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筆記 卷九 陰山古樓 By 南派三叔
第二季 引子
第一章 盜墓筆記
八月的杭州氣候宜人,雖然近幾年來,夏天的溫度越來越高,但是在西湖邊上,你還是能感到當年“水光瀲灩晴方好”的意境。
我靠在鋪子的躺椅上,翻閱這幾個月來我整理的東西。
從格爾木回來已經有三個多月了,我似乎一直沒有緩過來,最後發生的事情實在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我沒有想象到事情會以這麼一個事態收場。
這三個月,我始終無法走出當時的夢魘,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夢到無數經歷的畫面。
可是,我真的能擺脫了嗎?我真的很懷疑,我心中的郁結,並沒有隨著那些秘密的解開而少任何一點。
“別人拼命想掩蓋的,必然是你不希望看到的,所以,追尋別人的秘密必然要承擔知道秘密的後果。”
這是我最後領悟出來的話,可是,就連悶油瓶都無法逃脫那種宿命,我又能如何呢?又有多少人,可以把滿腔的疑問在心里放上一輩子呢?
回來之後,我將這一年來的所有的事情,全部寫了下來,從我爺爺的筆記開始,一直到現在,一件一件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終究會有忘記的那一天,猶如三叔的面具,戴的太久,就摘不下來了。時間總是能改變一些東西,我現在只希望這一天能來的更早一些。
在整件事情中,還有很多我不了解的部分,比如說,我真正的三叔在哪里?悶油瓶的真正身份,消失的文錦到底去了哪里?終極到底是什麼?那地下的巨大遺跡到底是誰修建的?文錦那批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他們到底在進行著怎樣的計劃?
這些東西仍舊是一個一個的謎團,本來最讓我上心的是後者,不過放到現在看來,這些問題也並不怎麼重要了。
悶油瓶回來之後,我們將他送去了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做了全身的檢查。他的身體基本上沒有問題,就是神智還不是很清醒,我們將他留在醫院里,找了專人照顧。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問過長沙的一些人,想了解悶油瓶的一些背景,讓他們去幫我打听,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回復我。
胖子說他有辦法,也沒有回音,看樣子,要了解悶油瓶背後的事情,遠比我想的要難。現在也只有寄希望于他能夠早日好轉,提供一些有用的東西給我們。如果不能,那只能是由我們養他一輩子,對于他來說,也許倒不是一件壞事。
很少有人能有忘掉一切的機會,而幸運地忘掉的人,卻又不顧一切地想記起來,這種輪回簡直是一個人性的悖論。私底下說起來,我倒真不怕他永遠記不起來,反而怕他記起了什麼,卻又不清楚。
潘子被送到醫院,他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我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他其實受傷並不重,很快就康復了。
長沙那邊現在一片混亂,潘子告訴我,之前老伙計還在的時候,三爺就算不在,那邊的局面也好控制,但是現在不行了,樹倒猢猻散,到處是風言風語,他也不知道怎麼辦。好在三叔的產業被陳皮阿四斗得縮了不少,否則還要難處理,他只有走一步是一步,實在不行,那也只能拆伙,他這些年攢的錢早已經不愁吃不愁穿,現在也許是該退休的時候。
我告訴他讓他快點找個姑娘成個家,三叔的產業也就別操心了,三叔年紀也大了,他又無兒無女,這事遲早會發生,積垢已久,靠我們是沒法力挽狂瀾的。
潘子沒什麼反應,三叔生死未卜,我想他永遠也不會安心,可能還會一直地找下去,我只有祝他好運。
胖子分手的時候回了北京,他是最沒感覺的人,回去照常開張做生意,按照潘子的說法,這人的城府非但不淺,而且還很深,不過我是實在看不出來他深在哪里。胖子臨走說了一句套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說得挺有感覺,若不是這麼多時間相處下來,又出生入死的人,很難體會到這種套話里的意思有多麼婉轉淒涼。
扎西在格爾木就和我們道別了,如果不是他,我們肯定走不出塔里木,所以當時我們想籌點錢給他,扎西說這件事情對于他來說是一次業,能把我們活生生地帶出來,已經是菩薩保佑,他不能再要我們的錢,後來我把我的手表送給了他,留個紀念。
阿寧死了,裘德考的公司我暫時沒了聯系,發了幾個E-mail給熟人,都被退了信,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要繼續下去。無論如何,這一次的失敗,那老鬼也應該死心了,如果還執著下去,那也只能自求多福。
塵歸塵,土歸土,所有人的生活好像都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那時我剛回到杭州,繼續過我朝九晚五的小康生活,坐到那藤椅上,打一個小盹,一覺醒來,百無聊賴地翻開我爺爺的筆記,忽然就感覺時光倒流,恍如隔世。
莊周夢蝶,醒後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化人之夢的蝴蝶,還是在做化蝶之夢的凡人,以前我听著玄乎,現在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感觸。只覺得這一年來的一切,好比夢幻,一閃而過,又感覺自己還在蛇沼之中,眼前的悠然,可能是自己臨死前的臆想。
不管是哪個,我都想欣然接受了。有的時候,一件事情結束比得到這件事情的結果更加讓人期待。
然而在我心底的最深處,我十分明白,這件事說結束還早得很。
第二章 討論
兩個星期後,悶油瓶出院,我去北京和他們踫頭,順便商量之後的事情。
回來之後我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如何處理三叔留下的爛攤子。我這一年來的事情,雖然轟轟烈烈,卻都是在暗中進行,家里人完全不知道我這邊發生的巨變,三叔如今是真正的下落不明,可能永遠不會出現,這邊的事情如何解釋是一回事。
另一面就是悶油瓶,如今他真的變成了拖油瓶,隨著他意識的恢復,我必須面臨如何和他重新認識的問題。
他沒有親人,在這世上干干淨淨,也不知道老窩在哪里,問了不少人,什麼消息也沒有,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幾乎和這個世界沒有一點聯系。他的隨身行李全部丟在盆地里,沒錢沒任何證件,這時候放任他不管,恐怕他只有去路邊當流浪漢。
胖子混得相當不錯,在琉璃廠也開了堂口。我們在他的新店里踫頭,幾個月不見,悶油瓶已經恢復了之前的氣色,除了眉宇間對這個世界的陌生,其他倒是給我熟悉的感覺,這讓我多少有點心寬。見到他的時候,他靠在窗口,也沒有看我,眼神如鏡,淡得比以前更甚,好比心思已經根本不存在于人世之間。
我先說了點客套話,他毫無反應,就問胖子他的情況如何,醫生是怎麼說的。
胖子搖頭︰“不就是那樣,據說是回憶起一些片段來,醫生說是受了強烈的刺激,得精神刺激才有可能好轉,不然每天炖豬腦都沒用。”
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在那隕石之內,在最後時刻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你有什麼打算沒?”說了點無聊的,胖子就問我,“我這兒就四十多個平方,可實在局促,你要讓他住在這里,我連相好都不敢找,別人一看我藏著個小白臉,還以為你胖爺我是兔兒爺。”
“你這人真沒良心,人家可是不止一次救過咱的命,你擔心這不靠譜的干啥?”我沒好氣道。
“他又不住你那兒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要我出錢給小哥找個房子,那咱是一句話,他要住四合院我都給他拿下,和我住一起就不行,這和救命不救命沒關系。”胖子道,“你看要不這樣,我掏錢租房子,你掏錢找保姆,咱們把他安頓在這附近,給他好吃好喝,沒事周末過去探望一下。”
“你這他娘的整得好像金屋藏嬌一樣。”我道,“他又不是傻子,你得問問他自己的想法。”
于是胖子便看向悶油瓶︰“小哥,你自己說怎麼著吧,今後有什麼打算?”
悶油瓶閉了閉眼楮,似乎在思考,隔了很久才道︰“我想到處去走走。”
我道︰“走走?到哪兒去走走,有目的地嗎?”
他淡然道︰“不知道,到你們說的那些地方,長沙、杭州、山東,看看能不能記起什麼東西來。”
我心里咯 了一聲,這是我最不願意听到的——他想記起點什麼東西來,現在他腦海里基本是一片空白,他的過去是一個巨大的謎題,但是謎題越大,對人的折磨就越小。然而如果他在游歷過程中,記憶開始復甦,在他腦海里浮現出的情感片段對于空虛的人來說是誘惑力極大的,一點點的提示都會變成各種各樣的線頭,讓他痛苦不堪。
我理解,對于失去記憶的人來說,人生的所有目的,應該是找回自己的過去。這一點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避,但是我實在不想他再走上那條老路。
胖子看我臉色有變,知道我心里有個疙瘩,拍了拍我,提醒我道︰“順其自然,咱們不是說好的嗎,你想把他硬按在這里也不現實。”
我嘆了口氣,如果這樣,只有實行第二個方案了,就是和他一起琢磨這些事情,看著他,我們到底是過來人,很多東西可以避免他走極端。
他的想法我也想過,我曾經有計劃帶他到長沙,讓其他人看看,不過現在長沙形勢混亂,我都不知道去找誰好。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問胖子道︰“你上次不是說你有辦法能知道這小哥的背景,怎麼後來就沒消息了?”
“別提了,這事兒說起來就惡心。”胖子道,“你胖爺我當時計劃是找那些夾喇嘛的人問問,他們當中間人的消息廣,這小哥既然能被你三叔聯系到,肯定曾留一些信息在夾喇嘛的地方,咱們可以通過這個下手。”
我一听心說這是好辦法啊,怎麼就惡心了?胖子繼續道︰“沒想到這些人個個都搖頭,說什麼不能講。你說這批人平日里干的就是拉皮條的勾當,這時候給我充什麼聖人君子。”
我哦了一聲,是這麼回事,行有行規,這倒不能怪他們。他們這些人可能就指望著這些信息吃飯,一旦透露出來,恐怕不止混不下去,還有可能被做掉。
“這些人口硬得不得了,這條路也是死路。”胖子道,“你那邊怎麼樣?”
我嘆了口氣,說要是我三叔在,也許還能打听點什麼出來,現在我接觸的人資歷不夠啊,那些老瓢把子品性古怪,現在都盯著我這邊的狀況呢,我特地去接近他們,還不給他們吃了。那不是我這種人能干的事兒。
“那你就別琢磨了,我看還是按照小哥說的來,咱們給他報個旅行團,準備點錢,讓小哥自己出去走走,”胖子道,“要不咱干脆替他征婚,把他包給一富婆,以小哥的姿色,估計咱還有得賺,以後就讓他們自己過去,你看如何?”
這不是扯淡嗎,我心說,搖頭不語,琢磨起胖子剛才的說法,總覺得那是個好辦法,胖子還沒想到點子上。想著就想到一個人︰“不對,你剛才找夾喇嘛的辦法,也許還不是死路。”
“怎麼說?”
“那些人不肯說,無非是怕得罪人,又或是不知道,怕說出來露短,但是有一個人,就沒這個顧慮,也許咱們可以從這個人身上下手。”
“哪個人?”胖子問。悶油瓶也轉過頭來。
“去長白山的那次,替我三叔夾喇嘛的,是一個叫楚哥的人,你還記得嗎?”
“你是說那個光頭?”
我點頭,楚哥楚光頭,是三叔合作的地下錢莊老板,被陳皮阿四買通後,被雷子逮了,現在不知道在哪里坐牢。他聯系了悶油瓶和胖子,肯定知道他們的信息,而且他現在身在牢房,也沒什麼顧慮,只是不知道怎麼找到他,還有怎麼讓他開口,畢竟他說也沒顧慮,但是不說也沒顧慮。
胖子一擊掌︰“哎呀,還真是。”點頭理解了我的想法,道︰“這我倒沒想到。不過,咱要是去找他,他把我們舉報了怎麼辦?”
“這種人精明得很,他手里信息很多,他要是有心吐出來,長沙一片倒,他忍著沒說就是因為知道不說才對自己有利。”我道,“他現在落難,求人的地方很多,我看套出話來不難。”說著心里已經知道應該怎麼辦了。其他事情不能麻煩潘子,這事倒是不敏感,可以托他去問問情況。
這就決定還是幫悶油瓶查吧,我們插手好過他到處亂跑。不過這事情我沒法一個人干,我這邊忙得要命,而且局勢混亂,讓悶油瓶跟著我到處跑肯定不行,他那種人我又制不住,萬一他突然想起什麼來,突然又溜了,我去哪兒撞牆都不知道,得拖胖子下水。
和胖子商量一下,胖子也只好同意,他道︰“別的不說,最好是能找到小哥住的地方,那咱們可以省很多力氣。”
于是就這麼約定,我去托潘子辦事,悶油瓶先和胖子住在一起,有眉目了,我們再一起商量後面的情況。反正以三個人的關系,這事情怎麼樣也脫不了身,不如當自己的事情做,算是還悶油瓶的人情。
常言道,好良言難勸該死鬼,這一拍板,這是非就跟著來了。
我回杭州後給潘子打了電話,講了來龍去脈,潘子也是講義氣的人,一口答應,他效率很高,三天後,我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我以為有了眉目,問他情況如何。
他嘆了口氣,對我道︰“麻煩事,找是找到了,我問了他,你想知道的事情他確實知道,不過他不肯白說,有條件。”
“什麼條件?”我問道。這是意料中的事情,我在他這樣的情況也會提條件。
“他要十萬塊錢,還要你去見他,他要親自和你說。”
“見我?”我愣了一下,有點意外,心說︰錢好說,見我干什麼?听著感覺有點不妥當。
“該不是他想把我引出來,好戴罪立功?”我心寒道,耳朵邊一下听到了鐵鎖鏈的聲音。
“我也覺得有可能。”潘子嘖了一聲,“不過,他讓我給你帶了一樣東西,他說你看了這東西,必然會去見他。”
“是什麼東西?”我好奇道。
“是一張老照片。”潘子頓了頓,“很老的照片,是我那輩人年輕時候的那種黑白照片。”
我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一反應就想到了三叔西沙出海前的合影,那張狗屁的照片,誤了我多少時間。心里琢磨,難道楚哥也知道這事的隱情嗎?不過他現在用這件事情來談條件,未免有些晚了。
想著問道︰“上面拍的是什麼?”
潘子嗯了半天,道︰“我不敢肯定,感覺上,那拍的應該是一個‘鬼’。”
第三章 第二張老照片
照片通過E-mail發了過來,潘子對此一竅不通,我教了他半天,收到的時候,離我和他打電話,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那真是一張很老的照片,發黃,上面有褪色的痕跡。即使如此,我還是能看到照片上的東西,也理解了為什麼潘子不能肯定,以及“鬼”是什麼意思。
那張老照片應該是在一間老宅中拍攝的,背景是一面屏風,照片發白得厲害,細節都看不清楚,卻能夠看到在屏風後面,直直站著一個人影。
光從屏風後透過來,人影相當的清楚,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人的姿勢。平常人站立,總是會有一個重心的偏移,但是這個人影幾乎是直立在那里,而且,整個人肩膀是塌的,一看就不正常。我第一感覺,這人是吊在半空的。
屏風後面吊著個死人?
我心里有點不舒服,但是想不出這照片哪里能引起我的興趣。看了這照片就會去找他?沒有這種感覺。
再往下看,地板是木頭的,照片左邊邊緣是一個深景,是屏風後的走廊,一半被屏風遮了,一半能看到,那個地方已經皺了起來,粗看看不清楚,但是仔細看,我就看到走廊一邊有幾道門。
一下我就覺得這場景有點熟悉,這種古老陳舊的感覺,加上這樣的房間排列,肯定在哪里看見過,而且印象還比較深。
我拖動鼠標,E-mail里還有照片背面的掃描,上面寫著楚哥的手記,顯然是寫給我的。上面道︰1984年,格爾木解放軍療養院。
我倒吸一口冷氣,恍然大悟,啊,這是格爾木的那幢廢棄的療養院里拍的照片。我腦子里一下子閃出了當時的情形,這不知道是幾樓的走廊。
那療養院是文錦他們為了躲避三叔的追查而選擇的藏身之地。文錦一行人背景詭秘,按照三叔的說法,他們不知道在進行什麼研究。在這個廢棄的療養院里,他們拍攝了大量的錄像帶,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里面甚至還有個極度像我的人存在,這方面的事情完全是一團亂麻。
楚哥怎麼會有那地方的照片,難道他也牽涉其中?
不像,我一想,他和三叔關系非常好,會不會是三叔有什麼東西在他那里?或者托他辦過什麼事情……所以他知道一些內幕。
這確實很有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在那療養院發生過什麼事情,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意外之喜。不過話說回來,這張照片拍的是什麼呢?
對于普通人而言,拍照必然會有主觀的目的,要麼就是留影紀念,要麼就是保存資料,不可能毫無意義地就去拍一張照片。當時,在那個療養院里,顯然是有了什麼契機,使得有一個人拍下了這張照片。
留影紀念我看是不太可能,屏風很普通,那簡陋的走廊處于照片的邊緣,肯定不是為了拍這些而照的。那麼,這個人要拍的,必然是這屏風後的那個影子。
這是一件相當詭異的事情,一方面這個影子讓人毛骨悚然,另一方面,這樣的拍照方式,確實讓人覺得,這可能是在拍“鬼”,因為這看上去有點像網絡上的鬼照片了。但是我心里很清楚,這不可能是個鬼,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在這屏風後頭,而拍照的人,基于某種理由,隔著屏風拍了這張照片,只是我們不在當場,只看到了一個結果,所以覺得匪夷所思。
那幢療養院實在隱藏了太多東西,他們把自己的一舉一動拍了下來,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照片,到底他們在里面干了些什麼?
想了想也沒有辦法顧慮這麼多了,看來確實是有必要見一下這個人,于是給潘子打了電話,說明了我的想法。潘子想了想就答應了,說他來安排,安排妥當後再通知我。
書說繁簡,很快,我在坪塘監獄就見到了楚哥,過程比我想的要順利。潘子帶我進去,這是我第一次進監獄,一路過來直冒冷汗,過了幾道鐵門,我在休息室里看到了他。
這家伙明顯瘦了一圈,光頭都不亮了,看上去老了好幾歲,皺著眉頭瑟瑟發抖,我遞給他煙,他抽了幾口才有點放松。想想當初見他油光滿面的樣子,我不由感慨,混這行的暴富暴窮,活成了這個樣子也得認命。
見面局促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麼好,反倒是他先問我︰“你三叔什麼情況?”聲音都沙啞了不少。
我草草說了一下長沙的情況,就道三叔音信全無,場面上看不到人,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報應,走這行就是這報應!”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似乎有點走神,想了想抬眼盯著我看了看,又問道,“你在打听啞巴張的事情?”
“啞巴張?”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小哥?你們叫他啞巴張?”
“道上人都這麼叫他。”他此時已經把煙抽完了,速度極快,我看他手又抖了起來,忙把我的煙和打火機都遞給他。他立即拿出來又點了一根。“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你打听他的事情干什麼?”
我心說關你屁事,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潘子就在一邊道︰“你他娘的問這麼多干嗎?”
楚哥抽了幾口,瞄了潘子一眼,也是有恃無恐︰“老子都這樣了,問一聲能怎麼樣?”
潘子本來見他就恨得慌,嘖了一聲想說狠話,我把他攔住了。楚哥現在算是最落魄的時候,說狠話沒用,所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了,你罵他幾句又能如何?我道︰“楚哥,你在江湖上混得比我長多了,知道有些事情我真不好說。”
“喲 ,小三爺也和我玩場面話了,行啊。”他點頭看著我,有點酸溜溜地說。
我倒是不吃他這一套,只是看著他,他哆嗦著似笑非笑了一會兒,發現我毫無反應,也有點無趣,忽然就對著潘子說︰“潘爺,你錢付給我老爸了吧?”
潘子掏出一東西,那是一張收條,大概是潘子拿十萬塊替我付了,甩到楚哥面前。楚哥拿過來看了看,道︰“果然是三爺的人,夠爽快!”
“錢我們也付了,人你也見著了,現在你能說了吧?”潘子悻然道。
楚哥點頭,就對他道︰“那請潘爺你回避下,這是我和你們小三爺的事情。”
潘子皺著眉頭就有點火,我忙給他打了個眼色,意思是就順著他吧,你能有什麼辦法。潘子暗罵一聲,起身出去。
楚哥看著他離開,直到門關上,才轉頭看著我。我發現他臉色變了,他猛吐一口煙,就對我道︰“小三爺,你不能再繼續查下去了。”
我吃驚地看著楚哥,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為什麼?”我脫口而出。
他嘆了口氣︰“你看看我,我的下場,你三叔的下場,啞巴張的下場,所有人的下場,你都看到了。”他站起來,“從這之後的東西太驚人了,不是我們這種人接觸的。”
我坐直了一些,想起了那張照片,問他道︰“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第四章 同病相憐之人
楚哥這樣的說法,讓我感覺他知道相當多的事情,不由讓我緊張起來,于是出言催促,唯恐他和三叔一樣,說到一半又不說了。
這一下不由就露了怯,楚哥看著我笑了笑道︰“你別急,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不過你要先答應我幾件事情。”
“是什麼?”我問道。心說︰該不是要臨時加價?
他看了看門口,發著哆嗦道︰“你不能對別人說,這些事情是我告訴你的,畢竟,能告訴你啞巴張的事情,我也能為了錢告訴你其他人的事情,搞不好有人听到這個消息,想不開找人把我做了。我也不是無期,還是要出去的,而且這里也沒我想的那麼安全。如果我不是走投無路了,我也不會賣這些消息。”
我點頭,這我可以理解,所以他才讓我來見他,還要把潘子支開,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和你三叔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早年有很多的事,都是我去實施的,比如說,調查陳文錦。所以,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他哆嗦道,“你知道這後面的水有多深。你可能不知道,你三叔經常提你,所以我知道你的事情,你不是道上人,所以我才敢賣消息給你。”
哦,我心里一陣翻騰,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會有那張照片。問他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繼續道︰“我不知道你三叔有沒有和你說過,那些人的事情?”
“你指那支考察隊?”我道,腦海里響起了三叔的話︰他們都不正常,“說過一些,但是不多。”
“你三叔這輩子,一直在調查那批人的行蹤,我之前跟他混的時候,經常听他嘮叨,但是越查,他就發現這批人越不正常。”楚哥又吸完一根煙,拿出一根來對上繼續吸,“這些人,好像都是獨立的,獨立于這個世界,和這個社會一點聯系也沒有。他們來自哪里?是什麼人?到底在考察什麼?誰也不知道。”
“這些我知道。”
“當時我勸他放棄,他對我說,他絕對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種人存在。那幾年我們幾乎用光了所有的辦法,一直沒有進展,最後你三叔還是听了我的,死心了。我以為這事情就這麼完了,沒想到一年前,你三叔、你、還有啞巴張那幾個人去山東回來之後,你三叔忽然告訴我,那啞巴張也是那伙人之一,而且一直沒老。驚訝之下,我們馬上開始調查,目標自然是啞巴張。”
我坐了坐直,看到楚哥又點了一支煙,這不知道是第幾支了。他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啞巴張當時是四阿公的人,是你三叔從四阿公那里借來的,我就找人過去打听他的身世,結果听到了一些難以置信的事情。”
他頓了頓,“據說,四阿公第一次見到啞巴張的情形相當奇特,那事情發生在四年前,在廣西的一次捕尸當中,你听說過捕尸嗎?”
我點頭,捕尸是舊社會的事情,一般發生在出現某種災難的時候,有僵尸傳說的地方比較盛行,打旱魃就是其中一種。這種時候往往會挖墳翻尸,也有真的鬧尸變的時候,村民挑出膽子大的,用套索套粽子拖出古墓,在太陽下暴曬除害。
陳皮阿四的人和楚哥講的捕尸卻和這個不同,楚哥道︰“這要從陳皮阿四在廣西的生意說起。”
廣西歷來是一個各民族文化薈萃的地方,文物古跡眾多,不過因為文化差異與中原太大,中原人那一套在廣西完全沒用,在廣西活躍的一般都是淘家或者是古董倒家,都往村寨民間去收古董。因為廣西和越南接壤,久而久之,有一些越南人就發現這個生財之道,這些人結伴越境到中國來盜掘一些古墓。廣西有嶺南文化,古墓眾多,而且很多都是明葬,越南人不懂盜墓,亂挖亂掘,但還是能搞到一些東西的。
中原一代在長沙、陝西這些地方的生意其實已經很難做了,你說斗沒有吧,確實還有,有很多油斗,盜了十幾次,里面還有東西剩下,進去總不至于空手。但是有真東西,有龍脊背的真的太少了,要開一個新斗幾家都蹲著搶貨,這樣的局面,肯定得求變,所以有很多瓢把子都在打外省的主意。有一段時間,黑龍江挖金國墳的也有不少,廣西也是一條線。
陳皮阿四的盤子大,所以和廣西的越南人也有聯系,那一次派人去廣西,就是因為听那邊的人說,有一批越南佬發現了大斗,不知道是什麼來歷,看上去規模相當大,要這邊派人去“指導”,他們不知道哪些東西值錢哪些不值錢。
當時去了三個人,他們跟著越南人進了雨林,第一次看到了越南人是怎麼辦事的。越南人是全副武裝,估計這批人不僅干這一種買賣,還抬著一個筐子,問他們裝的是什麼,他們說里面是“阿坤”,陳皮阿四的人不懂越南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在中越邊境的林子里穿行了三天,他們才到達那個地方。古墓幾乎是敞開的,他們用芭蕉葉蓋住發現的入口,好像是一個地窖,就在他們要進入的時候,越南人攔住了他們,對他們做手勢,意思大概是“小心”。
說著有一個越南人把筐子里的東西搬了出來,這時候他們才發現,筐子里裝的竟然是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
那人的手腳被綁著,披頭散發,渾身是泥,越南人就扛著他從入口吊了進去。
入口下面就是墓道,一路是向下的石階,越南人都拔出了刀,陳皮阿四的人也準備起了黑驢蹄子,走著就發現這古墓規模極大,走了十分鐘才到了墓室,下到底下就聞到了腐臭味。他們尋著臭味,發現墓室的中央有一個臉盆大的方井,味道就是從下面傳出來的。
這是一個兩層墓,而且是嶺南國的群葬墓,手電照下去,井下是相當矮的墓室,大概只有一點五米高,能看到排列的木棺浸在積水里,從底下彌散出濃烈的惡臭。
越南人直接把那個被綁住的男人推了下去,然後垂下繩套,用手電照著,似乎在等待什麼獵物。
陳皮阿四的人一看就知道了,這古墓里肯定有問題,也許他們第一次進去已經死了人了,所以這一次,他們帶了人進來。這個人可能相當于魚餌,他們想要用活人把里面的什麼東西引出來,然後放繩套下去套住吊起來。這確實是一種捕尸的做法。
听著這未免也太殘忍了,盜竊文物無非是求財,弄得要奪人性命這事情就變質了,但是那邊的事情,有歷史原因,很難一概而論。陳皮阿四的人知道越南人都是亡命徒,這種事情不能干涉,否則不知道他們會干出什麼事來。
不過他們等了半天,一點動靜也沒有,越南人非常奇怪,在那里用越南話商量了一會兒,領頭人就逼著一個越南人下去查看。
那人下去之後看了一圈,就招手,意思是沒事了,另幾個越南人也下去,開始往上面吊東西,陳皮阿四的人當時也大意了,沒有跟著下去。結果沒吊上來兩件,突然下面就起了變故,听到有人慘叫,血都從井里濺了出來。
這些越南人相當彪悍,立即就有人往上逃,還真給逃上來兩個,接著,一下就有一只指甲奇長的尸手從井下伸了出來,差點把領頭的抓下去。他們嚇得半死,沒有辦法,只好用石頭把井口封了起來,壘了十幾塊大石頭,然後倉皇而逃。
這個事情後來被陳皮阿四知道了,對于這種經驗豐富的瓢把子,不可能因為里面有幾只粽子就放棄這座古墓。于是陳皮阿四親自帶人回到廣西,到達那座古墓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星期後了。他們搬開石頭之後,就發現下面一片狼藉,滿是殘肢,惡臭四溢。
陳皮阿四以為人已經全部死光了,下去之後,卻看到墓室的一邊倒著十幾只粽子,脖子全部被擰斷了。一個渾身赤裸的人坐在粽子中間的棺材上,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楚哥道︰“這個人,就是那個之前被越南人當魚餌的‘阿坤’,也就是現在的啞巴張,當時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我吸了口涼氣︰“這也太戲劇性了。”
“這里面肯定有夸張,這行里容易傳神。”楚哥說著這件事,似乎也挺享受,可能是感覺回到了坐牢前的時候,“據說,那幫越南人是在廣西一個村子里發現啞巴張的,當時他神智不清,他們當他是傻子,把他綁去當餌。不過事情的大概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夸張的可能是粽子的數量之類。之後,他就成了四阿公的伙計,這事情在四阿公手下幾個得力的人里面傳得很廣,不過對外他們什麼都不說。”
“那這之前的事情?”
“沒有人知道,啞巴張相當厲害,四阿公相當看重他,不過,我想四阿公恐怕也不知道他的來龍去脈,道上有規矩,這種事情也不會有人多問。”
我心說,陳皮阿四知道也沒用啊,他自己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我到哪兒問他去。
“雖然這件事情只是一個傳說,但是至少給了你三叔一個方向。”楚哥道,“不過,事情急轉直下,你三叔著急去西沙,我就代他去了廣西,拿著啞巴張的照片去那一帶問消息。那他媽的根本不是人干的活,老子整整花了兩個月時間,才在上思一個叫巴乃的小村,得到一些線索……”
那個村是山區,靠近中越邊境,那里就有人認出了啞巴張,當地的名字就叫阿坤,並且帶楚哥到了阿坤住的地方。
我啊了一聲,實在沒想到︰“你是說他住在廣西的農村里?”
“相當偏僻,但那個地方是陳皮阿四在廣西的堂口,越南人很多,他應該就是住在那里,不過我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去長白山夾喇嘛,我是通過四阿公聯系他的,他的大部分時間應該都在外面下地,看得出來屋子沒怎麼住人,也許,當年他離開廣西就沒回去過。”
“他那屋子是什麼樣子的?”我問道。我有點好奇,悶油瓶的家會是什麼樣子的。
“很普通,那是一幢高腳矮房,就和當地少數民族住的土房一樣,里面就是床板和一張桌子,在那桌子上有玻璃,下面壓著不少照片,我是偷偷進去的,因為那是四阿公的地盤,我也不敢放肆,沒敢把東西帶出來,就只是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拿了其中一張照片出來——就是我給你的那張,準備等和你三叔商量了再決定怎麼辦。不過我沒想到陳皮阿四老早就盯上我了,還沒出巴乃,就被人給逮了個正著,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頓了頓,又道,“我自己的感覺,我在長沙打听啞巴張的時候,四阿公就已經注意到我了,他可能多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我一到巴乃就被盯住了。我當時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和他一起來對付你三叔。”
我問道︰“那你剛才說的,這後面的大秘密是什麼?”
楚哥看著我,又發起抖來︰“這個我不能說……”
我最討厭有人給我打啞謎,道︰“什麼不能說,你是不是嫌錢不夠?”
楚哥哆嗦著︰“小三爺,實不相瞞,你三叔在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你尋根問底。現在他生死未卜,難保有一天他突然出現,這些事情你自己查到也就罷了,要是他知道這些事情是我告訴你的,我恐怕小命難保。你三叔做事也不是善男信女,我賣過他一次,但那算是情有可原,只是這件事如果再出賣他,在道義上也說不過去。你也說了,道上的事情有道上的講究,你想知道這個,你到那房子里,看看那桌上玻璃下面壓的其他照片,自然就會明白為什麼我讓你收手。我只能告訴你這些,具體的內容,絕對不能從我嘴巴里說出來。”
他還想點煙,但是煙已經沒了,咳嗽一聲,眼神茫然,竟然和悶油瓶的眼神有點相似。
第五章 再次出發
廣西的山村,村里的啞巴,這他娘的越扯越沒邊了。不過那楚哥說的搞得我心癢難耐,悶油瓶的房間里他到底看到了什麼,怎麼問他都不說了,追問了多遍,他嘴硬得厲害。我看他的樣子,感覺有點異樣和做作,十分的古怪,最後守衛都進來問是怎麼回事,到這份上,再逼下去恐怕會出事,于是只好作罷。
潘子相當的郁悶,道,要不他找人教訓他一頓,讓他吐出來。我說不用做得這麼絕,我看他的樣子有點虛,有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
“為什麼?”潘子問。
“這叫做虛張聲勢,他可能只是知道那房間里有桌子,上面有照片,但是他並不知道照片里面確切是什麼,虛張聲勢,這種賣消息放債的,都會這一套。”我道,“他當然是去過,才敢說得那麼肯定。”
這只是我的推測,其實想這些都沒有意義,無論如何,還是要親自去一趟,到時候自然會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太夸張。
從楚哥那里拿來巴乃的地址,去廣西的計劃就基本上確定了。
巴乃是一個瑤寨,處于廣西十萬大山山區的腹地,被人叫做廣西的西伯利亞,早些年是一個相當貧苦的地方。看那個地址,恐怕還不是巴乃村里,可能還是村四周山里的地方。
陳皮阿四是老派人,可能喜歡選這種報了警都要兩天才能趕到的地方做堂口,有什麼不妙往山里一走就沒關系了,不過這可苦了我們。
胖子和悶油瓶先到了杭州會合,胖子說也好,可以趁這個機會會會南蠻的堂口,也多點貨源,這年頭生意難做,他都斷糧好久了。于是我們休息了幾天,便由杭州出發,飛到南寧,然後轉火車進上思。
這不是倒斗,什麼東西都沒帶,我們一身輕松,一路上亂開玩笑,一個車廂睡了六個人,兩個是外地打工回上思的,還有一個是導游,那導游教我們打大字牌,和麻將似的,好玩得緊。
靠近上思就全是山了,火車一個一個地過山洞,遠處群山霧繞,導游說,那就是十萬大山的腹地。
廣西的山叫做十萬大山,幾百公里的山脈鋪成一片,森林面積五百多萬畝,其中心是幾十萬畝的原始叢林無人區,山巒疊嶂,森林蒼郁,瀑布溪流,據說是一處洞天福地,是群仙聚會之所。不過這種地勢也造成了交通的極度不便利,我們選擇火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平原地區的人,坐汽車進廣西腹地,可能會吐成人干。
我看著那大山,心情非常異樣。以往,看到這種情形,往往意味著我之後就要深入到這崇山峻嶺之中,去尋找一些深埋在其中的秘密。然而這一次,我們的目的地只是山中的一個縣城。
這種感覺很奇怪,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看著遠處青色的花崗岩山峰和茂密的林海,我總覺得有點起雞皮疙瘩。
到了上思,轉去南平再進巴乃,坐一段車走一段路,正值盛夏,一路風光美得幾乎讓人融化,我和胖子看得滿眼生花,連悶油瓶的眼楮里都有了神采。
這樣在路上就耽誤了比較長的時間,到了巴乃已經是臨近傍晚,我之前問幾個驢友拿過資料,知道瑤寨那里可以住宿,一路詢問過去,問到一個叫阿貴的人那里,才算找到地方。
阿貴四十多歲,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年紀都不大,有兩間高腳的瑤族木樓,一座自己住,一座用來當旅館,在當地算是個能人,很多游客都是他從外面帶過來的。他看悶油瓶,我原以為他會認出來,沒想到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胖子和他說了我們的來歷,他出手闊綽,也沒怎麼討價還價就住了下來。阿貴相當習慣我們這些人,頗有農家樂老板的派頭,表示住在他這里,他什麼都能幫我們搞定。
一路舟車勞頓,我也想不出來有什麼需要他搞定的,只覺得肚子餓得慌,就對他說先把晚飯搞定吧。
阿貴就讓他的兩個女兒去做飯,他帶我們安頓下來。我在木頭地板上放下行李,用泉水擦了一把身子,坐在高腳木頭的地板上,十分涼爽舒服,渾身都軟了,再看著兩個窈窕的瑤家女孩弄著飯菜,我忽然覺得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趁著飯沒好的當口,悶油瓶就向阿貴詢問楚哥給我們的那個地址是在什麼地方,他有點急切。
阿貴說就在寨子里,不過在寨子的上頭。胖子就讓他別急︰“雖說是你自己的房子,但是這麼晚讓別人帶你去,你又沒鑰匙,很容易給人懷疑,咱們到了這里,有大把的時間,明天再去也無妨。”
我也贊同,悶油瓶點頭,我相信這種耐心他是絕對有的。
晚飯是炖肉和甜酒,瑤寨人還有打獵,吃的據說是松鼠的肉,感覺很怪,但是甜酒相當OK,入口是甜的,而且當地水好,入口非常清冽。胖子喝多了,舌頭大了,直勸阿貴說自己是大老板,他不想走了,讓阿貴把兩個女兒都許配給他,他會好好種地的。
我怕他亂說話得罪人,忙把東西扒完,幫他兩個女兒收拾,讓胖子自己一個人待著吹吹涼風清醒一下。
一邊洗一邊和兩個小姑娘聊天,問瑤寨的情況。兩個小姑娘告訴我,以前這里很窮,連飯也吃不飽,後來有人來旅游之後,情況才好起來,像她們阿爹帶了人過來住家里,賺的錢就夠吃喝了,他也不用上山打獵,可以買其他人打來的東西,這樣他們一家就養活了好幾家人。
我特地問了陳皮阿四的情況,又問她們是不是這里有越南人。
她們說越南人是有,不過不是在巴乃,還要往山里。這里現在來的人多了,她們也分不清楚是不是有長沙人在里頭。
收拾完我甩著手,心說看來陳皮阿四還真小心,連村子都不敢待。
想來,他們可能是化裝成觀光客到巴乃,越南人直接走林子,他們在山里會合交易。如此說來,這里交易的東西,恐怕比我們想的要多得多,至少陳皮阿四非常看重。這些關系,可能也是他以前在廣西逃難的時候種下的人脈。
想著,走到飯堂里,準備問阿貴討點水果吃,這時候看到一身酒氣的胖子正盯著一邊的牆上看。
我以為他喝多了,腦子入定了,沒想到他看到我,就把我拉住了,對我道︰“小吳,你過來。”
我走過去,問他干嘛,他用眼神給我打了個方向,我看到在吃飯的房間的木牆上,掛了一個相框,里面夾著很多的相片。他用下巴指著其中的一張相片,對我道︰“你來看,這是誰?”
第六章 繼承
那是一張有點發棕色的黑白照,和楚哥給我看的那一張相當的像,夾在很多的相片之中,不容易分辨。上面是兩個人的合影,我吃驚地發現,其中一個人竟然是陳文錦!
這張照片比楚哥給我看的那張要大很多,所以看得相當清楚。照片里的另一個男人穿著瑤族的民間服飾,表情緊張,文錦則笑得很燦爛。除了這兩個人之外,還有一個小孩子在背景處。
這是怎麼一回事?文錦的照片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立即問阿貴︰“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
阿貴過來看了看︰“幾十年前。”他指著那個穿著民間服飾的男人,“這是我的阿爸,這個女的是考察隊的人。”
“考察隊?這里來過考察隊?”我幾乎跳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清楚,好像是說那邊的山里發現了什麼。”阿貴指了指一個方向,“搞了好幾年,後來忽然就沒下文了。”
我心中暗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一趟還真給我來值了!立即就拉阿貴坐下,讓他馬上和我講講這考察隊的事情。
阿貴覺得莫名其妙,大概覺得這人怎麼回事,怎麼一听到這事這麼興奮?
胖子就道︰“我們幾個人就好這個,你別介意,您就說給我听听,我們給錢,給稿費,千字三十。”
阿貴一听有錢,立刻就來勁了,忙招手叫他女兒過來數著字,把事情和我們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事情發生的時候,阿貴只有十幾歲,當時巴乃非常的貧窮,幾乎與世隔絕,所以考察隊的出現,讓他印象深刻。
他記得考察隊有十幾個人,由一個女人帶隊,是跟著外面趕集的人回寨子里的,因為他的阿爹當時是村子里的聯絡員,所以就去接待。
那個女人就告訴他的阿爹,他們是城市里來的考古隊員,要在附近進行考古考察,希望他父親能夠配合。他們有政府的紅章子文件,這在寨子里算是件大事,阿貴的父親不敢怠慢,幫忙安排了住宿和向導。
考察隊在這里就待了六、七個月,不過,這期間,大部分時間就在外頭山里跑,寨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沒有和這支考察隊接觸。和他們關系最緊密的,就是阿貴父親所安排的向導。
後來考察隊的人走了,他們就問向導,這些人到底在山里干什麼?向導也說不清楚。這幾個月幾乎走遍了附近的山,最後似乎才找到要找的地方,不繼續在山里跑就不需要向導了,他就沒隨著隊走。那女人只讓他隔三天去報到一趟,還特別提醒他,不要早也不要晚。
後來,出了個听起來挺邪門的事情。
向導一開始都是三天去一次,沒什麼大問題,有一次他要幫親戚打草,想著提早了一天去也沒關系,結果去了,發現那支考古隊的營地里一個人也沒有,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嚇壞了,以為是遭了禍害,又不敢說,自己一個人去找,找遍了附近的山都沒發現。
他膽戰心驚地回村,一晚上沒睡覺,第二天再去,卻發現那些人又出現了,營地里熱熱鬧鬧,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當時就覺得不正常,以為是山神作怪,也沒敢講,等考古隊走了,才說給村里人听。
考古隊離開的時候,帶走了十幾箱東西,據說都是從那一帶找到的,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這張照片是臨走的時候,那個女領隊和他父親照的合影,在城里沖印出來寄回來的。就因為這件事,他父親後來成了村官,所以把這當成自己的光輝歷史,掛到牆上。
阿貴說完,胖子已經按捺不住興奮,又問阿貴︰“是哪一年的事情,你記得麼?”
阿貴用他的煙桿指了指照片後面背景中的小孩︰“這就是我,太小了,年份搞不清楚,當時沒有書讀,不過肯定有人會記得,你們要想知道得更詳細,我明天去幫你們問問。”
我道了謝,心里翻騰起來,看樣子這里的事情確實不那麼簡單,考察隊在這里出現過,那悶油瓶住在這里,就不是什麼偶然的事,背後肯定有淵源。雖然阿貴的資訊並不多,但是已經可以肯定,他們在山里,確實是進行了一系列的考古活動,這顯然應該和他們的計劃有關系。
我看向那山,又問阿貴道︰“你是本地人,那山里,你們當地有沒有什麼說法?能有什麼東西?”
“那一帶叫羊角山,我還真不知道那地方會有什麼,其實我也挺好奇的。後來我也問過一些人,據一些老人說,那山溝里原先有個老寨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後來皇帝打仗,起了山火,被燒了大半,燒死好多人,就荒廢了,也許他們在研究那東西。”阿貴道,“怎麼?你們也感興趣?”
“相當有興趣,”胖子誠懇道。
“那山有點遠,路不好走,而且很奇怪,野獸很少,我們一般不去。不過那里有一道河谷,可以抓魚,可這個季節下雨很多,會有危險,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去那里玩。”
“你去過沒有?”悶油瓶忽然問。
“我也沒去過,我爺爺去過,說那山火非常厲害,地面上能看到的東西都沒了,土里也許還剩點地基椿子,好多年的事了。”阿貴道,“你們想知道那考古隊的事情,不如我明天帶你們去找當時的那個導游問問,他一定知道得比我多,山里最好就別去了。”
悶油瓶並不理會,只道︰“如果一定要去,應該怎麼過去?”
“要順著溪走,路很難走,你們要過去,我可以幫你們找個帶路的,兩百塊,怎麼樣?不過明天去不了,起碼得過兩天,現在獵戶都沒回來。”
悶油瓶看了看我,我點了點頭,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兩天的時間正好,我們可以先在寨子里好好打听一下悶油瓶的事情,然後再去山里,時間上不沖突。
阿貴就嘀咕了一聲,道︰“問題是,那地方什麼都沒有,就是林子,你們去了看不到什麼。”
胖子對他道︰“就是去踩踩也好。”
阿貴苦笑著搖頭嘆氣︰“那路可真難走,你們城里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喜歡花錢買罪受。”說著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問我們道,“對了,你們打听這些干什麼?你們該不是倒賣文物的?”
胖子喝多了,一听罵道︰“什麼倒賣文物?說得那麼土!告訴你,其實我們是倒……”
我趕緊戳了他一下,接著道︰“是導游!有個團要進來,這里沒地陪,我們先來打听一下,在找景點。”
阿貴一听很有興趣︰“那好,人帶來我幫你們安排,這里好玩的地方多得是。那山里不好玩,你們自己去就算了,客人肯定不喜歡。”
我點頭堆笑答應,心里暗罵胖子。
胖子也知道自己失言,不再� 攏 怨俗勻シ拍頡br />
我還想問阿貴一些詳細的情況,不過他說真的不記得了,看得出他可能出去打工的時間比較長,對村子的過去也不是太了解,我只好作罷,等著明天找其他人打听。這事情就這麼拍板了,接著我們坐在外面露天乘涼,繼續商量細節。
胖子看阿貴離開,立即壓低聲音道︰“他娘的那幫考古隊神出鬼沒,白天不見人,臨走還帶走那麼多東西,明顯這羊角山一帶有一座古墓啊!這真是瞎貓踫上死耗子,咱們旅游來的,卻得了這個消息,怎麼樣,兩位?咱們是不是該順應天意,順手就把這斗給倒了?”
我對胖子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提這個!那山里有古墓,現在只是你的推測,要到了那兒實地看才知道。而且那批人進的古墓,每一個都詭異異常,我是真不想進去。”
“這次肯定沒事,你沒看他們都安全出來了嘛!”胖子道,“而且還帶了好幾箱子明器,他娘的,這得值多少錢啊?”
“說起來也奇怪,听阿貴的說法,這批人顯然沒有采取考古隊大揭頂的工作方式,看樣子竟然也是打盜洞下去的,真是少見。”我道。如果不是確定這批人的政府背景,我絕對會以為他們是偽裝成考古隊員的職業盜墓者。
“這就是你孤陋寡聞,在條件不成熟的時候,考古隊也會使用盜洞搶救一些文物。我看,可能這古墓的規模相當大,以當時上思的條件,沒法進行挖掘。”胖子道,口水都下來了,“那小阿妹不是說,越南人還在山里,我想他們恐怕也是听過這件事,在找這古墓。我們就算不為錢,也不能把這便宜讓給那批連洛陽鏟都不會用的越南佬。”
我嘆了口氣,心說我是真的不想再下地了,你再怎麼說我都不會听的,不過,如果那里真有古墓,那麼必然和考古隊在追查的東西有關,不進去似乎又不甘心。
這有點難辦。
胖子繼續在我耳邊嘮叨,我就行緩兵之計,讓他別激動,我們兩天後去實地看了再說,就是真有古墓,那地方這麼大,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不過如果真找到了,他要下去,我們也會幫手,他這才肯罷休。但是他已經無法按捺了,阿貴一回來,就立即拉著他問東問西。
我本來怕他露餡,但是心里很亂,也就沒心情管這些,讓他去了。自己靠到廊柱上,一邊學悶油瓶看月亮,一邊琢磨怎麼辦。
晚上有點濕熱,我們扇著扇子,吹著山里刮來的帶著樹木清馨的涼風,很快酒勁上了頭,我有點暈乎,胖子在和阿貴聊什麼,有點听不清楚,腦子也轉不起來,只覺得在這里看天上的星星,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鄉下的感覺,十分的自然美滿。
恍惚間,我忽然注意到,另一邊,阿貴自家木樓的窗戶里,似乎有一個人正看著我們這里。
那邊沒有開燈,只能看到有一個模糊的古怪影子,我揉了揉眼楮,發現那影子肩膀完全是塌的,就像楚哥給我的照片上,那屏風後的影子一樣。
第七章 影子傳說
夏天的山風吹過掛在房前的燈,燈泡和四周大量的蟲子一起晃動,光影斑駁,我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風過後,那影子還是在那里。
我看著,剛開始幾眼還沒有什麼感覺,後來越看,背就涼了起來,難道阿貴家里有人上吊了?
于是強忍住恍惚的感覺坐了起來,揉了揉眼楮仔細去看。
再一看,那影子卻消失了,窗子後面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是錯覺?我用力皺了皺眉頭,就問阿貴︰“那個房間後面住著什麼人?”
阿貴看了看道︰“是我的兒子。”
哦,我腦子里閃了一下,但是什麼也沒閃起來,只覺得又暈起來,心說那肯定是他兒子在看這邊,我喝多了,看的東西不正常起來。
天色也晚了,阿貴看了看自己的房子,就說要回去休息。
胖子付了千字三十的消息費,我們和他打了招呼,也進了屋子。進屋胖子就郁悶︰“我靠,就這麼一兩句話的事,這龜兒子竟然能講掉我三百塊錢,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的。”
我說誰叫你充大款,在窮鄉僻壤露富是最沒流兒的行為,你他娘還後悔,沒溜兒中的沒溜兒。
胖子嘀咕了幾句,說我假道學,偽君子,我也沒精神理他。普通人進廣西晚上沒那麼容易睡著,我們前幾晚就睡得不踏實,不過今天晚上喝了酒,人相當迷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相安無事,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十一點多才起床。吃了阿貴給我們做的中飯,我們就跟著他女兒往楚哥給我們的地址走,走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那是一棟很老的高腳木樓,黑瓦黃泥牆,只一層,比起其他的木樓看上去小一點——說起來這里的房子好像都是這個樣子的——看上去似乎沒有住人,混在寨子的其他房子里,十分的不起眼。
阿貴的女兒很奇怪我們到這里干什麼,我們假裝拍照,胖子給了她點錢把她支開,看四周沒什麼人,我們就嘗試著爬進去。
木樓建在山坡上,後面貼著山,窗戶全破了,門鎖得很牢,上面貼著褪了色的門神畫,推了兩把連門縫也推不出來。
對這木樓有印象嗎?我問悶油瓶。
他摸著這些木頭的柱子和門,搖頭。我嘆了口氣,這時候胖子已經把一邊的窗戶撬了開來,對我們招手︰“快,這里可以進去。”
“這麼熟練,你他娘的以前是不是也干過?”我罵道。
“你胖爺我是什麼人物,觸類旁通你懂不?盜墓和盜竊就一個字的區別。”胖子一邊說,一邊催我們。
我們一人望風,偷偷從窗里爬進去,然後把窗關好。進去之後我的心竟然狂跳,感覺極端的刺激,連褲子都被鉤住了,差點就光 ,心說這偷活人就比偷死人心理壓力大多了。
木樓里面有點暗,不過結構很簡單,我先是看到了一個像阿貴家一樣的吃飯的大房間,和灶台連在一起,牆上掛著很多工具,都銹了。
“小哥,真看不出你原來是個種地的。”胖子拿起一邊的鋤頭道,“鋤禾日當午,我是鋤禾,你是當午。”
我們沒理他,看到一邊有木牆隔著,木牆後應該就是楚哥說的他找到的房間。這種木樓只有一間房間,肯定沒錯。
沒有門,只有一塊相當舊的簾子,上面的灰塵都起了花。悶油瓶皺著眉頭,看了一圈四周,似乎有點猶豫,不過只過了幾秒,他就撩起簾子走了進去。
我也有點緊張,這個似乎漂浮在虛空中的人,終于找到了一個自己的落腳點,卻一點也不記得,也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在玩他,不過沒時間細想,胖子就把我推了進去。
一進房間,就是一股霉味,里面非常暗,什麼也看不清楚,勉強看著胖子想去開窗,卻發現這房間竟然沒窗。
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沒人帶手電,我們只能把簾子打了一節,讓外面的光照進來。在暗淡的光下,可以看到房間很局促,一圈架子靠牆放著,我們先是看到了一些書和一些盒子,架子上空空蕩蕩,地上散落著泥巴,除了這些東西,就剩下一邊的一張板床和一張木頭桌子。桌子是老舊的學生課桌。所有的東西上都有一層薄塵。
這山中的空氣非常干淨,所以灰積得不多,如果是在大城市里,恐怕這里的灰可以鏟去種地了。這也說明這里確定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
“這就是你的房間?”我有點吃驚,看著這個房間,感覺有點太普通了,這就是悶油瓶住的地方?像他這種人,房間不是應該更加古怪一點嗎?
但是一想,似乎具體的古怪法我也想不出來,他到底也是一個人,人總是睡床,總不會是睡棺材。線索也不能寫在牆壁上,應該是在這些擺設里。
我們走進去,胖子走近那些櫃子,發現基本上沒有什麼東西,自言自語道︰“看不出你還是一個非常窮苦的種地的。”
房間里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看上去相當亂,那些盒子和書放得並不整齊,可能是楚哥來的時候被翻過了。我隨手拿起一本書,發現書潮得厲害,是一本老版本的線裝書,我翻了翻,里面都有點發霉了。心中奇怪,怎麼會有這種書?
唯一看上去像點樣子的,就是床和桌子,我想到這個,就立即朝那只寫字桌走去,去找楚哥說的那些照片。
走到桌子旁邊,我就看到了桌子上蒙著灰塵的玻璃,下面依稀能看到很多的照片,看樣子楚哥沒有騙我。
第八章 照片的謎團
這時候胖子捏了我一下,讓我看悶油瓶。
我轉頭去看,看到悶油瓶還是一言不發,小心翼翼地摸著那些書,但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有點什麼疑惑。
“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我心中一動,問他道。
他沒再理我,只是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心道︰難道有門?不敢出聲打擾他,就在後面靜靜地看著。只見他側著頭,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忽然道︰“好像不對。”
“什麼不對?”胖子奇怪。
他捏住自己的眉心,似乎在用自己所有的精力去回憶︰“不對,這個房間,給我的感覺就是不對。”
“難道這不是你的房間?”
