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Beat)Star X Star By 空鏡·皆無
陳小小の小註記: ×
86章內容移至80章,故無86章。
文案:
如果說灰姑娘的幸福就是跟王子快樂地生活下去,
那麼最上京子的幸福已經被她的王子毀滅成灰。
曾經的青梅竹馬,藝能界新興歌手不破尚說:
[最上京子啊,隻不過是我的一個女傭罷了。]
曾經的敵人,藝能界的頂峰王牌敦賀蓮說:
[你以為我從米蘭趕回來看一個我毫不在意的人?]
這個世界亂了。
★有人說文案太多太小鳥,於是請注意看這裏就好★
閱讀指引:原著向,堅定蓮京CP,成長與言情並重,走漫畫主線,後期時不時改寫漫畫場景插入。前幾章小白,有耐心請堅持到第六章起。為加速二人感情線,人物思維模式稍有變動,但不崩壞(大概?)。
內容標簽:歡喜冤家 少女漫 娛樂圈 原著向
搜索關鍵字:主角:最上京子,敦賀蓮,不破尚 ┃ 配角:社倖一,寶田羅利,琴南奏江,瑪麗亞…… ┃ 其它:下一站巨星、華麗的挑戰、藝能界,怨京,複仇,skipbeat
第1章 ☆ACT.1實力
羅利震驚了。
這個家夥,難道……已經明白了什麼是愛情?不對,他瞇起眼,不過幾天而已,幾天的休憩不可能就讓他找到答案,可是剛剛那一幕《Dark Moon》的拍攝,他分明在蓮的眼裏找到了自信滿滿,也分明從他的表演中看到某一種情愫在萌芽……錯覺?不——那麼,到底……是誰?讓他作出這麼大的改變?
眉頭皺成誇張的角度,羅利兀自像個內分泌失調的更年期女人一樣愁眉不展,殊不知他這個舉動,在某人眼裏成為一磅炸彈——
怎、怎麼回事?寶田社長對敦賀前輩的表演不滿嗎?明明是非常好的表演,從人物的詮釋到演技的釋放,明明是她望之莫及的啊!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
「cut!」
緒方監督白皙清秀的面孔揚起一抹笑容:「敦賀君,非常不錯。雖然和我一開始預想的不一樣……」緒方轉過頭想要尋求寶田社長的肯定,然而映入視野的依然是一個攢眉皺鼻好像和自己的臉過意不去的男人。
「寶田……社長?」緒方監督低聲喚道,片場的人都將目光轉移到這個重點身上,畢竟——這是一場由寶田社長決定的考驗。
敦賀蓮從沙發上站起身,眼底閃過一道莫名的光芒,任誰也無法讀懂他此刻的情緒。
「啊啊啊啊啊啊啊——」突然間一個淒厲的叫聲劃破凝滯的空氣,隨後眾人只見一個身影向寶田社長撲去——
「寶田先生,怎麼可以這樣——敦賀先生的表演明明那麼出彩,到底為什麼還是不讓他通過啊啊啊啊啊——」痛哭流涕的女孩死死搖晃著至尊王座上的老男人。
「京子——」社與緒方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片場一片訝然。
低頭,黑曜石般飄逸的黑發下傳來一聲輕笑——真是敗在她手上了……敦賀蓮無可奈何地看著擡起眼,然後正色——對上羅利的目光。
他有信心,這一次,這個家夥找不出他失敗的借口。
又一次,四目相接,兩人的氣勢,誰也不輸於誰。
「為什麼不讓敦賀前輩通過啊啊啊啊——」這一端還不死心地纏鬧著。
「我有說不讓他通過了嗎?」終於,寶田羅利忍不住被如此不人道的虐待,結束和敦賀蓮短暫的對峙,轉而看向破壞他造型的始作俑者。
咦……咦?……咦?!……咦!!
京子頓時回過神來:「你是說……」
「敦賀君他……」緒方也禁不住興奮。
「嗯。」寶田羅利懶懶靠上座椅:「通過了。」
「耶——————」
收工時,片場似乎都還沈浸在喜悅的氛圍當中。
「敦賀先生——」
在片場一角討論明日行程的兩個人轉過頭,一道白光閃來——
「京子?」蓮挑眉。
「敦賀先生,社先生,今晚去慶祝吧!」京子瞇起眼睛,眉角彎彎地笑著,好像得寵的小哈巴狗。
「慶祝?」
「對啊,慶祝敦賀先生通過考驗。」繼續笑瞇瞇。
怎麼我通過考驗她比我還激動?蓮莫名看著她,這樣的笑容……
「敦賀先生?不想去麼?」彎腰探過身子,她偏頭問。
「不、不是……」蓮淡淡笑著:「當然要慶祝,想好要去哪裏了嗎?」
「當然是去愛琴海西餐廳!那裏的西餐真是極品——」話沒有說完,社高舉的手就在蓮一道冷光的掃視下緩緩降了下來:「我、我想想晚上好像還有事……所以還是算了吧,京子你跟蓮一起去慶祝就可以了。」
耷拉下肩,京子有些遺憾:「只有兩個人嗎?」
「你很希望社去嗎?」蓮微微揚高了音調,在社的耳朵裏聽來,仿佛接下來是說——如果她答是,你應該知道後果。
「誒?」
「或者?你不希望和我一起去?」
「怎麼會?本來就是要給敦賀先生慶祝不是嗎?」京子對於面前兩個男人的明爭暗鬥全然不知情。「我只是怕敦賀先生的慶祝會不夠熱鬧。要不然這樣,我再去找緒方監督和逸美小姐……」
「不用了,」打斷她的主張,蓮率先邁開步子向停車場走去:「我也不喜歡喧鬧,就兩個人吧。」
啊?不太能理解,敦賀先生討厭人多的場合麼?還是……
「京子京子……」蹲在角落裏的社朝她招招手,京子不解地也走過去蹲下身。
「我告訴你,蓮這家夥特別悶騷,你要主動一點,要是有喝酒的話……死命灌他……」社開始出餿主意。
「誒?為什麼?」她又不明白了。
「啊,那個……是因為……」該死的這兩個家夥都是戀愛白癡嗎?難道一定要他手把手教到修成正果?
「京子,走了。」蓮的聲音消失在大門口。
「社先生,明天再說,我先走了。」
扯動一邊唇角……扯動一邊眉毛……該死的明天再說……
*****
「想吃什麼?」十字路口,趁著紅燈,蓮問道。
京子看向他:「不是敦賀前輩的慶祝宴嗎?」
「由你決定好了。」他頓了頓,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啊,如果你決定不了的話,我們就去吃那個。」
「那個?」
「青蛙燒。」
喝——京子驚駭地低呼:「我們還是去吃……」
收起唇邊帶點邪氣的笑容,蓮等著她的下文。
半晌後,車子在麥當勞門前停下。
相較於歡欣雀躍的京子,蓮有些悲情地看著麥當勞的招牌——
看來,還不如去吃青蛙燒。
第2章 ☆ACT.2偶遇
「阿尚,你幹嘛一定要到這裏來~人家一點都不喜歡這裏的氣氛……」嬌甜的軟軟嗓音幾乎讓人融化,七倉美森身著清涼可愛的吊帶裙蹭向坐在角落裏戴墨鏡的男人身上。
「讓你買兩杯補丁就走要什麼氣氛?」不破尚甩掉粘在身上的「小狗」。(或者形容為「八爪魚」更貼切)要不是聽說這裏有最新品種的「奶昔布丁」,他還真不想來這種沒什麼格調的地方,但是從小喜歡的食物又是極大的誘惑,愛面子的他借口要請美森吃布丁才換了一個「跑腿的」。現在最好還是讓美森快點買完就走,再怎麼說也是人氣偶像,不適合在這地方久留。
「阿尚,人家想吃法國菜……」
「布丁,沒得商量。」他瞟了美森一眼,不經意間,捕捉到巨大玻璃窗外的熟悉身影,但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催促美森去買布丁。然後……
一秒……
兩秒……
三秒……
等等!——他總算反應過來——剛剛那個人……難道是京子?
店門自動打開,他所懷疑的那個女孩從門外走進來,突然,她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蓮一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裏,一手提著西裝外套,頎長的身軀隨著她在門口站定,一點也不在意他一米九的身高對餐廳顧客的沖擊力,於是,那一刻,所有的目光聚焦,鎖定——敦賀蓮。
黑暗的氣息宛如深淵中爬出來的冤魂在京子身旁圍繞,一圈一圈重疊或者深陷的詭異漩渦讓敦賀蓮頓感不對勁,雖然也已經習慣了京子這種個性,可是這和平日裏拍戲的怨氣不同,更黑暗……更駭人……
這麼說來,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睿智如他,在心裏放下一個結論——
是「那家夥」……又怎麼了嗎?或者說……
他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視四周,在極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個戴著墨鏡的身影……
咳,這家夥是蠢材嗎?晚上還戴著墨鏡,惟恐別人不去認出你。
(嘀嘀嘀——嘀嘀嘀——怨京雷達警報——警報——史上最無恥最卑鄙最齷齪的變態男——不破尚太郎就在附近——就在附近——請各位註意——看好個人物品——)幾只「可愛的小天使」從京子的背頭鉆出頭來,圍繞著這一方美麗肥沃的怨氣之澤感激上天的恩惠~~
「京子。」敦賀蓮揚起唇角,無敵紳士笑容外加高級死光再現,怨京頓時被奪去家園,幹癟如木乃伊飄落。
京子轉過頭,驟然強烈的光線讓她連忙用手遮著眼睛,余光偷偷覷到敦賀蓮的標準笑容——「敦、敦賀先生,你沒事吧?」無緣無故那笑容謀殺她,啊——她會幹死的——她會幹死的——她們都會幹死的——(怨京肺腑之言)
「我是想知道,你杵在這裏,是打算點餐?」……大門口,真是點餐的好地方。
「啊,對不起!」她陪以笑容,一邊環顧四周,找了個視野最佳的位置坐下。
雖然已經過了點餐的高峰時期,大概也是晚上9:00左右,但是敦賀蓮的出現仍舊引來了絕大部分食客的八卦風潮——
「那個好像是敦賀蓮吧?」
「啊!真的是敦賀君!那雙迷人的長腿準沒錯!」
「天哪,我竟然在這裏看見敦賀君!」
敦——賀——蓮——!!!!
不破尚全身的神經立刻提高警覺起來——怎麼他會在這裏?!他怎麼會在這裏?!這裏怎麼會有他的存在?!他瞪著不遠處的修長身影,目光所及之處好象恨不得將目標碎屍萬段!
然而,若有似無一般,他覺得敦賀蓮好像發現了他的存在,因為他感覺他瞥了這個方向一眼,而那一眼,竟然還帶有挑釁的意味!
竟然比他還囂張,連墨鏡也不戴!
而且他身旁的那個……是京子!
「敦賀君?你是敦賀君吧?!」一位女孩成為先鋒,跑過來試探地問道。
蓮微微一笑,溫文儒雅:「是的,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嗎?」他坐在京子的對面,修長的腿疊起,仍舊遮掩不住渾然天成的紳士氣質,頓時迷倒四周的一大片。
敦賀先生?京子疑問地看著他,剛剛因為感覺到不破的存在而一直沒有顧慮到敦賀先生,在這裏表明身份,是會引起麻煩的吧?
「啊啊啊啊啊!!真的是敦賀君!真的是耶!!」那個女孩立馬呼朋引伴起來。
「敦賀君,可以幫我們簽個名嗎?」
「我想要和敦賀君握手!」
「敦賀君原來喜歡吃快餐快餐嗎?」
強大的靈異漩渦再次揚起,讓原本升騰的高溫逐漸下降——
你們這群人,沒有看到敦賀先生需要安靜嗎?!這裏可是他的慶祝宴啊!
陰晦的目光伴隨著幽靈般的樂曲開始在女孩們的身上飄移,飄啊~飄啊~飄啊~
「是不是……空調……有些開得過大了?」女孩之一小聲囁嚅。
敦賀蓮將簽好名字的記事本遞給剛才還興奮不已的影迷,「簽名當然也是可以的,但是也要滿足我的一個條件。」他笑,笑不入眼底的皮相式微笑。
「敦賀君的條件我們一定答應!」齊刷刷答道。
「不過……這個女孩是……」終於有目光轉移到——不,在近距離命中怨靈光波的那一刻馬上移開。
「工作辛苦,偶爾也要照顧下後輩,畢竟是事務所未來的接班人不是嗎?」揚起眉,富有磁性的嗓音讓人沈迷:「我們解決完晚餐又要去下一個通告地點了,希望能夠不受打擾,畢竟工作不能耽誤,相信你們能體會身為藝人的苦衷吧?」
啊——敦賀君,不愧是最盡職盡責的藝人,不但為了事務所要照顧新人,連晚餐都要在這樣的地方吃快餐食品來解決——天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的敦賀君!
「那麼,可以去點餐了嗎?」他轉視京子,同時也是提醒周圍的人群——你們該走了。
盡管心有不甘,但為了敦賀君的演藝事業和身體著想,影迷們悻悻然各自回到了座位,即使目光還是沒有放過敦賀蓮。
好、好厲害……京子目瞪口呆。
「怎麼?不是你說要給我慶祝的嗎?」蓮調侃地揚起眉,輕掀唇角:「改變主意了?否則為什麼還坐在這裏?」
「啊?」
「或者說?需要我去點餐?」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由他代勞,引起的騷動可就不這麼簡單了。十指相扣倚在桌面上,他似笑非笑。
京子猛然醒悟:「不,既然是要給敦賀先生慶祝,點餐這樣的事當然應該我來做!」頓時站起身,手握成拳放在胸前,大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勢,向點餐區邁進。
呃,她很有責任感是沒錯,但是——有必要一副要去打架的架勢嗎?蓮低嘆,隱藏在相扣十指後的犀利雙眸睨向餐廳的另一隅。
所謂另一隅。
可、可惡,他的眼神,是向他宣戰嗎?不破尚咬咬牙,金色的飄逸短發隨著隱隱的怒意波動,那個家夥……竟然和京子一起來這種地方……(這種地方好像是餐廳吧?你不是也帶七倉美森來?)
「阿尚——」嬌小的美森撲了過來:「買到了呢,真是的,要我在這種地方買東西真是不容易,還遇到了幾個美森迷,幸虧我跑得快……阿尚?」
倏然瞇起的眸子劃過一道鋒銳的冷意,不破尚拿下墨鏡:「美森,我們在這裏吃就可以了。」想要和他宣戰,哼哼——敦賀蓮,你也有這一天了呢!
「敦賀先生?」捧著餐盤回來的京子喚回蓮的神志。「你在看什麼?」
「嗯?」蓮接過餐盤:「我只是看餐廳那一角掛畫似乎歪了。」(箭頭指向蓮:這回真的只是看掛畫,尚似乎自作多情了。)
掛畫啊……京子同樣轉過頭打量,霎那間怨靈全體出動!
(正面接收不破尚太郎訊號——註意——正面接收不破尚太郎訊號!暗黑等級升至十級,紅色警報!)
兩道目光,在單方面的黑暗的氣息中交匯。
不——破——尚——太郎!
那一方似乎承受不住透骨的黑暗氣息,背脊發涼。
「咦,好像變冷了欸,阿尚你覺不覺得?」食指點在下唇上,美森不明所以。
「覺得……冷氣是有點強……」
不破尚這個混蛋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出現,以他好面子的個性,怎麼可能會到快餐餐廳來吃晚餐,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要真說有吸引他的東西……估計,非那個新品「奶昔布丁」莫屬吧?果真還是一如既往幼稚得可以。
京子冷瞪著那一角的金發男人,完全不減恐怖的氣息。(「好快樂阿……好快樂阿——」怨京們的自白)
「據說,今天應該是要為我慶祝……」幽幽的一聲,語氣不高也不低,但是卻讓人在這句話感覺到那麼點弦外之音,可看向說話的人,卻是平靜萬分。
敦賀先生生氣了麼?……也對,明明說了是給敦賀先生來慶祝的,竟然先在意別的事了,難怪敦賀先生會不高興。京子低下頭,非常愧疚。(蓮氣的不是這個吧?)唉呀呀,京子你這個大笨蛋,竟然一點禮貌都沒有,讓敦賀先生在慶祝宴上生氣,京子你實在是愚蠢至極的家夥,應該到北極去跳企鵝舞!企鵝舞!
痛苦地扒著腦袋,京子一味地在心裏哀嚎著,陷入深海三千米。
「京子?」蓮察覺到她的異樣,「你身體不舒服?」似乎臉色不好,難道是因為冷氣太強的緣故麼?(汗—_—||||,可憐的冷氣,總要被人懷疑)蓮拿起西裝外套,微微前傾過身,將外套披在她身上,指尖只是稍微觸及她白嫩的肌膚,就剎那間一陣顫栗。
駭然抽回手,敦賀蓮端詳著指尖——心跳竟然仍舊加速。
「敦賀先生對不起……」京子歉疚地擡起頭,可憐巴巴看著蓮狹長的眼:「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讓你生氣的……」她只是生理反射,生理上看到不破尚就反射性鎖定……不對,不能找借口,自己的確做了錯事……
這個小女生——擺出這種受委屈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果真像罪大惡極的大魔王……天知道他應該是什麼也沒做,只是看到她在意不破尚的眼神,隨口說了一句想說的而已,因為怎樣也覺得不是滋味……
「我沒有生氣。」
「誒?」擡起頭,正對上蓮的眼。
挫敗地撩起額前的發:「沒有生氣。」他低低說道,看向京子的時候一副「敗給你」的表情:「你想太多了。」他只是不是滋味……因為她看不破尚的眼神。
明明是無論如何也不可以,明明是不管怎樣也不允許,可是……為什麼還是躲不掉……現在的他,怎麼能夠擁有那樣一個重要的人……
根本,就不是時候。
「敦賀先生,真的沒有生氣嗎?」京子興奮地探上前:「那麼——我們來慶祝吧——慶祝敦賀先生王者歸來——」拿起大杯的冰可樂舉到面前,她激動不已:「嗯,順便也慶祝《Dark Moon》拍攝順利!」
真是太好了,敦賀先生的嘉月,逸美小姐的美月,還有嚴格要求的緒方監督——這樣一來,《Dark Moon》一定能夠超過前作!
無比開心的同時,順便在心裏狂笑三聲:嘿嘿嘿,不破尚,你就看著吧,你馬上就會後悔的——因為我要把你當作爬上藝能界的墊腳石啊!到時候你就跪著哭求我:啊啊,京子大人,是我的錯,我那時不該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把你當作女傭,說什麼你對我來說從小就是那樣的存在——求求你原諒我吧——
哈哈哈哈……(怨京活躍周期開始~)
王者歸來、拍攝順利……在心裏默嘆了聲,她的腦袋裏,只有這些吧……蓮舉起桌上的冰咖啡,「京子,除了演戲,就沒有再想過別的事麼?」
「別的事?別的什麼事?」全然不解地看著他,京子恍然大悟:「對了,高中的學習也是不能松懈的呢,我不能因為喜歡演戲就把它忘在一邊。」
「天……」他小聲的哀嘆,挫敗,真的是挫敗。
不過,這樣也好吧,起碼她喜歡演戲,並不是因為不破尚才那麼努力,這樣全心全意地認真投註精神去做自己喜愛的工作,才是他最欣賞的最上不是嗎?
了然一笑,蓮將手中的冰咖啡杯輕碰了一下京子的杯子:「也慶祝超越前作的‘未緒’精彩演出。」
「啊?……是——」怔忡片刻,她展露出歡喜的笑靨,敦賀先生稱讚她了呢,超越前作的未緒,超越前作的未緒~敦賀先生果真是十分溫柔的人~
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低首,唇角勾起調侃的詭異笑容。
「然後,親愛的未緒小姐,」他不易察覺地湊近京子的耳畔,蠱惑性感的低沈聲音環繞在她的周圍:「你是否能夠告訴我,右後方那個由始至終一直在用眼神謀殺我的男人……是怎麼回事?」他微微瞇起眼,鬼魅如夜之帝王,挑逗與曖昧並存的微笑頓時讓京子一楞。
第3章 ☆ACT.3挑釁
啊啊啊!這是怎麼回事?!敦賀蓮那家夥,那個表情!分明是勾引,分明是勾引!勾引未成年少女!連後輩都不放過,果真是披著羊皮的狼!不破尚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瞪著不遠處兩人的眼睛已經快抽筋,他低下頭,發泄般一口接一口吞下自己一貫最喜歡的布丁。
「阿尚,這樣好吃嗎?」不是連味道都吃不出來了阿?
「你管我,我喜歡。」冷冷瞪了七倉美森一眼,不破尚俊帥的臉龐維持面無表情,可是心裏早把敦賀蓮詛咒個一萬遍啊一萬遍。
不破尚……想起這個名字,京子的背景立刻黑暗陰沈。
這家夥就不能成熟一些嗎?竟然還在背後向敦賀先生射冷箭?她想要站起身,可是突然蓮拉住她的手,靠近地說道:「別動——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麼時候……」稍稍向那個方向送去一眼,蓮落拓不拘的邪肆笑意讓京子驀然一怔。
敦賀先生,在試探不破尚?為什麼?試探什麼?
她也偷偷覷向不破尚的位置,腦袋裏開始不合表情地怪笑——不破松太郎啊不破松太郎,你死定了,別人我不敢說,被敦賀先生欺負的人……一定知道生不如死的感受啊哈哈哈哈——(怨京:「啊哈哈哈哈哈哈——」回音持續……)
那個,因為有她這個前車之鑒。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會有這麼深刻意識的原因,京子泄氣地趴下來。
「你還在意他?」
突然,蓮冒出這一句。
在意?沒錯,非常在意,在意他什麼時候被她踩到腳底下!幻想中京子一腳踏在不破尚身上,就宛如哥倫布登上新大陸一樣雄壯偉大。
啊!真是美好。
「京子。」蓮帶著標準的高級紳士笑容趨近——
「啪!」
突然一張唱片落到兩人之間,響亮的一聲打斷了彼此間的曖昧氣氛。(哪裏曖昧了,分明是有人打算捉弄……)
「真是對不起了,手滑了。」
頭頂上傳來熟悉的男人聲音。
不破尚!
京子猛然擡起頭:「你做什麼?」好端端井水不犯河水,打算越界嗎?!
怨京們開始暴走,兩人間的緊繃氣氛一觸即發。
「什麼叫我過來做什麼?我只是路過,突然想起要把這個交給你而已。」不破尚側過臉,倨傲地揚起下巴,由上臨下地俯視敦賀蓮。「阿,沒有看到,原來敦賀蓮也在這裏。」冷冷笑了一下,他很滿意自己現在的視角。
這個表情也很好,冷漠高傲,果真也只有這才符合他不破尚的氣質啊。
蓮一手撐著下顎,目光從他身上飄過,隨即,他緩緩起身,很有「禮貌」地伸出手,向比他矮一個頭男人微笑:「我也是,剛剛一直都沒有註意到,原來這裏還有一個藝人在。」
不破尚嘴角抽筋,這個敦賀蓮存心要他出糗,不然好端端站起來握什麼手?
可惡,他現在失去了上帝視角!
敦賀先生?單純的小女生再次對兩個男人間的明爭暗鬥不知所以。
在不破尚故意不去理會他伸出的手前,蓮率先抽回手抱胸凝思:「呃,抱歉,我這人最容易忘記人的名字,也記不住人臉,特別是長得沒什麼特別的臉……啊,我不是說你,不過——你叫什麼名字?」
咬牙切齒,但不破表面上仍舊強作鎮定:「你聽好了——我是不破尚。」
沒什麼特別的臉……沒什麼特別的臉……沒什麼特別的臉——你的臉特別到哪裏去?!
「不破尚?明白了。」蓮狀似認真地記下,隨後友好地問:「你和最上小姐是好友?
「敦賀先生——」面前一個幽靈詭異地反問:「你覺得……像~~嗎~~」
最上……蓮撇過頭去,肩膀顫動了幾下,隨後轉過來,仍舊很優雅地維持著標準紳士微笑。
「好友?她從前寄居過我家罷了,說起來,應該算是青梅竹馬。」不破尚擺出很無奈的表情一聳肩一攤手,好像在說「哈,怎會這麼倒黴跟這個笨女人有關系」~
眸光突地一沈,蓮一斂神色,變化不過一瞬。
好、好難受……不能呼吸了——不破尚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將要窒息而死,他四周環顧,只在京子的身上找到了濃烈得駭人的殺氣。
怨京必殺之——「掐死你的溫柔」。
竟然還敢用那種表情說青梅竹馬,你這個男人有多不要臉啊?!什麼我寄居在你家也要搬出來說,我沒有付出過勞動嗎?我是白住的嗎!
「阿尚——你竟然……阿尚,你承認這個女孩是你的青梅竹馬了啊——」才趕來的美森聽到這句話,不覺中暴走,小粉拳一下又一下像落雨一樣朝不破尚身上砸去,一邊低低哭鬧一邊毒打……
「七倉美森?」京子驚訝了一下。
要在怨京的勒頸之戰中力求生存,身後還要遭受「小狗」的雖無關痛癢但莫名其妙的「毒打」——
生存還是死亡?
這是個問題。
不破尚的臉色逐漸泛青。
他猛瞪蓮朝他保持微笑的嘴臉,後者只是慵懶一攤手,表示發生的一切與自己毫無關系,然後靠在身後的柱子上喝了一口咖啡,唇角上揚的笑意讓不破尚萬分不爽。
尚的雙眼沒有放過蓮,強勢的目光在警告些什麼,而蓮似乎也感到了他的敵意,他只是微微偏頭,低沈如酒聲音從薄抿的唇中流瀉出來。
「怎麼,有事?」
從咖啡杯裏冉冉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臉,也讓人看不清這個男人真正的情緒。
垂下的發絲遮住半個眉眼,唇角輕淺扯起。
好似微笑,又似乎譏嘲。
那一瞬間,不破尚怔忡,他從來不知道,敦賀蓮的表情,可以如此鬼魅。
即使有蓮宛若含笑的薄唇,卻依舊讓他無法忽視蓮黑沈眸子中的犀利冷光。
不破尚幾乎忘記了困境,半晌才回過神來,左手掙開脖子上纏繞的暗黑靈體,右手扒去身後不斷打人的「爪子」。將手往桌上一壓,「這是上次那部pv的唱片,制作人要我給你。」瞟了蓮一眼,他得勝似的轉而對京子說。
「pv?」怨京收回,京子將目光移動到唱片封面上。
那時一張以黑色系為主色調的唱片,身著惡魔裝的不破將一顆心握在掌間。而他的背後,是他一雙血色的瞳眸,左眼映出美森嬌甜的笑容,右眼卻是——京子含淚將不破尚推下高台的特寫!
啊啊啊啊啊——
京子內心在變相地怪叫,身後怨京一家老小自然追隨主人,這讓氣氛相當詭異。
見、見鬼了,為什麼連她都要扯上,竟然還要出現在不破尚的專輯封面上!如果真的出現也就算了,為什麼還在那——麼不起眼的位置,簡直就是不破上的陪襯!
「三天後是新專輯的歌友會,制作人說你還要來一趟。」把瞎鬧不已的美森按在身後,讓她繼續發瘋。不破尚決定暫時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已經有許多餐廳的食客對這個角落議論紛紛,有的兩眼發亮恨不得餓狼撲羊的模樣,他不想明天自己在快餐餐廳的事情見報。
當然,他死也不會承認,還有個原因是他……現在有點不想面對敦賀蓮。
京子皺眉:「我怎麼不知道有歌友會?」
「專輯大•賣,」不破上挑釁地向敦賀蓮揚起眉梢:「臨時安排的。」說的時候,他還特地強調了「大」字,唯恐蓮聽不清楚。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京子的目光在兩個男人間來回搜尋,結果在自己的腦袋裏翻遍了記憶也找不到絲毫可以解釋的理由,雖然以前不破就很討厭敦賀先生,但是像今天這樣,從頭到尾一直在向敦賀先生暗示些什麼的樣子更是反常。
「真是恭喜。」平靜了許久,蓮低柔笑道。「後生可畏。」
擺明了說不破是新人,而他是前輩。
咬咬牙,不破尚從齒縫間蹦出幾個字眼:「多•謝!」
呀?這又怎麼了?京子確定自己真的已是一頭霧水,其實自己也是見識過敦賀先生耍弄人的態度,可是……他對一個自己素未謀面的藝能界新人說這種話還是第一次,要知道,敦賀先生從來對新人都是溫和鼓舞的人。
想到這裏,京子的一邊嘴角開始抽動——沒錯,對新人都溫和鼓舞……唯獨除去她……
突然心頭有點空蕩蕩的。
看向蓮,她迷惑了,那個瞬間,蓮也好像感覺到似的,深邃幽沈的目光越過不破尚,望著她。
片刻,發現目光交匯,兩個人都匆忙把頭撇向一邊。
美森從不破尚的身後探出身子,打量起這兩個人。
……有些怪異。
「我先走了,如果有什麼所謂的工作,似乎在這裏逗留太久也不好吧?」不破尚擦過蓮的肩,猶如金絲般的發飄逸飛揚,他的眼神帶著警告,上挑的眉梢也蘊含著薄薄的怒意。
他的意思是,你們最好快點結束這約會一樣的晚餐。
不僅如此,他背對著京子,側過臉向她勾起一抹狂野的笑容,「我想,以‘我們的交情’,你是不會刻意忘掉這份工作的吧?星期六,下午2點,銀座商業街。」
我們的交情……哈,是說他把她當作女傭帶來京都的交情麼?冷冷扯起弧度,她的目光陡的黯沈。
那一切,不過是個笑話,一個可悲的笑話。
猛然,她記起什麼,追了上去:「如果是三天下午2點,我可能會來不及。」一談到工作的事,她就可以暫時忘掉對不破尚的敵意。
三天後,《Dark Moon》的拍攝會持續到下午一時三十分止,雖然那只有她的一場戲,但也是不能放松的時候。
「你說什……」不破尚要問出口的話終結在蓮攬過京子的動作上。
蓮的唇邊盡是疏淡的笑意,「沒什麼,她是說,我一定會‘把•她’準時送到銀座。」他的聲線壓得很低,低到只有周遭的四個人才可以聽得見,而這句話也成功地挑起了不破尚的戰意,讓他皺起眉。
「敦賀……先生?」心臟驟停,在大廳光眾之下,蓮突然做出這樣的動作,就算這裏是個死角,從其它方向看不出什麼端倪,但……
「你……我明白了。」咽下想要說的語句,不破尚同樣抓過美森,作勢向門口走去。
美森低低咕噥著:「阿尚這個大混蛋,那張專輯明明是你答應給我的……」最上京子,你給我記住!無論尚是否還喜歡你,你仍舊是我的障礙。
「那個,七倉小姐……」蓮在記憶力努力找出這個名字,似乎剛剛最上是這麼稱呼的。
七倉美森不明所以,她停下來看敦賀蓮,不懂這個她「必須討厭」的前輩為什麼會突然叫住她,雖然說因為尚的原因也連帶地要排斥敦賀蓮這個大眾的夢中情人,但是畢竟是前輩,她還是小小興奮了一下。
蓮走上前兩步,微微俯下身,撿起她掉落的發卡。在擡眼時,他仿佛從暗夜中走出的帝王般,卻不經意間露出文雅尊貴的微笑,一笑,所有光輝頃刻黯然,洗碎一地光華。
他伸出的手指出奇得漂亮,修長而幹凈,帶著點妖異的魔力。
「女人,不該為了些小事哭泣,像你這麼可愛的公主更是。」他的周身,散發著濃郁的貴族氣質,即便只是他毫無褻瀆之意的眼神,卻幾乎讓人覺得他用目光捧起了七倉美森的發梢,「笑起來,會更適合你。」
刷——在場所有女士的臉在那個剎那紅透到皮膚深處!
敦賀蓮,所有女人心目中的最佳情人。
看來,七倉美森和最上京子都該找到原因了。
「小狗,走了!」目睹這一幕,不可否認的,連不破尚都失神了片刻,當然只是駭然於他突然的詭異魅力。意識到自己不爭氣的失神,不破尚氣急敗壞地拉著七倉美森揚長而去。
笑,蓮滿意地看著不破尚的背影,他打了個大勝戰。
而身後,浮動著奇特的氣流,讓他頓感不妙,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敦、賀、先、生,原•來•你•是•這•種•人•啊——」
第4章 ☆ACT.4愚鈍的灰姑娘
回去的路上,車裏很靜,一片沈默。
蓮望著遠處的燈火,若有所思。
從車窗外打來的光掠過他的臉,映出他輪廓分明的線條。
敦賀先生真是……京子在心裏暗暗罵他,可是表面上仍舊很平靜。
蓮瞥過來一眼,不由勾起唇角,打趣地說:「最上,你在生什麼氣?」
生什麼氣?她頓了頓,對阿,她在生什麼氣?敦賀先生什麼也沒有做,何況今天本該是他的慶功宴,卻被她和不破尚的事搞砸了,她先道歉都來不及,為什麼還要生氣?
「沒……沒有。」京子低低囁嚅了聲,「敦賀先生,對不起。」
「對不起?」挑挑眉,蓮裝作一無所知地問:「為什麼說對不起?」
「因為我的緣故,給你添麻煩了……」
「唉——」蓮嘆口氣,無可奈何:「的確是很麻煩,本來好好的心情,現在亂成一團,而且晚餐也沒有吃好。」搖搖頭,任誰也沒有發現他眸底的笑意。
聽聞他這麼說,京子更是愧疚萬分地把頭像鴕鳥一樣埋進了懷裏:「我真的很抱歉……」為什麼自己總是給人添麻煩?敦賀先生總在演藝方面給自己那麼大的幫助,可是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就連一個簡簡單單的慶功宴也被她搞砸,她明明不是那麼愚蠢的女孩子。
看到她這副自責的模樣,蓮也不禁收起了玩心,他想要看到的是一個笑容滿面的最上,不是一只鴕鳥最上。然而雖說是動了惻隱之心,他還是再加了一句:「那麼,你要怎麼補償我?」
「誒?」京子擡起頭,正巧對上蓮看她的眼睛,仿佛是深邃純粹的琥珀,卻又墨如點漆。
「不然,先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生氣?」他笑。
「我沒有生……」話剛說到一半,卻遭到蓮越發燦爛的微笑照耀,她白了臉,將可憐的小家夥們(怨京)都堆到自己的身後,才英雄就義似的冒死回答道:「其實,其實我剛剛只是有點不高興,因為沒有想到敦賀先生也是那麼輕浮的人。」說完已經是哭喪著臉,和上次在廁所門口的遭威脅的表情有過之而無不及。
輕浮?蓮覺得這頂帽子扣在他頭上實在是莫須有,還不太明白這個罪過從何而來,他很努力地開始回想,終於恍然大悟地轉過頭:「是因為我幫七倉小姐撿發卡的事?」他只是為了打擊那個不破尚而已,其它的他倒是沒有怎麼考慮。
這麼一想,又覺得不對:「難道不該去提醒丟人物品的人麼?」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敦賀先生把發卡遞給七倉小姐時的神情動作還有語言,作為一個前輩是絕對不適合的,」體內認真的因子又開始作祟,:「那分明就是……就是……」
「嗯?」帶點鼻音的哼聲,他倒是饒有興味地想聽聽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分明就是什麼?」
「挑逗。」終於在腦海裏找到一個適當的詞匯來形容,她為自己擦了把冷汗。
挑逗?咳咳,蓮微咳兩聲,不禁莞爾,「最上,你到底明不明白什麼是挑逗?」最少要像他上次在廚房裏做的事那樣,而他對七倉那個小女孩所做的,充其量不過是誘惑罷了。想著,他忽然抿起唇角,窗外的車燈一圈圈掠過,映射在他的薄唇上隱隱勾勒出淡淡的流華,那感性的唇上仿佛有著某種無以名狀的氣息在躍動,讓周遭的一切黯淡,而唇的顏色卻鮮活起來。
「也許,我真該教教你。」
心臟忽然一頓,京子感覺到空氣都緩緩地被抽走,她和怨京都有些難以呼吸,她一時惶然無措地不知道如何反應——敦賀先生到底……到底在說什麼……上次也是這樣,把她壓在身下問她有沒有接吻的經驗然後說要教她什、什麼的,那不管怎樣也是演戲吧?可現在……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青梅竹馬,聽起來的確是個不錯的稱呼。」
嗯?京子覺得已經完全捕捉不到敦賀先生和她的共同語言,「敦賀先生,你在說些什麼?」她沒有聽懂。
「沒什麼,我說謝謝。」
「謝謝?」他剛剛明明不是這麼說,當她是傻瓜嗎?
「你能想到幫我開慶祝會,我很高興。」他轉過頭來,禮貌地微笑。
有點疏遠。
京子突然覺得這個笑容比起敦賀先生平時虛假的紳士笑容和真實的高級微笑都來得讓她不舒服……
「最上,到了。」蓮停下車,但卻沒有看他,只是平視著前方。
京子越來越覺得不舒服,尊敬的前輩突然對自己態度冷淡,任誰也不會喜歡——「敦賀先生。」叫蓮的時候,她也沒有看著蓮的側臉,同樣透過擋風玻璃平視著前方。
「嗯?」
「前面有很好看的東西嗎?」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一直看著前面對我說話。」這對於向來禮貌的敦賀先生是反常的事。
兩個人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和表情對話。
直到蓮的唇角劃過不著邊際的笑意,他又繼續著一貫的笑容,轉而看向京子。
她真的什麼都感覺不到嗎?為了她打破所有原則的敦賀蓮,為了她煩惱不已的敦賀蓮,為了她爭風吃醋的敦賀蓮……他都已經不像是自己了,而這個小女生卻還是反應遲鈍,還是把關系分得清清楚楚,還是不斷制造讓他混亂的新的難題……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敦賀蓮啊,原來你也會有這一天。
「我不看著你說話,你會不高興?」他低柔地問。
京子卻仍然倔脾氣地不肯轉過頭來,「我只是不明白敦賀先生為何又突然生氣。」
「我生氣了嗎?」他怎麼都不知道?
「生氣了。」
蓮聳聳肩,又是一副打算裝胡塗糊弄過去的樣子:「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說話的口氣,微笑的態度,都告訴我你在生氣。」
「最上,」他一手撐在膝上,把下顎也懶懶地支在手上,側著看她:「現在生氣的那個好像是你。」
京子怔了一下,隨即偷偷轉過頭,發現蓮調侃一樣的笑容,不禁有些懊惱。
「我不喜歡不破尚。」蓮忽然說。不只是不喜歡,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我們也不喜歡~~~~~~~)躲在京子深後的怨京們鉆出身子來附和道,只差沒有知音相見痛哭流涕。
京子壓抑下想同蓮握手的舉動,此時更大的好奇占據了她的腦袋:「為什麼敦賀先生會不喜歡他?」
難道要我喜歡嗎?蓮皺皺眉峰。「也許是因為他曾經毀掉了一個很美好的東西。」
「……」敦賀先生這麼說,好似認識了尚太郎許久一樣。
「他霸占了很久,卻不會珍惜。」蓮垂下眼睫,覆蓋住他深邃的眸子。
「敦賀先生,那是什麼?」
蓮敲了她的額頭一記,自然而然的。「自己想。」
應該是深夜了吧,京子卻感覺不到夜深的涼意,只覺得車內的空氣悶熱起來,一股血氣上湧,呼吸再度不順暢。
「該回去了吧,明天還有課不是嗎?」蓮收回在她額上多停留了片刻的手,指節上的溫度還一度讓他不願收回。
京子擡眼看了看他,他在對她笑。
不再是那種讓她不舒服的笑容,相反的,看著敦賀先生的笑,她忽然覺得充實起來,感覺,失去的什麼,正在慢慢匯攏。
我……怎麼了?京子躲開他的視線,下了車,和車內的他點點頭。道了聲晚安,車子緩緩啟動,隨後駛向街口,然後,一切又平靜了下來。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
可是京子知道,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有些東西,開始慢慢改變了。
第5章 ☆ACT.5我的未緒
他雙手交握,支著下顎,坐在電視機前。
熒幕上,伴隨著背景裏男人獨有的磁性嗓音唱出的歌聲,是天使流著眼淚將惡魔推下懸崖的畫面,天使的雙瞳大而明亮,卻泛起了沈郁得化不開的水霧,淚水沿著白皙的臉頰滑落,隨著惡魔一起墜落萬劫不覆。
而他的眼神極其認真,一瞬也不瞬。
這一幕播放完畢,他拿起遙控器,再次回放——這已經是第五次。
他嘆了口氣。
眼角掃過畫面上那個飛揚跋扈的英俊惡魔,眼底頓然黑暗一片。
好吧,這也是第五次。
他實在不想看到他,但是又不可避免地要看到,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部mv有他的地方最好都打上馬賽克,可是這畢竟是那家夥的專輯。
端詳著手上那張cd的封面,他修長的指緩緩摩挲右上角那個哭泣的天使,連原本緊繃的神色都不自覺溫柔起來。
你一定是生病了。他對自己說。
現在……還不是時候。
夜,愈發深沈了,而在城市的另一角,同樣有個無法入睡的人。
(他曾經毀掉了一個很美好的東西。)
(他霸占了很久,卻不會珍惜。)
「到底是說什麼呢?」京子喃喃自語著,霸占了很久不會珍惜卻把它給毀掉了,這種事尚太郎不是沒少做過,小時候喜歡的玩具也是遭受這樣的下場,但是敦賀先生沒理由知道這些事啊,何況對於尚太郎,敦賀先生應該還很陌生才對,不然以尚太郎的個性,早就四處宣傳說他挑戰敦賀先生之類的事了……
轉頭看看墻上貼著的兩幅海報,尚太郎那張上仍舊插滿洞孔,然而敦賀先生的海報早就被整理得平平直直,兩者的差別待遇昭然若揭。
她想不出頭緒來……
算了,睡吧。京子拉起被子蒙上頭。
……
……
睡不著。
敦賀先生今天的樣子,很怪異呢。似乎有很多話是要說給她聽的,可到她要認真聽了的時候,他卻又轉移話題了,這是怎麼回事?還有,對於尚太郎莫名的敵視更是毫無來由的詭異……「啊,對了,那張cd!」
突然想好好再欣賞一遍那次讓自己欣喜若狂的表演,京子爬出被窩在包包裏翻找……「唔……cd、cd……」
……沒有?……她拉開包包的夾層……還是沒有?!……她甚至去翻找衣服口袋……不管怎樣就是沒有!!!
怎麼會,她明明……等、等一下……難道她把它忘在敦賀先生的車子裏了嗎?!!那就意味著……
啊啊——天哪,怎麼可以這樣?!她都還沒有準備好要讓敦賀先生看她在那個mv裏面拙劣的演技啊!光光是掐住惡魔那一段,她就ng無數,何況還是她和尚太郎的對手戲!敦賀先生一定會有所不滿的!哦——不——她捧著雙頰哀號著,模樣頗像那幅《吶喊》的油畫,不同的是,身後還有無數怨京們競相模仿。
……或者,再往好處想想,敦賀先生是個很有禮貌的人,應該不會去看的吧?嗯,沒錯,偷看別人的東西不是紳士的行為啊,敦賀先生不會的,不會的……
但是,京子你錯了,蓮不但看了,而且看了不下五六遍。
關鍵在於,敦賀蓮的本性,應該不是那個紳士蓮吧?
第二日,pm3:00
「未緒,那根本就不是嘉月先生的錯!」百瀨逸美的眼眶微微泛紅,心臟似乎也被人緊緊揪住一般,連呼吸都越發艱難,胸口急促起伏著,看起來她將美月這個角色飾演得淋漓盡致。
她前方的身影定住了腳步,沒有回頭,卻先溢出一聲細微的嗤笑。
「沒錯?……當然。」沒有作任何反駁,仿佛是根本不屑繼續這無意義的對話,腳步又重新漸行漸遠。
「等一等。」醇柔的男聲在靜謐中響起。
「如果,你也要解釋的話,我想沒有必要。」腳步並沒有停下來。
「你傷害的,只是你自己,未緒——這是我唯一要說的話。」飾演嘉月的蓮倚在窗扉邊,平靜地註視著窗外。
陽光從玻璃外傾泄進來,薄薄的光暈朦朧了他的輪廓,在場的工作人員們也都屏息凝氣,生怕打破了這一幅細致的畫卷。
那個身影突然僵硬,連再要前進的步子都顯得沈重。
要到關鍵部分了,緒方啟文暗暗捏緊了手心,這是前作中有關本鄉未緒最經典的部分——本鄉出現在嘉月同美月私下會面的房裏,揚言要把這告知姐姐,讓一切破滅讓所有人都嘗到失去的滋味,嘉月洞悉未緒的忠告讓未緒感覺受到莫大的悲哀與恥辱,過去與回憶,現在與茫然,讓未緒終於卸下一直以來的面具嚎啕大哭,而美月不計前嫌的慰籍,更因此扭轉了一直以來水火不容的局面。很多人看到這幕的時候都不免對於那個原本被陰郁善嫉的本鄉未緒同情嘆息,酸楚不已的也大有人在,由此消除一直以來本鄉未緒近似反面的形象,利於之後引發的故事劇情……可是,京子真的……可以嗎?他不是懷疑京子的能力,只是以她現在詮釋的未緒來演繹這一幕,難度實在太大了,那個滿心滿身都被嫉恨和陰沈占據的本鄉未緒,如何能因為嘉月的忠告而在掙紮中自然地卸下偽裝……
目光鎖定那個僵直的人兒,現在,就要看她了。
「你懂得什麼?我的‘姐夫’?」她在話的尾音輕輕挑起了「姐夫」的音調,好像要重重壓在嘉月和美月兩個人的心口上。「你連操姐姐都不明白。」
現場許多人都倒抽了一口氣,原因無它,京子飾演的未緒在前作中絕對不是用這樣的語氣說這句話的,前作裏未緒轉過身,頭一次打破一直以來沈默陰郁的形象朝嘉月怒吼,這或者說是老虎被踩到尾巴的表現,但是京子卻絲毫沒有改變她冷嘲的語氣,這下怎麼辦?還怎麼演繹原作裏怒吼後再聽嘉月忠告而混亂失控放聲哭泣的本鄉未緒?
唯有一個人沒有擔心。
鏡頭現在鎖定著的,是未緒。無論誰都沒有看到,美月背後那個「嘉月」,眼神裏,悄然流露出的光芒。
那是在這場戲開拍前三十分鐘。
「cut。」
「換場景,三十分鐘後開拍下一幕。」
「敦賀先生真的不愧是一流的演員呢,那一場遙望美月的背影在不經意中落淚的感覺演得好真實,連我都感覺到了心裏面想愛不能愛那種刀絞一樣的痛苦……」後勤的女孩們興奮不已地圍著蓮驚嘆著。
蓮依然是不變的微笑,完美的30度唇角,宛若還有白潤的光在跳躍。
他在擡眼的一瞬間望見了窗外,樓下那個不斷走來走去的嬌小身影。
他笑。
午後的陽光總是溫暖的,京子手上緊握著劇本,不斷踱步來去,終於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這是個僻靜的角落,沒有什麼人會來打擾,是她思考的最佳場所。
閉上眼睛,讓陽光輕撫她的臉頰,還能呼吸到青草被烘熱的味道。
風一陣陣送上她的發,吹開額角的那道傷疤。
真舒服。
「這時候偷懶,可不是好習慣。」
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京子睜開眼,對上一張英俊臉龐的大特寫,引得她驚異得大呼一聲差點跳起來,也就在直起身的一瞬間,唇瓣隱隱然擦過了誰的臉……
敦、敦賀先生!
呆若木雞。
而且不止她一個人,連帶著占到便宜的男人也怔忡。
不過,不愧是敦賀蓮,他倒是先回過神來:「這個意外倒是不賴。」調侃的語調,略顯曖昧的笑容。
轟——京子立刻紅了臉。
蓮站在她的身後,傾身靠在她坐的長凳椅背上,黑亮的發絲隨微風飄動。
「怎麼,我打擾到你了?」
京子還忙著搶救垂死的怨京,低低應了聲:「沒有……」
「為什麼剛才焦慮不安的樣子?」
京子猛然擡頭看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蠢事趕緊又低下頭去:「也沒有焦慮不安……只是在考慮下一場戲。」為什麼……為什麼會不敢看敦賀先生呢?她剛剛只是不小心……
沒有放過她臉上的紅暈,蓮將這美好的景象收入眼底,隨後淡淡地問:「下一場,是未緒的關鍵吧?」
「嗯。」她的心吊了起來。
「你怕演不出來麼?還是沒有想好下一場要怎麼演?」他輕輕瞇起眼看著她,口氣中沾上了點慵懶的味道。
京子沈沈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不是需要擔心的演員。」蓮抿唇而笑:「一直以來也都覺得,除了你,沒有人能夠飾演本鄉未緒。」
……這句話是不是該這麼理解:像她這樣冷沈黑暗的演員已經是絕無僅有了……
敦賀先生你真惡劣。京子轉頭瞪他。
蓮有些莫名。
看蓮無辜的樣子,京子不禁噗嗤一笑,只是片刻,然後立即沈下眼,認真專註的神色是她一貫吸引人的地方:「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前作裏的未緒應該也是一個因為過去而把自己埋藏得很深的人,才會沈默寡言而在暗中嫉恨,可是怎麼會因為嘉月的幾句忠告就一下子混亂崩潰到怒吼,甚至輕易被摧毀了防線在眾人面前嚎啕大哭呢……」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前作中關於這個部分的未緒的詮釋總讓她覺得十分突兀。
無論扯到什麼都要拿自己和姐姐作比較的母親,因為嫉妒未緒的天賦而把她推下山崖害她毀容的姐姐,還是這個仇人所鐘愛的嘉月,以及失去了關愛卻仍然活得樂天自在,最後還能獲得珍愛的美月,自卑而極端的未緒都能森寒冷沈,卻因為這麼一點點剖析而亂了陣腳……
蓮靜靜地註視著她。
沒錯,這是他最欣賞的那個最上,無論是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物都會讓她這樣認真對待的最上,還是那個愛著童話故事的單純小女孩,他都無法輕易釋懷,果真是萬劫不覆……
「敦賀先生?纖細的手在他眼前晃動著。
蓮回過神來,側身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驚訝地看他,而他點點頭。
蓮說,你演你自己吧。
真的,可以嗎?京子仰頭看他,目光中充滿疑惑:「我是我,本鄉是本鄉。」
可是蓮卻沒有再答她的話,眼角微微挑起,「mv拍得不錯。」
啊?!京子一詫,隨即狐疑地看他,敦賀先生是在安慰她嗎?怎麼突然又提起mv的事情……mv!「你……看了?」
「不遺余力。」
……「敦賀先生……」懷疑人格了。
「在作為一個藝人時,你忘記了你是最上京子。」蓮站起身,伸手接下飄落的櫻花花瓣,粉色的花瓣宛若輕盈跌落在他掌心,化為水漾的瑩潤:「在作為本鄉未緒時,同樣這個人物本身也在忘卻她自己。」
也許只是一瞬間,當蓮的掌心捧起那片花瓣,她的思緒也隨著櫻花柔軟起伏,沒有之前的雜亂與煩躁不安,連呼吸的空氣都漸漸祥和起來……
「你為什麼會恨不破尚?」
這個問題讓她的身體瑟縮了一下,她埋下頭,不斷輕搖。
即便她不回答,他也感覺得到。
因為曾經有過愛,愛得忘我,愛得失卻,愛到無法承受絲毫背叛。然而愛過了,也笑過了,痛過了,也哭過了,卻,還是,散了。因為愛得灌註全力,也才會恨得歇斯底裏。如果說,從前的她,為著不破尚而活,那麼現在的她呢……曾經厭惡她進入藝能界的動機,也有著這樣的因由——為報覆不破尚而進軍藝能界,和從前有什麼區別?她的人生,不破尚仍然是唯一的理由。
愛與恨不過相隔一線,因為你同樣都傾註了你最深的情感。
[不是好像,她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雖然從一開始,穿的衣服比別人破……
[經常來我家幫忙,而且從來不會反抗我,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又怎麼會特地選擇她呢?]
過得比別人不幸。
[我給了她選擇的余地,她卻擅自跟我來到東京。]
但是,到最後卻會變成比任何一個人都美麗……所有人都會愛上自己……
[既然這樣的話,那她替我粉身碎骨的工作,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能夠和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
「你的恨、本鄉的恨,或者說,是一樣……」
她的恨——是因為愛……
沒有誰是理所當然的!沒有誰是活該犯賤去愛一個人的!她要的,只是公主和王子從此以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地故事而已,或者,只是女孩和男孩從此以後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而已……
[小尚——最喜歡你了——]
「不要再說了!」京子轉過頭,大聲朝蓮叫著,眼眶裏裏的淚水倉促得來不及躲藏:「夠了——」
那時候不能哭出來的,那時候偽裝出來的,那時候誇口說出來的,那時候發誓過的——
去「愛人」這件事……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無益的玩意……當然「被愛」……也一樣……通通不過是……希望與絕望的……惡性循環罷了……
不要——不要——
「京子!」蓮始料不及自己要面對的竟然是她這樣無助的哭喊,她的名字就這樣不經意地沖出了口。
蓮匆忙扶正她的肩膀,想要讓她正視自己,但是她不肯擡頭,不斷流淚和搖頭,口中的喃喃含糊不清,他第一次這樣無所適從。
「看著我,最上。」他輕輕地誘哄著,「看著我。」
京子緊緊握著拳頭,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落在裙子上,綻開一朵朵。
那時候,不能哭。所以,裝作堅強地說要打倒他。
那之後,不能哭,所以,必須堅強地去重新開始。
只有一次,那一夜,她哭了,許久不曾宣泄的,也是最後一次憑吊她失去的情感……
指腹輕輕撫上她的眼角,有些粗糙卻不乏溫柔,一寸寸,一點點,拭去困在她眼眶裏的淚。
她擡眼,終於。看到的是他擔憂的臉。
以為,再也不會有了,不會有corn,不會有尚太郎,不會有任何人……
「還要繼續哭嗎?」他尷尬一哂,很難想象這麼一個大眾情人敦賀蓮也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
「敦賀先生……」京子抽泣了幾聲。
「怎麼?」小女生,你到底想怎樣,不要再用這張臉看我……自制力這種東西是有極限的。
「能不能,把手給我……」
手?蓮皺了皺眉,她有哭泣的時候要握著別人手的習慣麼?那麼……那個家夥,一定握過無數次……蓮的眸光暗沈下來。
他伸出手,寬大而修長,幹凈而漂亮。
京子輕輕握住。
然後狼狽的臉蛋迎上他的……衣袖——
把她的眼淚啊鼻涕啊,全部抹上去。
……請不要懷疑,這個符號完全能代表蓮的表情。
半晌,她擡起頭,原本的脆弱絲毫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自信滿滿的臉,璀璨而堅定的光輝在眼神中流轉——
「敦賀先生,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未緒。」
第6章 ☆ACT.6絕佳演繹
場景回到了大宅的主廳裏。
僵直的身影用低微的聲音說著冷嘲的話:「你連操姐姐都不明白。」
本鄉未緒,黑暗的發色如子夜詭譎,額角的傷疤彰顯般宣告一個墮落生命的不甘與怨嫉。冀望愛卻缺少愛,用一個「本鄉未緒」來忘卻自己,只讓這個名字活著,用這個名字來麻痹作為人不可或缺的感情。
她想她終於了解了未緒。
如果一開始就不抱有希望,又怎麼會失望與絕望,背叛與憤恨?正是因為渴望母親能把自己當作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才會怨恨母親將她與姐姐作比較;正是因為敬愛自己的父親,才會在了解真相後頓然嫌惡;正是因為祁盼著本鄉操的關愛,才會在被她背叛後深深體會到羞辱;正是因為歆羨開朗樂觀的美月,才會嫉妒她擁有的海闊天藍的人生和真愛……
如果,她的恨,只有恨,那又為何當初告知父母額上的傷只是自己摔倒的後果而省略了本鄉操的罪孽?真的只有單純的自嘲而已?
[你欠缺身為一個藝人不可或缺的條件——去愛人之心與渴望被愛的*。]
是的,缺少了。所以本鄉未緒這個角色,她幾乎是失敗了。她演繹了恨,卻演不出愛,她只看到了恨,卻看不到愛。本鄉未緒內心的掙紮和痛苦,她之前的演出遠遠不及萬分之一!
有一句話,「愛之深,恨之切」,切膚刻骨。
單純地在塑造一個人物是只融入恨,這和塑造一個只明白嗜殺快意的殺人狂沒有什麼分別,本該是有血有肉的人物因此而不完滿。
現在,京子背對眾人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笑容,心中那一片黑暗的位置,緩緩伸出了一只手——未緒,我來接你了。
「為著仇恨而讓自己活在囹圄裏,和死去沒有分別。」嘉月偏過頭,狹長而犀利的眼眸若有似無地將目光漂移,用不高不低的音調陳述的同時也仿佛無疑陷入了自己的往昔,深深地,不可自拔。
是為了覆仇而來的嘉月的過去?還是那個被父親的羽翼覆蓋了整個天空的妖精王子的曾經?沒有人懂,他,埋藏得比誰都深。
「就算是為了報覆,也是為了別人而活著。」
沒錯,沒有不同。
很安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聲,陽光裏有塵埃在翻轉跳躍。
誰也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一幕。
嘉月凝視未緒的目光裏,追傷的無奈,竟是殊途同歸。
實在……不可思議。緒方啟文為這變化猛然一驚,這並不是劇本要求的轉變——蓮是打算把他所詮釋的嘉月和京子飾演的未緒的境遇和情感牽連在一起嗎?如果這麼說……這見解真是太……完美!這樣一來,嘉月忠告未緒的動機,以及為何他能輕易抓住未緒心靈傷口並準確無誤地剖開未緒封閉情感讓其失控的原因,從這一瞬間開始全部合情合理!
[……所謂的角色揣摩,就是要去思考登場人物的心理性格背景和心理狀況,諸如此類連劇本都沒有寫到的細節……]
未緒的肩膀開始殷殷顫動起來,從她口中低低發出的顫音讓人知道這一段劇情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部分,要哭了嗎?也該是時候了,可是在她一陣冷嘲之後這樣不自然地承接上哭泣,讓人覺得生硬,一時還無法適應啊。
「這樣是體現不出未緒因混亂而失控的情緒來的。」一個聲音突然傳入緒方啟文的耳中,他仰頭,站在身邊的是飯冢小姐。
「為了要知道她怎麼表現出全作中未緒最重要的轉折部分,特地從北海道趕回來,看看這女孩。」飯冢的眼神緊緊鎖定眼前的「本鄉未緒」:「可是沒有想到這樣令人失望,就算之前她把黑暗的未緒體現得再好,如果只有這一重演技,她的‘本鄉未緒’仍然只是一個反角。」而她的演繹也是失敗。或許,是她高估這女孩了。
「不,我相信,」緒方啟文輕輕地搖頭,握緊手中的劇本:「京子小姐是個十分出色的演員,她的‘未緒’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失望。」這個認知,從他當初第一眼見到京子小姐飾演的天使時已經堅定下來。
視線,緩緩移回顫抖的人身上。
擔憂的人,不只是鏡頭後的人,還有鏡頭前的人。百瀨逸美早在京子不按劇本的要求演戲的時候,已經開始不安。這一場戲,重角是本鄉未緒,之前要不是她見識過京子的實力,她會懷疑此刻一定出了意外。是表演得不順暢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意識到自己片刻的不專註,她立刻又把註意力拉回了自己演繹美月身上。
美月擔憂著,伸出手,又縮回,張口想要喚一聲「未緒」卻又哽在喉嚨裏。美月對於未緒的感情,同樣被不甘示弱的百瀨逸美刻畫得入木三分。
「未緒,你,在哭麼?」她最終還是走上前了幾步,但卻被嘉月拉住了手,回頭見到嘉月搖了搖頭,他的發隨著動作微微起伏。
他收起了眼底所有不該有的情緒,望向未緒的狹長的眼裏,那道清遠悠長的目光,從浮淺的面上直直穿越過外在的偽裝,徑直看進對方想要隱匿的深處……而劇中原有的忠告語氣卻被冷漠的言語代替。
「——你缺失的,只是你自己。」
恐怕,如果不是背對著蓮,這一次京子又會被他引導著演下去。
「別說了!未緒在哭啊!」
「哭?」輕輕的一聲疑問出自未緒,完全聽不出半點哭腔。
所有人的心都被吊了起來,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原有的哭戲卻仍然沒有出現,讓誰都無法不擔心。
「哈•哈……」未緒緩緩轉回身,這一刻才讓人看清,原本以為因哭泣而引起的顫動根本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她是在笑!
「她在做什麼!」飯冢小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你們怎知我的心情?」她的身子因為怪異的笑而點點顫抖著,原本就黑暗的氣息更因為如此而越發詭異,低垂的發半遮掩她的眸,發下隱約浮動著的如同百尺深潭般冰冷的氣息更讓人不寒而栗。
【本鄉未緒:你們怎知我的心情!(神情暴戾,狂怒而不可自制,淚水下落)】
百瀨逸美竟不由得退了幾步。
「沒有操姐姐的天賦……沒有操姐姐的乖巧……沒有操姐姐的容貌……」她猛然擡起頭,原本怪異的笑容在霎那之後突然平息,取而代之的引人註目的,是一對無神的雙瞳,死寂,沒有靈魂。
[在作為本鄉未緒時,同樣這個人物本身也在忘卻她自己。]
她什麼都不是,所謂的關愛……
[無論在什麼地方幹什麼事情,都明知道不會有人關心我……既然如此……我還需要得到……母親的允許嗎?]
早在把尚太郎填滿我的人生以前,就沒有人會記得,「最上京子」這個名字……
「所有人都遺忘了的感覺,所有人都不會在意你的感覺……你們會明白嗎……」未緒的唇,輕輕地,淺淺地,揚起一絲笑容,無神的眼,清淺的笑,無力的動作,她並沒有褪下本鄉未緒的偽裝,卻早已經在瘋狂地撕扯她的理智。
[不破同學只直呼京子一個人的名字!!]
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不是最上京子,她的存在,是以尚太郎的存在為前提……
「從那時候起,我就已經不是本鄉未緒,我的存在,是以操姐姐的存在為前提……」笑,開始落寂如蔓殊莎華一樣冷冷綻放。「我,早就死去。」
全場死寂。
她沒有暴怒,沒有瘋狂,可是,卻讓人直接地感受到,那種心情。那樣無力無助抵抗的絕望,比起聽一個盛怒中人的吼叫,更加刻骨銘心。
不行,還不夠,她還沒有表現出本鄉未緒掙紮的愛。
「未緒……」美月驚惶地抓住她:「你沒有死!不要……」
「啪!」一個清脆而響亮的巴掌。
【(本鄉未緒在盛怒中打了美月一個巴掌。)】
她沒有盛怒,失魂的神情卻勝於盛怒。
顫巍巍收回手,未緒的眼失去了焦距,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嘉月撇過的側臉。
蓮,接下了這個巴掌。
側過的眼,輕蔑犀利地看著她,仿佛,在看自己。
【(嘉月措手不及,在美月被打後將之拉回自己身後,保護她不受傷害。)】
嘉月對美月的愛,是放在心中,難以開口的,如果,真的要他表現出來,他也只會用行動表示,這是這個角色對於愛,最直觀的表現方法,也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同樣,對於美月的愛,於他的心中,是最為矛盾掙紮的部分,所以他在愛美月的同時,也在恨自己。
緒方啟文,輕輕地笑了。
如果真的愛美月,真的認為自己和本鄉未緒是同樣的人,他不可能會讓傷害降諸愛人的身上。敦賀蓮——不愧是實力派的一流藝人。
而京子,那也是無法形容的震撼,比起怒意吼叫的不自然,笑容在影射她已經失控的同時,也深深鐫刻出本鄉未緒的悲哀。
「應該是要到哭戲了,快準備催淚藥水……」場務眼見京子退了一步,匆忙叫道。
「等等,快看!」
*****
未緒看著自己的掌心。
那裏有交錯的紋路。
手心的感情線,和世界上什麼人相連?
她的感情線已經斷了,飄飛在風裏面,總有一天,會消失不見。
手,開始微微瑟縮。笑著,笑著。
擡頭看面前一對璧人,美月與嘉月,彼此相愛,應該是幸福的。
幸福是什麼樣子?她曾經以為她看到過。
這是本鄉未緒第一次笑,第一次真正的笑,羨慕地看著眼前,力氣就那樣一點點被抽空,身體徐徐滑了下來……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含在眼眶中後掉落。
散落一地琉璃珠的光輝,剎那間光華流轉。
她渴望被愛。
尚,你從來都沒有告訴我,幸福是什麼樣子。
美月走上前,把她溫柔地,圈在懷抱中。
「cut!」
在聽到這熟悉聲音的同時,所有人都如夢初醒,好像親身經歷了一段冗長的時光,看過了幾出悲歡離合,深深陷入到不能回頭。
「我、我竟然也流淚了……」場務之一摸摸臉上流下來的淚水,不可置信地對著右邊的人說,卻也在對方的臉上找到了一樣的痕跡。
「我也哭了……」
「真是精彩。」
「難以置信啊,從頭到尾都覺得自己也在《Dark Moon》的世界裏看著這一幕一樣……」
「真是,太好了。」緒方啟文擡起頭,深深吐出一口氣,他知道他沒有看錯人,所有的包袱,突然輕松了不少。他轉過頭:「飯冢小姐……」
她背對著自己。
「我要回北海道了。」飯冢小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一些怪異。
但是緒方只是微微笑,卻沒有揭破。
現在,在他眼前的,不是他們在關註的《Dark Moon》裏的一出戲——這一切,全然已經升華成為他們活在了《Dark Moon》的世界,而現實的一切,反而不及眼前的情景延續得真實。每一個神情,每一個舉動,哪怕一個細微得讓人足以忽略的可能,都被他們充分得捕捉到,他們所體會的《Dark Moon》,早就超脫了前作所挖掘的認識,達到更深層的,前所未有的境界!那種將劇本演繹得超越真實的境界!
那是他要的,一個與眾不同而全新的《Dark Moon》!!
第7章 ☆ACT.7敵人出現
教室裏悠閑的午餐時間。
「你看到沒有,這期的《supervogue》的封面實在是絕讚!」
「當然看啦!我買了珍藏本咯——三十二開的敦賀蓮海報拉頁外加訪談錄音帶啊,不買太對不起自己啦!」一個女孩自我陶醉式地把《supervogue》雜志捧在懷裏磨蹭。
聽到「敦賀蓮」三個字,京子不自覺豎起了雷達天線。
馬上另一個女孩不服地叫了聲:「怎麼這樣!我趕到店裏的時候已經銷售一空了啦!」瞪著捧書的人,表情還有點哀怨。
「幸福吧你,」又一個女孩無精打采:「我從淩晨開始等,一直到開門銷售時,排隊排了兩個小時,結果還是沒有買到。」
「哎,日本女性的夢中情人果真獨占不了啊……」
一片嘆息聲。
哈•哈……京子受不了地吊起嘴角假笑了兩聲,「敦賀蓮」這個名字,居然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深吸一口氣,如果要讓自己追趕上敦賀先生的腳步,還是很漫長的一段日子吧……
「不過最近也有許多不錯的新人呢,我覺得那個不•破•尚很不錯啊,上次買了他的《r》,裏面主題曲的pv拍得很精致。」
有人立刻附會:「臉孔俊帥邪氣,聲音性感魔魅,個性放蕩不羈,的確是備受矚目的新人之一~」
那個……那位姐姐……請問你有沒有看錯?被眼屎糊到了吧?被眼屎糊到了吧?就尚太郎那死德行,什麼放蕩不羈,根本就是小鬼任性!嘖嘖嘖,京子頓時一幅綁著頭巾的歐巴桑樣開始碎碎念,現在的小女孩阿,實在是太單純了阿……(……||||||||)
「對了,美森也有參加拍攝吧?改天問問她,那個pv中殺死惡魔的天使是誰扮演的,我覺得真的很漂亮呢,而且演得很有個性,真的讓我聯想到了墮天使……」
恭喜你!京子在心中為前一秒還被自己懷疑為眼睛被眼屎糊到的同學鼓掌放禮炮——你的眼睛重獲光明!
忽然有人低低喚了聲,京子趕忙把耳朵的雷達提高了接收頻率。
那人拍拍旁人的肩:「你們覺不覺得,那個女孩有點像我們班的一個人嗎?」
「誰?」其它人都很好奇。
「最上……京子。」
你才是慧眼中的慧眼!京子懷著無比崇敬的眼神膜拜她。
「呵呵呵……」一群人哄然大笑:「怎麼可能,那個鄉巴佬,一身平民的味道,差太遠了啦!」
……
……
最上京子很生氣。
她現在非常•非常•非常不高興。
怨京們感染了她的情緒,紛紛從她身後鉆了出來,口中還伴著「我回來了」一類念經般的呼喚聲。她們明顯感受到了宿主的不滿,排成一列在她眼前等候吩咐,鋪天蓋地的黑暗氣息讓教室瞬間不見天日,引發一陣驚呼!
京子瞇著眼,突然勾起一抹陰森的笑,手指一撇,指向旁邊的八卦堆。
怨京們頭戴鋼盔,立正稍息,隨後猶如戰鬥機俯沖,帶著京子式的陰森笑容,直飛而去……
「劈裏啪啦……」「啊——」「為什麼突然呼吸不過來啊——」
唇角若有似無揚起邪惡的弧度,忽然心情大好,於是指尖一帶,怨京就這麼收放自如地被封印回身體中。
「好歹你們也是藝人,」突地一個帶著不屑口氣的聲音丟向八卦堆:「能不能不要平民一樣地追捧明星?嘰嘰喳喳,無聊透頂。」
好囂張的口氣。京子聞聲擡眼,尋源而去在窗口旁找到了說話的女孩——及肩的紅褐色發絲,修長的眉下,那一對單鳳眼的眼尾微微上挑,別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艷絕倫的韻致,此刻上了妝的唇漾著粉水晶的顏色,輕微的開開合合間無疑正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睥睨旁人。
原以為會引發的口角並沒有發生,京子的眼撇撇這一頭,又看看那一頭——看來人果真是欺軟怕硬的生物……那個女孩……好像是……
「紗音,你就別管那些笨蛋。」圍在她身邊的幾個女孩也似乎都沾染上了高傲的氣息,全都用一致的視角看人。出聲的那個女孩涼涼地吐了口氣:「我都為要和這些離平民不遠的家夥們呆在一個班級而感到羞恥。」
「噗。」忍不住笑了一聲。
「誰在笑?!」狗腿角色的女孩登時瞪圓了雙眼。
「說什麼平民,」京子拿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扇了扇風,瞇成一道縫隙的眼看也不看對方:「跟在別人背後追捧的家夥也好不到哪兒去。」
「你!」女孩剛想沖上前,突然被京子身後驟然發出的強大靈異氣壓而逼退了回來——
「你閉嘴。」千鶴紗音緩緩擡起了頭,阻止了多嘴的跟班,隨後轉過頭,有禮地微笑:「真是抱歉呢,傷害了平民的自尊心,她們偶爾也會忘記對平民的禮貌。」
「當然,有什麼樣的主人說什麼樣的話。」京子輕輕轉過頭,側過的眼微微瞇成一道鋒銳的冷意,剎那間背後的幽靈氣息增長了數百倍!
「好、好冷……」女孩雙唇不住地打起哆嗦。「紗音,你一定要收拾她……」
千鶴紗音將手中的劇本往女孩身上丟去:「滾開。還輪不到你來指使我。」話末,她冷冷打量了一眼京子:「一個清閑如你的平民,沒有資格和我說話。」譏諷地給以一笑,她徑直走出教室門外,身後還跟著幾個隨從式的人物。
「我很忙。」這是她最後留下來的一句話。
京子恨不得踏上桌面狠狠咬死她那自以為高貴的臉——混蛋!那個家夥以為她是誰?!奧斯卡女星還是葛萊美之母?!就算她知道自己平凡沒有魅力,可是她憑什麼張口一個平民閉口一個平民!什麼叫清閑如她!她也忙著呢,要做《搖滾的rock》還要拍攝《Dark Moon》,哪裏看她閑了啊!
呼呼呼……
深深地呼吸幾次,她終於平覆下來,還好她沒有在人前爆發的習慣。
震震震~~~~~~~~
「電話電話……」她匆忙從口袋裏掏了出來——
「我是最上——」一副不爽的口吻。
那一端傳來低低的笑聲,帶著獨特的磁性。
誒?奇怪。京子瞪了瞪手機。
『……嗨……』低沈醉人的聲音幽幽傳了過來。
「敦賀先生!」她驚呼一聲,這一聲引來無數同學眼神的穿透,她立馬放低了聲音:「那、那個……敦賀謙先生,你找我有事嗎?」呼呼,好險。
看她的目光全都無趣地轉了回去,想來也是,這樣一個清閑的新人怎麼會認識敦賀蓮?
話機那邊的蓮抑揄地笑著:『我怎麼都不知道自己改了名字?』
「敦賀先生,我被逼無奈吶。」京子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發生了什麼事?』蓮的聲音還是溫柔如水,不高也不低,讓她平靜不少。
「沒什麼……」京子擡起頭,閉上眼,重新振作:「一件小事。」
那端沈默了一會兒。
「敦賀先生?」這樣不說話很奇怪呢,感覺像是敦賀先生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而要打電話給她……餵,最上京子,你在想什麼呢,敦賀先生這樣忙碌的藝人百忙之中抽空打電話給你怎麼可能會只是想找你聊天?快打消你那個可笑的念頭……
雖然,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有點不怎麼舒服。
終於,手機裏又傳來了蓮的聲音:『最上,下午的拍攝,盡量一次take吧。』
「嗯?」為什麼敦賀先生會打電話和她說這種事?
『如果快的話,應該能趕在13:15分前完成……』他沈思了片刻:『我也會加快工作進程,在那時候到片場接你。』
「接我?」
『下午兩點整,有不破尚的歌友會不是嗎?』他說得平穩,完全聽不出其它語調。
「啊?!」京子拿著手機拼命搖頭:「怎麼可以?敦賀先生——這絕對不行!我怎麼能麻煩你做這種事!我自己搭車就可以了!真的不需要!」每天一堆繁重的工作已經讓敦賀先生沒有時間休息,怎麼可以還要惦記她這麼一點小事?!
『這麼討厭嗎?』他在話機另一頭挑眉:『居然還用了「絕對」兩個字?』
不是這個意思啊!京子百口莫辯:「我是說……我是說……」
『我說過的,別讓我食言,最上小姐。』他慵懶的聲音裏帶了些調侃的意味。『下午的拍攝,要努力。』
「嗨,我——阿?敦賀先生,還是不要……」
『我想送你。』
……想……送我?
『拍照要開始了,下午見。』嘟嘟嘟嘟——
敦賀先生說——想送她?難道說——難道說——
敦賀先生擔心她來不及嗎?(為你的愚鈍也為蓮感到悲哀)
……敦賀先生真的……好溫柔。(再次悲哀)
走廊上,千鶴紗音撩起飄逸的發——
「野美,買這一期的《supervogue》。」
「可是,紗音,你不是說,我們是藝人,不要平民一樣地追捧明星嗎?」
斜睨過一眼,千鶴紗音的唇瓣勾勒出一抹笑意:「我不是追捧——」
敦賀蓮,是不一樣的。
這麼一個極品的男人,和那些只會胡打胡鬧的小鬼不一樣。
總有一天,我要把他,握在我的手上。
☆☆☆☆☆☆☆☆☆☆☆☆☆☆☆☆
蓮打了一個噴嚏,不祥的預感。
「你可是引起交通堵塞的罪魁禍首啊,竟然還有閑工夫喝咖啡。」外景車裏,社掀起窗簾的一角,不禁搖了搖頭,在回程的路上不想居然遇到影迷的堵截,也不知是誰將「敦賀蓮在這部車上」的重磅消息給透露出去的,結果造成交通堵塞,現在也只好等警方出動來處理了。
不過……社揉了揉太陽穴,要不是知道是影迷堵截,這敲車門車窗的巨大聲響真的讓人懷疑是不是要綁架……
「不然怎樣,沖出去給他們簽名?」回話的人有著極其沈穩溫和的嗓音,醇柔得讓人沈醉,然而隱隱透露出的卻是不容置疑的王者氣質。他坐在沙發椅上挑起一邊的眉毛,用疑惑的表情斜覷社一眼。
「別,你還是乖乖坐著吧,不然我一定會被社長追殺,一定會。」他這個經紀人可是不要命的職業,保護著全lme藝能社乃至整個日本頂級珍貴的「動物」,哪怕只是傷了蓮的一根頭發,他都得舉家逃命,從此後過著亡命天涯的生活。
哦,不,想起那樣的後果,他就全身抽筋,每天抽上數十次,一個不準,他今後沒有亡命天涯恐怕也是羊癲瘋的命運。
「這次廣告的訴求有些麻煩。」蓮並沒有把註意給獨自蹲在角落畫圈圈的社身上,仍舊認真地看膝上的劇本,「……社,把訴求書給我。」
……繼續畫圈圈。
完全走火入魔中。
「社?」蓮放下劇本對他勾起一抹溫和可親的笑容:「如果你是這麼內疚我擾亂交通秩序的話,我決定尊重‘你的想法’,出去給他們一點告誡。」絕對善良無害的笑容,看得人心怦怦直跳。
社的心跳得最是厲害,沒錯,簡直要跳出來了!特別是聽到那句「你的想法」,他的想法是什麼想法啊?!他只是想安安穩穩過完下半生——「蓮,有時候我一直在考慮,你以前真的不是小混混?」
「我像?」瞇起眼微微笑,閃亮閃亮的紳士笑容。
這分明是典型的小混混威脅之笑……社在心裏這樣下定義。
忽然他想起:「說起來,上一次聽說你們深夜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想問了,你和京子小姐……嘿嘿。」社拿手肘頂了頂蓮,就好像在說:我們哥倆好,就告訴我吧……
無力地嘆口氣,蓮面無表情:「你想太多了。」現在的她和他,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發展,或者再退一步,就算他有所行動,那個笨女孩也是遲鈍得可以。
「原來你這麼沒用。」社開始用懷疑的眼光偷瞧他:「我一直還以為你是個男人。」偷看一下,再偷看一下。
「我現在也是男人。」蓮擰起好看的眉。
「好吧……」社摸摸下巴:「大•概確定你應•該是男人,那……你是不是……‘不行’?」曖昧地問了一句,問完立馬縮進角落唯恐被報覆。
「社•悻•一……」蓮挑眉,優雅尊貴的臉帶著絲笑非笑的表情,但是社怎樣也沒有放過蓮狹長的眸子裏淺淺劃過的一道寒光。「在你關心我的私人生活前,請別忘記你還是個沒有女伴的老男人。」
掃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蓮懶懶地站起身,黑色的真絲襯衫配上黑色長褲,微敞的襟口露出結實的胸膛,修長的雙腿被完美地呈現在人眼前,挺拔頎長的身軀緩緩逼近社。他一手插在口袋裏,另一手勾起沙發上的外套,一米九零的身高給人無以名狀的壓倒性氣勢。
社用眼神抗議無效,繼續躲回角落劃圈圈。
「下一個通告是什麼時候?」
「是12:30開始的關於《star•everyday》明星訪問節目的通告。」身為經紀人的職業敏感讓社直覺性地回答道。
「三分鐘內,讓這輛車子駛離這裏。」蓮挑眉輕笑:「否則,後果自負。」
啊啊啊——社倒退數步——果真——本性暴露了吧!
你這小混混!
*****
坐在窗口,長腿自然地前伸,抵著窗台的一角。那時候陽光正以獨特的角度映照在他俊朗的臉龐上,用金色的輝光裝點他亦然燦燦的短發。
打開窗,涼風吹來,將那一頭浮動金絲吹得淩亂,右耳的鉑金耳環更為其落拓不拘的氣質平添了一抹邪肆的魅力。
「尚。」甜柔的女性嗓音在他身後輕喚道。
他兀自沈浸在深思中。
「差不多了,起身去銀座吧?」
他慢慢側過臉,戴上寶藍色隱形鏡片的瞳孔閃爍著魅惑的色澤:「時間到了?」
「嗯,不過京子小姐還沒有到。」安和祥子點點頭:「春樹已經通知她在去銀座前先回電視台一趟。」因為銀座的會場已經人山人海,包下的臨時化妝間可能派不上用場——估計抵擋不住歌迷的「熱情摧殘」,所以必須先回到電視台上妝。
「哦,她還沒來嗎?」尚忽然直起身:「那個蠢女人還是一樣拖拉。」不耐煩地用長指支著額,目光再度飄向了窗外。
最上京子正在走廊上疾速行走,一身的怨京氣息正說明她氣不打一處來。
「為什麼我又要來參加尚太郎的歌友會!明明決定在把他踩到腳底下以前都不要再見到他!為什麼又要做他的陪襯……」
碎碎念……碎碎念……
突然!她反射性地剎住車,頭也不撇,帶著同樣不變的神情,擡起單腳輕盈地一躍——略過在一間房門前駐足的機會,然後又仰起頭故作歡欣地快步離去。
房門前掛著牌子——不破尚樣。
迅速閃進自己的休息室,京子換上了準備的衣服。
可惡,讓他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估計又要嘲笑不已地說什麼「好歹也是個藝人,多花點治裝費也是應該的吧」之類的話……想起他譏諷的時候揚眉怪笑的死樣子,就想把他狠狠踩在腳底下——
陡地,停住。
隨後立刻從包裏掏出不破尚娃娃,唰地把他丟在地上,左腳用力地踩了上去——
風,徐徐地吹。
……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揚起臉,閃亮閃亮的星星襯托得她此時此刻滿足的表情光輝萬丈!
不過……京子撿起娃娃,收起了恐怖的笑靨——敦賀先生從她來之後,到哪兒去了?
黑色的皮褲裹著下身,勾勒出完美的線條,這樣一雙腿在京子休息室的門外停下。
叩叩叩。
咦?敦賀先生還是麻生小姐?帶著疑問,京子起身打開了休息室的門——
不期然撞上了一個溫熱的胸膛,她擡起頭,竟是一張她不曾見過的陌生臉龐。
時間緩慢地流動。
一秒、兩秒、三秒……
兩個人都一動不動,互相打量著對方,不過對於京子,說「瞪」也許更加貼切。
「……你就是……不破尚pv中扮演天使角色的——最上京子?」來人略擡高下巴,三分之二的側臉隱隱透露出輕視的味道,那一對桃花眼中隱含著若有似無的的輕蔑笑意。
京子皺眉,這是哪來的男人?「我是。」出於禮貌,她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原來還以為是怎樣的美女,原來這樣□□的鄉下丫頭。」男人抿唇一副為自己最初的認知感到可笑的模樣,隨後聳聳肩:「算了,也罷,這樣才配得上不破尚那個沒品位的pv和沒品味的男人啊。」
京子的眸光黯沈。
空氣裏漸漸凝聚起一團看不見的黑色怨氣……
「哎呀呀,我還很忙,沒有在你身上耗功夫的閑時間。」男人狀似記起什麼,還沒有感覺到自己以漸漸被不幸的濃霧籠罩,他拍拍腦袋,打算轉身揚長而去——
「噢,對了,忘了提醒你,」他突然轉頭:「好歹也是藝人,花點錢在治裝費上也是應該的吧?鄉下丫頭?」
轟——黑霧突然間猛增數千倍,宛如火舌般剎時間吞噬整個長廊——
「阿。」好似子夜一樣漆黑的發隨風暴淩亂飄舞,她的唇角,冷冷地,劃開一道晦暗難測的笑容。
「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對著漸漸遠去的那個背影,她輕輕地說道。
不破尚休息室。
「好了,我們走吧。」尚穿上演出服外套,向祥子說著。
砰!
本就沒有上鎖的門被人推開來——
「京子……小姐?」
不破尚眼底有種愉悅的情緒一閃而過,然而他佯裝不悅地皺起眉:「你這女人又發什麼瘋?」
「不破,跟我合作——」
「啊?」他不明所以。
「你沒有選擇。」
她,邪魅地,笑了。
*****
長廊上,傳來一陣嗒嗒的腳步聲。
兩個男人,在轉角相遇了。
不破尚撇撇唇,十分不滿眼前高出他一個頭的擁有修長身段的男人。
戴著黑色的鴨舌帽,將帽沿壓得低低,連頭都不擡起來看人的家夥。
有這種身高的人,一向是他憎恨的對象。
他無動於衷地站著,想要那個男人自動讓開。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個男人,沒有立刻避開。
「又是哪裏的工作人員?走錯路了吧?」不破尚扯起唇角:「這裏是藝人休息區。」
男人緩緩擡起頭,帽沿下的那張臉越發明晰——
敦、敦賀蓮!
尚大吃一驚。他怎麼會以這種打扮在這裏出現?是工作還是……對了,那天他有說過,他會送京子來,可是……難道他真的這麼做!到底他和京子是什麼關系,這麼一個人物怎麼會單純出於同僚情誼而頻頻和京子在一起?!
深吸了一口氣,不破尚刻意直擋在他面前。
「對於一個自以為是的蠢材,我從來都不會讓步。」他說。
微擡眼,仿佛此刻才註意到他,蓮偏過頭溫雅一笑:「我卻會。」他繞過不破尚,徑直離去。
青筋暴滿。敦賀蓮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嗎?!你會後悔的……他輕笑一聲:「如果你是要找京子的話,她已經不在這裏了。」
蓮的腳步突然停下。
「奇怪嗎?」尚可有可無地聳肩:「她決定和我統一戰線。」
「你永遠都別想搶回她。」蓮突然轉過身,一貫悠悠謙和的紳士表情卻是全然地不容分說,他伸手,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從我這裏。」
頓時,尚僵住了身體。
他,在說認真的嗎?「你……在開玩笑?」
「不夠讓你信服?」蓮揚眉,「那麼,這樣說好了——」
霎時間,蓮的表情從往日的溫和儒雅突然轉為漠然冷沈,空氣幾乎在一時間凍結出了冰晶,所有的光線仿佛在頃刻間被他身後的黑洞吸收,所處的世界一片黑暗不見半點光明,而蓮的眼中幽幽一泓冰潭泛出冷冷寒光——
「別動我的女人。」
修長的指,一層層地,纏繞上黑色的綢帶。
男子的目光,深幽而專註。
及腰的長發披散在背脊上,他重新用黑絲帶紮起。
「我回來了。」穿著皮褲的人一進門就倒進沙發裏。
「如何?」男子擡頭,清俊的容貌讓人眼前頓然一亮:「那個女孩,過關了?」他不高不低地說著,仿佛毫不在意。
「不及格。」秋田廣之沒興致地說,而後看了看正在調試樂器的他:「讓人真是失望,剎夜,你的眼光何時也變差了?」
「不……及格麼……」他的指幽幽撫上唇,微笑如墮落的鳶尾花般璀璨綻放……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呢。
第8章 ☆ACT.8三人的圓舞曲
「你真的決定這麼做嗎?」lme社長辦公室,身著白西裝的男人頗有些激動。
辦公桌前,印第安酋長打扮的中年男人緩緩擡起頭:「是啊。」
「可是,這樣……」
「總之,先這麼定下來吧。」
pm2:00,銀座,不破尚歌友會會場。
角落裏,幾個戴著墨鏡的神秘男子正百無聊賴地觀察著會場。
「有必要嗎?」紅發的大男孩終於還是不耐煩地開口:「秋,你不是說那女孩不及格嗎?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在這裏等她出現?」扒扒刺猬頭,輕嗤一聲以示抗議。
「我怎麼知道?」秋田廣之兩指夾著點燃的香煙,白煙冉冉上升模糊了他的臉:「剎夜要我們來。」
「夜還是堅持?」另一個棕色碎發的男人撚滅手中的煙蒂問道。
「我想應該是。」清亮的聲音突現回話少年的甜美可愛。
紅發小子打了一個呵欠:「真受不了,我們azrael為什麼要來看這種黃毛小鬼的表演,一個單曲榜上被我們打敗的弱者……」
「雅未克,不要自以為是。」忽然,一個純柔的聲音來自他們的身後,飄逸的炫銀長發用絲帶高高紮起,同色系的風衣以別致的剪裁襯托出穿著者挺秀如竹的優雅身段,靛藍的太陽鏡隱藏起瑕碧無疵的眼眸,即便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也會為其清譽不俗的氣質所折服。
「還有……」他束緊由手腕至指尖的黑絲帶,目光投向不遠處的舞台——
「我們來看的,不是不破尚……而是,那個‘□□’。」
京子站在舞台後,微瞇起的眸子睨著外場哄鬧的人群,歌迷們此刻的氣氛高漲,手中舉出不破尚的巨幅海報和印有不破尚字樣的紙板不斷揮舞。
「阿尚——阿尚——看過來——」
「尚——我們一直都愛你——」
一笑,她轉回身,黑暗的氣息越加明顯,一團團黑霧在她周圍環繞,讓許多工作人員退避三舍。
在她努力追趕的同時,她忘記了那家夥也在前進……吧?而現在,雖然她不斷地爭取,不斷地加油,可是,仍舊站在和他無法匹敵的位置……人群中耀眼的一簇,喧鬧裏高分貝的呼聲,入眼入耳的,全是——不破尚。
最上京子,最上京子,最上京子……藝能界是怎樣的一個地方,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超越他?!
總有一天,她要這個名字鐫刻在他之上!
「認識到我的魅力了?」冷不防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京子猛然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顏,紅寶石般的眼瞳閃爍著惡魔獨有的邪魅蠱惑,他正彎著腰,仿佛是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側,依舊是拍mv時候的惡魔裝,銀色的發紮成一束垂落在肩畔。
她也從他的眼裏,看到了她的冷淡。
「我只認識到你邊吃布丁邊看十八點檔綜藝節目爆笑的德行——沒半點氣質。」冷笑一聲,京子雙手環胸凝睇著他。
尚皺起眉:「怎麼樣也比一個成天批頭散發的居家型女人來得好。」
「也不想想我那死樣子是哪個混蛋害的!」京子身後的怨靈登時從封印中破繭而出,飛撲上前死死咬住不破尚,而她的表情同怨京竟是如出一轍地恨不得咬死他。
他有這麼讓人討厭嗎?從前無論他說什麼,京子都會附和他的話,這個女人有必要改變這麼大嗎?!難道一定要用這種行動證明……她在「報覆」?
「祥子就可以像個女人的樣子,你怎麼就做不到——」
「你對以前的我不滿嗎?!」
「沒錯!」對現在的你更不滿!
你居然敢不滿?!京子的眸瞇成一道縫,此刻雖然沒有惡魔的裝束,她卻更像一個貨真價實的惡魔——那個變態的無恥的齷齪的卑鄙的下流的不要臉的尚太郎在此時此刻仍然這樣毫無悔意地對她曾經辛苦地努力地無悔地全心全意地燃燒青春的付出不滿?!這個家夥簡直是無可救藥!
簡直是……簡直是……
忽然,京子突兀地停止了暴走,在尚還在為她千變萬化的表情一驚一詫的同時,她漸漸換上冰寒的外衣,如霜的臉色宣告她的不容接近。
「隨你,反正現在,你和我什麼關系也沒有。」她挑眉,森寒的笑意滲透尚的心底,突然而來的就像是荊刺刺進他胸口最不容許易改的一處,他竟是這樣毫無抵禦感到疼痛,疼痛到不能呼吸。
不對!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一直以來,她都是理所當然的存在,憑什麼由她來說出這句話!再如何……再如何他也該是他先丟棄她才對!說什麼最喜歡他從小到大一直圍在他身邊團團轉的那個最上京子到底在哪裏?!
他攢起眉峰,心中解不開的無名火讓他伸手抓住她的肩——
「京子……」
她輕輕拍掉。
「你對我是否不滿,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她如同鬼魅幽幽地對著他吐氣,「你是不破尚,我是最上京子,我們是兩個人,毫無瓜葛的兩個人。」
他,楞住了。
他曾經的那個小狗一樣的京子,那個笑著說「小尚,我最喜歡你了」的京子,那個僅僅只是看著他吃布丁的樣子就會滿意地微笑的京子,那個常常一起跟他痛罵敦賀蓮的那個京子……不在了……嗎?
真的真的真的……不在了嗎?
就、就好像是……尚怪異地笑了一聲——就好像是家裏養著一只小狗,你從來不覺得它有什麼特別過,所以總是對街上的那些各式各樣的品種感到新鮮,雪納瑞或者吉娃娃都讓你眼前一亮,所以你總是花更多的疼愛在它們身上,對自己擁有的那只小狗卻從來不註意。有一天正當你對其它小狗施好並且數落自己家小狗的不是時,它經受不住你的斥責就這麼跑出去了,你以為它還會回來對著你要尾巴,你以為打開門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它蜷縮在門口,你以為你回家的時候它還會蹲在你身前為你咬來拖鞋,可是沒有……你一直以為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明明從來都覺得它應該在的,它絕不會離開,它也一定不會背叛你,可是你卻發現它第一次逃脫了你的規則。等到它再回到你面前,你才發現原來你一直不屑對待的那只臟兮兮的小家夥,洗幹凈之後,居然變成最珍貴的品種,可那個時候,它卻不是你的了。它惡狠狠地看著你,而此時,突然又變成了獵犬,咬住了獵物就絕對不會放開,除非……獵物死去。
為什麼……到了自己擁有雪納瑞或者吉娃娃的時候,突然又想起自己從前的那只哈巴狗?無論是雪納瑞還是吉娃娃,再名貴再美麗……卻都不及曾經為你叼回拖鞋然後乖乖挨罵的小狗……
他到底、到底在想什麼……
搖搖頭,他重新迫使自己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無謂的笑容掛在臉上,他卻逼近她,將她困在自己與墻壁之間,邪惡的紅眸閃著異樣的情緒,腦海裏突然掠過那個男人對他說的關於她的占有性話語,尚的目光一沈。
「你這是想做什麼?」厭惡這樣的接觸,京子擡眼無所畏懼地看著他。
「看來你真是……」尚緩緩俯下身,一開一合的唇吐露著清晰的字句:「嫌惡我到極點了呢。」
「原來你看得出來。」她撇過頭,全然不想看到這張臉。
這張……曾經霸占了她整個生命的臉。
「可是我還記得,」尚勾起唇:「你曾經為了喜歡我不顧一切樣子。」
「哈,」她再次冷笑:「那是曾經,現在我會為了毀滅你而不顧一切。」
「也好。你還是為了我。還是不顧一切。你……還是只有我。」
你——京子倏地抓起他的衣領:「對我來說……你什麼都不是!」
可是尚什麼話都沒有接,突地捉著她纖細的肩膀,一個吻順勢落下。
在雙唇相接的瞬間,她驚駭地睜大了眼。
想也沒有想,就用力地咬了下去,腳下用力一頂,之後他被她推得老遠。
「最•上•京•子——該死!」她還真很了解男人的「弱點」!
黑色的怨氣排山倒海地向他沖去,她所有憤怒都還沒有說出口——
「阿尚?京子小姐?」安藝祥子的聲音突然響起。「你們還在這做什麼啊?阿尚快去補妝,馬上就開場了,還有京子小姐,六首歌後就是你表演的時候,現在也該去準備了。」
「啊,我知道了。」揚起一個和善的笑容,她努力為微笑,隨後看向尚時,又換上預備將他千刀萬剮的表情。
仿佛在說「你活不過今晚,絕對活不過今晚……」
直到不破尚被拖出是非之地,他仍舊一直對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而那之後,她的眼神,就這麼急促地暗淡下來。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空氣裏,不同尋常的氣息。
不是來自京子的黑暗,而是更強烈的,更想把他置於死地的,黑洞。
☆☆☆☆☆☆☆☆☆☆☆☆☆☆☆☆
『蓮?蓮?你有在聽嗎?』
他佇立著,在一個無人的玻璃窗前。
隔著一個落地窗,還有一層樓。
他伸出手,只能觸摸到玻璃。
「我,在聽。」他說。
『那好,馬上回lme,理由我已經說過了,這件事很重要。』社在電話那一頭著急地說。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
「知道了。」
轉身,離開。
第9章 ☆ACT.9吻
她……被吻了?
該死的不破尚居然……吻她!
「去死吧不破尚太郎——」京子飛起一腳踹開一旁的置物箱,熊熊怒火在她身上燃燒起來,就著如此明媚的顏色,怨京們也不甘寂寞地直沖九天(天花板?)開始盤旋亂舞——
「把箱子擱在那邊吧。」工作人員a對b說。
工作人員b看了看舞台後的那個角落,不由得身上抖了起來:「還、還是不要了吧,那個……你不覺得那個角落好像……很讓人背脊發寒嗎?」
「是我的錯覺?那邊的燈好像一明一暗的……」
絕對不是錯覺。
那一明一暗的原因是怨京們正圍繞著燈管飛舞——京子的怒意雖然一點點黯淡,但是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可正視的陰森面孔,仿佛可以在她的詭異的笑靨之畔找到錯落的白骨荒墳,青煙裊裊(那是怨京的氣息)。
你會完蛋的,不破尚。
如果說我原本的憎恨程度是100%,現在已經上升為2000%!等死吧混帳尚太郎!從前被你棄如敝屐的我,就連你的擁抱都沒有得到過,而現在你居然抱著這樣玩世不恭的態度用吻過無數女人的嘴來吻我!想到這個「吻」字,突然腦海裏閃過那個畫面,她頓了一下,隨後立即蹲進角落裏,深寒的氛圍把她層層包裹起來……
她這沒用的,居然這樣被尚太郎給……x(不想提到那個字眼)……怎麼做人這麼失敗……
{打起精神來,最上京子,不破尚的確很可惡,但是你還要向那個自大男證明你的實力不是嗎?}純潔的小天使先冒出個泡來在她面前晃。
抱著膝蓋一臉無精打采地看著小天使,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滾開!}惡魔京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大腳一踹後就不見天使京的身影,而惡魔京的身後還率領著數十眾怨京:{別聽那個白癡的話!說什麼啊!現在最重要的是向不破那匹種馬報覆!報覆!報覆覆覆覆覆覆覆覆——————}那咬牙切齒的恨已經沁入骨髓,話尾的字音居然還是有回音的,仿佛天下同心眾恨歸一,天下一大同竟然這樣就被她見證出來。
「沒錯,不破……」嘿嘿嘿~~~雙眼瞇成一條陰險的縫隙,京子原本就可怖的笑容越發扭曲。
天使京撞飛了惡魔京一幹人等,可憐兮兮地看著京子:{你難道忘記了你學習演技的目標嗎?或者……難道你想要敦賀先生……討厭你?}
一記響雷擊中她的大腦。
敦賀……先生。
京子漸漸收起了臉上所有奇怪的表情——
她,不想被敦賀先生討厭。
敦賀先生,如果是你,你一定能夠放下所有私人恩怨,認真專註地投入到工作裏去吧?果然,我還是不到家的藝人阿。
到底,該如何是好?
摸出手機,她躊躇著,手指在鍵號盤上無意識地移動。
這時候敦賀先生應該已經接受下一個通告了吧?或者在背明日要拍的劇本,總之,那麼忙碌的敦賀先生,一定不會有什麼空閑的。如果還要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解決她這樣的一點小事,實在是太妨礙他了……
何況還是不破尚引起的問題,一旦敦賀先生有所察覺地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到時候她一定隱瞞不住!(←典型的不會撒謊的笨蛋。)如果、如果被敦賀先生知道——
[哦?接吻了嗎?]聖光微笑。
[——最上,說什麼報覆——你果真還是為了不破尚才進入藝能界的吧?]下巴揚起45°,冷冷的嘲諷笑容,背景中有陰影飄過……大魔王陰笑。
啊啊啊啊啊啊~!
抱頭痛哭中。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在‘嗶’聲後留下口訊——」
誒。……誒?……誒!
她打了嗎?!她無意識中居然撥打了敦賀先生的電話嗎?!京子見鬼似的緊盯著手機發出「嗶」的一聲,幾乎想要逃跑。她都還沒有想好怎麼和敦賀先生說啊!
……
動感的音樂響起,舞台前的會場一片歡騰,人聲鼎沸。
「阿尚——阿尚——阿尚——」
明明是這樣讓人煩亂的環境,她卻忽而平靜了下來。
拿起手機,輕輕靠回耳畔。
「敦賀先生……現在工作很忙吧?我……很好,下午的工作,要加油。」
掛斷線,她笑了笑,又是這麼沒頭沒尾沒意義的留言,敦賀先生一定會不明所以……
不過沒關系,現在她也要好好處理一下自己的事了,已經沒有時間再浪費……她讓自己打起精神。即使,不知為什麼,很想聽到敦賀先生笑著對自己說加油,很想聽到敦賀先生……說話。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京子匆忙拿起一看,來電號碼無法顯示——
是事務所?
「餵,我是京子。」
『……有事嗎?』說話的人極為平靜,語氣卻淡漠如風。
敦賀先生!京子驚訝地張大了嘴,但在聽到說話人的語氣時更加不解,「敦賀先生,你心情不好嗎?」
『沒有。』
不可能沒有,如果是往常,敦賀先生一定是帶著笑意同她說話,這樣無論她有多難過,都會慢慢打起精神來。
「我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沒有。』
好疏離的口氣。
「對不起……」本來滿肚子的郁卒無處發泄,而現在最尊敬的前輩又莫名用這樣的口氣,忽然「委屈」這個詞浮現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敦賀先生,我知道這樣自私妄為的給你打電話會打擾到你……可是,可是我卻還是這麼做……」
『最上?』聽到這樣的自責,蓮如何也無法維持無謂的冷漠:『你怎麼了?』
「不,沒有,敦賀先生,你忙去吧……」
『別掛電話,回答我。』蓮終於放緩了口氣:『哭了?』
「不是。」
『明明哭了。』
「我沒有……」
『我聽得出來。』
「我說過沒有了!」京子想要反駁,甚至放棄了一貫有禮的語氣。
『這樣就好了。』
「敦賀先生?」
『最上,抱歉。』蓮的語氣終於還是恢覆成一貫的柔和:『剛剛我一時之間沒法冷靜,讓你受到波及。』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無法在看到那一幕之後平靜。他甚至有了想要毀滅那個男人的沖動……這是多久之前的事呢?那個沖動又輕狂的小子,已經許久不曾記起過那種感覺了。
那一句抱歉,讓京子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敦賀先生的錯,她是因為氣自己的無能才哭的啊,然而想反駁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
『……』那一端,蓮撩起額際的發,默默無言。
會場外,已經響起了震天的音樂聲,不破尚帶點朦朧沙啞的歌調拉開了歌友會的序幕,到處是「不破尚」這個名字在回蕩。
努力追趕,必須努力追趕。
「敦賀先生……我好想見你……」她喃喃著,想看到她以往懼怕的敦賀先生聖光般的微笑,親耳聽敦賀先生對她說加油,讓自己更有勇氣。
明明知識如此低微的聲音,在這樣嘈雜的背景裏,蓮卻完全沒有遺漏。
『想見我……麼……』他在口中反覆咀嚼。
從前在追趕母親的腳步,然後是尚太郎的腳步,直到現在,她一直努力想要創造出的最上京子,卻仍然還要繼續延續著追趕……
努力創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最上京子,這樣,可以嗎?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呢……敦賀……
就這麼獨自冥想,不知過了多久,蓮也沒有掛斷,一直默默陪著她,京子突然意識回來,啊!敦賀先生!
「敦賀先生?不在了麼?」聽筒那端的安靜讓她疑惑。
『我在。』低柔地誘哄著:『只要你不掛線,我一直都在。』
淡淡揚起笑容,有一種暖暖的氣流湧進了心窩,京子閉上眼:「敦賀先生……」
『什麼?』
「剛剛說的話,讓你為難了。」
『哪一句?』雖然很想說不為難,可是總要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想見敦賀先生的那句……我一時有些任性,因為……遇上了一些不開心的事。」講到此,思緒裏又回溯到那個強迫的吻,不甘心的厭惡又浮現上來,她不再說話。
最上京子,你仍舊是被壓制的那個弱者,卻不能輕易翻身。
『是真的嗎?』
「誒?」
『說想見我,是真的嗎?』
「……嗯。」她垂下頭,如果見到敦賀先生,她的心情應該能平靜:「不過沒關系了,讓你為難了。」
『這麼說,真的是讓我為難。』蓮低笑,聲音宛若百年的醇酒浸入了令人微醺的元素,就這樣飄進她的耳中,仿佛就是在她身邊一樣真實。
就在她身邊一樣……咦?!京子忽地擡頭。
「說要想見我,現在又不要,讓我真是為難。」慢慢轉過頭,迎上身後傳來的低沈調侃,看到她,蓮冷然的俊顏緩緩扯起了優雅的笑,微笑。
吃驚地捂住唇,京子不可置信。
「你說怎麼辦?」蓮露出「好困擾」的表情,隨後轉身:「我還是回去好了。」
啪。
蓮的身子一僵。
京子……拉著他。
抓住他的手,表情裏還帶著一點著急。仿佛,害怕他就這樣匆匆離去。
蓮低首,把緊握住他的手,包裹進自己的寬大的掌心,表情,從未有過這樣的舒緩。
誰也沒有說話,而外頭的喧囂,竟完完全全被這裏的寂靜掩蓋。
隱約中有人往這個方向走來,蓮轉頭,下頷微擡,向京子示意。
京子想抽回手,蓮卻不肯放開。腳步越來越近,千鈞一發之際,她徑直把蓮拉進一旁的緊急出口。
空蕩的逃生門裏,回蕩著女孩大口大口呼吸的聲音。
蓮看著她滿臉通紅的模樣,起初漠然的表情再也掛不住一絲半毫,捂起唇低低地笑。
敦賀先生居然還笑!京子擡首瞪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因為被蓮拉近的關系,還偎貼在他身上,一張臉陡然通紅不止。
「對、對不起,我不知為什麼就……」京子慌忙失措地辯解:「看到敦賀先生突然在我的面前,太高興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聽到你要走,就做出了那樣的舉動……」
「很想我能留下來嗎?」
「我只是……」
「不聽‘只是’。」那一剎,因為這個「只是」,忽而害怕聽到自己不想聽到得答案,蓮幾乎是立刻這樣霸道地命令著:「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留下來的必要。」是否被你需要。
「是的!」京子也同樣迅速地回答道,話從口出之後突然又覺得不太得體,小聲地補了句:「這樣是不是打擾到敦賀先生的工作……」
搖搖頭,波瀾不起的深潭底,開始浮動起不易察覺的漣漪。
「還好麼?」
京子不明所以地看著蓮,他幽黑發藍的發絲也許因為早先的奔跑而微微有些淩亂,清冷俊美的臉,高挺的鼻梁,無疑不在昭示著他天生的優越。這時蓮薄抿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那一雙魅惑人心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蓮的眼眸深邃,像是嵌進了一個宇宙。
她,居然因為看蓮而忘記了回答,也許,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端詳這張廣受女性青睞的面容吧?
「忽然留口訊給我,是不是因為——「不破尚」?」蓮說到這個名字時,一道冰冷的暗光穿過眼瞳。
什麼?!京子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敦賀先生已經敏銳到這種地步了嗎?她什麼都沒有說,敦賀先生竟然就已經察覺到了「不破尚」這個關鍵詞?!
蓮撇過頭:「等一下,最上還要和他同台演出不是嗎?」
「嗯。」
「可以不去嗎?」
誒?京子擡頭,不可思議地望著蓮:「這是工作呀。」而且,她和不破尚還有必須要做的事,要讓那個狂妄自大的陌生男人看到的事。
「那不是找到答案了?」蓮換上微笑:「既然不能逃避,就要打起精神來,這才是我認識的最上。」可是,即便是微笑,這一次,卻沒有入眼底,縱然一直以來敦賀蓮都是工作認真負責的典範,可頭一次,他有了「京子不去演出更好」的想法,蓮自己也因此而怔忡。
不能逃避。她記得敦賀先生在大雨中忍著高燒重覆一遍遍劇情的的樣子。
原先放不開的情緒竟然慢慢轉化成了動力,堅毅的力量,在她的眼裏逐漸成型。「謝謝,敦賀……」
隨後溫軟的東西堵上她的唇。
溫溫熱熱的唇碰觸上去,毫無縫隙地貼合在一起,唇與唇之間的輕觸讓人可以清晰感到對方的鼻息,仿佛羽毛似的柔軟,而接吻的感受,是如此燥熱地讓她連自己都陌生。
蓮在吻她。
她呆呆任蓮吻著自己,雖然只是淺吻。
門內的會場,高呼不破尚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而不破尚制造的火熱現場更是處處回蕩著他獨特的歌聲——
「外面真吵。」抵著她的唇,蓮吐露的一字一句,氣息仿佛誘惑,搔得唇瓣酥麻。
京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現在這裏氣氛正好,不破尚那個男人的聲音為什麼一定要橫生在他們兩人中間,還有那些歌迷的呼聲,真是……吵死了。
蓮第一次有這樣的感慨。
側過臉,轉而看到她終於發現他的「惡行」,驚駭地摸摸自己的嘴唇,再看向他的,然後睜大了眼,馬上就要逃開——
唉,怎麼這麼快。
蓮挑眉,不給機會地攬過她,將她深深摟進自己懷裏。
深深長長的一個封緘吻,封住她所有來不及說出口的道歉。
「唔……敦賀……先生……」
他擡起她的小巧的下巴,徑直含住她的唇,仿佛要洗去不破尚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或深或淺地吸吮,同樣舌尖抵開她的齒,攻城略地地闖進她的口中……
可是,他的力道,卻沒有半點粗魯。
而是溫柔地,好像在呵護一樣的,吻著她。
那一瞬間,所有郁結在心裏的不適,一下子了無影蹤,蓮帶著霸道卻不失輕柔的吻,讓她忘記了所有失落,一直以來那些困擾她的可恥的頹圮感,竟然都溶化在這個綿長的吻裏……
「蓮,叫我蓮。」
☆☆☆☆☆☆☆☆☆☆☆☆☆☆☆☆
這一次,是全然楞住了。
京子怔怔地看著蓮放大的正面寫真拉開和自己的距離,一雙眼睛就這麼徑直望進他眼裏。
寬大的手掌捂著唇,蓮撇過頭,看著一層層的台階。
誒——誒?!
這是怎麼回事?今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嗎?做壞事不要負責的嗎?怎麼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京子同時也捂上了嘴,雖然不斷要自己冷靜,可是慢慢地,她的腦海裏,除了蓮的吻……居然還是蓮的吻。
她擡眼,從瀏海密密的縫隙間審度那個高挑的男人。
蓮的側面,修長的眉,高挺而好看的鼻梁,以及,那……唇線。
在臉轟地幾乎要燃燒起來的一剎那,蓮正好也側過頭,兩道目光在空氣裏交匯在一起。
是錯覺吧,蓮轉過來的那一刻,他的背後好像有千百光點在跳躍。
蓮真是極好的演員,京子只看到他的表情平靜非常,但是實際上,他現在的情緒卻是——
天,敦賀蓮,你幹了什麼事……
你居然下手了……對一個高中生小女生——
意識中的那個敦賀蓮皺眉抱頭痛責起來。
但是他還是用溫柔而儒雅的態度正視他必須面對的事實——
「最上……不,京子。」
「我非常不能理解。」
蓮微微蹙眉,對於處在木頭狀態的京子突然的發言。
「不理解?」
「是的,」京子擡頭看他,然後擰起眉頭,懷疑地小聲問:「今年流行接吻嗎?」
……
敦賀蓮,你做的沒錯。
蓮禁不住在心裏無力地對自己安慰著,這個女孩無可救藥。
但……想起她為何會是這種反應的原因,他低垂的眼眸慢慢擡到一個角度,漠視她的問題,只是波瀾不起的眸子裏,另有了別的意味。
她是在拿他的吻……和不破尚比較麼?
蓮忽而微笑,一貫習以為常的微笑:「你該上台了,最上。」
這一刻真切的有光點閃亮閃亮。
偽君子之笑max?
京子擡眼,徹徹底底懷疑起蓮的人品。
敦賀先生,不會又變成從前那個惡劣男吧?總是用溫柔善良的笑容欺騙她背地裏計劃著一重重的大陰謀,明明敦賀先生不再這麼對他,可是為什麼……吻她?更而且——為什麼吻了她還可以不算數似的不做任何解釋啊!
惡狠狠地瞪他,心裏有更多的不甘與莫名其妙。
可是臉上的紅潤卻是真真切切絲毫沒有消失甚至減少過。
蓮雙手環胸,挺拔修長的身段閑散地立在她眼前。
他的眼緩緩掃過她:「不去上台,要臨陣退縮?」
「敦賀先生……」她咬牙切齒。
蓮低頭,半長的黑發如水,擋住她和他視線交接的可能。
不再見到其它,她只能怔怔望著他黑色真絲襯衫的前襟。敦賀先生不說話的時候讓她害怕,她覺得這一時刻,無論如何她都認不出這樣的一個人,不是往往帶笑的優雅紳士,不是戲弄調侃的敦賀蓮,這樣一個人,失去了表情和氣息的他,她很陌生。
突然想起,敦賀的一切,她又知道多少?
為這個突如其來卻存在已久的發現感到不安和憋悶,不對,敦賀先生是前輩,她本就不該過問太多。可是……或者,既然她是後輩,關心前輩也是應該的吧?
「上台吧,最上。」他沒有擡頭。
最上……記得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敦賀先生叫她京子,可是,為什麼又突然換回來呢?那之前還要她叫他的名字……
總歸這一切,只有一個答案——他,生氣了。
這著實讓京子莫名,被吻的是她,她還沒有發怒,為什麼他反倒先生氣起來?
……她為什麼沒有發怒?
尚太郎那個混蛋吻她的時候,她是主動踢開他,而且還覺得討厭,可是敦賀吻她的時候,她卻……沒有反抗?甚至連氣憤都沒有?
難道……京子甩甩頭,雙手合十抵著下巴,然後彎腰探進蓮的視線。
「那麼,我要上台了哦。」
蓮似乎怔了片刻,隨後擡頭。「我很期待。」即便只是平靜的面容,他的話仍然讓她安心。「似乎有特別的計劃,是什麼?」
「秘密。」京子打開門的那一刻轉頭對他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綻開一抹笑:「請為我加油……蓮。」躊躇了片刻,她忽然叫出了那個名。
蓮?他楞。
這絕對是勾引。
蓮伸出長指,頭痛地揉了揉眉心。
真要命。
☆☆☆☆☆☆☆☆☆☆☆☆☆☆☆☆
全場的燈光暗了下來。會場並沒有因為白晝而有多余的光線。
慢慢地,舞台上開始流淌一般地滾動出白霧,氤氳的煙霧模糊雙眼,讓人分不清真實還是夢幻。
一個黑色的身影,隨著樂聲,漸漸從白霧裏顯出了身形。
不破尚閉上眼,再睜開時,分明的血紅瞳眸中,異彩在流轉。
當他泛開一個邪肆的笑容時,卻於見到遠處台下那個人影時僵住。
他和他,對視。
敦賀蓮。
不破尚終於知道,當他吻過京子之後,那仿佛要將之置於死地的眼神——從何而來。
第10章 ☆ACT.10光輝
「切,就算一片黑來增加神秘感,也改變不了失敗的事實。」雅未克輕嗤一聲,雙手插在褲袋裏,完全沒有要認真看演出的意思。
佇立在他身後的四楓院剎夜但笑不語,卻漸漸瞇起了眼。
年齡最小的川島讓咧開笑容:「嘿,雅未克,你惹剎夜生氣了。」
「他哪有生氣。」
淺野鬼雨瞥了剎夜一眼,「剎夜認真了。」
哈!雅未克不自覺退了一步。
「但不一定是因為你。」秋田廣之懶洋洋補上這一句。
因為剎夜目光深鎖的——是面前的舞台。
舞台旁,一貫性感幹練穿著的麻生春樹正擔憂著。
真的沒有問題嗎?雖然應不破任性的要求臨時改變舞台計劃,可是現在狀況是一出接一出,就在十分鐘前,那個答應著一定會及時趕到的七倉美森卻突然致電說因為塞車而趕不及演出,本來在之前已經做好了應變準備的她卻因為不破一句「如果不改變原有計劃就放棄今天的後幾首曲目」而不得不順他的意,她不是不知道尚如小孩的性子,只是不明白為何一向把工作事務全權交由她的不破會突然想要插手舞台效果之類的瑣碎事情?真是……讓人頭疼啊。
對了,還有那個女孩——京子。在聽到美森趕不及演出之後卻只在短暫的錯愕後閃現出認真的眼神,絲毫沒有驚慌失措的表情,本來同台的搭檔出了差錯,總會擔心影響之後的演出而不知所措,可是她……難道真的如她當初所感覺到的,這個女孩,已經具備了一個名藝人應該有的素質?
「麻生小姐,交給我吧。」
她這樣信誓旦旦的說,即便是如何不相信也讓人無法拒絕。
現在不再期望靠今日歌友會的宣傳來挽回單曲榜首的位置,只盼不要出差錯就好。提著一顆心,麻生春樹暗暗保佑著。
全場因為舒緩的樂聲,漸漸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舞台上,追光燈照亮不破尚沈默的臉龐,那一貫囂張跋扈的線條,竟在樂音的伴奏下,如同畫筆淡淡勾勒過般柔和起來,白色的短發反射得熠熠生輝,那幾縷垂肩的發辮不斷起伏飛揚,猶如魔艷的蔓殊莎華張狂怒放。
四周,是濃墨渲染似的黑暗,仿佛夜露深沈。
「無色的日光纏繞徘徊的傷……」尚性感低啞的聲線詮釋著歌曲中的情感:「記不起昨天你微笑的模樣……」
又一盞追光燈「刷」地從頂棚打下來,與此同時,鋼化玻璃鑄造的舞台下亮起幽幽閃閃的熒光點,一圈圈的冰藍色的漣漪在尚的腳下綻開……
這是天使與惡魔初次相遇的那一刻。
追光燈照亮的,是一個偌大的透明玻璃箱,玻璃箱裏,蜷縮著一個美麗的天使。白色,純粹的白色,如同聖靈的洗禮,從頭至尾地覆蓋著她的身軀,只是一瞥,卻無端端被那一團原始安謐光暈裏的精靈攫取了目光。
「什麼?美森回來了嗎?」安藝祥子一驚,連忙拍拍旁邊的麻生春樹問道。
麻生春樹同樣不明所以:「剛剛她打電話來的時候說人還在電台前的路上,根本就不可能。」
「那怎麼……」演出的原計劃,就是讓美森和京子在兩個人重新在舞台上擺出那天拍攝pv的一些場景,這應該是極其簡單的布景式演出秀。至於那玻璃箱,是早先在這裏表演逃生節目用的道具,可以容納幾個人站在其中的兩個正方形箱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尚突然就提出要求借那些玻璃箱作為表演的道具。還要求舞台燈光要使用追光燈,依次照亮左右兩邊的箱子,更反常的是他居然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一遍燈光師。
「京子!」麻生春樹猛然醒悟:「只有可能是她了。」那些什麼舞台效果的要求,就是為了讓她……
美麗的天使輕輕擡起頭,水盈而明亮的瞳眸望向正凝註她的惡魔——
他和她對望著,良久,即便他仍舊沒有忘記唱詞,可是卻怎麼也沒有移開他的目光。
白光,好耀眼。
居然就這麼大膽地決定了,和尚太郎那個混蛋同台演出。
他望著她,仿佛吃了一驚,當然,因為這個演出的計劃她沒有告訴他,她只是說,請按照這樣去做,你只要像平常一樣就好。說那話的時候,她還是因為那個可惡陌生男人的譏諷而暫時放下了和尚太郎的仇怨,倒是他冷笑著要拒絕卻和她整整為此吵了五分鐘,簡直同以前那個性格惡劣的小男孩沒有兩樣。
但嘴上說不的尚太郎,卻在演出開始前的時候,對她咕噥了一聲:好了。
這一刻,一切在自己的預想中開始。
卻在剎那間,她的表情凝固。
要做的,就是愛他。這是她現在要演的角色,一個愛著惡魔的天使,縱然會被惡魔傷害,縱然會因為惡魔而消殞,可是仍舊愛慕著惡魔的愚蠢天使。她已經忘記愛是什麼東西,如果能夠表現出來,她也許就可以找回身為一個藝人所缺少的東西……
可是,愛一個人的那種感覺,到底去了哪裏?
那種誰要珍惜誰,誰要屬於誰的*,早就湮滅,到如今,波瀾不起如死水一樣的心,早就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她垂下眼,誰也註意不到,那雙美麗瞳眸中漸漸流逝的神采。
如果,還能夠覺得溫暖的話……也許她就不要這麼無所適從。她以為憑借著曾經對不破尚的情感,自己可以表現出愛的樣子,現在——竟毫無頭緒。
難道信誓旦旦地告訴所有人自己可以,可是演出卻以失敗作結?!
[上台吧,最上。]
瞬間,腦海裏掠過蓮的聲音。
低柔的聲線,輕輕地,像是沈穩的大提琴,被悠悠撥動了琴弦……
她猛然擡頭,好似看著不破尚的眼卻是望向湧動的人群。
黑黝黝的一片,她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覺得,他,一定在看著她。
只是這麼想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東西,就開始打心底蔓延起來。
於是,就在台上,目光交匯的那一剎,仿佛世間的所有光輝都被點亮,天使的笑容如薔薇綻放,那個表情……
小尚,我最喜歡你了!
是這樣說的,像以前那樣。不破尚楞住了。
楞住的人,不只是不破尚一個。
還有倚墻站在角落裏的男子。
他的眸光沈了下來。
那是她從前的感情……對於不破尚,仍舊可以回憶起的感情。明明早就一清二楚,為什麼,看到的時候,他卻覺得那麼礙眼,礙眼到想要把她從那個舞台上拉回自己的身邊?
手機又震動起來。
『蓮!你怎麼還不回來!社長已經決定要讓你去米蘭,你……』
該怎麼做呢?他仰頭,一手撫著額,從帽沿下斜睨那一方的舞台,突然低低地笑起來,胸腔跟著微微顫動,那笑聲在熱鬧的會場裏是這樣不起眼,剛剛溢出嘴角就被呼聲與樂聲覆蓋,仿佛它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仿佛它從來就不該存在過。
仿佛「它」從來就不該存在過。
他掛斷了通話,這一次的轉身,和她全然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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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尚,我最喜歡你了!
京……子?
不破尚的身體不由得一僵。
這樣的感覺,好熟悉,就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一個個亮著家燈的起風夜,那個紮著隨意發辮的女孩守在門前等他回來,或者一杯熱茶,或者一杯補丁,然後揚著憨傻的笑容叫,小尚小尚。
他微擡起下頷,用一種懷疑的目光審度她——依然是那張臉,依然是那雙眼,縱使沒有一如既往叫他的名字,他卻對這樣一個她熟悉非常。
搞什麼?她不是恨他恨得要死?
跋扈的劍眉倨傲地挑開一個斜角,那對如血湧動著殷紅色彩的眼瞳裏映照出她一如昔日的雅然笑靨。
「那孩子在做什麼?」舞台邊的安藝祥子不解的看著台上的表演。
尚今天發揮得不錯,沒有讓人忘詞或者跑調的擔憂,這比及某些新人的怯場表現好得多,也許是因為他已經磨煉過許多次的登台經驗,更也許是他的自負根本不允許他有怯場的顧慮,這一點,也許只有自負如尚才能做得到,即便在那之前,他還因為被azrael奪去銷售榜榜首之位而沈郁寡歡。
只是,那個孩子——京子,到底想要做什麼?在沒有搭檔沒有舞台計劃的情況下,她到底能怎麼做?
撩整耳邊的卷發,安藝祥子瞥向另一旁皺眉關註台上的女人——
麻生小姐,你也在擔憂著吧?
手,放在了玻璃上。
明晰的玻璃面上,她的手輕輕覆著,盈著笑又帶著好奇的眼望向玻璃另一面的人。
天使與惡魔要相愛——要怎樣相愛?
流暢低啞的歌音從惡魔的喉間彌散開來,而惡魔卻凝視著玻璃箱中的天使。
她,覆在玻璃箱上的手,讓他微怔。
尚,手。她淺笑的表情在這麼說著。
總是這樣,就算沒有說話,他總是能知道她要做什麼,或者她要他做什麼,這早已成為一種可怕的習慣隱然藏匿在過去十幾年的每一個日日夜夜裏,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兩個人。
白皙的手,美好的手形,天使的形貌仿佛成就一味暗香迷疊。
他挑眉,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靠向她。
就如同初生的精靈,她彎腰打量著一個外來的新鮮事物,長睫輕眨,那泛著自然色澤的金發柔秀披風,好似流水淌動在她的肩頭。追光燈的白熾光芒為她蒙上一層淡薄的光華。
【起初,天使對惡魔產生了好奇。】
他走近她,帶著與生俱來般的傲氣與乖戾,黑色的皮衣更讓他如同暗夜裏緩緩踱步而現的魔魅之子,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獵物。
你……到底是哪個京子?
帶著不信賴的目光,他卻將手慢慢地——覆了上去。
好像這麼做,他就能知道答案一樣。
一片玻璃,隔離了兩個人,隔離出兩個世界。
【厭惡神的惡魔,也第一次觸碰了光明的東西。】
她笑,他楞。
好像玻璃根本就不存在一樣,有灼熱的溫度直接煨燙到手心,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對他笑的女孩。
女孩的手,順著他寬大手掌的輪廓,覆著,然後摩挲。
他想他從來也沒有忘記過這樣的京子,只要有關於他的一切,她都奉為信仰;他想他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京子,只消這樣小小的動作,他竟無法平靜。
兩只手,合而為一。
【天使和惡魔,相愛。】
不破尚的唇角,在不經意中,泄露了那麼一點點的笑容。
也只有出神的祥子知道,那笑,不同於以往。那是連她都沒有見過的,沒有任何虛假與邪肆的笑意。
「阿尚的樣子好深情啊啊啊……我都感覺被他的目光撫摸了一樣——」
「你也這麼覺得嗎?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尚呢!」
台下轟然躁動起來,氣氛隨之高漲不已。
「不對——」祥子轉向麻生春樹:「麻生小姐……」
「我知道了。」麻生春樹顯然和她有著相同的顧慮,匆忙走到了舞台音響設施那一角——
「阿尚,你在做什麼!舞台!別忘了你的任務是演唱!」
不破尚是在耳機裏這一聲訓斥中驚醒。
縱使之前並沒有忘記演唱,因為都是慢拍的曲調,也有過渡段穿插,所以沒有出什麼問題,但是如果任其這樣下去,他不認為自己真的可以不出半點差錯。
而這點,是連京子也料想不到的。
許多年前在不破尚心中種下的種子,卻在決裂數月之後,於一次偶然裏,在自己的澆灌之下,開始萌芽。
該死!他居然被她帶動了!不破尚忽然猛抽回手!
「糟糕!」祥子驚呼,這樣太不自然了!
玻璃箱中的天使因為這一變故,原本的笑意被驚訝取代,隨後,伴著歌曲哀傷的曲調,神色黯淡無光。
【惡魔清楚的明白,這樣的感情會令彼此毀滅,他必須離開,而天使,因為他的離開而悲哀……】
「要離開,命運不允許的羈絆……」他沒有放過京子小小的變化,原本唱出口的詞都在霎那間不禁染上了身不由己的哀傷,這本該是他向來無法演繹出彩的小節,因為他總是在制作人辛苦向他詮釋惡魔情感的時候對那樣的情緒覺得可笑又滑稽。
這一刻不僅僅是安藝祥子,就連麻生春樹以及在場的唱片制作人員也都目瞪口呆。
眼淚,陡然從眼角滑落,失了愛的天使,無家可歸。
「被吸引的,不僅是視線,還有連我也無法處理的‘時光’和‘情緒’……」他第二次表演的時候見到她哭,原本一再對自己的警告居然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就連目光也無法輕易控制。
而玻璃箱裏的她不斷地想要掙紮,不斷想要沖破這一層束縛,那哭泣的模樣讓所有人都心生不忍。
白皙的雙手依然覆在光滑的玻璃面上,像是在指責惡魔的負心忘義——
他沒有!連不破尚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就會冒出這樣的念頭想要為自己辯駁,他已然站在玻璃這一端,此時的音樂正是舒緩的過渡段,他隱忍著想要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只是重新回到她的面前,無語。
「插在我黑暗面的你……是無法拔除的——光之荊棘……」
手,再次覆上。
[每次她哭的時候,他從來都只會呆呆站在她面前,什麼都不說。]
【惡魔還是無法放棄對天使的愛,他們不被允許的戀情,持續著……】
「我明白了!」在許久的皺眉之後,麻生春樹恍然大悟。
「明白什麼?」祥子不解。
麻生輕笑起來:「簡直是……天才——最上京子。」
「呃?」
「不單單是帶動尚的情緒,光是這煞費苦心的臨時布景,已經讓我驚嘆。」她不急不籲地解釋道:「玻璃箱,是看不清卻又真實存在的屏障,用玻璃箱來阻隔兩個人,卻是表現整首歌意境的最好方法。因為他們兩人本身之間的水火不容,如果直接面對面的接觸,誰也放不開,有這麼一層阻隔更容易演繹自己的角色。而這個時候,天使與惡魔這兩個角色也存在不能共處的難題。一個玻璃箱,象征看不見的神與俗世規則的束縛,讓天使無法掙脫去尋找自己的愛情,而惡魔,看似瀟灑自由,卻早就因為困在囚牢中的天使而陷入了另一個更大的桎梏——想要觸碰不能觸碰,想要拯救無法拯救。這樣的兩個人從此淪為愛情的囚徒——《r》。」話末,在祥子還無法消化完這番解釋之前,麻生春樹笑著重新把目光放回舞台上,如果她沒有猜錯,那麼——
天使開始虛弱,身體倚著玻璃漸漸下滑。
【天使的生命,因為這段戀情而向逐漸步入萬劫不覆。】
過渡段的□□,樂聲激揚,追光燈突地熄滅!
就在所有人還在為這一幕掛心不已時,另一端的玻璃箱在下一刻亮起——
映現出一個全然不同的,天使。
「是啊。」麻生春樹輕嘆:「那也是一個,受困在感情與規則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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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阿,是。」蓮擡起頭,指尖輕按眉心,轉而以一貫的優雅微笑回覆。
社皺了皺眉:「你不舒服?」
「不,也許是有點累而已,請繼續吧。」他不能連工作都心不在焉。
白了一眼這不爭氣的藝人,羅利早將他的偽裝了然在心,他狀似無奈地一攤手:「我真不知道在我英明的帶領下培養出這樣的貨色我怎麼敢送去米蘭,……」
蓮只覺得頭更痛。
「我不會去。」雙手交握支撐著下顎,他平靜地作了決定。
「你必須去。」羅利毫不讓步,也沒有看他,只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我的目標,只是做一個實力演員。」
「這是讓你接近你真正目標的最好機會,」羅利悠悠說道:「如果你不把握的話,一輩子都別想逃開。」
蓮的臉色一黯。
叩叩叩。
社還在因為這一端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對話而滿頭霧水,能有打破這緊張氣氛的事是再好不過,他連忙打斷:「應該是瓊斯女士到了。」
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是兩個高挑的美人。
「好久不見了,羅利。」進門的先是一個將近四十歲氣質高貴的女人,同羅利打了個熟絡的招呼,隨後望向坐在沙發上的蓮:「這位就是敦賀先生吧?我是這次米蘭‘次元’時裝展的設計師塔•瓊斯,初次見面,希望我們合作愉快。」話未完,她又像記起什麼,招來身後如出一轍高貴有禮的女孩——
「忘了介紹,這是你此次的搭檔,我的女兒——千鶴紗音。」
第11章 ☆ACT.11失而覆得
「謝謝您的幫助!」充滿朝氣而又喜悅無比的女聲在走廊的拐角處響起,連空氣都仿佛沾染上了勝利的滋味。
「你可真是神通廣大,連魔術師都被你收買了呢。」淺淺一笑,麻生春樹讚賞地端詳著面前已回覆樸素打扮的少女,好像眼前一切都已經平靜下來。而實際上,敏銳如麻生,如何感受不到,早在隱約之中,驚濤駭浪已經伴隨著這個少女的覺醒而蟄伏在她的命運裏,總有一天,那女孩的光芒會如同海嘯洶湧澎湃而鋪天蓋地。
star,屬於她的昭示。
京子聳聳肩,嘴角依然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因為在苦思冥想的時候剛好看到了道具,還算是我運氣好,表演魔術的前輩還沒有離開~」那個叔叔真是大好人,她不過是緊張兮兮地對他擺出了一個表情,他就立馬答應幫忙了。
麻生絕對猜想不到京子和她死忠的怨京仆人們只消作出怎樣一個晦暗的表情,就足以讓魔術師在三秒內崩潰自己的職業操守。
「哈。」涼颼颼地一聲低哼,有人用鼻冷嗤表示不屑:「不過是請了魔術師讓自己從一個玻璃箱瞬間轉換到另一個玻璃箱而已,你當我的歌友會是魔術表演秀嗎?」流光閃耀的金發一揚,環胸倚墻靠著的某人很是不滿意。
當然不滿意,這個女人表演完白天使的角色之後就立刻變成那個□□做什麼?!更可恨的是,表演一結束就一副翻臉不認人的樣子做什麼?!
「嘖。」
同樣從鼻尖冒出一聲冷哼,她徑直從他身邊「跨」過。
完全無視。
「你……」不破尚氣結,不由自主地捉住她的手——
她猛然回頭,惡狠狠地瞪他,比及平時表演未緒的怨憤千百倍不止!
不破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松了手。
「好了,尚,所以說你實在沒有表演天分。」麻生春樹像是看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覺得可笑,這一對冤家實在是「易結卻難解」,「京子今天的表演連我都嘆為觀止呢。」
「真、真的嗎?!」驟然一陣風刮到麻生面前,大眼閃爍著無比閃亮光芒的少女沖到她面前,好像小狗一樣雙手拳在胸前討好地等著她的答覆。
她這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是什麼意思……不破無趣地瞇起眼。
被京子的表情牽起了邪惡情緒,麻生第一次想嘗試作弄這個小鬼:「對呀,特別是和尚演相愛的對手戲那一段,所有人都以為你們真的是在戀愛啊。」
「胡說八道!」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反駁起來!
你看你看,麻生在心裏輕嘆,這樣讓人不懷疑都難吧?
「對不起——我來晚了——」遠遠地傳來女孩的叫聲,然後從走廊另一端跑來一個氣喘籲籲的人兒:「阿尚——對不起——」
「呀,呀。」不破邪氣地勾起笑容:「你還知道來啊?」
「我不是故意的——正好交通堵塞——」聽出不破語帶譏諷的說話方式,美森匆忙辯解,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反正也不……」尚還打算說些什麼,忽然痛呼了一聲,抱起腳閃到了一邊。
「尚?」
「不用擔心他,」京子直接把不破尚這個礙眼的角色從眾人視野裏清除出境:「美森,你沒有耽誤演出,不用太自責。」她希望能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
七倉美森不解的皺眉:「沒有耽誤?」
「是啊,京子已經把你的角色演得很好啦!演出好得很!」不破因為賭氣美森能夠把放他演出的鴿子,連京子是否是敵對立場也不顧了,想來美森口口聲聲說什麼喜歡他,到最後這就是她表達重視的方式?
京子一瞪他,而美森一呆。
幾秒鐘後,眼淚從美森的眼角滾落下來,她開始劇烈地抽泣。
「餵餵——沒事你哭什麼?」不破話未說完,美森奔過前來抱著他的手臂大哭,轉而又憤恨地瞪向京子:「我不會輸給你的!」
來了,又是糾纏不清的三角戀,麻生頓覺世界灰暗。
阿?京子指著自己——無緣無故,她又怎麼了?
「我一早就知道了,你還喜歡阿尚對不對?!所以你要把我的機會都搶走,你要把阿尚從我身邊搶走!」她孩子氣地大叫著:「阿尚是我的!我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你!」
不破尚翻了個白眼,他從來都不屬於誰,拜托。
但是下意識地,他偷偷窺視京子的反應——
「放心啊。」
京子瑩潤的薄唇勾起一絲冷漠的笑,「我對他完全無興趣阿。」
他,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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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子滿臉堆著愉悅的心情向出口走去。
目的達成,雖然要和不破尚太郎那個惡心的家夥演對手戲,還差點被他「意外」◎¥%(自動屏蔽),但是演出的效果看來非常好呢,這樣的話,那個什麼混蛋男應該也看得到了吧,因為這個演出在電視台也會反覆播放,讓他好好知道一下以貌取人是多麼幼稚的行為!
啊!對了!她猛地舉起自己的手打量——跟不破隔著一個玻璃碰到了啊!用那麼肉麻的動作碰到的啊!回去一定要用硫酸消毒幹凈啊啊啊啊啊!(你要自殺麼?==)
怨京們也同她一樣驚聲尖叫著鄙視那只不屬於同胞的手——
「真是有趣的畫面。」突然一個清淺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臆想。
一只手輕易揪住怨京一號,好整以暇地把玩著。
京子轉過頭,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容貌俊秀雋永,一襲及腰的長發,手上還從手臂直到掌間纏繞著黑色絲帶。
「呃,你是?」
美人,好像雕琢的工藝品一樣精致的美人,肌清骨秀,發繒眸長,舉手投足間都恣意遊走著淡雅如菊的氣息。
好久沒有見過這樣有日本古風味道的人了……
「四楓院剎夜,azrael樂隊主唱兼貝斯手,初次見面,京子小姐。」丟掉手中不斷咬人的怨京,他有禮地伸出手。
這讓她也趕忙伸手回應起來,良好的禮儀教養早就讓這成了她的反射性動作。「我是最上……咦?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準確來說不只是你的名字,你的身高乃至三圍我都一清二楚。」他說得一派輕松,閑散而不乏調侃的口氣甫出口立馬換來一個女孩退避到十尺之外。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儀表堂堂卻是披著人類外衣有著禽獸心理的怪叔叔?!
「咳、咳。」他低笑地正色道:「我只是開個玩笑,放心,我並不是什麼有怪異企圖的男人。」
京子還是用狐疑的眼神堤防著她,保持安全距離。
聳聳肩,四楓院剎夜無奈地解釋:「因為在那之前,曾經調查過你的資料。」
果真還是怪叔叔!
看到她更加不信賴的眼神,四楓院剎夜終於收起禮儀性的笑容。
「實際上,我需要你參加關於azrael新專輯的pv宣傳短劇演出。」
……沖擊太大,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
「pv?」難道是之前看了她參加不破pv的拍攝?
「是的,說得更清楚些,是需要你作為azrael樂隊新專輯所有宣傳活動的中心,我相信你一定會對這份工作感興趣。」
「四、四楓院先生……」
「我比你大兩歲而已。」他看起來很老?
「那麼,四楓院君,你確定你沒有找錯人麼?」整張專輯宣傳活動的中心,這樣責任重大的任務,交給她一個不知名的新人……
「azrael也是新興的樂隊,你不用有什麼壓力。」
那壓力就更大了吧!新興樂隊就用她這樣的新人,要是……
「剎夜從來也都是用新人的。」突然不知從哪裏插入的一句話飄進她的耳朵。她轉過頭望向聲源——
「啊!你是那個……」卑鄙無恥下流齷齪自以為是的混蛋男!
「是我。」秋田廣之伸手示意,不過要是他知道京子在心裏暗自給他下了什麼樣的定義,他一定不會這麼爽快地承認。
「你也是樂隊的成員……」她的興趣頓減,突然有了種馬上回絕的沖動。
「切,雖然剎夜承認你,但是我可沒有。」即使看了她的表演的確有值得讚許的地方,不過平民化就是平民化,這樣的女孩怎麼可能出彩?也不明白剎夜是怎麼回事,雖然專輯大多數制作都是由他來負責,可是這次的眼光,說什麼他也無法接受。「演技這種東西,不是像你這種一點明星氣質都沒有的小女生能夠揮灑自如的。」
四楓院剎夜明顯感到身邊的氣息頓然暗沈下來,但是他絲毫沒有制止秋田的胡言亂語,反倒是唇角,隱隱似笑非笑。
你這家夥還是不吸取教訓地狂妄自大……京子緊緊握起拳——
「也許是有那麼點勉強。」剎夜攤開手,小聲嘆道。
催化劑轟得讓火苗熊熊燃燒!
「我接受!」
歌友會散場半小時後。
說起來敦賀先生到底去了哪裏,明明那時候感覺他還在附近的,怎麼演出之後都沒有看到他的人影呢?京子站在出口處左右張望,輕便的休閑裙與不著任何打扮的她在人群中顯得沒有一絲特別,兩旁的人匆匆來去,沒有人會註意到她。
「姐姐——」
感覺裙角被人拉扯了一下,京子彎下身,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怎麼,跟家人走散了嗎?」她溫柔地微笑。
小男孩遞上一張白紙條:「有個大哥哥要我把這個給你。」
「大哥哥?」她疑惑地偏過頭。
「嗯,一個好高好高的大哥哥。」小鬼把手舉起來,作出一個「很高很高」的姿勢。
京子恍然大悟:「噢,謝謝。大哥哥還有說什麼嗎?」
「唔……」小男孩把手指抵在唇邊努力回想,然後突然記起什麼:「有!」他讓自己作出大人的模樣,然後兩手抱著胸,學著壓低帽沿的樣子,小小聲地說:「……沒有資格……」
啊哈?這是什麼意思?
「大哥哥要走之前是這麼小聲說的,啊——姐姐我要走了,媽媽在叫我了——拜拜!」
「拜拜,路上要小心哦!」
京子收回再見的手勢,隨即疑惑地打開了紙條——
演出加油,我相信你能做到。
有事先走了,抱歉。
敦賀
只是……這樣的話啊……
那麼之前她感覺到敦賀先生在場,只不過是錯覺咯?這麼想,突然心臟就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悶悶沈沈。
她死死盯著紙條上那兩行字,不自覺嘟起了唇:「你不是答應我要為我加油的嗎……食言的撒謊鬼。」只是紙條上簡簡單單的「加油」兩個字,難道就是他實踐諾言的方式……
沈默了一會兒,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舒緩開眉頭。
「雖然是這樣,還是很開心呢,敦賀先生~」
她展開一抹大大的燦爛笑容。
擡頭望向萬裏晴空,今天的藍色,格外明艷。
******
演藝制作事務所大樓。
嬌小的身影在拐角偷偷探頭,直到另一頭的腳步聲臨近,一只小手伸了出來,指頭勾勾,想要引起腳步聲主人的註意。
下意識偏過頭,蓮不禁莞爾:「瑪莉亞?」他伸出雙臂,下一刻自然有個「球體」就那麼「滾」進了他的臂彎。
「阿蓮阿蓮~~~」小天使笑得眉眼彎彎,在蓮的光滑的頸項上磨蹭,完全忽視了蓮身後還有兩個人存在。
蓮搔搔她的卷發:「怎麼一個人來了?不是應該先去找爺爺的嗎?」
瑪莉亞伸出掌心,努力占美男子便宜地捧著蓮的臉:「我比較想阿蓮你嘛~」
如果不是了解這一對的關系,還真容易讓人誤會這兩個人的對話方式。
「咳。」社出聲提醒蓮不要忘記還有客人存在。
擡眼,蓮向身後漠然瞥去。
「對了,阿蓮你今天看到姐姐了嗎?」瑪莉亞突然想起。
蓮挑眉,隨後微微沈下了眼睫。「怎麼了?」不知為什麼,現在是那麼不想要記起她,他怕一直以來引以為豪的自制力再消幾次就會全面崩潰。
「瑪莉亞今天有在電視上看到姐姐的表演哦!」瑪莉亞附上蓮的耳朵,偷偷對他說,然後竊竊地頑皮一笑:「阿蓮也一定很想看吧?」因為阿蓮和她一樣都很喜歡姐姐不是嗎?
半晌,蓮淡淡撇過頭,「阿。」輕描淡寫地回應。
「誒誒?」瑪莉亞攢起眉毛,阿蓮今天的反應不對,這是怎麼回事?
「瑪莉亞……」社見提醒蓮無效,轉而向瑪莉亞爭取存在感:「我們現在有客人喔。」社比了比身後維持端正站姿的女孩。
一陣冷寒的閃光掠過——
是、是他的錯覺嗎?社忽然覺得冷汗大滴大滴落了下來,終於發現瑪莉亞用不共戴天的仇恨目光瞪著他以及……他的身後。
「阿蓮,這個家夥是誰?」懶得對有威脅的陌生女孩裝可愛,瑪莉亞趴在蓮的肩頭,瞇起的眼掃過女孩的全身,女孩悚然一顫。
「是這次工作的搭檔。」蓮把瑪莉亞放下,而後擡眼看了看大家閨秀樣的千鶴紗音。
看到蓮轉過身,千鶴紗音頷首,柔柔笑道:「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好可愛呢……」她彎下腰,臉上是極致溫柔的笑意:「你是叫瑪莉亞對吧?」
「對啊,阿姨~」瑪莉亞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女人的動機不純,先發制人。
阿、阿姨?一根筷子在千鶴紗音心裏被折斷,但她仍舊維持好脾氣:「現在的小孩真喜歡開玩笑呢……」
「我不是開玩笑阿,你難道不是阿姨嗎?」瑪莉亞作出一個好驚奇的表情。
數十根筷子被折斷——千鶴紗音剛想要反駁些什麼,卻見蓮先展開足以讓全世界女孩癡迷的微笑:「千鶴小姐,我想你沒有必要這麼拘束。」
什麼?
「你的母親不在這裏。」蓮撂下一句話,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社和瑪莉亞,以及露出別有深意之笑的千鶴紗音。
很好,這個遊戲會很有趣。
第12章 ☆ACT.12一定要隱藏的東西
pm7:30
社停下步子,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哪位?……京子?……是的……咦?蓮嗎……他今天似乎有些不舒服,早早結束了通告先回去了……嗯……不在家?啊!對了,他倒是有一個地方可能會去——」蓮啊蓮,你以為我不知道,一定又是因為京子才會有那麼反常的舉動吧,如果不早點解決你,後天的米蘭之旅都會受到影響,所以,就別怪我出賣你啦。
「嗯,是‘es酒吧’嗎?我明白了,是的,我想要去一趟,」電話這一端,京子禮貌地和社道別,「非常感謝社先生……不……也不是什麼大事……好的,那麼再見。」掛斷通話,她托腮坐在快餐桌前,許久,嘆了一聲。
唉~~~~
「唉聲嘆氣什麼。」從洗手間走出來的窈窕美女在她面前坐定,毫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
「奏江~~~」京子睜大水靈靈的眼作勢要擁抱過去,一張嘴可以塞進一顆蛋。
「少來,」琴南奏江一把拍掉賊兮兮的手:「怪惡心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友情這麼卑微~~」京子舉頭望天,開始扮演起落魄浪人的角色,風蕭蕭兮易水寒,這一方落葉飄飄兮不覆返……場景油然換成了平安時期的夜色,一輪明月高掛,更聲一起,浪人孤獨地走在刺骨的夜風中,徒留下遙遠落寂的背影……
眉毛僵硬地抽動,奏江一把賞了她一個「爆栗子」:「不要給我演獨角戲!」
嗚嗚~京子抱著頭低低抽泣,好半晌擡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始作俑者進行目光的控訴。
「這樣看著我也沒有用,」抱著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奏江的手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手臂,「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知道自己裝無辜換不回誰人憐香惜玉,京子安分地坐回座位,沈默了好一陣,終於在奏江謀殺的視線下開了口:「我的初吻不見了……」
「哈——」奏江瞪大眼,差點讓下巴脫到地上。
「誰?!不破尚?!你今天說過是去參加不破尚的歌友會演出——」
「那個……還不算啦……」她小聲囁嚅。
「還不算?!!!」奏江不可置信地搖晃她:「你真的被他……」
「他還來不及真的吻——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提那個該死的不破尚太郎?!」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想起那個#¥*•(屏蔽效果繼續)
「不是他還有哪個野小……」「子」字還沒有說出口,奏江悄然壓低了聲音,睿智如奏江,清楚知道能讓京子被吻後這麼鄭重其事地和她訴說又沒有見到她過激舉動的人……估計……只有……「敦賀……蓮?」
——「誒——」京子猛抽回手:「你怎麼知道——」
果真是那個家夥!他終於還是下手了嗎?奏江蹙起兩彎柳眉:「你怎麼就這麼輕易……」
「奏江……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她默默低下頭,輕聲問。
奏江撩起垂落的發絲,靜靜聽她的下文。
「敦賀……並不是我最初認識時候那麼討厭的人……相反的,敦賀先生是個我敬佩的前輩,對自己的工作一絲不茍,擁有讓我折服的演技,而且對人都很溫和友善……」她沒有敢擡頭看奏江,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如果讓奏江看到此時她的表情,一定會換來奏江的揶揄,說這些話的時候,明明用詞沒有任何不妥,可是她的臉就是慢慢燒了起來。
「特別是對你很好,總是給你鼓勵,給你幫助,讓你在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了動力,」奏江就像是心理分析專家一樣冷靜地接過她的後文:「然後今天又突然有了這樣反常的行為,讓你現在很茫然?」
京子驚訝地看她。
「這真不該是我該插手的事,」奏江闔上眉眼,「究竟是什麼感覺,要你自己去體會吧?旁人不管怎麼說,都不及你的感受來得貼切。」敦賀蓮……為什麼她突然覺得那個男人有點在排演《源氏物語》的意圖?
「唔……」京子繼續盯著她,全然一頭霧煞煞。
側過臉去,奏江隱約有種想要偷笑的沖動,只要不點破,估計這個戀愛白癡是怎麼樣都不會有什麼直接反應的吧?敦賀蓮,男人的沖動也是要有代價的,別以為一個吻就可以換來佳人投懷呢。
「糟糕,必須走了。」京子恍然蘇醒過神智:「已經這個時候,去完‘那裏’再回‘不倒翁’就很晚了……」
餵餵。奏江又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女人是第一次比她先走誒,以往都是拼命哀求她多留一會兒,怎麼今天改性了?
「對不起啦,奏江,下次再聊。」京子背起包:「今天這麼匆忙真是很抱歉。」
「算了,怕了你,不要一直道歉,要走就快點。」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奏江撇過眼。
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櫥窗外的夜色裏,奏江幽幽地,呼了口氣——
「愛情這種東西,永遠都讓人犯傻。」
******
醉人的爵士樂,悠揚的薩克斯音符,流轉在這間以黑白為主基調的酒吧裏。
es酒吧,藝人聚集的高級場所,也是可以讓藝人們徹底放松的地方,在這裏不用擔心追星族的幹擾,狗崽隊的糾纏,因為所有能進入這間酒吧的都是當今藝能界的知名人士,品味自然也與眾不同。酒吧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高雅的音樂酒吧,鋼琴與薩克斯,爵士與藍調,交相輝映;另一部分是激情的搖滾迪吧,那些被工作壓制得透不過氣來的年輕藝人就習慣於來到這裏釋放激情,享受夜生活的放縱恣意。由於隔音效果良好,即便只相隔短短的一條中心走廊,也全然沒有影響。
黑襯衫的襟口微敞,蓮坐在吧台前,手上酒杯裏白色的泡沫不斷生長或消亡。
他已經很久沒來這裏了,從立誓要成為實力藝人掙脫那層網開始。
不知為何,今晚,此時此刻,他卻真切地坐在這個久違的位置,放縱著他遏制了許久的事。
手機震動。
他的臉色在聽到那一端的話語後陡然轉變,低低咒罵了一聲。隨後離開了吧台。
「小姐,你不能進去!」
「可是我真的是來找人……」
「來這裏的每一個像你這樣的人都說是來找人,可是我們也沒有把誰放行過。很抱歉,這裏是必須有vip卡才能進入的地方,一般人是不得入內的。」門口的警衛長臂一攔,硬是把穿著簡單的小女生當在了門前。
「……」這可怎麼辦呢,當時社先生也沒有跟她說過這一層,她就這麼匆匆忙忙跑來的。本來因為社先生說敦賀先生不舒服,她還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京子小姐?」身邊忽然想起溫雅的男性聲音,京子的視野裏映出有些熟悉的面孔。
「四楓院君?」
「你也來這裏麼?」飄逸的銀藍色長發微微有些造型式的淩亂,最吸引她矚目的卻是四楓院左耳上的兩枚小巧的白金耳環。真得很奇怪,明明戴著兩枚耳環,可是在這個散發著內斂氣質的男人身上卻一點狂野的叛逆也不見,絲毫不突兀。
還有……他手上的黑絲帶仍然沒有解下。
「少……」
他搖搖頭,用唇形制止警衛出聲。
「不、不是……」京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自己不是這裏的會員卻想要進入這樣丟臉的事,是在很難說出口:「我只是……來找人。」
「哦?」四楓院剎夜瞇起眼,繼而難以察覺地朝警衛頷首:「她是我的朋友,就讓她進去吧。」
「是。四楓院先生。」
「那麼,京子小姐,跟我來。」他頭也不回地向門內移動,優雅而斯文地走。
那是京子從來沒有觸碰過的世界,喧囂激情的音樂,炫目四射的燈光,放肆搖擺的人群。震天的樂聲充斥耳膜,刺得耳膜陣陣發疼,七彩燈光伴著糜爛的腐朽的氣息在人群中遊走,夜生活在這裏開始並且在這裏蔓延,每個人的臉上或者貪婪或者饜足,世界上,所有的靈魂在這裏變得誇張變得瘋狂……
原來,藝人也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
「不要走散了……」剎夜轉過頭提醒道,卻突然被幾個女人擠向了人潮的另一端——
「呀~剎夜,今晚決不能放你走,我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那當然,剎夜可是四楓院會社的接班人,怎麼會像我們一樣,拍拍廣告就得閑……」
「四楓院君……」話還含在喉嚨裏,她也被擠到了人群的另一角。
怎麼辦?現在要往哪裏走?敦賀會在哪裏?她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正著急著,驀然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挑的專業模特身段,在狂歡的人群裏顯得那麼耀眼,黑色的襯衫襟口處,銀色的項鏈躍動著誘人的光澤。他在人群裏四顧,黑曜石般的短發隨著動作起伏飛揚,就在她要叫住他那一刻,那個身影又悄然消失在一扇門後。
敦賀——
京子匆忙跟了上去,打開門,腳步慌張地向前跑。
那個身影轉過拐角,她也跟了上去,可是之後……
又不見了。
「到底……哪裏去了……」京子沮喪地拖著步子往前走著,突然——
一只手臂將她拉進了過道的角落裏!
她猛地擡頭。
那只手按在她上方的墻上,把她困在動彈不得窘境裏。
蓮,微傾身,深邃的眼,對上她的。
☆☆☆☆☆☆☆☆☆☆☆☆☆☆☆☆☆☆☆☆☆☆☆☆☆☆☆☆☆☆☆☆☆
敦……賀?
京子辛苦地仰首窺覷讓她以一種曖昧姿勢受困的男人。
怦怦,怦怦。
他的發垂至眉眼,瞳中一泓如冰深潭。
怦咚,怦咚。
黑襯衫下包裹著性感的胸膛,她還依稀能聽到屬於男人獨有的呼吸。
哐啷,哐啷。
意識到自己的心跳聲已經超出了心臟可以發出的聲音範圍並幾乎處於半停擺狀態,京子咽了一口唾沫,小小聲地發問:「敦、敦賀……」
「來這裏做什麼?」不待她說完,蓮略帶低沈的嗓音先搶占了這一方狹小的空間。
「那個……社先生說你不舒服……我來……」
「看我?」挑眉,不動聲色。
兩人太過親昵的距離讓她蹙起眉頭,臉頰緋紅一片。「嗯……不過敦賀先生……這個姿勢好像不太對……」
「很對。」蓮將一只手插回口袋中,即便如此也沒有給她任何可以脫逃的機會。
京子忽然想起那一次在盥洗室前,蓮也是用這樣的姿勢並且維持高級紳士微笑在她耳邊溫柔而親切地恐嚇她……這難道已經成為他的習慣了嗎?
但是不同的是,今天蓮沒有微笑。
不單單是平日裏對她展現的溫柔笑容,就連欺負她時候的紳士笑容都杳無蹤影,他現在的表情,說不上認真,卻也談不上生氣,什麼情緒也沒有。
對,面無表情。
這對於藝能界公認溫和面善敦賀蓮的一貫表現大相徑庭,即便她曾經領略過更加大相徑庭的時候。但今日……敦賀先生的樣子讓她有些陌生。
明明在自己決定進軍日本藝能界的同時已經決定,要舍棄過去的一切回憶,就連那個森林中的精靈都將是自己的羈絆,他所能做的,只有殘忍的抹煞一切……所有的……所有的也……
蓮的眼眸低垂,目光掃過京子疑惑的神態,一言不發。
好吧,那暫且不管什麼姿勢對不對的問題,京子不著邊際地將幹枯的怨京木乃伊塞到身後:「敦賀先生,不舒服還來這裏好嗎?是不是應該回去好好休息?」
他看她的眼,清澈如明鏡,不沾染絲毫關切以外的東西。
那時候,她面對不破尚含笑的眼,分明不是這麼說。
「該回去的人是你。」蓮突然松開手,轉身往過道另一端走去。
他們誰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兩條平行線,如何深入也找不到交點,所以怎樣的感情都是徒勞,而他,也早應該清楚自己真正重要的不是工作以外的,任何……東西……
空間頃刻間掙脫了束縛,京子大喘了一口氣,可是卻無名地察覺到一股失落——是因為受到敦賀先生冷漠待遇的關系嗎?她,難道又做了什麼讓敦賀先生不高興的事?
她邊想邊跟在蓮的身後,一心兩用地走著。
蓮加快了腳步,她也加快。
蓮放慢了步子,她也放慢。
蓮索性停了下來,轉過頭。
「你怎麼還不回去?」他漠然問,冷冷的語調讓人如寒風過境。
京子不明所以地撅起眉,「因為要和敦賀先生一同回去不是嗎?」
「我沒有說我要回去。」蓮推開音樂酒吧的木制玻璃門,舒緩的樂音撲面而來,輕易移動頎長的腿,他重新在吧台坐下。
可是他毫無意外的發現京子仍舊立在他旁邊。
這一刻,京子的眼神帶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犀利,毫無掩飾地——穿透他。
柔軟的黑發貼合著纖細的頸項,流轉著幽幽墨色而安靜透明的清水翦瞳,即便沒有多加修飾,如扇的眼睫,挺直的鼻骨,柔和的唇色都仿佛獨有一絲溫善而讓人平靜的魔力。
卻在這一刻,他因為那轉變為洞悉的目光而困惑。
「難道是因為……我參加了不破尚的演出。」她的聲音如溫玉,雖然是反問,卻也完全沒有問的語氣,正視他,想要讓他無可遁逃。
直接命中。
只有片刻的怔忡,蓮斜靠在大理石吧台上,結實的手臂支起線條優美的下顎,他冰冷的眸子漸漸浮起慵懶的笑意,三分認真七分輕佻的味道:「我為什麼要因為你參加不破尚的演出而生氣呢……」非常溫柔的微笑,彎彎的眼角,閃亮的背景還有星星流金溢彩,表情無懈可擊,找不到絲毫破綻。
但是……
「你說生氣了阿?」蓮殊不知自己掉進京子布下的圈套,京子依舊很端正地站在他的面前,揚起的下巴微微上挑的眼流露出詭譎的了然意味:「我由始至終沒有說出‘你生氣了’四個字,敦賀先生你卻先對號入座,似乎可以用欲蓋彌彰來解釋呢……」
他說過的吧。[就算被說中也要加以否認,這是做藝人的基本守則。]這句話對於她來說真是受益匪淺呀。或者說他難道還認為已經吃過他一次又一次鱉的自己還會再被那個偽善的笑容欺騙?
瞬間,空氣中的溫度被一點點抽幹,凝結。蓮的周身仿佛有一顆顆冰晶析出,周遭詭異的黑色氣流在他的微垂的眼下緩緩匯攏,連氧氣也幾乎被消耗殆盡!
等、等等……魔王再現?!
就連平時最愛黑色氣流的怨京也全都瑟縮在京子的身體中不敢妄自踏出外面的末日世界一步。
「你和不破尚如何……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空間裏激流暗湧,垂落的眉發,半瞇的眼。
可是,已經是第四次了,京子在震驚之余漸漸冷靜下來,每當敦賀表現出這樣的態度,背後就一定會有她所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初次相見時候的厭惡就是因為她進入藝能界的不純動機,或者偽裝被「坊」揭穿後的恐嚇式神態……這一次,理由不知為什麼如此無可非議,在她的心中。
所以取代往日誠惶誠恐表情的是京子如出一轍的陰鷙黑暗——「被——說中了嗎?」這也是,他說過的話。
時間都懼怕地停止了步伐,空間也緊繃得讓人窒息,吧台附近的人都不由得紛紛退開這一方的龍鳳爭鬥,想要偷偷探知一點真相的人都被扼殺在四道極電般的光束下抽搐不已。
「那……那個是敦賀蓮吧,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啊……」
「沒、沒錯……不過他旁邊的那個女孩子也不甘示弱,好有膽量……」
京子不再顧及遠處的竊竊私語,她緊握著拳,直視蓮的眼:「如果那之前因為我的動機不純或者我對你撒謊而嫌惡我參加不破尚的pv演出,這一次敦賀你的生氣完全沒有理由——是你將我送到會場並且要我加油的不是嗎?!」
蓮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強勢而不容置疑的她。
往常溫馴的那個,甜美的那個,怪異的那個——最上京子,早就不是那麼簡單的角色,不需要誰照顧,不需要誰擔憂,獨當一面的……最上京子。
看著她清澈專註的目光,他忽然笑了出來,嗓音溫和。
[這一次敦賀你的生氣完全沒有理由——]是呵,全然沒有可以立得住腳的地方呢,讓她這樣的著急,讓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所適從地面對自己的不悅,他就像是個鬧別扭的孩子,什麼都不肯說卻一味地要別人承擔自己的不甘願……
京子被他的笑嚇了一跳,氣氛的突然轉變真是讓人無法適應,她試探性地彎下身想要看出垂首男子的表情,「敦、敦賀……」
「是我錯了。」蓮擡頭,對上她的眼,輕柔地笑著,霎那間清明如溫泉,清溶溶的光華在蓮的微笑裏綻開羽翼。
她呆楞了片刻。
「對不起,最上。」蓮撩起額發,閉上眼,那聲音低微得近乎呢喃:「我竟然把不悅加諸在你身上……」
「不、不是……」聞言,京子慌忙擺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莫名被你生氣很難受,敦賀先生要是有不快樂的事情告訴我也沒有關系的,只是不要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對我生氣……」
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對你生氣,你會難受麼?」
這樣聖潔的光芒讓她擡不起眼啊,京子低下頭:「……因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蓮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揉了揉額角,眉宇間一時顯得有些蕭索。
你什麼也沒有做錯,唯一錯的,就是讓我……愛上了你。
愛?蓮突然為自己下的這個定義而震顫,什麼時候,竟然是這樣沒有猶疑地用上了這個字眼,對於她,對於一個高中都還沒有畢業的小女生……自己是太過寂寞了嗎,寂寞到要靠這唯一的快樂回憶來彌補多年麻痹後的缺失。
她只是仍舊活在自己的回憶裏罷了,除卻回憶……蓮靜靜看著她,卻驚愕地發現——除卻回憶,她的形象還是越發明晰。他愛的,不僅僅是回憶裏那個愛拿石頭做漢堡扒的小天使,更是那個即使失去了愛人之心卻堅強地去學會愛人的最上京子。
為這樣的想法,他終於發現自己的無可救藥,那笑意就無可遏制地彌散開唇角……
逃不掉了。
看到他的笑,京子舒了口氣,敦賀已經不再反常了吧,她疲憊地趴上吧台,要應對這個大魔王還真是很耗費精力呢,剛剛其實在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說:好可怕啊好可怕……不過被她拍回去了。她小小聲的嘀咕:「每次在我遇到不破尚後就這樣生氣……很容易讓我誤會阿……」比如說,吃醋。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啦,從最早以前身體中存在著「抗拒最上京子」因子,到現在對她倍加溫和,她已經謝天謝地了。
「那你什麼時候可以誤會一次?」蓮忽然靠近她,調侃地對著她的耳朵補上一句。
咦?!為耳邊突然噴灑來的熱意,心跳慢了一拍,京子覷向那雙由冰冷逐漸溫潤的眸子。
「敦賀先生……剛剛你什麼都沒有說吧?」我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聽見……
依舊是以手托頷的姿勢,蓮目光飄忽地瞥向吧台那端來來往往的人群:「是啊,我什麼都沒說。」這個丫頭,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即使失去了愛人之心,可是不至於遲鈍到這種脫離人類的地步吧?
「啊!你喝酒!」京子突然指著蓮手中的杯子驚叫了一聲。
忍不住要在心裏翻白眼,蓮再次頭痛地揉揉額角:「我喝酒,有什麼不對嗎?」
敦賀是成年人,喝酒的確沒有什麼不對……可是,以往一副藝能界終極好男人形象並以和藹親切出名的敦賀蓮居然喝酒啊!難道這世界要變天了?!
「人想要忘記什麼的時候才會想要用酒精麻痹自己,敦賀先生你……有想要忘記的東西麼?」
蓮訝異地望著她,隨即難解的情緒一閃而逝,然後柔和。
「我想要隱瞞什麼的時候,會迫使自己去遺忘……所以,敦賀先生也有你想要隱瞞的過去吧?」她仰首,仿佛自言自語,又轉而看著他。
「那都不重要了。」蓮淡淡說著,嗓音沈穩卻清澈:「從前的我怎樣都無所謂,現在的敦賀蓮只是敦賀蓮而已。」
她不禁怔怔地看著眼前用落寞神色述說這樣句子的敦賀蓮,這個他,背負太多,連語氣都這樣疲倦。
突然覺得,敦賀和自己好像。京子伸出手,撥弄著纖長的指尖:「越是相信,越是感覺受到背叛,所以我不再相信它……敦賀先生的過去,一定也有似曾相識的際遇。」或者友情,或者親情,或者……愛情,不知為什麼,這是她不想聽到的。
他的眼中,染上陰霾的色彩。
啊!她怎麼跟敦賀說這些,如果又讓他想起不破尚那個家夥怎麼辦?!京子趕忙住了嘴,偷偷打量他。
「我們回去吧。」蓮忽然站起身,拉過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
「還是要我抱你走嗎?」蓮向她伸出修長的手臂,「雖然我也不介意。」
「我自己走!」京子跳下酒吧椅,急急忙忙率先走出了音樂酒吧。
蓮低笑,尾隨了上去,臉紅的女孩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向出口,讓他莞爾。
「啪。」岔道拐角的一處,他與一人擦肩。
「抱歉。」兩個彬彬有禮的男子同時道歉,卻也同時在見到對方的時候僵住了身形。
對方先回過神來,輕笑道:「好久不見,敦賀蓮。」
那一刻,是宿命中註定的再次相逢。
「好久不見,四楓院剎夜。」
第13章 ☆ACT.13雨夜(上)
「敦賀——敦賀——」
到底到哪裏去了?京子皺著眉頭向四周張望著,天色已然墨黑,還隱隱有了點下雨的跡象,擡腕看了下表——9:00……居然這麼晚了,回到不倒翁一定會被老板夫婦數落的。
可是現在更著急的是,敦賀先生分明是跟在她身後的,怎麼不見了呢?
沒有vip卡也沒有熟人,現在回不去。
她在夜晚的寒風中身影顯得單薄,只是穿了一件及膝休閑裙又怎麼擋住夜風的侵襲,何況剛剛從溫暖的酒吧裏出來,涼意就越發明顯。
抱著手臂,她蹲下身子蜷成一團。
快點出現阿,敦賀……
遠處,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歐吉桑肩搭肩地晃了過來。
「呀呀呀~~~~」原本哼著不成調的歌的男人先用淫邪的目光掃過她,隨後低下身用充滿了酒氣的口向她身上呵氣:「小姐……這麼晚了一個人……要不要陪叔叔去……」男人的話沒有說完,先被一股惡寒的氣施以「絞刑」。
{找死的男人找死的男人找死的男人找死的男人……}不斷有類似的聲音在那個男人的耳邊徘徊,殊不知已經有數十只怨京把他纏繞得有如地縛靈一般。
但是醉酒的男人通常是沒有理智的,其它幾個歐吉桑沒有理會同伴的異樣,全都圍了上來,粗厚的大手捉起京子纖細的手腕,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嘖嘖,好白嫩的小手……」
「嘿嘿嘿……」
「混……」「蛋」字還沒有說出口,只見頃刻間,一個歐吉桑飛向數尺之外!
怎麼回事?她不記得怨京已經學會了這種新的必殺奧義。京子猛然轉過頭,只見到蓮正站在自己的身後,雙手悠然插在褲袋中,保持優雅的微笑。
「敦賀……先生?」蹲著身子看蓮的她,忽然覺得背光的蓮隱然散發出黑暗的氣息。
「你、你這小……」同樣把「子」硬生生吞進口裏,中年男人們睜睜瞪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他的表情好像很謙和,但是卻毫不掩飾從自己身上透露出的王者之氣,不怒而威,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而更可怕的是,蓮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斂起了笑意,讓人打哆嗦的冰寒眼神一瞬也不瞬盯著抓住京子手腕的男人,他的眼再次瞇了起來,這一次,如同附骨之蛆,一點點折磨男人的心志……隨後,眼神竟如利刃,一寸寸割心剜肉!
啊啊啊啊啊啊——發出這種悲慘叫聲的不是別人,正是京子……這、這種眼神比及之前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三秒鐘內,從我視線裏消失。」他不容分說地下了命令,稍擡的下顎意指不遠處在地上幾近昏厥的男人(小孩子不要學哦),頓然間一群不軌份子連滾帶爬地拖著同伴逃之夭夭。
夜晚的風,果然還有著濃重的涼意。
他低首,目光瞟向蹲在地上維持不動的她:「為什麼你就這麼笨。」一個女孩子夜間穿著單薄的衣服蹲在馬路邊,不讓那些男人遐思也難。
她依然保持原姿勢,怔怔回不了神。
唉唉,讓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樣子。蓮對她伸出手,恢覆紳士溫文的微笑:「你還好麼?」
「那個……男人……怎麼飛出去的?」好半晌,京子木訥地指著剛剛還倒著一個男人的地方問。
偏頭,蓮一聳肩:「應該借著外力。」
廢話,當然借著外力,不然你以為他單憑自己可以飛那麼遠??他又不是鹹蛋超人!
放大的瞳孔裏映出男人仿佛無賴的笑臉。
不過如果真是敦賀先生,怎麼他能在那之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優雅地站在她身後?
敦賀先生……你以前……到底……是怎樣的人?
一滴水珠,落到她的鼻尖。
「阿,下雨了。」蓮一手插在口袋裏,一手遮著額,擡頭看向墨色浮雲攢動的天空。即便四周是繁華的高樓林立,還是給人空虛感。
一件外套披在沈思的京子身上。
她擡頭,蓮的目光似笑非笑。
雨突然地就大了起來,洋洋灑灑一片水幕漾漾在天際,間或惆悵的殘風意興闌珊地掠過雨簾,孩子般把雨推過來拂過去。一切緘默,除雨聲默默。
她看到蓮被雨潑得渾身濕透,不禁「噗」地笑出了聲:「哈哈……」
同樣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蓮抑制不住的笑意讓他和京子一同開懷大笑。
「快走吧,笨蛋,你打算洗完澡才回去?」蓮拉起她,把外套攏緊。
京子哪裏肯輕易就範,硬是把外套脫了下來:「只穿著一件襯衫,你以為你不會感冒嗎?明天還有很多通告吧?」反正她從小就不容易生病,偶爾淋淋雨也沒有關系,可是敦賀先生就不一樣了,再怎麼說都是日本數一數二的藝人,每天的工作都拍得滿滿。
明白她不肯就範的眼神,蓮把外套披回了身上,然後拉開了一個空隙——
她不解,「做什麼?」
「就是這樣。」蓮輕易把她攬進外套中,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等、等一下啊……」京子的臉刷地紅透:「我真的不需要……」
「你想看到我再次生氣?」蓮低下頭,一個明麗絕倫的微笑。
氣息好近,京子決定封口,因為一旦說些什麼話換得敦賀的回應,他的氣息就會再度侵襲自己。他的身上有著淡淡的啤酒的味道,雖然如此,卻完全不像剛剛那些男人的味道那麼令人作嘔,相反的,那種香味……很成熟。
就連聞到味道,心跳都加快起來,好奇怪。
但她肯定不知道,奇怪的,不只是她一人。
蓮,不自然地,捂住了薄唇。
幾分鐘後,站在路邊躲雨的京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出來會不開車子的?」京子垂頭喪氣地說,看來今晚要早點回不倒翁是不可能的了。
「車子出了問題,交給社了開去修理。」雨珠從蓮的發絲上滴落,蓮靠著墻悠悠解釋著。
這時候為什麼會沒有車子啊啊啊,京子繼續在心裏哀嚎。就連想要攔車都碰不上一輛,她的命運真是多災多難。
「衣服都濕成這樣……」京子拉扯自己濕漉漉貼上身的衣服,輕聲抱怨。
蓮不由得看去,隨後立刻撇過頭。
察覺他不對勁的舉動,京子皺了下眉:「怎麼了?」
「沒有。」他仍舊沒有轉過頭,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還是把外套披上吧。」
絕對•必須•披上!
京子沒有理會他的異樣,「這個樣子,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明天一早還要上課……」
雨嘩嘩的下著,傾盆。
「那麼……」他清遠的聲音飄起:「要不要,回我家?」
京子楞了楞,她記得敦賀先生的家是在這附近沒錯。現在雨這麼大,沒有見到可以搭的車,時間又這麼晚了,如果回去,說不定還會打擾到老板他們的休息……
思索了一會兒,京子點點頭:「嗯,好。」
你真是……蓮為這意外的答覆哀嘆……無可救藥地沒有防備啊……
不自在地拉過她,兩個人重新步進雨簾。
******
相較於電話那一頭的碎碎念,京子的表情卻不自覺溫暖起來。
因為自己在外過夜而被人擔心地責備,這樣的感覺已經許久沒有體會到了呢……雖然因為怕老板娘過於擔心而撒了一個小小的謊,讓自己的良心有點小不安。
她瞥了眼旁邊,蓮正靠在沙發上望著她,噙著笑的唇角沒來由地讓她心慌。
「嗯?……我知道,是很要好的朋友啦,是很溫柔的女孩子……」她看到蓮的眉毛挑了起來,於是心虛得倒抽了口涼氣:「真的,嗯,沒關系……嗯,好的,我明天就回去了,什麼?!!」她驚叫了一聲。
蓮為她多變的表情不明所以,有什麼事需要這麼大驚小怪?
「不、不不……需要吧?還要‘她’接電話?」她顫抖著看向蓮,蓮卻回給她個「就算你再看我我也不可能變成女人」的風涼表情。
繼續瞪回去,給蓮一個「不是你要我來的嗎,怎麼可以見死不救」的眼神。
蓮無所謂地聳肩,「誰要你撒謊」的表情送了回去。
嗚嗚嗚~~~~大朵大朵淚花在眼眶裏轉。
唉……蓮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真是受不了她。
京子片刻後會意:「老板娘,她在洗澡誒,不能接電話……沒問題啦,就這樣,明天見!拜拜!」「唰」地掛斷了電話。
撒完一個謊,臉再次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嗯哼,很不錯嘛。」蓮微揚起眉角:「撒謊的功夫。」
「哪裏不錯了!」京子氣鼓鼓地躲進角落裏反省,她騙了老板娘她騙了老板娘她騙了老板娘……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蓮瞥到京子單薄的衣料因為濕漉緊緊貼著身子,背脊一條美妙的弧線勾勒出光潔圓潤的雙肩,女孩天生的小巧骨架讓她顯得更加纖細,仿佛只要觸碰到,就會如羽毛一般散開。
該死,蓮強迫自己收回假裝不經意的目光。
看著她,自然而然就會湧起一股無法克制的沖動,自己到底何時開始,也像那些輕狂的小鬼一樣,這樣沒有理智?
「最……京子,」他改口喚到,「你是不是該去洗個澡換套衣服?」
「嗯?」京子轉過身,一時還沒有發現稱呼的改變,只是習慣性地回應著。
要命,不要轉過來。蓮幾乎要哀號地閉上眼:她難道就沒有半點身為女人該有的自覺嗎?!
「敦賀先生,你怎麼了?」看著他今天第n次揉額角,與之前社先生的說法聯系起來,京子慌忙走近他,手搭上他的額:「是發燒頭痛了嗎?」
是見到你頭痛!蓮睜眼,卻發現現在的情況比起之前還要糟上百倍,這個位置……視野太養眼。
他聽到有一種叫做自制力的東西在崩潰。
他錯了,想當初就錯了,知道什麼叫做「引羊入室」的下場了嗎?何況這只羊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
「咳咳。」不自在地咳兩聲,要保持一貫紳士形象地把頭側過,擺擺手讓她退開,現在他真的沒有解釋的氣力。
哪知這兩聲「咳」起了反效果,京子彎下身,手輕柔地移動位置測量他的溫度——
驀然,她的手被捉住。
蓮看著她,那幽黑發藍的眼瞳幾乎有一種要讓她淪陷下去的魔力。
手上的溫度灼熱得發燙,京子卻發現自己僵硬得不敢移動分毫。
一只手繞到了她的背後,撫上她的後腦,將她拉近自己。
雙臂環住單薄且濕漉的女孩獨有的嬌軀,京子被緊緊擁進蓮的懷中,隨後,線條細致的唇陡然吻住了她的青澀,她的顫栗,她的震驚……
如果說,第一次,也許可以解釋為安慰的話,這一次,要怎麼解釋呢?
京子怔怔地凝視著蓮長長的眉睫,忽然這麼想著。
「你不專心。」蓮退開一寸的距離,唇仍舊貼著她的,一字一句的指控。
「敦賀……」
「以後,不要對我用敬語,叫我蓮。」這已經是第二次,在同樣的情況下,他重覆這樣的話,這一次,絕對不要再讓她忘記。
心臟飛快地跳著,她知道現在兩個人在做什麼,非常非常地不對……可是……為什麼卻完全沒有半點討厭的意味?!反而感受到這樣被敦賀擁抱著,很……安心。
不對!最上京子你瘋了!敦賀是你的前輩!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敦……」
又一個吻含住她未出口的話語,隨後,靈巧的舌深入她的口,讓濡沫相交的四片唇瓣再無空隙,他嫻熟地挑逗著不諳世事的她,只消一個吻就讓他無法自拔。但他深知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吻,同往昔那些比起來,才第一次讓他有了「愛憐」的感覺……
他的唇滑至她的唇瓣邊,輕柔地嚙噬她的。
「等一下啊!」京子好不容找到了空隙,倏地退開,但無奈腰肢仍然被他緊緊鉗制,她只能保持一點最小距離:「敦賀——」
「還叫我敦賀?要再吻一次?」蓮露出了魔魅的笑容,那一刻好似有風吹亂他的發,夜世界帝王鬼魅絕倫的風采再現。
硬生生把那個「先生」給吞了下去,京子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你……」她想說什麼,卻又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腦子裏一團混亂。
蓮沒有理會她的「你你」,把她深深擁進懷中,頭埋進她的肩窩,輕忽地喟嘆一聲,沈沈闔上的眼,有些倦怠,有些饜足,多日來的煩悶與不甘全都煙消雲散,換而來之的,是懷抱裏真切的溫度。
一開始就這麼做,他也不必煩惱這麼久。
「到底是誰瘋了……」感到蓮的全然放松,京子放棄了掙紮,同樣仍舊是沒有來由的,也許本來她就沒有太多的排斥,所以,她只是將滿口的斥責融成了一聲小小的抱怨。
現在的氣氛,到底算什麼啊?
「你換衣服去。」突然有人冷冷地說道,隨後站起身,丟下她轉身進了浴室。
……
目瞪口呆。
他這是不是叫翻臉不認人?不然為什麼丟下一句話要她換衣服,然後就這樣徑直進了浴室?
京子緩緩低下頭審視自己,這才發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丟人丟大了啊!
淋浴噴頭下,她緩緩揉搓滿頭的泡沫,腦中一遍遍回想起剛剛的情景。
蓮的眼,蓮的唇,蓮的雙臂。
……這種感覺是什麼……
兀自煩惱了十五分鐘後,她拖沓著腳步從浴室中走了出來,敦賀給他的衣服是一件寬松的t恤,想也知道以他的身高,這件t恤足以給她當睡裙來穿,對著房間裏的落地鏡一站,卻發現自己臉上的紅暈一直沒有消卻,反而有愈來愈烈的趨勢。
無力地靠上書櫃,一本書掉落了下來。
她低下身,撿起書,意外發現了一張照片,原本該是夾在書頁裏的。
……照片上面的男孩……好熟悉……照片的背面……
蓮躺在床上,纖長的指翻動手中的書頁,卻顯得心不在焉。
輕輕地,有人叩門。
他擡眼,「進來吧。」
門開了,女孩帶著一種他不理解的情緒,走了進來——
「蓮。」
第14章 ☆ACT.14雨夜(下)
在他靠近我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即便是過去和不破在一起的每一次相處——那時候總是想著怎樣取悅那個混蛋,只要他能夠稍稍給自己一點點眷顧就莫大歡喜,現在想來那個愚蠢的自己也從來不知道究竟真正的戀愛是怎麼樣的感受,是他的眷顧?他的施舍?我的不辭辛勞?……我不知道……
敦賀先生,到底是怎麼想的!直到這個時候,才記起應該慎重考慮這個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敦賀先生會吻我?!難道這也是他開的一個拙劣的玩笑?!拿女孩子的吻(←曾經還有半個初吻來著!)也可以作為玩笑嗎?!為什麼我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敦賀蓮→接二連三地逾矩→三不五時地失禮→毫無目的→沒有任何解釋→結論:純屬惡魔王的戲弄!√
以上,最上京子,女,16歲,於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最終得出的結論。
*****
「蓮。」
怔了一下。
聽到她這樣主動地叫自己的名,一時間還沒有適應,但是……咳,感覺不錯。闔上厚重的書,蓮擡眼,冷峻的唇角緩和出優美的線條:「怎麼了?」用這麼嚴肅乃至凝重的表情走進他的房間?
「你……」看他的視線在在那張俊顏上遊弋,隨後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堆滿甜美的笑意:「你是不是需要告訴我一點什麼?」
「什麼?」挑眉,不解。
「關於……那個。」首先是那幾個莫名奇妙的吻的問題,然後……
「那個?」
果不其然啊果不起然,做了壞事完全都沒有自覺吧?這根本就是捉弄她的鐵證!明眸皓齒這一剎那全都蛻變為殺人工具,鋒銳的刀光式眼神外加白晃晃咧嘴笑容讓坐躺著的人悚然一詫。
暗夜謀殺?這女孩到底想要作什麼?
深深吞吐幾口氣,京子暫且把心裏的怒意壓了下來——正事要緊,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做,努力熄火的同時還不忘繼續用眼神扼殺蓮,京子想要拿出藏在身後的東西——
「以前……」她突然剎住了。憑借著從前良好的教養,她不可能不知道,隨便拿別人的東西是失禮的行為,如果她現在拿出來,也很難和敦賀先生解釋那只是個意外,何況妄自動別人的東西卻還想追根究底?
手,又縮了回去。
[從前的我怎樣都無所謂,現在的敦賀蓮只是敦賀蓮而已。]
他說過這樣的話……那麼,就一定有想要忘記的事。最上京子不是個不好奇的人,但絕對是不願去揭開別人傷口的人,敦賀說那句話的時候有多大的悲哀埋藏在毫無表情的面孔下她不知道,那麼現在,她也不應該去知道。
她,想要說什麼?蓮微微挑起眉峰,敏銳如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個中止的問句,可是——他向來不喜歡逼迫。於是,深邃的眸中淺淺掠過了無以察覺的情緒,他意味深長地低笑:「那麼,早點睡吧,京子。」
他們兩個人之間,還有太多需要對彼此隱藏的秘密,想要打破那層隔閡,也許……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他不會著急於一時。如果一定要用時間來做支撐,那麼,也只有慢慢去等。
她叫他「蓮」了不是嗎?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終於察覺到自己在蓮口中的稱呼已經改變,卻覺得如果指正又會有某些可怖的事件將會發生。即便是滿腔熱血想要質問大魔王的本意,但又想起明日兩個人的工作——所以她只能忿忿不平地瞪他,之後驚覺自己在深夜裏闖進一個男人房間的大膽行為,趕忙說:「晚、晚安!」
「晚安。」
京子轉過身離開,沒有讓蓮看到她漸漸沈下的眼瞼後,有著怎樣的不滿與……懷疑。
她藏在手中的那張照片,將成為一個秘密的鑰匙。
與此同時,她身後的人,望著她的目光緩緩黯沈。
清晨,清脆婉轉的鳥鳴從窗外經過,喚醒窗欞上一片蔥綠。鮮艷欲滴的綠色沐浴在陽光的浸照下,散發出空幽香氣。
陽光絲絲縷縷從窗外投射進來,連空氣中的微塵浮動都有些依稀。
叩叩。
「京子。」
沒有人應答。
叩叩。
「京子,該起來了。」
怪異,還是沒有人應答。蓮皺眉,收起了叩門的指節,她不同於以前早起也就罷了,怎麼這樣叩門還沒有反應?昨天不是還說今早有課?不回去拿書包可以嗎?
「我可要進去了。」默然片刻,蓮修長的眉已經糾結。
猶豫地伸出手,在握住門把的同時最後禮貌性地敲敲門,確定沒有人給予應答後,以極慢的動作打開了門——
空無一人。
房間的床上整整齊齊地疊著一件t恤。
蓮的眼神一黯。他徐徐移動自己的步子走近床邊。t恤上一張淺黃色的便箋紙赫然映入眼簾。
「多謝昨晚的招待,睡得很•踏•實!
早上很早起來,本來想要跟敦賀先生道別,可是又不忍心打擾到你偶•爾•安•穩•的睡眠,於是決定先不告而別了,非常抱歉~
為了報答,已經做好了早飯!起來的時候,只要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p.s:可能放了毒藥。 ̄^ ̄β
最上」
「……」
一長條省略號出現在蓮的額角。
「敦賀先生?」他幽幽揚起了魔魅的尾音——這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原來如此,昨晚的稱呼,根本不是出自本意阿?這個禮貌到拘謹於傳統女生——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把她的腦子重整一下更新主板?
而且這一連串莫名其妙帶有敵意的語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蓮靠向偌大的窗戶,貼著玻璃的側臉,隱隱閃過了從未出現過的……
落寞。
*****
「真的嗎?!」教室裏響起一群女孩的驚叫聲——
男生們都不甘其擾地捂住了耳朵。
「當然。」被簇擁著的人以女王的姿態不在意的語氣回答道:「‘次元’的時裝設計展嘛,對我來說很正常……」
「可是千鶴你要和敦賀蓮做搭檔啊啊啊啊!怎麼可以這麼好命!」
「為什麼我就碰不上啊!」
「到時候要是千鶴你碰上了敦賀蓮,一定要幫我要到簽名!」
隨後一片要簽名的附和聲傳來。
「當然會碰上,上次已經遇到了呢。」廢話,這群笨女人,都說是搭檔怎麼可能要用「碰」的?她說過要得到敦賀蓮,就絕對不會讓獲勝的幾率小於80%。千鶴紗音支起下巴,目光飄過教室的某個角落,隨後用戲謔的音調輕忽地說:「而且,敦賀蓮還很高興能與我共事。」敦賀蓮的確說過「很高興與千鶴小姐共事」這樣的話,但是……那只是禮儀性的招呼而已。千鶴並沒有誇大,但也沒有如實。
「啊啊啊!千鶴你已經見過敦賀蓮了阿!」又是滿教室震耳的尖叫。
嘖。無趣。千鶴紗音的眼再次掃過角落唯一一個無動於衷的身影,低著頭不知道在寫些什麼,讓她繼續玩弄別人的*倏然銳減。
怎麼還可以有人對於這樣的消息充耳不聞?難道真的可以高傲到不理會當今日本最受歡迎的藝人?
「恐怕,我們班上還有人連敦賀蓮是誰都不知道吧?」這麼一說,千鶴紗音突然覺得對於自己之前煩躁反而可笑。這句話剛說出口,周圍頓時轟倒了一大片,所有女孩都嘻嘻笑著望向那個安靜的角落。
居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是另一邊,剛剛走進教室看見這一幕的女孩停住了腳。有些微不爽的眼神掃過周遭,最後同樣在那個角落定格。
「方程需要開方,啊啊,不對,這裏要先將同類項合並——」筆尖沙沙在草稿紙上摩擦,繁覆的運算堆滿了一頁又一頁。女孩一邊做題一邊自言自語,已經達到渾然忘我的境界。
七倉美森不可置信地站在她的身後。這個家夥真的是就讀藝能班的人嗎?!
「哎呀,美森,你呆在那個角落幹嘛呢?」女孩之一優雅地伸手捂唇:「我們不是那個世界的人啊,小心也沾染上平民化的氣息噢。」女孩說完話,作勢瞄了瞄受上名貴的表——「呀,到時間了,必須去拍攝了。」
「啊!對,我也得去了呢,連著幾天的通告,真是累人……」
「明天可能一整天也不能來了阿。」
這些人,到這個時候全都開始競相炫耀了嗎。終於有了點反應的京子擡起頭,視線掃過那個方向一眼。
「原來你還是有反應嘛。」涼颼颼的譏笑語氣從京子的身後飄過來,七倉美森低頭看她,嘴角一絲輕蔑的意味。
京子再次低下頭,筆尖又開始了運算。「還好。」
「啊?」攢起漂亮的眉,美森為她這種不為所動的語氣感到驚訝。
「我說還好啊。」京子側目看她,「她們說她們的,我有反駁她們的權利,但是我沒有制止她們說話的權利。」京子神情中絲毫找不出一點泄氣的樣子,相反,她只是淡淡挑動雙眉:「何況,對於反駁她們也完全沒有意義。」浪費口水而已,到最後不還都是各執己見?她又撈不到半點好處。而且早八百年前就說過,這種事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如果現在在班上突然受歡迎起來,她反而覺得奇怪。
……七倉美森楞楞看著她,居然無話可說。
「不過,美森。」瞇起眼的京子忽然對她微笑:「你是不是該先想想自己的事?我記得下個星期要模擬測驗,不及格的人暑假要補課哦——你上次的測驗不及格吧?」
「閉、閉嘴!」惱羞成怒的小貓被踩中了尾巴,羞憤地反咬回去:「你說我——你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個……測驗什麼的,本來就不是藝人需要擔心的東西,只要是藝人都沒有辦法兩頭兼顧的吧?!
「我可是100阿。」揚起臉,京子用眼神瞟向桌上的一張測試卷,鮮紅的「100」賭得七倉美森說不出話。
「你這家夥——」緊握著粉拳,可憐的小貓被壓得死死。
完勝。哈。
就在幾秒過後,收回勝利微笑的京子從抽屜裏掏出一本筆記遞給她:「也許不會有很大的用途,不過都是整理出來過的聽課筆記,至少如果搞明白的話,應該可以應付下周的測驗。」
「……我才不要!」撅唇,叉腰,擡下巴,哼!
「啊,不要阿?」京子拉長了嘴角的微笑:「也對,憑你的聰明才智怎麼還需要這種東西,可是已經覆習過,帶著也沒用,我只好把它放在抽屜裏了。」京子裝作失望地把筆記隨意塞回抽屜。
這一切,毫無遺漏地入了千鶴紗音的眼。
原來如此,如果她作為自己的對手的話,應該會很有趣吧,只是——
「沒有機會呢,」
因為平民和明星,還是有一大段的距離,不是嗎……
第15章 ☆ACT.15以退為進
「對於父親的愛這樣渺遠的事……我已經忘記了。」悄然在凈室內響起的沈穩聲音,隱含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伸手拾起地上的竹劍,那雙藏匿在額發後的冰眸淺劃過一道寒光,剎那間射穿對方的心臟,讓人心神顫栗。
但是,男子是在微笑著,與之不協調的是遞給對方木劍的手,握得慘青至發白。
「已經忘記了?」原本瞋眉努眼的男人在頃刻間氣勢削減了大半,但仍舊不改面色地抽回木劍,「如果說……要面對你的仇人,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忘記?」
仿佛凍結般,這一時,凈室中裏寂靜無聲。
「本鄉先生……」男子飄忽地從喉結深處溢出一個低沈的顫音,如巨石壓得人透不過氣……他僅僅只是擡眼,僅僅只是擡眼,就在那個瞬間所有欲破殼而出的激烈氣息被猝然滅殺!
「我,不得不忘記。」
「cut!」
「蓮,辛苦了,發揮得很好。」
「謝謝。」接過社遞來的毛巾,蓮有禮地回應導演,對上緒方啟文讚許的眼神,兩人相視無言,仿佛早就知道對方眼中的含義,點點頭微笑……然後各自回身忙著自己的事。
「今天似乎那個憎恨的感覺特別真實……」社斜睨他一眼,隨後小聲說道。
「是嗎?」仰首灌了一口礦泉水,蓮沒有多作應答,只是靜默。
「餵。」
「嗯?」
「又和京子吵架了嗎?」
……
「沒有。」
「看你這個樣子差不了多遠。」
「社。」
「什麼?」
星眸轉眄,蓮揚起笑容:「你是不是沒有女朋友太閑?」藝能界出了名親切和藹至極的眼神,此時此刻卻讓人不由自主渾身發毛。
然後社卻全然沒有受影響,只是長長嘆了口氣:「唉……」
蓮不禁倒吸一口氣,每到這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口氣開始出現的時候,無可避免的就是社一段八卦至極又羅嗦到頂的老生常談,其爛俗度和冗長度甚至可以媲美十八點檔的肥皂劇,這樣的情勢看來——
撇開腿,轉身匆匆往凈室門外走去。
蓮,你這叫逃嗎?
「啊!」一聲女孩的驚呼,蓮和迎門而來的女孩撞了個滿懷。
「抱歉……」他低頭,想要幫女孩穩住身形,卻突然發現……京子?
京子擡頭,正好兩人打了個照面,可是,眨眼間——她像是避瘟神似的連跳出十步開外!
「……」蓮索性雙手環胸,冷睇她。
她匆忙以防備的姿勢抵擋,低頭死也不肯看魔王一眼。
好半會兒,她終於怯怯擡起頭,發現凈室前的長廊上空無一人。
呀呀,這是怎麼回事?雖然說自己剛剛對於敦賀的接近反應過激了一點,可是敦賀什麼話都沒說嗎?就連留下來對她生氣也沒有?!
本來……剛剛在凈室另一角看到敦賀的表演,還完全抑制不住滿心的興奮之情——那樣把仇恨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卻可以控制在極限然後在瞬間讓人體會到爆發的征兆,又在下一刻收放自如地抽回心底的演技……
京子雙手合握,一時又被剛剛蓮演技的魅力吸引進了漩渦。
社眼尖地遠望見一角的嬌小身影:「京子?」
才回過神來,京子已經被社滿眼花花的淚水湮沒。
「社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大水是這樣發的嗎?社先生現在的樣子很像是女人被男人欺淩後的無辜模樣啊。
「蓮那個家夥——」社淚指惡徒離去的方向:「竟然又不聽人的勸告,每次都這樣,我這個經紀人做得好失敗~~」
「敦賀先生又怎麼了?」
「他和你吵架後心情又不好了啊~」社搖搖頭,頗感心痛地說:「這樣怎麼讓人放心後天和他去米蘭啊……」
「社先生,我沒有和他吵架呀,而且去米蘭這種事——米蘭?!」前半段還有點無力地安慰著社,後半段突然就像被針刺一樣叫出聲來,那瞪目結舌的模樣形似石雕。
敦賀先生怎麼都沒跟她說過?
「京子你不知道?」社佯裝驚訝地問。
周圍地光亮度頓時下降了五級。某人同惡靈一樣站在原地,黑暗地氣息一點點從理智的裂縫裏泄漏出來:「我~完~全~不•知•道!」
「怎麼蓮這家夥沒有告訴你嗎?」盡管為眼前這女孩周圍浮動的不明氣流出冷汗,社仍舊力持鎮定地補充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趕,是社長親自下達的命令阿,據說是因為蓮實力不足,需要去米蘭那邊的培訓部進修。」沒錯,社長的確有讓蓮去米蘭的培訓部看看,但是……真正的米蘭之行還是為了那個服裝設計展,只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蓮對於去米蘭額外反感。
「進修?!」嗔圓了眼睛,京子不可置信——敦賀先生這樣的演技也叫做實力不足嗎?那她這樣的家夥怎麼辦?別說她了,那日本那麼多的藝人又怎麼辦?!
「啊,京子,蓮往茶室去了,你去找他問清楚吧。」嘿嘿,看到女主角的反應就知道目的達成的社藏在心底偷笑。只要拿出蓮的演技不被社長看好的事來唬弄,不管這麼說,京子都要著急的吧?
「是,社先生,我會問清楚的。」京子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唉唉,現在的年輕人啊,為什麼都不能再主動一點?
望著京子的背影,社悻一——敦賀蓮的經紀人外加業余月老,悻悻嘆氣。
******
tsb電視台。
懶散地躺在沙發上,安靜的房間裏只聽到時鐘嗒嗒作響。
吧嗒。有人推開了門:「尚,我們可以走了。」
「知道了。」不破尚側眸,瞟了眼墻上的巨幅宣傳海報——《r》,眉峰不自覺攏起。
但是他沒有多發一語,起身,無袖米色帆布夾克配上寬大的跨褲襯出一副挺拔的身架。
安藝祥子走近他,伸出女人獨有的細致纖指為她休整微亂的衣襟,不期然迎上一個靠上她肩膀的頭顱。
「尚?」
「好想睡覺。」肩頭傳來某人的嘟喃。
那一頭一陣嬌笑——果真還是像個孩子,祥子拍拍他的背脊:「有件事一直想要問你。」
不破挪動了下頭,轉而看她。
「你是不是發覺喜歡上京子了?」
「誰說我會喜歡她啊?!」原本平靜的小老虎猛然直起身露出虎牙,翹起尾巴。
祥子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緩下心神,重新接下去:「自從那天涉谷回來你做什麼事都心不在焉,每次一提到京子你就這麼緊張,反而覺得……你在逃。」
「嘖。」他輕嗤:「我有什麼好逃的。」
「逃開你發現的事實阿。」伸手撫過他輪廓分明的臉:「如果真的像你說得那麼討厭她,你又怎麼會天天對著那張海報發呆?」
抓住佳人的手,不破揚起劍眉:「只是覺得那家夥變了而已。」
「當然變了,不再是單純繞著你轉的女孩子,」祥子飽滿的唇瓣輕輕勾起:「變得讓你更有興趣了,不是嗎?」
懊惱地甩開祥子,他重新跌回沙發的懷抱:「說過只是不習慣她的樣子而已,那家夥怎麼樣也和我沒有關系……」
「噢,包括她和敦賀蓮的關系?」
沙發上的身子一僵。
「跟敦賀蓮什麼關系!」一聽到這個名字,全身的警戒系統就迅速啟動,他可沒有忘記那個男人用怎樣的表情要他去收拾那一地煙灰,居然還說「別動我的女人」?!什麼時候京子是他的女人?!……等等,怎麼忘記了這句?!什麼時候京子成了他的女人?!難道敦賀蓮那個混蛋對京子已經下手了?!
可惡,藝能界那麼多美女,憑他的身份要誰不可以?憑什麼就要挑京子那個笨女人?!
望著不破尚千變萬化的表情,祥子無奈地嘆口氣——
「承認吧,尚,你已經喜歡上京子。」
「哈啾!」
京子揉揉鼻子,久違的怨京們也都露出臉抱成一團……發、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從腳跟涼到頭頂?甩甩頭忽略這莫名而來的寒氣,直覺一定不是什麼好事,騰地一下拉開了紙門——
「你也會這麼失禮麼。」低柔的嗓音揚起,蓮斜靠著墻坐在茶室的榻榻米上,一手搭著支起的膝蓋,漂亮的狹長冰眸稍稍挑開一條縫隙睨視京子。他不是在問話,而是直接給京子的行為下了定論。
他胸前的一排衣扣剛解開大半,手上還拿著一件休閑衫——明顯是「換衣未遂」的結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伴隨著震天的叫喊,紙門以排山倒海之姿重新被合上!
「社先生,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淒慘的聲音?」緒方啟文疑惑地擡頭詢問湊上來看拍攝回放的社,然後後者只是邪惡且神秘地笑笑。
心臟承受不住地飛速跳動,自己竟然就這樣闖進一個男人的換衣服的房間!雖然說沒有撞上什麼香艷(?)鏡頭,可是畢竟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為!她等會兒有什麼面目見他啊!
半晌,門被緩緩拉開。
只見某頭鴕鳥立刻把頭埋了下去。
「很、很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認真而愧疚地越發低垂下頭,飽滿的唇瓣微微抿緊。
耳邊傳來蓮輕笑的聲音:「我知道。」沈靜的音調裏找不到任何感情,而且一字一句都仿佛劃過冷寒的冰山。
「欸?」
嗶嗶——
波長一致——
黑色的小霧一團團從她的身後鉆了出來——『如此甜美的黑暗氣息~~~頂級的黑暗美味~~~~~這就是生活~~~~~~』
一邊去!第一次對自己的手下冷眼以待,京子抓過怨京丟到一旁草叢裏。擡首盯著蓮的眼裏有著濃烈的不甘:「我已經解釋過不是故意的,何況敦賀先生你也有錯,在茶室這種誰都可以進來的地方換衣服——」
話未完,只見蓮維持原姿勢,一手倚撐著門框,一手指了指紙門上——
「敦賀蓮臨時休息室」,上面的紙條這麼寫著。
哈——下巴脫落。
蓮一言不發地轉身,沒有正眼看她:「有事?」
「呃……有。」隨後走進了茶室,有點局促地打量著蓮的臉色,京子完全誤解了蓮生氣的原因,還一直認為是自己誤闖的關系,讓自己也很慪氣,如果只是看了他換衣服的樣子一眼,敦賀沒有必要生這樣大的氣才對……
有些疲倦地闔上眸。
「怎麼了。」他好像在問,但又好像根本漠不關心。
「敦賀先生你要去米蘭——我沒有聽你說過,是去接工作麼?」京子在他的對面坐下,他倦怠的一面全都收入了眼底……敦賀,果真沒有可以好好休息的時候。
「是。」
「呼——」就知道社先生是騙人的,怎麼可能要敦賀去米蘭進修,就算是工作應該也會遲延一段時間,畢竟連《Dark Moon》的拍攝都還沒有結束……
「嘉月的部分,今天下午就可以結束。」他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後去米蘭兩個月。」
什麼?!她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可置信。
「很奇怪?」蓮漸漸睜開了朗目,「我離開日本,你不是更自在?」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為什麼她會更自在?
他的目光輕忽地掃過京子驚詫的面龐,一成不變的冰冷語氣像是敘述一個無關於己的事實——
「我也可能會去米蘭,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
她全然僵住,腦海中,視線裏,滿滿盡是——敦賀蓮。
「為……什麼……」看他起身要走,京子也隨即站起來急忙問著。
為什麼……嗎?蓮側眸,輕笑。手閑散地插在口袋裏,靠近她的耳——
「因為,你逃不掉了。」
丟下一句發人深思的話,轉身離去。
第16章 ☆ACT.16演給她的戲
「哈哈哈哈哈——」
黑色跑車裏傳來威力十足的爆笑聲。
頭痛地頂著車窗,男人俊氣的臉上頗顯無力,只得朝一旁笑得昏天暗地的某男遞去寒冰似的一眼。
「噗噗噗——」某男接收到威脅度不明的信號,趕忙掩著嘴痛苦地憋住笑意,但是不成調的笑聲還是從嘴裏不斷蹦出來。
五指交錯撩起眼前的發,男人閉上眼認命:「你要笑就笑吧。」聽到現在這種怪異的聲音比聽到他笑還讓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社•悻•一!」
五分鐘後,跑車在東京一如以往暢達的道路上平穩行使著。
鏡頭再轉換回車內,請註意之前我們用了「平穩」二字,因此現在如果發現車內剛剛還在大笑不已的男人現在臉色慘敗神情頹敗的時候,我們差不多可以猜想到些什麼來龍去脈。
「那、那……嘔……那樣開車是違反……」
煞——
猛然一個急轉,幾乎可以聽到車胎與地面摩擦出的刺耳聲音!
「不要急轉啊啊啊啊啊!」社被離心力甩向車窗,狼狽的臉貼在玻璃上儼然一副地藏相,他禁不住想要打開車門逃命:謀殺!這絕對是蓄意謀殺!
在這一次急轉彎後,跑車重新緩下了速度,蓮一手靠著車窗支起下巴,一手熟撚地把握方向盤,那雙修目懶散地瞥給他一點點憐憫:「如何?」
「我吸取教訓。」
「明白就好。」
「下次坐你的車一定要先系好安全帶。」社捧著毫無血色的臉,剛剛經歷一場東京「生死時速」,居然沒有好心的警察大哥來救命……
這個家夥根本沒有任何反省意識嗎……蓮不可置信地瞪他,不過看在某人已經自作自受的份上,暫且釋放一點仁慈,於是他向社伸出手:「拿來。」
「唔唔。」好不容易撫著胸口平息幾口悶氣,社忙不疊把手機遞給他:「我也只不過是想幫你分析一下情況而已,用得著這樣報覆啊?」
「你那是威脅,第二次。」蓮皺眉:「到底什麼時候把它從我這裏偷走的。」一回到車上就用那麼陰險的表情拿著手機威脅他,要逼他說出什麼目前和京子的境況,雖然很不願說出口,但又著實有點不得不說的念頭,所以只好把刪減一二關鍵的事情告訴了他,結果就換來一開始的情景。
盡管這麼說不符合他的個性,但他真的很想說,有時候社實在是……很欠扁。
稍稍恢覆了一點「人氣」,社靠向靠背:「我只是沒有想到一向冷靜如你居然也會做出這麼痞子的事來~」
痞子?也許。蓮也不禁從嘴角流露出了不拘的笑意,在沒有人察覺的時候。
「可是居然把原定的2個月行程說成永遠不回來,你也真夠……無賴啊……」
「是嗎?」蓮的眼睛專註地註視前方的道路:「我從不覺得我是正人君子。」
「不過這樣好嗎?要是她到時候不但沒有表示出一點遺憾的意思,還拍手慶祝你去米蘭好好反展怎麼辦?」社轉而看他臉上的平靜非常,蓮這家夥——永遠都是這樣,無論是如何激烈的感情,最多也只能到平常人一半的程度而已。但是不同的是,自從京子出現後,他的表情早就過半不止,不僅僅是往日那種終止在前輩關愛程度的笑容,還是因為京子而煩悶的樣子……漸漸,變得像一個人。
這面過早淡漠感情的側臉,也是他不斷撮合他們兩個人的原因啊,蓮和京子,似乎都缺少了屬於一個人應該有的東西,偶爾,看到他們的樣子,凈似如出一轍。
蓮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收攏,握緊。
「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我反而不奇怪,」掛在唇上不溫不火的笑意有些嘲諷的味道,「這次,就要看我的賭註,它是否押錯了地方。」
他怎會不明白,一直以來,在京子的心裏,他不過是藝能界的前輩,不過是一個給她鼓勵的人,不過是她學習演技的樣板。至少,在京子的心裏,除了這些以外,她沒有考慮過其它,這一點,曾經的他也是。看到她因為他的迫近而警戒的樣子,他幾乎要覺得自己可笑。
可是,如果還是任自己這份混亂的感情蔓延下去的話,他也永遠別想讓自己的演藝事業繼續安穩……不解決……不行。
「你希望怎麼做,我可以幫忙哦~」諂媚得兩眼閃亮。
「希望你閉嘴。」
如果,害怕過分地接近會嚇壞她,那麼,就嘗試後退吧,退開一些,讓她看清楚他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感情早就無路可逃,讓她承擔起解開魔王封印的責任,讓她也重新審視兩個人之間真正存在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這樣,即便是他自私,也可能唯一揭開隔閡的方式。
那麼,京子,要是這份感情令我萬劫不覆,就讓我們一起萬劫不覆……
蓮的神情忽然頓了一下。
「社。」
「啊?」
「你剛剛用哪一只手把手機還給我?」超過了安全底線。
三秒鐘的靜默。
……
「……沒帶手套的這只。」
跑車在下一個拐角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
叮呤呤呤呤呤~~~~~~~~
「交卷時間到,放下筆。」
教室裏一片唉聲嘆氣,不過很快又有傳來很多不在意似的自我安慰話語。
「餵。」
被叫喚的女孩還是有些失神。
「最上京子。」七倉美森提高了聲量,不自然的眼神裏還帶著一點不解。
這家夥怎麼了,難不成考不好?呦呦,不是吧?
她伸出手在京子面前晃了晃,蠢材,下課啦,不要做夢了阿。
這才喚起了京子的註意,京子擡眸,美森不耐煩的表情收入眼底。
「嗨~」小小打個招呼。
七倉美森不禁想要給她拋一個「衛生球」——拜托,她站在她面前這麼久了她才說「嗨」?撇過頭,美森不看她的眼,小聲咕噥:「你不是不會考吧?」
察覺美森言語中不如往常夾針帶刺,京子只是揚起眉梢:「怎麼可能?」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她不像「某些人」那樣會有不會考的顧慮嗎?美森皺眉蹙眼地把一本筆記扔到她的桌上:「還給你——」想當初拿的時候那麼要面子裝作不要,結果還的時候卻這麼理直氣壯。
「我開玩笑啦,」京子趕忙笑著解釋,「其實也有那麼一兩道題不會做~」這是實話。
是實話就更讓人氣憤啊!她可是空了十題好不好?!美森挫敗地一撂頭發,順勢在她的前排坐下。
「筆記沒有用?」
「應該能及格吧,保佑。」美森作出祈禱的姿勢:「我可不想暑假和尚一起去海邊的計劃泡湯——」那可是她肖想許久的事呀呀呀~~~~~
聞言,京子突兀地把目光慢慢迷離起來。
戀愛……真的有那麼讓人神往嗎?難道不知道,感情的背後,是欺騙嗎?何況,你愛上的那個人,本來就是個不會定下心來的男孩,任性頑固自私囂張,完全不能夠給你任何依賴和安全感,這一切,她是那麼深切地體會過,所以她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相信所謂的愛情,就是幸福的方式,所有人都一樣,他們不是你自己,總有一日,都要離你而去的……都要離開……
[我會去米蘭,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我會去米蘭,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永遠都不會回來……」那些話,是真的麼?敦賀?
眼角余光捕捉到對桌的情緒改變,美森啪地敲了下桌面。
「事先說好了,我絕對不會把他讓給你的!」
「什麼?」京子收回神,定定回望美森倔強的臉。
「阿尚的事……我不會放開他!」她圓溜溜的黑色眼珠明朗亮麗,盛著少女含春心思的雙瞳讓京子黯淡了臉上的神色……
以前也是這樣呢,好像在看著鏡子中以前的那個自己。
只是微微地垂睫,把所有的目光無意識地投放在桌角那一兩個不鮮明的字跡上,然後再任憑自己在無聲的時光流逝中渙散……
米蘭。
有多遠?
「我喜歡阿尚,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改變的,絕對不會退讓,絕對不會放開——」
喜歡。
[不要以為光靠「膽量」,一切就能如你所願……]
改變。
[我真是敗給你的毅力了。]
退讓。
[你今天沒有豎起中指呢。]
放開。
[提起精神,好好努力。]
愛與被愛。
[我相信阿——]
已經。
[在這個時候,還不允許我擁有這麼重要的一個人——]
成為了這個世界上……
[你和不破尚如何……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最無益的東西。
[從前的我怎樣都無所謂,現在的敦賀蓮只是敦賀蓮而已。]
明明如此。
[我不在日本,你不是更自在?]
明明如此……
有風吹進來,拂亂耳邊的發,可是亂的又豈止是發?還有那無法理清的心緒……
「那,這一次,要好好抓緊……別讓他再自私地飛走。」京子站起身,在美森訝然的目光下,靜靜,靜靜,對她說著。
在猶豫什麼?在恐懼什麼?
[你,逃不掉了。]
敦賀……
我開始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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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究竟在怕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拖著書包在去片場的路上垂頭喪氣,一邊走一邊踢著腿,只可惜這光亮的地面上沒有石子來滿足她的*,不然她一定要狠狠地——
呼!
一腳猛力往前一踹,本來只是想要做一個踢石頭的姿勢,卻沒有想到就這麼好巧不巧地踹到一個人的腿——
「啊!對不起!」急急忙忙擡頭想要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卻發現自己被一雙鷹隼似的眼緊緊攫住動彈不得。
好高……應該可以和敦賀比肩了吧?
削薄的唇,高挺的鼻梁,遮住左眼的瀏海,帶點諷刺與不屑地冷睨她。
幹、幹嗎,這年頭踢到腿要償命?
「哥,你還慢吞吞,快走——最上京子?」從男子的身後突然傳出有點印象的聲音,京子也探出頭,正好與走來的千鶴紗音四目相接。
「你——」兩個人異口同聲。
「怎麼會到這裏來?」千鶴紗音先機敏地接了下去:「我記得平日你都沒有什麼工作不是嗎?——不是來湊熱鬧的吧?」
誒誒,真過份哪,她拍了不破的mv和kyurara的廣告,而且《Dark Moon》的宣傳海報裏也有她的名字,就算不知道「搖滾的rock」裏面那只笨拙的雞是她(←也完全不想讓人知道),難道那些都可以忽視嗎?!
把不滿都撇向一邊,京子唇角抽動了一下,對於那些存心找麻煩的家夥,只有讓他們看到事實才能讓他們信服,而現在,很抱歉,她對於出示證據給她一類的事全全沒有興趣。
「是啊,我來湊熱鬧。」京子「哦呵呵」笑著,看到千鶴紗音見鬼的表情,倒是達到了目的,她聳聳肩,徑直掠過這一對兄妹向第一拍攝場走去。
「怪異的家夥……哥?」
「湊熱鬧嗎……」融入微啞聲調的魔魅聲線伴和著唇上邪肆的笑幽幽嗤道:「那裏,應該是《Dark Moon》的拍攝場吧?」
「咦——」
走進拍攝場,所有人都在為關於嘉月的最後一次拍攝而忙碌,走來走去的人群占據了京子的視野,然而奇異的,她卻可以透過眼花繚亂的景況直直望見拍攝場的另一角——
站在幾個工作人員中央,認真聽取監制與導演解釋劇情的蓮。
那麼,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嗎?明天就不能在片場看到一起工作的敦賀先生了,後天他就會離開日本這片土地去米蘭,也許,一如他所說的「也許」,去了米蘭就不再回來……為什麼呢?為什麼在日本的演藝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要戛然而止呢?又為什麼在她問他的時候,敦賀卻回答說「你逃不掉了」?為什麼為什麼——敦賀要吻她啊?!(←終於再次想起,腦海中畫面回放~)
想不通地蹲在地上抱著頭哀嚎,幽怨的黑幕再次籠罩她的四周,讓旁人避之不及。
{不是說過啦,肯定是作弄你,你忘記了以前他做過多少惡劣的事了嗎?}小惡魔京靠上她的肩膀,拿牙簽挑了挑牙縫,不甚厭煩地給她灌uu1001詞語替換。
另一邊的耳朵爬上一只小巧的天使京:{你不要聽她說的,難道你不記得敦賀先生的好了嗎,每次在你困難的時候也都是敦賀先生幫助你的,他為什麼還要用這麼惡毒的玩笑來作弄你啊?}
{切!不是的話他幹嗎要吻你啊!你以為你是很有魅力的女人會讓人情不自禁嗎?!}
「我不是,」京子寒刃般的眼光射向惡魔京,楞生生把惡魔京從肩膀上給嚇掉在地面,「這點我知道,你不要重覆好不好?」那時候尚太郎那個家夥就是用「根本不會化妝一點都不性感的女孩」來評價她的。
{可以試試看往其它方面想啊,也許敦賀會有別的吻你的原因不是嗎,比如說……}天使京掛在她的耳朵上輕輕囁嚅著,小手糾纏不斷。
好整以暇地趴在京子的膝蓋上,惡魔京擺出必勝的姿態看著天使京:{嗯哼?}
有些消沈的京子也轉而靜靜等待下文……
許久,天使京怯怯地補充了一句——{比如說……喜歡?}
……
※x#¥#%#¥%
京子的背後——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富士山噴發!日本島龜裂!太平洋海嘯!就連月球都迅速脫離地球引力運轉!
啊啊啊啊啊啊——拜托你就算是要耍我也要拿比較有可信度的理由來耍我啊!即便讓我相信《skipbeat》明天就會完結我也不可能相信這麼荒唐的事嘛!敦賀先生怎麼可能喜歡像她這樣的人?怎麼會對她這種「根本不會化妝一點都不性感的女孩」感興趣啊?!(←你自己也這麼定義的嗎……)捶胸頓足地痛呼一陣,她從手指捂住的縫隙裏偷偷看蓮的身影……
可是……如果……真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種不切實際自作多情的幻想還是給我馬上停止,馬上停止!
還在她懊喪的時候,圍繞著蓮的人散開來,蓮朝緒方點了點頭,隨即向這邊走來。
啊?啊?!走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剛剛出現了這樣的想法之後,現在看到敦賀先生都讓她覺得不好意思……這麼想的時候,敦賀先生已經走到她的面前,她趕緊站起身
「敦——」
「百瀨小姐,關於下一個部分——」
京子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個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影。
他……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
怎麼可能?這麼接近的距離,敦賀先生卻是完全沒有看她一眼地徑直掠過?這樣可笑滑稽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以前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她怎麼躲在角落,敦賀先生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發現她,即便是用高級紳士笑容威脅她也好,至少對於敦賀來說,她都是很容易註意到的區別……區別?她對於敦賀來說,到底和其它人又有什麼區別?是摯友麼?是需要特別關懷的新人?仔細想想,她也完全無法找出她特別的原因。
不平地轉過身,她再次一鼓作氣:「敦賀先生——」
「緒方監制說這個部分的劇本需要稍作修改……」耳畔分明聽到了有人呼喚他的聲音,然而蓮只是不易覺察地蹙眉,繼續和百瀨逸美的討論。
「敦賀君,好像京子在叫你。」百瀨反倒是先提醒到。
蓮勾起笑容:「是嗎?」這一時他才側過身,正視京子有些惶然的臉:「最上,有事麼?」
嗎?敦賀先生今天沒有問題吧?而且他回答她的口氣,就像是例行公務似的,讓她的感覺,好討厭。他們是朋友吧?無論怎麼樣也相互鼓勵過,應該是朋友了吧?那為什麼他卻這麼疏遠?京子……最上?京子呆了一下,現在居然叫她最上?那之前不是改口叫她
「不,沒事。」京子深吸一口氣,禮貌地鞠了一個躬:「打擾了。」
這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在一旁把一切盡收眼底地社不可思議地驚愕著。
面無表情?蓮,你瘋了嗎?你這樣不是要讓京子離你越來越遠嗎?還說什麼采取行動,你以為這樣疏遠她就可以得到滿意的結果啦?!——額滴神啊,來救救這兩個遲鈍的孩子吧!!!!!隨後他旋風似的轉過頭看蓮的反應
「準備開拍《Dark Moon》第四十二場第三幕,工作人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蓮平靜地走向攝影機聚焦的中央,那樣地從容不迫,可是任誰也沒有看清,他那張沈默面具下的,揪心。
不要怪我殘忍,這是唯一的方式,你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感受。
京子反握著自己的雙手,站在攝影機後的角落,她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會有那麼多憋悶的感覺洶湧而來,讓她幾乎難以呼吸。一直把敦賀先生當作自己的前輩,她也沒有再想過其它,好吧,如果說他們是朋友,敦賀先生前一刻對待她的態度也並不是就脫離了朋友的範圍,可是那和她要的不一樣,究竟是什麼不一樣,她又迷惑了,難道她真正要的,並不是「朋友」……
她,震驚了。
「!」
一張平和的俊美臉龐瞬間染上絕色的悲哀神采,那種痛入骨髓無法挽回的絕望猶如一條結實的枷鎖,狠狠束縛住無法去愛的人的心。冰鏡一點點,一點點,遺落了屬於自己的光輝,黯淡,蕭然。連呼吸,連吐息的方式,都幾近揉進了一種不被允許的禁忌。他慢慢擡起自己的手,修長的指微微瑟動,目光所落及的地方,就宛如漸漸透明,不覆存在。
那樣的情感,為什麼如此真實?
「嘉月,」美月迷惘地擡首:「我,能相信你嗎?」
我,能相信你嗎?
他猶如走入了迷津,前方的路是滿地荊棘,往日炯炯的眼神逐漸失去了焦距,站在美月面前的嘉月,是一尊失去靈魂的傀儡。
「就算知道是覆仇,我也不想去相信……我,只是想相信你一個人而已。」蔥玉的指蜷縮在胸口,美月低頭,寂寞的表情竭盡所能地隱藏,可終究還是無法掩飾:「我,能相信你嗎?」
[對他來說,我只是他晉身藝能界的,一塊踏腳石而已。]
他擡眸,望著美月的眼,痛楚卻無法言明。
不能愛,他不能去愛。
[一旦成功了,我就只是多余的存在。]
現在這個時候,還不允許他有這麼一個重要的人。
蓮?此刻,並卻沒有因為蓮高超的演技所淪陷,這是第一次,京子不用戲中人的眼光看蓮的表演。站在這個角落,感受與以前截然不同,訝然地看著他的轉變,在心裏自然地喚出這個名字,這時候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真的只是融入角色麼?可是為什麼她卻隱隱覺得,他不是嘉月,而是,敦賀蓮……
低低的顫笑聲,揚起在靜謐的空間裏,這樣不合時宜的笑聲,卻又著實抓住了人心最脆弱的一點。
那笑聲,是發自內心的,他捂著薄唇低笑,全然忘我地笑著,從胸腔裏發起的顫動,幾乎扯痛喉嚨,撕裂心臟。
你什麼時候能夠知道,我要為你放棄多少堅持。
的屏障而已,沒有人能夠觸及屏障下的一絲一毫,因為想要觸碰的人終究會因為那個深淵太過黑暗而不敢前進。於是從此,站在深淵底的人不再希冀擡頭望的時候能看到日光,能聽到呼喊,視覺、聽覺,甚至觸覺或者嗅覺都被蒙蔽,他的世界只是深淵,一個無邊無際的深淵。敦賀蓮笑不過是人欺騙自己的方式,就像那張偽善的外表不過是
唯獨,剩下感覺。
【嘉月,覆仇,愛情。你只有一個選擇。】
一度連感覺也都麻痹,他以為心如死灰,那原本駐留再記憶中一頁頁過去也都被自己殘忍的抹煞,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忘記。
【你要忘記你的名字,因為你不再是你。】
嘉月向美月伸出了手,那有著細致紋路的掌心包含著男子想要給予的安定和依賴。
那只手在顫抖。
【因為你給不起,嘉月。因為你給不起。】
煉獄,能吞咽人心的煉獄。敦賀……此情此景,為什麼讓她這麼害怕?仿佛根本無法靠近,他所在的地方,早就不是她所能及,只怕如果接近,她也不過是打亂了一池幻影,而且是潛藏在幻影底下的是
緒方啟文不由開始恐懼,他似乎能夠感應到蓮與平時的差異,即使這樣的演技讓人折服,可是他卻並不想看到,這個樣子的,敦賀蓮。
屏氣懾息,開拍前喧鬧的場所,竟然如午夜的密室,細微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嘉月……」連百瀨逸美都因此受到震懾,就像是被引導般,詫異和擔心,恐懼和哀傷,統統摻入這一聲呼喚裏。
「我不想傷害你……」他的聲音近乎沙啞,那種在胸臆中掙紮過千萬遍的矛盾讓其越發折磨人心。
[corn,你看,這塊石頭像漢堡扒一樣~]
我可以給你的太少,我的黑暗,本就不該玷汙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為什麼要因為父親的囚籠把自己束縛起來?!你是嘉月,是橘嘉月啊!」
父親的囚籠……
蓮僵直了身形。
[不!怎麼能讓這樣的汙點來給我們的家族抹黑!]
[只不過是他的兒子,靠著這樣一層台階往上爬吧?嘻嘻……]
][蓮,你一定要當上最好的演員,一定要
[汙穢的東西,想要借這個孩子來得到什麼?]
[要記住,不能去愛人,你不要去愛人,因為那會讓你生不如死。]
一幕幕從眼前掠過。
為什麼要想起這些!為什麼想起這些……蓮的瞳孔漸漸放大
美月輕輕握住他的手:「為了我,難道不能放下麼?」
[corn,以後,真的不能再見面了?]
蓮的眼,從未有過這樣的楚惻,流轉在眼裏的無法落下的,是隱約無法言明的東西。
不想讓誰看到。
「不對……緒方先生,敦賀的樣子不對勁——」那根本不是嘉月,那是他自己!
[只是一個累贅!]
「對不起……」慘白的指尖緩緩撫上美月的臉頰,他的眼微微沈下了眉睫:「對不起……」
對不起…
「緒方先生停止吧!」
[那個孩子是家族的恥辱!]
父親寬大的羽翼遮住了天空。
隱忍著胸腔裏開始奔騰的血氣,他耗盡氣力勉強自己堅持到最後,有著薄繭的指腹輕柔撫過美月眼中的淚,只有一句話,讓他必須粉身碎骨舍棄一切——
「我只有你了。」
有誰知道,嘉月和美月的愛情,糾纏在這一句話背後多少個日日夜夜?更有誰知道,敦賀蓮的感情,糾纏在這一段戲背後的多少個日日夜夜?
「cut!」
這一幕順利完結。
一個修長的身影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猛然昏倒在地!
「蓮——」
第17章 ☆ACT.17小曖昧
[就是那個家夥吧,靠那樣的原因才能進劇組的……]
必須要證明給他們知道……
他清楚記得,被人恥笑的目光,被人驅逐的手勢,被人議論的背後……一切一切,縱然在過去了那麼多年以後,那些記憶仍舊如同頑石般堅固。
大火。呼喊。詭笑。
[我等了他好久……但最後也見不上他一面……]
只覺得,胸口的郁卒無處發泄,沈甸甸壓制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如何都無法掙脫。
這裏是……什麼地方?
手指緩緩抽動了一下。
醫院,幹凈的白床,令人安心的色調。夜風,飄起的窗簾。女孩。
她趴在床沿,靜靜看著床榻上那張英秀的面容——薄抿的唇畔染上不知名的冷郁,就連修眉也微微皺起,眉心那一道褶痕,折疊起隱然的愁。
敦賀……
就這麼坐在他身邊看著他,沈溺在思緒裏就無法自拔,她一向不是會對一個男人這樣發呆的人,就連對不破尚也不曾,只是習慣了那時候捧著尚的海報,習慣了念叨著尚太郎,可是真要讓她對著尚這樣發呆……卻從未有過。
你究竟把什麼藏起來了呢?好像藏得那麼辛苦。
{居然看著他發呆?}一群黑色的小幽靈從她身後冒出頭。怨京a看著怨京b,怨京b拉出怨京c——有沒有搞錯?不行了不行了,最近這家夥一直都直面那個大魔王,害它們都沒有出場的機會,怎麼就連這麼好的下手時機都要放過?!天理不容啊天理不容!
十幾團的小黑湊到一起開始商量起作戰計劃,而在這一連串陰謀詭計的背後,發呆的受害者之一,仍然還沒有醒悟過來——
「京子,我先出去給蓮買點水果,你幫忙照顧他一下喔~」社推開門,不期然撞見這麼一幕溫馨至極的畫面,單純的小女生單獨趴在「有著不明過去的男人」(←這麼說的原因是社一直認為蓮過去本性絕對是只狡猾的狼)身邊守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要說男人醒過來會做些什麼,就算男人不醒過來都讓人覺得這兩個是什麼什麼(……),如此美好地幻想著,他的腦袋裏已經開始敲起了教堂十二點的鐘聲——社先生想得真是深遠……
「嗯,社先生,麻煩先帶些快餐粥回來,我想敦賀先生醒過來應該需要先補充一些體力才對。」驚覺自己的失神,京子慌忙轉過頭來,給社一個微笑來掩飾她的尷尬。
「唉呀呀,京子你果真很適合做女朋友呢~」就不知道蓮那個笨小子什麼時候開竅,社很三八地竊笑。
被這個定論嚇了一跳——「呵——」兩眼發青:「社先生——你在說什麼啊?」女朋友跟這個什麼關系……京子露出了一副下地獄的表情,仿佛地獄之火要把她熊熊吞咽。
「我……我只是說京子你很會體貼人而已。」完全被她嚇倒。
糟糕,因為自己之前七想八想,好像誤會了……她低低應了聲趕緊轉過頭。
喀。
門在社的道別聲中再次被合上,留下只有兩個人的相處空間。
他在睡著吧。
京子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病房裏無事可作,唯一比較吸引她的事,盡管連她自己也不相信,但是,卻是完全表現在她的行動上了——
指尖,輕輕撫上蓮微蹙的眉心。
這樣皺著眉頭,睡也睡不安穩,不是嗎?
「為什麼要皺眉呢……」她喃喃自語,一邊以輕柔的力道舒展開蓮皺起的褶痕。
指尖傳來的是男人溫熱的氣息。
她的雙頰倏地燒紅。
能這樣近距離地端詳著他,一遍遍和記憶中的那個身影比對,她臉上的疑惑越來越深。也不是……沒有相似的地方……可是過了這麼久,長相在回憶裏已經模糊了,就算看到那張照片,可是又有誰能肯定,照片中的那個人就是敦賀呢?誰又能肯定,照片中的那個人……就是……corn……
「……蓮……你,聽不到的吧……雖然最初遇上你的時候,覺得天底下沒有比你更惡劣的混蛋……但是……但是……現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請你不要再那麼冷淡,好不好?我……開始覺得害怕。」
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是不想被他討厭。
她,不能確定,但又好似,有了那麼一點頭緒。
而這一廂,怨京軍團已經商量完畢——
↓№1計劃↓
{我們先引開她的註意力……}
{唔唔。}
{然後一起湧上去……}
{唔唔。}
{讓大魔王好好嘗嘗我們的厲害!}
{噢耶!}→難道怨京的智力和靈力是不成正比的嗎……==#(這是什麼狗屎作戰計劃?)
陰森森刮起一陣風,掀得窗簾不斷翻轉。
好冷,京子走向窗邊,想要關上窗子,這樣的風會讓敦賀先生著涼的吧?
日光燈就在這個時候忽明忽暗,京子不由轉過頭。
伴隨著輕微的聲音,特別監護室裏頓時一片漆黑。
哈哈哈哈……怨京軍團情不自禁揚起奸計得逞的笑,瞬間鼓脹成龐大的靈體,朝病床的方向俯沖而去——
「敦賀先生!」
察覺到不對勁的京子急匆匆往病床的方向奔去……
%#△¥※
烏龍地摔了一跤,黑暗中的前行果然是舉步維艱。
臉頰下,清楚傳來沈沈的心跳聲。
溫度更是灼得她臉紅心跳。因為是夏天,僅僅只是一床單薄的被單阻隔在兩個人之間,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有偷襲的愛好?」
蓮沈穩的嗓音猶如從流水上輕輕滑過,說話時胸腔也跟著震動起伏,不高不低但是帶著輕笑的調侃語調。
她在心裏大呼冤枉,想要退開,身體卻紋絲不動,原來是蓮的手早就輕而易舉地禁錮上她。
「敦賀先——」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叫我蓮。」好在目前處在黑暗中,不然她一定敵不過此時惡魔的「聖光微笑」。
好像有什麼不對……呃……「你不是不理會我了嗎?」怎麼突然又開始用這樣的語氣作弄她?
「有麼?」他很滿意目前的情況,輕輕抱著懷中的嬌軀。
「當然有!」
「錯覺而已,錯覺。」蓮的笑意泛上了唇角。
「胡說,明明……明明……」不甘心地反駁著,什麼錯覺,什麼錯覺……如果是錯覺就好了,可是那種被敦賀排斥的感受分明清清楚楚存在過……就這樣,匆忙的辯駁間,不甘心與委屈的情緒絞雜在一塊兒,有水滴不經意滴上了蓮的胸膛。
蓮訝然。
「京子……」他的手段太高明了嗎?只不過是一場冷戰,居然就讓她著急到哭?那之前數次的冷戰,數次對她擺出的生氣臉孔,也從來沒有見到她這樣表現過。
果真是……有什麼在改變。
「敦賀先生你再怎樣也跟我沒有關系!」嘴上大聲宣布,趴在他身上的女孩卻仍然還在瑟動著,不該存在的淚水居然還是滑落下來,浸濕了他的衣襟,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得到敦賀響應之後突然就放松了情緒,更不知道為什麼松了一口氣之後又還會哭……真是……丟臉死了,最上京子!
那雙結實的臂膀,緊緊圈住她。
她一僵。
「你是在害怕嗎?」
蓮靜靜地問,從雲後悄悄露出的月亮灑下溫柔的光芒,照亮他閉上的眼眸,和長長的眉睫。所有的線條都被嵌染上柔和的色彩,清遠綿長。
這個氣氛……好像不太對……京子咕噥著:「沒有,哪有什麼害怕。」
「撒謊。」
「我幹嗎要害怕啊?」
「我逐漸有意識……是在十五分鐘前。」深深把她的氣息吸進肺腔,那種不屬於高級香水不屬於熏衣料的自然味道,只有香皂的淡淡芳香,馥郁而甜美。
……十五分鐘——前?!!!京子嚇得呆住……也、也就是說……她說的那些話,全都……被聽到了?!
「所以我說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蓮。」蓮任她繼續維持癡呆狀,從他的角度看去,借著月光,她的面容就像是暈上一層月華,有些朦朧的姣好。
「敦賀!」太……太惡劣了!!!!她掙紮著要起身反抗。
「別動。」
「為什麼不能動?!」
「咳咳……」蓮一副吃痛的樣子,慶幸的是京子沒有看見他揶揄的笑容:「你對一個病患就不能溫柔一點?」
「啊,對不起。」京子乖乖地像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沒關系。」這個……應該說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一個暈倒的人和病患有什麼關系呢……
蓮只是閉著眼,抱著她的時候,什麼煩惱都可以忘卻。那些……不願記起的過去……他一直覺得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足夠,難道是已經到了極限了嗎?真的需要一個能夠給他撫慰的角色,讓他安然下去,是這樣吧。
他是敦賀蓮,孤獨孑然一身的男子,沒有想到,終有一天,也會有陷落的時候。
「說起來,為什麼會在拍攝的時候昏倒?」趴在他胸前的京子實在對目前曖昧不明的狀況無所適從,突然就想起了這個話題。
「也許是這兩天太累了。」
他說,語氣那樣隨意,隨意地就像是自己說的是一個事實。
「那個人不是嘉月。」京子也絲毫不留給他喘息的機會:「是敦賀先生自己吧?」
「……」
「果然是要隱瞞的嗎……」
「……」
「……」
「那場戲……」
「誒?」
「是演給你的。」蓮淡淡應著。
演給我?是什麼意思?
「也許要你明白,還要等一段時間……我會繼續等。」就算時光要不斷地流逝,他也知道自己會一直等下去,因為他不會再做出更激烈的舉動,因為,他是敦賀蓮。嘴角無奈的笑終化為了然,嘴角在隱隱間上揚,慢慢地,一點點弧度。
能讓他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也只會有這麼一次了。
他肯定。
不過,怨京們呢?
{你們還不分開!——被壓死了啦!!!!}
☆☆☆☆☆☆☆☆☆☆☆☆☆☆☆☆☆☆☆☆☆☆☆☆☆☆☆
「社。」
「……」
「社。」不耐煩。
「……」
「請不要奸笑。」
「哦。」
……
「還有……」
「……」
「□□更惡心。」
京子完全插不上話,也完全提不起勇氣插話。
坐在跑車裏,空間頓時縮小了幾倍,右前方社先生揶揄不明的笑意更讓她尷尬萬分。
這之前,可能誰也料不到社先生突然回來,當他回來的時候,走廊的燈光照亮病床那一角那一刻……京子已經預感到往後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如果說自己只是想要給敦賀先生安定,這個說法是不是聽起來太不切實際?那……如果說自己已經習慣了敦賀先生最近類似的怪異行止所以沒有掙脫……這個說法只會更讓人浮想聯翩而已。
奇怪的是……京子偷偷瞄了左前方平靜開車的蓮一眼——只在出醫院的時候發現他臉上有些絳色的薄暈,但是在社先生不斷地說他還是下手了之類的話時,他卻一點都沒有辯解的意思,敦賀是這麼任人宰割的人嗎?想起記憶裏那個露出撒旦笑容的他——絕對不可能。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到了。」蓮轉過頭,沈柔的聲線挑起空氣中尷尬的氣息。
京子惶然擡眸,兩個人的眼神在狹窄的直線裏交匯,又同時不自然地撇開眼。
哦哦~氣氛非常好啊~如果沒有他這個1000w電燈泡在的話。社興沖沖地看好戲。
「下車吧。」蓮眄睨到右邊兀自犯癡的男人,不禁帶點無可奈何地催促……再這樣下去,他不認為社的妄想癥還有藥可救。
「嗨!」京子頗有精神地響應,即便是假裝的情緒,至少能給自己一點勇氣趕緊逃離社先生的視線封鎖,所以她抓起包趕緊下了車。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蓮也打開車門,從另一邊走下車。
「咦?不是要回去麼?」
「嗯。」蓮擡首眺向遠方的街角,寬大的手心撩過被風吹拂的黑色發絲,瑰麗而神秘的黑色流轉飄揚,佇立在夜風裏有些蒼冷的氣息,道不明的落寂。
「可是為什麼下車?」
蓮走向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京子偏過頭,隨後轉身往不倒翁緩緩踱步。
他的步履閑雅,跟在她的身後有條不紊走著。
「後天要去米蘭了?」她在前頭忽然說到。
蓮一頓,之後唇角勾起笑容,淺淺。「怎麼?」
「那明天……」
「事務所還有事要交待。」
「哦。」
看著前面單薄的身影,俊朗的面龐若有所思。
他的指撫上唇,幽幽滑過:「明天下午的課很早結束吧?」
京子猛然轉過臉,對上他優雅玩味的笑。
「想要預定我嗎?」
預定什麼啊?!
第18章 ☆ACT.18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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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混蛋!」美森將手中的雜志摔上桌面。
京子皺眉,不解地擡起頭,極少看到愛面子的大小姐在教室裏會出現這麼過激的行為,到底是哪路神仙招惹她了?
「那些小報記者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亂說!」美森忿忿不平地一屁股在她面前坐下,雙手不耐地抱胸,讓人毫不懷疑她現在的壞心情。
低下頭,京子好奇地掃過桌上的雜志——
《vieghoulv.s不破尚——藝能界的死則:新人至上!》
鬥大的醒目標題,想要讓人不註意也不行。
這是怎麼回事?雖然對於藝能界的八卦沒什麼興趣,但是標題裏出現了讓她全身警戒系統發動的關鍵詞,京子的眼中閃過詭異的光芒。
七倉美森抽回桌上的雜志,用力□□著,一邊叨叨自語:「說什麼阿尚的音樂道路從此走向下坡,說什麼視覺系的新人都不長久,說什麼美型軍團才是王道!」
阿阿?雖然看不到雜志內容,但從美森的碎碎念裏也猜出了個□□分。京子頓然有些驚訝——尚太郎那家夥不是回回上榜首嗎?
「上一次就是,被azrael的家夥搶去了第一名的位置,尚不註意一下,居然又不知從哪裏殺出來一路小嘍啰,真是可惡!」
「誒?你說azrael?」就是四楓院剎夜邀請她參加的宣傳短片拍攝的樂隊?他們在之前打敗了不破嗎?說起來幾天之後她也要去參加azrael的宣傳短片拍攝活動,這麼一想,似乎在某個程度上,有種贏了不破的感覺……可是,又好像有那麼一點說不上來的情緒。
「是啊,你居然不知道?」美森用看史前生物的眼光盯著京子:「azrael也就算了,至少覺得他們沒那麼討厭,可是你看那該死的vieghoul!」
v•i•e——g•h•o•u•l——?!
有沒有搞錯?!居然叫米格魯那麼可笑的名字?!掩不住聽到這個名字後的感到滑稽的心情,京子狂沒形象地敲起桌子來——
「最上京子!」七倉美森恨得牙癢癢:「你給我註意重點!」
重點就是他們取了一種狗的名字啊!這難道還不夠重點?!
在她的瞪視下茍延殘喘地笑了一會兒,京子終於緩緩擡起頭,「是這樣啊……我就知道,總有一天那家夥也要遇上的……」本來藝能界這種地方就是這樣的不是麼?所以,輸給比自己強的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像是……她和敦賀先生一樣。
反過來,要感謝有對手這樣的角色存在,才能讓你更進一步吧?
『笨蛋,azrael和vieghoul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那兩者怎麼可以混為一談?』電話那端,悅耳的女聲正低咒著這一端接聽人的愚笨。
「奏江……我只是想知道下之後工作的對象是怎樣的,你也用不著那麼激動吧?」從室外走廊隱蔽的地方悄悄走過,避開所有認識的人,京子悄聲說。
『不管怎麼樣也還是你蠢,azrael是有實力的樂隊,vieghoul只是一個蹩腳的視覺系演唱組合而已!』奏江的情緒不減,大有想要敲開京子的腦殼看看裏面裝得是否是稻草的沖動。
這樣反而讓京子狐疑起來:「吶,奏江,為什麼我覺得你今天提到azrael之後反應就有點奇怪?你該不會……是azrael的崇拜者吧?」
『胡、胡說!』奏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慌張:『要開拍了,我沒時間和你扯廢話……拜拜!』
嘟嘟嘟……
京子的唇線卻狡黠地彎起來——沒有?我才不信!
正在往校門口走去的時候,突然被身後的人叫住。
「呀,這不是最上京子嗎?這麼早回去做什麼?反正你也沒有什麼通告可以趕吧?」風涼口氣說得輕松,幾個最近剛起步有點小名氣的女孩走到她身邊。
京子蹙眉,冷凝的目光鎖住說話的女孩,好像叫荻野愛吧?同一個班的。
現在的人都很吃飽了沒事幹?風言風語議論別人不是更閑?
