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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正經日常 By Ventisca

陳小小の小註記:拉妮婭‧韋恩×傑森‧陶德;應該是Lanius(伯勞Laniidae鳥的一種)

這不是正經日常 By Ventisca part 1

這不是正經日常 By Ventisca part 2

文案:
天生視力有問題的拉妮婭眼中的世界是這樣的:除了紅色,她什麼都看不到。
天空飄來一條內褲。
一面披風從天而降。
美國老兵自動隱身。
斯塔克仿佛一個掉幀的貼圖!
小伯勞:……我覺得這不是什麼正經日常。
在監護人跑路三年後,她突然得知自己有了個親生父親——一個沒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類。
那個把奇怪色盲基因遺傳給你的男人出現了!
一直以為自己是邪惡生物混交產物的拉妮婭:受寵若驚.jpg然而看著老父親和哥哥弟弟們,拉妮婭不禁憂心忡忡——
她該怎麼在這座危險的城市裡保護這些柔弱無助的人類?
布魯斯·普通人類·韋恩:……
後來,面對一家子制服義警超級英雄。
小伯勞:呵,我要走了,看透。
大蝙蝠:……
  
·CP傑森·陶德,人設走新法外,HE。
·我們鄭重承諾,沒有生母這種存在。
·蝙蝠崽子設定,輕鬆日常向小甜餅。
·蘇+沙雕+友善玩梗,ooc都屬於我。
·二桶一百八十磅不重的大家冷靜點!
  
內容標籤: 英美衍生 近水樓臺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拉妮婭 ┃ 配角:蝙蝠家的一窩小鳥 ┃ 其它:

第1章 黑霧

  拉妮婭在街道上一路小跑。

  她穿著紅風衣外套和牛仔褲,兜帽和背包在背後一甩一甩,蓬蓬松松的鬈髮也一跳一跳,黑框眼鏡不住從鼻樑上滑落,以至於拉妮婭不得不一邊扶著眼鏡一邊跑。

  她的速度說不上快,和正常人大步走差不多,可不知為何,小姑娘跑得並不穩,一次次像是沒看見人一樣撞過去,別人還沒怎麼樣,自己先跌跌撞撞向前摔去,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立刻回頭小聲道歉,才在一片抱怨聲裡繼續向前跑。

  幾個街區的路,拉妮婭跑得像只撞暈了頭的蜜蜂,暈暈乎乎,「嗡嗡嗡」打著轉,等跑到目的地,她在酒吧門口扶著膝蓋小口喘息,頭髮也亂了,眼鏡也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剛剛學小貓小狗在地上打過滾。

  拉妮婭對自己的身嬌體弱習以為常,從小到大她就不能劇烈運動,跑一跑都能喘不上氣,可惜她的虛弱又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病歷證明,似乎就是沒道理的體力廢,連體育申請免修都做不到。

  她勉強喘勻了氣,扯扯背包肩帶,努力挺起胸,聽著酒吧裡隱約傳來的乒乓巨響,推門進去。

  酒吧裡很是熱鬧。

  四周一片狼藉,桌椅翻了一地,昂貴的酒水肆意橫流,三三兩兩的男人倒在玻璃渣上呻。吟,星星點點的血四下飛濺。

  拉妮婭站在門口,猶豫了下,謹慎地沒有踏進去,目光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形,望向吧台邊。

  昏暗的紅色燈光裡,吧台邊的陰影裡站著個纖細高挑的影子,低頭望著腳下的男人們,漠然地用紙巾擦著手背。

  燈光晃得厲害,她的臉也在陰影裡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唯獨那雙眼睛像是燃了火,泛著冷冽的金光,鋒利得像是破碎的冰面。

  進門的動靜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吧台邊的女孩也抬眼看向門口,有女招待認出了拉妮婭,急忙貼著牆壁跑過來,匆匆解釋:「拉妮婭,這幾個男人對我動手動腳,所以彌斯特……」

  拉妮婭:「我知道。」

  她把背包拽到胸前,低頭在包裡翻找錢包:「我是來賠償的。她破壞了多少設施?」

  小姑娘的聲音冰涼清晰,語氣也平平淡淡,可惜她長了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小臉,就算擺出了嚴肅的表情,看上去也軟乎乎的,絲毫沒有說服力。

  顯然珍妮也是這麼想的,看著拉妮婭毛茸茸的發頂,心都軟了一半,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姑娘:「不,怎麼能讓你賠償呢,我們又不能驅趕顧客,如果沒有彌斯特,我們拿他們也沒有辦法……」

  拉妮婭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愣了愣,在她懷裡努力掙扎:「我說真的……」

  正糾纏著,彌斯特已經越過狼藉走過來,輕巧地從拉妮婭手裡接過背包,熟門熟路翻出錢包,無視珍妮的口型和眼色,逕自抽出一疊零錢:「我去和老闆說。」

  等彌斯特處理完賠償事宜,拉妮婭已經在酒吧門外等了半天了。

  錢包裡錢不多,抽掉之後更是只有可憐巴巴幾枚硬幣,拉妮婭數了數幾枚硬幣,默默攥進手裡,望著空白的天空,內心越發憂愁。

  家裡有意面和意麵醬,煮一煮還能撐幾天,麥片也沒吃完,冰箱裡還有酸黃瓜罐頭,她可以買點吐司做三明治……

  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彌斯特的工作自然丟了,在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她們就要靠著這點意面和三明治度日了。

  拉妮婭越想越淒涼,歎了口氣,帶著淡淡的憂鬱,在酒吧門口蹲下來,悶悶地把臉埋進膝蓋裡。

  拉妮婭很窮,拉妮婭真的很窮,拉妮婭至今還沒錢修家裡的空調。

  窮有很多原因,不過拉妮婭窮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父母不詳。

  三年前,她跟著撿到她的前任監護人搬到了紐約,面對布朗克斯區和皇后區相差無幾的租金,他們掙扎了半天,最後咬牙選擇了皇后區的小房子——至少這片城區的治安比布朗克斯稍微好一點。

  從此之後,兩個人在狹窄卻不失溫馨的小房子裡相依為命……你以為是這樣的展開?

  才不是。

  在安置下來之後,她的監護人留下一屁股賭債,輕輕鬆松跑路了。

  ……拉妮婭第二天一開門,看著門外成群的追債人,簡直目瞪口呆。

  從那之後,拉妮婭就不得不過上了一邊上學一邊打工還債的生活……或者說是她上學,彌斯特打工,勉勉強強也能在紐約裡活下去。

  老闆也知道拉妮婭家窮困潦倒的情況,沒有收很多賠償金,好歹給拉妮婭留下了點零錢,拉妮婭從彌斯特手裡接過紙幣時不免松了口氣——加上這點錢,省省也能捱到彌斯特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她心不在焉地算著伙食費,逕自向著家的方向走去,對跟在她身邊的彌斯特視而不見,在外人看來態度幾乎稱得上冷漠,然而彌斯特只是一言不發地跟著,對於她的待遇沒有任何異議。

  回去的路不需要小跑,拉妮婭走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左右看看,就算這樣,她依舊走得磕磕絆絆,走幾步就會撞到人。

  她拐了幾道彎,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邊走邊伸出手。

  隨著她的步伐,默默跟在她身後的彌斯特身形忽地潰散,化作一團混沌的黑色霧團,隨即紛紛湧向拉妮婭,鑽進她的袖口,呼吸間消失在她的身體裡。

  這種小巷自然沒有監控,拉妮婭心不在焉地收起黑霧,腳步不停,繼續向著家走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冷靜接受自己身體裡流淌著來自邪惡生物的血的,拉妮婭比較幸運,她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時年紀小,她的監護人也沒有表現出恐懼和排斥……說實話,拉妮婭感覺他發現她能夠召喚出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時還挺興奮的。

  總之,拉妮婭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自己黑暗的另一半……以及如何利用這點偷懶。

  除了構成身軀的並不是血肉而是黑霧以外,彌斯特和人類沒有什麼區別,由拉妮婭的意識控制,共用記憶和情感,比起召喚物,更像是一個意識控制下的兩具身體,或者更形象點,同時開兩個號玩遊戲,這就給了拉妮婭偷懶的便利。

  對於別人來說,想要兼顧上學和打工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拉妮婭不一樣。她完全可以一邊坐在教室裡聽課,一邊讓彌斯特在酒吧裡打工、點單乃至於痛揍惡棍流氓……

  剛剛的酒吧鬥毆其實就是拉妮婭親自動的手,酒吧女性員工遭遇性騷擾基本上是家常便飯,如果沒有彌斯特,珍妮也只能自己默默咽下這口氣,因此拉妮婭揍人揍得毫無心理壓力,賠償自然也沒有什麼可否認的,只是想想接下來要省吃儉用一段日子,拉妮婭難免有些蔫蔫的。

  可惜作為人類的拉妮婭非常沒用,基本上就是個廢宅書呆子,打架只能讓彌斯特上,要是換成拉妮婭的殼子,全力一拳過去,最先折斷的大概是她自己的手骨。

  處理賠償花了不少時間,入秋後日落越來越早,夜幕輕盈地降下,等拉妮婭走到家門前,四周已經黑沉得只能看到路燈的光。

  四周黑暗與否對於拉妮婭來說沒有區別,反正無論白天黑夜她能看到的都十分有限。她按照記憶走到公寓樓下,正要上樓,驀地身後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

  「你好,你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嗎?」

  拉妮婭停下腳步,循著聲音轉過身,歪了歪頭,禮貌地問:「是的。抱歉,有什麼事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男人,不超過三十歲——拉妮婭只能判斷出這些資訊,完全沒有意義。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地問倒了對方。

  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拉妮婭能聽到他忽快忽慢的呼吸:「我是……迪克·格雷森,你可以叫我迪克,好吧,我想你一定在疑惑我的目的。」

  他頓了頓,迎著小姑娘越發不解的視線,有些無奈地笑了聲:「你……想認識你的父親嗎?」

  說真的,以開頭來說,這樣的發展有點過於俗套了。拉妮婭想。

  幾秒之後,她的思維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倏地睜大了眼睛,手指猛地攥緊了背包肩帶。

  作為一個監護人很不靠譜的小姑娘,拉妮婭不可能沒有幻想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而且她還多了一重心事——她的父母中至少有一個是某種邪惡生物,不然也不會有彌斯特存在了,而大體上,見到他們的話,拉妮婭就能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其實本來拉妮婭也不算很介意這個問題,但是在認識到彌斯特的本體就是黑霧之後,小姑娘一直憂心忡忡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一團觸手湧動的不明黑霧……

  她屏住呼吸,有些遲疑又有些不太敢相信,小小聲問:「你是我爸爸?」

  生活是一本魔幻小說,只有依靠冷靜,理智,以及非常多的幸運,才能在這個魔幻的世界裡生存下去。

  拉妮婭一直這麼堅信。

  這也是為什麼她現在正冷靜又理智地站在家門前,抱著背包,聽著陌生的年輕男人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他說:「呃……我是你爸爸。」

  在他吐出下一個單詞之前,拉妮婭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篇長達三萬字的《不到三十歲有為青年十五年前與邪惡生物共度的激情歲月》,一半以上的單詞來自AO3的R18小說。

  「……的養子。」對方說。

  拉妮婭:「……」

  她迅速而不失禮貌地刪除了腦海裡的《不到三十歲有為青年十五年前與邪惡生物共度的激情歲月》。

  作者有話要說:

  【食用指南】

  ·蘇+沙雕+小甜餅,玩梗向日常,主要是沙雕·全程簡單模式,普通模式指路作者專欄完結文·沒有內戰沒有滅霸沒有bvs,所有ooc都屬於我·超英的生活是異化的,不用拿正常標準來衡量這裡的拉妮婭的正式名字是Lanius,音譯拉妮厄斯,意思是伯勞,一種超凶的肉食性小鳥。

第2章 血緣

  十月的紐約氣候漸漸轉涼,拉妮婭免疫力比較差,站在樓下吹了會冷風,頓時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隨著這個噴嚏,迪克的尷尬也褪去了一些,反而放鬆下來,提議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一坐。」

  「不用,謝謝你。」拉妮婭搖搖頭。

  她揉揉鼻子,嗓音帶了點軟糯的鼻音:「你要來我家嗎?」

  說話時,小姑娘的視線自下而上看過來,眼神清亮明淨,彷佛就只是自然而然地發出邀請,完全不知道這句話代表了多少親近和信任,而這份毫無戒心又有多容易被傷害。

  拉妮婭倒是不覺得這個邀請有什麼問題,雖然她自己沒什麼用啦,但是需要的時候叫彌斯特出來就好,能夠撂倒一酒吧混混總不至於撂不倒眼前這個男人吧,如果真是那樣,那對方要真想做什麼也不用等到被邀請進門了。

  ……而且一般來說,不要讓陌生人進門是因為家裡有貴重財物,但拉妮婭算了算,心酸地感覺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大概是那台老冰箱。

  迪克稍微愣了下,便輕鬆地接受了拉妮婭的提議:「好的,我的榮幸。需要我幫你拎包嗎?」

  意料之中,拉妮婭搖頭拒絕了他的幫助,迪克便跟著她走進公寓,和她一起等著電梯搖搖晃晃下降,一邊在電梯「嘎啦嘎啦」的聲響裡,不露痕跡地觀察著這個小姑娘。

  她看起來比資料裡還要單薄幾分,鼻樑上架著一副半月黑框眼鏡,眼睫微微垂落,那雙藍眼睛比迪克熟悉的要更深一些,更接近純藍,影影綽綽的燈光融進那片層次分明的波瀾,彷佛幽幽燃燒的藍焰。

  如果沒有那副黑框眼鏡的遮擋,光是這雙眼睛,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另一個以英俊風流出名的男人。

  小姑娘似乎沒有察覺他的視線,依舊專注地盯著跳動的電梯樓層數,柔軟的鬈髮掩在臉側,眉眼的輪廓似曾相識,只是線條要更加柔和,微微抿直的唇角更是和布魯斯·韋恩如出一轍。

  ……老天。迪克想。

  不管再看幾次,他都會覺得很新奇。

  作為家裡最大的那個,迪克一直在期待有個妹妹。然而直到他單飛為止,他都沒能實現這個心願,不過這不打擊他想要關愛弟弟妹妹的熱情,因此每當韋恩家有了新成員,他都會興高采烈地跑回去看看……直到現在他自己撿到了一個。

  老舊的電梯搖搖晃晃地把他們運上去,電梯門打開,拉妮婭從背包裡摸出鑰匙,小跑著在一扇門前停下,視線在門上紅色的記號上略一停留,用鑰匙打開門,打開燈,稍微讓開一步,讓迪克先進去。

  迪克邁出一步,腳步慢慢停下:「……哇哦。」

  拉妮婭知道他在驚歎什麼。

  ——門後是一個紅色的房間,從牆壁到地板乃至傢俱和擺設,放眼望去只有深深淺淺的紅色,就連料理臺上的刀具都是紅色的柄,乍一看,幾乎找不出不是紅色的東西。

  哪怕看不到,拉妮婭也能猜到迪克臉上的表情,她只能儘量表現地坦然一點,假裝不知道這樣的房間看起來有多怪異,指著沙發示意迪克坐下,自己跑去倒水。

  ……她也只能招待對方一杯水,最後一盒牛奶上周泡麥片喝完了,最近一周她泡麥片都只能淒涼地用熱水泡,至於味道當然不敢恭維,但為了不浪費,拉妮婭也只能勉強自己咽下去。

  但是用來招待客人,一杯水就太失禮了。

  拉妮婭越想越蔫吧,她端著馬克杯過來,把水推過去,儘量鎮定地說:「抱歉……如果你下次來我會準備茶的。」

  「……」迪克的目光從馬克杯裡的水上轉開,掃了一圈四周,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拉妮婭的窮。

  撇開奇怪的顏色以外,房間裡的傢俱都是一眼看得出來的廉價貨色,唯一一台電器就是角落裡老舊的冰箱,迪克坐在客廳,都能聽見它傲慢無禮地發著陣陣沉悶的嗡鳴聲,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不能及時退休。

  然而和它的老舊不相符的是,這台冰箱被擦得鋥亮如新,冰箱門上貼著幾枚冰箱貼,一塊小黑板歪歪扭扭掛在上面,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似乎許久沒有動過。

  資料上的資訊不能代表一切,至少光從資料裡迪克看不出拉妮婭有多珍惜那台老冰箱。

  他把視線轉回拉妮婭臉上,看著小姑娘此刻強自鎮定的模樣,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端起馬克杯,聳聳肩:「相信我,水就挺好的。」

  拉妮婭只當這是安慰,依舊提不起精神。

  美國的人工很貴,因此彌斯特的薪資也很可觀,作為黑霧她不需要進食,光靠工資養活拉妮婭其實不算難事,省一省每個月能攢下一兩千美元。

  ……然而拉妮婭還要還賭債。

  生活真的很艱難啊。拉妮婭內心默默哽咽。

  她在迪克對面坐下,雙手端端正正地壓在膝蓋上,視線上下一掃,稍微估量了一下,落在大概是雙眼的位置上,認真地盯著對方看。

  因為身高差距,拉妮婭微微仰著頭,黑框眼鏡微微滑下去一點,那雙藍眼睛清透又澄澈,目不轉睛看過來時,就像只甩著尾巴的小奶狗。

  迪克:「……」

  他覺得自己的水喝不下去了。

  會發現拉妮婭其實完全是個意外,不過讓迪克來說的話,這其實算是偶然下的必然——這個小姑娘長得就彷佛加上一打柔化濾鏡的性轉版小號布魯斯,可能比達米安還要更像他的父親一點,在她身上,屬於母方的基因就像是被淹沒了一樣,無法從相貌上體現出分毫,只要熟悉布魯斯的人看到她,一定會自然地開始疑惑他們之間的關係。

  ……所以他現在的感覺就是布魯斯正在眼巴巴看著自己,可怕的是,她還好看得有些過分。

  夜翼感覺自己的心臟遭到了重擊。

  他勉強壓下心底說不上是驚悚還是別的的古怪情緒:「你不好奇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

  拉妮婭點點頭。

  她似乎不太擅長交流,坐下之後就安安靜靜等著迪克開口,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似乎一點也不好奇他這個找上門的法律意義上的兄長。

  接下來拉妮婭聽到了一個……大概可以概括為「路上看到一個長得很像自己養父的小姑娘於是暗中調查順帶做了親子鑒定」的神奇故事。

  「……」拉妮婭看向迪克的眼神寫滿了一言難盡。

  說實話,這個故事聽起來非常像騙子編出來的謊言。

  顯然迪克也是這麼覺得的。他咳了一聲,放下馬克杯,抽出一份文件,從桌面上推過來,拉妮婭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不過他的語氣聽起來幾乎有些可憐了:「你懷疑我是騙子嗎?」

  拉妮婭沒有低頭去看報告,只是眨了眨眼。

  「我們真的很像?」她提出問題。

  除了拉妮婭沒有去看報告以外,她的反應都在迪克的意料之中:「還可以——和克隆相比的話。」

  出乎意料,拉妮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更多,而是問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問題。

  「他是人類嗎?」她認真地問。

  迪克:「……」

  好極了。他想。

  換成任何一個其他十五歲女孩會是什麼反應?最起碼也該問問生父的身份,再不濟也該問問他找上門的目的……為什麼會先好奇自己生父是不是人類???

  迪克開始感覺眼前的小姑娘最棘手的地方是她的思維方式。

  他心平氣和地微笑:「是。」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拉妮婭松了口氣,露出一種奇妙的、混合著欣慰和憐惜的神情。

  迪克:「……」

  拉妮婭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覺得這個問題對自己更重要,比起身份或者家庭,拉妮婭更關心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什麼物種。

  從小開始,拉妮婭就猜測自己是某種邪惡生物和人類的混交產物。

  她的父母中,物種是人類的那個給了她血肉之軀,讓她得以像個普通人那樣混跡在這座人們玩笑裡的地球首都,而物種是邪惡生物的那個,給了拉妮婭黑暗的另一半,以及奇怪的色盲症狀。

  或許是她天生對情緒不夠敏感,拉妮婭很難感受到負面情緒,即使因此活得比正常人要困難得多,拉妮婭對於把奇怪色盲基因遺傳給自己的父母依舊沒有什麼怨恨,更多的反而是好奇和感慨。

  ——想想看吧,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們中的一個居然睡了邪惡生物呢。

  作為邪惡生物的混血,拉妮婭很清楚她召喚出的黑霧擁有多強大的力量,和彌斯特相比,身為人類的她顯得格外柔弱,而想必放在她的父母身上這種對比就更加明顯了,一個柔弱無助的普通人類和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的愛情……這必須是真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遺棄,但是拉妮婭自覺這應該是個羅密歐和茱麗葉的故事,因此每每想到自己的父母,小姑娘都對那個睡了邪惡生物的人類肅然起敬,並且發自內心湧現出無限柔情……

  現在迪克找上門,就證實了她當時不是被故意遺棄的,再想想自己的生父是個普通人類,拉妮婭只覺得心都柔軟了幾分,彷佛加了一勺蜂蜜的牛奶,連帶著看向迪克的眼神也寫滿了溫柔,甚至對他抿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他甚至沒有介意自己只給他倒了一杯水,他真是個好人。拉妮婭甜蜜地想。

  也許真是血緣的緣故,單論相貌,拉妮婭的相貌更趨向於冷淡,不笑的時候和蝙蝠俠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以至於迪克面對她時總是有些微妙,有種正在面對布魯斯的錯覺。

  但這些微妙的情緒在這個微笑出現的刹那煙消雲散。

  ……這簡直是作弊。迪克想。

  迪克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融化,他就像一塊黃油或者蠟燭,在光芒下幸福地融化成一灘黏糊糊的液體——

  世界上怎麼會有小女孩這麼可愛的生物?

  她只是坐在那裡,就讓人聯想到蜜糖、香料、珠寶,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更何況她還那麼像加上一打柔化濾鏡的小布魯斯,老天,這簡直是作弊。

  融化的迪克開始膨脹,上升,漂浮,他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不自覺地回給她一個柔和的微笑。

  這一刻,兩個自覺戴上無數層濾鏡的傻蛋的想法完全重合了——

  他/她真可愛,我以後要保護他/她。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伯勞,靠臉刷dc陣營好感【?】

  哪個蝙蝠家的人能抵抗一個加了一打柔化濾鏡的性轉版小號布魯斯呢。

第3章 晚餐

  「我是你爸爸」,拉妮婭對於這句話最深的印象來自星球大戰——除此之外就沒了,她對於「父母」這種生物沒有什麼想法。

  ……根本原因,大概要歸結為她的前任監護人。

  「我有問過我是從哪裡來的。」拉妮婭撐著下巴,看著迪克面前的馬克杯,一邊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你想知道這個?哦……我倒是沒想到。好吧,你也到了該知道的時候了。我這裡有兩個說法,你看看你喜歡哪一個。第一,你是被一團亂七八糟觸手一樣的黑霧丟下來的,所以我猜你是個邪惡生物和人類的混交產物,你覺得呢?」

  「……第二呢?」

  「你是我生下來的。」

  「……怎麼生?」

  「用【嘩——】……」

  ……在他把那個消音詞說出口之前,拉妮婭抄起一根香蕉,用力把那個詞塞回了對方嘴裡。

  即使是現在,拉妮婭每每回想起這段對話,依舊感到一陣陣發自內心的憤怒。

  不過迄今為止,迪克都沒有提過關于她的生母的事,所以拉妮婭自覺地咽下了關於黑霧的那一段,只說了剩下的部分。

  迪克:「嗯……」

  在找上門之前,他的確調查過拉妮婭,知道她的前任監護人到底是誰,所以一度對於自己會看到怎麼樣的一個孩子不抱多少期待……但是顯然這又是一個資料沒起到什麼用的時刻。

  ……迪克看看眼前一臉憤憤卻依舊坐得端正的小姑娘,忽然開始感謝上帝。

  在監護人格外不靠譜的情況下,拉妮婭還能長成現在這副安靜乖巧的模樣……越發顯得監護人不靠譜。

  這種時候,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告訴拉妮婭她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藉以洗刷掉前任監護人留下的壞印象,但是想到這個迪克就感覺頭疼,不知從哪裡說起。

  他該說什麼?

  在見到拉妮婭之前,迪克僥倖地覺得問題只和布魯斯有關,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問題是雙方的。

  從他進門以來,拉妮婭始終沒有問過她的生父是誰,雖然她表現得足夠友善,但也足夠客氣疏遠,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他此行的目的。

  「你有說讓他再生一個給你看看嗎?」迪克試圖用玩笑拉近距離。

  誰知道拉妮婭點了點頭。

  她頓了下,面無表情地說:「……第二天他抱來了一條小狗,說是我弟弟。」

  迪克:「……」

  拉妮婭:「而且他走的時候還把迪克帶走了。」

  迪克:「……誰?」

  小姑娘皺著眉,一臉的憤憤,但還是乖乖地回答:「他給他起名叫迪克。」

  迪克:「……???」

  他敢說威爾遜起這個名字時考慮的肯定是名詞釋義。

  他掩飾性地端起馬克杯,抿了口水,終於下定決心,不再猶豫,抬起頭看向拉妮婭。

  「拉妮婭,你想見見他嗎?」

  突如其來的邀請讓拉妮婭怔了怔,那雙色澤淺淡的藍眼睛眨了眨,看起來有些茫然。

  她歪了歪頭,在迪克以為她要點頭時,忽然問:「你知道我的生母是誰嗎?」

  迪克:「……」

  這個問題就更難回答了。

  有什麼比你在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留下了一個孩子更尷尬?

  ——這個孩子似乎是某些人用你的基因克隆出來的。

  ……迪克忍不住回想在看到DNA檢測顯示拉妮婭有且只有布魯斯的基因時全家漆黑的臉色。

  這件事對蝙蝠俠來說既尷尬又憤怒。

  一直以來,萊克斯·盧瑟都在用超人的基因製造克隆人,但是那畢竟是氪星之子,覬覦克拉克基因的反派數不勝數,然而竊取蝙蝠俠的基因就顯得很莫名其妙——哪怕是正義聯盟的領袖之一,布魯斯·韋恩也只是個沒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類。

  就和捐精後孕育出的孩子和精子提供者無關一樣,拉妮婭和布魯斯·韋恩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對於雙方來說,最妥善的處理方式就是永遠不要出現在對方的生活裡。

  在這裡撒謊沒有任何意義,因此迪克坦白道:「我不知道。」

  拉妮婭點頭:「我知道了。」

  她似乎在思索,纖細卷翹的睫毛垂下去,迪克看著它像片輕盈的影子一樣顫了顫,從幽藍的焰光上掠過。

  片刻後,拉妮婭抬起頭,認真地說:「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謝謝你。」

  在前任監護人丟下自己跑了之後,拉妮婭立刻十分冷酷地把他叉出了自己的記憶,然後把「有朝一日生父生母找上門」加入了她的日常幻想列表,在今晚之前,她已經在腦海裡排練過千萬遍該如何面對這一幕了,想激動都激動不起來。

  不過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是因為拉妮婭從來不覺得它能夠實現。

  就算面對找上門的兄長,小姑娘心裡也沒有考慮過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把她接回去之類的小事。雖然過得不算好,但是拉妮婭不覺得自己應該去打擾生父的生活——客觀來說,雖然很愛羅密歐和茱麗葉的故事,但拉妮婭的確覺得普通人類和邪惡生物的相愛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從迪克的態度來看,她的父親已經擁有了一個和睦溫暖的家庭,如果只是出於義務和法律接納她,拉妮婭覺得還不如她自己一個人好好生活。

  ……當然現在好好生活的確有點艱難。

  想想冰箱裡的意面,拉妮婭小小地歎了口氣,「不過很高興認識你。你想一起吃意面嗎?」

  以往只用煮一人份,今晚……大概要煮三人份吧,這樣算的話接下來她就要想辦法省兩頓晚飯了……

  小姑娘心酸地計算著意面的份量,表面上卻沒有帶出半點窘迫和不舍,詢問的口吻也自然得彷佛只是走個過場。

  剛剛的回答有些出乎迪克的意料,等他回過神,拉妮婭已經走到冰箱邊,拉開了冰箱門,露出了內裡。

  ……在看到空蕩得可憐的冰箱內部之後,迪克把順水推舟的應答咽了回去。

  「我有個更好的提議,為什麼我們不去吃頓大餐慶祝一下我們的認識呢?」他笑著問。

  拉妮婭:「……」

  小姑娘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毫不猶豫地關上冰箱,飛快地撲過來,忽然有些猶豫,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仰起頭,期期艾艾地問:「……可以嗎?」

  迪克幾乎要笑出聲了,但還是擺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嗯……別太貴?」

  可以不用吃意面了!

  拉妮婭在心底發出一聲小小的歡呼。

  「我知道不遠有家泰國菜很棒,」她一本正經地說,「我保證不貴。」

  ……

  拉妮婭說的泰國餐廳離公寓不遠,消息來源是她的同學兼小夥伴。

  由於他的嬸嬸有著一手驚世駭俗的廚藝,彼得常年在樓下的泰國餐廳解決三餐,每年都要向餐廳上繳一筆伙食費,儼然是這家餐廳的忠實信徒。

  拉妮婭廚藝可不算好,因為古怪的色盲症狀,除了意面,其他菜式上她的廚藝也就比「難以入口」好一點,就這樣,她的小夥伴還信誓旦旦她做得比梅姨好吃。

  ……拉妮婭嘗嘗自己煮的土豆泥,感覺自己大概能稍微理解一下小夥伴的悲愴。

  不過今天她是蹭吃蹭喝!完全可以放開了胡吃海塞!

  小姑娘心情很好地想著,完全沒有考慮過以她可憐的胃容量和脆弱的腸胃,真要胡吃海塞,下一步她就要在廁所吐到天荒地老了。

  她坐在迪克對面,雙手乖乖擺在桌面上,桌面下小腿卻一晃一晃,愉快的心情就差寫在臉上了。

  ——彼得推開餐廳門時,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夥伴和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面對面坐在角落裡。

  「……咦?」

  他小小的疑問聲引起了身後人的注意。

  托尼·斯塔克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角落裡的男女:「喔,那是你的同學?」

  突然被點名的彼得受驚地回過頭,稍稍睜大了眼睛,「你……你知道她,斯塔克先生?」

  托尼不輕不重地岔開話題:「我還知道你的成績單和社團缺勤情況呢,孩子,畢竟我得考慮你又一次出於特殊原因說謊的可能,不是嗎?」

  曾經為了追捕罪犯對鋼鐵俠說謊結果被當場戳穿的彼得:「……」

  他蔫蔫地低下頭:「抱歉,我不會再那樣做了。」

  他們剛剛從復仇者基地離開,托尼正好順路回一趟斯塔克大廈,順手把蜘蛛寶寶一起提溜了回來,不過到了他家門前時,托尼原本想放下小朋友就走,結果在彼得充滿期待的視線裡敗下陣,勉勉強強答應了和他一起吃頓晚飯。

  偶像紆尊降貴答應和自己吃飯,小蜘蛛激動得尾巴都快甩成螺旋槳了,他也知道機不可失,乾脆不考慮走遠,直接敲定了自家樓下的泰國餐廳,結果沒想到還能在這裡遇到小夥伴。

  托尼正在他那顆天才的腦袋裡搜索,半天才從腦海裡掃出一點零碎的資訊:「我記得你和她關係很好?」

  「呃,對,因為,嗯……」彼得不太好意思,「因為我們都……不太受歡迎。」

  「是嗎?」托尼隨意回道,視線在那個女孩的黑框眼鏡上掃了一圈,大概得出了結論——在中學階段,不擅長社交的書呆子的確不怎麼受歡迎,顯然這個小姑娘和睡衣寶寶是一個類型的,能玩到一起很正常。

  說話間,角落裡的女孩抬起頭,視線漫無目的地在四周一掃,忽然落到了他們身上。

  不止是她,餐廳裡的客人都認出來進門的是大名鼎鼎的鋼鐵俠,紛紛發出窒息般的吸氣聲,甚至有女孩捂住嘴,才捂住了情不自禁的尖叫。

  走進房間吸引所有人視線對托尼·斯塔克來說已經成為了某種習慣,他猜那個女孩也認出自己了,不然為什麼一直在目不轉睛盯著他看,於是懶散地低下頭問彼得:「不去打個招呼嗎?」

  他跟著振奮的小蜘蛛走向角落,看著他興高采烈跑過去和那個小姑娘打招呼……然後那個女孩的視線就自然而然從自己身上掠過,沒有絲毫停留,平淡得彷佛他站著的地方只有一團空氣。

  托尼:「……?」

  鋼鐵俠忍不住開始想這算不算是他第一次被無視。

  兩個小傢伙很快湊在一起,開始竊竊私語,小姑娘神情依舊淡淡的,不過那雙藍眼睛閃閃發亮,彷佛藏了無數顆小星星。

  托尼:「……」

  他有些好笑地錯覺自己看到了兩隻腦袋抵在一起互相舔毛的小奶狗。

  聽到腳步聲,小姑娘對面的年輕男人也轉過頭,露出了一張英俊得讓人嫉妒的臉,嘴角噙著淡淡的笑,那雙波光蕩漾的眼睛藍得讓人心醉,幾乎能吸引任何女孩沉迷。

  兩個人對視一眼,略顯驚訝地認出來了彼此的身份。

  為什麼布魯斯·韋恩的養子會在這裡?托尼有些好奇。

  他剛一走近,彼得像是裝了「斯塔克監測雷達」一樣迅速抬起頭,興沖沖地和斯塔克先生介紹:「斯塔克先生,這是拉妮婭,我的朋友,她是你的忠實粉絲。」

  他話音未落,拉妮婭怔了怔,視線閃電般「嗖」地戳向托尼,眼底的驚訝不似作偽,彷佛她才剛剛注意到這裡有個人。

  小姑娘呼吸窒了窒,眼睛眨得飛快,迅速站起身,禮貌地說:「您好,斯塔克先生。」

  她的反應似乎提醒了彼得,他稍稍一愣,看看其他人,「呃」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飛快敲了一行字,隨後遞給托尼。

  「斯塔克先生,拉妮婭有點視力問題,她剛剛只是沒看到」

  「你」還沒敲完,彼得忽然感覺有人碰了碰他,他低下頭,發現是和拉妮婭一起的年輕男人,對方點了點他的手機螢幕,揚揚眉,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好奇和不解。

  三個人對視一眼,小蜘蛛繼續低頭奮力敲字,很快解釋清楚了他知道的所有資訊。

  拉妮婭不知道他們正在討論自己詭異的色盲症狀,她還處於見到偶像的惴惴不安裡,手指攥著風衣下擺,儘量不讓視線離開猜想裡鋼鐵俠眼睛的位置。

  ——她的視野裡,除了少量紅色物品以及彼得胸前的紅色徽章,只有一片茫茫的空白。

  嚴格來說,拉妮婭其實不覺得自己的症狀能夠用色盲簡單概括。

  在拉妮婭的眼中,這個世界上不是紅色的東西一概不存在,只有在觸碰到的那一刻,它們才會突然出現在她手中。這個世界……就像是BUG狀態下的遊戲,撇開特殊情況,大部分時候對拉妮婭來說除了紅色什麼都沒有。

  但這指的是無生命的物體,假如是誕生了智能的生命,小到昆蟲大到鯨魚,拉妮婭都能夠清晰看見,唯獨人類,就算在紅光照射下,也和非紅色的物品一樣,在拉妮婭眼中依舊屬於不可見的範疇。

  比如,在拉妮婭看來,飛在天空中的鋼鐵俠面罩部分是空白的,唯獨額頭正中豎下來一條……如果不轉動腦袋露出紅色的裝甲,看起來就彷佛沒有腦袋。

  ……這讓拉妮婭很長一段時間都對活躍在報導裡的超級英雄們充滿了疑慮,十分不能理解他們的審美。

  簡單來說,不觸碰的情況下,死物裡,拉妮婭只能看見紅色的,活著的東西裡,看得見動物,但看不見人,只能看見他們身上紅色的服飾——假如他們有穿的話。

  小姑娘算了算,十分悲觀地認為自己可以算是四分之三個睜眼瞎。

  她的不受歡迎大部分也源於這點——絕大多數時候,拉妮婭都是個一百分的高冷,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眼高於頂,傲慢到眼睛裡看不到別人,自然而然開始排擠她。

  ……然而拉妮婭是真的看不見。

  這種大概是血脈帶來的詭異症狀,拉妮婭也沒辦法和人解釋,乾脆閉上嘴戴上耳機默默聽書,久而久之,自然變成了周圍人口中的書呆子怪胎。

  風評被害,可以說很淒慘了。

  這種古怪的症狀給拉妮婭的生活帶來了很多麻煩,在家裡還好,傢俱都是紅色,出了門,拉妮婭就只能努力聽聲辯位了。

  拉妮婭看不到彼得正在瘋狂敲字,只是奇怪于周圍忽然安靜,不過好在小夥伴講義氣,很快又湊過來,和拉妮婭小聲交流,拉妮婭也松了口氣,雖然遺憾鋼鐵俠就在眼前她也看不見,但很快她就將注意力轉移到和彼得的對話上。

  他們剛剛聊到迪克,拉妮婭給彼得介紹了一下他的身份,彼得捧場地「哇哦」一聲,隨即反應過來,急切地小聲問:「所以你要有個家了?」

  拉妮婭莫名其妙:「我一直有家?」

  彼得:「呃,這不一樣?至少……至少你不用天天吃麥片了?他有責任和義務撫養你。」

  拉妮婭:「……」

  拉妮婭垂死掙扎:「我是不會為了麥片……」

  彼得一臉嚴肅:「加上培根和香腸。」

  拉妮婭:「……」

  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有誘惑力。

  彼得看了眼對面的迪克,想想他剛才看向拉妮婭的複雜眼神,「而且……他看起來挺好的。」

  拉妮婭歪歪腦袋,沒說話。

  再好她也看不見啊。她想。

  不過為了不打擊小夥伴的積極性,她還是順著他的話問:「他長什麼樣?」

  「非常英俊,」彼得掃了掃,小聲告訴拉妮婭,「黑頭發……和你一樣的藍眼睛。」

  拉妮婭點點頭,視線轉向鋼鐵俠:「斯塔克先生呢?」

  「……」彼得感覺身為粉偶像站在面前卻看不到的拉妮婭真是太可憐了。

  於是他調動了他在修辭課上學到的全部知識,把斯塔克先生誇得天花亂墜,力圖讓小夥伴好好感受一下斯塔克先生的魅力和卓越。

  他們一問一答,熱火朝天地吹捧了一番鋼鐵俠的英俊瀟灑,蜘蛛俠終於心滿意足地閉上嘴,感覺自己身體力行捍衛了偶像的形象。

  拉妮婭也心滿意足,藉機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她醞釀片刻,拽了拽彼得的衣擺,誠懇地問出了一個她疑惑了很久的問題。

  她問:「蜘蛛俠穿褲子了嗎?」

  在活躍在紐約的超級英雄裡,最讓拉妮婭困惑的就是蜘蛛俠了。每次蜘蛛俠出現,她都只能看見一個穿著紅色緊身衣紅手套紅靴子的人……然而緊身衣只有上衣,在拉妮婭看來他的下半身一片空白,這讓她一直都有些疑惑蜘蛛俠到底穿沒穿褲子。

  面對小夥伴真誠的疑惑,彼得:「……」

  蜘蛛俠聽見自己冷靜地回答:「穿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伯勞的色盲症狀是魔法側的問題,科學已經被釘死在棺材裡了,深沉.jpg這個設定只是為了沙雕服務,不用考慮生活方不方便之類的,除了窮得要橫死街頭以外小伯勞一切都好×

  講道理,她真的非常需要一個老父親【。】·

  這章這麼長,本來想明天更新的,但是想想還是今天發了,不誇誇我嗎×

第4章 淑女

  解決了一個懸而未決許久的疑問,拉妮婭心情越發好,悄悄揮手和小夥伴告別,便重新將視線落到對面。

  說實話,拉妮婭一直不太懂自己的色盲症狀到底是按照什麼規則運作的。

  於她而言,能看見和不能看見的範疇分界線詭異莫測,怎麼看都不符合病理學上色盲的定義,如果被發現了,大概是要被抓去實驗室研究的。

  放在藝術作品裡,光是這個設定,完全足夠衍生出一篇溫情清新的愛情故事——失去色彩的世界因為某個人的出現驟然變得繽紛多彩,從此他便成為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然而對拉妮婭來說根本不是這樣的展開。

  小姑娘捫心自問,覺得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他起碼整個人都應該是紅色的……

  大概是個行走的消防栓吧。

  總之這麼活了十幾年之後,拉妮婭已經能淡定接受自己看不見任何人的事實了。況且她也不是真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要觸碰的話,照片還是能夠看見的,只不過冰冷的圖像總是不夠鮮活,就算再多也無法捕捉到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比不上活生生的人那麼生動有趣。

  不過彌斯特是個例外。

  作為自己的半。身,拉妮婭當然能看到彌斯特,而借助彌斯特的眼睛,她也能看到自己,因此日常生活也不存在什麼問題——諸如剪指甲梳頭發之類的小事,用彌斯特的身體來做就好了。

  而且對拉妮婭來說,一心二用並不是難事,所以彌斯特代勞能更節省時間的事,拉妮婭基本不會自己做。

  比如每天早上,她都是掙扎著讓彌斯特把迷迷糊糊的自己拽起來,像打扮洋娃娃一樣迅速扒掉睡衣,換上準備好的衣服,自己給自己換衣服時她還可以趁機眯一會。

  一邊刷牙一邊自己給自己梳頭發、自己給自己洗臉,趕時間甚至自己給自己系鞋帶……可以說是非常省時間了!

  對於獨自生活來說,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可是很重要的。小姑娘很是驕傲地想。

  而時間久了,拉妮婭越來越能認識到相比異種,人類是一種多麼柔弱無助的生命。

  黑霧既不會感到饑餓也不會感到疲勞,不需要進食,不需要睡眠,不會受傷也不會生病,就算有嚴重的視力問題也不影響生存。相比之下人類就充滿了缺點,不吃飯會虛弱無力,不休息會困乏遲鈍,更別提拉妮婭體質比同齡人還要虛弱,跑跑步會喘不上氣,吹吹風會感冒發燒,要是沒有彌斯特打工賺錢,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迪克徵詢了拉妮婭的意見,點了幾道菜,兩個人等了一會,很快服務員便把菜肴送到他們的面前。

  如果換一個人,拉妮婭可能立刻就會開心地抄起叉子凶巴巴對著食物戳出去了——能夠吃一頓大餐的機會可不是常有的,更別提還是別人請客。

  但想想迪克坐在自己對面看著自己,拉妮婭自覺要表現得淑女一點,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於是收斂了動作幅度,全程都低著頭,特別謹慎地撥弄著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其實不謹慎也不行,餐廳的盤子不是紅色的,食物也不是紅色的,雖然只要用手觸碰餐盤,餐盤就會「嗖」地出現在視野裡,但那樣看起來既局促又窘迫,拉妮婭要維持形象,自然不能這麼做。

  她很擔心自己動作幅度大了把食物不小心撥出盤子,那樣就太難看了。

  小姑娘自認為自己的舉止既矜持又優雅,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的舉動在迪克看來就像只護食的小倉鼠,偏偏她還很嚴肅,臉上寫滿了冷淡,渾身散發出「我不高興離我遠點」的氣息……越發和蝙蝠俠的氣質微妙重合。

  ……迪克自發地變成了液體。

  拉妮婭不知道自己對面現在只剩下一灘迪克,她正在為一個小小的困難發愁。

  ——她的頭髮太長了。

  因為不怎麼打理,拉妮婭的頭髮又多又密,卷卷軟軟的,些許碎發胡亂翹著,從背影看就像只小黑綿羊,一低頭就會從耳後滑落,如果不一次次別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掃到盤子裡去。

  在家的時候拉妮婭比較省事,吃飯的時候要麼讓彌斯特把她的頭髮紮成兩個球球,要麼就讓彌斯特喂她,她正好可以省下時間寫作業,吃飯學習兩不耽誤。

  但是現在不能召喚出彌斯特,拉妮婭只好試著自己紮頭髮。

  然而給自己紮頭髮總是不比給別人方便,拉妮婭幾乎沒試過從這個角度紮頭髮,鬢角的碎發總是紮不起來,好不容易胡亂弄好,她更是心虛得不敢抬頭,悲觀地心想自己肯定弄得特別醜,只能迅速扒飯,打定主意一吃完就把頭髮解開,力求挽回一點自己的形象。

  十五歲的小少女是世界上最難理解的生物,沒有之一,剛剛進入青春期不久,心思兜兜轉轉的程度比起懵懵懂懂的童年時期躍遷了好幾個能量級,偏偏閱歷眼界都不夠,處理方式上又不能算完全成熟,相較于成年人,總是帶著幾分稚嫩的天真,哪怕早熟也彌補不了。

  雖然不是被寵愛著長大的小公主,但拉妮婭挺擅長自己寵愛自己,而很多時候力量能解決世上的絕大部分困難,有彌斯特的保護,再複雜的成長環境都可以變得簡單起來,種種萬里無一的巧合之下,小姑娘才奇妙地成長了現在彷佛很乖巧的模樣——至少看起來還算有模有樣。

  她的確紮得不好,些許絨絨的髮絲從發團裡逃出來,不安分地四處亂翹,像是小貓咪耳朵尖尖上的聰明毛。

  小姑娘乖乖低頭扒飯,那些碎毛毛就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看過去毛茸茸的,很難有人忍得住不去輕輕呼嚕一把。

  ……迪克很頑強,迪克抵擋住了這種誘惑,迪克只是摸出手機迅速給對面的小姑娘拍了張照,一鍵轉發給遠在蝙蝠洞的全家,力圖把全家人都拉進吸「小布魯茜」的無盡深淵裡。

  一頓飯吃得輕鬆愉快。

  離開餐廳後,迪克送拉妮婭回家。

  雖然有彌斯特不用擔心安全,但拉妮婭知道這種時候拒絕反而不禮貌,於是一再感謝他請客之後,她跟在迪克身後,走向家的方向。

  路上自然沒什麼可說的,拉妮婭謹記淑女人設,一路上艱難地克制住了自己聊天的欲望,低頭默默數著步數。

  拉妮婭不熱衷於說話,但是不代表她不擅長——畢竟不善言辭是沒辦法和她的前監護人打嘴仗的,而如果不擅長打嘴仗,忍受一個嘴賤的話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拉妮婭其實挺高興聽自己的小夥伴平時blahblah,至少彼得感興趣的事拉妮婭也有興趣聽一聽,而且雖然看不見,拉妮婭依舊覺得一個人談起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看起來一定非常耀眼。

  快到公寓樓下,迪克把手從大衣口袋裡抽出來,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姑娘。

  「不管怎麼說,如果你來哥譚玩,記得有需要可以來韋恩莊園找我,」他沖著仰起臉的拉妮婭眨了眨眼,「任何時候,女士。」

  拉妮婭兩隻手都拎著打包的飯菜,稍稍愣了愣,來不及去想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急忙騰出一隻手,向著迪克伸去,鎮定且嚴肅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先生。」

  小姑娘的手纖細而柔軟,因為體質問題,冰得像是放涼的布丁,沾染了他掌心的熱度,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直到走遠了,迪克回過頭,還能看見那只細腳伶仃的小伯勞站在公寓樓下,對他認認真真撲扇著翅膀告別。

  ……

  與此同時,拉妮婭剛剛離開的餐廳門口。

  眼看斯塔克先生打開車門,彼得猶豫了一頓飯,終於忍不住出聲叫住對方。

  「斯塔克先生!」

  托尼循聲回過頭,淡淡地看著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的少年。

  「就是,呃,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彼得的聲音越來越小,「把我的制服褲子改成紅色……」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半晌,托尼終於開了口:「理由?」

  彼得:「……」

  蜘蛛俠悲傷而決然地開口:「……為了證明我穿了褲子。」

第5章 韋恩

  哥譚,韋恩。

  就算沒有詢問過她的父親是誰,這兩個單詞聯繫起來,拉妮婭也能夠推導出那個愛情故事中羅密歐的身份了。

  不過就算這一天發生了這麼多大事,第二天拉妮婭還是得照常上學。

  雖然因為視力問題生活起來比較麻煩,但拉妮婭並不會因此覺得命運不公之類的,正相反,她其實覺得自己的視野挺有意思。

  想想看,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這麼不可思議的景象的——大多數時候,她就像活在《刺客信條》的主螢幕裡,四周只有茫茫的一片空白,當她站在街道上時,行人、貓狗、盛夏的飛鳥……但凡能夠活動的生命都在空白一片的空間裡來來往往,偶爾幾輛紅色的車輛從虛空裡飛馳而過,上天入地,乍一看彷佛科幻作品裡的飛行器。

  唯一的區別是動物還能被拉妮婭看到,行人……就只是寥寥幾件紅色衣物飄來飄去。

  這還是運氣好的情況下,運氣不好她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只能看見一雙雙烈焰紅唇在空中搖曳。

  ……當然這一部分就比較詭異了。

  再加上非紅色的物品也可以通過觸碰看見,對拉妮婭來說,正常學習並不成問題,最多就是看不見老師的板書,但是學校有配備平板,她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至少她只是四分之三個睜眼瞎,總比什麼都看不見要好。

  小姑娘對此心滿意足。

  「……簡單來說就像動物以外貼圖全部丟失的遊戲吧。」她總結,想了想,修改了自己的說法,「或者說是資源包載入失敗?」

  彼得想了想,不禁充滿了同情:「……那這已經是個廢遊戲了。」

  拉妮婭歎了口氣,神情悲壯:「但這個遊戲不能退款……我只能繼續玩下去啊。」

  她的發言收穫了小夥伴越發同情的眼神一枚。

  他們面對面坐在圖書館的長桌邊,手邊堆著一遝書刊,平時這張桌上還會再多兩個人,但今天內德和蜜雪兒都有事提前回家,因此只剩下了彼得和拉妮婭兩個人。

  彼得還在想昨晚小夥伴提出的問題。

  雖然知道拉妮婭的視力問題,但他畢竟沒有體驗過,就算是代入也沒辦法完全感同身受,自然想不到對小夥伴來說,很多普通的事物看起來多奇特。

  所以在拉妮婭眼中,蜘蛛俠就是個不穿褲子在高樓間蕩來蕩去的……

  彼得:「……」

  他的小夥伴的思維方式真的很別具一格——不穿褲子幹什麼,不穿褲子耍流氓嗎???

  ……小蜘蛛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

  「噢,對了,你的鏡片我搞定了,」他飛快地驅散胡思亂想,摸出一隻小盒子,拉妮婭聞言立刻挺直脊背——如果她有狗狗的耳朵,現在一定「唰」地豎了起來——把黑框眼鏡摘下來,向彼得的方向推了一點點,眼神雀躍而期待,「這樣你白天就能看——見——好了。」

  他三兩下把鏡片安回眼鏡框裡,遞給拉妮婭,拉妮婭立刻接過眼鏡戴上。

  隨著她戴上眼鏡,被圈在鏡框裡的淡淡紅色覆蓋了她的視野,在紅光的籠罩下,四周的事物突兀地從虛無中浮現,出現在了拉妮婭的眼中。

  拉妮婭轉頭看了看,確認視野基本上正常,幸福地對彼得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謝啦,愛你。」

  雖然不靠譜,但是她的前任監護人還是做了點有用的事的,比如他給拉妮婭定制了這幅特殊的眼鏡,具體作用大概是給拉妮婭的視野加上一層紅光濾鏡,這樣戴上眼鏡時,至少在白天,她能擁有相對正常的視野……雖然紅得和世界末日一樣。

  當然這樣好用的眼鏡也有一些缺點,比如特別貴,以及特別脆。

  拉妮婭窮得吃土,因此對待這副眼鏡格外膽顫心驚,能不用就不用,然而前幾天還是不幸被磕了個角……

  ……窮困潦倒的小伯勞當時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所幸她的小夥伴善良熱心還是個技術宅,自告奮勇把鏡片帶回去修,拉妮婭感動得恨不得抱著小夥伴親一口,而彼得也沒有辜負她的期待,沒兩天就把修好的鏡片帶了過來。

  對面端坐著一個人形輪廓,輕鬆地擺擺手:「不用謝,小意思。」

  ……沒錯,還有一個問題。

  即使戴上特製眼鏡,人類在拉妮婭眼中依舊不可見,所以拉妮婭感覺自己的色盲症狀判定標準很是奇特,明顯和打光沒什麼關係……大概又是血脈帶來的問題。

  其他事物都可見唯獨人類不可見的情況下世界是什麼樣的?

  ——比如背景裡會空出一堆空白的人形輪廓。

  還會動。

  ……拉妮婭感覺恐怖片片場也不過如此了。

  她實在不知道到底是這種摳圖視野比較恐怖呢,還是不戴眼鏡時滿眼紅衣服飄蕩的視野比較恐怖呢……

  解決了這個問題,接下來就是關於拉妮婭的生父的新聞了。

  作為紐約人,彼得和拉妮婭自然不會太關注哥譚的新聞,更別提這座城市是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之一,傳聞裡被黑暗吞噬的罪惡之城,常人避之不及,最多也就八卦一下哥譚四大家族的花邊新聞。

  而令全世界女性神魂顛倒的花花公子布魯斯·韋恩,就是這座城市最光鮮亮麗的名片。

  拉妮婭性子比較淡,對很多事情都不感興趣,哪怕疑惑也不會一直記著,更多時候就算百思不得其解,也只是自己默默得出結論就滿足了。

  如果不是昨天正好提起,不出意外的話,很長一段時間內,在拉妮婭心裡,蜘蛛俠都是個不穿褲子的城市義警……

  她只在學校裡能接觸到電子產品,用平板的時候基本上就看看TED視頻和公開課,偶爾搜搜關於鋼鐵俠的新聞,剩下的時間她用來看書還來不及,根本不會去關心新聞,對於布魯斯·韋恩的瞭解也就僅限於一個名字,還是因為同學提起過。

  所以當知道這個男人可能是自己的生父時,小姑娘茫然之余,不免有些好奇。

  「這個,這個,還有這幾篇,」彼得發了幾個網頁給拉妮婭,「我看了下,這些報導和採訪有提及他的家庭,這個家族現在成員不多。」

  兩個孩子湊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咀嚼著報導內容,一邊交流自己的感想,不過因為知之甚少,他們的感想基本上沒什麼意義,只是單純感歎,天真得有些可愛。

  對事業有成的男性來說,四五十歲正是人生中的巔峰階段。布魯斯·韋恩正處於四十歲前半段,作為知名的英俊多金單身漢,哪怕名下有三個孩子也不妨礙他成為全美的大眾情人。

  拉妮婭沒有那麼多想法,只是目不轉睛盯著螢幕上的男人。

  兩雙相似的幽藍眼眸隔著玻璃螢幕對視。

  半晌,小姑娘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圖片上男人的臉。

  ……他真的很好看。拉妮婭有些驚歎地想。

  「他有兩個養子,」彼得往下劃動螢幕,「這是迪克·格雷森——我昨晚見到的就是他,他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

  「這是提姆·德雷克,今年十七歲,他們說他可能是韋恩企業的下一任總裁……」

  「達米安·韋恩,他是韋恩的親生兒子,比你小兩三歲,唔,關於他的資訊倒是不多……」

  花了一個下午時間,兩個人終於縷清了韋恩家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並且順帶瞭解了一下布魯斯·韋恩的前女友、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

  一下午就這麼在看八卦裡過去了。

  ……等彼得和拉妮婭回過神,紛紛愧疚地感覺他們真的浪費了好多時間在沒用的事情上。

  不過小姑娘也就對八卦感興趣,對自己參與進去沒有任何想法,因此看完了布魯西寶貝的八卦,兩個人又把這個話題轉到了別的上。

  「昨天我看見你們的時候,我還以為那位格雷森先生是你的那個監護人。」彼得的重音落在「那個」上,語氣怪怪的。

  拉妮婭歪頭:「?」

  彼得:「如果是我我就不會等他,你現在有更好的選擇——你真的不想擁有一個家嗎?」

  「我沒有在等,」拉妮婭表示,「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而且他和迪克不像,他比較像——」

  她本來想說消防栓,想想覺得消防栓有點矮,於是改口道:「——英俊瀟灑的公共電話亭。」

  小蜘蛛:「……」

  小蜘蛛:「???」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之後。

  記者:能問一下你們修改制服顏色的理由嗎?

  超英:把自己變成英俊瀟灑的公共電話亭。

  ·

  有點猶豫要不要快點去哥譚誒,去了的話就要轉學,那樣就比較難回紐約了_(:з」∠)_

  ·

  雖然沒有存稿,但是感覺暫時還是能穩定晚六點更新的……

  抱抱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自己。

  所以不來評論嗎,有評論才有穩定更新的動力www親親大家,謝謝你們喜歡小伯勞,愛你們www

第6章 父兄

  哥譚,蝙蝠洞。

  在電影裡,最接近超級英雄的類型片大概是特工片,於是和特工一樣,通常超級英雄也都有屬於自己的基地,小到安全屋,大到聯盟基地,超級英雄們總要有個地方保存那些不能明目張膽放在展示櫃裡的武器,更有興致一點,還可以收藏收藏戰利品。

  蝙蝠俠的基地位於他明面上的身份的家——韋恩莊園地下,而作為蝙蝠洞的地上部分,這座莊園被改造成了一座戰爭堡壘,哪怕被一支軍隊進攻,也能夠在一段時間裡屹立不倒。

  迪克回到蝙蝠洞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空無一人的蝙蝠洞,而是三張一副三天沒睡被掏空模樣的腎虛臉。

  夜翼:「……」

  他的養父,他的兩個弟弟,三個人守在蝙蝠電腦前,三張臉被螢幕反光照得藍瑩瑩的,三雙眼睛底下全是熬夜之後的青黑,低氣壓如出一轍,不需要化妝都可以直接參演恐怖電影。

  通常來說,超級英雄總是會對所愛之人隱瞞身份,而人的感情機制精細又微妙,就算再毫無破綻的隱瞞和欺騙,也會在感情關係上鐫刻下細細的裂痕,日積月累,最終橫隔成無法癒合的溝壑。

  這也是為什麼對於他們這些人群中的異類來說,建立一段穩固正常的感情關係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過到了韋恩家就有了個例外。

  ——在這個家裡,除了他們的管家阿爾弗雷德以外,剩下的家庭成員都是會在夜幕降臨後穿著緊身衣痛毆罪犯的城市義警。

  幾小時前,阿卡姆精神病院又有超級罪犯越獄,蝙蝠俠帶著他的搭檔羅賓——也是他的小兒子趕去善後,他的另一個兒子紅羅賓在蝙蝠洞裡即時監控現場,因此去接觸那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的人選就只剩下了迪克。

  現在看來兩邊任務都完成得不錯,只是槍林彈雨裡忙了一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之後還要接著調查這次越獄又是哪裡出了漏洞,三個人的氣色怎麼也好不起來。

  ……對比之下,迪克·格雷森忽然在這個家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任務是跑去紐約和小姑娘聊天吃飯,父親和弟弟們戰鬥的時候他在吸毛茸茸的小可愛,怎麼看都有些輕鬆愉快得讓人不爽。

  「……我有錯過什麼嗎?」他咳了聲,鎮定地問。

  「你沒有錯過最精彩的部分以外的任何事。」達米安說。

  現任羅賓說起話一貫尖銳刻薄,迪克只是笑笑,加入他們的工作:「那看起來我錯過了很多。」

  他一走過去,提姆和達米安都自然地往邊上讓了點,給他留出個位置。

  直到曙光越過樹梢灑向大地,他們才終於從永無止境的工作裡稍稍脫身,喝著阿爾弗雷德端上來的咖啡,讓運轉了一宿的大腦休息一會。

  迪克滿心疑惑地端詳提姆的咖啡杯。

  「你不覺得你這兩天灌進喉嚨裡的咖啡足夠供應星巴克一天的銷售量了嗎?」他說。

  「我只覺得你需要點別的東西分散注意力。」提姆面無表情,同時拒絕了他伸過來的手,「沒門,沒有任何人能分開我們。」

  氣氛比剛才輕鬆不少,迪克思緒裡被罪犯擠到角落裡的資訊也終於有空隙鑽出來,提醒他還沒告訴他的家人他今天……或者說昨天的見聞。

  「挺普通的小姑娘,」他下了結論,「你們都看到了,她很可愛,沒有威脅,也沒受到什麼壞影響,要我說,我挺想要這樣一個妹妹。」

  他對拉妮婭的印象不能說不好,漂亮女孩總是要更複雜些,十四五歲的漂亮女孩更是難搞,很少有像那只小伯勞一樣乖巧的。之前她安靜地坐在那裡,那雙色澤純粹的藍眼睛明淨又澄澈,比起天空和海洋,更像是加熱到數千度的火焰,映著餐廳吊燈灑落的金光,簡直美麗得不可思議。

  更別提她還那麼像布魯斯。

  在迪克看來,拉妮婭看起來更像是被寵愛著長大的女孩,但又沒有小公主常見的任性自我,小姑娘天真卻不並驕縱,柔軟卻擁有主見,任誰看到這只小伯勞都會忍不住想,無論是誰把她養大,他都把她教得很好。

  然而迪克調查過她,知道她的前任監護人到底是誰,當然清楚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說真的,看看他們這些年的生活吧,小姑娘沒長歪簡直是上帝保佑好嗎。

  「我不懂,」提姆頭也不抬,「你眼中有不可愛的女孩嗎?」

  他的語氣因為睡眠不足的疲倦而稍顯冷淡:「如果她只是個普通人,想讓她離安全近點,她就應該離我們遠點,讓她在陽光下待著比來缺乏陽光的哥譚更好。況且你也說了,她並不想見布魯斯。」

  達米安的反應更簡單:「哦。」

  迪克:「……」

  家裡的三個人對這個消息都挺冷漠。

  布魯斯依舊盯著電腦螢幕,下頜線條堅硬鋒利,眉梢動都沒動一下,和一旁的達米安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樣,換個人迪克肯定要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聽到剛才的話。

  提姆……提姆一隻手在鍵盤上敲擊,另一隻手掩著嘴打哈欠。

  ……迪克感覺好受傷。

  不過這個結果也並不出乎迪克的意料。去紐約之前他們就討論過這個問題,而答案也模棱兩可——韋恩家不是養不起一個孩子,但這不只是接受的問題。哥譚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成為韋恩的孩子就意味著和危險相伴,所以最終,要看那個女孩自己的選擇。

  他歎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讓她快快樂樂地在紐約飛來飛去就好,對吧?」

  讓她自己過=本事項已從待辦列表上刪除。

  三個人用沉默表達了對這個說法的認可。

  有了定論,迪克便把這件事驅逐出腦海,喝掉杯底的咖啡,放下杯子:「對了,我幫她把賭債還了,說起來那可真是挺大的一筆,快耗光我的積蓄了,我現在可是個領月薪的勞動者呢。總之我先回布魯德海文,有事找我。」

  腳步聲漸漸遠去,蝙蝠洞又一次恢復了寂靜。

  迪克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蝙蝠俠的視線從電腦螢幕上挪開,凝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眸光沉沉,難得地出了會神。

  ……然而等到了晚上,夜翼就不得不把「拉妮婭」這件事項重新加入待辦列表了。

  當他在他在布魯德海文的住所吃著薯片看電視節目,一面盤算著下個週末再找機會去看看那只小伯勞過得怎麼樣時,他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迪克隨意地騰出手點亮手機螢幕,看到螢幕上一條橫幅通知,來自數小時前的紐約新聞。

  迪克:「!」

  ……

  拉妮婭其實不知道她的前任監護人長什麼樣。

  她的確好奇過,然而對方言之鑿鑿表示,雖然過去他的確是個美男子,但現在他的臉提起來只能讓人徒增傷悲,於是對於自己的臉嚴防死守,拉妮婭為偷拍奮鬥了那麼多年,也沒能突破那道「捍衛男性自尊」的防線,只好悻悻放棄。

  所以拉妮婭既不知道她的前任監護人真名叫什麼,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只知道他瀟灑跑路時把他的東西一股腦全部打包帶走了不說,還拐帶走了迪克。

  ……想想就覺得生氣。

  她現在在看哥譚新聞。

  平板的天氣APP裡現在顯示天氣的城市除了紐約以外多了一個哥譚,這座城市分明離紐約也不算遠,溫度卻掉了十幾華氏度,拉妮婭每天看看哥譚的溫度,不由擔憂要是自己想去哥譚的話得多穿幾件衣服。

  彌斯特丟了工作,她也沒有了順路送彌斯特去上班的必要,不需要那麼早回家,因此小夥伴突然表示有事匆匆離開之後,拉妮婭沒有急著回去,而是繼續往下滑新聞頁面,研究哥譚的布魯西寶貝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哥譚新聞沒什麼好玩的,拉妮婭倒著看了幾天的份,內容大致可以歸納為如下幾個方面:犯罪。韋恩投資的產業。其他人投資的產業。韋恩本人的花邊新聞。和大都會的橄欖球比賽。

  ……大部分都是讓青少年不感興趣的東西。

  拉妮婭乾脆設置了關鍵字搜索,一口氣把關於布魯斯·韋恩的新聞全部搜出來,整整齊齊排列在頁面上。

  格式很整齊,內容也很整齊——企業決策、情感生活、傷情報告三分天下。韋恩本人的日常堪稱多災多難,隔三差五要麼被極端分子攻擊,要麼被罪犯綁架,要麼因為極限運動受傷,一年下來,居然找不出幾段完整的沒傷沒病活蹦亂跳的閒置時間。

  這種遭遇,大部分人只會歸類為作死和倒楣,甚至抱著點看富豪出醜的幸災樂禍。

  然而拉妮婭並不是這麼想的。

  小姑娘根本沒有在意那些緋聞——她的父親一直沒有結婚,那就是正常男女談戀愛而已,為此介意可太沒道理了,更是談不上辜負了她理論上的母親和她。

  況且拉妮婭不瞭解自己黑暗的那一半到底來源於什麼種族,但是彌斯特身上的邪惡氣息一望便知,一般來說邪惡生物可不會講究人類的道德,想想說不定是她的母親睡了就跑呢。

  她只是皺著眉放下平板,指尖在平板上輕輕敲了敲,心想哥譚果然是座危險的城市。

  不知道為什麼,超級英雄越來越多,罪犯也越來越多,而且其中很多還擁有超凡力量,拉妮婭光是在新聞裡瞅瞅,就能從綁架攻擊韋恩的名單裡揪出一串。

  而她的父親只是個毫無超凡力量的普通人……

  生活在哥譚那種地方實在太讓人不放心了,都沒人能保護他的。小姑娘憂心忡忡地想。

  保鏢也只是普通人,對上特殊能力者只有撲街的份,想想彌斯特吧,她還只是一團黑霧呢,放倒十幾個成年男性都不算事的。

  想到這裡,拉妮婭再度看向報導裡布魯斯·韋恩的照片,照片裡,韋恩總裁噙著禮節性的微笑,冰藍眼眸含著不達眼底的笑意,矜持和溫柔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看得她忍不住心生憐愛——

  看,她的父親是那麼柔弱,才二百一十磅呢,必須要好好保護才行。

  小姑娘充滿憐惜地用小指戳了戳照片上布魯西寶貝的臉,不由得幽幽歎氣。

  她又一次刷新新聞,這次跳出了一條新發佈的。

  ——布魯斯·韋恩再度因極限運動負傷,目前在家靜心修養。

  拉妮婭:「!」

  看!她怎麼說的!

  拉妮婭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成為那個保護她的老父親和哥哥弟弟的人!

  然而沒等小姑娘把這個念頭付諸實踐,一場飛來橫禍就降臨到了她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伯勞: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不小心!站著別動!我要來保護你了!超凶.jpg大蝙蝠低頭看看腳邊蹦躂的鳥球球。

  大蝙蝠:……?

  ·

  大少:一看就是被寵愛長大的,不知道是誰把她教得這麼好。

  名字不能說的監護人:是哥——

  小伯勞:是我。我寵我自己,驕傲.jpg·

  發現本文第一個話題樓是關於開車的_(:з」∠)_

  怎麼肥四!我們這不是沙雕小甜餅嗎!

  仔細想想自己每篇文都有開車話題樓……

  肯定不是我的問題,嗯。

第7章 意外

  「轟隆!」

  最開始是一聲巨響,牆體倒塌的聲響打碎了圖書館的寂靜,玻璃碎裂的聲音震耳欲聾得如同風暴前夕。

  在人群的尖叫聲中,拉妮婭錯愕地抬起頭,看見一道紅色身影撞碎牆壁撲進圖書館,碎裂的石塊如同子彈般飛射,被撞碎的牆外夕陽光芒萬丈,千萬片折射著冰冷光芒的玻璃碎片向她迎面撲來。

  她坐的長桌離窗戶只隔了一排書架,正好處於碎片無差別掃射的範疇內。

  幾乎是刹那間,一層薄薄的黑霧猛地從拉妮婭的皮膚下躥出來,無形的霧氣迅速液化,玻璃碎片撞上看似柔軟的漆黑液體,稍稍一陷,便被彈了出去。

  有了黑霧的緩衝,拉妮婭很快反應過來,視線追隨著紅影一掃,有些意外地發現那是個紐約市民很熟悉的人。

  「危險!快離開這裡!」

  蜘蛛俠一邊大喊著,一邊在圖書館裡跳來跳去,邊空翻邊做出奇怪的手勢,拉妮婭只能聽見模糊的「嗖嗖」聲,而他的對面是一個體積龐大的空白輪廓,光是拳頭就有他的腦袋那麼大,拳風呼呼作響,然而它每一次揮拳似乎都會撞上什麼阻礙,這才讓它沒有撞進人群裡。

  很顯然,蜘蛛俠正在和某個非人的敵人戰鬥。

  隨著蜘蛛俠的極力拖延,四周的學生從驚訝中回過神,紛紛驚恐萬狀地向外逃跑。

  拉妮婭也想跟上——彌斯特的保護並不算多強大,擋不住子彈,而剛剛一波玻璃碎片雖然沒給拉妮婭製造出千百道小口子,但她殼子太脆,撞上來那一下還是有點疼的,算是輕微的軟組織挫傷。

  她剛站起身,一個空白的輪廓猝不及防擠過來,一下把拉妮婭重新撞回了椅子裡,後腰在桌沿磕了一下,頓時疼得小姑娘「嘶」地吸了口氣。

  拉妮婭揉揉後腰,皺著眉環顧四周,瞬間意識到眼下的情況對她非常不利。

  這種逃離封閉空間的時候最容易發生踐踏事故,就算是身體柔弱點的普通人都可能被捲進人流裡,更別提有嚴重視力問題的她了,一個不小心,就算有彌斯特保護,都有可能被擠到人群腳下。

  因為急著逃離,剛剛圖書館裡分散的學生現在全部擠在一起,靠近出口的方向幾乎是一片影影綽綽的空白,拉妮婭看一眼都能猜到那裡擠了多少人。她掃了眼門口,稍稍估算一瞬,果斷放棄了和人流一起擠出去,而是一矮身,遊魚一樣一下滑到了桌底下。

  眼前空白的人形來來往往,拉妮婭蹲在桌底下,從桌下望向不遠處上下翻飛的紅影,漸漸學生的腳步聲遠去,只剩下近在咫尺的戰鬥聲。

  拉妮婭並不覺得害怕,她默默注視著蜘蛛俠和他的敵人,目光追逐著空白輪廓的動作,輕輕抬起手。

  一縷黑霧從她的袖口鑽出,蛇一樣游向圖書館角落,深淺不一的霧流在黑霧中湧動,像是一根根藤蔓觸鬚,相互纏繞,隱約勾勒出一具纖細的身體。

  黑霧中湧現的人影驀地睜開眼睛。

  「咚!」

  又一聲沉重的撞擊,蜘蛛俠猛地被砸到地上,他悶哼一聲,撐著地面爬起來,似乎有些頭暈,難受地晃了晃腦袋。

  然而不等他抬頭,他的敵人捕捉到這個破綻,怒吼一聲,裹挾著龐大力勁的一拳陡然砸落!

  就在這時,一道刀光劃破了空氣。

  長刀深深陷入怪物的手臂,彌斯特不知何時踩在了怪物的肩上,右手稍一用力,鍥入血肉的長刀猛地抽出,刀光拉出一線血花,以及怪物的痛呼。

  桌下,拉妮婭依舊在注視著跌跌撞撞的空白輪廓,眼睛一眨不眨。

  在她的意識中,她和彌斯特的視野漸漸合併,互相補完彼此的視線死角,而空白輪廓的動作在她眼中纖毫畢現,清晰得和可見事物別無兩樣。

  「哇……」一旁的蜘蛛俠明顯因為飛濺的血花愣了愣,遲疑一瞬,抬起手,重新撲向怪物,趁著間隙問,「呃……謝謝你?不過你不覺得現在好像有點R級了嗎……?」

  他的語氣透著疑慮,下意識對製造出血肉橫飛場景的陌生人感到不舒服。

  黑霧沒有固定的形態,雖然平時保持人形,但實際上,彌斯特可以將自己變成任何事物的模樣,包括隨意製造出武器。

  拉妮婭測試完怪物的力量,估摸著感覺彌斯特能夠對付,就在這時聽到了蜘蛛俠的話,稍稍怔了下。

  這樣……不好嗎?

  在蜘蛛俠眼中,聽到這句話,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女望過來,眼眸透出點茫然。

  可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幾乎在她抬頭的同時,刀光和血光一同揚起,鍘刀般切開了眼前的敵人,濺起潑墨般的血。

  怪物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拼盡最後的氣力,僅存的拳頭狠狠砸向落在他手臂上的敵人。

  然而它的最後一擊還是落了空,黑霧瘋狂湧動,兩片漆黑的膜翼倏地從彌斯特背後綻出,她張開雙翼躍起,躲開了怪物最後的反撲,看著它轟然倒下,撞向一側的書架。

  「嘩啦!」

  在書架倒下的巨響裡,圖書館裡一時無人說話。

  「總之,嗯,謝謝你。」沉默片刻,彼得吞吞吐吐地說。

  他不能不向對方道謝,如果沒有這個女孩的幫助,他能不能解決這個改造人還是兩說。但她的行事作風……的確不是彼得熟悉並能夠接受的那種。

  「你是這個學校的人嗎?我沒在紐約見過你,不過……」

  戰鬥結束,拉妮婭也收起了彌斯特的膜翼,正急著讓彌斯特離開,就聽見了蜘蛛俠的聲音。

  說起來,剛剛拉妮婭就發現蜘蛛俠的褲子不知為何換成了紅色的,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拉妮婭放下心來——這下看起來正常多了。

  她正想找個藉口敷衍過去,耳邊忽然響起一陣不祥的聲響。

  ……好像不是彌斯特那邊。

  拉妮婭迷惑一瞬,然而倏地,她意識到了什麼,睜大眼睛,急忙要從桌下滾出來——

  她還是慢了一步。

  當書架砸在一張長桌上時,心情緊張的彼得看見對面那個臉上扣著面具的白髮姑娘忽然身形一僵,猛地將臉轉向長桌,發出一聲小小的慘叫,飛一樣撲了過去。

  彼得:?

  他不解地轉頭看去,頓時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的小夥伴……拉妮婭不知怎麼被壓在了長桌下,臉著地,平平地趴在地上,彷佛一張被壓平的黑綿羊餅。

  弱小,可憐,又無助。

  蜘蛛俠:「……」

  蜘蛛俠:「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之後。

  遇到罪犯的小伯勞超凶地放出了彌斯特。

  小伯勞:今天也保護了柔弱無助的老父親和哥哥弟弟們!驕傲.jpg大蝙蝠和一窩小鳥:……

  大蝙蝠伸出翅膀,沉默地拍了拍鳥球球的腦袋。

  小伯勞:越發驕傲.jpg

  然後一轉頭小伯勞就啪嘰摔在了地上。

  毛絨絨的鳥球球摔成了毛絨絨的鳥團子。

  大蝙蝠和一窩小鳥:!!!

  ·

  話說伯勞真的超凶的,這是種肉食性小鳥,別名屠夫鳥,習慣把獵物的屍體穿刺掛在樹枝上,食譜囊括昆蟲、蜥蜴、鼠乃至小鳥,包括知更鳥【?!】而且一般的伯勞比知更鳥還小一點,不過知更鳥是圓啾啾,伯勞更纖細修長。

  鳥球球的身體裡藏著大魔王【。】

  ·

  說個事情,嗯,我開文開早了,現在字數有點多,日更的話下週四上榜之前字數肯定會破三萬,所以今天字數少點,接下來四天只有兩到三更……

  搖尾巴賣個萌_Σ(:з」∠)~

第8章 戀情

  拉妮婭住院了。

  這場意外裡,中城高中一共有好幾個學生受傷,都是由於逃跑時的踩踏。

  ……只有她比較特別,是被桌子壓進來的。

  「對不起。」

  彼得一邊削蘋果,一邊愧疚地對小夥伴道歉:「要是我沒有提前離開……」

  病床上,拉妮婭吊著左腿,臉色蒼白得和床單一個顏色,有氣無力道:「你已經道歉很多次了——這和你沒關係,我知道的。」

  她往被子裡滑了點,懨懨地歎氣:「是我太蠢了。」

  上一秒分。身砍瓜切菜一樣料理了怪物,下一秒本體就被桌子砸得倒地不起……

  拉妮婭鬱悶得想吐血。

  那邊彼得還在和她勤勤懇懇播報後續:「這次是蜘蛛俠發現有人在運輸改造人,地點離我們學校不遠,結果就一路打到了學校裡。」

  他頓了頓,語氣堅定:「只是一次意外,以後絕對不會有同樣的情況發生了。」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新聞報導肯定是迅速跟上,剛剛拉妮婭還在病床上被拍了幾張照,聽聽那個號角日報的記者心滿意足的語氣,不用看都猜得到她現在肯定是一副氣息奄奄的虛弱模樣,而不出意外,明天的報紙頭條肯定又是對蜘蛛俠的大力譴責。

  ……拉妮婭只恨小夥伴就在邊上,她不能對記者豎中指。

  她搖搖頭:「我知道,這不是他的責任。」

  說到這裡,拉妮婭想想之前看到的蜘蛛俠,忽然有些好奇:「對了,我之前看見他穿……的褲子了,但是這不奇怪嗎?昨天他的褲子還不是紅色吧?」

  彼得眼神飄了飄:「……可能他覺得紅色好看。」

  ……是嗎?

  拉妮婭很是疑惑。

  彼得想想改制服時托尼詭異的神情,深沉道:「總之,現在他也是英俊瀟灑的公共電話亭了。」

  拉妮婭:「是郵筒。」比電話亭矮一點嘛。

  彼得:「……」

  改了一圈制服結果還只是只紅郵筒,小蜘蛛感覺內心好蒼涼。

  被壓折的腿還在隱隱作痛,拉妮婭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說兩句話額頭上就隱隱見汗,氣息也不太穩定。

  彼得也注意到了拉妮婭的臉色,遲疑了一下,才說:「那個戴面具的女孩……」

  ——跑了。

  關於這個拉妮婭比他清楚多了,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她瞥了眼窗外黑沉的夜色,小聲提醒彼得:「你應該回去了。」

  彼得有些猶豫:「但是你……」

  ……她挺好,就是不知道醫藥費要不要她自己付。

  拉妮婭心裡默默哽咽,嘴上含糊道:「沒事,有人照顧我的。」

  她倒不是在安慰彼得——騙走了他她就可以讓彌斯特出現來照顧自己了,怎麼照顧自己她可比誰都清楚。

  在她的一再肯定下,彼得才不放心地起身離開:「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來看你。」

  拉妮婭乖乖點頭,對他揮手,看著小夥伴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才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讓黑霧鑽出窗戶,在樓下變成彌斯特的樣子,再上樓來找她。

  沒多會,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彌斯特關上門,在拉妮婭的注視下,來到她的面前。

  她有著一頭桀驁支棱著的白毛,髮絲泛著金屬般的光澤,皮膚並不蒼白,而是雜誌模特那種勻淨的巧克力色,摸上去細膩得彷佛綢緞,那雙蜜金色的眼睛更像是某種貓科動物,或者故事裡的魔鬼,總歸和人類沒什麼關係。

  ——這就是為什麼拉妮婭不敢把彌斯特介紹給小夥伴了。

  由於邪惡生物的血統,彌斯特的長相更趨近於非人的妖異,對人類來說甚至有種高位種族對下位種族的威懾感,和「好人」這個詞完全就是兩個極端,如果拍張證件照標明是罪犯放上報紙頭條,可能都沒有人會懷疑。

  ……但是她的皮膚真的很滑,摸起來超舒服,涼涼的,夏天抱著睡覺比空調還涼快。

  拉妮婭一邊控制彌斯特給自己倒水,一邊從床上羡慕不已地盯著黑皮少女看,手指蠢蠢欲動。

  雖然正常來說不會疲憊,但消耗能量過大時,黑霧依舊會感到困倦。剛剛的戰鬥消耗了太多能量,拉妮婭感覺彌斯特現在也有些沒精神,於是讓她搬了張椅子坐到床邊,趴在床上稍稍休息。

  等彌斯特閉上眼睛,拉妮婭靠在枕頭上,迫不及待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軟軟的,手感超好。

  拉妮婭戳戳彌斯特的鼻樑,又用指尖撥撥她卷翹的睫毛。她的睫毛也是白色,有點兒硬,像是一小片雪花落在了巧克力裡。

  以科胡特的觀點來看,自戀其實是人類的一般本質,每個人本質上都是自戀的,而對於其他個體來說顯得曖昧的行為,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就只是正常的觸碰——

  ——當迪克急匆匆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陌生女孩趴在床邊沉沉安睡,而他惦記了一路的小姑娘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上寫滿了心不在焉,指腹輕輕揉捏著對方花瓣一樣柔軟的唇,那種絕對不屬於友情的熟稔和親昵一望便知。

  迪克:「……」

  他進門的響動提醒了拉妮婭,她慢慢收回手,眨眨眼,望向門的方向,猜想進來的是護士還是醫生。

  ……然後她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迪克·格雷森沉默片刻,柔聲問:「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拉妮婭:「……」

  拉妮婭:「!!!」

  剛才……!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了起來——暴露彌斯特的存在就等於暴露自己的血統,暫時她還不想讓迪克知道她是半個邪惡生物;不能解釋是姐姐,迪克調查過她的資料,她沒有姐姐;不能解釋是前任監護人的女兒,迪克去過她家,那裡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不能解釋是朋友……先不說別的,剛剛的舉動已經超越了朋友的界線了!

  所以只剩下……

  迪克還在等她的回答。

  小姑娘吸了口氣,用超強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細聲細氣開口。

  她說:「嗯,我們在談戀愛。」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少:這對CP我吃了。

  ·

  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是室友。

  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彌斯特和拉妮婭·韋恩是情侶。

  一脈相承的牢不可破馬甲×

  ·

  本文第一篇長評,白衫的驚天大刀,指路第六章。

  第一個魔鬼出現了,指指點點。

第9章 安全

  迪克捫心自問,感覺自己還算得上是個開明的人。

  感謝布魯斯的教導,迪克也習慣了在行動之前先做好準備,瞭解和敵人相關的一切事情,拉妮婭不是敵人,不過在進行接觸之前,他也詳細調查過她,自然也知道她是如何生活的。

  有關拉妮婭定居紐約之前的生活沒什麼線索,不過紐約之後的倒是很好查。

  一個十二歲的女孩想要獨自生活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拉妮婭似乎很幸運,在監護人拋下她跑路之後,她身邊很快出現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身手和臉蛋一樣漂亮,對拉妮婭更是呵護備至,百依百順得不像只是朋友這麼簡單。

  未成年人很難找到正式的工作,因此她只能找些不能見光的活兒,每天在這座城市裡輾轉奔波,幾乎找不到休息的空閒。

  三年來,她賺來的錢大半去還了拉妮婭的賭債,剩下的也都給了拉妮婭,幾乎可以說是她把那個小姑娘拉扯到這麼大,把她養成了現在柔軟乖巧的模樣。

  而她自己其實並不比拉妮婭大很多,在迪克眼裡,也只是一個孩子,眼前的這一幕在他看來,更像是軟綿綿的小鳥球和守護她的小狼崽擠在一起蹭蹭絨毛。

  在那麼長的時間裡,她們一直在這座城市裡相依為命,對於彼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見到彌斯特之前,迪克有些好奇她的身份,以及始終沒有離開拉妮婭的原因——現在看來這個理由倒是很清晰了。

  拉妮婭還在默不作聲看著他,比起同齡人,她的確不算高,躺在病床上更是顯得小小一團,不知是不是因為疼,她微微皺著眉,臉頰和嘴唇一樣沒什麼血色,那雙藍眼睛盈潤著霧氣,濕漉漉的,哪怕唇抿得筆直,看起來也可憐兮兮的。

  迪克目光一轉,看到了拉妮婭放在被子上的手,小姑娘細細的手指蜷縮起來,攥得指尖發白,明顯是因為緊張。

  可即使這樣,她也沒有解釋或者否認的意思,只是固執地抿緊了唇,等待他的反應。

  這種固執和不否認的態度……反而讓迪克感到莫名的熟悉,配上拉妮婭的臉,甚至有些酸澀的好笑。

  他語氣更加溫和了點:「我知道了。」

  ……如果拉妮婭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定會告訴迪克,她只是憋得慌。

  看了眼拉妮婭的腿,迪克有些無奈:「我在新聞裡看到你的照片了,所以來看看你。」

  反轉來得太快,不久前他們還在因為哥譚的不安全而認為最好不要讓拉妮婭接近,不久之後小姑娘就在「安全」的紐約進了醫院……從flag立起到倒下還沒過一天。

  拉妮婭曾經有考慮過,如果某天不得不向彼得介紹彌斯特,她該怎麼介紹她。但種種設想的身份裡,絕對不包括「女朋友」這個選項。

  然而謊言已經開了頭,只能繼續說下去。

  拉妮婭內心一片淒涼,憋得表情都透著生硬,乾巴巴地道了謝,小聲說:「這是彌斯特……」

  ……在迪克看來,小姑娘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羞澀,卻不知道她臉上泛起的淡淡紅暈已經把她的心情暴露了,更別提她的聲音細細軟軟,怯生生的,彷佛啁啾的雛鳥,聽得人心都軟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床邊的彌斯特眼睫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的神情還有些寡淡的疲倦,目光在空氣裡飄了飄,瞥了迪克一眼,那個眼神也格外平淡,平淡得好像她眼裡除了拉妮婭其他人都不存在。

  他們對視一眼,迪克還沒從彌斯特眼中看出什麼,她就收回視線,低下頭:「我出去轉轉,你們先聊聊。」說著便起身就走。

  迪克對這個一直以來照顧拉妮婭的女孩挺憐惜的,而且他覺得比起自己,拉妮婭肯定更希望看到彌斯特,於是微笑道:「不用了,我想我得承認這次我來得不是時候,所以先說一聲抱歉,我不會佔用你們太多時間的。」

  拉妮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從迪克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種古怪的欣慰感……

  為了維持謊言,拉妮婭已經調動了自己的全部演技,正眼巴巴等著把彌斯特迅速送出去,結果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她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表情,讓彌斯特搖搖頭,走出病房,輕輕掩上房門。

  彌斯特出去之後,迪克才坐下來,開始關心拉妮婭的傷勢。

  因為不是很熟悉,再加上拉妮婭自覺要維持淑女人設,因此儘量寡言少語,迪克也沒有多留,只是表示明天還會來看看她。

  拉妮婭想想昨天他已經回去了,結果今天又匆匆從哥譚跑來看她,頓時感到一陣愧疚。

  「謝謝,不過我真的挺好的,沒關係。」她試圖婉拒迪克的好意。

  「這段時間誰來照顧你?」迪克問。

  拉妮婭理所當然地回答:「彌斯特會的。」

  迪克看看一臉坦然的拉妮婭:「……」

  他感覺自己就像只夾在這對相依為命的小情侶之間散發著不和諧光芒的電燈泡。

  ……

  拉妮婭還算幸運,書架砸下來先被桌子擋了一下,給她爭取了爬出去一點的時間,最終也只是左腿骨折,以及一些皮肉傷,沒有造成更嚴重諸如傷到脊椎的傷勢。

  不過就算這樣,她現在也變成了一隻斷腿的小伯勞,短時間內都飛不起來,只能拄著拐杖蹦躂了。

  最慘的是,因為撲出去太急,她的眼鏡飛了出去……

  眼鏡飛出去的時候,拉妮婭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起去了,只剩下一具了無生趣的軀殼……

  所以今天她的世界又是空白裡漂浮著紅色的了,看得小姑娘雙眼放空,和誰說話都疑心自己看的位置不是對方的眼睛,只好閉上嘴保持高冷,憂鬱地感覺自己的形象又差了一點。

  不過好在今天來探望她的人身上帶點紅。

  為了辨認出小夥伴,拉妮婭之前送了彼得一枚鋼鐵俠的金屬徽章作為生日禮物,那種亮閃閃的紅色十分醒目,這樣她每次就能迅速在人群中認出彼得來。

  「這是今天的筆記,」彼得從書包裡抽出筆記本,同情地看了拉妮婭一眼,「你也可以等出院之後再補筆記的,下次小測驗是兩周之後,沒必要這麼著急。」

  拉妮婭很感激,但是這種擔心完全是沒必要的:「謝謝,不過我斷的不是手。」

  住院觀察其實挺無聊的,拉妮婭又沒有書看,只能抄抄筆記打發一下時間了。她最近的夢想是攢錢買個kindle,過上在書海裡幸福遨遊的生活,畢竟實體書實在太貴,她家裡也沒有地方能夠放下書架。

  比起第一個探訪者,第二個探訪者更貼心了一點——迪克不但帶來了水果,還給他們帶了兩杯星巴克。

  兩個小朋友立刻對這位慷慨的先生報以崇高的敬意。

  拉妮婭窮到吃土,連這種垃圾咖啡都沒有喝過,接過迪克遞過來的紙杯才知道這是什麼,一手紙杯一手吸管,很是驚奇地低頭看了眼,才把吸管插進去,謹慎地吸了口。

  她眨了眨眼睛。

  好甜。

  「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麼,所以我按著我的口味點的。」迪克說。

  和昨天不同,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看著專心吸飲料的拉妮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當迪克的目光落到拉妮婭打著石膏的腿上,他心裡盤旋著的念頭終於塵埃落定。

  說真的,他們到底怎麼想的——哥譚的確不安全,但是紐約難道有好到哪裡去嗎?想想幾年前的紐約大戰,想想層出不窮的奇裝異服罪犯,想想居高不下的犯罪率,至少哥譚還在蝙蝠俠和他們的注視下呢,而紐約?

  「拉妮婭,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接受這個提議。」他說得很慢,「我們看見了新聞,布魯斯——你的父親很擔心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新聞上看到紐約的學校在犯罪行為中受到波及了。從外星人入侵紐約起,紐約的犯罪事件和無辜市民受到波及入院的新聞越來越多,我想你已經親身感受到了,紐約並不安全。」

  「只是一個提議——你考慮和我一起回哥譚嗎?」他說。

  ……話音未落,迪克看見那天在餐廳見過的少年「唰」地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轉而用一種震驚……還有些難以置信的眼神,直勾勾戳在他的臉上。

  就差在臉上直接寫上失望了。

  迪克:「……」

  夜翼忍不住捫心自問,問……

  然後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聽起來的確很昧良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小蜘蛛:???

  小蜘蛛:哥譚?

  小蜘蛛:安全?