他搖頭,忽然,他的目光集中向了那張床。他立即蹲了下去,去看床下。
我也趴了下去,床下一片漆黑,悶油瓶回頭,胖子非常識相地馬上把打火機遞給他。他打起來,往床下伸去。
下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很多的蜘蛛網。但是他不死心,還是往里面爬,並開始在木頭地板的縫隙中摸,摸著摸著,忽然見他手指一鉤,竟然抓住了一塊地板,將它掰了起來。悶油瓶的力氣驚人,就听到一聲恐怖的斷裂聲,整條的木地板被他掰下來一塊。他把掰下來的部分一扔,繼續去掰,動作之大簡直是瘋狂了。
我和胖子都蒙了,一時間不知道要干嘛,胖子叫道︰“小哥,就算不對,你也不用拆房子啊。”
但是沒用,我們反應過來的當口,悶油瓶已經在床下的地板上掰出一個大洞,這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什麼,只見他把手伸到這個洞里,竟然從里面拉出一只黑色的鐵皮箱來,用力往外拖。
他娘的,原來是這樣!我興奮起來,忙也爬了過去,就見木地板下面,竟然有一隔層,顯然是精心設計的暗格。
看來找到關鍵了,我心說,立即幫悶油瓶拉住這只箱子,用力地拉出來。這箱子沉得要命,就這麼拉出來,我已經一身是汗。胖子幫著我們把箱子抬起來,放在床上。
“我靠,這是什麼?”胖子道,“這麼沉,難道是小哥的私房錢?”
“怎麼可能?”我說,吹掉上面的灰,仔細去打量。
這是一只黑色的鐵皮箱,相當大,1×0.5長寬,看上去能放進去一個人,上面布滿了已經生銹的花紋,似乎年代相當久遠。
“看上去像以前地主人家的東西,可能還是個古董。”我看了上面的老式扭鎖,這箱子可能是民國時候的東西了,很有可能是大戶人家用來放衣服的,或者是戲院放戲服的箱子。
悶油瓶喘著氣爬了出來,我們看向他︰“這是怎麼回事?”
他沒回答,眼神一片迷茫,自己也有點迷惑。
看來他只是想起一些片段,不過他能想起來這件事,說明這箱子是他自己藏起來的,看來里面有相當重要的東西。可能就有他背景的線索。我們都很振奮。我對胖子道︰“快打開看看。”
胖子立即去擰那箱鎖,沒想到還沒動手,悶油瓶一手按住箱面,叫道︰“千萬不要打開!”
第九章 檔案
我們給他嚇了一跳,只見他臉色蒼白,似乎非常的緊張。
“怎麼了?”我問道。
他皺著眉頭,看著這個箱子,好久才道︰“不要打開,我的感覺……很不好。”
“你想起來什麼了?你想起來不能打開這個箱子?”
悶油瓶點頭︰“我不知道,只是有非常不好的感覺,開這個箱子,肯定要出事。”
看著他的臉色,我發現他冷汗都下來了,不由自己後背也冒了冷汗,他都能緊張到這種地步,這箱子里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個炸彈?立即就讓胖子把擰鎖的手收了回來。
胖子道︰“我靠,小哥你也別嚇我。你到底記起什麼了?”
悶油瓶捏住自己的額頭,有點痛苦︰“我沒法形容這種感覺。”
胖子就嘖了一聲︰“難不成這箱子,不是普通的開法,里面有機關?咱們這麼一開,可能會射出毒針,或者會流出毒液?”
我一想很有可能,悶油瓶對機關了解相當深,這鐵皮箱子是他的東西,似乎又放了相當重要的東西,很可能是設了機關,不知道竅門,開啟會有很大的危險。
這一下可麻煩了,我是心癢難耐,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又不可能咬牙說拼死開一下看看。這時候我有個念頭,要是剛才胖子手快點可能就沒這種麻煩事了,但是一想,剛才如果胖子手快點,可能我們這一輩子就都沒麻煩事了。
我讓胖子小心翼翼地幫忙把這鐵皮箱子放到桌子上,仔細去看它的鎖。這種老式的扭鎖其實不是一種鎖,而是一種普通的搭扣,只要輕輕一撥就可以打開,以我們的水平,怎麼看也看不出這扭鎖後面會不會有問題。
“那怎麼辦?”胖子也郁悶。
“看來只有先把這個東西帶回去,找幾個高手看看,然後在這里的其他地方找找,有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我道。看著四周,現在也只有這麼個辦法。
胖子敲了敲鐵皮︰“我靠,那得什麼時候才能把這東西打開,說不定得半年。要麼咱們干脆點,找阿貴去要把刀來,從鐵皮上撬進去。”
我還沒搖頭,悶油瓶已經搖頭了,他道︰“不對,應該不是機關的問題。”說著他用他奇長的手指,按住那扭鎖,稍微撥動了一下,“沒有機栝的感覺,鎖沒有問題。”
“不是機關,那為什麼不能打開?”
悶油瓶搖頭。我沉思道︰“難道是這箱子里面的東西有問題?”
“這能有什麼?難不成里面是條毒蛇?關了這麼多年,早就成蛇干了。”胖子有點不耐煩了,道,“要不這樣,你們全部退下,胖爺我來,老子命硬,我就不相信我能被一箱子干掉。”
“萬萬不可,不說是活物,里面可能有什麼劇毒的東西,你一打開,不僅連累了我們,可能整個寨子里的人都會受你牽連。”我道。
胖子罵了一聲,就一下子坐在床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送煉鋼廠溶了吧,咱們都假裝沒這回事。”
我感覺這氣氛有點搞笑,又有點詭異,我們從大老遠趕到這里,確實是找到了悶油瓶的房子,也找到了重要的線索,但是因為悶油瓶一個似有似無的感覺,我們連放著線索的箱子都不敢打開,這確實郁悶。但是,在這種環節上冒險,確實也是不值得的。
我拍了拍胖子讓他少安毋躁,不如再敲敲地板,看看這下面是否還有夾層。看悶油瓶掰斷地板的方式,這夾層做的時候使用了整條木板釘死,說明短時間內他不準備取出這個箱子,這種隱藏夾層的做法工程浩大,可能不止一個。
于是我們開始東敲敲,西弄弄,不過這房子是架空的,怎麼敲我們都覺得這木板下面有東西。
高腳木樓的地板不是工業鋪裝,只是用長木條簡易搭起來的,木板之間的縫隙很大,胖子就趴在地上,用眼楮往下面瞄。下面一般是用來養雞的地方,能看到泥地。
胖子還真是不怕髒,一點一點看過來,搞得渾身是泥,但毫無收獲,似乎暗格只有那麼一個。
我們反復找了三遍,里外每一塊地方都查過了,確定無疑,胖子就拍著衣服道︰“行了,該找的找不到,該開的開不了,咱們收拾收拾東西先撤吧,免得阿貴他們起疑心。給一破房子拍照不可能拍這麼久。”
我一想也是,就去搬那箱子,胖子就阻止道︰“這東西不能見光,現在搬出去,阿貴見我們空手出來,搬這麼大一東西回去,恐怕不好解釋。如果事情傳出去,可能會傳到陳皮阿四的耳朵里。我看,我們還是把箱子放回原處,臨走的時候再找個晚上搬出來。”
胖子想得周到,我點頭,于是胖子爬到床下,把箱子再次推進那個洞里,然後把那些木板草草蓋上去,把那洞掩上。
接著我收拾了照片文件放進包里,準備回去好好查看,正收拾著,忽然又听見敲地板的聲音。
我就對胖子道︰“別敲了,你不是說要走了嗎?”
胖子在一邊抽煙,舉了舉雙手,表示自己沒敲,我再一看悶油瓶,他正在將那些盒子和書一樣一樣放整齊,顯然也听到了敲地板的聲音,看向了我們。
咦?我愣了一下,那是誰在敲地板?
我們凝神靜氣,仔細去听,就發現那聲音來自于床下,“篤篤篤”,很輕微,但是很急促。
胖子和我對視一下,掐掉自己的煙頭,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去看床底下,我也蹲了下去。
床下肯定沒人,這不用說,我們貼近地板,發現感覺不到地板在震動,這個聲音不是敲地板,而且听起來,有點遙遠,感覺不出具體是在床下的哪個角落。
胖子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在地板下面!
我點頭,心說︰難道有老鼠或者雞跑到這高腳木樓的下面去了?忽然我就看到,蓋著那鐵箱的木板碎皮,竟然動了一下。
嗯?這他娘的怪了,我目瞪口呆,難道是那只鐵皮箱子在動?
第十章 老鼠
我腦子的第一反應,就是有老鼠。
這種山村里,老鼠是相當常見的,廢棄的木屋,簡直是老鼠的天堂。但是,剛才翻動物品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老鼠的痕跡,所以感覺有些意外。可能是被敲地板給驚嚇到,爬出來的。我們到處亂敲,唯獨沒有敲床下,所以就躲這里來了。
這樣的情況我沒有想到,倒不怕那鐵皮箱被咬壞,不過如果老鼠亂啃,撥開扭鎖,可能會發生危險。
我有點擔心,立即朝那暗格爬去,一邊用力拍了兩下地板,想讓老鼠逃跑。
果然,我一拍地板,那邊好像受了驚嚇一樣,一下動靜大了起來,但就是不見老鼠從木板下跑出來。這種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的動物都精得厲害,會自己判斷形勢,看樣子可能認為躲在里面比跳出來逃跑要穩妥。
我不喜歡老鼠,特別是這里的老鼠應該是山鼠,是比較凶猛的一種,可能會主動咬人,一下子也不敢貿然扳開那些木板,就等胖子過來處理。
胖子完全不在乎,剛才憋著一股悶氣,這下正好發泄,嘀咕了一句︰“太歲頭上動土,也不打听你爺爺我是屬什麼的。”一邊讓我調整位置,擋住那老鼠可能逃跑的方向,自己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塊木板,弓起身子,單手做鷹爪樣。
我和他對了一眼,表示做好準備。胖子深吸一口氣後發難,猛地撥開木板,抓了下去,連抓兩下,激動中腦袋往後仰,一下撞上床板,疼得他馬上縮了起來。但是他相當敬業,叫疼前還先叫我快抓!
那暗格里一陣撲騰,我怕老鼠驚了之後,真的會踫掉扭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伸手下去一陣亂摸,就想把它逼出來。沒想到一抓,突然抓住一條碗口粗細的東西,那東西立即掙扎,頓時我腦子就嗡了一下,靠!難道不是老鼠,是蛇?
這下可給胖子害死了,這可是廣西,中國毒蛇最多的地方!剛想放手,胖子就沖過來幫我,一下子握住我的手,道︰“抓住了,別放手!”
我臉都綠了,就這樣讓他握住我的手,硬生生把那東西給拉了上來。他一邊還道︰“他娘的也算有收獲了,等一下給阿貴炖——我操!這是什麼東西?”
胖子一下放了手,我看到,從那暗格里拉出來的,竟然是一只灰色的人手!
我慘叫一聲,立刻把那手甩掉,心說怎麼回事?那手猛地縮回到暗格里,抓住鐵皮箱子就開始扯動,動作極大,扯了兩下扯不出來,接著就去扳四周的木板。
我和胖子都看愣了,好久胖子才反應過來,大叫︰“我靠!釜底抽薪!賊啊!”
我也反應了過來,有人在地板下面,想偷這只箱子。胖子立即就怒了,大罵一聲,一下抱住那鐵箱子,從暗格里拖出來。此時看見暗格一邊的木板已被扳斷,那手就是從此洞里伸進來的,只不過洞口太小,箱子拉不出去。
那手一發現箱子被抱走,馬上就往洞口縮去。胖子哪肯?趕上去抓,一下抓住那手腕,叫我幫忙,可我還沒伸手下去,那手已掙脫,消失在那洞里,接著就听到地板下一陣撞擊聲,那人顯然狂爬而去。
胖子忙爬出來,對悶油瓶大叫︰“小哥,去外面截住他!”
抬頭一看,悶油瓶早就破窗而出。胖子來勁了,跟著對我道︰“小吳,你看著這箱子!”說著抖起肥肉也沖了出去,邊跑邊大叫︰“小哥,左右包抄!”
我拉著箱子從床下出來,只感覺心簡直要跳出來,這他娘的是怎麼回事?那狗日的到底是誰的手?怎麼會這麼恐怖?我靠!真他娘的嚇死我了!
喘了半天,不知道是這里濕熱的氣候還是什麼,還是沒喘明白,就拉著箱子靠到一邊,听到外面傳來胖子的大叫︰“他娘的,怎麼人呢?遁地了?”聲音越來越遠,顯然是跑開了。
我想深深呼吸幾口,去幫他們,突然听到床下又發出木板斷裂聲。我愣了一下,哎呀一聲,意識到不妙。我靠!難道他沒走?調虎離山?
忙低頭往床下看,只見從那暗格中鑽出一個人,正朝我爬過來。
第十一章 面人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快跑,抱起那箱子,就想跑出去。但是箱子實在太沉了,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抬動,硬是推著挪了幾步,手忙腳亂加緊張,箱子卻不知道為什麼,卡在地板上動不了。
回頭看,那人已經從床下爬了出來,渾身是泥,簡直好像從泥沼中爬出的文錦。
我突然反應過來,這又不是粽子,是人啊!我這麼害怕干什麼?想起胖子剛才玩的鋤頭,立即跑出去,拿上就沖回去。
回去一看,那人已經抱起了鐵皮箱,跌跌撞撞朝我沖過來。我掄起鋤頭便打,他一貓腰一個翻身躲過去,接著用肘部用力一頂我的後背。我一陣劇痛,差點撲倒在地。他頭也不回一下就沖出了門去。
我雖然不常打架,但內心里也是一個相當固執的人,有著土夫子的血統,當即火冒三丈,抄起鋤頭追了出去。
一出門,感覺眼前一亮,胖子正在一邊蹲著,往高腳木樓下面看。那人力氣極大,抱著鐵箱跌跌撞撞就朝他身後跑了過去。
我對胖子大叫︰“攔住他!”
胖子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回頭看我,我再吼道︰“那箱子給搶走了!”
胖子也算反應快,這麼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立刻拉了一下,正好拉住那人的衣服。
箱子太重,那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箱子被摔了出去。他爬起來去搶,胖子不是我,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他得逞?又一個泰山壓頂,將他再次滾倒。
我此時已經沖到箱子邊上,一把就抱住。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錯誤,這時候,我首先應該幫助胖子將這個人制服才對,因為抓住了那人,箱子自然就沒危險了。可是形勢太急,我沒有想明白。結果胖子沒有把他壓住,他一看搶箱子再沒指望,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就跑。
胖子吼了一聲“別走”,立馬追過去,我隨即跟上,卻發現那人跑得極快,沖進村子,很快就跑得沒影了。寨子里房屋縱橫交錯,都由青石小道相連,不是本地人很容易迷路,根本不知道他是往哪里跑的。
胖子喘氣,奇怪這人怎麼從樓里跑了出來,就問我是怎麼回事?我把事情一說,他大罵一聲,後悔莫及。
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我只覺得莫名其妙,這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來搶這只鐵皮箱子?我們現在應該沒什麼對手了,來這里也沒多少人知道啊!難道是普通的毛賊?不過,這毛賊的手法也太新奇了。
胖子罵罵咧咧,這時悶油瓶趕了過來。他剛才給胖子支到另一邊蹲點去了,如果有他在,我估計那家伙肯定逃不了。
走回屋子里,那鐵皮箱子給摔在泥地里,沾了一大塊泥。胖子道︰“幸虧老天保佑,箱子沒散開,否則還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我道︰“現在看來,這東西不能放回原處去了,我看還是帶回阿貴家里,給他點錢,他自然知道怎麼做。”
胖子點頭稱是,說︰“雖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過還是放在自己身邊實在。”二話沒說就去搬箱子。可扣住箱縫,剛往上一提,突然就听到“ ”的一聲,扭鎖竟然和箱體斷開。
箱子摔在地上,翻了開來,里面的東西一下滾了出來。
(《引子》完)
《盜墓筆記》卷九 陰山古樓
第一章 起源
為了幫助悶油瓶尋找失去的記憶,我們來到了十萬大山的腹地,被稱為廣西的西伯利亞的巴乃。
我一直認為這種失去記憶、尋找記憶的情節不太可能會發生在現實中,所以最初還是感覺到有一絲異樣。旁人的過去也許稀松平常,但是悶油瓶背後的故事,應該會有所不同,就像看一本懸疑小說,並且自己參與了進來,心中很有些忐忑和興奮。
悶油瓶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像他這種人的心中是否會有常人的糾結我不敢肯定,至少,他表現出來的這種耐心讓我佩服。我也有過一些猶豫,幫他尋找過去,相當于把他從目前的平靜中拉回現實,不知道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進山的過程不再贅述,我們按照楚哥給我們的線索,找到了悶油瓶以前住的高腳樓,並且在破敗的床下暗格中,發現了一只鐵箱。之後發生了一連串事情,有人竟然想從高腳樓的樓板下把鐵箱拽走,好在我們及時發現了,但是那人顯然非常熟悉村子的環境,迅速逃入了村中小路,不見蹤影。
就在我們莫名其妙,還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時,胖子抱著的古老鐵箱子的搭扣竟然斷了,箱子摔到地上一下子翻了開來。
事情發生得十分的快,三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箱子已經在地上了,箱蓋大開,一塊拳頭大小的東西從里面滾了出來,定格在胖子的腳下。
悶油瓶之前說過,說他對這箱子有一些模糊的記憶,說箱子里的東西可能十分危險,讓我們絕對不要打開,所以箱子剛掉到地上,我下意識就抬手縮腰,做了個防御的動作。
胖子沒有時間做更多的反應,也只是縮了一下脖子,我們兩個人一下都定在那兒不敢動。
我原本以為會爆炸,當時也沒有時間多考慮,一切都是條件反射,然而咬牙縮著脖子等了幾秒,卻什麼都沒發生。沒有爆炸,也沒有暗器飛過來。
我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楮,看向胖子腳下,摔出來的東西好似一塊木頭,長滿了疙瘩,我從來沒有見過,但似乎不是什麼危險物。胖子漸漸放松了下來,走遠了幾步,我也慢慢放下手,心生奇怪︰難道是悶油瓶記錯了?還是因為時間太久,以至于過了保質期沒了危險性?
看向悶油瓶,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但是顯然也嚇了一跳。
這就好比是一只爆竹啞火,誰也不敢第一時間去看是怎麼回事,我們僵了片刻,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命硬的胖子才湊過去。我也跟過去,看到那東西形狀有點像葫蘆,大概有廣口杯那麼大,表面有一些膿包一樣的疙瘩,好像癩蛤蟆的皮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仔細看後發現,這只癩皮“葫蘆”的膿包里夾雜著金屬銹跡的光澤,竟然像是鐵的。
胖子想用手去拿,悶油瓶制止了,他從邊上折下一片南瓜葉,包住“鐵葫蘆”拿了起來。
從他拿“葫蘆”的手感來看,確實是鐵的,而且重量還不輕。那些鐵疙瘩像是被強酸腐蝕過或者鑄的時候夾了大量的氣泡,紅色和黃色的膿斑是鐵銹的痕跡,這東西就是一葫蘆狀的鐵坨子,但能看到上面有一些古代的花紋,已經非常模糊了,隱約能感覺這是件古物。
胖子看著納悶道︰“什麼玩意兒?跟炮彈似的,難道是古代的手榴彈?”
我立即搖頭︰“別瞎說,你把手榴彈埋床下面?”
明朝的火器已經非常發達,“震天雷”和“國姓瓶”的殺傷力很大,我經手過一些,但都是掏了餡兒的——也就是沒火藥——(誰也不能交易一個實心的,那等于交易軍火)。這些火器最早都是福建漁民從海里網上來,然後被古董商用日用品換走,但這鐵疙瘩不像海貨,所以應該不是火器。更何況把這東西埋在床下,要是趕上天干物燥的時候爆炸了怎麼辦?悶油瓶絕對不會做那麼缺心眼的事。
悶油瓶顛了顛,聞了聞,也搖頭。我問他剛才危險的感覺是否還在?他沒說話但是神情異樣,看著那鐵葫蘆停頓了一會兒,道︰“這東西只有一層皮是鐵的,真正的東西被包在鐵皮里了。”
我愣了一下︰“何以見得?”
悶油瓶道︰“重量太輕。”
胖子驚訝道︰“你他娘的能掂量出來?”
這不奇怪,一般經手古董的人,這種手藝都是必練的,而且掂量過純鐵或者做過模具的人都會知道,一塊鐵的重量和普通人的預期是不同的,鉛筆盒大小的鐵塊,力氣一般的人用兩個手指可夾不起來。
我對胖子道︰“你們半路出家的基本功不行,像這種手頭上的功夫,我們或多或少都要練幾家子。”
胖子呸了一聲︰“胖爺我花這麼多閑工夫練這個干嗎,買只電子秤才多少錢。”
我做了個鄙夷的表情,接著問悶油瓶道︰“什麼東西要被包在鐵皮里保存?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或者印象?”
悶油瓶搖頭,胖子就道︰“以前有一種鐵包金,運輸的時候金塊外面包上鐵皮,不顯眼,不過這東西的鐵皮看樣子是鑄上去的,而且重量還輕了,里面肯定不是黃金。”
“鐵包金”這我倒沒听說過,我只知道有一種叫鐵包金的藏獒,爺爺有過一只,因為水土不服一直養不起來,後來被村里的牛踢死了,胖子說的事不知道是胡吹的還是他真見過。
讓我在意的是那上面模糊的花紋,既然有花紋那麼這東西至少有裝飾作用,不會是單純的鑄件。它肯定有確實的用途。
“會不會是什麼鐵器的部件?”胖子又道,“比如說鐵香爐的腳,或者以前車 轆上的裝飾品?”
我心說也有可能,我對鐵器的認識不深,鐵器易生銹,在古墓中很難保存,所以市面上流傳得遠不如銅器和瓷器。鐵器的價值一般也不高,所以大部分搞古董的人都不熟悉,我實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過既然是古物,還藏在悶油瓶的床下,那麼這東西肯定有點來歷,應該和他在這個村子里經歷的事有關。
我想起胖子昨天的想法,心里有一個推測,胖子說羊角山附近可能有一個古墓,那麼事情的經過也許是這樣︰悶油瓶當年可能在文錦的考古隊里,這“葫蘆”可能是他們從那個古墓里帶出來的東西。但是因為某種原因,小哥把這“葫蘆”藏了起來,否則很難解釋其來歷。
胖子皺了皺肥眉︰“我也推測是這樣,那麼當年小哥把東西藏起來,顯然是在提防什麼,當時的情況恐怕非常復雜。”
有提防必然有敵對,說明考古隊在這里發生的事情,不會像阿貴說的那麼單純。
三人沉默了片刻,我感覺有點舒坦又有點郁悶,開心的是這里得到的信息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郁悶的是這些信息都只能大概勾勒出“一個事件”的大體樣子,沒法觸到細節。
文錦在這里出現,阿貴在照片上的年紀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現在阿貴肯定有四十出頭了,那麼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正好是西沙事件發生前後,那麼文錦在這里出現的時間應該是在西沙出事前沒多久——他們離開這里之後才去的西沙——我沒有看到照片上有其他人,文錦是跟著另外一支隊伍還是和西沙考古隊來的這里就不得而知了。
悶油瓶在這里被越南人綁了當阿昆,時間應該是五六年前,中間差了十五年,這十五年他在干什麼?我感覺很有問題,以他的身手那幾個越南人定然不是對手,就算對方有槍,我想要逃脫總不是問題,何至于被捆著當豬崽?難道他和陳皮阿四的見面是他設計好的?這些都是疑問。
“剛才搶咱們東西的人,會不會和這件事情也有關系?”胖子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問。
我想起這茬兒來,就問他們道︰“你們剛才有沒有看清楚他的臉?”
“干,那家伙跑得比兔子還快,別說臉了,連屁股都沒看清楚,只看到這人蓬頭垢面的,體形和你差不多,一溜煙就沒影了。”
我心說這人是誰呢?我們到這里來基本上不會引人注目,這是一個單純尾隨我們的小偷,還是局內人?這點讓我意外,有點被如影隨形的感覺,如果他不是單純的偷竊犯,那他必然和這件事情有關聯,那麼我們現在的處境就有點糟糕,晚上得關門睡覺了。
“等下咱們問問阿貴,那人像瘋子一樣,指不定他知道什麼。”胖子道,“現在怎麼辦?咱們拿這個鐵葫蘆也沒轍,要不等下找個鐵匠看看能不能熔開一部分。”
我道不然,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這種東西我知道有一種處理方法,可以使用硫酸一點一點把鐵殼子溶薄了。你看這些爛鐵疙瘩,估計有人已經這麼干過,不過由于某種原因沒有成功就停止了。
說不定這麼干的人就是悶油瓶。我有一個感覺,他對于這東西有危險的印象,可能正是他在溶解鐵封時發現的,當時他可能忽然發現了什麼危險的跡象,讓他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使得他立即停止了作業。現在他雖然什麼都忘記了,但是那印象還留在腦海里,讓他覺得不安。
當然這是一個完全的推測。即使我感覺很有這種可能。
胖子躍躍欲試道︰“硫酸好辦,我去化肥站要一點來。”
我心說那玩意兒還是不要輕易去動的好,對他說悠著點,等一下可以帶到阿貴那里仔細琢磨琢磨,讓悶油瓶仔細看看。
悶油瓶將鐵葫蘆放回到鐵箱子里,翻上蓋子,胖子立刻抱起來︰“得,今天算是有收獲了,這玩意兒現在我得貼身看著,你們趕快再進去翻翻,那閨女等下就回來了,抓緊時間。”
我想起楚哥和我說的照片還沒看呢,心說那才是正事,就立即起身往窗戶走去。
剛站起來還沒走兩步,悶油瓶忽然發現了什麼,一下拉住了我。我看他的眼神,立即感覺有點不對,忙順著他的視線一看,頓時一愣。我看到一邊高腳樓上方的山坡上,站著幾個村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正滿臉陰霾地看著我們。
第二章 古怪的村子
悶油瓶拉住了我,我當時心里咯 了一聲,第一反應是︰他們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
我們生活在城市中,習慣于平視一切,到了這里一般不會想到去注意山頭,所以最早來的時候,這山坡上有沒有人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如果他們一早就在上面了,那麼我們爬進高腳樓肯定就被他們發現了,這就有點不妙了。
而且看他們幾個的表情,似乎都很不善,有點冷目觀望的感覺。好像以前黑白電影里,老百姓看漢奸的表情。
我有點不知所措,一時間也停下來和他們對視。這幾個人都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山民生活艱辛普遍顯老,所以實際年齡可能更小一點。有兩個人挑著扁擔,好像剛從山上收了什麼東西下來。這幾個人沒有任何舉動,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們。
我在長沙老家並不受歡迎,以前也經歷過這種場面,知道這種表情,意味著他們對我們有很大的警戒心,但還拿不準我們是什麼人。看來我們剛才的舉動有可能都被看到了。
在山村里,絕對不能得罪當地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輕則被趕出去,重則直接被扭送進派出所。長白山一行被楚哥出賣的事情讓我們的案底都不干淨,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通緝,進了派出所他們一查網絡,難保不會出更大的事。
這時候再爬進去就是找打了,胖子在我們後面打了幾個“嗶”的音,暗示我們快走,別和他們對著看,這有點挑釁的意思,當心把人家惹毛了人家沖下來。
本來做賊我的心里就有點陰影,這時候心跳更快了,一下緊張起來,感覺有一股壓力從山上壓下來。但我看了看那高腳樓,又覺得不能走,這唾手可得的東西卻不能得到,好比看小說眼看謎底就要揭開,作者卻又繞起圈子一樣,太讓人難受了。
一時半會兒我沒有挪步,胖子就架住我,對我輕聲道︰“晚上再來,差不了這幾個小時。”一邊拖著我往後拉。
我們三個繃著身子,盡量自然地離開,走入村中,走了好一段距離才回頭,看後面村民沒有跟來,才松了口氣。
這情景有點像小時候我和老癢去果園偷橘子,偷完出來正好踫上園主,兩個人兜里全是橘子心里怕得要死,只好佯裝路過。那種緊張感讓你的腳都邁不開,現在當然沒有小時候那麼害怕,但是感覺也不好受,而且還有點好笑。
憑借著記憶,我們繞了幾個彎路回到了阿貴家里,阿貴不在,他的大女兒在編簸箕,看到我們就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道太熱了吃不消了。
胖子徑直回到房里,將鐵箱子藏到床下後,我們才安下心來,感覺這事情就過去了。胖子道︰“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咱們白天別那麼猴急,得先觀察環境。同時,我看我們也得在阿貴那兒打點一下,他是地頭蛇,咱們得拉他進伙,關鍵時候咱們好有個人替我們說話。”
我心說恐怕也沒用,這渾水怕他也不肯。而且,我猴急是有原因的,事情到這種程度,任何節外生枝都有可能產生蝴蝶效應,所以能急一些還是急一些好。
說完話胖子出去討水喝,我惦記著那沒有看到的照片,只覺得渾身燥熱心神不寧,就躺下來逼自己靜心。沒多久听到胖子在問阿貴的女兒,那木樓後面的山路是通到哪兒去的,平時走的人多不多?阿貴女兒說那兒是山里的瓜田,夏天了,西瓜熟了,所以有人經常上山去摘西瓜。那老木樓老早就在了,以前听說有個老太婆住過。
我看了看悶油瓶心說老太婆?難道悶油瓶以前是和一老太婆同居的?他那空白的十五年搞不好是在那里被關著當性奴,那未免太悲慘了。接著又詫異自己不知道哪里來的齷齪念頭,大概是一路過來听胖子的黃色笑話听多了。
不過阿貴女兒說的以前,時間跨度不明確,說不定是更早以前,也說不定是悶油瓶離開了之後。
之後,胖子問了阿貴女兒那個蓬頭垢面男的事,一問之下還真有這麼一個人。這瘋子從她剛出生就在了,也不知道是誰,村里人都叫他“阿玉兒子”,好像以前也是個獵戶,不知道怎麼的就瘋了。這人住在山上的一間破屋子里,有時候看到他下來撿一些剩飯吃,現在不怎麼看得到了,可能老了走不太動了。有老人可憐他,會把吃的東西放到山口用一只缸罩起來,他晚上會把缸搬開,把吃的東西帶回去。
我听了覺得奇怪,今天看到的那人狂奔如牛,一點也不像老人,難道我們城里人的體質連山里的老瘋子都不如?
也確實有可能,因為說是老了,也不知道到底多老,說不定只有四十幾歲,因為沒吃沒喝風吹雨打所以顯得非常老,但就沖著常年在山上生活,他的體質肯定異于常人。
胖子拿著水杯進來又對我道︰“听到沒有,現在是收西瓜的季節,那邊人太多,你得沉住氣,這里不比荒郊野外,你想怎樣就怎樣,與其冒那個風險,咱們不如稍微等等。我看咱們等到後半夜最合適,小不忍則亂‘大便’。”
我算了一下,心說不行,如果確實是個瘋子,那他的行為是不可預測的,難保他不會爬回去看看。對于他來說爬到一幢村里的廢棄老屋里不算什麼大事,誰知道他會在里面做什麼。就說我等不及,待會兒吃了中飯我還得去轉轉,能進去我就進去把這心事了了。
胖子就苦笑,不願意和我多談了,就說隨我。
長話短說,吃了中飯,我和悶油瓶又去了老屋外頭,發現門口的大樹下,竟然坐著幾個老鬼在納涼。
故事和現實生活的區別就是,故事你總能在關鍵時候加快節奏,但是現實生活總他娘的會出意外。我蹲在一邊的樹下,等那幾個老頭離開,等到腦門油都曬爆了,那幾個老頭反而越聊越歡快。
我很難形容那種堵在胸口的焦慮,又不想回去被胖子笑話,就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幾個小時。胖子後來找了我們,他看我們這麼久沒回來,以為我們被逮住了。
我此時已經逐漸冷靜下來,或者說是“熱”靜,因為烈陽高照,空氣中翻起潮濕熱浪,我們拿著芭蕉葉扇涼也不頂用,給蒸得都發泡了,熱得沒了動力。那些焦慮全從毛孔曬了出去。悶油瓶真是讓我佩服,即使這麼熱,他也巋然不動,一點也看不出煩躁,但是同樣渾身汗濕。冰山一樣的酷哥同樣擋不住廣西的大太陽。
胖子奚落了我一頓,我也沒力氣反駁他,他在北京待久了,完全沒法習慣這里的濕熱,更是難受,便對我們道︰“走走走走,別干等著,咱們出去走走,找條溪泡著,否則我非餿了不可。”
繞出村外有一條山澗,我們來的時候見過,不寬但是水挺急的,當時看見就覺得那兒肯定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只是不知道從寨里怎麼走才能到達。
我也實在吃不消了,一听就感覺合意,就爬起來三個人一塊過去。沿途問了幾個村民,村民給我指了路,胖子摘了芭蕉葉擋在頭上,一路罵太陽一路七拐八拐走出了寨子。
寨子和溪澗基本相鄰,山區的寨子基本都建在溪澗的旁邊,寨子和溪澗之間是石頭灘子,下大雨的時候水會漫上來,這些石卵可以起到一個緩沖的作用。我們在埂上眺望了一下,發現戲水的人還不少。看來當地人也不是不怕熱。
碧彎彎的溪澗水比我們在下游看到時平靜,走到溪邊就感覺一股涼意撲面而來。在游玩的大部分是孩子,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都不穿內衣只穿著襯衫,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顯出了曼妙的身材。胖子一下就來勁了,三兩下脫掉衣服就往溪水里沖,好像豬八戒看到蜘蛛精一樣。
我感覺自己穿著三角褲不雅觀,就穿著運動短褲下了水,陽光下的溪水有點暖和,我走到石頭下的陰涼處。悶油瓶沒有下水,坐在一邊的樹下納涼。
泡了片刻,暑意就全消了,一種悠閑的愜意撲面而來,胖子在和女孩子們嬉戲,悶油瓶打起了瞌睡。我抬頭往寨子望去,能看到悶油瓶的高腳樓就在不遠的地方,這比在阿貴家里干等要舒服多了。
好比發榜的考生,在發榜的牆前等著,比在家里等著要舒坦一點。剛才的焦慮讓我都覺得有點可憐自己,于是告訴自己,不要緊張,這一次我們不是倒斗,在這里什麼都不會發生,不會有粽子,慢慢來就行了。
于是我躺了下來,把身子浸在水里,閉上眼楮,舒展身體。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我有點朦朧的時候,忽然就听到有人叫我。我逐漸甦醒,剛坐起來,一溜水就拍到我的臉上,把我一下潑清醒了。我起來後發現戲水的孩子都跑回了岸上,朝著一個方向叫著跑去。胖子一邊潑我一邊叫著︰“醒醒!”
我站起來,看到遠處的寨子里的某處,竟然冒起了青煙,問怎麼回事情?胖子道︰“好像有房子著火了。”
我看向那個方向,那是悶油瓶高腳樓所在的地方,頓時覺得不妙。
第三章 火災
此時我還只是有不祥的感覺,但我的內心還是告訴自己,不可能這麼巧合,這種天氣里木制的老房子發生火災的概率很高,但是心中不祥感漸漸強烈到讓我有點窒息。
跟著小孩子跑,沖向著火的地方,越靠近我就越覺得不好。等到我沖到跟前,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只見悶油瓶的高腳樓里冒出了滾滾濃煙,火勢極大,熱浪沖天,根本沒法靠近,一看就知道已經燒得沒法救了。高腳樓後面的山也燒了起來,灌木叢一片焦黑,火還在往上蔓延。
村民正從四面八方趕來沖到山上去撲火,我們經歷過山火,知道山火一旦燒起來,那種可怕的後果是難以想象的。所以先救山火絕對是正確的。
這火的源頭似乎在山上,悶油瓶的高腳樓就在山腳邊,于是受到了殃及,但我呆立在那里,知道肯定不是這麼回事。
火勢太大了,我們到溪里去才多少時間,就算被雷劈中也不可能燒得這麼快。最明顯的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煤油味。
這里沒有消防栓,所有的救火設備只有桶,但是桶的數目有限,他們又是從水缸里舀水,等山火撲滅的時候悶油瓶的房子肯定已經燒得一點也不剩了。我情急之下想沖進去,胖子一把把我拉住,說已經沒辦法了,進去太危險了,犯不著把命喪在這里。
我腦子里一片混亂,跪倒在地上,這時忽然邊上人影一閃,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悶油瓶沖了過去,沖到火房前,往高腳樓底下的隔空處滾了進去。
胖子和我都大驚失色,要知道在這樣毫無保護的情況下沖進火場,絕對是重度燒傷,沒一點情面可講。不是說你不踫到火就沒事了,火場中心的溫度高達上千度,在里面待著一瞬間就熟了。
胖子馬上大叫救人!我和他立即沖過去,挨近房子五六米處,滾燙的熱浪就撲面而來。我的汗毛立即就被烤卷了,眉毛頭發發出啪啪的聲音。我咬牙忍住皮膚的灼痛,沖到房子邊上,蹲下去,立刻發現根本不可能進去,里面的高溫猶如火龍的呼吸涌出,趴下去勉強看,地下有潮濕的泥巴,悶油瓶裹了一身濕泥,正在往里爬。
再想仔細看已經不行,我們被熱浪烤得沒法睜開眼楮,只得連滾帶爬地退出來。旁邊救火的人趕緊沖上來把我們拉住。
剛被扶起來,就听到火場里傳出一聲東西垮塌的巨響,接著悶油瓶也從高腳樓的隔空處滾了出來。他渾身都冒著白煙,跌跌撞撞爬起朝我們跑來,旁邊馬上有人上去往他身上潑水,邊上有人說瘋了瘋了。
我沖過去,只見他渾身裹滿了房下的爛泥,不知道有沒有燒傷,但能看見左手有幾處全是黑灰,顯然他豁出去用手掏了。我大罵︰你不想活了!胖子扶起他就問道︰“怎麼樣?”
他面無表情,只冷冷道︰“全燒沒了。”說著看了看忙著救火的人們,“全是煤油味,連地板都燒穿了。”
這動作的意思不言而喻,胖子也看了看救火的人,面色不善地看了看我︰“小吳,看來這村子有點問題。”
我看著悶油瓶的傷心里沒空琢磨這些,邊上有人對我叫道︰“快帶他到村公所找醫生吧,燒傷可大可小,那房子沒人住,學什麼救人啊。”
我們找了一個圍觀的小孩帶路,帶悶油瓶到村公所後,那小孩讓我待著,他去叫醫生過來。我想起剛才還是後怕,忍不住埋怨悶油瓶。胖子讓我別煩人了,小心被人听到。我才閉嘴,心里堵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悶油瓶似乎根本沒在意身上的傷口,只是在那里發呆,不知道想些什麼,氣氛凝固了。
這種郁悶我都不想形容,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早知道這樣我寧可當場被逮住打一頓也要先進去看了再說。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四個小時後才把大火撲滅,很多人都燒傷了,不久後來了一個赤腳醫生,用草藥給傷員處理傷口。悶油瓶一檢查倒還好,大概是因為地下的淤泥隔熱,他的燒傷雖然多但都不嚴重,只有左手燒傷得有點厲害。赤腳醫生似乎見過大風大浪,也不緊張,慢吞吞地給他們上了草藥,說只要堅持換藥,一點疤都不會留下。這里夏天山火頻發,村民自古對于燒傷就有很多的經驗。
我們幾個都不說話,回到阿貴家里一清洗,我的眉毛頭發都焦得直往下掉。簡直慘不忍睹。
悶油瓶徹底陷入了沉默,房間里滿是燒傷草藥奇怪的味道,很難聞。我有點責怪胖子,對他道如果不是他說先回來,當時我們頭皮硬一下直接進去把照片拿出來,就不會有現在這事了。
胖子就火了,道這怎麼能怨他,既然有人放火那咱們肯定早被人盯上了,出事是遲早的。這次燒的是老房子,如果咱們看到了照片,那他們燒的可能就是我們了。而且當時那種情況,是人都不會硬著頭皮進去,光天化日之下你爬到人家房里,膽子也太大了。
我也是有股悶氣沒處發,確實怨不得胖子,可是胖子這麼說我就一肚子無名火,硬是忍住和他吵架的沖動,用頭撞了幾下牆壁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胖子嘖了一聲,對我道︰“我看這事咱們就是沒辦法,我估計他娘的早就設計好了,不然我們不可能這麼倒霉。偷箱子那瘋子,我看可能是別人裝的,也是放火人那一伙的。你想他偷箱子的時候動靜那麼大,還故意敲了地板引起了我們的注意,肯定就是把我們引出去。”他頓了頓,“然後他的同伙在外面,我們一出去看到他們,就肯定不敢再進去,等我們一走他們就放火燒房子……他娘的,肯定是這麼回事兒。”
有道理,我點頭,這麼說來,他們應該是臨時發現了我們,情急之下把我們引了出去,如果早知道我們的計劃,他們早該采取措施了,不會這麼急切和極端。
如果真是這樣,那放火的很有可能就是當時在山坡上看著我們的那幾個村民……他們是什麼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他們也不應該會認識我。
“他們肯定不知道我們在找什麼,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在找照片,只要把照片拿走燒掉就可以了,不需要把整棟房子燒了。”胖子道,“不過這些人也不聰明,露了臉了,我就不信我們拿他們沒轍。你還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子嗎?”
我有些模糊的印象,不過那麼遠的距離也實在不能認全,肯定會有些困難,于是不由得嘆氣。
如果悶油瓶沒有突然想起那只箱子,我們會直接看到照片,也不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但是這樣一來,這只箱子就將埋在燒焦的廢墟下面,永無出頭之日。錯有錯著,我們並沒有完全失敗,想到這里,我倒有些釋懷。天無絕人之路,而且這房子一燒,我就知道了一件事情︰這村子里肯定有人知道什麼,而且不會是普通的事,不管怎麼說,這算條線索。
只是,不知道是否那批人接下來還有行動,會不會對我們有所行動,胖子說應該不會來害命,否則沒必要燒房子,直接殺了我們就行了。不過咱們還是要小心,以後必須多長個心眼。
就算是這麼想,胖子還有點放心不下,去阿貴的院子里里拿了幾把鐮刀回來藏在床下防身,還搞了幾只杯子,掛在門窗上,門窗一動就會掉下來發出聲響。
我這時候總覺得心神不寧,有一種預感——既然有人在阻撓我們,阿貴幫我們找當年那個老向導的事情也會出變故。有人不想讓我們繼續查下去。
第四章 變故
山火最後不了了之,听阿貴說起來,好像是天氣太熱的原因,具體怎麼燒起來的還不知道,反正這里每年夏天都會有山火,只是離村子這麼近還是第一次,幸虧燒了的是廢棄的屋子,沒有太大的損失。
我心中暗罵,我的損失可大了,這樣一來,楚哥對我們說的線索就全斷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去後想辦法逼楚哥開口,這肯定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必然要使用脅迫的手段,我並不太能接受。不過,不是完全沒戲,所以我倒沒有極端的郁悶——只要楚哥不被燒掉就可以了。
和胖子說了說,看來我們在這里待不了多少時間,找了老向導之後,如果沒有特殊的理由,我們可能就得回長沙,因為留在這里已經沒有意義。所謂的羊角山倒斗,可能得下回分解。
胖子也很無奈,雖然有點舍不得,但是我們這一次過來什麼工具都沒有帶,要去羊角山也不是很現實。但他還是堅持要去山里看看再回,于是最後就定了個再議。
之後我一直忐忑不安,總覺得老向導的事情肯定也會出岔子,想著作最壞的打算,以便到時候真的發生,我能好受一點。
出乎意料的是,老向導的事情非常順利,阿貴回來後告訴我們他已經約好了,明天我們就可以到老獵人家找他。那老頭脾氣有點怪,他和那老獵人說我們是政府的人,老頭可能會積極點,讓我們到時候別露餡就行。
胖子一看就不是當政府官員的料,一商議,就讓他別去了。他說他去化肥店想辦法討點硫酸,看看能不能溶掉那只“鐵葫蘆”,看看其中是什麼東西,再去燒掉的廢墟里扒扒,說不定還能夠扒出點什麼來。
我覺得分頭行動也不錯,但還是千叮萬囑,硫酸討回來後千萬別輕舉妄動,要等我們一起的時候再琢磨,這“鐵葫蘆”還是有點危險。胖子滿口答應,說自己又不是小孩。
商議妥當後我們便去睡覺,一夜無話,各懷心思。到第二天天亮我們分頭行事,我和悶油瓶由阿貴帶著去找老獵人,胖子直奔化肥店。
本以為不會出岔子了,沒想到到了之後老頭卻放了我們鴿子,說是昨天晚上進山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獵人打獵那是滿山游走,根本無處尋蹤,我心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約好的突然就進山了,難道還是被我料中?老頭的兒子也有點不好意思,就說老頭老糊涂了,兩年前突然就開始有點不正常,時不時不打招呼就進山,也不知道去干嗎。誰說了都不听,說去就去,第二天多重要的事情都不管,你看獵槍都還在牆上掛著,肯定不是去打獵,等等就能回來。
我心說那也沒有辦法,只能等等了。剛在他家坐下來,忽然從門口又進來一個人,進來就問︰“盤馬老爹在嗎?”
盤馬老爹就是老向導在這里的稱呼,看來還不止我們一個人找他,讓我驚詫的是,這人說話一口的京腔。
我們朝外望去,就見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繞進來,我一看他的臉就感覺有點異樣,這人長得肥頭大耳,但是收拾得很整齊,曬得黝黑但看不出一點干體力活的樣子。
盤馬老爹的兒子立即就迎了上去,阿貴對我道︰“這是盤馬老爹的遠房佷子,听說是個大款。”
我听他的口音,京腔純正,心說這遠房親戚也夠遠的。
那中年人似乎對這里很熟,也沒什麼猶豫徑直就入了院里。給老爹的兒子遞了根煙,他已經看到了我,面露疑惑之色,呀喝了一句︰“有客人?”
老爹的兒子用鄉音很重的普通話說︰“是,也是來找我阿爹,這兩位是政府里的——”
那中年人似乎對這個不感興趣,立即打斷他問道︰“老爹呢?”
老爹的兒子面露尷尬,又把他老爹行蹤不明的事情說了一遍。中年人嘖了一聲,點頭︰“老爹這是什麼意思?又不在,老讓我吃癟,我和老板那里怎麼說啊。”說著看了看我們,面有不善道,“你這孫子該不是嫌錢少,又另找了主顧,想誑我?”
老爹的兒子忙說不是不是,說我們真是找老爹的,政府里的人。
中年人又看了我們一眼,半信半疑的模樣,走到我們跟前︰“你們是哪個單位的?這鎮里的人我還都熟悉,怎麼就沒見過你們?”
這就問得有點不客氣了,我抬頭看了看他,也不好發作,道︰“我們是省里的,我們找老爹做個采訪。”
“省里的?”他懷疑地看著我們,不過看我們確實像機關單位的,就嘀咕了一句,轉頭對老爹的兒子道︰“得,那你再勸勸你老爹,我老板開的價不低了,留著那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有什麼用對吧?別固執了,賣了絕對合算,拿點錢老頭子享幾年清福多好。”
他兒子不停地點頭。
中年人又道︰“你們有客人,我扎堆在這兒不好,我先撤了。”說著又笑了,“事情成了,我帶你們去風光風光。多用點心,晚上找我喝酒去,我先走了。”
說著出了院子,頭也不回,風風火火地走了,我看著莫名其妙,就問他兒子這人是誰啊?他想干什麼?
老爹的兒子看他走遠了就松了口氣,嘆氣道這人是他們的一個遠房親戚,說是老爹的佷子,他的堂兄弟。這人是個地痞流氓,一直在北京混日子,他們早就不來往了。這人不知道最近跟了哪個老板,跑到廣西來收古董,到處讓他介紹人,這人自來熟,特別虛,他們又不敢得罪。
我問道︰“听他的意思,他看中你家什麼東西了,想收了去,難道你家還有什麼祖傳的寶貝?”
第五章 巡山
老爹的兒子唉了一聲,對我道︰“說這事我就郁悶,我家老爹手里有塊破鐵,一直當寶貝一樣藏著掖著,說是以前從山里撿來的,是值錢東西,以前一直讓我去縣里找人問能不能賣掉,我也就當他發神經。不知為什麼前段時間這事被那遠房親戚知道了,他還真找到人來買,出的價錢還不低,結果還真是有病,老爹來了勁了又不賣了,惹得那小子就是不走,一直在這山溝里貓著整天來勸,給他煩死了。”
我看了看悶油瓶,心中有所觸動,看來那老頭爽約不是因為我們,而是為了避開那遠房佷子。鐵塊?難道那老頭手里也有我們從悶油瓶床下發現的東西?
阿貴在一邊抽煙笑道︰“你就不能偷偷從你老爹那兒摸了去,換了錢不就得了,以後政府來收可一分錢都不給。”
那兒子道︰“不是我不想,這老頭賊精,我有一次說要把那東西扔了免得他魔怔,他就把那東西給藏起來了,那時我就找不到了。哎,想想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沒想到那塊破鐵真的值錢,要是真能做成這買賣,那是天上掉下的金蛋,我兒子上學的事就不用這麼發愁了。”
我听著暗自感嘆,表面上看這兒子有點不像話,有點膩歪老人的意思,但是我看得出這家人確實是有困難,這種家務事上我們也不能插嘴。
這時悶油瓶忽然問道︰“你父親把東西藏起來,是不是在兩年前?”
他兒子想了想,點頭道︰“哎,你怎麼知道?”
我立即明白了悶油瓶的意思,接著道︰“你父親肯定是把東西藏到山里去了,老人心里不放心,所以隔三差五去看看,這就是你父親反常的原因。”
他一听,哎了一聲說有道理,阿貴道︰“那你老爹對這事還真上了心了,你還是再勸勸吧,要真把它偷了,你老爹非拿槍斃了你不可。”
兒子道︰“那是,我老爹那爆脾氣,我也懶得和他吵,實在不成也就算了。就是我那遠方親戚實在是纏人,我怕依他那秉性,這算是擋了他的財路,我們家以後就不得安寧了。”
我們一邊閑聊一邊等著盤馬老爹回來,他兒子對我說了不少盤馬老爹的事情,也讓我對這個老頭有一個了解。
盤馬是當地的土著,在這片土地上繁�膄F好幾代,是現在碩果僅存的老獵人之一,他們的下一代大部分漢化了,一般只在農閑的時候打打獵,更多時候都出外打工,女孩子也都嫁到外地去了。後來這里的旅游業發展起來了,情勢又有了變化。
說起來,盤馬老爹在當地也算是個名人,槍法好,百步穿楊,而且身手利落,爬樹特別厲害。以前逢年過節盤馬都是大紅人,都得靠他打野豬分肉,後來經濟發展了,他年紀也大了,也就慢慢不被人重視,所以開始有點憤世嫉俗,為人又特固執,後來和子女都處不好。
這種老人像是一個經典樣本,我知道的就有不少。我以前的鄰居是個老紅軍,也經常念叨世風日下,不屑與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年輕人為伍。這是典型的和自己過不去。想想自己也是,好像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折騰自己。
聊著聊著,我們在老頭家里傻等到下午,老頭還是沒回來。我再怎麼掩飾也無法壓住我的焦慮,一方面怕有什麼節外生枝,一方面是等得太久了。
老爹的兒子很不好意思,對我們說他去找找,不料一去之下也沒回來。我們一直待到傍晚,實在等不下去了。
阿貴很沒面子,嘴里罵罵咧咧說這兩父子太不像話了,一起走出來,卻正好踫到老爹的兒子急匆匆地路過,後頭還跟著一批人,也沒跟我們打招呼,直往山上去了。
我看到老爹的兒子面容不善,阿貴很納悶,抓住一個人問怎麼回事,那人道︰“阿賴家的兒子在山上發現了盤馬老爹的衣服,上面全是血,老爹可能出事了,我們正找人去發現衣服的地方搜山。”
“是在哪兒發現的?”阿貴忙問。
“在水牛頭溝子里,阿賴家的兒子打獵回來,路過發現的。”
“這麼遠?”阿貴非常驚訝。
我對于這里的地名一點方位感都沒有,就問道︰“是什麼地方?”
“那是周渡山和羊角山前面的山口,要走大半天才到。”阿貴對我們道,“你們先回去,我得去看看。”說著就跟了上去。
我和悶油瓶對看一眼,感覺難以言喻,心說真的被我料中了,這事也出了岔子。
悶油瓶面色沉寂,看不出一絲波瀾,但是腳步卻跟了上去,我快步跟上,心說此事實在蹊蹺,我們有必要去了解清楚。
第六章 水牛頭溝
我們想要去幫忙搜山,阿貴一開始並不答應,我們好說歹說才跟了過去。阿貴的小女兒叫雲彩,阿貴讓他的女兒跟著我們,別走散了。村民們聚合起大概二十人,舉著火把和手電,帶著獵狗往水牛頭溝走。
山路四周漆黑一片,我們一邊叫喊一邊讓獵狗聞著衣服去。
這里的林場都被砍伐過一遍,前路並不難走,只是這里雨水充沛,山上多有積水坑,里面全是山螞蟥。我們一直走到保林區,路才難走起來,不過這些山民全是獵人,經驗豐富,走起來一點也不吃力。對于我們來說,這樣的山路和塔木托比起來實在像是散步一樣。一行人就這麼往大山的深處走去。
我一邊走一邊問雲彩,水牛頭溝一帶是什麼情況,老爹是否會有什麼危險?
雲彩回頭道︰“那里是大保林區和我們村護林區的邊界線,羊角山在大保林區,周渡山在護林區,中間就是水牛頭溝。羊角山後面就是深山老林了。林場的人都在山口立了牌子的,讓我們不要進去,所以除了以前的老獵人,我們一般都不去羊角山,羊角山後面的林子更是沒听說有人進去過。”
阿貴在我後面道︰“村子里對羊角山最熟悉的,恐怕只有盤馬老爹。後面的林子據說以前只有古越的腳商才敢走,古時候越南玉民為了逃關稅,從林子里穿一個月的路過來賣玉石,不知道多少人被捂在這些山的深處。”
玉石買賣是古中越邊境最暴利、最殘酷、最具有神秘色彩的商業貿易,我听說過越南和緬甸玉幫之間慘絕人寰的斗爭,一夜暴窮、一夜暴富在這里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在那種以一搏萬的巨大利益下,人性完全沒有任何容身之所。
阿貴說這里離玉石交易最盛的地點不遠,從巴乃到廣西的玉商,都和廣東的一些老板做小生意,是最苦的一批玉民,所以也特別的凶狠。特別是清朝的時候,越南人半商半匪一批批過來,那是當地一害。
我心里想著如果是這樣,如果能在林子里發現那些越南玉民的遺骸,說不定能找到他們帶來的玉石原石。這年頭玉色好的原石十分稀有,玉石價格高得離譜,當年的玉石質地比現在高出好多,如果找到一兩塊好的,那比什麼明器都值錢。不過轉念一想,那些越南玉民當年對這些玉石看得比自己的命還珍貴,如今如此截取,是很大的不義,這和盜墓不同,恐怕會招來不祥之事。
走到前半夜頭上我們才走進溝里,發現血衣的人指了指一棵樹,就說衣服是樹上發現的,他先看到有血粘在樹干上,抬頭看才發現衣服,剛開始以為是被野貓咬死的夜貓子,後來才發現不是。
手電照到樹上,這種銅皮手電簡直沒有什麼照明能力,但是能確定上面沒有其他東西,顯然是盤馬老爹爬上樹後,將血衣留了下來。
老爹快八十歲了,雖然以前爬樹是高手,但按道理不可能無緣無故爬到樹上去,顯然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我問雲彩,這里有什麼猛獸?雲彩說很久以前听過有老虎,現在在山里,最厲害的東西可能是豹子。
我一听,心說老虎現在絕對沒了,豹子是爬樹的好手,如果真是豹子那就麻煩了,而且豹子有把食物掛到樹上藏起來的習性,搞不好老爹已經遇難了。
不過阿彩又道豹子都在深山里,這里的山不夠深,遇到豹子的概率太小了。老爹沒有帶槍,到這麼深的山里來干嗎?