隱隱約約,黑暗的薄霧於京子身後若隱若現。
荻野愛輕蔑的目光掃了她一眼:「既然沒有事做就回頭幫我做完今天的值日吧,我還要趕去做雜志模特的拍攝,辛苦得很。」她拿手扇了扇風,好像很是疲累一樣。
「照片真是好東西,」京子突然詭譎地笑了:「怎麼看也只是流露在表面的一張皮而已,那些醜陋的心都可以隱藏起來,對於某些實際接觸後就會為她們的醜陋而作嘔的人來說,實在是偽裝的最好方式。」言末,冷笑,頓然間陰森森的怪異氣流在找麻煩的女孩們間流竄,扼住她們說話的喉嚨。
荻野愛有些臉色發白,努力無視身邊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新鮮的卑鄙血液嗶嗶嗶嗶}的古怪咒語,猛然讓一旁的兩個人抓住京子——
「自討苦吃——」
「你確定?」京子雖然被鉗制住,但是完全看不出她臉上的慌張,反倒是暗沈下來的神色逐漸像是地獄的索魂使一樣詭異地套住每一個人的心臟,她陰沈沈地泛起邪妄的怪笑,猶如在飾演本鄉未緒時一樣可怖。
「醜陋的內心能看得到吧——」她突然冒出一句讓人一頭霧水的話……「每當看到,你那漂亮的臉蛋,會扭曲得很醜陋哦——」
揚起下顎,只在瞬間,那張臉孔也仿佛沈浸入地獄的熊熊烈火中燒灼,邪惡的火焰如她唇上的笑靨狂妄邪肆,勾魂的鎖鏈套住對方的魂魄。
兩個困住她的女孩竟在驚駭間松開了手。
「即使像這樣——」京子隨手撕下走廊旁張貼的宣傳畫,噬人的眼神卻沒有轉向他處,只是直直盯著荻野愛,隨後……
嘶——嘶——嘶——
她的眼如同黑洞,把荻野愛吸入無助的深淵,手上一片片零落成碎紙的宣傳畫,在她的撕扯下就好似人的皮肉被寸寸厘厘毫不費力地宰割——「把你大卸八塊……你還能像平常一樣,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啊啊啊啊——」兩個女孩承受不住她恐怖的神情,內心都似乎直接承受到了被宰割的恐懼感,毫不猶豫地跑離了她的周圍——
荻野愛呆住了。
不,該說,她動彈不得……這個女孩的表情在囚禁她,她甚至覺得要是自己妄動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呵。」荻野愛的身後,傳來一聲細微的輕笑。在她還沒有回過頭之前,那個頎長的身影已經緩緩走向最上京子,而她還來不及看到那個身影主人的面孔。
只是,雖然戴著遮陽帽,但這個人有著標準模特兒的身高,以及完美比例的身段。這一切一目了然。
「為著仇恨而讓自己活在囹圄裏,和死去沒有分別。」猶如波動著磁力的聲線壓下了音調,那個有著高挑背影的男子有如酒醇濃的聲音,如果不是說出這仿佛厭惡旁人也厭惡自己感□□彩的森冷話語,這個聲音全然有迷醉的魅力。
荻野愛楞楞地看京子臉上的神態越發轉變得真切,京子隨手一拋手中剩余的碎屑,漫天的紙屑紛紛揚揚像是獵人手中的捕網罩住網下的兩個人,他或她自己,誰也逃不掉。
他們在說什麼……
飛屑在空中盤旋,一點點,慢鏡頭般,下落。
她的眼,他的眼,相望著,如出一轍地蕭然。
良久,那個男人突兀地搖頭笑著說:「再和你演下去,恐怕連半天的時間都沒有了……」
演、演戲?!荻野愛不可置信地來回打量兩個人的身影他們剛剛只是在演戲?!怎麼可能?如果說剛剛最上京子只是在演戲的話,那種神情就像專業演員……不,不能說是專業演員,專業演員也只是負責演出這個角色而已,可是最上京子根本就是角色的本身!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藝能班學員……
京子才恍然回過了神,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又進入了未緒的角色,那時候本來只是打算試試看以未緒的方式來對待別人會怎樣,沒有想到慢慢越陷越深,特別是對上蓮的演技之後,更是深陷得不可自拔……
蓮……蓮?!!
「敦——你瘋了啊!」京子猛然上前拽住男子的手,用賣力的奔跑從荻野愛的視線裏消失……
荻野愛出神地想著,直到完全不見他們的那一刻,忽然湧起了一個剛才沒有察覺到的念頭——
剛剛那個男人的背影……好像是,敦賀蓮。
「敦賀蓮!」某個停車場的黑色跑車旁邊,京子連名帶姓地吼過去:「你怎麼敢就這樣在學校裏出現!你難道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嗎?居然還悠閑地站在那裏和我對戲?!啊啊啊啊,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你沒瘋的話我就要瘋了!」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蓮在嘆氣聲的伴隨下拉進跑車裏。
蓮的笑容隨即流光溢彩地奢侈起來:「好歹說……我也是你的前輩啊,你也教訓得太開心了些,嗯?」
頓然僵化。
{死了,死了,上次沒有殺人滅口斬草除根的後果就是換來這一刻垂死掙紮的悲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群的怨京扭曲變形地痛呼著。
京子縮到角落,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臉上寫著:求大魔王網開一面放她和可憐的孩子們一馬。
噗嗤。蓮幾乎抑制不住笑意。但是他轉過頭,平靜後重新擡眼說:「因為等了太久,就忍不住進去了,對不起。」手捂著唇,有絲尷尬。
「啊?「京子眨眨眼:「等了很久嗎?」奇怪,他可以打手機嘛……幹嗎要在門口等,等不到還要親自去找她呢?讓她有點受寵若驚。
「咳咳,也不是很久。」他說著自相矛盾的話,不自然地掩飾過一個男人從事務所裏回來後在校門口等了兩個小時的事實。其實要演戲輕而易舉,可是碰上了戀愛擋路……演戲技巧高超如蓮,也束手無策。
「可以打手機告訴……」
「手機,你關了。」蓮無辜地看著她。
這個表情讓京子吃驚不小,雖然在蓮生病的那一次也有過,可是再次看到還是讓她為這個表情的出現而驚訝,很難看到他放棄成熟的儀態來對人啊……想來敦賀也才20歲而已,平時都是過於老成了嗎?
呀呀,敦賀你好可憐。京子這麼想著,不經意就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他們的溝通好像用不是一個星球的語言。蓮在心裏暗暗想著,這小女生到底在想些什麼阿?一臉黑線。
「好。」雙手驀然合十,京子貌似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怎麼?」
京子轉過頭,明亮的瞳眸流溢著車外暖陽透過的光彩,彎起眼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今天一切都順著敦賀先生你的意願——但是交換的條件是,你要暫時放棄現在這副模樣。」
本來還在猶疑她做出什麼大決定的蓮猛然被嗆了下,幹咳了兩聲後,向她尋求肯定:「放棄這副模樣?」
——莞爾,她賊兮兮一笑。
回覆你的二十歲吧……嘿嘿。
第19章 ☆ACT.19約會
見鬼了。
蓮在心裏嘆道。
「快點啊,快點進去啊!你想被人看到?!」瞥見櫃台那一角仿佛已經有目光投註過來,京子匆匆忙忙把滿臉為難的蓮推進了更衣室。
擦了擦汗,她的神經快崩潰了,本來特地找了一間超大的專賣店,想來這樣自助式的賣場可以擺脫導購小姐的介紹,免得被人發現,可是一路上推著一個一米九的男人走進來可不是說笑的,總覺得前後左右上上下下都有人的眼睛在盯著,好似下一刻就會有人指著敦賀大叫----啊!快看!是敦賀蓮!
那樣的身高和身材,就算不見面孔,也會引起人的註目吧……
所以他一定不適合做罪犯,走到哪兒都會被人一眼認出來。
呃,偏題了。
「你確定,要我穿這樣??」
頭頂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京子順著聲源望去,不由怔怔地呆住———敦、敦賀……?
一件露出鎖骨的大v領t恤,下身靛藍色牛仔褲。閃耀著蒼灰色的銀飾項鏈服帖在鎖骨的線條上,流暢的線條好似美酒誘惑令人忘卻呼吸,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唇線,無一樣不是天工雕琢好的藝術品,帽沿下半長的發遮住他的左眼,清冷俊美的臉龐帶著一絲不安。
「咳,很不適合吧?」蓮不自在地撇過臉。
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硬是要說送一套衣服作為禮物,作為藝人,服裝當然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範圍,可是他又怎麼可能拒絕這偶爾的受寵若驚?
最上京子,女,16歲,發呆狀態。
不,她不是花癡女,只是震驚太大了。
從來都是看到敦賀穿著品味高雅的名牌服飾,那些年輕化時尚款式的t恤和牛仔褲都與他絕緣,原本以為這樣穿起來也許會很不搭調,可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是身材的關系嗎,因為身材太好,所以穿起什麼衣服都適合?
只是……只是想先從外貌上至少讓敦賀放松一天,可是這一次不用說單單外貌,換上輕便的服裝之後,蓮的模樣完全和那個高級紳士有了區別!
「京子?」
「很、很適合。」京子慌忙回答他,豈止是很適合,適合得不能再適合了……以前一直把敦賀當作前輩來看的,至少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和她一個女孩的距離……可是現在,前輩的影子……
手伸向她身邊——
「啊!」京子慌亂地讓開。
蓮不解地挑起一邊的眉峰:「怎麼了?」他只是要拿外套。
「沒有,我去付帳了。」
「你付?」真的見鬼,他又不是牛郎,為什麼要小女生幫她付錢?
京子點點頭:「一開始就說好了,是送你的餞別禮物。」雖然不是名牌服飾,也是在她的能力範圍內貴得讓她心痛啊。也許有很多禮物可以送,但也只有送這樣的禮物,才能讓敦賀不得不放下一身的拘束吧?
「我付就好。」蓮預備掏皮夾,卻趕不及一個急馳向櫃台的身影——他不禁揚起了微笑。
你贏了,不過,要還……有的是機會。
人來人往的東京街頭,攢動著現代人代表性的物質流。或步履匆匆,或且行且住,但共有的是那一身配套而來的精致,所以這個時候,人人都像是在走一場秀,各自展演自己的特色。
他反倒是不怎麼惹人註目。
是的,有時候,步履匆匆會讓人麻痹,甚至沒有人會在意到,也許自己的身邊就有一個名人走過。
「下面要去哪裏呢?」京子擡頭看身邊的蓮,他還望著人群不知在琢磨些什麼「敦賀先生?」
「蓮。」他更正。
「呃……」
"我說過多次,"蓮低首露出一抹高級標準的笑容:"而且你說,今天的一切都順著我的意願是吧?"這也算是給他餞別的禮物不是嗎?
這麼叫也沒有什麼不妥。
其實……現在叫敦賀先生,連她也覺得有絲怪異,身邊的分明是一個極其清俊的年輕男子,看去面貌也沒有比她大多少,偏偏要加之以長輩的敬語,有點不相稱。正想著,對上敦賀看她的眼睛,她惶然點點頭。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在東京的街頭閑逛了……"好似閑庭信步,他忽然幽幽地說:"這樣的生活,好輕松。"
是吧?她知道。因為清楚地感覺到他壓抑著自己,所以才會老成到那種地步,才會好像把自己困在深淵裏一樣。
"謝謝,京子。"他轉過頭,那一瞬間,柔和的夕陽正從他的前方照耀過來,映染了他含笑的臉。陽光,人群,以及,敦賀蓮。那是多麼不成調的三種顏色,偏偏此刻如此契合地融匯在一起。
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人流越來越密集,到了下班的高峰期,趕往歸途的麻木人士也不會在意什麼禮避退讓。京子加緊了腳步,想要跟上在前方的蓮,卻被旁人擠到了一邊。
舉目四望,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敦……"她想要呼喊,卻發現不能,一個名字又如何穿透密密麻麻的人群?於是無力,想要跟上前卻被困在人海裏,擡頭尋找他的蹤跡。
敦賀蓮,突然很想呼喚這個名字,不知道有沒有用。
……
又一個人和她擦肩而過,毫不留情把她擠向一旁,她剛穩住身影試圖說些什麼,但發現自己撞進一個胸膛裏----
"麻煩。"
慵懶又戲謔的聲調傳進她的耳畔,京子仰首,蓮正站在她的身後,好像從來不曾離開過一樣,隨後把她攬近自己,寬大修長的手握上她的,手指與之交錯,大與小,是如此分明,交錯仿佛糾纏,她即便想掙也掙不開。
他沒有看她,只是握著她的手。
"人太多了,牽著比較好。"
"……不用……"
"需要。"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在東京的街頭各有心思地走著,手心好似有文火在燃燒,炙熱但又不至於灼傷彼此。她清清楚楚感覺到蓮掌心與指尖皮膚的觸感,摩擦間細細微微的酥麻,掌上有屬於男人的渾厚與安然。
心跳更快……
差不多要到落日的時候了。
東京鐵塔。
"哇----我第一次來這裏!果然可以俯瞰大半的東京呢!"京子剛剛看到這塔下的景色,就興奮地張開雙臂撲了過去……
第一次?蓮若有所思地站在她的身後,自從來到東京之後,她的生活都圍繞著藝能界和學校打轉麼?而真正應該去感受的,卻絲毫沒有接觸。
和他,有點像。
"蓮,你說要是從這裏跳下去會不會有王子騎著龍來迎接公主?"童話中的公主總是有人拯救,然後王子將惡魔打敗,公主與王子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兩眼頓時因為這美麗的夢幻故事而閃閃發亮,完全沒有在意身後的人驀然僵直。
……蓮楞住。
"誒?有什麼不對?"京子因為他的反應而感到奇怪。
蓮擡手,輕輕抵著鼻翼:"不,沒什麼。"他側過臉。
她這麼自然地叫他"蓮"……而且全然沒有自覺,和上次是不同的。
敦賀……又是一個重大的發現----你臉紅什麼啊……?
"你完全沒有聽我說……覺得很好笑嘛?"端正的不爽表情擺出來,京子瞇起利眸斜睨他。
"不是,"蓮毫不示弱地還之以詭異的優質笑容,"這個看法很有值得討論的價值。"記得,從前她也一直把不破當作王子是吧?就連到了現在仍舊無法忘懷這些單純的想法呢。
蓮孰不管自己盡然為了一層早已不存在的幹系而生悶氣。
一步步湊近她,一手突然抵在她右邊的橫桿上,一手又搭上她的肩----
"你、你要----幹什麼----"全身寒毛倒豎,非常懷疑蓮的動機。
"會不會有王子,你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他笑,溫和有禮。
然後搭在她肩上的手開始把她用力往那一片遠景按去----
"啊啊啊!住手!"
敦賀蓮!你果然是老奸巨滑!
☆☆☆☆☆☆☆☆☆☆☆☆☆☆☆☆☆☆☆☆☆☆☆☆☆☆☆
"要日落了……"京子眺望遠方渲染了一片雲霞的夕陽,金碧輝煌的顏色穿插在浮雲的層疊之間,九霄天際裏盤旋著輕盈的鳥群,漸漸化為天幕裏的一個個玄妙柔和音符,離散開它的旋律……
京子趴在瞭望台的欄桿上,滿足地喟嘆。
富士山披上一層金紗,東京灣蕩漾碧波,新宿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
"東京鐵塔的瞭望台真是極棒的地方----"
"嗯,對外發送無線電波,為日本電視網,nhk,東京放送,朝日電台等傳送節目,算是整個建築物的心臟……"蓮悠閑地立在一旁補充。
……京子擡頭,忿忿的目光與蓮交匯。
蓮望著她,一本正經,隨後在她埋怨表情的瞪視下,突然爆出一聲輕笑:"抱歉抱歉,是我不解風情。"在某人感嘆場景詩意的時候他突然冒出職業解說一樣的語句,藝人偶爾也會有專業引起的弊病吧?
他道過歉,卻發現京子仍舊靜靜看著他。
雙手環起抱著臂膀,他慵懶地湊近她的耳畔:"難道……看我看得入迷?"捉弄的口氣不言而喻,那一身幹凈清爽的t恤還散發出蓮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氣,足以引得人心癢癢。
然而不解風情的人不只是敦賀蓮一個,很抱歉的是,這也許是全日本藝能界對愛情最遲鈍最缺乏的兩個人湊在了一個角落,所以看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將感情變成正數,曾經有人說過如此經典的句子:一個傻瓜加上一個傻瓜等於兩個傻瓜。
陰沈的黑雲籠罩在她周遭,她半瞇著眼回敬蓮,背景很明顯地寫著:看大魔王入迷只會加速我的死亡而已。
唉……蓮無力地長嘆。
我以為她至少可以感覺到一些……難道真的是自己太過焦急反而弄巧成拙了嗎?
至少,在清楚認識到自己對於感情自制力的薄弱之後,某些情感就常常無法自禁地流露在外。
有時----連自己都無法相信這樣一個輕率的人竟然會是我,但也早該明白……
或許總有一天,在她面前,就連"敦賀蓮"這身最後的偽裝都可能會在某個瞬間被自己不自覺地卸下……
他兀自沈思著,凝視他許久的京子終於低聲開口問----
"為什麼,會選擇做藝人呢?"
他擡眸,一剎那好似某道光束擊中了他的胸口。
下午6點的夕陽,安謐的東京鐵塔。
"因為,喜歡這份工作。"終於,他從容地微笑。
但是京子沒有言語,那個回答,加了一個"終於"的時間差,加了一個仿佛告誡他自己的笑容,所以----
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雖然敦賀是真的在用心愛著這份工作,可在一開始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也是如此麼?應該,有著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吧……
她跟在蓮身邊的時候,望著他沈靜的側臉想。
蓮的輪廓,開始變得落寂。
要把秘密埋得很深很深……很深很深……而當這個秘密又是悲哀的回憶時,這份掩埋就會成為無法割斷的痛楚,無論是否願意想起,都會在腦海裏作祟,因為要掩埋就無法剖開來,永遠無法釋懷。
[媽媽----媽媽不要走----]
她的記憶裏,也有不得不掩埋卻不能訴說的回憶,所以她深知。
蓮……
這麼想的時候,手不由得拽上蓮的衣角。
蓮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側眸,瞳光裏褪去了黯淡的顏色,溫雅地笑著伸手,用最溫柔的動作揉亂京子的發,引來京子不滿的抱怨----
"蓮吶----"
蓮吶……
嗔怨的時候,這麼叫著我。
那時,你是在為我難過麼,京子?
如果能夠,請一直這樣叫下去吧,我是說如果。
即使,我沒有去愛的資格。
☆☆☆☆☆☆☆☆☆☆☆☆☆☆☆☆☆☆☆☆☆☆☆☆☆☆
pm7:30
五臟廟開始抗議的時分。
"那麼,打算吃什麼?去新宿,銀座,還是其它什麼地方?"蓮握著方向盤,詢問著五臟廟正在抗議的旁座。
京子還沈浸東京塔一遊的喜悅中,因為時間不多,所以他們並沒有去多少特別的地方,但是這算是她到達東京之後,第一次遊玩,對於日日夜夜都享受著東京繁榮恩澤的東京人,這聽來是不可思議的事,也正因為這不可思議,讓快樂平添了許多倍。
笑得那麼滿足,有這麼快樂?蓮挑眉想,往常跟他在一起都是拘謹得可以,"敦賀先生"前"敦賀先生"後的,說起話來也小心翼翼,可是現在……這麼想,連他都因為目的達成而覺得滿足起來。
"如果要吃一頓□□的晚餐,我倒是有個好去處喔!"她忽然轉過頭,伸出一個手指,神秘兮兮地說:"雖然並不是西餐廳,也不是日式大飯店。"但是主廚一流,服務最佳!
被她充滿期待的眼神挑起了好奇心,蓮的黑色跑車消失在十字路口的盡頭----
"不倒翁"。
蓮停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店前。
身後的京子愉悅地催促他進門,而他也十分配合地掀開了簾子,走進面積不大卻又纖塵不染的小店內。此時小店過了最忙碌的時段,只有三三兩兩的中年客人在各個角落吃得盡興。
----說熟悉,是因為送京子回來已經數次,說陌生,是因為雖然送她回來數次,他卻一次也沒有進入"不倒翁"。他也曾不只一次好奇京子所暫居的環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而今天也總算見識到了"不倒翁"的一隅。
"誒?京子,你什麼時候回來了?"一個敦厚可親的婦人從料理台後走了出來,手上還端著一盤日式握壽司。
京子連忙迎了上去,接過婦人手中的料理盤:"因為打算享受老板的廚藝,所以早早回來了~~嘻嘻。"笑著捧起料理盤的動作是那麼熟撚,"我來幫忙吧,這個是哪一桌的?"
"4號台。"不倒翁老板娘:"京子,小心點,地上剛剛拖過還很滑----"她擔心地囑咐著,眼角瞥到進門的另一個人……
頎長的高瘦身段,一頂遮陽帽遮掩住旁人好奇的目光,簡單的白色t恤卻似乎隱藏不了從他身上傳出的與眾不同的氣息。
仿佛王者之氣,告知這個世界他註定與眾不同。
"你是……"老板娘訝異地問。
"京子的朋友,"蓮微微擡起頭,雖然很想脫下帽子表示尊重,但終究還是有點擔憂被認出所以沒有這麼做,"鄙姓敦賀,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京子的朋友?"老板娘的眼神更加驚奇起來,那孩子平時都沒有帶朋友回來,這次不但帶了朋友,還是一個男……朋友?特別是……這麼優質的男朋友?
"老板娘,他是我事務所的前輩,敦賀蓮,"京子剛剛轉回來,甫在兩人中間立定,就俏皮地彎腰對老板娘介紹:"平時在事務所也都承蒙他照顧,他明日就要離開日本,所以今天特地帶他來嘗嘗日本最美味的料理哦~"
蓮微笑著朝老板娘頷首。
老板娘似乎沒有聽到京子的介紹,全然用某種出神的目光盯著蓮。
蓮不好意思地幹咳了聲。
"老板娘……"京子受不了地抽動嘴角。
"唉呀,對不起,"老板娘也尷尬地揮揮手:"就算是老人家也會喜歡美好的事物阿,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麼英俊的小夥子噢……想當初我那不爭氣的老公……"
"你沒事又在說我什麼?"一個長相兇神惡煞的男人也走了過來,雖然嘴上在懊惱被妻子拿來糗,但是眼睛卻不由得打量著三人之中的高挑男子。
"老公,這個是京子的男朋友哦……"
"老板娘!"京子聽到那個字眼驚呼了聲。
"你看你看,現在的年輕人,居然還會害羞呢。"老板娘小小三八地笑道,"真是羨慕啊,年輕真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前輩----前輩!"京子著重地強調,看老板娘一副完全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的樣子,無力兩眼淚汪汪地轉而向蓮求助:"蓮,你也說句話啦……"
蓮一笑,再笑,聳肩,不置可否。
敦賀----蓮!你要我死嗎?!
"是京子的男朋友啊?"不倒翁老板的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冷淡,甚至還帶上了敵意的冷淡,說話的口氣不是很友善。他說完就轉過身去,重新回到料理台做他的料理。
蓮用眼神詢問京子。
老板娘看出了他的疑惑,趕忙解釋道:"別擔心,他一向都是這樣子,而且一向討厭長得好看的男人,覺得這種人很輕浮,他也只是關心京子才會這樣而已。"
換言之,就是蓮的優質條件反倒成了老板看不順眼的原因。
"不過,"不倒翁老板娘輕笑著把他們迎進店裏:"我可以看得出來,你絕對是可以相信的人,京子就拜托你了,雖然她不是很漂亮的女孩,但是絕對是一塊珍寶,你的眼光很好~"
老板娘,這裏不是藝妓館推薦藝妓啊……京子在心裏痛呼著,已經是無語凝噎,欲哭無淚……蓮一定會嘲笑她吧,被這麼不切實際地撮合成一對,蓮一定會覺得可笑滑稽,之後就拿這事尋開心----
她不安地等著蓮的反應。
"是的,我明白。"蓮卻說出了她意料之外的的答案,而且還是用足以柔化全日本女人的美好微笑,幾乎在一瞬間,所有的光華都在蓮的笑容裏明麗起來。
她呆住了。
蓮是不計較被誤會嗎?還是又一重欺騙他人的演技,等到老板娘一走就開始作弄她?
嗯唔嗯……咿呀咿……
左思右想都覺得這是一個圈套啊啊啊啊啊!京子抱頭大哭。
一只溫暖的手忽然握住她的。
角落的座位,視覺的死角,蓮坐在座位上,而她站在他的身邊,沒有人看到蓮握著她的手。
她再次呆若木雞,蓮竟然還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聽老板娘談論著關於她的話題。
"肚子一定都餓了吧?我去叫老頭子把最棒的料理端上來----"老板娘似乎談得頗開心,盡興之後終於暫時離開了座位。
"那個……蓮。"京子小聲說:"手、手啊……"
為什麼無緣無故要握著她的手呢?
蓮眨眼:"咦?握著你的手了嗎?我剛剛一直以為自己扶著桌邊的那棵裝飾木呢。"奉送優雅微笑。
……
你很惡劣,敦賀蓮。
羞憤地抽泣兩聲,她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開玩笑的,"蓮偏過頭,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反而收攏,掌心裏的溫度傳遞給彼此,"只是不想放開……而已。"
這句話,好像魔咒,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以至於直到他們默默地吃完美味的晚餐,老板娘也一再叨叨個不停,她還送他走出了不倒翁,在起風的街頭被風吹亂了發絲,這些她都全然未覺。
不想放開指的是……她的手嗎?為什麼……不想放開?
"明天就去米蘭了,今晚有話要對我說麼?"蓮轉過身定住了腳步。如子夜的墨漆黑眸在這起風的暗夜流轉著神秘的輝光,遠處的街燈照亮飛舞的流螢,她但見蓮眼中她無法企及的深泉。長月如鉤,那時他的眼宛若悠遠洪荒的宇宙,嵌進一個黑洞讓她無法自拔。
他是敦賀蓮麼?為什麼,她對他的感覺,不同了呢?
不……應該是,早就不同了……只是一直不願發覺罷了。
難道……難道……
"去米蘭……要保重,工作也要加油……"她慌張地說,低著榛首,埋進胸前。
他的手,幹凈而修長,想要碰觸那張暈紅的臉龐,卻又定格。
"我說過,你逃不掉了。"蓮淡淡地一笑。
她驚擡起頭。
揚起弧線的唇角,伸出的手臂----
緩緩把她收進自己的懷裏。
她輕輕地顫栗,而他溫柔地抱緊。
彼此間契合的接觸,一旦拼接上,就難以再放開。那種懷抱的溫度,真切地傳遞給對方。
靠在蓮的胸前,從蓮胸臆間傳來的跳動讓她臉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掙開,或者說不想掙開,蓮身上的舒服的衣料貼合著她的臉頰,那種安定與依賴感讓她心安。
起風了,可是,卻在他的懷裏感受不到夜已漸涼。
他輕輕俯首,一個吻,如同蝶翼拂過,落在她的眉心。
"嗨,歡迎回來,妖精公主。"
歡迎……回來?妖精……公主?
在她仍舊無法反應過來前,蓮打開車門,與她道別,只是臨走前,靠在車窗上,用離別獨有的口氣說了聲,再見。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怎樣地紊亂。
而她更不知道,街角,一雙僵硬的腿,轉而離去。
第20章 ☆ACT.20不破的慍怒
晨曦頭裹白框落地窗灑進寬敞的起居室,窗外向海的花園凝透著碧翠,鳥語花香。
引發在晨光的柔軟吐息中漾起一道流華,那身影微微擡頭,發絲就如綢緞般垂落回肩畔。
男子的側臉像細筆勾劃出的流暢線條,每一處高低起伏的輪廓都清逸明晰,他如月下振翼的大天使,遙不可及。
"剎夜,早晨。"一個蓬頭亂發,睡眼惺忪的男人掠過他所坐的沙發走進半開放式廚房。
休閑沙發上的那個身影----四楓院剎夜,頷首,宛若山泉流淌過的低柔嗓音揚起:"早晨。"
"你怎麼又起那麼早?今天不是讓我們放假?"秋田廣之身著輕便的起居服落座在他身邊。
剎夜擡手,看了看腕表:"才7:00,你們可以繼續發懶。"轉動手中的自動筆,他悠閑地接著說:"雖然兼任魔鬼監制,但不至於連你們僅有的休息時間都剝奪。"輕哂,自動筆連轉了兩圈安穩落入手中。
"那你在做什麼?"
翻動手中密密麻麻的編曲譜:"沒什麼,修改一下新曲中的細節,昨晚試唱的時候發現曲子中有幾個音不協調。"
"這麼拼命?"秋田廣之挑眉:"作詞、作曲、編曲、監制、貝司、主唱……包攬那麼多事,如果是我早就受不了……"
"就因為你們都是這種人,我才不得不這麼辛苦。"剎夜略為沈思,筆尖又在譜上行雲流水似的滑過。
"剎夜----"抱著抱枕走出來的少年剛落定長沙發就一頭紮進去繼續補眠,但是閉上眼之前嗔怨地瞪了剎夜一眼,他們對azreal全情投入,一刻也沒有偷懶過。
"玩笑。"他莞爾,那些工作都是他的嗜好,他樂此不疲。
秋田廣之向從廚房拿著冰水"飄來"臉上還帶著疑惑表情的雅未克聳肩:"他常講冷笑話。"
剎夜放下手中的曲譜,環顧四周:"都起來了?鬼雨呢?"
一陣沈默。
"病情又有些覆發的跡象----我讓他好好睡一天。"秋田接道。
剎夜的眼沈下來,細致的眉睫好似一描一畫越發鐫刻清晰。
所有人都不再開口,沈重的氣氛環繞在空間裏。
好半晌,秋田廣之靠上沙發,帶著憂郁的表情合上眼瞼:"鬼雨的病估計還會惡化下去,很快就無法再進行樂隊的活動……"
"鬼雨說即便如此樂隊也不許解散,一定要完成當時大家的夙願。"
所以現在所做的一切都要精益求精,剎夜的腦海中一直灌輸給自己這樣的信念,甚至於mv宣傳短劇主角這樣的事情都要巨細畢究。為了azreal,為了他們當初的理想,也為了淺野。
"對了,聽說上次不破尚歌友會播出之後,《r》的銷售量回升,單曲榜上和我們並列第一,而且歌友會當天的錄像在各電視台反覆播出,圈內認為那次的歌友會現場表演以及不破尚的演唱都是超水平發揮----"似乎為了緩和氣氛,秋田廣之突然說。
"是嗎?"毫不驚訝地笑,"那女孩成功導引了不破尚。"剎夜仿佛擁有讀心裏的超能力者,一句話道出心中所想,也道出了事實。
沒有人感到奇怪,似乎剎夜的結論本就該冷靜睿智且正確無疑。
"那又如何?"雅未克打著呵欠:"我們的單曲滿周下榜,可是那個小子還不是再度遇到危機?"
"我討厭vieghoul。"讓人以為已經熟睡的薰突然出聲給了一個評論。
"我也不對那個組合抱有好感。"一抹毫不掩飾的冷然笑意爬上剎夜的嘴角:"所有的曲風、台風、造型都是模仿那個不破,不過是以人數的優勢爬到排行榜第一位而已,這種抄襲的小角色不足為懼。"
"可是對不破造成的威脅和打擊,就與我們大相徑庭了吧……"
這句話,讓四楓院家獨有的詭異血統開始作祟,四楓院剎夜的笑容,加深了----
不破尚嗎?想要在音樂界生存下來,光靠長相和性格,就像是沙礫堆積的城堡,徒有風光一時的外表,一旦喪失了水分,就會土崩瓦解一文不值。雖然我們並不熟識,但也多虧你讓我找到一塊未開封的美玉,希望你別被那個蹩腳的角色輕易擊敗呢……
如果沒有貴人相助,就只有自己站起來。
如果你能體會到的話,我是說如果。
就像,"那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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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尚,你又跑到哪裏去了,到處都----"
"散步而已。"不破尚雙手插在垮褲口袋裏徑直越過迎接他的祥子,行走間一身煞氣連遠在幾米之外的麻生春樹都察覺得到。
靠在石柱上,抱胸而站的麻生春樹在他掠過自己面前時閉著眼平靜地說:"你去那裏’了吧?"
他頓了一下,片刻後不耐煩地撇撇唇:"沒有,出去亂逛而已。"
"臨通告前半小時僅有的休息時間出門遊蕩可不像你的作風。"往常尚這個懶鬼會寧願讓自己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睡個酣覺,即便因為被vieghoul模仿一事一再受挫,可高傲如他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獨自走進平民生活的世界裏去----
麻生貌似不以為意地說,雖然閉著眼但卻早已把不破的隱瞞看得一清二楚。
昨天以送回遺落的東西為借口,向她套出京子的住處(麻生也是在送京子回不倒翁的時候才知道),難道以為她不明白尚這個家夥打得是什麼算盤?她只是好奇,這不明過去的一對究竟會有怎樣的際會,所以順水推舟了而已。
祥子左右打量,卻完全不能從他們的對話裏整理出個頭緒,在不破再次拔腿要走的時候叫住了他:"尚,時間快到了,要提前去現場準備一下,你又要去哪兒?"
不破定住腳,緩緩側過臉,"節目開始的時候我會到。現在不要煩我。"
尚……祥子不安地望著他猛然摔上休息室的門,回頭向麻生求救。
麻生蹙了蹙柳眉,她愛莫能助。
感情的事,除開當事人,誰也愛莫能助。
最上京子!你這個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背叛者----
門才關上,不破尚握起拳頭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一串指責,如被踩到尾巴地野貓一樣豎起全身警戒的毛,不,更正,此刻更似一只瘋貓……
抓起一個沙發墊狠狠踩到地上:"以前不是說討厭那個敦賀蓮嗎?!!好啊----你討厭啊----怎麼一轉身就跟那種惡心的男人獻媚去了?!‘恨天高’到底穿了幾公分你驗證了沒有?!你以為那個家夥會看上你嗎?!你以為你是誰啊?!你----○x#△¥$□……"
"還有你----"不破尚伸出手轉個方向指向一團空氣,上下揮動指頭一臉怒不可遏:"----敦賀蓮!你算什麼東西,不過就是長了雙電線桿似的的腿,走狗屎運受歡迎了點,不小心會賣笑了點,要不是本少爺比你晚出道你還會被我踩在腳底下啊----"(某絳:……痛哭,蓮殿對不起……t◇t)
該、該死!
本來只是想"順道"去看看那個笨女人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好好嘲笑她一番,結果居然讓他碰上讓人厭惡的一幕,那個身影怎麼看也都是敦賀蓮吧?那個所謂的"全日本女性夢中情人"沒事湊什麼熱鬧連那個俗女也不放過?!
騙子----你明明說過討厭敦賀蓮!就算我不要你,你也沒有必要就投入敵人的懷裏吧!
把自己重重摔進沙發裏,連日來郁悶的心情一擁而上讓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他撇過頭,海報上那個哭泣的天使還望著他,那雙眼是他過去十多年熟悉到無法再熟悉的----
京子。
那張海報裏的人,是在譏笑他嗎……笑他咎由自取?
……
"那麼現在……難道被拋棄的那個人……是我?"他的手□□淩亂的金發中,低下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感知讓他覺得煩悶。
看到敦賀蓮抱住她,他的心口登時像是巨石壓頂。
楞楞地仿佛被雷電擊中,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他想,如果,已經說過那樣決裂的話,他應該對那個小女人不再有感覺才對,可小女人不再是小女人,現在的她讓他捉摸不透,更可怕的是,現在的自己也讓自己捉摸不透!他為什麼要震驚?為什麼要煩躁!為什麼要轉身就逃?!
可惡。
"不是這樣的……"訥訥地自語:"不是這樣----"
什麼愛不愛也跟他沒有關系,現在他只知道----最上京子,本來就是他的東西!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就算他不要了,也決不會讓她從他身邊離開!
敦賀蓮,這句話,我要奉還給你----
別動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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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機場。
"應該來了吧,他剛剛告訴我會準時到達。"社拍拍一邊工作人員的肩膀:"放心,就算擔心誰也不用擔心他,他對工作從來不允許有半點懈怠。"正說著,社眺望不遠處的眼頓然睜圓起來,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
"天……哪……"他慌亂地跑向正以悠緩步履走來的身影,甫沾上就抓著他的雙肩左右打量:"蓮----敦賀宅昨晚失火了嗎?!"
"……"蓮皺眉。
"你的衣服被燒得一件都沒有了嗎?!"社媽媽桑地擔心起來,"要穿著這樣的衣服去米蘭……?"
……蓮低頭,嘆了口氣。
"不,只是想試試,二十歲是什麼樣。"
"哈?"
"沒有。"他蜷起的手抵在唇邊,微微側向另一方,不讓人看到他眼底的尷尬。"何況這樣穿也不容易引人矚目,穿起來舒服些。"
"我們走的是vip通道,那些影迷什麼的都在另一端的通道歇斯底裏吧?因為之前放了假消息出去,不然真的是想進入機場都是問題。"社一副抱怨經紀人辛苦的樣子,一時間居然也忘了對蓮這一身反常的平民化裝束評頭論足。
"準備出發吧----"那一頭工作人員們呼喚著。
"唔。"社正準備走,忽而又轉頭,差點和蓮撞上。
蓮的臉降下三條黑線,他有預感,這個男人又要說些什麼……
"京子怎麼沒來?"
……果然。
"又吵架了嗎?!"社的眉頭攢成一團:"你們到底怎麼……"
"沒有,社,你多心了。"蓮伸出雙手示意他冷靜:"她今早還要上課吧?你難道忘記了?"
"可是你要去米蘭啊----"
"我是要去米蘭,但我不是去送死……"蓮哀嘆著,頭痛。
他在忍受著社的碎碎念同時,狹長的眸子瞥了一眼機場外----
那雙澄透的冰鏡中,潛藏了幾度波瀾……
第21章 ☆ACT.21蓮的勝利
"從東京飛往米蘭馬爾奔薩國際機場的jl-329號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要登機的乘客到十七號登機口----"機場廣播的聲音在寬敞的候機大廳裏回蕩,那樣不急不緩的語速卻仍舊讓站在大廳一角的女孩不知所措。
她以為趕得及的,到學校和老師請了上午的假,再坐車趕到成田機場,換來的卻仍然是錯過嗎?京子站在人群裏,擡首四顧,卻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本來應該騷動的那一處人群也只聽到女孩們的哭喊……
機場是個凝聚了悲歡離合的地方,女人緊緊抱著要離別的男人淚如雨下,孩子飛撲進老人的懷裏笑著迎接老人的到來,很多時候,這個世界就這麼簡單,哪兒都能見到它的縮影。
可是站在原地的京子根本就沒有半點要難過的意思,反而一身怨氣沖天----可惡的敦賀先生!為什麼就是不告訴她正確的登機時間?!昨天雖然一再問他,他卻只是不在意地帶過,本來想想他不告訴也就算了,今早打個電話給事務所就明白,可是今早才知道起飛的時間是9:00!她手忙腳亂地趕到機場花了多大的氣力知不知道?!
居然……居然……
京子咬牙切齒地狠狠跺了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嚇得從她身邊走過的乘客紛紛躲開。
[好好努力,工作也是,學校的事也是,我回來的時候可不想見到有人還是老樣子呢……]
是怕耽誤她上課……吧?
他就是這樣,該認真的時候就會一絲不茍,絲毫都不肯放過。
她嘆了口氣,低首失望地旋身。
在回過頭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了登機處有個熟悉的背影。
忽然僵直。
敦賀----
腦海裏反映出來的名字讓她陡然拔起腳步,飛快地奔去……
"敦賀----"她對著那個背影叫著。
那個身影並沒有回頭。
"敦賀先生----"
她幾乎都忘記了蓮的名字可能造成的騷動,雖然說只是一個姓氏,但一旦引起旁人的註意,即便只是一個普通的姓氏都可以促成一條導火線的生成。即使是這樣放開了喉嚨喊著,仍舊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回答我啊,敦賀……
敦賀----
"蓮--------"
這個名字第一次讓她覺得那麼必要,就像那時候他一再強調要她這麼稱呼一樣,似乎也只有這樣叫著他,他才會察覺。
蓮。
但有些事並非如此輕松。
漫天的怨氣直飛而上,就在龐大的靈體因為得不到回應而預備瘋狂四竄的前一刻,突然都沈下了氣息----她看到那個身影側過臉對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麼,而那個側臉……並不是蓮。
哈、哈。想來也是,他的背應該更寬挺一些,身材再修長一些,氣質再優雅(?)一些……她默默念著,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連熟悉的人都認錯?為什麼要這麼急不可耐?
如果……如果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嗨,在機場這樣的公眾場合,大聲呼喚一個當紅藝人的名字----"她的耳畔忽然被一陣低沈又魔魅的磁性聲線侵襲:"可是會被人誤以為你是他的追隨者阿----"
咦?
咦----?!
京子猛然轉過頭,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
"蓮?!"
蓮微微挑起墨黑的眉稍,那張完美雕琢的面龐上展開一抹溫柔的笑容,那一笑,揉碎了日月星辰的精華,華光流溢渲染了周遭的一切,連空氣都漸漸散發出細細碎碎的薄光……
那一刻,所有的不安與焦慮,全都沈澱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想要再見,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焦急,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能夠安心,但她卻已經隱隱感受到某一種東西,已經排山倒海地灌註進她的心----
不……不可能----不可能----
那種東西,一旦填滿,就不會輕易消失。
那是不可能的……京子驚異地握緊沁出汗漬的手心,對著蓮的眼睛裏寫滿不可置信。
"怎麼了?這樣趕到機場來?"蓮嘆道,良好的演技掩藏起他心中突如其來的喜悅,因為他不想在這還不開竅的女孩面前輸得太過悲慘,即使過去的一幕幕裏都已經填滿他不由自主表達出的感情……不過只要她一刻不醒悟,那些所謂珍貴的東西都只是一文不值,而已。
沒錯,"而已"。
京子楞楞了幾秒,隨後回過神,終於鎮定自己的心緒。澄澈的明亮雙瞳裏覆蓋上她獨有的恬然。
"是故意不告訴我登機時間的吧?"她溫柔的笑容仿佛那時候對待琉璃子一般溫和,果然是恬然可人----
可是蓮突然有種感慨,是自己平日將表裏不一發揮過剩以至於擴散傳播了嗎……這個女孩……
京子還想說些什麼,突然註意到蓮一身輕便的打扮----"阿,這件衣服……"
伸手撩起額前飄逸的黑發,蓮撇過頭:"昨晚敦賀宅失火了。"
如此正經的口氣一點都不像是在打趣。
京子驚奇地張大嘴。
蓮低低笑起來:"你果然很好騙。"那雙促狹的眸子瞥過她的時候仿佛在說"為什麼這個年代還會有這樣的家夥"。
我怨吶~~~~~~~~~京子深刻感受到體內怨京的能量準備發作----
"蓮----快一些,要登機了!"不遠處,識相不來打擾的社只能對著他們提醒道。
要走了?!京子匆忙低頭在包包裏翻找,蓮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著急的動作。
"這個。"京子把一個黑色的錦袋置於掌心,小心翼翼地遞給他:"我不能去米蘭給你打氣,讓它代我為你加油,回來之後要記得還給我----"
他疑惑地打開錦袋,一顆紫色的石頭滾落在他寬大的掌間,換來他的愕然不已。
"這可是我的寶貝……"京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看著那塊石頭:"總之,絕對不能弄花它,不能弄丟它,不能……"
"我知道。"蓮輕輕握緊那塊剔透的玉石:"你放心。"
這塊石頭在她心中有著怎樣的分量他早已一清二楚,而願意把自己最珍貴的石頭放進他手裏……
他笑了,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要離去。
"蓮----"京子不由又叫住他:"一定……要回來----"他說過,可能去了米蘭就不再回來之類的話吧?
有些擔憂,有些不明的情緒。
蓮微微怔忡。
原來,送他這塊玉石,還有這樣的含義麼?
原來……
突然,蓮轉回身,大步走到她身邊,彎下腰說了聲----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那時候自己立下的誓願,那不去愛人,沒有資格愛人的心情還分毫畢現在自己過往的每個日夜。
他丟下這句話,頎長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蓮……
"蓮,京子說了什麼?"飛機上,社剛剛落定就立刻湊上來審問當事人。
"沒什麼。"
"唉呀呀……還說自己下了賭局,結果她也沒有留你,你還是輸了吧……"社搖搖頭,惋惜地嘆了口氣,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自己有把握?
"不……"蓮望著窗外滾動的冉冉雲層。
"我贏了。"
愛情,從那一刻開始,攻城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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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vieghoul錄音完畢你就趕到米蘭來,這次的服裝秀我不采用專業模特,要用日本的當紅藝人突出耀眼的主題。』
"明白了。"電話這頭,他斂起邪肆的笑容,手中那張黑色封面的唱片被他單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我盡快。"
『紗音會在米蘭和你會合,你要幫幫她,畢竟她是你表妹。』
他輕輕帶起一絲詭譎的笑,眼角卻冷冷瞥向垃圾桶裏的"廢物"----
不破尚……那麼,我就不得不先解決你吧……
……
幾個男子走進休息室時,他正佇立在落地窗前,即便是背影,也依舊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妖異震懾力。
"要上場了喔----"
"雷諾。"
第22章 ☆ACT.22新的冤家
「哇——」仰頭看著仿佛直聳入雲的大樓,京子由衷發出一聲感慨,這就是大公司的手筆,光是這樓的海拔就已經夠彰顯er唱片在業界的身份尊貴了,簡直就是傲視群雄嘛。
下一個工作的地點,居然實在這麼高級的地方,怨京們已經開始在她頭頂跳起了粘巴達……
「餵餵,」身後好整以暇站著的大小姐不爽地出聲證明自己的存在:「你這家夥還打算在門口站到什麼時候?」要她陪這女人來er大樓簡直就像是要陪難民進城——她怎麼對什麼都能新奇半天?
京子幸福地「飄」到奏江身旁,像只八爪魚一樣巴上奏江的手臂:「奏~~~江~~~~~」
奏江只覺得寒毛倒豎,手臂上小麥豐收一片。
挑起一邊的柳眉斜睨著置疑她——她在笑。
兩簇眉眼彎彎,笑得好不諂媚。
收回眼,奏江安慰自己,嗯,沒看見。
「奏……」
「再說我也不幹,別想我陪你進去。」奏江撐起一張惡霸臉:「你不要以為我會屈服在你的□□之下。」
誒?我哪裏有「□□」?京子莫名其妙,但很快又換上了一張詭異的臉,陰森森如同露出白骨錯齒的笑容乍現,明麗的瞳孔裏眼白占據了大片的球體,隨後,只有幽幽離離的黑色氣息把琴南奏江卷入漩渦……
不——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奏江在走廊上被半拖半拽地走著。
身子突然就像僵化一樣動彈不得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這個女孩一露出那種表情得失後她就好像被固定成木頭一樣,要不然就像一堆地縛靈綁住她——
造孽啊,這是造孽,是她遇人不淑嗎?
明明是不想陪她來實現什麼可笑的「友情寸步不離」的宏偉目標,可是現在卻抽不開身的是誰?
「對了,奏江,你為什麼會喜歡上azrael?」京子突然冒出了個疑問,以前一直覺得像奏江小姐這麼傲氣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崇拜的偶像才對,所以到現在也為這個結論覺得不可思議。
奏江猛擡頭:「誰、誰說我喜歡了?!」
「別裝了啦。」京子揮揮手毫不在意她的辯駁,賊兮兮給她一個笑:「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
「胡說八道!」奏江瞪了她一眼,腳下的步伐卻愈走愈急,直接越過她頭也不回地走著。
逃啊?你再逃到最後也要回答我的問題,嘿。
突然邊上的一扇門被推開來,埋首匆匆行路的奏江居然第一次失態地撞進一個男子寬闊的懷中——
沖擊力之大讓她慣性後仰……
「小心。」她聽見一聲低柔有致的提醒,隨後一只結實的臂膀圈住她的腰將她拉回正軌——
該死,是誰這麼不長眼?抱怨還埋在心底,她甩開眉眼前的長發,忿忿直視那個讓她失態的男子。
那雙眼睛清澈如冰雪,眼底都還宛若有流華耀動,那種細致到柔軟的線條,白皙透明,又帶著慵懶的倦意……
太過漂亮的男人,是讓人嫉妒的。
而奏江沒來由得心一慌,打掉她腰上的那只手。
「真是抱歉,我應該看清楚再——」男子溫潤地低聲道歉,毫不在意自己是否有過錯、
「稍稍也該知道怎麼走路吧?」奏江擡眼冷冷看他,反而是得理不饒人了——其實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被撞到,而是剛剛那只讓她心慌的手。
居然……居然碰她?!還沒有哪個男人在沒有她允許的情況下敢接觸她過——
「奏、奏江——」京子才剛剛趕來,看到那個男子的時候突然楞了下,她想要脫口而出的話突然中止在男子的輕笑中。
「餵,難道你真的認為是我錯?」漂亮的男子自一聲輕笑後全然收起了好脾氣的模樣:「剛剛是你撞上來的吧?」
「我撞上來?!」說得好像是她迫不及待想要撞進男人懷裏一樣!「明明是你突然打開門從裏頭沖出來——」
「我當時的速度可以比之蝸牛,你的速度可以比之火雞。」
「火、火雞!」奏江怎麼允許高傲的形象這樣被「火雞」踐踏,「你這無理的娘娘腔——」
娘、娘、腔。
男子額角隱隱浮動起不易覺察的脈絡。
那一時,萬籟俱寂。
「剎夜,怎麼站在門口?」秋田廣之隨後探出身。環顧全場,發現京子正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發生了什麼事?」
「一點,小•小的摩擦……」京子伸出兩只手指,比了個「小小」的距離。
「我聽到了一個禁忌的詞匯。」雅未克從秋田身後走出來,上下打量著彌漫火藥氣息的兩個人,然後視線定格在目光逐漸陰冷的被稱之為「娘娘腔」的男子身上——
「廣之,我們完蛋了……今天下午。」
「什麼?」
「有人犯了剎夜最厭惡的禁忌。」
arzael成員的身上忽然一陣寒風吹過。
「京子小姐,我們開始工作吧。」四楓院剎夜突然如是說,眼也不斜地將京子拉進門——
奏江驚奇地看著好友被無端拖進不明之地,立刻反射性地跟去——
啪!
門,重重地合上。
在她踏進門之前。
☆☆☆☆☆☆☆☆☆☆☆☆☆☆☆☆
樂隊練習室裏,陰郁的氣氛在環場流動。
"曲子的□□部分,雅未克擊鼓的力道不夠,廣之你的電吉它總是慢了2/3拍,薰的keyboard漏了一個過門的休止符,鬼雨把譜子重新過一遍再來。"毫不猶疑地丟下一連串苛刻的要求,四楓院剎夜冷凝著面容用筆尖在練習譜上劃掉一個又一個小節。即便他的要求換來哀嚎遍野,可是誰也都沒有異議,因為雖然嚴格,他指出的問題卻一一是事實。
"按你這麼改,難度會再高一倍……"淺野鬼雨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修改的曲譜頓時感覺從腳底升起一股涼意。
剎夜冷冷揚眉:"鬼雨你要是身體不適,可以去休息。"他說話的口氣不含一點感情,讓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這個……這個人……是那個彬彬有禮的四楓院剎夜?是那個好似謙謙君子一樣的azrael核心人物?京子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發生的怪異景象。
就在她用驚異的眼神看著他時,突然四楓院側過臉來,眉宇間詭異的神情讓京子一楞。他放下手中的曲譜,白銀似的發絲從肩頭垂落,激起一陣流華,那張清俊雋永的臉上換上一絲讓人發寒的笑容:"京子小姐----"
京子突然舉起手,表情認真非常。
他挑眉。
"我的朋友還在門外----"京子在心裏可憐巴巴地想著,都是因為連日來各自的忙碌讓她們可以見面的機會太少了部最近也都因為考慮奏江和她的工作檔期而沒有安排新的節目,她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奏江空閑的半日搶過來陪她好好溫熱一下那寶貴的友情啊啊啊~~~~~怎麼可以這樣讓奏江跑……不,是這樣委屈奏江?
她指指門外,就算不能讓外人來打擾工作,她至少應該出門和奏江道個別。
剎夜忽而就笑了,擡手系緊掌間的黑絲帶,一舉一動卻都那麼不緩不急。"你的朋友真是有膽量。"他輕忽的聲音溢出口,帶著不悅的氣息。
"剎夜倔起來就和孩子沒兩樣,自求多福。"淺野鬼雨低下身在京子耳邊丟下一句告誡,然後在剎夜的瞪視下匆匆逃離。
京子看看門口,又看看對坐,哭笑不得地嘆口氣,既而輕笑著擺擺手:"其實奏江不是那樣的人,她並不是故意要和人爭執啦。"她覺得好笑:"只是因為先前我說她是azrael的樂迷,她被說中了心事才會那麼急躁,的確她有不對的地方,但是那是無心的,真是抱----"
等等。
她是arzael的樂迷為什麼會不認得樂隊的主唱四楓院?
"覺得奇怪?為什麼她不認得我?"剎夜雙手交握靠上玻璃桌面,在聽到奏江是azrael的樂迷玩味地揚起唇角的弧度----不是因為有被吹捧地優越感,而是因為怎麼也料想不到那個女孩會是azrael的樂迷。
京子因為他說中了疑問而點點頭。
"剎夜的宣傳手法而已,單曲推出作宣傳的時候並沒有公布我們幾個的真面目,所以現在azrael樂隊除了歌曲以外,一切在公眾面前也都還只是一個迷而已。"坐在一旁調試樂器的秋田廣之冷笑著。這個女孩根本什麼都還不懂,連azrael的風格都不了解,又怎麼可能拍攝出有影響力的宣傳短劇?
京子不可能沒有察覺這明顯帶有輕蔑意味的笑容,她那一貫帶著禮貌微笑的臉微微掛起令人難以覺察的神色----絲毫對她沒有改觀啊,這家夥……她的能力,果然還是不夠……不過,更讓她在意的是,四楓院剎夜以隱藏面目的方式營造神秘感,令人起了好奇心,聽過單曲後然後再對azrael樂隊的本尊感興趣,借以加強宣傳效果,巧妙應用了人的探疑心理,四楓院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什麼,坐在鄰座的剎夜輕忽擡起眸子,目光掃過略有所思的女孩,而後,懶散地從椅子裏起身,把手中的資料遞給她:"這是這次短片訴求,你先看一遍,我會出去‘招呼’你的朋友。"前提是如果她還在的話。
……這個……擔心地看著出門的修長背影----但願不會出什麼事才好。奏江和剎夜都還是冷靜的人……嗯……嗯。
琴南奏江坐在門口的休息沙發上,表情冷若冰霜。攢蹙起的眉仍舊沒有絲毫的松弛,只是添加了些許賭氣的成分。
她才不是因為答應了某個家夥,良心作祟外加怕明日見到那個家夥淚流滿面地控訴她才沒有走掉。純粹是走了太久腳酸,多休息一會兒而已!她才不想再累得像只狗似的,何況她今天正好想好好參觀一次er唱片,再加上----
不斷在心裏給自己可笑的自尊作自我建設,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是為了京子而留下來。她的柔荑撩起披肩的秀發,耳朵聽見練習室的門隨著"喀"的一聲被打開。
余光捕捉到一個令她火大的始作俑者,奏江不滿的眼神不言而喻。
"還沒走嗎?火雞小姐?"醇柔的聲音帶著戲謔有些刺耳地直逼她的耳膜。
咬咬牙,奏江擡起頭回道:"我在休息而已,娘娘腔先生。"
……
這個世界總是有太多孩子氣的人,而偏偏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卻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孩子氣的天性。
剎夜隱隱挑了挑眉,再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個字眼已經沒有那麼激動情緒,他很友善地坐到她身邊的沙發上,頭枕著雙臂狀似不經意地問:"我聽說你喜歡azrael?"
"你聽錯了。"敏銳如奏江,早在看到京子被拉進練習室的時候已經猜測到眼前這個男子應該是azrael的成員,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個……就算自己真的對於azrael的音樂很感興趣,可是對於把她比作火雞的家夥----殺無赦。
"說得也是,這種垃圾的樂隊……"剎夜懶懶打了口呵欠:"我也早就想退出了,雖然才剛剛正式踏入音樂界,可是之前的兩年的樂隊演出已經讓我對這種樂隊厭倦了,作出來音樂也都是廢品,居然也能可笑地爬上榜首----"
"你倒是自負。"奏江忽然插口,忿忿不平地怒瞪他,對這家夥的觀感已經是負無窮大,果然徒有皮相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自以為是!"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樂隊裏的哪一個人,但是azrael有你這樣的角色存在真是可悲,azrael的音樂本來就是精煉出來的優質作品,卻因為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變成----"她還想再往下說,但發現他趴在沙發的扶手上帶著輕笑看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說得可笑?本來作為azrael的成員,沒有意識到自己樂隊的實力也就罷了,居然還抱怨連篇,還好你不是樂隊的核心人物,如果你是santan----"
這一次他又笑了:"我就是santan。"
那個瞬間,休息廳裏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而他報以占先機的微笑。
不,這不是真的。
她的眼光那麼差?!對於這樣根本不熱愛自己角色的人居然還崇拜有加?從第一次路過cd專賣店聽到azreal的歌起,至了解到樂隊主唱santan的才華四溢……
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這個家夥!
即便心理鬥爭激烈,可是表面上奏江仍舊維持著冷眼瞅他,只是那不可置信的神態沒有褪去又逐漸替換成另一種懷疑的神情----好像,還有什麼不對,她意識到。
"你----在套我話?"幾乎想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阿,終於發現了。"剎夜好像很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她居然還連珠炮似的發出了一連串地指責後才感覺到,說不是azrael的樂迷,卻知道azrael的核心人物是誰,叫什麼名字……想到這兒又讓他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來。"你真的很有趣。"
報覆仇人的事情永遠都是那麼有趣。誰叫她說了他忌諱的字眼?自己不願被知道的心思被人套出口,一定會拉不下面子的吧?何況還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對方的樂迷。
"我還真想不到santan是個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家夥……"為了扳回一成,奏江毫不保留冷嘲熱諷的口氣。
大眼對小眼,戰爭結束的日子仿佛遙遙無期。
在墻的另一邊憂心忡忡的最上京子呀,你知道嗎?這兩個人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第23章 ☆ACT.23輾轉
意大利,米蘭。
尼諾瓦展覽中心正迎來最熱鬧的黃金季節,從世界各地紛至沓來的服裝設計師為了在"尼諾瓦服裝設計節"上一展輝耀,都以自己最大的熱忱設計出最滿意的作品獻諸世人,"尼諾瓦服裝設計節"不僅僅是服裝設計師的節日,更是許多頂級模特雲集鬥艷的大好時機。
幾個身材高挑火爆的女模特正在展覽廳的一角談笑風生,或美艷或高雅,隔斷出一個上流社會的世界。
可那宛如薔薇嬌艷的美妙笑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聲不自禁溢出朱唇的悄然輕嘆,過往迎來的人士都好似自動自發地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的視線卻是殊途同歸----
那是噙著優雅微笑從容應對記者的高挑男子,頎長的身材將一件以大片黑白布料交錯,剪裁新穎時尚的正裝穿著得相得益彰,輕易在剎那間攫取了眾人目光的不單單是穿著這件衣服的人的形貌,更是他那立於人群間時冷峻韶雅的氣質,那宛若睥睨群倫的王者之息。
就連女模特們也都將話題從化妝保養上轉移到了他身上----
"那個男人似乎是敦賀蓮吧?"標準流利的西班牙語出自女模特之一的口中。"上次在國際時尚雜志上見過他的封面模特攝影----"
"果然是個優質男人呢,見到本人更讓我有興趣。"
"特別是他上次做斯蒂芬亞珠寶的代言(見sb86話),那一組寫真還是我的收藏,有這樣氣質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難以上手----"
忽然模特堆裏一陣輕笑。
"你們不知道嗎?他可從來沒有和哪個女星有過緋聞呢。"
蓮應付完最後一撥記者,對一旁的社點點頭。
社走上前來,將之後的安排表遞給他:"用得著這麼拼命嗎?才剛到米蘭一天而已,這麼快開始預備宣傳活動,不用先休息一下調整時差?"
"還好。"蓮輕皺著眉把行程粗粗瀏覽了一遍:"如果可以,我不想在這裏呆太久。"
社曖昧地笑:"是因為……京子不在米蘭吧?"
自從被社發現他對京子的感情之後圍繞著這個話題的調侃就有增無減……蓮對此頗感頭痛。
良久,他嘆了口氣:"有一半。"不可否認是有些想見到她。
"啊?只有一半?"社絲毫不感激一下蓮的誠實,反倒得寸進尺:"那另一半是什麼?"
蓮的目光淡下來,淡到仿佛失了顏色,隨後又揚起完美的紳士笑容:"不,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
如果可以忽略過去,那就什麼都沒有。
啊啊啊啊----
在塌塌米上滾來滾去,京子痛苦地哀嚎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抱著頭無力地驚叫,換來老板娘從門外傳來的關切問候:"京子,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沒有!"京子癱軟在塌塌米上說著違心話,"老板娘好好休息吧,我沒有事----"
"那,你也早點休息,知道嗎?"
"嗯。"最後一句回答有氣無力。京子終於放棄了掙紮,端正地跪坐在地上,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事,還是忍不住嘆息----
"專輯的名稱是《神之初起》,這次的宣傳短片與你之前所拍的pv不同,是由數個片段組成,主要是在每個片段中加入新推出曲目作背景,借短劇反映出整張新專輯要表達的主題。你要扮演的女孩"楠",由最初藐視神與世間一切美好的存在到最後開始學會相信並獲得新生,主題是----相信。"
剎夜聽來簡簡單單的一席話說得容易,可是真正要去著手表演的時候就麻煩了吧,雖然他們給了她兩天的時限讓她回來好好想想如何演繹這個角色,但是……她攤開手中的劇本----
什麼劇本……這根本就是歌詞……京子攥緊了紙頁----說什麼具體的劇情與演繹就要靠她自己的詮釋……有點,焦慮呢。
如果不能給出優秀的答卷,一定會遭到質疑,她之前所作的歌友會努力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一旦這次沒有好的表現,那麼也許之前的演出就可以被人拿來做話柄說是偶爾的運氣而已。
要怎麼辦呢?怎樣才能表現出一個不去敞開心胸而藐視一切的角色?難道還是和扮演未緒那時一樣,把醜陋都顯露於外來嘲笑命運?不,那絕對不可以,未緒的感情是恨,是由於愛而產生的恨,因為有所記掛才會戀戀不舍的恨,因為被忽略才會要讓人註意的恨,可是如果是一個剎夜想要她表達的女孩"楠",是一個由內而外對世界都不感興趣的人,才會對世界的一切都輕蔑以對,她的感情和未緒是截然不同的。
啊啊,好差勁,完全沒有頭緒。京子伸出兩只手郁卒地抓了抓頭發,像是深海魚一樣鉆到了無光的角落裏。
眼角看到墻壁上的海報。
不破,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認輸。她暗暗鼓勁,目光在轉移到另一旁的海報上時又舒緩起來----蓮。
對了,或許可以打個電話請教他,讓蓮也幫忙一起構思一下……
卡布桑多大酒店。
蓮站在窗邊,俯視著窗外燈火通明的夜景。
你現在……在做什麼呢?幽幽吐了一口氣,蓮懊喪地倒回身後的床鋪。
這不像他。
他把閉上的眼瞼慢慢睜開,那雙墨黑濃郁的眸子裏參雜著些褪不去的情緒。
米蘭,他已經太久沒有來了,近乎陌生。他也不再想去那個地方勾起不愉快的回憶。是的,他把自己埋得太深,有時候深到自己都已經不清楚是否是在煉獄的第幾層,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他,這是他一直不能接受自己真正感受的心情吧。他怕傷害到她,就一如當初是那麼單純地希望這在自己離開京都之後,那個純潔可愛的小天使可以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一樣,即便她生命裏也有太多不確定的變數,而那些之於他----不過是鳳毛麟角而已。
或許相較於"敦賀蓮"而言,不破尚反而會給她更實在的安定吧?雖然那個混蛋無知地毀了那一切,但要卷土重來,也並不是沒有可能……至少,他知道,不破和她之間,有一層看不見但確實存在的東西,是他永遠也無法捕捉無法打破的聯系。
睜開的眼盯著天花板沒有打開的吊燈,這房間一片黑暗。
如果真伸出這只手抓住她----蓮在黑暗中端詳著右手的輪廓----她會像自己一樣,也從此漸漸被染上陰郁的色彩……嗎……
藝能界頂級藝人敦賀蓮、日本女性最佳夢中情人敦賀蓮、溫和高雅的敦賀蓮,實力巨星敦賀蓮……呵,他輕笑,在感情面前,在一個"最上京子"面前,不過也就是一個原則都被打亂而不知所措的蠢材而已……頭銜這種東西,只要努力都可以得到,可是愛情呢……
[你根本沒有愛人的資格。]
很淺很淺地從嘴角扯起半絲難見的弧度,他居然又想到了這句話。
這個世界,果然還是有太多束縛在著。他有點自嘲地偏過頭,目光掃過床沿上的手機。
要打給她嗎……有點……擔心……
不,還是直接告訴自己想聽到她的聲音,來得誠實吧。
握緊掌中的手機,京子躊躇不已。
這時候打電話,不知道那兒是幾點?忙碌了一日,蓮也一定很疲倦了吧?如果這樣不就是吵擾他休息?
要問人物塑造這樣的事,果然還是應該自己構思比較妥當,還要靠別人來幫助,那就不是證明她自己的機會了……最上京子在躊躇了四分又二十八秒後,終於把手機放下。
雖然,有時候,覺得打這個電話,並不單單只是為了工作而已。
手指在要壓下最後一個號碼前停下了動作。
藍色屏幕的光線照亮他暗夜中的臉,無奈且挫敗。
算了吧,這時候打電話,反而讓她不知所措。想想,如果只是問她工作,只會讓他們日後的關系更公式化而已,若是問她工作之外的是,卻又是師出無名。
唉,"敦賀蓮"為什麼就這麼累?
[考慮那麼多事,會成為包袱的啊。]
突然就想起社下午對他說的話。
她又不期然摸起那張舊照片。
照片中的男孩清秀俊俏,溫文爾雅。
"沒有corn的石頭,也只能讓你陪我了……"
溫柔的表情在京子的面上緩緩散開。
[父親的羽翼……]
這句話,閃進了腦海裏。
不可置信的是那一瞬間,那個少年卻與記憶中另一個熟悉的面孔重疊……
蓮。
所謂的不相信任何人的藐視……會是……什麼樣子?
突然,有了這樣的認知。
沒錯,京子輕柔地舒展蹙起的眉,明白了……
蓮,你,便是這樣的吧?
蓮——我會加油的。
第24章 ☆ACT.24永遠的對手
白日煌煌,米蘭的天空孤然隱澀著一種古老歐洲文化的莊嚴與操守,偶爾,一點哀而不傷的獨特吐息還在這個城市裏顛沛流離,卻也早已寥寥。
玻璃逆射出日光灼煥,玻璃下的現代文明還在遊走。
"很好,休息十五分鐘。"
來去優雅的男女止息了腳步。
而在t台的反方向,男子舒適地坐靠在沙發上,他的手指還在翻動手中的紙頁,掌心寬闊,手指修長,指節白皙,幹凈漂亮得讓人屏息。
時不時,他擡眼望望偌大玻璃墻外的天空,神情淡然。
下午的時候拍外景的宣傳海報,明日開始接受臨時訓練,等到訓練結束,時裝展正式開幕,離他回日本的日子也不遠了。
他不禁皺眉,為什麼分心去想這樣無意義的事?
"敦賀前輩。"耳邊響起低喚,視野裏的天空被一個女孩的身影取而代之。女孩穿著合身剪裁的優質服飾在他面前站定,視線相觸時微微一笑。
蓮有禮回以笑容:"早安。"
"前輩這麼早就開始工作?"
"只是下一次要拍的新戲劇本,利用空閑熟悉一下而已。"
"果然是日本名藝人,無論何時也不忘工作,"千鶴紗音偏過頭:"既然來了一趟米蘭,為什麼不出去走走?"
"再做打算。"蓮的嗓音隱隱低了下來。
千鶴紗音眼底的光芒倏忽而逝,只是直起了身子,俯睨般看著蓮的臉:"或者是因為……米蘭有什麼令你不願接觸的地方?"
蓮瞇起眼笑得溫柔:"如果千鶴小姐你如此有空閑,為什麼不先將昨日無法發揮自如的鏡頭再好好練習幾次?"
千鶴紗音一怔,初次近距離接觸敦賀蓮的紳士笑容竟然感到後怕,但與身俱來的高傲令她沒有退縮,只是轉過身,步履輕盈地離去:"期待我們合作愉快呢,前輩。"
四周繁忙的情景都仿佛消殆於無。
天空,他擡眼望著。
放下手中的劇本,雙肘枕上膝蓋,瞳仁中黯淡的是那一貫穩然的神采。
東京還是一貫繁華如往。
她愉悅地和老板娘道別,轉身拿起包走出門外。深深吸了一口城市裏的空氣,雖然遠不及京都那般清新,但是讓她幹勁非常。
"是----最上京子參上!"握拳給自己鼓勁,今天一天也要努力,雖然說前一日還在為azrael的工作而擔心,但是經過昨天……她現在可是信心滿滿!
還在兀自沈醉於又一次將面臨勝利的喜悅時,她唇角的大大咧咧的笑容突然僵了起來,然後劈裏啪啦一陣幹裂----開始處於石化狀態。
不倒翁門外,高瘦的身影站在車門邊,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將頭撇向了一邊,似乎帶著某種不甘的情緒,卻又倔強得可以。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京子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幾乎要忍不住吼道,那種感覺就像是獅子劃清界限的生存地盤突然被敵人侵入,極其----極其----不爽!
"有事。"他沒有看她,只是低聲,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咕噥。
原本世界大戰的場面沒有在預料中發生,讓京子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他這麼認真的表情是什麼意思?有點莫名。
"都面臨米格魯那種家夥給的盜曲危機了,你還有時間在這裏閑晃嗎?"她攢起眉,實在不明白松太郎這個家夥這時候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雖然跟他不共戴天,但是連她都無法原諒米格魯那群人的卑鄙行為,而他卻安然在這裏放任不管?現在應該是思考如何對付敵人的時候吧?
不破尚收起了之前怪異的神情,總算恢覆正常地瞪著那雙明眸,歪起嘴角看她:"餵,我沒有閑晃吧?"難道這個女人不知道他是在百忙之中才抽時間到這裏來嗎?不給一點感動也就算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受她歡迎,但也至少不需要用這樣教訓的口吻對付他吧?!仿佛她就是在對一個三歲小孩一樣。
煩躁地撩起額前的流光閃耀的金發,他和她大眼瞪小眼。
"好啊,那你倒是說說,找我有什麼事?"京子仰起下顎,直直看著他。
什麼事……尚突然安靜不語。
半晌,尚太郎大貓維持別扭姿態一動不動。
喵~~~只差這麼一聲貓叫。
京子聳聳肩:"所以說吧……其實你根本就沒有事來找我,這不是閑晃是什麼?你以為我還會被你騙過去?每次你只要說謊都會把頭撇到一邊,我說得有沒有錯你難道還會不清楚?"還好現在是大清早,人人都忙著上班上課,不倒翁門前沒有什麼人,偶爾一兩個路過的也是步伐匆匆,沒有幾個人註意到他們。說起來這家夥不是一向要死賴床到日上三竿的嗎?一大早跑到她門前真是稀奇。
"你是不是接了azrael的工作?"他突然說。
京子楞了下:"你怎麼知道?"
"我那日聽到罷了----"尚看著她,第一次用那樣的目光盯著她一瞬不瞬,讓京子渾身不自在。好半會兒,他側目,看著遠處的車流,"你以為加入azrael就是報覆我?我就這麼值得你恨之入骨?"他緩緩攥緊垂在身畔的拳頭,好像在隱忍什麼。
……
那樣落寞的神色,原來也是他的表情?
她是第一次看到,即使這麼多年的青梅竹馬,原諒不破尚----她還是沒有看清楚過。本來想怪笑一聲然後告訴他,她為什麼要用這份自己的尊重的工作來報覆可惡的仇人,結果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有時真覺得可悲可笑,自己當初才是那個被他用冷言冷語嘲笑的人呀,可是真到自己可以扳回一成反過來譏笑他的時候,她卻做不到。
也許最上京子本來不是適合做這種事的人吧?
算了,今天就饒過你,尚太郎。
"有個人告訴我……"京子舒緩的聲音淡淡敘述道:"他喜歡演戲。他讓我知道,不要用不純的動機來玷汙自己的工作。我喜愛這份工作,這和我與誰有仇都沒有關系。"
他轉過頭,目光疑惑:"是……敦賀蓮?"
京子點點頭:"他是我最尊敬的前輩。"
"只是前輩而已?"這句話沖口而出,隨後他看到京子訝異地皺眉。
"這和你沒有關系吧?"
"為什麼和我沒有關系?!"
"難道有關系嗎----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對那個不會化妝又無趣的我有了興趣?哈哈,我才不會被你這種笑話戲弄。"她搭著手臂,不知為什麼在胸口也有些憋悶,到底是因為不破尚的多管閑事還是因為聽到不破尚這句話之後,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會為此而遲疑,她也無從可知。
可是更讓她驚奇的是,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卻沒有遭來半句平日鬥嘴改有的你來我往,再看不破的時候,他卻是在她反問的同時怔忡,隨後又再次用怪異的眼神瞅著她。
"你、你在看什麼……"
尚收回目光,揚揚眉,撇撇唇,"是啊,你說得對。"
"你----"
"笨女人,最好不要被某些披著羊皮的狼給生吞了去。"他老大不爽地甩過身子往車子走去,司機還在等他。
誰……誰是披著羊皮的狼啊!京子咬牙切齒地踢了腳跟前地空罐一腳,空氣裏形成一個黑黢黢的空洞,幽怨的惡靈纏起騰空的罐子飛去,正中某人後腦勺,不破尚撫著後腦轉過身:"為什麼我會跟你這種人是青梅竹馬?!"
"這句話是我要問的,這個詞是我的恥辱。"京子不甘示弱地回擊:"不要用你低下的目光看敦賀先生!"
"敦賀蓮敦賀蓮敦賀蓮!你喜歡這種人嗎!那時候口口聲聲說什麼喜歡我,到底算什麼!"一連串說出口,尚看她,她也看他,他的樣子有些煩躁又很是不甘,那個孩子氣的男孩鬧著他的別扭守著他的固執繼續著他的自以為,卻不知道----一切早就回不到過去。
"那時候的喜歡是真的。"
他猛地擡頭看著她,她卻低垂下眼。
"現在的怨恨也是真的。"
鏡子一旦破碎了就會有裂痕,就算你再怎麼修補,裂痕也還會存在。如果無法拼合整齊,那裏映出的就是兩個世界。
"請不要把我當作娃娃,全憑你的興趣拿起或者放下。"
如果你真的重視的話,為什麼不是一開始?如果你真的在意的話,為什麼還要傷害它?
在我努力滿足那個小小灰姑娘童話的時候,你在哪裏?
在我疲憊地捧著那張小小幸福的時候,你在哪裏?
在我流著眼淚哭泣絕望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我只能用你喜歡的東西來挽留你,我要說著你喜歡的言語來取悅你,王子大人啊,原來我在你的心裏,甚至於不比那一盒布丁,那一句話語?
原來,王子和灰姑娘,一開始就不存在的,那時我才知道。
即使……粉身碎骨為你工作也是應該的,是嗎?
你甚至告訴我,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遙遠,如果要報覆你,除非進入藝能界。
那現在你在做什麼?
"京……子……"他伸出手,無措地想做些什麼,卻又什麼也做不了,一如過去。他想大聲地辯解,聲音卻在喉結裏滾了一圈,也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他不是笨蛋。
"尚,真的熱愛這份工作,是無論如何也要精益求精的吧?那麼你就好好看著----你所在的世界,到底該怎麼運轉。"清晨7點的陽光懶懶散散地漂浮在她的肩頭,牽動她的唇角,"不要被那些人打敗,能讓你後悔讓你挫敗的人,只有我。"
轉身,陽光在那一刻被她帶離。
後悔嗎……
也許,我早就後悔了。
那一剎那,他突然自嘲。
☆☆☆☆☆☆☆☆☆☆☆☆☆☆☆☆☆☆☆☆☆☆☆☆☆☆☆☆☆
震驚地看著她的演技。
在人群中待人接物無可挑剔,同一群朋友打成一氣,活潑地與人談笑風生。那就像是一個學校最圓滑的風雲人物----又哪來的憤世棄俗的樣子?!
秋田廣之可笑地發出聲冷嗤,不過是拍這樣的場景,就已經找不到她要詮釋的人物的影子,又談什麼證明實力?"剎夜啊……我早就說過,你的眼光偶爾也有出錯的時候……"他不經意地擡頭想要看剎夜失望的反應,卻發現剎夜含著淡淡的笑容。
這讓他不解,於是他匆忙再次將目光投回攝影機的前方。
那一刻,恰好是她轉過身,恰好是黑暗的角度晦澀了她的身影之時。
她只是,不輕不重地冷冷一笑,隨後從嬉鬧的人群中抽身而去。
走得俐落。
瞬間,秋田廣之驚駭得無法言語。
休息時間,剎夜坐到她的身邊----
"為什麼會想到這麼演?"
"誒?"
"在人群裏微笑,離開後嘲笑。"那時他如何也想不到,一般如果要飾演一個憤世棄俗的角色,通常會讓自己和別人隔絕不是嗎?
京子笑了下,"昨天在街頭坐了一整天。"
"坐在街頭?"
"是啊,"她的面龐上有著淡定的神采:"因為一直想不到該怎樣飾演這種角色,所以想在街上看看能否找到這樣的人。"
剎夜十指愜意地交叉在膝上,輕笑。
"結果我發現,其實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影子。"京子仰首若有所思:"每個人都委屈自己適應現實,然後麻木,喪失自我。"她突然就想起自己,委屈自己成全誰的夢想,然後絕望。"所以,我開始覺得,其實真正憤世棄俗的人,她一定是看清楚了這一切,如果看清這一切的人,還在這個世界上,那她一定知道怎麼利用現實。她可以出入自如,用局外人的角度嘲笑這個世界。現實之於她就像一場遊戲,她要在遊戲裏欺騙別人,這是她憤世棄俗的方式----越是融入,越是遠離。"她轉過頭,困惑地看著剎夜,因為剎夜靜靜坐著,沒有對她的話發表任何評論。
"所以說……"剎夜低頭審視著自己交錯的指尖:"你覺得怨恨現實的人,往往是在現實中可以八面玲瓏的人麼?或者我們可以比如,他常常是人們口中溫和友好的榜樣……"
啊?京子有些不解,雖然的確和她所說的相似,可為什麼總覺得剎夜並不是說這個角色?
"你身邊也有這樣的人呢。"剎夜突然站起身。
"剎夜……"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最上京子會是一塊寶玉。"他低首朝她微笑,清寒的臉上皎皎如月。
"準備下一組鏡頭吧。"
兩星期後。
穿著中古世紀服裝的王子與穿著前衛時裝的異世界女孩,兩個不同次元的人相遇的一幕又一幕。
社看著眼前的情景,雖然蓮與往常一樣認真工作,卻不知為何讓他憂心忡忡。蓮一早就不願意來米蘭,這點他知道,可是來之後他毫無怨言,不聲不響地工作,雖然偶爾還會與他如以往一樣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是總覺得蓮有些改變。
遠處此起彼伏的是女人的叫聲。
說起來,好像蓮最近都沒有和京子聯系,按蓮的說法是不想讓京子在工作上分心,實際呢?他才不相信那種鬼借口。這個家夥似乎都沒有好好打算過自己的未來啊,離開這麼些日子,如果真的京子被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小子拐走,到時候也是蓮他欲哭無淚吧?
還在想著,社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戴著白手套的手摸出機子,社定睛看了看號碼----lme事務所?
每周固定匯報工作的時候,也只有這時候能打聽點事務所發生的事,順便問問京子的狀況也好,這兩個人都讓人的著急。社按下通話鍵,簡單招呼幾句過後,臉色駭然大變----
"什麼----京子在拍攝現場出了意外,現在人在醫院?!"
他的身後,蓮手裏的水杯猝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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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一雙大手把水果籃放在床頭櫃上。
「你怎麼也來了?」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聲音的主人明顯要表達的是「你幹嘛要來」的意思。
不悅地挑起一邊眉毛,小少爺大大咧咧地在病床旁坐下,頭枕在雙臂上靠著沙發,眼睛懶散地瞥了病床上的她一眼:「你還真是笨吶。」
「小時候連最簡單的算術題都做不出來的人沒資格說我。」同樣懶散地瞥了沙發上的他一眼,京子又把目光移回了裹著繃帶的掌心。
「那是兩回事!」
「兩回事也一樣,事實就是事實。」京子露出不懷好意地笑,「是誰做不出題目我就得幫忙的?」這也是偶爾讓她覺得自己有價值的時候……每每到了尚太郎需要她的時候,她才會一掃郁卒地振作起來,否則永遠都只能是個跟在他後面跑的小鬼而已。
現在想來真是笨啊,早知道一開始那個混蛋王子把她當墊腳石,她就應該拍拍屁股瀟灑地走掉,也犯不著……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破尚沒有察覺到她神情後的落寞,只是不甘示弱地回了過去:「我要你幫忙了嗎?哪次不是你自己湊上前跟我說‘小尚,我幫你做好不好’?」他不經意地用余光掃了她一眼,卻突然發現病床的那一角湧動起一股莫名的強大黑色漩渦——
「我用不著你幫我回憶啊!」
「是你自己先提起來的啊!」
「是你先說我笨的啊!」
「拍文藝戲拍到會被真刀傷到不是笨難道是聰明嗎?!」
京子突然無語,光潤靈透的眸子低垂到一個點上,然後以一個緩慢而隱忍的速度幽幽擡起,「你怎麼知道?」
明明為了避免讓《Dark Moon》被這樣的意外事件染上炒作色彩,為了避免往後的拍攝要應對記者的糾纏,劇組裏一致都同意她的決定——把這件事保密。即是緒方監督大驚小怪地讓她一個手受傷的病人躺在個人病房裏要她壓驚,但仍舊是劇組的秘密。為什麼……他會知道?
尚迎著她的眼,許久,冷嗤了聲,裝作無所謂地撇過頭:「切,麻生制作人一定要告訴我,我有什麼辦法?」
事實是當麻生和緒方通過電話交談,提及「京子」兩個字時,尚太郎貓就豎起了耳朵,一個字不漏地全聽了去,偷聽過後還怕有遺漏,便軟硬兼施地逼迫麻生春樹告知前因後果。
整件事簡單說來就是,京子在拍攝一集激怒本鄉操的戲目時,戲中本鄉操本來會在盛怒中擲向她一把水果刀,本鄉未緒當然以一貫個性空手接擋那把刀子,並且冷笑著繼續用言語把本鄉□□至瘋狂,可當時真正的結果卻是,那把道具刀不知何時被人替換成了真刀,由於道具做的都力求逼真,連重量也相差無幾,所以飾演本鄉操極其入戲的演員也完全沒有註意到,只是猛拿起桌上的刀子,向「本鄉未緒」扔去……
京子閉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現起那一幕——
「如果你真的有資格說嘉月老師是喜歡你的話,」本鄉未緒獰笑道,黑色的衣裙長擺仿佛迷醉的曼陀羅般飛旋著,「想想姐姐你也真是可憐人,什麼都沒有,只會擺個謊言讓自己信以為真,讓自己心滿意足,可是現實卻是……你、根、本、什、麼、都、沒、有。」
一字一頓,她的笑輕忽而驕矜,她就像站在那宴會場半旋階梯上舉著雞尾酒的大家閨秀,那般爾雅高貴,卻吐露著如冰如刃的敬酒詞。
「你胡說什麼!」本鄉操明艷絕倫的臉上泛起一層怒意,「那你又算什麼?比起我,你才是個什麼都沒有的醜八怪!」她激動地喘息著,狠狠瞪著自己的妹妹。
「我?」就像是從鼻尖冷溢出來的一個單音,本鄉未緒輕輕倚在三角鋼琴上,那黑亮秀滑的發絲遮掩她沈下的臉,就在本鄉操自以為勝利的時候,不遠處的未緒開始輕顫,逐漸地,連胸腔都抑制不住地抖動起來……
「嗨,我的外表和心靈就同你一樣地醜陋……」她仰起瞳眸,漆夜銀蟾似的黑,盤卷著引人深陷的漩渦,讓人無法自拔:「我們是一路人呢……」
「閉嘴——」三步並作兩步,本鄉操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猛然向她擲去——
她理所當然地維持一貫的處變不驚伸手接住。
痛!
京子的瞳孔倏然擴張了一下,手心錐心刺骨的痛楚泛散開來,那尖利的刀鋒還握在她淌著血的掌心裏,劇痛讓她忍不住彎下了腰緊緊抱住右手——
「不對啊,這裏‘未緒’應該變了一下臉色就冷笑著反諷‘操’不是嗎?」在場的工作人員之一奇怪道。
「緒方監督……」
緒方啟文靜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發一語。
他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京子沒有發話,他也只能順著讓她演下去,畢竟京子小姐總是可以給他帶來太多欣喜若狂的意外,他應該相信她。
「那手上的隱藏血袋流出來的血量也多了些吧,有必要那麼真實嗎,山一?」
「我也不知道,我明明是按照平時的劑量調的。」
幾個道具組的人竊竊私語。
真的……好痛。她的意識無時無刻在提醒她,手中的刀於是掉落。
如果,現在說的話,拍攝就會終止。
一旦終止,不知道這一幕又要拖延到什麼時候才能拍,那麼劇組的拍攝計劃都會因此被打亂。
她不想、不想……給人添麻煩。
[媽媽……媽媽……小京一定會很聽話,再也不會給你添麻煩,所以媽媽你不要丟下小京……媽媽你不要丟下小京——媽媽——]
媽媽,你也一定覺得我很麻煩吧,總是達不到你的希望。
所以你就這樣離開我。
我要,拿到一百分。
那一剎那,眼底掠過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詭笑。
猩甜的味道刺激了心中的黑暗面,她緩緩直起身,身後仿若滋生一片異次元蒸騰真空的黑洞,連裙擺都止不住地激揚!
捧著受了傷的左手,本鄉未緒那幽緩直起身的動作依舊雍容爾雅,手掌卻不停微顫,鮮血妖嬈成一條弧線,順著白皙的手臂流溢下滑。
她的表情有點猙獰,更多的疼痛的延伸,完全不遮掩自己的痛楚,只是黑黢黢的眼虛浮地看著眼前的懼怕著後退的人:「好、好痛呢……操姐姐——你竟然、竟然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再次毀了我麼……」
飾演本鄉操的演員已經全然被京子那股詭魅的氣勢所震駭,動彈不得,連身體都開始搖晃。
「嘖嘖。」輕聲的低嗤。
「我說過的吧——一樣的醜陋呢……」她輕擡步履,向本鄉操走去,那血色的花沿路開放。她偏過頭,好像在打量著本鄉操,隨後,因為疼痛而扭曲的笑容乍現,虛著眼,就如山貓瞄準了獵物,一切蓄勢待發。
明明,明明不會拿她怎樣,可是本鄉操偏偏就是懼怕到難以自持。
再忍一忍,只要再堅持一會兒,我不想再像茶會那次一樣,在演戲的途中失去知覺,自己也說過,不管什麼理由,在戰場上失去意識的人就沒有資格茍活下去!
一只爬滿血色的手輕舉在本鄉操的臉側,本鄉未緒因為痛感而蹙起了眉頭,那只手沒有碰觸到本鄉操,只是順延著她臉頰的線條隔著空氣撫摸著。
「真是可憐,在發抖麼。」
不知是取笑本鄉操,還是映射本鄉未緒自己。
本鄉操只覺的被那雙手「撫過」的地方宛若針刺。
京子咬著牙,冷汗已經從額際悄然滴落。
[我要,拿到一百分。]
[如果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到,那你還有什麼用?!]
抖顫著左手往上攀援,直到捧著心臟的位置,突然拽緊,那整潔的衣襟驟然多了幾條皺襞。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幼稚……而且……」本鄉未緒的黑瞳下,勉強牽扯起的一絲笑,那冰冷的汗水那妖異的血水陡然交織,卻泄漏了無名的落寞……
「讓我憎惡。
」
結束了。
「cut!休息十分鐘。」
「好厲害啊,那個小女孩演戲的天分到底是哪裏來的,雖然多了本不該有的‘本鄉未緒的疼痛感’,可是一下子就讓本鄉未緒這個人變得真實起來!」
「我都覺得她的痛苦是真的一樣。」
在一旁觀戲的百瀨逸美也目瞪口呆,雖然之前自己說過更想和這女孩演對手戲的話,但她也還是對京子的角色詮釋能力感到不可置信。原本本鄉未緒發狂哭泣的部分讓她以撕心裂肺的笑容替代,原本本鄉未緒無知無覺的部分讓她用顯露在外的隱澀痛楚更改,所有走著極端的改變卻絲毫都沒有突兀的地方,相反的,原本她該詮釋的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本鄉未緒,那種由於性格給人帶來不真實感,在她的轉變之下生活鮮動起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
想必這是連那個為她更改了劇本的腳本家也始料未及的。
她轉而想要恭賀緒方監督,卻發現緒方監督急忙走向京子。
京子在拍攝結束的那一刻就蹲了下去,此時終於仰起頭,臉色蒼白——
「我做到了呢,緒方先生,我沒有暈過去。」
伸出手,殷紅的傷口還在汩汩淌著血。
她拾起地上的金屬道具,然後讓它從手中掉落。
哐啷。
金屬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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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怎麼會被刀刺傷還不說出口的。」尚起身,走到她身邊,在她意料之外地彎身捧起她手上的手,動作有些粗魯笨拙,卻又隱含著某種不名的情緒。
京子急急抽回手:「要、要你管。」
「我才不想管,只是制作人要我代她來慰問你而已。」可憐的麻生犧牲為尚口中的替罪羊。
「這個時候不緊張米格魯的‘盜曲問題’,還……」
「還有心思來這裏閑晃?」不破尚俊俏的唇角勾起來,「你除了這句還會哪一句?」
「還敢到我面前來找死!」京子訝然片刻後重新找了一句話替代她的尷尬。
哪知尚沒有理會她激烈的言辭,只是從桌上抽出了一疊紙:「不屑和那些笨蛋用一樣的曲目,所以這次決定重新錄制曲子。」
京子一楞,隨後躲開眼:「跟我說這個幹什麼,你要怎麼樣是你的事。」
「你這人還真記仇。」尚看著她坐在病床上沈默了良久,聲音漸漸壓低了下來:「把手給我看看。」
「不要。」京子從眼角冷覷他:「你如果快點離開我會更高興。」
不破尚索性再次抓起她的手臂,低頭審視那只受傷的手:「我只是要跟我的良心交待,不要以為我非要擔心你不可。」
「哈,原來你還有良心?」註意力放在和他鬥嘴的地方,卻毫無所察病房的門已經被匆忙打開——
「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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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雙眼睛目光交錯。
那個開門的男子,有著修篁一般挺秀的身段,殘墨點漆的發梢還隨著未定的風飄逸,精致清湛的黑眸細長如葉,平日裏優雅似風的氣息因為喘氣而略顯紊亂。
「蓮、蓮——?!」京子睜圓了眼睛驚呼。
京子?蓮?你們兩個什麼時候感情好到直來直往的地步?!不破尚瞇著眼,打量著門口修長的身影。
蓮一怔,隨後視線在兩只相觸的手上定格。
乍覺空氣裏飄過一絲寒意,京子左右顧盼,倏然抽回不破尚握在掌間的手:「不、不是,實際上……」等等,她做什麼要驚慌地向蓮解釋?
「原來是敦賀蓮,真是好久不見。」不破尚忽略京子的表現給他帶來的不快,只是心不在焉似地打著招呼:「沒想到敦賀蓮對後輩這麼關心,連事務所一個小小的新人受傷都要忙裏偷閑地來探望。」言語中暗示了蓮對於京子超出工作關系之外的感情,可偏偏在場會意的女孩卻獨排除了女主角在外。
「尚、太、郎!」她幾乎要咬牙切齒了!這個家夥每次都只會添亂,而且每次一和蓮有關他就跟吃了火藥桶一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怪味道,實在是……話說回來,蓮不是應該還呆在米蘭嗎?為什麼會出現在……呃,她的病房門口?
暗壓下莫名翻騰的心緒,她出神地打量著。
黑襯衫扯去了領帶,微微敞開了襟口。
他在看她,那雙眼睛透著絲清寒。
但不是對她。
「沒想到不破君對後輩也這麼關心,連不是同一間事務所的小小新人受傷都要百忙之中抽空照顧。」不僅僅用了原話相似的句子反駁回去,而且還暗示了不破尚花花公子的表象。
蓮的嘴角不濃不淡地扯開一線漂亮的弧度,以手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領,優雅地越過不破尚,然後頭也不回地道:「現在,作為前輩的我,想和‘同一間事務所’的後輩關照幾聲,是否能麻煩不破君先行退場?」
一句話,不破尚立場全失。
用他的原話駁得他啞口無言,敦賀蓮果然不如外人所傳的那樣溫善。
而他,當然不能拿什麼「青梅竹馬」之說來搶立場,否則只會因為京子那個白癡的反應而更添難堪而已。
不破側眼對上蓮高深莫測的瞳仁,又看了看京子。
他笑,突如其來,就仿佛鬼魅似的冷笑,揚身而去。
難以理解地回想起不破的怪異笑容,京子甩甩頭,「真是的……」她低低嘆道,「每次都不請自來,他就是這個樣子別扭,蓮你……」
「你很了解他麼。」蓮淡淡說著。
京子蹙起眉,有點訝異,隨後臉孔都扭曲成一團黑暗——大、大魔王生氣了嗎?她的「怨氣接收天線」分明捕捉到馥郁的氣息,而且已經飽和到臨界點!
「對——」她突然要跪坐起身,頭還沒有沾到被褥就被一只幹凈修長的指扶住。
京子仰頭,蓮看向她的眼像一泓被遺忘了千年的冰泉,淡泊到無奈:「不要下跪,我不是天皇。」他的動作已經是出於自然而然,全全清楚她的下一步舉動,就像,習慣。
「可是,你生氣了。」
「你做錯了什麼?」
「嗯……」她擠眉弄眼思索了半天,最後哭著臉茫然地看著他。
唉。蓮寬大的手掌捂起半邊臉,他究竟是怎樣的惡煞,可以把這麼一個單純的小女人嚇到這個樣子?……他果然是,壓抑得太厲害了嗎?
「你什麼也沒有做錯。」蓮放下手,恢覆一貫溫柔沈穩的嗓音:「所以,不管我有沒有生氣,如果你沒有錯,就不要和我道歉。」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錯的是我。」蓮又補充道。
京子立馬附和地猛點頭,隨後看到他懷疑的眼神又裝作一臉無辜地搖頭。
蓮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眉眼裏醞釀著淡淡的笑意。
「你怎麼會在這裏?」見他心情轉好的樣子,京子問出自己憋了許久的疑問:「米蘭的工作呢?」
「……先預支了之後的五天假期。」蓮拉過病床旁的椅子,坐在她身邊:「聽說你受傷了,出了什麼事?」雖然嘴上還問著,但是眼睛已經先一步察覺到她手上的繃帶。
「我是小傷啦,」京子揮了揮手示意給他看自己的「坦克」本質,結果吃痛地低呼了聲,目光未擡就對上蓮湊近的特寫。
蓮的眼神很是擔心,擔心……她麼?
「手給我看看。」他伸出手,寬厚的掌心在向她提出邀約。
京子有點尷尬地笑:「不用了,說了是小傷。」
可是蓮不依不饒地看著她,輕挑眉角。
幹嘛阿,怎麼都要看她的手,難道你們都是蓬萊神仙,吹口仙氣我的手就好了?所以說看了也白看啊……雖然在心裏抱怨著,可是身體仍舊自發自覺地把手遞到蓮的掌心中。
溫暖的掌心把她包裹,蓮的動作很是輕柔,讓她的臉也一點點燒紅。
他小心地拆開了紗布,視線觸及那個結痂的傷口時一凜。
「怎麼樣,你沒法醫治吧?敦賀醫生?」
他眨眼,擡眼看到她滿臉嬌俏的笑意。
「不,應該可以。」蓮也板起臉,故作肅穆地說:「撒上一點鹽,或者燒堿,再潑上一層硫酸就足夠。」
又像是最早時那個冷臉作弄她的惡魔。
京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很恨我嗎?」
蓮輕笑著,沒有回答她這種白癡的問題。手上重新開始為她纏上繃帶,一圈,再一圈。
「為什麼會受傷,聽社說是道具組的道具出了問題。」
「嗯。」京子虛應著,不自覺凝視起蓮專註的模樣。「道具刀變成真的了。」
「然後你這個笨蛋還自顧自地演下去?」
餵餵,人是有人權的,為什麼一個個都說她是笨蛋?你應該先……
「雖然演戲投入值得敬佩,」蓮溫和的磁性嗓音飄浮在空靜的房裏,午後,陽光充足,潔白的窗簾隨風曳動,「但是做一個藝人,首先要註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體。」
京子低下頭,有些失神。
終於,繃帶被包紮得清清楚楚,蓮才把它放下:「這句話,是你說的。」
「我……」
「就算你自己不考慮重要與否,劇組的人也都不考慮重要與否,這些都當作忽略,」蓮以手輕扳回她的面容,深邃的眼緊緊鎖著她的:「重要的是,我很擔心。」
轟!好像夏日的煙火,這句話突然在京子心底炸開。
「很擔心,我?」
蓮輕挑眉,「你以為我從米蘭趕回來看一個我毫不在意的人?」
這不像他,蓮在心底想,那個一直壓抑的自己,現在在哪裏?看到不破,看到她的傷口,看到她對他敬若神明的態度,他竟這樣不安,不安到讓自己不得已想要拋開一切讓她明白。
在、在說什麼呀……京子暗暗呼出一口氣,羞窘地扯開笑,對於蓮的回答無所適從:「那個,蓮你一直都很照顧後輩。」
「你是甘願做後輩?」蓮也笑了,可是笑得橫生落寂:「對所有人都要偽裝,所以對你也要?」
「不是!」她忙插口。
「我明白了,那就像‘那次’一樣,用對待‘後輩’的方式重新定義吧。」
片場拍戲的那次,蓮態度溫和卻疏離的那次。
一想到要和蓮變成那樣,京子驚慌失措地拉住他的手:「不行!」
痛。
蓮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拂過傷口附近,借以舒展因為緊繃而更痛楚的手心。
他的手指如羽,悠悠揚揚。
「我從不是正人君子,所以不可能總是忍耐面對自己敵人還得用一個‘前輩’的身份來應對。」蓮低啞地開了口。
「你這麼說,就、就好像你……」
「我什麼?」他定定瞅著她,低柔的聲音像是在誘哄她說出答案。
「好像你……嫉妒。」
祝賀你火星旅行愉快。
蓮禁不住要在心底低嚎,這女生外星人一樣的溝通遲鈍到底是誰賜予的?
什麼叫「好像你嫉妒」,他根本就是在嫉妒。
「所以,我知道蓮你很在意我了,但是這麼說很容易讓我誤會。」她不斷地拿鏟子鏟起沙土把真相一層層掩埋過去。
冥王星旅途愉快,他低嘆。
[如果哪一天被來路不明的小子搶走怎麼辦?]
來路不明的小子……
[沒想到敦賀蓮對後輩這麼關心,連事務所一個小小的新人受傷都要忙裏偷閑地來探望。]
他狹長的冰眸幽幽淌過一絲暗色。——
「如果……」性感的聲線扯高了一絲尾音,更是醉人,「是真的呢?」
「什麼‘真的’?」
「嫉妒。」
「哦,嫉妒。」京子點點頭,半晌驚駭地擡起頭瞪著他:「蓮你說你……」
「嫉妒。」他不急不籲地補上,「可以用一個更通俗的詞匯解釋。」
京子半信半疑地問:「……吃醋?」
「嗯哼。」他撐著下頷,慵懶地挑眉看她。夜帝王在她開竅的那一刻露出久違的魔魅微笑。
然後——
「你幹嗎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縮在床角,她捂著雙耳,哀戚地看著他,那張臉上清除寫著:請不要拿我試刀……
試刀?試什麼刀?蓮的眼沈了起來,自己好不容易擺脫了壓抑感,卻換來這樣的對待……
「不要拿這個開玩笑啊。」京子的五官都快皺成一團。
「開玩笑?」那一瞬間,連空氣都僵滯了,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一個悠揚的聲音:「京子,轉過頭來。」
她不明所以地轉過頭。
你,何時才會懂?
蓮伸手扶住她的後腦,將她拉近自己。
「你、你要做什麼?」
「吻你。」
兩個字,沒有給任何反應的時間,蓮冰涼的唇已經貼上她的,線條分明的唇線還映入她的眼簾,下一刻她的眼被人輕覆,她自然閉上眼。
到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那之前慰藉之吻的延續?剛才蓮的眼好認真,等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誰來告訴她?!京子掙紮地抓住了蓮的襯衫,卻被蓮的大掌輕易鉗制,溫熱的氣息縈繞在鼻端,從蓮的胸膛傳出的清晰躍動,從蓮身上散發出的幹凈味道,還有,那嘴唇上的冰涼。
他沒有如之前一樣,變作深吻。
而是輕輕吻落在她的唇上,就好象,童話裏,王子吻醒公主一般。
蓮將她的手壓在他的胸膛,那裏的衣襟微敞如之前所見,所以她清楚感覺到蓮胸口的躁動,蓮獨有的皮膚還仿佛散發著淡淡蓮子香,與炙手的灼熱溫度。
他吻她,很輕柔。
然後退離了她的唇,讓她睜開眼。
嘴唇薄而堅毅,好像一塊上等的溫玉。她意識到自己正楞楞地對著蓮的唇作評時,驚惶不言而喻。
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推開過,明明這根本就是不應該的舉動,可我每次也都……為什麼?其實,早就應該明白了才對。
早就應該明白了不是嗎?可是她……
「如果說之前那兩次都是玩笑,那這次我的玩笑是不是更逼真?」分明是調笑的口氣,可是蓮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靜穆,她甚至分不清,這個說話的人,和這個在她面前的人,是否是同一個。
「請,最上小姐,把它也當玩笑忘記。」他的聲音八風不動,四平八穩。
蓮剛想起身,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對不起,這次是我的錯。」
她一直想要逃,想要裝做不知道,或者想要讓敦賀蓮知道,她沒有能力再一次經歷一場欺騙。
沒錯,完美的男人,表相好的男人,她能相信多少?
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都不能了解,她對他,能了解多少?
一個日本女性的夢中情人,一個藝能界的王牌,一個實力卓越的藝人,而她……不過是連灰姑娘都沒有當成的醜角罷了。
想著,忽而被人擁入懷中。
他靠著她的發,輕輕嘆著:「相信我。」
相信我。
她在心裏喃喃重覆著。
「如果,不喜歡的話,就推開。」蓮閉上眼,像是在等候審判,卻依然溫柔地擁著懷中的人——
「我只是想要得到一個信任。」
他不著急想要全部,即便他渴望擁有全部,但是如果那會讓她想要逃走,他甘願每一步至少讓他相信不需要再後退。
空氣在凝結,時間的流動開始遲緩,這個世界很靜,靜到我們可以聽到它在流逝的聲音,好像水般溫潤,也好像風般自由。一切都虛飄飄起來,那個午後,那個讓心溫暖的男子的聲音。
我的世界。
可以打開了麼?我然有點寂寞,突然有天想,放一個人進來陪伴也好,不要再一個人。
不要一個人呆在公寓裏,不要用布丁,要有愛情。
雖然雖然,還是害怕,但不會再哭。
這一次,讓我相信。
他的身體僵硬,全因為那雙環住他腰間的手。
他笑了。
愛一個人不難,難的是,你敢不敢去愛。
但你總有一天會的,孩子,那時你會長大。
前方總有一個人會等你,總有一個人會給你幸福。
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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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怎麼會在這裏?」蓮擡頭看她,問起方才。
他可沒有忘記自己進門時看到的是怎樣一番景象。
京子趕緊顧左右而言他:「那個……蓮你去叫護士來好不好,我想讓她幫忙削蘋果。」她完全是想支走這個醋意大發的人,順便支走這個她也解釋不清的話題。
蓮的眉心舒展,冷毅的眉梢挑起,隨後並沒有起身,而是拿起水果籃裏的蘋果,以及一旁的刀具。
「你在幹什麼?」
「削蘋果。」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的,那之後他一句話不說,直到把整個蘋果削得幹凈,然後遞到她面前,充分用事實給她證明了他沒錯是在削蘋果。
京子有點哭笑不得,她實際上並不是想吃——
「不破尚送的蘋果。」這樣說也要她吃?
「敦賀蓮削的果皮。」沒錯,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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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唷,現在能夠看到你真是奇怪啊!」音不著調的怪異男聲仿佛太鼓沈沈厚實地回蕩lme部的社長內,可那沙發背後一團毛球是什麼玩意?
「社長,」社幸一無力地扶正鼻梁上歪斜了的眼鏡,「現在是夏天。」
蓮最近的定力果然是越發強勁,看到社長這種已經不能以「怪異」來形容的裝扮居然無動於衷,唉。
而這一邊,聞言轉身的中年大叔級人物還沈緬在那白絨毛的質感裏不可自拔:「這身愛斯基摩人的裝扮很有味道吧?」
「有,一股狐騷味。」蓮牽起嘴角的一絲淺弧。
「胡說,這是人造的——」寶田羅利剛撇下半句就悻悻地坐回沙發,誰叫他是個動物保護者。
蓮沒有多言,只是在會客沙發上安靜等著下文,他修長的指輕輕摩娑著咖啡杯光滑的杯沿,帶著薄繭的指腹在陶瓷上勾勒出淡淡的剪影。
羅利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反倒是驚得社一身冷汗。
不管怎麼說,他們此行是先打亂了米蘭的拍攝計劃,於情於禮在社長這兒是說不過去的,要不是蓮說由他來負責,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應對這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恐怖角色,不過扯上京子的事,他也認了,誰讓蓮攤上他這麼一個明理體貼的好「哥哥」呢。
幾分鐘過去,沙發對面的人終於傾身坐向前,手掌交握,而那眼卻隱藏在交錯的雙手後高深莫測。「回來得這麼早,是不是要給我一個理由?」眼睛漸漸瞇成和藹的笑意,和藹到讓社隱隱覺得毛骨悚然。
「只是對米蘭有點不適應,所以回來調整下。」蓮低著眼說,「行程調換而已。」
京子的事,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就算寶田社長再怎麼重視她,也決不會允許「敦賀蓮」因為一個新人而亂了陣腳,這他清楚明白,工作是工作,私人的事影響到了工作就不能作為借口,但這也是他第一次出格……因為那是京子。
那是京子……想到這裏,就不由得有了點按捺不住想笑的沖動,那個只會把自己鎖在囚牢裏的敦賀蓮,說自己沒有資格愛人的敦賀蓮,卻竟然愛上了一個小自己四歲的高中生,這個世界總有太多不可置信的事。
可是,很舒暢。
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心情,竟然會是這樣地舒暢,特別是那女孩願意回應自己的時候,幾乎無以成言,那一瞬間時間空間都不重要,腦海中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不奇怪。
突然有一天,在自己以為什麼都不可能再擁有的時候,以為除了演戲之外別無其他的時候,就那樣讓自己重新獲得一個值得珍惜的寶物,世界都變得不可置信。
他的手不自禁地捧上胸口。
「蓮?」
恍然從自己的思緒裏抽離,蓮慌忙擡頭,對上羅利審度的目光:「是。」
「你走神了不只一次。」羅利靠上沙發靠背,舒展地攤開手臂搭在扶手上,悄然間有絲興味爬上嘴角,「看來我旗下的藝人專業程度有待提高。」走神啊……敦賀蓮的走神……該是件什麼樣的事能困擾到這個八風不動的「問題兒童」?
「抱歉,也許是搭了長時間的飛機,有些疲憊。」
「你在找借口。」
社瞪大了眼,沒想到社長居然一下子就能看破演技絕佳的蓮的謊言。
「打亂了米蘭的拍攝計劃是我的責任,我會盡快調整好,絕對不耽誤工作進度。」蓮站起身,毫不猶豫地。
現在自己的意志力太薄弱,弱點暴露明顯,實在沒有和這個老男人對峙太久的能力,能躲則躲,反正和事務所打了招呼也算盡到了義務……被寶田社長抓到了把柄絕對不是值得慶幸的好事。
令他驚訝的事,羅利竟也沒有想要留他的樣子,只是視線似乎一直定在他身上,讓他很不自在。蓮匆忙示意社告辭,大步往「逃生之門」走去。
「蓮——」在他打開門,手還沒有從門把上抽去的同時,身後傳來羅利的聲音。
我就知道,不可能那麼輕易。想著,於是側過頭,但也沒有打算回身的意思。
寶田羅利若有所思的笑容後驟然有了點狡詐的意味:「《Dark Moon》裏的表現不錯,看起來是不是該說,對戀愛這種事有了一知半解的領悟了呢……」仿佛標準生意人的精明眼神沒有放過蓮的任何一個表情。
而他,片刻後,忽而留下了更高深的一絲微笑。
「決不及社長你。」
這樣的回答,到底是「是」還是「不是」?
第25章 ☆ACT.25隱藏者
《Dark Moon》第一拍攝場。
女孩握緊手中的刀,指節隱隱發白。
那雙黑瞳依然清明,但是藏匿在低垂下眼簾後,沒有任何人猜得透她心中所想。
京子——來換裝——」不遠處,工作人員高聲嚷道。
"是!"深深吸了口氣,她默念了什麼,然後看起來是恢覆元氣,也朗聲應著。
"看起來很有精神。"醇和的男中音在她身後響起。
猛然間,像是石化一樣,她凍結在原處
。
"不用這麼緊張,就像平時一樣就可以。"身後傳來揶揄的輕笑,她轉過身,蓮挺拔的身形果不其然收入視野。
那、那個……她當然也不、不想緊張……可、可是,可是她是條件……條件反射……
"好好工作。"他笑著頷首,"我會等到拍攝結束。"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不敢擡頭看他?!蓮明明還是一副平時的樣子,就我以為不一樣了而已呀——最上京子,不要胡思亂想,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麼的,你聽他也說,就、就像平時一樣就可以。
於是她試著走前了一步,再一步,再再一步……
"京子,同手同腳了。"蓮單手捂著臉嘆息,即便想極力保持敦賀蓮成熟的形象,但已經止不住自己要爆發的笑意。
——"像平時一樣"是什麼樣啊啊?!!心裏扭曲了面孔的京子靈哭喊道。
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是不能了解,為什麼事情會往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最早以前分明是自己想要釘小人的邪惡人物,一夜之間……一夜之間就成了讓我打破"不再戀愛"誓言的始作俑者,而自己的心情,都還是蒙蒙朧朧的。
擡眼看他,從前這張面孔是電視機屏幕後讓我指責的對象。
卻也是許多女□□慕的角色。
臉紅了起來。
我只知道,和蓮在一起的時候,很溫暖。
但又總是緊張得無以覆加,就在兩人不是冤家之後,慢慢得反而像是界限分明了起來。
其實知道,那是因為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同,那種即使很細微,也會讓人輕易察覺的不同。
蓮……是不是喜歡我?
他沒有說過。
這樣,居然有點不安。
最上京子已經是個不相信愛情的人吧?卻會因為此不安。
但是,那時候擁抱她的臂膀,真的很讓她安心。
好像,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到自己。
敦賀……蓮。
一雙手從後輕輕放上她的雙肩。
"放松些,你太在意了。"
耳畔是一陣風,帶著蓮子的清淡香氣。
京子沒有來由得一陣心慌。
"我……我去了。"不敢回頭,臉一定很紅,不知道說什麼,手足無措,她一定是病了!努力麻痹自己,然後急匆匆往攝影棚跑了過去。
蓮駐足在那兒,從窗外在投進來的陽光拉長了一條背影。
"我果然……還是勉強她了嗎?"
低低喃著。
"實在厲害啊,蓮,真看不出來——"不知何時,社突然從他身邊冒出頭,兩眼瞇瞇笑:"原來戀愛白癡開竅之後的威力可觀,要對你刮目相看了,竟然可以這麼鎮……"
然後下一刻,社驚愕地張大了嘴久久閉合不上。
那個"定"字沒有來得及出口,就終結在社探身到蓮跟前的那一瞬間。
臉紅了。
敦賀蓮。
哐啷。
蓮匆忙收拾起臉上羞窘的神色,轉過頭看向聲源。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起來是新來不久的工作人員見到蓮望向自己,趕緊賠禮道歉。畢竟對方是大明星,對於工作要求一定苛刻,明星架子都會讓他們趾高氣揚,自己才來這裏不久,如果因為這種小差錯被開除,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真的十分抱歉,敦賀先生。"
蓮走過去,帶著溫和的神情幫他撿了起來,然後眉微微一皺:"刀?"
"啊,是,因為正要把這東西收拾起來。"沒有想到居然讓像敦賀蓮這樣知名的藝人幫了忙,他都不太敢相信:"謝、謝謝,敦賀先生,不勞煩你做這樣的事,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就好了。"
"為什麼今天見到我的人都這麼緊張……"蓮自我調侃似的咕噥著:"怎麼會有真的水果刀在這裏?"
說起來,剛剛京子似乎一直在這裏磨蹭,然後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打算離開,雖然他說好像很有精神,不過以她的演技,暫時還無法對他隱瞞什麼……她有心事。
此時,社也跟上前,同樣對這件事抱有疑問地湊了過去。
"其實……就是上次傷害到京子小姐的水果刀啦。"
蓮輕挑了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握著刀的手卻微微發緊。
"那天的道具本來也是我準備的,我記得我確實是把道具刀放好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真刀。"
"你是說,你確定是放了道具刀?"
"絕對是肯定的!因為我是新人,不敢有差池,檢查了好幾遍……"工作人員的聲音低了下來,有點垂頭喪氣:"可是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雖然京子小姐沒有責怪我,緒方監制也沒有追究,可是還是讓我被場務罵得很慘。所有人都認為是我自己犯了錯找理由……"
"再問你一次,你能確定?"蓮忽然彎下了身,鎖住面前矮小的工作人員,頎長的身高讓人有無比的壓迫感,同時,就像一片黑暗籠罩住了人的周身。
"我、我確定!"雖然敦賀先生這時候給人的感覺很駭人,可是絕對要堅持真理。
"好吧,那麼,這把就是那時候的道具刀?"拿起放在桌邊刀子,蓮的眼底閃過一絲冷寒。
工作人員忙不疊點點頭。
"交給我吧,你先去忙別的事。"
幾句交代後,蓮終於把誠惶誠恐的工作人員支走。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社擡頭看他,這一時,蓮站在桌前,漆黑如夜的黑眸緊緊盯著面前的刀具。
"有人要害她。"
"害……她?"社皺眉,視線轉而逡巡那桌面上的刀具,半晌後,低低發問:"你是說……"
"如果是失誤,不可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水果刀。"
本鄉未緒是大家小姐,本鄉家的水果刀自然也是華麗精致的,緒方導演認真到連這樣的小細節也不放過,眼前的道具刀黑底鑲金的柄上圖紋相錯,這種特制的道具刀,想要"巧合"地在道具房找到第二把,絕對沒有可能。
連手感,材料,重量,都如此相似。
"有人把道具刀換成了真刀,想要加害京子……"社的神色冷沈下來,事有蹊蹺,無庸置疑是如蓮所想的一樣。
蓮的眼,透過一個個忙碌的身影,憂心忡忡地鎖著那一個熟悉的女孩。
《Dark Moon》第一拍攝廠,偌大的場地裏,劇組的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蓮抱著雙臂冷靜著註視著京子所在的人群
"餵餵,蓮~"社突然湊上前,小聲對他說道:"你不覺得那個家夥很奇怪嗎,道具堆那裏。"一邊說著,社還用眼神示意那個角落。
蓮擡眼,掃過道具堆那兒站著的一個人,的確有些奇怪,這種室內,戴著墨鏡和遮陽帽,從進來起似乎就沒有從僻靜的道具堆角落離開過,一動不動,而且他的目光——蓮順著看去——京子?
蹙起墨色的長眉,蓮的雙眼微微瞇成一道寒意。
但,又有些不對……
即使在腦海裏回憶了無數次,還是想不到有可能加害她的人。
京子閉著眼,拳頭握緊,為什麼自己會遭遇這樣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是人為的,但是這樣的事說出去,徒添劇組人的擔心而已,連蓮她也不願意讓他知道,畢竟談到工作,蓮是比她更抽不開身的人,如果這麼說讓蓮擔心的話,耽誤他工作不是她所樂見的事。
而且,對方明顯是沖著她來的,既然如此,她也決不想把不相幹的人拖進這灘渾水。
究竟要玩什麼花樣,放馬過來!
"!"
睜開眼,本鄉未緒扯開一線獰笑,這可怖的笑容,究竟是對著沙發椅上本鄉家不怒而威的父親,還是其他什麼人,不得而知……
這一出戲是本鄉未緒和父親攤牌,也是京子所要飾演角色在《Dark Moon》裏最後一出戲,全劇在此之後馬上也要面臨殺青,與之前的表演比起來,這一出戲並沒有什麼難點,而這出戲也如意料之中的,在京子與對手演員的精湛演技對決下,拉下了帷幕。
只有她覺得有些意外,她以為,在最後一出戲裏,也總該會碰上什麼的。
低垂眼眸,京子搖搖頭,也許是想太多了,之前只是意外?或者說,看到她已經受傷過一次,那個人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突然想起蓮,蓮說要等她到工作結束,匆忙擡頭看了看四周,卻沒有看到蓮的影子。
"社先生……"她有些慌張地走了過去。
"啊,京子,工作已經結束了嗎?"
"嗯,那個……"
社毫不猶豫地揶揄她:"你要問蓮去哪裏了是吧?"聲音放低,眼神卻是沒有改變的看熱鬧一樣。
京子低下頭,雙頰上一抹飛紅:"是、是的。"社先生天天和蓮在一起,這樣的事,不可能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剛剛跟我說了聲要你等他,然後就出去了。"實際上應該說……社在心裏不免有些憂慮,蓮是尾隨著那個奇怪的角色出去的,雖然說論及身量優勢蓮絕對是壓倒性的勝利,要真的論暴力的話他估計有著神秘過往的蓮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可畢竟如果真的是要加害京子的卑鄙小人,那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要不是蓮要他留在這裏看好京子,他還真想一起出去幫忙。
"要我等他?"京子奇怪地挑起眉,這種說法,就是他臨時有事要出去,但很快會回來……可是為什麼,她總有點不安……?
"京子——?"
"社先生,我出去一趟,如果蓮……敦賀先生回來,麻煩你讓他等我。"
"等等啊,京子,蓮要你呆在這裏!"社沖出去地步伐被人擋住了,再擡頭尋人時,京子已經消失在視線之外。
天,這兩個孩子,都一樣魯莽。
社倖一苦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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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拍攝場,京子站在屋外張望著。
她有預感,蓮的暫時離開和她的"意外"有關。
就是因為不想讓蓮扯進這件事裏,她才不告訴他的呀!就算她受了什麼傷也沒有關系,現在她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藝人而已,可敦賀蓮不一樣,他可是舉手投足都可以影響到lme的藝人!如果蓮受傷的話……如果蓮受傷的話……
她擔心的,真的只是蓮對於事務所麼?
走過拐角,一陣風寒冷地吹過她的耳鬢。
清明的眸子頓然閃過一道犀利的光芒——
——當啷——啪!
京子站在原地,低垂著頭,一只手臂反轉抵過頭頂,微微泛起一點紅腫,地上,滿是花盆的碎片。
她的臉隱藏在黑發之後,身上微微地顫動。
"太……低級了……"
細微的聲音從她的口中溢出,連空氣都冰寒了十幾度。
"實在是……太低級了。"
微微舉目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睛,連耳邊的黑發都止不住激揚起來,詭譎的墨色深潭卻波瀾不起——"總是用這麼低級的手段陷害我,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即便是警告一個人也要讓她知道被警告的原因,卻只會躲在角落裏滿足於一時的快感嗎?"如果是要害她的人,自然是要看她出醜時候的樣子,《Dark Moon》拍攝已經接近了尾聲,因為搶角色這樣的事來制造意外已經不太可能了,雖然百瀨小姐告訴她過這方面的事情,但她不認為在一部戲結束的時候這麼做還有什麼用處,她的戲分都已經拍完了不是嗎?
如果不是單純為了她受傷的話,那就是要看她出醜了,既然要看她出醜才能滿足,那麼陷害的人一定不會立刻離開這裏。
她擡頭,拍攝廠並不是大樓,總共只有三層,剛剛扔下來的花盆至少需要兩層樓的沖擊力——她的手臂現在還隱隱作痛,可是三樓卻又不可能……那樣的話她要是沒有接住,就不僅僅是受傷的問題了,有可能連性命都會賠上,如果傷害她的人想要她死的話,丟下來的就不該只是一個花盆而已!
"在lme的地盤裏,你能逃到哪裏去呢……",她望著二樓的窗口,扯起一絲怪異的笑容。
呼呼~呼呼~
太、太可怕了,那個叫"京子"的女人!
上次一把刀硬生生接下來演完戲不說,居然這一次被一個花盆砸到還可以安然無恙地接住!更更可怕的是她……她居然笑了!
人影驚慌地奪門而出,她仿佛有被獵人盯上地獵物的感覺,可分明她才是在暗處的那一個啊!!
慌不疊地亂了步伐在走廊上踉踉蹌蹌逃離著,突然身後身後傳來另一個步子的聲音,而且還在迅速貼近!
啊啊!不會是她這麼快就追上來了吧?不對啊,她可是在二樓啊,那個京子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走廊?!人影小心翼翼側過臉看了一下身後,臉色突然蒼白,猛地腳後跟一轉就從一個拐角消失了——
她身後的人大步流星地追上前,面對的卻是空空如也的走廊,和兩排休息室的門。
"切,"來人摘下了墨鏡和遮陽帽,嘲諷地哼了聲:"無聊的lme事務所,拍攝廠也要做的和迷宮一樣。"不破尚不甘地伸腿踢開腳邊的垃圾桶。
京子這個女人,會遇上這樣的事,還真是麻煩。
倉皇地逃竄到拍攝廠舊區,人影靠在又一個拐角處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樣逃很辛苦不是嗎?"充滿磁性地聲音從拐角另一邊傳來,閑閑散散好像在看午後的風景,但是卻在聲音裏隱含了讓人戰栗的怒氣。
人影驚愕地探過頭,先是一個寬闊的胸膛上環著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仰首又碰上一對狹長深邃的黑瞳,就在她怔忡的瞬間,一只手已經如鐵鉗緊緊箍住她的手腕!
"現在逃不掉了。"蓮瞇起眼冷冷微笑。可是在那燦若焰火的笑容後,仿佛地獄的火焰倏地藍光森寒!
人影又是一驚,低頭用力咬下兩排牙印,蓮的眉微微皺起,人影也趁著這一時竭力掙脫了蓮的鉗制,沖向下一個樓梯口——
"女人……?"蓮那時的失神並非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作出這樣的動作知曉了這個人的性別讓他驚訝了片刻。這家夥穿著一身易於行動的道具服,戴著面罩,讓他從沒有想到過會是一個女生,不過……沒有關系,即然是女生,他就不用擔心了,要知道,那個樓梯口……
女孩推開大門,卻發現這並不是逃生出口。
該死,明明前一個區域的規劃是這樣的,怎麼這裏卻不是!
不能出去了,至少一時半會兒不行,敦賀蓮君一定還在附近尋找她,如果他沒有看到她躲進這裏,至少還可以藏匿一會兒。
女孩急忙走進房間,轉身想要關上門——
"啊啊啊啊——"頓時一聲驚叫從女孩的口中傳出來!
雙頁門的另一邊門後,倚著門板站著她最不想見到的人——"現在你總該可以好好和我談談了。"
京子伸指挑開額際垂下的發絲,未緒的駭人疤痕生活鮮明地映入女孩的眼簾,京子只是一偏頭,然後虛起眼瞅著她。
"lme的人怎麼都跟鬼一樣!"女孩不滿地嚷道。
冷漠地看著她,京子始終鎖著她的眼:"不是lme的人像鬼一樣,而是你在lme的拍攝廠裏,你想往哪條路逃,你該往那條路逃,你不得不往那個地方躲,我們都一•清•二•楚。而且……"京子示意她左邊,一排排監視電視顯示著整座拍攝廠的運作。"拍攝廠也是有監視器的,只是上次你僥幸沒有被當場拍到而已。"
女孩張大了嘴,驚恐地像是失了魂。
京子邁開步子走近她,行走間黑發飄飛,閃爍出瑰麗地色澤,女孩忙抓起一邊的麥克風向她擲去,京子眼也沒眨一手打開了迎面襲來的障礙物,轉瞬間立在她面前,一拳打在她身後的櫃子上,,冷笑道:"如果你方便的話,麻煩你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用我也能明白的語言,說一遍好嗎……"
即使如此說著,但她的口氣是不容置疑的,那從她身上延伸出的黑色怨靈立刻如狂蟒緊緊纏繞住女孩讓她透不過氣來,而且如饑似渴地黑色怨靈們正磨利了牙齒仿佛只差她一個命令就可以將女孩生吞活剝——
明明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她就像惡被靈纏身?!女孩不可置信地瞪著京子,京子的表情卻極至地寒冷,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女孩用眼神求救,京子撇過臉,怨京頓時更加囂張,強大的黑色靈氣緊繞著女孩的身體,開始在她身上仿佛蟻咬似的行動起來~
別以為她最上京子平時善良單純就好欺負,她有她的原則,一旦作出這樣不可饒恕的事,別以為可以逃得掉!
一時間,氣勢就像是獵豹對上花貓,面前的女孩禁咬著面罩後的嘴唇,突然癱軟在地上大哭起來……
咦?——咦——?!!
京子驚奇地望著坐在地上好像耍性子一樣的敵人,一時間竟弄不太明白現在的狀況。到……到底是……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瞪大了眼,呆呆地站在女孩面前,京子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你先襲擊我的。"京子好像為了證明自己清白對她解釋道。
"我、我知道!"但還是哭個不止。
"我還沒有對你怎麼樣……"京子蹲下身,戒備地戳了戳女孩提醒。
"我知道!"
京子無力地嘆了口氣:"那你有什麼好哭的?"
"我逃不掉了……嗚嗚……會、會被他討厭的……"
精神來了,京子的眼神一亮,她就知道這件事不會太簡單:"他是誰?"
"敦、敦賀蓮君……"
啊?!
"發現我做了這樣的事,他一定會討厭我的!"
嚇死她了,還以為她要說蓮是幕後主使,京子摘掉了女孩的面罩,女孩光顧著哭,也忘記了抵抗,所以面罩後一張平凡小巧的臉露了出來。
"你是蓮的迷嗎?"京子思考了下前因後果,總結了個大概。
女孩顫抖地點點頭。
"那為什麼要襲擊我?"現在和蓮對戲的應該是百瀨小姐吧?再怎麼說《Dark Moon》裏她只是一個跟男主角沒有直接關系的配角而已。
"因為,因為你太可惡了……"
可惡?京子腦子混沌地擡頭想了一會,又低頭看她,"為什麼?"她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做了什麼可惡的事,難道是表現得太兇神惡煞了?
女孩從貼身的口袋裏拿出一疊照片,扔到地上:"你霸占了敦賀蓮君不說,還和其他男人有牽扯,太可惡了!"
京子的目光在一堆散開的照片裏逡巡著,蓮送她回家的照片,蓮到她醫院的照片,蓮擁抱她的照片,蓮對她舒心微笑的照片……她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蓮對她微笑的時候這麼溫柔?
心頭突然暖了起來。
而照片之中,不僅僅有敦賀蓮,還有那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不破尚。
不破尚握住她手腕的照片,不破尚和她仿佛冤家鬥嘴的照片,不破尚——吻她的照片?!!
那次在歌友見面會的後台沒有成功的吻,但是角度拍攝讓人產生錯覺,仿佛真的吻得很投入一樣……
怎麼、怎麼會這樣?!
恐懼的陰影纏繞在心頭,京子拿起一張張照片不斷地檢視,竟然、竟然連她住在不倒翁的照片也有!
寒冷遊走在每一個毛孔,她不可自制地楞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
好……可怕。
她定定地把眼神移回了女孩身上,女孩還在哭個不止,她即使問什麼,女孩也不會聽進去。
"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望了望她,緘口不語,只是哭著。
"你喜歡敦賀對不對?"
女孩用力地點了點頭,這個話題總算引起了她的興趣。
"我只能告訴你,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
忽然之間,縈繞在京子和女孩身畔的戾氣消失無蹤,京子伸手為女孩撩開被眼淚粘濕的發:"如果我出醜了,你喜歡敦賀心情,他就會知道嗎?"她的聲音緩緩地,淡淡地。
這一次過了許久,女孩擡頭看著她,又輕輕搖了搖頭。
"如果我受了傷,你就一定快樂了嗎?"京子認真地看著她。
不會地,女孩還是搖頭,不要說快樂,作出了那種事,讓她心驚膽戰,坐立難安,但因為想到敦賀蓮君……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要他幸福的吧?"京子對她揚起一個淺淺的笑容,那個時刻,她的臉上仿佛流光溢彩,淡定又堅毅的神情,讓女孩都看出了神:"同樣地,喜歡一個人,更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因為自己有了喜歡他的心情,所以要和他在一起就能讓自己感到快樂,如果不為了自己幸福,你還去喜歡一個人做什麼呢?"
女孩的哭聲安靜了下來,京子搖搖頭說著:"可是你這麼做,連自己都不快樂了不是嗎?"
"那我又能怎麼做……"
"在我說出解決方法之前,告訴我,誰給你的這些照片?"
女孩立刻猛搖起頭:"我不能說,要是說了,他說就會讓敦賀蓮君知道我加害你的事……"
"是嗎?"京子溫柔的笑容突然又加強了弧度:"也是呢,但你在這裏的話,出門敦賀就會知道的吧……"
0_0!!!!
"所以……"京子慢慢地親近她,手背撫上她滿是淚痕的臉頰,扯起一線自信滿滿的笑。
"所、所以?"女孩禁不住後退貼近了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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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監控室的大門打了開來。
蓮一手插在口袋裏靠在走廊的墻邊,原本低頭思考的臉擡起,有些驚訝。
沒有想到,她們出來的方式是這麼和平。
和京子一起出來的不是穿著道具服的人,而是一個普普通通女生,帶著不安的表情,回頭看了看京子,又看了看他。
女孩局促地站到蓮面前,把頭埋在胸口,他為這個舉動疑惑,望向女孩身後的京子,京子的臉上也徘徊著淡淡的緋紅。
"敦、敦賀……蓮君……我喜歡你!很喜歡!"終於女孩鼓足了勁大聲說了出來。
蓮訝異地看著她,又一次看向京子,京子不好意思地撇過頭。
聰敏如他又怎麼可能猜不到一絲原委呢?所以蓮很快收回了滿臉的莫名,回神看著眼前的女孩。
砰咚砰咚……
強烈的心跳聲在走廊徘徊,卻不是那個女孩的,而是她身後的人兒身上。
蓮突然玩味地一笑。
"我非常喜歡有勇氣的人,認真和勇氣一向是我欣賞的條件,你是個值得我欣賞的女孩。"
轟——京子猛然擡頭看他,心跳聲在幾秒間加速了幾倍,幾乎要從心房裏跳出去。她強忍著某種沖動,蓮卻沒有看她,而是專心致志地對著面前的女孩。
對別人的感情,這是理所應當的尊重,可是為什麼她會因為蓮沒有看著她而覺得心頭憋悶?
蓮……蓮的答覆是……是……
雖然一直是站在兩個人幾米開外的地方,可是京子渾然沒有自覺自己的怨靈已經在蓮的頭頂環繞,大有"你敢說出什麼不應該的答覆就和大魔王你玉石俱焚"之勢~
噗。
雖然這個時候笑非常不是時機,京子的表現卻實在讓他很想笑,最終蓮還是憑借超強的自制力忍了下來。
因為,這樣的京子讓他……很高興。
"你喜歡我,我很榮幸。"蓮彬彬有禮地說著,字句從雙唇中溢得輕柔。就在他還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女孩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對他微笑:"足夠了,蓮君,我已經明白了,我非常高興您能這樣給我答覆,您是個溫柔的人,我會一如既往喜歡你的!"女孩深深鞠了個躬,然後就心滿意足地匆匆離去。
這是什麼情況啊……?!
京子目瞪口呆。
不明所以地看著蓮,平日裏的聰明一到和蓮有牽扯的時候就變得亂七八糟,就如以前蓮對他的好讓她覺得是不懷好意一樣的亂了方向。
蓮卻只是笑笑,轉身要走,示意她一起。
"……蓮?"京子想說又說不出口,忽而抓住他的袖子,止住他前行的步調。"她明白什麼了?我怎麼不明白?你……你要說什麼?"
"想知道?"蓮很燦爛地給她一個微笑,又帶著她往前走起來,心情大好。
她低低頭,有點尷尬。"想。"
蓮突然定下,煞是認真地看了她許久。
"怎……怎麼了?"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我想說的,就是——"蓮忽然微傾身,牽過她的手,悠悠向前走去,"這個。"
紅潤的顏色已經讓她的臉仿佛上過了妝一般,手上的溫度和觸感讓有些緊張,又有點莫名地高興,京子輕聲好像自問自答一樣:"這個是哪個?"你想跟她說這個?
"這個就是這個。"捉弄她的確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啊。
"可是我不知道這個是哪……"
"事情弄清楚了嗎?"蓮忽然沈下了聲音,冷靜問著。
京子反應過來,之前的胡鬧興致一下消失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後怕:"……嗯……"
蓮感應到他的不安,握緊了她的手:"是誰要傷害你?"
"她說……那個人的名字……叫……"
"雷諾。"
京子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出現的人——為什麼不破尚會在這裏?!
不破忽然上前把京子拉到了一旁,低頭對她說著:"難道沒有人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嗎?!"
"什麼‘肆無忌憚’?你這怪人……"
"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了,跟敦賀蓮——"
兩人眼看爭吵又要升級,在一旁蓮的眼卻不太樂觀地閉了起來,有磁性的嗓音在兩人之間響起:"看來你們氣氛很好。"
"畢竟我認識她比你來得久。"
"哦?是嗎,認識這麼久就是這樣……"蓮反唇相譏:"……嗯?"
……
餵餵,你們倆——京子看了看蓮,又看了看不破,你們有必要擺出一副決鬥的姿勢嗎……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人都雙手環胸對立地站著,臉上都浮現起冰冷的笑容,讓她莫明其妙。
"人都可以跟丟,我對你的能力真是不敢恭維。"還打扮得那麼怪異出現在拍攝廠,要不是他當時意識到他是誰,還真的會把不破尚當作傷害京子的人處理。
"我——"
"等一下,尚太郎你怎麼知道雷諾這個名字?!"京子記起剛才關鍵的話題,急忙問。
"尚太郎?"蓮瞇起眼。
"蓮你先等等。"徑直將蓮的抗議忽略,京子現在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不破勾起唇角,但並非微笑:"他是沖我來的。"
"什麼?"
尚丟出一張紙條——
最上京子是個有趣的生物,不是嗎?
雷諾
"這是……"
"丟在我休息室門口。雷諾是米格魯的主唱。"
蓮蹙起了眉。
"之前盜曲我以為已經夠卑鄙了,沒想到還有下一步。"
"照片……"京子喃喃地說,最讓她耿耿於懷的莫過於那幾張照片,一旦被公開,到時候促成的可怕結果……一想到這樣的炸彈握在別人而且是屢屢對自己不利的人手裏,她就會寢食難安。
"照片?"蓮和尚同時聽到了她的低語,一致地看向她。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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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怨恨果然很可怕呢。"
"你從哪裏得到的結論?"
"不過是幾張照片,就可以做出讓人受傷這種事,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呀,給那個女孩照片的人是你吧?"
"對於那樣的事,我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只要叫人給我在意最上京子,又怎麼會有失手的可能,那疊東西我可是看都沒有看過……要做什麼,讓別人去做就足夠了……"
"真是邪惡吶——雷諾。
第26章 ☆ACT.26萌芽
lme攝影工作室。
"明天就準備回米蘭?!"京子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完全忽略了這件事。
蓮坐在沙發上,微向前頃身,挽起衣袖的雙肘靠在膝端,微笑著說:"我說過我是請假回來的,難道你覺得論工作我會怠慢麼?那不是連京子小姐的一半都比不上?"他說得頗有些調侃的意味,交握的手掌卻泄漏了他的認真情緒。
"我忘記了。"京子不好意思地低低頭,向他作出抱歉的樣子。這幾天無論是在醫院還是拍戲,蓮都默默守在她身邊,連回"不倒翁"都一定要送她到進門為止,她幾乎已經習慣了。蓮這次秘密回來對外都沒有交代,除了少數的劇組工作人員以外,媒體更是沒有得到半點風聲,而穿著平民化附加一頂鴨舌帽,演戲天賦又達到登峰造極地步的蓮自然不會讓他們看出破綻,因此幾天來也以一種難得的平淡氣氛相安無事。雖然蓮說過喜歡她,可是在那之後的相處,除了偶爾戲弄性般的挑逗以外,他沒有再做過任何其它的舉動。
總之,一切平靜到她完全淡忘了這是蓮擠出來的時間,而且只有短短的五天。
化妝師正在她的臉上施展魔法,她卻沒有了往常雀躍不已的心情。
"下巴擡起來一點。"
她依言擡起頭,從眼縫裏看到蓮靠在沙發上小憩。
蓮……到底怎麼想的呢?猶豫地在心裏思考著,即使先說讓她相信的那個人是他,但是他沒有再表示什麼,他們之間也維持著一貫的風格相處著。說真的,她一直覺得有些昏昏愕愕,從前隱隱感覺到敦賀對她的好還有這某種原因,但她一直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那就像剛從那一個煉獄裏脫胎換骨出來之後又有要墜落下去的傾向,她害怕。
是,她害怕。即使,不破尚對她說,他並沒有想過要傷害她。
沒有想過,就已經傷害到那樣的地步,如果想到了,那又會怎麼樣?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當初信誓旦旦坐在lme大門前發誓要進入藝能界,她抹煞掉所有矜持和不安,只為了能夠報覆……可是現在,這個想法全都淡化了。
不是原諒了不破,而是那份心情,早就被另一種更純凈的感情取代——她要做最上京子。一個沒有依靠也無所謂的人,一個憑借自己力量站起來的人,一個全全然然的最上京子。
改變她的,最重要的一個人——是蓮。
[不要以為,光靠膽量,事情就能如你所願。]
蓮倚在暖色調的燈光下,鵝黃色的光芒撫過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沈靜,溫柔,像是天神畫裏的神祗,青幽的發幹凈飄逸,一點點微風就能激起一圈流華。他有些疲累,黑襯衫的襟口解開了幾個扣子,露出結實的鎖骨和那條清冷的銀鏈。倚靠的姿勢卻仍不忘雙臂環胸,冷靜的人通常都是如此。
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卻忽而睜開了眼,對上了她的,於是他微笑。
小動作被逮到,她吃了一驚,臉倏地竄紅,趕忙撇向一邊。
"不要動!"化妝師哪裏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唇線順著她轉頭的動作直接就畫到了臉頰。
"啊!"京子驚呼,一旁傳來不懷好意的笑聲。
化妝師在化妝箱裏翻找了找,拍拍額頭忙說聲稍等走出門去。
她憤憤地轉過頭去瞪著始作俑者,蓮捂著唇止不住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一開始就知道她在偷看他。
黑色的怨氣從她的周身散發出來,濃烈到這一方角落黯淡無光,嚇得化妝師趕忙借口去拿紙巾逃之夭夭,可是小惡魔哪是魔王級人物的對手?何況這個魔王還是光明黑暗通吃?看,只要牽起四十五度角的高級紳士笑容,天使凈化之光的效果直接秒殺接近的黑暗氣息。
"噢,我死了~~~"沾到了邊的怨京甲捧著胸口,在原地轉了幾個無力的圈子,然後倒在怨京乙的懷裏,白眼一翻,猝死。
"哦,不!羅密……不,怨京一號,你怎麼能就這樣丟下我死去——"怨京乙抱著怨京甲的屍體,怨憤的眼神瞪著大魔王,貌似在控訴"你怎麼這樣殘忍呀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呀你這樣對我們你也不會有好下場呀你不要裝高尚呀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個披著羊皮的狼呀"之類之類,然後英勇烈士般地義無反顧地沖進了敵營——壯烈犧牲。
啊?!啊!京子發現小兵死傷慘重,措手不及。
蓮突然站起身,公用化妝室裏沒有其他人,他雙手插在褲袋裏,悠閑地帶著笑容走過來。
你、你……你不要!
京子驚恐地把零落殘兵攬收了回來,聖光這麼接近誰躲得了?她惶然低著頭,死死護住最後幾個殘兵敗將,埋到胸口的腦袋就是不肯擡起來。
"京子……"他喚。
她反射性地擡起頭,只見蓮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面龐,像淳淳流水,冰涼的指尖讓她頓時有些酥麻的感受。
他含笑,笑得優雅而清淡。
怨京最後的希望集體陣亡。
要……要做……什麼……?
那笑變得無比的曖昧,他彎下身,像王子般一手背在身後,趨近她的耳廓,輕聲細語地說——"臉上那條線好醜。"
而後丟下楞成木頭的她心滿意足地離開化妝室。
就這樣?!
這跟愛作弄人的小孩子有什麼兩樣?不可置信地回頭去看到底是怎麼樣的醜態被他拿來作笑柄,鏡子裏,卻是一張紅彤彤無瑕的臉,那臉上的痕跡,早就被他擦得幹凈。
大惡魔。她咕噥著。
自己剛才,在期待什麼?
對著鏡子,突然慌張起來,一張臉好像透露了所有的情緒,她是……她是在戀愛?真的……在戀愛?
雙手捧著臉頰,她想要遮住那蔓延的緋紅,卻襯托出一雙晶亮的眼,承載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情緒。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她,最上京子!居然在戀愛!!!!
剛進門的化妝師再次被她扭曲的恐懼臉孔嚇昏在地上。
☆☆☆☆☆☆☆☆☆☆☆☆☆☆☆☆☆☆☆☆☆☆☆☆☆☆☆☆☆
電視上,女孩的溫善的臉在轉身的瞬間淡化成了冷漠的嘲諷笑容,pv的最後一個音符也悄然淡去。
"京子實在讓人不可思議,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成長到一個專業藝人的水平了,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一定會走紅起來的。而azrael也果然是實力派的團體,樂感和唱功都是一流水準,就連pv制作也精良到讓人忍不住拍手稱讚呢。"安藝祥子站在不破尚的身後,不禁感嘆,忽然意識到身邊射來的不滿視線,她忙不疊收了口:"阿尚,我不是說你不好呀,畢竟他們是樂隊嘛,重點在配合上。"
"說起樂隊,別讓我想起那堆渣滓。"不破尚反坐著靠背椅,趴在椅背上不爽地說,隨即,忽然勾起一抹笑容:"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手忙腳亂呢,哈。"他臉上輪廓分明的線條在白光的勾勒下緩和了下來,京子那女人……不得不說,的確變得完全沒了當初的模樣,現在的她,即使是站在那裏,都渾身散發出一種需要人註目的光線,他忽然有點不情願。
如果當初沒有刺激她,她就不會恨他,不會離開他,也不會進軍藝能界,更不會——認識那個該死的"敦賀蓮"。
這算是後悔嗎?不,他從來不會對自己做過的事後悔,他說過,直到現在,他還是一直把京子當作他的東西,是他的,終究是他的,他不同於敦賀蓮,比起他,他更了解京子,那個腦袋裏根深蒂固著傳統觀念的小女生,想要讓她去愛上一個前輩的角色,何況還是那樣耀眼的皇牌藝人(←雖然自己不想承認)是不可能的吧?
不破尚,不該有輸的時候。看著屏幕上定格的畫面,女孩閉著眼,義無反顧地離去。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一個虛影,緩緩握住。
如果,我要你回來,我說需要你,你……回來嗎?
另一邊。
"我說你不要老是忘記我說的話,"奏江拿著咖啡勺輕攪杯子裏散發出濃郁香氣的咖啡:"明明說過,我要的是冰咖啡。"
不置可否地笑笑,四楓院剎夜像看著孩子一樣看她:"琴南,這種天氣喝冰咖啡容易感冒。"他的黑發像絲滑的緞子一樣垂下來,用絲帶紮了個結在身後。
"你管我。"奏江不自在地擡頭瞪他:"管好你自己就好,連著幾天編曲子不睡覺的家夥。"
剎夜聞言笑得更惡劣:"你怎麼知道?"
"……打電話過去,雅未克說的。"奏江不甘不願地說道。
"阿阿,你擔心我。"剎夜故作驚訝地望著她,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結果被奏江毫無意外地拍飛:"誰、誰要擔心你?"她怒極地看著他,義正辭嚴地態度好像不讓別人明白真相就奉陪到底。
"是嗎?那是……我誤會了。"低下頭,垂下長長的睫毛,那雙眼瞳淡了光華,好像一碰就碎。
奏江有點莫名地著急:"餵,餵,你這是什麼樣子。"這個男人就不能偶爾作出點像男人一樣瀟灑慷慨的事嗎?就……就不能不要老用這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來騙取她的同情心嗎?她才不會再上當!
"我要走了。"剎夜站起身,軟嗓溢出四個字,那張瓷器般白皙的臉少了來時的光彩,一雙明眸裏的珠華碎了一地。
"等下,你要去哪裏?"
"回去寫曲子。"
"你真的是從來都不把我的話聽進去嗎,我明明……"
"反正你也不擔心,這跟你沒關系吧?"他作勢要走。
"四楓院!"奏江連忙跟上去捉住他的手——
那一剎那,腰間被人自然地環了上來,她突然被拉進一個人的胸口,隨後有人擡起了她的下顎,輕輕烙下一吻。
她驚了。
冰涼的唇湊上來,堵了她的嘴,舌尖鉆入她的口,濕滑的糾纏在一起。她有點暈眩,眼裏看到的是濃密的眉睫,像扇子般輕輕覆在他的眼上,高挺秀致的鼻梁宛如上好的青瓷。
"唔……唔……"
許久,直到她無力地攀附在他身上,剎夜才喟嘆了一聲把她摟進懷裏,輕輕說道:"傻女人,直接說喜歡我不就好了嗎?"
"你……你……"奏江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好半晌,她火急火燎地抓緊他的袖子:"你瘋了嗎?!這裏是公眾——"
他毫不在意地露出淺淺的笑容。
"還沒註意到嗎?"他又低下頭,吻上她的唇:"今晚已經包場了哦。"
驚異地用余光掃向四周,奏江果然沒有看到其它什麼人,但是……那些餐廳服務生怎麼辦?要是傳出去不是一樣——
"少爺,有您的電話。"一個服務生突然出現在打得火熱的兩人身邊。
她再次石化。
剎夜挫敗地放下摟在她腰際的手,沒好氣地接過手機:"什麼事?"但是就算如此,他仍然沒有放開她,另一手依然把她摟在懷中。
奏江不是沒有能力掙開的,前提是她沒有石化的話。
她喜歡四楓院……她知道。從除此見面的冤家吵鬧,一直到後面每每"偶遇"時的唇槍舌劍,直到她發現自己的感情已經變了味,或者說,一開始,就變了味。
她雖然也是有點別扭的人,但是,怎麼說?她不像京子那般遲鈍,或者不該說是遲鈍,而是不願面對。愛情這種東西,該來的時候,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之所以要隱瞞,也只是為了不讓他先發現而已,也為了她本就有的一點高傲自尊。
"你是說,京子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奏江猛然擡起頭。
第27章 ☆ACT.27朦朧感
最上京子非常不安。
"吶……"京子偷偷伸手遮住唇,輕聲對身後的人說:"即使不是很熱鬧的會員超市,你也不該跟進來呀!"
身後傳來男人好聽的低笑聲。
為了清除障礙,防止不明人士接近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她殺人一樣的目光閃閃發亮,扼殺每個投視到這個角落的人,黑暗的氣息也無可避免地全力放射。
"我說,你這個樣子只會更引人註意而已。"蓮以指尖壓低了帽子,俯身在她耳邊笑道。
以怨京為首的黑暗集團再次全體陣亡。
京子猛地推開他。
蓮一臉莫明其妙。
"不要……靠近我。"京子加快了步子走到前面,在商品欄狀似不經意地挑選著商品。
"呃。"蓮驚奇地看著她的舉動,而後指節輕觸鼻端,尷尬地把頭撇向了角落。"京子,你要買……什麼?"
"晚、晚餐。"的確剛剛那樣說不太好,蓮一定覺得很尷尬,就像我討厭他一樣,但是沒有辦法呀,現在只要他一靠近,我就會心跳個不停,臉也燒起來,要是真的被他發現什麼……
"呃,京子。"他又叫道。
"什麼?"他難道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要、要怎麼解釋?
"你確定你要買的是晚餐嗎?"
"是啊。"
"那你……為什麼一直站在情趣用品櫃前?"他把目光投向其它地方,鎮定地問。
啊啊——?!
京子瞪大了眼看手上的盒子,看清包裝上的字時嚇得把東西丟到了商品架上,一溜煙沖得不見蹤影。
為——什——麼——?!~~~~~~
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她撫著額頭亂成一團糟地想:為什麼現在碰上蓮,什麼都脫出控制了……悲情人物在白色聚光燈下訴說著可憐的糟遇,這一邊戲還沒有演完,那一邊蓮就已經插著口袋,邁著閑散的步子走了過來。
"京……"
"啊啊,晚上要做咖喱。咖喱咖喱……"
"京子……那是洗衣粉。"
"啊,那做火鍋,去買貢丸——"
"京子,那是樟腦丸……"
"咦?!還是做排骨吧,我去買排骨!"
"……京子,你確信你要把菜刀放到湯裏去燉麼?"
其實他很想說的是,你確定你今晚不是抱著謀殺我的企圖去做晚飯的嗎?
"對不起~~~"她一臉淚汪汪地轉過頭,內疚地看著他,秀氣的臉蛋轉成一張苦瓜臉:"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敗】,蓮的頭上飄出鮮紅的字樣。
"你說因為我明天要走,所以要親自下廚,我當然很高興。"蓮揉揉額角,"可你這是怎麼了?心不在焉……難道……"他忽然醒悟出些什麼,擡頭一雙眼徑直望進她的眼瞳裏:"是因為我的關系?"
好犀利!京子僵在原地,而後唇角努力抽動起來,好不容易牽起一個勉勉強強的弧度:"怎麼會呢?我只是為了明天的工作有點緊張而已。"騙呀,要騙過去呀,演技是幹什麼用的呀?
"哦哦。是麼?"他了然地笑,笑得好不奸險(←在京子眼中。)
"呵呵,是呀。"她同樣也笑,笑得冷汗直冒。
"因為我明天要走,所以心不在焉吧?"他笑。
"是呀是呀。"她笑。
"嗯,果然。"蓮滿足地繼續保持微笑。
嗯,你明白就好……
……
……
——?!!!
等一下,你明白什麼啊?京子的眼張得溜圓——根本、根本不是這樣子的!
可是饜足的大魔王哪裏還管他什麼真相,現在心情愉悅。
雖然跟那無關,但是也百口莫辯了。
京子認命地嘆了口氣,開始買晚上要用的食材。
一包松茸丟進了購物籃裏。
她驚訝地擡頭:"你愛吃這個麼?"
蓮點頭:"做拌飯的話,可以嗎?"
原來蓮愛吃松茸阿,嗯,記下了。
"你可不要小看我,我的廚藝還是說得過去的~"京子自信滿滿。
這點蓮當然清楚,她做經紀人的那幾天,日式的早餐決不是"說得過去"四個字可以搪塞。
"還要吃什麼?"
"你呢?"
立秋到來的日子,氣溫也不見得轉涼,不是嗎?
☆☆☆☆☆☆☆☆☆☆☆☆☆☆☆☆☆☆☆☆☆☆☆☆☆☆☆☆☆☆
敦賀宅。
味噌湯的香味在廚房裏縈繞。
蓮倚在門邊,看著京子的忙碌來去。
"遲回去沒關系嗎?"
"嗯,打過電話說要在朋友家吃晚飯,老板娘問了幾句就沒說什麼了。"
"不如直接坦白了說。"蓮挑挑眉,漂亮的臉孔上有一絲不願。
京子沒有回頭,只是問:"坦白什麼。"
"說在男友家。"
"嗯,說在男友……什麼?"京子轉過頭,驚奇地張了張嘴。
"在你看來不是?"蓮抱著胸,好整以暇地看她:"我以為是了。"
沒、沒錯,她那次……是答應蓮會相信他,是抱著他說了對不起,可是……可是……真的要她這麼說起來……
蓮微笑地很輕柔:"我是說笑,別擔心。"
是的,就像遇到陌生人就習慣逃跑的小貓,他現在決不能嚇到她分毫。所以他一直拿捏得很好,點到為止,維持在從前的基本交往上,不時還要旁敲側擊一下,告訴她自己在等。女性裏戰無不勝(←雖然談戀愛的時候不行)的敦賀蓮竟成了這樣子。有點可悲,又是自找的。
"我去準備一下。"蓮轉身。
"那個……敦賀,你是真的……"京子的聲音怯怯傳進他的耳:"喜歡……我?"
蓮猛地回過身看她,她低著頭,臉紅到了耳根。
"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蓮不可置信,自己明明吻過她,能盡到的關心也都無所保留地送出去了,連社都知道得那麼清楚,她這個當事人怎麼還在雲裏霧裏?
"可是……你是前輩……"
"比起這個,我要克服你是個高中生的身份更難吧?"
"高中生……"京子忽然想起什麼,作為坊的那一次,他說他喜歡上的是一個高中生……「難道——"
"這時候不要用‘難道’這個詞好麼?"他無力了。
"可是,你並沒有說過……喜歡我……"她越說越小聲。
蓮挑眉:"我沒有嗎?"
京子趕忙搖頭。
蓮擡頭回想了許久,似乎自己真的沒有說過。
沒錯,敦賀蓮是悶騷的男人,什麼話也習慣憋在心裏,再加上演技一流,任何想要蒙騙的事只要稍加雕琢地表現出來就可以讓人相信了,所以他向來沒有某些話一定要真真切切說的自覺。他可以一邊告訴社他不嫉妒不破,一邊如芒刺在心,一邊說京子疏遠他無所謂,一邊惦記著為什麼自己又被她討厭,一邊說不看不破的pv,一邊把那pv看了一遍又一遍,誰曉得他心裏怎麼想?
"現在補來不來得及?"他耍賴似的問。
"誒?"
他輕輕道了一句話,只有四個字,卻讓她像是聞到到抹茶似的香。
淡淡的,清甜的。
初聞,她竟不敢看他的眼,匆匆轉過身給湯調味——蓮說這話,認真得就像他演戲時一樣。
良久,腰上環過一雙結實的手臂,他從背後抱著她,她的身體有些僵硬。
蓮的聲音像低柔的爵士樂,輕輕拂過她的耳,沈澱到心底。"我可以等。"
腰際的臂膀圈起她,她就落進一個溫暖的胸膛。
怎麼可以呢?說過,愛與被愛是最無益的東西,卻……是的,她說過相信蓮,但這樣直面自己萌芽的感情,她還有些發顫。
"不要怕,我沒有要求你任何東西。"蓮的臉輕輕磨蹭過她的發,柔軟又帶著香皂的味道,"如果你實在無法承受,我會離開。"自己得到了相信,卻原來沒有得到她放心地交予感情,怪不得舉步維艱。
襯衫袖子被人抓住,他正對上京子擡起頭來驚慌的眼。
"怎麼了?"
"我……沒有討厭。"她說著:"我也不是……不喜歡……"
"現在說不作數,"蓮笑著搖頭,"等到哪天你和我一樣的時候再告訴我。"他環抱著她,語調溫柔。
"這樣好嗎?"
"啊?"她還木訥著。
"味噌湯要燒幹了呢。"
糟了!京子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
"蓮,能不能放手,這樣不好活動。"她低垂著眼小聲說。
「嗯。"他嘴上答應著,卻仍舊沒有放開。
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多久……敦賀蓮?他,在心裏靜靜問自己。
這頓飯做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
久到京子去叫蓮開飯的時候,他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
手上還拿著一本劇本。
他向來是這樣的,不放過任何可以工作的機會。
所以即使在拍攝場的時候,也會和社討論一些訴求書,或者背台詞。
但蓮告訴她,這幾天是他過的所有假期裏最放松的日子。
他畢竟和她不一樣,他的世界,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
付出與收獲成正比,所以他是有口皆碑的優秀藝人。
柔軟如水的黑發,漂亮的臉孔,長及眉眼的劉海,修長的纖眉。總是用紳士一樣客氣優雅的方式和人周旋,微笑著說惡毒的話,舌燦蓮花。前一刻眉眼盡是溫柔,後一刻就淩厲奪目,披著虛偽的外衣,又像個孩子。
"蓮……"
她微微俯下身,不自覺中輕觸上他薄抿的唇。
你累了吧?
第28章 ☆ACT.28母親
霧氣,濃濃的霧氣。
他離開的那一天,京都經歷了一場好大的霧。
「我們要離開了。」
「是不是,真的不會再回來……」
年輕的女人牽著少年的手,擡起頭望著霧氣裏已經朦朧的天空。
打量著自己,再看看身邊那清秀的少年。
女人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從車窗裏看車窗外,少年漠然的臉上,仿佛還帶著一絲女人看不明白的情緒。
從口中呼出的熱氣,已經給玻璃罩上了一層水氣,初秋,氣候還不是太冷,這一場霧來得猝不及防。
「不回去最後打個招呼麼?你的朋友。」美麗的女人心生不忍地撫摸過少年幹凈的發絲。
少年側目掃過窗外的森林,閉上眼,在腦海裏最後勾勒起那森林裏天使的模樣,一筆一畫,從唇角到眉梢——他幸福地揚起一抹微笑。
足夠了。
足夠了……
然後,漸漸淡去,不止是唇角的弧度,連同記憶中的小天使。
睜開眼,少年的雙瞳黯然。
「不,走吧。」
一切都得拋下。
場景轉而一片黑暗。
[不!怎麼能讓這樣的汙點來給我們的家族抹黑!]
[只不過是他的兒子,靠著這樣一層台階往上爬吧?嘻嘻……]
犀利而冰冷的眼。
[你以為,這樣汙穢的失敗品,我們會承認你麼?]
枯槁而蒼白的手。
[蓮,你還是不夠努力,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成為足以匹配那個該死家族的藝人的!]
死去而冷漠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再努力一些!]
[這樣的孩子,有什麼資格去愛人呢?]
去愛人的資格……
[你根本就演不出什麼東西,從這裏滾出去,永遠都不要妄想踏入這個領域。]
[傳言是假的吧,這樣的角色,居然是那個人的私生子嗎?哈哈……]
[要記住,不能去愛人,你不要去愛人,因為愛人,會讓你生不如死。]
心中的火焰,漫天焚燒的火焰。
「讓,一切,都消失吧。」
[corn,妖精王子殿下~]
****
哈——哈——哈——
猛然從床上坐起,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把臉深深埋進掌心裏,呼出一口長氣。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做起這個該死的夢?
一手插入發際,靜靜閉上眼。
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疑惑地睜眼看向床邊——
趴在床邊的天使。
晨光帶著純凈的色彩,勾勒出一張悱惻歡顏。
「什麼時候,到這裏來睡了?」他無奈地笑,饒有興味地用手指挑弄起她的發。
……一直都以為自己早就忘卻的記憶,在她出現後,如同潮水般湧來。
伴隨著那時最美好的回憶。
那樣一個純樸而不染絲瑕的小天使,到最後,還是躲不開。
寬大的掌心隔著空氣摩挲她嬌小臉蛋的輪廓,那麼小心翼翼。
怕弄臟了她,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可是不破尚……
嘆了口氣——所以才決定的不是嗎?
要保護她,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這也是他的私心吧,敦賀蓮,其實是很自私的。
他微微一笑。
****
一陣悅耳的和弦鈴聲響起。
「嗯~~~唔~」她不情願地眨了眨眼,摸索著枕邊的手機。
咦?咦?她什麼時候把手機放在枕頭旁邊的?
「你好,我是最上……」
『醒來了嗎?』柔軟的聲音帶著輕笑傳來。
「呀?」她楞了半秒:「蓮?」
『看起來被我吵醒的呀,好在今日是周末呢,否則你這個高中生就要遲到了。』
四下裏倉皇地搜尋蓮的蹤跡,卻發現自己躺在他的床上,蓋著幹凈潔白的被單,瞪大了雙眼,臉紅起來。
昨晚本來打算收拾幹凈廚房就走的,但是疲憊的蓮早早入睡,讓她忽然起了看他睡相的念頭,於是趴在床邊,不知不覺就過了一晚。
難道被發現了嗎?
——人都不在了,自己也挪了位置,被發現是必然的!
不要啊!!這麼丟臉的事!!!頭上傻乎乎飄出怨京們更加哀怨的臉,和她一起抱頭打算鉆地洞……
『對了,幫你打了電話給不倒翁的老板娘,你昨晚沒有打回去麼?』
她牛鈴般的眼直楞楞看著白墻。
她、她忘記了?……
會睡著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她忘記打電話回去了?!!
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她一定讓老板娘和老板擔心了!居然在外面過夜了一個晚上卻沒有打電話回去!最上京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只要一扯上敦賀,就完全亂了呢?!
那一頭沒有聽到她應聲,不明所以地喚醒突自緊張的她:『京子?』
「啊?」她恍過神:「蓮你在哪裏?」
『前往米蘭的航班上。』
「什麼?」
『看你睡得很熟,不忍心叫你,不過別忘記下午的工呢。』
蓮……怎麼這樣?一聲不吭就又飛去米蘭了?皺起了眉頭,她默不作聲。
『京子,你會讓我刮目相看的吧?』
「嗯?」
『你是一個強勁的對手,不管怎樣——』
『謝謝你……』
對手……?
她琢磨著這個字眼,忽而之間,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
敦賀,認為她值得作他的對手呢……
那句「謝謝你」,前所未有地溫暖。
『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更耀眼。』他看著座艙的窗外,機場上一片忙忙碌碌,機艙裏,臉紅心跳地看著蓮的空中小姐也不得不下了最後通牒,他禮貌地點點頭,示意自己很快就會結束通話,而後對她鼓勵道——『加油。』
總是說著些輕松的話,不著邊際,雖然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
「嗯~~你也要努力,敦賀先生~」每每到了談及工作的時候,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尊稱。
『還有……』他清了清嗓子,躲過旁邊意圖偷聽且露出不滿的社,有些不自然地說——
『不要回到不破身邊,好麼?』
這,才是他最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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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風靡全日本的淒美浪漫愛情劇《月籠》在二十年後拂去了蒙塵,以全新的制作班底,豪華的實力演員陣容,被賦予《Dark Moon》的新生命,拉開了新時代愛情連續劇的帷幕——
『這可是被冠之‘全日本女性最想擁抱的男人’頭銜的敦賀蓮君第一次出演的愛情連續劇呢~』街頭大熒幕上,某電視台的「藝能界新聞錄」節目正在對目前正打著火熱宣傳的《Dark Moon》作評點,主持人一別於往常的甜蜜微笑讓人猜測她是否也是那時投票的蓮迷之一。
『是呀,可惜的是現在敦賀蓮君還身在米蘭,無法接受我們的采訪,不過據說前兩天有知情人士透露蓮君有回來過日本一趟,就不知道這消息可不可靠了。而現在米蘭的服裝秀也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準備,呵呵,有傳聞國際上已經有許多服裝大師看上了敦賀蓮君作為自己服裝展的主秀model,只是可惜蓮君大多都由於拍戲檔期的關系拒絕了,蓮君不愧是一個實力派的專業藝人啊,專心致志地在演藝事業上穩步前進~』
『有棲子,今天可是評點《Dark Moon》的專題哦。』
『唉呀呀,是的,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有敦賀蓮君與百瀨逸美小姐這樣的收視率王牌作保障,相信《Dark Moon》登上今年日本連續劇集冠軍寶座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吧,不過,也有些《月籠》迷表示,沒有任何人的翻拍能夠超越前作,畢竟《月籠》曾經二十年前日本連續劇的一部巔峰之作,《Dark Moon》引發的爭論也成為炒作的一大資本~』
『試想這次敦賀君要飾演一位為情所困的男人,和百瀨逸美小姐經歷一段淒美的愛情演繹,光是如此想著,都讓人心跳不已呢。在這出戲集合了緒方啟文監督,藝能界王牌男星敦賀蓮,頗受好評的實力女星百瀨逸美,前作《月籠》的未緒飾演者飯冢寬子小姐……』
到了……到了……
駐足在大熒幕對街不遠處的她閃著星星眼期待著接下來的介紹……
『以及大原愛理,小谷紀子等新興女藝人——』
哈——為什麼?——為什麼她是那個「等」字啊啊啊啊——
還是那個街頭,還是那個大熒幕,還是那個天橋,還是一樣讓她有些失望的橋段。
只是,天橋上少了那個打電話來帶著盈盈微笑問候她的好看男人,她擡頭看時,仿佛蓮的身影還依稀掠過。
『你總是這麼久才接電話呢。』
……唉,她是怎麼了,敦賀不過去米蘭而已,她竟一再記起。
再一瞥眼,路邊的音像店櫥窗上赫然是一張不破尚最新單曲宣傳海報——
甩甩頭,一腳踏上台階的三層,她緊緊握著拳頭,怨京也嗚咽般帶著磅礴的氣勢飛天而起,嚇得路人退避三舍,而黑色的漩渦在她的頭頂盤旋不去,什麼?怨氣?胡說——「這是我誓死的鬥氣!接招吧!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讓你再也笑不出來,不——破——尚——太——郎——!」你能笑的也就只有現在了,雖然我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但是遲早會把你踩在本女王的腳底下的哦呵呵呵呵~~~~~
詭異的三段笑聲配合那掩在唇邊的手讓人用奇異的目光掃過這個一身陰森之氣的小女生。她忽然斂起笑容(←那真的算是笑容嗎?),變化之快使得兩旁的路人又被嚇了一跳。
等著吧,蓮,她握緊了拳頭,堅毅的眼神鎖定他站立過的地點,好似還有一個敦賀蓮站在那兒,聆聽著她的宣言——最上京子,一定會盡所有的努力,創造出一個足以與你匹敵的角色出來的!請你等著我!那時候,我所要的,不僅僅是不破尚的前方,而是與你面對面而毫不遜色的位置!
「尚,你的電話。」祥子將手機遞給一旁的人。
「怎麼會有我的電話,」挑挑眉,不破枕著雙臂,舒適地靠著車座:「如果是事務所的,你接就好了。」
「不是,這個電話,你有必要接。」祥子輕皺起眉頭。
心中的疑惑更深,不破伸手接過手機——而那悠然的臉色,卻在聽過電話那頭傳來的話語之後,逐漸暗沈……
****
藝能事務所。
目前琴南奏江維持著一種進退不得的狀態,遇到某個人之後,她已經習慣了怨靈纏身的日子。
「奏江~~~我好想你啊啊啊~~~」京子死死如紮根的樹一樣把她纏在走廊,連同一堆怨京們的哭泣——
「你、你快點放開我啦——」
「嗚嗚嗚~~你怎麼能這麼無情~~~」
「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京子——」
「唔?」京子擡頭看著她,總算讓她松了口氣。
「是有關於你上次拍azreal的宣傳pv……」
震震震震~~~手機的震動從京子口袋裏傳來。
「誒,等等,奏江,我先接個電話。」她對奏江作了個「不好意思」的示意,然後轉到一邊按下通話鍵:「餵餵?」
『京子。』
她的臉色一僵——尚太郎?
『有件事必須找到你,你5:00的時候,在事務所門口等我。』
「你等等,我為什麼要——」
『這件事很重要,對於——我們倆個。』
她並不知道尚太郎所謂「重要的事」指的是什麼,至少在她的印象中,那個缺乏獨立生存能力的「嬰兒少爺」極少用這樣凝重的語調和她說話,讓她莫名感到不安——就好像是這件事,對於他們,會激起驚天動地的波瀾一樣。
所以從尚太郎打過電話來以後,她就不曾把臉上的不安感化開過,奏江原本似乎要和她說些什麼,但卻在看到她陰霾的表情後作罷,只是微微笑著告訴她,等她先解決了手頭上的煩惱再說吧。
可惡,難得看到奏江讓她感受一下密友的溫暖,居然就這樣被尚太郎這個家夥給破壞了,那家夥怎麼總是不失時機地打擾她的幸福呢……
一身輕便的高中制服,她站在事務所門口。
左右環顧,即便她是《Dark Moon》系列宣傳海報裏的一員,但此刻誰也不會把眼前的高中生和那個散發詭魅高貴氣息的千金小姐聯系起來——世界就是這樣現實,即便她已經開始逐漸成長,她仍舊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也許這一切,在等到《Dark Moon》上映之後,會有所改觀吧。
看了看時間,已是5:04分。
這個家夥,還是這樣散散漫漫,遲到了啊,是哪個混蛋說5:00在事務所門口等他?即便是四分鐘也不可原諒!努力用抱怨的情緒壓下心頭的揪緊感,她低下頭,望著自己黑色的皮鞋。
[不要回到不破身邊,好麼?]
敦、敦賀……為什麼突然又想起……
記憶中滿滿浮現的都是蓮溫柔的笑容。
「京子——!!」
猛然擡起頭,看到不破尚正站在打開的車門旁邊大聲喚她,氣息還不是很穩。
看來,是趕過來的呢。她有點不可思議的想,因為不破從來沒有為自己趕過什麼時間,這樣的「殊榮」是那時單純的她怎麼樣也不敢想象的。
揚起明湛的眼眸,她沒有帶什麼表情。
「上車啊,你這個笨女人,難道不知道我的意思麼?!」
「……」她的額際冒出隱隱的青筋。隨即走了過去,「你遲到了吧?」
「趕通告好不容易才趕完的,我已經讓司機用最快的速度了,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四分鐘也是遲到啊,」她不悅地繼續道:「雖然我知道你一向也是這樣對我,可如果沒有辦法在5點趕到,就不要約定在5點不是嗎?」如果是敦賀先生,肯定是一早就在這裏等著的。
不破瞪著他,靜了靜,隨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進了車裏,「啪」地一聲,車門被關上。
「餵餵!混蛋尚太郎——放開我!」
「開車。」不破冷睇著她掙紮,卻是頭也不回地叫司機出發。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你這個莽撞的家夥!」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他忽然冷不防問了一句。
京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破依舊緊緊捉著她一手的手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前的幼稚少年有了這麼大的力氣。車窗外黃昏的日光隨著車行過大樓的縫隙傾泄進來,在他俊氣的臉上忽明忽暗。
她一時間竟沒了言語。
「從前一次見面開始我就想問你,現在的你看到我總是有不知從何而來的牢騷,你是不是對我太嚴苛了?」他一字一句看著她的眼睛說:「明明知道趕通告是不可避免的事,我為了你還急匆匆來這個我根本不想來的地方,你卻因為四分鐘要和我爭辯,你在生的是什麼氣?恐怕不是這四分鐘才對。」
她撇過頭,不想對著他的眼睛,車裏的氣氛異常凝固。
她在生什麼氣?……她氣那四分鐘……根本不是。其實答案很明朗,她只是依然對尚有著濃烈的不滿和抵觸情緒,潛移默化在她接觸不破尚的每一個細節裏。
努力地,在提醒自己,她恨眼前這個人。這個人,浪費了她多少年的生命——但真正怨恨的,恐怕還是自己,把自己單純的幻想加諸在這個人身上,一切都是一廂情願,所以最該聲討的還是自己,於是在面對他時……
尚看著她不發一語,許久,他轉頭對著車窗外,修長的上臂支著下顎,嘆了口氣。
「是不是,你對敦賀蓮,就是另一個樣子?」
這句話的聲音很輕微,就像是從他的鼻子裏哼出來的鼻音一般,他並沒有要問的意思,只是出自另一種情緒的囁嚅。
「那個敦賀蓮很好嗎……」照舊還是一樣自言自語似的發話,他毫不在意以自己的給人的印象也會作出這種怪異的行為。「嘖。」
京子側過臉看著他,又微微揚起下巴,看著前座。
即使坐在這樣一個封閉的車廂裏,卻仍然是疏遠的兩個人——她早已掙開了他的手,左手揪緊了裙子的褶皺。
「你穿的是什麼衣服,」他突然冒出一句:「高中校服?」
「是啊。」她扯起不濃不淡的笑:「高中校服。」
「怎麼我都不知道。」不破直起身終於正視她,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原來也上高中了嗎?」
「拜你所賜呢。」她從眼角裏瞥過他,冷笑:「我能上高中還是不能上高中還都是權賴你的功勞。」
「你一定要跟我吵架才甘心?」不破不爽地皺起眉頭。
「我說的是事實不是嗎?不過你放心,這樣擊敗你不是我的本意,」仿佛愜意地靠上沙發的後座,她雙手環胸目視前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淡定警示他——
「我說過,我要你在藝能界,徹徹底底被踩在我的腳下——」
冷意擊中了身體。
雖然這樣的話,他不是沒有聽她說過,但是如此近距離地,在過了這麼一段日子之後,依舊聽到她這種自信滿滿堅定無比的宣言,他不知要用怎樣的言語形容自己的感受。
所以他翻起了無賴的笑臉,突地說:「是這樣嗎……話是不是說得太早了一些?」他漸漸帶著脅迫的氣息趨近她,「就算你要打敗我,前提也是,你還能不能在藝能界繼續呆下去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今天我們要說的事……」
***
「ok,非常好,所有排練也都到此結束了,那麼從今天下午開始是為這次時裝展作出彩排,希望所有的演出人員都能及早做好準備。」
「蓮~辛苦了。」社遞上一塊毛巾。
「謝謝。」他接過毛巾微笑道。「我想你這次應該放心了。」
「哈哈哈~」社心情極好地拍拍蓮的背(其實本來想要拍肩的,只是不順手),「本來還擔心因為進度比別人遲了五天會出岔子,結果你居然只用兩天時間就趕上了,不愧是工作狂啊~」
蓮微笑:「真是令人喜歡的稱呼呢。」他眉眼彎彎的笑容卻讓社覺得不是這麼一回事。
「等到下個月時裝展全結束,你回到日本之後,前途就會一片光明吧?」
兩人悠閑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米蘭正午的空氣仍是極好,陽光溫和。
「你是指什麼?」
「你覺得我還能指什麼?」
「……」蓮擡起頭,陽光射入了他深邃的黑瞳,有些灼眼,又不失溫暖:「如此順利就好了……」
天空,很寬廣。
哪裏才是容得下,那個「自己」的地方?
米蘭,即使說過一百次一千次不再回來,最後還是在踏上這片土地。
街巷裏,血腥的味道,宛若清晰可聞。
被放逐者,永世不得翻身。被放逐者,永世顛沛流離。
被放逐者……
「蓮??」
「什麼?」
「我叫你很多聲了,你才反應過來?」社奸笑著湊近他耳邊:「該不是又想到京子就出了神吧……」
提到這個名字,他沒來由地愈發溫暖起來:「是啊。」淡淡地笑。
看著他往前悠然走去的腳步,社卻在原地不解:「這次怎麼不反駁了……?」不對勁。
他拿出鑰匙卡在房間門前劃下,外套隨意地搭在手臂上。
「身為日本藝能界人人景仰的前輩,果然是實力的象征呢。」
身後傳來一聲女子調笑的輕呼,然而內容和語氣的不協調,卻讓人覺得意義隱晦不明。
他轉過身,用最是好看的完美笑意看著來人:「千鶴小姐過獎了。」毫不在意地接下了這樣地誇讚。「特地來找我,有事麼?」
千鶴紗音倚著酒店長廊的白墻,黑色系的低胸鏤網針織毛線衣襯上及膝的暗紅色風衣,是今年米蘭新興的款式,雖然和京子同為一屆高中生,卻早已滿溢長發下細致眼眸勾起的成熟氣息。
「只是希望敦賀先生給予下午彩排的指導而已。」
「哦?是麼?千鶴小姐作為塔•瓊斯女士的千金,從小受到作為model的專業訓練,我不認為身為一個門外漢的我能夠給你什麼方面的指導。」他依舊如沐春風地回應著。
「據我所知,敦賀君對於任何一位年輕藝人都以最友善的前輩態度對待,難道我是例外?」
蓮幹脆放下了進門的念頭,側過身靠在門框上,輕笑著:「對於時裝界,千鶴小姐才是我的前輩,我說得不過是事實罷了。」
「哪裏,敦賀君和米蘭的交情應該比我還久遠呢。」
蓮的臉色陡然一僵。
「不好意思,恰好遇到了母親大人在米蘭的故友,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一些小事情,稍稍組織起來,覺得應該和敦賀君有些關聯,原諒我這樣擅自揣度它。」事情自然不可能那麼簡單,千萬不可小看以千鶴家財力作為資本的調查,任何湮滅的東西總會有它擦不去的蛛絲馬跡,當然,她也只是好運地碰上了沒有被抹去的那一面而已。
蓮的目光,頭一次在外人面前真正暗沈下來。
千鶴紗音,觸碰到不該觸碰到的,過去。
那種冰寒到十萬尺深海,卻又沒有半絲溫度的極至目光,像利刃般抵住千鶴的喉嚨讓她無法開口,濃烈的窒息感鋪天蓋地,千鶴放大了瞳孔,愕然地緊緊盯著那個仿佛地獄使者般的男人,然而,只是一瞬間,那片刻的窒息後,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敦賀蓮走上前,伸手要扶起癱軟在地上的她,唇角帶著月白風清的微笑,那笑容間幹凈得讓人心生暖意,卻又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協調。
讓她不可置信。
那一前一後,一黑一白的兩個人,難道……真的都是——敦賀蓮?
原以為調查出敦賀蓮的過去,可以讓自己比起他人更接近敦賀蓮一步,難道她錯了?真正的敦賀蓮?那個數年前的敦賀蓮,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想要了解一個人,前提要知道他的喜惡才是,千鶴小姐。」蓮紳士的手雖然伸向她,實際上卻沒有要扶起她的意願:「你還太年輕了。」
所有的動機和行動,他都一清二楚。
敦賀蓮……
真的只是傳聞中……那個人的——私生子,那麼簡單?
***
有些時候,老天就是喜歡讓禍不單行。
高級餐廳,一流鋼琴配樂,一流環境,一流服務,三流——氣氛。
氣氛已經緊張要崩潰的地步。
她默然看著面前同樣沒什麼興致的男人,冷哼了一口氣。
「不許你在藝能界玩鬧下去,她是這麼說。」不破尚玩轉著手機,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垂目狀似不在意地說著:「而且,我父母希望你回到京都,協助他們經營旅館的家業。」
「家業?」京子毫不猶疑地直視他:「那是你的家業才對!何況,‘那個人’又為什麼突然出現,從前那樣毫不猶豫拋棄我的……」
拋棄我的……母親。
腦袋亂了,亂成一團,她什麼都想不出來,什麼都弄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和這樣的過去還有著瓜葛?沒錯,尚的父母對她也算不薄,她並非不感激他們,但那不是單純地對她好,那是從小將她作為旅館未來老板娘的培育,而那個旅館未來的老板——是不破尚太郎!不、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了?!那個曾經義無反顧離她而去的「母親」,突然在某天回到她生命裏,而回到她生命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個命令,要她拋棄現在正在滿滿重塑的自己,放棄藝能界的自己!
玩鬧……玩鬧……
「他們對我這個兒子已經不抱希望了,而且我現在的成績讓他們也沒什麼話說,何況旅館最重要的是老板娘……」不破尚還兀自說著輕松的話,卻突然感受到一陣駭然的沈默,連餐桌都開始抖動,桌面上的餐具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敲擊聲。
「……京子?」他挑起眉眼,入目的是她低垂的黑發,看不見她臉上情緒,只是她的拳在桌面緊握著,仿佛用盡了力氣,指節都透出了蒼白的顏色,劇烈顫抖著。
手機鈴聲的音樂響起。
6:00,尚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陌生號碼,又看了看面前極力壓抑下情緒的她。
俊美的臉孔上揚起一絲情緒,而後拇指向「拒絕通話」鍵按了下去——
「不要切。」京子忽而擡起頭,堅毅的面龐上前所未有的決絕:「這是今天的目的不是嗎,我要親耳聽到她要怎麼對我下這道命令。」
沒錯,母親大人,你來告訴我吧,在你眼中的最上京子,是怎樣的一個傀儡的存在。
[沒有……沒有一百分……媽媽……媽媽不要京子了……]
[媽媽不要丟下京子!媽媽——媽媽——媽媽我下次一定會考一百分的,媽媽求求你,不要丟下京子——媽——媽——]
沈浸在那段無法言明的往事裏,孩童撕心裂肺哭喊聲還清清楚楚烙印在腦海。
一字。一句。
尚眼睜睜看著她接過手機,奇異的是她原本壓抑到顫抖的手此刻卻平靜非常地按下了通話鍵。與此同時,她原本慍怒地面容化為一池芷水,漠然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分毫畢現。眉稍上揚自一個並非顯而易見的弧度,那樣讓人無法琢磨,表情如是,心情如是。
偶爾,竟還有帶著點詭異的睥睨目光,冷冷掃過餐桌前餐具,她並沒有看他,此刻,這個世界只有她,和手機另一頭女人的存在。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想來驚訝的定是他。
這也是……她的演技嗎?在瞬間用演技來偽裝自己,借以平靜?京子這女人……到底成長了多少?
「……我是京子。」聲音如夜風,不寒不暖,了無聲息。
電話那頭靜了很久,久到她甚至懷疑,也許這根本不是她等的那個人的電話。
『……京子。』也就在那秒針嘀噠嘀噠了十幾個點以後,手機那端傳來特屬於中年女人的聲音,然而這個聲音,與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的冰冷:『回京都,不要再在那種地方玩鬧。』
闊別多年,聽到母親的聲音,她竟沒有感到一絲溫情。她已是第二次說出「玩鬧」這個字眼了吧?在她眼中,這個在東京拼搏的自己,竟和貪慕繁華的小鬼一般。
真的是母親嗎?真的……是那個一走之後久杳無音訊的人嗎?
真的,是那個,拋下了幼小的她便再也不聞不問的人嗎?
她對著手機,閉上眼,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
好多好多感情摻雜在一起,絞成一團,讓她透不過氣來,透不過氣來啊,為什麼會這樣?她以為自己可以坦然地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然後冷靜地對她說她要拒絕那樣霸道的命令
,可是現在,她覺得想說的太多太多,多到不知道如何才能說清,又太少太少,少到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母親是誰?
你為什麼那時候要走?
為什麼走後可以不聞不問?
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沒有對自己的女兒的死活問候一次?
為什麼現在又要回來?
為什麼要幹涉她如今的生活?
她有什麼資格?!
[我,無論在什麼地方,作什麼事情,都明知道不會有人關心我,既然如此,我還需要,得到母親的……允許嗎?]
第29章 ☆ACT.29因為我是我
黃昏,那時候街角的雲簇還在翻攪著晚歸人的思緒,或明或暗,或紅或黃,沒有家,便找不到方向地流浪。
該是多久沒有記起過了?
家。這個字眼。
曾經想要拼湊起來,卻總是卻少了一些關鍵的部份,讓她想想,讓她想想。
孩子的大眼怔怔地看著門外京都的夜空,純凈無暇得分分明明。
怔怔地看著,低聲說,媽媽。媽媽。媽媽。
想要呼喚親人的名字,卻伸出手把自己交給一個鄰居家的女人。
[京子,以後好好學,你會成為這裏的老板娘哦。]
男孩遠遠看著她點著頭,深夜裏蜷縮在角落裏哭泣。
這一刻,嘴唇半開半合,要發出幾個單純的音節,就是拼湊不出詞句。
發生的一切,忽而,她覺得自己的世界似乎早已全都變了。
京都。單純。小女孩。戀愛。小尚。約定。東京。奮鬥。等待。欺騙。絕望。重新開始。
還有……敦賀……蓮。
是呀,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用雙手擦眼淚的小女孩,改變了的,不只是外表,還有內心。
[可能是……為了制造……『最上京子』……吧……]
[學習著演戲,我覺得可以靠自己制造和培養出全新的自己……這叫我很開心。]
[我想……體驗更多的經歷,多吸收……更加……擴寬『自己的世界』……]
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了自己,仿佛能夠讓自己,讓「最上京子」,呈現出來。
「所以……我不會放棄……」
***
靜止在一旁無言以對的不破尚聽見了一聲低低的自語,聲音不大不小,卻決意非常。
她許久沒有說話,到底聽到了些什麼?尚的眉毛微微挑了起來,原本攢簇的皺痕在聽到京子的自語後緩緩舒展開幾條紋路。
原本,是有點擔心的。嘖,雖然他不認為這是什麼對她在意表現。
這個……也許不是一點……擔心……
從昨日接到那個電話起,他心裏的事情就亂糟糟成了一片,雖然父母來電話明顯已經不再對他回京都抱有希望,但是忽然又扯到了這個笨蛋,再扯到這個笨蛋消失十幾年的老媽,他明顯覺得有什麼事情在脫離他可以掌握的軌道。
[『她可是你以後的妻子,就算你要去東京怎麼胡鬧我們可以不管,你總要把旅館未來的老板娘帶回來不是嗎?!』]
……我的……妻子嗎……
俊俏的眼悠悠掃過面前的女孩——黑發,薄唇緊抿,眸子如水瀲灩。
……
哈。他撇開頭,終究還是笑話吧。對著自己如是想。
他要做到的目標還沒有做成,他也不想要再去過那種無聊的旅館家少爺的生活,所以無論如何,這些跟他都是沒關系的。而家裏的要求——扯上這個家夥,必然還是惦念著由她來操持京都的旅館,可是一旦如此,就意味著婚契關系成立,而他就要再背負上一層束縛。
即使……現在……移開的目光重新在余光裏捕捉她的輪廓,而後微微勾起唇角。
等下,他在想什麼啊?!……恍然發現自己的走神,不破又皺起了眉頭,收回偏離的思緒,對桌的女孩顯然也沒有對他的失神在意過。
***
『你以為那種地方適合你生存下去嗎?』電話的那端頓了頓:『這只是因為你太年輕,向往那種光彩的生活而已!』
「……」「媽媽」這個詞匯,哽在喉嚨裏,最後還是咽了下去:「……我……可以問嗎……」
那端的人楞了片刻,端莊不失威嚴的聲音忽而放緩了下來:『你要,問什麼?』
「你去了哪裏……?」
『……』
「很遠吧……遠到……必須把我拋下的程度。」單調的語句,沒有情緒的起伏,最後的尾音帶上一絲嘲諷的笑意,那一身黑暗而決然的氣息如練環繞,讓人無法接近。
黑暗,突然成了她的保護色。
本該是枷鎖的,卻又好像一絲一毫都晦澀地融入了身體,瞳眸中靈動跳躍的神采,襯著黑暗的底色,忽名忽暗。
凝視著她的不破剎那間,覺得無法動彈。
「既然那麼遠,又為什麼突然回來,要找這個曾經已經被拋棄的人呢?」
『你在……恨我吧。』
「就算真的是向往光彩的生活又怎麼了呢?」
——「我站在沒有光的地方太久了,我想要讓自己站在光芒底下……」
——「我想要讓別人知道,我是最上京子!我想要讓人知道,我的存在!」
明亮的眼瞳不容其他,只有自己的舞台。就算沒有人可以捧場,只要讓自己知道,不再為了別人,所有的——都已經足夠。
就像……敦賀一樣,為了自己喜歡的工作,認真到心無旁騖。
而她,就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價值。
『……我,也許會去東京找你……』
京子一怔,莫名湧上的畏懼感又頃刻消殆。
「我會在這裏等著您來。」在這裏,在,藝能界。
電話掛斷了。
她卻維持著一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京子?」已經,結束通話了吧?尚斂著眉低聲喚醒她。
她擡頭,微微一笑,然後把手機遞給他:「結束了。」
不可置信地,尚沒有伸手接手機,只是眉宇蹙得更深。
「她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什麼事都沒有,我要走了。」
「沒有?你這個謊話配合你之前的表現一點都沒有演員的水準。」
京子吃了一驚,自己的藝人專業能力遭到置疑自然無法忽視:「為……為什麼?」
「你對我笑了。」完全不屬於嘲笑冷笑奸笑的範圍。這女人會對他笑,從「那一次」開始就再也沒有過。
聞言,她仰起了下巴,冷笑道:「你是有被虐癖嗎?」黑色的不祥之雲飛揚在她的周身,詭異的氣息中聽到無數的小惡靈念叨著:我來滿足你我來滿足你……
「哈哈——」尚突然笑出聲,第一次完全無視那黑暗迷霧的威脅。
真讓她莫明其妙——「你、你笑什麼?」
「這樣才像現在的你……」尚止住笑意,直起身拿回手機,在京子的驚訝的眼中發現自己的不同,忙把目光移了去:「吃……吃完飯再走,不然來這幹什麼的。」
「我可不想和你這種人一起吃飯。」他……剛才那是什麼表情啊……明明……明明應該是……水火不容的……
「啊?是嗎?」不破伸手枕向頸後:「早知道,就不要點漢堡扒了。」
漢、漢堡扒?「……你以為一個漢堡扒可以收攏我?」像是為了響應她這句話似的,她的肚子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咕咕叫了起來……
兩人對視,一人挫敗,一人得意洋洋。
蓮啊蓮,難道是,你的危機到了?
***
在藝能界這種地方,要成名的方法很多,要成名的機遇也很多,有的人是一舉成名,有的人是一步步爬上萬人矚目的地位——當然,也有的人,付出所有到最後默默無聞。成功有時候靠的不僅僅是實力,也有一個部分仰賴的是運氣。
很不巧,明顯,目前運氣還沒有降臨在我們的女主角頭上。
藝能班下午慣例缺席十多人,而她絕對不會是那幾個人之中的一個,不過那也是因為她同時看重課業的原因,畢竟,上高中這樣的夢想曾經差點與她擦肩而過。
《Dark Moon》還沒有上映,不過已經有電視*家買斷了首播權,那也是自然的事,敦賀蓮和百瀨逸美這樣的招牌高高掛起,《月籠》那樣的背景明擺在前,還有緒方監督這樣的幕後話題,《Dark Moon》當之無愧成為年度最熱電視劇。
但願一切順利就好了,她現在滿心期待《Dark Moon》上映的那一刻,不過,她更期待的其實是——她的未緒到底會被人怎樣評價?全心全意去塑造的一個人物,想要得到認可的心情是昭然若揭的。
也正因為《Dark Moon》的殺青,她現在突然一身輕松,除了每周還是要參加「搖滾的rock」,還有培訓所的訓練以外,其余的時間可以說是自由打發了,而奏江現在卻是通告纏身的新興藝人……唉,恐怕縱觀整個lme,最閑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不,不能這麼悲觀!最上京子,好歹你也是的一員誒,成功的道路要靠自己去尋找和鋪墊!想想吧,你也已經飾演了一個當紅電視劇(將來時)的角色,不破尚那家夥估計連電視劇是什麼都不清楚吧!連敦賀都說了,要她更耀眼,她怎麼能什麼都沒有做就在心理上就打了敗戰?相信吧,道路是曲折的,最上京子的前途是光明的!(←不知怎麼地就熱血沸騰起來的京子……)
放課後。
——【「敦賀蓮米蘭之行」跟蹤報道——《supervogue》10p篇幅!內附米蘭之行的花絮圖片!】
路過書店時,她突然在書店門口停了下來。
其實,想要知道什麼,一通電話就可以了。
但卻還是低下頭,沈默了片刻,伸手從書架上取下那本雜志。
封面,一個英俊的男子穿著赭石色的風衣站在米蘭街頭眺望晴空,古色古香的米蘭勝景和他渾然天成的古雅氣息相得益彰。
為什麼突然感覺心跳慢了一拍。
因為忙於工作,幾天以來,她接到他的電話,是偶爾的事,每一次不超過兩三分鐘他就不得不掛斷。每每也只是問候她工作是否順利,或者要她註意身體。
可即使只是這麼平淡無奇的問候……
可即使只是這麼平淡無奇的問候,她也會莫名覺得一陣溫暖從胸口漂浮起來,久久揮散不去。
聽到他醇和如水的聲音,用一貫溫雅的語調說著「還好嗎」,她就突然覺得心裏的哪一處角落,缺少了些什麼。
她不由得又被封面上的身影吸引了去。
敦賀蓮只要站在那裏,就會發光,耀眼,卻又純和的,金色。
什麼時候,她能像他一樣,什麼時候,能追趕上這個自己真正的目標呢……
「謝謝惠顧,這是您的找零。」她動作自然地從店員手中接過雜志和找零。
自然?沒錯,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她會在打工的間隙騎著單車狂飆到書店或者音像制品店裏搶購不破尚的寫真,所以這樣的動作對於她可以說是輕車熟路。
以為自己不會再做這種,結果,還是做了嗎?
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手上的雜志。
……我•不•是•又•墮•落•了•啊啊啊啊啊————(抓頭痛哭中)
震震震~~~
手機震動起來,她嚇了一跳。
——『非通知』。
有點失望。
這時候……也不會是蓮的電話。
按下通話鍵,她禮貌地問候:「餵?」
『喲喲~~京子嗎?是我啊~』
「誒,椹先生?」
『學習順利嗎?應該放課了吧?』
「嗯,是的。有什麼事嗎?」
『傍晚要是有空來事務所一趟吧,有一個通告。』
她一楞,隨後激動地問:「通告?!」
『是啊,是上一個綜藝節目的通告哦,還是很知名的一個綜藝節目~』
剛才還大腦發熱的她突然冷靜下來:「椹先生……」
『啥?』
「不會又是……讓我扮演一只雞之類的綜藝節目吧?」將信將疑地問。
不,雞已經扮演過了,相信不會那麼沒創意,估計是演一只從南極來東京舉目無親投靠無依只得靠700日圓作搞笑藝人維持基本生計的企鵝……--
『不是啦,是作為參與嘉賓出場的啦!別這麼沮喪嘛,現在應該開心才對——』
參與嘉賓?《Dark Moon》還沒有播出就有人找她上綜藝節目的檔?!難道難道……難道她魅力的費洛蒙提前開始撒發出誘人的光輝了?哦哦~
椹可沒有在意電話這頭已經有人心花怒放地跳起了太鼓舞,只是不緊不慢地說道:『原本是邀請幾部電視劇中的知名藝人進行的互動的節目策劃,《Dark Moon》作為新近要播出的強檔劇也在邀請之列,可是要邀請的男主角蓮去了米蘭,所以為了補齊人選特地讓你去頂替蓮的空缺,你可要加油啊,這是緒方監督親自點名力薦你去的呢~』
……寒冬臘月突然降臨。
仰望蒼天,今年的風特別地淒涼。
椹先生,替補這樣的話,下次請你早說好嗎?
——深吸了兩口氣,她握緊了拳。
好,鼓足幹勁了!
就算是替補也要做到最好,因為我是最上京子!
☆☆☆☆☆☆☆☆☆☆☆
「社長,這樣好嗎?」椹武憲放下手裏的聽筒,對著沙發上的人擔心不已地問道——
寶田羅利斜躺在舒適的真皮沙發裏,閉著眼小憩。
他也沒睜眼,只是嚅了嚅嘴唇:「……」
「讓京子去參加那個節目……」椹武憲繞過長沙發,一屁股坐在單人沙發上,皺起的眉頭顯示著他的憂慮,「要知道那個節目,名義上只是單純的綜藝節目,可是因為它的影響力,實際上那已經是——三個事務所龍爭虎鬥的象征啊。」
就像奧林匹克現在成為各國角逐彰顯國力的象征一樣,「詐欺藝人」也成為幾個知名事務所體現實力的競技場,數年前啟動的節目自誕生之日到今天已經創下了日本綜藝節目的收視率最高紀錄,並且保持不敗地位到今日,原因當然除了節目本身的魅力,還因為節目中的巨星雲集,且不說京子本身的演技如何,光是她在藝能界名不見經傳的地位,要她如何能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博得一席之地?
他的眉頭還沒有舒展開來,就聽到那一端有人小聲自言自語般說著:「你就是太死板…——」
「呵?」
「你會這麼擔心是因為你沒有見過那孩子的實力——她可是……關鍵時候總能攫緊所有人目光的家夥……」
「社長您能保證不會出什麼大岔子嗎……」
「不能。」寶田回答得倒是毫不猶豫。
椹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可是這樣才有趣啊~~~」寶田緩緩睜開眼,看著天花板的眼瞳裏掠過一絲惡質的笑意……
☆☆☆☆☆☆☆☆☆☆☆
t形台下的燈光隨著迷幻空靈的音樂緩緩從玻璃台中綻開了流光,或藍或紫,或金或銀,隱入天際的聚焦燈點亮了夜晚的米蘭之空。
「發型師,amélie那邊完成沒有?!」
「補妝!補妝!這樣子怎麼上台——」
「不對,16號的衣服怎麼不見了?」
「時間快到了啊……怎麼助理還沒有來——」
「準備上台!立刻!」
比起現場的熱鬧忙亂,後台的一個角落卻是有條不紊。
敦賀蓮獨有的沈穩冷靜,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所謂專業藝人的素質,就是在工作開始之前一切準備妥當,只等開始的那一刻全身心投入。
鏡子前的臉孔,悠悠闔著眼,任發型師的梳子從黑發間遊走而過。
黑發,東方人獨有的韶雅氣息,深沈如水的瞳眸一勾,帶起一絲輕柔。
幾個男模在不遠處交談,獨特的意大利口音在彼此之間響起。
「不過只是一個小演員,連專業模特都不是,也做主秀模特?憑什麼?」
「連台步的基本都不清楚吧,我記得他可是沒走過台的,不過幾星期的訓練能到什麼程度?」
「哈哈哈,到時候出醜只怕塔•瓊斯要向我們哭訴她找錯人了!」
「當模特可不是只有身高就行的~」
交談聲很快淹沒在喧嘩的人聲和現場的音樂聲裏。
「蓮,剛剛那幾個家夥好像一直在看這邊。」社彎腰把礦泉水放在他身前的化妝台上,不著邊際地附在他耳邊提醒道:「眼神真讓人不舒服。」
「我知道。」蓮依然閉著眼點點頭。「由他們說吧,反正我本就不是專業模特。」這樣的條件引起不滿情有可原。
「呃。」社瞄了他一眼,又看看那幾個談笑風生的模特,咂咂嘴不置可否。
然後……他突然吃驚猛轉過頭看著蓮——
[反正我本就不是專業模特。]
依他這話的意思……他怎麼覺得,蓮像是聽懂了他們說了什麼?!
可、可是他們說的是意大利語啊……
「開場——!!!」
「夜晚是真實之眼的紗布,詐欺是藝人之臉的表情——嘿!又是土曜日的晚8:00,你是不是準時看到我的開場白了?」《詐欺藝人》的主持,藤原龍山從幹冰迷霧裏緩緩走出,吸血鬼的裝扮更添一抹鬼魅的神秘感。
「歡迎來到詐欺的世界,他們不是騙子但是我們比騙子更能騙走你的心,讓我們一起高呼今晚詐欺藝人們的名字——」
一時間,喊聲如雷迸裂,一*高呼自己偶像之名的尖叫幾乎掀翻了攝影棚!
京子忐忑不安地隨著逸美等人登台,今晚的她依照節目的要求依舊保持未緒的妝扮,一襲黑色小禮服,只是後背上的露背設計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不要緊,只是一個節目而已,放松。」逸美轉過頭來對她微笑,那漂亮的臉蛋上親和力十足的笑容頓時讓京子安心不少。
「嗯。」
我在怕什麼呢,之前不是也每每在綜藝節目演出麼……雖然……雖然那時候只是一只「雞」。
椹先生看到她接通告的時候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到底是什麼……?
「垂柳!!!!垂柳——我愛你啊——」
「逸美——逸美——逸美——」
「元基看著邊——哦!他真的看這邊了啊啊啊——」
……她大多數時候真的不太能理解這種狂熱。
京子挑了挑眉毛。
不。
也不是……有那個經歷不是嗎。
騎著單車狂飆入音像店只為一張明星海報的小女孩。
哈。冷笑。
「雷諾!vieghoul!——vieghoul最棒!」
……嗯,又是一組。
——等……等等,她們剛才喊什麼?!雷諾?!vieghoul?!
京子猛退了一步,瞪大眼看著舞台另一邊樂隊席上的樂手,果不其然,雷諾帶著邪肆的笑意對她招了招手。
「京子啊……至少,不要變成透明的啊……」電視機前,椹先生捧著胸口禱告著,那群星之中的一抹黑點,讓他擔心得坐立難安。
《詐欺藝人》最重要的環節只希望她不要輸得太慘才好——那個所有的一切都要用演技欺騙的舞台……
閃光燈仿佛夜晚的星辰在這星光大道上遍灑下奪目之耀,高挑的美人們邁著優雅的步子從人前傲然走過——
下一刻,銀灰色的光芒刷地仿佛彌漫的雲霧一般以t形台為中心散開,所有的流光溢彩集中到了t台的正中央。
頎長的身影,仿中古樣式的銀白風衣,在風中抖開一個完美弧度,男子的每一步都仿佛神詆再臨,,即使戴著黑色羽毛面具,那面具下性感唇形的輕勾,那行走間如帝王的腳步,也足以讓所有凝視他的女人們瘋狂,於讓所有男人們相形見慚。
不是專業model,可是那行走間的步伐,腰胯的轉換,眼神的環場,隱露出的氣息,分明比專業model還要專業!
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紳士地接過一旁的「未來公主」,並輕盈烙下一吻在那白皙的手背,迷幻的音樂再不足以渲染現場的氣氛,所有人都為止驚嘆……
台前,伸手,摘下面具。
一笑,一揚眉,黑色羽毛拋向全場。
側身站在台前,仿佛長立山巔,睥睨天下,傲視群倫。
他是敦賀蓮。
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第30章 ☆ACT.30回憶
浴室裏淋漓的水聲,水珠順著男人的鬢角輕盈滑落至了腰間,蜿蜒到了腳畔。
「需要浴巾嗎,尚?」浴室外,女人嬌柔的聲線揚起了漣漪。
強有力的雙臂撐著乳白色的瓷磚,金色的發在溫水的交淋下濡濕,幾縷濕發遮住了視線,他閉上眼,嘴角是邪肆的笑。
[「……你以為一個漢堡扒可以收攏我?]
……
「……哈哈哈——」突然爆笑出聲來,他。
「尚——?」安藝祥子疑惑地走進洗衣間。
「沒——沒事——哈——」他止不住地笑著,而後深吸一口氣,忍住笑意對著浴簾外模糊的身影說道:「放在外面吧,我自己會拿。」
哢噠,浴室門關上。
……那個……讓自己煩躁的笨女人啊……
伸手掩上淌著水珠的臉龐,一陣長長嘆息,然後背重重靠上墻,然後擡頭看著天花板上眩目的燈光,然後回憶。
***
「小尚,小尚~~」
「都叫你不要跟過來了,煩死人了——」俊氣的男童揮手拍掉抓著自己袖子的小手,只因為遠處同伴們的竊竊嬉笑。
兩條發辮的小女生擡頭用淚汪汪地眼神看著他,然後蹙起小小的眉毛,額頭上細嫩的皮膚因此顯出幾條皺痕,但是她還是堅強地搖搖頭,最後決定放開手,站在原地。
他的眼角看了看她,就是嘛,這樣才對,難得跟其他男孩子玩的機會,他為什麼還要帶這個拖油瓶啊?
那時候是黃昏,天際還滾滾著一層層染上了面包一樣顏色的雲朵。
他拽拽地把雙手插在口袋裏,向遠處等候多時的男孩子們走去。
哼,小女生就是麻煩。
「c班的久美子很可愛哦,而且還沒有男朋友——」
腳步放慢了些。
「我倒是比較喜歡a班的大河遙,眼睛大大的,看起來跟貓咪一樣。」
余光微微斜向後方。
「誒,尚太郎,你覺得呢?」
停下了腳步。
「尚太郎?」
遲疑地轉回身。
該死,那個蠢蛋恭子,沒有跟上來嗎?!
「哎喲,我說,你在看什麼啊,你不會還在等那個討厭的跟屁蟲吧,我說你也該很煩躁吧,只不過是青梅竹馬就整天像牛皮糖似的貼在你身上,不不,跟背後靈一樣。」
他側過頭,看著說話的男孩子,楞了楞。
「怎麼,我有說錯嗎?
突然不自然地應和笑著說:「哈哈,是啊,討厭死了。」
「晚上去大矢家打電動一個通宵吧,沒有那個跟屁蟲你就自由了。」
說是很討厭,他也覺得沒錯啦——可是……為什麼聽到這些人這樣說蠢蛋恭子,他會覺得很不舒服?眼見前方一行人又漸行漸遠起來,他的腳卻像灌了鉛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她在幹嘛,為什麼還不跟上來?
這麼晚,難道一個人站在那小道上?
應該回家了……吧?
「尚太郎?還在在意‘那只蟲子’麼?」
閉上眼,京都那帶有獨特色彩昏黃燈光為他的眼瞼蒙上了一層模糊的陰影,睜開了眼睛,他轉過頭惡狠狠地罵道:「給我閉嘴!什麼‘蟲子’來‘蟲子’去的,她叫恭子——最上恭子!」
「尚……尚太郎?!」對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以後別讓我聽到你說她的壞話,只要我聽到就會揍你揍到爬不起來!還有——」他轉過頭,那雙已經跨進少年年輪的瞳孔透著屬於他的霸氣和乖戾:「不許再叫我尚太郎!叫我不破!」
呼呼——
呼呼——
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聲,他只記得那時候自己不斷地奔跑,腦海裏掠過一幕幕她被人拐走或是被車撞倒在地的畫面,他在心裏一直罵道蠢蛋恭子蠢蛋恭子,然後心臟因為那樣的急躁而有點疼了起來,他不知道到底是跑到了不堪負荷,還是因為擔心她出事,不過他寧願承認前者。
回到了分開的小道。
那裏空無一人。
夏日,蟬鳴。鼓噪得心煩。
去她家,偌大的屋子,黑漆漆一片,尋遍了附近的街角大路,卻遍尋不著那個嬌小的身影。
拖著疲憊的腿,拉開了家中旅館的和式門。
「——我回來了。」
「誒,尚太郎,你回來啦,不是今晚要去朋友家過夜嗎?」
「不想去了——對了,媽媽,有沒有看到恭子?」他突然擡頭著急地問。
「恭子啊,」尚太郎的母親收起手上的抹布,對他小聲說:「那孩子剛才來了,一來就不斷地哭,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爸爸又不在,我又得去忙活,沒辦法就讓她先去你房間呆著了,你快去看看吧。」
你個蠢蛋恭子!讓我找死了——
他氣哄哄的同時胸口的疼痛也減少了許多,也許這就是「胸口上的大石落了下來」的解釋吧,於是,就在他打定註意,要作出很生氣地模樣懲罰她,拉開自己房間門的同時,他卻看見一張哭得亂七八糟的臉——
「蠢蛋恭子,我跟你說過——」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含進了喉嚨裏。
她的握成拳頭的小手不斷拭去眼角滾出來的淚珠,可是一切都徒勞無功。
他看著她,居高臨下,想要做什麼,卻又覺得自己無事好做。
該怎麼辦呢,她哭了。
為什麼哭?是因為他嗎?
「媽媽……嗚嗚……」她哭得抽泣起來,隨後又抑制不住地哇哇大哭:「媽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她的面前,是幾張撕成了碎片的考卷。
他是知道的,這次考試她沒有拿到100,但是那張卷子的分數,仍然是全班最高的。
雖然他一直叫著蠢蛋恭子蠢蛋恭子,但是他也知道,恭子其實很聰明。
她彎下小小的身子,捧著一張張撕成碎片的卷子,眼淚浸濕了那紅色的分數,漸趨模糊。
他要怎麼辦才好?要怎麼辦才好?她怎麼樣才能不哭啊——
「恭……」牙齒縫裏蹦出來的音節,卻仍然開不了口。
她哭得他手足無措。
他單單看到,她有生氣的流著淚水的大眼睛,漸漸黯淡無光,繼而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娃娃。
她說,媽媽走了。
不要我了。
***
那是關於她最深刻的回憶,他到現在都能把每一幕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有著那麼深刻的記憶,所以他在那之後就怕看到她哭,因為他哭得時候,他一點辦法也沒。
他能做的,就是不讓她哭泣,所以,不許再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接近她。
而她也因此沒有朋友吧。
他覺得那樣也是最好,因為她只是他的東西。
誰也觸碰不得。
他不想再看到她變成傀儡娃娃的樣子,不論是什麼原因。
而他也得意於看到,她的世界只圍著他轉的軌道。
……但是……
[你這麼討厭俗到家,而且還非常無趣的我,但還是把我帶來東京是因為……我對你來說……實在是太方便了啊……]
……最後傷害她的,卻是自己嗎?
那時候堵氣似的爭吵,自認為她應該像是自己的附屬物一樣不會反抗不會埋怨,覺得她的存在都是自然而然的,覺得她連對自己的舉動有異議都不得……
「尚……該出來了吧,準備去通告地點啦——」
關掉淋浴噴頭,拉起浴簾,圍上浴巾,打開房門。
面前的人兒溫柔一笑:「多大了還跟孩子一樣,洗個澡還要玩水麼?」
他勾起笑容,攬過面前的人,抱在懷裏,油腔滑調地說:「還不是因為你沒有來幫我洗的關系?」
埋首在發間,嗅著優質洗發水、名牌香水的味道。
然後突然奇怪,什麼時候,圍繞著自己的味道,全都改變了?
就像他現在的生活一樣。
「對了,你想看看嗎?」
「什麼?」
「我幫你錄下來了哦,」祥子指指他身後的正在工作的錄象機和電視,電視鏡頭掠過去的面孔好不熟悉——
「京子上《詐欺藝人》的節目。」
☆☆☆☆☆☆☆☆☆☆☆☆☆
晴空萬裏。
站在露台上向米蘭的大街望去,遠處的天空是剔透透明的碧澄的藍,藍得染了一片,連那古樸的歐洲建築都仿佛耀著藍色的光暈。石鋪的廣場,鴿子飛起飛落。雖然還是早晨八點,但是大教堂附近的咖啡座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開始品嘗一日伊始的香甜。
他傾身倚靠在露台欄桿上,撐著下頷,噙著微笑淡淡地看著。
背後的咖啡桌上,一杯香濃的espresso正騰著熱氣,金澄澄的小面包散發著誘人奶香。
他深呼吸一口氣,米蘭的時裝展很順利,再過兩三日,他就可以打點行裝回日本,此行收獲不錯,接到了許多單子,也獲得幾位業內攝影師等人物的好評,相信他回lme的時候應該能在寶田社長面前全身而退——他倒是想全身而退的,但是每每寶田總會提出讓他難以應對的難題來刁難他,美其名曰「英才教育」……
真的,可以這麼平靜地回去麼?他自然知道不可能。
所以今日,他需要去做一件事情,一件當初就讓他害怕踏上米蘭土地的事情——
「蓮,車子準備好了。」
身後,傳來社的聲音。
——舊街。
時光荏苒已經讓記憶中的街角褪下了鮮明的色彩,成為斑駁畫面裏的黑白。
這一片街區就要拆遷,因為距離繁華路段是那麼遠,更顯得沒什麼人煙。
社幸一跟隨在他身後,眼鏡後的目光向四周張望著,蓮要來這裏的動機他絲毫不清楚,在米蘭的一個多月,他並沒有來到過這裏,又是怎麼對這裏感興趣的呢?
想著,前方的人突然定了下來,看著對過的一處建築發呆。
只是普通的居所吧?社死死盯著那幢建築,似乎想要在它平凡的外表下挖掘出什麼歷史深韻來,然而什麼發現都沒有。
「我想上去一下,你在這裏等我就好了。」蓮突然撂下一句話,向對街走了過去。
站在街當中的時候,突然有種恍惚的感覺。
記憶的碎片閃過腦海——
握著匕首的手不再顫抖……
鮮血順著銳利的峰尖向下滴落……
湛藍色的眼瞳現出一道寒芒……
踐踏過那些哀嚎著的少年的身體……
對著漫天大火的放肆笑容……
站在街的中央,拆遷的街區,即時有車輛的來往,也是偶爾,一個緩緩的側影。
建築由遠及近,在他視野裏鋪下一條梯形的藍色道路——是天空。
他記得那時候的天空是黃昏的血色。
陰暗的,一如他的心。
久遠……你還好嗎?他淺垂了一下眼瞼,唇角輕扯,不易察覺的弧度。
——是啊。擡頭望著天空,他閉上眼,在心裏嘆息著,敦賀蓮,你還好嗎……
「蓮——?」
「社,我不過去了,換一個地方吧。」原本讓社憂心忡忡的他卻仿佛沒事人一樣轉而看社,攤攤手,向他走過來,然後自在地上了車,自然地撫上了方向盤。
社狐疑地盯著他,幾乎要在他臉上灼出個洞來。
「幹嗎?」他微笑:「臨時覺得那邊沒什麼風景可怕,我們去下個地方。」
「啊?」
「花店。」
「咦?!」
車子駛離的那一刻,他最後望了一眼那幢古老的就要消失的歐洲建築,那麼不起眼,那麼平凡。
——那個他和母親最後相處的地方,保津久遠的「埋葬之地」……
……
社幸一發現自己真的沒看懂敦賀蓮。他總是不知道這小子打算做什麼。
他不知道他今天為何不呆在酒店休息而要出門。
他不知道他出門為什麼要來到一個要拆遷的舊街區。
他不知道他出了舊街區就要去花店。
他不知道他去花店的原因是他要去墓地。
為什麼蓮要去墓地?他不知道。蓮說,見一個已故的友人。
現在社只覺得,敦賀蓮這家夥講的話,已經沒有幾句可信的了。
看著他捧著一大束純潔的香水百合,放在一個女子的墓前,他更覺得匪夷所思。
但是更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見到不遠處走來的千鶴大小姐。
「哎呀,敦賀先生,真是巧呢,竟會在這裏遇到你。」她驚呼著捂著唇,盈盈一笑說道。
蓮蹙起了眉頭,旁人都看得出來,這女孩不是懷著怎樣莊重的心情來掃墓的才對。
「你到底……」
「咦,這位難道就是令……」
「閉嘴!」敦賀蓮第一次失態在旁人面前,他細長的眸子低低掃過千鶴紗音的臉,寒意猶如利刃刺得千鶴皮膚生疼。
「蓮?」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社大惑不解。
不可置信,他居然看到敦賀發火了?!
但如果這麼容易就退縮,千鶴紗音就不是千鶴紗音了,她邁著輕佻的步子走到他身邊,靠近他低低喃道:「要不要這麼激動啊,保津久遠少爺……」一手更是肆無忌憚攀上他寬闊厚實的肩膀,慢慢滑下。
蓮震懾得忘記了思考。
挑逗——絕對是挑逗!社的小眼睛瞪得發直。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沒有啊,沒什麼我想做的。」輕輕低笑著攀附在他身上,她吐氣如蘭,卻讓他嫌惡非常,「不過……有我想讓你做的。」
「這是威脅?」他挑眉,恢覆了一些神智,一側身,躲開她的接觸。
「呀,真沒風度。」千鶴紗音因為他突然的退開向前跌了半步,不過很快又恢覆了那種驕傲的姿態,她趨近他,聲音輕柔得可怕:「若幹年前縱火燒毀紐約制片廠的保津久遠少爺……」
第31章 ☆ACT.31詐欺師的表演
錄影棚震天的吶喊,一浪高過一浪為自己偶像的歡呼聲,京子迎著熾熱的白色燈光走下舞台的階梯,卻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那些從耳膜中穿梭而過的叫喊,明明依稀還在耳邊回蕩久久不絕,她卻覺得距離遙遠。
不過,初次作為嘉賓,不再是那個背對觀眾把道具遞給嘉賓兼職搞笑的吉祥物,她此刻的興奮大過於其他想法,舉目是攝影棚上光芒四射的燈光效果,腳下的階梯隨著自己的行走蕩漾出一層層光波,仿佛走在流水之上一樣。與此同時,主持人介紹她的名字——
「出演《Dark Moon》中未緒一角的新興藝人京子小姐——」
場面上依舊有著熱烈的掌聲,雖然她們也許根本不知道,京子是誰。
由於她是倒數第二個出場的,所以上台的時候,舞台兩旁的沙發上,已經各自有了自己主人,
她邊走邊用余光左右觀望,在舞台最右邊的角落,找到了一個空位。因為是邊登台邊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她也沒時間再找下一個可能的空位置,只能就勢坐下。何況這個位置不錯,不用在台中那麼顯眼的地方,讓自己坐立不安。
電視機前,椹武憲不禁要昏倒在地。
我的大小姐啊,本來你就是個不出名的新人了,還找個最不起眼的位置,不是明顯要做配襯嗎?
轉過頭看著社長,那……那家夥居然還翹著二郎腿橫躺在沙發上看言情小說!
前途灰暗。
「今晚的《詐欺藝人》正式環節開始之前,我們還是要用一貫的方式讓在座的每位藝人跟大家用獨有的方式跟大家打個招呼,」藤原龍山咧開鮮紅的吸血鬼之唇,露出兩顆尖利的牙齒,嘿嘿笑著:「那麼,就用自己最近飾演的角色形象和大家打個招呼吧?要讓大家完全能看出你這個角色的特點哦!」
果然是憑借實力的綜藝節目,從一開始就要考核我們的演技了嗎?京子一楞,也就是說,她必須面對台下那麼多人,演出本鄉未緒。
「是因為事務所要捧紅你的關系,所以替換下了敦賀君的位置嗎?」突兀的一句問話傳入她的耳中,她擡頭,原來是左邊的川澄小姐靠在沙發上,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仿佛自言自語。
問我嗎?並不是很明白她問這句話的含義。
「新人一早就能上這樣的節目,下了不少‘功夫’吧?」川澄仍舊小聲自語般問道。
這次確定她是問我了……京子頗有親和力地悄聲回答:「謝謝,雖然很努力,但是也多虧前輩們的提點我才能參加~」
川澄突然轉過臉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女孩是笨蛋嗎?她明明是在諷刺她!
「我是說,你對監督社長這樣角色,給了不少好處吧?」
一呆,這是……說她沒有實力嗎?
「請不要這麼說,如果你要單單這麼看我,我可以忍耐,但是lme的社長和緒方監督都是有原則操守的人,他們決不容許靠旁門左道走紅的藝人。」瞇起眼,透澈的黑瞳閃過一絲奪人心魄的寒意,她一字一頓地說著,雖然不明白川澄小姐的敵意從何而來,是認為她是個新人所以沒有踏上這個舞台的權利?還是單純覺得她是靠邊門晉升的藝人?
川澄因為她的表現吃了一驚,迫於現在是現場直播轉過頭不再言語。
京子的思緒還沈浸在甫發生的事件裏,目光不經意看到對面的逸美小姐,遞給她擔憂的目光。
她趕忙用很甜美的微笑回應她,希望她不要擔心。
但是就在她展開笑容的前一刻,主持人已經先一步說道:「本鄉未緒的飾演者,京子小姐——」
與此同時,攝像機的鏡頭已經聚焦了她,並在她的笑容上定格,屏幕的右下角有著本鄉未緒劇中的對比鏡頭,以及左下角的本鄉未緒角色介紹。
她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來。
是的,誰都知道,本鄉未緒是低沈陰暗的一個角色,就算是新版本的本鄉未緒也亦然有著黑暗邪肆的本質,這樣一個笑容用作角色飾演的開頭,實在是不怎麼搭調,何況是在這個鏡頭上定格下來。
「哇啊啊啊啊,」椹武憲在電視機前抓破了頭皮:「京子你這孩子到底在幹嘛啊——!」
咚。一本書砸在他腦袋上。他總算冷靜下來,回身看到社長也坐起了身子,一瞬不瞬盯著電視機屏幕,不過,卻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糟糕了,為什麼會在這一刻要我自我介紹?還是以未緒的身份?
舞台背後的大屏幕裏還定格著她的微笑,場下的觀眾言語紛紛。
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很大的事情,她可以停下笑容,再做出未緒的表演介紹,那就結束了,但是,一旦那樣,就顯得很是生硬,她也不願如此。
所以,就在全場的焦點匯集於她,對她與角色不搭調的笑容處在莫名狀態的同時,她忽而向後一靠,纖細的手肘抵著沙發扶手,當穿著黑色小禮服的身軀以一種優雅如貓的姿態慵懶地斜倚在沙發上,無論是場上還是電視機前的人們,全都安靜了下來,因為誰都想知道,她打算怎樣延續那個不搭調的微笑表演這個未緒的開場白。
小巧的下巴支在手上,她的微笑依然沒有褪去光彩,只是隨著唇角上揚的弧度越發深刻,她的笑就顯得越發詭譎。
她悄然垂首,似乎是對自己低低發出一聲輕笑,從發間輕佻地擡眼,她的眼冷得像冰,她的笑柔得像水,她的氣息卻好似鬼。
嘴唇,貝齒,開合。
「想要認識我?」她輕盈地笑伸手撩開額角的發,即使,那裏沒有駭人的疤痕,但若是未緒,也一定想要用這宿命一樣的徽記讓人知難而退吧,「你還沒有資格。」
全場靜穆。
「不過,若我想告訴你,沒有資格也沒關系——我叫本鄉未緒。」
乖戾,喜怒無常,用來掩飾脆弱的驕傲——本鄉未緒。
在那短暫的安靜過後,全場掌聲響起。
☆☆☆☆☆☆☆☆☆☆☆☆☆
「不過,若我想告訴你,沒有資格也沒關系——我叫本鄉未緒。」
在那短暫的安靜過後,全場掌聲響起。
不僅僅是現場的觀眾為此驚異,此刻,這一方熱鬧天地之外也開始議論紛紜。
「咦,《Dark Moon》裏的本鄉未緒是這個樣子的麼,感覺好特別啊!」女孩新奇地叫道。
「跟前作那種陰暗沈默的性格完全不同呢,感覺這種驕傲又陰鷙的角色,似乎能牽扯出更多故事……」曾經對舊作讚賞有加的中年夫婦也在電視機前對此訝然不已、
東京街頭的大熒幕電視每周此時也會播出一段「詐欺藝人」的節目預告,在街頭來來往往的人們因為那一瞬間低柔而涼薄的聲音而相繼駐足。
「那是最近正準備播出的《Dark Moon》的演員?」攜手逛街的夥伴a問夥伴b。
「是啊,上周預告就有說過,這周除了請當紅劇目《微熱涼夏物語》還有《達尼斯的鎖》、《風石》三部電視劇的主演藝人以外,另外就是會邀請最近熱門話題《Dark Moon》的成員到場,我原本以為是蓮,還興奮得緊,結果後來知道蓮沒有來之後就沒打算看了。」夥伴b看了看熒幕似乎心不在焉地回答著,但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屏幕分毫,尤其當京子扮演的本鄉未介紹自己之後,那眉宇間輕盈的一盞笑容,傲又傲得讓人移不開眼,仿佛只消一笑,她便能叫四海滌蕩。
「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夥伴b自言自語道。
最上京子就是如此,看起來是如此普通的一個人,沒有出眾的外貌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與身俱來的高貴氣質,但是即使如此,她仍舊可以輕而易舉讓你大跌眼鏡,眼前一亮。也許你故意板起臉倔起脾氣,硬是不肯坦誠自己對她大加讚賞的目光,但是你再睹她一面,她若真要讓你看見她的與眾不同,即使只是不起眼的表情或者舉動,你的倔犟卻會因此全然軟化了。
「我也覺得滿有意思的,這個女孩子應該是新人吧,可是看起來很有味道呢……」
黑發烏眸,白皙的肌膚仿佛上了釉的白瓷,凈得不染一塵,舉手投足,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卻又在那傲氣的神情後藏匿著不願面對的落寞,拿捏恰到好處的微笑,就宛若黑暗中掠過一絲寒芒的冰刃……
兩人都忘記了對話,只是楞楞看著她在熒幕上的特寫。
許久,其中一人說道:「沒什麼好逛的,我們回家吧。」
「嗯,我也想回去,看看今天的《詐欺藝人》。」
「我也是,似乎有點興趣~快點走的話,還能回去看到下半場。」
椹武憲坐在電視機前一動不動。
其實社長室的電視機本就大得誇張,但是他還是把身子一探再探,趨近電視機前。
然後看著裏面人兒的表演,他緩緩張開了口,良久沒有合上。
他轉頭想知道社長的表情,發現社長雙手交握抵著下頷,也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
他看到社長的眼神忽然怔忡。
然後——社長笑了。
「我說過,」社長轉而對他露出興奮的表情,「她是總能讓你意外的孩子……」
椹武憲呆呆點點頭,目光又移回了屏幕,過了許久,突然想——
[你沒這麼說過吧?]
☆☆☆☆☆☆☆☆☆☆☆☆☆
京子也不知道在場的掌聲怎麼會突然如此激烈,在她褪去了未緒的面相之後。
她只是想著,如果是未緒,應該會那樣的吧,於是就這麼表演了出來。
她絲毫不知道自己表演的未緒,很多時候特別得令人又懼又戀。
自我介紹之後是主持人對於他們的采訪,氣氛看似很融洽,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微笑,但是她卻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重點是——
【嗚嗚嗚,甜美的氣息,強大的戾氣~~~~~~】
頭頂上已經鉆出了比她更黑暗的小怨京團子。
沒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普通的節目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讓她隱隱覺得這是個龍爭虎鬥的戰場?挑眉,她的目光在嘉賓之間逡巡。
於是在每個人都在爭相與主持人貌似幽默地對話時候,她卻一個靜靜坐在原位,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是第一次上節目,就更加拘謹了。本著明哲保身的態度,她想幹脆就這樣坐到節目結束,可是心裏卻又有一個聲音在說——
【你是笨蛋嗎,京子?!好不容易的一次上場機會,你居然就這麼不懂利用嗎?!】一只只小怨靈在她頭上旋轉著,嗚嗚嗡嗡像蒼蠅似的。
可是,可是……這根本就不是她熟悉的領域啊,跟別人交談或是接受采訪這種事,而且周圍的人全都是已經身經百戰的藝能界前輩……她的手在悄悄握緊。
【你根本就是害怕,害怕!】怨京叫囂得更厲害了。
[藝人就是要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讓自己吸引別人的註意。]
沒錯,她記得敦賀的話,但是要怎麼樣才能——
【害怕了吧?害怕了吧?】怨京開始圍繞著她飛來飛去~
「誰說我害怕了~!」京子伸手一攬抓住它們往地上丟去,再加上無情的腳,死命地踩踩踩!
一秒。
她反應過來,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雖然說攝像機仍然對著正在采訪的藝人,主持人也好本事地只是往這瞥了個眼,但是其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看去。
她僵硬地轉動頭,就像個機器人似的——還是個沒上油的機器人。而這個沒上油的機器人知道自己闖了大禍,繼續僵硬的扯起一抹笑,嘿嘿的訕笑。
……糟•糕•了。
都是被自己無端的幻想給影響了,啊啊啊,可惡,又捅出簍子了。她在心裏抱頭大叫著——
「所以《達尼斯的鎖》試映會那天,居然有人問我是不是偷懶專家,連編個借口都能編得那麼專業……」垂柳憐士在鏡頭面前自如地輕笑著,與主持人的對話顯得風趣幽默,任憑誰也沒有註意到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目光給了京子那個角落淡淡的一瞥。
「的確如此呢,拍攝《風石》的時候我也做過類似的事呀——」拖長了尾音,中島堇小姐接話道,言末遞給垂柳憐士一個心有戚戚焉的笑容,不過對方似乎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果然是個有趣的生物,樂隊席上雷諾玩味地勾起微笑。
而主持人也沒有順著她的話繼續采訪下去,卻轉身把焦點鎖在了那個剛才鬧出笑話的女孩身上——
「京子小姐是不是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剛才似乎有很激動的表現啊~」主持人藤原龍山帶著仿佛刁難的笑容向她靠近,同時鏡頭也因此而又一次拉向京子……
「阿阿,龍山這小子又不懷好意了,他就是喜歡惹那些藝人出醜。」控制室內的導播仰靠在椅子裏,帶著習以為常的笑意對旁邊的助理調侃地說道,隨即又悠閑地打了個響指對話筒下達指令,「切換到8號攝影機,讓河內給那小女生一個特寫。」
「也是職業習慣嘛,只有這樣我們才更有話題不是?」助理不以為怪地也笑道,其實很多時候藝人還要感謝他們的刁難,也因為這樣那些藝人才有更多的出場鏡頭,就比如現在這個小女生,本來根本名不見經傳的,要不是出了點不合規矩的事情,鏡頭也不會註意到她那裏,其實他還要懷疑,剛才的小插曲,是不是她故意要惹人註意的手段呢,畢竟現在的新人,為了要走紅,什麼做不出來,即使扮演跳梁小醜也無所謂。
「原來是她啊——」導播突然了然地唏噓了聲。
「誰?」
「就是被特批參加節目的小鬼。」
「被批?不是原本要上節目的敦賀君去了米蘭,才找她臨時頂替的麼?」
導播一副看笨蛋的表情瞥了助理一眼:「你以為這麼簡單嗎?她一個新人,有什麼資格上《詐欺》?就算我們肯,觀眾也不樂意看啊,何況《Dark Moon》又還沒有播出,她就更默默無聞了,我就聽說她之前拍過一部廣告片和兩部pv,不過也沒什麼印象。」
「聽你一說難道有什麼隱情?」
「龍山,註意點時間,別耽誤太久。彼得,後台屏幕切換成c畫面。」導播低頭囑咐道,然後又轉過頭繼續慢悠悠地回答:「還不是有人給她做了後台。」
「什麼?lme麼?」
「不是,似乎lme那邊沒什麼動作,雖然說有推舉她來,但是那時候我們本來第一時間是打算回絕的,畢竟就算沒了敦賀蓮,我們也可以請《Dark Moon》裏面其他知名演員,可是電話還沒打出去,上邊就有話下來了,說是要看看這女孩如何,就讓我們允了lme的替換方案,不過也好,能省下一大筆出場費。」
「這樣果然像是有後台的樣子,還是大人物。」
「管它呢,反正現在的藝能界的黑暗面不是一句兩句能解釋得清楚的。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言末,導播又將視線轉回面前的熒幕。
而此時此刻,無端端被卷入所謂的藝能界黑暗面的女主角——我們的最上京子小姐,正手足無措地對著滿臉壞笑的主持人滕原龍山的追問——
「不,沒什麼的,只是有……有蚊子……」她不知該怎麼解釋,笨拙地編造了個借口。
場上一片嘩然。
電視機前的椹武憲無視身後捧腹大笑在沙發上打滾的寶田羅利,兀自僵硬成一座石像。
「哈哈哈哈,京子小姐真是幽默,你是搞笑藝人嗎~~?」滕原龍山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百賴逸美更是著急地朝她直使眼色。雖然京子不知道上這個節目代表什麼,但是她清楚得很,現在京子代表的是lme的聲譽,一點點不合拍的舉動都會被那些對手拿來攻擊一番的。
京子有點局促,眼角余光又瞄到雷諾那邊投來的眼神,那種帶著輕蔑笑意的眼神。
「哈哈,我剛剛,明明看見,京子小姐你是——」滕原龍山朝空氣一握拳頭,然後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上幾腳,動作極其誇張而搞怪,惹得現場觀眾陣陣笑聲,「這麼賣命地對付一只蚊子啊……」
該死的妄想癥發作……京子在心裏低低咒著,耳畔傳來川澄的低笑聲,四面楚歌。
今天怎麼總是禍不單行——只是太緊張的關系,因為太緊張,所以總出岔子,可是這樣不行,她是向專業藝人邁步的最上京子,因為一個陌生場面就不知所以,以後還有誰會相信她給她機會?她自己被恥笑沒關系,不能因為她讓推薦她來的緒方監督和lme也蒙上陰影!
讓她想想,應對這樣的陌生場面怎麼才是最好……陌生場面……應對……陌生……咦?開玩笑,這個場面怎麼可能陌生,早在那之前,她已經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場面了啊!對,在她還是「一只雞」的時候!那時候尚太郎那家夥不是也被自己這麼刁難著嗎,他不是一樣能夠化險為夷?!
怎麼可能她就不行呢,怎麼會她就不行呢?!對,該是自己拿出「坊」的精神的時候了,不就是一個綜藝節目麼?!她怕什麼,她可是一只經歷過無數次綜藝節目的「雞」!
於是就在滕原龍山還在為自己沾沾自喜的時候,他只見對面的京子突地咧開嘴,看上去頗為可愛可親的健康笑容——
「也許是因為我對吸血的東西都敬謝不敏的關系吧!」
她擺出「坊」的耍無賴姿勢,輕輕吊起了眉梢,仿佛手上還有那對飛不起的大翅膀,在滕原面前擺了擺一只手,這一刻——她的表情極像是跟滕原同台相互貶損的綜藝主持,但是那樣仿佛還是不夠,那一貫吉祥物逗趣觀眾天職她也沒有放下,恰逢此時攝影師貓著腰上了舞台,正對著她給她特寫,京子對著鏡頭俏皮地伸手掩著一邊的唇角,悄聲一字一頓的說:「滕原先生也許是因為我打死了他的同胞而對我發難呢~」
一句話結束,雖然動作像是悄悄話,可是卻不大不小讓在場的無論是嘉賓還是觀眾都聽得清清楚楚,現場更是一陣哄堂大笑,京子暗示吸血鬼造型的滕原和他以對藝人消遣的為業的惡毒吸血本質。滕原龍山不想自己被她反扳回一成,也嘿嘿笑道,不過心裏卻對這反應頗快的女孩多了些好感,看來一開始那個令人驚艷的自我介紹也不是偶然嘛。
「哈哈,滕原吃了一招啊。」導播看著屏幕大笑道,「難得看到還有新人能這麼自如地招架滕原的攻擊,看來這女孩確實有點底子……」兩旁的人紛紛讚許起京子的反應力。
更而且,導播在心裏想著,剛才那麼一瞬間,那女孩的俏皮模樣自然而不做作,以他藝能界十年的工作經驗來看,京子應該是個上鏡的好苗子,不過這個秧苗日後要怎麼栽培,究竟能不能茁壯成長,都是個未知數……
現場的氣氛更加融洽。
京子欣喜地看著自己的反應收獲的結果——
比預想得好。
她的嘴角帶起了笑容,卻被一旁冷冷的一句話打斷了。
「嘩眾取寵。」
京子楞住了。
但是只有片刻,在攝影機移開了對她的焦點,現場熱點也開始轉移到對下一個環節的準備之時,她側過臉,表情前所未有的堅定,對上川澄的輕視目光,仿佛絲毫都不在意地輕笑——
「藝人不都應該是嘩眾取寵的麼?在某種意義上。」
這一次,換做川澄無言以對。
第32章 ☆ACT.32詐欺師的表演②
米蘭郊外墓地。
充其量,這也只是個貧瘠者的歸身之地,沒有奢華的陵墓,沒有守陵人,一切只是自然而然地暴露在空氣裏,暴露在渾然天成的鄉野氣息中,遠遠近近,木板釘成的十字架,幾句淡然的墓志銘,生者疏離,死者安寢。
有風拂過,一如遠古大地遑遑去來的一聲嘆息,古樸且蒼涼。
僅僅有一塊白玉似的的石碑,立在那簡陋的十字之間,透著驕傲與純凈,恰似它主人生前,恰似墓碑上的香水百合。
石碑上的名字——
他幾不可見地搖搖了頭,雙手沿著褲裝的邊沿,輕輕插入口袋。
「如果你真要說什麼,換個地方吧。我不希望打擾沈睡的人。」他的表情已經恢覆到之前的淡定模樣,少了一份慍怒,少了一份急躁。
他又帶上的名為「敦賀蓮」的面具,偽善的,虛假的。
說完,他自顧自向來時路走去,還在驚詫中的社幡然醒神,左右來回看了看兩人,又匆忙地跟上蓮的步伐。
社在蓮的示意下先行去了停車處,他也很想留下來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以他對蓮的了解已經完全不足以再解釋目前發生的一切,米蘭的敦賀蓮仿佛不是敦賀蓮——但是,他還是識相地退開了,畢竟,當別人無意要讓他知道什麼的時候,強行去窺探人家*這樣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他寧願得到的是一個遲來的解釋。
「走多遠也好。」即便沒有得到任何邀請,但是跟上了蓮的腳步、與蓮同行的千鶴聳聳肩,仿佛完全遺忘了剛才遭受的氣勢上的威脅,視線裏——墓碑、敦賀蓮,一條看不見的直線,是的,該是她的,就一定會是她的。「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哦,是麼?」蓮揚起唇角:「千鶴小姐這麼不辭辛勞地調查我的身世,應該不僅僅只是要‘增進關系’而已吧?」他邊走邊仰起頭,米蘭的天色漸漸已經暗下來了……不知不覺一天已經過去了麼,竟然毫無所察呢。他的步子不由得快了起來,他不喜歡,這天色,讓他想起一些事情。
「是•火•燒雲呢。」她也隨著他的視線仰天眺望,然後喃喃,語氣中,還突出了那個「火」字,而後仿佛是為自己的所為有些興奮的情緒,余光似乎想從敦賀的臉上收獲到些什麼,然而失望的是,什麼都沒有。
蓮就像沒聽到一樣,連眉梢都沒有挑起過,只是腳步終於站定了下來,這裏的位置不錯,社在遠處的車上等著他,而且已經離開了墓地一段距離。
「就這裏吧,我不想浪費太多時間,今晚回去還有些東西要整理。」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終於低首看著千鶴紗音。
不過這讓千鶴有點不高興,因為他態度太輕松,一點不像她的預期。
「誠意似乎太少了,敦賀君。」這樣的交談環境,明顯是不願和她多耗一些時間。
他莞爾,但是笑不入眼:「對待不速之客,我通常如此。」
「即使這個不速之客對你了如指掌?」她同樣微笑地拋出自己的籌碼。
「你確定對我了如指掌?」
「保津久遠,coolhuxley早年還在日本發展的時候與一外籍女演員茉莉的私生子,由於此前coolhuxley已經有了婚約,保津家族不接受茉莉的緣故,茉莉的演員之路被封殺,保津久遠也被定義為‘沒有家族天賦的低俗血統’,甚至一些保津家的人根本不認為保津久遠是coolhuxley或者說是保津周平的孩子……茉莉曾帶保津久遠前往紐約希冀再遇保津周平,同時也希望培養出保津久遠的演員天賦,讓保津家族得以承認,然而遺憾的是……」
千鶴紗音仿佛在娓娓道來一個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一樣,神情悠然而閑適,而她也終於滿意地看到蓮的表情起了一些變化:「之後的事情,我只知道,保津周平當時工作的紐約制片廠發生了一場大火,大火雖然沒有造成傷亡,但是也將紐約制片廠夷為平地,保津久遠也在那之後隨茉莉移居意大利米蘭,而那件事,在某種勢力介入下,無果而終……」她說完,眺了蓮一眼,輕吐了口氣:「好曲折的故事呢,雖然不長,但要一口氣說出來還是費了我些功夫。」
蓮似乎察覺了她的沾沾自喜,所以他淡淡斂起了此刻多余的表情:「似乎是常見的劇本,但是,與我沒什麼關系,不是麼。」
「你想撇清關系?也是,我只是在運用千鶴家的方式尋找一些藝能界軼事的同時,不期然遇上了一個當時的知情人之一而已,誰又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呢。」
「果然不僅僅是為了‘增進關系’……你的用意。」
「其實我要的很簡單,你也很容易給。」
「是麼,比如?」他仿佛接受了她的建議,開始談一筆交易。
「誰都知道敦賀蓮出道這麼久,從來沒有過多少花邊緋聞,作為一個內外兼修的當紅藝人而言,實在難能可貴。」
「多謝誇獎,我只聽所以。」
「所以……如果他會爆出緋聞,那也一定是轟動藝能界……」
「你想利用我讓自己出名?」敦賀蓮似乎露出了笑容,那種仿佛釋然,又仿佛嘲弄的笑意,讓千鶴紗音很不自在。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憑借我的能力,我遲早也會成為一線藝人,只是——太慢了。需要時間,我討厭等時間……任何事情都有捷徑可走,只要我走對了捷徑。」話末她聽到一聲輕笑,這讓她很惱火,但是教養所困,她依舊只能用恰到好處的微笑回應——她更不會願意承認,在她成名捷徑背後還包含的另一層動機,她的高傲容不得他知道,敦賀蓮之於她,還有一層與眾不同的吸引力,引誘她想要嘗試觸犯他的禁忌。
從哪裏開始的呢?一開始只不過要玩玩罷了,就像那些她所認為的藝能界的男人們一樣,敦賀蓮也許是個實力派,但他如何也是個男人,一夜情或者艷遇,只要條件ok都來者不拒——結果卻證明她錯了,在他說出「千鶴小姐,你的母親不在這裏」的時候,她的偽裝已經被他輕而易舉揭破,也讓她知道,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事實上,能知道他的背景除了千鶴家的龐大家世作用之外,還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巧合,為了對近期到達日本為電影做宣傳的coolhuxley多做了解,以便於她為自己多制造一些接觸國際影壇的機會,在研究庫的資料時,恰好庫早年的經紀人在母親的旗下做事,那人的嘴不太嚴,軟磨硬泡外加利益驅使,他就把一切全盤托出,也許當初也就是因為如此,才被庫辭退吧。在得知庫的地下情史之後,她突然發現那所謂的私生子與之前調查的敦賀蓮的移民記錄有著驚人相似……才有了她的勝券在握。
蓮帶著那輕笑的聲音與神情,將頭轉向了一側,火燒雲蔓延天際,愈演愈烈。「這是交易,抑或是威脅?」他不由低笑:「我不知道你的自信從何而來,我從不接受威脅。」
話已至此,她當然不願意就這樣一拍兩散,所以她容忍下來力圖做一些讓步:「當然是交易,而且,與塔•瓊斯之女的緋聞,也不貶低你的身價吧?在一定情況下,我也可以給你多制造一些工作機會……」不夠,不夠,這些條件對他都不算是條件,她清楚,但是,一旦威脅的意味加重了,這場戰她就失去完勝局。
她見他的神情依然微笑。只是柔和的眸子下,泛起一道尖銳而矛盾的森冷笑意,讓她不寒而栗。
「——我們只要作場戲而已,就像你平時所擅長的那樣。而且,也許,我還能給你提供你不知道的,有關於‘保津周平’的某些事……」
很好,那一剎那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既能保住自己的秘密,又能爭取到更多工作機會,還能炒作他的知名度,雖然她猜測敦賀蓮已經無所謂知名度……可同時,他只不過需要逢場作戲,還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為何不呢?