  小蜘蛛:白人問號.jpg

  ·

  大藍鳥: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不小心,乖乖待著別動,我來保護你了。

  小伯勞:……

  小伯勞心虛地把黑霧往角落塞了塞,抖抖翅膀上的絨毛。

  小伯勞:啾。

第10章 演技

  彼得感覺很困惑。

  自從他穿上制服,以蜘蛛俠的身份活躍在紐約,盡其所能幫助紐約市民之後,他從來沒有這麼困惑過。

  他看看格雷森先生,再看看病床上的拉妮婭。

  一個哥譚人(劃重點,哥譚!),當著蜘蛛俠的面,說紐約不安全,要帶拉妮婭回哥譚???

  小夥伴被自己和敵人的戰鬥殃及受傷就已經很讓彼得愧疚了,現在一個哥譚人跳出來說紐約還不如哥譚安全……

  小蜘蛛心裡苦。

  雖然斷了腿,拉妮婭依舊是很頑強的。

  哥譚一點都不安全。哪怕和脫口秀裡經常被拿來開玩笑「觀看世界末日的最佳位置」的紐約相比也絕對不安全,再次感謝脫口秀,這點全美人民都知道。

  但是拉妮婭不一樣。拉妮婭心裡還有一個偉大的理想。

  想想看吧,她再不去保護父親,他不知道還要在家裡躺多久呢,多可憐啊。

  如果不是想到以哥譚的風評,一口答應太奇怪,拉妮婭幾乎要脫口而出「好」了。

  這句提議剛一出口,迪克自己潛心揣摩一下,自覺有些心虛,可在不解釋自己的身份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讓拉妮婭和她的朋友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只能看著小姑娘略帶驚訝地望著他。

  但也只有驚訝了,她看起來絲毫沒有意動的模樣。

  迪克內心歎了口氣。畢竟那裡是哥譚……如果他是個外鄉人,他也不會對這個提議意動。

  這個想法出現的時間不長,大概只從迪克昨晚收到一條來自蝙蝠洞的消息開始。

  蝙蝠俠無所不知——這個說法有所誇張,但是和實際也差不太遠,在蜘蛛俠還在警惕地跟蹤改造人組織,試圖找出對方的目的時,蝙蝠俠已經挖掘出了他們正在進行的交易另一方是誰。

  而不出所料又令人厭煩的是,這件事裡又有他們熟悉的哥譚罪犯的影子。

  在排查阿卡姆越獄事件的原因時,提姆發現這次越獄是為了掩蓋一場交易的幌子,趁著他們的注意力被阿卡姆吸引,某個哥譚的瘋狂科學家——說真的,迪克有時候覺得哥譚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不然為什麼盛產這些天才的瘋子——和一群紐約來客進行了交易。

  而接著追蹤下去,他們查出了那群紐約客隸屬於一個剛剛進入他們視線的組織——幾小時前被蜘蛛俠倒楣揪出來的那個改造人研究所,所以說當反派運氣真的很重要,流年不利一點,不但會被青澀的城市義警撞上,還會多出一群蝙蝠暗中觀察。

  而交易物品……

  他看向病床上的女孩,拉妮婭咬著吸管,一點點吸星冰樂裡的可哥碎片,頭頂一縷小卷毛神氣活現地翹著,她沒戴眼鏡,眼眸明淨清亮,陽光從側面映進那抹澄澈的藍,微微泛起水波般的金色。

  迪克看著她,內心有點想苦笑。

  交易物品是蝙蝠俠的基因,這本來也不算什麼,戰鬥中基因流出在所難免,就算是超人也會遭遇基因外泄,相比之下,蝙蝠俠的基因並沒有那麼難獲得。

  然而那是在他們發現拉妮婭之前。

  這個疑似克隆產物的小姑娘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哪怕感情上不覺得她會是什麼危險實驗產物,但理智上,以布魯斯的縝密和多疑,他更傾向於留下後續監控手段進行長期觀察,以此來判斷拉妮婭是否有危險傾向,以及背後是否還隱藏著陰謀。

  如果拉妮婭只是個普通小姑娘,蝙蝠俠只會進行長期監視,並不會干涉她的生活,但碰巧,他們有個再恰當不過的理由——還有什麼比把這只小伯勞放在身邊密切監視更方便的?

  就連提姆也對這個提議表示了贊同——要知道,雖然沒有達米安表現得那麼明顯,但迪克能感覺得出來,紅羅賓其實是最不贊同他接觸拉妮婭的那一個。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把拉妮婭帶回哥譚都是最好的選擇。

  夜翼就是夜翼,短短片刻,他就準備好了一堆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挽起袖子打算說服拉妮婭,順便讓她的小夥伴不要繼續鍥而不捨試圖用眼神把自己戳成篩子了。

  然而他一個都沒用上。

  小姑娘遲疑了幾秒,眨了眨眼,指尖不自覺地叩了叩紙杯,抬起頭,認真地問:「我昨天看到新聞,韋恩先生是不是受傷了?」

  迪克:「……」

  抱歉了,布魯斯。

  夜翼毅然決然地想,隨後換上一副擔憂的口吻:「是的,他這次的傷勢比以往要稍微……嚴重一點,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但這讓他變得稍微感性了一點,他想……見見你。」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拉妮婭的表情,放心地發現小姑娘蹙起眉,露出不太明顯的擔憂神情,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攥緊。

  「有多嚴重?」她問。

  迪克:「……」

  迪克堅定道:「他已經虛弱到站不起來了。」

  拉妮婭抿了抿唇,眼神飄向空氣。

  ……接下來只需要布魯斯躺在床上裝一陣子虛弱就好了,他要記得和布魯斯說一聲。夜翼安慰自己勝利在望。

  他沒注意到一旁的彼得看看拉妮婭,再看看他,又看看拉妮婭,露出了一種……有點兒被震撼到又有點兒胃疼的神情。

  「我……」拉妮婭看起來有點猶豫。

  迪克趁熱打鐵:「他之前考慮了很久,雖然很想讓你回家,但是最後還是決定選擇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想他也只是會感到有點遺憾。」

  拉妮婭:「一點兒遺憾?」

  「……」迪克斬釘截鐵,「非常,非常多的遺憾。」

  接下來,迪克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演講功底,極具感染力地描繪出了一幅「老父親孤苦無依空虛寂寞思念女兒」的畫面,力圖突出原本就想讓拉妮婭回家諒解她尊重她的布魯斯在受傷後變得脆弱感性加之拉妮婭又住院了所以越發擔憂的中心思想。

  等他終於閉上嘴時,拉妮婭看起來有些動容。

  迪克很滿意。他成功用半真半假的理由軟化了拉妮婭的態度,再努努力就能把她捎回去了。

  拉妮婭也很滿意。她合乎邏輯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維持了人設,達成目的的同時還完美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圍觀全程的小蜘蛛:「……」

  他們開心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大藍鳥:唉,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小蜘蛛:……你什麼都不知道。

  小伯勞:好巧,我也這麼覺得。

第11章 選擇

  彼得很清楚地記得昨天他還在和小夥伴一起熱火朝天地討論韋恩的八卦,雖然拉妮婭表現得很積極,但彼得很清楚,那也就是討論名人的好奇,而不是對待親人應有的關心則亂。

  不過這完全可以理解。

  和拉妮婭一樣,彼得也是孤兒,他的父母在他童年時離開,就此失去蹤影,把他留給了他的叔叔嬸嬸一家。

  而在本叔叔去世之後,就只剩下他和梅姨相依為命。

  就和拉妮婭幻想過親生父母找上門一樣,彼得也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只是他還沒想好如果這件事真的發生時,他該怎麼面對。

  太多的感情絲絲縷縷縈繞在他的心裡,纏繞成一團剪不開理還亂的亂麻。彼得有時候也不清楚,他是該喜悅還是該憤怒,是怨恨還是期待,對於那兩個已經模糊的身影,他能不能夠原諒,而他們又是否不辜負無數個夜晚裡在他的夢中盤根錯節的嚮往。

  但拉妮婭並不是這樣的。

  失去才會懷念,不曾擁有才會嚮往,而在對待她未曾謀面的父母上,拉妮婭的表現更接近於從未缺少過關愛的孩子,提起時的態度也坦然而開放,彷佛那不是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甚至讓彼得有些羡慕和嫉妒。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的小夥伴似乎既不渴望也不羡慕,在這件事上的思維方式有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彷佛她是某種不需要父母撫養的物種,誕生之後就需要獨自努力存活下去,不像人類一樣需要血親的關懷。

  所以在彼得看來,他沒看出來什麼複雜的內心掙扎,只看出了小夥伴十分入戲……

  送走了迪克,拉妮婭松了口氣,挺直的脊背也稍稍放鬆,緊接著,她聽到了彼得稍顯遲疑的聲音。

  「所以你決定回去了?」他的語氣有些古怪,「你昨天還說不的,結果……算了,這不重要,但是拉妮婭,拉妮婭,那裡可是哥譚!對,紐約過去也叫哥譚,但這是不一樣的。」

  彼得嚴肅地說:「非常,非常大的不一樣。」

  他說:「你真的確定格雷森先生是個好人嗎——他只用一杯星巴克就想把你騙去哥譚!你真的相信他?好吧,雖然我查了,他的確是布魯斯·韋恩的養子,而且他還是個員警……」

  拉妮婭這次是真的有些驚訝:「他是個員警嗎?」

  彼得:「……對,我知道他和NYPD的員警不太一樣,作為員警來說他有點太帥了……不過這不是重點!」

  他用宣佈世界末日的語氣沉重地說:「想想去年全美最不宜居城市排行榜吧。」

  ……毫無疑問,哥譚是第一名。

  面對小夥伴的擔憂,拉妮婭:「……」

  「……等等,」她有些疑惑地說,「我只是說去哥譚看看?」

  彼得:「……?」

  ……

  拉妮婭的腿骨很爭氣,癒合得挺迅速,不過拉妮婭覺得這大概要得益於她每天都在用農民期待麥子茁壯成長的慈愛眼神注視自己的腿……

  總之她的小腿骨不負眾望,長成了一根茁壯的骨頭,看得拉妮婭媽媽很是欣慰。

  而在住院觀察幾天之後,她也終於獲得了出院許可——雖然還要拄幾個月的拐杖。

  出院這天正好是週末,迪克的意思是趁週末接拉妮婭去哥譚,權當放假出門玩。

  他似乎挺忙,這幾天並不是每天都會來探望拉妮婭,來勸她回家那天也是來去匆匆,雖然拉妮婭看不見表情,但她還是聽出了迪克話語裡隱藏得很好的心不在焉,像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佔據了他的大腦。

  不過拉妮婭不在意這個。

  她正在收拾行李。

  彌斯特在迪克面前暴露之後,拉妮婭乾脆自暴自棄,出院時她提前把彌斯特放出來,之後就歪在她身上全程躺屍,用彌斯特的身體把身嬌體弱的人類殼子抱到了迪克的車上,之後基本她做起來不方便的事情全部都讓彌斯特代勞了。

  自然,拉妮婭也不知道在看到她軟綿綿地縮在彌斯特懷裡不願意動彈時,迪克臉上浮現出了怎樣糅雜了感動和滿足的神情。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迪克看他們互動的眼神,大概是,萌CP的眼神……

  「順便,」停車時,迪克忽然想起來什麼事,轉頭對拉妮婭說,「拉妮婭,你欠下的賭債我已經還清了,先別急著拒絕,只是債主變更——畢竟我只是個窮困的小員警。」

  他開了個玩笑,隨後說:「不過我不收利息,怎麼樣?」

  他原本以為拉妮婭會拒絕他的好意,或者遲疑之後認真道謝,然而拉妮婭的反應出乎了迪克的意料。

  小姑娘先是稍微一愣,眼底浮現出些許淡淡的迷茫,似乎那片深藍裡驟然空了一塊,讓她看上去有幾分猝不及防的無措,讓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腦袋。

  只是一瞬,一瞬之後,拉妮婭就低下頭,和迪克的劇本一樣認認真真向他道謝。

  迪克看了她一眼,沒有繼續問下去。

  迪克把她們送到了公寓樓下,拉妮婭一路躺屍到了家裡,把自己放在沙發上,操縱著彌斯特去洗了迪克帶來的葡萄,抱在懷裡剝著吃,自己則去收拾衣服,自覺吃葡萄收拾行李兩不耽誤,非常機智。

  拉妮婭沒收拾多少東西,整理完後只裝了一背包,大概相當於出門旅遊。她收拾完之後,吐出一口氣,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想想忽然記起自己來紐約時好像也就背了一隻背包。

  那之前,拉妮婭一直跟著前任監護人滿世界跑,很少能在哪裡停留幾個月以上,最刺激的一次是上午剛剛找到旅館,拉妮婭睡了個午覺,一睜眼……不,沒睜眼,是身後追著一串槍手的小彌斯特匆匆跑回小破旅館,把還在沉睡的軟團子和行李一起打包,簡單粗暴一把扛起來,冒著槍林彈雨跳窗就跑……

  所以不怪拉妮婭對「家」也沒什麼概念……

  在她眼中,這個世界就是她的家,每個角落都是可以休憩的住所,她隨時可以拎起背包上路,哪怕獨自一人,哪怕是去往世界的盡頭。

  路過冰箱時,拉妮婭稍稍一頓,視線久久望著虛空中的一點,忽然放下背包。

  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了冰冷的平面,隨後一塊黑板從空白裡「唰」地跳出,突兀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拉妮婭捏著黑板一角,垂眸注視著黑板上歪歪扭扭的粉筆字。

  黑板被一條分隔號分成兩半,右邊最上方寫著她的名字,下面則是列出的款項,款項名目都不那麼正經,基本上是笑話和梗的混合體,最底下則是一個金額數字,似乎被修改過很多次,從沒擦乾淨的粉印能看出長度越來越短;左邊則是一片空白,隱約殘存著模糊的白色字跡,像是被誰匆匆擦去,只留下一些亂糟糟的痕跡,彷佛某種刺眼的瑕疵。

  小姑娘看了一會,最後像是沒脾氣一樣歎了口氣,隨手擦掉了右半邊的粉筆字。

  她放下空白一片的黑板,撿起背包甩到背後,抱起沙發上的自己,關上了公寓門。

  ……

  在看到彌斯特背著一隻背包慢慢走出公寓樓時,迪克稍微有些驚訝。

  他上下打量一圈:「你只帶這些東西嗎?」

  拉妮婭還沒開口,彌斯特替她做出了解釋:「只是住幾天的話不用帶很多東西。」

  言下之意大概是覺得自己只是去做客。

  迪克看起來有點想歎氣:「拉妮婭,你選擇回來我們就不會隨便趕你出去的好嗎?」

  他話音未落,拉妮婭抬起頭,神情明顯有些驚訝。

  迪克以為拉妮婭是留戀紐約的朋友,他看向彌斯特,想了想,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幫你在哥譚找一個新住處和一份新工作,或者……」

  拉妮婭從怔愣中回過神,打斷了他:「等等。」

  小姑娘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猶豫,躊躇片刻,才抬起頭看向迪克,說:「我覺得……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

  迪克:「?」

  拉妮婭感覺他們之間有點誤會——她只是想去看看她的父親,並沒有打算就此成為韋恩家的一員,但聽迪克的意思,他以為這兩者是可以劃等號的。

  她斟酌了一下,說道:「如果是去拜訪韋恩先生,什麼時候都可以,我很願意去見見他,但是……」

  從一開始,拉妮婭的想法就很簡單。

  在第一次見面時,迪克只是問她想不想見見她的父親,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布魯斯·韋恩的態度,拉妮婭自然也不會湊上去打擾,之前看到新聞,她也只是抱著讓彌斯特去哥譚轉轉的想法。

  但是加入一個家庭是不一樣的。

  拉妮婭問:「我願意選擇你們,你們願不願意選擇接受我?」

  ……

  在蝙蝠俠的手邊放下一杯咖啡,阿爾弗雷德順便瞥了一眼他面前的螢幕。

  「感謝您給我這個機會,少爺,我已經為準備一間女孩的房間等了十幾年了。」他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面對管家的調侃,蝙蝠俠神情不變地說。

  阿爾弗雷德:「我以為在撿了四個孩子回家之後,您不會再為多養一個孩子考慮這麼久了。只是恐怕達米安少爺會不高興……」

  「她不一樣。」布魯斯說。

  「因為拉妮婭小姐並不想回來?」

  布魯斯注視著螢幕。

  「因為她已經選擇了。」他說。

  「如果她選擇回來,那是她的選擇,是她選擇了我,不是我的。」

  生活不是戰鬥,也不是蘭登書屋出版的小說,布魯斯很清楚,這次和以往不一樣。拉妮婭不是迪克,不是傑森,不是提姆,也不是達米安,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權利,他不會去干涉那個小姑娘的選擇,無論她選擇什麼,身體裡是不是流淌著他的血脈,對他懷抱著怎樣的情感。

  這個選擇只和她自己有關。

  有一瞬間,阿爾弗雷德覺得他的少爺的背影顯得蒼老而孤獨。

  蝙蝠俠平靜地說:「我不能選擇她,做出選擇的只能是她自己。」

  ……

  願不願意接受一個流落十五年的女兒,接受她的殘缺,她的不足,她的異常,接受隨之而來的責任和保護她要付出的代價?

  拉妮婭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出口,可她的眼睛注視著迪克,那雙眼睛藍而純淨,彷佛焚燒爐裡燃燒的烈焰,純粹,熱烈,不容玷污,也不容許任何謊言作為雜質倖存。

  沉默了很久,迪克開口。

  「我不能代表他們其他人,」他說,「不過如果是我,我想我願意。」

  分明不可能看見他的臉,也無從判斷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可小姑娘靜靜看了他幾秒,慢慢地伸出手。

  ——她鄭重其事地將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裡。

  ……

  第二天。

  拉妮婭站在臺階上,回頭往下看了看,小小地歎了口氣。

  她實在沒有多少拄著拐杖蹦躂的經驗,要不是有人在,她立刻就要叫出彌斯特歪在她身上了,最好能讓她抱著自己——在怎麼偷懶上拉妮婭一直很精明,而且她也不算偷懶啊,抱著自己的還是自己不是嗎。

  幾階臺階對於她來說有點高了,特別是她拒絕別人攙扶的情況下,拉妮婭想想自己還要一瘸一拐幾個月,從臺階上上下下,頓時很絕望。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拉妮婭決定先不去想,而是抬頭看了看眼前的空白,手指屈成叩擊的姿勢,在觸及門板之前卻又忽地停下,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叩門。

  「拉妮婭。」一旁的迪克輕輕催促她。

  拉妮婭點點頭,閉上眼。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她不再猶豫,輕輕叩響了韋恩莊園的門。

第12章 回家

  不久之前。

  「……所以就是這樣。」迪克訕訕地說。

  在告訴拉妮婭她的父親臥病在床之後,迪克自然要和布魯斯通個氣,解釋一下自己的不得已為之,順便請求蝙蝠俠假裝一下虛弱無力下不了床……

  布魯斯:「……」

  直到看得夜翼心虛地試圖找理由辯解,蝙蝠俠才收回視線,扶著額歎了口氣。

  迪克一臉無辜:「但是這沒什麼好嗎布魯斯?拉妮婭看不見,就算你跳下床跳踢躂舞也沒關係,她不會知道的,你不需要真的躺在床上。」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說這個謊,拉妮婭的視力只比盲人好點,只要布魯斯控制一下聲音和語氣就能騙過她,完全不需要其他的偽裝,比出任務要輕鬆愉快多了,畢竟有時候為了套取情報他還要女裝呢。

  他打算得很好,然而當事人似乎不這麼認為。

  布魯斯歎了口氣。

  「阿爾弗雷德,」他說,「準備一下繃帶和吊瓶,還有拐杖——那些記者說我傷了哪裡?」

  「好的,少爺,」老管家處變不驚,「直接放到您的臥室嗎?」

  布魯斯:「可以。」

  被冷落在一邊的迪克:「……??????」

  他乾巴巴地笑了聲:「等等,布魯斯……」

  他聽見布魯斯又歎了口氣。

  「迪克,」他說,「我不評價這個謊言,但既然你決定騙她,那就該做得用心點,不管你怎麼認為的,至少你該尊重她的感知。」

  如果有人能夠瞭解這件事上他們的所有心理活動,恐怕不會對他們有多好的印象,布魯斯承認這點。

  他們對待拉妮婭的方式或許得不到多好的評價,但韋恩家有自己的行為準則,做戲就要做全套,就算騙小姑娘也該真誠點。

  迪克:「……」

  所以你要真誠地躺下來裝病嗎。

  真誠一點不好嗎,布魯斯。

  ……於是當拉妮婭敲敲門,被開門的老管家請進客廳坐下之後,她先是道謝,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聽到了一串拐杖敲擊地面的響聲。

  響聲很熟悉——拉妮婭自己就是這麼蹦躂過來的,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下意識循著聲音轉頭看去,意料之中沒看到……

  拉妮婭:?

  一件暗紅色睡衣漂浮在半空中,伴隨著拐杖的聲響,一晃一晃向拉妮婭飄來。

  睡衣衣領的位置有點高,拉妮婭不得不稍稍仰起臉,看著它慢慢飄到自己對面。

  拉妮婭對於這種詭異的場景已經很淡定了,她按照高度估算了一下,頗為驚歎地發現對方挺高,根據她瞭解到的資訊來看,在韋恩莊園裡,符合這項資料的人只有布魯斯·韋恩。

  拉妮婭眨了眨眼。

  在睡衣飄到她身邊之前,她站起來,伸出一隻手,認真地開口:「你好,韋恩先生。」

  「你好,我想你就是拉妮厄斯·威爾遜。」布魯斯笑了笑。

  他一邊和拉妮婭握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小姑娘。

  布魯斯見過拉妮婭——在照片上。單論長相,她幾乎像是按著他的影子描摹出來的,不過考慮到她的基因,這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人的氣質是簡單的證件照不能傳達的,就算迪克描述過拉妮婭怎麼樣乖巧,直到親眼看見,布魯斯才終於能夠為印象裡那個模糊的形象塗抹上顏色。

  讓布魯斯來描述,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種……非常奇特的認真氣質,做什麼事情都全心全意,就算是簡單的握手,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專注,當被她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感覺,好像那雙眼眸忽然只能容下眼前的事物,再也看不到世界上的其他。

  「是的。」拉妮婭鄭重地點點頭,隨後飛快補充,「不過您可以叫我拉妮婭。」

  後面那句她說得又快又輕,說完就迅速低下了頭,彷佛想假裝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出來的,看得迪克有點想笑。

  拉妮婭的確很認真,她要判斷一下她的父親現在的狀態。她先是和布魯斯握了握手,感覺他的手還算有力,頓時放心不少,隨後低下頭,將目光落在他的腿的位置,不過眼鏡不在,她也看不出什麼,只好失望地收回視線。

  果然是人類。拉妮婭想。

  隨後她又充滿憐惜地想,她的父親這麼大一個呢,現在卻虛弱到下不了床,她得趕緊讓他回去躺著……

  「我現在是不是該說,祝賀你們終於見面了?」迪克看看他們倆,感歎道。

  他在拉妮婭身邊坐下,拉妮婭頓時感覺到沙發往下陷了點,連帶著她也往旁邊滑了滑,幾乎能感覺到身邊人體散發的熱度。

  為了不碰到迪克,拉妮婭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留出足夠大的距離,足夠他在沙發上打個滾。

  迪克:「……」

  身邊的小姑娘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脊背筆直得像是貼著脊椎綁了根尺子,手臂嚴謹地貼著腰側,手指在前端交叉,放在腰腹處,標準得彷佛一舉一動都是按著淑女範本描出來的,可那張小臉上寫滿了不符年齡的嚴肅,讓她看上去多了種能讓人可愛到融化的煞有介事。

  迪克看看拉妮婭,再看看布魯斯,用心揣摩了一下氣氛,決定等阿爾弗雷德端上點心就假裝自己不存在。

  按照常理,這一次會面總該有點尷尬的氣氛,可惜拉妮婭現在滿心都是對老父親的憐惜,心無旁騖,表現出來的就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和鎮定,別說尷尬了,要不是彌斯特不能出現,她現在就抄起老父親把他抱回樓上,讓他在床上躺好,滿懷柔情地給他掩好被子……

  小姑娘第一千次在心裡歎氣——為什麼她不是彌斯特呢,她現在連二百一十磅都抱不起來。

  ……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布魯斯當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在見到拉妮婭之前,蝙蝠俠本來做好了可能要應付一個有些委屈的小姑娘的心理準備……然而事實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比如說他正沐浴在她充滿憐愛的目光下——是的,沒錯,蝙蝠俠很確定那是憐愛,戴安娜每次看到小寶寶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作為宙斯與亞馬遜女王的女兒,這位出生在天堂島的公主在她成年之前從未見過任何幼童,也導致她對於孩子格外溫柔,布魯斯不止一次看過神奇女俠單膝跪在孩子面前,為他們擦去淚水,那一幕看上去是那麼美好,似乎籠罩在屬於女神的柔美光輝裡。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憐愛地注視著的一天。

  而且見鬼地,她看起來還很真誠。

  蝙蝠俠被眼前的小姑娘看得渾身都不自在,準備好的臺詞全部跑了個沒影,一時啞然。

  一大一小兩人面對面坐著,面面相覷,手邊都擺著拐杖,瞳孔都藍得彷佛澄澈的海水,抿直的嘴角更是如出一轍,看上去就像是隔著鏡子對視,有種讓人忍俊不禁的鏡面感。

  好在阿爾弗雷德總是知道如何調節氣氛。

  「我想您今後有足夠的時間好好看拉妮婭小姐,少爺,」老管家放下紅茶,「希望您不要介意,拉妮婭小姐。」

  在聽到細微的聲響時,拉妮婭的注意力就迅速轉移到了端著託盤的阿爾弗雷德身上,小臉繃出點嚴肅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理論上看不見的虛空,這讓布魯斯稍稍松了口氣,同時又為拉妮婭注視紅茶似乎比注視他還認真一些感到些許微妙。

  拉妮婭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她現在有些緊張倒是真的。

  現在在她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是茫茫的空白,除了紅睡衣以外,她什麼都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即將被放到她面前的茶杯。

  如果不端起來嘗一口肯定顯得不禮貌,拉妮婭暫時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視力問題,因此只能稍顯緊張地等待著這位管家先生放下茶杯,自己再根據聲音確定茶杯的位置。

  只希望他的動作能發出更大一點的聲音……

  小姑娘抿著唇,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辨認著瓷杯碰撞的輕微聲響——

  緊接著,她看到一隻紅色的杯柄被端了起來。

  拉妮婭:「……?」

  ……看到這一幕的迪克差點沒直接問出聲。

  他驚訝地看著阿爾弗雷德將一隻紅色杯柄的茶杯放在拉妮婭面前,無論是他還是布魯斯都一臉淡定,目不斜視,彷佛這樣的配色一點不值得大驚小怪,彷佛這套瓷杯不是布魯斯最喜歡的一套,彷佛它們昨天杯柄不是還是瓷白色一樣——

  迪克:「……」

  這是套手工描金骨瓷杯,除了邊緣的金邊以外通體純白,然而現在杯柄不知怎麼變成了紅色……看起來真的特別辣眼睛。

  他對布魯斯做了個「what」的口型,還沒等到回答,就聽到身邊響起一聲很輕的瓷器碰撞聲。

  在看到紅色時,小姑娘眼底浮現出淡淡的驚喜和放鬆,表情卻依舊沒有多大變化,卻不知道那一點點欣喜暈染了眼尾,那片蔚藍裡漾起柔軟的弧度,彷佛沙沙細雨落進她的眼睛裡。

  拉妮婭矜持地向阿爾弗雷德道謝,隨後穩穩地端起茶杯,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她今天也是把長髮隨意綁成兩個球球,留了一半披散在肩背上,隨著她低頭的動作,頭頂的那兩隻發團團也晃晃悠悠,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圓耳朵。

  ……一瞬間,迪克忽然對紅色的杯柄釋然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伯勞:唉,我那麼大一隻布魯斯,真可憐。

  被鳥球球憐愛地用翅膀拍拍腦袋的大蝙蝠:……?

  ·

  大藍鳥:我的茶杯……

  小伯勞:啾?

  大藍鳥:今天開始我就系紅領帶了。

第13章 態度

  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天真小姑娘,在抵達一個陌生的環境之後,難免會有些緊張無措,迪克是這麼認為的。

  更別提拉妮婭還有種嚴重的視力問題。

  在她的小夥伴解釋過拉妮婭的視力問題之後,迪克也試著代入過拉妮婭的視角,想像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是怎樣奇詭魔幻。他試著在不同場景裡剝離視野中紅色以外的事物,揣測拉妮婭的想法,最終不得不承認,這絕對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

  ——至少對他們來說,最常見的紅色物質,是血。

  迪克猜布魯斯也這麼代入過,不為別的,就算只為了揣摩拉妮婭的心態,這種事蝙蝠俠不是做不出來的,哪怕這個小姑娘並不是敵人,而是和他血脈相連的女兒。對蝙蝠俠來說,提前做足準備總是好的。

  可經過這樣的代入之後,夜翼越發覺得,拉妮婭……和他想像中一點都不一樣。

  或許是出於自尊,至始至終,拉妮婭都沒有對他提及她的視力問題,好像她和任何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而她的確做得很好,如果不是偶然,迪克甚至發現不了她有著這樣古怪的視力問題。

  不過既然她沒說,他們自然會假裝不知道,照顧她的心理感受。

  ……但現在。

  迪克幾乎要歎氣了。

  這可真不是什麼很好的開端。

  客廳裡,拉妮婭和布魯斯各自端著一杯茶相顧無言,在此之前他們也就進行了寒暄,寒暄完了就開始喝茶,比陌生人還客氣疏遠,看得迪克尷尬症都要犯了。

  布魯斯他還清楚是為什麼,拋開花花公子的偽裝,在家裡他基本上就是這樣,甚至這已經足夠友善了——至少迪克就沒聽過布魯斯說過幾次「謝謝」。

  只能說,他的確嚴苛地遵循了自己的原則,目前為止沒有什麼偽裝的意思。

  至於拉妮婭迪克就看不懂了,他只能看到小姑娘一直在有一下沒一下瞥著布魯斯的腿,指尖輕輕點著瓷杯,臉上浮現出一點莫名其妙的猶豫和惋惜,聽到布魯斯低沉沙啞的聲音時還會露出奇怪的憐愛神情……

  「布魯斯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迪克決定轉移一下話題,「希望你不會因此失望,事實上他今天已經足夠溫柔了,我覺得我要把今年的驚訝份額用完了。」

  「我相信您總是還剩下一點份額的。」阿爾弗雷德淡淡地調侃。

  迪克無奈地聳肩,笑了下:「是啊,總要留給例如我多出了一個妹妹這種事情上。」

  他向拉妮婭介紹:「這是阿爾弗雷德,感謝他用他的手藝養活了我們所有人,謝謝你,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也是我的職責所在。拉妮婭小姐,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請問您想先參觀一下,看看是否有所欠缺嗎?」

  拉妮婭對房間其實沒什麼挑剔的,說實話,她什麼樣的房間沒住過呀。

  她點點頭:「謝謝您……先生?」

  「如果您願意稱呼我阿爾弗雷德,這將是我的榮幸。」老管家溫和地說。

  「謝謝你,阿爾弗雷德。」拉妮婭說,「也謝謝你,布魯斯。」

  這個稱呼讓迪克驚訝了一瞬——不是因為足夠疏遠,而是因為足夠親昵,好吧,雖然理論上拉妮婭應該喊「爸爸」的,但……至少她喊的不是「韋恩先生」。

  「……好好休息。」布魯斯說。

  「您也是,」小姑娘聲音輕輕軟軟,語氣還有點真誠的擔憂,「您現在還很虛弱,需要在床上靜養,我等會能去看您嗎?」

  布魯斯:「……可以。」

  蝙蝠俠痛苦地想,話都說到這一步了,他不去床上躺著還能去哪呢。

  說完這句話,拉妮婭站起身,撐起拐杖,目光略顯遲疑地往下掃了掃,頓了頓,才不太放心地落下拐杖。

  就在這時,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小心點。」

  迪克一手拎著拉妮婭的背包,一手扶著她的肩,他不知道拉妮婭是怎麼偽裝得和常人無異的,不過在陌生的環境裡,她的確表現得有些遲疑。

  迪克不打算戳穿拉妮婭的隱瞞,正好小姑娘的傷勢給了他一個藉口,等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她應該也對這個家足夠熟悉,能夠繼續維持她的偽裝了。

  在知道拉妮婭的視力問題之後,布魯斯的確有嘗試找個辦法解決,不過現在看來,起碼要等到拉妮婭願意告訴他們這個秘密。

  他的語氣足夠自然,拉妮婭也沒多想,只當迪克是照顧她的殘腿,在略微驚訝之後,點了點頭。

  「謝謝。」她小小聲說。

  看起來倒是很乖。迪克想。

  他這個念頭還沒完全閃過,就看見小姑娘保持著目不斜視,迅速地對他比了個小小的心,隨後收回手,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動作真的很快,快得迪克懷疑布魯斯可能都沒看到。

  他頓了頓,伸手揉了揉拉妮婭柔軟的頭髮,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她適不適合他們?迪克不知道。

  但這一刻,他很清楚,他希望像這樣的一個小姑娘能夠一直天真、甜美、無憂無慮下去,不止是因為她好到值得被寵愛。

  ……

  房間沒什麼好看的,拉妮婭現在什麼都看不到,而且熟悉不急於一時,晚上讓彌斯特慢慢摸索就好了。

  她一開始是這麼想的。

  ——於是理所當然的,在進門的時候,她被驚訝了一下。

  房間裡的傢俱是典型的攝政時期風格,能看到傢俱上零星的木嵌雕花裝飾,牆壁彩繪有著橘紅色的邊框,傢俱框架上也能看到清漆的紋樣,窗簾是偏淡的紅色,花紋精美繁複,似乎還有流蘇,當然這部分就是拉妮婭看不見的了。

  拉妮婭不清楚正常視野下這個房間應該是什麼樣的,不過想想應該很好看,而且——幾乎稱得上巧合,大部分傢俱她都能從紅色的部分辨認出來。

  她想了想,先確認了一下盥洗室的位置,隨後把自己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旅行套裝拿出來,擺上洗手池,大概收拾完之後,便摩拳擦掌準備去探望一下虛弱臥床的老父親。

  可惜這次她運氣不太好,當她找到阿爾弗雷德時,老管家表示少爺已經睡了。

  看起來她的父親傷得真的很嚴重。拉妮婭想。

  她開始思考要不要讓彌斯特貼身保護,但是轉念一想,彌斯特只有一個,她要保護的人卻那麼多,而且每一個都那麼柔弱……

  這種時候就該從根源解決問題,比如肅清掉哥譚的所有罪犯,讓這座城市變得安全……拉妮婭一邊奮筆疾書寫作業,一邊頗為深沉地想。

  光看她在想什麼,簡直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的逆轉版本。

  因為彌斯特的存在,一心兩用對拉妮婭來說很簡單,此刻她滿腦子的不可描述少兒不宜,筆下的計算還一道不錯,連字跡都四平八穩,絲毫不受腦袋裡的血腥暴力畫面影響。

  等她寫完兩科作業,阿爾弗雷德敲門,表示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拉妮婭知道韋恩有三個孩子,不過直到吃完晚飯,她依舊沒有看到其他兩個。

  「別在意,提姆一直忙得看不到人影,」迪克是這麼解釋的,「至於達米安……」

  他想了想:「大概翹掉家教去找喬納森玩了。明早你應該能看到他們倆。」

  喬納森·肯特,他們的家族朋友超人的兒子,這點拉妮婭暫時不需要知道,就好像她還不需要知道她的父親是蝙蝠俠一樣。

  這兩句話的正確翻譯是——紅羅賓正在蝙蝠洞充當被壓榨的勞動力,羅賓則去找超級小子一起進行調查活動了。

  迪克自覺自己翻譯水準十分高超,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小姑娘臉上寫滿了震驚。

  迪克:「……?」

  拉妮婭很震驚。

  「他翹課?」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他寫作業嗎?」

  迪克:「其實……」達米安不需要,他七歲時就能拿幾個博士學位了。

  他挺想解釋兩句,不過說完這句,拉妮婭就閉上了嘴,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只是表現出了肉眼可見的神思不屬。

  迪克:「……怎麼了?」

  小姑娘插了一塊香腸,憂心忡忡地咬著叉子:「下周就是西班牙語測驗,我還沒複習……我得趕緊複習了。」

  迪克:「……」

  她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麼拐到這個上面的?

  夜翼百思不得其解。

  ……

  地面之下,蝙蝠洞。

  很多人會在家裡安裝監控,但是會把監控安裝得全面的大概只有韋恩。

  布魯斯進入蝙蝠洞,走到電腦螢幕前,專注地注視著螢幕。

  「你想要的資料有點頭緒了。」聽到腳步聲,提姆頭也不抬地說。

  可能是因為哪裡都是缺人才的,而技術型人才尤其欠缺,直接導致紅羅賓常年忙到飛起,在猝死和脫髮邊緣徘徊,偶爾還要回家幫個忙。

  眼下他已經熬了一天一夜,幾天來沒睡幾小時,全靠咖啡續命,此刻眼底兩圈壯觀的烏青,看起來隨時能去參加萬聖節的化裝舞會。

  下午他就在監控裡看到迪克領回了一個小姑娘,但他沒有去和她見面——既然已經回來了,短時間內也不會失蹤,見面不急一時。

  提姆很清楚孰輕孰重,乾脆就沒出現,繼續在蝙蝠洞充當工作狂。

  顯然蝙蝠俠也不是下來和他討論豪門密辛的。

  等提姆一杯咖啡下肚,兩個人的交流才告一段落。

  蝙蝠俠正在查看新發現的線索,提姆往椅背靠了靠,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能聽到自己大腦裡一串串齒輪發出瀕死的喀啦聲響。

  紅羅賓決定想點簡單的事情,比如那個小姑娘。

  「所以,感覺怎麼樣?」他問。

  客廳裡的會面他從監控看到了,沒什麼感想,只覺得和迪克說得一樣,看起來還算好相處。

  但是對於韋恩家來說,好相處遠遠不夠。

  「我以為你看到了。」蝙蝠俠說。

  看到能代表什麼?他每天要看的人足夠填滿一整個韋恩莊園了。

  不過布魯斯會回答,這意味著他容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也就是說,他打算聽聽提姆的想法。

  而他的想法——

  「我真希望她能夠庸俗點。」提姆歎了口氣,說。

  如果是普通人,對未曾謀面的兄弟姐妹通常會有一些美好的幻想,不過提姆已經被鍛煉得對這種生物不抱期望了。他對這只小伯勞別無所求,只希望她最好真的只是個「普通女孩」,喜歡閃亮的事物,能夠用珠寶和口紅討好,只要給她買買買就能讓她開心地安靜下來——哪怕虛榮奢侈點也沒關係呢,韋恩家總是養得起她的。

  就只是——別那麼有個性。

  紅羅賓只想歎氣。感謝蝙蝠俠,他們家的個性人物已經有點太多了。

  蝙蝠俠沒有回答,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讓迪克回布魯德海文了,」他說,「拉妮婭需要買一些衣服,既然她已經決定留下。」

  「而她對這座城市不熟悉?」提姆猜到他要說什麼了。

  看吧,最後總是他。

  他最後一次歎氣,接下了這個任務:「好吧,我明天會帶她出去轉轉的。」

  作者有話要說:

  填空題:

  現在。

  小紅鳥:我根本不需要妹妹,不需要她可愛也不需要她乖巧,她只要讓人省點心別給我們惹麻煩就行。

  以後。

  小紅鳥:____。

  ·

  小伯勞:天涼了,讓阿卡姆垮下來吧。冷酷.jpg大蝙蝠咳了一聲。

  鳥球球迅速換上溫柔憐愛的眼神。

  小伯勞:唉,我的父親真是個需要保護的小東西。

  ·

  小伯勞沒轉學的呀,下週一回紐約上課。

  雖然是沙雕小甜餅但是還是要醞釀一下的www

第14章 夜晚

  韋恩莊園內部到底安裝了多少監控?

  這個問題沒幾個人知道,就好像也沒幾個人知道這座看起來典雅優美的莊園其實是一座堡壘,足以抵擋貓頭鷹法庭的進攻。

  拉妮婭暫時不知道這麼多,也不知道自己在韋恩莊園的第一個夜晚是在監控攝像頭的注視下度過的,她現在只知道一個致命的問題。

  ——她失眠了。

  淩晨兩點,她躺在床上,痛苦地輾轉反側。

  「……」

  隆成小山坡的被子先是安靜,隨後開始波濤起伏,頻率越來越快,最終動靜停歇,片刻之後,被窩裡不情願地探出一隻毛茸茸的腦袋。

  小姑娘頂著一頭胡亂翹起的黑髮慢吞吞從被窩裡鑽出來,坐在床上,滿身的低氣壓,看看四周,用掌根抵著額頭,低低歎了口氣。

  拉妮婭不認床,認床的話以他們以前滿世界跑的頻率她根本活不到今天。一直以來,拉妮婭都引以為傲的一點就是,無論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只要她一沾枕頭,她都能保證自己在十分鐘內陷入深度睡眠,畢竟能夠睡完整覺的機會不是總是有的。

  然而不知道是因為憂心她的父親還是別的理由……都折騰到這個點了,她依舊沒有絲毫睡意,只有深深的挫敗感。

  拉妮婭醞釀了幾小時睡意,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今天大概就是失眠了。她坐在床上發了會呆,決定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一做。

  她輕手輕腳滑下床,腳掌第一時間接觸到冰冷的地面,凍得拉妮婭輕輕吸了口氣,猛地縮回腳,差點沒一翻身重新鑽回被窩裡。等踩上毛絨絨的拖鞋,她蹲在自己的背包前翻了翻,翻出了一隻手電筒。

  眼鏡暫時壞了,現在的她暫時沒辦法看到紅色以外的事物,所以連房間都不能出,不過拉妮婭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給自己製造一小片正常視野只是權宜之計,如果能把世界變成紅色當然更方便,沒有光源的情況下,拉妮婭戴上眼鏡也不可能夜視,所以走夜路的時候,她一向是隨身攜帶一隻紅光手電筒,這種時候她和正常人並沒有區別,大家的可視範圍都只有手電筒的光線扇面那麼大的範圍。

  白天沒有機會也不適合,但夜晚正是探索的好時候。

  黑霧可以在虛實間轉換,拉妮婭抽了一點附著在腿上,給她提供支撐,讓她不需要拄著拐杖也能自由活動。

  她掂了掂手電筒,按下按鍵,紅光頓時呈扇面向四周發散。

  雖然可視範疇十分詭異,但拉妮婭的感光能力還是正常的,白天時的空白隨著光線消失也會變成漆黑,她握著手電筒四下一照,視野裡除了黑暗就是呈現出紅色的事物,感覺自己彷佛在玩什麼恐怖遊戲。

  得益於她的邪惡生物血統,拉妮婭記憶力很好,她照了一圈房間,輕而易舉地記下傢俱的位置,隨後便打算繼續把整個房子都看個遍,方便她明天假裝自己視力正常。

  房間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線詭異的紅光從門縫裡漏出,接著紅光蔓延到走廊,持著手電筒的小姑娘幾乎隱沒在黑暗裡,越發顯得身影模糊得像是一團黑霧。

  ——在蝙蝠洞喝著咖啡的提姆正打算結束工作去休息,無意一瞥,就看到韋恩莊園的監控畫面之一徹底被陰森的紅光佔據,畫面裡還不時晃過白影。

  提姆:「……」

  提姆:「???」

  她不是有夢遊症吧——這是紅羅賓的第二想法。

  第一想法當然是這個突然冒出的女孩背後果然有什麼陰謀。

  他看著監控畫面裡一身睡裙的小姑娘拿著手電筒左右照照,腦袋也隨之轉動,似乎在尋找什麼,沉思一瞬,按捺下了現在上去阻止她的想法,打算先看看她想做什麼再說。

  莊園裡,拉妮婭正在專心探索。

  白天時她沒有看到這座古宅的模樣,直到現在,她才終於窺見了她的美。

  她沿著樓梯走下去,右手搭光滑的樓梯扶手上,手電筒的光在四周徘徊,偶爾指向頭頂,欣賞天花板上的吊燈和紋飾。

  就像是書中的曼德利,「夏日的玫瑰花園、黎明時分的鳥語、栗樹下的茶點,以及草坪坡下傳來的陣陣濤聲」,拉妮婭還沒有見到這麼多,大概也永遠見不到這麼多,但她不介意,她只要讓幻想在腦海中的文字裡徜徉就夠了。

  小姑娘打著手電筒,躡手躡腳穿行在古老的宅邸裡,她從長條窗外傾灑的月光裡走過,輕盈得彷佛從油畫上走出來的幽靈。

  客廳比她想得要高很多,壁爐還沒到點燃的時節,爐前鋪著柔軟的地毯,上方則懸掛著一副肖像畫,拉妮婭辨認了一會,感覺畫的應該是她的父親和他的父母。

  餐廳看起來挺漂亮,拉妮婭記了一下路線,確保自己明早不會走錯,順便數了數椅子,發現比她以為的還要多一把,這讓她遲疑了一瞬,關上門時還帶著點疑惑。

  穿廊,茶室,雪茄室……拉妮婭還看到了疑似地下酒窖的入口,可惜密封很好,聞不到多少酒的氣息。

  蝙蝠洞裡,提姆看著她打開一扇扇門,從門縫探頭探腦查看一番,再輕輕關上門,行蹤鬼鬼祟祟,越發顯得可疑,看得他一陣頭疼。

  祈禱達米安別現在回來吧,被他看見有人在家裡四處窺探,他大概能把這個女孩一腳踹出去。

  看到現在,提姆也能猜出來拉妮婭不是在尋找機密檔了。他聽迪克說過她的視力問題,估計她現在只是想趁著半夜四處看看,對這個家大概有個印象,方便她以後偽裝自己正常。

  ……但是她再怎麼輕手輕腳,該醒的人也都醒了。

  不過確認小姑娘沒有惡意不等於就能夠放鬆警惕了,這個家裡有著足夠多的秘密,而現在他們還沒做好準備對這只小伯勞開放。

  ——比如圖書室裡藏著直達蝙蝠洞的電梯。

  看看時間,提姆只能自認倒楣,強撐著從工作上分出點注意力關注監控畫面,打算一看到拉妮婭靠近圖書室就上去和她聊聊天……

  很快一小時過去了。

  兩小時過去了。

  三小時……

  當走到圖書室時,快要昏過去的提姆精神一振,強行集中精神看向監控,隨時準備——

  然後他看到拉妮婭停下了。

  她站在書架前,用手電筒去掃書架上的書,隨後腳下生了根一樣不動了。

  就在提姆以為她要發現電梯的時候,她居然踮起腳尖,抽了一本書,抱著書興高采烈地窩到沙發裡,打著手電筒,開始看了起來。

  提姆:「……」

  ……當天亮的時候,紅羅賓幽幽盯著監控畫面裡終於從書裡抬起頭,茫然地看看四周,隨後猛地蹦起來,抱著書蹦蹦跳跳——大概是因為腿骨骨折還沒有全好,提姆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麼蹦出來的——小跑跑回臥室,關門前還偷偷摸摸左右張望一圈的小姑娘,面無表情,眼底滿是陰鬱。

  你為什麼不睡覺。他絕望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小紅鳥:我好困。

  小紅鳥:我想睡覺。

  小紅鳥:你是魔鬼嗎。

  小伯勞歪歪頭:啾啾啾?

  ·

  忘了給不熟悉的小可愛說了,我覺得超級英雄的生活是異化的,對普通人來說不可思議乃至無法接受的操作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常,所以不用拿正常家庭的標準來衡量蝙蝠家啦,你情我願就好啦www反正我們都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樣,深沉。

第15章 早餐

  據說一個家族的歷史和內涵能夠從圖書室的規模上看出來,不過拉妮婭不在意這個,她只知道,從現在開始她就要愛上這個地方了。

  拉妮厄斯小姐一直是圖書館的忠實擁躉,只要把她丟進一家圖書館,她就能快樂地窩上一個下午。韋恩莊園的圖書室裡藏書浩如煙海,拉妮婭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鳥食盆的小鳥,滿心被喂飽的幸福,立刻把自己的睡眠時間全部貢獻給了在書海裡盡情遨遊。

  直到晨光熹微,她才驚覺自己在圖書室待了太久,趕緊抱起沒看完的書遛回臥室,趴在床上,心情愉快地就著晨光繼續翻書,完全不知道莊園地下有個少年正因為她在崩潰地以頭搶桌。

  直到阿爾弗雷德敲門來提醒她該起床了,小姑娘才猛然驚醒,喊了聲「謝謝」,放下書跑去洗漱。

  樓下。

  「看來你終於發現自己的精力不足以完成夜間值班了,德雷克。」達米安沉思著凝視提姆的臉。

  「你看起來像是把過去的自己溺死在咖啡。因裡了。」他指出。

  他對面,紅羅賓坐在餐桌前,撐著側臉,手指心不在焉地在平板上劃動,像個貨真價實的總裁一樣邊喝咖啡邊看晨間新聞,只是他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嚴重睡眠不足的事實,眼神也不時在空氣裡游離。

  達米安懷疑他已經卡住了,坐在這裡的只是一具德雷克機器人,只要給他一個指令他就會乖乖照做。

  「我打賭你昨天騎機車了。」提姆眼皮都沒掀起來一下,「我每天都溺死一個舊的自己,就像致命魔術。」

  提姆很困,提姆很無辜,提姆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一個小魔鬼來迫害他的睡眠。

  紅羅賓又做了什麼呢,他不過是一隻被抓了壯丁給蝙蝠俠幹活的可憐小鳥罷了。

  「那是我自己改造的。」達米安說。

  「我還打賭你和喬打架了。」

  「閉嘴。」

  等阿爾弗雷德走過來時,兩個人已經結束了一輪劍拔弩張,老老實實開始用餐。

  「拉妮婭小姐說她一會下來。」阿爾弗雷德說。

  這個消息讓兩隻小鳥對視一眼,隨後因為這一瞬間的對視嫌棄地別開臉。

  四點是羅賓的晨練時間,達米安離開房間的時候,拉妮婭正好在看書,她溜回房間不久,羅賓也結束晨練回了房間,兩個人打了個時間差,好巧不巧至今都沒看到彼此。

  達米安算算時間,如果那個女孩不下來吃早餐,他大概可以把這個時間差一直維持下去,這樣他就能保證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不會有見面的機會。

  而好消息是——父親並不禁止他這樣做。

  這項決定是在昨晚夜巡之前宣佈的,在蝙蝠俠即將帶著羅賓啟動蝙蝠車之前,紅羅賓禮節性地詢問了一句。

  「我想明天我會和她在餐桌上碰面,」他問,「我需要對妹妹友善點嗎,布魯斯?」

  他看著蝙蝠俠的背影停頓了一下。

  「按你的想法去做就行,」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嘶啞,「只有一個要求,無論你們怎麼看待她,你們都不能掩蓋你們的真實態度。」

  「所以您也沒有那麼喜歡她。」達米安揚眉。

  「……我知道了。」提姆已經理解了布魯斯的意思,歎了口氣,「因為她看不見,對嗎?」

  和普通人不一樣,拉妮婭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如果他們做表面功夫,對她友善溫和,她只會信以為真,活在溫柔的謊言裡。

  而蝙蝠俠並不想這麼做。

  他不要求他的兒子們喜歡這個姐妹,不喜歡就表現出不喜歡來,唯一的底線是別騙她,哪怕是事實並不溫柔。

  所以就算提姆今天的任務是帶拉妮婭去轉轉,他也不需要刻意裝成一個絕世好哥哥,他只要做自己就行……這對他們來說聽起來簡直有些幸福了。

  沒過多久,提姆和達米安都捕捉到了輕微的腳步聲,隨後是一聲門響。

  提姆喝了口咖啡,才抬起頭看向走進門的小姑娘。

  他已經隔著螢幕見過拉妮婭幾次了,也對她有些先入為主的印象,不多壞,但也沒那麼好,大概就是留待觀察的意思。

  不過這些印象在他昨晚盯著她看了幾小時書後已經全被推翻了,現在紅羅賓對這只小伯勞的印象就是她看書時很安靜,而莊園的圖書室應該足夠她安分個一年半載了……還有他好困。

  ……隨後提姆發現這個家裡困得睜不開眼睛的人可能還有一個。

  拉妮婭已經換下了昨晚的睡裙,白襯衣紅風衣牛仔褲,看上去隨時可以出門。她今天編了頭髮,髮辮松松地從鬢角編到腦後,蓬鬆柔軟得像是絨草海。

  但是她的狀態顯然不是能出門的狀態。

  她拄著拐杖,站在門邊,手指攥著門把手,那雙藍眼睛先是定定盯著桌上的瓷杯,半天才茫然——或者呆滯地轉回門把手上,不知道在看什麼,昨天還桀驁不馴翹著的卷毛現在已經沒精打采地掛在了額頭上,讓她看起來呆呆的。

  提姆:「……」

  紅羅賓覺得自己的眼睛要亮起來了。

  「你看起來沒睡好。」他微笑著說。

  聽到溫潤柔和的少年音時,拉妮婭一片混沌的大腦依舊沒能反應過來,目光還在和門把手如膠似漆,努力思考能不能把自己掛在門把手上,讓彌斯特去吃飯,或者讓她喂自己……

  三年時間足夠讓她把作息調整規律,拉妮婭已經不記得上次通宵是什麼時候了,她的體質不太適合通宵,而通宵過的人都知道,就算你通宵之後一點不困精神十足,幾小時之後你一定會撲在任何一個平面上睡死過去……

  拉妮婭還沒到要隨時倒下的地步,不過也快了——刷牙的時候她眯了一會,沒想到睡意這時候翻湧上來,越刷越困,越困越站不住,要不是鏡子抵著,她差點沒一頭栽進水池裡。

  就算是現在,小姑娘也過了幾秒,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有人說話,歪了下頭,看向長桌邊。

  長桌邊坐著一件紅襯衣。

  「……」

  拉妮婭認真且嚴肅地思考了一會,恍然大悟:這應該是她的父親的第二個養子,提姆·德雷克,不是聖誕老人。

  對於德雷克,拉妮婭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比她大一點,很帥,黑發藍眼,以及喜歡穿紅襯衣,這讓拉妮婭對他很有好感,也是她覺得韋恩家她最有信心不認錯的一個。

  她非常用力地一點頭:「你好。」

  「您可以坐這裡,拉妮婭小姐。」阿爾弗雷德拉開椅子,說。

  拉妮婭繼續嚴肅地向管家道謝,目光在餐廳裡飄了飄。

  然後提姆眼睜睜看著她的視線平淡地越過達米安,落在了她自己的位置上,步履沉重地挪了過去。

  達米安:「……」

  雖然他並不打算搭理對方,但這不意味著他就能容忍被對方直接無視了。

  眼看達米安皺起眉,正打算起身離座,提姆眼疾手快搶過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記得喝了你的牛奶再走,達米安。」

  玻璃杯頓在桌上的聲響終於吸引了拉妮婭的注意力,提姆提到的名字也讓她理解了坐在這裡的另一個人是誰。

  小姑娘現在思維實在不算清醒,要是她狀態正常,她絕對不會不確認房間裡有幾個人就進來,就算是現在,她也沒意識到她幾乎已經暴露了自己的異常了,還表現得格外冷淡無禮——如果不是提姆清楚她看不見,她剛才的態度幾乎可以被解讀成挑釁了。

  因此她只是頭疼地用掌根抵著額頭,閉了閉眼,勉強睜開,軟軟地道歉:「抱歉,早上好。」

  因為困倦,這句話幾乎是含在喉嚨裡的一串小貓一樣的咕嚕。

  達米安皺了皺眉:「行了,德雷克,我知道我不該對小鬼有什麼期待的。」

  從資料上看,他也只是剛剛進入青少年的年紀,但這句老氣橫秋的話從這個十三歲男孩口中說出來居然不顯得很違和。

  他隨手拿起一隻蘋果,拋了拋,帶著蘋果起身:「我先走了。」也沒說自己去幹什麼。

  麻煩一號走了,提姆吐出一口氣,轉頭看向麻煩二號。

  往好處想,他安慰自己,至少拉妮厄斯和迪克說得一樣,比達米安乖多了。

  ……接著提姆就看到麻煩二號正在用蝙蝠俠式的嚴肅神情盯著盤子裡的煎雞蛋。

  大概是血緣關係真的足以戰勝一切,拉妮婭現在盯著盤子皺眉的樣子和布魯斯簡直一模一樣,低氣壓如出一轍,嚴厲的眼神如出一轍,因為頭疼皺起的眉如出一轍,甚至比達米安看起來還更像他的父親一點。

  因為看不見,拉妮婭的動作格外慎重,她用對待氪石的莊嚴態度舉起叉子,戳了下盤子,半熟的煎蛋被戳破一個小口,粘稠溫熱的蛋液溢了出來。

  叉子尖端沾了點蛋液,拉妮婭謹慎地舔舔叉子,辨認出這是什麼,緊繃的眉眼驀地舒展開,輪廓都柔和了不少,渾身都散發出一種讓人融化的軟乎乎的氣息,像是曬得蓬鬆溫暖的天竺棉抱枕。

  ——她居然還露出了一個直擊心靈的幸福笑容。

  時隔數月之後,拉妮婭終於在早餐時吃到了煎雞蛋,有機農場直供,熟度恰到好處,散發著熱騰騰的胡椒和迷迭香芬芳。

  有錢真好。拉妮婭幸福得想哭。

  作者有話要說:

  一隻東倒西歪的鳥球球和一隻即將東倒西歪的小紅鳥。

第16章 遛鳥

  早餐不能驅散困意,拉妮婭再一次確定了這一點。

  阿爾弗雷德給她準備的飲品是牛奶,拉妮婭對任何食物都來者不拒,對牛奶當然不會有任何意見,說實話,她覺得每天能早晚一杯牛奶就很幸福了好嗎。

  但是通常來講,喝完牛奶之後人只會更想睡覺。

  等提姆慢悠悠喝完一杯咖啡,看到拉妮婭遊魂一樣站起來,撐著拐杖飄向房間,才出聲叫住她。

  「布魯斯認為你可能會需要買一些衣服,所以拜託我帶你去試試衣服,」他說,「不過我想你現在更需要睡眠?」

  好的,答應吧,他知道她很想睡覺,他也很想,假如那之前還沒有公司事務和別的麻煩事來找他的話。

  提姆認為這是這個世界的又一個未解之謎,為什麼這個世界彷佛缺少了蒂莫西·傑克遜·德雷克就不能運轉一樣,這個世界上7×24連軸運轉的人裡還有比他身份更多的嗎。

  他到底要一個人活出幾個人的份。

  拉妮婭又歪了一下頭——神志不清的時候她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頸骨,它們好像總是要往一側歪一下,直到聽到骨骼喀嚓一聲,才能安安心心卡在那裡。

  這是——

  拉妮婭開始用她被困倦沖得亂七八糟的思維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幾秒之後,她得出了結論。

  這是一個任務。她的父親希望她去完成。

  她肅然地點頭:「我可以。」

  提姆:「……」她已經開始和斯里蘭卡人一樣用點頭表示「NO」了。

  不,你不可以。

  ……

  陪女孩逛街並不愉快,哪怕是姑娘們也有一些會這麼覺得。

  不過提姆有自己的解決方法。

  把黑卡遞給店員,吩咐他們閉店,讓拉妮婭隨便逛,看上哪件買哪件,接下來提姆就只需要坐在沙發裡,喝著自己常喝口味的咖啡,看著店員們圍在拉妮婭身邊殷勤小意地服務就好。

  韋恩集團控股的奢侈品牌為數不少,隨便走進其中一家門店都足以晃花一個普通女孩的眼睛,唯一讓提姆不太確定的是拉妮婭到底對這些華而不實的品牌名字有沒有認識,畢竟從資料上看,她的確不屬於能接觸到這些名字的層次。

  未來的WE總裁決定先實驗一下能不能用簡單的方法讓這只小伯勞安靜下來。

  他窩在沙發裡,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喝著,一邊犯困一邊等著拉妮婭選衣服。

  不知道經過了什麼樣的心理活動,拉妮婭進店時帶著上戰場一樣的肅穆神情,儼然是以為自己要投身於一場戰爭,就算現在穿行在活動衣架之間,她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甚至還不如她早上吃煎蛋時喜悅。

  看樣子珠寶和口紅也不一定能討好她了。提姆有些頭疼。

  平心而論,提姆大概能理解布魯斯的想法,通常來說男性不會太在意身邊女性的妝容服飾,不過誰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姑娘漂漂亮亮的呢,更別提是自己的女兒了,哪怕放在那裡當花瓶,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公主也比滿身桀驁的不良少女看上去更舒心。

  更何況以提姆的標準來看,拉妮婭也是個好看得有些過分的小姑娘。

  布魯斯·韋恩的俊美是極為純粹的雄性之美,這樣一張臉照搬到女孩身上只能顯得詭異,但拉妮婭不一樣,她的美是女性化的柔美,屬於少女的純淨氣質和韋恩式的深刻輪廓完美糅合,每個棱角都像是被綢緞打磨過,彷佛純白的大理石雕像,不親眼目睹,很難相信冰冷的岩石能夠擁有那樣生動柔軟的線條。

  簡單來說,就是把布魯斯的臉丟進FaceApp轉換性別之後再加上一打柔光濾鏡。

  提姆低頭看了眼時間。如果時間夠的話,他還打算把拉妮婭找個美容中心丟進去,自己趁她美容的時間處理處理公司事務,最後帶著光鮮亮麗的小姑娘回家,把她展示給她的父親看一看。

  他一向很會揣度人心。

  紅羅賓喝著咖啡,越喝越困,最終打了個哈欠,慢慢閉上眼睛假寐,一邊再一次心想,今天真不是個合適的時機。

  ……提姆在打哈欠,拉妮婭也在打哈欠。

  剛剛在車上時拉妮婭就很困,等進了店,在盈盈渺渺的香氛裡,她越來越困,別說她現在視野裡只有三三兩兩的紅,十分催眠,就算她現在什麼都看得見她也困,只想倒在任何一張平面上睡死。

  哪怕知道自己的任務是選衣服,拉妮婭現在也睜不開眼睛。

  小姑娘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隨手抽了一件,開始詢問試衣間的位置。

  等進了試衣間,拉妮婭立刻閉上眼睛。

  黑霧從她的袖口飄出,化作少女的形貌,只是這一次,在拉妮婭的調整下,彌斯特變形成了她的模樣,兩個人站在一起,比雙胞胎還毫無分別。

  不召喚出黑霧時,拉妮婭的意識全部受人類身體狀態限制,但當召喚出彌斯特之後,她的意識就可以分出一半控制黑霧之軀,不會再感受到困倦和疲憊,相當於雙開遊戲帳號,每個帳號都可以單獨下線,而由於是一個意識控制,也不存在需要時一方無法上線的情況。

  平時拉妮婭一般讓彌斯特下線,不過現在顯然是時候讓彌斯特上線了。

  眼看自己開始脫衣服,拉妮婭松了口氣,摸索一番,乾脆縮在試衣間的沙發上,閉上眼睛,抓緊時間打個盹。

  ……不久之後,兩個人隔著半個店面,不約而同在沙發上睡死過去。

  因為常年窮困潦倒,拉妮婭一向沒有什麼選購衣服的機會,再加上視力問題,她也沒什麼機會培養出正常的審美,平時穿衣服只會盯著紅色系,而這樣的審美進了這裡,自然被全盤打回。

  她看不見,但是店員總是看得見的,在拉妮婭表示由著他們推薦之後,她的手很快被衣架塞滿,小姑娘站在原地懵得不行,只能在眾人的讚美裡跌跌撞撞進入試衣間裡。

  打扮漂亮女孩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連衣裙,風衣,大衣,襯衫,毛衣,小禮服,半裙,長褲與短褲……

  長靴靴跟對於拉妮婭來說有點高,這個品牌的風格其實也不是很適合少女,不過提姆不知道,拉妮婭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她扣上腰帶,戴上帽子,緊緊抓著店員遞過來的手包,在他們的鼓勵下蹦到試衣鏡前,伸手碰了碰鏡面,望向鏡中顯得有些陌生的女孩。

  被掩飾成蔚藍色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茫然。

  女孩看著鏡中的人影,慢慢伸出手,指腹在鏡中人的臉頰上劃過,眸光怔忪,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而茫然也只是一瞬間,一瞬間之後拉妮婭就回過神,看看自己的連衣裙,遺憾地心想也只有拉妮婭能穿這樣的衣服了,要換成彌斯特,黑霧變形的時候身上的物品都會掉下來,穿不穿衣服沒有任何區別,更別提這種裙子也不方便她踹翻一圈敵人再躥上他們頭頂,用變形成爪的黑霧把他們全部勒到窒息。

  不方便打架的衣服都是垃圾。拉妮婭覺得這句話她的前任監護人說得還算對。

  在店員的推薦下,拉妮婭很快選定了一套,自覺任務已經完成,於是讓彌斯特下線,自己掙扎著爬起來,睡眼朦朧地去找把她帶來的提姆·德雷克。

  她一邊揉眼睛一邊一瘸一拐走向沙發的位置,快接近時,慢慢停下腳步。

  懸在空中的紅襯衣毫無動靜。

  拉妮婭:……?

  拉妮婭不知道對方怎麼了,她猶豫了下,彎下腰,一隻手撐著拐杖,另一隻手對著他揮了揮。

  紅襯衣還是沒有動靜,一動不動癱在虛無裡,看起來像條鹹魚。

  拉妮婭:???

  好在店員及時解圍,小聲告訴拉妮婭德雷克先生睡著了,示意她可以去叫醒他。

  「不過德雷克先生恐怕很缺睡眠。」她補充道。

  拉妮婭:「……啊?」

  「全東海岸都知道德雷克先生需要睡眠,韋恩先生明顯在壓榨他的兒子換取尋歡作樂的時間。」店員和她小聲交流八卦。

  拉妮婭:「……」

  拉妮婭很茫然。她覺得自己不想知道這個。

  而且她也很困。

  她問:「你們介意繼續閉店嗎?」

  從經理到店員都表示很樂意,拉妮婭不清楚他們是不是真的這麼想,但是她的大腦還處於當機狀態,不太能處理這些……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小姑娘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撲進另一張沙發裡,挪動幾下,便停了下來,把自己埋成一隻毛茸茸的團子,沉沉睡去。

  在熬了一夜之後,兩隻小鳥分別佔據了一張沙發,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落日西沉,提姆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他遲緩地看了眼玻璃櫥窗外的暮色,過了一秒,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一直睡到了現在。

  ……又一次。

  繼他上次在約會時睡著之後,又一次。

  他該慶倖這不是約會以及拉妮婭不會到處宣傳嗎。

  提姆按了按眉心,瞥了眼手錶,視線一轉,看到了蜷縮在對面睡得香甜的拉妮婭。

  「她選好衣服了嗎?」他聲音沙啞地問。

  「是的,小姐已經選定了一套……」店員說。

  提姆:「……把她試過的都包起來,送去韋恩莊園。」

  反正不是他的錢。紅羅賓冷靜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小紅鳥:呼嚕~

  小伯勞:呼嚕~

  ·

  大蝙蝠:我的錢是給你去討好小姑娘的嗎。

  毛絨絨的鳥球球撲扇著小翅膀飛了過來。

  小伯勞:啾啾。

  大蝙蝠:……就是。

  ·

  再次提醒,小劇場經過誇張處理,不要輕易代入正文。

第17章 夕陽

  幾乎所有具有戰鬥經驗的戰士都會對危險格外警覺,尤其是常年生活在危險之中的人群。

  就算陷入沉睡,紅羅賓也沒有完全放下警惕心,事實上他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可能驚醒他,如果拉妮婭靠得再近一點,他大概早就醒了。

  然而大約是覺得和他不算很熟悉,拉妮婭根本沒有靠近他所在的沙發,而是倒進了另一張沙發裡,離提姆至少有個幾米遠。

  作為一個小姑娘來說,她的領地意識有點太強了——之前也是,迪克和她坐到同一張沙發上時,她起碼挪出去了半米遠,好像夜翼身邊自帶一圈真空帶,要不是沙發夠長,提姆很懷疑她會不會挪到沙發外面去。

  讓常人來評判,這種表現大概會被解讀成孤僻和傲慢……如果是成年人,倒是能更寬容地看待這種疏遠,可如果是同齡人,恐怕不會對拉妮婭有多好的印象。

  而更矛盾的一點是,按理說這種距離感意味著不好接近。但就提姆目前看來,拉妮婭並不難接近,她並不拒絕別人伸過來的手,甚至會去主動接近他人,就像那聲「布魯斯」,彷佛一隻主動露出柔軟腹部的小奶狗,毛絨絨熱乎乎,從未被荊棘和陷阱傷害過,所以可以全無畏懼,也全無保留。

  但以他們調查到的結果來看,這只小伯勞根本不應該被養成這種性格。光是校園霸淩就足以讓一個敏感的孩子對外界充滿防備了,更何況拉妮婭還有著嚴重的視力問題,而這種特殊到讓人懷疑是否和超自然力量有關的症狀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她幾乎沒有可能在人群中找到共鳴。

  他撐起身體,走到拉妮婭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概過了十幾秒,拉妮婭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朦朦朧朧的,掩著唇打了個哈欠,目光飄忽了片刻,才在他臉的位置找到焦距。

  他們對視了幾秒,小姑娘的眼神漸漸清明,眨了眨眼。

  「我已經選好衣服了。」她說。

  拉妮婭的清醒速度不算慢,但除非那個雇傭兵是把她在溫室裡養大的,否則她怎麼也不該這麼毫無戒心。

  「我知道,」提姆聳聳肩,「你有什麼地方想去看看嗎?」

  睡了一下午已經足夠拉妮婭找回智商了,她回憶一下自己今天的舉止,頓時有些無語。

  ……其實也沒做什麼,就是連起來一看,有點蠢。

  「我……」她剛要開口,忽然頓了頓。

  他們已經耽誤了一整天時間,按照拉妮婭的想法,她感覺自己有些太過麻煩提姆了,不知道對方原本下午有沒有別的計畫,現在都已經付諸流水了。

  然而她的確還有個地方想要去看看,而且時間也正好。

  拉妮婭自覺很清醒,然而在提姆看來,小姑娘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他,因為剛睡醒,臉頰和鼻尖都微微泛著紅,髮辮也散亂了點,碎發四處亂翹,店內的燈光特地調暗,她的瞳孔也暗了下來,呈現出幽深的暗藍,彷佛夜幕下的波光海。

  他聽著小姑娘猶豫一瞬,認真地問:「謝謝。你知道哪裡能夠俯瞰這座城市嗎?」

  雖然大部分建築都建造於數個世紀之前,但哥譚並不缺少摩天大樓,作為一座古典與現代並存的城市,她的美融合了哥特式的神秘和概念式的奇幻,而想要俯瞰城市,只需要登上任何一座摩天樓的樓頂。

  不過從安全的角度考慮,只有一個地方適合拉妮婭去參觀。

  帶拉妮婭熟悉哥譚是布魯斯的想法,所以提姆無所謂帶拉妮婭去哪裡,他的任務只是要保證拉妮婭的安全。不過他並不覺得這個設想有實現的可能——全美人民都知道哥譚是個什麼樣的爛地方,很少有人會認為她是個傷痕累累的美人,自然也不會有參觀的興趣。

  哪怕布魯斯·韋恩親自拍攝了土耳其航空的廣告宣傳哥譚,也沒看到旅遊季節的客流量有增長過。

  反觀隔壁的大都會,在萊克斯·盧瑟出鏡了旅遊宣傳廣告之後,頓時湧現了大量因為這位總裁(以及超人)的顏值前往大都會的遊客……

  ……要是韋恩真是傳聞裡布魯西寶貝的性格,大概八卦專刊就要被他的不理智發言佔據了。

  驅散腦海裡古怪的念頭,提姆搖搖頭,推開眼前的門扉,轉頭對身後的小姑娘說:「就是這裡,進來吧。」

  從服裝店到這裡的一路上,拉妮婭一直安安靜靜,沒有詢問也沒有猶豫,乖乖地跟著提姆走走停停,上車下車穿過旋轉門搭電梯,蹦蹦跳跳跟著紅襯衣,穿越漫長的虛無空間,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裡是哪裡?」她問。

  「韋恩塔頂層,我的辦公室。」提姆單手插在褲袋裡。

  似乎總裁辦公室都是這個佈局,辦公室正對著門的一面牆都是玻璃,只有一張長桌背對著窗外的城市,夕陽傾灑在桌面上,宛如金紅色的光河流淌。

  能夠俯瞰城市的地點很多,但只有這裡還算安全,再加上拉妮婭只能看見紅色,基本可以排除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的可能,因此提姆把她帶過來也沒有太多心理壓力。

  他回頭看向窗外,清晰地聽到身後的小姑娘呼吸窒了窒。

  拉妮婭注視著窗外,拄著拐杖,一步步慢慢繞過辦公桌,走到窗前。

  她的步伐很穩,不像之前亦步亦趨跟著他那樣謹慎,好像她能夠看見——

  提姆的思緒頓了下。

  他看向拉妮婭的背影,看著她的輪廓被夕陽鍍上一層熔化的金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的確能看見。

  在日本的傳說裡,妖魔總在白晝與黑夜交替時大行其道,這一時刻就是傍晚之時,也稱逢魔時刻。

  日落時城市是紅色的,而在這一刻,拉妮婭能夠和所有正常人一樣,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看見這個世界。

  提姆看向窗前的女孩。拉妮婭趴在玻璃上,毫無形象地把臉也貼上去,鼻樑被玻璃擠壓得格外滑稽,然而她對此一無所覺,只是專注地望著窗外被餘暉籠罩的城市。

  落日在她的眼睛裡一點點沉沒,她默默注視著夕陽下的城市,眼睛那麼亮,彷佛耶誕節趴著玻璃櫥窗上張望糖果店的賣火柴的小女孩,或者徘徊在蒂凡尼珠寶店外的霍莉·戈萊特,那個眼神明明白白,寫滿了渴望和嚮往。

  直到夕陽收走最後的光芒,拉妮婭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就在提姆以為她要一直站下去時,她終於開了口。

  「哥譚很美麗。」她很輕地感歎。

  還在全世界跑的時候,拉妮婭就很喜歡日出和日落,因為這是她一天裡唯一能夠清晰看見世界的時刻。每抵達一個城市,她都會跑到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用自己的眼睛一寸寸丈量腳下的土地,讓金紅的光輝一點點點亮她的眼眸。

  而和她想的一樣,無論她存在不存在,這個世界總是那麼美麗。

  ……

  蘭博基尼緩緩在門前停下。

  阿爾弗雷德站在莊園門口,看著跑車停在面前,車窗一片昏暗,看不清車內的場景。

  雖然比想像得要遲,但提姆少爺和拉妮婭小姐還是趕在了晚餐之前回來,看上去並沒有出什麼意外,也讓老管家安心了不少。

  他上前拉開車門,然而映入眼中的場景讓他有些意外。

  大概是昨晚通宵的後遺症,兩隻小鳥在回家的路上睡著了,車內空間也不大,他倆不知怎麼倚在了一起。提姆還維持了坐姿,只是張著嘴呼呼大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出門前打理整齊的頭髮也變得亂七八糟,毫無形象可言。而拉妮婭更放飛,乾脆直接倒下,小姑娘小小一團歪倒在提姆腿上,不怎麼舒服地蜷縮起身體,一縷小卷毛垂在額前,隨著她的呼吸上上下下,一會兒飛起,一會兒飄落。

  門一開,聽到動靜的提姆驀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在對上阿爾弗雷德時放鬆下來。

  「我又睡著了?」他有些無奈地打了個哈欠。

  下午的那一覺已經足夠提姆恢復精神,按照他的想法,直到明天之前他都不需要再睡了,然而計畫趕不上變化。

  估計這只小伯勞的確不能通宵,一上車,拉妮婭又開始犯困,腦袋一點一點,最後身體一歪,直接倒下睡死,看得提姆很是無語,只能由著她睡。

  而犯困毫無疑問是會互相傳染的,幾分鐘之後,他也開始昏昏欲睡……等睜開眼睛他們已經回到了韋恩莊園。

  「我一直建議布魯斯少爺不要把『讓自己變得不需要睡眠』這一項加入訓練課程,」阿爾弗雷德說,「可惜你們都很熱衷於這項課程,並且試圖推廣。」

  面對管家不輕不重的調侃,提姆無言以對,只能訕訕地笑笑,低下頭,推了推腿上的小姑娘。

  可惜這次拉妮婭沒有服裝店時那麼善解人意了。

  拉妮婭有點起床氣,但不是發火的起床氣——她也沒有發火的對象,來叫她起床的又不是別人,只可能是自己,對著彌斯特發火毫無道理而且莫名其妙——是哼哼唧唧撒嬌的那種。

  這點主要是彌斯特慣出來的,反正彌斯特醒著拉妮婭就不用醒,讓彌斯特把她撈起來洗漱穿衣服就行,她可以全程閉眼到被彌斯特推出門,要不是僅存的良心加上彌斯特還要打工賺錢制止了她,拉妮婭絕對會幹出讓黑霧之軀變成自己去上學、血肉之軀繼續縮在被窩裡呼呼大睡的可恥行徑來。

  怎麼會有人能在冬天的早晨離得開被窩呢。

  「別叫我……」拉妮婭垂死掙扎,「你做你的嘛……」

  睡夢裡基本上沒有理智,拉妮婭只以為是彌斯特,一面負隅頑抗一面疑惑為什麼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另一半。

  不願意起床的人表現都是相似的,小姑娘嘴裡嘰裡咕嚕,死活不願意起來,不僅哼哼唧唧,還翻來翻去往裡面拱,把臉埋在軟乎乎的「靠枕」裡。

  提姆:「……」

  你為什麼這時候又睡覺了???

  想想昨晚痛苦通宵的經歷,紅羅賓腹誹不已。

  他瞪了拉妮婭半天,最後抬頭和阿爾弗雷德面面相覷,想想總不能讓老管家接手,只能揉揉眉心:「算了,我來吧。」

  「感謝您照顧我的一把老骨頭。」阿爾弗雷德說。

  提姆只想歎氣,彎腰抱起睡著的拉妮婭。

  他把拉妮婭抱下車,一路抱回她的房間,把她放在床上,一邊揉揉後頸,一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房間。

  阿爾弗雷德仔細地為沉沉睡去的小姑娘掩好被子,走到窗前,解開窗簾繩。

  窗簾落下,遮住了窗外的夜色。

  「好夢,拉妮婭小姐。」他說。

第18章 熟悉

  拉妮婭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陽光從窗簾縫隙鑽進房間,她慢慢睜開眼睛,困倦不已地掀起眼簾,視野裡猝不及防納入一線光,頓時皺起臉,偏頭把臉埋進枕頭裡,隨後沒了聲息。

  過了片刻,床上安靜的一團才蠕動起來。

  彌斯特沒有被放出來,自然也不會拖她起床,難得不是被毛巾熱乎乎的觸感喚醒,拉妮婭有點不習慣,再加上昨晚的噩夢,她一時沒有回過神,勉強眨了幾次眼睛,才慢慢打起精神。

  她蝸牛一樣緩慢地挪到水池邊,倒了杯漱口水,開始洗漱,順便讓彌斯特幫她梳頭發。

  小姑娘睡眼朦朧地站在水池前刷牙,睡裙無風自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薄薄的布料下湧動,隨後數根漆黑的霧爪從裙下倏地鑽出,尖銳的指爪直指女孩的後腦,彷佛都市傳說裡食人腦髓的樹精,然而女孩一無所覺地刷著牙,絲毫沒有注意到危險逼近。

  利爪驀地落下,鋒利的爪尖卻沒有插進女孩的頭骨,而是輕輕挑起一縷卷髮,另一根利爪抓起梳子,迅速而不失輕巧地梳理起黑髮,幾根利爪相互協作,三兩下便將小姑娘的一頭亂毛編織成整齊的髮辮。

  分明是屠殺的染血兇器,可它們對待拉妮婭的動作卻輕柔得宛如花瓣拂過,就算沒有形貌,也能讓人從中感覺到不可思議的溫柔,彷佛猛虎收起利爪,低頭細嗅薔薇。

  假如一個孩子很早就意識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那麼他一定會嘗試挖掘自己的特殊之處,拉妮婭也不例外。

  而首先一點,就是她要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

  吸血鬼,僵屍,樹精,沼澤怪物,幽靈,女巫……這些常規的幻想生物沒一個符合彌斯特表現出的特徵,黑霧之軀的本體是一團觸手湧動的霧氣,免疫一切物理傷害,按理說應該屬於無形的怪物,但彌斯特也能夠將自身轉化成實體,乃至任意變形,這點來看又比較像史萊姆……

  更讓拉妮婭頭疼的是,黑霧並不是一種獨立的生命,而是寄生生命,需要和宿主結合才能夠存活下去。

  不過雖然不清楚自己是什麼,但拉妮婭其實也沒有太多執念,只是隨著腦補出一出出異種和人類相愛的愛情故事,她對她的父親越發肅然起敬,並且當她徘徊在AO3時,看向某些tag的目光不禁詭異起來……

  鑒於體質,拉妮婭並不能長時間容納彌斯特,收容和釋放黑霧也都會對她的身體造成一定負擔,自然也不能被她隨心所欲地使用,所以只要條件允許,拉妮婭就會把彌斯特放出來。

  但現在不是放出彌斯特的好時機,她不能把彌斯特帶出房間,放出再收起也太麻煩了點……

  等等。

  拉妮婭動作頓了頓。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帶出房間,只要有個合適的過夜理由。

  比如……

  拉妮婭:「……」

  她忽然覺得自己特別機智,之前迫不得已承認自己在和彌斯特談戀愛,現在想想……這個藉口簡直不能更好用了好嗎!

  既然在談戀愛,留在自己房間過夜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經常來找自己也理所當然!為自己來哥譚也理所當然!形影不離也理所當然!

  現在只要在她的父親和兄弟面前刷一波彌斯特的存在就好了。小姑娘嚴肅地想。

  今天就很合適。

  ……

  紐約和哥譚的距離不算太遠,車程一兩小時,而以紐約的交通狀況來看,耗費一兩小時在上班上學的路上很正常,更別提現在乘坐飛機通勤的上班族也不是不存在。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拉妮婭現在還沒到能考取駕照的年齡,他們要找個人接送拉妮婭上學。

  「謝謝,不過不用麻煩你們了,」拉妮婭搖了搖頭,拒絕了提議,「有人會送我的。」

  有人。

  在聽到這個回答時,提姆和布魯斯交換了一個眼神,從對方微妙的眼神裡解讀出了答案。

  夜翼之前提到過拉妮婭身邊有個來歷不明的女孩,蝙蝠俠也曾經調查過對方的資料,稱不上一無所獲……但是的確資訊寥寥,彷佛她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這個以「迷霧」為名的女孩行蹤也像是迷霧一樣詭秘,她似乎經過嚴格的反偵察訓練,幾乎不會在監控畫面裡留下蹤影,最終他們的收穫也只是零星的監控資料,比當初在萊克斯集團資料庫裡找到的超人類資料還稀少。

  ……然後不等查出更多資訊,迪克就幽幽地跑回來告訴他們,他們的小伯勞在和這個女孩談戀愛。

  聽到這個消息,蝙蝠俠和紅羅賓不禁都沉吟了起來:「……」

  他們感覺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氣場掃了個踉蹌。

  如果是正常的家庭,不管女兒在和男孩還是女孩談戀愛,聽說對方想要接送女兒上下學,任何父親心裡都要躥起一股邪火來,咬著牙盤算如何找機會和對方「好好談談」。

  然而拉妮婭不行。如何和久未謀面的孩子相處本來就是個難題,誰都不知道一個十五歲的青春期女孩到底在想什麼,何況拉妮婭本就不在他的身邊長大。

  就算是蝙蝠俠,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樣一個小姑娘,也沒有立場去干涉拉妮婭的戀情。

  眼下需要確定的只剩下彌斯特能不能保護拉妮婭……或者他們能不能看住她們。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起來。

  ……

  雖然都由拉妮婭的意識控制,不過在待人接物上,彌斯特和拉妮婭之間的確存在著一定的差異。

  人類殼子體力實在差勁,跑兩步都能喘成風箱,不比黑霧耐打耐操,拉妮婭只能乖一點,能不運動就不運動,把自己當做花瓶好好供著,行為舉止也越發淑女,乖一點也能少惹點麻煩。

  但彌斯特沒有這個擔憂,拉妮婭套著黑霧殼子時就比較……放飛自我,自然也不會有儘量別惹麻煩的想法,別說忍讓了,倒不如說惹上她只會讓人變得淒慘。

  ——所以眼下蝙蝠家沒有任何人會把眼前的少女和拉妮婭聯繫起來。

  站在門外的少女身形纖細高挑,泛著金屬光澤的白髮和膚色形成誘人至極的對比,她有著一副極為亮眼的容貌,看上去甚至有種懾人的鋒利之美。她穿著露肩的寬鬆白T恤和機車風格的黑色夾克,領口歪歪斜斜露出一截鎖骨,一枚瞳孔刺青嵌在鎖骨下,在吊帶肩帶後若隱若現。

  監控畫面裡,她雙手插在皮夾克口袋裡,咬著根棒棒糖,低頭用馬丁靴碾著地面,臉上寫滿百無聊賴。

  布魯斯對這種女孩很熟悉,彌斯特看上去就像是哥譚東區常見的女孩,在哥譚這灘爛泥裡掙扎求生,靠著犯罪賺取活下去的金錢,狠厲起來絕不遜色于任何男人。

  就在這時,莊園門前的少女若有所覺地抬起頭,目光正好撞上監控攝像頭,與監控背後的布魯斯對上視線。

  她慢慢從口袋裡抽出雙手,摘下嘴裡的棒棒糖,舉起雙手,對著攝像頭展示了一下自己雙手空空,隨後把棒棒糖重新放回口中。

  至始至終,她的眼神都透著股懶散的無聊,彷佛對主人展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是正常的社交禮儀,那張冰玫瑰一樣的臉上甚至沒有多少表情。

  布魯斯眸光沉沉地注視了一會,收回視線,告訴拉妮婭:「是你的朋友來了。」

  拉妮婭當然知道是誰來了,點點頭,介紹道:「她是彌斯特。」

  「我們在談戀愛。」她補充道。

  這句話拉妮婭現在已經能很自然地說出來了,再加上彌斯特就是自己,也沒有什麼少女情懷可言,語氣格外真誠,對布魯斯來說,也越發有說服力。

  蝙蝠俠不會因為性取向對任何人產生偏見,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女兒。

  他斟酌了一下如何表達自己的鼓勵和支持。

  「我知道了。」他說。

  「……你確定不需要配備司機嗎,拉妮婭小姐?」阿爾弗雷德適時轉移話題,「一個擁有更長駕齡的司機或許更適合你。」

  拉妮婭再一次堅定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撐著拐杖站起身,向門扉張望,不同于此前的鎮定,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是之前從未有過的雀躍和期待,彷佛期盼著下課回家的孩子,看得人恍惚以為韋恩莊園是什麼虐待兒童的寄宿學校。

  拉妮婭的確挺著急的,今早下樓時,她正好聽見管家和她的父親的交流,老管家表示以布魯斯少爺的傷勢的確應該如她所說的那樣在家裡靜養,不能因為腦震盪的程度不嚴重就無視大腦的呻。吟。

  拉妮婭:???

  腦震盪???

  什麼時候她的父親又頑皮把自己搞成腦震盪了?