我想起小兵嘎子把繳獲的手槍藏在鳥巢里的情節,心說難道盤馬老爹也學的這一招,但是樹上並沒有鳥巢。
我們在樹的四周搜索了片刻,沒有任何所得,只能勉強看到一些血跡,幾個方向都有。帶來的幾只狗派上了用場,獵手們都帶著槍,子彈上膛後兵分幾路往遠處去找,我跟著阿貴那一路往羊角山的方向走。
水牛頭溝很長很深,沒有人走到盡頭過,溝的中段就是羊角山和周渡山相接的山口,呈現出一股熱帶森林的勢頭,和塔木托的感覺很相似,讓我很不舒服。我總是忽有忽無地听到“咯咯”聲然後起一身冷汗,但是也沒有辦法,自己要來的,只得硬著頭皮跟著。
山狗相當剽悍,站起來比我都高,雖然全是雜種狗,但是訓練有素,很快就聞到了味道,一路引著我們往山谷深處走去。
一路無話,走到後半夜月牙頂在頭上,狗似乎找到了目標,我們在羊角山山口附近停下下來。那是山腰上的一個斜坡,因為泥石流的關系樹木很稀,斜坡非常陡,而且泥土濕滑,松軟得好比雪層。我們用樹枝當拐杖,才能保持平衡,時不時踩錯了地方,整片的泥就那麼一路滑下去。
獵狗拉著我們,艱難地半爬著來到一處樹下,之後就不再徘徊,而是對著樹後的一大片草叢狂吠。
雲彩有些害怕,我的心也吊了起來,如果老爹遇到了豹子,那麼草叢里的東西可能慘不忍睹。
阿貴上前用樹枝撥開草叢,手電照射之下卻發現里面沒有尸體,只看見一塊大石頭。我們過去後發現那是一塊年代久遠的石碑斷片,有些年頭了,風吹雨打的痕跡很明顯,表面都磨蝕干淨了。
阿貴他們撥開四周齊腰的雜草尋找,忽然一個獵人哎呀了一聲,人一下矮了下去。
我們忙沖過去將他拉住,就見草叢里隱蔽著一個泥坑,好像是被雨水沖出來的,坑里還有爛泥。往坑底一看,我和悶油瓶對視一眼,心里都咯 一下,坑里隱約可以看到幾截爛木頭裹在爛泥里,看形狀我基本能肯定那是一只已經支離破碎的棺材。
這是一個被沖出來的簡陋古墓。
第七章 古墳
月光慘白照在山腰里,四周什麼都看不見,但能听到坡下溝里密林深處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這個坑讓阿貴他們怔住了。山民迷信,看到棺材總認為不吉利,他們互相看看,阿貴沒有什麼想法,自言自語道︰“大半夜的看到棺材,回去要洗眼楮。”
另一個人趴下來看了看,道︰“這是誰的墳,怎麼挖在這麼深的山里?”
沒人回答他,雲彩嚇得躲在悶油瓶身後。
我能肯定這肯定是一個荒墳,不是大戶人家的墓,年代應該是明清,因為這樣質量的棺材,在雨水這麼充沛的地區能夠保存到現在,時間不可能太早。看棺材里的爛泥里也有草長起來,那麼棺材被雨水沖出暴露在野外至少有幾個年頭了,里面的尸骨肯定已經被毀了。
坑不大,用手電照照,我們找不到里面有盤馬老爹的蹤跡。人肯定不在,但我感覺這里可能就是盤馬藏東西的地方,因為它確實十分適合藏物。盤馬兒子說的鐵塊可能就在下面。
狗還在叫,引得人煩躁,阿貴把狗拉遠,讓它們在四周晃蕩,接著拾來樹枝在里面翻找。
他們也不敢下到坑里,對于棺材普通人都會忌諱,但是狗的反應告訴我們這洞里肯定有東西。這樣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我看了看這里的山勢,就是我這個只知道風水皮毛的人也能看出來,這里絕對不適合葬人。這里是山口,山上所有的水都會往這兒來匯聚,在這里葬人不出幾天就霉了。這個墓不會是胖子推測的在羊角山中的大墓,只可能是普通的荒山古墓,應該沒什麼危險。于是我就讓阿貴別攪了,我和悶油瓶下坑去翻。
我下盜洞都輕車熟路,更不要說是翻個棺材,何況悶油瓶還在身邊。阿貴卻非常驚訝,覺得我這樣的城里人怎麼膽子這麼大,雲彩更是眼巴巴地看著,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兩個人一前一後下到坑里,因為坑在斜坡上,坑壁一邊很淺,一邊很高,能看到山坡塌陷形成的斷壁,半截棺材嵌在斷壁內,個頭還不小,看上面的殘漆是一只黑色老木棺,沉入墓底的淤泥有半尺——不是這里土質沉降,就是這老棺奇沉。
這種簡陋的葬法也不是一般百姓能用得起的,棺材看似是上路貨色,可能是以前這里地主的買辦。墓里頭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四處全是爛泥。
不知道是不是被胖子傳染了,看到棺材我的心跳也開始加速,我告訴自己,這時候必須表現得外行,否則很容易被阿貴他們懷疑。
悶油瓶接過手電,撥開那些雜草,只看了一圈,我們就看到棺材的不顯眼處,有一些手印的血跡。悶油瓶讓我幫他照著,伸手對著比畫了一下,那個棺材上的手印,應該是俯身平衡身體的時候粘上去的。悶油瓶也蹲下去,下面就是棺材的裂縫,他想也不想,直接把手伸到裂縫內,開始在爛泥里掏起來。
听著淤泥攪動的聲音,我覺得後背發毛,他只是在爛泥中摸了幾把就將手拔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塊粘滿爛泥的東西。甩掉上面的泥,那是一只塑料袋,上面也有血跡,但悶油瓶抖了幾下,我們發現塑料袋是空的。
“怎麼會這樣?”我奇怪道,“東西呢?”
“血跡是新鮮的,他把東西拿走了。”悶油瓶看了看四周,淡淡道,“時間不長,肯定就在附近。”
“這麼說他是受了傷之後,才來這里拿的東西?”我松了口氣,從受傷的地方到這里有段距離,既然能走過來,那麼傷得不會太重。
悶油瓶又摸了一下,沒摸出什麼來,我們爬上去,我對阿貴把情況說了說。一個沒有槍的老獵人,雖然強悍而有經驗,但是絕不可能逃過一只豹子的攻擊,而且奇怪的是,在受了傷之後他為什麼還要來這里,他應該立即回村才對。他一路流了那麼多血,過來將這鐵塊拿走,是什麼原因,難道他覺得鐵塊放在這里會有危險?
我們把狗叫了回來,以古墳為中心,幾個人各自到四處去找。一撥人往山上去,一撥人順著山腰,我們兩個跟著阿貴父女向谷底找去。我問雲彩,除了豹子,林子里還有什麼會攻擊人的東西?
雲彩說以前太多了,現在都給吃光了,以前蟒蛇有很多,現在好久都沒看到了,會攻擊人的,可能是野豬。不過野豬膽子很小,只有被激怒的時候才會攻擊人,盤馬老爹經驗豐富,不可能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去激怒野豬的。
我心說有可能,但還是無法解釋盤馬老爹到這里來把東西拿走的原因。這時候我心中隱隱懷疑,是不是盤馬老爹遇到的危險不是動物,會不會是燒了房子的那幾個神秘人襲擊了他?正琢磨著,忽然就听到遠處另一撥人的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狗吠。
第八章 老頭
我們立即停下來回頭,同時又有誰驚叫了一聲。
這一聲驚叫猶如厲鬼,我們只看見那邊亂做一團,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愣了一下,立即抄起家伙往驚叫的地方跑去。
相隔不遠,只听狗在狂吠,樹影婆娑中也看不出他們為什麼大叫。阿貴喝問︰“出什麼事了?”
“當心!草里面有東西!”前面的人叫道。剛叫完一旁的林子忽然有了動靜,好似有什麼東西正快速穿過灌木,動靜很大,看來是只大型動物。
阿貴端起他的槍開了一槍,打在哪兒都看不真切,炸雷一樣的槍響把遠處的飛鳥全驚飛了,那動物一陣狂奔,隱入了黑暗中。
我們沖到他們跟前,山上的幾個也沖了過來,手電往林子里四處掃去,只見到灌木一路抖動,阿貴馬上大叫︰“放狗出去!”
幾個獵人打了聲 哨,獵狗一下就沖了出去,那氣勢和城里的寵物犬完全不同,一下前面就亂了套了,灌木摩擦聲,狗叫聲,不絕于耳。阿貴他們立即尾隨而去,幾個人應該都有打獵的經驗,用當地話大叫了幾聲,散了開來跟著狗就往林子里跑。
我們想跟過去,阿貴回頭朝雲彩大叫了幾聲,雲彩把我們攔住,說不要跟去,他們顧不了我們。黑燈瞎火的,獵人不能隨便開槍,那野獸逼急了可能傷人。野獸,特別是豹子一類的猛獸非常凶狠,被抓上一下就是重傷,所以要格外的小心,我們沒經驗很容易出事,而且我不懂怎麼圍獵,去幫忙也是添亂。
我自然是不肯,心說要論身手,悶油瓶還會給你們添亂?往前追了幾步,卻發現她說的添亂是另一回事。
獵狗訓練有素,三只分開擺出隊形,沖到了那東西前面,那東西遭到圍堵立刻掉轉往回跑,而後面就是圍上去的幾個獵人。狗和人一前一後,正好形成一個包圍的態勢。這需要包圍圈每個人都有經驗,否則獵物就可能找到突破點逃出去。
阿貴他們不停地叫喊,讓獵物搞不清狀況,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逃,只能在包圍圈里不停地折返。同時獵人們都舉起了獵槍,不停地縮小包圍圈。這是獵野豬的方法,我見過以前老家有類似的情形,獵稍微大點的動物都用這種方式。
太久沒看到打獵的真實情形,我們屏息看著,阿貴他們越逼越近,很快獵物已經進入獵槍的射程範圍內,只是獵物不停地動,手電光無法鎖定。這里的獵狗都是中型犬,獵得最多的是野雞和野兔之類的小動物,所以也不敢貿然上去。如果是北方獵狼的大狗,在以一對三的形式下,早就沖上去肉搏了。
磨蹭了半天阿貴他們也沒有開槍,一般的獵物在這種時候都會犯錯誤,會突然沖向某個方向,一旦靠近準備著的獵人,獵人近距離開槍就十拿九穩,之後獵狗再追過去,這東西就基本逃不掉了。但是這一只不僅沒有立即突圍,反而逐漸冷靜了下來,沒兩下就潛伏在草里不知道藏在哪個位置了。這樣一來阿貴他們反而不敢靠近。
我看著這些十分詫異,心說厲害啊,反客為主,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狡猾,難道是只大狐狸?
但是狐狸要多大才能襲擊人啊,難道這只是狐狸中的施瓦辛格?
阿貴照了幾下實在拿不準,這批獵人不是以前那些一輩子在山里討生活的山精,經驗到底欠缺一些,也沒有好辦法,就吆喝雲彩拿石頭去砸,把獵物砸出來。我們撿起石頭剛想過去,卻被悶油瓶雙雙拉住,我抬頭看他,發現他不知何時面色有變,眼楮沒有看著圍獵的地方,而是看著阿貴的身後,叫了一聲︰“當心背後!”
我跟著看去,竟然發現阿貴身後的草泛起了一股波紋,好像是風吹的,但是四周又沒有風,又像是有東西潛在草里在朝阿貴逐漸靠攏。
阿貴立即回頭,那波紋一下就停止了。
“什麼東西?”我驚疑道,“還有一只?”
“不是。”悶油瓶看著四周,冷然道。我把手電掃向周圍,一下就發現四周遠處的草叢泛過好幾道奇怪的波紋,正在向我們聚攏而來。
這里的獵人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一個個瞠目結舌,還是雲彩這丫頭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即打了個 哨,把狗叫了回來。
我大叫讓他們聚攏過來,幾個人聚在一起,仔細去看四周的動靜,就見那些波紋猶如草中的波浪一樣,忽隱忽現。
三只獵狗比我們更能感覺到情勢的詭異,不停地朝四周狂吠,煩躁不堪。幾道波紋在不規則的運動中,逐漸靠近我們,我雖說不害怕,但是不可避免地緊張起來,心如擂鼓。
“到我們中間去。”阿貴對雲彩說了一句,也搞不清到底是什麼狀況。不過山民剽悍是真的,竟沒有一個害怕的,幾個人都把槍端了起來,此時也顧不得我們,我拿了塊石頭當武器,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道︰“這里草太多了,我們退到山坡古墳那邊去。”
幾個人立即動身,一邊警惕一邊快速往山上走,沒想到我們一動,那幾道波紋立即就圍了過來,在離我三十多米的時候,又一下子消失了。我們幾乎沒有時間緊張就直接慌張了,正道也不走,直接順著坡直線往上。
山泥全是濕的,幾個男的上去了,一下雲彩就崴了腳,滑下去好幾米。我拉了一把結果自己也腳下一滑,腳下的泥全垮了。
悶油瓶和阿貴停下來拉我,一下隊伍的距離就拉開了幾米。山坡上雜草密集得好比幔帳,我此時就听到四周的草叢里全是草稈被踩斷的聲音,十分密集,頓時心中燃起了強烈的不安。
被拉起來後我去找雲彩,雲彩崴了腳已經疼得哭了起來,我冷汗冒得腿都不听使喚,咬牙撥開草好不容易把雲彩扶到山坡上,那邊的爛泥已經又垮出了一個坑。我在她的小屁股上推了一把,上面的悶油瓶單手就把她拉了上去。
我爬了幾下,發現我體重太大,沒人在屁股後面推我的話,那泥吃不消我的重量還得垮,于是企圖往邊上繞上去。沒想到人背喝涼水也塞牙,沒走幾步,腳下的爛泥又垮了,我一下摔在山坡上滑落了好幾米。掙扎著爬起來,我听上頭阿貴大叫︰“跑開!快跑開!”
听聲音我本能地知道他肯定看到了什麼,立即往左一動,又听到阿貴大叫︰“錯了!不是那邊!”一下我看到面前的草叢一陣騷動,接著我看到一只小牛犢般大小,吊楮白額,似豹非豹的動物從草里探出上半身來,兩只碧綠的眼楮放著寒光,一張臉猙眉獰目,好似京劇臉譜里的凶妖一般。
我一和它對視就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東西了,心中無比的詫異——這竟然是一只猞猁。
猞猁是一種大貓,比豹子小,比貓大得多,這種貓科動物的臉好比妖怪,邪毒凶都在上面。猞猁和豹子最明顯的區別是猞猁的耳朵上有兩道很長的粗毛,像京劇里的花翎。
這種東西智商極高,雖然喜歡獨居,但在食物匱乏的時候也會協同捕獵,是除了獅子外能唯一能成群合作捕獵的貓科動物。在西藏,大型猞猁被稱為“林魔”,據說會叼年輕女性回巢交尾,但因為皮毛的關系,近代幾乎被捕殺干淨了。怎麼它會出現在偷獵這麼嚴重的廣西?
如果是猞猁,倒可以解釋盤馬老爹為什麼被襲擊而沒有死,猞猁像貓,喜歡將獵物玩得精疲力竭再殺死。而且性格極其謹慎,不會輕易貼身肉搏。
心念電轉之間,在我的另一邊,又是一只猞猁探出頭來。這一只更大,同時頭上掉落爛泥,悶油瓶已經從上面下來,滑到了我邊上。阿貴的獵刀在他手里。悶油瓶下來後立即拉住我,“踩著我的背上去。”他斬釘截鐵道。
“啊,那多不好意思。”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上來!”上面的阿貴大叫,滿頭冷汗。
貓科動物最喜攻擊獵物的咽喉,一擊必殺,我縮起自己的脖子,心說我就不客氣了,扒拉了幾下爛泥,踩到悶油瓶的肩膀上,悶油瓶猛地一抬身子把我送了上去。上面的阿貴拉住我的手,我亂踢亂蹬好不容易在山坡上穩住,忽然听到雲彩一聲驚叫,從下面的草叢里猛地躥出一只龐然大物,縱身跳在山坡上借力。我就那麼看著一只“巨貓”踩著飛濺的泥花,幾乎是飛檐走壁般飛到我的面前。
阿貴條件反射下放了手,我一下就摔了下去,凌空被咬住了。
幸好猞猁的體形還是太小,沒法把我直接壓到地上,我摔進草叢里滾下去好幾米,隨即狠狠踢了它一腳,將它踢了出去,起來一看我的肩膀幾乎被咬穿了。
四周所有的草都幾乎在動,被我踢飛的那一只剛落地就已經恢復了攻擊的姿勢,再次朝我猛撲過來。
我完全沒有任何時間去害怕和恐懼,這幾年的探險生涯讓我具備了極強的求生本能,我護住咽喉一下就被撞倒,索性一個翻身順著山坡翻了下去,疾滾而下。
這一滾真是天昏地暗,爬起來後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跌跌撞撞就跑。後面的阿貴他們已經放槍了,我也分辨不清方向,一直往山谷里的深處沖去。跑出沒幾米就听到背後一陣疾風,我知道它來了,絕對不能把自己的後腦讓出來,腦殼會被直接咬穿的,于是我立即轉身。
幾乎是剛轉身就看到一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了過來,根本就沒法估計速度,轉眼就到了我面前。我心說完了,這一次將我撲倒之後我絕對沒有時間再做防御,條件反射下我閉眼等死。
眼楮都沒完全閉上,轉眼之間,忽然我身邊的草叢分了開來,接著寒光一閃,一個人影閃電般從草叢里撲了出來,一下和黑影抱在一起。
黑影來勢極凶,兩個影子撞在一起後翻出去好遠,我愣在那里完全反應不過來,好像做夢一樣。只听到猞猁的吼叫和呻吟聲,草叢里亂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草叢里安靜了下來,從里面站起來一個黑影。我松了口氣,那人影走了出來,走到了月光下,我才發現那是一個干瘦的陌生老頭,渾身都是血,手里提著一把瑤苗特有的獵刀,那只大猞猁被扛在背上,似乎已經斷氣了。
他走到我跟前,看到我後愣住,用當地話問了我一句,我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搖頭,心說這天神爺爺是誰啊?而下一秒我看到了更加讓人驚訝的畫面——我看見老頭的身上,竟然紋著一只黑色的麒麟。
鹿角龍鱗,踩火焚風,和悶油瓶身上的如出一轍。
第九章 盤馬老爹
老頭很瘦,和肩膀上肥大的猞猁一比就更顯瘦削,但是仔細看能看到他身上已經萎縮的肌肉仍精練如鐵條,可以想象在壯年的時候會是何等雄偉。月光下老頭的眼楮炯炯有神,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
他把獵刀收回到腰後的鞘里,又打量了我一下,把猞猁換過到自己的另一只肩膀上,接著用當地話讓我跟他走。
四周的草還在動,但老頭熟視無睹,背著猞猁一路往前。很快,四周的動靜逐漸遠去了,林子深處傳來了它們的悲鳴聲。猞猁都是臨時組成的狩獵團體,這一只可能是其中最強壯的,負責最後的撲殺,它一死狩獵團體就瓦解了,猞猁生性十分謹慎,絕對不會再冒第二次險。
老頭一邊叫喝,一邊往古墳的方向走,手電光閃爍不定,但始終定在山上,顯然阿貴這家伙不厚道,沒下來救我。
只有一只手電朝這里來,我們迎上去,看到悶油瓶少有的有些急切,看到我沒事後似乎松口氣,接著他看到了老頭。
悶油瓶的手上也全是血,阿貴的獵刀被反手握著,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悶油瓶看到老頭的紋身,頓時就愣住了,但是老頭好似沒有注意他,徑直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我心說我靠,好酷的老頭,有悶油瓶的風範,難道這家伙是瓶爸爸?
悶油瓶想上去詢問,我將他攔住,說這老頭不是省油的燈,而且顯然語言不通,問他也沒有用,先回去再說。
途經我摔下來的地方,看到地上也有一具猞猁的尸體,脖子被擰斷了,顯然是悶油瓶的杰作。老頭示意我們抬起來,悶油瓶將尸體過到肩上,一起爬上山坡,上面的人立即跑了過來,看到老頭後顯得很驚訝。
老頭和他們用當地話唧唧呱呱說了一通,我完全听不懂,我就偷偷問雲彩,這老頭是誰啊。
雲彩道︰“還能是誰,他就是你們要找的盤馬老爹。”
“他就是盤馬?”我不由得吃驚,不過之前也想到了這一點。都說盤馬老爹是最厲害的獵人,除了他還有誰能這麼老的年紀徒手殺死一只這麼大的猞猁。要知道單只的猞猁可以獵殺落單的藏狼,貓科動物是進化到了頂點的哺乳動物捕食者,不是極端熟悉它們的習性不可能做到。
剛才盤馬老爹肯定是被猞猁襲擊了之後,一直和猞猁周旋到了這里,然後蟄伏下來等待時機。娘的,最後那一下必殺我看就是悶油瓶也不一定能做得那麼干脆,就是稍微晚個一秒,我和老爹之間肯定就死一個。
阿貴看了看我的傷勢,向我們介紹了一下雙方,老爹似乎對我們不感興趣,只略打了個招呼就開始擦身上的污穢。
擦掉身上的血,我發現他的紋身在血污中非常駭人,而且造型確實和悶油瓶的幾乎一樣,老爹的後脊梁骨有新傷口,深得有點恐怖,可能是猞猁偷襲所致。
幾個人嘀嘀咕咕的,述說著進山的經過。自己半猜半琢磨,加上雲彩的翻譯,我听懂了大概,前面的和我猜的差不離,確實是因為他兒子的事情才進的山,不想怎麼會遇上猞猁這種東西。好在老爹進山有一個習慣,就是在背上搭一條樹枝,一來可以當拐杖,二來在平地的時候可以防著後面的罩門被偷襲。這都是古時野獸橫行時留下來的規矩,一輩子都沒派上用場,不料就是這一次救了命,衣服給扯了去,但後脖子沒有被咬斷,真是險之又險。
猞猁已經多少年沒露面了,在這里又突然出現,可能是因為前幾天連降大雨,深山里出了異變才被迫出來,人多的地方老鼠多,于是它們被食物吸引到了村寨邊上。
老爹的神情很興奮,似乎是找回了當年巔峰時的感覺,我尋思現在也不適宜多問問題,阿貴吆喝著回去,說村里人該急死了,老爹和我的傷口都有點深,必須盡快處理。
幾個人把兩具猞猁的尸體燒了,此時天色都泛白了,于是我們踩熄了火立即出發。
猞猁的皮毛價值連城,就這麼燒了實在太可惜了,不過阿貴說,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里出現了猞猁,否則,不出一個星期偷獵的人就會蜂擁而至,這些人貪得無厭就算打不到猞猁也肯定要打點別的回去,這里肯定會被打得什麼都不剩下。
一路無話,回到村里天都大亮了,幾個村里的干事都通宵沒睡,帶著幾個人正準備進山,在山口踫上了我們。
我們在村公所里吃了早飯,烙餅加雞蛋粥,我餓得慌吃了兩大碗,村里和過節似的,不停有人來問東問西。
我的肩膀幾乎被咬了個對穿,消毒後打了破傷風針,又敷了草藥。盤馬老爹的背上縫了十幾針,那赤腳醫生也真下得去手,好比家里縫被褥一樣,三下五除二就縫好了,期間老爹一直沉默不語,就听著那些村干部在不停地� 隆br />
這些煩瑣事情不提,處理完後我們想先回去休息,等緩過勁來再去拜訪老爹。不料老爹臨走的時候,卻做了一個手勢,讓我們跟他回家。
我和悶油瓶對視一眼,心說這老頭真是脾氣古怪,兩個人站了起來連忙跟了上去,走出沒兩步,盤馬老爹又搖頭,忽然指了指悶油瓶說了一句什麼。
我們听不懂,不禁看向跟來的阿貴,阿貴也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和盤馬老爹說了幾句,盤馬就用很堅決的語氣回答他,說完之後就徑直走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很茫然地看著阿貴,阿貴有點尷尬,我問他老爹說了什麼?阿貴對我道︰“他說,你想知道事情就你一個人來,這位不能去。”
我皺起眉頭,心說這是什麼意思,看了看悶油瓶,阿貴又道︰“他還說……”
“說什麼?”
“說你們兩個在一起,遲早有一個會被另一個害死。”
第十章 坐下來談
听了那話,我一下就愣了,這沒頭沒尾的,盤馬老爹忽然說了這麼一句,我一下沒反應過來。但是,同時我腦子咯 了一下,感覺到這一句話听著有點人。
還沒細想悶油瓶已經追了上去,一下趕到那老頭前面將他拉住。“你這麼說,你認識我?”他問道。
盤馬老爹抬頭看著他,臉上毫無表情,沒有回答,悶油瓶一下脫掉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你看看,你是不是認識我?”
兩人黑色的紋身無比清晰,似乎是兩只麒麟正在對決相沖,而他們目視著對方,十分的奇特。
對峙了片刻,盤馬仍舊什麼都沒有說,而是漠然地從悶油瓶身邊走了過去,完全不會理會他,面部表情也沒有任何的波瀾。
我無法形容那時的感覺,很奇特,如果一定要用文字形容,我只能說我仿佛看到了兩個不同時空的悶油瓶,瞬間交合又瞬間分開。
“悶油瓶終于遇到對手了。”我當時心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不是時機不對的話我還真有點幸災樂禍。一直以來,我認為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悶油瓶更難搞的人,原來不是,果然很多時候需要以毒攻毒,以悶打悶。
悶油瓶沒有再次追上去,他靜靜地看著盤馬揚長而去,就這麼幾秒鐘的時間,剛才那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又煙消雲散。
阿貴不知所措,看看我,看看遠去的盤馬,看看悶油瓶,面色有點撮火,顯然搞不懂這故弄玄虛的是唱的哪一出。我怕他出現膩煩情緒,忙拍了拍他,走到悶油瓶身邊,和他說讓他回去,別急,既然盤馬讓我去我就去,問完了就立即回來告訴他。
悶油瓶不置可否,點了點頭,還是看著遠去的盤馬,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不知為什麼,這時,我覺得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不同了,好像少了什麼東西,同時我又感覺,這眼神我之前在什麼地方見過。
剛才他們四目交匯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麼,盤馬的這種表現,是一種極強烈的暗示,他肯定知道一些事,而且他肯定知道悶油瓶是誰,甚至和他有過比較深的淵源,但看他的態度,似乎這種淵源一點都不愉快。
我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跟阿貴再次來到盤馬家的飯堂里席地坐下,我腦子里一直在琢磨盤馬的話是什麼意思,以及應該如何有效地和盤馬這樣的人交流。
“你們兩個在一起,遲早有一個會被另一個害死。”
盤馬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本身就讓人摸不著頭腦,如果他不是知道什麼,他一個山里的獵人是不會無緣無故耍花槍的。但他的態度又很奇怪,而且很明顯,他不是很喜歡悶油瓶。
我實在想不出個中關系。這可能是一句很普通的話,也可能帶有什麼隱喻,我一直告訴自己讓自己別多想,也許盤馬老爹的意思是我的身手太差,悶油瓶的身手又太好,所以我總有一天會連累他。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句話從承前啟後來看,被警告的人似乎是我,我是那個遲早被害死的人。
但是悶油瓶可能把我害死嗎?如果沒有他,我現在早就是幾進宮的粽子了,即使他要害死我,我也只能認栽了,這似乎也完全說不通。
盤馬的兒子打來水給我們洗臉洗身體,盤馬因為傷口在後背,就由他兒子代勞,他自己點起水煙袋,抽他們瑤族的黃煙。
我聞著味道發現煙味和悶油瓶的草藥味有點類似,看來那些草藥里也有這種成分。于是我想著能不能以這個當切入口先緩和一下氣氛,卻完全找不到話頭。
天色一下沉了下來,似乎又要下雨,廣西實在太喜歡下雨了,盤馬的兒媳婦關上窗戶後席地而坐,風從縫隙中吹進來,氣溫一下涼爽了很多,老頭這才給我行了一個當地的禮儀,我也學著還了一下。
此時我才能仔細打量盤馬的樣貌。盤馬五官分明,臉上滿是和山民一樣黝黑的皺紋,非常普通的樣貌,這時很難想象當年他天神老爹的派頭,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個五官絕對和悶油瓶不會是一個譜系的,想到這里我稍微放心了一點。
阿貴在一邊把我的來意說了一遍,還說我是官面上的人物,盤馬看著我說了一句話,阿貴翻譯道︰“老爹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大概也能猜得到,他也早就料到有一天會有人問起這件事。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問完就趕緊走,不要來打擾他。”
我又愣了一下,感覺老爹話里帶著什麼意思,好像他誤會我是什麼人了。
可是我又無法清晰地感覺出他誤會的原因,想著想著我立即反應過來,知道現在根本不應該去琢磨,當成自己也沒發覺是最妥當的,等再有點苗頭了,再說清楚也不遲。
我正了正神,心里理了一下,于是對老爹道︰“就是想和您打听一下以前那只考古隊的事情,我想您能把當年的情況和我大概說一遍。不過,在這之前,我想知道,您剛才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們兩個,一個肯定會被一個害死——”
盤馬吸了一大口煙,忽然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搖頭說了幾句話,阿貴翻譯道︰“老爹說,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很明白,你的那個朋友你完全不了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你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您認識他?”我立即追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盤馬老爹看著我,頓了頓,好久才道︰“臉我不認得,但我認得他身上的死人味道。”
第十一章 味道
阿貴翻譯這句話用了很長的時間,顯然他也覺得非常奇怪,這是什麼意思?我更加不明白了。
“死人味道”是什麼味道?尸臭?
我還想繼續追問,沒想到盤馬搖了搖頭,讓我不要問這個問題︰死人味道,就是死人味道。你想知道其他的事就快問,這件事情,他只能說到這里,信不信,他都不管。
我自然不肯就這麼放棄,但是盤馬的態度很強硬,我求了他幾聲,他連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不作回應。
這邊阿貴就給我打了幾個眼色,讓我別追問了,怕問煩了盤馬翻臉,我才停了下來,心中不由得暗罵死老頭他娘的太不識抬舉。
我看得出盤馬心里肯定有很多東西,雖然表面上他沒有任何表現,但是話里無一不是在告訴我,他知道很多東西。但是他似乎又有點遮遮掩掩,顯得態度很矛盾,從他對悶油瓶的不動聲色來看,這老頭子絕對見過大世面。
我腦子轉了一下,換位思考,什麼時候人會有這種表現?
一種是有東西待價而沽的時候,我以前和一些掮客打交道,都是這樣放一句,收一句。但這老鬼不是很像那些掮客。
另一種是自己心中藏有一個秘密,絕對不能說,但是他看到了一個現象和他的秘密有關,如果他不說可能會導致某些嚴重的事情發生,在這種矛盾中他只能提供一些模稜兩可的說辭。比如說有一個特務已經被人懷疑了,這時候他看到一個小鬼在玩一個鐵圓盤,他知道鐵圓盤是地雷,但他如果和那個小孩說了,他的特務身份就可能暴露,這時他就會對那個小鬼說︰“你和這個東西玩,遲早會被這個東西害死。”
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我剛開始來這里只想知道文錦他們進山的一些細節和時間,但他看到了悶油瓶之後,表現出的一些細節讓我想得更多。也就是說,推理出他認為悶油瓶是一只會炸死我的地雷,他心中有一個秘密使得他知道悶油瓶是地雷,但是他並不願意說。
有意思!我忽然就不內火了,他娘的不怕你不泄密,就怕你沒秘密。這老鬼會提醒我,說明他良知未泯,至少可以說,他對我的印象應該不壞。現在罵人也沒用,耐心一點說不定還能套出來點什麼。
不過,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窺探想法會讓他心生警覺,所以我決定先不動聲色,轉移一下注意力。于是我點頭道︰“算了,這個您不想說,那我也就不勉強了,您能和我說說那支考古隊的事情嗎?”
阿貴听了之後松了口氣,顯然他怕我們吵起來,不給任何我再問的機會,迅速把這個問題翻譯了過去。
盤馬這才抬起頭來,卻又搖搖頭,說了一句話。阿貴也立即翻譯回來道︰“老爹說,你弄錯了,那不是考古隊,那些人,是當兵的。”
“當兵的?”我一開始以為我听錯了,阿貴又翻譯一遍。我沒听錯。
琢磨了一下,我感覺一定是盤馬老爹搞錯了,當時的人都穿著綠軍裝,他可能把那些人都當成當兵的了。
(接下來的對話,都有阿貴在其中翻譯,為了敘述方便不再一一說明。)
“當時形勢很緊張嘛。來了好些個兵,都背著沖鋒槍,說是要到羊角山里,找人給他們帶路,阿貴的爹當時就找了我,我就給他們帶到山里去了。”老爹繼續道。
我皺起眉頭,忽然想起那時和越南的邊境糾紛,上世紀七十年代這里一直在零零星星地打仗,我倒沒有想到當時這里正是戰區,形勢更加的復雜。
這真是我沒想到的情況,我一下就陷入了沉思,腦子里很多東西開始閃現出來。
當時那種環境下,肯定不可能會有考古隊來這里考察的,那事情就奇怪了……文錦他們還真是神通廣大。難道當時的項目是國家派下的項目,有槍就說明真的有當兵的保護。看來盤馬老爹說的也不全是假的。
什麼項目能夠讓國家往戰區里派進一支考古隊呢?難道羊角山里真的有一個價值很大的古墓?
“那些人的背景非常深……”三叔的話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讓我打了個寒戰。
第十二章 盤馬的回憶
之後,我和盤馬老爹的對話持續了三個多小時,我不停地提問題,一邊了解事情的經過,一邊試圖試探出那個秘密。
談話內容十分的分散,老爹講話加上阿貴翻譯,有時候還要互相解釋概念,非常花時間。而且老爹並不十分配合我的問題,也或許是阿貴的翻譯有一些偏差。所以談完之後,我的腦海中完全是一片支離破碎的景象。
文錦他們進山的年份,大概是在1976年,老頭沒法很精確地說出時間。
當時帶隊的應該就是文錦,但是我拿出西沙的合照讓老爹看的時候,他卻無法分辨出其他人。時間太久人也太多,當時那種環境下,所有的人都一個發型一種衣服,他只記住了唯一的一個帶隊,非常合理。
前面的事情平淡無奇,當時這里邊境沖突頻繁,村里出現部隊太平常了,要知道在1978年前後,上思一帶幾乎都是解放軍,山里的路大部分都是打對越反擊戰時挖出來的,部隊要進山里找向導,那是屬于軍事任務。
盤馬拿了部隊的津貼,當時他還是壯年,打獵的時候他一個人走得最遠、最深,自然是當向導最合適的人選。
他們在當天的清晨出發,部隊的任務他不便多問詳情,只是將部隊的人引到了羊角山里,之後便是跟著部隊走。他的心思放在了記路上,羊角山他去得也不多,他必須保證能安全返回。
他們走了相當長的時間,在山里過了一夜,來到了山里的一處湖泊。
那個地方盤馬只到過一次,那還是他三十一歲那年,他娶老婆要打幾只獐子回去請舅爺。那年山里太不太平,野獸都躲到深山里去了。他一路帶著狗找進來,找到了這個湖,在湖邊上埋伏了一天,獵到了一只野豬。之後他再沒有深入過那里。
那種湖泊自然沒有名字,也許除了盤馬外,村里人都不知道那里有湖。湖是一個死湖,沒有溪澗,底下有沒有連著其他地方他就不知道了,部隊的人在湖邊上扎營立了帳篷,之後盤馬的任務就完成了。
接下來,他負責每隔幾天送給部隊一些給養,部隊自身的補給很充足,所以他每次進山只帶一些大米或者鹽巴。阿貴說的那一次奇怪的事,就發生在其中一次。在此期間沒有人知道那支部隊駐扎在那里是干什麼。
在這個過程中盤馬是很好奇的,但是他也知道在那種年月里,窺探這些東西的代價太大,所以他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後來隊伍開拔的時候,多了很多盒子,大約有三十個,每個都是鞋盒大小。當兵的很小心地帶了出來。
他好奇,曾經想拿過一個,但被一個當兵的很婉轉地制止了。當兵的說這盒子里裝的東西很危險,他尋了個機會拿了一下,只感覺入手十分的重,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我听到這里,腦子里大概有一些印象,這種鞋盒大小的盒子,叫做收納盒,外號叫做骨董盒,是考古隊用來存放出土整理後的文物碎片的。這種盒子一般都被嚴格編號,有大有小,但是大部分都是鞋盒大小(出土的文物一般較重,鞋盒大小所容納的重量最適合搬運)。
盤馬非常納悶,因為湖的邊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盒子里的東西是哪里來的?他當時的想法是這盒子里肯定裝的是石頭,因為湖泊的邊上是大片的石灘,有很多很多的石頭。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不對勁,因為在山中行進了一段時間後,盒子里開始散發出一股奇怪的味道,非常難聞並且無法形容。
第十三章 心理戰
我的第一反應是腐臭味,但盤馬說不是,常年打獵的人經常和肉食打交道,腐臭味他絕對能分辨出來,那種味道,確實無法形容。
對于氣味的形容一般基于物件,比如說“像茉莉花一樣香”或者“和臭襪子一樣臭”,盤馬老爹無法形容,必然是他沒有聞過的味道,這種味道甚至連相似的都找不到。
我想問他這種味道是不是就是“死人的味道”,但終究忍住了,如果這個話題他不想說,中途提出來對我並沒有好處。
盤馬的好奇更甚,但之後那些人開始對他有所提防,他一直沒有機會再接觸到那些盒子。回到村里之後,這一批人很快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很深,他進山打獵,總是會想起那支軍隊,他們進山是什麼目的,他們在湖邊干什麼,那些盒子里是什麼東西,又是從哪里來的?
當時他就預感到,這件事必然以後會有人打听,但是沒有想到,我們來得這麼晚,過了近三十年我們才出現。
我問他湖的形態,他告訴我,湖是長的,像一把彎刀。四周全是石頭,有的很大,比人還大,有的和鵝卵石差不多。湖現在還在,不過因為氣候的變化,湖的水位下降得很厲害,三年前他去過一次,湖已經比原來小了一半。
听到這里我陷入了沉思。盒子中裝的大有可能就是我們在悶油瓶的高腳樓里發現的那種鐵塊,如果是三十多盒,整盒整盒往外搬的話,數量必然不少,還真有可能是如胖子說的,是什麼東西的碎片。
這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呢?之前胖子在有限的條件下推測,這羊角山中有一個古墓,但是我現在听來,感覺會不會是從那個湖底撈上來的?
難道他們在那個湖底發現了一只大型的鐵器之類的東西,然後他們將其就地分解,一塊一塊帶出去?
不太可能,這樣一來這東西就等于廢鐵,而且如果是這樣,不可能用鞋盒那麼小的盒子來裝。
我不禁也好奇起來,心中已經同意了胖子的想法,無論如何得去羊角山里去看一看。
盤馬老爹也有一塊鐵塊,說是山里撿來的,而且他認為價值連城,顯然考古隊走了之後,盤馬老爹肯定還做了一些什麼。他不知道我知道他有這塊鐵塊,所以只字未提,這讓我更加確定他瞞著很多事。
不過,他現在和我說的,應該也不是謊言。鐵塊、“死人的味道”是和危險連在一起的,他肯定經歷了一件事情,讓他把這三者聯系了起來。悶油瓶的記憶中,鐵塊是一個十分危險的東西,而盤馬老爹的回憶中,那個當兵的也和他說過鐵塊很危險,這些都很吻合。
我琢磨著怎麼讓他開口,要說壞水,雖然我本性比較安分守己,但是和潘子、胖子他們混久了,要擠也能擠出少許來。這種時候,我能利用的就是老爹還弄不清楚我的身份,可以詐他一下。
詐人的訣竅就是讓別人以為你基本上都知道了,從而在整個對話的形式上,把詢問變成一種質問。
這就到關鍵時候了,我靜了一會兒,腦子里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就又問道︰“那麼,你後來再回到湖邊的時候,是怎麼發現那塊鐵塊的。”
這完全是我猜測的,因為鐵塊既然是從山里找來的,就不太可能是其他地方,我賭了一把,反正猜錯我也完全沒有損失。
盤馬老爹一下人就僵了,我知道自己猜對了,但是他除了那極快的一點僵硬,並沒有繼續表現出什麼來,而是看向我。
我知道這時候要下點猛料,又繼續道︰“你放心,我只要知道那時候的事情,另外那件事情,我不感興趣。”
盤馬老爹這下臉色就變了,放下煙斗,就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心中松口氣,幾乎要出冷汗。這後面一句話,是在上一句猜測的成功上繼續加碼,死人味道,鐵塊的危險,悶油瓶的事情。我料想能讓老爹保守秘密的,必然是有一個事故,這個事故一定非常的驚險,很可能有人死,我本來可以說︰“他的死我就不過問了。”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所以換了一個更加穩妥的辦法。
心虛之人,除非知道我的底細,否則必然會露出馬腳。
我心說反客為主的時候到了,立即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我在和客戶砍價的時候經常如此——淡淡道︰“你還是不要問的好,這整件事情你只要原原本本告訴我就可以了。”說著我摸著口袋抓出一疊錢來,這是本來預備給盤馬的資料費,本來打算給個兩三百,但是為了視覺效果我把口袋里的一疊都掏了出來,放到自己面前。“我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並非完全清楚,所以你不要擔心,只要照實說出來,你拿你的錢,之後什麼事情都沒有,也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這里說過什麼。”
盤馬看著我,露出了心神不定的神色,我用一種非常鎮定但是充滿逼迫的眼神看著他,等他發飆或者投降。
“你是怎麼知道那些事情的?”他問我道,“你倒說給我听听。”
嘖,我罵了一聲心說這老鬼還真頑固,這怎麼說得出來,我表面不動聲色,但是腦子立即狂轉。
那就是一秒內的反應,我幾乎順口就道︰“難道你們就不知道,有人跟著你們嗎?”
我話一出,自己還沒回過味來,就發現盤馬的表情明顯松了下來,心中咯 一下,我心說糟糕了,被揭穿了。
盤馬看著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也不是老糊涂,你回去後不要來找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說著就要來攆我。
我迅速地回想,心說哪里被他發現了,是他能確定覺得沒有人跟著他,還是當時的情況不可能被人跟?我想著怎麼補救卻發現沒什麼好辦法,一下就沮喪了下來。
他的兒子來開門,意思是讓我們出去,門一開光線一亮,我正想起身,忽然就發現老爹的腳,竟然有一些輕微的抖動。
我猛地看向老爹,發現他正看著我,雖然臉上鎮定得一點波瀾也看不出來,但是臉色壞得嚇人,顯然處于極度的緊張中。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也在詐我!
我立即將我起身的起勢化成一個伸懶腰的動作,然後重新坐定,用不容辯駁的語氣道︰“不要嘴硬,我拿事實說話,我沒有多少耐心。”
盤馬看著我,他兒子也看著我,我信心十足,能感覺出自己當時的表情確實陰險不可捉摸得要命。
對峙良久,盤馬一下崩潰了,他低下了頭,向他兒子打了個眼色,他兒子和阿貴說了幾句什麼,阿貴就半拉半扯地被拉了出去,他兒子進來,坐在了阿貴的位置上,門重新被關上。
盤馬老爹向我行了一個十分大的禮,抬頭的時候道︰“不管你是誰,希望你說話算話,如果要算老賬,就全算我的頭上。那些人全是我殺的,其他幾個人只是幫我抬東西。”
第十四章 那是一個魔湖
我詫異于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盤馬很快就把整件事情說了出來,只听了幾句,我就遍體冰涼,一下明白了死人味道的來歷。但是這件事情實在太恐怖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听完之後,首先感覺到的不是疑惑,而是惡心。
我實在無法想象竟然會有這種事情,也無法理解他當時的目的,更無法想象當時的人心為什麼會是這樣。如果盤馬說的是真的,那麼他身上背負的就不是什麼秘密,而是巨大的罪孽。
前面的過程和盤馬說的完全一樣,關鍵的問題就出在盤馬所說的,他進山卻發現考古隊消失的那一次。
盤馬說了謊,他那一次進山,考古隊並沒有消失,而且他也不是一個人進山,他帶了自己的四個兄弟替他背東西,這樣他們回來的時候還能打獵。
送完糧食之後,他們沒有離開,因為在營地里待到傍晚可以吃到一頓白米飯,這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皇帝一般的待遇。但是考古隊不允許他們待在營地的內部,他們一直在營地外吹牛打屁,要一直等到傍晚開飯。
在這個過程中,四個兄弟中的其中一個人,看著考古隊的軍用補給,突然起了歹心。
當時十萬大山的貧困程度是現在的人無法想象的,連年的邊境沖突,野獸都逃進了深山里,小孩子沒有肉吃,只能吃一些米穗和野菜,都發育不良,白米飯更是當糖來吃的東西。部隊的補給對于他們來說誘惑太大了,那幾袋大米他們可以吃一年。
因為讓村民幫忙運糧絕對會中途被掏掉一些,所以部隊收糧都要過秤,如果發現少了雖不會追究但是以後就要換人。他那個兄弟就盤算著,等著他們過完秤,他們入夜睡了,他們偷偷進去,掏幾碗出來,這樣不會丟了活兒也能讓家里人吃到甜頭。
這本來是一件非常單純的事情,盤馬不同意,他的手藝好,家里算不錯,沒有苦到餓死孩子的分上,但是其他四個人都動心了。
盤馬只得讓他們去,他在外面等著,沒有想到,這四個人進去後出了事。
他們從每一袋大米中舀了三碗米,出來的時候正好被一個進帳篷檢查的小兵踫到了。那時是軍事狀態,人的神經都是繃緊的,小兵馬上舉槍,但是他沒有看到躲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人。情急之下,後面的人一下把小兵按住,他們四個人用米袋把小兵活活給捂死了。
殺了人之後,四人怕得要死,殺人罪,特別是殺軍人,如果讓人發現,肯定直接就槍斃。他們逃出去,和盤馬一說,盤馬立刻心說糟糕了。
這件事情他無論如何也脫不了關系,因為考古隊請的是他,而幾個兄弟是他請來幫忙的,所有的責任他一分都逃不掉,而且在這種敏感時候,說他沒參與也沒有人會信。
他當即想了一個辦法,必須把那小兵的尸體從里面拖出來,當成失蹤,否則他們肯定會被調查。
他們潛回去,把米全部還上,然後把小兵的尸體拖出了帳篷,結果沒拖多遠就被放哨的人發現了。放哨的人一路追過來問他們在干嗎,盤馬他們一時慌神之下尸體就被看見了,哨兵立即舉槍,但是當時提出偷東西的伙計早就準備好了,一下就把那人的喉管割斷了。
幾乎沒有什麼考慮,他們走火入魔般連殺了兩個人。盤馬一下感覺事情已經完蛋了,說逃吧,但是殺人的那個兄弟卻殺紅了眼,說已經殺了兩個人,殺兩個是殺,殺光也是殺,如果讓他們回去通報軍部,我們這輩子都要貓在山里了,與其如此,我們把這些人都殺了,就說他們不見了,其他人肯定認為是越南人干的。
這是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下突如其來的沖動,考古隊的人數不多,那時大部分都在酣睡,想到那些白米、沖鋒槍和之後的事情,盤馬竟然也無法抑制地起了歹念。
之後的過程讓人惡心,他們拿著沖鋒槍和匕首,偷進一個又一個帳篷,把里面的人全部殺死了。
殺完人後,他們把尸體、槍和彈藥,還有物資全部都拋入湖中,把白米和吃的偷偷背回了村里,藏在床下。一些他們能用的,但是背不動的日用品等東西也藏了起來,等風平浪靜後再拿,同時幾個人約好,以後決死不提這個事情。
盤馬當時心虛,思前想後的,就開始在村里宣稱考古隊都不見了的怪事,想為以後的事情做一個鋪墊。因為當時邊境沖突頻繁,有隊伍在越南邊界失蹤,一般都會認為是越南特工干的。
幾個人認為萬無一失,誰也沒有想到,這卻是他們噩夢的開始。
三天後,盤馬再次進山,回到了湖邊,想去那些東西里翻翻,先把值錢的東西拿回去。那一晚的瘋狂讓他心有余悸,所以他先是遠遠地看了一下,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竟然看到湖邊又出現了一個營地,竟然還有人在活動。
有其他的軍隊?尸體被發現了?他膽戰心驚,好久才緩過來,等鼓起勇氣偷偷靠近去觀察的時候,他卻瞠目結舌,發現之前的考古隊竟然又出現他在面前。
盤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感覺,他有點鬧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著在營地中忙碌的那些人,好像身在幻影之中。那些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情,紛紛都和他打招呼。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捏了好幾下才發現都是真的,那些臉雖然不熟悉,但都是考古隊里見過的,他甚至看到了幾個親手被他勒死的人在那里談笑風生。
他倉皇趕回到村里,失魂落魄,急忙把事情和其他人一說,他們去看了之後發現果然如此。他們都嚇壞了,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那是一彎魔湖,能讓里面的死人復活?
但是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一點也不像僵尸。
盤馬百思不得其解,村里人很迷信,覺得這一定是山神湖鬼在作怪,嚇得魂不附體。盤馬琢磨了很久,鼓起了勇氣,再一次回到湖邊給他們送糧食,試探性地問起了那一天的事情,然而,所有人都回答沒事,那表情沒有任何異樣。
一天好像就被翻過去了,天神把那一天的事情全部抽走了。或者是,那幾個行凶者在當天都做了一個同樣的夢,他們根本沒有去殺人。
盤馬並不是一個就此認命的人,他不相信自己是做了一個夢,但是他又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之後一直留心著這一批人,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人是鬼——可是,無論怎麼看,他都看不出一絲破綻來。
唯一讓他感覺到有點奇怪的是,他聞到那批人身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味道,是之前沒有的。
第十五章 中邪
那種味道,就是盤馬從後來的盒子里聞到的味道,只不過盒子里發出的更加的濃烈。
對于盤馬來說,那就完全是死人的味道。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惡魔,他們身上的味道肯定是從地府里帶出來的。
“你的那位朋友身上,也有那種味道,如果不是被草藥的味道蓋住,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會聞到。”盤馬老爹看著我,“他和他們一樣,也是湖里的妖怪!”
悶油瓶身上有什麼味道?我對味道這種東西不是很敏感,我也不是獵人,沒有極好的嗅覺,所以對此半信半疑——下次要偷偷去聞一下。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也許這事就會過去,過上一段時間,人會自己懷疑自己的記憶,對于沒有解釋的會自動抹掉。但是,我知道事情肯定沒有結束,因為光是這樣,盤馬老爹不會得出悶油瓶會害死我的結論。
果然,盤馬繼續說了下去,他說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種味道。
這件怪事發生之後,盤馬老是感覺心神不寧,雖然那些人似乎和之前一模一樣,但是,盤馬總感覺他們的眼神和神情有一絲妖異,這種感覺沒有任何事實依據,完全是一種心理作用。盤馬有一種預感,村里會出事情。
幾天後,村里發生了一件事,讓他開始毛骨悚然。
和他一起行凶的,還有四個人,他們說起來都有血緣關系,遠近略有不同,其中一個人叫做龐二貴,膽子最小,忽然就不見了。盤馬和其他幾個人心里有秘密,一下心就提了起來,誰也不敢說。村里人去山里找了兩天,最後,盤馬他們硬著頭皮回到湖邊,竟然發現那個龐二貴在營地里,和那支考古隊里的人談笑風生。
他們莫名其妙,把他領了回來,盤馬拉住他的時候,就聞到從龐二貴的身上,竟然也傳來了那股神秘的味道。
盤馬看著龐二貴大白天就開始起雞皮疙瘩,他一下就感覺龐二貴的表情和以前不一樣了,好像變了一個人。
那種恐懼是無法形容的,他感覺龐二貴肯定被鬼迷了,回到村里,他叮囑了龐二貴的媳婦,讓她如果發現她男人不正常,立即和他說。
但是她媳婦沒有機會去發現了,第二天,他媳婦起來後就發現龐二貴吊死在床邊上。整個屋子里,彌漫著那股奇怪的味道。
村子里以為是龐二貴想不開,或者是被狐仙迷了,盤馬心里明白,惶恐不安的他更加確定那些人是妖怪,肯定是龐二貴中了邪了。
龐二貴的媳婦被嚇壞了,再也不敢住那個房子,搬回了娘家,那房子就荒廢了下來。其他幾個人嚇得要命,兩個搬出了村子,盤馬和另外一個留了下來,晚上根本都不敢睡覺,借了好幾只狗,唯恐下一個就是自己。
但是狗也沒有用,一個星期後,和他一起留下的另一個人也失蹤了。兩天後,一個小孩在龐二貴家廢棄的房子里發現了他,他吊死在和龐二貴一樣的位置上。
盤馬生性剛烈,自小和大山為伴,所以非常的堅強,恐懼到極點之後,他反而豁出去了,帶著槍就趕向湖邊,心說反正是死,死也要死個明白,絕對不會坐等。但是他進山之後,正巧考古隊開拔。
盤馬是在半路上遇到的隊伍,似乎他們不再需要向導,盤馬之前已經想得很決絕,但是一見到他們一下就軟了,他膽戰心驚地隨著隊伍出了山。
如盤馬之後所說的,考古隊帶著散發出奇怪氣味的盒子離開了村子,再也沒有出現,一直到現在。逃到另外兩個村的人沒有出事情,盤馬膽戰心驚地過了一年,才逐漸放下心來,相信他們真的走了。
這一件事猶如噩夢一樣一直纏繞著盤馬,那種恐懼我可以想象。軍隊走後半個月,為了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再次回到了湖邊。繞著湖邊走了一圈,他發現了有一件衣服不知道怎麼被沖到了岸上,在那件衣服里,他發現了那塊奇怪的鐵塊。
這塊鐵塊的發現,讓他肯定了這些人肯定是從湖里爬上來的,因為鐵塊在衣服里,絕不可能被湖水沖到岸上。那塊鐵塊散發著讓他毛骨悚然的味道,他自覺非同小可,所以一直放在身上。早年生活貧困的時候,他想把它賣掉,現在生活逐漸好起來了,想起當年不禁有些後怕,就想保住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算了。
之後,我們出現了。
盤馬的秘密,到此就結束了。
听完之後,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少有的,我沒有感覺到更加的迷惑,我第一次感覺到,我似乎找到了一條鏈條,能把我心中的疑團串聯起來。
這些謎團都好比一根根雙頭的螺紋鋼管,連接的地方都是一個疑團,但是把其中兩個疑團連起來,那麼四個謎團就會失去兩個,把所有的鋼管連接起來,那麼這麼多謎團,可能只剩下首尾的兩個。所以疑團一個一個連接起來,讓人很有快感。
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一定會抓狂,但是現在我學會了不去看問題的本身,我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真相,這件事情需要去求證,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麼,三叔,或者說解連環一直疑惑的問題,就有了答案。
而要求證這件事情,必須要到那座湖邊去。
盤馬老爹拿出了那塊鐵塊給我看,那東西果然和悶油瓶床下發現的那塊一樣,同樣的鐵疙瘩,上面有著古樸的花紋,不過盤馬的這一塊略大。我特地聞了一下,果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非常的淡,幾乎無法分辨。老爹說,剛發現的時候味道很濃,逐漸的,這味道一點一點消失了,鐵塊放在家里,家里什麼蟲子都沒有。
我對這東西暫時失去了興趣,心里充滿了我的推測。
盤馬不肯再去那個湖邊,我想著讓阿貴另找向導,把錢給了盤馬,便起身告辭。
到門口的時候,我忽然想了另外一件事,回頭問道︰“對了,老爹,你身上的紋身,是怎麼來的?”
