在用陰鬱的眼神盯著他看,欲揚的爪子已經在蠢蠢欲動。

  好半晌,貓爬架終於有了反應,雙手捧著拉妮婭把她放到了地面上,走向廚房,打算弄點宵夜。

  拉妮婭看看蟑螂爬過的料理台:「……」

  她急匆匆小跑著追上傑森,咬著他的褲腳,把他拽到蟑螂剛剛消失的角落,隨後躍上沙發,警覺地躲在沙發上,小心地探出腦袋,和莫名其妙的傑森面面相覷。

  他們傻傻地看了一會,拉妮婭有些不安和焦躁,忍不住用爪子撓了撓沙發,不過她還算理智,注意著沒有留下痕跡,隨後眼神示意傑森去打蟑螂。

  ……傑森花了點時間才理解小毛球大概在示意他那裡有她害怕的東西。

  貓會害怕什麼?

  他不動聲色地摸向了腿側的槍,手指搭在冰冷的金屬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暗的角落,屏息等待著不明生物從陰影中出現。

  不久後,他看到陰影裡探出了兩根細細的觸角。

  傑森:「……」

  艸,蟑螂。

  ……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紅頭罩冷靜地處理掉了基地裡的蟑螂,也贏得了拉妮婭崇敬的眼神,小姑娘看看他的背影,心中不禁萌生出無限的柔情。

  要不是她現在放不出黑霧……

  ……拉妮婭很快驅散了腦海裡「居然要讓柔弱的男友做這種事」的念頭,深覺自己真的需要把濾鏡摘掉了。

  能用一張抽紙徒手抓蟑螂的人類,怎麼也不能說柔弱吧。

  看著挽起袖子開始大掃除的傑森,小姑娘松了口氣,感覺自己至少完成了一半捍衛基地的任務。傑森擦完料理台,開始拖地,拉妮婭乾脆趴在料理臺上,把白爪子藏在身下,縮成黑漆漆的一團,默默看著傑森,目光隨著他的身影在基地裡遊走,尾巴慢悠悠地甩動。乍一看,就像是料理臺上多出了一個小小的黑洞。

  等傑森打掃完基地,時針已經走向了十二點。

  打掃基地的工作量不算很大,他甚至沒有出汗,等洗漱完出來,他走向自己的床,有些意外地在床尾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黑洞。

  小毛球以剛才的姿勢縮在床尾,耳朵折起來,看上去更像是一團軟團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放大之後的豎瞳變成了圓溜溜的瞳仁,邊緣鑲著一圈陽光般璀璨的蜜金色輪廓,彷佛成色上好的琥珀或者玻璃珠。

  「在這裡做什麼?」傑森順手撓了撓她的下巴,「你的床在那裡。」

  ……拉妮婭依舊假裝自己是只什麼都聽不懂的小貓咪。

  傑森的基地位於哥譚警局地下,入口之一就是下水道,基地裡還沒有窗戶,環境潮濕而陰暗,非常適合蟑螂老鼠這類生物生存,就算相信傑森不會讓那些東西在他的視線範圍裡出沒,但有了剛才的經歷,拉妮婭怎麼也不敢睡在床下。

  為了不被趕下床,小姑娘痛定思痛,決定耍賴。

  當傑森的手伸過來時,她的尾巴立刻纏了上去,以示自己拒絕下床的決心。小貓崽的尾巴還不夠長,只能蹭蹭手腕,小黑貓的尾巴尖柔柔地從傑森的手腕上拂過,帶來的觸感好得不行,蹭得人癢癢的。

  至少傑森的手頓了一瞬,沒有繼續把小貓崽撈起來。

  眼看成功在望,拉妮婭頓時精神抖擻,揚起腦袋,舔舔傑森的指尖。

  貓咪的舌頭長著小小的刺,但是小貓舌頭上的刺沒有那麼尖,連牙齒都小小的,並不多鋒利,哪怕被咬了那麼多口,傑森依舊沒覺得有多疼,甚至忽然有些好奇這只小毛球的牙齒有沒有長好。

  他捏著小黑貓的下巴,讓她張開嘴,手指伸進她的嘴裡,摸了摸她的牙齒,一排細細的尖牙從指腹上擦過,酥酥麻麻的,看起來挺整齊。

  ……冷不丁嘴裡被塞了根手指的拉妮婭一時沒回過神。

  她還記得不能咬傑森,因此只是呆呆地含著他的手指,被他在嘴裡揉揉摸摸,每顆牙齒都被他摸了個遍,等他收回手指,指尖上還殘留著晶亮的唾液。

  傑森擦掉手指上的唾液,不甚在意:「你比我想的還小啊。」

  拉妮婭:「……?」

  她發了一會呆,等到傑森掀開被子躺下,閉上了眼睛,才回過神,忽地跳下床,跑去水盆邊舔了幾口水漱口,邊漱口邊舔自己的牙齒。

  貓的味覺和人類也存在很大的差異,剛剛也沒有什麼怪異的口感,但拉妮婭總覺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喝了好幾口水,她總算洗去了嘴裡奇怪的感覺,跳回床上,想了想,感覺傑森大概是允許她睡床了,不禁高興起來。

  小姑娘輕快地跑到傑森的臉邊上,蹲在枕頭上,以嚴謹的態度用肉墊在枕頭上拍了又拍,拍出她臥下比較舒服的形狀,才趴下去,向著熱源蹭了蹭,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

  過了會,小黑貓忽然睜開眼睛。

  ……

  通常來說,當達米安和小喬會面時,都是達米安早早等待約定地點,很少有遲到的時候,不過這次明顯是個例外。

  「你把你姐姐帶出來了?」

  遠遠看到好朋友牽著他的姐姐的手走過來,小喬高興地問了句。

  作為達米安的朋友,他很清楚他和拉妮婭的關係有多差,達米安一向不喜歡這個姐姐,這一度讓小喬覺得很奇怪,因為他看過達米安是如何對待少年泰坦的成員,比如最近加入的那位精靈公主……

  而小喬對拉妮婭的印象還挺好,雖然沒見過幾面,見面的時候還總會出點事,但小喬依舊覺得拉妮婭是個很好的姐姐——沒有那麼強大,溫柔又漂亮,他可以保護她,也可以享受她的關心,這完全是小喬心中姐姐的完美人選——如果可以,他甚至很希望能和達米安換一換,因此他很不理解自己的朋友為什麼會不喜歡她。

  不過現在看起來,他們的關係終於變好了,他們現在和諧相處的模樣也讓小喬為達米安暗暗感到高興。

  ……可惜達米安剛開口就打破了小喬的想像。

  「不是,」他撇了撇嘴,不太愉快地解釋,「這是我的貓,狄奧朵拉,拉妮婭·韋恩和她交換了靈魂,我們現在要去把她找回來。」

  說著,達米安看了小喬一眼:「你爸爸很擅長找貓,我想你應該也不差。」

  他話音落下,身邊的黑髮女孩眼波也轉到了小喬身上,藍眼睛眨了眨眼,沒有出聲。

  超級小子:「……」他們家的定位就是找貓達人了嗎。

  話雖如此,對小喬來說,能和朋友一起幫助別人就好,找貓並不比打擊罪犯無關緊要——善良的舉動不分大小,這是他們家的教育方針,所以他完全不介意幫忙找找貓之類的。

  「是什麼樣的貓?」他仔細詢問,「大小?顏色?有明顯特點嗎?」

  達米安:「……」

  康斯坦丁描述的時候他根本不在,何談知道狄奧朵拉的模樣。

  不過羅賓也不是毫無想法。

  「拉妮厄斯並不是白癡,」他牽住被蝙蝠吸引注意力的小姑娘,「只要她還活著,她肯定也在想方設法找回自己的身體,理查不在哥譚,那麼她應該會想辦法聯繫別人。」

  接下來就看她到底會聯繫陶德還是德雷克了。

  隨著推理,達米安很快發現,由於他對拉妮婭的心態不太瞭解,導致推理很難進行下去。不過這也提醒了他,羅賓很快決定從今天開始他要進一步瞭解拉妮厄斯,特別是要找出她的弱點,以防有朝一日他需要壓制她。

  但目前來說,達米安的確不清楚拉妮婭到底會求助於她的男友還是三哥。

  雖然有不知廉恥的一面,但達米安相信同為他的父親的子女,拉妮厄斯的自尊心不會比他少,在這種自身處於虛弱狀態的情況下,很難說她會不會願意讓這一面暴露在陶德的面前。

  「先去哥譚警局。」

  最終達米安還是做出了決定,畢竟他也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勉強找出紅羅賓的位置,而相比之下,紅頭罩更好找一些。

  兩人一貓,或者說是三個人偷偷摸摸來到了哥譚警局,達米安鬆開牽著自己的貓的手,就要闖進基地,好在小喬在最後一刻拉住了他,側耳聽了聽基地裡的動靜。

  「裡面的確有貓的心跳聲,」超級小子聽了一會,篤定地說,「我試試看能不能讓她自己出來。」

  與此同時,悄悄跳下床和提姆聯繫的拉妮婭得知了一個壞消息。

  ——達米安帶著她的身體消失了。

  紅羅賓疲倦地告訴了拉妮婭家裡的小禍害又幹出了什麼事,並且表示他目前還沒有找到達米安,很難說他要帶著拉妮婭的身體跑去哪裡。

  看到這個消息,拉妮婭:「……」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允許拉妮婭慢悠悠在這裡睡覺了,提姆表示他等會來接拉妮婭,讓她試試看能不能自己離開傑森的基地,當然如果不行也沒關係,他會為她打掩護。

  小姑娘在心裡對比了下穩重靠譜的三哥和熊的飛起的弟弟,做了個深呼吸,才默默克制住了毆打達米安的衝動。

  為了不被傑森當場拆穿,她只能自己離開基地了。

  黑霧對基地的構造足夠熟悉,拉妮婭也早就計畫過逃出基地的路線,片刻後,小黑貓從床下爬起來,謹慎地觀察四周,確認附近沒有蟑螂出沒,才躍了出去。

  偌大的基地不可能沒有通風口,只不過通風口連接的是警局的管道,出來後也會出現在警局裡,靠著體型,拉妮婭成功鑽進了通風口,小心翼翼地按照路線在迷宮一樣的通風口裡轉了半天,終於看到了出口的光。