  而布魯斯·韋恩是這麼回答的。

  「嗯哼。」他說。

  拉妮婭:「……」不能放任她的父親繼續任性下去了。

  小姑娘痛心地想,她再來遲點就只能收穫一個支離破碎的父親了。

  等把她送去學校之後,她就可以用彌斯特的身份去盯著他,雖然如果她的父親一定要極限運動她也不能阻止……但是至少她可以看著點啊。

  她心中發急,眼神就帶出了點痕跡,而蝙蝠俠一向善於分析微表情,從中推斷出資訊,看著這樣的小姑娘,很快得出了篤定的結論。

  靠著記憶裡的路線,拉妮婭控制著彌斯特來到了主宅門前,隨著門響聲,她對著應該是阿爾弗雷德的方向略一頷首,便迫不及待地將目光投向了門廳裡她唯一能看見的人,也就是她自己。

  ……在他人看來,從一進門,彌斯特就只注視著沙發上的小姑娘,眼神專注得彷佛容不下任何其他人,儘管沒有多少戀人該有的甜蜜,但任誰看來,都是深陷這段戀情的表現。

  車鑰匙早就準備好了,阿爾弗雷德帶著彌斯特去車庫取車,拉妮婭和布魯斯以及提姆告別之後,急忙亦步亦趨跟上去,一心兩用得十分流暢。

  忽然,她從彌斯特的視角看到自己耳後的一縷鬢髮滑落下來,於是自然地伸出手,幫自己將那縷卷髮別到耳後。

  她的舉動親昵而熟悉,並不算溫柔,卻恰到好處,彷佛不分你我,就算是父母對待子女也辦不到這麼熨帖,而拉妮婭也極為默契地偏過頭,方便她梳理鬢髮,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全部憑仗心意相通。

  圍觀的布魯斯和提姆:「……」

  他們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能把他們掃個踉蹌的氣場。

  作者有話要說:

  大蝙蝠&小紅鳥:是愛情。

  ·

  看看我們煤球球,多好一白菜,唉。

  過兩章應該就是彌斯特主場了,在進阿卡姆的邊緣試探.jpg不過雖然煤球球很帥氣,但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我們水仙股最穩……

第19章 口紅

  莊園漸漸被拋在身後,拉妮婭從後視鏡裡望了眼,理所當然地什麼都沒看到。

  在空白之中,唯一有顏色的只有身邊的彌斯特,就算不去看,拉妮婭也不免會掃到,不過她已經看了那麼多年了,也沒有多少新鮮感,反而對窗外的風景更感興趣。

  她趴在車窗上,枕著手臂,安靜地注視著窗外流動的風景。

  韋恩莊園位於哥譚市郊,周圍環繞著如雲的森林,十月的氣息藏在森林吹拂來的風裡,深淺濃淡的紅色暈染了林野,路面上積滿了紅葉,隨著跑車飛馳而過,打著旋在漫漫秋日裡飄飄揚揚。

  拉妮婭很喜歡秋天,因為這個季節,她眼中的世界能夠被色彩填充大半。

  她收回視線,看了眼身邊的彌斯特。

  彌斯特的車技很好,拉妮婭親身確認過——不好也不行,否則她也沒辦法帶著自己一次次逃出生天,不比黑霧,人類殼子可是被流彈擦一下就能流血身亡的,想讓自己活下來只能努力讓自己出色一點,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黑霧不需要視覺,只需要釋放霧氣來感知環境,所以就算是飆車也沒問題,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會給一個小女孩頒發駕照,所以直到現在,彌斯特都是個無證駕駛的黑車司機。

  這直接導致出門之前,阿爾弗雷德攔下彌斯特問她有沒有考取駕照時,拉妮婭聽著管家不緊不慢的詢問,站在一邊冷汗直冒。

  ……不但沒有駕照,而且還經常把車開廢呢。

  因為自覺沒有底氣,拉妮婭回答得支支吾吾,聽起來越發像是不學無術的街頭混混,因為自尊心才倔強地不願意承認,不過管家的語氣始終溫和,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只是確認彌斯特沒有駕照時,才沉吟了一聲。

  「……」拉妮婭聽得提心吊膽。

  她捫心自問,感覺自己和彌斯特……真的很像那種三流小說的男女主。

  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一朝被發現是豪門丟失的掌上明珠,一夜之間,自己與她之間裂開了無法逾越的天塹,可即使知道自己與眼前的一家人格格不入,也不願意就此離開自己心愛的少女,只能憑著一腔孤勇,咬牙堅持下去……

  ……拉妮婭感覺下一步應該就是彌斯特被她的父親約談,面對威脅和壓力,不得不屈辱地接受支票,憤怒離開哥譚,多年後功成名就,以霸道總裁的身份重返名利場的展開了。

  但如果一開始男女主角就都是一個人,那這個故事就會變得十分詭異……

  拉妮婭決定不繼續想下去了。

  兩小時時間眨眼而過,很快她們抵達了中城高中。

  目送著彌斯特的身影漸漸遠去,拉妮婭拄著拐杖,在同齡人的嬉笑聲裡慢慢走向教室,一邊開始盤算起被擱置了一週末的初衷。

  拉妮婭的初衷並不複雜,只是感覺自己柔弱的家人很需要保護,而她有那個能力,所以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保護他們。

  但具體怎麼做,拉妮婭還沒有頭緒。

  拋開偶爾被綁架以外,小道消息裡,布魯斯·韋恩受傷一般是因為極限運動,拉妮婭想想,自己總不能攔著不讓她的父親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只能說跟著他,如果他遇到危險再救下他。

  但是這樣效率低下不說……除了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弟弟也都只是普通人,一樣需要保護。

  黑霧只能長時間寄宿在宿主身上,無法被他人長時間容納,否則拉妮婭完全可以讓彌斯特貼身保護他們,而除非前任宿主死亡,彌斯特沒辦法更換新的宿主,想要認她的父親為宿主也不可能。

  小姑娘想想看,感覺之前那個肅清哥譚犯罪風潮的行為看起來似乎更有可操作性一點……

  心理學表明,童年經歷和成長環境都會影響人的思維方式,如果拉妮婭是個普通女孩,就算擔憂家人想要遏制犯罪潮流,她的第一想法也應該是求助於司法機關,然而至始至終,拉妮婭都沒有考慮過這點。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拉妮婭深沉地想,至少她可以先每天遠遠跟著她的父親,提前把他出行路途上途徑的犯罪分子全揍一頓,讓他們安分點,別出現在韋恩總裁車前。

  等清理了從莊園到韋恩塔的這一路,再慢慢清理其他城區好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實現精准揍人……

  不過這點拉妮婭早有想法。

  她閉上眼睛,耳邊的講課聲漸漸遠去,而她的意識則穿越了空間,集中到遠在另一座城市的半身上,借助黑霧蜜金色的眼瞳,俯瞰著下方虛無的城市。

  彌斯特站在滴水獸頭頂,默默望著眼前的城市,黑風衣在風中獵獵飛揚,鮮紅的內襯隨著衣擺翻飛若隱若現,彷佛跳動的熊熊烈焰。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她身上逸散,飄向腳下的城市,黑暗的氣息拂過城市,將觸手深入這座罪惡之城每一個見不得光的角落。

  藏進下水道,藏進垃圾堆,藏進暗巷的邊角——

  觸手湧動的黑霧藏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裡,無聲地窺視著每一雙施加暴行的手。

  當拉妮婭睜開眼時,沒人知道哥譚現在已經變成了貨真價實的邪惡生物盤踞的巢穴。

  一天時間過得很快。

  「你今天不去哥譚嗎?」當看到小夥伴慢吞吞收拾書包時,正要趕著去斯塔克大廈的彼得愣了愣,好奇地問。

  這不是拉妮婭第一次釋放黑霧覆蓋城市,對於黑霧來說,這種行為相當於築巢——通過長時間的侵蝕,潛移默化地將某塊土地變成自己的主場,之後但凡在這座城市裡進行戰鬥,她都能佔據主場優勢。

  不過副作用就是彌斯特會陷入一段時間的虛弱,拉妮婭算算時間,估計大概要再過一小時左右她才能開車來紐約接自己。

  她搖搖頭:「不是,不過我要等人。」

  彼得:「呃……」

  蜘蛛俠想像了一下,小夥伴孤孤單單在教室裡寫作業,窗外夕陽墜落夜幕升起……越想越覺得淒涼。

  「要不你去我家坐一會?」他提議,「我先去一趟斯塔克大廈,呃……有點東西在那裡,你知道的,實習。之後我們就回去,對了,我前幾天撿到一台iPod,我打算今天修一下,你要看看嗎?」

  拉妮婭一直對看彼得修理小玩意充滿了興趣,頓時眼睛一亮,點頭:「嗯嗯。」

  她知道彼得從幾個月前就在斯塔克工業實習,之前不知道因為什麼丟過一次實習機會,但不久前又重新回去了。大概是因為失去過一次,所以彼得現在格外珍惜這份實習,每天一放學就不見蹤影。

  兩個人說走就走,很快離開了學校,由彼得領路,向著斯塔克大廈前進。

  「噢,對了,」彼得邊走邊說,「我後來找到了你的眼鏡,不過碎得很徹底,所以……」

  雖然牽手走更安全,但是彼得比較喜歡不走尋常路,走兩步就一撐欄杆翻過去或者踩著水管在屋簷走都是常事,上躥下跳無路不走,一般人根本跟不上。

  拉妮婭每次聽著彼得的聲音忽左忽右,時而忽地躥上高處,不由得感歎小夥伴可能是立志成為新一代刺客……

  不過她本來就更習慣跟著聲音走,迪克在的時候她還有理由讓導盲犬引路,他被帶走之後,牽著什麼的話總讓拉妮婭覺得自己是被遛的貓貓狗狗。

  她沒精打采地歎氣:「我知道。」

  「你沒有讓他們給你配一副新眼鏡嗎?韋恩先生那麼有錢。」彼得很好奇,「他們怎麼樣?」

  他又一次躥上了屋頂,這次繞了點路,比拉妮婭還慢了一步。

  拉妮婭仰頭等著他跳下來,聽到這個問題,歪頭想了想:「挺好的。」

  拉妮婭的確覺得挺好的,她本來就沒有期待過能夠被熱情對待,如果真那樣才奇怪。非要形容,她覺得現在對他們來說都是觀察期,雙方都在觀察彼此的表現,以此來判斷今後該如何相處。

  「我聽說這種家族對於突然冒出來的繼承人都會充滿敵意,」彼得嚴肅地說,「他們可能只是表面對你好。」

  階層擺在那裡,他對於這種老錢家族也只有些道聼塗説的認識,多數來源於八卦雜誌,不過能上八卦雜誌的只能是民眾最感興趣的醜聞,大多不是多好的印象,因此小蜘蛛對韋恩也帶了點先入為主的偏見,很擔心小夥伴的遭遇。

  ……然後他看著拉妮婭停下來,回想了一下,眼中不知怎麼浮現出了甜蜜的寵溺神情。

  「他們都還小呢。」她溫柔似水地說。

  彼得:「……」

  他覺得不小了。

  隨著一路聊天,他們很快抵達了斯塔克大廈。

  作為實習生,彼得可以進入大廈,不過拉妮婭就不行了,只能在一樓待客處等著,但她本來也沒有事情做,正好包裡還帶了本韋恩莊園的書,小姑娘看看四周全是空空蕩蕩的白色,感覺挺無聊,便坐在桌邊,低頭看起書來。

  大廈裡人來人往,嘈嘈切切的聲響不斷傳入拉妮婭耳中,她卻一無所覺一樣,繼續專心閱讀。

  就在這時,拉妮婭的餘光瞥見了一抹紅色。

  形狀不像衣服。拉妮婭翻了一頁,隨意地想。

  ……一秒之後,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在視野裡搜尋剛剛看到的紅色。

  形狀不像衣服……像個腦袋!

  拉妮婭看不見人,無論他有沒有發熱發紅,只要是人她就看不見,似乎她的眼睛對於活著的人類有著某種偏見。但化妝品不在不可見的範圍內,所以理論上,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臉塗成紅色,她是能看見對方的臉的。

  但除了特殊情況,很少有人會這麼做,拉妮婭也只能繼續遺憾地睜眼瞎。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會動的人!小姑娘振奮不已。

  空白裡的紅色再顯眼不過了,很快拉妮婭就看到了那個紅色的人——

  一顆紅色的腦袋從遠處飄過,鼻樑挺拔,嘴唇飽滿,撇開紅色這點來看堪稱英俊,雖然依舊看不見眼睛……看上去就有點像一張漂浮的魔鬼面具。

  拉妮婭愉快地欣賞著對方富有光澤的面孔,大概是她的視線太過直白,對方也注意到了她,轉過頭來,和她對視了一眼,略一頷首,繼續離開。

  ……是活的!會動!

  拉妮婭更感動了。

  等到彼得回來,還沒開口,就看見小夥伴站起來,雀躍地向他分享自己剛才的發現。

  「這裡剛剛有個紅色的人路過,」她極力掩飾自己的興高采烈,「我能看見他——他居然會動!」

  「紅色?」彼得有些疑惑,「什麼樣的紅色?」

  拉妮婭:「YSL啞光唇釉#5緋紅女巫!」

  彼得:「……啊?」

  因為口紅總是在視野裡可見,拉妮婭對口紅色號格外敏感,雖然自己沒錢買,但要是形容紅色,她總是習慣性地用口紅色號來形容。

  可惜直男小蜘蛛表示不懂口紅色號,不過提到緋紅女巫,他立刻反應過來拉妮婭看到的大概是誰。

  「那是幻視,你知道他嗎?他是復仇者的一員,是他結束了索科維亞大戰,」提到復仇者,彼得立刻興致勃勃起來,「他住在我……」

  他及時收住後面的話:「……我經常能見到他。」

  拉妮婭:「哦。」

  她眼神朦朧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眼中時而閃過詭異的光,看得小蜘蛛心裡發毛。

  「拉妮婭……」

  拉妮婭冷不丁問:「你說我能不能把他偷出來?」

  彼得:「……」

  不,你清醒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彌斯特:築巢.jpg

  無數魔法側超英:探出頭來.jpg

  ·

  小伯勞:有沒有人組隊偷幻視!

  鐵總:???

  ·

  小伯勞:鋼鐵俠是香奈兒99,超人是阿瑪尼紅管501,雷神是TF黑金黑管80!

  紅頭罩:我呢?

  小伯勞:你是一張椅子。

  紅頭罩:……???

  ·

  對口紅不熟,提到的口紅全是瞎扯,色號肯定不對的_(:з」∠)_

第20章 揍人

  在被小夥伴教育了半天之後,拉妮婭只能遺憾地放棄了偷幻視的想法,默默跟著他回家玩,等感知到彌斯特來接她,才和彼得以及梅告別,坐上回家的車。

  哥譚混雜著種類繁多的能量,來自黑暗,來自光明,來自異度空間,拉妮婭甚至不能全部分辨,各種能量在哥譚的城區裡涇渭分明,而黑霧在它們之間彌漫,淹沒每一寸未曾被覆蓋的土地。

  把哥譚變成主場之後,黑霧能夠輕而易舉感知到這座城市裡發生的任何事,至於暫時無法探查的位置,拉妮婭也不著急。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但是有一點拉妮婭很清楚,那就是對於絕大多數邪惡力量來說,彌斯特都能佔據壓倒性的優勢——黑霧帶有強烈的侵蝕性,大多數能量在黑霧面前都彷佛陽光下的積雪,只一個接觸就會迅速消融。

  在主場內,彌斯特的行動十分方便,只要黑霧存在,她就能迅速出現在任意地點,再加上今天遇到的都是普通的搶劫犯、普通的竊賊、普通的家暴者……總之雖然精准揍人麻煩了點,但她還是完美掐著時間,保證了她的父親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可能的危險。

  彌斯特號導彈呼嘯而至,精准打擊了一番哥譚的犯罪分子,收拾收拾順便築了巢,才悠悠閑閑來到韋恩莊園,從管家手裡接過車鑰匙,去紐約把自己接回哥譚,繼續籌畫著晚上該做些什麼整頓哥譚。

  拉妮婭完全不知道只用了一個下午,她就成功在哥譚的黑暗面裡臭名昭著——大部分惡棍都知道了哥譚突然出現了一個熱衷於揍人的超人類,幽靈一樣無處不在,還嫉惡如仇,只要看到違法行徑就會跳出來揍人,而且根本不考慮通報警方,只以揍人為樂,把人揍得哭天喊地之後就倏地消失……神出鬼沒得簡直和蝙蝠俠如出一轍。

  更可怕的是,還沒人看到他長什麼樣,只感覺自己被一團黑霧反覆蹂躪了半分鐘……別說動彈,恐怕連爬去警察局自首的力氣都沒有。

  而且,黑霧無、孔、不、入。

  ……不提這個很值得商榷的詞,至少那些斷了幾根骨頭的罪犯短時間裡是沒有膽量繼續鋌而走險了。

  拉妮婭現在感覺自己很像在玩全息遊戲,她一面端坐在餐桌前喝番茄牛腩湯,一面操縱彌斯特在哥譚上空飛來飛去,可以說非常自在了。

  今晚的餐桌上只有她一個人,阿爾弗雷德倒是在一邊陪著她,並且拒絕了拉妮婭坐下來和她共進晚餐的邀請,全程站在一旁為她服務,搞得小姑娘越發過意不去,只能努力加快進食速度。

  她現在感覺自己能在一週末見齊韋恩家所有成員已經算幸運了——他們每個人彷佛和其他人都不在一個時區裡,存在巨大的時差,一天之內碰不到任何其他人都不奇怪。

  拉妮婭每天要上學,早晨出門傍晚回來,能夠「見」到其他人的時間大概就是早晚餐和週末,但具體能不能見到,完全是一件薛定諤的事件。

  迪克似乎住在離哥譚不太遠的布魯德海文,不過就算不太遠也意味著一小時車程,而作為成年人,小半年不回家都是有可能的,自然不能期待能在家裡看到他。

  她的父親作息不規律,根據提姆的說法就是「你幾乎沒有可能在早餐時看到布魯斯」,至於晚上就更不可能了,總裁的夜生活總是很豐富的,雖然理論上他現在需要靜養,不過以韋恩總裁因為愛好負傷的頻率來看,很顯然他並不是很愛惜自己的身體……

  提姆就更難見到了,拉妮婭記得他還是高中生,但同時他已經開始逐步接手韋恩集團的事務,報導稱「蒂莫西·德雷克·韋恩是新生代工作狂的代表人物」,而工作狂就意味著大量的額外個人時間支出……反正除了早餐,別想在別的時候看到他。

  至於達米安,拉妮婭自從通宵早上看到過他,之後就沒有見過了,根據阿爾弗雷德的說法,達米安接受家教,不需要上學,不過這顯然不是說他就會安靜待在家裡……反正拉妮婭現在是不知道他的行蹤的。

  拉妮婭並不在意這種時差,倒不如說她其實更好奇另一點。

  雖然只相處了一小段時間,但在她看來,這個家庭的成員相互之間感情十分穩固,而維持感情聯繫需要長時間相處,可現在看來,他們明顯沒有這個相處時間。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嘗試勸說過,不過很顯然,各位少爺都從布魯斯少爺身上學到了作息紊亂這個缺點。」阿爾弗雷德給拉妮婭端上甜點。

  晚餐後的甜點是紅茶焦糖慕斯,拉妮婭沒嘗過這個口味,小小挖了一勺放進嘴裡,頓時被微苦的茶香和細膩的口感俘獲,愜意地眯起眼睛,額前的小卷毛都彷佛被甜化了,軟趴趴垂下去,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的神氣活現。

  小姑娘小口小口舔著勺子,一臉心滿意足,幸福得整個人都在冒著泡泡,看得人心情都忍不住輕鬆膨脹起來。

  在韋恩夫婦去世之前,阿爾弗雷德還能在他的少爺臉上看到這種屬於孩子的天真活潑,但在那個珍珠散落的夜晚之後,那些天真就像是泡沫一樣,從布魯斯少爺的臉上消弭殆盡,只剩下無盡的憤怒和冷峻,與黑暗一起將他緩慢淹沒。

  想到這裡,管家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

  在阿爾弗雷德看來,他其實並不覺得拉妮婭就真的只是個單純天真的小姑娘。

  她看起來很好親近,像是經過訓練的拉布拉多幼犬,乖巧友善,善解人意,既不過分疏遠也不過分粘人,不需要花很多時間去溝通就會乖乖的,無論離開多遠都會在原地等著。

  但問題也在這裡。

  親近是真的,友善是真的,可那不是對親情的期待和嚮往,這個小姑娘的成長經歷和普通孩子並不一樣,她從未擁有過健全的家庭關係,卻也奇怪地並不渴望。

  她並不需要他們,這只小伯勞已經成長足夠好,不需要一個在鋼絲繩上艱難維持平衡的家庭的引導。

  是她選擇了他們,而不是他們選擇接受她。

  拉妮婭不知道老管家內心的感慨,她正在思考今晚讓彌斯特做什麼。

  彌斯特的暗中觀察僅限哥譚莊園外,確認布魯斯回家之後她就收回自己的觸手了,反正只要保證莊園附近沒有可能的危險就行,她不是控制狂,沒有那麼強烈的掌控欲望,自然會禮貌地停在他人的領地範圍之外。

  雖然沒有出現在餐桌上,但現在其他人都已經回到了莊園,只剩下遠在布魯德海文的迪克……

  要不要讓彌斯特去布魯德海文轉一轉?拉妮婭咬著勺子思考。

  她正在思索,門口傳來敲門聲,阿爾弗雷德的腳步聲很快響起,隨後大門打開,熟悉的聲音從門廳傳來,愉快地和管家打了個招呼:「晚上好,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晚上好,迪克少爺,你正好趕上了我們的甜品時間,要來一份紅茶慕斯嗎?」

  「不用了,我找布魯斯。」剛剛被拉妮婭掛念的迪克邊走邊說,路過客廳時,看到端坐在沙發上吃蛋糕的小姑娘,眼中浮現出笑意,和她打了個招呼,「嗨,拉妮婭。」

  拉妮婭聽到聲音就轉向了迪克的方向,聽到他的聲音,點了點頭,正想問好,就聽見他吃痛地吸了口氣,似乎剛剛動作幅度大了點,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

  「……」拉妮婭,「你怎麼了?」

  迪克有些尷尬:「呃……」

  受傷是因為他遇到了……紅頭罩。

  在拉妮婭眼中並不存在的……韋恩的第二個養子,二代羅賓,現在的哥譚地下犯罪之王,他們的兄弟,傑森·陶德。

  不同於他們,傑森經常全世界亂跑,偶爾還會到宇宙裡轉一圈,難得回到哥譚,迪克也是收到消息,才知道他們的家族黑羊又返回了這座黑暗之城。

  半小時前一夥運輸新型毒品的毒販在哥譚港口接貨,然而很不巧,他們的行動早就被某個人盯上了。

  迪克趕到時發現傑森正在揍人,打手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槍林彈雨好不熱鬧,他就順便下去幫了個忙。

  相比蝙蝠俠和其他城市義警,紅頭罩的風格更接近于街頭英雄,打起架來也沒那麼華麗,風格相當樸實,手邊有什麼工具就用什麼,迪克趕到的時候,他一彈夾子彈剛好用完,打手們看中這個間隙,紛紛趁機撲上來,打算一舉制服凶名赫赫的紅頭罩。

  面對撲上來的敵人,傑森只是鎮定地丟出兩個手榴彈,隨手抄起毒販用來開箱的撬棍,在爆炸的火光裡飛起一腳踹飛一個打手,反手敲碎一圈敵人的牙。

  「嗨,」他說,「你收到我的消息了啊。」

  「但是不妨礙我很高興在這裡看到你,」夜翼解下短棍,加入戰局,「享受哥譚的歡迎儀式吧。」

  ……總之,等揍翻一地毒販,夜翼和紅頭罩也不免掛了點彩。

  「所以,你要回去看看嗎?」離開之前,迪克問。

  他看著傑森摘下頭罩,露出了底下戴著多米諾面具的年輕人。

  傑森拋了拋頭罩,低著頭,隨口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是算了吧——去扮演家庭的一份子嗎?」

  他黑髮淩亂,眼眸幽深,薄而鋒利的嘴唇勾了勾:「還是說去看看父慈女孝?」

  話都說到這一步了還能說什麼呢。

  迪克有些無奈。

  在和小翅膀約好第二天一起晚餐交換資訊之後,他匆匆趕回莊園,打算和布魯斯交流一下剛剛從傑森口中獲得的情報。

  雖然回到了哥譚,但傑森沒有回家的意思,迪克也不好強求——在他從死亡之地重返人間之後,他和布魯斯……和他們的關係就沒辦法回去了,有些東西就是不一樣了,深埋於六尺之下,無法找回也無法修復,而他們能做的只是偽裝這只花瓶依然完整,不會因為一點外力碰撞……驟然碎裂。

  他拉回游離的思緒,低頭看向目不轉睛注視著她的小姑娘,想了想:「只是警方行動,剛剛在港口抓獲了一群毒販,我順便幫了個忙,放心,只是一點小傷。」

  說到這裡,迪克轉向阿爾弗雷德:「對了,我遇到了……紅頭罩,他當時也在那裡。」

  因為顧及拉妮婭在,迪克沒有直接說遇到了傑森,然而他沒注意到,隨著這句話出口,拉妮婭睫毛顫了顫,垂下了眼睛。

  迪克受了傷+紅頭罩在場=迪克因為這個叫紅頭罩的人受了傷。

  她面無表情:「呵。」

  ……迪克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剛剛是不是聽到拉妮婭……冷笑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伯勞:紅頭罩是吧,安排上了。

第21章 禮物

  拉妮婭正在預備著去揍一頓紅頭罩。

  趁著上課的機會,她穀歌了一下「紅頭罩」,跳出來的網頁五花八門,她偷偷摸摸看了一中午,總算勉強搞清楚哥譚有過很多任「紅頭罩」,不過這只是一個頭罩,底下的人並不相同,而最近的這一個紅頭罩明顯是最難搞的一個,雖然似乎從哥譚發家,但他的足跡遍佈全球,甚至上了國際刑警通緝名單,但迄今為止,他也沒有被警方逮捕過。

  簡而言之,這是個罪犯。

  ……拉妮婭陰鬱地盯著那個紅頭罩,越看越感覺真是醜爆了,哪怕是紅色也挽救不了。

  現在的惡棍審美真是堪憂。小姑娘默默想。

  迪克的意思在拉妮婭看來很清楚,昨晚的警方行動裡,紅頭罩為首的一幫犯罪分子拒捕還襲警,導致迪克也倒楣負傷。

  她的兄長那麼柔弱纖細,才比她高一個披薩,他們居然敢……

  拉妮婭越想越痛心疾首,更是認定是因為自己疏忽,沒有保護好迪克,才導致他受傷,不由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

  昨晚聽到迪克說自己負傷的原因之後,拉妮婭就在哥譚翻了一遍,試圖找出紅頭罩,可惜她不知道對方的氣息,只能滿城市找漂浮的紅腦袋,然而摘下頭罩的紅頭罩就從彌斯特的視野裡隱形了,她找了一晚上一無所獲,最終悻悻折返,磨著牙心想等今天找到了一定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然而直到傍晚,彌斯特那邊依舊沒傳來好消息。

  對於拉妮婭來說,築巢有很多好處——將哥譚變成自己的巢穴之後,她就可以在城市裡自由活動了,黑霧覆蓋的領域裡不存在盲區,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那些她暫時無法侵蝕的區域,這意味著在哥譚時,她可以最大限度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畢竟她不可能不出門,而如果每次出門都要彌斯特陪同,就實在太浪費了。

  可惜每次築巢對拉妮婭都是巨大的消耗,不僅會讓彌斯特陷入漫長的虛弱期,還會增加被正義人士發現的概率,在消融掉巢穴之前,黑霧之軀也無法離開主場,所以之前拉妮婭一直沒有將紐約變成她的巢穴,只是在需要時才會放出黑霧進行感知。

  她拉開背包拉鍊,彌斯特則開始往背包裡丟東西,先是夾克上的四個口袋,接著是內側口袋,然後是褲口袋,等一身小零碎都抖完了,她彎腰卷起褲腳,從馬丁靴裡摸出兩枚蝙蝠鏢,統統丟進背包裡。

  黑霧覆蓋城市的好處就是能撿到很多有趣的東西,拉妮婭上一次築巢時就發現了這點。比如說她找到過一隻馬口鐵盒,藏在一處老房子磚牆的最底下,裡面裝滿了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年代起碼能追溯到上個世紀,看貼畫卡片邊緣的磨損程度,顯然這曾經是某個孩子的寶藏。

  拉妮婭沒有取走那只鐵盒。她在那裡做了個小記號,期待某一天它的主人能夠忽然想起,經過一番辛苦挖掘後找到曾經埋下的記憶,在牆根下發出孩童般的歡呼。

  這只是其中之一,無數這樣的小東西存在於城市的縫隙裡,被遺忘在時間的長河裡,隨著磚石上的青苔一同變老,緩慢褪去曾經夢幻的色彩。拉妮婭每發現一件,就覺得自己窺見了一小段他人的人生,她浪費了很多個下午在挖掘城市的秘密上,並且樂此不疲,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自己的巢穴裡尋寶,每一聲歡笑都是剔透的水晶,每一聲歎息都是圓潤的珍珠,她在她的寶庫裡安眠,夢裡也有繁星漫天,照耀她在噩夢裡跋涉的漫長旅途。

  而更多的是失物,貴重的拉妮婭一般會送去警局,少部分她也會自己留下,不過她選擇的標準並不是失物的價值,在鑽石耳環和彩色貝殼之間她可能會更青睞後者,對她來說,再多的珠寶可能也比不上一朵初綻的紅玫瑰蓓蕾。

  在覆蓋哥譚的過程裡,彌斯特找到了很多小東西,所以拉妮婭放學後順便趕來接收,等把她送回去之後,彌斯特就可以繼續地毯式搜尋了。

  她捏著一枚蝙蝠型的金屬飛鏢仔細端詳。彌斯特找到了挺多這種飛鏢,雖然都是蝙蝠型,但是用途不一,形狀也有所變化,有的更纖長一點,有的更圓潤一點,不過大多數都損毀得不成樣,拉妮婭也是因為撿了一堆才辨認出這些飛鏢是蝙蝠形狀的。

  難道這是哥譚的特產嗎?怎麼到處都是,彌斯特起碼找到幾十枚了。拉妮婭好奇地想。

  數量這麼多而且損毀這麼嚴重,也不像是失物,小姑娘便很乾脆地決定自己留下,盤算著回去之後要不要專門找個盒子來裝這些蝙蝠鏢,畢竟它們看起來挺好看的。

  她拉上拉鍊,本來打算自己背上,然而她咬著牙,廢了好大力氣,也才只把背包提起來一點,只能無奈放棄,很有自知之明地用黑霧之軀拎包。

  彌斯特不止找到這麼多失物,但是化為黑霧時她身上的物品都會掉落在原地,想要轉移只能靠腿,效率實在太慢。

  不過現在有了車,收集失物就方便多了,只是回到莊園就要把車停回車庫,所以拉妮婭只能趁著還沒回家先把今天的搜索成果先打包起來。

  很快她抵達了下一處地點,正好小巷外有家挺出名的速食店,拉妮婭把車停下,讓彌斯特去撿垃圾,自己打算去買杯可樂再回車上等著。

  她走進速食店,還沒走到櫃檯,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這裡,拉妮婭!」

  拉妮婭愣了愣,回過頭。

  迪克的聲音從角落的桌前傳來,他對面坐了其他人,然而拉妮婭只能看見他對面的紅衛衣,從身形判斷是個成年男性,應該是迪克的朋友。

  「你一個人出來?」迪克驚訝地問,「我以為這時候你應該在家裡。」

  不得不承認,在看到拉妮婭走進來時,他的驚訝多到快要寫在臉上了。在迪克想來,拉妮婭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幾乎等於看不見,天生做不到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她就這樣進來了,和在韋恩莊園時一樣,她的謹慎和猶豫只是寫在細節裡,如果不仔細觀察,從外表來看,她和一個正常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拉妮婭疑惑,「怎麼了?」

  你看不見啊。

  迪克剛想回答,然而他還沒開口,就對上了拉妮婭的眼睛,那雙藍眼睛像是倒影著天光雲影的鹽湖,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到了嘴邊的話黏在了舌頭上。

  迪克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

  他為什麼會以為拉妮婭辦不到?她一直是這麼活到現在的,在他找到她之前她就是這麼生活的,她不需要他們的同情和擔憂,就算沒有他的幫助,她也活得很好,沒有可憐地縮成一團等待某個人來拯救。

  「我和彌斯特在一起,她過一會來找我。」拉妮婭解釋。

  「……我知道了。」迪克說,「我們剛剛聊到你,來認識一下吧,拉妮婭,這是傑森,他也是你的義兄。」

  拉妮婭在他讓出的位置上坐下,看向對面的人,剛想點頭,驀地聽到了迪克的話,一下愣住了。

  ……怎麼又多出來一個?拉妮婭越發疑惑。

  就在這時,對面的青年很輕地嗤笑了一聲。

  「你不該說我是,」他帶著點挑釁意味地說,「這會讓小女孩疑惑的,是不是,公主?」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傑森。」迪克無奈地笑了笑。

  他低下頭,給拉妮婭介紹:「你可能不知道傑森,因為……一些事,他現在不常回家,不過他的確是布魯斯的兒子,也是你的哥哥。」

  「我想承認的時候我會是的。不過現在?說真的,希望不是我一個人覺得有點快。」傑森說,「抱歉,不是針對你。」

  「你好,我是拉妮厄斯。」拉妮婭說。

  她沒有問為什麼明面上傑森並不存在于韋恩的繼承人名單裡,顯然裡面有點故事,既然迪克現在沒說,拉妮婭也不會傻到現在問。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傑森,不禁有些憂慮。

  家庭成員突然加一對拉妮婭來說什麼也不意味,這件事沒有在她心裡掀起任何波瀾,只是想著要把保護範圍再擴大一點,以及不常回家的話就很難接觸,她想要保護這個哥哥可能有些困難。

  而近在咫尺的問題是,她要多準備一份禮物了。

  在確認和迪克一起回韋恩家之前,拉妮婭就計畫著給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們準備見面禮,不過那時候她還沒有想好送什麼,直到今天看到彌斯特收集到的失物,她才有了靈感。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枚蝙蝠鏢——這是她撿到最完整的一枚了,她本來想自己留著的——珍惜地摩挲了一會,才推向傑森,不舍地說:「這個送給你。」

  夜翼&紅頭罩:「……」

  他們盯著桌面上的蝙蝠鏢,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除了罪犯,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其他人比他們對這枚飛鏢更熟悉了。

  ……他們誰童年時沒追在蝙蝠俠身後撿過蝙蝠鏢呢。

  兄弟倆面面相覷,心中盤旋著同一句話。

  媽的,好像被發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發愁,三哥搶了戲份【……】之後字數比預計的多,這就導致v前寫不到一個很好玩的劇情了,而且還會卡在一個很奇怪的節點上……

  所以這個好玩的劇情只能v後見了orz反正大家看到的時候有點心理準備!謹記這是下一秒就會沙雕起來的小甜餅!

第22章 宿主

  「……你從哪裡找到這個的?」

  「撿的。」

  這段對話恐怕很多人都會覺得耳熟——常見於花錢買了沒什麼用的小玩意被發現之後對著家長扯謊的孩子口中,而通常這個時候,大人們會第一時間得出結論:說謊。

  ……迪克現在很矛盾,他不確定要不要相信拉妮婭的說辭。

  相信的話,這個說法實在太沒有可信度了——是的,蝙蝠俠不會回收蝙蝠鏢,第一蝙蝠俠需要留下一點標誌來證實自己來過,第二大部分蝙蝠鏢都會在戰鬥後毀壞,第三……戰鬥後還要自己蹲在地上撿蝙蝠鏢,怎麼聽都有點淒慘。

  所以蝙蝠俠出動基本就等於砸錢……如果他不是布魯斯·韋恩,蝙蝠俠根本不可能在哥譚存在這麼久。

  但這不等於任何人都能隨便在地上撿到蝙蝠鏢。就算損毀嚴重,這些來自蝙蝠俠的武器也能在黑市裡賣出一個好價錢,不知道多少人指望著從這些小東西裡找出有關蝙蝠俠身份的蛛絲馬跡,更別提還有些出於收藏目的的收集者。

  ——雖然蝙蝠俠是哥譚市的恐怖傳說,但是如果能撿到一枚蝙蝠鏢,那可是能讓一個孩子在同齡人裡驕傲很久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想在小巷裡隨便撿到蝙蝠鏢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拉妮婭按理說根本看不見這個才對——蝙蝠鏢可不是紅色的。

  但是不相信的話……

  迪克和傑森對視一眼,感覺更頭疼了。

  拉妮婭進來之前,他們剛剛聊到她。而意料之中,不需要迪克告知,傑森已經自行搞清楚了這只小伯勞的來歷、在紐約的經歷、來到哥譚之後的所作所為……還瞭解到她有個女朋友。

  但從一個女兒的角度,拉妮婭的確做得完美無瑕。無論這是不是她的偽裝,至少她表現得就像個接受過良好教育的淑女,甜軟乖巧,溫柔安靜,不疏遠也不輕浮,就算是只花瓶,她也是只美好到讓很多人都願意擺在家裡欣賞的花瓶。

  不相信就意味著他們要考慮這是個試探的可能——也許拉妮婭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秘密身份,現在只是大大方方地把選擇的權利擺在檯面上,讓他們選擇要不要承認,進而選擇要不要對她開放這個家庭的秘密。

  讓迪克來選擇的話,他並不希望現在讓拉妮婭看到他們隱藏的真相。

  每一個秘密都是帶刺的玫瑰,如果沒有戴上鐵手套,只會被尖刺傷害得遍體鱗傷,對於弱者來說,無知才是安全的前提。

  三個人對著桌上的蝙蝠鏢默然無言,除了拉妮婭,剩下兩個人腦海裡的想法都多得能寫一篇短篇小說,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好在一通電話解了他們的圍。

  在迪克的口袋裡響起手機鈴聲時,迪克和傑森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再沉默下去他們就要抽一個人講冷笑話了,而就迪克而言,他一直覺得傑森的冷笑話不好笑……

  等掛掉電話,迪克遺憾地告訴他的弟弟妹妹們:「抱歉,有點事找我,我得現在趕去,呃,你看,傑森,我手上還有堆積如山的活兒……」

  他一邊說,一邊很起勁地給傑森使眼色,對著安靜坐著的拉妮婭努了努嘴。

  傑森:「……我知道了。」

  不管想法如何,既然看到了,他們就不可能拋下拉妮婭一個人。迪克有事先行離開,留下陪同的職責就落到了他身上,至少他要等到拉妮婭口中的彌斯特來找她。

  「那我先走了,」迪克說,「晚上見,拉妮婭。」

  「注意安全。」小姑娘真心地說。

  在她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迪克對他們眨了下眼,離開的速食店。

  等他的身影消失,傑森將目光投向對面的拉妮婭。

  「你恐怕不會喜歡哥譚,畢竟這不是座每個人都能經過幾天相處就對素未謀面的兄長關懷備至的城市。」他單手支頤著側臉,冷不丁說。

  拉妮婭:「?」

  她收回視線,稍稍專注了點,看向對面的年輕人。

  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來是嘲諷還是什麼別的,拉妮婭沒有聽出敵意,想了想,回答道:「擔憂關心和沒有深厚感情不衝突,如果只是表現出來,一點也不難。」

  拉妮婭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特地奇怪的,她以為這一眼就能看出來才對,幾天時間本來就不可能培養出多深厚的感情,她的重視和關心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喜歡她的父親或者迪克他們,這兩者並不衝突。

  傑森沉默了下。

  「我以為你會找個更甜蜜一點的藉口。」他說。

  拉妮婭疑惑:「為什麼需要藉口?我又沒有說過謊。」

  ……你表現出來的就像是天真單純到會對任何對你釋放善意的人付出信任和愛。傑森想。

  傑森·陶德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十五歲還天真爛漫的女孩,在見到拉妮婭之前,他對這個女孩一直存在一定的懷疑,而事實是拉妮婭的確不算……但這反而更棘手了。對他們而言,一個誠實的人其實比一個花言巧語的騙子更難處理,因為後者只需要痛揍,而前者需要他們付出自己所剩無幾的真實去交換。

  他被拉妮婭的直白搞得有點接不上話,乾脆閉上嘴,不再提剛才的話題,摩挲著手中的蝙蝠鏢,轉了轉一把捏住:「不管怎麼說,謝謝了。」

  「你的朋友什麼時候來接你?」他說,「需要我送你們回去嗎?」

  迪克有事,傑森其實也有事——港口那群毒販的上家還沒逮到,他本來打算今晚循著線索追蹤一下的,現在被這個小姑娘絆在這裡,說不煩躁是不可能的。可哥譚對於單身女孩來說的確不是多安全的地方,傑森也只能耐著性子慢慢和拉妮婭一起等。

  拉妮婭感受了一下彌斯特那邊的進度,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

  空氣裡的尷尬幾乎要化作實質,拉妮婭用心感受了一下,決定低著頭乖乖吸可樂,一邊開始盤算今晚的行程。

  黑霧的感知其實並不清晰,至少不能完全代替正常人的眼睛,它能夠感知覆蓋範圍內發生的事,但不能長期標記一個人,也不能記憶每個人的氣息,相當於遊戲裡單次標記,必須本人親自標記才能生效,下線即刻失效。

  如果不是看著迪克走出去,就算在路上碰到,拉妮婭也認不出來他——畢竟她眼中迪克就是隱身的。但現在的話,至少今晚,黑霧能夠感知到他的行蹤,也會保護他的安全,拉妮婭很放心。

  等她回到莊園,就該開始全城搜索紅頭罩了。

  今晚她就要把紅頭罩打到地上。小姑娘冷笑一聲。

  ……坐在她對面的傑森莫名打了個寒戰,感覺有點冷。

  迪克走之前給拉妮婭買了杯可樂,但是沒有給她買漢堡和小食——「我猜阿爾弗雷德準備好了肉餡餅在等你回去」——拉妮婭捏著可樂杯慢慢吸了半天,才等到了彌斯特,傑森也終於能功成身退,把拉妮婭交到彌斯特手上,和她們告別。

  離開前,拉妮婭順便讓黑霧一併感知傑森的行蹤,畢竟錯過這次,直到下次見面之前黑霧都不可能認出他,然而離開之後,傑森很快拐進了一處拉妮婭暫時沒辦法侵蝕的地點,就這樣從黑霧的感知裡消失了,讓拉妮婭無可奈何。

  不過很快另一個好消息沖淡了這點無奈——紅頭罩出現在黑霧的感知範圍裡了。

  拉妮婭:!

  是時候去揍人了!

  她立刻振作起來,一半心思放在寫作業上,另一半心思跨越了數十公里的距離,在一陣黑霧翻湧之後,出現在了哥譚東區的一座廢棄工廠外。

  雖然還處於築巢之後的虛弱期,但以彌斯特的力量和經驗,揍個人還是沒問題的,拉妮婭對自己很有信心。

  她悄悄潛伏到工廠內,工廠裡似乎有一群人在開會,有一座廠房亮了燈,黑霧無聲無息地遊進去,從上方聽著下面男人們的交談,一邊尋找紅頭罩的蹤跡。

  聽了一會,拉妮婭漸漸聽懂下面這群毒販正在討論怎麼才能解決紅頭罩,聽起來像是分贓不均的窩裡鬥,再想想紅頭罩其實已經偷偷摸了過來,這讓拉妮婭對他的印象更差了點。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隱藏在陰影裡的白髮少女忽然渾身一顫,趔趄著栽倒下去,險些維持不住人類的形態。

  幾乎同時,遠在莊園的拉妮婭怔了怔,猛地抬起頭。

  這一刻,潛伏在哥譚的黑霧紛紛瘋狂地翻湧起來,隨後從擴張姿態陡然收縮,萎靡地藏進城市的角落裡。

  作為寄生生物,黑霧需要與宿主結合才能夠存活下去,但和一般的寄生生物不同,適應期之後,黑霧不需要與宿主寸步不離,而一旦宿主死亡,拉妮婭就會陷入極端的虛弱,直到尋找到下一任宿主。

  感受著黑霧的虛弱,拉妮婭抿了抿唇,焦躁地丟開手中的筆,看向窗外的夜色。

  會出現現在的情形只有一個原因——

  ——她的宿主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伯勞:……現在我要抓一個倒楣蛋當我的宿主,讓我們看看是誰這麼幸運。

  ·

  黑霧是寄生生命需要宿主才能存活——但是彌斯特活得好好的,所以她肯定是有宿主的呀!

  然後我們什麼時候說過小伯勞是黑霧的宿主呢233

  前文有暗示的,不是宿主不能長時間容納黑霧,而小伯勞不能啊www·

第23章 寄生

  很早之前,拉妮婭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因為她的上一任宿主……物種平均壽命就只有八到十二年。

  說實話,很少有寄生生命會對宿主有太強的依賴,會因為宿主死亡而死亡的只是少數,對大多數寄生生物來說,宿主死亡再換一個就可以了,和寄居蟹成長過程中換幾個殼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雖然自己必須尋找一個宿主,但拉妮婭也沒有覺得很麻煩,畢竟除了最開始的適應期需要寸步不離,之後她完全可以重新回到人類殼子身邊,和獨立存在的生命沒有任何區別,她也不需要從宿主身上獲取養分,寄生物件只影響彌斯特的力量強弱,拉妮婭最多希望對方能活久一點。

  事實上拉妮婭對於寄生沒什麼看法,她會感到頭疼只是因為她暫時不能讓黑霧寄生在自己的人類殼子身上。

  這就是為什麼拉妮婭並不能長時間容納黑霧——因為她根本不是自己黑暗的那一半的宿主。

  不過上次寄生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再加上人類殼子狀態越來越穩定,最近幾年拉妮婭一直在計算時間,打算這一次徹底將宿主更換成自己。

  然而計畫趕不上變化。

  拉妮婭微微喘著氣,艱難地試圖離開,可惜這個想法最終以失敗告終,她這次運氣實在不好,本來就處於築巢之後的虛弱期裡,還撞上了宿主死亡,別說離開了,現在黑霧凝聚成的身軀隱約有了潰散的徵兆。

  如果不能儘快寄生新的宿主……

  下方的交談告一段落,但是拉妮婭現在已經無暇去管,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正想離開廠房,忽然下方驟然響起一聲不在劇本內的劇烈爆炸聲。

  「轟!」

  爆炸的衝擊波讓本就虛弱的拉妮婭一時沒抓穩欄杆,一個踉蹌從上方摔了下去,砸在一地毒販中間。

  這種時候拉妮婭只能慶倖現在她的身體是黑霧——要是換成人類殼子,現在就該摔斷脊背了,然而換成黑霧,只是潰散更明顯了一點,甚至連疼痛都沒有。

  她咳了兩聲,剛想站起來,額頭猝不及防撞上了冰冷的金屬,讓她動作一頓。

  「讓我猜猜,現在不適合說晚上好,對吧?」

  拉妮婭抬起頭,看到一隻紅腦袋漂浮在半空中,和幻視一樣,那張臉上五官俱全,居高臨下俯瞰著她。

  ……這個人的臉也是紅色的?她疑惑地想。

  經歷了幻視之後,拉妮婭現在已經能接受有些人的臉就是紅色的事實了,她猜到這個拿槍指著她的人就是紅頭罩,但這讓她更疑惑了點——如果他的臉就是紅色的,那為什麼要叫紅頭罩?還是說他為了不讓人發現他的臉是紅色的所以多戴了一個紅頭罩?

  沒有得到回答,紅頭罩也沒有收起槍的意思,而是偏了偏頭:「你是他們準備的後手?」

  他緩緩打量了拉妮婭一圈:「有意思,我沒有查到你。」

  要揍的人就在眼前,然而拉妮婭現在虛弱得站起來都困難,更別提把紅頭罩按在地上揍了,雖然黑霧不用擔心子彈,但是現在被打中一下也不是好玩的。

  「……因為我不是。」她說,「我以為這很明顯,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那你現在應該在家裡穿著睡衣吃爆米花,」紅頭罩涼涼地說,「我不太喜歡和女人打,不介意的話,麻煩你現在離開這裡,怎麼樣?」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白髮少女,她半跪著,從面具後仰頭看向他,額發散亂地遮在眼前,長風衣逶迤在地,白髮和紅襯裡相互糾纏,殘破的下擺像是凋謝枯萎的花瓣,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她身上逸散,散發著屬於邪惡的氣息。

  魔法側,麻煩。傑森皺了皺眉。

  哥譚似乎總是特別容易招惹這些特殊人士,彷佛這個地方比深山大川更適合黑暗生物窩藏。傑森很確定自己之前沒有在哥譚見過這個女孩,不過他也沒有太多先發——這不是他的麻煩,哥譚只允許特定的幾個面具披風怪人活動,而制定這個標準的人是蝙蝠俠,他又不是控制狂,對於這種外來者,交給老蝙蝠煩心就行。

  他多看了對方兩眼,總覺得她身上的黑霧有些眼熟。

  「……無名?」

  拉妮婭:?

  這個名字剛出口,她敏感地察覺到對方的語氣一瞬間冷卻下來,不等她開口,兩道火焰驀地躥起,沿著空氣繚繞而上,金紅色的花紋最先浮現,隨後是一點點亮起的劍身,空氣似乎被火焰炙烤得熾熱滾燙,最終被燒得赤紅的劍刃出現在拉妮婭的視野之中,焰光游龍般流轉。

  ——他想殺死自己。

  危險中磨練出的直覺在拉妮婭的腦海裡炸響,她倏地睜大眼睛,就地一滾,堪堪避開對方揮下的刀刃,纏繞著火焰的刀光從她身側擦過,一縷黑霧撞上了火焰,發出一聲無聲的慘叫,痛苦地翻湧著,最終還是湮滅在空氣裡。

  黑霧湮滅的瞬間,拉妮婭也疼得吸了口冷氣,指尖攥得發白,一陣全新的虛弱感狠狠撞進她的大腦,撞得她幾乎站不起身,第一次,她以彌斯特的身份感到死亡的陰影臨近。

  魔法側,麻煩。她咬牙想。

  拉妮婭不是沒有遇到過生死危機,但沒有哪一次被壓制得這麼慘,黑霧撞上那把劍就像是遇到鹽的蝸牛,除了融化消散沒有第二條道路。

  這兩把武器明顯是專門針對邪惡生物的神器,對任何邪惡生物都是絕殺,更別提她現在這麼虛弱。

  「別告訴我我沒有殺死你們最後一個,」紅頭罩說,「你不應該再出現在地上的世界,特別是哥譚。」

  這就是邪惡生物暴露身份的下場了。拉妮婭想。

  她想要逃走,但現在她連重新化成黑霧都辦不到,這樣下去她根本堅持不到人類殼子從莊園趕來——

  拉妮婭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一字一頓地說。

  她終於放棄了等待自己的想法,時間來不及了,現在她的選擇只剩下就近選擇宿主寄生。

  對面的無名似乎放棄了抵抗,或者醞釀著反擊,傑森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無名比想像中更虛弱,但這不是他需要關注的。

  燃燒的大種姓之刃重新被舉起,他反手貫落長刀,刀光撕裂空氣,火星在刀刃上閃滅。

  就在這時,他看到對面的少女緩緩抬起頭,臉上的空白面具一片片龜裂,露出那雙不屬於人類的蜜金色眼瞳,眼眸冰冷得彷佛淬火的刀鋒。

  她的身形忽地潰散成黑霧,融入四周的黑暗,黑暗瞬間濃郁得彷佛液體,氣流在黑暗中湧動,像是有意識一樣,沿著地面游走,靜默片刻,忽地揮舞著觸鬚般的霧氣,瘋狂地湧向他。

  這一幕讓傑森瞳孔微縮,長刀的寒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撲面而來的黑霧,清越的刀鳴聲響徹夜幕。

  一縷黑霧突破了大種姓之刃的防線,倏忽凝成一道纖細的刀刃,從傑森裸。露在外的手臂擦過,他一時沒來得及讓開,小臂瞬間被拉出一道細小的血痕,幾粒血珠濺起,不等落下,黑霧觸手忽然插過來,吞下了那粒血珠。

  在血珠消失的瞬間,狂湧的黑霧忽然靜止了一瞬。

  傑森一刀斬落,切開了大片黑霧,細小的霧氣在火焰中消散,然而讓他疑惑的是,剛才反應激烈的霧氣此刻毫無反應。

  就在他剛剛萌生出這個念頭時,剛才靜止的黑霧轟然炸開!

  ……

  哥譚,蝙蝠洞。

  「我恐怕您多了個新幫手。」

  聽到不遠處蝙蝠戰機降臨的聲音,阿爾弗雷德端起咖啡喝了口,說。

  蝙蝠俠帶著一身秋夜的寒意走到桌前,單手撐著桌面,和管家一起望向螢幕上的畫面:「或者一個新的麻煩。」

  螢幕上,某種能量的即時監控資料正在瘋狂跳動,下方則是一份對比圖像,顯示能量資料在某個瞬間攀上了陡峭的峰值,此後便一直在這個波段裡小幅度起伏。

  「我想這是一個徵兆,」阿爾弗雷德手指在滑鼠上點了點,幾份監控圖像在螢幕上跳出,「布魯斯少爺,這是你今天出行的道路上的監控。順便,您大概已經聽過了,彌斯特小姐和拉妮婭小姐這幾天在路上都沒有交流。」

  對於拉妮婭,他們都不能說完全放心,更何況那個古怪的白髮少女了,彌斯特開出去的車上安裝了全套監聽和定位系統,確保了她們的行蹤全部在蝙蝠俠的控制之下。

  蝙蝠俠不否認自己的疑心病和控制欲,他解下披風,目光在畫面上迅速掃過。

  畫面上,哥譚地圖佈滿了密集的紅點,一道黑線貫穿了地圖,放大之後才能看出這根黑線是由一個個圓點組成。

  每個圓點代表一樁犯罪行為,並不嚴重,大多是偷竊和搶劫,無需蝙蝠俠出動,大多數交由警方解決,偶爾羅賓也會帶著少年泰坦摻上一腳,或者帶著他的朋友超級小子一起行動。

  「某個不知名的朋友幫我們解決了這些臨時起意的罪犯,除了過於明目張膽以外,我看不出他對哥譚存在敵意。」阿爾弗雷德說,「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他所清理出的道路正好是您今天的出行路線。或許這位隱藏在暗中的先生只是想要保護您。」

  「或者這是一個挑釁。」蝙蝠俠冷淡地說。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監控,或許是對方早有準備,所有監控畫面都蒙上了一層古怪的黑霧,如果將所有監控放在一起,就能看到在犯罪行為發生時,畫面突然陷入濃重的黑暗,有如實質的霧氣在畫面裡湧動,數十秒之後倏地散去,留下一地被揍得滿地找牙的罪犯……

  風聲閃過頭頂,羅賓俐落地從蝙蝠洞上方翻下來,瞥了眼螢幕上的畫面,評價道:「渡鴉說她不清楚這個人的來歷,但是他和黑暗有很深的聯繫。」

  哥譚剛一被邪惡氣息籠罩,少年泰坦的成員之一,作為三宮之女的渡鴉就感知到了這股能量,但是在她來得及判斷出能量的源頭之前,黑霧就徹底籠罩了城市,無法判斷出最初從哪裡發源,也無從尋找釋放黑霧的邪惡生物。

  「我恐怕這一點明顯到以我的視力水準也能判斷出來,達米安少爺,」阿爾弗雷德望著畫面上翻滾的人形,感歎了一句,「五十八分鐘,三十六場犯罪行為,我想這個效率只比克拉克先生遜色了。您要和他進行接觸嗎,先生?」

  「父親,我……」達米安躍躍欲試。

  布魯斯出聲打斷了他:「不用,這件事交給我。」

  他摘下面罩,放在桌上:「我會找個時間去見見他的。」

  「另外,這裡有一份您可能會感興趣的情報,」在起身去準備茶點時,阿爾弗雷德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說,「傑森少爺已經回到了哥譚,不出意外他應該已經查出了那個新國際犯罪集團和哥譚市之間的神秘聯繫。」

  這個名字讓布魯斯沉默了一瞬,敲擊鍵盤的手指頓了頓,才繼續敲下按鍵,對於阿爾弗雷德的話不予置評。

  鑒於曾經的經歷,達米安和傑森一向合不來,聽到這個消息,皺了皺眉:「嘁。」

  他一揚披風,轉身向後走去:「那讓他注意了,可別愚蠢到被這些黑霧吞下去。」

  ……

  霧流千百倍地暴漲,呼吸間將傑森淹沒,無數道觸手湧上來,莬絲子般緊緊纏繞住他的身體,狂暴的氣勢甚至壓下了大種姓之刃上的火焰,只是一眨眼,就把傑森猛地壓倒在地。

  看吧,這就是操蛋的哥譚。傑森冷笑著想。

  在哥譚這個爛地方,連孩子都不能單純用外表來評判,哪怕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女孩,下一秒都可能長出一堆觸手,按著你的腦袋敲在堅硬的路面上,用你的腦漿給她那雙漂亮的馬丁靴上光。

  黑霧散去,拉妮婭從黑霧裡顯出身形,她用膝蓋壓住紅頭罩的脊背,右手按著他的後頸,霧流則死死捆住他的雙手,任憑他咬牙發力也無法掙脫。

  「……」

  形勢瞬間逆轉,但是拉妮婭一點都不高興。

  作為一個習慣自己寵自己的女孩,拉妮婭從來沒有感到過委屈,委屈一般是因為本應得到卻沒有得到,然而小姑娘看得很開,她沒有對得到什麼東西懷抱過期待,自然也不會因為落差而感到委屈。

  但是這件事。

  這件事。

  拉妮婭感覺自己真的虧大了!

  雖然宿主對她來說沒什麼用,但只要在宿主身邊,黑霧就會對宿主產生強烈的獨佔欲和保護欲,而且除了宿主,其他生命都沒辦法長時間承載自己,也就沒辦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黑霧來戰鬥或者自保。

  拉妮婭原本打算這次寄生綁定自己,這樣她就可以隨時保護人類殼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次打架都是以彌斯特的身份,把自己搞得像個精分。

  再不濟綁定她的父親也行啊,畢竟他那麼柔弱……

  然而。

  綁定了一個陌生人!是個罪犯!販毒!襲警!傷人!剛剛還想殺死她!

  小姑娘越想越委屈,盯著地上的紅腦袋,再想想他的斑斑劣跡——主要是讓迪克受傷——頓時惡向膽邊生。

  她的沉默讓傑森有種不好的預感。

  「……讓我猜猜,」他啞著嗓子開口,「你下一步是打算拷打還是殺死我?」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身上的少女緩緩站起身,鬆開對他的箝制,後退一步。

  傑森能感覺到她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目光一寸寸從他身上掃過,像是能夠把他剖開的手術刀,冰冷的黑霧觸手在他手臂上游走,沒有留下絲毫掙扎的縫隙。

  「我本來就不想殺死你。」她冷冷地說,「是你自己送上來的,我只是需要一條新的狗。」

  傑森:「……」

第24章 原諒

  這句話他媽是什麼意思。傑森震驚地想。

  這句話能他媽是什麼意思?!

  他呼吸窒了窒,片刻後深深吸了口氣,依舊無法壓制內心的驚濤駭浪。

  艸。

  就在他的念頭快要不可抑制滑向詭異的深淵時,傑森聽到身後的少女冷笑一聲,束縛他的觸手忽然鬆弛少許,隨後更多的觸手一擁而上,把他整個拎了起來。

  ……雖然過程有點變化,但拉妮婭最終還是滿足了把紅頭罩打到地上的心願。

  她憤怒地把對方按在地上痛揍,邊揍邊想,這是為了迪克,這是為了自己,這是為了……拉妮婭!接下來一個月她沒有彌斯特了!沒人寵她了!

  想到綁定了一個人渣,小姑娘越發委屈,變本加厲地痛揍起自己的宿主——也就趁著現在了,等寄生關係穩定,她想揍紅頭罩都辦不到。

  ……真是想想都生氣。

  在被痛揍的過程裡,紅頭罩很硬氣地一聲沒吭,也可能是因為拉妮婭也沒下重手,只是等拉妮婭終於停手,才咳了兩聲,撐著身體坐起來,支起一條腿,一手扶著膝蓋,問:「你到底是什麼?」

  經過這段時間,他也漸漸意識到,眼前的女孩恐怕不是無名——雖然他們的形態看上去十分相似,邪惡的氣息也如出一轍,但是是他親手解決了那些古老的惡魔,在被蹂躪了半天之後,他也分辨出了她和無名之間的區別。

  拉妮婭:「……」

  「如果你不想被再揍一次,我的建議是不要再問這個問題。」她冷颼颼地說,「十分鐘之前你有機會問的,現在?去你的吧。」

  說到這裡,四周的霧氣紛紛湧過來,圍繞著拉妮婭轉了兩圈,她盯著黑霧看了半天,最終不太情願地動了動手指。

  接到指令的霧流方向陡轉,在傑森眼睜睜的注視下,蜂擁而上,沒入他的身體之中,頃刻間了無痕跡。

  一隻手伸到他的面前。

  少女陰鬱的目光在他臉上徘徊了一圈,深深地歎了口氣,把傑森從地上拉了起來。

  「現在你是我的宿主了。」她平平地說。

  「……這就是你不打算殺死我的原因?」傑森迅速理解了那些消失在自己身體裡的黑霧是什麼,彎起嘴角,「抱歉,我是不是該說謝謝你還是留下了一個完整的我?」

  他說起話帶著點殘酷而又刻薄的幽默感,怒火潛藏在每個單詞的尾音裡,面對能夠輕易威脅他生命的敵人,也絲毫沒有屈服的意思。

  三年過去,拉妮婭本來以為自己都忘記怎麼打嘴仗了,然而聽到紅頭罩的話,那些按捺下去的記憶頓時蠢蠢欲動起來,單詞在舌尖上跳躍,躍躍欲試想要射出去糊對方一臉。

  她毫不猶豫地懟回去:「否則呢?難道因為你混蛋得格外出色嗎?」

  「我甚至沒要求你投降,對吧?」她說。

  紅頭罩:「……是啊,你只是在我身體裡埋了定時炸。彈,真是寬宏大量啊。那些黑霧是什麼?」

  拉妮婭:「……」

  如果有誰知道拉妮婭和黑霧的聯繫,大部分人可能都會覺得黑霧是拉妮婭的依附品,或者更進一步,認為黑霧只是拉妮婭的能力,就算是彌斯特,也只是黑霧塑造出的另一具形體。

  但事實正好相反。

  之所以拉妮婭一直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半個邪惡生物,就是因為她很清楚,那團觸手湧動的黑霧才是自己的本體,而脆弱的血肉之軀則是……可再生的,基本可以當做某種道具來看待。

  哪怕血肉之軀徹底消亡,只要「彌斯特」還存在,她就可以重新創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拉妮婭」。

  很小的時候,拉妮婭還會傻傻地認為黑霧是自己召喚出來的,但是……後來,她就不這麼認為了。

  ……所以聽到紅頭罩這句話,真是讓她格外憋氣。

  往好處想,拉妮婭安慰自己,至少紅頭罩品質比自己的人類殼子好。

  「我剛剛說『宿主』,希望你至少聽懂了這一個單詞。」她乾巴巴地說。

  紅頭罩沉默了下:「我可以理解成那些黑霧就是……你?」

  ……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

  拉妮婭平靜地表示:「你還可以說我剛剛進入了你的身體——我猜你原本是想這麼說的。」

  紅頭罩:「……」

  打人不打臉,這是監護人一直以來大聲堅持的一點,所以出於習慣,拉妮婭揍紅頭罩時也沒對著他的臉揍。

  等乾癟無味的對話結束,她閉上嘴,沉重地開始思考能不能解決掉紅頭罩。

  激烈翻湧的黑霧漸漸平靜下來,也意味著寄生關係正式穩定,接下來就是長達一個月的適應期,在此期間黑霧基本要和宿主寸步不離。

  雖然只要度過適應期這個人就和她沒什麼關係了,以後別和他見面就行,但是事情明顯不是這麼算的。

  拉妮婭怎麼想怎麼憋屈,不由開始陰暗地盤算起等適應期結束就幹掉紅頭罩換宿主的想法。

  可惜越是強大的宿主死亡時帶來的反噬越強,要是哪天紅頭罩死了,黑霧起碼得萎靡小半年……

  拉妮婭腦海裡盤桓著危險的念頭,看不到紅頭罩正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她,感覺到黑霧內部傳來的拉扯感,她走上前兩步,一把扣住紅頭罩的手腕。

  「現在開始的一個月內我們綁定了,」她解釋道,「必須保持接觸。」

  紅頭罩:「……好極了,這意味著我一個月內不用擔心你會宰掉我嘍?」

  傑森不可能沒有感覺到剛才這個女孩身上一閃而逝的殺意,那份殺意顯然是針對自己的,可他的口吻依舊若無其事,彷佛不是在談論對方有殺死自己的念頭。

  女孩細長冰涼的手指抵在他的手腕上,血液隔著皮膚在跳動的血管裡奔湧,他慢慢平復呼吸,在殺意刺激下而變得急遽的心跳也漸漸趨於平靜,不露半點痕跡。

  他活動了下手腕,舉起手,身邊的女孩的手也被他帶著提了起來。

  傑森晃了晃手:「非要這樣嗎?」

  「如果你更喜歡觸手我也不介意。」拉妮婭無所謂道,「或者我直接回你的身體裡?」

  傑森:「……」

  是啊,她現在就在自己身體裡,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介意有什麼意義呢。

  他思考片刻,開口道:「我試一下。」

  拉妮婭知道他是不死心,但是適應期的確不可能分開,只是死氣沉沉地點點頭:「請便。」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紅頭罩翻著花樣試圖擺脫拉妮婭,最起碼把她的手從他手腕上扯下來,幾乎用出了拔河的力氣,整個人和地面呈現銳角,手臂上浮現出分明的肌肉線條,咬牙向反方向用力邁步。

  而拉妮婭全程只是生無可戀地站在原地,任憑紅頭罩鍥而不捨地拔蘿蔔。

  整個過程看上去彷佛他失去了理智。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傑森一邊喘氣一邊想。

  從之前的戰鬥來看,大種姓之刃對於對方來說是致命的,如果他斬斷對方的手,他們肯定能夠分開……但現在寄生已經完成,她就在他的身體裡,消滅邪惡的代價就是連他一起消滅。

  他平復了呼吸,慢慢開口:「既然我們現在綁定了,這就意味著你的上一任宿主死了,對吧?」

  傑森對邪惡生物的瞭解沒有專攻魔法側的那些法師詳細,不過這種寄生性質的邪惡生物基本都存在共性,比如說更換宿主的原因一般是前任宿主死亡。

  在這個女孩突然出現之前,他始終沒有感知到她的存在,然而在爆炸時,她毫無徵兆地從空中跌落,之後的狀態也稱不上好,和綁定他之後的表現有著天壤之別,這只能說明她的虛弱狀態也出現得十分突然,考慮到她之後迅速選擇寄生他,可以推斷她當時的虛弱是因為宿主的意外死亡——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

  問題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傑森想。

  是和他一樣在蹲守那幫毒販,還是在……蹲守自己?

  黑霧散去後,廠房裡重新被燈光照亮,也清晰地映出了女孩的樣貌,白髮,黑皮,再加上剛才驚鴻一瞥的蜜金色眼睛……

  一瞬間,某個似曾相識的人影浮現在了傑森的腦海裡。

  資料上曾經見過的,不久前剛剛在速食店門前告別,牽著拉妮婭的手走向街道另一邊的——

  ……見鬼。傑森目瞪口呆地想。

  那只小伯勞知不知道她的女朋友是只邪惡生物?

  剛剛情急之下沒有多想,現在提到上一任宿主,拉妮婭怔了怔,情緒也慢慢低落下來。

  拉妮婭沒有遇到過同類,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情況,但就她自身來看,在她上一次寄生時,她還沒有強大到能夠寄生人類。

  ……所以她那一次選擇的宿主是監護人送給她的拉布拉多,她的導盲犬。

  拉布拉多的平均壽命在八年到十二年之間,拉妮婭五歲時獲得了那只毛茸茸的黑色小狗,而在他進入老年期之後,她的前任監護人帶著拉妮婭來到紐約,留下一筆賭債,之後乾脆地拍拍屁股跑路,抹除了他留下的任何痕跡,順便帶走了她的狗。

  她剛剛對紅頭罩說自己需要一條狗,就只是字面意義上的需要一條狗——至少只是作為宿主的話,狗狗比人可靠多了。

  當然單論對彌斯特力量的振幅,一隻拉布拉多的確比不上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人。

  想到陪伴自己七八年的朋友去世,自己甚至不能為他舉辦葬禮,拉妮婭忍不住沉沉地歎了口氣,多少情緒都沉澱在這一聲歎息裡。她低著頭,情緒不高地「嗯」了聲: 「……我沒想到迪克會現在去世。」

  傑森:「……」

  傑森:「????????」

  等等。

  紅頭罩仍然處於極度震驚之中,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叫彌斯特的女孩一圈,內心十分不平靜。

  ……她說的迪克會是誰???

  雖然覺得可能性不大,但這一刻,傑森的第一反應是彌斯特的上一任宿主就是格雷森,而同時她又是拉妮婭的女朋友——

  他冷靜反思了一下這個關係鏈如果成立到底多混亂,才沉聲問:「他是誰?」

  「我以前養的狗,拉布拉多。」彌斯特平靜地回答。

  傑森:「……」

  他聽到對方問:「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

  適應期內黑霧的活躍度會降到最低,基本不能離開宿主,如果不是正好將哥譚變成了主場,拉妮婭現在恐怕又要睜眼瞎了。

  上一次還好,她只要一手抱狗一手抱妹就行,反正以黑霧的力量一百磅不到的重量就跟玩一樣。然而現在這個情況下,拉妮婭不能離開紅頭罩,自然也不能讓黑霧潛回韋恩莊園,只能憋屈地跟著他滿哥譚跑了。

  ——傑森·陶德也是這麼想的。

  在不能擺脫黑霧的情況下,他非但不能和朋友接觸,反而要儘量遠離他們,至少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他們只能線上聯絡,絕對不能見面。

  他在腦海裡回想了一下他在哥譚所有安全屋的位置,選了個備用的:「找個房子——還是你有別的選擇?」

  黑霧之前都躲在拉妮婭的裙子裡,根本沒有考慮在哥譚找個房子租下,因此拉妮婭搖搖頭,對紅頭罩的選擇沒有提出異議。

  兩個人懷抱著對彼此的警惕,滿心憤怒地手牽手,迅速離開工廠,前往選定的安全屋。

  夜晚的哥譚幾乎看不到獨身行人,多的是一家人或者情侶,而且鮮少有人會在偏僻冷清的地點出沒,拉妮婭和紅頭罩自然不可能混在人群裡,然而手牽手限制了他們的行動,紅頭罩又堅決拒絕拉妮婭附在他身上的提議,兩個人只能偷偷摸摸在小巷裡穿梭。

  因為注意力全部放在彼此身上,他們都沒注意到不遠處一道矯健的身影越過高空,無意中看到了他們,輕輕「咦」了一聲。

  ——正打算回蝙蝠洞的夜翼路上看到一隻格外眼熟的紅頭罩,剛想停下來和小翅膀打個招呼,冷不丁看到了他身邊的女孩。

  傑森又找了新搭檔嗎?還是女友?迪克好奇地想。

  他的視線在他們交扣的手上略一停留,欣慰地揚起嘴角,心想下次見面可以好好調侃——

  就在這時,一道光打下來,照亮了紅頭罩身邊女孩的臉。

  迪克欣慰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

  彌斯特???

  這一刻,迪克的心情如同海底火山噴發之後的海面,波濤洶湧,驚濤駭浪,腦海裡反覆回想著幾個畫面。

  拉妮婭躺在病床上,溫柔地注視著床邊的彌斯特,指腹輕輕揉捏著對方的唇瓣。

  拉妮婭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羞澀,怯生生地和自己介紹:「這是彌斯特……」

  拉妮婭站在速食店裡,認真和自己解釋自己一個人的原因:「我和彌斯特在一起,她過一會來找我。」

  他又低頭看了看下方兩個人緊緊交扣的手。

  夜翼的笑容漸漸消失,嘴角一點點下耷,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對狗男女,頓了頓,轉身遠去。

  ……

  莫名其妙攤上這種事,拉妮婭心情自然不可能多好,作業都沒心情寫了,整個人癱在床上,張開雙臂,沒精打采地發呆。

  別的就算了,這個月她都不能保護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了……麻煩。

  小姑娘煩躁地咬咬唇,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半天都不願意抬起頭。

  她正在裝死,忽然門被輕輕叩響,隨後迪克輕聲問:「拉妮婭?」

  聽到是迪克,拉妮婭打起精神,一點點從床上蠕動著滑下床,跑去開門。

  「怎麼了?」她仰起頭問。

  迪克低頭看看一無所知的拉妮婭,心中越發愧疚,語氣也格外溫和,微笑著說:「沒什麼,嗯,我看到一家新開的甜品店,所以給你帶了點蛋糕,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蛋糕!

  拉妮婭眼睛一下亮了。

  她從來沒有什麼「晚上吃甜品會長胖」的概念,聽到有蛋糕,頓時高興起來,準備化憂鬱為食欲,讓開門讓迪克進來,自己噠噠追著迪克,趴在桌邊,盯著他把蛋糕全部放到桌上,就差沒有瘋狂搖尾巴了。

  小姑娘趴在桌邊,下巴擱在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放下蛋糕的位置,小鼻子動了動,似乎在嗅空氣裡的甜香,隨後她的臉都像是被點亮了一樣,煥發出幸福的光彩,迪克甚至懷疑她長出了看不見的尾巴,螺旋槳一樣甩得飛快。

  ……對比之下,傑森和彌斯特的行為就顯得格外可恨。

  迪克一面痛心疾首,一面對拉妮婭越發同情,忍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斟酌了下,終於開口。

  「拉妮婭,」他說,「剛剛我買甜品的路上看到了彌斯特……」

  他停頓了一下,心虛地看到小姑娘的動作也頓了下,咬咬牙,繼續說:「……她和一個男人牽著手一起走了。」

  之所以不說是傑森,是因為迪克實在不好意思告訴拉妮婭她的哥哥和她的女朋友聯手背叛了她。

  拉妮婭:「……」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舉著叉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該怎麼落下。

  不用看拉妮婭也能猜到,她現在正沐浴在迪克同情的目光,而不出意外,接下來全家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從此之後自己頭上就會打上一個大大的「被出軌」標籤。

  拉妮婭只覺得一口血堵在喉嚨裡,悔不當初。

  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說彌斯特是自己女朋友。

  她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咧了咧嘴角,抬起頭,溫柔地微笑著:「我知道了,謝謝你。」

  迪克:「……」

  迪克小心地問:「拉妮婭,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她能說什麼呢,拉妮婭淒涼地想。

  她繼續溫柔微笑:「當然是原諒她啊。」

  迪克:「……」

第25章 捉姦

  在宗教典籍或者奇幻小說中,都會對邪惡生物進行描述,惡魔、魔鬼、邪神,種種誕生于至黑至暗的生物隱藏在異度空間裡,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主物質位面,渴望毀滅物質世界的任何生命,少數會和主物質位元面的生物進行交易,通過精妙的謊言欺騙無數種族。

  貪婪者試圖不勞而獲,絕望者試圖實現願望,無數人尋求召喚魔鬼的方法,將自己僅剩的一切賣給這些來自地獄的怪物,最終淪落到一無所有,只有寥寥幾人能夠在和魔鬼的交易中獲益,多數人則會連同靈魂一起輸得一乾二淨。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就算是邪惡生物之間也存在陣營和等級鏈,上位生命對下位生命天然有著氣場壓制,混亂陣營和守序陣營之間的仇恨甚至超過面對善良勢力,深淵和地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位面。

  深淵屬於惡魔,地獄屬於魔鬼,前者的靈魂之中回蕩著深淵意志的回聲,沉淪在殺戮和吞噬的無盡渴望之中,後者用謊言和交易玩弄人類,欣賞凡人的絕望與痛苦,就如同混亂與秩序的永恆敵對,惡魔與魔鬼也永遠不可能和平共處。

  但相同的是,但凡是邪惡生物,都會在恐懼之餘,覬覦最純粹的黑暗血脈。

  森然的涼風從房間裡席捲而過,燭光在狂風中瑟瑟搖曳,照亮了男人略顯猙獰的蠟黃面孔,他死死盯著鏡面,深陷的眼中佈滿了血絲,呼吸粗濁得彷佛風箱轟鳴,在昏黃黯淡的燭光下忽明忽暗,顯得詭異可怖。

  燭火搖晃得越來越劇烈,最終猛地高漲,房間裡一時間燈火通明,下一秒,鋪滿房間的紅蠟燭齊齊熄滅,頓時黑暗呼嘯著吞沒了整個空間。

  男人驚叫一聲,不等他重新點亮蠟燭,一圈血紅的火焰倏地從鏡子下方燃起,鏡框在火焰的舔舐中緩緩融化,鏡面卻黑洞洞的,彷佛一條漫長的小徑,通往不可知的黑暗。

  腳步聲從幽微的小徑深處響起,男人瞳孔收縮,舔了舔唇,半是恐懼半是期待地盯著鏡面,屏氣等待最終結果。

  一道人影從小徑深處走來,很快走進了火焰的光照範圍之中。

  他長了張乏善可陳的中年男人面孔,一身推銷員的打扮,黑色大衣,長褲,高禮帽,拎著公事包,看起來挺客氣。

  「晚上好,」他抑揚頓挫地說,「遵循你的召喚,我聽到了你的願望,你願意和我簽訂契約,是嗎?」

  男人從震驚中回過神,哆嗦著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狂熱道:「是的!是的!我召喚了您——地獄中的七大魔鬼之一!請您——」

  他開始顛三倒四地講述他的過去,每句話都足以讓語法痛哭流涕,讓單詞恨不得自行分解,以免落個在他口中支離破碎的下場,然而被召喚出的魔鬼展現出了高超的職業素養,不但沒有絲毫不耐,還噙著鼓勵的微笑,推了推單片眼鏡,繼續和氣地傾聽男人混亂的表達。

  等男人講完,魔鬼點了點頭:「好的,我已經知道了你的願望——」

  這本來是一樁普通的「與魔鬼交易」的故事,然而就在這時,魔鬼忽然神情一動,偏了偏頭,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猛地睜開眼睛。

  屬於人類的偽裝從他臉上消失,露出的表情只屬於地獄中的魔鬼,他的眼神糅雜了嚇人的狂喜和饑餓,足夠邪惡,也足夠讓人毛骨悚然。

  魔鬼舔了舔唇,收回視線,看向眼前的男人,客氣地說:「很遺憾,不過我們的交易需要暫時推遲了,我現在需要去赴一場盛宴。」

  「什麼?不,您不能——」

  可是太遲了,魔鬼露出了一個期待的笑容,拎著公事包打了個響指,火焰忽地熄滅,房間重新被死寂和黑暗吞沒。

  ……

  手牽手的好處就是,就算拉妮婭現在只能看見一晃一晃的紅腦袋,她也不用擔心自己腳下一空摔進下水道裡。

  不過接下來一個月,彌斯特基本可以認為處於下線狀態,什麼也做不了,拉妮婭只好把意識重新轉移回韋恩莊園裡,畢竟在這裡她還可以以「化悲痛為食欲」的藉口猛吃蛋糕……在紅頭罩這邊就只能看著紅腦袋飄了。

  等跟著紅頭罩七拐八拐抵達目的地,拉妮婭聽著門響,心不在焉地跟著他走進屋,不提防一句問句直直砸過來。

  「接下來一個月你要寸步不離跟著我?」紅頭罩問。

  拉妮婭:「……大聲說出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你的習慣嗎?」

  她聽到紅頭罩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要睡姑娘你也旁聽?」他說。

  拉妮婭心想這不是明擺著嗎,她最多只能全部藏進他身體裡假裝自己不存在:「如果你需要道具説明,我可以——」

  黑霧能夠自由變形成任何武器,只不過不是宿主使用起來會比較麻煩,比方說拉妮婭只能短時間附著在自己的人類殼子身上,大部分時候只是藏在衣服裡,需要時變形成利爪或者盔甲,但如果換成其他人,基本上沒有可能使用她。

  但對紅頭罩來說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拉妮婭仔細想想,感覺理論上她其實是可以客串一下觸手輔助的……當然她不會這麼做就是了。

  紅頭罩:「……」

  傑森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

  一秒之後,他打了個寒戰,驅散滿腦子詭異的念頭,很堅定地拒絕了彌斯特的提議:「不,不用了,不用了,謝謝。」

  他看著彌斯特微微眯起眼睛,扯扯嘴角,弧度不大,諷刺之情卻溢於言表。

  ……傑森自認理虧,就當沒看見。

  「我該叫你什麼?」他問。

  他的態度不那麼尖銳,彌斯特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陰鬱森冷的氣息從金瞳裡緩緩退去。

  她語氣低落:「彌斯特就好。」

  ……傑森覺得他挺能理解彌斯特的低落的。想想看,接下來一個月她都要和自己寸步不離,除非自己跑去韋恩莊園,她連回去看看拉妮婭都做不到,簡直等於強制分手。

  確認了彌斯特必須緊跟他之後,傑森對於如何背著她和朋友求助也有了想法。

  就算時刻盯著他,短時間內,彌斯特也不可能破譯加密資訊,感謝提姆·德雷克——或者別的,無所謂,他沒有要錯那幾個蝙蝠手機,通過這種方式聯繫上他們時他會謝謝他們的。

  他絕對不可能接受一個月的適應期的,在那之前他要解決掉這個寄生關係,看情況要不要順便把這個寄生生物一起解決。

  不過現在,傑森覺得他可以打消後一個想法了,雖然他們倆剛剛還在打生打死,但現在看來全是誤會,實在沒必要你死我活。

  不久後,他坐在沙發上,握著蝙蝠手機,一臉的嚴陣以待。

  等連接上蝙蝠洞的內線之後,傑森繃緊的精神稍稍放鬆,迅速給迪克發了一條消息,確認他是不是還活蹦亂跳撩姑娘,以及他有沒有順手撩了他妹妹的女朋友。

  他一邊發消息,一邊謹慎地往旁邊瞥了一眼。

  金屬絲似的白髮散落在他的手邊,這間安全屋不大,單人床更是狹窄,少女蜷縮在他身邊,閉著眼睛,濃密卷翹的睫毛垂在眼睛上,像是一小片雪花。

  他們倆現在相看兩厭,在確認這裡只有單人床之後,彌斯特很乾脆地往床上一倒,纖細的身軀蜷縮起來,那張臉冷淡得彷佛冰玫瑰,就差在身上掛一塊「紅頭罩與紅頭罩不得靠近」的牌子。

  她這種生人勿近的態度正合傑森的心意,也方便他給蝙蝠洞發消息。確認彌斯特沒有醒,他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回手機上,一邊偷偷摸摸編輯消息,一邊困惑地想這一幕彷佛有點似曾相識。

  ……似乎有點像偷情現場。

  傑森沉思一會,決定不考慮自己現在的行為和渣男相似度有多高。

  都是生活的壓迫。傑森安慰自己。

  他不想屈服,奈何生活實在有點兒沉,而且還能長出一堆觸手。

  對話方塊裡氣泡一閃,「夜翼」回覆了他的消息,傑森立刻打起精神,看向手機螢幕。

  Red Hood:你活得還好嗎?

  Nightwing:[圖片]

  圖片拍得挺模糊,只能隱約分辨出兩個人,傑森看得疑惑不已,不知道為什麼迪克會發這個,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他甚至會以為是迪克發錯了。

  他把圖片放大看了會,忽然感覺背後有點兒冷。

  ……上面拍的是他,和彌斯特。

  這一刻,紅頭罩忽然意識到彌斯特和拉妮婭的關係會讓他們現在的綁定狀態看起來有多無恥……

  顯然迪克也是這麼想的,他很快又發了一條消息。

  Nightwing:布魯斯還不知道,不過我猜快了,畢竟今晚提姆沒回去。

  Red Hood:……隨便你信不信,這很複雜。

  Nightwing:哦。

  傑森:「……」

  他捏著手機,開始頭疼。

  Red Hood:聽著,格雷森,不管你怎麼以為的,不是這樣的,什麼都沒有,你知道她是什麼嗎?

  傑森·陶德調動了自己的全部語言功力,他簡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今晚的經歷,重點突出了他的無辜和倒楣,感情真摯,語言優美,通讀一遍感覺自己完全可以去應聘記者搶超人的飯碗,才心滿意足地一敲發送。

  對面沉默片刻,發來了一個簡單的表情符號。

  Nightwing:轉頭,傑:)

  傑森:「……」

  紅頭罩忽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促使他木然地一點點轉過頭,望向安全屋的窗戶——

  和趴在窗戶上穿著制服的夜翼四目相對。

  他的兄弟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偏了偏頭,傑森的目光和他一起低下去,定格在他身邊沉睡的白髮少女上。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一張床。

  夜翼的目光凝固了。

  傑森:「……」

  他感覺自己聽到了迪克理智之弦繃斷的聲音。

  ……

  彌斯特其實不用睡覺,不過把意識放在紅頭罩那裡實在無聊,拉妮婭便閉上眼睛裝睡,注意力則集中回面前的甜品上,感受著舌尖上彌漫的細膩和清甜滋味,吃得不亦樂乎。

  放下甜品不久,迪克就匆匆離開了房間。

  「晚安,拉妮婭。」離開前,他柔聲說。

  拉妮婭被這一聲「晚安」戳中了心尖,一顆心融化成了蜂蜜水,只恨現在還在適應期,不能時刻讓黑霧保護迪克。

  啊,迪克真可愛。小姑娘暈暈乎乎地想。

  他簡直和她的拉布拉多一樣可愛,而且他比她的父親瘦那麼多,足足輕了一輛山地自行車呢!更要扛起來和自己的人類殼子放在一起好好保護!

  「晚安。」她軟乎乎地說。

  她不知道這一聲晚安更讓迪克柔腸百結……想要痛揍狗男女之心越發堅定。

  迪克走後,拉妮婭就開開心心吃起甜品,幾乎不去想紅頭罩那邊的頭疼事,然而就在這時,一聲驟然響起的玻璃碎裂聲打破了她的愜意。

  拉妮婭:?

  安全屋裡,白髮少女睜開眼睛,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率先引入眼簾的是一抹紅色。

  破窗而入的闖入者胸前是一隻紅鳥,拉妮婭能看到的也只有這部分,紅鳥的雙翼向雙肩舒展,勾勒出紅色的V形,布料貼合著胸口美好的形狀,動作間波濤起伏,看起來應該是個小姐姐。

  深V的大胸小姐姐從天而降,一把揪住紅頭罩,一言不發地揮起拳頭,開始痛毆。

  拉妮婭:……??????

  這是……暴打渣男嗎?

  對方來得太突然,紅頭罩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揍了一拳才回過神,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發什麼瘋?」

  回答他的是又一記重拳。

  他跳下床,開始滿懷憤怒地和對方互毆,兩個人在地上滾成一團,整個房間被各種撞擊聲和拳頭擊中肉體的悶響充斥。

  聽著拳拳到肉的鬥毆聲,拉妮婭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想起自己現在的位置,忽然打了個冷戰。

  等等……!

  小姑娘縮在床上瑟瑟發抖。

  如果這是找上門暴打渣男的小姐姐……那她豈不是被捉姦在床的第三者嗎???

第26章 誤會

  適應期的「寸步不離」也是存在一個範圍的,第一天是必須保持肢體接觸,接下來就慢慢可以保持距離,從必須躺在一張床上到只需要待在同一個房間裡,直到一個月後拉扯感徹底消失,那時候拉妮婭就可以選擇回到自己的人類殼子身邊,或者幹掉紅頭罩再回去。

  ……然而這也意味著,當紅頭罩跳下床和小姐姐互毆時,下一秒,正在懵逼的拉妮婭就身不由己地被拽飛了過去。

  拉妮婭:???

  這種感覺讓拉妮婭臉色一黑,頓時回想起自己五歲那年手短沒抱住迪克,被撒歡的拉布拉多拽得猛飛出去,臉著地撲到地上滾了一臉土不算,還被像抹布一樣拖了一路,留下另一半意識在身嬌體弱的軟團子裡乾著急,差點沒哭出來。

  偏偏那時候她的前任監護人還站在一旁捧腹大笑。

  她縱身飛撲加入戰場,正在搏鬥的兩個男人都怔了下,不約而同停手。

  迪克就看著彌斯特撲過來……撲到了傑森身上,傑森稍微一愣,下意識伸手接住她,向後踉蹌一步,將撲過來的少女抱在了懷裡。

  迪克:「……」

  ……正在艱難糾纏的兩個人都感覺到了身邊暴漲的怒火。

  我又做錯了什麼?傑森憤怒又憋屈地想。

  我又做錯了什麼?拉妮婭更加憤怒又憋屈地想。

  兩個人都感覺自己弱小,可憐,又無辜,尤其是莫名其妙先被彌斯特暴打接著被迪克暴打的傑森,之前的淤青還沒散,現在又多了一層,要不是他沒摘頭罩,現在大概眼眶嘴角都是青紫的。

  看到彌斯特撲過來,迪克雖然越發憤怒,但還是收了手,抱起雙臂,冷冷地看著他們倆互相推搡糾纏,最終對視一眼,深仇大恨一般……死死扣住了彼此的手。

  迪克:「……呵。」

  他一出聲,彌斯特立刻看過來,那雙蜜金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和迷茫。

  拉妮婭很是驚訝,她扭頭看看破窗而入的大胸……青年,再扭頭看看紅頭罩,遲疑道:「……你是GAY?」

  「我不是——」紅頭罩沉默了一秒,咆哮道,「我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關係?!」

  ……那他為什麼要在看到我之後暴打你。小姑娘默默想。

  她的沉默簡直無聲勝有聲。

  至少傑森感覺胸腔裡怒氣又膨脹了一點,絲毫沒有感覺到揚眉吐氣,如果有人往裡面丟進一枚火星,下一秒他就能變成紅頭罩號龍捲風,登陸到對方的腦袋上。

  他們吵架的過程裡依舊牢牢牽著手,迪克冷眼旁觀,慢慢看出點異常。

  他原本不止想揍傑森,還想連彌斯特一起痛斥,然而這次迪克資訊不足,不確定傑森和彌斯特是否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所以他是穿著制服來的,但這樣他也就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對彌斯特更有意見——夜翼和迪克·格雷森沒有任何關係,沒道理會因為妹妹的女朋友出軌而來痛揍狗男女。

  迪克想了想,只能按捺下怒火,先揍自己比較熟悉的那個。

  而如果傑森還沒有暴露身份,那他也不能以迪克的身份出現,所以痛揍紅頭罩的理由也需要找個新的……

  三個人都滿腹愁思,面對面站在一片狼藉裡,一時間無言以對。

  最終還是拉妮婭先開口:「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迪克已經想好了藉口,看著表情無辜的彌斯特,磨了磨牙,想想離開前拉妮婭那個為了維持自尊、堅強得讓人心疼的溫柔微笑,做了個深呼吸,才壓抑住怒火,儘量不看彌斯特,而是轉向傑森:「他欺騙我妹妹的感情。」

  彌斯特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傑森:「……」媽的,風評被害。

  他得聽出來迪克這句話其實是對著彌斯特說的,但這不妨礙他黑臉:「不,我和你說過了,這件事很複雜,我真想給你一槍——你就不能好好聽人說話嗎?」

  「這句話也送給你……紅頭罩,我想我不是那個不聽別人說話的人。」迪克緩和了語氣,歎息道,「好吧,和我說說,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是有關邪惡生物的解說小課堂,在這個過程裡,拉妮婭安靜地低頭假裝壁花,順便悄咪咪地跟著聽了一耳朵,對現實裡存在的邪惡生物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拉妮婭以前沒有太多機會瞭解這些知識,按理說邪惡生物都是生而知之,可她……用監護人的說法就是「和我一樣是個殘次品」,總之很為自己的物種丟臉。

  她一邊聽一邊比對,每聽一個感覺和自己有點像的,再聯繫一下她的父親……

  ……小姑娘開始嚴肅地思考起她的父親睡了黑霧之源地下城的可能性。

  她現在聽出來這個新出現的青年和紅頭罩恐怕認識,而且關係還挺不錯,以及紅頭罩很可能和他妹妹是情侶關係……或者起碼那個女孩是暗戀他的。

  這麼一想,拉妮婭頓時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十分尷尬,很需要找個地縫鑽一鑽。

  那邊迪克聽完了前因後果,意識到這次……這個神奇的三角裡三個人都很無辜,彼此之間清清白白,如果不是他摻了一腳,根本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這件事完全只是源于巧合——彌斯特是個純正的邪惡生物,傑森曾經對一群古老的惡魔發起過戰爭,而碰巧,彌斯特的形態和那些惡魔很相似。

  並不是所有邪惡生物都必須要被殺死,少年泰坦的成員渡鴉是三宮之女,然而這位惡魔大君的女兒和她的朋友相處得一直很不錯,彌斯特的倒楣之處只在於傑森不久前剛剛解決掉一群和她很相似的惡魔,自然以為她是殘存的無名。

  ……迪克還不知道他眼前這只無辜的邪惡生物不久前做出了多少惡魔都不敢做的事情——把哥譚變成她的混沌巢穴。

  拉妮婭知道這個嗎?迪克想。

  不過這裡面的確有個問題亟待解決。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工廠?」他問,「你在跟蹤他?」

  意識到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彌斯特抿了抿唇,視線偏了偏,才不太情願地小聲回答:「對。」

  迪克更不解了:「為什麼?」

  彌斯特:「他襲警。」

  傑森:「……」他開始反思被員警追著開槍到底算不算襲警。

  提到這個他就更無辜了——明面上紅頭罩的確是個通緝犯,一出現就會有一群警車呼嘯而來對他砰砰開槍,但傑森只痛揍罪犯,沒對員警動過手,每次看到員警他都是扭頭就走的,怎麼也談不上襲警。

  然而迪克已經不在意他的反應了。

  他和拉妮婭提到過他遇到了紅頭罩,拉妮婭或許以為他因為紅頭罩受傷,所以告訴了自己的戀人,讓彌斯特來跟蹤紅頭罩,或者這只是彌斯特為了討好拉妮婭的擅自行動……

  所以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拉妮婭關心他。

  ……迪克開始融化。

  他幸福地坍塌下去,變成一灘黏糊糊暖融融的液體,發出意味不明的嘰裡咕嚕聲,只想現在飄到拉妮婭面前,蹲下去,把準備好的禮物遞給小姑娘,再揉揉她的腦袋。

  ……他嘴角的笑容讓傑森噁心得打了個寒戰。

  「這是個誤會,」過了半天,迪克勉強把融化的自己重新堆起來,開始替小翅膀解釋,「那絕對不是襲警,雖然他做事手段偏激了點而且經常越線,並且還上了國際刑警通緝名單……」

  感覺傑森正在用眼神殺死他,迪克收起眼底的笑意,稍稍正色,說:「但他不是個壞蛋,相信我。」

  「不,事先聲明,我就是壞蛋,」傑森並不承他的情,「不用給我粉飾,至少我敢於承認這點。」

  雖然他這麼說,但拉妮婭已經有點相信了,她將信將疑地看看紅頭罩,猶豫了下,慢慢說:「我會確認的,如果是那樣,我道歉。」

  「那到時候我一定會好好嘲笑你的,」紅頭罩說,「不過算了,不用道歉,我也誤會了你,我們扯平了,只要你解除寄生關係就行。」

  「……」拉妮婭,「其實只有這一個月,之後距離制約就會消失,那時候你去哪裡都行,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不需要有聯繫。」

  紅頭罩說:「對啊,我知道——但是我不願意,這個理由夠了吧?」

  他頓了頓,狐疑地問:「為什麼你這麼不情願?」

  拉妮婭:「……」

  她乾巴巴地說:「啊,你看,畢竟你不需要以死明志,所以不解除也沒什麼關係不是嗎……」

  紅頭罩:「……」

  他難以置信地問:「宿主死亡才能解除綁定關係?」

  拉妮婭有點心虛,同時也有點無辜,只好趕快做出讓步:「我保證這個月我絕對不會突然沖進你的身體裡,可以嗎?」

  紅頭罩沉默地看著她。

  你本來就不應該突然沖進我的身體好嗎???