盤馬看著我,有些詫異我忽然問這個,他的兒子替他解釋道︰“這是防蠱的紋身,是小時候一個路過的苗人巫師替他紋的。當時我的爺爺救了他的命,他給我爹紋了這個答謝,據說有這個紋身,到了苗寨可以通行無阻,沒有人會為難你。”
第十六章 計劃
阿貴一直在門口等我,蹲在地上郁悶地抽煙,顯然不知道盤馬他們在搞什麼鬼。見到我後立即站了起來,我對他道︰走,咱們回去。
在路上我問他,知不知道盤馬說的那個羊角山的湖泊?阿貴點頭,說以前听說過,不過他自己沒去過。我道我出高價,幫我盡快找一個獵人,帶我們過去。
阿貴滿口答應,試探性問我,盤馬到底和我說了什麼?不過阿貴問得很小心,我心說告訴你就是害了你,隨口便敷衍掉了。
急匆匆回到阿貴家里,我著急想把我的發現告訴悶油瓶,卻發現家里只有雲彩和她的姐姐在燒灶台,胖子和悶油瓶都不在。
我心說奇怪,問雲彩人呢?雲彩道那位不怎麼說話的老板回來後看到胖老板還沒回來就問我,我告訴他胖老板一晚上沒回,他就急匆匆去找了。
我本來心里很興奮,一下子興奮勁就壓了下去,心說胖子一晚上沒回來?
山村不像城市有娛樂場所可以讓他去逍遙,他一晚上沒回來有點不正常。我對胖子的秉性很了解,想到他之前說的要去弄點硫酸的事情,一下就有不祥的預感。
相信悶油瓶和我一樣,也立即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所以才會立即去找。
我馬上讓阿貴帶我去村里的村公所,如果胖子有什麼意外,肯定會在那里。走出去沒幾步,卻正踫見胖子和悶油瓶回來了,胖子臉上還蒙著紗布,一邊走一邊罵,好像受了傷。
一問才知道原來胖子買硫酸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只馬蜂窩,來了興致,結果錯誤估計了自己的身手,中彈了,而且還挺嚴重,在村公所掛鹽水,結果睡了一晚上。胖子說這里的馬蜂和他以前踫到的不一樣,之前他踫到的馬蜂都是捅了才發飆,這一次他才靠近馬蜂就突然圍了過來,凶得不得了。
我說你別找客觀原因,你得承認你就是老了,老胖子不提當年勇,捅馬蜂窩這種事情你以後還是少干,免得別人笑話。
回房給胖子換藥,換藥顯然極其疼,要不是為了在雲彩面前表示自己的男子氣概,他肯定叫得像殺豬一樣。
雲彩倒是很鎮定,蜻蜓點水一樣在他臉上消毒,我發現他的下巴上有幾塊指甲大的地方全腫了,雲彩用竹簽子先把腫的地方劃破再上藥,那簡直就是活剔肉,難怪疼死他了。
弄完後胖子吃飯都艱苦,好不容易吃完飯,天色暗了下來,我們在高腳樓延伸出的走廊上乘涼,我把在盤馬家听到的一切全部復述了一遍。
听完之後,兩個人都皺起了眉頭,胖子問道︰“還有這種事情,娘的這都趕上我小時候嚇唬姑娘家的鬼故事了,這事情能是真的嗎,你說你的假設是什麼?”
“我認為,盤馬絕對沒有說謊。”我道,“這件事情絕對是真的,但是,他的真,不是那種意義上的真。”
“你是什麼意思?”胖子道。
“咱們考慮最合理的可能性,不去考慮什麼魔湖啊,妖怪啊,你覺得這件事情最可能的情況是什麼?”
胖子搖頭道︰“少來這一套,我的腦細胞全給馬蜂叮死了,我不來猜你的,你直接說就是了。”
我苦笑,好容易想表現一下,胖子還不配合,道︰“好,咱們把一切不可能的因素都去掉,沒有什麼有魔力的湖泊,沒有什麼死人復活,也沒有妖怪,但是事情必須是合理的,盤馬說的話必須成立,那麼這件事情唯一的可能性其實很明顯——人不可能復活,那麼進山的考古隊和出山的考古隊,就肯定不是同一支隊伍。”
胖子頓了頓,領悟道︰“你是說,死的人沒復活,走出來的,是另外一批人?”
“盤馬他們殺了的那一批人,確實是死了,盤馬並不了解那支隊伍,如果有另外一支隊伍易容之後,我覺得並不需要多麼高深的化裝,就可以騙過盤馬。”
“可是,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干?這不是耍他嘛。”
“我僅僅是推測,通過那支隊伍的情況和盤馬的情況,我感覺這事可能有些誤差。咱們假設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那麼,可能計劃中,就在盤馬殺死考古隊的那一天,這一支考古隊就已經被設定會被抹掉,但是,這個計劃可能出現了偏差。也許來殺死考古隊的殺手,在林子中遇到了什麼意外,沒有到來,反而由盤馬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替換的冒牌隊伍來到這里,以為是殺手完成了任務,于是就按照計劃開始了偽裝。那麼,不知情的盤馬才有了魔湖一說。”我道,“這是一種合理性的推測,事實可能完全不是這樣,但是這證明了有可能這事會出現。”
“哎,這個听上去好像有點靠譜,不過胖爺我好像在哪兒听過這樣的橋段?”胖子道,“你有什麼證據?”
“只有一些細節,比如說,考古隊是盤馬帶進去的,但是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等盤馬進來帶他們出去,而是自己出發了。說明後面的隊伍,熟悉這里的地形,他們有出去的本領。之後發生的事情,可能是因為考古隊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對龐二貴他們進行了殺人滅口。”我道,“我現在不知道是否這一考古隊就是去西沙的那一支,但是我感覺,即使不全部是,肯定其中也有幾個人是。如果是這樣,那麼你說會不會,有人為了進這個考古隊去西沙,而進行了這一次調包。”我的思路很成熟。
胖子道︰“他娘的,但是你怎麼證明呢?”
“最直接的方法,咱們應該去羊角山的那個湖里看一下,現在湖變小了,我覺得可以潛水下去看看下面有什麼,有沒有當時拋入湖中的尸體。”
“他娘的這個有點困難吧,現在快過了四十年了,有尸體也早就爛沒了。”
“骨頭肯定還在。”我道︰“盤馬他們沒有船,拋尸的地方肯定是湖邊,我覺得我們可以去踫踫運氣。”
第十七章 似曾相識
胖子覺得我的說法很玄乎,但是也承認這是事件合理的唯一可能性。他本來就是羊角山一日游的積極分子,如此我一說要去,自然是滿口答應。
接下來我們商議了一些具體事項。因為這一次是旅游性質,什麼裝備都沒有帶,所以有點棘手,萬一踫到有開棺掘冢之類需要家伙的事就只能干瞪眼。
地方偏僻,在這種地方也不可能買到現成的裝備,胖子說道,有些東西倒是沒有必要,咱們可以買點替代品,雖然用起來不會那麼稱手,但是這一次離村子還算近,對質量的要求也不用太高。
他說的是野外生存用品,獵人有自己的一套,肯定不需要我們背著固體燃料和無煙爐,不過見識了野獸的剽悍,我覺得武器還是要準備一些的。
把阿貴叫來和他商量這些事情,阿貴自己也打獵,有三把獵槍,都是被改裝過的不知道名字的老槍。三把槍年代就不同,最老的一把是阿貴從雞棚里拿出來的,雖然槍管子的成色還可以,但槍膛里頭全銹了,誰也不敢用,也沒處去找火藥去。另外兩把都是打子彈的,看得出是戰爭年代留下來的。
前幾年禁槍,但是這里的人都靠打獵為生,吃飯的家伙當然都不肯交出去,上頭也知道情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現在子彈不好弄,阿貴說得村干部去縣里批才買得來。
阿貴自己打獵已經屬于業余活動,所以家里存彈不多,胖子把兩把槍檢查了一下,道︰“阿貴的那把絕對沒問題,另一把太久沒用了,但是槍保養得還可以,要開一槍才知道還能不能用。”
我們以五十塊一發的高昂價格,在阿貴隔壁幾戶鄰居那里買來了五十發子彈,我看那黃銅的圓柱狀子彈就知道是小作坊里手工做出來的,這東西要五十塊他娘的有點讓我心疼。胖子說別這麼小肚雞腸,五十塊錢可能就救了你的命,絕對值。
開山的砍刀阿貴家就有,阿貴特地去磨鋒利了,其他的東西我們寫了條子,讓他去鄉里看看有沒有替代品,沒有爬山的繩子就用井里的麻繩,沒有大功率的手電就拿幾只手電捆起來用,沒有匕首就用鐮刀。
阿貴對我們建議道,現在雨水多,山里蚊蟲毒蟻也多,特別是湖泊邊上,蚊子都跟馬蜂一樣大,要帶蚊香和蚊帳,把蚊香甩在篝火里,否則我們幾個城里人肯定吃不消。我心說有悶油瓶在,這個不需要擔心。
安排妥當,阿貴說那些東西得一兩天時間準備,反正打獵的人也都沒回來,他準備好了再出發。
在此期間,胖子說可以想辦法用他帶回來的硫酸,看看那鐵塊中包著什麼東西,這需要精細的操作,要挑一個好一點的場地。
我想起盤馬的敘述,覺得不妥當,這鐵塊中散發出一股氣味,而且這氣味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淡,說明里面有一種揮發性的物質,鬼知道這種物質對人體會不會有害。我覺得要溶開這東西的時間未到,到了那邊,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之後,再判斷是不是要冒這個險比較靠譜。
胖子的好奇心燒得他受不了,但是我說的絕對有道理,悶油瓶也同意我的看法,想到可能連累到其他人,他也只好作罷。
接下的時間胖子興致勃勃,一是他的古墓說他深信不疑,二是他很久沒打獵了手癢得厲害,一晚上不顧臉腫得像被馬踢過一樣,一直和我們嘮叨他以前打獵的事。我也睡不著,但腦子卻想著湖邊的事情,悶油瓶一直沒有說話,我看他一直看著阿貴隔壁的樓,看著那個窗戶出神。
我想起前天晚上在那個樓里看到了影子,不過現在那個窗戶里一片漆黑,什麼也不看見,阿貴的兒子似乎不是很願意見人,深居簡出的。我懷疑是不是有什麼疾病,所以只能待在家里。農村里經常有這樣的事情。
一個晚上沒睡,加上一天劇烈的思想活動,很快我就晃神听不清胖子在說什麼,悶油瓶靠在那里打起了瞌睡。在這里外面比屋內涼快得多,悶油瓶在四周一只蟲子也沒有,我們就這麼躺下睡著了,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這一天各自準備不說,第三天準備得當,阿貴帶我們出發。
讓我郁悶的是,我沒有看到傳說中的向導,一起出發的竟然是阿貴自己和雲彩。
我問怎麼回事,阿貴你不是說你沒去過嗎?怎麼是你自己帶我們去?
阿貴道這獵人進了山里,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阻礙,幾隊都沒回來,其他人都沒去過,他能找到的人就是他女兒雲彩,雲彩以前跟著爺爺去過那里幾次,知道怎麼走。他帶著我們,加上雲彩認路,還有狗,問題應該不大。否則我們幾個語言不通,恐怕會出麻煩。
我心說糟糕了,看來我出價太高了,阿貴舍不得讓別人賺這個錢了。胖子立即說不行,咱們是去干事,帶著個小丫頭這不開玩笑嘛,要是受點什麼傷的,你這個當爹的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阿貴一個勁說沒事,這里的小丫頭片子也都是五六歲就摸槍了,要論在山里,她比我們有用,而且這山她比他都熟悉,不用擔心。
說著雲彩就從屋里出來,我和胖子一看,眼楮都直了。只見雲彩完全換了一個人一般,一身的瑤族獵裝,獵刀橫在後腰,背著一把小短獵槍。瑤族姑娘本來身材就好,這衣服一穿,那小腿和身上的線條繃了出來,真是好看得緊。加上英姿颯爽中帶著俏皮的表情,帶著十七八歲年紀那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味道,一下子就把胖子給征服了。
她走到我們邊上,挑戰似的盯著我們,道︰“幾位老板,瞧不起人是不是?”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胖子立即道,“大妹子,你不要誤會,你胖哥哥我主要是怕你辛苦,其實在我們心里,你絕對是最佳人選。”
我立即皺起眉頭,踢了胖子一腳,低聲罵道︰“你怎麼變卦得那麼快,怎麼著,就你這年紀了,還想老牛吃嫩草?”
“我年紀怎麼了,胖爺我這說起來叫做人到壯年,是壯牛,不是老牛。”他低聲道,“你都讓潘子去找個婆娘,怎麼就容不得我?”
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動了心還是只想吃點豆腐,對他道苗瑤一家,女家都厲害,你小心人家真動了情把你下蠱綁了,那你就得上門在人家家里種一輩子田,如果變心逃跑,一發蠱那就是萬蟲穿心,一身的神膘都喂了蠱蟲。
胖子顯然見多識廣,不以為然,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最好全瑤寨的美女都向他下蠱,那他就留在這里做村長。
嬉笑中我也只好接受了這個現狀,看雲彩那種氣度,我感覺阿貴說的沒錯,而且這一次估計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唯一讓我在意的是,我們打包東西的時候,胖子老是找雲彩調侃,把雲彩逗得哈哈笑。但是我能看出來,雲彩時不時偷偷看著悶油瓶,看得很小心,總是看一眼立即轉回眼神,但在那清澈的眼楮里,我是能看出一點東西來的。
我們按照當時找盤馬老爹的路線原路出發,對于這路線我已經有少許了解,一路比晚上搜索盤馬老爹時輕松多了。胖子簡直是被迷住了,圍著雲彩就轉,就差趴下來給她當馬騎了,雲彩也確實可愛,蹦蹦跳跳的。
她問我們到底是干什麼的,肯定不是導游,哪有導游會到這種地方來的,胖子故作神秘,說我們是有秘密任務的大人物,如果她肯親他一口他就偷偷告訴她。
我還真怕雲彩親他,那太浪費了,還好雲彩還是有審美能力的,堅決不上當。不過悶油瓶沒有為我們的氣氛所感染,他的臉色一直沒有任何變化,在輕松的氣氛中,只有他仍舊沉在陰雲里。
當天晚上到了山口的古墳處,我們深入進去一兩公里稍事休息,天亮後繼續,在山中走了兩天,才來到了那處湖邊。
遠遠我就在山脊上看到了那湖,大概是連日暴雨的緣故,湖泊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果然如盤馬說的四周全是石頭,湖四周是莽莽群山,高大陡峭的山峰連綿不斷,山體巨大入雲,一點也不像丘陵,完全是險惡的大山大水。山中植物分布得非常厚實,連山間的斷崖都是墨綠色的,十萬大山果然名不虛傳。我不由得慶幸,此地離村子尚且不遠,再往里走,這深山中的腹地恐怕比塔木坨還要險惡。
經過一條已經完全被植被覆蓋不可見的山路,我們來到湖灘上,完全看不出當年這里有人駐扎過的痕跡。湖水非常清澈,倒映著天空中的雲彩相當漂亮,甩掉包裹,我們到湖水里去洗臉,水是涼的,說明湖底通著地下河,在三伏天里冰涼的湖水讓人精神一振。
洗完臉我仰頭看向四周,湖水倒映著天空和四周的山,忽然就發現這里似曾相識般熟悉。我看了一眼,邊上的悶油瓶也是一臉的疑惑。
第十八章 腦筋急轉彎
這種一剎那的熟悉感以前我也有過,每每都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書上說這是一種錯覺,但是這一次卻不同,因為我看到悶油瓶的臉色也起了變化,同樣一臉疑惑的表情,不知是否和我是同樣的感覺。
是哪里呢?我在哪里看到過這里的情景,或者是看到過與這里類似的情景?
我努力回憶,從腦子里翻來覆去思考,但是想不起來,只記得這情景我應該剛看到不久。而且,與這種相似的感覺一起來的,還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顯然我記憶里的印象,和這里仍然有少許的不同。
胖子沒心沒肺,直接脫得只剩下褲衩就在水里游泳了,阿貴讓他小心點,山里的湖里都不吉利,不要太折騰。胖子什麼場面沒見過,朝阿貴潑水讓他閉嘴。
回到岸上,我們脫掉了濕掉的鞋和褲子,胖子幫阿貴搭起了雨棚,阿貴去砍柴,雲彩幫忙燒飯,我喝著水,這才想起這山勢在哪里見過。
這山的形狀和感覺,竟然和我們在村子溪邊戲水時看到的山景非常相似,山的線條、走勢,都如出一轍。只不過當時我們是在溪澗里,現在我們是在湖泊里。所以這水里的倒影和山的樣子,一下讓我吃了一驚。只不過這里的山上樹木茂密,而在寨子邊上,樹木都被砍伐過了,所以才有少許的異樣。
我閉目養神的時候,仔細觀察過溪澗四周的風景,悶油瓶別看心不在焉的,一切他肯定也看在眼里,胖子的注意力在當時那些小姑娘身上,難怪不察覺。
這還真是有趣,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不知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因為什麼地質原因形成。好像有一種風水地勢就是如此,這種地形叫做“魚鱗嶴”,所有的山好像魚鱗一樣,一層一層的,山勢都十分的相像,這種風水不適合葬人,因為據說魚鱗下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從地理上說魚鱗狀的特別容易水土流失,也是積水特別嚴重的地形,我們在山口看到的古墳就一個例子。不過,如果在“魚鱗嶴”里有一泉湖,那就完全不同了,那叫“魚來自得水”,水在魚鱗里,出水而不亡,那這就不是魚,而是一條未化的小龍,如果有早亡的年輕人,應該葬在這里。
如此說來,這里有個古墓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可惜我不知道這種山勢的殮葬細節,在我看來四周的山上都不是很適合葬人。
雲彩他們搭完窩棚,開始收集一邊的柴火,我和胖子、悶油瓶不需要幫忙,開始環湖搜索大概觀察四周的環境。
湖泊只剩下兩個足球場大小,一下就走完了,我走在岸邊看著湖內,感覺湖底似乎也全都是石頭,而且湖底的落差很大,稍微淺一點的地方能看到水底,再往下湖底就迅速隱入了黑暗,看來水下可能極深。湖灘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如盤馬所說大小差別很大,讓我在意的是,湖灘非常干淨,什麼雜物都沒有,也許是被連日大雨沖進湖里了。
我對于極深的湖泊總是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俗話說淺水不藏龍,水深必有怪,水一深代表湖的容納範圍沒有我們從湖面上看到的那麼小,就有可能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在里面。世界上很多有水怪的大湖,湖面不大但都極其深,即使沒有什麼古怪,水極深的地方也容易有一些大魚。有些大水庫清庫底的時候,總會發現一些長得無比巨大的魚。
繞了一圈沒有看到明顯的尸骨痕跡,不過湖灘大部分石頭都很細碎,四十多年來這里水位不斷變化,山石不斷滾落,那些尸骨也許被壓在了石頭的下面。
我們判斷著當時的過程,按照一般的情況考古隊應該和我們一樣扎在湖的南面,另一面是山,會有落石和泥石流的危險,那麼我們要搜索的區域應該是湖的南面。
這是個大工程,還好帶了幾只狗,不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尸體被水泡了這麼多年,肯定白骨化了,和石頭不見得有什麼區別。
吃過中飯阿貴去四周轉轉,看看有什麼東西好打,我們開始劃區域尋找,雲彩給我們洗汗臭的衣服。湖邊的區域很大,我和胖子、悶油瓶三個人每人一大塊地方開始了行動。
我們要做的就是徒手把石頭一塊一塊搬開,這里石頭的情況,應該是離岸最近的不停地往湖中心滾落,但是這里的水位是逐漸下降的,而且石頭累積本身就有防雨水沖刷的作用(雨水會浸入石灘下層匯聚成地下水,而不會在石灘上形成水流,都江堰的一部分就是這種原理)。湖底的坡度很陡,當年盤馬不可能走入湖中太深,那麼拋尸的地方肯定離岸很近,而且水位下降了很多,尸骨不會在湖里,而是在岸上。
胖子說尸體丟下去後如果沒有什麼東西捆扎,會先變成浮水尸,然後沉底被魚蝦吞食,骨頭應該是散的,腦袋在這里,屁股可能就在一百米外,這麼找肯定找不到。而且如果尸體沒有被拋入很深的地方,那麼也有可能被動物拖上岸分食。
我道無論怎麼說,不太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不剩下,毛主席說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咱們先找著,真找不到再來分析原因。
三個人就這麼一直翻到夕陽西下,仍然沒有結果,幾只獵狗在湖邊嬉戲,完全不理會我們,也不想幫忙。湖邊的太陽很毒,曬了一天,我的天靈蓋都火辣辣的痛。阿貴的槍在林子里響了兩聲,帶回來一只野雞,很快烤雞的香味就讓我們按捺不住了。
胖子不禁有些沮喪,我們休息的時候靠到一起抽煙,胖子就說看來夠戧,你還是看看這里什麼地方可能有肥斗比較保險,死人可能找不著了。我知道他惦記著他的古墓說,安撫他道反正要待好幾天,慢慢來吧,真要找不到死人,我就替他去找那肥斗。
難得我心中沒有多少急躁,喝了點米酒,我們圍在湖邊的篝火旁休息,既是湖邊又是山中,涼爽得要命。雲彩也換了衣服,穿了輕薄的T恤,洗了頭感覺和城市里的女孩很像了。吃了飯她還跳舞給我們看,瑤族的舞蹈有很多轉圈和後踢小腿的動作,瑤族姑娘的小腿又特別的好看,胖子看得下巴都掉了下來,一定要去學,但是他完全像跳大神,我笑得人仰馬翻。
太久沒有笑得這麼舒暢了,我最後都笑不動了,但是轉眼看到悶油瓶,卻見他靠在石頭上,一點放松的表情都沒有。乍一看都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我心說到這里來找他的過去也不知是不是一個錯誤,就目前收集到的線索來看,顯然策略上我們是來對了,對于我們來說,這一路過來是輕松的,但對他來說,遇到的東西無一不是在敲擊他過去的心門,讓他輕松起來真的很難。
這人又是典型的自我放逐型人格,心在桃園外,兀自笑春風,誰也進不了他心里。
想想有些不忍,我拿了一塊小石頭丟他,對他道︰“別琢磨了,告訴你,我有經驗,怎麼琢磨都沒用,咱們現在做的就是拼圖,在所有的片找得差不多之前,少琢磨一些。”說著遞給他米酒。
悶油瓶默默接過,放到一邊,我有點多了,嘆了口氣道︰“你就不能喝一口?”
他搖頭,看向一邊的黑暗。
我只得把注意力轉回到胖子身上,胖子正出腦筋急轉彎給我們猜,問雲彩,什麼戰斗是︰殺敵一百,自損三千?
我怕胖子出黃色笑話給小姑娘猜,小姑娘很純啊,這種東西感覺說出來都是污染,就喝了他一下。胖子說放心吧,這個腦筋急轉彎絕對正經。
阿貴也喝多了,咯咯直傻笑,猜來猜去都不對,最後答案公布,原來是屁胡和十三⼳的戰斗,打麻將放炮,贏下家一百,但是輸給中炮三十番。
瑤寨里不興這個,雲彩根本听不懂,我罵道你這不是欺負人嗎?有沒有鄉土氣息一點的腦筋急轉彎。
胖子就道有,問我們道︰再猜,什麼戰斗是殺敵一個,自損三千的。
“馬蜂!”雲彩立即舉手道。
胖子嘖道︰“臭丫頭,你存心刺激我是不是?”
我們大笑,我說那肯定是騎兵和坦克的戰斗,胖子道如果是騎兵和坦克,自損一萬都殺不了一個。
接著我們猜,有猜打撲克的,有猜螞蟻的,有猜吃鮑魚的,胖子都說不對,得意揚揚,好像在凌辱我們的智商。
我怒道,你他媽的說那是什麼戰斗?如果牽強我就揍你。
胖子道︰“這個太容易了,哎,胖爺我真是天賦異稟,和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怎麼都有差距,我告訴你你听好了,殺敵一個,自損三千,是香蕉和大象的戰斗。”
我听了大怒,罵道,你胡說什麼,香蕉和大象的戰斗,這是什麼玩意兒,你倒說說香蕉和大象打怎麼可能殺敵一個,自損三千?
胖子道︰“大象被撐死了唄。”
我們一下笑成一團,雲彩都笑得無法呼吸了,但是笑了幾聲,我們就慢慢收斂了下來,因為我看到悶油瓶在我們人仰馬翻的時候,默默地站了起來,往湖的方向走去,然後遠遠地坐在篝火勉強能照到的地方。
雲彩的眼神里有一絲惶恐,她看了看我們︰“他是不是嫌我們太吵了?”
胖子嘆了口氣,吸了一口黃煙葉,安慰道︰“沒事,別理他,他是去拉屎。”
我看著悶油瓶,剛想站起來,雲彩卻搶先朝他走了過去。
第十九章 虹吸效應
雲彩坐在悶油瓶身邊,遠遠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和他說上話,胖子直直地看著,我調侃道︰“你失戀了,節哀順變。”
胖子不以為然道︰“你不是也一樣!”
“一你媽個頭!”我怒道,“我可沒你那麼變態,我對小女孩沒興趣。”
胖子拍拍我︰“我相信小哥,絕對是夠義氣的人。”說著把酒遞給我,自己也起來放尿。很快後面傳來長篇大尿的水聲,源源不斷,也不知道他憋了多久。
我不禁莞爾,笑得也累了,靜下來,看著遠處月光下的湖面,忽然感覺來這里也許是一種緣分。
獨看這里湖光山色,誰能想到當年發生了那麼詭異的事,又看我們笑聲豪邁,誰又知道其實我們背負了這麼多東西。世界上的一切都很簡單,而人似乎是最復雜的,這種復雜又是他們抗拒卻又逃避不了的。
庸人自擾,都是庸人自擾。我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想自己以前的那種心境,又想想現在的這種心境,覺得以前那個在那麼多謎中到處踫壁的形象真的有點可笑。
胖子放完水,哆嗦著走回來,看雲彩還在那邊,就奇怪道︰“那丫頭還沒踫一鼻子灰回來?毅力可嘉啊。”
我道︰“別說,也許小哥正喜歡這種類型的呢,他們現在都在交換定情信物了。”
胖子說道︰“那不成,他們離我們這麼遠,萬一有個妖怪什麼的從湖里出來把他們拖了去,我都不好救,我去保護他們一下。”說著就要過去。
我拉住他,說不要打擾了,悶油瓶現在可能已經很煩了,他現在肯定滿腦子都是問題,這種時候我也經歷過,讓他一個人待著比較好。你仔細听听,雲彩也沒有說話,說不定只是陪著他看天。
胖子坐下來,仔細听了听,卻听到一邊雲彩正在唱歌。我和胖子都靜了下來,微弱的湖風帶來了輕靈的歌聲,是瑤族的歌曲,唱得很輕,但是很清晰。
再沒有人說話,我心說雲彩這丫頭真不錯,于是坐下來,看著天上的繁星听了下去。
天上薄雲飄過,我的心境很快如湖水一般平靜,慢慢地,在空靈的歌聲中我進入了恍惚的狀態。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歌聲就停了,一下我心境動蕩了一下,睜開了眼楮。一邊的悶油瓶已經站了起來看著湖面,一邊無聊地趴著的幾只狗也都抬起了頭看著相同的方向。
胖子還在閉目養神,阿貴也感覺到了異樣,我拍醒胖子,就听到風從湖面的方向帶來“吧嗒吧嗒”的聲音,好像有好幾只腳掌很大的腿,正在湖泊的淺灘上往岸上走來。
狗全都站了起來,警惕地盯著那個方向,這些獵狗訓練有素,沒有一只發出吠叫。胖子和我對視了一眼,我朝他齜牙,他指了指一邊的手電,讓我遞給他。阿貴卻一邊讓我們安靜地坐下,一邊擺手讓我們別緊張,他輕身道︰“沒事,好像是野獸在舔水。”
“是什麼野獸,听動靜個頭挺大啊。”胖子輕聲問。
阿貴拿起獵槍,讓我們待著別動,赤腳往黑暗中摸去。雲彩跟在後面,胖子一看要打獵了,立即按捺不住,給我們打了個眼色,我也想去看看,于是隔了幾米,偷偷尾隨過去。
走到悶油瓶邊上,依稀看到一些湖面的情況,我們尋找想象中的野獸,但是沒找到。可能這只野獸只是喝水的動靜大,個頭不大。我們用手電掃射,循著聲音尋找,找著找著,卻發現這種聲音來自四面八方,而且有節奏,不像是動物發出來的。
“不是野獸,是什麼聲音?”胖子自言自語。
“潮聲。”悶油瓶道。
我們面面相覷,這麼小的湖會有潮水?難道今天的月亮特別大?抬頭看看,月亮根本看不清楚。
阿貴放下槍,我們朝湖邊走去,走到吃水線附近,果然,湖水在有節奏地波動著,像海浪拍打沙灘,不過幅度不大,那動物舔水的聲音,是水撞擊石頭發出來的。
我看著腳下的石灘,發現水位下降了,腳下都是濕的,也就是說剛才我們吹牛打屁加上雲彩唱歌的時間,這湖泊的水位就在不停地下降。從濕線開始一直走到水邊,我發現起碼有十幾步,水位降得很厲害。
“怎麼回事?難道湖底漏了?”胖子搭手眺望。
我對地理很熟悉,知道這是一種地理現象,對他道︰“這大概是虹吸效應。”
“虹吸是什麼?虹吸二鍋頭?”
“這湖看來確實和地下河相連,附近可能還有一個更巨大的湖與之相連,被潮汐或者氣壓影響,這里的湖受到連動,比如說小湖和大湖都是磁鐵,而假設虹吸效應是月亮引力引起的,那麼月亮也是大磁鐵,肯定大湖受到的吸力大,于是大小湖就產生壓力差了,小湖中的水會被抽到大湖中去,小湖的水位就會降低。”我抬頭看看了天,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麼。
難怪我們找不到一點尸體的痕跡,如果這里存在虹吸效應,每天晚上有虹吸潮,那麼當年的尸體可能會被虹吸潮吸到湖中心去。就好像抽水馬桶的原理一樣。
不光是尸體,所有在湖里的東西都會被抽到湖的中心去,難怪我感覺湖邊上除了石頭,一點東西都沒有。
這湖的湖底落差很大,非常陡峭,只要往下滑落就不會在漲潮的時候被推回來,如果當時沒有用石頭壓住,那麼肯定留在湖中心最深的地方了。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有些沮喪,不知道這湖有多深,我們沒有帶水肺,如果湖水太深,那麼我們這一次可以說是無功而返了。
不過,再一想又振奮起來,徒手潛水的人能潛到一百多米深的地方,雖然我們沒有那種專業技能,但是潛個二三十米也應該問題不大。如果湖水沒有深得離譜,我們還是可以下水去找找的,就是需要水性好的人。
來這里一次不容易,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得試一試,游到湖中間倒沒什麼難度。
想著我問他們道︰“你們憋氣都能憋多久?”
第二十章 湖底
我們幾個中,胖子、悶油瓶和我都有點水性,阿貴能游泳,但是他們一般在溪澗中,沒有長時間踩水的習慣,所以恐怕幫助不大。雲彩倒是水性很好,可是沒有泳衣,我們總不能讓她穿著小背心幫我潛水,那胖子恐怕就沒心思干事了。
要說憋氣時間還真沒個準,胖子說他肺大,能憋五分鐘,我說不可能,你體積那麼大,潛到水下受到的壓力比我們大得多,一般能憋到三分鐘的人已經是神仙了。千萬別逞能,這玩意兒不是開玩笑的。
胖子道他倒不是很擔心這個,咱們下去肯定會在淺的地方先試試水,問題是我們沒腳蹼,往下潛水很慢,可能沒到底就沒氣了。
我點頭,其實自由深潛也不是完全的徒手,也是有相關的裝備和保護措施的,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人的心理素質。我在西沙的時候,听那幾個潛水員和我們說過,深水潛水最關鍵的恰恰是心理素質,所有的深水潛水,特別是自由深潛的潛水員都會做瑜伽的入定訓練。在水深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猶如身在一片虛無中,這時人會不自覺地恐慌。在水下,一恐慌就沒法定神了,很容易出事情。有水肺的時候,耗氧量也會大幅增加,如果沒有水肺就可能直接心理窒息了。
可惜西沙的那片區塊海水都太淺,而且水太清,我沒有體驗到那種感覺,也不知道實際踫到會是如何。
不過自由潛水對于裝備並不苛刻,我們可以找到一些替代品,比如說胖子提出的問題,我們只要用石頭加速我們下降就可以了。這里的湖原先可能很深,但是這些年水位下降不可能還有一百多米,我看五十米深已經是極限了,當然在潛水之前我們也得先探一下。
我們詳細討論了一些細節,三個人都很興奮。第二天我們起得很早,趁著太陽沒出來,我還是繼續在岸邊進行最後一次搜索,確定自己昨天的印象。湖四周有一層薄霧,但是只到湖的外延為止,雲彩他們都習慣了早起,早早就燒好了早飯。那是很薄的稀粥,胖子一個人都能喝十碗,不過雲彩燒的,他怎麼也不會說不好喝。
吃完後,胖子也來幫忙搜索,這一次帶了狗,胖子逗那些狗,說找骨頭,找骨頭,找到骨頭給你們配母狗。狗卻自顧自到湖邊喝水嬉戲,完全不理會他。
等到日頭出來,我已經又轉了一圈,確定是不太可能找到了。我和他們合計,確定得下水,時間定在下午水稍微暖和一點的時候,于是按照昨天計劃的,開始收集和準備很長的繩子、一個小浮筏、幾塊重量合適的石頭。
阿貴和雲彩幫我們編草繩,不需要太結實,只要能用來測量深度就行了,但是要盡量長。胖子拿著鐮刀割了不少草,然後鋪開來曬,但是並不是所有的草都適合編,一大半都不能用。
我和悶油瓶用編好的繩子扎了兩只八仙桌大小的小浮排,然後找等同大腿大小的石頭,綁上草繩做壓倉物。
草繩編了三截,只有十多米,兩個人一個上午能有這樣的成就就很了不起了,因為沒有經過很好的加工處理,很粗糙,但是我也不管了,反正沒指望能用上幾個月,能撐住幾個時辰就行了。
另外把胖子的尼龍包裁掉,把里面的尼龍線扯出來盤了個線圈,上面綁個小石頭當成小錨,用來探測深度。
準備妥當之後,我們把這些東西全部堆到小浮排上,然後脫得只剩下褲衩緩緩走入湖中。悶油瓶的內褲是胖子買的,上面有兩只小雞,把雲彩笑得差點暈過去。
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湖水的表面還是冰涼,肯定與活水相連。要是沒有太陽,這麼大的溫差,說不定我們下水還會抽筋。
一路踩水,很快腳下的水的顏色就變深了,這有點讓人心虛,看不到底的地方總讓人感覺不安全,不過經歷了大風大浪,那種感覺一閃就過。湖也不大,我們很快就踩水到了湖中心的位置。
湖風非常涼爽,暑意全消,在湖中心,踩水需要更用力才能保持身體的平衡。胖子用手抹了一把臉,問道︰“天真無邪船長,先干什麼?”
“先測水深。”我道。
胖子拿起系著小石頭的尼龍絲,往水里丟去。石頭拉著絲線往下不停地沉,絲線圈在胖子手里不停地轉動。很快,只剩下線能看到,石頭沉入了黑暗之中。
等了一分多鐘,線圈才停止轉動,胖子把線頭拉斷,把線一點一點拉上來,一邊數繞的圈數,最後確定水深有三十三米多。
我吸了口涼氣,雖然和我估計的差不多,但是真听到還是有點覺得可怕,並且這也不一定是最深的地方,這種石頭湖,最深的地方不一定在湖的正中央。
“三十三米,大副,咱們得潛十多層樓這麼深啊。”
“我靠,怎麼一听到三十米立馬就給我降官階了?”我罵道,一邊硬撐,“十層樓一般般,他娘的,怕個鬼。”
說著就和悶油瓶用泥塞住耳朵,先淺淺地潛了幾下適應了水溫,讓胖子暫時先在上面看著,他胖不那麼好潛,我們爭取一次搞定就不用他了。說著用綁著大石頭的草繩系在腰上,拿好鐮刀、裝在塑料袋里的手電,我就和悶油瓶打了個眼色。
我們深深吸入一口氣,在氣到極限的時候,一下把石頭從木筏上推入水中,石頭緩緩沉下,帶動我們直接往水里沉去。
在甦丹,出軌的酋長夫人就是這麼被處死的。我抬頭看著水面,沒有潛水鏡,所有的情形都是迷蒙的,模模糊糊能看到胖子的下半身和木筏的影子,還能看到太陽在水面上的光暈。但是這些情景很快就遠去了,一下四周便進入了絕對的寂靜。再往下看,下面是一片漆黑的深淵,只能看到悶油瓶的手電,他頭朝下靈活得像一只水蝙。
這種情形不會持續太久,我告訴自己。隨著四周光線的急劇下降,同時出現的是巨大的水壓,我的耳膜和胸口開始非常難受,使得我不得不吐出肺里的空氣。
很快,我的手電照到了水下的情形,那是青蒙蒙的一片石頭,逐漸朝我靠近。隨著我的下沉,水底也越來越清晰,我發現水下的石頭有深有淺,顯然並不平坦,而是一處斜坡。
也就幾乎在這個時候,我有點鎖不住氣,看了看表,才下水不到三十秒。我開始感覺一股壓力直沖我的鼻子,很想很想吸氣。
另一邊悶油瓶還在不斷下潛,我抬頭看了看頭頂,天哪,頭頂一片模糊,只在很遠處有一點光暈,你可以想象,你在一個漆黑一片並有三十米高的大禮堂里抬頭看碗口大小的天窗的感覺,不由得恐懼頓生亂了手腳,感覺沒法堅持了。
于是拔出腰里的鐮刀想割斷拉住我的草繩,沒想到的是,浸了水的草繩很韌,我割了兩刀,草繩只斷了一半,另一半怎麼也割不斷了。
我一下就慌了,條件反射下告訴自己深呼吸鎮定,結果一呼吸一口水直嗆進肺里,我整個人咳嗽得曲了起來。
好不容易把肺里的水憋住,從繩子的一頭傳來一陣震動,石頭已經落到底了。我努力穩住自己朝下望去,水底果然是一大片單調的陡峭石灘,和岸上的石灘一樣,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不過這些石頭經年累月泡在水里,上面覆蓋著一層水糜,讓我感覺異樣的是,這些石頭完全是“干淨”的,不像我以前看到的水底,石頭上都會長一些藻類和螺絲。
石灘很陡峭,我的“負重石”卡在石灘的幾塊石頭里,沒有往陡坡下滑,但是石灘下面一片幽深,好像還有得潛。
我不知道現在的深度是多少米,另一邊悶油瓶下潛的地點肯定比我深得多,因為我已經看到他的手電光沉了下去,好比黑夜中一個模糊的信號彈。
我肺里的氣已經吐光,人也開始往水底沉去,很快就趴在了水底,這時反而感覺自己還能憋上一段時間。剛才的緊迫感可能是水壓壓住我的胸口導致的,我撐了一下,把我的“負重石”從卡住的地方搬了起來,往斜坡下方丟去。
負重石頭滑了下去,再次帶動我下潛,又滾下去了七八米,石灘的坡度變緩,石頭又停住了。
我抓住繩子再次沉下去,還想搬起石頭,這時我忽然發現我斜坡下方深邃的青灰色的水中,出現了一個巨大而模糊的影子,好像一只鱷魚的腦袋。
水下的視線十分的模糊,我只能看清楚大概,不由得嚇了一跳,心說這種湖里都會有水怪?
手電照下去,卻看到那影子其實是一間樣式古老的木樓,垮塌在我腳下的深溝內,只有一個大概的架子,上面覆滿了棉絮一樣的沉積物。我拽住繩子穩定自己的姿勢,靠近那木樓再轉動手電,看到這種木樓不止一間,下面還有不少交錯的黑影,甚至還有破敗的瓦房。順著這深溝的坡度望下去,石階,籬笆什麼都有,所有的這些都靜靜地沉在湖水中。
天哪,我驚呆了,我看到的,竟然是一座瑤族的古寨。
第二十一章 湖底的古寨
幽深青色的湖底給過我很多想象,但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在湖底看到這些東西。
這些木樓被沉積物完全覆蓋,很像沉船的一部分,在這種光線下我無法仔細觀察,但還是能肯定,我眼前應該是一座沉在湖底的瑤族古寨。
更深處的坡下一片黑暗,下面黑影幢幢,肯定還有東西,我猜測都是這種高腳木樓。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湖底會有這些?難道這里發生過大面積的山洪,導致山體崩塌,把原本是村莊的地方淹沒了?
看著這幽冥一般的青色古樓,我整個頭腦都混沌了,連四周的環境都忘記了,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情形。
正在發呆,忽然渾身一震,我開始往上浮去,一扯臍帶一樣的繩子,發現原來被我死死拽住的繩子終于斷了,這時候才再次感覺到令人窒息的水壓撲面而來,再也顧不上眼前的情形,奮力向上掙扎著游去。
那是一種讓人很難形容的感覺,有了浮力的幫助我上升得非常快,四周是黑暗,上方是逐漸明亮的光圈,我的大腦開始缺氧,只感覺光圈越來越迷蒙,像在游向天堂。
淹死的人最後看到的大概也是這種場景,我心說,最後的幾秒我的氣已經到了極限,腦子一下空白,眼前一片白光,之後猛地感覺臉一松,四周的白光收縮了,同時我听到了水聲和其他無法分辨的聲音,看到了水光瀲灩的湖面。
我幾乎就沒有力氣吸那第一口氣,那一下呼吸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爆發出來的,等我終于讓肺部充滿空氣的時候,我差點暈了過去——天哪,活了幾十年,從來就沒有覺得呼吸是那麼舒暢的一件事情。
接著我開始大口喘氣,幾乎是恐怖地吞咽空氣,逐漸地四周的一切舒緩過來。
等我完全清醒,抬手看了看表,發現從我潛水下去到我浮出水面,才過了一分鐘多一點,我卻感覺過了好幾個小時一樣。水底的環境和看到的情形太讓我震驚了,以至于感覺都失常了。
而在平時我的憋氣時間沒有這麼短,看樣子游泳池和深水湖泊完全是兩回事,我想得太天真了。
胖子和筏子在離我三十米處,可能是我最後沖出水面的時候用錯了力氣,偏離了方向。我朝胖子游去,游回到筏子邊上,胖子就問我怎麼這麼快就上來了。
我剛想說話,忽然感覺上唇很燙,一摸,竟然流鼻血了。接著耳朵和全身都開始疼起來,人開始暈眩,差點就從筏子上脫手沉下去,恍惚間感覺被胖子拽住了,隱約听到他對我道︰“我操,你上浮得太快了,血管爆掉了!”
還好暈眩稍縱即逝,很快我就緩了過來。我不是專業潛水員,看來身體的構架確實不適合這種自由潛水。我再次趴到筏子上,看著源源不斷的鼻血貼著我的臉流到我的下巴,然後滴到水里,我隱隱有些擔心是否自己的內髒也受了損傷。
胖子給我用他的手絹暫時堵了一下鼻孔,就問我怎麼回事?怎麼上來得這麼急。
我仰起頭讓鼻血回流,同時把我看到的一說,胖子听得目瞪口呆,隨後他還不相信,這種事情,不是自己親眼看到,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他說他也要下去看一下,我把他攔住了,告訴他這下面絕對不止我們測的那麼深,一個人下去太危險了。
這時候又是一聲水聲,悶油瓶也浮了上來,大口地吸了一口氣。他出現的地方離筏子只有兩米多,顯然比我鎮定得多。
我看了看表,比我多潛了一分鐘左右,他吃力地游到筏子邊上,單手扶上來,胖子剛想問情況如何,悶油瓶另一只手忽然從水里嘩啦提上來一個東西,甩到了筏子上,水花一下濺了我們滿臉。
我還沒看清楚,胖子就驚叫起來︰“我操,這是什麼鬼東西!”
第二十二章 撈起來的怪物
大概是胖子的叫聲給了我預判,我頓時感覺到心里發毛,忙抹開臉上的水去看。
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悶油瓶可能找到了那些尸體,我已經做好看到一具慘白尸骨的準備。
可惜我猜錯了,我看到被甩到筏子上的好像是一具登山包大小的死動物。仔細一看又發現那“沉尸”的四周竟然還長了一團腐爛的發黑的觸手,“沉尸”被水泡脹了,好像一只球一樣,看樣子在水里已經腐爛了很久。
看過發大水湖里漂過的死豬死狗的人都知道這種尸體有多惡心,我頓時感覺到一股反胃,忙翻身蹬出去遠離那筏子,心說悶油瓶撈這東西干什麼?
游出去一米多我立即用湖水洗去濺到我臉上的腐尸水,感覺黏糊糊的,胖子已經在那里開罵了,“小哥,我操,你他娘的真是下得去手,什麼惡心你撈什麼。”
悶油瓶卻不以為意,一下趴到筏子上,手直接壓在那腐尸上,頓時尸水被擠了出來,順著筏子流到湖面上。接著他開始把那些觸手從尸上撕下來,拋到水里。
我剛開始幾乎要吐了,但隨即就發現不太對,因為我沒有聞到強烈的腐臭味,接著看到胖子似乎發現了什麼,也在招手讓我過去。
我再次游過去,悶油瓶甩出來的“觸手”還漂浮在筏子四周,我忍住惡心撈起一條看了看,發現那不是什麼觸手,而是一種奇怪的像水草的東西。再仔細看那黑色的“沉尸”,我這才知道自己看錯了。那具“沉尸”鼓起的肚子已經癟了下去,這麼一看就不像尸體,反倒像是一個癟掉的皮球,而四周的觸手都是那種奇怪的像水草的東西。
我上去幫著悶油瓶從那“沉尸”邊上把水草除下,終于看清了那東西竟然是腐爛發黑的老式牛皮包,牛皮已經被水泡得全黑透了,表層都爛沒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底襯。
這是以前裝大行李的大包,里面有鐵絲的架子,所以沒散開,否則肯定爛沒了。
“這是……?”胖子失語。
悶油瓶道︰“在我潛下去的地方,有一層籬笆,有很多沉到湖底的包和雜物卡在籬笆上,散落了一大片,我看到有步槍、皮包和帳篷,我只撈了一個上來。”
我立即意識到了這是什麼︰“這肯定是盤馬說的,他們殺完人後和尸體一起沉到湖里的槍和裝備,看來我說的沒錯,確實這些都被虹吸潮吸往湖底沉掛在籬笆上了。”
悶油瓶點頭,顯然同意我的說法。
“籬笆?他娘的,這湖底真有個村子?”胖子還是不相信。
我腦子里亂成一團,心說我騙你干什麼,要不是親眼見到我也不信。
水下的古寨看規模不小,這種一鍋端被湖泊淹沒的情形十分特別,一般是大型水利工程犧牲性的蓄水造成的,比如三峽大壩蓄水,好多低水位的村子甚至名勝古跡都被淹沒了。也有地震導致的山體破壞,水庫隨著湖泊中的大水流入山窪淹沒村子,或者整個村子的地基因為地震而垮塌,村子陷入地下後又被水淹沒。
但這里的地形不像是發生過地震的樣子,這個石頭湖也非常的奇怪,水底全是碎石頭不知是怎麼產生的。
他娘的這村子肯定和這整件事情有關系。當年的考古隊顯然來到這個湖邊,是為了打撈在湖底的鐵塊,而這些鐵塊顯然存在于湖底的那個古寨中。這些因素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這里發生過什麼事情?
看來水里深藏的事情肯定超出我的想象。
“先別管這些,先看看包里是什麼東西?”胖子急著想開包,但是這包很大,筏子又小,我們三個人扶著不好操作,胖子弄了幾下沒找到開包的訣竅,筏子卻感覺快翻了。我心亂如麻,沒心思琢磨這些,攔住了他道︰“別急于一時,等下翻了就白撈了,我們先回岸上。”
“不行,”胖子道,“咱們不知道里面有什麼,要是個死人或者什麼不能讓阿貴看到的東西,難道你也殺人滅口?咱們得在這兒先看了。”
我一想也對,讓他們知道太多終歸不是好事,于是讓他快點。
包的整個形還在,我們扯動那薄薄的爛牛皮時發現還有很大的韌性,當時軍工產品的質量真是讓人神往。這種包一般都用鐵皮搭扣,我們在筏子上小心翼翼地把包翻了個身找到了背面的搭扣,翻的時候感覺里面的東西軟軟的,好像一團棉絮。
這種包本來就是放衣服或者衣料多一些,我心說不要翻出來是床被子,那就搞笑了。
翻開之後看到了已經銹成鐵疙瘩的兩個搭扣,已經開不動了,胖子拔出鐮刀,直接在包上劃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鐵絲框。
我以前看過一本很老的國產警匪電影,里面也有這種包,當時是用來拋尸的,里面裝的是尸塊,還是有點心理陰影,胖子也很小心,用鐮刀把牛皮翻開來。果然,里面是一團幾乎已經腐爛的棉絮,這是被水泡爛的毯子的殘余物。胖子用刀在里面攪動,很快,我們在棉絮的底部發現了一些東西,撥弄了一下,胖子像考古一樣把這些東西全部勾了出來,那完全是一個女人的生活用品。
讓我下這個結論的,自然是其中的三把梳子,男人也會帶梳子但不會帶三把,而且其中一把的齒特別大,那肯定是用來梳長發的。
還有兩只發卡,一枚毛主席像章,還有一只木頭鏡框和一只百雀羚的雪花膏,另外還有一只茶葉罐。
百雀羚雪花膏和茶葉罐都是鐵皮的,銹得非常厲害,不過因為湖底的狀態穩定可以看出鐵銹到了一定程度就停止了。
我最感興趣是那只木頭鏡框,里面有照片,但已經完全被水浸爛,只剩下一團團的色條。只要把鏡框後面的蓋子擰開,里面的東西肯定全都爛掉了,即使不爛掉,從色條上也完全看不出拍的是什麼東西。
茶葉罐子搖動後有聲音,顯然里面是密封的。胖子想打開但是銹死了。他不信邪,用鐮刀當榔頭敲擊罐底,但是筏子不能承受那種敲打,他只好一邊仰泳一邊把罐子放在自己胸口上敲,清脆的打鼓一樣的聲音在湖面上回蕩,好像一只肥大的水獺。
我看著好笑,但是確實管用,很快罐底就被敲破了,他從里面倒出了一塊黑色的東西,立即就驚呼了一聲。
我一看心就一沉,那竟然是一塊小鐵塊,和我在悶油瓶床下發現的非常類似。
胖子嘟囔道︰“又是這種東西,看來這只皮箱確實屬于當時的考古隊,盤馬沒騙我們,他娘的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
我接過鐵塊仔細看了看,搖頭不語,因為我發現這鐵塊和悶油瓶的那一塊相比,有少許不尋常。
第二十三章 鐵塊
這塊鐵塊比我們之前看到的小了很多,大概只有大拇指的大小,讓我覺得意外的是,這塊鐵相對的光滑,雖然也是銹跡斑斑,但比悶油瓶的那塊要干淨很多,上面的花紋還清晰可辨。
我曾經想過,悶油瓶床下的鐵塊那副丑陋的樣子是不是因為有人用酸處理過,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這種鐵塊原來應該是這種樣子的,而不是悶油瓶那塊那樣全是看上去像癩蛤蟆,而且從上面非常精美的裝飾花紋來看,顯然屬于一件非常高超的藝術品。
小鐵塊也有不規則的斷面,顯然並不是整體,應該是另外一件東西的碎片,這些鐵塊應該來自于一件或者幾件大型的鐵器。
我一邊踩水,一邊腦子飛快轉動,感覺事情在此時已經基本連成一線了。現在問題開始清晰起來,指向了大概兩點。
我的推測是否正確,是否這里發生過考古隊被調包的事件,我們還得繼續去尋找那些被他們拋入湖里的設備、蹤跡,我想那些尸體很可能也會在附近,這看來並不是難事了。
再有就是湖底古寨的事情,深山中的湖泊底部怎麼會淹著一個寨子呢?這些鐵塊來自于這個寨子,它們原本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用處?為什麼考古隊會知道這件事情要把它們打撈起來,他娘的這之後的貓膩可能就多了,我們現在完全無從想起。關于湖的事情只能大概的向阿貴打听,不過,我感覺他不會有太多的信息給我們。
這兩點的答案,都在水底。我嘆了口氣,明白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我們必須仔細觀察湖底,並且把下面能找到的東西都撈上來查看。看樣子,得在水里泡上很長時間。
可惜,我們身上的草繩都已經酥了無法再用,我的體力也不足以再次潛水,否則我真想立即下去再看看。
我們在這片水域用尼龍繩加浮漂做了一個記號,三人先回到岸上休息,雲彩看到我的樣子嚇壞了,急忙給我處理。我鼻子里塞了兩個布條,蹲在草叢里換好衣服,感覺骨頭好像從里面裂開了,疼得我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胖子和悶油瓶把筏子從水里拽到岸上,像使用擔架一樣抬起筏子,連同筏子上的爛牛皮包一路抬到岸上干的地方。
雲彩他們非常好奇我們從水里撈上來了什麼,因為里面沒什麼特別的,所以胖子也就讓她去看,真看到了她就覺得惡心。
太陽毒辣辣的,內褲甩在石頭上自己就會干,我們吃了幾棵野果子補充糖分,胖子一邊吃一邊問阿貴知道不知道淹村的事情?阿貴一頭霧水,完全沒有任何概念,說他從來不知道這湖下面還有一個寨子。
剛才我在水中視線一片模糊,大多看不分明,無法說出更多的細節,但是憑借上面那種沉積物的厚度,我就知道這村子沉在湖底肯定有年頭了。我讓阿貴再想想,附近的寨子有沒有關于這件事的傳說,哪怕是很老的傳說,只要搭邊都行。阿貴還是搖頭,發誓肯定沒有,他道︰“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這里有個湖,但是這湖到現在連名字也沒有,老人也不是經常提起。”
我和胖子面面相覷,我預料到他不會知道得太多,因為到底是傳說,能不能流傳下來要看運氣,但是我沒有想他會說得這麼絕對。
羊角山有很多的傳說和怪事,因為這里自古是深山和獵區的分界線,人類的活動痕跡到這里就基本不延伸了,所以有傳說是很正常的,可是羊角山中這麼大一個湖泊,理應也有傳說,但卻像絕緣了一樣,沒有任何故事,讓我感覺有點奇怪。
胖子道︰“這會否就是你們說的被山火燒過的老村寨,說你們的老寨子也是在羊角山被山火燒光了,其實是被淹在這湖下了?所以你們都說在地面上看不到一點痕跡了。”
阿貴搖頭︰“年代太久了,就是那燒毀的老寨子的傳說,也是大明皇帝的時候,兩者間有什麼聯系,我真就沒法說了。”
我看阿貴就知道他不是在說謊,于是躺下來抽了根煙,用手指按摩自己爆痛的太陽穴,心說果然得靠自己。
胖子遙指著湖面我估計出的湖底最深的位置道︰“這湖底是怎麼個德行,我看像被釘錘敲出來的一樣,你說是怎麼形成的?”