車窗內,觀察兩人的社倖一,突然之間,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
話說,最上京子也有不好的預感。
不過她的預感不來自推測,來自現實反應……怨京們此刻很是活躍,因為旁側強大的戾氣。她的直覺告訴她,在她還沒有樹立起一個朋友之前,她已經先樹立下了一個敵人。
川澄小姐的眼睛雖然不在看她,但為何她覺得自己時刻被人用目光紮刺著?
而那還不是最強烈的,最強烈的恐懼感來自樂隊席上,那個坐在水晶高腳凳上的可怕v•g主唱——雷諾!
「下一個環節就是大家期待以久的演技大考驗——‘詐欺藝人’!還是一貫地給大家介紹下下一個環節的玩法,這裏~哦哦哦,沒錯,我們的貓貍(詐欺藝人的吉祥物,意味狡猾和欺騙)已經把角色板擡上來了,誒誒,真宮寺君,你不要裝作一臉好心的樣子去偷看角色板好不好,事先做準備是犯規的誒——」藤原龍山握著話筒調笑著裝作好心去幫忙擡角色板,結果被貓貍發現他故意表現出要偷看角色板內容的行為接著被貓貍們一通「暴打」的真宮寺,場上的氣氛更融洽起來,大家都大笑著期待下一輪的精彩。
沒錯,詐欺藝人最精彩的環節,在於它和別的綜藝節目的不同之處——雖然也是綜藝節目,但是它並不是花更多的時間在挖掘藝人*和進行一些無厘頭的搞笑上,遊戲環節更是別出心裁,更能體現出一些藝人的專業水準,這對於藝人的能力也是一個考驗。「詐欺藝人」的環節中總是不乏測試藝人專業水平的遊戲,與其說是遊戲,更像是試練,比如今天的嘉賓是當紅劇目的演員集合,所以今日的「詐欺藝人」環節,由每個藝人抽取一個角色板上的角色,給與十分鐘的準備時間,之後環節開始的時候,拿到關於這個角色的小劇本,再隨機抽取一位與之搭戲的藝人共同演出。但是,難題在於,兩個人抽取的角色也許根本是天差地別,八竿子打不著,他們卻必須遵從角色和劇本,將二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更讓人在意的不僅僅如此,而是,你演出的角色必須讓對方猜不到是角色板上的哪一個,而又不偏離角色要求。
我的天吶,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到底是誰想出這種bt又覆雜的規則來得!十分鐘準備時間開始,舞台前已經開始更換布景了,藤原龍山也在和現場的觀眾進行互動式的交流,而後台,一些明星正在由化妝師迅速地補妝,京子驚訝的發現,那些在台上還嘻嘻笑笑,仿佛關系很好的明星,下台之後根本就像是不認識對方一般,匆匆回到自己的化妝台前,臉上的表情也不覆之前的輕松。
如臨大敵麼?應該這麼形容。她覺得奇怪,不過現在也沒時間給她奇怪了,自從舞台上下來,接到椹先生的電話,聽到寶田社長的擔憂,想起剛才自己抽到的角色,她簡直想哭……
「京子,還楞著作什麼,快去補妝啊。」她還怔忡著,身後急急忙忙傳來百瀨逸美的聲音,轉頭一看,百瀨小姐已經在化妝師的巧手下補妝告成,設計師正在為她的發型作一些修飾。
「呃,不用了吧,我又沒弄花。」她訕訕笑著,向百瀨小姐走了過去。「我在想我等等要飾演的角色……」
百瀨逸美也不敢作出太誇張的表情,因為剛補好的妝,但是她卻實在不敢相信這女孩對於補妝的認識,她只得無奈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鏡子裏那個站在她身邊還一臉疑惑的京子:「不是說沒弄花就不要補妝,演員時時刻刻都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觀眾,就算沒有流汗沒有沾塵,但是你已經失去了剛上妝那一刻的光彩,所以——趕快去上妝。」
「化妝師……不知道去哪裏了……」京子左顧右盼,發現之前幫她化妝的人連個影子也沒有,只是在她下台的時候問了句她等等要飾演的角色就說去準備了,如果化妝師一開始就在她下台的時候忙著給她上妝,她也不會站在那兒……
「怎麼會?」百瀨不禁輕輕蹙了下眉頭,lme的化妝師大抵都有自己負責的藝人,京子因為是新人,目前也沒有安排專門的化妝師,所以據說這次的化妝師也是另外安排的,難道lme也有這麼不專業的化妝師存在……?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事務所之間競爭的節目啊,怎麼能……等等——「京子,你知道這是事務所之間展現實力的節目麼?」
「欸?」
百瀨逸美瞪大了眼:「你居然不知道?」
京子僵化:「沒人告訴我。」她以為這和《搖滾的rock》一樣,不過是博取收視率的綜藝節目而已。
「詐欺藝人早就不僅僅追求收視率了,也代表每個藝人事務所培養藝人的能力,公司是否有實力,藝人是否有足夠的能力,這些都在節目裏供人評價,好的反響可以影響一個事務所在藝能界的地位,能否承接更好的工作,挖角的成功機率……」
……抽、抽搐。
這些大影響——怎麼會由這樣一個綜藝節目體現啊!
「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詐欺藝人要邀請不同事務所的藝人?」
是啊,果然是要靠藝人之間暗地的爭鬥來博取節目的看點麼……真狡猾啊……
「那個化妝師到底去哪裏了,奈川,你先幫京子化妝,京子,告訴奈川你接下來要飾演的角色——」之所以強調上妝也是如此,好的化妝造型可以幫助演員詮釋自己所飾演的角色。「放心,同一家事務所的藝人不會作對手戲的,我聽到也沒關系。」
「不是,我沒有擔心角色被泄露出去,畢竟我們都是lme的藝人嘛~」京子笑笑,隨後唇角弧度迅速下降,變成千年苦瓜臉——「我要飾演的,是‘惡人’。」
(『什麼?‘惡人’?!你是感染了惡人磁場了嗎?怎麼又是飾演這種角色啊?』)
(「我也不知道啊,椹先生……」)
(『不過,算了,反正這樣的角色你大概也駕輕就熟了吧,這樣表演的難度也不會太高——啊,社長——』)
(『聽著,京子——』)
(「寶田社長……」)
(『你不要以為抽到了自己所熟悉的角色就能輕松下來,要知道,你現在還面臨的一個難題,記得未緒是什麼角色嗎?還有你之前飾演的惡魔天使,你在azrael裏的角色……』)
(是了,那些角色……全是,藏著邪惡的影子……)
(『如果你明白的話,你就應該知道,《Dark Moon》不久就要上映,你的角色,也許就會因此,被定型——』)
——被定型!京子煩惱地回想起之前與社長的電話,社長的聲音是那麼平淡無奇,甚至她聽不出一絲忠告的意味,反而有點社長在特意刺激她的感覺在裏面,這是在加大她演戲的難度嗎?抽到了「惡人」的角色,結果卻被提醒若還是發揮自己習以為常的演技,戲路就會被定型,這到底要她怎麼辦?
到底要怎麼辦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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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小腳搭拉在靠背皮椅邊沿晃啊晃,跟前是一個分屏大螢幕,後台藝人的一舉一動盡在眼底。
「貴雅君,不是我想多嘴……不過,你偷窺的癖好,真的不是一般地……」變態……剩下兩個字他就保留了,目前他還沒有失業的打算。
「石原,」一只不長不短,屬於男孩白皙的手臂從皮椅前伸出,懶散地指向另一邊:「那邊是墻——」自己去撞。
石原唉嘆一下,墻角,「咚」地撞墻聲傳入皮椅裏那個人的耳中,清秀可愛的臉頰上勾起一弧惡質的笑容。
「那個叫京子的女人果然很有意思,真想把她帶回家~」表情千變萬化,而且似乎思想鬥爭很豐富呢,自家的斯蒂夫都沒有這麼有趣,而身後那個……男孩瞥了一眼,太無奈,對腐朽的木頭沒什麼可評判的。
「少爺、額,貴雅君,」在千葉貴雅的瞪視下,石原連忙換上不習慣的稱謂:「請不要用那麼可愛純真的臉說出大叔的話……」啪,言末他已經頭頂一只鞋。不過他還是不氣餒或者說不知趣地繼續說完:「用電視台主人的權利擅自更改出場嘉賓的決定,不會讓老爺生氣嘛?」
「我說過是為了我下一場電影的人選作準備,由得那老頭子發火麼~」男孩手指靈活地翻轉手上的原子筆,而後在紙上又匆忙添上兩筆,難以想象他的臉上有著超越這個年齡層的認真神情,「很好——」
「是新劇本嗎?!——」石原趕忙沖上前來收獲至寶,老爺已經督促很久了。
「小雞啄米圖完成。」
……
少爺,你可以去死嗎?
「這麼說,是演她最擅長的‘惡人’?」洗手間裏,川澄輕輕一笑,拿出紙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幹手上的水珠。
煙圈在空中徘徊冉冉,女人吐了口薄雲,靠著門板,懶散地說:「居然被派來給這樣的新人作化妝師,好歹我原先也是給一線藝人服務的,只不過因為上次出了些小差錯,難道就這樣宣布我‘死刑’?」
「你擔心什麼,憑你的能力,就算lme沒眼光,你也可以回到我身邊做事……」川澄輕嘆:「其實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就算預先知道了我跟那小鬼搭戲也無妨,只是她真的很讓我看不順眼。」
「所以以多年好友的身份給你告誡,雖然那女孩是新人,不過據說她演反角很不錯,你可別被她壓了下去,免得你自己在事務所也不好看。」
「有可能麼?」川澄冷笑:「怎麼著我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輸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孩,既然她要演惡人……我就讓她演不成‘惡人’好了——」
將香煙拈滅,隨之熄滅的還有女人的妒火,女人重新換上和善的笑靨:「那麼,我也要去迎接我的可愛新人了~」
她知道,川澄打壓新人的能力,絕對不用她操煩,與川澄不同,她也不是對那個小新人有什麼意見,只是恰好她頂在了她的槍口上,成了lme的替罪羊而已。
場外、台下,好多陰謀在醞釀,而唯獨不知道的,就是我們可憐的女主角。
第33章 【番外】2月14日(短篇上)
2月14。
東京好像忽然下了一場霧,整個城市霧茫茫的,像極了白煙繚亂裏的仙境。
大清早打開了窗,涼風瑟瑟撲面,就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果然是二月的天氣阿~~~」京子抖了抖穿著單薄睡衣的雙肩,打了個呵欠。
「京子,下來吃早飯咯——」樓下傳來不倒翁老板娘溫潤隨和的呼喚,她活力飽滿地應和了聲,伸了個懶腰打算開始新的一天。
不過……下樓前余光掃到了角落裏的袋子一眼,一張甜美的少女臉突地成了巴巴的苦瓜臉。
為什麼……為什麼難得可以落得一日清閑的假日(恰逢周六),卻要讓她碰上這種難為的差事……仰頭四十五度角,昨天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
充滿波斯風情的音符以一種詭異而又神秘的姿態漂浮在空氣裏,隨後有節奏的踏地聲響徹lme大廳,正從培訓所回家的最上京子不由得僵住了腳步,動也動彈不得……不,不是她不想動,是眼前的龐然大物著實讓她不敢輕舉妄動,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
大象?!!
眼角沒有規律地抽動著,帶動嘴角——為什麼在lme裏會出現大象這種東西——!!!
「喲,京子小姐~~?」
「社、社長……」
不顧四周眼珠墜地的工作人員和京子的呆若木雞,寶田羅利對自己的異人類行為絲毫沒有半點自覺,依舊滿臉堆滿了波斯商人似的微笑,從大象上由仆人迎接落地。
「培訓所的課程還習慣嗎?」他摸了摸唇上的兩撇胡子:「瑪麗亞可是惦記著要來看你喔。」
……依然石化中。
「京子小姐?」
「啊,是。」京子恍然回過神:「培訓所的課程實在是非常地有趣,可以讓我更有目標地去鍛煉自己的演技!」
「適應得不錯啊,那次我還有點擔心,看來是多余了。」他笑瞇瞇地看著京子:「其實這次來要交給你lome me部的新工作。」
「誒?新工作?!」
「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明天?什麼日子?……唔唔……」她低頭思考著,忽然眼睛一亮:「是建國日?……啊啊,不對,建國日已經過了,那麼……是節分?」
羅利搖搖頭。
「初午?」
羅利依舊搖頭。
「桃花節?」
羅利無奈地搖頭。
「豐臣秀吉的祭日?」
到底什麼跟什麼啊?!寶田羅利倍感無力地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是2月14日!」
「2月……14日?」
「對呀對呀。」興奮地點頭。
「哦,是事務所放假麼?」
………………
「是……情人節啊,京子……」羅利捧起胸口,剎那間萬紫千紅的花朵在他身後爭奇鬥艷地綻開:「那就是粉色與激情碰撞的青春,那就是戀人們互訴的衷曲,那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挽歌~~~」
京子眨了眨眼睛:「啊,情人節……」她念叨著,突然,沈下了臉猛抽出一只手把口中吐出的字音狠狠抓過來摔在地上,死命地踩爛它!
也只有這時,她的匪夷所思可以和羅利有得一拼。
情人節,她的字典早就刪除了有關「戀愛」、「情人」、「喜歡」、「粉紅色」這樣的字眼,想要「怨念」、「憎恨」、「不共戴天」、「黑暗」倒是隨手拈來。
這樣惡心的字眼怎麼可以再從她口中說出來,都怪社長不知緣故的提示!
「為了這美妙的節日,所以特地給你一個任務~那就是——鐺鐺鐺鐺!」寶田羅利從身後拿出了一包紙袋,
京子偏著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這就使傳說中戀人們的食物——巧克力!」
那他們不是會餓死?
很沒情調地在心裏下了結論的她靜候下一句。
「你可是缺少了愛啊~所以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就靠這個我特別為你構思的任務,給人們播灑愛情的種子吧~」
「誒?」
「本來是要你自己準備的,但是考慮到要給你個驚喜,所以只好靠這些商品代替了。我會給你特定的對象,明天要把這些巧克力親自送到他們手裏~並且要讓他們感受到你的愛哦,如果表現好了,才能在記分本上給你蓋章的吧?多多努力~」
「誒?!」
「明天啊~真是期待呢~」他把巧克力的帶子塞進她懷中,然後轉身兀自興奮不已地叨叨著:「這是個有趣的計劃吧,呵呵呵~」
「誒?!!!!」京子霎時間有種魂不附體的感覺,只是伸出手向著社長離去的方向,淒怨地大喊:「社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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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2月14日,我重申。
喀嘎……喀嘎……
猶如冥界的勾魂鬼吏拖曳著鎖魂的鐵鏈緩緩從青石板上遊蕩而過的聲音讓人不由得背脊發涼。
「我恨……我……恨啊……我……恨……恨得要死啊……」
從走廊東頭到走廊西頭,回響起空曠而仿佛深淵底端爬出野鬼的尖細低嚎,每一聲每一聲,那淒慘的怨聲都化作鋒利的指甲在墻上狠狠抓磨。
「媽媽我要回家——」小孩遠遠撲入母親的懷中,嚷嚷著回家大吉。
母親擡頭看了看走廊那頭,莫名的黑色漩渦已經湮沒了整個長廊,還不斷浮動起駭人的深紫色漩渦。
漩渦的中間,有著一個疑似人類的黑暗物體,正靠著墻角,用一種機械而緩慢地速度,拖著雙腿前進——
喀嘎……喀嘎……
由心底猛然滋生出的恐懼讓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落荒而逃。
隨後,只要路過這個長廊的人,一時半會間無法再多言語,只是顫抖著蜷縮在角落。
呃,順便一提,這裏是lme事務所。
「怨靈退散——呵!」
啪啪啪啪啪,眨眼間一堆塗滿匪夷所思線條的符咒從背後貼滿了人形生物的腦袋。
人形生物轉過頭——
啪。
「最後一張。」陰陽師裝扮的男人收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
人形生物只是失神機動地看著他——
「社長……」
「喲!」寶田羅利雙手合掌捏訣,擺出一個正統陰陽師的poss愉悅地打著招呼,完全沒有愚弄人的自覺:「京子小姐為什麼這麼配合我今天的裝扮?」
我說,重點不在這裏吧?京子哀怨地看著他:「社長……那個任務……是認真的嗎?」
既不是考驗演技也不是和任何演藝活動有關的,也沒有磨礪她的意志……
「當然,」寶田羅利似乎異常嚴肅:「這可是播灑愛的任務!」
哈、哈。京子在心裏冷笑著一邊摘下頭上的符咒,一邊說:「送巧克力這種事情,如果是給那些藝人的話,不是都有他們各自的迷會去做麼?」
「那怎麼一樣?」
「阿?」擡頭,京子木訥地等著社長的解釋。
「每一塊巧克力都代表了不同人對被贈與者的心意,飽含著每一個贈與者心情,這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一塊巧克力可是代表了一個人,無論禮物的是否一樣,無論禮物價值的高低,重要的是你能表示你想要傳達的愛,讓你想要讓他明白的那個人能夠感受到——」
「表達的愛……?」她已經沒有愛了,不是嗎?
「就是因為如此,只有讓你切實地去做了你才會明白。」寶田彎起了眼角:「因為遭遇了什麼就從此拒絕,那是你害怕了——」
我……怕了嗎?
「你想要去戰勝你的恐懼,你想要挽回你的失敗,只有重新去面對它。」
我……明明……明明是因為不再相信而拒絕那個字眼的……
「京子,要知道,一味地抗拒,結果只會是更深刻而已,如果嘗試地去了解和接觸,才能真正找到打敗它的方法,真正找到,幸福的方式。」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快去吧,再不去,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過了喔。」寶田羅利黑黢黢的眼睛掃過茫然沈思的她,意味深長地勾起一抹笑容。
「——阿,是。」京子鞠了個躬,轉身匆促地離去。
擡眼看著她遠去的嬌小背影,寶田羅利低聲自語:「我果然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啊……不過這孩子,如果沒有人開導她,也許永遠都不願意走出來了……」到底,是什麼樣的際遇,造就如今的最上京子?
她,明明應該是一顆閃著純粹光芒的寶石。
唉,孩子呵。
背影漸行漸遠,耳畔依舊是腳步嗒嗒。
「你還是不明白嗎……去愛和被愛……其實是很幸福……」
你的幸福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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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付出了愛,也無法保證對方一定會有所回報……
就算舍棄了自己的未來,真心地去愛,但這份感情,卻依舊無法感動對方
我…心中…想要愛人的感情…已經不知…消失在何方了……
「下個通告是1o點‘超人氣主打’綜藝欄目。」社倖一看了看行程表,隨後擡頭將手中的礦泉水遞給從攝影棚走下來的男子:「早上的攝影辛苦了,現在還有1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謝謝。」蓮接過礦泉水,有些疲憊。
「昨晚沒睡好麼?」
「昨晚只有2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他擡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可能要去休息室補眠一趟。」
兩人向休息室出發,早晨的lme也沒有閑暇的樣子,三不五時匆忙而過的腳步聲是工作人員和明星們開始一天忙碌的寫照。
「深田深田深田~」前方的女孩低著頭看著手中的名單喃喃念叨著。
[因為遭遇了什麼就從此拒絕,那是你害怕了——]
她的腳步頓了頓,垂眼,手中的巧克力包裝上,鮮明的「love」字眼還在熠熠生光。
「愛……嗎……」
[你缺少了身為藝人最重要的條件,去愛人和渴望被愛的心情……]
甩甩頭,她繼續念叨著名單上人的名字急步前行。
「誒,前面那個不是京子嗎?」社拍拍身前那個還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恍惚的男人提醒道。
蓮停下腳步,微微挑眉。
——似乎真是。
那小女生一臉神色匆匆低著頭要去哪裏?
還等不及他打招呼,受註意的主角已經徑自迎了上來,完全沒有發現前方的障礙,一頭栽進了一堵厚實的「墻」。
「啊!」痛!
「……你還真是不遺余力阿。」好在他的生命還不算脆弱。
「咦?——咦?!」京子擡頭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敦賀先生?!」
「你確定不是已經明確了目標才撞上來的麼?」他輕笑著將她扶正:「走得這麼匆忙要去哪裏?」
「哪裏?……一點小事情啦!」開玩笑,這麼丟臉到處送巧克力的工作怎麼可以說出口?!
小事情?他又一次揚起修長的眉梢,對她敷衍性的回答不予置評。
京子尷尬地笑笑,敦賀先生地目光很犀利,她那下三濫的掩飾技巧怎樣也瞞不住的吧?
眼角瞄到大廳的時鐘,京子猛然驚叫:「啊!再不送來不及了!」臨走前也不忘禮貌地朝他們行了個禮,趁誰也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溜之大吉。
行為怪異,有所隱瞞。
蓮在心裏暗暗下了定義,不過,他不是喜歡探究別人**的人……
雖然,京子的事情,他很在意。
「啊!」社突然一敲手,好像記起了什麼,「原來是今天!」
蓮依然很平常地隨口問著:「什麼?」
聽到這種口吻社大為驚奇,「京子剛才拿著巧克力啊!」這男人蠢鈍到極點了嗎?「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什麼日子有什麼好奇怪的麼嗎?
「是建國日?……嗯,不對,建國日已經過了,那麼……是節分?」
社搖搖頭。
「初午?」
社依舊搖頭。
「桃花節?」
社無奈地搖頭。
「豐臣秀吉的祭日?」
到底什麼跟什麼啊?!社倖一倍感無力地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是2月14日!」
「2月……14日?」
「對呀對呀。」興奮地點頭。
「哦,是事務所打算放假麼?」如果是的話他心情會和社一樣好,畢竟可以好好補足睡眠。
…………
「是……情人節啊,蓮……」社搖著頭拿一臉「沒救了沒救了,這孩子沒救了」的表情看著他。
是嗎——許久沒有過什麼節日了,竟然一時半刻也沒有反應過來。
「今天要做的就是‘情人節特別企劃’啊,昨天給你報告今天行程的時候你沒有聽麼?」
似乎是有這麼一句……但那時候已經睡意正酣。
蓮牽起優雅的微笑,「我忘了。」
「不要拿笑容來逃避話題……」社一針見血地刺中他,「好吧,現在重點是今天是情人節。」
「那又怎麼了?」蓮邊走邊問。
「京子拿著情人節巧克力,」社繼續旁敲側擊,而後偷偷補上一悶棍:「可是她避開你了。」
……是嗎……
避開我,是這樣的原因?
他沈默許久,低低說著:「……那和我沒有關系。」
「哦哦,蓮你很不誠實哦,這不是休息室的方向吧?」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叫做深田角榮的明星這麼難找,因為她極少看電視,所以對明星都沒有什麼印象,到了攝影棚大家都忙裏忙外顧不得其它,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為她指點迷津。
七拐八彎,終於在一個臨時的道具室前找到了人。
奇怪,明星到這裏來做什麼呢?
「深田先生,深田先生,您在裏面嗎?」她禮貌地問著。
「啊,是的,找我的嗎?請等一會兒。」不一會兒,有人從裏面走了出來,很奇怪,來人大概二十六七歲,看起來沒有任何明星的氣質。
「你是,深田角榮先生?」
「是的,有什麼事嗎?」深田角榮很親切地回答她。
不管那麼多了,自己不能以貌取人。京子從袋子裏掏出一盒包裝好的巧克力。
[記住,表達的是你的愛,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這是你的工作,不然對於接受巧克力的人只是打擊而已。]
腦海裏浮現出社長給她的警示,京子隨即展開演技派似的笑容:「這是我想要送給您的情人節禮物,請您收下它!」
「——誒?!」
「我非常喜歡您的演出呢。」她的笑容完美,無懈可擊。
所謂的表達愛,這樣可以了吧?
聽到京子的話,深田角榮的臉上紅了一片,他伸手摸摸頭,小聲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呢……」
「不、是第三攝影棚的深田角榮先生沒錯!」啊,糟糕,一激動把情報說出來了。
「那、那樣啊……那真是……謝謝你。」深田角榮咧開笑容,極其明朗的笑意讓京子一時有了無盡的負疚感——「我只是個替身演員而已。」
替、替身?!
她以為,社長給她的角色,全都是明星之類的,就像剛入lme的時候的為難考題……
丟、丟人吶,丟人死啦!京子忍不住抱頭躲角落痛哭流涕。
「非常高興你送給我的禮物,這是我這一陣子以來收到的最大的鼓勵了。」身後傳來深田的由衷的感謝:「我會好好做下去的。」
「深田先生……」她驚訝地望著他,為這個人眼裏突然流出的無奈笑意而不知所措。
「深田——該死的!深田你死哪去了?!」
「啊!是——」深田高聲應和著,然後給她一個抱歉的手勢,「我要準備去拍接下來的部分了……」
隨著他轉身不自然的動作,京子註意到他腿上綁上了幾層繃帶,連他走路的樣子,都有些吃力。
他走向遠處的一個看來是明星的人,似乎說了些什麼,男人卻大發雷霆——
「你以為你是誰?還要我請動你?早就告訴你今天如果沒來你就回去吃自己,你現在跟我說請求我盡量縮減ng的次數,你這是看不起作為專業藝人的我的能力嗎?!今天讓你臨時來扮演反角已經算是給你機會了,你倒是囂張起來?!」
「不,岸本君,我不是……」
「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嗯?!」很明顯,大牌明星是在強詞奪理,但是,無論如何作為主角,在場那麼多工作人員,誰也不願意為了深田角榮這樣的角色去得罪一個大名人。只能遠遠地為深田拋去一點同情的目光,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這就是……他要好好做下去的工作?
京子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只是因為比別人更出名一些,難道就可以成為隨意叱責別人的資本嗎?
[這是我這一陣子以來收到的最大的鼓勵了。]
岸本的巴掌要揮下去了,深田卻仍舊低著頭不斷地道歉。
這就是……她要爬升的那個地位?
——不!不是!
「啪。」
誰也不知道女孩嬌弱如柳似的手是如何接住那看似包含怒意的一巴掌的,只是當所有人從震驚中回過神的時候,女孩已經站在深田角榮身前,只手緊緊捉住了岸本的手腕,雖然說,那微微瑟動的手顯露她已經耗費了不少氣力。
「——你——你是誰?」岸本健一發泄沒有得逞,心情越發敗壞地瞪著她。
「摻入是非前就應該先自報家門的,真是抱歉。」京子一貫良好的禮儀性語句此刻卻完全找不到一點恭敬的味道,目光是穿墻的釘,鎖住了鋒,藏起了利,斜斜掠過一道寒芒噩夢便不得消停,那視線毫不示弱地覷著岸本健一,隨後放開他的手,冷言道:「我是love me部的最上京子,一個今日不得不冒犯您的後輩。」
岸本健一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了,笑得跋扈:「明知我是你的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哈?」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說,若是前輩有錯的地方,後輩出於好意警醒前輩,也不是不被允許的事吧?」她沒有等到岸本回答,而是徑自說了下去:「如果我沒有聽錯,前輩說自己是專業藝人——可是這樣說的前輩,卻因為一點小事就隨意叱責他人甚至加諸暴力,想來這並不是一個專業藝人應有的行為……深田先生受了傷行動不便,您卻完全不關照他,反倒是將合情合理的請願視作對你的蔑視,難道一個演員不應該以更少的ng次數為榮嗎?」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
猛然間,陰寒的氣息仿佛從地底深處穿透噴發,瞬間溶進了岸本的身體,京子的目光虛浮地覷著他,就如同站在深淵的邊緣譏諷地看著深淵底的他,微微上揚勾起的眼角,那視線就是十二月裏遊走極地的風刃,如出一轍地冰寒徹骨,而他則像掉進了怨氣之沼一樣,竭盡氣力但不得翻身——
「身份是什麼——難道,身份就是隨意驅遣他人的資本?」她依然冷笑。
「岸本健一,25歲,lme三星級藝人,可以算是演技派,但似乎是過度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從其它事務所簽約來的藝人中總有一些擺著明星架子。」社翻動手中的筆記,早些對lme做過的一些基本調查裏恰好有一部分藝人的資料,這也是為了有助於日後蓮與他們的共事。
大門邊,兩個人影靠墻的人影在此刻爭執的現場看來絲毫不起眼。
蓮的眸子微瞇起來:「情況不太好。」
「什麼?」
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唯恐突發變故讓他應對不及:「京子每到此時就會完全忘我地爆發這一面……上次與琉璃子對決也是,據說第一次見到瑪麗亞的時候說出的話也驚世駭俗……」未緒的範本,仿佛就是未緒的範本,他又清楚知道不是。
「……身份是什麼?身份就是你在這個圈子的地位!」氣勢上完全被壓倒的岸本健一決定重拾明星尊嚴,嗤笑了三聲後驕傲不減地反斥回去。「你恐怕連藝人都算不上,卻還站在這裏咄咄逼人地告訴我專業藝人是什麼?!」
「雖然我不是——」她薄唇輕抿,目光堅毅:「但我所見過的專業藝人……」
[不管是會令病情加重,或是會暈倒,在未拍得最好的鏡頭前,我會繼續演下去。]
「那可是即便感冒發燒都會堅持在雨中拍攝……」
[來,說十次「惹人懷疑」吧?]
「就算新人頻頻出錯也會忍著病痛親切教導……」
[如果休息的話,就不可能在時限內完成拍攝。]
「不單單考慮到自己,而是對所有人和工作都認真負責……」
京子笑了,低頭,垂目,再擡頭,勾唇角,彎眉眼,一氣呵成而流暢自然,眼神是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那一字一頓的說辭裏,仿佛這種鮮明的對比此刻就在眼前昭然若揭地告示天下,敗絮與金玉的距離永遠無法逾越。
「沒有去愛別人的心情,沒有去愛這份工作的心情……」
[藝人唯有靠觀眾的支持才能生存,唯有在被愛的狀態下才能持續成長,不只是觀眾,因為得罪工作人員而斷送演藝生命的藝人也不在少數。]
遠處的人眼神中忽而抹上了點難以言明的訊息,似笑非笑。
「可笑,你倒是說說你所謂的專業藝人在哪兒呢?不是哪個搞笑節目的小醜吧?」撂下譏嘲,他的話尾突然犀利一轉:「你也真是有膽量,難道你不知道一個明星藝人要把比他低位的小藝人封殺輕而易舉?我可以讓你到老都——」
他的手指向她的一瞬間,一只幹凈修長的手又一次攔下了他。
「敦、敦賀先生……」
身後的她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的挺拔的背脊。
很是契合,時間切入完美非常。
握住後放開,敦賀蓮的出現讓現場進入新一輪此起彼伏的驚呼。
「岸本君何必與一個孩子過意不去呢,她不過是初入圈子不懂規矩罷了。」溫然優雅的微笑,蓮的唇角在女人看來宛如抹上了致命的毒藥。中毒。頹敗。就在眨眼之間。而這種攻勢在男人裏同樣無往不利,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個笑臉人你動不動起,撬也撬不得。
說話這種藝術有得是技巧,真正到運用起來的時候更是有趣得緊,培根說過:溫和的語言力量勝過雄辯——敦賀蓮顯然是深諳此道,溫柔地拋出了一個引子,只等著獵物順理成章地踩下他的陷阱。
所以正當岸本健一興味索然打算裝裝樣子清清嗓子順便給自己個後台日後再好好修理這個新人的時候,敦賀蓮又不急不籲地開了口:「岸本君的話說得沒錯,誰都知道一個明星藝人要把比他低位的小藝人封殺完全輕•而•易•舉,可是又有哪個明星藝人會有那麼多閑時去做這種卑劣的行徑?岸本君也不過是出於一個長輩對京子這種小輩的莽撞行為給了些警示作為忠告,是不是——岸本君?」
先禮後兵自然是圖窮匕見。伸手不打笑臉人——只怕是這個笑臉人笑裏藏刀也無人敢揭穿罷了。
岸本健一的臉色有點泛白。
敦賀蓮這一句以牙還牙技巧性太高,確實一時半會他無從反駁。這話說得像是讚同岸本健一,又說得像是為岸本健一剛才不大度的威脅行為開脫,其實際上全憑你自己的理解,拿岸本的原話拋還給他,立場卻完全調了個頭,站在藝能界上層的敦賀蓮和站在藝能界中端還漂浮不定的岸本健一完全可以在那一句「輕而易舉」裏對號入座,敦賀蓮沒有叫那小女孩最上,而是叫她京子,無疑是表明了兩人熟識的身份,所以無可厚非他有理由站在她那一邊。岸本要是打算日後報覆,那就成了一個閑時多多而又卑劣的藝人,同時也完全可以理解為只要敦賀蓮想做,不過是一個「閑時」和「卑劣」的問題而已,完全構不成做不到的理由。如果剛才立馬順著那句不與小輩計較的話下台還好,那一句「是不是」已經讓他無話可說——若說是,明顯他剛才的威脅有目共睹,答了是就被敗了氣勢,像岸本健一這樣要面子的人怎會認輸;若說不是,那就不得理也不饒人,表面上別人為你找台階下你卻還不配合,更而且居然敢不買敦賀蓮的帳……
雖然也是自己的晚輩,可敦賀蓮就宛如獵豹,就算代表邪惡也可以身段優雅,舉止高貴,攻擊方式更是致命的——瞄準了獵物就要一擊命中。
就在全場隨著那一句「是不是」之後沈默的時間裏,終於,有人不甘不願地揮手轉身:「我當然是忠告她,好了,準備拍戲。」那個最上京子說的恐怕就是敦賀蓮吧?難道只有敦賀蓮是專業藝人,他岸本就不可能是?!ng而已,只要他認真起來——
鬧劇總算結束,三個人在lme裏成隊列式行進。
領頭的是原本的休息時間現在只剩1o分鐘睡眠不足而心情不太好的蓮,隨後是沈默而低頭不語的京子,最後是目光頻頻在兩人之間徘徊的社。
餵餵,蓮你好歹說些什麼啊,英雄救美後來點什麼索取回報之類的我就不指望了,至少也不要自顧自地在前面走吧?!
「敦賀……先生……」到最後還是中間低頭緘口許久的人先開了口,而後擡頭:「我是不是錯得很離譜?又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前面的長腿突然停了下來,隨後看到黑襯衫的主人轉了個身,並沒有預料中慍怒的表情,而是很平靜地看著她。
「從理智上說,你不該這麼做。」蓮的眼眸幽黑發藍,目光輕輕從她臉上逡巡過境:「你應該知道,作為一個剛出道的藝人,對岸本健一那樣的角色做出莽撞的行為無疑是自掘墳墓。」
「……我明白。」可是,可是那樣的情況,她根本無法……
「如果你想到達這個位置,」蓮伸手比了比上端,淡淡地說著:「必須拉攏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讓自己往上攀登,讓自己發光發亮,而不是八面樹敵——這是藝能界的規則。」
她看著蓮,微微點了點頭,只是,有點失落。
而蓮卻忽然輕輕一笑:「從我這方面來說,京子,做得非常好。」非常好,他當時其實也有想扁岸本一頓的沖動,只是他和她的區別不同在於,她剝下面具是一張臉,他剝下面具還是一張面具。
京子怔住了。
蓮向她微笑,很像有一層光暈籠罩過來,溫暖的,溫潤的。
敦賀先生剛才叫她,京子。
第34章 【番外】2月14日(短篇中)
「那麼,是love me部的任務?」
「是。」
「社長這個家夥……」果然還是這麼不可理喻。
下午4點4o分。
車行駛出了東京。
下雨。
也許東京那個城市的霧,只是煙塵霧而已。
所以這東京之外的雨卻反而特別親切。
她想起了京都,和京都的森林。
「因為最後一個要送禮物對象住在遠郊,一時又找不到車……」
「沒關系,」蓮握著方向盤很悠然地說著:「是我自己要送你,畢竟讓你一個女孩子這個時候去遠郊我不放心。」本來勸阻過她讓她明天再去,可是她卻用情人節巧克力只有情人節送才有意義一句話很有說服力地「撤回上訴」,讓他真有些哭笑不得。
而本應該一起跟來的社卻說突然有事而臨時退陣——雖然他知道原因。
唉。
有點無奈的神色。
明明拜托過自己,不要想起和這女孩單獨相處的狀況,現在卻親臨其境,到底自掘墳墓的是誰?
另一邊——
中午,不期然間看到了《超人氣主打》的情人節特別企劃,沒有辦法,身在lme事務所,lme藝人們的相關節目總是會出現在各處的宣傳電視上。
特別嘉賓是敦賀先生和另外幾個當紅偶像明星,主持人一一采訪了大家有關情人節與戀人的問題。
雖然最早以前聽過類似的訪問,當時她卻完全沒有現在這般心情——
【「那麼,作為‘最想擁抱的男人’排行榜冠軍,蓮君現在心目中有沒有理想的戀人人選呢?」
蓮輕柔地笑了笑,就瞬間引爆了現場女孩們震天的歡呼聲,可是微笑過後,大家無不屏氣凝神地等著蓮的答案。
「有。」
所有人都楞住了。
連主持人都大氣不發,要知道,藝人界的藝人們愛的就是觀眾,除非萬不得已,沒有人會去曝光什麼感情問題,雖然說偶爾這種囂張跋扈作宣言的藝人也是有的,但是沈穩睿智、八風不動的敦賀君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於是下一個瞬間,現場鼎沸了。
蓮卻又溫和地一勾唇角:「只是一個玩笑。」
又一陣此起彼伏的吐氣聲,安了心的女孩們更是被蓮這偶爾的惡作劇挑動了心弦,下了迷藥般眷戀不已。
「蓮——蓮————蓮——」
「看這邊——看這邊——」
主持人擦了兩滴汗,隨後趕緊問下一個問題:「那麼,那麼蓮君要怎麼過情人節?會想要和什麼樣的人一起過情人節呢?」
「情人節麼……」蓮笑:「既然是情人節,那當然是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過了吧?」
「誒?!」主持人故作驚訝:「那蓮君今天不是註定要過單身情人節了嗎?」
蓮薄抿著唇,但笑不語。
「既然是這樣,有這麼多喜歡你的女孩們來陪伴你,蓮君也不寂寞嘛,給女孩們一個情人節的禮物吧——」】
那之後,就是情人節特別企劃中「王子的懷抱」的環節了,那個環節由被抽中女孩子們選擇自己喜歡的藝人,進行情人節告白,贈送巧克力,和最激動人心的擁抱……在那之前,從沒有能認真看過一遍敦賀先生專訪節目的她,從來不知道敦賀是這麼受歡迎,女孩子點的名額大多被他占據了,讓其他幾個藝人都有些站不住腳,而他溫柔地接受每一個女孩子的告白和巧克力,最後給一個溫暖的擁抱。甚至有女孩哭著被人帶下場去,而他從始至終對誰都一樣溫柔。
那一次擁抱的溫暖和……敦賀的香味……
是的,敦賀對誰都是一樣的。
溫柔,優雅。
不明白了。她為什麼會覺得有點憋悶。
當時敦賀先生說出那句「有」的時候,她覺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那個瞬間,她沒有發現,自己臉上的表情,竟和觀眾席上的女孩們一模一樣。
而且,也許是錯覺吧,但敦賀那句「有」總不像一個玩笑那麼簡單,以她對敦賀先生的了解看來,這句話仿佛另有深意。
可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到底哪句是假的?哪句是真的呢?
不明白啊,敦賀。
他是演技實力派,所以怎麼看也看不透的吧,這個自己想要超越的目標。
她的思緒亂成一團,下意識地擡頭看著他,他的眼神平靜直視前方,雨天的鄉道讓他不得分神。
是啦,只能是這樣,是自己想太多了。
雖然在那之前他就已經告訴她,通告完成後和她一起去遠郊。
那句——「既然是情人節,那當然是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過了吧?」只不過是應對節目的藝人言辭,沒有別的意思。
不然,不然,不然她又算什麼呢?
我要崩潰了。
這小女生如果再拿這種迷惑的眼神盯著他,他絕對不能保證自己定力足夠。
自己竟然真的就像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一樣,所有的原則都算不上原則了。
[「戀愛」越是投入就越無法克制的,會變得很難看和情緒不安,甚至會不理儀表手足無措……分手時能夠微笑著輕易放手的你,還不算是「真心喜歡對方」。]
難道……真的完全被社長說中了嗎?情緒不安,手足無措……可惡……不甘心……
更不甘心的是……為什麼只有他會這樣沒了分寸,而她到現在仍然可以毫發無傷全身而退。
京子成了我的克星。
有些古語說得好,比如,屋漏偏逢連夜雨。
就在漂亮的黑色車身在雨中穿梭的時候,發動機傳來了不和諧的音符。
而後引擎在「撲哧撲哧」的聲響中最終宣告癱瘓。
白煙冒出來,在大雨裏還真別有一番景致。
蓮趴在方向盤上對著引擎蓋無奈地笑。
「敦賀先生……怎麼辦……」
「要在車裏呆一個晚上麼?」他調侃地問。
「誒——?!」京子吃驚地看著他。
「開玩笑的。」蓮伸手扒了扒她的發,細滑的觸感讓他的指尖流連不已,但還是在腦海的警告聲中收回了手:「這裏信號不好,手機打不出去,去附近的車站看看吧。」也許到開闊一點的地方自己能更冷靜……他悲哀地嘆了口氣。
心跳。一瞬間停止了。
然後,又急速地恢覆了跳動。
她楞神看著蓮悲嘆的樣子,但是腦袋裏全然沒了思想。
沒了,真沒了。
不比那一次擁抱,那是有準備的,可是今天卻不是,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人用那麼寵溺的動作嚇了一跳。
對吧,只是嚇了一跳對吧,她決沒有別的什麼。
「你在這裏等,我去看看車站還有沒有車。」他打開車門望著車外被雨朦朧的世界,遲疑了片刻,然後打算起身——
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袖,回頭是京子擔心的神情:「敦賀先生沒有雨傘嗎?」
「那種東西通常不是我負責……」他有些尷尬地說,因為平時幾乎就是工作地點,車,家,三點一線地跑,他既不逛街也極少有業余活動,所以就算碰到雨的時候也會有提早看天氣預報的社把雨傘遞給他。
「那我去就好了。」
「不行。」
「敦賀先生的身體很重要,不能因為我麻煩你結果讓你又淋雨生病。」
「我的身體很好,不會感冒。」
「這句話非常沒有說服力呢,敦賀先生。」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了笑了起來,那句「沒有說服力」讓人想起上一次敦賀感冒時也是死硬且幼稚地堅持,而剛才的你來我往又像是上一回的爭辯。
「我不會讓你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獨自去找車站。你等我就好了。」笑聲過後他繼續堅持。
京子還是沒有放手:「要不然,我和敦賀先生一起去吧?」
「嗯?」
「因為這裏的鄉道不會有出租車,去車站等公車的話,無論有還是沒有,敦賀先生都要來回一趟,不如我跟著一起去,如果有公車可坐,至少敦賀先生不用再跑回來。」
思索了片刻,擡眼時看到京子滿懷倔強地看著他,蓮不得不挫敗地說:「我拗不過你。」
二月。
雨。
遠郊的鄉道。老舊的車站。
雨聲不知疲倦,仿佛夏蟬的鳴叫。
下雨的天氣,空氣潮冷。
茫茫然一片,在這雨天裏。
天逐漸灰了。
白色的鳥從林子裏飛起來,在雨霧裏飛翔。
停在某個樹梢休息片刻,抖抖羽翼上的水珠,又振翅高飛。
伸出白皙的掌心,雨滴從車站的的屋檐落下。
落到掌心的紋路上,飛濺開來。
轉過頭看敦賀,發絲上淌下晶瑩剔透的水珠,一路蜿蜒直至美好的鎖骨線條。
好安靜,只有雨的聲音。
春天,二月,本就該是個梅雨季節,卻是一場驟雨猝不及防。
「沒車了,我們運氣不好。」蓮看完站牌轉頭對她說,卻發現她已經是滿臉羞紅。
因為怕她淋雨,她又堅持不肯單獨用他的外套,所以一路上是讓她躲在自己外套下跑來的。
他環上她肩膀的手一派自然,以至於到了車站依舊忘了放下。
而她也許是因為怕提醒會礙著他的面子,所以也沒有告訴他一聲吧?
他自嘲地笑笑,現在自己已經很自然地能找到各種理由警醒自己了。
「沒車了……那我們要怎麼辦?」他低頭看她蜷縮地問著。「天開始暗下來了……」
肩膀,纖細。
女孩子特有的纖細骨架和細嫩的肌膚,透過那輕柔的純棉布料竟也能讓他手心的觸感感受得如此真切,他的一只手掌就輕易包裹住她的肩胛。
不想放開。
即使她只是因為禮貌而沒有提醒,卻給了他放任自己的理由。
可敦賀蓮畢竟是敦賀蓮,最後幾秒的停留過後,他收回了手,只是她依舊躲在自己外套下,濕熱的體溫在彼此之間來回傳遞。
她在發抖。
「冷了嗎?」
「不,不冷。」
「演技不夠,」蓮笑:「如果你能像是聽見一句玩笑話一樣轉頭來對我說‘怎麼會冷呢’我也許可以相信你……」
於是京子轉過頭見怪獸一樣地看著他:「怎、怎麼會冷呢?」。
啪。
被抱進一個有著令人迷醉香的懷裏。
一切來得這麼突然。
「牙齒打顫了,小女生。」蓮把她緊緊裹在懷中:「這樣抱著你沒有關系吧?」
本著不想白費他好意的想法和她自身的溫度需要,這女孩會回答什麼他非常清楚,所以這一句,也只是讓自己的越軌行為順理成章而已。「抱歉。」
「……沒……沒有關系的……但是,真的不用……」
她被困在他懷中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他更是理所當然地置若罔聞。
怎麼會這樣呢,敦賀先生抱著我……
和上一次安慰的擁抱不同,這一次也是毫無準備啊!
今天已經兩次被嚇了一跳,心、心臟都不可抑制地要蹦出來,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會死的啊!(←怨京蒸發中)
在心裏不斷地掙紮著。
可是,不可否認,在敦賀的懷裏十分溫暖,十分地……
安心。
第二次這麼覺得了,即使這麼想連自己都會臉紅,但是,貼著蓮黑襯衫絲緞的布料時,臉頰上傳來的炙燙明顯驅散了身上的寒冷,敦賀的味道讓自己好似要沈沈入睡。
我。我在想什麼。
「嗯……我記得來時的路上有看到,離這裏一段距離的地方有座民宿,也許今晚得在那兒過夜。」蓮全然不知懷中人現在心中正戰火紛飛,只是看了看雨中的鄉道說著。
這片地域還真是人煙寂寥。
「要走了哦。」腦袋上方傳來那被稱為「天使大提琴」一樣溫醇低柔的聲音,他的胸腔也隨著說話聲輕微顫動著。「別忘了伸頭看前面,如果一直這樣,我可帶不動你呢。」
京子立即抽出了腦袋,正對上蓮調笑的眼睛,一張赧赧的臉映在蓮漆如子夜的眸子裏。
又出醜了,為什麼她老在敦賀先生面前出醜啊~
☆☆☆☆☆☆☆☆☆☆☆☆☆☆☆☆☆☆☆☆☆☆☆☆☆☆☆☆☆☆☆☆☆☆☆☆☆☆☆
離那座民宿只剩下十幾之遙的時候,看到門邊用毛筆寫的木牌,兩人都不由得睜大了眼——
「愛の部屋」。
為什麼……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像色情hote1的名字啊?
京子蹙起眉,不可思議地拿眼神詢問蓮——
蓮聳了聳肩,無奈嘆著:「沒有選擇了不是嗎?如果不在這裏就要在車上過一夜了,那樣山間的夜晚會很冷。何況我們一身濕……」
「……嗯……那……進去吧……」畢竟,就算她不太敢進這樣的地方,現在一身濕透的敦賀先生也應該要好好休息一下,雖然如果她說她不進敦賀先生一定不會反對,但關鍵在於,如果她要回到車裏,敦賀君也一定會陪她在車中等到明早天亮,與其在那麼密閉的地方過一晚,還有可能患上感冒,權衡之下,進民宿要好得多,至少可以洗個澡,一人一間房。
「什麼——只剩下一個房間了嗎?!」京子驚訝地問。
是的,因為敦賀的身份不便,所以讓敦賀跟在她身後由她來定房間,反正敦賀現在渾身濕透,一頭黑發淩亂魅惑地遮起了眉眼,在這種遠郊被發現的可能性也在安全值的範圍內。
可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原本自以為的進民宿優點之一竟在聽到民宿老板娘說的話後第一瞬間被摧毀掉了。
雖然這裏有公用電話,但是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要找到這裏難,外面還下著大雨,何況誰願意在這樣的夜晚打個電話告訴別人,她和敦賀蓮此刻正在一個仿佛以色情hote1命名的「愛の部屋」裏呢。
「是啊,你不知道今天是2月14日麼,這個地方雖然偏遠,但是風景超棒哦,而且離這裏大概1公裏遠的地方有一個情人許願池,所以每年都會有許多情侶到這裏來這裏度假~不知是誰說2月14日這天許願最靈驗,那之後每個情人節,我們的生意都非常好~」老板娘微笑著看她又偷偷瞄了她身後望向長廊外的蓮一眼:「呀呀,那是你男朋友吧,身材真好……」
「不,我們不……」
「洋子,先去房間吧。」
「哈?」京子莫名其妙地看著蓮,那個「洋子」是說她吧,可是……「房間只有一……」
恰好到了走廊的黑暗處,蓮才停住腳對民宿的老板娘開口:「抱歉,我女朋友第一次來這地方,有些怕生。」而後他的手自然地環上她的肩,又輕輕掐了京子的肩膀一下,示意她不要說話。
「啊?」啊?!!啊——?!!
女朋友?!誰能告訴她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有女朋友這樣的詞存在的?!
「我知道我知道,很多女孩子第一次來都是這樣的。」老板娘捂著唇輕笑:「害羞嘛,當然。來,我帶你們去房間。」
「唔唔——」想要說些什麼的人被捂住了嘴,不解的目光飄向蓮,蓮低下頭輕聲在她耳邊烙下低語:「如果不是情侶她怎麼招待我們住一間房,總不能說兄妹來這種地方吧?」
「住一間?!」
跟……跟敦賀……
「噓,放心,我可以躺到角落去。」他著實疲累了,本來他可以洗完澡回到車裏睡一個晚上,但那樣確實讓他無從好睡,畢竟,19ocm的身高並不是容易呆在那種空間裏落得清閑的,而他更不可能把京子夜裏一個人丟在車上。
僅管,這最後的決定,也許註定他一夜煎熬。
很不錯的是,因為這間民宿大多面向情侶,所以每間和室內都有附帶一間浴室。
晚飯是在房裏吃的,民宿的飯菜有著獨特的日本和風味道,看起來很是可口,但是為了不感冒,所以最終決定大家分頭進行,一個人吃飯時另一個人進浴室,畢竟不可以兩人一起進不是?
可是,敦賀蓮越來越懷疑自己讓兩人共處一室的決定了。
因為身份的問題,他不能去娛樂室參加什麼活動,所以只能百無聊賴地一遍遍按著遙控跳過每一台,想起旅館老板娘來取飯盒時,正好是京子洗澡地時候,為了不讓人認出他只能關掉了房間的燈光,老板娘看到他們不開燈只開了台電視的房間,就露出了曖昧的笑容,隨後往他手裏塞進些什麼東西說是旅館贈品就走了。
等他低頭一看……那東西真讓他哭笑不得。
之前,先是他被京子執拗地先推進了浴室,在浴缸裏迅速泡了沒多久因為怕她受涼而換了浴衣出去,結果卻看到仿佛是旋風般吃完飯後就躲到角落裏戒備地盯著浴室門的她,讓自己的人品大受打擊……那還沒有關系,最重要的關鍵是此時此刻——
當她從浴室中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就凝滯了。
眼神凝滯也不打緊,卻連心跳都差點停滯……
最上京子不漂亮。
是的,比起那麼多的女演員女模特,除卻上了妝的那一刻,最上京子皎好的面容只不過是所有平庸點綴中的一點罷了,也許美麗比不上mo子,可愛逮不及七倉。
可是即便如此,在蓮看來,那孩子的魅力,只要他知道就可以了……
京子不是單純靠臉孔博人喜愛的人。
她的堅韌,她的聰慧,她的善良,她的純樸,她的古靈精怪,她的愛憎分明。
這些無時無刻都讓她閃著光,讓他移不開眼。
看著她成長蛻變,看著她破繭成蝶,全全成了他的樂趣。
他以為自己是可以等待的,畢竟,這孩子畢竟是孩子,即使只相差四歲,他依舊覺得那是道鴻溝不可逾越,
可是現在看,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天真,京子很可恨。
她從浴室出來的那一刻,濃濃的水氣從她背後氤氳開來,仿佛從霧裏走出的人兒穿著白色的浴衣,寬大地包裹住小巧玲瓏的身段——蓮怔楞。
洗過的發濕漉漉貼著耳鬢,水珠一顆顆有節奏般地滴落——蓮皺眉。
杏眸溫柔地垂下了水扇似的眼睫。享受著手中新毛巾的棉絨質感——蓮不由得咬牙。
讓他連連搖頭,也忍不住要有模仿剛才京子行為的趨勢。
沖動是魔鬼,沖動是魔鬼……
「……京子,頭發快吹幹比較好。」免得看見她這副模樣,雖然自己被人稱之為紳士,但他從不這麼自以為。
「誒?好。」雖然覺得莫名,但是蓮說的話應該都不會錯。
然後敦賀蓮又後悔了,沒有人說頭發滴著水的女人是誘惑而吹頭發時的女人就不嫵媚,所以他還是敗了,即便對方只是一個高中的小女生。
纖細的手撫摸頭發的樣子,因為用不慣吹風機而笨拙的樣子,最後是敦賀蓮頭痛的樣子。
「還是我來吧。」蓮接過她手中的吹風機,寬大的手掌撩過她的發。一遍遍輕柔地梳理著。
捧在掌心裏的發一絲絲滑落又被重新一縷縷捧起。
動作很嫻熟呢。
京子在心裏暗想,臉上雖然燒成一片紅雲卻依然擠出了一點點思考能力。
「敦賀……先生……」
「嗯?」
「你是不是很習慣這樣……對不起……」意識到自己其實不該問這麼**的問題,她趕忙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她也不知為什麼,這個問題就這麼脫口而出,絲毫沒有阻止的余地。
蓮挑起她的一縷發,把玩似的看著它在自己手中被吹得飛揚的樣子,也不管不顧這麼吹是不是會把這發吹得淩亂,「我在幼時曾經習慣為母親吹頭發,因為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很溫馨也很幸福的事。」這個動作,已經廢棄了多少年了,本以為早就被淡忘,卻不曾想還能駕輕就熟。
母親?!敦賀先生從來沒有提起過?!京子激動地轉過頭,卻正對上蓮把玩她發絲的,孩子氣一樣的表情。
蓮被抓了個現行犯,像是惡作劇被抓包的小鬼,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敦賀,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京子無奈地嘆口氣。
「敦賀先生的母親,現在在哪裏呢……」
輕微地怔楞,蓮淡淡地說:「她早已不在這個世界。」
「對——對不起————」這次比之前更加激動,京子轉回了身,標準的切腹跪姿跪在他面前,大有切腹謝罪的意圖。
好不容易知道有關敦賀的一絲絲過往,卻又問錯了話,讓她郁悶不已。
看著這女生又一次的怪異行為,蓮忍俊不禁:「沒有關系,只要我說出口,說明我已經不在意了不是嗎?」他莞爾地想要扶起跪在他面前行禮的女孩,卻發現自己看到些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浴衣這款式……果然太寬大了……
「準、準備去睡吧。」這話出自支手捂著臉,面龐染上薄暈的蓮。
京子的神經繃緊:「睡……睡覺嗎?哈、哈哈,我還沒那麼困,敦賀先生你先睡吧,我看看節目,遲些就睡。」實際上,因為是情侶間,所以榻榻米上鋪好的被褥只有一床,敦賀先生先前告訴她他會睡在角落這種事不切實際也不合情理,所以結果只有一個,雙方達成共識,在這床被褥上兩人各割據一方。
她,並不是那麼怕敦賀,什麼不軌的行為,她知道敦賀不會去做。
可她發現她更怕的那個是自己。
只要敦賀靠近她,就會心跳紊亂的自己。
「那麼,你早點睡,我今天確實有點累,先睡了。」蓮並沒有多想,反正他只是想要逃開和京子繼續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所以翻過身背對著她,閉上眼逼自己入眠。
午夜。
外面的雨勢沒有消停,反而越發猛烈,強風吹得和室的門沙沙作響。
當最後一檔午夜劇場轉換成雪花也似的畫面,她的眼皮已經打盹了無數次。
敦賀先生應該睡熟了吧?她想著,偷偷爬了過去,越過他的身子,審視他的睡容。
開著燈不利於睡眠,所以早在敦賀睡下去不久,她就關了房裏的燈。
所以現在,背著電視雪花畫面的光線,她並不是能把他的臉看得很清晰。
毫無疑義地,她突然想,這是一張足以傾倒女性的清俊面容,雖然只能在背光的黑暗中看到輪廓,但平日裏熟識了這張臉,仍然能把挺拔的鼻梁,修長的眉眼,以及勾起的唇角,準確無誤地在腦海裏雕刻上去。
俊美無儔、溫柔優雅的敦賀蓮。
腦海裏的詞匯浮現起,白日裏看到的那一幕幕也浮現起。
有不同嗎,現在這樣平靜地在我身邊入睡的敦賀,在你眼裏,女孩之中,有不同嗎?
為自己的想法大駭了一次,我又在想些有的沒的了嗎,為什麼要去在意這種事,為什麼……
[因為遭遇了什麼就從此拒絕,那是你害怕了——]
什麼,她又為什麼要想起社長說的話?
[你想要戰勝你的恐懼,你想要挽回你的失敗,只有重新去面對它。]
要她面對什麼呢,她根本不明白,她對敦賀……
[京子,要知道,一味地抗拒,結果只會是更深刻而已,如果嘗試地去了解和接觸,才能真正找到打敗它的方法,真正找到,幸福的方式。]
幸福的方式嗎?
如果敦賀的溫柔只給你一個人,你是不是就滿足了呢?
心靈深處,有著這麼一句話,在反覆問著自己。
不是,不是,她才沒有這樣……
沒有麼?她又疑惑了……那麼,她在思考什麼,她在煩悶什麼,計較什麼呢……
你自私了。
是的,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願承認。
最上京子,你真是一個大爛人。
什麼事都攪得一團亂的大爛人,敦賀先生分明只是一個關照你的前輩,你卻……
她討厭又有事情脫出了她的掌控。
她怕遭遇的又是一個單蠢少女時的最上京子。
那麼,既然如此,就把所有事情解決清楚吧!
沒錯,很簡單!
只要一件事……
京子緩緩地俯下身去……
努力啊,最上京子,只要一件事來確定,如果……如果……
兩人的距離一點點拉近,她心裏的掙紮快像是幾百匹馬把她向幾百個方向撕扯,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然後——
唇,輕輕碰上他的臉。
停留了一秒鐘。
她感覺到他面頰上的溫熱。
倏地,像閃電一樣將自己從他身邊抽回了角落。
不——
發現了一個無可爭辯地事實。
她不討厭。
或者……她很喜歡……
那麼……證明的結果。
證明:最上京子喜歡敦賀蓮。
不對,不對,不對!怎麼可能是喜歡?!
怎麼能是喜歡?!
敦賀是前輩,前輩……她居然……居然……
啊啊啊啊……
我絕對要崩潰了。
敦賀蓮第二次幾近崩潰地想。
想哭,非常想。
恨這女孩恨的牙癢癢,癢得想要一把抓住她,然後——然後狠狠吻下去!
或者難道他剛才就應該順應形勢地張開眼睛,然後直接狠狠地吻下去?
他根本沒有睡著,應該說根本睡不著。
他快也不能明白她腦袋瓜子裏裝的是什麼了。
明明整日「敦賀先生」「敦賀先生」這樣生疏地叫著,這也是告誡他的一道極佳防線……
為什麼此刻又做出這麼讓人不可思議的舉動。
如果那是意外,就不需要再看了他幾分鐘之後,再來這麼一次緩慢的意外了。
所以,京子啊京子,你到底想要表明什麼?
你到底還是,不逼瘋我不甘願麼……
關上電視機。
她鉆進了被褥裏。
突然就安靜下來,偌大的房裏唯窗外落雨的聲音。
滴嗒滴嗒。
竟連手表的聲音都那麼清晰,看來他要連續睡眠不足兩個夜晚了。
平躺了身,睜大眼看天花板。
一盞吊燈別無其他。
耳畔逐漸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
真,不、甘、心。
第35章 【番外】2月14日(短篇下)
兩個人的距離——
一米。
七十五公分。
五十公分。
三十四公分。
十四公分。
六公分。
他眼睜睜看著這距離一步步縮小,不可置信。
她就像是尋找熱源似的,左翻右滾著,終於靠近了他身邊。
也終於,伸出了一只白藕似的手,自然而然地攬上了他的腰。
既然攬上了腰,肯定胸膛也不會放過,所以半個身體,已經貼了上去。
時間是,淩晨一點。
他已經對自己的崩潰認命了。
維持著最後一點理智,把腰際上的手剝離。
雖然很希望一切能隨著這片刻的安寧天下太平……
女孩翻了個身,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新抱住他的腰身。
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尤其是此刻的男人,忍耐力更是有限的。
「京子,醒來。」他低柔的耳語,「不醒來後悔的是你自己……」好吧,他也會後悔,可是到時候他一定是滿足比後悔來得多。
畢竟,機會難求。
「京子……」他口中的熱氣呼在她的耳畔,逗得她一陣騷癢。「醒一醒——」
終於,上蒼感應到他的祈禱,懷中的最上京子迷蒙地睜開了眼:「敦……賀……」
「來,睡到你那邊去,不要到了明早——」
「怎麼辦……敦賀……」
「什麼?」
「怎麼辦……」帶著濃濃地鼻音,女孩有了點哭腔:「我發現我……喜歡上敦賀……怎麼辦……」她目光遊離,顯然還是在半夢半醒之中,卻說得真切,抱怨得煩亂。
「說什麼夢話……」他自言自語著,好半晌,在那一貫睿智的大腦裏,終於消化了出那句所謂夢話的意義:「等一下!你——你說什麼——」
「唔……」京子揉了揉眼睛,「好討厭……我喜歡……敦賀先生……」
「你到底是討厭還是喜歡?」這一瞬間承受的壓力太大,讓他無法冷靜思考。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然後睜開,墨石般深邃的眸子裏滲入了被抑制許久的情愫,卻還是沒有掙脫而出:「你在做夢,所以說的什麼也都不能相信,明天早晨你就會全忘記。」
是的,明天一早。
然而有些事,並不是你想不讓它發生,它就可以不發生的,它們來得猝不及防來得意外非常,也許所有的一切都只在一秒間就變了一個世界,也許變了的只是這個世界的一秒,總之相同的在於,改變這種事,突如其來。
蓮從來不知道那下一秒,只憑借一個字,理智全面潰堤,激情攻城略地——
「蓮……」她輕輕喚著。
他知道再也無法挽回,是的,懸崖勒馬這樣的事,現在說完全無用。
他說過他不是紳士,雖然他也偽裝了很久。
京子,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既然都要下地獄,就一起下地獄吧,反正你也將無路可走。
「我喜歡……敦賀……蓮……」
「我知道。」他低醇如酒的聲音應和著,唇間溢出一聲嘆息,那女孩纖細潔白的頸項間散發出馥郁的香氣,漂亮的長指不禁撫上去,用一種細微的輕柔摩娑著。
黑夜,那如墨如漆,溫玉一般的眼眸,靜靜鎖著面前的她。
隨後,他低下了身。
鼻尖描摹她的下頷的流暢線條,薄唇覆上了她的鎖骨。
「嗯……」她發出一陣微弱的呻吟,漸漸恢覆了一點意識。
「醒來吧,小公主,不然你只剩下明早驚訝的時候了。」雙手撐在她身畔,他輕笑。
停下來不僅是為了叫醒她,也是為了平覆自己,他怕自己的感情壓抑了太久,此刻旋開了閘門就排山倒海,那一定會嚇跑了這只野生動物,嚇得她從此再不敢和他接近。
「餵。」一手支在她枕邊,支起了自己的下巴,帶著好整以暇的情緒,等著她從睡夢裏完全清醒。
「……嗯……」她總算完全睜開了眼,雖然還是努力才能撐大眼皮,但總算發現了目前形勢微妙:「……敦賀先生?」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她睡到敦賀先生這邊來的?
「現在還叫我敦賀先生不覺得別扭嗎?」蓮的長指滑過她的面頰,撩開她眉際的發,「剛才有人在睡夢裏叫我的名字……」
「什、什麼?」她沒有問明白之前,一個吻已經落在她的耳垂,她覺得瘙癢地躲了躲。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躲不躲的問題,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叫、叫……你的名字?!」
「恩,什麼喜歡……蓮……什麼的……」
「啊!不——」
「嗯?」
她想要反駁,卻發現那是她自己發掘的事實:「……我……我……呀!」敦賀蓮的侵襲,讓她羞赧得無處藏身。
「不用說了,我知道。」反正聽半天也許聽到的都會是各式各樣的辯解之詞,倒不如讓他保持著剛才最美好的記憶。
「敦賀先……」她努力推搡著趨近自己的身體,但是那種的感覺卻傳遍了全身,那種胸膛的溫暖,以及……獨有的,敦賀蓮的味道……
她發現自己居然使不上勁來……
「蓮。」蓮固執地更正,即便這時候自己的吐息已染上了某種的情緒,依然要讓自己的聲音四平八穩,動作優雅且溫和。
怕嚇壞了她,怕嚇壞了她。
「不、不是的,聽我說——」京子的手抗拒地推著他,卻又因為他的動作而酥軟無力。
「你說。」他吻上了她的眉,她的鼻梁,她的臉頰。
蜻蜓點水一樣的吻帶著憐惜的溫度落在她的肌膚上。
「這樣太……」
敦賀蓮明顯是偽君子,要人說完卻堵上了她的唇。
「唔唔……」左右輾轉,侵入與抵抗,最後守方大敗,攻方長驅直入翻江倒海。
抵著他的手不知何時環上他的背,也許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也許是怕在他明晃晃的情緒中跌落,直到她不得呼吸,他放開,而她喘氣,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敦賀先生你——」發現自己差點回應了他的吻,覺得羞恥之余正要開始張口阻止事態發展的嚴重性,卻又被人再次以吻封緘。
你是小人!她的眼神在控訴。
我從沒有說我不是。他的眼神在調侃。
環住他背的雙手不由得揪緊,敦賀的手滑到了她的胸前,隔著浴衣,身後那只手……
她的手又羞又急地擋住了他,卻又被他反握著,毫不費力地扣在了頭頂。
「嗚嗚……」
蓮擡眼地那一刻,發現她眼裏正溢出了淚,沒有半點遲疑,他松開了手,為她拭去眼淚:「你哭了?」
「敦賀先生是大混蛋!」
「對不起……」找回了半點理智,他突然發現自己果然還是克制不住了一回:「你就這麼討厭我碰你麼……」
「大混蛋——蓮是大混蛋——」
誒?她叫他蓮,是說事態並不是他想得那麼嚴重?
「明明,明明只是關照我的前輩——」
「我的天……」蓮忍受不住地低呼:「我暗示也暗示過了,做也做了(雖然是進行時),還只是關照你的前輩?!」
「暗示……?」她突然安靜下來。
「情人節不是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嗎?!我不是說有理想戀人的對象嗎?你不要告訴我今天沒有看到,lme事務所處處應該都有播中午的采訪——」
「啊?啊?!」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然後許久,指縫裏悄然飄出幾個音節:「敦……敦賀……喜歡……喜歡……我……我……嗎……?」
「不只是喜歡。」我差點被你逼到原形畢露,雖然現在也差不離多少。他在心裏補充。
「可是……」
「問題只是這樣而已……?那我們繼續……」蓮漆夜銀蟾似的瞳仁慵懶地撂開一絲縫隙,唇角的迷疊香氣挑起了邪妄的弧度——
夜之帝王。
「敦……敦賀……喜歡我……?」
「蓮。」
「喜歡……我?」她還依舊在震驚中捂著唇不可思議。
蓮微勾嘴角,目光含笑:「你還在懷疑什麼……」
「……敦賀……真的……喜歡我?」
「是,我喜歡你。」
知道這樣的對話再如此下去也許永遠沒有盡頭,所以蓮倏然低頭吻住她的喋喋不休。
「唔……」
蓮的笑意更深,退離了她的唇。
為、為什麼會這樣……明明知道不應該的……
京子的手緊緊揪住蓮的浴衣,總覺得自己好像處在虛浮的高處,只消一個意外就會跌落到無盡的深淵裏……
無底洞,心臟空空如也似的。
蓮……
環抱他的雙手不由得更緊。
胸膛的熱度,溫暖。
身體止不住地顫栗。
他又吻她了。。
雖然外面下著雨,但她聽到很清晰的,吻的聲音。
「唔……」
連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竟有些生澀地回應著。
「敦賀先生……」
真是掃興。蓮發覺自己欲哭無淚。他撐起身,與她對視。
「京子……」
京子不解地看著他,那一連串的動作已讓她癱軟無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只有眼睛一瞬不瞬看著他,羞得通紅的臉在黑暗中也仿佛隱約能見。
「叫我‘蓮’。」明明剛才睡夢裏叫過,為什麼現在就這麼困難……?
「敦……」她叫不出口。
蓮惡質地壓低了身子,與她鼻尖抵著鼻尖,吐音清楚明晰:「蓮。」
她有些瑟縮,但是敵不過他眼裏期盼的神情:「……蓮……蓮。」
「很好。」微笑,賞了一個輕吻作獎勵,他又重新俯下身去……
……我果然是偽君子……
蓮在心裏嘆道。
喜歡的人就在眼前,沒有誰能按捺得住,不是嗎?
「蓮……」羞澀而又害怕不知該怎麼辦好,京子的手勾上了蓮的頸項。「我……不敢……」
「我知道的,所以我會很溫柔,相信我。」他的黑發垂落在眼角,香醇的聲音帶著魅惑的味道誘哄著。
相信我。
蓮這麼對她說,蓮的聲音果然是有讓人有沈迷的魅力,她已經完全無法思考。
她在做什麼?
心臟急速地跳動不止。
肌膚接觸的地方好炙熱。
不敢動彈,又無意識地掙紮著,眼前的他只是抱著她,她似乎可以看到他的眼像一泓遺忘千年的泉水,幽深而再不見底。
他的目光透著隱忍。
是的……她喜歡蓮……
那個初見面時候捉弄她的偽君子,那個對工作一絲不茍的實力派,那個每每在她氣餒的時候給她鼓勵的……敦賀蓮。
敦賀……敦賀……敦賀……
她是怎麼了?
蔥白的纖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輕輕地勾勒著他眼角眉梢的精致線條。
她從他的眼裏看到了驚訝。
這次是不是可以去愛了?
因為他們是互相喜歡的。
呵。
感覺……很不好意思呢……
以後是不是……可是獨占蓮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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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最後一塊情人節的巧克力還是沒有在當天送出去。
雖然有著不可抗拒的因素,但她還是在社長面前深刻自責檢討了一番。
社長微笑地告訴她,他只是想要讓她知道愛人的心與被愛的渴望。
然後社長看到了京子熟透的紅蘋果臉和脖子上的點點淡紅。
擡頭看在她身後跟來敦賀蓮,機敏如寶田,瞬間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結果不外乎敦賀被單獨留下然後少不了社長對他那摧殘lme新生力量行為的控訴。
整整一個小時。
不過蓮由始至終都在微笑。
從社長室回來的路上。
「情人節果然不是好日子……」京子低低囁嚅著。「我恨2月14日。」就這樣被蓮出乎預料地給……啊啊啊,為什麼會這樣……
「是啊,2月14日是不怎麼樣。」2月14日那可是他最煎熬的一日,蓮在她身後輕聲應和著。
此時的長廊空空蕩蕩,他邁著悠然的步子走上前去。
「誒?!」他都吃幹抹凈了怎麼還這麼說?
「我喜歡2月15日。」側過臉,他笑著俯下身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要知道,‘那時候’可是過了午夜12點呢。」
她呆若木雞,好半晌,終於意會過來——
——「敦賀蓮!你這個禽獸!」
[skip beat]《2月15日》
(短篇中的短篇)——2月14日寫完後不久應邀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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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說過,梅雨天的2月總不見得放晴,想來也有例外。
2月15日,晨。
東方的天空微微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京子就已經醒了。
窗外一夜風雨,空氣裏還透著微涼,二月獨有的蕭瑟氣息卻被擋在一臂之外,溫暖的溫度在兩人偎貼的身軀之間來回傳遞。
而後黑暗的世界隨著緩緩掀開的眼瞼露出一條縫隙,隱隱有光線透進來,好像幽怨深邃的谷底偶爾斜射進的陽光啟蒙一樣。
扇形的長睫輕眨幾下,原本迷蒙的世界好似被一層層揭去布紗,逐漸明晰。
最先看到的是男人的胸膛。
精練得沒有一絲贅肉,厚實且寬闊。
她輕輕瞇起了眼,一抹紅暈爬上了臉頰。
然後把臉埋進了面前的「港灣」,感受著那規律的跳動,悄悄念了聲:「早晨。」
「——醒……來了?」含著濃濃鼻音未睡醒般的低柔聲音輕揚,帶著有流水滑過罄石的觸感,不待她擡頭,只感覺摟在自己腰間的臂膊霸道地收緊了些,隨後男人低首,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長發,黑色的發絲和白色的絲絨床褥仿佛糾結的戀人,相映成輝柔華百轉。
相似的清晨。
緋紅仍舊徘徊不去,但是她卻顫動著肩膀笑起來。
蓮的眸子在修睫的遮蔽下依然沒有睜開,低低呻丨吟一下又埋過頭去。
昨晚通告很遲吧,遲到原本坐等他的她,卻是在他的懷中醒來。
「敦賀先生今天沒有通告嗎?要遲到了哦?」她俏皮地掐了掐他結實的腰間。
「嗯……」這聲不是回她的話,而是半睡半醒間的囈語,但是在腰間的觸感越發真實之後,他輕輕蹙起了眉,睜開了眼——
然後唇角勾起一絲笑容,再次收緊臂彎,將她扣進自己懷裏。
「今天放假。」
「汝……呀……覆假?」
「怎麼……?」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的被埋得不能呼吸的腦袋:「只許敦賀夫人放假不許敦賀先生放假?」
「快放開——不能呼吸了啦!」她好不容易在這人丨體枷鎖裏撐開一點距離,趕忙求饒道。
可是蓮毫不領情地又把她扣了回去:「沒關系,我會掌握分寸。」嘴角泛起了惡質地笑容,玩興一起就不會輕易罷手。
「嘟哈奴!」
「發音標準點,來跟著我念——敦•賀•蓮~」
瞬時間強大的陰風騰起,黑色的氣息直襲他的腦門,蓮後仰閃過第一波攻擊,優雅地施展出殺手鐧——紳士蓮微笑之無敵死光版——怨京全軍覆沒且風過不留痕。
當然既然說了掌握分寸,他也順手放開了她,看著她憋紅的臉外帶忿忿的眼怒瞪他的樣子,自己卻好不快意……
意識到思維上的偏差,他寬大的手捂上臉龐尷尬地咳了幾聲。
「差勁。」京子狠狠用目光踐踏他,極其不滿自己練就的爐火純青的怨靈必殺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你先下手的喔。」蓮聳肩,一副錯不在己的無賴樣子。
「請對著你的良心說話——雖然你沒有良心。」京子咬牙切齒,又狠狠掐了他一下——自己的作弄哪有他的效果這麼大?
本以為這次某人應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過來求饒,結果卻聽到他輕笑出聲:「好了好了,我錯了,敦賀夫人。」
混丨蛋蓮,這種道歉一點都沒誠意。
「以後不要等我到那麼遲,」他突然緩下聲,低首和她的目光相接:「對身體不好。」
深夜開門,家裏仍然有一盞燈亮著雖然讓他很溫暖,但是看到她蜷縮在沙發一角歪著身子的模樣卻讓他心生不忍。
本來她就算是纖瘦的身軀,昨晚抱起身的時候感覺又輕了一點。
「那只是因為……有個事情……」她突然垂首又把頭埋進他的胸膛,鼻腔裏滿滿縈繞著敦賀蓮的味道。
「……什麼事?」他挑眉,疑惑不解。
京子靜默了許久,然後搖搖頭:「等等再說……」
「什麼‘等等再說’……」他不甘願地問。
「啊,你知道嗎,今天讓我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個2月15日清晨……」
「別說了——」蓮突然放開不讓她起身的手把頭塞進了被單裏,黑色的發絲淩亂糾纏。
京子嘻嘻笑著,轉身準備去做早餐。
「佑希起來了嗎?」被單裏男人的聲音混混沌沌。
「周日沒有課應該不會太早起吧,」京子擡頭看看墻上的時鐘:「不過現在大概也起來了。」說著,她打開門,卻見到一個小家夥在門板邊探頭探腦——「佑希?!」
敦賀佑希,4歲,最上京子2o歲時與敦賀蓮意外的產物,雖然說只有區區4歲的年齡,但是這個小家夥同時秉承了母親睿智聰敏(?)和父親的優雅沈穩(?),幼年就展現出了天才的能力,以四歲的年齡就讀東京知名學院的國中課程,讓蓮與京子欣慰的同時也無不汗顏的是誰也對他招架不住。
「佑希?」蓮坐起身:「爸爸沒教你做紳士不能偷聽嗎?」
「我只是來跟父親和母親大人請安,」被抓包的小鬼頭不及蓮小腿長的身子,卻學著紳士挺拔地站在原地,行了個紳士禮:「正好母親開了門而已,我為我的唐突而道歉。」不愧是實力巨星敦賀蓮和最上京子的孩子,騙起人來也是臉不變色心不跳。
「裝也就算了,又用敬語了啊,我怎麼聽得那麼別扭。」蓮拍了拍額頭,總讓他想起過去那孩子……呃,他的妻子叫他「敦賀先生」的日子。
瞥了眼京子,卻見到京子對於他的無可奈何幸災樂禍地笑著去了廚房。
這一大一小……真讓他頭痛。
和式早餐的熱氣在冉冉升騰。
「母親大人的手藝仍然讓人欽佩不已。」明明是四歲的年齡卻對著湯碗說出老年人一樣的口氣,讓蓮伸手狠敲了佑希的頭一記。
——「嗚嗚,媽媽煮得好好吃……」被欺負後他識相地改了口。
京子噗哧笑出了聲。
「《star x star》的外景拍完了?」蓮喝了一口味噌湯,擡眼問道。
「嗯,馬上就可以殺青了。」
「那過幾天跟我去好萊塢吧。」
「正好我也接到通告,不過我真是怕了那地方……」到處都是星光閃閃的高級死光啊!
「那麼……」
「嗯?」
「你剛才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咳咳——」他怎麼又提起來了。雖然昨晚很迫切地想告訴他,但是現在想想,還是遲些再說比較好,畢竟最近他都是工作的事情,她不想妨礙到他……
看她反映讓蓮心底的疑惑更深:「京子,是什麼事情?」
「呃,想起八年前的2月15日——」
「京子!」蓮瞪大了眼,在他面前舊事重提也就算了,還要在佑希面前提起?
妄顧父母兩人你來我往地折騰,敦賀佑希心裏始終思考的只有一件事——八年前的2月15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八年前。
2月15日晨,愛の部屋。
「咦?咦?!——咦————————」
「——醒……來了?」
「啊啊啊啊啊——」
「京子,你退到角落裏去做什麼?」
「啊啊啊啊啊——」
「京子,就算退到角落裏去,也別把被單全部卷走啊——」
「發生了什麼事——客人——」
「京子,把被單還我——」
「客人,我進來了——客……!!!!!」
ps:八年後的1o月18日,敦賀奈夏出生。^◇^
第36章 ☆ ACT33 詐欺師的表演③
四周一片黑暗,仿佛無邊無際的深淵。
強烈鎂光燈突然打在偌大的鋼化玻璃台上,如墨般濃稠的黑色中緩緩退出一個披著寬大鬥篷的身影——
「黑暗中伸出的雙手……與你甜言蜜語的戀人,對你巧舌如簧的朋友,真話還是謊言?真心還是虛偽?這個世界在欺騙裏周而覆始,你到底能不能融入規則裏的一員?」簡潔而一語雙關的考場白帶著怪異的腔調拉開了演技大考驗環節的序幕,也許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句子的背後代表的並不僅僅是一場考驗演技的綜藝環節,更多的時候,它隱含的意味,代表著每一個要接觸現實的人們。
「歡迎回到《詐欺藝人》演技大考驗——!!」藤原龍山咧開明晃晃的尖牙,猛然攤開雙臂,展開仿佛吸血鬼羽翼的披風,那一瞬間舞台燈光競相鬥艷,將演播間映照如晝,輝煌七彩四綻!——隨著一個電吉他顫音揚起,舞台前後緩緩升起的五個輪廓在輪轉的光芒下明晰,環場充斥著低沈頹痞——宛如死亡的咒語一樣快節奏念白,一剎那的流光閃過低語著的男子的眼角,妖嬈的深藍色眼線反射出深深淺淺的輝耀,眼角唇角,帶著嘲弄一切的味道,傾吐著敲擊心弦的殘忍詞句。
《偶人詛咒》,v•g最新單曲,雖然緊追不破尚新曲,單曲上榜第一周就一躍入單曲榜前三的行列,並且攻勢有增無減,單曲中許多音符的變換和合成器音質的陰冷運用其實與不破尚以往推出的單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然而這一次顯然融入更多的屬於v•g自身的哥特式風格,頹廢且悲傷,華麗且低啞,黑暗且乖戾。
上一次,不破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模仿v•g的出道曲目進行改曲,以及那被泄露曲譜之後的挑釁樂譜,不得不說給了v•g一個下馬威,v•g更不服於他的挑釁,開始下意作屬於自己的單曲。何況不破的新曲詞鋒一改往日犀利乖張的風格、冷酷淡漠的抒情方式,讓v•g更是無可模仿,畢竟與不破同時改變,而且還是整個樂團的歌曲風格,也太讓人留下猜疑的余地。
然而這些事件的始末真相要到京子知情的時候,也都是後話了。
京子只是一個出生京都的小人物,十六歲之前小女生的生活,總而言之來說,還是平靜似水無波無瀾,她的生活只有一個重點,就是不破尚。所以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她都只有一個叫做「不破尚」的準則,那些華麗的服飾或者是瘋狂刺激的音樂,她根本就無所接觸,盡管曾經把不破尚的節目錄像放了一遍又一遍,又或者是在京都不破尚所表演的樂隊台下充滿幸福地吶喊,她仍然可以說對這個大都市的藝能界一無所知,自然而然的,第一次直面大型節目的現場,她被這絢麗高調的過場給震撼了。
雖然……她根本聽不懂雷諾到底在唱些什麼。
京子站在舞台後的一角,聽著雷諾微啞地挑起每一節樂曲重金屬似的尾音,那一身紅黑相映,鏤空網袖的戲劇化演出服在他舉手投足間劃出的一個弧度,一道掠影,都仿佛與這首歌,這個人融為一體,與生俱來的純粹感。
那……應該也是表演吧?是的,將人和音樂和環境,和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融為一體,讓所有的一切都為自己要表現的感受服務,那也是表演的精髓,不是嗎?
即便她聽不懂那種樂曲,但是她依然能清楚聽出來,雷諾的唱功,並不是她以往一直認為的抄襲者的水準,而且,舞台上的每一位樂手,都是用最真切一面在表現自己的音樂,他們投入地演唱,歇斯底裏般的節拍,掀起了現場激揚的熱潮!
京子無言怔忡。
有什麼比這樣親臨現場的體會還要深刻呢,她見過敦賀先生的表演(在演藝事業上,京子還是習慣於尊稱蓮為先生的),那是一種讓人分不清真假的,不自覺間就會被帶入他一舉一動的高超演技;她見過奏江的演繹,那是一種由她順手拈來,不期然間就會被她炫目天才的技巧所折服的驚艷能力。然而今天見到v•g,她忽而發現,原來演唱也可以像是表演一般,代入一首歌的角色,使人欲罷不能。
歌曲的角色嗎……就是所有的一切,都能在心裏模擬出它應該有的模樣,哪怕是一塊石頭,或者是一首歌。
這樣的技巧,恐怕她還無法掌握吧?
現在的自己,不過只是憑借意志,空有一腔的熱血促使著自己不停努力,磨煉自己罷了,但是那些表演所需要的技巧,她根本就沒有掌握到多少。
站在那一角,挺直的背脊,輕合的雙手,並攏的腳尖,她維持著自己不變的姿態,思考著關於演技的一切。
敦賀先生也好,奏江也好,v•g,甚至是不破也好,他們的表演,都是讓自己投入到這個角色之中的自然演繹,而她卻總要習慣性地去思考自己應該如何詮釋這個角色,這就是差別吧……
「嗨,小羔羊,再癡迷下去,你就要錯過自己的演出了哦。」
男人飄忽的語調在她耳邊滑過,驚得她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才發現,原來前台演唱已經結束,雷諾走過她的身邊時,以旁人無法察覺的曖昧姿勢彎身伏在她耳旁說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嘲笑了!被狗狗樂團的領頭犬嘲笑了!!!
京子雙手捂著臉頰,瞪大了雙眼在心裏驚叫道,那個混蛋剛才臨走的一瞥,分明就帶著那種「哼,真是笨蛋到不行」的笑容!!!
你、你……你等著,領頭犬先生!
雖然我沒有你們那樣自如的演技,但是我會讓你知道我最上京子——不是一個笨蛋!(這個志向也太小了。囧)
京子安頓好情緒,匆忙跟上舞台。
☆ ☆ ☆ ☆ ☆ ☆ ☆ ☆ ☆ ☆ ☆ ☆ ☆ ☆ ☆ ☆ ☆ ☆ ☆
「和我一起回日本吧。」記憶裏,一個棱角分明,蓄著短短胡髭的下巴,微微擡了起來。
一個中年,一個少年,站在一座墓碑前。
在那之前,他們不發一語許久。
「你叫什麼?」
「我?我是寶田羅利。不過,你應該叫我一聲寶田叔叔。」
「你是因為‘他’來的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英挺的中年男子低頭掃過旁邊一身肅穆的少年,輕輕嘆道。
似乎對男子的回答毫不在意,少年的眼神冷漠如石:「我不會回去。」
清晨的霧氣在腳邊徘徊不去,少年蹲下身,撫摸著石碑的邊沿:「她……一定很冷,不是麼?」
「所以,她更不會希望你體會到和她一樣的感受,悲劇——」
「不應該重覆第二次。」
[「我想要……演戲……」]
[「蓮,看媽媽演一次好嗎?」]
[「你看——媽媽要飛了哦……」]
瞳孔倏然放大。
「別太惦記著如何去憎恨——」
「我不會覆仇。」
「不會……?」
「但是我要讓他後悔……讓保津家後悔這一切——」
「我要拋棄‘保津久遠’,‘蓮’是母親取的名。」
「喔?那麼……叫敦賀吧。」
「敦賀?」
「你是在敦賀出生的哦。」
「敦賀……蓮……嗎?」
「蓮?你在想什麼啊——」社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那個倚窗靜默的男子。
「只是一些,以前的事。」
☆ ☆ ☆ ☆ ☆ ☆ ☆ ☆ ☆ ☆ ☆ ☆ ☆ ☆ ☆ ☆ ☆ ☆ ☆
「但是你又怎麼知道,我就不是那麼想的呢?」男人擡手微微拂過眼前顫抖女子的面頰,虛著眼從她的額頭,緩緩落到她的頸項,指尖仿佛生長著利刃,一瞬劃過她的頸動脈,隨後他的喉結滑動著,低低嗤笑起來。
女人猛地癱軟在地上,握緊了雙手蜷縮成拳,忿忿的面容被她努力地抑制著,然而最終她還是無法自矜地嚎啕吶喊——「滾開!你不過是小人,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你!」
……好、好厲害……
台前等待的京子不可思議地看著台上垂柳憐士和百瀨小姐的對戲,兩個人都演得非常投入,即使沒有導演給他們解說角色,但是他們顯然已經將角色詮釋地淋漓盡致。垂柳先生應該是演那個「喪心病狂的人」吧,至於百瀨小姐,很幸運地抽到「脆弱的人」這個角色,正好和垂柳先生這次的即興表演戲份很搭。雖然他們的小劇本還未公布,但是這一次兩個人的劇本似乎已經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了。
心跳越發加速,怦咚怦咚地撞擊著胸腔。
她的雙眼瞬也不瞬地緊緊盯著台上人們的表演。
「哎呀呀,這樣就讓你緊張了嗎?果然是新人呢,早知道如此,當初何必強迫別人求來這個機會呢……」
沒有在意川澄的挖苦,京子轉過頭,那雙晶亮的眼瞳,閃爍著熠熠輝耀,比任何美好的眸子更加奪人心魄——「我只是非常——興奮。」
「興、興奮?!」川澄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但是她誠實的眼睛絲毫不像是在說謊。這小女孩是不正常嗎?像自己這樣努力了幾年好不容易才在藝能界博得一點名氣得已被邀請上《詐欺藝人》的她在此刻都有點緊張,生怕等等拿到難以表演的劇本出了醜,可是這樣一個剛出道的小鬼卻告訴她說她一點也不緊張?
「可以現場看到這麼多優秀前輩的表演,對我是一筆不小的收獲呢,」京子仍舊微笑道:「而且,跟這樣的前輩們同台演出,讓我很有躍躍欲試的感受。」
……她,絲毫在意到,現場,或者可能出現的意外?
滿心只想到演戲?川澄冷冷笑起來,「真是單純呢,別忘了,這裏可是藝能界的競技,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你今日的行差踏錯,有可能讓你日後在藝能界都擡不起頭來,藝能界就是這樣的地方,人們也許不會記住你太多的好,但是他們一定會牢牢記住你的錯誤。」
京子呆呆轉過頭驚訝地看著川澄——
川澄也滿意地看到,這女孩終於因為她的話有了點臨場的恐懼感,她反而覺得心理平衡起來。
「謝謝!」
——什麼?!
女孩綻開絢麗的笑容,那個時刻,周遭的所有光芒都似乎不及女孩的笑容來得炫目:「川澄前輩似乎對我友好了呢,給了我這麼受用的忠告!真是太感謝了!」
——誰、誰對你友好了啊!你這家夥,難道真的少根筋嗎?!聽不懂別人的挑釁嗎?!
「我最喜歡你了!誒誒,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說定了哦?」場上,工藤樹裏小姐開朗的笑聲喚回了川澄的思緒。
「……是嗎?你不是一直對我懷恨在心嗎?現在你在這裏又是為什麼?來看我笑話的嗎?你覺得我看起來能接受你那可笑的約定嗎?!」中島堇狠狠瞪著工藤樹裏,下一刻,不屑地將頭撇至一邊。
「我……我不是……」
大家的表現都很精彩。
[你的角色,也許就會因此,被定型——]
惡人的角色……到底……該怎麼辦……
還是要等看到劇本才知道,畢竟,劇本的背景更能反應出一個角色應該有的內容,就算是「惡」,也有不同的表現,對誰懷恨在心這樣的惡,或是未緒那樣由愛生恨的惡,都是不同的……
「你的劇本——」
「啊,謝謝。」剛想到劇本,工作人員就給她遞上了。
「下面是川澄小姐和京子小姐對戲的環節咯!大家用熱烈掌聲和歡呼聲,來期待她們的表演吧!一邊是經驗老道的前輩,一邊是新鮮出爐的新人,大家猜結果會怎麼樣呢?欸,大和,你是評委耶,表亮出這種陰測測的笑啊,會讓人家小女生怯場的說哦,給點面子嘛……」
在主持人還在場上煽動氣氛的時候,京子打開了她的劇本——
「那麼,3o秒準備時間,開始!」
——空白。
不僅僅是大腦空白,更關鍵的是,手裏的劇本——一片空白。
這是這麼一回事?!
不可能的吧,她記得之前逸美小姐拿到劇本的時候,上面明明有一段要表演的事件背景和梗概!
為什麼劇本到了她的手裏就成了一片空白?
難道是,特別企劃?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她在心裏焦躁地思考不停,眉頭也緊緊攢蹙起來。
她應該說嗎?告訴主持人,她拿到的劇本是一片空白?
「似乎京子小姐對她的劇本有點不知所措呢,表情不怎麼好哦。」場外,主持人的聲音由直播間傳遞開來,讓坐在電視機前的椹武憲也跟著憂慮萬分,開始在原地踱來踱去。
「社長,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京子她……真的很有趣呢,你永遠都不知道她下一刻又會給你什麼驚喜……」
「社長!若是這一次她失敗,遭受挫折,那麼——」
「那麼什麼?你覺得她會放棄演戲……一蹶不振?」
「她——」椹武憲楞了楞:「……她不會。」是啊,他早該清楚不是?那孩子的意志力到了可怕的程度,他和她的相識,不就是由此而來的嗎?
「3o秒時間到,ACTION!」
第37章 ☆ ACT34 詐欺師的表演④
「3o秒時間到,ACTION!」
場景轉換到舞台。
時間……到了?
就是說對戲開始了?……
噠、噠。
高跟鞋踩在鋼化玻璃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你嗎?」低柔地問句卻顯得並不溫情,川澄走到台前並沒有看身後的京子,而是望著觀眾席,或是,更遠的地方。
她要飾演的角色是「被背叛的人」,配合上小劇本上的台詞,難度似乎並不大,小劇本上的a,是在一個酒吧的場景裏偶遇到了許久不見的舊識b的到來。這裏本來她可以順理成章,讓京子直接成為背叛她的角色,但既然京子演的是惡人,那她自然不能讓京子輕松如願。
右前方的京子毫無所動,川澄瞇了瞇眼,走到前台的轉椅前,隨性地坐了下來。輕盈地伸出手指,仿佛舉起了一支無形的晶瑩剔透的玻璃杯,拿捏著杯子在眼前晃了晃,虛無裏那迷醉的色彩把她炫花了眼,帶著未飲先醉的慵懶,隨後,一口氣一飲而盡,又長籲出一腔惆悵。
「好久不見呢,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
她挑著藍色尾線的眼影為她平添了一抹妖冶的氣息,低低的似醉非醉的目光從眼底掃了開去,仿佛生長的藤蔓,攀爬上京子的腿,繼而身,繼而肩,繼而頸……讓京子動彈不得。
川澄也早就不是那種可以倚仗著年輕資本的年齡,不管怎麼說,多年來藝能界的摸爬滾打,讓她時刻謹記自己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實力派!
然而,京子依然無動於衷。
嘖,這個小女孩之前說得那麼冠冕堂皇,還有之前的幾次表現還真讓她覺得可能有點能耐,可是到了現在考驗一個演員臨場應變能力的時候,她卻嚇得連頭都擡不起來了嗎?果然這年頭的新人都只能仰仗著關系,運氣和實力根本不成正比呢。
川澄的譏笑不知不覺中從嘴角泄了出來,然而這一刻也並無不妥,因為她現在要飾演的就是一個被背叛的女人,即使再怎麼憤世嫉俗也理所應當。
可是,在現場又過了十秒的沈默之後,川澄的譏笑開始變得不安。
這家夥到底搞什麼鬼!就算多緊張,至少也不該一句話不說!哪怕是結巴也該吐露一句讓她好接下詞,這樣和讓她對著一個木頭搭戲有什麼區別?就算她是想看這小女孩出醜,好懲戒下她看不順眼的新人,但是這樣下去,她也會因為無法搭戲而影響角色的發揮!
總不可能她一句不停地絮絮叨叨自說自話吧?
可是,川澄又怎麼知道,現在京子的內心有多掙紮呢?
——該怎麼辦?
為什麼劇本是空白?
為什麼每次到了關鍵時候,她總是要碰上這樣那樣的麻煩呢?
她不過只是想好好地,好好地演戲而已啊!
如果,如果她能像敦賀先生那樣,對任何情況都應對得遊刃有余就好了。
如果,如果她能像奏江小姐那樣,對各種技巧都發揮得手到擒來就好了。
京子低著頭,忍住不看四周。
因為她知道,有很多很多雙的眼睛,都在看她。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無論是社長對她說的,角色會被定型,還是拿到手的空白劇本,所有的一切,都決定了她此刻根本無所適從。
他們都在看她啊!
她不想擡頭,看到那些可能帶著譏諷笑容的臉孔,雖然她曾經一次又一次毅然而然地勇敢面對,可是這一次,這一次,這一次她代表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是整個lme……
[我以後會漸漸的提升自己的地位,你這個只是個一般民眾的人,只會越來越無法接觸到我。]
她的臉色越發殘敗。
[如果你想報仇,就進入演藝界吧。]
[不過,我覺得這會是無謂的努力。]
不對!
[學習著演戲,我覺得可以靠自己制造和培養出全新的自己……這叫我很開心。]
……[我想……體驗更多的經歷,多吸收……更加……擴寬『自己的世界』……]
……[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了自己,仿佛能夠讓自己,讓「最上京子」,呈現出來。 ]
……
是的——這才是她想學習演戲的動機……不是嗎?
京子……京子……最上京子……
你還在我心裏,還等著我勾勒出你的模樣,塑造出你的心臟。
……
既然她想要一個全新的最上京子,一個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自己想做的而去努力的自己,那麼,她又在擔心什麼呢?
做自己能做的就好了啊!
就算做不好,但是,她還是在學習不是嗎?沒有人任何人要求,憑借她一個小小的新人,就要能力壓群雄,在這場星光盛宴裏嶄露頭角!
她在怕什麼?在她怕的時候,就算是那時候她想報覆的尚太郎,都會不斷地登上更高的地方!
那麼,一直在追趕的敦賀先生也……越來越遠。
『我是最上京子,我是不能被自己打敗的最上京子!』
既然角色會被定型,那就讓人知道自己的世界不僅僅只容得下一個「本鄉未緒」不就好了?!
既然劇本一片空白,那就連束縛自己的限制不是都沒有了?任憑自己肆意發揮自己的演技不就好了?!
既然不知道說什麼,那就自己編造吧!編造一個自己要投入的角色的故事!
到底有什麼可怕的?!
一直惦記著敦賀呀奏江呀的自己,是會被他們所恥笑的!
他們是很會演戲沒錯,如果是他們……
如果是他們……他們……會怎麼做——
思前想後的這一切,讓她沒有聽到川澄的念白,而川澄念白過後的時間也流逝了十秒的沈默。
觀眾席上已經有不滿的人開始起哄,更有甚者,放聲的哄笑引起一片應和。
「行不行啊,不行就下去吧!」有人咕噥。
「到底是新人啊,還是沒辦法比……」
——她猛得擡起頭,嚇了川澄一跳。
她醒了?川澄瞥了眼。
不過,剛才我說的話,似乎她都沒聽進耳朵裏去呢,現在你又要怎麼接話呢,我可不會重覆第二遍的哦。
京子仰起下巴,伸手撩起耳邊因汗濕而緊貼的黑發,反倒有了一絲成熟的韻味。
惡人嗎?惡人也有成百上千種呢!
「真是不好意思,剛才沒註意到你呢,你似乎在對我說話?」
川澄一楞。
還真直白,直接用角色的反應來避開她開小差的交代麼?
不過,你似乎沒註意到一點。
「你在說什麼呢,你和我做了那麼久的摯友,多年後的偶遇卻說得像是陌生人一樣。」
是熟人?川澄的劇本是這麼定義的嗎?
「一個小玩笑,何必那麼在意。」京子笑了笑,走到川澄身邊,搭著她的肩輕聲帶著調侃的語氣說道。
雖然知道自己被討厭,不過,既然角色之間是摯友,這樣也不為過。
川澄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方面因為京子的親昵舉動,一方面也因為自己挑出的毛病被她一句「玩笑」輕而易舉地化解。她摒棄腦海中不安定的情緒,亮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最近好嗎?像你這樣的老好人,一定還是活得很累吧。」
老好人?輪到京子一怔。
「我嘛,」川澄仿佛松了筋骨,軟軟趴上舞台的布景桌,「還要多謝謝你。」她的唇角緩緩扯成一個自嘲的弧度:「如果不是你,我也許永遠不會看清楚慎吾君的真面目。」
「哦?」出乎川澄想象的,京子並沒有接話,只是順著她的話,用一個輕挑的尾音帶過。
這樣,即使她不接話也不行。
川澄不得不再次接過話尾,「慎吾背叛我的事情,只有你肯原原本本的告訴我。」講到這裏,她突然猛的張臂一掃,似乎把面前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掃得幹幹凈凈,然後又似乎驚覺自己的失態,深呼吸了幾口氣,雙手在胸前緊握著:「……對不起,我……我又這樣了……」
好到位的演技!川澄前輩的情緒仿佛就是自然而然噴發出來的一樣,讓在近距離的她被迎面打了個措不及防。
重點。
重點是那個慎吾對嗎?
那麼好吧,既然我沒有劇本,我就順著你演下去吧!
我……
「嵐——」川澄突然打斷準備說話的京子,抱著她的肩膀哭泣起來:「如果我早點聽你的話就好了,如果我一直都相信你就好了……」這樣,看你怎麼做你的惡人,川澄在心裏低低笑著。
「惠子……」京子忙不疊賦予了川澄的角色一個名字,可是卻手足無措地拍著她的背,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樣,這樣自己的角色的光彩都被川澄掩蓋去了,要如何發出角色應該有的光芒?
川澄前輩似乎知道了自己的角色定位一般,一直在逆反她的……
不對,她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如果因為自己演不出來,就怪責在別人身上,實在太可笑了。
我應該說什麼,我應該做什麼……
如果是敦賀先生他們……
「慎吾,最終還是背叛了你嗎?」京子輕輕垂下眼瞼,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輕拍的動作也越發緩慢。
「我為他付出了一切!他卻背著我跟另一個女人交往!三年……我們三年的感情……」
……
「別傷心,惠子,別再難過了……」京子的聲音變得飄忽虛浮,似乎在空氣中滑過,不留一絲輕重的痕跡。
似乎,你對不上話了呀,小女孩。背著觀眾席的川澄不禁露出一絲勢在必得的笑意。
京子這樣的順服自然的口氣讓川澄不禁放松起來,反正京子也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那麼,她就可以盡情地發揮……
「只有你……只有你對我最好……慎吾他一定覺得我是個愚蠢的女人……可以隨他欺騙……」帶著鼻音的哭腔讓人憐惜,川澄抱著京子的動作仍舊沒有放開,這樣,京子也無法自如地用肢體語言來應對吧,她倒想看看,京子還有什麼法子來逃脫她設好的套路。
「但是你又怎麼知道,我就不是那麼想的呢?」京子慢慢推開面前的川澄,擡手微微拂過眼前顫抖的她的面頰,,虛著眼從她的額頭,緩緩落到她的頸項,指尖仿佛生長著利刃,一瞬劃過她的頸動脈,隨後吞了口唾沫,低低嗤笑起來。
垂柳憐士?!
呵?呵——!
全場仍舊有些絮絮叨叨的低語聲,可是,片刻之後,仿佛忽然意識到什麼,全場肅靜。
「我最喜歡你了!誒誒,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說定了哦?」京子忽而又欣朗地將川澄擁入懷中。讓川澄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不可置信她的表現。
工藤樹裏?!
她在幹什麼?這不是都是剛才的其他演員的對白嗎?
面對觀眾席的京子自然而溫暖的笑容讓人看得都不由得為她感到舒心,即便她的對白讓人莫名其妙,居然一時之間,也讓人無從顧及。
從來,沒見到一個演員,能有這樣樸實無華,卻又幹凈美好得無人可比的笑容。
好像一個鄰家女孩,剛剛走出她的小世界,把所有的一切,都敞開給所有她所遇到的人。
可是,只在一瞬間,那笑容突然就轉為輕佻,仿佛油彩,只需要換個色調,就可以把一幅畫所要表達的一切都顛覆。
「你從前是這麼跟我說的。」她倏地再次把她推向一邊,而這次,推得更遠。
如果是敦賀先生……
雙臂環抱在胸前,眸子由下往上帶著輕佻瞅著川澄,那玩味的笑意讓人似乎從她的舉動顰笑間看到了那個痞子紳士敦賀蓮的神秘。「你那時候說得是真話嗎?我們的友情。」
川澄搞不清狀況,「我、我說的……是真的……」怎麼從一件事情突然跳到另一件事情了?
可是這樣的情況下,川澄又不能再繼續自導自演,只能順著京子的導引演下去。
京子剛才兩句話間的表演,都惟妙惟肖得幾乎能讓人看到垂柳憐士和工藤樹裏小姐的影子!
就在人們在猜測,她又要模仿哪個演員的同時,京子卻用了截然不同的語調,說出了下一句話:「……是嗎?你不是一直對我懷恨在心嗎?現在你在這裏又是為什麼?」她依然是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卻在她含笑的眼底讓人捉摸不透:「來看我笑話的嗎?你覺得我……看起來還能接受你那可笑的約定嗎?」
不可思議!她居然用了同樣的台詞,表現出了截然相反的性格!
「你在說什麼呀……嵐,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你懷恨在心呢?」
「慎吾君慎吾君慎吾君,口口聲聲只有慎吾君!我只是闖入你和慎吾君世界不受歡迎的人!」她的聲音忽然拔高了調子,可是停頓了片刻,在川澄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突地傾身趨近到川澄的眼前,薄抿的美好唇形一張一合一字一頓地:「滾開。」
「你•不過是•小•人,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你。」
川澄的心猛得一陣刺痛。
現場,越發安靜了,安靜到,只有機器低低的運轉聲,和人們的呼吸聲。
奇怪了,她,她為什麼要感到刺痛,這只是演戲不是嗎?
可是,當面前的女孩用那種表情和口氣對著她聲聲指控的時候,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感到窒息!
「滾•開。」她吐字清晰,雖然嘴角含笑,卻笑不入眼。
「嵐……」川澄極力想要扳回什麼,卻又被脆生生截斷了。「滾•開。」
不對啊,這並不是她要演的,為什麼全都按照京子這個新人的思路演下去了!
川澄一瞥時間,最後3o秒,她即使現在開口辯解什麼,也可能會超時,不過,如果她什麼都不接呢?
——「被背叛的人」這個角色她已經表演到位了,劇本她也體現出來了,而京子要怎麼自圓其說?
突然莫名其妙地模仿別的演員說的話,即使模仿得再像,演的故事根本和她的不能搭上邊,也看不出你所謂的惡人角色,最後3o秒,你要怎麼解釋呢……
川澄不滿的心情突然大好。
不甘地盯著京子的眼睛,她搖搖頭,咬著唇黯然離開。
就在觀眾們面面相覷以為一切就這麼結束的時候,京子忽然走上前兩步,緩緩趴上布景桌。
「你一直都恨我的吧……這樣,就好……」
「如果不是恨我,為什麼一直,都沒有聯絡呢……」
如果是奏江……
由於川澄已經退下,背景大熒幕自然而然被導播切到了她的特寫,下一刻,京子的眼角倏然落下冰涼的淚水。
「到底是誰背叛誰呢……」她喃喃。「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她的淚水落得自然,仿佛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落淚,淚珠在桌上濺起一朵花的那刻,她恍回神來,掏著口袋。
「電、電話。」
接起,雙手捧著放在耳邊,她猶有淚痕的臉上,忽然漾起了一抹笑容,那帶著……勝利的笑容。
「是我,慎吾君,你怎麼還沒到呢……」
演播廳。噤若寒蟬。
☆ ☆ ☆ ☆ ☆ ☆ ☆ ☆ ☆ ☆ ☆ ☆ ☆ ☆ ☆ ☆ ☆ ☆ ☆
一個原本極其重視友情,獨占欲強烈,卻因為摯友有了愛情後而被忽視的不被信任的女孩,女孩的不甘甚至讓她覆仇奪去了摯友的男人,而她內心的掙紮和自欺欺人的矛盾也被刻畫得淋漓盡致。這是一個三個人之間背叛的故事,川澄飾演的角色惠子因為愛情背叛了京子的角色嵐,而嵐又因此覆仇背叛了好友惠子,惠子的男友慎吾同時也背叛了交往三年的惠子。
也許一開始,這只是一出單純的情景劇本,根本勾畫不出這樣的一個故事,可是就在那麼短短的幾分鐘和幾句對白之下,憑借京子一人的演技篡改了整個劇本原本的簡單構思!
這不是巧合,她從一開始就打算表演這樣一個劇情!
那句「到底是誰背叛誰呢……」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更可怕的是,在這樣簡短的表演裏,京子還能充分地展現出她的演技。所用幾句對白,竟然套入之前別的演員的台詞!無論是開始的模仿,還是後來的同句台詞不同表現,都幾乎無可挑剔!
椹武憲愕然了,他怔怔轉過頭看向寶田羅利。
撫著唇邊的小胡子,寶田社長微笑地輕輕嘆了聲。
「這孩子,又成長了呢。」
電視裏,傳來掌聲雷動。
「感謝,感謝您的指教。」節目結束後,京子和同台的藝能界前輩們一一打過招呼,包括那一直對她看不入眼的川澄。
「表演,不錯。」川澄低低說了句。
「謝謝您!」她標準地一鞠躬,擡頭來盡是開朗的笑。「也多虧了您我才能順利表演下去!」
是嗎……呵呵,她還以為她一直是在阻礙這女孩的表演呢。川澄略微有點自嘲。
她揮揮手,身影從走廊的拐角消失去,消失在京子的視野裏。
川澄的情緒有些低迷。
節目的結果,京子的表演得到了所有評委的一致認可,她的角色因為無法徹底定性而得到了表演的附加分——就是讓人猜不出你所表演的角色,但又不能偏離這個角色的附加分。確實,在場的評委許多人第一時間認為她表演的定是個受害者,可是最後的那一句話卻又讓她成了傳統道德理論中的惡人,這樣的角色,讓人又愛又恨。而自己……在被這孩子的演技帶著走,又清楚地看到這孩子的演技和靈性之後,她忽然覺得,她老了。
這也許就是,一直在藝能界摸爬滾打那麼久,卻沒有這孩子爬升得快的緣故吧。
「川澄。」拐角處,一個身影喚住她。「一起回去吧。」
「你還做得真絕呢。」
「什麼?」
「評分的時候才知道那女孩的劇本是一片空白,你是她的臨時化妝師,又跟電視台的劇務熟識,難道不是你做的?」川澄與她邊走邊說。
「我是有過擾亂她演出的想法啊……不過,那不是我做的。」
「啊?」
「我去後台找劇務偷看她的小劇本的時候,那就已經是空白了。」
「怎麼可能……」
「劇務說,他也反映過,不過是台裏有人下的意思,所以沒有改。」
——「少爺你真是太過分了。」石原聽過千葉貴雅和《詐欺》節目組負責人的對話,不由得脫口。
「有什麼過分的,有劇本沒劇本不都一樣嗎,反正都是要靠自己思考怎麼演。」孩子的背影走得頗有點老成感。「叫我貴雅君。」
「她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一個新人,你這樣萬一……」
「石原,你不覺得在我面前談年齡很沒說服力嗎?」
「……你是不一樣的,少爺。」
「叫我貴雅!」
不理會身後管家公的絮絮叨叨,千葉貴雅環著雙臂啃著指甲,狡黠而靈動的眼瞳裏染上一層欣然之色。
「考核通過呢,京子。」
「喲呵——」白花花的泡沫噴灑四溢。
京子走進社長辦公室的時候,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一瓶香檳。
她頂著一頭泡沫傻楞楞地擡頭看,社長,椹先生,緒方先生,百瀨小姐,以及以及,許多參與《dark moon》和今天演出的工作人員。
社長的辦公室被打扮成小酒居的模樣,燈籠紙門一應俱全,讓她差點認不出來。
「慶祝成功——」所有人對著京子笑呵呵地祝賀道。
「成……功?」
「是啊,今天京子小姐的表演我們大家都看到了,實在是精彩十足呢。」緒方先生柔柔軟軟的聲音卻多了些興奮的底氣。
「……謝、謝謝……」京子還是頂著一雙豆豆眼傻楞楞地佇在原地,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你一點不領情啊,京子。」社長穿著酒居醉酒男的打扮,扯了扯頭頂上的布帶子,一手捧著胸口說:「真傷我這老人家的心。」
「欸?」
「京子,我們可是在給你慶功誒。」百瀨笑笑說。
「可是,百瀨小姐,演出也很精……」
「如果說我的話,以前我參加節目成功的時候,大家也已經給我辦了慶功宴了,」百瀨走到她身後,將她推到眾人中間:「所以,你就好好享受屬於你的慶功宴吧!這可是你的第一次哦。」
意會過來的京子左看右看,大家期待和祝福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原本白皙的臉蛋唰地紅了。
「京子,這次,是我給你的‘愛我部’秘密任務。」社長的聲音在她低垂的頭頂響起。
‘愛我部’秘密任務?她驀地仰首。
社長伸出手:「拿來吧。」
「什麼?」
「當然是那本積分的冊子啊,你不會弄丟了吧?」
「當然沒有!」京子趕忙在身上反射性地摸出那本小冊子遞給寶田社長。
唰唰唰,社長的手在冊子上利落地落下幾筆,而後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印章。
啪。
「給你。」社長將冊子遞還給她。
京子匆匆忙接過,上面偌大的「1oo分」印章和「恭喜你,成長了。——寶田羅利」的留言讓她拿著冊子久久動彈不得。
「雖然仍舊沒有從‘愛我部’畢業,不過你已經離成功不遠了,努力尋回愛人的心吧。」社長笑瞇瞇地。
「恭喜————」大家的祝福聲響起在耳畔。
嘀嗒。
「謝……謝。」
「欸,京子?」
「謝謝大家——」京子猛地擡起頭來,淚水在她充滿活力的臉龐上顯得毫不悲傷。
感動不是嗎。
因為,因為,在這裏有那麼多的人,看著她,鑒證著這個最上京子的誕生和成長!
因為,因為她有了一個家!
有了一個關註著她的家!
再也不是那個拿著9o多分的考卷都要害怕進門的家了,再也不是那個日日夜夜等待著的,再也沒人打開大門的家了!
她是最上京子!她是最上京子!
有人記住她的名字了!
「嗚嗚嗚嗚——」撲進寶田社長的懷抱裏,京子放聲大哭著。
「呀,嘎……」寶田羅利手足無措地皺起眉,無辜地望向一幹人等:「我做錯什麼了嗎?」
大家都了然地笑開來,笑意仿佛水波,一圈圈蕩漾,擴散。
「我知道了,我已經打算動身去米蘭了。哦,紗音提早回來了嗎?」雷諾的輕笑:「無所謂,紗音就是這個脾性。」
「你聽出我心情很好?——是呀,看了一場——」
——很有趣的演出呢。
☆ ☆ ☆ ☆ ☆ ☆ ☆ ☆ ☆ ☆ ☆ ☆ ☆ ☆ ☆ ☆
修長的腿,踏上機場的地面。
攏了攏領子,秋去冬來,日本的天氣終於也開始轉涼了。
「敦賀君,等等我。」
第38章 ☆ ACT35 疑雲
當有怨靈纏身的時候,意志一定要堅定。
尤其是,這怨靈還帶著詭異的笑聲和成倍的覆數襲向你之時。
「哦呵呵呵~~~」琴南奏江皺起了眉頭,感覺已經瀕臨暴走邊緣。
「哦哈哈哈哈~~~~~大出彩哦~~~絕讚表現哦~~~快誇獎我吧,快誇獎我吧~~~~~~」
怒。
奏江真的很有打算把面前制造出某種看不見摸不著但卻令人不得忽視現象的始作俑者用手中同樣令人厭惡的粉紅色衣物勒死的沖動。
但無奈的是……
「怎麼了?奏江♡~」面前的女孩一臉無辜地朝她眨了眨晶亮的眸子。
「我說你能不能把那個‘♡’收起來……」
「咦?我用了‘♡’嗎?」女孩的眼睛眨得越發迅猛。
「你——」奏江猛地轉身過去發出了一陣作用不明的聲音,繼而重新換上微笑的面孔轉過頭來。
嬌美的面龐上掛著和煦如風的笑容,對著面前q姿態的京子好言問道:「京子,你是不是,碰上什麼好事了呢?」「欸……好事?」
「是嘛,你心情似乎很好。」
「啊、哈、哈哈——」京子忽而不好意思地猛拍了一下奏江的肩膀,發出好不響亮的一聲「啪」,隨後立馬捂著臉有點害羞地說:「好朋友就是好朋友!這樣都被看出來了,這就是友情的力量!」
——誰跟你友情的力量?!——你一大早不工作站到我面前一句話不說還掛著閃著光的表情,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卻有無數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聲音對著我的耳朵詭異地念叨,看不出來才有鬼!
肩膀差點被攻擊出內傷的奏江在心裏受不了地想。
「其實……也沒什麼啦。」京子低頭越發羞赧。
「嗯,沒什麼就不要說了。」乘此機會奏江拿起桌上的工作通告單飛快地向走廊另一端走去。
「也就是我昨天參加了《詐欺藝人》上台臨場表演了一次未緒還臨時和一些前輩們努力對戲然後回到lme社長他們給我慶功哦~~~~」——可是背後靈居然能在表情動作都不變的情況下跟了上來,果然是背後靈的異能麼?
猛然剎車的奏江回頭驚異地看著她。「《詐欺藝人》?」「是呀,你不知道麼?」京子稍稍有點失望,她以為奏江就算沒看到她昨日的表演,至少應該知道她參加了這個節目,畢竟這都是對她工作的一種肯定。
「不是這個……我是說,你昨天參加了?」奏江突然問得有點急切。
「嗯,昨天。」
奏江拍了拍額頭:「我的天……沒發生什麼吧?」
「發生什麼?」
「就是有沒有出岔子?」岔子……應該是……「有吧……?」因為她拿到空白劇本的事情。
「有?!」奏江突然激動地說,「我就知道!」這回京子全然迷惑不解了。
「記得我之前有要提醒你的事情麼?其實是剎夜告訴我說上次他的一個朋友在看過你給azrae1拍攝過的宣傳短片之後,就對你很感興趣……」不過被打給京子的一通電話給打斷了,本來她也覺得沒必要告訴京子增加她的壓力,反正那家夥只是說感興趣,也不一定就會出手不是嗎,何況以京子那個神經過敏的性格,一定會對這樣的事情反應激動不已不能自制……奏江講到這裏,嘴角有些抽搐地看著面前女孩果然開始閃閃發光的眸子。「——也不是說就那麼樂觀啦!因為他的那個朋友……據說在藝能界是有著難以置信的刁鉆古怪加頑劣性子,所有的藝人要得到他的認可都必須經過他安排的考驗,而且這考驗不分時間地點場合或者難易,全憑著他的個人喜好來,完全不會顧及藝人的想法……」
「聽起來好像很孩子氣……」京子皺皺眉。
「——孩子氣?你說對了,他就是孩子!」奏江雙手環胸冷凝著眼說道。
「咦?」
「他的名字是千葉貴雅,就是《詐欺藝人》節目所屬的jbs電視台董事長的兒子。他只有——十歲。」
十歲?那不是跟瑪利亞差不多大?
「原本我對他也並不是很了解,因為來到lme之前我也根本無暇顧及他人的新聞。不過據剎夜說,千葉貴雅目前在藝能界的地位甚至大於黑崎潮導演——雖然只有十歲,但是他八歲那年,他憑借自己的小說《土曜日》獲得‘芥川獎’,之後又為jbs集團旗下的電影制片公司制作劇本,從而獲得日本藝能界最高榮譽‘金箭獎’的最佳劇集獎。」
京子聽得一楞一楞地,有些懷疑自己的聽覺是不是出了問題。
她原本以為,遇到瑪利亞或者飛鷹這樣的大小孩已經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可是沒想到居然有比他們還讓她不可置信的小鬼。果然是在進入藝能界之前的自己實在太過與現代脫節了嗎?這樣的名人居然完全不知曉。
「總之,他是業界公認的天才,jbs一直都把他當作殺手鐧和王牌,甚至整個藝能界都對這個尚未成熟就已經大放光彩的小鬼抱以期待與寵溺,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性格很自我,如果是他認為滿意的東西,鮮少有人能撼動,但如果是他不滿的……」奏江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如果是他不滿的會怎樣?」「這麼說吧,曾經有一次他為了捕捉自己最適合的演員,在片場暗中組織安排了一場大爆炸,雖然這件事情經過精密的測算計量,但是畢竟是危險的舉動,現場當時就有幾個藝人承受不了壓力而失控,後來也不乏有些藝人上節目或者拍攝影片時遭遇他的考驗沒有通過導致演藝事業受到打擊,從此接不到通告的例子……由於他一般只對一些不受大眾關註的新人或者冷門角色感興趣,所以他有個綽號——」
「新人の惡魔。」因為千葉就仿佛惡魔一般,擾亂你的生活,表面上是給你無比的誘惑和甜頭,只要通過他的考驗就能麻雀變鳳凰,實際上由於他本身的頑劣關系,在經歷他的考驗之時已經是一場折磨,雖然仍舊有人夢想著能被千葉貴雅看中而一朝飛上枝頭,但是大多數都是從枝頭上摔下來的死麻雀,要想得到高飛的權利,付出的代價可不小。千萬別以為通過一次考驗就足夠了,在千葉的字典裏,永遠沒有「結束」這個字眼,只要哪天他興致來了,你仍然要被他玩弄在掌心裏。不過所幸的是,真正能讓千葉起興致的家夥,並不多見。
也不知道該祝賀還是惋惜,她身邊這位同樣古怪的友伴居然就中了千葉貴雅的眼。
果然是「臭氣相投」麼,奏江這會兒突然好笑地想,當然並不是貶低京子,只是這兩個同樣有著古怪性子的家夥,她倒是突然很感興趣,這種碰撞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了。
不過顯然,現在仍然有人不在狀態。
京子聽完奏江的一番解釋,包子臉貌似很嚴肅地思考了一番,然後擡頭扯扯奏江大小姐的衣角。
「可是……奏江,這個跟我上《詐欺》有什麼關系?」
一個爆栗子在短暫的沈默之後被賞給京子。
「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嗎?!他是jbs電視台董事長的兒子,jbs就是他的掌控範圍,他對你這個新人感興趣,你參加《詐欺藝人》有可能就是他安排的考驗啊!」奏江一手插腰,柳眉此刻毫不掩飾地挑起,以示對於京子後知後覺的不滿。
京子撫了撫被彈的額頭,眨了眨眼睛。她的大腦總算從前一夜的興奮狀態中冷卻下來,捕捉到了奏江所說的關鍵——那麼,也就是說,她上《詐欺藝人》,並不是臨時被強硬推上的替補,而是千葉貴雅對她的考驗?
不過京子猜對了後半,卻沒猜對前半,應該說,她確實是臨時被推上替補敦賀蓮的位置,不過若沒有千葉貴雅,她也根本獲得不了《詐欺藝人》的出鏡機會,一切陰差陽錯地順理成章而已。
既然如此,那麼她昨夜的表演,究竟通過了考驗沒有呢?
雖然很順利地在劇本空白的情況下精彩地(至少社長他們如此說)完成了表演,不過,依照奏江描述的那個千葉貴雅古靈精怪的個性,她似乎也沒有把握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她低頭看著撫摸完額頭的指尖,出神地想著,引起了奏江的擔憂。
奏江緩緩彎下身,擡眼看她低垂的眸子,小聲喚著:「京子?京子?——你沒事吧?」
聽到呼喚的京子倏地拔起腦袋,看到奏江擔憂的神情,卻彎起了甜美的唇角,微笑著回應:「我想我昨天表演得不錯,應該是通過了吧,奏江你不用擔心我,不是還有通告麼,快去忙吧!」言末奏江仿佛看到幾百朵向日葵在她的周圍怒放盛開,開得讓奏江實在有些花粉過敏,再加上確實通告安排得緊,說話這會兒的時間已經占去了早晨溫習角色時間的一半,只得暫時收起了擔心的表情,對她多加了幾句囑咐後離去。
京子的微笑在看到奏江背影之後慢慢收斂起來,還來不及陷入沈思的她,又聽到了一句讓自己意外萬分的話。
「對了,京子,今天你的那位敦賀前輩從米蘭回來了哦——」
離去的前一刻,奏江卻在心裏詫異地想——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有關敦賀蓮的事啊……那個用前輩身份打京子主意的家夥……
☆ ☆ ☆
蓮……回日本了?
今天回日本了?
為什麼她不知道?
她急忙掏出手機,卻失望地看到沒有任何未接新來電的提示。
雖然有點不解,不過她也並非十分沮喪。
敦賀本來就沒有把他的行蹤一五一十地報備給自己的義務。雖然他說……
——停!
京子也猛然讓自己剎住車,這樣隨意地把別人對自己的告白從記憶裏扯出來反覆咀嚼的行為簡直就是在戀愛啊!戀愛!……抓住「戀愛」這個冒著感嘆號的字眼先隨意地用手丟到一邊,她努力讓自己思考別的重點,比如……
千葉貴雅是否真的是因為她的演技而對她感興趣呢?總不要是因為她看起來太過特立獨行,想捉弄她而已吧?
又比如……
千葉貴雅是否真的就是「空白劇本」事件的幕後主導呢?要說有權利的話,他確實能輕易做到。
再比如……
千葉貴雅為什麼沒有給自己打電話告知自己回日本了呢?是忘記了?還是想要給她一個驚喜?
再再比如……
蓮什麼時候會因為這件事給她公布考驗結果呢?或者什麼時候會給她安排下一場考……
餵餵!我怎麼又扯到敦賀身上去了——啊啊啊啊,全混亂了,不行,根本無法順利思考!
怨憤的小宇宙終於爆發,她站在濃濃煞氣之中,忿忿地註視著墻鏡中的自己,額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砸在鏡面上,一邊詛咒著最上京子你這不爭氣的蠢貨啊你應該被丟到日本海餵魚啊或者站在東京鐵塔上自己跟自己跳倫巴達啊雲雲,一邊毫無意識地就讓還緊握在手中的手機被按下了通話鍵……
恰恰好,通話鍵正撥通了某一個號碼。
某一個在不久前,被號碼的主人叮囑記錄的號碼。
然後驀然地,她突然停了怨靈暴走的行為和那纏繞在周身的戾氣。
因為,她聽到一陣鈴聲。
雖然是無意識按下了通話鍵,不過在按下之後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迅速低頭審視了一邊顯示屏上的名字——
敦賀蓮。
鈴聲響起的時間居然是如此契合,契合到她猛不得驚奇地打量四周,從面前的事務所走廊,到右邊不遠處的接待前台,到再遠一些的事務所門口……
然後她看到一襲穿著青灰色呢絨大衣的身影。
她幾乎能看到他幹凈颯爽的發絲在晚秋的風裏分毫畢現,淺笑低首的模樣溫文儒雅,墨色的眼瞳透著一抹沈穩卻又頑劣的光芒。
敦賀……蓮……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焦距被拉遠,只有中心的他依舊清晰可辨,幹凈的、修長的、英俊的、溫雅的。然後是惡劣,捉弄,偽紳士,調笑,溫柔,成熟……一系列的字眼仿佛水龍頭被擰開了開關,不斷地在她的大腦中蒸騰發散。
蓮。
她覺得自己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他一邊和身旁的人說著什麼,一邊走進事務所大門,把手隨意地伸進了呢絨大衣的口袋試圖掏出手機。
京子慌了,鬼使神差地閃到一邊的常青樹盆景後,一邊保佑著沒人看到她。
……那個是,不會是……難道是——千鶴紗音?!
透過常青樹寬大的葉縫,她看到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在蓮的身側與蓮愉悅地交談著什麼。
她的神態依舊帶著點傲氣,卻讓京子在她的傲氣裏找到了點說不上來的東西。
好熟悉……是什麼呢……
蓮向身側的千鶴以及事務所一幹人等頷首,低頭瞥了一眼手機上的來電顯示,隨後按下了「拒絕通話」。
「怎麼了?」社並了兩步跟上來,「是‘塔•瓊斯’服飾記者招待會那邊的工作?」
蓮搖搖頭,微微一笑:「不是,沒什麼大事,一個朋友而已。」
千鶴偏過頭:「不用擔心啦,母親那邊的事情,不會這麼著急,畢竟才剛回到日本。倒是說——敦賀君,別忘了‘我們的事’喔。」言末她伸出食指點了點唇邊,仿佛提示這是個秘密,而後心情大好地向工作人員問起了lme的洗手間位置。
看著千鶴紗音仿佛被餵了蜜一般地好心情仰首離去,社終於按捺不住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蓮的手臂,疑惑地問:「你到底給她施了什麼戲法,在米蘭那時她還盛氣淩人的挑釁模樣,你卻還能安然地帶著她到lme來……」
「我自有分寸。」蓮也伸指在唇角輕彈開,示意社毋需過問。
社皺了皺眉。
這一切自然都落入了京子的眼中。
她並不是很清楚情況,相比起只是心有疑竇的社,她根本是一頭霧水。
蓮和千鶴紗音認識?為什麼他們會一起回來?而且還是剛從米蘭回到日本,一起來到lme?
不過相比起另一件事情來,這件事京子根本不以為意。
蓮剛才為何按下了拒絕通話?
雖然說她也沒打算在這裏被抓跟正著,雖然說周圍確實也有接機的工作人員,不過,短暫地接她一個電話沒問題吧?拒絕了她的電話之後,他說,一個朋友「而已」?社先生不是認識她嗎?
好奇怪啊……
不過……更奇怪的是……我為什麼要躲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悶的感覺壓在心頭,她很想查明緣由,卻理不出頭緒,她知道無關這件事……可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別再前進了。
所以這一天上午,她竟然沒有和蓮打個照面。
☆ ☆ ☆
直到這令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情發生之後,她才開始覺得,有些事情應該好好思考了。
在最上京子的心中,敦賀蓮究竟擺在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回溯三個月以來的記憶,自從蓮去了米蘭,她究竟有沒有想起過他?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可是這個「想」,又止步在她大腦中的哪一層呢?
那個在便利商店買下了有關「敦賀蓮米蘭跟蹤報道雜志」的她……真的還只是在仰望自己的前輩嗎……
她不斷讓自己在工作和學習之間穿梭來去,把自己很好地充實在有條不紊的生活當中,加上三不五時蓮越洋的問候,她覺得,很滿足了。
其實,她不是笨蛋。
這麼說也許很可笑,不過她想說的是,她並不是真的遲鈍到無可救藥,
「最上京子」在做的,她很清楚。
「敦賀蓮」在做的,她也很清楚。
她答應了敦賀她會去試著相信他和接納他,她認為做到了,甚至她覺得,自己已經超越了這個範圍。所以她一直在懸崖勒馬。
如果強迫不去記憶,她不會認為這有多嚴重。
可是一旦記起來,她卻發現,事情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總是掩藏在心底,所以她一直都可以裝著不在意。
她到底想過他沒有?
如果沒有,為什麼會在今天見到他的時候,會有一陣莫名的心悸?
真是……真是太亂了!
撓撓頭,她覺得自己真的不該去想這些,她並不想思考關於……感情。
也許就是因為她想了太久,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下午坊的工作做完,她就回到事務所準備溫習演藝班的課程。
可是手中的教材卻怎麼也看不下去。
她懊惱地甩甩頭——「最上京子,把所有不該想的都拋掉吧!多想這些是無意義的!」
堅定地握了握拳頭,她打開lme部的大門準備回不倒翁,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停駐在不遠處。
擡頭一看,果然是……敦賀。
這次他的身邊沒有三兩的跟班,而是獨自一人。
他本還站在透過落地窗投射的夕陽余輝之中,金紅色的光為他在空明幾凈的空間裏烙下一層剪影,他側過臉看著透明的玻璃之外的世界若有所思。聽到開門聲,於是就自然地轉回頭。
「嗨,下午好。」
他淡淡揚起笑容,溫柔的微笑襯得人心一暖。
「敦賀、敦賀先生……下午好……」她筆直地挺立在那兒,困窘地仿佛那個學習旅館禮儀的未來老板娘。
「你有心事?」
——嗶。
一閃而過的電光出現在她身後。
被人毫無猶豫地直接戳穿了。
京子不由得擡頭,驚詫地看著他。
「因為你沒有說好久不見,也沒有說歡迎回來……」敦賀蓮擡起修長的步子走了過來。「你一點都不意外,還叫我敦賀先生……」他輕輕聳肩,「而這裏沒有別人。」
lme部現階段本身就是為她和奏江兩個人開設的的部門,這附近很少人來人往,又到了晚餐時間,更是安靜得像是放課後的學校走廊。
「不不,我很意外,只是……之前知道你回來了……」
「……打給我電話的時候?」
——嗶。
漫天的雷電狂閃。
再次被人毫不猶疑地當面戳穿了。
「你、你,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笑得依舊紳士。
……京子有被騙的感覺。之前看他那麼信心十足地樣子,還分析得有理有據,以為這次也一樣。現在可好,自己不打自招了。要是被問起為什麼知道他回來了也沒去跟他打個招呼怎麼辦?
「不過即便不猜也能說中吧?因為知道我回日本,所以打電話給我,不是很順當的邏輯嗎?」
「……你沒有接啊……」她低頭小聲咕噥。
「那時候不太方便。」蓮的耳力極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她的聲音:「事實上一整天都不太方便,直到剛才不久才安閑下來。」
不方便麼?其實說的也是事實呢,敦賀本身就很忙碌,自己這樣擅自打擾他才不好……
「京子?」
「沒事的,這麼辛苦從米蘭回來應該很累的吧,晚上讓‘最上京子’請客怎麼樣~」她揮揮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示意一切都包在她身上,所有纏繞在心頭的疑問暫時都一掃而空,她本就不想考慮那麼多的嘛,何況更不應該因為自己平添敦賀的煩惱。她一邊說著,一邊招呼蓮往lme大門走去,可是走了幾步,卻發現蓮並沒有行動。
「那個……京子,我晚上還有事。」
「咦?」
蓮無奈地攤手:「雖然我也很想脫身,不過似乎沒有辦法呢。」
一陣失望感躍上心頭。
「沒關系,那明天好了,剛從米蘭回來應該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才是,不過身為藝人還是要註意身體~」京子做出並不在意的樣子,不過關心敦賀蓮的身體倒是真切的事實。
蓮盯著她的臉一瞬也不瞬。
一秒、兩秒、三秒。
京子有種生雞待宰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怎、怎麼了啊?」
「總覺得你今天很奇怪。」半晌,蓮丟下這個結論。
敦賀就是敦賀,自己拙劣的演技這種東西在他面前似乎全然不起效果。
於是她最上京子決定避重就輕:「晚上還有事的話,蓮為什麼現在來這裏?」
「想見你。」
——嗶嗶嗶——
十萬伏特的電流無差別暴走。
一抹紅暈霎時間從頸項燒到頭頂,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是發燒了,熱得擡不起頭來。
「想、想……想……想……」她想要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是「想」了半天一個「見」字都憋不出來。
「噗。」她聽到正前方一陣哈哈大笑。
奇怪的從劉海的縫隙裏偷瞄的時候,卻發現面前的男人捂著唇笑得好不放肆。
蓮也從指縫間朝她看了過來,原本還沈浸在笑意中的眸子和她不滿的目光交匯。
她奇怪地看到他漸漸收起了嘴角孩子氣的笑容,只是安靜地看著她,隨後長長嘆了口氣。
「好了,我也該走了。」
「啊?……嗯。」京子點點頭,匆匆向他頷首:「那麼,路上小心。」他邁開步子,掠過她身邊的時候,俯身在她耳邊撂下一句低柔的嘆息。
——想見你是真的。
耳根又紅了。
第39章 ☆ ACT36 相遇
「京子小姐要回去了?」
離開lme事務所的前一刻,她被前台的接待員叫住,隨後一張請柬被遞到她的手中。
請柬?疑惑。
「赤時事務所剛才派人過來,說務必要交到京子小姐手裏。」前台的接待小姐好脾氣地解答她的疑惑表情。「由於送呈的人似乎很忙,京子小姐的手機又關機了,所以我代為轉交。」
「赤時……?」不破尚!
她轉瞬沒好心情地怒瞪著手中的請柬,仿佛它就是不破尚的化身。
「似乎是慶功會的請柬呢。」前台小姐好心的插話道。
——封面上確實寫了「不破尚最新專輯《for another you》大賣慶功宴」字樣。
不過和她什麼關系?!
京子皺起眉頭,難道這小子是來跟她示威的嗎?!
回到不倒翁,她盤腿坐在矮桌前,對著桌面上的請柬直咬唇。
一邊在心底暗咒這該死的不破尚太郎,一邊又犯難地把請柬拿回手中。
最後她決定赴會。
倒不是因為不破尚的邀請,也不是出於他們之間的恩怨,只是因為工作。畢竟她曾經也因為不破尚pv中天使的工作而和赤時事務所有所接觸,如果說什麼原因都不給放了他們鴿子,也許赤時確實不會在意有沒有她這樣的小角色,但是給人留下的印象始終是不好的,何況她代表的不僅僅是最上京子,也是lme。盡量要給自己塑造寬松的生存環境,否則在藝能界就舉步維艱了,不是麼?
『別忘了,這裏可是藝能界的競技,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你今日的行差踏錯,有可能讓你日後在藝能界都擡不起頭來,藝能界就是這樣的地方,人們也許不會記住你太多的好,但是他們一定會牢牢記住你的錯誤。』
川澄小姐說的這句話,很受用呢。
她從衣櫥裏摸索出了盡量得體的大衣。因為自己並沒有可以參加宴會用的服裝,所以她只是穿了一件素雅的杏色寬袖雪紡裳,外面套了件單色的羊絨大衣。雖然穿的很簡單,卻是自己用《三心二意的rock》節目工資買的新衣。
看看鏡中的自己,金色的短發蓬松而充滿活力,粉色的唇瓣微微上揚,那雙堅毅的眸子裏依舊透著那股一往直前的味道,認真的目光與鏡中的自己交錯,雙手合十一拍——「加油!」
說加油的時候幹勁十足,然而真的去做的時候卻不免讓人有點泄氣。
她拿著請柬在「the ritz car1ton tokyo」酒店裏迷了路。
據說這裏的底層會所是日本名人政要經常宴請賓客的地方,高級得讓她找不到南北。
今晚又似乎特別熱鬧,除了不破尚的專輯大賣慶功宴以外,似乎還有一個名人出沒的晚宴。
就在她看著兩邊的宴會廳遊移不定時,肩膀忽然被人搭了上來。
「我說,連要進哪個宴會廳你都分辨不出來,下次是不是要分配給你一只導盲犬?」來人閑散悠悠地把手肘搭在了她的肩上,半帶嘲弄口吻地說道。
就算不用回頭京子的怨京雷達天線也清楚捕捉到了怨氣的頻率,微微一怔之後她立刻轉身拍開了肩膀上擺造型的手臂。擡眼亮了亮手中的請柬,認真地盯著跟前的男子。
「這是什麼意思?」
不破尚挑挑眉毛,很是不以為意地回她道:「沒了方向感連基本的日文都不會看了嗎?」
「發這樣的東西給我,有什麼用意?」是的,她不認為那是赤時事務所的意思,畢竟她不過是一個初出道的小藝人,即便拍攝了不破的mv,但是估計大家除卻了那副天使面孔,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
「上面寫得很清楚,本少爺的慶功宴,你好歹參加過專輯的……」
「這根本不是借口吧?!」京子決定無視這家夥聳肩攤手無賴且高傲的模樣,「即使我參加也是上一張專輯的事,關這張專輯什麼事啊?」
「喲喲,原來你還知道兩者不是同一張啊……」不破眼底帶著一抹一閃而過的興味。
「……這顯然一般人都能知道吧!」話一出口,京子自己突然收住了尾音,感覺自己像是獵物被下了套子,卻還不偏不倚地往陷阱裏走。自己如果硬是要裝作不在意,說不記得不破尚的前後兩張專輯,那麼等於自己在扇自己向專業藝人發展目標的耳光;可是像剛才這樣說了,既像是在說明自己對不破投以關註,又間接稱讚了不破尚的名氣……真、真是讓人討厭的感覺!
她忿恨地瞪著面前的不破,後者卻閑散地插著口袋,嘴角的笑意越發明顯。
「只是想要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只懂得閑晃的人而已。」
就在京子還在想怎麼收場的時候,不破突然開口了。
京子輕輕提起眉梢,看向他的目光裏夾雜了絲疑惑。
「單曲榜連續幾周都是第一名,」他的笑滿滿地充溢著自信,那雙自負自大卻又霸氣十足的眼睛看她的時候,仿佛穿透了她內心脆弱的薄膜,讓她覺得自己無力抵抗,「我要讓你知道我從沒有懈怠過。」
……砰。
心臟仿佛被敲擊,悶悶的痛。
不是那種明晰的疼痛,而是隱隱的,好像有什麼在心底蟄伏著,不時會給自己襲上一記的痛。
「……這算是……炫耀麼……」在幾乎還原地不前的她面前,仿佛宣言似的丟下他的累累功績。
她握著拳,低頭悶聲道。
「嗤。」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嗤笑:「是戰帖啊,戰帖!」
她猛地擡頭:「什麼?」
不破微微傾身:「你不是也跟我下過戰帖麼,這是我回應你的挑戰書。」言末,他惡質地咧起嘴角。
——記得嗎,你告訴我說能讓我後悔讓我挫敗的人,只有你,這是你給我下的戰帖不是麼?所以我要讓你看看,那個你說要在你面前後悔和挫敗的人,已經到達了一個怎樣的位置,如果真的要讓這場決鬥有所懸念地繼續下去,那麼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和我的爭鬥中吧,在你的心裏——不要有任何「多余的人」。
有我,不破尚,就足夠了。然而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口,只是暗暗埋藏在心底,成為他所作所為的潛台詞。
過濾了不破含著挑釁意味的語句,她從片刻中的怔楞裏回過神來,擡眼覷他,他那副一貫唯我獨尊的嘴臉讓京子腦海中的戰鬥力越發旺盛燃燒。
很好,不破的挑釁達到效果了,她禁不住摩拳擦掌想要能把他狠狠踩在腳底下。
不過京子看到了表面上的東西,卻沒有看到更深一步,那藏在自負和挑釁後面的真實動機,又或者說,京子早已把有關於這種動機的一切可能性排除在外,即使她發現,不破在這樣看她的時候,有那麼一點,不同。
「……怎樣都好。」京子抿抿唇:「我來只是為了回應赤時事務所的關照,露個臉就會回去。」她撇開了主題,顧左右而言他。
「嘖嘖,難得這次慶功宴都是某人愛吃的美味……」
她眉頭一皺。「不要以……」
「啊,似乎過了飯點。」
這個家夥……
「免費的漢堡扒難得也有人嫌棄……」
——京子瞇眼。
「反正都到了門口,總也要進門才能回應赤時的關照,既然都進了宴會大門,好像即便吃點什麼,也沒差……」
雖然她確實沒吃晚餐……但是——
她說著,眼角突然瞥到什麼,猛地把不破尚就近往宴會廳門裏拉去,扯進了陰影裏。
「你——餵!」
「噓——」京子貓著腰望著另一邊宴會廳裏走出來的人影。
到底怎麼回事,這女人……不破皺著眉,順著她的目光也從門內向外望,只見到一個穿著拽地低胸禮服的漂亮女孩從另一廂的門裏走出來。
以他挑剔的目光來看,那女孩,長得確實不賴,與祥子比不相上下,不過膚色更加白皙剔透,也因為年齡的關系,似乎更顯得可人。
不過,這和他們必須躲起來有什麼關系?
「我說……」
「噓——」
「噓什麼噓,你鬼鬼祟祟做什麼,又不是沒有請柬進門。」
「……你安靜點會死嗎?我可不想讓千鶴紗音知道我認識不破尚……」她可不比蓮或者麻生小姐,到時候在班上宣傳些有的沒得才讓人討厭。
「哢——」
下一秒,她作為遮蔽物的大門被一只「沒放好地方」的腳輕而易舉的踹開,踹的力道不重,要敞開大門確是綽綽有余。
她呆若木雞,對過的千鶴紗音自然不可能忽略這個動靜,和她的視線直直對上。
而更令她錯愕的……
是千鶴紗音背後走出來的男人……
☆ ☆ ☆
最上京子直楞楞地看著對過。
對過的男人名叫敦賀蓮,日本藝能界首屈一指的實力派巨星,從未傳過任何花邊緋聞,更深一步的備註赫然標明在他的頭頂——拒絕了她邀約的洗塵宴,原因是「有事」。
有事=與千鶴砂音共同出席名人晚宴。
但是她沒有在周圍看到社先生,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並不是工作?
也許是她多慮了吧,不過,為什麼此刻的心情仿佛被人用八百半的大錘狠狠敲了下心口那麼憋悶?
「欸?」
對過的千鶴率先開了口:「這位好像是,不破前輩——」千鶴的臉上綻出笑顏,明麗的眼還不及把不破尚看個通透,就在掃過他身邊的時候驀地一怔。
她眨了眨眼,上揚的弧度僵在唇角,與蹙起的秀眉相應矛盾。
「最……上……」
『你不認識我你不認識我你不認識我你不認識我……』長廊上陡然響起仿佛咒文一般的音聲,空氣裏似乎有黑色氣流在圍繞,而始發地就是那個背過了身卻被不破擋在門口的人兒。
「京子?」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在這一句試探性的呼喚下化為徒勞。
「京……子?!果然是最上京子?敦賀君你認識她?!」千鶴被身後傳來的,低柔中帶著微微上揚尾音的男聲吸引去了註意,她不禁把目光來回在對面和身後兩人之間逡巡。
京子努力地吐了口氣,怒瞪著面前朝她聳肩且露出不懷好意微笑的不破,而後緩緩轉過身來。
「敦……」
「喲,真是好巧,居然能在這裏碰面啊,似乎還帶著女伴,我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嗯?」
京子來不及開口,身後卻好像激光炮發射一般嗶嗶嗶嗶連續吐了一長串子彈。
可是也因為不破的一句話,她的腦海中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女伴」。
於是說,蓮來這裏參加名人的晚宴,帶著千鶴砂音作女伴麼?
這似乎,沒什麼不妥,俊男美女配,作為藝能界的人員,場面上的事情總是要註意的……
然而,然而為什麼她覺得呼吸有些□起來。
她擡眼覷向前方,希望能看到蓮張口說些什麼反駁的話,但是她卻發現,蓮只是靜靜看著她。
千鶴的余光裏,敦賀蓮並沒有什麼動作,她轉而接話應和道:「沒什麼呀,倒是能在這裏遇見不破君讓我很驚訝,裏面太悶了,我們出來透透氣。」
他沒有反駁呢。京子在心裏暗暗思拊。
奇怪啊,奇怪!
她讓自己微微笑起來:「真是抱歉呢,我們確實是打擾了的樣子。」隨後歉意地頷首彎腰,「請兩位繼續透氣吧!」
她的笑委婉而明亮,仿佛是打從心底,如果在她額頭上掛一副「祝你們百年好合」的牌子,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和諧的地方。
奇怪呢,真的,真的很奇怪呢……
她一直在心裏想「奇怪」這個字眼,笑容就不由自主溢上來,從她的嘴角蔓延到眉梢。
「不忙,我倒是剛剛知道,原來最上同學你也能認識像不破君這樣的大人物。」千鶴徑直把京子的恭敬當作對她地位的肯定,原本就有些自負的她口氣更上浮了些,不過精致的臉頰上卻不見任何傲氣,她是個演戲好苗子,形貌上的大家閨秀她向來得心應手。
然後京子感覺肩膀上一重。
不破的手搭了上來。
他還真是會挑時機,明知在千鶴砂音面前她不能表現出嫌惡的模樣引人猜忌。
走廊的空間裏霎時有電光閃過,快到只消片刻就無影蹤。
「她是我的女主角。」不破懶懶一笑,千鶴砂音的奉承正中他下懷,對了他的胃口,他不用分心去理會千鶴的心究竟是真是假,他所要做的就是接受,承認,僅此而已。
不過不破話中有話,他自動自發省去了「mv」一詞,言末挑起的眉峰掃向了站在千鶴砂音身後的敦賀蓮,似乎在譏笑他躲在女人身後卻不敢上前迎戰。
清脆的女性笑聲回響在走廊上,千鶴微微偏頭,笑著說:「女主角?不破前輩也要拍戲了麼?啊,對了,敦賀君,你還沒說說,你怎麼認識最上小姐的呢。」
最上京子看到,敦賀蓮拿著手中的酒杯,低頭飲了一口,那一刻她不見他的表情,只是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說:「同一家事務所,千鶴小姐忘記了?」
「啊啊,對哦,敦賀君真是好記性,事務所的一幹人等都能叫上名字。」這句倒不是千鶴故意貶低誰,在千鶴的心裏,最上京子之於敦賀蓮,就是那個「一幹人等」的存在。
可是,她的笑卻凝在嘴角。
化不開了。
有那麼一瞬間,最上京子覺得空氣裏有一道光劃破距離的阻隔,直指她的心底,那裏塵封已久的黑暗本來正和光明的世界在做循序漸進的接觸,可是那道光好像一把刀以電光石火之勢被投入了深淵的最深處,那黑暗疼得叫囂起來,激烈的黑暗仿佛滔天的巨浪,一層層漫湧上來,遮蔽住了原本適應了光明的角落。
『同一家事務所。』
『同一家事務所。』
『同一家事務所。』
『同一家事務所。』……
那個好聽的聲音在腦海裏不停回蕩,回放擴大,余音綿長。
對,對呀,是,是同一家事務所嘛。
他說的是事實啊。
可是,可是,為什麼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呢……
[相信我。]
[相信我。]
突然有天我想,放一個人進來陪伴我也好,我不要再一個人。
這樣就可以不寂寞。
不寂寞嗎?
真的……不寂寞了嗎?
那麼現在在心底湧動的鋪天蓋地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回宴會吧,千鶴小姐。」
[想見你是真的。]
原來,原來敦賀先生也會撒謊。
是她忽略了吧,她一直都忽略了,敦賀先生是個站在撒謊領域浪頭頂尖的男人。
因為,他不僅僅會撒謊,他還會演戲呀。
不對不對,你在想什麼,最上京子,也許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就算是你想的那樣……那又,怎麼樣?
該慶幸呢,至少,這次,沒有把她自己賠進去。
沒有再賠上十幾年的青春年華,也沒有做灰姑娘的美麗夢想。
還不太遲對不對?
她什麼都沒有賠進去……
她沒有輸。
她擡頭,恢覆了作為一個藝人,最為得體的微笑。
要時刻謹記,你是為自己而活。
你進入藝能界,你學習演戲,不是為任何人,是為了「最上京子」。
這樣就夠了。
好、好奇怪對不對……好奇怪……
她突然覺得,有什麼在眼底醞釀。
怎麼可能?
就連當初不破尚的背叛對於她都未曾有過的。
難道她真的賠了一顆心?
是因為被傷害過一次,心就變得脆弱了麼。
最上京子你這個大笨蛋!你怎麼能就這樣交付出去呢!明明還是傷痕累累,這樣的東西,這麼醜陋這麼破碎,你怎麼能就這樣把它交給敦賀……蓮呢……
她忘記了怎麼結束這樣的相遇,她記得自己恢覆了比千鶴砂音更加大家閨秀的姿態,可是眼底的笑意卻是冰冷冷的;她記得她任由不破尚拉進了宴會廳,可肩上的溫度卻是冰冷冷的;她記得宴會廳金碧輝煌宛若童話,腦中的影像卻是冰冷冷的。
她真的輸了。
☆ ☆ ☆
不破尚撐著首望她。
他本來應該笑,因為今晚很好地扳回了一成,在敦賀蓮的面前。
宣誓了京子的主權,讓京子看清了敦賀蓮也不過爾爾。
可是為什麼,他笑不起來。
她一個晚上,就像是失了魂。
這不是她,他知道。
「餵。」
「餵?」
「餵——」
啪,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京子回過神來,看到不破盯著她慍怒的眼。
「什麼?」她平靜地問。
「你的態度讓我討厭!」
「什麼態度。」
「就是這種態度!」
京子拍去他的手,仿佛撣塵:「你不是一直都討厭我麼。」
不破皺眉,嘴角卻勾了起來,像是自嘲。「你一直都這麼想?」「你自己說的。」俗到家,而又非常無趣。
「你真記仇。」
「彼此彼此。」京子拿起座椅上的包,「在敦賀先生面前鬧夠了嗎?」
「你還叫他敦賀先生?!」
「——他是我的前輩,敬語是應當的,何況為什麼不這麼叫?」
「他——」
「他沒在別的女人面前說我只是他的傭人,沒跟別的女人說我俗到家且非常無趣,沒在別的女人面前說我即使粉身碎骨為他做事也是應該的。」她仰面直視不破,瞳孔裏卻看不出分毫的情緒。
而他的心一抽。
捉起她的手腕,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往門口走,會場此時正逢慶功宴的抽獎活動,其樂融融的氣氛沒有讓人立馬發現這原本就在門口附近的一對。
「你幹什麼?」
「送你回去。」不破尚頭也不回地說。
他聽到背後一陣笑聲,卻聽不見笑意。「不是你要我呆在慶功宴上嗎?」
「我要的是最上京子。」
「我就是最上京子。」
不破尚惱怒地幾乎低咆:「你不是我的最上京子!」
「我本來就不是你的最上京子。」
他停住了腳。
「我,不是你的女主角。」
他回頭,京子的表情,卻突然仿佛他之前所見的一般,帶著點一往直前的勇敢,那雙靈動的眼瞳下,仿佛沒有什麼能打倒她。
他已經將她拉到了後門,這是身為一個藝人的習慣。
門外的夜風很大,吹亂了他的發,發絲淩亂地在風中跳動。
「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不破移開了目光,他不是害羞,是害怕。
他知道此刻說這句話並不是時候,但是心裏有個沖動告訴他,如果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
可是他沒有把握正視她的眼,他怕從她的眼底看到拒絕。
所以不等她再接話,不破把她丟進自己之前已經叫來的事務所專車裏,轉身離去。
地址已經囑咐了自己的司機,他承認他沒有膽量再和她走這一路。
京子遠遠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更讓她意外的,是片刻後,另一端被輕輕敲擊的車窗。
她回頭,看到一雙墨色的眸子,嵌著夜色,深邃。
「最上小姐……」
她歉意地向司機頷首:「請,稍等片刻。」
車窗打開,她禮貌地看著窗外的敦賀蓮,不知道他看了多少,聽了多少,這世界上總有事情這麼巧。
「想聽我說麼。」車窗外的聲音帶著夜的深沈。
然而,京子搖搖頭。
「它還給你。」蓮把一個冰冷的東西塞入她的掌心,包好,不讓她看見。
「晚安,京子。」他拍拍車窗:「關上吧,夜裏風涼。」
而後他的身影也沈沒在夜色裏。
京子攤開掌心——
那是。
他,還給她了。
第40章 ☆ ACT37 信任與被信任
「尚,你到哪裏去了,自己的慶功宴人跑到沒影,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獎品還等著你去頒……」安藝祥子甫看到走廊上遠遠走來的身影,禁不住迎了上去,然而責備的話來不及說兩句,就被一旁的麻生示意打斷了。
而後祥子的疑惑終結在看到不破擡頭起來的一瞬。
不破似乎少了慶功宴之前看來的自信滿滿——那種忘我不可一世的表情,從他的臉上徹底被抹煞去了。余留下來的只有一張了無生氣的臉。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手臂緩緩擦過祥子的肩頭。
「尚……」
「京子呢。」
祥子猛擡眼看向出言詢問的麻生小姐,麻生春樹的長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目光幽幽側眄著不破的背影。
「走了。」不破總算有了回應。
「喔?」
「麻生小姐」祥子不解麻生為什麼問這個,她似乎有那麼一點察覺,卻不能確定。
麻生春樹伸手再次阻止了祥子開口追問。「記得你剛來到東京的時候,你自負十足對我撂下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不破回頭,流金閃耀的額發下,一對劍眉微微攢起。
隨後他撇撇唇:「我要做日本第一的歌手,只要第一。」
麻生春樹微勾起紅艷的唇角:「沒錯,你記得就好。」眼鏡下墨色的瞳孔隱透著冷冷的犀利:「你以為,你已經是第一了?」明明兩旁的宴會廳觥籌交錯,聲樂四起,隔斷他們的廊道這一刻卻好似靜謐萬分。
祥子不作聲緩步走到他身側,擔憂的眼神在不破和麻生之間往覆。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這跟她沒關系。」
「沒關系?你現在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也跟她沒關系?你懂不懂你在做什麼?!」
不破猛得揚起了頭,這一霎向著麻生春樹的目光裏竟帶著怨恨——「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決定,為什麼連你都要阻礙我!」
然只有一霎。
當視線觸及抱著雙臂靜靜看著他失態的麻生,那一張寫著「果不其然」的面孔時,他意識到了自己愚蠢的舉動——哈。哈哈。他居然朝著自己的制作人吼叫,哈哈哈……他是笨蛋嗎?他根本不是因為麻生的話生氣,不過是遷怒罷了。
遷怒那個曾經的鄰家少女——
[我,不是你的女主角。]
遷怒那個曾經的青梅竹馬——
[他沒在別的女人面前說我只是他的傭人,沒跟別的女人說我俗到家且非常無趣,沒在別的女人面前說我即使粉身碎骨為他做事也是應該的。]
遷怒那個曾經的「最上恭子」——
[真是抱歉呢,我們確實是打擾了的樣子。]
餵,你在幹什麼?你的眼光應該放在我身上——為什麼你要看著敦賀蓮?為什麼你要揪緊了拳?為什麼你說出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為什麼?為什麼——我竟然發現我再也抓不住你!
如果他真的還感覺不到,他就一定是日本第一的蠢貨廢柴!
她,喜歡敦賀蓮!
該死的,她喜歡了敦賀蓮!
不破覺得太陽穴疼得厲害,心臟疼得更厲害,有人在用雙手緊緊勒得他透不過氣來,有人要致他死地!
他倏地睜開眼,手上的動作瞬間停住。
黑暗的房間。擡手,看到自己的輪廓。
……要致他死地的,卻是他自己麼?
「尚,你醒了麼?」門口流瀉出一條光帶,祥子的身影探了進來。
不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出口的聲音卻是沙啞的:「我怎麼回來的?」
「……」祥子靜默了好一會兒,也沒有開燈,坐到了他的床邊:「今晚和麻生小姐吵完之後你就沒有說一句話,躲到角落去悶聲喝了許多酒……還好這次是內部的慶功宴,知道你喝酒的都是自己人,誰都不會說出去,要是被那些記者拍到……」
「我喝酒了?」不破坐起身,揉了揉額頭,怪不得剛才喉嚨疼的厲害會伸手去揉掐,現在也滿腔沙啞。
「勸都勸不聽。」祥子的唇邊漾起寵溺的微笑,隨後幫他撫了撫弓起的、顯得有點頹廢的背脊。「好一點了嗎?你之前完全醉得不省人事。」
不破疲憊地捧住臉,他真的完全不記得自己有過喝酒的行為……他那時只是覺得如果不做點什麼事就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至於入口的是水還是酒……
「我……」低低的聲音從掌縫中鉆出來:「沒做什麼丟臉的事吧……」
「沒有呢,你只是嚷嚷著要回來,所以就送你回來了。」
長長吐了口氣,不破擡頭伸展了下微酸的頸骨,就在想要再說什麼的同時,聽到身後輕聲的補充。
「不過……」
不破立起了耳朵。
「你還一直呢喃著兩個名字……」不,或者說,前一個是呢喃,後一個是咬牙切齒比較貼切,可是前一個名字還可以理解,後一個……為什麼兩者會相提並論呢……
這次不破沒有追問下去,他覺得他知道答案。
頭一次看到不破如此深沈地在思索些什麼,祥子靜默地陪在他身後。
她知道,不破還是個孩子而已。
孩子說過的話,從來都不做數。無論是當初說他只是把京子當作他的傭人,還是當初說喜歡她這樣的女人。安藝祥子已經不是會輕易相信男人所說的甜言蜜語的少女稚齡了,何況說這些甜言蜜語的人,還是個孩子?
不過,她確實喜歡不破。
喜歡這孩子桀驁不馴,才華橫溢又自信滿滿的樣子,帶點孩子氣的撒嬌,偶爾耍的小脾氣,讓人不由自主地關心他,情不自禁地想幫著他……也許,這是激起了她的母□?每個女生心裏都會有的情結,她亦然。
但是她並不想像個姐姐或者母親一般,教導或是幹涉他的決定,她是他的經紀人,是他的女伴,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身份都沒有必要,也許還會踩到他的「尾巴」。她喜歡看不破的無拘無束,至於是錯是對,也要讓他自己去摸索才能感觸更深,銘記更牢吧?
輕輕環抱住他日漸寬厚的背脊,給了他一個最真切的依靠。
☆ ☆ ☆
事情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一趟米蘭回來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京子並沒有馬上回不倒翁。
她伸手摸摸臉,生怕此刻面頰再次烙上了「失敗者」的印子,不想再讓老板和老板娘擔心。她提前在街角下了車,在夜色的撫摸下一步步走回不倒翁。
冬天果然已經到來,竟然有點冷。
雙手摩挲著肩頭的羊絨大衣,為何感覺擋不住迎面來襲的夜風寒氣?此刻的心底出奇得平靜,靜得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
從發現了自己對於不破真正的意義之後到現在,轉眼也快一年了吧?直至此時還能回憶起那時候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種自小到大的信仰被打破的無法釋懷的怨恨,催促著她走上覆仇的演藝之路。她脫下了那個「青梅竹馬新娘」的外衣,開始學會為自己打理和著想,自己的身體裏想必住著頑固的「掘地蟲」,任何事情都要窮根究底地對待,這也許是她的幸運,這樣的毅力讓她一直走到了現在。原本以為借此更可以摒棄其它,專註在覆仇之路上,再也不會有愛人的思想,也再也體會不到愛人與被愛的幸福……
原來就算是裝傻,也是無法阻止它的成長的,即使不去呵護,不去關心,不去付出。
某一種程度上,這就好像曾經尊不破為信仰的自己呢,低下頭牽起一抹淡淡的笑,一味地想要給對方什麼,不考慮對方想不想要,即使自己還什麼都得不到,但只要是他就可以……只要自己對他還有價值就可以……可是她真的是這麼想的麼?笑容漸漸顯得自嘲。如果天平真的可以永遠向一方傾倒,她也不必因為聽到自己對他的真正價值之後打開了怨念之鎖……
所以,現在在自己心裏成長的「愛」也一樣。
總有一天,它也會或許因為被忽視,或許因為得不到回報,而崩壞吧?
扼殺了它成長的空間,就是不想讓它占據,恐懼它的成長,就是因為怕它雕零的那一刻把養分都帶走。
可是無形之間它還是日漸成長,一直到今天——
她終於不得不正視它的存在。
最上京子不會再被任何困難打倒!
哪怕是曾經打敗她的敵人!她這麼信誓旦旦地跟自己保證,因為她今非昔比。
這一次她沒有再耗費十幾年的年華,沒有夢想再做灰姑娘,這就是自己給自己的最好安慰。
——不過,為什麼要安慰?
十字路口的黃燈一閃一閃,單調地閃爍著。
安靜的十字路口。
[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同一家事務所而已,千鶴小姐忘記了?]
好吧,都不去在意吧!
她大大吐出一口氣。
這樣的調節夠了,她不再是那個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的「最上恭子」,她甚至都可以做到不去想對方的名字了!
真好,她不去想——
敦賀蓮。
眼淚刷地從眼眶滑落下來,毫無征兆地。
她楞住了。
伸手抹了抹臉頰,蔥白的指尖觸及冰涼的液體。
溫熱的淚在冬夜冷得迅速,冷得刺骨。
混、混蛋……
不行,這樣不可以,不能讓老板和老板娘看到,會讓他們擔心的……
腳步停在了打烊的不倒翁門口,抽出手背倉惶地擦著臉上的淚水。
深吸一口氣,指腹一遍遍摩挲著的表面。
,如果是你,會怎麼辦?
空曠的思域中什麼都不再想,奇異地讓心靈再次澄澈起來,她睜開眼。
現在要做的,就是平靜。
也許,事情還沒有那麼糟糕……
[相信我。]
她不該是那種自憐自艾的人,對,不該。
遭受過一次打擊不該是自己脆弱的借口,對,不該。
敦賀蓮也不該是那樣的人,對,不該。
就算敦賀蓮真的欺騙了自己,那也是自己蠢而已,那她還要哭給誰看?給她自己?
或者是,期望用這些眼淚來博取那個人的同情心?
她搖頭,需要一個時間和空間讓自己再安靜下來好好思考。
燈光隨著她推開門,從虛掩的門縫裏流淌而出,她高聲而又爽朗地叫到:「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應。
奇怪,他們不應該這麼早睡啊。
就算睡了,也不鎖好門,這樣太危險了……走廊的小燈都開著,似乎是老板娘給她留的。她盡量放輕步子,雖然說應該和他們打個招呼,不過如果他們已經入睡的話,打擾就不好了,所以京子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直走到自己房門前,她又一次發現了不同尋常。
她房間的燈亮著。
難道是小偷麼?
她小心翼翼摸出走廊門邊的掃帚,在不確定以前,尚且沒有叫醒老板他們的意圖。
也許也是老板娘給她留的燈罷?
猛地推開門,門就一個,如果裏面有人即使小心翼翼也會被發現,不如幹脆嚇唬住對方好了!
「接受制裁吧!小偷先生!」
面面相覷。
大眼瞪小眼。
「……是……老板娘讓我在這裏等你。」矮幾後正跪的男人擡眼。
蓮?!
怎麼會?!怎麼可能——
「我正接受制裁,可我不是小偷。」敦賀蓮補充了一句,示意她放下高舉的掃帚。
京子聞言困窘地收起了「武器」,隨後驚詫的目光一直沒有從他身上收回去。
「——有近路這一說。」蓮見她半天訝然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又補充。
京子神情覆雜地抿了抿唇,眼神裏卻看不出什麼不悅的情緒。
「宴會結束了麼?」
「嗯。」沒有。
她倒了杯水遞給蓮,蓮卻沒有伸手去接。
京子尷尬地笑了笑:「我忘記了你剛從宴會上回來。」白開水比不上酒的味道吧?
「我來半小時了。」
「欸?」
他皺眉,因為看到她有點發紅的眼眶。
目光鎖著她的眼睛,仿佛希望從中能看出她哭得有多厲害,有多久,她在想什麼?
可是敦賀蓮居然發現,自己看不透了。
這小女生在躲著自己他知道,她的表現是演技,他卻看不透演技的背後她真實的想法。
「……敦……敦賀……先生?」
她已經自然而然改口了麼?因為心裏的疙瘩。
蓮突然一陣抽痛。
自作自受。
「……能聽我解釋了嗎?」
京子心一緊,之前他也是這麼問她的,但是那時候她的思維很亂,根本聽不進去,所以她搖頭了,所以……他把還給了她?
把還給他的表現難道還不明顯嗎?那現在他又為什麼需要跟她解釋呢?
「我給你一程車的時間讓你發泄,無論你怎麼咒罵我也好,怨恨我也好,我都接受,是我不對,對不起,京子。」
蓮看著京子的眼睛一瞬也不瞬,深邃的眸子裏似乎藏匿了太多太多的言語,卻難以說盡。
他可以等更多的時間讓她平覆心緒,但是他做不到。
他怕就在等待的時間裏,發生更多的變故,他更怕她會因為這樣受到更大的傷害,從前沒有告白就是害怕她受傷害,他又怎麼可能在自己一心的保護下讓她受到更大的,源於自己的傷害?
此刻京子卻撇開了眼,他看她的眼神讓她不知所措,她才剛剛決定要不去考慮這一切。
因為撇開了眼,她才註意到蓮那標準的正跪姿勢,跪坐在矮幾前,似乎已經很久。
「那個,有椅子的。」京子想要起身去拿。
蓮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對她搖了搖頭。「我說過,我在接受制裁。」
他是指正跪嗎?
京子不由得回望他:「不用的,我沒事,我並沒有要你……」
「那你要我怎麼做?」蓮眼裏表達的情緒似乎比他所說的還多,他此刻從眼底到眼光都清清楚楚地寫著擔憂和自責。
他並沒有說他在接受誰的制裁,京子卻先一步說她沒事,這樣反倒昭然地告訴他,她很在意吧?
「敦賀先生,你這樣,讓我很為難。」
「對不起。」
「你沒有做什麼不對的事,就算裝作不認識我也沒關系,如果我妨礙到你,也會讓我反省自己。」
「對不起。」
嘆氣。京子蹲下來,「敦賀先生什麼時候也喜歡把‘對不起’掛在嘴邊上?」
蓮垂首,搖搖頭:「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在你不聽我解釋之前。」他表現得很局促不安,仿佛一個犯了錯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的孩子。
真難得啊,京子突然想,之前無論是因為「坊」事件跟她道謝,還是「感冒」事件跟她道歉,讓她冒出了,「敦賀先生真的好成熟」「表現得像個大人一樣」想法的敦賀蓮,竟然也有這樣的時候。
因為接觸的是他不擅長的領域?可是他不是一個演技高手嗎?
所以,這樣的不安,是演技也無法遮掩偽裝的吧?
其實自己的心情早在進不倒翁前就已經平覆下來了,此時此刻的她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怨憤,只是,同樣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而已。
敦賀蓮不是這樣的人,她那時候不是這樣告訴自己?
因此再見到他,她對這個的想法更確定。
知不知道真相都無所謂了,她需要的是自己的判斷力。
如果敦賀蓮是值得自己信賴的人,那麼即便他在全世界面前裝作不認識自己都一定情有可原,如果他不是,那麼即便他告知全世界他喜歡最上京子都顯得可笑多余。
是吧?重點不是他做了什麼,是自己做了什麼?
接觸一個人,了解一個人,相信一個人。
如果這樣一個過程到最後受到的是傷害,自己也應該承擔受傷的責任。
這就是當初她被不破拋棄的時候,自己忽略的地方。
而且那時候她也就醒悟過來了,不能自顧著舔傷口。
那麼現在的重點是,她相信敦賀蓮。
她微微傾身,在他還不理解下一秒將會發生的狀況前,一個吻烙上了他的額頭。
演技在成長,自身也要成長,這樣才能追得上「敦賀蓮」這個目標呵。
她退開,換來蓮驚異以對的目光。
京子不由低頭,雖然不再有鄰家少女的黑色貼耳短發,不過紅暈仍舊毫不突兀地顯示著面前這個活力少女害羞的一面。
蓮伸手捂住唇,微咳了兩聲。
「雖然很想抱住你,但是我還是覺得在自己沒有解釋清楚前沒有資格。」
他從流海的下的眼中偷偷窺視著京子的反應,京子並沒有打斷他的意思。
「詳細的事情,我現在並不想讓你知道,這點還要請你原諒。」
京子一怔,擡眼。
「因為我想讓你目前更專註於你喜歡的演藝事業,不想因此旁生枝節,我希望自己不是讓你失去笑容的罪人。」他一字一句陳述著,目光和語氣都真切而誠懇。「但是我可以保證,你絕不會因為你所不知道的部分而受到傷害。」
以她的性子和年紀,要這樣的她踏入自己的過往境遇,還是太沈重了。
「到我認為你可以承受的時候,我會把這些部分毫不保留的告訴你,好嗎?」他詢問著,帶著點不安的試探。深怕她因此情緒更加低落,他會更無所適從。
可是他意外地看到京子對他點了點頭。
「你說吧,我相信。」
敦賀蓮難以表達此刻自己受到了多大的觸動,尤其在他看到自己跟前那個一直認為還小的女孩對他用這樣淡定而堅定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要用多大的忍耐力才能控制自己壓下抱住她的沖動。
「千鶴調查了我,她希望借一些我並不希望宣揚出去的東西而接近我。」
沒想到從蓮的嘴裏居然會說出這樣的事情,出乎京子的意料之外。
「她的目的是想要借我之手捧紅她自己,她說這是一筆交易。」
「所以你接受了?」
蓮不置可否。「算,也不算。」
「我不明白。」
「我不接受她的威脅,不接受她開的條件,不過我做了半筆交易。」
「陪她去宴會?」
他微笑,看著對面一臉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的女孩微笑:「某一個層面上來說,差不多。」是陪她出席這一場宴會。
「可是,為什麼要疏遠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和她出席這場宴會了,難道還猜不出來麼?」蓮雖然在解釋整件事,可是目光卻在緩緩地描摹著京子的輪廓,本身這件事他就並不在意,可是因為這件事,傷到了京子,讓他不得不在意。「那個女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會調查我,就也會調查你。如果她發現了我對你的不同。」
京子驀然清醒。
「之前的交易不成是因為我不在意她自以為最有益的條件,可是如果她發覺了你,事情就脫離掌控了……因為,我不可能總在你面前表現得淡漠疏離,我自覺我做不到。」哪怕只是今晚,他都差點控制不住想為自己辯駁,特別是看到不破示威性搭在她肩頭的手,最後只能催促千鶴砂音快點結束交談回宴會廳。
看到京子那時候的模樣,他真想不管不顧丟下一切拉她離開那個地方。
可是他知道不可以,有些事情不是想的那麼簡單。
他不是不破尚,他要考慮的更多。
「那……又為什麼把還給我……」
「我覺得你會需要它。」另外還有說不出口的真相是,在聽到不破情急之下的告白之時,他把代表他自己的,在她心裏還占有一席之地的交付給京子,就是害怕不破尚占據的範圍擴大開來……把自己的東西給喜歡的人希望她能記得還有一個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否太卑鄙?
「敦賀先生……」
「你這個稱呼真的讓我很傷心。」蓮頓時一手捂臉帶上了點哀戚的口氣。
然後他察覺自己的手指正被人撥開,映入指縫的是一雙溫柔的眼。
「對不起,蓮……」
他怔住。
「我一廂情願地生悶氣,卻沒有想過你可能會有的苦衷。我承認我當時居然覺得,你是個演技高超的大爛人。」
他確實是個演技高超的大爛人。蓮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這個認知很早以前社就為他定義過了。
「雖然很怕你受到我的傷害,不過另一個方面,你生氣,我卻很高興。」蓮捉著她的手,輕輕勾起唇畔的笑。「因為這證明你在意我。」
京子尷尬一哂。
快轉移話題!
「你……沒有因為……我和不破尚一起……而生氣嗎……」
蓮聽聞慢慢趨近她:「說沒有是騙人的。」
「嗯?」她低著頭卻沒有發現他的靠近。
「但是我相信你不是那種會去特意找他敘舊情的人……不是嗎?公主小姐。」說完,京子發現他已經靠得好近,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他的吻已經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唔。」因為直覺想要避開而後仰了些,反倒讓身子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榻榻米上,京子看著頭頂微笑的蓮,她一臉懊惱。
好吧,她也不是討厭,只是,還不習慣,沒有心理準備的,和、和男性這麼接近。
蓮飄逸的短發伏貼垂落在耳際,背著光在陰影中的眸子帶著魔魅的味道,抿唇傾身勾眉角,他的背後都仿佛有星光在閃耀——
夜之帝王?!
用、用不著吧,又是這個角度又是這個姿態又是他們兩人,他對這樣的伎倆真是樂此不疲……
「京子……」
「……啊、啊?」她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原諒我了嗎?」
京子因為這句與想象中不同的問話而呆了一呆,他的面色如常,雖然依舊是夜之帝王的狀態,卻認真得很。
原諒什麼的,早在她主動吻他之前,不就應經表露地很明顯了嗎?她伸手扶住他結實的臂膀想要坐起身,同時點了點頭,「嗯,你也應該原諒我才是。」
——「那我可以抱你了嗎?」
「嗯……嗯?嗯?!!」
「不用應得那麼賣力。」他莞爾。
誰應他了啊!猛然覺意識到自己想到的可能與他指的不同,京子更是窘得無地自容。
說出這樣曖昧的話,根本不能怪她吧?
還在腦海裏抗議的時候,身軀已經被納入一個溫暖的胸懷。
明明還沒坐穩,她不得不攀附在他身上。
靠在他胸膛前聽到他過快的心跳,他這樣是在緊張麼?
京子不禁想笑。
「你在緊張什麼?」她低聲問。
蓮把頭埋進她的發裏,「緊張要是你推開我我該怎麼辦。」
她張開手,回抱著他,輕輕閉上眼。
「現在呢?」
「要是你推不開我我該怎麼辦。」
隱晦的句子讓京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蓮卻低笑起來。
氣氛很好,好到他怕把握不住自己。
低頭輕輕吻上眉眼,觸碰臉頰,拂過發梢,抵在唇畔。
「——咳咳咳咳咳。」
門外傳來了老板娘的咳嗽聲。
兩個人仿佛如夢初醒,倏地分開來。
「我……我該走了,京子。」
「……嗯,我送你。」
「到門口就好。」
這一方氣氛再濃厚,似乎也比不上另一邊的濃烈激情。
「放開我,我要去收拾那小子!」
「唉唉唉,別這樣,這不是回去了嘛!人家年輕人……」
「剛才你就不應該放進來!」
「哎呀,我們出面不就是告訴人家我們在偷看了嘛——」
「甜言蜜語的沒好東西!」
「還不是因為你不會說!」
看那孩子一臉誠懇地請求讓他能和京子說說話,她就自作主張地把他領進來了,看他神色認真她也不敢多加追問,為了不打擾他們,招待了他一番後,她還和老頭子佯裝早早入睡……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呵……看得她都臉紅起來了,怪只怪自家的,根本不會說話……
不過,心到底是一樣的,不是嗎?
第41章 ☆ ACT38 利用與反利用
「——我們只要作場戲而已,就像你平時所擅長的那樣。而且,也許,我還能給你提供你不知道的,有關於‘保津周平’的某些事…… 」
勢在必得了。
千鶴紗音那一刻如是想,因為她看到敦賀眼中閃過的光芒。
那是,覺得有趣的光芒。
她以為下一步只差握手言談,卻不曾想敦賀蓮修長的指滑過鼻翼,帶著笑不入眼的表情,和饒有興味的口氣:「我只對你的附加條件感興趣,不過,你需要了解一個前提——」若有似無勾起的唇角扯了扯:「這是我的交易。」
千鶴紗音一楞,她並不知曉究竟敦賀蓮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為什麼明明自己掌控著成敗的關鍵卻在氣勢上都輸給了他。
他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曾經的身份曝光?
他不怕自己苦心營造的藝人之路因此斷送?
「好吧。」下一剎那,所有的微笑和輕佻都從他的面上退去了,仿佛剝去了外殼般,此時敦賀蓮的臉上,只有寒徹的冰冷與漠然。「把你的底牌亮幹凈,讓我斟酌下是否值得做個交易,別太讓我失望。」他依木而立,赭石色的風衣在晚風的撫觸下緩緩翻卷,郊外的風吹得他發絲淩亂,卻更為他平添了絲野性的味道。
他說話的方式,仿佛對於威脅這種事情見怪不怪,駕輕就熟。
也許真的是年齡尚小,即便自己裝作很成熟地來找敦賀蓮進行成人式面談——可是現在千鶴紗音卻發現,她竟不知所措。或者說,她不能從字面上來弄明白敦賀蓮所指。
不過如果細細思考的話,他的意思是,他也許可以跟她作筆交易,不過這筆交易要由他提出,他只感興趣於她之前提到的附加條件——唔,應該不可能是提供工作機會的附加條件,那麼,就是指保津周平的事?
千鶴紗音試圖努力從他的臉上找出一絲不安的痕跡,但是敦賀蓮就那樣淡然地站在那裏,雙手擱在風衣的口袋,目光安穩地直視著她,完全沒有半點憂慮的樣子。
千鶴大小姐很不高興。
龐大的家族基業,無論是身為日本電子產業支柱企業的第八代董事長的父親,還是身為世界級服裝設計師的母親,這都讓她有足夠本錢傲視同齡人,然而父親對她並不認可,對她踏入藝能界的選擇也予以反對,她的前路也都在父母的安排之下,個中的滋味他人根本無法了解。所以千鶴紗音一直都想制造一個契機,制造一個讓自己能夠憑借一己之力掙脫牢籠的契機。
敦賀蓮就是那個契機。
是的,她想過很多,憑她的姿色和背景,想要出名輕而易舉,但是她不要那個父母給的後台,這樣不過是繼續走在他們鋪好的道路上而已,但是除開了這層關系,姿色能為她的藝人生涯平添多少分?她並不是蠢材,這種單純的算法,她心裏還有數。想要在這個圈子裏走紅,徒有姿色是不夠的,兼有實力也還是不夠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還有運氣。不利用家族背景,與敦賀蓮的緋聞所引起的轟動效應足夠給她彌補這部分運氣的不足,之後的道路,她自然會自己循著摸索。
而重要的是,敦賀蓮這個男人,優質得無可挑剔。
如果他有意,假戲真做又何嘗不可?雖然現在他似乎對自己興趣缺缺,可是誰能擔保未來呢?
所有的話都隨思緒轉了一圈,繞回正題上來,此刻千鶴紗音不高興的是,敦賀蓮並不願意滿足她的要求,至少,敦賀蓮脫離在她的掌控之外。
「你,完全不擔心,我會把那些事情說出去?」千鶴紗音的質問中帶著疑惑,疑惑中又帶著不悅,
「你對於我調查得很仔細,卻似乎忽略了調查你自己。」蓮擡眼,把目光投向遠方。
「我自己?」
「我剛與‘塔•瓊斯’品牌簽了兩年的合約。」
千鶴紗音皺眉,不知道他此刻說這句話所指的意思。不過他與塔•瓊斯簽約確實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為他會繼續續簽阿曼尼的合同才對。
「我既然會簽塔•瓊斯的約,你也應該估測到會是什麼樣的價碼,在這兩年的合同期裏,如果真像你所說的,我是個紐約片場的縱火疑犯,又或者是保津周平的私生子,這樣的負面新聞,你覺得影響會有多少?」蓮突然直起身,向千鶴紗音邁了邁步子:「這樣未經證實的謠言,就算摧毀了我的藝人形象,也會連帶影響到塔•瓊斯品牌。我本身並沒有犯下錯誤,塔•瓊斯不能因此而封存我,單方面的解約的話,要賠償的違約金數目也不小……天價簽下的代言人,到末卻是一個燙手山芋,如果你的母親知道了引發禍端的始作俑者,你覺得——」
言語間,他已經臨近她的身前,微微傾身,帶著不可一世的冷然之意:「她會怎麼想?」「你——」一陣莫名的壓迫感迎面而來,不僅僅是視覺上的,還有心理上的,千鶴紗音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退一步說,即使沒有塔•瓊斯的合約,既然你能威脅我,我自然也能威脅你,你能放出我是紐約片場縱火疑犯的謠言,我自然也能向藝能界告知你為成名不擇手段的行徑。要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攻擊我,最好還是先小心你自己。」
「那不是謠言,我有證據!」不,她沒有,她有的只是一個保津周平當初的經紀人一面之詞而已,但是她不會告訴他。
「證據?」蓮幾不可見地挑眉,雙手從風衣的口袋裏自然地抽出來,寬大而修長的手掌被落日的余暉鍍上一層薄薄的金紅色,他曲立起了手,仿佛亮相一般緩緩攤開,而墨色瞳光裏的世界深邃依然,讓人捉摸不透他此刻所想。「演技,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
他又要做什麼了?!
「身為藝人也一樣,要學習的就是如何無中生有來利於自己。」他雙手輕晃,下一秒,右手已經把玩著不知何時從口袋中掏出來的手機:「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要聽聽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即便是重覆播放也會讓你覺得尷尬吧。」頎長的手指握著耀黑鋥亮的機身,指腹緩緩摩挲著左上的確認鍵,仿佛下一秒,就會利落地按下去。
「你看,我的棋子,從無到有了。」
這一刻千鶴紗音瞪大了眼,她不可置信敦賀蓮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之前他懶散閑逸地把手插在口袋裏都是為了錄下她說的話嗎?!
「千鶴小姐,在學會威脅人以前,要先學會怎麼不被人威脅才對。」敦賀蓮冷漠的嘴角隱隱牽出一絲笑意,卻並不是和善的笑意,那種微笑的弧度,似現非現,卻仿佛利刃一般狠狠剖開了千鶴紗音的自尊,譏笑她的盲目與無知。
然而敦賀蓮其實真的不擔心身份暴露麼?怎麼可能。
只是他在自己表露出這份憂心之前,已經給自己壓好了足夠的籌碼。
還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一開始她就敗了。從初次見面時候她在塔•瓊斯女士面前不自然的表現,那蹩腳的演技就已經讓他輕易看穿她的弱點,她對母親的畏懼,自我和現實之間抵觸的矛盾,對人對事強烈的目的性,和那急功近利的性格,造就了她這一場敗局,她似乎覺得自己很有手段,只可惜結果卻與預期相距甚遠。
因為她畏懼塔•瓊斯,所以他丟出了合約一事,因為她太急於表現,又有著過分強烈的自尊心,所以更不願面對失敗,他就以此為著手點,讓她知道自己魚死網破的能力。
但是,那還不夠,如果真的逼得太緊,她的好強會讓她時刻惦記著還手,而他可沒有那種隨時都能防備的技能,所以,適當的給一點甜頭是不錯的考慮,然而不能給得太單方面,這樣只會讓她覺得自己還在這件事上心生畏懼,讓她有所憑恃而已,所以,他要做個交易,也必須做個交易。
一聲低笑打破了沈靜的氣氛,千鶴紗音搖搖頭,隨機仰首:「看來你是吃定我了?」
蓮微笑:「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本該是反著說呢?」
「好吧,既然對我的附加條件感興趣,你想要什麼樣的交易?」
偏過頭稍稍沈思了片刻,他揚眉問:「知道高橋峰二先生麼?」
千鶴紗音輕蹙起眉頭:「那個舉足輕重的媒體業元老?」
「自然。」蓮低首目光隨意地掃過掌中的手機,而後將它丟回風衣的口袋:「我回到日本的當天就是他舉辦一年一度名流會的日子,屆時會有日本藝能界相關重要人士參會,也許我可以帶你拜訪一下他們。不過,能不能抓住機會,看得是你自己。」感覺到千鶴紗音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燃起了希望,蓮仍舊微笑地潑冷水:「不過那都是在這個舞台上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老家夥,如果你還想用對我的這一套的話,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不然怕到時候,那地方只會成為你藝人生涯的墳墓。」
安民告示已經給了,至於她到底要怎麼做,已與他無關。
千鶴紗音不自覺握緊了雙手。
「既然是交易,你也需給我我要的東西——有關那時的,保津周平的一切。」幽幽從口中念出這個名字,他卻覺得無比沈重,某種隱藏在心底許久的忿怨與憎怒漸漸覆蘇,試圖沖破那層不變的沈寂偽裝,悸動而掙紮。
保津周平嗎?
我的,父親。
☆ ☆ ☆ ☆ ☆ ☆ ☆ ☆ ☆ ☆ ☆ ☆ ☆ ☆
回想起那天與敦賀蓮對話的場景,千鶴紗音不禁咬緊了牙關。
那個男人實在太危險了,與他對峙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暗中算計。
雖然先不仁的是她,可是她卻絲毫不覺得自己占了什麼便宜。
好在的是,在名流會上,自己憑借早就熟悉的社交能力,和幾個導演監制打好了關系,因為有敦賀蓮作伴,那些平時眼高於頂的老家夥也都願意把註意投註在她身上。
今後的路,會更好走一些吧?
就算,就算距離和父親的兩年之約只剩下一年的時間。
她才不要嫁給那些名仕富豪,那種被當做棋子的作用難道是所有富家千金共有的下場嗎?!
為什麼,她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為什麼,她就應該遵從父親的安排……
她不是棋子!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壓斷了手中的自動筆,潔白的課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劃痕。
聽到周遭略為喧嘩的閑聊聲,有一個聲音卻如此突兀而幹凈地回蕩在教室裏。
嫻熟而迅速地計算公式,利落而正確地給出答案,然後換來講台上的一聲由衷讚許。
千鶴紗音回頭,發現又是她。
最上京子。
一群鬧糟糟的人當中醒目的一個,絲毫不在意藝人班中有誰把她當做怪胎恥笑,依然自我地在這個根本不擔心成績的班級裏做她的優等生。
千鶴紗音突然嗤笑了聲,或者,自己還算是幸運的吧?
不用像這樣的家夥一樣苦惱以後的出路,不用被星光耀耀的藝人班當做異類分子,更不用擔憂錢包裏的零花錢在下次通告之前會不會空空如也。
可是……
為什麼覺得她過得比自己幸福?
看她冥思苦想,然後恍然大悟地在筆記本上大做文章的模樣,嘴角溢出的笑容卻是如此滿足。
那個家夥,似乎也並不是泛泛之輩呢。
之前在the ritz car1ton tokyo酒店裏的時候,不是看到她和不破尚在一起麼?
不破尚還絲毫不避諱地宣誓她是他的女主角呢。
連敦賀蓮也能清楚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那時候她的反應好奇怪,看著她的時候,自己似乎覺得被某種情緒纏繞著。
是,嫉妒麼?
似乎是,又似乎不真切。
也對,自己當時身邊站著的,可是藝能界頂峰的王者。
但還是覺得似乎遺漏了些什麼,她不曾註意到的。
她望著京子沈思了許久,久到連專心聽課的京子也察覺到了他人的矚目。
向著目光來源看去,竟是千鶴紗音。
原來就對她沒有幾分好感,自從蓮那晚對她說了千鶴紗音所作所為之後,她對千鶴的不滿就更深了一分,雖然最上京子並不是隨意記恨別人的人,但是一旦惹到她,她的怨氣可不是能輕易消散的東西。
好、好吧,惹到蓮就是惹到她了,這沒差。
京子認真地回視她,想要從千鶴紗音的眼神裏看出她又在打什麼算盤,可是她卻發現,似乎事情和她預想的不同,千鶴紗音的目光裏,有的是……悲傷和羨慕?
奇怪,為什麼要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啊,自己跟她並沒有什麼瓜葛吧?
啊!不會是被她發現了自己和蓮……
兩眼立馬瞇起來,自己和蓮又怎麼了……明明什麼都還沒有。
隨後瞇起的眼又忽然變成害羞的神色,不對不對,這麼說也不對,接吻都吻過了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
接吻了啊!
轟得火焰燒灼到了腦殼,一陣機器癱瘓的白煙從頭頂緩緩升起。
最上京子,女,16歲,直至與敦賀蓮接吻數次之後的今天,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兩眼顯示腦活動停滯狀態,一片空白。
等、等等、等等……為什麼她會跟蓮接吻那麼多次,為什麼那時候她幾乎都沒發現自己居然做了這麼大膽的舉動?!
你應該覺得不正常的啊!你應該啊!你這個缺愛的感情患者,居然在兩個人關系都沒確定的情況下就對自己的前輩下手,呃,或者就被自己的前輩下手,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驚異地瞪大了雙眼,一時之間所有的不知所措都湧上了腦海,她不由捧住雙頰,仿佛覺得如果不怎麼做,這張臉就會被一群人指出「哦哦哦,這就是那個自不量力和敦賀先生接吻的罪人」「神是不會原諒這種俗到家而且非常無趣的女人的!」聯想間,仿佛她已經被一群聲討者圍在了中間,恐懼而恐怖的表情從她的臉上顯現出來。
但是……
『京子……』
隱約之間,她聽到一個宛若天使大提琴的聲音,被舒緩地拉動了音弦。
在黑暗深淵裏的小怨京擡起頭來,看到一張天人謫仙的面孔,英俊的輪廓,薄抿的微笑唇畔,高挑挺拔的身段,背後仿佛還延展著六對白翼,那個人向她伸出修長的右手,仿佛世間最誘惑又最純潔的邀請。
『相信我……』
被蠱惑的她伸手予以回應,就這樣,一大一小兩只手掌輕輕疊合在了一起。
下一秒六對白翼變成了墨黑色的長披風,那看來無與倫比的純凈笑容勾起了絲邪惡的意味,溫柔的眼角眉梢染上了性感的暗夜色彩,那瞳光裏似乎在說——
『你逃不掉了,我的獵物。』
「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天使變成了大魔王了啊啊啊!」
「最上京子,上課不許開小差,等等放課後留下來打掃教室!」
這女孩——是笨蛋嗎?千鶴紗音訝異地望著那對她不斷轉換的怪異表情,心想。
☆ ☆ ☆ ☆ ☆ ☆ ☆ ☆ ☆ ☆ ☆ ☆ ☆ ☆
鏡頭定格於狹長的雙眸。
如墨如漆的瞳孔,一如獵豹敏銳而嗜殺。
血色,夜色。
面前下跪的男人顫巍巍地哆嗦著雙手,對著那黑黢黢的槍口,
仿佛一個世紀之久的靜默,黑暗凝結成的背景如隨意潑灑的油墨,用最晦暗的筆觸,最誇張的色彩,相互糾纏,連空氣都被這對冰鏡析出點點寒意,強烈的、詭譎的,漩渦也似的空間,一如煉獄,燒身焚心。
香煙飄出的氤氳冉冉上升,扭曲成惡魔的嘴臉。
眉角冷然,握槍的右手絲毫不見猶疑。
漠然中隱含著殘忍的氣息,男人的指節倏地扣動扳機。
「啪——」
下跪的男子反射性地縮起了頭顱,一朵鮮花開綻。
一秒、兩秒、三秒的靜默。
「唔。」沙發上的中年男子從楞神中發出一個單音:「非常好!不愧是敦賀!」
「沒有異議。」他身旁的男人也一起鼓掌道。
敦賀蓮微微笑著偏頭,將嘴角銜著的香煙取了下來,難以想象此刻笑容如此溫雅的男子竟是前一刻冷酷無情的殺手。
「看了《dark moon》的嘉月後,我突然靈光一閃,覺得敦賀你一定適合做b•j!」
「雖然明知道是玩具槍,但也嚇了一跳呢!」
「完全表現出無血無淚的兇殘殺人狂感覺!」
「好精彩!」
蓮禮貌性地哈哈笑著:「……多謝讚賞。」
「敦賀,我們希望借著這套電影震撼日本。而戲裏的b•j,其實比女主角更加重要。」
「是,我很明白。」蓮微垂首應和著。
——「因此,為了制造話題,我們有一個計劃。就是……」
中年男人略帶著興奮的神情,仿佛已經在腦海裏勾勒出了有趣的畫面。
「不讓參與演出者知道飾演b•j的是誰,在制作發布會上也不打算對外公布。」
聽到此話,社不禁詫異地低呼。
有沒有搞錯,他以為蓮憑借努力揣摩的來的嘉月的角色可以開創一番新天地才接下這個工作的!可是居然不公布名字,根本是個大陷阱!
「怎麼了,社?你的臉色很難看呢。」休息室內,蓮擡眼覷著前方黑著包子臉的男人,帶著疑惑問。
社不答話。許久吐了一句:「我不高興。」
「難道,是為了電影……」蓮笑問到一半,突然手機傳來一陣震動。
「啊,接通了。」盡管此刻教室已經沒有其他人,但京子還是趕忙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音,把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人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依舊低柔且沈穩,讓人也跟著不由得暖了心。
「不要笑啊,蓮,麻煩你跟椹先生說一聲,我要遲半小時才能回事務所……」
『所以說,上課開小差被留堂了這種理由,我會如實稟告的~』
「我就是不想讓椹先生知道才不敢自己打電話給他啊,如果我說的話,椹先生一定會追問什麼事的……」
又是一陣輕笑聲傳來。
『蓮,你太惡劣了。』
敦賀蓮正坐在沙發前,頎長的雙□疊在一起,長指撫過手中的新戲的劇本,臉上掛著的寵溺笑容讓身邊的社一陣雞皮疙瘩。
「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蓮聳聳肩,「開小差的原因是什麼?能讓京子小姐這樣認真的人上課出神,這件事看來很不同尋常。」
『……』
「京子?」
『沒事啦,你還要工作吧,我不打擾你了,早點打掃完才能早點回去。』
沒事?居然不告訴他?修眉微微揚起,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好吧,椹先生那邊我會好好說。」
『謝謝!』
「說你上課睡覺還睡得摔倒在地不得不去保健室包紮導致不能及時來事務所。」一氣呵成。
『……』
「……」微笑。
『……只是,只是因為一直在想千鶴紗音今天一直盯著我看的原因而已。』最終還是抵不過大魔王的攻擊,不過京子說了事實,卻保留了另一部分事實。
聞言,蓮原本微揚的嘴角徐徐沈了下來,「她註意你?」
『也不算,也許只是和我一樣在出神。』
「你坐在最後一排,她還要轉過頭去對你出神?」她安撫他的理由顯然站不住腳。
『呃……嗯?!你怎麼知道我坐最後一排?!』
「知道就是了,今天我的通告結束的比較早,現在去接你?」
千鶴紗音那個女人,如果她真的察覺到了什麼打算對京子出手,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不不,你也說了,要是讓她發現什麼就不好了,你來學校接我不是更明顯嗎?』
「哦?明顯什麼?」京子說的話傳到耳朵裏讓他有點莫名地喜悅,可他還是不忘惡質地調侃她一把。
『——什、什麼也沒有!嘟嘟嘟嘟——』
蓮拿開手機,挑起一邊的眉角看著掛斷的提示。
「怎麼了?」社走上前,剛才有那麼一瞬間,蓮的表情很是狠戾,是他的錯覺嗎?
「那個千鶴紗音,不知道怎麼回事,對京子又起了興趣。」
「啊?」不了解真相的社露出詭異的表情:「雙性戀?」
「……」算了,還是什麼都不要告訴他好了,這個男人的思考方式有問題。
「餵餵,是怎麼回事啊?」
收回手機,蓮將劇本放回了身前的茶幾上,簡潔的封面上只有一個字《柒》。
「聽說《柒》是千葉貴雅的劇本?」跟社聊天首先要學會什麼叫轉移話題,不然估計連家底都會被掏個幹凈。
「是啊,他還是擔任總監制。」
「如果是他的話……又會有些讓人驚異的事情發生吧……」蓮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那個行事乖張的小家夥,他也就打過一次交道而已,不過業界人士對他都是又愛又恨,如果可能的話,他還真不想以身試法。
「啊,對了!」社從懷中摸索出一張邀請函:「今天你和制片商接洽的時候瑪莉亞來找你。」
「瑪莉亞?」
「你忘了已經12月了麼?」
「12月?」
「……瑪莉亞的生日會啊。」
華燈初上。
對著掌心輕吐出一口熱氣,在東京街頭呵成一陣白霧,京子擡起頭,入目的是洋洋灑灑的白雪隨冬日傍晚的微風飄揚。
「下雪了呢。」
第42章 ☆ ACT39 剪不斷的結
『從那時候起,我就已經不是本鄉未緒,我的存在,是以操姐姐的存在為前提……』
畫面中一個模糊的遠景,西向的紅日從巨大的六扇玻璃窗外投進略顯黯啞的光芒,三個黑色的人影僅僅辨得清他們的輪廓,如出一轍地高挑而高雅。
隨後鏡頭推進成一個特寫,只見弧度優美的下巴上,微微蒼白的薄唇勾出一抹落寂的線條,卻又如此利落且殘忍,一如被削減去的新鮮玫瑰,偏是要遠遠品鑒世人在它最美一刻時毀滅所發出的一聲嘆息,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帶給她無盡滿足的快意。
『我,早就死去。』
畫面前的女孩瞬也不瞬地緊緊盯著屏幕,唯恐落下片段。
『未緒……』
匆促而焦急的腳步為她邁開。
『你沒有死!不要……』
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被人抹去,那個剎那,從時間到空間,物質到思想,一切流動的速度好像慢了千萬倍,但見一雙修長的腿也隨著身前人的舉止邁動起來。
『啪!』一個清脆而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那個空間內,余音不絕。
從冷然女子抖顫收回的雙手,到那雙失去焦距的瞳眸,再到她面對的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臉孔的主人偏過的臉側過的眼,帶著蔑視之意的嘴角眉梢……
那雙,墨色的,會說話的瞳孔。
畫面還在繼續,可是畫面前的女孩徹底滯然。
直至這一出戲結束,片尾女子帶著淡淡哀傷曲調的歌聲響起的時候,她還是巋然不動。
直至下集預告開始。
腦電波開始有了反應。
演、演得很好。
雖然誇獎自己有點尷尬,但當她看到屏幕上的未緒的時候,幾乎也認不得那個宛如曼陀羅一般的女子是誰了。
然後,再見身為男主角的他的演技之時,她更是驚為天人。
要知道,當初蓮完全是根據她臨時篡改的演繹作出的臨場應變,這比之事先已經打算好怎麼做的她來說,給人的震撼更強烈百倍!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啊……
她現在所想的是……
她當時真的打了蓮嗎?!!
神啊啊啊啊,打了神的寵兒是會遭到天譴的啊啊啊啊!她怎麼會那麼無知無覺地把自己當時最敬仰的前輩給打了啊啊啊啊啊!
五體投地趴伏在案,她頓感無力非常。
事後蓮根本沒有提起這件事,而她在演戲的時候又太過入戲,根本沒有察覺自己曾經做過如此荒唐的事情。
可是蓮沒有提起的話,是他根本不在意嗎?
怎麼會不在意呢,被一個自己的後輩用那麼狠戾的巴掌摑了一掌,是誰都會不滿吧?這可是在原本的劇情之外的,雖然說,主動挨下巴掌的是他。
趴在圍桌前,仿佛無骨的八爪魚一般,她歪著頭沈思。
他真的是一個很專業的出色藝人。
演戲時揣摩角色深切入微,帶動共演者情緒的駕輕就熟。
還是有距離呢。
腦海裏浮現起那張時而優雅時而惡質的面孔,嘴角竟不自主地也泛起笑容。
電視上那個懷抱著美月低聲慰撫的男人,那樣隱忍的情切她也曾近距離地看到過。
事情正往著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發展,原本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直到那一天。
看到他在千鶴紗音面前對自己的疏離淡漠,她竟然切切實實地發掘了那一直被自己掩在心底的情愫,那個她曾以為,哪怕這輩子都不會想要重新面對的,「愛人」的感情。
一直想忽略的,卻在發覺後再也忽略不去。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或許在他千裏迢迢為她從米蘭趕回來開始?不,或許從他在不破歌友會上給她的慰藉之吻開始?或許更早?從她發現,自己總是想著如何不被敦賀先生討厭開始?
『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目光掃到墻面上那副偌大的帶著桀驁笑容的男子貼畫,剎車般停住,耳邊同時回蕩起一句之前一直被她刻意遺忘的話。
猛地擡起頭來。
不、不是,一定是幻聽。
那天她一定因為蓮的事情結果產生了自我安慰的幻聽,才會從尚太郎的口中聽到如此不切實際不符真相天方夜譚的言語。
可是又分明記得,那張一貫狂傲的少年面容上,頭一次浮現了她所不熟知的窘迫。
以她對不破尚太郎的恨之入骨,她不可能無端端在腦海裏臆測他害羞的模樣的,想來就——惡心啊!那種自戀又自大的人知道害羞為何物嗎?!
努力在腦海裏樹立對尚太郎的憎恨感,似乎想要用這種最深切的感情驅走腦海中多余的念頭,可是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那句話都仿佛余音繞梁一般糾纏在她的思維深處。
真的說了嗎?
『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因為,我喜歡你。
咀嚼,反芻。
原本想要用甩去一只蚊蠅的姿態來聳肩的表情最終淡漠了下來。
已經,很久沒再靜下心來,好好修整過自己的感情了。
如果是一年前,你跟我說這句話的話,我一定會高興到死,即便是死也死而無憾。
我曾經就是這麼愚蠢。
有一個女孩用多年的時間,說了千百句的喜歡,也沒有換來一句回應。
『我喜歡你。』
『我最喜歡你了。』
陪他去東京吧。
因為陪他去的話,那就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天地了。
要我多辛苦也沒關系,因為他需要我。
結果原來,兩個人,還是兩個人,天地,還是兩個,他和她,不是他們。
這次你是認真的嗎?
如果是的話,當初你對祥子小姐說的話,又是認真的嗎?
究竟你是自相矛盾呢?還是觍顏欺世呢?
已經找不回自己愛人的心了。
雖然過去曾那樣地愛一個人,可是已成過去。
所有的信任,在那一刻已經被擊毀了。
所以,對不起,蓮……目光緩緩遊弋到右邊那張海報上,她偷偷嘆了口氣。
對不起,即使知道,你對我的意義再不止是一個前輩,我卻難以自如地把握那時愛人的心情……
再給我,一點時間。
讓我學會真正的,愛上你。
☆ ☆ ☆ ☆ ☆ ☆ ☆ ☆ ☆ ☆ ☆ ☆ ☆ ☆
「那個大木克幸也太可笑了,自己把握不住機會被制作方換人了也不該把怨憤的矛頭指向你才對,有本事應該自己把工作搶回來,」社倖一手肘下加著今天的通告文件一邊跟在蓮身後一邊念叨著:「言語中傷你算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他散播怨言的時間早就能接到新通告了,錯又不在你身上,何況接工作的是我……」
「社……」蓮轉而對身後的人微笑:「放輕松點,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事發生。」
「我就是不高興。」咬牙切齒,社的包子臉帶著恨意掃射前方,仿佛仇人就在不遠處等著他。
「你是在自責吧,覺得因為你接下了這個通告的原因我才會遭受惡言攻擊?」蓮說話的同時拉開了保姆車的車門,頎長的身段不得不略彎下腰才能順利上車。
自責?!社聽到這個字眼仿佛被煞到:「我為什麼要自責,為了那種家夥的事自責根本沒意……」
「辛苦了哦,敦賀君發揮很好,今天就到這裏,明天的外景也拜托了!」
「是,今天可以提早下班了嗎?那麼路上小心,成田小姐。」對車廂外拜別的人報以笑容,一手安撫性質地拍了拍社的肩膀。
社倖一被打斷的抱怨硬生生咽回喉嚨,他也明白今天自己的反應似乎過激了一點,但是身為一個專業的經紀人,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容忍大木克幸對蓮的無理指控,自己負責的藝人雖然偶爾會令人無奈(例如在那遲鈍的感情方面),但是其他方面他可是都看在眼裏,以敦賀蓮目前業界的完美風評記錄,他絕不應該背負這個莫須有的汙點。
脫下戲服外套,社那副不甘的表情被蓮收納進視線,他不免有些好笑,事實上,他也知道社在意的是什麼,不過他一直以來也沒有刻意去維持那所謂的藝能界好評,本來他就不是盡善盡美。思索間,他的眼角瞄到了茶杯旁的報紙,眉峰微微一攏。
「社,今天外景時,還有人到車裏來過?」
「啊?」社奇怪蓮會問這樣的問題:「沒有,大家都在外景地,沒人回這裏,怎麼?」
蓮不答話,只是默默註視著這幾乎沒什麼變化的車廂,修長的指節逐漸收攏。
外景地不遠處的一角,女孩焦急地按動著手中的黑色手機,冷汗從額角緩慢滴落。
心跳猶如擂鼓,時不時撞擊著她的承受底線。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他怎麼會那麼有心知道她之後還惦記著這件事!
有這個把柄在他手裏,只要她想踏上藝能界的舞台都不會安穩,那個錄音會毀了她的星路!
指腹飛快地在手機按鍵上跳躍輕壓,可是她搜遍所有文件夾,都沒有看到有關錄音的半點影子。
她駭然了。
之前一直裝著若無其事,滿意於他的交易,就是為了讓他不設防,自己冒著風險偷拿出來的東西,甚至於怕節外生枝不敢交手旁人來做,結果得到的卻是徒勞?!
不會的,一定有什麼線索,或者……他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想到此,她的恐懼更深,更將目標鎖定向了——通話記錄。
然後,一個名字跳進她的眼簾。
疑惑的種子播進了土壤,手中獲得的信息讓它催生催長。
但是,沒有時間了,她必須在敦賀蓮回到車廂前把手機放回去,不然……
「該死,為什麼會找不到!」
「如果你是我——」悠悠的低沈男聲拂過耳邊,說得毫不經意:「這麼重要的等價籌碼,你有可能只保留一份在已經被知曉的儲藏位置?」
樹枝仿佛也隨著這個聲音恥笑她的無知,一團積雪由顫動的枝頭落了下來。
雖說只是初冬,但是這幾日的雪時而不知怠倦地拜臨東京的土地,地上已然覆上了層雪被。
千鶴紗音只覺得腦袋被人用錘頭狠狠撞擊了下。
他是什麼時候到他身後來的?!
為什麼完全沒有聲音?
比預料的早發現,是提前收工了嗎……
一點點像扯線木偶般把腦袋扭向斜後方,敦賀蓮環著雙臂正倚在樹幹上向她微笑。
偏頭,蓮向她伸出手:「我正想著怎麼會不見,原來是在千鶴小姐手裏。」
鎮定,鎮定。
千鶴紗音力圖讓自己甜美臉龐上的笑容親切而自然:「原來是敦賀先生的嗎,剛撿到它,還想著如何交還給它的主人,敦賀先生真是……」粉潤的唇嬌俏地彎起,帶著一絲絲嗔怪的意味:「真是不小心呀。」
她走上前,把手機交回敦賀蓮手中。
收回所有物,蓮伸手抵在唇上:「所以,這是秘密呢——千鶴小姐,和我的秘密。」這句話,聽起來仿佛帶著點敦賀蓮式的溫善親和,可是千鶴紗音卻覺得在那聖光的前景之後,有著地獄深淵的黑洞在盤旋不去,仿佛要把她生吞進去,卻不吐半根骨頭。
明面裏好像是在指手機這件事,實際上卻是含沙射影地再次威脅她嗎。
可惡。
「不知道是誰這麼惡作劇,把我的手機藏了起來,還好被千鶴小姐發現了……不過,我一向很討厭擅自接觸‘我的東西’的人,要是被我知道是誰,我想,我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吧。」蓮淡淡地補充道,轉身閑散地折返回停車處,揮了揮右手,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但願下次見面不會如此讓人尷尬。」
是他尷尬嗎?不,他在說她吧,一定。
千鶴紗音隱隱有種感覺……他在暗示她。
他的忍耐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手指還有些發顫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有一件事情,她還是很想弄清楚。
這個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何況只是一個名。
不過,在認識的人之中,都叫一個名字幾率……
抖動的指尖按下了方才記下的數字。
放到耳邊,傳來接通的聲音。
一秒、兩秒……
『餵?』那一端的背景嘈雜而喧鬧:『抱歉讓您久等了,我是最上。』
一陣驚雷。
[同一家事務所,千鶴小姐忘記了?]
只是,同一家事務所,那麼簡單嗎……
所有的可能在她腦海中相匯,相融。
『…請問…?…有人在嗎…?』
那通話記錄中,占滿來電去電的號碼。
那個宴會上,她感覺到的莫名情緒。
『……』
只是同一家事務所?
『…餵…』電話那端的聲音透著疑惑不解:『…請問…』
嘴角,輕輕扯開。
『…是敦賀…先生嗎……?』
啪嚓。
嘟嘟嘟嘟……
☆ ☆ ☆ ☆ ☆ ☆ ☆ ☆ ☆ ☆ ☆ ☆ ☆ ☆
——誒誒誒誒??!!
掛斷了!!
為什麼——?!!
「……」可能是……通信故障…?…吧…?
…不然的話……不像是平時的蓮……
停頓。
啊!!為什麼我會自以為一定是他啊?!
有可能是椹先生也說不定!!
而且自己不是也保留了質疑了嘛,剛剛明明委婉地問,是「敦賀先生」嗎,怎麼掛了電話之後心裏還一副認定是蓮的樣子……難道是因為平時只有蓮會沒事給自己打電話嗎?啊啊!不可以,自己怎麼能這麼想,蓮怎麼說也是站在藝能界頂端的當紅藝人,什麼叫「沒事給自己打電話」啊!這種事情……這種事情簡直是太自作多情了!
對、對了!問問看吧!!打給椹先生問問!!
「號碼…號碼…是……」
手中撥號剛剛傳來「嘀嘀」兩聲,耳邊鉆進一聲孩童稚嫩卻又甜膩的呼喚——
「大姐姐~~~~」
循聲望去,一個黑影撲地籠罩住了全部視線!
她下意識地攤開雙臂接納住,這才保住了懷中嬌小可人兒的人身安全。
呼,好險。
「瑪莉亞,這樣出場太危險啦~」暖心的笑容掛上了眼角眉梢,放下手中的小鬼頭,她略微彎腰,帶著寵溺的責備說道。
「姐姐今天不用工作嗎?」仰著白皙圓潤的娃娃面孔,那個天使臉龐惡魔尾巴的小美女興奮地問。
「啊啊,雖然沒有別的工作,但是事務所讓我今天要來一趟。」
「是因為《dark moon》已經上映了要舉行招待會之類的事情嗎?」
「欸?」已經上映了嗎?前幾天她還抱著緒方先生送她的錄像看呢。
「我看到大姐姐出場了哦,那個未緒——」如花一般燦爛的笑靨緊接著下一秒突地轉變為陰霾森森的詭譎冷笑,仿佛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獄,天使瞬間墮落成了魔鬼:「‘每當看到,你那漂亮的臉蛋,會扭曲得很醜陋哦——’。」
石化,惡寒。←京子的狀態。
只過了一眨眼的時間,再見瑪莉亞的時候清純可愛的表情又回歸她的臉上,但是吐出來的字句仍是震撼不減:「好美喔,這句話,還有未緒那種馥郁的邪惡覆仇氣息~~~甜美得讓我回味了一遍又一遍呢~~~」
——會教壞小孩子麼。
木頭狀的京子這一刻如是想。
「不過,大姐姐最近很奇怪哦……」
京子從木頭及石化的狀態中恢覆過來:「奇怪?」
「感覺遇上什麼特別的事情了嗎?偶爾會覺得,沒有以前那樣的氣勢了呢……」
「氣勢?」回聲機繼續播放。
「……如同深夜裏舉著詛咒小人和木釘的覆仇之魂那樣的氣勢。」低低而飄忽的聲音,明明是明晃晃的lme大廳,居然在瑪莉亞舉起詛咒玩偶的那一刻陷入三更暗夜,一高一低差異明顯的音調讓人幾乎難以置信是皆出於瑪莉亞的口中。
「欸欸——是嗎?!!」她最近表現得太弱化了嗎?居然失去了最上京子代表性的氣勢?!
瑪莉亞語重心長地拍拍京子的腰(→也只能拍到腰):「最近偶爾能在事務所看到大姐姐,都在想什麼心事的樣子,有時候很低落,有時候又很迷茫……這樣子不行哦,身為‘詛咒木偶黨’的我們,是不能露出那麼示弱的表情的——」一手背在身後,小大人搖頭嘆了口氣。
低落……迷茫……
京子沈默下來。
是啊,之前到現在,前前後後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不是糾纏於蓮對自己的隱瞞而不甘的情緒裏,就是陷入自己無法完整回應蓮感情的不知所措裏,加上尚太郎那個混蛋突如其來的告白又攪亂了一池渾水,感覺……
一點都不像是她了。
連瑪莉亞都看得出。
最上京子,就應該幹幹脆脆利利落落的嘛。
有疑問就去找答案,想到什麼就去做,做不到就努力做到,受困於規則就打破規則!
只有付諸於行動才會得到答案,不是嗎?
蓮並沒有強硬地要求她要怎麼回應,那種心懷愧疚一直想要回報對方的想法才是對對方的不敬吧?
至於尚太郎……眸子垂了下來——這個家夥的事情,沒遇上之前就當做沒發生好了。
其實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尚太郎那麼做的用意。
告白什麼的,事到如今,即便是真的,又有什麼意義?
「大姐姐?」一只高高舉起的小手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啊晃。
京子猛然醒悟,回過神來。
「還記得我們上次談的事情嗎?」
「你是說——‘謝謝大家的感恩派對’嗎?」
「是瑪莉亞公主的‘happy grateful party’噢噢!」不知從何處騰爆出一陣黃褐色的迷煙,濃煙滾滾嗆得京子和瑪莉亞直咳嗽,直到濃煙散去,lme大廳的走道上頓時顯現出一個擺著單膝跪地poss的紫衣蒙面忍者,高大的身軀有違忍者一貫瘦小的標準,但出場卻如此有架勢。
「尊敬的公主殿下啊,可曾知道這一直默默守護著你們的義士是誰人?」一手捧胸一手疾射出幾枚黑影,一陣香氣飄過,居然是幾枝玫瑰。
「爺爺……」「社長……」異口同聲的無奈語氣出自他面前露出「真是被雷到了」表情的兩人。
京子低頭瞥了眼可憐的玫瑰,如此美麗夢幻的妖精就這樣夭折在寶田社長雷死人的出場裏,真是死不瞑目。
話說社長,你又不是夜禮服假面,就算出於安全考慮不能扔飛鏢也不是扔玫瑰的份兒啊,你的扮相可是忍者誒,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雷系忍者?!
完成了京子印象中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頭一次對社長進行的內心碎碎念吐槽,京子扯了扯單邊尚在抽搐中僵化的嘴角迎向寶田羅利。
寶田顯然非常不滿兩人不約而同地揭穿了他的身份,此刻正獨自一人躲在角落畫圈圈。
「現在的孩子太不可愛啦,為什麼一下子都能猜我是誰啊,嗚哇哇哇哇——」
你那種異於常人的變裝癖好,想裝作不認識你都難吧!這種弱智的問題還需要去猜嗎?!
——第二次,京子和瑪莉亞頭上同時閃出如上一排大字。
瞇起化為鄙夷眼神的眸子,京子一邊看著面前嚎啕大哭的社長,一邊置之不理地與瑪莉亞繼續話題:「瑪莉亞,你說感恩派對怎麼了?」
「嗚哇哇————」變本加厲的哭聲。
「嗯,邀請函我都已經發出去咯,大姐姐你呢?」
「嗚嗚嗚嗚……」見無人回應,改為自憐自艾的哭聲。
「我也都發出去了,放心吧,蓮……不,敦賀先生那天也會來呢。」
「嗚嗚、唔~~」發現完全被忽略,逐漸癟下嘴來的假哭聲。
——「我親愛的瑪莉亞,就讓爺爺來幫你……」忍者果然動作迅捷,誰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就摸到了瑪莉亞背後,閃著淚光伸出雙手說道。
「爺爺。」瞇眼。「不是說過了麼,爺爺不準插手!乖乖地等著被邀請就可以了!」
「咦,社長你不哭了麼?」
「明白了,我們談正事。」正色,社長此刻的表情可比織田信長,目光深遠宏大,似乎所有線條都被加深了墨彩,一筆筆著重刻畫出來般。
這誇張的轉變讓他跟前兩人再次冷汗直冒——你還有正事?!
「本來是讓椹跟你說就可以了,不過因為是lme部的任務,所以還是由我來告訴你比較有合適。」摘下面罩,露出那兩撇小胡子,身後又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名跟班,寶田羅利隨機把面罩遞了去。
啊啊?——竟然是lme部的任務?!距離上次詐欺藝人之後自覺已經許久沒有新任務的京子有些驚訝。
「任務的委托人是——」
「敦賀蓮。」
……
京子一呆。
「任務內容是讓你現在去日曜廣告大樓的三號攝影棚。」
京子偏著腦袋,洗耳恭聽。
安靜的氣氛。
瑪莉亞也不解地偏過腦袋學著聆聽。
越來越安靜的氣氛。
「就、就這樣?」發現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下文,京子忍不住問。
「就這樣咯——」寶田羅利聽到「就這樣」的字眼時,京子卻不曾註意到玩味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
疑竇中生的京子輕蹙起眉頭,雖然lme部的任務稀奇古怪什麼都有,但是論難度的話,從來她也沒有小看過,就算是當初擦走廊也一樣……可是為什麼這次會給她布置一個這麼簡單的任務?就算布置任務的人是蓮,社長也不會允許蓮委托這樣沒道理的任務吧?
「不可能啊……蓮到底……」她兀自陷入了沈思中,揮別了社長和瑪莉亞,走出lme大門。
「我沒聽錯的話……」瑪莉亞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
「她稱呼的是‘蓮’啊……」寶田羅利摸著兩撇小胡子跟道。
沈默了片刻。
「有□。」異口同聲。
彼此聽到了後卻大眼瞪小眼……
——「爺爺你幹嘛學我!」
——「瑪莉亞你怎麼會說這種字眼?!」
☆ ☆ ☆ ☆ ☆ ☆ ☆ ☆ ☆ ☆ ☆ ☆ ☆ ☆
日曜廣告距離lme事務所並不遠,因為兩者地理位置以及公司決策人的行事風格都很相近,所以兩家公司也算是長期的合作夥伴,lme大多數的宣傳廣告都會尋求日曜廣告的合作,因此這也是更令京子疑惑的地方——一家走路花上十五分鐘就能走到的合作公司,為什麼lme的委托任務僅僅只是去到這裏的攝影棚就可以?
蓮到底想做什麼啊?
在日曜廣告的樓前站定,京子深呼吸一口氣。
也罷,既然是分配給她的任務,她就不能等閑對待。
走進日曜廣告才發現,這裏的氣氛比lme輕松不了多少,畢竟廣告是個更商業化的行業,lme裏常見的那些自我放松的藝人這裏幾乎絕跡,畢竟只要是來到這裏,幾乎都是為了工作而來的吧。一路打量著大樓裏匆匆而過的人群,一路巡視著各間的指示牌,三號攝影棚……三號攝影棚……
轉角處一張巨大的招貼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日曜公司上一季為aube拍的平面廣告,清純的女孩,夏日的油菜花田,微風吹拂起的裙角,把一張白皙無暇的臉襯托得格外自然,宣揚的就是產品本身自然清爽遮瑕的賣點……
哇哇哇,京子感動得恨不得扒上墻去,化妝啊,aube化妝品的模特啊啊~~~這麼美的廣告,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她有機會接觸——
「好奇怪的女孩子唷。」
「是啊,沒事扒著墻幹嘛……一雙手還在小澤瞳的臉上抹阿抹的。」
「好惡心額……」
聽到諸如此類的議論京子尷尬地才晃過神,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已經爬上了廣告墻膜拜廣告模特去了。
小澤瞳嗎?似乎有印象呢,據說是個專職廣告模特的當紅偶像,因為本來就天生麗質,五官輪廓也很完美,之前代言了包括aube在內的幾款化妝品都取得了絕佳的銷售量,導致現在成為了各大廣告公司的搶手人物。
京子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廣告貼畫,打聽之下終於找到了三號攝影棚的位置。
離攝影棚的大門還不遠,她就發現自己似乎碰上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攝影棚裏哭著跑出來一個女孩子,還不等她細細研究,沒幾步,大門又是被轟地推開,有一個哭泣的淚人兒火急火燎逃離了攝影棚。
怎麼回事啊?
帶著這樣的疑問京子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攝影棚的邊緣,門口拿著一塊登記板的人卻突然攔住了她前進的步伐。
「哪家公司的?」
「lme。」京子如實報上。
「之前預約的?」
「預約?」
「沒預約過嗎?那是臨時看到廣告來的?」
他在說什麼啊?京子皺眉。「不是,是敦賀先生叫我來的……」
那個工作人員不以為然的口氣頓時收斂了些:「敦賀?是說敦賀蓮先生?」
京子點點頭。
被人狐疑地打量著,京子眨了眨眼,反正她沒說謊,怎麼看也看不出什麼來吧。
那人正準備再說些什麼,結果半開的大門內突然大步踱出一個氣急敗壞的人來——
「瘋了瘋了,搞什麼,不就是讓她露個背有那麼難嗎,還要找替身,有沒有搞錯——」
碰!
來者完全沒看路地和京子撞在一起。
「痛。」京子吃痛摸摸額頭,這個人的肌肉怎麼那麼硬啊,簡直跟銅墻鐵壁一樣。
「餵,沒事杵在門口很好玩嗎?!」那人沒好氣地窮吼道。
什麼脾氣啊……京子擡眼,這家夥撞了人不道歉不說,居然還有理先怪起別人來了。
入目的是一張五官仿佛刀削斧鑿一般深刻雕琢的臉,一對劍眉斜飛入鬢,揚起的眉梢表達此刻深切的不滿,連薄唇都不耐地抿著,那雙眼炯炯有神地瞪著她,讓她本來想要出口的話都含進了喉嚨裏。
很分明的臉部線條啊,樣子還•算(咬牙切齒地)英俊,配上這種臭脾氣真是可惜,應該是這裏的模特兒吧。
算了,既然是模特就不跟他計較了,許多藝人都有古怪的脾氣……京子在心裏聳了聳肩。
「伊藤監制,這是lme的藝人。」旁邊的工作人員對剛出來的暴躁男提醒道。
「藝人?!」
監制?!
兩個人都對彼此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不可能吧,這種平民化的裝扮,加上這種毫無特點的面孔,也能做lme的藝人?寶田那老家夥眼睛被牛屎糊到了嗎?」
聞言,霎那間強烈的黑色氣流被點燃!
時空都被這強大而濃烈的詭異戾氣扭曲變色,鋪天蓋地的怨咒聲頃刻間化為了實體,黑壓壓地從她的身後奪奔而出!
直指伊藤凖人的喉嚨!
{去死吧~~~狂妄自大男~~~~~}
{哦哦哦,生吞活剝抽你的筋拔你的皮是我們的樂趣哦哦哦~~~~}
「怎、怎麼回事……誰來幫我拉走這些東西——」伊藤凖人扼住自己的喉嚨,反倒是為了保住不受怨京的侵襲。
「伊藤先生,我沒看到有什麼東西啊……」
京子緊握著雙拳,惡狠狠地盯著那個被怨京折磨的男子,一口惡氣登時減少了幾分。
以貌取人的高傲家夥,-1oo分!(滿分1o分-- →印象負數。)
「呼。」好不容易擺脫了怨京的糾纏,伊藤凖人瞥了眼面前的京子,攏起了眉峰問:「你真的是lme派來的?」
「確切地說,是敦賀先生叫我來的。」總算是認真和她對話了嗎?這個自以為是男。
「哦?蓮那家夥?」他又是對她一番從頭到尾的上下端詳。「不行不行,你這樣子怎麼可能適合。」
「?」
「快回去吧,這廣告不適合你。」他對她仿佛趕小狗一般揮了揮手。
說——說什麼啊?!京子瞪圓了眼:「我不是來拍廣告的,是敦賀先生叫我今天來這裏——」
「別鬧,現在不是小孩子玩的時候,這裏也不是過家家的地方,如果想做明星就先把氣質培養出來再說。」伊藤凖人跟一旁的工作人員勾了勾手指頭,那個工作人員立馬會意地擋在想要進入的京子跟前。
「不相信你可以去問敦賀先生!」被人往外拉扯,京子著急地嚷道。
聞見她的話,伊藤凖人朝攝影棚內招手叫到:「嗨,這個是你叫來的人麼?」
京子掙紮的動作陡然停了下來。
蓮在這裏?大門半開著,她和自大男吵得這麼熱鬧,這麼久了他也應該出來解圍啊。
不一會兒,果然看到一個穿著淡紫色襯衫黑西褲的男子雙手插在口袋裏悠閑地走了出來。
「怎麼?」他出來卻先沒看她,反倒是問向伊藤凖人。
「這小丫頭說是你叫她來的,可是又說不是來拍廣告。你認識?」
「呀?」奇異的是,蓮掃了她一眼,隨即不解地微笑:「不認識。」
咦?
——咦咦咦咦————??!!
蓮你在說什麼啊?!
你的眼睛也被牛屎糊到了嗎?!(我為什麼要用「也」這個字眼=。=)
「難怪,我就想這麼忙的時候你叫一個閑人來幹嘛。」伊藤凖人一副了然真相大白的樣子,和工作人員示意了交換了個眼色,讓人把她送走。
「等、等一下啊——你到底怎麼回事啊蓮——敦、敦賀先生!」委托人不是他嗎,叫她來這裏的不是他嗎?為什麼到了這裏卻說不認識?!這種玩笑完全沒有幫她解決難題反倒越攪越亂了啦!總不會千鶴紗音又在這裏吧?
「聽著哦,小丫頭,這地方,只有工作的藝人才能進,閑人勿擾~」伊藤凖人對她豎起食指,仿佛教訓一個三歲娃娃一般叮囑道。
京子不甘地被越拖越遠……
有點氣餒呢,雖然說,讓蓮看到她已經完成了任務,但是這種離開的方式實在太讓人不滿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大門前蓮抱著雙臂站在那裏,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神分明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而且,而且還帶上了一絲……玩味的挑釁?
挑釁?為什麼要對她挑釁?
他根本沒幫到她啊,這不是他布置的任務……嗎……?
等一下!
京子突然死死地巴住了一根石柱,死活不讓人再拖離這裏——
[任務內容是讓你現在去日曜廣告大樓的三號攝影棚。]
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
沒錯,她現在根本沒有踏進三號攝影棚,所以根本就不算完成了任務!
她真是愚蠢啊,lme的任務哪裏有可能像她一開始所想的那麼簡單?
可是,蓮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讓我來,卻又不得讓我進入。
腦海裏充斥著那雙挑釁的眸子。
挑釁麼……
……對啊,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的那孩子最近沒朝氣呢。]
[沒朝氣?]
[是啊,平時見到她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似乎工作也沒有往常那麼有幹勁。話說,不會跟你有關吧?蓮?]
——如果是因為我的話,我絕對不想見到這種結果。
蓮環抱著雙臂倚在門邊,輕輕闔上眼。
你不是想創造一個「最上京子」嗎?
以你自己的手,你自己的神,你自己的心……
「不知不覺中,我依賴你太多了。」
『不知不覺中,我強加你的太多了。』
「這一次,我要完全靠自己才行——」
『這一次,你要完全靠自己才行——』
「如果說一定要以工作的藝人身份才能進入的話,那麼就應選那個藝人好了!」
——「蓮,我接受你的挑戰!」
——『京子,接受挑戰吧!』
第43章 ☆ ACT40 正主替身
「想不到你還真的自告奮勇要面試啊。」
雙手抱胸站在京子面前的高大身影有著挺拔修長的身段,穿著米灰色的半開胸低領針織單衫,外面只罩了一件黑色便西的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有體會到冬天的寒冷,大方露出古銅色的鎖骨和大半塊結實的胸膛,這讓此刻終於冷靜下來註意到他著裝的京子不免有一些尷尬——畢竟她剛才生生撞到的可是眼前毫無掩飾的男人的皮膚……即便是蓮,她也都還沒有這麼「親近」地接觸過。
「不過我話說在前頭,如果只是抱著玩玩或者報覆的心態進來搗亂的話,我可是會毫不客氣地把你掃地出門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雖然似乎他看起來像是那種沖動易怒(當然實際上似乎也是)的紈絝子弟,但是此刻認真的表情卻是如此不容置疑。
看來這位叫做伊藤凖人的總監雖然年紀輕輕,在某些方面卻和蓮有著一樣的性子呢。
不過,剛才他叫蓮的時候,沒有敬語——雖然也不是一定要敬語啦,個人習慣問題,但是連名字也都沒有稱呼,而蓮也沒生氣的樣子,他們看起來很熟?是什麼樣的關系?
腦袋瓜子裏在想寫有的沒的,不過京子還是沒有落下禮數,她雙膝並攏,站在伊藤凖人面前,暫時收斂起了剛才被人輕視的不悅之意,恭敬地點頭應承下伊藤的忠告。
畢竟現在是要應征他手下的平面模特兒,跟上司頂嘴總沒好處。
好在伊藤凖人看來還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即便剛才和她吵了吵嘴,也即便此刻認定了京子剛才撒謊的行為,不過既然現在京子的身份是「來應征平面模特的候選人」,那麼他自然也就沒有再多刁難,手頭上的工作已經讓他忙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剛才也只是出來透透氣,他才不會給自己沒事惹事。
伊藤凖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遊移了一圈,自語道:「不過,怎麼看還是不適合啊。」
「伊藤先生,如果單憑外貌來斷定一個人的話,很多藝人都難以合格。」不是在背後說其他藝人的壞話,而是藝能界確實如此,有許許多多的明星本就不是靠外貌打入藝能界的,當然,她也沒有擡高自己實力的意思,只是說,外貌只能是藝人評定標準的一部分。
「話是這麼說,不過那也是沒得取舍之下時的安慰而已,」伊藤凖人的長指緩緩在唇畔摩挲,仿佛是個思考的慣有動作:「何況,就算單論氣質,你也不過關。」
可、可惡……京子隱忍著額角快暴出的青筋,強壓下快要豎起的眉頭,「您需要怎樣的氣質?」
「至少,現在你看起來和鄰家小女生沒兩樣,而我們要的是那種在人群裏就能吸引人目光的氣質。」
在人群裏就能吸引人目光的氣質麼……
那麼……
她慢慢閉上眼。
伊藤凖人不解地看著她的舉動,並不明白她此舉是何意。
她了解的能徹底吸引人目光的角色有一些,蓮、奏江小姐、剎夜,包括……不破尚……她扮演的角色不多,但能吸引人目光的角色,應該還是有的吧,那種仿佛傲視旁人,天然優雅的大小姐……
漠然睜開眼,即使此刻沒有曜石黑發,猙獰傷疤,但是那雙微微瞇起的瞳眸透出的冷冬寒梅般孤然絕然,那唇角若有似無的譏嘲笑意,那幾不可見微擡的優美下巴,無不在透露著生人勿近的高傲氣息。
本鄉未緒。
然後她嘴角輕扯,僅僅一瞬,沒有笑聲,空氣裏卻似乎在剎那間四散起詭譎的笑聲。
那種,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的,特別的氣質。
伊藤凖人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他居然有一瞬間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和剛才跟自己恭敬相迎的女孩或是據理力爭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這樣,夠了麼?」有個漠然的聲音在低低道,她的音調波瀾不起,連薄唇都不見得有幾分動作,但是耳邊的語言清晰可辨,聽入耳中還帶著詭笑的尾音,而她明明沒有笑。
不得不說,伊藤凖人對她刮目相看。
這和他一開始所指的那種氣質不同,卻至少這說明了,這女孩並非只能做個單純的鄰家女孩而已,而且她所能做的,也許比他所想的還多。
他揚起好看的眉,懶懶勾起嘴角,仍舊是眼角居高臨下地低低掃了開去,線條分明的唇一開一合。「跟我來。」
眼前人傾身邁步,雙肩略略一聳,那雙手自然隨意地塞入黑色長褲的口袋,跟在他身後的女孩發現眼前的人走路時的姿勢都像是計算好了一般,不大不小,每一步節奏平穩,仿佛真是個職業男模。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去做總監?再話說回來,總監呆在攝影棚做什麼?
她如願地踏入了第三攝影棚。
不過,這次,她清楚知道,自己的任務,可不止是踏入這個攝影棚這麼簡單。
日曜廣告果然不負盛名,就算只是第三攝影棚,也在其中分成了好幾個區域,許多工作人員忙忙碌碌穿梭在她身際,她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伊藤凖人,唯恐在這些區域的更替中失去了領路人。
伊藤凖人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她的動作,嘴角的笑意更濃。
明明知道不是時候,他的心底還是泛起了捉弄的念頭,高瘦的身軀在人群中不著痕跡地加快了速度並且左右穿避,有時還故意往人群的地方閃去,直到走到目的地前,他才轉回身,不出預料地看到身後沒有半個人影。
啊拉,這可怎麼辦,「不小心」把他們的小丫頭弄丟了……
話是這麼說,伊藤凖人完全沒有任何歉意的樣子,反倒想起那女孩此刻慌亂懊惱的樣子不覺有趣。
「有什麼好笑的事麼?伊藤先生。」
此話一出,伊藤凖人直感背後有一股龐大的戾氣席卷而來,如潮浪湧遍全身,那種從骨子裏透著的刺人寒意可不是假的,他揉了揉快被凍僵的脖子,轉頭發現,不知何時那女孩已經退去了之前在門外的冷漠氣息,換上了更加詭異陰森的恐怖的模樣。
這女孩是背後靈麼?
他和她互瞪了三秒,前者是因為對她的新形象轉變不可思議,後者是因為對他的惡劣帶路方式充滿怨念。
三秒之後,伊藤凖人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潔白的牙更讓這笑容顯得好不陽光。
「你還真是好玩。」他突然給京子就下了個定義,也不知到底是京子「好(二聲)玩」,還是他「好(四聲)玩」。他笑著正要伸手拉快被走過的工作人員撞到的她,突然發現手伸去的方向偏離了一點。
不,也不是他偏離了一點,而是她。
確切的說,也不是她,而是……
「凖人,再不抓緊時間,今天的拍攝進度完不成。」敦賀蓮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那雙手似乎自然而然地將那女孩往另一側帶了點,避開了被撞的同時,也避開了他的好意。
嘖嘖,是他的錯覺麼,蓮這家夥出現的時機好準呢。不過他沒有道破,只是呼了口氣,好像很不甘願又要面臨壓力似的:「小澤到底打算怎麼樣?」
「你是總監,別問我。」蓮淡淡地說,同時宛若不經意間的一瞥,給京子帶去一個讚許的眼色。
很好,她意識到了,所以她來了。
「我拿那小女人沒辦法,要不是策劃小組一致決定要沿用aube品牌的代言人,我一定第一時間把她——ban掉。」伊藤凖人一手仍舊插在口袋裏,另一手對著一旁正坐在椅子上悶悶不樂偶爾外加大發雷霆的女孩做了個槍斃的手勢。
「這麼快就認輸,不太像你的風格呢。」蓮看著他時而露出的孩子氣動作,不免微笑。
「我才沒有認輸,只是對這種藝人不滿,哦哦,話說……這個女孩——」正說著的伊藤凖人突然轉了個話題,瞥向正在瞪著敦賀蓮的京子——隨後似乎有著什麼頓悟般,他挑起一邊眉毛:「這女孩打算來應選。」
蓮自然是察覺到了京子給自己發送的怨念電波,不過神聖之光全啟,絲毫沒有半點傷害地悉數反彈了回去,他側過臉,一副半帶驚訝卻溫柔全開地微笑紳士樣問向京子:「這不是說認識我要見我結果卻被保安拖出去的小女孩麼?」
什、什麼啊!要見你是還不是你安排的任務?!你這最會演戲的騙子!
而且小女孩什麼的,你不就比我大四歲嗎!