  他的悲憤之情化作波濤,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把毫無還手之力的拉妮婭和迪克一舉吞下,轟轟烈烈地將房間徹底淹沒。

第27章 廚房

  接下來幾天,拉妮婭都不是很想關注黑霧那邊的情況。

  她心虛地縮在人類殼子裡,每天一瘸一拐蹦躂著去紐約上課,偶爾歎息一下沒有彌斯特就不能偷懶了……除此之外過得還好,畢竟她只是體力差了點,也沒有真的缺胳膊斷腿,只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至於彌斯特……

  出於愧疚,拉妮婭和紅頭罩定了個友好協議,保證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會老實待在他的身體裡不出來,遮罩自己的感知,不主動窺探他的隱私,儘量假裝自己不存在——雖然聽紅頭罩將信將疑的語氣,顯然他並不相信拉妮婭能做到。

  他怎麼想對拉妮婭來說不重要,這只是她和她自己的約定,既然答應了,她就一定會遵守。況且這也不算什麼,只是讓黑霧沉睡一個月而已,一點也不麻煩。

  而人類殼子的安全問題——雖然適應期覆蓋城市的黑霧也會蟄伏起來,讓拉妮婭無法用黑霧來感知,但這畢竟是她的巢穴,她怎麼也不至於在自己的巢穴裡受傷,不然豈不是丟了邪惡生物的臉。

  因為彌斯特不在,接送拉妮婭上學的人換成了之前接送她和提姆買衣服的司機。可惜賴床也因此變得毫無可能,更別提一邊寫作業一邊吃小甜餅了——要是彌斯特在的話,拉妮婭完全可以自己寫作業,讓黑霧給自己剝水果,現在她只能老實寫完作業再吃小甜餅了,畢竟看書的時候吃小甜餅可能會讓書頁沾上油。

  小姑娘縮在沙發裡,一邊翻書,一邊默默感覺浪費了好多晚上看書的時間。

  ……她不知道,在她孤獨地縮在圖書室看書時,迪克其實在暗中觀察她。

  迪克原本以為彌斯特怎麼也該和拉妮婭解釋一下,然而幾天過去,他依舊沒看到拉妮婭得知真相的跡象。

  拉妮婭很正常,她每天認認真真上學,認認真真寫作業,認認真真向給她端來曲奇的阿爾弗雷德道謝,認認真真和他們打招呼。

  可是還是有淡淡的憂鬱籠罩在她的眼睛裡,那麼輕薄,又那麼沉靜,為那抹純淨的藍色平添了幾分讓人心碎的美。

  而在迪克裝作不經意問起最近彌斯特為什麼沒有聯繫她時,小姑娘怔了一下,目光有一瞬間寂寞而遙遠,須臾後,她小聲說:「她沒有手機……所以沒和我聯繫。」

  拉妮婭的確沒有手機,她都窮到交不起電費,更別提電話費……雖然現在她有手機了,但表面上看,彌斯特的確沒辦法和她聯繫。

  ……這句話落在迪克的耳中就變了個味道。

  拉妮婭聲音很輕,聽上去與其說是解釋,倒不如說是自我安慰。

  他表情變幻了半天,低頭看看神情憂鬱的小姑娘,柔聲說:「她大概是遇到了什麼,別擔心,她會聯繫你的。」

  小姑娘無聲點頭,抿起唇,對他很淺地笑了一下。

  ……拉妮婭其實是在憂鬱自己現在不能保護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們忽然都對自己友善了很多,就連達米安都沒對她表現出明顯的敵意——雖然拉妮婭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最近比較忙,他們倆根本沒有碰面的機會——這讓她越發愧疚,每次看到他們,眼中的憂鬱之色都會更濃一點。

  然而濾鏡疊加起來,就算沒有誤會也能製造出誤會,更別提現在本來就有重重誤會了……兩邊一對比,不禁互相心疼起來。

  在那天之後,拉妮婭還和迪克求證了一下他受傷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得到的自然是一個和她的猜測截然相反的答案——秉著解除誤會的想法,迪克精神抖擻,發揮了他健談的優點,洋洋灑灑把紅頭罩誇成一個劍走偏鋒的黑暗英雄,搞得拉妮婭越發慚愧,感覺自己不調查就揍人的行為實在太過簡單粗暴了點。

  所以她決定好好調查一下紅頭罩。

  為了保險起見,拉妮婭第二個去找了提姆求證。

  提姆·德雷克一如既往地忙,不過他對拉妮婭印象不壞——主要是除了買衣服那天,拉妮婭一直沒有惹事,乖乖莊園學校兩點一線,平時出門也帶著手機,行蹤全部在他們的監視下,養起來十分省心,在達米安的對比下,簡直是萬里挑一的乖孩子。

  而提姆想要的就是這個。

  面對找上門的拉妮婭,他配合地停下手上的工作,聽小姑娘斟酌著問出了她的問題。

  「紅頭罩?」提姆想了想,不緊不慢地問,「你是指戴紅色頭罩的人,還是『那個』紅頭罩?」

  拉妮婭很不確定她知道的紅頭罩是不是「那個」紅頭罩,打算和提姆描述一下紅頭罩。

  「是那個頭罩顏色是——」

  她習慣性地想報口紅色號,然而想起自己的小夥伴,感覺提姆也不一定會懂,到了嘴邊的話又重新咽回去,改口道:「——是#ef1601的。」

  但凡紅色,拉妮婭都能精准分辨,口紅色號她都記住了,顏色代碼自然也不在話下。

  作為常年和電腦打交道的天才駭客,提姆腦海裡過了一遍代碼,迅速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顏色,接著判斷出來拉妮婭口中的紅頭罩是哪一個,有些疑惑於為什麼拉妮婭會對傑森感興趣,但想了想,還是決定給傑森留一點面子。

  你又欠了我一次,傑森。紅羅賓淡定地想。

  ……作為聽眾,拉妮婭聽了半天,別的沒聽出來,只確認了一點。

  她的兄長們都挺喜歡紅頭罩的。

  不過比這件事,更讓拉妮婭在意的是自己的狀態。

  黑霧之軀和人類殼子是相對獨立的,二者並沒有太多關聯,非要說共性,大概是弱小。

  沒錯,弱小。

  拉妮婭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人類殼子天生體弱,黑霧之軀已經足夠強大——能夠吞沒一整座城市,就算放在邪惡生物裡也算是成熟的反派了吧?起碼也得是超英電影裡需要一個魔法側英雄來解決的那種boss了!最少也要打上十分鐘吧!

  然而在寄生關係穩定後,拉妮婭首先感受到的是黑霧之中脈脈湧動的力量,以人類作為宿主帶來的力量增幅不是犬科動物能夠相比的,和之前比起來,拉妮婭感覺自己以前完全還處於幼年期,畫成圖大概是一團軟乎乎蠕動著的小觸手團子……

  而在寄生完成的那一刻,她才算是進入了成長期,初步具備了boss級別邪惡生物該有的威勢,放出去也能夠嚇嚇人了。

  不過既然以人類作為宿主能夠讓自己進入成長期,那麼想要成年……

  拉妮婭在「殺死現任宿主換個新的」和「等現任宿主老死換個新的」裡猶豫了一會,想想迪克和提姆對紅頭罩的評價,遺憾地劃掉了前一項選擇。

  ……遠在哥譚市區的陶德先生一無所知地吃著爆米花看電影,對於自己剛剛逃過一劫毫不知情。

  但拋開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拉妮婭這段時間過得還不錯。

  和彼得擔心的或者小報上花邊新聞不一樣,這段時間以來,拉妮婭對這個家庭的印象就是正常。雖然並不是經常能碰面,但在家裡時,她的父親、哥哥、弟弟以及管家,每一個人表現出的都是普通正常的一面。

  迪克每次過來都會被阿爾弗雷德暗示一番不要吃太多垃圾食品,提姆會很隱秘地告訴她不要碰阿爾弗雷德的華夫餅,達米安經常會在樓梯扶手上奔跑——至少拉妮婭聽來是這樣的,雖然她總覺得每次結束時的重響似乎不是達米安從樓梯上摔下來的聲音。

  而她的父親,白天黑夜見不到人,好像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情的布魯斯·韋恩——

  在一個雨夜,他從大雨裡匆匆走進門,潮濕的水汽氤氳在門廳裡,拉妮婭那時候坐在客廳的爐火邊看書,聽到門後傳來透著淡淡疲憊的低語,以及阿爾弗雷德的應答聲。

  片刻後,男人走進客廳,拉妮婭想了想,背對著壁爐的火光,抬起頭:「晚上好,布魯斯。」

  她聽到腳步聲踟躕了下,轉向她的方向。

  「晚上好,拉妮婭。」她的父親低沉地說。

  他屈起膝蓋,在沙發前單膝跪下,視線和拉妮婭持平。

  濕冷的水汽稀釋了沉靜溫潤的木質香調,他摘下胸前別著的紅玫瑰,遞給拉妮婭,頓了頓,說:「晚安。」

  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當把那朵玫瑰夾進書裡壓成幹花時,拉妮婭想。

  在選擇這個家庭之前,拉妮婭沒有考慮過他們對她的看法。她沒有像普通女孩一樣活過,認知裡的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於是她先一步做出了選擇,在棋盤上先一步落子,無所謂對方會不會入局,也自然地認為所有人和她都是一樣的想法。

  但如果不是呢?

  拉妮婭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她很清楚,留給她的時間很長很長,足夠她慢慢想明白。

  在此之前,她只要好好觀察就好。

  觀察的機會來得很快。

  西班牙語小測驗結束第二天,拉妮婭回家時,有點意外於她居然在這個點看到了她的哥哥弟弟——紅領帶,紅襯衣,紅……不,達米安是憑動靜認出來的,動靜最大的就是他——全部待在一個房間裡。

  拉妮婭:「?」

  她接過管家端來的果汁,道謝之後,一邊喝一邊疑惑地觀察。

  下雨的夜晚就適合窩在客廳的壁爐前昏昏欲睡,在阿爾弗雷德端上紅茶和小甜餅後,小鳥們在沙發上東倒西歪。迪克無所事事地按著遙控器,達米安盯著電視裡的貓咪廣告,提姆抱著電腦蜷縮在沙發裡,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不過他的眼睛不時抬起來,掃一眼電視裡播放的肥皂劇。

  三個人雖然看起來都在做各自的事情,但是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地往廚房的方向瞥。

  ……不久前,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布魯斯挽起袖子,帶著肅穆的神情,走進了廚房。

  小鳥們:……

  在看到他堅定的背影之後,剩餘四個家庭成員不約而同地想:啊,廚房完了。

  布魯斯的廚藝恐怕是韋恩家的未解之謎之一,從迪克到達米安,他們都或多或少對父親的廚藝懷抱過期待,只有阿爾弗雷德看透了一切,每當他的少爺脫下西裝走進廚房時,他都會端著滅火器在廚房外鎮定等待。

  而不出所料,每一次蝙蝠俠都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在嘗過父親的手藝之後,達米安表示:「原來您除了生孩子以外還有辦不到的事情。」

  阻止是沒有用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有用。

  不過那是對他們而言。

  迪克最先提出拉妮婭還沒試過,雖然達米安表示了不屑,但是三比一通過,很快他們就做出了等拉妮婭回來讓她試試看能不能阻止的決定。

  「我不太明白,」小姑娘原本抿著玻璃杯邊緣喝果汁,聞言慢慢放下杯子,捧在手心裡轉了轉,擰起眉毛,困惑地說,「他的廚藝有多糟糕?」

  這甚至不算一個要求,拉妮婭答應得很爽快,但是不妨礙她感到困惑。

  拉妮婭的廚藝是自己生活的這三年鍛煉出來的,絕對不算出色,可就算這樣,她按新菜譜做出的試驗產物也是能夠入口的,起碼不會出現毒死人的情況,也讓她一直困惑於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存在像梅那樣不擅長廚藝的人。

  「這麼說吧,」迪克沉痛地說,「你知道有種說法嗎?魔鬼的味蕾和人類正好相反,真正糟糕的廚藝甚至能夠召喚出魔鬼——」

  「布魯斯的廚藝絕對能召喚出來一隻大魔鬼。」他說。

  拉妮婭:「……真的?」

  就在這時,廚房方向炸開一聲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廚房裡的悶響。

  「……」

  三個人聽著廚房傳來的詭異聲響,心有戚戚地點頭。

  拉妮婭不知道他們的表情,咬著玻璃杯,想了想,站起身,走進廚房。

  她走進去十秒鐘後,廚房裡炸開了第二聲爆炸聲。

  「……我還是去看看吧。」迪克坐不住了。

  他不是一個人。把無辜的小伯勞推進布魯斯的戰場,這件事會讓他們良心不安很久的——哦,達米安不會,他的良心和他一樣冷酷,他只是關心他的父親。

  三隻小鳥彼此鼓勁,咽了咽口水,肩並肩走進廚房。

  然後他們看到了此生難忘的場景。

  廚房的確變成了戰場,每一樣廚具都不在它們該在的地方,各種食物在地板、櫃門、天花板上死不瞑目,沒有哪怕一點是待在鍋裡的,而始作俑者正和拉妮婭站在一口半人高的鐵鍋前,兩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相似的古怪神情,迷惑地看向鍋裡的男人。

  是的,鍋裡的男人。

  這是個推銷員一樣的中年男人,從食物殘骸來看他是從鍋裡突然出現的。他裹著大衣,戴著高禮帽,拎著公事包,鼻樑上夾著單片眼鏡,看上去像個嚴謹禮貌的英國人,如果不是他剛剛從一口鍋裡鑽出來,他們恐怕會像拒絕任何一個推銷員那樣把他請出莊園。

  布魯斯聲音沒有多少情緒:「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廚房裡。」

  「啊,如您所見,」從鍋裡鑽出來的男人客氣地說,「您的廚藝太過出色了,我忍不住被它所吸引……」

  他說:「我是個魔鬼。」

第28章 交易

  比煮湯煮出一隻魔鬼更可怕的是什麼?

  「請允許我先為我的失禮道歉,」魔鬼輕鬆地把手伸到了三英尺長,撈起一隻還算完好的湯勺,彎腰在煮著自己的湯鍋裡舀了一勺,遞到唇邊嘗了嘗,「啊,無上美味,就算在地獄也沒有如此口感精緻的菜色,您有興趣應聘地獄的廚師長嗎?」

  他頗有興致地點評起這鍋貨真價實的「魔鬼濃湯」:「番茄皮的焦香恰到好吃,鮭魚塊腥氣濃郁,洋蔥末爛得彷佛糊牆的漿糊!太棒了,我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品嘗過如此出色的料理了!」

  「……」小鳥們紛紛表示不能苟同魔鬼的品味。

  在魔鬼出現的第一時間,布魯斯就及時後退,拎起剛剛走進廚房的拉妮婭,一閃身把她擋在自己身後,另一隻手握住飛來的廚刀,手腕微微下垂,停留在最適合出刀的角度。

  即使在家,蝙蝠俠也不會毫無準備,雖然不是全副武裝,不過蝙蝠洞就在腳下,廚房外就是援軍,怎麼也不至於處理不了一個魔鬼。

  布魯斯和門口繃緊了身體的幾個人對了個眼神:「迪克,提姆,達米安。」

  在特殊情況下,這些單詞等於以下含義:去拿裝備,叫人,啟動飛機,發警報等等。

  迪克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後腰,提姆將手伸進褲袋,按下手機按鍵,達米安則開始摩拳擦掌,打算讓這只魔鬼看看到底是他的頭硬還是自己的膝蓋硬。

  如果沒有拉妮婭,他們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這個家庭裡的秘密只需要對他們的小姑娘隱瞞,不過好在拉妮婭看不見,幾個人乾脆仗著這點眉來眼去。

  確認做足了準備,布魯斯才轉向悠然品嘗濃湯的魔鬼。

  「你是誰?」

  廚房的慘狀其實要歸功於魔鬼,第一次悶響只是布魯斯燒穿了鍋,真正把廚房變成戰場的是第二次爆炸,而在那一聲爆炸之後,魔鬼踩著火焰頂開了湯鍋蓋,彬彬有禮地表示自己被美食的香氣吸引。

  他的聲音提醒了魔鬼,他放下湯勺,矜持而不失熱心地微笑:「啊,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不過或許您聽過我的名聲——人類的法師通常稱呼我暴食的主君。」

  除了對魔法側一知半解的拉妮婭,在聽到這個名號之後,蝙蝠俠和前現任羅賓瞳孔微微一縮。

  和深淵相比,雖然同屬邪惡陣營,地獄卻是個秩序井然的位面,以魔王撒旦為首,他的隨從為輔,代表七宗罪的主君為主體,構成了地獄的統治階層,等級分明得幾乎可以和天堂相媲美。所以無怪乎每個魔鬼都深切憎恨著來自深淵的惡魔——那群被深淵意志主宰的蠢貨腦海裡只剩下混亂和破壞,暴躁易怒、滿懷惡意、獨斷暴力而且無法預料,絲毫沒有作為高等邪惡生物的美感。

  而七宗罪之一——暴食的主君完全稱得上是地獄的高端戰力了。

  話雖如此,不止布魯斯,就連小鳥們臉上都沒有多少特殊情緒,他們看著眼前的魔鬼主君,有戒備和重視,但是沒有任何普通人類會有的恐懼。

  ……雖然不屬於魔法側,不過惡魔魔鬼邪神這些邪惡生物,蝙蝠家沒有揍過一千也有八百了。

  蝙蝠俠無所不能,揍幾個魔鬼當然不在話下。

  多少邪惡生物都在他們手下翻滾哭喊,鬼哭狼嚎,最終在經受了慘無魔道的對待之後,一個個被打回他們該待的地方……

  雖然眼前的人類反應和預期不同,不過暴食也只是稍稍驚訝,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食物上。他環顧著四周的美食,靦腆而喜悅地問:「請問您願意招待我一頓便飯嗎?」

  除了出現方式比較特別以外,暴食看起來就像個好脾氣的推銷員,絲毫沒有魔鬼的風範,似乎也沒有惡意,彷佛就只是半路上被美味吸引,所以在這座莊園的廚房裡落腳。

  「當然可以,先生,不知道我能為您提供什麼幫助?」阿爾弗雷德適時出現在門口。

  看到老管家隱蔽地對他點頭,布魯斯收回了視線,重新看向對面的暴食。

  阿爾弗雷德的出現意味著一件事——這位可敬的管家剛才已經通知了神奇女俠以及一些蝙蝠家族的朋友這一突發事件,相信不久之後,眼前的魔鬼能不能完整地離開韋恩莊園都是個未知數。

  「感謝您的熱心,不過我想自助就夠了。」暴食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角落裡的吐司機。

  幾個人的目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迪克剛剛烤出來的吐司。

  迪克:「……」

  迪克·格雷森烤出來的吐司都是僑民,它們不遠萬里從非洲趕來和同胞們相聚,卻因為膚色被那些白白的吐司所排斥,不得不來韋恩莊園尋找一份活兒維持生計,而很快,它們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在特定情況下,它們能比蝙蝠鏢還硬。

  得到魔鬼肯定的食物,味道也註定了不敢恭維。

  在弟弟妹妹們和父親的注視下——達米安還別過臉捂著嘴「噗」了一聲——迪克惡狠狠地在心裡給暴食記下了一筆。

  對於這個從鍋裡鑽出來的魔鬼,拉妮婭其實挺好奇的,可惜在她來得及驗證自己能不能看到魔鬼之前,布魯斯就往她面前一站,把她的視野擋了個嚴嚴實實——就算看得見,拉妮婭也沒有透視眼,面前擋了個人,怎麼也不可能穿過他看到後面的場景。

  她的父親雖然是個柔弱的人類,但是很可氣地比拉妮婭這個混血邪惡生物高了……一根羅恩·韋斯萊的新魔杖,系領結都比拉妮婭高點,讓小姑娘很是洩氣。

  之後就更過分了。

  迪克和提姆戳在她前方,基本等於往面前斜插了兩台液晶電視,達米安還不耐煩把她往後面推了推,興致勃勃擠到前面圍觀——他比她矮了足足一張鈔票好嗎?

  拉妮婭在後面踮著腳尖努力探頭張望,要不是記著淑女人設,就差原地蹦躂兩下撲到面前兩台液晶電視肩膀上了,可惜她依舊什麼都沒看見,只能聽著廚房裡的對話聲,努力猜想。

  雖然自己就是半個會築巢的黑霧觸手怪,但拉妮婭沒有見過任何一隻魔鬼,也沒見過什麼其他的邪惡生物。跟在監護人身邊的時候,她見識過太多不科學不魔法的東西,連海妖和海怪她都都遇到過,唯獨從沒見到過同屬於黑暗的異種,小姑娘自然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魔鬼很是好奇。

  隨著探頭張望,拉妮婭盤得鬆鬆散散的髮辮也滑開少許,晃了兩下,別住髮辮的髮卡崩了出去,胡亂打著卷的黑髮沿著肩膀滑落,恢復了往常毛茸茸的模樣。

  「安靜點,女孩。」迪克沒有回頭,但是聽得到身後的動靜,空出一隻手伸向背後,按著拉妮婭的腦袋往下壓了壓,不讓她探出頭來。

  如果能夠用一打焦黑的吐司送走一位惡魔主君當然最好,看上去暴食的主君為魔挺友善,因此他們也沒有直接動手,只是嚴陣以待,順便默默計算,既然以「暴食」為名,那麼到底要多少吐司才能讓他吃飽……

  不過沒人為此擔心,個個都很鎮定——大不了布魯斯還可以現場製造垃圾。

  在古怪的氣氛裡,暴食一片一片慢條斯理地塞完了焦吐司,從空氣裡抽出一塊蕾絲花邊的手帕,擦了擦嘴,對他們微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感謝你們的款待,」他熱情地說,「作為感謝,我希望能夠在接下來的交易裡給你們一個優惠,這一次我絕對會盡可能誠實——先生們,你們有什麼希望能夠被滿足的願望嗎?這方面我們的業務水準絕對能讓您滿意!」

  「這個我想就不用了,」迪克聳聳肩,「據我所知,和魔鬼交易是要付出靈魂的,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還挺有趣,暫時不想拿來交換什麼。」

  暴食搖搖頭,發出一聲歎息:「唉,這都是故紙堆裡的事了,我們現在也懂與時俱進,而且並不是所有魔鬼都渴求靈魂,相比之下,我更願意交你們這些朋友——噢,看這位小先生的表情,真叫魔鬼傷心,你就認為魔鬼不可能想和人交朋友了嗎?」

  他振振有詞起來的確像個推銷員,而且還是業務水準高超的那種,臉上的笑容既不諂媚也不虛偽,反而透著股討人喜歡的真誠,如果他真是個推銷員,恐怕連把速效減肥藥推銷給厭食症患者這種事都能辦到。

  「我不會說我能實現您的所有願望,不過我願意盡全力試試,」暴食的表情相當誠懇,「想想看吧,先生們,除了我不會有其他魔鬼願意給您們這麼大的優惠了,畢竟只有我對美食的興趣壓過對靈魂的興趣……」

  布魯斯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這句話並沒有多少特殊之處,但對蝙蝠俠來說,暴食的主君已經不經意地暴露出了破綻——他在著急,甚至急不可耐,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其他魔鬼。

  然而為什麼還會有其他魔鬼?普通人一生之中都不可能見到哪怕一根魔鬼尾巴,為什麼他們還可能遇到其他魔鬼?

  除非,暴食是有目的地找上他們的。

  ——因為他們擁有魔鬼主君們都會覬覦的珍寶。

  「我想還是……」

  「提姆。」布魯斯說。

  紅羅賓頓了頓,會意地閉上了嘴。

  只是一瞬間,哥譚的大眾情人就取代了布魯斯·韋恩,花花公子的臉上浮現出矜持傲慢的為難神色,沉吟一聲,懷疑地問:「我想你也有所察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是沒有途徑得到的……哪怕是超自然的神器。」

  暴食遺憾地歎氣:「是啊,現在有太多窮法師了,而您又擁有比魔法更強大的力量——您家財萬貫。」

  顯然就算是魔鬼主君也知道在人類世界裡,鈔能力有多大的力量。

  他沉默了一下,說:「或許您在生者的世界無所不能,但是……不知道您對讓死者復活有沒有興趣?碰巧我有一點門路,能夠讓活人去往亡靈世界……想必您也渴望和您的父母相見吧?」

  這句話出口,所有人都怔了下。

  他們都知道對蝙蝠俠來說,多年前那場發生在犯罪小巷裡的搶劫案是他內心永恆的傷疤,蝙蝠的影子在槍響中震動,從黑暗中誕生出了現如今守護哥譚的蝙蝠俠。

  忽然間,布魯斯的神情變得格外遙遠,彷佛蒙上了一層堅硬冰冷的釉質,看不出多少活人的氣息。

  「……你想交換什麼?」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北風。

  暴食舔了舔唇。

  「啊,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只是一道鮮美的食材,」他輕快地說,溫柔的目光越過幾個年輕人,彷佛注視情人一般,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請把——請把那個女孩給我。」

  他的視線落點處,小姑娘遲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那雙藍眼睛怔了怔,才湧上些許不知所措。

  蝙蝠家:「……」

  「就是她,」暴食對自己的處境毫無自覺,滿懷期待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要她。」

  他對面,父親和哥哥弟弟們面無表情地看著暴食,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虎視眈眈地走向微笑著的魔鬼。

  暴食繼續微笑:?

  拉妮婭還沉浸在被指名成食材的懵逼之中,忽然一隻手輕柔但是不容置喙地按住她的肩膀,帶著她轉了個方向。

  「恕我直言,您還沒有用晚餐呢,拉妮婭小姐。」阿爾弗雷德溫聲說。

  拉妮婭愣了下,回過神,急忙道:「但是晚餐不是……」

  「鑒於布魯斯少爺並不體貼他的管家,我已經提前準備好了晚餐。」阿爾弗雷德扶著拉妮婭的肩膀,把她帶出了廚房。

  拉妮婭不死心地回頭:「但是……」

  但是那是個魔鬼啊?她的父親只是普通人——

  小姑娘越想越急,都顧不上和紅頭罩的君子協定了,閉上眼睛,意識瞬間鋪展出去。

  另一邊,剛剛結束調查的傑森正倚在機車上啃漢堡,隨意地打量著山坡下的城市,忽然感覺安靜許久的黑霧猛地沸騰起來。

  下一秒,黑霧從他身體裡躥出來,白髮少女輕盈地落到地上,一張臉冷若冰霜,一言不發,抓起他就是一個衝刺。

  漢堡啃到一半的傑森:「???」

  幾乎在拉妮婭拽上紅頭罩飛奔的同時,她身後的廚房裡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啊!!!」

  慘叫聲太過淒厲,彷佛一群駿馬從慘叫者的身上奔騰而過,餘音繞梁,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小姑娘驚得霎時扭過頭:「阿爾弗雷德?」

  「那是那位先生的聲音。」阿爾弗雷德淡定地說。

  拉妮婭一頭霧水:「……啊?」

  老管家回頭看了眼廚房裡正在悶頭暴揍魔鬼的肌肉壯漢們。

  ……以及被揍到地上、大聲慘叫著、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魔鬼。

  他無視頭頂嗖嗖嗖飛來飛去的蝙蝠鏢羅賓鏢紅羅賓鏢,低頭看看滿臉疑惑的小姑娘,語氣悠然:「我們在請那位先生品嘗布魯斯少爺的另一道料理。」

  拉妮婭:「……」

  魔鬼都會慘叫的料理……?

  不愧是能睡了自己母親的人啊。

  拉妮婭想著,不禁再度對她的父親肅然起敬。

第29章 暴食

  直到被打趴在地上之前,暴食心中都在疑惑為什麼這些人類能夠揍到他。

  然而這個世界並不是一道證明題,很多事都是沒有解釋的,所以他現在在地上慘叫,一張臉被壓在一地玻璃渣上,典雅精緻的單片眼鏡碎得一鍵還原都修復不起來。

  無怪乎他驚訝——隨便碰上一家人,恰好他們每一個都精於格鬥,而且還有能克制魔鬼的神聖器物的概率有多小?

  尤其是那個最年長的男人,就是他最開始後退兩步,鎮定地打開冰箱,從裡面提出了一桶聖水……

  什麼人才會在冰箱裡放一桶聖水???

  如果……暴食咬牙切齒地想。

  無論如何,現在他在廚房裡慘叫,而那幾個他以往吹口氣就能殺死的人類正在圍著他痛揍,每一拳都力勁十足。

  拉妮婭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正在痛揍魔鬼,在被阿爾弗雷德送出廚房之後,她也意識到這只是把她放置到危險之外的藉口——那個魔鬼的目標是她,那麼現在她要做的就是不要被他發現。

  所以猶豫了一下,拉妮婭閉上嘴,沒有再提出要返回廚房,而是聽話地跟在管家身後,被他送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她的監護人沒有教過她任何一件事,但是生存就是最好的導師。作為彌斯特時,拉妮婭擅長很多事情,而作為拉妮婭時,她最擅長的事情只有一件。

  ——待在安全的地方。

  世界上有太多地方並不那麼安全,當每一天都要戒備隨時可能出現的冷槍和狙擊、保護一個人會讓自己受傷的概率成倍增長、弱小本身就是最大的過錯時,你自然會清楚怎樣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她在無比強大的同時也無比弱小,會無懼危險也會忍辱偷生,既是保護者也是被保護者,既想要活下去也渴望著死亡。

  無論廚房裡現在在發生什麼,作為拉妮厄斯,拉妮婭能做的只有安安靜靜地呆在安全的地方,當個所有人希望裡的花瓶,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和負擔,儘量活下去,以及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微笑。

  「稍後我會將晚餐送到這裡。」阿爾弗雷德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拉妮婭乖乖點頭,對著老管家微笑:「嗯。」

  管家腳下生風地走了,拉妮婭孤零零坐在沙發裡,看看四周七零八落的紅色色塊,摸摸似乎還帶著點溫度的沙發坐墊,小小地歎了口氣,確認彌斯特已經在路上,便十分寂寞地轉頭跑去擼狗。

  韋恩莊園養了很多動物,至少光拉妮婭知道的就有一頭牛,兩隻狗,一隻貓……這讓小姑娘格外心動,很想揉揉他們油光水滑的皮毛。

  可惜這些動物都屬於達米安,而達米安不喜歡她碰他的狗——或者就只是不喜歡她,反正拉妮婭挺清楚,只好羡慕地聽著貓貓狗狗們在達米安的撫摸下發出愜意的呼嚕聲。

  每到這種時候,拉妮婭就特別想念隨便自己埋肚子吸的迪克。

  在被帶走之前,迪克就已經是一隻老狗了,平時不太喜歡動彈,只喜歡趴在她的腳邊睡覺,在她低頭去摸摸他的耳朵時抬起頭,尾巴輕輕甩動,舔舔她的掌心。

  他的毛皮黑得像是夜幕,卻總是帶著陽光的氣息。

  拉妮婭和貓有些微妙的合不來,不是不喜歡——沒人能夠抵擋一隻又凶又警惕的野貓被你馴服、躺在你面前露出柔軟的腹部、發出綿軟的呼嚕聲的誘惑——只是如果把她和一隻貓放在一間房間裡,她只會和貓警惕地互相觀察,然後躲著彼此。相比之下,拉妮婭還是更喜歡狗,至少狗狗不會因為你闖進他的領地而突然站起來跳走,只會蹲在那裡等你去摸摸他的腦袋。

  趁著達米安不在,拉妮婭看看趴在壁爐前的軟墊裡的兩隻狗,走到他們面前蹲下去,看著警覺地抬起頭的狗狗們,躊躇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嘿,」她小聲說,「你叫……提圖斯是嗎?還有ace?」

  不知道為什麼,拉妮婭總覺得提圖斯在審視她……她感覺作為一隻狗來說,他的眼神有點太犀利了。

  ……狗狗應該不會歧視邪惡生物吧?拉妮婭忐忑地想。

  小姑娘有些緊張,不過還是沒有收回手,她盡可能保持著伸手的姿勢,但隨著時間推移,她漸漸有些堅持不住,手腕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在她的手落下去之前,提圖斯微微低下頭,輕輕用鼻子頂了頂拉妮婭的掌心,隨後溫順地趴下去。

  拉妮婭感覺掌心碰到了什麼冰涼濕潤的東西。

  柔軟的短毛從指縫間漏出來,輕輕滑過,蹭得她指縫有些癢,不由得縮了縮手指。

  她松了口氣,滿足地揉了揉提圖斯的毛,再揉揉一旁的ace,兩隻狗狗被她挨個擼毛,不一會都從軟墊裡站起來,圍在拉妮婭身邊,尾巴在柔軟的地毯上擦來擦去。

  細密的雨聲敲打著樹葉,玻璃上雨水肆意橫流,彷佛水的枝蔓在黑暗中生長,壁爐裡火光影影綽綽地跳動,在地毯上營造出一方小小的仙境。

  在白噪音的影響下,拉妮婭開始有點困,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廚房裡的動靜還沒結束,但黑霧之軀也越來越近,拉妮婭想想接下來應該沒人類殼子什麼事,猶豫地看看客廳門口,最終慢慢趴在地毯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沒什麼用的軟團子睡下去了,拉妮婭也開始全心全意拽著紅頭罩衝刺。

  突然被拽著衣領衝刺時,傑森只來得及套上頭罩,他已經不打算問原因了,只是抱怨了句:「你真的需要對你的盟友好一點——我們不能騎車去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鳥類振翅的「嘩啦」聲響。

  一對巨大的膜翼在彌斯特的身後張開,質感像是皮革,骨架上覆蓋著細小的鱗片,鋒利的骨刺生長在骨節處。那些說邪惡生物都無比醜陋的法師真應該看看這一幕——這不是鳥類的翅膀,當然也不是龍的,更像是蝙蝠,它們搧動起來像是陰影掠過,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軌跡,可奇妙的是,它們看起來居然十分具有美感。

  「我有個問題,」傑森說,「你有石像鬼的血統嗎?」

  寄生在他身上的邪惡生物拎著他的後領,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觸手般的黑霧纏繞著她的貨物,確保他不會因為轉向掉下去再把她一併扯下去,拉妮婭搧動膜翼,飛向韋恩莊園的方向。

  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拉妮婭現在已經能夠離開紅頭罩一定距離,不遠,大概一兩百米。

  出於隱瞞自己意圖的目的,在離韋恩莊園還有一段距離時,拉妮婭停下來,把紅頭罩放在了一株……雲杉的樹梢。

  紅頭罩掛在幾十米高的半空中,全靠黑霧充當安全繩,很是茫然地和拉妮婭對視:「???」

  「……你在這裡待一下,我馬上回來。」拉妮婭鎮定地解釋。

  紅頭罩:「哦,是嗎——挺好的。」

  「……」拉妮婭聽出了很多很多的嘲諷。

  「你可以和觸手玩一會,」她一板一眼地說,「來,你們認識一下,和紅頭罩打個招呼。」

  她煞有介事地說著,幾根纖細的觸鬚也伸了出來,人性化地點了點,湊過去蹭蹭紅頭罩的手指,表示它們很樂意和他一塊玩。

  紅頭罩:「……你知道我是清楚它們都只是你的一部分的吧?你確定要我和它們玩?」

  「……」拉妮婭,「有人告訴過你你閉上嘴可能會更讓人喜歡一點嗎?」

  「那抱歉了,這就是我的風格。」紅頭罩毫無誠意地嗤笑了一聲。

  拉妮婭面無表情地說:「我還可以讓它們玩你。」

  紅頭罩:「……」

  在毫無下限這點上,小伯勞深得她的前任監護人的真傳,自從對方跑路之後,放眼望去,她身邊就找不出一個能打的,讓小姑娘一度感慨無敵是多麼寂寞。

  與此同時,韋恩莊園裡。

  在承受了半天痛毆之後,被揍得奄奄一息的暴食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狼狽地撞破廚房的窗戶,摔進窗外的花壇裡。

  他渾身在聖水的腐蝕下潰爛得看不出原色,蛆蟲在傷口裡蠕動,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傷口逸散,飄散在空氣裡,硫磺的氣息在花園裡彌漫。

  魔鬼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在臉上摸了把,壞死的皮膚像是剝落的牆皮那樣簌簌掉落,他扯住臉皮一角,隨手將整張臉撕了下來,露出一張皺巴巴的赤紅色面孔,金色的豎瞳射出充滿惡意的光。

  「這會是你們犯下的最後一個錯誤。」他緩緩看過廚房裡的每個人,陰冷地說,「人類,你們會知道你們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完,一隻鉤索猛地從玻璃窗破洞裡彈射出來,三兩下將暴食纏了個嚴實,隨後是另一聲玻璃碎裂聲,男孩身手矯捷地躍出視窗,一腳踹在暴食的臉上,把他踹飛出去,自己輕巧地單手在地上一撐,一個空翻便穩穩落地。

  「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蠢蛋。」看著對面的煙塵,達米安不屑地笑笑。

  煙塵散去,地上只剩下了幾圈鉤索,沒有看到暴食的影子。

  達米安皺起眉,觀察了會四周,收回目光,但沒有放鬆警惕,指間夾著幾枚羅賓鏢:「父親,他掙脫了聖水洗禮的鉤索。」

  「他可能還在這裡,或者他已經回到地獄了,」提姆說,「我去洞裡查看一下監控。」

  「不,」布魯斯說,「你去看著拉妮婭。」

  暴食的目標很清晰,他對拉妮婭可以說是勢在必得,在其他魔鬼找上門之前,他絕對不會甘心放棄唾手可得的美味。

  提姆沒有多少遲疑:「好的。」

  「這麼看她的確就是麻煩本身,」達米安不滿地說,「我的待辦事項上可沒有這項。」

  「我去吧。」迪克忽然說。

  他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氣,重複了一遍:「這件事交給我吧。」

  迪克並不意外于達米安對此不熱心,他本來就沒興趣摻和進多出個姐姐這件事裡來,對拉妮婭視而不見都是出於對父親的尊敬。想要改變羅賓的態度,首先要得到他的承認,而這件事並不那麼容易辦到,尤其是對於拉妮婭來說。

  而讓人想要苦笑的是,拉妮婭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這些天來,她做得很好。

  這個小姑娘似乎有種動物般的直覺,即使他們沒有人明確表達過自己的態度,她依舊精准地沒有接近他們的底線哪怕一步。迪克覺得拉妮婭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她沒有刻意察言觀色——事實上她也做不到這點,沒有委屈過自己,也沒有因此感情受到傷害,讓旁人都找不出為她不忿的理由,但她就是……做得很好。如果這是一場磨合期考試,那麼她已經交出了最完美的答卷,足以讓他們所有人都打出高分。

  但這不是一場考試。

  不期然,迪克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下午。

  拉妮婭問:「我願意選擇你們,你們願不願意選擇接受我?」

  他做出了選擇,他代表自己選擇了拉妮婭。而當小姑娘看著他的眼睛伸出手時,也把自己的信任一併交付給了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後路。

  ……

  紅頭罩拒絕被搞定,拉妮婭和他僵持片刻,最終只能妥協,把他從樹梢上提起來,拎著他繼續飛行。

  他們沒有耽誤太久,要是太久拉妮婭就不顧是否會暴露什麼直接拽著紅頭罩沖過去了,才不管他到底又有什麼心理陰影。她搧動膜翼,飛向不遠處的紅楓車道,正要落下時,視野裡忽然湧出一團漆黑的煙霧。

  「那看起來更像是你的好朋友。」紅頭罩說,「希望你別介意這個說法。」

  拉妮婭沒理他,目光微凝,在空中停了一瞬,毫不猶豫地飛向煙霧的方向。

  大片大片的黑霧從地下湧出,如同火山口在地面下噴發,在空白的視野裡格外顯眼,彷佛此刻的空白都是為了將它從環境裡凸顯出來。

  在此之前,拉妮婭只看見過自己化成的黑霧,除此之外,哪怕是一排工廠對著她吐黑煙在她眼裡也是一片空白,而這些黑霧明顯和她無關,也讓它的來源變得迷霧重重。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這些黑霧時,拉妮婭忽然覺得很餓。

  黑霧之軀不用進食,自然也不應該感到饑餓,然而這一波饑餓來勢洶洶,彷佛一把鉤子勾住了拉妮婭的胃,狠狠地向著深淵一拽,讓她猝不及防,差點被拽下去。

  突然湧現的饑餓感來勢洶洶,呼吸間便充斥了拉妮婭的思維,剝奪了她思考的能力,只剩下無盡的食欲,在她的腦海裡大聲咆哮。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短短瞬間,黑霧翻騰起來,向著中央彙聚,漸漸凝固成了一個人影。

  暴食睜開眼睛,緩緩站起身,眼底翻湧著未消的餘怒,漸漸化作凝結的寒霜。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佈滿窟窿的大衣暗示著剛才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也讓看到這些窟窿的魔鬼越發怒火中燒,打了個響指,恢復了身上的大衣。

  「韋恩……」暴食陰冷地注視著遠處的莊園,喃喃道。

  他剛要回過頭,忽地動作一頓。

  消散的黑霧驀地噴湧而出,無需回頭,暴食也察覺到了身後正在醞釀著的恐怖,比起剛剛被制住時更危險,他看也不看,身形瞬間潰散成黑霧,眼看就要重新沖入地面之下——

  刀光劈開霧團,暴食發出一聲比之前更加淒厲的慘叫,被迫顯出了身形。

  一刀下去,黑霧就嗷嗷叫著變成了魔鬼,紅頭罩顯然也很驚奇,不過他也沒有就此收手,還繼續唰唰削了幾刀。

  「就這樣?」他的語氣頗為失望,「太弱了吧。」

  先被聖水破了防禦又被人操著聖器圍毆一通,現在還被魔攻武器一頓猛削,暴食還能健在已經是很對得起魔鬼主君的名聲了,聽到這句話,差點沒氣得吐血。

  然而他沒有吐血的機會了。

  趁著他無法反擊的間隙,更多的黑霧撲了上來,無數細小的觸手前赴後繼纏住他,一點點勒緊,魔鬼睜大了眼睛:「是——」

  他的眼睛裡倒影著緩緩收起膜翼的人影,白髮與黑紅的風衣下擺在霧流裡獵獵翻飛,無數陰影般的觸手在她身後揮舞,隨著她的呼吸蜂擁而上,頃刻將他淹沒。

  吞噬了獵物,黑霧猛地收回,只剩下拉妮婭茫然地站在原地,膝蓋忽然一軟,踉蹌著跪倒在地。

  那邊傑森收起大種姓之刃,轉頭看見剛剛兇神惡煞得彷佛邪神附身的白髮少女忽然跪了,她臉色蒼白,手指死死摳著地面,看上去狀態很不好,而剛剛被黑霧纏住的魔鬼已經不見蹤影。

  傑森:「……」

  「你看起來狀態不太好,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覺。」他走過去,蹲在彌斯特面前,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算了,一目瞭然。」

  好吧。傑森想。讓他整理一下——他身上的寄生生物剛剛吃了一整只魔鬼,真奇怪,他已經不覺得驚訝了。他現在只希望她不會鬧肚子,以及不要突然沖回他的身體裡。

  彌斯特沒有說話,低著頭,單薄的身體不住顫抖。

  饑餓感佔據了拉妮婭的意識,她現在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剩下吞噬的欲望,讓她迫切地想要進食、吞咽、咀嚼……暴食。

  面前有個人類在晃來晃去,但拉妮婭對他不感興趣,只是焦躁地轉頭四顧,尋找能夠填飽她的氣息。

  黑霧蔓延出去,沿途的植物在黑暗的氣息下枯萎,化作灰燼,杯水車薪地填充著她的胃袋,也讓拉妮婭越來越煩躁,她低低地吼了一聲,正要邁開四蹄,卻猛地被一隻手攔下。

  在意識到彌斯特狀態不對的第一時間,大種姓之刃重新滑進傑森的手中,他微微冒著冷汗,屏息看著越發焦躁的少女,隨時準備制伏她。

  不管是因為吃了只魔鬼導致的後遺症還是別的,放任這個狀態的彌斯特不管絕對會出事,傑森不打算當那種助紂為虐的宿主,雖然並不想這麼做,但必要的話,他可能要殺死她。

  刀背橫在彌斯特的脖頸上,被火焰加熱到發燙的刀刃製造出了烙鐵般的效果,彌斯特猛地向後一縮,直直撞進了他的懷裡——然而這可沒有什麼旖旎可言,傑森他清晰地聽到了胸前的鎧甲電擊器發出碎裂聲,碎片紮進了胸口的皮膚,在強大的衝力下陷得更深。

  血沫湧上喉嚨,被傑森咽了下去,他咳了一聲,卻發狠地握緊了刀柄,手臂緊緊勒住彌斯特,禁錮住她的動作。

  彌斯特掙扎了下,驟然轉過臉,惡狠狠瞪著他,那雙豎瞳幾乎細成了直線,散發出強烈的惡意,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人類。

  傑森毫不畏懼地瞪回去,手腕一轉,正要用刀刃抵住她咽喉的皮膚,然而不等他翻轉刀刃,彌斯特忽然張嘴,露出森然的尖牙,帶著要把他的血肉撕扯下來的狠勁,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血珠瞬間從傷口沁了出來,潤濕了她的唇。

  在嘗到血的味道之後,彌斯特的眼神忽然一怔,隨後被狂喜和貪婪取代。

  ……傑森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彌斯特便猛地把他壓倒在地,低下頭張口就咬,看那個毫無理智可言的眼神,儼然想把他一塊塊撕碎吞下去,要不是還顧忌傑森手裡的大種姓之刃,她現在就能把他拆吃入腹。

  「你……」傑森咬牙抵抗,試圖掙脫彌斯特,「給我下去!」

  兩個人撲倒在地,進行著野獸式的生死搏鬥,邊過招邊滾來滾去,一時間塵埃浮沉,落葉紛飛。

  ……

  在接到蝙蝠俠發出的緊急信號之後,神奇女俠——戴安娜·普林斯第一時間登上隱形戰機,飛向韋恩莊園的方向。

  雖然很肯定布魯斯能堅持到自己趕到,但戴安娜依然加快了速度,戰機橫跨天空,數十秒後視線盡頭便出現了莊園的輪廓。

  她放慢速度準備降落,無意中一低頭,突然發現下方發生了些奇怪的事情,輕輕「咦」了一聲。

  戴安娜始終搞不清楚布魯斯有哪些羅賓,畢竟他們有很多個,不過她很確定底下正在……和一個女孩抱在一起翻滾的是其中一個。

  雖然為這一幕困惑了幾秒,但他們看起來一切都好,戴安娜也就沒有多想,直接飛向莊園。

  很快她在蝙蝠洞降落,阿爾弗雷德已經在停機坪上等她了。

  「感謝您趕來幫助我們,普林斯小姐。」他接過戴安娜的帽子,她甚至沒來得及換制服就趕了過來,「不過好消息是,布魯斯少爺已經驅趕走了暴食的主君,但在確認他返回地獄之前,我們還需要警惕他捲土重來。」

  在他的敘述裡,戴安娜很快瞭解了情況,也在他的引領下進入了主宅,見到了安然無恙的蝙蝠俠。

  「很高興看到你沒事,布魯斯,」她擁抱了一下蝙蝠俠,轉頭看向一旁的幾個年輕人,「還有你們。」

  ……在這個微笑裡,小鳥們忽然回想起曾經被這位女神拎小雞一樣教訓的過往,一個個頓時噤若寒蟬,連達米安也閉上了嘴。

  戴安娜笑著問:「你說暴食的目標是你的女兒,說吧,B,你什麼時候有了女兒?」

  「不久前我才知道她的存在,」布魯斯皺了皺眉,「她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普通,但就算是我也沒有想到她的不普通之處在這裡。」

  他走向客廳,和戴安娜一起看向房間內。

  「噢,她比你可愛多了。」戴安娜說。

  天堂島的公主對一切孩子都懷抱著溫柔的憐愛之情,更別提這是布魯斯的女兒,就和她說的一樣,這個小姑娘可遠比她的父親看起來更可愛。

  她蜷縮在壁爐前的地毯上,鬈曲的黑髮散落在身側,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兩隻狗狗一左一右趴在她身邊休息,三隻毛茸茸的小動物擠在一起,壁爐裡火焰升騰,光焰在他們的身上跳動,看上去彷佛蒙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戴安娜留戀地多看了幾眼,關上門:「讓我們去書房說,別打擾她。」

  她回過頭,看到布魯斯的兒子們站在他身後,忽然想起來:「順便,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你的另一個羅賓了,他和一個白髮女孩……」

  她描述了一下那個少女的樣貌和打扮,說了下他們在幹什麼,然而說著說著,神奇女俠發現其他人的表情漸漸變得奇怪起來。

  最大的那個一下黑了臉,拳頭虛虛握著,彷佛想握緊什麼東西,剩下兩個都皺著眉,隨後三個人一起將視線轉向他們的父親。

  布魯斯看起來很平靜。

  「我知道了,謝謝你,戴安娜。」他說。

  小鳥們:「……」

  在詭異的氣氛裡,提姆不動聲色地將手伸向口袋,打開手機,給聯絡人裡的「Red」盲打發了條短信。

  Red Robin:快走,B要去找你了

第30章 變形

  傑森感覺自己很無辜。

  雖然並不太相信彌斯特的話,但他也沒有什麼別的選擇,也只能假裝生活還和身上沒多出個寄生體前一樣,該做什麼繼續做什麼,並且盤算著要不要暫時離開哥譚。

  除了老頭子他們的身份以外,傑森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秘密。他是個法律意義上的死人,現在看起來也和曾經的羅賓沒有多少相像之處,除了需要對「生前」知道他和布魯斯·韋恩聯繫的人隱瞞自己的名字以外,他並不太在意他人看到他頭罩之下的臉。

  彌斯特並不是他「生前」認識的人,所以他要做的也只是在這一個月內注意不要暴露布魯斯的身份,其他就當自己暫時有了個綁定隊友。

  不過事態也沒有他想得那麼嚴重。之後幾天,彌斯特的確遵守了之前的約定,一直沒有出現過,連點黑霧都沒抖出來過,也讓傑森稍稍放鬆——他應該不會再在噩夢裡夢見一堆揮舞的觸手了。

  ……然後他就被迅速打臉,被陡然出現的彌斯特拎著飛越了大半個哥譚,被威脅要讓觸手和他玩一玩,現在還被她咬了好幾口,正在艱難地為捍衛自己的肉體和她殊死搏鬥,一失手身上就會多出個牙印,感覺自己彷佛是和地獄三頭犬角力的赫拉克勒斯。

  他又做錯了什麼???

  紅頭罩今天也憤怒而又憋屈地想著。

  「你覺得我下次在身上掛個牌子怎麼樣?」他用大種姓之刃逼著彌斯特側過身,翻身把她壓在地上,刀刃死死往下壓,盯著那雙猙獰的蜜金色豎瞳,「『內有惡犬,請勿靠近』?」

  作為回應,惡犬對他齜起白森森的獠牙。

  ……真是見鬼,她居然有獠牙,比吸血鬼還多那麼幾十顆。

  傑森幽幽地想,上帝肯定對他有意見。

  嚴格來說,這並不能算是彌斯特的問題,傑森很清楚。被惡魔附身的人身上會發生不可思議的變異,長出一嘴獠牙都算是最輕微的症狀了——他清楚是因為他也經歷過,雖然傑森不太想回憶……好吧,那次長出獠牙的是他的頭罩。

  而在吞噬了魔鬼之後,短暫被魔鬼影響出現一些異常症狀基本屬於正常現象,因此傑森只能自認倒楣,一邊要儘量不傷害到彌斯特,一邊還要從她嘴下保全自己……再這樣下去他的手上就要集齊七枚牙印了,更別提胳膊上往外冒血的孔洞,吸血鬼咬人留下的牙印有多大?她還不是個吸血鬼,咬出來的傷口可不會自己凝血。

  ……至少傑森已經開始猜到底是自己先制伏彌斯特還是先失血過多昏迷了。

  「我以為你的品位會好一點。」

  忽然間,男孩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

  傑森猛地抬起頭,看到了惡魔崽子那張高高在上的臉,他站在樹上,皺著眉,看了眼被傑森身體擋住大半的彌斯特:「就算對你來說這件事也有點過於沒下限了,陶德。」

  在從神奇女俠那裡得到消息之後,布魯斯和亞馬遜公主繼續針對暴食交流了一番想法,剩下的小鳥們趁機遛出莊園,遍地尋找和拉妮婭女朋友滾到一起的兄弟。

  這次是達米安運氣最好,先找到了人。

  雖然總是和陶德打架,但達米安也不覺得他會無恥到做出這種事來,然而眼前的一幕讓他不得不信。

  從達米安的角度,他只能看見散落在落葉上的白髮,發梢彎出繾綣的圓弧,從少女細膩柔滑的皮膚上滑落,與黃金和火焰般的枯葉形成旖旎至極的對比。

  ……嘖。

  看著達米安和老頭子如出一轍的不贊同神情,就差在臉上寫著「你居然和你妹妹的女朋友野戰」了,傑森一口血堵在喉嚨裡,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單詞:「……你沒看見我快要被變成她的磨牙棒了嗎?」

  他這麼說著,忽然感覺身下抵擋的力量陡然一卸,失去阻擋的刀刃直直劈落,要不是他及時收手,下一刻大種姓之刃就會像斬斷美杜莎那樣割下彌斯特的腦袋。

  ——在這個要命的關口,不知是不是到了臨界點,彌斯特居然毫無徵兆地閉上眼睛,直直暈了下去。

  傑森:「……」

  達米安揚了揚眉,正要開口,忽然神情一動:「好吧,他們來了。」

  他們離韋恩莊園本來就不遠,這點時間裡,其他人也紛紛找了過來,一時間,紅頭罩頓時處於兄弟們慘無人道的圍觀之中……

  迪克面無表情地看看彌斯特,又看看傑森,沒有說話。

  因為剛才的搏鬥,兩個人都顯得格外狼狽,大種姓之刃在彌斯特身上切割出了不少傷痕,而被壓制的黑霧也沒有修復她身上的衣服,她閉眼躺在地上,微微蹙著眉,衣衫淩亂,雙手摔在腦袋兩側……

  傑森直覺現在不解釋接下來短時間內他可能就沒機會解釋了:「……聽著格雷森這很複雜!」

  迪克:「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傑森:「……」

  看在傑森灰頭土臉還負傷的份上,迪克沒有不聽解釋就開始暴揍渣男,等他解釋完這一次又是怎樣錯綜複雜的理由,他已經被兄弟們押著回了韋恩莊園。

  在回來的路上,彌斯特重新變回黑霧鑽進了他的身體裡,也讓圍觀了這一幕的兄弟們紛紛嘖嘖感歎,那架勢似乎恨不得拿出手機拍幾張照,提姆還表示需不需要他推薦一個魔法師給他驅驅邪。

  「你知道的,布魯斯只會找康斯坦丁,他最近和紮塔娜……你懂的。我想你也記得那次不愉快的經歷。」他坦白地說。

  傑森:「……你真的不是遺憾於沒有看到我被惡魔附身的樣子嗎?」

  提姆回敬他:「你也沒看過我變成鳥妖的樣子。」

  「我對那個不感興趣,謝謝,小紅。」傑森說。

  他們誰沒因為邪惡力量變成奇怪的東西過呢,大家彼此彼此。

  在聽說了魔鬼的身份以及他最後留下的話之後,傑森想想還在自己身體裡的彌斯特,不由得有些牙疼、頭疼、渾身都疼,他吸了口氣,說:「他最後留下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個詛咒。」

  傑森很難不往這個方向想,「你們會知道你們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看來暴食是不打算放過這些冒犯他的人類的。

  主君級別的魔鬼留下的詛咒能造成什麼樣的效果?

  只希望這個可能的詛咒是在施咒者死亡之後不會生效的那一類。

  達米安一臉的無所謂:「我已經找了專業人士,渡鴉明天會來看看的,再說詛咒的是我們,和你也沒有關係。」

  兄弟在一邊虎視眈眈,傑森一路都沒找到逃跑的機會,只能安慰自己,正好回去看看阿爾弗雷德,然而一回莊園,他就迎上了蝙蝠俠複雜的眼神。

  傑森:「……」

  他只覺得一股火氣猛地竄上來,在他胸腔裡劇烈燒灼,讓他有種現在轉身就走的衝動。

  而他也這麼做了。

  傷患一把掙脫開迪克和提姆,一聲不吭地跳起來就跑,眨眼間就沖到了庭院裡,三兩下翻過鐵門,逃出生天,只留給其他人一個瀟灑如風的背影……

  客廳裡,拉妮婭睜開眼睛。

  她慢慢坐起來,不太舒服地晃了晃腦袋,目光茫然地投向四周,發了會呆,才在狗狗的輕吠聲裡回過神,低頭揉了揉他們的腦袋。

  廚房的動靜已經消失了,拉妮婭轉頭看看,在一旁的桌上發現了自己的晚餐。她走出客廳,不等走進廚房,就聽見了門口傳來低低的對話聲,不過因為門掩著,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麼。

  拉妮婭辨認了一下,確認從阿爾弗雷德到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都安然無恙,便放下心,重新走回客廳。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和紅頭罩搏鬥的場景,再之後她就失去了意識……如果她只有一個身體,那麼可以說她就此陷入昏迷了,但除了黑霧之軀,拉妮婭的意識還有一部分寄宿在血肉皮囊裡,所以在另一半意識消失時,她一下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拉妮婭皺著眉,試著感知沉睡的意識,然而她黑暗的那一半沒有回應,她發出的信號沒有得到回音,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她甚至無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發生了什麼?拉妮婭想。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是如何吞噬了那團黑霧,記得被饑餓感支配時意識混沌的感覺,記得她是如何渴求宿主的血肉……這種感覺讓拉妮婭不太舒服,想想意識消失前視野裡星星點點的紅色,她感覺更不舒服了。

  在此之前,拉妮婭從來沒對迪克的血肉產生過渴求,雖然清楚自己估計不屬於無害的生物,但也不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個食人魔,嗜好人類的血肉和腦髓,以烹飪人肉為樂趣。

  而且比起渴望血液……

  拉妮婭閉上眼睛,回憶當時在舌尖上綻放的美妙滋味。

  吸引她的不是血液,而是血液裡……蘊含的情緒。憤怒,煩躁,恐懼……那些負面情緒在她的感知裡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誘惑,誘發她的渴求,吸引著她去吞噬,就如同她吞噬那團黑霧時一樣。

  負面情緒……拉妮婭想。

  ……小姑娘忍不住開始思考起她的父親睡了攝魂怪的可能性。

  不管怎麼說,當務之急是找到紅頭罩。拉妮婭不確定他傷勢如何,但放任他倒在那裡肯定是不行的,作為製造傷痕的那個人,她覺得自己有責任看護他直到他痊癒。

  現在這麼晚,她出不了門——雖然韋恩家沒有宵禁,但哥譚有隱形宵禁,這麼晚阿福絕對不會贊同她出去的——拉妮婭只能努力聯繫自己的另一半意識,試圖早點蘇醒過來。

  她在意識裡兜兜轉轉地搜尋,忽然感知到自己的腦海裡多了點東西。

  那其實不能說是多了點東西,只是一種模糊的認知,更接近於消化食物之後解析鑒定出的資訊,大概是告訴拉妮婭她用捕食而來的獵物補完了一小部分缺陷,而殘存下的殘渣足夠為她生成一項只能使用一次的小能力。

  拉妮婭:「……」怎麼想那個獵物都是那團黑霧吧。

  她感知了一下新獲得的小能力,發現殘渣生成的能力果然沒什麼用,放在遊戲裡可以用這樣的形式描述。

  【名稱:入場券】

  【技能卡屬性:被動技能,使用一次後消失】【技能類別:???】

  【效果:在某個未知時間可以進入某個未知地點】【學習條件:吞噬一團來源不明的黑霧】【備註:別看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的入場券。】既然什麼也不知道,拉妮婭也就暫時不去管這項能力了,反正這也不是她能決定什麼時候能使用的,遇到的時候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而除了蝙蝠俠,其他小鳥們也抱著和她一樣的想法——不管那是什麼詛咒,反正這也不是他們能決定什麼時候出現的,遇到的時候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了。

  ……這時候,他們都沒想到第二天那個詛咒對他們造成了什麼影響。

  第二天是週末。

  經過一晚上持之以恆的聯繫,拉妮婭終於在黎明前成功喚醒了另一半意識,這讓她松了口氣,開始感知紅頭罩的情況。

  她的宿主狀態不算好,但是比她想像得要好點,那些被咬出來的傷口都已經處理好,纏上了繃帶,被緊身衣和機車夾克遮蓋住,紅頭罩甚至不在安全屋裡,而是戴著頭罩繼續他之前的調查,騎著機車在哥譚的街道上風馳電掣,除了拉妮婭,沒人知道他身上還帶著和惡犬搏鬥留下的累累傷痕。

  拉妮婭在他衣服裡遊走一圈,差不多確認了情況,難得感到了一絲愧疚。

  帶著這點愧疚,她走下樓梯,慢慢走向餐廳,一路上都在思索她該怎麼和紅頭罩道歉。

  她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下:「早上好。」

  出乎意料,這次拉妮婭沒有像往常一樣得到回答。

  小姑娘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向桌邊的五個人。

  ……刹那後,她的表情僵硬了。

  桌邊有五個人,之所以拉妮婭能知道這一點,是因為她看到了……五對毛絨絨的貓耳。

  布魯斯,迪克,提姆,達米安,以及站在一邊的阿爾弗雷德,他們每個人腦袋上都多出了一對橘黃色絨毛的貓耳,在拉妮婭驚恐的目光下,還輕輕抖了抖。

  面對拉妮婭,幾個人絲毫沒有抬頭的跡象,一個個把臉埋在盤子裡「呼嚕呼嚕」猛吃,貓耳不住抖動,顯然是吃得十分愜意,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發生的異常。

  如果不是看不見,拉妮婭覺得她一定會崩潰的,可就算這樣,她也無法克制自己的腦補,在印象裡的布魯斯·韋恩腦袋上加上一雙貓耳……

  拉妮婭覺得她要尖叫了。

  她的父親!他今年都四十多歲了!阿爾弗雷德是個老人家!她的哥哥弟弟們還是孩子!為什麼他們要被迫玩這種羞恥play!!!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古怪的現象避開了她,只加強火力針對這棟房子裡的其他人,力圖把他們所有人的臉面都扯下來,丟在地上猛踩……

  小姑娘呆呆地坐在餐桌邊,既茫然又無措,眼睜睜看著五根柔軟的貓尾翹了起來。

  她的家人在瘋狂進食的過程中一點點變化,也在拉妮婭的視野中一點點浮現,爪子,鬍鬚,利齒……最終桌上只剩下了一堆衣服,和五隻圓滾滾的橘貓。

  最大的橘貓看起來起碼有三十磅重,其他兩隻也很強壯,最小的那只看上去特別凶,剩下那只橘貓體型還算正常,優雅地蹲在一邊,靜靜看著滿地打滾的同類們。

  拉妮婭:「……」

  在舔完自己盤子裡的食物之後,幾隻貓開始不耐煩地轉圈,最終將目光投向了桌邊的拉妮婭。

  最大的橘貓——她的父親不緊不慢地從桌面上走過來,在拉妮婭面前坐下,充滿威嚴地盯著她:「喵。」

  她的哥哥弟弟們也走了過來,在桌上坐成一排:「喵。」

  拉妮婭:「……喵。」

  橘貓們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看起來在變成橘貓的同時,他們也漸漸失去了智慧,只剩下貓的思想……小伯勞心如死灰地想。

  全家唯一一個人類在一屋子橘貓的簇擁下,欲哭無淚。

第31章 呐喊

  久違地,拉妮婭感覺自己對這個變態的世界有點不適應。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別的不說,她自己就是個貨真價值的邪惡生物呢,還是可虛可實的觸手系,化裝一下能去客串邪神後裔的那種,丟進AO3十篇裡能當九篇總攻,還有一篇大概是什麼重口味的強制產卵……

  ……會冒出這種彷佛從監護人腦子裡完完整整掏出來一樣的想法,只能說拉妮婭已經處於崩潰邊緣了。

  在此起彼伏的「喵喵」聲裡,拉妮婭環顧著四周的橘貓們,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

  小姑娘悲壯地想,從這一刻起,她就是家裡唯一有擔當的人了!

  她克制住自己警覺地躲到角落裡觀察貓咪的想法,看著滿地亂滾的橘貓們,開始思考自己應該怎麼解決眼下的異變。

  解決這種事其實並不難,至少以拉妮婭的經驗來看,如果不能讓施咒者主動放棄,就只需要找一個足夠強大而且靠譜的魔法師——至少要比施咒者更加強大。

  很多詛咒本身就需要施咒者死亡才能生效,所以殺死施咒者對於解決事態於事無補,拉妮婭乾脆也不去考慮這種選擇。

  可問題是,去哪裡找這麼個強大的法師?

  拉妮婭掰著手指數了一圈,覺得自己可能要喘不上氣了。

  對於一個邪惡生物來說,怎麼去認識一個法師?

  ——跳出來違法亂紀,惹出人類無法解決的事情,自然會有法師帶著一連串神器從天而降,給你一個正義的腎擊。

  小姑娘捫心自問,沉痛地心想要不是自己在紐約時遵紀守法,現在早就逮到一打法師了,隨便抽一個收買一下或者乾脆養起來,現在也能解決掉這個問題了,而不是站在這裡懵逼。

  黑霧築巢還是比較低調的,如果不進入這座城市,基本無法從地球上其他位置監測到這座城市正在被黑暗浸染,再加上拉妮婭築巢之後就倒楣和紅頭罩綁定,斷開了和巢穴本身的聯繫,黑霧也暫時蟄伏起來,因此就算有法師找上門,拉妮婭第一感知不到,第二現在也沒辦法捕捉。

  現在能期望的只有哥譚本地的法師……

  每座城市都會有幾個研究魔法的人,韋恩家族在哥譚存在了數百年,她的父親或許認識幾個法師——前提是他還有理智。

  小姑娘苦思冥想,忽然眼睛一亮。

  對了!還有她……的宿主!

  據拉妮婭所知,紅頭罩對哥譚地上地下世界都瞭如指掌,而看他對付彌斯特的做法,他明顯對魔法也有深刻的理解,怎麼也該認識幾個魔法師。

  想到這裡,拉妮婭立刻把意識轉向紅頭罩那邊,從他衣服裡探出一根黑霧觸手,小心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醒得挺及時。」紅頭罩正騎著機車,感覺到手上的動靜,低頭看了眼,涼涼地說。

  拉妮婭想想他身上的牙印,心虛地縮起觸手:「抱歉,昨天我……」

  「不用,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拉妮婭:「……總之謝謝你。還有,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能送我去韋恩莊園一趟嗎?」她說。

  紅頭罩:「……」

  紅頭罩狐疑地問:「你真的不是意圖謀害我嗎?」

  拉妮婭:「?」

  在她和紅頭罩交涉的過程裡,貓咪的叫聲越來越大,身形比較修長的那只……迪克叫得次數尤其多,還比其他喵都響亮,拉妮婭茫然了一會,才遲鈍地意識到它們——他們或許是餓了。

  橘貓的飯量有多大——不對。

  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出去翻找出一隻行李袋拎回餐廳,先分辨了一下誰都是誰,然後提起裙擺跪坐在地上,看了看,試探性地向著迪克伸出手。

  拉妮婭的想法很簡單,家裡對她最友善的是迪克,就算變成了……貓,沒有人類的思想,應該也不會伸爪子撓她,是最有希望抱起來的一隻。

  法師不一定會願意上門驅咒,而且拉妮婭也不太願意把一個法師放進韋恩莊園——誰知道他會做什麼,他走後她還要想辦法用黑霧洗一遍莊園看看他有沒有留下痕跡,而且那怎麼也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思來想去,拉妮婭還是決定帶著布魯斯他們去找紅頭罩。

  面對她伸出的手,迪克歪頭看了她一會,探過頭,嗅嗅拉妮婭手上的氣味,伸出一隻前爪,輕輕搭在她的掌心裡。

  軟軟的肉墊在掌心拍了拍,拉妮婭呼吸窒了窒,等待片刻,屈起手指,開始撓迪克的下巴,橘貓眯起眼睛,愜意地揚起腦袋任由她撓下巴,身體一點點軟下去,最後一翻身躺在了地上,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尾巴一甩一甩,似乎心情不錯。

  和迪克喵打好關係,拉妮婭松了口氣,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她不太想往下摸,他們的衣服還躺在椅子上呢,那樣太奇怪了——開始試圖把迪克抱進行李袋裡。

  她一隻手托住迪克的腋下,試著把他拎起來,另一隻手準備托住他的後腿——

  沒提起來。

  拉妮婭:「……」

  她低頭看了看。

  為什麼橘貓這麼重。

  迪克喵起碼有二十五磅,絕對不是拉妮婭一隻手能提起來的重量。她不信邪地又提了兩次,最終用上了兩隻手,才把迪克成功從地板上提起來,正打算直接像扛RPG火箭筒那樣把迪克扛到肩上,忽然感覺手感不對。

  雖然前肢已經被拉妮婭提了起來,然而迪克的兩隻後腿依舊放在地板上,與之相對的是,他的身體拉到了一個讓人驚奇的長度,柔軟得彷佛一灘液體,可以像拉拉麵一樣隨意拉長……

  拉妮婭:「……」

  沒抱過大貓的小姑娘驚呆了。

  為什麼迪克這麼長啊???

  迪克安靜而無辜地看著她,藍眼睛清澈得像是晴朗的天空,拉妮婭被他看了幾秒,只能宣告投降,把他放下來,拽過行李袋,拉開拉鍊,小聲和他打商量:「你能進去嗎?我帶你們去找法師。」

  迪克喵歪了歪頭,尾巴甩了甩,絨毛輕輕擦過拉妮婭的手背,委婉地表示抗議,可愛得小姑娘忍不住想捂心口。

  但是你還是好重啊。她悲傷地想。

  ……她和迪克喵對視片刻,決定放棄這只沉重的迪克,去抱更輕的提姆和達米安。至於布魯斯,拉妮婭已經不考慮了,光是看一眼布魯斯她都覺得手酸……更別提他還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那雙鋼藍色的眼珠看得小姑娘有點發毛。

  她感覺現在她得找出一輛小推車才能推得動他們。

  接下來的嘗試並不順利,提姆在拉妮婭伸手的時候輕輕在她手上拍了一下,沒伸爪子,肉墊軟軟的,隨後輕巧地從她懷裡跳了出去,達米安更直接——他威脅地亮出了爪子,雖然小貓的爪子不會鋒利到哪裡去,但拉妮婭看了看,決定還是不去挑戰達米安的傲氣。

  雖然現在他們都只有貓的智商,但性格還是和人類時沒有多少差別,也讓拉妮婭的努力變得格外艱難。

  目前就剩下阿爾弗雷德比較配合,之前他一直安定地坐在布魯斯身邊,看著迪克他們互相喵喵叫,現在拉妮婭拉開行李袋,他第一個跳了進來,繼續安定地坐著,看著拉妮婭追著提姆滿屋子跑……

  最終,一聲低沉的貓叫聲把拉妮婭從崩潰的深淵裡解救了出來。

  隨著布魯斯的一聲「喵」,迪克他們看了看,挨個走進了行李袋裡,拉妮婭松了口氣,敬佩地看了一眼她的父親,走過去,正要拖起行李袋往門外走,忽然聽見「嘶啦」的聲音,她回頭一看,發現達米安似乎不喜歡行李袋裡的擁擠,從袋子裡跳了出來。

  他看了拉妮婭一眼,三步並兩步,靈活地踩著她的肩膀躥上了頭頂。

  拉妮婭感受著貓尾巴在頭頂掃來掃去的感覺:「……」

  算了,畢竟達米安現在毛茸茸的。她安慰自己。

  出門前拉妮婭換了件衣服。

  她今天穿了白色衛衣和格紋拼接羊毛半身裙,匆匆披了件紅色的毛領風衣外套,大帽子裡全是暖茸的毛毛,達米安觀察一會,滿意地離開拉妮婭的頭頂,跳進軟乎乎的帽子裡,從絨絨的帽子裡探出絨絨的腦袋,對著行李袋裡的兄長們發出嘲笑的「喵喵」聲。

  小姑娘顧不上他們之間的爭端,匆匆拖著行李袋去找了輛小推車,推著她的家人跑到莊園門口,踮起腳尖,翹首以待,等紅頭罩來接她。

  希望一切順利……拉妮婭默默祈禱。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縮在行李袋裡的布魯斯喵忽然抬起了頭。

  他似乎在聽著什麼,耳朵動了動,忽然「喵」了一聲。

  這聲叫聲像是某種命令,其他幾隻貓紛紛豎起耳朵,看了看布魯斯,下一秒,他們紛紛躥出了行李袋,迅速消失在叢林裡。

  沉甸甸的帽子忽然一輕,拉妮婭一回頭,發現行李袋裡只剩下了神態安然的阿爾弗雷德。

  ……除了阿爾弗雷德,其他貓都不見了。

  她低下頭,看著最後的橘貓,阿爾弗雷德和她面面相覷,顯得很是無辜。

  拉妮婭:「……」

  發生了什麼。

  她的貓呢。

  剛才還在那裡的。

  她的四只好大的貓……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們呢。

  現在尖叫還來得及嗎?

  小姑娘僵在原地,無需詛咒,自發地變身成了名畫《呐喊》。

  另一邊,正騎著機車一路飛馳的傑森忽然感覺纏繞在手臂上的觸手猛地收緊。

  「怎麼了?」他問。

  「……」

  彌斯特沉默了一會。

  「不用去莊園了。」她用一種縹緲的聲音說,「抱歉,但是能麻煩你做另一件事嗎?」

  傑森:「?」

  彌斯特絕望地說:「……我們去找貓。」

第32章 橙色

  每年統計大城市野貓數量時,人們都會感到驚訝——在一座城市裡,他們甚至能找到上萬隻野貓,如果你是一個夜行人,在午夜漫步在紐約的街道時,你總能看到這些神秘的影子成群結隊在街道上遊蕩。

  這些自由的流浪貓跟那些家養的貓完全不同,也看不起靠著賣萌任性換取食物的同類,也絲毫不信任兩足獸的鏟屎宣言,他們通常由街區的「貓王」管轄,每天去熟悉的餐廳打卡,矜持而驕傲地等待人類獻上供奉。

  拉妮婭不知道哥譚有多少野貓,但她現在已經開始感覺自己眼角一跳一跳了。

  以她的體力,別提捉貓,追上貓都不太可能,因此她抱著阿爾弗雷德孤獨地回到了莊園,一人一貓坐在花園裡,雙眼放空,等待事態進一步發展……

  另一邊,她帶著紅頭罩,開始痛苦地在哥譚尋找起跑掉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們。

  所幸動物在拉妮婭的可視範圍內,找起貓總比別的要方便,要是換成人類,她就只能抓瞎了。

  她變成一小團液體一樣的黑霧,攀附在紅頭罩的肩膀上,焦急不安地四處張望,像是沸騰的水團一樣不住翻騰。

  「我們給彼此留點秘密,」紅頭罩的聲音被呼呼的風聲拉得失真,「我不問你為什麼要找貓,相應的——」

  拉妮婭以為他要提出什麼條件,誰知道他只是說:「我不太習慣有東西在我身上動來動去,所以要麼你安靜點,要麼你換個形態從我身上下去,怎麼樣?」

  他的要求基本上等於沒有要求了,算是送給拉妮婭一個人情,讓他們接下來半個月的相處愉快點,但他這樣反而搞得小姑娘越發愧疚,也對任勞任怨趕場的紅頭罩生出了很多好感。

  然而什麼都不透露也不可能,接下來如果能找到貓,她還要看看能不能讓紅頭罩給她推薦一個法師,再聯繫上她找貓的舉動,基本上也沒有什麼能瞞住的,而她的家人的身份是否會暴露,全部看法師的職業操守。

  托前任監護人的福,拉妮婭一貫不是很能相信他人的職業操守。

  她最後一遍整理想法——迪克和提姆對紅頭罩的印象都挺好,而從他們零零散散的相處來看,至少她感覺紅頭罩是個有底線的人。

  賭一把嗎?拉妮婭想。

  這個想法一閃而逝,她便不再猶豫。

  「……不,也不是不能說,」她說,「我的女朋友是韋恩的女兒。」

  雖然這是傑森早就知道的資訊,但彌斯特此刻輕而易舉地說出口,還是讓他微怔了下。

  和他理解的不一樣,彌斯特似乎並不需要面具,之前的隱瞞也只是出於不信任,她和自己一樣,對維護自己的普通人身份並不盡心,就像是她也和他一樣……沒有普通人的生活。

  不過想想也很正常——以她邪惡生物的身份,彌斯特根本不可能擁有正式的身份,她和拉妮婭不一樣,她是個人群中的怪物,更何況她也並不是道德上完美無瑕到可以被容忍的超級英雄。

  但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明知道現在回頭也看不到那雙蜜金色的眼眸,但傑森忽然有點想回頭。

  在拉妮婭沒有得到韋恩的姓氏之前,她們可以相依為命,在貧民區的角落耳鬢廝磨,但隨著那只小伯勞回歸她的巢穴,彌斯特就被留在了陽光背後的陰影裡,如果她無法獲得自己的身份,她就只能一直站在那裡,而這幾乎是可以預期的未來。

  換句話說,她永遠不可能光明正大出現在拉妮婭的身邊了。

  他迅速整理自己的想法:「大人物啊——所以?」

  彌斯特:「她告訴我他們全家不知道怎麼都變成了貓,就是我們要去找的這些。」

  傑森:「……」

  沉默。沉默吞噬了風聲。

  半晌,紅頭罩語氣奇怪地問:「你是說布魯斯·韋恩嗎?」

  拉妮婭:「……如果她沒有第二個父親的話。」

  她猶豫了下:「希望你們之間沒有矛盾,如果是那樣,你不願意幫忙也行,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分開一公里以上了,能不能請求你不要離開這座城市……你是在笑嗎?」

  「我沒有。」紅頭罩矢口否認,「別大驚小怪,這種情況一般是詛咒,我又不是沒見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肩膀一抽一抽,笑聲震動胸腔,牽動之前的牙印,讓他輕輕「嘶」了聲,可依舊沒有止住狂笑,要不是機車還在飛馳,拉妮婭很懷疑他要扶著牆笑到站不起來為止。

  拉妮婭一臉冷漠:「……」

  如果放在別人身上,拉妮婭肯定會覺得很好笑,看到全家人不管平時多風流瀟灑還是高傲冷漠全部變成了滿地亂滾的橘貓……但是放在她身上,想想一回頭一袋子貓全不見了時的目瞪口呆,小姑娘就很想找個酒吧借酒澆愁。

  我的宿主可能是個傻子。

  拉妮婭一面想,一面無奈地重複了一遍:「如果你不願意……」

  「不,我願意,」紅頭罩收斂了笑聲,回答得飛快,「事實上,樂意效勞,小姐。」

  開玩笑,有機會看到他們變成貓的樣子,他怎麼可能放過。傑森幸災樂禍地想。

  他風馳電掣帶著彌斯特回了市區,在一處建築物前停下。

  之前拉妮婭急著去莊園,再加上全家人變成橘貓這件事對她打擊太大,她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沒有關注四周的景象,然而這次她稍微分散了一點注意力,無意中一抬頭,隨後意識陡然怔住了。

  自然界顏色千千萬萬,但不接觸的情況下,拉妮婭只能看見深深淺淺的紅色,始終無法在色譜上往其他方向延伸太多,就像是近視無法治癒一樣,眼鏡之類的道具也只是輔助,僅僅是讓她的生活變得更方便一點,失去眼鏡之後,她就只是個殘疾人。

  拉妮婭並不怨恨自己的殘缺,不過她的確也忍不住希冀有朝一日她能親眼看到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但之前那麼多年,她都沒有找到過解決方法,久而久之,也學會了不再去期待毫無可能的未來。

  但現在……

  拉妮婭看見了橙色。

  離萬聖節還有不到一周,大多數店鋪都已經換上了萬聖節風格的裝飾,色澤鮮亮的橙黃色南瓜堆在門前,每一隻上都雕刻出滑稽的鬼臉,橙色的絲帶和彩燈裝點了櫥窗,明麗得像是陽光傾落。

  糖果店裡堆滿了橙黃色的糖果,一罐罐糖果擺在櫥窗前,顏色彷佛有了香氣,形狀彷佛有了甜味,她用眼睛品嘗到糖果的甜蜜,忽然間整個人被拉進了輕快歡愉的節日裡,張口結舌,手足無措,局促地觀察著街道上洋溢的節日氣息,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

  忽然之間,像是一陣金黃色的風席捲而過,秋葉在涼風裡打著旋兒,飄向高遠疏闊的天際,把一個關於秋天的童話帶到了人間。

  第一次,拉妮婭從照片以外的地方看到了萬聖節。

  她呆呆地注視著對常人來說平淡無奇的街景,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呼吸,她想要喘氣,想要歡呼,想要告訴所有人自己看見的世界,卻又生怕自己的喜悅太過可笑,會驚走節日的精靈。

  「……快到萬聖節了嗎?」她問。

  紅頭罩自然不知道她的感受,隨口回道:「是啊,沒錯——想要糖果嗎?說好了,給你糖果就別搗亂,怎麼樣?」

  拉妮婭久久凝視著:「……嗯。」

  會忽然看見橙色肯定有個原因,而這一小會時間,拉妮婭已經想到了這個原因。

  在之前吞噬了黑霧之後,她感知到的資訊是她捕食的獵物補完了她身上的一部分缺陷……現在看來大概就是延伸了她的可視光譜。

  只不過一部分還真是一部分,按這樣來看,她不知道要吞噬多少那種黑霧才能恢復正常人的視野。

  拉妮婭暫時不想去想這個問題。光是能多看到一些顏色,就已經讓她很滿足了,她現在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看不過來。

  多出一部分顏色就意味著著她能看見的事物也多出了一大堆,空空蕩蕩的視野忽然間被許多全新的景色填充,絢爛的秋天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彷佛蒙在眼前的色紙揭掉了一層,展露出了真實世界的一角。

  她過了會才慢慢回過神,問:「為什麼來這裡?」

  「你知道哥譚有多少野貓嗎?」紅頭罩兩條長腿輕鬆支在地面上,看了眼眼前的建築物,「難道你打算徒手捉野貓嗎?」

  他說:「這裡是美國愛護動物協會。」

  他這句話一出口,拉妮婭瞬間理解——別的地方不一定,但這裡肯定是有誘捕野貓的工具的,為了控制流浪貓狗數量,每年協會都要捕捉大量貓狗進行絕育或者安樂死。

  但緊接著,她就感覺自己的大腦一陣眩暈,沉重的現實擊碎了她腦海裡綺麗的幻想,把她拉回了痛苦的深淵。

  ……哥譚的橘貓起碼有幾千隻,徒手抓全野貓幾乎是個夢,更別提適應期她基本不能和巢穴重新建立聯繫,找貓都是個問題。

  如何在茫茫貓海裡找到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

  「或者你可以嘗試一下召喚超人,」紅頭罩說,「大喊一聲『超人』,說不定就能有幾個氪星人飛來幫你捉貓。」

  他說到這裡忽然沉默了下。

  ……而他現在就在幫她找貓,他和那些氪星救援犬又有什麼區別。

  帶著這樣的想法,傑森黑著臉走進協會,過了會開了輛專門捕捉野貓的麵包車,駛向哥譚的街道。

  「捉到貓都送到韋恩莊園?」他徵詢彌斯特的意見,「你說你的小女朋友告訴了你這件事,你們是怎麼聯繫的?」

  「一點小手段而已,只是為了方便她聯繫我。」彌斯特心不在焉地說。

  「好——下一個問題。」傑森並不糾纏。

  他問:「你確定韋恩莊園有地方放得下幾萬隻貓嗎?」

  這個問題倒難不倒拉妮婭,她解釋道:「不是所有貓,他們都變成了橘貓,一共四隻,應該是一起行動,不過也不排除分散開的可能……」

  「幾千隻,唔。」紅頭罩沉思。

  拉妮婭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我們最後要找的大概只有幾百隻。」

  美國是個野貓野狗氾濫成災的國家,野貓一年能夠殺死數十億隻鳥和上百億隻小型動物,對環境的影響堪稱劇烈,為了控制野貓數量,各國政府都出臺過相應的措施,比如定點滅殺,但這一措施不為全世界動物保護者接受,因此現在的控制方式大多是實行TNR策略——捕獲、絕育、放歸(Trap-Neuter-Return)。

  拉妮婭深吸了一口氣,回想剛剛在協會看到的宣傳欄,咽下內心洶湧澎湃的絕望,艱澀地說:「我剛剛看了下,哥譚的愛護動物協會今年剛剛組織了一次行動,將捕捉到的七千隻野貓進行絕育後放歸……」

  她幽幽地望著天空:「我們只要找沒被絕育過的雄性橘貓就行了。」

  紅頭罩:「……」

  公貓有沒有被絕育還是很好看出來的——只要挨個從背後看看貓鈴鐺是否健在就行。

  但這也意味著她註定了要看到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的……

  想到還在餐桌上的衣服,拉妮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們一定不能有變貓的記憶!!!

  ……

  此時,正義聯盟基地。

  今天負責值班的超人忽然疑惑地轉頭望向某個方向。

  「怎麼了?」戴安娜端著杯咖啡走過來,注意到他的神情,問道。

  「蝙蝠俠的心跳變了。」出於及時保護他的朋友們的目的,超人一直在監聽蝙蝠俠的心跳,雖然一般來講布魯斯並不需要他的説明,但就像他總會記得所有親朋好友的生日一樣,這只是克拉克的習慣。

  他皺著眉:「138……不,176了,而且一直在這個頻率,已經保持了十七分鐘了。」

  正常成年人的心跳頻率在60~100之間,不超過160,通常情況下對蝙蝠俠來說心率變化不足為奇,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並不正常。

  他側耳聽了一會,最終站起身:「我去看看吧。」

  正好聽說布魯斯有了個女兒,不知道能不能和小喬玩得來。克拉克想。

第33章 崩潰

  紅頭罩對於找貓事業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一公里,我們可以分別負責一個街區,」他扭了扭脖子,活動活動手指,說,「不過我不認為這會是一項輕鬆的活兒,做好長期奮戰的準備吧。」

  拉妮婭只想歎氣:「我知道。」

  如何找貓的問題由紅頭罩解決了,他駭進了哥譚市的監控系統,通過動態圖像分析捕捉野貓的蹤跡,確認野貓的位置之後,拉妮婭就和他分別選定目標進行抓捕。

  野貓並不好抓,但這對拉妮婭來說不是難事。不比人類還需要工具,黑霧抓貓簡直是一把好手,雖然現在不能利用巢穴全城捕貓,但只要拉妮婭鋪開黑霧,密密麻麻的觸手無聲無息蔓延過貓群,在野貓淒厲的叫聲裡俯衝而下,一抓一個准。

  可惜韋恩莊園附近都是私人林地,幾乎沒有監控的存在,想要根據監控分析四隻橘貓的去向也變得不可能,拉妮婭只能祈禱他們真的進入了哥譚市,而不是轉道去了別的城市,不過對於這點,紅頭罩倒是不怎麼關心。

  「雖然他們現在都沒有人的思想,只剩下貓的思維,但是比起其他城市,B……布魯斯·韋恩肯定更喜歡哥譚。」他說。

  拉妮婭將信將疑,但是別的可能性她真的不願意想,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情願相信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沒有離開他們出生成長的城市。

  「他們都長什麼樣?」在搜索橘貓時,紅頭罩問了一句。

  提到這個拉妮婭就想哭。

  如果布魯斯他們變的是什麼有品種的貓還好,按照拉妮婭的想法,就算她的家人變成貓,怎麼也該是某種名貴美麗的貓咪,有著柔軟細膩的皮毛和華美純正的毛色……

  然而事實是他們都是短毛家貓,俗稱土貓,毛色雜亂,除了眼睛漂亮和體型壯觀以外,完全是一放出去就會完全消失在街頭貓群裡的那種,拉妮婭自己都沒信心在看到時能一眼認出來。

  最後她只能說:「……有兩隻很大,剩下一只是普通家貓大小,一只是幼貓。」

  紅頭罩不太理解:「有多大?」

  拉妮婭心如死灰地想,大得你不敢相信。

  「……總之你看到很大的貓都捉起來就好。」她含糊地說。

  紅頭罩沒有發表看法,不過拉妮婭也沒有精力管了,她現在很忙,一半意識在哥譚市里捉貓,另一半意識則在韋恩莊園,開始緊鑼密鼓地搗鼓食材。

  抱著阿爾弗雷德在花園坐了一會之後,小姑娘感覺懷裡的貓咪用肉墊推了推她的手,隨後從她懷裡跳出來,走了兩步,回頭看看她,尾巴搖了搖,示意她跟上。

  拉妮婭不解其意,但出於擔心,還是乖乖跟了上去。

  她跟著阿爾弗雷德兜兜轉轉,來到了廚房,貓咪躍上料理台,跳到微波爐上方坐下,坐姿端正,搖著尾巴看著拉妮婭,姿態優雅得能直接去拍貓糧廣告。

  拉妮婭:?

  阿爾弗雷德溫和地和她對視,尾巴在微波爐上掃了掃,拉妮婭和他對視了半天,忽然靈光一現。

  「你餓了?」她小聲問。

  阿爾弗雷德歪著頭,甩了甩尾巴。

  ……拉妮婭覺得自己這次猜對了。

  緊接著,她有了另一個想法——出門前橘貓們就餓得喵喵叫,圍著她亂轉,只不過她當時在崩潰萬分地思考,沒有太在意,現在想想,之前布魯斯他們突然消失,是不是去覓食了?

  拉妮婭:「……」

  然而貓咪會吃什麼呢。

  她痛苦地想,可是現在這個情況,就算他們抓老鼠她又能怎麼樣呢……

  好在阿爾弗雷德還安分地留了下來,拉妮婭也只能先照顧好老管家,算是給自己找個安慰。

  她歎了口氣,按照記憶裡的位置,走向冰箱。

  如果只是普通地養貓,日常提供貓糧和貓罐頭就夠了,但問題是,拉妮婭不是養貓,現在她面前的貓……乃至接下來要找回來的貓,他們都是她的家人,半天前他們還是會和她溫和交流的人類,拉妮婭怎麼也辦不到讓他們吃貓糧。

  她怎麼能給她的父親吃貓糧呢!他的傷才剛好不久,身體還那麼虛弱,她怎麼能讓他去吃那些工業壓制的食物呢!

  小姑娘光是想想就覺得心都要碎了,看看阿爾弗雷德,掂量掂量自己的廚藝,決定自己下廚做貓飯。

  無怪乎吸寵物有助於紓解壓力,剛剛抱著阿爾弗雷德吸了一會,拉妮婭的內心重新平靜下來。小姑娘帶著嚴肅的神情,盤起頭髮,挽起袖口,換上圍裙,一邊在網上查貓飯食譜,一邊從冰箱裡翻找儲存的肉類,拿出來化凍。

  雖然拉妮婭沒有養過貓,但監護人表示自己沒有義務養迪克,所以迪克一直是拉妮婭自己照顧的,也算是輕車熟路。

  ……

  布魯斯他們變成的貓有多大?