我道︰“這不是形成的,這種落差一般只在山與山之間的峽谷河流中才會產生,這湖應該是個堰塞湖,可能是在幾百年前形成的。”
“是因為地震嗎?”雲彩在邊上好奇道。
我搖頭︰“水下的村子保持得相對完好,如果是大地震我們肯定看不到這麼整齊的石頭路和籬笆,說明村子被水淹沒是在相對溫和的情況下。”我指了指胖子剛才指的最深處,說出了我的推測,“有可能是因為地質運動,或者什麼另外的原因,在幾百年前我們對面的那些山體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連通著附近地下水系的暗河,因為這個村子正好地處低窪地帶,所以突如其來的大水就將整個村子全部淹沒了。”
為什麼說是地下水系的水,是因為我沒有听阿貴說過附近有更大的湖泊,十萬大山中我也沒有听說過有大湖,但是這里的喀斯特地下河是很有名的。這里接近熱帶,降雨十分頻繁,這些水肯定得有地方去。地面上走的河流水,最後也是匯入地下的大江大河。
昨晚的虹吸潮肯定也是因為這個口子。
胖子道︰“看來我說得沒錯,那我們要找的東西,一定就在最深的地方,我們不可能找到了。”
我搖頭︰“非也,這些木樓就好比過濾網,被虹吸潮水吸入湖底的東西,大部分都會在古村的外沿被那些籬笆和木樓卡住,所以我們只需要搜索這一圈就基本會有收獲,否則,我覺得可以承認失敗了。”
這一圈的深度並不太深,我估計只有二十米多,只要有點耐心,我們肯定能發現什麼。
胖子看了看太陽,一下又來了興致,道︰“今日事今日畢,咱們這就下水。”
我立即搖頭,那是不可能的,從剛才我們潛水的經歷來看,徒手潛水實在有點勉強,要想仔細從容地調查水底的古寨,肯定得用專業的潛水用具。我們絕對沒法馬上進行,得先回到縣城里,然後通過關系把裝備運過來。
這是一個大工程,潛水器械很重,可能得雇十幾個人用騾子拉進山里來,這就不符合我們低調的初衷。而且,這種東西不是那麼好弄的,除了氧氣瓶,我們還得準備充氧氣用的氧氣泵,那玩意兒可不是什麼小家伙,騾子可能都拉不進來,得分解後再運輸,那時間就更久了。
我心中很急,讓我要再等一段時間,我恐怕會被折磨死。
胖子也是不願意回去,但他比我理性,他想了想道︰“這個不用想,想要完全探索我們肯定得回去帶水肺過來,沒什麼其他選擇。不過從剛才潛水的情況來看,只是潛入水底簡單搜索的話也沒有必要用水肺,我們可以分頭辦事,一個人回去置辦裝備,另外兩個在這里先開始打撈那些沉物。這兩件事情可以同時進行。”
“那誰回去?”我問道。
“從關系上來說,當然是你回去最合適,你的關系最多,我和小哥在這里打撈。你想你認識這麼多伙計,直接找幾個伙計幫你置辦,可以交代完了就回來,比我們方便多了。”
我罵了一聲︰“我靠,那還不是一樣,我還是得憋死。”
“一個人憋死總好過三個人一起憋死,而且你想,讓小哥去肯定不可能,我的關系在北京,比你不方便很多,我去辦的話你等的時間更長,在這種地方看看風景是不錯,你待上一個月你也難過,所以听胖爺我的沒錯,你回去置辦是最理想的。”胖子冠冕堂皇道。
我看著胖子的表情,那叫一個欠揍,但是仔細一想,他說的確實有道理,我只要給潘子打一個電話幾天內事情就能搞定,還能把王盟和三叔鋪子里的幾個伙計都帶過來幫忙。胖子這不靠譜的,他出去辦事我還真不放心。我只好點頭,當下一合計,也別磨蹭了,明天一早就回去,力求速戰速決。
于是和阿貴約好,明天由阿貴帶我回去,雲彩在這里守著胖子和悶油瓶,我一想阿貴這麼來來回回也辛苦,而且現在我們還真缺他不可,得籠絡一下他,于是開了個大價錢。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癱了,幾乎就沒站起來過,胖子和悶油瓶又去潛了兩次,又帶上來一些東西,但都已經高度破敗了,都是垃圾,沒什麼價值。其中有一支當時的沖鋒槍,爛得好比燒火棍一樣,胖子愛惜槍,直叫可惜。
胖子也看到了沉在水下的寨子,不由得吃驚竟有這麼大規模,他道可惜沒有潛水鏡,否則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一點,也不會盡撈些垃圾。接著他就滿世界找替代品,搜遍了所有的裝備,最後終于找到了一個東西,那就是手電筒的筒頭,但是這玩意兒不太可能密封,胖子就作了一個非常離譜的決定,他把手電筒的筒頭貼在自己的眼楮上,縫隙粘上膠布和油脂,然後用力壓住,這樣可以保證一只眼楮能在水下遠視。胖子潛入到淺水中試驗,卻立即被水壓壓進筒里,這方法是行不通的。無奈之下他只好讓我記得,阿貴和我回縣城里,隨便找個體育用品店先帶點普通的裝備過來頂頂。
當夜無話,第二天我早上我就離開了羊角山,走的時候,天空烏雲密布,似乎要下大雨,我揮手和他們告別,接著走上山路。走到山腰再次看向湖面時,看到那片烏雲,我忽然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
第二十四章 流水行程
長話短說,回到巴乃後我先是吃了一頓好的,之後馬不停蹄去到了附近的一個縣城,先買了一些游泳用的東西,囑咐阿貴帶回去,然後坐上中巴駛出十萬大山。
一路顛簸,心里又急于是十分的煎熬,在車上我還看到了盤馬老爹那個滿嘴京腔的遠方親戚,看得出他有很重的心事,一路都沒說話光在琢磨事情。他也沒認出我來。
回到了防城港,定下酒店就開始操辦。以前置辦過東西,知道其中的貓膩和困難,所以我做得十分有條理,先給潘子打了電話,讓他運一些裝備,他熟門熟路,效率最高,然後讓王盟立即飛過來幫忙,我需要一個人蹲點。
潘子听到我要裝備後有些擔心,我騙他說別人托我辦的,他才答應下來。東西和人都是在五天後到的,我在防城港租好車,一路將東西直接運到了巴乃。盤山公路陡峭非凡,我只能開C駕照車,這一次硬著頭皮開大頭車,驚險萬分,幾次差點都沖下山崖,因為全都貼著一邊的峭壁開,車頭的兩邊都撞變形了,王盟下車的時候腿都軟了。
巴乃的路都是扶貧砂石路,最後一段實在開不進去了,天又下大雨,只好下來換小車。大車的裝備裝了三車皮的拖拉機才拉進村子里。至此一切順利,但從我離開到再踏上巴乃的村頭,已經過了兩個星期時間。
本來和阿貴約好在村口接應,先把東西運到他家里去,到了村口卸掉貨卻不見他的人。
我當時已經筋疲力盡,不由得有點惱怒,讓王盟在村口看著東西,自己去阿貴家找他。我們住的用做客房和吃飯的那棟樓家門緊閉,我敲了半天沒反應,只好去他住的那棟木樓。
木樓的門倒是開著,這是雲彩他們住的地方,大堂和我們那邊差不多,因為廚房不在這里顯得干淨了很多,角落里堆著他們編織的一些彩框,是賣給觀光客的。牆上貼著一些年畫,她們兩姐妹的閨房在里屋,阿貴睡在邊屋,還有一只木梯子通向二樓。
這里民風淳樸,大門都不鎖,里面的房間都安的簾子,我叫了幾聲,小心翼翼進去後發現都不在,又對著樓上吼了兩聲,還是沒有人,似乎都不在家。
我心里就罵開了,他娘的這個阿貴怎麼回事,約好了等我的,人怎麼找不到了?難道他進山去了?那就要了命了,我在這里就認得他一個,等他回來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我當時血氣上涌,並不信邪,怕他也許在上面干活听不到,于是快步上樓,扯開喉嚨繼續叫。
一樓和二樓之間有塊竹子編的門一樣的東西,是壓在樓板上的,我一下就推開爬了上去。上面是個走道,走道盡頭通向一邊的木陽台,板竹牆有點年頭了,看起來都是從那種廢棄的老木樓上偷過來的。兩邊各有一個房間,一邊是堆東西的,里面全是編好的框子和繃起來風干的獸皮,另一邊門關著,我敲了半天沒反應,好像人確實不在。
我喘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發火也沒用處了。這時候忽然想到這門後面,好像是阿貴說的,他兒子住的房間。
他兒子只在他嘴巴里說說,我從來沒見過,我感覺可能有些什麼殘疾所以不太見人,怎麼今天也不在?我不由得好奇,透過門縫往里看了看,發現里面非常昏暗,只能看到牆上掛著非常多東西,看不清是什麼,好像都是紙片,但確實沒人,而且,我沒有看到有日用器皿,空空蕩蕩的。
我心說奇怪,他兒子就睡在這種房間里?這房間怎麼住人?想推一把門進去仔細看看,門卻紋絲不動,好像里面有什麼閂子閂住了。
我沒時間考慮這些,收起好奇心下樓,找鄰居問了一下,卻說阿貴很久沒出現了,好像兩個星期前進山後就沒出來。不過他們也不敢肯定,因為阿貴經常要到外地接客人。他的小女兒因為連日大雨,去鄰村的爺爺家去了。
我罵了一聲,兩個星期前就是我離開這里的時候,看樣子他再次進山之後就沒出來,很可能他根本就沒記得我和他說他得出來接一下。
于是只好自己掏錢,叫了幾個村民幫忙,先把那些裝備搬到阿貴那里,讓王盟先看著。然後又想通過那鄰居的幫忙,再找一個向導進山,自己先帶著一些力所能及的裝備往山里去,到了之後,換阿貴出來找人把裝備運進來。
一問就卻立即知道了為什麼阿貴不來接我,原來我走了之後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山里全是泥石流和爛泥,不要說徒步出來,就是現在帶著十幾個人拉著騾子進山,全軍覆滅也是幾秒鐘的事情,阿貴他們很可能被困在山里了。
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不過那鄰居對我說不用太擔心,阿貴知道怎麼應付,他們只要待在湖邊,最多被雨淋一下,不會有大的危險。不過我要再進山的話,最起碼還要等上一個星期,如果雨不停的話可能更久,這種天氣沒有任何一個獵戶肯幫忙。那不是錢的問題。
一個星期,我一盤算這事就不對了,阿貴如果一直沒有回來,那他們都兩個星期沒有補給了,吃的東西很可能已經耗光,就算阿貴能打獵,在這種大雨下有沒有獵物還是個問題。
其實即使他們撐得住,我也等不及再耽擱一個星期。于是開出了三倍的高價想找個要錢不要命的,最後那鄰居被我問煩了,就對我說,現在這種天氣,敢進山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盤馬老爹,你要不去求求他看吧。
第二十五章 心理戰2
我回到阿貴的房子里,王盟渾身濕透正在把衣服里的水擰出去,我也脫了衣服,不再客氣,去阿貴屋里把他的酒拿了出來喝了幾口去濕,接下來就琢磨該怎麼辦。
說實話,我真的一點也沒有想到過這種情況,完全是始料未及,這讓我想起以前我的導師和我說過的一個概念,叫做“去先入為主表格”。這是一個物流里的概念,後來被應用到很多行業里,就是說在任何環節都必須完全重新考慮所有的條件,不能有任何想當然。在物流里考慮的特別多,包括天氣、宗教、習慣罷工周期,所有的細節在任何一個港口都得完全考慮才能保證順暢。
我就是對這里的天氣先入為主了,不知道廣西的雨季有多恐怖,才會沒有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
如今事情變得非常棘手,听他們說的,雨什麼時候停完全無法預測,而且就算停了,很長時間內山里還是非常危險,所以什麼時候能進山,最短是一個星期,最長可能有一個月還多。我不能盼老天開眼,所以現在進山是最正確的。
但如果現在去找盤馬老爹求助,我實在是把握不大,我之前訛他的時候和他說過不會再去找他,現如今又去求助,和之前我給他那種背後勢力很大的印象不符合,一下就穿幫了,穿幫後他不揍我就不錯了,更不要說幫我。
想著想著,我告訴自己不能退縮,既然找盤馬是唯一的辦法,那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必須有一個非常巧妙的說法讓他上鉤。
盤馬是只老狐狸,有他們那代人特有的智慧,怎麼引他入局,實在是件麻煩事。
我想來想去沒個好轍。這事情他娘的真難辦,我突然出現,求他帶我進山,這事本身就沒有任何說服力。因為如果我連進山的能力都沒有,那同樣也沒有威脅他的本錢。
首先,我能明確的是我的態度不能是求,我得是威脅,或者是逼迫,我寧可讓他認為我是一個出爾反爾的強大的壞人,不擇手段想要達到目的,也不能讓他看出我是空架子。
其次,我得把注意力轉移,無論我找什麼理由來讓他帶我進山,進山還是進山,我用這個理由找他就表示我沒有能力進山,強大的壞人可以在其他地方沒能力,但是不可以沒能力進山。我必須把我的目的掩藏起來,讓他以為我需要他干的是其他事情,進山只是這件事里必須做的工作。
我第一要逼迫,第二,我沒有能力辦到需要求助于他,不能代表我的無能。這件事會是什麼樣的呢?
救阿貴和雲彩?
不可能,太善良了,我既然是一個冷酷無情不擇手段的人,這種善良的品質不能出現在我的身上。而且,盤馬本身有一種天生的邪性,我一旦表現出善良,他立即就能壓倒我反過來威脅我,我不能表現出人性的弱點。
說要讓他到那邊當面辨認什麼東西?
好像有點牽強,沒有他一定成行的說服力。而且這麼干我想裝也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腔調去裝。另外,就算他同意了,看我一個人和他上路,他難免不起疑心,我那種身手在他眼里肯定就越看越孬種,說不定遇到危險還要靠他救我。一來二去,我肯定又沒法控制。
想到後來頭都大了,感覺這事和套話不一樣,套話好比商務談判,你只要在談判的時候混過去就行了,這件事談完了我還得和他上路,一路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上都得裝。難度太高了。
我揉著太陽穴,想把壞水全倒出來,他娘的,換個思路,如果靠裝不行,能不能來點狠的。
綁架?我一下腦子一跳︰把他打暈了然後裝驢車上?
但是我立即想起了盤馬的身手,再看王盟和我,馬上放棄了,我靠,綁架,說不定被他當場就砍死了。
綁架不行,那麼直接上大錢,我狠點,直接拿個二三十萬出來拿錢砸他。
想到盤馬家很困難,加上他兒子的那種態度,我一下腦子里有了一個劇本,就說我要那種鐵塊,這幾天就要,一塊多少錢,讓盤馬去撈,撈上來一塊我就給一萬,這樣,也許他們為了錢就可能自己進山。
發現這個有點靠譜,我開始掏身上的東西,二三十萬不是什麼大數字,不過我隨身不可能帶那麼多,我把身上的現金雜物全理了出來,數了一下,只有四萬,卡里還有錢,但要到鎮上去取。估計了一下感覺大概夠,剛想讓王盟出發,忽然又腦子一閃。
不對,這不是萬全之策,雖然我估計盤馬很可能會答應,但到底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他萬一拒絕了呢?
他一拒絕,我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爺爺和我說過,做事情可以失敗,但不可以在沒有第二次機會的時候失敗。
“一個辦法可以沒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甚至可以只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但是必須留有余地,這樣其實就擁有了後續的無數個百分之一百。”
我一下又頹了,撓著頭看著我那些信用卡,心說他娘的,還真是難。爺爺只說了做事情要留余地,我也想留,但是怎麼留啊。
我有點焦慮,站了起來,想到外面的大雨里沖沖,把腦子里那些廢想法全部甩掉,于是收拾我的那些卡,把雜物都理起來。我一下摸到了一包東西,就是在悶油瓶床下發現的那塊鐵塊。
原本胖子讓我先帶回城里去,找個地方存起來,我給忘記了。我拿起鐵塊,解開外面的報紙看了看,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爺爺說過的另外一句話︰“與人斗,直攻其短。”
和別人斗智,直接攻擊對方最薄弱的地方。
盤馬最薄弱的地方是什麼?我一想,又看到手里的鐵塊,腦子里有了一個萬全的策略。
仔細一過,發現天衣無縫。我不由得一身雞皮疙瘩,自己的這些想法讓我覺得有點恐懼,從來就沒有這麼處心積慮算計過人,經歷了這些事情,我發現自己變了,竟然能自然而平靜地考慮這麼深的陰謀。但是一想到胖子和悶油瓶的處境,我也沒法顧慮太多。
事不宜遲,我立即開始準備,先讓王盟給我找了一個香爐,里面填滿了熱炭,然後把鐵塊和香爐包在一起烤。
盤馬說過這種鐵塊會散發味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味道會越來越淡,我知道肯定是里面的某種東西在揮發,而依據一般的規律,一加熱,這種淡淡的揮發會再次加劇。
不出我所料,緩緩地,鐵塊開始散發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越來越濃郁。
我是第一次聞到這股味道,感覺確實非常怪,無法形容,一定要形容就是一股化學味。混雜著燙鐵的雜味。這種味道如果給盤馬聞,他確實無法辨認出是什麼。
我把東西用毛巾松松地包好,放進背包里,然後在鏡子前練了一下高深莫測的妖異表情,之後打著傘,朝盤馬家走去。
盤馬看到我出現時的表情,很難形容,說不出是驚訝,是恐懼,還是厭惡。
但等我進到屋子里,坐下來,滿屋開始彌漫我身上的異味之後,他的臉上只剩下了驚恐。接著,他立即就崩潰了。
我從容地坐下來,看著渾身發抖的盤馬,第一句話就是︰他們回來了。我來接你。
第二十六章 風雨無阻
我本來準備好了很多的說辭,打算在這場合將他這種恐懼加深,但是完全沒有了必要,我只說了沒幾句話,他就崩潰了,完全丟了魂兒。
與人斗,直攻其短。
盤馬的短,就是心中的恐懼,什麼都不用說,從心理上我完全摧毀了他。
但是,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麼順利,因為他實在太恐懼了,幾乎破門而逃,事實上,可能他寧可死也不願再去見到那些人。
我一點一點將他說服,最後給他的概念是,他必須把這個事情了結了,否則他的兒子孫子都會倒霉,才逼得他就範。當時他也是心一橫,抱著必死的心跟我進山。至于進山干什麼,我什麼都沒說,他也根本沒問。
當然,名義上是讓他跟我進山,但是實際上,是我跟著他,在山里走反正我走在後面前面都沒有關系。
看到他這個樣子,讓我起了深深的負罪感。本來,為了我自己的利益,把一個老人嚇成這樣就是不義之舉,況且我還得逼他跟我到那麼危險的山里,這種行為讓我覺得惡心,我忽然發現我血管里可能真的流著我三叔他們的血液,那種凶狠狡詐的家族本能。
長話短說,我們整頓了半天就出發了,出發的時候我在前盤馬在後,看上去是我在帶路,其實我完全不認得。
這一路幾乎毫不停歇,又是瓢潑大雨,山路非常難走,好在在防城港我養足了力氣,所以還熬得住。盤馬一路上完全不說話,我也基本上不和他交談,就是悶頭猛走。
不日便回到了湖邊,遠遠一看,我的娘啊,湖水的水位幾乎漲了起碼五六米,湖面一下子大了很多,和我臨走那水光瀲灩相比,現在的羊角山大雨磅礡,山坡上泥水飛濺,面目十分的猙獰。
現在在山上太危險了,我們趕著騾子立即著泥水,由小道直下到石灘湖邊。
在山中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已經震耳欲聾,不要說到了湖邊,瓢潑大雨打在湖面上發出頻率一致的聲音,幾乎充斥了整個天地,讓人根本無法對話。盤馬的幾只獵狗非常的煩躁不安,也不跟隨過來,盤馬只好任由它們躲在石灘邊緣的樹下。
沒有了樹冠的遮擋,雨簾直掛,能見度極其低,我們硬拉著騾子往以前搭的雨棚走去,很快就在雨簾中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好像是胖子。
我知道叫也沒用,就算是面對面,現在這種時候也沒法說話,便繼續往前。這時不知道為什麼,騾子忽然都停住了,我回頭一看,原來盤馬拉住騾子看向我,顯然他認為到目的地了,要等我的指示。
經過這麼多天,我看他也似乎想通了,並沒有像之前那麼害怕。而且看眼神,他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整個人陰沉得不行,我都有點害怕。
人就是這樣,一天兩天可以嚇到半死,天天嚇就皮了。
到了這里我就不用再裝了,其實到了路途最後我也沒有裝,因為太累了,我反而開始琢磨如何和盤馬解釋他將看到的情形。如果讓他知道我完全在訛他,恐怕他會殺了我,但是繼續騙下去又很難,而且也太不人道了。
我不知道怎麼和盤馬說,這件事其實只要阿貴他們一出現就立即會穿幫。我想必須先和胖子商量一下,或者我干脆躲起來,等他火發完了再出來,于是讓他站住別動,自己放下韁繩先過去找胖子他們商量,順便通知他們幫忙卸貨。
沒走幾步,看向前方的雨簾就發現剛才的人影又閃現了出來,這時候我才發現那影子有點奇怪。還沒等我仔細去分辨是誰,突然後腦就一疼,接著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好歹沒暈過去。
就地一滾坐起來,我看到盤馬老爹臉色鐵青地站在我背後,另一手的獵刀已經拔了出來,眼里全是殺意。
“你干什麼?”我罵道,一下就看到他把刀舉了起來,一下朝我劈來。
我靠,我大驚失色,立即就地一滾躲了過去又爬起來,只見盤馬的刀在雨中畫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切向我的脖子,我的下一個趔趄正好避過,坐倒在地,才發現他下的是殺手。
我看著那眼神,想起路上他不變的表情,忽然心說不好,媽的,這家伙在路上是想通了,他娘的他想通的是先下手為強,要和我們拼了,把我們全殺了。
我操,這事情麻煩了,我立即想逃,逃了幾步盤馬老爹已經繞到我前面,橫刀就劈了過來。我大叫我錯了,我騙你的!沒事情,他們他娘的沒回來。狗日的他根本听不進去。
我一路奔波早就跑不起來,在雨中和他周旋了沒多久就向雨棚跑,沒想到沒幾下腳踩進一道石頭縫里倒了下去,盤馬立即逼了上來,我胡亂抄起石頭朝他扔去,但都被他躲了過去。他反手拿刀正要壓上來,忽然身形停了停,好像發現了什麼,看向了另外一邊。
我乘機爬起來繼續跑,一下發現四周的雨簾中出現了很多人影,將我們圍在了中間。
第二十七章 雨中魔影
那幾個人影飄飄搖搖,時而出現,時而在雨簾中消失,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似乎正在仔細觀察我們,伺機而動。這種幽靈一樣站在雨簾後窺視的影子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怎麼回事,這里突然出現了這麼多人?
我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就是我之前推測的︰村里有人暗中在阻礙我們,現在他們終于動手了。這些人可能要在這里截殺我們。
這可亂了,他娘的,一邊是瘋馬,一邊是截殺的大隊伍,狗日的。這次他娘的死定了。
我粗略看了一圈,這里大概有七個人,他娘的,不知道他們想干嗎,看來這算是在這里設伏了。
我抹了一把臉,把雨水抹掉,但是雨太大,瞬間還是雨水打滿眼瞼,那些人影還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不知道他們帶著什麼武器。
也看不清楚盤馬臉上的表情,我和他保持著距離,他頓了頓,忽然就朝著其中一個影子疾沖過去。
我一開始嚇了一跳,但是隨即明白了他的想法︰我操,他以為這些人影是那些人了。
在這種環境下,誰也無法從容地設伏或者截殺別人,所以與其等對方看明白了,不如一下沖過去,這麼幾個人在這麼混亂的環境下,只要一亂就會把我和自己人認錯,他就有可乘之機。
我不知道這對我算好事還是壞事,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立即就跟著盤馬跑去,他們把我團團圍住,盤馬一和他們起沖突,肯定就會有缺口,我可以借機逃出去。
雨棚也不能回去了,如果這些人早在這里了,那阿貴和悶油瓶他們的情況不知道怎麼樣,畢竟悶油瓶和胖子身手再好,一人一槍也就掛了,何況還有阿貴他們拖累。
在又滑又不平的石灘上跑步好似耍雜技,我跑了幾米膝蓋全磕破了,我遠遠跟著盤馬沖到了其中一個影子跟前,因為距離一變動,四周的影子全都不好辨認了,也搞不清楚它們有什麼動作。盤馬直朝那個影子沖過去,手中瑤刀切過雨簾那陣勢一點也看不出那是個八十歲的老人。
奇怪的是,那個影子巋然不動,似乎毫不在意盤馬凌厲的沖擊。十秒不到我們就沖到了那影子跟前,盤馬老爹刀鋒一轉沒有砍上去,卻一下停住了,接著他忽然發出一聲慘叫,刀掉在地上。他開始往後狂退,接著被石頭絆摔在地上。
我從邊上繞過去一看,發現了影子的真面目︰那竟然是一具站立著的骷髏。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具骷髏身上還穿著已經腐爛成黑色條絲的軍裝和武裝帶,背著生銹的沖鋒槍。
我頭皮一𩓥也立即退了一步,心說我靠,他娘的這是什麼東西!難道那些死人真的從水里爬上岸來了!
但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盤馬好上很多,隨即一陣雨打下來,我就看到那骷髏的頭骨隨著風搖擺,像燈籠一樣,好像是掛在上面的。
定楮一看我發現,這具骸骨是用樹枝架起來的,背後有一個樹枝架子。
我靠,這里怎麼會有死人,難道他們找到湖底的尸體了?我吸了口涼氣,仔細一看那骨骸,果然不差,那些被水腐蝕的衣服和武裝帶,這肯定是一個當兵的。看樣子我的想法沒有錯。
不過,我看著這骨骸立在這里的樣子,又覺得詭異異常,暗罵了一聲,這算什麼?嚇唬人?
盤馬老爹嚇得夠戧,我回頭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在什麼地方,我心想這是胖子的惡作劇?
我立即沖回到騾子那里,還是不見盤馬老爹,我頭疼得要命,走向另外那些影子,發現都是同樣的死人,我能找到的一共是七具骨骸,在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就無法肯定了。那個瘋子不見蹤影,似乎躲藏了起來。
這麼大的雨,我沒法去找盤馬,于是準備先去和阿貴會合,告訴他們這里還有其他人。騾子似乎是害怕這些死人,怎麼驅趕也不動,我把它們拴到石頭上,然後繞過那死人直走到之前的雨棚里。雨棚明顯已經經過加固,在這麼大的雨中巋然不倒,我沖進去,只听四周頓時一安靜,環顧了一下,發現他們不在里頭。
我再次暗罵,心說下這麼大的雨,難道他們還在下水?還是他媽的出了什麼事情。只見雨棚內堆著大量的東西,都是從水下打撈上來的,我不在的這兩個星期,胖子和悶油瓶成果斐然。
這些東西凡是金屬的都銹得一塌糊涂,我看到水壺、步槍手槍、望遠鏡、一些匕首、砍刀,都是當時的武裝配備,可以想見當時這里的戰爭氣氛。另外還有很多生活用品,甚至有餅干盒,非常細致,什麼都有,可能是從一些大件的打撈物里找出來的。
我想著自己沒有東西防身,撿起一把當時的56式三稜刺刀,這是很有名的刺刀。當時刺刀其實並不多用,畢竟是近八十年代,單兵兵器的火力都很強大,刺刀一般只在執行特種任務的時候才用,叢林戰里越南人是不會跟對手拼刺刀的。
因為本身的材料問題,刺刀並沒有腐朽得很厲害,我听說這種刺刀上通常喂過毒,所以也特別小心,反手握著。我心里琢磨該怎麼辦,媽的,主要是這麼大的雨,叫也听不見,看也看不清楚。
想著自己在雨棚里目標太大,搞不好盤馬殺進來,于是重新沖進雨里,跑到湖邊,看阿貴他們是不是在。來回繞了幾圈,忽然看到有個人在湖灘上拖著木筏子往岸上走。
我沖過去,發現那人是阿貴,單薄的背影一個人拖著筏子往岸上走,我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看到了我,一下子呆住了,臉色蒼白得嚇人。“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他們人呢?”我問道。
阿貴呆呆地立在湖水中,神情有些呆滯,他就這麼盯著我,我又問了第二遍,他還是沒反應。
我看著那些木筏,以為阿貴是剛從湖里回來,心說我靠,果然這些人他娘的瘋了,這麼大的雨還在打撈。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不對,為什麼阿貴拖著筏子回來了?他應該在湖面上等著他們,否則在大雨中游泳是非常危險的,更何況水位已經上升了那麼多,而且阿貴的表情十分的不對勁。
我走近阿貴,想再問清楚,越走近就越意識到不對,阿貴的表情無比呆滯,似乎經歷了什麼讓他極度受刺激的事情,他整個人在離魂狀態。我上去就抽了他一個巴掌,大吼道︰“出了什麼事情?”他一下就反應了過來,這才忽然淚流滿面,大哭道︰“他們……他們都死了!”
第二十八章 魔湖的詭異
“死了?”我腦子嗡的一聲,心說,怎麼可能?
阿貴說完這句話,一下子情緒就完全崩潰了,整個人幾乎是癱倒在湖里。我只好先把他扶了起來,扶回到雨棚里。又到騾子那里拿了幾罐米酒給他灌下去,他才舒緩過來。但情緒還是極度的低迷,語無倫次。
我一邊听一邊組織,最後終于明白這里發生了什麼。
原來跟著我離開之後,再次返回時,阿貴找了幾個人幫運食物和東西到湖邊,看看沒什麼事,雲彩就跟著那些人回家干別的了,這里只剩他自己看著。
當時悶油瓶和胖子已經打撈上來了很多的東西,並且他們已經發現了可能藏匿著那些尸體的地方。但是那時雨已經沒完沒了地下了起來,水位開始升高,使得他們的打撈陷入了僵局。
這時,他們在整理打撈物的過程中,發現了一整套打撈設備,包括潛水服、牽引繩,當時使用的是重裝潛水的設備,由氣管連著水面,用麻繩牽引。胖子說他們肯定是使用這套設備在這個湖底古寨里打撈那些鐵塊的。
整套設備在水下泡了很長時間,大部分部件都已經不能用了,但當時的潛水頭盔使用了非常耐腐的材料,打包在裝備包里竟然沒有透水,里面還是干的,只有在外面的一層橡膠脫落得斑斑駁駁。
胖子當時突發奇想,想利用這個頭盔和一部分橡膠做一個簡易的潛水設備,頭盔里的空氣可以供他呼吸七到八次,因為人呼出的氣體中同樣含有大量的氧氣,所以這點空氣還是很可觀的,運用得好可以讓胖子在水下待的時間延長到五分鐘。
對于潛水來說,這從容的五分鐘和那一分鐘可是天壤之別。他們就是利用了這套設備,找到了水下的骸骨。當時的過程是,他們使用了兩條繩索,一條拴在胖子的腰上,因為頭盔很重,光靠胖子的力氣可能會在上浮的過程中出危險,此時需要他們將他拉上來。另一條繩索上全是用鐵絲彎的鉤子——鐵絲是從皮箱的龍骨里拆出來的——胖子潛下去後,把打撈上來的東西全部都掛到鉤子上,這樣一趟下去能撈不少東西上來。
骸骨全部已經散落,分布在那條籬笆的東端,他們將其打撈起來,根據其中的位置,將他們用樹枝拼合起來以確定人數,操作十分簡便順利。
等他們把所有能看到的骨頭都打撈起來之後,拼接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問題。
所有骨頭拼成了大概的人形,他們驚奇地發現,所有的骨骸中,竟然都沒有右手掌。
按照骸骨統計的方法,頭骨和盆骨是判斷人數最重要的依據,因為其他骨骼太零碎,有所缺失不稀奇,但是,一只右手掌都沒有實在是太奇怪了。這應該不是偶然。
胖子和悶油瓶開始琢磨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情況,到底是拋尸的時候有什麼特別的情況使得右手掌都缺失了,還是被人為地砍掉了?
盤馬和我說的過程中,完全沒有提過他們砍掉這些尸體的手掌,而且他們也沒有理由這麼干。結果百思不得其解釋,胖子還奇怪那些人難道都是狗熊,熊掌被人剁了炖秘制菜了。
最後,還是阿貴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說會不會這些人本身就沒有右手,所有人的右手都是假的用木頭做的,結果拋入湖中之後木質的義手都腐爛了。
我听到這里,卻完全不這麼想,因為所有人都沒有右手這個前提太詭異了,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情況會這樣,我反而感覺是否這些人的右手上有什麼特征,有人為了隱瞞這些人的身份于是將手剁掉了。或者是,好像戰利品一樣,這些人的右手被人收集走了。可是盤馬又沒有提過這件事,難道當年他們拋尸之後,尸體還被撈上來重新處理過?但這個想法隨後也被證實不可能,因為在阿貴的敘述中,胖子也想到了這一點,但看那些人的手腕骨,都沒有被刀切過的痕跡。那些人的右手掌好像都是自然脫落的。手腕部分的關節都在。
在盤馬老爹的敘述中,考古隊那幫人都是有右手的,顯然右手的缺失是在他們死了之後,他們實在想不出理由,于是再次潛水去尋找線索。
他們在籬笆附近再沒有發現什麼,胖子懷疑那些骨頭沉入到籬笆內的古寨之中了。
之前他們剛開始潛水的時候就有一個默契,就是絕對不進入湖底的古寨之中,只在環境比較簡單的外圍活動。因為寨子內比外圍又深了好幾米,而且這種湖底探險危險性很大,湖底的環境誰也沒有測試過,說不定有的古寨已經十分的脆弱,一踫就坍塌,需要更加完備的潛水設備。
胖子等不及,認為就是過去看看沒什麼大不了,所以這時就有了一些矛盾,但是我不在,悶油瓶又不會說什麼閑話,阿貴也不可能反駁老板,所以胖子就潛下去了。
這一次,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
當時的繩子是阿貴從縣城里帶回的尼龍繩,非常結實,而且買了有三百米,所以胖子一點也不擔心,他可以潛到更深的地方。胖子潛下去之後,逐漸深入,和以往一樣,阿貴也沒有太擔心,他看著時間,預備著到點之後,再用勁把胖子提上來。
他們約好的時間是四分半鐘,因為大概需要三十秒到一分鐘的時間上浮,上浮太快會出現潛水病。
在水下潛水,其實四分鐘給人的感覺是很漫長的,而在水上是稍縱即逝,不久阿貴就開始扯動繩子,沒曾想這拉了幾下,忽然繩子就繃直了,而且怎麼拉也拉不動,好像下面被什麼東西咬住了。
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可能掛在籬笆上了,之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那些籬笆被水泡了不知道多少年,全都像旺仔小饅頭一樣酥軟,只要用力拉就可以了。阿貴用力扯了幾下,果然繩子動了。
阿貴快速拉升,可是這一拉,他就發現手感不對了。繩子吃的力氣變小了很多,拉起來非常輕。
這種感覺說起來有點恐怖,很像釣魚時魚兒咬鉤之後,和魚僵持了幾秒線卻松了,這代表著餌被咬掉了,魚卻脫鉤了,而現在,餌就是胖子。
阿貴當時冷汗就下來了,越拉他感覺越不對,離水面越來越近,手感也越來越輕。隨著逐漸可以看到的水下黑影,他幾乎就窒息了,等到那影子拉出水面,他發現胖子竟然不見了,他拉上來的,只是個頭盔。
他一推測,很可能是這繩子鉤在什麼地方了,胖子一看形勢不對,立即把頭盔脫了,然後自己浮上來。脫了之後,不知怎麼的鉤住繩子的東西又松脫了。這樣說來,胖子很快就會浮上來。
可是,等了一分多種,沒有任何東西浮上來。
他感覺有點不妙了,這不同于其他狀況,在水下待了一分鐘,普通人肯定溺死了。
當時悶油瓶在岸上,阿貴逐漸就慌了,本來挺好的生意能賺錢不說,在這里只要會游泳就能輕松打發老板,現在一下子出了狀況,那是要負責任的。在山里這種小地方,出點這種事情可能會被人傳一輩子。
他一邊脫掉衣服,一邊朝岸上吶喊,看悶油瓶往湖里跑過來後,他跳入了湖中,抱著石頭潛水下去,可惜他實在沒經驗,沉了幾米石頭就脫手了,又掙扎著浮上來。正好悶油瓶趕到,阿貴把情況一說,悶油瓶立即戴好撈上來的頭盔,也跳了下去。
阿貴拉著繩子求神保佑,他沒有想到的是,一直等了五分鐘,不僅胖子沒有上來,連下去的悶油瓶也沒有任何動作,那繩子就那麼垂在水里。
他拖起繩子,熟悉的手感又傳了過來,等他拽出水後,發現同樣的情況再次出現,繩子的另一頭,悶油瓶也不見了,只剩下了潛水頭盔。
我听完後就蒙了,腦子里亂成一團,內心並不接受這些事情,感覺太扯淡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但同時我又清楚地知道阿貴不可能說謊,那這事對于我來說,簡直太可怕了。
我問阿貴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他道離現在已經快兩個星期了。事發之後他在湖面上等了一天,什麼東西都沒有浮上來。
兩個星期?就是鯨魚,在水里悶兩個星期也死透了。難怪阿貴說他們死了,不管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們在水里脫下了潛水頭盔,死亡是可以確定的。
那天之後,阿貴每天都要到湖面上看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尸體浮上來,但是一直沒有尸體。他一度以為湖底有什麼怪魚把他們吃了,但很明顯地也沒有任何血跡和被攻擊的痕跡留在那個潛水頭盔上。
我看了一下頭盔,發現胖子做了很有趣的改動,而這種改動使得頭盔在水下很難脫下,這就變成了一件“存在問題”的事情。我潛入過水底,知道水底的情形是怎麼樣的,雖然進入到古寨中有潛在的危險,但也不會讓他們花那麼大精力脫掉頭盔啊。
我懷疑是否是潛水病,因為潛水到更深的地方後,吸入氧氣的比例似乎要經過調制,否則會形成醉氧,但是醉氧不是醉酒,不會醉到脫衣服的。
在水下肯定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他們非脫掉頭盔不可,而且,悶油瓶也脫掉了頭盔,說明這肯定是個不可選擇的過程。悶油瓶不會像胖子那樣突發奇想。
那麼在水下脫下頭盔之後,他們為什麼沒有再出現呢,難道他們遇到的這件事最後還是導致了什麼意外嗎?
我長途跋涉,身心俱疲,一下遇到如此棘手的情況,真的有點手足無措。但我絕對不承認他們已經死了,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我們都絕處逢生了,怎麼可能死在這麼一次半旅游半調查的旅途中。
即使話是這樣說,我一仔細琢磨這個事情,心還是揪了起來,讓我立即放棄僥幸。因為我知道,意外是不和你講道理的,就算你以前遇到過再大的危險,該到你死的時候你怎麼也逃不過。歷史上很多大英雄都是風雲一生最後死在小人物手里,難道上帝玩我,他們兩個真就這麼沒了?
想了想,我的內心還是無法接受,人煩躁起來,心說當時已經在下雨,在湖面上的視線肯定不好,他們也許當時已經上浮但離阿貴的位置很遠,所以阿貴沒有看見,之後又因為什麼原因,他們獨自上岸了。
不管怎麼說,有件事我是必須做的,無論他們是否出了意外,我必須潛水下去看個究竟,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第二十九章 獨自下水
雨還是那麼大,像瘋了一樣,在杭州這麼大的雨是堅持不了這麼長時間的。
阿貴已經無法再幫忙,我猜他是怕我和他們一樣,他再也經不起這種刺激了,我和他說了盤馬帶我來的事,讓他小心盤馬,雖然我覺得這一次盤馬可能真的崩潰了。
他想去撤掉那些死人,我說不要,那些死人在,可以防止盤馬回來,看盤馬的樣子,已經是很難說服他了。我真沒有想到這人凶悍到這種地步。
回到騾子邊上,我從上面取下帶來的那一套水肺,便急匆匆往湖里走。我一分鐘也等不下去,必須去查證一下。
穿上全套裝備,在海南我已經對潛水非常熟悉,所以此時並不緊張,推著木筏就冒雨往湖中心游去。
因為戴著腳蹼,我很快就游到了湖中心的位置。暴雨拍打著湖面,千萬條雨線帶出的是振聾發聵的雨聲,這種無法言喻的聲音反而讓我平靜了下來。我四處尋找當時我們留下的浮標,發現在這種環境下根本無法尋找,只得找了一個大概的方位,然後戴上潛水鏡,沉入水中。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我稍微從容了一點,因為我知道這種潛水方式絕對沉不到最底部,所以準備就在溝的上方懸浮一段時間,借以觀察大概的情況。
潛到之前的位置,我再次切斷繩子,吐光肺里的氣,這樣我便不會迅速上浮,同時劃動手腳使得自己懸浮在一個固定的深度。
有了潛水鏡水下的一切非常清晰,可惜,現在光線暗淡了很多,我用雙腳保持平衡,一邊盡量沉得更低一點,一手劃動探燈,開始往深處照去。不久,一個灰青色但輪廓分明的湖底世界比較清晰地出現在了我眼前。我劃動雙腳開始往前游去。
因為手電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探照,我無法看清全貌,只有憑借記憶在腦海中將我看到的東西連成一片。好在我是學建築的,有一種特殊的記憶方式,能夠把看到的部分在腦海里形成一個整體。
這是一個單色的世界,一切都是暗青的湖水色,往前游了一小段,發現果然如我所想,溝口一直到溝底非常暗的部分,這麼一條陡峭的斜坡,都是覆蓋著沉積物的木樓。湖底竟然完全不平坦,而是一個很深的不規則的水下峽谷,寨子就依山而建在峽谷的南坡。
接下來的時間,我不停地上浮和下潛,變換著自己的位置,在短暫的一分鐘內觀察水底的情況。
更多的細節出現在我眼前,幽冥一般的水下古寨,規模應該和我們來時的瑤寨不相伯仲,有五十六戶人家,大都是高腳樓。但能從細節上看出,這些古樓不是近代所建,非常的古樸,細節上瑤族的特征非常明顯。不像現在有很多高腳樓都是土不土洋不洋的。
對于我們原先下潛的位置我還有一些印象,胖子也提過有籬笆的地方。在那一帶搜索,很快,我就找到了那細小的浮標,同時看到了那些籬笆。我立即沉了下去,水下什麼都沒有,看不出一點他們存在過的痕跡,也沒有任何的異樣。
第三十章 老樹蜇頭
胖子和悶油瓶應該就在這個地方遭遇了什麼事,因為某個我還不知道的理由,他們解開了連著水面的繩子,然後,就在這幾十米深的湖底消失了。
沒有水肺,他們在水下只能堅持一分鐘,這一分鐘他們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不願意相信什麼被水鬼吞噬的詭異說法。按照現實推斷,他們在水下最多只能行進二三十米,也就是說,除非當時水下有一艘潛水艇在接他們,否則,他們什麼都干不了,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他們應該就在這附近。
但是四周什麼都沒有,寂靜的湖底坦坦蕩蕩。
其中最奇怪的部分,是脫掉那只潛水頭盔和解開繩子這兩點細節。一方面,這只頭盔穿戴起來十分的麻煩,它的拉鏈在背後而且非常長,即使給你從容的時間,要脫掉它可能也得十秒到二十秒,加上解開繩子,最快也得加上五秒。這二十五秒還是悶油瓶的時間,如果是胖子,他的那種體格和心理素質,恐怕需要更長時間。另一方面,這頭盔並不影響他們的行動,被攻擊時還能作為防具,所以,于情還是于理,他們都沒有必要脫掉頭盔。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他們升起脫掉頭盔這個念頭呢?
從悶油瓶也同樣脫掉了頭盔來看,這件事肯定不是突發奇想,他的性格非常靠譜,所以脫掉頭盔應該是一個非常必要的舉動。
我覺得肯定不會多危險,他們從容脫掉頭盔,必然他們遭遇的事不是急迫的瞬息萬變的,比如被動物攻擊,或者遇到了怪事之類,反而應該是一件讓他們能從容思考,並且作出“可以脫掉頭盔,不會有危險”或者“可以脫掉頭盔,危險在控制範圍內”這樣判斷的事情。
那麼,能肯定的一點,這件事一定發生在附近。
一步一步的分析讓我逐漸沉靜了下來,看了看石坡下方幽深的水下古寨,忽然感覺到有一股妖異的寒冷從那片廢墟中透了出來——他們會不會是在這湖底古寨的里面?但是,從這里到達古寨在一分鐘內是不可能辦到的。他們瘋了才會脫掉頭盔游到那里去。那等于自殺。
我嘗試還原當時的景象,看看四周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必須解開繩子才能過去的,又或者是必須拿掉頭盔才能通過的。
四周都是干淨的石灘,我緩緩游動,發現這里的情況非常的簡單,在強力探燈和潛水鏡的視野下一目了然。唯一有可能的地方是石坡下方,靠近寨子邊緣的地方,那里有好幾根沉底的巨大朽木。
這幾棵朽木肯定是當年村外的大樹,現在所有的嫩枝和葉子全部腐爛成泥,只剩下粗大的樹干還未完全腐爛。無數從它身上掉落的枝丫堆積在周圍,形成了一大片枯萎灌木叢般的樹枝堆,大量的樹枝縱橫交錯,並被水中的石灰質覆蓋得猶如岩石一般。
如果胖子在其中發現了什麼東西,他可能會解開繩子才進去,因為繩子很容易纏在這些枝丫里,而笨拙的頭盔也會讓他無法把頭部靠近去查看。
想著,我忽然有了一陣寒意,腦子里忽然有了一個很恐怖的念頭︰當時,也許胖子在這堆枝丫中發現了什麼,他解開頭盔和繩子去看,結果困在其中,然後悶油瓶為了救胖子也脫掉了頭盔,結果也困在了里面,兩人于是都溺斃了,所以才會出現不見尸體的詭異結果。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將面臨極其恐怖的景象——我會在樹枝堆里看到他們兩個在水下泡了兩個星期的遺體。他們的尸體之所以沒有浮上水面,可能是被困在這些鬼爪一樣的枝丫中了。
我不敢過去了,但隨即我逼自己劃動腳蹼,因為現在已經無法逃避。
保持距離,我漂浮到那些朽木上,探燈往下照去,看到下面有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區域里,全是白花花的樹枝,如同鐵絲網般糾結成一片。光線透過那些樹枝照下去,下面一層又一層,要是卡在這里面,就是大羅神仙也逃不出來。
而在這些樹枝糾結中,確實有一些很大的缺口,似乎是有人強行掰開這些樹枝造成的,在其中並沒有看到胖子和悶油瓶的尸體。
我找了一圈發現確實沒有,才略松一口氣,咬著鋼牙逼自己沉下去靠近樹枝的表面。
貼近這些樹枝我屏息一看,立即發現這片樹枝肯定困不死人,很多的樹枝都被掰斷了,我從斷口處看到這些樹枝其實內部已經腐爛得猶如泥粉,用手一踫就斷成好幾截。它們能保持樹枝的形狀只因為外面有層薄薄的石灰質在支撐,好比一根根非常薄的石灰管。那東西吃不了力,即使被困住了,稍微掙扎一下就全碎成小的石灰片了。
在這些個缺口中,確實有無數的石灰片和斷掉的“石灰樹枝”凌亂地堆在四周,也許是胖子在這里搜索過那些骸骨造成的痕跡。我把探燈湊近往下照了照,卻不見什麼異常。顯然他們什麼都沒有找到。
我不由得苦笑,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真的想不出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在湖底忽然就消失了,難道真如阿貴說的,這里有什麼湖鬼作祟不成。
那一剎那,我甚至有了一個想法,我想把自己的潛水服也脫掉,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好歹才忍住沒有做出這種荒唐事。
這幾根朽木的下方就是古寨,我位于俯視的視角,看到的全是瓦頂而看不到內部,探燈打到最大也沒用,那一點燈暈透去,反而讓古寨顯得更加安靜幽深。
我收斂心神,準備繼續去四處搜索,探燈就劃動了一下,就在轉開頭部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到古寨之中好像起了變化,便又將頭轉了回去。在古寨深處的某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點詭異的綠光,似乎是一盞晦暗的孤燈被人點亮。
深水下,青色冰涼的光暈似乎是從幽冥中亮起的磷火,朦朦朧朧,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中了夢魘一般,心跳加速,壓得我胸口無法呼吸。
我操,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光?難道這古寨中有人?
難道悶油瓶和胖子在這座古寨里,他們不僅還活著,而且還在活動?
可這是在幾十米深的湖底,淹沒了近千年的古寨,他們沒有氧氣,怎麼可能在水下活這麼長時間?就算是手電兩個星期也早就耗盡電池了。而且這種光,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鬼魅質感,不是手電的,也不像火光。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似乎是當年死在湖底的冤魂還沒有成佛,一直在這湖底的廢墟中徘徊?這是當年瑤家的燈火,穿越了幽冥和人間的隔閡,在指引亡靈回歸鬼域的方向?
一種莫名的沖動,讓我不自覺就想朝燈火游去,好比在冰冷黑暗的湖底,好比迷路的人在山中看見燈光一般。但是在那一剎那,我忽然靈感一閃,突然意識到,會否胖子和悶油瓶在當時,在我所在的位置,也是看到這一點光才導致了他們的失蹤?
這難道就是關鍵所在?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不由得收緊心神,觀察四方,怕有什麼突然發生的事件。
然而環視了一圈,四周無比的安靜,探燈照去,看不出一絲的異動。
轉回頭去,那一盞孤燈的綠光越來越晦澀。忽然,一股毫無來由的恐慌,開始在我心中蔓延。
第三十一章 水底的燈光
湖底古寨深處的孤燈不知是從古寨中的哪個位置亮起來的,是在深處還是某幢古樓的窗戶之中?孤燈的顏色實在無法形容,燈光非常之不通透,似乎是被人蒙在一層青暗色的罩子里,朦朦朧朧不像人間的燈火。
這座詭異的湖泊已經給了我太多的驚訝,這片清幽之下的寂靜之地隱藏著太多的秘密,這里到底發生過什麼,使得所有的一切都像被詛咒了一樣?