瞇起眼的包子臉在控訴。
「是啊,不過這次她似乎打算用迂回戰術,‘名•義•上’打算來應征平面模特。」伊藤凖人略略加重了「名義上」三個字,星目捕捉著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表情:「看來是你的狂熱追求者呢,不過我看她還有那麼點實力,所以放她進來了。」
京子猛然擡頭,她身邊響過「噗嗤」的笑聲。
「不,我不是……」她還來不及解釋,身邊的男子已經惡劣地對她眨眨眼:「欸,是這樣麼?能為了追求我而努力到這個地步,真是不容易呢。」他說得誠摯卻又帶著調侃,真不知他如何把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結合在一起表現出來,但是京子分明覺得這句話像是一個玩笑,卻又像是認真的。
追求麼……如果,如果厚臉皮地說,現在在主動追求的那一方……好像是蓮自己呢……所以說,他是在暗示她,他很不容易麼……
對上蓮含笑的眼睛,她慌亂地趕忙瞄向地板,因為剛才沒有第一時間反駁,也就被當做默認了。
似乎有些奇怪兩人之間多余的互動,但是伊藤凖人沒有多想,只是朝四周的工作人員拍拍手:「好了,各位準備一下,我們為這位小姐試鏡。」
「試鏡?凖人,你都還沒讓我看下她是什麼摸樣就試鏡嗎?」一個不滿的聲音傳來,繼而一個身穿純白印花連衣裙的女孩從紛紛讓開的工作人員裏走了出來。
她很美,無可厚非,這是京子的第一感覺。
而且她也認得這女孩是誰,就是aube前幾季以及最近許多廣告商都在爭搶的平面模特——小澤瞳。
無暇的白皙肌膚吹彈可破,釉白的膚色下還隱隱有點透明的粉潤,纖長卷翹的眼睫如扇覆蓋著一雙水晶似的水眸,嘴唇飽滿小巧帶著盈盈光澤,最讓人羨慕的那高挺細致的鼻,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精制品一樣,好吧,京子覺得自己還是不太會形容,她的美給人的第一感覺就像是個……是個天使?在她的身上找不到半點缺陷,她走路的姿態輕盈得仿佛踩在花瓣上一樣,又讓人聯想到花叢間的精靈。
最關鍵的,她根本不需要施半點粉彩,就已經有了如此美好的容姿,如果說再稍稍添以顏色,又更是一番風情。
從前只在海報中看過小澤瞳的樣子,那遠遠沒有此刻來得震撼,當真切地看見真人的時候,她更覺得驚艷,那種純粹自然的柔美,別說是藝能界,放眼當今日本也找不到第二個。
可是,美好的食物總是很容易破滅,就像當初京子立誓保護琉璃子時候一樣,還好這次還不待她察覺真相,她認定的公主,或者說是天使大人已經原形畢露。
也許她一開始就沒打算掩飾吧。
反正京子不是笨蛋,她清楚地感覺到小澤瞳對自己的不滿。
「小澤,我才是總監。」伊藤凖人收起了調笑的表情,余光只是斜睨了小澤瞳一眼便道。「如果你不能完成你份內的事情,就別再給人添麻煩。」
「你……」小澤瞳被將了一軍,那張完美臉蛋上的柳眉緊緊一蹙,即便是蹙眉,那種半帶嗔怨的表情仍舊讓京子看得不免有些失神,即便知道她對自己不滿,她發現自己也完全無法跟小澤敵對。
公主也都會有點小脾氣的,如果說能表現得讓她滿意的話……京子暗暗想,她並不願意樹敵,何況這所謂的敵人還長著一張她夢寐以求的童話中才有天使精靈樣……
「可是她要替的人是我啊,既然是我的替身,我有權選擇吧!」
「誰告訴你就是給你做替身的?你自己算算,從剛才開始,你罵走了多少個應征的藝人?」伊藤凖人似乎已經將不滿積累了許久,責備的眼神絲毫不加任何掩飾地直視向她:「如果不是你橫生事端,這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出面。」
「我這也是為了廣告好,如果不能找到氣質相符的……」
猛地一聲冷笑,伊藤凖人毫不留情面地撇唇:「氣質相符?和誰的氣質相符?現在廣告要的氣質,你自己做得到嗎?」
「啊啊,伊藤君!」一旁的幾名工作人員連忙勸阻住完全不知收斂的的伊藤凖人,畢竟在這種大庭廣眾的場合,對方又是一個柔弱的美女模特,怎麼看都有以強欺弱之嫌,何況現在被指責的那一方看起來也快瀕臨爆發的狀態。
沒想到自己剛到來就遭遇這樣的變故,讓京子有點擔憂。其實京子最擔憂的是自己對今天的工作根本還是一頭霧水,她下意識擡頭看了看蓮的方向,蓮那邊已經開始拍照,根本無暇顧及她。低聲地向工作人員請教,總算摸清了事情大概的來龍去脈。小澤瞳一直以來作為aube的產品廣告模特及代言人倍受親睞,這一季的aube也打算繼續起用她來為新產品做宣傳。其他的幾個產品的平面廣告拍攝工作還算順利,可問題就在aube的最新產品「he1ena」系列是以成熟性感為賣點,這一季這款產品又是主打品,突破了aube一直以來樹立的清純活力化妝品品牌形象,在市場是個創新的嘗試。這次廣告的策劃給予這個產品的所作包裝自然也不可能脫離產品本身的賣點,定位的產品關鍵詞是——「誘惑」。既然是誘惑,那麼當然不可能繼續走之前品牌的路線,單單說模特兒的服裝上,換下了一貫的乳白、嫩黃、淡粉這樣的顏色,替之以暗紅色,服裝風格也不再是可愛清麗的蓬蓬裙或蕾絲裙,而是露出背上光裸肌膚的小禮服。之所以露背,是原意突出背上大片的肌膚起到畫面的第一眼給人的震撼力,並且以背部嫩滑的皮膚和畫面其他部分的構圖起到鮮明的對比,突出「誘惑」這個字眼,同時,模特兒露出的背部將被男模的環抱的手掌覆蓋,以男人的手背及其手背的膚色,再次進行更顯著的對比烘托,暗含著誘惑人去撫觸的沖動,廣告語直截了當地指出了這一點——「誘惑你觸碰的禁忌。」
至於為什麼用了禁忌這個字眼,要結合電視廣告,電視廣告中將把「he1ena」包裝為難以輕易得到的珍寶,令女人為之瘋狂的誘惑,而「禁忌」在限制警示他人不要接觸的同時,也是最容易引誘人們最讓人有好奇心的東西,更暗喻一旦使用了它,就仿佛毒品般將欲罷不能。
問題真正出錯的地方就是,這則平面廣告的模特依然是小澤瞳。
小澤瞳自出道以來就一直以自然純凈作為代表色,這不僅僅是公司包裝的問題,更是小澤瞳本身的要求。憑借著天生麗質,小澤瞳已然有些過傲,她依舊是自恃自己應該是當初那個油菜花花田裏翩然起舞,那令人一見就直嘆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而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可以被男人觸碰到的普通女孩,所以她拒絕拍攝「he1ena」的露背廣告,即使經過再三的勸慰,她也只答應aube可以借著她的名號找一個替身來拍這出平面。反正需要的只是一個背部和一個側臉,側臉的話,稍加修飾,即使用電腦合成一下,都不是問題。
但是伊藤凖人實在無法容忍小澤瞳的這種行為,不僅因為他身為日曜廣告的策劃部總監,還因為伊藤凖人是這則廣告的平面攝影師——是的,京子沒聽錯,伊藤凖人確實是這則廣告的平面攝影師,平日裏他一般只負責策劃案,但是有一些比較大的案子,和一些老熟人的客戶就會指定他來進行攝影,因為伊藤凖人的平面攝影功底,無論是在國內外都算是一流頂尖的水準,據說,最早以前伊藤凖人學習的是攝影專業,早先還獲得過很多國內外的攝影大獎,至於之後來到這間公司擔任創意總監,慢慢把攝影放下,是另有隱情。身為攝影師,他自然無法容忍自己不能拍攝真人模特而利用電腦合成這樣不自然的作品,可是以小澤瞳如今的炙手可熱程度,她也完全沒有放棄自己原則的打算,難就難在aube的老家夥們非小澤瞳不可的堅持,更讓伊藤凖人一個頭兩個大。
招平面模特的廣告是前兩天就打出去的,本來在昨天就應該結束,不過由於到昨天為止仍然沒有合適人選,所以一直拖到了此刻的拍攝現場。伊藤凖人對此的認定是找一個擁有他所需要的氣質的模特代替小澤,而小澤瞳則認為這則廣告僅僅是給她找一個替身而已,兩個人從一開始就存在分歧,直到現在也沒有結果。
在aube公司的心目中,伊藤凖人和小澤瞳的地位卻又不分高下,正因為有伊藤凖人,之前aube幾季的平面廣告才會那麼成功,這事兒換了誰都不行,而伊藤凖人和小澤瞳的合作由來已久,結果宿怨也成了由來已久,可以說兩人既是老搭檔,又是冤家。
天吶,好覆雜。
京子更不由得偷偷向蓮的方向看去,為什麼敦賀會給她安排了一個這麼無解的難題,雖然說她現在身為應征者,按照他們的話去做就可以了,但是顯然事態的發展並不允許她如此。小澤小姐要的只是一個以她自己作為模子的替身,而伊藤凖人要的卻是一個截然相反的獨立模特兒。
也就是說,如果按照小澤的說法去做,那麼伊藤凖人那裏就不通過,如果按照伊藤的想法去做,那麼小澤小姐那裏就不合格!
第44章 【番外】蓮京相性100問!
「當當當當~~~各位晚上好~『三心兩意的rock』又一次和大家見面了!」
吧嗒吧嗒——觀眾掌聲——
「今天薔薇色的夢境在綻放,古老的愛情水晶在低吟,哦,我們青春的戀曲在淚水與呼喚中盤旋成一聲——」
「哐啷!」
某組合從不知哪裏冒出的電冰箱下爬走:「沒錯沒錯,今天主持的任務就交給我們的特別來賓——空鏡桑~」
某鏡坐在沙發上,身邊布景用電冰箱不知所蹤。
閑閑倒了杯茶,擡頭看滿場寂靜,這才慢悠悠地開口:「一個人主持有點無聊,所以今晚還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出馬坐鎮,不過此人時間甚緊,兼又怨念纏身,大家體諒體諒,有請仲村大嬸,不、大神~~」
一旁仲村大嬸戴著圈圈鏡仰起臉算是打了個招呼,又低頭伏案趕稿——
「那麼閑話不多說,作為特別企劃,讓我們直奔主題,有請今晚特別來賓——最上京子,敦賀蓮,不破尚!」
★【蓮京】相性一百問!
1、請問您的名字?
京:本名是最上恭子,藝名是京子~
蓮:敦賀蓮。(微笑)
尚:不破尚。(撇開眼)
鏡:那個……蓮君,尚君,似乎有所保留呢,京子小姐可是回答地很完整哦。讓我們重新再來一次,請問您的名字?
尚:(咬牙切齒)——不•破•尚——
京:——太郎。(邪笑著補上,頓時場上兩人間一陣電光石火)
鏡:(挪到安全區域,諂笑著)蓮君?
蓮:(微笑)敦賀蓮。
鏡:??
蓮:(微笑max)敦賀蓮。
鏡:(冷汗直下,轉頭小聲問仲村大神)仲村殿,蓮君本名是啥?
仲:涉及劇情,跳過。
鏡:你跳過個x,現在還有誰不知道蓮是保津久遠的麼?(低聲,隨即冰箱再次從天而降)——真、真是簡潔有力的回答(從冰箱下掙紮爬出),作者都這麼縱容,難怪蓮殿有恃無恐。第一個問題都問得這麼艱難……(望天蕭瑟貌)長路漫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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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齡?
京:16歲~花季少丨女的16歲~~
尚:你覺得我還能是幾歲?
蓮:……2o。
鏡:蓮君的猶豫有可疑哦,對自己的年齡都產生懷疑了嗎?
蓮:(眼色頓沈)這要去問設定我的人。
仲:(擡頭,一臉茫然)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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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性別是?
京:女孩~
蓮&尚:(懷疑的眼神瞟向鏡)
鏡:哇哇,人家還是喜歡小京這麼聽話的女孩子啦~~~~(大哭著撲到京子懷裏,背後升起兩陣寒意)
京:敦賀先生你就回答一下,這也是藝人的專丨業精神呀~至於尚太郎——(目光轉陰冷)他回答不回答都沒關系。
尚:什麼叫我回答不回答都沒關系?!難道這種顯而易見的白丨癡問題還需要我來回答嗎?
蓮:(點頭,微笑),空鏡桑,這個問題的回答我有別的可能嗎?
鏡:……絕對不要有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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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請問你的性格是怎樣的?
京:性格?……
鏡:京子,你的臉孔扭曲了。
京:(獰笑著 )你問什麼時候的性格?
鏡:……
蓮:溫和。
京:(狐疑地掃了他一眼)
尚:不知道。
鏡:(不滿地掃了三個人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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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對方的性格呢?
京:敦賀先生是好人。不破尚是混丨蛋。
鏡:……是性格問題,不是問人品……
蓮:京子?(低首沈思了下,不覺輕笑)很怪異的女生。
尚:(掃過其笑容)俗氣的女人。
嗶嗶——火花生成——
鑒於這個問題的安全度,我們將三人隔離分別問答~
京:不破尚那個沒人性、花花公子、虛偽做作的自大男有什麼性格可言!
鏡:……這都是性格吧--。那蓮呢?
京:地獄魔王……
鏡:都沒有好評啊。
京:其實……也不是啦……(低頭糾結貌)
……
……
……
鏡:京子你糾結了這麼久的「……」然後現在一副開水燒開的蒸騰樣是什麼意思?!
蓮:對自己要去做的事就會很認真,很善良,很單純……(臉上揚起溫暖的笑容)
鏡:蓮殿你就直說你喜歡吧- -。
尚:反正……反正是個俗氣的女人。(眼睛再次掃過隔間的京子)
鏡:可是你的眼神不是這麼說的啊?
尚:……偶爾有些令人在意罷了。
鏡:我問的是性格- -。
總結:兩位男士都已經被俘虜了,我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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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相遇的?在哪裏?
京子:就是今年在lme啦,我去面試的時候。
蓮:(一臉溫柔地看著京子不語)。
鏡:蓮殿?
蓮:保密。
鏡:說實在的蓮殿,除了京子這遲鈍的孩子,全天下都知道了。
尚:為什麼不提我?(皺眉瞪京子。)
京:我希望我沒遇到過你……(冷包子臉)
尚:嘖,隨你,反正從小到大的事情也沒什麼好提的,從第一次在京都見面開始就整天跟著我一步都不肯放。
京:不——破——尚——太——郎!
蓮:京子?(微笑狀。)
鏡:(場外解說)京子強大的怨念氣流背後貌似驟然散發出了強烈的聖潔光芒,瞬時間消滅了所有怨京敵人!ou,jack,這真是太神奇了!
鑒於不破尚先生的人身安全考慮,赤時公司要求其中止節目的參與,於是場內空氣頓時一片閑散放松,某鏡不由大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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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對對方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京:討厭!本來以為可以不討厭的,可是居然就那樣和椹先生一起把我丟出lme。
蓮:討厭?(挑眉)
京:難道作出這樣的事情還要讓我喜歡嘛?
蓮:那是你動機不純。
京:可是你當時根本不知道我是因為不破尚才……(猛地捂住嘴)
蓮:(瞇眼,微笑)我只是覺得你對演藝圈沒興趣沒熱誠還想進入的動機不純。(聖光四射)
京:敦賀先生我錯了……
鏡:餵……餵……你們跑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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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喜歡對方哪一點呢?
京:喜、喜歡?!——不不、喜歡這種東西……(在蓮冰眸的註視下所有後話吞入口中)
鏡:京子小姐請嚴肅作答,您的所有發言將成為呈堂證供。(不知從哪裏摸來一副眼睛裝深沈貌)
京:那個……對我很……很好……很溫柔……很成熟……(面頰燒紅)
鏡:蓮殿請不要威脅陳述人--。
蓮:(hi,河蟹!)呃,我想……我不知道。
京:(奇異地瞪大眼)
蓮:真不知道,除了她沒有這種感覺過,無從比較。不過真要論的話,也許就是她堅毅和認真的性格,讓我很心疼吧。
京:……蓮……
鏡:我知道你是戀愛白癡,這些話真的沒有社幫你打過草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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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討厭對方哪一點?
京:討、討厭?——不不、討厭這種東西……
鏡:蓮殿你這次為什麼不阻止她逃避問題了?= =。
蓮:(傾身向前,莞爾)京子現在還討厭我麼?
京:……唔。
鏡:蓮殿,以吻封緘隱瞞真相這種事是不道德的,是社會公眾所不容許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雖然大家是愛看的。
蓮:在不破尚的事情處理上,不是很高興。
鏡:醋桶!——蓮殿我錯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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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o、你覺得自己與對方相性好麼?
京:相性是什麼意思?(認真問)蓮:就是我們在一起相處得好不好。
京:哦,挺好呀。(心想蓮還是挺照顧她)
鏡:蓮殿你太陰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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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平時你怎麼稱呼對方?
京:敦賀先生。
蓮:嗯?
京:(改口)——蓮……
蓮:京子,我覺得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溝通一下。
鏡:蓮殿,溝通用口是沒錯……不過我記得不是這麼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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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最興奮的時候呢?
京:有比蓮更簡單的稱呼了麼?
蓮:跟簡單沒關系呢,京子。是問你最興奮的時候。
京:什麼是最興奮的時候?表現演技的時候麼?
蓮:原來那時候都是演技麼……
鏡:那時候是什麼時候?!!——黑夜給了我們黑色的眼睛,我們卻用它來尋找jq!
京:我真的不明白啊。
蓮:那麼重溫一下?
鏡:欸欸。——跑題了!(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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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如果以動物做比喻,你覺得對方是?
京:……長、長頸鹿?
蓮:京子,跟身高沒關系……
京:哦,那麼,應該是獅子吧。感覺像天生就是王者一般居高臨下,雖然我覺得獵豹從形象上來說更適合。
蓮:京子的話,應該是貓——看起來很嬌小柔弱,但是卻有自己的個性,做一件事的時候總能全神貫註。
鏡:我太感動了,終於有一題能正常地解答完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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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如果要送禮物給對方,您會送?
京:劇透誒!
蓮:嗯,她似乎在讓我們劇透。
鏡:不好意思,這題還是跳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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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那麼你自己想要什麼禮物呢?
京:要蓮送給我的禮物嗎?不用啦,送禮物很破費的。
蓮:如果我想送呢?
京:唔……那麼……真的還是不用啦!我知道心意就好了……(紅臉)
鏡:問題就是你光知道心意了一點表示都沒有。= =
蓮:空鏡桑,你說呢?
鏡:好像這個問題的答案大家都很清楚呢。
京:咦,什麼?什麼?
蓮、鏡:——可惜最重要的人完全沒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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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對對方有哪裏不滿麼?一般是什麼事情?
京:嗯……他有些時候,真讓人捉摸不透,不過也還好啦,他說過以後會告訴我。
蓮:果然還是很在意麼……
京:而且總是不按時吃飯不註意身體,這是藝人的大忌!
蓮:如果是你照顧的話,我一定會按時。
京:可是,敦賀宅離不倒翁好遠誒,我不能天天作飯的時候跑你家去啊。
蓮:……
鏡:無力了,京子,這麼赤果果的暗示你就看不出麼!
蓮:這題的答案和第九題重覆了。
鏡:果然還是醋桶!——蓮殿我真的錯了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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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的嗜好是?京:演戲!
蓮:演戲。
鏡:這點上夫妻(誤!)倒是異口同聲地不謀而合呢……
蓮,還有……
鏡:嗯?
京:……蓮你為什麼看著我?
鏡:(了然的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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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對方的毛病是?
京:喜歡捉弄我!生氣起來非常可怕!
蓮:有麼?
京:……唔。
鏡:京子,蓮殿的捉弄好幸福,我也想要--。
蓮:(移開唇)……有些事情太過執著了反倒不好,京子之前總是在堅持。
鏡:(目光焦點還在蓮迷人性感的唇線旁,一時沒反應過來)欸?
蓮:對方的毛病。
鏡:蓮殿我對你一心兩用的能力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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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對方做的什麼事情(包括毛病)會讓你不快?
京:要說捉弄的話,好像現在還不到不快的程度,唯一一次真的讓我有些生氣的,大概就是千鶴和他出席晚宴那次吧。
鏡:京子你第一次這麼坦白自己吃醋欸,不像你。
京:欸,那是吃醋嗎?!我一直以為是因為蓮對自己故作陌生而不高興吶。
蓮:……
鏡:……蓮殿我同情你。
蓮:為了不破去做的任何事情。
鏡:那麼為了雷諾去做就沒問題了嗎?
蓮:……
鏡:蒼天在上……我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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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其實很想怎麼對待對方?
京: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總覺的應該回應他……
蓮:慢慢來就好了,不要因為責任而去想該怎麼回應我,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鏡:可是蓮殿你還忍得住?
蓮:……
鏡:……我今天真的不該來,真的不該……
鏡:那麼蓮殿你呢?
蓮:你要哪個版本?
鏡:雖然我很想要限制級的那個,不過似乎今天不合適。
蓮:那麼……(側過臉,低頭吻上京子的額。)大概就是這樣。
鏡:……這顯然是撒謊。
蓮:(微笑)我不想嚇跑她。
京:(終於仿佛知道了些什麼)蓮……
鏡:……蓮殿你的表現真虛偽,明顯就是想討好美人心=。=啊啊——(瞬間飛入天邊沒入雲層,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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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你們的關系到了哪種程度?
京:啊……嗯呃……
蓮:你是問《skip beat》《star x star》還是《2月14日》?
鏡:——想不到蓮殿你也看少丨女漫畫和腐女同人(誤!)……
蓮:如果是《skip beat》,那麼是擁抱和膝枕。
如果是《star x star》那麼是接吻。
如果是《2月14日》……
京:蓮!——(匆忙伸手捂住蓮的嘴)
蓮:(低頭吻了吻京子的掌心,放入自己寬大的手掌中),如果是《2月14日》……那麼無可奉告。
鏡:……來人啊,我實在是受不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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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兩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裏?
京:整個東京到處逛誒,最後回到不倒翁。
蓮:京都。
京:京、京都?!
蓮:下一題。
鏡:是,蓮大人……下一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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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那時兩人間的氣氛怎麼樣?
京:他在東京鐵塔瞭望台上想要謀殺我。
蓮:(噗嗤笑了出來。)
鏡:京子,這不是《名偵探柯南》。= =
京:好吧……嗯……我有點緊張。
鏡:——我還真沒看出來。(被毆打)怒,剛才誰敲我?!
蓮:(微笑)。
鏡:(心想蓮殿真不肯面對現實,明明那時候某人根本不把它當做是男女朋友之間的約會。)
鏡:那麼蓮殿?那時兩人的氣氛怎麼樣?
蓮:很美好。(目光有些飄遠)
鏡:呃,涉及到某人舊時的回憶,下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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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那時進展到何種地步?
京:他在不倒翁握著我的手說不想放開……走之前抱了我。
鏡:抱、抱了你?!(妄想狀)
蓮:空鏡桑你真齷齪。(微笑max)
鏡:蓮殿你還沒回答!
蓮:(勾嘴角)你這是在慫恿我摧殘未成年麼?
鏡:是、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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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經常去的約會地點是哪裏?
京:我們就約過一次會……
蓮:她能把那次當做約會已經讓我很欣慰了。
鏡:可惜還是現在才這麼認定的……蓮殿你標準真低。
蓮:其實還好,和她在一起對我來說都是約會。
鏡:……你又自我安慰了。(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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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你會為對方的生日做什麼樣的準備?
京:這個,秘密哦。
蓮:嗯,快到了吧,很快就知道了,現在還是秘密。
鏡:秘密就秘密吧……(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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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京:……
蓮:我。
京;(偷偷拿手肘頂了頂蓮)蓮……(感覺這樣說出來會讓蓮沒面子)
蓮:如果覺得不妥不如你當場主動一下?
京:……(紅臉)
鏡:……(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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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有多喜歡對方?
京:空鏡小姐,今天的問題都很……嗯,好吧,這是工作我還是該好好回答的~
蓮:不想回答也沒關系,別為難自己。
鏡:蓮你太小媳婦樣了……(立刻被聖光扼殺)
京:不、不是啦,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形容,很……很喜歡……如果說他不在身邊,就會想打電話給他,要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的話,也會想告訴他……
鏡:喔,是這樣的,你這種情況需要的可能是心理咨詢熱線。(突然身後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被其拖出去毆打後丟回)
蓮:辛苦了,社。(對不遠處頷首)
鏡:……蓮殿,我要告你人身攻擊……
蓮:(微笑)隨意。
鏡:嗚嗚……那麼……你有多喜歡對方?
蓮:只要能對她好,怎樣都可以。
鏡:包括回不破尚身邊麼?
蓮:——不行。
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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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那麼,你愛對方嗎?
京:……
蓮:我愛。
鏡:嘆氣,真是鮮明的對比呢,某人還在對蓮的感情迷茫不已的階段。
蓮:我可以等。
鏡:蓮殿,真的不考慮下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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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o、對方說什麼會讓你覺得無法拒絕?
京:額,蓮倒是沒有要求過我什麼……我覺得大概只要自己能做到的,都不會拒絕吧。
蓮:嫁給我?
京:……
鏡:果真是無法拒絕啊,蓮殿你這樣捉弄人真邪惡。
蓮:她從來不會給別人添麻煩,所以能有什麼要求我也從不想拒絕。
京:那我可以接不破挑釁的那個廣告嗎?(小聲)
蓮:——拒絕。
鏡:……真是前後不一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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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如果對方有變心的嫌疑,你會怎麼做?
京:啊?
蓮:這種不可能的問題為什麼要討論?
鏡:你是不可能啦,但那頭……你難道不想知道麼?
蓮:現在連心都還沒有何來的變……(嘆息)
京:——不是的,我喜歡蓮!(鼓足勇氣,似乎已經醞釀了很久)
蓮、鏡:(擊掌)。
京:……為什麼我有上當的感覺。
鏡:假設而已,那麼,你會怎樣做?
京:如果他是欺騙我傷害我的話……(背後湧起奇特的黑色旋渦。)
鏡:額……有前車之鑒的東西還是不用問了,參考漫畫第一卷。
蓮:如果她是真心的,祝她幸福。
鏡:那是你對前女友的方式吧。
蓮:我想象不出我們有誰變心的可能,所以只能參考以前。
鏡:想象下啊,如果京子又回頭去找不破……
京:空鏡小姐,這不可能!
蓮:……(低頭若有所思了一陣)我會努力挽回她,盡我一切所能,如果結果還是一樣,那麼……我也不知道了。(眼神有點迷茫)我覺得,這種東西無法強求,自己應該做不到冷靜祝福她……但是,我也不會強迫她。也許,那樣我就再也愛不上別人了吧。
京:蓮……(不由握住身邊修長的手)
鏡:……我的頭頂是不是鋥鋥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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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能原諒對方的變心嗎?
京:為什麼都是這樣的問題呢?
蓮:這種沒意義的問題……(隱怒之時仍舊面帶笑意)
鏡:又不是我出的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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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如果約會時對方遲到一小時以上,你會怎麼辦?
京、蓮:他/她絕對不可能。
鏡;你們真「嗶——」讓人想「嗶——」啊——我是說如果!
京:如果他沒有打電話告訴我的話,一定是出事了,我會很擔心,打電話給他吧?
蓮:差不多我也會如此,如果電話找不到,她又已經出門許久,那麼應該會開車沿路找去lme,不倒翁或者學校吧,反正她常去的也就那麼幾個地方。
鏡:——是遲到,不是綁架案啊孩子們……你們兩個就沒有考慮過生氣嗎?
京、蓮:(挑眉)因為他/她不會讓自己遲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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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你最喜歡對方身體哪一部分?
京:……(瞪大眼不可置信,隨後火燒雲一片)哪、哪一部分?(掙紮地思考中)……也許是,手麼?因為握著我的時候會很安心……或者是臉?因為是看到蓮的臉才會覺得放松下來。
鏡:明白了,蓮你就長得像舒心丸。
蓮:(微笑)
鏡:誒,不警告下我了嗎?
蓮:因為我覺得越「警告」你你越開心。
鏡:原來我是個m體質麼……
鏡:(邪惡地笑)蓮你最喜歡對方身體哪部分?
蓮:哪部分都喜歡。
鏡:……真是無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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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對方最性感的表情是?
京:……夜之帝王。
蓮:……
鏡:呃……蓮殿,其實不用身體力行來說明的,這還是個比較純潔的訪談,雖然我不純潔。(抽搐地看著對過被蓮傾身壓在沙發上雙頰羞紅的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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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兩人在一起時最讓你覺得臉紅心跳的事是?
京: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心就會怦怦跳個不停。
鏡:廢話麼,不跳不就廢了麼。
蓮:臉紅心跳?
鏡:(點頭)
蓮:……(詭異的沈默)
鏡:……看來我們的蓮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臉紅了,不過心跳總該有吧……
蓮:不,臉紅心跳是經常,她看我時就會。
鏡:(神奇貌)只是京子看你你就會臉紅心跳?你裝純咩?
蓮:因為那時候我就必須不斷警告自己避免釀成大錯。
鏡:——原來是是生理沖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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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你曾向對方撒謊嗎?你善於說謊話嗎?
京:以前曾經瞞著蓮參加不破的pv拍攝、還有隱瞞米格魯襲擊我的事……
蓮:京子,米格魯的事情是《skip beat》裏才發生的。
京:欸,那就只有不破pv的事情,不過……我沒有打算撒謊。
蓮:她根本就說不了謊話,更不要說善於。
鏡:也是,我懷疑如果她對你撒了謊也許自己會先去剖腹。那麼你呢?
蓮:只有隱瞞沒有欺騙,而且我的隱瞞也告訴她緣由了。如果說擅長與否,我想……
鏡:應該很擅長。(側目補充,演技精湛的大騙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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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什麼時候覺得最幸福?
京:有個家的感覺的時候。
蓮:(眼角眉梢染上一層淡淡的神傷,伸手把京子攬進懷裏)
鏡:……呃,蓮殿?
蓮:有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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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曾經吵過架嗎?
京:以前經常吵,那時候他很愛捉弄我。
蓮:我可沒跟你吵呢。
京:……是這樣麼?(狐疑)
蓮:在遇到不破的事情時,曾想冷戰過,但應該也不算吵架吧。
鏡:言外之意最早初遇時的吵架都是京子一頭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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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o、都是些什麼樣的爭吵呢?
京:拒絕惡魔的施舍,嗯,類似這樣……
鏡:是我的錯覺麼,說到蓮對你的惡行時你總是脫口而出地流利呢……
蓮:是你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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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之後如何和好的呢?
京:我下跪了。
蓮、鏡:……
京:因為我深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電梯門口向蓮下跪道歉了。
鏡:蓮你有虐妻癖麼?
蓮:……我分明不是因為她下跪才講和的……不、應該說我根本沒有跟她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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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對方的睡姿如何?
京:額,睡姿這個,沒有什麼特別的吧,只要不是大字型或者滿床亂滾的話,一般人睡姿也都差不多呀,蓮的睡姿再正常不過。
蓮:(扶額)京子,你沒有發現這問題的本質。
京:嗯?
鏡:嘿嘿嘿嘿~~~~~
蓮:曲起身子睡得很可愛,像個天使,就這樣,下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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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什麼時候讓你覺得自己是被愛的?
京:他總是很在意我的事情,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上……
蓮:如果說我覺得自己是被愛的是不是自作多情?
京:當然不是!(意識到自己的激動急忙住口)
蓮:(微笑)那麼就是這個時候。
鏡:對於挖京子心思的事情你總是如此無往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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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什麼時候會讓你覺得也許他已經不愛我了?
京:……
在我完全不了解事情真相他卻什麼都不告訴我,結果導致我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
因為我一直覺得蓮能喜歡上我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蓮:上次宴會的事情麼……
京:嗯。
蓮:對不起。
京:不、不是你的錯啦,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如果更相信你一些……
蓮:不,是我一開始沒跟你解釋清楚。
鏡:受不鳥啦,真的完全受不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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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你的愛情表現方法是?
京:為他做一切我能所能做的!(握拳)
蓮:尊重體貼,順其自然。
鏡:死吧你,不知道誰當初耍手段騙京子去米蘭再也不回來。
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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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你覺得與對方相配的花是?
京:蓮花呀,想到蓮花就會想到蓮。
蓮:大波斯菊。
京:那是什麼花?
蓮:(微笑不語)
(hi,河蟹!)鏡:話說,蓮殿,請不要說帶菊字的花,最近腐化能力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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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兩個人之間有互相隱瞞的事嗎?
京:沒有!
蓮:之前提到過了……除非必要,沒什麼好瞞著她的。
京:嗯,我相信蓮。
鏡:我覺得空氣的顏色變粉了,神啊,快讓我結束采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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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會有自卑感麼?
京:既然是前輩當然有我所不足之處,不過我會努力超越他的!
蓮:我會。
京、鏡:啊?!
蓮:因為……(瞄向空鏡)你知道的……因為你安排的那該死的過去……
鏡:好吧蓮殿,讓京子化為治愈系女主角聖母瑪利亞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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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兩人的關系是公認的還是極秘的呢?
京:……
蓮:連我到現在都還不確定彼此是什麼關系……
鏡:——我真替你默哀三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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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o、你覺得與對方的愛能否持續到永遠呢?
京:……嗯。
蓮:如果她有愛的話。
鏡:蓮你突然走保守派路線了呢。
場外:cut!今天先到這裏,明天繼續!
京、蓮、鏡:呼——(異口同聲。)
前情提要:自上次某鏡采訪蓮京二人節目播出之後,反響熱烈,遂節目組決定繼續采訪下半段百問內容,此半段采訪腐化程度之深更是在一般綜藝節目訪談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問為啥還能播出?某鏡答,因為作者是俺!
到底蓮京感情發展到什麼地步?到底蓮京之間還有什麼秘密?到底蓮京……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眾人拍飛:「你來打醬油的嗎?!」
——從廢墟中爬出來的某鏡……
「那、那還是這回分解吧……ACTION!」
註:由於原著和ss都沒有出現過床戲,所以這裏默認是指同人2月14日發生後。
另,後5o話幾乎都是關於h的部分,所以不破尚更沒出場機會了,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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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請問你是攻方,還是受方?
鏡:一開始就是重口味啊!o o!
蓮:無妨,我是攻。
京:(皺眉頭,很認真地想,半晌……)那是什麼?
蓮:(修長指尖比在唇間)你不需要知道。
京:(認真)可是這是術語吧,業界的術語!身為一個藝人怎麼能不知道?!(背後燃起熊熊烈火)
蓮、鏡:(挫敗扶額,確實是業界的術語,不過不是藝能界,是**界)
蓮:簡單來說,(眼底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惡質光芒)就是兩個人之間,你若比較主動就是攻,你若比較被動就是受。
京:哦,那我是受。
鏡:——爆。(蓮你能讓京子主動說出自己是受你還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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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為什麼如此決定呢?
蓮:生理原因。
鏡:蓮你按照你對京子做的攻受解釋來分析好麼……
京:咦?還有別的解釋?
鏡:嗯,指h雙方的關系。(遂貌似一臉誠懇好心地解釋什麼是h。)
京:(聽畢)
……
……
……
鏡:這種奇異的沈默似乎之前出現過?……欸?蓮殿你臉上的抱枕是「hello!怨京!」的誒,我最喜歡的牌子……等等,為啥你臉上會有抱枕……(突覺背後寒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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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你對現在的狀況滿意嗎?
京:不滿意,要更努力工作才行!
鏡:(仿佛冰天雪地發現有人裸跪無語望蒼天驚奇狀)京子你居然還要努力工作?!你的工作是?!(——猛然一個抱枕丟來,臉被貼面餅)
蓮:(拍拍手上莫須有的灰塵)別用你邪惡的思想玷汙她……
鏡:……好吧,京子,我們有代溝。請和我一樣邪惡的男人回答。
蓮:暫時滿意,如果她能更主動就好。(微笑,毫不在意某人詆毀)
鏡:(嘿嘿嘿,敢惹我,ss裏讓你永遠看不到她主動……反正仲村大嬸那邊你想看到估計還要等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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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初次h的地點是?
京:……
鏡:?
蓮:(微笑。)
鏡:靠,當我會讀心術嗎?
蓮:你寫的你不知道?
鏡:……尊重下我現在身為采訪者的職業操守,謝謝。
京:……東京遠郊的愛の部屋。(為所謂職業操守回答)
鏡:哦哦哦哦,遠郊的愛情賓館唷唷唷~~~(三八狀)
蓮:……尊重下你作為同人寫手的職業操守,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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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當時的感想是?
京:……我、我……(想說我喜歡上蓮了,卻怎麼都說不出口貌)
蓮:嗯,她想說喜歡上我了。
京:……蓮!!!
蓮:(聖光18o°全綻放微笑)我說錯了嗎,京子?
京:……我殺了你!!!(面對某人調侃式微笑,無比羞憤狀)
鏡:……兩位,註意形象……名聲很重要……嗯。
蓮:感想?——再來一次。
京:(瞪圓雙眼)
鏡:哎呀呀,蓮殿你又被抱枕貼臉了哦呵呵呵呵~(雞婆狀,白鳥麗子三段式笑)
——唔,飛過來啥,哎喲,眼前咋這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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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當時對方的樣子如何呢?
京:呼……(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決定速戰速決),很小心我的反應,很隱忍……很溫柔……
蓮:感謝有留下個好印象,好的回憶是再次成功的一半。
京:……(瞇眼)
鏡:這諺語我咋記得好像不該是這版本。
蓮:京子的話……顫栗又帶著點羞窘……就像……
鏡:就像美女與禽獸,小白兔與大野狼。
蓮:小白兔什麼的,不太適合我呢。(故作不解狀,神態極其惡劣)
鏡:……好吧,蓮殿,我發現我跟你也有代溝……
蓮:那是大嬸你老了。
鏡:--#竟敢把我一純潔天真(誤)的少丨女(大誤)說成是大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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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初夜的早上,你的第一句話是……
京:……(擡頭苦思)我說了什麼呢……唔。
鏡:敬請參見2月14日續——2月15日……餵餵,你們倆,給我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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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每星期h的次數是?
蓮:我們註重精神愛情。
鏡:這答案我貌似在某相性一百問裏看過……
京:(看著問題列表冷汗直冒,基本對於這後5o問都很無語)
鏡:京子京子~快回答采訪問題~要有職業操守哦~
京:……沒有。
鏡:?!!沒有職業操守了?!
蓮:……她是說那之後沒有h過。(扶額。)
鏡:蓮殿,來摸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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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你覺得在最理想的情況下,每星期h幾回最好呢?
蓮:科學上來說應該是7次,不過為了她著想,個人認為4-5次應該夠了。(抱枕飛來!)
京:——為什麼你回答這種問題的時候這麼認真?!(雙頰通紅貌)
鏡:——因為他只能靠yy了……(抱枕飛來!)x的,今天枕頭大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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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o、那麼是怎樣的h呢?
蓮:正常的吧,雖然也有她在上面……唔。
鏡:啊咯!封緘吻誒!蓮殿你如願以償了!
京:……閉嘴!(對大飽眼福的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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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自己最敏丨感的部位是?
京:啊……敏丨感?唔……耳朵吧。
鏡:耳朵?
京:只要耳朵一聽到「不破尚」三個字,哪怕距離百米我也會全身……
鏡:餵,京子,京子……(小聲)
京:嗯?
鏡:那你現在敏不敏丨感?
京:現在?沒有「不破尚」啊……不過,為、為什麼覺得背脊發涼……
鏡:因為有個比不破尚更恐怖的存在正在你背後微笑著看著你,呼,我也背脊發涼了。(轉而改變目標緩和氣氛)蓮殿?
蓮:沒有。(斂眉,老大不爽地)
鏡:……= =。你認為你騙誰?
蓮:耳朵。
鏡:啊?
蓮:只要耳朵一聽到某人說「不破尚」三個字,哪怕距離百米我也會全身……
鏡:(氣氛好像往更陰暗的部分發展了……)餵餵,你們又跑題了!(為什麼如此粉紅的題目能被他們演變得如此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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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對方最敏丨感的部位是?
蓮:全身。
京:……
鏡:蓮殿,這道題明明應該是京子先回答的,你都學會搶答了。(在心裏斟酌著「全身」這個字眼)為什麼是全身?
蓮:(嘆氣)因為碰哪裏都說不行。
京:(燒紅了臉)
鏡:蓮殿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說不行就是行,說不要就是要。
京:——你快去死!(怨京爆發)
蓮:(我只是不知道這條適不適用在這個腦袋少根筋的小女生身上……)
京:蓮也是全身!
蓮:?
鏡:哦哦,他也是碰哪裏都說不行麼?!
京:他是我碰他哪裏他都會興奮!
鏡:(鼻血地幻想著蓮一邊閉眼悶哼一邊**地喊著kimochi的畫面。)
蓮:——你快去死!(暗夜帝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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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如果用一句話形容h時的對方?
蓮:京子的話,瑟瑟發抖的小白兔,味道不錯。
京、鏡:……(禽獸!)
京:夜之帝王。
鏡:很高的評價誒!不過好像在哪裏聽說這是頂級牛郎的美稱——piACTION!(化為天際的星星。)
蓮:你果然不是我親媽。
鏡:廢話,你親媽是仲村大嬸!(遙遠天際傳來回音)
蓮:京子我們一起看星星去——據說每一顆星星隕落的時候就是有人要死去。
京:真的嗎,好可憐……
蓮:是啊,好可憐。
鏡:啊啊啊啊啊(隕落中——)敦賀蓮我詛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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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hi)4、坦白地說,你喜歡h嗎?
京:(開水壺沸騰樣)……
鏡:(開始讀秒,1o秒……3o秒……12o秒……)餵餵,就算我能容忍觀眾也會有意見的!
蓮:(微微傾身靠近)這麼掙紮麼?
京:欸?
蓮:不喜歡?(莞爾輕勾唇角,壓低身子)
京:(緊張地咬唇)不、不是……
蓮:(手背輕撫過京子頰畔,來回摩挲)那就是喜歡?
京:(半晌,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蓮:咯,她說喜歡。
鏡:(尼加拉瓜瀑布汗)京子,你只要沒變身的話永遠都是被他吃定的……這道題看來不用繼續了,反正蓮殿的答案地球人都知道。
蓮:我不喜歡h。
鏡:?!
京:?!(眼底閃過失望的光芒)
蓮:所以,京子,h到我喜歡為止吧。
鏡:導播導播,考慮未成年兒童的影響,以上那段話記得哢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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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一般情況下h的場所是?
京:只有一次,在愛の部屋。
蓮:只有一次麼?
鏡:……是啊,京子,你太看不起他了,欲求不滿的悶騷男不是一次可以打發的。
蓮:……是啊,京子,你太看不起她了,欲求不滿的同人女不是一次可以打發的。
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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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你想嘗試的場所是?
京:沒、沒什麼特別的……就床上就好……
蓮:不破尚隔壁房間。
京:?!蓮——
鏡:(同情地)京子,你要曉得我們家大魔王的醋意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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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沖澡是在h之前還是h之後呢?
京:都有……
蓮:嗯,h的同時。
鏡:……原來沖澡的時候也下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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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h時兩人有什麼約定嗎?
京:約定……好像沒有。(緊張都來不及了還哪有心思作約定)
蓮:嗯,她答應我下個星期天,也就是這周末繼續。
京:沒有吧?!
蓮:這麼快就忘記了嗎?難道那個時候你根本就心不在焉?(目光黯淡下來)
京:(皺眉努力思考)……沒有心不在焉!我、我記得!(真的有嗎……?)
蓮:我知道京子你不會食言的。
鏡:= =蓮殿,約定這道題的小費記得節目結束之後給啊。(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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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你和戀人以外的人發生過性行為嗎?
京:沒有!
蓮:……
京:……
鏡:……
京:對不起……蓮,這周末我可能不能去你家了……
蓮:京子……
鏡:蓮殿,小費可不能食言啊(小聲)——piACTION!嗚哇哇,這都是誰出的題目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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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o、對於[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這種想法,你是持讚同態度,還是反對呢?
京:得不到心,得到**有什麼用……
蓮:那就先得到**,再得到她的心……(背光陰霾)
京:……蓮?
蓮:以上是說的,不代表敦賀蓮觀點。(微笑)既然得不到心,那就祝福她吧。
鏡:……敦賀蓮好好先生的虛偽面具這次居然也掩蓋不住他的真心呢……鬼畜的本質果然還是不會變的,嗯……
京:蓮一直都是很溫柔的,我相信他。
鏡:呃?京子?
蓮:(從心底化開一抹笑容)謝謝。
鏡:……我錯了,二位。(小人灰溜溜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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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如果對方被暴徒強丨奸了,你會怎麼做?
京:(上下打量蓮)……告訴我是誰怎麼可悲。
蓮:(微笑)是說如果。
京:報仇!讓他們付出代價!
鏡:哦哦,好熱血!
蓮:殺了他。
鏡:……(冷汗)我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力度,如果對京子不軌,估計在蓮方圓百裏之內都會屍橫遍野……
蓮:不。
鏡:……?
蓮:我不會讓他們留下屍體。
鏡:呃,導播,我們請的真的是敦賀蓮不是白神龍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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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你會在h之前覺得不好意思嗎?或者h之後?
京:……
蓮:?
鏡:他們都回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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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如果好朋友對你說[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h,你會怎樣?
京:mo子小姐嗎?!……(表情很糾結)
鏡:京子,你的樣子在告訴我,你真的在思考……otl.
蓮:……
鏡:……蓮,到你了。(忽視思考的那枚)
蓮:我沒什麼好朋友(女性)。
京:伊藤凖人(男性)不算麼?
蓮:……
鏡:京子,其實你是腐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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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你覺得自己很擅長h嗎?
京:(搖頭)
蓮:(搖頭)
鏡:欸,為何蓮殿你也搖頭?
蓮:經驗不足。
鏡:為了京子著想,您不用說下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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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那麼對方呢?
蓮:(聳肩,攤手)
京:(搖頭)
鏡:欸,為什麼京子你還搖頭?
京:無從比較。
鏡:為了蓮殿著想,您不用丨求比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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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在h時希望對方說的話是?
京:睡吧。
蓮:再來一次。
鏡:……好孩子不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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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你比較喜歡h時對方的哪種表情?
京:很溫柔、帶著點擔心地看著我。
蓮:很滿足、帶著些害羞地看著我。
鏡:那個,場務,空調開大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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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你覺得和戀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嗎?
京:不可以!如果這麼做的人先剖腹謝罪吧!
蓮:乖。(摸摸京子的頭)
京:所以——(把日本刀遞給蓮。)
蓮:?
鏡:參見69題。(奸笑)
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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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你對□有興趣嗎?
京:……?
鏡: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叫□。
蓮:算了這題跳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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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o、如果對方忽然不再索求你的身體了,你會怎樣?
京:可能嗎?
蓮:不可能。
京:t t,那下次(hi,河蟹!)輕點。
蓮:我會更溫柔的。
鏡: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不應該聽到的事……= =那如果京子不再索求你的身體呢?
蓮:……她就沒主動索求過……
鏡:那就是你不對了,京子。
京:那是因為他總是比我主動得多。(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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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你對強丨奸怎麼看?
京:太不可容忍了!發指它!(騰地站起)
鏡:你可以再憤怒點=3=。
京:好吧,代表所有怨京宇宙無敵超級霹靂指!咒殺施暴者!
鏡:(望著背向自己和蓮兀自全身劈啪閃電的背影)看起來不能寫了……(搭蓮的肩。)
蓮:——我至於麼?
鏡:那你對強丨奸怎麼看?
蓮:(目光泛出冷意)我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
鏡:……孩子你保護欲太重了,我是問你對強丨奸怎麼看,不是問你對強丨奸京子怎麼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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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迄今為止的h中,讓你覺得最興奮、最焦慮的場所是?
京:……
蓮:你多寫幾個場景讓我比較參考下?(微笑)——(不悅地沈聲)總共就一次h你用什麼「迄今為止」?
鏡:——這是欲求不滿男人的典型代表。(再度被動性飛向宇宙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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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h中比較痛苦的事情是?
京:第一次……好痛……(皺眉)
蓮:為了讓她不痛……我痛……
鏡:敢情你們都痛了還做它幹啥?
蓮:痛並快樂著。
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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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曾經有過受方主動誘丨惑的事情嗎?
京: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蓮:隨時隨地。
鏡:蓮殿你的世界是h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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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那時攻方的反應是?
京:我說過我不會做那種事的!(面紅耳赤)
蓮:如果我認定她隨時隨地在誘丨惑我,我需要隨時隨地有反應?
鏡:其實……蓮殿啊……(語重心長勾搭過來)
蓮:……?(不好預感地挑眉)
鏡:這裏有男科醫院真田醫師的電話,我知道男人憋久了容易出毛病……誒,你看你笑了不是,我就知道你有需要,看你漫畫憋屈了148話還不爆發到了149話才僅僅是吻個耳朵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難言之隱,哎呀握手就不用啦,你看我……不對啊,蓮殿,這好像是我的脖子欸,雖然我知道我脖子長——但是我也知道蓮殿你一定勇猛無敵,完全不需要看醫生的——我這不都為你好嘛,你看我這閃亮亮的小眼神兒,從(hi,河蟹!)裏到外刻著敦賀蓮本命啊——king(擬聲)~~~~
京:哇,蓮,這次扔得好遠~
蓮:多謝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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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攻方有過強丨暴的行為嗎?
京:蓮不會那麼做的。
蓮:(溫柔一笑)
鏡:你看他又悶騷地笑了,你看他又悶騷地笑了,(三八狀)其實我知道他的潛台詞是他早憋壞了,真理是不允許被埋沒的!——但不是真理被埋沒了也是應該的!!嗚嗚嗚,媽媽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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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當時受方的反應是?
京:……
蓮:你這是逼我麼?
鏡:京子!蓮殿要露出本性了!蓮要對你使壞了!
京:?
蓮:……
鏡:……為什麼我的反應要那麼大?
京、蓮:(投以質疑其人品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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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對您來說,作為[h對象]的理想像是?
京:……
蓮:……京子你在思考什麼?(微笑中帶著不滿)
京:我在思考……能不能不要h?
蓮:——不能。
鏡:……孩子們,家務事回家商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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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hi)9、現在的對方符合你的理想嗎?
京:(求救眼神被駁以抗議無效,不得不認真思考答題後——茶煲沸騰貌。)
我、我不知道……理想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但是……我覺得……蓮……很好了……
蓮:如果她能不表現更主動一些會更好……不過,那就不是京子了。本質上她還是那個淳樸的京都小女孩。
鏡:——然後就被你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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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o、在h中有使用過小道具嗎?
蓮:……(認真思考了下)那個東西算不算?
京:敦賀蓮!!
蓮:——京子很敏丨感,我覺得靠我已經足夠了。
京:……他經驗比較豐富。(心裏不悅地腹誹:一定是的!)
蓮:可是面對她的時候,我一定比她還要敏丨感。(低首笑了聲)——所以,小道具什麼的催化劑,多此一舉罷了。
鏡:這期節目的回禮是等身橡膠京子娃娃哦……(標準歐巴桑面)
蓮:……
旁白:翌日,據聞,有遠洋海船在北冰洋海面上發現一葉獨舟,州上女子還在不斷以永動機式的劃槳法,逃離某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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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你的第一次發生在什麼時候?
京:……就是2月14日那天……(越說越小聲)
蓮:……下一題!
鏡:我覺得貌似我應該問蓮殿你的最後一次發生在什麼時候比較實際。
蓮:2月14日。(對某鏡橫去一道冷眼。)
鏡:喲系,這下口徑一致了。
京;……
鏡:京子你背後有煞氣。
京: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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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那時的對象是你現在的戀人嗎?
京:(冷冷地瞥了對過扮無辜的人一眼)我希望不是……
蓮:——那你希望是誰?(皺眉)
鏡:都說了是希望,結果不還是你……你這小心眼的男人。得得,別看我,我曉得那時候你的對象不是京子,我都曉得,至於你打算怎麼委婉回答這個答案避免京子生氣我就不知道了,嗯嗯,哎呀,我怎麼都說出來了,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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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你最喜歡被吻到哪裏呢?
京:……額頭。
蓮:是因為有點像公主?(低頭吻了吻她的額)
京:嗯……因為感覺被呵護著。
蓮:我的話,是嘴唇吧。
鏡:是因為你比較色?
蓮:……是因為感覺被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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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你最喜歡親吻到對方哪裏呢?
京:嘴唇……
鏡:原因?
京:因為吻他嘴唇的時候,他會閉上眼,我不會那麼緊張……
鏡:那吻眼瞼效果更好不是嘛?
京:……蓮的嘴唇有些冰涼且柔軟……
鏡:好吧,我幫你補充——吻起來感覺比較好……
蓮:嘴唇。
鏡:原因跟京子一樣?
蓮:可能我一直覺得,親吻嘴唇是最能表達戀人之間感情親密的方式……而且,吻她嘴唇的時候,她微微瑟動的感覺很美好。
鏡:感謝蓮殿傾情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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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h時最能取悅對方的事情是?
京:叫他的名字。
蓮:叫什麼?
京:蓮。(突然意識到)欸,別乘機……
蓮:(唇角含笑)放慢節奏地對她低語。
鏡:……這是指怎樣的一個節奏我就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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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h時你會想些什麼呢?
京:……還能思考的時候想著不能出聲……因為怕讓他覺得我太……
蓮:京子,出聲也沒關系的。(低聲誘哄著)
鏡:謝謝,你們現在不在h,麻煩等等再誘拐未成年少丨女。
蓮:我會想著努力克制自己溫柔一點,不要傷害到她。還有,希望她只看著我。
鏡:你想得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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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一晚h的次數?
京:那個晚上就4次了!
蓮:……我已經努力克制了。
鏡:一夜四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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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h的時候,衣服是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呢?
京:蓮幫我……
蓮:如果我不給她脫,估計這一輩子我們都要穿著衣服h。
鏡:這對(hi,河蟹!)隱忍已久的你而言,難度確實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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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對你而言h是?
京:……感受……自己被愛的過程…雖然讓人很羞窘。
蓮:擁有她,得到幸福的體現之一。
鏡:蓮殿你敢再說得誠實點麼?比如滿足自己**什麼的……
蓮: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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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oo、請對你的戀人說一句話。
京:我……我……
蓮:嗯?
京:我能不能去參加不破的新廣告……?
蓮:不能——京子,這不是重點。
京:重點是什麼?
蓮:重點是——你喜不喜歡我?
京:……嗯。
蓮:嗯?
京:……我、我喜歡蓮……
蓮:嗯,我喜歡你……
京:那可不可以去參加不破的新廣告?
蓮:……不可以!
第45章 ☆ ACT41 失敗的滋味
這樣說來,蓮是完完全全了解實情之後才給她安排這出戲劇化一出吧,也只有這麼想,這個交托給她的lme任務才說得通啊,以蓮對工作能力錙銖必較的個性,爭取工作也應該屬於藝人個人能力的一部分,絕不可能平白無故給她送一份工作來的。但是,真奇怪呢,雖然意識到這是蓮給自己的試煉挑戰,動機卻仍舊是一個謎,現在如果直截了當的去詢問,相信蓮什麼都不會跟他說……果然要完成這個任務才能摸清楚來龍去脈麼?
微微蹙起眉頭,京子在心裏把整件事過濾了一遍,這才把心思重新回到了面前這一團亂的現場。
雖然是個左右為難的工作,卻不得不說,她隱隱覺得心頭有一把火在堅定地燒灼,這火引得她充滿了能量躍躍欲試,不經意間,嘴角就自然勾起,一彎清淺的弧度。
「所以說,你打算嘗試應選這個替身咯?」她面前陡然揚起一個少女嬌脆的聲音,卻不怎麼好意。
京子定睛一看,不出預料果然小澤瞳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是的,還請多多關照。」她不卑不亢地微微朝小澤傾了傾身。
近看小澤瞳,白皙月牙色的肌膚還透著層薄暈,似乎是剛才氣急時和伊藤爭辯的結果,不過面對京子她倒也沒有失了形象,只是輕咬住了下唇,帶著一絲評判的眼光打量了她半晌。
「你覺得……你哪個地方適合這項工作?」
「小澤。」伊藤凖人那廂似乎已經安排好了試鏡,所以懶懶踱過來,彎身在小澤瞳跟前帶著幾不可察的不悅之意說:「你是不是該覺得,麻煩已經夠多了呢?」他從口袋裏抽出一只手,指向她身後還緊巴巴跟著的一堆工作人員:「yama系列的鏡頭重拍你沒有完成,即使緊趕慢趕明天之前你也肯定做不完,這兩天的工作效率已經低的可以,還有閑心插足‘he1ena’?你當這些人是陪你出來造勢的嗎?」
他說話的時候眸子微微擡起,嘴角抹上了一層嘲諷之意,原本就顯得不怎麼好脾氣的模樣更有些令人不寒而栗,似乎根本沒有退路可循的難以接近。
小澤不是少根筋,怎麼說她也是當前如日中天的搶手模特,怎堪接受伊藤一而再再而三毫不修飾的指責,但是伊藤明擺的又是事實,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些跟著她的工作人員個個都顯得有些疲倦,讓小澤的氣焰不禁控制了些。
伊藤的舉動好像是在護著京子,其實際上僅僅只是在維護正常的工作秩序而已,何況京子本來就不是喜歡借勢的人,更沒有因為小澤的話有報覆的打算,所以她只是默默不語站在一邊,反而起了研究小澤瞳的心情來。
自己看起來平民化——是事實。
在跟著不破尚太郎來東京之前,她只是京都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小女孩而已,不會打扮,也並不天生麗質,母親長期不在身邊更讓她缺乏了一種女性氣質上的培養,雖然如此,她卻得到了不破母親的傾力教導,不得不承認旅館式的禮儀確實能為她平添一些氣質。
這算是她的資本吧。然而那樣中規中矩的和風氣質並不適用於日常生活中,尤其是藝能界裏。她曾聽蓮說過,自己常在不自覺間表現得過分拘謹,這種拘謹對藝人來說是很大的硬傷,藝人只有越隨性越自然,才越容易讓擁護產生認同感。所以,她顯然不能靠這樣的氣質來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
小澤瞳走得也是自然風。
所謂的明星氣質,究竟是什麼?
這是她想要研究小澤的起因。雖然身邊不乏有更具明星氣息的人,例如蓮,但是畢竟蓮是男性,氣質上的表現總有些不同,而今天既然這份工作要強調的是氣質,那麼她必然要好好了解下最早符合aube心目中氣質標準的小澤瞳。
如果說小澤的氣質是由她姣好外形帶來的絕不確切,因為即使不看小澤的面貌也一樣能給人一種她獨樹一幟的特別,這種隱性的觀感究竟是怎麼產生的呢……
是走路的姿勢?舉手投足間的分寸?還是壓根只是她先入為主的概念作祟?
她註視著小澤瞳踩著不滿的步子轉身離去,雖然加入了負面的情緒步伐有些輕佻,可依舊顯得卓爾出眾。就好像圍繞在小澤身邊的,有一層看不見的金色光環,把她從茫茫人群裏隔斷出來,形成獨丶立的個體。
因為觀察得全神貫註,京子的身體竟自然而然跟著小澤瞳的姿態微微作了調整,從站立的形體、到一舉一動裏的角度幅度的變換,再到表情神態……
確實呢,如果把肩稍稍往後夾一些,會使背脊顯得更加修挺,如果自己在站立時把胯部重心向一個方向集中,就會突顯展示的姿態……平日裏自己的站姿完全是雙膝並攏的啊,現在在腦海勾勒一遍,竟然是那麼僵硬嗎?如果走路時的步幅隨性一些,同時配以腰胯的轉換……
「你打算看她看到工作結束嗎?」
猛然頭頂響起一個不耐的聲音,京子匆忙擡頭,伊藤凖人如暗夜深邃的眸子恰好直和她的對上。
然後她的目光捕捉到他的唇角扯動了一下。
「有點不同呢,你現在給我的感覺,站立的姿勢……」
京子訝異於伊藤凖人的敏銳觀察力,不過她並不打算讓伊藤看出她模仿的痕跡,畢竟現在伊藤凖人似乎對小澤還有些不滿,即使京子學習的只是她的明星氣也一樣讓她忐忑不安……
還好伊藤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偏頭示意了下旁邊的工作人員:「給她化下妝。」
「化、化妝?」聽到這個激動人心的字眼,京子只覺得眼前一片光明閃耀——對啊!今天她要參加的是平面攝影模特的試鏡,不是往日的電視劇或是pv的選拔,那種以演技為首要的工作,即便素面朝天,但是只要有演技的出色表現總能作為入選資本,而平面廣告是靜態的東西,試鏡可不是往鏡頭前一站一擺就可以的!用不到深入的角色揣摩更別提所謂演技,畫面感才是最重要的吧?
「你還真是失敗,既然是試鏡,連妝都沒上也敢參加。若是平時,一定會被我們認為是失禮不敬,別說進入攝影棚,也許連和你交談都覺得沒什麼必要。」伊藤接過助手遞來的照相機,一邊把弄調整著一邊道,只是他似乎很忙碌,敬告她的同時還在指點工作人員的布置。
「嗨,下次我會註意的。」可是這可不是她註不註意的問題吧,要說她忙著讀高中和支付自己日常的生活開支,一套稍好一些的妝品對她來說都是奢侈品,何況她也不會化妝啊。還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的時候,她已經被化妝師拉到了一旁。
因為只是試鏡,所以自然不需要進入專門的化妝室,京子坐在燈光明亮的角落椅子裏,化妝師打開隨身攜帶的化妝箱,從唇彩到粉底一應俱全再把要用的一字排開陣勢十足。在享受化妝師的服務的同時,她還不忘拿眼角偷偷瞄近處的小澤瞳與伊藤凖人,以及更遠處正在負責為aube最新男性護膚品拍攝平面的蓮。
窺視蓮的原因不外乎想從他的表現裏發現些什麼不同之處,但是京子發現自己還是一無所獲,蓮工作的樣子再正常不過。此刻他斜坐在布景的白色長方體上,一手抱著曲起的單膝,那張俊美的臉孔被手腕遮掩,只露出一雙漆夜銀蟾的冰鏡承受鏡頭的洗禮。明明距離還有一大段,但京子卻仿佛有種錯覺,蓮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藏在流海下的眼睛帶著點淺薄的戲謔。
這種感覺只有一瞬間,也就那麼一瞬間,京子同時覺得心跳匆忙了快了半分,她立刻收回眼,仿佛做壞事被抓包般緊張不已。
呼……自己是幻想癥發作麼?明明是在認真工作的敦賀,為何自己會覺得他刻意在看戲?
之前也是這樣的,說不認識她送走她的眼神裏也帶著挑釁的味道,所以她才會覺得這個工作是蓮給他的挑戰,帶著好整以暇的心情看她的蓮,難道是覺得她難以完成這份挑戰?
她微微蹙眉思索著,想得出神的她卻絲毫沒有發現化妝師的手漸漸停了下來,再往後,化妝助理,場務……一個個圍繞或者經過她身邊的人,都不禁停下了腳步。
「大矢,那邊準備好了嗎?」擺弄好攝相機的伊藤凖人頭也不擡地問,卻發現沒有得到回應。他奇怪地擡首,在某個角落駐足的人群前發現了自己助理的身影。
「她真是太適合化妝了。」他聽到化妝師如是說。
?
「天吶,跟剛才進來的那個女孩往前判若兩人!」
……?
「雖然lee的化妝技術本來就鬼斧神工,可是從來沒有見過怎麼神奇的變化……」
……
他大概明白了。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可當伊藤凖人走進人群的時候,他仍然有那麼兩秒的楞神。
她真的是太適合化妝了。
伊藤凖人由心發出和化妝師lee一樣的感嘆。
此刻面前的她,清淡的五官線條被勾勒得深刻且富有層次。秀致的眉畫出兩道帶著冷傲的淡弧,鼻梁高挺更對比出兩翼淡淡的陰影,兩片水晶般的唇瓣微微抿著,時刻反射出透亮的神采。最突出卻是那雙秋水美瞳,沒有上妝之前,如同一般的鄰家少女無疑,透著股活力明朗的味兒,可是經由化妝之後,璀璨的深邃紫在眼角眉梢仿佛都點亮了一顆星辰,圍繞著那對黑亮的瞳仁,如秋水,碧澈而不失靈動,長睫卷翹輕眨下,冰鏡生生活了起來,帶著無與倫比的眸光……
誘惑的魅,他本以為她是怎麼也達不到的,至少,在表相上……
她似乎回過神來,註意到四周的不同,偏過頭:「怎麼了?」
「你該看看~」化妝師興奮地讓助理舉起手中的鏡子。
小澤瞳的目光向這裏掃了過來。
「啊。」京子輕呼。「您的技巧真好!」她的喜悅毫不掩飾,雀躍地綻開笑容,那種直率純然的笑即使與此刻帶著冷魅的妝容格格不入,卻讓人仍舊不免心跳停拍了一秒。
「是你太適合化妝了,只需要稍稍加強五官的線條和層次……」化妝師滿意地為自己的「作品」雕琢細致,不過還沒等她繼續深化,身後卻傳來伊藤總監不悅的聲音。
「lee,我記得,這只是試鏡。」
「啊,總監。」
「試鏡的化妝如果也需要這麼久,我們今天的進度估計又要落後一大截。」
「嗨!」化妝師連忙收起手中的工具,「完成了,快去吧~」
京子點點頭,心理卻是暗暗詛咒著伊藤凖人——這可是我最享受的化妝時間!
好吧,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她並沒有理由抱怨。
閉眼,深呼吸,睜開眼,京子迎向他。
「脫丶衣服。」還沒走兩步,京子就差點被伊藤凖人丟來的話給擊暈。
「我讓你去換上廣告的秀服。」伊藤凖人勾起邪肆的壞笑,似乎對她驚愕的表情很是玩味:「因為那衣服穿•脫都比較容易,不會影響你的妝,所以剛才沒讓你換上。」
好的,她知道了,可是強調穿就好了……強調「脫」就沒必要了吧?
京子一邊無力地想著,一邊在更丶衣室裏穿上服裝助理遞給她的秀服。
嗯,這個……為什麼衣服感覺這麼輕……
明明不是很特別的布料啊,雖然質地很好,輕柔絲滑……
……呃……好像是不是衣服布料輕……
是這布料也太少了吧!!
她皺著眉眼睜睜看著助理拉上拉鏈,這最後的布料貼合後,她總算看清楚了這件小禮服的真面目。
雖然之前有聽說,可是現在看來,自己的想象簡直是太貧乏了!
大v領的前胸設計,和幾乎裸到腰際線的背面……
這件連體裙也僅僅只夠包裹住臀部而已……!!
不對吧?她是來拍攝化妝品廣告的吧?不是來拍……
「啊啊啊啊啊——這不行——這不行!!!」她扭曲了臉孔巴在更丶衣室不肯挪動半步。
「你•是•來•添•亂•的•嗎?」門口響起伊藤凖人帶著威脅的聲音。
「這樣的衣服怎麼可以穿啊!!!」它完全已經失去了一件衣服最基本的功能最基本的功能了啊!這種丟臉的東西如果讓她穿到古時的日丶本街頭,她一定會被當成妖女處死的!!
「那麼換回你的衣服,回lme。」
……
她聽到伊藤凖人不鹹不淡的語調。
難道,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某些時候,她覺得伊藤凖人的說話方式和語氣,跟蓮出奇地相似。
……回lme是不可能的,她不能就這樣認輸。
既然要成為藝人,應該要有犧牲的準備,反正現在也只是穿得布料少「一點」而已……而已……
她仿佛聽到內心裏吶喊的回音。
「我知道了。」更丶衣室內響起她悶悶的聲音,隨後,門簾掀開,她緩緩走了出來。
小澤瞳瞪大了眼。
——此刻的最上京子,早已不是當初踏入攝影棚的那個青澀丫頭。
纖細的頸項,支起高貴而優美的線條,白皙的膚色一路綿延,與那深紅色熠熠流光的小禮服相得益彰,所幸京子從小的學習與工作大多都是在室內,那種天然白丶嫩的膚色沒有演變成陽光洗禮的小麥色,一眼望去,竟是純凈得讓人讚嘆。帶著點失落的神情,卻難掩那妝容隱隱透出的冷艷之意,她真是一個上好的模具,只要有適當的妝扮,便能演繹出截然不同的風情。那嬌小的身軀在小禮服的映襯下,竟也顯得修長而美好,細致的鎖骨,恰到好處的胸線,緊窄而不可盈握腰際,外加修長的腿部……
「嘖,穿得少就能吸引男人,不是嗎?」小澤瞳忿忿撇過頭,拒絕了身邊經紀人遞來的紅茶。
「真有趣。」伊藤凖人偏了偏頭扯動嘴角,他實在沒有想到,在扮相上,這女孩還能給他這樣的驚喜。
也許,今天的工作會很愉快。
京子卻沒有他那麼輕松的心情,她緊握的拳頭在瑟瑟發抖……畢竟這樣的裝扮是她想也不敢想的,緊張的同時,她的余光還偷偷瞄了瞄敦賀蓮的攝影棚,第三攝影棚裏今天有數個角落都在同時工作,她所在的地方和敦賀成一個斜角,雖然距離不怎麼近,但仍舊可以看得清,此時蓮並沒有看向這裏。
……蓮,會怎麼想?
……她也不想穿的這麼……
……不對,這份工作是蓮布置的……那麼他不可能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真是太可惡了!
「那麼,開始拍攝之前,我需要讓你清楚,」伊藤凖人轉了轉手腕走向她:「我的試鏡分兩個部分,靜態和動態,靜態的話就是由你依照我的需求擺出各種pose,動態部分我需要你根據我們廣告訴求進行自我發揮,而我會通過你的表現適時抓拍。」
「如果你連靜態都達不到標準,那麼我不會再讓你進入動態拍攝部分。」
「標準很簡單,就是我的評判標準。」
這種口氣就好像在說,我就是王法。
京子自然不會被他咄咄逼人的口氣嚇倒,相反,這種氣氛下的她,反倒是淡化了這件衣服所帶來的不適感,對於挑戰的興奮感油然而生,讓她回覆了明朗的光彩。
放馬過來吧!
她明亮的雙眼充滿自信地與伊藤凖人對視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點頭,卻讓人從她的眼睛裏讀出了含義。
「開始。」伊藤凖人不置可否地笑笑,對她攤開手掌,側過頭,示意她歸位。
「她以為那麼簡單嗎?凖人才不是那麼容易搞定的。」小澤瞳沒有看京子,卻是一味地瞪著伊藤。
回到布景前,京子再次深吸了口氣。
是的,沒什麼難的,不過是照相而已,以前也有照過,現在不過是換了個大點的地方,人變得多了點,衣服……穿得少了點……
「先從最基本的丁字步站立pose開始,眼睛看我這,直視著我的鏡頭。」
呃……什麼叫丁字步?
「你需要一點倨傲的目光,我不介意你想象下我被你踩在腳下的樣子。」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不過前提先讓我知道,什麼是丁字步?
「京子小姐,看這邊,別看你的腳,你的腳下有錢嗎?」
不、不管了……他沒提示,只管拍照就是了,站著自然點,然後看鏡頭……
只要自然點……想想以前照的相……自然點……再自然點……
「噗——哈哈哈哈哈哈——」
場內響起小澤瞳毫不掩飾的大笑聲。
隨後又有幾個人忍不住笑起來。
「她當她拍證件照嗎,跟僵屍似的呆站在那裏,連表情都這麼木訥!!笑死我了!!」
伊藤凖人皺了皺眉,嘴唇對著唇邊握起的拳頭吐了口氣,似乎把想笑的情緒都帶過了,隨後換上很不爽的表情對著小澤瞳指了指,示意她閉嘴,又重新把目光轉回面前呆站的人兒。
「我說,我看起來像是高中數學講師麼?」
「欸?」京子擡起頭來。
「你為什麼要用那種中學生千篇一律的聽課表情應付我?」
「……我、我沒有。」她就是用自己拍照的自然表情啊……以前也是有拍過的,那次琉璃子事件後,導演不是還很好心地讓劇組給他拍了幾張嗎?好吧,那時候她一心只是想著把自己化過妝的樣子拍下來留作紀念,沒有想那麼多,可是這次站在鏡頭前,她也很努力了啊……
隨後幾個鏡頭,她更加賣力地迎合伊藤凖人的要求,卻引得場上笑聲不斷。
「停——」她擡起的手腕僵硬地仿佛斷了一般。
「停——」她微笑,卻笑得牙齒打顫。
「停——」她左腳絆到右腳,差點摔倒。
……
「你在做什麼?」伊藤凖人放下手中的相機,雙手環胸,冷冷地看她。
京子不明就裏。
「回答我,你是否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模特、模特?」
「我在做什麼?」
「拍、拍照?」
伊藤凖人因為她越發不堅定的語氣帶上了點慍怒之意:「你知不知道,照相和所謂的平面攝影的區別?!」他頓了頓,又道:「你根本就是拿著照張相的心態來應對我的工作,這根本就是褻瀆!原來你之前的自信不過就是給我做個樣子嗎!或者是你只不過會說大話,卻根本不會做實事?」
赤丶裸裸的指責毫不留情面地潑上了京子滿頭滿臉,伊藤凖人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尤其對於工作上的事,一開始也許還能調劑地笑笑,然而在目睹了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現之後,他就再也笑不出來。
「我會再努力配合的!」
「配合?」伊藤凖人徑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對她擺擺手:「算了,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配合,從頭到尾你就沒配合過,真是愚蠢。居然會對你有所期待,我更是愚蠢至極!」
小澤瞳在旁邊捂唇笑個不止,伊藤火丶藥桶在氣頭上,她可不敢觸黴頭,但是想笑的欲丶望又忍不住。
「不是的,伊藤先生……」
「走吧,不用嘗試了,趁我還沒發火。」
還沒發火……?難道這火不是已經燒到四國去了嗎?
「等一下——」京子還不肯罷休。
「你不合格。」
你•不•合•格!!!
這四個字牢牢扣在京子的頭頂,讓她難以呼吸。
工作以來,這是頭一次,頭一次被人如此明白的質疑她的能力……
是啊,她不過是個學習演技的藝人,對於那些平面模特的東西,她又怎麼能了解呢……
沒有多大相關吧,這其實是在為難她。
放棄好了,都被人說的如此明白了,自己再怎麼糾結也只是添亂而已,即使挽回了機會又怎麼樣,自己不還是達不到要求?給他們添麻煩,影響拍攝的進度更不好不是嗎?
「停」「停」「停」,她耳邊不停回想起這些聲音。
握著的拳,緊了又放,放了又松,終於帶著點不甘,轉過身向著更丶衣室走去。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又不是一個模特。
只是,就這樣輸了……
踟躕地走著,下意識又回神看向蓮拍攝的方向。
蓮……敦賀先生……
我果然還是不如你麼?即使只是一個模特的工作,我就……
她發現那邊的人,與她四目相對。
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沒有表達任何情緒,只是看著她。
她希望能聽到他說說話,告訴她說,加油,或者,沒關系,你已經努力了。
但是他的目光,卻讓她覺得,似乎被一只手,溫柔地拂過額頭,隨後……重重敲了一記。
他發現了。
他知道她失敗了,甚至,知道她要落荒而逃。
奇怪,這是她第一次逃跑吧?為什麼這次她要逃?只是因為覺得,這份工作和自己努力的方向不一致麼?
她努力的方向是什麼?
是……創造一個最上京子吧?
屬於她自己的……
能讓別人記住的……最上京子。
有什麼沖突?即使是模特,也是藝人的工作之一,沒有那個藝人不需要平面攝影的宣傳,難道她可以在她的藝人生涯裏逃避一輩子?
「以為平面攝影比拍戲來得簡單,就不需要思考了?」小澤瞳帶點調侃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以為不過是站在攝影師面前擺幾個動作,就算是模特了?」
京子停了下來。
「根本不具備,一個藝人應該有的基本能力,卻空有一身自信,實在讓人覺得啼笑皆非。」
一個藝人,應該有的,基本能力?
她的視線仍舊鎖定遠處的敦賀蓮,在那裏,敦賀蓮正以完美神態與動作,一次次扼殺攝影師的鏡頭。
——是的,沒錯。
他的眼神,他的姿態,他在演一個人。
他在演他們所需要的人。
沒錯,這也是演技。
只是,這個演技,局限在一個又一個畫面之間,要恰到好處,要氣息迫人。
是她從一開始,就理解錯了。
攝影,攝影,無論是平面的,還是動態的,都是藝人需要掌握的。
本質上來說都一樣。
以為平面攝影比拍戲來得簡單,就不需要思考,所以才會放這樣的錯誤。
而且,因為所有的鏡頭只對著她一個人,沒有人對戲,沒有空間上的發揮,沒有台詞和劇情,她就緊張得不知所措。
小澤瞳說的沒錯。
……
伊藤凖人閉著眼,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以為來了一個有趣的人物,結果還是徒勞一場。
看來he1ena的鏡頭,只能使用小澤瞳了,至於畫面感,從長計議吧……
感覺到,身前的光線,暗了下來。
一個聲音,堅定不已的對他說道——
「請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第46章 ☆ ACT42 海倫娜
「請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伊藤凖人看著重新回到鏡頭前的女孩,捧著相機的手微微抽動。
連他都不知道怎麼會讓事情發展成如此,本來打定主意不合格的對象,以他沒耐心的火爆脾氣,究竟是怎樣允許了自己的理智罷工,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鏡頭前?
不可思議,他攢起眉峰。
僅僅只是望著那一刻女孩的眼睛,他就因為那眸光裏毅然而然的堅決而動容。
那個眼神,仿佛面臨的是場戰鬥,而她,正是那個不勝不歸的人。
「空有自信是徒勞。」伊藤凖人評價道,一邊說,一邊又重新調整起相機鏡頭。
他只是想知道,既然她原本也已經要放棄,現在回頭的目的又是什麼?僅僅在一個轉身之間的幾秒鐘,她不可能從醜小鴨變成白天鵝。其實他也明白,之前的她並非不認真,只是,她就是做不到。
那麼,現在就可以做到?內心裏的質疑終究是占了9o%。
同樣的想法,也出現在小澤瞳腦中,只是,她的質疑占了1oo%,不發表任何意見,也只是想看她的笑話而已……是的,一定還是個笑話。
「那麼,我們……」
「等等,伊藤先生。」
伊藤凖人揚揚眉,「反悔了?」
「怎麼可能?!只是在開始前,我想詢問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難不成現在要臨時抱佛腳向他請教模特拍攝經驗?他可沒有免費培訓的義務。
「he1ena針對的是什麼樣的女性?」
他怔楞了片刻,隨後似乎有些了然地舒緩開眉間的皺痕:「針對25-35歲之間的白領女性群體,這個年齡段的女性有的剛擺脫了少女時期的青澀,不再追求於活力可愛的風格,更多在打拼中歷練沈穩的個性,又不得不束縛於職場上的條條框框。但本身的心態還是無法真正從自己少女時期走出來,是在少女和女人這兩個概念之間過渡,渴望自己能擁有少女時期的明媚又希望自己能擁有女人的嫵媚。」此刻的伊藤似乎變得很有耐心,完全沒了之前火爆的脾性,而是詳細地給予京子產品的定位信息,正如京子曾經所想,伊藤凖人和敦賀蓮最大的共通點,就是工作上的一絲不茍。(鏡:x的,我覺得分明是我的職業病發作。)
「伊藤認真了。」小澤瞳微微抓緊椅子扶手,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襲來。
不、不要認真,這個女孩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取代我的,伊藤君。
「那麼……」京子沈下眼睫,帶著思考的語速不急不緩地陳述著:「也即是說,這是一個希望能給人端莊高雅的女人印象,卻又在某些時刻希望能借由he1ena體現出自己同時擁有少女的靈動和女人的魅惑的角色……」
「總體的感覺是端莊強勢的女性,但是在不經意的舉動裏要透出不甘而叛逆狡黠的味道,那種想要把自己展現出來的**。」她一味的分析著,全然沒有註意到幾道灼眼的目光都在註視著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那麼,你的問題是否問完了?」
「不,最後一個問題,」京子抿抿唇,澄澈的眸子微眨:「你能否在開始的時候喊a?」
伊藤凖人抽了抽眼角:「什麼?」
「拜托了。」京子彎下腰,有禮地鞠了個躬。
「她又在耍什麼把戲?」小澤瞳不明白了,似乎覺得坐在原位根本不能摸透京子那詭異的思維,不由得站了起來,走到伊藤背後:「餵,你不會事事都依著這個怪人吧,她明明已經出局了,好歹你也是這裏的總監誒……」
「嗤。」她看到伊藤的側臉,一彎笑弧扯了起來,然後那張薄唇緩緩開啟:「就當我瘋了。」隨後他又自言自語似的補充了一句:「我真的瘋了。」
——「ACTION!」
有力短促的英語傳入耳際的那一刻,正好是那女孩真正擡頭的時刻。
她的頭從低垂到仰首,她的眼從閉合到開啟,她的唇從緊抿到上揚,一切的動作顯得那麼流暢而自然,明明是平常的速度,卻又似乎讓人清清楚楚看到了這個變化的過程,仿佛萬物新生的過程,仿佛一朵花,從含苞到怒放,被鏡頭清晰捕捉下來了每一刻,似乎看到的不是一個連續的畫面,而是一格又一格的影像。
只是開始。
她的眸輕輕擡起。
只是開始。
喀嚓。
他的快門隨著本能按下。
只是開始。
停頓的片刻,仿佛時間都跟隨著定格,如此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那一秒。與之前動態下的她相反,靜態下的她,又仿佛還在動作那般鮮活,宛若看到的只是她動作裏的一幕,而她,從未停駐。
【如果,把平面攝影和動態攝像兩相比較,最大的不同就是掌握著動與靜的分別。】
「很好,下一秒,你把……」伊藤的話來不及說完,她已經動了起來。
【動態時,可以交給身體去做,靜止時,卻難以把握到每個動作的自然姿態。】
「把手放在腰……」說出的話,漸漸含入口中,伊藤凖人對視著鏡頭前令人不可置信的女孩……
【是這樣的,不是嗎。蓮?……我只能從你的動作裏讀出這些信息,我只能先從最基礎的學起……】
「不可能!」小澤瞳脫口而出。
所有的動作……全都是剛才他的要求!!從思維核心迸發出來的興奮感鋪天蓋地地湧來,伊藤凖人不可自制地連續按下手中的快門——
【既然我做不到那些模特們靜態時的自然,那麼……用動態連貫起來吧!】
「完全沒有剛才的生硬呢,怎麼會在頃刻間變化那麼多?」在場的拍攝人員也都幾乎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紛紛交頭接耳。
【這是一場,放慢了速度的演戲過程!】
我,最上京子。
在演一場戲。
故事的女主角,是個帶著強勢與傲氣的女人。
雖然我還不能了解,女人是什麼樣的定義,但是,我的本能告訴我,這沒有關系。
也因為,伊藤先生對我說過,這是一個從女孩過渡到女人期間的角色。
那麼,只要讓我自己在心裏幻想著,我想成為一個那樣的人,會是什麼樣的表現?
「不對啦!凖人,她這是動態部分,不是靜態的!這不算!」
伊藤枉顧身後人的忿忿不平,徑自指導著京子擺出新的動作,而眼前的女孩則由上一個動作,自然過渡到他所想要的poss,這種奇異的拍攝方式令他竟覺得如此新鮮有趣,以至於完全忽略了小澤瞳的不滿。
這並不是動態,是的,這女孩很好地捕捉到了這一點的關鍵,他要的靜態——是的,就是停下來的那一秒的把握,她必須有這個停頓的時間,而不是一味地讓他追著抓拍,所以,對於他來說,這就是靜態的部分。
【這個年齡段的女性有的剛擺脫了少女時期的青澀……】
纖指微微拂過嘴唇,指尖沾染上粉透晶瑩的唇彩,嬌俏地微微顫動。眼神卻居高臨下地低低掃開一道冷弧,嘴角清淺的角度,長睫覆蓋的角度。
【不再追求於活力可愛的風格,更多在打拼中歷練沈穩的個性。】
蓮……
因為你,我知道什麼是沈穩。
冷弧的光依稀沈寂下來。
【又不得不束縛於職場上的條條框框。但本身的心態還是無法真正從自己少女時期走出來,是在少女和女人這兩個概念之間過渡。】
小澤瞳的姿態,配上那種沈靜的神韻……
[確實呢,如果把肩稍稍往後夾一些,會使背脊顯得更加修挺。]
[如果自己在站立時把胯部重心向一個方向集中,就會突顯展示的姿態……]
[如果走路時的步幅隨性一些,同時配以腰胯的轉換……]
【渴望自己能擁有少女時期的明媚又希望自己能擁有女人的嫵媚。】
帶著少女靈動卻又優雅的,恬靜而又知性的角色。
如果,要我最上京子,賦予她一個生命……
「她的動作不若那些專業模特來的優美,懂得如何展現最適當的表情或是線條……」
伊藤凖人的聲音低低漫入小澤的耳際。
「不過……她卻懂得如何把所有的動作控制到最自然而不做作,讓它看來渾然天成,不是刻意擺弄出來。最重要的是……」
小澤瞳的目光愈發黯淡。
「她捕捉到了我真正想要的,角色的關鍵——」
——這個生命,海倫娜!
「perfect!」
☆ ☆ ☆ ☆ ☆ ☆ ☆ ☆ ☆ ☆ ☆ ☆ ☆ ☆
再沒有什麼比獲得別人的認可來得讓人有成就感了。
此刻的最上京子如是想著。
想得那句伊藤凖人不由自主稱讚她的「perfect」,她就覺得內心被充斥得滿滿。無關乎虛榮心,純粹是獲得自我價值的肯定時,那一份喜悅。
可是即便如此,即使她一直在努力讓自己思考這些……
「不行,你又僵硬了。」伊藤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她不禁皺緊了眉。
她不想的,如果可以,誰都希望能把動作做好,能把姿態放好,能把工作完美起來。
肩頭在微微瑟動,仿佛獵人手中的小白兔,顫巍巍露著可憐相不敢妄動分毫。
有點冷啊……尤其是當男模的手搭上她背脊的時候,她幾乎想要發起抖來。
那種從神經末梢傳來的敏感顫栗,讓她根本掌握不住神態姿勢的要領。
努力爭取來的認可……真的只到此為止了嗎?
究竟,是如何開始的?這折騰人的一幕……
十分鐘前。
——「你做得不錯,雖然我沒有嘗試過用這種方式進行靜態的拍攝,似乎動作之間的過渡有些多此一舉,但是沒想到效果比起平時單獨的poss秀來得更自然。」最後一次按下快門,伊藤凖人宣布了靜態拍攝試鏡的結束,原本的火爆脾氣似乎也都消殆於工作順利進展的愉悅中。
之前雖然進行過不少優秀模特的試鏡,但是他們本身都是以自己個人的習慣進行展示,從來沒有人問過「he1ena針對的是什麼樣的女性」——他想,僅僅是針對這一點,最上京子就勝出了泰半,這是廣告,不是藝人宣傳。
不過,這並不能代表一切事情圓滿結束,由於靜態試鏡部分考驗是否能自然展示自己,以及個人的畫面感,而動態部分考驗的是神態等等結合後多方面的綜合掌握,這一切,其實京子已經通過之前的展示表現出來。所以伊藤凖人決定,跳過動態部分的考驗,嘗試他們最關鍵的平面宣傳海報的攝影。
即是那以「誘惑你觸碰的禁忌」為主題的系列平面。
導火索是小澤瞳和伊藤凖人在攝影棚的又一番唇槍舌劍。小澤瞳認為,京子不過是從手足無措的菜鳥升級成動作自然的展示者,但並不代表她就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模特,更遑論是替代她小澤瞳的模特,別扭大小姐的論點引來伊藤凖人的嗤笑,你也算是一個合格的模特?伊藤凖人如此駁斥她,因為在伊藤凖人看來,展示不出要求展示的氣韻或姿態,哪怕其他時候做得再好也就是不入流的初學者,而京子,至少她克服了一部分。
是的,也就剛克服了一部分,關於服裝的那一部分。
伊藤凖人有時候真的不能理解,當今日本,有多少未成年的少女穿得火辣逼人,放眼在澀谷或者銀座街頭望一望,露臍裝或是吊帶小背心之流已經不足為奇,為什麼偏偏他身邊的這兩位少女對此這麼敏感?不過就是小禮服的大v領、露背超短連身裙而已。
無力了,跟他平時逛pub的那些熱女簡直是天壤之別。
會選擇京子是因為京子本身的條件,在妝後確實有很強的可塑性,而在表演天賦方面似乎她也有著與眾不同的一面,如今的時間緊迫,她能對於廣告的要求有獨到的思考力,已經讓他很是意外,而他也想好好看一看,她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所以,既然你覺得她無法勝任這次的平面,就直接從這次的平面開始吧?
伊藤凖人驀地一扯嘴角,吐出一番讓小澤瞳扼腕的建議。
說是建議,卻不容分說地進行起來。
這次平面最關鍵的部分是男女模搭配後,對比的畫面感,以及女模所展現出的誘惑力。
雖然事前已經知道一些,但在徹底聽完廣告訴求後,她開始隱隱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來錯了?
搭配的男模richard是個中法混血,她實在不知道是法國人底子裏的浪漫因子作祟,還是他天生就輕佻非常,放在她背上的手,總讓她覺得有那麼一絲不是滋味的觸動。
這讓她愈發地恐懼,她恐懼的不是這個男人對她毛手毛腳,也許也有那麼一點,但更恐懼的是自己會否按捺不住,讓體內的怨憤細胞大暴走,還手反擊,直接毀了這次的工作。
對richard來說,也許跟平時其他女模想當然的**互動,在她看來有多麼地不可容忍,即使,只是手指在背脊上的輕撫。
「放松一點,你又要不合格了。」還好是在構塑畫面的階段,伊藤凖人沒有要求她立刻按訴求表現,不過僅僅只是擺動作,她就已經越做越回去了,這讓伊藤凖人大感頭疼。
發揮如此不穩定,嘖,難道是新人的通病?這女孩……伊藤凖人定定看著那個似乎有些不自在地用目光四下裏逡巡的人兒,大片白嫩的背部肌膚寫入鏡頭,可側過的臉上竟顯得有一絲絲蒼白,破壞了這份美好。
她,真的在介意?介意一個男人放在她背上的手?
伊藤凖人突地想笑,他明明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明明這時候應該隱約有些發怒,可是他卻沒有,這女孩讓他又好氣又好笑,仿佛是看到了一個不會發脾氣的小澤瞳,又比小澤可愛許多。兩個女孩都有些保守,不同的是,小澤瞳的保守是因為傲氣,她的保守是因為她的純然讓她不能適應這樣那樣的陌生接觸。
「我們……能開始了嗎?」即使不想提,京子還是不得不提醒他,她確實已經快承受不住了,只希望能速戰速決,這種窘迫感讓她無地自容。
小意詢問的同時,她側過的目光,和空氣中另一道視線相撞。
她渾身僵住了,真正的僵住,在那一刻。
……他……什麼時候站到小澤瞳旁邊的?
——敦賀蓮。
伊藤凖人自然掩不住背後那個男人的身影,那個男人帶著和煦如風的笑容與小澤瞳交流著,時而擡起眼,看向鏡頭中央的她。
所以那一刻,他們目光相觸,讓京子顯得躲閃不及。
不對……她為什麼要躲?
這份工作是他要她來的,現在所做的一切也全是工作,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她為什麼會覺得不敢看他?
奇怪,就算……就算他對自己不再只是「前輩」……
臉頰微熱,她下意識低下頭,不再願意回眸。
紫色的襯衫與往日不同,顯得少了一份溫雅,多了一分野性,那黑發一如既往在劉海邊微微有絲錯落,那雙狹長的冰眸,此時正靜靜地鎖住她。
……別……別看……
她在心裏祈禱著,這個空間因為他的到來,湧入更多的壓迫感。
「你的表情,京子小姐。」
開、開始了嗎?
她覺得自己似乎正要打一場敗戰,因為她毫無準備!
背上那只手仿佛一根刺,讓她感到坐立難安。
勉強地回首——要達到伊藤先生的要求,又必須符合小澤小姐的標準……
無暇顧及怎麼做,她的腦海裏只有那雙深邃的眸子。
那目光仿佛越過伊藤凖人,帶著熱度,攀上她的背,讓她感到陣陣麻痹。
「你的表情太死板了,京子小……」
「如果她的搭檔還是一味要繼續挑逗下去的話,我不認為她還能順利拍攝。」
——她聽到蓮的聲音。
「欸?蓮你的拍攝完了?」
「嗯,今日進度完成。」
——可是她不敢看。
「你怎麼對這邊的拍攝感興趣了?以往總是趕著下一場……」
「今天有幾小時的休息時間,順便來看看我的‘追隨者’究竟發揮得如何。」她似乎能從那溫潤低柔的嗓音裏聽出蓮的笑意。
「不行,發揮太不穩定了,你看她現在……」
他們聲音似乎漸漸小了,因為她腦袋嗡嗡響,啥都聽不情。
被人在蓮面前指責自己的能力,她感到難過。
「如果可以的話,我來吧。」
嗯……
「我來做她的搭檔。」
……
……
——什、什麼?!!
第47章 ☆ ACT43 漸漸明了
「我覺得……他變了。」
透過隔音玻璃,安藝祥子望了一眼錄音棚裏的身影,輕嘆了口氣。
「怎麼說?」麻生春樹低著頭,鋼筆筆尖從眼前的單曲榜記錄上逐一掃過。「表現一如既往,除了azrae1和vie ghou1是勁敵,其他對手基本不作考慮……」她的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他一直是個好苗子。」
祥子搖搖頭:「工作上確實是沒什麼大問題。但……」她頓了頓:「我感覺,他現在完全是為了工作而工作,一旦放下工作,整個人就完全沒了幹勁。」
想起不破最近的狀態,祥子不禁擔心起來。雖然說他一直都是個孩子,偶爾鬧鬧別扭她也覺得習以為常,可是自從上次慶功宴之後,尚的樣子就開始不對勁了,當時麻生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失態的原因是京子,但是尚卻也沒有真正承認過什麼。
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聽尚提過京子的名字,連續多日的工作,尚把自己封閉在錄音棚裏,一味地寫歌、錄歌,絕口不提任何其他的事,工作完後也是直線回到住處,如此反常的舉動,明眼人都知道,他和京子之間,一定發生了些事情。
她明媚的眼帶著憂慮轉向錄音棚,他戴著耳機錄歌卻不帶絲毫表情。
「真的好嗎?麻生小姐。」
——「他明明沒有放感情進去。」
麻生春樹偏過頭,沈吟了片刻。
「但是,至少順利工作了……」她扶正鼻梁上的眼鏡:「比起沒有感情地歌唱,我更擔心的是如果他因為感情的事情,廢棄了工作,那結果會更糟。」
安藝祥子的神色微微一黯。
「不過,如果真的擔心,去做也未嘗不可,畢竟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欸?」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
麻生春樹微微一笑。
——什、什麼?
蓮要和她搭檔?!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雖然和身為前輩的敦賀作對手戲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但是,那個「一直」絕不包括「現在」!!這個穿著露背裝需要和搭檔近距離接觸,還必須發揮得兩相兼顧的現在!
尤其是,當她發現自己僅僅是感覺到蓮的目光,就已經緊迫非常時,「遠離敦賀蓮」這個念想已經成為一種必要!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用現在這副模樣和他搭檔——
「可以嗎?這需要計額外廣告費吧?」伊藤凖人打趣地搭上他的肩膀,伊藤的身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跟蓮相較,並不會差太多,所以這個動作也做得毫不費力。
「男模不是只需要拍攝胸膛和手的部分麼,不需要臉孔,所以,就當是我額外附贈。」
「嘖嘖,你什麼時候那麼好心了。」
「好心的時候。」蓮毫不示弱地反制伊藤的吐槽。
兩個人就這樣視旁人為無物,特別是對那個「將要被替換」的richard而言,這簡直是莫大的侮辱,這不符合一向以「溫和」為名的敦賀蓮紳士形象,不過他本人卻絲毫不在意。
他在意的,別有他處。
「那麼,richard,你先去休息吧。」伊藤凖人對著那個僵直在原地的男模招招手,本身richard就是日曜廣告下屬的藝人,所以他如何支使也是自然,反正這個廣告本身男模並非關鍵,既然能讓敦賀有興趣加入,他也覺得有些躍躍欲試。
畢竟,能讓蓮自告奮勇的機會,他很好奇。
真的,只是「照顧追隨者」?雖然敦賀蓮待人接物溫善可親在業界是出了名的,但是對於一個新人追隨者,這還是過了,所以他覺得,如果順著事態發展下去,也許會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
「伊藤總監——」richard的表情極為怨憤,他只是依照他一貫的習慣參與拍攝,怎知會遇到這樣的意外?雖然他不至於需要為這一份工作而捶胸頓足,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他換下來,這可是很落面子的。
「真是抱歉。」蓮帶著儒雅的微笑主動上前,走向richard的位置。richard此時恰好也迎上來試圖和伊藤凖人辯解些什麼,就在蓮擦過他肩側的那一秒,醇嗓中仿佛還帶著笑意——
」roub1e troub1e ti11 troub1e troub1es you.」
好似繞口令一般調笑的話語,卻配上旁人無法看到的陰冷神情,那一剎那幾乎令richard腳跟癱軟,發自內心的,反射性地癱軟。
因為不知道richard的國籍,所以他用的是國際通用語,說的時候無比流利地道,再加上那猶如天使大提琴般的聲音,聽不見更不明真相的人遠遠聽到,也許只會覺得他在禮儀性地問候。
誰也不會註意到那一瞬間氣息降至零下,除了敦賀蓮自己、richard,以及緊迫盯人的京子。
怎麼回事,她沒有聽清,蓮和他說了什麼?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表情?
敦賀蓮確實是個有分寸的成功藝人,他的成功在於他知道如何利用藝能界的規則,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能做,例如現在這種威脅一個以玩樂心態混跡藝能界永遠不可能晉級的模特之事,即使他事後四處宣揚敦賀蓮的斑斑劣跡,也完全不足為懼,那些受騙已久的大眾們只會紛紛把矛頭指向那個「誹謗」、「炒作」的小醜,畢竟他還頂著一張完美的「敦賀蓮」面具。
不過,也有些無辜呢,畢竟richard的舉動其實在常規情況下看來無足輕重,只是,他碰了不該碰的人。
就像是貓被踩了尾巴就會反擊一樣,我們的敦賀前輩也有他不可逾越的原則線。
換句話說,richard,「踩到貓了」。
且不提被害人是怎麼六神無主地離開攝影棚,單看可憐的小松鼠戰戰兢兢瞅著大野狼的一步步接近,那無辜的小眼神兒愈發顯得悲劇。
「你怎麼真的來了……」小松鼠嘰嘰叫著,咳咳,是用嘰嘰叫的聲音問著。
「怎麼,他能來我不能來?」言外之意是,便宜只能外人占?
「還不是你給我的工作!」京子有點惱,當然因為面前有一座大山的阻擋,沒人看到她和他輕聲的交談和表情,即使聽到了交談聲,也頂多當做他們正在進行工作上的溝通。
「沒辦法,誰叫磨蹭了這麼久主人公連小怪都挑戰不過,只好跳過前戲,最終boss親自上場。」
嘰?敦賀似乎真的從面前目瞪口呆的京子口中聽到松鼠驚訝的叫聲。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忍俊不禁。
「我現在根本沒辦法和你搭……」「檔」字還沒吐出口,她就不由得驚呼,因為面前所謂最終boss伸手攬過她,讓她重新背對著鏡頭。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是那修長的手掌觸及背部□的肌膚,指腹微微的粗糙感仍然點燃了小簇熾熱。
不是沒有碰過他。
連吻都吻過了,不是麼?
可是,為什麼在眾人面前,是如此地尷尬?
她偷偷從眉睫自下往上打量著,他只是目視前方,和伊藤凖人說著些什麼,沒有註意到她的不安與局促。
至少,好像是沒有。
呼,還好……
京子偷喘了口氣,閉上眼默數了三聲。
好歹也是跟蓮搭檔,這一直是她所希冀的,自是不能讓他小瞧了。
可是……為什麼心臟在撲通撲通越跳越快啊!
「放心,不會碰你的。」下一秒,她急速跳動的心臟驟停,因為一個俯低在她耳畔的聲音。
聲音帶著淡淡蠱惑的磁性,三分認真七分調侃,濃烈的男性氣息帶著點燥熱的風吹過她耳根,她突然覺得時間停駐。
「做……不到……」她低低囁嚅著。
「嗯?」
京子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振奮了精神,做不到也要做,怎麼能因為覺得自己做不到就示弱!她才不想再讓人質疑她的能力!
「那麼,開始吧。」身後是伊藤凖人的聲音,顯然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京子緩緩側過身,背部的線條被光暈勾勒得淋漓盡致,暗紅色的小禮服和白皙如釉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與此同時,那只手,輕輕搭了上來。
起初她還在心底緊張不已,一直在意著那只手會給她帶來怎樣的敏感。
然而,等待了許久,她更加困惑起來。
蓮的手,真的沒有碰她。
隔著一層空氣,虛搭在她肩胛上,她驀然擡頭,他恰好低頭,兩人面面相覷,他輕輕一扯嘴角。
像是在說,看,我說過的吧?
可即便是這樣,即便是這樣……
他的胸膛距離自己不過五公分,他的掌心還透著溫熱的氣息。不知是從哪裏聽過,當兩掌間隔著微小距離的時候,所感受到的熱度會比接觸時來得更強烈,熱氣會在兩者之間不斷循環往覆,即是她現在所處的狀況吧。
他手中的熱氣趟過那不到3公分的距離,在她的肌膚上輕輕拂過,與她的體溫接觸後融為一體,又重新向著他的掌心散發去。
可以清晰感覺到的熱度,背後他手掌的熱度。
不對,最上京子,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你應該想的是工作!
可是那只虛搭的手不時意外地碰觸到她的肌膚,就好像灼燒了她的神經末梢一般,她清楚這不是蓮故作玄虛,只是懸空時的不經意間的自然反應,但這比起直接接觸還來得折磨人。
就像是有手指在你的皮膚上彈著調皮的曲調,那種跳躍感讓人覺得酥麻。
好熱,周圍環繞的都是滿滿的,敦賀蓮的氣息和熱度。
這樣的情況,讓她不由得回想起那幾次的擁抱和親吻……
天吶,最上京子你瘋了?!這是在工作,在一群辛勤的工作人員面前,你到底在想什麼有的沒的?!
臉頰有些發燙,她回望的側臉已然羞紅。
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她跟前男子的胸腔微微震動著,大概是在抑制那種想笑的情緒,然後不動聲色地低語:「這樣看來,還不需要你來詮釋誘惑,你已經先被我誘惑了?」
轟隆!
晴天霹靂打在她的頭頂,她全然忘記了伊藤凖人還在拍照,帶著惡鬼一般的表情,僵硬得一點點扭動過陰寒的臉孔,狠狠瞪著那個捉弄她的男人。
還妄充救場的……其實……
你……是來……踢館的吧……
蓮緩緩攤開手,聳肩,無辜地伸出修長的食指比了比前方——
京子怒意滿懷地順著他的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同樣怒意滿懷的人。
「你……是來……踢館的吧……」伊藤凖人瞇著眼,毫不費力地給她下了定義:「一張平面,我們拍了多久了?」
猛然驚醒的京子忙不疊轉過身幾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今天到底怎麼了!哪個筋不對,竟然在工作裏頻頻出錯!
都是……都是蓮害的……!!
奇怪,他不是一向對工作認真專註的麼,怎麼會這樣影響她的工作情緒?
……
——等……等等……
仔細想起來……蓮似乎真的什麼都沒做……
相反,確實他也幫她解脫了被吃豆腐的尷尬,如果沒有他,她也許現在還在糾結於到底要不要打昏那個richard的考慮裏。而他也確實沒有碰她,即使是調笑她,那也是因為她確實先分神了……
所以……
一切的惡果,都是因為她自己先不正常起來了麼?
即使,即使只是被敦賀蓮虛搭著肩膀,她就會覺得這樣不自在,才會在拍攝中三番兩次錯漏頻出。而且,現在擺在面前的難關不僅僅只是敦賀蓮帶給她的危機,還有……
「思考如何兼顧小澤小姐和伊藤總監的……」她自言自語著。
「說什麼,嗯?」他低頭問,帶著溫柔的弧度。
再次被耳邊的熱氣嚇了一大跳,京子忙低頭:「沒有……」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
——誤會?
心臟突然被懸停了起來,他是想說什麼……
是他對她的態度麼?他想提醒她……自作多情了?
蓮垂睫看了看她:「兼顧小澤和伊藤?你以為你是誰?」
「……欸?」
不是……跟她走神有關的?
蓮伸手示意伊藤暫停下,隨即讓京子正視他:「我相信你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所以這是對你的試煉,不過,也許應該給點場外提示?」
感受到他的嚴肅,京子努力回想自己所做的……
然後她搖搖頭:「我誤會了什麼?」
「小澤和伊藤,他們的要求是不同的……」
「是的,這我知道,可……」
「你認為,一定要同時滿足他們的要求,才能把工作做好,這本身就是一個誤區。」
京子雙眼緩緩睜大。
「沒有人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何況是完全相反的要求。」蓮伸手,拂去快遮住她眼睛的流海,殊不知這個動作看來有多親昵,即便為搭檔做這樣的修飾並不奇怪,但他的眼神差點就完全出賣了他,要不是許多工作人員此時為避免影響拍攝效果,與他們還有一段距離。
不過,這一切,全落在伊藤凖人的眼裏,分秒不差。
本身,他就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
似乎有更為有趣的因果在等著他挖掘呢。
「所以……」
所以?京子在腦海中咀嚼著蓮所說的話,一定要滿足他們的要求才能做好丨工作,是個誤區,而我們也不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所以,是滿足一個人的要求?滿足最重要的那個人就好了麼?不,這樣也不對,這會引起失衡吧?
失衡……因為不能做到同時給兩個人公平……但是依照單獨某個人的意願又會失衡……
那麼……
幹脆就都不滿足!
他看到她眼瞳裏光芒的變化,似乎已經知道了某些關鍵:「既然怎麼做都會引起一方的不滿,不如按照你自己最擅長的去做,用你最好的表現,說服他們。」
她的唇畔緩緩展開一抹笑花:「我明白了。」
「那麼,被我誘惑的京子小姐,用你的表現說服他們吧。」
被你誘惑?
京子擡眼瞪他,對著他眸子裏閃爍著的惡質光芒更為惱了,不過,三秒之後,這種惱突地轉變為另一種情緒——
一種,讓她泛起詭譎微笑的情緒。
她像是那麼沒定力的人麼?
就算有那麼一點點……但是,難道會失控的,只有她一個人麼?
帶著點報覆的快意,她下了一個決定。
在鏡頭重新被舉起的那一刻,最上京子改變了動作。
挺秀如竹的身段,被夾緊的雙肩突顯得越發玲瓏有致,一條明晰可見的完美弧線從脊梁一直延伸至□的腰際,短俏的發絲襯得一張似笑非笑的面龐,隱隱覺得有些霜冷,卻又隱約透著股挑釁的味道,那雙黑亮的瞳眸在迷醉間居高臨下地俯視一切。
可是最最重要的被改變的動作,就是她的手,從原本自然垂放於身側,到緩緩擡起,用慵懶的調子慢慢滑到男人的胸膛前,原本僅僅只是立於男人身前的形體隨著挺起身子後的變化改成了偎貼……
她沒有誘惑過任何人,也從沒學習過。
但是,她只要想著,怎麼讓敦賀蓮也緊張起來就好了。
不知怎麼誘惑別人,那麼,就學著誘惑蓮也一樣。
既然自己會因為他的接觸而局促,既然知道蓮……喜歡自己……那麼,對於那份緊張感,他應該也一樣吧……
只是,京子思考的方向有些錯誤,敦賀蓮即便緊張,也決不是因為害羞的緣故。
不去思考怎麼迎合伊藤凖人,不去考慮怎麼討好小澤瞳,只要,做她自己認為對的就好了。
背上的修長手掌不知何時已經輕輕將她攬緊。
敦賀蓮的手不比richard的古銅色,但畢竟是常年四處拍攝外景的藝人,多多少少,皮膚的顏色較之京子這種從前多在便利店或餐館打工的女孩顯得深一些,而且這種對比,過渡得如此自然,比起古銅色與月牙白的突兀,更顯得相合相稱。
背部是他的手,面前是他的懷抱,他的氣息仿佛營造了一個絕對空間把她柔柔包裹起來。
因為在意,所以變得特異,所以才會不自在。
所以……京子忽然覺得,自己知道該怎麼讓自己平和下來。
要對抗這份莫名的心悸,定然只有讓自己不再把這樣的接觸視作異常,才是真正解決的辦法。
手心下感觸的是他衣服的柔軟質感,以及他結實的胸膛,此刻她清楚體會到他胸腔裏心臟的跳動,似乎比起平時,加速了不少。
她淺淺微笑起來,帶著點勝利的意味。
卻不想這無心插柳的笑意,被伊藤凖人的鏡頭適時抓拍下來。
喀嚓。
伊藤凖人長長舒了口氣。
蓮說有辦法給他想要的鏡頭,竟然真的實現了。
令人不可置信,雖然知道他一向很善於引導對戲藝人的演技,但是仍舊讓人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讓這個對男人僅僅是手指接觸就會戰栗的女孩,到最後竟成為主動誘惑的那一方。
敦賀蓮的魅力不可質疑是當然,但,這女孩也並沒有表現出一般追隨者所應有的那種瘋狂舉動。
而蓮對她的態度嘛,也讓人覺得可疑……
感覺層層迷霧把真相給遮蔽起來,伊藤凖人環著胸,偏過頭好笑地想,只不過數月未見,蓮這家夥,難道也變天了?
那個當初只要互有好感,又被女方告白就不懂得拒絕的「花花公子」,什麼時候會有這種詭異的舉止?不可能,即使他和這女孩不是初見,他也不會對她下多少心思,畢竟,怎麼也想象不到,蓮會對這樣的角色感興趣。
那可還算是個……小女孩啊。
那種灰姑娘一般的女孩。
☆ ☆ ☆ ☆ ☆ ☆ ☆ ☆ ☆ ☆ ☆ ☆ ☆ ☆
我要帶你見個人。
最上京子就因為蓮這樣的一句話,一頭霧水地跟著蓮來到了轉角處,那個休閑區。
沙發上一雙小腳正在蕩來蕩去,看到京子的那一刻,輕盈地跳下來。
「表演我看了。」男孩穿著一件帶著兜帽的灰色外套,腳上蹬著一雙擦得極幹凈的白球鞋,軟軟的深褐色發絲伏貼在額頭,看起來頗為舒服,卻又總覺的有哪裏不對。
蓮沒有用對待小孩子的方式和他對話,而是仿佛平輩一般地,帶笑問:「多少分?」
「75。」
「嗯?」
「不過及格了。畢竟這關難度本來就不大。」
京子看著那孩子仿佛地打量,終於恍然大悟問題出在哪裏。
雖然說小男孩穿得帶點嘻哈風也沒什麼,但是這孩子的神態表情,哪裏看起來有一個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蓮,這孩子是……?」
「千葉貴雅。」蓮朝京子點點頭,示意她走上前:「你這次任務真正的委托人。」
「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詳細的事情,敦賀君會告訴你。」男孩身後一個男子俯下身對他說了些什麼,隨即男孩低頭看了看表:「我必須得走了,偷溜出來太久,會被發現。」
京子的目光根本還是雲裏霧裏地在幾個人的臉上來回逡巡著。
千葉貴雅?不就是奏江告訴他的那個「新人の惡魔」?因為她沒有見過,所以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眼前的孩子,分明像個古靈精怪的可愛天使,哪裏有惡魔的樣子……
不對……不能以貌取人,她想起了瑪莉亞。
待她回過神來,千葉貴雅已經不知道消失在何方了。京子不免覺得自己過於失態,連基本的招呼都沒有跟別人打。從頭到尾,就在那孩子面前木訥地說了句「啊」。
還沒來得及自責,略一擡頭,就望見蓮戲謔的眼神。
「幹嘛這樣看著我?」本來應該先問清楚千葉貴雅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著,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對蓮的質問。
蓮搖搖頭,可是自己又低低輕笑起來,這讓被蒙在鼓裏的人很是不爽。
「餵……」她試圖揚聲引起他的註意。
「最近對我不用敬語都很習慣了嘛。」
京子一楞。
是……好像覺得……這樣更自然一些。
「有進步。」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只有他自己聽得到,指尖從她發梢拂過,帶得她一陣搔癢。「走吧,我送你。」
「……這邊不用管了嗎?」她趕忙讓自己轉移註意力,不過已經來不及了,臉頰又有些滾燙。
「不用,凖人該付的都得付,讓他收拾就好。」正說著,口袋裏一陣震動,蓮徑直接起來,幾番應和後,一臉放松地掛了通話。
「不用送我的,這裏離lme很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擡擡下頷,比了比墻上的電子鐘:「已經5點多了,不用回lme,我直接送你回不倒翁。」
「啊?你的通告呢?」
「場地臨時有點問題,延期了。」
「……啊……哦……」京子低低喃喃,「不、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沒關系。」
「真的不——不用……」
「你在糾結什麼?」
因為他的疑問,京子匆忙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是不想麻煩你……」
蓮的眉頭微微蹙起來:「京子,你今天有點奇怪。」
被發現了麼?!
「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怕我?」
欸?
因為某人的無良指控,最上京子最終坐上了那輛所謂的「順風車」。
誰都知道,根本一點都不順路。
從敦賀宅到不倒翁,要繞很大的一個彎子,沒有近路可言。
他還順便以要解釋千葉貴雅的事情為由,讓她想拒絕都不能。
可是現在,他又一言不發,專心致志地操縱著方向盤。
因為她刻意地疏遠生氣了嗎?
車廂裏的氣氛有點沈重,因為除了車外的引擎聲,車內靜得可憐。他似乎是不想說話,而她卻又是不知道說什麼。
眼睛瞄到車上的時鐘,已經將近六點。
她突然想起有一件非常必要的事:「蓮,你的晚飯吃了嗎?」
說完她就後悔了,直想抽自己一巴掌,他和她一起拍的平面廣告,一起回程,吃沒吃她難道還不清楚?
可是蓮只是側過臉看了看她,隨後又再次專註於向車前:「等等送你回去之後就去吃。」
「不行!」
這個家夥,如果沒盯著他吃的話,肯定又會胡亂應付,或者根本等到肚子真的覺得餓了的時候再去隨便買點沒營養的快餐解決了吧?!
無論是「敦賀先生」這種前輩姿態,還是「敦賀蓮」這個她面前的形象,他的習性都是一樣的!就是根本不知道怎麼愛護好自己的身體——
蓮似乎因為她的激動有些意外,「那麼,你想吃點什麼?我們去餐廳……」
這個時間點,無論什麼餐廳都是人最多的時候,想也知道如果真正去餐廳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和他上一次去麥當勞還好,如果再去一次,恐怕就真的要成緋聞滿天飛了。她可不想給他添那麼大的麻煩。
有什麼地方是又可以安全地讓她監督他吃晚餐,又能吃得有營養的呢……
她思索了片刻。
——「去你家吧。」
第48章 ☆ ACT44 悸動之夜
有時候,真的不是很明白這小女生心理究竟在想什麼。
她對於「沒有一個男人是聖人」這種定論,到底了解多少?
或者說,她覺得,「敦賀蓮」這個名字後就修訂著「安全」的批註?
好吧,即使糾結於這些問題而顯得懊惱非常,但是,他其實心情很愉快。
因為她在意他的生活。
如果只是在意一個前輩的飲食起居,沒有必要做到晚上還需特意到對方家裏為對方張羅晚餐再監督對方吃完的地步。
想著想著,倚在門框邊的他不由地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仿佛是感應到身後人的奇異磁場,正在洗碗的京子回過頭:「笑什麼?」
「這你都能感覺到?」蓮放下抱著的雙臂,走上前挽起襯衫的袖口:「我來幫忙。」
京子瞪大了眼,連忙把他推開:「不用啦,我一個人就夠了——」
「為什麼不用?」
「本來就該是我洗吧。」
蓮的頭微微一側,挑眉:「嗯?」
「……呃,本來,就該是女生做……洗碗這樣的事情……你個大男人又做不好!!」她總算是為自己找到了良好的辯解理由,免得問題的答案更深入去。
見蓮還站在她身邊,含笑地看著她,她又忙不疊補了一句——
「反正我都習慣了。」
話末,她突地一楞。
習慣了……
最多的習慣……都是因為,和不破同居的日子吧……
即使沒有回來幾次,可是但凡回來一起吃飯,收拾殘局的人從來都不疑有它。
她的心一緊,匆忙轉頭去看他。
也許帶了點心虛的憂慮,她分明在那一秒看到他同樣神色一變。
傷到他了。
「不、不是——我是說……」有一種比心虛更讓她難受的情緒一瞬間布滿了她的心房,她不知所措地又想要彌補什麼。
「我來吧。」
她原以為蓮會生氣,會郁結,會冷笑,或者會轉身離去,可是什麼都沒有。他只是走到她身邊,伸出修長有力的雙手,幫她把卷起的衣袖一層層整好,然後從呆若木雞的她手中接過抹布,拿起碗盤擦洗起來。
「是這樣嗎?」他問,淡淡的聲音,帶著輕柔的尾音拂過耳際。
她木訥地直直看著他,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受洶湧地漫上來。
「蓮……」她輕輕喚著,卻不知道怎麼繼續。
「怎麼了?」擡眼,那雙狹長好看的眼睛回望她,「這位小姐,還要績效考核嗎?」
噗。她一時沒忍住,被他逗笑。
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但是她卻清楚,他和她,都想到了同樣的事。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
心臟,很奇怪,好像被什麼揪住了。
看著他的手在碗盤上笨拙地擦拭著,她低頭不停地笑,這樣笑的時候,能把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掩蓋過去。
突然一點冰冷的液體沾上鼻頭。
「讓你笑。」
反射性擡首,就看到蓮瞇著眼,帶著點不滿把眼光撇向別處,雙手浸在滿池子的泡沫裏機械地洗著。
京子皺起了眉:「敦賀蓮!這很油誒!」包子臉怒沖沖地顯示主人的忿怨。
「哎呀,我不知道。」蓮聳聳肩,彬彬有禮地微笑著,清俊的臉此刻帶著點孩子氣的意味。
啪。
他一怔,臉頰上多了一抹泡泡。
最上京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她擡起下巴,示威地用眼神扼殺對手。
「最上京子,這很臟。」
「嗯,我知道。」她偏頭還以同樣的笑容。
蓮輕輕頷首:「你會後悔的。」
「彼此彼此,」京子伸出指尖,從他臉龐的泡沫上緩緩滑過,把一個點,畫成了一條線。
下一刻,手腕霎時被人緊握,她就覺得有個黑影向她壓了下來。
直到他逼近到她眼前,她的心臟還沒有重新恢覆跳動。
黑色的影子籠罩了她的世界,鋪天蓋地都是敦賀蓮的氣息。
他傾身勾眉角,幽黑發藍的發絲在冰眸前連成一條淡淡的剪影,她只看到面前有一張薄抿的嘴唇輕開輕合,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會•後•悔•的。」
驀地,他放開她,重新把註意力投入偉大的洗碗事業。
留下不明所以又不敢呼一口氣的京子。
一秒,兩秒,三秒……
——呼——呼——
她扶住胸口,這股壓力好不容易才散去一些些。
敦賀蓮最擅長營造各式各樣的氣場,她從來不懷疑,所以她三步並作兩步,倉皇逃竄回客廳。
靜靜地,蓮拔起塞子,放掉池中的水,看著那些泡沫混著水流一圈圈從漩渦裏流走。
「還好忍住了,不然你真的會後悔。」
☆ ☆ ☆ ☆ ☆ ☆ ☆ ☆ ☆ ☆ ☆ ☆ ☆ ☆
廚房裏傳來水聲,京子緩了口氣,然後長長籲了出來。
莫名其妙,蓮怎麼突然那麼認真。
不就是抹了點泡沫麼,她也被他抹得一鼻子,她還沒先發火呢。
擦掉鼻子上的水漬,偷偷瞄了眼廚房那頭的背影,因為沒有開主燈,在暖黃的燈光下,陰影一層層投自上而下投在他身上,寬闊的背脊,窄而結實的腰際,頎長的雙腿……他的身段越往下,越投入黑暗之中。
她甩甩頭,不知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
四下裏望了望,想給自己找點事來做,等蓮洗完碗送她回家。
步子在房間裏隨性地踱著,撫摸家具簡潔的線條,打量著他生活的地方。
因為工作的關系,蓮也很少能呆在家裏。
不過,家裏仍舊是被打理得一絲不茍,不管是否是雇傭人清理的,還是他自己保持的清潔,這是個好習慣。
閑散地走過臥室,她突然回身瞅了一眼。
隨意進人家臥室不好,雖然也進過許多次了,這個床還真是king size啊……她突然在腦海裏幻想蓮那高大的身軀窩在一張小床裏的樣子,不由得發笑。
余光瞥到床頭的一疊紙。
工作這麼忙碌,回來應該就要累趴下了,可是居然在臨睡前還要背劇本。
她的目光溢出一點柔。
果然是蓮的作風。
什麼劇本呢……
好奇心驅使她偷偷走了進去,即使心裏的天使京一直在把她往門外推,可是怨京團們群體的力量最終還是占了上風。
雙腳停住在床頭櫃前。
奇怪地蹙了蹙眉,因為她發現,床頭櫃上放的不是劇本。
好像是一個人的資料……
「クー ヒズリ,」她念道:「這不是早年演出《月晦》的保津周平前輩麼……」自言自語著。
她覺得似乎自己不該再往下看了,因為如果不是劇本的話,她輕易看就算是侵犯**了吧,這樣不好不好——
【只不過是個人資料而已嘛,又不是什麼大事,這種好萊塢大明星的資料什麼地方找不到呀——】
【就是,就是,說不定蓮是想以他為目標努力才看的呢,你不想知道下這是個怎樣的人物嘛?】
怨京們從背後幽幽飄出來,圍繞著她的耳邊忽悠忽悠慫恿著。
好奇心會害死貓,她禁不住又往下斷斷續續地看了兩眼,只是瞄過,沒有很認真地細讀——
[紐約片場大火當日,庫•希斯利即知道了實情,當日動用自己在好萊塢的人脈關系暫時封鎖了消息……]
[……同年6月,送其離開紐約飛往意大利……]
[……一年內,他以個人財力及勢力,左右了紐約當局對此事的調查……]
[……三年後,與ga11o家族解除婚約。]
這都是……什麼東西?
京子疑惑頓生。
「京子——」
她嚇了一跳,手中的紙頁紛紛掉落在床畔。
「……嗨~」她不好意思地轉頭看見蓮急匆匆走了過來。「我只是一時好奇進來看……」她住了嘴,因為她發現蓮根本沒在聽,而是一言不發地收拾起散落的紙張。
「這個……」她知道不該問,可是蓮的態度讓她更奇怪了。
「茶泡好了,去客廳吧,我跟你說說千葉貴雅的安排。」他頭也不回地說著,然後把整理好的資料放入床頭抽屜。
呵。京子眨眨眼。
原來是寶貝到要防著她的東西麼……
臨離開前,她的腦海裏充斥著這個念頭。
☆ ☆ ☆ ☆ ☆ ☆ ☆ ☆ ☆ ☆ ☆
因為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十分在意,她有些魂不守舍地倚著沙發扶手。
蓮還沒從房間裏出來,她嘆了口氣,一瞥眼,發現自己露出了大半截修長的腿。
她似乎真的忘記了這個細節。
她還穿著今天的秀服,那件讓她幾近崩潰的暗紅色小禮服。
因為回來前,敦賀給了她一張千葉貴雅的留言,上面寫的是今日任務的後續——「穿著這件衣服回家。」
起初她以為是敦賀的惡作劇,但是蓮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如果是我,我怎麼會願意讓你穿成這樣回去。」想來也對,當時她聽完這句話還害羞了好一會兒。
似乎千葉貴雅已經和伊藤凖人達成一致,這件衣服毫無異議地就送給了她。
她沒有註意到小澤瞳嫉妒的眼神,只是想,這件事的動機——也許就是千葉貴雅要培養她的膽量。
因為她對這類的衣服實在是不能適應,今天的拍攝才會如此僵硬。
蓮認為,任務其實已經結束,穿不穿這件衣服回去影響不大,何況以他個人的意見是決不願京子這麼穿著,但是京子還是以工作有始有終為名,沒有脫下。
可最後她還是在蓮的堅持下,披上了他放在車上的備用白襯衫和大衣。
就當是變相完成任務了吧,她確實一時還不能適應,何況,這冬日裏的天氣,即使敦賀宅開了暖氣,還是會有一點點寒意,畢竟這屋子太大了。
大衣在入門時已經脫下了,穿著一件小禮裙和一件白襯衫,她就這麼無知無覺地在蓮面前晃蕩了那麼久,卻到現在才註意到!
啊啊啊啊啊,她、她真是太後知後覺啦!!(你現在才發現嗎……默……)
還在糾結的時候,蓮已經從主臥裏走了出來。
「沒喝點熱茶麼,不肯換衣服還不暖下身子。」他隨身做下,端起一杯熱騰騰的紅糖奶茶遞給她。
她小意地接過,抿了抿唇,把茶杯捧到唇邊嘬了一口,透過冉冉的熱氣凝望著他。
蓮不免好笑:「又怎麼了?」他伸出拇指抹了抹臉頰:「莫非還有泡沫?」
她搖頭。
「先……說說千葉君的事情吧。」轉移話題。
「嗯。」蓮的雙臂架在修長的大腿上,雙手交叉著,也收斂起原先調笑的口氣,靜穆地敘述著:「還記得因為我去了米蘭,你臨時代替上‘詐欺藝人’節目的事情?」
「當然。」那次可是她異常努力的一次表演,她都很可惜,那次的進步沒讓蓮看到。
「實際上,那次並不是臨時代替。」
「呃?」
「雖然我確實去了米蘭,不過那期節目本來可以因為我而延後,采用後備方案,但是……」
「但是你向節目組推薦了我?」京子猛地坐直身子,原來,只不過是,走後門了麼。
蓮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只是微微搖頭:「是我和緒方監制一起提到了你,千葉君有了興趣。」
她屏息凝神地聽著。
「你以為,我會給你走捷徑麼?和我在一起這麼久,你還摸不透我的性子?」蓮停了停,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更別說千葉貴雅,根本是不會接受走關系的主。他聽說有關於你的事情之後,觀察過你多次——向arzae1要了你的pv錄影帶,看了你拍攝的《dark moon》片段,最後決定在詐欺藝人上試一試你。」
「原來……」
「是的,你通過了他的第一次試煉。如果你對他有點了解,應該知道,即使通過了第一次試煉也不代表保險過關,因為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奏江有說過,他是‘新人の惡魔’。」
蓮微笑:「是,他確實有這綽號,不過我相信你的實力。」
京子的臉像紅燈似地閃了閃。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在他決定第二次試煉前,我給了他建議,因為我怕他又玩太大傷到了你。」
「就是今天的平面?」
「是的,能說服凖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最後給了場外提示。」她不爽地嘟噥。
「如果我不給,你也會做吧。」
「誒?」
「不是麼,在你到最後也不知如何同時滿足兩者要求的時候……」
京子在心裏思考著,確實呢,如果到最後她還沒有想到解決辦法,估計也只會任性地隨著自己來吧。
「這一切的起因,是千葉預備拍的新電影《柒》。」
「電影?」
「他想要得到一個他心目中的女主角,但是jbs集團的股東們對這次的大手筆制作保守得很,不願意采用新人,強烈要求用知名女星。」蓮看著她認真聽講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像是嘉獎:「因為他是jbs的至寶,也沒人敢輕易得罪,最後的最後,他們達成‘甄選會’協議。即通過甄選,一來炒作,二來達到選女主角的目的。」
她因為他親昵的動作尷尬地垂下螓首。
「但是各個股東都有他們支持的女藝人,因此實際上,這場選秀到最後還是在那幾個人之間挑選而已。千葉不甘接受這種結果,所以他一定要把一個他滿意的人選插入這場甄選會。」他的目光溫柔得能溢出水來:「那就是你,最上京子。」
天吶,電影?!女主角?大手筆?!甄選會!
她還記得她來lme甄選會時失敗的經過,她……她真的能行嗎?
「不用管那麼多,拿出你自己的實力就可以了。」蓮認真地鎖著她的眼。「你能行的,我相信。」
京子回望著他:「可是社長說我缺少了身為藝人最重要的東西……」那顆想要愛人與被愛的心……
忽而,怔住。
那顆心……
「嗯?」蓮輕輕笑著,趨近她,想要知道她發楞的原因。
他們坐在同一張長沙發上,蓮的靠近讓他的長腿不小心碰到了她還暴露在空氣裏的腿,她觸電般瑟縮起來。
蓮轉而一手支起下頷,玩味地說道:「還不習慣?今天下午明明那麼主動的。」
「我哪有那麼主動!!」
「沒有?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呢。」蓮突然拿起她的手貼近他的胸口:「那樣不留縫隙的貼合,想忘記都有點難……」
「我……」
「不過還是很生硬,以後要多多習慣才好。」習慣對象只能限於他。
趕忙抽回手——「為什麼要習慣……」她撇開眼,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了。
「因為,我是《柒》的男主角。」
「啊?!」
「有什麼好奇怪的麼……還是說,你希望是別人?」蓮頑皮地眨眨眼。
確實沒什麼好奇怪,當今日本藝能界,如果提到演戲和人氣的王者,非敦賀蓮莫屬。
她不敢應話,覺得無論應什麼反正也會被這家夥調侃,幹脆放棄了掙紮,好半天小聲說了一句:「真的,很生硬?」
「?」蓮一時沒晃過神來,半晌,才知道她指的是下午拍攝的事。「誘惑的時候氣場太弱了,沒什麼太大的效果。」如果不是他的話,他在心裏補上後半句。
「哪有?你分明……」分明心跳加速了的!她不服氣地在心裏辯解著。激動起來挪了下位置,卻意外因為沙發太過松軟而偏了身子,還好蓮及時扶住她。
「我分明什麼?」蓮低首輕喃。
她由下而上地望著他的眸子,下一刻,深吸了口氣,像是為了證實什麼,慢慢地……
坐到他的腿上。
然後她聽到他同樣倒抽口氣的聲音。
「京……」蓮不解地正色起來,她知不知道這是在玩火?
「嗯……」她的嘴角輕悠悠勾起了一抹笑意,一如下午那般,清淺的冷傲之間,帶著叛逆的挑釁,那白如玉的皓腕搭上了他的肩頭,纖長的指尖挑起他已然有些淩亂的領帶,徐徐解開,動作慢得就仿佛分鏡一般。
看著她越發靠近自己的臉龐,以及那被她扯起的領帶,在她掌心間被把玩著,敦賀蓮在心中大嘆不好。
「你確定……沒有效果……?」京子面色不改地在他面前輕輕吐出一齒蘭香,此時兩個人的距離不過數公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蓮斂起神色,平靜地問。
「誘惑你……」免得他否認自己的努力,雖然……這個動作真的有點尷尬,可是她卻發現,自己也不討厭。
或者說,眼前這個男人的氣息,從下午一直在她身邊圍繞到現在,在她學會接受之後,竟隱約覺得有些迷蒙,被蠱惑了……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膽量,也許她還沈浸在角色裏。
有想親近他的願望,一點點在滋長。
想多靠近他一點,想多了解他一點。
想知道,他為她做了這麼多那麼多,到底她能給他什麼……
因為她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她從沒有得到過的關懷和暖意,還有……愛情。
「京子,你只有三秒鐘後退的時間。」蓮看著她,突兀地說道,他的聲音隱然有些低啞。
可是,她卻沒有動。
不,或者說她動了,她輕輕俯首,五公分……三公分……
柔嫩的唇瓣碰上他的。
微微的觸碰,後仰了些退開,像是試探似的,又再次覆上。
她,她不會接吻。
不過那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有一只大手扶上了她的後腦,把她緊緊拉向他。
「唔……」
他的薄唇壓上她,四片唇瓣柔軟的接合起來。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口中。
顫栗感席卷了她,即使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可是這一次,她竟然會感覺這麼強烈。
因為……什麼呢?
他的手繞過她的身子,扶在她的腿上,讓她不至於因為失神而跌開去。
她驚訝地睜著眼,明明看到他眸子裏得逞的笑意。
雖然,這笑,依舊很溫柔。
「唔……蓮……」她在他侵略性的吻裏努力找機會想說明什麼,不過他似乎沒給她撥這個空,他的舌卷進她的口,不留余地地侵入,完全無視她口中舌尖的微弱抵抗,反倒是進攻與防守的爭執之間,濕熱的糾纏起來,上下翻轉,霸道且激烈。
她……她的頭有些昏。
不由得伸出手勾住他的頸項,總覺的自己不怎麼做可能就會掉下去。
他的唇略微有些幹澀,一下下從她的唇上刷過。
抵著她的唇角,他不知是第幾次輕笑:「認輸了?」
她幹脆把自己的頭埋進他的頸窩,學做鴕鳥逃避此刻的曖昧氛圍。「不知道。」
「嗨,京子……」
「嗯?」濃濃的鼻音。
「為什麼吻我?」
她閉起眼,不作聲。
其實她很高興。
對於她來說,這算是沒來由的高興,因為和他的親近,明明是很逾矩的舉動,至少在她過去十多年的時光裏,一直都是不被允許的,何況曾經這個人,是她最尊敬的前輩,她心目中完美的標志。
為什麼吻他?
她不知道,想做就做了。
連對不破她也未曾有過的沖動。那時她只是奢望著,不破能夠多給她一點就好了。讓她,更溫暖一點就好了,其他的,有的沒有的,都算了,她只是想要有個家。
對了……那時對不破的感情,就是在這個層面上的吧。
沒有人容得下她,只有不破從小看著她,只有不破在那個時候對她說——
跟我一起去東京吧。
你能體會到嗎,當你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當這個世界上,連你最親近的母親,都不聲不響離你而去的日子,每天守望著一扇永遠不會被家人打開的門,有時在黑暗裏等到白晝,有時對著那被撕破的考卷放聲大哭,有時看著幼稚園門口漸漸走凈的人群。
她覺得,其實她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
她愛過不破尚嗎?
她想是的吧,因為愛過了,所以才會恨得這麼深,這麼絕望。
只是這種愛,到底是不是愛情,她不知道。
可是不管是與不是,那顆心真的在不破尚手裏摔碎了,不管那時候所見所聞的一切,是真是假。她清楚知道,那些話,不過是導火線罷了。它們讓她清楚回憶起在東京的每個日日夜夜——她再次一個人的日子。
她付出了一切啊。
想讀書也沒關系,只要尚將來做了明星,她也可以有機會的。
不讀書也沒關系,她會是最幸福的新娘。
本來以為,這個世界終於有一個角落,是需要她,需要最上京子的。
她用盡了全力,要努力捍衛著最後一點點未被侵蝕的領土。
身體可以透支,精神可以負載。
只要心還在跳動就夠了。
可是噩夢,原來從未離開過。每天守望著一扇幾乎不會被他打開的門,有時在黑夜裏等到白晝,有時對著桌上的布丁放聲大哭,有時看著夜班店裏漸漸走凈的人群。
[我喜歡你。]
即使腦海裏再如何回憶他對她說這些話時的神態表情,也覺得索然無味。
愛過了,恨過了,痛過了,仍記得了,卻,還是散了。
破鏡不會重圓。
她只是清楚,這一刻,對蓮的感覺,是不同的。
[也許要你明白,還要等一段時間……我會繼續等。]
從沒有強求過她。
[相信我。]
只在乎她的感受。
[要是你推不開我我該怎麼辦。]
這是,她的敦賀蓮。
是她的,不會再拋下她的那一個,真正的王子。
也是她,真正想吻的那一個王子。
灰姑娘沒有輸,只是,一開始迷了路。
回想起曾經多少個夜晚,陪著不破尚太郎指著電視機裏那個高挑的身影數落的時候,恐怕決不會料到有一天,她會埋在他的頸窩間,成為他的戀人吧。
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還真的很像灰姑娘的橋段。
其實早就愛上了,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她張開手,抱住他的肩膀,把自己投入他的懷裏。
蓮頓了頓,隨後,抱緊她。
☆ ☆ ☆ ☆ ☆ ☆ ☆ ☆ ☆ ☆ ☆
第49章 ☆ ACT45 失敗後的勝利
今天對於敦賀蓮來說是個與眾不同的日子。
他想以後也許每年的這一天都要提醒自己這是個紀念日。
因為他清楚感覺到,京子對他的改變。
不再是前輩與後輩之間的,給予和接受之間的改變。
雖然他一早就有感應,京子對他漸漸的不同,但是沒想到,改變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凝視著沙發旁慌忙找手機的身影,他不知第幾次勾起了嘴角。
「找到了麼?」
她搖頭,沒看他,似乎很專註地找手機,其實滿腦子都在想剛才的事,臉上的紅暈想必是在今晚都不會退卻了。
突然眼尖地彎腰拾起沙發腳的手機,收回包裏之前,纖指在鍵盤上滑動,察看了下,有數條未接電話,都是不知名的號碼。
「我先打個電話回去,有些遲了,怕他們擔心。」
「嗯。」蓮走上前,把大衣給她披上。
快速撥動不倒翁的號碼,她一邊打,一邊向門外走,可是直到她走到大門口,電話仍然沒人接。
正疑惑地掛斷時,電話又響起來。
「餵?」她示意旁邊的蓮不要出聲。
「京子啊……你這孩子,打你電話怎麼都不接呢,我們都打了四五次了——」
她不好說意思接話:「呃,老板娘……」
「今天我和當家的回鄉下了,沒辦法,臨時來的電話,鄉下一個親戚過世,我們得回來……」
「欸,今天沒回去?」
「這兩天都不會回去,你自己一個人住家裏要小心啊,或者你有沒有熟悉的朋友家可以住?」
「為什麼要去朋友家住?」京子有些不明白地眨眼,蓮就站在她身邊,想必也聽得清電話裏的對白,因為敦賀宅實在太安靜了
「因為這兩天那我們那一帶聽說出了什麼飛天色魔啦,據說就在拐角不遠,有個女孩昨天晚上還差點被……唉,反正你小心點鎖好門窗,如果有事就打電話給我們,能去朋友那住最好……我們不在家,怪不放心的。」
她輕輕應著,胸口盈盈的暖。
蓮攬過她的肩,似乎知道她現在在為什麼而動容。
「我知道的,老板娘,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隨即又安慰了老板娘了幾句,京子才掛上電話,久久沒有言語。
「別感動得哭了。」他取笑她。
「才沒有……我是覺得很高興。」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讓她很高興,無論是老板娘和老板對她的關照,還是他對她的溫情。
因為太高興了,所以有些不能自己。
「這兩天留下來吧。」
聞言,她驚訝地擡頭。
蓮接過她手裏的包:「我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送回去。」
「……」有時候覺得,臉頰燒啊燒的,就習慣了。
雖然有過2次在敦賀宅過夜的經歷,可是這一次特別不同。
洗完澡,看看墻上的時鐘,已經轉到了11:oo。
依舊是穿著蓮寬大的睡衣,幾乎是當做裙子來穿的,幸好這裏有暖氣。
從浴室裏走出來,蓮早已洗完澡,換了一套灰色v領毛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劇本。
「《柒》的劇本?」她走到沙發後,這次是光明正大地掃了一遍後問。
「嗯。不過這裏的只是框架,細致修改還沒完成。」他也擡眼看了看時鐘,難得能在這個時候無所事事地呆在家裏休息,而且還能把京子留在身邊,對他來說,此刻已經很是美好。
「去睡吧。」蓮站起身:「床已經鋪好了。」他把劇本收起來,側過頭看她還一臉精神的樣子。
她是精神了,他估計今晚是睡不著了。
要知道,之前根本就是臨時剎車。
「好。」京子乖巧地點點頭,垂首往臥室走去。
「京子。」他喚住她。
京子連忙轉過身:「嗯?」
「那是……我的臥室。」
她驚慌地連忙改變方向,往另一邊走去,可惡,太心不在焉了,又出笑話。
他若有所思。
沒走兩步,突然就覺得手臂被人從後面拉住了,隨後倒落進一個帶著皂香的懷裏,被環抱得緊緊。
他的鼻息還附在她的耳邊,她的耳根子登時紅透。
「蓮……我要去……睡了……」說話的聲音都開始結巴起來。
耳垂被濕熱得含住,從未經歷過這些事的她怎堪這樣的刺丨激,突地腳就有些虛軟,如果不是他摟著她,也許此刻就已經癱在地上。
「嗯……」她輕輕發出一點呻丨吟,之後趕緊捂住了唇。天啊,她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
舌尖還在她的耳垂打著圈,從外到內,一寸寸舔舐著她耳廓的形狀,好像是羽毛刷,輕輕拂過,但又帶著濕熱的水分,她可以清晰聽到就在耳邊響起的水聲。
「……唔……」似乎捂住唇也無法阻止溢出來的呻丨吟聲,她有些無力地擡起手,覆上蓮的臉龐,像是要阻止,卻沒幾分力道。
她是被刺丨激得抽走了力道,她、她、她是要抵抗的!
耳畔的熱氣讓她有些恍惚,蓮靈巧的舌在她的耳後緩緩滑過,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跡。
「等一下——」京子努力集中自己的註意力,才讓自己轉過頭,對上蓮深邃的目光。
身體還被他箍在懷裏,她動憚不得,只能咬著唇瞪著他:「……我……我說了要去睡了,蓮你不能……」
他輕輕在她的唇上一吻:「我聽到了。」
「你根本沒聽進去!啊——」
她驚呼,只因為他滑下來的手掌,撫上了她的腰際。
慌亂掙紮起來,她因為這陌生的接觸感到躁動不安。
然後嘴唇再度失守,薄軟的觸感占據了她所有的思維。
唇齒相依的碰觸,交纏的舌禁不住攪動,他是有心的,她是無意的。
糾纏地在她口中打著轉,唾液交換聲清晰可聞,他壓下身,攻城略地,吸吮她的舌尖。
頭與頸項也交纏著,輾轉反覆,好似相偎相伴的白天鵝。
明明應該清楚阻止的……
明明知道這樣不對……
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衣角。
下一剎那,伸進了衣擺。
肌膚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訪客給予的碰觸而緊縮,略帶著點涼意的指尖緩緩滑過她腹部的皮膚,留得她一陣顫栗。
「蓮……」齒縫裏擠出來的喚聲卻沒了下文,不知道是要阻止還是要鼓勵,反正敦賀蓮已經墮落了,任他的本能行動。
她不討厭,也沒有過分的掙紮,可以說,她是縱容他的?
那只手在她的睡衣裏遊走,慢慢往上攀去……
沿途點燃了無數的文火,灼得她酥丨癢……
「京子……」他低聲叫她的名字,天使大提琴已經低了八度,那聲音醇柔好似從巖石間的水底流淌過,聲音一滴滴掉落到她的心底,濺開了花。「京子……」
「——啊!!」她猛然抽回身,因為胸前那幾乎霹到她的觸感,只覺得突然從似夢非夢的朦朧感裏被驚醒,匆匆躲開了好幾步。
她震驚地看著他。
他也恍然看著她。
「對不起——!!」
兩人竟然異口同聲發出這樣的言語,隨後她倉皇躲進客房關上了房門,而他呆楞在原地,看著自己作孽的手。
他……他是怎麼了……
居然真的對京子下手了……
我的天。
他扶額,低低長嘆了口氣。
☆ ☆ ☆ ☆ ☆ ☆ ☆ ☆ ☆ ☆ ☆ ☆ ☆ ☆
他扶額嘆氣,而她扶著門喘氣。
剛剛激烈的吻讓她幾乎無從呼吸,而最後那一刻的侵犯更是讓她覺得肺部完全跟不上氧氣的運輸量。
呼——呼——呼——
她靠在門上閉著眼,努力讓自己從空氣裏汲取大口大口的氧氣。
閉上眼的時候,眼前竟滿滿都是他線條優美的唇,狹長深幽的眸,和那張俊逸的面龐,耳邊縈繞著那**的唾液聲,和他沈沈的吐息聲。
救命。
他的舌滑過耳後的濕膩感……
救命!
他的手覆上胸前的燥熱感……
「停下啊!!!」她拍打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
不對了,不對了,只不過是承認自己喜歡蓮,怎麼今晚事情就立刻往這麼詭異的方向走了……最上京子!給我振作起來!
許久的安靜。
久到不知道多久,她從門後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肩膀。
轉頭盯著門,仿佛可以看穿它一般,出神。
他應該,去睡了吧……
……留下兀自煩惱的她,他倒是輕松了,她可是第一次啊!!
可惡,敦賀蓮,你太可惡了——
她哀嘆著,打開房門。
隨後驚異地看到他正舉起手似乎要敲門。
「呃……我、我要去倒水……」京子解釋道。
蓮的眼神也有些局促:「……角櫥裏有咖啡。」
說完這話敦賀蓮就被自己打敗了——大半夜的,對一個要睡覺的人,他提咖啡做什麼?明擺了不想讓人睡麼……
她似乎也聽出了點蹊蹺,不過現在的氣氛尷尬地讓她沒法發笑,頭快埋到胸前。
「你不去睡嗎……」
「我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剛剛已經說過了。」
啊,好像是。蓮揉揉太陽穴,為什麼他的演技到這時候竟然不起作用了,連理智都罷丨工。
兩個人就這麼呆站著,一個忘記了倒水的借口,一個忘記了道歉已經結束。
時光就這麼又慢慢爬了七八秒……
他突然問:「會不會討厭我?」
京子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問住了,只是擡頭疑惑地望著他。「為什麼?」
「……因為剛才的無禮……」他輕聲道。
京子覆又低下頭,就在沈默的時間讓敦賀蓮有些憂心忡忡的時候,她很輕微地,搖了搖頭。
然後她偷偷窺視他的反應,好像做了壞事被人抓住的小孩。
只看到他安靜得會說話的眼,眼底好像掠過不知名的光芒。
然後天旋地轉,她被人壓到了墻壁上,細密的吻落了下來。
許是已經有了準備,許是有點習慣,許是,她內心裏其實有著某種期待,這一次她沒有躲開,反倒主動地迎前。
舌頭與舌頭之間再次細密無縫地交融在一起,伴著客房床頭那一點點昏黃的光,交互輾轉地吸吮,她一點點敗下陣來,不得不由他支撐著自己的身軀,她就這樣踩在他的腳上,但幾乎沒有重量一般。
「……嗯……嗯啊……」交疊的唇瓣溢出她細碎的呻丨吟,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能發出的聲音,那般地嬌柔且……**……
擁吻結束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倒在了客房的床上,而蓮正支起身子,在她的上方。
她不敢看所發生的每一點事情,只是伸出手臂,遮蓋住她的眼。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天……」蓮輕聲嘆息著:「你為什麼不反抗……」
京子似乎沒有聽到這一句,好似把自己藏在手臂的遮擋之下就沒有人會發現自己臉上的紅暈。
「京子……」但是蓮似乎沒有給她逃避的可能,把她的手擱在了她的頭頂:「你最好做點什麼,讓我清醒一下……」
她迷蒙地從黑暗裏恢覆視線,被床頭的燈光刺丨激得睜不開眼,眼神有些渙散,那種似醉非醉的表情,看向他。
「怎麼了?」她也是才剛剛從自己躲避的世界裏清醒過來,伸手撫過他的臉:「你說了什麼……?」
黑影重新遮蓋了她所有的視野。
激烈的唇齒交接,他的手再沒有絲毫遲疑地從她睡衣裏侵入,經過平坦的小腹,拂過不可盈握的腰際,攀上她弧線優美的胸脯……
那帶著涼意和薄繭的指腹壓上胸前突起的那一刻,他再次清楚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
但是這一次,誰也沒有如夢初醒。
他放任自己從她的唇上移開,一路綿延而下,帶著溫柔的吻,碰觸她的下巴,舔過她的光滑的頸部,吮過她的鎖骨,直到指尖挑開睡衣的紐扣。
本來就是他的睡衣,寬大的領口早就延伸至了胸前,只消挑開一顆,就可以看見她內裏最後一層屏障。
他的手,輕輕把那一層屏障推了上去。
「京子……原諒我……」
胸前的涼意讓她忽然睜開眼。
也不知為什麼,眼淚悄然滑落。
她明明此時也如他一般,被染上了□,為什麼會流淚,她也不知道……
直到他的唇落在敏感的那一處尖峰時,她再次忍不住呻丨吟出聲。
「……啊——」
他的舌靈巧地在上頭畫著圈,而她不由得弓起了身。
從輕舔到輕咬,他的齒夾住了了那粉丨嫩的末端,小意拉扯著。
「啊……唔——」她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再聽到自己可恥的聲音,可是,很快她又松開了口……
「不……等等——蓮!!……」
她的驚呼緣於他深入她衣擺下的手,開始向下滑去。
修長的指在白丨嫩的腿上帶過一路的火苗,直到抵在她大腿內側,已然有些濕潤的布料前。
她對著他搖頭,他偏頭看著她,俯首,含住她的耳垂。
同一時刻,食指與中指輕盈地揉壓上那一方濕潤。
「嗯——不要——蓮……不要了——」
「啊……」
指尖隔著那一層布料,向深處勾去。
她咬著牙,細碎的呻丨吟依舊從齒縫裏流露出來。「……啊嗯……」
他終於感覺到她的抗拒,伸出手試圖要推開他。
可是小綿羊的力氣終究不敵大野狼,她的推拒反顯得像是欲迎還拒。
「別拒絕我,京子……」他的舌放開她的耳,溫柔的聲音染上滿滿的**。「我給過你機會的……」
他不否認,這一刻的到來,他曾經在意識裏構想過多少次……
雖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骯臟,可是,他是一個男人,且,他很健全。
隱忍歸隱忍,是原則和尺度的問題,可是到了這一刻,他的原則已經不起作用了。
因為當事人默許了,不是麼?
他垂眸看這她淌出淚的臉,一絲心軟讓他停下了動作。
她睜眼看他,多的是內心的掙紮和本能上的反應。
她伸出手,這次改為遮在他的眼前。
「……嗯……別、別看……我……」
蓮把她的手拉下來,放在唇邊低吻著,「為什麼不,我想看你。」
身下的長指撥開了濕透的布料,驀地被濕熱的軟肉包裹起來。
他忍不住嘆了一聲,帶著點呻丨吟。
指頭撥開了阻礙,被□吸附著,更多的液體從內裏湧出來,沾濕了他的手。
「啊——停、停下——嗯……嗯啊……」她說話的尾音顫抖起來,因為她的身子在顫抖。
「太緊了,放松一些,京子……」他低低誘哄著,中指一點點上前,又不得不後退,反覆地來回。
「不……啊啊——停下!敦賀蓮!!」
「不想……」蓮輕輕笑著,他已經忍得生疼,卻還必須顧著她的感受,可是如果這時候她叫停,他一定會崩潰,一定。
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弓了起來,胸前被他輕柔地含著,雙手只得緊緊抓著被單,無處可放。
然而,就在他打算一舉突破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最後阻礙他的東西,讓他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雖然他早知道,它是存在的,畢竟京子是那麼純的好女孩。
也正是因為想起這些,他不得不讓自己從忽略的自我暗示裏退出來。
敦賀蓮,你真的是禽獸。
他忽地癱到了一旁,讓京子也逐漸清醒。
「蓮……」京子囁嚅著。把衣服拉好,翻過身看著他一臉頹喪。
他偏頭側眄,然後笑了笑,伸手把她抱進懷中。
「別動,讓我抱著就好。」
她沒有掙脫,只是雙手抵在他的胸前。
「對不起,我……」他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解釋,難道要說,他想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所以一有機會就忘乎所以?
「嗯。」她搖搖頭。「沒關系。」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懷裏的她。
京子應該很生氣,畢竟這種事情……
「沒關系,因為……」
她輕輕閉上眼,就在蓮幾乎以為她已經睡著之際,她嘆息道——
「我喜歡你。」
☆ ☆ ☆ ☆ ☆ ☆ ☆ ☆ ☆ ☆ ☆ ☆ ☆ ☆
年輕的女人牽著少年的手,擡起頭望著霧氣裏已經朦朧的天空。
打量著自己,再看看身邊那清秀的少年。
女人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京都的一場大霧,一場,好大的霧。
他的仙境在這個白霧縈繞的早晨,一點點地倒退,離他越去越遠。
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的小天使。
少年淡漠的唇角微扯,陰沈的天色如潑墨一般,染得他流金的發絲也隨之黯淡無光。
[,會好起來的,你爸爸說只要去了紐約,一切都會好起來……]
身邊的女人如玉如蘭般的恬靜氣息,一如她的安撫一般。
[我沒有爸爸。]少年的目光倏地冷下來,黑瞳裏帶著濃烈忿怨。
女人溫柔的手掌拂過他的發,輕輕揉了揉:[別這麼說,,你爸爸很愛我們。]
很愛我們?很愛我們的結果是直到如今,他已經從一個咿呀學語的嬰兒轉變為腿長身直的少年,他仍舊必須在所有人面前,告訴大家,他沒有爸爸?母親還是獨自一人忍受著流言蜚語,把他撫養長大?
他怨這個世界,怨這個叫保津周平的男人。
[我說過了,沒有叫保津周平的人。]
保津周平一直都只是個藝名。
在日本,它被埋葬了,在紐約就更找不到。
[不會的,求求你,這裏是保津家吧!他告訴我只要來這裏就可以找到他——]
[是保津家沒錯,但是沒有這個人。回去吧,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
[這確實是他給我的地址,為什麼他沒有去機場接我們?他怎麼可能不在這裏?!小姐,請你……]女人低頭掃過身後漠然站在原地的少年,焦急地將他拉上前:[請你幫幫我,這是他的孩子,他不願意見到我沒有關系,總不能——]
面前的女子笑了,帶著點輕蔑的意味,[保津少爺從來沒有說過,他有孩子呢。]
原來,他一直都是不存在的。
女人和少年站在偌大的攝影廠前。
空曠的土地,面前是大片大片晦暗的天空。
[我不能回到舞台或是鏡頭前……這是,契約。]女人低低自語著:[但是,我的孩子可以,只要能成為耀眼的明星,他一定會回來找我……]
[因為……]
[畢竟是他的孩子啊……]
女人彎下身,那一刻,她柔弱眼瞳裏的影像,隱而有些扭曲:[從現在開始,你叫做蓮……]
[蓮,你一定要當上最好的演員,一定要——]
[stop!你在做什麼?!你以為你是男主角?!你他媽乖乖給我跪下,搞清楚你的角色,別賞你口飯吃還以為自己是主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算什麼東西?]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滿臉譏諷地晃了晃手,一個鄙夷的手勢在他吐出的眼圈裏赫然成形:[不過就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垃圾而已!]
[只不過是他的兒子,靠著這樣一層台階往上爬吧?嘻嘻……]
[他還不知道保津家和ga11o家的人都特地「關照」過了呢……]
[連自己父親都沒有承認過的孩子,真可憐……]
父親,你在哪裏?
既然母親說你是愛我們的,那為什麼,你再也沒有出現過?
你的愛,就是毀滅。
記憶越來越破碎。
[住手啊蓮,會被別人看到的!]
[放開我!剎夜!不準說出去,要是你說了——你也要跟他們——一起死!]
火光沖天。
[,我看到你爸爸了!!]女人的喜悅還來不及溢於言表,下一秒就被憂愁取代:[我終於看到他了,可是他卻不是來接我們,為什麼……蓮你做了什麼?為什麼他要讓我們去米蘭?]
米蘭的天,原來也是灰色的。
[還真以為自己是個處女?裝什麼矯情?沒有男人很寂寞吧……]
[coo1 hux1ey……保津……周平……呵呵……哈哈哈哈哈,為什麼……為什麼要逃開我?!!!明明……]
[明明是你讓我回來的……]
[小家夥,你媽媽還沒有考慮好啊,時間快到了哦……]
血色沖天。
[蓮……]女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目光,僵滯地望著少年:[你做了什麼……]
她是在問,可是,她早已不在意結果,無論是什麼樣的事。
[加入他們,只有這樣能保護我們,母親……只有這樣。]
[我想要……演戲……]
[我好想重新回到舞台……]
那是最後一次,蓮看到那個溫柔的女人。
女人溫柔的手掌拂過他的發,輕輕揉了揉。
[蓮,看媽媽演一次好嗎?]
[你看——媽媽要飛了哦……]
瞳孔倏然放大。
[要記住,不能去愛人,你不要去愛人,因為那會讓你生不如死。]
☆ ☆ ☆ ☆ ☆ ☆ ☆ ☆ ☆ ☆ ☆ ☆ ☆ ☆
這不是夢境。
是回憶。直到如今還分毫畢現,在他每一次夢境裏。
他頭枕著雙臂,望著天花板上黑暗的燈飾。
發絲垂散在額際,微微有絲淩亂。
身旁是均勻而恬靜的呼吸。
床有點小。
側過頭,青黑色的眼瞳仿佛勻得出深邃的冰潭,那般內斂而沈寂,卻又有那麼些不同。
這潭水,靜得溫柔而包容。
凝視枕邊人毫無防備的熟睡,修長的手不禁輕輕撫過。
從額角滑到下頷,輕巧的撫觸滑出一道溫軟的軌跡。
然後,不期然,被握住。
略略有些驚訝,面前的女孩並沒有睜開眼,卻輕聲問道——
「……你發呆好久了。」
挑眉輕笑。「沒睡?」
女孩這才緩緩睜開眼:「沒有……」第一次這樣躺在他身邊……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吵到你了?」
「嗯哼。」京子搖搖頭:「只是,有點緊張。」
他低聲笑,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動,隨後他側轉過身,曲肘枕上左臂,和她面對面躺著。
「是不是後悔了?我的京子小姐。」
「後悔什麼?」聽到他打趣的口氣,她也微微笑起來,一身的困意因為他而消失無蹤。
不知為什麼,只是覺得,此刻的蓮……需要她。
就像那次用「坊」的身份和他交談時,她所感受到的那從深淵而來的冷意,剛剛她再次感覺到了。
他在想什麼呢,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所有事情都逃不出他掌控的敦賀蓮,如此忌憚而……畏懼?
「也對,如果我收不住,你才要後悔。」
京子看著他的眼睛,一語不發。良久,輕輕嘆了一聲。
「現在是你不相信我嗎,我的敦賀前輩?」
「嗯?」
她伸出手,學著他剛才的動作,慢慢從他臉龐撫過,像是在給予安慰,又像是索取安慰。這樣大膽的決定,讓她的心跳聲變得清晰可辨,可是她卻沒有停下。
「我用了那麼長的時間相信你,直到我確定的這一刻。」
「如果,我還需要繼續搖擺不定,那我的確定變得毫無意義。」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你明白嗎?——敦賀蓮?」
她用著波瀾不起的語速,徐徐陳述著,直到最後三個字,她完完整整地,叫出了他的全名,不僅僅是為了對這份感情之中兩人關系的確定,也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認真。
綿長的靜默。
午夜的時鐘,滴答滴答轉動著,此刻只有這個聲音,在證明時間的存在。
他的手掌,在漆黑的夜色裏,只大約勾勒出個輪廓。
懸停在她身前,握緊,松開,握緊。
再被她握回手心。
「我終於知道你那時候的感覺了。」京子淺淺籲了一口氣:「原來挺無奈的。」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卻平添了入耳的磁性:「我明白。」只是,他難以想象她成長得這麼快,好像今天之前,她還是一個為有沒有愛情存在而糾結的高中生,可此時此刻在他的面前,她對愛情的觀點,卻比他更成熟了許多。
所以,他反倒不知所措起來。
想擁抱她,想擁有她,想讓她只屬於自己一個人。
敦賀蓮並不完美,而且非常自私。他的世界只容得下一個人,而這個人,一旦進來了就別想輕易走出去,他有可能會固執地守著她一輩子,哪怕她陪不了他一輩子。
可是,有太多尚未得到答案的事還需要他全力以赴,未來的未知數……
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既然決定了,就不會放手。
可是,京子真的可以嗎……
不是不相信她,是……在心裏希望而又不希望著……
真是矛盾的想法,一心冀望的祈願實現了,卻又猶豫起來。
請逃開我。
請不要走。
他都說不出。
敦賀蓮真是個懦夫。
「真正讓我不得不承認我喜歡你……是在今天晚上……」
房間裏,悠悠揚起她講故事般舒緩的聲音。
「你拉起我袖子的時候。」
他聽到她低笑。
「會因為一個動作而徹底動容,我是不是很奇怪?」
他搖頭,不管她看不看得見。
「我一直覺得……我配不上你,你也不可能喜歡我。」
「你說反了。」
她在他懷裏仰起頭:「我們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心微微一緊。
「可是……進入藝能界後,讓我覺得,你和我其實是一樣的。」
「我們都是為了想做好的一件事去執著的人。」
「現在也是……」
京子註視那雙略微黯淡的眸子,與此同時,她瞳孔中的自信與信任卻已沈甸甸地表露出來,哪怕是在隱約只能捕捉到線條的墨色裏,依舊能感覺到那股子頑固的堅毅。
「既然確定了,就會執著下去。」
「京子……」他不由牢牢地把她嵌入胸懷,「不要走。」
「走?」京子奇異地重覆他的話:「為什麼?」
「沒有……只是,我給自己的一個答覆而已。」
「蓮你好奇怪……」今天晚上給人的感覺很沈默,而且心事重重。
他清淺地笑著,此時正有月光從子夜的雲後探出光輝,不小心便灑了一窗,銀白色的月光,攀延上床單,帶著一層朦朧的暈環,照亮他溫雅的神態,以及唇角那一抹柔色。
她有些出神。
一向知道,敦賀蓮的資本,總是不容置疑的。
從外表到內在。
但是有多少人,能看到此刻的他,看到這個還有更多不為人知優點的他。
這個時刻,是她一個人專有的呢。
湊上前,在他略有點冰涼的唇上烙下一個吻。
「晚安。」
而他卻撐起身,蜻蜓點水似的,綿綿密密印在她的唇角。
「好夢。」回道。
隨後起身。
「——你去哪裏?」
「洗冷水澡。」
……
第50章 【番外】蓮華 • 年華
空鏡皆無醉過場,等罷荒唐易韶華。
我總以為這個世界有太多時間等著我繼續荒唐,回頭時卻發現等罷了荒唐,而你在哪裏,我在哪裏,從來都不知道……
【蓮華】
我開始沈緬。
不遠處是她。
微白的指節,纖長的指尖——我正翻動手中的紙頁,眼卻沒有離開她分毫,即便,只是余光裏好似不經意地一瞥,我卻清楚,我的眼沒有離開她分毫。
旁邊的人輕輕喚道,敦賀,敦賀。
恍然一聲輕笑,幾乎是忘了這個名字。
我手中的劇本上還鬥大地提醒我般寫著——敦賀蓮。
傾身勾眉角,仍舊是紳士的微笑。
她小跑過來,興奮地告訴我,之前的角色如何如何精彩。
自然我要微笑著點頭,但她不知道,我的註意力早就被那因為工作疏忽了身體而略帶鼻音的聲線吸引了去。不由伸手,指腹觸及她輕柔柔的黑發,忽而眷戀地忘了放開。
從來她都不明白,正如此時,彎起了眉梢怔怔看著我。
所以我換上調侃戲謔的笑,一如既往。
低頭在她的耳邊撂下一句戲語,她竟當真般蜷縮進角落,防賊一樣瞪著我。
於是真的笑了起來,那時的顏色溢滿了眼角。
手中的劇本掉落,第一頁赫然在目——敦賀蓮。
笑得我彎下腰,心肺刺痛。
敦賀,敦賀。
口中喃喃反覆。
沒有愛人的資格。
蓮。
我突地怔忡,神色有些錯愕。
那天她喚起這個字,一瞬間時光流金溢彩。
她巧笑倩兮地比比片場的一隅,說道,那是蓮。
頭一次被她擺了一道,卻有點隱隱的喜悅。
瞳仁也暈上淡淡的純色,對那枝蓮荷暗自感激。
暮靄紅隘,涼夏的風在衣袂裏遊走,至今沒有忘卻。
我曾經被這樣喚過。
【年華】
晃晃然,已是多年過去。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可以到這樣的程度。
昔日豆蔻今日芳華,默然裏竟守望了幾度流年。
我還是什麼也沒有對她說過。
記憶中還常浮現她欲言又止的畫面,她立在我面前,張開口,卻又無話可說。
我想她是要問我。
但我知道自己永遠不會給一個答案。
自私地想著,請不要走。
只是想著,然後又擡眼送她離去的背影,緩緩念道——
請逃開我。
倘若可以,無數次希望不是他。
攤開指掌,細密的紋路長長短短,重雜錯綜,而後緊握,目光滅寂。
往昔滑過,鏡底年華搖曳……
優雅、沈穩、靜默、調笑,卻都成了荒誕和自嘲。
縱然一早就知道,總會有那麼一天,我要拱手將她送向繁花似錦的那端。
卻徒然不舍。
倘若可以,還是要說,希望不是他。
昨日的鄰家少爺依然霸道,肩膀卻日漸寬厚。
她是演繹界與我齊肩的巨星,他是音樂界實力唱將。
相隔了十年,我又重新點燃一支煙。
記憶中那抹煙草味以為早就隨著少年的逝去而淡薄,卻不曾想它如此明晰。那寂寞如酒,封存了越久越是醇厚。
原來什麼都沒有過去。
倚在白墻上,收回側眄的視線,遠處冤家打鬧,我低低嘆了聲,宜解不宜結。……對吧?敦賀蓮?
這樣也好。
青煙氤氳,那天色一碧萬頃,絲毫不似我的心境。
拈滅了煙蒂,我想我還是那個不適合抽煙的男子,然後離去。
她第一次朝我發火。
嬌小如她也蘊藏著那樣大的能量,我不知是哭是笑。
可是肩膀顫動,一陣陣,笑聲沖到喉間卻哽咽。
還好沒有在她面前,暗拊著。
她說她知道,知道我在隱藏。
心中不免恐慌,她終還是問出了口。
鎮定再鎮定,突然發覺,有這麼一天,我的演技全然成了求生的工具。
仍然十年如一日地給她一個不明所以。
她轉身絕然而去,第一次朝我發火。
我不知是哭是笑,可是肩膀顫動,笑聲沖到喉間卻哽咽。
笑得彎下了腰,心肺刺痛。
大樓上新片的宣傳海報寫著——敦賀蓮。
請不要走。
請逃開我。
求你。
我擡起頭,傾身勾眉角,仍舊是紳士的微笑。
我喜歡蓮。
又記起那一年,她望著片場一隅的沈沈入睡的蓮花,嘆息道。
那晚月色清溶溶,往事當如風。
◇◇◇◇◇◇◇◇◇◇◇◇◇◇◇◇◇◇◇◇◇◇◇◇◇◇◇◇◇◇◇◇◇◇
【年華的背後】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怨恨。
只是希望某一天,他能不再逃避。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拒絕了所有人,只是呆呆靜坐在店門口。
電話響了一次,是蓮。響了兩次,是蓮。響了三次,還是沒有改變。
2o:15,手機再次響起,她望著屏幕,只是楞楞出神。
隨後搖頭,關機。
在這個夜晚結束前,她見到了緒方先生,他遞給她一件禮物,說是蓮送的。
她很是莫名,卻在心裏失望為何不是他。
緒方輕輕說了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她錯愕,淚水突然決堤。
她打開那個盒子,輕靈的蓮花還在綻放。
片場發生了意外,蓮受了重傷,八點十六分的時候,因失血過多……
【蓮華的背後】
蓮華隨卻年華去。
我總以為這個世界有太多時間等著我繼續荒唐,回頭時卻發現等罷了荒唐,而你在哪裏,我在哪裏,從來都不知道……
最後一分鐘,原來就連一句話,都不夠。
請不要走。
還有……
第51章 ☆ ACT46 不破尚
當敦賀蓮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晨9:oo。
難得沒有通告的早晨,可以好好睡一覺的早晨。
但是他卻沒有選擇繼續睡個回籠覺,本身這就不是他的生活習慣,雖然他常常飲食不規律,常常晚睡或者徹夜不眠,但是早起這個記錄他一向是保持良好。
今天能睡到這個點上,也是破天荒的事兒。
主要是前半夜睡得太清醒,後半夜睡得太安穩。
當他睜開眼,一如往常起身穿衣洗漱,對著鏡子力圖精神地晃了晃腦袋時,他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手腕支起因為睡眠不足隱隱作疼的頭,他蹙了蹙眉,擡眼看鏡子裏那個韶雅的臉孔,和另一個自己面面相覷。
他好像忽略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許久,他猛地瞪大了那雙狹長的眸子,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了盥洗室,放眼在偌大的客廳望去。
是夢?
畢竟……昨晚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突然,讓他覺得不現實。
但是即使不現實,那些接觸與溫情還歷歷在目,身周還縈繞著她的余香……
在房間裏緩緩踱著步子,目光從每一樣物件上撫觸而過,努力尋找事實的痕跡,然後,鼻尖被一股香氣引誘,牽著他來到了餐廳。
和煦的朝陽透過大大的落地窗把陽光細細碎碎撒了進來,地板上還搖曳著窗外的樹影和那一層層窗格,黑白色的方桌上,是豐盛的日式早餐。
他的唇角不由翹起。
悠悠然走到桌前,拾起桌面上的字條,一手拿過還泛著點熱氣的味噌湯嘬了一口(杯裝),下一秒,差點把口中的味噌噴了出來。
早安。
今天早上有課所以先走了。早餐如果冷了記得熱一下再吃,一定要吃完,像你這種對吃飯這麼沒信用的人,我回來要檢查的!
p.s.不許倒掉!&#o39;  ̄^ ̄&#o39;b
by:京子
就在p.s.旁邊還附加畫了一個頭長惡魔角的京子模樣,他笑得有些抽搐,與那個早晨一樣,準備好的早餐,留下的便箋,不過這次的稱呼不再是敦賀先生而是「你」,署名不再是最上而是「京子」——
就這樣,他原本疲憊的精神也隨之有了神采。
原來,不是一場夢。
他像個孩子般靠上餐椅,仰首望著天花板一陣陣傻笑著,寬大的手掌覆住雙眼,然後露出一條縫隙,讓陽光鉆進自己的眼簾。
怦怦、怦怦。
他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那麼清晰而明朗。
那麼清晰而明朗地存在著。
這種喜悅在他低頭看向桌上多樣鮮美的菜品時僵化了。
這麼多……她是想讓他把之前沒吃過的飯一起補回來嗎?
要知道他本來就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叮咚。」
門鈴聲。
他的心跳隨著門鈴也撞了一下,連忙前去開門。
綻開最溫和的笑容,拉開大門:「東西忘帶了?」
喀嚓。
他似乎聽到誰下巴斷裂的聲音。
然後發現面前並非叫做最上京子的生物,而是前來催他起床準備參加通告的社•倖•一。
「誰東西忘帶了?昨晚這屋子裏有第二個人?」敏銳如八卦社,怎麼可能放過這種抓敦賀蓮小辮子的機會,立馬用淫邪的神情帶著瞇瞇眼追問。
笑容繼續綻放,完美演技派。「我是說,你這麼早來,是不是前天有東西忘帶了,提前來找?」
「早?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社顯然還是抱有疑問,繞過杵在門前的高挑身軀,像偵探似的開始在屋子裏逡巡。
「我記得你是經紀人,不是狗仔隊。」還好京子已經走了,蓮頭疼地揉揉眉心:「有點職業操守。」
「我的職業操守告訴我當我的藝人生活感情上出現意外時我必須及時準確地跟蹤捕捉以免到時候捅了漏子覆水難收。」
他一口氣找了那麼長的解說詞不嫌鱉得慌?
「欸?!哇哇哇——」
被狗咬了麼,嘖。
下一霎,蓮猛然也發現了問題的所在,直直沖進廚房,可惜,顯然真相已經敗露了。
「你——」社奸邪的笑容開始泛濫,一點點趨近僵直在原地的敦賀大人:「不——要——告訴——我——這——是——你——自己——做——的——早飯——」打死他……不,把他打得死去活來他都不相信!
蓮當然也很想順著他的台階走下去,可這明顯不是個好主意,別說他會不會做飯,先說他會不會那麼「主動給自己做早餐」這個理由,就已經決定了這絕不是一個好借口。
「哎呀呀,哎呀哎呀哎呀……」
「你牙疼?」蓮皺眉。
社挑眉看他,全然不顧他的無禮吐槽,「你就掙紮吧,反正你再怎麼掙紮也轉移不了我的註意力,我說,騙倒日本女性迷死人不償命償命也迷死人的敦賀蓮先生,你是不是該跟你盡職盡責的經紀人解釋下,昨晚這裏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社,其實你一直沒告訴我你是一橋大學畢業的……」
「謝謝稱讚,」社扶了扶眼鏡架,一臉嚴肅:「另外不要轉移話題。」
aha~蓮聳肩,一臉無賴:「沒什麼話題不是?」
「……」
社慢悠悠地把手上的白手套脫下來,帶著一種極為沈穩的淡定。
蓮不慌不忙坐下開始解決他的早餐:「手機收起來了,別白忙。」
「這個家……有很多電器……」
他的臉瞬時慘白。
☆ ☆ ☆ ☆ ☆ ☆ ☆ ☆ ☆ ☆ ☆ ☆ ☆ ☆
這肯定是她第一次上課走神到了這種程度。
心如擂鼓是不是就貼切描繪了她現在的感受?
連著兩節課,她幾乎都是在渾渾噩噩裏度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有時思緒就停頓在那裏成為一段空白,有時……腦海裏對昨晚發生的「意外事件」自發補完,端坐原位的京子再次固化成石膏像——帶裂痕的那種。
這種狀態下,連她自己都很好奇,她究竟是怎麼順利到達學校的?
回憶開始自動倒帶——
好柔軟。
老板娘什麼時候給她加添了一床被褥了麼,為什麼身下不是榻榻米的硬度,而是幾乎讓整個人深陷的進雲朵中的滑軟?而且與這柔意相襲而來的,還有令人身心舒暢的自然暖意,那種貼合於體溫的,帶著皂香的暖意,幾乎就像是一對羽翼一般把她呵護其中,讓她覺得全然舒適放松。
蜷起身子,向那個暖意的源頭依偎去。
當臉頰碰上一層溫暖而又結實的事物時,她的意識似乎正逐漸清醒。
伸手,向包裹著自己的「保護層」試探性地摸索開來,隨即,她突兀地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厚實有力的臂膀正圈著她的背脊,她被牢牢環抱在一個胸膛裏,那些帶著皂香味的溫熱正是胸膛的主人給予的最有利證據,她隱約撐開了眼瞼,入目的是男性精壯的胸膛,睡衣的開領下,那微深的健康膚色清晰可見。
她悄悄擡頭,隨後慶幸地吐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氣正吐在面前人胸膛的皮膚上,惹得那主人不禁挪了挪身子,反射性地把懷抱更收緊了些。
京子假假裝睡片刻,半晌悄睜起一邊眼,發現對方並無醒轉的跡象,這才再次睜開雙目。
此時天還尚早,冬日的天色,並沒有那麼快亮起來,只是東方隱隱翻了些魚肚白。她出神盯著眼前人許久,直到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完全超出了負載,這才晃了晃腦袋,試圖從這鉗制下脫離開來,她有規律的生物鐘告訴她,這是她得起床的時候了。
算上這裏和學校的距離,加上準備一頓早餐的時間,運用起來應該正好。
她竭力不去想這以外的東西,怕自己羞窘得無地自容無法動彈。
雖然昨晚已經坦言承認了自己對蓮的感情,不過夜晚總會為理智蒙上一層薄紗,到了天光大亮的時候,誰都會穿回自己的保護色。她不是後悔也不想反悔,只是現在想來總以為昨天晚上的自己膽大包天了些。
他們……低首瞥見胸口那幾抹粉色,她閉上眼哀嚎了聲。
神啊……
為什麼她會那麼瘋狂?想起昨晚全然不抵抗的那個自己……他會不會覺得……她不知廉恥?一點大和女性應該有的氣韻都沒有啊!真的讓她不可置信,她和蓮在一起的時間,甚至不如她和尚太郎在一起的十分之一,可是她卻完全放下了女兒家的矜持和姿態……敦賀蓮究竟有怎樣的魔力,讓她這個發誓遠離愛情質疑真心的重度愛缺乏患者,重新走上了愛與被愛的道路?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她說了啊。
她原以為,就算早就察覺到自己已有情竇的萌芽,就算自己最終也無法遏制它瘋狂的生長,至少,自己會保守這個秘密一輩子,哪怕她會因此再次失去一個機會。
可是,看到他對自己的小心翼翼,看到他對那一刻的不確定,她禁不住自己安撫他的沖動……
最上京子,果然是個笨蛋嗎?
發過誓沒有多久,又再度跌入情網了呢。
而且這次,比上一次跌得更深更重——雖然幾乎沒有多少付出,可是那些信任和依賴,那些「想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想要被這個人疼惜」、「只要是他就沒關系」的感受,比之曾經深切了不知多少倍!
看著面前沈靜的面容,他酣睡的模樣就像是個孩子。
如果蓮知道她此刻所想的,一定也會覺得好笑吧,那個看起來截然不符2o歲年齡的敦賀蓮,睡著的時候就像是個清俊的少年。
這個面容……就好像……
她想起自己曾在這裏偷偷取走過的一張照片。
那之後已經被她淡忘了的,一個少年的照片。
還不及她細想,她猛然發現房間裏的光線足以讓她看得清明,原來天已經亮了。
趕忙想爬起來,卻被身前有力的臂膀禁錮住。
她費力推了推,無奈也許是姿勢的關系,她的力氣完全不敵。
良久,京子敗下陣來,只得小意地喚著:「蓮?蓮——」
也許是自己也不好意思面對醒過來的他,她的聲音細如蚊吶。可奇特的是,他輕哼了聲,帶著點沙啞:「怎麼了?」
「……你抱得太緊了……」
話末,她明顯感覺到身上的力道松了一些。
於是擡起他的手臂,鉆出暖暖的被窩。
離開之前,低頭掃過他的表情,卻發現他也在看她。
那雙眼半閉著,似乎沒有清醒。
不由得莫名勾起嘴角的笑意,她把被單拉整好,走出臥室。
吃了早餐,她從餐桌上一一審視過去,然後開始匆匆寫便箋……在「回來我要檢查的!」這句話完結之後,她頓了頓,腦中聯想起某人對待三餐的一貫惡行,又急忙添上一句:「不許倒掉!」而後才心滿意足地出發來到學校,兼發呆了2節課。
這就是她一個早上的流程。
京子深刻地反省中。
「昨晚的《dark moon》看了嗎?!敦賀前輩的演技簡直讓人沒話說啊!勾起美月手指的那一刻,連電視前的我都覺得被他充滿柔情的目光愛撫了——」
「得了吧,你也只能靠幻想一下……想跟敦賀前輩搭戲估計這輩子都沒機會——」
「說什麼呢,我之前……也是跟前輩一起演過短劇的——」
「群眾演員吧?」
「呃……」
「哎呀,對了——」討論正白熱化的時候,女孩群體中,有人突然想起了什麼,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嗨,京子,你演得很不錯哦!」
正在反省中的最上京子被嚇了一跳——要知道,這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很少有對她施以正常性質的關註,何況是讚美。
「你說什麼……?」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dark moon》裏的未緒是你演的吧,雖然第一眼沒看出來,不過越看越像,後來我特地查看了下演員表,果然是你。演得非常生動呢,比之前作的未緒來得更發人深思,讓人看了就覺得‘啊,她應該是這樣’的感覺。」
她受寵若驚:「謝、謝謝……」有人在誇她的演技呢,而且是平時最不屑和她交談的女生,這讓她忍不住綻開明朗的笑靨,接受對方的肯定。
聽過她們的對話,大家都紛紛圍了上來。
「還有還有,」那女孩又急著發問:「我最感興趣的就是那一集,你打了嘉月一巴掌,天哪,那是真打嗎?前輩後來沒有刁難你嗎?」
「呃……」為什麼問了一個當初她自己都很糾結的問題:「是……是真的啦,但是是蓮……額,敦賀先生自己主動變更劇本挨下來的,我當時也很吃驚。至於刁難什麼的……怎麼可能呢,敦賀先生一直都是非常親切溫文的紳士。」說到最後兩個字,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如果不只限於工作的話,就在昨天,她口中的紳士還發了一回「獸性」。
「啊啊啊,那京子你一定跟敦賀前輩有一定交往吧,能不能幫我跟敦賀前輩要個簽名,就拿我的‘敦賀蓮集藏本’來簽字——」
「對對,我也要!」
「幫我問問敦賀前輩最喜歡吃什麼點心,我想要手工制作作為贈禮……」
「京子你什麼時候能帶我去近距離看看敦賀前輩——」
「田原你過分了啦,敦賀前輩是我們大家的!」
不多時,「敦賀蓮集藏本」、「《dark moon》海報」,甚至某女的私家藝術照、某女的舞蹈t恤什麼的,一一像座小山似地堆到了她的面前。
京子突然有點想法,之前她們對她的誇獎,醉翁之意不在酒。
畢竟盛情難卻,她一邊慢條斯理地將這些東西整理到隨身帶的備用衣物袋裏,一邊詛咒著這件事情的源頭,那個所謂「全日本女性最想擁抱的男人」。
「餵,你生病了?」
聞言,她從「假山」裏拔出腦袋。
聲音的主人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一只腿故作優雅地搭起,眼睛斜睨著其他方向,獨獨沒有看她。
如果不是因為認識聲音的主人,她可能會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七倉小姐,說話看對方是最基本的禮節。」她瞇起眼包子臉道。
「你管我。」美森沒好氣地轉過頭瞪她:「難得本小姐關心你一下,你能不能把註意力放對地方?」
「你的註意力也沒放對地方。」
「你……」美森剛想反駁,不過下一秒還是松了口:「我第一次看你一早上都在發呆。」
京子眨了眨眼,微笑問:「你註意了我一早上?」
「切,要不是有話要說,我才……」
「反正又是你上個周末和不破去哪裏約會的事兒吧。」京子繼續不慌不忙整理著手頭上的東西,美森這孩子一向喜歡拿她和不破的感情進展跟她炫耀,卻不知她全然不在意也沒興趣。
可是這一次,迎接京子的不再是高八度的,帶著興奮和挑釁的音調,而是略帶感傷的低喃:「阿尚他……他沒有……沒有來。」
「嗯?」正常的,反正尚太郎這種孩子氣的家夥想做什麼也全然憑著興致,美森還比她好得多,至少當初她的約會可是一次也沒有過,不過,話是這麼說,口頭上的安慰還是必要的:「也許是他有什麼工作吧。」
「——是工作。」
誒?出乎她意料之外,不過這樣不是順理成章麼?「既然是工作,那也沒辦法了呀。」
「你根本就不知道內情啦!」
她根本就不想知道啊。
「尚他……尚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美森的情緒很是低落:「突然間把自己成天關在錄音棚裏,一天到晚地寫歌錄歌……」
京子靜了下來。半晌,她微微笑:「那挺好不是嗎,至少對他的事業很有幫助。」如果尚太郎能成熟點,美森……也不會像她那麼辛苦吧。
「才不好呢!」美森揚起了音調,眼見周遭人看向這裏,又連忙低聲:「他拒絕了所有的綜藝節目通告,除了唱歌什麼都不做——」
什麼?這樣看起來……真的不正常。自戀如不破尚太郎,怎麼會拒絕他最喜歡的綜藝節目通告,他不是一向很享受那種現場女生高聲吶喊他名字的氛圍麼,然後再裝得脫俗點,傲氣一點,就引得台下一片昏倒聲。
擔憂的表情在美森的臉上清楚浮現著:「祥子小姐說,他出事了……卻沒有告訴我,他出了什麼事,我很擔心……」
如同被閃電劈中一般,京子的腦海裏突然掠過那一幕。
[你是,因為,我喜歡你。]
「跟……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京子把頭撇向別處。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認為只有你才有辦法……」美森說的心不甘情不願。
「為什麼?」
「女人的直覺!」
噗。京子差點笑場。
「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不行呢……」她打著馬虎眼。
美森急了:「可是我才不要他變成那種一頭栽進工作裏一絲不茍的工作狂!」
餵餵,你這是在侮辱蓮嗎?
蓮雖然對工作一絲不茍,可是他本身還是很有魅力的好不好?
京子有些忿忿不平的想。
她還等著美森說下文,卻見美森掙紮了許久,而後嘆了口氣,用了請求的目光給她:「……你幫我……去看一看他吧。」
楞住。
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會讓這個對愛情一往無前的小女生,向自己的情敵(至少是她認為的)求援?眼前的美森,有那麼一瞬間,和過往那個自己的影像,重合了。
「美森……」京子嘆了口氣:「如果你真的那麼在意他……」
「用你自己的能力,讓他在意你吧。」頓了頓,而後又緩緩陳述著自己的想法:「只有讓他看到了你的不同,他才會真正意識到你的存在,不然,不管你為他做了多少,結果都還是一樣的……」
「——不破尚,就是這樣一個人。」
☆ ☆ ☆ ☆ ☆ ☆ ☆ ☆ ☆ ☆ ☆ ☆ ☆ ☆
跑車在東京的街道上平穩行駛著,斜陽為它撒上一層金輝。
「本來就說過,你不要來接我啊——」如果被發現了,根本就是找死的行為吧!這是自殺!身為藝人的自殺行為!她可不想成為敦賀蓮「零緋聞」神話的破壞者!
輕笑。「如果不來接你,你晚上估計就直接回‘不倒翁’了吧?」開車的人帶著優雅淡定的神情應答道。
「難道不該是那樣嗎?」
嘆息。「老板一家不在,你這樣回去過夜怎麼會安全?不是有色魔麼?」
京子拿出手提袋開始翻找,一邊翻找一邊咕噥道:「反正去哪邊也都有……」
一滴冷汗從蓮的額際滴落。
「我發誓今晚不碰你。」
「開玩笑的啦,」京子冷不防笑出聲:「喏,幫我一個忙。」
「嗯?」
「——敬愛的敦賀前輩,請為我簽名吧!」
車子突然發出尖銳的呼嘯聲,似乎猛拐了一下。
第二滴冷汗從蓮的額際滴落。
「你……出了什麼問題?」
京子好笑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敦賀蓮集藏本」,也不管他在開車時看不看得見:「不是我要,是我的同學。」
「那群一向眼高於頂的同學麼?」
「你怎麼知道?」
「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
「餵,我也是藝人班的一員哦。」我可沒有眼高於頂。
蓮莞爾:「你不一樣。」
這下惹得她面頰抹了紅:「總之,既然她們要求了,你就幫幫忙吧。」
「幹脆把我帶到她們面前好了。」
「欸?」
蓮側眄了她一眼:「把男友介紹給自己的同學,不是高中女生都喜歡做的事麼。」神聖微笑。
「——!!!!」他、他是在生氣嗎?可是不管他是不是在生氣,她註意的卻是其他方向:「我們……算是……在交往嗎?」
靜默。
半刻後,蓮幽幽吐了口氣。
「你覺得不是?」他可真的要生氣了。
京子琢磨著他有些不滿的神情,轉而看向前方:「可是你根本沒有跟我說過,要跟我交往。」只是一味糾結在喜歡和不喜歡上不是麼。
「那麼,京子小姐,我真的很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好嗎?」似乎聽出了她口中同樣不滿的情緒,敦賀蓮這次很敏銳地采取了措施。
被他的口氣再度惹得說不出話的京子,又把頭挪向右邊的玻璃窗。
沒有得到應答,這輛車開啊開啊,終於開到了不倒翁附近。
停下車,蓮低聲提醒著:「到了。」他沒有強求京子再給答案。
「嗯。」京子垂首應著:「你找找車位吧,我先回不倒翁整理下換洗的衣服。」
他頷首。
待她下車後,蓮有些無力地趴上方向盤。
扣扣。
沒有幾秒,左邊窗戶響起聲音。
他把頭從手臂裏擡起,就看到她輕敲了敲車窗。
把車窗放下,他剛想問些什麼,只聽到她丟下了一個字就逃之夭夭——
「好。」
好?
好什麼?
……
苦思冥想了半天……他的眸子漸漸有了光彩。
拿出鑰匙正準備打開不倒翁的門,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柔美的聲音。
「京子……」
她轉過頭,安藝祥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前的燈柱旁,一輛車停在她背後,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祥子小姐?」不明所以地蹙眉。
「我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幫助我們。」安藝祥子小心地拿捏著措詞:「對你來說不用花費很多時間,只是希望你能夠給我們一個機會。」
「欸?」她打量著祥子,從表情到動作,似乎並不那麼放松,反而有點沈重。「沒關系的,祥子小姐,為什麼那麼客氣?只要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
「你一定能的……我希望……你能去見見——尚。」
……她停下了開門的動作。
今天是怎麼回事?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她們當她是什麼?聖母瑪利亞嗎?
「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尚最近的狀態真的讓我很擔心,不僅僅是工作……這樣下去,他整個人都會失常的。」
「為什麼?」
「嗯?」
京子完全地轉過身,正對著安藝祥子,抽動了下唇角:」我為什麼要幫他?」
「你們……至少曾經是……戀人吧?」
「……戀人?」她的嘴角泛起冷冷的笑:「你沒弄錯吧,祥子小姐,我只是他的傭人,這是你親耳聽到的。」
「你也知道,他只是嘴硬了點——」祥子慌忙想上前解釋。
「在一個為他做牛做馬的女孩背後,摟著別的女人數落那女孩的不是……這樣也只是嘴硬而已嗎?」
「京子……」
「祥子小姐,我不會去的。」
「你一點也不顧及,你們的情分麼?」
「情分……」清冷的笑意幽幽沿著嘴角蔓延到全身,她的神態,她的肢體,她的語調,仿佛都在嘲笑這個詞:「當初他對我說,‘你這個只是個一般民眾的人,只會越來越無法接觸到我’,有顧忌到我們的情分?當初他對我說,‘想要報仇,就來藝能界’的時候,有顧及到我們的情分?當他對你說‘她即使粉身碎骨為我工作也是應該的’……那些時候,他有顧及到我們的情分?!」
「——他都不在意我有什麼感受,事到如今,我何必在意他有什麼感受?」
「——他曾經差點摧毀了‘最上恭子’,那時候,那個躲在房間裏哭了三天三夜的女孩,誰來在乎她的感受?!」
「——不破尚,離我越遠越好。」
她沒有再註意祥子的回應,徑直轉過身。
——「是麼?」
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曾經回蕩在她過去生命裏的那個男子的聲音,響起。
第52章 ☆ ACT47 蓮之怒
「是麼?」
那個聲音,帶著那早已適應十多年的熟悉感,輕而易舉地侵入她的耳中,可原本活力清朗的音調卻被蒙上了一層穿不透的隔膜,即使揚起了嗓子,卻依然顯得沈悶。
京子不得不再次住了腳,卻沒打算轉回身。
身後的聲音似乎不甘地離她越來越近:「原來,在我說了那些話之後,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沈默的三秒鐘,她嘆了口氣,終於轉動腳跟。
安藝祥子向一旁退了幾步,她覺得,之後的對話並不適合她介入。原本只是以私人有事的理由來見京子,卻沒有料到一直深陷在自我世界裏不破,卻突然出現要求一同前來。既然不破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他所發生的一切,那麼對於她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人,他們能自己解決,當然是最好不過。她也了解,以尚這樣固執且好面子的人,一定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知道個中原委。
所以她越退越遠,讓自己不再註意這頭將要發生的事。
但願……一切能順利吧……她擡頭望著黃昏的天空。
黃昏的天空一層層翻疊著被燒紅的火雲,不破尚站在那處,頎長的身段著著亮黑色的皮夾克,那雙手仿佛不願挪動般收進衣服的口袋裏,犀利雕刻的五官被斜陽的陰影分割出明晰的角度,原本燦金色的發被不時流過的風吹動,熏染上一道道夕暮的金紅,紅得噬血,一如他此刻淡漠的眸。
慶幸的是,今日前街的廟會,封鎖了這條街道的行人,不然此刻的騷動,決不可能容許他們倆這麼平靜地站在不倒翁前。
不過京子實際上並不這麼希望,如果今天有人的話,也許想要避開這一幕,會來得容易些吧。
她曾經一度想過不破說的話——並不是她在考慮什麼……只是身為一個曾被他欺騙過的笨蛋,到底會想質疑他所說的真實性而已,可是她並沒有結論……不是對說出這話的真實性沒有結論,而是對自己之於不破的位置沒有結論。
可是無論有沒有結論,都已經不重要。
她看著站定在自己身前兩步遠的不破尚,不再如以往與他唇槍舌劍,更不再暴走抓狂,只是用了最平穩的語調,最淡然的眼神,慢慢說道:「有些事,不是你想,就會有結果的——這是我從你那裏,學到的最有用的道理。」
「你覺得,我只是想當然地說笑而已?」他微擡起下巴,口氣帶著一點刺骨的自嘲:「最上恭子,你會不會太看不起我了一點?」
「不,」京子輕盈地揚起眉梢,那雙清淩淩的眼把不破尚看了個透徹:「你從來都不會說笑,就像那個時候,只要說了就是你所想的。」
「——你還記得真牢啊。」不破的左手緩緩按了按額際,然後滑落回衣袋裏:「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感情……」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故作輕浮地笑起來:「抵不過因為幾句話的分量?」
「你說感情呢——我們之間不是雇主與傭人的感情麼?還是永遠都收不到回報的。」
不破皺了皺眉,京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拿他當初說過的笑談來格擋他,他自嘲的笑意愈發明顯,當初怎樣也料想不到,種下的苦果,竟要自己來嘗。
但那與生俱來的骨子裏的孤傲,使得他只是嗤笑了聲:「那又怎麼樣,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來東京之前是,來東京之後也是,即使你不承認,從你的記憶裏,我不破尚的痕跡說抹去就能抹去?別自欺欺人了!」
她微微攥緊了拳頭。
雖然很想反駁,但是最後那句話,她卻深刻地明白,他沒有說錯。
「我不是任何人的——你這種大少爺式的狂妄幻想,留著帶進你的墳墓吧——」也許是被他的話觸動了心底最不願碰的那根弦,原本塑造的那短暫自持開始有一絲絲的崩裂:「就算記得‘不破尚’這個名字,它也不過是我人生裏陰暗與仇恨的宣泄而已,別妄想它還能有其他多余的意義!」她的目光漸漸收攏,攏成了一道冰冷的視線,越來越多的負面元素開始匯集,波譎雲詭地在她身周翻滾著,湧動著。
「女人的話果然沒什麼分量呢,」他輕撇唇角:「什麼青梅竹馬,才轉過頭,就可以……」
「——你不覺得這種話,應該由我來說更有說服力麼?」
「所以……」不破低頭,腳尖在地上提出混亂的線條,用以竭力穩定他此刻雜亂的心緒,可是似乎無濟於事,因為腦中的一團亂麻,已經讓他越來越口不擇言:「所以你背叛我,接近我的敵人的懷抱,借此來報覆我嗎——」
她的眼倏地睜圓:「——不破尚太郎,你搞清楚到底誰先背叛誰?!」不可置信,這個人的良知是被狗咬走了嗎?在他□裸奪走一個少女的夢想,驕傲地踩碎之後,而今居然還要把所有的罪行都歸咎於她?!她忍不住吼了出來,幾乎把肺中的氧氣一次用光,隨後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吞吐著空氣,對他怒目而視。
不破顯然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嘶吼給嚇懵了,良久,他突兀地牽起了笑容,早先的郁卒和煩亂,似乎被這一吼一掃而空:「你,冷靜不下來了?」
不由咬住下唇,片刻後,她瞳孔慢慢恢覆原樣。
「即使再怎麼偽裝,也仍然還是在意的吧。」不破尚滿意看著她為他激動的模樣:「你和我的羈絆,終究不可能輕易斷開,既然忘不了,就沒有男人能接受你,我的敵人更不可能。」
「——你唯一的選擇只有我。」
哈、哈、哈。
京子在心裏冷笑了三聲。此刻他的話,已經讓她笑不出聲來,只能在心裏諷刺著,因為笑出來,都覺得是在對牛彈琴。
「我不是一定需要哪個男人接受我,這是其一。」愛情只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這個部分也許很重要,但也不是缺少了,人生就會被粉碎。
「其二,你所說的那個敵人是誰?——敦賀蓮?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京子輕輕挪動腳步,趨近他身前,用著戲謔的調子,悠悠陳述著一個事實:「他從來就沒正視過你,作他的敵人——你還不夠格。」
「哪怕這樣?」言末,不破猛地拽過她的肩,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那股氣力霸道而激烈,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讓京子猝不及防地被他侵犯得手,她瞪大了眼睛,瞧見他盛滿的得意。
一瞬間,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羞憤與恥辱感澎湃而來,侵占了她的身心和思想,她不顧一切地推開他,猛地抽回身,帶下一層沾著血的唇皮。
因為太過用力,她的唇也也開始泛起血珠。
不破尚卻沒有生氣,他伸出拇指,慢慢撫過流血的唇瓣,臉上的笑意卻怎麼也抹煞不去,垂目瞥了眼指腹上的血漬,他低低笑道:「看,這是……‘我們’的血。」「我們」兩個字加重了口氣,帶著點曖昧和輕佻,這個吻哪怕沒有絲毫浪漫可言,他卻清楚知道,他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
「……你真是……」
還沒有擡頭,他就聽到對面女孩顫抖的聲音。
「——太幼稚了。」
啪。
「尚——!!!」余光只恰好掃到了這一幕,驚慌中的安藝祥子想沖過來,卻被不破伸手制止。
這一次沒有流血,但是一個巴掌所帶來的分量,恐怕比起唇上的痛,還來得深刻吧。
他楞楞望著她,看她緊縮的肩膀,在不斷地發抖著,那紅起來的掌心,還停在他身前不遠。
這樣就好。
他突然有點可悲地想。
只要,不是一無所覺就好。
是愛他還是恨他,只要記得他,記得「不破尚」這個名字就好。
她總會發現——「不破尚」,不是哪個英俊多金的男人,就可以輕易替代的。
京子在一步步往後退,退得無力而倉皇。
她憤怒,憤怒到想殺了他。
她怨恨,怨恨自己為什麼再次被他得逞。
可是她能怎麼樣,在這裏和他同歸於盡?不要說笑了……不要說笑了!!
「不破尚。」這個聲音幾乎冰冷得即將要碎裂開來:「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麼?」
被她眼中一寸寸冰裂的神色刺中,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麼狠狠套住,越勒越緊,緊到不能呼吸。
「……一個……隨你搓圓捏扁的玩物麼?」
時間停止了流動。
誰也不知道誰在想著什麼,只是眼中的情緒,竟是那麼的鮮明。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她和不破的感情已經淡成一段過去,那麼現在,不破確實達到了他的目的,這種任人把玩的難堪,不是一時半刻,可以遺忘的!
之後,空間也靜默了——
拐角走出來的人,正將手中的鑰匙收入外套的口袋。
然後不期然和面前的鬧劇,撞了個滿懷。
她在這一角。
不破在那一角。
敦賀蓮在這一端。
三人三角,等邊的三角。
他沒有看到前因後果,卻看到了她和他唇上的血色。
「蓮……」忿怨到了極致的地獄之火仿佛被潑上了一場天堂大雨,瞬間熄滅。
打量著面前人的僵直,另一端那個身影的停駐,不破慢慢地,收緊了拳。
「——原來……是這樣啊……」
薄唇微掀,輕翕輕合。
他低低地笑,抽動著心跟著揪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終於明白了,原本以為自己對京子的意義,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淡化了吧?
他笑得彎下了腰,手掌捂著那張笑得有些扭曲的臉,指縫裏斜睨去的目光對上敦賀蓮冷然的視線。
[他從來就沒正視過你,作他的敵人——你還不夠格。]
你現在看著我呢,敦賀蓮。
會否很憤怒?
又或者悲痛欲絕?
京子,本來就不屬於你。
也許在你的世界,我還不夠格,但是在京子的世界裏,你也永遠不夠格取代我的位置!
他慢慢直起身,眼光輕悠地掃過敦賀蓮。
……蓮。她緊蹙的眉再也舒展不開,這樣的事,她絕不想讓他知道更遑論看到……
好難受,心臟糾結在了一起,他會怎麼想?接下來會怎麼樣……
不,別折磨她了……這種沈默誰來打斷就好了!!!
「京子,」想法剛剛掠過,就聽到一陣低沈而略帶喑啞的聲音劃破了凝固的世界,「還沒去拿衣服麼?」他偏頭,似乎視野裏除了京子沒有其他人。
「……呃?」完全出乎意料的問話真的把她問住了。
「擦擦。」蓮伸出拇指向她比比嘴唇,微笑,可他的臉上看不到喜怒。
京子下意識的拭去唇上的血痕,一楞一楞。
「去拿衣服。」蓮對她頷首。
她想說點什麼,但是對上他眼裏的堅持——
於是回過身,轉動鑰匙,大步流星地奔進不倒翁的後門。
「等等——」回過神來的不破尚反射性想要留下她,可是手剛伸出去,就仿佛被鎖上了鐐銬一般再也動憚不得,而她的身影也消失在門裏。
他吃疼地把著手腕,狠狠瞪視面前的高大身影,不知他何時已經來到自己的面前,此刻夕陽已落,僅僅在地平線那一角留下一絲黯然的輝芒,敦賀蓮的身影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不是想跟我打一架?這樣用力,想要拗斷我的手?」不破吃吃笑起來:「——你還真的發怒了,因為京子……」感情都這麼深了啊,他原來才是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
「趁我還保持清醒——離開這裏。」不起不落的聲調,仿佛一潭死水,卻隨時會將人吞噬。
「你喜歡她?」不破仍舊不肯退讓地擡起頭,此時的不破,在京子身上收獲到的挫敗正一點點轉換成無窮的怒意,撐開他的軀體,仿佛伏虎,靜止中收斂著一擊必中的殘忍攻勢。「——覺得有趣嗎?因為她和你遇過的女人不同?」
「——因為她像個小女人一樣對你百依百順?」
「——因為她看起來庸俗無趣,卻能像小醜一樣逗你開心?」
不破一一細數著京子過往的細節,但是卻並非口氣中那般地輕浮,反倒是隱含著憤怒。
那是,他的。
不管是什麼樣的京子,都是他的。
屬於他的,不該讓這個男人搶走——他分明已經擁有了一切!
這樣一個男人,憑什麼會喜歡上京子?喜歡上那個骨子裏的京都小女人?!
隱隱地,他聽到骨節咯咯作響的聲音。
不破依然看不到敦賀蓮的表情。
他只覺得他呼吸平靜,聲音波瀾不起。
「在你眼裏,她就是這個樣子?」輕輕挑起的尾音,仿佛拖動著淩烈的風,敦賀蓮開口了。
「她就是這樣子又如何?你喜歡的最上京子又是哪一個?」不破尚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經結了深深的淤青:「敦賀蓮,你根本就不適合她——」
「如果我只要她呢。」
不破邪肆地勾起嘴角:「永遠無法介入我和她的過去,你不可能不知道……」
「那又怎樣?」
「怎樣?哪怕——哪怕她已經是我的——女人?」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身為男人,誰也都心知肚明,他指得是什麼……反正敦賀蓮終究只是玩玩而已,這樣的情況下,敦賀蓮的面目自然會暴露出來,知難而退才是他正確的選擇。
可是意料之外,他聽到一聲冷哼。
「別拿女孩的聲譽開玩笑。」
「你還真懂得憐香惜玉,不過那塊玉,早就不是你的。」
「是麼?」他沒再接話。
不破尚有點莫名,這不該是敦賀蓮知道這件事應該有的反應,即使只是玩玩而已,也會有被屈辱的憤恨吧。
「我要的只是最上京子,不是她的第一次。」似乎稍稍冷靜下來,敦賀蓮拉開了和他的距離,這也讓不破真正在漸漸亮起的街燈裏,看清此刻敦賀蓮的面部輪廓。
他的表情似乎很沈靜,只是,卻讓他在這種表面上的平靜下,感受到一股讓他不安的氣息。
危險的氣息。
「如果只是為了誰的第一次,我想,我的機會比你多得多。」終於,一直無波無瀾的聲音裏,摻進了一絲譏誚。「何況,據我所知,事實似乎並不像你說的那樣。」
「你——」
……不、不對,他怎麼能如此肯定?!
「你最好要知道,我現在忍耐,為了京子。」敦賀蓮笑了,那種笑容仿佛冬夜裏最冰涼剔骨的利刃,狠狠剮開皮肉,讓人痛不欲生:「所以——不要再自掘墳墓。」
不破尚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不可能……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危險的預感……
「蓮。」突兀地,一個聲音響起在敦賀蓮身後:「我好了。」
京子似乎已經調整好了情緒,打斷了這一方的暗潮洶湧。
「回去吧。」籠罩黑夜的氣場漸漸消散,敦賀蓮走了過去。
他接過京子的手提袋,率先往來時路走,他不能多呆,他的自制力快到了極限。
「等等!你為什麼帶著衣服跟他走——?!」不破尚驚異地試圖喝住她:「京子——!」
京子不再看他,旋身就要離去……
一剎那間,相距不遠的不破沖上前扯過她的身軀——
「你幹什麼——」
「尚——」
當敦賀蓮下一刻轉回身時,只見到不破尚把京子進入車門的那一瞬,和遠處祥子的驚叫。
「離開這裏。」不破尚對著前方的司機下令。
「你——」嘴唇被人捂住,不破和她不過存許的距離,她在他眼裏看到有什麼在一寸寸被撕裂,也許,是那種叫理智的東西,也許,是那種叫悲哀的情緒。
「我不想和你吵架,從來都不想。」他道。
敦賀蓮追上前的時候,車子已猛然發動起來,來不及拽開那道門,迅疾的加速度就讓他硬生生被扯到了一旁。
絕塵而去的車尾。
「怎、怎麼辦——」祥子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求助地看向敦賀蓮——
「——該死——!!!」他根本無暇給予回應,轉身向停車的地方沖去。
開門,坐上車,啟動,拉手剎,換擋,踩油門。
不過幾秒。
他的眼色終於沈到了極致。
輪胎尖銳地咆哮著,拉動出一段金屬的冰冷線條——
不破尚。
地獄在等著你。
第53章 ☆ ACT48 血
華燈初上的東京之夜。
臨近高峰期,通往市中心的車河越堵越長,讓人舉步維艱。
然而若是與大眾的方向背道而馳,顯然會輕松許多。
一輛深藍色商旅車以飛快的速度向著城外開去——
「不、不破先生,我們到底要開到哪裏……去……」前排的司機不免全神貫註地盯著擋風玻璃前的路面,雖然說這個方向舒暢許多,可是畢竟是在東京,這個時間段裏想要用這種違章的速度全速前進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放兩百個註意下去,免得到時候釀成慘劇得不償失。
天吶,為什麼他不得不幹這種事,如果不是雇主用工資和獎金威脅他,他也用不著這麼玩命啊!這個……雖然知道那位最上小姐原本就和不破君認識……
「你開就是了,隨你開到哪裏,別停下來。」後座響起不破尚低沈的聲音,「——嗷!」隨後一聲痛呼。
「你這女人——」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嘴巴剛得到解放,京子猛地推開不破尚禁錮自己的手掌,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不破尚太郎,你是越長越回去了嗎?連基本的理智都退化成嬰兒階段?!——你現在根本就是在綁架!!綁架你知道嗎!」
車子突然一抖,惹得後座兩個人身子一歪,司機不淡定了。
「那、那那那……我是……」從犯?司機先生恐懼地小心翼翼地提問。
「沒你的事,開你的車!」不破大聲吼了回去,轉而側過頭看向那個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的角色:「我說過,我不想和你吵——」他伸手,想要拉近她,可是被她用力打向一邊,手背毫無防備撞上車框,撞得生疼。
京子的胸口上下起伏著,一半是剛才激烈的掙紮讓她不得不大口呼吸,一半是對不破尚無禮舉動的滿腔怒火,她的眸子如果能射出利箭,恐怕不破此刻已是萬箭穿心,千瘡百孔。
「停下!」她警告道。
「繼續開!」他命令道。
司機無可奈何地維持現狀,畢竟他的雇主是不破這一方。
兩個人瞬也不瞬互瞪著,她的眼裏寫滿了無比的憎惡,他的眼裏寫滿了深沈的痛。
「——你一定要……」不破看著她,看著面前那個紅金色短發,眸光堅毅的女孩,她的唇上還結著薄薄一層血塊,有她的,也有他的。「你一定要兩敗俱傷才甘心?」
「不好意思,我只想你傷得越重越好!」京子後縮了一段距離,避開他伸過來試圖觸碰自己的手:「你到底想怎麼樣?難道把我綁走就能解決什麼問題?!還是你想反正我不再是你的娃娃,你幹脆殺人滅口比較實際?!」
「……我在你眼裏就這麼不堪?」
「我在你眼裏不也是嗎?!」
不破的聲音一黯:「……不是的……」他緩緩垂下目光,似乎想解釋什麼,卻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一再重覆道:「不是的……不是……」
雖然會說她俗到家,會說她無趣……可是……
那是恭子啊。
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從小一起陪伴到這一步的最上恭子……
就算是俗到家或者非常無趣,可是這樣的她,已經……已經……
「得了吧,尚太郎,這個時候不要再假惺惺了!」
「恭子……」
京子一楞。他這是什麼意思,突然用剛才那種悲傷的神情加上那麼低啞的聲音叫她的名字,難道覺得這樣她就會冷靜下來嗎?
「我們,能不能不要吵下去?」不破擡眸,眼中的光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濃烈的黑暗,隱藏在暗色後,有什麼東西掙紮著卻逃脫不開:「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說幾句話。」
她靜默了,嘴唇上還隱隱地痛,提醒著她就在幾分鐘之前,還被面前的人魯莽侵犯。
「……停車,讓我下去。」她撇開眼。
「對不起。」
眼簾緩緩睜開,她側目看向他。
「對不起我說過的那些話……我……」他撫著額頭,皺著眉思考著該怎麼解釋,可是卻又覺得組織不出適合的語句,更顯得懊惱:「——我真的不想……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就變成那個樣子……」
「那些話是哪些?」僅僅只是剛才他所說過的?
因為她突兀的發問,不破怔了怔:「……包括,曾經說過的那些……」
呵。一聲冷笑。
「一句話,就順便把以前的罪一起還了麼。」京子搖搖頭:「你還真‘順便’。」
「我不是那個意思!」
「哪怕你是真的喜歡我,尚太郎,」京子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可是,這種喜歡是基於什麼之上的?——當初可以毫不在意地丟棄,甚至挑釁我來藝能界覆仇的你,現在所說的喜歡,到底是基於什麼之上的?」
默然的兩三秒,他不待她反應,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這是幹什……」她想甩開他,卻抵不過男人與生俱來的氣力。
「我不知道。」他吐露了一個最誠實的答案:「我不知道。」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當初會對京子說那些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卻發現自己喜歡她,他更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京子和敦賀蓮那個男人走的時候,他的理智就好像被人撕碎了一般,讓他不顧一切地做了這樣的事。
他今天來,本來只是想要京子一個答案,哪怕他早已做好了準備一定會面臨她的冷嘲熱諷,但是至少那樣,說明京子還是在意他的。可是真正接觸的時候,他卻發現一切都變了,拒絕是拒絕,卻拒絕地那麼生疏而陌生,拒絕地那麼果斷而淡然。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會有結果的……]
他要的不是這樣!
所以他說了一大堆更激進的言語,連自己也沒有發覺。
「……能不能,把那些話都忘掉?」
「‘不是每個歌迷的臉,我都能記得的’,」她突然道:「那時候,你可是絲毫沒有想起過,‘最上京子’這個人呢,這樣的你,憑什麼說喜歡我?在我被你傷害後的那些日子裏,你記起過這個名字沒有?你擔心過這個人沒有?」
不破不明所以,只是在腦海裏不斷分解著她的每一句話,試圖明白她指的「那時候」是什麼時候。
「記不起來吧?因為那個片段只是你完全不會去在意的一個角落而已,不,恐怕連一個角落都占不上。」
「你從未真正正眼看過我,從前。」
「所以你也不會在意我是否存在,不會在意我對你付出多少。」
「只是一個女傭罷了,粉身碎骨為你工作罷了,都是應該的。」
「尚太郎。」她的目光清冷,認真地鎖著他的:「其實,也許到現在,你都不一定是喜歡我的。」
「我——」他想要反駁什麼,卻被她打斷——
「你只是需要一個人,一個從頭到尾陪在你身邊,知道你所有的喜好,迎合你,討好你的人。你要奪回我,是因為你不習慣,你不習慣從此沒有人不管是非黑白只站在你這邊,你不習慣我超出了你的預料,你不習慣我……喜歡上敦賀蓮。」
「——你……喜歡他?!」
她沒有回應他,似乎覺得沒有必要,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
「……哈。」他突然低下腰:「哈哈……是呢……我才沒有……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你這種俗到家又非常無趣的女人。」
「女人這種東西,一抓一大把,哪裏沒有。」他擡頭,冷言。「我不破尚至於那麼卑微為了一個可憐的習慣向你低聲下氣的嗎!」
「最上京子,你就這麼自以為是嗎,你以為你說的都是對的,你以為我就真的是個毛頭小子——連喜歡和習慣都分不清?!」好沈,有塊石頭落在他心上,仿佛一座山,壓得他死死不能動彈,「女人都是這樣,什麼好就往什麼地方靠,我當然比不上,我比不上敦賀蓮的名氣,比不上敦賀蓮的地位……」
「你到現在還是這麼固執。」
「——但是你就以為,那個敦賀蓮是真的喜歡你?!別開玩笑了!!——他又不是和你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他認識你多少?他喜歡你哪一點?圍繞在他身邊的名門淑媛多的是,他為什麼就要選擇你?!」
刺痛。
蓮沒有說過,喜歡她哪一點。但是……她是這樣相信著。
敦賀蓮喜歡她。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選擇她?
都不必要的吧,因為,蓮不會說謊。
「他不可能真心喜歡你!只不過貪圖一時新鮮罷了!」是的,就是這樣,敦賀蓮這樣的角色,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以敦賀蓮的條件,外表,地位,名氣,甚至財富……所有的這些那些,綜合起來的結果,有什麼他得不到?
他為什麼,要選擇京子?
即使她變了,變得那樣活力四射,變得不再死板無趣,變得俏麗自我……
可是沒有他和她的十幾年,敦賀蓮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夠了!」京子甩開頭:「放我下去,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
為什麼……最後變成這樣?
你……本來……一直在我身邊的。
[小尚小尚……今天也要帶著我哦……]
你本來,只會喊我的名字。
[沒關系的,只要有小尚就夠了,他們怎麼對我,都沒有關系!]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促成這樣的錯誤。
[給我閉嘴!什麼‘蟲子’來‘蟲子’去的,她叫恭子——最上恭子!]
那時候明明是那樣的……那樣的在意你……
正眼看著我啊,恭子,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他握著她的手,像中了魔障一般,那雙瞳孔裏閃爍著濃烈的悲傷,悲傷到覆蓋了他的思緒,讓他不得思考……只是一點點靠近她。
「別再靠近我了——」前車之鑒猶在,京子奮力想要掙脫他的鉗制——
「不破、不破先生,那輛車好像一直在跟著我們——」
他和她同時停住了動作。
從後窗望去,刺眼的燈光,讓他看不清真相。
「……蓮!!」她驚呼著,隨即綻開笑容。
不是因為有誰來拯救她脫離危險的微笑,只是,看到他的欣喜。
「別讓他追上來!」不破拉回她。
「你——」
「我不會讓你回去——」繼續受他的蒙蔽!
他看著前方,漠然地說著「只要,繼續留在我身邊就好了……我會……好好珍惜你。」
手心握緊,繼續將她包裹在自己的溫度裏。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京子的手,那麼地暖。
她攥緊了拳頭,知道現在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不破瘋了。
一定是,瘋了。
「不行,我甩不掉啊,不破先生,這輛本來就是商旅車……」
「你以前不是飛車黨嗎,這樣還擺脫不了?!」不可置信,之前他們早就領先了那麼多路程,敦賀蓮明明還要回到停車位拿車才能趕得上他們,怎麼可能那麼快,他們都已經最大化車速——
「不是啊,後面那輛車也不是容易惹的角色啊,剛才的車河明明都那麼擁擠了,他是直接從車河裏抄近路追上來的——天吶,這車速……」司機低頭看了看時速表:「剛才至少5o邁,誰能在車河裏開出5o邁的車速!」
「少廢話,他快追上來了——」
京子只覺得空間突然一滯,隨後猛地被突然加速的巨大慣性拉扯地向後靠去!
黑色的車身在夜色裏劃開流動的弧度,幹練地不留絲毫多余曲線,如一陣疾風閃電,雷霆萬鈞地刷過街道,徑直向著身前的獵物撲去。
黑暗的車廂裏,儀表盤的金輝投射在他的眼。
那一雙冰冷而犀利的眸光,越發陰鷙。
不破……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已經沒有時間和空間去思考自己在做些什麼,唯一知道的是憑著自己的本能行事,當看見京子從他視線裏消失的那一刻,腦海裏已無數次閃過對自己隱忍的悔恨之意……
如果一開始就給他一點教訓就好了,那樣也不會讓他為所欲為!
「不行了——不破先生!再這樣下去就要超過時速8o邁了!不能再加速了——」肯定被吊銷了啊,他的駕照——
身後的黑影已經撲到了車尾,似乎下一秒就會一口咬上來!
「小心——」京子驚叫道,司機只顧著和不破交代情況卻忘記了註意前方!!!
尖銳的輪胎打滑聲,車子猛打方向旁靠向一邊,就在那一剎那,僅僅幾公分的距離,險險避開了一場滅頂之災——
砰!
京子的頭狠狠撞向車角,那一刻的疼痛幾乎要撕裂開她!
「京子!!」不破驚慌地把她護入懷中,手指卻在不經意間接觸到粘稠的液體——
血。
「甩開他——我們要去醫院!」不破沈聲吼道!
有些渾渾噩噩的她無法反抗,額角的疼痛隨著溫熱的液體淌落,反倒減輕了許多。不過這樣的車速和甫先的撞擊,她暫時還沒辦法采取其他行動,只是怔怔地看著不破尚慌亂地用衣袖抹去她淌下來的鮮血,一邊焦急地呼喚她的名字。
其實,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嚴重。只是擦破了表皮而已。
只是她並不想要回應什麼,因為……覺得很可悲。
即使是這個時候,他所想的,還是要甩開敦賀蓮麼……
尚太郎,你仍然還是個孩子呢。
「池內,你為什麼慢下來?」
「那、那是因為……後面那輛車,停下了……」
「嘖,因為那一下意外,知難而退了吧。」不破望向後方越來越小的光芒:「你也只能到這裏了,敦賀蓮……」
☆ ☆ ☆ ☆ ☆ ☆ ☆ ☆ ☆ ☆ ☆ ☆ ☆ ☆
靜止的時間,凝固的畫面,黑暗空間裏的他遠遠望著擋風玻璃前紅色光芒揚長而去。
徒留下左前方亂作一團的意外現場。
他的目光未動,卻透著隱隱的擔憂,下意識地伸手掏出口袋中的手機,單手飛快地按下了一組號碼——
「……社?——請幫我一個忙。」
「齜——」
「要不要緊?!」
「離我遠點——」暗紫色的詭異漩渦伴隨著看不見的靈體開始滋生蔓延,仿佛魔女的枯爪,帶著猙獰陰狠的勢頭,朝著左側的男人鋪天蓋地席卷而去——
然後瞬間停滯。
那男人擔憂的神情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以最上京子對他的了解,他什麼時候輕佻,什麼時候放肆,什麼時候認真,她再清楚不過,即使這個表情,在她有意識的記憶裏,從未看他對她有過。但是此刻……
「如果疼就別亂動啊,笨女人!」他已經全神貫註到了無視被黑暗咒怨包圍的地步,只是小心翼翼地幫她繃好傷口上的貼布,他的動作生疏而笨拙,甚至有些時候不小心會觸及她的疼痛處,不過顯然這次他是努力拿捏好力道,即使碰觸了也感覺不到多少。
她不是為他的舉動有所動容,這就好比你摔了一個花瓶再心疼地捧起來撫摸一樣,這感覺對於她來說太做作,至少,在心裏是這麼自我暗示著。哪怕她從他裝模作樣的傲氣裏看到了一點不同的東西在眼底攢動,哪怕第一次……她真正在他眼裏看到自己。
曾經,多少次的希望,卻在自己不再需要它的時候,出現了。
「上原醫生,到底有沒有問題,需不需要輸血,如果需要的話——」他反身對正在收拾醫療用具的專屬醫生問道,同時挽起袖子似乎對獻血躍躍欲試,又猛地打住,偏過頭去喃喃:「京子是b型血……我是……」
「好啦,」上原醫生打了個呵欠,拍拍他的肩膀:「不破君,她每個月流的血都比這多……」
頓然,兩尊石化像。
這——這是什麼醫生啊,這能做比較的嗎?!京子在心裏吶喊著。
「哈、哈哈——你們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上原醫生摸摸腦袋,識趣地走開。
治療室內此刻只剩下他和她。
呼吸的聲音似乎都清晰可聞。
「……對不起。」他的頭轉向其他地方,並沒有看著她,所以京子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怎樣的表情:「我從來沒想過讓你受傷……」
京子撫了撫額頭那一小塊紗布,只是垂首低低道:「我要回去了。」
本來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想要好好發泄一通,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對他斥責什麼。她一直都知道的,尚太郎就是這樣,做事從來不會三思而後行,就像當初不顧一切拋下「松乃園」和父母一樣,帶著她來到東京一樣,他有獨屬於他的活力和沖勁,也許有時候也有一些也有些超出意料的頭腦,但是……絕不會是他感到自己的驕傲被毫不體面地踐踏了之後。
是的,她是這麼殘忍地做了。
她沒有想太多,只是憑著本能讓當初那尚未來得及真正宣泄的怨怒傾倒出來,她說承受過的,他也應該承受一次,這樣才公平。
雖然說,她本來已經不再考慮用這種不成熟的方式來覆仇了,但當他再次枉顧她的意願,強吻了她的時候——那一刻,她的怒火燃燒了一切!
如果……如果不是蓮……
也許,今天的一切,還不僅僅如此而已。
他……現在在哪裏?是不是還在擔心著她——不行,應該要打個電話才是。
一只手按住了她正欲撥打號碼的拇指。
她下意識擡頭,對上不破沈沈的目色。
「你就,這麼想著敦賀蓮……」
似有一根針,深深紮進他的心臟,讓他吐字都變得難以清晰。
她似乎聽到話底的些微顫抖。
嘆了口氣,「全拜你所賜,害我成了給人添麻煩讓人擔心的對象……」京子抽回按下在掌心下的手,淡淡的溫度也從空氣裏被抽離。「怎麼說也應該讓人知道一下我的安危不是嗎?」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帶著這種安慰的口氣,不該是這樣,不破尚的悔意和痛楚,不正是她曾經希冀過無數次的嗎?!難道,在認清了尚太郎徹徹底底的孩子氣之後,就真的不和他計較了?她最上京子不該是輕易心軟的人!
沙。
衣服摩擦的聲音。
她瞪大了眼。
他閉上了眼。
她僵直了身子。
他俯下了身子。
她在他懷裏。
他抱著她。
「直到……今天之前……」
「我還是覺得,你是我的東西。」
「是我的,只有我……誰也不能奪走。」
[小尚最棒了!]
「為了我全力以赴的恭子,還是和我不共戴天的京子……」
「都是我的。」
放、放手。她的嘴唇瑟動著,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發出聲音。
「你給了我一切,從來不要求任何東西。」
「你只是圍繞著‘不破尚’存在的附屬品。」
瞳孔放大。
那往昔的噩夢一層層奔湧而來。
「——這樣的你,要讓我怎麼看到你的存在!」
「什……」她只覺得不破的懷抱越來越緊,根本由不得她掙脫,緊得讓她窒息。
「可是當我真正發現,最上京子出現在我的世界裏的時候……」
「——我們卻成了陌生人。」那初見時冷漠的告誡,那離別時吝嗇的一眼,他的京子就這樣突然從他的世界裏被人偷走了。本來他以為,誰離去也都好,誰遺忘也都好,但至少,有一個人是永遠屬於他的……但卻在某天他回神的時候,發現她早已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你不是喜歡我嗎,那種心情,就這樣輕而易舉被那個人替代?」
「——不要回到他身邊……」
「我不許……」那一聲命令式的「我不許」,卻早已失去了命令的氣勢,反而,有了那麼點祈求。
她突然停止了掙紮。
「我曾以為……我喜歡你。」
仿佛晴天霹靂,不破尚驀地睜開眼。
「我們也許……都只是太習慣了,有那麼一個人。」下一刻,她輕輕推開他的懷抱,原本堅固如墻的禁錮竟被隨手打破,她回頭望了望靜止在原地的身影,轉身走出了治療室。
不破尚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到了診所外。
診所是赤時藝人專屬預約的私人診所,建得位置也比較偏,平時這裏除了來看病或者體檢的藝人,基本上是十來分鐘才有可能見到一個路人經過。
所以當他清楚看到夜色裏駛來的燈光時,他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那燈光在數秒內放大了幾倍,一霎後那輛黑色的流線型車身在他面前劃出一個完美的甩尾,他才意識到車上走下的人應該是誰。
「——你怎麼知道這裏?!」
敦賀蓮。
那個高挑修長的身影沒有理會他,只是步履匆匆地向診所內走去——下車,關門,和他擦身而過,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刻停駐。
忽地,一只手臂橫亙在敦賀蓮身前。
「別再往前半步。」不破冷冷地低聲,眼瞼漠然輕垂著,直視著正前方那一片夜幕:「——沒想到你連這裏都能找得到。」
「想要知道自然有我的辦法。」然而回應他的是比十二月淩風更加凜冽的寒意,「讓開。」
和敦賀蓮的第一次對峙,竟然是為了以前那個不起眼的恭子……
不破有些自嘲地輕哼了聲,隨即側過身子,「你有什麼資格帶走她?」
此刻的敦賀蓮,渾身上下仿佛都斂著一股瀕臨爆發的氣息,這種氣息比起之前來得更加濃烈和狂暴,他的手緊攥成拳,沒有留給不破一個正眼,只是側眄過不破尚的眼睛,「你沒受傷。」
「真是不好意思啊,讓你失望了。」
「——但你在這裏,所以——京子出事了?」他的聲音越來越沈,完全無視不破眼中的嘲諷之意,而後更是直接繞開他的手臂,徑直走向診所的台階。
「——有我在還需要你來關心?!要不是你窮追不舍,她怎麼可能受傷!」不破尚怒不可遏地朝他的背影嘶吼著,那個自作清高的敦賀蓮,這時候倒是會來作姿態,這麼會演戲,難怪會把京子騙得團團轉!
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住腳。
敦賀蓮微側過臉:「始作俑者也能說得這麼大言不慚,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仿佛裝載著滿滿一桶火藥,在某個時分,突然被一個火星子摩擦過了鐵皮,撕拉一聲……
「敦賀蓮——」
一陣拳風硬生生撕開空氣,直搗他的肩胛——
低肩,側身,後仰,他四兩撥千斤地閃過。
眼神緩慢地從不破尚停滯在空中的拳峰,幽幽擡起來,所有的情緒和念想,凝聚成一道鋒銳的冷意,一如離弦之箭,疾利射進他的眼底。
「呵哼,」不破悻悻收回拳頭,一瞬間的使力放空讓他有些喘,他毫不示弱地緊緊盯著敦賀蓮,視那陰冷的目光為無物:「只不過,換了個角色而已……」
蓮沒有吭聲,只是冷眼看著他低笑。
「只不過,從前是對我,現在是你而已。」暗暗蓄勢,他就是有那麼一口怨氣憋在心底——敦賀蓮不配,什麼喜歡京子,只要她一類的話,全是屁話!!他才不會讓京子回到這個騙子手裏——
「——只要給她一點點,她就以為得到了全部,最上京子就這麼容易知足這麼好騙!所以直到此刻你也不忘了到這裏來演戲,在你這種演技派面前,女人不過是手到擒來,裝什麼前輩,什麼好好先生!」不破直起了身,胸臆中的怒火一如離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敦賀蓮,玩弄京子很有趣吧?」
夜。
燃燒起來了。
不是跳騰的火焰,是猙獰的深淵之火。
不破尚面前的,是一個無底的黑洞。
他清清楚楚感覺得到,那種靈魂幾近被剝離的駭然懼意。
敦賀蓮背後的黑暗中,一個豁然而生的恐怖缺口,正在不斷地迸發出咆哮的霹靂,每一剎都有什麼被吞噬,被碾壓,被灰飛煙滅。
那雙居高臨下註視著他的眼裏,帶著白骨森然的詭譎,僅僅只是看著,就覺得身上的寸寸血肉正被他生生剝落。
黑暗濃烈得像是火被撲了油,洶洶升騰的暗焰互相碰撞著,撕咬著,狠狠挫開空間的每處。
敦賀蓮身上四散出地獄修羅般的殘忍氣焰,讓他禁不住退了兩步。
那……那種暴戾之息,不可能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
幾乎可以聞到莫須有的血腥味……
這種只有經歷了無情的殺戮才會掩藏不了的血腥味!!
意識到自己的後退,不破尚強作起精神,原本暗自蓄積的力量,在一瞬間集中於拳面,呼嘯著迎向那個空間的崩裂點——!!
他不會是認輸!!
該認輸的是敦賀蓮!
噗。
沈悶的一聲。
他啞然地看著自己被截住的拳頭,包裹在敦賀蓮的手中。
「跟我玩暴力,你還遠了點。」敦賀蓮垂目看著他,嘴角噬血的笑意湧起,僅僅在眨眼之間,右手如走急電地閃過不破的身前,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腹部,那一拳力夾千鈞之勢,所有的力被集中在一點上,竟是打得他連退了數米,差點跌坐在地!
不破尚只覺得剎那喉間湧上了一口甜味,不過他忍住了。
一手捂上想來已是淤青的傷處,「哈……哈——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不是藝能界最溫和的敦賀蓮嗎——你也會動手——」
一個激靈閃過,敦賀蓮漠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心,那黑雲滿布的眸子,逐漸有了絲清明。
不可以,不行。
他在心底不斷對自己告誡道,仿佛咒語般的。
不破仿佛看到他身後的黑暗之光忽明忽滅,在自相糾纏著。
數秒後,又仿佛經歷了數個世紀,他擡起頭,那雙眼恢覆了一如既往,只是帶上層看不見的怒意。
「真抱歉,我也才二十歲。」他一步步走向不破尚:「這個年齡都容易沖動——」
「既然這樣,那就好好打一架,如果你輸了,不準你再接近京子!!」
「幼稚。」
剛才只不過是大意而已,原以為敦賀蓮不過是徒有其表的偽君子,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一手。不破尚正視起眼前的敵人,看起來,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結束,但是論起打架,他不認為他會輸給那副骨架子!
身形一提,他猛地向他再次出拳,急沖時的側身,出拳時的變換路線,讓他回到當初京都玩音樂時那個瘋狂的自己——拳勁襲向敦賀蓮的臉,卻狠戾地砸在他擋起的手臂上,另一手毫不懈怠地緊跟而上,猛力擊向他的肩側。
蓮重重吃了他兩拳,即使卸了點力,依然承受了極大的痛,但他的臉上卻絲毫沒有透露出什麼表情。他不想避,也不會避,他現在只是想好好揍不破尚一頓!
進攻裏不帶防守,招招兇狠毒辣地搏擊,兩個人此刻已經不再是藝能界裏光輝俊朗的表征,只是用最原始的男人的手段,求一個過程和結果。
所以說,男人,其實也是單純的動物。
「——全都給我住手!」
一聲怒喊仿佛從天而降的冷雨,讓兩個在盛怒中的野獸瞬時滅了氣焰、
「你們瘋了?」拿著藥袋的京子從台階上一步步走下來,頭上的傷讓兩個男人不由得收斂起各自的怒目而視。
「——蓮,你怎麼也……」京子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卻在看到蓮嘴角的血絲時住了嘴。
回頭望另一邊,另一邊的角色顯然傷得更慘,那只手隱然已經動彈不了分毫。
「你們到底在打什麼?!」莫名其妙,一個單細胞的不破尚已經讓人頭疼,怎麼連敦賀也跟著一起犯傻!「有什麼意義嗎,打了架就能解決什麼事情?!」
「我只是不想讓你再被這個騙子欺騙!」不破尚罵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敦賀蓮冷道。
「停手啊!」京子站到他們兩人中間,轉頭看不破:「你,快進去找上原醫生——」然後又轉頭看敦賀蓮:「你也是——!身為一個藝人,你們怎麼都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對自己對工作都太不負責任了!」
「京子……」異口同聲,隨後兩個人各自不爽地撇開頭去。
「去、包、紮——」
京女王怒了。
在上原醫生的碎碎念和京子冷眼監督下,兩個掛彩的男人完成了自己被包紮的使命,再次走出診所大門。
只是這次,大門口迎來的還有麻生和祥子、社倖一等人。
事情鬧大了呢,京子在心裏低嘆。
「京子……」走向他們之前,不破尚轉身,對她說著。
那雙眼,帶著屬於不破尚的自信和驕傲,又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情緒。
驕傲中夾雜著,只針對她的……
「——以後,這個世界上唯一有機會打敗我的人……京子,只有你而已。」
她一楞。
「哪怕是敦賀蓮,我也不會認輸——」
交合的齒輪,重新開始轉動。
以後的道路……還漫長著呢。
第54章 ☆ ACT49 戀愛學習班
「嗷~」哀嚎。
「怎麼叫得跟小狗似的。」蓮坐在床沿,有些哭笑不得地撫平京子額頭上的醫用膠布,繼續貼下一角。
京子微皺著眉,不滿地瞪視他。
她也不想麻煩他啊,明明說了自己可以處理,他偏偏硬是把事情搶過去做——美其名曰男友的權利……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明天一早他還有通告……唔,不對,今天又因為不破的事情出了大紕漏,這麼一攪和,明天的通告說不定也要開天窗了——社先生一定會恨她的啊啊啊啊啊啊!!!說起來,社先生今天看她的表情也不太對勁……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麼?!天哪——不、不會吧?!這該怎麼辦才好,想起來就覺得好尷尬——這種感覺就好像掉進油鍋裏的鴨子就等著被人上菜一樣了啊——!!
「洗個澡也能把紗布洗掉,處理個傷口也能有這麼多表情,我真是服了你。」
面前傳來蓮低聲的嘆息。
輕柔地撫按膠布的邊緣,總算大功告成。
京子擡眼,註視著那個小心翼翼為自己包紮傷口的男人,他的呼吸就在額頭上方,離得自己好近好近,他沒有看她,而是仔細地審視了一遍她傷口周圍的皮膚,似乎對上原醫生的專業操守有所質疑,在試圖確定她沒有其他的傷痕。
「還說……我呢。」糾結的表情漸漸淡開,她低低喃著,蔥玉般纖白的指尖輕盈地擡起來,不自覺撫上他的嘴角。
清楚感覺到他的動作一僵。
「從沒想過,原來‘敦賀先生’也會和人打架——」
嘴角有一小抹青色,雖然不細看什麼也看不出,但是就在兩小時前,她還記得那裏曾留有一絲血跡,看到的時候還真把她嚇了一大跳。
他是藝人吶,雖然不是純靠臉吃飯的藝人,但是這張至少價值她身價數倍的臉,有了那麼一點點損失都是罪過。
「像個孩子似的。」她有點生氣的下了結論。
他定定地凝起目光,一向巧舌如簧的男子,竟不知該說什麼。
「怎麼會跟尚太郎那種小孩子計較啊——」說的時候,她也忽略了自己和不破是一個年齡層的。畢竟,尚太郎那種嬰兒般的自理能力,加上兒童式的思考模式,她早就了如指掌。
「我很老麼。」
蓮突然冒出一句,而後把目光移向旁邊。
京子驀地怔了怔,隨後試探地湊到他面前:「吶——」
他瞇著眼,不語。
「你該不會是——生氣了吧?」不對呢,蓮生氣不是這樣子,不過這樣真的很像是在耍小鬼脾氣。
「我也才2o歲,最上小姐。」蓮轉過頭,包子臉上寫滿了不甘願。
「不對哦。」京子比了比指頭,「如果過了12月,我就……恩,反正,蓮你已經21了!」說完,突然感覺眼前的光線不對。
「謝謝你提醒我呢,最上小姐~~~」甜美的聖光笑容仿佛大天使降臨的莊嚴洗禮,一瞬間侵襲了習慣陰暗的怨靈樣生物,也許是許久沒承受過這意外的攻擊方式,有那麼一瞬間,京子竟然沒反應過來,直到2秒後維持著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神情,卻直直退縮了六七十公分。
「我錯了啊啊啊啊——嗷!」
「小心!」他連忙拉下她抱頭的雙手:「受傷了還碰傷口?!」
「一點小摩擦沒事啦,碰到才會疼。」京子搖搖頭,坐直了身子——現在的她坐在客房的床鋪上,身上半捂著一床絨被,儼然一副將要就寢的樣子,而蓮就坐在床邊,剛給她上完藥水處理完傷口,意識到這些,京子不免有點不好意思,動作也跟著僵硬起來。
她慌不疊露出個遮掩的笑容,努力讓自己笑得很爽朗:「沒事了,我好著呢——」
大掌一出,毫不客氣地拍上敦賀的肩膀,以示安慰:「所以蓮你也快去睡吧!」
「嗷。」
欸?
……欸?!
蓮尷尬地扶額。
「怎麼叫得跟小狗似的。」京子眨眨眼,帶著小人得志似的笑容,卻在下一秒接觸到蓮隱隱攢眉的神情時停住了。她不由分說扒開蓮的v字領編織衫,果然看到一片青紫,跟嘴角那個完全不著痕跡的淤青比起來,這片青紫顯然已經成了氣候,紫色中隱然腫脹起來的皮膚,讓她的眉頭也跟著緊起來。
「為什麼沒上藥?」她記得蓮只是在手臂的部分讓上原醫師上了點祛瘀的藥膏,比起不破脫臼外加大青大紫的傷勢而言根本是小巫見大巫,怎麼現在莫名又冒出了其他瘀傷?
「本來以為不是什麼大事。」蓮拉了拉領子,眉頭瞬間舒緩開來,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我自己上點藥就好了。」他給京子整了整皺成一團的被子,起身準備告別。
「你會去上藥嗎?」有人窮追不舍地問。
蓮楞了下:「啊?」
連受傷都不說話的人,要他有自己去上藥的自覺估計很難吧,京子暗自腹誹。隨即迅速爬起身,翻開就在一旁的藥箱。
「謝謝。」蓮正準備接過,卻錯愕地看到她立起身,拉下他另一邊肩膀,把他按回床沿。
「請‘敦賀先生’坐下。」
「嗯?」
「幫你上藥啊。」京子抱怨地咕噥著:「身為前輩都不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藝人資本,會給後輩樹立不良榜樣——」
「前輩?」她又習慣性地把他當做前輩了嗎?莫非說,這就是對前輩的溫情?
「而且,我……」京子一邊掏出止瘀的藥油,一邊垂首悄聲說著:「……我也會擔心的啊……」話到了最後,臉上已經紅透,那種瑩潤的粉色,仿佛隨時都能掐出水來一般。
覺得鼓起勇氣說出來的這話似乎引起了短暫的冷場,京子偷偷從流海往外望去——看不到,看不到蓮是什麼反應。
下一秒,拿著藥瓶的手被人推到一旁,她只覺得有一片黑暗湧向她,隨後自己就被人推上了床頭靠背,兩片溫潤的唇瓣堵了上來。
撲鼻的男人氣息,鉗制了她兩只手腕的寬大手掌,還有與她鼻尖相碰的高挺鼻梁……
「唔……」
她還在驚愕中來不及閉上眼,只看到一雙帶著戲謔的眸子同樣望進她眼底。
「閉眼。」蓮抵著她的唇提醒道。
她像是機器般搖搖頭,呆楞楞的表情讓蓮牽起嘴角。
京子突然如夢初醒記起某護身符:「你說……今晚不碰我的。」
「我說謊。」
「哦……你說謊——你說謊?!」京子瞪大了眼珠子:「身為‘敦賀先生’怎麼可以說謊?!」而且說謊都說得這麼光明正大地,這已經達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境界啊。
「我現在不是敦賀先生啊……」蓮微笑著耍賴——
「是敦賀•蓮。」
最後那個「ren」的發音,微微的卷舌後放開,刷過她唇沿,那種帶著卷翹後的收尾,獨特的醇美酒釀似的音調,念出來後就像是拂過一陣輕柔的芷風,唇齒留香。
那背著光線,隱藏在陰影後的俊美臉孔——黑曜石萃成的順逸發絲輕垂在眼前——一雙狹長的眸子順著完美的弧線在眼角微微上挑——冰鏡如墨卻在眼底隱透著深邃的清輝——輕薄的唇優雅勾起幾許相差毫厘的角度……
他笑了,眸子微微合起,好似彎成一波月光,帶著夜的魅惑卻又平和溫暖。
這……算是……升級版的……夜之帝王模式麼?
嗶——好像「開水壺」燒開的聲音。
開水燒開了,小女生的腦子蒸騰了,瀕臨冒煙的地步。
紅暈像是火燒雲一般從臉頰蔓延開來,翻翻騰騰爬到了耳根子。
「太狡猾了……」京子低喃著,接觸到蓮含笑的眼神,就好像全身氣力都被抽空了一樣。「敦賀……太狡猾了……」
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感覺到什麼……這個男人都占據著腦海——我的意識,都被他束縛著——
單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逃脫——
敦賀蓮,正在侵蝕著——
我的全部啊——
那些低喃的抱怨,好像自言自語著不讓他聽到,卻又分明都讓他收入了耳中。
傾身上前,湊上的吻落在耳際,唇上的冰冷與柔軟輕觸著耳垂上方的軟骨,好像品嘗最上等的美食佳肴,從最細微的末節開始,一點點吃掉……
她只覺得眼前的世界變得那麼不真實,只有耳邊的呼吸在提醒著她自己的存在。
還有……敦賀蓮的存在。
這種不斷陷落的感覺來得是如此空虛,總以為應該要做些什麼才能挽救自己,伸手想要推搡,可是碰到他的那一刻卻發現果然還是無法使力……
不,是心,無法使力吧。
發現自己的手尷尬地擱在他胸膛,她連忙挪了個位置,結果引來他一聲輕哼——因為碰到了肩膀上的瘀傷。
「對——對不起!!!!」她驚慌地倒著歉,習慣性地趕忙伸手幫他揉了揉——
然後再次果不其然引來一聲吃痛的□。
恍然大悟的京子一手正要拍上腦袋暗咒自己怎麼那麼笨拙,下一刻手卻被人握住了。
「別拍。」他正擡頭,恰好阻止了她再次無意識的自虐行為。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個無奈著,一個臉紅著,半晌,不由得都笑出聲來。
「哈……總、總覺的好像兩個殘兵敗將,拖著一身傷……」曖昧的氣氛被打斷,緊張感頓時放松了許多,京子朗聲笑著,澄澈的眼睛煥起愈發明亮的神采,少了那一分不破尚帶來的郁卒,更少了一分敦賀蓮帶來的不知所措,這一刻的笑容由心而發,似乎不需要燈光都能點亮每一處的明媚。
能這樣笑著,就好了……他在心裏輕嘆。
哪怕,他不能碰她,不能更進一步也無所謂……能看到這樣笑著的她,就好了。
也許哪天他真的會把持不住破壞了這一份美好,不過——等到了那天再說吧。
現在的他,只是想好好守住著面前她的這份笑容。
「——做正事!」京子朝他示威式地揮舞著手中的藥瓶。
蓮一臉無辜:「我也在做正事。」對於他來說是。
她瞇起眼:「‘敦賀先生’很不聽話哦。」
「敢這樣跟前輩講話,你也很沒禮貌嘛。」他雙臂環胸,擺出老大不爽的表情。
「——快點過來擦藥!」頑固起來的最上京子,她的毅力可是沒有人能抵擋得了的,虎視眈眈地盯著敦賀蓮,畢竟現在他可是處在理虧的那一方,如果還想無視她要求的話,那她……
那她也不能怎麼樣。
突然覺得氣勢一下子弱了幾倍啊。
好在蓮似乎並沒有頑強抵抗的樣子,在被她瞪了幾秒之後就認命了。除卻還是有些堅持的地方,比如:「讓我自己來就好了,你不是剛洗過澡?那藥的味道不好聞。」他伸手向她索藥瓶。
蓮說的明明有道理,她也只要順水推舟把藥遞給她,看著他擦完就好了,畢竟蓮答應的事情不會反悔,可是奇怪的是,為什麼她就是不想給呢……
「……京子?」見她許久沒動作,蓮又提醒道。
「我要幫你。」
「什麼?」
「我要幫你擦藥!」她下定決心似的揚起聲,嚇了他一跳。
對上她一臉堅決的表情,他再次哭笑不得,擦藥就擦藥吧,要不是怕被她擦出火花來,讓她服務這種事,他還樂此不疲呢,這小女生就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麼?一邊在心裏暗拊著,一邊開始拉起衣角的他很快聽到了某個慌亂的驚叫聲——
「啊啊啊——蓮你在做什麼啊——」
他頓感無力:「不是你要幫我擦藥麼?」
「那你幹嘛脫衣服?!」
他幹脆停下動作,用「我真的沒轍了」的眼神看著那個一驚一乍對象。
大眼瞪小眼,她吞了口口水,
「……哦……喔。」突然意識到對方的想法其實是非常純潔合理的,只是自己想到了別處去,京子霎時再次燒紅了耳朵。
伴著尷尬的脫衣服事件後,更尷尬的事兒來了。
上次雖然和蓮有了某種程度上的「深入接觸」,但是那時候他可是衣服齊整,現在突然讓她這個連不破尚少年時期的上半身都沒敢仔細瞅過的純情小女生,突然面對一個所謂擁有「全日本女性最想擁抱的男人」頭銜的敦賀蓮——上身赤|裸大放送,她木然開始反省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些什麼傻話。
精練的上身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杏黃色的台燈把他的皮膚也暈染成淡淡的麥色,結實的胸膛伴隨著呼吸慢慢起伏著。
起伏著。
起伏著……
——最上京子你在看哪裏啊?!!!!