  不知道為什麼,提到這個時,彌斯特的神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看向他的眼神格外複雜,搞得傑森心裡直犯嘀咕,心想她也沒看到貓,一切全靠拉妮婭轉述,而那個小姑娘他見過一次,女孩生得骨肉勻停,細胳膊細腿的,就像只纖細輕巧的伯勞鳥,她口中的「很大」估計也就是誇張手法。

  可伯勞是種肉食性小鳥,比起她的名字,拉妮婭更像是金絲雀或者夜鶯,住在珠寶裝飾的鳥籠裡,連根頭髮絲都寫著溫順純良,沒有一絲反抗者的血性。

  ……但當親眼看到眼前的大貓時,傑森迅速推翻了這個想法。

  起初吸引他的只是狗叫,在路過一條小巷時,傑森偶然聽到小巷深處傳來響亮的犬吠,聽起來還不止一條,他走近了一看,發現一群野狗圍在圍牆下,圍牆上蹲著一隻橘黃色的大貓,威嚴而沉默地俯瞰著他們。

  犬吠聲越來越響,野狗不死心地開始扒拉牆,試圖撲上去,有一隻躥得特別高,興奮地張嘴齜出犬牙,只差半英寸就能夠到大貓的尾巴。

  下一秒,大貓揚起爪子,精准兇狠地一爪子拍下去,正中腦門。

  野狗嗚咽著摔下去,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大貓卻不打算放過,縱身一撲,從天而降落進狗群裡,左一爪子右一巴掌,打得一群野狗嗷嗷亂叫,落荒而逃……

  傑森:「……」

  臥槽。傑森想。

  怎麼會這麼大。

  普通家貓不計尾巴大約只有一兩英尺長,而眼前的大貓起碼有三英尺長,站起來幾乎和一個小孩差不多高,看他剛剛輾轉騰挪的身手,別說一群狗,一個成年人也是揍得的……

  他還在震驚,大貓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釘在他身上,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傑森和他對視片刻,先繞了兩圈,謹慎地確認了一下這只大貓的性別和絕育情況。

  很好,還在。

  他冷靜地轉身,開始呼叫彌斯特:「我看到了一隻很大的貓,你來捉吧。」

  黑霧寄生在他身上,就算和彌斯特相隔一公里,只要她願意,她就能和他進行交流。

  紅頭罩不打算被貓揍一頓,捉貓這種事還是讓給他的隊友算了。

  他等了一會,才聽到彌斯特的回答:「……嗯。」

  「不順利?」傑森聽出來她語氣不對。

  ……那邊,拉妮婭正因為兩個突然發現而崩潰。

  第一個暫且不提,第二個是她做貓飯時突然反應過來的。

  拉妮婭心累得想哭,她捂住臉,盡可能平靜地說:「沒什麼,很順利,謝謝你提供的監控,這樣我一個人就能捉齊了。所以能不能請你幫我做另一件事?」

  紅頭罩:「什麼事?」

  拉妮婭平靜地和他分析:「等會運送到莊園的橘貓數量預計在三百隻以上,等我們分辨出那四隻之後才能把這些野貓放走,在那之前我們要負責餵食他們……」

  紅頭罩有些猜到她要說什麼了:「你想讓我買貓糧?」

  「……不,那裡面有拉妮婭的親人,她不會讓他們吃貓糧的。」拉妮婭看著眼前喵喵亂叫的野貓們,疲倦地說,「她說她自己做貓飯。」

  紅頭罩:「……嗯,一個小問題,她要做多少只貓的貓飯?」

  拉妮婭冷淡地說:「你應該問一隻橘貓要吃多少磅貓飯。」

  聽著她的話,傑森想像了一下那只小伯勞被困在莊園廚房木然做飯、四周圍滿虎視眈眈的貓、身後還有一大群嗷嗷待哺的貓、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貓的場景。

  他剛感覺自己開始同情這個小姑娘了,就聽見彌斯特期期艾艾地問:「所以你能幫她採購食材嗎?」

  「……」傑森問,「送貨上門?」

  手腕上的一縷觸手弱弱地點了點頭,隨後補充道:「還有,能不能向你……」

  她支吾半天,才有些難以啟齒地說:「向你、向你借點錢。」

  拉妮婭也很絕望,但是她只是是個窮得吃土的小姑娘,按理說回到韋恩家不會窮,但是拉妮婭平時沒什麼花錢的需要,所以一直沒想起來要零花錢,現在阿爾弗雷德倒下了,她根本沒有那麼多錢來買食物……

  她的聲音細若蚊呐,但是傑森不可能沒有聽到。

  ……他決定先同情自己。

  這時候,傑森還不知道,今天之後,哥譚地下就會開始傳出「紅頭罩改行批發雞胸肉插手食品安全」的謠言……

  莊園裡,拉妮婭把做好的貓飯端到阿爾弗雷德面前,看著他低頭舔起碗裡的食物,眼神在空氣裡游離,最終下定了決心。

  她一個人是根本沒辦法喂飽幾百隻貓的,但是黑霧之軀在捉貓,紅頭罩負責採購,必須要找個幫手幫她一起做飯。

  通訊錄頁面跳出,拉妮婭往下翻了翻,毫不猶豫地戳中其中一個號碼。

  很快電話接通,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

  拉妮婭看了眼阿爾弗雷德,摸了摸他的腦袋,認真地說:「你好,我是拉妮婭,我找彼得·派克。」

  ……

  在小夥伴把姓氏改成「韋恩」之前,彼得一度很擔心拉妮婭會遇到被排擠或者被冷暴力的情況,還小心試探著向托尼打聽過韋恩先生的家庭情況……當然最後被鋼鐵俠攬著肩膀教育了一頓不要多想。

  總之小蜘蛛每天看著小夥伴准點出現在學校,心中都徘徊著一股淡淡的憂鬱,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某一天突然就見不到拉妮婭了……

  但事實上,在那之後,拉妮婭看起來和以往也沒什麼區別,沒有任何因為哥譚的黑暗氣息水土不服的跡象。倒不如說因為不需要回家做飯,她每天放學之後多出了大量閒置時間,彼得不急著化身蜘蛛俠去幫助人們的時候,他們就會在紐約亂逛,翻翻垃圾場看看能不能撿到寶貝。

  而且有了拉妮婭的幫忙,除了內德之外,彼得又多了一個人能夠幫他打掩護——他喜歡和拉妮婭做朋友也是因為這個,她從來不會主動詢問別人不願意透露的事情,不管是因為不關心還是別的,反正青春期的少年人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抓住東問西問,而拉妮婭這個朋友對他來說正好。

  因此當接到拉妮婭的電話之後,小蜘蛛放下電話,立刻懷抱著為小夥伴兩肋插刀的雄心壯志,背上背包,興沖沖坐車來到了哥譚。

  雖然一直聽說哥譚是個危險的城市,但是他目前還沒看出什麼呢。小少年樂觀地想。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乘坐的大巴駛入了哥譚市區的範圍……

  然後被他瘋狂尖叫的蜘蛛感應嚇得一個哆嗦。

  彼得:「……」

  他緊張地扒著車窗四處張望,然而除了行人他什麼也沒看到,既沒看到滿減亂跑的罪犯也沒看到驚慌失措的人群,每個行人都普通而正常,完全看不出讓他精神緊繃的危機感來自什麼地方。

  等背著包下了車,小蜘蛛站在哥譚街頭,渾身汗毛隨風起舞,瑟瑟發抖之餘,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用兜裡僅剩的一點零錢打了車,彼得坐上計程車,告訴對方去韋恩莊園,司機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兇神惡煞,上了車之後和彼得聊起了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絮絮叨叨的勁頭和紐約司機也沒有多少區別,這讓風聲鶴唳的小蜘蛛稍稍放下心,心想哥譚也沒有那麼可怕嘛。

  片刻之後,他下了車,抬頭看向眼前巍峨優美的莊園,輕輕「哇哦」一聲,一邊觀察莊園裡的草坪和車道,一邊按響莊園大門的門鈴。

  不知道為什麼,彼得一直聽到主宅裡傳來此起彼伏的貓叫聲,聽上去數量不少,一隻叫得比一隻響亮。

  拉妮婭家養了很多貓咪嗎?彼得有些疑惑。

  但這點疑惑在見到小夥伴的喜悅面前煙消雲散。

  「拉妮婭!」彼得扒著鐵門興高采烈地沖她揮手,一面覺得今天拉妮婭看起來好像有點陰沉憔悴。

  陰沉憔悴的小伯勞站在不遠處看著他,比平時還要面無表情,看得彼得有點發毛,蜘蛛感應沒完沒了的尖叫也越來越尖銳。

  然而漸漸的,拉妮婭的眼圈慢慢紅了,三步並兩步撲過來,抱住小夥伴,嗚嗚地說:「你終於來了!!!」

  「怎麼了?怎麼了?」彼得趕緊好聲好氣安慰精神崩潰的拉妮婭,「好了好了,我已經來了,我能幫什麼忙?是因為你的家人嗎?」

  拉妮婭有氣無力地搖頭。

  再沒個人幫她她真的要崩潰了,給彼得打完電話之後,紅頭罩就送來了第一批貓和食材,隨後就匆匆離開,他和彌斯特都忙得抽不出手,因此拉妮婭只能一個人把一堆野貓放進主宅,繼續回廚房做飯。

  之後她就再沒有閑下來過,隨著送來的貓越來越多,她也一直在廚房裡瘋狂做貓飯,做貓飯,做貓飯……

  拉妮婭也想停下不做飯,但是沒吃飽的野貓紛紛大聲譴責她,喵喵聲抑揚頓挫,合起來彷佛交響樂團,搞得小姑娘簡直神經衰弱。

  在準備接手野貓之前,拉妮婭就把摸索著把主宅裡易碎的裝飾品全部費勁地搬進房間裡,以免被野貓打碎,但是她還是低估了幾百隻野貓放進一棟房子之後發揮出的殺傷力……

  接下來的兩小時,貓咪們在主宅裡喵喵亂叫,飛簷走壁,上躥下跳……房子裡貓毛亂飛,拉妮婭已經不敢去想像阿爾弗雷德變回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了,她只希望這位老人不要心肌梗塞。

  在拉妮婭斷斷續續的敘述下,彼得也終於理解了事態。

  「……所以你的家人,現在就在這幾百隻貓裡?」他咽了口唾沫。

  拉妮婭:「還沒抓齊,不知道在不在。」

  彼得總覺得小夥伴現在格外脆弱,不敢再打擊她,迅速轉移話題:「沒關係,總能找到的,我也可以幫你找啊,我可擅長找貓了!」

  拉妮婭:「不是這個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說:「剛剛我喂貓的時候發現有很多貓正在發情……」

  彼得:「……」

  拉妮婭哽咽著說:「我怕找到遲了他們會和母貓交。配……」

  光是想想這種可能性,小姑娘就覺得自己搖搖欲墜,承受不來這種刺激。

  彼得:「……」

  他挽起袖子,鏗鏘有力道:「我現在就幫你找!」

  「暫時不用,有人在幫我找了,」傾訴了一番之後,拉妮婭情緒好多了,搖搖頭,打開主宅的門,「但是我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多貓飯。」

  「哦,也行,反正我會幫你的。」彼得一邊說一邊走進主宅門。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的腳剛踏入主宅,整個人忽然一縮——

  一隻小橘貓摔在地上,懵懵懂懂地爬起來,四處張望。

  「你可以先……」拉妮婭說著回頭。

  身後漂浮的紅色徽章不見了,地上只剩下幾隻互相舔毛的橘貓,中間夾了只孤零零的。

  拉妮婭:「……?」

第34章 擴散

  拉妮婭感覺很不對勁。

  她很瞭解自己的小夥伴,彼得並不怕貓,甚至還掌握一手嫺熟的擼貓技巧,絕對不會說被開門後幾百隻貓轉頭看過來的場景嚇跑,可剛剛還跟在後面的人一回頭的工夫就不見了,乾乾淨淨,連點痕跡都沒有,怎麼也無法不讓人心生困惑。

  她懵逼了半天,一個激靈回過神,小心翼翼地看看身後的貓咪們,確保他們都沒發現她開了門,急忙躥出去,四處尋找起消失的小夥伴。

  然而拉妮婭快把莊園翻了個遍,喊了半天,依舊沒有聽到彼得的回答。她甚至趴在門口的地上摸了半天,不死心地想找出活板門的痕跡——說不定老韋恩在主宅門口挖了一個地下城呢!彼得剛剛只是不知道怎麼掉下去了!努努力就能把他從地下城挖出來了!

  ……最終當然是一無所獲。

  彼得去哪裡了?

  小姑娘對著空氣欲哭無淚,最終只能擦擦臉上的土站起來,心事重重地關上門,很懷疑小夥伴是不是比溶于水更進一步,直接溶于貓毛了。

  雖然可視色譜延伸了一部分,但除了屋裡的橘貓,拉妮婭依舊看不見什麼東西,因此她也沒有看到腳邊的橘貓嬉鬧著,把屬於她的小夥伴的T恤格子襯衣長褲背包扒拉到了一邊去……

  她渾身散發著頹然的氣息,沒精打采地拖著步子挪去廚房,想著是不是該請求紅頭罩去找法師接著讓法師來找彼得,忽然聽到了花園上空的推進器噴射聲。

  ……

  托尼本來是不想來的。

  他今天並不清閒,有兩個阿拉伯王室邀請他商量接下來的清潔能源專案合作,兩個可有可無的採訪,一個正常的慈善活動,還有一個推不掉的演講,午餐和晚餐全部預約了出去,沒給他留下多少空閒。當然,說起來都是些無趣的社交活動,如果他真的還像以往那樣不願意承擔責任,任性一把,全部不露面也無所謂,反正那時候的他也沒什麼不可以失去的。

  但那已經是過去了。

  所以他現在在開會,一邊百無聊賴地思考還有多久能結束一邊和國務卿扯皮,隨後接到了星期五的彙報。

  「Boss,來自凱倫的通信請求。」

  凱倫,托尼記得這個名字。這是那個小蟲給他的制服AI起的名字,他提起凱倫時興致勃勃的語氣彷佛他的戰衣裡真的住著一個冷靜知性的職場美人。

  小孩子。托尼想。

  他沒放在心上,但也沒擺在臉上,托尼不清楚如何和孩子相處,而那個可以教導他這點的男人也沒有那麼稱職,只給他留下了讓他時常反思的過往。

  但是凱倫帶來的不是一個好消息。

  「彼得在韋恩莊園消失了。」凱倫說,「他把我放在背包裡,讓我捕捉分析他的聲音,但在踏入房子時他消失了。」

  托尼:「……韋恩莊園?是我想的那個地方嗎?」

  凱倫:「是的,先生。」

  好極了,一個他沒辦法探查的地方。

  布魯斯·韋恩不好聯繫,外人想要聯繫他通常只能把電話打到他的CEO盧修斯·福克斯那裡,而他的私人號碼始終是個謎,對托尼·斯塔克來說也是如此,更別提他們也不算對付,沒有那麼熟悉。

  萬般無奈之下,鋼鐵俠只能換上戰衣,親自到那個黑暗騎士庇護的城市裡,去找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小朋友的下落。

  在前往哥譚的路途中,托尼也瞭解到了彼得前往哥譚的理由,他的朋友居然就是前段時間韋恩認回的女兒,而這次他過去也是為了幫那個小姑娘的忙。

  韋恩家族多了個新繼承人這件事轟動了社交圈,但是他們也只是知道他多了個女兒,其他便一概不知,只知道那個小公主年紀不大,因此布魯斯·韋恩把她的資訊隱瞞得很好,半個月以來,媒體都沒能挖出什麼有用的資訊。

  想著那天看到的那個藍眼睛的小姑娘,托尼在韋恩莊園上空轉了一圈,最終還是在門外降落,打開戰衣面罩,按響了門鈴。

  門鈴響了兩聲,主宅的門被推開,毛茸茸的腦袋從門縫裡探出來,警覺地觀察著四周,隨後慢慢關上門,小跑到門前。

  「您好,請問您是?」她問。

  韋恩的管家不在嗎?托尼有些不解。

  看到開門的不是想像中的管家,他把幾乎到了嘴邊的「你把我家小孩弄哪去了」咽了回去,頓了頓,換上花哨輕佻的口吻:「哦,嗨,你的名字是拉妮婭對不對?還記得我嗎?」

  不出意外,那個小姑娘先是一怔,眼睛迅速亮了起來。

  「我認得您。」她一本正經地說,「您是來找布魯斯的嗎?」

  托尼對自己的魅力表示很滿意。

  「差不多,不歡迎我進去嗎?」他問。

  拉妮婭看起來對這個提議很心動,小姑娘清亮的眼底盛滿了驚喜,剛要答應,忽然一頓,艱澀地說:「呃……事實上,現在我們這裡……房子裡不太方便。布魯斯現在不在,抱歉,斯塔克先生。」

  比如消失了一個孩子那種?托尼想。

  他看著眼前這個局促不安的女孩,反而能確定睡衣寶寶的消失她肯定是知情的,甚至可能知道一點原因。

  「你真的這麼認為?」他挑了挑眉,「或者我能幫你們解決麻煩呢,想想我是誰。」

  ——想想他是誰。拉妮婭猶豫了一下。

  作為一個鋼鐵俠粉絲,小姑娘自然對偶像有著無與倫比的信心,就算鋼鐵俠屬於科學側,但他是個超級英雄,身後有著復仇者聯盟,怎麼也比她更有行動力。

  當鋼鐵俠站在自己面前,用自信的聲音問她「想想我是誰」的時候,有多少人能夠拒絕?

  拉妮婭根本沒辦法拒絕。

  讓她憧憬托尼·斯塔克的,就是分明他只是個柔弱無力的普通人,沒經過訓練,身體也不復巔峰,可他卻能夠辦到很多擁有超凡力量的人類辦不到的事情,能夠站在他們身邊,和他們並肩作戰,也能夠站在他們身後,憑藉人類的身軀,成為他們的支柱和依靠。

  她抬頭看向眼前的男人——雖然在拉妮婭眼中鋼鐵俠現在的造型實在奇怪了點。

  隨著戰衣的更新換代,鋼鐵俠身上的紅色部分越來越少,拉妮婭看照片知道是因為金色漸漸變成了戰衣的主色調,但照片歸照片,她看到的就是……一串懸浮的閃亮金屬塊,挺勉強地勾勒出一個人形,還在不斷變化形狀。

  想像一下,如果只是把一幅圖像裡的非紅色部分抹掉,剩下的就只是色塊,然而拉妮婭看到的不是圖像,從二維轉化成三維之後,縱深感也隨之呈現,導致在她看來,鋼鐵俠就像是掉幀的貼圖……

  掉幀的貼圖問:「你考慮好了嗎,小小姐?」

  拉妮婭回過神,眨眨眼,點了點頭,慢慢打開了莊園門:「請進。」

  她不打算告訴鋼鐵俠她遇到的困境。

  她認識的鋼鐵俠來自新聞報導,不像彼得也不像紅頭罩,前者是她的朋友,她瞭解他也信任他,後者現在和她綁在一起,根本沒有背著她暗中動手腳的機會,而鋼鐵俠,拉妮婭並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所以就算他是復仇者,她也不敢現在就透露前因後果。

  很快到了主宅門前,拉妮婭停下來,轉頭認真地告訴鋼鐵俠:「裡面的情況可能有點出乎您的意料……請不要太驚訝。」

  「那就希望你能給我一個驚喜了。」托尼隨口說。

  他邊說邊解除了裝甲,戰衣飛快變形打開,他從戰衣裡走出,跟在拉妮婭身後,踏入了眼前的宅邸——

  門後依舊是鬧騰飛奔的橘貓,拉妮婭看著頭疼,忍不住扶額,無奈地回頭小聲說:「看,我們現在遇到了點麻煩。」

  鋼鐵俠沒有回答。

  拉妮婭只好繼續說:「布魯斯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如果您……」

  她越說越覺得奇怪,身後不但沒有腳步聲,連呼吸聲都沒有,忍不住問:「斯塔克先生?」

  她沒有注意就在門口,一隻橘貓不知怎麼趴在地上,他迅速爬起來,看起來有些困惑,四處張望一圈,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圈橘貓。

  橘貓看了會,翹起尾巴,矜持地走過去,咬住其中一隻小貓的後頸,把他叼了起來。

  小貓看起來大約一歲,剛剛正在興奮對著一圈橘貓咪嗚咪嗚,白白的小爪子揮來揮去地比劃,不知道在和他們聊什麼,沒想到乍然被提了起來。

  他興奮的勁頭冷卻不少,疑惑地轉動腦袋,想要看誰把自己拎了起來,可惜後頸被咬住,怎麼也看不到,四隻爪子在空中胡亂揮舞,急得喵喵叫。

  不提這兩隻貓咪,那邊拉妮婭疑惑了半天,試探著伸手摸了把掉幀的貼圖……她是說鋼鐵戰衣。

  戰衣裡空空蕩蕩。

  拉妮婭:「……」

  她的冷汗下來了。

  繼彼得之後,這棟房子把斯塔克先生也吃掉了嗎???

  有了之前的經驗,這一次拉妮婭只是發了會呆,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迅速思考起後續該怎麼做。

  之前她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會變成貓咪,想了想,拉妮婭猜測大概是因為那個從鍋裡鑽出來的魔鬼,畢竟她睜眼之後那只魔鬼就不見了,而留下的普通人們安然無恙,她也搞不懂他們是怎麼送走一隻魔鬼的。

  要是給她看到那只魔鬼……小姑娘很是磨了一會牙。

  目前看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進入主宅的人除了她似乎都會消失,可能又是因為那個詛咒,拉妮婭現在沒法解決,但她至少可以不再放別人進來。

  想到這裡,拉妮婭立刻想起了還要來送貓和食物的的紅頭罩,頓時跳了起來。

  之前紅頭罩趕時間,抱著成箱的食物大步走到宅邸前卸貨就走,根本沒進主宅,恰好倖免於難,現在知道了主宅有問題,拉妮婭更不會讓他進來了。

  她趕緊聯繫紅頭罩,讓觸手戳了戳他:「在嗎?」

  ……紅頭罩剛剛結束了一場慘烈的人貓大戰,正累得倚在牆角休息。

  傑森現在完全理解了什麼叫你爸爸還是你爸爸,他已經肯定那只大貓就是布魯斯了——正常貓怎麼可能有那種戰鬥力!他差點都能揍自己了!要不是超人幫忙……

  聽到彌斯特的聲音,他懶洋洋地說:「又發生了什麼?」

  小巷裡現在遍地狼藉,殘存著戰鬥之後的痕跡,傑森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徘徊,回想起了剛才和超人一起大戰布魯斯喵的情形。

  大約兩小時前,他剛通知彌斯特來捉貓,忽然間超人從天而降,表示找不到蝙蝠家族的其他人,反倒是發現他安然無恙,於是問問他知不知道蝙蝠俠遇到了什麼。

  每個羅賓都認識超人,傑森也不例外。

  他放任自己內心激動了一會,冷靜地告訴了超人眼下他們要面對的困境。

  超人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

  光是看到這個表情就值了。

  傑森在心裡狂笑不止,表面上還要裝得不怎麼情願:「你要幫忙嗎?既然你記得他們的心跳。」

  對於這個建議,超人當然沒有任何不願意,立刻熱心地開始和他一起抓貓,誰知趁著他們交流,那只大貓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他們只好轉移陣地,從其他貓抓起。

  他們先是從一群笑聲清脆的時尚女孩中拎走了被她們輪流撫摸、繞著她們蹭腿撒嬌的橘貓,接著跑去和貓女打了一架,從她手裡搶走了她今天剛撿回去的一隻小橘貓,最後在動物園裡找到了一隻超凶的小奶貓,他們找過去的時候,他正趴在一頭獅子身邊睡覺……

  達米安被抓住時還很不高興,差點一爪子撓瞎超人的眼睛。

  超人拎起小奶貓,摸著下巴端詳了一陣:「唔,是他。」

  他把達米安喵遞給傑森:「交給你了。」

  拎著惡魔崽子的後頸皮,傑森對著眼前張牙舞爪的小奶貓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還是這麼不服輸對吧?」他就是欣賞惡魔崽子這點,「我喜歡。」

  這是他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抓捕行動的順利讓超人和紅頭罩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以為接下來抓布魯斯喵也會這麼輕鬆愉快。

  ……之後就不提了,總之最終靠著鋼鐵之軀,超人還是成功制伏了沒帶氪石的蝙蝠俠。

  「你們是要暫時把布魯斯放在莊園裡?」

  得到肯定的回答,超人點點頭,抱起四隻橘貓:「我順便把他們送回去吧。」

  他說完這句話,沖上了天空。

  抓貓任務超額完成,傑森放任自己休息了會,他現在渾身酸痛,很想回安全屋休息,接著就被彌斯特戳了下。

  「拉妮婭說莊園有問題,」彌斯特說,「除了她進入主宅的人似乎都會消失,她的朋友……還有鋼鐵俠都消失了,你能儘快找到一個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法師嗎?還有,在解決之前你不要進房子。」

  「成,我現在就去。」任務派發下來,傑森乾脆地站起身,剛要走向機車,動作忽然一頓。

  ……等一下。

  告知了紅頭罩最新進展,拉妮婭松了口氣,看看身後的貓咪們,無可奈何地撇撇嘴,準備返回廚房繼續當廚娘。

  就在這時,一聲音爆聲在空中炸響,引得小姑娘猛地轉頭望去。

  一條紅內褲緩緩落下,胸前一個鮮紅的「S」,懷裡抱著四隻橘貓,紅披風獵獵飛揚,在拉妮婭眼中宛如救世主從天而降。

  拉妮婭屏住了呼吸。

  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貓!

  她的貓!

  小姑娘在內心無聲尖叫。

  看這個紅內褲!一定是超人來了!

  她充滿感激和激動地抬頭望去,目光自下而上掠過冉冉下降的紅內褲……落在一片虛無裡。

  「你的朋友說這是你的貓,」超人溫和地說,「我——」

  下一秒,五隻橘貓猝不及防摔在草地上,表演了一出精彩的貓咪空降和貓咪變身術。

  其中一隻特別大,比布魯斯喵還大。

  拉妮婭:「……」

  臥槽。她呆呆地想。

  三個嶄新的想法出現在了小姑娘的腦海裡。

  第一,原來不是進房子的人消失,而是進房子的人會變貓。

  第二,這個詛咒的範圍好像變大了,正在往房子之外擴散。

  第三。

  她低頭看著有著天空般清澈曠遠的藍眼睛的超人喵。

  ……超人的食量有多大?

第35章 地獄

  「嗯……」紅頭罩說。

  拉妮婭剛剛靠著食物把五隻橘貓誘回主宅裡,倚著廚房門,面無表情地聽著紅頭罩在那邊沉吟,總覺得自己聽出了一股忍笑的意味。

  呵。她冷漠地想。

  對於超人,拉妮婭沒有太多瞭解,只知道這位氪星之子擁有著強大的力量,作為正義聯盟的主力,和同伴們一起戰勝了無數邪惡勢力,包括很多魔法側的敵人,不得不說,拉妮婭剛剛看到超人時,真的天真的以為他能夠讓自己的父親他們變回人形……

  現在她知道了。超人的魔抗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所幸失去了智慧之後,超人也沒變成力大無窮能放出熱視線的氪星喵,只是和布魯斯他們一樣的土貓,這讓拉妮婭很是松了口氣——就算黑霧在身邊,她也沒信心能抓住一只能上天入地的超人喵。

  而更幸運的是,目前看來,超人喵脾氣挺好,拉妮婭估摸著只要喂飽了應該就能安撫住,到時候她就可以放心讓他一隻喵待在房間裡了……不像達米安喵,拉妮婭現在都在頭疼怎麼靠近他。

  達米安喵身手敏捷,動作靈活,還格外擅長攀爬,拉妮婭分貓飯的工夫他不知怎麼就躥到了吊燈上,吊燈被他晃得光影綽綽,拉妮婭在他的碗裡盛好貓飯,試圖招呼他下來,他低頭輕蔑地瞥了她一眼,縱身一躍,踩著拉妮婭的頭落到桌上,湊到自己的碗邊,嗅了嗅,才挑剔地舔了起來。

  拉妮婭:「……」

  算了,畢竟達米安現在毛茸茸的。

  她看著面前五隻低頭進食的橘貓和蹲坐在一邊的阿爾弗雷德,關上廚房門,把他們和阿爾弗雷德暫時放在一起,轉頭望向客廳裡撕得飛起的小貓咪們。

  ……拉妮婭內心好蒼涼。

  她和紅頭罩確認了超人找回來的就是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的,但既然紅頭罩言之鑿鑿,拉妮婭也沒看出什麼問題,就暫時認可了這一說法,一面跟著他去尋找法師,一面開始頭疼更棘手的問題。

  按拉妮婭的想法,找到了布魯斯他們,莊園裡這些貓就能放回去了,之後她只要牢牢守好自己的五隻橘貓,等法師來救場就好。

  然而人生充滿了意外。

  拉妮婭現在不但多了一隻超人喵,還掉了一個小夥伴一個偶像,想想都覺得心累。

  如何從一屋子亂飛的貓咪裡找出兩隻她甚至沒見過的橘貓?

  小姑娘看著滿地貓咪,肩膀塌下來,慢慢沿著門框滑下去,坐在廚房門口,把臉埋進了膝蓋裡。

  他們抓到的幾百隻橘貓都是公貓,還都是自力更生的野貓,戰鬥力超強,被強行放到一起,沒過多久就開始打架,爪子揮得虎虎生風,貓叫聲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再加上很大一部分公貓處於發情期中,一聲接一聲叫魂一樣吊嗓子,吵得天翻地覆,客廳裡滿地貓尿,沙發上抓痕遍佈。

  幸好拉妮婭看不見這些,否則她又要崩潰一會,但就是這樣,她已經感覺自己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紅頭罩是把野貓連籠子送來的,但之後拉妮婭把野貓從籠子裡放了出來,因為她發現抓來的很多公貓正處於發情期之中,她想了想,猜到可能是有母貓發情,誘發了公貓的發情……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沒有抓母貓。

  在沒有母貓的情況下,公貓互相打架之後失去理智,強上同性也是有可能的……

  想想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她的弟弟。

  ……拉妮婭覺得哪個可能性她都不想去想像。

  所以剛剛她看到小夥伴時才格外崩潰,因為之前她不但要做飯,還要注意貓群裡有沒有犯罪事件發生,一旦有跡像她就要衝上去把他們分開……

  小姑娘坐在門口默默喪了一會,才抬起頭,準備起身去找小夥伴和偶像,就在這時,她感覺手指碰到了綿軟蓬鬆的絨毛。

  她低下頭,看到身邊多了只白爪子的小貓,豎著耳朵,很警覺的樣子,渾身絨毛蓬鬆炸起,一雙圓溜溜的褐色眼睛嵌在小臉上,乖乖地望著她,看到拉妮婭看過來,立刻高興地眯起眼睛蹭蹭她的小腿。

  「你餓了?」拉妮婭屈起食指,撓了撓他的下巴。

  小貓奶聲奶氣地「喵喵」兩聲,腦袋往拉妮婭的掌心鑽了鑽,一個沒站穩,「啪嘰」歪倒在地。

  拉妮婭把它扶起來,捏了捏他的耳朵,小貓耳朵抖了抖,一簇細毛迅速從她的掌心劃過,她不自覺抿出一點笑,還想再摸摸,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冷嗖嗖釘在她的手上。

  她抬起頭,看到對面蹲著一隻格外高冷的貓咪,毛髮整齊,眼神睥睨,胸口白毛裡嵌著一枚三角形的反應堆。

  拉妮婭:「……」

  鋼鐵喵:「……」盯。

  拉妮婭低頭看看用爪子拍拍自己的小貓,再看看盯著她的橘貓。

  好的,偶像找到了。

  她和鋼鐵喵對視,一面把身後的廚房拉開一條縫,讓小貓先進去,果不其然,鋼鐵喵看了她一眼,追著小貓輕巧地跳進了廚房裡。

  拉妮婭迅速關上門,松了口氣。

  希望他們能暫時好好相處……她不抱多少希望地想。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鋼鐵俠突然開始帶小貓,但現在要找的就只有小夥伴了。

  目前來看,人變成貓之後的體型以及年齡和他們現實中的體型和年齡相互關聯,比如剛才的鋼鐵喵看起來就不大,和提姆喵差不多,不過看起來比他胖一些……相應的,彼得變成貓大概也就是一歲大的年輕橘貓,不會很大,這樣那些大貓就可以先一步放走了。

  在拉妮婭跑去放貓的時候,她沒想到,又有一名不速之客造訪了莊園。

  戴安娜感覺哥譚現在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繼蝙蝠俠失去聯繫之後,超人前去看看能不能幫忙,誰知幾小時之後他也失去了聯繫,戴安娜在值班室等了又等,最終決定自己前來哥譚一探究竟。

  「我讓鋼骨代替我輪值,如果我也失去了聯繫,聯繫其他人。」她對巴里說。

  「我知道,」年輕的閃電俠活力滿滿地回答,「我會的,交給我就好,普林斯小姐。」

  交代了處理方案之後,神奇女俠再度飛來了韋恩莊園。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韋恩莊園十分吵鬧,還沒降臨,戴安娜就聽見了貓群的哀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正在上演音樂劇《貓》。

  發生了什麼?戴安娜疑惑地想。

  她將隱形戰機停在莊園外的森林裡,一手持劍,一手持盾,從戰機上跳下,戒備地潛入了韋恩莊園。

  戴安娜並不是毫無準備,在來之前,她就猜想過是否是那天逃走的魔鬼捲土重來,可就算敵人是地獄的七位主君之一,神奇女俠也不認為蝙蝠俠會一個照面就倒下,連給他們發消息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這裡面一定還有別的問題。

  她很快潛伏到了廚房的窗下,聽著房間裡傳來的貓叫聲,稍稍舉起盾牌,透過反光偵查廚房裡的景象。

  廚房裡到處都是貓,兩隻小貓正在地上廝打,一圈大貓圍在他們邊上靜靜看著,沒有任何異常的跡象。

  查看了一圈,戴安娜收回盾牌,越發疑惑,余光無意中一瞥,忽然發現盾牌反光裡自己頭頂長出了一對尖尖的貓耳。

  戴安娜:「……???」

  相比超人和蝙蝠俠,作為宙斯與亞馬遜女王的女兒,神奇女俠自身就是半神,對魔法的抗性也和她的男同事們不可同日而語,這也讓她在暴食的詛咒裡多堅持了一段時間,甚至在變成貓後,雖然一樣只有貓的思維,但智商比正常的貓咪強上很多,不會只知道喵喵叫撒嬌賣萌求食物。

  ……不過這不妨礙她一樣變成了橘貓。

  戴安娜喵從掉落的盾牌下鑽出來,她並不驚慌,而是沉著地打量著四周,找到了一處支點,縱身躍上去,跳上窗臺,伸出爪子拍了拍廚房的玻璃窗。

  她拍窗的動靜吸引了屋裡的貓咪的注意,超人喵和布魯斯喵跳上窗臺,給她打開了窗戶,三隻喵成功聚首,在窗臺上蹲成一排,用額頭蹭蹭彼此下巴,順便看著點下方的貓崽子們。

  很快戴安娜喵注意到下面正在廝打的是達米安喵和另一隻小貓。

  超人喵脾氣很好地發出「呼嚕」聲。

  在他的示意下,戴安娜喵看向了不遠處的鋼鐵喵,感興趣地甩了甩尾巴。

  不提家長們都在聊什麼,小輩們玩得很是開心。

  被拉妮婭丟進廚房之後,托尼喵很快跟了上來,還沒來得及叼起小蜘蛛喵,忽然感覺四面八方全是視線,一抬頭,屋裡六隻貓十二隻貓眼全部在盯著他們。

  托尼喵:「……」

  他不動聲色地把小蜘蛛喵推到身後,獨自走上前,和其中的兩隻大貓交涉。

  在大人們進行友好寒暄時,小蜘蛛喵四處看了看,發現了除了那只正在低頭進食的大貓以外,還有兩隻和他差不多大的小貓,可惜比他稍大的那只正蜷縮在陽光最好的地板上睡覺,於是跳到比他小一些的那只貓崽子身邊,愉快地和他打招呼。

  小蜘蛛喵:「喵喵喵喵喵?」交個朋友嗎?

  達米安喵一下炸毛,威脅地探出爪子:「喵喵喵喵!」莫挨老子!

  小蜘蛛喵被撓了一下,一臉懵逼:「喵喵喵喵喵!」你打我幹啥!

  兩隻小貓憤怒地對視一眼,撲上去開始互撓,撕得貓毛滿天飛。

  那邊大人們聊完,回頭一看自家崽子已經撕成一團,不禁:「……」

  由於戰鬥技巧問題,雖然比達米安喵要大,但小蜘蛛喵沒有佔據多少優勢,付出被撓了好幾下的代價,也只能把達米安喵牢牢按在地上,沒幾下又被達米安喵掙脫開,超凶地沖著他揮爪子。

  布魯斯喵:注視。

  托尼喵:注視。

  兩隻貓對視一眼,沉穩地伸出爪子握了握,坐在一起,繼續注視自家打架的貓崽子們。

  總之等戴安娜喵趕來時,達米安喵和彼得喵還在地上打架。

  那邊拉妮婭終於放走了莊園裡的所有大貓,順便給莊園大門掛上了「內有詛咒請勿靠近」的牌子,松了口氣,正準備拿點貓飯去喂剩下的貓,好在他們之間找到自己的小夥伴,一拉開廚房門,先是看到地上打得正歡的小貓咪們,接著看到了窗臺上蹲著的四隻貓。

  拉妮婭:「……」

  中間的那只喵咪皮毛油光水滑,分明也是土貓,卻完全不輸名貴的純種貓氣質高貴,看到拉妮婭呆呆地看過來,還溫柔地「喵」了一聲。

  拉妮婭呆呆地看著新出現的貓咪,不禁揉了揉眼睛。

  小伯勞驚恐地想,這個莊園現在會自己長出新貓了嗎???

  正義聯盟基地。

  「對,神奇女俠說如果她也失去聯繫,就讓我聯繫你們。」

  將情況告訴其他人,巴里切斷通信,伸了個懶腰,拎起一塊披薩咬了口,一邊咀嚼一邊注視著衛星監控畫面,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個新點子。

  戴安娜只說要他通知其他人……但是沒有說要他繼續留在這裡對吧!他完全可以去看一眼,反正以他的速度,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能力的敵人,就算被發現他也能跑回來報信,去看一圈正好偵察敵情,本來偵查就是屬於他的任務。

  等鋼骨和綠燈俠趕到,巴里和他們講了一下目前為止的情況,不等他們開口,便「嗖」地沖了出去,迫不及待跑去了哥譚。

  在韋恩莊園外,巴里離開神速力,觀察了一下,發現附近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千軍萬馬,除了周圍有許多橘貓在盯著他以外一片和諧。

  看來還得進布魯斯家裡看看。巴里興沖沖地想。

  想到這裡,他重新進入神速力,隱約看見鐵門上似乎掛著一面牌子,但是不等他看清,他就嗖一下越過了鐵門。

  他一邊跑一邊努力回想,剛剛好像看到牌子上寫著什——

  廚房裡,拉妮婭聽到莊園門口傳來一陣動靜,不禁抬頭看去。

  ——花園裡趴著一隻橘貓。

第36章 吸貓

  我可能還沒有睡醒。拉妮婭想。

  她呆滯地坐在廚房的地板上,看著一屋子貓。

  現在這間屋子裡已經有了十隻貓,拉妮婭沒想過有一天她居然會和十隻貓待在一間房間裡,她感覺自己恐慌症可能要犯了,她現在手腳冰涼,渾身冒汗,很需要回房間裡躺一會。

  然而事實是她還坐在這裡,表面上安安靜靜,內心世界崩潰,同時做好剩餘的貓飯被吃完之後,繼續行屍走肉一般起身做飯的準備。

  她現在手上還全是魚和雞肉的味道,圍裙上粘著碎肉,臉上沾著蛋清,零碎的髮絲散落在臉側,看起來既狼狽又難堪。

  相比起她的狼狽,貓咪們就愜意多了,達米安還在和彼得——拉妮婭猜那只小貓就是彼得——胡亂打鬧,阿爾弗雷德在一邊看著,布魯斯和迪克正在舔提姆的毛,兩隻大貓把還沒睡醒的小橘貓圍在中間舔來舔去,提姆迷迷糊糊舔回去,托尼正在和新出現的漂亮橘貓搭訕——搭訕!拉妮婭發誓他們的行為只能用搭訕來描述,超人則和被她從門口撿回來的橘貓湊在一起猛吃貓飯,骨瓷盤子被他們舔得光可鑒人。

  拉妮婭一邊看一邊死氣沉沉地想,假如所有人都記得變貓之後的事,不知道他們清醒之後能不能平靜面對彼此。

  不過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比起擔心這個,她還不如想想阿爾弗雷德看到宅邸被野貓糟蹋成這樣會露出什麼樣可怕的表情呢……

  現在唯一讓拉妮婭感覺比較安慰的就是紅頭罩運氣不錯,在能幫到她的人裡,只剩下他還頑強地保持著人類的身份,讓拉妮婭感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不管是不是發自內心,至少還有個人願意幫助她。

  如果這件事能解決,她說什麼也要癱兩天,用彌斯特照顧自己,當一段日子廢人!大不了去和紅頭罩當室友,或者問問布魯斯能不能邀請他來韋恩莊園做客……小姑娘苦中作樂地想。

  不比黑霧之軀,作為人類,拉妮婭很清楚自己這幅柔弱的身體沒什麼用,大部分時候都只是黑霧的累贅,但現在全家都倒下了,黑霧之軀要負責在外奔波,能照顧所有人的只剩下她,她能做到的就只有盡力做到最好。

  她休息了半天,終於感覺自己積攢夠了爬起來的勇氣,慢慢爬起來,看看冰箱,做了兩份狗食,給被她暫時關在起居室裡的兩隻狗狗送去。

  為了不驚嚇到野貓,拉妮婭把提圖斯和ace帶到了起居室,平時他們也經常待在這裡,拉妮婭沒有見過他們損壞過什麼物品,阿爾弗雷德也沒有擔心過把他們放在沒有人的房間裡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拉妮婭就把他們帶了過來。

  她一打開門,兩隻狗狗「嗚嗚」著小跑過來,尾巴搖得像是風扇,圍著拉妮婭嗅來嗅去,隨後湊上來舔她。

  「別舔。」拉妮婭放下食物,遺憾地拒絕了狗狗們的親近。

  她不確定狗狗的味道會不會刺激到廚房裡的貓咪,保險起見她覺得她還是不要嘗試,否則貓咪又跑了,她真的要哭了。

  小姑娘蹲在一邊,縮成團子,默默看著兩隻狗狗舔食,想想廚房裡的貓,不禁感覺自己好像在偷情……

  他們又不是她的貓。拉妮婭安慰自己。

  她正喂著狗狗,忽然聽到了今天以來第不知道多少次、從莊園門外傳來的聲音。

  拉妮婭:「……」

  她閉著眼睛,默默想她數十聲,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提圖斯,上門的就是梅姨,第一個看到ace,上門的就是復仇者,要是都沒看見,上門的就是正義聯盟,要是都看見,就是他們全部加起來……反正都是來找她要人的。

  可是她又做了什麼呢。小姑娘滄桑地想。

  ……

  找上門的是復仇者們。

  雖然鋼鐵俠跪了,但是星期五還在他的戰衣裡待著,記錄下了總裁變貓的全過程,在確認自己的主人失去了理智之後,星期五把視頻記錄一鍵發送給了全體復仇者,當場就有幾個摔了手中的咖啡,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飛奔過來解救鋼鐵俠。

  當然,是否有人抱著擼貓的想法,這個就不為人知了。

  因為視頻,幾個人都知道了韋恩家大人都不在,只剩下一隻鳥球球,小小軟軟的小姑娘,任誰看上去都會覺得是個嬌寵出來的小公主,卻又有幾分超越年齡的鎮定和成熟,眼神清澈又認真,像是能夠輕易沒入人的心底。

  「就是這裡了?」克林頓摘下墨鏡,望向眼前的大宅,開了個玩笑,「我還以為我誤入了德古拉伯爵的城堡。」

  「如果你再等幾個小時會發現更像的。」娜塔莎說。

  她攔住了準備下車的史蒂夫:「讓我來吧,隊長,別嚇到她。」

  歲月會讓人失去時間感,娜塔莎和史蒂夫的真實年齡都遠遠超過他們表面上的年齡,因此面對年輕人,總會覺得他們還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反而會忘記青春期的孩子已經有了一定的判斷能力,雖然大部分衝動毛躁,但也不是電影裡那種面對陌生人躲在門後不願意出聲的兒童。

  至少拉妮婭來到門前時,被對方對待小孩子的溫柔語氣搞得很是疑惑了一會。

  「抱歉,這棟房子現在有點問題,你們不能進來。」她說,「你們是……來找人的嗎?」

  娜塔莎眉梢一動:「所以你已經知道了?」

  鋼鐵俠在自己面前失蹤,就算沒有看到托尼變貓的過程,她也該知道自己家出了點問題,之後這個小姑娘就製作了牌子掛在門上,提醒他人不要靠近,按照娜塔莎的猜測,她或許已經開始積極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了,以成年人的標準來看,她也表現得足夠冷靜,做起事條理分明,不受情緒影響,幾乎稱得上優秀。

  韋恩怎麼就這麼好運呢。娜塔莎遺憾地想。

  雖然知道托尼會變成貓肯定是因為某種魔法,但目前為止,他們能想到的有能力解除這個魔法的法師只有……謊言之神洛基,然而現在除了托爾,沒人知道這位阿斯加德小王子現在身處何方,更談不上找他來幫忙解除魔法。

  旺達的混沌魔法更偏向變種人,和傳統意義上的神秘學並不沾邊,所以思來想去,復仇者還是決定先來看看托尼的情況,之後向正義聯盟求助——畢竟論起魔法,身為半神的神奇女俠總是要比他們更瞭解。

  面對她的反問,小姑娘小小地歎了口氣,喃喃了句「我就知道」,繼續問:「你們是復仇者還是正義聯盟?」

  復仇者:「……啊?」

  等等,他們只是來找托尼的。

  聽這個意思,正義聯盟也有成員陷落在這裡了……???

  「我是史蒂夫·羅傑斯,」史蒂夫說,「你好,小姐。」

  出乎意料,眼前的小姑娘沒有露出想像中的激動神情,只是點點頭,平靜地問:「你們能證明嗎?」

  雖然機率不大,但拉妮婭還是確認了面前的是復仇者,才讓他們稍等片刻,自己轉身跑回宅邸。

  如果換個時候,拉妮婭覺得她肯定會像任何知曉復仇者名號的路人一樣欣喜地湊上去請求合影,再不濟也要驚歎地「哇哦」一聲。

  但是做飯榨幹了拉妮婭的所有精力,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丟進榨汁機的葡萄,身體裡的所有富有營養的成分全部被壓榨出去,只剩下乾癟的葡萄皮,擠不出哪怕一點激動來……

  看看,這就是資本主義怎麼壓榨無產階級勞動者的!全世界無產階級勞動者聯合起來——

  拉妮婭打住了想法。她感覺自己的思想正在往一個很危險的方向滑行,隨時可能憤而扯掉圍裙揭竿而起,把紅旗插上韋恩莊園的避雷針上。

  肯定是因為對貓過敏出現了幻覺。她安慰自己。

  她拉開廚房門,廚房裡灑滿了陽光,桌上地上散落著一坨坨貓團子,貓咪們屈起前腿,在平面上趴成圓滾滾毛茸茸的一坨,絨毛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金光,提姆甚至趴到了砧板上,乍一看倒像是多了一條麵包。

  拉妮婭急匆匆直奔坐在彼得喵旁邊的托尼喵,把手伸向伸爪子抵著彼得額頭、不讓興奮的小貓蹭他的托尼,誰知托尼眼觀四面,看到她的手,立刻從坐姿站起來,盯著拉妮婭,眼珠在陽光下剔透得像是深色的琥珀,做好隨時奪路而逃的準備。

  「抱歉,斯塔克先生,我帶你去見你的朋友——」小姑娘不放棄地跪在地上,一邊伸手一邊膝行過去,眼疾手快一把撈起托尼,運爪如風,飛也似地對著鋼鐵喵的腦袋一通亂擼,趁著把他擼懵的機會,抱起橘貓拔腿就跑。

  比迪克輕多了……拉妮婭欣慰地想。

  從廚房到莊園門前不算遠,不過等拉妮婭抱著托尼跑到門前,還是半天都沒喘過氣,只來得及把開始掙扎的橘貓從門縫遞出去。

  「這……是……鋼鐵俠……」她小口小口喘著氣,充滿希冀地抬起頭,「你們有辦法讓他恢復對嗎?」

  ……沒人回答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小姑娘遞過來的那只臭著臉的橘貓吸引了。

  克林頓恍惚著接過橘貓,因為抱貓姿勢不對被托尼毫不客氣地撓了一下,他也不生氣,調整了下姿勢,喃喃:「我真想不到還有這樣一天。」

  他把臉湊到托尼喵面前,被他用貓爪子嫌棄地推開,依舊不死心地湊過去:「這是我的職業生涯裡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嘿!為什麼不拍兩張呢!」

  鷹眼如夢方醒地把橘貓塞到美國隊長手裡,捧著手機,雙眼詭異地閃閃發光,對著一臉無奈的史蒂夫和在他的胸肌上打滾的托尼大拍特拍。

  面對閃光燈,托尼喵不但沒有炸毛,反而臭屁地豎起了尾巴。

  娜塔莎一邊擼貓一邊沉思:「讓我想起了托尼酗酒時期我照顧他的那段日子……」

  復仇者們:「……」

  他們感覺黑寡婦那段時間可能每天都要思考八百次如何不露痕跡地讓鋼鐵俠失去意識。

  他們看著漂亮的紅發美人低頭看看懷裡的橘貓,溫柔地微笑著:「他還是這樣更能激發我的母性本能。」

  托尼喵蹭了蹭她的手心:「喵。」

  克林頓激動得差點摔了手機:「他叫了!哦天哪,我應該錄視頻的,來,再叫一聲,喵,喵~」

  復仇者們紛紛開始「喵喵」叫起來,三個人六隻手都在橘貓身上摸來摸去,每個人嘴角都噙著燦爛的笑容,顯然從擼毛茸茸裡獲得了極大的樂趣。

  拉妮婭:「……」

  好的,復仇者不能指望了,他們已經吸貓吸到失去了理智。

  她痛苦地想,她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們變成貓不是和衣服一起變的呢。

  希望斯塔克先生能夠冷靜看待自己對著黑寡婦黏糊糊地喵喵叫的照片……

  ……等紅頭罩騎著機車把抓來的魔法師丟到莊園門口時,復仇者們已經帶著托尼喵離開了。

  聽到引擎熄火的聲音,拉妮婭收回欣賞夕陽的視線,抬起頭,看向披著夕陽走向自己的年輕人支離破碎的輪廓。

  她已經知道紅頭罩抓到了一個法師,畢竟人還是她幫著抓的。

  一開始的時候,康斯坦丁拒絕屈服於紅頭罩,「你又不是蝙蝠,是吧?我還有事呢,小子。」他說起話充滿了無所顧忌的諷刺。

  ……當然幾分鐘後,康斯坦丁先生就屈服在了黑霧觸手的威脅下。

  「我就不警告你和邪惡生物同行會有什麼危險了,」他說,「不過希望你還記得是誰驅走了你身上的惡魔。」

  紅頭罩無所謂道:「得了,我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覺得欠了你人情嗎?」

  康斯坦丁服軟:「好吧,紅腦袋,至少你比蝙蝠態度好多了。」

  「如果你臨陣脫逃我也會打斷你的腿的。」紅頭罩說。

  拉妮婭對這個靠著威逼利誘才拉回來的法師很不信任,如果不是紅頭罩讓她放心,她並不想把這個男人帶到韋恩莊園裡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讓她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放心吧,康斯坦丁就是這樣,他有能力,但是他是個混蛋。」紅頭罩說。

  拉妮婭:「……嗯。」

  不久後,外送員將法師送貨上門,時隔半個月之後,拉妮婭也終於能和黑霧會和,不過為了省下麻煩,她乾脆讓黑霧沒出來,繼續藏在紅頭罩身上。

  當紅頭罩問起時,拉妮婭給出的答案是:「反正只剩下半個月,半個月之後一切就結束了,她不需要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紅頭罩:「……」

  不提他心裡又腦補了什麼複雜的感情糾葛,至少當他看到拉妮婭時,他的態度已經恢復了正常。

  之前送貨的時候他們也有過交流,平心而論,傑森並不算討厭拉妮婭,因此看到小姑娘一臉朋克式的叛逆厭煩,不由得多問了句:「你精神不太好?」

  拉妮婭疲憊且冷淡地點點頭,說:「貓叫聲太吵了,我讓他們抱著鋼鐵俠回去了。」

  紅頭罩:「……鋼鐵俠很吵?」

  拉妮婭:「不,不是他,這麼多貓我都忍下來了。」

  她想了想剛才三個成年人鍥而不捨喵喵叫,試圖誘惑鋼鐵喵叫兩聲的場景,露出慘不忍睹的神情。

  「主要也不都是貓在叫。」她說。

第37章 生命

  約翰·康斯坦丁,英國人,雙性戀,私家偵探,同時也是黑暗正義聯盟的成員之一,精通各種魔法,以及——

  「他是個朋克。」紅頭罩說。

  ……拉妮婭不太懂他為什麼要特地說這個詞。在康斯坦丁圍著主宅轉圈的時候,她小聲問了句,得到的答案是「朋克」是用來概括康斯坦丁的性格。

  「哈,這不是羅伯特的手筆嗎?他上次被我騙了兩罐靈魂呢。」

  在主宅周圍繞了兩圈之後,康斯坦丁點了一支煙,露出了輕鬆的神情,轉頭問:「現在就開始嗎?不算什麼大事,只是一個小小的詛咒,快點開始快點收工吧。」

  「為什麼他們會變成貓?」拉妮婭問。

  「因為魔鬼喜歡,通常魔法界都認為貓和魔鬼存在某種聯繫,」康斯坦丁說,「不過會變成橘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拉妮婭忽然想起來:「是破除了詛咒之後所有變成貓的人都會變回去嗎?」

  康斯坦丁吐了個煙圈:「對。」

  復仇者表示他們自行設法解決鋼鐵俠的詛咒,所以他們帶走鋼鐵俠時拉妮婭沒有多說什麼。她對他們做了個手勢:「等我一下!」

  她跑回廚房,把每只貓都抱到不同的房間裡,順便把他們的衣服也找到,一併帶過去。

  彼得的衣服她在客廳尋摸了半天才找到,還特地檢查了一遍從T恤到內褲都沒少才送到了房間裡。

  目前面前的九隻貓,五只是她的家人,一只是超人,一隻看散落在莊園門口那套紅色制服……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拉妮婭猜也是個人,內心自然埋怨了半天到底是誰不看告示牌翻牆進來。

  最後是那只漂亮的母貓,拉妮婭猜她是被一房子的優質大公貓吸引過來,原本她還有點想吐血,心想可別發生她不想看到的事情,誰知事態和她想像得截然不同,這位新來的小姐和其他貓相處得都很好,絲毫沒有發情的跡象,拉妮婭觀察了一會,也就放下了心。

  不過保險起見,拉妮婭還是決定把她放到自己的房間裡去。

  等把所有不幸變貓的人類都分配進房間,拉妮婭站在廚房門口,松了口氣,緊繃了一天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頓時覺得渾身骨頭都像是消失了一樣,軟綿綿的,提不起一點勁,困意也翻湧上來,輕輕遮住她的眼睛。

  再打掃一下廚房……拉妮婭困倦地想。

  她沒來得及想完,膝蓋漸漸軟下來,沿著門框緩緩滑倒在地,倒在廚房門口,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她閉上眼之後不久,宅邸上空忽然響起清脆的玻璃破碎聲,彷佛某種籠罩著宅邸的玻璃罩驟然碎裂。

  蒙在眼前朦朧的薄紗終於散去,在詛咒下混沌的神智漸漸恢復清明,布魯斯睜開眼睛,眼底殘存的迷茫漸漸褪去,露出清明冷淡的冰藍底色。

  這是他的房間,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正常,房間一如既往寂靜,磁流體時鐘上的數位無聲地變幻,窗外夕陽沉沒,餘暉一點點收攏,映照出夜幕上零碎的星點。

  他沒有清晨到現在的任何記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自己的房間裡……而且赤身裸體。

  布魯斯:「……」

  是他根本沒起來還是他被人扒光了衣服。

  莊園外。

  眼看事情解決,傑森看了兩眼,轉身離開。

  「等等,捎我一程總可以吧?」康斯坦丁看他要走,眼疾手快搶到了車後座,「你不回去看一眼——好,好,我下去。」

  傑森收回抵著康斯坦丁額頭的槍,跨上機車:「不用,這時候沒人想看到我。而且你不能走,你是想自己解釋還是等那些資訊被從你嘴裡挖出來?」

  以蝙蝠俠的性格,光是拉妮婭的解釋不可能讓他滿意的,這次中招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獲取足夠資訊為下次遭遇做準備是不可能的,而既然解開詛咒的人是康斯坦丁,不管怎麼樣他都會找上康斯坦丁談話,他現在逃跑根本沒有意義。

  康斯坦丁也只是心懷僥倖:「唉,我就知道和你們扯上關係沒有一件事是好的。」

  他瞥了傑森一眼:「順便,你打算找誰給你驅魔?」

  傑森:「你看不出來這是寄生嗎?」

  「但是並不是不能解決……」康斯坦丁忽然想到什麼,話鋒一轉,「算了,這不是我的專長,蝙蝠更擅長這個。」

  ——比如利用藥物讓宿主的心臟停止跳動,人為製造死亡,驅散黑霧之後再利用震顫器把他救活。

  蝙蝠俠用毫無道理的「科學」打魔法側的臉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紅腦袋和蝙蝠俠說一聲,想驅逐這個寄生物也不是難事。

  許多邪惡生物都會以霧氣的形態存在,康斯坦丁沒認出來紅頭罩身上的黑霧到底是什麼,不過那種屬於地獄的氣息十分鮮明,放在他們眼中幾乎相當於黑夜裡的探照燈,遠遠就能辨認出來,想來他大概是被某個魔鬼看中了。

  聽到這句話,傑森動作頓了頓,半晌說:「……不用。」

  莊園裡。

  彼得正抓著自己的內褲發呆。

  臥槽。小蜘蛛驚呆了。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

  他不是來幫小夥伴的忙的嗎?為什麼他現在被扒光了?發生了什麼???

  他騰地跳起來,剛一動作就感覺肩背一疼。

  「嘶——」

  彼得吸了口冷氣,扭頭看了眼。

  ……

  為什麼他身上會有這麼多可疑的抓痕???

  小蜘蛛拎著內褲瑟瑟發抖,眼神恍惚,內心崩潰,總覺得在剛剛過去的一天裡自己似乎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他一睜眼就會發現自己一個人全。裸站在這裡——哦,不是一個人。

  彼得低頭看向腳下兩隻目不轉睛盯著他的狗狗,張了張嘴,最終閉上眼睛,扶著額頭歎了口氣,開始認命地穿衣服,儘量不去想是不是拉妮婭把他扒光了這種令人驚恐的事情……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隔壁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小蜘蛛:?

  他三兩下穿好衣服,推開門小心地探頭往走廊看,就看見隔壁房門突然被撞開,一個比他小兩三歲的男孩沖了出來,連頭髮絲都寫著憤怒,陡然察覺到有人注視他,回過頭刮了彼得一眼,目光冷厲得像是淬煉過的刀鋒。

  彼得:「……」

  達米安:「……」

  四目相對,小少年咽了咽唾沫,目光緩緩下移,落到了男孩脖子上的抓痕上,而男孩也皺著眉打量起少年鼻樑上的一道抓痕。

  這個人之前趁他意識不清打了他……達米安神情一點點冷下來。

  ……彼得現在只想回家。

  等一群摸不著頭腦的人在客廳會合時,達米安已經黑著臉提刀追著彼得在主宅裡上躥下跳半天了。

  蜘蛛俠身手靈活得不行,不靠戰衣加成也能飛簷走壁,再加上蜘蛛感應提示,居然和被當做刺客聯盟繼承人培養長大的達米安身手不分上下,一番追打下來,除了狼狽了點,倒也沒有吃多少虧。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實際上蜘蛛俠本人正處於神遊狀態,躲閃全靠蜘蛛感應,不掉血全靠苟……

  「你想阻止我嗎,格雷森?」被迪克制伏的達米安臭著臉問。

  他一貫叫人只叫姓氏,把不屑明晃晃擺在言語之間,但是挺久之前他就開始叫迪克「理查」,「格雷森」這個稱呼真是好久不見了。

  迪克想歎氣:「告訴我你瞭解事情經過之後才動手的。他是拉妮婭的朋友,不管你誤會了什麼,現在把刀收起來。」

  達米安揚眉:「身手這麼好的朋友?」

  那邊彼得回過神,反應過來這兩個人都是拉妮婭的家人,以及理論上他們應該都變成了貓——

  很快這件意外的全過程在客廳的沙發邊拼湊起來,通過彼得和超人的講述,再加上被布魯斯抓進來的康斯坦丁的補充,所有人都得知了在剛剛過去的白天裡,他們都變成了沒有人類思維的貓。

  所有人:「……」

  尷尬的寂靜偷走了所有人的舌頭。

  ——監控就在蝙蝠洞裡。

  蝙蝠崽子們紛紛開始不動聲色地思索怎麼在蝙蝠俠之前銷毀那些監控。

  ……在他們交談的過程裡,阿爾弗雷德面無表情地在客廳裡來來往往,清理滿地的貓屎貓尿貓毛,神情恐怖得比那天的暴食還像個魔鬼。

  韋恩家的成員們都假裝沒有看見他們氣勢可怖的管家,試圖從他的眼下隱身,避免自己成為老管家怒火投擲的對象。

  他們毫不懷疑如果暴食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就能看到阿爾弗雷德繼續面無表情地手撕魔鬼的場景了……

  在一片沉默之中,蝙蝠俠轉向超人和神奇女俠,平靜地問:「你們想瞭解一下嗎?」

  ——你們想要看監控嗎。

  原本來有點好奇的超人一個激靈,放下茶杯正色道:「不用了,謝謝你……我的朋友。」

  他撈起如坐針氈的彼得,轉頭和其他人告別:「我先送這個孩子回家。」

  「我想我可以等下次。」戴安娜慢條斯理地說,站起身姍姍離開。

  一時間,除了蝙蝠家,沙發邊只剩下了猛吃小甜餅無暇分心的巴里和不情願的康斯坦丁。

  感覺到周圍安靜下來,巴里抬起頭,慢慢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眨了眨眼。

  「呃,就剩我了嗎?」他不明所以地說,「其實我挺想瞭解一下——」

  迪克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容置疑地攬著他走向大門:「不,巴里,你不想。」

  巴里:「……咦。」

  ……

  提姆和達米安返回了蝙蝠洞,打算看看他們變成貓的期間到底都幹出了些什麼,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了布魯斯和康斯坦丁。

  沉默片刻,康斯坦丁扭過臉:「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現在可以讓我離開了嗎?當然,如果你們要招待我晚飯,我也不會介意。」

  布魯斯沒有說話。

  「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留下。」過了會,他說。

  「抱——抱歉,我想我可能有點貓毛過敏,」他話音未落,康斯坦丁立刻打了個噴嚏,「呃——我怎麼不知道我知道什麼?」

  他的抗拒幾乎寫在了臉上,雖然康斯坦丁一向不配合,但面對蝙蝠俠時他通常很配合——因為他很清楚在別人手下他能跑,但如果他哪次背著蝙蝠俠跑了,遲早蝙蝠俠會打斷他的腿——像現在這樣不配合的情況幾乎沒有發生過。

  面對他的閃爍其詞,蝙蝠俠沒有任何反應。

  「你剛才查看了拉妮婭,」他說,「你一直是個天才,但如果不是你發現了什麼,你不會主動去查看她的。」

  他們僵持片刻,康斯坦丁低下頭,點了一支煙。

  他吐出一口氣:「好吧,你考慮過放棄她嗎?」

  布魯斯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著他。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結成了寒霜。

  「她是我的女兒。」他說。

  寒霜在煙頭的火星裡融化,康斯坦丁叼著煙,無所謂地撇了撇嘴:「你這麼說,但你其實並不相信,或者沒那麼想接受她。」

  「……我調查了,在她出生前一年,我並沒有和任何女性開展過關係。」布魯斯說,「我猜她是我的克隆生命。」

  這也是他和克拉克的區別。超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克隆人存在,雖然不知所措,但也盡力對康納多加照顧,而他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克隆產物,更不知道是否該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不,你的調查方向錯了,蝙蝠。」康斯坦丁搖了搖頭,「她才不是克隆產物,不是那個,想想別的,你肯定記得——」

  他停頓了一下,慎重地問:「你進入過一個黑暗、狂亂、充滿濃郁混沌的黑霧的維度嗎?」

  「……」

  他記得。布魯斯想。

  十六年前,他並沒有和任何女性開展過關係,但那時候,他已經遭遇過了邪惡生物,在一次發生在某個邪教的殿堂裡的戰鬥之後,身負重傷的他毀滅了邪惡生物,卻也體力不支,跌入了教徒們進行活祭的黑池。

  當他睜開眼時,他已經出現在了一個黑霧湧動的陌生空間裡。

  「那裡是哪裡?」他問。

  「所以你真的進去過?」康斯坦丁挑了挑眉,「而且你還活著出來了,完完整整,沒有丟掉任何一點理智。你走大運了,老兄。」

  他低下頭,似乎陷入了沉思,布魯斯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等待著那個隱約成型的答案最終大白。

  夾在指間的香煙燒到了盡頭,殘存的火星燙得康斯坦丁手指一跳,終於從神遊中回過神。

  他掐滅香煙:「沒人知道那裡是哪裡,因為沒有物質能夠抵達那裡,知道那裡的其他人稱呼那裡『外域』,我更習慣叫『虛無霧海』,那裡不存在於這個宇宙和這個維度中,也不受時間和空間束縛,既無法感知,也無法觀測。」

  布魯斯皺起眉:「我在那裡只停留了片刻,什麼也沒遇到。」

  那個充滿黑霧的維度裡空無一物,他感覺到生命在不斷流逝,卻找不到離開的出口,只能盲目地在黑暗裡徘徊……就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他是怎麼離開的。

  「但你肯定留下了一些東西。」康斯坦丁說。

  「……血。」

  進入那個維度前他就身負重傷,在徘徊的過程裡依舊流血不止,而他那時候還年輕,沒有現在老辣果斷,在戰鬥之後,身上居然找不到任何能夠止血的藥品。

  「當然了,血,我就知道。」康斯坦丁歎氣。

  「約翰·康斯坦丁,別打啞謎。」

  「……好吧,我告訴你,但你要保證別讓第三雙耳朵聽到,這本來不該是凡人能夠知曉的秘密。」

  康斯坦丁組織了一下語言:「虛無霧海是一個沒有任何物質的維度,沒有任何物質能夠在那裡倖存,自然也包括生命。但是大約二十年前,地獄的那群傢伙感覺到虛無霧海的核心正在孕育……某種東西,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知道當他誕生之後會發生什麼,撒旦曾經試圖深入虛無霧海,不過最終他也失敗了,沒有任何存在能深入到霧海的核心,去吞噬或者毀滅那個正在孕育的胚胎。」

  「所有知曉這件事的存在都在等待一個結局,末日或者別的,直到十六年前,他們都感知到那場孕育接近了尾聲——」

  「然後一切動靜忽然消失了。什麼也沒有發生,沒有毀滅也沒有新生,虛無霧海恢復了從前的狀態,天堂和地獄都在猜測那個胚胎到底有沒有離開霧海,現在又在哪裡。」

  「……拉妮婭是那個胚胎?」

  「不,她不是。」康斯坦丁矢口否認,「正相反,我看到她的時候反而意識到不管虛無霧海的核心在孕育什麼,因為你,這場孕育都失敗了。又一次拯救世界,是吧?」

  他說:「虛無霧海會湮滅任何物質,因為它要孕育的是最純粹愚昧的邪惡,而純粹的意思就是不能有雜質,哪怕那是邪惡,任何一點物質也會……污染它。」

  「所以從生物學上來講,她的確是你的女兒,只要你覺得沒問題的話。」他低頭點上第二支煙,不去看蝙蝠俠的表情。

  真相比想像得要簡單,沒有那麼多陰謀,只是一個有些複雜的意外。

  他該覺得輕鬆嗎?布魯斯想。

  他誤入了虛無霧海的核心,在孕育中的混沌子宮裡留下了血液,他的基因污染了未成形的胚胎,所以拉妮婭才會只有他的基因,因為她本來就沒有母親。

  她只是個錯誤的意外,虛無霧海不是她的母親,是他導致了她的誕生,他創造了她,給了她生命,與人間而言,拉妮厄斯只和他有關。

  「在你來之前,」他說,「暴食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他想要她。」

  他質問:「他們應該渴求那個胚胎,如果她是個純粹的人類,她為什麼會吸引魔鬼?」

  康斯坦丁否定他的說法:「不,他們想要的就是她,你知道魔鬼的食譜嗎?他們以負面情緒為能源,越是惡臭醜陋的靈魂越會讓他們愛不釋手,罪孽深重的惡人更是米其林三星級別的美味,他們渴望這些就像癮君子渴望毒品。」

  他做了個手勢:「對於虛無霧海的核心來說,你的基因就相當於毒素,它無法繼續孕育,但想要恢復健康,必須把污染源排出來——」

  「畸形中的畸形,不潔中的不潔,污穢與惡意凝聚而成的殘渣,不應誕生的罪孽之子,這就是那個小姑娘的真面目,但凡有點品位的魔鬼都會渴望吞噬她,」他說,「所以我建議如果你不想隔三差五被地獄拜訪,你最好放棄她,把她送到什麼魔鬼找不到的空間去,我可不想再幫你處理這種問題了。」

  說到這裡,他有些疑惑地放低了聲音:「等等,有點奇怪……她為什麼還活著?」

  「定義奇怪。」

  康斯坦丁沒在意他的語氣:「她只有你的基因,但是她不是男性,所以她的基因序列只能是殘缺的,換句話說從誕生起,她就罹患所有基因缺陷會導致的病症,再加上殘存的虛無霧海氣息會對靈魂造成嚴重的損害……對她來說活下去的每一天恐怕比我這個肺癌病人還痛苦。」他皺起眉,「她根本活不到這麼大才對。」

  「……靈魂損傷會有什麼表現?」

  「哦,很多可能,畢竟靈魂就是婊子,嬌貴矯情得很,碰到哪裡都會出問題。比如看不見生命氣息充裕的東西、看見不應該看見的東西或者容易昏迷。我以為你更應該注意她的身體……真有意思,她居然比我想得要健康很多。」

  布魯斯沒有回答。

  他想起了迪克提到過,那個小姑娘有著奇怪的視力缺陷,可視和不可視的範疇複雜又模糊,找不出規律,根本不像是某種疾病,反而更像是某種詛咒。

  事實比他想得更殘酷。

  在解答了他的疑問之後,康斯坦丁沒有停留,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他們是在廚房入口發現拉妮婭的,小姑娘倒在地上睡得昏沉,身上沾滿了貓毛,臉上還粘著肉末,頭髮亂七八糟,不知道打了多少卷,狼狽得看不出一點美好的模樣。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拉妮婭為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只是讓提姆把她抱回房間休息,自己轉身去和莫名出現在這裡的克拉克和戴安娜交流情報。

  布魯斯一邊想著,一邊輕輕推開門。

  地毯吞沒了開門發出的動靜,門縫漏進來的光緩緩擴大,在地毯上映出了他被拉長的影子,光柱的盡頭是柔軟的床鋪,被面堆疊出褶皺,簇擁著床上小小的女孩。

  他走到床前,緩緩在床邊坐下,默默注視著拉妮婭被被子掩埋的一半的小臉。

  體檢報告顯示拉妮婭的身體很健康,但就布魯斯的觀察來看,她的體質很弱,體力也比同齡人差,骨骼和肌肉經脈都不夠強韌,皮膚更薄,很容易留下痕跡,對疼痛也更加敏感,完全符合……柔弱的定義。

  所以達米安不在意拉妮婭,對她也沒有多少敵意,因為以惡魔之子接受的教育來看,弱小本來就是一種錯,只要她還這麼弱小,她就不值得他注重。

  或許威爾遜設法讓拉妮婭擺脫了那些基因病症,但他也無法改變她的弱小,因為她的殘缺和先天不足並不是因為她是失敗的實驗產物,而是因為她的父親遺傳給她的基因,所以無計可施之後,他才終於選擇了離開。

  如果他可以選擇,當知道自己的孩子天生畸形,活著就是一種負擔,註定要忍受常人不應該經歷的痛苦,那麼他會不會選擇讓她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布魯斯不知道。他沒有那個選擇的機會。

  但有一個念頭是那麼清晰。

  他低頭看著沉睡的拉妮婭,慢慢伸出手,把手覆在她蜷縮的手指上。

  ——是他把她拉入了痛苦的人間。

第38章 監控

  當蝙蝠俠來到蝙蝠洞時,夜翼紅羅賓羅賓三個人已經端坐在電腦前。

  提姆坐在布魯斯的位置上,一手鍵盤一手滑鼠,迪克胳膊架在椅背上,身體斜斜地倚著座椅,達米安佔據了另一邊的座椅扶手,兩個人把提姆夾在中間,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嚴肅神情,看著他們的兄弟甩動滑鼠,拉回進度條,一敲鍵盤,螢幕上的監控視頻開始播放。

  韋恩莊園的每個角落都在監控探頭的注視下,蝙蝠俠和紅羅賓大小兩個控制狂通過這種手段監控著整個巢穴,因此,在意識到他們失去了變成貓之後的記憶後,幾個人立刻想到了調取監控查看過程。

  ……然而問題來了。

  他們變成貓是因為暴食的詛咒,在幾個魔法側相關者的解釋下,小鳥們已經充分理解了在變貓期間,他們的思維完全是貓的思維,所以表現也完全是貓的表現……而很多貓做出來可愛的行為放在人身上就只剩下不堪入目。

  怎麼想都是黑歷史。

  前任羅賓和現任羅賓們都意識到了事態嚴重,因此寒暄一結束,三個人趁著布魯斯在和康斯坦丁談話,紛紛爭分奪秒沖向蝙蝠洞。

  每只小鳥都想在兄弟之前拿到監控檔,刪除自己的部分,如果可以的話,拿剩下的部分大肆嘲笑其他人……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們在通往蝙蝠洞的電梯門前狹路相逢。

  夜翼&紅羅賓&羅賓:「……」

  ……等他們一路翻滾到蝙蝠洞裡,他們的心態已經從「刪掉自己的黑歷史順便存下其他人的黑歷史」變成了「我刪不掉黑歷史你也別想刪要死一起死」,證實了人心是何等的陰暗。

  是兄弟就該同甘共苦,現在雖然甜不了,但是一起痛苦痛苦還是可以的……

  三個人彼此可勁地互相阻撓,剛滾下樓梯,不等所有人站起來,迪克奮力撲進,從後面抱住達米安的腰把他撲倒在地,剛要爬起,又被提姆一個背後鎖喉按倒,等紅羅賓施施然站起身,正欲拔腿就跑,冷不丁迪克身。下伸出一隻手,有力地抓住了提姆的腳踝……

  「按住提姆!不能讓他碰到電腦!」迪克暴喝一聲。

  他爬起來,來不及站穩就跑,提姆不甘心地伸出腿絆他,不惜自己失去平衡跌倒……可惜夜翼身手敏捷,一個空翻越了過去,剛跑兩步,忽然渾身一緊——兩支蝙蝠鏢從後飛來,中間連著繩索,在碰上迪克後迅速向反方向繞圈,瞬間將他牢牢捆住,迪克收勢不及,身體向前撲倒,結結實實撲在地上。

  達米安一槍解決了提姆,另一槍幹掉了迪克,利索地收起鉤索槍,從兩個前羅賓身上跨過:「我想這已經能證明對於打擊敵人來說,你們太老了。」

  他抬腿跨過迪克,不提防迪克抽出了一條胳膊,拽住達米安的褲子猛地一拽——

  因為是週末,變成貓之前,達米安穿的是便服,普通的衛衣、普通的牛仔褲和普通的運動鞋,和他的朋友喬保持高度一致,而便服也就意味著沒有制服那麼貼身,迪克這一拽,直接把達米安的褲子拽了下來……

  達米安:「……」

  迪克&提姆:「……噗。」

  兩個人閉上嘴,爬起來向著蝙蝠電腦衝刺,徒留光著兩條腿的達米安趴在原地。

  小朋友冷靜地提起褲子,看著前面兩個哥哥的背影,追了上去。

  你完了,格雷森。惡魔之子陰森地想。

  在輪流拖後腿和三方混戰之後,三個人終於暫時達成和平協議,鼻青臉腫地坐到了電腦前,由提姆調出監控,開始了播放。

  監控從清晨的餐廳開始,他們坐在餐桌邊正常地用餐,但漸漸的,小鳥們發現他們的舉止開始變得粗俗,很快拋卻了禮儀,開始埋頭「呼嚕呼嚕」舔盤子,就連布魯斯也儀態盡失,對著盤子舔得起勁。

  不久後,拉妮婭揉著眼睛走進來,接著就呆在了座位上,眼睜睜看著她的家人一隻只變成了橘貓,走到她面前蹲下,坐成一排:「喵。」

  ……拉妮婭看起來驚呆了。

  ……三隻小鳥也驚呆了。

  「你對著她打滾,」達米安指責,「你不但讓她抱你,還對她露出了下。體,格雷森,你的腦袋果然已經被毫無廉恥的諂媚和討好填滿了。」

  迪克:「……你可以換個用詞嗎?」

  達米安挑了挑眉:「你露出了你的——」

  迪克飛快捂住他的嘴:「好了,我知道你可以拿好幾個博士學位了,不用炫耀你的詞彙量。」

  他們看著小姑娘努力試圖把一堆橘貓抱進行李袋,幾秒後喘著氣宣告失敗,隨後追著提姆滿廚房跑,最後終於成功把橘貓裝袋拖出廚房,提姆滑鼠一動,下一段客廳的監控接上,記錄下拉妮婭頂著達米安換好衣服,隨後頭頂的小貓跳進她的帽子,她也不在意,拖著一家子貓匆匆跑向門外。

  靠著拼接的監控,他們很快瞭解了在他們變成貓的這一天都發生了什麼,也看到了拉妮婭幾次情緒崩潰,以及她為了照顧他們做出的努力。

  除了不時的情緒波動以外,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驚慌無措,根據後續的監控來看,她大概是通過某種手段聯繫了彌斯特,接著拉來了傑森幫忙,三個人分工明確,能在外行動的人負責找貓,而不適合劇烈運動的拉妮婭就留在家裡做飯。

  她只能做到這些,所以她就盡力把能做到的做到最好,沒有猶豫,也沒有迷茫,至始至終都態度堅定,一往無前。

  接下來這段提姆加快了監控播放速度,房子裡的橘貓飛快變多,很快拉妮婭的朋友來了,變貓;鋼鐵俠來了,變貓;超人抱著他們來了……變貓。

  小鳥們:「Wow……」

  超人的魔抗還是這麼低啊。三個人感歎。

  ……接著他們圍觀了正義聯盟日常團滅的全過程,總算知道為什麼一醒來家裡多了那麼多人了。

  等一群貓被拉妮婭放回廚房,提姆順勢把畫面切回廚房,冷不丁從螢幕反光看到了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站在他們身後:「布魯斯?!」

  ——不知何時,蝙蝠俠站在了他們身後,默默看著監控,要不是他們太過專注於監控,他們早就該發現的。

  ……應該在之前銷毀監控的。提姆想。

  然而不等他悄悄刪掉視頻,畫面上的監控已經開始播放,不過眼下,拉妮婭正坐在地板上,抱著膝蓋,呆呆地看著一屋子貓。

  布魯斯看了眼監控上的小姑娘,頓了頓,目光移到窗臺上。

  通過剛才的觀看,他現在已經能辨認出這裡的貓分別都是誰,現在在地上打架的是達米安和拉妮婭的朋友,看得達米安發出不屑的「嘁」聲。

  羅賓不耐煩看貓崽互撕,視線一轉,打算看看父親做了什麼。

  ……然後他看到超人用下巴蹭蹭他的父親的腦袋,還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耳朵,把他的毛舔得濕漉漉的。

  達米安:「……」

  接著神奇女俠撲過來,愉快地把她的兩個朋友壓倒在地,三隻貓滾成一團,他的父親被壓在最下麵,被兩隻大貓親昵地互舔,看起來很不高興……但他也沒掙開他們爬起來甩甩毛走開——達米安養貓,他很清楚貓咪如何表達親昵,也很清楚要是不願意,貓咪會有什麼表現。

  ……如果父親回舔,他立刻到一邊去嘔吐。達米安冷靜地想。

  蝙蝠洞裡空氣彷佛膠著住了,所有人都眉頭緊鎖,面色凝重,氣氛沉重得宛如葬禮,布魯斯的嘴角都快要墜到地上了。

  正義聯盟三巨頭交流了一下友情之後,布魯斯從地上爬起來,走向他的兒子們,於是他的兒子們也將目光轉向他的目標——迪克正在陽光下伸懶腰。

  然而不等所有人做好接受的準備,伸完懶腰的迪克蹲坐在陽光裡發了會呆,忽然抬起一條腿,將頭探向他的後腿之間——

  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幕的迪克:「……」

  他忽然有種跳起來擋住螢幕的衝動。

  ……提姆很慶倖自己一直趴在陽光下補眠,在所有人都不那麼清白的情況下,他依舊只是只無辜的小貓咪。

  達米安似乎想說什麼,不過在布魯斯的注視下還是選擇了閉嘴,而迫於迪克危險的目光,提姆斟酌一秒,不情願地一敲鍵盤,跳過了這一段。

  ——於是下一段更加具有衝擊力的畫面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達米安感覺自己的眼睛被污染了。

  提姆驚恐萬分地看到布魯斯和迪克把自己夾在中間慈愛地舔毛,布魯斯體型大,舌頭也更大,糊了他一臉口水,迪克,迪克——

  他幾乎在呻。吟:「你剛才才舔過——」

  迪克痛苦地哀求:「我知道,我知道,不要說了。」

  提姆:「可是你——」

  提姆很崩潰。提姆不想說話。提姆現在想去洗澡。

  ……提姆看到自己回舔了回去。

  韋恩莊園安裝的監控探頭不但記錄高清圖像,還能收錄聲音,音質堪比專業收音設備。

  因此下一秒,蝙蝠洞的每個角落裡都回蕩著提姆貓甜膩的「喵」聲。

  一群肌肉壯漢們:「……」

  ……一片死寂裡,達米安跑出去吐了。

  等達米安回來之後,螢幕上的視頻已經消失了,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繼續工作,彷佛他們剛才沒有一起圍觀了一場黑歷史。

  這段監控現在已經變成了無法恢復的資料碎片,靜靜躺在垃圾資料層裡,鎖上了無數道鎖。

  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會成為這個家裡心照不宣的禁忌。

  然而這件事沒有結束。

  當晚,迪克、提姆、達米安,三個人都收到了一封郵件,來自匿名——好了,別裝了,紅羅賓很快破譯出來發信人是傑森。

  郵件內容是表情包。

  小鳥們:「……」

  ——他們從貓變回人後並不是立刻恢復意識,而紅頭罩明顯趁著詛咒解除又沒人清醒的時機進了蝙蝠洞,拷走了監控視頻。

  不知道他對著視頻狂笑了多久,他居然還把視頻做成了表情包發給了他們。

  看著郵件裡的貓咪們,迪克面無表情地劃掉了計畫表上和傑森吃午飯的日程,提姆決定現在就去傑森的基地系統裡殺個三進三出,達米安則直接拎起撬棍出了門。

  另一邊,對著視頻笑了一晚上的傑森意猶未盡,發完郵件之後,開始興致勃勃地編輯起手機通訊錄。

  黑霧從他身後探出頭,看了一會,忽然問:「我能看一下嗎?」

  「請便。」傑森隨口說。

  拉妮婭聽紅頭罩對著電腦瘋狂大笑了一晚上,實在好奇他到底在笑什麼,得到許可,她便伸出手,碰了碰手機螢幕。

  隨著觸碰,紅頭罩的手機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仔細一看,發現他正在修改通訊錄頭像,每個人的頭像都被他修改成了橘貓。

  拉妮婭今天看了太多橘貓,根本分不出這都是哪些:「?」

  「你知道生活的真諦嗎?」傑森修改完最後一個頭像,得意地說,「——就是你在笑,然後看所有人哭。」

第39章 番外 一天

  3:22 被彌斯特壓在餐桌上,彌斯特舉著刀叉露出獠牙,舔著唇柔聲說「你好甜讓我吃了你吧」。

  3:23 嚇醒。

  3:23 發現是夢,松了口氣,倒下接著睡。

  3:25 重新睜開眼睛。

  3:25 發現剛剛看見的觸手不是錯覺。

  3:27 嚴詞拒絕彌斯特給自己蓋被子的行為。

  3:27 黑霧看起來有點委屈。

  3:27 想了想自己的夢,繼續堅定地拒絕。

  3:28 盯著黑霧縮回床下,感覺正在目睹自己童年聽過的鬼故事。

  3:30 祈禱不要夢見奇怪的東西,繼續睡。

  6:22 早起刷牙,黑霧冒出來,變成利爪給自己擠牙膏。

  6:22 一面覺得毛骨悚然一面覺得有點點舒爽。

  6:23 開始思考她的女朋友享受過這種待遇嗎。

  6:23 感覺自己的思想有點危險,停止思考。

  6:25 黑霧遞上了熱毛巾。

  6:25 越發舒爽。

  6:26 被用力過猛的黑霧懟到了地上。

  6:26 爽個屁。

  6:37 坐到餐桌邊,桌上擺好了三明治,太陽蛋是星星形狀的。

  6:38 冷酷地把太陽蛋戳碎。

  6:43 看到思慕雪上灑了玫瑰花碎末。

  6:43 思考為什麼自己現在過得如此精緻。

  6:43 再一次發現自己在進行危險的思考,停止思考。

  7:03 把試圖幫自己穿衣服的黑霧驅逐出去。

  7:03 黑霧失望地從門縫飄了出去。

  7:03 有點奇怪的罪惡感。

  7:05 換上裝備,發現裝備看起來不太對。

  7:05 被過於閃亮的M1911亮瞎了眼睛。

  7:05 詢問彌斯特這是什麼情況。

  7:05 得知她昨晚閑著無聊給自己的全部裝備做了個高級保養。

  7:07 看到黑霧殷勤地遞過來一隻鋥光瓦亮的頭罩。

  7:07 清空了腦海裡的罪惡感,日常想重新躺回棺材裡。

  7:30 出門。

  7:34 開始一天的工作。

  7:34 想起自己沒有工作。

  7:34 接著想起自己今天的確沒有任何需要做的事情。

  7:34 所以今天是個週末。

  7:35 把行程更改成「在哥譚遊蕩」。

  8:00 第一個走進剛剛開門營業的沃爾瑪。

  8:04 在意面貨架前挑挑揀揀。

  8:12 在麥片貨架前挑挑揀揀。

  8:18 在代餐粉貨架前挑挑揀揀。

  8:18 被黑霧拍掉了往購物車裡丟代餐粉的手。

  8:18 被黑霧丟掉了購物車裡所有速食產品。

  8:22 被黑霧拽到果蔬區。

  8:24 看著黑霧嫺熟地挑出裡面最優質的蔬菜和水果。

  8:34 拍掉伸向布丁的黑霧利爪。

  8:34 告訴她這裡面有多少添加劑。

  8:34 疑惑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個。

  8:34 黑霧縮回了自己的口袋。

  8:47 結帳。

  8:48 拋下購物車,奔回去拿了一盒吉利丁片。

  8:50 奔回來,和被購物車堵住抱怨的夫婦道歉。

  8:50 沒有下次。

  9:11 在路上看到一個小偷。

  9:11 看到他割開了一位老婦人的手包。

  9:12 丟下購物袋,沖上去抓小偷。

  9:12 小偷慌不擇路,揮舞著小刀抓住了最近的一位女士。

  9:12 並不驚慌,冷靜觀察他的破綻,等待一舉制伏他的時機。

  9:12 撲上去。

  9:12 黑霧貼著地面躥出去,一把打飛小刀,還拽下了對方的褲子。

  9:13 制伏了小偷。

  9:14 沒人看到黑霧,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9:14 風評被害。

  9:14 非常後悔那天在場的為什麼是他不是布魯斯。

  9:14 認為自己一點都不適合這種一出場身邊黑霧彌漫的上世紀偵探漫畫風格。

  9:22 去走私武器商那裡取自己定的貨。

  9:55 取貨出來,準備去找線人瞭解情況。

  10:27 和線人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離開前告訴他自己已經幫他清理了跟蹤他的人。

  10:27 線人連聲道謝。

  10:30 繞進小巷裡,看到三個被黑霧捆得嚴嚴實實的人,觸手正在鞭笞他們。

  10:30 打手們眼含熱淚地看著自己,然而黑霧堵住了他們的嘴。

  10:30 看見觸手不懷好意地伸向他們的褲子,打了個寒戰。

  10:30 放走他們,警告他們別出現在自己面前。

  10:31 聽到他們說「紅頭罩是個S傾向的觸手愛好者」。

  10:31 很想告訴他們自己對S&M沒有任何興趣。

  10:31 風評被害。

  10:31 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

  10:54 黑霧戳了戳自己,遞過來一枚巧克力。

  10:54 不知道巧克力是哪裡來的,轉頭看到了正在發放免費試吃的糖果店。

  10:54 不想吃巧克力。

  10:54 尤其不想吃喂到嘴邊的巧克力。

  10:55 為了佐證自己的拒絕提問難道那只小伯勞會讓她餵飯嗎。

  10:55 得到肯定的回答。

  10:55 感到難以置信,想知道那個女孩今年到底多大了。

  10:55 繼續拒絕。

  10:56 難道她還能幫自己咀嚼嗎?