在這種幽冥環境下,我孤身一人潛入深山中的湖底,沒有任何支援,沒有任何幫助,第一次感覺到無比的恐慌和孤寂。這種無助的絕望感比死亡還要讓我恐懼。我有一剎那的錯覺,想到了深海的一種以燈光捕食的丑惡魚類,這古寨給我的感覺,似乎是一種巨大的生物,正在使用那燈光吸引獵物自投羅網。
我看了看氧氣表,心髒的狂跳使得氧氣耗費得很快,那種毛骨悚然的夢魘感始終揮之不去。我強壓住自己的恐慌,心中默念道︰“如果要弄清真相,恐怕必須得以身犯險,如果胖子和悶油瓶現在還活著,那麼他們現在肯定陷在一種非常詭異的情形中,我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我既然來到了這里,其實根本就沒有退路,這青色的孤燈,不論是凶是吉,都是召喚我的指路燈。”
這近乎是自我催眠,但在當時的環境下,我真的不知道從哪里去鼓起勇氣繼續深入。我念了三遍,才感覺那種恐慌稍微減輕了一點,將刺刀拔出反手握著——雖然不知道這東西能對幽靈有什麼用處,但總算是壯膽。
我劃動腳蹼,貼著湖底的石灘開始往古寨潛去,潛不了多久,古寨中的幽光就因為我角度的下降,逐漸被古樓遮擋,很快便看不到了。四周的黑暗逐漸回籠,深處的古寨再次回到幽冥之中。
我逐漸鎮定了下來,奇跡般地恐慌開始退卻,看來這恐慌似乎完全來自于青色的幽光。心中不由得暫時松了口氣,以我的性格,眼看著燈光逐漸靠近會把我逼瘋的。
我所處的位置和古寨的邊緣並不遠,逐漸靠近後我發現古寨邊緣的地方,石灘斜坡上還有不少朽木,有些還立著,有些已經倒塌橫亙在湖底。顯然這個古寨在被淹沒之前,四周大樹林立。此處果然風水俱佳。
下潛不到片刻,我便來到了古寨最上端的地方,最近的高腳木樓頂部離我最多只有兩三米的距離。因為是從坡上往坡下潛,此時的水深可能已經超過七十米,水壓讓我相當的不適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到了此處,我完全看不到寨子的全貌,只看到密集的大樓蓋子,隱約能看到寨子之中的青色幽光就在不遠處。同時我看到,在我的腳下,寨子邊緣的一處地方,立著很多猶如墓碑一樣的石碑。
我略微下潛用探燈去照,發現石碑上結滿了水銹,顯然這些石板中本來有石灰岩的成分,在水中溶解了,把石頭泡得坑坑窪窪全是孔洞。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但不是墓碑,是瑤苗特有的一種石碑。
古瑤有石碑定法的傳統,瑤民在遇到一些需要集體討論的事項時,會開“石碑會”,會後立一石碑于寨中,稱為石碑律。這好比是瑤族的法典,所有人包括瑤王都必須遵守,瑤族人把這種石碑叫做“阿常”。
這種律令的神聖程度超乎我們漢人的想象,瑤人認為“石碑大過天”,不少古時的漢瑤沖突就是因為漢人想動搖石碑律而產生的。而每塊石碑都有一個管理人,叫做石碑頭人,權力很大。
這里石碑很多,如果是石碑律,那上面肯定記載著許多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惜字跡已經看不清了,而且很多石碑律牽扯到瑤寨晦澀的古老秘密,所以大都使用無字碑,全靠當事人的自覺來維持上面的規定。
我想如果能夠看到這些石碑上的字,也許就能知道這個古寨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越過石碑群,我再次來到寨子的上方懸浮著,因為距離挨得很近,湖底那些破敗的高腳木樓和木樓間的小道,變得無比的清晰。此時,青色的幽光再次顯露了出來,看不到光源但是暗淡的光暈就在前方。我的頭皮再次開始發炸,心跳得更加厲害,恐慌感幾乎沒有任何削弱,一下又充斥進了我所有的感官中。同時,我感覺到這種恐慌非常異樣,它似乎來自我最原始最深層記憶中的恐懼,無法形容,更無法驅除。我到底在怕什麼?
在這種高度鳥瞰一座千年古寨,世界上和我有同樣經歷的人恐怕不到一百個。看著就在身下垂手可觸的破敗腐朽的木樓,你能感覺像是漂浮在古道的半空中閑庭信步。千年前四周的景象不可避免地在你腦海里形成,但隨即又被水流和某些情性帶回到現實,這種交織讓人感覺很不真實。
這是第一次近看這個湖底古寨,我發現整個寨子和巴乃很相似,高腳木樓修建得十分之密,兩到三層的木樓中間有一些三人並進的青石小徑和石階穿插著。這些腐朽的木樓都往一邊倒去,看上去隨時會坍塌,有些房頂滑塌在一邊的另一幢樓牆上,形成一道“門”的樣子。我在這些門的上方懸浮著游動,看著自己吐出的氣泡冒上去,心不由自主揪了起來。如果潛入寨中,只要有一點意外,這四周的木樓就可能倒塌,如果逃脫不及就會被活埋。在水底被活埋意味著一點獲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掠過幾幢破敗的高腳樓頂,燈光的所在越來越近,我的心跳窒息感也越來越強,看燈光和高腳樓之間的角度,我判斷那光來自其中一幢古樓之內,可能是映著窗口透出來的。正要咬牙硬著頭皮潛下去,忽然一暗,那光消失了。
我的精神高度緊張,這一下把我驚得幾乎暈厥過去,呼吸管都脫嘴了,但在那一瞬間,我已經看到了燈光的所在。
那像是一幢非常巨大的復合式高腳塔樓,由好幾幢高腳樓組合在一起,大概是瑤族大家族的塔樓,一般是寨子中最富裕的家族聚集形成的。剛才那一瞬間太快,我沒來得及看到燈光是從塔樓的哪個窗口透出的。
我緩緩下沉,探燈照下去,一下就愣了,天哪,這是什麼樓?
這塔樓果然有點不同,它的外沿竟然是石頭結構,而且,那瓦頂的飛檐,竟然是徽式的。
這不是瑤族的塔樓,而是漢人的建築。
我愣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在瑤族的古寨里會有一幢漢式的樓宇?
第三十二章 瑤家大院
苗瑤自古和漢家不兩立,分群而居,對自己的隱私和血統非常在乎,特別是南瑤,從古到今就是少數民族沖突最多的地方。古時候有三苗之亂,解放前還有客家人村門,為了一口井,一條河溝,漢瑤、漢苗之間,甚至瑤寨與瑤寨之間,都能殺得無比慘烈,以至于直接催生了太平天國運動,可以說當時民族之間的猜忌和隔閡是勢同水火的。
所以瑤漢混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有瑤族人肯接受漢人在寨子中定居,那漢人也必然得住在瑤房內,絕對不可能有瑤王會允許漢人在瑤寨里蓋這種耀武揚威的大塔樓子。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簡直好比在高粱地里發現一顆西瓜!
緩緩下沉,靜靜地看著這一幢古樓,又發現了更加蹊蹺的地方,這座漢式的古樓完全被包在四周的高腳樓內,而且樓頂的瓦片顏色一模一樣,似乎是被高腳樓刻意的保護起來,從外面看,根本發現不了里面有一幢這樣的古樓。
再看這漢樓的規模,非常奇怪,呈口字形狀,口字中間是天井,四周是三層的樓宇,底座和外牆全部用條石修建而成,學建築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此乃明清時南方大戶人家沿街大宅的風格,一般都是當地望族修建的家族院落,有好幾近深,後面還有園子和更多的建築,巨大條石則是防土匪響馬用的,這種無比結識的建築,能保護深宅大院里幾百號人自鎖自持的生活。
也就是說,這幢古樓應該是一幢幽深大宅子的前臉,它的門對著的是正中街道外面的高牆,圍住整個古宅,四周有大門、小門、照壁,有些門讓下人進出,有些可能是沿街做生意的店面。大門進來後,有復雜的回廊通往後進的宅院。最典型代表就是杭州的胡慶余堂。
然而這里只有這麼一幢獨樓,好像之後的部分被一刀切斷了,整個古寨就剩下一個腦袋。
我繞著樓緩緩游了一圈,確實如此,後面就是青石板街道,四周都是瑤家的高腳樓,沒有任何其他漢式建築的樣子,不可思議至極。
類似情況也不是沒有見過,解放後,一些大宅被分到窮人手里,一個樓里住著幾十戶人家,後面院子的通道就被堵了起來,前後本是一個宅院的屋子,由此變成許多個獨立的單元。但這里的狀況顯然不同。
我讀了這麼多書,尤其對中國古典建築有深刻的記憶,腦海中無數的概念閃過,卻始終無法找到任何自認能過關的理解。外行人可能會覺得小題大做,對于我來說,卻是如鯁在喉,他娘的這樓是誰蓋的?為什麼要蓋成這個樣子?
青色燈光就來自于這幢漢式的古樓內,在我到來之時忽然熄滅,難道是宅子中的“人”發現了不速之客?又或是想告訴我,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甚至想著,這是漢式的寨子,其中的鬼魂應該也是漢人,那麼也許能念在同族的情分上放我一馬。
不管怎麼說,我都必須進入這古樓中一探究竟,無比的疑惑甚至讓我不那麼害怕了。
浮在天井上方,下面猶如一個巨大且黑黝黝的井口,把探燈開到最亮,往下照了照,既沒有看到能發光的東西,也沒有雜物。
我不再給自己恐慌和想象的時間,強逼著定了定神,翻轉身子,頭朝下揮動腳蹼,往天井潛下去。
空間一聚攏,光線就亮了起來,很快調了光度,使得眼楮能夠適應,完成之時,人已經降到了天井院內。
感覺一下就不同了,四周漂浮的白色顆粒,全是因為我下降鼓動水流而飄起來的,下面確實滿是沉澱物的石桌石椅。探燈往四面照,天井的四角都有大柱子,中間兩邊各有兩根,一共十二根,往內是木石的回廊,再後頭就是房間,都是雕花的窗花,腐朽坍塌,全被覆蓋成白色,看上去無比殘舊。
木門木窗脫落腐朽,但奇跡般的,這里的房屋結構竟然還算完整,可能當時使用了相當上乘的木料。
轉動探燈,四面都有門,前面是通往前堂的後門,後面是通往進院子的門,兩邊則是通往側廂。門口的柱子上都掛著對聯,對聯的木料不如木柱子那麼好,扭曲且長著真菌一樣的木花兒,其中兩個門的對聯更有半截掉在地上爛了,只有前堂後門的保存較完好。
揮動腳蹼,把前堂後面對聯上的附著物擦掉,是這麼兩句聯︰
【已勒燕然高奏凱
猶思曲阜低吟詩】
這是很普通的對聯,但我看得出其聯語的意思,表明了這座樓的主人有軍功在身。樓的主人是當兵的?而且看規模,應該是個軍官。
前堂的後門已經坍塌成一團爛泥,一處窗框裂出幾條大縫,手一踫就成片碎成粉,在水中如煙霧般翻騰,好似隨時會煙消雲散。手電筒從縫隙里照進去,里面無比雜亂,都是坍塌的木梁和一些無法形容的雜物,可見內部被破壞得十分厲害。
隱約能看到中間的回壁,那是房間中央立著的一面牆,風水中,氣從前門進來,不能讓它直接就從後門出去,中間必須有一塊牆壁擋一下,叫做繞梁,使氣走得不至于太快,從而多在屋內盤踞,還有一說是這樣一來,後面的開口就從南北向變了東西向,更利于走財位。
這其實是有道理的,萬一你正在進行什麼陰謀活動,肯定躲不掉,有塊回壁,給了人周轉的空間,就是有強盜進來,也多少有時間躲一下。
我小心翼翼游了進去,之所以先進前堂,是因為對聯讓我想到一件事情……廣西、廣東大戶人家的前堂,大部分有牌匾和靈牌閣樓。那里的牌匾必然和主人的身份有關系,所以決定先去看看,找找線索。
進入里面,猛地一看,我卻傻了眼。
探燈四處一照,發現前樓內部已經完全腐爛,木質的地板全部坍塌,往上看沒有天花板,能直接看到最高的樓頂,尚未腐爛的只有石頭部件和一些巨大的粗木梁。大量的雜物掉落在樓底,一片殘破。整個樓的內部空間,猶如路邊拆遷得只剩骨架的老樓房,又或者是一個巨大而簡略的腳手架。
我懸浮著把探燈往回壁的上端掃,基本上都爛沒了,上方只能可拿到一幅牌匾,也腐爛得非常厲害,我游上去,小心翼翼抹掉上面的附著物,里面的顏色徹底褪沒了,只剩下土色突起的輪廓,隱約能分辨出四個字︰樊天子包。
看不懂什麼意思,落款卻讓我眼皮一跳,是……張家樓主。後面為年月日款印。
這種牌匾有可能是別人送的,別人如果不送,主人本身又是大儒或者風雅人士,便會自己寫。這邊的瑤寨之內,不太可能有瑤人會寫漢語,還寫得如此漂亮的一手毛筆字。這是十分漂亮的瘦金體,我做拓本這麼多年,能看得出其書法功力十分深厚。這個張家樓主,很有可能就是古樓的主人。
“張家樓主……”我心中自言自語,“張家?”
張起靈,張張張張,是巧合嗎?
腦子里浮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這里找到的大量線索,似乎都和悶油瓶有若隱若現的聯系,難道真和他有某種關系?
有意思!牛人做牛逼的事,奇怪的古樓,該不會是悶油瓶的老宅?這個張家樓主是他的祖宗?想想還真有可能性。
這個張家樓主能在山中修這樣的大宅,顯然家底雄厚,又能寫一手書法,對聯內容又極度附庸風雅,怎麼看也應該是自比儒商大家的胡雪岩一類的做派,可這樣的人家,為何會在偏遠的瑤寨之中,修出一幢如此古怪的樓?是遭人迫害來此隱居,還是另有所圖?
我忽然有一點小興奮,覺得古樓之中一定發生過大量的故事,如果真和悶油瓶有關系,這一次就來值了!可惜再無其他可看之物,前堂之中應該陳列了很多的字書,現在肯定全部腐爛,要是有更多的文字就好了。看來只有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看過去,找找所有的蛛絲馬跡了。
瞧了瞧氧氣表,還剩一半,要抓緊時間。我準備先退到天井,再想想去哪個房間最合適。
正想擺動腳蹼,突然後腦一激靈,背後亮起一團幽冷的綠光。
第三十三章 綠光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靠身體的第一本能就轉過了身去。透過前堂的後門,就看到天井對面的後堂里,亮起一團詭異的綠光。光線從腐朽的雕花窗透了出來,朦朦朧朧地在水中“彌漫”。
綠光詭異非常,和之前如出一轍。現在距離如此之近,可以發現那光線有一些非常難以察覺的抖動。這種抖動讓整個天井都青慘慘的,鬼氣森森,似乎一下子進入了另外一種空間。
我咽下一口唾沫,遍體冰涼,心中的恐懼難以形容,就連腦子也有點不太好使了。該來的還是來了,想躲也躲不了!
我盡量鎮定下來,一邊朝那後堂靠近,一邊告訴自己,既然到了這里,就已預見到這種情況。之前類似的情況也遇到不少,不是照樣平安無事嗎?我就不信這次能比之前的可怕到哪里去。
從前堂出大門過天井到後堂,只要二十步不到,不知是因為我渾身僵硬,還是時間感覺錯誤,足足游了五分鐘才到。
後堂大門緊閉,窗戶那里有幾處雕花扇完全塌落,里面綠光彌漫,但是看不清楚。小心翼翼地往里照了一下,光掃過的那一剎那照出的一團陰影,幾乎讓我的心跳在瞬間停止。
本以為會是一張青色的女人臉,結果只是一個影子。
後堂和前堂完全是一樣的情形,除了地面上堆積的腐爛坍塌物,幾乎空空如也。後堂的中間也有一塊回避,森然的綠光就從那橫壁之後隱隱約約地偷出來。
這景象很像聊齋故事中的情節,破敗的古宅,點著油燈的書生正在夜讀,女鬼飄然而至,在宅外看著屋內的燈光。只不過現在換了個位置,書生在外看著屋內的火光,屋內還真有可能是一個當時被淹死的女鬼。
我將這後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弄清楚了大概的結構,以便萬一發生沖突能夠迅速跑路。正準備從窗戶進入,青色光團卻又迅速暗淡下去,直至熄滅。
我心中一緊,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頓時屏住呼吸。
它察覺到我了?
腦子里閃過非常多的畫面,猜測回避之後是什麼樣的情形,那只“水鬼”既然察覺到了我的到來,肯定會潛伏起來,準備發動突然襲擊。
不對!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勝算,就這麼過去,萬一真是水鬼,豈不是找死?
我現在孤立無援,也沒有人知道我在這里,不說這後面真是水鬼,就是忽然腳被卡主,或者氧氣耗盡,都肯定得死在這里,而且幾百年都不會被發現。真的就這麼豁出去了嗎?是不是應該再仔細想想?
我一下就泄氣了,剛才的勇氣煙消雲散,又不敢進去了。
自己是不是被恐懼弄昏了頭?
現在這種情況,是否該先退回去尋找後援?
可是,如此一來,之前我所做的事情就都白費了。悶油瓶和胖子他們完全沒有痕跡,就這麼消失在湖底,此時如果上去,還有可能再次下水嗎?就算再來,我還有勇氣重復一遍剛才的過程嗎?恐怕沒了。那麼,也許悶油瓶和胖子,就真的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這時我忍不住開始想念潘子,如果他在這里,會是多麼大的推動力?我和他們這些人果然不同。原以為自己的經驗已經夠豐富,但勇氣這種東西,好像和經驗沒有多大關系。
人在天井里,只要退開幾步,擺動雙腿,一直往上,不出幾分鐘就可以脫離古怪的湖底古樓,眼前的一切都不用再考慮。我卻定在那里,猶豫不決,因為內心清楚知道,無論是往前還是往後,只要第一步邁出去,就不可能停下來了。
這時,眼楮瞄到一個東西,一只清晰的手印。
手印就印在窗框上,由于剛才實在太緊張,竟然沒有發現。
這地方到處是沉澱物,這個手印如此清晰,顯然是不久前才印下的。是我的嗎?湊過去比了一下,見手印中有兩只手指非常的長,是悶油瓶留下來的。
我先愣住,接著按手印的位置比畫了一下,正好是掰開窗框的動作——悶油瓶在這里掰開過窗框?
從這里到我最初下來的地方有幾百米距離,他脫掉了頭盔,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夠行進如此長時間?難道他也成了水鬼?
心中的不可思議越來越甚,可想到悶油瓶,心理忽然就一定。不是答應過要幫他的嗎?如果他變成了水鬼,大不了我死了也變成水鬼,那水鬼三人組也不會太寂寞。要不是他過去幾次救我,我早就死了,如今只是為他冒一下險,有何不可?我的命就這麼值錢?
我勉強鎮定了下來,說實話,這麼說並不能讓恐懼減輕,甚至還更加害怕,渾身幾乎不受控制地顫抖,根本無法抑制,但心中的信念如此強悍,使得我及時當著這種恐懼,還是從窗戶里游入了後堂內。
一進入,我立刻想著,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是不是得先敲個門?這樣人家興許會念在我知書達理的分上,放我一條生路。想完隨即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讓自己鎮定點。
後堂和前堂里的情形一模一樣,一點一點地繞過那回避,綠光沒有再亮起來。眼看幾乎要看到回避後的情形,我卻停了停,因為手抖得連探燈都快拿不住了。
顫抖無法抑制,燈光隨著節奏抖動,使得面前的回避看著像要倒下來,只好用另一只手幫忙,強自邁出最後幾步。
那一瞬間,全身的神經高度緊張,內心已經做好看到任何恐怖情形的準備,隨著後面的情形真正映入眼中,甚至感覺到腦子里的血管都要崩斷了。
然而探燈照去,只有一片白色的坍塌物,其他什麼都沒有。
我操!我有一種被人戲弄的感覺,人在極度的緊張下,並沒有因為什麼都沒看到而立即放松,反而持續繃緊。
環看四周,發現整個內堂是完全封閉的,後面空空蕩蕩,應該通往後進大院的地方只有一道大門。剛才在外頭看過,外面就是大街。
如果發出綠光的東西先前在這里,現在肯定還在,一定是躲起來了。
我屏息游了過去,做出防御的動作,望向坍塌物的下方,看看是否壓著東西,但由于太過雜亂,辨不清楚。看著看著,突然瞄到唯一立著的東西,後堂回避後的角落里,有一道屏風。
屏風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制作的,竟然沒有腐爛,但是其中的樞紐已無法支撐,歪歪扭扭地傾斜,沒了正形。探燈照去,頭皮一點一點麻了起來。在屏風之後,印出一個古怪的人影。
第三十四章 成真
我一下子就僵住了,雙腳發軟,整個身子都脫力了,不敢再動一下,目光也不敢離開,探燈就一直照著那個方向。
在強力探燈的穿透下,人影相當清楚,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人的姿勢,這個人的姿勢非常怪異,整個人幾乎是直立在那里,整個肩膀是塌的,我第一感覺是這人和我一樣浮在那邊,但似乎那人影紋絲不動,只有窨尸才會那樣。
當時的那種窒息感已經到了極限,這可能是我到現在遇到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要是在陸地上,能有無數種解釋,可這是在湖泊的水底,水深六七十米的地方,這個影子悠悠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絕對不是什麼潛水員。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是妖怪,還是水鬼!
沒有人能不用氧氣瓶在水下生存,也沒有人可以在水下這麼站立。我心里發毛,這次他娘的真的撞了大運了,給阿貴說準了恐怕真是只水鬼,由不得我不信了。
想到水鬼,我立即就想到了之前我們在尋找的那些尸骨︰這是考古隊的那些人死了之後在水里尸變的粽子?還是之前這村子被淹之後的亡靈?悶油瓶和胖子的失蹤,是中了這些東西的招?
如果是粽子還好辦,我全副裝備怎麼也不可能比它跑得慢,要是鬼魂,我恐怕就得要做他的替死鬼了。胖子他們如果遇難,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來幫我。
我完全不知所措,不敢前進又不敢轉身,因為怕一轉身,這東西立即撲過來,我寧可看著它把我殺了,也不想忽然感到背後有異,只能死死盯著那影子。
然而,我僵直了片刻,卻發現那影子紋絲不動,那種不動非常奇怪,猶如石雕,連一點移動都看不到。同時,我有了一種更加奇怪的感覺,我感覺這影子,他娘的好像在哪里見過。
這種感覺奇跡般的越來越強烈,似乎是潛意志在指引我,我鼓起勇氣,那影子在屏風上的形狀卻開始一點一點變化。
冷汗又不可抑制地下來了,我看著那影子的變化,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濃,甚至一度壓過了我的恐懼。走了大概七米的距離,這種感覺已經到達一個極點,就在那一瞬間,我想了起來。
我的老天,這個影子,這個屏風,不就是楚哥那張照片里的那個影子嗎!
在我來巴乃之前,我收到了一張照片,照片是三叔的老朋友楚哥寄給我的,上面拍攝的是一幢古老建築內部的情形,里面就有一道屏風。而屏風的後面,也有一個人的影子。回憶起來,這人影,竟然和我現在看到的一模一樣。
因為那照片後面寫了格爾木的鬼樓,我當時判斷那照片是拍攝了格爾木鬼樓里的情形,現在看來我錯了,難道那照片後的注釋不是注釋那張照片本身的,那張照片難道拍攝于這里?
但是當時那張照片並沒有任何水下的痕跡,也就是說,如果拍攝的是這樣,那麼照片拍攝的時候,這水下的古寨還沒有被淹沒。
那種照片應該最早也得是三四十年代的東西,難道這個古寨被淹沒的時間,其實並沒有我想的那麼久遠?
照片……影子……水底……難道楚哥給我的那張照片蘊含著我不了解的深意,而我只是把它簡單地當成了一張信紙?他給我那照片,就是想我來尋找這照片上的影子嗎?
我的腦子一下清明,隨後又被無數的詭異年頭充滿。
讓我腦子一片混亂的是那個影子,那張照片中,那影子的姿勢如此怪異,但是現在這個影子,幾乎和那照片中沒有絲毫差別。
如果那照片拍攝的是這里,那就是說在拍完照片後,這影子沒有任何移動,一直在這里?那就不可能是水鬼,因為當時這里還沒有沉在水里呢,這影子應該是個死物。
我愣在那兒,忽然就來了一股勇氣,找了一塊磚頭,擺動腳蹼,一下就朝屏風游了過去。快到屏風的時候我把磚頭往屏風上一砸,心說去你媽的。但還沒說完,我就後悔了。
屏風已經被水泡得根本吃不了力,石頭砸在屏風的柱上,屏風一下子倒跨了,腐蝕物像雪花一樣飄了起來,朝我撲面而來。我立即後退,拿著探燈去照,但是一眼看去全是漂浮物。我用手撥開把台燈往前照去,混亂間,從漂浮物中伸出一個東西來,一下子朝我撲來。
我立刻就炸了,掙扎著往後退,同時拿著軍刺就開始亂刺,刺了十幾下,什麼都沒刺到,嘴巴里的呼吸器反而掉了。
我手忙腳亂地抓回來,眼前的漂浮物已經被水流沖得散開了,我面前只是一根白色的浮木。
我罵了一聲,一腳踢開,用探燈去照屏風後影子的位置。
那影子還立在那里,漂浮物逐漸稀薄了一點,它的真面目已經或多或少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個人形的東西,有頭,有手,有腳,站立在那里。渾身是白色的附著物,呈現著一個非常僵直的動作,好像是一具被僵化的死人,被吊了起來後,不知怎麼蠟化了,尸體被包裹了起來。又好像是石像,非常難以形容。
它的面部完全被覆蓋,也不知有沒有表情,但看著確實是個死物,因為它如果能動,身上的附著物肯定不會積得如此之厚……
這是什麼玩意兒?我心中的疑惑更甚。
第三十五章 影子的真面目
我看著那人形,莫名其妙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第一眼的感覺,它其實是石像,但隨即就意識到不可能,因為形態太過于逼真了,感覺真像是一個被固化的吊死的人。那個年代,就算有人要雕刻這種驚世駭俗的東西,也不會雕得如此寫真,南蠻地區雖然有很多邪神,但多走夸張路線,也沒有寫實的。
一路過來的怪事如此之多,讓我不敢輕視,搞不好剛才發出綠光的就是這東西,位置看上去也正好。
小心地靠近那人形,游近之後,蠟化死人的感覺更加明顯,另一方面,我發現它的右手自手腕處斷開,整個手缺失。不是一開始就鑄成這樣的,而是被破壞的。
小樣!想學維納斯沒學到家啊!我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利用軍刺刮掉上面的白色沉澱,想看看它本來的顏色。
刮掉一塊一看,我吃了一驚,這東西本身居然是黑紅斑斕的花色,但不很鮮艷,暗淡地糾結在一起。好比霉垢一樣。再繼續刮,就發現黑黑紅紅的斑駁霉花原來都是鐵銹,這東西竟然是鐵的。
不會吧!是具鐵俑?壯著膽子用手捏了一下,果然是實打實的鐵,有些地方可能淬煉得好,還沒有腐爛,甚至能看到上面雕刻著非常精致的花紋,其他表面則完全生銹,都是暗紅色的斑點。
我逐漸意識到了什麼,立即將所有的附著物都從它身上刮落下來,一具造型非常其特的鐵俑很快出現在面前。
我不由有點驚呆,因為剛才這東西給我的印象,是造型逼真但表面簡陋,可現在再看,它的表面原來經過打磨拋光,雖然現在銹得不成樣子,但能肯定之前非常精致,渾身都是優美的花紋,是一件藝術品。用手去摸,感覺到這些花紋和在悶油瓶床下發現的鐵塊花紋完全一樣。
我明白了!那些考古隊在水下打撈的東西,就是這個!那些鐵塊,就是這種鐵俑的碎片。
這東西算是文物嗎?有考古的價值嗎?
轉念想到悶油瓶說過這些鐵塊非常危險,我留了個心眼,不再去觸踫,保持距離,仔細觀察。
我對鐵器毫無研究,但對鎏金銅器的認識頗深,鐵俑在古玩市場見過,屬于錫鐵器,都是小件,從來沒看過這麼大的。一來古時候的鐵很貴,這麼大的鐵俑,不說其他,就是耗費料斗非常驚人,二來鐵器不容易保存,太容易生銹,有非常多的明代鐵佛,其實都是中空的。
如果這東西整體的做工都和悶油瓶那鐵塊一樣,基本就是實心的,里面可能包著東西,但也不會太空,可能非常重。如此重的東西,難道是佛教的大鐵法器,鎖什麼妖用的?
我胡思亂想,但也知道怎麼也不可能想出個所以然來,所有事情沒有一條牽頭的線,怎麼琢磨都不會有用處。
本想看看鐵俑身上的花紋,可銹得實在太厲害,根本看不到整體,其他地方也瞧不出名堂來。盤馬曾說鐵塊很多,難道這里不止一個鐵俑?
但四周空空蕩蕩,啥也沒有,這種東西這麼大,也不可能被壓在那些坍塌物下面看不到。考古隊帶走的那些鐵塊,是從什麼地方打撈起來的?
難不成這里的每間瑤寨之中都有同樣的鐵俑,分布于整個寨子中?還是說,藏在古樓內的其他地方?
下意識轉頭,看到後邊的大門。
回想那張照片,屏風的一邊,有一條走廊,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發現照片上的走廊所在,在這里就是後堂的後門。
普通的老宅中,這道門後應該是第一進大院,可這里只有一幢古樓的前臉,所以這道門之後就出去了,外面是古寨的青石板街道,不可能是走廊。
然而記憶里,照片中的門框和這里的一模一樣,毫無疑問了,拍攝地點就在這兒。怎麼會出現偏差呢?難道在拍攝照片的時候,這里有走廊,但後來被拆了?
我的時間觀念完全混亂了,看來那照片的拍攝時間,這古寨沉沒的時間,都必須重新考慮。
游近去看,雕花的門完全沒有腐朽跡象,拉了一把,發覺它外表仿木,其實是鐵門。再用探燈去照,頓時一愣,沒看到外面的青石路,這門後面,真的是一道走廊。
走廊不是平的,而是傾斜往下,通向地下深處,兩邊的情形,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我愈加肯定照片上拍攝的地點就在這里,心中一個激靈,心道不會吧,如果是這樣的結構,這後堂的後門連著走廊,走廊通往地下,難道這古宅是有後進的,但這後進的大院,是修建在地下?
第三十六章 後半部分在地下
我的概念完全被顛覆了,這幢古樓不光位置不太對,連結構都如此的詭異,通往後進的門後,竟然是一道往地下的走廊。難不成後面的整個大宅子全都修建在底下?設計者顯然刻意做了手腳,可能後堂實際的長度,和房間內部的長度不一樣,別人進來,看到這門就以為是後門,其實它離真正的後門還有一段距離,中間做了隱秘的走廊。
大門開在地面上,其他部分修在底下,這還算是宅子嗎?簡直是老鼠窩。設計者真的太有想象力了。
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話,是三叔很久以前和我說的,深山里蓋別墅,不是華僑就是盜墓。這兒算是深山了吧?這深山中的古宅,莫非是個盜墓的假樓?好比經常听說有人在古墓上頭修一豬圈,然後來掩護盜墓一樣。
表面上看,實在太切合這種說法了,從走廊下去,可能就是他們正在墓掘的古墓,這些鐵俑是從古墓中挖掘出來的陪葬品。
但再仔細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盜墓賊的脾氣我了解,哪怕是最有實力、性格最古怪的盜墓賊,也不可能為了盜墓而修建一道如此結實的走廊!這一看就是非常有經驗的工匠所修建的永久性石街,而非臨時起意。
況且,為什麼要在瑤寨里修漢式樓宇?假樓的存在是為了隱蔽,不讓人注意盜墓活動,在瑤寨中搞一個漢樓,那不是更加顯眼?
依這種思維,最好、最有效率的辦法,應該是在此地修建一個瑤族高腳樓,然後在晚上直接挖個洞下去,修建一幢如此高大結實的漢式古樓,耗費的時間和金錢,可能遠遠大于盜挖一座古墓的價值,也太張揚了,完全沒有必要。
非要這個說法可行,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下面的東西價值大得無比驚人,而且極難進入,可能要二十年、三十年以上的經營。但我也基本能肯定,這下頭不可能有什麼大墓,因為此地正好位在山區低窪處,所有的地下水全往這里走,根本沒法修過大的墓葬。
從我學建築的一些知識來說,還能肯定一件事情……這座建築似乎是為了某種特殊的用途兒特意修建的,所有的特征都在為這種用途服務,目前不知道這個用途是什麼,所以無從判斷,但這用途的核心部分,應該就在地下。
看了看氧氣表,所剩無多了,最多還能堅持十五分鐘,沒有時間再耗著,再看這道走廊,好像並不太深,十幾步之後就放緩了,下頭是青磚的地面。
青色的光沒有再出現,也沒有任何的危險氣息。我想,就算是水鬼,似乎也沒有什麼惡意,而且好像在刻意指引著我進行著一步又一步。如果真要取我性命,我恐怕早就死了。
之前的經歷讓我覺得自己有點窩囊廢,于是定了定神,小心翼翼打開那扇門,朝漆黑一片的下方游去。
來到底部,拿探燈一照,我立刻就吸了口涼氣。
下面是一間磚頭砌成的地下室,不大,非常的狹長,長度很夸張,我在這里看不到另一端的盡頭。
磚室的兩邊擺著很多的鐵架子,上面一具一具地平躺著無數鐵人。
這有點像龍羔子,兩邊的鐵俑好比剛燒好的瓷器,全部陳列開來,在黃色的探燈光下,鐵俑又好像一具具尸體,大有國外大教堂,秘藏地下室的感覺。稍微一估計,最起碼有六百具。
難道這里以前是一個鑄鐵人的工廠?
這地方的沉澱物少了很多,很多鐵銹斑斕起了銹鱗,看著像腐爛的黑色尸體。
一路過去,我發現鐵俑的動作都不一樣,更詭異的是,所有的鐵俑都沒有右手,所有的右手都被破壞掉,撕口很不規則,似乎是人為的。
之前的極度恐慌已經讓我麻木,警惕著四周,繼續貼著地面往前。一直到房間的盡頭,並沒有見到想象中的地下庭院,而是一面封閉的牆,只在盡頭的磚石地面上看到一口井。
在地下室挖一口井,而且是在水源充足的廣西,那是腦子燒壞了的做法。再看井旁修有凸陷的、便于攀爬的階梯,立刻就明白了下面有東西。
此時,先前的預判開始動搖。這太像假樓盜墓的跡象了!也許底下真的是一個古墓,也許就是有這麼一個老瓢把子,性格非常古怪,喜歡花大價錢在盜墓上面蓋超級豪華的房子,甚至蓋得比下面的墓還豪華,還希望把房子造得極度與眾不同,讓別人越注意越好。
也許還真有一皇陵修在了地下水超級豐富的地區,他娘的海里都有人修呢!憑什麼就不許人家泡在水里?
我拿探燈往井里照去,如果這是一個盜洞,如此的結構足以確定,古墓非常難以進入,又需要修築一條走廊,以便大型機械或很多人同時工作,墓應該是在別人的房子下面,他們只好探取迂回的辦法,而非直上直下。如此這般,這伙人肯定不完全是專業的盜墓賊,很可能是一個人非常多而且龍蛇混雜的隊伍,如此想來,很像過去那些盜墓軍閥的作風。
軍閥在當地勢力極其龐大,想在瑤寨里修個樓,沒有人敢說不,同時,和瑤苗的關系又很緊張,萬一讓瑤人知道他們在寨子里盜墓,難保會民族矛盾激化。
一方面要快,一方面要藏,如果地下的墳墓巨大,為了節約時間,的確可能修一條結識的走廊,便于大量人員進出。再對照上頭的那對聯,這張家樓主有軍功在身,還真有這個可能。
想得覺得自己挺厲害,再見井下幽深,看不出什麼名堂來,我背著氧氣瓶,沒法下去,便準備把身子撤回來。
這時,井下幽幽地亮起了綠光。
我心里咯 一下,又來了!這一次能看到光離井口很近,只有兩三米。想用探燈照,沒想到還沒動作,那綠光先動了,瞬間朝我沖過來。
我立即舉起軍刺,心說動真格的了!但那綠光來勢太快,猛一下便如流星閃過耳邊。
那一閃間,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我立馬肯定這不是幽靈水鬼,更像是一只發著綠光的動物。
急忙轉身,只見綠光閃入了邊上一只鐵架子里,一下子就滅了。用手電筒去照,只一閃又亮起來,像在和我的手電筒光呼應。
終于,我看到了那東西的真身。那好似一只無比肥大,猶如四腳蛇一樣的灰色東西,有我的胳膊長短,正趴在一個鐵俑的頭上,身上好似綁了什麼東西,定楮一看,居然是一只手電筒,正幽幽地發著綠光。
第三十七章 胖子的小聰明
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好像是一種大個兒的娃娃魚,以前在老家吃過,但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看著非常人。至于那手電筒,我一見太陽穴就一跳,正是之前裸潛的時候用的老黃皮手電筒。
這肯定是胖子他們帶下來的,看那娃娃魚身上的線,也肯定是人綁上去的,難不成是胖子他們的杰作?
我腦子一轉,一下就明白了怎麼回事。沒有人會莫名其妙地這麼干,胖子很可能是想讓別人注意到這只娃娃魚。
難道他們被困在了某個地方,只好通過這種方式求救?
打死我也沒想到,那青光是這種東西發出來的。他娘的!手電筒光怎麼變成綠色的了?
一下放松下來,人頓時癱軟,渾身都松了勁。看來我想的沒錯,他們在水下真有奇遇,現在很可能還活著,只是被困在某個地方,不得不通過這種方式求救。這個地方很可能有空氣,但是被水所隔斷。
雖然不知道胖子和悶油瓶在水下到底經歷了什麼,又是怎麼到達那地方的,但能知道他們很可能還活著,感覺太好了!
以胖子那種鬼精性格,娃娃魚上面可能還有關于他們近況的線索,得把它逮住才行。可人在水下手腳很不方便,再看那東西游動的速度,恐怕夠戧。
娃娃魚是水中一霸,咬人非常厲害,而且這個頭也太大了,一口下去,恐怕我的手指都得交代。
不管了!再戧也得試試。
我舉起軍刺,緩緩地游過去,盡量地慢,但只靠近了一米多,嗖的一下,那東西猛地一擺尾巴,閃電一般游出去六七米,停到了磚石的另一邊。
靠!這東西就算在岸上用魚叉都不一定能叉中,更不要說我現在得在水里用手捉了。好在它看似溫順,沒來攻擊。
我還想嘗試,繼續緩緩地靠過去,這一次幾乎挨近它了,但就在伸手的哪一剎那,它又迅速地閃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在水下不可能抓到這種東西,它滑動尾部形成的水流很有勁道,不難想象爆發力有多大,即使抓在手里,憑我的力氣很可能也制不住。
氧氣燈發出警報,我有些急躁,用手電筒四處去照,想找找有沒有可利用當工具的東西。偏偏周圍什麼都沒有,那些鐵俑重得要命,就算有用我也舉不起來。
念頭一轉,想到自己帶下來的那根軍刺。這可說是我的精神支柱,雖然從來沒用過。
我實在不想傷這條娃娃魚,怎麼說它也是一個生命,但到了這個時候,心中無比急切,再管不了那麼多了。人的惡性一旦上來,什麼憐憫都是空話。
我再次游過去,舉起軍刺就像把它釘死,就算一下釘不死,至少讓它受傷,沒法再游得這麼快。
它停在了鐵架子的腳下,趴在上面的青磚上,我屏住呼吸,浮尸一樣緩緩漂過去,一點一點地靠近。眼看來到離它只有半個胳膊的地方,猶如電影的慢鏡頭般極度緩慢地舉起手里的軍刺,挪動到差不多的位置,便想刺下去。
可能是我的殺意被娃娃魚感覺到了,它嗖地往前挪出幾公分,與之同時,我心一狠,軍刺一扎,刺在了它的尾巴上。
那東西尾巴上全是肉,疼得卷了起來,力氣果然非常大,軍刺幾乎脫手。我追上去,一把抓住上面的手電筒,但在水下阻力太大,一下沒抓實,娃娃魚竟把尾巴直接掙斷,飛也似的游出去六七米,這一次不再停下來,往磚室的另一頭逃去。
沒了尾巴,它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我擺動腳蹼往里追,好幾次他都差點被抓到,但人在水里,這樣一抓的精確度實在太低,總是在自認肯定能得手的情況下被它逃脫。如此連追幾十米,我先前已在水下潛了這麼長時間,體力就跟不上了。
我死死地咬住呼吸器,用手拉住鐵架子借力,勉強跟著。青光忽然一個轉彎不見,順著消失的弧度撲過去,就見牆壁上的青磚空出一個洞,伸手進去,立刻摸到手電筒,但卻怎麼抓也抓不出來。
娃娃魚一定死死抓住了里面的磚壁。
我蹬起雙腳。頂住磚石的兩邊,用全部的體重往後翻,就覺手上猛然一松,手電筒被拔了出來。整個人緊接著一個跟斗甩翻出去,撞在後面的鐵架子上。
好不容易穩住姿勢,往手里一看,綁著手電筒的繩子,原來正是胖子旅行包上的尼龍絲,那東西吃不了力氣,斷了。
再用探燈照了照洞,娃娃魚窩在里面,看樣子是不肯出來了,我也懶得再理,急忙把手電筒放在探燈下,想看看胖子是否另外做了手腳。那上面果然刻了幾個字︰SOS,跟著虹吸潮。
翻過來,後面還有一行小字,但已看不清楚了。
第三十八章 玉脈
這幾個字刻得非常粗糙,字形丑陋,但是極其用力和清晰,手電筒都被刮得變形了,可能就是它老是一明一暗的原因。
手電筒的玻璃罩上,糊著厚厚的一層防水膠布,顏色是綠色的,青光他娘的就是這麼來的!我不由得暗罵,死胖子把我魂都嚇沒了,就是有搜索隊看見,恐怕也會嚇死。
這幾個字的意思非常的明白,就是告訴我,他們還活著,但是需要救援,找到他們的線索就是虹吸潮。
這種手電筒最多的用電時長不會超過十小時,現在還能發光,光線這麼亮,綁到娃娃魚身上的時間就不會長,他們一定還活得很好。
胖子這家伙真是不得了!這娃娃魚到現在才出現,顯然是他判斷出我就會在這個時候下水。可是,這里離失蹤的地方起碼一千多米,他們是怎麼不用氧氣瓶而到達井下的?
算了,我不願意細想,只覺得整個人都清明了,一塊隱隱約約地大石頭終于沉了下來。能知道他們肯定還活著,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救出來。
之前在岸上看到虹吸潮現象的時候,推測這湖底可能與地下河有相通的口子。現在再看,推斷是正確的,而他們受困的地方,就在口子附近。
胖子說順著水流,但虹吸潮還沒有開始,怎麼可能有水流?
我甩掉手電筒,想用手去感覺四周的水流,可冰涼的湖水讓我的手一片麻木,感覺粗糙的東西還可以,敏銳地感覺水流完全不行,而且就目測,水流是靜止的。
又想了想,有了一個辦法,抓起一把鐵人上的沉澱物,讓它們漂散在水中。
探燈的光線下,白色的懸浮顆粒一下擴散開來,我仔細看著,它們在水中漸漸平靜,然後,極度緩慢地,開始朝井口移動。
果然!這里有著非常非常緩慢地水流,向著井的下方。
虹吸潮還是存在的,只不過微弱到肉眼無法察覺。再看方向,現在另一邊的氧壓可能很低,使得這里的水流在往那里反吸。
看了看氧氣表,還有一些時間,我只帶了這一套氧氣設備,如果這一次找不到人,可能要等阿貴把其他設備運進來才有第二次機會,就是兩到三天後,我必須確認他們能不能堅持那麼多天。如果有可能,這麼短的距離,我希望能夠把他們一次帶出來。
估計了一下時間,氧氣表為零之後,里面的壓縮空氣還可以堅持二十分鐘。只要把回程的時間控制在十分鐘左右,我能用來探索的時間,最少還有十分鐘。
事不宜遲!我解開身上的氧氣瓶,用手提著先沉入井中,然後一頭栽下去。
井內非常狹窄,好在挖得筆直,一路往下沉去,看著高度表,很快氧壓已經超過七個大氣壓,深度快接近九十米了。
頭朝下,身體的不適感達到極限,之前是精神非常緊張才沒有感覺出來,現在只稍微輕松了一點,令人極度窒息的壓力所帶來的惡心,立刻開始在喉口泛濫。
這時決不能吐,我體內的器官里有氣體,一吐之下,受到壓力的影響,積物反而可能全沖入氣管,我只得硬生生忍住,幾乎是用上全身的力氣,把注意力轉移到探燈光的光斑處。
不久後,青磚消失,露出了岩石的脈絡,顯然他們的工程只做到這里,底下就是單純的挖掘。也在這時,我開始感覺到不妙,听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從井的深處發出來,水流速度則在一點一點地變快。
越听越感覺不對,好像是非常湍急的水流聲,正想停住好好听一下,下面的氧氣瓶忽然被一股力量拔動,抖動起來。
我是用牙齒咬住呼吸器,讓呼吸管掛著氧氣瓶的,本來就很吃力,這一抖動,一下沒咬住,呼吸器就從嘴里脫了下去,往深處沉去。
我立即沖上前去抓,好在做了保險措施,有條帶子掛在脖子上,便想拉著帶子吧氧氣瓶拉上來。沒想到氧氣瓶沉下去一米多不到,竟然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井的底部,原來井道下面是一條與井垂直的水道,當中的水流非常湍急,一下就把氧氣瓶吸走。剛想大罵,氧氣瓶連著脖子的帶子先被抽緊,力道之大,幾乎要把我的脖子勒斷。
眼見自己整個被扯著往激流里去,我牙一咬,想用脖子的力量(想)把氧氣瓶拉出來,但是只堅持了幾秒就知道不可能,而且因為頸部的血管被卡住,腦子開始供不上血了。
我心中臭罵胖子,怎麼沒把這個寫出來?又想單手把帶子解開,但解開了不也得死?此時我已經快無法思考了,干脆手腳一松,往下一沉,先順著水流再說,反正胖子也讓我順著虹吸潮前進。
還沒等有什麼感覺,人便被一股極大的力量往下拉,半秒鐘後,已經被拽進了水道里,打著轉兒被水流帶著走。想保持住姿勢,肩膀卻連連撞著四周,好在水道本身有兩三個人寬,而且常年被激流沖擊。十分光滑,否則要有什麼犄角旮旯,這兩下肯定皮開肉綻。
也巧,氧氣瓶在水里打轉,也轉到了邊上,稍微一個遲緩就和我撞在了一起。我此時已經氣短,幾乎堅持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拽住它。
好不容易在湍急的水流中找到那條蛇一樣的呼吸管,急忙塞回嘴里。還沒吸上一口,卻到了一個急瀉而下的下坡,我直接幾個大翻轉,腦袋一路像彈珠機一樣彈著洞壁就下去了。
這一摔直接把我摔懵了,好長時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本能地死死咬住呼吸器,也不知道又往前被帶了多久,忽听一聲巨響,前面的氧氣瓶撞到了攔著水道的什麼東西上。
我清醒過來,想保護腦袋卻沒時間反應,隨即也撞到那東西上,一聲悶響,撞得七葷八素。我也沒有氧氣瓶那麼有彈性,一撞之後,只能被水流死死地按在那兒。抬手一摸。發現是個鐵柵欄,用勁全身的力氣轉過身再摸著,沒有缺口。
這里難道就是目的地了?抬頭一看,四下卻沒有任何通路,全是結實無比的岩壁,死路一條。
我不相信,調整了一下姿勢,用探燈仔細去照,確實沒有。
他娘的!真奇了怪了!胖子說順著虹吸潮就能找到他們,怎麼現在是死路?
再一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心道糟糕,難道胖子的所在地是水道中段?我剛才被撞得渾渾噩噩,已經錯過了?
方才速度太快了,我根本沒想過去看四周的情況,而且也不可能有這麼快的反應速度,在這種情況下發現什麼出口,然後立刻進去,好在我感覺自己被沖下的時間不長,那個入口如果真在通道里,應該距離不遠。
這地方比較寬敞,我背上氧氣瓶,開始嘗試頂著水流抓著岩石往回走。可才走了兩步,便意識到有點要命,水流太快了!就是有手抓的地方也得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移動,更何況岩石壁還光滑得要命。
我用盡各種辦法,嘗試各種角度,結果都是失敗。最成功的一次大約離開鐵柵欄十步,但腳一打滑,立即被打回原形,且徹底筋疲力盡。
被水流壓著,我越來越感覺到不妙。
這兒看著似乎很普通,但絕對是個絕境,我等于被困在了一個沒有牢籠的地方。胖子怎麼沒把這細節寫下來?
要真出不去,這次就被他害死了!
看了看氧氣表,數值已經無法顯示了,顯然隨時都可能用完。我有點慌,把住鐵欄桿用力搖動,想看看能否拆下來往後走,卻發現全都是用鐵漿澆在石頭縫里的,結實得要命。
後面一片漆黑,探燈照去,就見水道急劇下降,水流更加湍急。也許正是為這個原因才在此地修起鐵欄桿,怕人被卷入到更加狹窄的水道里去。
一時間我真的慌了,連呼吸器都有些咬不住,連忙深呼吸,告訴自己鎮定。
以前總是能在被困的時候想出什麼辦法來,因為人是一種只要有一點希望就能發揮出巨大潛力的生物。我開始迅速思考,同時不停地看,不停地摸,想找到一絲靈感。
一開始我還信心滿滿,認為天無絕人之路,但讓我絕望的是,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雖然是開放式的環境,但十分的單純,摸了半天,只是更確認了自己不可能戰勝水流,也不可能拆掉鐵欄桿。
盡管繼續思考,但我心里已隱約出現一個念頭︰這次逃不掉了!
必死無疑。
第三十九章 奇洞
接下來的那幾分鐘,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一片漆黑的水道中,沒有任何怪物,沒有任何恐怖的東西。雖然我的主意識還不想承認,但潛意識已經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在很短的時間之後必然死亡,真真切切的死亡,這一次逃不掉了。
這種感覺的可怕,言語根本無法形容。
我忽然對自己之前做的所有決定感到後悔,一方面又想告訴自己不能放棄,要爭取到最後一刻,但內心已經完全絕望,腦子不受控制地出現各種各樣的念頭。接著開始走神,一下想著當時如果浮上水面,現在會是什麼情形?一下想著如果我死了,我的家人會怎麼反應?後悔和恐懼讓腦子一團混亂。
氧氣表早就沒有了數值,無法確定什麼時候會窒息,只能一邊盡最後的努力,一邊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到最後關頭,我幾乎是期待著那窒息的感覺一點一點地出現。隨著能吸入的氧氣越來越少,一切都被拉長。恐懼讓我痛哭流涕,根本無法鎮定,腦子里就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死了。
很快,氧氣完全耗盡,我還是不停地吸著呼吸管,但是什麼都沒有了。憋著最後一股氣,一直憋到極限,在劇烈的痛苦下,我下意識地用了嘴呼吸,一股酸嗆猛地沖進肺里,整個人頓時抽搐起來。
這是在水下,我沒有第二口氣來嗆出肺里的水,嗆過幾下之後,那種酸麻便彌漫到整個肺,只覺胸口像要炸開。
我無法形容之後的感受,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掙扎了多久。緩緩地,這些感覺都遠去了,四周安靜下來,眼前的光慢慢縮小,耳邊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說話,又好像是水聲。
下一瞬間,一切都暗了下來。
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死了,再沒有任何的轉機。不是死在粽子手里,反而是淹死的。爺爺說的真的很對,既然死在粽子手里也是死,淹死也是死,為何要怕粽子而不怕水呢?人真是諷刺的動物。
好在最後的平靜感還不錯,如果所有人死時都能這樣安詳寧靜,那麼,對死亡本身便不需要多恐懼,反倒是死亡前的那段時間比較難熬。
當再次甦醒,我最開始感到一絲詫異,但有很長一段時間,思考能力是無法運作的,所以這種詫異我無法理解,根本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逐漸、逐漸地,意識才恢復過來。
首先來找我的是疼痛,劇烈的疼痛一開始出現在手上,然後慢慢擴展,最後倒肺部。好像肺里有一張鐵絲網,一呼吸就感到人又要死過去。
我吧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抵御疼痛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適應了。接著,其他的感覺逐漸復甦。
之前經歷的一切這時才開始出現在腦海里,從防城港回來、下水、湖底古寨中奇怪的青光、奇怪的漢式古樓、鐵俑、井下、最後的窒息……等等等等,一點一點都想了起來。隨即心中就奇怪,自己當時必死無疑,怎麼又醒了過來?
有一剎那,感覺那些好像是夢,我說不定一直都在這里睡覺,淹死的情形只是一場惡夢,但渾身的疼痛讓我知道這不可能,自己應該是由于什麼原因獲救了。
嘗試著動一下手,發現非常艱難,但能感覺到四周的潮濕,像在一塊濕潤的岩石上,耳朵和眼楮開始有了反應,听到耳邊有聲音並且逐漸清晰,有人在哼歌,而且……
是胖子的聲音!
歌唱得極其難听,但我一下子就激動起來,立即用全身的力氣想轉頭去看,結果疼得叫起來。
歌聲瞬間停止,胖子叫︰“醒了醒了!”接著眼前亮起來,一張長滿了胡渣肥臉出現在面前。同時,我也看到了悶油瓶,站在胖子身後,舉著火把。
我看著這兩個豬頭,起初還不敢相信。胖子開始說話,我的腦子仍不能很好地理解他說了些什麼,但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幻覺,我真的看到了他們!一下就百感交集,之前懷抱的劇烈恐懼、希望、擔憂等各種情緒終于放開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眼淚想流下來,卻不由自主笑起來。
一個人經歷了那麼多的事,無比孤寂之中的劇烈恐慌,從死亡邊上擦身而過的絕望,再然後發現自己安然無事,這種狂喜是能讓人瘋狂的。但我之所以百感交集,卻不是為這個,我心里想的是︰不管現在是什麼情形,終于又和他們在一起了,終于不是一個人了!這種感覺太好了!
一邊抽搐一邊笑肯定非常奇怪,胖子顯然以為我抽瘋了,立刻把我扶起來,二話不說就抽了兩個耳光,一雙大手跟著用力敲我的背,說道︰“喘氣!喘氣!深呼吸!”