思緒亂成了一團毛線球,她爬進去努力想要找到線頭理清線頭,結果卻發現被自己越扒越亂,結果亂成了一團,把自己也給纏了進去。
似乎感應到京子此刻亂成一團的艱難心態,蓮搖了搖頭,再次伸手:「拿來吧。」雖然她的反應很有趣,但是這樣被她看下去,他也會受不了。
然而奇特的是,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京子還是把藥瓶抱在懷裏死守著。
「不是不好意思麼?」輕笑。
京子深吸一口氣,把藥油倒了一小灘在手上,輕輕覆上他的肩胛。「要學。」
蓮此時配合地側過身,並沒有看到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卻不難猜想她心中的天人交戰,所以他更為好奇了:「要學?」
「……要……慢慢學著習慣……」她小聲地說著。
雖然還不敢完全覆上他的肩,動作還有點顫抖和生澀,但被她纖柔的手掌緩慢按摩著,蓮心中也開始逐漸天人交戰起來,只得轉移註意力——
「習慣什麼?」
「給你擦藥這種事……也是……女朋友的權利啊。」
學會怎麼真正和你做一對戀人,學會怎麼去愛一個人。
學會……戀愛。
☆ ☆ ☆ ☆ ☆ ☆ ☆ ☆ ☆ ☆ ☆
手下的力道完全不見痕跡,她似乎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替他揉著,誰也不去顧慮這種化瘀的方法是否有效——曖昧的氣氛總是輕而易舉在他們之間滋生,此刻在安靜的臥室裏亦是波濤暗湧。
「慢慢來就好了,不用強迫自己馬上去習慣什麼。」努力讓自己的註意力不在那雙女孩獨有柔嫩質感的手裏沈淪,蓮不得不打破這誘人的沈默。
「欸?!不——不是的啦!」發現蓮似乎誤會了什麼,京子連忙停下來解釋道:「我不是強迫自己要去習慣,是真的想要……」話說了一半,突然咽了回去,不知怎麼拿捏措詞才好。
他偏過頭,帶著玩味的笑意看她。
「真的想要什麼?」
長睫悄然掩住了目光,「……今天,不破對我說了一些話。」
聽到這個名字,目色就沈了下來,似乎這樣已經成了蓮的本能反應。
[——但是你就以為,那個敦賀蓮是真的喜歡你?!別開玩笑了!!——他又不是和你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他認識你多少?他喜歡你哪一點?圍繞在他身邊的名門淑媛多的是,他為什麼就要選擇你?!]
雖然相信敦賀蓮不是這樣的人,但是她仍然後怕。
也許,這就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的說法吧,曾經傾盡所有,結果讓現在的自己不敢輕易相信和付出,可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世人眼中完美無瑕的敦賀蓮,卻依然願意守望這個從破碎裏重塑的最上京子。
從懷疑到相信,從相信到接受,從接受到發現,從發現到承認……個中經歷了多少時間和曲折,終於換得今天的幸福。
可是她知道,那種一味付出或者一味等待的愛情,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雖然尚太郎說話一向不經大腦,但是偶爾也會說出一兩句正確的話。」
會麼?蓮一點也不想承認。
[你給了我一切,從來不要求任何東西。]
[你只是圍繞著‘不破尚’存在的附屬品。]
[——這樣的你,要讓我怎麼看到你的存在!]
「其實我也清楚知道,當初會輸得一敗塗地,也並不全是不破的原因。」
「京子?」他幹脆轉回身,握著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平日裏幹勁十足的孩子,那雙好像有用不完氣力的手,此刻竟然那般纖弱無骨。
看到他擔憂的眼神,她忽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搖搖頭,帶著困窘的笑說:「對不起,竟然在你面前提到這些事,我果然不是很適合做戀人的對象呢。」
沒有等到蓮的反駁,京子只是頓了一下,還是打足了勁想把話說完——
「做得太多卻完全失去了自己,結果現在又變成了什麼都不敢去做……」
「可是……什麼都不做的話……蓮,總有一天也會離我遠去吧?」
感覺握著手掌的力量更緊了一些,她才註意到蓮對她搖搖頭。
「誰說你什麼都不做?」
淡淡舒緩的聲音,仿佛午後圖書室裏留聲機流淌出的音符,帶著神奇的力量安寧人心:「把自己從與‘愛’這個字眼的隔絕的世界裏拯救出來,需要多少力量?讓自己從不再相信任何人到對我坦誠心意,需要多少勇氣?更不要說現在我面前這個會為我擔心為我著急的最上京子,你做的所有努力,要付出的所有,我都在看……」
想要讓她能擺脫那層無關緊要的庸人自擾,雖然自己無法信誓旦旦地承諾所謂的愛情究竟能持續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因為京子對自己態度而改變什麼,畢竟,他們之間的起跑點,不就是他先行在前?即使自己一直壓抑一直想要摒棄掉那困擾的情感,可是最後仍舊像是野火燎原般爆發了。
「可是……這樣對蓮太不公平了。」
他挑眉。
「不破說的沒錯——」
[即使再怎麼偽裝,也仍然還是在意的吧。]
[你和我的羈絆,終究不可能輕易斷開,既然忘不了,就沒有男人能接受你,我的敵人更不可能。]
「只要有那一段過去,不破尚這個名字,就永遠無法從記憶裏抹掉!」濃烈的黑氣壓沈沈壓了下來,這一次與往常不同,那些詭異背景聲音不再出現,可是暗黑的氣氛卻比之往常更加沈郁。
沈郁之下,他只感覺搭上自己肩頭的另一只手微微收緊。
順著那泛白的指節望向她的眼,卻發現她也在看自己,這是他第一次那麼清楚明晰地感覺到京子在看著自己,不再如往常遮遮掩掩或是驚慌失措,可是眼中的情緒卻顯得更加掙紮,那種力圖擺脫什麼卻又深陷其中的掙紮。
「我想要贏得更多你的信任……」
「我想要了解你更多一些——」
「可是我卻做不到完全擺脫過去的自己,這樣的我,根本就不——」
被收入了一個懷抱,讓她驀然停下了忘我的自責。
「沒有人可以完全擺脫過去。」他低低念著,像是在安撫她,卻又好像在告誡自己:「無論是現在的你,還是以前的你……不都是你麼——只要是京子,就足夠了。」
哪怕,是不破尚占據的你,那也是你。
我很貪心,我想要的是全部,而不是被分離了一半的你。
「蓮……」
「好了,去休息吧。」
「啊?藥……」
他霍然起身,從她手上接過藥瓶,緊接著又拿起衣服。
「最上小姐,你這種上藥的方式會讓我更痛苦。」
京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別這樣再看我——」把衣服搭上沒有受傷的肩頭,他像是摸小狗般攪亂了她的發絲,直到發現她閉著眼抱怨的神情讓自己似乎越來越把持不住,這才趕忙收手。
「我可不想今晚再洗冷水澡,晚安。」
一手握著門把,他探進身補下最後一句話,隨後輕巧地合上門板。
因為最後被丟下來的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京子對著關上的房門怔怔發楞。
許久,一朵笑靨伴著紅暈緩緩牽起。
晚安。
他靠在門上,廳內只亮著一盞微弱的廊燈。
從上向下照耀著,卻沒有照亮他幾分,只是把黑色的投影覆上了他的臉孔。
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眉頭越攥越緊。
還好……那時候……他從迷障裏清醒。
那股逆天而出殘暴沖動,只差一毫就可以奪去他的神智。
沒有人能完全擺脫過去。
……他亦然。
能埋葬多久呢……
那隱藏在「敦賀蓮」身體裏的,暴戾因子。
☆ ☆ ☆ ☆ ☆ ☆ ☆ ☆ ☆ ☆ ☆
啪!一摞照片被穿著浴袍的男人隨意地甩在了桌面上。
對面的他像是犯了錯的小學生,不發一語坐著聽訓。
「時速13okm/h?嗯?你可以在東京城內飈出這種速度,看來下一步電影你應該接《生死時速iv》啊?蓮?」拒絕了仆人遞上來的紅茶,羅利寶田瞇著眼帶著駭人的微笑:「一大早起床就收到至少四個記者給我發來的私人郵件,讓我想想,要是報道出去應該取個什麼樣的名字比較火爆——巨星敦賀蓮的東京瘋狂之夜?打破神化記錄的癮君子敦賀蓮?」
蓮嘆了口氣:「我不是癮君子。」
「誰知道呢?無緣無故在東京城狂飆想要讓人不懷疑都難,」羅利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著風涼話:「全賴你的高速,這些照片不是呼嘯而過的車尾,就是模糊不清的側面,也沒有一個人能跟上你——不過你真的以為關著車窗開法拉利就沒人認得出敦賀蓮?!」
反駁不了什麼,蓮只得繼續頭疼,一旁的社倖一也低頭承受著自家社長大人的慍怒。
「還好證據不足,不過我卻要為這些不足的證據花下一筆價錢,買回這些隨時可以被人添油加醋的消遣品……」羅利擡起頭,一雙眼似乎蓄積著盈盈的淚水:「為什麼我的孩子們總不能體諒我身為一家之主的含辛茹苦……」
餵。兩道冷眼同時瞇了起來。
好在某中年男子的自憐自艾沒有持續多久,接過仆人的手帕抹過汪汪淚眼,下一刻再度嚴肅認真,飽含威嚴地掃過堂下兩位罪人。
「你是不是該給花了一筆冤枉錢的我一個解釋?」
抿了抿唇,蓮緩緩擡起頭。
「停——別用演技應付我,你知道我不吃你這一套。」
社長英明。社倖一在心裏暗拊著,隨後偷偷覷了一眼身邊懊惱的敦賀蓮——
沒錯,蓮正懊惱著。
他不可能告訴社長,京子被不破擄去,而他是為了趕去救人這樣的話。畢竟,這對她並不是什麼好事。
本來想好的一套措詞,卻發現面對羅利那雙精明的眼睛時,全然頹敗。
「其實……」蓮正要開口。
「其實是我的親戚臨產,我不得不請求蓮臨時幫我這個忙,因為事態緊急,所以蓮才會超速。」社不急不緩地解釋著:「身為蓮的經濟人,本來應帶以藝人的聲譽為第一優先,我卻犯下這樣的錯誤,蓮想要幫我隱瞞,這點我很感激。」
「這樣啊……」良久,羅利寶田悠悠揚起一個音調。
「就是這樣。」正視著社長質疑的眼神,社毫不退讓。
社先生——側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社為自己抗下的責任,不惜犧牲他一向良好的工作信譽,蓮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但他面上也沒有做出太吃驚的模樣,畢竟這樣會辜負社先生一片好心。
打量的目光從社的身上逡巡而過,羅利低頭一笑:「我知道了。」
「讓自己家的藝人為你開救護車,雖然於理上說不過去,但是情有可原。」他站起身,把桌面上那花了一筆大價錢的照片一手掃進旁邊的垃圾桶裏:「不過下不為例。」
「多謝社長。」
「唉唉,我說蓮啊,連對陌生人你都可以愛心泛濫到這個地步,什麼時候可以給自己多點愛?」
「社長——」蓮輕咳了幾聲,裝作沒聽見地和社一起告辭。
羅利原本似乎還想多說幾句,一通電話卻在此時適時地響起。
社已經先行了幾步,敦賀蓮卻走得有些猶豫,似乎有些話還沒有說完,回頭看著社長已經接起了聽筒,他只得作罷。
離開了社長室,還沒走多遠,就聽到一聲高揚的問候聲。
「敦、敦賀先生!社先生——」
還來不及回身,噠噠的腳步聲已經從身後轉角的走廊邁出,京子小跑著來到他們面前,停下來的時候還有些微微喘氣:「怎麼樣——社長有沒有很生氣——敦賀先生沒有事吧——」她略彎腰撐著雙膝,擡頭看著面前兩座山。
「別這麼緊……」社剛想說兩句告慰的話,哪知很快就被蓮搶去了話頭——
輕垂了那雙清冷的眼,帶著點漠然而無奈的口吻,「飛車的事情,被雜志社抓拍了,今早就會登上報頭,社長讓我好好冷靜一段時間,這期間內不得工作。」
「——怎——怎麼會?!!」京子瞪直了雙目,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情緒低落的蓮。
他一向是以良好的名聲馳騁藝能界的,可以說當今藝能界,口碑比敦賀蓮好的藝人幾乎找不出第二個……如今卻因為她,被毀了這塊招牌……
「最上小姐,你不用自責,這是我自己的過錯。」一寸寸地擡起眼瞼,眼睫覆蓋的視界也一點點被打開,帶著點失意的神情被勉強地替換上了溫和的笑容:「不過是暫時冷藏一段時間罷了,我也剛好有些累了。」
「不……不可以……」從眉梢到眼角驀地耷拉下來,閃閃的淚花在她眼眶裏凝聚:「不可以!!」明明是因為我才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怎麼可以讓蓮一個人承擔這種後果,這太不公平了,一定要跟社長說明,一定要——
猛然腳跟一轉,身前一傾,她就要向社長室奔去——
然後領子被人像是揪小貓一般揪住了。
「你還是這麼輕易就上當啊~」耳後傳來揶揄的調笑聲,那種從胸腔深處帶動的低柔笑聲,仿佛被賦予了更多的磁性,讓人忍不住耳根發癢。
叮。
似乎有個燈泡亮了起來。
隨後,燈泡暗了,更加馥郁的黑暗之光開始從她身上詭異的萌生蔓延。
好怨啊~~~~~~~~
好恨啊~~~~~~~~
竟然敢戲弄我啊~~~~~~~
「你——」
「我說,你們,打情罵俏也稍稍看看場合謝謝。」
正當兩個人眼對著眼,一個恨不得將對方生拆入腹,一個帶著惡質的痞子笑容,近距離對峙的時候,在一旁的社倖一瞇起眼,包子臉上帶著無力的表情地提醒道。
雖然終於看到這一對缺愛的孩子終成眷屬他是很高興沒錯啦,雖然可以額外看到蓮這家夥露出和平時不一樣孩子氣的一面他也很期待沒錯啦,但是這裏畢竟是公眾場合,就算都是lme的編內人員,但要是出了什麼差池,這對剛發芽的幼苗就要被扼殺在溫床裏,到時候才是得不償失吧。
聞言,蓮倏地放開揪著她領子的手,看她當時那麼緊張,忍不住就想逗弄她一下,自己竟然也忘記了這裏還是lme。好在之前已經和社坦白了真相,不然現在他可能又要費力去應對社的八卦追追追。
他一直覺得,比起經紀人,社倖一做狗仔隊的潛力應該更大。
京子忙整了整衣領,不好意思地朝社點點頭:「社先生你說——你說什麼?!!」完全消化完社倖一所說的語句,京子差點跳起腳來,她慌亂地看了看社,又急忙轉頭看蓮,求助的眼神昭然若揭。
「不用看啦,我都知道了。」社扶正了鼻梁上的鏡框,故作高深地說道:「京子,蓮這別扭的家夥……就拜托你了……」
「啊?社、社……社先生,你你你說……什麼?!」
蓮不由得在一旁低笑。
「餵餵,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啊——」京子趕忙擡手捂著他的嘴,生怕蓮的笑讓社完全默認了那個事實,不過顯然這樣的措施只會招來反效果,連社都忍不住笑起來。
「京子,社已經知道了。」蓮拉下她的手,雖然還想多握一會兒,但畢竟在lme,並不是方便他繼續行使男友權利的地方。「所以你也別費心思解釋什麼。」
「……社先生,都知道了?」她狐疑地偷偷覷了蓮一眼,再次從蓮的動作裏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立馬垂下頭,流海覆住了眼前的世界,不讓任何人看到她赫然羞紅的臉。
「雖然這是我很希望看到的結果,不過……這也代表,你們以後要更加小心謹慎才是。」即使是煞風景的話,社也不得不以一個職業經紀人的職責進行一番告示。「如果不想因為緋聞而提前造成什麼無法挽回的遺憾……」
「社。」蓮揚眉,已經來不及阻止社將話說出口,他和京子才剛剛踏入彼此的世界,一開始就給了她這樣的警告,萬一她承受不了壓力而退縮……
「我明白!」
蓮意外地低頭看向還把頭埋在胸前的她。
「我不會給敦賀先生造成任何麻煩的!即使是戀人關系——也一定要以敦賀先生的藝人名譽為首要考量!」深深的一鞠躬,好像從社的手上接過了什麼大任一般。
「京子……」他不可思議地睜大眼。
她悄然仰首,發絲拂過的靈動雙瞳,帶著羞赧的神色,給了他一個安心的表示。
[我用了那麼長的時間相信你,直到我確定的這一刻。]
[如果,我還需要繼續搖擺不定,那我的確定變得毫無意義。]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你明白嗎?——敦賀蓮?]
耳邊回響起她曾說過的這幾句話,直到此刻,他似乎才真正體會到它們的含義。
他笑了。
☆ ☆ ☆ ☆ ☆ ☆ ☆ ☆ ☆ ☆ ☆
「所以說,你居然還記得我這個老朋友,真是不容易呀。」羅利的余光遠遠望著被合上的大門,不由吐出一口長氣。
『別胡說八道,我可是每隔兩個星期都有問候一下你的。』
「你問候的可不是我啊,coo1。」放縱地把自己丟進柔軟的沙發裏,羅利一臉閑適地應著:「每次打電話來話題圍繞著我們友誼的時間還不到總時間的七分之一,真傷我的心吶。」
『過段時間我會回日本一趟……』電話那端的人停頓了片刻。『他還好嗎?』
「那孩子麼……看起來最近氣色越來越好了,在我的滋潤下,你就放心吧~」
『就是在你的□下我才擔心……但願他不會被你引上歧途才好。』
「我可是把他從歧途上引導回來的人哦。」羅利更正道:「你這麼說實在太對不起我了~」
『這麼說,已經恢覆了麼……那麼……我是否可以在回日本時見他一面?』
短暫的沈默。
一哂,不管對方看不看得到,羅利聳聳肩:「還不是時候。」
『……這樣麼……』聽得出那一端人帶著濃濃的失落與不甘。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了吧……」
「那孩子,已經漸漸拾回愛人了心了。」
『朱莉也想見他一面。你知道,她沒有孩子……一直想要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別操之過急。現在讓他拋棄過往的一切,只會造成反效果。」羅利正了神色,一字一句叮囑道:「如果沒有經過我的授意,你最好還是和他保持距離。我可不敢保證他會對你做出什麼。」
『他……佐田醫師最近有沒有傳什麼話過來?』
「暫時不需要了吧。」
『那就好。可是……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唉~』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事情順利一點呢……」羅利肩膀上還夾著聽筒,靠在沙發上後仰著腦袋,半晌,突然一拍手,「噢噢,對了,有這個方法!這是個好辦法——絕對比我介入得好!」
『你在說什麼?』
「我想到了一個~合適的潤滑劑人選哦——」
第55章 ☆ ACT50 成功之契
三個人在lme事務所的走廊上一同前行。
「所以說,沒有真正抓拍到敦賀先生飛車的證據?」女孩和戴眼鏡的男子並肩走著,饒有興趣地聽男子繪聲繪色地講述一大早寶田社長的「愛之教育課」,聽到社長說出那句「為什麼我的孩子們總不能體諒我身為一家之主的含辛茹苦」這樣的話時,忍不住一股惡寒勁就從脊椎骨攀著脊髓爬上來,瞇起的琥珀色眸子掃過身後悠閑邁步的男人——
寶田社長的孩子……
想想蓮也穿著一副未來戰士模樣的cosplay裝束時……
天吶,饒了我吧。
「我似乎感覺到有人在心裏構想到了什麼很不應該的事情呢,京子?」身後傳來優雅的問候聲,溫柔到似乎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此刻笑瞇瞇的表情。
那種足夠威脅她的笑瞇瞇。
抱著「就算被他用聖光微笑脅迫也絕對不能回頭,反正不回頭就怎樣也看不到」的想法,京子頭一次故意不正視敦賀蓮地回應道:「沒有的事哦,我是絕對不會把你和社長的基因聯系起來的呢~」
社長的基因?
蓮頓了頓,插在口袋裏的雙手一僵——
這孩子,都在想什麼啊?
也正是因為這個由頭,京子確實想到了些什麼別的事情——蓮,從來沒有提過他的家人呢。那個空蕩蕩的奢華公寓裏,也只住著形單影只的他,雖然成年後搬出來住並沒什麼好奇怪,但是,完全不和家人聯系……
難道,和她一樣嗎?
嘛嘛,她到底在想什麼啊!她甩甩頭。
擁有良好背景,優渥資本的蓮怎麼可能和她這種從京都半路殺出來的土包子一樣啊!
偷瞄了眼跟在身後不疾不徐步調慵懶的身影——能生出這樣完美的基因,蓮的父母,一定也十分出色吧?
雖然十分好奇,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直覺在警告他,這種事情決不能問出口,一旦話問了出來,就必定會觸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禁忌。
真是奇怪的感受。
「不過早上的通告必須延遲是肯定的了,昨晚就已經事先知會過,因為只是雜志的訪談所以不會有很嚴重的問題,只要對方的記者時間上能配合過來就可以。」社審視了一遍手中巴掌大的記事簿,把日程的修正覆述了一遍,沒有理會甫先這兩個小孩子的互瞪眼,好吧,直到今天他才算真正發現,那個平日裏總是披著一張成熟大人皮囊的敦賀蓮,原來在京子面前有時候可以那麼孩子氣,嘖,之前他怎麼就沒有好好利用呢。
「我知道了,那麼通告開始前,我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鐘的時間可以稍作調整。」稍稍邁大了步子走上前去,他從後輕輕敲了下京子的後腦勺,仿佛要把之前那種不切實際的可怕想法從京子的思維裏剔除出去。
被人突襲的京子「哎」了聲,心虛地覷了他一眼,隨後停下腳步:「那麼,我就先回love me部了。」
「嗯?」
「今天奏江會回來呢,之前因為都在忙著各自的工作,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面~」
「你是說,琴南小姐?」
「嗯!」說起來……她和蓮的事情,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奏江呢,身為最親密的無話不談的摯友,如果瞞著她就實在不可原諒了!可是……要、要怎麼跟她說呢,怎麼開口才好……
在京子還自我糾結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一扳,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如果說是琴南小姐,我想,你不必回love me部了。」
她慌張擡起頭,雖然現在已經是所謂的戀人關系,但是蓮如此自然的小動作,竟然還是讓她自覺沒來由地一陣心悸。
努力打消自己的念頭,她順著蓮擡起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去,就在十多米開外的長廊另一頭,窗明幾凈的落地玻璃旁,果然端坐著她目前階段最親昵最友愛的姐妹淘——琴南奏江。
而真正讓她困惑的,卻是此刻那個平時看起來高傲不可一世,對人冷淡內心卻又極為柔軟的琴南奏江,對面坐著的男子——
及腰的銀亮發絲閃耀出淡淡的光澤,被絲帶系成一束垂在肩側,清透的眼含著月華也似的輝暈,即使是遠遠看著,都能清楚感覺到那眉眼主人的清韻。
秀致如斯的一個男人,想不出眾也很難吧,就宛若,她身後的這個身而為王的男人一樣。
「四楓院先生?」她喃喃出那人的稱呼。
沒錯,坐在摯友對面,接納著奏江嗔目以向的,正是arzae1的靈魂人物,四楓院剎夜。
「為什麼……他們會在一起?」京子不解地皺著眉。
這遲鈍的小女生畢竟不會想太多的東西,何況以奏江和剎夜這兩個剛開始水火不容的人,她怎麼也不會把他倆牽扯到一起去。
倒是無關乎自己的時候,蓮對於戀愛元素的敏銳程度,顯然比真正對愛無意識的孩子高了不知多少個境界,只消掃過玻璃窗後的兩人一眼就已經了然於心,伸手撩起額前的流海,輕哂:「看了就知道了吧……」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讓京子認為他只是說給自己聽,實際上,他也確實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既然這樣,那就先去事務所的餐廳吧,蓮,我們討論下需要修正的日程事宜。」
蓮用行動回應了社的建議,率先走進了玻璃門。
「等等,蓮——敦賀先生——等我!」京子趕忙擡起腳跟上,然後像個特務般小心翼翼地把身影藏在蓮高大的背脊後。
「幹嘛呢?」蓮好笑地回頭看。
「別動啊——」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揮舞著拳頭讓社也放棄註意她的行為:「你們就當做我不存在,找個位置坐下來就好了,我只是覺得,奏江和四楓院先生好可疑——」
你才好可疑好吧?——蓮和社共同的心聲。
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立馬有殷勤的服務生興致勃勃走上前,鎖定的目標無疑是敦賀蓮,畢竟平時這樣的人物可不好見,在lme的休閑餐廳呆了三個月,卻從沒看過敦賀君踏足這裏半步(←因為這人對於進食觀基本沒有概念)的侍應生,今天總算逮到了機會。
講到這裏不得不介紹下lme事務所的配套設施,作為當今日本第一大經紀公司,能留得住手頭上大把的明星藝人,本身的經濟勢力也不容小覷,公司福利待遇及軟硬件配套更令人心服口服,讓人幾乎不可置信這是那個輕浮的寶田社長所為。僅僅在lme事務所內,就配備有藝人餐廳、桑拿溫泉室,運動健身房,休閑酒吧等場所,而且這些場所本身的資質也與外面那些一流的同類商業無異。單拿此刻他們坐的aphrodite休閑餐座,就能提供近到日式秋刀魚飯遠到泰式菠蘿飯的各種菜品,只是由於大多數時候藝人都忙於通告四處奔走,真正能在事務所裏享受一頓可口美食的可能少之又少。不過若然有空,藝人們能就近享受到可口佳肴,心裏顯然會顯得舒坦許多,這也是lme招攬人心的高明之處。
穿著女仆裝的侍應生(寶田社長的惡趣味)眼見敦賀蓮一目十行地掃過菜單,心中難免有些焦急,不由得想要開口介紹一番拉近和偶像的關系,就在這時候圓桌另一邊的社開口了:「不如就點兩份常規日式早餐吧,我是吃過了。」社依循著常理想他終於逮到了可以讓蓮乖乖吃早餐的機會,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可是下一秒卻看到京子對他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不用啦,社先生,我們吃過的。」
我們……吃過的?
看到社倖一不解的模樣,京子只覺得自己差點咬到舌頭,她都還沒搞清楚社先生到底知道了多少,這話就沖動地說出口,簡直是蠢材啊!
不過趕在蓮解釋之前,社倖一已經頓悟過來:「哦……昨天你們也……」住一起啊。看不出蓮這家夥,連續兩個晚上把京子留在自己家裏——沒開竅之前像個作繭自縛的毛頭小子,開完竅就會時刻抓緊時機,果然不是男人中的凡品,走就走極端路線。
「社先生……」蓮突然很禮貌地對著社微笑了一下,隨後微微歪過頭,避著那個豎起耳朵想聽八卦的侍應生,唇齒不動地低語:「當你腦海中浮現出那些齷齪的想法的時候就絲毫沒有一點羞恥心麼?」
社揚揚眉,同樣腹語似的回答他:「你腦海裏沒有想到什麼齷齪的東西怎麼知道我想到什麼?」
一頓。蓮退了回來。
好吧,他是想到了,他敗了。
「你們在說什麼?」這兩個人當著她和侍應生的面忽然這樣竊竊私語,讓她也好奇了起來,帶著率直的笑容,禮貌地詢問著,不過她純真她的,面前骯臟的男人們自然還是骯臟他們的。
「那就給我一杯橙汁吧。」岔開話題,蓮終於把註意力回到等待吩咐的侍應生身上。經過一早的壓迫,他現在真想喝杯什麼醒醒腦,可是,顯然是不能喝酒的。
「不行,早上喝橙汁會加重腸胃負擔,敦、敦賀先生太不愛惜自己的健康了。」
「呃?」
「蜂蜜水吧,相信我,早上點一杯蜂蜜水又能補充水分又能增加營養,而且一早喝的話,那種蜜水甜而不膩的口感會讓心情好很多的~」一講到拿手的飲食,她很快來了勁,說出那句「相信我」的時候,幾乎是放大了臉部特寫般讓臉上的光彩熠熠生輝。
小小的被人關註的溫暖感,仿佛是點亮了的燭火,在心底某一角輕盈搖曳起來。
敦賀蓮點了點頭,簡單的飲料打發了心有不甘的侍應生,正想要對京子說些什麼時,卻發現對方的註意力早已全部被靠窗那邊的一對給吸引了去。
挫敗感小小地逆襲了下,果然,這個新上任的正牌男友,心理位置還是比不上她的親密盟友,不過……如果真的能一下子顛覆最上京子式的思維,那麼她也不是她了吧。
竟然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心裏不平衡,他也都快不是他了。
笑著嘆口氣,蓮迎上社的日程討論。
因為自己偷窺的小動作,京子習慣性地貓著腰維持著這遮掩的姿勢。
頭低低地埋在桌前,眼角不住地打量那邊看起來氣氛很和諧的兩個人。
四楓院先生說話,奏江瞪眼,四楓院先生微笑,奏江皺眉,四楓院先生挑眉,奏江抿唇,四楓院先生伸手……四、四楓院伸手幹嘛?他,他不著邊際地握著奏江的手誒!雖然如果不認真看,只會覺得他把手隨意地放在桌上而已,可是她是很認真研究後證明:他分明是握了奏江的手!
瞪大的眼此刻完全忘記了隱蔽自己,直直地盯著那邊的變故目不轉睛。
奏江沒有生氣……?
真的,真的沒有生氣!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四楓院剎夜微白的指尖摩挲過奏江的手背,可是他們似乎誰也沒有在乎,彼此還是一來一往地交談著。
——刷地一陣風被京子起身的動作帶過,在蓮和社都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只見到京子已經大步流星地沖到了對面桌。
「四楓院先生!」宏亮的少女嗓音在桌前響起,不過本身餐座的人就不多,加上這聲音也被控制在了合理音量之內,所以並沒有引起旁人的關註。
倒是她面前的兩位突地一楞。
「京、京子?」在搞清楚了打擾自己的是何許人物之後,奏江有點頭疼了起來,一方面不想承認臉上紅雲滿布,另一方面又開始糾結起怎麼跟京子解釋,這孩子一定會因為自己沒有跟她及時報告和剎夜的事情而難過半天,理由無外乎就是她們的友情不夠堅固啊雲雲。
天知道,她只是……只是覺得不好意思罷了,而且如果真的說了……以後在love me部的她,是否會覺得很孤單?
倒是剎夜很大方地亮出一個笑容:「嗨,早晨。」
「早晨——不,不是這個——四楓院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裏?」顯然發現自己被一個笑容差點帶跑的京子立馬正色道,她可沒忘記四楓院先生剛才還在對「她的奏江」下手,這樣是不對的!!——即使奏江可能沒意識到(人家怎麼可能沒意識到,你以為人家是你嗎?!),即使奏江可能覺得沒什麼,可她明明可以從四楓院的眼中看出不一樣的東西,那種握手一點也不單純啊!
如果敦賀蓮此時知道了京子的想法,肯定會頗為感嘆——那個身為半遲鈍半抗拒感情狀態的最上京子居然能從別人眼中看出不單純的東西……
「我只是……」剎夜正坦然自若地準備接話,可是奏江仿佛被踩到尾巴一般嘩地站起來把京子迅速帶向了盥洗室,那種旋風一般連拖帶拽的速度讓京子頂著個包子臉配上綠豆眼不明所以。
「咒醬~~~」被勒得半死不活的聲音在奏江身後響起。
呼。琴南奏江猛呼一口氣,一把把她放開。
剛轉過頭,就被一陣波濤洶湧的洪水淹了個昏天暗地——
「奏江~~~~~~~t t」
「停——停停————」
從水淹盥洗室的悲劇裏掙紮冒頭,手掌努力把那湊上來的哭臉越推越遠:「你給我適可而止啊!!」
壓著她的額頭,死都不讓自己陷入她伴隨著洶湧淚水的擁抱裏。
「——好冷淡……」咬著小手帕淚眼看她。「這麼久不見了,給個擁抱也好嘛……」
蹲下,墻角畫圈圈去。
黑線滿面的琴南奏江終於知道自己是徹底拿這個小女生沒辦法了,硬的不行……看來只能來軟的。
她也蹲下身,誘哄著在角落哭泣畫圈圈兼不知道自言自語什麼的黑暗生物。
「京子……」
一抽泣。
「我說……」
再抽泣。
「我還是要說你給我適可而止啊——!!」反手一拍在她腦門子上。
「嗷!」
眼色一凝,奏江趨近她,秀美細致的鳳眼在她臉上審視著:「你的頭怎麼了?」
因為似乎有什麼傷隱藏在靠近太陽穴的位置,可是被她的頭發擋住了,所以剛才自己竟然沒發現。
京子趕忙收起之前玩笑式的表情:「沒什麼,不小心撞到了。」
「……怎麼不處理下傷口?」
「昨天上過藥,今天因為要上通告,不能戴著包紮的紗布呀。」
「你是笨蛋嗎?傷口不照顧好,感染了怎麼辦?!」
「不會啦,因為只是小傷,昨天上完藥今天已經結痂了,蓮說只要註意不要隨便接觸傷口就沒有問題。」京子擡手捋了捋發絲,把傷疤遮蔽好。
蓮?似乎捕捉到什麼關鍵點,琴南奏江輕挑起一邊的眉毛:「你剛才……是指敦賀蓮?」
這下輪到京子頭疼了。
半晌,在她定定凝視了奏江質疑的眼神數秒之後,她小意地點了點頭。
「有什麼事我們之後再說,包括……我的事。」唇畔莞爾,奏江似乎發現了解決方法。
能讓京子這種循規蹈矩彬彬有禮的女孩改變了稱呼……必然是發生了什麼。
至少……接吻了麼?敦賀先生那•方•面的手段意外地高明也說不定……
雖然常常會被那溫和的摸樣和紳士的氣質給欺騙到——不,不如說是因為很熟練了所以被隱藏得看不出來了……
反正……這女孩和敦賀蓮的事情,她猜測得□不離十了,至於她和剎夜的事,京子想要知道的話就不得不先自我坦白,這對她來說,難度更大吧,既然如此,就幹脆讓京子繼續糾結好了,等到京子下決心告訴自己的時候,她也能想好最適合的措辭解釋剎夜那邊的事兒,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倉促不及。
不過……如果她真的跟敦賀蓮有了什麼,她之前的擔憂……看來可以放下了呢。
兩個女孩面面相覷,彼此都在思考著。
「先出去吧。」
「嗯。」
☆ ☆ ☆ ☆ ☆ ☆ ☆ ☆ ☆ ☆ ☆ ☆ ☆ ☆
出門的時候,靠窗那的座位已經沒了四楓院的影子,奏江擰擰眉——這家夥,難道因為怕她難以解釋所以率先逃跑了?
「琴南——」
耳朵裏鉆進熟悉的聲音,奏江頓感無語,轉向聲源的結果更出人意料,不遠處那與剎夜同桌的人,竟然是敦賀蓮和他的經紀人社先生。
剎夜倒是很慷慨大方地朝她們揮揮手,看樣子已經和敦賀先生他們聊了好一會兒。
奇怪啊……京子刨著腦海裏的記憶,卻完全想不起什麼時候自己介紹他們兩個認識過。
幾個人圍成一桌,氣氛頗為怪異。
蓮剛剛結束與社的本日工作討論,和剎夜搭了幾句話,從言談裏京子發現他們似乎不是剛剛認識這麼簡單,倒像是認識許久的老友。
「你認識四楓院先生?」京子坐在蓮身側,桌子底下的手偷偷捅了捅他的腰。
蓮的雙臂正靠著桌面,完全沒防備,忍不住瑟縮了下,這反映引得兩個人都驀地一楞。
還好社先生正忙著在工作簿上修改些什麼,奏江正和四楓院剎夜你來我往地說著些什麼,誰也沒註意到她們的小動作。
「……你,怕癢啊?」察覺了有趣的新發現,京子壞心地揚起一抹笑容。
敦賀蓮溫文爾雅地回以一笑:「沒有哦。」
她毫不在意地同樣笑應:「這樣啊……」然後是身下迅如急電再出一指,那速度配合她一成不變的微笑,仿佛忍術般一閃即過,可是敦賀蓮緊繃了剎那的動作完全沒有逃開她的眼。
「……京子——」壓低了的聲音帶著點威脅的意味,兩個人還是如笑面虎一般相互對視著。
「你教我的啊——‘就算被說中也要加以否認,這是藝人的基本守則’,所以你的否認全•全沒有可信度哦~」
「別鬧。」桌子下,他急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可能有的再一次偷襲。
寬大而厚實的掌心,包裹住少女柔嫩的皮膚,兩相溫度的傳遞,在冬日裏顯得格外溫暖。
京子忙低了低頭,小聲道:「我只是想要證明一下,不會再動你啦。」她下意識地抽回手,這次倒是全無阻礙,蓮也僅僅只是握住了片刻就放開來,畢竟社一早也警示過,社說那句話的對象多半是針對他,他不可能不知道。
即便放了手,適當的總結詞可不能落下,蓮偏過頭,目光似乎在打量對坐的四楓院他們,但顯然是在對京子低語:「你最近膽子大了。」他倒是想故作嚴肅,可是語氣卻感覺嚴肅不起來。
「不好意思啊,‘敦賀先生’~」完全沒有誠意地道歉。
難得能發現「敦賀蓮」的弱點,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以後這可能是她翻身做主人的關鍵欸!不然每次面對他,她都是被輕易吃定的角色,無論的聖光微笑還是夜之帝王,她哪裏有逆襲的份?
她——不——甘——心——啊——
在心底自白了小半會兒,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們跑題了吧?
「你還沒說你怎麼會認識四楓院先生——」
因為這一次她沒壓低聲音,所以四楓院剎夜倒是很自然地接了話:「因為,是同學啊。」
「誒?!——」她驚異地轉而看向剎夜。
「在美國的時候,同一所州立中學的同學。」
瞪大了眼掃過剎夜,又直楞楞看了看蓮。
「幹嘛這樣看我?難道你覺得我沒上過學?」被京子看得莫名其妙,蓮無奈地為自己辯駁。
「……呃,沒,只是想象不出你坐在課堂裏上課的模樣。」總覺的,好像敦賀應該是那種什麼東西都無師自通,信手拈來的……唉,這麼想,自己果然是在潛意識裏把當時身為前輩的他給神化了。「不過,猜想過去,敦賀先生當時一定是頂尖的優等生吧?」
剎夜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奏江和京子,甚至連社都好奇地回望他。
因為,因為敦賀蓮完全不像要給她們答案,只得從剎夜身上下手了。
「敦賀啊……」剎夜瞄了他一眼,一副打算娓娓道來鉅細靡遺的樣子。
蓮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快把飲料喝了,等等都有通告的吧。」
「不啊,我早上沒有呢,下午去一趟培訓中心就可以了。」某位小女生很不識相。
「我今天放假。」另一位大女生也很不解風情。
「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想用充足的時間了解下我負責的藝人情報很有必要。」某男子更一臉鎮定地說著。
……你們……
敦賀蓮在心裏哀嘆。
「四楓院先生,快說——」仿佛真的是在等故事般的,小女生竟然耐不住性子催促起來。
剎夜輕笑著,目光停留在蓮身上。
蓮把臉埋在掌心裏,直至幾不可見地點點頭,悶悶道了句:「適可而止。」
得到了許可,四楓院剎夜這才回來滿足幾只好奇貓兒的求知欲:「正相反……蓮是讓老師一提就頭疼的問題學生,如果說一個學校一定會有那麼幾個特異的存在,那敦賀君肯定是其中一個。」
「欸?!——欸欸?!——」
餵。蓮瞇眼,至於反應那麼大麼?
似乎只有社一臉果不其然的模樣,還帶著詭異的奸笑,真讓人不舒服。
「敦賀先生很笨嗎?」京子連忙追問。
剎夜搖搖頭:「不,他的功課都是a——前提是如果他肯做功課的話。」
「那為什麼……」
「誰受得了整天四處滋事生……」
「剎夜!」蓮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們對他的刨根究底:「總之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跟那個年紀的男生都一樣。」
唇畔一勾,四楓院剎夜聳聳肩:「嗯,一樣。」如果那個年紀的男生都他那樣,地球的未來堪憂啊。
看出蓮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京子不甘地只好作罷:「不過四楓院先生會重新在日本遇到敦賀先生,而且又是同一個圈子,真是巧合呢。」
「不止我哦,」四楓院剎夜故作無視蓮的眼神:「當時還有另外一個死黨,現在也在日本這個圈子裏。」他似乎毫不在意掏空蓮的家底,雖然這些邊角料的事兒也不算什麼大事,不過敦賀蓮似乎就喜歡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
怕什麼呢,他自然知道孰輕孰重,如果要說什麼,肯定也會挑著不重要的來說。那件事……他總不會像個擴音器一樣四處宣揚。
「欸,是azrae1的成員?」奏江插口問。
「不,他叫伊藤凖人,那時我們三個算是一個小團體了,雖然個性完全背道而馳。」
「哈?——伊藤先生?!」
「你認識?」
京子忙不疊點頭:「前兩天還剛在他那邊拍過aube的平面廣告。」
古語有一句,說曹操曹操就到,形容這時候的情況,再貼切不過。
「——這麼巧啊,都在這裏?」
自動玻璃打開後走進來的人,一襲松趴趴的寬大休閑褲,一件英倫式的灰色連帽開衫衛衣,雙排扣的舊金屬色澤在窗外透進的晨光下熠熠生輝,更襯得一副高挑提拔的好身材——在最上京子認識的人裏面,能擁有這種趕超時尚品味的風騷男人,除了伊藤凖人還有誰?
蓮的穿衣品味是沈穩而內斂,不破的穿衣品味是時尚而年輕,哪怕是四楓院先生,也僅僅只是穿得清雅得體就好。
哪裏有伊藤凖人這種時刻捕捉巴黎最新潮流風的嗅覺。
「——凖人?」蓮攢起眉頭:「你怎麼會來這裏?」
一手插在口袋裏,閑閑散散地晃悠到他們跟前,伊藤凖人把手中的畫筒往桌子上一丟,就伸了個懶腰癱在椅子上。
「煩躁,羅利那死老頭,交接個工作至於一大清早嗎……」
「現在都快1o點了。」四楓院剎夜冷笑道。
「我有時差~」
「你時差已經三年了。」敦賀蓮冷笑道。
伊藤凖人把頭從臂彎裏拔了出來:「你們太沒有愛了,難怪老得這麼快。」
看著他們三人一來一回地鬥嘴,京子會心地展開笑顏,此刻的蓮,不再像是那個整天只有工作,馬不停蹄忙碌的前輩,更像是一個二十甫出頭,有一幫死黨的大男孩。
她端詳著他的側臉,用旁人輕易察覺不了的角度,目光一寸寸描摹過完美的輪廓。
在心裏輕輕嘆息著,其實……他一直在勉強吧。
如果可以,誰願意超越年齡地成熟呢?
那一層優雅的表相之下,想要隱瞞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這個是京子嗎?」
耳尖地聽到自己的名字,京子忙回過神,只見奏江他們正捧著從畫筒裏得來的幾張海報打量著。
她湊上前去,在看到海報的那一秒,思維也跟著停滯下來——
畫中的女郎有著完美無瑕,如白玉完璧的膚色,流暢的線條從背脊向腰際下延伸,削短的俏麗耳發伏貼在耳際,發絲上淺金色的流光在畫上仿佛如水似的蕩漾著。
而真正讓人驚嘆的是女子半偎著男性胸膛所透露出來的氣息——明明應該是被保護的那一方,明明看來嬌柔嫵媚,卻在美眸裏,唇角間,只找到冷傲的勝利意味,那種獨占鰲頭,容不得誰人染指的獨占示威的氣勢……
男人的手攬著她的背脊,她的手貼在男人的胸膛,兩人之間親密無隙,卻讓人止不住想要加入其中的**。背上霸道的對比,更襯得那背脊上光滑如緞的線條,仿佛像是綻放的白蘭,隨時都在輕盈吐息。
好美。
只有這兩個字,是京子看完後第一時間組織起來的評價。
她覺得自己貧乏地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雖然想要形容它又難免有在自誇的嫌疑。
因為……那就是她自己啊。
「很不錯吧。」伊藤凖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在她轉頭的那一刻,伊藤咧開陽光的笑容,對自己的作品充滿信心:「aube決定選擇你做he1ena系列的代言人,我今天來就是跟寶田社長談論這件事。」
「完全……看不出來……」奏江和社都還在震驚中無法自拔。
只有蓮和剎夜相視而笑,前者是因為了解京子,自己也參與了拍攝,後者則是因為了解伊藤出神入化的技術。
「代、代言人……」化妝品……化妝品廣告的代言人?!還是大名鼎鼎的aube?!
「怎麼,有困難?」伊藤凖人眨了眨眼。
京子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怎麼可能,不會有,怎麼會有困難,絕對不會,我一定會做好言代人——代言人的!」她緊張得舌頭都快打了結,或者是,思路都快打了結?隨後她突兀地又想到點什麼:「那麼,小澤小姐……」
「她還是整個aube的總代言人,只是不適合這次he1ena系列,這點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
「從替身反客為主,是不是特別激動?」有人壞心腸地戲弄起她來。
「凖人……」蓮正要開口,伊藤凖人「啊啊」地打住他:「你別叫我,我還記恨著你那天連我都騙,來給這女孩做什麼測試——」
這一下把蓮一席話給堵了回去。
「對了,還有……」伊藤凖人回身巡視了一下,從鄰桌的空位上拿了一份報紙丟回桌面。「京子小姐,你應該感謝我。」
京子不明所以地接過報紙,奇怪地看了看他。
「第四版娛樂版,《dark moon》專題。」他擡起下巴,示意她自己翻開看。
於是她看了,初看的時候似乎沒什麼很奪人眼球的地方,無非就是介紹當前熱播的《dark moon》多受歡迎,收視率達到34.2o%,與前作想比有哪些看點,哪些出彩的部分等等……
下面的專欄就是幾個評論家對於新劇的點評,包括對劇本和演員的……
然後她猛地張大眼,因為這一整版最顯眼那個部分的彩圖——不是本鄉未緒還是誰?!
再看標題——《顛覆前作的意外角色,絕對出彩之本鄉未緒》!
她來不及細看內容,只知道大約評文說的是她所飾演的本鄉未緒比之前作如何出人意料,又在分析人物的同時和她的表演做對比評析,從而說明本鄉未緒在這部劇中絕對是一個舉足輕重的看點……評文對於原作對於新作都有非常獨到特色的掌握和了解,甚至在表演上的專業分析能力都讓人心服口服,最後她註意了下署名,署名卻是——伊藤凖人。
「是……是你……?」
「常常有雜志或者報社會有這種要求,但是我向來不喜歡跟那些老古董走一條線路,像是敦賀蓮這樣人人熱議的角色,就留給那些死板守舊只會人雲亦雲的家夥評點吧。」他一邊說,一邊挑釁地望了蓮一眼。
敦賀蓮全然不在意地喝著手中的蜂蜜水,京子給他點的,喝起來果然很爽口,嗯。
粗略地掃了一遍報紙,社倖一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難道是,變相地在為he1ena系列作前期鋪墊?」畢竟按照他現在的說法,京子是he1ena的代言人。
京子神色一黯。她並不想依靠這樣的做法,這讓她感覺,未緒成了自己墊腳的工具。
「嘖,」兩手一環,伊藤凖人後腦勺枕著交合的手掌,不以為然:「我寫這篇評論的時候,根本就還沒見過她。」
回應他的是在場眾人的疑惑不解。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只是喜歡未緒這個角色,我覺得結合劇情而言,未緒這個角色的塑造比前作更加深入,更人性化,喜歡所以就寫了,當初我在攝影棚看到京子也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本鄉未緒的扮演者,直到那次拍攝完之後才意識到。」因為完全不像啊,這女孩子,那種仿佛隨手就能用磚頭在街上砸死一大片的鄰家小姑娘,怎們會跟印象中冷艷孤傲,不可一世的本鄉未緒相符?
聽到伊藤凖人的話,京子不好意思地笑著,而後對伊藤凖人輕輕頷首:「謝謝,伊藤先生。」
一只手調戲般捏過她的鼻子:「真完全不像呢,現在看怎麼看都是沒長熟的青蘋果,我的未緒女王跑哪兒去了?」
京子驚駭地忙直過身子,伊藤凖人的動作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餵餵,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不過這樣過了吧。」奏江冷然道。
伊藤凖人毫不在乎,一臉欠扁:「京子比你可愛多了。」
「凖人——」四楓院剎夜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上一次私人欠我的演出費呢?」
「啊,我得趕回公司,上班時間~」恍然夢醒似的,伊藤凖人準備落跑。
只有敦賀蓮不發一語。
京子偷偷覷他,發現蓮的表情似乎很鎮靜,一口接一口喝著蜂蜜水。
「對了,京子小姐。」伊藤凖人落跑前還沒有忘記再補上幾句:「寶田社長告訴我,你下個月開始要參與電影的甄選會。那之前,你需要培養新的形象。」
京子剛把焦點從蓮身上收回來,一時還沒消化伊藤的言語。
「也就是說,你要準備好——等待我這個專業策劃師兼攝影師的改造吧。」
誰——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伊藤沒有多做解釋,正要徑直揚長而去——
「凖人,年初你借走的那套阿曼尼新品——」驀地,敦賀蓮的聲音在他身後揚起。
伊藤凖人耳朵一抖:「那——那個不是上次就跟你說了,不小心燙了個洞嗎?」蓮當時明明說了不計較的。
「我知道啊,」敦賀蓮終於放下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擡眼,如遠山悠遠清越的眉色裏,帶著雲淡風輕地醉人笑意:「那個就給你吧,還給我一套一模一樣的就好。」
——伊藤凖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那個是阿曼尼的設計秀服,全世界僅此一件,要不是敦賀蓮是阿曼尼的專屬模特,他哪裏可能借得到!現在讓他還一套一模一樣的給他?
——這男人跟他杠上了嗎?!
第56章 ☆ ACT51 未知的明天
這個世界上如果誕生了幸福,在某一個地方就一定會伴隨著不幸,即使你不想承認,但這就是現實。
所以現在赤時事務所裏正是有著不幸的寫照。
將手裏的醫療報告摔在桌面上,麻生春樹冷冷地環胸,眼鏡後那雙犀利的眸子直視面前的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問,又不像在問,口氣仿佛十二月天裏的冰極。
沒有任何借口,安藝祥子輕蹙著秀眉,細長的線條擰在了一起,卻無話可說。
對過的人沒有給她放松的機會:「居然能打成這樣……還有你,身為一個經紀人,縱容手下藝人犯了這麼大的錯誤,居然還擄人,飆車,和lme的敦賀蓮鬥毆——如果不是社倖一及早打電話過來跟我詢問司機的位置,我看起來就要被你們蒙在鼓裏了是吧!」
「我那時候也追了上去,但……但是他們車速太快,司機跟不上……」
「那麼你沒想過第一時間先跟尚的司機藤原聯絡?或者說至少你應該跟丟了人之後跟我報備一下發生的問題?」
就是因為擔心報備之後事情更加嚴重……她本來還期望著尚能自己回來。
雖然她也知道,那種希望很渺茫,不過尚本身不是真的會玩過火的人,她知道他不會對京子做什麼,所以才敢放任他自己先冷靜下來,反倒讓她擔心的是,當時追上去的敦賀蓮,那種冰冷如刃的神情,讓人回想起來就後怕。
「總而言之——你處理事務的能力太差了!這個月你……」
「不關祥子的事。」治療室的門被推開,不破尚一只手的臂膀上還打著石膏吊著紗布,那張看起來一向俊朗的臉上,在下顎處留著一塊青紫,此刻被抹上了藥,顏色反倒顯得更深了。
不破尚懸著被吊起的臂膀,把自己投進麻生面前的沙發裏,能動的那只手臂一伸,大大咧咧架在身後的靠背上。
他斜吊著眉,瞅了正一瞬不瞬關註他的女士們一眼,隨後眉頭攢了起來。
「你們這眼神是什麼意思?」
麻生扯了扯嘴角,阻止正欲開口解釋的祥子:「你倒是適應得很自在?到底有沒有反省過自己做了什麼?」美艷的唇瓣抿著一層譏笑的寒意,她也幹脆坐下來,仿佛談判般與不破面對面。
「嘖。」不破尚翻了個白眼,隨後收回45°看天花板的目光,與麻生對視了良久。
這「良久」的時光消逝後,不破尚認命地呼出一口氣:「好吧,這次是沖動了一點。」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那時候的自己一心只想著京子這家夥竟把自己當做陌生的路人,在自己的面前跟著敦賀蓮揚長而去,怒急攻心之下,哪有時間去思考什麼後果?不過,即便他帶走京子,那也是她和他之間的事情,憑什麼敦賀蓮他這外人要來插手?
該死,呲——他擡手摸了摸下顎,只是微微動動牙齒就會扯痛,不過還好,他也沒讓敦賀蓮占到多少便宜,至少那個肩膀一定是擡不起了吧!
「只是‘一點’?你的程度副詞是不是用錯了?」麻生春樹頭一次抑制不住火氣,一巴掌狠狠拍在皮沙發上。「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點沖動’,祥子不得不推遲或者解約這幾天之內的十幾個通告?打架也就算了,連最基本的藝人身體都不會愛護——捅出這樣的簍子,我還必須找lme事務所私下協商賠償的問題——」
「不用去了,先出手的是我。」
「這時候你倒是直言不諱,先出手的人卻被打得一身狼狽?」
「夠了,」奇異的是,這次不破尚竟然不像往常那般跳起腳來,而是用平靜的語調,淡淡地補上了句:「以後我會註意——」停頓兩秒,「——對不起。」
一直擔心地望著他的祥子驚詫地連眨了幾眼,「尚……你……沒事吧?」
不破尚聳聳肩,這個動作扯動了臂膀上的傷,但他只是略緊了下眉毛,眼見祥子臉上揪心的表情更甚,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過兩天就可以上工了,上次的唱片第八首曲目的後期和聲還沒做吧,要趕在二月份前把手頭上的事兒先做完。」
這回連麻生春樹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不破對音樂的熱情和才華她一向不懷疑,不過這麼主動甚至有條理地做出安排計劃來,她不認為是正常範圍內的不破應該會考慮的事。
「餵餵,難道我就不能認真工作了?」不破被這倆眼神看得極不舒服,難不成他就註定是毛毛躁躁只等別人安排的家夥麼,好歹解決米格魯的盜取危機也是他,只是平日裏有些事情他不需去在乎,也懶得去在乎,所以隨性了一些,不過……
他也是有男人尊嚴的。
最上京子,你喜歡那個敦賀蓮哪一點?
心裏的情緒沈甸甸被壓上了幾塊大石,他現在就像是用雙臂托著它們,費力地一寸寸往上舉著。
他不會認輸,就像是他對京子說的那樣。
[哪怕是敦賀蓮,我也不會認輸——]
這一次的遭遇,讓他看到了一些 ,也明白了一些,被自己一直忽略的東西。
在他還覺得京子屬於自己的時候,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把她從自己的手裏奪走,更硬生生扯下了他在她心裏上的鎖。而且,那個人是他曾經怎麼也都不會料到的勁敵。
知道自己最喜歡聽什麼的京子,所有事情都以他為中心的京子,跟著他放棄讀高中來到東京的京子……不,是恭子。
那麼多遺忘的記憶,一點點開始在腦海裏蘇醒。
憑什麼要讓給敦賀蓮,她明明是註定和自己深深維系在一起的羈絆。
只不過……是被敦賀蓮蒙蔽罷了。
那個披著虛偽外殼的男人——沒錯,他沒有看錯,那天的台階上,敦賀蓮一度散發出來的氣場,絕對不屬於那個暴露在閃光燈下,為人所熟知的溫和紳士!即使是因為他的舉動讓敦賀蓮怒火中燒,可是沒道理會變化那麼大的……那種……即使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
血腥且放肆的暴戾氣息。
仿佛來自深淵煉獄的使者,帶著勾魂鎖鏈奪取魂靈的殘虐之息。
嘖,欺騙了京子,在她面前還裝作溫文大度的前輩,真令人惡心。
要搶回她,在敦賀蓮對她膩味之前讓她逃離傷害。
既然她看不透,就讓自己來提醒那個笨女人。
[你真是……太幼稚了!]
幼稚麼……
那麼,來看看我認真起來的時候吧——
最上京子!
☆ ☆ ☆ ☆ ☆ ☆ ☆ ☆ ☆ ☆ ☆ ☆ ☆ ☆
長島,一所普普通通的公寓前。
名牌上,掛著的是「赤松」二字,不是什麼大家,也沒有特別的背景,和這所公寓一般平凡無奇。
庭院裏有小女孩在跑來跑去,身後追著一直米黃色的柴犬,搖著尾巴吐著舌頭,追在小姑娘身後汪汪傻叫著。
小女孩兩腳一時沒掌握好節奏,跌坐在草坪上,立刻就被狗狗撲了個滿懷,濕潤的舌頭舔了她滿臉口水。
「媽媽~媽媽~次郎舔我!哎呀呀,次郎不要鬧了啦!」小女孩呶呶嘴,把只比自己小一號的柴犬從身上推開,結果狗狗卻以為主人在同自己嬉戲,開心地再次撲上前。
「啊啊啊啊,臭次郎,骯臟鬼!」
衣架旁的女子回身瞅了一眼草地上抱著一團的一人一狗,嘴角忍不住流露出柔美的笑意,她翻了翻衣簍裏最後一件白襯衫,把它小心地掛上晾衣繩。
然後在「臭次郎,大混球,小臟狗」之類的背景聲裏,女子抱著衣簍走進屋內。
下午的太陽並不大,偶爾會有幾片雲飄過,但總好過前幾日的陰霾天氣,衣服堆久了總不是辦法,趁著這個周末,家務活得好好收拾清楚,周一會社裏還有新的業務要做,到時候就沒時間了……
女人在心裏盤算著,屋內的電視正被一台台跳過,她掠過正坐在地上靠著沙發看電視的男人,頭也不回地叮囑道:「襯衫已經曬出去了,明天早上熨一下再拿去穿,下星期你送小葵去上課,我一周都有早會。」
男人擡起頭應了聲,電視裏畫面正跳轉到jbs電視台的娛樂新聞。
往日男人是決不會在這種節目上做多余的停留,不過此時正介紹到當紅熱播的劇目《dark moon》,妻子每日必看,男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所以放緩了按轉台鍵的動作。
「——背後,緒方啟文導演給予了肯定的答覆。此次的翻拍是近年來難得一見評價足以媲美原作的高水準作品——」
原來還是那些神神叨叨地炒作,拍得是不錯,不過至於整天各大電視台都在這樣捧著嗎?男人有些失望地正準備按下按鈕——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次新作中,雖然巨星雲集,但仍有一些表現不錯的新人脫穎而出,備受觀眾與業界的期待,譬如之前一直在演出午夜短劇集,卻從未參與過電視劇拍攝的山口龍沢,以及隸屬於lme事務所的非正式藝人,此次在劇中扮演本鄉未緒的京子……」
女人疊衣服的手驀地停住了。
「爸爸——我要看《momo》!」不知何時已經從後院狗狗的魔爪下逃出生天的小女孩屁顛屁顛跑到男人面前,此時男人的手正好按下了轉台鍵——
激烈的槍戰聲回響在屋子裏。
「轉回去——」
男人疑惑地聽到妻子似乎說了什麼。
「轉回去——轉回剛才那個頻道——」
「唉,知道你喜歡未緒,每次看到未緒就不肯放過……」男人嘆了口氣,「可是小葵要看《momo》,你就別跟小孩子搶——」
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從裏間走到他背後,奪過他手中的遙控器,迅速地轉回剛才那一台。
熒幕裏,回放著本鄉未緒在劇中的精彩表演片段,女人直直地看著未緒扭曲的笑臉,眸光裏染上了一層悲戚,抹也抹不去的悲戚,那浸了毒的顏色從眼底一層層染上眼瞳,直到有什麼光模糊了視野。
「怎麼每次看到未緒就想哭啊……真是——」男人撐起身,攬過她的身子撫慰著:「只不過是演戲罷了,雖然這個角色很可憐,但是那也只是演戲啊……」
可憐?
女人望向自家的男人,目光裏帶著自嘲的疑問。
而後她搖搖頭。
不住地搖頭。
「不是……演戲……」她喃喃著,那雙已經帶上層歲月印記的手,揪緊了身上的圍裙。
那孩子……
她不敢回頭看,只怕觸得心傷。
可是她卻止不住回頭看,圍裙上的皺襞深深嵌了下去。
「我……等這段工作結束之後……我想——去東京一趟。」
重重地深呼吸,女人下了一個決定。
☆ ☆ ☆ ☆ ☆ ☆ ☆ ☆ ☆ ☆ ☆ ☆
三聲迅疾而巨大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槍室內。
子彈如霹靂閃電,劃破面前平靜的氣流,直擊遠處的靶心。
「9.6,9.o,8.7。」身後傳來略顯稚嫩而清亮的聲音,雖然聽得不怎麼清晰,男子摘下射擊耳罩,搭在自己修長的脖頸上,微微偏頭一笑。
不及他腿長的人影從後探過身來,由下而上地打量他熟練換彈匣的姿勢。
他的動作平緩地穩健,甚至有些隨性的慵懶,仿佛手中填充的不是子彈,不過是掉了珠的手鏈。
那小一號的身軀撐著旁邊的桌子一蹬腳,敏捷地坐了上去,此時男子正好把彈匣填充完畢。於是小家夥曲著一只膝蓋,左手搭在膝頭支著下巴,帶著點頑皮的口氣說道:「看起來很輕松嘛,敦賀君。」
敦賀蓮一聳肩,表示不置可否。
「要說你以前沒玩過槍,我一定不信。」這不可能是第一次接觸手槍的人應該有的水準,即便使用過道具槍也不行,甚至即使之前的電視劇有讓他不得不在靶場熟悉射擊的必要,這種槍法和對槍支的老練程度,也不是一朝一夕能養成的。
但是顯然面前的人不打算給他一個足以令人信服的答覆:「我小時候就經常拿家裏的槍玩耍。」言末附帶一個儒雅的笑容,反倒為這個答案添了份輕佻。
「連父母也是模型槍迷嗎?敦賀君你真是從小耳濡目染呢……」千葉貴雅撇撇嘴,完全不相信的附和著。
模型槍和真槍還是有差別的餵,你當我是真是傻小子嗎?
「少——少爺……」身後的石原顫巍巍地伸著手,攤開懷抱,時刻擔心他從那桌子上摔下來。「坐,坐椅子吧!」
「叫我貴雅!」千葉貴雅朝他揮了揮手,「你回爺爺那去啦,每天跟著累不累啊。」
「……可是老爺說如果我敢跟丟了少爺,我就要打包袱回大阪。」
「你再煩我現在就回道頓崛演吉本花月去!」千葉貴雅板起臉,一副鬧脾氣的面孔,下一刻石原就宛若蒸發般消失了……
噗。蓮低聲一笑。
千葉無精打采地瞪著石原消失的方向,「每天活在監視裏,就算是石原也讓我厭煩了。」
「所以……怎麼樣呢?」
「嗯?」
「關於《柒》的角色分歧,引來麻煩了吧。」
「哈哈哈——」千葉貴雅揚起明朗的笑容,這個瞬間的他和平常的小男孩沒什麼兩樣,笑得一副無憂無慮的天真模樣:「反正那群老家夥們早就看我不順眼,不過如果不是我,jbs想要以那麼快的速度進軍電影業一炮而紅,根本沒可能。」
帶著點輕狂的自負啊,不過敦賀蓮清楚知道,千葉貴雅說的是事實。
「爺爺擔心他們對我不利,畢竟jbs的電影已經慢慢有了名氣,現在只需要擴大手中的資本逐步跟進就好,但是我卻老是阻了那些老家夥們賺錢的道。」
「我了解,因為貴雅想做的是拍出一部好電影,而他們在乎的是利潤。那些商人的世界,你要明白才好。」
「我管他們那麼多呢,反正我的劇本,我不要那些人來染指。」
「即使是甄選會也不是什麼保險的方法,難保他們不會做手腳。」
「自然會,我一開始就料到了。」
「那麼……」蓮皺起眉,一抹憂慮掠過眼底:「他們能做到什麼地步?」
「看他們要對付的人了,如果說一開始對方是只要威逼利誘就能解決的角色,那麼程度自然輕一點,如果對方不肯輕易聽話……」
蓮似乎從千葉的話裏聽出了什麼不太和諧的味道,眉間的皺痕越扯越緊:「僅僅只是為了換上他們想要的人?」
「換人?」石原笑得直拍大腿:「別開玩笑了,是主導權啊!主導權!」
蓮索性側過身,和千葉貴雅面對面,斜靠著背後的桌沿:「關於jbs?」
「顯然吧,具體的我不懂,反正依照父親大人的說法,jbs目前旗下的產業,那些老家夥們手上的,和千葉家的兩相對等,但是如果依照集團的歸屬感來說,大多數人還是認為千葉家才有掌控權,現在又出了我這麼一個怪胎,老家夥們覺得自己的地位被威脅了。」
……這叫不懂麼。蓮不禁滴汗地腹誹。
「所以但凡我提出的要求,他們一定要比個高下,來證明他們的決定權還是牢牢握在手裏的,每次誰先讓步,誰就弱了幾分,每三年都會有一個股東大會,對於個手頭上的股份會有相應的……」
「還是別跟我說那麼詳細較好,畢竟我不是jbs的人。」
「哎呀呀,我都給忘了,不過敦賀君早就被我當自己人了,這點你不用擔心。」
蓮輕笑著搖搖頭:「重點不在這裏。」
「唔,」千葉貴雅有些沮喪地咬著唇:「沒幾個可以說話的夥伴,連敦賀君也要保持這種疏離感,大人的世界太沒意思了。」
望著面前那孩子垂頭喪氣的模樣,他不由得覺得心底有那麼一塊角落,覆又被挖了開來,那種曾經一層層深埋的無力與失落,他和千葉竟是殊途同歸。
過早地,接觸現實的世界。
過早地,湮滅單純的思想。
「別的事,都可以說哦。」蓮傾下身,溫和地提醒著,紳士的臉龐卻少了虛與委蛇,真誠得足以煨熱人心。
男孩擡起眼,對上敦賀蓮安慰的眼神,「可是,我的世界,只有這些事。」
「總有點其他的,即使沒有,也要讓自己有。」蓮淡淡補充著。
聰敏如千葉,幾乎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就覺察到了些什麼:「這是敦賀君的經驗之談嗎?」
蓮楞了下,半晌,點了點頭。
「好吧。」男孩跳下桌面,恰逢門外走進一個人。那人提著沈甸甸的箱子,拖著疲累的步伐走到他們身邊。
「max,完成了?」千葉貴雅迫不及待迎了上去:「你果然是最頂級的道具師。」
「……我已經不想說你什麼了,少爺……m82a1,你太能折騰人了。」這位身寬體胖的中年男人倒是利索地把箱子放上桌面,在千葉貴雅滿是期待的眼光下緩緩打開——
盒子裏,靜靜躺著一堆真假難辨的狙擊槍組件,從做工到顏色,讓人驚嘆它的巧奪天工。
「喏喏,敦賀君,快來看看你的夥伴!」
不用千葉貴雅提醒,敦賀蓮早已立於他們身後,靜默地註視著盒子裏的東西。
「bj唯一信賴的夥伴呢,你要從現在開始跟它培養感情哦。」
蓮擡起步子,走上前,手從還隱隱泛著光澤的道具上拂過——
仿佛對情人的撫觸,那般柔腸百轉。
千葉貴雅叮囑了幾句便讓max先行離開了,此時的蓮早已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對了,這件事情一定要跟你說,我想你會高興的——」千葉貴雅好像突然記起了什麼,帶著點雀躍的欣喜晃到蓮面前:「你知道這次反派的大boss是誰飾演嘛?」
蓮一臉迷惑,之前人員未定的時候,他的男主角身份已經先確定了,所以真正確認下來的其他演員,他一概還不了解。
「是好萊塢一流的大明星哦,最重要的是,他是個日本人——」
臉色突兀地收斂起來,敦賀蓮的腦海中,閃現過危機的預兆。
「身為一個實力派演員,你一定知道他的啦——」
不要是那個名字。
「他就是——」
不可以!
「coo1 hux1ey。」
☆ ☆ ☆ ☆ ☆ ☆ ☆ ☆ ☆ ☆ ☆ ☆
12月24日。
自「飛車事件」——或者說「京子被擄」事件之後,終於逢上了幾天太平日子,不破尚被赤時公司勒令休養生息,敦賀蓮頂著肩傷繼續工作,最上京子?最上京子除了第二日回不倒翁時,面對關切她那兩天在哪裏過夜的不倒翁夫婦,有些左右為難以外,其余的時光,該定義她過得頗為愉悅。
《dark moon》的拍攝已經結束,從椹先生那兒也相繼接到了一些工作的訴求書,不過由於都是傾向與未緒相似的黑暗派系,一直讓她感到很無從下手的迷茫。
[你的角色,也許會因此——被定型。]
她到此刻還深深牢記著寶田社長對她的告誡,即使自己對於那種胸懷憎怨角色的飾演已經掌握了一些心得,她也能保證下一次自己表演這類角色能夠更加精進,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正因為墮落天使、未緒、楠(arzae1的pv)這些角色全都是感知了陰暗,被邪惡沾染,所以那些訴求書的主人,一定也認為——「讓這個女孩子來勝任這類人物最適合不過了」吧?所以一旦「適合」這個詞匯出現的話,她想要再翻身,必然就會困難重重。並不是她自以為是地擺起了架勢,而是因為她想要塑造的,是多種多樣的自己,不是一個始終生存在黑暗面的自己啊。
目光停留在手中幾份訴求書上,她微微蹙眉。
之後的工作重點必然是《柒》的甄選會沒錯,但是依照椹先生給予的建議,她應該同時再選擇一份比較不同的工作,畢竟《柒》的拍攝至少在短期之內不會結束,更何況那個甄選會的不定數,只有趁著《dark moon》上映的熱度把自己推向熒幕,她才能真正在藝能界站穩腳跟。
「再見咯,京子——」
她吃驚地轉過頭,看到幾個同班的女孩挎著背包說說笑笑,目光對上她的時候,跟她揮了揮手裏的物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教室。
她們,是在跟她說話呢。
主動打招呼的問候,放課後贈予告別的喜悅,那些可愛的女孩子們之間必然存在的交流——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啊!
雖然她知道,取得這一切改變的根源,並不是她自己。
是「本鄉未緒」的崛起,和……敦賀蓮。
——不過那又如何呢,她甩甩頭,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的背後仿佛有熊熊烈火燃燒起她的鬥志——有總比沒有的好!
你們就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因為我是「最上京子」而選擇我!
用力點點頭,再次感覺到此刻又是幹勁滿滿的自己,這才註意到窗外已經漸落得夕陽余暉。
糟了!
猛低頭看了下時間,她匆匆忙忙收拾起書本,拽起背包就向門外沖去。
要來不及了啊……今晚是瑪莉亞的感恩派對!
「啊!」
迎面差點撞上一個人,她驀地停下腳步。
來人也止住了步子,細長的雙腿在花色折疊短裙下更顯得線條優美,她微擡起下巴,眼角眉梢都帶著點輕蔑的倨傲,在看清冒失的身影是誰之後,略眨了下眼,唇畔輕勾。
千鶴紗音!
不知為何心臟猛地抖了一下,京子沒來由皺起眉頭。
「回家了?」
沒想到千鶴居然主動跟自己說話,更讓她有些莫名的還惶恐。
自從上次蓮告訴她千鶴的陰謀之後,京子在直覺裏已經把她列為敵人一列,雖然她並不是喜歡樹敵的人,但是能對蓮作出這樣的事情,千鶴紗音就絕非善類!
「……嗯。」京子虛應者,被千鶴紗音的眼神掂量得很不自在,即使自己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但是總覺得似乎千鶴定能在她身上找出些什麼有的沒的,這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戰栗感,真是太讓人煩躁了。
她不是擔心自己會如何,而是擔心蓮。
千鶴紗音的手段,竟能直接針對敦賀蓮,顯然不容小覷。她也曾在班級裏聽說過有關於千鶴的傳聞,身為大財團的千金,她根本無需晉身藝能界就可以享受平凡人享受不到富貴榮華,可是她卻面臨龐大的阻力選擇了藝人這條道路——這本該是令她欽佩的人物,可是在領教了她的個性和行事作風之後,現在最上京子只覺得對她敬謝不敏。
「明天見。」僅僅只是這樣,然後京子掠過她——擦肩而過。
「嘿,千鶴——」
側目給京子離開的背影遞去短暫的一瞥,千鶴紗音這才緩緩走進教室。
幾個平日裏跟著她身前身後的女孩們湊成了一堆,她老遠就能感受到不同尋常的興奮元素。
千鶴紗音不怎麼在意地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反正那些笨蛋的愚蠢行為不是一次兩次,她習以為常。
「沒想到真的可以誒,我只是說請他簽上對我鼓勵的話語,結果真的換來那麼貼心的祝福,哎呀呀,一直潛心收藏的辛苦終於有了結果!真是太好了!」
「我也拿到了哦,簽在我的便當盒上,以後每天吃飯都能大漲胃口~」
「美佳你怎麼那麼惡心啊,居然讓敦賀君在這種便宜貨上簽名——」
幾只麻雀嘰嘰呱呱地聒噪起來,讓千鶴紗音愈發不悅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拉回那些女孩的註意力。
「你們在討論什麼?」
女孩們仍舊擺脫不了面上的喜色,擠到她跟前:「紗音,是敦賀蓮的簽名哦,我們拿到了——」
敦賀蓮?
現階段實在對這個名字有恐懼心理的千鶴不免咯噔了一下,但還是維持著表面風平浪靜地問:「簽名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她還不是跟敦賀蓮合作了一場大型服裝秀,而且還……一起出席了業界名流的宴會。
「什麼嘛……之前你和敦賀蓮合作的時候讓你幫我們要幾個簽名你都不肯。」有些抱怨地嘟囔,當然也不敢表現得太放肆,畢竟千鶴紗音是她們幾個人之中最有潛力的,甚至於,這個班上,除了七倉美森以外,當時大家一致看好的就是紗音。
「我又不是你們這樣的花癡女,怎麼能追著敦賀蓮要簽名?」
微微翹起嘴邊的笑弧,仿佛是嘲諷,但又不那麼清晰,讓人搞不清這是否是一個玩笑。
「餵餵,紗音,過分了哦。」
千鶴紗音笑得彎起眼眸:「哎呀呀,有人不高興了麼?」她的目光從那些女孩抱著的東西上一一掃過,發現這次的簽名還真不少,而且並不只是單單的紙上簽名而已,就連便當盒,舞蹈鞋這樣的東西上都被簽上了「敦賀蓮」的名字。
敦賀蓮什麼時候辦了簽名會?她怎麼不知道。
「是京子啦——京子幫我們找敦賀君要的簽名。」似乎看出了千鶴紗音的疑問,大池美佳解釋道。
京子?最上京子?
這個答案讓她腦海裏某根弦覆又振動起來,提醒了某件事情的存在。
「京子不是在《dark moon》裏扮演本鄉未緒嗎,我們想她至少跟敦賀君能有些交情,就試探地讓她幫個忙,沒想到真的成功了呢!」
「……只是有些交情嗎。」千鶴紗音的食指摩挲過那簽名上的「敦賀蓮」三個字。
「你什麼意思啊,紗音?」
「嗯。」千鶴紗音搖搖頭:「沒什麼。」
敦賀蓮是什麼人,在經歷了之前的交易之後,她現在更加清楚不過。
表面上的溫柔紳士,保持著優雅謙和的姿態,實際骨子裏的陰謀鬼略和不容抗逆的威懾力,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這樣一個強勢的人物,即使會滿足小女生的請求,但也不至於做到這麼周到細致,甚至要依照要求來簽名這一類的事……如果對象是她的話,必然會被以毒蛇一般的微笑推脫吧。捧著一堆陌生人想要簽名的物品,讓自己像簽名機器一樣地滿足他人的要求,如此自貶身份的事,就算不在意,做起來也只會滿足基本需要而已。
看來,繼上次電話號碼事件之後,又有了些新的有趣事情值得她關註。
最上京子,你到底是以怎樣的手段,讓敦賀蓮這種角色接納你?
我需要,更加仔細的觀察。
☆ ☆ ☆ ☆ ☆ ☆ ☆ ☆ ☆ ☆ ☆ ☆
晚7:oo.
「好!完成了——!」給最後一份小蛋糕擠上甜美的鮮奶奶油,終於松了一口氣的她開心地撒手歡呼起來。
「交誼廳追加一份晚餐2號——!」
「麻煩把甜點2號送入交誼廳——!」
欸?
「不好意思——!麻煩檢查惡魔之森晚餐5號——!」
「6號也麻煩一下——!」
啊?
「不好意思——麻煩檢查一下惡魔之森、妖精之谷的甜點3號——!!」
「好!3號——!完成了——!」
哇!
大……大家雖然資歷都很淺,但是果然都是專業的啊……!
他們手腳好快,快到我頭都昏了啦!
「大姐姐~!」
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她趕忙把自己從焦頭爛額的狀態裏解放出來:「瑪、瑪莉亞?你怎麼跑這裏來了,這裏是廚房欸!」又臟又亂的,她怎麼說也是今晚的壽星,怎麼能來這裏?
瑪莉亞穿著一身得體的小西裝,連頭發也都打理得像個彬彬有禮的英國紳士,乖巧地朝京子露出笑靨:「大姐姐,mo子來了哦~」
「什麼——?!可是我暫時不能過去耶!」還罩著一身廚師袍的她雖然沒有染上什麼油汙,畢竟一直都是在設計甜點菜品,可是就這麼冒冒然把沒做完的工作放下,她也於心不安。
給瑪莉亞承諾了再做3個料理就結束,京子合著掌一臉可憐兮兮地陪著不是,逗得瑪莉亞捧腹大笑:「大姐姐你是在幫忙,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嘛~」
京子忍不住彎下身摸了摸她的頭:「因為是你的生日呀,讓你還得幫忙接待——」
「我很開心!」瑪莉亞努力搖頭,笑嘻嘻的說。「而且說好了,今天是我和大姐姐的感恩派對,你也有份哦!」
京子的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瑪莉亞開心就好了,這樣我也會很開心的。」
「……覺得這句話很敷衍。」癟起嘴,小女王大人露出狐疑的眼神:「大姐姐難道你不開心嘛?」
怎麼會這麼想,她看起來哪裏有不開心的樣子?京子剛想解釋,可是卻不及瑪莉亞問得快——
「是不是因為——阿蓮沒來的關系?」
嗯?
——啊?!瑪、瑪莉亞怎麼會這麼想啊!
意識到瑪莉亞問了怎樣一個古怪的問題,京子突然覺得有點無措,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怎麼會跟這有關系?!」
「大姐姐在說謊!」
「我哪、哪有說謊啊?」
瑪莉亞笑得不懷好意:「你看你看,臉都紅起來咯~」果然大姐姐最近有點不對勁,只要跟阿蓮有關的問題都會變得很敏感,上次她和爺爺的觀察看來沒有錯呢。
京子還兀自陷入了矛盾的漩渦中不可自拔,一邊擔心被瑪莉亞發現了什麼,一邊卻又真的察覺到自己的一番心思。因為前幾天發生了她和不破的事情,讓蓮受了點傷,工作的通告也因此做了相應的調整,所以今天晚上臨時通知她們可能無法到場,只得盡量試著趕來。
這樣一來,今天見到他的機會,又小了。
三天,三天說長不長……可現在,說短也不短。工作上的調整,讓敦賀蓮忙了整整三天,她自然不及藝能界第一王牌來得忙碌,但她也不會願意自己去打擾他,給他再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雖然有打電話,可自從那兩個她算定他空暇時分的電話打斷了他的受訪工作,或者攪擾(在京子覺得)了他休息之後,京子就耐著性子不再做嘗試。
反——反正總會見面的吧!
她只是擔心敦賀受的傷到底如何,擔心他那之後的工作會不會遇上問題,並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因為是為她受的傷,所以她有資格憂慮對不對?
……可是,她又清楚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胸臆中那股迫切想見到敦賀蓮的心情,並不僅僅是一個「擔心」可以解釋的。
她還記得前天上午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打電話給他時,他那分明是剛從睡夢中被吵醒的鼻音,即使他盡力遮掩,裝作清醒地回著她的電話,她依然知道自己打攪了他的睡眠——那時候是早上1o點——他必然前天又工作了一個通宵。
然而那時的自己卻沒有很快掛斷電話,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不顧慮他人感受的失禮。
他似乎因為那通電話十分喜悅。
敦賀……蓮……
口中咀嚼著這個名字,心仿佛都會跟著暖和起來。
此時此刻,看著換上了蕾絲花裙的瑪莉亞,滿溢著幸福的笑臉在寶田社長懷裏撒嬌,京子的目光化成了一灣清泉,輕盈躍動的泉水溫情地包容下所有映入泉中的景色。
幸福的,感覺呢。
「真的……太好了……」一襲高貴晚禮服打扮的琴南奏江正站在她身側:「你……覺得自己應該要負責啊……」
京子「咦」的一聲。
「因為你之前……讓這孩子說出了自己的生日是母親的忌日而變得沮喪不已。」所以勞心勞力地操辦好這一次感恩派對,成了這幾日最上京子的工作重點,不是麼?
「……嗯……」京子仰起臉,指尖輕觸著下巴思考著:「這麼說雖然也沒錯——但正確地說,我並不是覺得自己要‘負責’……」
「我只是純粹覺得很難過而已,」她頓了頓:「因為瑪莉亞居然討厭自己的生日……」
「瑪莉亞她,一定還是認為媽媽會死都是自己害的。雖然很想和喜歡的人們一起快樂地過生日,但如果在媽媽的忌日受到大家的祝福,又會覺得很難受……」
「‘生日快樂’這句話……實在太沈重了……」
「至少,在12月24日這一天。」
「生日快樂」這句話。
實在太沈重了。
就像是我一樣呢,聽不到祝福,又渴望得到祝福。
瑪莉亞,你能開心就好了,這樣,我也仿佛聽到了那句——
生日快樂。
[媽媽,今天是什麼日子呀,為什麼要穿和服呢?]
[今天是……小京的生日。]
[可是媽媽為什麼要哭呢……]
[沒有的,來,京子……]
生日快樂。
似乎有什麼,順著回憶,從眼角淌落。
流走了,就消失了。
「敦賀蓮大人——」
「社倖一大人——」
「駕——到——」
啊?!
她驚異地轉過頭……
兩排整齊的儀仗隊之中,他穿著剪裁得體的啡色呢絨大衣——筆挺的長大衣熨帖得如軍裝一般平整,襯得他挺拔修直的身段,在人群裏依然最為耀眼。
他們的視線在下一秒交匯,他忽而展開笑意。
穿越人山人海,也只為她一人的笑意。
屬於她的,敦賀蓮。
第57章 ☆ ACT52 幸運數字25
*
蓮大人——!萬歲——!
社倖一大人——!萬歲——!
「怎麼會有這麼丟臉的歡迎方式啊……」什麼「社倖一大人」啊……如果要我自己一個人來的話,我一定抵死不從!被禮炮的彩帶纏得滿頭滿臉的社先生止不住抱怨著,狼狽的模樣與一旁那個正用手輕輕撣去肩頭彩條,一身從容淡定甚至笑看他出糗的男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只要跟社長扯上關系,一定會突然碰上這種超越想象的事。」蓮不由得輕笑,安慰懊惱中的社。這種程度的小意外對於他來說已經見怪不怪,和lme的社長接觸,心臟的強硬度必然要提升2oo%才夠用,所以現在看到這一切,他竟然會有「只是這樣而已啊」的悠閑想法,這反倒讓他稍稍有點吃驚。
只不過一會兒,他又禁不住擡眼向某個方向望去,可是不待他再次捕捉到人群裏想見的那個身影,就聽到有個宛如黃鶯出谷的清脆嗓音叫著他的名字。
循聲看去,果不其然是瑪莉亞這孩子向他張開雙手跑了過來。
就在他揚起寵溺的表情伸出手打算納她入懷時,瑪莉亞卻在不遠處停了步子。
他不解地眨了眨眼。
規規矩矩拉起自己的裙角,讓自己的像個純正的小淑女般欠身行了個禮,瑪莉亞這才笑瞇瞇地接著道:「歡迎蒞臨……我們的派對。」
一哂,「你多禮了……」蓮溫文爾雅地彎下腰,回以標準的紳士禮,舉止言談仿佛鍍了層優雅的金邊,顯得高貴而精致:「能受邀參加,是我的榮幸。」
溫柔到了極致的神情,惹得瑪莉亞開心地嘿嘿笑起來。
阿蓮果然還是最棒了!嗯,當然,大姐姐一樣也讓她喜歡!
這邊紳士劇目方才演出完畢,他們之間就忽地多出了一道聲音:「歡迎,請用飲料。」
社轉頭只見到一個身穿廚師袍,一身樸素毫無打扮的女孩,托著托盤向他行了個禮。
「咦!京子!」
「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京子仍舊不忘文質彬彬地頷首回應。
「廚師?」社倖一有點好奇:「怎麼會穿成那樣?」
「嗯,我是廚師兼甜點師傅!」元氣滿滿地回答道,言末,京子偷偷瞥了眼正蹲下身在瑪莉亞面前的男子。
「會場中的料理和甜點,全都是大姐姐做的唷!」
聞言,京子趕忙辯解:「只有每一道的第一盤而已,我自己親手做的沒剩下多少了~」
「辛苦了。」蓮從半蹲在瑪莉亞身前的姿勢裏站起,微笑著。
「辛苦了」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竟讓她覺得帶上淡淡的甜味。
闊別三天……也許用不上「闊別」這個詞……但她真的覺得,似乎好久沒見到他。
也許是因為那兩天的朝夕相處,突然間的改變,讓她不能適應吧。
送出了手中特別為他們調制的酒,會場不知為何突然暗了下來。
場內響起寶田社長特有的醇厚嗓音,鎮定中帶著不一般的詭異感。
社和瑪莉亞都被舞台中央的光亮吸引了過去,一致向前走了幾步。京子還楞著神,卻感覺自己的身側突然平添了一個讓人屏息的強大氣場。
她微仰起頭,這個氣息她太過於熟悉,熟悉到其實就算不去看她也能肯定對方是誰。
「蓮?」他沒有跟上社和瑪莉亞,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讓她覺得蓮一定有什麼要跟她說。
他只是靜靜地平視著前方探照燈打亮的舞台,手中還捧著她為他定制的雞尾酒,仿佛註意力根本沒捕捉到她的疑問,可低沈醉人的聲音在寶田社長強勢的環場大功率下,卻依然清晰地排除一切阻礙,傳入她的耳中——
「想要單獨相處真難呢。」
驀然把他反反覆覆打量了一遍——蓮確實沒有看她,可是那句話,應該是對她說的吧?
如果不是對她說她卻主動回應的話,實在是太尷尬了……所以她還是懷疑地問道:「在對我說話?」
緩緩側過頭,敦賀蓮頗為無奈:「你告訴我,我還能對誰說?」
「……因……為……你沒看我。」
「我在看啊。」蓮拋給她一個意外的答案,「只是你沒感覺到。」
「哪裏有在看啊?」她仍舊不解地追問著,惹得蓮頓感無力。
這女孩窮根究底的本事,遠遠超過於她的浪漫程度。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做了一個決定。
就在京子還在等待蓮解釋的同時,她垂在身側的手被人不著痕跡地握進了掌心。
黑暗的會場,歡騰的人群,他們處於星光熠熠之中,今天他不再是永遠被矚目的那個主角,可以大大方方在角落裏安逸地享受這難得的清凈。不用擔心有人註意,不用擔心被人打擾,舉起雞尾酒輕嘬了一口,繼續維持著表面的雍容閑雅,可是從右手源源不斷傳來的熱流仿佛穿過血脈,湧入心房。
直到這一天,終於能不再強迫自己做任何的忍耐,遵從本心握住這只柔嫩卻堅定的手。
僅僅只是握住,心臟就無法扼制地悸動不已。
如果沒有絕佳的演技,也許他早就暴露了自己的躁動。
並沒有羊脂白玉似的的溫潤,更稱不上柔如錦緞的細滑,也許還帶著一點點掌心或者指尖的薄繭——但是,它比這個世上任何一只手都更要讓他不能自己。
「……會……會被看到的。」措不及防的舉動讓京子驀然垂下了螓首,低得仿佛再也擡不起來,念及社先生的警告,她更是匆忙想要掙脫。
可是,卻被握得更緊。
「逃不掉的哦。」
她輕擡起頭,他正看著她。
遠遠地有光芒的邊沿順著空氣投照過來,在他的側臉上渙開淡如薄霧的華暈,迎光的一面宛若唱詩般聖潔的輪廓,逆光的一面卻又猶如子夜似深邃且神秘。
黑暗裏的冰眸,隱隱透著點星辰璀璨,竟成讓她目眩的墨色。
敦賀蓮的笑容,她見過無數次,生氣、喜悅、嘲弄、悲哀、無奈……所有的一切情緒,他都可以用笑來傳達,可是這一瞬間,她承認自己從未感知過他這樣的笑容,心跳狠狠地剎了下車。
找不出形容的語句,怎樣的形容都無法比及此刻心頭狂跳不已的感受,他微勾的嘴角,捕獲了她極力想懸崖勒馬的思緒。
太狡猾了……
她曾經說過的吧……
他太狡猾了。
像是敦賀蓮這樣的男人,只需稍稍調用他習以為常的男性魅力,別說是她這樣的青澀小女生,就算是身經百戰的成熟女性,也無法抵抗這種曖昧的吸引力。
所以竟然把這招用在她身上!——太狡猾了!
按住起伏不已的胸口,她甚至想要閉上眼讓心境平和下來,怎樣也不肯承認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手還被他牢牢握著,大掌的溫熱把寒意驅逐出境,連通心臟的那條神經線仿佛通過手心裏的熱源和他牢牢鎖在了一起,他輕微的舉動都能讓自己敏感萬分。
嘗試逃脫的她下一刻覺得背脊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厚實的倚靠,倏地睜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在他身前,被他攬入胸懷。
「敦賀先生——!!!」提醒自己在公共場合要註意的稱呼這次反倒是記了起來,她焦急地擡頭,更想要挪開身軀。
「——噓。」蓮的長指輕抵著唇畔,含笑的眼卻容不得她退卻:「你真想讓人發現麼?」
黑幕是他們最好的保護色,而且就算有微弱的光線,如果沒有仔細打量,頂多只會認為他們離得很近罷了……誰會曾想到,是他把她抱在身前呢——現在的人流都向舞台中央靠去,即使為了保護她不受擁擠,這種程度的擁抱,讓人不疑有它。
他不是真的那麼沖動的人,至少他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才最適合。
而他曾經錯過了那麼多沖動的機會,此刻只能算是,屬於敦賀蓮的,一點點,小小的任xing吧。
最上京子快要昏了。
不不,不至於因為一個擁抱而昏了頭腦,雖然確實有一點這方面的影響,但是現在在她腦海裏盤旋不去的是社先生的忠告啊,即使這次感恩派對邀請來的人都是她和瑪莉亞仔細篩選過的,那種小道記者什麼的不是那麼容易混進來,可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別想太多。」
蠱惑的聲音溫柔地在耳畔響起,帶來一陣酥麻的熱氣。
她不禁微微顫栗。
不管努力適應多少次,她還是會臉紅。
紅透透的臉色在黑暗裏誰也看不清,可是她很明白,自己這時候臉上的溫度定能煮熟一顆荷包蛋。
……蓮,是在拿她取樂麼?
越是危險的事情他越是樂此不疲地實行了——
「就不怕被看到嗎?!」音調微微揚起了幾分,但是依然保持著不讓周遭人聽到的頻率。
「不會。」
她驀地側過身看著他,他竟頑皮地對她眨了眨眼——
「相信我。」
……
……
……能——怎麼辦呢?
不相信,也逃不開。
唉。
她還穿著那笨拙的廚師袍,一如那些城堡裏最忠實的老仆人,謙恭的姿態配著平凡無奇的傭人裝扮,而他卻一身今年最新款的阿曼尼長大衣,一手舉著高腳杯,一手握著她把她收攬進懷。這種怪異的搭配,更讓她顯得局促不安。
「你真是個怪人……」自言自語著,好多她未曾發現,有關敦賀蓮的另一面,一次次讓她目瞪口呆,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摸不透他了。
想著想著,卻不由自主地反握緊他的手。
臉紅也罷,不安也罷,既然逃不掉,不如順著自己的心意……
她分明……是想念的。
☆ ☆ ☆ ☆ ☆ ☆ ☆ ☆ ☆ ☆ ☆ ☆
「‘聖女貞德’的緞帶!」瑪利亞的小臉通紅,「哎?但這款式還是第一次見到!!」在見過蓮送給他生日禮物之後,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捧著手中的緞帶愛不釋手。
「稍微下了點功夫,是專門為瑪莉亞設計的,」蓮半跪著身子,讓瑪莉亞跟容易接近自己:「給今年也一如既往和我相親相愛的瑪莉亞——」看到她雀躍的樣子,他也不由得愉悅起來:「包涵了感謝的‘心意’而準備的禮物……」
小女孩圓潤的臉龐上漾起羞澀的笑容。
「感謝什麼的,太見外了~蓮……」
「今天開始,也請多多關照我哦——」
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在敦賀蓮轉頭的那一瞬間映入眼簾,同時轉頭看去的瑪莉亞也和他一起驚異地瞪大了眼。
活靈活現,和瑪利亞等身比例的「敦賀蓮」,正攤開雙臂等待瑪莉亞的擁抱。
「來~」京子支起「敦賀蓮」的手臂,學著蓮的溫柔口氣招呼著。
「這是我送給瑪莉亞的——包涵了感謝的‘心意’!!」
京子開懷地咧開嘴,眉眼兒彎彎快連成了一片。
吧嗒,誰的下巴掉下來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在「不可思議!這麼巨大的蓮大人人偶啊!好漂亮!好華麗!」諸如此類的感嘆聲下,所有人冷汗直落地看著正牽著敦賀蓮人偶跳舞轉圈圈的瑪莉亞,以及她身邊那個一臉成就感關註收禮人的女孩,頓時發出了同情敦賀蓮的一致心聲。
真的……很喜歡呢——社倖一頓然有種無力感。
果然是很喜歡——琴南奏江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屬於這個星球。
四周一片啞然。
[因為太過逼真,又是那種尺寸,而感到恐怖的……只有我麼……]驚愕的神情僵化在社倖一的臉上,顯得臉色蒼白,而一邊的奏江早已無語。
……不過再如何吃驚,也比不上敦賀蓮茫然落寂的背影來得令人同情。
「唉~為什麼?!為什麼啊~姐姐!!」
「嗯?」
「不是說蓮的人偶不會送人的嗎!」
「因為……」京子揚起一抹微笑:「那時候是試做品……」而且是最初的。
——「總不能,把試做品送人吧?
——「原本那就是為了送給瑪莉亞而作的試做品。」
清淺的笑容悠悠映入人心,那一刻她所煥發出的溫暖,似乎能消融一切冰雪。
瑪莉亞激動地抱住她:「好高興!!」
感染到她的喜悅,京子輕輕回抱住她,目光卻不期然對上了他。
他在看她,卻不知用怎樣的情緒。
[那時候是試做品……]只是……這樣嗎?那時候不送給瑪莉亞人偶的原因?她被他看地有些局促,可是心裏卻一直在思考著自己剛才給予瑪莉亞的答案。
因為……那是第一個吧,她做出來的,最初的「敦賀蓮」……
讓自己撇清腦海裏多余的念想,她對他做了個鬼臉,又再次說道:「既然——瑪莉亞這麼高興,那麼再看看這個!」手上變魔術似的掏出兩個小玩意:「‘清爽面具’和‘安詳面具’!!雙款式套餐替換face一套附送!」
竟然是敦賀蓮人偶的不同臉孔替換面具……
「啊啊啊啊啊啊——」再次引得瑪莉亞的尖叫聲!
「不是吧——!!!」四周更是驚奇聲連成一片。
瑪莉亞此刻已經欣喜若狂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是一味地抱著敦賀蓮人偶不斷跳華爾茲,一邊嚷嚷:「了不起!!真了不起!!姐姐——!!我太幸福了~~~」
能讓瑪莉亞高興成這樣子,她也很幸福。
帶著微笑的表情,她覺得今天的目標已經大功告成。
「……今天開始,也請多多照顧我哦~」
背脊驟然一涼。
那是她自己說過的句子,可是被一個男人學著女性嬌甜的口氣仿冒出來,她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僵硬得好似成了瑪莉亞手中的人偶,被緊緊鉗制住不得動彈,最上京子覺得自己前途堪憂。
「因為想要接這句話,所以才讓我先說的吧……」先送出禮物,然後她學著自己的語調,讓「敦賀蓮」人偶隆重登場,她打的如意算盤還真好——敦賀蓮如是想。
緊張,全身緊繃。
他……生氣了嗎?
她激動地猛然邁出一步,想讓蓮註意到著急解釋的自己:「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是……」
呃……
剎車。
微微挑眉,蓮疑惑:「其實是?」
她悄然低下頭:「……那個……不是……」專註地在腦海裏拼湊出想要表達的詞句,可是不管怎麼樣都覺得似乎難以清楚地向他說明自己的心情,所以斷斷續續,所以躊躇不已。
「……很抱歉吶……這麼覺得……」不,不止是抱歉!
「……從你那裏,索取了那麼多……我卻……」緊緊揪著廚師袍的衣擺,她緊抿著唇片刻,最後打起勇氣開口道:「……做了像是讓蓮你賣身的事情……」
「……感覺到了麼。」不考慮他人的心情就這麼做的話,的確會讓人不舒服的哦。「就這麼迫不及待把我推給別的女孩麼?」他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等、等一下瑪莉亞怎麼可以算呢?!」
「如果……」他幽幽說道。
「欸?
「如果我把京子人偶送給不破尚……」
「瑪莉亞怎麼能跟尚太郎這種混蛋比啊!」
「或者你把敦賀蓮人偶送給琴南小姐……」
「奏江肯定不會要的!」
……
……
這女孩,是想活活氣死他吧?
「怎麼不能算?瑪莉亞和不破,都喜歡那個人偶的主人吧?至於瑪莉亞和琴南,都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不是嗎?」他側過頭,平靜地望著她,看不出喜怒的臉,卻讓京子能從他身周的氣場中,觸摸到一絲失落的波動。
她不禁順著他的假設去想象……如果蓮真的把她的人偶送給不破,以現在的不破來說,應該也不會拒絕吧……相反……也許——只是也許!也許會很喜歡?當然,前提必須是送人偶的對象不是蓮才好……可是,那樣想著,就覺得心房好像被豁地拉開了一道大口子,有東西不斷從心裏被抽空出去,蓮把她的人偶送給不破……把她……
[喏,京子的人偶,我不要了,給你了!]
[給我幹什麼,我才不會要這種惡心的東西!]不破說完,一把抓過人偶扔在地上。
[我也不要!]敦賀又踢回給他。
[誰要這種小女孩玩的東西!]不破拾起人偶,作勢要扔得遠遠,可眼神正和那個人偶純純嬌憨的眼睛對上,想扔開的手卻遲疑了一步。
[隨你要不要,反正歸你了。]敦賀蓮揮揮手,揚長而去。
眼見他消失,不破舉起手中等身的京子人偶,驀地,邪邪一笑。
——最上京子的腦內劇場,補完。
「不要啊啊啊啊啊————」京子由衷發出不甘的吶喊,臉孔也扭曲成了《吶喊》。
「難受嗎?」
京子流著熱淚忙不疊點頭。
「知道我的悲哀了吧?」壞心魔王一步步循循善誘。
就算不是送給不破,把蓮的人偶送給奏江……想到那個長著敦賀蓮臉孔的人偶被奏江摟抱著的模樣……美麗優雅的窈窕淑女配上英俊高貴的完美紳士……
——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這就是……嫉妒嗎?
捧著發紅的臉頰,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顏面面對蓮和奏江了。
「你似乎想得非常多呢。」
「非常抱歉~~~~~~~!!!」她不敢擡頭,反倒深深鞠了個標準的躬:「請原諒我這恩將仇報的小人~~~~!!!」
「不,也沒到那個地步……」恩嗎?——他對她所作的一切,在她看來只不過是「施恩」而已?
京子顯然沒有把蓮的後話聽進去,那顆平靜不下來的心裏,一個有一個念頭閃過,如同海潮般覆上……
肯定是——因為感到有罪惡感,才會這樣……為何到現在才稍微感到——心裏邊,有種苦澀的東西,湧上來。
看著她一副深深自責的表現,蓮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戲弄得有些過了,於是清了清嗓子,咳嗽兩聲:「如果真要贖罪的話——」
「我要京子人偶。」
咣當。
有石頭砸在她背上,她維持著躬身的姿勢更加難以直起腰身。
「京、京京……子……京子的……人偶?」顫抖的聲音從她遮蔽的發絲下飄溢出來。
「瑪莉亞能有敦賀蓮的人偶,我為什麼不能有京子的人偶?——難道我在你心裏還比不過瑪莉亞重要嗎?」新一波的戲弄,卻連說話的他自己都快抑制不住泄露到嘴邊的笑意。
「不——好——吧——?」她的腰更低了。
「好吧?嗯,那就是答應了。」
「不是啊——」京子慌張地擡起身拉住他,正好撞上了他揶揄不止的表情,半晌,她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間蹦出幾個字:「你——戲弄我?」
他裝的一臉無辜。
「敦賀蓮你戲弄我?!!」握緊了拳頭,居然這樣看她笑話,還害她兀自糾結了大半天,逼得她內疚得眼淚大把,到頭來居然又是他一個惡質的玩笑?
你這個老奸巨猾的千年狐貍!
「看起來正常了。」
「什麼啊——」
周圍的人早就隨著瑪莉亞抱著人偶去找爸爸的路徑一哄而散,只有社和奏江遠遠地對著這一方歡喜冤家的戲鬧興致勃勃地投以關註。
「從剛才的情緒裏恢覆了呢,這樣就好。」蓮伸出手撓了撓她的發,任她短短的發絲從指縫間柔順滑過。
原來……是想讓她提起精神嗎?
「別把我推給任何人——」撫著發端,他低喃:「除非是最上京子。」
轟轟~有什麼火倏地放肆燃燒起來。
……
……
「話說回來,既然能那麼精巧地作出我的人偶……就是說,在我不註意時,被你……」
啊哈?
「視奸了呢——」嘆氣,不知道從哪裏被看到哪裏……真不好意思啊……
!!!!!
這把火燒的太熱烈——熱烈到燒透了某人的臉,燒到焦透——
「啊啊啊啊啊啊啊——請說觀察好不好——————?!!!!」
☆ ☆ ☆ ☆ ☆ ☆ ☆ ☆ ☆ ☆ ☆ ☆
午夜,12點的鐘聲。
…結束了…
12月24日。
「……25日了……」
「是啊,」京子爽朗地笑著轉過頭:「真讓人有點依依不舍呢。」
——啊?社……社長?
發現視野裏看到的中年男子代替了原本敦賀蓮所站的位置,京子不禁訝異地疑惑道:「社長?」怎麼回事,怎麼又打扮成這樣?
疑問的同時,連自己也察覺不清的一抹失望感,占據了心頭。
……一聲招呼都沒有打……什麼時候走的?
還是自己對晚會太過入迷,結果忽略了他的告別?
「不對,我是長腿叔叔!」風騷的中年男子依然對自己的cosplay不死心。傳統英國紳士的服裝襯托下,連說話的口氣都帶著深沈的英倫風度,高深莫測的又故作嚴肅的表情,讓京子越發莫名:「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們揭開派對的第二幕吧,姑娘。」
「咦……?」
話音結束,她便被自己眼前所見的景象驚得說不出任何言語……那雙靈動的眸子瞪得溜圓,就連張開的嘴都可以塞下一枚雞蛋。
華麗的花車將巨大的城堡蛋糕一點點推到她的身前,禮炮在不遠處響起,在場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神情——
「happy birthday——恭子——!」
心情好像插上了翅膀,幻化為幸福的青鳥,隨著眾聲齊唱的生日歌,向著窗外飛去,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生日快樂」這句話,我一直……
是在24日聽到的。
——總是……
和聖誕節一起慶祝的節日,有著……兩倍的興奮和喜悅,是我最喜歡的日子。
但是,總覺得……
今天,一直裝作沒發現的……心中的……小小的空洞。
被溫暖的某種東西……緊緊地……
填滿了……似的——
不……真的填滿了麼?
似乎還有一小塊角落,缺少了至關重要的組件,有風灌進來。雖然只是些微的風,但是卻讓我感受得那麼真切,那一度的溫差,竟是這樣分明。
接受著大家的禮物與祝福,盈著感激而喜悅的熱淚,直到大堂中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侍應生開始收拾殘局,來驗證「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句話時,她才漸漸平覆下來那份激動不已的心。
滿足地看著大廳裏余留下的熱鬧痕跡,她笑得有些癡。
奏江送她的化妝品……
老板和老板娘像是父母般的關懷……
社長和lme給她的意外驚喜……
這個生日,過得最讓她難忘,擁有了友情、親情……所有的溫暖,相較於往日,以幾何倍數遞增……只是……
目光往某個角落望去,就在那個方向,在那個位置,曾有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兒,握著她的手,把她擁入懷裏——只是想著,臉龐就不由自主又紅了起來。現在,那裏空空如也,可是她仿佛還是看到,有那麼一個頎長的輪廓,用漂亮的姿勢側立著,看著舞台的方向,那般專註而優雅。
是她……貪心了麼……雖然之後知道,蓮是擠出時間來參與者短暫的感恩會,12點前就因為通告而提早離席了,可是……她真的很希望,生日的這一天,能看到他的身影。
奇怪,以前明明沒有這麼任性,最上京子,你這樣會給人添麻煩的!
看著他這幾天連續工作的疲累,她更不忍再去打擾他了。
身為一個前輩的以身作則,他已經很努力了,何況對於她,他也沒有放下……
[別把我推給任何人,除非是最上京子。]
胸口暖暖的。
從未有過的感受,和老板娘、奏江所給予的關愛都不同……即便是——和不破尚比起來。
她從沒有體驗過,不知道會這般無所適從。
那種手都不知道放哪裏才好的緊張感,緊張中又期待著什麼,到最後卻只會廢柴地臉紅心跳的這個自己……好沒用啊!
她才不要永遠都這麼被動地被他帶著走,總有自己一開始就輸了的感覺。
他看起來是那麼淡定從容,結果怎麼丟人都是她。
想著一堆有的沒的,雜亂的思緒讓她沈湎許久,終於,有一陣午夜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冬夜的寒意,讓她打了一個激靈,總算清醒。
她提著小包,站在迎賓廳的門口,背後的自動門早已關上許久,她就這樣暴露在略顯蒼涼的夜色裏,任由冷風掃過自己的發鬢,幾縷短發被吹得淩亂,她卻完全不在意。
奇怪……老板和老板娘明明說要一起回去的,怎麼這麼久還沒見到人?
擡頭望了望天,前幾日冬雪,今日好不容易放了個大晴,此時的天空還有漫天的星光閃爍,好像無數的碎鉆被撒亂在墨藍色的天幕上,閃著低調卻奢侈的光亮。看不到月亮的天際,星星反倒成了主角,清淩淩仿佛在流動的鮮活光點,越撒越遠,零零散散遍布了整個天穹。
「好美。」驚嘆著,這樣的天,讓她想起了在京都時的日子。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走了這麼遠。
原來,東京也有這樣的顏色。
只是因為這個城市太繁華,太暴躁,即使到了深夜還是四處霓虹橫亙,所以讓她忽略了,原來這個世界,享受的是同一片天空。
而她,就算外表怎麼改變,風格如何變化,也還是那個最上京子。
被打倒之後,重新站起來的自己,會不會收獲一樣的結果……畢竟,她還是她啊。
那個男人眼中,俗到家且非常無趣的女人。
只會循規蹈矩地問好行禮,長相平凡偶爾暴走的她。
沒什麼……信心呢。
這才是,一直以來沒有接受蓮的真正原因吧,不相信愛情,不相信誰能真正愛自己,更遑論是那個習慣了一直以來站在頂峰的敦賀蓮?
怕重蹈覆轍,其實說了要堅強的那個自己,還是一個膽小鬼。
「呼……」攤開掌心,對著吹了幾口熱氣,熱氣化成白煙裊裊彌散。
冷了啊,為什麼老板和老板娘還不來呢……
鈴鈴鈴……
子夜的長街拐角,響來清脆的銀鈴聲。
入夜的東京,鬧市區繁華依舊,可是這裏是不是鬧市區,而且是lme社長的地盤,顯然不會有太多雜亂無章的多余場所和無關人士出沒。
所以這個聲音響得太突兀,在這樣的年代,午夜長街街頭還會有這種古舊的銀鈴聲,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所以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放眼望去。
隱隱約約,夜色裏慢慢駛來一個橙黃色的東西。
她偏過頭,那東西的輪廓讓她以為是一輛車,可是說是車,似乎又顯得太過高大。
然後耳邊聽到噠噠聲響,有規律的,起起落落。
再仔細一看,原來橙黃色的東西前方,還有兩簇白色。
越發感到不可思議的她完全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反倒向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直到眼睛完完全全掌握了那個東西的模樣時,她徹底呆若木雞。
——「請京子公主上車吧~」那東西已經近在眼前,而後緩緩停住,車前有生物提著韁繩,對她點了點頭,聲音謙恭有禮。
之所以說是生物,因為她也不知道裏面的是什麼角色——好吧,難道除了人還有別的可能嗎?那個家夥穿著一個老鼠布偶套裝。
車?車=南瓜馬車。
最上京子怔楞在原地,進退不得。
這、這種東西怎麼能上街的……唔,能把大象或者海盜船開進lme,她也不該懷疑寶田社長的神通,因為這是少女漫畫……可是……慶生會不是開過了麼?
僵硬著包子臉,瞪大了綠豆眼,京子傻楞楞地看著面前這一幕。
「公主如果不及時上車的話,魔法會失效哦~」老鼠車夫用平板的聲音學著打趣的口氣說話,可是怎麼聽怎麼怪異。
但是,京子聽到了——魔法,兩字。
南瓜馬車,老鼠車夫,魔法和……灰姑娘?!
兩只眼睛倏地放出精光,亮閃閃地映滿了童話裏的夢幻色彩。
雙手交握在胸口,女孩激動的幾乎瞇成了彎彎眼。
灰姑娘……灰姑娘!
有魔法庇佑的寵兒~可愛的小精靈~精致的衣服~
就在一腳要踏上車前,她恍然意識到什麼:「對了,老板和老板娘……」
「他們已經回去了哦~請公主放心,這是您生日的特別禮物~」
欸——?
「是……社長麼?」
「公主馬上就會知道!」話音剛落,車夫驅使著南瓜馬車慢慢轉動起來,剛爬上馬車的京子,卻發現馬車裏竟然還有一個人影,嚇了她一跳。
「哈~你就是小京?我是jelly woodsoo84;~」那個人影很是活躍地揭開了頭上的布紗,熱絡地打著招呼,雖然她似乎想維持神秘感,但又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行進中的燈光不足的馬車,確實有些難度呢……」不過她也沒有說多久,下一秒,潔凈的布紗已經套上了她的肩頭——
「我的名字叫jelly woods,被譽為美容界的‘魔女’,今天也是賦予灰姑娘新生的仙女——以jelly woods這個名字,讓你的人生……」
滿手的化妝工具在她指掌間翻飛——
「得到改變——」
啊?
第58章 ☆ ACT53 生日快樂
童話一般的生活,是每個女孩子兒時的夢想吧?
穿上公主的蓬蓬裙,活在有小精靈或者小仙女的世界,雖然可能有壞人,可終究是要被打倒的,雖然也許會不幸,可終究會幸福的,就算是再不起眼的女孩,但求她一顆赤誠善良的心,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而最最重要的,我們都在等命中註定的那個王子。
他或者披荊斬棘,或者騁馬而來,勇鬥惡龍,智鬥女巫,最終拯救真愛於水火之中,而後兩個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幼時的企盼自然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但是我們就是對生命中有那麼一個人,只屬於自己,只為了自己,在危難時坎坷時能拯救自己的英雄,如此向往。
為什麼會那麼喜歡童話?
大概是因為覺得……童話一定是美好的吧。
即使聽過了小美人魚的故事,到最後也一直堅信著,小美人魚的泡沫,仍舊化為水滴,融入大海,重新變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魚兒,在自己的海洋裏暢遊來去。
因為,童話就是給人幻想的,不是嗎?
破滅了美好幻想的童話,要怎麼給孩子們看呢?
小京,為什麼那麼喜歡灰姑娘呢,這個故事,已經說了第七遍了……
因為……因為是媽媽說的呀……
因為……那個總也難以感受到她溫暖的母親,只有在臨睡前請求她念故事的時候……
眼裏才會有那麼一抹不知所措的溫柔。
現在回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原因吧。
除了做些無可期望的美麗的念想以外,就是母親那難得一見的溫情。
太奇怪了吧!喜歡這樣的東西,你是傻瓜嗎?!
——不是啦,小尚,公主她好可憐的,如果沒有王子……
公主王子的……根本都是不存在的東西,這你也能相信,果然是笨蛋恭子。
他們存在啊……真的存在……
如果在心裏相信著的話,他們就一定是存在的。
只要她保留著一顆赤誠善良的心……
[肯定存在的啊,精靈仙女昨天還讓我向恭子問好呢——]
摩挲著掌心光滑的青色石頭,她的心仿佛被註入了一股奇異的正能量,那些飛揚的塵埃,都被一點點安撫平靜。
「到了哦。」
感覺到唇上最後一筆輕輕掃過,她似乎終於被許可睜開眼睛。
車廂裏,只能借著道旁的燈光,看清她面前嬌小可愛的「仙女小姐」對她微微一笑:「請公主下車吧~」
「等、等等一下……」她忍不住透過車廂眺望,看得到遠處的東京夜城,她卻對這塊地方一點兒也不熟悉,而且……
低頭看了看身上被蕾絲綴滿的白色公主裙——被強硬要求在車上換了,但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如果不是老板和老板娘給她發來的短訊,她還真有上了賊船的感覺。
即使……這感覺,竟是這麼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坐著南瓜馬車,穿著公主裙,前來迎接的車夫老鼠先生和幫她變身的仙女大人……
社長為什麼要為她準備這麼新奇的一幕?難道是新的lme考驗麼?
「你不會打算就在車上坐一晚吧?」
「至少也先得告訴我這到底是這麼回事——」京子努力讓自己不沈溺於這種被童話氛圍熏染得飄飄然的不實幻想裏,擡頭正視著對面的「仙女大人」問。
然後,下一秒,伴隨著「先給我下去就對啦——」這樣的結束語,她被人踹下了南瓜馬車……
餵餵——不是仙女嗎?這麼粗暴的對待方式,演員也太不敬業了吧!
南瓜馬車可聽不到她的抱怨聲,毫無情義地絕塵而去。
最上京子一邊揉著被踹的部位,一邊直起身——
老鼠先生。
奇怪、奇怪……老鼠先生不是駕駛南瓜馬車走了嗎,怎麼會在這裏,是另一位嗎?
睜大了眼睛的最上京子此刻覺得腦袋裏已經被各種謎團給塞滿了,但是這一切的由來卻有一種直覺告訴她這些並不是壞事,這種古怪的直覺在她看到四周除卻路燈外一片陌生的黑暗時,被她主動地強壓下來。
深更半夜,偏遠僻靜,一只不知裏面是什麼成分的老鼠人偶和一個被打扮成落難(?)公主的女高中生……
難道是……拐賣人口?利用她這種純情可悲的少女對童話充滿幻想的弱點,請君入甕?可是她最上京子沒相貌沒身材沒家底,有什麼好拐賣的啊?!那人口販子如果像這樣大費周章,想賣出一個大價錢的話,選擇她——品味有問題吧?她狐疑地瞪著那只老鼠。
那只老鼠偏了偏頭。
不對?那麼……難道是……外星人入侵的試驗?從童話書本上學會的地球人知識,恰好符合她的生物頻率,於是就選擇她,作為入侵地球前對人類研究的實體範本?!所以說那只老鼠體內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個外星人?!——啊啊——雖然她喜歡童話裏那些不存在的精靈,但是她不喜歡那些科幻裏才存在的外星人啊啊啊啊——
雙手捧著臉龐,糾結的表情開始因為自己越來越天馬行空的幻想而開始延伸出千變萬化,她似乎都能感覺出對面的老鼠先生臉上開始扯黑線。
於是老鼠先生轉過身,往原先背後的黑暗裏跑去。
「餵——等等——!!」沒有搞清楚來龍去脈前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何況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她還不知道——
最上京子發狂似的追了上去,以她鍥而不舍能追上椹先生車尾的速度,追一個穿著厚重人偶外套的家夥完全不在話下,只是這蕾絲公主裙實在是太礙事,讓她的大腿根本不得放開,只能像是競走一般緊追其後。
當一個穿著公主裝的女人用陰狠的表情緊緊追著你的時候,誰聯想起這樣的場面都會覺得毛骨悚然,但那只老鼠先生似乎不為所動,眼看距離越來越遠,最上京子擡腳拾起還沒被換下的白皮鞋,毫不猶豫地以一個幾乎看不出拋物線的速度砸在老鼠君的膝窩上。
老鼠君猛地一個趔趄,卻不知如何做到的,還是漸漸沈入了黑幕之中。
「給我停住啊——!!!」
最上京子的驚斥引不起任何效果,只是在空蕩的區域中越傳越遠,她停在原地,緊握著雙拳,想要思考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但是又不甘心地再往前走了幾步。
啪嗒,啪嗒。
耳邊聽到這樣的聲音,而後她的瞳孔再度放大了。
兩旁的黑暗中,一盞又一盞依次點亮的金色燈球,像是鋪就出一條金碧輝煌的大道一般,從她身後迅速越過她身前,繁多的金色燈球就像此刻天上的星辰,不規則地閃爍著,交織成一道星光閃耀的銀河,照亮她面前的世界。
這裏是……
就像是導火線被點燃,越來越多的燈光開始亮起,而且由近至遠,自低到高,從一開始金色的路旁燈,到遠處高塔上的七彩霓虹,甚至掃向天際的打燈,旋轉著飛舞起來……
不……
不是……
不是吧……?!!
驚愕地捂住了唇,京子不可思議地前後左右四處張望,突然間亮堂起來的世界仿佛夢一樣不真實,這裏是——遊樂園?!
是的,那些誇張的建築造型和更遠處色彩斑斕的遊樂設施,讓她完全可以下這樣的定義,而此刻,這個遊樂園裏,只有她一個人。
只為她一個人亮起的燈光,開啟的童話世界。
有一種讓自己抑制不住的興奮在全身的血液細胞中遊走,就連塵封已久的怨京團子都忍不住從身體內鉆出了苗頭,戴上了公主的桂冠,和她一起雙手合握,祈禱這一切不是夢。
是遊樂園欸——
像童話世界一樣的遊樂園!
她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般雀躍地跳起腳,再之後就只能見到一團煙在遊樂園各處穿梭而過,左碰碰,右摸摸,幾乎完全忘記了這已經是子夜時分,完全不懂得後怕。
……可是……
她終於停了下來。
興奮感慢慢被一股緊張感替代……她……不會是踩到什麼機關了吧……
所以遊樂園才會一下子被開啟……
這、這……這不會要她負責吧?!
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她帶著點不安擡眼,正前方,一只老鼠人偶正背對著她,再次逃跑。
「老鼠先生——請等一下——」
這樣的情況下,也只有老鼠先生才能解釋這一切,所以她越發窮追不舍,直到再次失去了老鼠先生的身影……
怎麼……感覺像愛麗絲夢遊仙境……
「呼呼……呼……」她支著雙膝,已經沒有氣力再跑,禁不住背靠上湖邊的欄桿,大口大口喘著氣。
「什、什麼生物來的啊……簡、簡直……真是外星人嗎……」
雙肘支撐在欄桿上,她後著仰頭,累呼呼地閉上眼,「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如果說真有什麼事要發生的話,到現在也該發生了吧——」
「這樣仰著頭靠著欄桿,對你這身打扮來說,很不合稱哦——」
在她的眼前還是一片黑暗的時候,這個聲音仿佛一道閃電,掠過她世界。
調侃的,戲弄的,溫柔的,卻又惡劣的。
醇得像是一杯卡布奇諾,明明是本質應該是咖啡的苦澀,卻又那麼甜,那麼溫和,抹得滿唇都是泡沫的柔軟。
「身為一個藝人,要對自己的飾演的角色負責呢,我的公主大人?」
她猛地張開眼,映入的是一片群星閃耀的天河。
紫黑色的畫布,仿佛還在流動的天幕,冬夜的天空在脫離了狹隘的東京視野之後,遼闊而澄明得無邊無際。
但是……她想看到的不是這個。
擡頭,維持著一樣的姿勢,只是在見到面前人的同時,眼睛眨巴了幾下。
這……這是……什麼……
「噗。」京子忍不住笑出聲,即使之前已經隱隱對這件事的真相有所感知,不過在見到此刻那個意料之中的男子——他的裝束時,卻又讓她意料之外。
「配合情境,不可以嗎。」男子的長指捂著唇,微微側過頭,尷尬的解釋。
「不、不是……哈——哈哈……」京子發現自己即使很克制得想給面子,卻還是按捺不住地叉著腰笑起來,結果只能搭著男子的手臂,深呼吸幾口氣,重新看向他。「蓮,你這是在做什麼?」瞇著眼,還是讓眼角的淚珠子擠了出來,她趕忙咬著唇,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一些。
……就知道社這個家夥只會出餿主意。微弱的腹誹,敦賀蓮輕敲了她的額頭:「很好笑?嗯?」
「——不是啦……只是一個平時天天穿大品牌高級服裝的男人,突然會穿上這樣的服裝——跟平時的形象差太多了,我一時想象不能……噗——對不起,等我一下。」她轉頭過去肩膀抽動了片刻,半晌,平靜轉過頭。
「是要拍戲嗎?」她很認真地問,會在這時候出現這一連串的情景,腦海裏再三過濾也只有這種可能性了,或者就是lme的最新考驗,如果這樣的情況下她還等閑視之,在這裏笑個不停的話,那就是極大地失禮了。
「京子……」
「嗯!」
「說過,是禮物吧?」
「什麼?」
「這裏的一切。」
「欸?」
身前的男子側過身,讓她把背後遊樂園的景色收入眼底:「這幾個小時裏,這裏的一切屬於你——如果還把它當做是工作的話,對送禮的人,才是相當的失禮呢。」
送禮的人?
她輕輕笑著——不就是敦賀你自己嗎。
「這裏的一切,包括你麼?」她抿抿唇,拳成團的手卻掩蓋不了偶爾泄露的笑意,故作正色開口道。
敦賀蓮一怔,那雙眼睛帶著點訝然回望她。
京子伸手比了比他身上的裝扮:「你也站在這,所以也是禮物的一部分……所以,打扮成這副摸樣……對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小女生。」他伸手,擡起她的下頷,低低道。
「要叫公主大人吧?身為一個藝人,要對自己飾演的角色負責。」
「喔?你不是對我這身打扮不滿嗎?」
她驀地拍去他鉗制的手,低頭小聲說著:「才沒有。」
「嗯?聽不見。」
「沒有不滿啊!」
相反,她其實……非常喜歡。
因為……是王子扮相呢。
或者……因為是敦賀蓮。
和她身上這套公主裙相得益彰的白色套裝,襯著他本身就修長高挑的身段更有說不出的英挺,月牙白的禮服襯衫配上寶石藍的領巾,還有袖口上銀色的花扣……黑色的發,白色的衣,若加上他舉手投足的優雅,搭配起來就像十足十的貴族王子樣……只是……還戴著半遮臉的面具,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這讓她有些不滿……
之所以會笑,並不是因為嘲諷,只是以他一貫沈穩內斂的風格,為了她竟然作了這樣的裝扮,令人意想不到,更欣喜得不知該怎樣回應才好……
「本身你就是衣架子,穿什麼也都不會難看的……」
可惡,又臉紅了。
「這算是誇獎?」壞心的追問。
京子揉了揉自己低垂的臉:「覺得是就是。」
「那麼……你喜歡麼?」
可惡,臉紅還沒好,別又來了。
「公主大人?」
……
「京子?」低喚。
她忙伸手捂住雙耳,止住這仿佛毒藥一般讓她上癮的溫柔嗓音,也試圖止住自己不斷從身體裏泄露出去的膽量。
「……我……我喜……」
「是問這身打扮哦。」
呵——?!
她倏地擡頭,他正微微傾身,向她行了個紳士禮:「願意賞臉跳個舞麼,公主?」
「跳舞?」
他點頭,背後是七彩的樂園燈光,黑亮的發在夜風裏被吹拂得絲絲分明,好似跳動的精靈,還閃著生命靈動的光斑。那雙瞳裏蘊藏的墨色瞬間就把她吞噬,再也無法自拔。
「怎麼……怎麼跳……不會……」京子撇過頭,捂住耳朵不頂事了,難道眼睛也要她閉上嗎。
可是這麼想的時候,手卻下意識地放在他邀約的掌心,溫熱一如今晚的早些時候,從掌心源源不斷傳遞過來。
「來~」牽著她,往身邊噴泉走了幾步。
「做什麼?」
疑問的話剛出口,面前兩道水柱就噴濺起來,越過她的頭頂,撞擊出幾顆四散的水花。
腳踏上了旱噴水池上的玻璃地板,場地裏突然回響起悠揚的樂聲,一首緩慢而抒情的鋼琴曲在圓形的台階水池中裏回蕩。
「欸——」
她被蓮牽著手順著玻璃棧道往噴泉中央走去,每走一步,地上的玻璃塊就會亮起不同的顏色,仿佛她正用自己的步調來彈奏背景音樂裏的這首曲子般。
音樂……噴泉?
噴泉的中央是一個圓形大玻璃台,此時還有許許多多的水柱正從不同的方向噴出清澈的水柱,在不同顏色的燈光映照下,更是五光十色,奪人眼球。
不過她不敢再往前了:「蓮——那樣會濕透的!」眼看越往中間,水柱越發密集,雖然她還沒被噴泉濺射到,但是如果真的濕透了,這種大冬天一定會生病吧?雖然她剛才因為不住的跑步讓身體很暖和,但是也不到可以挑戰冷水澡的地步。
「來我這裏就不會。」感覺手上的力道被收攏,她跌進了一個懷抱,更是不由自主地被帶進了水池的中央。
他低頭,她擡頭,這個情景真熟悉。
「好像上次的拍攝……」
「這時候不要提工作煞風景。」這小女生除了工作,就不能想想其他的嗎?雖然他本身也是工作狂,但是……總有個優先順序。
蓮松開她,轉而搭上她的腰。
「我不會跳舞……」
「我教你。」
對上他含笑的眼,她又急忙辯解道:「對這方面領悟力太低,一定學不會的——」
「所以是,不想和我跳?」
「不是!」怎麼可以這麼想?
輕笑聲低低地從喉間溢出,他喜歡看到京子常常被自己戲弄到無言以對或者茫然無措地模樣,因為那個時候他們看起來真的像一對笨蛋情侶,而且也是那個時候,他才會特別感受到她對他的在意。
就像現在,又因為想要焦急地想要解釋清楚,把臉蛋憋得透紅。
「這麼勉強不好,那就算了。」一副打算放棄的樣子,他松開手轉身……
「等等啊——」就在他的指尖要脫離開她的那一刻,京子反手握緊了他,卻被他輕巧地一收手,攏進懷裏。
像是計算好似的,她轉身的動作竟合著音樂,踩進了節拍。
「不是跳得很好麼?」莞爾一笑,敦賀蓮握起她的手,搭在她腰間的掌也再度攬緊了些:「跟著我的步調走就好了,我也會配合你的。」
……事實證明,騙子絕對不能相信,何況面前的還是一個最會演戲的大騙子。
紅著臉憋出幾個字,「……我盡力。」她垂首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的腳尖,擔心自己踩到了他。
「那麼,我們再來一次——美麗而高貴的公主,我是否有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
他面帶微笑,平伸的手往身體左下方畫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傾身行禮。優雅而謙恭的姿態,儼然把大家風範下的紳士氣質扮了個十成十。
看著他,她卻一時沒有半點動作。
而他也沒有給她任何催促的暗示,只是回望過來。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卻覺得此刻的自己仿佛真的成了花瓣簇擁中的公主,而在面前的無論說是王子還是騎士,那種一心隸屬於自己的熱忱,竟然能看得分毫畢現。
大騙子一定又在用演技了……
在演技方面,她總是容易被敦賀帶著跑的,她一直都在警醒自己這一點。
可是雖然警醒了,為什麼心還是在急速地怦怦跳個不停?
這樣就輸了啊!
「啊——水!」眼見隨著音樂歡騰起的水流開始一道道逼近中央,京子驚訝地叫起來。
他輕合了合眼,「我說過,來我這裏就不會濕透。」
下一秒,配合著跳躍的音符,水流連成了一片水幕,拉開了一層半透明的屏障,彼此交匯沖天而起,一瞬的水浪過後,隨樂曲的音調緩緩落下——而他們,不知何時已經偎貼在了一起。
靜默不語的兩個人,耳邊只有水聲和樂聲。
以及,彼此的呼吸聲。
水流再起,圍合成簾幕,他們就站在水簾的中央,仿佛坐井觀天的青蛙,只能擡頭看到天際的繁星遍野。
這一刻的京子貼在他身前,搭著他的肩膀和掌心,一臉懊惱地喃喃:「你又騙人了。」說什麼來他這裏就不會濕透,搞半天原來中央的噴泉本身就僅止於三米開外……
他只是低低笑著,不予回應。
輕輕一挪,她被帶著走了一步。
鋼琴聲開始婉轉而輕柔,他的聲音也仿佛合著琴聲的高低,融進了那種慵懶而輕俏的音調裏,讓她分辨不出是琴聲還是他在說話,她只得像是研究員似的看著腳下的動作,記住每一步起承轉合,拿捏好每一步尺寸節奏,認真得像個剛來學堂上課的小學生。
他又怎麼看不出她想轉移註意力的動機,可是這樣亦步亦趨的舞蹈只會讓她更神經緊繃而已:「放松……」
「會踩到你。」
「踩到也沒關系……」
「才不要。」
這倔強的性子……蓮低嘆了口氣:「你這模樣,就像是拍攝拿著劇本念台詞,完全沒投入進舞蹈之中,非常不專業呢。」
砰——1oo分全壘打,直擊重點。
非•常•不•專•業——五個字依次狠狠敲在她心頭,她迫使自己擡起頭,鎖著他的眸子:「即使不看也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做到專業給你看!」
……
哀嘆。
我們是在跳舞啊……不是在拼命。
敦賀蓮低下頭,在她的耳畔輕語:「享受它……」
耳根被拂來的熱氣熏紅,她卻沒有避開,「不會跳的話,怎麼享受?」
「不享受的話,怎麼會跳?」
啊?
「舞蹈要的是意境,演戲要的是感覺,公主拋棄了意境,跟念台詞有什麼差別?」唉唉,不知不覺又變成了前輩友情指導了麼……難道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永遠要有這一環節存在麼?
京子因為他的話楞了楞。
確實,蓮說的沒錯。
可是……享受什麼啊……僅僅只是這樣擡眼看著他就心如擂鼓,腳下步伐全亂了,怎麼可能正常地去跳去享受……
「聽。」他微微闔上眼,兩個人的動作靜止下來。
就像是當初飾演蝶子小姐時,做對手戲的那個厲害角色,只消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能讓她全全陷入他伏擊的陷阱,他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也反射性地順著他聆聽的方向——如同清泉也似的樂曲,在水流之間或跳動或流淌,她不由學著他閉上了眼。
失去了目所能及的景象,聽覺卻顯得十分敏銳,靈動的音符歡快地在身周起舞,黑暗之中,它們隨著清澈的水流聲,漸漸渲染出繽紛的色塊,那些流轉輪換的色澤交錯編織,在腦海裏勾勒成美麗的畫卷,她無法清楚描述畫的內容,只知道自己的腳尖似乎都踩在虛浮的雲端,每踏一步都會輕輕陷入再彈起,然後……
咦?
她驀地睜眼,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隨著音樂踩著節拍舞蹈起來,而他正帶著淺淺的笑容和她一同邁步,輕盈踏開的空間距離,自如地壓身或是伸展,踩著每一點節奏落腳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再也控制不住地蔓延開來,旋身到他的懷中,再放肆地逃開,她樂此不疲地愛上這種欲擒故縱般的動作,撒下一片輕靈的笑聲。
原來,享受就是這樣的麼。
敦賀蓮……敦賀蓮……
望著他的眼逐漸沈寂下來,「謝謝。」
搭著她腰際的手輕顫:「謝什麼?」
「我……」
一個吻落了下來,止住她未出口的解釋。
他退開,那吻落得像是羽毛。沒有做任何解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但是,她似乎知道,他並不想要這份道謝。
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道謝的吧。
微訝地撫過自己的唇瓣,臉頰上的紅暈紅成了一片:「這樣下去……我一定贏不了你。」總是輕易被他帶著走,總是做被牽引的那一個。
「如果不甘心,那就你來引導我——總是走在前面,我也感到很累呢。」
「引導?」目光裏的他帶著挑釁的神情,京子眼底的疑慮漸漸化成了然的動力:「如果累的話,即使是‘敦賀先生’,偶爾也要懂得跟我示弱,好嗎?」她是個很好的學生,天生聰敏的記憶力和良好的領悟能力,腳下的舞步僅僅只是走了幾遍便已經熟絡於心,此時此刻的她,引領著敦賀蓮劃開了舞步。
他的發在輕揚,一如他眼中的眸光那般柔軟。
心情,真好。
果然是個優秀的學生,那句「偶爾也要懂得跟我示弱」,還真是徹徹底底的治愈系發言。
會有這個晚上的構想,完全是在一個不經意的念頭裏萌生的,卻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好的效果。
那時候……
☆ ☆ ☆ ☆ ☆ ☆ ☆ ☆ ☆ ☆ ☆ ☆
「swarovski?他們怎麼可能出品你要的那種東西?」社倖一皺著眉,搖著頭表示方案不可行。
反倒敦賀蓮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早已成竹在胸:「請熟悉的工匠做的話,也沒有問題的。」
「你到底又是哪裏認識的swarovski的設計師啊……」
「永遠不要質疑我的社交能力,親愛的社先生。」他微笑。
社倖一一臉黑線地把目光瞄向遠處:「不過,送這樣的東西,以那個孩子的性格來說,怎麼也不會收吧。」
「嗯……所以怎麼送的問題……才是難度呢。」
兩個大男人站在原地,為了小女生的煩惱而煩惱。
「要我說的話……對了!」突然像是靈光開竅一般,社倖一兩眼放光:「既然都送了‘那個’,送實質的東西,還不如再加送一個‘回憶’!」
「回憶?」
「如果只是物質上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因為物品損壞或者丟失而被淡忘的吧,但是如果是一份難忘的回憶,即使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可以拿出來溫習或者比較……」
敦賀蓮的表情一頓。
第一次,他覺得社倖一說的話這麼合人胃口,難得他正經地給予中肯的意見。
「所以,蓮你就給她一個難忘的ooxx(嗶——),讓你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然後再……」
繼續微笑的敦賀蓮決定收回他剛才想過的話。
「我錯了我錯了嗚嗚……哥哥不也是為了你好嘛……」被迫面壁思過的經紀人一臉無辜的小媳婦樣。
不過……送她一個回憶這種提議……
「她喜歡童話……如果要送回憶的話,也許是,公主王子小精靈那一類……」
社「撲哧」地笑出聲:「不是吧……京子喜歡這種東西?!」
「如果是她,看起來也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的確。」
蓮的目光放得溫柔幾許:「喜歡那些也沒什麼不好,她本身就是這樣單純的女孩。」
社倖一已經不想對愛情病毒入侵至深的他發表任何感慨,倒是順口說了句:「如果這樣,你來扮演王子不是很好?」
「你開什麼玩笑……」
「本來就是啊,喜歡童話故事的女生都會幻想自己是公主吧,那麼她們的夢中情人難道不是王子麼?」
「我覺得我們的討論越來越扭曲了……」
「欸,這不是正題麼?」
……
收回了思緒,發現面前的女孩早就停住了舞步,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臉上還泛著一絲不滿。
「你開小差了。」
金色的短發一側被幾支粉藍色的雛菊發卡交錯地別起,沒有多余的綴飾或者假發的累贅,給她化妝的jelly woods顯然深諳自然之道,只是以她最本真的純美稍加修飾,臉上也是粉嫩而吹彈可破的透明膚色,仿佛沒上過任何妝品似的,卻幹凈柔滑地毫無瑕疵。唯一看得出的是透著水晶光澤的唇瓣,剔透得讓人無法抑制上前采擷的**。
「吶……蓮?」纖細的手掌在他面前輕晃。
他恍然回過神:「抱歉。」
京子有點失望的努努嘴,難得她也能露出這麼小女人的表情,這樣的自然流露讓他越發覺得內心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你也……給我收斂一點吧……
這樣的小動作,真的只是不經意表現出來的嗎!
想要提醒她,然而卻突然憶起了什麼,趕忙拉起她向噴泉外跑去。
京子莫名其妙地被帶著跑了老遠,似乎看出來他在趕時間。
趕什麼呢……又不肯說。
前面的人忽地停下,曲起的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邊一吹——嘹亮的口哨頓時掠過天際。
京子驚訝地走上前:「你會吹口哨?」已經許久沒聽過人這樣吹口哨了……在她記憶裏,上一次聽到這種口哨聲……是在京都的樹林。
說起來,那種頻率,感覺是如此相似。
擡頭看他,似乎和某個影子重疊了……
一定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就算曾經看過蓮少年時的相片,但是那也黑色的頭發……蓮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吧,即使他的五官如此分明深刻,即使……
「噠噠噠」的聲音再次由遠而近。
這是今晚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她絲毫不陌生,可是當她放眼望去看到一匹白色的駿馬向他們疾馳而來的時候,她還是禁不住激動地心情,捏緊了他的手心。
「怎麼會有馬?」
「王子不該有馬嗎?」蓮調侃地笑。
白馬已經來到了他們跟前,十分溫馴地低下了腦袋,任憑蓮撫摸它光潔的鬃毛。
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讓京子越來越覺得這個夜晚不是那麼簡單,連番而來的意外和喜悅,持續的沖擊快要讓自己的心臟負荷不能,他……到底還想給她什麼……
已經夠了啊——這比起往年任何一個生日都讓她來得特別,南瓜馬車或者公主裝,屬於她的童話樂園,與他的泉中|共舞……
「真的……夠了……」緊張地捏緊了他的手,她再也不肯挪移半步。
感覺到她的變化,敦賀蓮不得不半跪下身,讓自己能看到她低垂的表情:「不喜歡?」
她忙不疊搖搖頭。
「怎麼可能不喜歡?」
「那為什麼……要說夠了?」看她輕蹙的眉頭,他也有些不知所措,這完全在他的意想之外——印象中的京子,應該會對這一切新鮮不已,笑容百倍才對。
[只要用你以前對那些女人展現的男性魅力,京子小姐就一定吃不消,你就放手去做吧!]
怎麼可能啊社,只要她稍稍對我表現得反常一點,吃不消的就是我……蓮露出一絲苦笑。
「因為,如果太幸福了……一定會消失的。」
他一怔。
「那時候也是,拿著一直以來最期待最後一門試卷,即使沒有滿分,可仍舊是最高分的試卷回家……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她輕輕握緊拳頭:「聽到不破尚只讓我跟他來到東京,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被臨時征召來的傭人角色……」
「已經……不止一次了,這樣的事……」失神地看著他,她的手握得他也皺起了眉,卻不是因為疼痛——只是感受到了她的痛楚:「一個人如果獲得到了比別人多的幸福,就一定會被老天奪走,現在對你越來越依賴的我,不能要那麼多,一點就好,其他的,我自己都會去爭取。」
「如果我的能力能做得到的話,更依賴我也沒關系——」就是看不到你的依賴,我才會那樣不安……不安的是我才對,京子……如果永遠只是前輩,永遠無法觸及你感情上的領域……這才不是我要的。
「你還沒有得到比別人多的幸福,太容易滿足了。」他輕笑,幹脆撇下她利落地翻身上馬,堅實有力的手臂伸向她:「來,別讓我的禮物白費。」
擡眼,他坐在馬上,寶石藍的領巾松開了些許,領口在夜風裏微微抖動,看起來那麼幹凈。他笑笑著看她,唇角盡是醉人的笑意,溫和柔雅如林間清風,恬靜安定如空谷白雲。
夜風裏,撲鼻而來的是他的氣息。
讓人平靜的氣息。
她的手緩慢舉起……
帶著遲疑,卻又帶著期許。
「慢吞吞不是好習慣~」在觸及京子的那一刻,他把她輕易地撈上了馬背,嚇得她一聲驚呼。
「啊啊,等一下,還沒坐穩——」
他卻好像是故意無視她的抗議,驅使著馬兒行走起來。
不過,還好也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京子在他身前左右掙紮,終於坐正了身子,不過那種毫無規律的磨蹭似乎讓抱著他的男人有些自作自受的悲哀。
正當她想要回頭問些什麼的時候,她的面前現出一片寶石藍的海洋,片刻後視線一片黑暗——身後的人用領巾蒙上了她的眼。
「蓮?這是做什麼?」她奇怪地想要伸手拿下眼前的障礙物,可是卻被他阻止。
「——秘密。」
「可是……啊!」驚叫一聲,因為□的白馬開始疾馳起來,看不見眼前的她更失去了平衡感,一下子栽進他圍攏的懷中,無法掌握將要發生的事,耳邊呼呼的風聲掠過,更是讓心臟快要被提上了喉嚨口,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唯恐自己被摔落下去。
「你這不是王子是綁架犯吧!」
他放肆地笑起來,低沈好聽的音調在她耳邊縈繞不去。
「又是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啊——」
「——秘密。」
什麼……什麼秘密那麼多……
想要多問些什麼來平覆自己的不安,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說。
慢慢地,她習慣了。
頭頂是他的笑聲,身後感覺得到他胸腔的溫熱,耳邊的風聲也不再那麼猙獰可怖,而是帶著未知的悠遠,一如亙古大地拂來的風,來來去去,神秘而清遠。
她幹脆閉上了蒙布後的眼睛,仰面感受著夜風撫觸面龐的力道。
竟然,一點也不冷。
因為有他在身後嗎?
☆ ☆ ☆ ☆ ☆ ☆ ☆ ☆ ☆ ☆ ☆ ☆
「小心,擡腳。」
這裏……又是什麼地方?
為什麼聽到金屬的空曠聲?
她只是剛剛擡腳,就被他抱了起來,然後安安穩穩放在了座椅上。
金屬的吱呀,她越來越好奇了。
有手越過她的額際,解下她腦後的結。
她緩緩張開眼……一時沒有適應,又猛眨了幾下眼瞼。
面前的事物像是從水霧裏一點點褪去了朦朧的外殼,她總算看清了。
他正坐在她對面。
這個空間很小,不過數尺見方,很溫暖,坐的位置是柔軟的皮墊子,空間的內壁被畫滿了花朵和藤蔓,像極了童話裏的小天地。
在她轉頭的那一瞬,她徹底驚呆了。
——他們在上升。
——外面是徐徐下落的物事,那些建築,那些樹木,那些跳躍的燈光,離他們越來越遠。
「我、我們在飛?」
「是摩天輪。」蓮放松地倚上靠墊,好笑地想,也只有她會先問出「我們在飛」這樣可愛的疑惑吧。
「摩天輪……是那種跟直立的大輪盤一樣的東西麼?」她興奮地扒著玻璃窗,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蓮有些奇怪:「差不多——你……沒坐過?」
京子安靜了幾秒,沒有看他,只是搖搖頭。
「我沒來過遊樂園。」
「……」蓮沈默地打量著對過的她,想要感觸她此刻的情緒,似乎沒有強烈的悲傷,反倒是很平和。
是偽裝嗎?
京子直起腰,狠狠呼吸了一口空氣,笑嘻嘻轉過來:「蓮難道不是因為知道我沒來過遊樂園才會選擇這裏的嗎?」
「……我只是覺得,你會喜歡這。」
「嗯。」京子眉眼彎彎:「心臟跳得好快,真的~」
「不過不是因為我,真傷心。」似乎想要調節剛才那一瞬的低氣壓,敦賀蓮撫著胸口,閉上眼嘆氣道。
「——是因為你。」
砰咚。
心跳。
撫著胸口的掌心清楚感覺到了那一秒心臟作出的反應,他驀地睜眼。
對面的女孩恬靜地坐著,伸手撩起被窗口的風吹起的發鬢,一絲羞澀一絲勇敢,毫不閃躲地直視著他。
有什麼在改變。
她……
「你剛才說……」也許是被這個單純的小女生避讓慣了,一時之間他竟懷疑起自己的聽覺。
是他被壓迫了太久,自我衍生出幻想了嗎?
「因為蓮……我的心臟……跳得好快。」她似乎在跟自己戰鬥,臻首微微在顫抖,想要低首卻又強迫自己一定要正視,這一句話,掙紮了許久才吐露出來。
她不會再逃避了。
也不能再逃避了。
可是——蓮突然移開了目光。
怎麼……
她的表現不對嗎……
還是說,他其實並不想聽到這些話?
否則為什麼這次會是他選擇逃避呢?
「你剛才說……一直沒有人帶你來過遊樂園麼?」
咦?——咦咦?!
他主動轉移了話題?!
「敦賀先生」,這樣是犯規的啊,這種臨場脫逃的精神不是一個專業藝人應該有的素質!
她不解地只能回答:「因為在京都的時候,母親的工作很忙,之後我又一直被寄養在不破家,伯父伯母都一直操持著旅館的事務,就算偶爾會帶不破出去,我也不想麻煩他們……」至於來到東京之後……就更不用說了。
那段生活,能有充足的休息時間,她已經謝天謝地。
去遊樂園這種浪費時間和金錢的事……
等、等等——「蓮……這遊樂園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他屈肘靠著窗畔,支起了下顎。
「現在應該已經是關門時間了吧,怎麼會因為我的到來而開啟了?」
「因為你是今晚的主角阿。」
「不是這個答案啦!」
「那要什麼答案?」他輕哂,似乎就是不想讓她知道秘密。
京子糾結地皺起眉:「你難道……把這裏,包場了嗎……」
一座遊樂園……
一座遊樂園的包場啊!!!
「唔……」薄抿的唇抵著拳面,他偏過頭:「讓瑪莉亞請她tora叔叔借的地方。過不了多久就會開放了,我們也算是幫他們測試吧。」他說的極為輕描淡寫,事實是這次的「測試」消耗的可是他明年的代言薪酬……
「這樣啊……」她放下心來,瑪莉亞提過她的tora叔叔,那樣的有錢人確實不會在意一時半刻借用他的地盤吧……只能這麼想了,因為如果不這麼想,她也許會被敦賀蓮死都不肯告訴她正確答案給糾結許久。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肯看我?」
「有麼?」
「當然有!我今天的妝很可怕嗎?還是說妝已經花掉了,所以現在看起來不像公主像巫婆?」
他禁不住笑起來,只好側目看她。
「不這麼做的話……我的自制力已經到極限了。」
一樣還是清淺的語氣,誰也難以聽出那種自制力到了極限的隱忍感,敦賀蓮的演技似乎從遇上最上京子之後就不得不多方面應用於生活上——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悲劇。
「什麼叫‘自制力到極限了’?」
女孩怎麼會明白他的苦衷,反而不解風情地繼續追問著。
他嘆氣,傾過身大掌蓋上她的腦袋,揉了揉。
「要回答問題啊——!!」又想蒙混過關嗎?
「看窗外。」
她下意識往窗外看去——
「天……」
東京,是個不夜城。
摩天輪已經升上了半空,這座新遊樂園建在山頭,卻打造了全日本最高最大的摩天輪之最,和東京的中心隔著一段距離,此時此刻,完全可以俯瞰這個東京都的夜景。
不夜城的東京,仿佛要和天穹上的銀河交相輝映,數億的燈光幻成星星點點,卻又比星辰單調的銀色有著更多的變化,流金四散的城市,有交錯的光帶,有點綴其間的光點,光芒炫耀,壯美絕倫。
從來不知道,原來人造的美景,也能讓人嘆為觀止。
「好漂亮——」她攀著窗框大發感嘆,而他則慶幸自己又躲過了一劫。
時光靜靜地流淌著,摩天輪徐徐轉動。
望著她毫不掩飾快樂的側臉,支著手小憩的他,牽起嘴角清淡的笑容。
「還有一分鐘。」低頭瞄了瞄藏在袖子裏的手表,對自己輕聲道。
「——不需要用一分鐘的時間來思考怎麼回答我,那樣得到的一定又是假話!」明明還在貪婪地觀賞著東京的夜景,她卻一點也沒放過身邊的風吹草動。
「還有一分鐘到12點。」
「你的表也慢太久了吧,12點早就過了。」
「那是大堂的鐘被撥快了2小時。」
欸?
「你12月25日過生日的‘第一次’,還是我的。」
「什麼……」
她忽然感覺到左腳被人輕擡起來,急忙低頭——
蓮正小心翼翼脫去她腳上的白皮鞋,那雙被她毫不愛惜拿去丟人偶又撿回來的白皮鞋。
「蓮?」沒有心思在看什麼東京夜景,腳上傳來的酥麻讓她不能自己地縮了縮。
「送給……公主的生日禮物……」他半跪在她跟前,舉起手中一只——
輕盈剔透的水晶鞋。
她再也沒有任何言語。
捂住唇的手如果仔細分辨,定然能看到隱隱的顫抖。
他輕柔地為她穿上,從腳尖一寸寸深入,直到最後腳跟安穩地落在鞋底的那一刻,她聽到他籲了口氣——水晶鞋竟是那麼合腳,就像是為她量身打造——就像是灰姑娘童話中所講述的那般。
「怎麼會知道……我穿的……」
「為琉璃子工作的那一次,你的腳不是扭傷了嗎?」
「……」那時候,他確實替她做過扭傷的處理……
可是,僅僅只是那樣的接觸……
就記在心上了?
兩只水晶鞋,與它們的主人相會。
「京子,真的逃不掉了呢,你看。」笑得像個打了勝仗的孩子,他的眼角,他的眉梢。
她想要說什麼,卻發現言語都被自己哽咽在喉。
知道她喜歡童話……
知道她喜歡灰姑娘……
知道她的一點一滴……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會得到敦賀蓮的愛情?
他的眼瞥向窗外,又對了對手上的表,再擡起時,漆黑的瞳孔亮起了魅惑的神采,那天河上、東京裏成千上萬閃爍的光點,在那個剎那竟然不及他瞳眸中的輝耀,明明只是最難以變化的墨色,卻誘惑得人心中發癢。
夜之……帝王。
失了神的她只看到那性感的唇角一張一合——
「——5、4、3、2、1!」
兩雙相對而視的眼,一雙含笑,一雙驚愕。
窗外的天亮了。
在那一瞬……
無數的耀白光束直沖九霄,在摩天輪對面的天空綻開奔騰四散的花火,她根本來不及轉過頭,就已經被眼角的光芒震懾。
一寸寸機械地挪過頭去,漫天是炫目的七色焰火,交織成美輪美奐的花,然後像是瀑布般拖著長長的金色尾巴下落……
煙花瀑布。
她以為,這已經是最上京子這一輩子看過的最美的煙花。
她以為,這一刻已經是她所感受過的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她以為,這份禮物直到此時已經劃上最讓她動容的句號。
但……
宏美的煙花最後,那些編織起來的七色光,慢慢旋轉成了一個個詭異的形狀。
「happy……」看著天空中的慢慢形成的字符,她不禁念道:「birthday……」
「キ」
「ョ」
「ー」
「コ」
……
「生日快樂,京子。」敦賀蓮低柔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and……」原以為已經結束的煙花末尾,天空上再次出現的字符……
「……還有……」他輕喃。
——i 1ove you.
「我愛你。」
天空中的焰火,終於炸開了一朵抹不去的字符,合著那罌粟般的聲音,印在,她的心。
第59章 ☆ ACT54 LME之念
焰火的味道。
她記憶裏,有數不清的焰火味道。
每一年新年,松乃園都會放各式各樣的煙花,繽紛七彩,開遍天野,象征著新一年新氣象,那個時候她也會跟同齡的孩子一般,在花火之下的土地仰望隨煙花變幻莫測的天空,焰火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微微發熱,微微嗆鼻,可是誰也不會在意。那種熱鬧的氣息好像註入了新生的能量,喜悅歡欣把心頭充斥得滿滿。
焰火猶有竟時,最為燦爛卻最為短暫。
所以每當煙火大會結束的時候,年幼的她都免不了那陣失落感。
人群漸漸散場,地上徒留煙花的殘骸,孤零零立在那裏,即使它為人綻放了最美的那一面,可是仍舊只有那一瞬會讓人記住它。
努力付出,而後,被遺棄的那個。
但這一次不同。
即使看著天空中的字符漸漸消殆,伴之而來的卻是心臟緩不住的激烈跳動。
她試圖去回憶曾經的失落感,好讓自己平覆紊亂的節奏,結果徒勞無功。
窗外已經黯淡下來,雖然偶爾還有遠處高塔投射的七彩燈芒,一圈一圈像是雨夜路上駛過的車燈晃過眼前,但轎廂裏總歸還是一片昏暗。
少了煙火綻放的聲音,她才發現這裏是那麼安靜。
安靜到,已經清楚聽的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呼吸聲聽來起伏平穩,為什麼不像自己那般?太不公平。
「京子?」
那聲音一如夜色般優雅無邊,低沈好聽的音調是最好的催情藥,蠱惑女孩心房裏蠢蠢欲動的小鹿探出頭來。
「在。」
「為什麼不看著我?」
她的心慌得讓自己都覺得可恥,「在……看焰火。」
「焰火結束了。」
「啊,是。」
「然後?」
「……然後?」
似乎覺得這樣的對話可能會永無窮盡,對過的人大手一伸,扳過她的身子。「你怎……」
也許怎麼也預料不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這副光景,敦賀蓮楞住了。
「怎麼了啊?」他擡手,指節微曲滑過她的眼角:「為什麼流眼淚?」
「唉?」她自己也都驚訝得不行,明明是如此曖昧的氣氛,她哭了麼?為什麼哭?
不可能啊,她一向不覺得哭能解決問題的,這種眼淚流得太浪費太不合情理。
哪怕是當初不破尚拋棄自己,她的臉上都見不到一滴淚。
他沈默了。
沈默著,憐惜著,指節有一茬沒一茬地幫她拭去流下的淚,她只是不可思議地眨眨眼,費力把淚痕從臉上抹掉。
「我……我不是隨隨便便哭的那種人……」
「嗯。」
這麼配合?敦賀你太沒誠意了。
「真的,你要相信我!!」她捉住那只還在抹她眼角的手指,撐圓了眼睛道。
「嗯。」他只是靜靜看著她,除了輕輕一聲「嗯」的鼻音,一言不發。
那雙眼睛,惹得她臉紅得高燒不退。
又是盈過淚的眼眶,又是紅暈滿布的臉頰,少女的面容此刻愈發可口誘人。
不知他在心裏暗自做了幾番激烈的掙紮,敦賀蓮抽開了還被握在她掌心中的手。
偏開了頭,手支著下巴,雲淡風輕地講:「想到了什麼過去?」
京子被他再次的拒絕舉動給吹皺了一池春水,一時沒有意會過來。
「也許,跟不破有關吧?」他的聲音有些含糊,像是想問她,卻又像是自語,那口氣咕噥在了一起,像個別扭的小孩,帶著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酸意。
「蓮……?」
「結果還是做不到讓你高興……到底哪一個環節出錯?……也許……」他垂下眼,想了想。
「是我……」
【小尚是我的王子大人哦,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他的新娘,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還不能勝任你心目中的那個王子……」淡淡的聲音。
取代不了,抹殺不了,不破尚帶給她的,永遠不止是一段過去那麼簡單。
「不是。」
突兀地,他聽到一句話。
撇過頭,她正傾過身來。
轎廂不高,但足夠讓她直起身,她卻委曲著身子,讓彎腰的自己能平視他的眼。
纖手覆上他的臉龐,羞澀的顫動卻無法制止她脫口而出的語言。
「you aren&#o39;t my prince.」
他眉頭蹙了蹙,只覺得臉上被她觸摸的地方酥酥癢癢,這種酥癢伴隨著失落感,讓他好不矛盾。
我知道不是。
可是如此坦誠地告訴我,還是會揪心啊,京子。
蔥白的指尖緩緩插入他漆黑的發絲,在耳鬢的地方輕撓。
他像是受調教的貓,被主人撓著下巴引誘,明明吃不到食物還有飽受勾引,就在貓先生終於要忍不住抗議的時候,發現女孩特有的清甜嗓音也沾上了點沙啞——
「you aren&#o39;t my prince.」她直視著他訝然的眼睛,喃喃重覆了一遍。
摩天輪要轉過最高點的前一刻,她的唇覆上他的。
主動的吻。
青澀的吻。
不敢面對他驚愕的眸子,她閉上了眼睛。
本以為僅止於此的敦賀蓮怎麼也料想不到她並不是觸碰後就退開,反倒輕輕碾壓上來。
柔嫩地壓覆,溫柔地輾轉。
他伸手,一只手臂繞過她的肩膀,撫上她的腦後,另一手握上她的腕,不著邊際地一帶,就把她拉入自己懷中。
坐在他大腿上的京子頗有些尷尬,卻也沒有拒絕。
他偏過頭,只覺得她的呼吸噴灑在自己的頸窩,心底按捺不住的那股火竟然又穩穩燃燒起來。
但不行……她說了,他不是她的王子。
既然不是,為什麼要吻他。
詢問的眼神看向京子。
自然知道他疑惑的是什麼,她擡手,從他耳鬢處輕盈一挑,慢慢地取下他柔軟的面具。
那雙嵌進了黑夜的冰眸,一點點從面具後清楚顯露出輪廓。
「you aren&#o39;t my prince.」
第三次,拈著手裏的面具,她低語。
——「you are my king.」
是的,我的國王。
you are my king.
尊貴的,而又溫柔的,高高在上的,而又平易近人的。
隱忍的敦賀蓮呵。
誰能像你那樣輕易掌握她的情緒她的喜怒哀樂?誰能像你一樣沈穩內斂卻讓人欲罷不能?
王子太稚嫩,只有國王才配得上你。
她毫不意外收獲他眼底的漸漸亮起的光芒。不意外,因為他是如此在乎自己的一舉一動,她一點點小小的回應都能讓他驚喜,她已經掌握了這樣的規則,並且也許以後也會為了這個結果而樂此不疲,想著想著,嘴角就泛起笑意。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吊起我的情緒了?」他把她微微舉起,仰面擡眼,眉色下一抹意外而清淺的笑意。
她也笑得眼角一彎:「多謝請教,敦賀先生,以後我也會再接再厲的~」
「我很期待。」
手腕輕勾,兩片唇重新覆上。
眼角的余光瞄向遠處焰火的漸熄的黑暗裏,在心裏道了聲:謝了,社。
☆ ☆ ☆ ☆ ☆ ☆ ☆ ☆ ☆ ☆ ☆ ☆
但是,社倖一如果聽到這一聲謝,定然會覺得自己當之有愧。
頂著寒冬臘月的冷風,他此刻卻汗流浹背地看著面前那個穿著聖誕老人裝的中年男人。
「社、社長……」他抖了抖嗓子,鼻頭有些發癢,覺得自己頭一次面對寶田社長這麼緊張。
這也不奇怪,以往他總是本分甚至近乎完美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如今身為lme的金牌經紀人,帶著lme的王牌藝人,規規矩矩叱咤藝能界也就罷了,偏偏他不但不阻止手上藝人求愛的大膽行徑,還幫襯著做敦賀蓮的同夥,大手筆鋪張這一席只為討好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如果真的被人逮住了馬腳,敦賀蓮的緋聞必然能讓日本藝能界震上三震吧……
雖然lme一向沒有很明確地規定藝人在感情上不能如何如何,但是以藝能界的潛規則而論,顯然這樣的戀情是不被允許的。
他想等社長開口質問,哪想等了三分鐘,卻等來那個代替自己放完煙火的聖誕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身後那只老鼠人偶要來焰火棒,一個人蹲在地上放花火還不夠,又轉過臉眨巴著眼睛對他發出無聲的邀請。
社倖一額頭開始抽動著青筋。
那支花火做了手腳對不對,如果要報覆就來吧!來光明正大地進行男人間的對決吧!用這樣的方式殺死我男人的自尊算怎麼一回事兒!
「社長,你不問嗎?」他走上前,鼓起勇氣。
羅利寶田用花火在地上畫了個大大的桃心,隨後滿意地擡頭望著星鬥滿天:「剛才應該算準時吧,給孩子們看的焰火。」
在他身後的腳步停駐,社倖一不明所以地蹙眉,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嗎?那兩個缺少愛的孩子,蓮和京子——我說的沒錯吧?」
緊了緊眉峰,社低下頭撇向邊去,不知該作何回答。
「你也不用瞞著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也許比你了解的還多。」緩緩站起身,羅利寶田依舊放眼看著天空中大片大片的星鬥,那一刻,他竟深沈地嘆了口氣。「向tora借遊樂園的夜場,請求修奇做客串的人偶,甚至讓瑪利亞把會場的時鐘顯示提早了2小時……」
「社長……?」
「你怕我阻止他們嗎?」
「……」
「為什麼?」
「嗯?」
「——為什麼要阻止?」
「啊?」這不是藝能界的鐵則嗎,炙手可熱的當紅偶像必須保持孑然一身,把所有的愛公平奉獻給喜歡他的每一個人,這樣才能牢牢抓住fans的心,讓他們不至於因為偶像已心有所屬而失去熱忱。
這是……規則啊。
羅利寶田慢慢邁了幾步,這才收回仰望的眼神,轉頭看了看莫名的社倖一。
「你不是那些孩子了,總也應該知道的吧。」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火藥灰燼,找了個長凳坐下來。
老鼠人偶默不作聲地收拾起地上的殘跡。
——既然是愛,為什麼阻止?
「好不容易萌生起來的,寶貴的感情,愛人與被愛的感情。」羅利寶田的眼裏波瀾不起,仿佛一泓深潭,歲月的痕跡引導著潭水向更深處滲透去,愈發沈靜而寂寥。
也有些年齡了啊,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那麼社長你是不反對他……」
「你知道lme事務所名字的由來嗎?」
「不是三個創始人的名字麼?」雖然說,除了寶田社長以外,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另外兩位創始人的出現,比起詭異的寶田社長更加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我也只知道社長是其中之一……」
「是啊,三個人,一個lme事務所。」
並不明白寶田社長用意的社倖一在羅利寶田的示意下,坐到他身旁。
「三個人……如今只剩一個人了。」
「為什……」被這句話引發了好奇心想要追問的社倖一頓時住了口,似乎有意識自己可能會問到些不該問的。
嗤笑一聲,羅利寶田扯起嘴角:「不用忌諱,也許他們現在過得比我還好悠閑。」在那個地方。「不過,有時候還是很不滿啊,一起努力一起奮鬥,為什麼最後留下的那個人是我。」
「社長……」
「不僅僅只是三個人名字而已,其實那個孩子所在的部門,才是lme事務所真正的含義吧……」
love me……?!
「是不是聽起來很可笑?」
「不,只是很驚訝。」
「承認吧,笑也沒有關系,但是我很珍惜這個含義所代表的東西。」
似乎發現此刻的寶田社長前所未有地認真,這讓社倖一也不敢大意地思考起他的話來。
love me嗎?這樣的口氣,感覺像是渴求的愛呢,那麼,和另外兩個創始人,又有什麼關系?總覺得社長既然會提到這個名字,又提到了三位創始人,總不像是順口帶過那麼簡單。
「在我看來,人和其他動物之所以不同,就在於人類最豐富的情感,還有他們表達情感的方式。」
羅利寶田十指交錯,平靜地道:「愛是最難的一環。」
要把自私的心空出一個角落裝下其他人,同時為了那個或者那些人而付出心力,獲取關懷和溫暖,間或遭遇挫折與掙紮,這本身就是最艱難的戰役,敵人就是自己。能付出多少,能容忍多少,能放棄多少,能要求多少……
「明確地渴望愛的心,擁有無窮的力量,激發人的潛力。因為喜歡自己,更希望讓人喜歡,向著這樣的目標去努力,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活著是為什麼,為了工作還是為了名譽?那些東西都可以找得回來,可由衷萌生的愛多不容易,如此寶貴的感情,一旦錯過了,有可能就從此消失,就像是一個生命。」
社倖一覺得,這個話題,已經向著他未知的某個領域伸展,因為寶田社長似乎並不在意他是否聽了進去,好似在作著某種遙不可及的回憶。
但是,至少他清楚了,社長對於「愛」這種感情的堅持。
至少,蓮他們不會遭遇來自lme的壓力吧。
「晚了,你記得讓他們早點回去,十二月的天容易感冒啊。」突兀地中斷了敘述,寶田社長已然起身向著遊樂園的大門走去。
「那麼社長,他們兩個……」
「如果他們真的相愛,即使我再怎麼扼殺,也只會遭來更大的反擊,如果他們不過是一時興起,即使我不管不顧,他們自己也會分開,對吧,社?」
何況,能重新拾起愛人之心,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不是嗎?
他的臉上揚起欣慰的笑容,又禁不住擡眼看了看夜空。
這樣看著我的你們,也是這麼想的吧。
第60章 ☆ ACT55 對自己的戰爭
腳尖輕輕點地,纖細的手臂劃過一個柔順的圓弧,掌心裏仿佛捧起了什麼易碎的臻品,薄唇輕啟,呵氣如蘭。
微微彎起了眼角眉梢,仿佛有那麼點跳脫的金紅染上眼光末了一點沁甜的余韻,細細碎碎的柔色就被暈綻開來。
傾身勾眉,闔上的眸子愜意地感受著從心頭一**湧上的悸動……
「不行。」
第五次不出意外地被叫停,京子掀開眼,面前的伊藤凖人正隨意地坐在道具櫃邊上,舒展著長腿,相機早已被擱置在一旁,只是朝她揮了揮手中不知名的資料。
「你腦海中初戀的感覺就這麼貧乏?」
「伊藤先生,我已經嘗試了五種不同的方式……」京子輕蹙眉頭,此刻的自己穿著一身亮粉色的蕾絲紗裙,頭發也被打理成淩亂俏麗的蓬松短發,配上一張原本就小巧靈秀的瓜子臉顯得別一番雅致可愛。
他手頭上有著她踏入藝能界以來所有演藝事業的資料。這是她一直沒嘗試過的造型,雖然曾經有過打扮天使的記錄,但之後飾演的大多都是生活在黑暗中心有城府的人物,所以連帶的造型也一直不怎麼討喜,要說最上京子目前為止扮演過的角色中,唯一可以稱之為可愛的,估計只有「坊」了吧?就算偶有不是黑暗傾向的角色,也大多往漂亮成熟方向發展,其實究其原因並不奇怪——
因為……
伊藤凖人目光從她身上巨細靡遺地描摹而過——最初認識到這個女孩,其實應是緣於報社所需要的一篇有關於《dark moon》的專題評論文,這讓一向對於文藝倫理劇打不起興致的他以既然是工作怎樣也要做好的心態,將其與前作都認認真真品鑒了一遍。無可厚非地說,《dark moon》與《月籠》不同的立足點,令他私以為二者並沒有比較性——好吧,他認為比較應該是出於一個平等位置上的才會產生的行為,而依照兩部電視劇所處的不同年代對作品的價值評斷自然也不盡相同,所以他對《dark moon》的「超越」,本身並沒有太多想法。
然而,他卻又真實地體會到了某個角色的超越——本鄉未緒。
因為敢在前作的基礎上,做出如此大膽的改造,在不偏離角色意志的同時,卻又使得角色本身與劇情的走向更為契合,作為一個新人演員,對角色的塑造竟是如此鞭辟入裏,這不得不讓人驚艷。
甚至於,每當看到那個勾起嘴角漠然莞爾的未緒,他都忍不住有種病態的欣賞。
這樣一個令自己嘆服的角色,在第三攝影棚初見時,他竟是毫無所察。
這個女孩,太……奇怪了。
搖搖頭,伊藤凖人讓自己從偏離正題的念想裏回過神,之前想到的是,她的角色少有可愛的形態,原因並不奇怪……她的氣場。
實際上,首次見面時,她那種鄰家女孩的樸素氣質,本來稍加雕琢,應該多多少少能演繹出一點青春活潑的味道,現實裏的京子並非不可愛,或者說,年輕與可愛之間本來就很輕易掛上鉤。
可是女性最可愛的時候,無非是關於愛的渴望激發的由內而外的改變,而這恰是她所缺乏的。lme部……當初羅利那老頭會把她安排到那樣的部門不無道理。
沒有想要得到愛的**,所以不會撒嬌不會扮委屈不會博同情,不懂得怎麼把一個女孩最大的殺手鐧施展到淋漓盡致,即使讓她做出可愛俏麗的模樣,她的氣場裏卻總是掙紮著一種突兀的堅毅,雖然堅毅和可愛並不矛盾,但她的堅毅似乎在叫囂她不甘於服從「可愛」這個詞,一旦「可愛」就等於示弱一般,她的表現太過演繹化,卻沒有那種自然流露的感覺。
會讓她嘗試這樣的造型,也是想知道她究竟可以做到什麼地步,究竟對於「可愛的自己」理解到什麼程度,借此對她這個藝人做出最適宜的定位。
而她剛才的表現,證實了他的所想,這讓他很是失望。
「你剛才說……」伊藤凖人抱著手臂,「方式?」隨即伸手摸了摸頭,有點沮喪的樣子。
「有什麼不對嗎?」京子也幹脆停下了之前的動作,向伊藤凖人走過來。
「這才是關鍵吧。」聳聳肩,伊藤凖人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我之所以會讓你帶著藝術形式的誇張,演繹一個初戀的少女,就是要讓你去感受初戀少女那種羞澀可愛的感覺,而不是讓你從不同的方式飾演她。你要演出來的是感覺,不是角色啊。」
演出的是感覺,不是角色?京子有些困惑地思考著,一直以來,對於自己的演技,她都是讓自己學會揣摩這個角色,無論是性格背景還是愛好行為,把自己代入進角色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現在突然跟她說,單獨只演出感覺,卻不是通過動作姿態演出角色本身……感覺……感覺這種虛幻東西,要怎麼演出來?
何況……「初戀」這種東西,根本就是最白癡最自虐最不切實際的少女式幻想——以現在的她,要她怎麼去想象那種惡心的初戀啊!
「會要求以不同的造型氣質表現來達到效果,目的也是為了打造你。我不是導演,只是個註重平面靜態效果的‘業余’攝影師而已。」顯然是看出了京子的迷茫,卻又發現她在迷茫中透出的詭異激憤,伊藤凖人玩味地牽起嘴角邊的弧度,「但是這種靜止中就能傳遞出人物信息的技巧,你的前輩可是揮灑自如的喔。」
「欸?」停下了腦海裏對於「初戀」這個詞的詛咒,京子頓了頓:「……敦、敦賀先生嗎?」上次自己投機取巧地用扮演角色的代入方式完成了平面拍攝,這終究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在沒有動作、語言、行為的情況下,把握所要傳遞出的感覺……
慢悠悠直起身一抖腳,伊藤凖人整了整略有些皺襞的格紋衫,「算了,別換衣服,我們去澀谷。」
「澀谷?是工作嗎?」可、可是她穿成這幅模樣……
「遇到煩惱的事情,就要讓自己輕松下~」此人仿佛毫無羞恥之心地為他的摸魚行為作出辯護,讓京子在無可奈何的同時也頗有點內疚與自責。
會「遇到煩惱的事情」,不正是由於自己達不到要求引起的?
待腦海裏深刻地反省完之後,她才發現已經來到了澀谷。跟隨著伊藤凖人走上涉谷的街頭,京子顯得有些局促。
說實在的,到現在她也不是很明白,社長交代伊藤先生的,關於她的策劃,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要讓幾乎毫無背景和實戰經驗的你,真正能在一場激烈的甄選賽裏博得一席之地,你當然得有一個好的引路人。]
引路人……她瞅了眼在前面肩膀上搭著外套,兀自走得輕快的家夥,這個看起來玩世不恭,初見面時還脾氣暴躁的伊藤凖人,會比蓮更適合做一個好的引路人?——不對,這種時候,自己可恥的依賴性又冒頭了,丟掉丟掉~~~好似扯住從腦袋裏冒出來的什麼似地,她閉著眼狠狠往腦後拋去。
剛回過神,她就嚇了一跳,伊藤凖人不知何時緩下了速度,俯身在她邊側,一雙星眸好奇地打量著,好像十幾歲的大孩子。
「怎……怎麼……?」驟然間放大數倍的男性臉型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伊藤凖人偏過頭,眉角微微翹了下:「你似乎經常做出一些讓人很困惑的舉動。」
該死的妄想癥發作again。京子閉上眼,睜開,微笑:「只是個人的壞習慣而已。」
「哦,那就好,我還以為你背後的東西讓你不安。」
猛眨了眨眼,京子楞住了:「背……後……的東西?」
「就是那個啊,」伊藤凖人轉回身,仿佛沒事人一樣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擡手比了比身後:「一直趴你肩膀上的……」
「喔,原來伊藤先生你也看得到。」
……伊藤躊躇了下步子:「……你——說什麼?」
「也沒什麼啦,他們一直都在的,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跟你回家打擾你。」京子輕描淡寫地說著,不知不覺已經越過了伊藤。
伊藤凖人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你開什麼玩笑啊?!」原本插在褲袋裏的手猛得一抖。
「不就是玩笑麼。」
「欸?」
京子停下腳步,輕笑地眨眨眼:「不是順著伊藤先生的玩笑開的嗎?」
自然而然地微笑。
輕靈的笑意在那麼一瞬間綻成一朵,陽光從她的側臉滑過落下一層金輝,零碎的短發隨著冬日午後的暖風調皮地跳起,那一剎那,她就好像浸入了煦暖的鉑色畫布裏,和那些剔透而飽滿的光色融為一體……
怦咚。
澀谷的街頭什麼時候如此安靜,靜到他可以聽到自己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
他不禁甩了下腦袋,感覺有些不對勁。
不過真後悔啊,剛才自己竟然沒有把相機拿在手中。
明明是那樣可愛的……
唔。
對了,她不是做不到……
「藏起來了。」低喃。
「伊藤先生?」看他出神許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京子湊上前。
「你把自己藏起來了?」伊藤凖人驀地擡眼,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京子皺了皺眉,不明所以。
「在演戲的時候,看到的你都是被塑造出來的角色,你不斷給自己填充一個身份,盡管這個角色有你本人的影子,但角色還是角色,只是思考出來的東西。就好像是提味,但並不是食材本身的味道,怎麼也做不到最鮮最吸引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路旁的露天咖啡座走去,「你知道當初我看《dark moon》裏的未緒是為哪一幕而動容?」
哪一幕?京子怔忡了片刻。難道是……
「未緒的那一場哭戲。」
果然。
「知道原因嗎?」
「……演技……?」雖然不好意思,但是她想不出緣故,至少,劇組裏人們的那天的評價就是說她表演的演技十分出色,連蓮都給予了肯定。
噗。聽到前方傳來的嗤笑聲,她耳根子一紅。
「說真的,演技好的人我見多了,那一幕你只能說不算差,不過也落不到讓我記住你。」
京子有些失望。
此時伊藤已經挑了個街角的位置落座。露天咖啡座裏,伊藤好似計算好距離的悠然步履輕踏上鵝卵石小道,本來就高挑瘦削的模特身段又呼應上一張劍眉星目的陽光臉孔,頓時就引起四下裏側目,當垂頭喪氣的京子跟上的時候,兩人的搭配更為顯眼起來。
「喝什麼。」
「不用……」今天連續再三遭受打擊,還有什麼心情坐下來閑適地考慮喝什麼啊。
伊藤凖人喚來侍者:「two cups of paris romance coffee p1z。」隨即轉過頭,「試試這裏的巴黎戀曲,味道不錯。」
「這樣好嗎,我還是回去繼續練習吧……」現在的她實力還是太弱小了。
「我說,」伊藤凖人倚上桌沿,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喚回她的神智:「你還沒想到我為什麼會動容的原因吧,那可不是練習能解決的問題。」何況他一開始就不是讓她在練習。
「也許是對劇本的改變?」
「也只是一部分哦。」
京子想了想,搖搖頭:「不知道了。」
「拍那場戲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微微擡首,她皺著眉頭回憶著:「……大概是,未緒的遭遇之類的。」
伊藤凖人驀地後仰靠上椅背,作出掃興的表情:「不對,至少不全是,或者說,大部分不是。」
餵餵,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那時候在想什麼啊,京子懊惱。
「那時候你肯定想的更多的是你自己。」
——自己?
「我會動容的原因是——感覺。表演最重要的是演員能通過演技給予觀眾適當的感受達到共鳴,你在哭的那一刻必然把自己和未緒這個角色在感覺上達成了某種聯系,所以你和未緒徹底重合了——我不是看到有人披著未緒的皮在演戲,而是真實感受到你就是未緒,未緒就是你。」
偏著頭,京子靜靜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一邊消化著伊藤凖人的話語。
「這就和今天早晨發生的一樣,我讓你表達初戀中少女的感覺,你卻一味在思考這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少女,她會有怎樣的反應,可是真正在戀愛的時候,那些言語姿態表情動作……沒有一個是思考出來的結果,那是——‘感覺’。」
感覺嗎……那個時候……未緒看著嘉月和美月一對璧人……透過他們她看到了什麼……
她,最上京子,看到了不破。
【尚,你從來都沒有告訴我,幸福是什麼樣子。】
是的,那個時候自動自發地就回想起了不破帶給自己的遭遇……就和未緒一般,「所有人都遺忘你的感覺,所有人都不會在意你的感覺……」以他人的存在為前提的自己——她和未緒走過一樣的路。
所以,這就是靈魂上的契合?
「你想到了什麼?」
伊藤凖人撐著下巴懶懶地問。
京子略頷首,嘴角不著痕跡地扯了扯:「似乎,是你說的那樣。」
「所以把自己藏起來了?」
「伊藤先生好奇怪呢。」京子靠上椅子環抱胸口,帶著一種幾不可查的冷然微笑。此時此刻,她大概明白了伊藤凖人指的是什麼。「明明我們在說演技的事,怎麼突然說一些沒有聯系的話。」
「你知道嗎,」伊藤突然猛地趨近她,迎面而來的男性鼻息讓京子措不及防地後仰:「你這是心理學上典型的防衛者姿態,靠上椅子是因為想遠離我,環抱胸口是阻隔我保護自己,所以這表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而你拒絕我的話題並不想談。」言末,漆黑的眸子微瞇,和鼻梁下詭異揚起的嘴角形成了詭譎的笑容,與此同時,他的手攀上她的椅背阻止她因為後仰可能仰翻的身軀,大掌的溫度透過柳藤的縫隙傳到她的背脊,更讓她背脊發涼。
太近了,除了蓮和那個該死的不破尚,她還沒有和誰這麼面對面相隔寸許地對視過。
伊藤凖人長得太光彩奪目……他的皮膚是比小麥略淺的顏色,並不白皙卻看起來很是幹凈,眉頭的角度,眼窩的深度,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弧度,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精確的工筆雕刻出來的形貌,額前的幾縷零碎的黑發略帶卷曲地貼向耳際,反射著午後的陽光,所有的一切組合到一起,比起不破桀驁不羈的帥氣,更有一種說不出的俊俏。
尤其是那張寬薄的嘴唇,他笑得時候總是不對稱地微翹起一側,然後咧開幾顆白牙,卻一點沒有邪肆的意味——反倒是暖陽被揉碎的光輝細細碎碎灑在眼窩嘴角,汲取了金色輝耀的瞳仁泛著冷色調的光澤,襯上浸漬了光的唇表,讓原本就輪廓鮮明的他一瞬間更為清晰起來,爽朗璀璨。
但是承認他好看是一回事,接受他的侵犯就是另一回事了。
顯然此刻他在挑釁她。
最上京子動了動唇:「伊藤先生,雖然這麼說很無禮,不過你的牙縫裏有黑色不明固體。」
下一秒伊藤凖人倏地收了身軀,下意識地低首皺起眉頭:「沒有啊,早上是熱可可和黃油吐司,哪裏來的黑色不明固體……」而後他帶著疑惑擡頭,正巧碰上京子抑制不住的笑意。
「喔,騙人是不好的。」伸指朝京子的方向示威性質地點了點,一邊閑適地枕上自己的右臂,「別想轉移話題,為什麼現在的你和那一刻的你不同?」
涉谷街頭人來人往,京子仿佛沒聽見似的,掃了眼長街的盡頭。
伊藤完全沒有識相的打算,只是繼續帶著那種健康無害的表情鎖定她。
「‘我們’,有區別嗎?」她終於正色看向伊藤凖人。
聳肩。「至少我可以清楚分辨出來。」
「為什麼,那不過是演戲而已。」
「你之前的表現倒比較像是在演戲,那場哭戲不像。」
「伊藤先生在質疑我的表演水準,我會改正的。」
侍者恰好遞上了兩杯咖啡,伊藤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喝了一口灌入口腔,然後很舒暢地發出聲喟嘆,把杯子放回桌面,攤開手:」不好意思,我主修表演,輔修心理學,業余愛好人物攝影,近五年藝能界工作經驗,在我面前裝傻是沒用的。」
京子的眼神一滯,為什麼有這麼執著的人?她不是裝傻,只是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不同。何況——這跟他有關系嗎?
看著他一臉正義凜然的求知表情,要是敢告訴她純粹是好奇這類的理由,她一定會不遺余力地剮了他!
似乎是接收到了京子的怨憤電波,伊藤凖人挑眉:「別這樣小瞧我好吧,我會問這個也是了解你的表演瓶頸,跟那些什麼好奇八卦之類的因素完•全•搭不上邊。」
「真的?」
「真•的!」他伸出並攏的兩指,一手捂住胸口:「要不我發毒誓。」
「好,你發吧。」
「我靠你這麼狠。」伊藤凖人一下子泄了氣:「好吧,我確實有點好奇。」立馬就感受到迎面而來如浪如潮的強大怨念洶湧:「——但是這確實是你現在表演的瓶頸!」
京子這次不再輕信他的唬騙,反駁脫口而出:「蓮都沒有說過這些!」
一剎那,兩個人都楞住了。
「其實,你跟蓮非常要好?」
有種穿幫的感覺,京子眨了眨眼,當初蓮裝作不認識她,後面在伊藤面前雖然有交流也不到知交的地步,她也不懂蓮想不想讓伊藤知道他們親近的關系。
不過奇怪的是,伊藤凖人這次卻沒有挖牛角尖,反倒正經地接口道:「或者是他沒發現,不過如果他非常了解你,他確實不可能沒發現這層原因,我也不相信,或者……」欲言又止。
「或者?」
「或者——他並不想讓你發現。」
這回輪到京子不解:」為什麼?」
「誰知道呢,也許不想讓你再重溫那個時刻,也許怕你意識到而有所得的時候又會有所失。」
也許怕你意識到而有所得的時候又會有所失……
她仔細品味著伊藤凖人話中的深意,低語著:「我一直很奇怪……」
「嗯?」
「你,四楓院先生,和他的氣場都那麼相似,上次看過你們的相處之後我也堅信你們曾是非常親密的摯友,為什麼在你出現之前,他從來都沒有提到過他有朋友……」
這樣的疑問雖有挑撥離間的冒失,但是原諒她真的太困惑了,敦賀蓮的過去,甚至現在,對她來說皆是空白。
她聽到對面輕輕嗤笑了一下:「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他還會來主動找我。」
這句話瞬間觸動了她一直以來保守的所有好奇心,鎖上的問號倉庫被關鍵鑰匙開啟……
他們之間遇到了什麼?
「在他去米蘭以後,我們就再也沒聯系過了。」
「前幾個月?」
「當然不是,」伊藤凖人搖頭輕笑:「我們曾經是殊途同歸的人,有著同樣的資本,也都以為會一起踏入藝能界,我浮躁沖動,剎夜溫和有禮,敦賀則像是我們的中心,隨性灑脫。但是和我們不同,蓮似乎面臨著一種壓力,一種他試圖不讓我們知道的壓力。」
是的,這種壓力哪怕是現在她也能隱隱察覺。
「我們雖然很交心,卻阻著一層看不見的隔閡。要說分別也很莫名,某件事發生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蓮,而剎夜一消失就是半年的時間,之後也開始沈默寡言,再後來……我們彼此各奔東西。」
「……」京子覺得似乎捕捉到了什麼要點:「某件事?」
「你和他關系又不是很熟,知道那麼多幹嘛?想知道自己問他本人啊。」伊藤凖人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調笑著。
京子驚異地退開來,摸摸被調戲的鼻頭,帶著點薄慍。他是故意的,想讓她自己坦白和敦賀之間的關系,他明明已經若有似無地意識到什麼了。
即使知之甚少,她也知道必須打住,再這樣下去,也許她真的會在伊藤凖人面前露餡,至少她現在還是有一些收獲的——蓮背負著一種壓力,自小就有的壓力,某件事發生之後,他就把自己和以前認識的朋友分隔開來,這件事發生得必然很突兀,而且影響很嚴重,至少對他而言。
「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好像並不是那麼喜歡做藝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顆小石子雖然沒多少分量,卻從一個足夠的高度落進一池平靜無瀾的深潭。
還沒等到她發問,伊藤凖人就仿佛自言自語接著說:「雖然我們當初都想進入藝能界成為成功的藝人,還參加了紐約的新人培訓,可是敦賀本身對藝人的熱情似乎並不高,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對演戲的排斥心理,奇怪的是他卻很堅持這個理想。」
敦賀……蓮不喜歡做藝人?不喜歡演戲……?
開、開什麼玩笑?!當初是他說,她對成為一個藝人的動機不純,對演戲沒有足夠的熱情,而因此和她產生最初的矛盾,現在告訴她其實敦賀蓮是不喜歡演戲的,她怎麼能夠相信?
那個在大雨裏堅持一遍又一遍拍攝的敦賀蓮排斥演戲?這簡直就跟說最上京子喜歡談戀愛一樣讓人匪夷所思。
可是見識到了伊藤凖人的看人眼光,她卻又不得不懷疑,也許真的有什麼是她所忽略的。
排斥演戲,卻又堅持做藝人演戲……
疑問越來越多了,然而這些問題,她真的都可以去和蓮尋求答案嗎?
「好像跑題了哦。」
「欸?」
「我幫你解答你的疑惑,你也應該有所回報吧?」
京子嘆了口氣,這個人還真的是堅持不懈啊。抿了下被風吹得略有些幹燥的嘴唇,一雙手無力地捧上咖啡杯。
她才知道伊藤凖人原來不是好心解惑,信息的公平交易這一劫是躲不過了。
「我不想回憶起以前的我。」
手中的咖啡杯升騰著冉冉的熱氣,但是還是能感覺到無法抵抗的寒意。
「為了別人竭盡全力卻迷失自己的我,我不想回憶起。演未緒的時候,我想到了那個自己——某種程度上,想要創造存在感卻以失敗作結,想要找到方向卻沒有創造出自己應有的價值,渴望被愛卻失去了愛,我覺得我能體會未緒的遭遇,這或許就是你說的為什麼那場哭戲很真實的原因吧。」
「也是你被安排到love me部的原因?」
一針見血。
伊藤凖人傾身趴上桌沿,楞是睜著一雙星目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直到她被看得毛骨悚然的時候,他突然長長吐了口氣:「原來就是個受了挫折打擊就不敢面對過去的別扭性子。」他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的可挖,比如什麼潛在人格,神秘身份啊之類之類之類。
扭曲的眉毛顯露出一副「什麼啊,不過就是這樣啊」的無恥表情。
然後他面前的咖啡勺不知什麼時候扭成了一團。
「——我、我是說——」他連忙伸手阻止,雖然也不知道在阻止誰。
「我沒有不敢面對過去,只是那種跟傻子一樣為別人付出感情,最後卻真的被人當做傻子的角色,有什麼值得去回憶的?」京子下意識地握緊了拳。
伊藤惋惜地撥弄著那一團咖啡勺:「那也是你自己啊。」他擡眼覷她:「感情是一步步積累和完善的,人有別於動物,能表露豐富的感情,無論是好是壞,這都是你人格完善的一部分,你強硬的把其中一部分抽取掉,而且為了抽取掉這一部分,還要影響更多的部分,你的感情,你的人格,還怎麼完整?」
「……我……」拋棄那個愚蠢天真的自己也是錯誤?她只是想重新塑造一個真正的自己,一個自己想要的最上京子。
「為什麼在藝能界越久的藝人越出色?因為他們比你這種菜鳥有更多的經驗,好的壞的都了解過實踐過,並且學會如何善加利用。就算沒有外在資本也有充分的閱歷支撐起他們的演藝之路。如果他們都像你那樣,經歷過不幸挫折就把這段經歷避之不談封存起來,就無法從中學到東西。」
因為愛錯過就不再談愛,那就永遠不可能真正獲得愛。
[你欠缺身為一個藝人不可或缺的條件——去愛人之心與渴望被愛的渴望。]
耳畔沙沙聲響,伊藤凖人雙手插在口袋裏,站起了身。
「好好想想吧,躲避和隱藏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只有充分釋放自己的感情,才能真正投入到角色中去,你應該先塑造的是感覺,不是角色。」
他慢慢踱步到欄桿邊,鐵藝雕花欄桿閃耀著漆黑的光澤,一如他的神情一般冰冷。
京子訝異地循著他的目光,視線隨著從帆布頂棚投射下來的金色光線而有一些朦朧感,涉谷的環境太嘈雜,街頭擁擠來去的人流讓她也捉摸不透伊藤凖人到底在看什麼,但是她卻能感受到伊藤凖人目光裏透出的悲哀。
隨後伊藤凖人轉過身,他的雙肘倚靠著欄桿,又是一抹斜扯起的笑容,卻與之前的健康明朗南轅北轍,那是毫不掩藏的遺憾,甚至可以從笑容消失的末了捉住一絲不欲人知的譏嘲。
有時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湊巧,你想尋找的時候就是找不到,當你放棄的時候,它又偏偏出現在你面前——就在他肩胛的縫隙裏,她突然發現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
雖然戴著墨鏡,雖然遮著絨帽,可是那個步伐的姿態,那個優美的背部線條,是最上京子曾經以同樣的角度觀摩研究過的——
「小澤小姐?」
清純的菜花田精靈,拒絕露背的矜持偶像。此刻她卻在一個老男人的臂彎裏……
「aube的市場宣傳部經理。」完全無礙地解讀了京子臉上的驚詫,伊藤凖人垂首,把玩著攤開的手指,「昨天剛和我談了he1ena的平面拍攝。」
微微的蹙眉,心裏的某塊玻璃開始產生裂痕,破碎的聲音是如此清晰,甚至可以分辨從一道裂痕延伸到另一道裂痕的清脆。
「別學她,你不需要那些也可以做到更好。」
兩個不相稱的人影就那樣相擁相偎消失在街角。
「he1ena的平面,他們要重新選角,我放棄了這個單子。」
「她……一直都是那樣嗎?」仿佛沒有聽到伊藤凖人的話,京子的目光仍舊停留在街角。
伊藤的下巴微揚:「最初不是。」
「明白了。」
「京子?」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仰面一笑:「無論是躲避還是隱藏,旁門左道終究治標不治本,絕對的實力才能讓人無話可說,不想搖尾乞憐的話,只有正面迎擊才是最強的手段。」
那個時分,帆布頂棚間傾泄下的光團跳躍在她的眼角眉梢,那個了然的微笑猶如最虔誠的宣誓,宣布和過去那個最上京子對壘的戰爭正式開始。
「你的手機響呢。」
短暫的寂靜過後,伊藤凖人突然冒出一句不著頭腦的話。
咦?
她這才發現過於的出神讓自己忽略了手機的鈴聲,疑惑地掏出手機,一個未曾見過的匿名號碼,讓她猶豫地按下了通話鍵。
——「餵?」
此時的最上京子怎麼也不會想到,接到電話的4個小時後,她會乘上前往京都的車,而且——和她不共戴天的最大仇人一起。
第61章 ☆ ACT56 誰的夢想
「真的很嚴重嗎?」高速公路的夜燈在車窗外投過一圈又一圈的光影,打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她十指交握糾結在一起,顯得非常不安。
「不知道。」
身邊的人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修長的頸項懶洋洋癱在汽車後座的背靠上,細碎的金發柔軟地鋪開,隨著側邊掠過的車燈泛耀出冷艷的色澤,不破尚背對著她的目光越過了後窗玻璃,消失在遠方,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明明還在生尚太郎擅自離家的氣,卻在今天火急火燎把他從東京叫回去,不破甚至把當日的通告改期,那一定是病得很嚴重吧。伯母當初是把她當做準兒媳培養的,對她雖說沒有關懷備至,但是也至少把她撫養到了16歲,松乃園……身為一個老板娘所負擔的壓力確實很沈重,曾經她希冀成為不破的新娘,為此還做好了犧牲自己的覺悟,這次她是以一個怎樣的身份回去面對他們的呢……
和尚太郎這種家夥共同回到京都,那個充滿著愚蠢少女回憶的地方,她也是千百不願,不過伊藤先生說過,躲避和隱藏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她也下定決心要正視這段經歷,這一次也就當做是試金石吧。
不對,她怎麼能把註意力集中在這種事情上,現在當務之急是回去探望伯母,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
至於她和不破分開的事,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找機會就跟他們澄清清楚吧。
這種焦慮中帶著自我安慰的暗示直到她見到伯母的那一刻徹底暴走了——
「欸?伯母?!您的身體好些了嗎?怎麼——」面對拉門後略顯虛弱卻和她微笑頷首的婦人,最上京子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神態和語言來回應。
「呵呵,沒什麼大事,就是小感冒。」
沒•什•麼•大•事•就•是•肖感•冒?
「不——破——尚太郎!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迎接我們進松乃園的會是伯母!」
休憩的和室裏,京子猛揪起不破的衣領怒目而視,冒火的眼睛裏寫滿把不破尚千刀萬剮的怨恨,她為了伯母的病情放下工作放下對不破的不滿回到京都,結果面對的是不破尚太郎再一次的欺騙?
不破尚卻十分鎮定地掀起嘴角,「怎麼,難道你還希望現在看到我媽臥床不起?」
她的瞳孔一收縮:「我才、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你明明說伯母——」
「我是告訴你我媽病了,她確實病了不是嗎?」他擡手輕松地拍了拍領子,把她的手拍掉:「我不覺得我隱瞞或者欺騙了什麼,至於你到底腦內補完成什麼樣我就不知道了,笨蛋。」
怒火中燒根本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最上京子徹徹底底感覺到不破給予她的輕視和侮辱,如此重要的關於長輩的健康問題,竟然被他拿來作借口,以致她也為此跟伊藤先生請了2天的假期,到現在還不知如何跟lme交代。
[「剛才松乃園那邊打來一通電話,我媽病了,我要推掉工作馬上回京都,我就問一下,你要不要去……見見她。」]
回想起不破的說辭,她越想越惱火,這明顯含故作嚴肅提升嚴重程度含義不明的語句,加上當時的那種沈重語氣,和他一向輕浮的態度毫不相符,她當然會自動自發腦內補完,伯母的病重,不破被召喚回京都,讓她一起回來見伯母一面雲雲,她也不敢在電話裏再問太多,之後問不破嚴不嚴重,不破也只是回答不知道,卻反而讓她以為是談及了痛處。
……等等,這麼說來,不破從頭到尾確實都沒有說過伯母病重,卻讓她誤以為……這也該死的是演技麼?!她居然被不破尚這種表演菜鳥給騙了!
「你滿足了沒有?」
帶著點壞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一股寒氣從尾椎跐溜爬上了頸椎,京子被他突然低首出現在自己視野裏的面龐嚇了一大跳。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攀著我的領子不放,怎麼,你確定這個時候,‘合適’嗎?」他的眼底好像閃過一道光,快到讓她分不清那道光指向哪,然後他就把目光移了開來。
雖然想反擊他,但是現在這個角度實在尷尬,讓她想起銀座表演的那一次,被他強吻的一幕。
令人不悅的感覺,她皺了下眉,後退了幾步。
不破有點奇怪,今天的態度很反常。
總結了下他的表現,她忽然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不破為什麼要騙她來京都?
「阿尚,恭子——」在她對著不破尚思考問題,而不破尚好像在神遊思考問題的時候,松乃園的主人,不破的母親進來了:「今晚你們回來得有些遲,當家的已經睡熟了,明天再說吧。阿尚突然說回來,你們之前的房間都還沒整好,只能先用客房,我幫你們去鋪床……」話末,不破母正要轉身出去就被京子攔住了。
「伯母你有病在身,這點事以前我也做的,讓我去做就好。」京子接過她手中的鑰匙:「哪間?」
「2樓的青竹之間。」畢竟撫養了那麼多年,都當做是兒媳看待,不破母也沒多說什麼,就讓京子先行去準備。
京子走後,休息室內的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為什麼會想回來?」
「不能回來嗎,過兩天就走了。」不破尚無視著母親語調裏的顫意,索性盤腿坐了下來:「反正你知道我是不會接手松乃園的。」
「你還是這麼任性。」女主人握著拉門木框的手緊了緊:「你父親到現在還在生你的氣,我一個人擔著這個攤子不知能撐多久。」
「你們明明看到了,我在東京有我的生活!我可以成為全日本的偶像,為什麼要窩在這個小園子裏一輩子,傻兮兮做什麼旅館大少爺!」
「住口!」
「就算住口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松乃園是我們家的根基……我們就你一個兒子——」不破母緩緩轉過身,微紅的眼眶裏透著絕望:「尚太郎……你什麼時候能夠懂得負起責任?」
「那誰給我負責任?」
他毫不避讓地直視著面前的母親。
長久的僵持。
一聲嘆息,不破母輕聲道:「我就知道,和偐二一樣的倔強性子,怎麼也說不來的。」
不破嗤之以鼻。
「你不想守在松乃園也沒關系,旅館最重要的是老板娘,我之前和你說的事,我已經知會芽菜,她也同意了,說過幾天會親自去東京和恭子談。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和她說?」
「——早點結婚,讓恭子接手松乃園。」
☆ ☆ ☆ ☆ ☆ ☆ ☆ ☆ ☆ ☆ ☆ ☆
京都的夜晚,即便是少了春日和風,缺了夏日蟲鳴,遠離秋日紅葉,在冬日也一樣有種自然流淌的美麗風韻。松乃園這兩天剛下了點冬雪,雪不大,薄薄的一層落在檐角,時不時融成剔透的水滴清脆落地,院子裏處處銀裝素裹,就連竹筧也包上了層薄如蟬翼的水晶,維持著向下的角度半盛著積雪。
深深吸入一口京都的空氣,京子滿足地喟嘆了聲。
這裏,是她長大的地方。
雖然有著一些愚蠢的回憶,但畢竟是家鄉,回到家的感覺是怎樣一種言語都無法描述出來的美好,即使這裏有離開她的母親,有拋棄她的不破,依舊無法阻隔她和這片土地的共鳴。
而且,這裏還有值得她去品味的回憶。
那片日光森林下的精靈王子……
.
就在腦海中浮現出的模樣之時,那瞬間不期然地和印象裏的另一個角色重合了。
還沒輪到她繼續細細分辨和思考,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這種天氣,站廊道上不冷嗎,傻子。」
她閉上眼,想要對這個聲音充耳不聞,這個人就是如此,哪怕是一句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能讓人覺得不舒服。
嗯,不對,應該是針對她來說,他和其他女人的對白貌似還是很成功的。
然後的事情,她發現自己不能再輕松忽略了,因為有個氣息逼近了她,成功侵入了她身周十公分內,接近貼身,讓她寒毛悚立。
「沒人告訴你,對於一個俗到家而且非常無趣的女人你應該保持一定距離嗎?」
並沒有睜開眼,她努力讓自己冷靜地嘲諷。
「小氣的女人,一句話能記這麼久。」他輕輕發出一個「嘖」的單音。
「因為你不是我。」察覺他沒有避嫌的意思,京子幹脆徑直轉回身,掠過他走開。「你的房間整好了,這間不是套間,我去問伯母拿其他房間的鑰匙。」
不破尚也隨著她繞了個身,窄瘦的腰際和雙肘倚上木制欄桿,一只腿閑適地往另一只上交錯靠去。她不肯看他,他也不著急,只是揚起聲音和嘴角:「去了也沒用,這是唯一一間空房,而且她的用意本來就是要我們兩人一間。」
停住腳。
她抿抿嘴:「什麼意思。」
他聳肩:「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並不能代表自己就能理解,京子緩緩轉過頭:「伯母在想什麼?」她還只是剛剛十七歲。
「她……」她想讓你做我的妻子,接手松乃園。後面的話在喉嚨裏打了個轉又被咽了下去:「她以為我們還在一起。」這句話末了,不破仰起臉,讓目光往綴滿星子的夜空看去,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是不想捕捉到話末對方可能出現的輕蔑表情。
「我會跟她說清楚的。」
「怎麼說?你打算把她從床榻上叫起來然後告訴她,‘我和你兒子分手了’?」他陰陽怪氣地拿捏著那句話的聲調,「去吧。」
京子默默握了握拳。
「我不會跟你一起睡,想都別想。」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不破放下腿,從倚欄的姿勢裏站起來:「不過你也知道年關的時候來祈福的人有多少,唯一一間空房可不是騙你。」
「不破尚太郎!」
「欸?」他從她身邊走過,開始旁若無人地脫外套。
京子有些羞惱地把眼撇開:「你這個家夥到底想怎麼樣,今天也是,莫名其妙地把我騙回京都來到底有什麼用意?」
之前對她說喜歡什麼的,不過只是他的變態占有欲而已,原本在一起的時候看都不看一眼的傭人,卻在她離開之後告訴她喜歡,讓她更不能相信,她已經不想再去想那句話的含義和用意了,只知道現在不破一而再再而三地進入她的生活讓她非常•非常•不能接受。
已經做好了放下這段過去和仇恨的準備,想要開始屬於自己的人生,為什麼不破還是那麼粗魯莽撞地要來橫插一腳,不給她一點點自我調整的喘息機會?
把自己扔進沙發裏的不破瞇起眼,帶著不悅:「不這麼做你什麼時候會給我機會和你說話?我說了我……喜歡你,難道那時候你在夢遊嗎,笨蛋!」那雙澄明的瞳孔緊縮起來,全神貫註地鎖著她,讓她感到動彈不得。
「正相反,這句話是我要問你的,你覺得等我不想和你撇上任何關系的時候再用這種方式來戲弄我很有意思?」她傾下身一鼓作氣瞪回去。
可是下一秒她後悔了,也許是她這句話著實惹到了大少爺不滿,一只有力的手捉住她的臂腕,猛地一拽她就猝不及防地跌坐下去,正坐在——他的腿上。
如果僅僅只是坐在他腿上還不夠勁爆的話,更讓她大腦短路的是身下感受的到的,對方某個部位的變化,此刻正頂著她,讓她仿佛生吞了一只蒼蠅。
雖然她很青澀,但基本的生理知識她還是有的,何況之前也和蓮對這些事有過一點接觸。
「這樣也是假的?嗯?」不破趨近她,他們兩人的面孔幾乎鼻尖貼著鼻尖,他一字一句地吐露。
他覺得這是能表達清楚地最有利證據,而她不這麼想。
也許是短路的大腦還沒修覆,她一時片刻竟然沒想到跳起來,而是顫抖著聲音:「男人只要想,對誰都可以有這種反應……」她也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得知的這個道理,好像是某月某日奏江和她抱怨腦殘男人的時候給的評價,她下意識地就說了出來,聲音裏在極力隱藏的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尾音幾乎要飄起來。
「哦?敦賀蓮就給你這種印象了?」他的手下意識地捏得她生疼。
這句話讓她瞬間回過神,倏地甩開他的鉗制:「他和你才不一樣!」強大的黑色氣流眨眼爆發開來,整個房間頓時無比壓抑,空氣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碎碎念,詭異得讓人忐忑。
可是她才甩開一只手,另一只又被他靈敏地抓住了,好似一開始就料到她的舉動,不破尚絲毫沒有意外地又扯回她,只是這回,兩個人不再有那種曖昧的姿勢。
「所以說……」不破尚勾起的邪肆笑容看著有點危險的意味:「怎麼不一樣,他就不會有反應麼?」
這不是不破……印象裏的他雖然有些壞,有些輕佻,但不到這麼無禮的地步。
京子皺起眉,有些理不清這到底是什麼狀況,這種疑惑甚至讓她不知道到底應該生氣還是應該先問個清楚。
夜靜得能聽到屋檐滴落的融雪聲。
空間裏有他濃重的呼吸,她可以看到他藏在明黃色針織衫下的胸膛在快速起伏。
「你想問什麼?」她眼中的不安漸漸平靜下來,幹脆任由他捉著她的手,只是嘴唇輕輕開合。
「你和那個家夥,究竟是什麼關系。」
「誰?」
「明明知道我說誰。」
她一動不動,鄙夷地掃了他一眼:「就算不是同一個事務所,也是你的前輩,那個家夥來那個家夥去的真的沒關系嗎?」
沒想到他竟然很欣慰地彎起嘴角的弧度:「果然如此。」
她的眉頭微微一蹙。
「他對你來說,只是個前輩吧?——離開我之後孤身一人在東京,恰逢此時遇上一個披著羊皮的大灰狼對你伸出援助之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慢慢就在心裏化為崇敬,分不清仰慕的差別讓你和他糾纏不清……」他越說越滿意自己勾畫的答案,連手指都不由得摩挲起她光滑的手腕來。
京子終於彈開他的手,在平靜之下的剎那做出舉動讓他措手不及,「我覺得我的手要發臭了。」
「這麼明顯地表現對我的厭惡,不覺得太誇張了嗎?」他楞了楞。
「請相信我已經抑制了。」毫無遮掩地直視著不破,不帶波瀾起伏地:「而且,突然改口說喜歡我的你,不覺得太誇張了嗎?」
「到現在你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自己犯過的錯連自省的道歉都沒有,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人的話?」她冷笑。
沒想到這句話換來讓她更不可置信的答案——
「——我為什麼要道歉?」
……
……
他驚訝,她更驚異。
雖然知道他自大自我,桀驁不馴,可是她沒想到不破已經進化到了恬不知恥。
「我說過,我那時一直認為你是我的,就算我口不擇言也只是對你的抱怨而已,對自己所有物連抱怨的資格也沒有嗎?你能否認,那時候的你在我身邊,不是一個所有物式的存在?!」
……
瞳孔伸縮,她發現對於不破目光灼灼之下的指控竟然無從反駁。
以尚太郎為第一優先的自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不過。
完全喪失了自我的最上恭子——尚太郎的所有物。
這些……是事實。
……不對,她努力甩甩頭,這種顛倒黑白的理由不是她動搖的原因,這個家夥是仇人——侮辱她、拋棄她、強吻她、綁架她,今天還要欺騙她的敵人!
「我以為上一次已經清楚表達了我的感受……」他咕噥著,在她組織起新的語言之前,不破卻先換了一個話題:「24日那天晚上,我去了寶田瑪利亞生日宴的宴會廳……」
仍帶著警惕之心的京子順著他移動的手看去,卻沒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拿出了一個閃著童話般七彩色澤的禮物盒。
他就那樣很隨意地張著雙腿坐在沙發上,一只手靠著修長的腿,一只手向她遞來那個盒子。
——「我聽說宴會應該是12點散場,可是當我結束通告趕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一個人。」
那是因為……宴會在「他們」的操控下,偷偷提早2小時結束了,京子在心裏回答著。
「生日快樂。」
那個仿佛罌粟美麗蠱惑卻又帶著毒的盒子。
盒子被呈現在她面前,長久,長久。
久到京子已經不知道數了多少次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對方的心跳聲。
「快點拿走啊,你不知道手一直舉著很累嗎?」不破尚撇過頭。
「我……我的生日……已經過了。」
「廢話,過了就不能收生日禮物?」
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盒子已經被人粗魯地塞進她手裏。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問:「是什麼?」
不破尚嗤了聲:「你這女人,果然非常無趣。」當初他說的就沒錯。
「既然無趣你就不要給我啊!」京子毫不客氣地把盒子狠狠丟回原主人懷中。
不破尚霎地站起身又把盒子丟回去:「你怎麼就那麼計較,送出去的東西有拿回來的道理嗎!」
對於迎面而來的東西下反射性抓住的她忍不住打算再次扔還的時候,不破尚趕忙伸手示警:「不要再丟了,裏面的東西會壞的!你自己拆一下會死啊?」
不要。
當著這家夥的面滿足他虛榮心去拆開他送的禮物這樣的事情,心裏有一百個最上京子都在叫囂想得美!
就在京子作勢拋擲的下一秒,不破尚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是bling bling•彩妝組行了吧!」
一怔。
「你這是什麼表情?不滿嗎!」
「沒……沒有……謝謝。」京子打起笑容,忙搖搖頭,側過臉暗忖——雖然很高興是自己迷戀的彩妝,但是為什麼尚太郎和小奏江是一個思考模式……
等她轉回頭,卻被面前放大的臉孔寫真嚇了一跳,不破瞇著眼冷瞅她:「這不像是你該有的反應。」——應該是眼睛突然一亮,然後拆開禮物盒興奮地跳來跳去,叫著啊啊啊啊,噫啊啊啊——彩妝啊——多麼美的形狀——多麼閃亮——太棒了啊啊啊啊——再然後忘形地抱住他或者摟著他的脖子感動得說一定會好好珍惜它的之類之類。
↑不破尚的美好幻想。
當然幻想終歸是幻想,不破也知道以最上京子現在的個性,抱住他摟著他這類可能完全可以歸進癡心妄想,可他就是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連最基本的「欣喜」也看不到了?
想看到她許久沒有對他展開過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難道……「敦賀蓮送了什麼?」
「?」她像是沒聽清。
預估到可能的答案,不破尚心中有股怨氣不得發泄。
他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事讓自己都很煩躁。
「睡覺吧。」
「啊?!」
「反正這裏還有一個沙發,又不是只有榻榻米能睡人。」
沙發是去年他們離開京都的時候松乃園剛進的,雖然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但是為了一些外國住客的商務需要也不得不與時俱進。
「對沙發不感興趣。」倒不是嬌貴的問題,面臨這樣的處境都是不破咎由自取,她堵著氣不想讓不破討到好。
而他背過身拿起外套,一骨碌鉆進沙發裏把外套往頭上一罩。
「今晚我睡沙發。」
……
果然……有點不一樣了呢。
大少爺還是往日的大少爺,卻不時表現出她以前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一面。
有點無奈地看著沙發上那個「死人」,京子站著一動不動。
悶悶的聲音從外套底下傳出來:「松乃園是自家的,不會有人知道。」
他是指……不會有狗仔這一類的存在吧……
即使如此……
京子攥著禮物盒,拖沓地往裏間走了兩步。
青竹之間就2個房間,進門後的起居室裏放著沙發,再往裏走,隔著一扇薄薄的紙門就是榻榻米。
薄薄的紙門擋不住什麼,就像是青竹之間的門也擋不住什麼。
所謂緋聞,就是從小事開始的,有過雷諾的偷拍事件之後,她深知這一點。
猶豫讓她不知該繼續前進還是退回門口,幾步的距離她想了很多,倒不是純為了這件事,還包括這段時間裏發生的許多許多。
「我不會亂來的,少自作多情了。」身後仍然是那個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聲音。
這句話=催促她去睡覺。
來的時候已近深夜,她也感到些許疲勞的困意。新年將至,松乃園地處京都寺廟文化繁盛的樞紐地區,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客滿狀態,若果不是不破提早招呼要回來,估計連青竹之間也別想住到,至於這附近的其他旅舍,也都□不離十——所以她也幹脆打斷了其他念想,就讓自己抱著僥幸的心態過一夜吧。
所謂僥幸,就是偶然或意外得到成功——這種拼概率的事情顯然不保險,比如這時候,一通不適時宜的電話就能讓她顯得驚慌失措。
她走進裏間,順手拉上門,本來這個時候更好的舉措應該是走出房間,但她怕不破發覺她的離開而上前追問,想想還是進裏間保險一些。
手機按在胸口,她虛靠在紙門上深吸了兩口氣,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蓮」。
☆ ☆ ☆ ☆ ☆ ☆ ☆ ☆ ☆ ☆ ☆ ☆
一手擦拭著毛巾包覆的濕發,他偏著頭,微翹起右肩夾著無線聽筒,另一手正拾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把cd的音樂調到輕柔的音量。
『——蓮?』
水珠從精實的淺麥色胸膛上滑落,□的上身每一寸線條仿佛都是計算好的黃金比例,一如男人此刻的莞爾。
「打擾了,最上小姐。」一點點調侃的語調配合著天使大提琴的嗓音,仿佛耳朵被註入了舒緩的迷藥,差點忘記了下一秒它的功用:「吵醒你了?」
京子捂著唇,輕聲:「沒有,我還沒睡。」
「還好,我剛結束今天的通告到家,本來想早點打給你的,沒想到工作完就這麼遲了。」
想著那扇單薄的紙門背後就窩著一個活動炸彈,又回憶起曾經被他攔截搶話的悲劇,她的聲音越發小聲:「辛苦了,今天工作順利嗎?」
「和平常差不多吧,有一個新人比較緊張,所以重拍耗了些時間,」電話那端,敦賀蓮索性關掉了cd,輕挑眉:「你那邊說話不方便麼,怎麼這麼小聲?」
『我……』過了幾秒鐘的沈默,似乎那邊的人在思考些什麼:『……現在不在房間,在……玄關啦,老板和老板娘已經睡了,我怕吵醒他們。』
「剛回家?」
『——只是……只是來拿點東西。』
去玄關拿東西還帶手機?敦賀蓮的腦海裏閃爍著問號。
不過他沒有多問,倒是想起了些其他:「話說你怎麼知道是我,我記得你從不記手機號。」
「唔,前些日子……剛做了備註。」自從上次接到匿名不發言的電話後。京子往榻榻米挪去,解了外套,把自己埋進棉被裏,不讓不破察覺裏間的動靜。「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今天正好路過日曜廣告,記得凖人正在給你培訓,想要順道看看你,結果凖人說你請假,生病了?』
她抿了抿唇,欺騙的小惡魔和誠實的小天使在她心底打起了擂台,其實真的不想騙他,但是如果實話實說,萬一又引起像上次飛車那樣的沖突……
「有一點,小感冒,不礙事,明天就可以繼續培訓了。」明天一早就趕回京都。
『註意身體,如果真的生病了就別勉強。』
「噗——你在對自己說話嗎?」她不禁笑出聲來,什麼時候輪到這個工作狂人對她諄諄教誨註意身體了。
『小女生,我是認真的。明天給你帶點藥——』
「——不用啦!你聽我現在的聲音也好很多了不是嗎,已經差不多好了!!非•常•精•神!!」似乎要增強自己的說服力,她憋足了元氣一字一頓地說出最後四個字。
末了聽到他在手機那頭的笑聲。
愧疚感。
再次拒絕了他的好意後,他和自己道了晚安。
他說,東京今天夜裏氣溫下降8c,可是他不知道,京都雪還未融,今夜比東京暖和。
掛了電話,京子懊惱地把腦袋塞進被窩深處。
對了,尚太郎那家夥還在沙發上。他好像只蓋了件外套?
——同情心瞬間又被她自己打破,讓尚太郎自作自受吧,反正要被子他自己也知道哪裏可以拿。
隱隱約約聽到隔間外那個討人厭的聲音,恰好在此時響起。
「京子。」
她不發話,裝作已經睡著。
「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依然自說自話般繼續著。
這個「如果」停頓了十多秒,讓她好奇他到底想說什麼。
「你以前不是說,夢想做松乃園的老板娘嗎……」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我是說,我們還在一起。」不,他們現在也還在一起,不破壓抑著在不安,心中自我反駁著。
「——你的夢想還會一樣麼?」
……
……
「我想象不出。」她從被窩裏探出頭,呆呆盯著天花板。
聲音透過紙門的隔閡,顯得有些生悶。
「現在我已經感受不到那時候想的是什麼了——我只知道我喜歡現在的我,是一個完整的我,是為自己努力的我。」
從被窩裏抽出手,對著天花板,張開,再握緊。
「當初想做老板娘不僅僅是因為你,也是一直以來被伯母灌輸的念頭,讓我以為我就應該是松乃園的老板娘……可是,我真的夢想嗎?」
他們已經很久沒用這麼平靜的語調交談了,這個時刻的氣氛出奇地安詳。
「至少現在的我可以回答,松乃園就像是一個框,讓我覺得自己應該是那個形狀,可是跳出了這個框,我卻發現我可以隨意舒展,可以變成各種樣子,可以的事情很多很多……我覺得很快樂。」
張開,再握緊,力道堅定。
「演戲真的很有趣……所以尚太郎,是你要我走上藝能界的——就等著被我打敗吧。」
紙門一端,他枕著雙臂,目光摻進了漆夜的顏色,漸漸深邃。
「嘖,笨女人。」
他道,扯起嘴角,許久又補了一句:「我說喜歡你,是認真的。」
伴隨著融雪滴落的聲音,他陷入了夢鄉。
而她一夜無眠。
第62章 ☆ ACT57 一個謊言一個你
東京。
千鶴電子總部——鶴知館。
總裁室的大門被人豁地推開,一個火紅的身影帶著氣勢洶洶徑直沖到辦公桌前。
啪!一張報紙被狠狠甩在桌面。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報紙的頭版:障眼法還是鎮靜劑?千鶴玉氏聯姻之謎!
偌大的真皮辦公椅後,緩緩轉過來的是一張略顯疲憊卻異常威嚴的臉孔。
「已經安排好了,紗音,明年這個時候,和玉氏家族的長子聯姻。」
桌前的她不可置信地搖著頭:「不會的……你答應過我。」
「我答應過除非我的女兒兩年之內成為藝能界舉足輕重的明星,否則時間一到,她就必須放棄她不切實際的想法,接受我的安排。」
「——還有一年!」
「我知道,只是凡事都要提早安排。」
「父親——」她咬著牙關,從顫動的牙縫裏擠出生硬的稱呼:「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準備好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成為千鶴家的犧牲品?」
「我們每個人都是犧牲品,也都不是犧牲品。」年邁的長者站起身,背負著手,舉止緩慢,一步步邁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千鶴家給了你什麼,你就必須還給它什麼,沒有人可以不負責任只享受過程……」
「千鶴家……給了我什麼?」她打著顫微微闔著眼不讓液體從眼角滾落,呼吸劇烈地起伏著,卻始終沒有放開那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千鶴家給了我……什麼?」
長者依然是那麼固定的說話節奏,慢而沈穩,仿佛他只是在自言自語:「會這麼說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只享受了過程,卻忽略了責任。你所生活的環境,你所受到的尊崇,哪一樣——不是千鶴帶給你的?」
她惡狠狠地一揮手,把報紙打散一地:「連最基本自由的權利都感受不到,要那些尊崇有個屁用!」
男人的表情越發嚴肅,他半側過身,從落地窗外映射進來的光線讓他背光的側臉更顯狠戾:「你果然需要好好管教一番,在那個被人當笑柄看的地方呆久了,連最基本的禮節都遺忘了。」
「——你早就連我是你的女兒都忘了!!」
夠了,有什麼意思呢。
被當做工具才是她的歸宿。
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拼都是徒勞的。
她不是千鶴紗音,她只是千鶴家的一枚棋子。
撂下最後一句話,她轉過身,以更堅定的氣勢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她看不到的是,一對爬上皺紋的眼眶中央,那雙淡了顏色的瞳孔裏映著火紅色的光,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
粗糙的手褶皺滿布,撫上桌角的「年度報表」,一聲嘆息。
「我記得的啊……」
京都。
松乃園。
融雪的早晨,空氣裏透著抵不住的寒意。
呵出來的氣在冰雪世界裏轉成一圈白色的煙,俏皮地打了滾消失了。
她摸摸通紅的鼻子,略顯蒼白的手被揉搓出粉嫩的顏色。
果然這天氣不小心一些,很容易就感冒——
「哈啾!」
眨眨眼,她循聲往屋檐的拐角看去。
不破尚依舊穿著那身單薄的棉衣加夾克,一手四指插在口袋裏,一手指節磨了磨剛打過噴嚏還泛癢的鼻頭。
她就嫖了他一眼,然後迅速收回目光,沒打算把自己寶貴的同情心放在一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人身上。
寒冬臘月在自家旅館也不會去拿備用被褥睡覺的大少爺,除了自作自受她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餵。」
她繼續不搭話,轉過身很熟稔地盛起飯來。
「餵——」
「恭子?這麼早就起來了?欸?阿尚也是?」恰逢老板娘走進門,就見他們倆就這麼一前一後站著,保持著兩米的安全距離。
京子轉過身微笑道:「伯母辛苦了,不好意思,昨晚可能睡遲了些,沒有一早起來幫忙。」
不破母擺擺手,反倒比她還羞澀:「沒關系,我知道的,‘年輕人’這個時候都這樣。」
「媽!」不破尚瞪大了眼呵道。
京子卻沒聽出個中含義,只是頷了頷首,把分餐都擺好位置,被食物的熱氣溫暖的臉龐又加上這麼忙活的一陣子此刻微微泛紅,原本凍白的皮膚配上臉頰清透的粉色,顯得非常可人。
大大咧咧坐下來的不破尚掃了她一眼,那是一張極為溫柔的側臉,專註地準備著餐具的擺放,長而密的上眼睫輕垂,幾乎要碰上微翹的下睫毛,粉撲撲的臉不夠豐腴也不夠瘦削,卻恰到好處地讓人覺得一掌就能握住的小巧細致。尤其此刻她的嘴角還上揚著一點弧度,飽滿如水晶也似地的唇微微輕啟,若有若無地呵出淡雅白氣。
明明,沒有化妝的。
以前為什麼沒有發現……
他的視線隨著她的唇……再也移開不了。
「請用餐。」她標準地拘禮,不破母欣喜地看著她的表現,示意她也入座進餐。
「去了東京一年,人雖然變了很多,恭子的禮儀仍然一點沒有忘記。現在能找到這樣的女孩子已經很不容易了。」不破母對她讚許地點點頭。
京子伸手撩起耳際的發,挽到耳後,禮貌回應著,卻完全沒註意到身邊有一道余光也沒有忽略她輕柔的小動作。
他的喉結隨著無意識吞咽的口水滾動了一下。
整個早餐的過程中,他沒有插過幾回嘴,只是偶爾回應了下母親的提問,大體無非是東京的一些生活雲雲,這些他根本無暇在意,反正即使說了母親也不能理解,母親關心的,只有他何時回到松乃園和……京子何時與他結婚。
倒是京子,依然很熱絡與不破母有來有往,畢竟作為一個毫無幹系的人照顧了她十多年,即使沒有給她所需的母愛,也關照了她不少,對於不破母,京子還是由衷感謝的。
傻女人,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不破尚不悅地看著她對自己母親的良好態度和對自己的冷冰冰,不免心理失衡。
席間母親大人三不五時投過來的暗示眼神,全都被自己忽略了。
他埋頭喝著大醬湯,夾起一塊鹽煎三文魚往嘴裏塞。
眼看兒子不爭氣的表現,不破母急在心裏,按照他們的安排今天就要回東京,說什麼她也要把這件事落實下來,免得節外生枝——
「所以說,恭子……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松乃園來幫幫我?」
京子正要夾起一片海苔,聞到不破母親的問話,忙放下筷子。
「如果……如果伯母這裏年關確實需要人——我也可以努力和事務所協調一下,回來幫您的。」欠債要還,這是最上京子的一貫準則。
「噗——」不破尚差點把嘴裏的米飯噴出來,還好關鍵時刻止住了這種一定會被母親斥責的不雅行為。
不破母瞄了自家兒子一眼,隨即又慈祥地對京子展開笑容:「事務所?」
「……是的,我現在也在做一些藝能界的工作。」京子直言不諱。
沒想到這個答案的不破母皺起眉頭,轉而看向不破:「你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麼,自己做這種拋頭露面的傻事就算了,怎麼連恭子都照顧不好,還要讓她也跟你……」
「不關不破的事,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伯母。」京子雙手著膝,正色地說道。
不破母越發不明白這兩個年輕人之間到底在倒騰什麼有的沒的,只是憂色上了眉梢:「別讓我家尚太郎虧待你,恭子,我跟尚太郎說好了,事情定好的話,今年你就可以回松乃園……」
「事情?」京子不明就裏。
筷子被放在餐盤裏的聲音清晰可聞。不破尚坐直了身子:「我吃好了。」
京子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
「不破,你跟恭子說了沒有?」昨晚給了他們一個晚上,怎麼看起來恭子還是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
他豁地站起身。
京子仰著臉,好像是許久不曾從這個角度看他了,他的腿還是像當初那樣修長,這麼看的時候,仿佛遙不可及。
是角度的關系嗎,這樣冷漠的面色,她還是頭一次見。
「這樣的女人,我早說過一點興趣都沒有。」
……
他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不破母顯然比她更加詫異。
不破尚僅扯起單邊的嘴角,突地俯下了身,用食指勾起京子的下巴,那雙星眸裏還閃著一貫玩世不恭的味道,他就這樣放輕了語調,宛若所有吐字都是從口中被呵出來的一般:「你也記得吧,俗到家,且非常地——無趣。」
京子瞇起眼,這個台詞她當然在心裏來回了無數遍,但是此時此刻被搬上台面到底是何用意。
而且這麼輕佻地擡起她下巴是幹毛啊!
她還沒來得及打掉那只毛手,他就像是算準了時間一樣抽了回去,對這不破母一攤手:「這家夥根本不和我胃口,我才不要跟這種女人結婚。」言畢,瀟灑一擡腳,出門去也。
徒留下一個目瞪口呆,一個怒火中燒的女人在原地。
「尚太郎……尚太郎你給我回來——!!!!」反應過來的不破母騰起身,追了出去。
這到底……
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京子搓著被調戲的下巴,思考不出所以然。
☆ ☆ ☆ ☆ ☆ ☆ ☆ ☆ ☆ ☆ ☆ ☆
如果不仔細打量,很難將這個女人和家庭主婦聯系起來。
幹練的深藍色職業裝,包裹得體的a字裙過膝,一雙高跟鞋在花崗巖走廊上踩出清脆而有規律的聲響。雖然挽起來的發鬢旁隱約已經可以瞥見細碎的紋路從眼角綻開,但是女人目光中的神采卻絲毫沒有隨著時間消褪。
與那個在「赤松」家相夫教子的一面成鮮明對比的此刻,女人正一邊與散會退席的同事微微報以職業性的頷首微笑,一邊講著電話。
旁人有所不知的是,這個笑容同樣回饋於她電話中那個聲音的女主人。
『所以,恭子那邊,我家尚太郎太不會說話,可能還要麻煩你去做這個工作了了,芽菜。』
「這件事,我也想好好和她談談。」赤松芽菜頓住了腳步,側首的目光從鋥亮的電梯門前掠過,銀色金屬裏,映照出一個略顯疲憊的面容。「可總還會有一些擔心……」
多少年了?
眼前的這個人,在那麼一瞬間,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想起上一次通話,她的決絕,她還能接受自己嗎?
一個來自十多年未見的,母親的勸說?
仿佛聽出了女人言語中的憂慮的理由,電話那頭的不破母慰藉道:『畢竟是親生母親,就算對你再有什麼恨意,見了面,兩個人說了清楚,什麼心結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去的,何況她內心裏也一直渴望能見到你吧。』
畢竟是親生母親……這樣的理由。
赤松芽菜的唇邊露出了苦澀的笑,對那個倔強的孩子,永遠不夠的吧……而且……
可是,必然要見她的!
原以為把她留在那個古樸傳統的都城,交給那對保守循舊的夫婦,她這一輩子就能如自己所願安穩平淡,未曾想所有成規的一切,最後也陷入了出人意料的怪圈。
再多的遊移不定,也因為這個念頭打散。
哪怕你再恨我,哪怕……我再恨你……哪怕因為這一次以後也永不再見,我一定要讓你退出那裏!
就這樣回京都吧,恭子。
那不是屬於你的地方。
『——芽菜?』
「我會勸她回京都,至於跟不破的婚事……」
『我知道你也不喜阿尚做那些電視上拋頭露面的工作,我們夫妻倆也不想,不過這一點估計很難改變了,就因為這件事,他們父子現在還不肯見面,不過你要相信我,畢竟恭子這孩子也是我一手帶大的,除了她我也再找不到第二個滿意的媳婦人選,結了婚之後她只需要安心在京都生活,我不會讓尚太郎影響到她,至於他們的感情……你也清楚不是嗎……十多年的感情,根本不需要擔心。』
赤松芽菜虛應著,沈靜的面容掩蓋了她翻湧的思緒,環胸的左手卻泄露了她的不安。然而這一切,還有選擇嗎?至少比起給恭子尋找一個新的依靠而言,不破家,應該更能給予她幸福吧,還有與不破那孩子的感情基礎擺在面前,這是唯一一條退路。
握著手機的指節下意識裏微微泛白,腦海中許許多多不確定的因果交雜在一起,半晌,作出一個決定:「嗯,下周,我會去找她,如果這件事定下來了,以後——恭子就拜托你了。」
仿佛是心上一塊石頭落地,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明顯放松了許多,帶著中年婦女特有的笑意,『你也不用擔心,雖說那麼久沒見面,但是你對她的關心我都看在眼裏,每個月的撫養費你也從未斷過,相信恭子知道你並不是將她棄之不管之後,也會改變態度……』
「不要告訴她。」赤松芽菜突兀地打斷了那一端的鼓勵:「現在這樣就好。」
電話那頭沈默了片刻:『……我也不好問為什麼了,尚太郎那小子,我會多督促他積極些,這件事,早點辦也好,免得恭子和他在東京那種地方染上什麼不好的習慣。』
再三寒暄了幾句,這通談話終於結束。
赤松芽菜這才發現,自己仍然沒有從電梯前挪開步伐。
倒影裏的女子,有著再普通不過的面龐,五官姣好卻沒有太大的特色,唯獨一雙眼,透露出的氣息讓人覺得似曾相識,堅定,剛毅,似乎還能從這抹若有似無的氣息裏找到年輕時的痕跡。
好似不想面對鏡中的物似人非,她垂首,指尖輕輕揉著眉心,長久,籲出一口氣。
「對不起……是我的錯——」
「溪流。」
☆ ☆ ☆ ☆ ☆ ☆ ☆ ☆ ☆ ☆ ☆ ☆
「你在幹嘛。」頎長的腿踢了踢蹲在紙箱前的身影,不破尚不可否認——從背後看過去,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瘦弱,如同他記憶裏那個唯唯諾諾的少女。
可是如今看她的目光卻不同以往,他註意到了緊身毛衫包裹著的圓潤雙肩,恰到好處的曲線流暢地勾勒出少女美好的體態,嬌嫩的頸項皮膚隱隱透出淡粉到透明的色暈,讓人遐想只消手指輕碰就會輕盈彈起。
可惡,這是怎麼了。不破不自然的撇過頭。
「為什麼你的東西都在我箱子裏。」京子嘟嚷的聲音從那端飄來,他禁不住又循聲看去。
京子一手抱著膝蓋保持平衡,另一手向他高高揚起一本陳舊的相冊。
如此居高臨下地看她那雙透著不滿的倔氣眸子,不破突然又感覺心房被什麼撞了一下。
轉移註意力的暗示下,不破搶過了那本相冊,隨手翻了翻,全都是些自己幼年的老照片,其中也不乏她的影子,不禁邪氣地一笑,又趕忙剎住車不想讓她發現:「沒事你幹嘛翻我東西!」
「誰想翻你東西,」京子回頭又繼續翻找紙箱中的種種:「上次離開京都的時候,很多東西來不及整理,伯母打掃房間的時候把它們收起來了,我看看有什麼要帶走的。」她皺了下眉頭,又轉身強調到,「這是我的箱子,別說的好像我對你的東西有興趣。」
正說著,不破隨意抓在手上的相冊接二連三地掉下了幾張照片,許是當初就被隨意塞在裏面的關系。
兩人反射性地彎身想要拾取那些照片,兩個腦袋卻也不幸地撞在一起。
「痛!」京子呼了一聲,因為之前撞車的傷口還沒完全覆原,這一撞恰好碰到了結痂的傷疤。
因為距離相近的那一瞬間,鼻尖掠過的屬於少女的馥郁氣息讓他的心神再三慌亂,不破也不由伸手撫了撫撞到的額頭,沒好氣地,「你腦袋裏裝的都是鉛嗎,這麼硬邦邦的。」本來習慣性的抱怨在目光觸及她疼得不想搭理的面孔時適時地住了口。
她斜睨著他,一張巴掌大的臉上寫著「你就是個混蛋」的表情。
可是為什麼他越看越覺得,她這副氣惱的模樣,很……可愛?
一定都是老媽跟自己說了太多有的沒的,自己腦補太厲害了,今天看最上京子這女人的眼光怎麼看都著怎麼不對……雖然他不甘不願地承認自己是喜歡這蠢女人,但是這種隨時覺得對方充滿誘惑力的感受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生病了嗎?
不想再考慮這種覆雜的情緒問題,他伸手撿起相片,打算重新插回相冊裏,手上那張相片是個舞台的背景,相片裏的他十多歲的輕狂模樣,把著麥克風投入地演唱,五光十色的射燈很難不讓人想起當時現場的熱烈與瘋狂。
「這是什麼時候的照片?」他疑惑。
京子直起身探過去,只一眼就認了出來:「京都的樂都新人盛典。」如此信手拈來地說出相片的來歷,她卻忽而意識到什麼,不再說下去。
「你拍的?」不破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瞥眼笑她。
她沒吱聲,不過想來就是默認了,那個時候不破尚身周一定範圍內哪裏少得了她,就算不破令行禁止她也會偷偷潛入敵營,現在想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人厭倦吧。
不破卻沒打算自己回味這張照片,只是慢慢向她湊了過去,作勢要讓她對照片說些什麼樣子。
「哦!」京子突地擡頭,不破被嚇了一大跳,小動作也僵在原地。
「——那次比賽你得了冠軍,不過好像還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插曲。」京子腦海裏似乎閃過一些畫面,讓她覺得很熟悉,覺得應該要記起來。
被她這麼一提,不破也歪過頭,又撿起底下幾張照片,這些照片大多是一個系列的,都是那天比賽的情形,大多數照片沒什麼意外的都是以他為中心,但是有一張似乎場景有一些混亂,雖然畫面中心也是他,但是周圍人群似乎有些騷動,而且照片的角落幾個安保人員沖上了舞台。
他參加過的比賽不勝枚舉,不過這次的比賽是他離開京都前的最後一次決定性戰役,正是這次比賽的勝利才讓他下定決心日後離開京都去東京發展,所以雖然時隔數年,要論印象,倒還是有一些。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全神貫註地凝視著照片,漸漸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回憶裏清晰起來。
[你這個小偷!盜竊者——根本不配做冠軍!]
如同一個物事從水中緩緩浮起,回憶蕩開一圈圈波紋。
[不破尚你給我記住,這個仇我們一定會報回來!]
佇立在水中央的那個回憶映出的影子,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對了,這個人……
那日這個影子站在舞台的前方,憤恨的目光牢牢得捆得他呼吸困難,他不明所以,腳邊的地上還有被扔上來的破碎貝斯,直到安保人員阻止了騷亂,這個影子被拖出了演播廳……
當時的舞台下沒有燈光,只有射燈反射的余光讓舞台邊緣隱隱一些光亮,那影子的輪廓,五官……
「雷諾!」
一個名字從身邊的她口中響起。
沒錯,就是他!
不破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
「我記起來了,因為那時候他對你扔東西,所以之後我對他多註意了點,雖然臉和當初有點差別,但確實是雷諾沒錯!」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出道後一直針對我——」而且最初以盜曲為手段。
「所以雷諾和你早就在京都碰過面了!」一個真相被揭開,京子有點興奮,畢竟這個人是一段時間內她揮之不去的陰影,那種噬骨的陰沈感,連習慣了怨京的自己都無法適應。既然是敵人,當然要知己知彼:「不過他為什麼那天會和你起沖突?」
雖然當初比賽結束後,她也有問過不破,但是不破少爺當時正處在非常不佳的狀態下,除了罵那人是瘋子和說自己倒黴以外,其他的什麼也沒說,再後來此事就被慶祝勝利的喜悅給沖淡了。
不破尚頓了下,索性坐了下來,把玩著手裏的照片:「當時我也不知道,事後再回想,才總算有點頭緒。」
京子頓時好奇,畢竟雷諾把她和不破綁在一起,多了解一點情況也是好的。
隨著不破斷斷續續地回憶,事情還原了個大概——原來那時候,不破在決賽上的曲目並不是完全出自他之手,而是在比賽前那段時間,偶然在某處聽到有人哼的調調,因為曲子確實非常出色,他一下就記住了,回去後反覆再三地哼唱並修改,就成了最終賽上的殺手鐧,但是如今想來,可能當初他聽到的那首曲子,就是雷諾他們樂隊當初原創的最終賽曲目(因為最終賽要求原創曲目),由於不破他們的表演順序排在雷諾之前,更是會直接先給人以先入為主的印象,導致了雷諾樂隊鬧事出局的結果。不過對於這件事,不破並沒什麼愧疚感,因為他認為自己並不是抄襲,只是在某處聽到了這個旋律,並以自己的風格作了修改添加,兩首曲子還是有一定的不同,而更關鍵的是,據他個人總結,自己精彩的表演才是獲勝的決定因素。
「厚臉皮……」聽完來龍去脈,再看他那副狂妄自大的樣子,京子不屑。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不破不置可否,事實可以證明一切,決賽曲目他確實比雷諾他們更出彩,不然也不至於那群人就這麼摔樂器憤憤離去,而且如今他的走紅更是實力的鐵證。
既然已經知道真相,京子的疑惑好奇轉而變成莫名其妙:「所以說整件事其實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幹嘛要找上我,你惹麻煩也把後路清幹凈點,別把無辜的人扯進去。」
「他可不覺得你無辜喔。」不破尚探過身去趨近她,桀驁不馴的神情裏浮現出一抹調侃的笑容:「當初你就在我身邊團團轉,到了東京之後又一同踏入藝能界,還一起拍mv,你覺得他還能怎麼想?這叫——恨屋及烏。」
京子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並微微後仰躲開他的親近。
「所以說其實我應該找他去商議,站同一條戰線。」她的語調完全不帶任何開玩笑的意味。
不破橫眉倒豎:「你敢?」一個敦賀蓮還不夠,這蠢女人是打算和他死磕到底嗎?