  半晌,一團小小的黑影穿過通風口的扇葉,輕盈地落在警局大樓牆體上凸出的邊緣上。

  呼吸著午夜微冷的空氣,拉妮婭呼出一口氣,再一次感歎自由的美好。

  隨後她低下頭,毫無防備地和樓下的三雙藍眼睛正好對上。

  達米安,喬納森,還有她自己。

  拉妮婭:「……」

  面對三雙眼睛,震驚之下,拉妮婭腳下一滑,當著自己弟弟的面掉下了窗臺……

  「咪!!!」

  拉妮婭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墜落感戛然而止,摔進了一個早有準備的懷抱。

  超級小子熟練地雙手卡住小黑貓的腋下,把她舉起來,笑著對拉妮婭打了個招呼:「我們來接你了!」

  ……

  在人和貓都到位之後,康斯坦丁效率很高地完成了靈魂交換。

  拉妮婭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因為聽說自己徒手抓了蝙蝠甚至還差點吃掉而臉色難看了一周;達米安則多了只小黑貓作為寵物,每天訓練她抓捕比她體型還大的動物;提姆在聽說了前因後果之後,不動聲色地去紅頭罩的電腦系統裡溜了一圈,抓取回了那天的監控視頻;而照顧了一晚上小黑貓的傑森對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一無所知,之後在哥譚找了好幾天的小貓崽。

  直到他在莊園看到了惡魔崽子逗那只格外眼熟的小黑貓。

  「你知道這是我的貓吧?」達米安警惕地把他的狄奧朵拉護在身後。

  我還養過一晚上呢。傑森想。明明是我先撿到的。

  但他也知道比起自己,達米安的確是個更好的主人。他現在不可能養寵物,尋找那只小毛球也只是出於一點私人的惦記,最終還是要把她送給別人收養的。

  話雖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小黑貓幾眼。

  ……然而看著看著,傑森慢慢皺起眉,沉吟了一聲。

  「好像沒之前那麼傻了。」他疑惑地喃喃。

  ……

  雖然這件事看起來像是圓滿結束了,但拉妮婭是還是留下了一點小小的精神上的後遺症,只不過在後遺症發作之前,小姑娘並不知道那段記憶對她還是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因此當不久後,傑森向著她的臉伸出手時,她完全沒有猜到自己接下來做出的舉動。

  ——在拉妮婭反應過來之前,她自然地張嘴咬住了傑森的手指。

  拉妮婭:「……」

  傑森:「……」

  現在鬆口也來不及了吧。拉妮婭絕望地想。

  在詭異的氣氛裡,小姑娘含著男友的手指,眼神既無措又無辜,她艱難地吞咽了下,舌頭隨之抬起,舔過傑森的指腹,留下黏膩濕熱的痕跡。

  ……傑森直勾勾看著她,喉結上下滾了滾,眼眸幽藍得彷佛深海。

  拉妮婭:「……」

第109章 平行

  ——生為一個超級英雄的孩子是什麼樣的體驗?

  很多英雄之子對於這個話題可能都有很多話想說,拉妮婭也不例外,不過她猜她要說的可能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

  比如說,她不覺得自己能夠當一個「英雄」。

  想想看,她的生命裡有十幾年時間是和她的前任監護人一起度過的,而韋德怎麼也不能說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英雄,而他本人也從來麼沒有在意過,並沒有教育過拉妮婭要去做那些事——幫助他人,捍衛正義,維護秩序,說真的,對他們說這些實在太扯了。

  所以就算她多了個超級英雄父親,小姑娘也覺得這些東西無所謂,不像達米安,她沒有要成為「更好的蝙蝠俠」的目標,她尊敬她的父親的人格,也很清楚自己成為不了那種英雄。

  但是不是只有超級英雄才能有自己的漫畫,現在讀者的口味越來越多樣化,所以拉妮婭也想過,假如她某一天有了自己的漫畫,她應該怎麼介紹自己。

  不如從這裡開始——

  我的名字是拉妮厄斯·韋恩,蝙蝠俠之女,誕生於虛無霧海的黑霧之子以及罪孽之子,沒有當過蝙蝠俠的助手,不過不妨礙我拯救世界。我揍過魔鬼主君,去過亡靈世界,當過織夢師,談戀愛,然後拯救世界,再拯救幾次世界,和我的家人一起拯救世界……剩下的故事你們都知道。在過去的十六年裡,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好吧,或許不是獨一無二的,至少在這一刻之後不再是了。

  ——因為現在她面前坐著四個自己。

  「我們不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嗎?」打扮入時的漂亮姑娘好奇地問。

  這是個好問題。拉妮婭想。

  意外發生得和每一次超級英雄在漫畫裡可能遇到的意外一樣突然,在那個奇怪的漩渦突然出現時,拉妮婭正沉迷于和阿爾弗雷德學習做甜品,而彌斯特則在城市裡追蹤某個平平無奇的軍火販子……然後那個漩渦就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拉妮婭的面前,把她和彌斯特一起吸進了漩渦裡。

  在一段彷佛把人丟進洗衣機裡旋轉的旅程之後,人類殼子和黑霧被一股腦丟了出來,靠著黑霧緩衝,拉妮婭在街道上翻滾幾圈,迅速爬起身,抬頭向四周張望,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個有些陌生的哥譚。

  而她也不是一個人——在落地的刹那,拉妮婭就感知到了某些特別的信號,彷佛相同頻率的波段在一瞬間發生了共鳴,她清晰地感知到這座城市裡還有四個和她一致的信號,相似得就像是……那就是自己。

  如果這還不足夠當做證據的話,等拉妮婭找到那些信號的所在,和那些信號的主人面對面,她終於確認了她的想法。

  ——他們的確就是自己。

  「那麼從我開始吧。」左耳上扣著祖母綠耳墜的少女沒有站起身,只是用右手輕輕按著胸口,「我是拉尼亞凱亞(Laniakea)。」

  她的身高接近一米九,穿著合身的男裝,掐出腰線的風衣勾勒出她勁瘦的身材,泛著深紫色光澤的黑髮垂在肩上,青金色的眼眸冰冷得像是棱角分明的寶石,和左耳的祖母綠耳墜相映成輝,一道猙獰的傷痕橫跨了她的左眼,沒入眼尾細密的青色龍鱗。

  拉尼亞凱亞的故事很簡單。

  在一個黎明,她在布朗克斯區的公寓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殺死在床上後死而復生,腦海裡沒有留下任何記憶,還多出了能和任何手掌觸碰到的事物融合的能力。

  她開始追查殺死自己的兇手,她發現兇手在交易能夠強化人類的龍血,她和蜘蛛俠一起追蹤這個組織,在蜘蛛俠瀕死時給自己注射了龍血……然後blahblahblah,她遇到了很多事。

  她去了別的城市,她和很多敵人戰鬥,她殺了很多人,她從來都只是一個人,她在龍血的侵蝕下漸漸失去理智,她遇到了這個世上最後一條巨龍,她死於一場爆炸。

  蘇醒之後,她用龍血重構了身體,和龍血主人的關係也越發緊密,漸漸迷失在他的引誘之下。他讓她意識到了她並不將人類視為同類,沒有同理心,是高於人的生命,她是孤獨者,是無法被拯救的唯一,而最可悲的是,他還讓她看到了另一條路。

  她可以選擇拋棄自己的名字,徹底抹除身上人性的部分,不再期待被任何人拯救,把自己和世界徹底割裂,走向超級英雄的反面,作為他們無能為力的象徵存在,創造一個值得他們的美麗新世界——她可以成為人間之神。

  「這是你的名字?」剛才發言的漂亮姑娘再次問。

  「不是,」拉尼亞凱亞說,「這只是一個代號,可以是任何人,我不認為它屬於我。」

  拉尼亞凱亞,銀河系所處的超星系團的名字,人類已知最大的宇宙結構的組成單位,某種程度上,「拉尼亞凱亞」就代表著人類的「已知」。

  漂亮姑娘點點頭,伸手按住自己飽滿的胸口,抿著唇,高高地揚起下巴:「我的名字是拉妮婭(Rania)·陶德。」

  隨著她話音落下,她的身體「砰」一聲縮水,從剛才性感嫵媚的美人變成了纖瘦嬌小的少女,惡魔纖細的長尾從身後遊出來,桃心形的尾尖蛇信一樣晃動,輕薄透明得像是玩具的翅膀抖抖索索展開,蒼白而小巧的尖角從漆黑鬈髮裡探出,額發下的碧綠眼眸彷佛蕩漾著瀲灩的水波。

  拉妮婭·陶德的故事也很簡單。

  她出生在哥譚,是只魅魔,以感情為食,而所有的魅魔是天生的感情騙子,無師自通如何欺騙玩弄感情,所以就算幾歲的小姑娘對感情一無所知,不明白為什麼男人愛她愛得死去活來,依舊能靠著騙取他們的愛慕艱難地活下去。

  然而人類的愛情總是短暫的,也比小魅魔更擅長花言巧語,嘴上說著「我愛你」實際上一點能量都沒有的情況不在少數,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之後,小魅魔終於忍無可忍,決定換個類型的感情來源,比如收養一個小孩子來愛自己。

  之後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展開——小魅魔不幸暴露了身份,撿回來的儲備糧頓時暴露了街頭投機分子的真面目,她對著比自己高好多的男孩子慫得翅膀發抖,不得不含淚把自己的床分給對方一半,聽著對方信誓旦旦許諾只要把房子分他一半他就會養她。

  在那之後,小姑娘磕磕絆絆地過上了漸漸能吃飽的日子。

  和撿回來的狗狗爭奪被傑森順毛的資格,在下雨的夜晚等著傑森煮咖啡等得昏昏欲睡,被突如其來的能量喂飽時歡快地撲上去蹭蹭抱抱,兩個小朋友在這座城市裡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吵吵鬧鬧地一起長大,再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吵架,最終以傑森憤怒離開收尾,而他也就這樣從小魅魔的世界裡消失,只剩下斷斷續續傳來的能量讓她知道他還存在在某個角落裡。

  幾年後,穩定的能量傳輸戛然而止,又過了大半年,才以更加洶湧的趨勢回饋回來,但這不妨礙小魅魔穩定地出門獵食,直到兩三年後,她被從天而降的哥譚黑幫大佬紅頭罩揍到當街變回原型。

  「……然後我就被禁止出門獵食了。」小魅魔沮喪而不滿地嘀咕。

  看看意猶未盡的小魅魔,其他人:「……」

  聽起來就好渣。

  角落裡裹著紅色鑲邊的黑兜帽長袍的年輕人從剛才開始就保持著沉默,此刻輕聲問了句:「為什麼你姓陶德?」

  出乎意料,從袍子下傳出的聲音明顯是屬於少年的清爽聲線。

  小魅魔抖了抖翅膀,不解地回答:「我沒見過父母,所以用了傑森的姓氏,這樣不行嗎?」

  她閉上眼睛,耳朵動了動:「你的聲音很熟悉,我見過你嗎?」

  少年沉默了片刻,終於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張讓其他人都感到有些眼熟的臉。

  在看到他的臉時,小魅魔倏地睜大了眼睛,驚訝清晰地在臉上抹出了痕跡,一下站起身,猛地撲上去:「傑森?」

  突然被女孩抱了個滿懷,少年卻沒有避開,只是略略皺眉,好脾氣地回答:「不,我是凱亞(Kiah)。」

  他和羅賓時期的傑森容貌如出一轍,棱角初露的少年,略長而淩亂的劉海垂在眼前,隱約透出綠意的藍眼睛透徹而明亮,輪廓不比成年後清晰硬朗,卻已經浮出了棱角,因為是還在竄條的年紀,他看起來似乎就只有骨架上那一層結實的肌肉,裹在披風裡顯得格外瘦,偏偏眉眼間的鋒芒畢露補足了氣場,讓人不敢輕視。