  10:57 還真能。

  11:13 路過電影院,看到正在上映的電影,記下名字,打算晚上來看。

  11:22 路過漫畫店,進去看看。

  11:24 看到了蝙蝠俠漫畫。

  11:24 對蝙蝠俠漫畫響亮地「嗤」了一聲。

  11:39 看到了蝙蝠俠和羅賓漫畫。

  11:52 看到了夜翼漫畫。

  12:04 看到了紅羅賓漫畫。

  12:18 看到了很多很多其他人的漫畫。

  12:18 沒看到紅頭罩漫畫。

  12:18 並不羡慕,決定看看漫畫裡他們的醜態。

  12:33 對著裡面的布魯斯前仰後合。

  12:48 每個刊物都買了一本,打算寄到韋恩莊園。

  12:50 特地看了下,發現他們的確沒有出紅頭罩漫畫的意思。

  13:03 拎著新買的遊戲碟離開漫畫店。

  13:14 感覺塑膠袋裡有動靜,發現黑霧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漫畫。

  13:14 彌斯特提問為什麼沒有紅頭罩漫畫。

  13:14 告訴她自己沒買。

  13:20 買了一個自己常吃的辣熱狗。

  13:20 想了想,多買了一個。

  13:45 返回地下基地。

  13:46 累到不想動,在沙發上癱了一會。

  13:48 拒絕了彌斯特下廚的提議,但是自己也累到不想下廚。

  13:50 開始拿出手機叫外賣。

  14:55 外賣沒來。

  15:23 外賣還是沒來。

  15:44 打電話詢問,外賣員說前方有兩夥黑幫用幾輛車堵住了路面在槍戰,他被堵在路上了。

  15:45 黑著臉換上制服。

  16:00 風風火火騎著機車沖到現場,解決了槍戰的黑幫。

  16:14 終於拿到了外賣。

  16:15 完全冷掉了,難吃。

  16:30 但還是吃掉了。

  17:00 日常訓練。

  20:00 結束日常訓練。

  20:03 洗澡。

  20:12 發現自己沒拿浴巾。

  20:13 浴簾被戳了戳,一隻利爪遞過來了浴巾。

  20:13 在觸手伸過來幫自己圍浴巾之前迅速裹上浴巾。

  20:14 感覺自己的生活裡充滿了驚險刺激。

  20:37 到黑幫聚集的酒吧坐著喝杯酒,聽聽最近有什麼新消息。

  20:38 看到了上好的朗姆酒。

  20:38 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買了下來。

  23:14 結帳離開。

  23:28 順手解決一個摩托搶劫犯。

  23:35 黑霧沒有出現,不知道在幹什麼。

  23:35 告訴自己不用擔心。

  23:37 喊了彌斯特一聲。

  23:37 彌斯特說自己在看漫畫。

  23:37 發誓下次絕對不問了。她愛幹什麼幹什麼。

  23:43 返回地下基地,看到桌上擺著一本漫畫。

  23:44 把朗姆酒放進廚房,擺在吉利丁片旁邊。

  23:45 感覺自己明早能吃到布丁。

  23:47 拿起漫畫,發現是之前店主送的空白封面空白內頁漫畫,不過現在是一本「紅頭罩」漫畫。

  23:49 畫得還不錯。

  23:52 但是為什麼要畫黑霧扯掉小偷褲子的那一幕。

  23:59 整理今天監聽系統攔截下的消息。

  0:45 整理完,回房間睡覺。

  0:50 沒能阻止黑霧觸手把自己的衣服搶走掛起來,感覺自己的隱私遭到了慘無人道的蹂躪。

  0:52 躺下睡覺。

  1:07 睡著了。

  1:18 夢見了觸手。

第40章 打臉

  暴食帶來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對於拉妮婭來說,這次事件造成最大的影響就是主宅被野貓破壞得一塌糊塗,在所有送去修復的傢俱拿回來之前,他們恐怕很難看到阿爾弗雷德的臉色雷暴轉晴,這讓小姑娘心虛了好一陣,不過老管家很快來安慰她這不關她的事,她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拉妮婭才稍稍放下心。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昨天那些貓已經全部消失了,拉妮婭最後也不知道那些多出來的貓到底是誰。不過或許是因為有超人幫忙解釋,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都毫無障礙地接受了他們受到詛咒變成貓的事實,並且告訴拉妮婭一切都是因為那天鍋裡鑽出來的魔鬼,而她的豁免或許是因為她是女性。

  拉妮婭看他們接受良好,除了不知道為什麼提到貓就會轉移話題以外沒有什麼問題,自己也暗暗松了口氣,為自己不用費心解釋為什麼自己沒有中招而感到慶倖。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的人類殼子的確能夠免疫詛咒,或者說,免疫任何借由惡意施展的魔法。

  在她很小的時候,拉妮婭就發現黑霧對絕大部分邪惡生物都存在某種壓制,所以她猜測自己在邪惡陣營大概也是挺高級的存在,不過為什麼血肉之軀也能免疫debuff就讓她很不解了,總不能因為是她自己身上debuff太多,大大小小想得到想不到的病症擠在一具皮囊裡,導致後天debuff無法繼續疊加……

  說到這個,還得提一句被復仇者抱回去的鋼鐵俠。

  拉妮婭是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的,不過猜猜也知道,復仇者是不可能精准掌控鋼鐵俠變回人的時間把他放在單獨房間裡的,所以很有可能他就是……赤身裸體變回去的。

  ……事實上,當時的情況比她想得還要混亂。

  當托尼陡然從貓變回人時,復仇者們正在斯塔克大廈頂層的房間裡休息。

  娜塔莎有事離開,旺達不在,房間裡剩下的成員都是男性,克林頓佔據了托尼喵,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把貓咪放在腿上擼毛,幻視默不作聲地坐在一邊,用探究的眼神觀察他的創造者之一,史蒂夫坐在對面,低頭看平板上的任務資訊,微微皺著眉,不時向對面的貓咪投去一個眼神。

  鋼鐵俠就是在這時候大變活人,光溜溜地出現在鷹眼的腿上的。

  美國隊長的平板掉在了地上:「……」

  鷹眼的笑容僵住了,漸漸轉變成了天塌地陷的崩潰神情:「……」

  剛剛從貓變回人,托尼的思維混亂了一秒,才恢復清醒,隨即就發現自己坐在自己同事的大腿上,對方的手還擱在自己的屁股上。

  「……」鋼鐵俠用他那顆引以為傲的大腦思考一瞬間,不但沒有任何羞窘,還若無其事地和史蒂夫打了個招呼。

  「嗨,隊長,好久不見,見到你真高興。」

  他說完,泰然自若地從鷹眼的腿上站起來,保持著坦坦蕩蕩的姿態,走了兩圈……

  史蒂夫:「……托尼,你裸著。」

  托尼面不改色:「這是我的新盔甲,透明的,非常高科技哦。」

  克林頓:「……謝謝,皇帝陛下,能把衣服穿上了嗎?我要瞎了。」

  唯獨幻視還算鎮定,及時遞上了衣服:「你的衣服,斯塔克先生。」

  托尼優雅地一攤手,對克林頓用教訓的口吻說:「那你該長大點了,孩子。」

  克林頓:「……」

  總之在鋼鐵俠施施然穿衣服的期間,鷹眼一直在盯著天花板雙眼放空,神情猙獰,彷佛想驅逐走腦海裡不堪入目的畫面……

  ……這些拉妮婭自然是不知道的。

  變貓事件後其他零碎的影響也有,首先是布魯斯似乎想起來她沒有零花錢,給她塞了張卡。當然,拉妮婭拿到卡第一件事就是取錢還紅頭罩,之後那張卡就淪落成了她的書簽,隨手一插,轉眼就消失在書櫃裡了。

  拉妮婭一直窮得吃土,但她對金錢其實沒有多少執念,當初的高額債務也沒讓她產生多少心理陰影,最多就是有點發愁,她精通如何用最少的錢買到品質最好的商品,對奢侈品卻沒有太多的興趣,會因為缺錢一天只吃兩頓飯,也會無視要賠掉工資的可能性痛揍流氓,而這之間的標準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接下來是迪克和提姆,雖然他們對她態度一直不算差,不過可能是見過了他們最窘迫的一面,迪克還好,提姆儼然有點破罐破摔了。之前他每天早上出現在餐桌上時都把自己打理得衣冠楚楚,拉妮婭雖然看不到別的,但是她起碼看得到提姆筆挺的紅襯衣領口,完全是穿上西裝就能奔赴公司的狀態。

  ……然而現在他好像開始放飛自我了,阿爾弗雷德不止一次暗示他需要回房間換一下衣服之類的,而每次提姆的回答都拉長了調子,聽起來很不情願。

  拉妮婭其實覺得沒什麼啦,反正她也看不見,就算提姆當著她的面裸奔她只能根據他人反應來判斷,再說她差點就抱過他了,還喂過他吃貓飯,四捨五入她也算是養過提姆了,還在意這個嗎。

  通常來說,負面情緒更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恨比愛長久,悲劇比喜劇更令人難忘,但對拉妮婭來說恰好相反。

  她對負面情緒一向不敏感,也很少記得不愉快的事情,負面情緒在她的心底只能留下很淡的痕跡,轉瞬就忘,所以在發現自己被紅頭罩血液裡蘊含的負面情緒吸引時,拉妮婭才會感到格外奇怪。

  超額勞動的疲憊和低落在一宿好眠之後早就被忘得一乾二淨,等到第二天,拉妮婭回憶昨天,留下的印象就只剩下一個:她養了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一整天。

  他們都是需要照顧的毛茸茸呢!小姑娘憐愛地想著。

  在她的濾鏡疊加下,這些肌肉壯漢的「柔弱」形象在她心中也越發根深蒂固……

  撇開這些,拉妮婭生活裡的另一個變化發生在黑霧身上。

  在經歷了忙亂的捉貓事件後,拉妮婭對於熱心幫忙的紅頭罩很是感激,再想想他之前被自己咬了那麼多口,小姑娘不禁感到一絲愧疚,出於愧疚,開始對他噓寒問暖起來。

  她暫時也不能回人類殼子身邊,閑著也是閑著,既然相處已經是定局,室友並不討厭可以說是意外之喜,拉妮婭也不介意和紅頭罩和睦相處。

  為了表達她的善意,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他打架。

  雖然看到紅頭罩把手機通訊錄全部改成了橘貓,拉妮婭依舊不懂他到底在笑什麼,不過很快她就沒有心思去思考這個了。

  十分鐘後,一個戴著綠色面具的兜帽斗篷男孩一言不發地從天而降,雙手分別持著武士。刀,沖著紅頭罩就招呼了過來……

  「刪掉視頻就饒你一命!」他說。

  紅頭罩敏捷地抬起護臂阻擋,然而拉妮婭比他動作更快。

  黑霧從他身上流瀉而下,沒入陰影,成百上千的利爪從陰影裡陡然探出,根根鋒利如同刺刀。

  「嘁,」男孩迅速持刀格擋,「真不要臉,陶德。」

  紅頭罩:「我沒有——彌斯特,不用了。」

  可惜對方也沒有聽他解釋,意識到自己在狹窄空間裡會被黑霧壓制之後,他很快消失在陰影裡,拉妮婭猶豫了一下,沒追上去,幾秒後他就不知道從哪裡離開了基地。

  等男孩離開之後,基地裡也沉寂下來。

  「那是羅賓,你可能不認識,不過……算了,那個小鬼是正義陣營的,」幾秒之後,紅頭罩主動解釋,「剛剛,嗯,謝謝你?」

  拉妮婭自覺自己做得很好,大度地表示:「不用謝。下次需要的話我會幫忙的。」

  隨後她陷入沉思:「你說他是正義陣營的……」

  紅頭罩:「?」

  拉妮婭發愁道:「剛剛我下手好像重了點……」

  剛一接觸,她就發現那個男孩堪稱全副武裝,身上的制服防禦性能極強,關鍵處都裝上了防具,而他顯然也知道不露破綻的重要性,從頭裹到了腳,雖然穿的不是緊身衣,但除了臉,身上也沒有任何一處皮膚裸。露在外。

  在拉妮婭看來,除非是像超人一樣是臉皮比城牆硬的鋼鐵之軀,否則制服就應該儘量包裹身體,比較靠譜的制服應該是蜘蛛俠鋼鐵俠那種,從頭到腳都裹在制服裡,像美國隊長那種就不合格,更別提其他超級英雄了……

  至於她自己則無所謂,像她這樣物理攻擊無效的群體想怎麼穿就怎麼穿,彌斯特的衣服本來就是黑霧變形而來,反重力風衣存在的價值其實只是帥氣好看……

  剛剛的男孩其實已經挺夠格了,拉妮婭無從下手,乾脆直接沖著他的臉招呼……估計是打腫了。

  「算了,打了就打了。」拉妮婭想想,反正打也打了,她總不能追上去道歉,就釋然了。

  聽她這麼一說,紅頭罩:「……」

  他覺得這件事不是能這麼算了的。

  於是第二天,早餐餐桌上,拉妮婭一如既往最後一個吃完早餐後,原本總是早早離席的達米安居然沒離開,而是坐在她對面,等她吃完,才冷冷地問了句:「你知道你的女朋友現在在哪裡嗎?」

  達米安一手撐著側臉,一手架在桌面上,不耐煩地輕輕叩著桌面,看著對面的女孩抬起頭,看起來有些茫然。

  他停止敲擊桌面,滿意地開口:「她和別的男人——」

  「你是不是牙疼?」拉妮婭沒怎麼聽過達米安說話,但他今天說話聲音很含糊,彷佛嘴裡含著水。

  她想了想,問,「你還在換牙嗎?」

  想想看達米安才十三歲呢,還是個小孩子,牙都沒長齊呢。拉妮婭寬容地想。

  達米安:「……」

  蝙蝠俠之子、五代羅賓、人類獵手、惡魔之子、艾爾·古爾家族譜系巔峰血脈的傳承者、刺客聯盟的繼承人冷靜地想,總有一天他要殺了拉妮婭·韋恩。

第41章 墓園

  拉妮婭對達米安其實沒有太多的印象。

  首先,得益於隱私保護,網路上找不到他的照片,拉妮婭其實現在還不知道達米安長什麼樣,只是按照她的父親的臉推測一下,估計長得也很好看,但除此之外,他的發色瞳色膚色之類的,她一概不知,連最淺的印象都無法建立起來,只知道他今年十三歲,目前在家接受家教,平日裡神出鬼沒,有著一切天才兒童會有的古怪脾氣,不好相處。

  再加上他們平時行程基本錯開,拉妮婭總共也沒聽達米安說過幾句話,對話更是完全沒有,更談不上建立良好的關係了。

  但是拉妮婭並不在意。對她來說,達米安性格如何,能不能友好相處,這些都不重要,他是個需要保護的普通人類,她知道這點就夠了。所以她也沒有想和達米安打好關係的意思,平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所有想法都留在心裡,表面上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乖巧柔順。

  ……但是小姑娘忘了,雖然她自認為是保護者,但在她的家人看來,身嬌體弱的小伯勞才是需要保護的鳥球球,絨毛蓬鬆,羽翼未豐,單獨放出去很可能被各種各樣的兇殘野獸一口吞掉。

  所以幾天後的萬聖節前夜,拉妮婭換上自己的化裝服,走下樓梯時,就聽到迪克的聲音響起。

  「拉妮婭,」迪克用眼神安撫達米安,「我今晚有事,不能陪達米安出門,你能帶達米安去找他的朋友嗎?」

  作為第一個能被拉妮婭「看見」的節日,拉妮婭從發現自己能看到橙色起就在期待萬聖節,路上看到糖果櫥窗都會停下來雙眼發光地看上好久,早早買好了一大堆花裡胡哨的糖果準備著發給討要糖果的小孩子,甚至對往年一向沒有興趣的化裝環節都充滿了嚮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憧憬也順便坐實了自己在家人心中「天真單純」的形象……

  畢竟對於一個十五歲的美國女孩來說,居然會單純期待萬聖節的化裝環節,而不是期待化裝舞會結束後能和男朋友找個地方進行某些身體上的交流……實在有點過於可愛了。

  韋恩家最小的孩子是達米安,同時也是這個家裡最早脫離童年的一個,萬聖節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可能會出現大量化裝罪犯的日子,節日的意義在他這裡所剩無幾。可現在一群每天都在和黑暗與罪惡打交道的秘密義警之間突然鑽出一隻蹦蹦噠噠的鳥球球,喜歡明豔的色彩,會對著糖果塔驚歎,巫師帽戴上就不願意摘下來……不管好感有多高,每個人看到小姑娘趴在桌上嚴肅地雕刻南瓜燈時,都會感到久違的新奇。

  她甚至還在苦惱萬聖節前夜穿什麼衣服。

  雖然憧憬萬聖節的行為看起來很幼稚,但是拉妮婭的審美絕對不是十歲那一掛的,她對甜美可愛的風格都沒有興趣——從彌斯特的服裝風格也能看得出來。

  可惜彌斯特不在,化妝有些難度,不過在萬聖節之前,拉妮婭抽時間提前試了幾次妝,確定已經掌握了全部技巧,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睫毛夾,打算拍一張發給彼得讓他看看效果。

  她拍完發送之後,還沒來得及卸妝,房間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巨響,拉妮婭條件反射跳起來,想也不想就拉開門往外沖。

  剛拉開門,提姆和達米安的對話聲就傳了過來,拉妮婭不及分辨,問:「怎麼了?」

  「沒什麼,達米安剛剛碰倒了……」提姆迅速編了個謊話,抬起眼睛,瞳孔驀地一縮。

  「你怎麼了?!」

  在他面前,小姑娘焦距散漫的眼眸循著聲音轉過來,那張臉也轉了過來——數枚鋒利的玻璃碎片插進了她的臉,血珠沿著猙獰的傷口滴落,驚心動魄的傷痕在她的臉上蜿蜒,那個眼神像極了那些被淩虐致死的女孩。

  聽到他陡然冰冷的聲音,拉妮婭稍稍一愣,搖搖頭:「我沒事,這是化妝的效果。」

  提姆沉默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達米安已經皺起眉「嘖」了聲:「你最好趕緊擦掉,沒人會高興看到你這樣的臉的。」

  拉妮婭:「?」

  換個女孩,辛辛苦苦學來的妝容被粗暴否決,對方態度還這麼差,肯定要陡然沉下臉色,嚴重點再大吵一架,可拉妮婭卻沒有太多反應,想想自己現在的形象的確有點刺激老人家,為了她的父親的心臟著想,她還是決定忍痛放棄標新立異的想法。

  ……結果到了晚上,阿爾弗雷德來詢問拉妮婭萬聖節想要化裝成什麼角色,需要什麼服裝,要不要化妝師上門。服務,總之包辦了拉妮婭的一切勞動,她只需要給出個想法就行。

  拉妮婭體會了一下全套服務,不禁感覺自己動手的確沒有坐著讓別人服務愉快……

  「你想要化裝成什麼角色?」阿爾弗雷德問。

  之前的創意被否決,拉妮婭乾脆也懶得想了,隨口道:「紅頭罩?」

  阿爾弗雷德:「……」

  他若無其事地端走茶盤:「我知道了,拉妮婭小姐。」

  ……等到萬聖節前夜,拉妮婭換上了衣服,才發現她穿著的是一套小紅帽的服裝。

  甜美,柔軟,無害,非常讓家長放心。

  她的父親果然有著一顆溫柔敏感的心,唉,真讓人操心。小姑娘充滿感情地感歎。

  對於要被拉妮婭·韋恩送去找喬這件事,達米安不但不高興,還覺得不耐煩,可惜既然她今晚打定主意要出門,他們也不可能真的讓她一個人在外面逛——誰都知道哥譚的萬聖節是犯罪行為高發的一天,戴著面具的罪犯在城市裡肆意妄為,趁著人們放鬆警惕暴露出醜陋的嘴臉,偷竊、搶劫、謀殺,面具遮住了那些惡魔的臉,讓他們能夠大搖大擺出現在燈光之下,這絕對不是這只小伯勞想像裡的那種美好節日。

  這種事達米安懶得和拉妮婭說,按他的想法,這天晚上她就該在家裡好好待著,可惜他的父親和其他人腦袋似乎都被甜膩的糖果塞住了,居然不打算制止她的行為,而今晚稱得上比較有空的只有他,所以哪怕他再不願意,這個任務還是落在了他的頭上。

  韋恩小少爺今晚的裝扮十分普通,只是披上了羅賓的披風,就自稱自己是吸血鬼了,連假牙都不屑安上,說白了就是欺負拉妮婭看不見。

  拉妮婭並不知道達米安心裡在想什麼,不過既然做好了要出門的決定,她自然也有所準備——一個月的適應期就快結束了,她和巢穴之間的聯繫也正在緩慢恢復,雖然還不能恢復巢穴範圍內的感知能力,但遇到危險時讓黑霧出現吞掉幾個罪犯還是可以的,拉妮婭能保證最後那些人連點殘渣都不會剩下。

  在她看來,法律就是用相對公平來還受害者公道,而這個相對公平又不是對受害者而言的,更多時候連相對公平都達不到,反而會促使受害者轉向實施同態復仇,與程式正義背道而馳,製造更多的混亂,進而牽扯進更多的無辜者……所以最有效率的辦法,當然是從源頭上解決掉麻煩。至於這些犯人日後會不會有改造的可能,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拉妮婭也就乾脆不去計算了。

  先不說這個觀點的有多少詭辯的成分,光看她這個自我中心的想法,顯然小伯勞也不會是什麼秩序善良陣營的角色……

  就算不提前任監護人的影響,從她的邪惡生物血統來看,拉妮婭天生就傾向邪惡陣營,現在也就是在混亂中立混混這樣,什麼時候掉進混亂邪惡都不奇怪。

  因為只是到城市裡轉一轉,最好不要引起太多騷動,因此布魯斯拒絕了達米安「我要讓阿爾弗雷德開直升機送我們去」的提議,而是讓迪克開車把弟弟妹妹們送到哥譚市區。

  「看見了嗎?」迪克把拉妮婭的南瓜燈遞給她,說,「達米安的朋友就在速食店等他,你要照顧好他們倆,小紅帽。」

  他做好了要向拉妮婭解釋為什麼喬納森的父母放心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在萬聖節的夜晚來哥譚的準備,可是小姑娘完全沒問,而是露出了接受任務的士兵一樣的嚴肅神情,點點頭:「向你保證。」

  ……迪克不知為何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搖搖頭,驅散這股古怪的預感,轉向副駕駛座上抱著雙臂面無表情的達米安:「你會盡你的能力做好的,對嗎?」

  「要把我逼到盡我所能的程度比保護她更有難度。」達米安推開車門,冷冷地說,「告訴父親他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阿爾弗雷德說你已經說過這句話很多次了,不過布魯斯好像沒有受到多大的觸動,」迪克調侃了句,發動引擎,「交給你了,小黑暗騎士。」

  不遠處的速食店前,超級小子正坐在門外的露天座位上,面前擺著一整份巨無霸霜淇淋。

  喬納森·肯特今年十歲,在大都會西城學校上學,在學校裡人緣很好,但這不是他的父母放心他這個時間在哥譚亂逛的理由。

  他會坐在這裡無憂無慮地吃霜淇淋是因為他的父親是克拉克·肯特——作為超人之子,喬的確沒有必要像普通孩子一樣被父母牢牢護在羽翼之下,避免接觸任何可能傷害到他的危險。

  而由於蝙蝠俠和超人的友誼,或者其他某種只能用宇宙意志來解釋的迷之力量,喬很早就認識達米安,並且在經歷過一些波折之後,超級小子和羅賓成為了朋友,並且不知道為什麼,當和超級小子一起行動的時候,羅賓的行事作風會更溫和一點……

  看到自己的朋友和一個女孩出現時,喬很高興地和達米安打招呼:「達米安!」

  「萬聖節遊。行快開始了,你來來得正好,要嘗嘗霜淇淋嗎?蜂蜜杏仁味的!在家裡老爸不給我吃這麼多,完全不考慮我根本不會蛀牙,」他把霜淇淋推到達米安面前,轉頭對拉妮婭燦爛一笑,「你好,我是喬納森,你是達米安的……呃,朋友嗎?」

  達米安的朋友。拉妮婭若有所思。

  小姑娘略一思索,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糖果,遞給喬,認真道:「拉妮婭·韋恩。」

  喬看了達米安一眼,很聰明地沒有多問,而是換了個安全的話題:「謝謝——你要霜淇淋嗎?今天我媽給了我很多零花錢,夠我們吃十份霜淇淋了。」

  雖然根據他對達米安的認識來看,韋恩家的孩子是絕對不會缺錢的,但是小喬和他的父親一樣,他總是會先對他人展現出善意,反正他已經打算今天的霜淇淋全部他請了。

  要不是拉妮婭對自己的體質很有數,她其實很想嘗嘗的——因為是萬聖節,霜淇淋上的裝飾換成了眼球棉花糖和南瓜球,還澆上了草莓果醬當做血漿,拉妮婭難得看到兩種顏色的食物,看著很是心動,可惜為了不等一會不得不滿城市找廁所,她還是依依不捨地謝絕了喬的好意。

  達米安沒有碰霜淇淋,而是皺著眉打量喬的打扮:「你在模仿緘默嗎?」

  喬又挖了一口霜淇淋,從繃帶的縫隙塞進嘴裡:「不,你看不出來嗎?我是木乃伊,吾乃伊莫頓,啊——啊——」

  「……」達米安決定不發表看法,而是轉向拉妮婭,「接下來你想去哪裡?」

  拉妮婭只是想感受感受節日氣氛,現在她就已經在驚歎地欣賞街道上的景色了,再說她還有任務在身,因此搖搖頭:「你們去哪裡我跟著就行。」

  「那就走吧。」達米安說。

  喬看同伴要離開,三兩口清空霜淇淋,扯好繃帶站起來,趁著拉妮婭還在整理斗篷,湊到達米安身邊小聲問:「你沒跟我說過你有個姐姐?」

  「最近才有的。跟上。」達米安說,「早點把她送回去,之後我會開始對你的訓練,今晚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如果我敢這麼對我的姐姐,我媽絕對會打我的屁股的。」喬嘀咕了一句。

  達米安對這個話題有點厭煩了:「她不完全算——還有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姐姐?」

  「她比你高。」喬迅速說。

  「……」

  雖然從形象、氣勢到行事作風都走的是冷酷路線,然而今年十三歲的惡魔之子比十歲的小喬要矮不少,夾在拉妮婭和他之間,看起來更像是小弟弟……

  「她多大了?」喬興致勃勃地問。

  達米安:「……十五歲。」

  「哇,我只比她矮一個指頭。」

  「就算這樣她也不會看上你的,死心吧。」達米安實施了反擊。

  「你總是對我的女性朋友有很大意見,你甚至不認識喬治裡亞,」喬抱怨,「她是你姐姐,我才和她剛認識!」

  他說著回頭看了看拉妮婭,本來只是一眼,可一眼之後,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看了會,扯扯達米安的斗篷:「她是不是有點……視力問題?」

  人多的情況下行人並不會太注意周圍的人,因此拉妮婭被別人撞了幾下,只能蹙著眉放慢了速度,目光望向四周的人群,卻又不像是在看他們,霓虹燈的光映在她的眼眸裡,像是青濛濛的月光。

  「基本上等於失明,我認為她不應該出來亂逛,可是父親似乎不這麼認為。」達米安說。

  喬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然後你就袖手旁觀嗎?我們家不是這樣的。我打賭你們家也不是。」

  達米安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喬納森只好大人一樣歎了口氣,轉身跑到拉妮婭身邊,用乖孩子的口吻說:「呃,達米安的姐姐……你願意拉著我的手嗎?我怕等一會人多起來我會被擠得和你們分散。」

  達米安:「……」多管閒事。

  不出所料,拉妮婭果然沒拒絕,他只能臉色難看地看著喬拉著她過來,為了證實他剛才的說法,還拉起了他的手。

  「現在我們就不會走散了。」超級小子一手一隻韋恩家的鳥球球,充滿自信地說。

  沒有對比就沒有落差,和達米安比起來,他的朋友簡直是個萬里挑一的好孩子,拉妮婭本來就想找藉口把他們倆拴在自己身邊,這樣黑霧也能保護他們,現在喬主動提起來,她自然是覺得達米安的這個朋友特別省心。

  她一定保護好他們。小姑娘自信滿滿地想。

  「跟著我,別走散了。」她拍拍喬的腦袋,他的頭髮柔軟淩亂,從繃帶之間蹦出來,摸起來毛茸茸的,感覺像是在摸狗狗。

  作為狗派,拉妮婭毫無疑問地被戳中了,腦袋也開始暈乎乎起來,握緊了小朋友的手,不自覺對他露出安撫的微笑。

  她今天的打扮本來就比實際年齡小,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尤其稚軟,像是輕盈甜軟的棉花糖。

  ……到底是誰給你勇氣說出這句話的。達米安看著當著他的面迅速相處甚歡起來的兩個人,難以置信地想。

  萬聖節和平日裡的區別也就是裝飾和氣氛,在達米安看來,所謂節日就只是商家為了大賺一筆創造出來的一個日子,目的就是從父母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而會對這些感興趣的拉妮婭,和那些被明亮色彩吸引、吵鬧著想要糖果、任性又煩人的小鬼也沒有多少區別。

  他跟著兩個人在人流裡擠來擠去,聽著他們不約而同對廣告螢幕上巨大的南瓜驚歎,跑去參加商場舉辦的雕刻南瓜燈活動,在M&M糖果店前歡呼著拿斗篷接糖果雨——達米安的斗篷就這樣被喬要走了,小吸血鬼公爵黑著臉,看上去還真的挺像蝙蝠化身——最後他們一人一根眼球棒棒糖,說說笑笑往回走。

  當他們走到社區墓園附近時,達米安忽然停了下來。

  他聽著通訊頻道的消息,轉頭對著正和拉妮婭講述他家的農場的喬勾了勾手指。

  「這個街區盡頭的小巷裡,有三個男人在搶劫一對母子,兩條街外的便利店有一個人持槍搶劫,」他言簡意賅地說,「你選哪個?」

  「便利店,我趕去更快。」喬毫不猶豫地說,頓了下,「等一下,你要把拉妮婭丟在這裡?」

  「她十五歲了,東區的雛妓都比她小點,」達米安扣上多米諾面具,說,「如果真的我們離開一會她就能把自己搞丟,那她還是回紐約去吧。」

  他轉頭走向拉妮婭:「你待在這裡——」

  話音未落,喬一把捂住了達米安的嘴,把他拖到一邊:「你不能這樣說,她肯定不同意。」

  達米安揚眉:「那你有什麼計畫?」

  「放心吧,我清楚怎麼對付你姐姐這樣的人。」喬吐吐舌頭,壓低了聲音,「她和我老媽挺像的,你和她說話不能用命令,要用請求,比如這樣——」

  他放開達米安,趁著羅賓整理披風,對著拉妮婭笑起來:「我們可以暫時離開一會嗎?不會很久的,很快回來,拜託了——」

  達米安:「……你平時是這麼和你母親說話的?」

  喬迅速回頭,食指抵著唇,示意達米安安靜。

  拉妮婭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想去做什麼,不過有黑霧在,她並不擔心喬和達米安,既然他們沒有說要和她一起,她也不會要求跟上。

  她點點頭:「我在這裡等你們。」

  兩個孩子的腳步聲很快遠去,拉妮婭獨自站在街區墓園外,看著街區裡星星點點的橙黃色燈光,孩子的嬉鬧聲漸漸融化在秋風裡,貓頭鷹的鳴聲在黑夜裡回蕩,熱氣消散之後,荒蕪的寂靜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寒風踩著枯葉呼嘯而過,空氣似乎一點點被寒意侵蝕,拉妮婭扯緊了斗篷,低頭對著掌心哈了哈氣。

  就在這時,她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點溫暖的橙光。

  一枚柔軟的橙色花瓣從夜色裡飄來,彷佛有意識一般,在拉妮婭的注視下,飄飄轉轉,落入了她伸出的手掌中。

  花瓣散發著微弱的橙金色光亮,像是一小滴陽光,驅散了深秋的寒意,也照亮了拉妮婭的臉。

  她好奇地戳了戳花瓣,剛剛漸漸停歇的寒風忽然變強,原本安靜躺在掌心的花瓣立刻飛了起來,穿過墓園的鐵門,飛向無邊的黑暗。

  拉妮婭轉頭望去,發現不知何時,墓園裡落下越來越多的橙金色花瓣,一片片花瓣散落在地上,淡淡的光芒聚攏在一起,鋪出了一條花瓣的小徑,通向墓園裡看不清的深處。

  鬼使神差地,拉妮婭伸出手,按在墓園的鐵門上。

  掛著大鎖的鐵門應聲而開,像是一份邀請。

  ……

  幾分鐘後,當達米安和喬趕回原地時,剛剛站在這裡的小紅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達米安半跪在地上,從荒草裡撿起一枚橙紫色條紋的糖果。

  他沉默一會,站起身,看向鐵門緊閉的墓園。

  「我們得找到她。」

第42章 請求

  拉妮婭感覺自己正在走進一個奇幻故事。

  她的腦海裡不斷往外蹦著一個個念頭,尼爾·蓋曼的墳場之書,亨利·塞利克的聖誕夜驚魂,蒂姆·伯頓的僵屍新娘,福克斯的生命之書……曾經看過的電影和小說接二連三蹦出來,故事藏在生命中每個重要的時刻裡,流逝的時間見證了她曾為之付出的歡笑和淚水,而現在它們都從遙遠的記憶裡復蘇,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向未知的旅途。

  橙黃色的南瓜燈和橙紫條紋的糖果漸漸出現在道路兩旁,從零零散散到三五成堆,一人高的南瓜坐落在堆積如山的糖果裡,溫暖的橙色燭光從滑稽的大嘴裡漏出來,把南瓜照得通透,宛如黑夜裡的太陽,蝙蝠路燈亮了起來,星星點點的彩燈纏繞著燈柱,在糖果和花瓣之間跳躍。

  現實世界的元素在一點點消失,奇幻的氣息從她踏入墓園的那一刻開始向四周侵蝕,墓園的黑夜從伸手不見五指,到慢慢被朦朧的光充盈,淡淡的光暈為夜色附加了柔光,雖然依舊是黑暗,卻並不讓人覺得藏著不可知的危險,墓碑的輪廓也變得柔和、嶄新,腐蝕的醜陋痕跡和猙獰的雕像一起被甩在身後。

  路面上的橙金色的花瓣越來越多,最後變成了鋪滿花瓣的長路,拉妮婭踩在柔軟的花瓣上,靴子陷入厚實的花瓣路裡,沒有任何觸底的感覺,鬆軟得像是在雪野裡跋涉。

  從進入墓園起,她就發現她的視野似乎在一步步恢復正常,或者說眼前的世界一步步變得可以被她看見,最開始是南瓜和糖果,接下來是路燈和彩帶,她能看見墓碑前的蠟燭和花束,也能看見樹梢上的圓月和貓頭鷹。

  貓頭鷹歪頭看著她,忽然振翅飛向圓月,拉妮婭抬頭望去,看到圓月露出了笑臉。

  越來越多的色彩出現在花瓣路的盡頭,城鎮的輪廓掩映在濃霧之後,空氣裡忽然飄來了清脆的歡笑和音樂,那聲音嘗起來有糖果的甜味。

  拉妮婭出神地望著眼前的景色,久久沒有出聲說話。

  就在她進入墓園的瞬間,她感覺到斷開了和黑霧的聯繫,但和之前不一樣,在她的感知裡,並不是黑霧裡的另一半意識陷入了沉睡,而是她們之間的聯繫忽然被分隔開了,雖然還能隱約感覺到聯繫的存在,但無法通過維繫聯繫的線重新連結上彼此,就彷佛那道墓園門隔斷了……兩個世界。

  她還在人間嗎?拉妮婭不知道。

  這一刻,失去了黑霧的保護,她就只是個身體柔弱的十五歲女孩,任何一點危險都可能殺死她,不會比燒掉一張紙更難。

  但拉妮婭並沒有感到害怕。

  從那些花瓣出現時起,她就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事物顯然並不屬於「現實」,可就在有著明確認知的情況下,拉妮婭依舊推開了墓園的門,走進了墓園裡的黑暗。

  這和愚昧或者無知沒有關係,在沒有做出決定之前,拉妮婭會謹慎觀察環境,依靠理性分析資訊,從中搜羅出可行的形式方針,但在她決定行動後,接下來就是混亂和瘋狂的領域,無論有多少不利因素存在,她都不會因為可能的危險而卻步。

  她低下頭,邁出一步,驀地腳踝一緊。

  一隻骨手鑽出泥土,牢牢抓住了拉妮婭的腳踝。

  指骨、掌骨、腕骨,手骨牽出了尺骨和橈骨,一副完整的骨架在拉妮婭的眼前鑽出墳墓,抖了抖帽子上的土,檢票員有模有樣地沖著拉妮婭行了個禮,下巴往下一滑,大約是在對她微笑。

  「歡迎來到亡靈世界,小姐!」他有一把好嗓子,聲音活潑而又輕快,「請問你有入場券嗎?」

  聽到他的話,拉妮婭眨眨眼,很快想起了什麼。

  她將手伸進口袋,原本裝得滿滿的糖果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張精美的入場券靜靜地躺在她的口袋裡。

  「是這個嗎?」拉妮婭問。

  【名稱:入場券】

  【技能卡屬性:被動技能,使用一次後消失】【技能類別:???】

  【效果:在萬聖節可以借此進入亡靈世界】【學習條件:吞噬一團來源不明的黑霧】【備註:既然這樣還等什麼?享受亡靈世界的狂歡節吧!】「就是這個,」檢票員嫺熟地在入場券上打了個孔,「我們好久沒有拜訪者了,你是天使還是魔鬼?應該不是魔鬼,我記得只有暴食的主君敲詐走了永久居住證,你總不會是那位吧?」

  拉妮婭:「我是人類。」

  「哈哈哈,人類不可能活著抵達這裡的,」檢票員笑得渾身骨頭都在晃,「好好玩吧,小天使——等等。你是人類?!」

  他的骷髏臉硬是讓拉妮婭感到了他的難以置信,他上上下下看了拉妮婭一圈,尖叫一聲:「你是個活人!亡靈在上,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看到了引路的花瓣。」拉妮婭說,「我不應該看到嗎?」

  檢票員急得團團轉,骨頭劈裡啪啦掉了一地:「當然,那些花瓣是只有亡靈才能看見的,你既然活著就不應該看見!你不能再耽誤了,孩子,你必須趕快回去!」

  他抓住拉妮婭的肩膀,上下牙齒打架,拉妮婭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發出聲音來的。

  「我不能原路返回嗎?」她指了指來時的路。

  「不,那是亡者拜訪人間的路,你從這條路走回去就真的死了!」檢票員和她解釋,「亡靈世界的大門一年一開,如果在亡靈節結束之前你不能返回人間,你就只能在這裡待上一年了,但你是活人,這裡不適合你生存,你必須趕緊去城市的另一端!」

  他把入場券還給拉妮婭,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快點,這裡是人間與亡靈世界的夾縫,我不能離開這裡,去找你的親人,讓他們帶你離開這裡!」

  骨架子重量那麼輕,拉妮婭卻不知怎麼被他推得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幾步,撲進了濃厚的霧氣。

  霧氣之後似乎是個很長的話題,拉妮婭一路翻滾,稀裡嘩啦一陣響聲,她摔在糖果堆裡,從糖果山上骨碌滾下去,和一堆橙紫色糖紙包著的糖果一起蹦到了街上。

  一隻保養良好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你還好嗎,孩子?」女人關切的聲音響起。

  糖果山上全是軟糖,拉妮婭摔得不重,她抓住對方的手站起來,抖掉頭發裡的糖果:「謝謝您,女士——」

  拉妮婭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她面前是一位知性優雅的貴婦人……拉妮婭清晰地得出了這個結論,因為她正在看著她的臉。

  不是空白,不是定格的照片,不是螢幕上遙遠的一顰一笑,她的眼睛看著拉妮婭,眼底的擔憂情緒一覽無餘,拉妮婭從她的臉上解讀到了她的情緒,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終於看到的正常普通的人。

  眼前的這張臉有些眼熟。拉妮婭恍惚地想。

  不是毫無印象,似乎就是不久前看到過,看上去……

  在看到她的臉時,貴婦人淺淺地吸了口氣,面孔上浮現出真切的驚訝和困惑,眼神怔忪得像是籠上了一層霧氣。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撫摸上拉妮婭的臉龐。

  她的手指並不冰冷,反而透著奇妙的暖意,就像是引著拉妮婭進入墓園的花瓣,輕盈得像是陽光下的羽毛。

  拉妮婭忽然想了起來。

  「你是……」

  「你是……」

  她們不約而同出聲,聲音撞在一起,碰撞出無數飽含期待的碎片,最終貴婦人看著拉妮婭的藍眼睛輕輕笑了聲,彷佛已經驗證了她的想法,鼓勵她:「你先說吧。」

  拉妮婭不可能不感到不可思議,她看著眼前的女士開朗的笑容,頓了頓,才說出了那個名字:「我認得您,您是瑪莎·韋恩。」

  瑪莎·韋恩,拉妮婭曾經在肖像畫上看到過她的面孔,這個名字屬於布魯斯的母親。

  「而你是我的孫女,對嗎?」瑪莎柔聲說,目光一寸寸摩挲著她的臉,發出輕輕的感歎,「你長得和布魯斯真像。你叫什麼名字,我的小女孩?」

  「拉妮厄斯……拉妮婭·韋恩。」拉妮婭說。

  她看著瑪莎的臉,不能不為遺傳的力量感到驚奇,她不能分辨出她的五官和布魯斯有多少相似之處,但他們很像,血緣關係清晰地寫在他們的臉上,瑪莎看起來依舊年輕,和她在肖像上的相貌並沒有太大差別,皮膚依舊飽滿紅潤,眼睛依舊清澈明亮,看起來甚至有種少女的天真,美得令人驚歎。

  而她的兒子已經飽經歲月的風霜磨礪,時間依舊厚待他,他的魅力不曾因年歲流逝而失色,反而如同美酒般越來越醇厚,可無法消除的傷痕和細紋已經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昭示著那張臉的主人已經不再年輕。

  瑪莎笑了起來:「啊,我的小小鳥。」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的眼神多了一絲傷感,「你已經和我們一樣離開布魯斯了嗎?」

  拉妮婭搖頭:「沒有,我還活著。」

  她猶豫了一下,誠實地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進來這裡的。」

  瑪莎笑著說:「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我以前可沒見過你。好了,怎麼進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在這裡多待,既然你還活著,我們得把你送回去。」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怪。拉妮婭記得很清楚,他們不幸離世時布魯斯還不到十歲,不止是她,瑪莎根本不可能見過——

  「猜到了嗎?」瑪莎笑了起來。

  拉妮婭無聲地點頭。

  「我知道的多著呢,亡靈世界的大門一年一開,每年我們都可以返回人間去拜訪親人,」瑪莎溫柔地說,「我一直在看著他。」

  她牽起拉妮婭的手,動作輕柔自然,溫度從她的掌心傳遞到拉妮婭的掌心,拉妮婭忽然感覺口袋重了不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口袋裡已經裝滿了各色鮮豔的糖果。

  「……我十五歲了。」她說。

  瑪莎狡黠地眨了眨眼:「那也是個孩子。」

  她們沿著街道向前走去,街道上不止她們兩個人,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在街道上來來往往,兩側到處都是奇奇怪怪的商店,店鋪裡沒有店員,玻璃門上懸掛著「回家」的告示牌,顯然店員們也選擇趁著亡靈節返回人間拜訪親友。

  看上去和人間別無兩樣。

  「我剛剛在入口看到一個檢票員,」拉妮婭被四周的景色晃得眼花繚亂,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長久以來她都只能看到一種顏色,在他人眼中平淡正常的景象,對她來說就過於雜亂紛繁,循序漸進還好,一旦突然接觸到正常的世界,不免感到一陣不適應,「他看上去沒有你們這麼……」

  「像活人?」瑪莎接上了她的話。

  「那裡是兩個世界的過渡地帶,」她說,「那裡的亡者就是骷髏的形態,和我們不一樣。你的眼睛不舒服嗎?」

  拉妮婭「嗯」了聲,揉著眼睛,不舒服地說:「顏色有點……多。」

  瑪莎招來一輛馬車,她把拉妮婭拉上去,聽到這句話,愣了愣,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揉眼睛,不容置疑地說:「讓我看看。」

  「揉眼睛不衛生,親愛的,下次別這麼做了,」她一邊說一邊查看拉妮婭的眼睛,「Hmm……奇怪。」

  她似乎沒看出什麼,皺起眉自言自語:「還是讓湯瑪斯看看你吧。」

  「我很好,沒關係。」拉妮婭抿了下唇,輕輕推開她的手。

  她的動作讓瑪莎稍稍怔愣,無奈地笑笑:「啊……好的。」

  為了轉移話題,她指向城鎮的上空:「看到了嗎?那裡是廣場,我們現在就要去那裡,然後你要去城市的另一端,那裡是幽魂荒原,穿越那裡,你才能從正常的管道回到人間。」

  ……幽魂荒原聽起來根本不是正常的管道吧。拉妮婭暗暗想。

  馬車噠噠前行,熱鬧的煙火氣息從車窗飄入耳中,拉妮婭的目光在馬車裡飄忽,不知道該和她的奶奶說些什麼。

  她並不認識瑪莎,所有的瞭解都只源於新聞和肖像,面對她自然而然的親近,小姑娘只覺得困惑和不知所措。

  在拉妮婭的認知裡,世界不是這樣運行的。在她看來,迄今為止,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的態度都處於正常的範疇之中,他們的每一分友善都不是毫無緣由,是她用自己的表現所換取來的,這也是拉妮婭所能接受的等價交換——她給他們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或者姐妹,用禮物和問候來提升好感,而他們也會以相應的形象來面對她,給她禮節性的關心和縱容。

  至於她想要保護他們、為此所付出的勞動和時間,這是拉妮婭自己想做的,不屬於等價交換,也和布魯斯他們毫無關係。

  「你看起來並不急著回去?」注意到拉妮婭一直在看窗外的景色,瑪莎問。

  「亡靈節一般指的是十一月的前兩天,」拉妮婭說,「我進入這裡是十月最後一天的晚上,按理說我還有兩天時間,對嗎?」

  她注視著五光十色的街道:「而且……這裡很美。」

  瑪莎摸了摸她的頭髮:「是啊……但是不是這麼算的。」

  拉妮婭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憂慮。

  「……有危險嗎?」她問。

  瑪莎看了她一會,忽然笑起來,伸手把拉妮婭抱進懷裡。

  「這樣就被嚇到了?」她在拉妮婭的頭頂輕輕說,「沒關係,拉妮婭,你會平安回去的。」

  不等拉妮婭開口,她低頭吻了吻小姑娘的額頭:「早點回去吧,進入亡靈世界你的身影就會在人間消失,不快點回去的話,布魯斯會很擔心。啊,我們到了。」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只是和拉妮婭想的不一樣,她感覺到馬車後輪落到了某個平面上,隨後才是車廂停下的震動。

  瑪莎推開車門,款款鑽出車廂,拉妮婭跟著她跳下來,倏地睜大了眼睛——

  扭曲的路面懸掛在天空中,房屋歪歪扭扭擠在廣場兩側,原本應該是平面的廣場像是達利創作的鐘面,軟塌塌地懸浮在路面中央,卻又被某種力量束縛在虛空之中,每隔一分鐘都會翻轉到另一面,然而廣場上的人依舊在說說笑笑,對此熟視無睹。

  重力的規則在這裡徹底失效,拉妮婭回頭望去,她們經過的道路顯然也經過了扭曲,雖然在馬車上她一直感覺自己在筆直的道路上賓士,偶爾會拐彎,然而事實上她們已經來到了和剛才的城鎮近乎九十度垂直的平面上,身後的城鎮彷佛俯衝而下的瀑布。

  「這裡和你想的一點都不一樣,對吧?」瑪莎牽起出神的拉妮婭,笑著說。

  拉妮婭被她拽了一下,才回過神,點點頭,只是依舊神思不屬地望著遠處。

  原來死後會來到這樣的世界嗎?她想。

  她沒來得及進行深一步的想像,瑪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來認識一下湯瑪斯。」

  廣場一側是希臘風格的涼亭,只是纏繞著涼亭的不是翠綠的葡萄藤而是南瓜藤,藤蔓上棲息的也不是鳥雀而是蝙蝠,涼亭的角落裡堆著碩大的南瓜,落滿枯葉的地板上雕刻著魔法陣,燭淚凝固在蘊含魔力的線條裡。

  涼亭裡的桌上擺放著一副國際象棋,對弈者是兩個老人,他們周圍還圍著幾個人,正在專注地看著他們下棋。

  在墨西哥的傳統裡,萬聖節和亡靈節並不是同一個節日,11月1日是墨西哥的「幼靈節」,這一天被用來祭奠死去的孩子,11月2日則是「成靈節」,這一天被用來祭奠死去的成年人,而只有在成靈節,這些成年的亡靈才能夠返回人間,所以現在亡靈們正聚集在城鎮裡,一邊消磨時間,一邊等待大門正式開啟。

  一次性看到這麼多人,拉妮婭感覺她的驚訝已經快要用完了。她的目光很快被圍觀者裡那個衣著整齊的中年紳士吸引,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回過頭,隨後眼底浮現出些微詫異。

  「她是誰,瑪莎?」湯瑪斯看了拉妮婭一眼,問。

  「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瑪莎說,「我在出口撿到了她。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問題,你能幫她看看嗎?」

  他們的動靜吸引了一旁的圍觀者們,在看到拉妮婭的瞬間,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紛紛將注意力轉移到這邊,把仍然在對弈的兩個老人拋在一邊。

  「你們以前可是一定要圍觀我們下棋的。」其中一個老人推動棋子,悠然開口。

  「但你和艾瑞克已經下了十幾年棋,」圍觀者裡的一個老人說,「而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活人出現在亡靈世界。」

  被他稱為艾瑞克的老人冷淡地說:「我從來沒有歡迎過你們來看。」

  一位溫柔美麗的女士饒有興趣地端詳著拉妮婭:「你還活著?你是湯瑪斯和瑪莎的孫女?」

  拉妮婭點點頭,卻被湯瑪斯按住了臉頰。

  「別亂動。」

  他捏著她的臉,卻沒有進一步動作,似乎就只是看看,過了會鬆開手,皺起了眉,臉上寫著不容樂觀。

  「你對自己做了什麼?」他喃喃了一句,輕聲歎氣,「你看不見活著的生命。」

  他看上去並不風流倜儻,或者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但當他以醫生的身份開口時,說出的話卻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我看得見動物。」拉妮婭說。

  「但是你看不見人類。」湯瑪斯說。

  「這會很麻煩嗎?」剛剛的女士問。

  湯瑪斯沒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某種思索,抬起頭,和瑪莎迅速對視一眼,搖搖頭:「沒有。但是我也沒辦法幫到她。」

  他欠了欠身:「諸位,我和瑪莎現在要把這個孩子送回人間,我們亡靈節再見。」

  「你們可以等到亡靈節開始直接前往人間,」女士笑著說,「還是等亡靈節後再見吧。希望你好運,孩子。」

  她摸了摸拉妮婭的臉,遺憾地笑起來:「我真希望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孫女。」

  「走吧,拉妮婭。」瑪莎說。

  然而拉妮婭沒動。

  她沉默須臾,問:「如果我錯過了回去的時機,我就會永遠變成亡靈,是嗎?」

  哪怕足夠早熟,小伯勞依舊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在場的每個人都有著遠超她的閱歷,她這句話一出口,他們都聽出了她的真實想法。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理由,但這個小姑娘……似乎並不那麼想回到人間。

  所幸女士反應足夠快,她沖著拉妮婭眨了下眼:「所以你可別錯過了,早點回去吧,你的親人都在等你回去吧?」

  這句話讓拉妮婭猶豫了下。

  她的確想留在亡靈世界,不止是因為她喜歡這裡,還有……她不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她還能不能再進入這裡。而且就算現在聯繫不上自己的另一半意識,在發現她消失之後,剩下的那一半意識還可以用彌斯特的身份繼續保護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反正適應期也快結束了,她完全可以乾脆變成「拉妮婭」的形象,繼續當拉妮婭·韋恩,並不存在「她的親人會為此擔心」的情形。

  對於黑霧來說,血肉之軀實在太過脆弱,沒有這個需要時刻保護的累贅存在,黑霧活動起來也會更方便吧。

  做出這個決定時,拉妮婭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只是她也清楚不能對眼前的湯瑪斯和瑪莎說出她的真實想法,否則大概率會被教育一頓……

  拉妮婭的確不喜歡說謊,踟躕片刻,還是咽下了到了嘴邊的話,點點頭:「好的。」

  她答應得很爽快,可沒有打消亡靈們心中的疑慮。

  至少瑪莎很清楚,雖然她不知道拉妮婭的來歷,但她成為韋恩家的一員肯定不會很久,而以她這麼多年所看到的那些來看,她也不會天真地認為拉妮婭一回家就會被無條件寵愛,讓她對那個家庭萌生出足夠的感情……願意為他們回到那個看不見的世界。

  可就算這樣,如果她就此消失……

  瑪莎歎了口氣,看著這只陌生的小小鳥,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她。

  有沒有第二個人體驗過唯獨無法看見活人的世界?拉妮婭已經這樣活了太久,沒人知道她的心裡都在想什麼。她和瑪莎見過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樣,她無法揣測拉妮婭的想法,也不知道該如何轉變她想要留下的念頭。

  就在這時,一旁的棕發女士驀地開口。

  「對了,孩子,」她像是忽然想起來那樣,「等你回到人間,你能……幫我們給我們的兒子帶一句口信嗎?」

  瑪莎驚訝地看向她:「瑪麗亞……」

  瑪麗亞沖她眨了下眼。

  拉妮婭沒看到她們的眼色,而是有點疑惑:「你不能給他寫信嗎?」

  「亡靈不是鬼魂,無法和人類交流,也無法影響人間,」瑪麗亞耐心解釋,「我們只能在亡靈節時去探望他,但是……」

  她感傷地說:「我們再也沒辦法告訴他我們愛他。」

  說到這裡,瑪麗亞若有所思:「不過你的想法更好,甜心——當然應該是信!不然怎麼能證實是我們呢?你能幫我們把信帶給他嗎?親愛的,你不說話嗎?」

  一旁的老人被她推得有些無奈,嚴肅的神情稍稍柔和,看向拉妮婭的眼睛,沉默片刻,用了請求的口吻:「你能幫助我們嗎?」

  如果答應這個請求,拉妮婭就必須回到人間。短短瞬間,瑪麗亞就想出了這樣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

  而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就是拉妮婭會不會答應這個請求。

  面對亡靈的請求,拉妮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著垂下睫毛,將目光投向四周。

  涼亭,彩燈,葡萄和蜂蜜,五顏六色的氣球冉冉上升,盛大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一盞盞天燈在焰光裡搖搖晃晃,宛如盈盈的星河在天幕肆意流淌。

  她看了很久,閉上眼睛,過了會終於睜開。

  「我答應你。」女孩鄭重地說,「他是誰?」

  瑪麗亞笑了起來,但很快,水波般層層疊疊的思念融入了她的眼睛,碎成點點星光。

  「我是瑪麗亞·斯塔克,」她說,「我想請你把信送給我們的兒子……」

  「安東尼·愛德華·托尼·斯塔克。」

第43章 承諾

  「這些信能被我帶回人間嗎?」拉妮婭問。

  在亡靈世界裡,很多步驟都可以變得簡單起來,比方說,拉妮婭不需要等到瑪麗亞找到紙筆、再給她足夠的時間寫下長信,她只是看著瑪麗亞打了個響指,一封信便憑空出現在她的指間,被她輕輕捏住。

  「當然可以,只要你收下它,在你把信交給收信人之前,你絕對不會弄丟。」瑪麗亞合攏雙手,信封被她攏進掌心,當她打開雙手時,掌心只剩下了一枚糖紙上寫著「托尼·斯塔克」的糖果。

  她親了親拉妮婭的額頭,對著她露出一個稍顯寂寞的微笑:「謝謝你,小信使。」

  瑪莎看著拉妮婭把那枚糖果裝進口袋裡,牽起她的手,笑道:「好了,我們走吧。」

  「稍等一下。」拉妮婭想了想,忽然停下來,轉向身後的老人們,問,「你們有希望我捎帶的信件嗎?」

  既然寫信並不需要花費時間,而她的口袋又足夠大,拉妮婭覺得再多帶一些信也沒有關係,畢竟她是這麼久以來唯一一個進入亡靈世界的活人,在她離開之後,恐怕這些亡靈們不會再有第二個能向人間傳遞聲音的機會。

  她的提議讓在場的其他人愣住了。

  在瑪麗亞的請求被拉妮婭應下時,這些亡靈們不是沒有羡慕,但這些信件不能由第二個靈魂轉遞,拉妮婭必須親自找到那些收件人,把信送到收件人手上,而面對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他們都不好意思讓她毫無報酬地為他們奔波。

  可他們沒想到,拉妮婭會主動提出來。

  沉默持續了片刻,棋盤邊的老人率先笑起來。

  「我想我就不用了,」他對拉妮婭調皮地眨了下眼,眼眸蔚藍得如同佛羅里達的海水,「我相信就算沒有亡靈之聲的指導,他們依舊能做得很好。倒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你的朋友吧。」

  這句話讓拉妮婭有些意外,小臉上流露出些許迷茫,然而下一瞬,她倏地睜大了眼睛。

  「您說得……對。」她說。

  誰會沒有逝去的親友?誰會不想再次見到已故父母?又有誰能夠有機會溝通冥界,將來自亡靈世界的聲音傳遞到人間?

  拉妮婭現在就在這裡。

  她問:「但我該怎麼找到他們?」

  「你知道新生的亡靈是怎麼找到他們的親友的嗎?」瑪莎問。

  拉妮婭搖搖頭。

  一片花瓣飄到瑪莎的掌心,她捏著花瓣,輕輕在空氣裡掃過,一連串金色的線條從花瓣掃過的軌跡上噴湧出來,勾勒出稚拙的簡筆劃。

  簡筆劃動了起來,葬禮上棺材被埋入墳墓,人群在墳墓邊抹淚,轉眼亡靈從墓碑上升起,走入異彩紛呈的亡靈世界。

  「當一個人死後,如果不能去天堂也不能去地獄,他們就會走上花瓣鋪成的道路,來到亡靈世界。」瑪莎說,「天堂和地獄可不好進,這個世界上聖徒和罪人只是少數,最多的還是普通人,所以更多人會待在這裡。」

  她用花瓣掃向四周:「我們都是不完美的普通人,這裡就是第二個人間。」

  淡淡的橙金色光塵漂浮在空氣裡,拉妮婭注視著光塵冉冉上升,匯入頭頂不斷變化的簡筆劃。

  最開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很快線條構建出了草屋,草屋變成木屋,木屋變成石屋,一排排房屋出現在空白裡,街道也隨之延伸,燈光亮了起來,商店出現在了街道上,馬車帶來了南瓜和糖果,纏繞著彩帶的氣球飛入天空,煙花在城鎮的上方盛放。

  「最開始這裡什麼都沒有,但是我們有欲望,我們還在眷戀人世,不想要離開,」瑪莎說,「所以房屋出現了,街道出現了,商店和燈光出現了,人間的科技在發展,這裡的科技也在發展,每一點變化都源自亡靈的渴望,而渴望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金色的煙花炸開,光點紛紛落下,瑪麗亞接住紛墜如雨的光點,鬆手讓它們飛向四周。

  「亡靈其實不需要這些,」她微笑著說,「但這些能讓我們覺得自己還活在世上,只是離我們所愛的人很遠,遠到再也無法抵達。」

  拉妮婭看著金色的線條一根根抽走,升入天空,接二連三炸成煙花,光塵漫天。

  「恨比愛長久,悲劇比喜劇更能讓人記憶深刻,魔鬼以負面情緒為能源,因為在人間,這些更好獲得。」瑪莎說,「但在亡靈世界不一樣。」

  「就算是上帝或者撒旦也無法將這個世界拉入地獄。他們會來拜訪這裡,但他們無法在這裡停留。這個世界是由愛構建的,聯繫我們與生者的是愛與思念,這些情緒無法在天堂或者地獄存在,唯獨在這裡,它們是我們所擁有的力量。」

  「而這裡的規則是……」

  這位戴著珍珠項鍊的女士拉起拉妮婭的手,溫柔地說:「和你有所聯繫的人,最終都會來到你的身邊。」

  拉妮婭明白了。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在進入亡靈世界的第一時間遇到瑪莎,接著遇到斯塔克先生的父母,如果她繼續走下去,她還會遇到更多認識她的人,這個世界也許並不完全安全,但是新生的亡靈也絕對不會遇到危險,因為他們所認識的亡靈們都在等待他們到來。

  「想找到你的朋友們的親友並不難,不過會花很多時間,」瑪麗亞捏捏拉妮婭的臉,笑著說,「如果你想要找到他們,你得快點了。」

  她拍了拍手,片刻後,遠處的天空隱約響起呼嘯聲,兩道軌跡劃破夜空,轉眼間停在拉妮婭面前。

  瑪莎看了一眼就笑了:「霍華德還是給你做了飛行掃帚。」

  「我真的覺得托尼的裝甲不好看,」瑪麗亞一本正經地說,隨後忍不住笑起來,催促道,「借給你們了,快去吧。」

  湯瑪斯表示會在幽魂荒原的入口等她們,向瑪麗亞道謝後,拉妮婭和瑪莎一起騎上掃帚,飛入天空。

  「看見光了嗎?」瑪莎說,「跟著光走。」

  拉妮婭相信她的話。

  不久後,她跟著光找到了彼得的叔叔和父母。

  本·派克希望她能夠給梅和彼得帶一封信,「他是個好小夥子,」他樂呵呵地說,「不過我可不能代替他告訴你他都做了什麼。」

  而他的母親落下了淚。

  「我希望……」她哽咽著說,「我真希望我能夠陪伴他長大。」

  她沒能說完話就泣不成聲,被她的丈夫攬入懷中。

  接下來是迪克的父母。在光指引她停下之前,拉妮婭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看到她時也很驚訝,不過在得知她的來意之後,他們向她表達了由衷的感謝。

  再然後是一個叫喬納森·肯特的老人,拉妮婭依舊不認識,不過想想小喬,她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麼。

  「和我有所聯繫的人……」她問,「是按最近接觸過的有好感的人來判定的嗎?」

  「對。」瑪莎說。

  於是拉妮婭就不對接下來遇到的任何人感到奇怪了。她收下了給阿爾弗雷德的信,收下了給「戴安娜·普林斯」的信,收下了給「傑森·陶德」的信——大概是給之間見過一面的傑森……

  很快糖果裝滿了她的口袋,每一顆上都寫著一個名字,每一封信都承載著一份沉甸甸的思念。

  因為掃帚飛得太低,路上她還險些撞上了一個看著漫畫遛狗的老人。

  「抱歉!」拉妮婭匆匆喊道。

  老人對她揮了揮手:「一路順風!」

  她們飛了很遠,花了比想像得更多的時間,日出日落,月沉月升,亡靈節也在悄然到來。

  至始至終,拉妮婭都沒有看到她的前任監護人。她聽著呼呼的風聲,不知道該不該開心。

  越往後她們遇到的人和拉妮婭的聯繫也越遠,指引她的光點也越來越暗,最終只剩下淡淡的痕跡,幾乎消失在空氣裡,拉妮婭也知道這大概就是最後一個。

  她終於該離開了。

  眼看光塵盡頭的房屋已然在望,拉妮婭看了眼瑪莎,猶豫了會,慢慢開口。

  「其實……我只是想多看一兩天這個世界。」她說。

  瑪莎並不驚訝:「我知道。」

  她摸摸小姑娘淩亂的頭髮:「但你想為他們送信的想法並不是虛假的。我們都該感謝你。」

  「您的信呢?」拉妮婭問。

  「等到了門邊再說。」瑪莎說。

  她話音未落,光塵的軌跡忽然潰散,重新變回了光點。

  瑪莎先是一愣,隨後一伸手攔在拉妮婭面前,兩個人就這樣停在了空中。

  「怎麼了?」

  瑪莎神情複雜地看著遠處的房屋,歎了口氣。

  「不用去了,他已經走了。」她說。

  拉妮婭最開始沒理解她的意思:「……走了?」

  她的呼吸忽然頓了頓,片刻後才問:「但是你們不是亡靈嗎?」

  「如果古往今來所有亡者都在這個世界,這裡會有多少人?」瑪莎笑了笑,「親愛的,我們終有一天都會消失。」

  她看著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的小姑娘,伸手理了理她的頭髮。

  「因為最後一個記得他的故事的人也去世了,」她說,「或者是忘記了他。」

  「我……不明白。」拉妮婭慢慢說。

  「你會明白的,」瑪莎說,「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死者的故事只能由生者講述,故事在我們死後依舊流傳,有些很好,有些很壞,但沒有無聊的故事,也沒有兩個一樣的故事。每個人都是說故事的人,每個故事都有結局。而如果最後一個記得你的故事的人忘記了你,你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再也無跡可尋。」

  她說:「故事是擁有魔力的,當別人聽了你的故事,你就成為了他生命裡的一部分,一個瞬間,一幅畫面,一段模糊的情緒,你把你的世界分享給他,他也會回饋給你一段時光。」

  拉妮婭看著她的眼睛。

  「怎麼樣才能不你們消失?」她問。

  「你沒認真聽,」瑪莎說,「我說了,所有亡者都會消失,偉大的人能夠被記住更久,也能夠存在更久,但他們最終還是會和渺小的人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英雄也一樣?」

  「一樣。英雄不會死去,只會在人們的記憶裡慢慢凋零。」

  拉妮婭沒有說話。

  還是個孩子呢。瑪莎想。

  很久之前他們就接受了這些,成年人早就知道死亡的意義,在死後還能擁有漫長的生命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種幸運,當那一天最終到來,就算遺憾、抗拒、或是絕望,他們的內心其實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孩子不一樣,他們沒有成熟到能夠理解死亡,也拒絕接受親人的離去,哪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走吧,湯瑪斯還在等你呢。」她儘量讓自己的口吻輕快起來。

  「可是我記得你們。」小姑娘固執地說,「我會回到人間,我會瞭解你們的故事,我會記得你。」

  「對,所以我們還會存在很久,不用擔心,拉妮婭。」瑪莎輕聲說,「那是會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

  但很久不是永遠。拉妮婭想。

  她看著眼前溫柔美麗的女人,想著某一天她會消失,光塵也無法找到她的蹤影,他們都會消失,沒有人能夠例外,她認識的人們最終都會被忘卻,消散在茫茫世間。

  人類是很健忘的,拉妮婭並不信任他們的記憶力,她更相信自己。

  「我會活下去。」她說。

  「我會一直活下去,無論怎樣痛苦都會活下去,哪怕失去一切也要活下去,就算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拉妮婭說,「我不會忘記你們,只要我還活著,你們就永遠不會最終死亡,我向你們許諾。」

  瑪莎顯然把她的承諾當做了孩子話,只是無奈地拍拍她:「那記住你答應我了,親愛的,要一直活下去。」

  她剛想說下一句話,忽然變了臉色,轉頭望向天空邊緣。

  拉妮婭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天邊彷佛染上了墨水,一線黑雲向著她們的方向滾滾而來。

  「快走!」瑪莎毫不猶豫地一拍掃帚,和拉妮婭一起沖了出去,速度陡然間提升到了最高,疾風一般沖向城市的另一端。

  「那是什麼?」拉妮婭抓緊掃帚把,問道。

  「你被發現了,」瑪莎快速說,「你在這裡停留太久了,他們已經發現你不是亡者了……你必須立刻離開。」

  她面孔冷了下來:「亡靈世界並不是伊甸園,這裡並不是沒有任何差距……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我說普通人,意思是這裡的每個人都有黑暗的一面,只不過正常人會約束自己,而有些人已經迷失在黑暗面裡了。」

  拉妮婭回頭看了眼逼近的黑線,隨著距離拉近,她漸漸能看清黑線是海潮般的黑霧,裡面翻湧著大量的鬼影:「被發現會怎麼樣?」

  「你是外來者,不屬於這個世界,亡靈能夠佔據你的身體,然後通過幽魂平原返回人間。」前方重力方向再度變化,瑪莎瞬間拉高掃帚頭,筆直地向著高空沖去。

  拉妮婭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但是他們為什麼想要再活一次?現在這樣不好嗎?」

  瑪莎的歎息聲隨風而逝:「你以為我們真的和生者毫無區別嗎?」

  她大聲喊道:「他們要追上來了!拉妮婭,快走!」

  「快走!回人間去!」

第44章 歸途

  隨著瑪莎的喊聲,她伸出手,在拉妮婭的掃帚把上按了一下,不知按了什麼,掃帚發出一陣類似於推進器噴射的聲音,掃帚尾端噴出一道炫目的焰尾,推著拉妮婭猛地衝刺出去,留下一道破空的軌跡。

  拉妮婭:「……???」這把掃帚現在速度有一馬赫了吧?

  被她甩下的瑪莎幾秒後追了上來,面對小姑娘震驚的眼神,眼底的焦急淡去不少,被笑意取代:「我說過了,我真的覺得托尼的裝甲不好看。」

  但是她還是很中意鋼鐵戰衣的速度的……拉妮婭有些無語。

  「看見那邊的出口了嗎?」瑪莎收起笑意,指向天際線邊的建築物,「出了那裡就是幽魂平原,我們來不及登上火車了,從這裡飛出去,飛過幽魂平原!你只要衝出亡靈世界的大門,他們就追不上你了!」

  她所指的方向是一處火車站,顏色鮮亮的火車停在月臺邊,噴出的蒸汽沉甸甸地落下來,將月臺變成了霧起雲湧的雲海,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蒸汽裡還混雜著糖果,五顏六色的糖果滿地亂滾,孩子們用衣服兜滿糖果,從月臺上歡笑著跑過。

  拉妮婭低下頭,看到了等候在月臺上的湯瑪斯,他穿著整齊的西裝和長風衣,遙遙地向她看來,她和她的爺爺對了個眼神,不再猶豫,沖向鋪著車軌的荒原。

  重力混亂的城鎮給她們提供了極大的幫助,但後方的鬼霧速度也不慢,甚至比拉妮婭的速度還要快上一分,成千上萬的鬼魂發出悚然的哀嚎,向著車站吞沒而來,很快有亡靈注意到了潮湧來的黑霧,歡笑聲戛然而止,尖叫聲和哭喊聲響徹月臺,又被黑霧裡傳出的尖嘯聲淹沒。

  黑霧裡探出無數利爪,抓向拉妮婭的腳踝,其中一根鬼爪已經碰到了她的靴底。

  拉妮婭回頭看了眼,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鬼爪,隨後不再騎著掃帚,而是踩著掃帚站起來,站在掃帚杆上,黑髮在呼嘯的風中翻飛,完全不擔心自己隨時可能從高空摔落。

  靠著這種辦法,拉妮婭和黑霧拉開了一小段距離,但這也只為她拖延了幾秒,幾秒之後,她依舊會被黑霧追上,徹底撕碎。

  相比起來她自己好看多了……拉妮婭想。

  在這種時候,拉妮婭反而比較起來彌斯特和身後的黑霧來……

  忽然,一團耀眼的火光在黑霧中央爆炸開,火光中的鬼影紛紛燃燒起來,火焰舔舐著他們的身軀,他們發出淒厲的哀嚎,接二連三跌落下去,宛如墜落的流星。

  黑霧中央露出巨大的空洞,充斥著濃煙和火光,下一刻,兩架飛機衝破焰光,機身披著烈焰光影,閃閃發光,如同神兵天降。

  「快點回家吧,」當飛機飛到拉妮婭身邊時,英俊的飛行員笑著對她比了個美式軍禮,眼睛湛藍得動人心魄,「讓我們來送你一程。」

  拉妮婭認得他,是他給了她那枚寫著「戴安娜·普林斯,我的天使」的糖果。

  「我會把你的信送到的!」她大喊道。

  另一架飛機裡,白髮蒼蒼的霍華德·斯塔克對拉妮婭微微頷首,甚至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身邊,瑪麗亞也沖著拉妮婭揮了揮手。

  飛行員對拉妮婭笑了笑,看了眼身後的黑霧,兩架飛機以相同的高難度的動作陡然下墜,機頭對準後方的黑霧。

  全彈發射!

  大片大片的火光在黑霧裡炸開,密密麻麻的鬼魂成群墜落,兩架飛機重新拉起高度,阻攔在拉妮婭和黑霧之間,靠著機動性進行騷擾。

  拉妮婭忍不住回頭看,注意到她的舉動,瑪莎安慰她:「別擔心,我們不會死。」

  「但是你們只是普通人……」拉妮婭抿緊了唇。

  瑪莎笑著搖搖頭:「不是這樣,拉妮婭,強大的變種人或是羸弱的重病患者在死後都沒有什麼區別,在這裡愛與思念才是我們的力量,我們比你想像得要更強大。」

  她忽然想到什麼,對拉妮婭神秘一笑:「當然,有些人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很強大。」

  順著她的視線,拉妮婭回頭看去,驚訝地看到之前被稱為艾瑞克的老人不知怎麼出現在了黑霧前,他懸浮在空中,雙臂張開,隨著他緩緩抬起雙手,湧來的黑霧毫無徵兆地開始震動,而後猛地潰散開。

  眼看這一段空域無法通行,黑霧從中散開,只留下部分,其餘的轉向兩側,繼續向拉妮婭追來。

  就在這時,下方升起一枚枚炮彈,蝗蟲一般飛向黑霧,在「砰砰」聲裡炸開,碎片在爆炸的氣浪裡噴濺。

  碎片砸在拉妮婭身上,她伸手接住,詫異地發現這些碎片是黃金般的爆米花,散發著巧克力和焦糖的甜香。

  她低下頭,剛剛停在月臺上的火車不知何時開動,沿著鐵軌一路追來,車廂頂上站著之前拉妮婭見過一面的喬納森·肯特,只是這一次,他的面前架起了一架加農炮,炮口對準了黑霧。

  他身後是進入車廂的車頂門,幾個拉妮婭之前拜訪過的老人圍在門邊,輪流從車廂裡搬運玉米,由肯特先生裝進加農炮點火發射——剛剛的炮彈全部都是金燦燦的玉米。

  「堪薩斯人永不認輸!」肯特先生揮舞著拳頭,「謝謝你,小姑娘!」

  瑪莎輕輕按住拉妮婭的肩膀:「別看了,快走吧,孩子。」

  可是拉妮婭無法不去看。

  她環視四周,之前她拜訪過的亡者從四面八方趕來,這些或者年輕或者年老的人們用各種滑稽奇妙的方式説明她攔下黑霧,她的長輩們挽起袖子和鬼魂互毆,為她返回人間的旅途護航。

  霍華德的飛機上,瑪麗亞面如冰霜地解下脖子上的絲巾,揮舞著迎風見長的絲巾,把黑霧裡的鬼魂抽得鬼哭狼嚎;湯瑪斯解開裹得嚴嚴實實的長風衣,脫下馬甲,扯掉領帶,緩緩蓄力,隨後雙腿猛地發力,炮彈一樣彈射出去,悶頭撞入濃密的黑霧,拳打鬼魂腳踩惡靈,一拳一腳都能帶起拳皇角色一樣的澎湃氣浪,襯衣下八塊腹肌的輪廓隱約可見;他身邊是之前指名要給阿爾弗雷德糖果的老人,拉妮婭猜他是阿爾弗雷德的父親,也就是為上一輩韋恩服務的管家,此刻他一手端著半人高的餐盤,另一隻手以精妙高明的手法把餐盤甩出去,一隻只餐盤飛鏢般「嗖嗖」飛向黑霧,每一隻都製造出了□□的效果……

  「快帶我孫女走!」湯瑪斯邊揍鬼魂邊高喊。

  拉妮婭還看到了更多人,彼得的叔叔和父母,迪克的父母,和艾瑞克下棋的光頭老人……她在這兩天裡拜訪過的亡靈都在這裡,他們都在這裡,因為她在這裡,而他們都相信她的故事不該在這裡結束。

  黑霧被打散,但越來越多的黑霧撲了過來,天空被濃厚的陰雲覆蓋,黑霧彙聚成大手,向著拉妮婭按下,然而荒原的盡頭依舊那麼遙遠,似乎永遠無法抵達。

  被黑霧浸染過的掃帚漸漸慢了下來,發出故障的古怪聲響,噴出一團團黑煙,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從空中墜落。

  拉妮婭的表情沒有多少變化,但她心裡明白自己可能逃不出去了,雖然她拜訪過的亡靈在竭力幫助她,但追來的鬼魂數量太多,和整個亡靈世界的墮落者比起來,能夠幫助她的人太少,如果沒有他們,她在月臺上恐怕就被吞噬了。

  可拉妮婭不甘心。

  她原本想留在亡靈世界,為此拋棄人間的皮囊也滿不在乎,就算她現在被追上其實也不會死,他們想要的只是她的皮囊,被奪走生者的皮囊之後,她反而可以作為亡靈留下。

  但現在她不想留下。

  她要離開這裡,她要把糖果交給它們的主人……她要活下去,一直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忽然間,拉妮婭被抱了起來。

  瑪莎伸手把拉妮婭從她的掃帚上抱起來,環抱在懷裡,她親親懷裡的小姑娘的額頭,溫柔地說:「飛吧,我的小小鳥。」

  她的吻落下,輕得像是羽毛,拉妮婭也感覺身體一輕,從瑪莎的懷裡鑽了出來。

  她真的變成了一隻伯勞鳥。

  糖果變成了她的羽毛,羽翼有力而纖長,她張開翅膀,風輕輕托起她的身體,越過咆哮的黑霧,將她送向荒原的邊緣。

  「快走!無論如何都別回頭!」瑪莎喊道。

  她的聲音陡然消失,黑霧如影隨形地追了上來。

  拉妮婭沒有回頭,她奮力振翅,飛向越來越近的荒野盡頭,黑霧在她身後發出嘶吼,影影綽綽的鬼魂再度膨脹,成千上萬根利爪從黑霧中探出,所有惡靈的不甘彙聚在一起,抓向沖向天際的伯勞鳥。

  電光石火,一聲暴怒的犬吠聲隆隆而來,所有的利爪在吼聲裡潰散,化作黑煙。

  龐大的拉布拉多威風凜凜地從天而降,毛髮閃亮彷佛黑夜,他一爪拍開試圖聚攏的黑霧,對著拉妮婭「汪汪」了兩聲,彷佛告別。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拉妮婭就認出了這只拉布拉多的身份。

  她看了迪克一眼,和他擦肩而過,不敢回頭再看一眼,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不想離開,閉著眼睛,沖入近在咫尺的白光。

  蒼白的天空之下,荒原終於到了盡頭,小小的伯勞鳥拍著翅膀,帶著所有亡者的期盼飛向人間。

  ……

  墓園。

  荒原的盡頭是刺眼的白光,拉妮婭沖進白光,變回披著紅斗篷的小紅帽,直直向著地面撲去。

  在她撲倒之前,一雙寬厚的手接住了她。

  是誰?拉妮婭想。

  下一秒,疲憊湧了上來,模糊了她的意識,力氣彷佛從四肢百骸流走了,拉妮婭睜不開眼睛,只感覺這個人的氣息很熟悉。

  她摸了摸口袋,確認糖果都在,便安心地閉上眼,昏了過去……

第45章 等待

  對人間來說,這是拉妮婭失蹤的第三天。

  拉妮婭趴在墓園的雕像上,百無聊賴地玩著黑霧。

  作為一個本體是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的邪惡生物,拉妮婭別的不多,就是手多,多到她現在可以自己和自己玩翻花繩,要不是覺得自己不需要再精分下去了,她其實還挺想和自己打打牌打發時間。

  她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很簡單——作為人類的拉妮婭三天前的萬聖節前夜在墓園前消失了。

  人類殼子消失時,拉妮婭正縮在紅頭罩的安全屋裡看書。因為適應期趨近于尾聲,黑霧不需要隨時跟隨宿主,所以紅頭罩出門時,拉妮婭就縮在他的安全屋裡看書,省得這位從事高危職業的體力勞動者被子彈擦一下受點傷,自己就會被莫名其妙的饑餓感衝昏頭腦,撲上去和他進行一番獵物和惡犬的搏鬥。

  其實拉妮婭也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待著的,畢竟她也不是照顧人上癮……但是這個念頭在看到紅頭罩的kindle時煙消雲散。

  是的,除了擺滿書架的紙質書以外,紅頭罩還有好幾個kindle,裡面裝滿了五花八門的電子書,在不能整天泡在韋恩莊園的藏書室的情況下,拉妮婭一下就被這個移動圖書館迷住了,整天對著kindle目不轉睛,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團黑霧籠罩在kindle上的場景有多驚悚……

  但看書歸看書,當另一半意識忽然和自己的靈魂斷開聯繫時,拉妮婭立刻意識到出了問題。

  不過比起毫無頭緒的達米安和喬,拉妮婭的優勢在於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推開了墓園的門,跟著花瓣走向黑夜,隨後才消失在了空氣裡。

  意識到這點之後,拉妮婭給紅頭罩留了個字條,飄到墓園踩了下點,確認自己的消失並不是因為被歹徒掠走,而是和某種未知力量有關,就飄回了安全屋,等待自己的死訊,或者歸來。

  只要黑霧還存在,血肉之軀的死亡就無關緊要,倒不如說那樣還更方便一點。如果人類的身體死亡,黑霧可以直接生成新的身軀,接下來只要把屍體找個地方埋了,拉妮婭就可以像無事發生一樣回家,不會引起任何騷亂。

  反而是像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情況最煩人,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等待另一隻靴子落下來。

  然而不久後,拉妮婭反而是從紅頭罩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你的女朋友失蹤了。」他回來時說。

  拉妮婭戳著kindle的動作一頓:「……」

  他不知道還好,既然他知道了,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自己的女朋友,拉妮婭只能在沉默中選擇繼續維持自己的深情女友人設。

  她用黑霧抱著kindle飄起來,冷硬地說:「我去找她。」

  紅頭罩:「……等一下。」

  拉妮婭飄了一半:「?」

  紅頭罩用平淡的口吻說:「把kindle放下。」

  「……」

  在紅頭罩的監督下,拉妮婭不得不忍痛放下kindle,來到墓園蹲守自己的行蹤。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在這件事上紅頭罩比她還態度認真,每當拉妮婭覺得等得無聊想找點東西打發時間時,他都會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小動作,導致拉妮婭只能迅速假裝自己在專心蹲守,並且還要表現得彷佛自己心焦如焚……

  短短兩天時間,她充分體驗了一把當著校長的面上課開小差的感受,只覺得心力交瘁。

  為什麼他這麼在意自己是不是個情深不壽的完美女友?拉妮婭百思不得其解。

  總之在紅頭罩的嚴格要求下,拉妮婭在墓園等了兩天,越等越覺得頭疼。

  黑霧的感知能力受限,拉妮婭不清楚這兩天裡都有誰來過這座墓園,但訪客比她想像得多,也比她想像得不普通。

  達米安和喬來過,迪克來過,布魯斯來過,但是除此之外,還來過很多奇怪的人,比如那天誤認為紅頭罩是渣男痛毆他的深V大胸……哥哥,比如幾個穿著紅衣服披著紅披風的人,比如一位會把句子倒著說的年輕女士,比如穿著紅內褲的超人——他來幹什麼?

  拉妮婭捫心自問,感覺超人應該不是來感謝她做的貓飯的。

  但這已經足以讓拉妮婭頭疼了。

  她以前從來沒覺得失蹤是一件會帶來很多麻煩的事情,她的前任監護人把失蹤當習慣,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最短的一次是三天,最長的一次……現在還沒回來。

  而對於自己的失蹤,他給出的解釋也五花八門,一個比一個扯淡,從「鍛煉你的野外生存能力」到「鍛煉你的社會適應能力」,到最後乾脆連理由都懶得找,往往是拉妮婭早上打著哈欠推開門,看見沙發上一個紅色的人影在「哢嚓哢嚓」吃她囤的麥片,看到她出來,對她揮手,興高采烈地說「嗨」。

  所以對於這一次自己的失蹤,拉妮婭根本沒覺得是大事,甚至沒有想過告訴其他人她知道自己是在墓園消失的……直到她看到了墓園的人來人往,想起自己的失蹤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也第一次對「失蹤」有了實感。

  當11月2日的太陽升起時,拉妮婭已經對自己的歸來不抱多少期待了。

  「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等?」為了打發無聊,她問紅頭罩。

  紅頭罩不是每時每刻都在,不過總體來看這兩天他閒置時間都消磨在了墓園,蹲守時也不說話,只是偶爾會看著某個方向,彷佛那裡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你也聽紮坦娜說了,如果那個小姑娘還有回來的可能,她會出現在墓園。」紅頭罩說。

  紮坦娜就是那個會把句子倒著說的年輕女士,這裡就體現出紅頭罩交遊廣闊了,提起這些魔法側人士簡直如數家珍。

  拉妮婭覺得這不能算理由:「但是……」

  她話音未落,神情忽然一動,看向墓園門前。

  紅斗篷的女孩突兀地出現在空氣裡,收勢不及,撲向地面,眼看就要摔倒。

  看到自己出現,拉妮婭想也不想,正要躥出去接住自己,忽然紅頭罩拉住了她,而那邊從某個未知空間摔出來的自己也沒有跌倒,而是撲在了某個看不見的支撐上。

  看不見的支撐動了動,把昏迷的女孩抱了起來,拉妮婭也從動作間看出了那個支撐是什麼——那是一個人的雙臂。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個人一直等在墓園外,默默等待她出現,最終在她出現時沖上來,第一時間接住了她。

  「那裡有人?」拉妮婭震驚了一刹那,「他是誰——不對,他要對我……我的女朋友做什麼?!」

  紅頭罩依舊攔住她:「他這兩天都在那裡,你沒發現?」

  那個人不是紅色的,什麼都看不見,她怎麼發現?拉妮婭啞口無言。

  她答不上來,只能陰沉下臉色,殺氣騰騰地站起來,打算去套那個覬覦她的混蛋的麻袋,把自己的人類殼子搶回來。

  然而紅頭罩又一次攔住了她。

  「他不是壞蛋,」他說,「相信我,他出面比你出面更好,他會把你的小女朋友送還給……她的父親的。」

  「為什麼比我更好?」拉妮婭不解。

  她壓低了聲音:「他是誰?」

  「……」紅頭罩沉默幾秒,「蝙蝠俠。」

  拉妮婭聽過哥譚的黑暗騎士的傳說,但這只讓她更加不解了點——她記得救人是超人的業務,而蝙蝠俠不幹這種送女孩回家的事情,對哥譚的普通人來說,他只負責散播恐怖傳說。

  最關鍵的是——為什麼蝙蝠俠會在墓園蹲守她?