他下手極重,我的腦子嗡了一聲,之前的失控情緒一下就被打沒了,再被他一敲,忽然就覺得急劇地惡心,開始嘔吐和咳嗽,也不知道吐出來些什麼。
吐完後,我艱難地轉頭看向他們,視力越來越清楚,各種各樣的聲音變得更有層次感。
“怎麼樣?還難受嗎?”我听到胖子問。
我怕他再敲我,馬上擺手,但說不出話來。
他明顯松了口氣道︰“謝天謝地,你醒過來了。他娘的!老子以為你這次肯定得成植物人,那老子就罪過大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沒死?”我下意識就問。
“這你得去問閻王爺。”胖子道,說著把我扶起來靠在石壁上,讓我放松。
我已經很清醒了,又看向他們,兩個星期不見,兩個人都好像在小煤窯當黑工一樣,只穿著內褲,非常的狼狽,一臉胡子,而且瘦了不少。讓我松了一口氣的是,雖然他們的樣子很狼狽,但是氣色不錯,顯然沒有受傷。
轉頭看左右,遠處亮著小小的篝火,不知道是用什麼搭的,照出了環境。這里是一個開鑿出來的扁平的洞穴,大概有三十平方米大,站起來腦袋可以頂住洞頂,四處在滲水,像下雨一樣,地面上都是濕的。岩石呈現出一種墨綠相間的顏色,在探燈的照耀下很漂亮。另一邊還有一個半人高但很狹長的洞口,像被刀捅出來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我操!這里是哪里?你們出了什麼事情?把我擔心死了,還以為你們掛了。”我罵道。
胖子咧嘴道︰“這說來話長,本來還擔心你找不到我們。怎樣?你是不是看到我那通訊員才找到這里的?”
說起那“通訊員”我就有氣,恨不得一下掐死胖子,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作罷,罵道︰“你那通訊員太他媽不敬業,差點把我搞死!”
“靠!我能找到那玩意兒就算不錯了。”胖子問道,“你快說說,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听了好不來氣,心說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你們救上來的嗎?”
胖子本來很興奮,听我一說,突然面色就凝固了,“我們救了你?”
“是啊!”我于是把自己找到那娃娃魚,隨後下到井里的經過,全部說了一遍。
胖子听後露出很古怪的表情,回頭看悶油瓶,悶油瓶坐在他後面的石頭上,面色陰晴不明。
我奇怪道︰“怎麼?有什麼問題?難道不是你們救了我?”
胖子緩緩搖頭道︰“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你完全不知道?”
我一頭霧水︰“知道什麼?”再看他們的表情,忽然感覺不妙,立即問,“到底怎麼了?我身上出了什麼事?”
胖子頹然坐到地上,罵了一聲娘,似乎一下就被擊倒了,嘆氣道︰“你不知道,我們就更不知道了。”
我不由得惱怒,罵道︰“到底怎麼回事?你他娘的玩什麼啞謎?快告訴我。”
胖子打了個手勢,讓我問悶油瓶。我看向他,就听他道︰“大概五個小時前,你出現在你現在躺的地方,深度昏迷,幾乎沒有知覺。我們對你進行了簡單的搶救,然後,過了五小時,你醒了過來。”
我等著悶油瓶說下去,他卻閉嘴了。
“沒了?”我詫異問。
“沒了。”他悶聲道。
“你沒說你們是怎麼救到我的。”我道。
胖子看著我,“你沒听清楚重點,我們根本沒有救到你。五個小時前,你出現在你現在躺的地方。”他一字一頓,“出現,也就是說,原來那地方什麼都沒有,突然你就躺在了那里。”
我皺起眉頭,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你是說,我是自己出現在這里的?”
胖子點頭,“我和小哥一直在另外一個洞里,那里比較干燥,但是我隔一段時間會到這兒來取水。發現這個洞里忽然多了一個人的時候,我嚇了個半死,但你胖爺我立馬就認出了你,把小哥叫來,一起把你搶救了回來。你當時已經咽了氣了,所以真要找個救命惡人,你胖爺我還是有資格客串一下的。後來怕你身上有什麼骨折,我們一直不敢移動,就在這里等你醒過來。”
我看胖子的眼神,知道他不是胡扯,頓時陷入了沉思。
還真是沒有想到的發展,我本以為昏迷之後有什麼奇遇,被胖子和悶油瓶及時發現,然後獲救,現在看卻不是這樣。然而我不可能在昏迷的過程中自己到達這里,也不可能透過瞬間移動來到這兒。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救我的另有其人?有另外的人把我救了起來,送到這里?
那里是湖底的廢棄井道,不可能有人打醬油路過,也就是說,有人在跟著我。
我和胖子說了我的想法,問他有沒有這方面的痕跡,但他和悶油瓶沒有任何的反應,似乎不認同。
胖子苦笑起來,拍了拍我,大聲發泄道︰“狗日的!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能把你帶到這里來,那麼他娘的,它首先肯定不可能是‘人’。”
“為什麼?”我問。
他又苦澀地笑了笑道︰“你能站起來嗎?我帶你在這個洞里走一圈,你自己看,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第四十章 洞里的問題
胖子神秘兮兮的,而一邊的悶油瓶始終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胖子到底在搞什麼鬼,但悶油瓶的態度告訴我,他並不否定胖子的說法。我心中的疑惑到達了頂點,決定先不去計較這些,看看再說。
想是這麼想,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被胖子扶著,哆哆嗦嗦的,要死死勾住他的脖子才能不摔倒。
所在的這個洞只有三十平方米,其實沒有什麼看頭,火把轉了一圈,都是人工開鑿的痕跡,其他什麼都沒有。唯一特別的上面墨黑色的痕跡,不知道這里的岩石中含有什麼礦物。
我跟著他水貓腰,通過那一道好比刀砍出來的通道,走到另一邊的洞里。
這里別有洞天,比先前呆的那個洞起碼打了兩倍,里面堆滿了東西,都是一些生銹的工具,木頭的架子背簍,還有堆起來的青磚,邊上有很多我不認識的石磨一樣的玩意。
讓我吃驚的是,這個洞的角落里擺著幾只高達洞頂的架子,上面就躺著那種鐵俑。洞里的洞頂和牆壁上布滿墨綠色的條紋,在探照燈的照射下更加清晰,散發出琉璃一樣的光芒。
洞穴的中間,有一只倒放的罐子,上面是一個神像,不知道是什麼神,前面還有幾點的香爐,很簡陋。
“這他娘的到底是什麼地方?”我詫異道,看著好像是一個還在挖掘中的石室,工程只做到一半,工具盒、原料堆了一堆。
“我們猜測,這里應該是一個礦坑。”胖子道。
“礦坑?”我看著周遭,“什麼類型的礦坑?”再看向那些鐵俑,問道︰“難道是鐵礦?”
胖子搖頭︰“他娘的比鐵礦可值錢多了!你來看。”他指向上面墨綠色的條紋,“你能摸出這是什麼石頭嗎?你想想,這附近最盛產什麼?”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話,摸了摸石上的紋路,感覺它出奇的溫潤光滑,簡直像女孩子的臉。他沒有瞎說,確實不一般。再一想,腦子里閃過一個概念,“我靠!難道這些石頭是……翡翠?”
胖子點頭︰“我不內行,但依我看,就算不是翡翠,也不會是太差的玉石。這樣該是一條非常好的玉脈。”
我啊了一聲,腦子一跳,想起了之前在湖底石寨看到的各種奇怪現象。
這個山洞看來也是那奇怪古樓地下的一部分,之前一直懷疑這里的山中有什麼,感覺可能最大的是古墓,沒想到會是玉石礦。
這是沒有想到,不過至此也想通了。
這里有一個隱蔽的玉礦,和古墓是差不多的道理,可玉礦的價值,完全不是古墓可比的。黃金有價玉無價,擁有一個玉礦,富可敵國。
這麼一來,上面種種嚴密的布置,一下就完全和理了——如果是為了偷采玉礦,不說蓋一座樓,就是蓋一座城堡都不虧。
在這里蓋這座古樓,甚至可能連瑤王都有股份,並用特權實施保護,玉礦的價值太大,沒有任何政權能放棄這種誘惑。
至于為什麼要藏起來?很簡單,如果被任何其他地方的勢力知道,肯定立刻發兵來打。這東西換成錢,能買多少鴉片煙土啊?
“這里發生的事,我看恐怕都和玉礦有關系。為了這東西,再恐怖的陰謀詭計也不算離奇,價值實在太大了。”胖子道。
“那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我看著角落里放置的鐵架和上面十幾具橫躺的鐵俑,問道,“難道這些也是工具?他們嫌工頭太苛刻了,所以把鋤頭修成工頭的樣子,然後天天砸?”
胖子半笑不笑,似乎沒什麼力氣開玩笑,道︰“我不清楚,不過你看這些東西,都是鑄鐵的工具,邊上還有鐵托子,我認為這些鐵俑和我們走大貨一樣,是用來運東西的。礦石挖出來,直接封到鐵俑里拉走,到當地再熔開。當時兵荒馬亂的,這樣做一來能防止路上出現意外,把玉石敲碎,二來上面有雕的花紋,防銹了再打碎,可以說是收來煉鐵做子彈的。”
“哦!”我吸了口氣,心說原來是這樣。
蛇有蛇路,他們這種人一看就明白。我先前還覺得無比的納悶,不由得有點失望,原來以為這鐵俑背後還有更深的故事。
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不對。那些考古隊打撈這些鐵塊,難道就是為了打撈其中的玉石?
不太可能,玉石的價值雖然大,但以當時的國力,應該不至于窮到讓考古隊去打撈,難道這些東西還有其他用處?
胖子只是笑笑,表情並不輕松。貼著洞壁緩緩走了一圈,我繼續道︰“不過,看這個礦洞的規模,他們好像沒有挖掘出多少,開采的廣度不高啊!”
“玉礦規模本來就不會很大,這不是問題的關鍵,”他將我扶的正一點,“你胖爺我想讓你看的,不是這些東西。”
我轉頭繼續看四周,並沒有看到其他能吸引注意力的地方,便問︰“你要讓我看的是什麼?”
胖子舉起火把,問道︰“你沒有發現嗎?這里沒有任何出口。”
我陡然一震,前一秒還抓住他的意思,後一秒就明白過來。急忙環視整個洞穴,一看,冷汗就下來了。
確實,這兩個洞都不大,剛才一路看來,沒有見到能出去的地方。
隔壁那個三十多平方米的小洞非常簡單,肯定沒有出口,這里稍大一些,可同樣也沒有任何洞口。
我腦子有點亂,立即轉身,胖子扶著我又將兩邊的洞穴走了一遍。這一次徹底專注在找出口,看完之後,只覺遍體生寒,幾乎無法說話。
胖子說的沒錯,這里沒有任何出口。所有洞壁都是整塊的岩石,連一條縫隙都找不到。
“這怎麼回事?”我看向他,“怎麼會這樣?”
他一臉的苦澀,不說話。
我下意識去看洞穴的頂部,洞壁沒有,就有可能在洞頂。
洞頂非常矮,伸手就能踫到,環視一圈,和岩壁一模一樣,什麼都沒有,完全是整塊的岩石。
胖子嘆了口氣,擺手道︰“不用看了!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的每寸每毫我們都找過了,這兩個洞是完全封閉的。”
我無法接受︰“怎麼可能?”
胖子嘆氣道︰“我不知道,但這確實是事實。這個洞,好像……”他頓了頓,語氣有點遲疑,“是完全封閉的,好像是從內部被挖掘出來的。”
我呆了一呆,搖頭道︰“絕對不可能的,如果是這樣,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他讓我靠在山岩上,看了看隨後跟過來的悶油瓶,搖頭道︰“不知道。”
第四十一章 封閉空間
悶油瓶表現得和之前不同,有點古怪,一直不怎麼動,靠在角落里,轉頭看向我,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沒有印象,但是我知道,事情才剛開始。”
在無比詭異的氣氛中,胖子和悶油瓶把經歷的事情跟我說了一遍,原以為會听到一個非常復雜的故事,沒有想到,他們說得無比簡單。
我離開之後,他們的行動和我預計的差不多,開始用阿貴帶來的簡易器械進行打撈。岩上的那些尸骨,是在枯樹的枝椏里找到的,猜想可能是虹吸潮的關系,大的尸體最後都卡在了枝椏里,而拋入水中的裝備在另一個地方,所以被掛在那片籬笆上。
失蹤前最後一次下水,胖子是第一個。當時他已經準備上浮了,卻看到有東西在手電筒的照射範圍里閃了一下,似乎是某種金屬。
下水本來就是為了打撈東西,他自然馬上被吸引過去,可等游到那里,卻發現那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大塊的石頭。
頭盔里的氧氣差不多耗盡了,他也不能仔細看那些石頭的縫隙,以為閃光是小塊的金屬或者玻璃,于是沒有在意,準備上浮。
就在這時,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咬了他一下”,手上立即一陣麻痹,幾秒內就傳遍全身。他心說糟糕,想沖上水面,但已來不及了,下一瞬就昏了過去。等醒來,已經躺在了這個山洞里。
悶油瓶的狀況比他稍微復雜一點,但也差不離。他是去找胖子,所以下水很急,入水沒多少時間,突然感覺到有點不對,想回頭卻晚了,在水下,他的身手再好畢竟也有限。
他的原話是︰“我感覺到背後有東西動了一下,要回頭已經晚了,醒過來的時候我也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心說奇怪,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一下就失去了知覺,然後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另一個地方,這好像是外星人干的事情。難道這里是飛碟內部?
再次看向石洞,四邊全是岩石,如果真是飛碟,也是石器時代的。
我感覺到事情越發不靠譜起來,他娘的!胖子和悶油瓶被什麼東西“咬”了一下,失去知覺,如果是中了某種生物的毒,就該淹死了,但他們反而出現在這地方,怎麼看怎麼不是神秘現象,太像是人為的了,應該是有人把他們迷暈了然後搬到這兒來。
但,如果是人為的,又怎麼解釋現在的處境?這是一處完全封閉的山洞,什麼人能把我們穿透岩石塞進來?劉謙?
胖子想著那時的情形,還帶著疑惑,“我很想不通,當時在水下視野不錯,被扎之後到昏迷之前還有一小段時間是清醒的,我立即四處看了,什麼都沒有。”
“也許是一種蟲子或者魚,個子比較小,只要貼在你的背上,你就發現不了,你身上有傷口嗎?”我問道,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疼一下,若是被東西刺了,肯定有痕跡。
“剛醒我就看了,沒有任何痕跡。”胖子讓我看他被刺的地方,確實什麼都沒有。“我覺得不太可能是蟲子。你想,連小哥都中招了,什麼蟲子敢咬他?”我嘖了一聲,這事情太邪門了,講不通啊!所有的情節都講不通,完全不像“人”能做到的。真是湖神在耍我們?
胖子繼續和我說,這里唯一能出入的地方就是外面洞穴頂上的一條手腕粗細的裂縫。那支娃娃魚就是從那兒發現的。大量的滲水從那裂縫而來,他們這兩個星期基本上什麼都沒吃,就靠喝水活著,他瘦了大概六公斤,皮都掛了下來。為了不消耗體力,幾乎都是靜坐著不動。
外面另外一邊還有一些過去開鑿剩下來的木頭架子,可以用來燒火,每天只燒一點,好在氧氣不成問題。
之前我突然出現,他們以為我是看到了娃娃魚身上上標志,因而找過來,並且知道了進出的方法。沒想到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害得胖子空歡喜一場。
我吸了口氣,想起一件事情,問道︰“既然你們是突然昏迷的,為什麼會讓我順著虹吸潮走?你們怎麼會認為順著水流就能到這兒?”
胖子道︰“是聲音。我不知道這個洞所在的位置,但我知道肯定在虹吸潮的口子附近,因為到了晚上,外面的滲水就會有規則收縮,聲音非常明顯,好像呼吸一樣。只有離虹吸潮非常近,才會有如此大的幅度。如果你發現娃娃魚,被引到虹吸潮的口子附近,就可能會發現通往這里的裂縫。”
我不禁暗罵,原來是這麼回事,也太理想主義了!
胖子的想法完全沒有依據,事實證明順著虹吸潮是死路一條,但我既然沒死,也不想再埋怨什麼。
听完之後,我顫顫悠悠站了起來,雖然絕對相信胖子,但內心的強烈沖動還是讓我想自己看看這個洞穴,仔細貼著這些石頭看看。
胖子看著就嘆氣,搖頭道︰“別浪費體力了。天真,你想想,他娘的我和小哥在這里困了兩個星期了。這兩個星期,我們能干什麼?胖爺我剛開始也完全不信,一直認為可能有暗道,一直找,一點一點找,你知道把一塊石頭看一千遍是什麼感覺嗎?我看到最後幾乎要吐了,但是,沒有就是沒有。”
他的表情非常的痛苦,我能想像出那種感受,但不自己看過,心里就是感覺空空的,就讓他別管。
吃力地扒著岩石壁走了一圈,這次看得非常仔細,胖子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岩壁確實完全是整體,偶然有細微的裂縫也是自然形成的,連刀都插不進去。最大的裂縫是外面洞穴的洞頂,但也只有胳臂粗細,源源不斷的水從上面流下來,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坑,這些水又順著底下的岩石縫隙流下去。
這個洞穴的位置會在哪里?會不會在我溺水的地點附近?看這些鑿痕,和那井下部的岩石痕跡很相似,肯定是同一批工匠鑿出來的。
那麼,我們就是在湖底下山脈的岩層中了。我到底不是學地質勘探的,只知道一些力學知識,其他的完全沒概念。
敲擊岩石,發出的都是無比沉悶的聲音,似乎也不可能有暗道。而且悶油瓶在這里,如果真有暗道,他應該早就發現了。
又去瞧堆積在一旁的東西。剛才粗看之下,角落里似乎有幾只石磨一樣的東西,走近了仔細看,好像是鑄鐵的爐子,里面還有鐵渣滓,一邊是放著大量工具的架子,繡的不成樣子。
另外就是一尊大概只有啤酒瓶高的泥塑神像,好像是關公,又好像是別的菩薩,過去從來沒見過,或許是少數民族的神靈。
嘗試著手動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我身體完全無力還是它太重了,紋絲不動。胖子就道他早就搬過了,下面沒有通道。
走回胖子那里,終于確定他說得沒有錯,雖然之前便相信了他,但此時的確定是發自內心的。心里升起一股焦慮感,這是人對于封閉空間本能的反應。
第四十二章 假設
我一邊脫掉身上的潛水服,企圖盡快恢復體力,一邊就問胖子,他們在這里這麼長時間了,有什麼推測?
他搖頭︰“我自己覺得最靠譜的推測,就是我們都死了,穿透岩石進入這個洞穴的,是我們的鬼魂。”
我苦笑,這話的意思我明白,並不是真的認為我們都死了,他想說的是,其他的推測比這個更不靠譜,這是沒有前因後果的事。推測需要線索,但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一切只能假設。
胖子道︰“如果那作怪的東西,目的不是想殺死我們,那麼,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咱們總不至于送命吧!如果要殺,何必換個地方?”
我苦笑,不送命,那麼是什麼事情?難道這里會突然出現個大漢把我們強暴?我搖頭道︰“這沒有什麼必然的關系,現在活生生的未必是好事。你吃醉蝦不也是圖個新鮮嗎?”
胖子吸了口涼氣,想著確實悚人,就有點郁悶,罵道︰“老子最恨這種摸不著,想不明白的東西了!你說咱們三個人是不是八字犯沖,怎麼踫一起老走這種窯子?狗日的實在是魔障!還有那阿貴也真是的,啥也不知道,否則有點提示,也能提防點兒。”
我暗暗皺眉,胖子說得很對,這件事之所以一點頭緒都沒有,甚至無從推測,就是因為這樣,現在的處境是莫名其妙就發生了的,在我們的已知里,肯定缺少了某一樣非常關鍵的東西。
調查從村子開始,一點一點衍生,所有的訊息都是由上一級的訊息帶出的,現在知道了鐵塊的來源就是那些鐵俑,知道文錦來過這個湖畔,也確定了考古隊被人掉了包,並曉得了湖下古寨的一些秘密,雖然其中的線索有些還沒完全連上,比如說這些鐵俑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只要繼續調查下去,我相信一切都會連起來。
但是目前在這里發生的事情,眼下的困境,卻和這些訊息都沒有關系,也就是說,我們在村子中了解到的多種線索中,完全地缺失了一塊。
是在哪里漏掉了呢?
剛才我問胖子他的推測時,發現這件事沒法推測,沒有任何可以佐證的因素。想著這些,我對他和悶油瓶說︰“我們應該把知道的東西從頭完全理一遍。這個地方和這整件事情肯定有聯系,從頭完全都列出來,說不定能找到點提示。”
胖子吹氣,指了指地上,上面有他用石頭刻字的痕跡,“我之前理過了,實在想不出來。你要理也好,你讀的書多,應該比我好一些,我理到後來頭都痛了!”
我看著那些字,正是他專用的枚舉法,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都寫下來,包括所有的線索,然後在那里畫圈,找到其中的聯系。
我道︰“這一次和以往踫到的不同,所有的訊息都是碎片,你這麼寫,只會越寫越亂。我先理一下,然後我們從一個概念開始,看著能不能搭積木一樣把整條線搭出來。”
我撿了一塊石頭,在另外的地上寫上了幾個關鍵字。從進村開始,陸續發現的東西和後續的部分全部連起來。
【鐵塊——鐵俑的碎片——湖底的村子——不知是何用處——到處都有——似乎有危險——散發奇怪的味道
照片——燒毀
盤馬的說法——考古隊被調包——尸體找到——打撈鐵塊——目的?
水下的古寨——漢式古樓——地下通道——大量鐵俑——玉礦?
封閉的礦洞——鐵俑——同樣的鑿痕
A、B——刺痛——昏迷
C——窒息——昏迷】
寫完後,把那些已經確定的東西全部劃掉,表格就變成︰
【不知是何用處——似乎有危險——散發奇怪的味道——目的?
——大量鐵俑——玉礦?
封閉的礦洞——鐵俑——同樣的鑿痕
A、B——刺痛——昏迷
C——窒息——昏迷】
這樣一來,我們能確定和不能確定的東西,全部都列了出來。
接著,我們始將其中一些因素連起來,道︰“首先,我們先肯定,古寨里的漢式古樓的主人姓張,暫時叫他張家樓主。”我看了悶油瓶一眼,“這人有軍功,而且是個國學大家,可能是當地的軍閥,當然也可能是其他背景,和事情的核心沒有太多關系。”
“在某年某月,這個叫張家樓主的人,因為某種原因——同樣,這種原因我們不需要知道——發現著寨子底下有一個玉礦。在巨大利息的誘惑下,他伙同了這里的瑤王強挖,在瑤寨中修建一座結實的漢式樓宇,供手下使用。樓宇修得這麼堅固,顯然他們在這里的強挖時間非常長,可能準備幾代人干下去。”
“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洞穴,看開鑿的痕跡,應該就是他們挖掘的礦洞,至少是其中之一。”
說完我看向胖子,問他有什麼要補充的?他搖頭,我又道︰“好,事情到這里一切正常,也都符合常理,可這就和我們現在的處境有了矛盾。顯然目前所處的礦洞是全封閉的,所以我可以這麼說,從一切正常到現在的處境,這之間的時間內,發生了一件事情,使得礦洞發生莫名其妙的變化。”
胖子點頭道︰“別說的這麼文縐縐的,他娘的就是這洞後來出了事情。”
這一部分是最初的假設,也比較確定,我將其作為起點寫下來,然後在邊上畫了一個問號,“這里出了什麼事情?肯定不會是突然封閉,因為若是這樣,會有人被困死。”
“非也,你想,我們進來都是莫名其妙的,他們說不定後來找到了出去的辦法。”胖子道。
我搖頭,那個年頭的礦工是什麼文化素質?他們能想到辦法,我想不到?而且即使能想到,也不會太快,那麼以他們當時有工具、有體力的狀況看,應該會先有“砸”出去的想法,並在地面留下大量的碎石痕跡。
不過,我畢竟當時不在現場,不好下肯定的論斷,就沒有反駁胖子。我們咬著嘴唇,開始想各種往里套的假設。
還沒想上兩圈,悶油瓶就開口了,淡淡道︰“礦洞中的神像,是瑤族的雷王神,是凶神,一般不會公開供奉,除非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
我們都愣了一下,胖子道︰“我靠!你怎麼懂這玩意兒?”
悶油瓶不回答,繼續道︰“這東西在里面,說明事情不是突然發生的,而且發生後,還能從外面拿來石像在這里供奉,代表這件事雖然很可怕,但是不至于把他們嚇跑。”
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設立神像,表明他們還想繼續挖掘下去,所以用這個神像在這里鎮壓什麼,事情雖然可怕,但只是心理上的恐慌,還沒威脅到生命安全,咱們想想,換位思考,如果我們是礦工,在什麼情況下也會這麼做?”
胖子吸了口冷氣︰“這听上去怎麼這麼耳熟?難道,他們在這里挖到了不吉利的東西?”
我也點頭,似乎在同時冒出同種念頭,過去經常在老家听到這種傳言,什麼工廠動工,結果地基一挖,挖到了亂葬的死人骨頭,就擺個關公鎮一下。
“這里是岩層,這種狗屁地方能挖到什麼?”胖子道,“難道是霸王龍的化石?”說完哎了一聲,顯然感覺自己的說法挺有可能的,“你想,他們挖著挖著,突然挖到這麼個史前怪物,肯定嚇個半死,以為挖到妖怪的骨頭了。”
我拍了拍他︰“同志,有空多讀點書,恐龍化石的年代和玉的年代差了好幾億年,這里挖出恐龍化石,就好比肯德基全家桶一樣。”
“那你說是什麼?”胖子不服氣道。
我們想了想都搖頭,其實根本沒法想,這種岩脈里能有什麼既合理存在,有讓他們覺得不吉利的東西?我真想不出來。這里合理存在的東西只可能是石頭,難道是一塊讓他們覺得不吉利的石頭?如果說不合理,那麼什麼都有可能。
胖子走到那神像面前,問悶油瓶道︰“小哥,這雷王神凶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和咱們的鐘馗一樣,是抓鬼的?”
悶油瓶搖頭︰“雷王,是專門克制邪神的。”
瑤苗神話和漢族的不同,其中很多邪惡的東西都是神,能和正義的神平起平坐,普通的神干不動他們。
胖子嘖了一聲︰“也就是說,鐘馗只是公安,這雷王是紀委會書記。”在一邊的篝火里檢出兩根細柴,插進香爐里,拜了拜,“雷書記,不好意思,小弟們之前有眼不識泰山,一直沒認出您來。這點東西不成樣子,但也算是個形式,就當是張白條,要咱們能出去,小弟們一定把香油補上。我知道您搞紀委工作,很多東西收了不方便,回頭您把您夫人電話告訴我,咱們跟您夫人聯系……”
我心說這家伙也太不靠譜了,道︰“你也不是瑤人,人家怎麼可能會保佑你?別浪費你的柴火了。況且只有上級給下級打白條,哪有下級給上級打白條的?”
胖子道︰“你懂個屁!你在杭州交稅,去北京就不交稅了?我這不叫白條,叫期權。咱們這叫先打個招呼,好過以後後悔。”
說著他轉身,不想那細柴因為頭重腳輕,一下子帶動香爐倒了下去,根部翹了起來,香灰全翻出來。
胖子立即回身扶住,我笑道︰“你看,人家清正廉明,不收。”
胖子再嘖了一聲,把細柴掰撕一半,重新插進去,然後把灑出來的香灰用腳擦平,擦了幾下,隨著香灰被涂開,我忽然看見,他腳下的岩面上,出現一些奇怪的線條。
第四十三章 挖出來的是什麼
我感到莫名其妙,立即靠過去,把胖子的腳撥開仔細一看,果然,有一部分香灰嵌入到石頭表面細微的縫隙中,形成一些線條。而且很明顯,這些線條非常圓潤,不是石頭表面本身的紋路。
我是搞拓印的,知道這是一種拓印原理,用非常細膩的粉末來顯示出地上淺痕的方法,類似于很多間諜劇里必用的,用鉛筆涂抹便簽紙得到寫在上一頁的訊息,顯然有人在這神龕前的岩面上,刻過什麼東西。
我興奮起來,一下把香爐翻倒,把里面的香灰全部倒在地上、岩面上,開始用雙手涂抹。很快,地面及岩壁開始出現更多細微的線條。
“這是……”胖子也發現了異樣。
“應該是挖掘這個洞的工匠刻下的。”我道。
“我看,雷書記這麼快就顯靈了!”胖子道,“效率比咱們人間高多了。”
“你先別說的那麼快。”我道,把灰全部都抹均勻。
他蹲下來幫忙,悶油瓶也湊了上來,我們把香灰涂滿了一大片區域。很快,一片歪歪扭扭的文字出現在面前。
這些字每一個都有象棋大小,全部是繁體,刻得無比的潦草,有些幾乎模糊不清,但數量頗多,有三、四十個,大大小小的。
看筆記,應該是一個人所刻。
文字是漢字,但其中有些字我從來沒見過,應該是方言發音。
胖子疑惑道︰“難道之前的工匠和我們一樣,也在這石岩上討論過東西?”
我搖頭說不是,這些文字是連篇的,顯然刻的人寫的是一整段話,不過刻痕非常淺,和我們一樣,應該也是用石頭簡單地在岩壁上劃出來的,沒有用到雕刻工具。
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出于什麼目的,在這神像前寫下這些字呢?無從想起,但關鍵應該在文字中。
我辨認了一下,文字是豎著讀的,出去認不出來的,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辨認,然後用石頭重新刻在一邊。
是一段很簡單的話。
十一月又七日。
東牆,自左七尺,有十六。
西牆,自左三尺,有七。
北牆,自左五尺,有十。
南牆,自左六尺,有四。
細數,須三日內掘出復工。
“這是……采礦計量的記錄?”我遲疑道。
看整個語感,好像是一處留言,一個工頭離開之前,留給其他人的一點提示,並且有一個囑咐︰細數。似是上級寫個下級的。
“東南西北?”胖子看了看四周,“是不是玉脈的分布記錄?”
我搖頭,玉脈的走向完全是自然形成,一點規律也沒有,只在一個剖面上定什麼左幾尺沒有任何用處。“有十六”,“有七”,“有十”,“有四”,好像是一種計數量的標記,他在數牆上的東西。
看了看東牆,上面什麼都沒有,只有玉脈和岩石自然地皴皺,深色的玉之復雜,簡直有如岩石的血管,根本無法用“十六”這麼小的數字來表示。而且他最後有一句︰須三日之內挖掘出復工,好像是說那“十六”、“七”所代表的東西,阻礙了繼續開采。
是什麼呢?難道是石脈種無比堅硬的岩精?但是岩精堅硬得要命,且重達百噸,怎麼可能在三日內掘出?
我們都站了起來,走到東面洞壁的最左邊,用手指量了七尺的距離,看看那部分有什麼東西。
七尺之後,還是岩石的表面,無數墨綠色的痕跡,什麼都沒有。
我和胖子面面相覷,其實,這里的岩面我們看得非常仔細,就算不這麼看,也知道表面上瞧不出什麼來。
“他上面寫的東西,會不會已經被掘出來了?”
有這個可能,但再想了想,腦子里有了一種很奇怪的念頭。
我回到神龕前,把地上的香灰收攏起來,放回香爐里,然後拿著到那塊岩壁前,抓了一把,在上頭涂抹。
一開始什麼都沒有,但等涂了幾圈,果然,上面出現了線條,好像是某種東西的輪廓。
“哎?”胖子驚訝道,“你怎麼知道的?”
“那種留言太含糊了,是匯總式的最後留言,肯定會在岩面上也留下記號。”我道,一邊繼續涂抹。
很快,一個不規則多邊的輪廓在石頭上顯現了出來,我從身上解下我的強力探燈,打開。輪廓非常明顯,好比畫畫打草稿的時候,先用直的短線條勾勒出物體大概的外形一樣。
然而,我們並沒有從岩石的脈絡上,看出任何和這輪廓有聯系的形狀,好像是隨意畫在岩壁上的,用來做切割時的參考。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感覺遍體發冷,腦子里很多碎片開始自發的進行各種各樣的組合,內心已經知道,這岩壁里肯定有東西,否則,這輪廓不可能刻在這里。他們要把這里的東西挖出來,所以做了大概的標記。
為什麼看不到?難道是方法不對?
想著,我問︰“你們誰知道,他們采玉礦的時候,有什麼特別的過程?”
胖子搖頭道︰“不是用炸藥嗎?”
悶油瓶卻道︰“先用火燒,然後用冷水潑,使石頭自然裂開。”
“用水潑?走!去打水!”我立即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證明什麼,但心中有一股極強的直覺,踫到關鍵了!
我沖到另一邊的洞里,把脫下來的潛水服褲管打上結,然後往里面裝水,再背回去,和胖子兩個抓著往岩壁上潑。
如此連潑了十幾次,岩石的顏色因為滲水而變深。
退後幾步再看,由于潑了水,岩石表面玉脈的部分變得模糊,其他部分也變得光滑通透。原來這些石頭也是玉石,只不過含量不同,所以被那些墨綠的翡翠稱得像普通岩石。
同時,我們看到了,那塊岩壁中,透出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
是一個人影。
第四十四章 石中人
剛分辨出的那一瞬間,還以為那是我自己的影子,動了一下,卻發現那影子並不跟著我動。
我們三個猶如掉入冰窟中,看著那玉脈中的人影,都有點站立不住。
“那是什麼玩意兒?”我輕聲道。
“鬼才知道。”胖子用同樣的語氣回答,頓了頓,“好像……好像是個人?”
“怎麼可能是人?如果是人,他是怎麼到這岩石壁里去的?”我道。
胖子看了看我,哆嗦著問︰“你有沒有听說過石中魚的傳說?”
他才說完,我身上就冒出一連串的雞皮疙瘩。
石中魚是志怪小說中經常出現的故事,說一塊完整的山石,被人打開之後,發現里面是空心的,不但有水,水中還有一條活魚。
沒有人知道這魚是怎麼進到石頭里的,也沒有人知道這魚是怎麼活下來的,石頭中沒有任何的食物。
這種現象往往被認為是神跡,石中有魚,既然不是從外面進去的,那就是石頭自己產生的。傳說吃了這種石魚能長生不老,但也有人說吃了即刻斃命。
石中魚的傳說很廣泛,各在都有,似乎不是杜撰的,胖子現在突然提起,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意思,但知道歸知道,實在無法相信那種說法能用到這里。
“不可能。”我道。
“既然石中可以有魚,為什麼不能有人?”
我吸了一口涼氣,看著那石中的人影,還是搖頭,“不可能,這肯定只是看著像人的陰影。”
“是不是,繼續潑就知道了。那地上寫的,這東西不止一個。”胖子道。
我們立即故技重施,很快把四面牆上全部潑滿水。
隨著所有的岩石都被浸濕,我毛骨悚然地發現,這附近的岩石里,真嵌滿了人形的影子,有各種不同的動作。
洞壁的內部,竟然好像全瓖嵌著人。
數了一下,和地上記載的完全一樣。
“真是見了鬼了!”胖子重新坐下來,“難怪要雷書記出馬,這他娘的是怎麼回事情?”
“難道是昆侖胎?”我想起以前听說的天地生精的說法,難道這是個寶穴,翡翠在某種神秘的力量下人化了?
胖子搖頭︰“昆侖胎到底只是個傳說,而且據說都是非常大的山體,這些影子形狀詭異,我看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且……”他看向一邊那個躺著鐵俑的架子,“我剛才可能判斷錯誤了,你看這些影子的動作,是不是和那些鐵俑非常像?”
我已經驚訝的無法說話,胖子接著面色慘白道︰“我知道這很驚悚,不過我看這里的這些工具,都是鑄鐵的工具,忽然就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我看著那些人影,“你是說,這些鐵俑不是運輸工具,而是用來封他們挖出來的這些影子?”
“恐怕不止這麼簡單。”胖子糾正道,“這些鐵俑,大概是他們處理過後的東西。他們可能先在岩壁上面打孔,然後住里面灌入鐵漿,把里面的人凍住,最後再砸出來。”
我想到在古樓的地下室里看到的無數鐵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如果是這樣,這里得挖出了多少這種東西?強笑道︰“這都只是我們的推測。”
胖子的面色依然蒼白,顯然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恐怖,又道︰“其實有一個辦法,就是現在把這塊石頭砸碎,看看里面這影子到底是什麼東西。”說著,指了指一邊的石工錘。
我摸著面前的岩壁,非常厚實,不是那麼容易打裂的。忽然想起以前的鎮妖傳說,古代不是老是說,老天鎮妖,喜歡把妖怪鎮在山下?
我操!難道這些影子是妖怪?
要是這樣,把它們放出來,豈不是找死?
我生起了劇烈的好奇心,伴隨著那種悚然,同時搖頭︰“以前的工匠用那麼費勁的方法來處理,顯然這些人影的真身非常駭人和不祥,甚至非常危險,還是不動為妙。”
胖子听我這麼說,把頭轉向悶油瓶,像是想征求他的意見。
悶油瓶死死地盯著那些影子,沒有回答他,而是對我們道︰“我們和它們……其實一樣。”
第四十五章 這里的石頭
“為什麼這麼說?”我納悶道,但剛問完就明白了悶油瓶的意思。
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和這些石頭里的人影,處境是一樣的,只是他們的空間更小,被困在石頭中,就好比那些活在石頭中的怪魚,不過可以肯定,如果若干年後我們被發現,絕對不會是活蹦亂跳的。
想到這個,我心中有些凜然,道︰“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至少我們現在有這麼大的活動空間,而且還活著。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性。”
悶油瓶淡淡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啊了一聲,有點意外。以前一直感覺和他們有一種默契,但是在這里,我有點跟不上他的想法了。他想到的東西好像比我快得多。
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吧!”
他看著我,“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里沒有被挖出這麼一個礦坑,我們現在是什麼處境?”
我想了想,感覺大腦有點遲鈍,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胖子的面色馬上白了,罵了一聲︰“我操!”
隨即我也明白了,後腦的頭皮炸了起來。
如果這里不是一個礦坑,那麼,會是什麼?
這里就是岩壁,大山的內部。如果我們以同樣的方式被莫名其妙地帶到這里,那麼現在,就可能是嵌在岩壁中,和那些影子一模一樣。
我不寒而栗。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如果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被瓖嵌在大山深處的岩壁中,動彈不得,必須這樣直到死亡,那太恐怖了。
悶油瓶道︰“反過來想這件事情,也許,我們現在活著,完全是一種巧合。”
我默默點頭。這怪事也許是這山中的一種神秘現象,在山里可能不是第一次發生。就算當年沒有人在此地挖礦坑,事情同樣會發生,而我們現在的處境將更加的匪夷所思。
胖子咽了口唾沫,看著那些人影,道︰“那麼,這些就是我們的前輩?是以前踫到同樣事情的受害者?”
“這也只是一種可能性。”悶油瓶道,“不過,我寧可相信是這樣。”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這是一種奇怪的自然現象,他之前的推斷就可能是錯誤的,那麼不管我們的處境多麼不利,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胖子就問道︰“天真,你讀的書多,你推測推測看,這可能是怎麼回事?要是如小哥說的那樣,可能是什麼情況?”
我失笑道︰“這種事書讀得再多也沒用,你要用讀書能學到的東西來解釋,就是物理學的概念,我們可能掉進了兩個空間之間的裂縫,一下子從一個地方塞到了這里。不過在現實中,這是不可能的,就算真讓你進入到天然形成的空間裂縫,再次出現的地方會是另一個宇宙,出現在同一個區域的可能性少到無限接近于零。”
世界上有很多這種事的傳說,在一些非常特別的地點,比如百慕大,都說有這種現象。但我不相信這里是這種情況,胖子和悶油瓶在湖底失去意識的過程,完全不像是被“自然現象”搞定,太像是被人使用什麼東西暗算。所以,我很贊同悶油瓶之前的看法︰帶我們來這里的力量,絕對是有意義和目的的。
胖子卻不以為然,他道︰“可能性少到無限接近于零,也不等于零。”
我道︰“用科學來解釋,就只有這一個解釋。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面對的情況就完全是另一個範疇了。”
胖子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語道︰“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傳說里,有沒有這種事情?”
我想了想,過去從來沒有在任何筆記小說中,看到岩石里出現人影的記錄,當然,也許是我涉獵還不夠廣。
胖子接著道︰“傳說劉伯溫墓附近的山里,有人只走了一天,出來的地方距離進山的地方相距一百多公里,好像在一瞬間就從一個地方被帶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他們把這種現象叫做‘山鬼背’,以為自己是被山鬼背著走,所以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有人叫‘走山’,說是山在走路,你說,會不會這里也有類似的現象,不過走的方向不一樣?”
我搖頭,這說法不成立。他們是在山的表面,我們現在在山的內部,不是什麼背著走,是被山吞了。
而且,這事有一點蹊蹺的地方,特別難理解,就是這礦洞是封閉的,四周沒有任何崩塌,但這礦洞本來肯定有入口,哪兒去了?就算踫上“山背鬼”或者“走山”這種可能非常特殊的什麼自然現象,也不會連入口都消失掉。
這里發生的事情要更加復雜,而且透著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覺。
想到這里,我又想起了盤馬的說法,他說這個湖里有魔鬼,我此時竟然有點相信了。好像只有魔鬼才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沒有魔鬼,我看這山或者湖,總歸有點不太平常。
水分逐漸蒸發,那些影子逐漸淡去,很快就看不清楚了,我用腳把先前在地上刻的“鐵俑”劃掉。接著又琢磨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岩壁恢復了原樣,我們的感覺卻變了,知道岩壁的五六拳之後有東西嵌在里面,我有一種強烈的被注視感,讓人心神不定。這種感覺剛才沒有,顯然是心理作用,但無法驅除。
三個人都悶聲在想,都不說話,偶爾胖子蹦出一個想法,都被我否決掉。
我想了很多的可能性,但也都不靠譜。最後,我開始把剛才想的事情又從頭琢磨了一遍,包括所有的細節,看看還能否帶出什麼來。
如胖子說的,這些鐵俑的作用是封這些影子,那麼考古隊的動機倒是可以解釋,他們要找的東西,就是這些影子的遺體碎片,只是不知道這東西對他們有什麼用處。
礦工在開采玉礦的時候,挖到這些人影,能肯定的是,開采並沒有中斷,對于玉石的渴望使得他們一邊祭祀雷王,一邊繼續挖掘。
之後,到了某一天,有某個人在雷王的神像前留下信息。
看留言的內容和石壁中人影的情況,顯然他的指示沒有被執行,可能他離開之後,開采就終止了。使他們終止開采的可能性非常多,可能是戰亂,可能是災害,當然也可能是這個礦洞的入口莫名其妙地消失,甚至可能,那些礦工也和我們遭遇一樣的情況——這里說不定不只有一個礦洞,他們被困在了其他地方。可以有任何的可能性,唯一能肯定的是,玉礦開采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之後,是我們的故事。
乍一看,非常的清晰及合理,但在仔細地想,會發現其中出現了一個很難察覺的矛盾。矛盾來自逆向思維,如果采礦的所有活動都沒有發生呢?那麼,這里會發生什麼?沒有人發掘玉礦,就沒有礦坑,那麼胖子和悶油瓶在水下,是否也會遇到事情?
如果,采礦活動不發生,那麼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實心的岩壁,如果把我們帶到這里的力量是一種自然現象,那麼,即使這里是岩壁,事情同樣會發生,因為力量本身是自然的,我們只是奇怪現象的受害者之一。
但在反之,如果不是自然現象呢?如果這礦洞並不存在,這件事情,還會不會發生?
我感覺可能就不會發生了,因為悶油瓶和我都認為,這件事情背後有著某種意識,目的肯定不是殺死我們,帶我們到這里來的這種行為背後,必然有著還不被知道的目的,而實現的前提,就是要有這個坑。則我們被困死,等于被殺死,對于“它”沒有意義。根據以上推斷,把事情分解開,首先能知道,那個意識,知道有這個礦洞的存在。另一方面,這個礦洞並不是經過規劃的,它存在于這里是個偶然,那也就可以證明一點,那個意識的神秘目的,產生于這個礦坑行成之後。先有了這個礦洞,才有這個目的。那麼,事情就很牽強,有點講不通了。
假設這股力量,我們稱其為魔鬼,某天溜達的時候,突然發現這里出現了一個礦坑,經其琢磨,發現可以利用,就興起了一個目的,然後使用某種手段,將我們抓來,困在這里,以便實現目的……
如果是這樣的過程,那他的目的,怎麼看也不會是什麼正經事,而且這種行為,起承轉合,有板有眼,目的性和操作性太強,簡直和人的思維完全一致。我並不排斥世界上可能有某些神秘力量存在,但我認為這種力量肯定是超然的,不會如此功利和淺薄。
但如果這個力量不是魔鬼,是一個人,那就不一樣了。
有一個人知道這里有個礦坑,發現其可以利用,便設計了一個陰謀,使用某種手段將胖子和悶油瓶在湖底迷昏,再用一種非常巧妙的方式帶進這里。以便實現他的計劃。這听起來就非常的合理,我們非但不會覺得此人不靠譜,還會認為他如此處心積慮,必然之後有更大的陰謀。
有一個哲人說過一句話︰當所有的不可能都排除後,再不可能,也是事實。這正是我一直感覺這件事情很奇怪的原因。身在其中,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陰謀”味道。
也就是說,弄不好,我們也就是在一個“人”設置的陰謀里。只是這個陰謀太巧妙了,無法理解。我看向了悶油瓶,他一定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根本就不來參與我們的假設,但他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因為這終歸只是一種感覺,無法證實。
第四十六章 異變
接下來的幾天,一切都沒有變化。我剛開始無法適應,餓得天昏地暗,但三天之後,人體自動轉入體內消耗,逐漸就精神起來。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時間好像凝固了。武俠小說中,很多痴男怨女都會被困于絕境,等他們重返外界,回憶過去,往往會發現,絕境內的時間,才是最快樂和安詳的。
然而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樣,篝火壓到最低,四周只有不斷的水聲,火光下的岩壁呈現非常暗的黃色。身在山洞中的封閉感,讓人無時無刻不覺得焦慮。我得學悶油瓶每天打坐才勉強熬得下去,否則非瘋了不可。
胖子那種性格更是待不下去,我都不知道之前那兩個禮拜他是怎麼熬下來的,但他幾乎每天都會想個新花樣出來。
另外,我們在這幾天里,用香灰一點一點把石壁都抹了一遍,希望找出一些別的痕跡。
確實,地面上有很多劃痕,看來先前的人休息之余經常會在地面上畫一些東西。我們看到了簡易的棋盤,還有很多的字,但都沒有任何價值,只有其中一條讓我覺得有點意思,那是在洞壁之前的地上,大概是一個礦工休息時刻的,刻了好幾個同樣的名字,叫趙翠姐,估計是相思所致。看著這個,不由得想起地面上的阿貴,估計他更崩潰了。
到了第三天,我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想著,這麼漫無天日地待下去,會不會最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又或者,那個魔鬼已經把我們忘記了?
悶油瓶還是老樣子,我的軍刺被他拿去,橫插在了腰間。人幾乎不動,一整天都靠在篝火邊上,看不出有一絲的焦慮。
雖然他之前就一直是這副樣子,但我感覺這一次他鎮靜得有點過分,有時候甚至有錯覺,他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情。
平靜一直持續到第五天的半夜——應該是半夜,如果我的手表還準的話,忽然就起了變故。
我醒過來放尿,渾渾噩噩的,突然發現悶油瓶不在原來的位置上,驚了一下,下意識往四處去看,發現他站在一邊的岩壁前,正看著什麼。
胖子在一邊打呼嚕,我感覺到不妙,看了看表並將他踢醒,兩個人走了過去。
走到岩壁前一看,我們都愣住,人影竟然又出現了。
我心說,悶油瓶半夜看這種東西干嘛?再一瞧,卻發現岩壁沒有被打濕,而且,那詭異的人影,看著和之前有些不一樣。
拿來礦燈,打開,把整塊岩壁照亮,下一剎那我就吸了口冷氣,岩壁中所有的影子,現在居然都能清晰地看到。強光下,這些影子離岩壁表面的距離,竟感覺比之前近了很多。
“我操!怎麼回事?”我罵道。
悶油瓶道︰“它們在朝我們移動。”
第四十七章 怪物
牆壁中的影子確實在向我們靠近,而且連動作都有奇怪的變化,頭往前詭異地伸著,好像努力想從石壁中探出來。
“移動?”胖子沒睡醒,還沒弄明白。
“之前它們埋在岩壁中三尺左右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尺不到了。”悶油瓶道,做了一個手勢,“五天時間,它們朝我們前進了兩尺多,再有一天半……”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再有一天半,這些影子就可能從岩層中出來了。
“難道它們是活的?”我不由毛骨悚然。
悶油瓶搖頭,直勾勾地看著影子,那動作,似乎在和影子對視一般。
我的睡意在一瞬間消失無蹤,拿著探燈照了一圈,見四周全部都是影子,雞皮疙瘩都暴了起來。這些影子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果它們從牆壁中出來……想著,頭皮直發炸。
走了一圈,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即罵道︰“我靠!難道這就是那個東西的目的?”
“什麼目的?”胖子還是迷迷糊糊的。
“我不清楚,但也許是一種儀式,我們是祭品,或者,這是一種飼喂,我們是食物,或者這是種捕獵,我們是誘餌……總之,我們是為這些影子準備的。”
胖子皺了皺眉,終于醒悟過來,呆了呆,罵了一聲︰“我操!不會吧!”
我說什麼不會?看那些影子詭異的形狀,肯定不會是F罩杯的美女,那麼它們被我們吸引,絕對不會是好事。
我登時就心亂如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看向悶油瓶,卻見他入定了一樣,不知道在想什麼。
胖子忽然從一邊的工具堆里掏出一把石工錘,丟給我。
“干嘛?”我問。
“先下手為強。”他沉聲道,“打到它們連媽媽都不認識。”說著就要去砸。
我一把抓住他,“這些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你砸幾下不一定砸得死,反而把它從里面放了出來,到時候看你怎麼收拾!”
胖子罵道︰“我真受不了你這個笨蛋!你不會砸條縫出來先看看?”
我還是感覺不妥,再看悶油瓶,他仍舊不理我們。
胖子以為這是他也同意,舉起石工錘,朝一個人影就砸下去。
他好幾天沒吃飯,體力不支,第一下只砸出個小凹坑來,但這里的石質非常脆,一下就裂出了細縫。
他呸了幾口,隨即又是一下,順著那墨綠色的玉脈,竟然裂進去一條深縫。
瞬間,一股非常濃烈的氣味從石頭里傳出來,幾乎無法讓人呼吸,我們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胖子還想再砸,我再次把他拉住,因為我看到,裂縫深處露出了一團東西。
我們捂住口鼻,等那氣味稍微消散了一些便靠過去。
胖子拿起礦燈,往里頭照。
起初只看到墨綠色的一團,好像也是岩石,但無法辨別那是人影的哪個部分。本來也沒有多麼害怕,但當湊近的剎那,那團東西轉動了一下,接著,一雙只有眼白的眼楮從裂縫後面轉出來,看向我。
那一瞬,我幾乎窒息。
那雙眼楮沒有任何感情,也沒有任何的定向,但你就是能知道,它在看著你,從裂縫中看著你,這情形實在太詭異了!
我和胖子不由自主吸了口冷氣,兩個人都炸了,並且立即確認,這東西不是人!
不敢再看,我猛然把頭轉開,胖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看著他,心道你不是要打得它連媽媽也不認識嗎?他卻猛搖頭。
剛想說點什麼,突然從裂縫里傳出一聲嬰兒般的叫聲,無比的尖厲,同時,一雙極細的爪子猛地伸了出來,抓住我的脖子。
這速度太快了,誰也來不及反應,我已經被扯向裂縫,狠狠地撞在岩壁上。
悶油瓶這時反應比胖子都快,一下撲過來抓住我,另一手的軍刺就朝裂縫捅進去,刺到那雙爪子的手腕上,連刺三下,那東西才放手。
我摔出來,迅速被胖子拉離。
那雙爪子很快又伸出來,連抓幾下都抓空。胖子掄起錘子砸了幾下,也不知道有沒有砸到,爪子又縮了進去。
我們驚魂未定,喘了半天粗氣。胖子道︰“我操!他奶奶的是個狠角色!”
一邊悶油瓶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到篝火旁邊,拿起一個筐子,抄起一盤火炭,道︰“幫忙。”
第四十八章 火炭
我一看便知道悶油瓶想干什麼,還沒等仔細去想是否妥當,他已經把一盤子火炭全倒進砸出來的那條縫隙中。
縫隙離里面的東西還有些距離,胖子緊隨其後,又是一盤子,後灌入的火炭把已經在縫隙中的往里推了進去。
頓時,石頭中傳來一陣陣聲音,酷似嬰兒哭啼,尖銳得要命,淒慘無比。
按道理說,把這種恐怖的東西弄死,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但我听著,還是感覺心被揪起來,相當的不忍,到底它現在完全處于弱勢,完全只能任人宰割。
悶油瓶面若冰霜,毫不猶豫地繼續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十分熟悉,那就是之前鐵塊中的“死人味道”,想不到它確實代表了死亡,石壁中的影子起先不停地抖動,逐漸停了下來,淒厲的叫聲變得模糊不清。
我自幼心軟,雖然剛才差點被抓住,但這麼活生生地把一個人形的東西弄死,心中還是無比的難受。
胖子倒沒有我這麼迂腐,雖然也有點犯嘀咕,但並不扭捏,干笑幾聲道︰“來生投人胎,別投錯地方了。”
最後,那個影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了,只剩下石頭上的缺口,仍在冒青煙。
我頹然坐倒在地,長出了一口氣,剛想緩一下,悶油瓶卻道︰“還沒有結束。”
我抬頭一看就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另一邊的岩壁上,還有三個人影已離表面非常近了。
“我們一定要這麼干嗎?”我問。
悶油瓶沒有回答,看了一眼胖子。他點了點頭,舉起錘子和鑿子,走向另外一個人影,我不想再看,就坐在那兒沒動。胖子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又動手開鑿,很快,剛才發生的事情便重演了一遍。
等轉到第三個的時候,胖子也受不了了,滿頭是汗地在那影子前站了很久,問悶油瓶︰“小哥,咱們能不能歇歇再干?”