  凱亞的故事依舊很簡單。

  他在墓穴裡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死於被毆打瀕死後的爆炸,隨後他讀取完傑森·陶德短暫如烈焰的一生,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他,只是一串寄宿在他腦海裡十五年的信號波,在他死後接手了他的身體,從墳墓中復活。

  他給自己起了個新的名字,艱難地爬出墓穴,遇到了來拜訪墳墓的傑森的親人,告訴他們他不是傑森,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他們揍暈了他,把他帶回了蝙蝠洞,他知道了他們的身份,之後蝙蝠俠收養了他,他們知道他並不是他們失去的知更鳥,唯獨他也無法簡單地去這麼認為。

  他一遍遍閱讀傑森的記憶,從傑森的記憶裡學習一切,認識那個死去的羅賓,不知不覺中再也無法從那個像是燃燒的星辰的身影上移開目光。

  記憶裡的手握住他的手,羅賓的影子貼著他的脊背,亡者的呼吸徘徊在他的耳畔,他學習他的戰鬥方式,學習他的肌肉習慣,學習像他一樣思考,他成為了熟練的戰士,卻也變得越來越像傑森,一天天過去,他把自己活成了那個不復存在的少年的模樣,傑森·陶德是他的導師、朋友、親人,是全部感情投注的物件,也是他此生永遠無法觸及的渴望和嚮往。

  等凱亞結束他的敘述,他注意到女孩們目光依舊停留在他的臉上,不止是小魅魔在目不轉睛盯著他,看起來其他兩個女孩也不只是對他的長相感到好奇這麼簡單。

  其中那個藍眼睛的小姑娘盯著他看了會,眼睛裡閃動著新奇,過了會才開口。

  「到我了,我是拉妮厄斯(Lanius)·韋恩。」她說。

  事到如今,拉妮婭也大概清楚了一點,那就是眼前的幾個……自己,不管外在如何不同,她都能確信他們就是自己,相信其他人也有一樣的感覺。只不過很明顯,他們分別來自幾個不同的平行宇宙,所以經歷都有所不同。

  但拉妮婭相信他們也發現了,他們之間存在著某個共同點。

  小伯勞不知道其他的自己是怎麼想的,她覺得就眼下的情況來說她沒有理由不去相信自己,在結束了她的自述之後,她喘了口氣,不出意外地發現凱亞正在看著她,目光平靜中透著友善。

  考慮到他們有個相同的父親,小伯勞並不意外於他的注視,反而不由自主多看了他幾眼。

  能看到活生生的小號傑森的機會可不多,可惜大概不能拍下來。她熱切又不失遺憾地想。

  眼看幾個人都自我介紹完畢,他們將目光轉向了最後一個信號傳出的方向。

  那個方向並沒有人,只有一團灰綠色的漩渦在靜靜旋轉,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反應。

  拉尼亞凱亞大略掃了眼漩渦,便收回目光:「不用看了,它沒辦法用語言交流。」

  小魅魔似乎是那種容易相信別人的性格,對她的說法很是相信,頓時失望地移開視線:「她是什麼?」

  「廷達羅斯之獵犬。」拉尼亞凱亞說,「某種一旦被看到就會跨越時間追蹤直至殺死獵物的生物,只要不去看它就行。」

  小魅魔:「!」

  她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到凱亞身邊,警惕地遠離了漩渦一點。

  獵犬似乎沒有對小魅魔的排斥產生意見,依舊靜靜地棲息在時間孤島的最深處,無聲地打量著他們。

  簡單的認識之後,幾個人都確認了彼此的身份,不過對其他人好奇之餘,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我想沒人會對我們都希望儘快回到自己的宇宙這點產生異議吧?」小伯勞問。

  拉尼亞凱亞沒有說話,凱亞和小魅魔則點了點頭,後者點得尤其用力,至於獵犬,它本身就能穿梭時空界限,離開這個宇宙對它而言並不困難,只是不知道為何直到現在它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小魅魔插了一嘴:「要離開的話,是不是應該先搞清楚我們是怎麼被拉過來的?」

  既然是同位體,按理說性格基本不會差太多,但小魅魔就是個例外,她的性格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天真熱情,又渣又甜,不但不早熟,看起來比年齡還要小一點,簡直像是滿地撒歡打滾的薩摩耶,一不留神就會黏上來,放在會議裡顯得格外突兀,讓其他人都有些無奈,偏偏又沒辦法對自己生氣。

  比如說她現在已經湊到了小伯勞身邊,幾乎貼到她的身上,好奇地端詳著她的臉,彷佛遇到難題一樣抿起唇:「為什麼你和我們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凱亞和獵犬可以忽略不計,雖然輪廓有所差別,但小魅魔和拉尼亞凱亞的五官的確是一樣的,只不過後者的美貌更加淩厲分明,相比之下,彷佛她的父親倒模的小伯勞就有些格格不入。

  小伯勞:「……」這個問題怎麼回答。

  拋開過於活潑外向的性格以外,小魅魔的提議沒什麼問題,而拉尼亞凱亞也適時開口:「既然這樣,我們最好分頭尋找線索。」

  她說話時情緒沒有任何波動,聲線平穩毫無變化,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更像是沒有感情的人工智慧。

  話音剛落,安靜的灰綠漩渦陡然從一旁消失,似乎是意識到討論結束,獵犬第一個離開了會合地點,彷佛它剛剛好好地待在這裡就是為了旁聽會議過程。

  凱亞注視著它消失的方向:「她真的聽不懂我們的對話嗎?」

  面對他的質疑,拉尼亞凱亞聲線依舊毫無變化:「不能確定,但是這些生物的思維方式和人類不同,就算進行交流也無法互相理解。」

  她的眼底流過一串瑩藍的規整字元:「至少它並不打算尋找線索,在3.7秒之前,它已經離開了地球。」

  凱亞點了點頭,看上去不怎麼失望:「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求證。你認識傑森·陶德。」

  雖然說是問題,但他用的是稱述的語氣,並沒有留給拉尼亞凱亞反駁的餘地,似乎篤定了她會給出肯定答案。

  他們已經聽完了四段人生,除了拉尼亞凱亞以外,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和傑森·陶德有所牽扯,如果確認了拉尼亞凱亞也認識他,那麼基本可以肯定之所以出現這裡的是他們而不是其他人,必定和傑森有所聯繫,或者說,或許之前的漩渦對於抓取誰也有個遴選標準,而這個標準就是他們共同認識的這個人。

  拉尼亞凱亞沒有否認。

  「我殺了他。」她說,「沒來得及收手。」

  「……」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其他人的意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就算是小魅魔也只是稍稍睜大了眼睛,並沒有去詢問具體經過。

  拉尼亞凱亞看起來有些抱歉,但抱歉也有限,似乎她並不覺得她做錯了什麼,只是單純對紅頭罩的死亡感到抱歉。

  凱亞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或許我們應該先去找到這個宇宙的傑森·陶德。」

  拉尼亞凱亞:「這個任務可以交給我。」

  「那我能先去覓食嗎?」眼看他們交流完畢,小魅魔認真地問。

  ……聽到這句話,其他人離開的動作忽然一頓。

  魅魔該如何覓食——他們的腦海裡不約而同滾過了這個問題。

  關於她的食譜小魅魔剛剛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她需要他人對自己的感情,越強烈越好,無論是愛還是恨都行,而在生存面前人類的社會道德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放她出去自己捕獵,她大概會找幾個男人撩一撩,開開修羅場,最後始亂終棄收割一波能量就走……

  如果換成道德衛士,大概會跳出來譴責一番小魅魔的輕浮行為,但很可惜,在場的同位體們常年踩著規則底線翩翩起舞,因此沒人覺得小魅魔這麼做有什麼問題,任何女性都有權利以自己喜歡的方式使用自己的身體。

  但前提是,她沒有在和她的男友談戀愛。

  至少小伯勞就很懷疑那個傑森到底有沒有和小魅魔明確過這一點,還是含含糊糊就過去了……反正她和傑森目前沒有約定過,僅僅是心照不宣,她的情商很正常,當然能夠解讀出潛臺詞,而小魅魔看上去就不像有情商的樣子,完全就是單純而不自知地渣著,很難說她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等於明目張膽地出軌……

  別人的感情旁人不好評說,倒是小魅魔毫無戒心地繼續說:「但是時間不夠,如果只是感情的話轉換率太低,所以接吻也可以。」

  說話時,她一直盯著凱亞看,眼睛裡像是盛滿了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細長的尾巴在身後來回游曳,搖得像是螺旋槳,活脫脫一鬆手就會跑個沒影的薩摩耶。

  凱亞被她盯得有些茫然:「……」

  「和女性呢?」小伯勞問。

  如果女性可以,她就把人類殼子丟給小魅魔,自己用黑霧之軀去找線索,反正人類殼子沒有什麼戰鬥力,最好待在安全區裡。

  「女性不行,」小魅魔很誠實地搖搖頭,「魅魔的食物來源只能是人類男性。」

  在場的人類男性有誰他們都很清楚,只是凱亞看起來不像是好說話的性格——

  「可以。」凱亞說。

  其他人:「……」

  不知道為什麼,凱亞對自己的同位體意外寬容友善,在捂著肚子的小魅魔的強烈要求下,他好脾氣地同意和她一起行動,解決她的三餐問題,為了確定這樣操作可以給小魅魔補魔,他們還做了一次試驗。

  小伯勞看看當眾接吻的少年少女:「……」

  嚴格來說這應該不算接吻,小魅魔完全是把凱亞當做袋裝果汁那樣嘬,嘬完還要評價一下口味如何,很明顯考慮的是功能性。

  她覺得很和諧。她超冷靜地想。

  ……

  分手之後,拉妮厄斯開始了獨自尋找線索的旅途。

  黑霧纏繞上她的身體,形成輕薄的甲胄,將她保護黑霧的羽翼之下,拉妮婭從腰側抽出兩把黑霧長刀,握住刀柄,刀尖下垂指向地面,在火焰般的風衣衣擺間若隱若現。

  既然知道自己身處陌生的土地,拉妮婭自然不會毫無準備就開始行動,再加上這裡是哥譚,路上遇到的普通人都可能是隱藏的玩偶大師,而宿主不在身邊的情況下拉妮婭能控制的黑霧有限,她理所當然地提高了警惕。