無視他的不悅,京子半瞇起眼,眼縫中透露出一絲輕蔑的氣息,粉潤的唇瓣輕佻勾起,那一瞬間在不破面前的她仿佛變了一個人,「為什麼不敢,我又不是任你搓圓捏扁的恭子。」
空氣在那一剎那仿佛被撕裂開,短暫的靜默。
「你真以為改了個名字就是換了個人?」
「我為什麼要換,真正的我本來就是這副模樣,只是你不能接受而已。」京子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順手拾起腳邊整理好的包裹。
包裹裏除了從前自己的一些小物事,還有幾疊來往的古舊的信件,她下意識地用手把信往包裹深處壓了壓,並不想讓不破註意到。
「騙得了自己,騙不了我。」不破索性靠上背後的書櫃,修長的手臂搭在支起的膝蓋上,仰臉看著她:「你還是你,你在我這裏一直沒變。」
半帶著暗示性的雙關語卻換來京子臨出門前落下波瀾不起的一句——
「你卻變了。」
她背對著他離開這個帶著回憶的房間,一步兩步三步……
「京子,我們結婚吧。」
那個聲音仿佛遠在天涯,卻又近在咫尺。
步伐停住。
第63章 ☆ ACT58 禍不單行
☆ ☆ ☆ ☆ ☆ ☆ ☆ ☆ ☆ ☆ ☆ ☆
lme事務所藝人公共休憩區。
窗明幾凈的寬敞大廳裏坐落著三三兩兩的人,上午十點,正是冬眠好睡或是通告采訪的黃金時間,此時能在休憩區放松的藝人多半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千鶴紗音擺出女藝人典型的親和力笑容,然而虛偽笑意的面皮下卻是充斥著滿滿的不耐。
她一邊假應著采訪記者的問題,一邊明麗的美瞳不住往不遠處走來的身影上打量。
「所以這次的聯姻是整個千鶴家族出於企業的考慮還是單純千鶴小姐您本人與玉氏宏先生的考量呢?」那狗血的記者仍舊不屈不饒地追問著同樣狗血的問題,這讓千鶴紗音的內心非常非常不悅。
「我想這並不屬於我新戲的相關範圍,」她偏移過頭一笑,隨後伸手向記者身後作了個招呼的手勢:「嗨,敦賀君,早上好。」
記者循聲望去,果不其然在身後三尺之外看到了一個頎長挺拔的男人,唔,身後還跟著另一個秀氣斯文的男性。
敦賀蓮溫和地輕扯嘴角:「千鶴小姐早安。」似乎並沒有因為千鶴紗音這個看似熟絡的招呼而有所奇異。
「今早沒有通告麼?」
「十點半有一次訪談,因為下午要趕場所以就約在這裏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裏,挺拔寬闊的肩膀將緊身的高領套頭衫拉出一個很好的線型,釉白色的半袖立領風衣一看就是今年意大利設計師的最新款作品,沒有這樣的身高和身材,在日本找不到第二個能將它穿出氣質來的人。
敦賀蓮想來沒人不認識,然而也許是娛樂界的新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個日本天皇巨星,娛報記者居然呆楞半天不發一語,甚至忘了自己采訪的任務。
同樣怔楞的還有跟在敦賀蓮身後的社,他怎麼也不能明白什麼時候蓮和千鶴紗音有這一層親昵的關系。
如果沒記錯,上次從米蘭那個墓地回來的時候,蓮的情緒是非常非常不佳的啊。
難道又有什麼自己漏掉的八卦情節?
「敦賀君不虧是敦賀君,工作永遠也忙不完。」千鶴紗音按捺下言語中的酸意,想想自己對面那個二流小報的采訪,不由得心煩。
敏銳如敦賀蓮不可能感應不到這一絲情緒,他當然也明白千鶴紗音在這裏攔下自己打招呼的用意,要知道即使同為一家事務所,因為資歷和名氣的問題,也不是所有新人都能跟他說得上話的,哪怕他對誰都一樣親善。
不過,反正他也不少一塊肉,配合下做戲又何妨,何況千鶴對京子隱隱有的警覺之意,他認為還是暫且順水推舟為妙。
「千鶴小姐如今的名氣也是蒸蒸日上呢,現在不正是在工作麼——我就不打擾了。」
略作停駐之後敦賀蓮禮貌地告辭,向更深處的休憩區走去。
直到敦賀蓮的身影消失在立柱後,娛報的記者才猛然回過神來,興奮的表情溢於言表:「千鶴小姐跟敦賀蓮先生看起來關系不錯呢,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之前合作過幾次,他是日本藝能界公認的對工作一絲不茍的前輩,那時候承蒙他照顧了,因為對我這個新人比較看好,所以在工作方面給予了很多提點。」
「看起來合作得很愉快?合作期間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嗎?」
「是啊,敦賀前輩他……」一場圍繞著敦賀蓮與藝人新秀千鶴紗音之間趣事的侃侃而談開隨即展開,能從一個新人口中拿到當紅藝人的相關軼事,小報記者當然欣喜不過。
達到了自己預期的效果,千鶴紗音的意識深處不由得泄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她現在要的是爭分奪秒,每一個機會都不能放過,已經沒時間了……
腦海裏不斷閃現著這個念頭,一個聲音卻在同一時刻鉆入了她的耳朵。
「他們的人生,自那個命運捉弄的月夜,開始走上錯誤的不歸路,糾纏的羈絆能否熄滅覆仇的怒焰,月籠之下的眾生如何面對陰暗規則的輪回——當紅熱劇《dark moon》,為你詮釋一樣激揚的宿命,不一樣的《月籠》 !敦賀蓮,百瀨逸美領銜主演……」
又是《dark moon》,嘖,最近在哪裏都能聽到這部劇的宣傳。
「——實力新秀京子帶給你詭譎森森的本鄉未緒……」
千鶴紗音握杯的指節倏地發白。
是的,有個問題,她一直忽略了。
她單單註意到最上京子和敦賀蓮的關系不錯,卻忽略了最上近來的勢頭究竟從何而起。
最上京子沒有相貌,沒有背景,沒有經驗,卻在她之前加入了lme,不到幾個月就已經拿到了經典劇翻拍的配角角色,而且在媒體輿論中還得到了不錯的口碑,最近更是各種零星走場片約不斷(至少學校的出勤率這麼表現)——沒有人暗中推波助瀾?她,憑什麼?
呵,所以說,敦賀蓮的口味是這樣麼。
真是……沒什麼品呢。
既然她能夠借助敦賀蓮的力量以這種速度爬升,她為什麼不可以?
[千鶴家給了你什麼,你就必須還給它什麼,沒有人可以不負責任只享受過程……]
她不服輸。
如果以現在的速度……以現在的速度……永遠不夠的……
有借力點,她就一定要往上爬。
哪怕粉身碎骨。
她已經忽略了當初執著於藝能界的原因,但是那個約定她謹記在心,只要在藝能界出人頭地,她就不再是千鶴家的棋子!
契機,需要契機。
她還是堅信敦賀蓮就是她的契機!
一個威脅不行就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敦賀蓮,我不信你沒有弱點!
「我是千鶴。」
lme事務所休憩區盥洗室。
「之前要你調查的事情……什、什麼?」
陰影中,瞳孔倏然放大——
緩緩地……緩緩地,嘴角牽起一絲詭異的弧度。
「這樣嗎……」
有意思。
「那麼,再幫我調查一個人……嗯,京子。」
她的契機來了。
「——最上京子。」
指節單調地扣著桌面,帶著穩定卻焦躁的頻率。
「沒那麼好的交情。」對面的敦賀蓮喝下一口咖啡,眼也不擡淡淡道。
「什麼?」
「你不是想問麼。」
「你怎麼知道。」
蓮瞥了他一眼:「你臉上寫著。」
包子臉社禁不住捧起臉蛋驚恐地瞪著他。
「我又不會透視,也對男人沒興趣,別擺出那副你赤條條的樣子。」對於社三不五時地賣弄,蓮已經習以為常,接著第二口咖啡入喉。
「你昨晚沒睡好嗎,這樣猛地灌咖啡不是好事。」社拿出筆記本,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是第三杯25om1的咖啡了,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經紀人,我有權提醒並且限制你灌咖啡的行為。」
「不喝的話,我怕采訪時睡著。」
誒誒誒?!身為藝人中的鐵人,敦賀蓮可不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你這種人,哪怕身體超負荷運行三天,工作的時候都看不出任何破綻的,示弱的話還真不像是你啊。」
敦賀蓮放下杯子,盯著一臉「我要聽八卦」的社悻一三秒,隨後眨了眨困澀的眼睛,揉起眉心。
確實不像他,但往常只是身體上的疲憊,精神上因為工作一直很充實……昨晚的失眠,卻不大一樣。
京子或許演技不錯,但是卻不會撒謊,至少不會在他面前撒謊,她撒謊時的語調,哪怕及其細微的差別,他都能感應得到。
他並不想懷疑她或者擅自揣測她什麼,所以當時他沒有追問,可是這個念頭一直在腦海裏縈繞不去,讓他足足失眠了一夜。
垂首輕哂,決定把這種詭異的多愁善感從自己的大腦裏趕出去,下一秒社卻又不依不饒地吐槽:「所以說,又是和京子有關?」
他攤手,不置可否。反正對於社這個八卦男來說,承認或者否認都一樣能滿足他的「欲求不滿」,所以什麼都不說反而更能讓他心裏撓癢癢,而他敦賀蓮則對於這種「讓社悻一‘欲求不滿’心裏撓癢癢」的模式樂在其中。
不過這一次社卻沒有繼續不正經,一反常態地正色道:「你和京子……要離那個女人遠一些。」
嗯?蓮的鼻音悶哼。
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撐著下顎,繼而往來時方向幾不可察地一指,正指向某個剛從盥洗室回來的背影上。「你懂的。」
蓮微瞇了下眼,對於紗音和他的瓜葛,他並沒有如實告知社,可是社卻提醒他小心——難道社已經覺察出什麼了?
「怎麼這麼說?」
「過來人的直覺。」上午十點的日光打在社的鏡片上,那一瞬,社的左眼完全隱藏在鏡框之後,有些炫目的光芒遮蔽了他的目色。
也許是反射的光線太過耀眼,有那麼一時半刻,敦賀蓮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並不是他所熟識的社悻一,他只註意到鏡片閃閃熠熠的反光,自己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雖然有些東西你沒有告訴我,僅作為一個經紀人,我也不應該去探究,畢竟人和人之間還是保持一定自有的空間才是正確的交往方式——」
……這是社應該說的話?
「但是我能看出來,這些你沒告訴我的部分,對你至關重要,而現在,似乎已經有其他人涉入了這個會對你造成影響的關鍵。」
「我希望你還能維持你一貫的冷靜,小心行事——」
敦賀蓮眼前那炫目的光線慢慢變弱。
「不要讓它影響了你的工作我的飯碗喔。」——光線黯去,鏡片後的社悻一依然是一貫八卦的得瑟勁,仿佛剛才那些話完全不出自眼前人之口。
片刻的怔忡之後,蓮微微點頭。
☆ ☆ ☆ ☆ ☆ ☆ ☆ ☆ ☆ ☆ ☆ ☆
她,最上京子,現在,此刻,非常地忐忑不安。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內心深處的怨京墳頭幽幽升騰而起,哦,順便說一句,怨京們已經很久沒露過臉了,不曉得是不是自己過得太安逸的關系——總而言之為了表達對自己日漸稀少的出鏡機會的不滿,它們達成共識進行墳頭冷戰,所以今天這股不祥感,並非出自怨京的空穴來風。
盡管昨天就準備好今早就趕回東京,但是緊趕慢趕到底還是拖到了中午才到,眼看著下午「隨心所欲的rock」錄制臨近,她又不得不迫於「生存壓力」屈服在不破的「淫威」下,乘他的專車一起抵達電視台——不過,難得兩人目的地相同,她又是因為不破才落得這般窘境,「廢物利用」是最上京子標準的生活守則,搭順風車並無不妥……的吧?——最上京子曾如是想。
車內的氣氛很僵硬,這一切的源頭來自於那句……「我們結婚吧」。
恨不得沖上前惡狠狠一腳踹上某個豬頭男智商情商皆為負數的腦袋,短裙一撩擺開架勢踩著他的臉嘴邊不屑地嘖一聲往邊上呸口唾沫,然後瞪大虎眼,擡高下巴,一副山口黨口吻地罵道:「你個小樣,給我提鞋還不配,還想跟我結婚?做夢吧你!」
可是只是幻想。
現實是,她什麼都沒說,他也什麼都沒做,仿佛這句話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般,除了目前的寂靜宣告它存在過以外,再無其他。
果然還是太轟動了啊。
作為一個女孩,一個懷揣著少女夢多年,在愛情的路途上還是個路癡便發誓原地不走的小菜鳥,這一句話所造成的效應遠非自己所能預料的,哪怕現在她對說出這句話的人恨之入骨。甚至真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卻想著,如果自己真的很激憤的去駁斥不破,也許回應她的就是不破的嗤笑說你還真敢把玩笑當真啊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b1ab1ab1a……
骨子裏,她仍舊太弱勢了,對於愛,早已沒有自信。
還有一個可怕的發現,更讓她不安。
她真的對不破,恨之入骨嗎?現在的她,似乎已經不能確信了。
吧唧。
一個打破沈默的聲音傳入現時她敏感的耳朵裏。
循聲看去的京子瞪大了雙眼,「那……那是——!!」
「產量稀少入手困難喜羊羊食堂的芥菜飯團……」
「哦——這真是絕妙的鹹度和口感啊……」不破尚依然忘我地「吧嗒吧嗒吧唧吧唧」著手中的飯團,嘴裏還不忘發出些「比預料的還好吃」之類的咕噥。
這太戲劇化……不,漫畫化了吧?!這個男人究竟從哪裏掏出來的芥菜飯團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場面下吃起來的啊!難怪之前下新幹線後,她要去買午餐的時候居然沒有了,這家夥根本就是預見她看到今天飯團菜單的時候會選芥菜口味的……!!
焚蛋啊死不破尚太郎!
伴隨著車緩緩駛入電視台停車位,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另一頭此刻正回蕩起模糊的人聲——
「為了留點空隙,我和他說四十分鐘左右能到。」
「不愧是你啊。」
「這樣的話,見到渕藤導演時,時間——」
車已停穩,京子的註意力仍在那塊被剝奪的芥菜飯團上,兀自憤憤不已。
「你想……要嗎?」身旁的不破露出一抹得逞的奸笑,向京子舉起那塊勝利者的象征。
「我……」她心中的渴望在叫囂,不過僅有片刻,隨即拳頭一握,不再看不破得意忘形的眼神,怒騰騰地轉過頭去——「我不需要!!」
呆住。
車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
「時間剛剛好——」身影身後男子的聲音也隨之戛然而止。
敦賀蓮。
最上京子。
不破尚。
社悻一。
四個人,四雙眼睛,四對目光,撞到了一起。
☆ ☆ ☆ ☆ ☆ ☆ ☆ ☆ ☆ ☆ ☆ ☆
他臉上的震驚,她看得到。
她腦中的空白,他不知道。
一秒,兩秒,三秒。
不破尚瞇起眼,挑釁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他的身上。
一秒,兩秒,三秒。
她慌忙按下不破的腦袋,想要掩飾,卻明知來不及。
「敦……」口型剛剛撅起一個彎,卻停在了那個弧度上。
眼前的敦賀蓮,不發一語,只是看著她。
「蓮……?」仿佛怕發生什麼重大流血傷亡事件,社悻一帶著誠惶誠恐的表情試探性地喚他:「……蓮……」
下一刻,他垂下雙睫,覷了社一眼,把社嚇得心一沈。
卻沒想到他利落轉身:「我們走吧。」
「誒?」
「會讓渕藤導演久等的。」
「啊……哦哦。」社看了看這一頭呆楞的京子,又看了看那一端頭也不回的敦賀蓮,最終還是咬咬牙,忙不疊追上蓮的步伐。
噠噠噠。
「蓮,這樣好嗎……」他忍不住問。
前方依然靜默。
「不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前方一頓。
「在電視台停車場裏的記者,永遠不會比電視台裏的少。」敦賀蓮轉回身,他的眸子很淡,不僅僅是在暗處的黯淡,連著眸色,連著眼底的情緒,都淡到化不開邊,淡到仿佛千年古井無波無瀾。
知不知道真相,又有什麼關系?
他很平靜。
平靜得正如社悻一一直以來說期望的那樣,卻又不是社悻一此時的期望。
社悻一只有一個念頭。
暴風雨要來了。
第64章 ☆ ACT59 煩惱襲來
和煦的日光把觸及的一切都圈上淡淡的光影,仿佛行走在仙境,朦朧而唯美。
她的腳下彌漫著濃得散不開的霧氣,白雲般把她的腳踝包裹,若有似無的冰涼感透過毛孔傳達四肢百骸,她很清醒,大概。
前方是一個看不清的人影,金色的頭發沐浴在陽光裏熠熠生輝,高大挺直的背脊,一身白衣白褲的禮服把那個人影略顯不羈的氣質收斂了七分,她記憶裏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正式的模樣。
等等,他是誰?
那個人轉過身來,她努力去辨析,依然只能看到他光潔的下巴和一張一翕的薄唇,再怎麼費勁去打量,他的半張臉還是沈浸在七彩的光暈裏,但是她卻毫不害怕,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月牙色的鏤空蕾絲手套搭配上一只纖細修長的左手,明明是從自己眼睛所見,可是下一刻她卻又捕捉到自己的臉上露出了羞澀的微笑。
那只手全然信任地搭在他遞過來的掌心裏,他嘴角微翹,帶點壞男孩的表情,半抿半笑。
……不對,你們到底在幹嘛?
她想大聲吼,可是自己的臉頰上仍舊帶著羞澀的少女春色。
視野很混亂,一會兒囿於在穿著婚紗的軀殼裏,一會兒卻又能近距離看到面前的這對男女眼神交匯。
轉換視角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成了一個個閃影,她覺得大腦快要暈眩。
[京子,我們結婚吧。]
為什麼事到如今要說這句話?為什麼不是恭子!你要的明明是那個亦步亦趨的傻女人!
兩個人影正相對,各自拿著手中的戒指,往對方的無名指套去。
泛著銀耀芒刺的戒指在眼瞳裏放大,仿佛是一個箍,扭曲成詭異的弧度,要咬上她的指尖!
不要!
……
……
……為什麼不要?
內心裏強烈掙紮的她不禁反問自己。
眼前的這一幕,她一定渴望過,不然隱藏在抗拒背後的興奮感是怎麼回事?
既然如此,到底是什麼理由讓她要這樣抗拒?
「原來如此。」
低沈而醇厚的音調鉆入她的耳中,她回過頭,又是一張看不清的臉龐。
——仿佛一筆一刻出的完美弧度,無風自起的飄逸黑發。
場景飛快的拉後,下一剎,她坐在車裏,他站在車外。
薄抿的嘴唇好似從不曾開啟過,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角度,他轉身的那一霎,她胸腔裏的心臟也驟停了一霎。
四周是一片黑暗,聚光燈在兩個人的頭頂上嗤笑著。
「原來如此。」
他說,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再見。
原來如此。
再見。
雙眼倏地睜開。
京子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深夜落針可聞。
月光透過窗欞投入小房間,淡藍色空間裏,釉白的光線圈出一小塊光明。
……本來,應該去道歉的。
依她的個性,此時此刻早就該背著狼牙棒登上敦賀宅邸,正跪在大門前哭喊著大人恕罪啊大人,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
對任何虧心事都不該心存僥幸,如今尷尬地在停車場被發現她和不破同車,她不知道要用怎樣的理由才能解釋為什麼她和不破會撞見彼此?如果要坦白一切,不是拆穿前一夜自己撒下的蹩腳謊言?如果再圓一個謊,她實在做不出來,何況,不破也根本不會配合她。
目光望向墻上被染亮的海報,兩張海報裏的人正是她此刻煩惱的根源。
其實她知道,真正沒有登門謝罪的原因。
也許是那個揚長而去的轉身。
蓮背過身去的一剎那,她頭一次孩子氣地想,為什麼一點信任都不給?
又或者,為什麼,你不能停下你離開的腳步,好好的,問問我?
[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吧,再見。]
屬於她的地方……
因為兒時缺少的安全感,曾讓她對於這個概念異常執著,大概正是她對於不破異常執著的緣由吧,以至於過分的執著讓她舍本逐末,一味地窮追不舍,卻忽略了真正重要的——自己。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是那個看不清真相的人,她知道自己要的應該是什麼,而屬於她的地方……
不管是不是lme,是不是敦賀蓮,但,絕不是京都,更不會是不破尚。
為自己被那一句「我們結婚吧」存在一刻動搖的愚蠢輕嗤,如今真正重要的,是走好面前的路才對,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什麼也——
她瞥了一眼安靜躺在角落裏的包裹,幾封信隨著打開的袋口散落在側。
從京都松乃園帶回的信,當時被放在她零碎用品的收納箱裏,信並不是寫給自己的,卻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系,特意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這麼做的人顯然別有用心。
上百封的信,占了幾乎整個包裹的空間,時間跨度從她的幼年到她來東京後不久。這些信的出現,更是讓她本應登門向敦賀蓮解釋的沖動都被冷卻殆盡。
信封的落款:最上芽菜。
煩惱的東西接踵而來。
躲不開。
☆ ☆ ☆ ☆ ☆ ☆ ☆ ☆ ☆ ☆ ☆ ☆
「已經貼出來了啊。」
「貌似這次籌備了很久呢,海報也設計的很精致,這兩天到處都是相關的宣傳,連我都躍躍欲試了。」
「我們這些小新人就別肖想這種事了,肯定沒機會的啦。」
lme附屬培訓班演員科。
兩個小女生駐足在走廊的超大招募海報前低語。
「如果想要當上一個合格的藝人,不管多麼渺小的機會也要去嘗試。」
身邊驟起的男聲讓女孩們訝異地擡頭,聲音的主人更讓她們忍不住驚呼。
「蓮,培訓差不多要開始了,先去教室等吧。」遠處走來一個身著白西裝的清秀男子招呼道。
敦、敦賀前輩!!
這就是那個連續幾年蟬聯最受歡迎藝人榜的敦賀蓮前輩!
女孩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蓮只是朝她們微微頷首,轉身欲走。
「可、可是……這次參加的名額有限,我們又不是那些有後台的新人……」女孩似乎想多和他搭上兩句話,然細如蚊吶的聲音毫無底氣。
敦賀蓮停住腳步,略微側了側身子,下一秒,一抹攝人心魄的溫柔笑意迎面而來,只消一個眨眼便攻城略地,空氣裏每一絲氣息都浸漬了醉人的醇意。
他什麼都沒有說,莞爾後長睫輕合,旋身而去。
背後是兩個女孩小鹿亂撞的嘰嘰喳喳,仿佛受了莫大的鼓舞,議論著他身為一個頂級藝人卻不吝親切的激勵,緊跟在側的社悻一歪著眼打量他。
「剛才那個是什麼意思?」
「哪個?」他不解。
「莫名其妙地散發費洛蒙。」和京子冷戰幾天以來他好像就沒停過對女性的毒害啊?
「嘖。」蓮輕垂眼,食指摩了摩鼻梁骨:「連嘗試都沒有就退縮,還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推脫,永遠的小角色。」他的面色不動如山,可嘴角的笑意還沒卸下來,冷眼伴微笑,一番詭異的違和感。
「餵餵,這個解釋和那個笑容表達的完全不搭邊吧?」
這次蓮不再看前方,而是覷了社一眼:「我有解釋過它是什麼意思嗎?」
我嘞個去啊,果然是演技帝!社悻一皺眉:難怪這麼久在藝能界斯文紳士的表相一直沒破過,連嘲笑都能刻意蠱惑人心的偽君子,吐出口來的言辭卻是毒蛇紅信,外加現在仿佛女人每個月都有的那幾天般的發泄模式,社連忙提醒自己近期行事小心為妙。
——培訓室。
今天的培訓室顯現出一番奇怪的景象,一個角落裏嗡嗡嗡一大片小麻雀在交頭接耳,一個角落裏卻落針可聞地靜坐著兩個人。
「真是不好意思,敦賀君,再給我兩分鐘我一定讓她們安靜下來。」培訓導師裕子上前賠笑道,隨後惡狠狠瞪了眼學員們。
敦賀蓮不語,只是輕眨了下眼,微點了點頭。
又是一陣掀翻屋頂的驚叫聲。
……「隔壁在拍鬼片嗎?」奏江一邊整著袖口一臉不屑,這邊的女學員全都靠上了走廊側的落地玻璃,直勾勾地打量著對面。
京子眉間的愁容卻沒有因為奏江生動的比喻而有任何變化。
沒錯,她們和敦賀蓮不在一間培訓室,全透明的玻璃隔門隔開了兩個世界。敦賀和她在走廊相遇,他們在空氣中錯開一眼,他們各自走進了沒有對方的房間。
今天是培訓的開放日,意味著所有lme中還處在初級階段的藝人都可以來參加培訓,而事務所裏一些實力型的前輩會親自蒞臨義務指導,由於是開放式的,參與培訓的藝人可以自由選擇培訓室,而指導的前輩也是隨到隨進,所以如果他們關系還算「和諧」的話,本應該選擇進同一間培訓室才符合邏輯。
如果這間培訓室的學員知道他們與敦賀蓮錯過是源於一旁這個平凡無奇的陰郁少女,也許京子在這間培訓室也混不下去了。
……
「不打起精神來,是怎樣也追不上那個人的哦?」
……什麼?
猛地擡頭,門口立著一個穿著奇高長靴,酒紅色無袖大v領短裙的身影。
「啊啊啊,是fiona,是真人誒!!」
女子披肩的栗色秀發仿佛海浪一般輕盈揚起,她的腳尖往前點了一步,右手懶洋洋插上腰際,美艷絕倫的臉蛋往旁側微偏,唇角還溢出似笑非笑的味道,那抹帶著金粉的肉桂色唇瓣一瞬間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幾顆貝齒俏皮地咬了咬飽滿的的下唇,配上一雙笑成月牙弧的眼睛,fiona倚在門邊,宛如一朵攀沿而上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間還流淌著清晨雨露,生氣逼人。
京子是對美麗的事物最無法抗拒的少女,尤其是這種渾然天成流露出公主(女王?)氣質的女子,她當即怔在原地,腦袋周圍只有無數的小精靈歡欣雀躍地向著fiona奔騰而去。
fiona,演員兼模特,日英混血,出道五年,以其艷麗無匹的外表和無與倫比的魅惑氣質在日本這個更新換代頻疊的藝能界獨樹一幟,在日本,若要論到最有味道的女人,沒有人能忽略fiona,一舉手一投足,一顧盼定生輝。
琴南奏江低聲咕喃著什麼,而後一手拍開京子的後腦勺:「爭點氣啦,傻瓜!」同為女性,fiona帶給她們的影響力不可估量,畢竟女人們總是不願意承認彼此間存在如此巨大的差距。
京子吃痛地回過神來,她當然不知道琴南誤會了她發呆的原因,她純粹只是對美女童話形象高度契合的向往而已。
話說回來,fiona剛才說什麼?不打起精神,追不上那個人什麼的?
不,不是在說她吧?!
「如果一心只想著崇拜的人怎樣優秀,卻沒有更多思考怎麼讓自己優秀起來,那就永遠都追不上了喔!」
原來如此啊……看來是她自己對號入座了。
「……看大家的幹勁似乎都投在對面那房間裏,」fiona撅著唇輕笑,好似不滿地怨憤著:「我就知道我肯定不如你們的敦賀前輩那樣可口~」
可……可口……?敦賀蓮能跟這個字眼擺在一起嗎!京子睜圓了眼。
「沒有沒有!fiona前輩也非常有魅力!!」
「沒有人能比得上fiona前輩還誘人了!fiona才是最可口的——」
底下馬上就有人推翻了fiona的論調,不過和京子關註的似乎不是一個重點。
「哎,怎麼辦才好呢?」fiona纖手輕擡,拂過白玉也似的額頭,一根根流海從指縫間隙散落,她故作為難地嘆息:「竟然和這個麻煩的人物比鄰,培訓指導的質量肯定要大打折扣的嘛,到時候沒達到效果那個無賴社長可是要扣我假期的呢。」
底下無論男女學員都不禁為之默默攢起了眉,屏住了呼吸,fiona的身上仿佛打著聚光燈,每一個表情每一次動作都閃耀著光輝,讓人無法轉移開目光。
「對了!」她突然雙手一合,小意擊掌,躍上眉間豁然開朗的喜悅讓眾人也不由得跟著松了口氣:「那就聯合培訓好了!聯合指導!」
……欸?——欸——?!
天殺的這是什麼情況?!
琴南奏江揪過蹲在角落裏抱頭就差鼠竄的京子,拖進培訓室:「我不知道你和那家夥發生了什麼要這樣避著他,但是我可不許你在培訓的時候裝不存在,身為一個演員你連最基本的素養都沒有了嗎,給我掩飾好你的情緒,最上京子!」
她立定身,窮兇極惡地轉回頭示意某人馬上痛改前非,不想手中那團不明物體卻向她舉起了《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眼淚汪汪。
「你——」夠了!琴南奏江要抓狂了!
暫且不管這兩個人如何如何,反正其他的學員還是很樂意同時接受兩名優秀前輩指導的,無論是從視覺還是心理享受上,此時fiona已經和敦賀蓮說明來意,所有的學員也全站好了位置收聲等待培訓的開始,每個人都止不住期待之情,想著自己是多麼幸運。
除了京子。
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和敦賀蓮發生怎樣的口角,想到能夠接受到兩大前輩的演技指導,她必然會腦袋少根筋地厚臉皮學習下去,但現在的她,有一些不一樣了。
她說不上來是哪裏的不一樣,也許她其實知道哪裏不一樣,只是……
在她的腦袋搗漿糊之時,時間也絲毫沒有停下行走的步伐。
「……所以說,作為新人,更多的時候應該想著‘把角色代入自己’而不是‘把自己代入角色’,避免去思考——自己現在是這個角色,這個角色會怎樣做。而是考慮這個角色就是自己,自己會怎樣做,因為一開始,你很難去演繹別人。」敦賀蓮把兩手的衣袖挽起至手臂,襯衫的頭兩顆扣子也因為室內的悶熱而解開來,時不時以肢體語言表述觀點的他此刻儼然一副導師的氣質。
底下有人舉起手。「可是自己的性格和角色的性格有沖突怎麼辦?」
「所以我們要用到‘臉譜化烙印’。」他一笑:「我知道你們必然很難理解這個詞——當一個人帶上面具的時候我們只會註意這個面具,很難註意其他方面。」
fiona在旁補充道:「烙印即是一個面具突出的花紋,當一個面具上有一個特別的花紋的時候,我們就會重點記住它的花紋。」
「是的,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弱化我們自身和這個角色的不同點,放大我們和角色的相同點,使之成為一張臉譜,萃取這個角色的人物特質,讓它作為一個烙印般的特色存在。抓住一個角色的重點,忽略其他所有旁枝末節,讓這個重點成為最突出的部分,」他隔空一握,好像抓住了什麼。
一談起演戲,他似乎能忘掉所有東西,她本來也是,可這次麻煩的問題是由她而起,看著蓮若無其事的模樣,說不上的滋味讓她很不好受。
現在的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第65章 ☆ ACT60 距離
「臉譜化不是最忌諱的東西嗎?」
不管京子心中的小劇場有多麼糾結,培訓指導還在繼續。
蓮看了看fiona,fiona卻毫不在意地攤手,一副「其實我就是來偷懶」的表情示意蓮繼續。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溫醇的聲音讓人沈迷:「如果你演了十年臉譜化的戲,那你確實最忌諱它,但作為一個新人,你要記住,一個新人最缺乏的不是一個豐滿的角色,而是一個讓人記住的角色。豐滿的角色源於對生活、閱歷的體驗,能詮釋出一個角色不一樣的地方,但這正是作為一個新人所缺乏的,過多的關註細節的變化只會讓你們顧此失彼,你們只需要捕捉最重要的地方,然後把這個點睛之筆放大即可。」
「京子,我怎麼覺得就像你一樣。」奏江悄聲捅了捅她。
「嗯?什麼?」出神的京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奏江白了她一眼:「你的未緒。」把一個特質放大到極致讓人通過記住這個特質就能記住這個角色,不正是未緒所表現出來的嗎?
我的未緒怎麼了……京子莫名其妙,卻又不敢讓奏江覺得自己仍舊心不在焉,只好緘口。
「既然說到這裏,實踐指導肯定不可或缺了,不如就來做一次練習吧,敦賀君?」fiona顯然對於口頭授課模式不安分起來,玩心一起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建議。
敦賀蓮抱胸往玻璃上一靠:「哦?怎麼個練習方式?」他老神在在的閑散模樣完全讓京子看不出此時的敦賀蓮是否還在生她的氣。京子越發覺得自己沒有存在感,從進門到現在,敦賀蓮連一次余光都沒有給過她。
「我和你各自都想一個詞,例如我構思一個角色的身份,你構思一個表現的特質,我們可以做個示範表演,然後讓他們分組臨場發揮。」
臨場發揮?場上的學員們都沸騰了,要知道大多數時候他們所接觸的表演和訓練還都是照本宣科的演繹,就算是臨場發揮也只是在一個限定劇情的基礎上做一些台詞和表演上的小改動,這種在兩個演員大能的面前班門弄斧的行為實在太讓人緊張了!
「聽起來可行。」蓮頷首。
「唔,我想好了。」fiona仰首望了望天花板,半響堅定地一點頭:「太覆雜的身份也沒必要,為了增加互動,就是這個吧!——‘戀人’。所以,敦賀君你想的詞是什麼呢?」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敦賀蓮的身上,他依舊是維持著斜倚玻璃的姿勢,半抿的薄唇在京子的註視之下緩緩地、悠悠地,一開,一合——
「——禁——忌。」
她的心臟仿佛停跳了一拍。
這個詞。
是她多想了嗎,好像遭到了控訴似的。
戀人的,禁忌。
說謊確實是戀人的一大禁忌!
「禁忌的戀人啊……似乎很有趣!」
對、對了,是表現身份的特質,所以這是形容戀人的特點,一定是她多想了。
「說起禁忌的戀人,敦賀君第一時間你會想到什麼呢?」
敦賀蓮聳聳肩,雲淡風輕地:「大概就是像我們這樣,永遠不能堂堂正正談戀愛的人吧。哪怕真的有過交往,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最後她可能就成了別人的戀人。」
——!!
「咦——」現場驚訝聲一片,敦賀蓮說得煞有其事,讓大家都懷疑其口中事情的真實性。
fiona的八卦心大起,「所以敦賀君曾經真的有和誰交往過結果被甩了嗎?!」
他的眼底染過一層淡如薄霧的陰霾,沒有馬上回答fiona的問題。這奇怪的靜默讓原本依然有些喧鬧的訓練室逐漸安靜了下來。
再啟口時,溢出唇角的語調都如同浸漬過一段泛黃歲月的滄桑感,抱著胳膊的指節隱隱發白。
「這是一個禁忌。」
訓練室靜了。
如果之前心臟只是停跳了一拍,現在的京子突然覺得有人拿著一把刀從她心口上割開。
他半垂著首,漆黑的劉海在室燈的照射下反射出暗啞的光澤,好像有炭筆畫上的陰影遮蔽了他鼻梁以上的輪廓,只有光潔的下巴,一張冷清的薄唇。
哪怕真的有過交往……有過交往?他和她,應該還在交往啊……這個人,到底是誰……
半側了臉,讓光蔓延上了他的眼,卻見他閉上了雙目,似在記憶的海洋中翻閱著往昔,情不自禁而略帶苦楚的微笑,試圖遏制卻還是不住顫抖的低沈笑聲來得倉皇而瑣碎,終於在合上鼻翼的掌心裏湮滅。驟然睜開的眼失去了焦距,被掏空靈魂的眼底卻透著一絲懷念的不甘,那種如若胸腔被緊勒,被壓榨得毫無縫隙的深呼吸,似窒息之人渴求空氣的惶惶,順隨那亂了步調的起伏而忐忑不已。
被觸及了最不願觸及的地方。
於是掙紮著逃離出靈魂的折磨。
她從未看他這個樣子,從未。
屏息凝氣的眾人誰也不敢驚擾他,fiona覺得,自己犯了個錯誤。
唇,堅毅的線條優美卻有蒼白有力。
一絲弧度自嘴角微微彎起,而下一刻,陡然收斂。
他伸手揉了揉額前的發,笑道:「這就是禁忌的戀人。」
鴉雀無聲的訓練室。
因為愛戀,所以情不自禁,因為被迫分離,所以不堪回顧。
哪怕一個人,哪怕沒有過多的語言,也可以演繹禁忌的戀人。
敦賀蓮,用演技,這麼告訴所有人。
帶著不容質疑且無可比擬的自信,傲然卓絕。
此時此刻的京子再也無法思考其他,她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敦賀蓮,就是敦賀蓮。
直到現在,她仍然還是分辨不出,剛才那短暫的情景,究竟是他的演技,還是他真實的反應。
作為‘敦賀前輩’他所在的高度,果然還是她無法企及的吧。
但這都無所謂,她看到的是另一樣的東西,最後那一刻的他,真的在發光。
光芒太耀眼,太卓爾不群,讓小小的自己被燃成了灰燼。
他和她之間真的存在一條鴻溝,那不同空間劃分出的地界,看不見,卻真實存在。
身邊為他睜大的雙眼,為他響起的掌聲,為他恍然的驚嘆——所有人都傾向他,她被遺落在人群的後頭,她隔著人群眺望他一眼,而他依然是他,她卻不能確定是不是她。
像繞口令,她自嘲的笑。
其實,為什麼要在意你問不問我呢。
你很好,我也並非不好,只是我們隔得太遠,那麼遙遠的距離,誰也聽不清彼此,問還是不問,理還是不理,又有什麼差別?
也許不破尚對你來說,最上京子對你來說……
根本還不到要讓你想那麼多的地步。
奇、奇怪呢。
應該是,看明白了的,為什麼……
這麼不甘心。
奏江仿佛看出了她的郁郁:「京子?」
「沒事。」出人意料的是京子很快回應了她:「敦賀先生的表演很精彩,所以看入神了。」
「欸——」琴南奏江俯低了身子的同時也壓低了音量:「你現在還這麼叫他?」
京子不解:「這麼叫?」
「敦賀先生?」
「不然?」
「難道不應該是更親昵的稱呼什麼的?」奏江忽然一副開竅的模樣:「我懂了,因為不好意思。」
是不好意思嗎?京子也在心裏思忖。自然而然她擡頭望了望人群之前的敦賀蓮。
和他獨處的時候,她也會叫他蓮的。可是一旦涉及了其他人,她還是習慣叫他敦賀先生。
不僅僅是因為不好意思或者隱瞞的考量,也是因為,在其他人面前,把他們兩個擺在同等的位置,她總覺的不合適吧。
說到底,她還是覺得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明明自己認定了是一類人的那種自信,不知何時,悄然無蹤了。
是因為發現了自己對不破的動搖,發現了自己到底還是京都那個內心渴望愛的小女生麼。
所以敦賀蓮,那麼溫柔,那麼完美,完美得不真實,讓她想後退。
她想要的東西,不想到頭來又是一場東京夢。
她花了許多的時間確認他對她是認真的,也花了更多的時間確定自己對他的感情,只是她還是不能確信,他們是否適合。
因為懸殊太大,這種差別和當初對不破尚的距離感是不一樣的……不破尚和她的距離是他給她的距離,雖然那個距離更遠,但只要不破願意接納她,他們仍舊是青梅竹馬,仍舊是歡喜冤家。可敦賀蓮不同,敦賀蓮給她的距離是客觀上的……哪怕他們不斷向著彼此靠近,總還會有那麼一段距離無法消弭。
意識到自己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思考無關於演戲的東西,京子努力把它甩出腦海。
這不像自己,至少不像現在的自己,現在要做的應該是更多的學習演技,學習——
「所以,我根本不愛你。」
女人蔥玉似的食指從男人的臉龐棱角悠悠滑過,緩緩的摩挲,慢慢地觸碰,仿佛每一寸皮膚都會通過指尖的觸感被刻進心口,永世銘記。
下一刻她踮起腳尖,帶著戀人依依不舍的輾轉纏綿,她和他,糾纏在一起。
一個吻。
京子只看到fiona披在後肩柔順泛光的栗色卷發,敦賀蓮扶在fiona纖細腰肢上的手,卻不見隱藏在那發後的他,該是什麼模樣。
至於fiona結束這漫長一吻後決絕的一推,和轉身那盈滿臉頰的誘人生憐的淚,京子都沒有看見。
她的目光全然越過了fiona,定在後方敦賀蓮的身上。
他們,吻了。
因為一場戲。
現場起哄聲和驚叫聲已經再也進不了她開始起鳴的耳朵裏。fiona表演後說的什麼,現場又是如何沸騰,她都無從得知了。
她不該來的,今天。
所有煩躁都像是荊棘絆住她的手腳,讓她根本無法心無旁騖。
他一直是沒有緋聞的男藝人,所以她也從來不會去想這些,這種毫無準備的吻他卻主動奉陪,扶在她腰間的手說明了一切。
明明知道她就在不遠,明明知道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
這是,對她撒謊的懲罰嗎?
謝天謝地,自己是最後一個進門的學員,所以即使悄悄地離開這裏,也沒有誰會發現。
她掙開了奏江的手,離開這房間的那一刻,這世界什麼聲音也沒有。
☆ ☆ ☆ ☆ ☆ ☆ ☆ ☆ ☆ ☆ ☆ ☆
嘎達,輕輕帶上培訓室的玻璃門。
遠處社倖一正好向這裏走來。
「怎麼現在出來了,培訓指導還沒結束吧?」社把手中的水遞給敦賀蓮。
他擺擺手,示意不要:「反正我已經上了大半節課,接下來交給fiona也一樣。」
「可是今天特地安排了培訓指導的時間,下一單通告還早,」社翻查著手中的行程安排:「才4點半……你要休息一下?」
蓮沒有回話,有些心不在焉。
社瞇瞇眼,又回身往透明玻璃內的培訓室望去,半晌,他道:「她不見了?」
「嗯。」他的聲音淡漠著。
「原來如此。」
「跟她無關,只是在裏面透不過氣。」蓮把雙手插入褲袋,慢慢往前走。
「不是我想多管閑事,」社並沒有跟上他,只是在他身後輕聲說:「如果有了問題就應該面對面解決,你們這樣互相避著是怎麼一回事?這根本不像你。」
蓮停了停,低下頭,只在這一刻,他的身邊隱約可以觸碰到一抹陰雲,他仿佛想要說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還是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若是以前,她早就背著剖腹刀來到他面前,痛哭涕零地跟自己解釋這是怎樣一個誤會,雖然他並不喜歡這種方式和態度,但這是他認識的京子。
但這次她沒有,前一次和不破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只是隱瞞而已,這次卻和他撒了謊,那天晚上,不破和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可能不去想,她和他在車後座時那看似別扭實則熟絡的親昵……他真的不是聖人。
好在,他有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而這項能力在最上京子身上得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
沒有見面,沒有電話,就像已是既定的事實無從解釋,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悶起來的食物,不好的氣息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發酵。
直到今天,兩人還是互相視而不見,錯身而過,甚至她提早離開了以往絕不會早退的藝人培訓。
社說的沒錯,不像他,但也不像她。
呵,真的要一直這樣下去……
他站定了腳步。
身前的台階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趴在雙臂間,埋首把自己蜷在一個身體框成的世界。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奏江……」她意識到了其他人的存在,囁嚅著。
敦賀蓮沒有回應什麼,垂首打量她,頎長的身高讓他和坐在台階上的她之間的差距越發明顯,哪怕他伸出手,也觸不及她羸弱的肩膀。
所以他蹲□,半跪在她身後,拉進和她的距離。
察覺身後的異動,京子慢慢把腦袋從手臂裏拔起來,直到雙眸與耳後的人四目相對。
她吃了一驚,驚得楞不回神。
於是只是怔怔看著,而他也任她肆無忌憚看著。
相當長的一段靜默,在空曠的消防樓梯間顯得更加寂寥。
她的唇開始瑟瑟,有什麼音節要發出口,他卻什麼也聽不清。
隨後京子咬住幹澀的唇瓣,不發一語。
他們誰也不先出聲,好似都在等待彼此打破那一道冰墻。
這麼近的距離,他甚至可以看見她瞳孔裏自己的倒影,她眼周邊上的那一圈泛紅。
她哭過,卻沒有聲音,沒有眼淚,或者說,不會讓人看到眼淚。
這麼要強,這麼不甘示弱。
心房最軟的那部分被觸動了,再如何的冷硬也無法偽裝。
禁不住,蓮伸手扶住她的頭,傾身向她——
啪。
那個未完成的吻定格在他錯愕的眼,和她微微發抖而轉握成拳的手上。
「你,真是一個大爛人。」她狠狠瞪著他,仿佛世仇不共戴天。
起身,甩手,離開,一氣呵成,毫不拖沓。
敦賀蓮還是半跪著,一手扶膝,扶不上她的手支撐在地。
京子,給了他,一巴掌?
直到她消失在他目光的盡頭,他還是沒能弄清楚情況。
生氣的,不應該是他才對嗎?
是她對他撒了謊,她和不破出現在不破的私車上,她對他無從解釋,而他還什麼都沒做,為什麼她……
「恭•喜。」倚在消防門邊上的是環胸看戲的琴南奏江,帶著冷笑的表情。「別擔心,我只看到最後一幕。」
蓮側眄了一眼,伸手撫上隱隱作痛的臉,她這一掌真沒留情。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他緩緩站起來,搖頭。
「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這一巴掌的原因。」
「也許是因為——」奏江聳聳肩:「那個吻。」
「我根本沒有吻到她。」
奏江伸指虛點「是培訓室裏的那個吻。」
蓮皺起眉,怔忡了片刻——「可是,fiona也沒吻到我。」
那只是演戲而已,只要在側面就能看出來那是個錯位的假吻,何況那之後fiona也解釋了,用她的話來說,她可一點不想跟敦賀蓮這個名字牽扯到一起惹禍上身,更何況,他也不是fiona的性取向。
「我知道,」奏江偏頭一笑。笑得無比燦爛:「可是她不知道。」
一股無力感蔓延至胸口,敦賀蓮仰起頭,寬大的手掌蓋住了雙眼,「她是怎麼了……」以前的京子決然不會這樣,現在的她讓他有點捉摸不透。
「看不出來麼,她戀愛了。」奏江非常滿意於看到敦賀蓮吃癟的模樣,畢竟雖然不想承認,但對於她而言,敦賀蓮就是個搶走京子的競爭對手。看戲歸看戲,她也不想京子因此有任何的不快。「戀愛中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做好準備哦,敦賀•前•輩• !」
這個帶著無限嘲諷之意的前輩,他可沒興趣收下,但是奏江的一席話,卻讓他恍然頓悟。
腳步聲傳來,社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他來回看了看奏江和蓮:「我看是琴南小姐走過來所以沒有攔阻,怎麼京子不見了,剩下你們兩個?呃——還有,蓮你左臉上的那個紅印是怎麼回事……」
敦賀蓮越過他,手背揉了揉發紅的左臉,輕嘆——
「她吃醋得比我明顯。」
第66章 ☆ ACT61 籠中鳥的眼淚
之後的三天,京子沒有接蓮的電話,除了完成通告就是接受伊藤凖人的培訓,真正去lme的時間少之又少,而這幾天敦賀蓮又是各種通告片約不斷,兩個人的交集就更談不上了。
京子也說不上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一方面她欺騙了蓮,隱瞞和不破去京都的事情被發現,有愧於他,另一方面敦賀蓮對於這件事卻避之不談,之前對她不理不睬,開放培訓當日又當著她的面接受別的女人的獻吻(雖然是演技指導,但那也非必要啊!),吻過fiona這種大美女之後又毫不解釋,輕浮地想吻她——他當她是什麼,接力賽嗎!
所以她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給了「回禮」。
不可否認,她有些後悔,畢竟,fiona的吻對於一個藝人而言習以為常,她不知道敦賀蓮之前演過多少吻戲,但這一切在自己面前發生的時候,她失控了。同樣的情況以前也發生在不破身上,那時她選擇像沒有靈魂的玩偶一般視而不見,對於蓮,她卻做不到。她後悔的最大原因還是因為打在他臉上的巴掌……
看著熒幕上他接受訪談,鏡頭給的完美的右側面,讓她只能在心裏對他的左側面深深一鞠躬。
身為一個偶像的臉的重要性,她當時應該多思考一下的。
走出電視台,京子擡頭望著陰霾的天空,一滴水珠恰好落在眼睛裏。
臨近春天,連著陰沈了好幾日,終於在今天,老天還是下起了雨。
因為是直接從學校趕來出通告的,所以連書包和單車也一並在此。她沒有帶雨具,只是取了車,一手把書包擱在頭頂,一手艱難地操縱著車把,已經淅淅瀝瀝在水窪裏劃開華爾茲的雨把她淋了個通透,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刺激得她睜不開眼。
「嘖,看,那個是京子吧?」不遠處的屋檐下,三兩個等著司機或者經紀人接送的藝人提及雨裏那個狼狽的身影。
「恐怕新藝人裏,也只有她做得出來了。」
她們嬉笑著,然後最上京子這個名字 ,又再次消失在她們的談資裏。
還好電視台離「不倒翁」不算太遠,在近二十分鐘的車程之後,她回到了她的「家」。
很奇怪的,今天老板娘並不在櫃台前,取而代之的是老板嚴肅刻板的臉,讓不少熟客叫苦連天。
「京子啊,你總算回來了,你也好,老板娘也好,快把老板換回去吧。」
「就是啊,好像我們欠了賬似的。」
「我的臉就長這樣,不好意思啊。」老板巋然不動地佇著,連眉毛都沒挑起半根,對自己那張木頭臉不受歡迎的現象早就習以為常,雖然大家也都是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抱歉,我這就來幫忙。」京子用手撥弄了下濕漉漉的脫發,一頭被雨打濕的亂發還在往下淌著水珠,她倒是沒顧及自己,只怕身上的水臟了不倒翁的堂前,於是站在門口拍抹去身上和包上的雨水。
老板皺了皺眉:「你怎麼淋了一身,快進來。」
京子聽出了老板言語間的關切之意,輕笑著:「都怪我沒聽您和老板娘早上的叮囑,罪有應得啦醉有應得——」
「胡說什麼呢,這傻孩子!」老板趕忙拿來毛巾呼在她頭上:「趕快去洗個澡,我給你弄點驅寒的湯。」
「咦,老板娘呢?」
「在後面。」
「明白了,我這就去!」
「呃,京子——做好心理準備。」老板欲言又止,只是正色說道。
京子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真奇怪,為什麼感覺今天老板怪怪的,老板娘也不在櫃台前,讓不倒翁的氣氛都怪怪的。
穿過玄關,走過走廊,自己房間的燈竟然亮著。
她偏頭,難道說老板娘在幫她整理麼。
「我回來了。」
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京子的動作僵在原地。
房間裏,除了老板娘,還有一個人。
一個她並不認識,卻隱約有些熟悉的女人。
女人大概三十來歲,頭發幹練地在腦後紮成髻,別著一根珍珠發卡。身上一套得體的米色職業套裙,更讓她的氣質顯得內斂無匹,她只是正坐在那裏,帶著禮儀性的笑意,在京子打開門的一刻,迎上了她的眼睛。
「你是……」京子良好的教養在心裏不斷提醒她應該回以最禮貌的問候,但另一種更大的不安感仿佛是滴入了杯中的墨水,頃刻間漫延開來。
黑色的濃墨,張牙舞爪,沾染一切所觸及。
「京子,這不是你的母親嗎?」老板娘疑惑著她的疑惑,左右瞅了瞅僵持的兩個人。
母親。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
是錯覺嗎,突然瓢潑了起來。
她的思緒不知飛向了何處,直到她再次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時,她已經在那個女人的對面落定不知多久。
面前杯中熱水的溫度昭示著老板娘已離去好一會兒,她不說話,那個女人也不說話,她們就這樣仿佛無聲交流了一段時間。
揉了揉頭上的毛巾,努力把發絲上的水擦拭掉,京子依然不做言語。
「所以……還是不想說什麼嗎。」終於,那個女人開口了。
這個聲音,有點不同,但確實是記憶裏的。
她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媽媽的聲音。
只是這麼一個念頭,她突然覺得鼻尖發酸,但她很清醒,清醒得很痛苦。
「對不起,本來應該先去洗澡的,這副模樣。」京子並沒有正面應對那個女人,但表現得謙和有禮,可這句話的言語之間,卻好像在暗示著,有人打擾了她本該去洗澡的安排。
在腦海裏,模擬了無數遍和母親可能的見面情景,某個意外擦身而過的街頭,某次京都老家的再會,她的念想,從小時候大叫著媽媽撲進母親的懷裏,到如今,已經完全對母親這個詞生疏無感,她不知道,那種五味雜陳的感受,還是會在此時此刻,交匯在自己的心口,讓心跳毫無規律。
「抱歉,我從不破那裏打聽到了你的住址。」芽菜的聲音淡淡的,淡得京子忽略了語調的任何波動。
「你很能照顧自己,」她向四周環顧,點了點頭:「房間不大,卻收拾得很幹凈,聽你的房東說起你,也都是讚美之詞。」
「拜你所賜。」她也回以笑意,卻笑中帶刺,最上京子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這算什麼?相隔十多年後母女的初次相見,她卻不給任何前戲,好像教師家訪一般的給她下評論嗎?
這算什麼?
她審視著這個她應該稱為母親的女人,質地良好的羊呢套裝,黑色的發絲不見蒼老,淡抹的精致妝容,只有一點被妝遮蓋的眼袋略顯她的疲憊,她正坐的姿態依然那麼平直優雅,十多年了……為什麼……為什麼她能過的那麼好?
那麼心安理得?
哪怕,自己看過那些信……
也無法原諒。
「我知道你對我的來訪有很多不滿,我……」她頓了頓,然而自我暗示般搖搖頭:「我對你的傷害永遠都彌補不了,也無法讓你感受到我有多抱歉——」
「請說重點吧。」京子冷冷擱下一句話。
仿佛魚刺卡喉,芽菜被生生截下,半晌,她平覆了心緒,這一次,她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口吻不再如前,顯得更加……陌生。
「我希望你能回京都和不破完婚。」
京子低垂的首覆又輕擡,嘴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就這樣?」
「哪怕你不願意和不破結婚也好,只要你回到京都……」
「——就這樣?」她重覆著之前的話,略微揚起了聲調。
流海遮蓋了她的眼,陰影打在她的半張臉上。
「——退出藝能界。」
芽菜聽到對面猛地拿起杯子的聲音,可就在她閉上眼準備迎接接踵而來的不滿表現時,她卻發現周圍的一切安靜了。
她再睜開眼,面前的京子正喝下手中的水。
待喉間的那口水咽下去,京子平靜地說:「我拒絕。」
「我會提供你足夠的生活資金讓你在京都讀完大學,到時候你仍然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京子突然笑起來:「這樣嗎,像過去的十幾年那樣?」
「……你——?」
「不要裝作那麼驚訝,那些信難道不是你讓不破的母親放在我京都房間的嗎?」
「我並沒有……」
「讓我知道你過去十幾年其實一直都在,其實一直都沒有中斷過聯絡,其實一直還在為我的生活鋪路……」她輕盈地笑起來:「這會讓我——更恨你。」
[媽媽……媽媽……你在哪裏……恭子好想你……]
[媽媽你回來啊……恭子下次……下次一定會考1oo分……]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我……為什麼你留下我一個人……]
你不是失去了音訊,你不是遭遇了變故,你只是……不想要我。
把我變成了一只籠中鳥,以你為天地,你卻不想承受這份羈絆,又不想背負良心的譴責,於是把餵養轉交他人之手,遠走高飛。
「恭子,我沒有刻意去做那些事,我也清楚知道你對我有多大的怨恨,但是現在我所要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似乎早就預料到會遭受拒絕,芽菜並沒有停止她的言論:「也許這個說法在你聽來無比可笑,但我畢竟是你的母親,只有我知道什麼對你最好。」
你,配說「母親」這個詞麼。京子冷然看著她,但並沒有脫口而出,她想知道,那個女人口中,作為母親,對她所知的到底是什麼?
「我從不破那裏聽說你和他有了些矛盾,不破還年輕,也確實不夠成熟,但是畢竟你和他十多年的感情,我知道你在他心中的位置無可替代。這個世界你永遠不知道會遇上怎樣的男人,至少,你和不破,還是有感情的。」
「至於東京,這裏太浮華,所有的一切表面看來都是那麼光鮮,可是底下的黑暗你根本還沒接觸到,你本質還是個單純的孩子,我並不希望你沾染上這個世界的醜陋——藝能界更甚。」話末的幾個詞,芽菜好似咬著牙吐露出來,握緊了桌案上的拳頭。
嘩啦啦,外面的雨真的瓢潑地下起來,打在窗欞上,從未關嚴實的縫口鉆進了房間。
京子起身,走到芽菜身後,慢慢地關上了窗子。
然後她就駐足在窗邊沒有回頭。
「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最上芽菜握了握手中的水杯,意料之中地搖頭。「請你認真考慮我的勸說,必要的話,我也可能親自和你們社長談談。」
「你•可以•走•了——」
「自從你離開京都之後,就一直靠自己打拼,我知道你的辛苦,這是你離開京都之後到現在的生活費,你回到京都我還是會繼續補上……」
芽菜站起身,從包中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就在她側身想要道別之際,卻見到窗邊的京子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用難以名狀的覆雜情緒,望著她。
京子毫不費力拾起桌上的卡,就那樣拈在她的眼前,擋住兩人之間直接的視線,只有一只眸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
她的聲音,似乎已經隱忍到了極限將要爆發,顫抖從那張眼前的卡上傳遞來。
「你到底,還要踐踏我多少才夠?」
「你不聞不問,不聞不問十幾年,連一個離別都吝嗇給我,如今你站在這裏,告訴我你畢竟是我的母親,告訴我你知道什麼對我最好,然後自顧自決定我的世界我的人生,你為什麼——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啊!!!」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理由,你沒有給我你離去的理由,你沒有給我你來這的理由,你沒有給我所有的理由,你就這樣決定了一切,好像一切根本不要理由——!!!!
她的眼淚終於還是不可自制地在眼眶中打轉,但是她卻倔強地不讓它們流下來。只是閉上眼,拿著卡的那只手倏然一收,那張卡就被折成了兩段,她頭也不回的伸手向身後猛地一推,原本被掩好的窗戶瞬間大開,那兩片「殘肢」就這樣被她狠狠扔出了窗外——
「帶著你可憐的生活費,離開,我的世界。」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空蕩蕩的屋子,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如過去的十幾年,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笑了。
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
一直流,一直流,和背後窗外的雨滴一起,在這個世界上孤單地,滴落著。
媽媽。
媽媽。
原來最深的絕望,是曾有過希望。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支離破碎。
她倒下,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是陷入眼中的雨。
模糊了了這個世界,和淚水一起,在閉上眼的那一刻,滑落。
第67章 ☆ ACT62 發燒的溫度
朦朦朧朧地,腦袋很沈。
她費力想讓自己能抽出手揉捏酸疼的太陽穴,但就連這麼一點氣力都鼓不起來,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被散架重組過後一般,能動,卻妄動不得。
[我希望你能回京都和不破完婚。]
不……
[——退出藝能界。]
不要!
黑暗裏,美麗的女人對她微微一笑,轉身吻上了陰影中的男人。
唇齒相依,肌膚相偎。
「……不、要……」她清楚記得那張臉的輪廓,那只手的溫度,可是此刻它們卻不再屬於她。
那只手的溫度……
溫暖的,而溫柔地,像是羽毛一樣輕撫過她的額頭。
「蓮……」
「……我在。」低醇的聲音在輕聲嘆息。
京子驀地睜開眼。
「嗨。」頭頂上,拿著毛巾的男子正對她施以笑容,溫潤如玉。「你總算醒了。」
這個聲音讓她突地一暖,原本落寞的空虛感頃刻間悄然無蹤。她沒接口,只是眨了眨困倦的眼睛打量著周圍——不是自己的房間,這種king size的大床還能是誰的?
敦賀蓮正舉著一根溫度計,似乎也沒在意自己不被搭理的事實:「38°7,稍微比之前緩和了一點。」
「我怎麼……」她努力啟口,從口中溢出的聲音沙啞幹澀,「……怎麼會……在這裏?」
「你發燒了。」
京子不滿地瞥了他一眼,表示「這我當然知道」。
蓮把手中的毛巾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老板娘打電話給我。」畢竟他去不倒翁拜訪過幾次,沒留下電話是不可能的。
「——欸?」
「他們嫌你礙事,所以把你丟給我了。」
被窩裏的腳輕踹了他一下,不過本來就是女生,又逢發燒,這花拳繡腿就像給他搔癢。
他禁不住笑起來:「你沒把窗戶關好,大雨把房間淋得很潮,而且……」
睜著眼一瞬不瞬望著他,京子等著接下來的解釋,因為高燒引發的潮紅和泛著霧氣的瞳眸讓她看起來像極了賣萌的嚙齒動物。
「而且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噗——茶壺瞬間沸騰,她只感覺有一股熱氣霎時從心口竄上臉頰,潮紅更甚。
他的目光像是能溢出水來。
不對。京子像是想起了什麼,突地轉過身讓自己背對他,靜滯了兩三秒後,她幹脆拉起被子悶住腦袋。
好暈,她在心裏想著,但是仍然不想把頭上的阻礙扯下。
許久,身後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慢慢轉回頭的同時把被單掀開一個角,縫隙裏透出的空間除了安靜的家具,空空如也。
難掩失望之意,她翻下罩頭的被子,回身的那一刻被嚇了一跳——
「何必呢。」蓮正坐在這一端的床沿,偏著頭笑看她。
「敦賀蓮!」這次的叱呵倒是給足了力氣,京子氣呼呼的瞪著他,但又像討不到理,憋著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
「我怎麼了?」一臉無辜。
京子恨不得把那輕佻的嘴臉扯到扭曲:「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有個人背著我跟不破坐上了一輛車。」他挑眉:「而這個人還什麼都沒跟我說呢。」
……她一頓。
「噓——」修長的食指被他堵在唇上:「等‘這個人’病好了再說。」
她移開眼,不看他。雖然沒什麼力氣,整個人也昏沈沈地,但這點賭氣的力量還是有的。
敦賀蓮無奈地搖搖頭:「你好像還有意見?」
床上的病人堅持不發一語。
他也毫不在意,下一秒開始動手掀被子——
「餵——」京子驚異地伸手攔他:「……做……做什麼……」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敦賀蓮大手伸向她的衣領——
衣、衣領?!
她才註意到,不對啊,這根本不是她昏倒前穿的那件衣服!
什麼時候——不,是誰——是老板娘吧,看她一身濕透給她換的,一定是!
本來就被抽空了力氣的她已經快抵不住蓮的侵略了,他一副不容分說氣勢讓京子的抵抗一點作用也沒有——
「——你到底要幹嘛?」
蓮停了停:「擦身。你被雨淋了一身到現在還沒洗過澡,而且溫度一直在上升,我剛準備了酒精……」
擦身?——他?!——「才不要!」
「那要打針麼?我幫你叫醫生。」他作勢要拿電話。
一只手按住了他:「我自己來。」
他疑惑,而她慢騰騰撐起身,拿過床頭的酒精瓶和毛巾。
「擦身,我自己可以。」京子半低著頭,「……在這裏叫醫生……不太好。」開什麼玩笑,這裏不是不倒翁,是敦賀蓮的公寓!
看著她蝸牛一般的挪騰,蓮把雙臂一合,抱著胸斜睨她。
這樣的倔強,是想讓自己雪上加霜?還好房裏窗戶已經關好也開了暖氣,不然他根本不會給她使倔的機會。
京子弄好了毛巾,手指停留在睡衣第一個紐扣上。
她的眼神從扇睫下悠悠掃開來,在蓮身上定格。
蓮依然不動。
纖長的玉指一伸,往旁一比。你,出去。
不動如山。
「我說——」京子無語:「你想讓我病情加重嘛,,‘敦賀先生’?」
「反正你自己擦的結果一樣,我就是給你加快下進度我好接手。」
這下輪到她徹底沒轍:「無賴。」
「哪個無賴這麼好心。」他靠過來,把京子攬到自己肩頭,「吃力不討好。」本來就生病外加認命,她也不再抗拒。調整了下坐姿,靠在蓮溫暖的胸膛上。他的禦寒能力不弱,時近春日,屋裏又為她開了暖氣,因此他只著一件薄薄的淡藍色條紋襯衫,純棉的薄服隔不斷從他身上透來的溫度,她微微瞇上眼睛,發燒的倦怠讓她幾欲入眠。
可是她很快又逼迫自己清醒過來,因為他在剝她的扣子。
「不、不用了……我躺一下就好……」靠在他的身上很溫暖,不會再有那種忽冷忽熱的感受,至少比之前好多了。
啪嗒,第一顆扣子順利分居。
她動了動,想躲開他繼續下滑的手。
「別動,」蓮在她耳邊噴吐著蘊熱的呼吸,惹得她耳根發癢:「我現在很正經。」
可是如果你再動下去,我不保證我等會兒也正經。
京子從瞇起的眼縫裏挑看上去的時候,第三顆扣子也已經打開了。
他的表情確實挺正經,正經得讓她想笑。
「這種事,你應該駕輕就熟了……」就像接受fiona的主動獻吻一樣。
扣子上的手停下了動作:「我該說承蒙你看的起我麼?」
「不用謝。」京子閉上眼,不知從何時起,她竟能光明正大地調侃起敦賀蓮,明明在那一巴掌之前還在認知兩人的地位不對等。可是偏偏就因為這一巴掌,她突然就一股子翻身做主人的自由感油然而生。
睡衣裏的身軀自然不可能還穿著內衣,不過在她意識到之前,浸過酒精的毛巾已經覆上了她睡衣下的皮膚。
然後就完全沒了睡意,她只能閉著眼假寐,因為根本不敢睜開,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情,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之前更深入的接觸都有過,她想努力讓自己裝作並不在意,也因此想起了上一次發生的……
「你果然燒得更厲害了。」敦賀蓮端詳過她直透著艷紅的臉下了結論。「為什麼淋雨?」
餵,尊重一下病人,她是在睡覺!
睡衣下毛巾從胸口正中開始往旁側滑動,他的大掌隔著毛巾輕而易舉地籠罩住了掌心下的小小柔軟。雖然毛巾很厚實,但酒精的冰涼感和被人輕易掌握的無助感讓她瑟縮了下。
「……我……」只得做些什麼來分散自己的註意力:「我沒帶雨具……」
「那樣也可以坐車回來,」他充斥著磁性的大提琴之音在她耳朵上方隨著他的呼吸輕拂著她的耳廓,一面悠悠訓誡著一面那只手帶著掌下的毛巾往另一個方向擦去,「而且回來後為什麼還不關好窗……」
他錯了,不是吃力不討好,絕不是。
「……嗯……」她忍不住輕哼,總覺的他擦拭身體的這個速度曖昧又危險:「因為……」那個人——她眸中的情緒稍歇。
因為那個人。
那個明明與她已經再無瓜葛,卻要硬生生介入她生活的人。
看起來老板娘並沒有跟蓮說這些,所以蓮並不知情。
「啊!」還在思考中的她頓時驚叫,因為毛巾的觸感摩挲過胸前的某處讓她仿佛觸電般一震。
「安分喔。」蓮看起來面不改色,仿佛哄小孩一樣地下達指令,重新抹上了酒精的毛巾再次往她身上其他地方遊弋。
「你根本……」
「因為什麼?」
「呵?」
「你剛還沒說完。」
京子把頭一撇:「沒什麼。」
他微笑著加重了掌中的力道:「因為什麼?親愛的?」
」唔……」「親愛的」這三個字不是威脅用的吧!
她幹脆抿起嘴,仿佛拉上拉鏈似的跟他唱反調。
不過對手倒也不急不慍,把她翻了個身,讓她面對著自己倚靠著。
京子不明所以地把頭趴在他肩窩裏。
隨後敞開的睡衣就從肩頭被褪下——
她驚恐地推開他,卻發現這麼一推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讓身前的春光乍泄,又趕忙抱了回去。
噗嗤——
被擁抱的男人一點也不給面子的笑出聲。
「你根本不是來照顧我的……」她無力地嘆,與此同時她也發現了擁抱他這個選擇的不明智,因為,這等於讓不著寸縷的上身和他緊緊偎貼。
「你也可以躺在床上讓我幫你擦。」他拾起被子,圍在她後背周圍不讓莫須有的風侵入。其實剛才應該更讚成這條建議,因為現在對他來說確實變成煎熬了。
京子談不上有多豐滿的身材,但女孩該有的她也絕不缺失,至少,單薄布料外綿柔的曲線他很清楚是怎麼回事,她還在發燒,身子如火滾燙,也像火苗一樣點燃了他的引線。
原本看她還有些精神,結果自己引火上身。
在後背擦拭的手動彈頻率越來越慢,他的聲音愈發喑啞:「還是躺回去吧。」
……
讓敦賀蓮沒想到的是,他極度友善的提議被拒絕了。
她沒有退開他的身前,只是把頭微微後仰,仰視他。
沒多久,像是發現了什麼,京子突地笑了。
不是無邪燦爛的笑,是一如未緒,一如海倫娜,傾盡魅惑,顛倒眾生邪肆之笑。
「不•要。」她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吐氣如蘭。
這不是演戲的時候,京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你——怕——了?」
她學著蓮的樣子,在他的耳朵邊慢聲細語,每一次嘴唇的蠕動,都會不經意似的碰觸到他的耳垂,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碰觸,她竟刻畫到了極致。
真是個好學生。
他皺著眉絲毫不敢松懈,拿著毛巾的手早就停下了動作把礙事的東西擱到了一邊,一字一頓地提醒:「別忘了,你可沒穿衣服。」他的喉頭有點幹。
「嗯~」這聲「嗯」拿捏的松緊有度,既不會太嬌縱顯得甜膩,也不會太平和顯得無奇,從鼻頭微微發出的一點聲音,像是浪尾般往上揚起,軟糯得讓人心癢癢。
「——我知道。」
口口聲聲是「我知道」,可是她的表現卻一點也沒有自覺,不僅僅沒有給兩人留一絲空隙,反而變本加厲地貼了上來,纖細的手腕繞到他的頸後,十指交錯,再不讓他後退。
不對勁,敦賀的心中鳴起了警笛,原本撐起身子的雙臂像是中了蠱惑完全不受控制,扶上她光滑的背脊。
「你果然……來者不拒呢~」她的語調倏地轉冷。
就在她想要直起身退離的時候,卻發現被自己拉進了一泓深潭裏。
「我和fiona沒有接吻。」
他看著她,深邃的眼睛一本正色,沒有演技,沒有被□上頭的迫不及待。
她楞了下:「可是……」
「你那天根本沒聽fiona之後的解釋就走,我們只是用了錯位的表演。」
這回京子有些語塞。
半晌……「你……一直沒有問我為什麼……和不破……」
「我在等你主動和我說。」
「那天你頭也不回就走開,我以為你……「
「我當然很生氣。」
他讓她把話說完好不好,每次都知道她要說什麼,好像很了解她一樣!
「因為很生氣,所以怕如果在場會發生像上次他擄走你後一樣的事情,那裏是電視台,我沒有關系,不破尚更無所謂,你怎麼辦?你想背負什麼樣的名號上那些小道消息?」
京子摟著他的手微微收緊。
敦賀蓮,一直以來沒有緋聞,就是因為他太理智,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什麼時候不可以,那種可怕的隱忍自制,讓他變成了日本藝能界的奇葩。
她應該知道的,可卻總是給自己別的暗示。
「對……對不起……」
對不起。
「我也不是刻意想和不破尚回京都的,但是他騙我說他的媽媽病重想要見我,畢竟我是阿姨養大的,所以想也不想就跟他回去——」
「你們回京都了。」
她低下頭,幾不可見地一點。
「然後呢。」面前的他明明很平靜,可她幾乎可以聽見咬牙切齒的聲音,是她的錯覺麼。
「然後我發現阿姨沒有事,但已經很晚了,所以就在那裏過了一個晚上。」
「嗯。」
京子糾結著,他似乎還要從她口中套出什麼,但和不破尚在一個套房裏度過一晚上的事情,最上京子不是笨蛋,真的說出來,和自殺沒兩樣吧?在內心天人交戰下,京子還是選擇了一個穩妥的方式——跳過。「因為第二天都有通告,所以就從京都趕回來了,不破有事務所的車,又跟我是去同一個電視台,所以就順道搭了他的車——」
「這樣啊。「
她像小雞啄米似的頻點頭,然後發現原本就頭昏的自己更暈了。
「雖然說情有可原,但對我撒謊這一點——」他俯□,一股詭譎森森的氣氛頓然而生,「不能再有,下一次咯?」明明是帶著親切的表情,卻讓人完全捕捉不到他眼底的情緒。
沒、沒有,她沒有撒謊,只是,沒有全坦白而已,「還有……」她蹙起了眉:「蓮……」
「還有什麼沒說的?」他似乎看出了什麼,繼續報以服務周到的微笑。
「我真的……燒得更嚴重了。」
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沈重的腦袋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她疲倦至極地倒在了他身上。
我說過,你根本不是來照顧我的。
臨睡前,這是她的最後一個念頭。
第68章 ☆ ACT63 一波未平
一沓裝訂好的紙頁被丟在不破尚面前。
「什麼東西。」他斜眼,了無興致地倒回沙發上。
「報名表。」
不破尚攢起眉頭,帶著點譏嘲「報名表?」
麻生春樹清點著手頭上的各類文件,然後擡頭瞄了不破一眼:「我查閱了下你最近的通告檔期,還有唱片錄制的進度,覺得這個活動一定程度上能提高你的知名度而且和現有的工作不沖突。」她伸出食指調整鼻梁上的眼鏡:「順便一提,最近的表現不錯,尤其是曲目創作方面,是什麼激發了你的靈感?」
不破尚白了一眼天花板,隨後伸手取過祥子再次遞過來的那沓紙頁,接下來的兩秒鐘,他覺得自己被紙頁上的標題給驚到了,讀出標題的同時他抽了抽嘴角:「jbs電影《柒》第二男主角內部征集報名表——靠!」不破尚甩下手中的報名紙頁:「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給你找些唱歌之外的活來做,為你之後的發展鋪墊。」
「我是問你給我找個第二男主角的角色報名是什麼意思?」
「這是jbs十年大作,人家願意開放第二男主角的名額,不僅限他們旗下的藝人已經不錯了,你以為以你一部戲沒演過的經驗,還能擔當第一男主角?」麻生春樹幹脆放下手裏的文件,對別扭的‘小男孩’循循善誘:「何況怎麼來說這也是頂著一個‘男主角’的名號,至少不是男配角或者跑龍套,人要懂得知足。」
「沒興趣,本大爺要不不演戲,要演只演男主角。」說到做到,不破尚擺出一副「完全不想再搭理」的姿態,把報名表換成了矮櫃上的五線譜。
大爺雖然很傲氣,麻生春樹作為他的制造人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低下頭繼續擺弄著手裏的文件,貌似毫不在意的打了邊線球:「據說京子小姐是這部劇的內定人選。」
聽力頗好的虎大爺耳朵一動。
「關我什麼事。」霎時,他又痞痞地一聳肩。
「如果內部情報沒錯,男二號和她的角色還有那麼一段親密的互動……」
虎大爺周圍的氣氛亮了!
「嘖,她這種剛出道的小演員,也只能跟男二號有點交集了。」不破尚一邊不經意地評價著,一邊仿佛無所事事一般把創作曲譜放在旁側,用拇指和食指輕撣了撣報名表,眼尖地看清了報名表上的角色概要。
唷,警察嗎?
他頓時腦補出自己帥氣拔槍,英勇追擊,金發在夕陽余暉下颯颯閃光的姿態。
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唔,果然很適合我。
「我想如果連京子這樣的新人都能上這部劇,以你的知名度沒理由不去才對。」似乎終於和手頭上的文件打完了交道,麻生春樹偷偷向祥子示意了一眼:「這部劇的角色募集是最近藝能界大熱,我本來想看看我們最出色的藝人有沒有機會分一杯羹,既然你沒什麼興趣,那也就算了。」網已經撒得夠深夠大了,她就像是個淡定的漁夫,靜待魚兒入網。
「真可惜,」祥子嬌嗔地蹙眉:「我看我們的靜山、rebron都有報名,不過以他們的資質,估計赤時在這部劇上是沒希望了。」話畢,她如畫的眉眼輕輕掃向不破,仿佛期待著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呼——」不破深呼一口氣,甩了甩頭,把自己從沙發窩裏扳正了身子,原本玩世不恭的神態也漸漸收斂,「雖然不適合我,但是看起來沒有我還是不行吧。」
誰讓他是赤時獨挑大梁的當紅偶像,那句話不是這麼說麼: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那就把我的名字報上吧,當我友情奉獻。」
「真是太好了。」麻生春樹和安藝祥子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退出了休息室。
剛走出門外把門帶上,祥子就忙不疊低聲問:「你怎麼沒告訴他京子是女主角的內定人選?」
「告訴他?」麻生春樹往休息室的方向一擡下頷:「以他那性子如果知道京子演的是女主角,而他只是報名男二號,你以為他會答應?」
「可是到時候總會知道吧?」
「煮熟的鴨子,」麻生春樹冷冷一笑:「跑不掉。」
可憐的不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計的他,還兀自在休息室裏回味著自己的重要性的時候,一個更關鍵的問題跳入他的思考列表。
等一下,這種大熱的巨作——男主角是誰?!
☆ ☆ ☆
美國紐約。
高大的落地窗前,身型健美的男人正光裸著上半身,任晨光肆意揮灑在他的肌膚上,沐浴後未擦幹的水滴還在不斷往下滾落著,從頸部一路蜿蜒滑落,直至浸沒於灰色休閑褲頂端。
栗褐色的齊耳短發在發尾處微卷,蓬松的發絲淩亂不羈地交織著,只在額際遺落細碎的幾縷,此刻因為濕漉漉的關系垂落下來,擋住了寶石綠的瞳孔。
水珠再次從發鬢滴落,沿著右側下頷宛若烈焰猙獰扭曲的疤痕,一路順著傷疤的痕跡爬過頸項,流過整個滿布疤痕的右側上身。
身後管家打扮的男人遞上話機,他緊了緊休閑褲的抽帶,頭也不回的接過。
「我是er。」他面不改色,用肩膀和耳側夾著聽筒,另一手拿起桌上的晨報。
晨報上的財經頭版,用偌大的標題寫著「ga11o並購hansen,股指再創十年之最。」
朝陽的光透過庭院的高大樹蔭,照射進起居室,他停下了向前走的腳步,眺望著遠方草地上澆水忙碌的仆人,原本波瀾不起的神情慢慢融進了一點靈魂。
隨後,嘴角輕勾,他笑了。
「我會在日本和你見面。」
放下了電話,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佇立在落地窗前,一成不變的姿勢,望著遠方。
「主人。」頭發花白的管家走上前。
「哈羅德。」被稱呼主人的男子微側著臉,毫不遮掩自己下頷的疤痕:「你相信因果循環嗎?」
管家皺著眉,不明白他所指,不過他隱隱覺得,這一定是件大事,因為他從未見主人這副模樣。
「幫我訂一張今天去日本東京的機票。」男人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只是走向楠木鏡,而管家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明日返程?」
「不,單程。」面對著鏡子,男人伸手撫過那片疤痕:「還是這麼突兀。」
「其實可以修覆的,主人。」
男人幾不可察地搖搖頭:「我可不想讓它消失,這樣才有趣,不是嗎?」他直直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那片可怖的傷疤仿佛劃開了他的半邊身體,紋路一樣印刻在他身上。
「它時刻提醒著我,有一只螻蟻——從我手中溜走了……」
這一次,你又要怎麼逃呢?
☆ ☆ ☆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推開門,一路走向香味的源頭。
走向源頭的過程中,她的大腦在一步步轉醒,入眼的家具,擺設,偌大的房間,一切都像是個似曾相識的早晨,卻不是最熟悉的早晨。
因為這不是她的小窩,是……
眼前的男人一手拿著手機正全神貫註,另一手握著勺子,在不銹鋼鍋裏輕輕攪動著。
他換了一件衣服,但還是襯衫,純白色,寬大的下擺沒有塞進牛仔褲裏,他也一定沒有發現下擺上已經沾上了一點食物的汙漬。
京子並不想打擾他,只是面帶著微笑看著眼前這幅情景。
像畫一樣,如果真的被描繪出來,畫的名字一定是《廚房裏的男人》。
「欸?」雖然她沒有出聲,但是敦賀蓮還是發現了她:「你應該再睡一會兒的。」
「你在做什麼?」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京子也毫不掩飾地走近他。
「早餐。」
「喔?」京子奇怪地挑眉,好好學生一樣研究著鍋裏的東西。「可你不吃早餐的。」
很快她收到了蓮的眼神——你明知故問的眼神。
「哪裏來的食材?」她可不信他平時有在家乖乖吃過幾頓飯,所以不要告訴她是她上次剩下的,那就不叫早餐,叫鴻門宴。
「公寓樓下的超市。」雖然是私密性極強的高級公寓,周邊配套的人員也都見過大世面,可他估計到死也忘不了營業員看到他買了一袋食材時那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京子的目光從料理台一字擺開的食材上逡巡而過,確定了這些東西絕對不是一頓早餐能解決的量,何況以她現在大病初愈的胃口,她不由眉頭輕蹙。
敦賀果然是對料理沒概念的人。
不過現在正在煮的東西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這麼想著,嘴角就不禁泄露了笑意,因為她看到了蓮正要塞進口袋裏的手機。
欲蓋彌彰呀,當初他查天手古舞的時候,她可沒忘某人第一時間就求助了手機網絡。
不過她也沒打算拆穿某人的小小自尊,「這麼多,吃不完的。」
蓮關上火,拿起擦手布擦了擦手上的汙漬:「不是一頓。」
「呃……嗯?」
「事務所幫你請假了,你先休養一天,我向椹先生查詢了你的通告日程,今天就一處電視台的表演和為期三天的試鏡會安排,明天去也可以。話說回來——那個電視台綜藝節目的表演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京子眼睛瞪如銅鈴,一瞬間「大難臨頭」四個字壓在她頭頂。
「椹、椹先生沒跟你說什麼?」
「我只是大概問了下你今天的日程,所以他也就簡單地和我說了下。」
椹先生英明!此時此刻她已經恨不得在心裏跪伏趴地對椹武憲的畫像高呼萬歲了。
要知道,坊是他們之間尚未揭穿的秘密啊!
「所以那份工作究竟是做什麼,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不需要休養!」京子突然閉著眼大聲打斷他道。
蓮有些驚訝。
「我的病已經好了,工作很重要,我不想耽誤,所以休養什麼的,這種無病□的事情,還是交給別人去做吧,我有十足的幹勁——」她狠狠握拳,目光出奇地堅定,可是就在使力的一瞬間感覺有片刻的目眩——她沒有表現出來,哪怕不是出於打斷蓮的問題,她也沒打斷浪費一天在休養上。
所以不管敦賀蓮在早餐席間如何循循善誘,京子大小姐已經鐵定了心要全身心把自己投入演藝事業鐵骨錚錚一去不回——額,似乎嚴重了點,總而言之,就她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要開始自己身為lme藝人新的一天時,一個電話扼殺了她的念想。
「京子麼……早上請來我辦公室一趟——」是社長的聲音。
「關於你在lme的去留問題。」
去……留……問……題……?
第69章 ☆ ACT64 不能抉擇之抉擇
京子走進社長室的時候,氣氛很凝重。
羅利一反常態不再身著奇裝異服,而是一件正常不過的西裝。
她四下裏望了望,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人,但發現椹武憲也坐在沙發上,和社長正討論著什麼,神情激動。
他是如此專註,以至於京子進來的時候,社長和他的對話還未停止,他們誰也沒註意到。
「我不讚成,就因為這樣的理由就放棄她,太可惜了!」
「凡事都有規矩,是我們先破壞了規矩。」
社長的回應有板有眼,完全沒了平日嬉笑的調調。
爭論的內容讓她心驚,雖然她想了解更多,但出於禮貌,京子還是輕喚了聲:「社長,椹先生。」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京子微微點頭致歉:「對不起,我敲過門了,但是沒有回應,門沒關,聽到你們的聲音就進來了。」
「沒事,你來得正好。」羅利在偌大的沙發上張著雙臂倚著,氣勢逼人;「你坐。」
她局促地走到社長對面,椹先生的旁邊,坐下。
「椹先去忙吧,我和她單獨談。」
「社長——」
「去吧。」
不是沒見過社長嚴肅的時候,可是關乎自己的去留這個說法讓京子惴惴不安,她知道一切源於昨天「那個人」說的那句「必要的話,會親自和社長談談」,看來她不知何時已經談過了,只是不知道用了什麼借口。京子雙膝並攏坐得筆直,不自覺地垂首,害怕即將到來的噩耗。
「你當初說,」社長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該不該重覆那句話:「‘無論在哪裏,無論在做什麼,都不會有人在乎’,是事實嗎?」
京子聞言擡頭,想起了初來lme時的自己,以及那時說這句話的自己,有點苦澀地笑了下。
「我相信我的演技絕對騙不過您。」她沒有正面回答,卻給了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羅利嘆了口氣:「我知道,但是顯然現在劇本不是這麼寫。」
「欸?」
「那個你覺得不會在乎的人,找到了我。」
果然。京子在心中暗拊,咯噔的一聲繃緊了心弦。
「她要你退出lme。」
京子沒有多作其他表情,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不意外?」
「她先來找過我。」京子的目光透過社長,看向大樓的窗外,社長室的對面大樓是全玻璃立面的建築,此刻在日光的照耀下清晰反射出lme大樓的招牌。
lme——想一想,來到這裏也一年了,時間真快。
羅利不再問下去,他直起了身走到吧台邊,給自己倒了杯京子不知品名的酒。早上1o點,這個世界正在蘇醒一步步走上它的既有軌道,而京子感覺她的生活反其道而行逐漸脫軌。
因為社長的沈默,京子憋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不能決定我的生活。」
羅利抿了一口,「感情上來說,是的。」
「感情上……」
「你未到可以自主決定的年齡。」他提著酒杯慢悠悠走到落地窗前,留給京子一個背影:「如果真如你所說,她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我也不願意你被她束縛——但,據我了解,撫養的義務她確實有盡到。這點我們無從反駁。」
義務……他是指那些冷冰冰的生活費嗎?
「既然如此,她依然是你的法定監護人,你還未成年,如果她不同意,你與lme的合約就無效,你在成年前也無法繼續從事藝能界的工作。」
……
……
什麼意思?
哈——哈?京子驀地站了起來,也就是說,她從一個棄子變成了有主的棋子進而失去了自由?!
「如果繼續讓你留在lme的話,我們要承擔法律責任。」
「社長——」
「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和你的母親爭取過,承諾過,我告訴她你所具備的天賦,你可能有的光明未來,但是……她似乎對藝能界很排斥。」
她的拳頭微微攥緊。
似乎是安慰,羅利側過頭盯著京子,「其實你可以等,只要三年,三年後——你就自由了。」
「不可以!」她死死地閉著眼睛,握拳的指節已經發白。「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已經再找不到什麼言語能形容她此刻心中的感受,仿佛靈魂被人套上了枷鎖,從自己的軀殼中被無情的抽走——那個叫做「最上京子」的存在,那個自己滿懷著希望與欣喜一點點拼塑出來的存在,那個擁有著堅韌眼神不被任何人左右任何困難打倒,一往直前的女子……
我要失去你了嗎?
我要失去這一切了嗎?
顫抖從她瘦小的身體裏傳遞開來。
三年。
她覺得自己像是狗一樣戴上了狗圈,卑微地,無力地、孤寂地,只差搖尾乞憐。那個牽著狗鏈的人可以把她在原地鎖上十幾年,然後再回頭來隨心所欲地操縱她的每一步。
三年……嗎?
她怕的不是三年……根本不是這三年啊!
她怕的是輸在那個人的面前,在她面前親手硬生生打碎自己,抹殺「最上京子」的存在啊!
「果然……不過是……」
「京子?」
她睜開眼,目光空洞:「希望與絕望的……惡性循環罷了。」
一抹笑綻開來。
☆ ☆ ☆
敦賀蓮打了個激靈。
他不知這股打從心底升起的忐忑感從何而來,但就是覺得有什麼要發生了。
「奇怪。」
因為社突然發出的疑惑,蓮側目看他。
「那個女人……」
「嗯?」
「看起來不像是任何事務所的人員,更不可能是藝人,若說那些有業務來往的公司,氣質也不像。總而言之……她不是藝能界的人。」原本尾隨在蓮身後的社倖一停了下來,對著一個正走出公司大門的女人背影喃喃道。
蓮不由失笑:「你什麼時候對陌生女人有興趣了?」
「如果她今早沒有從社長的辦公室走出來的話,我也不會註意她。」社倖一扶了扶眼鏡:「身為你的經紀人,社長的一舉一動我可把握得一清二楚,任何變動都不會放過的。」在蓮還來不及捧他兩句職業精神的時候,社倖一又接話了:「可是這個奇怪的女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她走後不久,社長就把椹武憲叫去了社長室,現在又是京子,情況有點詭異。」
京子?
仿佛獵人聽到了獵物的聲響,敦賀蓮豎起了警戒的耳朵。
今早京子接到社長電話後失魂落魄的神情……還有昨天的淋雨……
一切都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就差那麼一個關鍵把它們串聯起來。
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行至門口接待台,社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也什麼都沒問跟了上去。
「幸子。」
「嗨,早晨,敦賀先生。」前台的接待顯然很意外蓮會煞有其事地來找她,自然喜悅。
「今天早晨有社長的外來約見?」
被稱作幸子的接待微笑著:「敦賀先生,查詢社長的行程不是好喜好哦。」
雖然是婉轉的回絕,但是敦賀蓮豈是那麼輕易打發的,他低頭,修長的指節抵住薄唇,似乎在抑制自己的笑意,但輕輕的,低柔的笑聲卻還是從喉頭溢出,仿佛一段和弦完美的曲調扣人心弦,所有情緒都隨著他的笑聲不自主地起伏波動。
「沒關系。」他擡頭,一笑,光風霽月。「只是跟社長的一個小賭註,旁門左道果然不適合我。」
只是一個笑容,似乎蓋過了這個世界的所有光彩,明朗無匹。
雖然說著沒關系,笑容後卻是掩不住的失望,他轉身欲走。
「等、等等——敦賀先生!」
「嗯?」從鼻頭溢出的輕哼平添了性感的余味。
「早上是有一個,之前也沒有預約過的,她說要直接和社長談,關乎一場官司的問題,我就讓她和社長先通話了,後來社長示意讓她上去。」
「是什麼人?」
幸子搖搖頭:「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吧,不知道什麼身份,她沒有說明。」
「名字呢?」
似乎對於自己泄露了社長日程破罐子破摔的幸子在電腦上查了查登記記錄,隨後又從文件堆上拿起登記表翻閱。
「唔,在這裏。」她打開其中的一張,手指著一個名字遞給敦賀蓮——
最上芽菜。
仿佛一個悶雷擊中了他,蓮怔在原地。
沒有任何征兆的,蓮旋即就快步向公司門外沖去。
「敦賀先生——」
唯獨留下同樣看到這個名字的社,在原地若有所思。
可是,早已不在了。
當蓮沖到lme外圍的廣場時,不管近處遠處,早已不見那個女人的身影。
他不斷的四下張望,仿佛整個空間都在圍繞著他旋轉,天大地大,那毫不起眼的身影早就隱去在某一個無法接近的平凡角落裏,消失了。
睿智如他,終於知道那股不安從何而來。
☆ ☆ ☆
成田國際機場。
男子一襲灰色的風衣,站在國際航班出口處。
他還沒有停駐多久,不遠處已經有人向他走來。
「請問是er先生?」流利的英語說明了對方對他的了解。
他點點頭,但神情不悅。
「請跟我來。」司機模樣的人接過了他的行李,「小姐讓我來迎接您。」
男子冷嗤,以他的身份,對於這種待客之道顯然不怎麼高興。
「請不要責怪小姐,畢竟以小姐的身份,也不適合出現在迎客區這種場合。」
噢,真是有趣,這個給他消息的神秘人,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
更讓他開始覺得有意思的是,這樣的人,對他有何所求?
他漫不經心地跟隨著接他的人走出機場大廳,門口處,一輛價值不菲的賓利為他打開了大門。
一雙細長的美腿從車門後探了出來。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千鶴紗音。」
那個端著精致容顏的美女,微微一笑。
第70章 ☆ ACT65 真相
「怎樣?」社關切地問。
敦賀蓮搖搖頭:「她沒接。」
還是直接問社長比較簡單吧,蓮在心裏考慮著,但是念及這是京子從未與他談論過的私事,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他身為的時候,對京子的母親並不陌生……但只是這個字眼而已,那個小女孩為了母親在他面前哭過多少次,他已經無法計數。記憶裏,那個女人嚴厲刻板,永遠高高在上決定著一切,可是卻在某一日突然銷聲匿跡……
現在突然出現,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還有十天就是《柒》公開甄選會,可是原本最期待的日子,對最上京子而言,卻突然成為遙不可及的夢。當然,時間還是會繼續往前走,只是十天之後的那場比賽,不會等她。
社長最後並沒有強制她應該做什麼,也沒有告知她具體離開lme的時間,只是給她四個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想什麼呢,想如何說服她那個掌控欲極強的母親,還是想如何說服這個迫不得已的自己?
她感到茫然無措地坐在lme大樓前的花壇上。
並不是死局,她知道,畢竟還是有一絲生機,如果她能讓那個人同意她繼續留在藝能界的話。
可是……她自嘲地笑笑。
這一線生機也太渺茫了。
仿佛是沒有靈魂的機器,雙腿自動自發地朝陌生的東京街頭走著。
一陣風從身旁吹過,不知從何而來,不知該往哪裏去。
她沒有回lme,沒有回不倒翁,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東京遊蕩,雖然演過幾個廣告,拍過幾部片子,但是現在的她,還是那個平凡的女高中生,湮沒在人群中,便尋不著。
身邊是和她一樣機械行走的東京人,擦身而過的時候換得一聲咒罵,京子回過頭,很快連咒罵的那個人也再看不到,東京的快節奏是埋葬人自我的最好方式,可她卻來到這個都市尋找自我。
所以,從一開始,自己就錯了麼?
好不習慣,可她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京都那裏,是不破的家,而她和不破早就沒有關系。
東京這裏,很快她就要從lme退出了,這個當初給她帶來無限動力的大家庭也不再與她有牽扯。
家,這個概念,好模糊。
[我們結婚吧?]
所以,她才會對這句話有如此的動搖,因為不不但代表了一個少女的夢,更代表了她會擁有一個自己從不曾擁有過的家。
也許她真的應該選擇回到京都,和不破結婚?
驀地,她抱住了雙臂,冷冷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笑得肚子生疼。
最上京子啊最上京子,這樣的笑話你也想得出來?
可是,現在的自己,又能去哪呢……
華燈初上的東京夜。
他不知道第幾次撥通那個號碼,但是依然無人接聽。
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電梯的門正好開啟。
敦賀蓮又低下頭按下幾個號碼,一邊撥通著,一邊向自己的公寓大門走去。
「是嗎,還沒回來……我知道了,我放下東西就出去找她。你們不用擔——」他未出口的安慰剎那間僵住。
往常冷清寂寥的公寓門前,瑟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抱著雙膝坐在地上,把頭埋進了胸前的身影。
這個熟悉的姿勢,前不久他還見到。
「……不用擔心,我找到她了。明天會把她送回去。嗯,二位也好好休息。」
告別的語句結束的時候,他的長腿正好踱步到她跟前。
他的腳步很輕,但她還是意識到了他的存在,迷蒙地擡眼看他。
「為何一天不接我電話?」
京子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不接我電話也無所謂,但是不倒翁那邊你至少應該知會一聲,讓人擔心了,京子。」
她小小地囁嚅著「對不起」,卻出神地看著其他地方。
為她一反常態的神情與動作感到揪心,他蹲下來,平視著她沒有焦距的眸子。
隨後他什麼也沒問,還是起身走向公寓門,拿起鑰匙開鎖。
「進來。」打開門,他道。
京子側目望著他,又望著從玄關傾瀉出的暖黃燈光,久久沒有動作。
「你不想進來,又為何來這裏?」
……
「……我……不知道。」
好半晌,她終於喃喃:「我不知道。」
她要一個去處,一個屬於她的地方,一個需要她,她也需要的地方。
等她意識清醒的時候,她已經來到這裏。
敦賀蓮嘆了口氣,平靜地說:「就算是高級私人公寓,也會有外人的存在,如果你不想讓我和你上娛樂版頭條的話……」
這句話果然奏效,京子倏地站了起來,卻忙不疊往反方向走:「對、對不起……」這個聲音比之前的明晰許多,也反應了聲音的主人稍微精神了些。
然後一個有力的手腕一牽一扯一轉,她就像是跳舞般被人一氣呵成地帶進了門裏,冰冷的大門在下一秒無情合上,絲毫不給她逃離的余地。
他把她壓在門板上,傾身抵著她的額。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寸許的距離,她根本躲不開他的目光灼灼。
寂靜的氣氛,尤其是在這個百余坪的大空間裏顯得越發空曠沈寂。
「我……」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她終於還是在他的氣勢下繳械投降。
「——可能不能留在lme了。」
一道疾雷劈過敦賀蓮的腦海。
他料過會發生不好的事,也想過最上芽菜這個名字可能帶來的沖擊性,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態竟然如此的狠戾,直戳心臟。
他沈默了一會兒。
「社長說的?」
「嗯。」
「因為你的母親?」
她一楞,完全沒料到蓮竟然會這麼問。
「我看到她了。」
了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訝異,京子自嘲地笑:「我以為她擺脫我了……原來我還沒擺脫她……」
末了,她直視著他如墨如漆的瞳孔:「我們會離得更遠。」
直到再也不見。
因為你,本身就和我不在一個世界。
因為,從此以後,最上京子,就要消失了。
也許她可以等三年,可是三年後,她還是不是現在的她,無從可知。
「說什麼傻話。」敦賀蓮眉頭微微一皺,「你在不在lme,和我們的距離沒有關系……」
何況,事情一定還有轉圜的余地。
「她要我……回京都……「京子頓了一下,猶豫再三,「……和不破結婚。」
瞬間,京子覺得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許。
「就這樣?」他眼底的陰霾,好似一層灰色的霧彌漫上來。
她點點頭。
「……為什麼……」蓮皺眉,如果說京子以前所說的都是事實,那麼最上芽菜並不是那麼在乎京子的人,為什麼一個十幾年杳無音訊的女人在得知自己女兒成為藝人後又轉回頭行使自己母親的權利?
他當然知道京子也沒有答案,所以只是自言自語。
凝視他煩惱的表情,京子有些許釋懷,她自然的伸出手,繞過他的腰際,從背後圈住。
他怔了怔,反手把她拉進懷裏。
「不要放棄。」
他低沈醇厚的聲音在頭頂飄揚起來,說話的同時連帶著胸腔的振動,此刻她覺得好真實。
讓她幾乎可以忘卻那個不真實卻即將到來的未來。
「如果連你自己都放棄了,我也無法阻止。」
不要放棄……
他的聲音像是魔障,縈繞在心頭,徘徊久久不去。
「你是想放棄lme,放棄我,還是……放棄最上京子?」
她停住了。
腦海中,母親的聲音,社長的聲音,他的聲音,在這一刻同時回蕩,碰撞,碎裂。
手中的溫度讓她流連不去,一個懷抱,一個充實而溫暖的胸膛。
放棄?
放棄這一切……
怎麼可能呢?她當然不想放棄!
這是她的事業,她的愛情,她的……人生!
她早就無路可退了,她的歸屬就在這裏!
是啊……希望太渺茫了,但是……還是有希望。
可是現在的自己,表現得就像是已經絕望。
「加油,京子。」
他低下頭,淺淺微笑著,握住她的手,糾纏。
「加油。」
與她道完晚安,敦賀蓮輕聲關上房門。
拿起手機走向廚房,他怕吵到她,雖然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估計也很難打擾。
踏進廚房,就看到瀝幹架整整齊齊擺好的剛洗幹凈的碗筷。
他的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溫柔,哪怕是在情緒不佳的時候,她依然不會忘記做這些事。
靜靜地註視著瀝幹架上鋥亮的碗盤,他撥打的號碼被接通了。
那端響起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他眼中的溫柔也霎時收斂——
「——最上女士?我是敦賀蓮。「
「很抱歉從事務所獲知了你的聯系方式,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談一談。」
☆ ☆ ☆
「我不明白,怎麼回事,明明最早的啟動會議已經決定了《柒》的運作流程,為什麼臨時要變!」
千葉貴雅丟下手中的文件,孩子氣地踢開。
「……5%的散股被同一個人收購,董事會那邊那群股東已經做好討好的準備,想利用他的5%來形成對抗千葉家的資本,而且據說這個收購者想在《柒》上做投資。」
「嘖,這個節骨眼跳出來的人,不安好心。」明明資金運作沒什麼問題,雪中送炭也就罷了,錦上添花就不必了吧?「——那個人——那個收購者叫什麼名字?」
「叫做——er ga11o。」
er ga11o?那個富有的ga11o世家?為什麼會來日本對一部商業電影參上一腳?
千葉貴雅咬著筆桿,怎麼都想不通。
最上芽菜一直以為那應該是個玩笑。
打電話給她的男人,說自己是敦賀蓮。
雖然她不再是追求偶像年輕小女孩,但敦賀蓮這個名字,在日本,舉凡是個女性,都略知一二,甚至五六七八。有時候,連小葵也會有樣學樣地跟著電視裏叫一聲「敦賀蓮」。
她本來不想多加理會,但是他卻提到了事務所,又提到了那個名字:「京子」。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是不是冒充了誰,她還是會來。
直到五分鐘前,她才發現,那竟然不是個玩笑。
那個有一米九的身高的男人在她對面落座了,這如果是偽裝,先天資本也太過到位。
雖然比自己年輕了近兩輪,但這位後輩的禮數絲毫沒有半點疏忽,紳士地問候,點單,待人接物如和風細雨。
可她卻隱隱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的敵意,這是一個中年女人的直覺在告訴他。
她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會特地找她來談論恭子,雖然她知道恭子與他在《dark moon》中有過搭戲,但任誰看來,他們的交情都還不到這個地步。
和敦賀蓮這個後輩的談話並不輕松,他總是輕描淡寫,卻能處處點中要害,言語犀利卻不失禮節,讓她辯無可辯,又怒無可怒。
終於,在第三次在與這個後生的交鋒中落了下風時,最上芽菜決定不再進行這次的面談。
「我很意外你這麼理解和關心她,但是我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恭、京子的人生與你無關。」
敦賀蓮的手無意識地攪動著咖啡勺:「所以,是京子的人生卻是——您的決定?」
「她還未成年,我是她的監護人,這本來就是我的義務。」她拿起掛在旁側的包。
「我很好奇,最上女士。是什麼原因能讓十幾年不肯露面,對自己女兒還保持失蹤狀態的你,在得知她來到東京進入藝能界的時候,打破十多年的僵局,出面喊停?」
最上芽菜轉身的動作慢了一步,但她還是沒有停下腳下的動作。
「所以事情的關鍵,根本不在你的女兒,也不在於你的掌控欲,因為你可以十幾年不見她。你最出格之處,是親自找到了lme社長,不惜以官司威脅要讓京子退出藝能界。所以你最介意的,不是她來到了東京,而是她進入了藝能界。」
敦賀蓮沒有在意她要離去的舉動,只是仍舊坐在原位,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敘述著。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讓你對藝能界如此深惡痛絕?」
「你憎恨藝能界,卻熟知藝能界的規則,這種熟悉讓你清楚在京子拒絕你之後,你應該采取什麼樣的舉動讓她斷了繼續做藝人的念頭,而你也確實斷了她的後路,幹凈利落。」
那個即將離去的背影靜止了,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麼不遺余力地出面幹涉她的你,了解藝能界卻厭惡藝能界的你,我原本以為也曾是一個藝人,可是在事務所查遍你失蹤前十多年內日本藝人的資料,卻沒有一個符合的身份。」
最上芽菜似乎被踩及了痛處,忿而轉身:「你……」
他溫文有禮地頷首:「抱歉,我只是以牙還牙,您做的這麼果斷,我太委婉也不好。」他放下手中的咖啡勺,擡首徑直望著最上芽菜漸漸難以平靜的臉。
「也許我應該問問京子,看看她對於母親過去曾經有過什麼特別在意的人或者事,還有什麼印象……」
「住口——!!」
成熟大氣的女性氣質在最上芽菜身上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母性護犢的兇狠。
「不許你……問她……」
「不許你和她說這些事——你做到這個地步……為了……什麼?」
蓮認真的眼眸透出堅韌的光:「——為了我最重要的人。」
久久的沈默。
終於,她似乎做出了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說——
「我不是她的母親。」
第71章 ☆ ACT66 最上溪流
「不是……她的母親?」
這句話讓敦賀蓮震懾當場。
最上芽菜最終還是選擇坐回他的對面:「如果不和你說清楚,看起來你也不會罷休,這件事,我並不希望讓她知道。」
落寞的神色爬上了最上芽菜的面龐,年近四十的她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躁動的小女孩,但是回憶起過往,她依然清晰如昨。
「最上溪流。」
「這是……她母親的名字。」
記憶裏,第一次見到最上溪流,是在京都收留她們孤兒院門口。
那時候她不到四歲,溪流比她年長一些,她六歲。
她依稀記得那個午後,太陽的光從大門右側的櫻花樹上斜灑下來,有午後的清風吹過,攪亂了一樹的櫻花,那些櫻花像是陽光間跳躍的仙子,旋轉著,舞蹈著,落在溪流的額發上。
她瞇了瞇眼睛,對著初來乍到的自己微笑,然後作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像是一場盛大而隆重的歡迎儀式,她把手中的櫻花花瓣向她拋灑開來。
旋轉著,舞蹈著。
那個笑容,清澈如雪,卻又讓冰雪都隨之融化。
她們都是孤兒。
溪流是出生就沒有父母,被撿回來的孩子,而她是父母雙亡。
她叫最上,溪流沒有姓氏。
「最上……最上!聽起來很有精氣欸,我就跟芽菜一個姓氏吧!」
那以後她們如影隨形,相伴走過了十二年。她找不到更貼切的詞匯形容她們的關系,有過歡笑,有過爭執,但是這份勝過血濃於水的親情,任是如何的障礙也割舍不斷。
直到出現了那個人。
那個目光裏都盈滿水樣溫柔的男子。
猶記得那個初冬的早晨,溪流欣喜地抓住她的手大聲的宣布:「親愛的芽菜,我,最上溪流,有喜歡的人了!」
然後冬雪為京都披上一層銀裝素裹之前,她在京都最後留下的腳印,就已悄然無蹤。
你無法想象自己生命中唯一的至親離開你時是怎樣地憤怒,更無法想象有一天在電視上,看到她那張暖陽也似的笑臉時是怎樣的陌生。
於是她去了東京,為了找她。
溪流沒有非常出眾的容貌,她面容姣好,皮膚白皙,眸光清澈。但她有一項誰人也無法比擬的秘技,就是她的笑容,就如芽菜初次在京都與她相遇的那樣,一個撫慰人心的溫暖笑容。也許聽起來是如此的普通,但僅僅因為這個笑容,就讓她作為治愈系偶像的代表出道。
原來當初,那個男子帶她回東京,就是讓她踏入藝能界。
他是星探,而她是被他挖掘的新星。
那個寒風掠過的街角,她站在街的這一頭,看見他將溪流擁入懷中的時候,她覺得,她該放手了。
再怎麼無法分離的親人,總有一天也是要分離的。
何況她找到了她的幸福,那就好。
如果能這樣一輩子,那就好。
可是,這個世界,有好,就有不好。
在她的星途如日中天的時候,她懷孕了。
也許是對愛情的極度渴望,也許是對愛人的難以自持,總而言之,她懷孕了。
最上芽菜看得到她的努力,如果不是溪流的東京來信,她永遠也分辨不出鏡頭前,那個賣力演出的女孩,正承受著早期那三個月的痛苦煎熬。然後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脫軌,片場暈厥,住院半月,削瘦如柴。
她本該打掉那個孩子,如果她還想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可是溪流在電話的那端,帶著滿滿的幸福說:嗨,芽菜,你也來做她的媽媽好不好?
這樣幸福得讓人無法拒絕,喃喃地答一聲:好。
狂風暴雨在那之後。
那個年代,一個初生的偶像未婚有子是怎樣爆炸性的新聞?芽菜總算知道。
那一段本來不慍不火的她突然成為了藝能界的所有焦點,想要遮掩她日漸隆起的小腹也再無可能,偷拍,猜疑,無中生有,所有誇張的新聞手法都在她身上得到了一一應用。和她一起搭過戲的男星,和她有過交流的監制,甚至與僅僅吃過一席飯的投資客都成為了她花邊的一角。所有人都在她的過往交際中添油加醋,原本純潔的治愈系女星被加上了譏諷的引號,藝能界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你出名時,人人都來巴結你,你出醜時,人人都忘記了曾經巴結你。
只要能吸引眼球,下限……根本不重要。
可是那個男人卻始終沒站出來。
溪流像是一只迎風展翅的雛鷹,用小小的身軀擋起一片天。怎樣的流言蜚語,明槍暗箭,都被她的翅膀截留下來——可是,她的翅膀在滴血。
沒關系的,芽菜,我想保護他,我的生活已經這樣了……他還有他的生活。
最上芽菜從來都不是沖動的女子,可是那一天,她摔碎了家裏的電話。
厄運終究還是沒有結束。
無論怎樣地逃匿,溪流還是生活在無處遁形的陰影裏。
就算那幾個月藝能界的新人已經更疊了一波又一波,當那些記者們找不到猛料無話可說時,又會想起她。甚至於當初因為搶角而有過妒忌之心的舊人,偷偷暴露了她的行蹤。
蹲守,發現 ,追蹤,逃離,碰撞。
「傷者大出血,血壓太低了,立刻建立靜脈通道輸血——」
忘不了那一刻,還尚有意識的溪流,帶著虛弱的笑容望著自己。
「他呢……」
他已經死了,在車禍現場,發現他們的時候,他還死死地抱住她,最後那一刻,他用自己寬闊的背脊,為她擋住了生命最後的威脅。
她的翅膀,他的背脊,他們終於擁抱在一起。
「傷者生命體征微弱,腹中胎兒重度窒息——」
「我們必須放棄孩子,她的身體已經再也負擔不起……」
她像是沒有聽到醫生的建議,只是拼著生命最後一口氣。
沒有他,沒有孩子……她活著……也沒有意義。
只是這個孩子,她還沒有看過這個世界。
對不起,媽媽陪不了你走下去。
對不起。
你要活下去呀……恭子。
……
……
「芽菜……你是……她的媽媽。」
她遺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句話,是最上芽菜一輩子的負擔。
芽菜,以後我要是有孩子,一定不能讓她做孤兒,當孤兒太可憐了。
她一定很優秀,很優秀,這樣才像是我最上溪流的孩子嘛!
我要給她讀我最喜歡的童話,讓她知道灰姑娘也會有白馬王子帶給她幸福,就像我一樣!
我們總是傾盡所有去愛,愛得忘我,愛得無私,愛得……自私。我們忽略了所有沿路的障礙,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風景,哪怕鮮血淋漓,哪怕耗盡氣力,又有幾個人——能走到終點?
最上溪流走到了終點,傾盡一生。
如星般閃耀。
☆ ☆ ☆
「我不明白。」
敦賀蓮聽完這個故事,只是淡淡地給了句評語:「我不明白。」
對過的那個女人並不意外他的反應,卻沒有接口。
「如果你真的那麼重視她,為什麼……卻沒有好好撫養京子。」他不再拐彎抹角,道得直接。
「因為……恨。」
「恨?」
「最初的那段日子,很不好過。」最上芽菜閉上眼睛,沈浸在往事的回顧裏:「就算有芽菜他們遺留下來的一點遺產,對於我一個二十出頭,沒有一點經驗的年輕女性,撫養一個孩子都是莫大的煎熬,何況每次看到她我就想起了溪流。」
如果沒有她,溪流就不會死。
她是這麼想著。
像是被這個孩子奪取了最重要親人的性命,看到她的時候,一種要不得的憤恨就會如螻蟻咬噬她的心房。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比起鋪天蓋地來勢洶洶的世仇還折磨人的情感,細水長流,無邊無際。
多少個日夜,她望著恭子熟睡的小臉,都會流下眼淚。
她像溪流期待的那樣教導她,要優秀,要比任何人都優秀。
但是她走偏了路,偏執到了傷害恭子卻不自知,更不能自控。
也只有在給她讀睡前童話的時候,她才能流露出一絲母親的溫情,因為那是溪流曾說過的。
溪流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清楚記得。
這段孽緣終於到了瀕臨崩潰的界限。
因為恭子而無法專心工作,她被辭退。
撫養她的煩惱在那段日子如陰雲般積聚,不順利的工作,不如意的生活,舉目無親又無暇交友的她就像是澎湃浪濤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欲墜,不得已用藥物來維持精神上的安穩。
你是……她的媽媽。
溪流,為什麼能這麼自私。
為什麼把一切的重責都丟給了她,為什麼擺擺手說走就走……
她再次望著身邊那個陷入睡夢中的小女孩,她的口中還在囈語著,媽媽。
那一瞬,好似看到了溪流,靜靜躺在那兒。
手中滿滿的藥片灑落了一地。
如夢初醒。
「我知道我有多不負責任,無可厚非。」她道。
敦賀蓮當然不能再基於她已知的概念上妄加評斷,「所以,您選擇了離開?」
「不離開又能怎麼樣呢……那時我還年輕,只要看到她我就無法抑制自己對溪流的想念,和對她的遷怒,雖然我也不止一次說服自己,她是溪流用生命換來的孩子。但是人畢竟是人,有一些情感,不是說高尚就高尚的。」
「原本只是想……」最上芽菜輕蔑地扯了扯嘴角,低下頭:「原本只是想,先走開,度過那幾年最難過的時期,再回來見她。可是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十幾年。一開始是不想見,後來是不敢見……」
她會怎麼看我?她會有多恨我?像我當初恨她一樣嗎?
再慢慢的,她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一直沒中斷過對恭子的撫養與問候,雖然是間接地通過不破的母親——在得知她平安無事地長大,又有不破這樣的青梅竹馬陪伴的時候,她覺得,也許,她就應該這樣一輩子消失下去,讓恭子回憶不起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更好。
直到她發現命運弄人。
恭子最後還是踏上了東京這片土地,進入了藝能界這個命運的輪環。
「你無法理解這有多讓我恐懼,我幾乎寢食難安。」
這就像是一個噩夢,每夜出入在她的腦海裏,明明與溪流的過往完全沒有瓜葛的恭子,卻冥冥之中走上了一樣的道路,好像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就是一個預兆般,而今又要重演,怎能讓她任由悲劇肆意發展下去——
敦賀蓮沈默了。
也許真的是命運的安排,這種戲劇化的套路竟然生生出現在了現實裏,就算是他也不免為這個結果來得心驚膽顫。
他不敢信誓旦旦說,如今的藝能界就有多清凈。
「——現在你能明白,我要她離開藝能界的原因了?」
默然了一刻。
「能明白,卻不能讚同。」仿佛想通了什麼,他清明的眼望著桌上的咖啡杯,杯中的咖啡因為這段故事早已生冷,只有點點余香在空氣中飄蕩。
「我說過,只有我知道什麼對她最好。」一段安穩的,一帆風順的人生。
「那是您所寄望的吧。」
「呵?」
蓮的十指修長,在他的面前交錯,他把目光隱藏在指間的縫隙後——
「您期望不再遭遇失去最上伯母那樣的變故,所以一直期待過上平靜的生活,這也是您在離開她之後所度過的生活,從您身上透出的氣息可以判斷出來。」那種恬淡的,居家女人的氣質。
最上芽菜一怔。
「可是您並沒有考慮到,您所想要的生活,是不是她想要的,這也是當初……最上伯母離開京都的原因。」
「不是——」
他沒有給最上芽菜反駁的機會,硬生生打斷:「哪怕她離去的那一刻,她可曾後悔過?」
安靜得落針可聞。
沒錯,哪怕在被步步緊逼的那段人生裏,溪流依然喜悅地和她分享著她的所見所感。
她喜悅於遇到了他,喜悅於事業的成功,喜悅於有了那個孩子。
她沒有說過一次,不。
連離去的那一刻,她都沒有半點的悔憾,只是說,芽菜……你是……她的媽媽。
不曾後悔,哪怕付諸生命,光輝到最後一刻也沒有黯淡。
如星般隕落。
「所以感嘆她自私的您,其實也一樣自私著希望著只對於自己最好的事,自私了十幾年了,您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這一次,請您放過——恭子。」
仿佛觸電般,最上芽菜僵直了身體,雖然是一樣的發音,可是那種發音的方式,和在京都稱呼京子的音調如此相像。
他……
「她是最上溪流的女兒,她們理所當然流淌著一樣的血,您應該知道,她想要的,不是平靜的生活。」
要說平靜,她過去的十幾年,已經靜得可憐。
她是光,是燃耗生命也要揮灑自我的光,如果讓她歸於黑暗,就是真正扼殺了了她的生命。
「請您,好好想一想。」
他拿起賬單,挺拔寬闊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盡頭。
那個背影,很熟悉。
……
也許,能撐起一片天空。
第72章 ☆ ACT67 真正的迷局
肩膀上披著海軍軍裝外套,一手拾起桌上的報名表,羅利寶田的眉頭皺了皺。
「快到截止日了啊,社長。」椹武憲在一旁嘆氣。
羅利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索性丟下那張報名表,一屁股坐到身後的辦公椅上。
單薄的辦公椅習慣了平日小白領的坐姿,哪堪這麼霸氣的坐法,隨之抖三抖。
羅利被嚇了一跳:「你們辦公室這椅子也太脆弱了!」
被指責的椹武憲只得默默的低聲喃喃:「預算還不是你批的……」
「《柒》的女主角公開甄選日只剩一周,明天就是最後截止日,如果那個時候京子還不能搞定的話,我們只能另派人選了。」椹武憲被奪了座位,倒也大大方方倚在隔離板邊上,把目前的情況和社長重申一遍。
「沒必要。」
「社長,我知道你對京子還有期望,但是客觀原因無法繼續下去,我們總要先做好後備方案——」
「千葉那小鬼跟我預定的京子,如果拿不出手,我也沒什麼可拿出去的。」
「唉……」椹武憲頭疼地揉了揉眉間,這是賭氣啊,絕對。
一個難纏的小鬼加上一個麻煩的中年大叔,再碰上一個問題多多的少女,他是不是有空該多燒燒香,免得日後退休金都變成醫藥費?雖說京子的事情與他這個諧星部主任無關,但他說什麼也是京子的領路人,社長一提及京子就動不動來找他發牢騷的毛病一日不改,他也一日脫不了幹系。
想到這裏,椹武憲還是決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社長你真的認為,京子能說動她那個專程來東京阻止她的母親嗎?」
「這不是關鍵啊……」
「哈?」
「這不是關鍵。」社長的眼底,意味不明。
深吸了一口氣,京子雙手握拳,給自己鼓足了幹勁。
就這樣吧,這麼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不不!就這麼一鼓作氣勢如虎地沖進去!
只要狠狠撂下自己想說的話,不要給任何插嘴的時間,這樣就不用擔心被人笑天真了。
對,就這麼做!她仿佛一只鼓脹的氣球,昂首挺胸大步邁進lme。
另一邊,敦賀宅。
手機鈴聲響了許久,回蕩在偌大的房間中,繞梁不絕。
他從浴室裹著一條浴巾走了出來,手中的毛巾還不住地擦著頭發上的水。
拾起手機前他甩了甩頭,把多余的水珠抖開,總算感覺清醒了些,昨晚通宵趕戲,清早才回到家,此刻的他總算收獲了幾許精力。
眼睛輕瞄,發現是熟悉的號碼,想起這個號碼主人的鬼靈精怪,敦賀蓮不由莞爾。
「——嗨,早安,貴雅君。」
可是這一次,電話那端並沒有被他的禮貌問候所感染,反倒是他,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消息,一剎那震驚的表情過後,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原本上揚的嘴角也漸漸失去了弧度。
「是嗎……我還……真不認識……」
原本溫柔的磁嗓低啞起來,聲音逐漸淡漠……直至冷漠。
他和那端的人安慰了幾句就匆匆結束了這次通話。
掛掉電話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保持著挺立的姿勢,閉著眼一動不動。
直到松手,話機掉落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他才緩緩睜開。
那對碧藍色的瞳孔裏,漠然無波。
羅利寶田回到自己社長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一個跪姿筆挺卻垂首無力的怨靈占著社長室的門口,周圍似乎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在飛來飛去。
「……京子?」
「怨靈」驀地擡頭,幾乎要翻白眼的珠子裏霎時迸發出猩紅色也似的光芒,唬得羅利寶田趕忙後退了三四步,不能怪他,誰看到這種惡鬼撲食的情景都會選擇退縮的吧?
「……你……總算……回……來……了……」帶著顫音的恐怖聲調仿佛招魂一般。
羅利寶田哭喪著臉:「有話好說,好說,我還年輕……」
「我……等了……你……好久……」門前的「女鬼」開始一點點拔起身子,每一寸挪動都顯得猙獰扭曲,詭異萬分。
好吧,他是離開了社長室兩個小時,可她也沒必要繼續擺出這副女鬼索命的樣子吧!
看到社長不可理解的表情,京子苦笑著:「我……跪太久……僵住……了……」
她也不想啊,本來因為自己預備做的無理舉動,想要以正跪來表達自己的歉意贖罪,這也是她一向的作風,可是沒想到社長的暫離這一去就是兩個小時,每次自己想放棄念頭站起來時候心理又會有個聲音說社長馬上就要來了,你這麼一站就顯得太沒誠意了,結果心理鬥爭反反覆覆……
就成了現在這個站都站不直的狀況。
「我不會退出lme的。」
羅利進入社長室的步伐還未停,身後就傳來了一個堅定的聲音。
「我不會離開這裏,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女孩似乎打消了一切的疑慮,此時出口的清冷音調卻有著不沾一塵的幹凈果敢,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如板上釘釘,字字鏗鏘。
羅利寶田轉過身來,靜靜註視著面前倔強站立著的身影。
抿著唇,握著拳,目光澄澈。
「請您原諒我,我不能保證做到說服我的母親,更多的可能是我無法說服她,但是我不會停止努力,請讓我繼續留在這裏,留在lme——我——想——演戲!」
「你知道,如果繼續讓你留在這裏,公司可能要承擔法律上的責任,金錢的損失?」他幽幽地問。
京子猛地點頭:「我知道!」
「那你提出這個要求……」
「請您原諒我的自私——」她不知道自己會說多少次「請您原諒」,但今天的自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無論要她做什麼她都不會放棄。
「我會加倍努力工作,如果有資金上的損失,就從我的報酬裏扣除,哪怕五年,十年,只要我還在利用的價值,我一定會償還lme!」
「你可真有自信,有幾個藝人的吸金生涯能到十年之久呢……」
這……京子愕然,她確實沒有想過這一點。
「就、就算是洗碗端盤子,我也會償還的——!!」
看著她幾乎要狗急跳墻的樣子,半晌,寶田羅利突地瞇彎了眼。
他笑了。
「這,才是關鍵。」
京子偏頭。
「你從lme部畢業了。」
秀致的眉頭蹙成了一團,京子發現自己跟不上社長思考的節奏。
他沒有再解釋,只是回過身去,深邃的眼,透過落地玻璃,望向遠方。
是啊,當初那個不懂愛的孩子,終於學會了,愛自己。
愛人和被愛都學會了,還有什麼理由讓lme部留住她呢。
「那麼……我……」
「你是lme的藝人,誰也無法改變——」
羅利的目色漸漸深沈。
「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改變——」
☆ ☆ ☆
「這一次的‘star x star女主角甄選賽’顯然掀起了日本藝能界數年來的新□,僅僅海選報名的女生就有三萬名之多!」電視上,一檔當紅娛樂新聞節目的男主播面帶誇張地咋呼。
「三萬?!」同台的女主播驚訝道。
「沒錯,雖然不及日本國民美少女選拔賽的人數,但考慮到這是需要一定演藝技能的比賽,所以三萬的初選人數已經讓人嘆為觀止,可見耗資十億日元的《柒》的女主角之位有多大的號召力!」
「——可是這三萬不可能都參加吧?」
「顯而易見,經過前期的報名表篩選以及分組初試覆試,最終脫穎而出的參賽成員只有區區二十名!」
「哇,三萬人裏的二十名,這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
「優秀是肯定的,但是是否是精英還要待真金冶煉了,這二十名平民出身的新人將和事務所推薦的新人在五天後一決高下,到時候女主角之位花落誰家,就各憑真本事了!」
「看來jbs這次將《柒》的前期宣傳都作足了勁啊……」
男主播心有戚戚焉地感嘆:「從前期的甄選賽的架勢看起來就已經不小了,據說這次的甄選賽將會以特別的形式在jbs□家直播持續一個月,任何轉播權都不出售。」
「一個月?還只是一個最終的決賽?」
「是啊,可見這最後的廝殺將會有多麼慘烈,希望參加的美眉們各安天命吧~ 阿門~ 」
沙發上一對癟成了縫隙的眼睛此時毫不猶豫地按下了轉台鍵。
「無聊,一個普通的比賽而已,至於說得那麼玄乎麼。」琴南奏江扔下遙控器,慵懶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沒多久,她發現了休憩室裏詭異的安靜氣氛,隨即閉著眼不悅的說:「難得我沒有通告陪你一次,你就這麼回應我的?!」
回應她的果然還是一室空氣。
許久,角落裏傳來一個低落的聲音,證明這房間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奏江……已經兩天了……」
距離,敦賀蓮失去行蹤已經兩天了。
最上京子覺得她的世界還沒回到正軌,哪怕在社長給了她一顆「可以繼續留在lme」的定心丸之後。
因為敦賀蓮。
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在她赴社長室請罪後的那一日下午,社先生就打電話給她,詢問敦賀蓮的下落——他讓通告開了天窗。
敦賀蓮的通告——開——了——天——窗——!!!
不認識他的人可以不以為然,可是她是最上京子,從踏入藝能界的第一天開始就熟知敦賀蓮對工作一絲不茍的性子,並以他的嚴謹態度為榜樣,一個可以為了工作在人工雨裏反反覆覆淋上幾個小時到感冒的男人,怎麼可能一聲不吭就落下自己的工作消失了?!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她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在前一天還讓自己加油的蓮,出了這種讓人不可置信的狀況,如果不是大正午的太陽照射得她眼睛生疼,她幾乎以為自己還未清醒。
她立馬二話不說地直奔敦賀蓮的公寓,去的路上也沒有停止過給他打電話,可是回應自己的,只有「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和一道緊閉大門。
顧不得會否被小報抓住機會,她在那裏等到了午夜12點。
當自己拖著疲憊而酸疼的身軀從taxi踏進不倒翁的那一刻,她終於相信,敦賀蓮失蹤了。
為什麼沒有任何征兆?
還是說,你早就有心事,只是我沒有看出來?
頭一次這樣地唾棄自己,要知道,自己無論有什麼麻煩,第一個想到的總是蓮,第一個會註意到的,也是蓮。
可是我卻得不到你的信任,沒察覺你的不安……
這樣的我們,真的在戀愛嗎?
那個晚上,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的投影,感覺不到一絲真實。
大概相由心生。
敦賀蓮的失蹤讓整個lme都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繃緊的備戰狀態,面對發飆的節目方和隨時等著抓把柄的媒體,還有一些不知從哪裏捕獲風聲的熱情粉絲,lme的危機公關遭遇巨大考驗。
社長已經完全無暇顧及處理她和她母親的情況了,難得的是這兩日最上芽菜也一直沒有找上門來,所有lme無要緊事的後勤人員都被派到了敦賀蓮日常出入的場所尋人,對外還不能泄漏一點風聲。
「敦賀蓮染病臥床休養」的借口已經被提爛了,「究竟是在怎樣的重病,是否會影響日後工作」又成了媒體新一輪猜測的焦點,也因此敦賀蓮休養的場所也被各個小道記者查了個底朝天。同樣的事情,放在別的藝人身上稀松平常,可偏偏是他,偏偏是出道以來從未出過岔子的敦賀蓮。
「你在這裏垂頭喪氣有什麼用?」奏江挪了挪身子,趴在沙發扶手上冷著眼看她。
京子根本心不在焉,手機裏傳來的提示音一如既往。
她想去找他,但所有能找過的地方都早有人去過,而且現在這個風口浪尖——記者狗仔全體動員的時候,她被社長勒令不可以去任何與敦賀蓮有關的場所。
她已經不去考慮社長知道他們之間關系的可能性了。
只要他能回來,怎麼樣都無所謂。
可是,蓮,你在哪裏……
看著京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奏江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這算什麼,一直以來裝作好好先生敬職敬業,突然一夜之間說翻臉就翻臉,人間蒸發不說,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人收拾——」
「奏江——!」突然一聲喝止。
琴南奏江因為這個聲音楞了片刻,繼而嘲弄地笑:「——怎麼,他已經把你洗腦得不分青紅皂白了嗎?莫名其妙跟一個小孩子一樣玩失蹤,連自己女友都不告訴一星半點的男人,我罵得有錯嗎——!!」
京子驀地站起來,沈沈的目光極其壓抑地向她眄了一眼。
「——他不是這種人。」
一定有原因的,他不是這種人。
「可是他已經做了。」任何的解釋都是徒勞,已經發生的事實最能說明一切。
她帶著覆雜的情緒離開lme大樓的時分,接了個電話。
原本激動的心情在聽到對方聲音的瞬間蔫了下來。
『敦賀君真的失蹤了?』
對方稚嫩的童音讓她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事實。
可是對方似乎壓根就沒打算要她的答案,卻出乎意料拋出下一個問題——
『是不是在兩天前的上午?』
京子似乎從這句話中察覺到了關鍵:「貴雅君知道些什麼?」
那端靜默了一會兒:『前兩天,早些時候……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柒》出了問題。』
「欸?」
『突然殺出一個新股東兼投資人,仗著他5%的股份和集團的董事會的老家夥力壓了我的方案,敦賀……從男主角的位置上被除名了。』
京子僵在原地,那一刻,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讓她窒息。
「怎、怎麼……會……」
怎麼會是他?怎麼也不會是他!!
他是敦賀蓮啊!放眼日本,還有誰能媲美他的能力,誰能取代他的位置!
『那個人很奇怪,他對我別的方案都沒有任何意見,只在男主角這一點上出奇地狠戾,老家夥們本來都很讚同敦賀蓮,但為了討好和拉攏他,在這個意見上也都倒戈相向。』千葉貴雅的聲音無精打采,更帶著深深的沮喪。
『我應該反抗他,告訴他除了敦賀以外我絕不交出《柒》的拍攝權,但是……前期的投入太大了……jbs,畢竟還是千葉家的產業……』
京子靜靜地聽著,久到耳朵接觸聽筒的部分已經發熱發燙。
……被除名……失蹤……
杳無音訊。
不是……不對。
只不過是被除名,並不是失蹤的理由。
堂堂敦賀蓮,如果連這樣的度量都沒有,那她就看錯人了!
「貴雅君。」她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那個人……叫什麼?」
『可能你聽過,那是美國紐約的投資大亨,er ga11o。』
她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但她隱約記得那個姓氏。
被人截住了。
掛斷手機的那一刻。她被人截住了。
攔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司機打扮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光頭,墨鏡,一副典型的黑幫打扮,氣場十足。但是他身上配著的胸卡顯得很安全——jbs的工作人員。
jbs的人找上她,並不特別,但意外的是這個時分,剛和千葉貴雅通過電話,那麼顯然找她的人,並不是千葉。
「請問是京子小姐?」
她猶豫著承認還是否認,因為心中的直覺告訴她來者不善。
「我家主人有請你一敘。」
「你主人?」
還泛著鋥亮光芒的流線型車身映著她和那位司機僵持的倒影,高級商務車的後車門打開了一角。
「我的耐心少得可憐。」
一口帶著外國腔,並不地道的日語。
京子循聲望去。
車裏的男人根本沒有看她,只是靠在後座上平直地對著前方。
「上來。」
「——你是誰?」
「我是誰無所謂,但是你會想知道敦賀蓮是誰。」
第73章 ☆ ACT68 消失的幻影
她的雙手放在膝頭,緊張地揪住了短裙。
坐在富麗堂皇的餐廳正中央,周圍空無一人,讓她全身的警戒細胞都活躍了起來。
那個男人只是後仰靠著椅背,左手用一種極為優雅而懶散的姿勢抵在天鵝絨扶手上,手背支起下頷,恰好遮住了那一處駭人的疤痕。
他似乎沒有先開口的打算,但是當初明明是他用「你會想知道敦賀蓮是誰」這句話引她上鉤。
菜品一道道端上來,她根本無暇顧及侍者報的菜名。這裏是西餐廳,上的是她叫不上名字的西餐,這個人根本沒有問過她的口味,只是順理成章了點了一堆,最上京子現在在心裏考慮等會兒如果要付賬她兜裏的小錢錢究竟夠不夠,因為這裏的裝潢看起來實在不便宜。
她的眼睛隨著最後一道菜上畢而瞪如銅鈴——
雖然不知道菜名,但是按照規矩也明白西餐剛開始上的應該是開胃菜吧,開胃菜精致成這樣誇張的地步,未免有些舍本逐末了吧。
「我沒有足夠的錢。」京子很直白地說。
對方挑了挑眉:「我看起來像是付不起這頓飯錢的?」
「我像。」
那人笑了一下,但是京子很敏銳地感覺到他的笑像是一種必要,而不是發自內心。
「為什麼這裏沒有其他人?」她嘀咕。
「因為是我的餐廳。」
呵,早該想到了。看到當初他進門時候侍者畢恭畢敬的模樣她覺得他在這裏怎麼說都是個大人物,但是京子還是不由得嘲諷:「原來因為是閣下的餐廳才沒有客人。」
她察覺對方的反應明顯僵滯了片刻。
京子不是帶刺的玫瑰,只是就算她再怎麼遲鈍,這個人的身份也能估摸得□不離十了,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與jbs有關,認識敦賀蓮的外國富豪,除了那位大名鼎鼎的er ga11o先生,還能是誰?
既然是他,那麼也別怪她沒有好臉色了,畢竟執意把敦賀蓮從男主角之位上拉下馬的人,絕不會是蓮的朋友。
那個因為京子的嘲諷而意外的男人又一次笑了,這次的笑似乎較上次更真切了些。雖然能看到他臉上明顯的疤痕,但是那疤痕更多是在顴骨之後的位置,並不影響他臉的整體美感。er畢竟是大家族出生養尊處優的外國人,棱角分明的五官比起日本人這樣平板的面孔來得立體得多,鼻梁像是雕刻家的刀一筆筆雕琢修飾而來,偶爾他側過臉的時候,都能看到那個完美的弧度銜接。
至於那對碧波一樣的眼睛,雖然很滿足京子對童話人物綠寶石般瞳孔的渴望,但鷹隼似的犀利的眼神讓她不由有些許怯場。
「你很有趣。」他終於從疲懶的姿勢裏抽出了身,傾身靠向桌沿,把十指交織在身前。
京子完全感覺不到榮幸,他這句話反而像是對她說——你死期將至。
所以她不安地挪了挪,離桌子遠了些。
「我不是來吃飯的,er先生。」
「現在是我的晚餐時間。」
他的意思是,讓她一起吃飯只不過是順便?
呼……那她還舒了口氣,不然這種感覺太詭異了,像是和蓮以外的男人在約會。
不過京子——只是他一句話的差別而已,你這完全是自我安慰吧!
其實這一切還有疑點,為什麼他會找上她?她這麼主動的入甕明顯暴露了一些事情,搞不懂為什麼自己當時會下意識上了那輛車,也許只是因為他說的「敦賀蓮」三個字,像是咒語一樣蠱惑她不作他想。
想到這裏,她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切入問題:「你想告訴我關於敦賀蓮的什麼事?」她本來更想直接問的是,他是否知道敦賀蓮失蹤的原因或者是否知道敦賀蓮的行蹤,但是轉念一想敦賀蓮失蹤的事情還是一個秘密,萬一他並不知情,那她就成了lme的罪人。
「最上小姐還真是沒耐心的人呢。」
「我的耐心少得可憐。」她以牙還牙。
他扯了扯嘴角,卻沒有笑意,看得出來他並不是愛笑的人,所以他的笑總能讓京子汗毛直立。
er開始享用他的開胃菜,同時也對她伸手示意她進餐。
「——敦賀蓮的女友,huh?」
京子剛吃到嘴裏的蔬菜差點噗地噴了出來,還好她及時止住,於是趕緊故作鎮定地拿餐巾擦了擦嘴。
對方還是埋著頭用熟練地用著刀叉進行著斯文地分割。
「不是!敦賀先生是我的前輩!」她趕忙反駁。
er偏了偏頭,不置可否,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我很好奇他的品味,比較……特別。」
好的,看來沒聽進去——京子腹誹。
對他的打擊絲毫不以為意,京子還是放下了餐具:「如果我們有主題的話,我希望能夠避免不必要的廢話。」
這次的直率言論讓er擡起頭皺眉。「選擇說還是不說,是看我心情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你這麼不配合,我可不會心情好的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京子毫不拖泥帶水的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包:「選擇走還是不走,也是看我心情的。」
沒錯,如果你只是想看看最上京子是誰,完全沒必要讓我上車和你來這裏,既然來到這裏,在什麼都還沒有開始之前,你肯定不會輕易讓我走,所以,直截了當吧,er!
他悠悠籲了一息氣,動也不動地擡眼看她,明明是由下而上的仰視,卻能讓他看出一絲居高臨下的味兒。
「你果然有特別的地方,」他仿佛機器人,極其緩慢地偏過頭,好像這麼偏著頭看她就能看得更明白一樣:「但是你似乎沒搞懂狀況,你走還是不走,是沒有選擇的。」
京子一怔。
這句話是……他要綁架嗎?
「這是在日本的土地上,我們有我們的法律。」
「呼,放心,美國也不允許隨意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那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們可以選擇平和地坐下來像朋友一樣聊聊天,又或者你可以聽一聽明天新聞報紙上對你和敦賀蓮的關系如何評價。」
「他是我的前……」
「別再說這類誰也騙不了的話了好嗎?我會找到你,你就應該知道——我知道的,比你以為的多得多。」
怎麼辦……她果然還是大意了。
這個人就不是善類!
不過,似乎對兩邊兵刃相接的氣氛感到厭煩,er還是開口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認識的那個人,完全是個假象?」
假象……什麼……意思?
「確切的說,名字、性格、身份、甚至國籍,」
她的目光牢牢鎖住er,不想放過一秒的不同。
「敦賀蓮,是個被捏造出來的人。」
咚。
好像一個大錘狠狠砸進鐵板,發出一聲金屬的悶響。
胸口一窒。
假的,這才是假的——
最上京子,你怕什麼……這個人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憑什麼相信他?
「你聽說過他的過去麼?」
是假的,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那是一段很有趣的過去,作為一個在逃的縱火犯。」
她倏地抓緊手中的包包越過er向門外奔去。
然後被人狠狠地抓住了手腕。
他的力道不輕,捉得她的手上留下了幾道清晰的紅印。
好像對她逃跑的舉動完全不在意,他還是自顧自地說著,一邊說一邊解開了自己的領口:「如果你不相信,你應該看看他留下的證據,這可是永遠都不能磨滅的證據呢——」他帶著詭異的口吻笑著說,但是他根本不是會笑的人,那種魔鬼的冷笑像漩渦把人一層層卷入,無法抵抗由心而生的恐懼,被人禁錮住了手腳,忘記了動作,不敢輕易掙紮。
這個人……很黑暗。
比起她認識的任何人都……不可挽回的黑暗。
她被他捉著的手貼上了他的胸口。
掀開了衣襟的,赤倮的胸口,她震駭地看著自己的手被強硬地貼上了那一片猙獰的肉色脈絡,那起伏不平,像鬼魅的利爪糾結在一起的可怖疤痕,全身的毛孔都駭然打開,讓她頓覺森冷。
「像是這樣……從頭到腳,完全沒有間斷……」他起身貼上她柔軟的身軀,在她耳邊輕吐著氣息,像是魔鬼的耳語,邪惡卻無法抗拒。
她的柔荑也被他帶著從胸口一直撫觸到腰際。
「你很軟。」他突然不著邊際地嘆息:「日本的女孩真是嬌小柔軟。」
她猛地一掙,把他狠狠推開,撞上了椅子。
昂貴的餐椅只是向旁邊晃了晃,又穩穩落在地上。
京子握緊雙拳立在他面前,防備全開,眸光仿佛利劍,刺穿他的面具。
黑色的氣息如風中的火焰,開始左右搖擺著,掙紮著從她的身上竄起。
er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震住了數秒,隨後看著她的眼睛盛滿笑意。
該死,她已經不想再看到他虛偽的笑了!
「像是被惹毛的兔子,」他的拇指撫過漂亮的唇線,然後目光漸冷:「但終歸還是兔子。」
「閉嘴!」
「我要是真閉嘴了,你怎麼知道想知道的呢?」
「我不想聽你滿口的謊言——」
「謊言?你能叫出我的名字,就應該知道我是誰,做了什麼……如果無仇無怨,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
「不知道他和你說過怎樣的過去,不管是什麼段子,都肯定不會有我說的精彩。」
「敦賀蓮就是敦賀蓮!」
「敦賀蓮只不過是被塑造出來的人而已,就像現在,‘敦賀蓮’已經消失了……」
不是……
[你以為我從米蘭趕回來看一個我毫不在意的人?]
不是的……
[相信我。]
請告訴我……不是的……
[不要走。]
她好像站在深淵的盡頭,而那個熟悉的背影站在不遠處,只是一個模糊的側面,連輪廓都看不清晰,然後他就這樣漸漸走遠,走遠……
請不要走……
請不要走——
敦賀蓮。
第74章 ☆ ACT69 迷蹤
京子的足尖踏上青石道,站定在一幢古風盎然的傳統和風宅邸前。
身後大巴上走下來數十位形形□的女孩。
經過了昨晚的舞台亮相,最終產生的二十名平民藝人和十名事務所推舉的新興藝人將在這裏展開甄選賽的第一日。事實上,最初舉辦方意圖安排在這裏的時間總計可能超過十五日之多,但考慮到有藝人已經簽約通告的原因,所以最終除了第一周以外,余下的比試可能是零零總總分散在各地。
有人說第一周是關鍵,因為以「集中營」的形式展現給觀眾和評委,所有參賽選手幾乎全天的表現都能一覽無遺,這也是她在昨天晚上公布賽程的時候才知道的安排,這樣一來,這一周的時間,她都要和這一群競爭對手們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古宅共同生活。
這樣一來,更沒有可能去找他。
一陣晨風迎面而來,夾帶著泥土的清新味,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腦海中是四天前的畫面。
餐廳事件後,她魂不守舍了一個晚上,在第二天傍晚遇到社倖一的時候,所有的怨憤都爆發了。
作為失蹤藝人的專屬經紀人,社先生的精神很憔悴,光是疲於應對開窗通告已經手忙腳亂,更何況還要頂住來自媒體各界的壓力,所以當京子在出事後第一次和社倖一面對面的時候,差點都看不出來那個盯著黑眼圈的熊貓是一貫精神抖擻溫文爾雅的社先生。
可是京子並不打算放過他。
因為——
「你知道的吧。」
她冷冷地攔在社倖一面前,擺出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姿態。
「……京子?」社倖一推了推眼鏡,確定自己沒認錯。「知道什麼?」
「敦賀蓮的去向。」
「怎麼可能……」
事到如今社還要在她面前裝傻,這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盡管怒火中燒,京子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她只是低低掃過社倖一不解的目光,最終搖了搖頭:「我以為我是自己人——」
「原來我連個知情人的份都得不到。」
「你、你在說什麼啊?」
「社先生,你覺得可能麼?」京子笑得冷然,似乎也不在乎這是事務所的辦公走道,這樣的表情隨時可能引起旁人的八卦之心,她只是覺得揪心,那種被人排除在外不甘不願的揪心,可是又有誰在乎呢?始作俑者都不在乎了。
「你覺得可能麼,」她又質問了一遍,「今天是他失蹤第四天,截止目前為止一共79個小時,就算他是個知名藝人,盡量要減少流言蜚語的打壓——可是79個小時杳無音訊,你們到現在還沒有報警,難道社長就不擔心麼?就算沒有感情,那畢竟是他手下最重要的藝人。」
社倖一似乎被她一連串的陳述給唬住,老半天沒有張口辯駁。
可是她並沒有停止對他的指控:「所以,你知道,社長也知道。」
「——你們不讓我去找他,甚至沒有過問我他有可能去的地方,只會是一個原因,他不想見我。」
那一刻,社倖一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早就不再是當初以為的天真小姑娘。
雖然一直聽蓮評價她天資聰穎,但畢竟見識過京子誇張的表達方式,社倖一這種閱歷的人,還是下意識無法把她歸類為「聰明的女人」這個範疇裏,「聰明的女孩」都有點牽強,至少大多數人的印象中,這一類人應該是內斂卻厲害的,京子太過樸實,偶爾在演技上表現的過人天賦,也一直被他認定為「天賦」。
可是,面前這個散發著孤傲氣息,以一雙洞察人心的眸子穿透他的人,真的是京子。
他楞神的態度引發了她的不滿,社倖一不由得嘆了口氣:「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還好這是lme,還好下班時間,他四下裏打量了一番,確定並沒有其他人註意到這裏,「其實我也是在前天晚上才接到他的電話……」
京子的心一緊,果然如她所料。
她是被排擠的那一個外人。
「你別想太多,他也沒告訴我他離開的原因,只是說有些事他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可能幾天,可能幾個星期,但是他在哪裏並沒有告訴我。至於你,他說不希望你參與這件事。」
不希望你參與……
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幾個字,一股苦澀的味道就爬上了喉嚨,那種被人孤立的感受,一如過去的那十年纏繞在心口,京子咬了咬唇,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可悲。
一句「不希望你參與」,就說明了她之於他的位置,是嗎?
久久,京子擡眼,微微笑著說:「但是,你有他的聯絡方式。」
「啊?」
「沒有他的聯絡方式,你不會放任他繼續消失的,他也不會讓你和社長因為無法聯絡他而節外生枝。」
這一次,社倖一對於自己以前小看了「最上京子」而徹底無語了。
她其實太聰明,聰明得不讓人輕易發現。
但是他不能把聯絡方式給她,畢竟這是承諾。
「你放心,我不會找他——」
就在社因為京子的開明而倍感舒心,同時又抱著並不相信的質疑之時,她卻說道——
「我會讓他來見我。」
……這……怎麼可能?
「你告訴他,er找到我了。」
「那邊的——京子小姐——只剩你一個人了——」宅門前,主持人朝她揮了揮手。
被喚回神的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前後左右已經空蕩蕩只剩她一人。
反倒是主持人的四周,圍繞著的女孩們如簇擁的花朵,層層疊疊。此刻攝像機對準了京子,而她們反應不一,有輕蔑,有嘲諷,有嬉笑,有似笑非笑……
全程跟拍是節目的一環,搬入宅邸的第一天,攝像機會全程隨機拍攝每一位參賽選手的表現,主要是讓觀眾和評委更深入地認識選手的性格,習慣等等。
而她的出神雖然博取了焦點,卻未免有嘩眾取寵之嫌,日後電視機前觀眾的反應尚不知曉,在場的女孩們卻已有一些不滿了。
選手的人際關系也是比賽重要的一環,這點雖然誰也沒明說,但經過凖人的專業培訓,她深知這一點。
「不好意思,我突然記起好像忘帶了點東西,所以發了會呆,耽誤了大家的時間真對不起。」京子小跑到眾人跟前,深深一鞠躬。
然後人群裏傳來嗤笑聲,雖然很輕微,卻無法忽略。
這個年代誰還會因為這點事情作標準九十度鞠躬?真是做作。
不知道是幻聽還是臆想,她耳畔有這麼一個聲音。
京子依然面帶著微笑,退到了人群後邊,跟著走進了門。
她的態度還是贏得了一些人好感,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說得誠懇。
而京子只覺得,接下來在這裏的每一天,更多考驗的不是她的演技,對人對事一個行差踏錯,就可能全盤皆輸。
她被分配到東邊的「心宿」房,萬幸的是此時的攝像師大哥跟著主持人去采訪別的選手了,這樣她才能回房間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不是她不積極,只是她覺得露臉這種事,適可而止就好,頻頻搶鏡有時候反而適得其反。
這間日式大宅構造錯綜覆雜,重重回廊環環相扣,和松乃園那種幾層的旅館不同,如果不是有適當的指示,她差點就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打開門,因為今天是個陰天,屋裏略顯得灰暗。
京子習慣性伸手摸燈,啪嗒。
「——關掉!」
她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不、不好意思,我走錯房間了。」京子趕忙退了出來,回頭一看房間門前的掛牌「心宿」,沒錯啊。
她敲了敲門,過了幾秒還是沒有人回應,小心翼翼地再次推開。
「煩死了。」隨著門被拉開,一個熟悉的面孔不滿地抱怨著。
——小澤瞳?
「額……」京子皺了皺眉,在腦中搜索著昨晚的參賽者名單,確實有個小澤瞳沒錯……但是她本以為是同名同姓,因為登場的方式是一波一波登場,表演什麼的時候她也在後台沒有註意,所以……
這太不公平了吧!
「你怎麼會是新人——」
「別這樣看我,我符合參賽資格,出道未滿兩年,拍攝電影不超過1部,魔力事務所推薦新人。」小澤瞳瞥了她一眼,纖細的柳眉半挑,完全不把京子的驚異當一回事,轉身再次拉過靠墊,半躺回榻榻米。
所以說,今天早晨工作人員安排房間的時候告知因為有事可能遲來的選手,其實就是小澤瞳?那時候肯定說了名字的,她的走神也真是……
京子清了清嗓子,決定不再考慮自己走神的事:「那個,你應該走錯房間了。」
「沒有。」
哪裏沒有啊,事實擺在這裏,簡直是狡辯……這女孩也太任性了吧。
她只是攏了攏手上的靠枕:「不要吵,讓我睡會兒,我房間在對面,太亮了。」
……
果然是「沒有」,因為她不是走錯,是刻意進了這間屋子。
對小澤瞳的行為表示無奈,京子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要申請跟她換個房間——
「那我跟你換房吧?」遲疑了片刻,她還是決定問出口。
小澤瞳的休憩被打擾,越發沒好氣的回應:「不要!」
「……可是你不是說你房間太亮了麼?」
「現在睡覺是太亮了,可是采光好,你不要煩我了啦!」和式房屋因為日本紙透光的緣故,是沒有窗簾的,所以光線透過障子照入房中,確實對於小澤瞳這種想在白日補眠的人有點影響,可問題今天是陰天啊,就算有光線也沒多少影響吧?
唉,小澤瞳的嬌貴她算是又一次見到了。
第一日比賽,與其說是比賽,更多不如說是比露臉,每個女孩都使盡渾身解數讓自己在鏡頭前看來與眾不同,每當編導安排一些打鬧鏡頭的時候,女孩們都顯得無比親密可愛,可是一旦鏡頭切換,又各自占山為王……京子對於這種來來回回往往覆覆的虛偽編排頓感無力,雖然演戲本身也是一種假象,但並不建立於這種明知應該給觀眾真實性格反映的環節上。
難道第一日不是應該讓觀眾認識到她們想支持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雖然京子也明白,可她並未適應過來。
何況,現在橫亙在她心裏的,是另一件事。
已經四天了。
對於他的擔憂與日俱增。
果然自己不僅高估了自己的權利,也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哪怕er的威脅也不能讓他動搖麼?
她孤零零走在木制長廊上,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上午是陰天,下午就下了一場雨,晚上大雨變本加厲,甚至夾雜起了電閃雷鳴。
這種時候,一個人走在古宅的長廊上,未免心生異樣的感受。
雖然說這豪華的屋子為了節目效果必然不會吝嗇燈光,可是十步一簇的光芒總還是在一些角落會有黑暗的地方,更別說她因為心事胡亂閑逛不知走到了哪個角落,光芒在這裏基本中止了,因為這裏不是拍攝需要的地點,都是一些空房。
想著這些的時候,毛骨悚然的感覺更甚,這些空房的拉門似乎隨時都會被拉開,從滿是窗格的拉門後露出半個黑發白衣的身影,透過發間的縫隙,偷窺著她……
一道白光霎時照亮了整個院落,京子分明看到確實就在離自己不遠處,一道門緩緩地被拉開了!
心臟一停。
轟隆!
雷聲配合得天衣無縫,當頭劈下!
在京子還沒叫出聲的那一刻,紙門內伸出的一只手捉住了她!
第75章 ☆ ACT70 坦白從寬
那只手的力道不容分說把她扯進了拉門後,隨即她背抵的拉門又被迅速合上。
她的心臟響應著狂風驟雨的節奏,一時間遁入黑暗還無法適應,所見之處只有無盡的漆黑。
直覺的反應讓她想叫人,可是她的嘴還未張開,就被一個撲面而來的熟悉的氣息侵襲。
真的是「撲面而來」,因為那個人的臉就這樣貼上她的,額頭也抵著她的流海。
「是我。」
那是一個充滿蠱惑的磁性聲音,低柔的,像是石巖底的流水潺潺。
短短兩個字,好像隔了幾年的光陰。
一聲不響地失蹤,再見面的時候,也要如此戲劇性麼?
「——是你,但你是誰?」
她平靜地看著黑暗中那唯一能描摹出輪廓的眼睛,透過窗外閃電打亮的世界,他的瞳孔裏還能映射出點點光芒。
對方明顯怔住了一秒。
隨後,帶著點苦澀意味的音調:「抱歉。」
明明是電閃雷鳴的天氣,可是屋內是如此悶熱,悶熱得讓人心煩。
那句「抱歉」就像是滾落在地板上的石頭,滾了幾圈落在角落裏,再沒半點動靜,也得不到半點回應。
於是,就是這樣了?
京子打斷這帶刺的尷尬時間,小聲問:「你……就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
幾天的失蹤,不讓她參合在內的動機,er的恩怨,她想知道的太多,可是他給的啟示太少,也許社確實說過,有些東西,不知道反而更好,可是有些東西,一旦知道了,就不容許不知道。
他沈默著,哪怕雷聲也不能劃開他的沈默。
「我懂了。」她推開他,「我是局外人。」
「京子……」
「你又不是敦賀蓮,何必這麼叫我?我喜歡的敦賀先生,永遠不會丟下他的工作,一聲不吭地消失,更不會知錯不改。」她淡漠地回道,把頭撇向了一邊。
砰。
有拳頭砸在拉門上的聲音。
像是野獸壓抑許久的低吼,意圖掙紮出籠的沖動。
沈默的爆發。
「不要逼我。」他喃喃:「最上京子——不要逼我。」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越不想碰觸的東西,越像回放一般重回他的眼前,他越想保護的人,越要揭開他的保護膜。
看到他的隱忍,京子卻強迫自己不再思考對錯,她要真相,就是今天,就是現在!
她的手顫巍巍撫摸著他的頭,蔥白的指尖從黑色的發絲裏穿過,細碎的短發仿佛流沙,一寸寸從指縫裏溜走……
「你那時候說是為了保護我,到我能夠承受的時候告訴我真相——我覺得現在的時機正好,沒有什麼比起現在我更能承受一切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傾身把頭埋在她的肩窩,任她梳理著他的發。
「……還是說……其實保護什麼的,不過是個借口,其實你還是不想告訴我?」
面對著他的一語不發,她又咕噥了一句。
……
敦賀蓮,承認吧,一廂情願的決定什麼對她是最好,其實到頭來還是害怕她知道真相落荒而逃。
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敦賀蓮慢慢直起身來,他早該領悟,對於這個女孩而言,今天如果不跟她交代清楚一切,那麼以後有可能也再沒有機會去解釋了。
他索性走到了一遍,坐下來,在身旁的榻榻米上拍了拍,示意她一起。
忽閃忽閃的電光成了黑暗中的明燈,何況適應了屋裏的光線,要捕捉他的動作並不難。
京子毫不猶豫地跟上。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淡淡的。
「我想先知道……你為什麼要選擇這個時候來找我?而且是在這種危險的場合——你知不知道這裏的比賽是被全天監控的?」帶著點嗔怪的口吻,京子問了一個並不在他意料之中的問題。
敦賀蓮一哂,她果然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人。
「有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不是非常明白:「危險?」頓了一頓,「什麼樣的危險?」
「er.」
這個名字讓京子的心一緊。她忘不了這個人的恐怖,那種感覺一切都不能逃脫他掌控,任他玩弄於手掌的恐怖。
恰好借著一道疾電看到了她驚慌的神情,蓮的眉間微蹙。
「他對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如果抓著她的手撫摸er的身體不算的話,那真的沒什麼。「他只是請我吃了一頓飯。」話末,一個溫暖的手伸過來,把她攬進他懷裏。
「不要靠近他,不要相信他。」
是麼……包括,敦賀蓮是假的,也是不可信的麼。
她這麼想,卻沒有問出口。「所以,你為了躲避他,才失蹤,也是為了躲避他,才選擇在這裏見我?」
「不是,是。」
啊?
這簡言意駭答案卻讓她不得其解。
「我失蹤,躲避的……」他低下頭,默然了片刻,隨後睜開淡漠如水的眼睛,「是我自己……」
這個解釋她還是不能接受,但他繼續說:「選擇在這裏見你,確實是為了躲避他。」
「按照之前千鶴紗音的事情來說,你是不想讓他知道,所以選擇在這裏見我,因為這是jbs電視台監控的選秀節目外景,他料不到你會來?」捋了捋思路,京子把自己能感知和分析到的事情說給他聽。
他讚許地拍拍她的腦袋,像是對待小貓咪一般:「聰明。」
京子不悅地拉開他的手,整整被攏成鳥窩的發型:「身為受審訊的罪人,嚴肅點。」
唔,小貓會咬人。
「但是你躲避自己是什麼意思?」她像是好奇寶寶,接著問。
「er象征著一段過去——我的過去……」
「所以僅僅是為了不想面對過去,你就讓工作開了幾天的天窗?!」京子突然叫起來,雖然是壓低音量的叫聲,但是還是難以掩飾她的不可置信。
「你不明白……有些東西很亂……說不清楚。」
「我一直覺得敦賀蓮很成熟,知道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現在的你……」她拉開與他的距離,定定望著他,隨即搖了搖頭:「不像我認識的敦賀蓮。」
「所以我不是。」
京子一楞。
「我不是敦賀蓮,敦賀蓮只是一個我想要塑造的完美身份。」
那一瞬間,她的感覺好像跌入了萬丈的深淵,那個一早挖好的陷阱早就在她背後,她明知,她一步步穩著自己的腳步,等他伸手帶自己離開,可是他出現了,一個四兩撥千斤的推手,她就毫無懸念地倒向身後,開始在無底洞中盤旋。
明明叫我不要相信他。
她的心有點涼,想要溫暖,卻覺得面前這個虛幻的人給不了她溫暖。
一個自己一直認識的人卻告訴自己,你認識的只是他塑造的假象,你能怎麼想?
難道應該聳聳肩說,無所謂麼。
毛孔裏都感覺有寒風侵襲進來,奇怪,屋子明明是密閉的。
「……京子。」
「等會兒。」京子垂首,好似在靜思著,伸手隔開他們間的距離。「讓我靜一靜。」
他坐在那裏,還是以前的高挑長腿,一放下來就能輕易橫亙住她的去路,寬闊的肩膀,挺拔的背脊,那張——不知是不是塑造出來的完美的臉。
窗外的光映出他線條分明的棱角,光影的結合竟是如此美妙,讓眉目深邃得哪怕是驚鴻一瞥也能過目難忘。
現在那張細致至極的面容,正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你是誰?」
這是今天晚上,她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問的時候,她側偏著頭看他,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
「保津……久遠。」
「保津……」這個姓氏……前不久還看到!
就在她還驚訝於名字的時候,敦賀蓮忽而低了低頭伸手覆上他的眼,不知做了些什麼,再擡頭的時候,她聽到他黯然的聲音——
「這才是真正的我。」
說話之間,他還在黑暗中,但這種黑暗沒有維持多久,下一刻窗外的天際被一道閃電點亮,也點亮了他的眸。
碧藍色的,海一般的眼瞳。
那麼美麗,讓她想起了那個快樂王子的童話。
可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震驚已經無法阻止她了解事實的真相,她沒有多問,只是等著他說。
「……這個身份的我,曾經放過一場火。」他努力地逼迫著自己,告訴她真相,卻又在內心掙紮著,想保住這不可告人的秘密。
「——燒傷了er。」
似乎看出了他的糾結,京子沒有給他繼續猶疑的機會,接下了他的話。
他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清楚了怎麼回事,自嘲地嗤笑了一聲:「沒錯。」
就在他打算坦白一切的時候,突然她的捂住了他的唇。
他疑惑,而後了然——此時窗外映出一個人影走過。
兩個人屏著呼吸都不敢妄動,眼觀鼻,鼻觀心。
這樣看的時候,他的眼睛好像更藍了。
許久,似乎走廊外的人已經離去,京子深呼吸一口氣。
「今天還是不適合促膝長談的時候,你回去吧。」
蓮眨了眨眼,不相信自己被輕易放過。
「也得讓我消化一下。」
京子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手攀上拉門。
身後靜得可以,似乎沒有半點動作。
「——不走?」她問。
「走不了。」
她回頭望他,那個角落只是一片黑暗,他身處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看不到動作。
「為什麼?」
「……我必須等到你晚上結束拍攝後才能找你,來的時候是貴雅送我來,本來應該走回兩公裏外他安排我的住處,等他明天來接我,但是……你看到晚上的天氣了。」
「所以……?」她未免有些愧疚,因為他是為她而來。
「在這裏等到明早雨停,我就回去。」
京子突地走回他面前,居高臨下瞪著他:「你瘋了?這是空屋,窩一晚上想感冒麼,而且被巡夜的人發現了怎麼辦?」而且因為她搞得這麼可憐兮兮的狼狽相,仿佛被人丟棄的小貓小狗,讓她今夜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擔憂的樣子讓他噗嗤一笑,手捂著唇讓自己的低笑聲不溢出口,但是耳尖的她還是懊惱地反駁道:「我、我才不是擔心你!」
「那你說怎麼辦?」他擡眼笑著看她,本來緊張的氣氛竟在悄然間消失無蹤,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擔心下一次的煎熬。
那你說怎麼辦?
這句話真是有水平。
就這樣把難題丟給了她,她能怎麼辦?
不思後果的結果就是,她現在坐在自己房間的榻榻米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浴房的門。
帶個男人回主辦方安排的房間,她有種求死不得的感覺。
尤其這個男人還是現如今各方都在關註的玩失蹤的大人物。
浴房的門打開了,他裹著一件浴巾圍在下半身走了出來。
精壯的胸膛沒有一絲贅肉,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但是京子還是遲疑了半秒。
心臟撲通撲通。
「你不能,多穿一點嗎?」她似乎在抱怨。
他沒有說話,而是一步步向她走來,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拍。
傾身,那讓人臉紅心跳的高大身軀向她壓過來,像是山一般遮住了她的視線——
「不、不要!」京子心慌地驚呼。
「不要什麼?」敦賀蓮偏頭,伸手撿起她身後榻榻米上鋪開的浴衣。
額……
京子覺得自己已經沒臉見人了。
他在自己面前披上了浴衣,因為是主辦方提供的浴衣所以是男女共用的款式,除了短了一些只能及他膝蓋以上幾公分以外,並沒有太奇怪的地方。
但偏偏他穿起來真的……很特別。
半露的胸膛被白色的浴衣遮掩著,反而更透出一股誘惑而性感的氣息。
然後纏好腰際的綁帶,浴巾被他解開落在地上。
不敢想象此刻敦賀蓮浴衣下是什麼樣的狀態,雖然這麼想的時候京子下意識裏已經•稍•微•考慮了下,然後就大腦當機地拿起備用浴巾沖向了浴房。
自作孽,不可活!
第76章 ☆ ACT71 黎明前給我溫暖
古宅,雷雨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相信已經有無數電影電視劇把這個場景的後果展現給喜聞樂見的觀眾了,最上京子很不巧就是曾經得到過屢次傳授的一員——詛咒松乃園的旅館收視頻道。
她和敦賀蓮在一起度過的晚上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多到數不清,當然,更多時候都是在蓮的公寓。
對她來說,那像是在東京的第二個家,雖然這麼說很沒臉沒皮,但她相信公寓的主人不會介意。因為是名人的高級公寓,所以出入安全,私密性都很好,哪怕是對她的臉早就銘刻在心的保安先生也從沒有對外多說什麼,這就是職業操守吧,雖然更多的原因大約是保安先生見到她的時候招呼說的那句「助理真辛苦啊」(= =||)。不管怎麼說,每次去他的公寓時,最上京子都帶著一顆安穩的心去的,除了最近一次去尋找敦賀蓮的時候。這份安逸讓她即使與蓮過夜的時候也不會想太多,因為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麼意外,她還是處在她的避風港裏,進退自如。
至於是什麼樣的「意外」,其實京子也不是沒想過。
在日本這樣的國度,又是東京這樣的大都市,年至十七歲的最上京子,受到的「熏陶」絕不會比一般的女生少到哪裏去。
只是她還是抱有一顆純潔的童心,能不去思考那些事的時候,她就不需要去思考。從前和不破在一起的日子裏,雖然偶爾也能接觸到不破染上情緒的目光,但他們最終都沒有什麼逾矩的舉動——不是尚太郎斯文,用他的話來說:恭子很掃興。
沒錯,如果當你欲火燃燃的時候,一個女孩完全沒有回應你的期待,反而跟你一一梳理起這個月的家用超支了多少,視你放出的費洛蒙於無物,一臉疲態地擦拭起馬桶什麼的,你還會有什麼**?
那時候她還是喜歡他的,她也不是真蠢鈍到了天真的地步,所以一切的回應只是她微妙的抵抗,即使面對他的親近,有時候她也會臉紅心跳,可是陌生的害怕還是主導了一切。
呸——這時候想到自己曾經對不破尚臉紅心跳幹什麼!果然很掃興!
京子在心底暗暗唾棄了自己一番。
總而言之,最上京子知道,男女之間會發生些什麼。
就算以前不知道,敦賀蓮也給她上過課了——只是那一次,憑借他過人的意志力,那堂課並沒有完成,最終以「冷水澡」結束。
按理來說,今晚的時機絕對不好,兩人之間還有未解的隔閡,這裏是電視台舉辦的比賽外景地,還是一間私密性不高的日式古宅,這時候正常的邏輯就是睡一大覺到天亮,在比賽開始前把敦賀蓮送出房間。
可是為什麼就是完全合不上眼?
盯著面前的男人寬闊的背脊,一條流暢弧度的背脊線顯示著男子高挑勻稱的身材。
他沒有穿浴衣,他可恥地沒有穿浴衣!
雖然她能理解穿著浴衣睡覺確實不怎麼舒服,但是這種孤男寡女的雷雨夜,同寢就差共枕了敦賀蓮好歹也給我矜持一些行不行!
你這樣讓我怎麼睡?
「蓮……」
思前想後許久,她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喚他。
那個背影很安靜。
半晌,聽到那端悶悶的鼻音:「——嗯?」
「你睡著了麼?」
「……」
短暫的沈默後,是一陣被褥窸窣的聲音,隨後她驚訝地看著他轉過身——屋外院落的微弱的燈光照進了屋裏的空間,淡淡的昏黃色從拉門的格子間投影出來。隔著榻榻米還有三四丈的距離,這光線掌握的恰好,像是睡眠夜燈一樣,溫柔安靜。因為還隔著起居間,所以房裏的光線就像有月亮的夜晚,不明不暗,目光所及正好能辨清面前的事物,可是細節什麼的,就都隱匿於黑暗之中。
他就是在這樣的光線裏轉過身來的,昏黃色的夜光把他精壯的胸膛染成了小麥色,但是京子清楚,他的皮膚極少是小麥色,很難能真正曬黑,以前她以為是蓮不愛戶外活動的緣故,現在想來——約摸是混血的關系。
他沒有帶回黑色隱形眼鏡,所以此刻哪怕在這半明半暗的視野裏,那雙湛藍的眸子,也能被清楚地捕捉到淺色的優雅。
她沒見過這樣的他,明知是敦賀蓮,卻又不是敦賀蓮。
心如擂鼓。
似乎發現了她的小鹿亂撞,蓮溫柔的眸微彎,噙著笑意,卻不作聲。
就這樣對視了不知多久,最上京子終於還是敗下陣來。
「不要再……這樣看我。」她懊惱地把頭埋入被窩,悶聲道。
「好。」他順從。
不像他會說的話呀?京子疑惑地把頭探出來,面前側睡的蓮果然閉上了眼睛,修長的睫覆下一片陰影。
果然是困了麼?
唉,人家都打算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了,最上京子你還在扭捏什麼,想七想八的——根本都是你自己想太多吧。
雖然以往他總會趁著這種時候占她便宜,可是敦賀蓮也是知分寸的人,時間地點不對,倒是你,莫名其妙在悸動什麼啊?
是因為他突然成了混血的關系麼,看起來就像是……
?
她還沒有忘記那張照片裏少年的敦賀蓮,和是如此相似。
當初她只是覺得那是個命運的巧合,可現在,面對著幾秒鐘前還睜著一雙藍色眼睛的他……京子當初的認定變得不再確定。
也許,他真的是「他」?
——不過,是她記憶中美好的光明,敦賀蓮是她生命裏真實的溫暖,無論是不是,都不會影響她對他的感受,這份無法抑制的心情,並不是來源於他與的聯系。
那是——因為他對她坦白了麼。以前的敦賀蓮,雖然對她無微不至,可是總覺得他們之間還是有條不可逾越的溝壑,而現在的敦賀蓮,終於打破了那個完美的表象,讓她知道了他更真實的那一面。
感覺更近了。
近到燥熱。
就怕眼前的真實只是自己的一個夢,一覺醒來,敦賀蓮又不知所蹤。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想碰觸他。
以這樣的心律根本不能安然入睡,長夜漫漫,如何是好?
她又嘆了口氣。
薄被之下,有只手覆了上來,指腹輕輕在她的手心裏摩挲。
「睡不著?」
他沒有睜眼,但是手上的輕撫依舊。
「你說……敦賀蓮只是你想要塑造的一個完美身份。」
聞言,他睜開了眼睛。
京子側過臉,打量著他,兩人的視線交匯在雨夜的空氣裏。
「那麼,我認識的敦賀蓮,都是假的嗎?」
她的手被深深握入掌中。
……
「對你,我從來都是真實的。」
雖然有隱忍過度的紳士蓮的表相,但到底那還是為她著想的本心。
藍色的眼瞳仿佛美輪美奐的水晶,鎖住了她目光所有的焦點,仿佛會被吸進那個未曾探知的世界,永生淪陷。
「我害怕任何的欺騙都會讓我失去你。所以……那時候我不敢告訴你真相。」
她默然了。
沈寂的空間裏,許久,響起一聲輕語。
「我想要你。」
那樣瑟瑟的請願,帶著少女的羞赧,細如蚊蚋。
敦賀蓮怔住了。
這句話,竟然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縱使倒帶一萬遍,他也不會相信,有一天,會從京子的口中說出這句話。
「……是我,理解的意思?」他試探地問,小心翼翼。
京子只是低著頭,幾乎想把腦袋埋進鎖骨。
就在敦賀蓮以為這一切又要陷入拉鋸戰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慢慢仰起的臉龐。
她抿了抿唇,隨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重覆了一遍。
「我,想要你。」
啪嗒。敦賀蓮只覺得,大腦裏有什麼神經要崩斷了。
要不是手上還穩穩地握著她,掌心裏傳來女孩細膩的觸感和溫度,他會以為自己被雷電劈壞了神智。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背著你睡麼?」
她慶幸午夜的光線讓他看不清自己臉上灼人的紅暈,只是小意地頷首,眨了眨眼:「我還知道,你今天又洗了冷水澡。」
「京子——」他郁悶地低語:「你在折磨我。」
清俊的面龐寫滿了苦惱,理智和沖動仿佛天使與惡魔的鬥爭在他腦海裏揪扯,這一片廝殺兇狠難平,卻不見血流四溢。
一直被握著的少女的柔荑用一種緩慢而堅定的調子反握著他,慢慢地,顫抖地,放上了她的胸口。
「——我不是說笑。」
怦咚怦咚。
掌心下的柔軟讓敦賀蓮最後一絲理智幾近潰堤,他只是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京子騰挪進他的身前,向他伸出的手停頓了片刻,終於還是放了下來,把那張俊美無儔又糾結萬分的臉拉向自己,輕輕一吻。
「因為我不想你再消失了。」
只是輕如蝶舞的一吻,卻像是入水之石,蕩起層層漣漪,久久難以平息。
可這句話讓敦賀蓮努力撿拾自己可憐的理性,他引以為傲的理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有多麼想要得到她,可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對於她來說將是一個多麼巨大的改變,他可以逞一時之快,但是她卻不一定能經受這沖動的後果。
所以敦賀蓮,哪怕只是自己塑造的完美身份,請你再起作用一次——
「如果只是擔心我,我可以承諾,不會再從你面前消失——」
他的承諾還沒有結束就被她打斷:「——我鼓足了勇氣求你——你也別再裝了,我親愛的敦•賀•先•生。」她捧著他的臉,眼睛對著眼睛,鼻子貼著鼻子,逐字逐句地念著。
我不想再看到你消失,不想再感受到你我的距離。
我想要你,因為你是我的。
無論是塑造出來的敦賀蓮,還是真正的保津久遠,你是我的,不是一個名字可以更改。
腦中未出口的話語,讓她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決定。
他的目色幽幽沈了下來,隱隱有千絲萬縷在他的眼中凝聚,那沈下來的目光,深邃得看不見底,「——這次,我不會停。」
京子早已快一步先吻住了他最後的喋喋不休,柔軟的唇瓣碰觸在一起,她像個青澀的初心者,唇如羽絨,輕觸即融。
他怎麼會讓她如此輕易地交工,有力的臂膀把她緊緊嵌入自己身軀之中,
從認識到自己無法自拔以來就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欲-望一如離離幹草,這半點星火足以燃原。
有什麼比她愛他,她想要他,更能激化一個男人的情愫?
唇與唇之間再無縫隙,他是貪婪的賭徒,全神貫註地投入到自己的需索無度,含住她的柔嫩霸道地吸吮,完全不給她退卻的機會,靈巧的舌像是他的武器,深入她的口中,大方而肆意地掠奪她的所有甘甜。
他的動作如此激烈,沖破牢籠的束縛讓他不能自己,下一秒已經翻身壓在她的嬌柔的軀體上,弓起的背脊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健美而充滿張力。室光下,他光滑的脊線如山也似的屹立在她的上方,他有力的雙臂撐在她榛首兩旁,她仿佛就是他的所有物,一分一毫,無法逃離。
這個吻似乎持續了一個世紀,久到敦賀蓮終於願意放開她的時候,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以保證自己不會昏厥。
看見她半帶著嗔怒的眼神,他的嘴角打開一絲魅惑的淺弧。
「我根本不該擔心你動作太慢,對吧?」京子被他壓在身下,晶亮的大眼由下而上,帶著窘迫的挑看他。
「你想要多快都可以,不過……我想你會希望我能慢一點。」黑暗裏,他的聲音低沈地在耳邊響起,他順應了那句「慢一點」的節奏,吐字溫吞地在在她耳畔呼吸,溫熱的男人氣息像是魔女的迷藥,蠱惑少女耳根發燙。
語末,他輕輕啃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軟嫩的耳肉被含在嘴裏,像是美妙的餐前點心,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她驚得撇過頭,急急忙忙捂住耳朵,卻不想正中他的圈套。
嘴又被含住了。
「唔……」她無力地呻-吟著,懊悔自己當初不該小看一個壓抑的時間單位是以「年」來計算的男人。
好熱,好昏。雖然跟他接吻的次數十只手指頭已經數不過來了,但是這次的吻是最激-情的,以前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舌頭可以做到如此極致的地步,進攻到讓她丟盔卸甲,任他予取予求,一如敦賀蓮的不容拒絕,帶著她的丁香小舌糾纏翻滾,從每一顆貝齒上饜足地刷過。
吻技max。
這個想法在京子的腦海裏閃過,所以……敢情以前的吻,他都是裝純情裝斯文麼!
更重要的是……京子驀地咬了他一口,因為還在忘情的接吻過程裏,敦賀蓮被攻擊的毫無防備,吃痛地退開。
他的拇指指腹輕輕滑過嘴角,似乎淌出了一絲血滴,可他卻沒怎麼生氣,只是輕問:「你後悔了?」如果是現在,還來得及,雖然他會對於今天洗冷水澡的次數表示不滿,但是對於京子,他從沒有想過強迫她。
「幾次?」她氣鼓鼓地。
蓮揚起好看的眉毛,澄澈如水的眼睛泛著一絲不解。漆黑飄逸的短發因為剛才的激-情帶著一點汗涔涔的淩亂,幾縷流海落在額前,擋住了他高挺的鼻梁,鼻梁下那張因為血而微微發紅的薄唇,顯得愈發冶艷。
俊朗如他,更別提那副天生的模特身段,會有多少投懷送抱的女人也是必然的吧。
她突感挫敗,這樣一來,自己不也成了投懷送抱女人的一員麼。
想到這個,自己問題的答案也變得不重要了。
「京子?」
被晾在一邊的男人還在等她解釋。
京子撇撇唇:「不要了。」半帶著賭氣半帶著懲罰性質的嘟囔。
得到的回應果然很令敦賀蓮崩潰,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那我去洗澡。」
就這樣?他太乖了吧?
就要從她身邊被抽離的臂腕忽地被她的小手抓住。
他挑眉,細致的眉峰攢出額際的幾個褶,卻讓藍眸越發耀眼。
「怎麼?」
「不許。」
不是吧——這回敦賀蓮的表情顯得五味雜陳,這小女生什麼時候那麼殘忍,已經懂得如何煎熬他於無形了麼?先是調戲他,又中途喊停,喊停之後還不許他……自己解決麼!
「……會感冒。」看他可憐的小狗模樣,似乎就差搖尾乞憐了,京子的負罪感油然而生,忙不疊補了一句。
敦賀蓮深深地喟嘆:「那你……要我怎麼辦?」
他捉起腕上的纖手,慢慢地,帶向一個神秘的位置……
看到她最終沒有反抗,他終於讓她覆了上去。
「已經這樣了……你要我怎麼辦?」
京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幸好她叫停了!
第一時間冒出的念頭,沒有其他!
這樣會死的,她一定會死的!
到底那些傻乎乎的言情小說都是怎麼寫的,什麼叫越大越好,尺寸不適度,是想早死早超生麼!
看到她完全呆楞在那裏,他以為是自己的舉動讓她震驚了,不免暗斥自己的魯莽。
「抱歉……」
「一直洗冷水澡,會壞的吧……」她突然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
「什麼?」
「……這個。」她的手居然還沒有挪開。
小姑娘你在想什麼!
現在不是科普時間!不是!
敦賀蓮幾乎要嗚咽了。
可是京子仍在還在內疚中思考著,想也知道,任何東西老是讓它處於熱脹冷縮的狀態,很容易就會壞掉……她的物理考試可總是高分過關的——至於生物,不好意思她還沒學到這個器官。
她可不想因為自己害得敦賀犯了病。
她聽到身上人一聲哀嘆,「所以……你要我怎麼辦,京子。」
左也不行右也不是。
「黎明前……」她突然低低地說,咬著牙,用著豁出去的口吻。
他的眸光一滯。
「只能到黎明前……」她可不想天亮了被人發現。
傾盡風華地一笑,他再度俯□——
「足夠了。」
第77章 ☆ ACT72 真心話大冒險(上)
「足夠了。」
當他說出這句話俯□想要吻她的時候,他就知道,幸福不會來的那麼容易。
京子雖然因為他扮可憐的小小演技上了套,卻還是留了她的一手。
敦賀蓮發現這個小女生越來越難懂了,從前可以輕易掌握她的小伎倆,不知何時成了她偷師的收獲,現在的京子,有些時候也會有樣學樣,表演屬於敦賀蓮的狡猾,當然,對於這個良善的小女生,更多時候應該稱為狡黠。
「等一等。」她伸出纖細的食指,擋在他的唇間。
他們就像是定格的電影畫面,維持著一上一下的靜止姿勢。
「你•又•反•悔•了?」敦賀蓮微笑著問,微•笑•著——
京子當然看出那個笑容背後扭曲的威脅意味,但是她絲毫沒有顧忌地搖了搖她四兩撥千斤的食指,反正她現在才是掌握主動權的人。「只是,我們換個方式。」
換個方式?敦賀蓮的俊眉輕扯:「你想要主動的話我可以和你換個位置。」
「才不是啦——」他調戲的言語讓京子的臉不由得紅了一片:「是我想進行我們沒有完成的事。」
「不是這個麼?」
!!他的腦子已經——
「——不是!!!」
這下蓮稍稍露出一絲不解的神情。
京子索性把他推開,坐起了身子。
「我提問,你回答。」
蓮像個好好學生一樣偏過頭專心聽老師解釋。雖然關鍵時刻打住讓人抓狂,但他畢竟是敦賀蓮,以「年」為單位都忍過來了,「冷水澡」的打算都已經做過無數遍了,所以小小的耽擱,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莫大的恩賜。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可以對我做一個動作。」
敦賀蓮糾結了。
這樣說來——原諒他終於表現得像個男人,他第一時間想的是——那件事的來回算多少個動作?另,如果分開計算的話,那種動作也可以停麼?
「你在想什麼?」京子看他沒有反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分寸拿捏過了,有些心虛。
萬一他打退堂鼓,那自己不是顯得很尷尬。
——不、不對,如果他真的放棄了自己應該慶幸才對,而且現在關心的重點不該是這個問題吧!最上京子你腦殼壞掉了嗎!
她還在自我鬥爭的時候,蓮給了回應——「嗯。」他的指尖摸了摸鼻翼:「在思考一些……很專業的問題。」
京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問題我來問就好,不會有什麼專業的問題。」
當然不會,你也問不出來,蓮在心裏暗拊。
「其實……是關於你隱瞞的那些事。」京子小聲補充道:「我想在‘那件事’前,真正了解你。」
蓮安靜下來,半晌,伸出手從她的發間拂過:「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不用這麼做。」本來今晚他就是做了全盤托出的計劃,只是當時她主動地中止了而已。
「不一樣。」京子搖搖頭,「我只問我想知道的。反正,你聽我的好不好?」
是的,敦賀蓮可能並沒覺得哪裏有不同,但京子有不一樣的計劃。在她看來,蓮對這段過去非常地抵觸,甚至於要逃避工作來換回短暫的安穩,所以她並不想讓蓮在這種心情下坦白,她的算盤很簡單,雖然有些犧牲色相,但是如果腦子裏同時想一些別的東西,也許就不會那麼難過。
即使,這樣聽起來似乎不夠尊重他的過去,但如果他答應了,那說明他也能接受這詭異的交換。
所以——京子盯著面前尚未給他答案的男人,忐忑不已。
她沒有等很久,敦賀蓮已經輕易地敗在她滿懷期待的眼神下——
「我怎麼可能說不好?」
對於他來說,這本來就是穩賺不賠的交易,她想了解他,他想告訴她,一切本來就在計劃內,只是她用了一種特別的,他不明動機的方式來交換,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就當自己用了另一種途徑來表達吧?
黑暗的和室裏,他們倆面對面坐著,京子穿著從不倒翁帶來的睡裙,而他還是半倮著上身,雖然氣氛有那麼些曖昧,可是怎麼看來,都不像是「那種事」的前奏。
「那麼……開始了哦?」京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坐直了身子,本來她只是想表示下自己是很嚴肅對待的,但是這樣的舉動卻讓昏暗中的那一端,似乎傳來了一聲輕笑。
當然,他也收不到京子不滿的瞪視。
「你……跟保津周平什麼關系?」
京子一開口就把敦賀蓮震住了,他壓根還沒提過這個名字,她卻舉一反三,這讓他不由得皺眉,考慮er到底都跟她說了什麼。
但如果真的說了,她也不必再問他。
「……他是我的父親。」蓮思考了幾秒鐘,然後平靜地答。
「啊?」可是,那次她在他公寓看到這個名字後回去找過保津周平的資料,他明明沒有孩子。
蓮屈起了右腿,修長而結實的手臂隨性地擱在了膝頭:「確切來說——我是他的私生子。」
京子一呆。
的確,蓮從來沒有跟她提過父母的事情,在事務所也從未聽人提到過,曾經她猜想會否蓮是個孤兒,但她肯定想不到,敦賀蓮是當紅好萊塢巨星庫•斯利的混血私生子。
「所以……你的母親是外國人?」京子下意識地問。
敦賀蓮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只是唇畔牽扯起魅惑的弧度,對她輕輕勾了勾手指頭。
「怎麼?」
「一個答案,一個動作。」狹長的冰眸流露出一絲興味,「我已經回答了第一個。」
京子驀地臉一紅。
「那、那……那你來吧。」她支支吾吾道,一邊暗罵自己怎麼定的規則,至少也要三個答案一個動作啊!
「親愛的,我想咨詢下。」
那三個字讓京子悸動了小半會兒。
「反正是‘你想要我’,所以,我對你做一個動作,和我讓你對我做一個動作,應該是一樣的?」
這算是什麼問題?
京子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考回路:「……大概……一樣吧?」
當然,片刻之後京子就會為自己的無知和輕率後悔,敦賀蓮的圈套哪裏有那麼簡單?
所以到底哪裏一樣啊?!
「那麼——」蓮覆又繼續了他勾勾手指的動作。
京子稍稍向前了些,想也許是他不敢大聲說話又怕她聽不清的原因。
「吻我。」
喝——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要留下吻痕的那種。」
喝——!!
在他胸口留下吻痕?雖然之前她也曾主動過幾次,可是這種煞有其事的方式之下,讓她在蓮的胸口親吻,想起來就……太……太色-情了!
「等——等一下!」京子趕忙打住,想了半天各種借口卻遍尋不著,最後哭喪著一張臉說:「吻痕……怎麼留……」
噗。敦賀蓮要笑場了。
這事情進行得太折磨人了,別的不說,就她這種情況,剛才**的欲-望早就消退了七八分,簡直比冷水澡還有效。
他強打住溢到唇邊的笑意,故作正經地說:「要我先給你示範一下麼?」
「不行!」肯定不行啊,示範不就讓他多占便宜了麼!明明說好一個答案一個動作的。
「可是你不會就不能完成我的要求……」敦賀蓮的聲音透著一股委屈勁兒,就仿佛曾經感冒時不承認的孩子氣口吻:「……這樣我很虧的。」
聞言京子揪著頭發思考了半天,出於公平角度好像確實如此,這是自己技術層面的問題啊,就好像工作,自己能力不達標導致拍戲拖延了進度,總不能怪導演。
「喔,那好吧。」思考半天的結果就是冒出這四個字。
唉,一到這種時候,還真容易被敦賀蓮吃得死死的。
得到大赦的敦賀蓮大手一攬,輕而易舉把她拉進了懷中,他低下頭,埋首在她頸間,同時一只手開始撥弄她睡裙前襟的扣子。
「餵,只是吻痕為什麼要解扣子!」她還沒那麼傻吧!
「脖子上太明顯,會被人看到。」
……
她又被他一句話哽住了。
手有些冰涼,可能是因為入夜的關系。雖然現在窗外的雷雨小了一些,但是呼呼的風聲還是在不斷擊打著和室的拉門,現在她有些慶幸主辦方給每個和室的拉門都加了加固鎖以確保**,不然她真的會提心吊膽一個晚上。
冰涼的手因為他拉進的關系不得不抵在他的胸膛——溫暖的、硬實的男人胸膛。僅僅是指尖的接觸都會讓她面紅耳赤,更何況手掌完全的觸摸,那種輕碰就會陷入的肌膚的觸感,還有掌心下傳來的熱度,讓她不由得心慌。
衣襟的扣子已經解開了三顆,足夠他的唇觸及她的鎖骨。
她有點感激蓮並沒有進行得太快,讓她還有余地思考。
當濕熱的唇舌貼上她皮膚的那一刻,京子不禁一抖。
記憶裏,是那次敦賀公寓的親密接觸,也是相似的感受,只是……更深。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頸間,時不時他的發還能搔得她脖子發癢,蓮仿佛沾了魔力的唇在她鎖骨下方或輕或重地輾轉吸吮,輕微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酥麻。
像是,蛇一樣的……嗯……舌尖……打著轉,濕熱的……在皮膚上滑過,耳畔傳來曖昧的滋聲,讓京子害羞地閉上了眼。
不知道這個「教學示範」有多久,只知道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連呼吸都有些輕飄。
眼前的蓮,突然變得好安靜,靜得目光裏,好像有一些濃重的情緒都散發了出來。
「完、完成了?」
「嗯。」他從鼻腔裏發出誘人的應聲。
京子低頭審視自己的鎖骨,不過這樣的光線,著實也看不出什麼。
「所以就是不斷吸吮嘛。」京子為了打破尷尬,裝作若無其事地總結了下。
……
好像更尷尬了。
「那麼,我要來了哦。」她小聲宣戰。
蓮輕笑。
「是哪裏?」她又擡頭問。
下一秒,他握上她的手,將她的指尖帶到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
京子咬了咬下唇,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試探性地碰觸,她柔嫩的唇瓣壓上他的心口。
她能感覺到唇下的人瑟縮了下。
也許是因為發現自己能給他帶來的敏感而頗有成就感,京子稍稍振作了一些,愈發賣力地吮吸起來,舌尖也學著他的樣子,不斷地貼合在他皮膚上轉動,輕舐。
瑟動更加得明顯,她的後腦勺被他扶住,壓向他的胸前。
臉上的火燒雲早就滿布,從今晚說出那句話開始,京子就已經放棄了曾經的矜持。
和不破——更多的是害怕……可是和蓮,她還隱隱有些期待。
因為她知道,再不管如何,敦賀蓮,也絕不對傷害她。
就算他今晚說過,不會停下,但是如果她真的叫停的時候……
他還是會停下吧。
因為,他太在乎她了。
之前懷疑蓮對自己的感情,也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總是想得特別多。可是真的到自己清醒的時候轉念想一想,那些懷疑是那麼的可笑。
你看,像是她這樣的「新手」,也能激起蓮如此的反應,這還能說明什麼呢?
第78章 ☆ ACT73 真心話大冒險(中)
漫長的一吻終將結束。
他松開了扶住她腦袋的手,她攀著他膝蓋上的臂腕,又坐了原位。
但是還在不斷調整自己的喘息。
「……及格了麼?」她從眼睫下望著他,好像等待自己的演技評分一樣,她總希望能把事情做到讓他滿意。
蓮的聲音,帶著誘惑的磁性,從空氣中遞過來。
「——你讓我,不想再繼續問答遊戲。」
啊?……表現有這麼差麼?
「京子,能把問題一口氣問完麼?」
她楞了半晌,隨即回過神來,捂著嘴低低地笑:「沒門。」
忽然面前一個黑影壓了過來,把她推倒在床褥上——
「我可以用強的。」
「你才不敢。」京子笑得更開心。
對方又沈默了許久,終於,還是退了開。
不是不敢,是不舍。
現在哪怕他真的用強的手段,京子到底也不會跟他生氣。
可是,最好能永遠把她包容在自己的羽翼下,又怎忍傷害她?
「好吧,你表現很好,附送一個答案,我母親是意大利丹麥混血,十五歲後從意大利來日本生活。她原本是個模特……後來愛上了演戲,成為一個演員。」
氣氛突然變得正經,京子也收起了早先的笑容,忙坐起來追問道:「那就是說保津前輩在日本遇到了她,於是兩人相愛有了你……可為什麼他們沒有在一起?」她沒問出口的是:為什麼,你會成為私生子?
這個問題,默然了有些時間,看來蓮對於道出這個原委,並不是那麼地順暢。
「她只是個小演員……那個時候,保津周平……已經是保津周平。」對於那個名字,敦賀蓮的咬字總有一點切齒的感覺,讓京子越發疑惑。
他似乎陷入到某種回憶裏,伸手扶住了前額,藍色的眼眸閉鎖在了眼簾之後。
「本來藝人的感情就很難光明正大,而且保津周平身上已經有婚約。」
看著他的身影在暗沈的夜晚,透出一絲孤寂,京子禁不住靠了上去,輕輕挽住他的胳膊。
「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招惹她,然後又突然辦告別儀式離開日本,母親說,他走時並不知道已經有我。只是在偶然的一次聯絡中得知了我的存在,那已經是數年之後。我並不清楚他到底愛不愛我的母親,至少在我看來,他的不負責任說明不了愛。」
京子的目光黯然。
「也有別的可能……對不對。」京子仿佛囁嚅一般,不知是安慰他,還是自我安慰。
如果,任何悲劇都有它的隱情,那麼人至少還有希望。
「這算一個問題麼?」
「什麼?」京子慣性地問,然後想到了什麼,輕呼:「敦賀蓮!」
他以前明明沒有表現得那麼急切的!
「我是個男人……」蓮的手撫著她的,不由著重申明這個事實:「面前是我最喜歡的女人,而她居然敢跟我玩這種危險的遊戲。」
京子藏起了紅彤彤的臉蛋。
「至少,第二個問題我回答完了。」
「嗯。」她悶聲應。
「那麼?」
京子還是沒擡起頭:「你要我……做什麼?」
「這次我來。」
她的余光覷到蓮的身影向自己傾近。
不免開始胡思亂想……這一次,他又會想做什麼?
老長時間沒有動靜,京子偷偷地從流海裏往上瞄。
看不到他的臉,只是看到他精實的上半身,沒有一絲贅肉,卻又不至於削瘦。
然後慢慢地,她只覺得有一只手撫上她的背脊,另一手將她往後放去。
她就這樣又一次倒在了被單上。
仰面的時候,終於能看到他,雖然昏暗,雖然逆光,但她似乎依然能清楚他臉上的每一個棱角,每一處線條,那是被日本藝能界稱之為完美臉孔的敦賀蓮,完美如天神的造物。
原來是因為混血,難怪總覺的他的面孔和身材同一般日本人不一樣。
「一定要躺下來嗎?」京子覺得這樣除非閉上眼睛,不然根本逃不開他的視線。
「不。」她聽到蓮否定的答案,「只是這樣你會更舒服一些。」
也因此必須看著我,他在心裏笑著想。
更、更舒服……
他到底想做什麼……
京子覺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鴨子,雖然這種曖昧時分用這樣的比喻很煞風景,但是真的很像啊!面前就是掌握她生殺大權的廚子,隨時都會磨刀霍霍向她來。
她就這樣瑟瑟發抖地等著被宰殺。
「很不情願麼。」蓮大人的調侃。
小女子一倔:「是你想多了。」
「那你為什麼發抖?」像只倉鼠,這種形態只會更激發男人的占有欲——他真是佩服自己的自制力。
「因為我冷。」
語末,一個身軀覆上了她的。
赤倮的,不容抗拒的,充滿男人氣息的身軀。
「還冷麼?」他在她耳際輕盈地吐息。
額,我又說錯話了。京子對自己在這種事情上的應變能力已經完全不抱希望。
「到底要做什麼?」她決定轉移話題。
蓮的笑聲染紅了她的耳廓:「怎麼覺得你比我還著急?」
嗚嗚嗚,說什麼都不對。
她要閉口。
可是沒等她閉口三秒鐘,一聲輕呼就溢了出來。
他的大掌伸進了她的睡裙裏。
睡裙只是及到大腿的寬松睡裙,以敦賀蓮修長的臂想要經過嬌小如她的身體曲線簡直易如反掌。
那只手和她早先一樣,也略微有些冰涼,這也是她敏感的第一原因。
仿佛會跳舞一般的手指,從大腿根,慢慢往上攀沿,他的動作很慢,一如之前所說。每過一處,都像是點燃了一簇火苗,讓京子微顫。先是停留在她的腰際,盈盈一握,她怕癢地想躲開,但他並沒有佇留多久,一路向上摩挲著,最終停了下來。
在她的內衣搭扣上。
「前扣式?」蓮挑眉,當然 ,京子看不到。
她羞澀地把頭一撇:「方便自己穿。」
然後又聽到蓮迷人的笑聲:「也方便我脫。」
「才不是!」京子一聽,急急地辯駁。
但是人家那裏管你辯什麼,啪嗒一聲,內衣扣就松脫了。
太•利•落•了•啊。京子瞇起了眼。
只是這瞇起眼的時間不長,因為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的胸前冷風嗖嗖。
睡裙很薄,雖然不是絲質的,但也就一層薄薄的棉質。
所以她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內衣被他撥到了一邊,胸前聳立的那兩座小丘,在睡裙下已經完全出賣了自己。
而且,因為之前他挑-逗的碰觸,尖端早已挺立得明顯。
「啊——」京子的警戒能力終於啟動,下意識地雙手一環,遮住了胸前的春光。
「不行——」
蓮早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繼續壓在她的身上,手肘撐在旁側,支著頷打量她。
他什麼都沒說,就這樣和她對視著。
京子當然也知道明明是自己提出來的條件,又沒有限制,如今說不行未免心虛,所以她小聲道:「一、一個動作完了嘛。」
「我的動作是要脫掉你的衣服。」他慵懶的眼神從她遮住的胸前掃過,仿佛靜待自己的獵物入網一般不疾不徐。
——!!!
就是脫個衣服而已,你做了那麼多多余的動作幹嘛!
京子要在心裏狂奔叫囂了!
「你看,衣服還沒脫完。」蓮可憐兮兮地瞅她。
京子同樣可憐兮兮地回望他。
——該死。
敦賀蓮低咒了一聲:「只是脫衣服而已。」
「很……尷尬。」京子回應了他,雖然之前兩人有過更深入的接觸,不過那次也是在半遮半掩的狀態下,今天只有一件睡裙,如果少了這一件……就……
很尷尬啊!
就你這樣子還說「想要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想要是什麼意思?敦賀蓮在心裏哽咽著。
她小意地伸出手撓了撓他的腕:「慢一點,是你說的。」
被她央求的模樣打敗的敦賀蓮,終於給她大發慈悲:「先換其他動作,這次不能說不可以了。」
「保證!」
誰知道,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捉著她的手按到兩側,然後——
「嗯——」
京子抑制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他的唇,在她胸口。
隔著一層睡衣,濡濕了頂端。
像是要留下吻痕似的,激烈的吸吮。
舌尖時而打著圈,時而頂入,頂端的那一處敏感,已經完全聳立起來,哪怕隔著一層布料,也清晰可見的形貌。
「……嗯……不……」
這種感覺異常地羞恥,但是羞恥的同時,她卻發現自己拒絕的聲音微弱得可憐。
第二次了。
京子閉上眼睛,比起第一次,這次她的感受更清晰得多。
也許是因為兩個人的感情更深了一步,也許是因為這次一直圍繞著「那件事」來進行的,所以京子象征性的抵抗,最終還是淪陷於敦賀蓮的唇舌。
她能感覺到他輕柔的啃咬,那種如細微電流進入身體的麻痹與舒暢感,全都透過那一點傳遍她的周身。被拔起的敏感就像是奇特的開關,帶起一股熱流向她的身下竄去。
「嗯……」呻-吟聲不自制地溢出了嘴角。
「舒服麼?」在她還沈浸於那一縷可恥的快-感時,蓮帶著醇意的挑-逗回響在耳際。
他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耳朵,低柔的氣息像一陣風拂過。
「嗯。」像是中了魔咒似的回應了他,京子忽而意識到什麼,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放開的手猛地抽回,堵住了自己的嘴。
——「你作弊。」她幾不可聞地指責。
「哪裏?」
「這樣你等於做了兩個動作呀——」沒錯,脫了她的內衣和這個這個,這分明是兩個動作。
所以他好像很委屈地做出讓步的樣子,其實早就想好了吧!
「兩個動作應該是這樣。」
他的大掌罩上她胸前輕柔地揉捏,雖然形狀不大,但是勝在形狀姣好,可以一手掌握的真實感。
京子急急忙忙打開他的手阻止他繼續毛手毛腳——他已經完全不按規則來了!
「我只是示範,剛才你都允許不是麼。」
他一手撐著下巴趴在她身上,饒有興味地逗趣她,另一手的指尖還在她的發絲間繞啊繞,宛如貓逗著老鼠似的,把她耍的團團轉。
「等會兒不可以了!」
雖然氣勢十足的說,但是京子現在越來越沒底氣,她覺得這件事上,她早就徹底敗給敦賀蓮。
而且,雖然她是女人,沒有男人的**那麼明顯,可……也有感覺的。
所以,警告就像是一個氣球,完全沒有任何分量地丟了出去。
第79章 ☆ ACT74 真心話大冒險(下)
「快、快起來啦……」她推搡著。
「為什麼,這樣挺好。」
「一點也不好!」
「哪裏不好?」
「……你……你好重。」京子虛應著,找了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只是真正的理由是,她能感受到壓在她身上,抵住她的火熱……越來越明顯。
而自己更不想被發現的是……自己腿間湧出的熱流。
羞恥感占據了她的腦海。
明明是本能的反應,可對於她這種未經人事的小女孩,怎麼可能見怪不怪。
「輪——輪到我問問題了……」她用力推開她,半撐起身。
敦賀蓮嘆了口氣。
這樣下去真的會壞掉。
「說吧。」可是他還是循著她的意思來。
京子在混亂的大腦裏整理了許久,終於整出一個可以提出來的頭緒:「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藍眸倏地放大:「你這問題也太廣了。」
「沒有限制不能問呀。」京子終於感覺扳回來一成。
敦賀蓮側著身子躺著,開始考慮應該從何說起。
「那之後,母親收到了保津周平的邀請,讓她和我一起去到紐約同住。我們去了,但是並沒有遇見他,反倒是被保津家的人一陣奚落。我的母親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定要見到他,於是就想盡辦法在紐約留了下來,並且,把我送去片場打工,做演員。」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冷然,「可是我的身份被保津家的人和我父親婚約那方的人知道後,都想盡辦法打壓我……也因為如此,那段日子我特別叛逆。」
他嘆了口氣,京子乖巧地窩進他身前,輕柔地拍拍他的背安撫著。
看著她認真的樣子,蓮的胸臆間滋生出無以名狀的情緒:「也是在那時候,我結識了剎夜他們。」
「那場大火也是那個時期發生的?」
蓮看了她一眼。
「一個問題好不好,都包含在那之後裏面。」
雖然想到各種反駁她的方式,不過蓮最終還是決定說明白這一切:「沒錯。那時候我遇到了er,他是ga11o家的人,ga11o家比保津家大得多,他們家的女兒年輕時結過一次婚,沒多久就離了,留下一個孩子撫養,er就是其中之一。保津家也許是為了攀上關系,讓保津周平和ga11o家的女兒有了婚約。」
「er不待見保津周平,但更不待見保津周平這樣的人還能在外面有私生子褻瀆他們ga11o家,所以他對我所作的報覆,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你就一把火燒了他?」京子皺眉,曾經她以為自己很悲劇,但比起蓮的人生,她覺得她應該知足了。
蓮搖搖頭:「放火的原因不是因為我自己……是為了我的母親。」
直到如今,他都還能清晰記得自己在紐約片場的那個工作室門後,聽到er和那群片場導演監制,用怎樣令人發指的詞匯侮辱自己的母親。同時又是用怎樣高揚的興趣,討論折磨母親和他的方式……
所以,他暴走了。
一場大火狠狠地洗刷了一遍紐約片場的罪惡,可惜的是當天恰好下了一場雨,火勢雖然燒毀了大半片場,但只是幾個工作人員重傷,er中度燒傷。
也許是老天想救他,因為火災沒有引起嚴重的後果,也讓逃離變得容易了些,總之這件事後……
「母親告訴我保津周平出現了,但是他並不是來找她一起生活的,而是給我們辦妥了去意大利的材料,把我們送回了意大利。」
「那以後,母親的日子都過得很頹廢,漸漸精神也不再正常。至於我——」
他頓了一下,京子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加入了幫派。」
「什麼!」
「嗯,也許聽起來很遙遠,但是在意大利這種地方,幫派鬥爭是很普遍的事情,從出生就是幫派成員的人也不少。一個單身的帶著孩子的漂亮瘋女人居住在非富人區,很容易就被人覬覦,如果我不加入幫派,就無法保護我的母親。」
「你做過什麼……?」
「其實我只是底層的一個小角色,我會用槍,但毒品或者軍火都與我無關,更多時候我參與的只是一些地盤的爭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殺過人,因為街頭火拼,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或者敵人是怎麼死的。」
感覺事情的發展正向著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發展,京子已經怔得說不出話來。
「直到母親自殺之後,我才被社長從意大利帶回來。」
她捂住唇,他用這麼輕描淡寫的口氣描述的過去,似乎與自己無關一般。
「我改了名字,告別了過去。」
「敦賀是我出生的地方,蓮是我母親喜歡的花。」
「不要說了。」她忽的抱住他。「不要說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仿佛要被安慰的那個人是她:「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之前不願意告訴你了麼?」
「嗯。」她埋首在他胸前,低低應著。
「為什麼……還要做演員……」
撫著她的發,他仰起頭靜默了一陣子,像是回憶又像是思考。
「最初,是為了她的夢想。」
刺疼。京子不由把他抱得更緊。
「後來,是為了我自己。」言末,他笑:「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是真的愛這份工作,並不是勉強自己。」
「你才活了二十年,像是過了三十歲的人生。」
「所以我比你聰明點。」
沒料到這個時候他還在打趣,京子直蹙眉。
雷聲和閃電早就消去了影蹤,只在偶爾側耳傾聽的時候還能聽到遠方轟隆隆的一抹余音,只是風聲並不見少,伴隨著雨勢敲打著窗欞。
「睡吧。」京子輕聲說道。
蓮也以同樣的聲調說著:「你的問題,我回答完了。」
「……」
你能相信嗎,一個男人跟你說著這麼可悲的過去,然後現在又和你開始計較「那種事」?
她就是覺得他此刻應該心情很悲傷,所以沒打算再繼續呀。
「只是想要個安慰,沒有別的。」
呃,原來是她想多了。
「要怎樣?」
「這樣……」他低首,唇貼上她的臉頰,綿綿密密的吻印在她的耳際,下巴,頸間。
如果只是這樣,那給多少都可以。
她細致地回吻著,從他的眉角,到他的喉結。
「這樣,會好一些嗎」
蓮點點頭。
「不要難過了,畢竟都已經過去……」她輕輕吻過他的耳垂,努力給予戀人間的溫情。
「對我來說,其實早就過去了,不然也不會以敦賀蓮的身份在日本生活到現在。」他摟住她的雙臂,迫使她停下了繼續親吻的動作。
「欸?蓮?」
「別再動了。」
……京子發現這次她對於敦賀蓮的潛台詞理解得毫無障礙。
所以她真的是低估了這個男人的承受能力,和對她的需求麼?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我沒問題的。」
打破沈默的句子,是她再次鼓足勇氣說出口的邀請。
「夜已經遲了。」
「沒關系,不用顧慮我,明天比賽我一定能起來。」
「剛才脫一件衣服你就那麼害怕,不用勉強。」
不,不是害怕啊!京子想要解釋卻覺得怎麼解釋都好像很無力,然後,她想到了一個最有說服力的法子——
她開始解自己的衣襟扣子。
等到敦賀蓮拉開了自己和她距離的那一刻,她已經褪去了身上的睡裙。
少女光倮的肌膚,像是羊脂白玉一般呈現在自己的面前。
她顫巍巍抱著自己的胳膊,還是不敢隨便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全部,但是至少此刻,她的勇氣已經不容置疑。
敦賀蓮的喉頭動了一下。
「你聽不懂我的話麼。」他把她攬進懷裏:「明明讓你不要這麼做了。」
「你……不喜歡?」
「怎麼可能。」
「那……」
「我不想你後悔。」
京子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你想太多了。」
「——我是真的想要你,只是……不好意思。」她說。
「你知道你說的‘想要’是什麼意思?」
她在他的懷裏擡頭望著他,半晌,伴隨著燒紅的臉龐,鎮重地,點了點頭。
「和你……結、結……結合……啦!」
為什麼一定要她說那麼清楚,這混蛋!
抱怨還沒表現出來,她已經被人再次堵住了唇,似乎他總是對這一招樂此不疲。
「我好愛你。」情到動時,不自禁的言語落在她的耳畔。
京子聞言怔忡,無法形容的感受排山倒海在心房中洶湧,她微笑,她嘆:「我也是。」
敦賀蓮。
敦賀蓮。
不論你是不是,但在我心裏,你只有這個名字。
那個從最初熒幕前的敵人,到熒幕後的前輩,再到最終成為我戀人的你。
我甚至開始慶幸,當初不破尚的遺棄。
他讓我重新開始尋找自己,也讓我遇上了你。
謝謝你,不破尚,因為你我才能有我真正的幸福。
只屬於我的,幸福。
第80章【番外】兩個人的除夕夜
就在京子生日後沒過幾天,日本就迎來了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節日——新年。
新年是家家合歡,團圓齊樂的時候,但是只要是個人都明白,新年之於藝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各大電視台在這一天都會使盡渾身解數,力圖在新年之夜推出最隆重華麗的年夜盛宴,博取人們的收視率,所以舉凡是知名藝人,在這個晚上,絕不會擁有屬於自己的自由。
京子雖然不是知名藝人,但也是有安排的。
她演過幾個角色,但是很不幸,在她所有的角色之中,能在新年時被人記起來的,支持率和呼聲最高的——是一只雞。
坊作為ntv電視台熱門節目「搖滾的rock」的主要出場人物,理所當然地成為ntv年度晚會的吉祥物,每當她提到自己新年時分還有工作的時候,藝能班的同學都會偷偷藏起無比艷羨的目光,畢竟,因為是每年最重要的時刻,電視台當然會傾盡所有邀請最有知名度的藝人,而一般的新人則乏人問津。能在大年之夜還有機會工作的新人,必然是好運的。
除非她們知道京子的工作是扮演一只雞。
一只雞又怎麼樣!作為一個演員不能小看自己要扮演的任何角色!
最上京子認為,這種心理暗示自己做得非常成功,所以哪怕現在想起自己大新年都只能窩在一個幾尺見方不見天日的雞外殼裏看著大家歡聚,也不會那麼失落了。
失落。
沒錯。
失去了家人的關愛,一直以來都是寄人籬下的她,在京都生活的時候,最期待的還是新年。每年這個時分,松乃園都是最熱鬧的,會有許許多多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客人匯集在松乃園,然後在大晦日的夜晚去往離松乃園不遠的八阪神社敲鐘祈福。
滿滿的人潮,充滿希冀的新的開始。
每每想到這些,就可以把自己一年的不快全部拋棄,讓自己融入人群之中,猶如擁有了一個大家庭。
人海、鐘聲、煙花、廟會。
這是最上京子,小小的快樂。
啊啊,不去想了,現在是在東京,現在她是一個人。
一個人……嗎?
自母親要求她退出lme後,她還沒有想到真正的解決辦法。
帶著這影響她人生的最大煩惱,新年來到了。
「京子,這幾日我和當家的會回鄉下一趟,你一個人沒問題嗎?」大晦日的前一晚,老板娘如是說。
「沒問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老板娘你放心吧,我會照看好不倒翁的。」京子揚起笑顏,給了老板娘一個精氣十足的表現。
帶著擔憂的神情撫摸過京子的額頭,老板娘看起來並不放心:「不倒翁不是關鍵……只是京子你啊,難得的大年夜,你應該多和朋友出去走一走,不要孤單一個人才好。」
大清早,目送老板娘和老板帶著歸鄉的禮品離去,從玄關外流泄而入的光芒隨著門合上而黯淡下來。
……到最後,果然還是一個人呢。
她定定地站在那裏,身形筆直,像個等著迎接客人的老板娘。
沒關系,她還有工作。
「所以說今年的新年敦賀君還是不能參加我們的藝人晚宴咯?」lme事務所正門口接待處,身形高挑的褐發美女倚著接待台笑問。
在她面前擁有著頎長身高的男子正是lme的當家王牌,近年來日本藝能界最炙手可熱的當紅藝人敦賀蓮。
他笑起來如光風霽月,入得人心一暖。
「實在沒辦法,菖蒲小姐,今年的日程表也被無良的經紀人排得滿滿。」言畢,拿捏著說話的技巧,又淡淡嘆道:「雖然有心想要效仿你們,適當給自己放個假,可是依照社的口吻,我是那種一不小心就會被隨時替代的藝人,只能像個工作狂一樣讓自己停不下來。」
一句話,一面為年夜沒有工作的對方開脫,一面謙卑地敘述自己的立場,不讓人從他的答覆裏捕捉到一星半點的炫耀意味。
敦賀蓮不愧是敦賀蓮,難怪能在業界獲得那麼好的口碑。
「敦賀君真是說笑了,現在的藝能界,哪裏有人能代替你。」
兩人漫不經心地寒暄,似乎都沒有在意在身後不遠處抽嘴角的社倖一。
——明明是個工作狂,什麼叫被無良的經紀人排得滿滿,還有……他有說過敦賀蓮隨時會被替代的話嗎?這樣隨心所欲把自己專業的經紀人拿來做擋箭牌真的「大丈夫」?
欸?
眼角余光瞄到走廊一角的嬌小人影,社倖一愉悅地招呼道。
「京子小姐——」
這熟悉的字眼讓正在忙於應付同僚的敦賀蓮不禁側目。
「早晨,社先生。」京子微笑著頷首。
接收到另一道熟悉的視線,她撇開眼,仿佛沒看見。
……所以她討厭戀愛。
這時候,分明是上去若無其事地向「前輩」打好招呼,然後毫無所謂的揚長而去顯得自己比較自在一些,可偏偏面對著敦賀蓮這張臉,她做不出來。
因為妒忌而變得不像自己的自己,真的好討厭。
……這樣的冷戰究竟要到什麼時候。
「今天是大晦日哦,晚上有什麼安排?」社倖一熟絡地拋棄把他當做擋箭牌的敦賀蓮,轉而去「搭訕」他的女友,反正兩人現在僵持中,他滿心歡樂地期待身後男人給他畫詛咒圈圈。
「晚上有工作。」京子停佇,故意側過身和蓮的目光形成死角,避免自己與他視線尷尬的交匯。
「工作?」社倖一揚起眉,忽然覺得這種驚訝有點失禮,趕忙補充:「不錯呢,能拿到除夜的工作,對知名度很有幫助——」
呵•呵,如果躲在一只雞裏也有知名度的話。京子在心裏腹誹不已。
「你呢,社先生會和家人一起過麼?」
社倖一聳聳肩:「沒辦法,誰叫我是工作狂的經紀人,連大年夜都不得安寧……他今晚是nhk紅白歌會的嘉賓,估計能回到家也是後半夜了吧。」反正他都習慣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和「過節」無緣的,老婆孩子怨聲載道也只得如此,誰叫社倖一只是個要養家糊口的可憐經紀人。
「……喔。」乍聽社倖一提到「紅白歌會」,京子內心裏的失落感更深,一時想不到應該說些什麼,只能淡淡地「喔」了一聲。
她在期待什麼呢……像敦賀蓮這樣的大忙人,怎麼可能在大年夜抽出空。
何況,他們還在冷戰呢。
紅白歌會啊……日本每年一度的盛典,她還以為蓮不是歌手,不會參與到這種節目裏來,沒想到,他居然被邀請作嘉賓評審……
紅白歌會的嘉賓評審,和ntv年夜慶典的一只雞。
……巨大的落差感。
「社,車到了。」
一個淡淡的聲音飄到京子耳朵裏。
不知何時蓮已經結束了和女藝人的談話,她不由循聲望去。
他站在那裏,挺秀如竹的身姿,沈穩的氣息內斂。
他也在看她。
淡淡地,一如他的聲音,略微清冷。
只是如此平靜的一瞥,卻給了她無限的遐思。
也許,自己連日來的情緒,真的引發了他的不快。
但那又如何……先不加理睬的是他,先回應finoa的也是他,哪怕她破壞了他主動示好的行止,也是理所當然。
想著想著,突然意識到有個身影在掠過自己身側之際頓了一下。
她匆忙仰頭,他微微低頭。
旁人幾不可察的一瞬,她從他的黑眸裏捕捉到了一絲無奈。
「……到底還要和我慪氣到什麼時候?」
然後他就走了。
坐上電視台的保姆車,離開了lme。
連她的答案也沒等——
一點誠意也沒有!
☆ ☆ ☆
「喲西——順利結束!」爽朗的聲音回蕩在後台,幾個男生嘻嘻笑笑地互相蹂躪著對方的頭發和脖子,心情仿佛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
9:4o pm. ntv後台。
京子把巨大的雞頭套從自己的腦袋上摘下來,長長籲了一口氣。
好累啊,她實在是小看比平時「搖滾的roll」多長上一個半小時的的年夜慶典了,還好ntv的慶典比起其他電視台的早結束一些。
「嗨,京子——」
京子聞聲擡頭,是石橋光,bridge組合的一員,今晚也擔任了慶典的主持人之一。
因為是老交情了,京子很快回以笑容:「石橋師兄!」
「還沒把道具服脫下啊,這麼熱的東西……」石橋光湊近她,似乎想要幫忙。
本來是一心好意,不過聯想到這種事情和「脫衣服」無異,保守的京子小姐有點掙紮扭了扭雞身:「不、不用了……等會場務就來幫我了,因為坊的後背開了線,她去拿針線——」
「噗。」石橋光忍不住嗤笑:「你啊,還是這麼小心。」他捂著嘴,繞著京子打量了一番,直到京子感覺被看得發毛的一刻,他終於問:「京子你,還沒有男朋友吧?」
「……哈?」被前輩詢問道這麼私人的問題,京子呆住了。
「所以除夜你應該是一個人咯?」
呃……她看起來這麼孤苦伶仃嗎?
還沒等到京子給答案,石橋光就仿佛已經認定了答案一般,拍了拍「坊」肥厚的肩膀:「看你平時跟我們接觸就這麼放不開,這樣無視師兄可不好,所以今晚跟我們一起去明治神宮過除夜吧!」
「……啊……」突然接到的邀請讓京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啊’什麼,難道你今晚還有其他安排?」
這還……真沒有。
「或者京子你在東京有其他親人嗎?」
……處處踩到我痛處啊混蛋!
石橋光伸出一只手指,仿佛做導師教學似地對她循循善誘:「明治神宮今晚有廟會和煙花祭典哦,據說是歷年來最大的!你一定沒見過明治神宮的敲鐘祈福儀式,也只有現在才能享受這份熱鬧了,再出名一點,基本就不能出現在公眾場合啦。」看京子白皙的小臉上還有疑慮,石橋光盡職盡責引誘著:「放心,不止我們四個,還有一些新生藝人的朋友,有男有女,今天一起約好的。」
這麼想來……京子在思考。
本來今夜就沒有別的安排,回到不倒翁也只有自己一個人,連老板娘也說了,她應該多出去和朋友們走一走,石橋光提的建議,其實很適合她。
那麼……「今晚就拜托了!師兄!」她寬大的雞翅合十,配上那個還鉆在道具服裏的小女生的腦袋,此刻說不出的滑稽,卻因為她幹凈面龐上的虔誠微笑,讓石橋光不禁一怔。
今晚就拜托了什麼的……這種話。
石橋光的臉上染起層層紅暈。
京子是第一次收到朋友的邀約在節日的晚上一同出門遊玩。
所以她也禁不住興奮之情,坐上商旅車之後,一雙大眼就趴在窗口不住地望著窗外的花花世界。
東京都的除夜,非常美。
比起京都蘊藉含蓄,東京的美是外放的,作為現代化的大都市,在除夜的晚上,免不了高調奢華流燈溢彩。
到處都有一些小活動,整個街道都披上了一層金縷衣,明明已經晚上十點過後,這個城市的心臟依然在活躍地跳動。
「我們要先拐去接幾個朋友,然後就驅車直奔澀谷。」前面還在開車的慎一側過頭解釋道:「京子你一定會很感興趣,明治神宮今年的敲鐘儀式可是開放給遊客的——」
「真的?」京子一聽就兩眼發亮,以往在京都雖然離八阪神社很近,但因為她需要照看松乃園,所以每年敲鐘的儀式都錯過,不免有些遺憾。
「左拐左拐,先到前面那個停車場,nhk地下車位滿了。」副駕駛上的雄生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指揮慎一開車的方向。
「……nhk?」這不是紅白歌會的電視台麼?
「是啊,那幾個朋友今晚在這裏有節目,不過快結束了,稍微等他們一下就好,我們順便可以偷溜去看下紅白歌會哦。」石橋光看她面露疑惑,耐心地解釋道。
……問題是……腦中閃過蓮的身影,她皺了皺眉,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在這時候來nhk。
這只會讓她想起他。
☆ ☆ ☆
石橋光幾個人進了後台去,京子想讓自己盡量遠離那片區域,所以選擇在電視台休憩區等候。
雖然師兄們很不放心讓小師妹這時候一個人待著,但是小師妹表示她力壯如牛,氣場強大,一個人呆十五分鐘絕對沒問題。
以去洗手間為由拒絕了要留下來一同等候的石橋光,京子終於如願以償地可以一個人在休息區安靜片刻。
因為偶爾被打開的會場內傳出的聲響,實在太動搖她的思緒了——
「阿蓮!阿蓮!阿蓮——」
「敦賀蓮,我愛你——」
「蓮——看這邊——看這邊——」
「啊啊啊啊,他好帥,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不自覺地往會場裏瞄了一眼,正好奇明明是歌會為什麼喊的全是敦賀蓮的名字,才發現似乎到了他評審的環節。
會場太大,距離太遠,她能眺望到的,只是一抹藏藍色的身影。
「唷。」
身後傳來無比熟悉的清朗男聲,那種討厭到骨子裏的感覺從她渾身上下的毛孔裏鉆了出來。
「果然很閑嘛,今晚。」
京子認命地轉過身——
不破尚。
他身後還跟著一撥人,安藝祥子,以及可能是什麼樂隊的成員。
因為不破停下了,那群人自然也沒繼續前行,不過除了祥子以外,他們似乎還在討論什麼,所以也沒把註意力放到這邊不起眼的小女生身上。
不破今晚著了一襲紅黑色的亮面皮衣,裏面只有一件網狀的黑背心,肩膀的位置完全是鏤空的設計,對那群把他的一切都奉為圭臬的歌迷,簡直是致命的誘惑。
不過,京子可不再是其中之一。
她第一時間的感想是……你還敢再騷包一點嗎?
相比不破,京子的打扮根本不值一提。
本來就不是特意為除夜準備的新衣,只是一件保暖的明黃色羊絨針織衫,一條百褶裙,外面罩一件加了棉的及膝帶帽外套,這樣打扮的女孩子,今夜丟到東京街頭,估計一板磚還拍不死兩個。
因為實在太普通了,新年夜的女孩們可都是精心打扮出來的。
不過她倒是對此不以為意,本來就沒有特地要穿給人看的心,舒服就好了。
只是這個穿著果然令對過的人嗤之以鼻。
「嘖。」不破尚撥了撥金發,「穿成這樣,是考試剛回來嗎。」
絲毫沒把他的調笑放心上,京子一句四兩撥千斤:「你呢,穿成這樣,是女王play剛回來嗎?」
「……」不破皺了個眉:「你最近接觸的新詞還真多。」
廢話,天天浸-淫在戲弄人為樂的綜藝節目裏,想要少了解一些也難。
似乎自從上次京都回來後,他們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些,至少討厭歸討厭,京子還不到當初那種見他就發飆的地步。
不破尚難得心生體貼,話不帶刺地問:「你在這裏……有工作?」
「沒有。」京子很幹脆也很誠實:「我等人。」
說起在紅白歌會外場等人,不破尚難得愉悅冒出頭的體貼一瞬間全被他強壓了下去:「等敦賀蓮?」飛揚跋扈的眉梢已經吊了起來,仿佛她說一個「是」字,那個眉峰就會如砍頭刀一樣斬下去。
本來可以直接回答他不是,但看到不破獨占欲高漲的模樣,京子反而沒有了解釋的念頭。
愛怎麼想怎麼想,反正也與他無關。
就讓他憋著悶著怒著不爽著,她倒是樂得高興。
怎麼折磨尚太郎怎麼高興。
「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像敦賀蓮的崇拜者一樣守在會場門口,不覺得丟臉嗎!」他像個老媽一樣提高了音調訓斥。
京子只是溫吞地看著他,嘴角流露著意味不明的笑。
「——似乎總比你孤家寡人好一些?」
她當然知道,不破尚不會是孤家寡人,以他現時的名氣,樣貌,想要找個大年夜的伴侶,肯定是幾個長隊從東京街頭的一邊排到另一邊,可是那又怎樣?她了解不破的性子,如果是不是他想要的,給他再多他也不會接受。
是啊。
給他再多他也不會接受。
[即使她覺得我是最棒的,這也沒什麼好驕傲的吧?]
咎由自取,哼。
這個「哼」剛從腦子裏轉出來,她的手腕已經被人拽住。
「不破——」祥子急忙出聲提醒到:「這裏是公共場合,小心……」
「別在這丟人。」不破捉著她的手不放,掌間的力道有點生疼。
她也有些慌張,不是因為不破,而是因為他在大庭廣眾下的沖動,京子可不想明早的小報消息上寫滿她和不破尚的情感糾紛的緋聞——
會讓她•生•不•如•死!
想到這種可怖的場面發生,她腦海裏就已經掠過了一個又一個畫面,每一個都讓她緊張得想抱頭痛哭。
「京子?」
熟悉的聲音鉆進耳朵,京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高呼:「社先生——」
今天第二次遇到社先生化解自己的尷尬了,社先生我愛你!(……)
社倖一的目光駐留在不破握著的手上,犀利的眼神透著一抹冷意:「不破君,公共場合,身為知名藝人拉拉扯扯lme的人,是不是不太妥當。」
這句話可不是疑問句。
「——別拿事務所來壓我。」說是這麼說,但是不破放開了京子。
「不好意思,今晚的尚有些疲勞,壓不住脾氣。」安藝祥子看到有外人到場,終於決定履行自己的職責,把不破帶走。
「等一下。」不破依然不死心:「京子,他今晚根本不可能陪你,這樣你還要留在這兒?」他瞇著眼,倒不是怕社倖一的出現,只是他不想把兩人間好不容易緩和起來的氣氛又重新付諸東流。
京子揉了揉隱隱有些紅印的手腕,瞥了他一眼。
「社先生,請麻煩幫我轉告敦賀先生,我會等他。」
「最上京子!」
她很應景地給他做了個嘲諷的表情。
「去找那些有趣又有女人味的女□,一定要玩的開心啊!賽油拉拉~~」小手絹揮別。
社倖一趁著歌手演唱的時間,偷偷把手中買的飲料遞了上去。
「喏,紅茶。」
蓮側過臉微一頷首:「多謝。」
「早就跟節目方說過你不喝加糖加奶的,他們居然完全沒聽進去。」
他輕笑,因為是間奏時間,所以稍微能放松一些,連坐了3個多小時著實感到疲累的他,也有點耐不住:「——似乎去的有點久?」
「遇到京子了。」
聽到社的回答,敦賀蓮的眉間微蹙。
她來了?還以為以她現在對他排斥的樣子,這幾天都不要想碰面了呢。
「還有不破尚。」
這下眉間的皺痕就沒平覆過來。
似乎很滿足於這樣吊著蓮的胃口,社倖一終於慢吞吞的把最後一句吐出來:「哦,她說她會等你。」
☆ ☆ ☆
該死啊,nhk電視台好大。
本來不破尚和社先生走掉後,她還想再稍稍等一會兒石橋君他們,可是周圍不知從何而來的滿懷猜忌的眼神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是自己去找他們比較好。
順著他們去後台的方向,京子一路回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事。
不想承認自己利用了蓮,不過,反正他也要一直工作到節目做完,等會兒打個電話解釋一下就好了吧。
也許,他根本沒想過找她也不一定。
「京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概說的就是這樣一回事。
京子還在找聲源的時候,石橋光已經氣喘籲籲地跑到她的面前,彎□以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呼吸。
「師兄,怎麼了?」
「我剛……剛才去休息區找你,發現沒見你的人,他們說那裏出現了點小爭執,有個女孩子差點被帶走,我還怕是你出事了呢。」
果然早點走是正確的選擇,如果現在還停留在那裏,估計石橋光就會對那些旁觀人士的話有更多興趣了。
想到這趕緊轉移話題為妙,「師兄你們接到人了?」
「額,是啊,所以可以走了——」
念及可以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京子忍不住在心裏謝天謝地,露出釋然的神情,在寒冬臘月的新年夜,她自然流露的溫柔,看得石橋光的心突地一暖。
「……剛才那個女孩……其實是你吧?」不知為什麼,石橋光突然問。
原以為已經撇清了一切是非的京子發現又陷進死胡同裏了。
「為什麼……不破尚會想帶你走?」
她靜靜停下了腳步。
「可以……請你保持沈默,當這事沒有發生過好嗎?」
「……啥?」
轉過身,淺淺一笑。
她的側臉的輪廓隨著這清淺的一笑微妙了起來。只是在這恍然一笑間,似乎周遭所有的輝耀都被吸引了過去,她的眼睛在說話,她的唇在泛光,一個笑容的弧度,不止勾起了嘴角,更勾起了石橋光一顆怦動的心。
那個瞬間,她美得像個女人。
不是女孩,是充滿了韻味的女人。
「師兄?」
石橋光的眼裏,只剩下她蔥白的食指,還有她瑩潤的唇畔。
只見她微微擡起了手,抵在誘惑的唇間。
颯爽的發絲輕顫,隨著她的頭偏向一邊。
「噓。」
悄聲到不能再小聲的音調。
「幫•我•保•密……」
一字一頓,一字一敲心。
「……好嗎?」
帶著可疑的紅暈,石橋光遠遠看到慎一和雄生一行人在前方等他們,趕忙迎了上去。
京子慢騰騰地尾隨在後。
奇怪,為什麼求師兄為她保密之後,師兄就一直不肯看她呢。
難道是這種小秘密的模式讓他更懷疑了嗎……
不明所以的最上京子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會因為這如此輕易的舉動,俘獲了一個男人的心。
但是她更沒想到的是,在她沈思的同時,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唇,把她拉進了一側的岔道。
唔。
她瞪大了眼。
面前的男人,好不熟悉。
兩人近得只差毫厘,她能清楚看到對方深邃黑瞳中的自己。
帶著嗔怪的自己。
……嗔怪這種情緒,太沒氣勢了吧!
還沒輪到她對自己的氣勢多做評判,京子只覺得腰間一緊。仿佛烙鐵一般炙熱的氣息在下一秒緊貼上她的身軀,牢牢把她固定在墻上。
「你要……」緊接著,抱怨的話還沒說出口,那人就覆了上來。
他的唇。
想說的話都被堵在他的唇間,繼而在她的口腔裏轉了一圈,吞回肚中。
溫熱的唇瓣,像是軟綿可口的布甸,吻得她昏昏沈沈。
連本來的冷戰也全都拋諸腦後了。
她微微啟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就這麼眨眼,蓮的舌就探了進來。
像是如何也得不到滿足似地,殷實的身軀把她狠狠抵在墻上。
他修長的手臂撐在她的頭頂,而她像只飛不走的小鳥,被禁錮在他的囚牢裏。
「——京子?」
走廊那端傳來石橋光的呼喚聲。
她驚得拍打他胳膊想逃脫他的鉗制,可是蓮就是不放手。
依然忘我地深入她的口中,把所有的驚呼和反抗都吸吮走。
腳步聲嗒嗒傳來。
京子這下是真的慌了。
用力掙脫了他的懷抱,京子連忙準備出去打發走前來一探究竟的石橋光。
結果發現手被拉住了。
他還是那個姿勢,左臂撐在墻上,額抵著手肘,偏過頭,漆黑的額發一縷縷落下來。
目光如鎖。
「讓他走,說你不去了。」他的語調平靜,好像這話根本不出自他的口。
京子蹙眉,有些訝異,但更不滿他的專-制:「約好的,我要去。」
可是他的手不放開,她哪兒也去不得。
腳步聲越來越近,走廊裏都回蕩著自己的名字。
「那我和他說。」蓮直起身,似乎要證實自己不是開玩笑。
京子忙不疊把他高大的身形往後推挪:「——你瘋了?」
「京——」
耳聞聲源距離自己不過數米,京子急急忙忙走向廊道露了半邊的身子。
——手還被蓮緊緊握在手心,仿佛怕她逃掉似的。
「京子?」石橋光驟然看見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免好生奇怪:「怎麼走著走著不見人了?」
「呃……」她想著怎麼答覆的時候,直覺身旁的人有趨近的姿勢——「我、我不方便!」
「啊?」石橋光雲裏霧裏。
「今晚不方便去了,真的非常抱歉,師兄,改天吧。」
最後三個字似乎引發了身邊人的不滿,她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放到唇邊咬了一下。
眉頭微皺。
「為什麼,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問這麼多幹嘛啊,求你們兩個都行行好放過我吧……京子在心裏哀嚎著。
「所以說……不方便啊。」京子有點窘迫,又帶著祈求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石橋光,要當面隱瞞身邊男人的舉動,讓羞赧的紅霞爬上她的面龐。
此刻的她在男人眼中簡直有著無法言喻的嬌羞美感。
劈裏啪啦。石橋光心中的情竇萌發了遍地。
然後,京子只覺得身子一歪,被人完全扯回了拐角。
「對不起——師兄——今晚真的臨時不方便,祝你們玩的開心——」她的聲音還如琴聲余韻,飄揚在空氣中。
可當石橋光追上去的時候,拐角處,已經空無一人。
最上京子,在這個新年之夜,神秘地吸引了他。
石橋光捂住小鹿亂撞的胸口,感嘆。
☆ ☆ ☆
「噓。」
這個抵唇噤聲的動作,也好不熟悉。
他們躲在拐角後的第一間房裏,是個道具間。
因為紅白歌會的緣故,這個房間被雜亂無章地放滿了各類道具和服裝。
他們就這樣躲了進來,漆黑的屋子裏,任誰也看不到什麼。
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才能稍稍捕捉到對方的輪廓。
「不回去做評審真的不要緊嗎?」她小聲問。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明明已經進來了,為什麼還要維持跟剛才在走廊一樣的姿勢?
「我提前退了。」依然是淡漠如水的聲音,仿佛剛才那個緊握著自己不放手的別扭男人和他不是同一個人。
「……什、什麼?!」
「只剩下最後一環,社長也在,他頂替我。」
「……你——這是工作啊!」這樣的表現一點都不像他!
……
……
「在最重要的節目裏缺席,你是要讓我內疚到死麼,敦賀先生。」
「……請你務必連我的份一起。」
「……」雖然說惡質的態度很像她曾經認識的敦賀蓮,可是在工作上開玩笑的絕不會是他吧!「……回去啊,趁著還沒到評審環節,趕回去還來得及。」
「——這樣你就可以落跑了?」
「我?」
「只是一個晚上沒看住你,你就差點被人帶跑。」
「……請反省下,你有很多個日夜沒看我了。」
「……京子,鬧冷戰的是你。」他從傾身的角度中擡起頭,直直望進她的眼底:「我不止一次主動對你開口。」
雖然黑暗裏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她卻能明確地收到他的視線。
平靜的音調,沈靜的眼神,安靜的呼吸。
京子耐不住了:「總、總而言之,先去工作吧!」沒錯,確實是她單方面和蓮在冷戰,可是她才是正義的一方!
他低下頭輕笑,繼而京子的耳邊傳來一聲嘆息。
「——你真相信我會丟下工作?」
什麼意思?京子不太明白他所指。
但是基於問題本身,京子反射性的搖頭。
「那就是了。」敦賀蓮終於放開了對她的封鎖,直起身來。「我的工作已經結束。」
怎麼可能?紅白歌會不是至少都要4個多小時嗎?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可思議,蓮拉了她一把,把她從那堆道具服裏拯救出來:「一開始就這麼定的,今年我只工作到這個部分,最後收尾交給社長。」
「敦賀蓮這種大招牌,人家怎麼肯半途放你走……」
「你說得我像是拉面店的霓虹廣告。」
噗。京子因為他用著波瀾不起的口吻說出這句話而被逗笑。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就說有不可調整的私人安排,而且社長本來就要來看紅白歌會,以lme的社長身份做收尾的評審,分量上絕對比我重得多。」……唔,如果考慮到社長今晚的扮相的話,看點上也是。
「不可調整的……私人安排?」京子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
言語間,蓮已經打開了通往走廊的門,露出一道縫隙,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才轉而看她:「走吧,我‘不可調整的私人安排’。」
欸?——欸?!
走廊的光從門外流淌進來,照亮了他的側面。
他勾起一抹清淺的微笑。
唇角小小的弧度,就足以輕易牽引她心跳的速度。
[不可調整的私人安排。]
原來是指……她?
「可是……不是行程排得滿滿的嗎?」
他偏頭一哂:「看來早晨偷聽得挺認真。」
京子懊惱地咬咬牙,這時候想反駁說沒有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他沒有多說,只是放開了握著她的手,向她勾勾手指,示意一起出門。
「你是我今晚最後的行程。」
真是不開竅的女孩。
☆ ☆ ☆
保時捷平穩的行駛在東京都的夜晚,為華燈燦爛的街道劃過一抹掠影。
車廂內的氣氛安靜非常,只有cd低柔的樂聲在流淌。
蓮沒說話,只是目視前方把握著方向盤。
她偷偷覷了他一眼。
面上的表情鎮定自若,看不出任何生氣的痕跡。
——明明剛剛笑了的,為什麼又緘默起來?
「我們要去哪裏?」京子力圖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蓮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你本來要去哪裏?」
她想了想:「明治神宮。」
「和bridge?」
看他面不改色地繼續糾結甫發生的事,京子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並不是只有他們,還有其他人。」話末一頓,又補上:「有女生。」
然後蓮的唇角微勾:「我看起來在吃醋?」
京子蹙了蹙眉頭,她能回答是嗎?
「我只是有危機感。」
「危機感?」
「不破一個已經讓我不知如何對付,再加一個三人組合,我實在應接不暇。」
京子的臉驀地通紅:「……你在想什麼,我和師兄們只是單純的朋友……和不破是仇人。」兩個不同立場的表情轉變之快,著實令人驚嘆。
「你這麼想,別人不一定這麼想。」敦賀蓮目光平靜地直視著擋風玻璃前一瞬又一瞬向後倒退的光影:「——至少石橋光不這麼想。」
「欸,你知道師兄的名字?」她還以為bridge這種搞笑組合與蓮常接觸的圈子無關,沒想到蓮竟然能隨意就叫出石橋光的名字。
京子所不知道的是,身為一個專業藝人,蓮從來不會給自己叫不上同行名字的機會。
一聲嘆息——「京子,你註意的重點不對。」
「你多慮了,石橋師兄一直很關照我,今晚也是,因為知道我在東京沒有別的親人所以才邀請我一同過新年。」談到「親人」兩個字,她眼中的神采黯淡下來。「——原本我以為今晚要一個人過的。」如果不是石橋師兄,也許此時的自己只是窩在不倒翁的圍爐邊上,一個人聽著新年的鐘聲,對著除夜的電視節目傻笑而已。
車速慢了下來,繼而慢慢停在了路邊。
「你有我。」
安穩的語調,不是什麼山盟海誓的動人誓言,卻像是一縷穿雲的金色輝光,霎時直入心底。
京子猛然擡頭。
「你有我。」他重覆了一遍,不知什麼時候,蓮已經轉向了她,他的眼泛著淡淡的漆夜之色,揉進了車窗外忽隱忽現的金芒,被光籠罩的柔和側臉,美得讓她忘了心跳。
空氣好像凝結了,在這一刻。
人的言語,是多麼不可思議,僅僅是簡單的三個字,卻蘊有難以抗拒的力量。
好半響,似乎記起了自己還活著,心跳陡然加速。
夜之帝王……她怎麼還不適應,明明已經領教過無數次了。
可是這次又有不同……魅惑的氣息不如以往,更多的是讓人安心的溫暖。
她有蓮。
這個念頭……曾經在腦海裏跳動過無數次,最終還是被自己壓回了內心深處,因為就這樣單方面擅自把對方作為自己依賴的存在,太自以為是。
她不是隨意給別人添麻煩的人。
可是,如果她所想依賴的人……也這麼想了呢。
怦咚怦咚。
耳邊仿佛連音樂的聲音都消失了。
抿了抿唇,她思考了一會兒,而後輕聲說道:「……你有你需要做的事,不是嗎?」她只是在陳述事實,怎麼也不會承認自己是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讓自己假裝理解錯誤。
雖然很想欣然接受並且表達自己的感謝,但是……敦賀蓮,確實不是她一個人的,至少她一直不敢這麼奢望。
「今晚我也有我需要做的事——但我最後還是在這裏。」
她一怔。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他低沈的嗓音像是悠揚的樂章,漂浮她的耳邊。
這次,再也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了。
敦賀蓮,太了解她。
總是能這樣輕巧地駁回她的反擊,總是能輕易猜測到她心中所想。
「謝謝。」
「只是謝謝?」
京子擡眼望他,不知道為何他還會像是別扭的孩子一樣拋出這句疑問。
「不需要檢討一下?」
京子團子露出更加疑惑茫然的表情。
蓮放下手剎,跑車重新駛上了街道。
「明明說會等我,結果卻打算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開。原來我只是擋箭牌,嗯?」
「——我檢討。」
☆ ☆ ☆
澀谷,明治神宮。
到達的時候,已經臨近十一點一刻。
京子躲在車內,透過黑色的車窗驚異地打量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
天。
「我們還是……別去了吧。」
明明是將近淩晨的時分,為什麼明治神宮這片區域會有這麼多人,簡直就像是商場特賣會一樣擁擠不堪。
敦賀蓮偏過身稍微掃了窗外一眼:「是比往年多了一點。」
「這只是一點嗎——」京子的眼都直了,所以年年除夜這裏都會有這麼多人?
「明治神宮是東京地區最熱門的初詣地點,也是每年全日本參拜人數最多的神社。」蓮拋給她一個「你說呢」的表情,隨後利落地拔下了車鑰匙。「走吧。」
「欸欸!等一下!」京子忙伸手拉住他:「你真的要去?」
蓮回過頭,像是京子問了什麼奇怪的話一樣:「你想去不是嗎?」
「可是……」可是你是敦賀蓮啊!我這副模樣就算走到人群正中大喊「我是最上京子」也無所謂的,可是敦賀蓮哪怕只是「敦賀」兩個字都能在人煙寥寥的停車場裏激□潮啊!
京子有點後悔了。
當初他問到她原本打算去哪裏的時候,以為只是單純的那麼一問。
可是沒想到,蓮就這麼驅車徑直來了澀谷。
目光再次越過窗外向著明治神宮方向進發的重重人流,京子不住地搖頭:「不行不行,這樣絕對是自尋死路。」她已經自動自發地腦補出他們被一群影迷圍攻,然後自己只能孤身一人倉皇落跑的景象了。
尤其是幻想的最後,敦賀被熱情四溢的fans們包圍在人群之中,仿佛被巨獸吞沒無力地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要抱著臉龐模仿《吶喊》——
啪嗒。
自己這邊的車門被人打開了。
她驀地循聲看去,蓮高大的身影站在車門邊上,對她偏了偏頭。
他他他……他什麼時候出去的!