  「他和布魯斯·韋恩有關係?」她問。

  紅頭罩避而不答:「可能吧,網路上有很多傳言,不過沒人知道真假。」

  他望著蝙蝠俠遠去的背影,片刻後收回視線:「好了,走吧,今天你應該可以去看她了。」

  ……

  在搜尋了一晚上依舊沒有發現半點拉妮婭的蹤跡之後,不等達米安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父親,留守在蝙蝠洞的阿爾弗雷德就發現了拉妮婭的信號從螢幕上消失的事實。

  哥譚對於弱者並不友善,一個人的消失甚至不會在這座城市裡濺起一點水花。為了保證拉妮婭的安全,掌握她的即時位置是非常有必要的,於是在拉妮婭不知情的情況下,她身上的小配件早就被替換成了各種定位器,確保她的行蹤全部都在蝙蝠俠的掌握之中。

  然而這些定位信號在同一時間從螢幕上熄滅,小伯勞消失在了這座城市的夜幕裡,彷佛一滴墨滴入湖水,找不到半點痕跡。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蝙蝠俠迅速展開了對拉妮婭的搜尋,而從兒子口中聽說過事情經過的超人也加入了進來,和滿心愧疚的超級小子一起尋找這個消失的女孩,最終在紮坦娜的幫助下,確定了拉妮婭消失的地點。

  「你的女兒很奇怪。」黑暗正義聯盟的創始人之一說。

  紮坦娜和康斯坦丁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從他口中聽說過拉妮婭的事,而這一次,她從布魯斯口中聽說了更多關於拉妮婭的細節,從中看出了更多的東西。

  「我知道。」蝙蝠俠說,「告訴我她在哪裡。」

  「你去不了那裡,」紮坦娜坦言,「我知道她在哪裡,但是我們去不了那個地方,活人無法抵達亡靈世界,唯有死者可以抵達,但在復活之後他們也會忘卻在那裡的記憶。」

  「她還活著嗎?」蝙蝠俠低聲問。

  紮坦娜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就是為什麼我說她很奇怪,她不一樣。」

  她徐徐說:「生者屬於正面的世界,人間處於坐標軸上的正半軸,活人能夠看見的區間也處於正半軸,但是她不一樣,她的可視區間囊括整個負半軸,卻只能看到正半軸上的部分生命……」

  說到這裡,紮坦娜斟酌了一瞬,還是坦言:「她不屬於人間。」

  離開前,紮坦娜表示如果拉妮婭能夠從亡靈之地返回人間,她會出現在墓園前,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布魯斯便等待在了墓園外。

  在等待的兩天裡,蝙蝠俠想了很多事,布魯斯·韋恩也想了很多事。

  他在等待什麼?他會等到什麼?他等過多少次,這次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當11月2日的朝陽躍出地平線時,在熹微的曙光裡,他又一次望向墓園的門前,看到了憑空出現的女孩。

  他接住她了。布魯斯想。

  小姑娘在他懷裡沉睡,口袋裡裝滿了糖果,縈繞著花果的甜香,彷佛她只是在萬聖節去鄰居家討要了糖果,累得在父親的懷裡睡著了。

  每一顆糖果都老老實實躺在口袋裡,沒有一顆漏出來,布魯斯依稀看到糖果上寫了很多名字,但他沒有仔細看。

  他注意到拉妮婭的右手緊緊攥著,彷佛抓著什麼東西,於是伸手輕輕拉開她的手指。

  一枚包裝精美的糖果從她的掌心滾落,落到布魯斯的掌心。

  蝙蝠俠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這枚糖果包著簡單的白色糖紙,捏起來格外堅硬,糖紙上用纖細的筆跡潦草地寫著他的名字。

  ——致我親愛的布魯斯。

  布魯斯在很多地方看過這個筆跡,在哥譚振興計畫書上,在凱恩家族的檔上,在生日禮物的賀卡上,在他收到的每本書的扉頁上。

  等她醒來。布魯斯想。

  他本來有很多問題要問拉妮婭,關於她去了哪裡,關於她為什麼會進入亡靈之地……但忽然間,這些問題變得無關緊要,準備好的語言從他的舌尖結痂脫落,痛苦的記憶在歲月裡融化、濃縮、凝固,最終變成了他掌心的這枚糖果,從遙遠的彼岸來到他的面前。

  第一次,蝙蝠俠忽然不想控制一件事。

  他看了很久,慢慢把糖果放回拉妮婭的口袋裡,拉上了拉鍊。

  小姑娘安靜地閉著眼睛,對於她緊緊貼著的這副胸腔裡聲勢浩大的震動一無所知。

  「睡個好覺。」她的父親說。

第46章 糖果

  當拉妮婭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傍晚。

  天邊的晚霞像是鑲著玫瑰色的邊,薄薄的銀紅暈染了泛著金光的雲,暮光從森林的剪影裡悄悄爬出來,攀上月影垂落的樹梢。

  拉妮婭躺在床上,看著窗戶框出的風景。如果是以往,她會貪婪地注視著夕陽,直到天空完全被夜色籠罩,但現在,她迷惑地看著懸浮在空白裡的殘破景色,只感覺到些許的不適應。

  她凝視了一會暮色,終於恍然。

  她還是回到了人間。

  小姑娘抱著被子,沉默半晌,慢慢閉上眼睛,感受腦海裡的資訊。

  和她想的一樣,「入場券」只能用一次,現在這項能力的痕跡已經從她的腦海裡消失,這也意味著,她再也不可能返回亡靈世界。

  想到這裡,拉妮婭睜開眼睛,去摸口袋裡的糖果,然而她伸出的手摸了個空。

  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斗篷被解了下來,搭在床邊的椅子上。

  為什麼床邊放著椅子?拉妮婭想。

  她一邊想一邊飛快爬過去,一把抓過斗篷,拉開拉鍊,把糖果倒在床上,跪在床上一顆顆數過去,確認沒有丟掉任何一顆,才松了口氣。

  即使離開了亡靈之地,這些糖果在拉妮婭眼中依舊保留了繽紛的色彩,每一顆糖果的糖紙都截然不同,口味和種類也各不相同,有些從包裝紙上根本看不出口味,大概只有收信人才能知道它們的味道。

  在她蘇醒的同時,她的記憶和黑霧裡的一半意識的記憶同步,兩邊都擁有了亡靈之地的記憶,也理解了她接下來的任務。

  現在是她失蹤三天后,這幾天她的家人們的動向全部寫在黑霧的記憶裡,拉妮婭想了想,感覺自己這幾天估計是不可能被放出門了,說不定還會被逮住教訓一通,問清楚她去了哪裡,再讓她保證下次待在原地不許亂跑……

  她把給她的家人的糖果找出來放在一邊,剩下的糖果要麼是收信人不認識,要麼是沒法接近——比如鋼鐵俠,就算彼得在斯塔克工業實習,而且他們的關係似乎也挺好,但拉妮婭怎麼也不可能把鋼鐵俠單獨約出來,以她的行動力,也不太可能在他外出時截住他。

  所以只能靠彌斯特了。拉妮婭想。

  所幸黑霧現在和宿主之間的距離限制已經近乎消失,拉妮婭完全可以讓黑霧來拿糖果,然後前往紐約,把糖果交到鋼鐵俠手上。至於那些不認識的收信人,拉妮婭估計應該要向布魯斯或者紅頭罩求助,當然,從方便的角度來說,她比較傾向後者。

  這項工程浩大而繁瑣,註定會耗時頗久,但拉妮婭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意思,她認真查看每個名字,把它們一一記下,放在相應的一堆裡。很快床上的糖果分揀完畢,她長出一口氣,活動了下手指,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尾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戒指是最普通的素面銀戒,沒有任何花紋,戒面卻鑲嵌著一枚光彩奪目的白珍珠,拉妮婭轉動戒指,發現珍珠的尺寸比戒指大上一些,中間打穿了一枚小孔,比起戒指,更像是從項鍊上取下來的。

  這是哪來的?拉妮婭疑惑地摩挲著珍珠。

  她想了想,將目光投向床上散落的糖果,撿起寫著「致我親愛的布魯斯」的糖果,對著夕陽看了看。

  這枚糖果在她離開前並沒有掉進她的口袋裡,但最終它出現在了這裡,和那枚戒指一樣。

  是瑪莎嗎?拉妮婭想。

  就在這時,窗玻璃被輕輕敲響,拉妮婭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抬起頭,看到一小簇黑霧正在輕輕叩著玻璃。

  拉妮婭跳下床,打開窗戶,和窗臺上的黑霧對視。

  在她的注視下,黑霧緩緩變幻形狀,一根根羽毛舒展開,整齊排布在羽翼邊緣,霧氣從脊背上流過,延伸出修長的尾羽,亡靈信使抖了抖渾身絨毛,從拉妮婭的掌心銜起一枚糖果,「嘩啦」一聲拉開羽翼,在殘陽的照影下,沒入遙遠朦朧的暮靄。

  ……

  托尼很久沒有做夢了。

  這似乎是件好事,至少沒有夢來壓榨他短暫的睡眠時間,他可以從難得偷來的睡眠裡獲得片刻安寧,可以把那些他自己給自己加上的枷鎖暫時解開,等到天亮之後再把自己裝進那個傲慢不羈的殼子裡,在人們需要他的那一面裡展示給他們一個閃閃發光的鋼鐵俠——他無所不能,他還能做到更多,他好得超乎他們最好的期望,他可以也必須扛起一切,為了誰?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他身後的人?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然而今天他覺得自己做了個夢。

  不是那種徘徊不散的夢魘,也不是讓門捷列夫排出元素週期表的古怪夢境,更像是迪士尼風格的夢——獅子王?他不記得他看過這個,可奇怪的是他現在想了起來,甚至還記得荒原上的漫天星光。

  「你知道這有點像是一個陷阱,」托尼說,「你其實是一隻生化機械仿生烏鴉,而只要我接下這顆糖果,我就需要提前試驗納米裝甲的效果了。」

  「這不是烏鴉。」欄杆上的黑色小鳥發出女孩的聲音,考慮到她銜著一枚糖果,她應該不是用鳥喙發聲的,「但是您還是選擇停下來和我說話。」

  托尼雙手插在褲袋裡:「因為我想知道你是從哪裡得到了這個簽名。慈善基金會的文件上嗎?還是你們的魔法小把戲——抱歉,或許我用詞不當。」

  伯勞鳥歪了歪頭:「所以您可以穿上裝甲再來接糖果,斯塔克先生。」

  托尼:「這也是我想說的。」

  他抬起手,金紅色鐵流纏繞而上,接住了從鳥喙裡落下的糖果。

  糖果在他掌心滾了兩圈,沒有任何變化。

  伯勞鳥看著這一幕,遲疑地「呃」了一聲,建議道:「或許您要把糖果吃下去。不過我已經把糖果送到了,接下來您可以自己決定要怎麼對待它……當然您最好還是對它好一點。」

  「我為了清除創傷記憶的治療實驗投入了6.11億美元,」托尼說,「而你說這枚糖果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並且希望我現在把它吃下去——想想看吧,小姐,我以為編造我是癮君子的小報沒有那麼多讀者呢。」

  「這不是編造的場景,」伯勞鳥猶豫了下,歎了口氣,「不管您看到什麼都會以為是幻覺,是嗎?」

  「我想我贊助的項目裡就有好幾個在嘗試精密地操縱人的記憶。」

  「而我是您的粉絲,我也知道。」伯勞鳥拍拍翅膀,飛了起來,「既然這樣,那祝您好運,再見。」

  她很快消散在夜幕裡,而托尼審視著掌心的糖果,過了會,擰開海藍色的糖紙包裝,從褶皺的錫紙裡翻出一枚巧克力。

  錫紙上寫著一行小字,依舊是熟悉的筆跡,「吃掉我。」

  愛麗絲漫遊仙境嗎?托尼想。

  他咬開巧克力,混著花果香氣的甜蜜酒液從巧克力裡流出,點亮了沉寂的味蕾,蜂蜜花朵和杏脯的香氣的涼風從他的嘴裡流瀉出來,他看到了樹蔭蔥郁的夏天。

  托尼咽下嘴裡貴腐酒心巧克力,目光緩慢地從四周掃過,過了會他垂下眼睛,沒有動作,保持著雙手插在褲袋裡的姿勢,看著一雙皮鞋從視野的邊緣接近。

  「就算是在錄影上我也沒有看過這麼真實的你呢,或許我該調整我對魔法的看法了。」托尼喃喃著抬起頭,看向眼前白髮蒼蒼的老人。

  「或者你該說『我已經在考慮怎麼用技術再現這個了』。」霍華德說。

  托尼定定地注視著他。

  「我有點開始喜歡魔法了。」他說。

  「因為他和你好好說話了嗎?」瑪麗亞問。

  穿著套裝的美麗女士走到他身邊,微微仰頭,伸手撫摸他的臉頰。

  「這是什麼?」托尼目不轉睛地看著瑪麗亞的眼睛,喃喃著,「你們又是誰?」

  他伸手按住瑪麗亞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慢慢低下頭,閉上眼睛,讓那只手撫摸上他的頭頂。

  「只是死者的幻影,你知道的。」瑪麗亞微笑著說。

  糖果在口中融化的過程變得漫長,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談及亡靈之地,談及每一個萬聖節,談及花瓣路是如何將他們指引向人間,談及在他醉酒後昏睡時,他們曾經坐在他的身邊,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夢,他吃下一顆填充了致幻藥水的糖果,在夢裡構建出一場重逢,一場沒有發生過的會面,一場他無數次希望發生過的告別。

  但這是這麼真實,比通過技術控制海馬體重現出的場景更真實。他從來沒有過相信童話的童年時期,他也不關注在他製造機器人時他的同齡人是不是在父母的懷裡聽著故事,他讓自己活成他父親期待的相反的樣子,模糊地等待某天他們能夠回過頭注視彼此,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到底多麼貼近又多麼遙遠。

  後來那個機會沒有來。那個機會永遠不會來。他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那麼多年一晃而過,他好像從來沒有做正確的事,他好像開始去做正確的事,終於他等到了一場夢。

  「喜歡酒心巧克力嗎?不許再酗酒。」瑪麗亞吻了吻他的臉頰,「我們都很想念你,我們知道你也是。」

  她溫柔地摟著托尼:「我們都知道。」

  「只是一點生活的調劑,」托尼爭辯,「在做了那麼多之後,我覺得我值得一份犒勞,你們不這麼覺得嗎?」

  瑪麗亞輕笑:「是的,你值得。」

  托尼將目光投向霍華德,兩雙相似的眼睛隔著人間對視。

  「我說過你會改變世界,托尼。」霍華德說,「你讓我為你驕傲。」

  「但你還是讓我生氣。」托尼說,「儘管這樣……」

  他頓了頓,抿起嘴唇,快速地說:「我愛你,爸爸。」

  一貫嚴肅的老人凝視著他,輕輕牽了牽嘴角。

  ……

  「所以你來自冥界?」彼得捏著兩顆糖,懷疑地問,「你是被魔法變成鳥的人類嗎?還是阿尼瑪格斯?」

  他撐著窗臺,低頭看著窗臺上的小鳥,試探著屈起手指,蹭蹭她的絨毛。

  「一顆是給你的,一顆是給你的嬸嬸的。」小鳥咬字清晰地說,在他的手指滑向胸脯之前,揚起翅膀,毫不客氣地拍掉彼得的手指,「別往下摸,下流!」

  被拍得手指一疼的彼得連忙舉起手道歉:「好的,好的,抱歉。」

  他低頭看看掌心裡的糖果,他的那枚是金色的法式水果軟糖,酸粉晶瑩剔透,封在透明包裝裡,上面寫著他的名字。

  翅膀撲扇聲在耳畔響起,他抬起頭,看見剛才的小鳥飛進了無邊的夜色裡,只剩下掌心的兩顆糖果,告訴他剛才所遭遇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現實。

  一隻鳥送來的糖果……怎麼聽都超級可疑。

  小蜘蛛微妙地想著,問他的戰衣姐姐:「嘿,凱倫,你能檢測一下這兩顆糖有沒有問題嗎?」

  在戰衣自動檢測過後,彼得放下心,但還是決定自己先試一試,再決定要不要給梅姨。

  他撕開包裝,舔了口軟糖,卻沒有嘗到任何甜味。

  不等彼得疑惑,下一秒,他的視野裡忽然湧現出大片絢爛的金色,彷佛鋪天蓋地的向日葵在他眼中盛放,三個人影站在向日葵花田裡,向他揮手。

  他嘗到了陽光的味道。

  ……

  「戴安娜·普林斯小姐,是嗎?」

  面對口出人言的伯勞鳥,戴安娜並沒有第一時間換上制服。她放下修復刷,離開修復到一半的文物,隨手倒了一碗水,端著水走到窗臺前:「是的,你好。要喝點水嗎?」

  「這裡有一封給你的信,請伸手,小姐。」伯勞鳥認真說。

  神奇女俠不動聲色地伸出手,真言套索藏在手心裡,輕輕套住了伯勞鳥纖細的指爪。

  「來自誰?」她問。

  真言套索之下沒有謊言,伯勞鳥甚至沒有察覺到異常,繼續說:「我不認識他,不過他是個飛行員,棕發,藍眼睛,很英俊。」

  戴安娜睫毛動了動。

  「你從冥界來?」她聲音稍稍低下去,「你是誰?」

  伯勞鳥歪了歪頭:「不,是亡靈世界,他讓我給你帶一封信,就是這顆糖。至於我……我是伯勞(Lanius)。」

  她在戴安娜的掌心放下一枚糖果,戴安娜收回真言套索,撿起掌心裡的糖果。

  太妃糖濃郁的甜味在唇齒間彌漫,與海鹽淡淡的鹹味完美融合,戴安娜用後槽牙用力咬下去,香草霜淇淋夾心從太妃糖裡擠出來,讓人想起百年前天空陰霾的倫敦。

  她閉上眼睛,清涼微咸的海風從她的唇上拂過,天堂島的陽光在她的眼皮上跳躍,海潮聲連綿不息,有誰踩著沙灘向她走來,鞋底與砂礫摩擦,發出細微的響聲。

  戴安娜睜開眼睛,看著走到她面前的史蒂夫·特雷弗。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彼此的眼睛。一波波海浪沖刷著沙灘,浪花在礁石上摔碎,海水漫過他們的鞋面,又連滾帶爬地從沙灘上退回去,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定格,他們在天堂島上相遇,透過天空與海水,望進對方的眼睛。

  笑意慢慢攀上他們的嘴角,飛行員眼神溫柔,鐫刻著深深的懷念,亞馬遜公主眼神清亮,臉頰飽滿,笑容天真宛如初遇時的少女。

  「我還在前進。」她說,「我還在拯救這個世界的明天。」

  ……

  「你是怎麼進到我家裡來的?」克拉克問。

  他摘下眼鏡,看向餐桌上的小鳥:「你是野獸小子?還是渡鴉?」

  小鳥看上去有些困惑,克拉克不知道他怎麼從一隻鳥的臉上看出了困惑。

  她跳了兩下,跳進克拉克的掌心,對於這只手能夠把她輕易捏碎成一灘血肉一無所知,低頭放下了一枚糖果。

  那是一顆用玻璃糖紙包著的小糖球,晶亮透明,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然而克拉克很快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握住了這枚小糖球。

  在他前往大都會之前,他住在堪薩斯的農場裡,小鎮上沒有專門的糖果店,能買到最常見的糖果就是這種廉價的小糖球。

  等那只小鳥離開後,超人握住糖果,飛向神奇女俠的住處,向他的朋友尋求幫助。

  當戴安娜打開門時,克拉克發現她的神情看上去比往常更加輕鬆,彷佛有什麼溫柔的情緒柔化了女戰士的眉眼,融化進了她的眼底,泛起柔和的波瀾。

  「我收到了一枚糖果,」克拉克開門見山,「一隻小鳥把它交給了我,但是我不知道它是誰,它似乎不是我認識的那些變形者……」

  「別擔心,她沒有惡意。」戴安娜說,「你可以嘗嘗你的糖果,找個安靜的地方,別讓其他人打擾你……它會給你你想要的。」

  克拉克皺著眉,無奈地微笑:「我想要的?」

  當超人離開後,神奇女俠回到桌前,凝視著手中的信——在她睜開眼之後,包裹著糖果的糖紙變成了這封信。許久,她將信放進打開的手提箱,擺在一張照片上,和一塊手錶放在一起。

  箱蓋輕輕落下,將一段美好的過往一同封存在記憶裡。

  那天晚上,克拉克在麥田裡看到了喬納森·肯特,夕陽在他背後下沉,父親的輪廓鑲嵌了一圈黃金,如同記憶裡一般高大有力。

  「我很想你,兒子。」喬納森說。

  克拉克看了許久,低下頭,最後抬起頭:「我也很想你,爸爸。」

  當他被父親擁入懷中時,他才終於相信,這並不是他臆想出的幻覺,他的父親一直在看著他,並且相信他成為了他所期待的人。

  ……

  在把大部分糖果交給黑霧,返回紅頭罩的基地請他幫忙之後,拉妮婭披上外衣,帶上一口袋的糖果,去尋找這棟大宅裡的其他人。

  她把英式甘草糖交給了阿爾弗雷德,遞給迪克一塊柔軟的生巧,並且詢問他下次和傑森見面是什麼時候。

  「你想見傑森?」迪克拆開生巧,語氣有些驚訝,「你怎麼想起他……」

  不知道想到什麼,他微妙地停頓了一瞬,轉移話題:「不過在那之前,小姐,你到底去了哪裡?你不知道達米安——」

  拉妮婭沉思狀:「如果你想說他很著急,我一點也不相信。」

  迪克:「……」

  迪克只好承認:「他覺得你不該亂跑。」

  「你答應我們會在原地等著,」達米安的聲音從拉妮婭身後響起,帶了點火氣,「這就是你對承諾的態度?拉妮婭·韋恩,你就是個——」

  在他把更難聽的話說出口之前,迪克捂住了他的嘴。

  儘管這樣,拉妮婭也能猜到達米安要說什麼,不過其實不管他說不說,她都不太在意……反倒是第一次遇上達米安發火讓她有點新奇。

  ……小姑娘反思了一下,頓時覺得把她的弟弟孤零零拋棄在寒風裡的確有點過分。

  「抱歉。」她想了想,用最最輕柔的口吻問,「你要吃糖嗎?」

  達米安:「……」

  他看起來很想揍拉妮婭一頓。圍觀的迪克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趁著迪克攔住達米安的間隙,拉妮婭扶著欄杆走下樓,開始尋找布魯斯,可惜直到她遇到提姆,她依舊沒找到她的父親。

  「他在書房裡。」提姆把嘴裡的能量棒咽下去,看著拉妮婭走向書房,想了想,補充道,「他之前去看過你。」

  所以床邊的那張椅子……拉妮婭想。

  按照提姆的提示,拉妮婭敲響了書房的門。

  迄今為止,拉妮婭都沒有單獨和布魯斯進行過交流,不是她沒有機會,而是她並不那麼熱心,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她並不需要獲取她的父親的好感,甚至她也不需要他們的認可。

  不過事情不是這樣算的,為了照顧她的父親脆弱的心臟,小姑娘連把自己的另一半暴露出來都不敢,更別提暴露本性了,所以她現在依舊表現得很乖巧,並且不出意外會一直這麼乖巧下去,裝成他們希望的模樣。

  但現在看來,似乎效果比想像得更好……甚至有點太好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推開門,趕在她的父親開口詢問她去了哪裡——拉妮婭覺得她得先搞清楚蝙蝠俠把自己送回來時是怎麼解釋的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否則她大概只能回答「我不知道」——之前,將口袋裡的糖果遞了過去。

  「有個人希望我把這個給你。」她說。

  「有個人希望我把這個給你。」布魯斯聽小姑娘這麼說。

  說這句話時,她微微仰著臉,眼睛一眨不眨,那片透藍裡沒有經受過病痛的折磨的怨恨,沒有被殘缺的視野所困的扭曲,沒有孤身前往亡靈之地的恐懼,看上去和一個正常孩子別無兩樣。

  她看著自己,她的眼睛那麼清透,她對於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的殘缺是誰導致的,她就這樣輕易交出了自己的信任,選擇了來到一個陌生人的身邊,來到他的身邊。

  蝙蝠俠隱藏過很多秘密,他總是對他人隱瞞一份只有他知道的資訊,無論那個他人是他的朋友還是家人,但這一次,他依舊感覺到了真相的重量透過這雙藍眼睛,壓在他緊繃的脊背上。

  「謝謝。」他接過那枚糖果,避開了拉妮婭的視線,「你休息好了嗎?」

  拉妮婭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抬起手,從尾指摘下一枚戒指,放在桌上。

  「我想這也是給你的。」她說。

  戒指在桌面上滾了兩圈,滾進布魯斯的手掌下。

  在看到戒指的瞬間,布魯斯認出了上面的珍珠來自哪裡。

  那是他的母親的珍珠。在她去世的那個晚上,那枚帶走她生命的子彈劃斷了她的珍珠項鍊,她的身體和那些珍珠一起跌落下去,帶走了他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他曾經收集過那些珍珠,達米安也為他尋找過那些珍珠,而現在,最後一枚珍珠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拉妮婭等了一會,依舊沒有等到回應,似乎在她放下戒指之後,桌後就只剩下了一尊沉默的雕像,她舔了舔嘴唇,開始猶豫能不能現在離開,畢竟她並不太想打擾收信人閱讀信件的時光。

  她只是一個信使,那些感謝並不應該指向她,而應該指向那些幫助過她的亡靈,甚至指向他們自己,是生者和亡者之間的聯繫將她送回了人間,將那些思念送到了他們的手上,是他們自己的愛與思念得到了亡靈的回應。

  「我……」

  拉妮婭的話沒有說完,忽然被拉進了一個沉重如山的懷抱裡。

  她的父親緊緊擁抱住她,握著那枚珍珠,閉上了眼睛。

  他輕聲說:「謝謝你,拉妮婭。」

第47章 城市

  雖然一直很清楚作為黑暗的那一半和人類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因為自己還自帶著一副人類的血肉皮囊,拉妮婭對人類有時候也會有一些錯誤的認知。

  黑霧在她的掌心變幻成一隻只伯勞鳥,銜起一枚枚糖果,展翅沒入夜色,拉妮婭把所有的伯勞鳥放飛,才轉過身,向紅頭罩道謝。

  「那麼,」紅頭罩倚在門邊,若無其事地問,「剛才那是什麼情況?幾個名字讓你變得像是只被拋棄的小狗?」

  不久前,彌斯特放下kindle,發了會呆,忽然急匆匆地跳起來,請他幫忙查幾個名字。傑森本來還在奇怪她為什麼突發奇想,隨後就被她報出的超人和神奇女俠的名字驚住了,等到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他心裡的驚濤駭浪已經把礁石群拍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空曠的沙灘殘留在他的眼睛裡。

  他閉上嘴,看了彌斯特很久,確認她不是出於試探說出了這幾個名字,而是的確需要聯繫他們,並且並不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也不清楚他知道這些名字都代表了哪些超級英雄——如果她知道還是選擇詢問自己,這背後到底意味著什麼,傑森決定不去思考。

  不過或許是對電腦一無所知,彌斯特自己沒有動手,只是趴在椅背上等他查完,確認完每個位址之後,走到窗邊,伸出手放飛了一群伯勞鳥,隨後久久望著暮色,眼睛映著昏暗的霞光,像是凝固的琥珀。

  剛才的一系列舉動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彷佛在心裡演練過千百遍,可當做完了一切,她反而慢慢停下動作,注視著窗外,並不像是在發呆,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彷佛被關在門外的小狗,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回家了。

  關你屁事。傑森在心裡替彌斯特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這不是他應該多管的閒事,他們還沒達到能夠在溫情的氛圍裡談及彼此的過去的關係,他只是個一旦受傷就可能變成移動餐廳的倒楣宿主,而一個月的適應期也接近結束,幾天後,惡犬小姐就會迫不及待回到她的女朋友身邊,繼續縱容她所有的任性要求,隱藏在她身後的暗影裡,任勞任怨地把她寵得像個公主。

  然而出乎意料,似乎他的聲音打破了某種靜默魔法,彌斯特看了他一眼,沒有反唇相譏,沒有針鋒相對,甚至——

  她好脾氣得讓傑森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你知道……」她的眼睛偏向一側,彷佛對地板上的花紋生出了興趣,「我可以直接和拉妮婭在思維裡聯繫。」

  她似乎思緒有點亂,說起話顛三倒四,傑森沒有打斷她,只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意識分成兩部分的好處在於你可以讓另一半意識代替你震驚,表面上依舊可以維持正常的鎮定自若。

  拉妮厄斯小姐專業精分十五年,人類殼子現在被她的父親抱了個滿懷,不知所措之餘還束手束腳不敢動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份超越禮節性關心的感情。

  她這次做得有這麼好嗎?拉妮婭不確定。

  在她看來,她只是完成了和亡靈的約定,她……選擇了活下去,但這份選擇和人間無關,並不是對人間的眷戀讓她選擇了返回。她派送糖果都是發完就走,自然也看不到收信人的反應,反而是把糖果發給她的父親時,收穫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感謝。

  混雜著意外的欣喜的確有一點,但更多的是無法跟上人類的思維的迷惑和不知所措,拉妮婭呆了片刻,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胡亂本能拍拍布魯斯的背,內心感歎她的父親真是個敏感脆弱的小寶貝。

  所幸黑霧之軀不受限於人設,還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地迷茫一會,思考到底等會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她慢慢組織著語言:「她去了亡靈之地,在那裡時她和我的聯繫是斷開的,直到她蘇醒才恢復,她從亡靈之地帶回了亡靈的信,也就是剛才我……」

  「她請求你幫她把信送給生者。」紅頭罩說,「打斷一下,那她現在在幹什麼?」

  拉妮婭遲疑了下,突然有點摸不清紅頭罩問這個問題的用意,於是試探著說:「把信交給她的……家人?」

  ……在傑森看來,就是眼前的白髮少女遲疑一瞬,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彷佛在揣度他的用意,隨後睫毛迅速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茫然和落寞。

  「把信交給她的……家人?」她努力做出渾不在意的姿態,說。

  她頓了頓,繼續說:「他們似乎……很感謝她。」

  雖然彌斯特沒有提過自己的過去,不過傑森大概也猜得出來,要麼她沒有家人,要麼她和家人……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和拉妮婭只有彼此。直到她的小伯勞回到了屬於她的巢穴,並且……幸運到被接納,就這樣將她拋在身後。

  好極了,他們的又一個共同點。

  「你在哥譚有住處嗎?」他問。

  彌斯特疑惑地搖搖頭。

  「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傑森問,「回去照顧你的小公主嗎?她擁有你可真是有夠幸運。」

  ……拉妮婭從這句話裡聽出了點她不太理解但是直覺很危險的東西。

  不過這句話提醒了她,讓她的思緒暫時從頭疼布魯斯的反應裡抽了出來——適應期已經接近了尾聲,她也沒理由繼續賴在紅頭罩這裡蹭他的kindle了,有什麼要做的事情最好趕緊做完。

  她轉頭打量著紅頭罩的臉,思索片刻,終於做出了決定,問:「你想不想飛?」

  紅頭罩:「……你是不是聽過那個段子?」

  拉妮婭:「?」

  紅頭罩:「不,沒有,算了。怎麼飛?」

  黑霧能夠隨意變形,在各種形態之間變幻,雖然拉妮婭自己也能辦到這一點,但在遠離宿主的情況下,操作起來比較困難,而且也遠沒有那麼隨心所欲,而對黑霧來說,寄宿在宿主身上時會感覺更輕鬆自由,於拉妮婭而言,宿主的作用就相當於車鑰匙,只有在鑰匙嵌入的情況下,她才能肆意運用屬於她的力量。

  宿主無法操控黑霧,大部分情況下也無法反抗黑霧,所以拉妮婭其實一直把寄生關係當做遊戲裡裝備武器來看待,只不過是黑霧裝備宿主,使用後綁定,除非武器損毀無法解除綁定。

  但現在看來,裝備似乎也沒有那麼垃圾,那麼作為一個車迷,拉妮婭當然心癢癢想去飆一把車試試看。

  蝙蝠俠的披風具有很多功效,諸如一定程度上的防火防腐蝕能力,在向纖維充電後,還可以硬化成蝠翼的形狀,讓他具備了短途滑翔的能力;紅羅賓更進一步,他的披風由合金製成,模仿了鳥的羽翼,隨時可以像真的翅膀一樣展開,不但能飛還能用來攻擊,十分好用……相比之下沒錢沒科技搞披風的夜翼和紅頭罩就慘了點,通常需要借助一下其他裝備,還不一定好用。

  總之,雖然蝙蝠家保持了高度一致,對鋼鐵俠很是看不上眼,但是傑森的確挺想飛飛看……當然前提是不是被長出翅膀的彌斯特拎著飛的那種。

  他聽到彌斯特的聲音浸潤了笑意:「很好玩的。」

  她背靠著窗臺,落日的餘暉在她的背後收攏,陰影在她的腳下蠕動,流向房間的角落。

  黑霧迅速從他的身體裡湧出,沿著皮膚蔓延,轉瞬間將他覆蓋在內,遮住了他臉上驚訝的表情。

  黑色的線形物質前赴後繼向脊背攀升,拉伸出皮革的質感,漆黑的骨架肆意伸展,黑霧一層層覆蓋在骨架上,織成光滑堅硬的皮膜,青黑鱗片密密合攏,金屬的光澤流過鱗甲的線條,拉妮婭踩上窗臺,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第一次感覺到隨心揮灑力量的快感。

  她張開雙臂,從窗口縱身躍下。

  黑霧完全淹沒了宿主,最終成型的生命看上去更像是某種邪惡生物,絕對不能出現在小孩子面前的那種,要是被記者拍到,大概又能坐實哥譚潛伏著魔鬼的傳聞。不過哥譚的光污染這麼嚴重,夜晚時天空基本處於不可視的狀態,如果有記者能拍到,那他大概要兼職當超人才行。

  他們振翅飛向天空,落日灑下絢爛如海的霞光,城市光海在下方搖曳起伏。

  哇哦。傑森想。

  他又想了一遍。

  哇——哦。

  好的,他現在也能飛了,不是被人拎著衣領丟出去夾在胳膊底下帶著飛或者背著一個十磅重的噴氣式飛行器,他現在在城市上空飛翔,飛得比蝙蝠戰機還高,老天,還有比這更酷的事情嗎?

  這不安全,不理智,不蝙蝠俠——他沒有做任何安全措施,連個降落傘都沒有,唯一動力來源擁有自我意識,不可控,而且他們關係還沒有那麼好,只要彌斯特一鬆手他就可能血濺人行道。

  有太多理由能證明傑森他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但他現在一個都沒有想。

  ——因為和彌斯特說的一樣,這真是該死的太好玩了。

  「我還沒有飛過這麼高呢。」彌斯特驚奇地說。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倒像是個小女孩了,而不是邪惡生物、殺人狂、反社會分子、S&M愛好者……原諒他,反正之前傑森對彌斯特的印象就是這樣的。

  傑森不想承認自己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儘量冷靜地說:「你知道這樣可能會被巡查的警方直升機發現嗎?」

  「那就發現吧。」彌斯特隨口道,如夢似幻地歎了口氣,顯然依舊沉浸在飛行的夢幻感裡。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響起了不和諧的螺旋槳旋轉聲,以及擴音器裡傳來的警告聲:「前方的飛行物,請立刻降落接受哥譚警方的檢查,否則我們會開槍……」

  看吧。傑森想。

  不等他指點彌斯特加快速度躲避直升機,他感覺覆蓋他的黑霧忽然分出了一點,箭矢般飛向後方的直升機。

  「等等,停,你不會要——」

  箭矢頓了下,繼續沖向直升機,只是沒有如傑森所想的那樣摧毀直升機。

  黑霧在機艙裡徘徊一圈,在所有人驚恐的視線裡,卷起了直升機上的所有槍支,輕而易舉地拆散成一地零件。

  「嗨,」霧氣裡傳來古怪的聲音,「笑一個。」

  警員們勉強露出難看的笑容,黑霧才緩緩從機艙裡撤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黑霧倏地收回,遠處的不明飛行物也陡然加快了速度,呼吸間消失在哥譚的黃昏裡。

  拉妮婭搞定煩人的警方,才問:「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傑森:「……沒什麼。」

  放在漫畫裡,這個單詞絕對要斜體加粗,但他現在更關注另一個問題,另一個他可能是剛才才意識到的問題。

  他聽見自己用乾澀的嗓音問:「你還能做到什麼?」

  彌斯特帶著他玩了個高難度的飛行動作,地心引力被她——他們輕而易舉地甩在身後。

  「看你想要什麼。」她的聲音裡添加了和他等量的興致勃勃。

  「……」傑森鄭重地說,「蝙蝠戰機行嗎?」

  彌斯特「唔」了一聲,似乎在思考,最後她說:「我不知道那個飛機長什麼樣,不過……」

  話音未落,黑霧猛地沸騰,霧流向四周湧去,被風卷著向後飛去,露出被霧流掩蓋的流線型機身。

  邊緣鋒利的機翼劃破空氣,隨著尾部噴射出的蒼藍焰光,瞬間突破了音速,海灣上波瀾起伏,倒影著一線炫麗的火光。

  「這樣可以嗎?」彌斯特笑著問。

  她還能更棒點嗎?傑森坐在駕駛座裡震驚地想。

  他心底的八歲小孩開心得想翻跟頭,十五歲的車庫少年已經跳起來準備親吻她,並且給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黑霧能力開發計畫,現在的傑森正在雙眼放光地構思全套裝備圖紙,打算仗著彌斯特不懂誘導她一個個嘗試過去——說真的,她是天使嗎?

  傑森·陶德由很多冰冷而又熾烈的東西做成,大部分時候填充著尖酸刻薄的嘲諷、殘酷的幽默感和成打的爛話,但現在黑霧輕輕一戳,他內心的小男孩推開那些東西跳了出來,開始放聲尖叫。

  蝙蝠手機沒有他的份沒關係,開不了蝙蝠車了沒關係,不允許他需要時登門拜訪借用蝙蝠電腦也沒關係——

  我要她!就現在!現在!!!

  以人類為宿主帶來的力量增幅完全不是以拉布拉多為宿主能比的,拉妮婭第一次嘗試變形成這麼龐大複雜的物體,居然還一次成功了,雖然構造不那麼科學讓她有點心虛——簡單的物體還好,這種複雜的形態沒有圖紙雖然也能夠變形,但內部構造基本以空想為基礎,輸出全靠魔法……

  拉妮婭感覺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不禁開始暢想起未來——雖然離開宿主之後想要變形成戰機大概是不可能了,但是跑車什麼還是可以試一試的,車上隨便載入一些黑科技也不是不行,必要時還可以原地起飛……

  她和紅頭罩一起歡呼著在大都會和哥譚之間來回往返,貼著海面加速到數馬赫,焰尾洞穿海浪,濺起數十米高的水花。

  「你最好感謝今晚超人恐怕沒空搭理你,」等他們飛回哥譚,紅頭罩說,「否則他現在就該來敲你的窗戶了。」

  拉妮婭深以為然,但是她沒忘記另一件事:「把你的手拿下去,不要亂摸。」

  紅頭罩會意地舉起手,表示自己沒有亂碰內飾。

  他們在哥譚的一處摩天樓上停下,拉妮婭變回白髮少女的形象,拉著紅頭罩把他放在樓頂的邊緣,收起翅膀,扶著猙獰的滴水獸,望向昏暗背景上的城市。

  夕陽只剩下了最後一點沒有沉沒下地平線,把世界染成瑰麗的暗紅色,城市的剪影在餘暉裡清晰可見。在她看不到的部分裡,華燈初上,光海在夜幕下載浮載沉,越過垃圾堆,越過公寓樓,越過大街小巷和地鐵通道,順著隧道一路呼嘯而去,人們在城市裡擁抱,親吻,做。愛,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愛與恨,所有的喜悅與歡笑,所有的絕望與哭泣,都藏在這個世界裡。

  經過一晚的飛行,之前的迷茫早就煙消雲散,拉妮婭看著眼前的景色,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她伸出手,一縷黑霧從她掌心跌落,墜向地面。

  紅頭罩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很多人喜歡從這個角度俯瞰哥譚,在我童年時,我也想過某一天我要站在這裡,看著這座城市陳列在我的腳下。」

  他說:「但那時候的我只能仰望這裡,我在街上長大,犯罪巷被周圍的高樓擠在中間,那裡永遠掩在陰影裡,連夕陽也不願意涉足。」

  他聽起來像是只是有感而發,似乎只是因為眼前的景色而放鬆了精神,隨口提起自己的童年,並沒有抱著探尋拉妮婭的過去的打算。

  剛剛放下去的黑霧帶上來了紙筆,拉妮婭在滴水獸旁坐下,把水彩本放在膝蓋上,望著眼前的城市,開始在紙上塗抹。

  「因為俯瞰是強者的視角。」她隨口說,「強者的視角和弱者是……不一樣的。」

  淡淡的紅色在紙上洇開,一層層向著紙的邊緣暈染,因為只能看見紅色,拉妮婭的顏料盒裡只裝了紅色的顏料,最多加上黑色和白色,她筆下的世界也和他人截然不同。

  她一邊調色一邊說:「我以前去過很多城市,但是我不喜歡它們中的任何一個。」

  觸碰的事物可以被她看見,所以拉妮婭並不是沒有看見過色彩。她看過照片,看過圖畫,看過視頻裡的自然風光,但那時候她只是漠然地看著手中的方寸風景,內心沒有任何真實感,也沒有任何觸動。

  直到她第一次築巢,她將一座城市納入她的感知,她登上鐘樓的頂端俯瞰城市,夕陽緩緩沉入海平面,河道裡蕩漾著粼粼波光,白牆被染上玫瑰般的色調,紅色的磚瓦在鐘樓的頂端熠熠生輝,鐘聲在白鴿飛揚的羽毛裡飄揚。

  那是她沒有見過的世界,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的世界。

  「高高在上從雲端往下低頭俯瞰時,塵世的痛苦、歡笑、希望與絕望都渺小如塵埃,那個世界就在你的腳下,離你無比遙遠,蔓延開的血永遠污染不了你的衣角。」

  「你是這麼看待這座城市的嗎?」紅頭罩問。

  「不是。」拉妮婭說,「每座城市都不是。」

  強者的視角和弱者的視角是不一樣的,她當然更喜歡彌斯特的視角,因為彌斯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可以俯瞰城市,可以傾聽晚風,可以伸手捕捉天空飄蕩的羽毛。但她不只是彌斯特,她也是拉妮婭。

  弱小的拉妮婭,不堪一擊的拉妮婭,累贅畸形的拉妮婭,當她站在鐘樓頂端俯瞰城市時,另一個小小的自己正蜷縮在狹小的旅館裡,因為身體深處鑽心蝕骨的劇痛瑟瑟發抖。她看待世界的角度和彌斯特不一樣,即使她根本不瞭解它,她有多嚮往它就有多恨它,哪怕這樣的情緒始終無法留存太久。

  如果她只是彌斯特,她不會低頭去看腳下的城市,如果她只是拉妮婭,她不會抬頭去看頭頂的天空。她知道世界有多美麗,她知道活下去比死更困難,可無論她存不存在,這個世界都如此美麗,那這些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但是她還是做出了那個承諾。拉妮婭想。

  她的迷茫並不是因為她所獲得的感激,而是因為在亡靈之地許下的承諾,瑪莎不知道她在許諾什麼,可她知道,拉妮婭和彌斯特都知道。

  黃昏漸漸被夜色取代,拉妮婭手中的畫也漸漸塗抹完畢,她看了眼畫面中的城市,鬆開手,讓畫紙乘著晚風,飛向遠處的萬家燈火。

  傑森看著那張畫飄走,忽然問:「你是不是看不見?」

  這不是他第一次懷疑了。之前在墓園時,蝙蝠俠就站在紮坦娜身邊聽她說話,但是當他出現時,彌斯特依舊顯得很驚訝,彷佛她之前根本沒有看到他。

  彌斯特眨了眨眼睛,視線落下去:「……差不多。」

  作為彌斯特時,拉妮婭沒有刻意遮掩過她的視力問題,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不過她早就想好了藉口,於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其實看不見的是拉妮婭,正常情況下……她只能看見紅色,不過我和她共用了視野,所以……」

  「……所以你其實一直看不到。」紅頭罩靜默一瞬,用一種奇怪的沉重口吻喃喃。

  拉妮婭:「……是啊,你第一次摘頭罩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把腦袋摘下來了。」

  紅頭罩:「哈???」

  拉妮婭為自己辯解:「因為你的頭罩上有臉!我本來以為你的腦袋就是紅色!結果你把頭罩摘了……」

  紅頭罩:「……你下一步是不是要說以為自己看到了無頭騎士?」

  拉妮婭別開眼睛,不怎麼理直氣壯地說:「但是我後來驗證過了你是有頭的……」

  紅頭罩:「……」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歎息裡的滄桑幾乎要從呼吸裡溢出來:「傑森。」

  拉妮婭:「?」

  紅頭罩——傑森說:「我叫傑森·陶德,是個普通人類,謝謝。」

  彌斯特的確是個名字,但放在這團黑霧上就更像是用來形容她的形態,傑森一開始猜想過這是個代號,不過既然彌斯特沒有和他通名,他也就懶得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在他把自己的真名說出口之後,等到的不是一個正式的名字,而是彌斯特略顯驚訝的眼神。

  她慢慢把手伸進風衣口袋,摸出了一枚糖果。

  「所以這枚糖果是給你的。」她喃喃。

  早在整理糖果時,拉妮婭就猜想過那些陌生的名字裡會不會有一個是屬於紅頭罩的,畢竟他們也算熟悉,怎麼想也不該連便利店的老闆都有糖果他卻沒有。

  那枚寫著「傑森·陶德」的糖果不是給只有一面之緣的傑森,而是給眼前的年輕人的。

  可以和迪克說一聲不用找那個傑森了。拉妮婭想著,把糖果遞給了傑森,然而出乎意料,他並沒有伸手接糖果。

  他沉默了一會,問:「是誰給的?」

  拉妮婭想了想:「是——」

  不等她說完,傑森忽然打斷了她:「……算了。」

  他接過糖果,拉妮婭聽到了糖紙被拆開的聲音,她想了想,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樓頂,十分善解人意地把整個天空都留給傑森一個人。

  迎著蕭瑟的秋風,她想,乾脆去買兩杯熱咖啡好了。

  與此同時,哥譚上空。

  「先生,飛機即將降臨,請系好安全帶。」漂亮的空姐微笑著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窗邊的乘客。

  這是一個漂亮優雅的年輕男人,面頰瘦削,鼻樑高挺,半長的黑色卷髮垂在臉側,灰眼珠泛著淡淡的藍色,像是雨後的天空,當他靜靜地看過來時,讓見多識廣的空姐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您是法國人嗎?」她掃過男人剪裁精緻的襯衣和風衣,注意到他的口袋裡插著一本《月亮與六便士》。

  年輕男人笑了笑,笑容籠罩著淡淡的憂鬱:「我在巴黎住過一段時間。」

  他的眼睛彷佛有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空姐看著他,忽然忘記了剩下的話語,只好笑著點頭:「希望您喜歡哥譚。」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依舊帶著憂鬱的笑容,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

  「希望它別讓我……憤怒。」他說。

第48章 憤怒

  地獄的主君裡,憤怒是最喜歡人間的一個,因為他熱愛書籍,熱愛音樂,熱愛電影,熱愛一切藝術表現形式,而雖然大部分人類弱小、愚蠢又不知所謂,但既然他們之中誕生過並還在源源不斷誕生著能生產出震撼人心的藝術作品的大師,憤怒便覺得,人類還是有必要繼續存在下去的。

  極致的醜陋才能襯托出極致的美麗,愚者的罪孽使聖者的美德更加無暇,每一場生靈塗炭的戰爭都伴隨著無數璀璨的作品在藝術的星空中冉冉升起,只有最純粹的惡之中才能生長出最美的惡之花。

  總之用人間的話來說,憤怒是個文藝青年。

  他隨身攜帶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他在巴黎的住處收藏了六把頂級的小提琴,他會寫詩會畫畫會做讀書摘抄,手帳本裡夾著自己製作的花葉書簽,他每週都會去參加他的人類好友舉辦的讀書會,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庸俗的推銷員,他現在還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欣賞交響樂。

  那個庸俗的、只知道追逐欲望的、絲毫不理解美的推銷員,地獄的七主君之一,暴食的主君。

  可惜時代在改變,推銷員這個曾經普遍的職業也漸漸變成了上世紀的殘響,現在的人間似乎已經沒有了文藝青年生長的土壤,所以最近十幾年,憤怒漸漸變得憂鬱起來,也漸漸很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熟悉的社交圈,如果不是為了暴食手中的亡靈世界永久居住證,他寧願躺在床上聽著莫札特歎息,也不願意從巴黎萬里迢迢跑到哥譚來。

  其他同事很喜歡跑哥譚,畢竟這裡簡直是金錢與欲望的混沌漩渦,每一寸空氣裡都彌漫著魔鬼喜歡的邪惡氣息。但憤怒自詡不是那種庸俗的魔鬼,身為憤怒的主君,他的心裡始終有一份屬於地獄的堅持和清高,對那些破壞美麗與生命的惡魔格外鄙夷,自然也鄙夷充斥著混亂和無序的哥譚,所以自從他登上主君的王座以來,他還沒有到過這座城市一次,所有的認知也都從……書裡來。

  這座城市的存在給許多著作提供了一個真實而怪誕的樣本,在憤怒的主君的心裡,這就是哥譚存在的全部意義。

  走出哥譚機場,黑髮青年把手插。進風衣口袋,手指摩挲著口袋書的封面,他站在哥譚機場外,用憂鬱的眼神望著道路,似乎在看行人,卻又似乎透過了他們,望向遠處黑黢黢的城市剪影。

  他在人群之中煢煢孑立,與四周行色匆匆的乘客格格不入,在有心人眼中就像黑夜裡的明燈那樣顯眼。

  很快一輛計程車停在他的面前,嚼著口香糖的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先生,歡迎來哥譚!要乘車嗎?」

  對於魔鬼來說,人間的一切經歷都是新奇的體驗,而在抵達一座新城市之後,雖然對哥譚沒有懷抱多少期待,但憤怒仍然決定親身體驗一番,用自己的眼睛見證一下這座罪惡之城獨特的氛圍。

  因此雖然提前訂下了帝國酒店的商務套房,憤怒並沒有叫專車接機,而是拉開了眼前這輛計程車的門,讓自己昂貴精緻的風衣面料和廉價的座椅皮革進行了一番親密接觸,呼吸著車內混雜了空氣清新劑和劣質香煙氣味的污濁空氣:「謝謝,去帝國酒店。」

  司機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憤怒也沒有說話,只是望著車窗外流動的霓虹燈光,玻璃上倒影出他模糊遙遠的側臉,五顏六色的光從他的臉上飛快溜走,後視鏡上時不時閃過刺眼的車燈燈光,襯得車裡的氛圍安靜而又迷幻。

  片刻後,霓虹燈光漸漸遠去,四周的燈光也暗了下來,路燈的光芒從稀稀疏疏到徹底消失,無論怎麼看,這都不是前往位於市中心的帝國酒店的路。

  到了這裡,任何人都該意識到異常了,憤怒也不例外,他將目光從窗外轉向後視鏡,蹙著眉,語氣略帶困惑:「這是正確的路嗎?」

  計程車一個急刹,後視鏡上懸掛的一串金屬裝飾發出刺耳的「嘩啦」響聲,司機伸手調整後視鏡,讓後座的乘客能夠從後視鏡裡看到他眼中的凶光。

  他吐出嘴裡的口香糖,從手套箱裡拿出一把手。槍,指著憤怒,不緊不慢地說:「你知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哦,我忘了你是個外地佬,你肯定不知道……」

  憤怒等他發表了一番「把錢交出來從車上滾下去否則別想完整離開」的發言,打開錢包,在司機貪婪的眼神裡,從錢包裡掏出幾張紙幣遞過去,順便彬彬有禮地開口問:「那這裡是哪裡?」

  他彷佛在遞小費的態度激怒了司機,他的牙緊緊咬住,一把奪過錢,槍口粗暴地頂著憤怒的臉,啐了一口:「你以為你是誰?小子,你是在和我說話?」

  他用槍托狠狠向這個長了張婊。子臉的年輕人的嘴砸去,懷抱著砸碎他的牙的惡意,向著他的臉吐了一口腥臭的唾沫。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吐唾沫時,年輕人的灰眼睛深了下去,幽暗的火焰一閃而逝,卻在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微微一怔,隨後煙消雲散。

  「你是在和我說話?」憤怒側臉讓開槍口,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好笑地搖了搖頭,看起來居然還有幾分無奈的欣喜。

  看在這個計程車司機說出了《計程車司機》這部他最愛的電影之一裡的經典臺詞的份上,憤怒決定寬恕這個愚昧無知的人類,他捏住司機手中的槍,不等司機罵罵咧咧,像是擰毛巾那樣輕鬆地把槍口擰成一坨扭曲的金屬。

  在司機臉上的表情從猙獰變為驚恐之前,憤怒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噙著笑意推開車門,走下了計程車。

  在他鬆手的瞬間,兩簇漆黑的火焰從司機的眼窩裡躥出來,將他的眼珠燒成了焦炭,鮮血剛剛溢出就在烈焰中蒸發,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口中的軟肉也一同燃燒起來,轉眼間他失去了雙眼和舌頭,如果不是獄火將血管融化之後止住了血,幾分鐘後他就會死於失血過多——這的確是寬恕,憤怒的主君留了他一命。

  計程車上的小插曲沒有影響憤怒的心情,只是讓他對這座城市的評價又下滑了一點,他關上計程車門,環顧四周,開始苦惱地思索自己現在到底在哪裡,不過很快他就不再為此煩惱——他看到了一群男人搖搖晃晃地從暗巷裡走了出來。

  憤怒嗅到了他們身上新鮮的血腥氣,不過他不在意這個,於是快步走上去,微笑著問:「晚上好,先生們,請問這裡是哪裡?」

  哥譚東區,這座城市最糟糕的地方。

  這裡有永無止境的暗巷,有隨處可見的流鶯,有隨便躺在垃圾堆邊的酒鬼和流浪漢,還有敢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實施暴行的歹徒,上層階級在莊園和華廈裡徹夜歡宴,東區的小巷裡回蕩著弱者的慘叫和哀嚎。

  一個衣著精緻華貴、髮型明顯經過精心打理、還長了張好看的臉的年輕人出現在哥譚東區會遭遇什麼?

  一百個東區居民能給他一百個不同的答案,唯一的共同點是這個年輕人肯定要丟掉什麼珍貴的東西,或許是金錢,或許是欲望,或許是尊嚴,沒有任何規律,全看他的運氣如何。

  他們開口後第五秒,憤怒的主君就決定讓他們從人間消失。

  看著地上的灰燼,青年的臉色越發蒼白,灰眼睛因為燃燒著怒火而格外明亮,他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氣,半晌才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這真是……不可理喻!」他憤恨地低聲說。

  這算什麼?憤怒的主君難以置信地想。

  這群人類行惡之前根本沒有計劃!只是心血來潮對路人施暴!也沒有任何紀律性!赤。裸裸地背棄法律和規則!愚蠢!荒謬!毫無尊嚴和信念!連深淵裡隨處可見的污泥都不如的垃圾!

  作為秩序和規則的尊崇者和維護者,魔鬼主君感覺自己自己的信念在這座城市遭到了侮辱。

  對於守序邪惡陣營來說,混亂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就算是作惡,魔鬼也會遵循自己的標準,有計劃有系統地散播邪惡,確保理念能夠被順利證明。對他們來說,邪惡本身就是一種信念,是支撐他們行動的信仰和動力,甚至有時候,他們認為自己並不是惡徒,而是一群目光長遠、在做正確的事、理應引導同胞共同前進的精英。

  他踏入這座城市的行為幾乎等於放任惡魔在他的家裡為所欲為!這群人類在用他們的愚昧和魯莽強。暴他的眼睛!這座城市混亂得彷佛惡魔在這裡跳過舞!他呼吸一口這裡的空氣都是對他的尊嚴的玷污!

  青年在原地恨恨半天,才抬起眼睛,冰冷的目光從四周窺探的眼睛上一一掃過,邁開腿走出暗巷,將這些眼睛的主人被獄火灼燒發出的慘叫聲盡數拋在身後。

  ……

  拉妮婭曾經一直以為同時控制多個意識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只不過普通人類沒有像她一樣有著隨意分化自己的能力,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發現這種多意識相互聯結的網路式思維方式並不是人類能擁有的。

  黑霧沒有固定的實體,能夠輕易分化變形,拉妮婭的意識也能隨之分化出去,如果她想要的話,她完全可以同時製造出無數個自己。打個比方,普通人的意識是一台電腦,她的意識就是一個大型網路,隨時能夠加入新主機,每台主機之間都可以互相發送接收資訊,即時同步,毫無延遲。

  所以現在她正在同時做很多件事。

  從亡靈之地返回後的第三天,適應期終於徹底結束了,距離限制就此消失……不過更重要的是,拉妮婭恢復了對巢穴的感知。

  覆蓋城市的黑霧從牆壁裡緩緩湧出,每一條暗巷的地形都在她的腦海裡浮現,熟悉感也重新回歸,她重新把哥譚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而飛也飛過了,雖然對傑森的kindle還有點戀戀不捨,拉妮婭還是忍痛放下kindle,暗暗決定回頭就去亞馬遜下單,離開了窩了半個月的安全屋,打算回到自己的人類殼子身邊。

  不過在那之前,她首先要挽回一下自己在迪克心裡糟糕的印象……

  想到之前被迪克看到彌斯特和傑森手牽手,拉妮婭就覺得一陣糟心。前半個月因為她心情低落,乾脆讓黑霧沉睡,所以「彌斯特」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因為布魯斯煮出一隻魔鬼才急急忙忙蘇醒,結果還沒趕來刷個好感,就因為路上遇到的黑霧半路撲街,之後雖然在變貓事件裡出了力,但除了傑森清楚彌斯特在努力幫忙以外,彌斯特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而紅頭罩似乎也沒有親民到能向迪克解釋他妹妹的女朋友對他妹妹癡心不改,只不過和他混在一起了而已……

  ……拉妮婭也不知道「出軌」和「沒出軌但是和紅頭罩混在一起了」這兩種解釋裡到底哪種比較能拉回多少印象分。

  更大的可能是,彌斯特,在她的家人心裡,依舊是個行走的「渣」字。

  而想要洗刷壞名聲也很麻煩,因為和傑森手牽手這件事是沒辦法洗的,之後沒出現也是沒辦法洗的,現在即將要在消失一個月之後出現也是沒法洗的……怎麼想都是一團錯綜複雜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

  小姑娘算了算,十分悲觀地發現,從其他人的視角來看,如果在彌斯特現在一臉愧疚地出現時,她欣然撲上去擁抱彌斯特,和她重歸於好,那麼她看起來可能像是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傻姑娘,而彌斯特就是個嘴臉醜惡的人渣小白臉……

  總之怎麼想都很讓人絕望。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現在她的家人還不知道「彌斯特」是個邪惡生物,拉妮婭暫時還不需要解釋自己知不知道這一點——如果不知道,那麼是她被欺騙感情了,如果知道,那就是她傻到癡心不改。

  ……說實話,這兩個選擇聽起來都分不出到底哪個更糟糕點。

  然而就算再艱難,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

  於是在拉妮婭確定了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特別是迪克——都不在後,精心打扮過的白髮少女就捧著一束玫瑰花出現在了韋恩莊園門口。

  在從視窗看到出現在空白裡的彌斯特之後,拉妮婭立刻轉身離開房間,扶著樓梯「噠噠」跑下樓,正準備出門去迎接彌斯特,把這一出和好戲做足,阿爾弗雷德忽然閃了出來,穩穩地攔住了她。

  「迎接客人是管家的職責,」阿爾弗雷德說,「拉妮婭小姐,你只要在客廳等著就好,你想要一點紅茶嗎?」

  拉妮婭:「但是……」

  阿爾弗雷德把她引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平靜地說:「韋恩家的待客之道不是主人去迎接客人。」

  拉妮婭:「……」

  拉妮婭:「???」

  當她捧著茶杯在沙發上坐好時,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布魯斯他們是不在……但是有阿爾弗雷德呢。

  在老管家的監督下,拉妮婭不得不自導自演了一出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尷尬的和好戲。

  首先,她讓彌斯特局促地撓著頭髮,和她解釋她為什麼這段時間沒有出現——為了幫助一個朋友在他家暫住了一段時間,理論上這是實話,傑森現在算是她的朋友了,只要刨掉之間那些……寄生和綁定之類的麻煩事——並且一再道歉,隨後送上玫瑰花,期期艾艾地念上一段尷尬的情話。

  當彌斯特動情地說著「我不能與你相會的每一個日子都彷佛漫長的寒冬」時,拉妮婭覺得自己身後簡直站著莎士比亞、拜倫、雪萊!無數大師的光輝在前方照耀著她!無數同人文裡的情話都在指引著她!而她在前輩經驗的指導下,在這裡向自己深情告白!

  她好累。

  等道完歉,拉妮婭已經身心俱疲,只想著趕緊露出感動的神情,然後原諒彌斯特,接下來她就可以繼續理直氣壯地讓彌斯特出現在自己身邊了。

  然而每當她想要開口原諒彌斯特或者讓彌斯特來握自己的手時,阿爾弗雷德都會精准地掐著時間出現,用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平淡口吻提出一些問題,完美阻止了她演完這出和好戲。

  拉妮婭:「……」

  她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世界要這麼對她。

  ……直到拖到其他人回家,彌斯特依舊沒能突破阿爾弗雷德防線,摸到拉妮婭的手。

  肥皂劇都不會這麼演的。小姑娘超冷漠地想。

  她歎了口氣,勉強對迪克笑了下。

  在迪克眼裡,拉妮婭一聽到他的聲音便迫不及待地轉向他,彷佛為終於能找到藉口擺脫對面那個深情款款的人渣而松了口氣,露出了透著淡淡疲憊的清淺笑容。

  雖然迪克自認為自己沒什麼理由干涉拉妮婭的感情,這也是他之前一直沒有發表自己看法的原因,但在他的想法裡,他的確並不看好彌斯特和拉妮婭。

  和彌斯特這段時間一直和傑森在一起無關,也不是他歧視黑暗血脈擁有者,只是……

  他看向對面沙發挺直腰板,抿緊嘴唇,倔強地看過來的白髮少女,視線從她的打扮上掃過……有點想後退兩步再倒吸一口冷氣。

  ——比起之前到訪過的每一次,彌斯特今天的打扮風騷度又上了一個臺階。

  她穿了身黑色的翻領長風衣,衣擺在沙發上散開,內襯鮮紅如火,襯衣紐扣解開了兩顆,露出一截絲巾,紐扣上系著銀色的錶鏈,鏈條沒入襯衣口袋裡,馬甲紐扣扣得整整齊齊,襯得少女越發腰肢纖細。

  迪克看著她一側耳垂上搖搖晃晃的紅水晶耳墜,感覺自己看到了一隻努力開屏的花孔雀。

  讓布魯斯看到了絕對完蛋。他想。

  在他們從貓變回人那天,布魯斯和康斯坦丁談了很久,之後雖然他沒有提起,但他們都記得暴食出現時直白地提出想要拉妮婭,也能猜到這只小伯勞身上必然有會吸引魔鬼的地方。

  然而暴食並不是第一個出現在拉妮婭身邊的邪惡生物。

  ——早在那之前,彌斯特就出現在了拉妮婭的身邊。

  威爾遜不像是會收養兩個孩子的人,而他離開之後,拉妮婭的身邊就出現了這個白髮少女,她是為了什麼不辭辛勞拉扯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長大的?

  她會接近拉妮婭,到底是因為所謂的愛情,還是對於食物的覬覦?

  暴食出現那天她拉著傑森趕來莊園,恐怕也不是因為感知到拉妮婭處境危險,而是擔心自己的口糧被他人捷足先登吧?

  不止蝙蝠俠,迪克一樣並不信任彌斯特,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願意讓彌斯特有接近拉妮婭的機會。

  但是……

  看看雖然低著頭不說話,但不時悄悄抬眼迅速瞄一眼彌斯特的小姑娘,迪克想想那天拉妮婭說「當然是原諒她啊」時溫柔的微笑,不由得一陣頭疼。

  他和阿爾弗雷德隱晦地對了個眼神,露出苦笑。

  ……

  與此同時,哥譚。

  在經歷了一系列可歌可泣的「外鄉人哥譚旅行記」事件之後,憤怒終於對這座城市絕望了。

  那天離開暗巷之後,他隨便抓了個路邊的流鶯,詢問他所在的位置。那個流鶯先是不回答,之後一直用不大的胸蹭他的手臂,一邊軟軟地說他可以帶她走,順便不著痕跡地給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淤青,暗示她一直被皮條客虐待毆打。

  她用藍眼睛可憐地看著他,彷佛希望他能夠帶她離開這個充斥著罪惡和污穢的窩點。

  憤怒並不太相信她的表現。流鶯期待地看著自己,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要離開。他也清楚如果他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年輕人,出於英雄主義,想模仿拉維斯帶她離開,接下來那些皮條客就會帶著打手跳出來,扒掉他的衣服,讓他打電話給他的父母讓他們來領人——如果他有的話。

  但是他並不介意真的帶她離開,只要她能給他指個路。

  「你帶我走,我也帶你走,怎麼樣?」他牽起女孩的手,說。

  或許是他的臉的確足以迷惑人類,濃妝豔抹的女孩像是愣住了一樣,片刻後才回過神,慌亂地點點頭,帶著他往巷口走。

  她帶著他在暗巷裡不斷繞著圈子,似乎在躲避什麼人,漸漸污濁的空氣被拋在身後,市區的華燈隱約可見。

  看到燈光後,女孩松了口氣,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走出小巷時,粗俗的嬉笑聲從巷口傳來,隨後一群高大的男人走近了小巷,看到他們之後,發出一陣大笑,晃晃悠悠走過來,把他們堵在了小巷裡。

  女孩的臉瞬間白了起來,她抿起唇,看向身邊的青年,似乎在考慮拋下他她能否逃走。

  注意到她的視線,憤怒皺了皺眉,疑惑地問:「你不認識他們?」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他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低聲說:「所以他們只是臨時起意的作惡?」

  女孩點了點頭,苦笑著說:「在東區很多人都是這樣……你真不應該來這裡。」

  「這座城市都是這樣的?」

  女孩略顯驚奇地看著他:「你是個外鄉人?」

  她歎了口氣:「哥譚一直如此,這裡和別的城市不一樣,施暴不需要任何成本,我們只是……只能這樣活下去,就算是蝙蝠俠也改變不了什麼……我很抱歉。」

  她話音未落,猛地把憤怒推向靠近的男人們,自己跳起來,提著高跟鞋,迅速從空隙裡沖了出去,消失在小巷盡頭。

  憤怒並不因為她的行為而感到憤怒,但他現在的確怒火中燒。

  就算是魔鬼也聽說過正義聯盟的名號,而作為正義聯盟的領袖之一,蝙蝠俠作為超級英雄的名號在地獄裡也很響亮,然而憤怒沒想到,這座應該是屬於蝙蝠俠的城市居然……是這樣的。

  蝙蝠俠是幹什麼吃的?憤怒感到不可思議。

  蝙蝠俠出現在這座城市多久了?他足不出戶之前就聽過哥譚的黑暗騎士的說法,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座城市依舊是混亂的源頭,連罪犯都沒有任何格調!

  就算是罪犯,憤怒所認可的也是莫里亞蒂教授那種類型的罪犯,而不是這群低賤、愚昧、毫無廉恥的惡魔信徒。

  來到哥譚的初衷徹底被憤怒拋之腦後,他現在完全出離憤怒,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

  ——殺死暴食的兇手先不找了,他要收拾這些沒有頭腦的罪犯,把這座混亂的城市清洗一遍。

第49章 失業

  拉妮婭感覺她現在很適合對著彌斯特高歌一曲。

  彌斯特啊,彌斯特,為什麼你偏偏是彌斯特呢!否認你的父親,拋棄你的姓名吧!也許你不願意這樣做,那麼只要你宣誓做我的愛人,我也不願再姓韋恩了!

  然而彌斯特既沒有父親也沒有姓名,而且理論上她的父親也該是布魯斯,而現在這位父親就站在門邊。

  到了這一步,拉妮婭怎麼也能看出來,從阿爾弗雷德到迪克,這些年長的男人們都對彌斯特沒有太多的好印象,雖然拉妮婭怎麼想也不覺得他們對自己的關懷之情已經多到讓他們忍不住來插手自己的感情狀況了,但事實就是如此。

  可是彌斯特又做了什麼呢?小姑娘悲傷地想。

  文藝復興時期的未成年男女都只需要五天就能完成一見鍾情、私定終身、一夜春宵、宣誓結婚、死去活來這一系列劇情了,她們什麼都沒做……不對,她自己能對自己做什麼。

  布魯斯解開西裝紐扣,把西裝搭在手臂上,走到拉妮婭身後,單手撐著沙發背,看了彌斯特一眼,如迪克所想的一樣,忍不住皺起眉,低頭問端坐的拉妮婭:「你的客人?」

  在聽到他進門的響動時,沙發上的兩個女孩就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向他,這已經讓布魯斯感到了淡淡的違和和疑惑。

  如果下定決心去瞭解一個人,世界上最好的偵探輕易就能獲取足夠多的資訊。

  在尋回拉妮婭之前,布魯斯就確定了自己將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這個小姑娘,然而之後發生的一切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從紮坦娜的口中,布魯斯就得知了那只小伯勞誤入了亡靈世界,他並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姑娘,因此他很確定如果拉妮婭希望,她有那個能力獨自返回人間,但他也沒有想過她不止找到了返回人間的道路,還帶回了那麼多亡者的信。

  她做得真的很好,憑藉那副羸弱的軀殼,卻做到了很多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是的,亡靈之地不是戰場,但拉妮婭所展現出的勇氣並不輸給任何人,這不只是沒有讓布魯斯失望,而是遠超出他的預期。

  達米安對拉妮婭的無視是因為她的弱小,除非她能夠證明自己,否則拉妮婭永遠無法獲得他的認可,可在布魯斯看來,她已經證明了自己。

  無論之前抱著多少觀察的想法,那一刻,他都決定自己要接受她,保護她,教導她,盡他所能補償她曾經經歷過的痛苦和磨難,做他早就該做的那些事,將她庇護在蝙蝠的羽翼之下。

  不管經歷和思想是否複雜,小姑娘表現出來的態度卻總是簡單易懂的。或許是因為視力問題,在捕捉到其他人的動靜時,她總是會第一時間把目光轉過去,確認自己的判斷。布魯斯很清楚她的小習慣,也習慣了在進入房間時會迎上拉妮婭的視線,但是現在不止拉妮婭,連彌斯特也在注目他。

  他看著沙發上的白髮少女,她看上去絲毫沒有見到戀人家長的緊張或者拘束,反而眼神寫滿了關心,彷佛他的出現讓她松了口氣,甚至隱隱放鬆下來。

  她為什麼關心自己?布魯斯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

  「抱歉,但是拉妮婭幾天前剛剛遭遇了一場虛驚,」他冷淡地說,「她需要安靜的環境來恢復精神,我恐怕她現在還不適合外出,無論是和誰。」

  按照布魯斯的想法以及他對彌斯特的印象,她最有可能的反應應該是臉上迅速湧上怒色,隨後強行壓下情緒,冰冷且生硬地維持著禮節和他據理力爭——

  然而白髮少女只是皺了皺眉,思考片刻,眉眼舒展開,放棄了之前的想法,無論那是什麼。

  「我知道了,打擾了,韋恩先生。」她彬彬有禮地說。

  這回倒是足夠禮貌了,但不是為了維持自己的自尊,反倒更像是想給他留個好印象。

  總之,在一番交涉之後,試圖開屏卻被無情阻止的白孔雀被禮貌不失強硬地請出了韋恩莊園。

  拉妮婭站在自己臥室的窗前,看著彌斯特一步三回頭的身影消失在空白裡,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愁腸百結地想怎麼樣才能合理地和彌斯特和好如初。

  ……她這一聲歎息聽在所有人耳中,真是穿上戲服就能在舞臺上傾情出演茱麗葉,可惜羅密歐不是羅密歐,只是個潛在的居心不良者。

  拉妮婭不知道她試圖挽回彌斯特名聲的行為在她的父親眼中充滿了疑點——她又不是專業演員,之前也沒怎麼需要處理過不得不自己和自己飆戲的尷尬場景,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遇到迪克之後,她就走上了這條黑路一去不返……事實上她的演技根本不過關,全靠天賦和氣場撐著,一旦拋開了濃情蜜意的濾鏡,那點拙劣的演技在蝙蝠俠的眼中根本不過關。

  送走了彌斯特,她也不覺得氣餒,轉而將注意力轉向別的方向,比如因為意外更換宿主而停歇了一個月的保護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的行動。

  誰知當她打算繼續肅清哥譚時,發現事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按理說,築巢這種行為是控制狂的標誌,比如蝙蝠俠,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他把哥譚經營成他的巢穴,確保他對這座城市擁有絕對的控制權。但拉妮婭並不一樣,她築巢的初衷從來不是控制,而是方便她的感知,方便她「看」到這個世界。

  這大概也是混亂陣營和秩序陣營的區別之一,拉妮婭並不在意不受她控制的存在進入她的巢穴裡,也不會跳出來驅逐他們,她只是做她自己的事情,順便運用一下主場優勢。

  所以雖然恢復了對巢穴的感知,但前幾天拉妮婭忙著上演肥皂劇,因此根本不知道巢穴裡發生了多大的變故。等她騰出手想要繼續保護布魯斯時,才驚訝地發現有人已經代勞了——

  ……

  作為哥譚警察局的局長,詹姆斯·戈登見識過許多常人無法想像的大場面,而和蝙蝠俠多年的友誼也讓他能夠在面對這座城市裡縱橫的城市義警和超級罪犯時處變不驚,但他仍然被眼下的場景深深震撼了一番。

  ——數百個被扒光衣物、身上只穿著內衣、手腳皆被材質未知的黑鐵色鐐銬束縛住、臉上扣著嘴套的人被丟在哥譚警局門口,像是待宰的肉豬一樣整整齊齊趴在地上,個個神情驚恐。

  這群人第一眼看上去沒有什麼共同點,男女老少都有,不過等警員們接近後,他們很快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們每個人脖子上都戴著項圈,項圈上掛著一張像是狗牌一樣的卡片,卡片上用哥特體——哥譚日報標題的那一種字體——印著五花八門的罪名。

  搶劫、奸。淫、殺人未遂……林林總總小半本刑法詞條,後面甚至附帶了量刑建議,堪稱貼心周到。

  在把這些人帶進警局之後,所有員警開始行動起來,花了大半天時間,才終於通過種種管道確認了這些人的身份以及他們犯下的罪行,還有少數沒有取得完整的證據,不過就目前的資訊看來,他們每個人的罪名都和卡片上印刷的罪名如出一轍。

  看起來就像是某個閑得無聊的超級英雄一夜之間清掃了半個哥譚市,把這些剛剛實施犯罪或者出獄後再犯的罪犯都抓到了警察局前,效率高得不可思議,簡直是在明目張膽地對警方和蝙蝠俠進行挑釁。

  在收容了數百名罪犯之後,哥譚警局的負荷也達到了極限,戈登不得不把能夠明確定罪的罪犯轉移至監獄,押送罪犯的防彈車一輛輛開出警局,整座警局人聲鼎沸,如同往煮沸的油鍋裡潑了一杯水,數十年都不見得這麼熱鬧過。

  而沒人知道,眼下這番大場面的始作俑者正坐在一輛防彈車裡,將一車的罪犯運送往黑門監獄。

  在觀察了一上午之後,憤怒不太滿意地發現哥譚警局的效率實在不算高,就算他把罪名一一列出,員警也花了大量的時間進行調查取證,甚至還有一部分因為無法取證不得不暫時當做無罪處理。

  作為秩序陣營的信奉者,憤怒的主君認可程式正義,尊崇階層劃分制度,維護法律幾乎是他的本能,因此他對於員警們的行為沒有多少異議,僅僅是覺得這樣效率太慢。

  或許他明天可以把錄影一併留下……憤怒若有所思。

  當然,這需要用人間的手段,法律不認可也不能認可超凡力量,否則它也再不能成為判定罪行的標準,憤怒很清楚這一點。

  他將一車罪犯安全送到了黑門監獄,正打算離開時,卻從監獄的工作人員口中聽到了一些讓他不敢相信的消息。

  「這裡經常有人越獄?」他睜大了眼睛。

  工作人員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心不在焉地回答:「經常?你是新來的吧,小子?」

  他對著眼鏡哈了口氣,掀起衣擺擦了擦,重新戴好:「當年黑面具曾經隻身闖進這裡,釋放了所有的罪犯,靠著他們初步建立了他的帝國……」

  憤怒不久前剛剛瞭解到這個名字,他抿了抿唇:「但是他現在還活躍在這座城市裡?」

  「而且事業蒸蒸日上,」工作人員說,「我們都知道他不是靠什麼正經交易賺錢的,但是有什麼用?」

  憤怒對於黑面具的事業如何蒸蒸日上不感興趣,那部分他自覺如果換他來做得肯定比這個人類好,愚蠢到路人都能懷疑他的財產來路不正,在地獄裡他也混不到多高的地位。

  但是闖入監獄釋放所有罪犯?

  他困惑不已的樣子讓工作人員看著有點好笑,拍拍他的肩膀:「早點辭了這份工作吧,越獄還是少數,半路被劫車的情況更多,你知道運送罪犯的司機死亡率有多高嗎?」

  「我想應該很高。」憤怒說。

  「僅次於阿卡姆精神病院的守衛的死亡率,」工作人員心有戚戚,「那裡的越獄率可比黑門監獄高多了。」

  憤怒:「……???」

  這種罪犯進進出出隨意得彷佛活塞運動的地方還不止一個?

  「你……我們不是有蝙蝠俠嗎?」他回想這兩天聽來的消息,「還有他的助手……那些……」

  工作人員打斷了他。

  「那些奇裝異服的義警們?」他「嘖」了一聲,「他們送進去的罪犯過幾小時就能自己跑出來,看過走馬燈嗎?他們來來往往,阿卡姆就是他們的短租旅館,住煩了隨時都可以出去。」

  憤怒:「……」

  憤怒:「什麼???」

  接下來,這位來自地獄的魔鬼主君帶著一臉如魔似幻的表情,聽工作人員添油加醋地講述了一個「九點急凍人被扭送關進阿卡姆三小時後他全副武裝出現在韋恩塔和蝙蝠俠大戰」的神奇故事,瞭解了一下這座城市惡劣的生態。

  直到離開黑門監獄,魔鬼主君仍然恍惚了很久。

  抓住的罪犯為什麼還能跑?憤怒百思不得其解。

  地獄數萬年來關押接收了無數罪人,然而迄今為止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一起成功的越獄事件,就算偶爾有狡猾的罪人能從血池裡爬上來,也活不到他們爬到主君的面前,更別提成功逃離地獄了。

  困惑之後,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憤怒。

  一縷火焰猛地從他的臉上躥起,蒼白細膩的皮膚瞬間焦黑,凝結成黑色的碳化物,散發出皮肉被炙烤的焦臭味,露出皮囊之下赤紅的皮膚。

  憤怒的主君回過神,皺著眉按滅了臉上火苗,露出了有些心疼的神情。

  對於七罪宗的主君來說,他們的力量太過強大,人間無法承載他們的力量,他們也無法完整地在人間降臨,想要前往人間,他們只能封印絕大部分力量,才能將自己裝進選定的皮囊裡,能夠發揮出的能力也不及在地獄時的萬分之一,而一旦發揮出超出皮囊承載極限的力量,他們的容器就會迅速腐朽崩壞,主君們也會隨之被驅逐回地獄。

  就算在人間被消滅,也不會對主君在地獄的本體造成太多影響。不過憤怒在人間宅久了,還算喜歡自己現在這副皮囊,要不是不情願為了返回地獄拋棄皮囊,他早就殺回去找暴食討要亡靈世界的永久通行證了。

  他回頭看了眼被拋在遠處的監獄剪影,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毫不猶豫地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一圈漆黑的獄火從黑門監獄的邊緣沖天而起,將監獄包裹在內,焚燒靈魂的烈焰將灰白的天空映得仿若黑夜。

  輕易封鎖了黑門監獄之後,憤怒的身影也從道路上消失,轉瞬間出現在了哥譚遠郊的阿卡姆精神病院外。

  觀察了一圈阿卡姆的防守力量以及關押的囚犯之後,魔鬼主君神情凝重地走出阿卡姆,感覺自己的確對這些普通人類要求有點過高。

  因為提前警惕過可能的監控措施,在走進阿卡姆觀察的過程裡,憤怒沒有觸發任何警報,而以他的眼光來看,也能輕易找出多種越獄的方式,但想要避免罪犯用這些方式越獄,所需要的設施並不是人類現有的科技水準能製造出來的。

  但是蝙蝠俠還是垃圾!魔鬼主君怨念地想。

  他圍著阿卡姆病院轉了一圈,最後……召喚出一個分。身,默默蹲守在了阿卡姆外。

  先觀察幾天,看看哪個罪犯敢跑出來,直接揍暈扔回去,等他離開時用獄火圍一圈,限定只允許非混亂陣營通過……

  昨晚才掃蕩了一小片城區,今天還要繼續去清掃那些沒格調的蠢貨……憤怒鬥志昂揚地想著,不禁充滿了決心。

  幾個小時後,夜幕一如既往降臨在這座罪惡的城市,也掩蓋了黑暗中正在發生的騷動。

  蝙蝠燈的燈光投射在哥譚警局的上空,濃厚的雲層上停留著蝙蝠的影子,代表哥譚警方向蝙蝠俠發出的呼喚。

  戈登局長點燃了一支煙,望著天空中的黑蝙蝠圖案,褐色風衣在狂風中獵獵飛揚。

  當他轉過身時,冷不丁看到了身後的漆黑人影。

  換個時候,戈登肯定要調侃一下蝙蝠俠神出鬼沒的出現方式,然而這次他沒有這個心情,而是心事重重地看向他多年的朋友。

  「老朋友,我想你已經知道你的城市裡正在發生的變化,」他放慢了語速,語氣充滿了憂愁,「你我都清楚從長遠來看,這位先生的行為並不能改變這座城市,他現在的雷厲風行只是建立在你多年努力的成果之上……但是至少現在,他製造出了一個看上去足夠良好的局面。」

  他說:「除非你打算逮捕這位先生,否則短時間內,你可能要失業了。」

  蝙蝠俠:「……」

  ……

  早在蝙蝠俠得知這一切之前,拉妮婭已經從巢穴的感知裡得知了有人搶先她一步正在肅清整個哥譚的罪犯,手筆之大,讓她甚至有些目瞪口呆。

  拉妮婭一開始就沒有徹底清洗哥譚的打算,對她來說,那太麻煩了,她想做的只是保證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周圍不會出現任何意外,而肅清罪犯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所以在發現有人做了她想做的事情之後,小姑娘也只是一陣無言,卻沒有任何探究對方身份的想法。

  不過說到這個,拉妮婭想到了另一群一直在做這些事的人。

  紐約有超級英雄,哥譚也有,而且數量不少,比如那天把拉妮婭送回來的蝙蝠俠。

  拉妮婭其實對蝙蝠俠沒什麼認識——紐約的媒體是很自負的,再說他們已經有蜘蛛俠要大肆批判了,沒有空閒去研究遙遠的哥譚的又一個緊身衣夜行者,這麼說吧,就連哥譚隔壁的大都會都對蝙蝠俠沒興趣呢,雖然這很大程度是因為他們已經有了超人。

  但是考慮到傑森那句「有很多傳聞」,拉妮婭總覺得蝙蝠俠和韋恩家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聯繫。

  現代人遇到問題時總是習慣求助於網路,讓網路代替他們思考,拉妮婭和網路關係很好,於是她決定問問網路怎麼看。

  她在搜索欄裡敲入了「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回車搜索。

  網路:嘻嘻。

  ……幾分鐘後,拉妮婭被科普了一臉蝙蝠俠和布魯斯·韋恩的愛恨糾葛。

  網路上說得好,看看蝙蝠俠的蝙蝠戰機、蝙蝠車、隨地亂扔的蝙蝠鏢,誰都看得出這些裝備值多少錢,沒有人贊助的話,難道蝙蝠俠家裡在中東有油田嗎?而眾所周知,蝙蝠俠有個秘密——他和布魯斯·韋恩是室友。

  拉妮婭:「……」

  新世界大門打開了。

  蝙蝠俠是不是布魯斯·韋恩的室友拉妮婭不關心,但是靠著幾個連結跳轉到AO3之後,翻了翻tag裡一眼望不到頭的文章,小姑娘面無表情,怒火開始在那雙透藍的眼睛裡熊熊燃燒。

  粉絲的想像力是無窮無盡的,她們可以讓任何人或者非人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滾在一起,但讓拉妮婭憤怒的不是同人文——說實話她看了兩篇,寫得真的挺好的,要不是主角之一是她的父親她就吃了——而是粉絲總結出的那些看起來很有道理的蛛絲馬跡。

  至少看了看論壇裡整理的真相貼,拉妮婭覺得自己都要信了。

  她不應該這麼想她的父親。拉妮婭努力壓下憤怒。

  ……但布魯斯那麼柔弱!看起來大只內心卻那麼敏感脆弱!她放在眼裡捧在手心關在巢穴保護都來不及的父親!就這麼被啃了!!!

  既然有人在肅清罪犯,彌斯特現在清閒得很,那麼就讓她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小姑娘冷颼颼地想。

  ——比如套蝙蝠俠的麻袋。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敲門聲,連忙手指一點,讓頁面退回主螢幕:「請進。」

  敲門的是阿爾弗雷德,老管家來詢問拉妮婭是否需要把早餐端上來。

  「在你不在的時候,布魯斯少爺對你的房間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改造。」阿爾弗雷德邊端起放了一夜的茶水邊說。

  確認了拉妮婭對於魔鬼存在著強大的吸引力之後,蝙蝠俠很快對整個莊園都進行了一定的改造,也對拉妮婭的日常用品進行的升級,比如他以感謝她交給他的那枚戒指為理由,送給了拉妮婭一枚新的尾戒,而這枚經過紮坦娜魔法加持的戒指內置了監聽器定位器以及簡單的防禦魔法,確保如果拉妮婭遇到了魔鬼,能夠第一時間讓他們知道。

  不過這些不能告訴拉妮婭,因此為了遮掩真實目的,除了必要的改造之外,他們還添加了一點他們覺得小姑娘會喜歡的東西。

  拉妮婭對改造很是好奇,於是阿爾弗雷德離開後,她摸到老管家提及的電燈開關旁邊,發現果然多了個之前沒有的按鍵。

  她按下按鍵,不及反應,頭頂的吊燈驀地亮了起來——

  上個世紀的美國一度流行過走馬燈,在黑暗中,內置的圖案經由燭光的照耀投影在牆壁上,彷佛一個小小的魔幻世界。

  拉妮婭房間的吊燈現在被改造成了走馬燈,內置燈光似乎也有很多顏色,問題是,走馬燈的圖案。

  無數紅色橙色的小星星在天花板上旋轉,《致愛麗絲》的音樂盒聲隨之回蕩,整個房間籠罩在魔幻的燈光效果裡,就差打開音響放一曲勁歌,然後就能宣稱這裡是迪斯可舞廳了。

  拉妮婭:「……」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光效,半晌,才抬起僵硬的手指,「啪嗒」一聲關掉了走馬燈。

  拉妮婭還是很感謝布魯斯的,畢竟她沒想過有一天她居然會看顏色看到不想多看呢。

第50章 混亂

  自從很久之前開始,哥譚的緊身衣義警們就不太歡迎紅頭罩出現了,不過韋恩莊園不會拒絕它曾經的住客,阿爾弗雷德也不會拒絕他曾經服侍過的傑森少爺。

  所以只要挑個布魯斯不在的時間,傑森還是可以回莊園轉一轉的,逛一逛蝙蝠洞,借用一下蝙蝠電腦,和阿爾弗雷德打個招呼……

  然後被不知道為什麼在家裡亂晃的迪克截住。

  「你要來譴責我過來借用你們的電腦嗎?」傑森單手撐著門框。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借走蝙蝠車,」迪克說,「拜託,傑森,你真的覺得我會這麼問?」

  他們對視一眼,看懂了對方的眼神,迪克無奈地笑笑,傑森則扯扯嘴角,鬆開撐著門框的手,兩個人並肩向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紅頭罩獲取資訊的途徑和蝙蝠家的其他人有所區別,他能去蝙蝠俠夜翼紅羅賓去不了的地方,也不介意在遇上時和他們順便交換一下情報。如果是以往,從蝙蝠洞走到主宅的工夫就夠他們交流完了,但現在這棟房子裡多了個不知情者,他們也不能肆無忌憚暢所欲言,涉及隱秘時還是需要找個安全的房間才能夠放心交談。

  書房看上去和傑森上一次來訪時沒什麼區別,傑森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裡,隨意地掃了兩眼,餘光忽然捕捉到桌面上的一抹紅色。

  他腳步頓了頓,慢慢走到桌前,略略歪頭,打量著被文件掩埋的紅色,過了會,伸出手指。

  「你要留下來共進晚餐嗎?」交流資訊用不了幾句話,更多的詳細資料都儲存在檔裡,迪克也沒有多問,公事結束,剩下的就是私事,「該不會你屈尊紆貴回一次這裡,連留下吃一頓晚飯都沒時間吧?」

  「在那之前請先想像一下如果布魯斯回來看到我坐在餐桌邊上的場景,」傑森捏住那張被壓在檔底下的圖紙,輕輕抽出來,「他的臉色絕對能出乎你的意料。」

  迪克不以為意:「那拉妮婭呢?她之前還問起過你,你和她說過的話夠寫滿一本繪本嗎?」

  在收到那顆糖果之後,迪克也猜想過拉妮婭手裡是不是還有一顆給傑森的糖,所以才會問起只有一面之緣的兄長,不過拉妮婭很快就告訴他不需要聯繫傑森了,迪克一面應下,一面感到些許疑惑。

  傑森捏著圖紙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頓:「——你有告訴過她我的全名嗎?」

  「沒有,」迪克先是迷惑,隨後神情凝重起來,「等等,你該不會……好吧,她的確是個漂亮姑娘。」

  如果傑森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彌斯特,那麼的確有可能讓拉妮婭知道他們隱藏的身份。

  傑森:「停,我可不是你,不是因為那個。」

  「所以我們要注意不要提起你的名字?」迪克沒有多糾纏,向傑森確認他沒有透露更多之後,松了口氣,「好吧,這不難。」

  「因為你們本來也不會經常提起我。」傑森不輕不重地諷刺了句,放下了手中的畫紙。

  「你知道不是這樣,」迪克說著,瞥見他手裡的畫紙,「喜歡?拉妮婭送給布魯斯的,看不出來她有一手好畫技。」

  他原本只是隨口提起,然而聽到這句話,傑森愣了愣,訝異地轉過臉。

  「那只小伯勞?」他皺起眉,「這是彌斯特畫的。」

  ……

  八卦的力量是無窮的,有些人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背地裡還不是靠著嗑cp勉強維持一下活著這樣。

  拉妮婭不嗑cp,但是她發現哥譚和大都會的市民嗑cp嗑得都挺開心的。

  首先是哥譚。

  哥譚活躍的超級英雄有點多,蝙蝠俠都換過幾輪,更別提羅賓了,再加上換來換去的蝙蝠女俠蝙蝠女,還有總是遊走在邊緣的女獵手貓女鷹火等等……據說當初粉絲曾經就蝙蝠女和蝙蝠女俠到底哪個更好撕得飛起,最後才發現他們口中的蝙蝠女和蝙蝠女俠分別是五個人。

  人多了,可以組的cp也五花八門,「哥譚內部消化」甚至有專門的論壇小組,更別提AO3了,就蝙蝠俠一個人的cp物件全聚集起來都能踢一場足球賽,總之,他一個人扛起了半個「哥譚內部消化」圈和半個「正聯內部消化」圈,足以看出肩膀是多麼強健有力。

  再轉到大都會。

  很不幸,超人也有很多親友,多得讓人懷疑是不是他全家都決定來地球度假,「氪星內部消化」小組的熱度也很高,更別提大都會還有個熱愛和超人死嗑的總裁萊克斯·盧瑟,要不是超人還要參與一下「正聯內部消化」圈,光是他們之間的恩怨就足夠拍上十季電視劇。

  而撇開超級英雄的部分,扯到哥譚寶貝布魯斯·韋恩,故事就更精彩了——托尼·斯塔克,奧利弗·奎恩,萊克斯·盧瑟,馬克·紮克伯格……基本上和韋恩集團在商業上有所來往的總裁都可以在相關同人文裡出個鏡,各個都扯得有模有樣,證據齊全線索完整,迷妹們為自己熱愛的cp搖旗呐喊,就差拍一部電影擦擦玻璃砸砸電腦雨中分個手,來證實一下總裁們之間的愛恨糾葛。

  這些都還算好,單獨打cp的tag,拉妮婭還覺得能接受,問題是還有很大一部分粉絲,認為這些箭頭是可以共存的……

  也就是說,她們認為布魯西寶貝一方面和蝙蝠俠纏綿悱惻——中間的虐戀情深大概足夠寫上一本《五十度灰》——一方面他還可以在名利場上和斯塔克相愛相殺,興趣上來順便交換一下女伴;而蝙蝠俠還可以在和韋恩糾纏不清的同時和超人拉拉扯扯,再為哥譚內部消化計畫出點力……

  拉妮婭刷了一下午的論壇,這邊為「黑暗騎士為金錢所困委身韋恩總裁」搖旗呐喊,列出的證據鏈詳細縝密得令人信服,那邊又為「布魯西寶貝為情所困甘願被蝙蝠俠桎梏在身。下」擂鼓助威,日常生活中的蛛絲馬跡萌得人心潮澎湃,越看越讓她神情恍惚,滿頭問號,判斷不出到底哪邊更有道理一點。

  最可怕的是,兩邊看起來似乎都很有道理。

  拉妮婭關掉頁面,決定讓自己看開點,就算這是《五十度灰》她也應該理智看待布魯斯的選擇,更何況說不定這是正常戀愛呢……

  她淡定地放下平板,淡定地穿上拖鞋,淡定地飄到餐桌邊,等待晚餐開始。

  ——送走傑森的迪克回到餐廳,一眼就看見了餐桌邊穿著睡衣的小姑娘。

  在他們意識到拉妮婭會被魔鬼覬覦之後,除了達米安,其他人都不動聲色地和她拉近了距離,經常出現在她的身邊,以防拉妮婭在獨處時遇上魔鬼。而拉妮婭的直覺一向敏銳,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她的態度明顯……並不能說是軟化,在迪克看來,她似乎變得更放鬆了一點。

  比方說,在剛剛來到韋恩莊園時,不管在房間內如何,拉妮婭出現在房間外時永遠衣著整齊得彷佛隨時能出門,和桌邊居家狀態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但隨著時間推移,她漸漸開始鬆懈下來,在家時的狀態和外出時差別也越來越大,直到現在,她出現在餐桌邊時,身上穿著的終於是睡衣而不是襯衣外披著針織外套。

  「晚上好。」他說。

  拉妮婭原本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用手指畫圈,小臉在桌面上壓得扁扁的,聽到聲音立刻坐直身體,認認真真地點頭:「晚上好,迪克。」

  大概是趴久了,小姑娘臉上還殘留著壓出來的桌布紋路,配合她肅然的眼神,看上去格外滑稽。

  迪克有點想笑,然而想起剛才在書房的發現,他的嘴角剛剛揚起,又被壓了下去。

  在傑森確認了那幅畫的作者絕對不會是拉妮婭而是彌斯特之前,包括布魯斯,他們都認為那幅畫是拉妮婭送給布魯斯的禮物,畢竟除了拉妮婭,也沒人能夠把那幅畫放進韋恩莊園。

  在剛剛住進韋恩莊園不久,拉妮婭給他們每個人都送了一份見面禮——一枚蝙蝠鏢。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當看到拉妮婭遞出禮物盒時,迪克依舊覺得背後一涼……

  而收到禮物的提姆和達米安表情自然不用多說,總之每個人之後幾天看著小姑娘一瘸一拐蹦蹦躂躂,都覺得心裡涼颼颼的。

  但現在看來,這幅畫後面還藏著一些之前他們沒有理解的東西。

  「拉妮婭,」他彷佛不經意一樣問,「這是你畫的嗎?」

  看到迪克推出來的畫紙,拉妮婭一眼看到了紙上肆意塗抹的紅色,她原本想直接點頭,然而電光石火間,她忽然警覺起來。

  為什麼迪克忽然要問她這是不是她畫的?

  總不會他又運氣好到撿到了她那天晚上丟掉的畫紙吧?

  要不是很清楚不可能,拉妮婭幾乎要以為迪克就是傑森了,但這一瞬間的思考還是讓她遲疑了下,最終做出了決定。

  她搖了搖頭,小小聲說:「……不是。」

  她刹那間的遲疑落進迪克的眼中,就又有了別的意味。

  通常來說,會拿他人的畫作送給父親當做禮物,要麼是因為虛榮,要麼是因為漫不經心,但就迪克的認識,拉妮婭並不是這樣的女孩……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她最開始的遲疑和不確定,一觸即離的探視眼神,微微抿起的唇,以及別開視線的舉動,在迪克看來更像是……她並不情願這麼做,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將這幅畫送到布魯斯面前。

  ……迪克的心情不知不覺沉重了起來。

  為什麼彌斯特要讓拉妮婭把她的畫送給布魯斯?