  她提著長刀在哥譚的小巷裡遊走,不時敲昏幾個沒有眼力的傻蛋,也不去在意他們暈倒之後會遇到什麼,隨便地把他們丟棄在小巷裡。

  既然他們出現在哥譚,那麼線索很大可能就藏在這座城市裡,而不像是紐約,在這座城市發生的任何大事哥譚的黑暗騎士都不可能完全一無所知,所以當務之急是找到蝙蝠俠,他總會知道點什麼,只不過能不能讓他說出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而剩下的就是一點私心了。

  雖然清楚這個宇宙的蝙蝠俠不是她的父親,但是小伯勞難免躍躍欲試想看看對方是什麼樣的。

  她現在的行為約等於當著蝙蝠俠的面尋釁滋事,過不了多久總會有人找過來的,拉妮婭絲毫不懷疑這點。

  拉妮婭想的沒錯,不管是哪個宇宙,蝙蝠俠都不可能對一個突然出現在哥譚的危險分子視而不見,只有一種人,能夠比蝙蝠俠更迅速地捉住每一點引人遐思的細節放大,如同吸血蟲一樣恬不知恥地撲上來,啜飲鮮血來填滿自己貪婪的腸胃,通過滿足普通人的獵奇心理,從而為自己博得社會地位和關注度。

  ——在蝙蝠俠之前,報社記者先一步發現了這個彷佛加了一打柔光濾鏡後的縮小版布魯斯·韋恩的小姑娘。

  因為感知能力大幅度削弱,所以直到瞥見閃光燈,拉妮婭才意識到自己被拍下了照片。

  拉妮婭沒打算當著蝙蝠俠的面殺人,所以她不可能把這個看到自己的臉的男人幹掉,她皺著眉,無數黑霧觸手迅速從她的影子末端躥出,分工明確地奪下相機,捂住對方的嘴,順便清空相機裡的照片,才把驚恐萬狀的男人放下來,觸鬚同時把相機交回他的手裡,捏著他的臉扯出一個變形的笑容。

  「笑一個。」她說。

  男人顫抖著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拉妮婭對攝影知之甚少,對相機的印象還停留在照片全部儲存在記憶卡上,完全不知道現在的相機都是聯網雲存,清空了照片,她就以為自己抹除了留下的痕跡,接著老老實實去蹲守義警,並沒有在意那個逃跑的男人。

  ……不久後,蝙蝠洞。

  自從多了個兒子之後,布魯斯就很少有不頭疼的時候了。

  比如說,他現在正在對著一蝙蝠洞滿地亂跑的小龍頭疼。

  每一塊特殊的土地都有它們的特產,瓦坎達的特產是犀牛,亞特蘭蒂斯的特產是海馬,紐黑文的特產是龍,而這些龍大部分都是在韋恩莊園隔壁的凱亞莊園裡孵化出來的,所以布魯斯經常能看到他們成群結隊遊到自己別墅外的湖裡嬉戲,彷佛那片湖泊不是私人領地一樣。

  而很不幸,他的兒子達米安·韋恩對於動物有著濃厚的興趣,在看到這些龍崽子第一眼,羅賓就走不動路了,硬是抱了一群小龍崽回家養,直接導致蝙蝠洞徹底被這些會飛的小惡魔佔據,有時候蝙蝠俠開著蝙蝠戰機追擊罪犯,忽然聽到身邊響起「嘎吱嘎吱」的聲音,低頭一看,一隻小龍從座位下鑽出來,咬著他的小腿,用他的凱夫拉制服磨牙。

  龍是一種遠比人類聰明的傳說生物,一群小龍崽的破壞力絕對不是一群小孩子能比的。

  「離遠點,」他把在蝙蝠車裡打滾的小龍抓起來,「不許碰這個,屋大維。」

  以布魯斯·韋恩的記憶力,他當然記得達米安給每只龍起的名字。

  就在蝙蝠俠和一群小龍崽鬥智鬥勇時,他的管家端著餐盤走下蝙蝠洞。

  「我不需要,阿福。」布魯斯專注于從小龍崽嘴下搶救自己的手套。

  「我也是如此震驚於你不需要這份精心烹調的緋聞大餐,少爺。」阿爾弗雷德掀開餐盤的蓋子,露出餐盤上的平板電腦,介面停留在流覽器網頁上。

  布魯斯終於搶救下手套,心不在焉地瞥了眼餐盤裡的平板電腦,一眼看見了網頁最上方加粗的新聞標題。

  「哥譚首富私生女出現!韋恩家族疑再添一員!」

  配圖是一個黑髮少女,看上去十六七歲,有著一張布魯斯怎麼也無法說和自己沒有任何聯繫的臉。

  布魯斯:「……」

  阿爾弗雷德感慨不已:「我還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迎來韋恩家族的另一個繼承人呢。」

  布魯斯:「……」

  「這是哪個報社?」他皺起眉,翻了翻新聞下的評論,「讓韋恩企業買下它。」

  「盧修斯先生已經買下這家報社了,但我恐怕你來不及阻止這個消息流傳開。」阿爾弗雷德惋惜地說,「肯特先生已經發來了消息慰問你,不得不說,他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摯友。」

  所有民眾都熱愛名人的緋聞八卦,而媒體也以此為生,像這種程度的緋聞,就算是以布魯斯·韋恩對哥譚的控制力也不可能完全攔住……在他火速買下報社之前,全城報刊已經開始了大狂歡,無數記者聞風而來,試圖探究這一次布魯斯·韋恩的私生女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而還在蹲守義警的拉妮婭也先一步等到了蝗蟲般成群的記者。

  「這位小姐!請問你的生父是誰?」

  「你是來尋找你的父親的嗎?」

  「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和我們這座城市的一位名人很像?」

  「我的同事目睹了你使用超凡力量,你是超人類嗎?」

  大群的記者圍堵而上,把拉妮婭團團圍住,話筒和錄音筆隨之遞了過來,幾乎要戳到她的臉上,一個個都是一副興奮又暗藏惡意的嘴臉,把一個個尖銳的問題當做武器,向她投擲過來。

  拉妮婭被情緒高漲的記者們堵在中間,一臉懵逼:「???」

  他們到底是怎麼找到她的???

  ……

  毫無疑問,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魅魔是種渣得渾然天成的生物。

  魅魔不用吃人類的食物,他們以人類男性的體。液為食,進食的方式是與人交。媾。不過或許是拉妮婭根本沒有接觸過同族的原因,她並不太清楚這種是個魅魔都知道的常識,從小開始,小魅魔就習慣了以感情為食,把情緒當做自己的能量來源,雖然開始比較困難,但自從撿回儲備糧之後,生活就變得愜意起來,因此就算後來她發現她還可以以另一種「食物」為食,她也沒有改變飲食結構的想法。

  對小魅魔來說,人類並不是依靠性別劃分的,而是分為「愛她的」和「不愛她的」,而不愛她的人對她沒有意義,想讓她留下不再離開,對方必須一直愛她,或者恨她。即使有喜歡的人,也不妨礙她出門獵食,畢竟對她來說,愛情先是食物,然後才有其他的意義。

  而碰巧,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凱亞也是個渣得渾然天成的男人。

  剛蘇醒時,他只是個毫無記憶的空白靈魂,即使繼承了羅賓的身體和記憶,也不理解人類的感情,無法和其他人感同身受,更不可能完全成為他渴望的那個傑森·陶德。

  他從記憶裡拼湊出來一個栩栩如生的幻影,把他裝進這具軀殼裡,以傑森·陶德的邏輯行動,秉持他的理念,維繫他的關係網絡,但至始至終,他都並沒有把自己帶入這個世界,只是遠遠地看著,彷佛游離在世界之外的旁觀者,鬥轉星移,最終毫無自覺地成長成了一個十分能激發姑娘們母性的少女殺手……

  不過認真來說,這種判定沒有任何意思,無論是魅魔還是幽魂,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和人類相去甚遠,以人類的道德標準來要求他們則顯得莫名其妙,甚至自大得可笑。

  兩個天然渣難得湊在一起,也不急著尋找線索——凱亞是真的不著急,他對於自己的宇宙並沒有什麼眷戀,他和世界的唯一聯繫就是傑森·陶德,而他已經擁有了他的軀殼,這裡就是他的世界。

  至於小魅魔,主要是因為餓。

  就算手裡已經牽了一份儲備糧,她依舊不太滿足,走在街頭時總是忍不住向四周張望,偶爾盯著凱亞垂涎欲滴,像是被肉誘拐的狗狗。

  因為隔了不知道多少個宇宙,能量回饋早就斷開了,小魅魔現在沒有任何能量來源,全靠儲備糧續命,幾乎餓得眼冒綠光。

  沒走幾步,她就停下腳步,可憐巴巴地望著凱亞:「我餓了。」

  在這兩個人眼裡,對方都不存在性別,小魅魔是因為她從來都是這麼劃分的,凱亞是因為他從來把人類分成「傑森·陶德」和「其他人」,現在多出了一個新的分類「自己」,不過既然是自己了,自然也不存在性別區分。

  他看看四周,問:「就在這裡?」

  「就在這裡!」小魅魔用力點頭。

  為了掩蓋真實身份,她已經變成了之前性感美人的模樣,甚至比凱亞還要高一些,此刻她主動彎下腰,雙手按在凱亞的肩上,而少年也順從地仰起頭,任由小魅魔按著他當街補魔。

  就在這時,兩個人忽然神情一動。

  他們同時察覺到了一個新的信號。

  在會合時,他們就確認過,這個城市裡只有四個和他們自己共鳴的信號,也就是說有五個不同宇宙的「拉妮婭」被拉到了這個宇宙,但他們沒有感知到第六個信號,所以無從推斷這個宇宙到底還有沒有另一個他們自己。

  但現在,第六個信號毫無徵兆地跳了出來,距離他們還很近。

  ——近到似乎就隔了幾步路。

  一瞬間,凱亞和小魅魔齊齊扭頭看去。

  隔著重重人流,他們看到了兩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凱亞看到了一個成年版本的傑森·陶德,而小魅魔看到了一個幼年版本的自己,或者說和她的真正年齡差不多的黑髮女孩,只不過沒有魅魔的角翅膀和尾巴。

  ……對面似乎也在逛街,兩個人手牽著手,傑森手裡捏著個辣熱狗,拉妮婭手裡舉著兩個霜淇淋,奇怪的是以現在的天氣,霜淇淋居然沒有任何融化的跡象,還在散發著冷氣,白霧飄進初夏的陽光裡,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們明顯看到了剛才小魅魔拉著凱亞補魔的全過程,表情都空白了一瞬,似乎在懷疑自己睜眼的姿勢不對。