他像個紳士一樣對她伸出手,讓她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戴了一副寬大的墨鏡……可是在這種冬日的寒夜裏……這麼做好像更明顯吧?!尤其是以他一米九的身高,衣架子似的身材,戴著墨鏡穿梭在夜晚的人群裏……不受矚目才怪!
「想讓你從車裏出來方法不止一個。」他微笑,超級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笑容。
下一秒京子幾乎是從車子裏圓潤地「滾」了出來。
「墨鏡這種偽裝,根本就行不通啦!」京子擡頭打量著他。
因為今晚是參加紅白歌會的關系,他穿的還是未曾替換的時裝——一件藏藍色的軍式外套,體面的呢絨料子一看就是定制服飾的質感,肩章上鑲嵌著她叫不上名字的金色徽記,連腳也踏上了成套的軍靴,飄逸的黑色短發配上剪裁得體的軍式外套,仿佛是渾然天成的一體,行走間似乎都能感到有風馳過,襯得他本來就筆挺的身段愈發英氣迫人。夜晚的路燈把光打在他的臉上,有星光的輝耀佇留在他的眼角眉梢……
周遭的一切景色都因此模糊了,她的眼中徒留一個焦點。
「本來打算用帽子更隱蔽一些,不過這套衣服實在戴不了鴨舌帽。」英俊的面孔上浮起一層窘迫。
「我覺得……以你的模樣,穿什麼也掩蓋不了。」打量了半天,京子最終得出一個認命的結論。
不過,也好……周圍打扮得比他更出格的人也不少,畢竟是新年,每個人都絞盡了腦汁在裝扮上。
至於她……低頭審視了一遍自己的裝束,京子嘆了口氣,聳聳肩。
唯一不妥的感覺就是和身邊的那個人太不相配了。
只是想到這裏,身邊的他已然握上她的手。
好像是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一樣,握住,牽走。
她忙顛了顛步子跟上,面上發燒一樣地紅。
「給我放開。」
今晚第二次,身後又傳來讓她全身毛孔猙獰的聲音。
敦賀蓮停了下來,可是手上的動作卻是握得更緊。
緊到像是他和她的手之間有一把鎖,牢牢地拴住了他們兩人。
京子深吸了口氣,甚至不想轉回身——也無需回身,因為那個人已經走到與她並肩。
「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她橫眉冷眼狠狠瞪著左邊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子,雖然男子頭戴著一頂英倫格子帽,但是那一身桀驁不羈的少爺做派已經深深印刻在他骨子裏,從裏至外發出一股令最上京子反感的氣息,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還有……挽著他胳膊的是……美森?
「怎麼,只有你們能逛明治神宮?」不破尚瞇著眼,眼中的關註點還是京子和敦賀蓮那兩只握緊的手。「這樣的地方,你們不會太出格了些?」
「阿尚……」美森嬌嗔。
「哦?」蓮挑了挑眉,微笑地低頭:「京子,挽著我。」
京子不明所以,眨眨眼還是照做。
不破尚氣急:「你什麼意思?」
被質問的敦賀蓮顯得很不理解的模樣,只是目光極淡地瞥了不破一眼:「牽手出格麼。」
看著不破被蓮寥寥數字以牙還牙,京子禁不住輕笑。
「那、那個是……」就在此時,美森指著京子身邊的男人開始緊張地近乎要叫出聲來。
蓮伸出食指抵著唇,示意她噤聲。
仿佛被施了魔法,只是蓮的一個舉動,美森就猛然捂住了嘴,再不發一語。
他們走在綠蔭大道的右側路肩上。
明治神宮坐落於東京市中心最大的綠地區,占地7o公頃,占據了從代代木到原宿站間的整片地帶,他們從南面而來,走過表參道,還要穿過代代木公園,所以現時的他們,還走在公園大道的一側。
因為是淩晨,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是結群結隊,大家專註於自己的小圈子,在這個綠蔭籠罩燈光幽暗的大道上,他們四個人似乎也並沒有遭遇京子想象的矚目。
雖然嘴上閉緊了,可是任誰也無法阻止小姑娘的好奇心,七倉美森幾乎是眼珠也不轉地死死盯著京子身側高挺的俊朗男子,只差湊上去聞他身上是不是還透著敦賀蓮的味道。
被美森發現,也沒什麼關系吧。
京子在心裏暗暗想,畢竟美森對於不破的執著,就如當初的自己一樣,所以……哪怕是敦賀蓮,也應該不會有多大影響。
「敦、敦賀……蓮?」美森小聲地扯扯不破的衣服袖子,問到。
不破尚不耐地扯扯嘴角:「是又怎樣。」
「那個你的仇人敦賀……」美森的聲音雖小,但總歸是他們都能聽見的範圍之內,所以「仇人」兩個字當然跑不出大家的耳朵,只是,誰也都心照不宣。
好半響,才幡然醒悟的美森指著京子瞪大了眼睛:「京子的——是敦賀蓮?!」
京子低了低眉,長睫輕合,依然輕聲細語地請求道:「請為我保密。」
身邊的蓮不覺莞爾。
「保密個什麼勁,只不過是前輩和後輩而已,小狗你想這麼有意思?」不破頭雙手插在口袋裏,目光還是不住往蓮手臂上那只手掃去,幸而這是夜間,少有人能註意到他眼下暗藏的妒火。
「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冷不丁旁側一句嗤笑不偏不倚敲中他的腦袋。
餵餵。京子在心裏無奈著,這種明槍暗箭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不破也就罷了……蓮怎麼也跟著……
四個人鬥嘴間走出了一段距離,京子才發現不對勁:「我說……你們一定要一起走嗎?」這詭異的矛盾與協調並存的違和感真心讓人不能接受啊。
「有什麼不可以,難道你們還想做什麼更出格的事情不讓我看見?」不破依然自我地走在京子的左側,但隨即京子的肩就被人往右側攬了一些。
敦賀蓮露出高級的紳士微笑:「讓你看見也未嘗不可。」
被夾在中間的最上京子覺得自己忍不住想要做失意體前屈otz。
「阿尚!」察覺到自己被冷落的美森有點不太甘願,小力地擰了擰不破的手臂示意自己的存在。「我們沒必要跟他們一起走吧?」明明是大好的新年夜,枉費她還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是從電視台和阿尚碰面開始,對方的心思就好像全然不在她身上,之後開著車就跟著另一輛車到了澀谷,她本來以為阿尚有心帶他來明治神宮……結果……原來她,只不過是陪襯嗎?
粉拳憤憤地握緊,七倉美森越發地不甘心。
為什麼……為什麼都是最上京子!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撞見京子和敦賀蓮在一起(第一次參見star x star開頭),直到如今,他們三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增無減,根本容不得她涉足。
美森有美森的不悅,京子也有京子的煩惱。
她是一點不想在這裏碰上不破,更不想不破帶著美森橫亙在她和蓮之間。
所以,惹不起她還躲得起,主動拉上蓮的手腕,她加快了步子想要甩開不破。
但是身後的人一點也沒給她留情面,毫不費力地就跟了上來,即使旁邊的美森跑得有些氣喘。
不行……這樣太明顯了,會引起人的註意。
「我覺得一起行動比較好。」不破出聲提醒:「不然我可不擔保會不會就在這裏叫出敦賀蓮的名字。」
「你自己也是藝人!」這個時候不破就承認敦賀蓮比他有名了嗎,她才不信。
「美森不介意被人報道……可是最上京子和敦賀蓮的報道——應該更有趣吧?」
……可、可惡……他這招是和蓮學的嗎?!
思至此,京子突地想起威脅人的鼻祖級人物明明是在自己這邊,怎麼一聲不吭,轉頭看去,蓮只是對她若無其事地攤開手——
「我無所謂。」
真的要在一起行動,捉弄不破尚這樣的角色——應該很有趣。
☆ ☆ ☆
最上京子有點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明明是最不可能在一起和平共處的四個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語地拌著嘴走在代代木公園的林蔭道上。
當然,更多的話來自她、不破和美森。
蓮只是安靜地走在她的身側,偶爾出口的一兩句都能一鳴驚人讓她忍俊不禁。
比起敦賀大神的損人功底,她真是弱爆了。
想想自己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那個看是溫善爾雅的彬彬紳士,吐詞遣句卻宛如毒蛇紅信,讓她啞口無言。
[跟你講道理,好像你也聽不懂,還是用你擅長的‘膽量’,全力以赴,早死早超生,輸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吧。]
初見時的勢如水火。
[自作自受,誰叫你自己接下來的工作,沒有負責看好。]
再見時的針鋒以對。
[這位小姐……要坐嗎?]
冰山逐漸地軟化。
[那麼今天就早點休息,明天提起精神……好好努力。]
溫柔與鼓勵。
[你以為我從米蘭趕回來看一個我毫不在意的人?]
萌生的情愫。
[你有我。]
她擡起頭,仰望身邊的男人。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下一秒,他和她的眼神就對上。
偏過頭,他低聲問:「怎麼了?」
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想起了多少他們發生過的以往,所以京子聳聳肩:「沒什麼。」
臉上些許紅潤,在這樣的光線下不甚明晰。
可是他竟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伸手探向她的額際。
大掌帶著敦賀蓮的溫度,侵襲上最上京子的額頭。
身邊的不破明確地註意到了這一舉動,可是待他想要阻止的時候,蓮早已抽走了手。
「餵餵——」不破不滿地出聲。
敦賀蓮置若罔聞,只是把手擱在自己的額,然後不明地斂眉。
「我沒有發燒。」京子嘆了口氣。
「但是有點冷。」蓮把她拉進懷裏,殷實的胸膛像是專為她圈成的避風港:「這樣好點。」他給了她一個「為什麼大冬天出來還穿短裙」的責怪眼神。
「你們——」這種旁若無人的**讓不破尚受不了了,幾乎是立刻,不破尚已經一手抓向了京子,可是也就在眨眼間,仿佛紳士與淑女的舞蹈,蓮的手腕一勾一帶,京子就被拉向了蓮的右側。
一手落空,不破不可置信地看著蓮居高臨下的微笑。
「自欺欺人也罷了,從你身上真是連自知之明都看不到呢。」
從他嘴角流露而出的「真誠」笑意讓不破尚怒火中燒。
他剛想反駁些什麼,突然空落落的手臂讓他詫異地回頭。
美森佇留在原地,看向他的目光湧動著覆雜的情緒。
「幹什麼?」被敦賀蓮教訓已經讓他老大不爽,連自己人都不讓他安生,不破尚越發沒好脾氣。
「你走啊——」美森氣鼓鼓地叫道。
不破尚扯了扯嘴角,插在口袋裏的雙手完全沒有拿出來邀回她的意思,只是肩膀一夾,獨自往前行去:「走就走,神經病。」
被她這麼一鬧,不破連那對刺激他的小情侶都顧不得管了。
「欸?欸——」京子看看這頭,又看看那邊,不知如何是好。
不破本來就是這個性子,美森這麼激將只不過會越發嚴重而已。
看著兩個相離越來越遠的人,她拽了拽蓮的衣袖:「——怎麼辦?」
「你惹的情種,你問我怎麼辦?」蓮好氣又好笑地反問,他們倆自己的感情都還坎坎坷坷,還有空插手別人的情史嗎?
他是紳士,可不是聖父。
京子瞇起眼:「誰跟他情種了,不破尚現在和我有半毛錢關系啊!」
「……原來還有半毛錢關系?」挑眉。
「——敦賀蓮!」你這個醋壇子怎麼比我還過,我不就因為嫉妒fiona和你冷戰的幾天嗎?
蓮按耐不住地「噗嗤」笑出聲來。
「明白了明白了,京子小姐,我這就去為你收拾殘局。」逗弄她的樂趣,敦賀蓮這輩子估計都戒不掉了。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走向美森,京子才回過神來——等一下,什麼叫為她收拾殘局?!
路燈下,他微微傾身,在美森的耳畔說了些什麼。
溫柔的側面,宛若神袛的造物。
黑發垂落在耳際,那一瞬間透出的清雋讓人屏住了呼吸。
美森眼光中隱含著淚水,擡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像是在渴求答案。
他的手從美森的頭頂輕柔撫過——修長的手,曾經撫過京子臉頰的手。
她禁不住捂起自己的臉,這是怎麼了,怎麼到了光看著他的手都會臉紅發熱的地步。
而且只是這樣遠遠望著,看他舉手投足間的溫柔,心裏有一塊地方就好像被挖空一樣,叫囂著不開心。
拍拍臉頰,她示意自己冷靜下來。
她當然不是完全把包袱丟給蓮,但是基於不破這件事,她覺得自己無論在美森面前說什麼,都不合適。
美森只會覺得自己站在勝利者的角度在炫耀吧。
勝利者……她苦笑。
居然有這麼一天,她這個曾經失敗得不能再失敗,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少女,也會被人當做勝利者。
風水輪流轉,大概如此。
終於,美森喪失了光彩的眼睛,鼓起了精神。
不知蓮和她說了什麼,美森把目光投向了她。
京子因為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一楞。
然後——美森驀地靠上前,抱了敦賀蓮一下。
趁著她石化之際,七倉美森向她揚起挑釁的笑容。
這……這是什麼跟什麼……?
過了吧過了吧餵!
那個擁抱顯然也在蓮的預料之外,他怔忡了剎那,然後下意識地瞅了眼京子的反應。
可惜我們的京子小姐還在石化中,看起來就像是木無表情。
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蓮已經回到了她身邊,京子也毫無所察。
美森已經跟上前去,遺留他們兩個慢悠悠走在後頭。
「你和她說了什麼?」
幽靜的林蔭道上,她打破了沈默。
「一些鼓勵的話而已。」
「這樣啊……」京子勾著他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似的,自動自發地使起勁來。
她沈靜的眼神註視著前方,可是手上卻不自覺地用力把他握緊。
緊得連他都能感到生疼。
「你在意?」
「當然。」
「在意什麼?在意我如何安慰她,還是……」
「在意那個擁抱。」
她沒有註意到他眼底泛起的小小得意。
什麼時候,那個感情上拒人於千裏之外,總愛裝作遲鈍不解的女孩,能這麼坦誠自己的感受?
戀愛果然能讓人改變。
從她嫉妒fiona的那一刻起,他就應該知道了。
「這裏,會很難受。」她向他仰望,一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有蜜糖在他心裏化開來,蔓延到心中的每一個角落,無法阻止唇角的弧度,無法抑制內心的喜悅,他尷尬地撇過頭去,捂著唇輕咳。
原來她認真地談情說愛起來,也能讓自己吃不消。
兩個人的溫度,全都集中在握起的手上。
這個世界,再無其他。
然後,不期然面前又是兩座攔路大山。
不知不破與美森如何和好的,反正結果就是他們又一次站在京子二人的去路上。
敦賀蓮見怪不怪地迎上前,就像看不到不破的存在一般。
不破尚也沒說什麼,似乎早就接受了敵人間交戰的應有設定,這一次也沒有執著於要搶回京子,只是他的眼中似乎還思考著一些東西。
前方已經快走到了公園道的盡頭,可是剩下的幾百米路程,盡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兩旁一字排開小攤小販小鋪子,熱鬧的吆喝聲應和著圍觀的人群。
廟會。
石橋光誠不欺她,如此規模的廟會,真是她生平頭一次遇到。
欣喜全都寫在臉上,這樣熱鬧的遊玩場景,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抗拒的了。
美森亦然。
「麻煩了。」蓮和不破竟然同一時刻一起住腳。
敦賀蓮扶額,不破尚冷嗤。
兩個女孩也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們。
「人這麼多,距離拉不開,光線又太明亮。」蓮細心地給她們解釋著。
不破尚「哼」了一聲:「說這麼多幹嘛,反正就是我們兩個不能去。」
七倉美森雖然較之京子有名一些,但終究也只是一個新人,所以只要不是太高調,還是能隱匿於人群裏,可敦賀蓮和不破尚就不同了,且別說二人平時在各大媒體上的曝光率,單敦賀蓮標志性的身高和不破尚代表性的痞子氣質就怎麼也低調不了。
「沒辦法,那就公園那頭見吧,我們會分別繞過去。」蓮且望了下四周的環境,顧盼間不經意捕捉到她失落的目光——「京子?」
「嗯。」她是個明事理的女孩,這種時刻當然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心理上的負擔:「你去吧。」
他應該放開手離開,可是卻發現自己怎樣也做不到。
七倉美森更是緊緊抱住不破的胳膊,像是無尾熊一樣賴在不破身上。
而不破則把頭轉向了其他地方。
他不是接受了最上京子和敦賀蓮的關系,只是今天,這個時分,他知道自己做什麼都於事無補。
那女孩……
他的目光沈下來——
早已不是他的了。
他不是白癡。
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牽扯,她給他的態度昭然若揭。
她是最上京子,她……在意敦賀蓮。
不管是何種的在意,她和敦賀蓮已經發展到了他難以輕易分離他們的地步。
往日多少的阻擾也沒能成功,這個夜晚,在茫茫人群中,他又能做什麼?
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她的身邊。
看著她,守著她。
從她的身上,尋找一星半點,往昔的影子。
他還沒有輸……因為,他們有著割不斷的羈絆。
京子進入藝能界,是因為他。
只要京子還在藝能界的一天,他在她心裏就存在一天。
不管愛恨,都一樣。
他像個賭徒,在這一刻決定放手一搏。
他在賭敦賀蓮的耐性,他在賭最上京子的堅持。
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女人,心裏還有別人。
而他不破尚知道,最上京子,心裏還有他。
哪怕她不承認,他就是知道。
因為他們在一起十六年。
敦賀蓮抹不掉的十六年。
☆ ☆ ☆
「那……我也不逛了。」
突如其來的一個決定打破了僵持。
「我也不要。」下一刻,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美森也毫不猶豫地說。
敦賀蓮望著京子
閃動的眼睛:「怎麼了,你明明很想去。」
「怎麼能自己一個人享受廟會的樂趣呢。」京子狀似不在意地說,眼光卻瞄到了廟會入口處的那排簡易鋪子。
和服。
色彩亮麗,光鮮炫目的漂亮和服。
看了看它們,再低頭看看自己今晚不起眼的打扮。
她垂下眼。
早知道,應該好好給自己裝扮一番再出來的。
「你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你。」蓮笑著敲了她的額頭一記,繼而望著那排和服的攤位,驀地說:「那就去吧。」
「哈?」
「想買和服的話,我在一旁的樹蔭下等你。」反正還在廟會的入口處,人不多,他可以距離攤位遠一些。
雖然還有點猶豫,但看見他鼓勵的神情,又想想自己那一身寒磣的裝束,京子於是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倏然轉回身,美森似乎在和不破糾結著什麼,而蓮就一個人站在另一邊,形單影只的,讓她好生不快。
她問:「美森你呢?」
被叫到名字的七倉美森不滿地看她:「幹嘛啦,我又不想穿和服。」和最上京子那個蠢女人不同,她今晚可是精心打扮出來給不破看的,犯不著為廟會的幾件破和服煩心。
京子朝她勾勾手指:「告訴你一個秘密。」
雖然對京子沒什麼好感,但她還是藏不住八卦的**,於是貌似不甘不願地走上來。
京子對她附耳說了一句話。
「真的嗎?」美森驚異地問。
在旁邊的兩個男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你說呢。「京子的眼中充滿著自信,那一霎,大姐姐一樣讓人溫柔的目光令美森有些許目眩。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就屁顛屁顛地跟著京子走了。
不破尚皺著眉一臉「受不了」的表情——為什麼跟著他的女人都這麼呆笨啊。
身邊又傳來敦賀蓮的輕笑。
——該死,這不是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嗎!
一股寒顫從心底滋生。
視線從一排排做工細致的和服上逡巡而過,京子有些挑花了眼。
「你說,尚喜歡穿和服的女孩,那他喜歡什麼顏色?」美森在她身邊低聲問,雖然自己不像那邊兩位大神那麼出名,但怎麼也是有點名氣的,所以顯得小心翼翼。
京子努努嘴,稍微思考了下,「喜歡什麼顏色倒沒定數,千萬別是紅色。」她還記得十五歲那年夏天焰火大會的時候,老板娘給自己精心地準備了一套紅底雛菊圖案的和服,結果不破只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厭惡地說好俗氣。
真是不堪回首的記憶。
其實不破對和服根本沒什麼興趣,要知道他是松乃園長大的大少爺,一天到晚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她穿著和服迎接客人,早也就膩味了,她也不是刻意欺騙美森,只是不想把蓮和他們一對丟在那裏而已。
她隨意拿起一件和服,對著自己比了比——素色的金魚圖樣,不是很喜歡,但也許他會喜歡?
想到這裏,京子轉過身,把和服放在自己的身前,對著蓮的方向偏了偏頭。
他們相距不過十米遠,蓮的視力很好,而他也一直在註視著她,所以很快她就得到了蓮的回應——他搖了搖頭。
奇怪,他明明是搖頭,京子卻覺得好高興。
那種被人時刻關註的感受,讓心情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她又認真地挑了幾件,中間還幫美森稍微評價了幾套,蓮還是搖頭。
什麼嘛……是想說她穿哪一件都不好看了嗎?
「你是自己穿嗎?」身後的攤主不知何時湊了上來,嚇了京子一跳。
「啊,是。」
「怎麼都選這麼深色這麼素的呀。」攤主是個約摸二十五六的姐姐,綁著個馬尾很幹練的樣子,只是稍微打量了她一眼,就利落地在另一邊的衣架子間翻找起來,很快,她拿出了一件丟給京子。
月牙白的底色,粉色與藍紫色的櫻花交相輝映,間或點綴著散落的花瓣,比起自己之前挑的那些,明顯秀致淡雅,卻更加亮眼。
她偷偷把衣服對著蓮的方向又比了比。
——他點頭了。
唉,是自己忘記了……以前在松乃園工作的時候,一直穿的都是素色的和服,為了不輕易弄臟,也為了在客人面前低調一些,結果這個習慣到現在還沒改掉。
可是……自己真的適合嗎?
京子低頭看了看比在身上的衣服。
「可以去試穿看看呀。」攤主姐姐還在一旁慫恿著。
「可以嗎?」她環顧了下周圍,明明是路邊上,哪有辦法試穿?
「當然可以喲,有簡易的試衣棚呢。」好像變魔術一樣,攤主姐姐伸手往旁邊劃了劃,一段簾子就被拉開來,圍了個圈。「你先穿,待會兒我幫你打太鼓結。」
看到可以馬上換下自己這一身的便裝,京子急忙走了進去。
畢竟是簡易簾子,並沒有完全落地,所以在外面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到京子小腿肚以下的光景。
——看到從她身上褪落的短裙。
不破尚的目光從京子進入試衣間開始就沒有移開過。
尤其是那遮擋了大半卻露出一截的簾子下,她光滑而纖細的小腿竟然被襯得如此旖旎。
連脫去裙子的纖手,此時都對他有無盡的誘惑。
「你要再多看一眼,我會殺了你喔。」他身側傳來溫文有禮的「問候」,根本不需要他回頭,他也能察覺到敦賀蓮此刻臉上「溫柔到極致」的微笑,和他身上迸發而出的黑暗氣焰。
他從口袋裏抽出雙手,枕著後腦,覷了環胸而立的敦賀蓮一眼。
「嘖,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而已,有什麼好看。」
「京子她……」蓮巋然不動地抱胸站在那兒,下巴揚了揚,半晌,側目睨了不破一眼:「發育還是不錯的。」
語末,不破尚頓時目若銅鈴。
幾乎是反射性地,他閃到了敦賀蓮面前,伸手要揪住他的衣領,可是卻被敦賀蓮一個輕易的側身躲了開來。
「惱羞成怒了麼。」他淡淡道。
「敦賀蓮,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看著不破氣急攻心的模樣,冷冷的笑意從蓮的唇角綻開——
「我可不是開玩笑。」
「你……」
「她在你身邊十六年你也沒有珍惜,現在的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我就是珍惜她才沒有碰她!」
「珍惜到——把她拋棄了嗎?」
「……」不破語塞。
「珍惜到,把她踩到了腳底,讓她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你現在看到的她,屬於我。」敦賀蓮收起了臉上所有的笑意,目光淡漠卻森冷的禁錮著面前的不破,高大的身軀長身而立——身著軍式外套的他,像個陰影中的騎士,掩藏在林蔭之下,隨時靜待著侵襲。黑曜石般的發隨夜風微微抖動,從他身上隱隱散發的氣息,孤傲且霸道地讓人幾乎下意識俯首稱臣——他的背後,是所有的黑暗,所有的光明,所有的虛空,如掌握一切的神袛,須臾間能翻雲覆雨。
不破尚還沒見過這樣的敦賀蓮。
所以,他被震懾了。
「你現在看到的她,屬於我。你的最上恭子,早就被你毀滅了。」他輕扯嘴角:「一個人毀滅了自己不珍惜的東西,等到別人發掘了它的光芒,他又想回頭奪走,他根本沒有資格。」
「——他不配。」
好冷。不破尚感到如斯的冷意,侵入了心臟,冰凍住了一切,包括此刻空白的思想。
拳頭緊緊握了起來,卻在顫抖。
他不配。
他不配?
「蓮——」一個小聲而熟悉的輕嗓就在此時傳到了不破的耳中。
他擡頭,循聲望去。
她和美森都換好了和服,向這邊走來。
目光只在眨眼間就被牽引到京子的身上,再也挪移不開。
月牙白和粉色的櫻花應和著她白皙的面頰更加紅潤剔透,唇瓣似乎被抹上了淡彩,有一絲瑩潤的光從櫻桃也似的唇上泛開來。頭發恰到好處地挽了個嬌俏的髻,別上一朵祈福的紅山茶。
原來,她可以如此嬌美。
只要略施妝容,她就可以讓他驚為天人。
這一點……早在pv拍攝之時,就認識到了,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過去的十六年,他卻沒有看到?
是敦賀蓮……讓她發光?
他眼睜睜看著京子帶著羞赧而可人的微笑,走向敦賀蓮。
最上京子。
你在看哪裏?
你的目光……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了我的方向。
究竟是什麼時候……
究竟是什麼時候……
[我最喜歡小尚了!]
[小尚,以後我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嗯,只要尚去哪裏,我就會跟去哪裏。]
胸腔,似乎被人掏空,又似乎被碾碎。
不破尚孤立著把所有的一切,收入眼底。
過往的記憶像是飛揚的紙片,在腦海裏飛閃而過。
這一刻,不破尚消失了。
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站在黑暗中的影子,有影無形,無味無聲。
愛無非看誰成繭。
他依然是那個賭徒。
可他們……誰輸誰贏,好像……都回不去了。
第81章 ☆ ACT75 比賽開始
假如可能,她真希望自己就這樣沒有知覺下去好了。
可是逐漸蘇醒的意識,傳遞給她越發清晰的酸痛。
所有的感官伴隨著意識的清醒開始發揮作用,四肢百骸散了架的痛楚讓她忍不住輕輕哼了聲。
有什麼在撥弄她的發,略微有點癢。
她想睜開眼,只是覺得連睜眼這個動作都折騰。
自我鬥爭了大概一分鐘,最上京子終於把自己從迷糊裏分離出來。
從緩慢撐開的視線裏,她看到一堵厚實胸膛。
從胸前的平坦看來,肯定不是屬於女人的胸膛。
然後,霎時一個個鏡頭從記憶中掠過,偶爾還伴隨著一些令人臉紅的音頻效果。
她定住了。
頭頂還傳來發絲的觸動感,她慢慢仰頭,入眼的是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臉孔。
「早。」
「……早。」她慢吞吞地應。
四周還是一片昏暗,但比起記憶裏的昨晚顯得明亮了一些,那是一種灰藍色的室光,黎明的光線,說明此刻天剛蒙蒙亮。
足夠了?
他還真是把「黎明之前」發揮到極致啊。
原以為「oake」的她哪裏會想到,原來這樣的事情,也可以一晚三次……
「我要走了。」
她聽到低醇的音調,隨著室外晨起的鳥鳴聲飄入耳中。
沒有雨,沒有風,今天像是個好天氣。
「嗯。」她低低回了聲,把頭埋在自己胸前。
不過,看著被窩裏光倮的自己,感覺更奇怪。
「就這樣?」頭頂上的聲音漾著不悅,他湊近她的耳畔:「真薄情。」
「還要怎樣……要走的是你,敦賀先生!」小女生也不願意了,明明自己才是被吃幹抹凈然後被落下的人,憑什麼被始作俑者指控啊。
她猛地擡頭,狠狠瞪著眼前那個調笑她的男人。
「留下來我是不介意,你呢?」
仿佛被堵住了喉嚨,她回以一聲悶哼,想想又覺得自己才是立場正確的一個,為什麼辯不過他——「麻煩你別再讓社先生為難了,身為一個當紅藝人,一點自覺也沒有。」
敦賀蓮笑了笑:「我也有被你說教的時候。」
「……所以,今天會回去工作嗎?」她沒有繼續跟他貧嘴,問了件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還有,關於《柒》的男主角一事……是不是,再沒可能了……」
長眉微挑,他嘆:「你就別擔心那麼多了,總而言之,京子小姐用身體來換我回去工作,不回去的話,後果會很慘吧。」
「……我沒有用身體……」話說到一半,她停了下來,然後無奈地望著他:「你又調侃我了對不對?」
「不敢。」蓮伸手摸過床褥邊的手機,「5點整,再不走工作人員都要醒了。」
聞言,京子開始四處摸索自己的衣服,可是細嫩的手臂還沒伸出多遠,就被按了下來。
想要送他離開的好意被他以「幹脆給我開個歡送會會更隆重些」為由拒絕了,敦賀蓮完全不許她起身,甚至要求她必須乖乖窩在被子裏休息到起床時間,看起來獨-裁的命令,她卻很清楚是為了她好——現在的自己實在是疲勞得提不起勁來。
一邊系著襯衫的扣子,一邊註意她似乎又扯疼了身子,蓮皺了皺眉:「今天的比賽,真的沒問題麼?」他現在有點後悔,雖然不後悔做了什麼,卻後悔做的時機。畢竟這次的甄選賽對京子而言意義重大……他不該這樣把持不住。
她扯起一絲笑容,和他點點頭:「你知道我一向體力好。」
咳咳。蓮清清嗓子:「昨晚只一次你就已經說不行了。」
啪——一個枕頭扔他臉上。
「快•走。」
她索性轉過身去不想搭理身後不解風情的人,本來因為他的擔憂,她還有些感動。
耳際的發鬢被人落下淺淺的一吻:「水幫你放在床邊了,今天別太逞強,盡量多休息。」
最後一句「我走了」的告別隨著拉門的合上而消失在房間裏。
京子臉上的紅霞久久不退。
她費力讓自己從榻榻米上坐起身,屋裏還留有他淡淡的香味。
余光瞄到墻角那一坨昨晚被替換下來被單,清淺的笑面轉而化為一張苦瓜臉。
該怎麼解釋……救命。
☆ ☆ ☆
會議室的玻璃門被人一腳踹開。
「貴、貴雅少爺!」門外響起貼身主仆誠惶誠恐的驚喚,隨後被踹開的玻璃門後走出一個不及半個成人高的身影。
會議室裏一席老男女老少都震住了。
「為什麼把我排擠在外。」千葉貴雅稚嫩的聲音毫不掩飾他的不爽,他走到主位邊,像個孩子會做的那樣躍上桌沿,一屁股坐下。
「貴雅。」主位上jbs的真正掌權人——年過六旬的千葉景不讚同地訓斥著自己的寶貝孫子:「這裏是股東會議,尊重點場合。」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四起。
「我也有股份,為什麼我不能參加。」
「那是——」那是他的生日禮物,任誰都不會認為,一個十歲的少年有資格參加股東會議。
「不用想怎麼趕走我了,爸爸說過,他不在的日子,我可以代替他。」
千葉景花白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平添幾道紋路,他低聲叱:「先從會議桌上下來。」
利落地一個躍身,千葉貴雅完美落地,朝桌邊的記錄員勾勾手指,那人趕忙給他拿來一張椅子。
「你這是要做什麼?」千葉景雖然年邁,但身體健碩,耳力也毫不遜色,和貴雅隔著一個身位,他小聲質詢自己的孫子。
貴雅在坐上椅子的那一刻就開始四下裏逡巡,終於在對面的中間位置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努努嘴,「我在爭取我應得的利益。」
兩人開始咬耳朵。
「發什麼瘋?」
「人來瘋。」貴雅任性道:「一個莫名其妙殺出來的外國人破壞了我一部電影的原有計劃,我看起來那麼容易被人搓圓捏扁嗎,爺爺。」
「《柒》的運營固然重要,但是董事會提出的新方案也不是不可行。」
「少了‘敦賀蓮’就是不行——我一眼看中的男主角,憑什麼犧牲在公司高層的利益爭鬥下。」
「能改天談嗎?今天是股東大會。」
「我就是來參加股東大會的。」千葉貴雅用著超乎孩童的冷靜盯著對過還在向他致以詭異微笑的er,「爺爺,我知道你想拉攏er才會任他提出修改意見,但是這件事上,你考慮錯了。er並不是為了我們jbs的利益而來,更不會在乎我們jbs未來如何,向他示弱,只不過是讓他坐享其成而已,他永遠不會站在我們這邊,也不會真正站在老家夥們那邊。」
「你在說什麼,貴雅?」
「請你相信我,爺爺。」千葉貴雅伸出白嫩的小手覆在千葉景皺襞縱橫的手上,突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直勾勾看著er的眼睛,毫不示弱:「尊敬的er先生,你手頭上有多少jbs股份?」
「5%.」er歪著身子,修長的指反覆揉搓著額角,好整以暇地回答他。
「我剛剛收購了來自大犬兼一先生4%的股份,現在千葉家的股份與您那一方陣營的股份應該是再次持平了。」
「貴雅!你怎麼會——」
「good job,so what? you on1y sti11 tro1s 32% of the voting share, do not have vetht.」er饒有興味朝他聳聳肩,並且一攤手,似乎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該死!千葉貴雅在心裏罵了一聲,然後轉向旁邊小聲問:「他說什麼,他不是會日文麼,怎麼關鍵時候說鳥語——」
「他說,你們仍然只有32%的股份,不能實行一票否決權。」身邊千葉家的記錄員忙回應他。
呼,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還好沒超出劇本外。千葉貴雅按捺下不安的情緒,接著道:「這點我知道,所以我們並不是要否定新的方案,我和董事會的大部分成員達成了共識,各退一步,關於《柒》男主角一事,我們依然會放棄舊人選,采取新辦法。希望你能理解。」
有同等的地位才有權利進行同等的談判,這點,他很清楚。
「如果這點上還不能達成協議的話,我將退出《柒》的制作組。」
「貴雅——」
「千葉君——」
誰都知道,當初決定以《柒》作為jbs進軍電影界十年的紀念大作,就是因為千葉貴雅這張王牌,如果他退出了,《柒》就仿佛明珠蒙塵,還怎麼放光?
兩雙眼睛對視著,電光石火之勢不減。
半晌,er輕輕勾起嘴角:「very funny.」
……
……
「少爺你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就這麼沖進股東會議室裏去,我又不能跟進去,你讓我怎麼跟老爺交代啊——」
千葉貴雅的身後是快失了魂的主仆石原,一路緊緊跟著他在長廊上快步前行,一路喋喋不休。
不過,小男孩似乎根本沒把他十年如一日的廢話聽進去,只是撥通了手機號碼——
「餵——」
『早晨,貴雅君。』
「敦賀君,已經離開比賽點了嗎?司機有及時接到你吧?」
電話那端傳來輕笑:『不用擔心,我沒有被發現。』
「你怎麼又知道我真正想問的是什麼……」貴雅不滿地咕噥著:「有時候我真懷疑其實你跟我是一類人。」身為別人口中的天才,他在敦賀君面前總覺的一點優越感都沒有。
『貴雅君這時候打電話給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是麼?』
「……嗯。談判,成功了。」
『恭喜。』
「不,如果不是那天敦賀君願意把你們的矛盾告訴我,我也不會下這樣的決心,而且我也是遵循你這幾日教我的方式做的。」同等的位置,適當的讓步,決絕的後路——所謂「談判三大條」。
『抱歉,但我並不是為了男主角的位置。』
「我明白……我也不想jbs變成他覆仇的棋子。而且……我們是朋友。」
『朋友……麼……』那邊似乎在反覆地咀嚼著這句話。
「 那麼,這幾日失蹤所做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吧,敦賀君要回去工作了嗎……?」
『嗯,我正在回東京的路上。』
電話這邊,車後座上的敦賀蓮正在開解一個信封,打開後,裏面是一份行程表。
奇怪的是,行程表上的名字,並不是「敦賀蓮」,而是——千鶴紗音。
他以肩頭夾著手機,同時翻閱到某一日,逐行掃描到某一時分——
1月16日 1o:15 am 東京成田機場,接人。
「貴雅,er什麼時候來東京的?」
『據他說好像是1月16日吧,怎麼?』
敦賀蓮的臉上,浮現起一抹充滿冷意的笑容。
「不出所料。」
☆ ☆ ☆
她走路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半身不遂。
京子咬著牙,慢慢拖動自己的腳,往前挪了一步。
拉開拉門,此刻天光大亮,經過一夜雷雨的沖刷,古宅的空氣清新怡人。
陽光從院落的櫻花樹間打向木制長廊,她深吸了口氣,享受著晨光烘出的甜美味道。
對面的拉門與此同時倏地打開,小澤瞳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京子的視野裏。
「早、早晨。」她忙不疊打招呼。
「好•吵。」對方給了京子完全沒有意料到的回應,然後飄飄然遠去。
什麼意思——
似乎自從上次「海倫娜事件」以後,小澤瞳對她的印象就不太好,每次見她也都是寥寥數語,雖然「海倫娜」的單子最後還是回到小澤瞳手裏,但這一點也沒有減輕小澤瞳對她不友善的態度。
至於小澤瞳要回「海倫娜」的方式……京子垂下眼睫。
她們,不是一路人。
早餐又類似於昨天的流程,有一個簡單的露臉,跟鏡頭前的觀眾打招呼,每個女孩出現的模式都大有不同,有的甚至直接是睡衣出鏡,看起來純真又大膽,她並不是很能適應這種「美少女的誘惑」式的氛圍,所以只是一個簡單樸素的早安問候,就開始靜坐下來吃自己的那份。
對坐的正是小澤瞳,此時此刻的她和早晨那個看來睡眠不足脾氣糟糕的大小姐有很大的不同,在鏡頭前的小澤瞳,顯得恬靜嫻雅,一如她在油菜花田廣告裏的形象,舉手投足之間流露著純美女性的風姿,連京子都忍不住看入了神。
「在今天比賽開始前,我有必要跟你們宣布下昨天第一日比賽後的結果。」
主持人不知何時手執紙頁站到了房間中間。
「我想你們都很清楚,第一天的比賽,與其說是比賽,不如說只是與觀眾見面,所以你們中的有些人可能根本就不看重,但是,比賽的賽程沒有一個環節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根據節目播出後你們第一日所取得的支持率,作為你們在甄選賽中的初始排名。」
京子呆住了,比賽開始的時候,節目方並沒有提及這一茬。
她……她昨天到底都幹了什麼?
「現在我來宣布初始名次。第一名——小澤瞳。」
女孩們的議論聲此起彼伏,有碎語,也有祝賀,小澤瞳身處人群包圍之中,頷首微笑。
誰都知道,小澤瞳的名次,並不單只是昨天決定的,也有她一直以來作為廣告模特打下的知名度基礎。
「第二名——淺倉舞步。」
京子的大腦在不斷搜尋著昨日自己的表現……可是連她自己都記不起昨日她到底有做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第三名——luna.」
明明伊藤先生交代過的,不能放過比賽的任何一環,為什麼自己會忽視了這一點,第一天的比賽就神遊太空了?
她靜靜等待著自己的名次,可是當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從主持人口中說出的時候,她仍然沒有聽到熟悉的音節。
……
「第十七名——京子。」
她呆住了,眼角有一道滿懷譏笑的視線射來,她循著看去,小澤瞳朝她瞇起了眼睛,眉目彎彎地露出笑靨,像是給她鼓勵的笑臉,在知情的自己看來,卻全不是這麼回事。
十七名……整整,過了一半……
不說早掉出了事務所新人那十名的名額,甚至比不過通過海選上來的九名非專業藝人。
作為事務所推薦新人,她雖然不是十個人中最後的墊底,但也處在倒三的位置。
最上京子,十七歲,這一生第一次在比賽裏拿到「十七」這個數字。
原以為這個世界演技就是一切的她,終於認識到了一點別的東西。
觀眾的愛……才是決定性的,關鍵。
「她搞什麼……」日曜廣告辦公室,伊藤凖人拿著第一日賽程結果報告,這是在今早發給各個事務所的通知,發給lme的那一份,理所當然也通過寶田到了他手裏。
「第一日的表現,簡直是見鬼。」
『我以為這就是給教她的水平。』免提揚聲器裏,社長的聲音悠悠響起。
「我可沒教她兩個小時的賽程剪輯裏只在鏡頭前出現過三次。」
『她完全沒在狀態。』
「還不是你手下那個該死的失蹤藝人害的!」
『你口中那個「該死的失蹤藝人」是你的摯友,而且他可沒失蹤。』
「別編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會如何我清楚得很。」
門啪嗒一聲,打開了。
「哦?你倒是說說,我會如何?」
伊藤凖人,楞住了。
☆ ☆ ☆
她依言換上了最寬松舒適的衣服,在大宅門前集合。
京子穿著一件寬大的t恤加一件咖啡色純棉五分褲,服帖的短發,姣好的面頰,看上去就像是鄰家小姑娘。沒有什麼出眾的打扮,因為她完完全全的遵循主持人叮囑的舒適至上原則。
可是出來後她就後悔了。
明明昨天就敗在這一節上,為什麼今天還是如此不思悔改。
周遭的女孩們仿佛是花園裏競相綻放的艷麗花朵,雪紡輕紗,貼身小熱褲,甚至還有溫柔如水的長裙飄渺。
就算是最規矩的t恤牛仔組合,臉上也畫了精致的妝容。
完蛋了。她心想。
現在回去再準備還來不來得及?她往回頭路邁了幾步。
她剛想著,旁邊傳來低聲議論的聲音。
「她好奇怪……」
「受傷了嗎,好像走路不是很靈活呢。」
「你知道嗎,今天早飯後她好像在後面院子裏曬被單呢。」
「這裏的被單?不會是那個來了吧……嘻嘻。」
真是……京子閉上眼,皺著眉在心裏腹誹著,多謝你們給我一個好解釋。
再睜眼的時候,正對上不遠處小澤瞳冷笑的目光,她正朝著這個方向走來,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一個細微的,嘲諷的聲調說著——
「膽子真大。」
京子僵在原地。
她是個聰明人,如果早上那個莫名的招呼她摸不透,此時小澤瞳的嘲諷,她不可能聽不出別的意思。
小澤瞳,知道?
她驚得回過頭,小澤依然帶著女孩特有的美麗笑顏,走向人群深處,空氣裏飄回來她的聲音:「……真是不好意思呢,我是夜貓子。」
這——才——是——完——蛋——了!!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裏,主持人已經從大宅中走了出來,攝制組也全都就位了,最上京子更不要肖想回去更改形象的可能性。
「屏幕前親愛的觀眾們,歡迎回到star x star女主角甄選賽外景現場,經過前一晚的舞台登場和昨天一日的亮相環節,相信你們對各位女主角候選人們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你們對她們的支持也形成了各位美少女們的初始排名,熒幕上的名次會隨著每一日比賽結果變動,如果你支持哪一位選手,千萬不要忘記投她一票——」
「在今天的比賽開始之前,有一個變動要宣布一下,青鳥事務所的淩子小姐昨日因故退出了比賽,所以青鳥事務所將換上新的人選,當然,為表公平,新的人選將以首日排名墊底的方式加入。大家歡迎——」
從主持人身後的外景車上,走下來一個高挑艷麗的身影。
「——千鶴紗音小姐。」
是她?!
怎麼可能……她什麼時候去了青鳥事務所?
每個事務所只有一個名額,千鶴紗音原本是什麼事務所她不清楚,但絕不是青鳥這個小事務所,以她的高傲心性,青鳥的默默無聞根本不適合她,她怎麼可能甘居青鳥?
京子的疑惑越來越深。
禮儀性的掌聲間歇,主持人慢慢踱步到她們跟前,「想必各位美少女們也聽到了我早上的叮囑,不過好像大家沒有很明確地捕捉到我的意思呢,怎麼還有穿著長裙的呢——」
主持人站在大道的中央,兩手一張,一副擁抱自然的姿態:「你們看,今天的天氣非常給力,雖然前一天狂風暴雨,但一到我們今天外景比賽的時候,老天爺就給我們開了恩,這樣的天氣,實在太適合今天的比賽項目了——」
等、等一下……怎麼有不好的預感,京子暗拊。
「要知道,作為我們的《柒》的女主角,有一個能力是決不可或缺的,她出色能力有很大程度上基於她傲人的體力,所以,第二日的比賽,也是我們比賽的真正開始,不考驗別的,比賽的項目是——」
「二十公裏,山路馬拉松!」
這一刻,最上京子只有一個感想。
……敦賀蓮,你害死我了。
第82章 ☆ ACT76 所謂魔鬼試煉
對於最上京子而言,每一場比賽都應該全力以赴。
至少,一直以來她是被這麼教導的。
[我的人生裏沒有「好成績」和「壞成績」的存在,會被認同的只有「1oo分」。]
雖然蓮曾經告訴她「你已經很努力了」,但她並不認為,「你已經很努力了」是「你已經合格了」的評價。
所以,哪怕是身體像是散了架後被重新不完整組裝的機器一樣,哪怕周圍已經渺無人煙,她還是堅持跑下去。
距離比賽開始已經過去了2o分鐘,她在這片空寂的山道上獨自慢跑著。
因為是山道,所以並不像公路總是平直的路面,偶爾會有陡坡曲折,每到這個時候,擡腿收腿的動作就讓她酸澀得直皺眉。
還好,只是酸澀,還不到拉傷的地步——如果直奔拉傷的話……她真的要懷疑敦賀昨天到底做了什麼了。
想到這裏,臉又紅潤了一下。
至於為什麼會只有她一個人……很明顯吧,一個走路看起來都不靈活的對手,難道還應該被簇擁在人群中麼?——這可是墊底的最好選擇啊!
尤其還是節目組宣布,本周比賽每日墊底的最後兩名將被淘汰的情況下。
甩了甩頭,她繼續一路勻速的小跑。
不遠處的路邊上坐著一個女孩,是二十名海選出線的候選人之一,京子並不意外在這裏看到她,因為那女孩一開始就沖刺起跑讓她印象尤深,如果那之後也是維持著這樣的速度的話,能堅持到這裏已經很不錯。
女孩坐在路邊的山石上,纖細的手臂支著額頭。
她稍微放慢了速度,走到女孩面前。
「還好嗎?」
京子聽到輕微的喘息聲。
女孩悶悶地說:「沒事。」
「我扶你起來?」對女孩伸出了手,最上京子當然知道這是比賽,也沒那麼無私聖母,但丟棄一個狀況不佳的女孩在寂靜的山路上,總不是一個好選擇。
女孩擡起了臉,那是一張很可愛的娃娃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如果再配上她嬌嫩的聲調,實在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不用了,我已經呼叫了工作人員。」女孩除了疲勞以外沒什麼別的表情,「倒是前輩你,如果還不加快腳步的話,只會落在最後吧?」
呃……反倒被人警告起來了。
「我這就走。」話末她轉身準備繼續,但又不放心的歪頭問:「呼叫了工作人員,是打算放棄今天比賽?」
「我排名分數不高,本想如果不搏一把,今天也呆不下去了,看來還是高估了自己。」
這樣的話不免有些傷感,京子欲言又止。
這女孩如果單論外表,其實比她討喜的多,京子只是占著自己至少演過幾個pv,廣告,還有一部熱播劇的新人,自己的初始排名才能稍微安全一些,可是又能安全到哪裏去呢?如果一直這樣放任自己,到最後也會淪為跟她一樣的命運吧。
「你小心那些人。」
在京子跟她告別,將要離去的那一刻,女孩說了這樣的話。
「不要相信她們,千萬不要。」
京子聞言朝她微微一笑:「明白了……」她垂下眉睫,再擡眼的時候,澄澈的眸子已經註視著遠方,肅穆而沈冷的姿態,仿佛是述說著自己的過往——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要放棄,不到最後,我們都不知道誰是贏家,但是沒有盡全部的努力就輸給那樣的人,會不甘心一輩子的吧?」
女孩的眼神一滯。
回過神,京子已經消失在山道的拐角。
跑步的姿勢很費力,今天早晨她就註意過……
不盡全部的努力,真的,會很不甘心。
山道已經過半程的時候,最上京子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挺安全的,沿途遇到三三兩兩落後的選手,似乎許多不是體力不支,就是需要短暫的休息。
而自己因為一直是勻速前進,所以沒有那麼大的身體負擔。
但……也已經是極限了。
2o公裏其實相較於正規的女子馬拉松賽程,只有一半的距離,不過這是山道,面對它的又是一群養尊處優的女孩子們,其中還有幾個新人已經有正規經紀人接送,對於她們來說,2o公裏無疑是個巨大的挑戰。
而這是最上京子最擅長的部分,體力,毅力,耐力,本來她肯定能獲得巨大的優勢,因為從小就吃苦耐勞,又因為自己的不服輸,再加上一直以來她多是靠單車和雙腿往來……可誰能料到,偏偏遇上了昨晚。
其實疼痛感到現在也已經麻痹掉了,只是初始開跑的時候那種酸疼讓她多耗費了一定的精力,現在疲勞一波又一波地侵襲著四肢百骸。
算了算遇到的人數,現在她應該在前十幾之內,只要維持這樣的速度到達終點,那麼一定……一定……沒有問題的。
她斷斷續續想著,麻痹的感官似乎要墜落谷底的那一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關鍵,忽然間黑暗的氣息仿佛被點燃了炸藥桶一般爆發開來——
最上京子你在想什麼——
這就是所謂的不思進取嗎——!!!
難道昨天的「十七名」還沒有讓你感到羞恥嗎——!!!
羞恥——羞恥——!!!
原本幾乎都陷入停頓狀態的大腦不知何時被心中已經銷聲匿跡許久的怨京軍團占滿,數以百計的怨京背後靈開始圍繞著她打轉,仿佛帶著強大的念動力一般推著她加快了點腳步。
到底,也就加快了「點」。
身體是騙不了人的,如果多思考些別的,她甚至會感覺到大腦缺氧,而她機械性的腳步,也會因此錯亂了步調。
但是,不能因此滿足……她是十七名!最上京子的字典裏,沒有十七名!
一個7o°的上坡之後,她支著雙膝,彎著腰大口呼吸。
「居然……居然是你。」
擡頭放眼望去,前面樹下,又是一個女孩的身影,當然,基於這兩天碰面的次數,這個身影她已經熟悉得很。
那女孩維持著跟她一樣的姿勢,只是身邊有棵樹可以倚靠,看起來更舒坦些。
「小澤——?」
「真討厭,被……你這種人趕上來了……」
什麼叫「你這種人」——?!京子不悅地皺起眉頭,借著下坡的沖力,三步並作兩步超過她:「不好意思,你已經被‘我這種人’——落在後面了!」
「你、你給我慢著——」小澤瞳原本還在休憩中,沒有想到京子居然寒暄也沒有地就這麼沖到自己前面去,趕忙也擡起腳步追上她:「何必這麼拼命,反、反正……哈……你也不會被淘汰!」
「你——呼——你不也是,你還是第一名!」
「我不一樣……我要,我要保住第一名……你又……不用……不用怕別人跟你搶……」
小澤瞳,你不知道打人不打臉嗎?這麼拐彎抹角的惡毒還在真是讓人反駁無力啊!最上京子忿忿地白了她一眼,只是這突然的加速讓她消耗了更多體力,所以她也收起無用的鬥嘴,只是專心在超過小澤瞳上。
反正彼此互相沒有好感了,也沒必要客氣!
她大步流星,超過了小澤幾個身位。
下一秒身後傳來撲撲的塵土紛飛聲,然後一個掠影就閃到她右前方。
她瞪圓了眼,沒想到一向看來溫婉女氣的小澤瞳還有這樣的體力,不由暗自握拳,眨眼後,仿佛車輪過境,身後揚起一片塵灰,最上京子已經在十米開外。
「啊——你你你——」身後傳來小澤瞳的怒喊,京子甚至可以聽到她擡腳踏路的聲音,她狠狠憋住勁,沒打算再給小澤超越的機會,鼓起腮幫子夾緊雙臂就往前狂奔。
痛死我了——內心裏的怨京抱著酸疼的腿直跳腳,可是表面上又完全不讓自己表現出來,京子只覺得這種時候,遜了氣勢就是落了下風。
就這樣,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快速行到了一個岔路口。
因為是岔路,免不了要看看路標,一塊快掉下來的路牌上寫著「終點」,斜斜地指著右邊的小道,而不是左邊的直路。
奇怪。第一時間,京子的腦海裏冒出這個念頭。
既然是比賽,應該選擇比較安全的大道來比吧,這雖然是山道馬拉松,但不是山道越野啊……
還在思考著,片刻後她就發現小澤瞳不知何時已經在小道的另一頭。
啊,該死——讓她領先了——
心中的怨京在咆哮,最上京子拋掉腦袋裏多余的念頭,緊緊跟了上去……
「呼,呼……這樣休息,真的沒事嗎?」
「總要休息一下……不然哪有體力,再繼續跑呢?」
嬌小玲瓏的女孩吞了口唾沫,打量著面前這個靠著樹幹小憩的美女前輩。
自己的排名一般,不高不低,第十五名,倚靠著昨天鏡頭前的幾次頑皮搶鏡才拿到的名次,今天的比賽,對她來說,其實是很沒底氣的,因為跑步實在不是她的長項。
沒想到在這裏能遇上自己喜歡的千鶴前輩,讓她忍不住在相會的那一刻與前輩表明了自己的敬慕。
千鶴紗音與身俱來透著一股大小姐的傲氣,也許和她本來的身份有關,那種不可一世的傲,配上明麗絕倫的艷,讓人第一眼看到,就很難不被吸引,定力弱一些的毛頭小子,更會淪為裙下之臣。
她,吉川咲,是這麼覺得的。
沒想到前輩出乎意料地好姿態,不僅回應了她,而且還提出建議一起跑有個照應,實在讓她受寵若驚。
這樣的前輩,最後一名,著實對她不公平。
只不過是因為遲來了一天,以前輩的名氣,如果一開始就在候選人之中,今天怎麼也應該是前十名才對。
所以今天的比賽,對前輩至關重要。
她的眼低了低,目光瞥向了別處。想起自己剛才偷偷做的那一幕,不由有些後怕。
就在五分鐘前——
岔道口。
「前輩,我真的,真的跑不動了……」她伸手向在岔道口停駐的千鶴紗音呼喊。
高挑美麗的千鶴小姐半側過身,對她溫柔地伸出手:「來……再加把勁,過了這個岔道,到前面我們就歇一歇。」
心心眼幾乎要占滿了眼瞳,對她絲毫不擺架子架子的千鶴紗音,讓吉川咲感到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終於拖著雙腿來到千鶴紗音身邊——
沒有千鶴前輩,以她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以超過半數的優勢到達這裏的。
此時的前輩握著她的手,註意力似乎不在她身上,只是微微擡頭看了下面前的路牌。
路牌的吊繩已經斷了一邊,恰好是卡住才能維持左向的角度,看來這是之前就布置上的,因為昨晚的大雨讓路牌有些損毀——今早工作人員巡視的時候沒有很仔細,漏掉了這一環吧。
「你看,有些不堪一擊的樣子呢。」千鶴紗音喃喃說道,不過又好似沒放在心上,放開了她的手,往前面繼續走去,一邊走一邊仿佛為了讓她放松般地閑聊著:「我聽說,這條小道最終也能到達終點,就是要稍微繞點路。看這個牌子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真不知道,要是我們之後,有人走錯了會怎樣……」說著,她突地一笑:「真有人這麼笨就好了,我們接下來也可以稍微輕松一些。」
她的身後,吉川咲看著那個路牌若有所思。
千鶴紗音仿佛全然未覺她的失神,又走了老遠,才意識到什麼地回過身:「阿咲?」
吉川咲還站在路牌那裏,不知為什麼有些慌張,聽到千鶴的呼喚,連忙趕了上來。
「你看你,又打算偷懶了對不對。」千鶴紗音孤傲的面孔上,似乎閃過一絲寵溺,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這樣的前輩……絕對不能輸。
那一刻,吉川咲在心裏想。
☆ ☆ ☆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道上,最上京子和小澤瞳面對面喘著粗氣。
「我、我們……休息一下……好不好……」小澤瞳上氣不接下氣地央求著。
「你、你休息你的,我走……呼……」京子轉而往前……「爬」了一步。
撲通,跪在地上。
「噗嗤——」也顧不上肺裏的空氣不足,小澤瞳抱著肚子沒形象地笑起來:「就……就你這樣——還走——哇哈哈——」
京子抓著路邊的雜草,不甘地支起上身:「……你……你不要裝淑女了嗎……?」
「哼。」鼻子裏吭氣,小澤瞳收斂起了剛才的笑容:「……我就是淑女,才不要裝……」
「明明跟你平時的形象不一樣……」一邊嘟囔著,京子一邊換了個腳,總算站起來。
剛剛只是一時腿軟,她抖了抖腿,還是可以繼續行進的。
她身後的小澤瞳見京子又開始前行,美顏上浮過一絲哀嚎的表情,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餵——你不用那麼執著吧——」
「身為第一名……你當然不在意。」京子看著前方,前方的路卻依然渺茫。雖然自己還能繼續走,可是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只能稍稍駝著腰。
「我才沒有不在意!我說過了——我比你更需要擔心這個位置!」
京子奇怪地側眄了她一眼:「為什麼這麼在意?」
她的疑問,小澤瞳沒有回答。只是把目光轉向了一邊。
「我也很奇怪……你是廣告模特,為什麼這麼在意一個電影女主角的位置。」哪怕失去這個位置,以小澤瞳的資本,也照樣可以崛起,她的名聲絲毫不減,為什麼要跟她們這群新人參合呢。
小澤還是緘默不語。
既然對方不想說,京子也沒有逼問的必要,本來她們就是對手,點到即止就好了。
「昨天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你真頑強。」
……
……
沒錯,她是打算點到即止,不過對方好像有意見。
京子加快了腳步,想擺脫她。
這個話題……罷了,不想聊。
「餵……你……不是害羞吧——」
小澤瞳,你不是這麼八卦吧!京子怒極狂奔:「跟你——沒——關——系——!」
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當初能逼退椹武憲的耐力和體力,此時居然會被小澤瞳緊追著不放——
「對、對方是誰——是——是主持人——還是——監督——」
京子的臉鐵青了。
「唰」地一聲,她剎住車,小澤瞳一下撞上她的肩側,痛呼了聲。
「——我,和你不一樣。」
她握著拳,站在小澤跟前,如琥珀一樣冰澈的眼眸,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能散出光暈。
我和你不一樣。
面前的小澤瞳,有那麼一瞬間,定定地望著她,
小澤瞳面前的京子,也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捕捉到了小澤眼裏躍過的,難以名狀的情緒。
那種屈辱與嘲弄並存的矛盾情緒。
「呵。」小澤似乎突然能順利地呼吸一般,利落地,拋出冷笑:「誰知道呢……男人那種東西……都一樣吧。」
京子怔忡。
「跟男人們扯不幹凈的我們,也好不到哪裏去。」小澤瞳的目色冷冷的,仿佛十二月底的寒冰,把人凍結在一方,僵住了手腳,進退不得。
再然後,她笑了起來。
那種胸腔抽動的笑,笑得她整個人都抖動著,笑到嗆出了咳,劇烈的咳嗽讓她彎下腰,可是她還在笑——
「小、小澤小姐……」京子被她的舉動嚇到了,不自覺加上了敬語。
「很好玩麼……哈。」彎著腰的小澤瞳擡起頭冷覷她:「這樣踩在我的頭上戲弄我,很有意思麼!」
我……我做了什麼?
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啊……
沒錯……她是和伊藤先生看到小澤瞳和aube市場宣傳部經理在一起,而伊藤先生也暗示過,小澤瞳奪回he1ena的手段並不單純,如果一定要說她做了什麼,也頂多是實話實說而已。
可以靠潛規則上位的小澤瞳,卻連實話實說,都聽不得麼?
如果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
她不知所措的神情,逐漸地消失。
沈下眼瞼,有淡淡的輕嗤,溢出她的鼻尖。
如果是這樣——那,根本不值得同情。
「不好意思,小澤小姐,我確實和你不一樣。昨天的那位,是我的戀人——而且……那是我第一次。」她冷然,她甩手,不再理會身後那個陷入自我放逐的女人——
「有戀人很偉大嗎——!!」身後是小澤瞳盛怒的咆哮,「你以為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最純潔的人嗎——你以為我就沒有資格擁有……」
她在京子回眸的視線裏,顫抖地蹲了下去,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浸濕了腳下的土地。
「沒有資格……擁有……戀人嗎……」
京子默然了。
「憑什麼……我就是低人一等的——」蹲在地上的小澤擡眼看著京子,她的眼周已經泛紅,更多淚水還是不想逃離眼眶的束縛,靜靜地在眼中打轉。「——憑什麼……一切都是假象……」
雖然不值得同情……但有一股沖動,還是絆住了京子離去的步伐。
她回身走了兩步,在小澤的面前住腳。
「對不起。」京子朝她伸出手,「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樣說話確實是我不對……對不起。」
小澤瞳沒有動。
像是別扭的孩子一般,把頭扭向來時的路,不肯看她。
山道中,蟲鳴陣陣。
有飛鳥掠過,在不遠處的枝杈上,好奇地偏頭,望著這一幕。
微風輕輕拂動路邊的草叢,不知從何飄來的英絮,飛揚起來。
「但是……」她的手向下伸著,觸及她的頸間,溫柔而歉疚的語調陡然間變了個樣——
「但是你也給我見好就收一點啊——!!!」只消手腕一個使力,她就揪著小澤瞳的衣領提了起來,琥珀般的瞳犀利地瞪視著她,仿佛猛虎瞪著爪下的獵物,她背後緊迫而來的壓抑氣息讓小澤幾乎忘記了哭泣,只是楞楞地承受京子對她怒吼——
「自憐自艾也要有個限度,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場合,你在什麼地方——」京子倏地拔出另一只手,讓腕表的時間清晰顯示在她們兩個面前:「我們已經拖了十分鐘了,十分鐘是什麼概念?十分鐘就是我們又落後了幾個名次!!!你不是要第一名嗎,你不是不想讓人搶去嗎,在這裏博人同情掉眼淚就能拿到第一名嗎——!!!」
「有哭的力氣,給我跑啊——」
似乎如夢初醒,小澤瞳的眼神清明了些。
「我……」
「已經落後了,省些體力說沒用的廢話。」京子放開她,被汗打濕的利落短發服帖在耳畔,微微擡起的下頷加上冷然的面孔,似乎一點也沒有早先那個樸素鄰家少女的模樣,她挺直了背脊,舉目四顧:「而且……我們被設計了。」
「什、什麼?」
「這條路是錯的。」
「為什麼……」
「那個路牌被改動了,依照我們之前的速度,早該在十五分鐘前至少趕上一個人,可是到現在,連後面的人都沒有出現。」嘖,光顧著和她吵架,完全忘記了這一茬。
「那我們快點回原路——」
「來不及。」京子舉起腕表,腕表是節目方分配給每個選手的腕表對講機,方便選手註意時間和及時通知工作人員,說明了問題之後,工作人員也顯得很著急——
『真的不好意思,我們沒有檢查清楚那個路牌的指示,可能在你們之後那個路牌就掉下來了,要不是後面的選手和我們聯系我們也不知道,因為時間很短,我們還以為沒人走錯——真的非常抱歉——』
「這條路能到終點嗎?」打斷了工作人員的無休止的道歉,京子問。
『啊?可……可以。就是要繞一點路。』
看了看表,京子又問:「比我們折回去呢?我們大概走了4公裏。」
『那會更近一些。』
「好。」
果斷的結束對講,京子深吸了口氣,忽地轉向一邊已經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澤瞳。
「還要你的第一名麼?」
小澤瞳似乎了解了她的意思,眼神也認真起來。「當然!」
「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只有一個目標……」
目光堅定地望著望著前方,京子的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
「終點!」
第83章 ☆ ACT77 女孩們的戰爭
「唷!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歡迎回到‘star x star’女主角甄選賽外景現場,我是你們老朋友池間龍也——」
「作為比賽的第二日,也是我們正式開啟了真正比賽的第一天,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們第一個比賽是‘二•十•公•裏——山•路•馬•松!’,誒?什麼,你錯過了開頭?沒有關系,結果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我們馬上就要迎來山路馬拉松的優勝者,到底會是哪一位美少女呢?又會有多少位候選人因為今日的比賽而名次下滑?想到這樣充滿懸念的結果就要被揭幕,池間我也是非常激動啊——就讓我們一起來期待這一刻吧!」
「哢!」
「ok,準備下終點線,應該還有五分鐘。」外景導演江藤誠給池間點了點頭,場務們與此同時屁顛屁顛地拿著彩帶忙活開去。
江藤看了看表,隨即走進轉播車內:「怎麼樣,最近的是誰?」
導播見江藤進來了,順手抿滅手上的煙頭,朝他努努嘴示意他看轉播屏。
因為是山道,大小並不適合車輛和人並行,所以比賽的攝制是以間隔距離之間的攝像小組完成的,也有攝像小組會跟拍一段路程,但不會太遠,還有一些攝錄的設置……比較特殊。
每隔一段路程,攝像小組負責間歇拍攝,而後勤小組給選手遞水遞毛巾以及負責跟蹤選手的身體狀況……江藤的目光很自然放在了最後一組鏡頭的熒幕上。
初始第五名,月神之光事務所的百合rainy和十三名的荒井早紀……他的表情毫不意外,百合本來就是專業健身達人,而荒井又是體育特長生,這項比賽根本對她們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再後面一組的三個人似乎有一個十名之內,和兩個二十多名的選手,看來今天的排名,變動會很大啊……人氣和能力,不一定能成正比。
「有兩個人暈倒,四個人放棄比賽,還有兩個人走岔道了,繞了遠路。」導播補充道:「剛後勤小組報告。」
「走岔道——?」江藤誠的表情扭曲得有點怪異:「你是指我們之前設置的那個……?」
「沒錯。」
「nice!」江藤誠竟然興奮地一拍大腿,完全損了導演的架子:「居然有人中招,這樣才有戲好看。」
導播無奈地搖搖頭:「遇上像你這麼惡劣的導演,那群女孩們也是倒了八輩子黴。」
「哪裏,小貴雅之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要損了他‘新人の惡魔’的稱號,我只不過貫徹到底。」
「你們都是小孩麼——」能跟個小孩一般心性的導演,難怪被比賽總監制千葉貴雅選上。
江藤誠雖然年方三十有二,但是已有八年的外景導演經驗,其中四年就是在jbs裏度過的,對於這兩年開始接手jbs部分事務的千葉貴雅,江藤誠算是禦用外景導演,這「禦用」的原因,今日可見一斑。
「快快,走岔路的是誰?」江藤誠按捺不住地湊近轉播屏。
「小澤瞳和……京子。」
「京子?哪個?」
導播翻了翻名單,指著表格上的一個人說道:「就這個,lme的新人——京子。」
江藤誠攢起眉頭,顯得十分不解:「喔,就是她啊,位列第十七名。奇怪了,lme怎麼也說是數一數二的大事務所,怎麼會推薦這樣一個看起來毫無特色的新人……」
「欸——欸——!!還是《dark moon》裏本鄉未緒的飾演者——不會吧!我老婆超愛看那部劇的,尤其那個本鄉未緒,我也看過,演得挺有味道——這、這是同一個人?!」
導播扶額:「所以說你這兩天……連選手資料都沒審過麼……」
「當然審過啊,只是這個女孩子我真沒什麼興趣,所以只是粗略過了下,沒想到暗藏玄機啊!」江藤誠原本懶散的模樣在經過「岔路」和「京子就是本鄉未緒」兩大風波之後瞬間提升了幾個興奮點,本來耷拉的眼皮子也瞬間拔高起來,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屏幕。
「導演——」轉播車外傳來場務的呼聲:「快到了,已經看到人影了——」
聽到這裏,江藤誠趕忙離開轉播車。
在終點前是一段將近八百米的直路,特地選擇這一段作為終點,也是為了最後選手之間的奮力沖刺更有看點,不過,依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最先到達的百合和荒井,估計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果不其然,山道的那一頭,出現的正是相隔不遠的兩人,荒井稍微領先一些,但還有數百米之遠,她們誰也都沈得住氣,按兵不動。
「唷,最先出現在鏡頭前的是來自神奈川高校的體育特長生荒野早紀小姐!看來今天的比賽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制的啊,看她不疾不徐的跑動姿勢,好像這2o公裏的馬拉松對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我們的百合rainy小姐也毫不示弱,似乎在慢跑間隙已經隱隱在加速了,看,她們的距離越來越短——」
「距離我們還有5oo米左右了,場上還是只有她們兩人,看來今日比賽的冠亞軍非她們莫屬,但是到底第一名最後花落誰家呢——」
「等、等一下,山道邊的小道上飛起了滾滾濃煙!!是著火了嗎!誒,不對,是沙塵——那陣沙塵暴鋪天蓋地地朝我們湧來——我擦嘞——」
池間龍也兩眼瞪如銅鈴,原本還站在終點線上的他不由得連退了幾步,完全忽視了主賽道上的情況,轉而所有人的心全都被小道上飛湧而來的沙塵暴吸引了註意力。
漸漸地,滾滾黃沙裏出現細微的兩個黑點,每個矚目的人都擠弄著眉眼,想要把黑點的形態看清,就在大家都在滿心的疑惑中時,一聲驚呼炸開了鍋——
「是她們——是她們!!」
她們?江藤誠不解的目光循著人群眺望的方向尋去,果然,黃沙小道之上,兩個並不陌生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視野裏,就在三分鐘前,他還在討論這兩個人——
京子和小澤瞳!
須臾之間,她們已經脫離了黃沙山道,沖上了筆直的賽道,領先了之後的百合與荒井將近2oo米的距離!
江藤誠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這兩個頂著魍魎鬼煞一樣面孔,向著自己餓鬼撲食一樣撒丫子狂奔而來的——我去這還是美少女?
片場龍套演員搶食都比她們好看的多啊!
最上京子也就算了,本來就相差不大(?),可是小澤瞳這種平日裏溫婉清純的美少女,突然間變成這種鬼化模樣,這種反差是個人都不能接受啊——
nooooooo!江藤誠發現在自己短暫思考的時間內,兩位索命厲魂已經沖到了百米之內,他嚇得趕忙趔趔趄趄往後退去——下意識地遮住臉——!!
欸?等一下,遮臉幹嘛?
等他意識到,從捂住臉的指縫間往前望的那一刻……
啪,終點線崩開的聲音。
那一刻,仿佛慢鏡頭,最上京子和小澤瞳同時擁向了終點線,原本閻王般的表情在觸及終點的那一刻露出了無比的舒爽神態——
她們到達了。
全場靜默。
啪。
慶祝的彩帶似乎被人下意識拉了一下,可惜是個啞炮。
「呼呼……咦……」京子癱坐在地上,四下裏打量著大夥兒呆若木雞的模樣,隨即轉頭問小澤:「我、我們——呼哈——哈——我們——犯、犯、犯規了……嗎……」
「鬼……鬼、鬼知道……」小澤瞳已經累得接不上話來,也不顧形象什麼的,一下癱在地上。
直到這一刻,四周的工作人員才如夢初醒——
啪嗒——嘩——
彩條隨著禮炮的拉響,瞬間漫天飛舞起來,洋洋灑灑地落在了她倆的頭頂。
兩個一身臟汙,仿佛泥地裏滾過幾圈的土包子,終於了卻了心事,被工作人員重重包圍起來。
「恭喜——恭喜並列第一名——」
聽到這句話,京子也癱倒在了地上。
粗喘著氣,劇烈上下起伏的胸腔,似乎也抑制不住發自心底的喜悅。
要斷掉的腿腳都無所謂了,第一名,她們是第一名!
「你……你……明明……比我快一些……」小澤瞳和她並排躺在山道上,臟乎乎的臉轉而向著她:「為、為什麼……故意……慢、慢下來——」
「我欠你……欠你的——扯平了……」
「那、那為什麼不幹脆,幹脆……給我第一名……」小澤瞳嗤笑了聲轉回頭。
「你、你想得美——」
話末,兩個人猛然默契全開地一起大笑起來,好不容易才被兩邊的工作人員攙扶起身。
這時候,百合rainy和荒井早紀才姍姍來遲。
本來穩贏的她倆看著地上不知從哪裏殺出來的兩個「土著人」面面相覷,也許她們第一時間的疑問都是——
這都是誰?
「來自lme事務所的京子小姐,來跟我們談談此刻你勝利的感想——?」在選手們66續續抵達,休憩了一段時間後,池間龍也向她們湊了過來。
京子此時基本無法站直自己的身子,但她還是強撐著扶著樹幹沒有坐下,因為一直以來的經驗告訴他,坐下的結果——
嘔——
嗯,坐下的前車之鑒就是路邊那群毫無美感在吐早飯的美女們。
節目組真是狠,第一天就選擇了這種讓人出盡洋相的比賽項目。
鏡頭對準了她——此刻京子的臉已經被助理們擦了個幹凈,她不禁慶幸起早上自己沒有化妝,因為所有早上化妝的女孩們,此時的臉都已經接近神怪,汗液和淚水把她們精致的妝容糊成了一片,哪怕是用毛巾擦拭過一遍,那些打著「防水」旗號的化妝品依然牢牢巴著她們面容,並且毫無節操地暈散開來。
所以反倒是不施粉墨的她,在擦過臉後,顯得白凈若素。
她本來也不是靠相貌攫取人註意力,但凡事皆有對比,雖然身上一片狼藉,那張姣好幹凈的臉蛋,此時與身後的鬼神們比起來,簡直是美若天仙。
尤其是那雙透著煥彩生機的琥珀雙瞳,嵌在她靜好的面龐上,雖然說不上有多攝人心魄的艷麗,卻光彩照人。
短發微汗,她伸手輕撩,露出小巧的耳垂,優美如天鵝的頸項。
池間龍也竟然有一剎那失神。
「嗯?」京子偏頭:「不好意思,我剛才沒有聽清。」略帶歉疚的表情,京子小意地雙手合十,抵著唇畔小聲致歉。
這一瞬,仿佛真的有鼓槌敲在心坎上。
「就、就是……勝利的……感想。」
江藤誠在攝影機後忍不住想拿名單敲開池間龍也的腦袋。
雖然,剛才他也被這個女孩吸引住了。
很神奇的女孩,說漂亮談不上,說可愛一般般,說氣質也不過是鄰家少女的自然……如果真要比起來,小澤瞳這種純天然的美少女可以甩她幾條街。
可就是有那麼點特別,說不出原因的特別。
他終於知道,這女孩,確實有被lme指派的資格。
「感想麼……」京子仰頭想了想,隨後煞有其事地說:「好……」
「——累。」
噗。
采訪的眾人幾乎都要忍不住倒地了。
有攝影機在采訪你啊姐姐,你哪怕裝點可愛說「好高興哦」「好激烈的比賽,我全力以赴才能拿到這樣的成績」「好感謝支持我的人們……」等等等,也比這兩個字的「好累」,有意義得多啊!
「欸,不對嗎,是有什麼固定答案?」京子看著他們被驚到的表情,不明所以地又問。
他們問感想,她當然是回答她最切實的感受,她現在唯一感受到的就是累啊。
算了,池間龍也發現這個女孩似乎對於采訪的常規定式並不是很清楚,於是他換了個方式問:「這麼辛苦才贏得了今天第一日的馬拉松賽,你有想感謝的人嗎?」
京子又歪頭思索了片刻,而後搖搖頭:「想感謝的人暫時沒想到……」明明是靠自己努力拿到的第一名,她要感謝自己嗎?
「但是……」聽到京子似乎還有話沒說完,攝制小組洗耳恭聽。
她安靜溫和的面容霎時化為陰冷的邪魔:「如果問我想報覆的人,會容易得多吧?」
……
……
「她太不按理出牌了無嗚嗚嗚嗚——」這是當天晚上,伊藤凖人聽到這句話後第一時間的捶地反應。
☆ ☆ ☆
公共休憩區。
洗浴和午餐結束,京子靠在懶人椅上,距離四點的比賽安排還有一個小時,她並不是很想回和室,因為上午馬拉松的疲累讓身體已經透支到了極致,她有預感如果自己看到榻榻米,會第一時間一睡不醒。
和她想法一樣的女孩們不少,因此雖然節目方安排的公共休憩區不大,此刻卻多多少少有了十多個人。
和她孤家寡人不同,女孩們的活動似乎總是三五成群的。
有些苦澀地勾了勾嘴角……這讓她想起了自己過去在京都的時候。
「嗨,前輩。」耳邊響起有點印象的聲音,京子聞言轉首……是馬拉松時候第一個遇到的女孩!
「我沒有棄權。」她笑了笑,「本來想,至少要跑完才能讓自己甘心,結果沒想到,暈倒的,棄權的,後來跑不動的,她們零零總總加起來,讓我拿到第十五名。」
京子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由衷為她高興:「太好了,那你就不會被淘汰了!」
「不一定呢,公布淘汰人選是明早,還要看明日支持率和今天的結果的綜合評分……」女孩搖搖頭,但是似乎並不是很在意:「沒關系,我已經盡力了,這樣就算真的淘汰,我也不覺得有多難受。哦,對了,我叫樋口玲奈。」
「請多指教,我是最上京子。」京子有禮地頷首。
「最上……?」
「哦,是,那是我的姓氏,你就叫我京子好了。」
「像你這樣隨時做好被淘汰的準備,真是明智。」一個聲音冷不丁插-進了兩人的對話。
百合rainy和其他幾個女孩路過她們的座位,剛才那聲不冷不熱的評語,似乎就是出自百合之口。
百合擁有一身健美的好身材,高高豎起的馬尾配上她的吊帶熱褲,顯得簡潔幹練。她狹長的鳳眼輕挑,斜睨著此刻看來一絲戰鬥力也沒有的京子,「不像有些人,明明和第一名無緣,還想著靠旁門左道來偷取勝利。」雖然她並沒有直接對京子發難,可是字字含沙射影。
被針對的京子不吭一聲,更是加劇了對方欺辱的興致。
「自知理虧的人,就應該好好想想盡早打好包袱走人。」
「拿不到第一名的人就只能靠嘴皮子呢。」門外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清脆的女聲過後,小澤瞳的身影走了出來。
如此箭弩拔張的氣氛,在場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看著兩撥人。沒想到一向溫順可人的小澤瞳自從今早形象顛覆之後,居然會加入戰局,百合及其身後的幾個女孩轉而更改了目標。
「小澤瞳,別以為你拿了第一就得意,你和她一樣都是犯規——」
「我們走的小道比賽道多出1.5公裏,官方數據。」突然,一直安靜的京子,冷冷拋出一句。
「多還是少,你們怎麼走的誰知道?不走賽道,本來就是違反了規則,這樣的第一名,居然沒有重賽,根本不公平!」
「哦?」京子緩緩站起身,1.62米的身高當然不及百合一米七以上的海拔,但是兩人間的距離讓她並不需要仰視她,反倒是京子站起來的那一刻,隱隱有黑暗的冰晶從她的身上析出,冷然的冰眸仿佛冥府的索魂鎖,牢牢箍住百合的心魄。
黑暗的漩渦在她的身後流轉,連時間都要靜止了。
「如果當時您知道可以‘犯規’走小道,那麼您——必然會選擇去走咯?」
「當——」這個「然」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是的,比賽道長1.5公裏的小道,只有傻瓜才會明知故犯,這種情況下說「當然」,未免矯情。
黑暗的氣息瞬時消失殆凈,京子溫柔一笑:「所以抱怨前,請務必想好自己的退路。」
「看不出來,原來你也不是好欺負的。」鬧劇暫歇,休憩室又恢覆了平靜。小澤瞳加入了京子和玲奈的位置。
「我只是說事實而已。」京子嘆了口氣,這樣的女孩,她見過太多了,雖然說藝能界裏明爭暗鬥激烈,但是畢竟大家還都是顧忌著頭臉的人物,比起當初不破身邊,學校裏那群無所不用其極的女太妹們好得多。
只可惜當初的她,不是現在的她。時至今日,她真要比忍耐,那些話對她來說根本不足為懼——只是,她無需再忍。
休憩區的電視開始播放娛樂新聞,一個名字引發了場內其他女孩的尖叫。
「消失了一周的敦賀蓮終於重回熒幕之前——今早,在porsche的新車發布會上,作為代言人的敦賀蓮的出現引發了一波熱潮,媒體們完全將香車美女拋到一邊,所有的話題都圍繞著敦賀蓮的回歸。雖然身為專業藝人的敦賀蓮盡責將話題引回發布會的主題,但也絲毫無損媒體們的八卦熱火——」
京子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壓抑自己的目光,就像休憩室裏裏的其他人一樣,焦點全都集中在液晶屏幕裏那個俊逸的男人身上。
「所以蓮君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覆了嗎?」成堆的話筒擺在敦賀蓮面前,他仿佛眾星捧月中的至高無上的月,左右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他清淺地一笑,眉目間宛若綴入了星辰,引人目不轉睛——
「為了接下來的時間能夠彌補休養期落下的工作,所以這次是讓身體得到徹底康覆才回到工作裏的,多謝各位的關心。」
「確實,蓮君現在看來比大病之前還要健康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他當然有精神。京子在心裏腹誹……用他昨晚的話來說——身心都得到滿足,這樣?
京子想到這裏,又羞赧又好笑地撇過眼。
正對上小澤若有所思的眼神。
「敦賀前輩好帥啊——一點都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廢話,他根本沒生病!不敢和小澤的眼神對峙著,京子連忙轉過頭,讓自己註意些別的東西,比如,休憩室裏女孩們的驚嘆。
「哪裏,你沒看到他英俊的面孔中帶著一點病態的美感嗎,一直看起來都那麼強勢的蓮君,也讓人有想要呵護的沖動啊……」
「你們夠了沒啊,來參加《柒》的甄選不就是為了進入藝能界嗎,想要進入藝能界就先要知道我們的一條鐵則——敦賀前輩不容任何人染指——」身為事務所新人之一的某位女孩,正給海選出線的新人作出身為前輩的警告。
欸?有這條鐵則嗎?!京子驚異地瞪大眼。
「——昨晚的……」她瞪大的眼瞳,因為小澤附耳的提問,徹底僵滯了——
「……是敦賀蓮麼?」
……
……
『欸?有這條鐵則嗎?』這是當天晚上,敦賀蓮接到京子電話質疑後,第一時間的莫名反應。
第84章 ☆ ACT78 小澤瞳
在這一片黑色構成主旋律的空間裏,所有的元素,都嵌入了悲傷的音符。
廳堂的正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黑白肖像,兩側擺滿了荷花燈、鮮花和水果。
主廳裏回蕩著法師單調的誦經。
銀色的長發在頸後被束上一個規矩的結,發尾隨著男子的鞠躬而輕微搖擺。
男子及其身邊的女子向兩邊的家屬鞠躬完畢,又最後向中央的遺像端正地鞠了一躬,隨後安靜地離去。
告別儀式結束後,出了靈堂,他們靜默地走到了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邊上插著一個白旗,上書「淺野家式場」的字樣。
男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剎夜?」
「……不,沒事。」四楓院剎夜扶著額,似乎在調整自己的情緒,許久沒有再開口。
「……逝者已矣,節哀吧。」看到這麼多日以來都在隱忍的他,頭一次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女孩並不知道說什麼好。「鬼雨也不希望看到你們從此消沈下去……不是嗎?」
「奏江。」四楓院剎夜垂首,拉著琴南奏江慢慢地順著林蔭道踱著:「早在他病重的時候,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可是誰都沒想到……這麼快,這麼突然……人的生命……很脆弱。」
琴南奏江低低嘆息了聲:「這樣說未免對不起鬼雨,他在那樣的重病下,還堅持了半年樂隊的工作……他一點也不脆弱。」
聞言,剎夜原本憂傷的眸子,融進了苦澀的笑意:「……他很堅強,如果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到……」
似乎並不認同剎夜的自我貶低,奏江站住腳,認真地看著他:「如果你做不到,早在這個傷之後,你就再也不可能回到樂隊的舞台。」說話的同時,她捧起四楓院剎夜的手,往常的那只手,總是纏繞著黑色的絲帶,引發無數樂迷猜疑的神秘裝飾,今天竟然沒有出現。
那本該是一雙修長好看的,彈鋼琴的手,可是如今,上面滿布駭人疤痕。
糾結在一起的疤痕一路蜿蜒,深入了袖口,隱匿了蹤跡。
「這不一樣……即使不能再彈琴,我還健康地活著。」
「而且,你還成為了azrae1的靈魂核心。」奏江補上一句,繼而,似乎想轉移剎夜的註意力,她故作求知地問:「我還是想知道……這個傷疤,到底從何而來。」雖然是轉移註意力,但是琴南奏江的內心其實真的一直對這個疤痕很在意,它是剎夜人生的轉折點,他卻從沒有提起過。
停頓了許久,四楓院剎夜清秀的面孔上,閃過一絲回憶的痕跡。
「……是在……紐約的一場大火。」
「紐約?」
「嗯,那時候……一個朋友不顧我的勸阻,點燃了一場大火,為了阻止他,我也不小心被燒傷——手部神經受損,所以無法再靈活地彈琴。」他安靜地敘述著,「如果沒有受傷的話,也許你今天看到的四楓院剎夜,就不是在azrae1樂隊,而是在維也納的樂堂。」
「你恨他麼?」
「恨?」剎夜擡起下巴,望著林蔭遮蔽的天空,躊躇了片刻,又否定地搖了搖頭:「沒有這種感覺。」
「為什麼,難道不是他摧毀了你的理想嗎?」為自己的心上人感到憤憤不平,琴南奏江有點不服地反問。
「起初,是有一些不甘心。」他牽起她的手,覆又往前走去:「於是我們斷絕了交際。這麼多年過去了……也許是心境改變的關系,也許是現在的我並不失敗——真的再回想起來,也就釋然了。畢竟……他也是個……可憐人。」
生存在真正命運深淵的……可憐人。
敦賀蓮張開了眼睛。
「怎樣都無法阻止的話,不如不去阻止。」他寬大的手掌自然的垂落著,不斷地張開合攏,像是要抓住什麼,卻又不得不放開,可是他在一步步走向面前的女人,那無法抑制的腳步,每一步都有千斤的重量。
「求你……放過我……」面前的女人脆弱著搖著頭,不斷向後避讓著,「就算阻止不了,我也不會讓它發生——」
他笑了,高傲如蓮,落寞如風。
伸出手,向著女人,那只頎長而蒼白的手,在幹涸的空氣裏緩緩攤開。
白凈的襯擺在風中颯颯曳動,他就站在那裏,仿佛站在宿命與虛空的岔口,形單影只,寂寥一世。
暮色清溶,時光中偶有嘆息溜走。
像是情人間最溫柔的耳語,輕聲,揚起——
「這場賭局,無論輸贏,我們都回不去。」
「因為我唯一的籌碼……」
「就是你。」
那伸出的手,似救贖,似渴求,遞出無法婉拒的邀約。
猶如被奪去了心魄,女人不自覺的走向了他——
「哢——」
「有希子你怎麼回事,怎麼可以走上去!你這時候明明應該逃開姬川這個角色,怎麼可以真的被蠱惑——」導演怒火中燒,狠狠摔下了本子:「已經第二次了,你到底還有沒有自我意識!」
雖然戲已經被叫停,但是導演卻發現,除了少數一兩位,場內大多數人似乎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尤其以女性為最。
下一秒,仿佛被按了「播放鍵」似的,周遭的一切開始活動。
「我覺得不能怪有希子啊,如果是我也肯定會被敦賀君蠱惑的——」場邊工作人員女a興奮地討論著。
「就是就是,看到那樣充滿魅力的敦賀君,哪有女人會拒絕,那種為愛寂寞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呵在手心疼啊——」工作人員女b聞言猛點頭。
工作人員女c也跟著議論紛紛:「實在看得受不了了,看一次想驚叫一次啊,敦賀君最近演愛情戲的光芒簡直讓人無法直視啊——」
敦賀蓮感到頭疼。
作為專業演員的他,職業生涯以來,頭一次,被導演要求——「演得假一點」。
顯然,這是身為男人不明真相的導演,在默默吸收了各方女性的討論結果以後,總結出來的解決方案。
他不知是否該慶幸自己的表演還沒到男女通吃的地步。
幸好他飾演的姬川的鏡頭已經拍過,之後他只要稍稍帶一下,讓對手戲的女演員把她的部分表演結束即可,只是身為演員的職業素養讓他習慣於認真對待每一個鏡頭,導致這一幕再度發生。
「不錯嘛,最近愛情戲的功力爐火純青——京子肯定功不可沒。」身旁的社倖一看著片場裏嘰嘰喳喳聚堆的女人們,閑閑地打著趣。
下頷搭在交錯的十指上,他靜靜地望著片場不發一語,唇角微勾。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居然被他調侃也能不作反駁,社倖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自己肯定錯過了什麼關鍵部分。
「我覺得……」良久,蓮悠悠地說道。
你覺得?社倖一似乎看到了真相的曙光,連忙支起耳朵:「覺得什麼?」
「你最近給我接的工作,是不是少了些?」
「呃?」
「我以為我失蹤一周,加上之前拉下的工作進度,這次回來應該忙得不可開交。」蓮幽幽地覷了他一眼:「可是這個工作量讓我懷疑你最近的工作積極性。」
「不、不是啊——」身為專業經紀人的社倖一怎麼容許有人褻瀆自己的工作態度:「……你失蹤的那日我不是接到通知取消了你關於《柒》的飾演通告麼,我以為是你承受不了工作的高壓決定給自己放個假,所以這次你回來之後的工作我也沒敢給你安排太多……
「不是我取消的。」
「——啊?」
「《柒》的主演身份,不是我取消的。」
「怎、怎麼可能……」當初是他們主動來找蓮,而且以千葉貴雅對蓮的執著程度,怎麼可能會由他們提出取消蓮的男主演身份?
「原本,這個角色飾演與否,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他的口吻極淡,卻說得鎮重其事:「可是現在,請你做好準備,我們……勢必要把它奪回來。」余光幾不可察地掃過片場角落裏的一抹隱匿的人影,被監視的不悅感讓他皺起了眉。
er,就讓你知道——
我絕不會坐以待斃。
☆ ☆ ☆
和室裏,兩個女孩表情各異,面對面坐著。
手中本子攤開了五分鐘,一頁也沒有動過。
「我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比賽解決,再談這件事?」京子小聲地提議。
「不行,這件事不搞清楚,我安不下心來背台詞。」小澤瞳很幹脆地否決了她的提議。
也許是早上安排了高強度的馬拉松比賽,下午原本以為要傷筋動骨完成的比賽,竟然出乎意料的簡單,就是——背台詞。
所謂背台詞,完全考驗的就是演員的記憶力,這也是所有演員應該具備的基本功,當京子聽到比賽項目時,幾乎是第一時間,她就涕淚滿面地開始羨慕起奏江,以奏江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動態記憶力,如果參加這個比賽,簡直如探囊取物。
問題是,她不是奏江。
雖然她也有著不錯的記憶力,但是當她看到那厚厚的一沓台詞本時,就不禁震驚了。
舉辦方根本沒有給她們任何的提示,只是告知下一環的比賽項目是背台詞,然後就給了每個人一本同樣的台詞本。
哪怕只有過一部拍戲經驗的京子,也知道通常情況下,演員收到的台詞本是當前分鏡的部分,哪有人一拿就拿整出戲的台詞?
這要從何背起?
而她需要焦慮的,還不只是比賽……
還有面前這位充滿探索精神的新友人。
雖然有新的朋友是挺令人高興啦,但是這位新朋友觀察力之敏銳簡直令京子汗顏,只是相處的第一天,她就以「敦賀蓮」三個字嚇得京子冷汗直冒,這種天大的秘密,怎麼能被別人輕易發現,所以京子很快以自己優•秀的演技嘲笑了她「天真」的想法。
然而——她不相信。
混蛋,我那麼賣力的演技你居然不相信!
「對於男女問題,你騙不過我的。」小澤瞳索性把台詞本甩到了一邊:「那次拍攝海倫娜的時候我就很奇怪,為什麼敦賀蓮會主動提出作為你的搭檔……原來你們是這種關系。」
「你想太多了,我和敦賀先生只是單純的前輩與後輩的關系。「
「欸,我好像也沒說你們關系不單純啊,明顯你自己先想到了。」
「……小澤……」
「你的樣子騙不了人的,京子。」小澤瞳向後靠了靠,讓自己枕著靠枕坐得舒服些:「戀愛中的女人,都會對自己喜歡的人露出跟你一樣蠢笨的表情。」
蠢、蠢笨……?!這是什麼形容詞。
「還好只是被我看出來了,話說你還真好命,怎麼會和敦賀蓮這樣的人扯上關系——他可是從來不傳緋聞的。」
京子完全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坦白。
「不過,也許不傳緋聞的原因,就是因為都是騙你這樣單純的女孩子——」
「他才沒有!」沖口而出的反駁,讓京子徹底頓悟,完了。
小澤瞳純靜的美瞳漾著笑意,不施粉黛卻吹彈可破的面頰因為這絲笑意越發顯得可人起來,但是她的笑,卻讓京子隱隱捕捉一些別的意味。
「不要太相信男人。」她說。
終於,京子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為什麼……你對男人這麼排斥?」今天早上也是,一邊嫌惡著男人,一邊又提到擁有戀人的資格……好不矛盾。
是因為,潛規則的原因,對男人失去的信心嗎?
她們處在小澤的房間,采光果然如她所說的好——傍晚落日的余暉從格子間灑進屋內,金色的光芒為小澤瞳原本就出色的容貌鍍上了一層美麗的色彩。
小澤瞳偏過頭,打量了她許久。
久到當京子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抓緊時間背台詞本的時候,小澤瞳終於說話了——
「好奇怪,今早還是敵人……現在卻突然覺得,即使把秘密告訴你也沒有關系。」
秘密?
「也許是,覺得你和我有一樣黑暗的波長吧。」
……這句話可以當做誇獎嗎,瑪莉亞也這麼說過。
「你的秘密換我的秘密,也算公平。」小澤瞳站了起來,慢慢走向窗戶,只留下一個逆光的背影。
「我第一次——是被強迫的。」
眼中的瞳孔倏地放大,京子膝頭的台詞本隨著這個秘密掉落在地。
小澤側過身,那張皎潔的臉有一瞬間竟顯得如此虛幻。
「利用了我對藝能界的美好幻想,我來到東京的第一天,就被帶進了一個郊區的拍攝場。」她頓了頓,似乎糾結於自己的回憶:「那時候,我在這個圈子,連邊都攀不上,有人願意提攜我,告訴我有一個很好的主演工作,我想當然就答應了下來……誰知道,那份工作只是個陷阱。」
「有自稱導演的男人看上了我,他要我用身體來交換成名的機會。我沒有答應……」小澤瞳冷笑了一下:「可是在那樣荒僻的地方,男人的欲-望是無法遏制的,也許是我的拒絕出乎他們的意料,也許是我的反抗更激起了他們的興致……他們剝開了我的衣服,用鏡頭拍下了我被強迫的一切,然後給我兩個選擇,忍下這一切成名,或者告發他們……同時我被強-暴的經過會作為地下av流通出去。」
聽到她用平淡的口吻敘述著過往的悲劇,想象著小澤當初經歷的可怕情景,京子的身體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能怎麼辦呢……」小澤瞳搖了搖頭,她搖頭的動作緩慢而安靜,像是撥開重重的阻隔:「你說,我能怎麼辦呢?」她徹底地轉過身來,面對著京子。此刻的她,完全地站在陰影裏,可背後卻有燙金的光芒為她嵌上了耀眼的花邊,強烈的對比,愈發突顯她的落寂。
小澤瞳,只是個站在虛假光環裏的黑影。
「所以我屈服了。」短短數字,仿佛是為她的人生作結,幹脆利落。
「所幸,那個男人並沒有騙我……我得到了出名的機會,aube的廣告讓我一炮而紅,從此以後我自甘墮落,我知道,女人想要出名,只要靠兩樣——身體……和男人。」
身體……和男人。
多麼嘲諷的字眼,一如過去多少個日夜的噩夢,在她的腦海與記憶中徘徊不去。
也許只有自甘墮落地麻痹自己,才能讓自己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在這個世界,如行屍走肉地活下去。
「不過……」她突地笑了一下,自嘲的笑聲聽來無比刺耳:「也還是有代價的。」
已經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好,京子想走近她,卻覺得此刻的她太過疏遠,摒棄所有人的疏遠。
「我有喜歡的人……可是……這一輩子,我都不再有機會擁有他——我太臟了,我不配。」
有一只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小澤瞳驚訝地看著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京子。
不知何時收起了所有的憐惜,京子的眼神,如此冰冷,沒有同情,沒有哀婉。
「這樣的你——永遠不配。」
窗外傳來櫻花樹被拂動的沙沙聲。
「真正的小澤瞳,是什麼樣子,你明明可以選擇。」
無論有怎樣的過去,過去就是過去。
那個一無所知的自己……
[可能是……為了制造……『最上京子』……吧……]
那個被愚蠢欺騙的自己……
[學習著演戲,我覺得可以靠自己制造和培養出全新的自己……]
——並不能決定你的未來。
她沒有再說明白,只是留下了這句話,拿起台詞本默默離開。
關上房門,沒有理會門後傳來的啜泣聲,京子閉上了眼。
說起來太輕巧……小澤所遭遇的一切,是她不能想象的世界。
可是……她又能怎麼說呢?
安慰,同情,義憤填膺……都是徒然。
今日所知的真相,改變了她對藝能界的認知。
任何事物,都有它黑暗的一面。
藝能界,亦然。
第85章 ☆ ACT 79 我們是演員啊
當天晚上的甄選賽播映據說引發了轟動。
本來只是普通的馬拉松賽,也沒有多少搞怪或者特意安排的劇情成分在內,但是通過有趣的剪輯和一些她們所未知的安排,甄選賽的節目竟然搖身一變躍上當晚綜藝收視榜的第一名。也許就是因為少了一些炒作和無厘頭——這是當前日本綜藝節目圈的特性,甄選賽的真實成為它獨樹一幟的賣點。
其中最引發熱議的有兩點,而這兩點都和京子有關。
【熱點一】岔路口的陰謀
是的,你沒看錯,節目方就是以這個命題作為這環節的名字。
如果不看甄選賽播映,身為當事人的她們可能至今還無法察覺,原來岔路口的那個詭異路牌,是節目方有意而為之的設置。當然,這一定程度上可能影響比賽公正性,但是依節目方的無恥論調,就算他們沒有這種設置,誰又能保證不會出這樣的簍子呢,畢竟選秀節目,最不乏的就是互相猜忌的勾心鬥角。所以……他們就順水推舟了。
於是,吉川咲同學中招。
節目方為了保證一定的**,並沒有公布視頻中的聲源,聽說當初的隱匿監控原本也就沒有收錄聲源,所以所有電視機前的人看到的只是一場默劇——吉川咲和千鶴紗音路過,似乎發現了路牌的問題,而後千鶴紗音離開,而吉川咲改動了路牌的指向位置。
要說,這種方式是很不人道的,甚至可能影響吉川咲日後的星途,可是吉川咲又無法反駁,因為她們算處在公共場所,因為節目方一開始就給過告知:「比賽的賽道上會有一些攝錄的安排。」這話說得模棱兩可,每隔數段就會出現的攝錄小組,理所當然地被當做了他們的攝錄安排,誰能想到,還有監控的存在?
這一畫面的公布無疑把吉川咲推到了風口浪尖,一時間「卑鄙」、「有心機」、「不擇手段」等等的詞匯都成了吉川咲的代名詞,而她也不負眾望,由原來第十五名的支持率,瞬間跌到谷底。
也正是吉川咲的這番舉動,引出了京子這個似乎不怎麼起眼的新人選手。
【熱點二】岔道上的對決
……這是第二環節的標題。
第一環節有意考驗每個選手的品格,輪到京子的時候,前面的吉川咲品格已經淪陷,對她考驗的就是判斷力了——而她當時並沒有立即中招——至少,旁白是這麼為她開解的,因為她也的確是面對著路牌猶疑了片刻,只是小澤瞳的沖動讓她急匆匆跟了上去。
一貫淑女的小澤瞳當日的表現令許多觀眾大跌眼鏡。
更大跌眼鏡的是,兩個疾走如風在岔道上爭先恐後的女孩,竟然為了某個未知的原因停了下來大吵一架。
這一段尤為狗血。
由於不確定岔道是否真會有人走,所以節目方沒有設置過多的監控,可偏偏其中的一個監控攝像頭,拍到了岔道上這狗血的一幕。
距離監控點還有一段距離,更不要考慮選手的對話內容了,只能看到小澤瞳似乎在追問什麼,而京子冷然地說了一句話,引發了小澤瞳的暴走。之所以說狗血是因為這個場景中兩人的交談太過戲劇化了,表情的變化,情緒的釋放,動作的轉換,如果不是事先節目方宣誓比賽畫面絕對真實,沒有刻意安排的場面,如果不是兩位少女完全拋棄了形象可言,大多數觀眾都會以為這是一出表演極佳的對戲。
同時,她們爭執的原因也引起了各方的興趣。
而節目方似乎為了增加看點,這次大大地圈出了小澤瞳「對手戲」的「演員」——京子。
介紹的重點,就是說明她就是「本鄉未緒」的飾演者。
京子是本鄉未緒這一點,其實頭一日晚選手舞台亮相登台時就有籠統的介紹過,但也許粗略的一筆引不起人的註意——雖說本鄉未緒在《dark moon》中只是個配角,但是她以其獨特的悲情人格魅力,或多或少籠絡了人心,這個背景的重點揭露,直接提升了京子幾個點的支持率。
更有趣的是,因為這段對話並沒有聲音,所以主辦方甚至制作了幾個不同版本的配音效果,百合版,惡搞版、逃生版等等……甚至在網上公布了這個片段的源,讓觀眾參與到版本配音中來。
太……太過分了。
當時得知此事的京子第一時間腦海裏掠過的就是這個念頭。
雖然她們是藝人,本來就是為了服務大眾存在的,雖然這場比賽一開始也就決定了她們會暴-露在聚光燈下,可是念及當時這段對話涉及的內容……京子不禁氣急。
拿小澤心底最悲痛的事作為娛樂的材料,真是令人發指。
可是,當事人卻一副老神在在若無其事的模樣,並且以「有曝光率才有支持率」的解釋直接讓京子一口悶氣咽回肚子裏。
小澤瞳在自我犧牲的覺悟上領先了她不知道多少個台階。
總而言之,這次節目播出後,京子小澤二人以及節目方呈現出雙贏的局面,小澤依然領先第一名的地位,而京子從原本的第十七名,加上馬拉松比賽第一名的分數加成,直接進入第八名的位置。
如今前五名分別是:小澤瞳(輝明社),百合rainy(月神之光事務所),luna(fa唱片),杉浦芋艿(海選新人),荒井早紀(海選新人)
值得慶幸的是,玲奈沒有被淘汰。
而千鶴紗音?沒人知道她在這次馬拉松賽裏擔當了什麼樣的角色,本來京子以為最可能施展小計謀的她,竟然什麼也沒有做,默默爬到了第十三名的位置。從三十到十三,這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飛躍。
背台詞考驗的是藝人的記憶力,記憶力這種東西更多依靠與身俱來的水平,臨時抱不得佛腳。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是身邊有可參考的楷模人物時,不管怎麼樣這大腿還是要撓一下的,能蹭到腳毛也好啊。
『這哪裏有什麼技巧可言啊。』琴南奏江在電話那頭皺著眉頭答覆道:『想記住就記住了啊,背台詞這種簡單的事情還需要拿來比賽嗎?』
這句話真是標準的「高富帥」口吻令人炸毛啊,京子無語凝噎,才知道有些腿毛根本蹭不得,蹭了你就忍不住想把它拔光。
『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你就把它們想象成一張圖畫就好了。』
這是琴南奏江唯一能從大腦裏擠出來的經驗之談。
——如此深奧的見解京子表示理解應用不能。
『背台詞?大概每場戲的前一天就會開始準備,開拍前再拿來覆習一下吧。怎麼了,要考驗演戲了麼?』
「也不是……就是比賽‘背台詞’。」京子咕噥著,聽到電話那邊熟悉的聲音,面色又紅潤了幾分。
畢竟剛經歷了特別的一環……此時面對他還是會有一些不好意思,還好人類發明了電話這樣神奇的東西,可以不用見到人卻能先聽到他的聲音。
『那對你應該不難。』他說。
「為什麼?」她看起來像是無所不能的樣子麼。
『因為你每次一到考試就會拼盡全力,死記硬背這種事你從來沒失敗過。』
「……你不是只見過我一次覆習麼。」在她擔任蓮臨時保姆的時候,而且他也並不知道她的考試結果呀。
『……』電話那端詭異地沈默了一會兒。『——看你的個性也能猜到。』
京子瞇起眼,這家夥的解釋明顯很生硬。
能知道自己考試好不好,除了那次做臨時保姆,就只有她在京都的時候了,因為藝能班的考試少得可憐(估計整個藝人學校也只有最上京子會用「少得可憐」來形容考試),蓮能說到「每次」、「從來」這樣的詞匯,怎麼會不讓她奇怪。
憋在內心許久的疑惑,終於耐不住性子地出口了:「蓮……你以前……去過京都麼?」
『……去過。』
如此幹脆的答覆讓京子心房一頓:「什麼時候?不要告訴我是拍攝的時候,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端徹底沈默了。
這種詭異的沈默更讓她堅定了一直以來的猜想,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對於的印象早已不甚清晰,更不知道記憶中的那個金發藍眼的少年如今應該出落成什麼模樣,但是……他們太像了,越循著回憶去摸索,他和他的線條就越發重合。
就在她想要窮根究底時,他打斷了她——
『下次見面的時候說好嗎,我不想在電話裏談過去的事。』
想想蓮確實對過去諱莫如深,京子也不急於一時,索性答應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她不介意等,何況他這句話的潛台詞已經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至於其他的旁枝末節,現在沒必要去想,他總要告訴她的,如今的當務之急還是比賽。
背台詞的能力之於敦賀蓮而言大概也是天賦作祟,京子不打算繼續打擾他短暫的休息時間,作別之際,蓮提及了千鶴紗音,並且讓京子務必要小心她。京子更是想起了這事,很好奇之前千鶴紗音被蓮抓到的把柄是什麼——
『把柄?哪有什麼把柄。』
「可是她不是因為擔心你抓到她的把柄,當時才不敢使壞的嗎?」
那邊輕笑了一下。『她以為我錄下了她威脅的錄音——我又不是專業記者,手機可沒有什麼錄音的快捷鍵,何況我也不想錄下與自己有關的秘密。』
「……所以?」
『所以她害怕的錄音根本不存在,她就算想要摧毀也無從下手。』
「那她怎麼會對這件事深信不疑……你當時明明什麼都沒有——」
『……京子。』
「?」
『我們是……演員啊。』
☆ ☆ ☆
甄選賽第三日。
「根本沒能睡好覺……那麼一大本的台詞,怎麼可能全都背的完!」
這天早晨,每一位參賽的女孩,碰面的第一句話都是關於今天比賽的抱怨。
這類的怨聲載道直到比賽開始的前也沒有停止。
池間龍也站在古宅的院落裏,面對著一字排開的所有參賽選手——早晨已經送走了兩位被淘汰的女孩,大家此刻的心情都忐忑不安,畢竟,沒能站到最後一刻,誰都可能是淘汰席上的一員,吉川咲原本不也是十五名麼,誰能想到比賽的第一輪就被淘汰了呢。
所以第三日的比賽,雖然標榜著和第二日比賽一樣簡單的內容,可誰也不敢輕視。
有化妝品的現代社會真是太好了,黑眼圈小痘痘什麼的,全都遮掩在通透的粉底下,很難從面相上看出來,昨夜誰用了多少功。
「送走了淘汰的選手,也終於輪到我們今天的正題。相信你們都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來應對今天的比賽項目。」
「今天的比賽,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所有的一切取決於你們的記憶力和態度,熟練地掌握台詞作為每個演員的基本功,我相信你們都知道它的重要性。」
鏡頭從每個參賽的女孩們臉上轉過,也許是被今早公布的戲劇性的比賽結果震懾了,昨日輕松隨意的氛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緊張肅穆。
池間龍也簡單地介紹了下今日的比賽規則。
每個選手抽簽,簽內是今日比賽的出場順序,在場的三位評委將會安排題目,看你完成的表現決定你通過與否,有兩個評委評斷選手失敗那麼選手就必須退場,如果第一段台詞通過,那麼可以繼續第二段,如此反覆直到你不通過為止。以第一段台詞為及格分數,之後每一段成功通過的台詞都將作為附加分數。如果第一段台詞就沒有通過,那麼直接失去獲取附加分數的機會。
這樣的規則讓在場的每一位選手都捏了一把冷汗,一定程度上而言,運氣太重要了。
因為台詞本過於厚重,大多數選手都不可能背得完,所以一般情況下她們背得多數是靠前一些的部分。
如果抽到的第一段台詞是第一個場景該多好……
每個人都這麼想。
京子當然也不可避免的帶著這種僥幸心理,她抽到的簽——是六個。第六個出場相對於二十八個人的總數來說是早了些,不過……早和晚又有什麼分別?
她拿起手中的台詞本——
《十三花月夜》,是這次台詞本涉及的故事。
講述的是戰亂時一個逃亡的落魄武士受到大戶人家小姐的偷偷收留,共同相處了十日後被家主發現並處以私刑,武士以其堅強的求生意志和對小姐的眷戀茍活下來,但當歷經苦苦的思慕,在第十三日回到大戶人家中時,卻發現早有另一位武士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原來他們都不過是小姐空虛的一個寄托而已。
看似是日本電影中再普通不過的劇情,但由於是古代題材,用詞遣句較為晦澀,又有幾處涉及歷史,背起來的難度就翻了幾番。
思索間,第一個走進比賽和室的選手已經走了出來。
幾乎不到三分鐘……看她委屈抿嘴的模樣,想來連第一段也沒有通過。
「你有把握嗎?」小澤瞳推了推她。
「不知道……試試吧。」
小澤的眼眶有些黑,她平日就不愛上妝,因為她一直打著自然美女的旗號,想來今天在臉上能抹上一層粉也全拜昨日熬夜所賜:「根本不可能背完啊,我緊趕慢趕才背到3/5,千萬別抽到結尾給我……你背了多少?」
「我……沒背。」
「什麼?!」一聲驚呼引得旁人側目,那邊池間龍也還在采訪選手感想,也忍不住遞來求解的眼神。
京子趕緊拉下她:「小聲點啊,還在攝錄呢。」
「我才不信你沒背,看你昨天那個樣子比我還著急。」
「……應該說,我沒有特地去背,我把它看完了。」
「‘看’完了?」
「這個故事。」
「……京子,你這是自暴自棄嗎?」
「不是……我覺得,我們可能都理解錯了。」
小澤瞳更不明白了。
「只是我一個想法吧,如果錯的是我,那麼今天——我會輸得很慘。」她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著在場每一個還未上場而陷入埋頭苦讀的選手。
沒錯,對於這場比賽的理解,她和她們大多數人都不一樣。
如果整場比賽的總監制是千葉貴雅,以她跟千葉貴雅的幾次接觸看來,他是個目標明確的人。
細細想來,每一輪的比賽都有它的針對性。
第一日的比賽,嚴格來說那並不算是一場比賽,但她當時沒有意識到,第一日需要藝人表現的,是對觀眾的親和力,是選手的鏡頭感,也是決定一個藝人的關鍵——藝人和觀眾之間彼此所投入的愛。所以第一日觀眾的支持率,成了整個比賽排名的基石。
第二日的馬拉松比賽看起來和演戲無關,但是考驗了體力耐力和意志力,演員的體力和耐力決定了她們是否能適應拍攝的艱苦環境,意志力決定藝人能否吃苦耐勞克服困難完成拍攝的任務。
例如,蓮的那次雨中拍攝。
第三日的背台詞必然也有它所代表的意義。
——一整本不可能一夜完成的台詞,代表了什麼意義?難道要藝人通宵達旦準備一出不可能在一日拍攝完成的戲?這種能力對一個藝人的健康而言是致命的,也是多余的。而且果真如此的話,這個目的與第二日的比賽目的重覆沖突了。
所以……它考驗的,是別的一些東西。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第六位,京子,請進——」
在她思考之時,前五名選手已經66續續完成了她們的比賽,看起來大家的表現都不太理想,但是也偶有胸有成竹出來的人,這樣的人出來時很快就會被追問抽到了哪個部分——自然是靠前的段落。
京子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她把自己的台詞本遞給小澤,道別之時,邁著壯士「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步伐走向和室。
小澤瞳光顧著看她的背影,一時沒有接穩,台詞本掉落在地。
她低□把它拾起,攤開的那一頁,做了些令小澤不解的筆跡。
莫名的小澤連翻了幾頁,發現多多少少都有些這樣的筆跡。
可是這些筆記倒不是在很生澀的詞句上提醒用的,而像是——
劃重點。
對,劃重點。
那些句子和詞匯,幾乎都是角色想要表達的重點,如果劃去了它們,這句話的存在可能就不再重要。
……
「我是第六號,排名第八位,來自lme的京子。」
她站在三位評審面前,畢竟是一對三的場面,任誰都會緊張一番,不過她本就禮貌,也就顯得更加拘謹起來。
三位評審包括了比賽的江藤導演,一名特邀的藝人嘉賓倉浦彌彥,以及……千葉貴雅。
老實說,千葉貴雅會直接到場讓她很意外。
以往他一直是隱藏在幕後的角色,至少從蓮的描述看來,他是這樣的人。
這年方十歲的天才……此刻出現在如此嚴肅的比賽場裏,多少讓人感到有點滑稽。
但見過千葉貴雅的她絕不會這麼以為。
「沒有問題嗎,看起來似乎很緊張啊。」江藤誠似乎為了調節氣氛,笑侃她。
「這個就是你說的,‘未緒’的演員?」倉浦上上下下掃了她一眼。
京子的心思還系在千葉貴雅的出現上,乍聽到「未緒」兩字,以為問到了自己,連忙標準地鞠了一躬:「是的,我是飾演‘本鄉未緒’的京子。」
噗……倉浦忍不住笑:「江藤,她一點都不像是未緒的樣子啊。」
「倉浦君,不像的話,才說明藝人的可塑性強吧?」
千葉貴雅突然出口的話,讓倉浦彌彥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趕忙頷首致歉:「抱歉啊,京子小姐,我唐突了。」
京子本來就沒覺得發生了什麼,如此被倉浦這個知名藝人道了歉,越發覺得不好意思。
「那麼我們開始吧,京子小姐你的題目是第八章的第三小節。」千葉貴雅親自發布了題目,似乎也是評審臨時抽選的,抽選的紙頁稍作停留後,轉移到了京子手中。
「你有一分鐘時間準備。」
第八章節,是《十三花月夜》全章的1/2部分,不算前也不算後,如果對於投機取巧的人來說,是個極為尷尬的位置,因為一般最前面和最後面的部分,較容易受人關註。
這段講述的是武士和大小姐對於戰爭的論調。
她粗略地掃了一眼紙頁,就將它恭敬地遞了回去。
倉浦彌彥有些奇怪地和江藤誠交換了個眼神,一般來說,選手在這個時候是最為緊張的,每個選手在接到題目後的第一分鐘都會死死抱住台詞覆習到最後一秒,可是……
她只看了一眼?
第八章節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位置,而且這段涉及了歷史詞匯,這麼粗略的一眼……是打算放棄了嗎?
他們在等她焦慮地皺眉喊停,或者像之前的某位選手一樣禁不住流淚。
可是她沒有。
等了十多秒,最上京子沒有選擇繼續看台詞,也沒有立刻開始背詞,而是……
緩慢地閉上眼,以一個優雅的姿勢正跪下來。
這……這是什麼意思。
就算背不出來也沒有必要……
她依然還是閉著眼,沒有其他的動作,但是神情似在思索,全然忘我地思索。
有別於倉浦彌彥和江藤誠的驚訝,千葉貴雅只是用看好戲的心態,不發一語。
「京、京子小姐?」倉浦彌彥終於按捺不住,「如果實在背不出來就……」
一分鐘時間到。
「開始。」
她微微擡眼,看著正對面的倉浦。
發鬢輕撩,像是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姿態輕盈頷首。
「您應是知道的……若豐臣家已下了戰帖,您即便回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花月夜:您應是知道的……若豐臣家已下了戰帖,您即便回去又能做什麼呢?】
一句話末,她潛藏在角色表皮之下的目光,逡巡過評審的表情。
對,她沒有原原本本地背誦這個台詞。
換做任何人,這是剛才台詞頁上的第一句話,任誰都不可能背錯。
但她就是這麼做了。
因為她要知道……她的猜測……
很好,沒有人提出異議。
她略微俯低了身子,像是面前有一套完整的茶具供她使用一般,熟絡地沏起茶來。
即使面前只是一團空氣,可是在旁人看來,她溫婉而細致的動作,完全詮釋了茶道的精髓,由她魔力也似的的纖手之下,似乎真的能聞到絲絲茶香。
「她在……」倉浦彌彥呆呆地看著面前正跪著的少女。
「——演戲。」江藤誠同樣愕然。
「世事難料,就如明治十年,鹿兒島一役……」
【花月夜:就如明治十年的鹿兒島一役……】
她頓了一頓,把茶沏滿。
其實她在等,等第一個叫停。
這次她主動添加了更多的字眼,但是被她劃過重點的「明治十年鹿兒島一役」絕沒有落下。
看著場上安靜的評審們,心底裏,她微微一笑。
明白了。
——京子從一開始就沒有自信能在一夜之間,把一整本台詞本背完。
但和那些拼死碰運氣苦讀的其他人不同,對比賽的思考,讓她懷疑……她們是不是都錯了。
因為比賽環節是「背台詞」,所以她們把所有的重點,都放在了「背台詞」上。
怎樣完整地,毫無錯漏地背出這些台詞,成了每個選手的目標。
可是,哪怕是真正拍攝的時候,也沒有哪個導演會強求演員,要一字不差的地背出所有台詞——對白的重點,永遠是角色想要表達的東西。
只要抓住了角色本身要表達的內容,台詞多還了還是少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戲能否正確地演下去。
所以,只要記住每一章每一節,角色們在說什麼,做什麼,就是抓住了關鍵。
這一切最明顯的表征,就是為什麼要三個評委?
如果只是照本宣科的背台詞,那麼只要一張試卷足以,但卻在這個環節安排了三名評委……
說明要從不同的角度來衡量,選手對台詞的掌握是否正確。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在人物的第一句對白上她就犯了一個微小的錯誤。
在這個犯了錯誤的台詞被認可之後,她開始嘗試更大幅度的改變。
只要知道了標準,接下來的對台詞的發揮就能更加遊刃有余。
『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你就把它們想象成一張圖畫就好了。』
她沒有奏江畫面構塑的動態記憶……
但是……她可以入戲。
進入戲裏的場景,戲裏的故事,戲裏的人物內心。
這樣一切的串聯,就不再晦澀。
台詞,不僅是台詞,更是劇情,人物的體現。
所以,考驗「背台詞」,其實考驗的——是藝人對劇情和人物的總體把握,對對白流暢度的掌握。
這也是為什麼,她們拿到的是整出劇的台本。
「很有意思,京子小姐用演戲的模式來幫助記憶對白,而且和之前的所有選手都不同,你並沒有在細節的詞匯上糾結,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想通這一點的?」
在她出色地完成了第一段台詞之後,江藤誠問道。
因為細節的卡殼而導致失敗的選手,不勝枚舉。
她直起身,謙卑而又自信地綻開笑容:「因為——」
「我們是演員啊。」
第87章 ☆ ACT 80 完美陷阱
轉眼間,甄選賽已經過去了五天。
這五天來的排名起起落落,尤其是第三日,考驗的是京子極不擅長的戀愛模擬,京子在小女人之戰裏完全落敗。雖然準人先生曾經給她做過這方面的特訓,但是她依然無法對陌生人自然地表現出女孩嬌嗲的特質,即使很想反駁不是每個女孩在戀愛中都表現得柔弱可憐,但命題就是命題,無從可辯。
其實,如果從一個演員的專業角度而言,她覺得她可以努力盡善盡美的表演。
可是,偏偏其中之一的關鍵命題卻是向一個愛上了別人的男友祈求他回心轉意的小女人——這能忍?!
聽聞命題的那一刻,她都要懷疑舉辦方是不是特意和她搭對台戲。
她,最上京子,就算知道了戀愛該如何抒發心境,就算明白了嬌柔女子的舉止笑顰,也絕對不會去向一個負心漢哭求——曾經都做不出,更何況是現在。
也許這樣有悖專業演員的素養……但某些人,某些限度,是原則。哪怕她真的想要去演,以現在的她,真心演不出來。
所以,一向最讓自己期待的演技考驗,她輸了。
排名在其它選手各展十八般武藝的巨大壓力之下,猛跌十名。
這猛跌的十名還是一個意外的結果,本來應該降得更多。
反倒是場外的投票把比賽評分拉開的分數彌補了一點回來。
表演開始的那一刻,京子怔怔地站在場中,仿佛承受了巨大的考驗,往昔的不堪記憶毫不留情地在腦中閃回,這無言的沈默氣氛直到評委準備叫停的那一刻,才被一個低聲的嘆息打破。
「愛上了別人嗎……」她背對著評委席,仿佛幽靈般佇立著,挺拔的背脊不再挺拔,渾身散發著頹然的氣息。
這樣瞬時的氣息轉換著實讓人驚訝不已。
她幽幽擡起垂落的頭顱,似乎是慢鏡頭,一步步轉向了評委席:「所以,我不過是你的棄子……」
雙瞳頓失的焦距讓人看得出神。
很好,被拋棄的女人這一點,表現的很真實。
她的目光不知何時摻入了些許傷感,些許落寞:「請回到我身邊,請不要離開我……」
唔,雖然表情轉換自然,不過似乎銜接上好像還不是很順暢啊,評委們心想。
「對一個始亂終棄的男人——為什麼我要這麼說?!」
突然間,排山倒海的淩厲之色就如同被拔了了塞子的水池裏的水,巨大的能量找到傾瀉的出口,瞬間向著集中的那一點迸發而出,把評委席上的三個評委瞬間澆淋得措不及防!
恨意,怒意,就是沒有愛意。
猶如被熄滅的大火,兩秒後,京子如夢初醒。
在座的評委全都呆若木雞地看著她。
她躊躇了片刻,最終閉上眼,顫巍巍地舉起手:「我……演不出來。」
「這樣的角色……我演不出來。」
「乞求負心人回心轉意的愚蠢女人,我無法想象她是什麼樣子。」淡漠的眼神背後,是黑暗的深淵,仿佛吞噬了靈魂的暗流在瞳眸的盡處奔騰不止,那是誰人不曾意料的冷。
「現在的我也……還做不到……對不起。」京子不斷地對在場的評委鞠躬,不斷地說對不起。
沒錯,又絆在最初的坎上了。
這和初入lme甄選時的那一幕何曾相似。
只不過,一個是聽到負心人求覆合,一個是祈求負心人覆合。
……連社長都說她已經從lme畢業,她也從蓮那裏獲得了足夠多的愛。
為什麼……還像是原地踏步。
場外對這場比賽京子的表現眾說紛紜,有人說她不具備應該演員應有的多面能力,還是把自己囿於本鄉未緒的角色裏,有人說可以理解,她寧願失敗也不願意出演一個祈求負心漢回頭的傻女人是作為女性的偉大操守,可能就是這個原因,讓京子的場外投票意外獲得了許多女權傾向的觀眾的支持,稍稍彌補劣勢的拉大。
但是,不管別人怎麼說,這一幕,對最上京子而言,無疑莫大的打擊。
一個人努力了一年,不斷學習演技,不斷想要拓寬戲路,最後竟然在同一道坎上摔倒了兩次。
她,根本沒有進步。
深陷怪圈的自己,不自覺撥通了蓮的號碼,可是電話的那一端始終無人接聽。
接下來的兩天,她也沒收到過蓮的任何電話。
倒是社長和凖人先生,淋漓盡致地把她「關照」了一遍。
那之後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古宅的群居生活充滿「驚險刺激」,最上京子很難想象以往的自己怎麼可能會獨自在一群女人中順利活下來,但是現在的她做到了,這就是結果。
初見千鶴紗音的時候她非常憂慮,以她記憶中所知的那個千鶴,似乎多多少少都會制造出什麼事件來,但是很奇怪,這次她並沒有什麼動作,除了第二日的馬拉松賽讓京子有些許的懷疑以外,其他的時候,千鶴紗音看起來都像是在認真地比賽,而且,和她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第五日的傍晚,舉辦方節目組的人員臨時通知大家,要給所有人放個假。
連續五日的定點比賽已經讓選手都疲憊不堪,無論是誰此刻都幻想著和現代文明親密接觸,有放假的機會,自然換得一群人的歡呼。
大巴車先到了新宿把她們放下,告知她們從四點到八點是自由活動時間,但是八點半務必準時到達es酒吧,參與主辦方安排的活動。
京子沒有第一時間回不倒翁。
向社先生問明蓮的去處後,她沒有任何遲疑地敲開了蓮公寓的門。
開門的人,身著簡單的白色修身t恤,一雙長腿包裹在青黑色的褲子裏,簡潔的打扮揭示了這天他並沒有工作。
他似乎對她的出現很意外。
片刻的訝異後,他迅速把她拽進了門內,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上了公寓大門。
見面的招呼還含在口中的京子被他的舉動嚇到了。
蓮看起來很疲憊。
她的背抵著門板,他的雙手把她圈在中間。
「你……怎麼了……」京子小心翼翼地探頭問,同時仰首打量他的面龐。
他靜靜地註視著她,許久,「這段時間,不要來這裏。」
京子的心一滯。
「發生了什麼事?」她不再為自己打擾了他休息而唯唯諾諾,而是正色道。
「沒什麼,只是這段時間離我遠一些。」敦賀蓮放開了她,徑直走向水吧:「喝什麼?」
「你覺得說出這樣的話,我現在會有喝水的念頭麼?」
「京子……是為了你好。」他略感無力地撐在吧台上,面前的女孩,明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可是此刻他卻連擁抱她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想到自己可能帶給她的危險。
兩天前,就在京子的致電響起的那一刻,敦賀蓮正和er遭遇。
說是遭遇也不盡然,雖然jbs是er此時的地盤,但偌大的電視台,一個偶爾前來做節目的藝人和一個總是在自己酒店套房辦公的商人,能相遇的情況小之又小。
他毫不懷疑是er刻意為之。
er揮一揮手摒棄了跟隨的手下,然後沖他咧嘴一笑。
「難得的巧遇呢,敦賀蓮先生。」
敦賀蓮的面具讓他極有涵養地頷首,唇角微勾:「初次見面,er先生。」
對方做出誇張的驚異神情,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慢慢行至跟前——
「我們何必這麼生疏,明明都是老交情了,對吧,保津久遠。」他的身高不及蓮,但西方人的平均身高讓他也差不了太多,只是略擡眼,那骨子裏透出來的屬於商人的世故與精明,就仿佛洞穿了人心一樣,把人牢牢鎖住。
可是,他看的人是敦賀蓮。
敦賀蓮並不是那麼容易掌握的角色。
他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雖然從貴雅君那兒聽說過你對我的不滿,但私以為在此之前我和你並沒有過糾葛。如果有什麼地方無意中冒犯了你,那麼我道歉。」一個好的演員,哪怕被說中了,也要微笑著予以否認,哪怕彼此都心照不宣,面上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這就是他創造敦賀蓮最初的意義。
敦賀蓮是個彬彬有禮,溫和待人的紳士。
er微微後仰,飽含譏諷的目光從敦賀蓮的臉上如冰如刃的劃過,如果目光有形,此刻的敦賀蓮的面皮早被生生剮開,也許er還會考慮撒上滿滿的鹽欣賞他痛苦的模樣。當然,er不是活在幻想中的人,對方故作不知,他也不驕不躁,繼續擋在敦賀蓮離去的路上,遠處有他的手下把手,這條走廊靜得落針可聞。
他動作悠閑地從口袋中掏出煙和打火機,兩指夾住濾嘴放入齒間,一手遮擋著前方的走廊微風,一手撥弄了下火石,明黃色的火焰安靜地燃燒起來。
與此同時,蓮拿出手機掃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去停車場了,我的經紀人還在等我。」
「不覺得很懷念?——火焰燃燒的感覺。」er並沒有關上打火機,而是舉著它,怔怔望著,嘴角詭異的弧度讓人發寒,半晌,沒有得到蓮的回應,他斜覷了蓮一眼,然後冷笑:「我倒是給忘了,火焰可沒在你身上留下印記。」
「看來er先生真的把我認成別人了,真是抱歉,通告在身。」敦賀蓮不想再和他無謂地周旋下去,他把手插回口袋,邁開步子從他身邊側過。
「時間真能改變一個人,當初為了一個賤人母親就能縱火傷人的私生子,現在竟然也能屈能伸呵。」
離去的身影驀地一頓。
蓮微微撇過側臉:「我能理解為什麼當初那個人會和你結怨,看來出生豪門並不能給你帶來良好的教養。」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真遺憾。也罷……」似乎對敦賀蓮的反應不以為意,er回過身對著敦賀蓮的背影,帶著輕笑道:「——我就去問問最上京子好了。」
瞳孔驀地放大,敦賀蓮一向平靜如水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現出了努力克制的憤怒。
「請你繼續裝作與你無關。」er懶懶得倚上走廊的一側,煙圈從口中溢出,逐漸成形,緩慢升騰。「……務必。」
冷寒的冰泉底閃過一絲駭人的惡意,從敦賀蓮的面具後,無法抑制地發散出來。
可是頃刻間,他收起了所有的怒火和不快,頭也不回地淡淡道——
「——隨你。」
雲淡風輕的兩個字。
目光追隨著敦賀蓮消失的背影,er吐出最後一口煙圈。
「嘖,不愧是演員。」
敦賀蓮清楚,自己已不是當初那個毛頭小子。哪怕怒上心頭,靠自己的身體優勢痛揍er一頓,也毫無用處。
只要他還是富豪名賈,只要他還有權勢,一個演員,永遠鬥不過他。
所以蓮也知道,那句「隨你」不會改變什麼,但至少,不會加深什麼。
如果他表現得怒火攻心,只能更證明京子之於他的意義。er遊戲的興致,不過更濃烈而已。
這是第一次,敦賀蓮後怕了。
這一生敦賀蓮經歷了太多平常人沒有的經歷,私生子,縱火犯,幫派成員……演員是他最想留住的一個身份與夢想。可是,從前他義無反顧,現在的他……有了羈絆。
鑒於當初自己是以殺死er為動機放的火,他並不認為er考慮的報覆會減輕多少。
必要的時候……自己甚至考慮用性命償還,因為她……
他的眼光定定地落在京子的身上。
所以他說過……還不容許他……有那麼重要的一個人。
可是,他又能怎麼做?對她的感情,早就沖破了自己的理智。
「蓮?」小手在他面前輕輕晃悠,意圖喚回他的神智。
「嗯?」他回過神,收起了滿心的疲態,輕盈一盞的微笑。
京子並沒有被這個笑容所欺騙:「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敦賀蓮沒有再看她,似乎是無法直視那雙澄明的眸子,他走至窗邊,眺望窗外的街景。
黃昏的光在傍晚時分靜靜流淌,像是液態的金輝在他的發絲上沁出濃郁的光華。
思索已經不能給他答案,他只能任由自己的本能去回應她。
「什麼也沒發生,只是我不想你因為我涉險。」他望著遠處,沒有收回遊弋的視線,更沒有看她。
「你兩天沒有接我的電話,也沒有打電話給我。」而且是在自己跌落谷底最糟糕的時候——這不是敦賀蓮的作風,以往他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分,第一時間出現。自己不是任性地在要求蓮應該給予她關註,只是在陳述事實。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必然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而他,卻不想告訴她。
敦賀蓮低下頭,隨後滿懷歉意地看向她:「抱歉。通告太多,有點累,所以今天才給自己放了個假。」
他從來不因為工作說累而請假。
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不好受,京子受過一次,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所以……你是沒看我比賽了。」但是她並沒有馬上揭穿他,反而顧左右而言他。
「你太過依賴感同身受。」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讓京子猛地擡頭。
蓮倚在窗邊,依然還是註視著街景,又或許什麼都沒放入眼底,只是自顧自地淡淡道:「演戲的時候,你太依賴把自己的經歷投入角色,這雖然能最大程度激發出角色的真實感,但如果把控不住,只會弄巧成拙。」
他看了?
「那時候……在想著不破吧。」這是一個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京子啞口無言。
一個負了心的男人,她當然第一時間會冒出不破尚的形象。
「所以,演出來的是你自己。」敦賀蓮嘆了口氣,悠悠的語氣顯得那麼平淡:「你飾演未緒的時候,我說過,演你自己,那是因為你們在很大程度上,是同一種人。但……不是所有角色的故事,你都經歷過,也不是說有經歷過同樣故事的角色,都和你一樣。」
「——你抓住了共同點,卻忽略了角色的特點。」他背過身來,終於對上了她憂郁的眼睛,此刻的京子看起來是如此失落,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和安撫,但他知道,最上京子真正需要的,不是同情。「你不該先把自己沈入劇本裏,應該先打開角色本身,再從角色角度審視劇本。」
「我……以為我不會那麼做了。」京子低聲囁嚅著:「經過這一年,我明明已經有了改變,至於不破,他的存在和曾經的所為,對我也再無關緊要,可是當我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刻,我竟然就任自己回到過去的那個我。」
「所以我說,你太依賴感同身受了。」敦賀蓮的目光,靜得仿佛時光正從眼底悄然遊走,無聲無息,卻深邃無底:「那個女孩——你飾演的那個。她是真心愛著負心的男子,哪怕忍受他的背叛,也不能接受他的離棄。這種程度的愛,你沒體會到。」
「我無法想象。」
「你不能想象,你應該代入她。」
「怎麼可能——」連想象的角度都掌握不好,又如何代入她?
「我們分手吧。」
剎那間,京子怔住。
他的頭揚向窗外的角度,仿佛不敢看她,又仿佛不願看她。
「你……你在……說什麼,蓮?」她忽然覺得自己吐字都不甚清晰,斷斷續續。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大腦裏翻攪,把她的思緒剁得粉碎。
「謝謝你曾經給我的一切。」他夾緊的肩膀靠在透明的落地窗邊,修長的左腿搭在右腿上,然後……像是無措,他又換了個姿勢。
沈默在屋內蔓延,像是惡魔的觸角,所碰觸的一切都凍成冰錐。
連夕陽的暖黃,都顯得陰冷。
「從此以後,不要相見。」
他悠悠地轉過臉,似乎對一切早已有所準備,那張清俊的面龐上,有著十年如一日的淡漠。
似乎早已不在乎,似乎這才是真正的他。
她的唇瑟瑟地抖動,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
想問為什麼,可是,為什麼要問為什麼?
敦賀蓮所做的一切,永遠不要為什麼,因為他一定是對的。
例如,要分開了,就一定只有分開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懂。
不懂為什麼,明明這一次是自己張大了眼看好的,一步步走下來的,為什麼,最後的結局會一樣?
敦賀蓮不愛她?
不,他們明明……
[如果,不喜歡的話,就推開。]
[要是你推不開我我該怎麼辦。]
明明就……
[我好愛你。]
安靜的空間,卻好像有什麼在雕零的聲音。
「敦賀蓮……你是,認真的?」顫動的音調早就在牙關打轉,她覺得自己要竭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你始終代替不了她。」
……
……
有生命,從眼瞳中被抽走,只消一句話。
原來她只是一個替代品。
從此後再不相見。
從此後兩相別離。
哈哈哈,有什麼關系。
最上京子只覺得正在經歷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笑話。
原來不破尚什麼的,根本不足提及。
敦賀蓮才是她最大的boss。
用盡千辛萬苦讓她打開自己緊閉的心,到最後,從心裏把自己啃得幹幹凈凈。
她要是這次死了,就再沒有命重來了。
真是必殺。
她緊盯著他,像是想從他的眸中找到一絲的不舍,可是他依舊冷漠。
「對不起。」
「這就是你這兩天消失,如今又讓我離你遠一些的原因麼,因為你終於想通了?」
她沒有得到回應。
連得到回應的尊嚴,也被踐踏得一幹二凈。
好。
她是輸得起的人。
又不是第一次了。
至少,擡頭挺胸地走出去。
——和敦賀蓮,再無幹系。
報覆?已經無所謂了。
她的人生已經有太多怨恨,至少敦賀蓮還給她留下過最美好的回憶。
她走了一步。
只一步,卻擡起了千斤的重量。
踟躕著,仿徨著。
不……不甘心……
有眼淚掉落在地上。
該死啊,不要流下來。
可是眼淚才不聽話。
明明有過一次的,那一次你也沒有流淚,最上京子你不許哭!
可是,每一顆眼淚,都在告訴自己,自己曾被身後的那個男人深愛過。
為什麼眼淚在撒謊?
他撫過臉頰的指尖,他溫柔的笑意,他低聲的軟語。
「你……愛過我嗎?」
這近乎每一個女孩分手都會提出愚蠢的疑問,她問了。
敦賀蓮……愛過最上京子嗎?
她回首望他。
他依然站在原地。
目光在觸及她的那一刻闔上了眼簾。
到最後,還是不能看她呢。
哪怕是一眼也好,哪怕是一眼也好——
請你把我的敦賀蓮,還給我!
「……還給我……」
不自覺的喃喃,竟然自己溢出了口。
寒意在五臟六腑裏串流,連雙腿都不由打著顫。
她再不能去想象,離開他的日子。
把她的生命裏的每一處都留下了敦賀蓮的印記,事到如今卻拍拍手離去……
[請不要走。]
他唇畔的溫度,似乎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著。
她已經失去了分辨的能力,視覺變得模糊,聽覺變得遲鈍,連味覺都開始苦澀。
靈魂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連行動都不自由。
分明想要離開這裏,卻動彈不得。
伸出手,不斷拭去臉上如珠鏈脫落的淚珠,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疼。
夠了,已經夠了!
他從她身邊走過。
手下意識地捉緊。
對上他的眸子。
「……不要……」猶如一具冰冷軀殼的本能,尋求最近的溫暖,「——不要走……」
「請不要走……」
「請不要走……」
原來絕望深淵裏的吶喊,竟是如此倉皇無力。
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對不起……」他低柔的耳語,像是溫存般留在她的耳際。
「我不要聽對不起……」
「京子,看著我。」
她只是把自己的頭顱埋在他的胸膛裏,似乎永遠也不想擡起頭面對現實的一切。
「看著我。」像是最後的命令,又像是最無法抵禦的誘哄,她就這麼訥訥地仰首。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自發地代入角色。」
他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她認真了。
當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索性就著那一幕演下去。
其實……也不是。
那不僅是對她,更是對自己的考驗。
因為也許有一天,他真的需要這麼做,如果……這樣能讓她遠離危險。
可是他發現,真正放不開的是自己。
擁抱的力度,早已不夠彌補目睹她流淚的疼痛,他緊緊地把她納入懷中,幾乎要嵌入骨肉。
——敦賀蓮,你在做什麼?明明說要保護她不受傷害,卻反而傷害了她。
「你說……都是演戲?」她還迷惘地閉了閉眼睛,怔怔地。
因為她意料之外的真實反映,蓮愧疚地不發一語,只能看著她,鎮重地點點頭。
「哦……演戲。」她重覆。
……
……
「——敦賀蓮——你明明知道你的演技能輕易讓別人信以為真——你拿這件事來演戲?!!!」三個驚嘆號也不能宣泄她心中的憤慨,她猛地推開他,力道之大讓他的背撞上了墻沿,他吃痛地呼了聲。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京子直視著他,直到這一刻,她才徹底放松下來。
哭腫的眼眶還泛著紅,她卻覺得自己像受虐狂,憤怒的表相下,竟翻湧著無比的慶幸。
該哭還是該笑她都無法掌握。
敦賀蓮,你真的贏了,你用幾句話就顛覆了我,只需要幾句話。
蓮默默地走回她的跟前,指腹輕柔抹去她眼角未落的淚。
「真的對不起,如果我知道後果如此,我肯定不會這麼做。」
「那你以為我應該會怎樣?」
「……也許,會和我大吵一架吧。像你當初對不破那樣。」敦賀蓮把她拉進沙發,不肯讓她挪動分毫,只能乖乖依在他的身上。「然後我會告訴你,你要把這種不甘套入角色身上,考慮一個性格懦弱的女人,會想如何來挽回自己的不甘。」
但是……她卻用自己的方式,演繹了另一種小女人的祈求。
當然,那早已不是演技,是真實的京子。
他以為,她永遠不會那樣做。
那一聲聲「請不要走」,哭得他仿佛被人揉碎了心臟。
可是,今晚註定不是和平之夜。
不管京子如何追問有關「和敦賀蓮保持距離」的前因,他都閉口不言。
他知道,如果告訴她,她定然會戰鬥力滿滿的迎接所有來自er的威脅,甚至如果可能,她會反擊回去。
但是她一定會輸。
這樣的事,留給他獨自面對就好,只要能讓她遠離事外就好。
叮囑她小心,提醒她遠離er和敦賀蓮。
er畢竟有自己的工作,撐到他回紐約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如果真的需要誰受傷,那絕不能是京子。
就裝作他們真的情淡如水,如果er也如此察覺,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京子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事到如今,依然說是為了我好,其實覺得我還不夠資格承擔起你的一切。」
「……對嗎?」
離去的那一刻,她如是說。
窗外是如斯的東京美景,天空與地面閃耀著金色的星海,此起彼伏撲閃撲閃的光芒,像是生命的律動,街道縱橫的車流,宛如生命的脈絡,生生不息。
敦賀蓮踏進了露台,披在身上的薄外套在夜風裏獵獵抖動。
他的面容透著肅穆的平和,伸手搭上露台的圍欄,任風吹拂冰冷的臉龐。
那麼漠然,卻那麼完美。
攏了攏滑落的衣襟,總也多了那麼幾分優雅沈靜。
可是,他的背影,如此落寞。
☆ ☆ ☆
九點四十八分。
最上京子以未成年為由拒絕了身邊的人遞上來的又一杯酒。
她靜靜坐在人群的中央,周圍是狂歡的男女。
她來過一次es,在上次蓮來買醉的時候——當然這麼說也不確切,因為他根本沒有醉。
因為是高檔的會員制酒吧,所以一同前來的人也都放開了性子撒野,那些通過海選上來的女孩們更是沒見過es的奢華高調,在這裏,隨便撞見一個都是名人明星。
不過,這一切對她來說提不起半點興致。
今天與蓮的相會讓她憋悶。
雖然演技上再次得到了蓮的提點,可這所謂的「演戲」之後,京子總覺的暗含些別的,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一個熟悉卻讓她並不愉快的聲音。
京子把目光鎖在場間跟隨著眾人放縱的小澤身上,第一次看見她這樣地忘我。她沒有看發聲的人,只是撇撇嘴角:「千鶴小姐不去放松一下?」
「我和你一樣,不喜歡這種場合。」
「喔?」她輕笑:「還真不看不出來。」
正想著要怎麼擺脫這個自己並不怎麼待見卻來套近乎的女孩,眼前卻迎面走來一個更讓她恐懼的角色。
遠離er。
腦海裏有聲音在叫囂道。
京子下意識向後靠了點,徑直離去這種舉動雖然無禮,但也已經被她列入考慮項。
她的大腦開始飛快地轉動,在思考最快捷的求助對象應該是誰。
她右邊是千鶴紗音,左邊是自顧自落座的er。
節目方的人員在隔鄰的座位,但他們全都上場跳舞去了。
「你的眼神似乎在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很簡單,我是這次比賽的讚助方之一,今晚的活動本就是我的提議。」
她的身形一僵。
「京子小姐似乎很怕我?」er看也不看她,但場上喧嘩的音樂讓他向京子一側靠了靠,附耳說道。
京子又向右挪移了點。
「不用怕,在這裏我能對你做什麼。」er的面上扯起饒有興味的笑容,像是獵食者鎖定了獵物的微笑。
她說過,她討厭er的笑,他和敦賀蓮不同,天生不是會笑的人。
「抱歉,我想去洗手間。」京子倏地站起來,因為和千鶴靠的太近,不小心碰落了一地包包裏的零碎物件。
她急忙撿拾起來,然後倉皇而逃。
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er又一次笑得邪肆。
「拿到了。」千鶴紗音冷冷道,晃了晃手中不屬於她的手機。
「在青鳥呆得如何?」
「你說過,只要我協助你完成計劃,青鳥會竭盡全力在半年內捧紅我,我才因此離開lme。這是我們的交易,你可不要忘了。」
「生意人從來有來有往。」
「那就好。」千鶴紗音打開手機,屏幕上頓時顯示一個上鎖的狀態。
「o21o。」er依舊看著場中手舞足蹈放縱的人群,可是卻好像周遭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怎……」
「比賽場地有監控,只要她在攝像頭下使用過一次,我就可以看到。」
千鶴紗音心裏頓時一寒,這個人的恐怖,她不想領教,幸好他們不是敵人。
她不再猶豫,手指利落在通訊裏點出一個名字,當然,哪怕沒有那個名字,那個人的號碼,她也早就熟記於心。
纖細的指頭打出一句話——
「蓮,救我。」
然後,點擊——發送。
「輪到我上場了……」er直起身,也掏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在眨眼間就被接通。
聽到聽筒那端傳來的不安呼吸聲,還不待那端提起,er就笑笑著說。
「嗨,今晚的es似乎很熱鬧呢,敦賀蓮。」
「我可能會在新宿的希爾頓4o23房間,也許你會願意來和我敘敘舊?」
簡潔的語句為通話落下句點,他沒有等通話那端的任何疑問,就掛斷了電話。
「這樣真的會有效嗎?」千鶴紗音皺著眉。「敦賀蓮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
「那是你不知道。」er如幽魂也似地的詭譎目光,隱隱散發著嗜血的覆仇之焰:「敦賀蓮的弱點,永遠不是他自己。」
正如多年前,那個縱火的少年一樣。
☆ ☆ ☆
他說不清自己收到那個信息之後是怎樣的驚駭。
她離別時曾提及今晚舉辦方安排在es酒吧的活動。
保時捷在飛馳,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闖了多少個紅燈。
眼前只有手機屏幕上的那一行字。
[蓮,救我。]
之後,再怎麼回撥,也無人接聽。
他的目光幾乎要失去焦距,急躁的心跳越發無法平靜下來。
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如果一定要下地獄,請讓他孤獨地離開。
放過她!
他忘記了自己怎麼沖進4o23。
房門沒有鎖,闖進套間的自己,迎接他的是空無一人的房間。
空氣裏漂浮著一股沁甜的氣味。
一股……讓他虛軟無力的氣味。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理智重新回到他的大腦裏。
背後閃出兩個黑影……
他想要掙紮,想要反抗,可是那兩個高大的黑影不管不顧地蓋住了他的口鼻。
抽空他氣力的味道……
視野漸漸縮小,模糊。
黑暗。
第88章 ☆ ACT 81 沈默中爆發
不知用了多久從盥洗室出來的最上京子,回到大廳的時候,酒吧的音樂已經切換成了優雅而舒緩的藍調,原本瘋狂的眾人也大多各回各位,遠遠地就可以發現er和千鶴紗音都不在了。
一邊舒了一口氣,一邊快步向座位走去,沿途被從吧台要了杯瑪格麗特的小澤拍了拍肩膀。
「你去哪裏了,叫你來跳舞你都不來。」
「洗手間……我不會跳舞。」京子窘迫地眨眨眼,隨後環顧了下四周,低聲在小澤瞳耳邊問:「er和千鶴紗音呢?」看不到這兩個黑暗之影,她就感覺到處都是涼颼颼的風能侵入四肢百骸,毫無安全感。
「er?」
忘記了,小澤可能並不清楚那個人的名字。「就是一個外國人,呃,大概一米八五左右,栗色的頭發……對了,右側臉還有一片火燒的疤痕。」
「沒見到啊,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好奇怪的品味。還有……你怎麼會問千鶴紗音?平日裏明明都不看你們來往的。」打量著京子緊張的神色,小澤瞳好似誤會了什麼,反而表情曖昧地在她身上逡巡來去。
自從那次馬拉松賽後,小澤原本的恬靜優雅形象就已經完全被她擱置箱底了,現在和京子相處模式,完全是個世故的「女流氓」,讓京子總有那麼一時片刻沒適應過來。
她可沒時間跟小澤打諢,徑自走回剛才的位置,在座位邊一頓翻找。
「手機手機……啊,找到了。」低頭鉆入桌底下的她果不其然在酒吧桌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手機,但是就在手觸及機身的那一瞬間,仿佛有電流擊中大腦,她楞了一下。
這個位置……就是剛才她掉落物品的位置,早先在收拾的時候,她絕對是找過的。
沒可能那麼明顯的手機她看不到。
疑惑的目光投註在手機上,仿佛那已經不是自己的東西,京子打開它,熟練地輸入密碼,桌面上顯示5個未接來電。
她匆忙翻閱,來電的號碼哪怕她不看聯系人名字也清楚是誰。
奇怪……不是剛見過面?
眼神和小澤示意了下自己的暫離,京子開始朝安靜的走廊而去,同時回撥敦賀蓮的電話。
在三四次無人接聽的回撥,連宅電也只有語音留言後,京子的疑惑仿佛發了芽的植物,開始蓬勃地生長,蔓延。
她又查看了手機的各種記錄,但都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如燎原之火,緊接著她的疑惑,點燃一切。
女人對於危險的直覺,總是敏感的。
當然,她不否認,一切的起因是er和千鶴的同時出現。
雖然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關系,但……太巧合了不是嗎,她很不想接觸的,和敦賀蓮有關的兩個敵人,卻一齊出現在她身邊。
捋了捋思路,她想把一切零零碎碎的問題像拼圖一樣拼好。
er提議了今晚的活動——蓮讓她離自己和er遠一點——千鶴紗音和er出現在她身邊——手機掉落——回來後er和千鶴都不見了——手機有敦賀蓮十分急迫的來電——回撥無人接聽而他今天放假……
好像,越發詭異了。
早前還在叫她最近離自己遠一點的敦賀蓮,就在當晚急匆匆致電給她,可是偏偏那個時候手機卻不在自己手上,而提議舉辦活動的er,卻在活動後,只在她面前露了個臉,其他選手甚至都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那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一定是和他們有關,er為什麼會突然回到日本找蓮的麻煩……唯一知道蓮從前身份的那個敵人就是千鶴紗音,如今他們同進同出在她附近,說沒有陰謀她絕不相信。
不管了——er可能離開了酒吧,但是千鶴紗音作為選手之一,今晚的公共活動絕不能早退,她一定還在酒吧裏。
合上手機蓋,那一瞬間蓬發的黑暗氣息似乎左右了走廊鬼魅的霓虹燈光,忽明忽暗的光影讓站在走廊中央的她宛如立於無盡黑洞之中,邪魅而冷冽。
從感應水龍頭中流出的水源源不斷地沖刷著她的雙手,她只是捧著它,卻再沒有其他動作。
腦海裏思考的早就不是洗手這個動作,千鶴紗音只是出神地看著鏡子,鏡中的容顏美麗卻沒有光彩。
[你會對他怎麼做?]
那時候她問過er,畢竟敦賀蓮和她無仇無怨,而且確實地給過她好處。她不是恩將仇報的人,只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個原則現在高於其他的一切。
內心深處,她真的不願意犧牲敦賀蓮,她也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誰也不願意看著王子的童話覆滅。
可是又能怎麼做……拿自己的一生來換?別說笑了!只要能讓她逃出千鶴家的牢籠,她願意把靈魂出賣給魔鬼!
仿佛印證了魔鬼的呼喚,不知是否自己的錯覺,化妝間的燈光頓時一黑,就只有那麼一眨眼,當自己的眼睛還沒從鏡面上移開的下一秒,她的右後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像是冥府來的索命鬼,陰測測地站在她的身後。
有鬼魂出沒的地方,溫度會變得陰冷,如果這句話屬實的話,千鶴紗音只覺得自己現在落入了陰間。
那個人面無表情地出現在她的背後,一張陰沈的臉面,所有的眉眼都被黑暗遮蔽,隱匿在流海之下。
當肩膀被那個人拍上的那一刻,千鶴紗音抑制不住的驚叫起來。
「閉嘴。」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很自然而然的環過她的身軀,捂住她驚叫嘴巴。而後冷沈的聲音侵入她的耳膜。
「唔……唔?!」好半響終於對來人身份回過神來的千鶴發出驚訝的音節。
明明並不比自己高大的京子,卻不知從何而來的助力讓自己動彈不得,全身上下仿佛都有冰冷的東西在糾纏著自己,千鶴紗音試著掙紮,卻最終屈服在京子那駭人的目光下。
那眼神似乎在告訴她,只要她敢妄動一下,她就會知道地獄的模樣。
「你和er認識。」京子輕易地扳過她,把她推在冰冷的瓷磚墻面上,出口的句子絕不是疑問句。
「……er是誰?」
「千鶴小姐。」京子倏地傾上前,瞬間爆發出來的霸道氣息壓得千鶴紗音動彈不得。她的眼中有光,冷得像千年寒冰的光,只消輕盈一凝就能凍結住四肢百骸的光,被深淵的黑暗包圍的千鶴紗音下意識地抵著墻面想離她更遠一些。「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演技很爛。」
——這是最上京子?
這是那個平日無害,見到她們就只會致以微笑,見到老師只會點頭哈腰,在片場看起來柔弱可欺的小女生?
即使見過她在藝能班爆發的那一次,可是和此刻的她透出的氣息,完全不同。
她是認真的。
根本,無法,反抗。
「你拿走我的手機做了什麼。」
千鶴紗音一怔,旋即搖頭:「我根本沒碰你的東西。」
「喔,是嗎?」最上京子幹脆額頂著她的額,那雙攝人心魄的黑瞳鎖住千鶴遊移的雙眼,兩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千鶴卻只感到了深切的恐懼。
「——稍微回想了下,那時候是你打翻了我的包吧?」
「我說了沒有!」
最上京子突地垂首,沈默的空間裏,一陣桀桀的笑聲由小到大,幽幽回蕩開來。
再看到她時,千鶴只覺得她面容上的冷漠化為一道詭譎的笑弧。
「如果只是否認拿走我的手機我還可以相信,但是如今連刻意打翻我的包都要否認,那麼就一樣都不能相信了呢。」
「你、你不要發神經……」千鶴紗音求救的眼神往門外投去:「很、很快就有人會進來!」
「確定只有你一個人在裏面以後,我就在門口放置了清洗中的牌子。」
「——最上京子!」
「現在——」她的微笑漸漸收斂,再次融為解不開的冰寒,「告訴我,你們做了什麼。」
她的語氣一直是帶著命令的陳述句,根本不容置疑。
也許是跟敦賀蓮相處久了,也許是演員的天賦作祟,當一個人習慣了如何去飾演另一個人,當一個人習慣了如何表演並不存在的情緒,對於謊言,她就掌握了識破的關鍵。
千鶴紗音本來就不怎麼能說謊,因為她的演技和敦賀蓮不在一個檔次。
「錄音。」在千鶴紗音打算繼續否認前,京子冷冷吐出兩個字。
這兩個字讓千鶴紗音投鼠忌器,她僵直了身子,皺起的眉頭舒緩不開。
「呵……原來敦賀蓮沒有瞞著你。」預料之外,她以為敦賀蓮不會把有關自己身世的事情告訴這個看起來幫不上半點忙的女學生,但顯然……現在的最上京子和千鶴認識的人不一樣。「拿這個威脅我也沒有用,錄音裏有敦賀蓮身世的部分,如果你想把它公之於眾,敦賀蓮也難逃一劫。」
「所以放任你們繼續做小動作?」京子以食指慢慢勾起千鶴紗音的下巴,捏緊不讓她逃脫:「你似乎很喜歡做交易,雖然不知道er和你有什麼協議,但是他知不知道有一個詞叫‘魚死網破’?」
她唇上綻放如曼殊沙華的笑意讓千鶴紗音寒顫栗栗。
「或者,他在不在乎你和敦賀蓮魚死網破?」
一句話,正中靶心。
千鶴紗音和er絕不會是一早就認識的故友,所有臨時建立起來的聯盟都是為了一個自身的利益,但是一旦利益點被打破,再堅固的聯盟都會有縫隙。
目光清楚捕捉到千鶴紗音的臉頓時煞白,最上京子嫵媚地偏過頭,溫柔的笑靨似乎是撫慰人心的大姐姐,纖手從千鶴的臉龐上滑過:「原來這樣啊……真是可憐。」
「——只不過是個隨用隨棄的棋子呢。」
「……4o23。」
「什麼?」
「新宿希爾頓酒店4o23。」千鶴紗音低著頭,靜靜地說。
只要有那段錄音,敦賀蓮一旦被毀,她也逃不了幹系。就算那時候她真的借助青鳥飛黃騰達,照樣可以葬送她的星途。
她本以為,借助er的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卻小看了最上京子。
沒錯,er根本不用顧慮她,照理而言,他們的交易,早在她交出敦賀蓮身份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之後的計劃裏有她沒她,對er來說根本沒有差別。
京子正了正神色,更退離了千鶴紗音身周的空間,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問:「er打算做什麼?」
「我不知道。」
「千鶴——」
「我真的不知道。」千鶴紗音終於擡起頭,失魂落魄的眼神真切了一回,讓最上京子察覺到她並沒有說謊:「我只負責用你把敦賀蓮引出來,剩下的是er的事情,我無權去了解過多。」就連房間名都是er打電話的時候她聽到的,這麼說來,她還真的是隨用隨棄的棋子。
「不過——」從記憶裏翻開之前的一幕:「他說過……」
[對他怎麼做嗎?……覆仇當然應該是慢慢來才好。從他最在乎的下手,一點點把他啃噬幹凈——要搞壞一個藝人,可是很容易的呢。]
搞壞一個藝人……
所以……er對敦賀蓮的定義,首先是一個藝人嗎?說從他最在乎的下手,而自己現在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裏,剩下蓮最在乎的就是——藝人的身份?!他要毀了蓮藝人的身份?!
該死!
從她手機失蹤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一直避開你,不是因為我害怕你,而是我不想挑起事端。」離去的那一刻,京子像是驟然剎車一樣突兀地停駐了腳步,背對著千鶴紗音悶悶地道:「但是千鶴,這筆賬,我一定會跟你好好算清楚。」
「——從這次比賽讓你敗北開始!」
☆ ☆ ☆
佐山健司搓著有點凍寒的雙手,呵出一口白氣。
就在十五分鐘前,他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郵件,透露給他一個驚天的消息。
作為《friday》的內線記者,他總是有許多常人接觸不到的渠道來捕捉內幕,所以他並不奇怪為什麼會接收到這樣的消息,可他奇怪的是為什麼給了他這樣消息的人卻不留任何聯系方式,這樣豈不是連線索費用都收取不了?
所以正是這種反常,讓佐山健司對消息的可靠信有了懷疑。畢竟內容的本身就足夠勁爆,不僅是他,換做任何一個日本人,都無法輕信這一事實,因為——那可是敦賀蓮。
行事溫文有禮,嚴謹有序,從不出任何差錯,從沒有任何緋聞的敦賀蓮。
能和所有媒體和同事都保持良好關系的敦賀蓮。
當然,媒體就是媒體,在這個信息就是武器的時代,無論是生意人還是媒體人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只有最關鍵的利益。
所以,只要是能引爆藝能界的頭條,哪怕敦賀蓮再親切又怎麼樣?
媒體人的字典裏,可沒有手下留情一說。
因為新宿希爾頓距離他下班的地點並不遠,所以佐山健司是一路走過來的。
暴露在一月末的森寒裏,又因為沒有折回家添過衣服,佐山健司不免覺得有點冷。掛在脖頸上的相機更讓他覺得僵硬了許多,如果這個消息是假的話,他一定要把那個發布消息的人揪出來,好好修理一頓,哼。
不過這一切的抱怨,在他到達希爾頓的那一刻就停止了。
因為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這不是《周刊春秋》的石田?就在希爾頓大門口側的石柱旁,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佐山的警覺。
再四下裏望了望,果然,他又看到了《cyzo》的木之下,《周刊大眾venus》的maro……
甚至連《東京晚報》的人都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封匿名郵件竟然是群發的嗎?
他沒有輕舉妄動,他需要觀望,似乎每個來的記者都和他有一樣的顧慮,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兒按兵不動,蓄勢待發。
4o32……今夜會迎來一場大戰。
「不行,已經全都是記者。」京子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的焦慮此刻有增無減。
明明4o32近在咫尺,只要上樓就好,可是面對暗樁一樣密布的記者們,她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你等我,我馬上就到。」
「拜托你了,伊藤先生。」借著自己還不受人關註的名氣,京子落座在大堂的一角,本來她並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但就在十五分鐘前,伊藤凖人的一個電話讓她了解到了er布局的是怎樣一出計劃。
十五分鐘前。
『京子,蓮在你那邊嗎?』
「伊藤先生?」
『是我。我打給蓮的電話沒有人接。』
「不……他……」京子囁嚅著唇,不知該怎麼傳遞敦賀蓮遭險的信息,說還是不說?說給伊藤凖人,又是否有用?
『他有危險。』
「欸?」
『我媒體界的朋友告訴我他收到一封有關敦賀蓮的爆料,說現在他就在新宿希爾頓4o32房間……』那端似乎停了下,然後,慢慢道出了一句話。
京子的瞳孔倏地放大。
『……一開始我也以為只是一個惡作劇郵件,可是我給蓮打電話卻沒有得到任何回覆,而且告知我這個消息的人越來越多,我開始擔心也許這真的是事實。』
「不可能!伊藤先生,敦賀先生不會做出這種事——絕對不會!」京子迫不及待地反駁著:「這都是er的陷阱!」
『er?』
「具體的事情日後我會讓敦賀先生再解釋給你聽,但是現在,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伊藤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她閉上眼睛,沈思了許久。
也許三分鐘,也許五分鐘。
但是對最上京子而言,那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如果頭發真的會因為思考過多而發白,也許她在這一天也已經一夜白頭。
不能讓他的藝人生涯葬送在這裏,哪怕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是那麼的……那麼的喜愛自己的工作。
不是演員的敦賀蓮,會成為什麼樣子?她不敢想象,也絕不會去想象!
就算你覺得我不夠資格承擔起你的一切,也請交給我吧,蓮。
「——我們,來演一場戲。」
睜開眼,目光澄明。
第89章 ☆ ACT 82 灰姑娘勇鬥惡龍
4o32房間,對於整個新宿希爾頓大酒店而言平凡無奇。
可是就在今晚,它被賦予了特別的意義,成為許多人眼中的焦點。
男人坐在偌大的皮制沙發裏,愜意地翹起一條腿,一手舉起邊桌上的高腳杯,將裏面的血色透明液體一飲而盡。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電腦屏幕前移開,而往常總是在演示著各種曲線數字的電腦,破天荒播放著一個單調的畫面。
那是一個酒店房間裏的畫面,淩亂的大床上倒著一個赤倮著上半身的男子,身邊盤踞著三五個衣不蔽體的女人,如果單看這一幕,任誰都會覺得好不淫.亂。
可是如果細看,那唯一一名男子根本動也不動,反倒是身邊打扮露骨的女人們在不斷對他上下其手。
沙發上,把這一幕盡收眼底的他目光漠然,哪怕目睹這樣的畫面,綠色的瞳仁中也沾染不到半點情.欲的色彩,只是像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時刻準備著關鍵時候揮下決定生死的鍘刀。
這只是開始,破滅的序曲而已。
敦賀蓮。
「真的不會惹上麻煩吧。」房內傳出悄聲低語。
「就算惹上麻煩又怎樣?」一個輕佻的聲音飄起:「這麼多錢,這麼好看的男人,我還巴不得這樣的生意多來幾次。」
「律子姐……」
「可惜能看不能玩,真沒意思。」手指從男人平坦而精實的胸線上滑過,打扮露骨的女人禁不住誘惑地俯下.身。將塗抹了艷麗口紅的唇印在男人的胸口。
胸膛隨著呼吸緩慢起伏,看著自己的口紅印呈現在男人漂亮的皮膚上,律子不禁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敦賀蓮……誰能想到這麼棒的大人物,有一天竟然會成為她們的掌中物呢。
忍不住想要渴求更多,律子毫不懷疑,這是任何一個女人看到他後會萌發的想法。
可惜時間無多,嘖嘖,放著這麼活色生香的男人不管,簡直暴殄天物。
「時間差不多了,律子姐。」
「嗯……」鼻頭發出輕哼,律子依然按捺不下心口的悸動,印上男人性感的薄唇。
反正,這也是雇主要求的。
盡量留下更多讓他看起來像是經過一場「惡戰」的痕跡。
要不是時間有限,要不是現在這個男人的狀態根本做不起來,也許她還真會順著雇主的意思讓假戲成真。
「那、那我先走了。」一個女孩稍微披了件外套遮在自己單薄的裹胸裙上,戰戰兢兢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11:15.
4o32房間走出了第一個人影,一個衣著暴露的少女。
長廊拐角的最上京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條長廊上,已經遍布了大大小小的鏡頭和隱匿的記者,她根本不能再走近。
不一會兒,又是一個金紅色短發的女孩從房內走了出來。出來的時候還異常小心,左右望了望,才踏出一只腳,只是她並不知道的是,她的一舉一動早就被拍進各個躲藏的鏡頭裏。
離去的女孩不知有意無意,並沒有完全闔上房間門。
京子清楚看到不遠處,終於有一個記者禁不住向那扇門靠去。
也許是怕被搶了先機,越來越多記者冒出了頭,加快了步子沖向那道似掩非掩,引人犯罪的房間門。
這時候打開消防警報一定是很好的阻止辦法,可是並不萬全,誰都不知道會有多少不怕死的記者,拼著這最後一刻也要弄清線報的真偽。
房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最上京子屏住了呼吸,在心裏祈禱著,希望不是他,希望沒有他……
可是大門內頓起的此起彼伏的閃光燈告訴自己——
完了。
門內又竄出三兩個女人倉皇逃離的身影,最上京子的拳頭不禁握緊。
er,你真是夠了。
敦賀蓮哪怕真的有那樣的體力,也還不到那麼饑渴啊混蛋!
蓮沒有接電話,說明他不能自如地行動,甚至現在的他,可能根本不清醒。
來不及了,哪怕只有自己一個,也要硬著頭皮上前。
如果任由記者拍下了那些照片離去,哪怕是神也回天乏術,她得留下他們,她得給他們一個不一樣的事實——不管記者會在房間裏得到敦賀蓮怎樣的回應,最上京子已然有了自己的決定。
她正向著長廊盡頭的4o32走去,正前方迎面而來的酒店服務生停下了腳步,隨即敲響了左邊某個房間的門。
「客房服務。」
「——客房服務?」被打開的房門內,房主露出訝異的表情:「我沒有叫酒啊。」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最上京子抽走了推車上的一瓶香檳和高腳杯,一氣呵成的動作,任誰也看不出這是她第一次順手牽羊。
抱歉了。
這是一出戲。
最上京子,權當這是一出安排好的戲。
只是這出戲不能失敗,失敗的籌碼,你支付不起。
踩著纖細高跟鞋的腳跟,一步步走向4o32,走向即將屬於她的鏡頭前。
像是所有電影裏蒙太奇的鏡頭,畫面掠過她光滑的小腿,4o32內變換的閃光燈,嘈雜的記者群,她鎖骨的十字架項鏈……最後定格在她光潔的下巴上。
a.無聲的畫面,有意的嘴型,明晰的吐露道。
一道完美無瑕的弧度,從唇畔揚起。
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敦賀……蓮。
當蜂擁的記者們沖進房內的那一刻,閃光燈如鬼魅的眨眼,捕捉著房間內的每個細節,逃離的女人,淩亂的床榻,床上半倮的男子……
太令人驚訝了,原來爆料上說敦賀蓮在希爾頓酒店嗑藥聚眾淫.亂的事情是真的!
原本對真相還半信半疑的記者們面對此刻面前那張藝能界第一美男子的臉孔,還有什麼質疑之詞也都銷聲匿跡了。
這真的是本世紀最大最勁爆的藝能界頭條——!!!
可是所有焦點的重心,直到此刻似乎也沒回過神來,哪怕閃光燈已經將整個4o32都「照顧」過一遍,床上的男子依然沒有蘇醒。
果然是……嗑藥過量了嗎?
就在有記者抱著試探的態度準備上前檢查敦賀蓮精神狀態的時候,「哢噠」的一聲巨響讓眾人驚覺一致地看向聲源。
「認輸吧,敦賀前輩——」
沖天的香檳泡沫緊接著隨「砰」的一聲灑在離門口不遠幾個記者們身上。
那是一個身著黑色小禮裙,搭著寶藍色披肩的少女。
橘色的俏麗短發顯得青春活力,可是短發的主人此刻看起來卻不像那麼一回事。
這個……這個女孩,好像有點印象。
——對了!這幾天收視率冠軍的綜藝節目「star x star女主角甄選賽」裏的lme選手京子,不就是她嗎?!
回過神來的記者們又不約而同的在京子身上急速拍攝起來。
此刻的京子,看起來與平日裏的她完全不同。
雖然身高沒有達到名模的標準,可是勻稱的身材,纖細白嫩的長腿,讓穿著黑色吊帶小禮服的她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著調的青澀,反倒是歪歪扭扭靠上門板的身子,滑落的披肩下,香肩半倮,讓人引發無限的遐思。
她低了低眼,目色迷蒙地掃過眾人,好半晌,無辜地嘟起嘴,費力提起禁不住順著門板下滑的身軀,歪著身子往後瞅了瞅,仿佛確定是4o32沒錯之後,她一手提著香檳瓶和酒杯,一手攀著門板艱難地站直。
「……你們……是誰……」女孩的聲音仿佛在香檳酒裏浸漬了一遍,軟軟糯糯且慵懶地飄了起來,讓現場更顯得落針可聞。
慢慢地,意識到什麼的記者們開始爭先恐後的發問——
「京子小姐,能夠解釋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嗎?」
「敦賀君的事件是否與你有關?!」
「請問京子小姐與敦賀君是什麼關系——」
酒精似乎成了此刻最上京子最好的掩護,她完全可以無視記者們如癡如狂的追問,只是踮著腳,歪著步子,提溜著手中的酒具,往房內挪騰著。
哪怕記者們看起來再怎麼熱情也不敢把她簇擁地太緊實,因為她手中的香檳……怎麼看都好像抓不緊。
每當有人要湊上前時,京子就會朝他們輕笑著晃動酒瓶。
三步兩步晃悠出來的液體讓手中動輒舉著上百萬円高級攝影設備的記者們惶恐。
和醉鬼計較是最不明智的行為。
果然,沒幾步的功夫,行至床前的京子就滑跌了一腳,香檳酒在空中劃出一個晶瑩四射的弧度,灑得敦賀蓮滿頭滿臉。
所有人都發出驚呼,趴伏在床沿的京子卻背著人群緊鎖了雙眉。
他還沒有醒。
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沒有醒!
他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目光掠過床頭的垃圾桶,一根針管清晰可辨。
她開始幹嘔。
抱著垃圾桶,幾乎要把頭也再栽進去般嘔吐著。
記者們嫌惡地拉開距離,主角尚未清醒,又突然闖入的酒醉少女讓他們不得不繼續留在房內對真相窮根究底……如果真的能從醉鬼口中挖掘出什麼的話。
終於,從垃圾桶裏擡起頭來的京子開始重新審視場上的每一個人。
她當然沒有醉,更沒時間化妝讓她看起來像是喝醉,可是臉紅對她來說,並不難。
只要想想蓮對她做過的事,她的臉足以在三秒內通紅燃燒。
她當然為了應景嘗試了。
雙頰瑰麗的粉色似乎昭示女孩喝了不少的酒,她眨了眨眼睛,蔥白的指頭抹過眼角,像是想把閃光燈帶來的不適擦拭掉,然後是楞楞地問——
「……你們是……來見證……敦賀前輩輸了的麼……」
輸了?記者們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橋段?
似乎不能適應喉頭的幹澀,京子吞了口唾沫,又甩了甩頭,攀著床沿想讓地上的自己坐起來,面對記者們一臉的疑問,低低的笑聲從京子胸腔震動開始,一直到溢出了口。
「——嘿嘿……他、他還說身為前輩……不會……不會醉呢……還幫我這個後輩擋酒……」說完用調侃的眼神掃過身側一動不動不省人事的敦賀蓮,用手無禮地拍了拍他的臉龐,卻得不到半點回應。「……你看……醉成這樣了,玩不下去了嘛——」
混蛋,快給我醒過來啊!
在場的記者們又一陣倒抽冷氣,哪有見過後輩這樣對待敦賀蓮?還是一向行為規矩禮貌的京子?這真是醉瘋了!
雖然未成年,京子並非從沒喝過酒,往常在松乃園每逢時節,偶爾也會跟不破的父母做些禮節上的小酌,但是都是點到即止,對於酒她說不上有多大的喜惡,可以保證的是,她絕對沒喝醉過。但沒喝醉過不代表不知道喝醉是什麼樣,在松乃園呆久了,見過的醉漢絕不少於居酒屋裏的歐吉桑,而且在旅館喝醉的人們通常無所顧忌,因為可以隨意喝醉了就倒地不起,讓旅館的人員為你善後,包括扶你回房。
喝醉的女性她也見過不少,大吐苦水型,狂野脫衣型,嘻哈傻笑型……如果那樣表現似乎更真切些,不過藝術源於生活又要高於生活,她可不想在鏡頭前丟盡了臉面——雖然某種程度上,現在的自己已經丟盡了臉面。
酒醉是她現在最好的偽裝,可以盡量拖延時間敷衍,又能讓人對挖掘真相抱以期待。
「為什麼要喝酒呢?」很快有記者註意到了關鍵。
為什麼要喝酒呢?這個問題好像能把她問倒一般,京子偏了偏頭。
一個醉鬼能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喝酒嗎?應該知道吧,但是馬上地回答又顯得自己過於清醒,所以她的思考時間更好地適應了一個醉鬼的反應弧。
她伸出手,指了指發問的記者,輕盈地點了幾下:「……你……你問……」
「為什麼喝酒?」記者忙不疊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覆了一遍。
京子好像這才恍然大悟,搗蒜一樣點著頭:「哦哦,對——為什麼喝酒呢……因為……」一定要能跟蓮有關的,不然他醉得不省人事的設定就站不住腳了!——沒錯,就是這個——
「因為慶祝敦賀前輩病愈歸來嘛……」仿佛是記者問了個路人皆知的問題,京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欸,敦賀君大病初愈就讓他喝那麼多酒嗎?」
京子咬著嘟起的下唇,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哪有那麼多,一點……一點小酒沒關系的!」
這也叫一點小酒嗎?
很好,至少你們都默認現在敦賀蓮無法清醒的原因是因為酒醉不醒。
京子的心底悄然松開了一絲繃緊的弦。
但是這根弦很快又被拉直,因為有人繼續問道:「那剛才那些出去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該死。
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讓她一個十七歲的純潔少女如何解釋這種問題!
「還有為什麼京子小姐你一個人來到這裏?」
……
……
怎麼辦,伊藤先生,你怎麼還不來啊!
「敦賀君醉得那麼嚴重,應該不會有事吧,別是酒精中毒什麼的——」很快有記者不懷好意地屈身上前。
他們想要確認敦賀蓮的狀態。
我就知道。
京子眼底閃過一道精光,卻依然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歪頭打量著湊過來的記者。
就在記者趨近敦賀蓮不到十多公分的時候,京子猛地向他舉起酒杯,「——幹杯!」
差點潑得人一臉。
那記者匆忙後退,搖了搖頭:「都是酒味——」
當然,一開始就被潑了一身香檳的敦賀蓮,哪怕沒喝過酒,也都是一身酒味了吧。
可是不能離得太近,京子知道自己必須掌握一個很得當的度,不然記者就可能聞出敦賀蓮身上並沒有酒精入口後發酵的味道。
那才是真正醉鬼的味道。
「不可以喔!」慢慢地向記者們傾身,京子原本迷茫的眸子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魅惑的笑意,披肩隨著她屈體的動作完全掉落在床單上,而她渾然不覺地用手向床尾的記者們挪動了幾寸身子,她像是陰影中匍匐的獵豹,充滿張力的**被房間內的床頭燈勾勒出優雅的線條,眸中的琥珀隨時鎖定著獵物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會伸出利爪猛撲而去。
一只手指頭悠悠抵在了唇間,連眸底都流過輕柔的媚意。
那一瞬,所有人都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這個人,天生就為鏡頭而存在。
一張,一合。
「在他們來之前,不可以……幫敦賀前輩耍賴哦。」
全場寂靜。
見過了大風大浪的記者們,怎麼會想到,自己竟然被這麼一個默默無名的十七歲少女給虜獲了神智?
還是一個,長相本不怎麼出眾的少女?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那一瞬間心臟就像是被人攫取了一般,急促得跳個不停?
也許就是因為從沒想到從一個稚嫩的少女身上,也能爆發出如此極具誘惑力的嫵媚吧。
此刻的她,如護犢的豹,守在敦賀蓮身前寸步不離。
不過,她說的他們是誰?
「那個……他們是……」
又拋出了個引子,可是快到極限了。
而且,如果真的要讓敦賀蓮嗑藥嫖宿的事件坐實,er肯定會叫來警方。
還有多少時間?
伊藤凖人,你如果還不來,這場戲我就自己做了!
沒有更多的時間再等了,雖然從你的口中說出真相再由我配合會更真實,但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伊藤先生說……」京子擡頭回想了片刻,然後笑瞇瞇地道:「要讓從沒出過緋聞的敦賀前輩出糗……」
伊藤先生對不起!就讓我賣了你吧!反正出賣你的結果絕對比出賣蓮要來得好!
「所以……他找了好多漂亮姐姐……」
欸——此時此刻,所有在場的記者心裏都是一樣的想法——
這個伊藤先生是誰?好大的膽子!
有句古話,說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所有人馬上要循著話題繼續發問的時候,門外一下子湧進了一波人。
為首的男子意外地時尚俊朗,當然緊接其後的人也毫不例外都是俊男美女。
等一下,後面的不是……azrae1 的主唱四楓院剎夜?旁邊的是……近來大熱的新人琴南奏江?還有再後面……這是敦賀蓮的經紀人社倖一沒錯吧?
可是,第一個沖進來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啊?
模特兒的身高,模特兒的身材,模特兒的面孔,模特兒的打扮。
是新出現的藝人嗎?
「京子!」伊藤凖人率領的一席人沖進房間後,第一時間看到房裏的情況就被震懾當場。
這……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回事?」
伊藤凖人的驚訝並不是因為滿屋的記者,而是床上和記者們對峙的京子,但從記者們的角度看來都一樣。
他臉上的不自然讓京子驀地騰起身,繼而指著他大叫道:「伊藤先生你輸了——我先到呢!」
伊藤凖人蹙了蹙眉,不顧面前閃光燈的肆虐,徑直走了過去。
隨後他看見京子不甚自然地對他舉起了香檳酒瓶和高腳杯。
她俏皮地一笑,然後醉意盎然地搖了搖不穩的嬌軀和脖頸,像斷了線的娃娃一樣倒在伊藤胸前。這樣即使再不濟的腦袋瓜子,也能察覺面前的人「醉了」。
這樣的「對戲」難得的不是得不到搭檔的配合,是連劇本都沒有。
沒有劇本的話,只能靠引導吧——
像當初蓮所做的一樣。
反應過來的伊藤凖人順勢接住她軟癱的身子,無奈地搖搖頭:「我們還在到處找你,你就自己先來了……」
迎著記者們越來越興奮的目光,伊藤凖人轉過頭,好看的面龐此刻是徹徹底底暴露在鏡頭前:「不好意思……玩過火了,但是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記者們當然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這個時候,誰管他那麼多——
「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你和敦賀蓮是什麼關系?」
「能向我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嗎?」
繼而連三的問題像是連珠炮一樣打在伊藤凖人臉上。
出門前他依照京子的要求帶了點酒,此時此刻酒已經在進門前讓大家入口三分,但是京子並沒有要他喝醉——
那是自然,如果都醉了誰來解釋!何況她也沒領教過伊藤凖人的演技啊!
休閑的小西裝領帶半解,耷拉在胸前,伊藤凖人扶正了京子,剛準備說什麼的時候,京子先把話頭接了過去,她晃悠著小指頭,對著伊藤凖人比劃了下:「……這就是,伊藤先生喔!他是敦賀前輩的好朋友,還有——他們也是呢——」
琴南奏江走上前把京子拉到自己身邊,半跪下.身和床沿上的京子咬著耳朵:「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與此同時社倖一也趕忙上前來,掏出隨身攜帶的紙巾為敦賀蓮擦去臉上的酒精。
京子一把推開了奏江,嘻嘻笑著:「你們好可惡……知道我不會喝酒還欺負我……」一邊搖搖晃晃,一邊又再次捉住了伊藤凖人的衣襟,對著他抽了抽氣,伸出指頭惡意地戳著伊藤凖人半敞的胸口:「最、最可惡的就是你了——敦賀前輩喝醉了你們還不放過她,要給他拍什麼緋聞照……嗝——」一個酒嗝噴在伊藤凖人的身前,逗得他無比尷尬。
他分明看到京子眼底的不懷好意。
臭丫頭,拿我當擋箭牌麼。
唉唉。
伊藤凖人幹脆破罐子破摔地攤開手,「罷了罷了,你們都散了吧,真不知道到底是誰比我還過火,居然把記者都叫來了。」
記者們怎麼甘心在此時退卻,根本沒可能啊!
「本來只是想捉弄下平時一本正經不傳緋聞的男人,哪裏知道他醉得這麼厲害,就算叫了多少女人來也沒有用啊——」
「你是說敦賀君醉倒在這裏,之前房裏離開的小姐都是你的安排嗎?」
「我才沒這麼說噢。」伊藤凖人揚了揚下巴,一臉氣傲地瞥了眼求知欲旺盛的記者們:「而且跟你們什麼關系,你們到底怎麼會來這裏的啊!明明這是我們的私人聚會!」
「就是你呀~明明就是伊藤先生的錯——」京子仍然像是分不清場合一樣地「不小心」道出真相——「說要送敦賀前輩回家……結果卻讓我們來這裏看熱鬧,伊藤先生就是——唔……唔!」她還在喋喋不休的嘴果斷被伊藤凖人捂上了。
餵餵,最上京子,你夠了!幫你們背黑鍋還要把我名聲徹底做壞,這筆賬我肯定會跟你和敦賀蓮討回來的!
社倖一確認過敦賀蓮的狀況後,終於擺出專業經紀人應有的姿態,走到所有人跟前:「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工作上的一個失誤,可能敦賀君也是一時高興沒有忌口,沒想到發生了這種意外。不管各位是怎麼得到消息來到這裏的,現在該知道的也知道了,請各位回去吧——」
雖然似乎得到了真相的概貌,可是仍有記者不死心地問:「我們接到的消息是敦賀蓮嗑藥嫖宿,剛才這個房間——」
「女人嘛,我叫來的。」伊藤凖人仿佛討厭這種一而再再而三追問的調調,一副老耳生繭的模樣,伸出小指頭掏了掏耳道。「我還真希望你們能拍到一兩張他玩女人的樣子,可惜之前灌他太多酒了,真掃興!至於嗑藥什麼的……你覺得醉成這樣的人還能嗑藥?磕完藥再喝酒還能玩女人?用點智商啊你們。」
「——你們——你們之前在哪裏喝酒的呢?」
「在es的酒吧包間。」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四楓院剎夜走上前來:「因為京子小姐參加的節目舉辦方今晚也在es有活動,我們幾個好友許久不見就相約小酌一下,順便把京子小姐也拉來了。我想……我在自家酒吧裏和朋友的聚會,不需要找你們來批準吧?」
咦?自家酒吧……?
仍然裝醉的京子聞言豎起了耳朵。
原來es是四楓院家的產業嗎?難怪之前……
雖然事實大部分都搞清楚了,但是記者們仍然不肯放過他們。
他們當然能不顧記者的圍剿帶著敦賀蓮沖出重圍,只是這樣在希爾頓引發的風波可能就會引來更多的見證人,這是他們誰也不想見到的。
就在京子覺得問題棘手的時候……
「——你們真是——太過火了!」
身後五六人的排場,一身英國皇家騎士裝扮的寶田羅利映入眾人眼簾。
——社——長——大——人!!
我愛你啊——
京子忍不住內牛滿面,要不是有酒醉的身份在身還有戲要演,她早就忍不住撲過去舔社長的鞋尖兒。
一開始就跟社長發了求援訊息,結果社長大人卻最後才出現,果然大人物都是要壓軸的麼!
屬於lme社長的強大的氣場震得這個房間的人一聲不吭。
開玩笑,惹毛了lme社長,以後媒體工作還怎麼配合。
哪知道寶田羅利面色凝重地走到他們面前,伸手對著醉意醺醺的京子就是一個清脆的巴掌。
京子捂著臉楞住了。
「作為我旗下的孩子,今晚你的表現太讓我失望。」寶田羅利犀利的目光不疑有他,沈重的壓在京子的肩頭。
雖然知道是演戲,可是被自家社長打了一巴掌又說出這樣的話,哪怕堅強如最上京子,也忍不住委屈起來。
鼻尖泛酸,她竭力想忍住,淚花還是從眼角裏逃出了一兩滴。
這眼淚是真的。
難受。
似乎是被這一巴掌拍得清醒了些,京子單薄的肩膀開始瑟瑟顫抖。
「未成年喝酒,還跑到這裏來起哄,不是醉了就可以當做借口!」
沒人見過lme社長發怒,印象中的他似乎總是身著各種奇裝異服,用著各種或搞怪或優雅的神情應對一切。
他噴薄而出的怒意就仿佛富士山的迸發,難得一見卻能震驚世界。
「把蓮給我帶走。」社長頭也不回地道。
身後的仆人很快幹脆利落地「打包好」敦賀蓮,揚長而去。
有此等氣吞山河的「龐然大物」坐鎮,現場的記者們連手中的相機都不敢動彈一下。
寶田羅利依然自我地冷冷發言,「我不會阻止你們不許報道今晚這裏的事,畢竟這也是各位的工作。但是,請你們看在lme,看在我的面子上,給我手下藝人們今晚的荒唐留點後路。」
他當然知道,難堵泱泱眾口,越阻止只會讓事情越發不可收拾,既然都演了這麼大一場戲,當然要配合地把尾巴收完。
寶田羅利大義凜然地瞪了瞪床邊的伊藤凖人:「還有你……借機捉弄我手底下的藝人,我可沒有欠日曜廣告半點錢。」
你欠了!去年一季度的宣傳費啊還沒打到賬上——伊藤凖人在心裏瞇眼,別想趁機賴掉啊老家夥!
就這樣,這一場鬧劇,在最終boss踏入戰場大殺四方之後,默默地收場了。
幾分鐘後,到場的警衛廳的人面對的是空蕩蕩的房間。
徒留電腦屏幕前的男人看著狼藉的戰場,那張帶著疤痕的臉上,不知喜怒。
最終boss現在苦著一張臉。
他蹲在少女的身前,滿臉歉意地仿佛要把自己那張老臉擠出眼淚的鹽花來。
嘖,誰說他老臉的!他還年輕著!
「京子啊,我下手是重了些,你也別哭到現在啊——」
「嗚嗚嗚……」
「餵,你會按時間把宣傳費打過來的吧——」
「閉嘴,伊藤。」寶田羅利推開湊過來的臉。
京子最後抽咽了了幾聲,終於安靜下來。
「抱、抱歉——被自己尊敬的長輩這樣指責,一時間難以接受就入戲了……」
啊?只是這樣?不是因為被打才哭到現在的嗎?
「社長大人!」京子紅紅的眼眶裏,目光堅定地說:「以後我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未成年喝酒失態什麼的——」
重點不是這個吧!
「我說宣傳費——」
「伊藤凖人!」
在一旁觀戰的社倖一、琴南奏江和四楓院剎夜都不由得一致搖了搖頭。
簾子被拉開的聲音。
一群人都像是被按動了同一個開關,立刻往同一個方向看去。
走出來的是一個年約三十二三的年輕大夫,出來的那一刻還拿著手中的病例又審視了一遍。
「怎麼樣,佐田君。」
「還好,只是一針劑量的海洛因,我做了徹底的檢查和消毒,並且進行了藥物調和治療,初次註射毒品的不適會讓他昏眩嗜睡,加上之前興許中過的乙醚才導致他到現在都沒醒——」
京子騰地站起來:「他真的給他註射了毒品?!」問題出口之後她就後悔了……有什麼好懷疑的呢,如果打算誣陷敦賀蓮,當然證據是越足越好。
她的反應讓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沈思。
許久,寶田羅利緩緩站起身。「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京子看這社長,又環視了周遭的大家,還是搖了搖頭:「等敦賀先生醒了以後,由他決定是否告訴你們比較好,畢竟,這是他的秘密。」
暴露了蓮的秘密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沒有他們,能否讓蓮脫身絕對是一個未知數,可是詳細告訴他們真相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希望自己作為不尊重敦賀蓮的泄密人。
「聽說警方在我們離開之後就到了。」伊藤凖人打開手機簡訊,覆述了裏面的內容。
「——我、我拿走了。」
「什麼?」
京子翻開包,掏出被紙巾包裹的針筒,在偽裝自己幹嘔的時候,她就偷偷把它藏了起來。
「總而言之,今天他們知道的只是敦賀先生因為參加私人聚會被灌醉,被強加緋聞,目前發生的一切,與敦賀先生本身的意願一點關系也沒有。哪怕警方去翻查,應該也找不出什麼。」
也許還會有一些旁門左道的小消息,但是在敦賀蓮良好形象的大前提下,她相信敦賀蓮的fans一定會選擇更有利於自己偶像的那個真相。
「可是京子……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也許蓮可以高枕無憂,可是你……」
酒醉失態,顛覆了平日的形象,和敦賀蓮牽扯不清,還從舉辦方的活動裏擅自脫逃。
「我可以去看他了嗎?」京子並沒有回應社長的擔憂,只是淡淡地問。
事到如今,她和蓮的關系,其實社長早就知道了吧。
「你應該回到選手中去。」伊藤凖人嘆了口氣。
「就一個晚上,拜托。」
「如果er真的是你口中比賽主辦方的一員,恐怕你現在連回去的資格也沒有了。」
京子上前的腳步一滯。
對……伊藤先生沒說錯……她打亂了er的計劃,而且又從比賽的集體活動中抽身,er大可以借題發揮,甚至把她從比賽中除名!
她——她竟然沒有考慮過這點!
「開玩笑,jbs是千葉家的,一個外人憑什麼做這種決定。」
門外,踏入一個孩童的身影。
——千葉貴雅。
第90章 ☆ ACT 82 玉米
有火光從面前的黑暗裏爬升起來。
像是註入了生命的惡魔,以一股勢不可擋的狠戾氣勢瞬時瘋長,烈焰猙獰地扭曲著身子,邪惡的氣息相互糾纏嬉戲,空氣裏飄過焦灼的味道,而靈魂卻被包圍在炙炎中間,不能動彈分毫。
有很多的聲音在耳畔環繞,似哭似笑。
king size的大床旁,忙碌著一個少女的身影。
女孩用冷毛巾擦拭過床上男人額際的汗,一手抽出他腋下的體溫計,隨即蹙眉。
沒有發燒。
沒有發燒是好事,可是他卻沒有醒過來,而且不斷在流汗。
她並不是不希望他一覺到天亮,但是經歷了這一切,她好想能看到他能睜開眼睛,對著她說一句,已經沒事了。
佐田醫師明明說都處理好了,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好?
暖黃色的床燈照亮他高挺的鼻梁,鼻翼下緊抿的薄唇不知是否京子的錯覺,輕微地瑟動。
「——蓮?」沒有放過他一舉一動的京子急忙俯身上前,側耳在太唇畔,想聽清他在說什麼。然而入耳的是奇怪的音節,又因為實在太輕忽,她分辨不了。
她的短發從他的鼻尖掃過,京子並沒有註意身前的他羽扇一般的長睫抖了抖。
下一秒——好像和之前安靜的氛圍處在不同的時空,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自己突然被人翻了過來壓在身下,頭頂上,他流海的陰影遮蔽了了雙眼,如奪魂的鬼魅,死死地鎖著她的心魄。
「even though i so1d my sou1 to the devi1...」那一瞬,京子分明能從他渾濁的眼底看到噬血的情緒,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奔襲而來,讓她渾身上下由裏至外都在叫囂著「危險」的警告,可是他卻渾然不覺她眼中的恐懼,只是仿佛抽空了的靈魂在無意識地漠然道——「i wi11 make you pay in b1ood.」
「蓮——?!」她瞪大的雙眼不敢輕舉妄動,手腕被他固定在身側,禁錮得生疼。
他的力道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意識到她是誰。
他就像是一頭隨時會暴走的野獸,鋒牙利齒隨時會撕開她的喉嚨,拉扯她的筋骨,她見過敦賀蓮黑化的時候……但絕不是這樣。
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
眼前的他,目光都失去了焦距,可是散發著駭人的黑暗氣息,會這麼明晰的察覺到這種無形的波動,大概是因為自己身上與他相同波長的東西,也跟著踴躍起來……
她再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可是他巋然不動。
反倒是一身的冰霜冷意加重了幾分,京子幾乎覺得自己的手腕要碎了。
她咬了咬牙,擠出齒縫:「笨、笨蛋——我是京子!」
半晌,就在她以為自己的雙手要廢在這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的時候,手腕上的力道竟減弱了幾分。
「chi è tu?」那雙波光不起的空洞眼睛裏,陡然閃過一絲松動。
可是……這算什麼回事,機器人程序出錯蹦亂碼嗎?如果說剛才說的還是英語,現在這又是要鬧哪樣?京子發現自己根本不能跟上身前生物的思考節奏,趁熱打鐵地追上去叫了蓮幾聲,仍舊如石沈大海,激不起半點波浪。
京子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忽略手腕上的痛感,努力思考。
藥物引發的思維混亂嗎?
有些進退兩難……這個情況的敦賀蓮她從未見過,強烈的反抗不知道會引來什麼後果,可如果放棄反抗,鬼知道他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多久?
第一句是英語……第二句不是日文……那就應該是——意大利語?
結合他的經歷,京子對這個認定更加信服了。
現在的不是敦賀蓮……是過去的保津久遠。
所以,暴戾的氣息,駭人的恨意,都順理成章了。
敦賀蓮是誰,他根本不認識。
她註視著他似乎在自我掙紮的眼底,慢慢伸出了手。
……就算是保津久遠的過去,也不是只有黑暗存在的……對嗎?
纖細的指尖觸及他的眉角,她小聲地喚著——
「.」
像是閃電擊中了身體,她清楚感覺到身上的人僵直了下。
有一股悄然的欣喜從胸口蔓延開來,她捧著他的臉,不斷的叫道:「,,...」
許久許久,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終於回應到她:「……恭子?」
這回輪到她體驗被閃電擊中的感覺了。
雖然和「京子」是一樣的發音……但是帶著京都腔又混合著外國人奇怪的平卷舌發聲音調的叫法……這一輩子,她只聽過那一個人叫過。
只有那麼一個人。
驀然間,她的回憶裏呼應著光陰留下的印記,那一格格美好的畫面,像是播放的電影,開始在腦海裏閃現。
這麼多年……時光如白駒過隙,她以為記憶中的那個妖精,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撿到那張照片開始,她對他一直存著個迷,可她卻沒有主動提過,哪怕是在他對她坦白過去後。
既然他憎惡從前的自己,又為什麼要再揭開他的瘡疤呢?如果他真的釋懷了,總有一天她也會知道的。
但她並沒有想過,他們是在這種情況下重逢。
,只是輕輕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就像是浸漬了蜜的甘甜,唇齒留香。
現在的他,沒有藍眸,沒有金發,但是卻已經和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
手腕的束縛已經消失,可他們還是保持著一樣的姿勢僵持。
然後頂上的身影像是忽然脫力了一樣,重重壓了下來。
「……蓮?」她重新換回平日的稱呼,只是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對不起。」他低低地道,像做錯事的孩子。
京子笑了笑,不由收緊環抱他的手臂,像是安撫小動物一樣,輕輕撫摸他的背脊:「又不是你的錯。」順著毛捋總是對的。
沒等她安撫完,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人緊緊抱得透不過氣來。
「不是說,要離你遠一點麼?」她取笑他。
「我收回。」
「為什麼?」
「我受夠了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受夠了隨時可能聽到你遭遇危險。」
「敦賀先生,我們才分開了不到幾個小時呢。」
「你發了簡訊……和我求救。」他支起身,細細打量著京子,還好……她看起來安然無恙。
京子嘆了口氣:「別看了,遇險的是你,不是我。」
蓮撫了撫作疼的額際:「我有印象。」
「多少?」
「沒多少,進了房間後就發現自己中了陷阱,可是那時候已經開始脫力。」
「如果今天……他不止是這樣怎麼辦……」想象到敦賀遇到的場景,以及可能面對的場景,京子就覺得自己的心一驚一跳:「如果今天,他用更激進的方式,甚至要你的命——」
「不會。」敦賀蓮坐了起來:「他只想看到我一點點受折磨,比起死亡,看我備受痛苦煎熬才是他的樂趣。」他頓了頓,隨後驀地看她:「我怎麼回來的?」
「在一群記者的目送下……」京子滿意地看著他臉上浮現出的情緒,繼而微笑:「被當做醉酒,讓社長的人擡回來的。」
蓮的面色一沈:「你捉弄我?」
京子不可抑制嘴角泄露的笑意,「這是報覆。」
敦賀蓮默默地趨近她:「報覆?」他挑眉。
一根指頭狠狠戳在他胸口:「你以為呢?——這是對於你讓非‘最上京子’以外的人碰你身體的報覆。」
他順勢低頭看去,果然,赤倮的胸前有一個不甚鮮明的口紅印。
這讓他越發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之前看到這個口紅印的時候,她就感到明顯的不快,所以這個口紅印,她特地留到現在沒有為他擦去。
京子被甫先趨近的他逼退到了床頭,倚靠著軟軟的灰色床頭墊,審度著面前的人一臉不解的樣子。於是,少女的細眉微微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浮上一層慵懶的媚意,她輕咬著下唇,指尖勾起還在註意那個口紅印的他,琥珀色的眼睛半瞇:「明明都是我的人了,以後不許隨便讓別的女人碰你。」
她說的可是不許,口吻專橫又霸道。
「你又開始演戲了?」蓮的第一反應和常人都不同。
京子的眼睛瞥了一眼床頭邊上剛才用來打發時間的《如何做一個誘人的女性》,今天伊藤先生突然把書塞給她,並且告訴她她演這樣的角色很有天賦。雖然並不是很明白,但是既然跟演戲有關,她當然不遺余力的嘗試——看來自己演技不過關,蓮竟然立時發現了。
「才沒有。」她悻悻地瞪了他一眼。「總之不許再這麼做了!」想到他陷入危險什麼的,實在讓人太擔心自責——她指的是蓮莽撞赴約的事。
「好。」他微微湊上前一吻,隨後勾起嘴角:「敦賀夫人。」
她紅了臉頰:「誰是你夫人……」低聲的囁嚅更顯得軟弱可欺。
「你說我是你的人了,同理——」他的雙手捧住京子單薄的肩頭,順勢把她帶回自己懷裏:「你也是我的人。」
「才不是。」京子絲毫沒註意到自己在二次元被稱作「傲嬌」的行為,只是倔強地否認。
「怎麼不是?」他淡淡的聲音如水一樣蕩漾開來,不疾不徐,安穩得讓她心悸。
而後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旁搔得她心癢癢:「心是我的,連身都是我的了,怎麼不是?」
嘩——火燒赤壁,烈焰連營。
京子反射性地把他往後一推,可蓮似乎早有準備,這看似意外的推搡,他卻不動如鐘。
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蓮主動地拉開距離,卻依然把她困在他的禁制裏。
「你剛剛叫我什麼?」
你剛剛叫我什麼?
這沒頭沒腦冒出來的話讓京子有片刻的怔忡。
但是很快她就意識過來敦賀蓮的所指。
談到這件事,她頓時覺得自己很有立場和高度,於是正了正神色,和面前的人平穩相視:「那你呢,你叫我什麼?」
「京子呀。」
京子急了:「 才不是,剛才你明明不是這麼叫的!」這種感覺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而覆得的寶物,結果寶物又得而覆失,怎麼不讓人著急。
他淡淡一笑:「恭子。」
沒錯……就是這個音調。
原本急躁的心情被瞬間平覆,京子從沒想到現在的自己也能有一天為了這個曾經的名字而歡欣不已,也許這個名字本身不是罪……真正要看的,是叫出這個名字的人吧?
把她的喜悅分毫不差地收進眼中,蓮的唇角不由爬上一絲苦笑:「什麼時候發現的?」他以為這女孩可能會忽略一輩子。
「真正意識到,應該是你告訴我你是混血的那一天吧。」頓了頓,京子反問:「如果我不發現,你真的打算永遠不告訴我?」
敦賀蓮莞爾:「永遠……好長呢。」
京子的臉再次不爭氣地敗在他的逗弄下:「——不要轉移話題!」
「我不想讓你知道。」
京子楞了。
為什麼?她沒有脫口而出,只是靜止地望著他,想從他那張被人稱作完美的臉上看出端倪。
「如果當初我說我是,你對我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那當然啊!你是……」你是我所有黑暗過往的唯一光明——這樣文藝又肉麻的句子,她當然說不出口。但真的是不一樣的……如果知道蓮就是他,也許,他們不會一直拖到現在吧?把他當做敵人,把他當做前輩,把他當做私闖自己世界的外來客……把他當做戀人。
雖然她沒有明說,可蓮卻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他聳了聳肩,嘆:「所以我不想讓你知道。」
問題是敦賀蓮——就算你不告訴我你是,從一開始我對你也跟別人不一樣啊!
「這算什麼理由。」京子不滿。
蓮試著站起身,藥物的不適讓他還不能很從容,但看起來已無大礙,試著走了兩步,他轉過身來,對上女孩不滿地還在等待答案的眼睛:「是我的過去,也是你的過去……我們都不想回到過去——我想用‘敦賀蓮’的身份讓你屬於我。」
「就算我用的身份得到你又怎麼樣,我早就不是他,你也只是貪戀記憶裏美好的印象,不是愛情。」
「而我想愛你……也想讓你用同樣的心情回應我。」
而我想愛你。
而我……想愛你。
京子不由捂住了唇。
這就是所謂的……大人式的告白麼。
竟然讓胸口的情愫不受控制地萌芽勃發。
曾幾何時,她竟然擄獲了這樣一位大神的芳心?讓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地把自己誘哄進他謀劃好的陷阱裏?
「好狡猾……」紅潤的臉蛋低垂了下來,她甚至不敢再看他漂亮的眸子,只是低喃重覆著:「你好狡猾……」
「為何?」
「你知道所有的事,卻一直把我蒙在鼓裏,一開始就不公平……」
「也不是所有的。」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回了她的身邊,就這麼慢慢湊近她,大手順勢鉆進了她的衣擺,順著光滑的皮膚一路撫摸上去。
她美好的模樣讓他情不自禁。
「比如?」尚未回神過來的她這才倏地一顫。
「比如我就不知道結果。」
她敏感地輕呼著,出口的聲音微微有些喘,她才不信,以敦賀蓮的自信和公認的魅力,他對她的最後的淪陷還會存有疑慮——誰能在他傾盡全力的攻勢裏抵擋下來?
嬌喘聲被自己的手心掩蓋,她推了推埋在她胸前的人,衣襟的扣子早就被解開了幾顆,難怪傳來微涼的瑟意:「你、你不想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努力轉移話題。
「那種事,明天問社長就好了。」
「可是……」可是她還想跟他聊聊自己今天的「英美救熊」誒!
「我們相處的時間比較重要。」
「呃……」
「明天你還要回比賽對嗎?」
「對啊!我明天要回賽場啊!所以我們……啊……蓮!」
「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
……抓緊時間,京子頓感臉上三條黑線落下。
她果然不知道,開葷的男人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還有……京子……」
「嗯……輕、輕點。」
「其實我一直都不叫。」
她已經暈乎乎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
好半響,稍微回過神來的自己才訥訥地發出一個疑惑的尾音。
「你有沒有想過,哪有人的英文名字會叫作‘玉米’?」
噗。京子忍不住笑起來,這一點她還真的從來沒考慮過。
蓮一手支在她的身側,調侃地說:「小時候你發音就沒準過,沒想到就這麼一直叫到現在。」
「那叫什麼……」她像是乖巧的好學生,認真嚴肅地等待著老師來指證她的錯誤。
「クンヒズリ。」他淡淡的念著,好像有一陣風拂過她的心口:「久遠•希斯利。」
「クン ……」
保津久遠,久遠•希斯利,敦賀蓮。
「——發音還是像。」京子作結。
「你才像玉米。」
「其實我挺喜歡吃玉米的。」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像玉米。」
欸?觀念轉變得真快啊。
真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不過敦賀蓮,我是喜歡吃玉米,不是喜歡被玉米吃啊——
第91章 ☆ ACT 83 亂局
男人坐在沙發上,著黑色西裝褲的修長雙腿交疊著,一手似乎很悠閑地正把玩著手機。
門啪地打開,伴隨著哢噠哢噠的聲響,一個中世紀城堡的鐵傀儡竟然走了進來。
沙發上的男子回頭瞇了一眼,抽搐了片刻的嘴角,然後又見怪不怪地轉回去。
「社長大人,這副裝扮去洗手間的時候方便嗎?」他繼續目不斜視地盯著手上的手機,同時嘴上也無情地發出最「體貼」的慰問。
已經行至身側的鐵傀儡甩都不甩他,但登時解下了頭盔丟給身後亦步亦趨的仆從,隨後社長室內的專用洗手間的門被大力摔上,裏面傳來一陣乒呤乓啷的聲音。
「你真不給他面子。」
頭頂上傳來的調笑聲讓沙發上的男子擡眸瞥了瞥,而後依舊面色不改:「lme社長從來犯不著別人給他面子——你來做什麼?」
伊藤凖人大大咧咧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挑眉打量著他:「敦賀蓮也有喜歡玩手機的時候?」
「在看昨天的新聞。」
「原來早上社先生沒給你準備好奉上全套資料麼。」
提及這個,敦賀蓮的面色霎時就變得很陰暗。
當今天早晨,社敲開他公寓的大門時,那一臉憤怒指責和欲罷不能的詭笑混合成的表情就讓社倖一的臉孔顯得極度扭曲。
於是他就和社面對面僵持了三分鐘,直到他一臉不耐打算把門關上的那一刻,社先生才能從已經扭曲到變形的嘴角裏擠出一句「早上好」。
直到現在他都覺得社倖一敲門前應該先把自己的面孔打上馬賽克,因為以敦賀蓮本人的觀點,那三分鐘所目睹的人類形貌已經在他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嘖,無良經紀人。
沒錯,被人下藥在酒店裏半身赤倮還被記者圍堵拍照確實讓他這種平時光輝正面的形象受到了沖擊,但是自己的經紀人至少應該站在自己這一邊,而不該抑制不住頭腦裏的奇妙聯想。
所以也罷,比起繼續面對那張非人類的臉,他還是寧願自己去探索昨日事件的究竟。
這麼一想,敦賀蓮又掃了眼對面:「我問,你來做什麼?」
「來接受某人以身相許。」伊藤凖人毫不要臉地笑道。
但是他當然沒想到對面的人比他還不要臉,聽到他的「討債宣言」後,敦賀蓮只是不鹹不淡地揚了揚眉毛,而後把有力的雙臂一圈,環在胸前,審犯人似的質問:「哦?真不知道把我灌醉,設計塞女人給我下套,而後還把一群同為藝能界的好友叫到酒店房間一同看熱鬧的伊藤凖人先生,想要誰報答你的恩情?」言末,附送斯文親切的微笑。
伊藤凖人猛地黑了臉。
這個男人顛倒是非黑白外加不認賬的能力他真的低估了。
早知道任他死啊!管他幹嘛!伊藤凖人憤憤不已。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的牙縫裏逼出一句。
蓮仍然是那副波瀾不起的溫和調子:「早知道任我死,管我幹嘛——這樣?」
伊藤凖人石化。
「我怎麼知道?——你臉上寫著,幸好你不是演員。」蓮甚至看都沒看他,目光的焦點集中在手機屏幕上,最後皺起眉頭,驀地關閉了手機屏幕顯示。
擡眼的時分,對過的伊藤凖人還是石化狀態。
「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我只是不懂,你這種人,怎麼會中別人的圈套。」
「是人類都有弱點。」
「你是人類?」
「從各種定義上。」
「請詳細闡述一下‘各種定義’的定義——我的意思是‘是屬於地球規則內的定義’嗎?」
敦賀蓮禁不住扶額:「如果你想進入諧星部,我會聯系椹先生。」
擡頭略思考了下,伊藤凖人隨後很肯定的頷首:「想來不錯,跟京子的距離可以更進一步。」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雖然這個女孩現在接了許多的常規通告,可目前還是掛靠在lme諧星部旗下?
寶田羅利面色不善地從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敦賀蓮氣定神閑地落座在他的寶貝天鵝絨沙發上,動作優雅地飲著仆人遞上的咖啡,而他寶貝的進口茶幾以及相對的沙發座卻在原位置的兩米開外,外帶茶幾旁還有一個抱著兩腿膝蓋直跳腳的男人。
他的眉毛耷拉下來。
「你果然退化成小孩了麼,蓮?」指揮著仆人把沙發和茶幾擺放回原位,寶田羅利才招呼伊藤凖人一同坐回去。
面前的這個無論從外貌還是心理都能讓人感到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沈穩的人,在日本法律上,不過剛成年不久。
這麼想的時候,就覺得很不搭。
敦賀蓮,誰會把他當做一個二十一歲的大男孩?
所以他也一直很放心,從意大利把蓮帶回日本之後,他就一直任蓮自我約束自我發展。
直到昨天,是第一次出差錯。
對面的敦賀蓮,還是維持著一貫的溫和姿態,只是清俊無儔的臉上,掛著略顯寡淡的微笑——像是媒體所評價的那樣,完美的面容,完美的性格,完美的舉止——這種人本不該存在。所以一旦發現了這個軀殼果然只是優雅皮囊下的凡人,任是如何素質高尚的媒體,也不會放過添油加醋引發爆點的機會。
蓮一直隱藏得很好,好到連身為藝能界老一輩的自己,都難以置信有一個人可以在藝能界這種地方做到如此得出淤泥而不染。
究竟是什麼打破了他的規則,從昨晚的線索看來,寶田羅利覺得答案不言而喻。
是個人,終究逃不過這一關。
「是要我一句句逼問,還是你主動說明白?」社長大人在半晌的思考後,總算發話了。
悠悠一口氣輕吐,敦賀蓮平視著面前自己最尊重的長輩,那個幾乎取代了自己父親地位的長輩,他本來就沒打算隱瞞,只是……睨了一眼寶田左側那個興味盎然的伊藤凖人,看社長的意思,他也非得是一個聽眾不可了。
因為寶田和伊藤多少是了解了一些自己過往的人,要解釋起來並沒有現象中的難,言簡意賅地敘述清楚前因後果……
「所以昨晚,er設了圈套,引我入局。」他刻意隱去了圈套的具體內容,只是不想讓他們知道這一切源於京子。
「什麼樣的圈套,你會相信?」伊藤凖人顯然還是對於「敦賀蓮能中圈套」的事實抱有質疑,不可罷休地追問。
寶田羅利點燃了一根雪茄,順口打斷了伊藤的話:「這不重要,問題是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既然已經吃過一次虧,我不會讓自己再受第二次。」
他望著寶田眼中的擔憂,目光灼灼,哪怕寶田再三在心裏思考過他的本質還是個大孩子,可面前的敦賀蓮,堅定眼神中如炙芒的輝耀,無法讓人不信服——尤其是此刻,潛藏在他儒雅皮囊下透出漠然的殺伐決斷,讓人更能深切感受到,敦賀蓮,平靜地怒了。
帶著雲淡風輕的微笑,怒了。
這種憤怒不容分說,不容插手。
「然後?我不認為你是被動等待別人進攻的人。」
「我失蹤的那一周,去了紐約。」
「噢?」
「確認了當年紐約的那一場大火,已經在同年徹底結案,也就是說,er不會拿縱火的罪名威脅我。」
「摸清自己的後路嗎?」伊藤凖人點點頭,這才是敦賀蓮行事風格……與久遠•希斯利的破釜沈舟不同。
蓮的嘴角輕扯:「與人交惡,清楚雙方的底限是必要的。我至少知道,我們之前不存在法律位置上的不對等。」他像是立於沙洲中的白鶴,以一種孤傲的姿態屹立其中——明明置身事內卻又宛如超脫世外,冷靜地分辨著眉目所及的一切。
「我是生是死對他無妨,他只是想折磨我體會他所受的痛苦。」
「摧毀我的演員生涯是他覺得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他認為我最在意的事。」
「的確容易,下一步如果他用他龐大的資本切斷你的所有工作機會封殺你,一年後你也就從日本藝能界消失了。」
寶田羅利口中的雪茄被狠狠醒了一口,那一瞬間雪茄上的紅色火光燦若星辰:「他做不到,想要封殺敦賀蓮在日本藝能界的通路……要下血本。」
伊藤凖人呆了呆,他當然知道敦賀蓮在日本的受歡迎程度,隨便打開一個台都能看到各種他的代言他的廣告他的電視劇電影,可不管怎麼說er是個華爾街的資本家,如果他真的有心去做,敦賀蓮到底每年要吸金多少才能讓他下血本才能搞定?
「論資本家,lme的社長大人也毫不遜色地時刻壓榨工人階級最大勞動力呢。」
「你不也樂在其中麼,工作狂。」
雙眼呈一條線直視著身前這兩只惺惺相惜的男人,伊藤凖人只覺得顫栗一抖。
「其實重點是——」敦賀蓮擡眸,冷靜的視線落在伊藤凖人身上:「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凖人,你修過心理學,應該很清楚。」
是了。伊藤凖人這才意識到,之前太過執著於認為那場大火中er所受的傷害會讓他勢必要摧毀敦賀蓮,畢竟常人都無法接受被人縱火燒身造成一輩子的遺憾,但這只是一般情況……他是er。
商人,資本家,精明奸詐,有足夠的資產修覆外貌上的遺憾卻沒有那麼做,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掘地三尺挖出仇人的身份他也似乎沒有那麼做——也就是說,其實er並非特別在乎毀容與否,而作為一個商人,他信奉有來有往,他會用最少的投資獲取最大的利益,報覆敦賀蓮只是他有來有往裏的一環,至於報覆的程度,他顯然不會耗過多的精力於此。這才是商人,對於他們來說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朋友或者敵人,只是不能吃虧,尤其還是獲取不到利益的目標。所以哪怕是報覆敦賀蓮,他也是從生意的角度開始,雖然大手筆購買了jbs的股份,但jbs近年來股指年年攀高,尤其又要以《柒》拓展電影界的通路,所以對他來說根本百利無害。
他只是在做他的生意,遵循有來有往的守則,「順便」報覆敦賀蓮而已。
看到伊藤凖人逐漸清明的眼神,敦賀蓮知道他已經掌握到了關鍵,於是接著道:「因此,他不能徹底封殺,也不會對我的生命安全構成威脅,只能從聲譽和個人精神上摧毀我,我要提防的範圍就小了許多。」
「只有這樣而已?」社長大人皮笑肉不笑地提醒。
「……」蓮默然了,他知道社長指的是什麼。
對敦賀蓮造成傷害的代價,和對另一個女孩造成傷害的代價,顯然後者對於er而言更有性價比——如果敦賀蓮足夠重視他的話,當然,這種重視的程度經過昨夜已經得到了驗證,想要掩飾也掩飾不了。所以有很大的可能,er會把報覆的目標放在京子身上,畢竟京子還在他可掌控的比賽裏拼搏。
他倏地站起身:「適當的時候,我會妥協,讓er完成他的報覆,結束這出鬧劇。但在時機沒有到來之前,我會反抗,甚至反擊,獵物太容易得手的話,他覆仇也沒有快感吧。」就當是和er對一出戲,太過孱弱的對手,太一邊倒的結果,會讓他體會不到結束。
伊藤凖人忍不住腹誹:你居然還要擔心你的仇人有沒有報覆的快感?
「——有沒有想過另一種解決方式,比如致歉一類……雖然效果甚微,至少說明了態度,也許就不會遭遇太激烈的結果。」敦賀蓮轉身之際,社長對著他寬闊的背影,幽幽開口。
「不可能。」
敦賀蓮能屈能伸,演技堪稱絕讚,對局勢分析鞭辟入裏,如果可以,他當然一早就考慮過這個方案。
但是——
「只有這一點,絕不可能。」他沒有回身,徑自離去。
如果不是京子的緣故,他連妥協都不會考慮。
冷冷斂起的目光後,有一道幽芒閃過眼底。
「——當初他侮辱的是我的母親。」
一如那個男人,不可原諒。
「我也不希望你坐以待斃——蓮,你自己要掌握分寸。」
「當然,我看起來像是不理性的人?」聲音漸行漸遠。
「即使佐田醫師告訴我你早已沒有大礙,我依然擔心你不能控制好潛藏在你心底的野獸,不要變成回日本前的那副模樣。」
社長室的大門隨著哢嗒聲被打開,同一時刻,他側過身,偏頭,望著沙發上嚴肅的寶田和他身邊莫名的凖人,淡淡喃道:「我心底的野獸……」
腦海中浮現出一抹明亮的身影。
隨即,溫柔的一彎笑弧牽起來:「……早已被人馴服。」
☆ ☆ ☆
最上京子回到比賽現場的時候,正值發布前一日排名的時分。
因為她並不是和其他女孩一起回來,而她的擅離似乎又經過了舉辦方上層的特批,所以被其他選手們指指點點都是預想中的事。
尤其是當大家看到前一日的有關於希爾頓4o23的各種新聞報道之後,她就成了眾矢之的。
明明說未成年不能喝酒,卻和一群前輩私下聚會,尤其是前輩之中還有敦賀蓮這尊大神的存在,更過分的是,還讓這尊大神為她擋酒,利用前輩對後輩的關愛,害得大神遭遇了被友人捉弄的不幸,最上京子真是無恥到了極致。
這是反對派的言論。
她站在等待公布排名結果的人群中,身邊很自然地被空出了一大片。
然後小澤就補上了位置。
看起來前一晚她並沒有睡好,此時此刻她有些無精打采。
趁著大家還在對京子議論紛紛,誰也不想靠近的時候,小澤瞳唇齒不動的擠出聲音道:「昨晚真的去喝酒了?」
京子也目視著前方,輕笑著:「沒有。」
「我就說嘛,昨天可是怎麼灌你你都滴酒不沾,怎麼可能喝成那副模樣。所以這件事另有隱情了?」
她想了想,點點頭。
「你家男人真的瞞著你嫖宿去了……」小澤提出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
京子忍不住苦笑:「怎麼可能?」如果他真的這麼做,她有必要為他掩飾嗎?
她註意了後半段重點,卻也沒有忽略那個「你家男人」的定義,面色微紅。
「看起來感情還很好。」小澤瞳的余光打量了她片刻,得出結論。「那就是有人陷害了。」
「真是蕙質蘭心的小澤小姐。」
「藝能界嘛,無外乎糜爛的藝人或者防不勝防的勾心鬥角……」小澤瞳冷冷笑了一下:「這點我經歷的肯定比你多。」
……不止是多,京子覺得和她描述的那些事情比起來,自己幾乎是一直在安穩中度過。
「你要做好準備。」原本還在閑聊的氣氛突地肅穆起來,小澤瞳漂亮而純美的眼睛緩緩掃向周遭投註過來的目光:「經過昨晚的事情,你的排名會受到沖擊。」
「我知道。」用她的人氣換敦賀蓮的人氣,很劃算,早在作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她就已經有所準備。
「不止如此,你昨晚被認知行為會讓你受到排擠。」小澤瞳輕輕闔上眉睫,鎮定地告訴京子自己的經驗:「你還沒體驗到真正的殘酷,是因為比賽還不到高.潮。可是,你把自己和她們劃出了界限,作為異類,只會成為她們的共同目標。」
「——相信我,女人的戰爭比男人可怕。」
京子默默的站在那裏,許久。
「謝謝忠告。」她說。
「我不會參與這件事,因為我還不想八面樹敵。我有我……要獲勝的理由。」
「沒關系,自己的事,本來就應該自己負責。」
第三日失誤後排名猛跌,之後憑借著自己的努力重新爬回第七名,就不知道今天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了。
今天是第六日,扣除第一天,前四日已經淘汰了六個人。
如果加上今早要宣布淘汰的,還剩下二十二人。
池間龍也環視了一遍場間,那個女孩站在橫排的右側,身邊只有一個小澤瞳為伴。
被孤立是必然的。
身為藝能界的人,他當然不會忽略昨日的勁爆新聞。
雖然大多數的報道指出朋友之間玩過火,但是他覺得真相並不簡單。
若那不是真相,那這個女孩……她的表現,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這讓已事先看過名單的他不免可惜。
開場後,他就作了讓現場嘩然一片的說明——為了推動比賽的熱度,增加競爭性,在首輪比賽的最後兩天,每天淘汰六名選手。
也就是當進入第二輪比賽的時候,這裏的選手,只會剩下十名。
然後,他開始公布昨天的排名……
最上京子覺得自己大腦裏一片空白。
當念到「第十七名:京子」的那一刻,她整個人瞬間就沒了思考能力。
作過準備會跌落名次,她相信,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一定能逆流而上。
但沒想到,主辦方會調整淘汰人數。
第十七名——又回到了第一日的原點。
要進入首輪最後一日的人數是十六名。
也就是說……如果今天,她爬升不了一個名次——
她就會被淘汰!
第92章 ☆ ACT84 花之殘毒
曾經,我以為藝能界是一個純凈美好,可以容我盡情塑造自我的地方。
在這裏沒有多余親情愛情的牽扯,沒有一百分的規則。
沒有拋棄,因為你就是一個人。
沒有結局,因為改變永無止盡。
可是我錯了。
在這個世界,你要比現實更謹小慎微,你要比過去更全力以赴——
不然,只能淪為雕零之花。
就像是當初在京都一樣,她被孤立了。
只是這次不是因為不破尚,而是因為敦賀蓮。
為什麼每次自己被孤立的時候都要和一個男人有關呢,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寧願起源只關乎她一個人,那樣還顯得自己有分量一些。
京子渾然未覺對這件事的在意重點又偏離了方向。
可能是因為,面前那點零落的食物,讓她實在無法專心於進食上。
午餐時間。
比賽是下午午休後開始,雖然是全天的比賽,但每天她們的作息實際比工作時還規律,舉辦方在衣食起居上從來沒虧待過她們分毫。
所以面前的日料餐盤上,那僅剩的食不果腹的幾撮米粒,必然也不是舉辦方的意思。
周圍刻意搬離她兩丈遠的女孩們前所未有地團結,某種程度上,京子覺得還是挺有成就感的,至少她促成了這個比賽中女孩們少見的集體一致。
餐室有攝像頭,一般情況下,沒有哪個女孩會單獨作出這種挑釁的行為,但——如果是群體行動就不一樣了。
因為大家都知道起因,因為哪怕播映之後熒幕前的觀眾們也知道起因,而絕大多數的她們能理解並且有共鳴,所以這種本來稱為惡劣的行為,反而被默許了。
節目方當然也不會阻止,畢竟這是增加節目可看性的天然材料。
那幾撮米粒在她的餐盤裏被人排出一行字樣——
「滾出去!」
她安靜地坐在那裏,不遠處是女孩們交頭接耳的調笑聲,似乎都在等著她面對這樣無法申訴的欺辱,會有怎樣的委屈反應,會不會自認倒黴可憐兮兮地再跟節目方重新要求一份午餐?——不管怎樣,都是自作自受!
噗。
餐室裏,響起了很不合拍的嗤笑聲。
女孩們還在面面相覷是誰的時候,突兀得發現,並不是在看熱鬧的彼此……這應景的譏笑,偏偏出自笑得最不合時宜的那個人身上——最上京子。
她的目光沈靜地註視著餐盤上的字樣,緩緩地啟口:「這是……誰寫的?」
當然沒有人會承認,群體行為之所以不同於個體行為,就是因為可以由群體來承擔責任。
那女孩要怎麼發飆?她根本找不到宣泄的對象呢!
沒有被逼哭,卻笑了出來,是傻了嗎?
「下一次拼字的時候,稍微審查下會比較好呢。」
偌大的餐室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幽幽揚起。
京子的嘴角泛著輕蔑的微笑:「如果是‘滾出去’的話,這裏最好用的是いく的命令行表達哦,所以不是‘出て行く’,是想說‘出て行け’的吧?」
「——好歹也差不多是高中生的年齡,連這麼簡單的詞都能用錯的話,真懷疑文化課的時候有否聽進去啊。」
女孩中某一個始作俑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大概因為是臨時興起的捉弄,還是堂而皇之在攝像頭的監控下的,大家拼的時候很匆忙也很隨意,結果竟然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難怪被這女孩抓住話柄嘲笑了。她更沒註意到,因為這低級的錯誤,讓所有參與的女孩們都不約而同看向了她——
那一瞬間她清楚感覺到從最上京子那個方向,越過不自覺側頭的人群,投射向她的淩厲視線。
像是瞬間刮過一陣風,目光的焦點迅速地積聚到她面前。
她幾乎能看到漫畫分鏡一樣表示快速的斜線從最上京子身上發散出來。
京子依然端正地正跪在餐盤前,卻帶著饜足的微笑表情,用目光撫觸過她。
這意外來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沒意識到,只是這個反射性地矚目,暴露了始作俑者。
而京子,明明還是那個長相平凡舉止傳統的鄰家女孩的模樣,卻在此刻,有了一點不同的改變——
貼耳的短發,撥開的流海,那如水般透亮的眸子正洋溢著笑意。
沒錯,笑意。
你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在外貌沒有多大改變的前提下,因為一個笑容顯得不同以往。
那笑絕不是爽朗,也不是喜悅,更說不上溫柔。
是一種詭譎的自信,自信得太過邪魅。
最上京子?邪魅?怎麼可能?!
「來,你自己看。」她向她伸出了兩指,輕輕勾動,飄忽的聲音,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懾。
山下久智子就是那個拼字的始作俑者。
而此刻,當她發現自己正被某種奇異方式蠱惑,踏出了數步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已經站在了餐室中間。
像是和人對戲被人用演技帶動了一般,她的身體竟下意識做出了反應。
這時候要後退,來得及嗎?
她有些驚慌,有些憤怒,有些莫名。
驚慌的是自己現時的處境,憤怒的是明明是集體行為,為什麼她卻似乎變成了唯一的替罪羊,莫名的是,最上京子只不過是個和相仿的新人,她有什麼可害怕。
所以她幹脆大步流星走到京子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就差從鼻孔裏噴出一口白氣來。
京子卻對她的藐視毫無所察,還是如之前那樣包容卻邪妄的笑弧,輕輕勾起。
久智子飛快地掃視了□下的餐盤,就在她打算裝作路過,為拼字的事情死不認賬的時候,卻發現了不對勁——
出て行け。
餐盤裏,顆粒分明,輕輕楚楚,沒拼錯。
「我根本沒有拼錯!」久智子大聲叫嚷道:「分明就是你眼花了,還想一臉高傲的教訓人嗎?!」
叮。
好像有針掉落在地的聲音。
大概,這就叫做落針可聞吧。
「哎呀,不好意思,原來是我看錯了。」
看似大意的道歉,讓久智子完全傻掉。
寂靜如午夜的餐室,所有人的目光殊途同歸。
「下次——」最上京子仰面,露出輕柔的笑容:「如果久智子小姐還打算在我的餐盤上拼字,我一定會看清楚些。」
……
久智子以為,這就是她噩夢的結束,但其實不然。
也不管久智子此時臉上是怎樣的神色,京子依然彬彬有禮地提出合理的請願:「這樣,不如久智子小姐和我一同分享你的午餐吧,畢竟我的午餐可是給你用來拼•字了呢。」沒人知道這是不是刻意為之地加重語氣,至少效果達到了。
誰會想在這個時刻留下來和她分享午餐?!「你自己吃吧!」山下久智子留下這句話之後,在下一秒就逃也似的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這讓她體驗到無比丟臉的餐室。
而最上京子,則邁著淡定的步子,理所當然走到了久智子的座位,開始享用久智子動也未動的午餐。
大家都註視著她,但誰也都忘了重新拉開座位的距離。
她又回到了人群裏。
京子從容地閉上眼睛,享受著味噌在口中的美好味道。
——可是,和人群的距離,卻更遠了。
第93章 ☆ ACT85 被孤立的夢
「賽制改了嗎?」江藤誠看著手中的比賽相關文件,懷疑再三地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
jbs的來人朝他點了點頭:「為了增加一些比賽的看點,所以上頭如此考慮的。」
「可是這樣臨時做修改,在時間節點和公平性的安排上會出問題吧。」江藤誠瞇了瞇眼,他雖然年輕,但總也是做了八年的節目導演,再亂來的增加看點的流程也會有它的套路,像這種比賽臨開始前3小時宣布更改賽制的方式讓他不能信服。
「二階堂作為編導不可能在這個關頭上認同這樣匆促的修正。」把手頭的文件丟在桌面,江藤誠從口袋裏掏出電話:「我要問問他。」
「因為是電視台上頭的要求,我相信編導也很無奈。」來自jbs的工作人員並沒有阻止他,只是寬慰了幾句:「我也知道你很為難,但事情就是如此。」
眉峰糾結在了一起,江藤誠盯著掌中的手機,裏面安靜地躺著一封來自編導二階堂的簡訊,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我盡力了,但不是我能左右的,上頭的意思,認命吧。]
真是莫名其妙。
說什麼上頭的意思,想必,又是那個讚助人的意思。
昨天宣布給參賽人員安排放松的集體活動,結果就出了有關選手京子的負面新聞,今天又要臨時改賽制,按照這種安排……怎麼看,針對的也都是「她」吧?
江藤誠畢竟是在這個圈內混了八年的老鳥,稍微明眼一點就能捕捉個所以然。他真不明白,只是一個區區的lme新人,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到底是有多大仇?
他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緩緩移開,順著聲源的方向轉至不遠處的餐室,那裏已經沒有多少人,女選手們三三兩兩結伴而去,只有一個身影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日光投射在院落裏,竹筧還在不知疲倦地倒騰著冰涼的池水,山間是雛鳥的叫聲鳴啾個不停,好一番安逸祥和的景象。可偏偏是如此溫暖的時分,江藤誠卻能從那個女孩的背影裏找出蕭索的味道,似乎她自己早也做好了準備,離去前的眸子不見半點哀傷。
……千葉貴雅是總監制沒錯,但因為他年齡所限的關系,更多時候他只是掛名監制,就像今天,千葉貴雅又是例行的學習時間,根本聯絡不上。
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函件,江藤誠搖搖頭——
既然是上面敲定好的改動,他也只能照辦了。
——自選搭檔對戲?
乍聽下午比賽的規則,京子驀地怔住了。
主持人美其名曰身為一個出色的演員,在人際交往上也要有足夠的情商來應對,不僅如此,對同僚也要有獨到的眼光,方能在藝能界中立足……這話聽起來是沒錯,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種改動這種考驗……怎麼都對她不利吧?
微微握緊了手,京子側過頭,目光投註在和室間的面板上。
面板上首先會公布九組的劇目,其中一組四人,三組三人,余下的五組全都是雙人的劇目,依照搭配好小組的優先順序來選擇劇目,如果在本環節勝出,因為人數越多表演的變數越大,所以四人組每人獲得四分,三人組每人獲得三分,二人組每人獲得兩分,分數的差距讓所有的選手都會無視所謂的難度而去選擇四人組或者三人組,但有一個問題……這裏只有22個人。
二十二個選手,只有二十一個人能順利獲得劇目的演出搭檔,必然會有一個人落單。
可是,所有的表演,都是雙人劇目……
節目組安排了這樣的死局,真的沒問題嗎?
而且他們並沒有說明,落單的那個人該如何安排,看起來就像是,「你落單了你就已經輸了,這一輪你就是等著被淘汰的那一個」……
這句話此刻就回蕩在她耳邊,因為在上一秒的「開始」之後,周圍的女孩們已經匆促地行動起來。
越早確認搭檔越早拿到劇目的選擇權,所以大家都在慌亂地找人,議論。
唯獨她。
像是在人群中並不存在似的,被人一次次擦肩而過。
嘖……垂首,流海遮擋住了她的眼神,卻掩飾不住她顫抖的拳頭。
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從小到大,發生什麼事情到最後都是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幫忙,也不會得到誰同情……
所以,習慣了。
面對著一早就能預料到的結果,她的心情竟然沒有波瀾起伏,徒留的,只有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
她陡然甩甩頭——不行,還不能放棄,如果只是這樣就妥協的話,還談什麼比賽?今天的結果是自己當初選擇並且一手促成的,根本怨不得別人。
京子猛擡起頭看向四周,此時三五個小群體已經形成了,有的還在為選擇什麼劇目而議論,有的還在為拉攏哪個選手而爭執,她的目光停留在斜前方的人身上。
穿梭而過的人群就像是掠過的剪影,擋不住兩人對焦的視線。
小澤。
她像是萬花叢中的玫瑰皇後,被人簇擁著,哄搶著,可她只是靜靜站在所有人中央,看著獨自一人的她。
驀地張口,想要說什麼,她甚至已經向小澤的方向挪動了一步。
但是……對過的小澤瞳,搖了搖頭。
[我不會參與這件事,因為我還不想八面樹敵。我有我……要獲勝的理由。]
那句話瞬時浮現在腦海。
看小澤身邊的隊伍,顯然她們要選擇四人組。
小澤瞳,淺倉舞步,杉浦芋艿,只差最後一人就可以定下。
就算小澤給她邀約,就算她的隊友跟自己沒有很深的過節,也會有所顧忌。
沒錯,小澤事先就和她打過招呼,她不該勉強,想要獲勝,只有盡可能拉大差距,不至於像她一樣,一朝變故,岌岌可危。
小澤瞳美麗的唇輕開輕合,用唇語和她說道——
保重。
毫無作用,這兩個字。但至少告訴她,不要在小澤身上突發妄想了,她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浪費。
就在她回過神的那一刻,小澤的四人組已經敲定了組成,徑直走向面板。
同一時分,也有另一個小組沖了上去,兩組之間只差毫厘,但首先和節目方登記了組成的小澤組領先了一點點,面板上四人組劇目的木牌已經被杉浦取下。
另一組人頓時扼腕,不免吵嚷起來。
她可沒有足夠的時間再看熱鬧,京子撇過頭,開始主動向旁邊還在遲疑的小組靠近。
可是她發現自己就如同瘟疫,走近哪裏,哪裏的人就向旁側躲開。
也許自己今天中午是反抗得過火了些,但也不至於遭到如此的對待吧!
她皺了皺眉,感覺有一道道寒意襲來讓自己渾身不自在。
循著感覺找去,幾個目光淩厲的女孩正帶著輕蔑的眼神瞅著她。
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初在休憩區宣布當今藝能界第一鐵則——「不許染指敦賀蓮」的女孩就是左側的那位吧?叫做……管原……優?至於為首的百合rainy她再熟悉不過……久智子什麼的會站在那一邊也不奇怪了……什麼時候連荒野早紀她們也成了她的敵人?
再遠處,千鶴紗音冷冷盯著她,更帶著意料之中的諷刺笑意。
一邊是用輕視包圍她的女孩們,一邊是不斷退開的其他中立選手……京子突然領悟到,自己是真的沒機會了。
哪怕是中立的人,也會忌憚以百合為首的強勢一方,不想惹上麻煩的話,離京子遠一點就好了,這樣的選擇,是個人都會做。
她回過身,不再和看著她出醜的百合對峙,只是毅然決然地快速走近了似乎還在猶疑不決的一個女孩。
「你好,我是京子,我們一組好嗎?」先聲奪人的聲音清朗揚起,身後似乎傳來低笑聲。
女孩擡頭看了她一眼,轉瞬間臉上的欣喜就變成了驚慌,禁不住撤了一步。
……這、這算什麼,她是洪水猛獸?
「咳、我是說……你反正也沒有組吧,我們正好可以組在一起,早點拿下雙人劇目的牌子也比落單好不是嗎?」
「她有組了。」下一秒,女孩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選手,截斷了她們之間的交流……雖然目前為止她們也沒什麼「交流」。
「可是……」京子還想說什麼,面前和小兔子一樣兢兢戰戰的女生就被另一個選手揪走。
她總算體會到小澤說的「女人的戰爭」是怎樣地陰狠了。
明明眼尖地看到玲奈向她走了過來,可是沒有幾步就止在兩邊的瞪視之下。
雖然玲奈並不是甘心唯唯諾諾受人欺壓的女孩,但以人為本的比賽裏,公然樹敵顯然不是一個正常人的選擇。如果選了京子,就要做好一起被孤立,甚至被針對的準備。
她不是看不到玲奈眼裏的為難,所以,京子主動後退。
事到如今,她已經無所謂這些,節目組既然能安排21人的對戲,必然不會硬生生砍去那余下的一個人,不然之前的比賽和得分就顯得全無意義。既然如此,與其拖累一個人,倒不如主動選擇退出。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個很冠冕堂皇的原則,但又是一個良心促成的結果。
她徑直走到了面板前,掃過那幾出劇目的木牌。
「你……來登記?」面板邊上,鏡頭對向她,池間龍也作為主持人,略表關懷地發問。
京子無奈地勾起笑容:「如果是一個人,可以嗎?」
「咦?」
「這裏劇目的人數安排上,必然會多出一個人吧。」京子私心地想,也許池間先生會突地恍然大悟告訴他,是節目方出錯了也不一定。
「是這樣沒錯。」池間龍也的回答徹底打碎了她的肖想。
「那麼,我就是一個人。」
池間龍也驚奇地看了看她,又環視了一遍場上,雖然四人組和兩出三人組、兩出兩人組的劇目已經被領取走了,但場上還是有一些人遲疑未定,她卻這時候一個人跑來……「你確定嗎?場上還有選手沒有決定組別哦。」
京子安然的笑了笑:「她們只是沒有決定組別,不是沒有決定人選啦。」
這樣淡定地笑著……真的沒問題麼。
池間龍也不知怎地,有點同情這孩子。
哪怕一點點希望也好,真不想這個女孩作為被單獨遺留下來的那個。
「既然是一個人,就不用特意登記了。」池間龍也還是想給她留一點時間:「就算你現在登記,也不能提前選擇劇目。」
「欸?不能嗎?!」
「嗯……規則是,根據‘搭配好的小組的優先順序來選擇劇目’,所以,單獨留下來的那個人,只能接受最後一個劇目。」
……
「知道了,謝謝池間先生。」她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繼續看著面板上的劇目名稱。
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對這不可理喻的賽制有任何抱怨。
池間龍也看向她的目光,漸漸深邃。
但願不是她。
☆ ☆ ☆
池間龍也的願望最後還是沒有實現。
所有人都確定了組別之後,最上京子果然還是被孤立的那個人。
非常奇怪的是,明明是被孤立下來的人,京子在收到面板上被遺留下來的那個劇目的木牌時,竟然驚喜地展顏歡笑。
誰也都知道,被留下來的劇目,必然是所有人都不想演的那個,所有人都不想演的劇目,為什麼會讓這個女孩那麼如獲至寶?簡直是不可思議。
「既然大家都已經拿到了自己要表演的劇目,那麼我補充說明一下這一輪的特別比賽規則。」池間龍也不解地瞥了兀自興奮不已的京子一眼,不得不回頭把自己的註意力放回主持上:「所有二人組劇目依照領取的順序表演,然後是三人組,最後輪到四人組劇目。但是,二人組劇目中得票分數最高者,可以選擇放棄二人組表演的分數,加入最終四人組的表演,如果最終四人組在所有組別中獲得優勝,這個人可以拿到六分。」
登時場上議論紛紛,尤其是四人組的成員,更是忍不住直皺眉。
「明明是四人組的劇目,怎麼能再加一個人?」淺倉舞步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原本四個人的配合就比二人的配合難把握得多,失誤的可能性也大得多,這所謂二人組的優勝者中途加入的規則,簡直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而且依照主持人的說法,這個選擇加入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事先和她們配合,沒有事先準備劇本對戲,怎麼演?!