  想想之前彌斯特出現時花枝招展的打扮,想想她面對布魯斯時格外強烈的表現欲,想想她在布魯斯出現後甚至沒有看拉妮婭一眼……

  生活真是好複雜啊。迪克憂愁地想。

  兩個人各自懷著複雜的心思,一頓飯也吃得沒滋沒味,直到一家之主的歸來打破了餐廳裡尷尬的氣氛。

  雖然沒到深夜,但蝙蝠俠今天依舊出沒在哥譚的街頭,尋找那個攪局者的線索,但是對方行動起來速度太快,似乎是依靠瞬間移動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轉移,而在他開始追蹤之後,對方也察覺到了他的行蹤,轉移速度也越來越快,似乎在有意躲避他。

  直到最後,蝙蝠俠都沒能正面對上那個操縱黑火的外來者,最後還被他特意留下的幾個罪犯耽誤了腳步,把那些犯人打倒之後才得以離開,還不慎傷到了腰。

  他不太高興地走進餐廳,很快就被迪克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布魯斯,你的腰怎麼了?」

  「沒事。」布魯斯簡短地說。

  迪克看了眼拉妮婭,會意地挑了下眉,同樣含糊地問:「因為蝙蝠?」

  這次他得到了一聲悶悶的「哼」聲作為回答。

  ……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聽到「蝙蝠」這個詞時,桌邊的拉妮婭倏地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目光如炬地盯著布魯斯。

  聽到他的默認聲之後,那雙明淨的藍眼睛裡頓時放射出熱視線般的怒火……

  聽聽!這不是情趣!根本不是!

  等到午夜,黑霧在滴水獸上方彙聚成白髮少女時,拉妮婭依舊對於晚飯時的那一幕出離憤怒。

  因為自認為不清楚情況,原本拉妮婭不認為自己有理由干涉布魯斯的感情,套蝙蝠俠麻袋的欲望也沒有這麼強烈……但那個遵紀守法的小伯勞現在已經憤怒地枕著一平板的同人文睡著了,現在蹲在這裡等待套蝙蝠俠麻袋的是一團觸手湧動的黑霧,一點都不守序善良。

  小伯勞遇到這種情況只會憋屈又憤懣地睡下去,然而彌斯特不。彌斯特可以出來威脅蝙蝠俠離別人的父親遠一點。

  需要離別人的父親遠一點的人很快就出現了,身邊還帶著羅賓。

  拉妮婭其實根本沒看見蝙蝠俠,她也沒有標記過蝙蝠俠,就算他在他面前晃悠她也是認不出來的。不過羅賓的紅制服很好認,僅次於紅羅賓的大翅膀,來之前特意確認過羅賓形象的拉妮婭比對了一下記憶,立刻確定了這個看起來不高的男孩就算羅賓,隨後將視線轉向他的身邊。

  什麼都看不見,一定是蝙蝠俠。小姑娘陰沉地想。

  「蝙蝠俠!」

  黑霧觸手湧出去,然而蝙蝠俠反應迅速,拉妮婭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抓住蝙蝠俠的四肢,拎著他的斗篷,把他提到滴水獸邊,還順便逮住了羅賓。

  物理攻擊對黑霧完全無效,而作為邪惡生物,黑霧既不屬於深淵也不屬於地獄,所以儘管兩個人身手不凡,還隨身攜帶聖水十字架魔法護具,手上套了一重一重魔法陣,依舊被拉妮婭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

  雖然一方看不見,但這依舊是蝙蝠俠和黑霧的第一次會面。

  看著彼此,兩個人紛紛想起了對方的斑斑劣跡——

  表面上在和拉妮婭談戀愛,但和拉妮婭獨處時從來不和她說話,頭頂還籠罩著出軌疑雲……布魯斯想。

  哥譚和大都會都在盛傳蝙蝠俠一面和布魯西寶貝談戀愛一面和超人拉拉扯扯……拉妮婭想。

  確認過眼神,對面是人渣。

  「離布魯斯·韋恩遠一點。」拉妮婭無視了羅賓憤怒的低吼,對蝙蝠俠說,「別讓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否則我還會來。」

  「……」第一次被人以如此新奇的理由威脅,蝙蝠俠不禁陷入了沉默。

  拉妮婭說完就潰散成了黑霧,消失在夜幕裡,畢竟雖然自己看上去很R18,她也沒打算和蝙蝠俠玩點比較糟糕的play,威脅一句揍一頓就夠了。

  黑霧消失得乾脆俐落,被丟在摩天樓邊緣的蝙蝠俠和羅賓心情就不那麼好了。

  雖然他們根本沒有看見人形,只是被一團黑霧翻來覆去欺負了一頓——是的,欺負,剛才發生的根本不是戰鬥,只是一場碾壓,而面對反擊時黑霧隨意的姿態也坐實了「欺負」的說法——但布魯斯和達米安都知道這團黑霧是誰。

  他們都還記得哥譚被某個邪惡生物釋放出的黑霧籠罩這件事,雖然這段時間遭遇了很多事,但蝙蝠俠從未放鬆過追查那個邪惡生物的下落,只是在他們開始查找時,不知為何,覆蓋城市的黑霧一夜之間盡數蟄伏起來,找不到任何痕跡,就算想要淨化也無從下手。

  然而自從迪克帶來了那條新線索——彌斯特是個邪惡生物,而且形態是黑霧——他們就確定了,那個和蝙蝠俠搶地盤的不明存在就是他們的妹妹的女朋友。

  「而她把你揍得像是蔫頭蔫腦的小鳥。」提姆撐著下巴,對著螢幕說。

  「她不會有第二次機會,」達米安陰沉著臉,「我承認這次是我判斷出現了微小的失誤,但是我已經吸取這次的教訓。」

  他們在內線裡爭吵,而蝙蝠俠已經開始思索彌斯特的目的。

  她會對蝙蝠俠說「離布魯斯·韋恩遠一點」,說明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要讓蝙蝠俠離自己遠一點?除了自己是她的女友的父親以外,她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提姆還想說什麼,忽然他聽到了敲門聲,暫時切出內線,「等等,我去開個門。」

  他打開房門,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拉妮婭,不由得露出疑惑的表情:「怎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拉妮婭抬起頭,藍眼睛在鏡片後不解地看向他。

  拉妮婭的眼鏡在半個月前那次發生在圖書館的意外裡碎了,之後她一直沒錢去訂購新的鏡片,只好繼續過睜眼瞎的日子。而變貓事件結束後,布魯斯給了她一張卡,拉妮婭除了還了傑森錢以外,第二件事就是去訂購新眼鏡。可惜這種特製鏡片製作週期很長,所以直到今天,拉妮婭才收到了新的眼鏡。

  就算是紅光視野也比空白視野更好一點,套完蝙蝠俠的麻袋,拉妮婭心情本來就好,戴上眼鏡看了一圈房間,開心得幾乎要哼上小曲了,恨不得多找點理由在主宅裡多轉幾圈。

  而碰巧,她遇到了一個她沒法解決的小問題。

  因為彌斯特就是自己,拉妮婭沒有給彌斯特也配備手機,畢竟她也沒地方放。但是在發現彌斯特沒聯繫自己這件事敗掉了彌斯特在她的家人心裡的所有好印象之後,拉妮婭立刻用零花錢買了新手機給彌斯特。

  然而不知為什麼,剛剛拉妮婭偶然嘗試時,發現她打不通彌斯特的手機。

  布魯斯之前給她配備了手機,據說是韋恩企業出產的新型手機,介面和功能有別於蘋果手機,拉妮婭擺弄了好久,始終找不出是什麼導致了她打不通彌斯特的電話。

  其他人似乎都不在,只有提姆拉妮婭確定他現在待在房間裡,於是她只好帶上手機來請教提姆,看看他知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是這樣的,我發現我打不通彌斯特的電話,」她說,「你能幫我看看嗎?」

  提姆:「……」

  你當然打不通,因為就是布魯斯讓我把彌斯特拉進你的黑名單的。紅羅賓默默想。

  當然話不能這麼說,他接過拉妮婭遞過來的手機:「好,不過我不保證我能解決,你可能還要找專業——」

  就在這時,他看到拉妮婭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他的身後,突然凝住了。

  提姆沉默一瞬,不動聲色地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去——

  他看到了他隨手扔在地上的多米諾面具和裝備帶。

  紅羅賓:「……」

  作為沒有潔癖的標準青少年,提姆的房間也是標準青少年的亂法,什麼東西都隨手亂扔,當然也包括了剛剛脫下來的裝備——

  ……問題是拉妮婭不是看不見的嗎???

  提姆略一思索,目光掃過拉妮婭鼻樑上架著的黑框眼鏡,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但是現在明悟也晚了。

  拉妮婭的表情越來越古怪,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的臉,似乎在猶豫怎麼開口。

  幸好紅羅賓思維縝密,和蝙蝠俠一樣,他總是有一張待辦事項表格,以及一堆plan B。

  他鎮定自若地說:「哦,你看到我的cos服了,你知道紅羅賓嗎?」

  這句話拉妮婭回過神,她理解地點點頭:「嗯。」

  知道就好辦。

  提姆面不改色:「我是紅羅賓的超級粉絲,下周哥譚西區會舉辦一場東海岸漫展,我打算在漫展上cos他。」

  漫展是的確有的,不過每年這場漫展都會出點亂子——或許是哥譚人格外有娛樂精神,既然「小醜化薯條」和「謎魚條」都能登上速食店菜單,在漫展上cos反派又能算什麼呢,當然,前提是別有真正的罪犯混進去。

  總之每年的這個時候,蝙蝠家都會有人親自到場蹲守,確保漫展能夠圓滿結束。

  今年本來不是提姆,但是為了圓謊,提姆不介意去陪一陪迪克。

  他想了想,繼續一本正經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迪克是夜翼的超級粉絲,傑森是紅頭罩的粉絲,達米安是羅賓的粉絲,喬是超級小子的粉絲,布魯斯……」

  很好,這個藉口還能給以後拉妮婭不小心看到他們的制服打個預防針,完美。提姆讚美自己。

  「蝙蝠俠。」不等他說完,拉妮婭說。

  拉妮婭不知道到底哪個聽起來更糟糕一點——他們全家都是超級英雄coser,還是布魯斯果然是因為崇拜才容忍蝙蝠俠對他為所欲為。

  她只能祈禱夜翼不要看上迪克紅羅賓不要看上提姆羅賓不要看上達米安……

  送走了魂不守舍的拉妮婭,提姆長出一口氣,趕緊回到內線,告訴他們這個壞消息以及好消息。

  碰巧這時,迪克也切入了內線。

  「布魯斯,」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水彩畫,這幅畫由深深淺淺的紅色暈染而成,畫面上的韋恩塔籠罩在緋紅的夕陽光輝下,美不勝收,「你還記得拉妮婭送給你的畫嗎?傑森說那不是她畫出來的,那是彌斯特畫的。」

  他和布魯斯講了拉妮婭的反應,以及他的猜測。

  「所以她一邊隱藏在暗中保護布魯斯·韋恩,一邊讓蝙蝠俠離他遠一點……」提姆若有所思。

  他們早該看出來的,拉妮婭根本不可能從那個角度看過夕陽下的韋恩塔,也根本不可能畫出那幅畫。

  達米安揚了揚眉。

  「她看中了你,父親。」他語出驚人。

  ——如果不是對布魯斯·韋恩心懷不軌,彌斯特為什麼不去保護更柔弱的拉妮婭,而是徘徊在哥譚首富身邊?

  所有人想著這個結論,心情都更加沉重了一點。

  沉默許久,迪克提出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

  「我們要把這件事告訴拉妮婭嗎?」他問。

  這個問題太致命了。

  ……不久後,被派來送命的迪克沉痛地敲響了拉妮婭的房門。

  為什麼每次都是他來告訴拉妮婭她的女朋友在外面風流瀟灑。迪克寂寞地想。

  迪克來敲門的時候,拉妮婭正在鬱鬱寡歡地查哥譚漫展。

  拉妮婭沒有參加過漫展,如果一天前讓她知道下周哥譚會舉辦漫展,她一定會歡呼雀躍,但現在她只覺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穿成夜翼模樣的父親和哥哥弟弟——

  對緊身衣帥哥的翹臀垂涎三尺和你的家人穿上緊身衣曲線畢露是完全不一樣的。拉妮婭絕望地想。

  在壞心情的加持下,她打開房門,從迪克的口中聽到了一個神奇的消息。

  「拉妮婭,」迪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支吾半天才小心地問,「你有察覺到彌斯特對布魯斯有……某種,特別的,不尋常的,不合適的好感嗎?」

  拉妮婭:「……」

  小姑娘花了幾秒才品味到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拉妮婭:「……」

  她不是!她沒有!!!

  拉妮婭驚恐萬狀地想。

  她只是去套了蝙蝠俠的麻袋!為什麼在迪克口中彷佛彌斯特捧著玫瑰花和布魯斯告白了???

第51章 漫展

  哥譚的墮落是自上而下的,政府官員的欲望和不作為與黑幫惡棍的囂張和活躍一同侵蝕著這座岌岌可危的沙土之城,僅僅是肅清罪犯對於阻止這座城市的犯罪浪潮毫無作用,只是讓這座城市表面上看起來更光鮮一點,更何況這個不知名的操縱著黑火的義務員警根本無視了那些遵循一定規則的「玩家」,只是對著底層的嘍囉混混下手,對於位於哥譚高處的那些玩弄法律的大亨視若無睹。

  他並不是想拯救這座城市,只是像個漫不經心的園藝師那樣,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修剪哥譚地下世界的形狀。

  但和戈登所說的一樣,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他的手段看上去比蝙蝠俠更加優雅高效,也更能讓人拍手稱快。

  而在憤怒的鞭策下,目前的哥譚看上去簡直是個鄰里和睦的模範城市。

  為了防止越獄,整座阿卡姆精神病院都被魔法陣所覆蓋,這也是憤怒的主君沒有像在黑門監獄時那樣直接用獄火圍困阿卡姆的原因,當然,他也辦不到在阿卡姆殺個七進七出,把那些混亂陣營的超級罪犯全部幹掉——這不是魔鬼的作風。

  不過魔鬼最擅長的就是欺詐和隱瞞,騙過魔法陣進入阿卡姆轉一圈並不難,而只要他不主動暴露,能夠看出一位地獄的主君藏身於此的人也不多,所以之後蹲守阿卡姆時,來往的魔法側超英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而在和蝙蝠俠連續幾天的追逐戰之後,憤怒也施施然地完成了清洗哥譚的壯舉。

  眼看這座城市不再像他初來乍到時那樣混亂,魔鬼主君心情也好了起來,終於有心情找一家咖啡廳,點上一杯現磨咖啡,靜靜地讀上一下午毛姆的著作。

  他清洗哥譚的行為對於根除犯罪風潮毫無用處,憤怒很清楚這點,因為人類就是如此。

  只要人類還存在,邪惡就不會消失,七罪宗的王座就會永遠坐著一位主君,魔鬼也會繼續在人間和地獄穿梭,勾出人心底最深的惡念,通過一場場交易騙取人類的靈魂。

  但他並不關心在他離開之後這座城市會不會重歸混亂,他要的只是在他身處哥譚的這段時間裡,它從表面上看過去井井有條。

  不過難得魔鬼無償為人類做一些事,憤怒還算比較上心,也稍稍期望在他找到消滅暴食的兇手離開之後,這座城市不要那麼快重新陷入混亂。

  只能期待這座城市的超級英雄稍微能幹一點了。憤怒想。

  於是在動身去尋找兇手之前,憤怒的主君決定先找個機會觀察一下這些超級英雄,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麼程度。

  碰巧,在清洗哥譚的過程中,他得知了接下來就有一個很好的機會能監督這些城市義警。

  放倒最後一個黑幫分子,獄火從青年的手上熄滅,也燃盡了最後一塊皮膚。

  每一次釋放力量都會縮短皮囊的保質期,而獄火會對皮囊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害,就算憤怒一再小心,他用了許久的皮囊還是在剛才徹底毀壞。

  失去了容器的遮掩,憤怒的主君展露出了魔鬼的真容。

  漆黑的魔紋一點點在赤紅皮膚上黯淡,拋開額前那對小巧的尖角和腦袋兩側可怕的長角,他依舊稱得上好看,只不過渾身呈現出煉獄般的赤紅。

  不過由於從頭到腳都包裹在剪裁精緻的衣物裡,憤怒的主君看上去也只有那只紅腦袋與普通人差別甚遠。

  他轉身離去,沒在意窩點邊緣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類迅速離開。

  當天晚上,哥譚的地下世界開始流傳一條新八卦。

  ——聽說紅頭罩開始穿風衣了!

  ……

  「所以你知道了。」拉妮婭死氣沉沉地說。

  彼得:「呃……我可能沒理解你的意思?」

  他不解地把拉妮婭推過來的平板推回去:「我知道蝙蝠俠、羅賓、夜翼、紅羅賓……不過你又不是那種會覺得coser都是遜爆了的死宅的,呃,你知道的,那些人。」

  想想自己的秘密身份,蜘蛛俠心虛地趴在桌上,下巴壓著手臂,用一根食指戳戳平板:「為什麼你覺得沒辦法接受?因為他們是富家子弟和精英人士,不應該喜歡這些嗎?」

  美國的貧富分化現象極為嚴重,燈火輝煌的街區與污水橫流的貧民窟比肩相鄰,而由於馬太效應,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脫離自己所在的階層,想靠著努力工作來改變現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把姓氏改成韋恩之前,以拉妮婭的狀況,她的階層與其說是底層,倒不如說是「不存在」層,她沒有身份,也沒有姓氏,「威爾遜」這個姓氏只是為了上學方便才填上去的,彌斯特就更別提了,屬於那種「消失和存在都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底層居民。

  然而這些在她的名字後跟上一個嶄新的姓氏之後全變了。

  彼得能和拉妮婭成為朋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的階層相近,如果剛認識時拉妮婭就是韋恩總裁的女兒……好吧,那她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中城科技高中裡,她應該待在某所私立學校,接受精英式的教育,接觸到的同齡人都和她屬於同一階層。

  不過雖然多了個姓氏,拉妮婭依舊在中城高中上學,既沒有乘坐直升機來上學也沒有一打開錢包就能露出一疊卡片,該吃速食還是吃得很開心,喝咖啡時也沒有介意是即溶咖啡。在彼得看來,她身上的變化大概是衣服好看了很多,手腕上多了塊讓人不敢問價格的手錶,以及左手尾指戴了枚戒指。

  ……如果讓他知道這幾樣東西每樣都配備了全套定位監聽設備之後,他大概就不會感到羡慕了。

  「當然不是。」拉妮婭沒精打采。

  她把流覽器裡的圖片放大,這張照片拍的是夜翼,大概是刻意躲避鏡頭,他的臉沒拍到多少,唯獨身材在緊身衣的包裹下一覽無餘,不知道為什麼,打光離奇地強調了他的臀部曲線……

  在搜索夜翼之後,拉妮婭就意識到了那天蹦出來暴打傑森的就是夜翼——這麼一想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很值得挖掘,丟上論壇絕對又能引爆一波熱度,想想看吧,紅頭罩欺騙夜翼的妹妹的感情,哇,哦。

  她當時只看見了紅色的V形布料,現在看來她以為的深V只是制服的一部分圖案……而且她當時關注點完全錯了啊,分明夜翼的翹臀比大胸更讓人印象深刻。

  但這不代表她就能理智看待迪克穿著夜翼的制服出現在漫展上了。

  「他連披風都沒有!」她憂心忡忡,「要是漫展上有人趁機摸迪克怎麼辦?」

  想想這點就讓小姑娘充滿了擔憂,不禁思考要不要用彌斯特的身份找上夜翼,給他友情提供一件披風……要不襠部護甲也來一份吧,按照前任監護人的觀點來看,如果對手是男性,首先就該考慮打擊對方的下半。身,一個膝擊就能讓對方跪在地上併攏雙腿痛哭出聲。

  聽完拉妮婭的想法,彼得:「……」

  所以你每次看到穿著緊身衣的男性超級英雄時第一想法都是用自己的膝蓋和他們的下。身比一下硬度嗎?

  小蜘蛛越想越驚慌,看到對面的小夥伴抬起頭,立刻條件反射地併攏了雙腿……

  拉妮婭不知道彼得的想法,她切換視窗,切到哥譚新聞,新聞內容是「紅頭罩刺殺市長未遂」,截圖上是激戰的蝙蝠俠和紅頭罩。

  適應期的時候,出於愧疚加上閑著無聊,黑霧不止讓傑森享受了一下刷牙都有人擠牙膏的待遇,還保養過他的全套裝備,但拉妮婭沒關注過傑森制服穿上身效果如何,現在一看真是讓她忍不住捂眼睛。

  為了放下雙槍,傑森在腰上系了槍帶,由腰帶加大腿上的綁帶構成……拉妮婭能想出一百種怎麼解開金屬皮帶扣的方式,每種都能對應一堆有趣的play。

  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小姑娘用掌根抵著額頭,發出一聲沉痛的歎息。

  紅羅賓和羅賓的制服都還好,拉妮婭沒什麼意見,剩下就是蝙蝠俠……算了,不說他了。

  總之,想到這周的漫展上,她的父親和哥哥弟弟都會穿上cos服在漫展上走動,拉妮婭就覺得一陣頭疼,不知道要不要到漫展上近距離保護一下他們,防止他們遭遇猥褻……

  問題是彌斯特。

  在迪克說出那個神奇的消息之後,因為太過震驚,拉妮婭扶著門把呆了半天,不幸錯過了第一時間解釋的機會,哪怕之後補上解釋,表示自己相信彌斯特對自己的感情,迪克雖然大聲松了口氣,肯定地說自己相信,但拉妮婭仔細一品味,總覺得他只是在安慰自己,實際上依舊對彌斯特的渣深信不疑。

  而迪克也沒解釋自己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拉妮婭去問,他也只是笑笑,搞得她想解釋都無從下手。

  很快,拉妮婭也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不知何時,她和彌斯特的形象在她的家人心裡已經定型了,不管她解釋什麼,失去信譽的彌斯特都會被認為是朝三暮四,而她在那句「當然是原諒她」之後也被認為失去了判斷力。

  某種意義上她們可能也算是天作之合。拉妮婭悲傷地想。

  拉妮婭現在覺得,如果彌斯特敢再出現在韋恩莊園,只會被阿爾弗雷德禮貌地冷處理,而如果這種情況下她還敢圍著布魯斯轉悠,那這個神奇的誤會大概再也沒有解釋清楚的機會了……

  「……所以我也要去漫展。」拉妮婭說著,微微蹙眉,「但是他們不建議我去。」

  不建議——或者不允許。

  「不建議?」彼得不解,「為什麼?韋恩先生是這麼說的?」

  拉妮婭想了想,搖搖頭:「他沒有直說,不過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當她在餐桌上提起這件事時,拉妮婭感覺那一刻餐桌上的氣氛都變了。之後布魯斯開口表達了他的看法,雖然表述沒有任何問題,但不容置喙的意味也足夠明顯,明顯到拉妮婭覺得如果她那時候反問一句「您是禁止我離開嗎」,大概會得到肯定的「是,沒有我的准許你不能這麼做」的回答。

  沒有哪一個瞬間能讓拉妮婭那麼清晰地體會到布魯斯·韋恩的控制欲,以及他們之間遙遠的距離。

  如果不是去漫展呢?如果是其他的事呢?

  換成任何人,大概都會做出這樣的設想,但拉妮婭不會,就和她也沒有反問一樣,她並不覺得有質問的必要。

  彼得反應很快:「你打算自己一個人去。」

  他打了個響指:「棒極了,那麼那天漫展上我們去找你?」

  拉妮婭:「……我們?」

  彼得眨眨眼:「呃,是啊,沒告訴你。我和內德早就約好了那天去參加哥譚漫展的。」

  他咳了一聲:「你知道的,如果告訴你的話,蜜雪兒大概也知道了,但是那天是我和內德的……」

  「男孩。」拉妮婭面無表情。

  男孩們玩起來的時候是絕對不想女孩一起參與的,哪怕是好朋友也一樣。拉妮婭冷靜地表示自己看透了。

  之前也是同樣的理由,今年的返校節舞會上,彼得成功邀請到了夢中女神當他的舞伴,那時候拉妮婭為了幫內德答應了他的邀請,結果舞會當天晚上——這兩個男孩消失了一晚上!彼得還是把麗茲送到舞會上之後突然說著「我很抱歉」轉身跑掉的!

  作為同樣被舞伴放鴿子的姑娘,拉妮婭陪麗茲聊了一晚上的天。

  之後麗茲的身上發生了很多事……在她轉學那天,她還特意向拉妮婭道謝,謝謝她那天晚上陪她,沒有讓她太過難堪。

  總之因為這件事,彼得和內德在拉妮婭面前都有點抬不起頭,看到她就覺得心虛,哪怕拉妮婭看起來不在意,他們依舊追著她道了很久歉……

  為了防止彼得繼續道歉,她迅速轉移了話題:「但是參加漫展需要cos成角色,我不知道……」

  「沒有這個要求,」彼得失笑,「拉妮婭,那是漫展!我們歡迎任何同好!你可以穿任何衣服,哪怕你穿T恤長褲都沒問題。」

  他向著拉妮婭伸出手:「漫展見?」

  拉妮婭也伸出手,和他碰了碰拳。

  ……

  「我感覺不對。」傑森嚴肅地說。

  「嗯……」迪克說。

  「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正在憋笑,格雷森。」傑森抱著手臂冷笑,「有那麼好笑嗎?」

  被他揭穿了自己正在忍笑的事實,迪克終於忍不住用手臂抵著欄杆,額頭壓在手臂上,笑得好大聲。

  傑森:「……」

  因為被嘲笑衣品的人不是他是吧。他涼涼地想。

  畢竟每個反派都只顧著覬覦夜翼的屁股呢。

  紅頭罩是在空降一處毒販窩點時聽說哥譚又多了個「紅頭罩」的,那位先生穿著高定襯衣、絲綢馬甲、長款風衣、布洛克皮鞋,每顆純銀紐扣都浮雕精美,手指上的指環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看上去就像是剛從秀場走下來的模特。

  ……然而每個描述那個「紅頭罩」的毒販說完之後,都會看一眼他身上的緊身衣長褲機車夾克作戰靴,隨後露出松了口氣的放鬆神情。

  傑森:「……」你們到底有什麼意見。

  然後他發現了這個八卦流傳之廣,已經遍及了整個哥譚。

  紅頭罩開始穿西裝三件套的傳聞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各路人馬瘋狂嘲笑他的形象和品味,好奇他是不是要改行去經營公司,等到了晚上,連迪克都要跑來確認一下他騎著機車突突突時是不是西裝革履……

  好不容易笑夠了,迪克才站直身體,在傑森格外冷漠的注視下說出了他的來意。

  「你記得那個每年都會出點亂子的哥譚漫展嗎?」他苦惱地說,「提姆的裝備被拉妮婭看到了,為了隱瞞身份他解釋說自己的紅羅賓的超級粉絲——」

  他說到這裡,傑森立刻抓緊時間大聲嗤笑。

  「——以及我們都會參加這週末的哥譚漫展,」迪克不為所動,「所以拉妮婭也想去漫展看看。」

  「老頭子會同意?」傑森挑眉,「我可不相信。」

  迪克攤了攤手:「是啊,布魯斯不允許,不過拉妮婭不是達米安,他不可能直接禁止她出門,而拉妮婭……」

  ——如果說最近能有什麼和彌斯特見面的機會,大概就是漫展了。

  平心而論,迪克其實不覺得完全禁止彌斯特和拉妮婭接觸是個好辦法,想想羅密歐與茱麗葉效應吧,外在力量的阻礙是不可能阻止一段愛情的,只會讓戀愛關係越發牢固,說不定過兩天拉妮婭就和彌斯特私奔了,還不如讓她們見見面。

  「但是漫展上我們恐怕沒有餘力來保護拉妮婭,」迪克說出了他的來意,「所以你那天能去一趟漫展嗎,小翅膀?」

  傑森不太喜歡漫展,尤其是漫展上很可能會出現一群足以以假亂真的小丑時。

  有時候,他覺得哥譚人的「娛樂」精神簡直讓人瞠目結舌——在那些反派給這座城市帶來了那麼多的死亡之後,哥譚人依舊能大膽地利用那些超級罪犯的知名度攫取利益,甚至於在漫展上cos反派。

  不過傑森的怨氣並沒有嚴重到需要遷怒普通人。每當這種時候,他只覺得生活真他媽的諷刺,然後用更加嘲諷的態度和殘酷的幽默感反擊這種諷刺——你看,被小丑用撬棍毆打到瀕死的羅賓只有他一個,所以哥譚人cos小丑又怎麼了?再說他不是也從棺材裡爬出來了嗎。

  不過如果是彌斯特……

  想想他們的戰友情誼,傑森拋了拋頭罩:「行。」

  ……然而到了漫展當天,傑森發現他被騙了。

  「你說你抽不出手,」他咬牙切齒地對著內線說,「好吧,德雷克會出現可能是因為幫你的忙,那個惡魔崽子是陪他的朋友——但是為什麼布魯斯也在?」

  漫展在一處玻璃穹頂的中心舉辦,承重柱頂端坐落著幾乎是哥譚標誌的滴水獸,全副武裝的紅頭罩現在就蹲守在一隻滴水獸後,舉著望遠鏡,俯瞰下方的群魔亂舞。

  和他想像得一樣,漫展一如既往的混亂,足以以假亂真的超級英雄和反派在場地裡走來走去,個個臉上都掛著輕鬆的笑容,而作為熱門角色,他的熟人們幾乎是到處都是——傑森已經看到了五個夜翼走了過去,每個身邊都圍著一群姑娘。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夜翼一個比一個風騷性感,到處和其他coser勾肩搭背地擺拍,擺出展示身材的姿勢,四處和姑娘拋媚眼甩飛吻,看得傑森從眼睛到胃都隱隱作痛……

  身材不夠好的夜翼coser就可憐多了,只能在角落裡幽怨地看著。

  面對傑森的質疑,夜翼立刻暴露出了「反正你已經來了還能走嗎」的渣男嘴臉,正色道:「布魯斯是因為其他原因,至少我和你說的時候我不知道——好了,拉妮婭的定位已經發給你了,你看到她和彌斯特了嗎?」

  「我在找,」傑森無不嘲諷,「要從一群夜翼裡拔出眼睛實在不容易呢,是吧?」

  迪克假裝沒聽見:「我和提姆先去甄別有沒有混進來真的罪犯了,交給你了,回頭見。」

  「……」

  看吧,這就是兄弟的精髓——除了某些時候,我們都在彼此傷害。傑森安慰自己。

  他調整望遠鏡,將視線聚焦到那只小伯勞身上。

  雖然迪克說拉妮婭會和彌斯特見面,但目前為止傑森沒有看到彌斯特,只看到了那個毛茸茸的小姑娘。

  她今天的打扮和上次看到時似乎沒什麼不同,純黑的厚呢斗篷下擺露出外罩薄紗的羊毛短裙,裙擺下的小腿線條纖細美好,鬈曲的黑髮用發帶束成低低的雙馬尾,鼻樑上架著黑框眼鏡,看起來像個誤入超級英雄和反派戰場的乖學生。

  傑森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看著她好奇地四處觀望,隨後隨著人流走向一處……排著長隊的印表機?

  他觀察了一會,強忍著冒冷汗的衝動,接入內線:「迪克,這個漫展為什麼會提供……」

  他的話沒能及時傳出去——穿著制服走動的迪克和提姆已經被一大群興奮的女孩圍在了中間。

  「請問能和我拍一張照嗎?」女孩們大聲問。

  在聽清她們的來意時,夜翼和紅羅賓看著她們手中揮舞著的白紙,紛紛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不,他們不要——

  與此同時,拉妮婭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印表機前的宣傳標語。

  「現場列印結婚證!讓你的名字和男神出現在一張結婚證上!我們支持重婚!」

  ——不要被結婚!!!

第52章 結婚

  拉妮婭是一個人來漫展的。

  雖然知道迪克和提姆都會出現在漫展上,但拉妮婭沒有詢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原因很簡單,當你身邊的人都穿著曲線畢露的緊身衣時,你穿著厚呢大衣羊毛短裙皮革短靴往旁邊一站……不管怎麼想都顯得格格不入。

  所以在跟著人群走進漫展場地之後,拉妮婭很小心地壓低帽檐,開始努力在紅色視野裡尋找迪克和提姆的身影。

  黑霧可以標記獵物,但這個標記很麻煩。首先,標記物件必須由彌斯特親自確認,而且定位範圍僅限於巢穴內,一旦標記物件離開了巢穴,標記就會失效,之後就算對方出現在她面前晃悠,拉妮婭也認不出對方就是自己之前標記的物件。

  然而包括她在內,韋恩家的其他人都會經常離開哥譚,所以標記他們毫無意義,早上標記幾小時後就失效了,拉妮婭也就放棄了定位他們的想法。

  不過今天是個例外,在確認了迪克和提姆會去漫展之後,考慮到漫展的人流量,趁著早飯時間,她立刻悄咪咪讓黑霧在他們身上蓋了個戳,確保接下來黑霧能夠找到他們,守在他們身邊,防止他們遭遇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被人群裹挾著往場地裡擠,黑霧先一步找到了迪克和提姆,不動聲色地纏繞在他們身上,拉妮婭這才放下心,也開始放任自己的好奇心探出頭來,透過薄薄的特製鏡片,充滿驚歎地觀察著四周的人群。

  如果這是紐約漫展,coser大多會是復仇者聯盟的忠實粉絲,拉妮婭大概就能看到幾十個蜘蛛俠圍著鋼鐵俠跳舞的場景——在幾個月前的遊輪事故中,但凡看過新聞的人,都知道在蜘蛛俠用蛛絲拉住被鐳射切割成兩半的遊輪之後,是鋼鐵俠將游輪拼接起來焊好斷裂處,確保它能夠安全行駛回港口。

  那之後,很多人都認為鋼鐵俠是來考察蜘蛛俠的,並且認為他們私下裡一定已經互相認識過了,說不定蜘蛛俠的制服就是鋼鐵俠更新的——蜘蛛俠剛剛出沒于紐約時穿的那身簡陋的睡衣紐約市民還歷歷在目呢。

  可惜這是哥譚漫展,最多的當然是這座城市裡出沒的超級英雄,比如蝙蝠俠,蝙蝠俠,蝙蝠俠。

  蝙蝠俠給人的印象是什麼?恐怖。蝙蝠俠會待在那裡?角落。蝙蝠俠最讓人好奇的是什麼?他到底和多少人有一腿。

  轉了一圈,拉妮婭看到了七個蝙蝠俠,每個都蹲在角落裡裝深沉,用披風把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面罩的上半部分和一對尖耳朵,暗中觀察場地內的人群,表示不和你們這些犯人同流合污。

  當然比較活潑的蝙蝠俠也有,比如和正義聯盟一起毆打反派的,比如帶著羅賓的,比如跟在超人身邊……

  拉妮婭盯著跟在超人身邊的胖蝙蝠俠好幾眼,才不甘地收回視線,開始心疼起布魯斯——看,他一定是用風流多情來掩蓋他真摯純粹的感情,她一定不能讓蝙蝠俠繼續踐踏布魯斯敏感的內心了!

  她剛要轉身離開,忽然餘光捕捉到熟悉的紅色,不由得停了停,轉頭望去。

  「……彼得?」

  剛剛的那個超人正在和羅賓拉拉扯扯,準確地說是羅賓正在試圖和他打架,旁邊還有個超級小子和胖胖的蝙蝠俠束手無策地站著。

  拉妮婭還不知道彼得喜歡超人呢,她以為他更喜歡鋼鐵俠和美國隊長的。

  「我說了,我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彼得努力扯著自己的披風,一邊躲閃達米安的攻擊。

  雖然穿上了超人的cos服,他胸口還是佩戴了那枚鋼鐵俠金屬徽章,這也是拉妮婭一眼認出來他的原因。

  兩個人身手都足夠靈活敏捷,彼得躲閃了幾下,忽然三兩步躥上牆,引得路人驚歎不已,然而達米安也不甘示弱,緊跟著彼得輕易躥了上去,兩個孩子在展館裡輾轉騰挪,從人群上空飛來飛去,讓群眾大飽眼福。

  拉妮婭站在原地圍觀了一會達米安和彼得打架,看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參與進去阻止的意思。

  反正今天是彼得和內德的好朋友日,和女孩無關的。

  漫展上除了coser,最多的就是各種展臺,每個展臺前都能排出驚人的長隊,大廳裡人頭攢動,看得拉妮婭眼花繚亂,只好盲目地跟著人群向前湧動,很快路過了一片隊伍尤其長的展區。

  展區前排隊的大多是姑娘,cos的角色也囊括了超級英雄到遊戲角色,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之情,拉妮婭抬頭望去,發現最前方似乎是一台自動售賣機,一個蘿拉正聚精會神地操作著售賣機,很快她小小地握了下拳,接住售賣機裡吐出來的白紙,激動地向著人群擠去。

  拉妮婭看了幾眼,有些好奇,於是問排在她前面的星蝶公主:「請問那是什麼?」

  「那是自助印表機,」金髮女孩熱心地解釋,「這次漫展提供的現場列印服務,也就是說,你可以列印你和你的摯愛的結婚證書,然後找你心愛的角色coser合影——」

  她指了指被拉妮婭忽略的標語——「現場列印結婚證!讓你的名字和男神出現在一張結婚證上!我們支持重婚!」——又指了指遠處被一群姑娘們圍住的coser,「而且想結幾次結幾次!是不是超級棒?」

  拉妮婭眨了眨眼,剛想開口,忽然神情一動。

  從黑霧剛剛傳遞來的感知來看,迪克和提姆就在那些姑娘中間,正被數十個自帶結婚證的新娘圍攻……

  感覺還蠻幸福的。拉妮婭沉思。

  小姑娘謹慎地感知了一會,發現姑娘們並沒有對他們動手動腳,雖然情緒比較高漲,但是理智尚存,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便收回注意力,放在眼下的排隊上。

  剛剛說話時沒注意,現在她幾乎已經排到了印表機面前,拉妮婭想了想,感覺自己應該不需要現場列印服務,正打算離開隊伍,把機會留給其他人,忽然聽到旁邊響起一道輕快的男聲:「你沒有想填上去的名字嗎?」

  拉妮婭轉過頭,看到了一個……紅腦袋。

  「紅頭罩?」

  對方原本只是開玩笑的口吻,然而聽到拉妮婭說出的名字之後,他愣了愣,猛地湊過來,強忍激動問:「你知道他?你覺得他是個罪犯嗎?」

  這是個紅頭罩的coser,聽聲音年紀不會比紅頭罩本人更大,以拉妮婭親手摸過傑森全部裝備的標準來看,他cos得挺像模像樣,至少那個頭罩上的五官栩栩如生。

  只不過和傑森比起來,這個coser要矮一兩英寸,身材也只是普普通通,不算胖,但也沒有肌肉,大概就是個普通的紅頭罩粉絲。

  拉妮婭一邊走神,一邊疑惑地問:「他難道不也是義警嗎?」

  「對,他——」對方吸了口氣,止住話頭,看到拉妮婭並不像其他姑娘一樣迫不及待想要列印結婚證,「你不上去嗎?」

  拉妮婭搖搖頭。

  「難得的機會,可別放棄了,」眼前的紅頭罩性格似乎有點自來熟,看到拉妮婭頓在隊伍裡沒有動作,就開始賣力地推薦起來,「超人怎麼樣?面孔英俊,孔武有力,很讓女孩有安全感吧?或者閃電俠?我妹妹最喜歡他了,為了見閃電俠一面她攢了半年去中心城的機票錢了;要不然夜翼?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我認識的女孩似乎都喜歡他……」

  拉妮婭:「你是他們買通來發彈窗廣告的嗎?」

  「我是被復仇者聯盟買通來黑他們的,」「紅頭罩」壓低了聲音,隨後笑出聲,「好吧,我其實是來推薦我——紅頭罩的,看看周圍,我發現我恐怕是在場唯一一個紅頭罩,他的人氣在哥譚真的不算高,是吧?」

  他伸出戴著戰術手套的手:「羅伯特,你呢?」

  「拉妮厄斯。」拉妮婭伸手和他握了握,仰起頭,頗為新奇地打量著這個活潑話嘮的……紅頭罩,「你為什麼不把頭罩摘下來?」

  羅伯特肅然道:「紅頭罩從不摘下頭罩,你只能打碎它,不能讓他摘下它。」

  拉妮婭:「嗯……」

  她決定換個話題:「你剛剛說推薦你自己?」

  「是啊,」提到這個話題,羅伯特立刻來了精神,「你知道這屆哥譚漫展之前漫展上是禁止cos現實中的罪犯的嗎?而紅頭罩……我是說,我相信他和之前的那些紅頭罩不一樣,他配得上英雄的名號,不過你知道,這座城市的市民普遍把他當做罪犯看待,在那之前他也在漫展黑名單上——」

  他抬起手,做了個展示的手勢:「現在雖然禁令解除了,但你也看到了,只有我,這場漫展上的紅頭罩只有我一個。」

  雖然拉妮婭一直知道紅頭罩名聲不太好,不過因為迪克和提姆都很喜歡紅頭罩,再加上她認識傑森,因此她對他的觀感已經從負面轉向正面很久了,從來沒有直觀體會過紅頭罩在普通人心裡是什麼形象。

  「那你現在是打算攔下每個路人推角色嗎?」她好奇地問。

  羅伯特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雖然只摸到了頭罩:「抱歉,我好像又忍不住說多了,如果打擾到你——」

  「沒關係。」拉妮婭搖搖頭,看看四周,從人群裡跳出來,「我們繼續聊?」

  接下來,在羅伯特滔滔不絕的科普下,拉妮婭從一個粉絲的視角重新認識了一遍傑森,或者說紅頭罩。

  「當然,表面上看他只是個罪犯,和超級英雄戰鬥,被員警追捕,因為刺殺市長登上頭條……但你仔細去追蹤後續,他做的事最終都被證明是好事,」羅伯特邊說邊不屑地「嘁」了一聲,「是啊,他的手段太過激烈了點,但是誰規定在這座城市裡只有蝙蝠俠的理念和手段是可行的?只有他的辦法才能拯救哥譚嗎?難道他現在成功了嗎?」

  作為一個外人,拉妮婭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插兩句話。

  抱怨了兩句,羅伯特洩氣地低下頭:「然而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連托比都不能說服,我說漫展上肯定有人和我一樣喜歡他,他說沒可能,然後你看——」

  他攤了攤手:「他說中了。我轉悠好久了,沒人過來搭理我,還有人問我是不是幻視,見鬼,他根本不是這個紅色!這是——」

  「#ef1601.」拉妮婭說。

  羅伯特:「……哇哦。」

  拉妮婭看看羅伯特,感覺他的確有點慘,先不提想要cos傑森需要準備的道具有多少,光是把整個腦袋包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頭罩裡……這可不是傑森那些自帶製冷通風效果的頭罩,要不是真愛誰願意忍受這麼大的麻煩。

  然而辛辛苦苦準備了那麼多,來到漫展上卻無人問津……

  「托比是我哥,他是夜翼的超級粉絲,看到了嗎?就在那裡,」那邊羅伯特已經調整好心態,指給拉妮婭看,「夜翼的人氣很高,我敢說剛才印表機前的長隊裡一半的姑娘都想和他結婚,看他身邊圍了多少姑娘吧,等我回去肯定會被他嘲笑的。」

  拉妮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迪克和另一個打扮成夜翼模樣的coser,只不過對方穿著的制服和迪克稍有不同,身材也比迪克更纖細,如果說迪克的制服勾勒出來的是優雅的肌肉線條,他就是柔軟和輕盈……並且他以一個相當妖嬈性感的姿勢抱住了迪克。

  拉妮婭看得十分迷茫:「???」

  透過鏡片,拉妮婭眼中只能看到一個個穿著深淺紅色衣服的空白人形輪廓,不過兩個「夜翼」凹的造型她還是看得見的,既看到了羅伯特的哥哥被緊身衣包裹的漂亮的腰臀曲線,也能看得出迪克的肢體語言有多驚慌和僵硬。

  就在這時,拉妮婭聽到了身邊飄來了一聲軟軟的女聲。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小丑女望著兩個夜翼,雙手捂著嘴,發出一聲哽咽。

  「嚶。」

  羅伯特疑惑地「嗯」了一聲,然而拉妮婭眼神倏地一變,看了小丑女一眼,凜然地收回視線。

  是吃水仙的朋友。小姑娘凝重地想。

  迪克肯定想認識一下。

  和羅伯特說的一樣,兩個夜翼周圍圍了很多姑娘,比方說拉妮婭看到了神奇女俠和……艾莎公主抱在一起沖著兩個夜翼大聲尖叫,並且掏出手機一頓猛拍;幾個蝙蝠女站在一邊,雙手捧在胸前按住胸口,拉妮婭看不到表情都能猜出她臉上肯定掛著感動和癡迷的笑容;旁邊還有兩個……羅賓?

  拉妮婭不可思議地問:「羅賓制服是這樣的嗎?」

  那兩個羅賓似乎是兄弟,年紀都不大,上身是和達米安今天穿著差不多的紅色制服,下。身是……只到腿根的綠鱗小短褲。雖然場館裡開了空調,兩個小男孩依舊凍得瑟瑟發抖,不斷在原地跺腳,卻又忍不住探頭往內圈的夜翼張望。

  為什麼會有這種神奇的設計???拉妮婭神情恍惚地想。

  「哦,以前是這樣的。」羅伯特看了一眼,隨口道,「不過從第二個還是第三個……第三個吧,從第三個開始就不是這樣了。」

  他若有所思:「第一個羅賓好像一直穿著這身制服直到成年……」

  拉妮婭:「……」一個成年羅賓還光著大腿在哥譚上空飛來飛去嗎???

  想想這些城市義警的身材,拉妮婭在腦內設想了一下一個穿著綠鱗小短褲的肌肉壯漢,不禁……感覺可能還挺好吃的。

  想看本。

  ……不,現在應該想想蝙蝠俠!蝙蝠俠居然是這麼個品味嗎!

  拉妮婭又開始設想蝙蝠俠會不會和布魯斯玩制服play。

  ……

  不!她不吃這個!

  大概是她一會兒微妙一會兒憤怒的表情引起了羅伯特的注意,他遲疑了下:「呃……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驚醒了陷入幻想的拉妮婭,她甩甩頭,呼出一口氣。

  「沒什麼。你剛才說什麼?」她問。

  羅伯特被她提醒,歎了口氣:「……我和他打賭,如果我能在漫展上找到第二個紅頭罩的粉絲,他就不阻止我去給自己紋個紅蝙蝠紋身。」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身邊的女孩說:「那就走吧。」

  羅伯特:「什麼?」

  印表機前又一次排起了長隊,拉妮婭等排到自己,一隻手扶住自助印表機,單手輸入自己的名字,按下列印。

  一陣印表機運作聲後,拉妮婭撿起印表機吐出的白紙,問:「這樣就行了吧?」

  ……

  在那個妖嬈性感的「夜翼」視線定格在自己身上時,迪克就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很快對方微笑著走過來,他身邊的女孩們也自動散開,看著他把胳膊架在迪克的肩膀上,愉快地問:「兄弟,一起拍照嗎?」

  迪克:「……」

  迪克·格雷森擁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和出色的領袖能力,自然不會因為這一點點小要求而變色——主要是因為傑森正在內線裡狂笑,而且提姆和達米安都線上上,紅羅賓還是比較照顧他的臉面的,雖然迪克知道他肯定在錄影,但是達米安的口哨聲已經響到布魯斯都出聲了。

  「羅賓,安靜。」

  蝙蝠俠是收到了黑火操縱者會出現在漫展上的消息才親自到場的,不過他肯定不會混進漫展的人群裡,但雖然沒和迪克他們走在一起,他也一直和他們保持通訊,同時監聽著拉妮婭那邊的動靜。

  夜翼捫心自問,感覺這一次絕對不能慫,慫了不知道要被嘲笑到什麼時候,於是對著眼前笑容溫柔的「夜翼」露出一個陰鬱的笑容:「好的。」

  然後他敏銳地聽到周圍的姑娘們發出了彷佛噎住一樣的吸氣聲。

  迪克:「……」

  這一刻,迪克還不知道,今天之後,他在AO3上名流巨星一般的待遇即將更進一步,無數豪車都會為他敞開車門,帶著他和他一到幾個不等的朋友一同駛向幸福的方向。

  好不容易送走了周圍的姑娘們,身心俱疲的迪克揉了揉臉,看到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來的提姆。

  兄弟倆確認過眼神,沉痛地拍了拍彼此的肩。

  「你結了多少次婚?」迪克問。

  「……54次。」提姆的內心很不平靜,「你呢?」

  迪克慘笑一聲:「77次。」

  一天之間忽然重婚無數次的兄弟倆交換了一下數位,不禁流下了辛酸的淚水。

  「看來我要祝新郎們新婚快樂了,單身派對可別邀請我。」傑森在內線裡幸災樂禍,「真高興我不是名揚四方的夜翼和紅羅賓。」

  被他提名的兩個人拒絕搭理他。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拉妮婭站在不遠處,正和身邊的紅頭罩說話,而剛剛那個夜翼coser正走向他們。

  迪克「咦」了一聲,仔細看了看,才確定那個「紅頭罩」只是個coser,他想了想,對著拉妮婭揮了揮手:「拉妮婭!」

  聽到他的聲音,小姑娘轉頭看向他,下意識笑了笑。

  「等一下,」她看了眼走向他們的夜翼coser,頓了下,指了指手裡的白紙,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和紅頭罩拍一張照片。」

  得益於他們良好的視力,兩個人都看到了拉妮婭手裡那張白紙的內容。

  那是一張剛剛那些姑娘們手裡抓著的同款結婚證,只是這張紙上,列印著「拉妮厄斯·韋恩」和「紅頭罩」兩個名字。

  迪克&提姆:「……」

  他們都感覺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在了傑森蹲守的滴水獸上。

  剛剛的夜翼coser聽到這句話,饒有興趣地問:「你和羅伯特一樣是他的粉絲?」

  拉妮婭抿起唇,低頭把鬢髮別到耳後,蒼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嗯,他超級棒,喜歡他的人很多的……當然我也是。」

  「……」迪克一時竟然分辨不出這是演技還是真情流露。

  他聽著小姑娘認真地說:「我想嫁給他。」

  迪克&傑森&提姆:「……」

  不等他們開口,會場另一頭的蝙蝠俠腳步一頓:「嗯?」

第53章 保護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要不是場合不對,傑森真的很想大聲為自己辯白。

  紅頭罩和那只小伯勞有多少交集?除了之前送食材那次,「紅頭罩」根本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然而內線裡一片沉默,沒人回答他。

  而最讓人惴惴不安的是,剛剛「嗯?」了一聲的蝙蝠俠也一言不發。

  傑森:「……」

  他忽然有種被注目的毛骨悚然感。

  紅頭罩張了張嘴,很想說什麼,可不等開口,忽然手機瘋狂地震了起來。

  在聽到拉妮婭的話之後,迪克和提姆看看抿唇微笑的小姑娘,紛紛默默低下頭。

  紅羅賓從腰帶裡掏出了手機,夜翼……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手機,兩個人都低下頭開始敲鍵盤,一鍵發送。

  滴水獸上,傑森黑著臉看了眼手機。

  Red Robin:我會帶著花去看你的/flowerNightwing:結束後老地方喝一杯吧:)

  傑森:「……」

  你們清醒一點。

  彌斯特渣歸渣,其實全家都清楚這件事裡傑森挺無辜,完全是被颱風尾掃了下腰的那個倒楣鬼,至於拉妮婭現在的表現完全是粉絲表現,怎麼也和傑森沒多大關係……

  但這不妨礙兄弟輕飄飄地給他插上兩刀。

  最關鍵的是,布魯斯還沒出聲呢。

  通常來講,蝙蝠俠從不參與兒子們的感情生活,哪怕迪克換女友比換內褲還勤快,他也沒有干涉過哪怕一次……

  但如果哪一天他發現他的兒子們睡到了一起然後攜手跑來和他出櫃的話。

  ……蝙蝠俠大概會當場去世。

  不,他會認為他們可能因為某些魔法導致記憶錯亂認知錯亂或者別的什麼錯亂……無論如何,他是不會相信的。

  同理可證,如果拉妮婭真的和彌斯特分手轉而暗戀傑森,布魯斯大概會堅定地告訴拉妮婭這只是她因為失戀打擊太大產生了錯誤的移情,然後迅速把她打包送進寄宿學校,順便把紅頭罩送上離開哥譚去宇宙裡度假的飛船。

  傑森惡狠狠地咽了口氣,給兩個人分別回了一句「閉嘴」,正打算關掉手機,又一條消息進來。

  Red Robin:別太在意,我知道你很無辜,迪克只是有點反應過度,畢竟彌斯特之前一直和你在一起傑森:「……」

  他看著「innocence」這個單詞,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了跳起來大吼「和我有什麼關係」的底氣。

  ……

  等他的哥哥悻悻離開之後,羅伯特立刻對著拉妮婭一疊聲道謝,感謝她的仗義相助。

  拉妮婭收下了他的道謝,等羅伯特離開之後,她低頭看看手裡的紙片,想了想,沒有立刻丟進垃圾箱,而是繼續抓在手裡。

  小姑娘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連對自己深情告白這種事都幹過了,別說傑森又不在場,就算他在場,對紅頭罩求個婚而已,她做起來難道會有心理壓力嗎。

  她甚至在考慮,既然她已經列印了結婚證,要不要順便看看漫展上有沒有其他紅頭罩coser,友情扮演一下女友粉,鼓勵鼓勵他的粉絲……

  抱著這樣的想法,拉妮婭摘下眼鏡,取下了右側的鏡片,開始在會場裡尋找起其他的紅腦袋來。

  戴上眼鏡之後的紅色視野雖然讓拉妮婭能看見人類以外的世界,但想要尋找某樣紅色的東西時就會變得很麻煩,因為視野裡每一樣物品都是深深淺淺的紅,而不戴眼鏡時,雖然四周都是茫茫的空白,但是紅色的事物反而會格外顯眼,方便拉妮婭搜尋紅頭罩的蹤影。

  她在人群裡漫無目的地四顧,努力從奇裝異服的coser裡分辨傑森那個格外顯眼的紅頭罩,可惜她身高不夠,今天穿的靴子也沒有多高的跟,丟進漫展裡就只能泯泯眾人,基本上只能看見coser的胸口,得努力踮起腳尖,才能越過他們的肩膀看到人堆後的景象。

  和羅伯特說的一樣,漫展上恐怕真的只有他一個紅頭罩,拉妮婭找了半天,紅腦袋的coser看到好幾個了,然而沒有一個是在cos紅頭罩,足以看出傑森……不管作為義警還是惡棍似乎都挺邊緣的。

  在第五次差點撞進女性coser的胸裡之後,拉妮婭不得不扶著眼鏡從人群裡擠出來,扶著膝蓋,在角落裡小口小口喘氣,望著人群的眼神寫滿了心有餘悸。

  人類殼子身嬌體弱,而她鼻樑上的眼鏡比她更脆弱,拉妮婭剛剛被撞了好幾下,差一點新配的眼鏡就要步前輩的後塵,搞得她心有戚戚。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她正要摘下眼鏡,無意中一回頭,忽然看到了不遠處的紅腦袋。

  看上去不像是其他角色的coser……

  拉妮婭不太確定,張望了幾眼,決定走到對方附近確認一下。

  她握緊手中的紙片,一路小聲道著歉,穿過摩肩接踵的人潮,慢慢擠向對方的方向。

  眼看他們還有幾米距離,那個紅腦袋的男人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麼,敏銳地轉頭看向拉妮婭。

  撇開膚色的話,他的臉英俊得讓人過目難忘,然而在看到他時,人們幾乎會下意識移開目光,就像是面對房間裡的大象,本能地去無視他身上散發著強烈的、顯而易見的、與周圍空間格格不入的異常感。

  幾乎一瞬間,拉妮婭看到他皺起了眉,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

  拉妮婭忽然動不了了。

  冷汗霎時浸透了她的衣服,然而拉妮婭無暇分心,她感覺自己彷佛被某種可怖的生物盯上,這種強烈的危機感讓她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邁開腳步,向她走來。

  周圍的人形輪廓在他的手抬起之後自動遠離了他的身邊,一圈真空帶以他為中心建立,他向拉妮婭走來,風衣下擺翻飛,兩側人群自動分開,如同摩西分海。

  龐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將拉妮婭牢牢壓制在原地,危機感如同利爪,緩慢地攫住她的心臟,也真實地影響到了她體內的器官。

  脈搏在壓力下越來越慢,無法泵出足夠的血液供給大腦,拉妮婭開始喘不上氣,供血不足導致的缺氧讓她眼前發黑,氣力一點點從四肢流走,幾乎要跌坐在地,甚至連發出一聲悲鳴都辦不到。

  無形的氣場將他們從人群中隔離出來,四周依舊人聲嘈雜,卻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人群中的異常,她就像身處人群之中的孤島上,無力地被扼住喉嚨拎到半空,沒人能聽見她頸骨碎裂的聲音。

  周圍的空氣似乎在一點點升溫,灼熱嗆鼻的硫磺氣息充斥了拉妮婭的口鼻,她開始劇烈地咳嗽,每一下肺部都撕心裂肺地疼,她的手指不住痙攣,卻沒有抬起的力氣。

  「罪孽之子……」她聽見青年疑惑的低聲自語,「居然能活這麼久嗎?」

  他伸出手,手指輕輕觸碰到拉妮婭的臉。

  他的手指碰到拉妮婭的刹那,拉妮婭尾指上的戒指陡然亮了起來。

  幾乎同時,尖銳的警報聲在蝙蝠家成員的耳邊不要命地炸響!

  聽到這道特殊的警報聲,正在維持秩序的迪克提姆都是一愣,瞬間意識到這道警報意味著什麼。

  為了防止小姑娘毫無防備地遭遇魔鬼,蝙蝠俠在送給她的尾戒裡設置了一道特定物件才能觸發的警報,而現在響起來只意味著一件事——有魔鬼接近了拉妮婭。

  隨著警報聲炸響,蝙蝠俠猛地回頭,披風在空氣裡揚起鋒利的弧度,引得四周的粉絲一片驚呼。

  電腦迅速將拉妮婭的定位發送到他們的面具裡,從定位上看,拉妮婭在漫展會場的另一端,除非從上空走,否則不可能立即趕到。

  「那是什麼警報?」傑森也聽到了警報聲。

  「大紅,你看看——」

  不等紅羅賓一句話說完,漫展會場的另一端陡然發生了變故。

  彷佛炸彈在會場上驟然爆炸,大片黑霧瘋狂湧出地面,以猙獰的姿態沖上半空,轉眼將大半會場籠罩在內,也將人們的驚叫聲淹沒。

  「搞什麼——」迪克皺著眉,面具自動開啟夜視功能,然而四周依舊漆黑一片,這些漆黑的霧氣彷佛能吞噬紅外線,以至於讓夜視儀失去了作用,「傑森!上面情況怎麼樣?」

  「要聽實話嗎?我覺得不太好。」

  上方,傑森放下望遠鏡,從滴水獸旁站直身體,低頭俯瞰著下方的霧海。

  一道道霧流彷佛有生命一般,在霧海表面緩慢湧動,霧氣形成的觸手蛇群般相互糾纏遊走,數道黑霧觸手高高揚起,以迅雷之勢狠狠砸向下方的一點,空間似乎都在黑霧的衝擊下劇烈波動起來,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洶湧的波動從霧海中央向四周擴散,濃密的黑霧被氣浪衝開,風起雲湧間,暴露出霧海中央的景象。

  白髮少女攔在拉妮婭和魔鬼主君之間,眼眸璀璨如同黃金在烈焰中熔化,暴怒的神情扭曲了她的面孔,支離破碎的風衣在氣浪裡翻飛,血紅的內襯彷佛騰飛的烈焰雙翼,將面孔蒼白的黑髮女孩庇護在羽翼之下。

  一步之遙,魔鬼主君驚訝地打量著彌斯特,似乎想起什麼,微微睜大了眼睛,嘴唇翕動:「你……」

  「是彌斯特。」傑森看著下方的場景,低聲說。

  他沒有開口,蝙蝠俠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夜翼去疏散群眾,紅羅賓,接管這裡的監控系統,」他有條不紊地分配任務,「羅賓和超級小子去幫夜翼,紅頭罩……你去保護拉妮婭。」

  「不,別想把我排斥在外。」羅賓反駁,「我能對付魔鬼,疏散這種事讓超級小子來就好,他的爸爸最擅長這個。」

  他話音剛落,內線隱隱響起一聲抗議的「嘿」聲。

  「羅賓去疏散群眾。」蝙蝠俠不為所動。

  不等蝙蝠俠說完,傑森已經掏出鉤索槍發射,縱身從滴水獸上躍下,墜向彌斯特的方向。

  被沖散的黑霧重新彙聚成霧海,倒卷回空白的戰鬥中心,彌斯特沒有讓魔鬼主君說完,後退一步,單手拎起拉妮婭的衣領,手臂發力,用力將她拋向傑森的方向,嬌小的女孩立刻被她輕易丟了出去。

  「幫個忙。」她頭也不回地說,絲毫沒有詢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意思。

  傑森明白她的意思,最後看了眼沖向魔鬼主君的彌斯特,他收回視線,接住撲進懷裡的小姑娘,不去看霧海之中的戰鬥,抱著拉妮婭大步奔向出口。

  幾乎在他轉身離開的刹那,鋪天蓋地的黑火衝破霧流的封鎖,數十米高的火焰衝破玻璃穹頂,玻璃穹頂頃刻在火柱中爆裂,合金骨架隨之扭曲,無數碎片四處飛濺,發出暴雷般的轟隆巨響,仿若世界末日降臨。

  熱浪向四面八方席捲,不用回頭,傑森也知道身後在爆發著怎樣的戰鬥,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戰鬥來說,這只小伯勞和她的名字一樣脆弱,哪怕一道最細微的火焰都能將她化作灰燼。

  彌斯特的意思很簡單,她希望傑森能把拉妮婭帶到安全的地方。

  懷裡的女孩渾身顫抖,喘息聲時快時慢,手指緊緊攀著他的肩膀,不斷嗆咳出聲,像是要咳出血來。

  傑森不熟悉這個小姑娘,所有認知都是從彌斯特口中得來,柔弱,嬌氣,沒有自理能力,隨之形成的印象自然也不可能多好。他並不覺得這樣的女孩適合哥譚,事實已經證明過無數次了,哥譚並不是童話世界,沒有人能夠永遠保護她,如果她不合格,她只會被這座城市的瘋狂抓住,吞進黑暗的胃袋裡。

  而這一刻,懷裡蜷縮的女孩依舊讓傑森直白清晰地認識到了她的弱小。

  四面八方都是人群的哭喊和驚叫,不過在夜翼的指引下,人群的逃離漸漸有了秩序。

  傑森帶著拉妮婭來到安全出口的人流邊,把她放下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等待她慢慢喘勻呼吸,扶著他的手臂,憑藉自己的力量顫抖著站穩。

  「能走嗎?」他低聲問。

  拉妮婭現在喉嚨還火燒火燎地疼,說不出話,只能勉強點點頭。

  她閉上眼睛。彌斯特的那一部分意識握緊了黑霧纏繞的雙刀,旋身揮刀斬開狂暴的黑火,沖向後退的青年,而拉妮婭的這一部分意識還處於被氣勢壓迫之後的虛弱之中,雙腿顫抖不止,連支撐起身體都累得滿頭虛汗。

  拉妮婭很熟悉現在的情形,彌斯特有多強大,就襯得拉妮婭就有多弱小。無數次她都是這樣保護著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現在要做什麼。

  她唯一擅長的、現在唯一能做的、身為弱者唯一必須做好的。

  小姑娘冷靜得比傑森想像得要快很多,不過他沒有時間詫異,看了眼擁擠的人群,他沒有猶豫,繼續問:「會用槍嗎?」

  他記得拉妮婭的前任監護人是個相當出色的雇傭兵,她總不至於一點也不會用槍。

  他的問題讓拉妮婭有點驚訝,她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回答,傑森從腿側的槍袋裡抽出一把槍,迅速更換了新的彈夾,遞給拉妮婭。

  他其實不確定拉妮婭能不能用他的槍——紅頭罩的武器都是經過改裝的重火力槍械,以拉妮婭的體質,單單是後坐力就能讓她手骨骨折。

  時間來不及多說,他把槍交給拉妮婭,自己轉身匆匆沖進黑霧。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霧裡,拉妮婭卻沒有立刻動作。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她應該現在轉身跟上人流,像以前一樣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戰鬥結束,等待彌斯特打開藏匿處的門,把她從藏匿處抱出來。

  戰鬥從來和拉妮婭無關,她只是一個被保護者,活下去就是她唯一的任務,弱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安全的地方。

  這就是她唯一能做的,這就是她一直以來在做的。

  可是這一刻,她只是捧著沉重冰冷的槍,呆呆地站在黑霧的邊緣,望著眼前濃重的黑暗。

  彌斯特擅長很多事情,自然包括射擊。從狙。擊槍到火箭筒,每一種拉妮婭無法操縱的金屬怪物,她都用得得心應手,無數次她輕易駕馭著金屬風暴,將弱小的自己保護在身後。

  但拉妮婭的確用過槍。

  她的前任監護人教會了她用槍,指點她如何從數公里外命中靶心,當彌斯特放下狙。擊槍時,他看向站在角落裡、臉上掛著和彌斯特如出一轍的興奮的拉妮婭,忽然興致勃勃地對她勾勾手指:「嘿,過來,想不想試試看?」

  迎著拉妮婭難以置信的視線,他把一把沙漠。之鷹放進小姑娘小小軟軟的手裡。

  那次嘗試射擊之後,拉妮婭兩隻手都打了四周石膏,吃飯都要彌斯特喂,每天吃飯時都會被監護人嘖嘖嘲笑。

  「如果……」他輕快地說。

  記憶裡的聲音漸漸遠去,拉妮婭慢慢握緊了手中的槍,貼在自己的心臟上方,閉上了眼睛。

  ——在沸天震地的混亂裡,她聽見了自己怦然心動的聲音。

  ……

  和興趣在和人類進行交易,所以投影到人間的分。身都沒有太強大力量的暴食不同,常年宅在人間的憤怒往容器裡投注了更強的力量,也讓他在鋪天蓋地的黑霧前堅持了更長時間。

  但是他遇到的對手誕生于最純粹的黑暗。

  第一眼憤怒的主君就認出了眼前的黑霧源自虛無霧海的核心,哪怕在地獄,他也不敢說自己的本體就能夠倖存。作為邪惡陣營的最高等存在,哪怕只是一具容器,她依舊對任何邪惡生物存在天然的等級壓制,何況區區一具分。身。

  面對傾瀉而下的霧海,憤怒的主君眼底燃燒的怒焰終於熄滅,他閉上眼睛,猶豫了下,抽出風衣口袋裡的《月亮與六便士》,屈起一條腿,將書貼著地面甩出了獄火與黑霧的範圍。

  做完這個動作,黑霧撲了上來,將他拉進深不見底的霧海之中。

  吞噬了獵物之後,狂暴的霧海終於漸漸平靜下來,黑霧重新沒入地面和牆壁,從縫隙裡離開會場,很快會場中央只剩下了一本孤零零的書,無論是霧海還是白髮少女都消失得一乾二淨,沒留下半點痕跡。

  雖然和魔鬼戰鬥的主要是彌斯特,但蝙蝠俠他們也參與了圍攻,只是由於獄火太過洶湧,他們身上的裝備或多或少遭到了損壞,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狼狽。

  幾個已經脫力的男人站在空空如也的會場裡,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如果不是彌斯特,眼前的魔鬼主君——他們很確定這樣的戰鬥力只可能屬於主君級別的魔鬼——不可能解決得如此輕鬆,而從彌斯特之前暴怒地攔在拉妮婭面前的情形來看,她的確是把拉妮婭當做自己的所有物那樣保護著她。

  然而連魔鬼主君都無法阻攔她,被黑霧蝗蟲般分食吞噬,如果到了她想要吞噬拉妮婭的那一天……

  這個認知讓幾個人心中都壓上了一份沉甸甸的心事。

  而比起他們,傑森還要思考另一件事。

  在交換了資訊之後,他已經清楚了之前彌斯特吞噬的魔鬼就是暴食的主君,而在吞噬了暴食之後,她展現出了近乎失控的饑餓感,很明顯是吞噬魔鬼帶來的後遺症。

  如果暴食帶來的是強烈的饑餓感,那麼剛才那個身份不明的主君會對彌斯特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幾乎在他們心事重重的同時,會場外的人群裡,拉妮婭在感知到黑霧裡的意識陷入沉睡之後,毫不意外地在自己的腦海裡找到了一點多出來的東西。

  雖然這次還沒有消化完獵物,但是殘渣生成的能力的資訊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依舊沒什麼用,只夠她使用一次。

  只是比起上一次的【入場券】,這一次的能力更加讓拉妮婭莫名其妙。

  【名稱:墨水心】

  【技能卡屬性:被動技能,使用一次後消失】【技能類別:???】

  【效果:在未知時間起到未知作用】

  【學習條件:吞噬一個操縱黑火的邪惡生物】【備註:猜猜一個不明所以的技能會給你帶來什麼樣意想不到的驚喜吧。】

第54章 裙底

  這一次生成的小能力比上一次還奇怪,上一次,拉妮婭至少能確定自己會在某個時間進入某個特別的地方,這一次卻只有一個讓人不明所以的名稱。

  拉妮婭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猜測上,略一感知之後,她就將注意力拉回外界,猶豫了下,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開始撥打迪克的電話。

  彌斯特陷入了沉睡,拉妮婭也就沒辦法感知到標記物件,只能打電話來確定他們的安全。

  不同於上一次,這次彌斯特並沒有產生毫無緣由的饑餓感,吞噬了獵物之後,黑霧裡的意識很快陷入了沉睡,也讓拉妮婭松了口氣——紅頭罩還在會場裡呢,如果再出現之前一樣的情況……

  小姑娘思緒很快飛遠了,目光飄忽不定地在空氣裡遊走,一隻手舉著手機貼在耳畔,另一隻手食指輕輕屈起,不自覺地抵在唇上。

  不過很快手機裡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在黑霧開始彌漫時,紅羅賓就接管了會場的監控系統,而夜翼羅賓和超級小子及時疏散了普通人,再加上所有的戰鬥都發生在黑霧裡,除了建築損毀嚴重以外,並沒有造成太多的損失。

  通知福克斯買下會展中心,蝙蝠俠切斷通訊,轉頭看見紅頭罩撿起了魔鬼主君最後丟出去的書。

  「交給我,讓紮坦娜檢查一下。」他說。

  傑森原本只是撿起來看看,翻了幾頁之後他的動作不自覺輕柔起來,因為戴著戰術手套不太好翻頁,他乾脆小心地合上了書,聽到蝙蝠俠的話,他稍稍一愣,把書遞了過去。

  「《月亮與六便士》的初版書,1919年出版,離現在有一百年歷史,」他語氣不變,「市面上很難找到保存得這麼好的了。」

  蝙蝠俠接過書,聞言沉默了一瞬,對待書的態度無聲無息地和緩下來,放進了腰帶上的特製口袋裡:「確認沒問題的話,你可以去找紮坦娜拿。」

  布魯斯記得傑森有多喜歡書,他一直是家裡最喜歡讀書的那個孩子,和他一樣。

  在他的父母去世後,阿爾弗雷德和他一起發掘出了收集初版書的愛好,這並不是普通少年會有的消遣方式,他們花費大量精力從世界各地搜羅各種初版書籍,然而對布魯斯而言,吸引他的並不是那些珍貴書籍,而是從浩如煙海的資訊裡尋找到它們的過程。

  那之後,他們的人生軌跡不斷變幻,但收集初版書的愛好並沒有被拋棄,而傑森也清楚這一點,在他剛剛以「紅頭罩」的名字重返哥譚時,他將小丑的頭髮連同兩本王爾德的初版書一起寄給了韋恩莊園。

  他們之間發生過太多事,那道猙獰的裂痕也永遠橫隔在記憶裡,生出鋒利的棘刺,在每一次他們試圖靠近彼此時深深紮進皮肉,鏤心刻骨。

  「對,我們沒事。你也在漫展上?你現在在哪裡?站在原地別走,我馬上去找你……」

  迪克結束了和拉妮婭的通話,回頭看見布魯斯和傑森站在原地,不由得揣摩了一下,感覺現在的氣氛實在有些危險,貿然參與進去很有可能會被風暴波及。

  但剛剛掛斷通話的手機還在掌心微微散發出熱度,迪克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問:「我有個問題,我們怎麼和拉妮婭解釋?」

  他說:「她看到紅頭罩了,如果她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們想好怎麼回答了嗎?」

  「為了過來看自己的人氣有多低迷,」羅賓的聲音從上方響起,「又不是他一個人這麼做,我抓到了一個臭小子。」

  他話音未落,一道透著慌亂的少年音響起:「等等,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幫助你們!」

  蜘蛛俠被逼得翻滾到蝙蝠俠附近,伸出手對著羅賓手忙腳亂地比劃,後者沖著蜘蛛俠不懷好意地一笑,指間寒光森然的羅賓鏢蠢蠢欲動。

  「你就是蜘蛛俠?」提姆饒有興趣地問。

  「你知道我?太好了!」蜘蛛俠射出一道蛛網,兜住飛來的羅賓鏢,聽到這句話,用一種高興的語氣回答提姆,「呃,我以為你們不會關心紐約的事,哇,你們居然都在這裡,不敢相信我一天之內看到了這麼多同行……不過為什麼你們都出現在漫展上?」

  蝙蝠家:「……」

  突如其來的危險預感讓蜘蛛俠的興高采烈稍稍褪去,他有些不安地看看四周的肌肉壯漢們:「呃……我說錯什麼了嗎?」

  然後他看到那個拖著羽翼一樣的斗篷的少年走過來,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我們都沒有出現。」紅羅賓循循善誘,「明天關於漫展的新聞報導裡不會出現蝙蝠俠,也不會出現夜翼、紅頭罩、紅羅賓,或者羅賓。如果你不想報導裡出現蜘蛛俠的話,你最好忘記你現在看到了我們。」

  被肌肉壯漢們圍在中間的小蜘蛛十分惶恐:「好……好的?」

  「這座城市不適合你這樣的孩子,」蝙蝠俠自然不會漏過這位紐約的新銳城市義警的資訊,事實上他很清楚這身制服下的少年是誰,也清楚他和拉妮婭的關係,「現在,離開哥譚,別讓我再在這裡看到你。」

  會場外的拉妮婭並不知道自己的小夥伴正在被她「柔弱」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圍在中間瑟瑟發抖,給迪克打過電話,確認他和提姆在一起,並且找到了達米安和喬之後,拉妮婭接著開始給彼得打電話,可惜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接,她只好打給內德,輾轉確認了他們的安全,才暗自松了口氣。

  很快提姆找到了她,告訴她自己負責送她回家,也解釋了其他人的去向,一套話說得滴水不漏,拉妮婭也沒有多想。

  只是離開前,她坐在車上,忍不住回頭,向著會場的方向張望。

  「怎麼了?」提姆注意到她的視線。

  拉妮婭搖搖頭,放在膝蓋上的手隔著厚呢布料,觸碰到了腿側槍支堅硬的形狀。

  等彌斯特蘇醒……找個機會還給傑森好了。拉妮婭望著窗外的景色,默默想。

  這件事放在幾小時前不會在這只小伯勞的心裡掀起半點波瀾,可只是幾小時之後,事情似乎變了個模樣,彷佛遊戲大更新的進度條走到了100%,隨著系統重啟,以往熟悉的介面自上而下徹底變了個模樣。

  小姑娘默默在心裡咀嚼了幾遍步驟,手指輕輕叩著膝蓋,敲出了一段輕快的節奏,淺淺地勾了勾嘴角。

  雖然是背著布魯斯出門的,不過在彌斯特沉睡的現在,拉妮婭也沒有執著於自己坐輕軌回家,而是乖乖跟著提姆上了車,坐在後座,聽著急促的警笛聲自遠而至。

  大概是因為最近有人清掃了哥譚的罪犯,哥譚現在的警力十分充足,員警抵達現場的速度也是難得的快,如果不是他們先一步離開,恐怕現在就要被警方請去配合調查了。

  因為迪克和提姆一起,所以今天他們沒有讓司機接送,而是由迪克開著他那輛便宜汽車,晃晃悠悠地把年輕的韋恩總裁送到了漫展現場。

  兩個人慣例沒有什麼交談,車裡保持著舒適的沉默,提姆從後視鏡看過去,小姑娘偏頭望著窗外,透徹的藍眼睛裡倒映著車窗外的景色,和玻璃上的倒影交相輝映,之前的事件似乎並沒有對她產生多少影響。

  不知為什麼,這輛車的隔音效果比看起來要好很多,即使到了市中心,車外的噪音依舊若有若無,沒有打擾到兩個人腦海裡飛轉的思緒。

  然而既然這裡是哥譚,享受安靜本身就是一種奢侈。

  提姆很快注意到了街道上的混亂,混亂的中心是不遠處的銀行,以銀行為中心,人群倏地向四周散開,踩著高跟鞋的女士們和衣冠楚楚的男士們拚命奔跑,臉上的表情因為恐懼而扭曲。

  人潮湧向道路,慌不擇路的市民開始橫穿道路,從他們的車前擠過,有一位女士甚至摔在了車前蓋上,被汗水和淚水模糊的妝容看得人內心沉重。

  看到這一幕,提姆微微皺眉,伸手按下車窗,打開一道細細的縫隙。

  幾乎他剛打開車窗,幾聲槍響就從縫隙裡蠻橫地鑽了進來,混雜著人群的驚叫。

  拉妮婭敏銳地轉過頭:「外面發生了什麼?」

  聽到後座上響起小姑娘軟軟的聲音,提姆才猛然記起身後還有人,本來就凝重的神色頓時平添了一絲無奈,伸向車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從後視鏡看向後座上的拉妮婭,雖然剛剛遭遇了漫展上的驚魂,小姑娘的眼睛裡卻沒有殘存著多少驚慌失措,眸光清透而又明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不見才這麼無所畏懼,不過不管怎麼說,她的鎮定讓提姆的頭疼稍微減弱了一點。

  紅羅賓飛快思索著對策,嘴上儘量平靜地說:「外面可能出了點事,我下去看看,你在車上坐著,別出去。」

  拉妮婭原本在看窗外,聽到這句話,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不等提姆看清她的眼神,她睫毛一顫,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她乖乖地點頭:「嗯。」

  雖然外表看上去很普通,但他們今天開的車也是經過了改裝,不出意外的話,只要拉妮婭老實待在車裡,不會出什麼問題,而和提姆想得一樣,拉妮婭一如既往的省心,於是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銀行的騷亂上。

  他關上車窗,抓起丟在副駕駛上的裝備,拉開車門下車,隨手關上了車門,向著銀行的方向跑去。

  剛跑了兩步,提姆忽然想起來這輛車需要手動上鎖,於是生生止住腳步,折回去打算鎖上車門。

  然而紅羅賓一回頭,就看到車裡的小姑娘沉著冷靜地解開厚呢大衣,略略掀起羊毛短裙一角,從裙下掏出了一把格外眼熟的槍。

  提姆:「……」

  第一個出現在他腦海裡的想法是迪克真該換個透光率更低的玻璃貼膜。

  第二個出現在他腦海裡的想法是,臥槽。

  為什麼拉妮婭會掏出槍。

  為什麼拉妮婭會從裙子裡掏出槍。

  為什麼拉妮婭會從裙子裡掏出傑森的槍。

  紅羅賓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讓他看見這個。

  拉妮婭今天穿的羊毛短裙長度只到膝蓋的一半,而女孩們穿短裙時是很少穿安全褲的,這也就意味著……

  提姆看不下去了。這個世界太污濁了,他決定當做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有紅羅賓在場,搶劫銀行的持槍搶匪很快被制伏。

  向警方通報了這一起搶劫事件之後,提姆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搶匪,心想如果不是之前那場意外的戰鬥,現在等待他們的待遇可不會像現在這麼好——那位魔鬼主君並不在乎員警到來時那些罪犯還有沒有剩一口氣。

  不過平心而論,在被清掃過之後,最近的哥譚的確平靜了不少,突發性犯罪行為的數量大幅減少,今天的搶劫案幾乎都可以說是一場意外。

  抱著這樣的想法,紅羅賓返回了車上,當他拉開車門時,並不意外地發現拉妮婭手裡的槍已經不見了。

  ……提姆並不想知道現在那把槍在哪裡,這個真相對於他瘦弱的脊樑來說有點太沉重了。

第55章 私奔

  拉妮婭還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全部被提姆看到了,他們本來就很少交流,因此她根本沒有察覺到之後的一路上,提姆沉默得有些不同尋常。

  等回到家,她和阿爾弗雷德聊了兩句,就匆匆跑回房間,坐在床上,掀起裙擺,把因為口袋放不下所以用發帶綁在大腿上的槍解下來——絲綢發帶根本承受不來槍支的重量,剛才一路上她都覺得槍在往下滑。

  自從在紐約定居之後,拉妮婭就沒有怎麼碰過槍。為了方便,她經常會收起黑霧,所以彌斯特攜帶槍支也沒有意義,只是偶爾才有機會摸到槍,大多也只是普通的制式手。槍,對於經手過無數極端暴力的兇器的彌斯特來說,也就是勉強用用的樣子,根本不能讓她多分去一個眼神。

  纖細的手指握住槍柄,槍身的重量讓拉妮婭手腕微微一沉,她的眼神卻沒有多少變化,沉靜的幽藍眼眸凝視著手。槍,眸光微微流轉。

  女孩柔白細膩的指尖拂過冰冷的槍管,一寸寸向下描摹,微微屈起的手指纖細得像是蔥蘭,然而倏地,她的手指彈奏鋼琴一般躍動起來,看不出她如何動作,黃澄澄的子彈劈裡啪啦掉出來,跌落在被面上。

  槍口陡轉,拉妮婭注視著眼前的虛無,扣下扳機。

  想像中的子彈呼嘯著離膛,帶著巨大的動能命中目標,她的髮絲被動作帶動的風掠起,在空氣中劃出淩厲的軌跡,一瞬間,柔弱與鋒銳在她的身上融為一體,對比既鮮明又充滿張力。

  房間裡悄無聲息,子彈依舊陷在柔軟的被面裡。

  過了很久,拉妮婭慢慢放下槍,低頭看著手裡的武器,指腹輕輕摩挲著金屬,貼近了自己的胸口。

  她發了會呆,忽然神情一動。

  和上次沉睡了許久不同,僅僅幾個小時,拉妮婭就感知到了黑霧中的那一半意識正在緩慢蘇醒,並且按照她的想法,正在接近韋恩莊園。

  這樣就可以把槍送回去了。拉妮婭想。

  她這樣想著,把槍重新藏好,從床上跳下來,輕手輕腳離開了房間,打算去主宅外悄悄等彌斯特。

  主宅裡很安靜,提姆回來之後就不見蹤影,不過拉妮婭已經習慣了。她扶著樓梯,慢慢數著樓梯級數,正要拐過拐角,忽然聽到了客廳裡低低的聲音,似乎是布魯斯回來了,正在把脫下的外套遞給阿爾弗雷德。

  「看你的表情,我恐怕今天你過得並不怎麼有趣。」阿爾弗雷德說,「你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

  拉妮婭下樓時沒有穿拖鞋,她的角度又正好在樓梯的陰影裡,因此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繼續說了下去。

  「一個魔鬼還稱不上壓力。」布魯斯說。

  「我說的不是魔鬼,少爺,」阿爾弗雷德說,「我在說拉妮婭小姐。」

  這句話讓布魯斯沉默了一瞬間,沒有說話。

  哥譚是個殘酷的戰場,韋恩家沒有孩子,每個人過早地成為了戰士,他從他們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傷痛,所以他選擇了他們,他帶著羅賓戰鬥在生死的邊緣,卻不知道自己所做所為到底有多少能稱得上正確。

  迪克,傑森……他們每一個都渴望過他的信任,但每一次,他們都會失望。

  而拉妮婭和他們每一個都不一樣。

  她纖細而脆弱,沒有自保能力,是他準備過普通人的生活後想要擁有的那種孩子……可她卻已經經受過了更多的痛苦。

  不止一次,布魯斯會忍不住想,拉妮婭知不知道這些。

  這需要經過訓練的眼睛和豐富的經驗才能察覺,或許其他人都沒有注意,但布魯斯經常不經意地觀察餐桌上的那個小姑娘。她對很多話題都不感興趣,她的眼睛似乎總是在看某個旁人無法觸及的世界,她坐在一米之外,卻像是在遙遠的虛無裡,沉默無聲地觀察著他們。

  偶爾地,布魯斯會覺得拉妮婭已經感覺到了他們之間有一個共同的秘密,這讓他們和她分別處於兩個相互隔絕的世界裡,這讓她永遠無法融入他們。但是她並不在意。

  可這是因為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選擇的權利。

  拉妮厄斯·韋恩本來應該有選擇的權利,她已經證明了自己擁有那個資格,如果她只是個街頭的普通女孩,她大概已經被他收養,接觸到他為之奮鬥的事業,作為披風的繼承者之一,追隨在他的身後。

  「我能問你關於拉妮婭的事嗎?」他說。

  迎著清冷的月色,布魯斯低聲問:「你覺得拉妮婭會想知道她的來源嗎?」

  ——但是拉妮婭沒有選擇。

  早在發現拉妮婭時,布魯斯就拿到了她的體檢報告,康斯坦丁的解釋只是解答了他的部分疑問,在那之前,他就知道拉妮婭的身體情況有多古怪。

  畸形中的畸形,不潔中的不潔,她生來就是殘缺不全的,哪怕現在她不再重病纏身,她也不可能擁有健康的身體。

  她就像是在培養罐裡長大的實驗產物,每一個器官的使用時長都不超過四年,而且還在不斷奔向衰竭的結局,如同經歷過雷霆摧毀後焚毀殆盡的死樹在廢墟上重新生長出脆弱新芽,無法經歷任何風吹雨打。

  有些人生來就不適合成為戰士,如果說普通人是逐漸成型的瓷土,還有成長的空間,拉妮婭就是燒制完成的瓷器,沒有任何可鍛性,別說嚴酷的訓練,一點磕碰都會毀掉她。

  「你也看了她的體檢報告,對她來說……活著都很艱難。」他說。

  「我……不確定,」阿爾弗雷德說,「拉妮婭小姐很特別,但我想如果你願意告訴她,無論她會不會因此對你產生怨恨,都比你獨自揣測從而對自己進行精神施虐來得更好,少爺。」

  他歎了口氣:「但你不會告訴她真相。」

  他不會,布魯斯·韋恩不會,蝙蝠俠不會,無論拉妮婭會不會介意,他都不會告訴拉妮婭真相。他可以訓練迪克,訓練芭芭拉,訓練傑森,訓練他認可的每一個孩子,唯獨他不會讓拉妮婭接觸到他們身處的世界,唯獨她不應該也不能涉足這片戰場。

  「如果你感到抱歉,你也應該將你的想法告訴拉妮婭小姐,而不是擅自決定她的想法……不過我想這是句沒有意義的建議,你總是如此。」阿爾弗雷德說。

  「我會補償她所經受的痛苦。」布魯斯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是他能掌控的解決方案,他會……讓自己去接近她,接受她並且保護她,像一個父親一樣對待她,滿足她的需要和渴望,盡力引導她走上正確的道路,成為比布魯斯·韋恩更好的人。

  阿爾弗雷德已經習慣了他的態度,也不再試圖改變他的少爺的想法,只好歎息著說:「少爺——」

  就在這時,女孩的聲音從樓梯的陰影裡響了起來。

  「如果我不接受呢?」

  她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一條直線,可並不是沒有任何情緒,怒意清晰地寫在她的聲線裡,寫在她的呼吸裡,寫在她落下的腳步聲裡,躥上峰值的怒火連成一線,讓她的聲音反而顯得平穩。

  拉妮婭一步步從樓梯上走下來,一步步走向她的父親,她的創造者,她自以為是的保護者。

  「……」布魯斯試圖開口,「拉妮婭……」

  「你在可憐我,」拉妮婭打斷了他,「你覺得你已經知道了我遭受過的,你甚至不打算讓我知道我的來源,你以為我——一個像我這樣一無所有的女孩都會接受你給出的選擇,對不對?甚至她不會知道有這個選擇存在,她只需要驚喜地接受來自父親的饋贈、去享受他的寵愛、去蒙受他的恩惠,她只要坐在那裡等待幸福降臨,這就是對她千山萬水走到你面前的報償。」

  暴怒像是細針般鑽進她的顱骨,拉妮婭感覺腦髓深處鑽心地抽痛,但是她沒有去管,她放任怒火在她的腦海裡暴漲,漲成焚天滅地的烈焰。

  之前漫展上那個青年的話在腦海裡重新響起。

  「罪孽之子……居然能活這麼久嗎?」

  他們都以為他們比她自己更瞭解她,以為她真的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以為她是為了擁有家人才選擇來到這裡,太可笑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拉妮厄斯根本沒有活到現在!

  「體檢報告上說了什麼?說我活著都很艱難?」拉妮婭的語速越來越快,「我知道,我知道很艱難,用著這具身體的人是我,但是我還活著,在你出現之前我就活得很好。」

  「我堅持活著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被父母找到接回去享受幸福和溫暖,而是因為我想活下去,如果承認你的話,就意味著我所經歷過的痛苦都是無妄之災,可是我不想承認那只是痛苦,無法逾越的才是痛苦,被逾越過的只是苦難。」

  他憑什麼為自己經歷過的痛苦愧疚?她咬牙忍受那些並不是為了未來被某個人憐惜,她活下來是為了她自己,那些疼得冷汗涔涔、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的夜晚,她想的不是她有多悲慘無辜,不是這一刻經歷的苦痛能否得到報償,她在想的是未來,她沒有依靠他人獨自渡過了這些磨難,她每分每刻都在努力活下去,哪怕活著並不能讓她感到快樂。就算身體如此羸弱,但在精神的領域,她清楚她有多強大。

  可就因為她柔弱、敏感、沒有自保能力,他就可以因為她曾經的經歷認為自己有資格覺得她可憐、出於責任感來保護她、把人間的紙醉金迷當做補償送給她嗎?

  「你不能用補償否決我為了活下來做出的努力——」她說,「不承認我配得上我所經受的苦難!」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片刻後,布魯斯說。

  「那你是怎麼看我的?」拉妮婭問。

  滿室寂靜。

  面對無言的沉默,拉妮婭閉上眼睛,頓了頓,轉身離開。

  她回到房間,重重地反鎖上門,爬到床上,一把掀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蓋在下面。

  小姑娘抱著膝蓋,在柔軟的羽絨被下蜷縮成球,默默把臉埋在膝蓋裡。

  他什麼都不懂!拉妮婭憤怒地想。

  她閉上眼睛,沉下心感應著黑霧的距離,過了會才睜開眼,掀開被子,扭頭望向從窗前的月光裡現出身形的白髮少女。

  藉由那雙蜜金色的豎瞳,拉妮婭看到了自己。

  團成小小一團、腳趾怕冷地蜷縮起來、因為悶在被子裡呼吸不暢臉頰潮紅、眼睛由於憤怒而閃閃發亮、看起來就讓人很想狠狠欺負的自己。

  她忽然有些洩氣。

  她低下頭,用臉頰蹭了蹭膝蓋,頭頂驀地投下陰影。

  白髮少女向她走來,拉妮婭看著她張開雙臂,俯下身輕輕抱住了自己。

  金屬絲似的白髮蹭著她的臉頰,她把下巴擱在彌斯特的肩膀上,摟著她的脖子,給了自己足夠長的時間去調整心情,讓緊繃的肩膀慢慢放鬆下來。

  小姑娘出神地望著窗外淡黃色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黑霧像曾經一樣抱起細腳伶仃的小伯勞,走到窗邊,從窗口躍了出去,以人類不可能達到的彈跳力輕盈地越過莊園大門,消失在莊園外的夜色裡。

  ——To Be Continu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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