  四個人面面相覷,同時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們剛剛看到了什麼。他們不約而同地想。

  ……

  另一邊,小伯勞好不容易擺脫了記者群,一路逃進一處偏僻的小巷,她倚著牆壁上氣不接下氣,身體也軟軟地滑下去,貼著牆根坐在了黑霧上。

  黑霧也不可能讓人類殼子從此不身嬌體弱,就算有黑霧加持,拉妮婭依舊稍微劇烈運動就喘得站不穩,只能倚著牆滑下去,心臟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在布魯斯的保護下,一直沒有媒體能夠突破銅牆鐵壁拍到拉妮婭的臉,也確保了她的隱私不被媒體侵犯,所以在此之前,拉妮婭根本沒面對過來勢洶洶的記者,完全不知道這些人為了刊物銷量都能做出什麼事。

  小姑娘第一次感受了一下在哥譚萬眾矚目的感覺,頓時也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幸好她在遇到迪克之前沒去過哥譚。拉妮婭心有餘悸地想。

  她蹲在小巷裡休息了半天,勉強攢夠了面對生活的勇氣,才扶著膝蓋站起來。

  就在這時,潛藏在陰影裡的黑霧忽然躥起,攔住了什麼高速飛來的飛行物,霧氣在衝擊下潰散了一瞬,隨後恢復了觸鬚的形狀。

  這時拉妮婭的目光才剛剛移過去,看清了被觸鬚攔住的東西是什麼,眼瞳隨之一縮。

  ——那是兩枚靠繩索連接的蝙蝠鏢。

  拉妮婭在達米安那裡見過這種蝙蝠鏢,可以靠著自旋束縛住敵人,一瞬間就能將敵人牢牢捆住,只能束手就擒。

  沿著蝙蝠鏢飛來的方向,拉妮婭抬頭看去,眼眸裡映出了蝙蝠展開的雙翼。

  平靜的觸鬚再度躁動,拉妮婭目光一轉,黑霧長刀在她手中閃現,撞上了另一對淩空撲下的武士。刀。

  纏繞著黑霧的刀刃死死抵著寒光閃爍的刀刃,發出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交鋒處迸濺出的火花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兩張相似的面孔,有著如出一轍藍眼睛的男孩和少女面無表情地對視,向彼此的方向重重壓下刀刃。

  剛剛反應不及的黑霧迅速撲上,羅賓「嘁」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撤出黑霧的範圍,身影如同潑墨一般,眨眼間消失在了陰影裡,不知道下一次會從哪裡沖出來。

  被激怒的黑霧發出尖銳的咆哮,霧海如風暴襲來般倒卷,吞沒了狹窄的小巷,借助黑暗藏身的惡魔之子不得不顯出身形,舉起鉤索槍,對著屋頂發射,斗篷一甩,飛上了屋頂,重新搶佔制高點,冷冷地俯瞰下方湧動的漆黑霧海。

  「你有睡過邪惡生物嗎,父親?」他問。

  「……」蝙蝠俠沒有回答。

  在知道哥譚出現了一個神似他的小姑娘之後,布魯斯除了懷疑這是不是又一個針對他的陷阱,同時內心也充滿了迷惑。

  就算是達米安,他也記得自己和塔利亞意亂情迷的那個夜晚,在惡魔之女帶著他的兒子找上門時,他也不是毫無心理準備……但這個女孩完全不一樣,他根據已有的資訊回憶了半天,依舊沒有從記憶裡翻找出可能的物件。

  她的臉上找不出任何來自母方的痕跡,彷佛那一方的基因被淹沒了一樣,無法從相貌上體現分毫,任何熟悉布魯斯·韋恩的人看到她,都會自然地開始疑惑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連布魯斯自己也不例外。

  「先把她抓起來會讓事情變得簡單很多,」達米安冷淡地建議,「我知道你想知道她和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不,那只會讓矛盾激化。」蝙蝠俠說。

  「你以前可沒有這麼畏手畏腳,父親。」羅賓說。

  他們交流的短短片刻,翻湧的霧海漸漸平復,霧氣向四周卷去,露出跪在地上的黑髮女孩,她捂著嘴咳了兩聲,閉著眼睛向一旁倒去,落入了一雙修長有力的手中。

  穿著黑風衣的白髮少女放下黑髮女孩,緩緩站起身,殘破的風衣下擺在霧氣中翻飛,鮮紅內襯如同染血的旗幟,她抬起頭,冰面在那雙燦若星辰的暗金色眼眸裡破碎,泛起鋒利而冷冽的光。

  ……

  在分手之前,拉尼亞凱亞約定了會合的時間和地點,等到了晚上,散落在城市裡的幾個人紛紛來到了會合地點,開始了成果彙報會。

  除了不知道跑到宇宙的哪個角落轉悠的獵犬以外,其他人都出席了報告會,拉尼亞凱亞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凱亞的神情也一如既往的冷漠平淡,倒是小魅魔看起來有些心虛,始終盯著自己的腳尖,唯獨有著一雙藍眼睛的小姑娘黑著臉,渾身散發著陰鬱的氣場。

  「我去確認了這個宇宙是不是我曾經來過的宇宙。」拉尼亞凱亞說,「我來過這裡。」

  聽起來她的確在做正事,至少比跑了個沒影的獵犬靠譜。

  「我們找到了這個宇宙的我們自己。」凱亞說。

  「……還有這個宇宙的傑森,」小魅魔小聲補充,聽起來還有些羡慕,「他們是夥伴(partner),小紅帽和紅頭罩……我喜歡她的外號。」

  「Partner」既有夥伴的意思,也有配偶的意思,除了凱亞之外,剩下的人都不能確定她想表達的到底什麼意思,不過不知為何,拉尼亞凱亞依舊沒什麼驚訝的情緒,而小伯勞從會面開始就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輪到她發言,她才慢慢抬起眼睛。

  「我揍了我父親和我弟弟一頓。」她面無表情地說。

  其他人:「……」

  其他人:「?????」

第110章 世界

  平心而論,小伯勞覺得自己做得也不算很過分。

  想想看,如果對方不是平行宇宙的布魯斯和達米安,換成任何一個主動攻擊她的人,以拉妮婭的性格,她也是會跳起來揍回去的,不打得對方下次看到她只敢跪地求饒絕不停手,彌斯特一貫是這樣對待那些街頭混混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因為私人感情手下留情……對吧。

  平行宇宙之間時間存在差異,在和達米安對拼了一刀之後,拉妮婭才發現這個宇宙的達米安比她的弟弟小了兩三歲,看起來只有十歲的樣子,個頭也更矮了一些,臉頰還帶著點嬰兒肥。

  出於誰都知道的原因,拉妮婭對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的過去了解不多,只是聽迪克提起過達米安幾年前要比現在更頑劣傲慢,至於怎麼傲慢,他沒有詳細說,拉妮婭還疑惑了一陣,不知道達米安還能怎麼更傲慢一點。

  ……現在她終於親眼見識到了十歲的達米安到底是什麼樣的,也理解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在用「惡魔」來稱呼達米安上達成了共識。

  黑霧沒有尊老愛幼的意識,因此拉妮婭揍起達米安來也半點沒有放水的意思,當著蝙蝠俠的面把羅賓揍得鼻青臉腫,等到看不過去的蝙蝠俠上來制止,她也毫不客氣地揍了回去,以一對二依舊不落下風,可以說是十分賣力。

  家族戰爭是蝙蝠家的傳統,沒有和兄弟乃至父親打過一架都不算合格的蝙蝠崽子,從這點上來看,小伯勞已經徹底融入了她的家庭……

  可惜這種架就算打贏了也沒有任何意義,揍了自己父親和弟弟一頓沒能讓小姑娘的心情好起來,導致她現在整個人蔫蔫的,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彷佛渾身羽毛耷拉下來的鳥球球。

  然而其他人對於小伯勞複雜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只是思考了一瞬她是從哪裡翻出來了父親和弟弟,想想她之前的自述,頓時瞭然。

  ——蝙蝠俠之女,這意味著她的父親和弟弟就是蝙蝠俠和羅賓。

  這兩個名字對幾個人來說都不算陌生,但是代表的意義各不相同:拉尼亞凱亞的視線短暫地飄忽了一瞬,但只是一瞬,她的睫毛顫了顫,把所有的情緒都收攏回了眼底,恢復了機械化的漠然。

  對她來說,蝙蝠俠代表著鄰居,守護哥譚的英雄,她願意主動曝光身份的人,以及曾經的朋友——如果對方願意這麼承認的話。再之後是反抗者,領袖,永不屈服的囚犯,也是她不願意承認的……敵人,直到她出現在這裡之前,他依舊在帶領著反抗軍給她製造一個又一個麻煩。

  至於羅賓,雖然某種意義上他的破壞力更強,但在拉尼亞凱亞眼裡,他並沒有他的父親那麼棘手。

  凱亞的反應更平靜點,只是稍稍走了下神,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對他來說,蝙蝠俠代表著傑森和他的養父,教導他們的導師,並不成熟的父親,以及……傑森直至死亡依舊愛著的人。對於最後一項關係,他不可能不為他曾經擁有過傑森那麼多的時間和全部的渴求而感到些許嫉妒,也為他最終放過了小丑的性命而感到迷惑和不解。

  他並不知道如果傑森復活會如何看待布魯斯的選擇,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他們的理念分歧而分道揚鑣,這些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未知數。他能夠推測出傑森的反應,設想出他們的對話,隔著漆黑的水面,去觸碰羅賓的所思所想,但他永遠不能去證實這個猜想,也不可能代替他去愛或者恨一個人。

  因為在他的宇宙裡,傑森並沒有活下來。在他擁有他的記憶的那一刻起,屬於「傑森·陶德」的故事就已經結束。

  至於小魅魔……她的反應大概是最無趣的,僅僅是眨了眨眼睛。

  雖然她知道蝙蝠俠,但也就是哥譚人的那種「知道」,對羅賓大概也只有這種程度的認知。事實上除了騙騙感情以外,小魅魔幾乎沒做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畢竟第一要務是吃飽,別的小姑娘一般不想,衣服首飾現金也基本都是追求者送給她的,沒有什麼和蝙蝠俠打交道的機會,想來黑暗騎士也不會特別注意哥譚東區的居民裡混進了一隻魅魔。

  不過好像最近漸漸會經常遇到蝙蝠俠了,而且平時晚上出門也總有會被注視的感覺……

  是因為他在盯著紅頭罩的緣故嗎?小魅魔不確定地想。

  不過無論智商高低,幾個人對於一點還是分得很清楚的——這個宇宙並不是他們的宇宙,這裡的那些熟悉的身影也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人,那些人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不需要也不應該投注感情。