悶油瓶搖頭,看了看四周,冷冷道︰“不用再干了,沒有時間了。”
跟著轉頭一看,頓時凜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岩壁中的人影,已經全部貼著壁面顯現了出來,一眼看去能數的清的,又多出了起碼十具,而且能用肉眼看見。
它們正向石壁的表面緩慢移動。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它們發現了我們的企圖,加快了速度?
我又站了起來,悶油瓶拿起的我軍刺,反手握住,胖子操起石工錘,我手無寸鐵,看了看,從地上操起一根 桿,三個人背對著背,注視著四周。
胖子已經興奮了起來,他這種人如果真的要干仗,才不會管對方是阿諾還是石頭妖怪。就听他罵了幾聲,道︰“狗日的!也好,他娘的我真受不了在這兒待下去了,餓死不如這麼死光榮,咱們大干一場!”說完又想起了什麼,一腳把那神像踢飛,“他娘的不給面子!老子拜你不如拜個雞巴!”
我心跳的極快,不由自主地顫抖,但出奇的並不是害怕,對胖子道︰“這麼死有什麼光榮的?他娘的誰知道你是怎麼死的?”
剛說完,忽然脖子後面一涼,有什麼東西落到了我脖子上,我嚇得趕緊跳開一摸,一看,是一些岩石的碎片。
我腦子一跳,心說我靠,忘記了頭頂也是石頭,抬頭便看到離頭頂不到兩拳的岩頂已經開裂,縫隙中出現一個渾身綠色的東西。
我們立刻讓開,岩頂幾乎在同時裂開,一團綠影猛地從上面掛下來,之後是一陣淒厲的叫聲。
探燈光下,我根本沒有看清那東西的全貌,只知道一個影子摔下來,在探燈光圈里停留了半秒,一下就閃開,撞在了篝火上。
篝火被撞散架,火星和炭火被撞得到處都是,集中的光線完全被撞散,四下頓時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無數小的火點在燃燒。
這變化始料不及,我用探燈追著那東西照,但只能掃到殘影。
胖子反應最快,抄起地上一根還燃燒著的柴火,可才拿起來火就熄滅了,剩下一截暗紅色的炭。
“狗日的——”他大罵,“的”字還沒完全吐出就變成一聲悶哼,人好像被什麼東西撲倒在地,接著是一連串撲打的聲音。
循聲把探燈照去,見胖子和一只東西扭打在一起,轉開去照悶油瓶,手電筒一轉,沒找到他,卻一下照到一張無比猙獰的面孔。
我轉探燈有一個慣性,所以那臉只在面前出現一瞬,那樣的沖擊力卻遠大于直接看到。我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條件反射下連連後退,大叫︰“又出來一個!”
害怕歸害怕,手上的 桿朝那個方向就掃過去,悶響中敲到了什麼,但沒有吃到力氣。 桿是全鐵的,非常重,我憑單手無法再打第二下,只好抽回來,再用探燈去照。
還沒照清楚,背後被猛地一撞,整個人便摔了出去,直接滾到地上。探燈一下脫手,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我爬起來便知道糟糕,什麼都看不見,麻煩了。此時就听悶油瓶大喊一聲︰“趴在地上,不要動!”接著又是一陣淒厲慘叫,一團東西重重摔在我身邊。
我抱頭縮到一邊,身邊幾拳的地方嘶聲連連,然後暗中听到“ 嚓”的頸骨折斷聲音,慘叫聲戛然而止。
另一邊,胖子那里還沒結束,听他一下接一下用力捶著,“操!敢偷你胖爺的桃!敢偷你胖爺的桃!”捶一下就是一聲慘叫,如此連捶四下,那邊也沒了動靜。他用力呸了一口。
看不清那里的狀況,周遭一下安靜了。
我問道︰“都解決了?”
邊上悶油瓶厲聲道︰“別說話,听!”
我立即屏氣,听到黑暗里傳來爬行的聲音,數量之多,無法估計。
第四十九章 有三十五個
忽然感到肩膀上不大對,剛才被悶油瓶按住的地方,竟然全是血。另一邊傳來胖子撕心肺的慘叫,不是佔據上風的,而是被逼入絕境的怒吼,听得人魂飛魄散。
雖然我什麼都看不到,但能想像四周是什麼情形,那些石頭中的人影,肯定已將我們團團包圍了。
回憶一下先前在地上看到的話︰十六、七、十、四,一共是三十七。剛才那兩個已經被燒死了,那麼,我們要面對的,有三十五個。
我看不見周圍的情形,不知道胖子他們有沒有掛彩,所以沒有動,同時也沒有精力胡思亂想,死死地抓著 桿,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耳朵上。
胖子離我們很遠,很可能已經被隔開,身邊沒人,他有點沉不住氣,呼吸聲非常緊張,但同時又很卑鄙地壓低自己的呼吸,心說都去找他。
沒有僵持多少時間,果然胖子那里先炸起來,他一聲悶哼,然後大叫︰“我操!開干!”
呼地一下,不知道他砸到了什麼,那邊一片混亂,有東西叫了起來,同時四下好比驚飛的鳥群般響起嘶叫聲,亂成一鍋粥,全部朝他去了。
我掄起桿子想上去幫忙,上前兩步不到就撞到一團東西上,滑膩膩的。沒等反應過來,黑暗中一場尖嘯,勁風四起,人一下被撞翻在地上,身上幾個地方立即傳來劇痛。
用手一抓,抓到一支爪子,但是立刻脫手。匆忙用手亂擋,很快手就被抓得一塌糊涂。不過沒幾下就听一場悶響,那東西被人踹了出去。
我手盡快腳亂地爬起來,卻被身邊的悶油瓶按住肩膀,他輕聲喝道︰“不要說話,你不要動!”說完如一道勁風朝胖子去了。
我心中的感覺很怪既想上去幫忙,又感覺悶油瓶的話不能不听。忽然感到肩膀上不大對,一摸之下,剛才被他按住的地方,竟然全是血。
那種血量不會是自己劃開的,肯定是受了重傷。我心下凜然,方才那陣搏斗,黑暗中听著似乎他佔盡了上風,但顯然也沒討到多少便宜。
另一邊傳來胖子撕心肺的慘叫,不是佔據上風的,而是被逼入絕境的怒吼,听得人魂飛魄散。有很多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像,我們三個人中的一個,如果出現意外,會是什麼情形?但想歸想,只要悶油瓶在,總感覺不可能出現這種事。然而現在,這種感覺煙消雲散了,胖子很可能就會在這里被干掉。
“退到牆邊上去!”
悶油瓶的聲音出現在胖子的位置,隨著話音落下,狀況變得更加混亂,慘叫聲、倒地聲,胖子的叫罵聲,混成一團。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此時已無法思考,抱著 桿無法動彈,只能听著那邊的動靜,自己上去也沒有用,情況之混亂不是我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身手極好的人,湊上去甚至會被胖子謀殺。
也不知道這種狀態了多久,忽然,聲音消失了,一片寂靜。
我仍不敢動彈,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他們都死了?還是所有的石中人都被干掉了?又或者,兩者都是?
仔細地听了一會兒,突然“啪”的一場,探燈在一邊竟亮了起來。轉頭一看,是悶油瓶,一手架著胖子,一手拿著我的探燈。
我松了口氣,看著他一瘸一拐地和胖子走到我身邊,把胖子放下,自己也坐了下來,兩個渾身都是口子,淌著血。
在幾乎遍布全身的血污中,麒麟紋身又出現了。這一次不僅是肩膀,他的上半身幾乎已經燃燒起來,蔓延到全身。
我目瞪口呆,他卻把探燈遞給我,接著抓著我的手,把探燈指向牆壁上的一個口子,那些石中人出來的裂口。
“這是這種東西活動形成的通道,我剛才看了一下,這個通道也許可以通到外面。”他道,“你帶上工具,快點離開。”
我立即點頭,“你先休息一下,我幫你檢查一下傷口,如果沒事,我們馬上走。他娘的,我還以為這次我們凶多吉少了。我真服了你,沒想到你厲害到這種程度。”
他往後面的石壁上一靠,淡淡道︰“我和他,走不了了。”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罵道。
他忽然朝我笑了笑,道︰“還好,我沒有害死你……”
我愣了。他一陣,吐出一大口鮮血。
“你——”我的腦子嗡了一聲。
他仍微笑著看我,頭緩緩地低了下來,坐在那里,好像只是在休息。但是,四周完全寂靜了。
第五十章 脫出
看著他安靜地坐在面前,我心中的滋味無法形容。
我不知道自己腦子里想了什麼,肯定有無數的念頭在涌動,但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立即哆哆嗦嗦地去摸他的手腕,伸出這支手,幾乎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氣。
還好,還有一些體溫,脈搏非常的微弱,幾乎感覺不到。
轉頭去看胖子,發現他的肚子破了一個大洞,腸子都掛在外面了,脈搏更是微乎其微。
他們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都是劃傷,顯然是那種東西的長爪子劃的,十分密集,可以想見是無比慘烈的搏斗。
流血過多,心力衰竭,死亡幾乎是無可逆轉的。我有一些絕望、無助、懊惱、悔恨,無法形容的感受一起涌了上來,眼淚幾乎要從眼眶沖出來。
可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魄力,我在下一瞬間把這些感覺都推了出去,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我自己都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冷靜嚇了一跳,像是心中有另外一個自己,暫時否決掉要來的情緒。不曉得在經歷這種時刻時,其他人是否也有同樣的體會,但就在此時,我的腦子里忽然無比的清晰。
——他們還沒有死去,我自然不可能撒腿離開,但又不能在這里眼看著他們死。我必須做點什麼,做我最後的努力。
我站了起來,開始琢磨怎麼辦。
首先找來了香灰,把他們最深的傷口全都抹上,把血暫時止住,然後把胖子的腸子一點一點的塞回到肚子里。那種感覺我不想記錄下來。
弄完之後,拿來潛水服,撕成幾條綁成繩子,拿來一旁的木框,綁了一下,做成一個拖曳式的單架,把兩人綁了上去。
“就是死,你們也給我死在地面上。”我咬牙道。
弄完後,我拿好探燈,拿起一旁的軍刺,看了看四周。地面上全是綠色的液體,也許是那種東西的血液,更多的是血肉模糊的人體,一片狼藉。
我沒有細看,也不敢細看,轉向四面的岩壁,想找悶油瓶說的洞口,只一眼就呆住了——石壁之內,竟然還隱隱約約地透著影子,而且比剛才看到的更多,但遠比剛才看到的要小,都是一些小孩的影子。
我看了一圈,不禁毛骨悚然,當即不敢耽擱,拖著他們,朝著悶油瓶說的那個口子探了進去。
胖子本身就極重,加上悶油瓶的重量,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兩個人拖進來。
果然如悶油瓶說的,那口子里是條通道,那些東西好像可以腐蝕這里的玉石,在玉中慢慢移動。四周全是上好的玉脈,如果有任何玉商在這里,肯定會瘋掉。
但,它們如果是玉中自然形成的,那這條通道應該是封閉的。我用力拉了片刻,發現通道很長,同時,看著通道的岩壁,感覺很是不對,岩壁中不時出現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好像是岩石中的人正聚攏過來,看我爬行。
好在我的神經已經是怕到了極點,索性不管,咬牙拖著胖子和悶油瓶,只顧自己爬著。
這個通道沒有任何分岔,但是非常的曲折,有些地方甚至是垂直的,我足足爬了十幾個小時,幾乎累昏過去仍然沒有到頭。
也不知多久之後,探燈的光都快滅了,忽然,我听到了水聲。
我幾乎是發了狂似地往前爬,猛然手下一空,沒按到想象中的地面,人差點摔下去。
探燈勉力一照,面前竟然出現了一個斷層,是一道不規則的山體裂縫,不寬,兩只腳撐開就能保持平衡。裂縫上方,水如瀑布一樣跌落下來。
我喝了幾口水,探燈往前照,前頭再沒有通道,這里好像是這個通道的起點。那些玩意兒可能是從這裂縫爬下去的。再上下左右照了照,好家伙!裂縫斷層的表面全是像被蛀出的洞,而且全在同一面,這些東西跟山里的蛀蟲一樣。另一面什麼都沒有。
我放下胖子和悶油瓶,也沒法管他們到底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攀著那些洞一個一個爬下去,看看哪個可能通往外面。
其實完全不知道怎麼辨別,只能一個一個地探。突然感到似乎哪里有風吹進來,我心中一喜,立即循著感覺找去,果然找到一個有空氣流通的洞口。
有門兒!我心說,又爬了回去,解開一條繩子,把他們一個一個地送下去。
我餓了好幾天,其實沒什麼體力,這一路極端的煎熬,到中途時,經常一用力就覺得天旋地轉,並且開始干嘔。這是體力極度透支的跡象,我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暈過去。
最起碼又用了六七個小時,這麼幾步路的距離才完成,我縮了進去,之後,又是天昏地暗的拖曳和爬行。
我能肯定,這段過程中,四周肯定發生了很多事情,因為耳邊到處是奇怪的聲音,但是,我沒有任何的心理波動,麻木得一塌糊涂。就是這個時候死了,我可能也就這樣了。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現光。這時候我連加快速度的力量都沒有了,只是繼續行尸走肉般爬著、爬著。
然後,一瞬間,我听到了風聲和水聲,看到了久違的地面。我幾乎反應不過來,還沒等辨別出這是什麼地方,就看到幾個人出現在周圍,抬頭一看,是面色陰鷙的村民模樣的人。
他們將我從洞口拽出來,可我一個也不認識。
湖灘另一面的一座山坡上全是人,入耳全是長沙話。
我的身體極度虛弱,一被拉出來就頭暈目眩的,接著有個人帶著一群人朝我過來。看天色是晚上,四面燈火通明,全是汽燈。還有人拿著對講機在不停地叫喊︰“找到了!找到了!”
帶著一群人向我走過來的人,很快就到了視野內,我遠遠地看著,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我的二叔,後面跟著潘子。
他們都一臉急切,可沒等他到跟前,我就失去了知覺。
第五十一章 二叔
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阿貴的房間里,雲彩在一邊照顧我。外面非常嘈雜,我是被吵醒的。
我並沒有受什麼傷,只是體力不支,所以這一覺睡下去,人已經沒有大礙了。我坐起來,雲彩看到,立即給我遞了水,然後到外面去叫人。不久,潘子走了進來,問我感覺怎麼樣?
我沒有看到二叔,也沒回答他的問題,劈頭就問胖子他們怎麼樣了?
潘子告訴我,已經在第一時間把他們送到醫院去了,現在還沒有消息。他讓我放心,如果他們死不了,那就是死不了,如果不幸掛了,那也沒有辦法。
我听了稍微安了一下心,送醫院去了,至少還有希望。
接著,我問這是怎麼回事?他神秘兮兮的什麼也不說,只說是我家二叔不讓他和我多談這些事,而且現在還在湖邊,等他回來會親口告訴我,然後讓我多休息,說完就出去了,似乎外面非常的忙。
阿貴家附近的幾個高腳樓都被二叔包了下來,我看到很多二叔、三叔以前的伙計,足有二十多個,再想起先前在湖邊看到的,估計這次來了幾百人,阿貴早就從崩潰中走了出來,穿針引線地忙活,但問他情況,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沒有辦法,只好照辦,一直在阿貴家休息了兩天,身體大概復原之後,二叔才從湖邊回來。
和二叔一起出現的還有好些人,竟然都是長沙的幾個表叔,有幾個是跟著三叔混的,都是我們家族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我心說怎麼回事?怎麼吳家人都到這兒來了?
我沒敢問,因為二叔和那些親戚的臉色並不好看,寒暄了一下,發現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很古怪。
二叔的氣色很差,折騰了一番後親戚們散了,二叔看了看我,勾住我的肩膀,問我身體沒事了吧?
我點頭說沒事,這才低聲問他是什麼情況。他看了看我,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跟他去逛逛。
我們來到村旁的溪邊,一路逛來他也沒說話,一直走到那幢被燒毀的老房子前,他才道︰“你的E-mail,我已經看到了。”
我心中已然感覺到,這可能和那封E-mail有關系,便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頓了頓,才道︰“你相信你在信里寫的內容嗎?”
“這叫我怎麼說呢?我想不信,但又不敢不信,因為我想不出別的可能性了。”我道,“你和三叔相處了這麼久,有發現什麼異樣麼?”
二叔點起煙,看著我,皺著眉頭不說話。
我道︰“這是別人說的,三叔沒親口否認,所以,我不是沒有懷疑。”
二叔仍看著我,幾口就把煙吸完了,頓了頓,忽然道︰“你不用懷疑了,我告訴你,這確實是真的。”
“確實?”我道,“你怎麼確定?”
他慢慢道︰“這件事情,我們早就知道了。”
我呆立在那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叔繼續道︰“小邪,有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但也有很多事,沒有你想的那麼復雜。”
“如果你們知道,你們怎麼讓這事發生了?”我問。
他站著不語,然後做了個手勢,讓我繼續走,順手遞過來一張東西。
我接過來一看,是一張照片,“這是?”
“燒掉那棟房子之前,我留了一張。我想,現在給你看,比在當時給你看,要合適得多。”他道。
我愣了,一下懵了,房子?燒掉?我操!不會吧!當即就道︰“二叔,那是你干的?”
還想說話,但他擺了擺手,讓我看那張照片,“那些事情,我們就不提了。”
那是一張非常普通的黑白照片,也是一張合影。再仔細一看,上面是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正和文錦說著什麼,後面是考古隊的其他人。中年人不是以往見過的照片中的人。他非常白,非常消瘦。但是我看著有些熟悉。
“這就是楚光頭想讓你看的照片。”二叔道,“我找一張最能說明問題的留下來,想著如果最後還是沒辦法,還得讓你知道的話,物證會比我的嘴巴更能說明問題。”
“就是這個?”我不無法理解,“這照片有什麼問題?”
“你不是認識這人嗎?”他道,指了指那個陌生人。
我看著那個白而消瘦的人,忽然就想了起來他是誰,不由得“啊”了一聲,“怎麼會是他?他不是……”
這個人和我們的故事沒有聯系,但卻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如果他們和文錦那一隊出現在一張照片上,那這只考古隊的規格,就不是我想的那種地位了。
我們繼續逛,二叔道︰“我不能告訴你細節,但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小邪,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他就是一個故事,僅僅是一個故事,你要不要听?”
第五十二章 開心
我點頭,二叔又點了一根煙,道︰“你讀的書不比我少,秦始皇的本紀你讀過吧?”
我點頭,《史記》是搞古董的必修,自然讀過。他繼續道︰“《漢書》呢?”
我又點頭,他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中國古代的這些皇帝,都有一個慣例,無論是大皇帝、小皇帝,草頭天子還是正統皇室,在功成名就、寰內太平之後,他們都必然會有一種行為,就是求長生。”
“追求永生是帝王的終極夢想,並不奇怪。我要是一輩子不愁錢花,想殺誰就殺誰,想娶哪個女人就娶哪個女人,那我唯一的追求,恐怕就是將這種生活再繼續下去。”我附和道。
二叔沒有理會,只是繼續說道︰“如果翻開史書,你會發現,真的,這種慣例太難打破了,而且越是開國皇帝,越是變本加厲,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他頓了頓,“一代一代下來,幾十國號變了,稱號變了,更甚至,連皇帝的稱呼都不用了,慣例還是沒有打破。”
我點頭,確實是這樣。人性是傳承不變的,不管你站在什麼位置,到了一定的時候,一樣會看到死亡向你靠近。
“但是,所謂長生秘訣和傳說,越靠近現代越模糊。很多帝王都認為,長生術的線索存在于古代方士的墓葬里,所以,自然會出現一些隊伍幫帝王進行實地勘探。這種隊伍往往掛羊頭賣狗肉,以一些現有的編制做掩護。”他看著我,笑了笑,“而這些隊伍里的人,當然是民間最厲害的高手。自古土夫子,南北地仙、摸金校尉,有不少都被招安吃起了公糧。在某些時候,強權壓下,也由不得你不效忠,為了家里老小,只能低頭。”
“不過,這種事情始終見不得光,所以歷代這些人最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另外,在這種隊伍中,總有人想擺脫那種無孔不入的控制,而且長生這種事,不僅對帝王將相有吸引力,對這些尋找者也是巨大的誘惑。當他們真的發現一些線索時,心中不免會有自己的想法。”
“這些想法,他們往往會告訴自己的兄弟或者家人,這些家族的成員都是見過風浪、刀尖上滾的人,膽子都很大,于是,就會產生一些計劃,以實施這些想法。這些計劃有些失敗了,有些成功了,有些也不知道是失敗還是成功,但能肯定的是,一旦被發現,那麼,這些人的末日就到了。”
他停了下來,勾住我的肩膀道︰“不過,有些計劃能瞞很長時間,甚至改朝換代。當這時候,雙方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沒有人希望它被捅出來。”說著,他又看了看我,“特別是‘它’。”
我不敢說我完全听懂了二叔的故事,但是,我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的背後會是這種範疇的東西,難怪楚哥會和我說,不能再查下去了。沉默中,把二叔說的和我之前的一些推測連起來,居然發現,很多事情一下就變得合理了。
我問道︰“那麼,這里的事情,也是‘它’所進行的活動中的一處?”
二叔點頭︰“恐怕是,所以我很早就知道這個村子的存在,一听潘子說你到了這里,就覺得不妙,立即叫他帶著人過來。凡是那批人去的地方,必然凶險萬分。”
“那你知道不知道,這里到底是什麼情況?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問二叔。
他想了想,道︰“那些,可能是密洛陀。”
“密洛陀?那是什麼玩意兒?”
“密洛陀是瑤人的祖先,在他們的神話里,他們的第一個女神,是從山中產生的。我估計,這種怪物就是密洛陀的原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鐵塊,“這個女神第一次造人,造出來的就是鐵人,但是鐵和女神的神力相克,沒能成功。當時那些礦工用鐵封石中人,顯然都是听過這種傳說的瑤人,你的估計應該差不離。”
我點頭。二叔繼續說道︰“至于這東西是怎麼產生的,恐怕沒人知道。听你的描述,這件事很像一件宗教儀式,你們被當成祭品,等在那里。那些東西存在于山底很深的地方,要弄下去得花很長時間,我感覺,你們踫到的事,可能是別人安排的。”
他也有同樣的感覺,證明我的直覺沒錯,但是我道︰“可是,我說了,那個礦洞沒有任何的出口。”
他想了想,拍了拍我道︰“我以前和你說過,已經發生的事,不管你看到的現象如何,它就是發生了。你既然進去了,那必然就有入口,找不到不能說沒有,入口肯定就在那里。”
我苦笑,之前胖子說的時候,我也是這種想法,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二叔的對講機突然響了,他接起,只嗯了幾聲就掛掉,我繼續問,他來找我為什麼帶這麼多人來?這也太夸張了!他們現在在湖邊干嘛?
二叔面色鐵青,只道︰“是有一些事情,這一次,還虧得有你,否則我們真找不到這里。至于來這里的目的,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事情證實了,你自然會知道。”他看著手表,“這里的事情才剛剛開始,而且,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是和三叔有關嗎?或者,和‘它’?”我問。
二叔笑笑,“別急,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你所經歷的這些事情,其實是多麼微不足道。現在不要問,也不要去打听,你要找那小哥的過去就盡管去找,但我這里,你少來你那套。我和老三不同,我不會讓你亂來的。”
二叔沒有和我再說什麼,和三叔不同,我不會和他磨什麼嘴皮子,那完全沒用,他會說到做到,說事情證實了會告訴我,就絕對不食言。
他說他還要在這里待一段時間,我可以在這兒等,去其他地方走走也行。不過,以後要隨時報告行蹤,不讓我再亂跑了。
因為惦記著胖子和悶油瓶,我在一個星期後離開村子,去了防城港的醫院。雲彩和阿貴帶著我找到了他們的病房,兩人都沒事。
醫生說,其實兩個人受的傷都不算致命,只是失血太多並且發生感染,好在他們的體質都非常好,我用香灰止血也同時有隔絕細菌的作用,所以只輸了血就救了過來。那些香灰真的非常關鍵,如果他們再流多一掌那麼多的血,可能就是大羅神仙也管不過來了。
用香灰止血是我听單田芳的評書學來的,沒想到真的管用,看樣子評書還真得多听听。
看到胖子的時候,我幾乎老淚縱橫。就這麼幾天不見,他的身體又肥回去了,一點也不像剛從閻王殿走了一遭的樣子。
胖子看到雲彩來了,一下又找不著北了,就要下床標榜自己的不死之身。
他們大概問了我之後的情況,我把我怎麼把胖子的腸子塞進去,怎麼把他們從那里拖出來都說了一遍。
胖子听完後一愣一愣的,說難怪他最近總覺得自己的腸子走向不對,一想大便就打飽嗝,說你別給我塞反了。
說著這個,我們開始聊這整件事情,我拿出一張紙給他們看。先前在阿貴家,我按照記憶,把古寨的平面圖畫了下來。
但是如此討論也沒有什麼結果,胖子就鬧著要帶我們去吃病號飯。
等了片刻,卻不見雲彩有動靜,回頭一看,發現她正看著那張湖底平面圖發怔。沒有一點反應,顯然被什麼吸引了。
我有點意外,那平面圖畫得很容易,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和胖子對視了一眼,胖子問她道︰“怎麼了,大妹子。”
雲彩嘟起嘴巴,抬頭道︰“兩位老板,你畫的這個湖底寨子,和巴乃好像啊。”
第五十三章 很像的寨子
巴乃就是阿貴他們住的那個寨子,也是一個典型的瑤寨,不過我們才住了沒幾天,對村里的地形沒什麼概念。雲彩這麼一說,我真有點意外。
“哪兒像了?”胖子把那圖接過來,“你們這兒的村子,不是都差不多嗎?”
雲彩也不敢說死,把圖遞給了阿貴,說道︰“阿爹,你看看。”我們也立即湊了過去。
阿貴看了看,一開始似乎也不理解,雲彩把圖換了個方向,然後和他用當地話說了幾句,他才恍然大悟,撓了撓頭道︰“咦!還真是有點像。”
我來了興趣,到底我們不是本地人,對于很多細節,不及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人敏感。而且女人又特別的細心,就讓她也指給我們看。
本來我以為,可能單純因為湖里的山勢和巴乃四周的山勢很像,所以導致村子的一些倚山建築比較相似,但雲彩一說,我就倒吸了一口冷氣。
被指出的相似的地方竟然是路和籬笆。
雲彩告訴我,她看這圖的第一眼,就很明顯地發現,我畫的這個“湖底古寨”中的道路和籬笆的走勢,和他們的寨子一模一樣。這讓她意識到異常,然後才開始發現村子的其他部分,也有很多地方是非常相似的。
我不可能回憶起巴乃寨子全部的青石路和台階走向,但對阿貴房子附近的路有記憶,一參照,果然如此。只要把平面圖換一個方向,立即就能找到阿貴家邊上的幾條小路,交叉方式和圖上的真非常接近。
我的背上一下就全是冷汗,這就有點過了。這張平面圖描繪的是一個沉在湖下的寨子,距今可能有幾百上千年的時間了,但現在卻發現,湖底的寨子和一座現實存在的寨子,有著無數的高度相似點,這他娘的是什麼事啊?
雖然努力壓制那種莫名的毛骨悚然,還是不可避免地打起哆嗦,直覺告訴我,這里可能有大問題。
吸了幾口氣把雞皮疙瘩按回去,然後讓雲彩把所有的相似點都指出來,我必須判斷哪些相似點可不可能是因為某種特殊的合理原因而形成。
可能當時我的面色有點嚇人,雲彩看我這麼認真,害怕起來,不敢說話。胖子拍了一下,讓我不要嚇到小阿妹,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我們從村口說起,一直說到村尾,越說我的心底越涼,意識到這不可能是任何的偶然可以做到的。從村口幾個裝飾牌坊的位置,到里面的大量青石路,籬笆,還有房子的排列,真的極為相似。
要造成這樣的情況,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這個湖底的古寨和巴乃,是由同一個設計師設計的。
可是,村子怎麼可能由設計師來設計?村子都是自然形成的,由千年來所有的村民自發進行調配,尋找最適合建房的地方,尋找最合理的路線,從而慢慢形成道路和房屋的布局。
最讓我在意的是道路的高度相似。村子一旦形成,特別是山村,道路是在很長時間內都不太可能改變的東西,因而有“古道西風”一說。對于道路,村民做的最多是返修,不可能把整條路去掉,重新開一條。我們在很多山村里走的道路,大部分在兩晉的時候就存在了。即使在杭州,那些山上的石道,也是很早的時候由寺里的和尚修造,現今政府做的,只是不斷地返修。
所以,巴乃村子里的古道和湖底古寨的道路高度相似,本身是極不正常的,甚至可以說是詭異。對于我這個學建築的人來說,更是煎熬,腦子里各種以前看過的東西在不停地翻滾,卻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
胖子還沒有意識到我想得有多深,問︰“天真,你以前听說過這種事嗎?”
我搖頭讓他別問,這不是單純的“听說過”,出現兩個相似結構的建築群,歷史上,這種事情只有一個人干過,就是汪藏海。他負責設計的曲靖城和澳門城市完全一樣的,但那是城市級的範疇,城市是可以規劃的,村莊則完全不同,我從來沒有听說過哪里有兩個完全相同的村子。
而且,如果兩個村子都存在,還可以說是奇觀,或者是某個隱世高人的惡趣味,然而現在,一個存在,一個居然沉在湖底。
不管我怎麼告訴自己,不要往復雜的方向想,但直覺總是告訴我,這里發生的事情,絕對不是單線的。我現在手里掌握的碎片,只不過是那顆“真相”洋蔥的最外層。
胖子見我沒什麼反應,又去問悶油瓶。悶油瓶也沒回答他,似乎對這個不感興趣,只是看著圖發呆。
阿貴閃閃躲躲道︰“咱們傳說過,都說村子原來不在那地方,而在羊角山里。說不定真像和胖老板說的,這下面的寨子就是我們的古寨,村子不是被火燒的,是被水淹了,然後咱們的老祖宗就到外面相似的地方,再按照原來的格局修了一個村子,反正這里的山和我們外面的山差不多啊!”
我對他道︰“除非你們的老祖宗對于堪輿學有很深的學問,否則,就算有意仿照,也很難仿照到這種程度。”
要達到這種相似,必須在原村沒有被淹沒的時候就進行精確的規劃測量,當時的瑤民還處于未開化階段,不可能有如此造詣。
雲彩嘟嘴道︰“老板,你憑什麼看不起瑤民?說不定就真有那麼一個人呢!”
我苦笑,不是我想這麼想,而是如果真這樣,那麼這事就復雜了,于是答道︰“即使有這麼一個人也說不通,因為沒有任何必要。瑤文化對于建築的規劃並不苛刻,何必非要搞得和以前的村子一樣呢?這個村子的布局,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隱含意義。”
中國有很多村子都是高人建設的,比如說浙江有個俞原村,就是劉伯溫根據星象而造,整個村子時一個巨大的星盤。但現在這個湖底古寨的平面圖非常沒有規劃,憑我的閱歷,看不出蹊蹺。
“你怎麼想?”胖子問我道,“你肯定有點什麼想法。”
確實,我有一些推測,但推測其實是沒有用的,于是搖頭︰“我只是能肯定地說,這是故意而為的,而且花了大力氣,因為普通的人,就是想修也修不到這種相似度。”我感到最難以理解的是,這樣明顯的事,當地竟沒有傳說。
阿貴他有好幾代的記憶,他們的村子年代也非常久遠了。也就是說,這種COPY行為發生的時間在更久以前。但從張家樓里的一些跡象判斷,玉礦開采的時間不會太晚。湖水的倒灌,應該是在玉礦開采之後,否則礦坑不可能修起來。
三件事情,COPY、湖水的倒灌、玉礦的開采,按發生的時間順序排,應該是COPY早于玉礦開采,湖水的倒灌最後。
也就是說,在玉礦開采之前,那個湖是不存在的。村子沒有被淹沒,即使已經荒廢了,它也在那里。
那麼,當地人應該就會知道,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村子。就算其中一個後來被水淹了,但年代如此之遠,至少會有傳說。
而且,這種傳說的輻射範圍會很廣,就是往外幾十里的其他村里,也免不了有流傳。
阿貴卻說沒有任何傳說提到過湖底的寨子。這個隱秘的古寨就好像是一個意外,在歷史的行進中,完全地被人遺忘。
第五十四章 鏡像陰謀
當然,這種遺忘可以是偶然的,事實上,不知道有多少傳說湮滅在歷史中,但這種湮滅一般都是大規模的,不會單單只有一個傳說消失。傳說斷代,必然隨同某一段歷史時期的完全空白,沒有任何訊息。
我覺得這其中有貓膩,寨子里的傳說和老故事不少,不存在明顯的斷代,卻單單沒有任何“本來有個一模一樣的古寨,但是被水淹沒”的相關傳說,是否有人不希望這個傳說流傳?
關于這種COPY,我心中其實有種非常強烈的直覺,認為是出“鏡像陰謀”。“鏡像陰謀”是日本推理小說中的一種常見詭計。詭計的核心就是隱瞞,也就是說,阿貴他們的村子是假的,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真實的村子已經消失,因而特意建造的。
生出如此強烈直覺的根本原因,是盤馬說的魔湖的故事。我當時的推測其實也是一種鏡像詭計,老的考古隊被抹掉,一只來歷不明的新隊伍神不知鬼不覺地替代,就是“鏡像”。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會有大火燒了老寨的傳說,當時的寨子肯定不全是在峽谷的坡上,山里的村子會有很多零星的樓房,分布在離存在較遠的地方,這些寨子水淹不掉,但一定要毀滅,就可能使用了山火,為了掩蓋山火的痕跡,最終使用了這種說法。
這種詭計的背後,就是大陰謀了,並且可能極度的血腥,原本村里的人必然會被全部屠戮,殺人者很可能假扮成村民,住入了假村之中,實行他們的計劃,這個詭計發生在很久以前,若干年後,又發生了玉礦的事情,之後,村子被淹沒。
一個地方發生這麼多的事,顯然,這里的村落山川河流中,隱藏著什麼。
一切听著實在太玄乎,感覺不太可能,我很抗拒往這個方向思考,反正也無法求證,現在只能壓制疑問,等待之後進一步的調查結果。
大腦完全不夠用了,剛想喝點東西透透氣,胖子卻又發出一聲嘖,指著圖問我道︰“天真,你這樣看看,你畫的圖像什麼?”
湊過去,就發現他拿筆涂黑了一些地方,很快我的平面圖就變得斑駁,等他拿起來放到太陽光下面,我就愣了。
被他稍微一加工,整個村子的平面圖,竟然變成了一只動物的樣子,有眼楮和爪子。再仔細一辨認,立即認了出來,那是一只麒麟。
“越來越好玩了。”胖子喃喃道。
我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直接能看到的是,那麒麟的樣子,和悶油瓶身上的很像。我靠!難道真的來對地方了!我心說,腦子里幾個概念不停地閃動,麒麟、紋身、平面圖,忽然就有了一個橫空出世的念頭。
拿著圖走向悶油瓶,他正在發呆。
我上去對他道︰“快快!把衣服脫了!”
他愣了一下,面露不解,我把手里的圖給他看,這樣那樣不停的解釋,他仍是不理解,但還是按照我的意思把衣服脫了下來。
我看著他磨嘰的動作真是心癢,真想一腳把他踹翻,馬上貼上去看,等他脫了衣服我才想起來,他身上的紋身,平時是看不見的。
我問悶油瓶這是怎麼回事,他告訴我,這種紋身是用一種帶刺植物的汁液紋出來的,平常是透明的,只有體溫超過一定溫度才會變成黑色。古時候苗人多有濕熱病,這種紋身可用來檢測小孩子的體溫。
當然,要體溫超過一定的溫度,也可以是因為劇烈的運動,所以悶油瓶在劇烈的搏斗或者激動地時候,紋身便會顯現。也由于不同的濃度,對于溫度的敏感不同,只有極端劇烈的搏斗,能讓所有的紋身圖案顯現出來。
胖子弄來熱水袋,我們逼著悶油瓶燙他的胸部,果然,黑色的紋身慢慢顯現。
胖子就道︰“我靠!這招好啊!我以前作弊怎麼不知道這個。”我則開始仔細看他的紋身和我畫的地圖。
“你看看這古樓的位置。”胖子道,指了指塔邊上路徑的走向,“如果巴乃和這個村子是一樣的,那麼這湖底古樓的位置,正巧在小哥那高腳木樓的位置上,如果貼在小哥身上,就是麒麟的眼楮。”
“哦?”我心中一動,細細一看,果然如此,心說胖子果然心細。
這有什麼深意嗎?
胖子又道︰“這樣看來能肯定一點,就是小哥,你肯定和這個有淵源。”
我切了一聲,說這不是廢話嗎?
胖子道非也,這對于我們,指導意義重大。以前只是估計,大概這里會有一些線索,現在可以確定了。估計和確定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們今後的做法也會改變。
我點頭,這倒也是,而且,這個村子的事情才剛剛開始,有的搞了。
胖子接下來和我們討論了一些指導方向,“這事算是有眉目了,也不用那麼急,反正村子不可能忽然又沒了,我們肯定得繼續待著,做個系統的調查。另外,周圍的村子也得一個一個去打听,看看能問出什麼來。這是個很長的過程。我看,得在這里呆上一段很長的時間。整理一下,先回去帶點東西過來,接下來可能要常駐。”說著對雲彩就咧嘴笑︰“丫頭咱們相處的時間長著呢!”
雲彩也笑笑,眼神卻不自覺地晃向悶油瓶。
第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沒有必要記述,但和之後的發展有些關系,所以也提上一提。
二叔在五天後離開,我不知道他們在那里是否還找到了什麼,總之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但和我約定回杭州後好好聊一次。
胖子和悶油瓶其實沒受到多嚴重的傷,得到救治之後,沒兩周就出院了。我們沒有立即回杭州,而是再次去了巴乃。胖子斷定悶油瓶和那里有聯系,沒有得到更多線索之前,可能要在那里長住。
我們在四天後又去了那個湖邊,在湖中心祭拜了那些骸骨,立了土黃丘。
盤馬再也沒有出現,這讓我很是內疚,但想到他的罪行,感覺也是一種命數。拿著我的專業打撈設備,繼續進行細致的打撈,期望得到更多的線索。更多的東西被陸續撈了上來,但沒有發現什麼特別關鍵的。
接下來,我們準備進入古寨中,仔細地查看那座張家樓情況。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所有的氧氣瓶都耗盡了,必須去更換。
也巧,最後一天潛水完成,準備上岸返程的時候,湖邊出了變故。
當時我們還在湖中心,剛浮上來胖子就出聲招呼,抹了一把臉,指向岸邊。我朝岸上看去,發現不止雲彩他們,還出現了好多人,竟然正在搭建帳篷。
“我操!怎麼回事?”胖子奇怪道,“這里變旅游景點了?怎麼又來人?”
我喘了幾口,仔細地觀察,發現來人中有很多是寨子里的村民,雲彩正在和他們聊天,其中另有一些人穿得很城市化,不知道來歷。更多的人正從我們來時的小路下來,牽著好多的騾子,上頭全是包裹。
這批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是不是二叔又回來了?
慢悠悠地游回到岸上,我越發覺得事情有點古怪,因為那些人帶著好多只騾子,大包小包的好多東西。幾個大帳篷已經搭了起來,石灘上一片忙碌,幾個人只是略帶驚訝地看過來,沒有誰過多地理會這幾個穿著褲衩從水里出來的人。
我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走到雲彩和阿貴邊上,我忽然看到一個人,在盤馬老爹家里踫到的那個滿嘴京腔、五短身材的家伙,正在吆喝那些當腳夫的村民干這干那,一臉飛揚跋扈的樣子。
這種人我在道上見得多了,想起當時听到的,他應該是跟著一個北京老板來這的,那麼這些人可能都是那個北京老板帶來的。難道他們也問出了盤馬老爹的故事,準備到這里來找東西?人也太多了點吧!
他看到我們,也算是見過一面,就打了招呼。我也懶得多想,回了禮,從他身邊經過,到雲彩那里,問這是怎麼回事?
她輕聲說听幾個村里人告訴她,有一個大老板雇了他們搬東西到這里,具體情況那些人也不清楚。
這局面比較尷尬,我不希望事情有這麼發展,但這湖是公家的,你也不可能說不讓別人來。這批人的目標是那種鐵塊,我不知道他們是知道鐵塊的真相,還是單純就是為了救贖,沒法做出對策。
他們的人源源不斷,六七頂帳篷支了起來,所有的人都是一口京腔,讓我恍惚間覺得來到了後海邊上。
坐下來,一邊休息一邊警惕地看著他們做事。這其實挺郁悶的,好比你在球場上打球,打著打著忽然來了一堆人,全都人高馬大而且人數比你多幾倍,這時候你只能乖乖下場休息。
我一邊暗罵一邊仔細觀察他們運來的東西,看看能否發現什麼線索。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就直往下沉。那些大包裹里,竟然有好幾只水肺,好多物資看起來都像潛水設備。
“人家是有備而來的。”胖子哼了哼,“他們知道水下面有東西。”
我腦子轉了一下,對胖子道︰“會不會是北京有什麼老瓢把子來這里淘貨了?那些人你認不認識?”
胖子道︰“北京多的是掮客倒爺,潘家園里沒幾個是親自下地的,我想可能性不大。這些人不會是四九城里混的,我看也許是咱們不知道的人。這年頭,各地都有新勢力。”
“你在北京人脈廣,你看,有一兩個認識的嗎?”我再問。
胖子搖頭,“我怎麼看沒有一個臉熱的,你讓我再仔細看看,不過這些人的京腔有點怪。你等等,你胖爺我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問出他們老板是誰。”
胖子朝忙碌的營地里走去,用北京話和其中一個人打招呼,不過那人沒搭理他。胖子是什麼人物?立即跟了過去,他們就走遠了。
我想著我能干些什麼,要麼到他們營地里逛逛,看看有什麼,或者干脆去找他們的老板?
最終我什麼都沒干,因為潛水後的痛讓我站不起身,眼楮和耳朵也非常難受,特別是耳朵,又癢又疼,听聲音都非常奇怪,看來這樣潛水對身體的傷害很大。
正思索著該怎麼辦,忽然身後的悶油瓶捏了我肩膀一下。
捏得恰到好處,我舒服得一縮脖子,心說這家伙良心發現要給我按摩,卻听他輕聲道︰“你看。”
我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到營地里,想看那里有無異樣,卻發現另一邊的林子里又來了一隊人,有一個人被人從騾子上被扶下來。那五短身材的很快迎了過去。
仔細觀瞧,發現那人年紀有點大了,下來之後走路踉踉蹌蹌的,連腰也直不起來。他四周有好幾個隨從,前前後後朝我們走了過來。
站起來想過去,悶油瓶卻按住我。我轉頭,發現他矮身在我後頭,漆漆地盯著來人,對我道︰“不要讓他們看到我。”
“怎麼回事?”我心里一個激靈,挺直了身子將悶油瓶擋住,看著他們越來越靠近。被攙扶著的那個像大人物的人,是一個高大但體形無比消瘦的老頭,看得出年輕時肯定非常魁梧。因為被若干人擁簇著,我沒能看清他的面孔,只覺得這人非常蒼老,走路完全沒有力氣,應該已是風燭殘年。
邊上一干人等,有男有女,更加混雜,那個五短身材一路似乎在做介紹。幾人邊說邊走,並沒有走到我們面前,拐入了一頂帳篷里。
等他們走進帳篷,悶油瓶才松開捏著我肩膀的手。我被他捏得氣血不暢,揉了幾下,問他道︰“怎麼?你認識這個人?”
他點點頭,臉色鐵青道︰“裘德考。”
“裘德考?”我一下愣了,“這老頭就是裘德考?”接著幾乎跳起來。我靠!這些人同樣是阿寧公司的隊伍,這老頭竟然親自出馬了。
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裘德考在我心中有一個既定的形象,既確定又不確定,是一個長著斯文赫定那樣一張臉的傳教士,但又有些像馬可‧波羅那個大騙子。而在童年時代,爺爺和我說的故事里,裘德考是一個最壞的壞蛋,我還曾經把他想像成一只大頭狼臉的妖怪。真沒想到,他本人會是如此形容枯槁的一個老人。
這種預判讓我覺得非常古怪,十分的不真實。爺爺的故事就相當于我小時候的童話書,現在,童話書的人物忽然從爺爺的筆記本里走了出來,一時之間,很有錯亂的感覺。
他來這是干什麼呢?看這陣勢是知道湖底下的事的。蛇沼之後,他和我們一樣沒有放棄追查,也追到這里來了?
可是,我們的調查方向完全是隨興而為,他們和我們沒有相同的基礎,怎麼會踫到一起?難道他們一直跟蹤著?
想想又覺得不像,如果是跟蹤,他們不可能做出比我們更周全的準備。我們就完全想不到這里需要潛水設備,他們卻帶來了,肯定知道得更多,至少要知道得比較早。我既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這老頭親自出現在這里,肯定非同小可。他這樣的年紀不適合長途奔襲,這次出現,必然是孤注一擲。
下面到底有什麼東西?
轉念一想,現在的局面麻煩了,我們和他們的關系太復雜了。我的爺爺和裘德考是世仇,雖然現在我沒有任何報仇的想法,但這層關系讓我不可能對他們有任何好感。而三叔和裘德考之間的恩怨,更是剪不斷理還亂。
我們兩方之間即使沒有敵意,也有極強的競爭關系,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得好好想想該怎麼來處理關系。
得走一步是一步。
我壓下毛刺刺的心跳,又想起了一件事——悶油瓶不是失憶了嗎?怎麼會認識裘德考?而且他躲什麼?
轉過頭,我就問他。他還是看著帳篷的方向,答道︰“我在醫院的時候,見過他一次。”
“醫院?是北京還是格爾木?”我們是被裘德考的人從柴達木接出來的,不過不記得踫到過他,他當時受的打擊應該比我們更大。
“北京。”他回道,“就在上上個月。”
那就是在北京治病的時候。靠!裘德考見過悶油瓶?胖子怎麼沒告訴我?
再一想,他娘的胖子這個人要說義氣絕對是夠義氣,但要他照顧人他肯定是不行的。我在杭州時,讓他看著悶油瓶,想必是做一半放一半。而且悶油瓶這種人,單獨和任何人相處都很困難,沒有我在其中溜須打屁,胖子那沒溜的性格肯定和他是大眼瞪小眼。悶油瓶見到裘德考的時候,他不知道在哪里溜達,所以不知道。
想起這個我就想罵人,悶油瓶是我們手中的一張大牌,怎麼他見過裘德考我們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如果裘德考狠點,悶油瓶被他接走都有可能,那我們上吊都不缺的。胖子真是太不上心了!悶油瓶也真是,什麼都不說。
“他找你干嘛?”我問悶油瓶,“你怎麼沒和我說啊?老大。”
他沒有回答,閃回了我身後。
回頭一看,裘德考被人攙扶著從帳篷里出來,向四周望了望,戴上了帽子,朝一邊的樹陰走去。
“你躲什麼?”我又問,“被他看到又怎麼樣?可能他早就知道你在這里了。”
悶油瓶搖頭,對我道︰“我們不能讓他們搶先,必須搶他們的時間。”
“你想干嘛?”我問。
他指了指一邊堆著的潛水器械,“我們去搶水肺。”
第五十六章 使壞
我立即明白了悶油瓶的意思,腦子里靈光一閃,只想了個大概就不由得叫好。
我們沒有水肺,如果裘德考他們有任何行動,都只能干看。而回去拿水肺再返回的時間里,人家說不定早就搞定開路了。若這水下有什麼關鍵之處,我們絕對沒有任何機會獲得先機。
確實如悶油瓶所說,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去搶水肺,然後使其報廢,這樣沒有了氧氣瓶,他們有壓縮空氣機也沒有辦法。這是典型的先下手為強,在別人完全沒有想到的時候就行動。
不過,現有的條件下是否能搶到?我抱有疑問。水肺放在河灘上靠湖比較遠的地方,過去拿了就走,就算悶油瓶能一個打十個,他也顧不到我們,沖到湖里之前,我和胖子肯定就被按住抽死了。
想了想,我道︰“你說得有道理,但這事急不來,人家這麼多人,咱們不可能現在就挺著個肚子上。等到晚上,偷偷摸過去偷出來。”
悶油瓶搖頭︰“我們沒有晚上了,一旦安定下來,他們會立刻下水,你看。”
他指向一個方向,那里已經有好幾個人在湖邊打充氣筏,還有人走入了湖中,顯然是潛水者在觀察環境。
“他們為什麼這麼急?”我很奇怪。
悶油瓶頓了頓,忽然就道︰“也許,沒有時間了。”
我愣了一下,這句話在他嘴里說出來很有深意,不過目前沒工夫細琢磨。
小跑過去把胖子叫了回來,他一听我們的計劃,啊了一聲,搖頭道︰“我靠!剛和他們套了近乎就去搶劫,胖爺我的名聲不得臭了?”
我說道︰“這水下如果有明器,他們下水後可就全摸走了。你是要明器,還是要名聲?”
胖子想了想道︰“真奇了怪了,我覺得天真你的話特別容易說服人。那咱們就先不管名聲了,你說怎麼做?”
我再想了想,硬搶肯定是不行,便讓胖子去準備小木排,重新上滿石頭。我們不可能背著負重的鉛塊沖進湖里,那麼只能用石頭來負重。之後,必須想一個辦法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以便迅速地拿到水肺。
放水肺處到岸邊的距離,如果全速奔跑,大概只需要三十秒。但在這條路上有很多在人忙碌,只要略一停頓,就會被人追上。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偷東西,需要相當的技巧和心理素質。
這個我很不內行,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而且經悶油瓶那麼一說,覺得特別的緊張,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沒機會了。
這時候還是胖子有辦法,他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水肺的位置,突然道︰“你們會騎馬嗎?”
“怎麼?”我問。
他指了指一旁的騾子,打了個眼色︰“看過蒙古騎手奪羊嗎?”
我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皺眉道︰“騾子和馬不一樣,騾子跑不動啊!”
“我靠!我們又不賽馬,只要它跑幾十米。這東西這麼大個子,跑起來誰敢攔?問題只有一個,中途千萬別摔下來。”
有門兒!我狂點頭。胖子馬上就去準備。我們先把木排扒到湖里,然後回來,出錢找到了看騾子的人,說想借去運點東西。
那人先前在村里見過我們,有錢當然賺。
胖子問︰“騾子什麼時候跑得最快?”
那人道︰“發情的時候,拉也拉不住。”
胖子道︰“這個難點,有啥需要避諱的?騾子最怕什麼?”
打點妥當,我們拉著騾子,慢悠悠地走到他們忙碌的營地里。靠近放水肺的地方,互相看了看,我已經緊張得全身冒汗了。
三個人牽著騾子,感覺特傻,跟墨西哥那些農夫一樣。不過,倒沒有多突兀,因為四周好些騾子都在那里卸東西。
水肺里在一個大帆布包里,就幾個包是連在一起的,胖子把騾子趕了趕,走近了點,給我打個眼色,讓我去解繩子。
我看了看,沒有人注意我們,剛想動手,卻听到後面有人喊了一聲︰“喂!你們是干什麼的?”
我條件反射下猛然回頭,看到一個女人正朝這里走來,在樹下納涼的一行人也都站了起來。我一下就慌了,心說怎麼辦?被發現了!
那一剎那,胖子一個箭步,抓起水肺就大叫︰“上騾子!”
我一下,也抓起了水肺。三個人立刻上了騾子,胖子用力一抽騾子屁股,大叫道︰“騾子瘋了!”
受到驚嚇的騾子揚開四蹄,狂奔起來。
別看騾子平時走路慢騰騰的猛地一跑我差點沒坐住,加上胖子和我的水肺是連在一起的,我們兩個互相拉扯,好像玩雜技一下,十分危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後面的女孩子迅速反應了過來,大叫︰“攔住他們!”
胖子估計得一點也沒有錯,這騾子跑起來聲勢驚人,往前狂沖而去,把前頭兩個正在搭遮陽棚的人嚇得閃開,甚至摔倒在地。
胖子還在叫︰“讓開!當心!”
三個人狂沖向湖邊,後面那女孩的喊聲被尖叫完全淹沒,而且這種情況誰敢上來?被騾子踩上一腳可是傷筋動骨的事情,一時間,湖邊雞飛狗跳。
我還沒反應過來,騾子已經沖到湖邊。它們怕水,一個急轉身,我們幾個都摔了下來。
我的額頭磕在石頭上,隨後被胖子扶起來,騾子繼續狂奔。回頭一看,那女人帶著幾個人追了過來,我們連忙轉身往湖里沖。
到了湖邊,一下就佔了優勢。這湖的水位下降得非常快,沖入湖里,幾下就到了腳夠不著地的地方,我們拖著水肺往深水里去。游出好幾十米後再回頭看,那幾個人也下水了。
游到小木排那兒,抱起石頭,胖子大叫︰“沉!”三個人一個猛子往水里一壓,迅速往下沉去。
在水下,只見上面幾個人已經游到了上方,差一點就要被他們拽住。有幾個人潛水下來撈了一圈,但很快都浮了上去。
我們從容地套上水肺,戴上潛水鏡。到底是專業設備,一下四周就清明了。我用鼻排水把潛水鏡里的水排出去一半,負上水肺,戴上腳蹼,他們也已穿戴整齊。
裘德考的裝備果然是高級貨,腰帶上還有一條工具帶,里面有Led Lenser的潛水手電筒,潛水匕首和單體氧氣罐,一罐可以堅持三分鐘。把這些東西運到山里需要大量的手續,此人看來背景不淺。
全部檢查完畢,我已經沉到了湖底,有了水肺能潛到兩三百米,這點深度我完全不放在眼里。關鍵是對手沒有水肺了,根本不用擔心有人下水來攆。
胖子做了手勢,指了指前方。這里離之前下水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水深相對較淺,前方幽深一片,古寨就在那里。我們必須離開這個位置,這湖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游了開去,在另一個地方上岸,他們就只能干瞪眼。打開手電筒,跟著胖子開始前進,最後到達谷寨上方,將鉛快和氧氣瓶都沉下去,看著它們掉入寨子的中央,然後一路潛泳到達湖泊另一邊。
偷偷上岸的同時,就見湖對面一片氣急敗壞。
後來阿貴和雲彩在山中接應了我們,我們心中暗笑,潛伏而回。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