  這個話題過得很快,幾個人繼續專注於討論小魅魔和凱亞遇到的這個宇宙的拉妮婭和傑森。

  「我們跑得很快!應該沒被抓到!」在拉尼亞凱亞問起他們有沒有被跟蹤時,小魅魔驕傲地表示。

  即使現在並不需要補魔,她依舊拽著凱亞不放,恢復了本體的小魅魔抓著凱亞的手,坐在他的身邊,晃悠著小腿,尾巴像是狗尾巴草一樣搖來搖去。

  她之前穿著凸顯身材的吊帶加襯衣外套,如果是性感大姐姐的形態倒也算了,可當小魅魔恢復本體時,身材縮水成少女,衣服卻沒有縮水,柔軟的布料頓時鬆鬆垮垮垂下去,露出大片素白柔嫩的肌膚,偏偏小魅魔不知道是不在意還是對此一無所覺,依舊開開心心往凱亞身上貼,嬌小的胸脯壓在凱亞的手臂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有走光的風險。

  拉尼亞凱亞:「你真的這麼認為?」

  凱亞側了側身,幫小魅魔擋住點胸前的風光,可後者完全沒注意到這點,被這句話問得翅膀猛地縮了下,剛剛的底氣像是被紮破的氣球裡的氣體一樣,轉眼跑了個沒影,剛剛豎起的尾巴顫了顫,弱弱地耷拉了下去。

  誰都看得出小魅魔根本不確定有沒有被跟蹤,所以現在慫得翅膀都在抖,然而表面上還要撐出倔強的氣場,揚起下巴:「應該……吧?」

  還是凱亞替她解了圍:「這個宇宙的我們的信號是突然出現在地球上的,她擁有什麼樣的能力還是未知,我只能保證他們沒辦法以人類的手段跟蹤我們。」

  拉尼亞凱亞沒有說話,聽完這句話,才抬起了眼睛。

  「既然這樣,我想你們應該做好和我們的客人打招呼的準備。」她說。

  隨著她話音落下,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倏地浮現出無數纖細的金色光絲,光線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交織成繞不開的線團,最終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坍塌成中央的一點,漸漸勾勒出了少女的形象。

  漆黑鬈髮的紅斗篷少女睜開眼睛,碧綠眼眸裡晃過水波般的淡淡金光,彷佛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黑暗中幽幽發亮。

  拋開翅膀和尾巴以外,她看起來和小魅魔幾乎一模一樣,就連身材都很相似——單薄,纖瘦,身量不高。只不過小魅魔是因為常年吃不飽發育不良,就像是缺乏雨露澆灌的幼苗,否則以她的人種來看,就算比不上以龍血重塑身體的拉尼亞凱亞,她也應該長得更高些。

  第六個信號出現得和她本人一樣突然,小魅魔就被她嚇了一跳,差點噌地站起來,然而看看自己還拽著凱亞的手,只能乖乖坐回去。

  紅斗篷少女似乎並不驚訝於他們的存在,目光在他們臉上稍稍停留,直視他們的眼睛,微微點頭示意:「你們好。」

  之前拉尼亞凱亞一直靜靜地看著,這時候才開口問:「是你把他們拉過來的?」

  小紅帽點點頭,細瘦的手指扯了扯斗篷的邊緣:「嗯,不知道為什麼出了點意外,抱歉。」

  「我知道了。」拉尼亞凱亞乾脆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任務是什麼?」

  「宇宙壁壘,那邊出了點事,有點忙不過來,你能幫我去守衛一段時間防線嗎?」小紅帽說。

  她們交流了兩句,其他人也都看出來了異常。

  很顯然,拉尼亞凱亞和眼前的紅斗篷女孩早就認識,之前她也說過這個宇宙她來過,而後者擁有把其他平行宇宙的自己拉到這個宇宙的能力,這大概就是她們會認識的原因,只是目前來看,他們會被一起拉過來也是這個女孩的原因,而他們想要回去,大概也要借助她的力量。

  「等一下,」小魅魔等她們說完,忍不住好奇地問,「你不驚訝嗎?看到這——麼多自己?」她還比劃了一下手勢,表示數量多。

  小紅帽:「?」

  「剛剛我們不是已經見過了嗎?」她疑惑地說,「就在街上,你們倆……」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落在凱亞的臉上,看看他再看看小魅魔,神色透出了一點點的微妙。

  「但是你怎麼認出我的?」小魅魔一眨不眨看著她,誠心實意地請教,看上去是真的很困惑,「我現在和剛才不一樣,也沒有在接吻……」說著說著她的尾巴又開始甩來甩去。

  小紅帽:「……」

  小伯勞:「……」

  等等。她懵逼地想。

  小魅魔說她和凱亞遇到了這個世界的他們自己還有傑森,但她沒說是在什麼情況下遇到的……所以那時候她正在嘬果汁補魔嗎。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拉妮婭和傑森看到了小號傑森和大號拉妮婭當街接吻……

  ……小伯勞覺得自己忽然能理解對方此刻微妙的神情了。

  雖然微妙了一會,小紅帽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這個宇宙裡我可以定位任何人,也可以翻閱任意時間的記錄,」她說,「我知道你們都是誰,我看過你們的自我介紹。」

  她想了想,主動伸手輕輕按在胸前:「我想我也應該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拉妮婭(Lania)·凱亞。」

  拉妮婭·凱亞的故事更簡單。

  她的故事的前半段藏在拉尼亞凱亞的人生裡,和她一樣,拉妮婭的故事也起源於布朗克斯區的黎明,她在曙光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殺死在黎明前。她們的時間線是從同一個源頭上衍生出的兩條河流,如果沒有分歧,最終會匯入同一片大海。

  ——而分歧在於,在這條時間線裡,她並不是一個人。

  她遇到了傑森,和他一起調查殺死她的組織,漸漸習慣了不再是獨自一人,他們從互不信任到可以彼此交付生命,接納對方進入自己的生活,她經歷了很多事,真的很多,但回憶起來也是一段很美的旅程,她成長,學習,戀愛,磕磕絆絆地向著前方奔跑,最終在旅程的終點,嚮往遠方的小紅帽也找到了想要停留的花園,逃跑的人工智慧終於擁有了她的恐懼和渴望。

  「這是個意外,」小紅帽說,「我和L聯繫過,希望她能過來幫我,她也同意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連通了更多的平行宇宙,所以把你們也拉過來了,抱歉。」

  「為什麼是我們?」凱亞提出疑問,「既然你能開啟通往平行宇宙的通道,那麼會被拉過來的人應該更多。」

  小紅帽不太確定:「拉取的篩選標準是我,按理說的確應該拉取更多『我』……可能是因為篩選時不小心加入了別的條件。」

  她看看幾個人,指尖敲了敲下巴:「應該是多了傑森的DNA……」

  小伯勞:「……」

  她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許多令人浮想聯翩的畫面和體位元乃至於許許多多的馬賽克——鏡子,浴缸,毫無阻隔的接觸blahblah……

  ……小紅帽不知道小伯勞心裡在想什麼,但憑藉直覺,她感覺這個女孩的腦袋裡大概在轉著一些不那麼純潔的念頭。

  她頓了頓,冷靜地說:「是頭髮。」

  小伯勞:「……哦。」

  她迅速而不失禮貌地刪掉了腦海裡那些尾碼avi的小電影。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是他們了——在無數平行宇宙裡,他們是少數和傑森·陶德有著緊密聯繫的「拉妮婭」,只不過似乎他們相性還不太差,緊密聯繫的種類也比較單調,看,六個裡面有三個在和紅頭罩談戀愛。

  小紅帽只是需要拉尼亞凱亞幫忙,他們四個包括獵犬都是誤打誤撞拉過來的,在拉尼亞凱亞離開時他們也會被一併送回去,所以暫時他們不需要做什麼,在拉尼亞凱亞去工作的時候他們只要混吃等死就好……

  「那麼我們接下來各自行動怎麼樣?」確認自己沒有事做,小魅魔拍了下手,眼神閃閃發亮。

  ……看她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她大概打算利用剩餘時間出去一口氣打三個獵物之類的,不放過任何碎片時間填飽肚子。

  看看小魅魔撒潑打滾想要出門打獵的模樣,小伯勞忍不住開始思考小魅魔和她的傑森到底是怎麼相處的。

  紅頭罩每天以身作則保護三個無辜市民免于被騙錢騙色嗎。

  就在這時,小紅帽似乎聽到什麼,神情動了動,忽然轉向小伯勞。

  「你想見見布魯斯嗎?」她認真地徵詢小伯勞的意見,「你之前見過布魯斯,對吧?剛剛他檢驗出了你們的血緣關係,現在他想見見你。」

  小伯勞:「……?為什麼他會讓你來問我?」

  看起來就像是蝙蝠俠很確定小紅帽能夠找到他所說的這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女孩……

  小紅帽不甚在意:「可能是因為我作為搜尋引擎來說格外好用吧?」

  小伯勞:「???」

  ……

  大概是因為彼此熟悉,小紅帽很順利地把他們全部帶到了韋恩莊園,阿爾弗雷德居然也把他們放了進去,這讓小伯勞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好幾眼,還得到了老管家友好的點頭致意。

  很快幾個人跟著管家來到了客廳,阿爾弗雷德放下紅茶和甜點,望著小伯勞露出懷念的神情:「真羡慕那個世界的我,有生之年居然還能見到韋恩家的小姐。」

  「布魯斯少爺目前不在,請你稍等片刻。」他說。

  ……畢竟剛剛被自己揍過。鳥球球心虛地低下頭。

  打架歸打架,就算走了這個世界的父親和弟弟,拉妮婭對他們其實沒有什麼惡感,但是也不妨礙她挨打時跳起來把他們打爆。

  阿爾弗雷德的目光落在凱亞的身上:「我該怎麼稱呼你?」

  「凱亞,」凱亞禮貌地頷首致意,「你好,潘尼沃斯。」

  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對這個稱呼有所異議,只不過小伯勞還是注意到了他藏得很好的一絲傷感和歎息,看起來他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來歷,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歎。

  小紅帽似乎真的很忙,雖然小伯勞他們還不清楚她到底在忙什麼,但很快她就帶著拉尼亞凱亞消失在了空氣裡,留下不務正業三人組在韋恩莊園裡無所事事。

  凱亞對韋恩莊園很熟悉,因此興趣不大,和阿爾弗雷德打了招呼,就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品茶了;小魅魔又恢復了偽裝形態,翅膀尾巴全部都收了起來,看起來倒也像個淑女,這讓小伯勞有些遺憾和失落,感覺失去了一條確認小魅魔想法的直觀途徑——作為狗派,她還是很喜歡小魅魔的角翅膀尾巴的,甚至有點想摸一摸。

  說真的,這麼一隻熱騰騰的小魅魔擺在面前,誰會不想去擼一把呢。

  不過現在小伯勞沒有餘暇來吸魅魔,因為阿爾弗雷德正在和她聊她的宇宙裡韋恩家的情況。

  「布魯斯很好,迪克提姆達米安也是,」她咽下了「有我保護他們呢」,努力假裝乖巧,「傑森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不怎麼回家,我現在住在莊園裡,提圖斯和ace都很好……哦對了,達米安最近又養了一隻貓,叫狄奧朵拉。」

  阿爾弗雷德慢悠悠地品著茶,只是聽到其中一個名字時確認了下:「你說的提姆,是提姆·德雷克先生嗎?」

  拉妮婭點頭:「對。」

  阿爾弗雷德若有所思:「Hmm,在這裡他是拉妮婭小姐的學生,也是海文集團的下任CEO,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優秀的年輕人,原來你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拉妮婭:「……」

  她的三哥居然給別的資本家打工去了!

  小姑娘一面痛心疾首,一面開始考慮要不要去看看那個海文集團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個人吃吃喝喝正開心,忽然客廳門一響,黑發藍眼的年輕人走進客廳,翻了翻手中的資料,一邊隨意地抬頭望過來,看到了一屋子妖魔鬼怪,頓時怔了怔。

  「啊,傑森少爺。」阿爾弗雷德和他打招呼,「真高興能在這個時間見到你。」

  小魅魔&小伯勞:「!」

  就連凱亞也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走進來的傑森,三個人對落單的傑森·陶德虎視眈眈,眼神一個比一個熱切,活脫脫是色狼看美少女的眼神。

  「……」傑森忽然很想退出去重新開門。

  我是進入了什麼秘密審訊室嗎。紅頭罩忍不住想。

  之前在街上見過一面的小號自己和大號拉妮婭就很讓他懷疑人生了,現在還多出了一個小號布魯斯,三個人還都在盯著自己,讓傑森感覺自己彷佛落入狼群的雄鹿,只能勉強撐起兇狠的氣勢,看起來超凶實則內心只想逃跑。

  然而他的腳已經踏入了客廳,不可能扭頭就走,因此他只能硬著頭皮踏進刀山火海,找了個位置坐下,先回答阿爾弗雷德:「我來查點資料,不介意吧?」

  「這你恐怕要問布魯斯少爺,但就我個人而言,曲奇已經在烤箱裡等了很久了。」阿爾弗雷德說,「可惜拉妮婭小姐並不經常在凱亞莊園,我也無法將這些當做禮物交到她的手上。」

  傑森想了想莊園裡的龍群。

  不,他和小紅都不是很想回去。

  ……紅頭罩難得感到了一陣不寒而慄,飛快驅散了這個想法,拿了塊小甜餅壓驚:「誰讓那裡現在已經變成了好一出鬧劇的舞臺呢。」

  他們交流的時候,三人組依舊在對著傑森虎視眈眈,內心盤旋著各種想法。

  他看起來很好吃。小魅魔愉快地想。

  原來長大之後是這樣。凱亞想。

  ……咦。這是小伯勞。

  他們有房子。

  他們還和父親鄰居。

  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

  想到這裡,鳥球球忍不住算了算自己的存款,思考距離買下韋恩莊園邊上的地建造莊園還有多少年……

  ……她忽然有點想抱著彌斯特默默哽咽。

  以布魯斯·韋恩的一貫標準來看,她的父親沒有讓她等很久,不一會,天降女兒還被揍了一頓的蝙蝠俠匆匆趕來,滿身風霜地走進客廳,目光一掃,頓時凝固了一瞬。

  ——一個和過去的傑森一模一樣的少年坐在傑森的身邊,旁邊是長得和拉妮婭一樣的成年女性,再遠點就是那個操縱著黑霧的黑發藍眼小姑娘,他和她的親子鑒定報告現在還躺在他的電腦裡。

  在小伯勞看來,這個宇宙的蝙蝠俠只是在門口稍稍駐足,便走了進來,神情看不出端倪。

  她猶豫了下,開口:「……父親。」

  「父親。」凱亞的聲音和她同時響起。

  蝙蝠俠:「……」

  剛進客廳就迎來了兩聲「父親」的偷襲,就算是蝙蝠俠也愣了愣,那雙色澤幽深的藍眼睛瞳孔頓時微微一縮,讓他罕見地看起來有些迷茫和困惑。

  他反應了幾秒,才低沉地開口:「你們好。」

  ……鳥球球覺得自己很能理解這個布魯斯的心情,畢竟不是誰都能立刻接受繼天降女兒之後又天降了一個兒子的。

  但眼下還有一個新問題。

  兩個小夥伴突然都抬頭喊「父親」,這讓被拋下的小魅魔猛然不知所措起來,滿腦袋都是問號泡泡,看看小伯勞和凱亞,再看看傑森和布魯斯·韋恩,猶猶豫豫著張了張嘴,看起來似乎也想跟著喊一聲「父親」……

  小伯勞:「……」

  她揉了揉額頭,感到有些心累,手指動了動,一縷黑霧鑽出來,出現在小魅魔身邊,戳了戳她的手背,剛想開口的小魅魔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低頭看看搖搖擺擺的黑霧觸鬚,再抬頭看看盯著她的小伯勞,咽了咽唾沫,乖乖挪到一邊和黑霧玩耍去了。

  黑霧出現得並不隱蔽,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小伯勞放出的黑霧,蝙蝠俠更是在黑霧上多停留了一會,明顯是想到了之前被黑霧揍的場景。

  「你想和我聊聊嗎?」就算不是同一個,小伯勞也猜得出她的父親的意圖。

  「……不,是我誤會了。」沉默一瞬,布魯斯搖了搖頭。

  他原本以為這個小姑娘是又一個他不知道的孩子,而她突然地出現在哥譚,並且毫不掩飾自己的面孔,在懷抱警惕之余,他自然想要和她見一面,確認一些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容忍她留在這座城市。

  然而小姑娘並沒有退縮,而是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但是我想和你聊聊。」

  ……

  蝙蝠俠和小伯勞上樓了,剩下兩個天然渣繼續盯著眼前的紅頭罩,彷佛兩隻垂涎欲滴的惡犬。

  小魅魔完全是看到新鮮食材的好奇,要不是已經有儲備糧在手,她大概已經躍躍欲試地發出「我可以吃你嗎」的信號了,而凱亞……他已經沉迷吸傑森無法自拔,絲毫沒有看著點身邊饑腸轆轆的小魅魔不讓她打野食的想法。

  ……被群狼環伺的傑森決定找個人轉移一下火力。

  單單那個小號自己就算了,他只是有些感歎,但問題在於,似乎是因為太餓,那個和布魯斯很像的小姑娘剛一離開,那個大號拉妮婭就支撐不住自己的外表,「砰」地變回了原本的形態,傑森也意識到,這個拉妮婭……是只魅魔。

  一個有角,有翅膀,有尾巴,還在眼巴巴盯著自己的小紅。

  ……還能更可愛一點嗎。

  傑森表面上平靜無波,內心已經開始打鼓,哪怕明知道她根本不是小紅,他也對自己能應付她秉持懷疑態度。

  他不動神色地摸出手機,調出通訊錄裡迪克的電話,選中剛剛隨手拍的小伯勞的照片,一鍵發送。

  幾秒之後,手機瘋狂震動,夜翼急匆匆拋來一連串的感嘆號:「在哪裡!!!!!!」

  作為家裡最大的那個,迪克一直在期待有個妹妹,可惜直到他單飛為止,他都沒能實現這個心願。

  而現在,看他看到了什麼。

  世界上怎麼會有小女孩這麼可愛的生物?

  傑森的抓拍技術不怎麼樣,但就算如此,這個小姑娘也足夠好看了。她只是坐在那裡,就讓人聯想到蜜糖、香料、珠寶,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更何況她還那麼像加上一打柔化濾鏡的小布魯斯。

  我要去看看她。迪克堅定地想。

  Red Hood:在莊園。

  不出意外,夜翼根本無法抵抗一個小布魯斯的誘惑,上鉤得比傑森想像得還快,這讓紅頭罩很是松了口氣,欣慰於即將有人和他一起承受小魅魔的注目。

  ……等小紅帽終於抽出時間來看看自己的同位體有沒有惹出事,她驚訝地發現韋恩莊園已經被自己的同位體攻佔了。

  小魅魔坐在沙發上,左手凱亞右手迪克,餓了就理直氣壯要親親,細長的尾巴愉快地一甩一甩;小伯勞不見蹤影,但黑霧彌漫在客廳裡,觸鬚和利爪忙忙碌碌,完全取代了阿爾弗雷德的工作;而迪克在黑霧的環繞下已經徹底失去了決心,不由自主往後靠去,癱在了沙發裡,恍恍惚惚地等待觸手投喂;至於傑森已經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小紅帽:「……」哇。

  她這次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路上她遇到了遊蕩的獵犬,在交流之後,順便把對方也帶回了地球,等著等會一起送回去。

  獵犬的故事比較複雜——作為棲息在時間孤島裡的異次元生物,廷達羅斯的獵犬本來不應該和人類產生關係,但人類對探索未知總是充滿好奇,所以總有些調查員會在借助道具進行時間跳躍時,誤打誤撞窺伺到獵犬的真面目,繼而成為獵犬捕獵的獵物。

  而在那個宇宙裡,調查員傑森·陶德從時間罅隙裡窺見了獵犬,獵犬也鎖定了他的身影,跨越數億年的時間追趕到他所處的時代,意圖將他吞食殆盡。

  通常來說,沒有獵物能夠逃脫獵犬的追捕,獵犬的狩獵至死方休,只有死亡才能終止他們的追捕。然而這一次,這場追捕出現了一點小意外,讓整個殘酷的故事滑向了一個奇怪的走向。

  如果將人的屬性用資料來表示,傑森·陶德的外貌數值是17,和理論上人類極限的18差距不大,已經足夠魅惑大部分人類乃至部分特殊生物了。但通常他會戴著頭罩,這種時候外貌數值會大幅度降低,影響也不那麼大,可在和獵犬的遭遇戰裡,他的頭罩被獵犬的爪子擊碎,露出了他的面孔。

  ……外貌8到外貌17的飛躍,再加上一點點巨大的幸運,他成功魅惑了想要捕殺他的獵犬,也給自己爭取了苟延殘喘的時間。

  總之目前,獵犬對他的態度是「有點喜歡,但還是想要殺死他」,不出意外,在意亂情迷的效果衰退之後,他們之間還有一場生死搏鬥要繼續,但至少現在,他們之間還算相安無事,獵犬偶爾甚至會聽調查員的話提供一些幫助,組成了一對有些古怪的組合……

  在放下獵犬之後,小紅帽沒有多停留,光絲從空氣裡次第浮現,下一秒,她已經出現在了剛剛結束談話離開房間的小伯勞面前。

  剛剛結束和布魯斯的談話,小伯勞心情不錯,看到眼前的女孩,猜想她大概是想把他們送回各自的宇宙,便問:「已經結束了嗎?」

  小紅帽點點頭。

  她好奇地問:「你之前說過,你和傑森在交往。」

  小伯勞:「!」

  是閨蜜夜談!小姑娘驚歎地想。

  由於以前無所謂的性格,拉妮婭沒有什麼朋友,彼得他們完全是意外,自然也不會有「和女性朋友聊感情問題」這種經歷,在此之前,她只在各種影視作品裡看過這種情節,現在居然輪到了自己,這讓她有些小小的激動。

  但是激動之餘,拉妮婭還有些不解,畢竟目前來看,她不覺得小紅帽是那種喜歡聊天的性格,而且既然被拉到這個宇宙的同位體一共有五個,為什麼她只和自己聊這個話題?

  「為什麼是我?」她問。

  聽到這句話,小紅帽的眼中浮現出淡淡的疑惑。

  「L並不為她所做的事感到後悔,但她也不允許他人干涉她的宇宙,」她指的應該是拉尼亞凱亞,「凱亞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就很好,他不需要改變,也沒有更多的渴望,獵犬……我不知道他們以後會怎麼樣,但是那也是他們自己的決定,至於……」

  想起小魅魔,兩個人一時語塞,而後自然地掠過了她。

  ……總之他們開心就好吧。

  所以排除一下,剩下比較正常的就只有小伯勞了。

  想到這裡,鳥球球頓時釋然,並且有些迫不及待——不止是小紅帽好奇,她其實也在好奇這個宇宙的傑森和小紅帽。

  「你們——」她想起阿爾弗雷德說起的莊園,「住在一起嗎?」

  「嗯。」小紅帽點頭,「你們不是嗎?」

  小伯勞:「……」當然不是,她每天上學都要回家,她的父親不同意他們同居。

  鳥球球感覺自己無形之中受到了一定的傷害。

  「提姆——他是我的哥哥,但是在這裡他是你的學生。」她岔開了話題。

  小紅帽頓了頓,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我知道,很多世界線裡他都成為了布魯斯的養子,但是我沒時間去管理海文集團,傑森說可以把他搶過來當CEO。」

  小伯勞:「……」謎底揭開了。

  所以這個自己還是總裁,可以讓自己三哥給她打工的那種總裁。

  鳥球球感覺自己無形之中又受到了一定的傷害。

  她們又接著聊了一會,很快聊到了小魅魔,對於這個同位體,小伯勞有很多疑惑——不是針對她和傑森之間的關係,而是針對小魅魔的身份。

  「我見過地獄裡代表七罪宗的主君,裡面就有一個是魅魔,」她說,「她是魔鬼嗎?」

  小紅帽肯定了她的想法:「嗯,魅魔是魔鬼的一種,不過在深淵裡也有類似的惡魔。」

  「那她成年了嗎?」小伯勞比較好奇這個。

  小紅帽不太確定:「應該沒有?如果是成年魅魔,以她的食譜,僅僅一個人類是喂不飽她的,現在應該也很勉強,至少單純感情是不夠的。」

  小伯勞:「……?」

  小伯勞:「???」

  鳥球球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你們……」她磕磕絆絆地問,「我是說你和傑森,你們——」

  人類的語言功能就是這麼微妙,哪怕拉妮婭還沒有說完,小紅帽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嗯。」

  小伯勞:「……」

  小紅帽反而疑惑起來:「睡一睡不是很正常嗎?」

  小伯勞:「……」她沒有。她被拒絕了。理由是她未成年。

  這一瞬間,她感到了深深的疑惑。

  為什麼同一個人會這麼雙標???

  她們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東西,小紅帽主動和她談起了她的經歷,她說起看過的無數個平行宇宙的自己,也說起她一直在和其中的某些進行交流,也曾經窺見過拉妮婭的身影。

  看著她臉上安心的神情,小紅帽停頓了下,說:「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她說:「你知道你身體有些問題嗎?」

  這個問題拉妮婭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人類殼子存在基因缺陷,導致了她身體上的畸形,而她的靈魂,作為黑霧之子的全部意識,同樣存在著缺陷和損傷,這讓她無法看到紅色以外的事物,也無法看到人類,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只能靠著黑霧的感知活下去。

  但這都是她吞噬魔鬼主君之前的事情了,現在的她視野很正常,血肉之軀也只是身嬌體弱而已,以普通人類的角度來說,她現在沒有任何問題。

  她有些不解:「我知道,但是我已經解決了。」

  小紅帽問:「那你還會感到靈魂上的饑餓嗎?」

  拉妮婭愣了愣。

  能讓她感到饑餓的只有主君,康斯坦丁也說過只有主君的力量才能讓她發生脫胎變骨的變化,但在她恢復了正常的視野之後,她再沒有見過主君——貪婪是在遊戲裡,並不算是直面他的本體——所以也無從得知她是否還在渴求他們的力量。

  「我所知道的是,靈魂比經過修飾的外在表現比更直接,如果你的靈魂還會感到饑渴,就意味著你沒有滿足。」小紅帽說。

  她伸出手,輕輕按著拉妮婭的胸口:「你的靈魂很強大,也很貪婪,如果它一直得不到滿足,你恐怕會無意識地去尋求補完自己的途徑。」

  拉妮婭沉默了會,說:「但是有人建議過我不要再吞噬了,他說繼續下去會讓我看到越來越多……不該看到的東西。」

  小紅帽沒有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檢查過了,之所以你們會被拉到這裡不是我的問題,是因為你。你的宇宙主動和我的宇宙產生了聯繫,所以你才會這麼輕鬆被拉過來。」

  「不管是誰,在你的宇宙裡,有些清楚你的情況的存在希望你能夠離開,不要再回去。」她說,「這就是你要做出的選擇。」

  小紅帽問:「你是想要回去還是留下來?如果你回去,未來你可能會因為無法控制的饑渴而做出你不願做的事情,那個把你送過來的存在也會阻止你,這次行動失敗,他們或許會想出更多的計畫,也許不會像這次一樣溫和;但如果你留下來,我可以幫你,在這裡你可以放心,我擁有這個世界,你有我的承諾。」

  拉妮婭久久沒有說話。

  在這兩個選擇裡,怎麼看都是後者更好,她可以得到自己的幫助,這裡也並不是沒有她的家人,而且她也不會因為可能的失控傷害到她想要保護的人。她已經從傑森口中瞭解過在她沒有吞噬主君的世界線裡是什麼樣的了,貪婪已經為她展現了那樣的世界,他……他們很清楚她的情況,也清楚如果放任下去會發生什麼。

  忽然間,拉妮婭明白了小紅帽口中的某些存在都是誰——一直在研究虛無霧海的魔鬼顯然比康斯坦丁乃至於她自己更清楚她的情況。

  但是——

  她抬起頭:「我要回去。」

  小紅帽歪了歪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說的我都想到了,」拉妮婭說,「我知道未來可能會很糟糕,我也許會遇到很多的挫折和磨難,但我相信自己能夠解決這些問題,我不會在面對絕境之前就放棄,就算我會給我想保護的人會帶來災難,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也不會選擇離開。」

  她說:「你和我說過守墓人,但我永遠不會做出她那樣的選擇,我絕不會認為離開是最好的選擇,無論是什麼樣的痛苦,只要被逾越了,那就只是讓我能夠脫胎換骨的苦難。」

  拉妮婭按住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頓:「我會活下去,不管是未來我還會遭遇什麼,我都會活下去,哪怕那再艱難,我也會活下去——直到我贏過命運的那一天!」

  就算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她們之間也存在著區別,會做出的選擇各不相同,這並不能說是最明智的選擇,但是這是拉妮厄斯做出的選擇。

  她的聲音久久地在房間裡回蕩,小紅帽注視著她,眼底慢慢亮起奇異的神色。

  「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她慢慢說。

  「你會覺得失望嗎?」拉妮婭問。

  小紅帽搖搖頭。

  她微微揚起唇角,碧綠眼眸裡蕩漾著細碎的波光,露出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笑容:「我很喜歡你的選擇。」

  她輕輕擁抱了拉妮婭:「要活下去,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去熱愛你想熱愛的一切,去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風景——」

  「帶著我的祝福,去完成你選擇的一生。」

  ……

  不同宇宙時間流速不同,小伯勞消失的這段時間對她的宇宙來說只是短短幾分鐘,阿爾弗雷德剛剛把意外情況彙報給布魯斯,小姑娘就重新出現在了廚房裡。

  「你現在感覺還好嗎,拉妮婭小姐?」老管家謹慎地問。

  他們之前在學習烘焙,拉妮婭直接從天上摔下來,撞翻了麵粉盆,麵粉沾了一身,臉上到處是白痕。

  小姑娘胡亂擦了把臉:「沒事,我很好,我出去一趟,晚上不一定回來吃飯,不用等我!」

  不久後,傑森輕鬆幹翻了一群給企鵝人打工的嘍囉。

  他踩著他們的胸口,繳掉他們的武器,掂了掂手裡的衝鋒。槍,忽然把槍口轉了個方向,看也不攔地越過肩膀向後砸去。

  槍柄敲碎了撲上來的偷襲者的下巴,對方哀嚎著倒下,紅頭罩鬆開衝鋒。槍,丟到地上,留下一地昏迷的打手,閑閑地踩著一地彈殼離開:「下次再有誰讓你們趕緊滾蛋的時候,記得照做。」

  他嫺熟地躲開監控,繞進熟悉的小巷,準備回基地補充一下子彈。

  傑森並不擔心有人會跟蹤他——雖然這麼說有點炫耀的嫌疑,但是有黑霧在的地方就沒人能夠偷襲他們,這座城市還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像是安全的家。

  他走了不遠,周圍的黑霧忽然翻騰起來,這讓傑森警覺地停下了腳步。

  下一秒,小姑娘從天而降,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把臉埋進他的懷裡蹭了蹭。

  傑森一臉懵地接住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忽然拉妮婭抬起頭,雙腿夾緊他的腰,把自己掛在他的身上,吻住他的唇。

  陰暗狹窄的小巷裡,他們交換了一個帶著麵粉和黃油香氣的吻。

  「怎麼了?」等拉妮婭鬆開他,傑森終於找回了思緒,問。

  拉妮婭搖搖頭。

  「我剛剛經歷了一些事,等回去慢慢講給你聽。」她說。

  她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的,但至少這一刻,這一刻他們相愛,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她有家人,有朋友,擁有一切美好的東西,她擁有這個世界。

  小姑娘笑盈盈地告訴他:「那會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The En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