池間龍也看著淺倉焦慮的模樣,不急不惱地壓了壓手,示意她冷靜:「這就是為什麼剛才這條規則沒有告訴你們的原因,既然是四人組的獲勝得分比二人組高一倍,必然要承受它帶來的風險。也許你們剛才只顧著搶劇目,卻沒有認真審過你們要表演的東西,現在你們可以好好看一看,你們的劇目,名字叫什麼?」
他像是耐心極好的導師,一步步循循善誘地引導著。
四個人不約而同低下頭,只見手中的劇本上,赫然五個字——
影之第五人。
「這是個可以四個人,也可以五個人表演的劇本,精彩與否,就看你們的表現了——」看到這群姑娘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神情,池間龍也沒來由地覺得有一些快意。這群女孩只顧著分數,卻忽略了表演本身最重要的東西,會被擺一道吃癟也是好事。
不過……他又轉向京子,明明是認真看過了所有劇目名和簡介的她,卻會對於自己得到的那個沒人要的劇目那麼高興……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至於沒有找到搭檔的京子小姐,到時候,你將在場上任選一個除選手以外的人作為你的演戲搭檔,但是你們只會有三分鐘的準備時間。」
被點到名的京子楞住了。
三分鐘。
雖然劇本只是一幕,並不是整個故事,但也只夠讓那個人把劇本粗略掃一遍而已,想要事先對戲根本不可能。
耳邊又是熟悉的輕笑聲,壓抑地,令人不愉快地。
即使是這樣……
她撫摸著手中的劇本,依然亮起了微笑。
因為,那上面寫著——
《白雪公主》。
第94章 ☆ ACT86 白雪心
《白雪公主》是個家喻戶曉的童話,作為《格林童話》中最負盛名的一篇,《白雪公主》也不可避免的經歷了先後數個版本,其中最受大眾認知的故事情節自然是——嫉妒白雪公主貌美的繼母大人派遣獵人殺死白雪,而白雪被獵人放生,遇到了七個小矮人,通過魔鏡發現白雪仍然活著的繼母喬裝老嫗,誘使白雪吃下蘋果後死亡,最終白雪被王子喚醒,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這一切與我們的女主角沒太大關系,她領到的劇本只是其中的一幕——毒蘋果。
前前後後可能不到五分鐘的表演,正因為童話低齡化和人物的臉譜化,讓演員很難得到很好的發揮,尤其是劇本的故事和台詞本身看來並沒有太多深度,難以挖掘出更深層次的東西,所以《白雪公主》充其量只是學校戲劇社的練手劇目而已,難登大雅之堂,更別說是甄選賽這種分毫必爭的現場,它會被放棄,是大家一致的明智之選。
只是,沈浸於公主夢的京子過於奇葩,恐怕也只有她會對拿到校園戲劇社練手劇本感到歡欣不已吧?
[對於你們手上拿到的劇本,規則有三:一、你們可以對劇中人物的性格和故事的內涵進行研讀和改寫,但整體走向不能更改。二、必須使用劇本中的對白,可以適當增加但劇本中對白絕不能改變和減少,三、二人劇目時間控制在五分鐘內,三人八分鐘,四人十二分鐘,超時未完成劇本喪失評分資格自動失敗。]
京子回憶著準備工作開始前池間龍也最後留下的說明,低頭默默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白雪公主》。
「你好,我是你的造型師藤島蘭。」門外有人朗聲道,在得到了她的回應後,藤島拉開了拉門,探入一個腦袋,「請告訴我你要飾演的角色,方便我去為你準備妝容和服裝。」
京子一怔,隨即興奮地瞪大了眼睛:「——還要化妝嗎?!」她以為就像是藝能班的演技考驗一樣,大家穿著便服表演就是了,怎麼也沒想過居然還有化妝這一環。
「嗯,為了節目的視覺效果,如果沒有化妝和服裝太粗糙了。雖然說場景還是在這裏哦。」
可是藤島發現房裏的那個人已經完全沒把她後面說的話放在心上了,面前只有一個不斷在原地轉圈跳華爾茲的詭異身影。
「呃,京、京子小姐?」
好像有無數的小天使在圍繞著她高唱聖歌,最上京子只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幸福得無與倫比,雖然是被落單的一位,最後卻拿到了最想要的劇本,還可以以劇本裏的人物為原型化妝成公主,真簡直就是人間天堂級別的待遇啊——
就在她得意忘形的時分,突然身體裏的怨京惡魔翹著二郎腿坐在她的發梢,不屑地從鼻孔裏哼哧出一口氣:「你確定你要演的不是邪惡的皇後而是白雪公主?」
——京子驀地停下了動作。
當、當然是白雪公主啊!自己滿懷期待拿到這個劇本,不就是因為這個童話中有美麗的白雪公主在等待著自己嗎?難道她人格扭曲等著演邪惡的女巫皇後?
怨京惡魔隨即用不知哪裏抽出來的大棒狠揍了一頓她的腦袋瓜子:「蠢貨!比起單純天真的白雪公主,明顯的皇後的性格好深入刻畫多了吧!」
欸……?!
果然當頭大棒切實有效,京子很快領悟過來。
的確,比起童話中善良到一無所知的白雪公主,嫁給國王成為白雪的繼母,嫉妒她人美貌,玩弄權術和巫術的壞心皇後,在人物的可塑性上明顯勝了一籌。反觀白雪公主,原著中除了正面側面描寫她的美貌,遇到皇後假扮的女人時近乎愚蠢的天真以外,根本沒有再多的筆墨。
雖然京子死都不會承認「近乎愚蠢的天真」這種評價,但……撇去她對童話的喜愛,單從一個劇本上來看的話,女主角真的是無法拯救的愚蠢。
不對!我怎麼能對最愛的童話人物如此評價,就算是身為一個演員也……
她毛躁地抓起頭發來。
站在一邊終於看不下去的藤島蘭收起瞇縫眼,看她搗著漿糊的掙紮模樣,抽嘴角道:「所以,京子小姐決定好了嗎?」
她沒料到迎接她的是女孩瀕臨崩潰的糾結眼神——「壞心皇後和白雪公主……到底哪一個好?」
這種奇怪的沒有邏輯的問話方式讓藤島蘭的嘴角抽搐得越發厲害,她實在也受不了看這女孩自我殘害下去,突然一盞明燈亮起,藤島蘭想到了什麼:「你是演《白雪公主》的劇本?」
京子點點頭。
「那你再想想,我幫你把皇後和公主的服裝都準備好就是了,反正都是一個系的衣服。」說完她就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房間。
楞楞地看對方倉皇的背影,京子十分不解。不過現在不是去考慮這種事的時候了,京子舉起手中的劇本,安靜的面龐上,眉頭的皺襞怎麼也舒展不開。
她當然是想演白雪公主的,腦中的小天使也在不斷慫恿著讓她遵從自己的本心,可是另一方面,演皇後對於她來說有更多的發揮空間,而且「邪惡」這種類型的演技之於她,已經有被人認同的先例——只是,自己一直在避免重覆飾演「惡人」的角色啊。
就在她徘徊在二者之間猶疑的時刻,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不共戴天之敵。
手機顯示的名字讓京子原本期盼的心情落了幾分。
幾周前,為了不要總在不合時宜的時機「不小心接到」尚太郎的電話,京子總算把他的號碼記進了通訊錄。雖然她曾經也想過「該下地獄十八層的渾蛋」和「千刀萬剮都不解恨的混球」這類稱呼,但……好像字數太長了。不想再鄙視自己在「侮辱他人」這項領域上詞匯量的貧瘠,京子最後給他冠上上了「不共戴天的敵人」這樣的稱號。
現在這個不受她待見的男人在同樣不受待見的時分來騷擾她了。
『你這沒腦子的蠢女人——!!』剛按下接通鍵,電話那頭就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京子忍不住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些,才能稍稍減輕耳膜的鎮痛。
搞什麼嘛……一段時間沒見,見面就對她大吼大叫是怎麼回事?
閉上眼抱著認命的心情京子又把手機拿回耳邊:「被一個考試從來都靠我幫忙作弊才能及格的大少爺說這種話,我是該說是我遇人不淑還是說你自不量力?」
對方明顯被她這麼一長串的揶揄給唬住了氣勢,停頓了幾秒,才不耐地低斥:『那個報道是怎麼回事?!』
「什麼報道?」
『別裝不知道,希爾頓酒店的事情。』
京子這才輕輕「啊」了一聲,然後雲淡風輕的說:「就是那樣。」
『那樣——?你以為我是白癡?跟你在一起生活十六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守規矩到連含酒精的果汁都排斥嗎?!』
「人都有改變的時候。」
『最上恭子——』對方幾乎咬牙切齒:『如果是因為敦賀蓮那個家夥的話……』
「如果是的話……」光潔的下巴靠在手機旁,少女的唇畔輕盈的翕合:「又怎樣呢?」
那邊沈默了。
『……如果是他害你淪落到這地步,我決不允許。』似乎考慮了很久,那一端的男人才斟酌出了這樣的詞句。
女孩的嘴角露出可有可無的微笑。
即使已經不再在意這個人,但聽到這樣的話,想想曾經兩人間發生的事情,還是會覺得有趣。
傷害她最深的人竟然說不許別人傷害她,這也是大少爺可怕的占有欲麼?
但是,占有欲的前提,是占有呀,尚太郎。於是京子搖了搖頭,甩去一切多余的念想:「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很好,這一切也跟蓮本人無關。」至於er的陰謀,也沒必要讓不破這個局外人了解了,想到蓮不顧一切地為了自己中了er的陷阱,京子反而覺得,自己的收獲比起失去的更多。
畢竟,知道了那個完美的男人,為了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
『這種口氣,果然是因敦賀蓮而起。你……』似乎是臨時剎車,不破尚突然換了個口吻,不怎麼溫情地問:『你還好嗎?』
怔忡的表情浮現在京子臉上。
『畢竟被記者拍到了那樣的事情,又跟敦賀蓮有關,現在關於這條新聞的熱度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可能是怕被京子嘲笑,不破尚趕忙又補上了幾句來說明自己關懷純屬自然。
「還好。」京子握了握手中的二人組劇目,「沒什麼不好的。」
比起曾經多少年跟在不破身邊被那群女孩排斥的日子,今天所遇到的,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但是……那時候,不破……
[最上恭子是我的人,要欺負也只有我有權利欺負,以後,如果我知道你們之中還有誰輕易動她,不要怪我不客氣。]
說那句話的時候,少年的金發還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利落地跟那群潑了她一身水的女孩撂下狠話,然後揚長而去,臨走前也沒忘對她勾了勾手,然後那時名曰恭子小女孩,就完完全全被他帥氣的登場收買,死心塌地跟到了東京。
想一想,尚太郎那變了態的占有欲其實也有不錯的地方。
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蓮身上吧,畢竟他是國民偶像,這樣做的話,等於是自毀前途。
……我在想什麼呢,堵在自己面前的墻,應該由自己去打破不是嗎!
收起了腦海中不切實際的莫名妄想,京子突地話鋒一轉問到:「尚太郎,你覺得,白雪公主和繼母皇後,哪個更適合我?」
『什麼?……你又在看那些奇怪的童話故事了嗎?』
「快說,哪一個?」
『哪個都不適合吧!一個蠢得要死一個壞得徹底,怎麼可能適合?』盡管不想承認,不破尚確實曾在京子的摧殘下也把幾個童話故事記了個銘心刻骨,那簡直是男孩的噩夢,每晚睡前縈繞在耳際的安魂咒文。
「什麼叫‘一個蠢得要死一個壞得……’」反駁的話沒有說完,她卻生生定住了。
[魔鏡,魔鏡,我問你,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不行,我不能吃它。]
一個又一個畫面在腦海中閃爍不已。
沒錯,就是這個。
如果按照童話裏的《白雪公主》來演繹,如果只依靠劇本上的原句來表演,她只是個表演給孩子看的傀儡木偶。這不是童話……這是劇本——是由她來演繹出角色的劇本!人物是真實存在的,有背景,有思想,她的所行所想甚至有更深層次的動機緣由——
白雪是個被母親傾註了心血喜愛的女兒,母親重病去世後讓她不但失去了母愛,更失去了父親的關註,被嫉妒她美貌的後母陷害,差點殞命……就算在獵人的幫助下逃出生天,她也有家不能回。原著裏描寫她在森林中與七個小矮人生活得十分愉快,說明白雪並不在乎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裏,這樣的白雪,為什麼又會不斷受到皇後物質的誘惑而落入陷阱?
[一個蠢得要死,一個壞的徹底……怎麼可能適合?]
是了……世界上的好人和壞人,並不如童話裏,非黑即白。
所有的一切都要有合理的動機緣由,都要有目標和導致的結果。
如果是這樣……
那麼——
我明白了,白雪!
第95章 ☆ ACT87 魅力與魄力
馬上就到比賽的開始的時分,選手們66續續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往比賽場地集合。
比賽場地是個偌大的道場,這個日式的大宅設置的道場仿佛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一刻而生,應景地起了作用。道場外還有一個花木叢生的美麗院落,院落中間的空地上,此時三三兩兩錯落著幾撥人。
問了才知道,原來這是應邀前來觀摩的媒體人和藝能界各色人等,包括一些監制導演等等,這些人同時還擔任起本場比賽的評委職責,由他們的評斷出這一輪比賽的優勝者。
小澤瞳一襲淡紫色的長裙,靜靜坐在木制走廊邊上。
身邊是依然在緊張討論個不停的隊友,但她卻沒有參與其中,只是閉目養神,安然地在腦海裏過濾周圍的信息。
不知道,最上京子怎樣了……
這個念頭,突兀地出現在大腦裏,毫無征兆地。
小澤瞳睜開眼,瀲灩的美瞳被午後的陽光折射出水漾的神彩,仿佛金輝下的湖面,波光粼粼。這雙眼睛,悠悠地往四周逡巡,入目的都是讓她覺得無趣的人事。
與她恬靜的外表不同,她是個不安分的人。因為曾經受過的折磨,她變得愈發乖戾和悲觀,這樣的脾性讓她習慣用惡意揣測每一個人,每逢此時,看到選秀場上那群女孩子們表裏不一的嘴臉,就會想笑,更會覺得這世界不過如此。每個人都一樣,每個人都虛以委蛇,太無趣。
第一次看到京子的時候,她覺得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對這個圈子抱有十足充沛的幻想,燃盡熱情想要把一切做到最好,讓自己發光發亮。這讓她嫌惡,不知道是討厭她,還是討厭過去自己的單純無知,所以她略施手段,又輕松地搶回了「海倫娜」的角色。她只是想用自己的行為告訴京子,你看,藝能界就這麼骯臟,再多的努力也比不上付出身體的一個晚上。
可是她發現,京子根本沒受到什麼打擊。
她還是最上京子,繼續她的生活,繼續做她該做的事,海倫娜的角色,她甚至沒有提過半句。
還記得前些日子京子用了這樣的一句話作結:「如果可以改變,說明自己做的不夠好,既然自己沒做好,又有什麼好抱怨?」
太天真了。那時候第一時間,小澤瞳如是想。她真的以為,世俗的潛規則和努力的心血可以放在天枰的兩端平衡麼?沒可能的!
可是,最上京子卻又不是單純的天真。那個女孩身上偶爾散發出的負能量告訴她,她也曾受傷過。
——即使受傷過,也不是放棄的理由。
[真正的小澤瞳,是什麼樣子,你明明可以選擇。]
就像是,真正的最上京子是什麼樣子,她堅定地選擇了。
所以小澤瞳發現自己看京子的眼光開始與她看其他人的不再一樣——率直,從不掩蓋自己的黑暗,又潛移默化地透出光明,立在黑與白的中間,像是一個矛盾體,卻沒有迷失方向,堅守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勇往直前。
收起看不見的結果,背起所有夢,讓記憶在時間的海底沈沒。
小澤瞳想看看,如果當初的自己選擇了這條路,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陷入沈思的她忽然註意到人群開始喧嘩。
一瞬間的靜如子夜,然後嘩啦一聲議論如潮水漲開來。
她不明所以地擡頭看去,走廊的那一頭,是那個她覺得有趣的人。
如烏楠木一樣漆黑的秀發優雅地盤成一個髻,兩縷微微卷曲的發沿雙鬢垂在白皙的頸側。
膚如白雪,唇似紅血。
小澤瞳呆了呆。
深藍色的光面絲綢襯得她原本的肌膚更加白嫩精致,她洋溢著盈盈的淺笑,瑩潤的唇瓣似乎能透出水色。
好像攫取了這個空間所有的光芒,讓周遭的一切都黯淡無光。
有點不敢相信,小澤瞳眨了眨眼睛。
恰到好處的妝容,讓她的眼睛宛若她的發色一樣黑曜如墨,只消輕巧地一擡眼,日月星輝仿佛都被承載在黑瞳之中,直讓人移不開目光。
「京子……」小澤不禁囁嚅出她的名字。
一時間,「這是誰」,「好漂亮」這一類的讚嘆在身邊此起彼伏,全場的焦點好像都落在了她身上,連原本在做其他事情的人,聽到大家的議論聲後循聲望去,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不像是她們的劇本,白雪公主本來就應該是童話裏公認的美人。
所以她的打扮,再誇張的美也無可挑剔。
似乎註意到場上奇怪的氛圍,京子定住了身子。
即使習慣了站在鏡頭面前,可是除開了鏡頭,在還沒有進入角色之際被人這樣施以矚目,她還是有一點忐忑。
「我說了很成功,你看!」藤島蘭從她身後走過,雀躍不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離去前還不忘回頭給她用手機拍了一張:「等我發到我的fackbook上去,下次如果還需要化妝記得點名找我哦!」不可否認,這個女孩雖然相貌並不出眾,但是可塑性太強了,藤島蘭直覺自己撿了個寶,這樣前後的對比,不管怎麼樣都會讓人讚嘆化妝師的神奇吧?
京子尷尬地露出笑容,原本因為化妝而引發的喜悅此時被一陣緊張感取代,她嘗試躲避周遭一道道投註過來的視線,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拿出劇本翻閱著。
「京子小姐?」還沒看幾個字,頭頂上就響起熟悉的聲音。
主持人池間龍也帶著攝影組站在她面前。
池間龍也在她擡頭的那一霎楞住了。
雖然剛才已有耳聞,這才馬上帶著攝影機來尋找京子的所在,可沒有想到她的變化竟然這麼大。池間龍也甚至想懷疑,眼前這個皓月星眸的高貴美女,和之前的京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賽前……采訪哦。」喉頭有點幹澀地頓了頓,池間龍也才道出來意,盡職盡責工作起來。
一提到接下來的比賽和自己飾演的角色,京子很快就轉換了心態,拿出了十足的幹勁。
「切。」小澤瞳聽到身邊一聲冷哼。
「——只不過是因為扮演的角色在我們之間亮眼了一些罷了,要論底子,怎麼也不會是她引人矚目。」身邊的杉浦芋艿雙手環胸,冷冷地瞪著京子那一角。
小澤瞳沒有多說什麼,低頭翻開劇本。
「你們也這麼覺得吧,靠化妝才能吸引人,也沒什麼好驕傲的。」右邊那一組,管原優應和道:「不過她也真可憐,如果不化妝的話,還真是什麼都拿不出來。」
一聲輕笑,小澤瞳的反應讓正在批判共同敵人的女孩們都下意識看向她。
「小澤,你什麼意思?」管原優可沒有忘記,之前休憩區百合和京子箭弩拔張的時候,出來攪局的就是小澤瞳。
「我只是覺得,這句話應該留到馬拉松比賽和背台詞排名比她高之後再說,喔,忘記了,好像已經結束了呢。」小澤瞳頭也未擡,語氣淡淡。
「不要以為你是第一名就很得意——」管原優憤憤地怒斥,如果小澤不是第一名,以她和最上京子的交情,想順利拿到四人組的隊友根本就不可能!
小澤瞳沒有再給任何回應,也不再搭理她。
這場鬧劇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平靜了下來。
得意……嗎?
小澤瞳望著遠處京子的背影——抱著隨時會被取走的第一名,怎麼會得意呢?
對著一個和自己相差了十六名的角色,小澤瞳的直覺,竟讓她深深憂慮起來。
二人組抽簽的結果,京子排在第三位。
不前不後,說不上好壞。
第一組上場的劇目是之前垂柳憐士主演的當紅劇目《達尼斯的鎖》中的爭執場景,兩位女選手顯然對這出戲也駕輕就熟,演起來絲毫不費力,無論是台詞還是神態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模仿得太完美了。
京子靜靜站在場邊,心想。
這出戲蓮曾經有讓她看過,因為《達尼斯的鎖》劇集預告中,垂柳憐士當初就是憑借這一幕奪下當周「劇集期待榜」首位的,人物的隱忍和爆發力刻畫得惟妙惟肖,除卻敦賀蓮以外,垂柳憐士是當今少有的實力派巨星,這在《詐欺藝人》當晚她就已經體會到。
正是因為如此,想要演出這出戲,有更高的難度。
演得不好不用說,演得一般,和垂柳憐士一比就相形見拙,如果想要如他般演得好了,又會有模仿的影子。
京子突然有點慶幸,這些女孩太過計較劇目本身的內容,卻忽略了一點。
比較性。
再好的劇本,如果此前已經有成功的演繹在先,比較性所產生的難度,只會讓演繹起來更難。除非能作出顛覆與眾不同,不然觀眾在腦中對角色的固有印象,永遠是原版的框。
她體驗過的未緒就是如此。
[所以,演得的時候,永遠不要想著,我要跟他一樣好,而是,我要演得和他不一樣。]
身為前輩的敦賀蓮曾對她說的話,如猶在耳。
京子為兩個女孩的出色演出而賦予讚美,但她更好奇,這高超的模仿,能為她們帶來多少分。
場上的評委開始在評分榜上記錄自己給予的分數,隨後展開了口頭的點評。
評分榜是整個組別結束時才會公布的,所以演出的好與壞,只能先從評委的口頭裏捕捉風聲。
果然,溢美之詞後,對於與原演員比較的批判還是破土而出。
「……所以你要註意到,原戲中這一幕,垂柳憐士是用了一個眼神的轉換作為承接,因為這時候橫山明內心是矛盾的,他想要拒絕,現實卻不允許他拒絕,他只能自我掙紮,你在爭執中的變化沒有註意到這一點,掌握了人物的皮相,卻沒有掌握人物的靈魂,只不過是單純的在模仿而已。」
被點到的女孩原本愉快的表情在一瞬間顯得不自然起來。
「我也這麼認為,感覺你們每一步的表演都是踩在前人的腳印上的,看不到你們本身,沒有自己的風格。」
「模仿的痕跡太重。」
「沒有領悟劇本的內涵。」
好像是連鎖反應,批評聲如午後春筍般紛紛冒頭。
雖然如此,總體評委還是給了好的評價,不讚同的意見只是指出了其中的不足。
相比之下第二組的表演就差強人意了,可能是吸取了第一組表演的評價,很快作了些自我理解上的改動,卻感覺更多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且演員的表演也較之第一組來得晦澀僵硬,畢竟海選上來的女孩,在演戲的實際經驗上本來就無多少。
「第三組,有請京子小姐,演出劇目《白雪公主》。」
報幕一出,場上一片嘩然,幾個評委甚至不可思議地笑出聲來。
「由於京子小姐是獨自拿到的雙人劇目,所以特別規則是可以請場上除了候選選手以外的人共同演出,哦,特別說明下,為了不影響評分,評委也是不可以的哦。」池間龍也嬉皮笑臉地聳聳肩調節場上的氣氛:「那麼京子小姐,你要選擇誰來和你一起演出呢?」
共同演出的人選……
首先不能是對她有抵觸情緒的人,這樣無法配合,為了避免看人不準——目前女人對她而言很危險。
然後,必須對演戲有一定直覺性的反應,對劇本至少短期內還能留有印象。
京子的目光從各個人頭上掠過,終於,停駐在了攝影機旁邊。
那個一手抱胸,一手抵在下顎上,手中還卷著厚厚一沓紙頁的青年。
沒錯,最理想的人選。
對演戲必然有直覺性的反應,而且比賽中所有選手的劇本他必然都剛審過不久。
京子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之情,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
「江藤導演——」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麻煩你了。」
導演?
京子竟然選了他們的節目組導演?
感覺實在太詭異了,但是,又合情合理啊!
規則只是規定不能選擇選手本身和當場的評委,場上除了池間龍也以外都不是藝人,大家一開始都打賭京子會選擇的是池間……工作人員和其他閑雜人等裏,論資歷當然是導演最夠格——只是,選一個年過三十的漢子來和他一起演《白雪公主》的《毒蘋果》一幕,太詭異了吧?
江藤誠有些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三十二年的人生,會在一場選秀節目裏「晚節不保」。
其實,「邀請場上出選手以外的人共演」這個條件是他補上的,反正上頭的意思也只是要求制造一個自選搭檔的規則來增加看點,他沒有違背這個意思,但怎麼收場,作為導演,他有權利說話。
然而沒想到,坑天坑地坑到了自己。
池間龍也壓抑不住泄露的笑意,有些顫抖地和江藤誠對了個眼。
「一定……非我不可嗎?」低聲地,江藤誠不動聲色地問著身旁的京子。
「不好意思。」京子也咬著牙關回道。「你們的規則沒限制不能邀請您。」
「請、請場間……咳咳,稍作休憩,我們的導演江藤先生將會有5分鐘的化妝時間,之後會有3分鐘和京子小姐的備戲時間,敬請期待——」盡力壓制自己看到江藤誠一臉幽怨時的幸災樂禍之意,池間龍也總算順利地退回場下。
化妝的過程暫且略過不提,當江藤誠出現在京子面前時,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白發蒼老的老嫗形象已然浮現眼前,讓人不得不感嘆化妝師的心靈手巧。
「三分鐘,備戲開始。」
江藤誠也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知道此事最關鍵的就是時間,所以他也不作多余的寒暄,單刀直入地問:「你要怎麼演?」畢竟這是這個後輩的比賽,就算他資歷高,輩分高,他還是會尊重這個女孩本來的意思。
京子只是把劇本放在他手裏,下一秒,擡起頭,目光灼灼:「請您在這三分鐘內背好您的台詞,在適當的時候,按照台詞給予我合適的回應,剩下的交給我就可以。」話末,京子很快退到一邊,不再打攪江藤誠背台詞的功夫。
沒錯,她再三考慮過——三分鐘,想要講解想法,溝通,甚至事先對戲都不切實際,倒不如先把規則中最重要的一條「必須使用劇本中的對白,可以適當增加但劇本中對白絕不能改變和減少」給貫徹到底。她有她的優勢,白雪公主原本就是一個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前因後果所有人都熟悉,台詞也絕不覆雜,所以這一條,絕對能在三分鐘內解決。
至於人物的內涵與深度,因為考核的只是她,就算江藤誠導演只是按部就班也無所謂,只要讓他能理解,自己演的是什麼就好。
只要……引導他,跟著自己演的《白雪公主》就好!
第96章 ☆ ACT88 逢魔時刻
下午四點,二人組劇目第三組《白雪公主》預備開演。
現場直接利用了道場的拉門作為內外的分割,而室內外都各設有一台攝影機,至於評委並沒有固定的座位,而是可以自選角度和站位,從不同的觀察點觀看表演。
雖然服裝和化妝跟上了,但是場景的布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一塊背景板上畫著樹屋內部的模樣,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京子閉著眼睛站在內場的中央,雙手交疊在小腹上,站姿筆挺,西式的淑女打扮讓她此刻看來像個祈禱的聖女,面對著日光漸落的方向虔誠禱告。
其實她並沒有作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作為一個與黑暗相生相伴的咒念體,詛咒或者釘小人才能充分抒發胸臆對吧?禱告這種祈求神來光顧自己的行為,早在盒子被打開的那一刻就一去不覆返。天使精靈的美好存在她的幻想之中,她卻從不希冀它們能為自己帶來幸運。
閉上眼摒棄周圍一切的幹擾因素,有利於思考接下來的表演。
正如她靈光一現那一刻的所體現出來的興奮之情,此刻她更對自己大膽的想法躍躍欲試,這種不知結果好壞卻忍不住想要去拼一拼的**,讓她止不住加快了呼吸的頻率。
單純童話的演繹絕對不足以說服評委和自己,她要的更多,更多……
「再怎麼祈求,想憑《白雪公主》獲勝根本不可能。」百合rainy偏過頭,帶著恥笑的意味掃過京子仿佛在默念著什麼的模樣。
管原優也一樣註目著場中孤立的身影:「那可不一定,本以為讓她一個人演是最大的阻礙,沒想到她居然選了導演。」
「導演又怎樣,江藤先生是外景導演和舞台導演,更多做的是節目,要說演戲的經驗,也許還不如我們來得多。」
「噓,開始了——」
果然,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京子動了。
a響起時,作為演員,要身處的就是另一個世界,她的心裏這麼想著。
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如果要開始構想一出戲,就決不可忽略的四要素。
在和敦賀交往後的日子裏,她也絲毫沒有放過任何機會向他請教演戲方面的問題。
雖然原著裏沒有給出明確的故事時間,但是京子認為應該是在早晨。
因為皇後要趁著七個小矮人外出砍柴的時分來到小屋,而農活這種事,必然不應該等到下午,畢竟童話裏的小矮人,是勤勞善良的代表。
至於地點並不難,《毒蘋果》的場景,處在七個小矮人的樹洞小屋顯而易見。
雖然簡陋的背景板提供了小屋的概貌,但是那遠遠不夠,只靠一個平面的畫面,很難真正讓人親臨其境。要發揮想象……調動所有的細胞去想象——一個屋子裏應該有什麼,可供行走的空間在哪裏,有多大,每個器具是什麼樣的質感,有沒有喜歡或者討厭的東西……
閉眼的安靜世界裏,像是有一根天馬行空的畫筆,在黑暗的底板上,迅速而細致地描繪出每一個物件和角落。黑暗的空間越來越少,明亮的色彩不斷被塗抹開來,圍繞著京子身周的每一處,這對於從小幻想生活在童話故事裏的她絕非難事,甚至於她樂此不疲。
至於人物,白雪……此時你的應該在做什麼呢?
做飯、鋪床、洗衣、打掃?如果皇後馬上就要到來,說明小矮人已經離開了有一段時間,這時候才鋪床,未免遲緩了些,做飯又未免早了些。
所以……
驀地睜眼。
像是被按下了開關按鈕的偶人,在啟動的瞬間轉換了另一個狀態。
她彎下腰屈起了膝蓋,開始在小腿高度的虛空中抹著些什麼,可另一手還是很文雅地擱在小腹上。
似乎很賣力,但她的動作粗糙而笨拙,拿起什麼東西在擦拭的模樣,又不小心失手掉落,急急忙忙伸手去接,撿起的一瞬間欣慰地直起身子,然後突地捂著後腦發出輕微的痛呼聲。
「這是怎樣?」看不懂的女孩們議論紛紛。
江藤導演的老嫗還沒出現,她自己一個人在內場忙活起來,那些詭異的動作,是劇本裏奇怪的設定嗎?難道這是以賣弄愚蠢動作為主的搞笑版白雪公主?還是說她單純想要營造卡通劇的效果?
忍不住嗤笑起來,抱著對她看好戲心態的女孩們相視一笑。
可是小澤瞳沒有笑,少數幾個有過演戲經驗的,對京子保持中立的女孩也沒有笑。
這是藝能班的基礎,模擬情景。
大家並不是看不出來她在模擬情景,可嘲笑她的女孩們,只顧著捕捉所有能譏諷她的笑點,卻忽視了其它。
這是……
「——七個小矮人的屋子啊。」小澤瞳喃喃道。
是的,作為侏儒所居住的地方,他們根本沒必要打造得高大空曠,空間是狹窄的,連家具用品都是低矮細小的器具,所以,擦桌不僅要彎腰,更要屈膝,站直了就可能不小心磕磕碰碰到什麼懸掛物。
可真正讓小澤瞳沈默的,是連其他人都還沒發覺到的東西。
京子站立的位置,從正前方看去,就和背景板上木屋中央那個懸燈左右比鄰。
在她剛才直起腰的一瞬間,她掌握了一個完美的視覺錯位,在腦袋「觸及」懸燈的一霎,她就很好的剎住車,捂著腦袋驚呼。
不僅僅是思考人物……更是讓人物置身場景之中。
她從一開始……就連背景都考慮進去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原著裏,有說到白雪公主把七個小矮人的屋子收拾的幹凈整潔,才會被七個小矮人很愉快地留下吧,可是她演得太過笨拙了。」同樣註意到情景模擬的淺倉舞步就站在小澤瞳的身邊,蹙起眉,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想得到她人給予答案。
杉浦芋艿哼了一聲:「也許是她自己都不會做家務呢。」
不可能,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再不會做家務的女孩,至少也大概看過擦桌子這樣泛泛的情景,沒必要在做家務的時候做得像個淑女一樣矜持……
等等——像個淑女一樣?!
小澤瞳的眼睛豁得睜大,那一刻她猛地了然了。
是的,原著裏的確提及過白雪公主為小矮人把小屋打理得井井有條,然而……所謂幹凈清潔的標準,是什麼?
——白雪公主,顧名思義,她可是一個公主啊!
作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皇族,又不是從小被虐待,一個得到良好教養的淑女,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做家務?
就算她耳濡目染,真正能做的機會根本少之又少,做得好不好暫且不提,身為一個高貴的公主,她所受的良好教養也會讓她不時註意自己的儀態容姿。
幹凈清潔,只是基於小矮人的標準而已,在樹屋裏生活的小矮人,對他們來說又不要什麼華麗得鋥亮的銀具,只要不亂不臟就好,對於七個沒接受過人伺候的侏儒男,他們能有什麼高要求?
所以一個擺著淑女範笨拙做家務的白雪公主,完全合情合理!
邊上的評委們交頭接耳,僅僅只是因為她這個看似奇特卻又再正常不過的開頭。
叩叩叩。
江藤誠的指節輕敲在拉門的木框上,鏡頭對準了緊閉的拉門。
誰都知道,這時候應該是老嫗出場的是時分,京子卻沒有馬上開門。
若我是白雪的話……
若我是白雪……
她猶疑了下,隨後放下手中的「東西」,又整了整優美的淑女姿態,臉上甜美的笑靨在拉開門的一刻定住了。
笑容緩緩地收斂,轉為深深的疑惑。
原著裏並沒有描寫白雪公主怎樣迎接皇後假扮的老嫗,只是匆促地過場,而京子卻沒有忽視一丁點細節——她在驚訝,驚訝為什麼是陌生人。
「可愛的小姑娘……」江藤誠讓自己說話的聲音盡量蒼老一些,他把自己的面貌遮掩在粗布鬥篷下,一面是劇情需要,一面更是不想讓自己尷尬的扮相被攝影機捕捉太多,「你要不要買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
「老嫗」的手顫抖著,從挎著的竹籃裏,掏出一個蘋果來,顫巍巍地遞上前。
不愧是五分鐘的劇目,一分鐘不到,就已經走到了重點部分。
美麗的身影,側倚著頭,漂亮的瞳眸透出的視線,在老嫗和蘋果之間來回遊弋。
白雪公主,生母去世,繼母加害,被放逐到深山野林,與七個侏儒一起生活。
有一句話,叫做事不過三。再多天真無邪的女孩在經歷了絲帶、頭梳兩次命懸一線的戕害之後,多少都會這突然上門而來的陌生人抱有警戒之意吧。
她沒有馬上接過蘋果。
可是她必須表現得像是渴求,至少原著裏白雪確實對它很渴求,不然也不會在皇後證明了蘋果沒毒之後就立馬入口。
【白雪:不行,我不能吃它。(眼睛註視著老嫗手中的蘋果,表現出盼望卻又無奈的情緒)】
「不行……」嘴上這麼說的京子,手卻情不自禁地接過老老嫗手中半紅半白的蘋果,單手捧在眼前細細端詳著,似乎在自我掙紮,又似乎……
她不是要吃了吧?看到京子把蘋果遞到了嘴邊,在場旁觀的人們同一時刻爆發出同樣的疑問。
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蘋果的芬芳悠然地吸入,嘴唇瑟瑟動著,想要開口,卻分明又沒有。
望著她幾乎快要閉上的眼簾,讓人和她幾乎有了同樣的感受,就是手中的蘋果,有著說不出的誘人甘甜,讓人無法自制。
「——我不能吃它。」就像是悠揚的樂章被人掐斷般戛然而止,京子突然出口的話,讓所有因她的動作而懸著一顆心的人頓時舒緩下來。
可是,有些奇怪,說這話的時候,白雪沒有羞澀或是無奈地看著蘋果,而是——
徑直看著老嫗裝扮的皇後江藤誠!
蘋果被她的左手捧在胸前,褐色的果梗之上,是她深幽的目光。
「她想幹什麼?」杉浦芋艿迷惑了:「白雪公主根本不知道蘋果是有毒的吧,這種情況下用這樣的表情看著皇後怎麼解釋得通?!」
沒錯……直到目前為止,雖然有不錯的深入思考和演技,但京子還是在遵循原著劇本的情節走——小澤瞳瞇起眼睛,這樣的《白雪公主》哪怕演得再好,也只能說是基本功紮實而已,無論如何是無法脫穎而出的。
想要取勝,只有在原著的基礎上作不同的解析,但由於規則的限制,不能改變原著的劇本對白和劇情走向,又給顛覆做了難題。
耳邊傳來低笑聲,小澤瞳不由得循聲而去,卻見到一個高挑如模特的靚麗女子默默地邁了一步上前,好像是想更近一步見證京子的失敗,她的嘴角還掛著譏嘲的弧度:「無所謂她要怎麼做,要不然違反規則,要不然死水一潭,她還有別的選擇麼?」
——千鶴紗音,這個人,京子曾問到過。
那時候她不知道千鶴與京子的淵源,不過現時看來,是敵非友。
雖然對千鶴的論點不敢茍同,但小澤瞳自己的心裏也沒底。
京子……你還有……退路麼?
江藤誠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女孩看他的眼神,讓他心底發毛,好像洞悉了一切的犀利。
可是劇本不該這麼演,要讓白雪公主最後吃下這個蘋果,就不該這麼演。
但是不管怎麼演,一直以來作為導演的直覺告訴他,不能停頓在這裏。雖然這女孩的表現和劇本中有些許不同,但可以接!台詞依然可以接!
老嫗露出親切和藹的笑容,體貼地問到:「你是怕有毒嗎?不用擔心,你看,我吃掉不好吃的白的這一半,把紅的這半留給你,如果我都能吃下它,你也可以放心……」
江藤誠拿出配備的水果刀,割下白的這邊,由於道具蘋果演不出效果,所以道具師一開始準備的就是一個半白半紅貨真價實的蘋果。
他緩緩咬下去,為了職業操守,他還裝作老嫗咀嚼困難的樣子,讓多汁的果肉在齒間多流連了一會兒。
因為一直佝僂著腰背,又加上粗布呢鬥篷擋著額面,他的視野範圍很低。
在吃過割下來的一塊蘋果之後,他手中被遞上的剩下的那一半,就回到了京子手中。
可她……並沒有吃。
世人都只記得白雪公主的美麗善良,都只記得皇後的善妒陰狠。
那是因為童話裏,有關於這以外的東西,輕描淡寫或者忽略而過。
明明還年輕的母親,卻莫名感染重病死去。
去世不過一年,父親就另娶她人。
娶了新皇後的父親,卻忘記了再給予她父愛。
白雪……這樣的你,真的還能無憂無慮下去嗎……
就連我都無法接受失去母親的存在,身為公主的你,又如何承受得了這樣巨大的落差?
[我希望她的皮膚,像白雪一樣,她的嘴唇,宛若血那般紅潤,她的長發,猶如這烏楠木的窗框,漆黑發亮。]
只是念念著這樣的字句,就能體會到生母恨不得為白雪公主掏空一切的愛。
是什麼樣的單純,能讓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女兒,在繼母的眼裏看來依然天真善良?該是怎樣的完人,才能忽略所有不安和悲觀的情緒,不怨不念!
除非這一切……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所謂的角色揣摩,就是要去思考登場人物的心理性格背景和心理狀況,諸如此類連劇本都沒有寫到的細節……]
這句話,直至如今,仍舊讓她收益匪淺。
作為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她不可能不對母親的死有怨,她不可能不對父親迎娶的新人有恨——公主,再怎麼平易近人的公主,依然是高人一等的傲骨,因為公主是天生的,皇後卻是後天的。
能把一切的忿怨藏匿得如此完美的孩子……
黃昏的光線,從拉門的斜側照耀過來。
被拉門遮擋,只堪堪照亮了她被公主裙緊勒得不盈一握的腰身。
那張仿佛白雪似的皙白面容,隱匿在陰影的庇佑下。
江藤誠難以忘記,當他從鬥篷下擡眼,想要看清面前的「白雪公主」之時,讓他震懾當場的,是怎樣一番景象。
那女孩白凈的臉龐上,兩道晶瑩的淚痕剔透得讓人心疼。
可明明是憂傷的眼淚,站在半片陰影中的她,卻讓他不寒而栗。
因為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如此高高在上,憐憫卻又不屑一顧。
不,這個人……不是白雪公主。
根本不是「她」認識的白雪公主!
這樣的想法讓人害怕……超脫了自己認知範疇的事實,讓江藤誠怔怔站在原地,連遮掩自己的扮相都給忘記了,不其然間,手中的竹籃也掉落在地。
這完全是出自反射的舉動,讓偌大的道場,只剩下蘋果滾落一地的聲音和混雜的呼吸。
千鶴紗音撇過頭,不想承認自己也因為這一幕有那麼一剎那的揪心——明明是俯視的孤傲姿態,可是她的眼淚,竟然能引起自己的共鳴。
……那是失去一切,形單影只的決然。
只有片刻而已,千鶴紗音倔強地忖度著——她已經完了。
之前似乎洞悉皇後身份的目光暫且不論,現在這不知所雲不合時宜的淚水註定了最上京子的失敗。白雪公主的主線不能篡改,再加上她必須吃下那個蘋果,而此時的她,明顯已經知道了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吃下那個蘋果的話,難道是白雪公主意圖自殺嗎!
這樣根本說不通!
很快,場上和她一樣反應過來的人,漸漸一片唏噓。
當然,短暫的感嘆後,有更多人屏息凝氣,想要看京子究竟會如何收場。
就算解釋不通或是違反規則,也總要有個結局不是?
所以當白雪公主用半閉的眸子,輕輕吐出那個疑問的時候,無論是她面前的江藤誠,還是選手或評委,全都聚精會神地冒出了更大的疑問。
「——絲帶,頭梳……」她輕輕呢喃道,那半個蘋果被小心地壓在胸口,像是推不翻的磐石,「為什麼我都沒有死呢……」
這不是原著的對白。
《毒蘋果》這一幕的對白本來就很少,所以即使記不住白雪公主的每一句台詞,江藤誠都能分辨清楚,這不是原著的對白,何況童話裏,更不會有這樣的問題。
他……他要怎麼回答?
京子卻在他還在猶疑的當口,緩緩偏過頭,任美麗臉龐上未幹的淚珠輕盈滑落,可她的口氣是輕忽的,飄渺的,仿佛置身事外:「為什麼母後,卻死在了您的手裏?」
已經跳出了劇本台詞範圍的對白,讓在場的人都興致盎然起來。
「這樣的改動真的沒關系嗎?」
「明顯是要逆襲的節奏吧!這樣的白雪公主還怎麼吃下蘋果啊!」
女孩們禁不住面面相覷。
童話裏根本沒說過,是皇後殺死了白雪公主的親生母親吧!江藤誠意會過來,他還沒有開口說出任何劇本台詞以外的話,也沒有任何可以說的話,可是他的震驚已經成為皇後最適宜的應對,此時的他試圖反駁的模樣,卻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和神情就像是一個被逼急了的老太婆在做兇狠的掙紮。
未出口的聲音又被截在了京子的話語之中——
她一步步,走到了黃昏的光芒之下,從陰影裏,從掩蔽裏,從最後的偽裝裏,走到了有光的位置。
黃昏,是日與夜的過渡,是人與妖魔同進同出的時分——是逢魔時刻。
能把一切的忿怨藏匿得如此完美的孩子……
唯一的目的——
是覆仇。
「mirror,mirror,on the wa11, who is the fairest of a11」在黃昏之下,她那一身深藍色的衣裙被金輝暈得更加暗沈,暗沈得讓黑暗如同綻開的花葉藤枝,以她為中心,以曳地的裙袂為中心發散、蔓延開來,站在日落的庭院中,她只留給人們一個安靜的側面,夕陽落在她如墨如漆的發梢,發絲淺淺地泛著柔光。
夕陽西下,庭院深深,她站在金紅的畫布之中,淡淡呢喃。
「您忘記了,魔鏡只會選擇什麼樣的主人……」
——國王的新皇後,是個女巫,她有一面充滿魔力的鏡子。
作為女巫的皇後,最在意的總是……
[魔鏡,魔鏡,我問你,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明明在世人的眼中,白雪公主已經銷聲匿跡。
哪怕逃離和隱居也不能停止皇後的趕盡殺絕……
[魔鏡,只會選擇什麼樣的主人?]
仿佛捕捉到了白雪的想法,江藤誠順遂著所有的事實與故事,一層層抽絲剝繭,在那一瞬間腦海裏閃過的真相讓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the fairest of a11...」
當自己說出口的那一刻,「皇後」為自己不自覺的反應而張大了雙眼。
合著言末之際的尾音,白雪公主以一種悠緩的調子轉回身。
活在母親包容的羽翼之下,無憂無慮地成長,只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就被破滅了夢想。
媽媽。
媽媽……
存在白雪公主軀殼裏的她因為這兩個字感到刺痛。
[離開,我的世界。]
你也和我一樣……一個人了,白雪。
不經意間,場上一片靜謐。
而後——
「真是有意思的改寫……皇後要殺白雪的原因是為了魔鏡?」評委之一輕聲評價道:「可就算白雪公主早就成為魔鏡的主人又能說明什麼?」
「如果僅僅是因為回憶起自己的母親就這樣把生命拱手相讓的話,也太沒有意義了,前面的一切鋪墊都白費——」
聽到場下因為京子的表演而散開一片的討論聲,小澤瞳不知心中浮動的感受應該是喜是憂。她確實成功制造了話題,就算站在同樣的表演水平上,京子從不同角度研讀的劇本和人物的深度,也遠超於她們。
她們只想著表演,而她想著演繹。
演技不能決定一個演員的一切,只有把全部情感和思維都投入表演的藝人,才是有資格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演員。
小澤瞳只是個模特,但她此刻清楚地知道……她和她,差距太大了。
「真是,又大又紅的蘋果呢。」看著皇後的白雪公主,顫抖的掌心,托起手中的毒蘋果……
【白雪公主:真是又大又紅的蘋果呢!(十分喜悅地拿起蘋果吃下一塊)】
對於這樣一個設定的角色,她的表現太淡然。
評委間這麼評斷著。
盡管有之前的淚水和藐視皇後的鋪墊,可是之後她安靜和憂傷的情緒,並沒有完全刻畫出此時白雪公主的角色應該有的力度。
失去了母親,又被皇後一而再再而三謀殺,此時的白雪如果還是這樣懦弱,為什麼還要揭露魔鏡的秘密?
京子環視著面前,清楚從場上人們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她當然知道,如果真的要飾演一個覆仇的角色,盛怒或黑暗是最完美的外衣。可是她比他們都更了解自己演的是一個怎樣的故事,那個存在於她十多年記憶裏不斷循環反覆的美麗公主,她有一個名字——
叫白雪。
世界上沒有那麼天真無邪的人,但有更純粹的感情與情緒。
她心中,本沒有惡。要讓這樣一個純凈的少女燃起覆仇的怒火,她要付出的最大代價,其實——是她自己。拋棄了幹凈的靈魂,掙紮在骯臟的惡毒泥沼中。
可無論怎樣,她還是白雪公主!
一千種人,有一千種的表達方式。
就算是覆仇,也能撇去怒火與癲狂!
「沒有魔鏡,你的巫術永遠不會成功,而我不同。」
[絲帶,頭梳……為什麼我都沒有死呢……]
惡魔的爪尖,從她的身後,觸及她脆弱的肩胛。
托起蘋果的手腕開始劇烈地顫抖,公主驕傲的淚珠開始抑制不住從眼眶裏流淌出來,紅潤的蘋果抵在唇瓣,喀嚓的清脆聲響,喉嚨輕滾,吞咽入腹。
「這是詛咒的最後一步,以我三次的虛偽生命為祭禮,詛咒下一刻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很快將穿上燒紅的鐵鞋,在無盡的痛苦中,跳遍死亡之舞——」
以生命作為代價,無法解脫的惡毒詛咒。
黃昏。
逢魔時刻。
人與妖魔同進同出的時分。
那個瞬間,有淚水揮灑開來,她倏然放大的雙瞳之中,迸發出無盡的仇恨,可是她的淚水卻與她覆仇的**背道而馳,隨著仰頭的剎那飛揚零落,晶瑩的水珠在黃昏的庭院裏像是慢鏡頭般停頓在了空中,遠處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水珠裏,映出白雪痛苦卻解脫的悲涼。
「mirror,mirror,on the wa11, who is the fairest of a11」身形逐漸癱軟,她在淚光之中勾起了滿足的微笑,發若烏木,膚如白雪,唇紅似血。
已經完全被她震懾在原地的「皇後」,根本沒有意識到雙腳竟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向她捉去——
「now,it’s you.」如枯萎的秋葉,飄零在地——「queen.」
所有人眼中,這出戲的最後一幕,就這樣終止在皇後沖前而去的背影,和她倒地的那一瞬。
——靜止成了一幅畫。
☆ ☆ ☆
無可非議地,京子成了接下來所有人議論的主角。
《白雪公主》的優勢,在它本來就沒有什麼真人不朽的原作,根本無從比較,而且對白本就因為童話的緣故,稀稀落落,要還原的台詞並不多。
「太過分了,她已經違反了規則,《白雪公主》的故事怎麼都不可能是這樣!」人群中,有女孩在叫囂,「就算出人意料又怎麼樣,比賽的規則才是第一!」
這就是所謂的不服輸嗎。
小澤瞳合上眼,輕聲嘆息著——
「不,規則是……」
[可以對劇中人物的性格和故事的內涵進行研讀和改寫,但整體走向不能更改。]
她改寫了人物性格和故事內涵,但白雪吃下了蘋果,皇後也在這一幕沒有死去,實際上《白雪公主》這個童話的最後,皇後的確是穿著燒紅的鐵舞鞋到死,故事走向並沒有變。
至於白雪的生命,她說過沒有魔鏡的皇後「你的巫術永遠不會成功」,而在吃下蘋果之際用了三次的「虛偽」生命這樣的字眼,說明這次白雪公主不過如之前一樣,只是假死而已。
至於劇中的對白……她也確實都使用到了,一字未改。
雖然整出戲的劇情確實因為她的改寫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動,可是……
「她沒有違反規則……她只是——」
「鉆了規則的空子。」
第97章 ☆ ACT89 失之交臂
上京子應該慶幸,二人組的多為海選的新人,稍微有點能力和經驗的事務所新人,都抱團登記去了,因此在二人組的劇目裏,想要出線,並不是太難。她的《白雪公主》褒貶不一,但共同的意見是,她確實沒有違反比賽的規則,對人物和故事本身內涵的挖掘有理有據,反對的意見更多來自她添加了過多的台詞,甚至超過了原本的台詞數量。
原本的台詞數量?以白雪公主這種童話故事的劇幕而言,本來的台詞數量就少得可憐,更別說幾乎沒有經過改編的原著版本。
她這次劍走偏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沒有事先搭戲的對手演員,她只能單方面從自己的台詞裏引出改寫的故事,若沒有一點變化單純只是按照劇本演出的話,她的下場也許比其他的二人組都要悲劇。
在二人組的演出全部結束後,她不出意外地拿到了優勝名額。
「我選擇參加四人組劇目的挑戰。」
這句話甫出口,她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迎來的各種覆雜目光,更多的是嘲諷。
能讓她拿到二人組的優勝已經不錯,她還真敢去四人組自找沒趣。
要知道,現在根本沒什麼人願意和她搭戲,哪怕她真的進入了四人組,也可能在表演時被當做不起眼的透明人,要知道這種比賽劇目,沒有真正的主角一說。
杉浦芋艿和同為四人組人選的luna面色不佳。
四人組中,小澤瞳對最上京子的態度不言而喻,淺倉更多的是保持中立,但有兩個人對最上京子不滿,這種阻礙,已經足夠了。
打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水直撲卸了妝的面頰,順便喝了幾口,任甘甜從喉嚨中流過。
京子擡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從小到大她都習慣了被人孤立,被親人孤立,被同學孤立,被稱不上朋友的朋友孤立,只有這次,這種被孤立感最深切。
可能是因為,即便是被孤立,也要讓自己高調的緣故吧,這是比賽,是藝能界的比賽。
場中間歇,節目組正在準備三人組的比賽場景,而京子在二人組比賽公布分數後就迅速地被拉去卸妝了,畢竟她總不能頂著白雪公主的妝容亂入現代戲。
她還沒拿到《影之第五人》的台本,聽名字,像是懸疑的劇目。
想象著這會是什麼樣的故事,京子慢悠悠地從盥洗間往比賽場地走。
迎面碰上一個工作人員,看到她時急躁地問:「你怎麼還在這裏?」
京子「哈」了一聲,一時半刻沒有消化過來。
她剛比完賽,四人組的劇目又是排在三人組之後,怎麼也不可能輪到她上場的時候。
「四人組的劇目因為劇本特殊,所以場景沒有安排在道場,在最後方的茶室,你如果要領台本,現在就要去了,不然到時候哪有時間準備。」對方胳膊肘間還夾著場景布置的道具,撂下這話後就匆匆往大宅後方走去,臨末了還不忘回頭催促她:「抓緊時間!」
本來還抱著可以緩下心思考的想法,因為工作人員緊張的態度,讓她也不由得匆忙起來。
回到休憩室化妝的間歇,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事有蹊蹺。
這種更換場地的事情,沒有正式的通知,而是突然冒出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順便告知,總也有點隨意。
所以她決定再回比賽場地一趟,不得到安心的答案,她不敢輕率前往。
此時正是三人組劇目的進行時間,打擾工作人員並不是很適合,她的本來打算,是問四人組劇目的成員之一小澤瞳,可是小澤並不在場地上。
四人組的休憩區只有一個杉浦芋艿坐在那裏觀摩比賽。
「呃,你好,請問下小澤小姐在哪裏?」知道對方對她並無好臉色,出於禮貌,京子還是中規中矩地問。
杉浦芋艿瞥了她一眼:「和淺倉她們去洗手間。」
這樣……京子想了想,正要離開的腳步又停了下來,覆又問到:「聽說四人組比賽的場地更換了是嗎?在最後方的茶室?」
對方擡起頭看了看她,隨後笑起來:「原來她們都沒有正式通知你啊,你果然是被徹頭徹尾拋棄了呢。」
聞言,京子皺眉。
杉浦望著她空空如也的手心:「你連台本都還沒領到吧,現在去領,真不知道還有多久能準備。」
「她有什麼好準備的,反正也沒人和她搭戲。」京子的身後傳來熟悉的音調,不用回頭她都知道,是千鶴。
她擋在京子折返的去路上,雙手一環抱在胸前,面帶春風,心情愉悅。
京子沒有理睬她,只是徑直繞了過去。
「不是說,要從這比賽讓我敗北開始付出代價嗎?現在看起來,敗北的要是你噢。」
握了握拳,京子頭也沒有回。
「——請贏了你的比賽再對我這麼說。」
大宅的幽深,早在遇到敦賀的那一晚她就體會過了。
沒有合適的指引,確實很難找到通路,不過憑借著良好的方向感,她還是到達了目的地。
茶室外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起疑。
就在京子打算後退的時候……
「是京子小姐嗎?」
茶室邊的院子裏,響起了一個聲音。
京子擡頭一看,正是剛才通知她的工作人員,手上還拿著可能是要布置場景的道具,站在院子邊上的一個木屋前方喊她的名字。
「是我。」她朝他亮出微笑表示謝意,想了想,也許自己真的是太敏感,於是繼續往茶室走去。
「你怎麼這麼慢,剛才就叫你快一些了!」
「不好意思,耽擱了一些時間。」
「確實耽擱了挺久。」
她的背脊一涼。
「如果再晚一些,我估計就要親自去迎接你了。」
京子緩緩轉過身,頭頂上,是er斜倚著門框的慵懶模樣。
她猛地回頭望向院落中,那個工作人員正若無其事地向這邊走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聰敏如她,到底發生了什麼,此刻已經全然清楚了。
er出現在節目現場並不奇怪,但僅從er說的話就能猜測出七八分,這個陷阱——就是為她準備的。
明明留了心眼,因為怕被淘汰的求勝心切,最後還是栽在一同參賽的女孩手裏嗎!
不,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要怎麼做……
「你來的走廊已經被把守了,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事,至於尖叫或者反抗,我很有把握讓你在成功吸引到人之前就無法出聲,所以識相的話,就遵守我的規矩。」
「你要做什麼?「
er依然是那副西裝革履正人君子的裝扮,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回身往茶室裏走。
他撩起西裝後擺,盤腿坐了下去,對她指了指已經沏好茶的茶碗。
京子沒有動,只是站在茶室門前盯著他。
其實此刻她早就心如擂鼓,然而正如er所說,此時的她並不適合反抗,如果真的引來第三方介入,誰會相信er這樣的人物要針對她這種小角色,她要怎麼解釋她和er的恩怨?她根本不能說出敦賀蓮的名字!
「別這麼拘謹,我們之前見過兩次面,哪次我有傷害過你?」
「你傷害了敦賀蓮。」
「嘖嘖。」er抿了口茶,身為美國人,即使能說得一口流利但發音古怪的日語,他的茶道卻仍然不堪入目,不過他本身也不是來這裏秀自己茶道技能的,當然不會在意。「這一次來這裏並不是為了他,是因為你。」
「我?」
er放下茶碗,銳利的目光顯得不再平和,而是毫無感情地直視她:「你的多管閑事,讓我很惱火。」
咯噔。
不可否認,er身上瞬間迸發出的氣息驚到她了。
黑暗如擁有怨京的她,早在敦賀蓮發怒時就已經見識到了自己的渺小,此時的er,絲毫不遜於敦賀蓮。他沒有作出任何舉動,單只消他滿是惡意的眸子,就已經讓最上京子忍不住吞唾沫,更不要說配合那雙眼睛烘托氣氛的可怖疤痕。
「所以呢——」京子很想讓自己振作一點,可第一次直面er的怒意,氣勢就是禁不住弱了幾分。
er低頭瞄了眼手腕上的表,冷嗤一聲:「你該慶幸,我不喜歡對女人動粗,這次只是小懲大誡,不要再讓我——看到下一次。」
他倏地站起來,朝她走去,就在她心驚膽戰地認為會發生什麼的時候,他掠過了她的身側,看也不看她,只是頓了頓步子,低啞深沈的聲音像是胸口的巨石,一點點落下:「我可以讓你失去的,比敦賀蓮給你的更多,你自己權衡。」
「你——」
「不要讓她太自由,綁起來上針,一個小時後放她走。」他根本不在意京子想反駁什麼,只是對門口的人下了這樣的命令,就消失在院落的盡頭。
什麼?!
京子奮力掙紮,想要擺脫兩旁的鉗制,但是嬌小如她怎麼可能抵得過兩個男人的禁錮,不出片刻手腕間就勒出了紅痕——
「放開我!混蛋!」
「京子小姐,配合一個小時你就自由了,何苦呢。」那個一開始對她很和藹親切的工作人員在她耳邊道。
一個小時?
——去他的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所有比賽都結束了!
這就是所謂的小懲大誡?er你這個人渣,這比賽是她付出血汗一步步走到現在,怎麼能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怎麼可以!
「放開我——」
所有反抗的聲音終止在針頭刺入手臂後癱軟的那一刻。
木屋的門「砰」地合上。
☆ ☆ ☆
「你也真奇怪,上個廁所需要這麼多人陪你。」淺倉舞步無奈地覷了luna一眼。
luna笑得有些尷尬:「緊張嘛,反正比賽前都去一次有備無患。」
小澤瞳沒怎麼說話,一如從前文靜閨秀的形象走在旁側。
杉浦芋艿還坐在休憩席上,朝她們揮了揮手。
此時三人組的劇目只剩最後一出,黃昏的天色越來越暗。
她們路過攝影機旁,江藤誠導演和幾個場務似乎在很激烈地討論著些什麼。
隱隱聽到「沒找到」「來不及」之類之類的話。
本來說比賽節目的錄制是導演該擔心的事情,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內應該做的即可,可是小澤瞳卻警覺地豎起了耳朵,總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很快她發現豎起耳朵什麼的已經沒必要了,因為場務徑直向她們跑了過來:「小澤,淺倉——你們看到京子了嗎?」場務問得有些著急,耳鬢布滿了汗珠,看這樣子她已經用了不少時間找京子。
淺倉搖了搖頭:「這家夥又鬧出事了?」
場務把目光轉向小澤瞳,過去半個小時內確實沒見過京子的她自然也回答不出所以然來,只得和淺倉一樣的回應。
「糟了。」場務自言自語地抱怨:「只剩一組三人劇目了,她到現在還沒來拿台本。」
「反正她就是事情多,也許又跟那天晚上一樣擅自跑出去了呢。」luna不以為意。
這時的小澤瞳已經隱隱感到不安,和京子認識的時日不多,但是她對工作對演戲的態度,小澤瞳並不陌生,在這種緊要當口失蹤根本不是京子的風格。
「我去找找她。」小澤瞳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卻立馬被場務攔了下來:「你別去,要找她由我們去就好了,馬上要輪到四人劇目了,你們都準備下,我可不想找到一個又丟了一個。」
場務的話讓小澤一滯,說得也確實,找人的話不差她這一個——等等,馬上要輪到四人劇目是什麼意思,她們不應該是五人的戲嗎,「如果京子不來我們怎麼開始,她選擇了參加四人組的挑戰啊!」
「我們的節目都是當天錄當天晚上剪輯,配合黃金時間播出的,剛才江藤導演說了,如果她不能趕在既定的時間回來,我們等不了她,總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耽誤了整個比賽和節目的進度。」
看似無情的話,邏輯卻再正常不過。小澤瞳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辯駁的理由,就算直覺告訴她,京子可能遭遇了報覆,那又如何?節目組的職責就是按時完成比賽的節目,以秒來計算廣告費用的電視台不會容許浪費寸許光陰在找一個之前已經有前車之鑒的選手身上。
更不要說四人組比賽的劇本,原本就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正好。
京子……一定要趕上啊!
她昏昏沈沈地動了動手指。
意識逐漸轉醒,自己所處的地方漆黑一片。
被關小黑屋什麼的,還真是意外,她以為這種事情在離開京都之後就不會有了。
興許因為她是女子,又加上只需要她安靜一個小時,給她註射的藥劑量很小,她沒多久就開始蘇醒。從木門縫隙裏透出的微光昭示著太陽還沒有完全的下山,所以在小黑屋中她還能知道「沒多久」這個概念。
沒有被完全奪去神智,也沒有恢覆基本的氣力。
何況還有手腳上緊縛的捆繩。
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比賽開始了嗎?她失蹤沒有參加比賽,節目組會不會發動人手來找她?想來想去,除了這一點,她實在想不到別的救星可以幫她脫離眼下的困境。
「我剛找過了,不在這裏。」
門外傳來並不陌生的聲音,來自於之前親切告知她更換比賽場地的工作人員。
他似乎在和人對話,和誰?
那個人應該在找她,而門前守衛她的人撒了謊!
京子費力張開了嘴,幹澀的喉頭竟擠不出半點聲音,只有嘶啞的嗚咽。
麻醉的後遺癥還沒退。
腳趾手指都因為用力而卷曲了起來,耳邊仍舊只是輕飄得沒有重量的音調。
很快……外面就安靜了。
那種拼命想要挽回卻求而不得的痛苦,硬生生止步在努力拼搏的大門前的痛苦,比起曾經被拋棄的疼痛還要強烈的情緒占據了最上京子的所有思維——
[不是說,要從這比賽讓我敗北開始付出代價嗎?現在看起來,敗北的要是你噢。]
可惡。
可惡。
嘴巴裏喊不出任何的字句,眼淚倒是比聲線來得靈敏許多。
她驀地笑起來,被麻痹的身體還很遲鈍,臉上牽起的笑容也僵硬得扭曲,她雖然看不到,卻能清楚感覺到——醜陋的自己。
只是想好好地演戲不是嗎,就算今天失敗了,也不過是輸了這場比賽,她還是可以繼續做她的演員,還是可以繼續演戲,這樣醜陋得——迫切得——不想要輸給任何人的心態是怎麼回事,如果被蓮知道,一定又會諷刺自己動機不純了……
——可是她就是不想輸啊!
身體的扭動讓什麼東西從口袋裏掉落。
她被綁在身後的雙手摸了摸,居然是她的手機。
是對她昏迷的狀態太過放心了嗎?他們連根本的搜身也沒有做。
那一瞬好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她焦急地用尚不能靈活動彈的手指觸碰著手機的外殼,好不容易打開滑蓋,想要再進一步撥通號碼的時候,她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打給……誰?
通訊錄裏可以求助的人寥寥無幾。
她只記得三個電話,事務所,不倒翁,敦賀蓮。
事務所是工作組公用號碼,不倒翁更不可能……而敦賀蓮——
他不能來。
這種救來救去的戲碼太愚蠢了,她不能隨了er的意,說不定這手機本來就是陰謀的一部分。
打給誰……打給誰……打給誰?!!!
為什麼……為什麼最需要你的時刻,我卻不能依靠你?
敦賀蓮。
她垂下首,黑暗的角落裏,聽不到嗚咽的悲鳴。
『……餵?京子——』
寂靜如死的空間,不知從哪裏傳出的男人聲音打破了絕望的氣息。
『——你怎麼不說話啊女人?——我可沒空陪你玩這種遊戲。』
由於太過慌張,手、手碰到了回撥鍵,所以回撥給了……
呼吸急促起來,麻醉藥的效果比起剛才減退了一些,但還是發聲困難。
她不想放棄,她不想放棄!京子索性讓自己倒□來,匍匐在手機邊上,濃重的呼吸噴灑在手機話筒邊上,引來電話那一端人的質疑——
『……京子你……怎麼了?』
她竭盡了力氣,終於從齒縫間擠出一絲清晰可辨的聲音:「尚……」
☆ ☆ ☆
「cut!」新開導演滿意地朝劇組人員大手一揮:「收工收工。」
敦賀蓮收起了男主角應有的冷漠表情,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溫和姿態,與對手戲演員一一道別。
新開誠士走了過來,接過助理遞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隨後就毫不客氣地一掌拍上蓮的背脊:「晚上去吃火鍋自助怎麼樣?叫上社什麼的一起。」
「我還沒打算吃飯。」敦賀蓮停下來看了下片場掛的鐘表,已經5點左右,外面的天將黑未黑,對他來說,離晚餐……還太早。「十點整有一個夜場訪談的通告,我打算在那之前先背一下明天的劇本。」
這種「敦賀蓮式」的拒絕模式對新開誠士來說已經見怪不怪,誰能告訴他「吃飯、訪談、劇本」這幾個聽起來完全沒有聯系的詞被他這樣組合在一起是怎樣的神邏輯?
「工作狂也要有春天啊,你這永遠活在冬天裏的男人太沒趣了。」
蓮聞言不禁輕笑:「你可別詆毀我,半年內我已經跟你吃了六次的火鍋自助,偏執狂也要有春天,你這永遠生活在自助火鍋裏的男人比我沒趣得多。」
就在新開誠士不滿被稱作偏執狂與敦賀蓮胡侃的時候,社倖一出現在兩人的視野前方,戴著白手套的手,遞上一台手機。
「是貴雅君。」
蓮微笑的弧度還沒從臉上褪去,接過了社遞來的手機,並且順口一問:「有說怎麼了嗎?」
「說是——」社的表情有些凝重:「star x star甄選賽出了些問題。」
那個剎那,敦賀蓮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敦賀君,你說如果比賽出了問題務必要聯系你,我剛接到場務的電話——』
『京子小姐不見了。』
當她跌跌撞撞被放出木屋之時,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來。
面對著給她松綁的人,她卻提不起半點報覆的沖動熱血。
自己變身為超人能痛打他們一頓又如何?他們不過是棋子而已。
所以她任由他們解開手腳的繩索,冰冷的神情一如她的身軀。
一路如同無主的遊魂,遊蕩到下午比賽的道場,那裏早已人去樓空,徒留蟲鳴陣陣。
最上京子蹣跚到了院落的中間,慢慢地,仿佛被抽空似的癱坐下來。
……都結束了。
比賽,結束了。
她的頭無意識的轉動著,環顧這四下裏的一切。
像是水墨淡開,身周有人來來往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歡呼有人尖叫,一場比賽接一場比賽。
有人著急地叫嚷:京子怎麼還沒出現!
有人輕蔑地低笑:真是個麻煩。
有人無奈地擺手:算了,開始吧。
開始吧……
結束吧。
她仰頭,漫天的星子點綴著頭頂的天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京……子?」
黑暗的盡頭,有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輕聲問。
失去焦距的眼眸望了過去。
「——京子!」
下一刻她被人擁進懷裏,懷抱她的身軀很熱,還在冒騰著熱氣,像是跑得很急很久。
「你到底怎麼回事——明明出了事卻什麼都不說也不回我電話,我已經擱下了通告盡快趕來了,要不是剛遇到這裏工作組的人跟我說——跟我說……」
不破發現胸前的薄棉t恤濕潤了,他僵得一動不動。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能讓現在的她哭……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其實她並沒有抱過希望,不破能挽救這個結果。
連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當時的處境。
只是說了聲尚,然後註意到了手機的時間……然後……掛斷了電話。
那個時候,比賽也應該快結束了。
哪怕不破趕來,哪怕不破神通廣大能找到人救她。
都來不及。
——如果一定要牽涉不相幹的人進來,那不如自己一開始就逃走好了。
用自己的……換取敦賀蓮的……很劃算。
只是……她發現原來真正要付出的代價,承受起來竟是如此痛苦。
「尚……」低低地,如受傷小動物發出的低鳴。
「……我要被淘汰了……」不爭氣的眼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揪住不破衣物的手心一緊,像是不願面對現實,京子把自己埋進了那一方溫暖的胸膛:「……要被淘汰了啊——我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失敗,不甘心是以這樣可笑的方式失敗!
只要給她機會,即使是真正輸得落花流水她也能微笑著謝謝對方指教,可是被當做笑柄做了比賽的逃兵這樣的事——
這樣的事……
一陣嬉笑聲由遠而近,只是一個拐角的時間,幾乎讓人來不及反應。
「沒錯,我剛才就看到他往這邊走了——」
「不會吧,不破尚怎麼會來節目組?」
「會不會他是我們誰的fan?」
「別異想天開了,不破君可是出了名的傲氣呢——咦——」
咦?
夜色下,匆忙分開的人影和僵楞在原地的女孩們——面面相覷的兩撥人。
他轉過身,靠上和室的門,門外的驚叫聲起伏不絕,就如他的心境。
藍牙耳機裏,是千葉貴雅的聲音。
「敦賀君,到底怎麼樣了?」
「……我看到她了。」
「京子小姐好嗎?」
「不好。」
「哈?」
「很不好……」
閉上眼,緊蹙的眉峰擰成無法散開的結。
——對不起。
第98章 ☆ ACT90 不被接受的心意
這是在日式大宅比賽的最後一夜,也是首輪比賽的倒數第二天。
最上京子從來都沒有料到,最先可能和她傳出緋聞的人——竟是那個不共戴天,至少曾經不共戴天的青梅竹馬。
事後想起來,當時會放任自己在尚太郎的懷中哭泣的行為簡直愚蠢,哪怕隨意挖個地洞把腦袋埋下去哭個三天三夜不能自理,也比這樣跟敵人示弱還被外人抓包的後果來的好得多。但事已至此,無法挽回。
那時的她反應明顯慢一拍,面對著女孩們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呆楞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不破尚緩緩地站起來,然後向她伸手,慢吞吞地扶起了她。
沒有作任何解釋,好像一切理所當然,就算被抓包也不遮不掩。
女孩們驚叫著,小手指抖啊抖地全指向他們二人,尚太郎卻只是放肆地一勾唇角,用現在流行的語言來說,一副邪魅狂狷(?)的拽樣擋在她身前,然後屬於十七歲少年清朗的音調就響了起來——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
她望著他,瞪著他軍綠色開衫外套的背部,本來熟悉的背影,突然骨架寬闊起來。
金發在晚間的風裏輕柔揚起,就像是林中青竹颯颯。
漸漸地,不破的眸光放低:「她今天遭遇了一些事,比賽也可能被淘汰,已經是禍不單行,我們兩個的關系,請暫時不要說出去,拜托你們。」
第一次,她發現尚太郎真正變了。
——他在祈求別人。
——他居然為了她在祈求別人!
以他的狂傲個性,從前的最上京子怎樣也想象不到不破尚放低姿態祈求別人的模樣,可是今天,她見證了,就算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可他的言辭,他的語調,都讓她震驚。
不,不……他一定是怕自己和她的緋聞傳出去不利於自己的形象,並不是為了她,京子這麼自我催眠著,不破尚太郎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大少爺,怎麼會把最上京子——這個從前被他甩過的女人的聲譽放在第一位?
「前、前輩你……」有女孩小聲地問:「你和京子是青梅竹馬?」
不破尚點了點頭:「我們一起在京都長大。」
「欸——」女孩們一起爆發出驚異的呼聲。
不破尚伸出食指堵了堵耳朵:「小聲一些,別再把其他人引來了,請把這當做我們之間的秘密。」他從小就有吸引女孩子的潛質,雖然沒有多溫柔,也不作多余的小動作,但總能把女生哄得服服帖帖,京子一直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也許正應了那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不破尚和敦賀蓮對待女孩的模式全然不同,結果卻一樣。
於是乎,伴著忐忑的心情,京子先行離開,而被女孩們團團包圍的不破尚如何應對,就不是她知情的範圍了。
離開後她找到了導演,江藤導演對於她的失蹤盛怒萬分,狠狠把她斥責了一頓,她當然也不可能說出實情告訴江藤導演自己被節目方的讚助人陷害了,避免迎來更多的質疑,她只能四兩撥千斤地用了三個字回應——「拉肚子」。
江藤導演恨不能立刻掐死她,她以為身為導演的他是笨蛋?選手失蹤了會不派人去洗手間找?整個大宅的洗手間都差點被翻了個底朝天,連男廁所都不例外,她最上京子的影子在哪裏?
「你的問題很多。」江藤誠老練的目光打量了她半天,最終還是沒有戳穿,頹然坐下來。「我看過很多日漸紅火的新人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你是最奇怪的一個,」
京子默然不語,就像個犯錯的孩子應該做的那樣,低著頭畢恭畢敬。
「你身上沒有架子——你也不是太紅,可你從比賽的第一天開始就事情不斷。先是馬拉松賽跑岔了路卻拿到第一名,第二次背台詞比賽時又讓人刮目相看,第四天堅稱表演不出挽回負心人的女子……我最驚艷的是你今天演出的‘白雪公主’,可是?可是真到你二人組勝出了,你卻放了全組人的鴿子!」
「對不起……」
「你也不用跟我對不起了,付出多少收獲多少,比賽的結果會給你最公正的懲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你就會被淘汰。」
這已經不單單是教訓,江藤誠本非一個嚴苛的人,作為一個節目導演,他的作品一直是輕松愉快的風格,若不是此次千葉貴雅的獨家委托,他也不會接下這個case。對京子的嚴厲更多源於私心,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怨憤。怎麼說像她這樣禮貌、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新人,很難再有。
當天比賽以京子和四人組比賽總分相同並列第一結束,之於京子,這已經算是個不錯的結果,因為四人組劇目的成員都是前十名以內的選手,她們的排名變化對京子還不會造成多少影響,假若只是基於這個分數,京子要繼續比賽還是有希望的。
然而,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因為還有場外投票。
「希爾頓酒店事件」才剛過了一天而已,這種病毒一樣的惡果,必然會繼續蔓延下去。
怎麼想來,她都是明天要打卷鋪蓋走人的那一個。
她從工作人員辦公間走出來的時候,昏暗的長廊上,背對她還坐著一個人。
坐在長廊的邊緣,兩腳蹬著院子裏的泥土,仰著腦袋望向星空。
不破尚。
「怎麼還沒走?」
「——我什麼都不清楚,為什麼要走?」他答得理所當然。
京子嘆了口氣:「你是怎麼脫身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下意識撫摸著還帶著勒痕的手腕,京子躊躇了片刻,腦中回閃過蓮同她談及過去時的哀傷眼眸,「我比賽沒有發揮好,要被淘汰了……所以有點失態,讓你大老遠跑來一趟,抱歉。」
「我說過,進來的時候工作人員告訴過我,今天你比賽時失蹤了。」
看來現在的自己不適合撒謊,剛才江藤導演就不信她,現在尚太郎也不給她面子。
「……果然。」不破尚雙手撐在身後,半仰著腦袋瞅了她一眼,嘴邊隱隱泛起了自嘲的笑意:「又是因為他。」
原來現在她這麼好看破了麼。京子擰著眉頭,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一向說話不經大腦的驕傲大少突然能冒出這麼深沈的話語,京子禁不住想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記得我‘綁架你’的那一次嗎?你是在那之後才看到我們打架,所以錯過了他撕去偽裝的那一刻。那種人,根本不是什麼紳士,只是噬血的惡魔而已,不離他遠一點,總有一天你也會被生吞活剝。」
訥訥地張口想說什麼,隨後她又住了嘴。
某種程度上,已經被生吞活剝了不是麼?只是這樣的話說出來,難免破壞氣氛。
此時的不破給她的感覺,像是她記憶裏,讓她愛上的那個人。
固執又倔強,但總在不經意間關心到自己的,不破尚太郎。
只是,當你回到你的時候,我已經不是我。
現在我愛的,早已不是這個人,而是他口中那個噬血的惡魔——有著黑暗的過去,孤單地給自己披上一層又一層偽裝,重覆著說自己沒有資格去愛,把自己困在囚籠裏想要獨自承受痛苦的人。
她輕輕的搖頭,早春的山間夜晚,讓口中呼出的字句都融成白煙,在暗沈的廊燈下幽然打著圈消散……
「不是一個世界也沒關系,只要是他就可以。」
不破的背影頓了一下。
「一點都不值得,你以前也覺得是我就可以,事實證明你的眼光越來越差。」難得不破尚能用這樣泛著酸的口吻承認自己的不足,京子眨了眨眼,有點苦澀地笑。
不免唏噓:「有什麼辦法呢,我是個陷進去就拔不出來的人。」
不破尚突地站了起來,側過身看她:「你可以放手,你知道還有地方讓你回去。」他說的晦澀,卻都心照不宣。
「這裏,一點都沒有了。」京子比了比自己的心房:「我和你說過,我們可能都只是習慣……有那麼一個人,習慣改變後……」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收住了口。「就算明天要被淘汰,我還是要早點回去準備,你先回去吧……尚。」
最後那個音節,讓他僵住了身軀。
「京子——」
她離去的背影停了停。
「……你……自己小心。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像今天這樣打電話給我,。」
「嗯。」
她應了聲。
今天這通電話是個意外的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了吧。
她和他的債,也差不多到這裏了,現在的她,不再有那個報覆的心情,也不再想著去報覆,她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在藝能界努力下去,發光發熱,成為一個閃亮的star。
「再見。」
「再見。」
望著她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和黑色的夜幕融為一體,不破尚的表情有些許落寞。
[我們可能都只是習慣……有那麼一個人,習慣改變後……]
習慣改變後,我們都會習慣新的生活……是嗎?
可是京子……
「我還沒有……習慣啊。」
☆ ☆ ☆
翌日的最上京子起了個大早。
她一向睡得不會太遲,但今天格外早。
收拾好行裝,不僅僅是為了這大宅的最後一日,也是為了讓自己走得幹凈利落一些。
昨晚哭紅了眼,今天還有一點黑眼圈,所以京子難得為自己化了一次妝。
剔透粉潤的底妝,秀致的眼線,晶瑩的粉唇,鏡子中那個女孩比起以往任何時分都要靚麗,因為她的心頭一次如此豁達——放開了所有壓在胸口的陰霾包袱,取下了執拗的不甘怨念,她已經看懂了,有些已成定局的失敗,沒必要再作繭自縛。
可是有的人沒放開。
無論是早上的晨間鍛煉——這是從第四日開始節目方的要求,還是去往節目集合點的走廊,她都能感覺到各種怪異的目光。身為演員的自己,對表情和目光格外敏感,嘲諷、不屑、憐憫、好奇,這些她都能理解——可是那種比起前一日更高昂了幾倍的仇視是怎麼回事?那種完全不把她當做對手而只是一味憎恨她的眼神,讓她十分不解。自己明明要被淘汰了,為什麼對她的敵對有增無減?
當然,也不是純粹的有增無減。原本幾個保持中立的女孩,似乎對她開始友好起來。
京子越來越一頭霧水。
是因為不破尚和她是青梅竹馬的消息傳出去了嗎,思前想後也只有這一個可能,若是如此,那些轉變友好的態度又是怎麼回事?感謝她的緋聞對象更大可能是不破而不是敦賀蓮?
到了集合間,池間龍也一如既往在做每日早晨的開場采訪,他看到京子,眉頭立馬就亮了起來,正好結束了手頭的這一截訪問,領著攝像機大步流星走了過去。
「京子小姐,早晨!」
微笑微笑微笑。
京子在心底自我催眠著,隨即面容輕展,盈盈一笑。「池間先生早上好。」
「京子小姐昨天的白雪公主造型著實奪人耳目啊,許多工作人員今早還在提及你,你有想過自己化妝前後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嗎?」這句話放別的女藝人那裏,那是實打實的諷刺,池間龍也說來無心,但也有意,就等著京子怎麼回應。
「真的很不錯?」
「是啊,完全認不出來是京子小姐你呢!」
下一秒,京子臉上就好似有五彩的琉璃照耀放出光芒,她興奮地揚起了眉,一臉神采奕奕地給池間龍也鞠了個躬:「謝謝池間先生的誇獎,真的非常高興!」
呃……池間龍也有些轉不過彎,這女孩,是真心在感謝他。
他明明是為了節目效果,強調了她化妝前後的反差,一般的女性都喜歡說自己裸妝素顏本色出鏡,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會因為被人稱讚化妝之後和妝前完全不是一個人而開心不已啊?
最上京子真是讓他越來越難懂了,她顛覆了池間龍也以往接觸的女藝人……甚至女性的認知。
細細地朝她打量了一番,發現京子今天也化了一個淡妝,色彩雖淡,卻和以往樸素的臉孔有了顯著的差別,僅僅只是幾筆的妝線,展現在他面前的最上京子就判若兩人。
幹凈清爽的氣息,配上淡雅姣好的顏色,面孔瞬間立體鮮明起來,讓人忍不住側目。
「其實一直也有人說我很適合化妝,每次化妝都像是有妖精施了魔法一樣,能讓我變成另一個人呢。」
這話貼切。池間龍也自動忽略了「妖精」那兩個字,而後在心裏默默點讚。
在白雪公主的話題上稍微閑聊了半晌,池間龍也還是開口問了最重要的問題——
「昨天本來選擇參加四人組劇目的京子小姐,為什麼在比賽時消失了?」前一日選手們的發揮精彩紛呈,池間龍也也把自己當做一個盡責的看客,期待的每一個劇目的揭幕,尤其是最後一出《影之第五人》,以偵探小說的腳本敘述一個古宅中四個失憶者尋找他們之中存在的連環殺手的故事,即使只有短短十五分鐘的表演,幾個選手也把懸疑的氣氛演繹得淋漓盡致,雖然她們之中有些人不乏生澀,但也無損演出本身的緊張節奏。
那時候他就不住在想,要是最上京子參與進來,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那一定很有趣。
今早江藤導演對她失蹤的理由還是緘口不語,既然導演不說,他也沒不方便開口追問,這樣的發展讓他覺得這女孩越來越神秘了。
還在猜測會是怎樣的情況時,京子尷尬地笑答:「那個……昨天,吃壞了肚子。」
——這樣毫不掩飾的直白答案真的好嗎姐姐?!同一時間池間龍也的內心開啟了吐槽模式。
標準的女星答案應該是,昨天身體不舒服,昨天突然病了——不僅交代了原因,更顯得柔弱嬌美,需要求關註求包養(咦,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總而言之不該是這個答案啊!
「咳、咳咳……」清了清嗓子,池間龍也打算對這個最值得深挖的節目疑點做冷處理。「那麼期待京子小姐你今天也能有好的表現。」
「嗯,就算被淘汰,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坦然面對!」
聞言的池間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京子小姐對自己的人氣這麼沒自信?」
……什麼?
池間先生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懂,可是拼起來為什麼這麼奇怪?
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談人氣的自信,是調侃她嗎?
她一點也不喜歡,但又不能表現出丁點不悅,只得露出潔白的牙齒:「但願結果能出乎我的意料吧。」
又遭到池間莫名其妙的眼光。
京子更不懂了。
這樣疑惑一直持續到整個節目的晨間開場白,她都在恍惚中度過。
池間龍也在鏡頭前作了有趣的開場,然後一臉正色地開始宣布今天的淘汰名單。
一個接一個名字在狂猛的心跳間隙間蹦出來,京子目不斜視地盯著池間龍也手上的名單,感覺因為自己的名字印刻在上面,隨時都會被召喚出來,化成一縷黑煙,奪走她的靈魂。
說看開了是一回事,實際面對的時候總會有不安。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可是直到最後一個……她也沒聽到「京子」,甚至連相似的發音都沒有。
——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她楞在原地。
周圍被淘汰的選手憤懣的目光投遞過來,京子像個不知罪名卻被審判的人一樣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責難。
繼而池間龍也開始念新一輪的名次。
前面的名字她都沒有聽進去,直至——
「第十名,京子。」
瞳孔倏地放大。
她的直覺第一時間告訴她,沒•可•能。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大地都記不得了,大腦中最清晰的就是耳邊的冷嘲熱諷,和幾句並非惡意的恭喜。
發生了什麼事?就算她昨天靠著《白雪公主》拿取了二人組的優勝分,但也不可能一躍到第十名的位置,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場外投票的分數高漲了?可怎麼會……
前往餐室的路上,小澤瞳路過她身邊,京子仿佛發現了救星,急忙拉住她:「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感覺只有我被蒙在鼓裏?」
「你昨晚都沒看電視?」小澤瞳的答案讓她疑惑更深。
每個選手的房間裏都有一台電視,昨晚因為發生了變故,她早早就把自己埋進被窩裏睡去,,哪裏會管三更半夜電視上放了些什麼,可到底放了什麼,會影響到她的人氣?
所有的答案在餐室的熒幕上揭曉了。
——那是敦賀蓮上的土曜日晚間十點檔熱門明星訪談節目《星宿社》的重播,因為是ntv的主打訪談類節目,每期都是大手筆邀請當紅花旦,所以收視率也高居不下。
她昨天沒有聯系蓮,因為覺得事情都已經過去,也沒必要造成對他的影響,不如等自己被淘汰後理理頭緒再親自和他解釋。《star x star》的播出時間是在晚九點鐘,敦賀上《星宿社》的時候,《star x star》也還在播映,明明不知道比賽發生了什麼的蓮,就算看了比賽的開頭,也不會知道她結尾遭遇了危機,為什麼……
「前一天剛爆出的‘希爾頓酒店事件’給敦賀君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吧,畢竟您一直以來都沒有任何負面的新聞……」節目主持人小野真央落落大方地坐在沙發上,她的語調徐緩,聲音溫和,讓人即使對討人厭的話題也難以拒絕。
何況對方是藝能界待人接物的典範人物敦賀蓮,他只是輕哂,少有地在劇目以外的地方,露出眉間的一絲憂郁。
「其實那件事對我的影響甚微,真正的影響我的在於——因為自己犯的錯誤,讓一個後輩承擔了莫大的壓力。」
「怎麼說呢?那名後輩……是不是就是指事件的另一個主角之一,京子小姐?」
敦賀蓮揉了揉眉心,顯得有點困擾。
好似有很多話語糾結在喉間,又不能輕易出口,那種無言的沈默配上他愧疚的神情,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尋。
「難得敦賀君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如果想要說什麼。不妨借此機會抒發一下,如果一直憋在心裏,總有一天也會爆發,到時候造成的影響可能會比今天更加嚴重不是麼?」不虧是訪談類節目的主持人,循循善誘,當然京子知道比起敦賀蓮而言,她還差得遠。
是蓮的演技在誘導她鍥而不舍地追問。
蓮……你在幹什麼,難道你這的要把那些事說出去?
那種猶如刀刃寸寸剮肉難忍的默然又過了十幾秒,可是敦賀蓮的掙紮表現像是過了十幾個小時,讓所有熒幕前的人都在心裏吶喊期望他說出那個秘密。
不能說啊——就算是重播,京子也覺得自己陷入了那種糾結裏,此時的她隱隱覺得敦賀蓮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她會被淘汰的事情,而他過去的秘密,似乎隨時會被敦賀蓮親手揭穿。
……
「其實,我以前酗酒。」
終於在所有人的心都被拔到嗓子眼的那一刻,他把話攤了開來,
哈?這是哪跟哪?京子的眉皺了起來。
「曾經有段時間我的人生不是那麼成功,所以我終日借酒消愁——那時我還未成年,尤其基於日本的法律來說。」他半回憶半自嘲地道:「雖然後來我戒了酒,但只要稍微多喝一些,就容易失態。」
「真是不可置信,敦賀君的形象在日本藝能界一直都是最正面健康的藝人呢。」
蓮笑了笑:「所以事務所和我都不希望這件事讓外界知道。」他低頭,嘆了口氣:「可是昨天好友為我舉行的聚會上我不小心喝多了,恰好那時京子小姐節目組的活動也在es酒吧,她撞見了那一幕。」
「可好友並不知道這件事,京子小姐因為在事務所曾經擔任過一段時間我的代理經紀人,對我的禁忌比較清楚,於是前來阻止。」
「欸,京子小姐曾經做過敦賀君的經紀人嗎?」
「是的,她所在的love me部承擔事務所中各種麻煩的任務,擔任經紀人的事情正是我們演員組組長委托的。」
小野真央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示意敦賀蓮繼續。
接下來敦賀蓮就充分利用演技撒了個大謊,把原本京子虛構出的那個聚會,填充得滿滿——京子怎麼在洗手間門口撞見他醉醺醺,怎麼阻止伊藤給蓮灌酒,怎麼在阻止未遂的情況下主動為蓮擋酒,在伊藤提出把蓮送去酒店休息後,京子又因為伊藤的惡作劇,不放心前輩的聲譽問題,強撐著醉酒的意識前來探訪,結果撞見了憑空出現的記者,更勇敢地與記者對峙的局面。
立場完全顛倒了。
不過,敦賀蓮的解釋,卻比她當初的解釋更說得通,因為當初京子就曾說過那個聚會是為敦賀蓮準備的,所以被灌酒的,理所當然也應該是他。
「所以……我酒醒了知道發生的一切之後,卻沒有把真相告訴大家,反而讓一個後輩為我主動承擔了責任——雖然這也是事務所的意思,但這著實讓我非常的羞愧。」
「確實有一點不太好呢。」
「尤其我得知近日參加的比賽的京子小姐,因為昨日發生的事件導致比賽裏受了牽連,更是無法安睡。所以最終我還是決定要把這個真相公之於眾,畢竟自己的錯誤就應該由自己承擔。」
「——也懇請我的影迷們不要再做錯誤的遷怒,如果沒有京子小姐的犧牲,敦賀蓮可能因為這件事被抹上更黑暗的一筆,希望你們能給一個盡責工作,對前輩盡心盡力的新人更多的支持。」
這一秒,最上京子對著熒幕上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呆滯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突然暴漲的人氣,和比賽現場莫名侵襲的敵意善意從何而來。
敦賀蓮的幾句話,看似在為自己的過錯道歉,在阻止自己的影迷遷怒於她,實際上,是變相在為她拉票。
哪怕不是所有的影迷都能接受有人跟自己的偶像距離這麼近,但也總會有人聽從偶像的話,乖乖地為偶像的「救星」給予更多的「支持」。
善意是因為她被洗白,惡意是因為她有「強大的後台」為她拉票。
比賽出人意料的發展,按理說應該是令人高興的,可她的喉間就像是塞了一只蒼蠅一樣作嘔。
☆ ☆ ☆
「敦•賀•先•生——你為什麼要那麼做!」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京子就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勢。
『……怎麼做?』
「你為什麼要編造酗酒的借口——作踐自己的聲譽有必要嗎!」
『是挺有快感的。』那端波瀾不起地調侃。
「明明事實不是那樣——」
『你告訴我,事實是什麼?』電話那頭的聲音沈了沈:『——難道酗酒的是你?』
一句話問得京子無言以對,事實不是他說的,當然也不是她說的。
「那件事明明已經結束了,為什麼又要拿出來提,又為什麼要在這種節目上公開為我拉票!哪怕是淘汰我也做好了準備,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明明說過‘在藝能界想要成功,必須靠比別人多出一百倍的努力’的你,一向最看重努力和公平的你會做出這種事!這實在太過分了——這根本就不是我努力得來的結果,根本就不是!」
『哦?』輕描淡寫的悶哼聲更是激得京子氣不打一處來。
最上京子握緊了手機,緊閉著眼睛靠在浴室的門上,纖細的手腕遮住了她的眉眼,「我明明付出了很多努力,明明很投入地去比賽,為什麼大家都看不到——為什麼她們——只會註意到我身邊站著誰——」
[早在把尚太郎填滿我的人生以前,就沒有人會記得,「最上恭子」這個名字…… ]
哪怕是站在最發光最耀眼的舞台,她也仍然不是她。
她像個寄生蟲,時時刻刻要攀附在別人的背上賴以生存。
寄生蟲,好醜陋。
那種迫切想要這證明自己存在的無力感。
[所有人都遺忘了的感覺,所有人都不會在意你的感覺……]
有晶瑩的東西從手腕掩蓋的地方淌落下來:「敦賀蓮……你為什麼要救我——讓我被淘汰就好了……」
淘汰了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是是非非,淘汰了就不用在聽到那些冷嘲熱諷。
反正你們也都看不到。
[她可真是好命呢,又有前輩撐腰,又有青梅竹馬安慰,這樣的人還來參加這種小比賽幹嘛,可憐可憐我們嘛。]
受夠了。
[也許人家就是喜歡玩呢,你看她昨天不就玩了全組的人~]
不是……
我是認真的。
請看看我……請看著我,我就在這裏,在你們的面前。
我是最上京子,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
「我……我……根本……不要這樣的結果,」她的聲音帶著啜泣的顫抖,「——我不要被當做誰的附屬品!也不要你伸出這種多余援手!」
最後那沖口而出的句子,讓她自己怔住了。
她竟然……說了這樣的話。
這樣傷人的話。
電話那端從她宣泄開始就一直很安靜。
「不、不是……蓮,我是說……」
『最上京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打斷了她彌補語句的,是他冷漠且鋒利的語調。
……她不明所以。
『我沒有那個工夫去給你拉票,那只是我的工作,圓你那個充滿漏洞的謊言而已。』
『你可以當做這是我還你的人情,本身就是我欠你的,而我不喜歡欠債。』
……蓮……
『你明明付出了努力,她們卻看不到,只能說明你付出的努力還不夠。』
『我是說過,「在藝能界想要成功,必須靠比別人多出一百倍的努力」,但我也說過,「如果你想到達這個位置,必須拉攏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讓自己往上攀登,讓自己發光發亮」……』
淚水成了淚痕,逐漸幹涸。
『淘汰了又怎麼樣?淘汰了就能讓她們認同你?』驀地他冷笑道:『呵,原來你這麼不堪一擊?』
她的手腕放了下來,澄澈的眸子慢慢睜開。
『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同,就自己去爭取!』
目光中,有什麼在逐漸成形。
『最後……』
最後……?
『——也請你不要再對我,伸出多余的援手。』
嘟嘟嘟……
第99章 ☆ ACT91 The other
「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房間裏傳來一聲爆發力十足的抱怨,繼而有東西被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
女子一手捊起額前的劉海,雙目直直地盯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敦賀蓮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從十七名晉升到第十名,我提前準備好你告訴我的比賽項目,專心比賽到現在也不過是第五名而已!」
「可見你有多扶不上道。」沙發上的男人完全無視女子盛怒的容顏和任性耍脾氣的舉動,只是閑適靠著沙發,手指有一茬沒一茬點著鼠標查看自己的筆記本屏幕。「順帶提醒你,千鶴紗音,如果你來我這裏只是為了發脾氣示|威的——先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青鳥事務所。
這個不大不小的事務所現在正是千鶴紗音所屬的經紀公司,也是她解除了lme的合約支付違約金後加入的最後一個經紀公司,因為如果在這裏她沒有成為明星,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和時間。
這個公司在前一段時間已經被暗中收購了,收購的人正是她面前的er,當初作為她提供敦賀蓮信息的交易條件,他答應半年內捧紅她,當千鶴紗音聽說er收購了青鳥之後,她還出乎意料地感動,以為er是為了那個約定才這麼做。即使青鳥和lme比起來還有一段距離,但短時間內想要平步青雲,只能靠這個辦法了。
然而現在千鶴紗音有點不確定,er雖說給了她青鳥事務所的比賽推薦名額,偶爾會透露一些賽題和賽制模式給她,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動作——好吧,如果妨礙最上京子不算的話。可最上京子不是這個比賽她唯一的對手啊——遙遙領先的一直是小澤瞳和淺倉、luna這樣的人好不好!比起靠廣告累計大量人氣的小澤,靠單曲籠絡人心的luna,還有較早參加十點檔短劇的淺倉舞步,她千鶴紗音差的就是知名度,如果er還不能在這上面做動作,那她無論如何都很難拼過這些「前輩」。
「只剩下五個多月了,er先生。」千鶴紗音咬著牙,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謙卑一些。「如果這場比賽我能贏,您要捧紅我也會更容易。」
「你還真是急性子。」er終於把眼睛從電腦屏幕前略微擡了起來,摸摸泛著金屬色澤的鏡框邊緣,眼鏡的鏡面被筆記本的反光覆上一層晃眼的白,還有一些看不懂的曲線峰值,那雙精明銳利的眼,隱藏在白光之下,不知所想。「我的首要目標不是捧紅你,別太自作多情。」
千鶴紗音這才知道他根本沒在意自己說的任何話,這位商人從始自終只是在照看自己的生意。青鳥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生意之一。
被人毫不客氣地把尊嚴踐踏在腳底的感覺很不好,er也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這種鮮明的等級對比讓她甚至覺得自己不如被他對付的京子,至少能得到er的關註。說她急性子?她怎麼可能不急,就算明面上還有半年內的約定,可是婚期不是說變就變的,成名也不是一朝就有指標明示的,如果可能,成名得越快她越好擺脫聯姻的噩夢。
可這一切,er才不會關心。
「今天是首輪比賽的最後一次淘汰,她還在第十名,只要能讓她跌落一名,或者讓她之後的選手能上升一名到她前面的位置,她還是可以被淘汰。」似乎為了搏er的歡欣,千鶴紗音決定揀他感興趣的話題來談,能讓最上京子落選也是件好事,這個時不時改變氣場的詭異角色留在賽場就是個隱患。
er連個鼻音都沒有應。
「erne...」
「我的覆仇對象是敦賀蓮。」
「可是對最上京子做的事情也能讓敦賀蓮不愉快——」
「僅僅是這樣?——不愉快?除非讓敦賀蓮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不愉快這樣淺顯的感受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你之前……」
「只是警告而已,不管是最上京子和敦賀蓮,至少都應該收到了我的訊息。我可不想下一次我再動手的時候,有什麼不相幹的角色跑出來攪局。」
此刻的千鶴紗音面孔上滿滿地堆砌著不甘心。
er也沒多搭理,收起筆記本起身,給自己倒了杯酒輕酌了一口,見她還楞在原地,鷹隼般的目光輕挑過去,幽幽啟口:「就算今天不會被淘汰,你也是不是該回去準備下應對晚上的比賽?千鶴小姐,我花大價錢買下這個公司給你的名額可不是為了讓你揮霍光陰的。」
「那晚上的比賽內容……」
「我不知道。」
「啊?」
「這次的賽題內部沒有公布,封存在信封裏,所以我不知道。」er輕蔑的瞥了她一眼:「沒有提前知道題目就不懂得怎麼比賽了?你還真‘專業’呢。」
「——才不是!」
「那就快點付諸行動,我中午還有個飯局,沒空陪你再怨聲載道……你到底有沒有被捧紅的資格,證明給我看吧。」
揮了揮手,像是掃地出門,下了驅趕的命令。
「對了,今天晚上的淘汰不計場外票,當晚公布淘汰名額……你可別輸得太丟臉。」
拳頭微縮,千鶴紗音摔上了大門。
☆ ☆ ☆
為期將近一周的集中比賽結束了,首輪比賽的最後一天是在jbs電視台裏舉行,所以早上公布完淘汰名單後,大家就被巴士送回了東京市中心。
和久違的不倒翁二老欣喜重逢,互相傾訴了一番近況,京子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整理行李。
望著窗明幾凈的屋子,恬淡的笑容微微展開。
回來了。
這裏……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樣。在她不在家的日子裏,老板娘還是會為她打掃房間,讓她回來時也能感覺到自己從未離開過。
墻上還是兩張海報,此時都是同樣的大小。
以前海報的大小代表了自己怨恨的程度,但現在已經不同了。只是想把自己的努力展現給他們看而已,讓不破刮目相看,讓敦賀誇獎讚許,不管是哪一樣,都會讓她滿懷期待。
可是……撲地一聲,京子倒在了榻榻米上。
——惹蓮生氣了。
她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怨氣,只是想著自己付出十分的心血都不如這個男人的一句話來的有效,心中的不平和不願就這麼毫無保留地遷怒到他身上。以前明明不會這樣的……就是因為戀愛讓人得寸進尺了嗎?蓮的所做所為雖然讓她遭到了一些人的責難,可也切切實實為她奪回了比賽的名額,至於手段光明與否,藝人本來就是嘩眾取寵的角色——明明自己也說過的。
啊啊,好煩躁,他已經不接自己電話了。
看了下時間,剛過十一點,吃完飯後登門謝罪吧。
腦海裏浮現起敦賀蓮的面容,想念和歉疚的情緒同時浮現上來。
er推開包廂房門的那一刻,他瞇了一下眼,確認自己入目的景象是真實的。
暗紫色天鵝絨的餐椅上,一襲黑衣的男人慵懶地靠著椅背,手中反覆玩著一把銀勺。拈起,放開,讓它以慣性在桌面上輕彈了兩下,又回到他的指尖。就像是那些百無聊賴玩轉筆的高中生,面前的男子臉上掛著一樣的乏味,只是他的眼睛太深邃,黝黑的墨色瞳丸裏潛藏的情緒無法辨析。
「……你怎麼會在這裏。」er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被這招突襲驚到了,一直站在主動攻勢地位的他,沒想過敦賀蓮也會先找上門來。
像是才發現er的出現,敦賀蓮丟開了手中的銀勺,目光徐徐地移到門口的他身上。
er身後的額兩名保鏢很快走上前,但被er以眼神喝止住,於是他們遵從命令走了出去,順帶關上了包廂門。
回應他的是敦賀蓮流利的美式英語:「就像你怎麼會出現在她面前一樣。」
聽到敦賀蓮卸下了純正日本人的偽裝,er也不客氣地用英語回敬起來:「獨自一人出現在我的餐廳包廂裏,該說你是不怕死呢,還是已經做好了送死的準備?」他徑直走了過去,落座在敦賀蓮的對面,長臂往身側一張,手肘隨意地搭在扶手上,鑲著金邊透著奢華氣息的天鵝絨餐椅此時因由他的霸氣姿勢,仿佛有了點王座的味道。
但是敦賀蓮好似沒瞅見er正面審視的眼光,睫毛低了下來,餐桌上方的水晶吊燈為修長的眉睫覆上一層剪影,遮住了他輕垂的眼,他嘴角有絲若有似無的譏諷:「我只是覺得有必要終止這場鬧劇。」
「哦?」
「我和你的仇怨,沒必要牽扯到那個女孩身上。」
「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隨你’?」
聞言,敦賀蓮的鼻端似乎輕嗤了下,隨即擡頭,微微仰起了下巴:「難道說比起男人之間的解決爭端的方式,er先生你更喜歡以欺淩的女人為樂?」
er偏了偏頭:「惹怒我就要做好準備,我是錙銖必較的人,殺一儆百,即使屍橫遍野也沒關系。如果有人因而遭受悲慘的命運,只能怪她識人不淑。」
「你——」許是被er不計後果的惡毒發言震住了,敦賀蓮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爆發出狠戾的氣息,恨不得馬上就將對方的喉嚨扼斷的快意在下一秒杳無影蹤,有什麼在努力克制壓抑著敦賀蓮的本性。「她只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女孩,你已經綁架過她讓她差點失去比賽資格,你還打算對她做什麼?」
「做什麼?」er微微傾身向前,滿意地看到敦賀蓮眼裏掩飾不住的惶惶:「你在害怕?——真是有趣,我以為那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沒想到你竟然動了真格……也好……」猙獰的側臉因為他斜扯開的嘴角顯得更加可怖:「你怕什麼我就做什麼,破壞你們藝人的生涯,讓你們染上毒癮,毀掉你們引以為傲的臉,又或者……幹脆找幾個男人玩弄她的身體對你的刺激更大?」
「聽起來——」扶手之下握成拳的指節緊得泛白,敦賀蓮好似強壓著情緒,擡眸:「她只是你用來報覆我的棋子?我的附屬品?女人之於你不過如此而已?」
雙肩隨著攤開的雙手聳起,er帶著與身居來的優越感一陣唏噓:「女人本來就是男人的附屬和工具,不能理解這一點的你,就算被粉身碎骨也理所當然。」話末,er卻發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因為敦賀蓮原本面上將要爆發的情緒在悄然間全都消失不見,只是斜靠著椅背,黑瞳帶著冰冷的諷刺鎖住他的目光。
啪!
包廂內的另一扇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踩著高跟鞋,年近四十的女人從包廂洗手間裏走了出來。
「ms jean...」喃喃地呼出這個名字,突如其來的變故令er措手不及,「你……」
「我從一開始就在裏面。」被稱作ms jean的女人臉色陰沈,她用飽含深意的眼神掃過敦賀蓮,後者波瀾不驚,除了嘴角隱隱若現的淡笑。「雖然知道為商不奸,但作為華爾街的知識分子,為人至少應該保留一點底線。我沒想到ga11o先生你是這樣的角色,如果我沒聽錯,剛才你親口承認了你綁架過一個未成年的女孩?」
「只有一個小時而已,那根本——」
「讓人染上毒癮,毀容,甚至強|暴女性的身體?」ms jean從手中的包裏掏出一份文件,在他詫異的神色中,一把把紙頁摔在er臉上:「被附屬品和工具拒絕合同的滋味不好受吧,小鬼!」
漫天的紙頁飛散四處,高跟鞋噠噠的聲音從暗金色紋路的大理石地板上傳遞開來,ms jean頭也不回——
「我們的合作關系到此為止!」
「被自己女權主義者的客人聽到這樣的話,嘖嘖,真是要命呢。」敦賀蓮依然維持著微擡下巴的姿勢,張開的中指和拇指輕抵著偏過的腦袋,只是此刻原本靜若止水的眼眸染上濃濃惡意——邪肆得可怕的惡意。
是自己大意了。er緊皺著眉頭,怎麼也不能明白為什麼女強人ms jean會聽從敦賀蓮的話躲在盥洗室偷聽他們的對話。
好像看透了er的不解,敦賀蓮非常「耐心」地解釋:「小小的魅力,加上合理的交談方式——只是告訴她會有她感興趣知道的,關於她即將合作夥伴的另一面罷了——用了不到五分鐘,您還真是配合。」
「攪黃一樁市值一億美元的合作案,敦賀蓮,這一招幹凈利落。」
「沒辦法,誰讓我是一個演員。」他坐在椅上挑眉望著er:「雖然我們處在不同領域,但你能做的我一樣可以,你毀我的聲譽,我毀你的生意,再公平不過。」
桌上的餐具在剎那間被er冷著臉掃到一旁的地上,嘩啦啦的聲音,瓷器和銀器,碰撞和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門口的保鏢直直沖了進來,看到的卻是一副半靜止的畫面。
椅子上的人和桌前的人對峙著,像是從未動過,而地上,僥幸未碎白瓷的餐盤還在不住旋轉。
擡手看了下表——手腕間那台永遠不再轉動的表,敦賀蓮起了身:「陪你演了出戲,這一億的片酬我就收下了,我的經紀人還在外面等我,再會。」
「敦賀蓮——」
他毫無懼意地走向包廂門。
「這次的事情,絕不會這麼輕易算了。」
敦賀蓮的側過身,向他揚起了右手的兩指輕勾:「隨時恭候。」
……
社倖一遠遠看見走過來的人安然無恙,總算舒了口氣。兩人什麼都沒說,先後上了保時捷,車門關上的那一刻,社倖一打量著敦賀蓮平靜的臉,按耐不住地問:「這樣有用嗎?」
「他很生氣。」
「這不是引火燒身是什麼?」
「如果真的能引火燒身……」敦賀蓮的手肘撐在方向盤上,按撫過隱隱作疼的額際。「也比殃及池魚好。」
☆ ☆ ☆
東京的天和市郊是兩個樣。
吃完飯後沒過多久,街上就烏雲層層,時不時可以聽到滾雷的聲音。
京子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感嘆這春雨來不逢時。不過還是摸尋出雨傘,和老板娘告別,離開了不倒翁。
今天蓮的安排,她一早跟社先生打聽過,這個時分,應該會在回lme的休憩室的路上,因為下午要前往日曜廣告拍攝新一季的塔瓊斯主打平面,中午只有短暫的一小時休息時間。
如果自己坐巴士提早一點到lme,在休憩室門口等他,他也沒辦法拒絕見面了。
忐忑地思考著見面可能發生的情形,京子的背影在淅瀝瀝的春雨中漸行漸遠。
下午一點四十分,她站在敦賀蓮專屬休息室的門口。
估摸著他應該還沒回來,京子甩了甩沾上雨水的發絲,靠在走廊的墻上等著他。
對面是一大片的玻璃幕墻,窗外的雨勢在雷和閃電的呼應下瘋狂起來,不多時就已經把深藍色的玻璃幕墻打濕得一片模糊。
雷雨,閃電,讓她想起了那一夜。
尷尬地捂著唇,京子把頭瞥向另一邊。
與此同時,休息室的門,居然被打開了。
京子驚訝的目光對上走出來的金發女子,莫名地眨眨眼。
那女人轉過臉,顯然也察覺了京子在看她——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瞪,雙目圓睜的不可思議。
披肩的金發柔順服帖在耳畔,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著無袖襯衫和亮色短皮褲,典型的外國美人兒。
兩人就這樣久默不語地互瞪了一會兒,直到金發美女開口問:「……who are you?」
京子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面前的金發美女側過頭向她身後打量了幾秒,忽而神情激動地大步奔去——
「heas1ey...」
京子循聲回頭看去,就見到這樣一幕。
金發美女熱淚盈眶地抱住了敦賀蓮,而敦賀蓮僵硬在原地,動也不動。
「sorry...heas1ey...i’m sorry...」
他沒有推開她。
但是京子卻發現,那一刻開始……
敦賀蓮,不再是敦賀蓮。
沒錯,敦賀蓮是業界公認的「完美紳士」、「好好先生」,但那不代表他來者不拒,與此相反的是,敦賀蓮從未和任何一位女性傳出過緋聞,用最溫文謙和的姿態對不必要的牽扯劃清界限幾乎是他的座右銘,藝能界內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把這種態度演繹得這麼好——最親切卻也最疏離。
可是,就是這個敦賀蓮,沒有推開此時偎貼在他懷中的金發美女。
最上京子當然不會認為他喜新厭舊另結新歡,但……如果那不是新歡呢?
她叫他……heas1ey。
[那叫什麼……]
[クンヒズリ……久遠•希斯利。]
那女人眼中的不是戴著面具的敦賀蓮,而是真實的他——久遠•希斯利。
社倖一站在兩人的身後,驚異之情溢於言表,他緊盯著蓮和露出一個小角的的金發美女,以及就在不遠處站著的京子。
——搞什麼,是不是他錯過了什麼重要環節?
剛知道敦賀蓮和er的恩怨,現在又冒出一個金發女人……簡直比戲劇還戲劇!蓮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就這麼不言不語也不推開她,你沒看到京子就站在前方嗎——你這樣做是想挑起南北戰爭嗎?
女人又嘀嘀咕咕用英語聲淚俱下地說了幾句話,敦賀蓮依然巋然不動。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漂亮的眸子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直直地望著前方,卻失去焦距。
敦賀蓮根本不在這裏,現在那個身體,只是一副驅殼而已。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對蓮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京子緊了緊拳,垂首輕聲喚道:「敦賀先生……」在lme的走廊上,她只能這樣叫他,像是一道看不見的墻,隔開兩個人。
明明只是一兩分鐘的事情,卻好像過了幾個世紀之久,敦賀蓮才慢慢把目光從空洞中收回。
「rita……?」
金發美人兒因為他的召喚而破涕為笑:「yes,it’s me!」
得到了肯定的敦賀蓮胸腔仿佛被什麼擊中,沈悶感讓他喘了口氣。
「蓮,京子也在。」社倖一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出聲提醒。
敦賀蓮這才把眼睛擡了起來,視線和緩緩走向他的京子交匯。
京子故作鎮定地開口:「敦賀先生,她是……」
「朋友。」蓮回答地很慢,卻很堅定。
「朋友」這個詞可以包含很多內容,男女朋友,普通朋友,君子之交,紅顏知己……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一定不是不好的關系。
她可以理解久別重逢的朋友相互擁抱,但……他的神情並不只是老友重逢那麼簡單。京子還想再試著追問什麼,卻被蓮生生截住了話頭——
「社,幫我送京子回去。」
那美女不知聽不聽得懂他們的對話,抱著蓮的腰際,轉頭覆又端詳京子。
社倖一皺起了眉頭,顯然不是很讚成蓮的決定:「……蓮,京子應該是來找你——」就這樣什麼都沒解釋清楚地把京子送回去?社倖一不敢肯定敦賀蓮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回應他的是蓮垂下的目光:「送她回去吧,她晚上還有比賽。」
於是京子輕輕笑——
「是啊,我還有比賽。」
……
……
「……晚上……加油。」他道。
她什麼也沒說,兩個人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擦肩,錯開——那一刻,閃電從蒼穹的一端劃過,填補了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像是被撕裂的紙頁,抖動著銀白色的裂痕,越去越遠,再沒回頭。
第100章 ☆ ACT92 過去的過去
石原亦步亦趨在自家少爺的背後,手裏捧著一疊厚厚的信封。
自昨天比賽結束,千葉貴雅獲知了現場的突發狀況後,他的臉色就沒好看過,原本就刁蠻尖刻的少爺愈發變本加厲,苦了他這個夾縫生存的小人物。他只是個仆人,對於大家族大公司裏的勾心鬥角並沒有什麼概念,然而遲鈍如他也明白了,那個新加入的外國股東和少爺站在不同戰線。從少爺和敦賀蓮先生通話的只言片語中,已經足夠了解到那個外國人又在昨天的比賽中動了手腳,因此今天少爺無論怎樣都要親臨現場把控比賽。
「把手裏的東西看好了,如果這次出了什麼差錯我唯你是問。」小巧的孩童身影在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就如他傳來的囑咐一樣。
知道千葉貴雅說話從來不打折的石原不由得把懷中的信封抱得緊了些。
似乎想起了什麼,石原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少爺,你確定,那位京子小姐能獲勝嗎?我是說……她的發揮很不穩定啊,相比之下,小澤小姐……」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連浴室另一頭都貼著小澤瞳的海報嗎?」
石原目瞪口呆,少爺根本沒去過他的住所,怎麼會……
「沒有充分了解你,怎麼敢放任爺爺把你安排到我身邊。」千葉貴雅緩下了步子,讓石原走至和他並肩,隨後小小的頭顱擡起來,帶著點孩子氣笑容:「老實說,她能不能贏,我也不確定。」
石原更加不明白少爺心裏在想什麼了。如果連少爺對京子小姐都沒信心,又何苦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呢。
「但是……我只想讓她成為《柒》的女主角,至少在現有的候選人裏,沒有比她更適合的。」千葉貴雅低下頭:「對於她們所有人來說,得到女主角的位置,不過是為了出名。但京子小姐不同……」
哪有人演戲不是為了出名啊,少爺你真是太天真了!石原在心裏腹誹不已。
「我見過京子小姐演戲的模樣,和敦賀君一樣,她是真真正正把自己投入這個角色裏,把如何演戲作為挑戰和樂趣,她享受這個過程和結果。而我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不是披著角色的外殼來換取名利,而是能夠思考著怎麼成為角色,讓角色成為真實的存在。」話越到深處,千葉貴雅眼睛裏的光芒越盛,每一個對自己的角色投入了感情的作者,也許都會有這麼一個願望,千葉貴雅當然無可避免。
這場比賽,那幾個風頭正勁的選手,背後都有支持她們的勢力,京子小姐想要脫穎而出,必然要經歷一番苦戰。
希望敦賀君是對的。
隔離了一周的「集中營」生活,重回現代社會的女孩們盡情的享受著舞台的喧鬧,對於她們來說,這是最好的讚美,更是最直觀的動力。今晚的賽場設在jbs,比賽場地的票早在兩周之前就售個精光,僅僅是首輪賽最後一場就能引發如此強烈的關註,這不由得讓人開始幻想得到冠軍後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可是,有人顯然不在狀態。
「京子。」
她驀地擡起頭,如夢初醒的表情讓來人蹙眉:「怎麼回事啊你,好不容易從後台溜進來看你,結果就看到一只喪家之犬。」
看到面前秀致的臉蛋,京子忍不住撲了過去:「奏江~~」
高挑如琴南很隨意地甩了甩黏在腿上的「一坨不明物體」,實在不想承認自己認識她,但是動作沒做多久,琴南忽然停了下來,幹脆蹲□,平視著周圍烏雲密布的最上京子。
「因為昨天差點被淘汰的事情嗎?」她偏著頭問。
京子沈下了眼:「不是,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昨天經歷了某人的醍醐灌頂,她早就做好了重塑臉皮如城墻的準備,何況他費心給自己挽救的機會,她也不想辜負。
可惜,現在在意的那件事,是戀愛中的女人都避免不了的。
「又是他麼?」琴南奏江撇撇唇,「那位大情聖又做了什麼惹得你不悅了?」
「我沒有……」低低囁嚅,一點說服力也無,被奏江用「敢敷衍我你就死定」的表情對著兩秒,京子就禁不住舉起白旗:「今天他的休息室……出現了一個金發的外國女人。」
「阿,有印象。」出人意料地,琴南打斷了她的話:「我也看到這樣一個人從社長室出來,寶田社長……似乎憂心忡忡的樣子。」
連社長也認識,看起來那個女人確實不是隨便哪裏冒出來的舊友那麼簡單。
「如果那麼在意,找他問清楚就好了啊。」
「可是他並不想和我說,就在今早……我還朝他發了一頓脾氣。」京子無奈地擡起頭看著琴南奏江,許久牽扯起一個淡淡的笑靨:「嗨,奏江,作為一個女朋友,我是不是太失敗了?」
伴隨著琴南溢出口的輕喚,京子搖搖頭:「我很唾棄自己,在知道比賽要被淘汰的那一刻,其實我內心裏想過無數次,無論是誰也好,讓我逃出這個困境吧——」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像是在回憶當時的心境,繼而嘆了口氣。
「可是真到了被他挽救的時候,我卻暴露了自己的醜陋。想要贏,卻沒有做好拿出一切的準備,靠著這樣一個骯臟的心把所有的情緒都傾泄在他身上……」
「……敦賀蓮太完美,完美到近乎無所不能,讓我總是習慣性地依賴他,甚至依賴到不知感恩。」她抓了抓頭發,也不管原本已經被造型師定了發型:「這種感覺很糟糕,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那麼無禮。」
完全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怪圈裏,她身旁有無盡的怨靈徘徊不去。
想要得到一些回應,回頭卻發現身邊的琴南早就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她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種藐視且憐憫的眼神。
「……奏……江?」
「確實很糟糕。」頭頂上,是奏江冷漠的言語。「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京子仰視視野裏的琴南奏江,雙手環胸,就像是兩人水火不容在告示板前初別的那一次,輕嘲從嘴角蔓延開來。「一次兩次都是這樣,難怪當初落榜。」
心裏一沈,腦中就開始自動自發播放起踏進lme前,選拔賽被淘汰的一幕幕。
的確,當初她因為模擬電話場景之中,被不破尚的陰影破壞了心境而怒摔手機落榜,奏江是想告訴她,不要又因為類似的事情重蹈覆轍……
「我要是你,現在根本無暇考慮這些東西,對誰發脾氣,會不會很無禮,到底跟比賽有什麼關系?如果是敦賀,聽到你用這樣的態度哭訴,會很高興嗎?」
不會,他只會覺得她把比賽視作兒戲。
捕捉到京子眼中片刻閃過的錯愕,琴南奏江放下了雙手,搭上她的肩頭。
「你明明知道該怎麼做。」
——最好的道歉方式,就是全力以赴對待這場比賽。
他說的,想要得到別人認同,就靠自己去爭取。
比賽的前半場,是回顧部分,節目方將這六日的比賽過程精心剪輯成一個選手一個選手的不同片段,而選手們依次出場接受主持人的采訪並且回答觀眾關註的問題。經過這幾日,節目方已經很高明地打造了選手偶像化的模式,京子之前並沒有在意每次比賽後的電視播放,也是到了今天上場前她才知道,原來每天節目的末尾都會播映幾個選手個人特典,介紹每個選手的性格、特色、擅長、表現,以及不同層面的人對其給予的評價,而她——
「京子小姐是那種認定的目標就一往無前的人……」
像是嫌炒作不夠,節目方果不其然地選了敦賀蓮作她的評論員之一。
扶額,站在舞台旁邊等待上場的她聽到掀翻現場的尖叫浪潮,至少應該感激這樣的安排給她打了很好的暖場。
她探過身眺望著舞台後方的大熒幕,巨大的led電視上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熒幕上方標註的頭銜是——【天皇巨星 敦賀蓮】。
「每個人都有他的夢想,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夢想只是夢想,而對她不然。她會把所有生命化為完成夢想的動力,如果藝能界是戰場,她會是站到最後的勇者。」
手掌微微蜷起,握成一個拳,她揚起下頷,直視著面前的舞台。
真是對不起,辜負了你的冀望,這段時間以來,不善於應付這種比賽的我,表現得太過迷茫。被打壓被嘲諷,衍生的不甘與嫉妒成了我的心魔……
[你明明付出了努力,她們卻看不到,只能說明你付出的努力還不夠。]
你說我是會站到最後的勇者,這一次,希望我能夠真正成為你所說的那個人。
「讓我們歡迎,打破陳規的本鄉未緒——不屈的勇者之心——京子!」
腳步,踏上了舞台。
☆ ☆ ☆
咖啡壺中的褐色液體垂直下落,單調地匯聚在下方的杯中。
可是倒咖啡的人顯然心不在焉,他看著液體從杯沿滿溢出來,神智早就不在此處。
「你變了好多,久遠——或者我應該像他們一樣,叫你蓮?」地道的英語在他身後響起,他皺了皺眉。
「他們不叫我蓮。」他拿過桌布擦拭了下溢出的咖啡,隨後把杯碟放置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沙發上倚著扶手的美女卻毫不猶豫地揭破了他:「那個女孩應該叫的吧。」
他一怔,隨即淡漠地說道:「她稱我敦賀前輩,你也聽到了。」
「言不由衷呢。」芮塔拿起咖啡抿了一口:「……你還記得我的口味。」她偏過頭去打量對座的敦賀蓮,對方只是維持著沈穩的姿態,卻洗不去一身陰霾,像是有什麼奪去了他身體周圍的溫暖,徒留下冰寒一片的空氣。
咖啡杯被放了回去,清脆的一聲。「原來我這麼不受歡迎。」
他聽聞到芮塔自嘲的口吻,驀然出聲:「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麼會是什麼原因?因為看到我……你就想到了我哥哥麼?」
平靜的室內劃過一陣驚雷,他僵在那兒,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米蘭那條老街的街頭,尖銳的剎車聲,像是有生命般無邊蔓延的血水。
[殺人兇手——]
他這輩子不確定他有沒有殺過人,但他知道他害死過一個對自己尤為重要的人。
「裏克……」芮塔的目光從敦賀蓮的手腕間飄過:「難為你還能記得我哥哥。」
「是我犯下的罪過,我不會忘記。」
「是啊,你怎麼敢忘記。」她的手帶著冰冷的撫觸,摸索上他的臉龐,兩個沒有溫度的人,誰也不可能慰藉彼此,指尖與皮膚的接觸點,像是火蟻在噬咬,酥麻的疼痛。「那個因為你而死的人,你怎麼敢忘記……」
「——你改名換姓,到一片陌生的國土上重新來過,享受這樣生活的你——怎麼敢忘記!」
像是有利爪撕去他面前生活的畫布,每撕扯一塊,就會有一大片黑暗落下來,所有的色彩被撕裂得支離破碎,而他只是閉著眼,任憑眼前的一切淪為暗幕。
「需要有誰幫你記住吧,這種一輩子都絕不能忘的事情。」
她貼近了敦賀蓮的臉龐,報覆的吻留在他的嘴角,他睜開眼睛,所有糾纏的情緒都落入芮塔森冷的瞳眸中。
「對於曾經的女友,你的態度真是冷淡呢。」
「是你說過不想再看見我,而我也如你所願。」
「hoo.」芮塔笑得眼彎成了一枚月牙,對於本就是美人的她,一瞬間綻放的光彩更平添了幾分姿色,帶著點輕佻的嫵媚聳聳肩,她的指腹摩挲過他的唇瓣:「我後悔了。」言畢,她施施然起身,挪動腳步環視過蓮的公寓:「這裏是個不錯地方,我想我會喜歡,日本人怎麼說來著——」
「請多指教?」
他倏地站起來:「如果你需要一個住所,我可以幫你安排。」
「不用,你欠我的,要怎麼償還,應該我來選擇。」
「那我今晚會整理好自己的行李讓你住進來。」蓮迅速起身,就在長腿繞過她的那一瞬間,芮塔捉住了他的手腕,更是踮起腳拉下了他的脖頸,四目相對,無處躲藏——
「久遠•希斯利,你還不明白嗎,我要你回到我身邊來,用你的一輩子來償還!」她狠狠地壓上他的唇,卻在舌尖尚未進入之際被他猛然推開,兩個人拉開了丈許的距離。
敦賀蓮緊盯著面前熟悉卻又陌生的人,良久,他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對他來說,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關系覆雜。
「想找到,就找到了。」
她卻只給他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 ☆ ☆
今晚的京子再次被藤島蘭小姐悉心打扮了一番。自從昨日白雪公主扮相大獲好評之後,藤島小姐似乎就在她身上找回了化妝師的自信——這句話還好京子沒有過多在意。總之有了最上京子這個適合各種妝容且妝後異常上鏡的好底子,再加上藤島蘭壓上化妝師尊嚴(?)的激情妙筆,京子平日裏未被發掘的魅力,在舞台上全都被開發出來。
她的眼睛並不是杏仁大眼,但勝在瞳光清澈;眼睫雖不濃密如扇,但修長卷翹;唇瓣沒有特別性感的線條,可唇形飽滿。五官本來就姣好的她只是疏於打扮,一旦有了足夠的修飾,艷光四射對她來說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而更重要的是——氣質。或許是與身俱來的特質,或許是自然而然的直覺演技,京子總能隨著裝扮煥發出不同的面貌,讓自己和你所見的她完美契合,永遠找不出一絲一毫違和感。
一襲如瀑的長發直達腰際,身著抹胸的月牙色長裙,高至腿根的開叉露出一片白皙長腿,飄逸的裙袂如百合似的綿軟翻卷,手臂間搭上的熒光披帛更是如交疊的花瓣柔滑百轉,隨著每一次邁出的腳步,不斷旋轉綻放,呈現出漸變的色彩。
她的身上沒有過多的首飾,只在耳邊別上了一朵香水百合,嫩綠與純白淺淺相溶,輝應她淡雅的禮裙。
優雅的邁步她不曾學過,但大家閨秀的架勢對她並不難。
直到她落座,背景音樂停止的那一刻,場上才有了微弱的議論聲。
她始終維持著松乃園學到的甜美微笑,應對主持人對她的訪談,回顧進入藝能界以及參加這場比賽以來的各種經歷,當然也略過了一些不該有的插曲,然後,該來的一刻還是來了。
「以前大家都沒有註意到,京子小姐似乎和我們這個圈內的炙手可熱的巨星——敦賀君有著很親密的私交,是這樣嗎?」
按理說,比賽只是比賽,搬出這樣的話題未免有些跳脫出主題之嫌,可是節目始終是以博取收視率為根本,而參賽選手本身的目標也是取得更高的知名度,所以這並無不妥。
可是這個話題放在京子這兒就有些麻煩了,她和蓮的關系並非空穴來風,但又肯定不能說明,前日的希爾頓事件加上昨日的拉票事件,明顯已經透出了一些端倪。
怎麼解釋才好?
謊言是掩飾真相的第一選擇,依靠自己的演技,並不是隱瞞不了,但再好的故事都會有它的破綻,一旦裂縫顯現的那一日,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
她低下榛首,以往平凡無奇的動作,因為她今日清秀的妝扮更顯韻致,幾縷長發從耳邊滑落下來,垂在肩側。
像是在思拊著該不該講,她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氣。
主持人是jbs的當紅綜藝主持淺川唯,身為女性,於公於私她對這個答案似乎也多有關註,眼見京子的猶疑,忍不住催促了聲:「京子小姐?」
京子忽而擡起頭來,面帶羞赧:「應該是仰慕吧。」
「啊?」現場一片嘩然。
「我是說,對敦賀前輩。」京子似乎對大家的意外並不奇怪,她笑了笑:「我也是從普普通通的女生一步步進入藝能界的,在那之前就對站在藝能界頂峰的敦賀先生有所仰慕也並不奇怪。」她不好意思的伸出纖手撥了撥耳際的發撂至耳後,因為攝影機推進的關系,特寫裏她的耳垂都紅潤起來。
這做不得假,在成千上萬的觀眾前撒下彌天大謊讓她心如擂鼓,她甚至可以預見此時電視熒幕前尚太郎指著屏幕喝斥她胡說八道,叫嚷著「她沒進入藝能界前仰慕的人明明是我,是本少爺才對」這樣的話,不過,仰慕這種心情是真的……就是晚了幾年而已,從進入藝能界,了解敦賀蓮之後,仰慕的情竇就在一顆顆萌芽勃發,直到漫山遍野。
她仰慕敦賀先生,直到她愛上敦賀蓮。
「所以,京子小姐是抱著仰慕的心態接近敦賀君的嗎?」明明是令女性嫉妒的話題,然而京子羞澀青嫩的模樣卻讓人厭惡不能,淺川唯揚起主持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繼續發問。
京子偏頭思考了下:「對於仰慕的前輩,大家應該都一樣,我只是個平凡人,亦不能免俗。」拉近自己和旁人的距離,是籠絡人心最重要的手段,這個技巧是伊藤凖人給她特訓的時候首要的一條,只是當初這個要點本來是讓她用在同為比賽選手身上,而不是對於敦賀蓮的fans而言。不過,顯然這很有效,當把自己放到了敦賀迷同樣的高度,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彼此的心情,想著「噢,如果是自己,也會這麼做」——就釋然了。
「說到親密的私交什麼的,僅是因為事情集中發生在這兩天,所以給人錯覺罷了。」京子臉紅更甚,她當然不可能說她和敦賀蓮早就越過了「親密的私交」這一環,只得放任自己對謊言的羞愧,繼續刻意尷尬地說下去。
真是虛偽啊,京子。她在心裏唾棄自己。
緊接著,京子對love me部門的任務做了簡單說明,概述了下自己擔任敦賀蓮臨時保姆的那段工作,並描繪了一番《dark moon》拍攝時敦賀蓮對於後輩的照顧。談到前日希爾頓事件的時候,她更表示偶像有難義不容辭,這樣,所有的挺身而出都變得順理成章。
講述完這一切,京子不無遺憾地嘆息道:「說沒有私心是不可能的,畢竟是仰慕的前輩,但是敦賀先生是個徹底的紳士(此時的京子自己在心裏打了個問號),對所有的女性都很溫柔,這點只要問問和他一起共事的女性,大家都會這麼說。而前輩又是責任感十足的人,所以昨天《星宿社》訪談的時候提及我,也是想要彌補我自作聰明的行為,給他造成的困擾吧。」
如果此時敦賀蓮站在現場,目睹京子的表現,他完全可能鼓起掌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敦賀蓮」老奸巨猾的腹黑一面,那種面不改色心不跳控制局面的能力,京子已經駕輕就熟了。
[那只是我的工作,圓你那個充滿漏洞的謊言而已。]
這一次的謊言,應該完美許多了吧?作為演員的她,不得不對撒謊更加認真起來。
京子的一席話充滿了技巧,把自己融入大眾心理,淡化自身的特異性,語氣謙卑而禮貌,又重點提出了敦賀蓮對自己一視同仁的遺憾,這樣哪怕再計較的人也不會去深究。
「所以,我只能更加專註於接下來的比賽,讓敦賀前輩知道並沒有因為他的原因而影響我,這樣他心裏的負擔也會慢慢消失。你看,今天我就花了更多的心思。」她調侃著自己的造型,同時又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回比賽上來。
接下來的事情明顯容易許多,京子從容地應對主持人和觀眾的提問,即使有時候還略顯稚嫩,但比之面對和敦賀蓮緋聞這樣的大狀況,其他的困難都已經不足一提。也是從這樣的問答環節中她才發現,有那麼一小部分的人已經註意到了她,關註過她的電視劇,她的pv,她的廣告,她的綜藝節目……原來,她的努力,並不是沒有人知道。
不免自嘲,之前的自憐自艾突然間都變得莫名其妙。
只要努力,一定會有回報,只是多與少的差別。如果沒有人看到,只是因為你還不夠努力。
你想要說的就是這個吧,蓮?
「演戲,對我來說是塑造自己的方式,讓我可以認識到更多的自我。活潑、陰郁、冷漠、熱情,我可以挖掘出各種各樣的情緒,演繹各種各樣的故事……」她帶著平靜的笑容,解答自己進入藝能界的緣由。
被拋飛的快餐盒。
被打開的鎖。
人的一生永遠不可能完美,你不會知道前路上會有什麼樣的挑戰在等著你。
[如果你想報仇,就進入藝能界吧。]
有時候,一句話的背後,就是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第101章 ☆ ACT93 最想說的一句話
十六位選手一字排開站在舞台上,打燈在她們的頭頂來回旋轉,幹冰如騰霧在頃刻間滿布舞台,穿梭在一眾的腿間,仿佛有無形的手攀沿著腳跟悠悠循上,讓女孩們都不禁緊張起來。
幾秒的揪心等待後,聚光燈落在其中一個女孩的頭頂。
「第一個上場的是,荒井早紀小姐!」
荒井勉強地露出笑容,走上前一步,其他的女孩們則回到身後的旋轉坐席上,背過身去。
首輪甄選賽最後一環。
【無言劇晨
所謂無言劇場,就是甄選賽最後一個環節比試的標題,所考驗的依然是演技,只是這回合的表演不能依靠言語,單純通過神態和肢體動作來表演出所要表達的內容。簡而言之,就是表演的最原始形態,默劇。
而這比賽勝負最關鍵的因素在於,你必須把你的表演,傳達給「那個人」。
「那個人」並不在這個舞台上,但又應該在舞台上。
「電影中有許多的特效鏡頭並不是通過真人演出,而是電腦特效模擬的,這個環節比試的就是各位的想象力。你將面對一個沒有回應的舞台,卻必須做出最真實的演技,讓所有的在場的觀眾評審信服。本回合的評審就是評委席上的五位導演、監制和在這裏的每一位觀眾,他們會用手中的投票權來決定今天選手們最後的去留,如果不想抱憾離開,請各位全力以赴吧!」這是在這一幕開始時,淺川唯的規則解說。
場上的五名評委,京子認識兩個——黑崎潮和千葉貴雅,但這不代表他們會放水,甚至以他們對作品認真的態度來看,會比其他人更加嚴苛。
表演的命題會出現在觀眾席上方的led板上,表演的時間必須滿足五分鐘,也就是你不能只是做幾個單純的動作來結束,必須讓你的表演構成一個讓人讀懂的故事,更要讓人通過讀懂這個故事,來接受你表達出的心意。
自從背坐過後京子就看不到舞台上發生了什麼,這不得不讓人在意。表演開始前會有一分鐘的思考時間,此時的背景聲效正是一分鐘思考時的心臟跳動聲——這樣的聲效一點也不有利於思考,反而會激發人的緊張感,導致大腦一片空白,京子有點同情又有點佩服荒井小姐,畢竟她是她們之中第一個上台的表演者。
很快,一分鐘到了。場上隨著聲效的消失而一片寂靜。
假想式默劇很考驗演員功底的表演技巧,不僅僅因為你不能用語言來表述情感,更多的是緣於沒有人能回應你的表演,而你不得不在表演的同一時刻思考對面空氣裏存在的那個搭檔會用怎樣的演技來和你對戲,大腦必須在行動的這一刻預備好下一刻和在再一刻的行動,還要給予這種行動真實的感情,這種堪比cpu多核處理的方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跳出框架被演砸。
漫長的等待讓京子在腦中描繪了無數的場景,她曾經在《天使的語言力量》裏靠演技引導讓角色台詞逆反,在kyurara廣告甄選會上借助道具即興演出,《dark moon》裏用截然相反的情緒表演同樣的心情,不破尚的歌會上她一人分飾兩角,《詐欺藝人》上模仿不同演員的同種台詞演繹不同故事……這並不代表她對所有挑戰都遊刃有余,但她知道,這代表她不會認輸。
以前不會,這次也不會,要努力,付出更多的努力。
身後傳來一陣掌聲,繼而是一陣悅耳的bgm,這代表,荒井的表演結束了。
轉椅重新面向舞台的那一刻,有些炫目的舞台燈光晃了晃京子的眼,讓京子忍不住伸手遮擋。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開始更多站在光芒積聚的地方。
荒井並沒有經過專業的演員培訓,所以她本回合的演技差強人意,值得一提的是,對於一個表演暗戀,告白,被拒,依然沒有放棄感情,最終修成正果的故事主人公而言,她所體現出的暗戀的青澀姿態自然流露,還是可圈可點的。
從熒幕上回顧了荒井小姐的表演,京子不由得思考起來。
第二個表演的是千鶴紗音,對於她,蓮曾經評價過:她並非沒有實力,只是太急於求成,她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放在成名之上,這令她的表演帶著濃重的功利性,更多的是為了完成一個任務,無法從她的表演中得到樂趣和感懷,以敦賀前輩的角度做出的專業評價,京子深以為然。但她確實演得無可挑剔,單從技巧而言,千鶴紗音不輸於任何人。
她演繹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出外征戰多年的戰士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卻發現家鄉早已被戰火波及,物似人非,而自己的兒女把他當做的敵人揮刀相向,無法抹滅恨意讓兒女們拒絕接受自己的父親,最終戰士只能選擇離開這片故土。
從一開始微跛的走路方式,拖沓而沈重的步伐,到舉劍的顫抖,千鶴紗音顯然考慮過了這是怎樣一個飽經風霜的戰士,她時而疲憊時而悲傷時而絕望的神情,讓人不禁跟著考慮起故事的走向,在她流著淚再度揮別故土的那一刻,現場掌聲陡然響起。
千鶴紗音踏著驕傲的腳步走過京子身邊,錯身而過的那一霎,她挑釁地瞥了京子一眼。
對於憑借自己實力比拼的敵人,京子從不吝於讚美,可惜這點千鶴並不知道。
打燈第三次在眾人的頭頂上遊弋之時,京子已經有了預感。
果然,聚光燈最後停留的地方,照亮她所在的地域。
「有請我們第三名上場的比賽選手——來自lme的京子小姐!」
臨行前,京子下意識地左右望了望……這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但她看到了一個豎起拇指。
小澤瞳面不改色,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讓京子釋然地展開了最美的微笑。
這不是京子第一次踏上舞台表演了,上一次,《詐欺藝人》的舞台上,那一句「慎吾君「還如猶在耳,沒想到不出幾個月,自己眼前又呈現出相似的景象。
她沒有讓自己對上評委席上任何人的目光,而是徑自盯著斜上方的led屏幕。
怦咚,怦咚。
半晌,led屏幕像個散漫的而懶惰的小鬼,一點點吐出提示的文字。
——【你是一個無法升天的鬼魂。】
當led屏幕上顯現出這一行字的時候,京子的眼直了。
——【但你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直到你又遇到了你生前最重要的人。】
——【這個人勾起了你支離破碎的回憶,你再次記起自己無法升天的原因。】
……
……
等、等一下!這就沒了嗎?!
這意猶未盡且聽下回分解的敘述模式是怎麼回事?根本就什麼都沒說清楚吧?為什麼會死,遇到那個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無法升天的原因是什麼?就這麼短短三句話,跟荒井小姐和千鶴紗音那麼完整的一段故事完全不一樣吧!她們的故事好歹有起承轉結啊!
耳邊開始響起一分鐘思考的心跳背景音,站在這個位置——舞台的中央,京子更能體會到這個背景音效所帶來的巨大影響,連自己的心跳幾乎都忍不住與它同步起來。
別亂了陣腳,靜下心來想一想。
首先是人物,一個不知道自己是鬼魂的鬼魂應該是什麼樣的?
如果我已經死了的話……不對,我並不知道已經死掉了。
——那我就還是我啊!
做我會平時會做的事情,繼續我身為一個「人」的生活……還是不對!如果只是這樣,確實表示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這個概念,可是,這樣的話……觀眾也根本不會知道我是一個鬼魂,再加上這是默劇表演,只能運用表情和動作來闡述故事,觀眾所見的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我而已!
不知道自己已死的鬼魂,通常就是無法往生的原因。
那個生前最重要的人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能夠讓我因為看到這個人而知道自己無法升天的原因,那他或者她一定是這一切的開始,或者是一切的關鍵點——
她低下的眸光倏然一閃。
有幾個字眼讓她很在意,為什麼是「又」?為什麼這個無法升天的鬼魂是「又」遇到了生前最重要的人?「再次」記起自己無法升天的原因?
既然這個人是一切的關鍵點,能讓她記起無法升天的原因,那她為什麼在屢次知道自己無法升天的原因之後卻還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的鬼魂?若是往壞處去想,就是因為這個人害死了自己嗎?好像也只有這樣的解釋才行得通吧?
可是,那樣的話……這樣的話,這個人對她的定義,就不該是最重要的人了……
她保持著垂首的姿勢,把自己留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思索,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被摒棄在京子的領域之外,所有的光線也都沈默著,除了現場星星點點的熒光棒,和舞台邊緣的暗藍色光帶。
只用動作和表情……要讓人看出自己是一個鬼魂,一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的鬼魂。
她不止一次在死後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她可能會因為見到那個人,得知自己已經死去的真相……然而,她還是無法往生……
鬼魂……最重要的人……無法往生的執念……
——沒錯,這就是……
舞台燈亮了起來,心跳聲停止了。
慢慢地擡眸……
——關鍵!
突如其來的安靜,引得人屏息凝氣。這是一方沒有聲息的戰場,戰場的中央,正屹立著這場戰鬥中唯一的戰士,她慢慢地擡起了頭,望向前方的目光裏,透著不知所措的迷茫,一個對於戰士而言致命的弱點。
評委席的五名導演保持著一致的緘默緊盯著台上的人,倒是背後觀眾席上,有觀眾開始竊竊私語。
「她不知道該怎麼演嗎?」
沒錯,她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此前兩位選手所具有的自信,荒井早紀和千鶴紗音,一樣是隨機抽取到的表演試題,一樣是一分鐘的思考時間,可是她們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挑戰的味道,反而是隨著聲效消失後那擡起頭來左右四顧的無措,讓人不免為她的表現擔心。
她用遲鈍的動作看了看四周,依然是慌得六神無主。
「嘖,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嘛——」
「噓,隆美!安靜看啊,就算人家不會演你也不能……不能……」那個阻止的女孩說到一半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下來,因為舞台上的京子變了。
原本看起來對一切處於混沌狀態的她,突然張大了眼。像是平靜水面上被濺落的一滴,連鎖的反應開始一層層抽絲剝繭綻開來。就在瞪大了眼睛的下一刻,她猛地張開嘴,似乎有聲音立刻就要鉆出喉嚨,卻又在頃刻間被生生扼在喉間吞了下去。
像是看到了什麼,又強迫自己不去關註,隨後撇開的別扭神色,讓人不得不猜疑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著撇開的當口,她斜睨的余光低低掃了過來。
目前為止,京子的腳步一步未動,所有的表演僅僅只靠五官表情的變化,如果沒有借助攝影機的特寫和大熒幕的播放,觀眾甚至不知道她已經開始了表演。
掃過來的目光,配合著微微撅起的唇瓣,讓原本清秀優雅打扮的她,顯得無比孩子氣。
有點委屈呢,這孩子的眸底在訴說著更深一層的情緒。
——此刻她越發別扭的轉開腦袋,甚至伸出雙手捂住了耳朵。
「奇怪。」黑崎潮終於按耐不住地皺起了眉,這裏面他是最了解京子潛力的一個人,畢竟曾經共事過kyurara的廣告,她和琴南奏江的甄選也是他一步步親眼見證過來的,不可否認現階段的京子,比起過去的她改變了不少,單從演戲的技巧而言就不知精進了多少步,更不要提這一身裝扮的驚艷,所以對於京子現時的表演,他感到不可思議。
題目是他抽的信封,拿出劇情遞交給司儀的時候,隱隱看到了「鬼魂」兩字。
可是她現在的表現,和鬼魂到底有什麼關系?不是鬼,也不像見鬼……
到底看到了誰,讓她想要呼喚,卻有不肯面對?
黑崎潮的十指,交錯在眼前,表情前所未有地認真。
千葉貴雅顯然也註意到了,但他什麼也沒說。
——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呢?京子小姐。
捂住了耳朵的少女在短暫的靜謐後又回過身來,然後像是正被什麼接近一般,急急忙忙地躲藏起自己的身影。
「她又不動了誒……」
「哪裏,你看她的眼睛——」
京子半蹲在地,身邊似乎有一叢灌木或者掩體,讓她的雙手攀附,她的眼瞳是一段時間內,她唯一活動的地方,從左一點點望向右,仿佛有人從她跟前不遠處經過。
見到那個人,想要呼喚那個人,卻又躲避——強迫自己不去看,甚至不去聽那個人,又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那個人還在做什麼。慌張,別扭,孩子氣,這明明是一個和人吵架鬧脾氣的少女。從她一開始未出口的呼喚,到別過頭的捂耳,再到躲起來的身軀,就算沒有出聲一個字眼,明眼人也能猜到,那個人正在找她,而且離她越來越近,就這麼走過了她的身邊。
短暫的一分鐘思考時間裏,以京子巨細靡遺的思考方式,她根本還沒能考慮好那個最重要的人,對自己所飾演的鬼魂來說應該是誰。所以,視野裏那個幻想出來的影子,有著模糊的臉孔。它沒有樣貌,甚至不知男女。可是對於每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人,絕不會有錯的應該是……
那張臉漸漸有了形貌,一張略為嚴厲的女性面孔。
媽媽。
她和媽媽吵架了。
[為什麼不是一百分!不是一百分的考卷你拿給我看有什麼意義!]
瞳孔裏映出的,是那個女性將她遞呈上的考卷,撕碎得紛紛揚揚飄落的樣子。
[最上恭子,你明明可以更努力,為什麼這麼一點點事情你都做不到!]
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只會倉皇地哭泣。
不是吵架呢……因為那個弱小的我……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
唯一的一次抵抗,就是逃出了那個家,在森林裏躲了起來。
對於當時的她來說,黑暗的森林裏,至少還有妖精和的存在,比起冰冷屋邸中那個高高在上隨時摧毀她精神的母親而言並不可怕。
她原以為來拯救自己的會是發著金光的森林妖精,可是最後的最後……她聽到的聲音卻是……
[恭子……恭子……你在哪裏……]
是母親。
是那個責罵她,厭惡她,恨不得她消失的母親。
整個舞台都模糊了,黯淡成一片林間的黑幕。
母親就站在她不遠的地方,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
她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等待這個背影再給她這樣一次呼喚了,永遠也不會。
[離開,我的世界。]
距離越來越遠……
錯開的兩個人,也許這一次分別,就是一輩子永不再見。
走吧,就這樣離開吧,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任人擺布的恭子了。
低下頭,咬緊的牙關,泄露出絲絲的顫抖。
耳邊幽幽起了真切的幻覺,童年時的那一聲聲,恭子……
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為什麼明明過去了那麼多年,那個聲音還仿佛就在她的耳畔?
一直在躲避的京子,突兀地僵在了那裏。
為什麼?
——那是因為,那時的母親……
在哭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已經浸濕了膝頭的裙擺。
她猛地站了起來,向著背影離去的方向奔跑。
完全沒有形象可言的奔跑,偌大的舞台,只在眨眼間就被跑到了邊沿,攝影機的滑軌都無法跟上她的速度。
那個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還在沿著邊緣前行著,而她只能依循她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跟隨——那個身影就在她咫尺的距離,只要伸出手握住她,只要伸出手——
然後她伸出手……撈了個空。
——【你是一個無法升天的鬼魂。】
瞳孔瞬間放大。
究竟誰才是那個幻影,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們觸碰不到彼此。
像是為了確認不是錯覺,她又一次伸手握去……纖細的手掌在空中劃了個弧,又回到了她的面前——那一刻,胸臆中最後的希望,一寸寸崩塌了。她望著自己的手心,從指間,到手腕,開始無法自制地顫抖。
媽媽……
不肯認輸地搖著頭,她一次次伸手,一次次落空,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絕望,眼淚如決堤的水,淌遍了臉頰。
媽媽,媽媽,媽媽。
——【但你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直到你又遇到了你生前最重要的人。】
場上的人都靜默了,哪怕再如何愚鈍,不理解她到底在做些什麼,也會因為她的執著和情緒而被觸動。
……
僅只是這樣的話,還不夠的吧,京子小姐。千葉貴雅在心底暗拊。
他承認,京子前面的表演很精彩,但試題之中,還有部分關鍵她沒有表現出來。
在看到京子不斷握空的那一幕時,他就猜到了京子表演的試題。題目是他親手執筆設置的,尤其是這一條,連他自己也認為最難以演繹,沒想到京子的運氣就是這麼「特別」,如果能將這個試題演繹好,那麼必然能脫穎而出,可是更多的是這道題本身帶來的難度,真正能達到這道題目所要求的表現力的人,在這群新人之中,又能有幾個呢?
——不知道自己已死的鬼魂,通常就是自己無法往生的原因。
可是現在的她,明明已經知道自己不再活著,又為什麼無法往生?
又如何才能讓所有人知道,她是個——無法升天的——鬼魂?
下一刻,本應該是往生的時刻……
她突然驚慌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不斷揮舞著,交互撫摸著,像是要確認它們的存在似地,可她越來越驚慌,越來越恐懼,在所有觀眾的眼前,京子的雙手似乎正化為星星點點消散,而她……
她邁出僅剩的一步,靠近這永遠無法靠近的距離——咫尺天涯的距離。
走到了母親的面前,伸出的手心沿著她臉部的輪廓,輕輕描摹,摩挲。
輕柔地張開手,仿佛最溫暖的羽翼,從虛空之中,把面前的母親納入冰冷的懷抱。
可是,她是一個鬼魂。
睜開的眼睛,目送著母親穿過自己身體的遠離,母親的腳步,不曾為這個已死的自己停駐。
——【這個人勾起了你支離破碎的回憶,你明白了自己無法升天的原因。】
無法往生的原因,還有因為……對生者的執念。
她捂著雙耳拒絕接受這一切,眼中的貪戀真真切切地映在所有觀眾的心上。直到她慢慢脫力地倒在舞台,舞台燈再度暗了下來,現場依然一片鴉雀無聲。
執念嗎……黑崎潮似乎看懂了京子所表現的情感,嘴角牽起了一絲笑容。
「怎麼體現,你還是那個不能升天的鬼魂呢?」他聽到身邊的千葉貴雅喃喃道。
舞台燈再度亮起的時候……
——京子慢慢地擡起了頭,望向前方的目光裏,透著不知所措的迷茫。她用遲鈍的動作看了看四周,依然是慌得六神無主。
——原本看起來對一切處於混沌狀態的她,突然張大了眼,而後她猛地張開嘴,似乎有聲音立刻就要鉆出喉嚨,卻又在頃刻間被生生扼在喉間吞了下去。
——輪回再啟。
如果一個靈魂無法往生,它將在生前最後的情境中輪回,永無休止。
片刻的寧靜之後,伴隨著驟起的雷鳴般的掌聲。
☆ ☆ ☆
這個夜晚最終以最上京子再度大獲全勝畫上句點。
京子並不是很讚同這種說法,因為她的表演沒有做到無可辯駁地優秀,所以沒有「全勝」這一說,如果是敦賀蓮的話,顯然可以把這做得更好,哪怕是奏江也一樣。但比賽就是比賽,和她比賽的不是敦賀,也不是琴南,如果論演技和演戲的熱情,她確實有信心超越這場比賽中的其他選手。
她還是有點遺憾,自己最終依賴了體感身受的經驗,把自己對母親的感受,代入到表演之中。
什麼時候能夠完全虛構出一種情感,卻能夠以假亂真的話,她就真正出師了吧。
想到母親這個詞,她的目光一沈。
甩甩頭不再去思考那麼多,京子拉開掛上了「打烊」的不倒翁店門,垂著眼道:「我回來了——」
再擡頭之時,她徹底呆住。
「——嗨,能收留我嗎。」
慵懶的倚靠著墻壁坐在老板娘對面,那個長相俊逸的男人第一時間道。
「敦賀蓮——」
她可是沒忘記,今天下午就是這個男人,親手把他的女朋友,從一個不明來歷的女人面前趕走的,她可不認為這句陳述句有任何的錯誤。
京子關上房門,對著毫不客氣率先走進來的蓮發難。
下午也就罷了,晚上還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來不倒翁騙吃騙喝,在老板娘面前說什麼「能收留我嗎」這樣引人遐思的——唔,等一下,這句話本身沒什麼好引人遐思的——她可沒承認自己想歪了,總、總之,她實在是搞不懂這個男人了!
今晚的他只穿著一件簡單的青灰色立領開衫,胸襟前拉到可見肌肉的拉鏈位置讓京子忍不住懷疑他現在和自己是不是活在同一個季節,這麼簡單的裝束,雖然依舊是阿曼尼今年新春的特殊設計款,但也明顯是臨時匆忙出門的結果。
最上京子瞇著眼,冷冷地打量著他。
而蓮卻仿佛地痞無賴般的坐了下來,對她眨了眨眼。
「餵。」京子提醒。
「嗯?」某人無辜。
「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下下午發生的事情。」
敦賀蓮的眼色一黯,但剎那間又平覆了過來,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下午的事,抱歉。」而後不知是顧左右而言他,還是真心忽然想到的,他又說:「晚上你的比賽,真的很不錯。」
京子站在那裏,固執地板著肩頭,蹙眉:「不接受賄賂。」
蓮噗嗤一哂,大掌伸向她。「來。」
如此雲淡風輕地態度,著實讓京子小姐很不爽,她堅守陣地,更幹脆改為雙手環胸。
他不依不饒地還是那只伸向她的手,只是眸光又放緩了一點,溫柔地幾乎讓人僅憑一個眼神就陷落進去,如果抵抗力再差一些,說是萬劫不覆也不為過。
「來。」他勾起的嘴角有星子在閃耀。
——請不要隨便開啟夜之帝王模式,這是犯規!
等京子把這句話完整地從腦子裏搬出來的時候,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他手裏。
「你是來逃難的嗎?」京子坐在他身邊,手還被他握在掌心,忐忑得不知如何是好,連一開始的質問都忘個精光,只得匆促地擠出一句話。真是,明明都相處那麼久了,為什麼到現在她還是輕易敗在「敦賀先生」手裏,兩人對峙誰勝誰負,簡直都是立竿見影的事兒,她才不要一直被吃得死死的,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還想不出有誰能不被他吃得死死的。
「差不多。」蓮淡淡回到:「雖然也曾想過去事務所,但若是那樣,輕易就能被找到。至於社……我實在不想再跟他朝夕相處。」
有家不能回,所以……那個女人現在是住在敦賀宅嗎?腦海中補全的答案讓京子更有些憋悶,幹脆賭氣地小聲咕噥:「於是你就只好委屈到忽略正和我吵架,躲到不倒翁來……」
這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入蓮的耳中,他偏了偏頭:「我們在吵架?」
「……」世界上最悲劇的不是鬥不過敵人,是你的敵人根本沒把你當做對手。
「那天的電話……」他明明說的很重,而她也明明很無禮地傷了他,差點困擾到影響自己比賽。
「我只是說事實。」
「……」
「況且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在吵架,來到仰慕自己的人家裏,怎麼也會被她接受吧。」
「……」
——請不要拿我自己比賽上說的話來堵我的口好不好!
「京子。」當她還不斷在內心腹誹的時候,蓮突然低低喚了聲,隨後她就發現自己被困在了某人的懷抱裏,他沒有繼續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問到:「如果有一天,我們也許會因為某些原因而分開,你會怎麼辦?」
她倏地直起身來,面對面望進他的眸。
絕不是玩笑話,他是認真的在問。京子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律不齊,僅僅只是一個問題而已,她從未料到過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怪只怪敦賀蓮太美好……好到讓她連失去的假設也不肯稍作。
「我會怎麼辦……?」京子揚起了尾音:「我要知道理由,分開的理由。」
「可能是……為了還債。」他握著她的手一緊,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假設,卻好像生怕她放開一般:「我只是說如果。」
「為了還債要出賣肉|體嗎?」她隱隱露出一抹暗沈的笑。
「京子。」
兩個人正坐在榻榻米上倚著靠窗的墻,對街的路燈把一片暖黃灑在窗欞上,幾家沿街的店面正要打烊,正是萬物入眠的時分,寧靜的空間。
「除非它真的發生了,我不接受這樣的如果。」京子仍然鎖著他的眼睛,漂亮得嵌入星辰的眸子像一泓漩渦,讓人無法自拔:「敦賀先生,若有一天你給不了我要的,我自己會離開,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你也不用做這樣的試探。」
「怎麼會……」
「是麼?如果我要的……是一輩子呢?」
第102章 ☆ ACT94 債
如果我要的……是一輩子呢?
最上京子沒有忽略這句話說出口時,那個名為敦賀蓮的男人眼中閃過的一瞬間的喜悅。
可是只有一瞬間,接下來就陷入沈默。
他低下頭思索了許久,才慎重其事地告訴她,他給不了這個承諾。
所有女孩子都一樣,哪怕對愛情絕望,也會希望對方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敦賀蓮少時肆意情場,當然不會不知道。
「只是現在。」他說。「現在的我,還不夠資格承諾什麼。我也希望你能用更多的時間弄清楚,我究竟是不是你想要共度一輩子的人。」他身邊的所有麻煩還沒有理清,他並不想拖她下水。想要許下一個承諾很容易,想要推翻它更容易。對於京子,他是拿出十二萬分的心去珍惜的,不想讓她受到任何欺騙。她不過十七歲,剛剛從不破尚的世界裏走出來——他了解京子有多執著,就像當初對待不破一樣,認定了什麼就不會放手,一直追隨到了東京。身為一個男人他當然以此為幸,但……隨著年歲的增長,當她的世界不再只有不破尚或者敦賀蓮的時候……她真的還會固守「一輩子」的承諾嗎?
京子不發一語地看著他,許久,瞥了眼墻上的掛鐘,晚上1o點。
「明天的通告是幾時?」她突然問了個不著邊際的話題。
蓮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九點。」
「那麼務必盡早休息,不然明天提不起精神來工作。」
「嗯,那我就先走了。」他撐著膝蓋正要站起來,京子卻比他快一步按住他的手背——
她先行站起身,從房間的壁櫥裏搬出兩疊床褥,很平整的鋪在榻榻米上,並且悉心把皺巴巴的邊角都細細整好,待一切都做完之後,她跪在榻榻米邊上,平和安靜的眼回望向敦賀蓮。「請洗漱好後就寢吧,敦賀先生。」言末,她以標準的正跪接待姿勢對他輕鞠了一個躬,光是從架勢裏就能看出這是十足十的和風旅館招待標準。
敦賀蓮有著片刻的怔忡,他的目光掃向榻榻米上的兩個床褥,雖然稍微分開了些,但房間裏可睡的地方就那麼多,除了手掌大的縫隙以外,並沒有多少區別。
「我說收留是說笑的,京子。」蓮清了清嗓子,手托著下巴,有點窘迫地說。
「那個金發女人現在是在你家裏對吧。」
摸摸鼻頭,京子問他的時候帶著很安穩的微笑,讓他怎麼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演員的第一反應都是最誠實的,我很了解當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並沒有騙我。」京子偏過頭:「所以,回不去也是真的——當然前提是你不願意和那個美女共處一室。」
被她戳中重點,又以一句略帶諷刺的補充作結的敦賀蓮此時開始思考「戀人太過聰明果然對男人很危險」這句話。
「所以與其在這個時分去打擾社先生或者社長,不如就屈尊您在這裏度過一個晚上,明天再讓社先生為您安排其他處所,又或者考慮如何去‘打•發’那個女人好了。」
「你說話的口吻是帶了諷刺嗎,京子小姐。」蓮有點哭笑不得。
京子依然是那副輕描淡寫的笑容:「在我知道真相之前,只能盡力遏止自己發揮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你收留一個美女在家裏的動機呢。」
敦賀蓮帶著尷尬的表情,擡眼看了下通向樓梯的臥室門,此刻的門並沒有合上,通往階梯的方向沒有燈光,說明樓下的不倒翁夫婦可能已經入眠。他又把目光移到了京子身上:「這樣好嗎,我倒是沒關系,畢竟你是寄宿在這裏……」
「我已經和老板娘打過招呼了。」京子不想承認當她要上樓時,老板娘揪住她的衣袖,偷偷為他求情,讓自己收留他一個晚上的事。老板娘的原話是,像敦賀君這麼好的男人,京子你要好好把握啊,這個時分讓他去其他地方住也不方便。反正敦賀君也是一個正直的人,你不用擔心發生什麼,就和他合宿一個晚上吧。
她的額角突地因為這段的回想開始想抽青筋。
她真的很想反駁,老板娘,他謙謙君子的表相是假的啊,其實早就什麼都發生了好嗎?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蓮也忽而中規中矩地回應起來,可是京子總覺的這句話與「那我就開動了」有異曲同工之妙,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
京子慌亂的別過頭:「不、不能做別的事。」
「什麼別的事?」他故作不知。
京子咬咬牙,這家夥果然又開始戲弄她,也不搞清楚狀況,現在可是她在收留無家可歸的「敦賀蓮」,他怎麼還不收斂一點。
「你應該知道自己會被留下來的最大原因,是我不放心你今晚最後會去哪裏!就是因為你這樣讓我很沒安全感,請你表現得像我喜歡的‘敦賀先生’好麼?」她煞有其事露出氣憤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可是臉上的羞赧紅暈卻出賣了她。
一只手輕觸過她的臉龐,指節修長,溫存滑過。
「京子小姐,我一直都在這裏。」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沒有貼近,沒有故作親昵,只是寬大的手掌從背後握上了她圓潤的肩頭,隔著脫去了外衣的單薄春衫,她幾乎能感覺到掌心的熱度,燙的炙人。
她側過臉,不期然迎上一個輕盈如羽翼的耳鬢吻。
「——謝謝你。」附贈一個溫柔如水的紳士微笑。
她倏地伸手急急忙忙捂住耳朵,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大腦呈現空白狀態。
「……這、這也不是敦賀先生,敦賀先生才不會……」
她的身後傳來低沈而略帶喑啞的笑聲。
「京子小姐……你會和敦賀先生談戀愛麼?」
這個問題沒來由地問住了她,她從來也沒有思考過——沒錯,當初她心目中視作前輩的敦賀先生是她最重要的人,仰慕的前輩,崇敬的目標,可是,如果真的只是那個時刻給她溫柔鼓勵和親切指引的敦賀先生,是怎樣也不能褻瀆的存在吧?
「或者……」他這次又靠近了些,依然沒有做出什麼逾矩的舉動,只是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這一次說出來的話,刻意壓低的音調透著馥郁的蠱惑之息:「你會想讓敦賀先生……‘抱’你麼?」
眨眼間,仿佛火山爆發的激烈紅光透出了白皙的肌膚,京子幹脆推開了他,想離這個讓自己讓自己失控的可怕人物遠一些。
「擁、擁抱什麼的,敦賀先生明明也做過的!」她狡辯。「我腳傷的時候也是……」
推開他的手卻被他反扯進了懷中,他低頭,她驀地仰頭,只見到視野裏蓮牽起一抹清淺的笑:「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笑容裏透著戲弄得逞的意味,明明是如此惡質的涵義,卻讓她的心撲通撲通迅速跳個不停。
敦賀蓮,好可惡。這種表面溫和,三不五時就捉弄她的腹黑性子,實在讓人……讓人討厭不起來。明明是被欺負,卻甘之如飴,這種抖m的心態到底是鬧哪樣?
她猛然覺得自己真是咎由自取。
不過,確實像他所說的那樣。她不會跟敦賀先生談戀愛,也不會跟敦賀先生做那種事,他們能一路走到今天的原因,是因為他早就在她面前撕下了屬於敦賀先生的那部分偽裝,現在在她面前的,僅是敦賀蓮,而她愛的,也是敦賀蓮,別無其他。
「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的提示了。」他淡淡的聲音響起。
「嗯。」她喏喏應著。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我所提示的意思?」
她幾乎把頭埋進胸前:「我喜歡你……」
「嗯?聽不見呢,京子小姐。」
「我……我喜歡的……是敦賀蓮,不是敦賀先生。」
「不對。」
「欸?」她聞聲奇怪的擡頭,卻被他勾起了下頷,不許她再垂首。
「你喜歡敦賀先生。」蓮低低的道,鎖著她眸子:「可你愛的是敦賀蓮。」
心中的花火在那個剎那盛放開來。
「而我愛的是你,無論是哪個你。」那個京都的小女孩,那個東京的少女……都是他無法割舍的寶物,一輩子也不會容許他人玷汙的寶物。
一個大大的擁抱,來自面前的她。
他笑得更加開懷,因為她在她耳邊落下的六個字。
我愛你,敦賀蓮。
就在敦賀蓮和最上京子進展順利的時候,有人卻顯得很不順。
「我知道,我也不會對他心軟。」
敦賀蓮的公寓裏,芮塔握著手機,在房間裏一圈圈來回行走著:「他現在當然不在這裏——他不肯留下我有什麼辦法,你覺得我攔得住他?」
「愧疚感?——這個男人如果有愧疚感,當初我的哥哥就不會因為他而死。」翠色的眼睛因為憤怒而變得更加鮮明,她忿忿不平地讓自己跌坐進沙發裏,擡頭望著天花板上的燈光,白色的led燈雖然光線柔和,也經不住長時間盯看,不多時,她就覺得眼珠生疼,不得不合上了眼瞼。黑暗的世界裏,是那段最不堪回顧的記憶,多少年來一直掛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相依為命的兄長,她唯一的親人,因為自己的男友,而發生了車禍……
「當時裏克是我在米蘭唯一的朋友,說是朋友,更像是我的兄長,我的父親。」敦賀蓮枕著雙臂望向黑暗的天花板,即使沒有燈光,他也覺得黑暗侵蝕得他眼睛生疼,不得不闔上了眼,對著榻榻米邊上那個被褥裏的人述說道。「芮塔是他的妹妹,可能是因為孤獨,在芮塔對我告白後我就答應了她交往的事,我們也確實很合拍。裏克更因此不希望我走上黑暗的道路,一直在努力勸說我,可惜那時我根本聽不進任何的忠告。」閉上眼後的漆黑之中,依稀浮現起當年的那一幕讓他皺起了眉,有血腥的味道,仿佛就在鼻尖縈繞,揮之不去。
「終於在一次街頭鬥毆後,我無法控制自己暴戾的情緒,抱著要扼殺敵人的心情追擊對方……而裏克想要阻止我這麼做。結果……」
「裏克死了。」他漠然說著,京子卻清楚地分辨出他聲音裏的空洞。
敦賀蓮平靜地睜開眼:「他想要阻止我殺人,卻還是讓我成了殺人兇手。」
「可這並不是……」
「並不是我希望的是嗎?」蓮幾不可聞地輕嗤了聲:「但他因我而死,這點永遠無法反駁。」
唯一一個如兄如父的朋友,竟葬送在自己的手裏。
「芮塔和我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們分開了,那之後不久,就發生了我母親的事……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禍不單行。」
「我成日把自己鎖在暗無天日房間裏,如果不是社會機構的人來領走我,因為我的精神狀態而通知了母親登記的唯一一個可以聯絡的名字,你可能也不會再遇上……我。」
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京子的心揪了起來,她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去多想:「那個名字……為什麼會是社長?」
「因為lme是母親工作過的公司,因為她只記得這個號碼。雖然契約讓她不能再演戲,她也還是日日夜夜惦念,連號碼也無法忘記。」
「契約?」
一聲冷笑在黑暗裏驟起:「很有趣,我也是在母親死後才從她留下的書信裏知道,當初保津家曾經想把我帶走撫養,可是母親不願意,他們就要求她為了保津家的聲譽,不能再在藝能界拋頭露面,所以簽訂了契約,一旦母親重新回到藝能界工作,他們就可以帶走保津家的子嗣——真是……可笑……他們根本不認同我的存在,卻以此要挾我的母親。」
多謝他們,讓他極早認識到了人心的可怖。
極早地成就了久遠•希斯利的早熟。
「我欠母親的債,我替她完成夢想來償還,可是對於裏克……我再也找不到償還的方式。」
聽到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轉過頭,京子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身旁,只是坐在他的身側,低頭註視著他的眼眸。
「你做的已經很多了。」京子的指尖撫過他的眉褶:「沒有人能一輩子不犯錯。」
「如果一定要還債……請讓我和你一起償還。」
因為,我們是戀人。
「我會把東西好好地吃完,你也不用這樣煞有其事地監督我吧。」
撥動著手中的筷子,敦賀蓮望著對面的女孩有些無奈地輕哂。
他知道自己在飲食上有不良習慣的前科,可是京子盯著他的眼神,就好像如果他不把早餐吃完,她就要按耐不住一口口餵掉一樣,雖然畫面聯想起來很美好,可是……
京子一早就搞定了早飯,現在兩個人還坐在沒有開門的不倒翁大堂裏,老板和老板娘已經在後堂為今天的生意忙碌地準備起來,而她一反常態沒有去幫忙,而是坐在他的對面,像是貓盯著老鼠般的眼神鎖住他的筷子和他的餐盤。
望著她擱在桌沿的拳頭,和傾身瞪他的大眼,他只能努力讓自己把註意力放在食物上,免得被她認真的表情忍得笑出聲來。
「社先生和我說過了,過去的一周你都沒有好好吃早飯。」京子面色不改,一針見血指出他不可信。
蓮不悅地板起臉來放下筷子:「這到底是你的經紀人還是我的經紀人。」社倖一你這叛徒。
「不要裝了,吃飯。」京子擡起一只手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比了比餐盤裏的鮭魚子。「這個你一點也沒動。」說完,她敏銳地發現對面蓮的眉頭輕蹙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線條優美的薄唇此刻若有似無地有一絲瑟動。
「京子……我吃得差不多了。」
「原來不吃鮭魚子麼。」京子突然勾起一抹邪氣的笑容:「哎呀呀,怎麼辦好呢,身為前輩居然挑食,浪費糧食什麼的,這樣對不起上蒼恩賜的行為,真是十惡不赦呢。我記得你不挑食呀……」
被戳穿的敦賀蓮只得承認:「只是有那麼一兩樣實在接受不能而已。」
「鮭魚子很營養。」京子不讚同地搖搖頭:「你本來早餐吃得就少,工作量又大,請好好地補充能量。你……唔,這樣看著我也不行。」此時此刻的敦賀蓮竟然一臉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那張委屈的漂亮臉蛋上掛著一堆水汪汪的眼睛,頭上仿佛長出了哈巴犬的耳朵,就差噗呦噗呦抖動兩下。
她實在不知道成熟如蓮,也會有賣萌的時候,不免怔忡了片刻,好氣又好笑看著他:「都說了不行,為什麼不肯吃鮭魚子,是因為味道麼?」
「吃魚卵的感覺,想一想就惡心。」
「所以你根本沒吃過?」
蓮繼續扮流浪犬。
有點壓抑不住想去弄亂他的發,看看是不是發間真的藏著兩只犬耳的沖動,京子把拳頭捏了捏,好歹控制住了情緒。
「所以,那個女人你打算怎麼辦呢。」忽然間挑食的話題就被擱置了,京子慢悠悠地從一旁抽出一雙筷子,一邊擦拭一邊問到。
蓮手上夾菜的動作滯了一下,「我還沒想好。」
「是不是她的一切要求你都會滿足?」她出口的語調帶著點難以辨析的意味。
這點敏銳如敦賀蓮,當然不會看不出來,所以他也只是很誠實地回答道:「不一定。」
京子的筷子向小碟中的鮭魚子伸去:「敦賀先生,不一定是什麼意思?」
「如果只是生活上,金錢上的事情,我會力所能及地補償。可是如果她希望我用感情來彌補……我想過了,我做不到。你也說了,如果一定要還債,也要我們一起償還。」
「感謝您參考了我的意見。」京子夾起了一撮鮭魚子,就在蓮膽戰心驚地看著她的筷子的同時,京子在他的註目下,把魚子悠悠放進了自己的口中。
這一刻老板和老板娘都到後門的儲藏間領取食材備菜了,安靜的大堂只有吧台後大鍋裏湯料咕咕冒泡的聲音。
京子結束了對他的監視,站起身來似是要往後堂去,可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低柔喚了聲:「蓮?」
「嗯?」他循聲擡頭,她俯□來遞上自己的唇,就著勢把舌送入他的口中,蓮從來沒有料到京子會主動獻吻,帶著受寵若驚的表情接下了她的舌吻以及……舌上的鮭魚子。
像是為了怕他再吐出來,她捧著他的臉,濕滑的舌尖開始學著平時他對她作的那樣,來回糾纏著他的,打著圈兒把魚子一點點送入他的喉嚨深處。半響,舌與舌之間的交纏完畢,她想先行退開,卻又被他生生攬住了腰,後退不得,口中的魚子早就生吞入腹,敦賀蓮只是食髓知味地加深這個吻,原本溫柔的翻攪成了侵略性十足的吸吮,堵得她舌尖生疼,氣喘籲籲。
「咳咳。」
一個不適宜的打擾中斷了兩人的舌吻。
京子慌亂地跳開來,臉上還帶著羞惱的紅暈,老板清過嗓子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面無表情地繼續走到吧台後準備食料,倒是緊跟在老板身後的老板娘帶著一絲了然的微笑望了望他們兩個。
蓮繼續很淡定地解決碗裏的最後一點食物。
事實證明,男人的臉皮都是比較厚的。
「感情真好呢。」老板娘嘻嘻笑著把手中的食材放上案板,眼看京子就要走上前來幫忙,忙揮了揮手示意:「你好好招待敦賀君,這裏我們兩口子就夠了。」
京子有點尷尬地撇過頭,站在蓮的身邊與吧台前方的位置,無所適從地瞪了蓮一眼。
敦賀蓮聳聳肩,朝她挑釁地伸舌,舌尖上還有幾顆魚子。
「你、你要是敢吐出來……就說明你對我剛才的做法有意見,那你以後也別……」她說得含含糊糊,他卻聽得清清楚楚,下一秒,嘴裏的魚子就被吞得幹幹凈凈。
其實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還是蠻帶感的樣子。
他回味了下,不知是魚子的口感,還是回味那個吻。
然後他溫醇的聲音隨著長指指向餐碟上余留的那一小抹鮭魚子——
「再來一次?」
「——休想!」
盡管那天早晨的主題是挑食與糾正飲食習慣,但那之後京子還是就芮塔的事情和蓮促膝長談了一番,她不是想左右他的思想,只是害怕。害怕敦賀蓮又為了一些過分保護欲的想法把他們之間的聯系作為犧牲品,雖然對敦賀蓮的了解與日俱增,可她還是不能保證如果下一次他又為此演戲,自己是否就一定能分辨出來,畢竟在感情這件事上,大家都是盲目的。
他也說過,不想讓她再插手他的事,所以出於理解和尊重,京子決定不會主動參合到芮塔的事件中,相信蓮的判斷。
達成一致的認識後,他們開始了長達一周的分離,除了芮塔的緣故以外,還有一點就是蓮聲稱他要參加一個秘密活動。
臨走前叮蓮囑過她,er由於上周一筆生意談判失敗所以暫時回去紐約處理後續事宜,這周er應該無暇顧及她,如果她想要翻身就得把握好這周的機會,不過另一邊而言,千鶴紗音就是er安置在比賽中的不定時炸彈,哪怕er現在不在日本國土上,也不代表京子就是百分百地安全,要提防千鶴紗音做小動作。
不過等這周的比賽項目一公布,哪怕千鶴紗音不做小動作,京子心裏也沒底。
這周比的是——舞蹈。
京子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電影女主角選拔的比賽要考核選手的舞蹈水平,她從小到大從未跳過舞,更讓她覺得除了崩潰沒什麼好說了。
「我是你們的舞蹈老師岐山惠實,你們可以叫我zedar。這個星期一共會有五次的舞蹈培訓,你們將在周日的比賽中表演一次個人舞和一次集體舞,集體舞和舞蹈基本功由我負責教授,個人舞的編排由抽簽決定你們跳的舞種,然後由各個舞種的專家老師另外為你們編舞排舞。」
偌大的舞蹈教室內回蕩著岐山老師的聲音,她的身邊就是一個抽簽用的箱子,攝影機靜靜地掠過每一個站在場上的選手,從第一名的淺倉舞步,依序到小澤瞳,luna,千鶴紗音,最上京子,百合rainy,杉浦芋艿,荒井早紀,管原優,樋口玲奈。十名上星期最後存留下來的角色,就是這一周比賽的選手。
京子最終抽到的個人舞蹈項目是——爵士舞。
第一天練習的大多是基本功,比如下腰,比如繃腿等等,京子的表現徑直讓岐山老師崩潰了。
這是一個沒有選擇的比賽,如果來參加就要遵守它的規則,京子不得不屈從。
可是自己在舞蹈方面的天賦實在少得可憐,如果單靠那五次的訓練,京子不覺得自己一定能有什麼可喜的成果。
真的要說起舞蹈,她就想到一個人。
她目前求救的唯一方向,那個時而需要又唱又跳男人。
不破尚。
☆ ☆ ☆
這一整周京子的工作都不多,《dark moon》已經殺青,除了常規的工作《搖滾的rock》再無其他,雖然之前也有一些別的電視劇的小角色下來,但一是當時怕和拍攝比賽的檔期沖突,二是通告大多都是陰郁沈悶的惡人角色,所以京子猶猶豫豫著,最終也就放棄了。
可是理想是好的,現實卻不同。
她是一個沒有撫養人高中生,最上芽菜通過不破母轉交的撫養費,早在她來到京都時就已經沒有了,那之後即使伯母和母親有提過,她也一概拒絕接受。
沒錯,學費有事務所墊付,房租以打工抵債,夥食有工作餐,但總也有一些需要花銷的東西,而這些花費,光靠扮演一個綜藝節目的吉祥物所獲得的薪資,顯然是不夠的,就算之前拍攝的本錢還有保留一些,她也不能坐吃山空。
當然如果最上京子想要無賴一點,她完全可以直接搬進敦賀宅,以敦賀蓮日進鬥金的鉆石身價,養活三十個最上京子都是小菜一碟,但……最上京子是這種人?
既然接下來的比賽不會占去一周的大部分時間,她就必須努力去尋找新的工作機會,另外還要趁這段時間稍微補全一下這個學期的高中課程,期末考就要到了。
接通告、練舞、補功課,想一想,事情還是挺多的。
越是事多的時候,越容易出現不速之客。
京子扶著欄桿,努力回憶老師教授的動作,但即使動用了全身細胞去記憶,也無法模仿出應有的韻味。
時間已過了傍晚上6點,一同參與培訓的選手都66續續離開了,辛苦培訓一個下午,誰都會想要盡早吃晚餐補充體力,偌大的舞蹈室只有她一個人在鏡子前拗著各種動作,顯得扭曲詭異。
相對的鏡子兩邊,成百上千個她交相呼應,又為這個舞蹈室平添了一抹安靜的神秘。
直到腳步聲的出現與停止。
她正在練習一個側身下腰的動作,就這樣顛倒的世界裏出現了一個不熟悉也不陌生的人影。
那個金發美女一臉漠然地看著她,不發一語,就這樣站在原地,也不管她介不介意被這樣毫無保留地觀摩。
可是最上京子恰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芮塔不說,她也不開口,繼續練習未完成的舞蹈動作,把她當做空氣一樣晾在一邊,誰叫她和蓮約定好,不主動參合進芮塔的事情呢。
無言的沈默又過去的十分鐘,在京子不知第幾次動作失敗倒在地上喘息的時候,那端突然靜靜傳來一句英語:「真醜。」
無視她的諷刺,京子拍拍屁股站起來,又扶上欄桿。
「再練也沒用,你的水平就是如此。」芮塔終於打破了僵局走上前,在她的身後站定。
京子轉過臉側睨了著她,隨即偏頭朝她聳聳肩,表示自己聽不懂。
「別裝了,你明明懂的我的意思,你的眼睛告訴我。」
那又如何呢?京子撇撇嘴,流暢的英文幽幽揚起:「沒什麼好裝的,我英語本來就不好。」這點她並沒有撒謊,她只不過讀完了國中的課程,高中拉下了一大段時間,不久前幾個月才得到重讀的機會,如果不是松乃園經常有外國住客的對話需要,現在她根本沒有自信和一個純種老外說口語。
「那就說簡單點好了。」芮塔雙手環胸,憑借著西方人與身居來的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她:「你配不上他。」
這是……電影裏壞女人欺負善良美麗灰姑娘女主角的劇情?似曾相識啊。
唯一不同的是,芮塔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傲慢,只是冷著一張臉,更多的是面無表情。
「嗯。」京子毫無反抗地應聲了,這個結果似乎超出了芮塔的預料,她皺起眉,攔住京子想要繼續練習的手,又補多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不是說我懂麼。」京子挑眉:「怎麼又問起我來了?」
芮塔似乎怕她裝傻,於是張開口一字一句地用日語念起來:「你•配•不•上•他。」
「雖然發音有點小問題,但總體來說日語不錯。」京子竟然無比冷靜地做評價。
「以前久遠教過我一些,我一直沒忘。」末了的這句,隱隱帶了些別的意味,京子不可能聽不出。「如果你真的有自知之明,就應該離他遠一些。」
自知之明麼?曾經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做不破的小跟班做了好多年,結果就真的成了他的女傭。她又是很沒有自知之明地聽到不破對她來東京的邀請,就以為自己比青梅竹馬更進了一步,結果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有誰比她更了解這四個字,橫豎都是錯。
京子並不想和她過多交纏,所以讓自己露出了一抹甜美的微笑反問:「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說這話?」
那一端哽住了。
「既然你能來找我,你肯定知道現在敦賀蓮的女友到底是哪一位,在你沒有擺清自己的位置前,這樣自顧自來到我工作的地方撂下話,你覺得妥當嗎?「」
「當初是我讓他離開米蘭,我們的關系根本沒有斷過!」
這話未免有些偏激了,這麼一說變成所有的關系都是由她單方面決定。京子不由冷笑,卻沒有回她什麼。
「你——」
「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他。」京子側過身,淡淡道:「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他選了我。」
也許是京子波瀾不驚的態度沒有達到她的預期,也許是她勝利者的言語觸動了她的神經,下一刻芮塔高高揚起了手,以同樣漠然的姿態摑了下去。
以京子的反應,這緩慢的動作本可以避開,甚至連芮塔本身也一直以為,她會擋住這個巴掌。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等芮塔的手從她臉頰上拿開,一道紅印逐漸浮現,然後輕輕地芮塔鞠了個躬:「算是補償吧,蓮給你帶來的麻煩——真是抱歉。」
「你這是幹什麼?」
門口,不破尚的聲音傳來。
第103章 ☆ACT.95希斯利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不破尚晃了晃手中的水瓶,透過水瓶的瓶身盯著對面那個一言不發的少女。他隨性地倚坐在音箱上,兩腿伸得筆直,擋住了少女的去路。隨後把還滴著冰水的瓶子遞給她:「喏。」
「怎麽?」
「冰敷啊。」
「又沒腫,冰敷什麽。」京子好笑撫了撫臉頰,剛才顯現出紅印的地方此刻已經淡到沒有痕跡,鏡子裏的自己依然顯得那麽淡定,好像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般。
「敦賀蓮管不住自己的女人來找你麻煩是吧?」不破尚努努嘴,些許不悅明晃晃地寫在臉上:「真不懂你看上他什麽,他在外面的風流史指不定比我還多。」
京子想了想,隨即點頭:「有這個可能。」
不破怔住了,很快反應過來的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這混蛋——」
「不是現在啦。」如今能這樣面對面見到不破直率地關心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失而覆得的收獲。其實他們不做戀人也好,原本就是從小到大不似家人勝似家人的關系,一個需要自己照顧,又會潛意識在意自己的青梅竹馬,太了解一個人,衍生而出的感情,從一開始,就不是愛情。
「管他是什麽時候,他的女人會找上你報覆,你就讓她報覆?」
「沒躲過罷了。」
「別當我傻瓜,以前你體育課上的反應力都是假的?那樣的巴掌你會躲不過?」
京子有點無奈,她以前可不知道不破會像是老媽子一樣喋喋不休窮根究底:「如果一個巴掌能換來某個人住嘴,並且在情理上扳回一局的話,我覺得這個巴掌還是很超值。」
「——超值?你以為是百貨換季大甩賣嗎?!」
京子清了清快被吼聾的耳朵,想示意他就算不提高聲調她也聽得見,不過還是臨時換了個話題:「你不是來教我舞蹈的嗎,如果你也跳不好就別找借口轉移我註意力。」
「本少爺為什麽要轉移你註意力!」不破尚瞇起眼:「演技我可能不如敦賀蓮,唱和跳上我甩他不知道多少條大街。」
麻煩你把」可能「去掉好麽。最上京子在心裏腹誹,不過嘴上卻是另一套,一臉謙遜外加崇敬地恭請不破開始指導。
「你吃過飯了?」開始之前,不破掃了眼墻上的掛鐘,隨後狐疑地問,他來的時候正是飯點,所有其他學員都走了個幹凈,只有京子和那個古怪的金發女人在舞蹈室。
京子當然不會告訴他為了配合他通告間隙來做的指導訓練,她從下課後就一直在等他,到現在時至8點,她還粒米未進。
沒錯,藝人的身體最重要,但——她又不是蓮,總不把飲食規律當回事,偶爾為了工作的忍耐是可以原諒。遏制住洶湧澎湃的饑餓感,她凝視著鏡中目光堅毅的少女——
有些事,可以靠意志力打敗的。
幾日的時間,京子都在反覆的練習和不破的撥空教學中度過,從原本的生澀到如今已經有模有樣的舞蹈動作,連岐山老師都嘖嘖稱奇。她當然不知道京子在這背後付出了多少的汗水。清晨起來讀書,早晨上課,中午去事務所,下午拍攝,傍晚開始上舞蹈班,一直在舞蹈班訓練到深夜……京子已經記不得有多少次自己都是深夜才走進路邊面館給自己饑腸轆轆的胃飽食一頓,原本說服自己偶爾為了工作的忍耐越來越頻繁。
她還接了個十點檔電視短劇的拍攝工作,因為只是單集小故事構成的劇本,而且她飾演的是其中的配角,所以占用的時間不多。對於這一行來說她仍舊只是個經驗不足的新人,對此她也並不會肖想自己就能一步登天。
「對不起,感覺被催促著似的。」耷拉著面孔,京子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對石橋光的歉意,幾日來因為不規律的飲食導致反覆無常的胃,在《搖滾的ROCK》拍攝完後的這個時分毫不克制地咕嚕咕嚕叫起來。
石橋光閑適地把雙手j□j口袋,隨行在京子身邊,笑瞇瞇道:「沒關系沒關系,我們也餓了,正決定誰去買外賣呢。」腦子裏回想起自己被雄生和慎一追問為什麽是贏了的他去買外賣的那一刻,石橋光伸手摸了摸鼻翼。
「可是讓光先生陪我,讓我覺得我的自告奮勇都沒有意義了。」還是前輩。
「沒關系啦,食物和飲料都一個人拿的話會很辛苦的。」
辛苦?習慣了在松乃園和各種打工地點一個人當三個人用的京子對石橋光的邏輯表示不能理解。
「說回來,新劇的角色是什麽?」
「欸?」
「不是接手了新的十點檔短劇嗎?」
「嗯,那個……是個欺負人的女高中生。」
「欺負人的?壞人嗎?那不是跟未緒很像?」
對於石橋光表現出的莫名關心,京子沒有多想,反倒是提到演戲和工作,她就抑制不住興奮的情緒,和石橋光滔滔不絕起來。也許是說話占去了太多的力氣,導致她遵循石橋光的指示上樓找自動販售機購買飲料的時候,身體都有點軟綿綿輕飄飄起來。
果然,按時吃飯很重要。今天訓練完就趕來拍攝《搖滾的ROCK》夜場,戴著坊的道具服支持到現在,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很難再支撐下去了。
「石橋大哥他們……不但吃那麽高卡路裏的兵器,還喝金罐可樂……」
——戰士啊。
京子在心底由衷羨慕吃不胖的男人們,天知道她為了最近的舞蹈比賽,一點贅肉也不敢有,哪怕是在如此饑餓的關頭也要忍耐讓自己少食一點。面對美食的巨大誘惑她已經把握不住自己的抵抗力,只能無恥地拋棄石橋大哥,自己一人先行出來購買飲料了。
把錢幣投入自動販售機,京子把一罐罐滾出的冰可樂捧進懷裏。
好冷……她瑟縮了下。
「我的曝光度已經很高了,究竟你們哪裏看出我做藝人沒有前途的!」
黑暗的樓梯間,一個身影顫抖著移開耳邊的手機。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爸爸」二字,漸漸沈下了眼瞼。
到底是自己天真了。
敦賀蓮也好,Ernest也好,玉氏宏也好,這些男人都是自己命中的劫數。
而她最大的劫數,就是自己的父親。
那個約定,興許從一開始就是父親的諷刺言語,他根本就沒當過一回事。而自己,千鶴紗音,一直就是千鶴電子的祭品,獻祭儀式早已開始,她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
再多一點,就好。讓自己多出名一點就好……也許,也許父親看到她的成名真的能為公司帶來利益,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疲憊地推開樓梯間的消防門,她緊皺著眉頭,目光遊離。
販售機傳出的「哢嚓」聲吸引了她主意。
自動自發地循聲望去,她看到了販售機前手捧可樂的熟悉人影。
——是她!
最上京子。
這裏可不是LME,更不是攝影棚,是以綜藝節目主打的電視台,也就是說,除了《Dark Moon》以外,她又接到了新的正式工作?!是TBM嗎?
雙拳倏地收緊,千鶴紗音冷冷覷著那個渾然不知的背影。她耗盡心機才得到一個比賽的名額和幾份不盡人意的工作,為什麽長相平凡如京子仿佛只要輕易揮揮手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為什麽,那種普通的新人,會上正式的節目啊。
為什麽……
千鶴紗音的目光轉冷,駭人的眼神鎖在漸行漸遠的京子身上。
為什麽……你……可以……順利地……向上爬呢……
為什麽,我想要走上的路……
——會在你的面前展開啊!!
不甘心——!!!
京子停頓了下。
背脊骨上傳來的刺痛感,讓她敏銳地回過頭。
面前的,是一件大衣。
高級的……女式……外套——在空氣裏被甩到她面前,像是定格的畫面,最後一秒是獵獵翻轉的衣角,和一個著著的短裙的下半身——被大衣遮去了臉面,她看不到對方究竟長得什麽模樣。太過關註的結果就是手捧著一堆可樂罐的京子被人毫無懸念地推下了階梯。
下落的那一刻,如果是正常人,第一時間都是放開手中的負累,調整最安全的姿勢讓自己落地的時候不至於造成更大的傷害。可是偏偏京子無法被歸入正常人的範疇,她非但沒有松開手中的飲料罐子,反而側過身,用一種危險的姿態掉落。那時的她腦子瞬時放空,直覺告訴她,這麽做才是最上京子應該有的模式。
因為,她要知道,那是誰。
丟來的大衣說明了這次推搡並不是意外,更明顯是為了遮掩偷襲者面貌的存在,怕被自己一眼認出的偷襲者,可能就是自己認識的人。一旦自己如常人那樣跌落階梯,那麽可能她永遠都會被蒙在鼓裏。
反轉了身體,像是一個墮入深淵的魔,她帶著詭異的沈著,看著大衣落下那一刻,一寸寸展現出來的面部輪廓。
明明只有一秒的瞬間,卻拉成了慢鏡頭的回放,當她的眼睛對上一張美貌的女性面孔,對方滿懷妒恨的瞳眸霎時放大,而京子則了然地勾起了嘴角的淺弧。
——原來是你。
慢鏡頭很快消失,京子迅速跌落在台階上,敏捷的反應力讓她的身體自動自發做出了最好的預判,只可惜本來利落的扭轉翻躍,因為單腳先著地沒有及時找到平衡的支點,幾圈醜陋的滾動,她已然落在下方階梯的末端。
單手撐地的她擡頭,只見階梯頂端惶惶逃離的影子。
「京子——」
石橋光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你沒事吧?!」
「正常來說……」京子費力地從地上掙紮起身:「不可能沒事吧……像這樣從樓梯上摔下來。」
「這、這倒是……」石橋光懊惱地想,我到底在明知故問個什麽鬼。
「怎麽辦……」京子原本無力的表情頓時化作一團亂麻裏掙紮的呆貓臉,緊抱著懷中的可樂,臉上寫滿歉意:「——這是汽水耶,我摔得那麽誇張,到時候一定會噴得只剩半瓶的……」早知道這樣,幹脆放手丟出去可能還不會摔得這麽慘。
原來那麽詭異的摔跤姿勢是為了保住懷裏的可樂嗎?!石橋光頓覺無語:「京子,現在擔心的應該不是這件事吧……你有沒有受傷?從樓梯上摔下來怎麽不先護住頭啊!」
「還好啦,以前我的體育成績不錯,這點小……」她捧住懷中尚未脫手的飲料罐,一邊努力微笑著安撫石橋光,一邊支起身子,可是就在起身的那一刻,一陣刻骨的刺痛自腳踝傳來……「——小、小事……沒什麽……」隱隱地咬著牙,京子強作若無其事地站起身。
「真的沒事?剛才推你的那個人是誰?」
京子搖搖頭:「那個……只能麻煩您把飲料先送給他們了,我要去洗手間整理下。」她臉蛋上可憐巴巴的神色瞬間轉移了石橋光的註意力,讓石橋光登時義不容辭地接過了飲料,囑咐她多加小心。
石橋光離去後,京子一個人扒著樓梯上了二樓。
始作俑者當然不會留在這裏自投羅網,京子望了望空蕩蕩的走廊,拐進了盥洗室。
崴腳的時候還真沒什麽感覺,此刻腳已經疼得根本無法自如行走。
後天就是第二輪比賽舉行的日子,而且這次比的是最需要用到腳部的舞蹈PK。
她註視著鏡中的自己,那張平凡的面孔在告訴她,她不是超人,她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
……可是,正因為她和普通人沒什麽不同,得來不易的機會才顯得彌足珍貴。
第二次了,既然上一次她能堅持下來,和琉璃子比拼茶道的演技,這一次,她也絕不會容許自己退卻——千鶴紗音,我可不能讓你得逞。
有些事,可以靠意志力打敗的。
周六,華燈初上之時,《Star X Star》第二輪比賽正式開啟。
喧鬧的人群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揮動手臂,現場樂隊掀起了另一番熱潮。
「讓小野助理把這些衣服拿到後台去,第一環節結束之後立刻讓她們給換上!」
「——化妝師動作加快,主持上台的時候選手都必須站在台邊上等了!」
「荒井的發飾不對,這個發飾會影響今天的打燈效果,立馬換掉!」
緊鑼密鼓的籌備正在這個舞台展開,快節奏的氣氛感染了每一個參與者。京子坐在化妝鏡前,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了?」藤島蘭的梳子從她的發間滑過:「你的面色很不好。」
京子強撐起笑容搖搖頭,可是卻不由自主地俯□,摸了摸腫起的腳踝。
細心如藤島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只消眼睛一瞥就找到了癥結所在,她楞了片刻,驚訝地蹲□:「你怎麽搞的,把腳傷成這樣?」
「我昨天已經盡力休養了一天……」秘密被如此輕易地揭穿,京子只得苦巴巴地笑道:「其實不大痛,只要盡力不用到這只腳就可以。」
「你不是跳爵士麽,還有群舞的時候都是很激烈的動作,哪有可能只用一只腳?」
京子小意地雙手合十,示意藤島老師降低音量,她並不想把這件事弄的人盡皆知,尤其是被其他選手知道,不然以她一貫被針對的處境,很快又能聽到什麽「比賽前就故意把腳扭傷博取同情」「京子小姐真是千金嬌貴之軀」之類的評論了。
此時的藤島蘭一臉憂慮地看著她圓鼓鼓的腳踝不住地搖頭:「就算你能撐得住,這樣子也不行,換上單鞋就能看出來,不知道情況的話只會影響你的形體加分的。」
「那怎麽辦?」
「你真的不想讓人知道?稍微通知一下舞台導演照顧照顧你也好啊。」
京子低頭思拊了片刻,還是拒絕了:「如果被知道腳傷,一定會作為賣點被說出來,這就是我不想看到的結果。」之前多次意外都被歸為炒作,雖然她能理解蓮所說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但她還是覺得這樣的情況能少則少最好。
面對她無比肯定的神情,藤島蘭只能叨叨著這倔強的家夥,為她尋找合適的解決辦法去了。
能得到貴人相助,京子自然開心不過,可等到她反觀自己被化了妝後的一身的裝束,她不禁目瞪口呆。
淺金色的假發被挑染出縷縷嫩粉,眉眼間是被勾起眼尾極致妖嬈的眼線,抹上暗色系的唇膏的唇瓣還掛著一個與耳鏈相接的唇環,更別說那帶著黑色蕾絲的深紅色束帶小背心,和露著大長腿的皮褲。
她擡了擡腳,長筒軍靴的確是把受傷的腳踝很到位地遮掩起來,可這其他搭配的裝飾——未免過了吧餵餵餵!
「啊啊啊啊,真的好適合!京子你果然是全妝系女神啊!」
藤島小姐你在說什麽,京子莫名其妙地不能理解藤島蘭的激動之情,這種古怪的裝束,怎麽可能穿得出去?
還沈浸在自己藝術作品中的藤島蘭滿心雀躍地解釋:「你可別這樣看著我,這還是你們社長交代的哦。」
寶田社長?
[原來是你給她化妝啊,那就多給她嘗試下不同的風格吧,這孩子可是什麽形象都適合的,她是個演員嘛。唔,你說哥特風怎麽樣?]
……
……
——怎麽樣你妹啊!最上京子已經忍不住要掀桌了。
「不……不行……」她打量著鏡中那個散發著黑金屬氣息的野性少女,怔怔地伸手撫上鉑金色的唇環:「這個模樣……」這種打扮,她連想都沒想過,更別說要讓她如此現於人前。
「要認輸嗎?」熟悉的聲音傳來。
「欸?」京子猛然轉頭,伊藤凖人正抱著雙臂挑眉看她。
周圍的女孩相繼被這擁有模特兒身材的男人吸引了視線,竊竊私語起來。
「伊、伊藤先生你怎麽會……」
「我受邀來做比賽攝影。」他晃了晃手中的鏡頭,往前走了兩步,低首在京子的耳邊道:「這是我和社長一起想出來的策略,你在舞蹈上沒有過人的天賦,這一環節就要靠視覺來打動觀眾。」
京子眨眨眼。
「就把這個當做是演戲,你可是演員,可別輕易放棄你的角色喔。」
角色?
伊藤凖人迷人的唇線揚了起來,「我們叫她……雪。」
「帶著戀兄情結,嬌縱又充滿野性的雪花小姐。」他垂眼,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京子,像是測試她反應似地,眼角眉梢都染著饒有興味的笑意。「所以,你要認輸嗎?」
京子直直地望進伊藤凖人的眼底,許久,森冷的口吻異常契合她的妝容——
「——才•不•要。」
所有的選手都已經準備就位站在舞台的相應位置上,現場的燈光已經只剩下觀眾席上的熒光和舞台後LED屏幕美輪美奐的暗色系光點。
開場就是第一輪群舞秀,從沒有過現場舞蹈經驗的京子不免有點忐忑。
幸好是群舞,沒有誰是主角一說,雖然舞蹈中有一段是每個選手的舞蹈亮相環節,但時間不長,只要稍微註意點,應該還是可以應對。
想到這裏忍不住審視了下被長筒靴包裹起來的腳踝。
音樂前奏驟起——
「歡迎各位回到《Star X Star》甄選賽的舞台,今天是甄選賽的第二輪,場上已經只剩下歷經票選和實力篩選剩下的十名精英選手,她們分別是——」
主持人介紹的同時,一束束聚光燈在不同的選手頭頂照下來,女孩們都在那一瞬間擺出自己最美的姿態,迎接鏡頭的聚焦。
「來自LME事務所推選的實力新秀——京子小姐!」
打燈落下的那一刻,她腦海裏只閃過伊藤凖人說的那句話。
[嬌縱,又充滿野性的雪花小姐。]
嬌縱,又充滿野性。
像山貓一樣敏捷而優雅的,雪?
她單手叉腰,胯部倚向一側,細致的長腿不再如以往一般畢恭畢敬地靠攏,而是隨性地打開。帶著桀驁不羈的目色,輕擡起下頷,唇環隨著罩下的燈光,反射出十字星的光澤。
下一秒,現場掀起一陣驚呼。
一輪介紹完畢,舞台上的燈光重新恢覆到黑暗的狀態,主持人繼續在音樂的伴奏下快節奏地簡要介紹了今天的規則,而京子卻註意到了最後的那幾句話。
「要隆重獻給大家的驚喜是,《Star X Star》不但將甄選出JBS紀念電影大作《柒》的女主角,更將從第二環節起同時選出《柒》的男主角——與新人女主角不同的是,男主角將由實力派大將角逐這個位置,究竟會是誰——請大家拭目以待——」
《柒》的男主角?就是蓮被Ernest使計刷下的角色……原來,最終決定也使用甄選的方式決定了麽。
濃濃的失望感襲上心頭,原本她多麽期待依靠自己的努力,能和蓮堂堂正正地在《柒》裏對戲,而不再是一個替補。
結果……不知道今天來參加甄選的男星會是誰,敦賀蓮的名字,應該在Ernest提供給JBS董事會的永久黑名單上了吧。
舞蹈在節奏感十足的音樂裏躍動起來,開場的集體群舞她沒有落下一個節拍,幾日的勤練覆習不是虛度……只是,腳傷的疼痛讓她的動作略有些僵硬。
很快,到了音樂漸緩的間奏,訓練的時候,間奏的幾分鐘都是原地不動的,京子並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安排,畢竟比賽是電視節目,幾分鐘的時間用來擺POSE也太過奇怪。
直到今天,她終於明白,這幾分鐘的間奏……是為了什麽。
舞台左邊的獨立高台亮了起來,一個高挑的男人身影隨著樂聲擡頭。
「——垂柳憐士!」主持人高昂的聲音響徹現場。
垂柳憐士的知名度果然不是蓋的,僅僅是一個出場,觀眾席上的呼聲就已經喊爆了舞台,更不要提接下來的那一分鐘他合著節拍跳起的舞步——
舞台右邊的小型水台也噴起了水花,水花之中,打燈之下,一只高舉的手臂讓人們把視線落到了他的身上。
「——古賀弘宗!」又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引發了現場新的聲浪,京子只覺得耳膜快抵禦不了逐漸高漲的分貝數。
果然是實力派男星,全都是現時日本藝能圈數一數二的名字!
可是真正讓京子震懾當場的是最後一個人。
當黑暗再臨,當光明再現,當他從舞台的中央,所有人的身後,一步步走上台前的時候。
當那流光滿溢的金發,和藍色的眼瞳攝人心魄的出現在LED屏幕的剎那間。
她以為,這一輩子,不會再有比這一刻帶給她的震懾更強烈。
「——該隱•希斯利——!」
第104章 ☆ ACT96 舞動奇跡
這是……怎麼回事?
音樂聲中,京子怔在原地,楞楞地看著從選手pose擺成的「雕塑林」裏,一步步踏上前的男人。
剛剛,主持人說他叫——該隱•希斯利?
該隱這個名字她沒印象,但是「希斯利」幾乎已經是印入靈魂印入骨髓的名字。
他本來就有頂尖模特兒應該具有的一切條件,雖然他的主業是演員,但放眼日本,現時要論及第一的男模,沒有人會忽略他的名字,阿曼尼,保時捷,各種大品牌都找他代言,這個人……是神的寵兒。
可是現在的他,不是平時在大眾前的模樣。
現場的聲浪霎時都消失了,畢竟比起垂柳憐士和古賀弘宗,該隱•希斯利這個名,從沒有人聽過。
可是他一點都沒有慌張,好像眼前的景象根本與他無關,冷冷的碧藍色眸子隨著腳步的頓足而斂起了光芒,即使是漠然如海的憂郁,也全然無損那張臉孔帶來的影響力。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那又如何?
曾經有雜志這樣評價道:敦賀蓮是不同的,他不同於任何人,舉手投足,言談笑怒,就算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他也是你唯一看到的那個人——那時候的她才不信,指著那本雜志對著尚打趣道那不過是因為身高的關系……
現在她再也說不出這種話。
他只是邁著頎長的腿走上台前,留給她一個半側面的挺拔背影,然而就只是這個背影,都隱隱散發著屬於敦賀蓮的氣息。
靜如子夜,深邃清遠。
下一秒整個舞台的氣場都因他而改變,她見到他微偏的側臉,沒有表情——可帶著一種與世隔絕,又睥睨天下的傲氣。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妖精。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不知道是否錯覺,哪怕沒有眼神的直接接觸,京子卻若有似無地捕捉到了他稍稍彎起的嘴角,像是傳遞給她的信息。
他竟然用了另一個身份出現在這裏。京子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著,理清一切的前因後果。想想也就明白了。千葉君和她解釋過,er當初排擠了敦賀蓮擔任男主角的身份,給的理由是敦賀蓮縱有百般演技,與身俱來的氣質也讓他難以掩蓋其正面的氣息,而且當今日本影壇太多的新劇都是出自敦賀蓮之手,tbs這次正式進軍影壇的十周年紀念大作必然要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借以區分其他商業大片。其實他們都清楚,這不過是er的托詞而已,但既然給了由頭,總要順著他的路子來才能不被排擠,因而蓮改頭換面,用了新的形象,沈郁、桀驁不馴……er忽視了出現在名單上的名字,那麼一旦蓮在節目上露面獲取到了人氣,不管er有多麼不情願,tbs也無法更改這一安排人選。
所以……這周他說的秘密活動,是指這件事的排練?
竟然連她也沒有告訴,好狡猾!
但事實顯然比京子想的還要更出人意料些,因為,就在京子短暫的思考時間裏,舞台燈從亮到暗,音樂從快到緩,然後——
《gamb1e rumb1e》的樂曲驟然響起,三位巨星不知何時已經齊聚在整個舞台最中央,也是最前端的位置,十多名男性伴舞呈三角排列,只在一瞬之間,如同一聲號令響起般,舞台上所有男子的腳步齊聲踏下,整齊劃一踩著音樂的節奏——舞動「奇跡」!
之所以說是奇跡,因為這三個人,從沒有在公開的場合做過任何有關舞蹈的表演。
三個人有著十分相似的戲路,都是以電影、電視劇為主打方向,古賀弘宗在音樂方面還有一些天賦,所以基本算是影視歌三棲,然而也僅僅只是在歌曲和樂器彈奏上有所長,沒有人見過他跳舞。
更不要說敦賀蓮。
只是場上的觀眾還未識得他就是當前日本的第一藝人,他掩飾自我的能力太過出眾,若不是自己和他有如此深的牽纏,她也沒把握自己能認得出他來。
眼花繚亂的動作,在他們身上卻找不到半點差錯,尤其是蓮,甚至比起身後的伴舞還要專業幾分,起承轉合,手腳肩胯的爆發力和柔韌性讓她震懾當場,這首曲目的節奏,加上采用hip-pop和jazz結合的舞蹈難度,基礎知識培訓課上提到的各種log,poping的動作,如果要說這是他通過一周的特訓得來的結果,最上京子一定會認為敦賀蓮根本就沒在人間界存在過。
絕對不可能,那樣的熟練度和舞蹈細胞不是幾天時間能培養起來的!
很快,音樂的節點讓京子再無暇多想其他,女選手的群舞時間開始,須臾的位置轉換間,京子再次了解當初某些走位和動作的真正含義,女選手和男舞者的位置相差毫厘,所有的動作幾乎都是和身周的男舞者的相互呼應,領頭的三名男星也相對的分別和三位女選手對上。由於身高的問題,蓮的搭檔是女選手中最高的百合rainy,貼身交錯的身位,近距離接觸這位似曾相識的混血美男子,讓百合rainy心房鼓動,緊張的情緒主宰了思維,一不小心就踏錯了動作,幸虧了蓮反應機敏,及時扶住她下傾身軀,不然百合那下可就糗大了。
平時霸道的百合rainy竟然也因為這無意的身體接觸臉紅心跳不止,就算工作狂如京子,也難免湧起小小的醋意。
掩飾醋意的最好方法就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不說其他,此刻她的大腦中還回蕩著她和敦賀蓮在今天這份「工作」上的巨大差距,演技上不如他也就算了,怎麼會連女性更應該擅長的舞蹈都鞭長莫及?
越這麼想,她就越帶著點報覆和鬥氣放開了自我,腳上的疼痛已經顧不得它,所有的動作她都記得一清二楚,每次轉手的弧度,每次挺胯的力度,幾乎是過去一周來她每個深夜的疲勞夢魘,忘不掉更甩不掉,清清楚楚印刻在大腦裏,甚至烙印在她本能的反應裏。
余光側眄到他和百合大膽奔放的舞蹈動作,一種無以名狀的感受侵襲入心,京子甩過頭,按耐不住內心的不悅——敦賀蓮,既然你可以,我也絕不會輸給你!
你可以不做你的敦賀蓮,我也可以不做我的最上京子,現在的我是……我是……
[嬌縱,又充滿野性的雪花小姐。]
——對!我是雪花!
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舞者的驕傲和自信,野性……驕傲……自信……
她在心裏默念著,面上的表情逐漸起了變化。
和她搭舞的男舞者因為她的改變陡然一怔。
嘴角揚起的詭媚笑容帶著勢如破竹的氣息,合著節奏感頗強的舞步,她打開了每個動作的弧度角度力度,好似封印結界的釋放,整個人與上一刻再不相同。
她沒有足夠的技巧,沒錯,但勤能補拙,哪怕只有這短短的一周,她也付出了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努力。伊藤先生和社長的擔憂確實存在,才會考慮用視覺上的突出來彌補她的弱勢,可他們低估了最上京子可怕的毅力,為了一件事,為了一件必須做好的事,所付出的的超強毅力。
人能意志力,最能激發無限潛能,有些事,真的可以靠意志力打敗!
第105章 ☆ ACT97 該隱和雪花
步子頓了頓,前方的男人悠悠啟開他的唇:「有事?」
身後的女孩如夢初醒地眨了眨眼:「啊。」隨後輕咳,故作正經地鞠了個躬:「那個……謝謝,該、該隱先生。」
「是哥哥。」
京子一怔,不明就裏地伸長了耳朵,確認自己沒聽錯:「哥哥?」
敦賀蓮側過身,表情淡然:「‘他’的設定裏,該隱是雪花的哥哥。」
蓮寥寥數字的信息讓京子消化了好一會兒,半晌才意會過來,望向蓮的眼睛清楚發現了蓮的不耐——那是不認同的目光,雖然冷淡得漠不關心,卻讓人覺得舉足輕重的目光。
她急急忙忙低頭審視自己,並攏的雙腿,拘謹的神態……難怪會被這樣的目光看待,如果說蓮的任務是扮演該隱的話,她現在的目標就應該是演繹雪花才對!
這麼想來,等一下,好像有什麼重要信息被忘掉了?
[帶著戀兄情結,嬌縱又充滿野性的雪花小姐。]
——全句,好像是這樣的。
餵餵,這種泛著惡趣味的設定是怎麼回事?
耳邊又響起腳步聲,京子驀地拔腿追了上去。「蓮……哥哥!」盡管叫得不怎麼順口,但她還是勉強地出聲。
「你不用準備個人賽?」被揪住了袖子的敦賀蓮微微挑起眉,眸光停駐在自己袖口的蔥白玉指上。
京子剛想回答,腦子裏飛快地轉了轉,面上像是被人用面具重新整理過一遍般,刷得沈下來。「……這是在趕我走麼?」微揚的下巴,瞇起的眼睛,十足十不服氣的叛逆感。
面前的他勾起了嘴角,一絲難以分辨的弧度,用冷漠的神情流露這種不易捉摸的溫柔,是個女人都會小鹿亂撞,京子也不例外。
他伸手撓了撓她的頭,全然是個寵溺妹妹的哥哥。
後台的公共休憩區大得可以,但只有他們兩個人,因為此時前台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場間的準備,大多數選手都在自己的休息室等候化妝,有缺少什麼助理也會及時奉上,所以她們也犯不著自己出來。
「你是第幾個比賽?」
「倒數第二。」她狠狠盯著他,就像是生怕他逃掉一樣。
長指按動販售機上的按鈕,隨即蓮伸手接住自動販售機裏滾出來的奶茶,丟給她。
「我才不……」正準備拒絕蓮給她安排的飲料,他明明知道自己平時很少喝這類調劑的奶制品——可這想法剛冒出頭,她遞出的手就收了回來。
蓮正喝著罐裝黑啤,仰起的脖頸可以看到喉結在滾動。
明明還是比賽期間啊,他居然喝起啤酒來了,以敦賀蓮對工作一絲不茍的習性,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此時的他並不是敦賀蓮,而是該隱!所以,遞給自己妹妹的飲料,也成了自己認為妹妹應該喝的飲料……
安靜了片刻的空間,響起一聲不悅的咕噥。
「……誰會想喝這種鬼東西……又不是小孩子……」一邊說著,她卻一邊別扭地擰開了瓶蓋。
戀兄的雪花……
雖然不喜歡,但畢竟是哥哥給的,怎麼也會不情不願收下。
也許是太不情願了,擰開蓋子時太過用力,裏面的奶茶灑了一些在她的身上、皮褲上。
京子傲慢的面孔上閃過一抹窘迫的氣息。四下看了看,還好沒人,只有面前那個面無表情又惡質的「哥哥」,眼裏盡是譏諷的笑意。
他向她勾了勾手指繼而走開,京子皺了皺眉,不由得跟上。
一直到兩個人走進了他安靜的休憩室,而室門被他反鎖之後,京子才停住腳。
蓮隨手一拋,黑啤的罐子安穩地落入垃圾桶,而他把自己丟進了沙發裏。
京子有點不知所措。
「這裏是貴雅特留給我的休憩區,因為要隱藏我的身份所以會更隱秘,除非我開口,不然不會有其他人來。」蓮倚在沙發上,狹長的冰眸把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最終鎖在她的腳踝。
現在他開口的語氣……不是該隱?
他不再說話,只是向她伸手,她就仿佛被蠱惑似的,自動自發行至他跟前。
敦賀蓮順手一拽,伴隨著一聲京子的驚呼,把她拉進了沙發裏。
靴子被脫下,一只溫暖的手很快撫上。
「又受傷了?」
他的聲音很輕,一股熱氣就像撓癢似的穿過耳際,酥麻得讓她想要發笑。
精致的臉憋著笑意,泛起微紅,配上雪花的妝容,讓此時的她看起來更嬌媚幾分。
……他殷實的身軀覆了上來。
這讓身下的京子有些慌亂,「哥……哥哥?」試探性地稱呼,她不知道此時的蓮是否真的已經結束了對她的考驗。
男人的唇又覆上了她光滑的脖頸,鼻間的呼吸炙熱。
她瑟縮了下,不禁推搡,「哥哥……別這樣……」
輕柔舔舐掉她皮膚上奶茶的痕跡,他才撐起身,「雪花不會說這種話。」
糟糕!因為被他誘惑結果忘記了考慮雪花的思維……她可是兄控啊!
「不過……」陰影裏,他吻上她的唇角:「我的京子會。」
那一瞬間的僵硬因為他這句話微微放松,還好他並不是打算考驗她,不然她一定無法容忍自己在蓮面前出戲。
「腳傷……是怎麼回事?」他一邊輕吻一邊發問。
京子像個溫順的小綿羊,任由他襲擊,只能偶爾做做不到位的躲閃來宣誓自己的主|權:「……跌……跌傷了……」
「所以又強撐著?」
「其實還可以,不是很痛。」除了剛才最後那段舞蹈時的意外。
「還能比賽?」
「當然!」這點京子回答得極為肯定,甚至差點坐起身,只是身上的重量太龐大,她實在鼓不起那份力氣。
蓮退了開來,從容不迫地從邊櫃裏抽出醫藥箱給她重新上藥,一邊拆舊的繃帶,一邊低頭道:「這是社之前特地給我備的,特效藥應該會比你的好一些……」他不經意地擡眼看了看她,啞然失笑:「想問什麼就問吧。」那種糾結的表情真是……
「該隱這個身份……你打算怎麼辦?」
「……」
「到最後都會被發現吧,就算你裝得再好。現在她們和你還有一些距離,不是很清楚,一旦多觀察一些,怎麼也能認出你就是敦賀蓮。」
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我沒打算隱瞞。」
京子驚訝地瞪大眼睛。
「該隱就是我打進這個選拔賽的掩飾,現在我順利出現在舞台上,如願得到了支持率,這個身份已經沒用了。因為就算此時我宣布我是敦賀蓮,er也無法在大眾面前取消我的資格,大眾不會接受,tbs的董事會就更不會接受。」
京子想了想:「可是你是用假身份參賽的啊,這不是違反規定嗎?」
腳上的上藥已經結束,蓮開始一圈圈打著繃帶:「我沒用假身份。」
這樣的答案讓京子更不解了。
「發色,瞳色,都是我原本的形象。我的本名是久遠•希斯利,該隱是我會在這次比賽展現真身後公布給大眾的另一個藝名。理由是我並不是一個純種的日本人,該隱這個藝名將要進軍好萊塢市場,一切解釋有理有據。」
「你要公布你的身份?!為什麼,你明明一向都在隱瞞,就因為這次的比賽……」
「不,不是因為這次比賽。」
京子偏過頭,只看到蓮飽含深意地斂眉低笑,笑得雲淡風輕,望著她一字一句,仿佛穿過了無數個記憶的片段——「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話太含蓄,讓京子皺眉不已,可他沒給京子追問的機會,又嘆道:「何況,如果要說假身份,敦賀蓮才是真正的假身份。」語氣的最後,他低落了下來,隱約可以捕捉到自我諷刺的意味。
還沒等到他從這種自我厭惡的態度裏收回心思,就陷入了一個結實的擁抱。
「不許你這麼說敦賀蓮。」她語氣不悅地,可是手上卻把他抱得死緊:「不許你這麼說他,敦賀蓮是真實存在的,他現在也還在我的面前!」
有些意外,蓮訥訥地伸出手,撫摸她後腦的發,然後把她壓近自己。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卻帶著莫名的溫暖。
「所以……」她埋在他肩窩裏的聲音悶悶的。
蓮發出一個短促的鼻音:「嗯?」
「要贏啊。」
他的嘴角輕輕翹起。
「我們兩個,費勁了心思走到這一關——一定要贏。」京子擡起頭,直視著他的雙眼,琥珀也似的瞳孔後,認真的眼神像是下達命令一般,容不得半點拒絕。
「遵命,我的雪花小姐。不過……你要是先栽在那些女孩手上……」
「我才不會給她們機會。」
那一秒,京子的目光如冰瞬寒。
後台,公共更衣間。
即使選手們都擁有自己私人的休憩室,大部分選手都還會在休息後回到後台的公共區域更衣,因為節目方的服裝師要根據整體情況的需要進行一些微小的調整變動。
此時這裏已經6續進來了一部分將要上台的選手,在表演的間隙聚成一團聊著天。
「那個該隱真是太過分了,百合你也別放心上,這種外國人的審美觀本來就跟我們不太一樣。」
百合rainy處在幾個女選手中,面無表情地盯著對過的衣架。
管原優見自己的安慰並沒得到任何回應,尷尬地轉移話題:「說起來你們有沒有覺得他很像一個人嗎?」
「被你這麼一說……」
「敦賀蓮!」女孩們不約而同地一致叫出這個名字。
「原來不止我這麼覺得啊。」
「對啊,那樣的身高骨架,容貌的輪廓,怎麼看都是一個人呢。」
「可是敦賀君不是藍瞳也不是金發啊……」
「化妝啦,一定是化妝效果!」
「氣質也不同吧,那個該隱根本就是個無禮的公子哥,敦賀君可是藝能界出了名的好脾氣呢。」終於luna提出質疑。
這個想法也很快得到了支持:「那也是啊,氣質總覺的相差十萬八千裏……」
「可是……一樣的帥呢。」杉浦此言一出,換來一片感嘆的唏噓聲。
在唏噓聲中,唯獨只有百合沈默不語,不過大家也見怪不怪,認為她還沈浸在之前的不快中,直到她輕聲地冒出一句話——
「吶,那是,京子的演出服吧?」
服裝師抱著一堆演出服掛上了衣架,又想起了什麼,匆匆消失。
幾個人聽到這樣的話,不由自主噤聲。
「小澤還在那頭呢。」有人提醒道:「rainy你還在想京子那家夥的事情啊。何必那麼在意她?」
為什麼那麼在意她?
從一開始就被奪去第一所結下的梁子,到今天所受到的屈辱,雖然那個該隱才是她真正應該記恨的對象,但總歸該隱是選擇了和京子共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也即是指京子的能力比她強嗎?作為一個慣於健身的女藝人,舞蹈一直是她健身的一部分,她不否認自己確實今天因為該隱的緣故有發揮失常的地方,但也不至於被這樣拿來比較羞辱!她不承認京子!永遠不可能承認!
百合rainy撇開眾人走上前,順手拿起了一邊修剪衣料的剪刀和架子上白色的小禮裙,大刀闊斧地剪了開來。
小澤瞳在自己的更衣櫃前,目光朝那邊掃了掃,只是目光不是穿墻的釘,越不過人墻。雖說她大概可以預見到發生了什麼,可……那又如何呢?從一開始她就和京子擺清了自己的位置,獨善其身是她一直以來的做法。
「餵!rainy你瘋了嗎,你這麼做如果節目方追究起來……」女生們圍上前,三言兩語地議論開。
「誰追究?」百合rainy斜斜的挑起眉眼,睨過身周的一眾:「他們看到了?你們看到了?」
「怎麼可能沒看到呢?……最上京子沒有保管好自己的演出服,不小心把它損毀的事情。」一個聲音冷不丁從人群之間傳了來,千鶴紗音像是無聲的鬼魂,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身邊,一把奪過了百合手上的演出服和剪子,撕扯間演出服的肩胛的部分順著起先剪刀剪開的豁口又裂開一個大縫。
「你看。」千鶴紗音偏過頭,唇角輕咧。「就是這麼不小心弄壞的。」
荒井皺了皺眉頭:「是不是不太好……」話還沒說完就被杉浦芋艿打斷了:「都說了是京子自己沒註意,跟我們沒有關系!」
「就是啊,只能怪她自己活該吧。」管原優瞥了眼千鶴紗音手中的「破布」,不無幸災樂禍地說著。
「——你們真是……夠了。」
就在下一秒,有一個比千鶴紗音更加冰冷如鬼的音調,幽幽在眾人身後挑起。
這個聲音無比地熟悉,正應了那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老話。
每個參與的女選手都不由自主地轉回頭,此時此刻,只見到公共更衣室的門正背後,有一條穿著黑j□j襪的長腿,慢慢擡起,足尖一提,就順帶把更衣室的門給關了去。
那個長腿的女主人正倚著門後的墻,歪著腦袋抱著胸冷睇她們,挑染的金粉色發絲不羈地落在眼前,遮住了她瞳中冰刃般的光芒,還是雪花的裝束,給她平添了不少氣勢。
更衣間裏落針可聞。
高跟靴踏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如此清晰明亮。
嗒、嗒。
那身叛逆龐克打扮的京子向她們走近,每一步都像是敲響終結的鐘聲。
她沒有表情,不見喜怒,所有人的目光裏只剩下她的唇線,隨著下一句話的吐露而勾起。
「到這裏,應該知足了。」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杉浦芋艿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京子聳聳肩:「和服裝師一起,只是你們‘討論’得太投入,似乎都沒有註意到我。」
「不吭一聲在一邊偷聽,你也太卑鄙了——」
「卑鄙?」京子的眸光驀地一沈:「這樣的話,你們確定你們不比我更合適?」
千鶴紗音一聲輕笑,撥開了她身邊的女生,手中破損的禮裙像是戰利品,擱在京子眼前晃了晃:「是我們卑鄙又怎麼樣?來,衣服還給你。」白色的衣物抹布般被丟在她的臉上,滑下的那一瞬間,京子伸手接住了。
京子的臉色未變,卻越過了千鶴紗音,直直看向更遠處的百合rainy。
「如果要戰,你便堂堂正正來和我決一勝負,泄私憤或者耍小手段,只不過讓你跟我的差距越來越大而已。」
「你——」百合忍不住沖上前一步,卻被身邊的荒井和luna攔住了。
比百合臉色更差的是千鶴紗音,現在直接挑釁京子的明明是她,但京子就想沒見到眼前有人,徑直無視了她的存在。
「如果你們過去都是在這種盛氣淩人之下無理取鬧地活著,那我也無話可說。」京子眼中前所未有地認真且狠戾:「但,麻煩你們,離這個我尊重的工作遠一些,不要玷汙了藝能界。」
「京子!」角落裏,小澤瞳的呵斥破空而來,更早打破了近乎崩裂的氣氛。
她想死了嗎,這樣肆無忌憚和與她共同比賽的選手宣戰,難道淪落到這個地步她還沒吃到教訓嗎?!
然而仿佛就在應驗小澤心中所想的一樣,京子只是望了望她,很快再度張口——
「明明有實力卻挖空了心思用在旁門左道的地方,一味想著如何辱沒我,如果一開始能把這精力真正投入到比賽裏,也許現在我根本不會站在各位面前。」
聞言小澤瞳一怔。
在場的幾個人,除了千鶴以外,也都定了定神,似乎還有滿腹的牢騷,卻再無人開口。
「已經開始用勝利者的姿態教訓人了嗎?」
一句話生生撕開了這短暫的沈默,是千鶴。
「先想好怎麼解決你自己的事情吧,沒有看管好自身演出服的——京子小姐。重新選裝備裝和搭配妝容還要花一段時間呢。」冷覷了她一眼,並不愉快的千鶴紗音旋身欲走。
就在她轉身之時,手中剪子眨眼間從被人搶走,她驚慌地忙退了兩步:「你要做什麼!」
「用不著。」京子亮起指尖的剪刀,一副詭譎而魅惑的笑容展開來,當所有人都咽著口水不自覺後退了一兩步時,嘶啦——
滿場是不可自信的目光。
她……剪了……
京子手上熟練地剪開了禮服肩胛的兩側,棄如敝履地把袖子丟到一邊。
——自己的衣服?!
在她的手起刀落下,禮裙很快變成了無袖而遍布數個裂口的野性形態。
「單論特色的話,也許還挺能吸引眼球的。」
京子輕盈地擡眼,收入了一片嗔目結舌的表情。
連千鶴紗音也僵直在原地。
「哦,對了。」京子若無其事地問:「千鶴你已經換過演出服了吧。」
千鶴紗音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驚異地看著她手裏的衣服。
「那麼……」
喀嚓,嘶啦——
又是一次熟悉的聲音,只是這次,千鶴紗音再也不能冷靜了,身上傳來金屬冰涼的觸感讓她震驚地躲開,而身上演出服從肩部到腰部的一大塊布料已經在劫難逃。
「最上京——」
「本小姐我可是——錙•銖•必•較•喔。」像個魔魅的美杜莎,柔若無骨地在千鶴紗音的身軀上纏繞,臂腕搭著千鶴的右肩,在她的耳邊一字一頓吐氣如蘭,這一幕想來無限美好,但千鶴紗音只覺得有無數的黑影隨著她的侵襲而在自己的身周飛舞不斷,陰冷的氣息讓她無從逃走,連基本的反駁都幾乎說不出口。
雖然京子的嘴在笑,可是她的眸光很冷,刺骨的寒意如是萬年的寒冰。
讓人永遠也忘不了。
***
「你真的已經沒救了。」
之後的時間,原本混亂的局面已經散開,京子毫不掩飾地換上了那套自己「改裝」的無袖小禮裙,扣胸前紐扣時,櫃門另一邊是小澤瞳的聲音。
她探頭望了望:「小澤?」
「你為什麼要和大多數人作對。」小澤瞳嘆了口氣,距離她的表演至少還有4個人左右,所以她也不緊不慢地和京子講起了大道理。「其實你只要低調點,做好你的事,她們怎麼說就讓她們盡興好了,演出服壞了也能找服裝師換一件,為什麼要鬧這一出?」
「小澤你覺得,如果我對她們親切,她們會接納我嗎?」
小澤瞳的眉毛擰了擰,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幻想:「不會。」
「那麼,我忍讓的話,她們就一定會停止那樣的行為?」
這一次,小澤多思考了一會兒:「……不會。」
「所以,註定了是敵人。」原本京子軟語的口吻突地肅穆十分。
「欸?」
「既然必然是要面對的敵人,又何必對她們卑躬屈膝,那種忍讓……」京子的腦海中轉過曾經京都時被欺淩的一幕幕,像是飛掠的紙片般閃回,「我已經受夠了。」
「可是……你也不應該撕破臉,不管怎麼說,這下八面樹敵,你是孤身一人,要怎麼過這道難關?」
「示弱只會換來更變本加厲的報覆而已。要不然卑微到塵埃裏——要不然,就從氣勢上壓倒她們!」
「我只遵守一個規則——」
隨著衣櫃門被狠狠甩上的那一瞬,最後一句話,也隨著她沒有溫度的瞳光迸發出來。
「不破,不立。」
第106章 ☆ ACT98 勝利背後
今夜的比賽最終在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中落下了帷幕,京子憑借與眾不同的氣勢,彌補了她腳傷所帶來的僵硬,堪堪拿下了這壓軸的一局,擠入了最終決賽。
喧鬧震天的背景樂下,男子放下了交疊的長腿,輕嗤了聲,插著口袋從貴賓席上起身往回走。
一直走到貴賓通道的電梯裏,他整整頭上的帽子。把墨鏡壓得更實了些。
電梯門緩緩合上的一霎,一只修長的手阻擋梯門合上的節奏。
電梯裏的男子下意識擡頭看了眼,突然僵住。
進來的男子比他更加高挑,金發碧眼,寬肩長腿,僅僅站在他面前給他一個背影,就讓他有莫大的壓力,而這種感受,他只在一個人身周體驗過。
「你是……敦賀蓮。」先進來的男子的聲音,在被指認的男子身後響起。
見前方的人沒有反應,身後的男子又滔滔不絕補充:「你在台上的時候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現在近看想想果然如此,什麼該隱•希斯利,你根本就是敦賀蓮那混蛋沒錯!」
前方傳來一個略顯低沈的音調,卻聽不出喜怒:「敦賀蓮是沒錯,混蛋這個詞我覺得和你比較貼近一些——不破君。」
「你……」
「一起喝一杯。」直達地下車庫的電梯門發出清脆的「叮」聲打開來,前方的敦賀蓮忽然半側了身子,用一種淡然的目色望著不破邀請道。
不破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什麼時候關系這麼融洽了?他難道已經忘記了「天敵」兩個字怎麼寫了嗎?
「我為什麼要跟你這種人去喝一杯!」不破徑直大步邁出電梯,撇開身後的人不管。
那個擁有碧藍色雙瞳的敦賀蓮微微撇唇,輕闔上眼,燈光打在他的睫毛上覆下一層灰色的陰影……
「也罷,那我就去找京子好了。」
夾帶著飛火流星的腳步驟停。
「哦,對了,」蓮頭也不回往自己的停車位走去:「我會記得幫你點果汁。」
「敦賀蓮——!!!」
「恭喜了,京子小姐。」
京子已然換好了自己的便裝,結束了倒數第二輪的甄選賽。身著便裝的她平平無奇,即使站在嘉賓專用的綠色通道上,也會被人當做工作人員忽視。不過,伊藤凖人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嗨,伊藤先生,」京子輕微頷首,面帶微笑地問:「工作結束了?」
「當然,你們這些主角都退場了,我也沒必要繼續拍了。」伊藤凖人湊近她,瞬間放大的臉部寫真上套著調侃的表情:「放心,今晚我很偏心地給你拍了很多呢。」
京子有些臉紅地低頭:「我的照片不重要啦,但是……如、如果……」
「你要蓮那家夥的照片?」
一支箭直戳靶心,京子頓時覺得自己自我防禦強加的厚臉皮不堪一擊,登時臉上被這支箭戳得血流如註。
要不要,這麼準,吶。
「你喜歡他這種扮相啊……蓮那家夥有苦頭吃了。」
「誒誒?」
「因為……」伊藤凖人長腿腳跟一旋,倚上京子身側的墻壁,仰頭望著天花板的廊燈,回憶起些什麼:「蓮那家夥,特別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啊。」
這句話讓京子一怔。
她知道蓮一直在力圖隱瞞自己原本的模樣,但她並不知道,那個模樣對蓮來說,是一種負擔。莫名地,她輕笑,原來自以為很了解他的自己,還是不太了解他啊。
也許是為了安慰此時看起來有點低落的京子,伊藤凖人拍拍她的肩:「不說他了,你今天的表現不錯,讓人刮目相看——」
「再不錯也比不上他吧。」京子搖搖頭,腦海裏回想起開場群舞時那個玩轉舞步的「該隱•希斯利」,「同樣是舞蹈新人,他的舞姿已經是專業級別的了,我卻還在業余的門口打轉。伊藤先生你這樣安慰我,只會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沒想到伊藤凖人聞言突地皺眉:「舞蹈新人?」
他的疑惑讓京子又一怔,這種口吻,莫非……
「你怎麼會覺得他是舞蹈新人?當初在美國的時候,他可是校內的舞蹈第一人,我們的州立街舞賽都是靠他拿回的獎項,他沒告訴過你?」
「……」
「哎呀,抱歉。」他好像問了什麼不該問的。
所以,她,就是,什麼,都不知道。「敦賀蓮……其實是個舞技高手什麼的……從來沒聽說過。」
「蓮從小柔韌性就很好,你今天還沒看到他發揮什麼高難度的舞蹈技巧,什麼單手躍啊,連續後空翻啊……」
後空翻?
像是想起了什麼,京子的思緒回到了京都的那片大森林……
[吶,別哭哦小恭子,我給你表演後空翻好不好?]
那個美麗的午後,金光下的溫柔妖精。
驀地,她笑出聲來。
伊藤凖人舒了口氣,摸摸她的腦袋:「放松了就好,剛看你那一臉暗沈的樣子,嚇得我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京子笑著,眼睛的余光瞄到更遠處的一抹身影,連忙開口呼喚:「小澤——」
似乎正打算神隱的小澤瞳,別扭地轉回身:「我有事,走了。」
「唷,小澤……」伊藤凖人悠悠走上前,在她身邊彎下腰,從下至上地打量著她:「似乎漂亮了許多呢,難怪這次的比賽一路領先。」
「閉嘴。我漂不漂亮……」小澤瞳故作鎮定地瞟了京子一眼,又垂下眸子:「用不著你來說。」
伊藤凖人直起身,收起了臉上調笑的神情,悻悻道:「難得在我們合作之外的地方碰到你,稍微奉承一下也要被你潑冷水,真是不可愛。」
「反正對你來說,我不過也就是個工作上的累贅,看不到我你應該更高興。」眼見京子已經走了過來,小澤瞳忙和她點點頭示意自己就要離開。
指關節滑過自己的唇,伊藤凖人盯著她匆促的姿態若有所思,「……不是累贅呢。」
「哈?」小澤猛地擡頭。
伊藤凖人爽朗一笑:「雖然要求又多又麻煩,性子固執脾氣暴躁,驕傲任性又喜歡使喚別人……」
小澤瞳狠狠皺起眉頭:「說•重•點。」
「但是……鏡頭前的你真的很美。」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
「出於專業角度的評價喔。」伊藤凖人揮揮手,也朝剛走到他倆身邊的京子示意:「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看起來你們的關系比我想象得要好不少,我得先和節目組做下最後的任務交接。」
望著伊藤凖人漸漸消失的背影,京子靜靜地丟下一個原子彈:「所以,是伊藤先生啊。」
小澤瞳用誰也看不清的姿勢,剎那後退十丈遠。
京子依然自自顧自說著,完全沒有停止的意思:「那時候告訴我說不配擁有的喜歡的人,是伊藤先生啊。」
一陣煙塵掠過,小澤又重新站到了京子身旁,一雙手堵住了她的嘴:「不要說!我不想他知道。」
「沒事的,」京子拉下她的手:「他已經走遠了。」感覺就像是報覆了當初被小澤揭穿蓮身份的那一刻,京子帶著點惡質的饜足。
兩個人一邊往出口走去,一邊悄聲議論著。
「他討厭我。」小澤瞳沒有按理出牌地先丟出了結論。
「為什麼?」京子回想著剛才自己作為局外人所看到的景象,又想起那一次在澀谷看到小澤與aube經理私會時伊藤先生的表情,她並沒有得到這樣的結論,因為那時候伊藤所透露出的,分明不是嫌惡。
小澤似乎很清楚事實和界限,只是安靜地說:「因為他是很認真的人,而我只是他認真工作的絆腳石而已。」哪怕偶爾的一句稱讚她很美,也只是出於專業角度,加上了「鏡頭前」這樣的前綴。
這句話讓京子頓了頓。哪怕明知不是說自己,她卻忍不住代入到她和蓮之間的關系中。
「為什麼這樣說自己,你明明也很投入去工作的,這次的比賽就是……」
「——這次,不一樣的!」小澤瞳忽然大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們站在貴賓通道的盡頭,玻璃門外,好像下起了雨。
這次……不一樣……的?一直奉行冷處理的小澤瞳,竟然用如此激動的口吻說這件事,讓京子難免震驚地看著她。
「有人……有人告訴我……」小澤抿了抿唇:「只要拿到這次比賽的冠軍,獲得女主角的位置,就能幫我處理掉當初的錄像,幫我從輝明社那個地獄的契約裏走出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落,也越來越糾結,到最後幾乎是費勁了氣力,才能把話說完整:「……他們說我符合他們想要的女主角要求,所以只要我能盡全力,他們也會……幫助我……對於我來說,所有希望的前提是,我一定要拿到第一。」
最上京子,徹徹底底,楞住了。
[我才沒有不在意!我說過了——我比你更需要擔心這個位置!]
原來……
[我不會參與這件事,因為我還不想八面樹敵。我有我……要獲勝的理由。]
如此。
所以……小澤瞳,就是jbs股東們,內定的人選啊。
像是面前的雲霧都被風撥散,她只覺得自己眼前和身周,一片空蕩蕩。
「我想要離開那裏,我想離開封鎖我的過去——」小澤瞳握緊了拳頭,堅定地看著她,可是卻無法抑制瞬息之間眼淚的下落:「我知道,只有你是我最大的競爭對手,所以京子……求你……」
玻璃門外那一瞬間,風雨突兀地大了起來,打在了玻璃上,像是野獸垂死的哭嚎。
「把第一,讓給我好不好。」
讓給我好不好……
好不好……
***
他交握著雙手,把自己掩藏在這之後,望著酒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飄到了思緒深處。
吧台後的調酒師遞來一杯酒,他輕瞥了一眼,輕挪右手,把酒杯放在身旁的人面前。
「你叫我來到底想幹什麼?」
身邊坐著的是彼此最不想相處的兩個人,可偏偏此刻就是坐在比鄰之距。
es酒吧。
不破尚推開被擺放在面前的酒杯,冷著臉質問道。
邊上的人輕哂,金色的頭發隨著垂首的動作,在酒吧幽暗的燈色下越發冷沈。
「你覺得我和你的聯系還能是什麼?」
聞言,不破尚皺起了眉頭,不悅的神情毫無掩飾地表露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別以為我就會因為你的一兩句話就對京子放手。」
「喔——現在你的手心不是空空如也麼?」蓮帶著輕嘲的口吻轉過臉來:「我幫你回憶下,你的手,一年前就放開了。」藍色的瞳孔仿佛冰凍的星球,閃爍著冷漠無比的光芒。
「我從沒有放手過!」
「沒必要爭論這些,我不是為了和你討論這個而來。」蓮不再看他,只是靜靜盯著自己面前的酒杯,滴酒未沾,卻已然微醺。
「什……」
「京子母親的事情,你知道麼?」
暫時拋下了被打斷話頭的不滿,不破面露疑惑。
蓮挑了挑眉,輕嗤了一聲:「原來你也不知道,也難怪她一直被蒙在鼓裏。」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信,這次比賽完,希望你轉交給她。」蓮從懷中掏出一封白色的信件,放在不破面前。
「為什麼交給我?」話是這麼問,不破卻毫不客氣地把信封收了起來,只是一邊塞的時候一邊在心中腹誹個不停,不明白為什麼最早京子的母親是來找自己,現在卻是敦賀蓮占了先機,這個討厭的角色,似乎永遠註定高他一籌,該死……真是不甘心……
但是顯然蓮並沒有不破那麼多的感慨,他只是淡淡回到:「因為這是我多管閑事的結果,出於她的考慮,也許我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你代表她的過去,而我則是她的現在……現在,離過去越遠越好。」
收信的手僵直了片刻,任誰也看不到不破的拳峰隱隱顯現的青筋。
「……她的過去你永遠介入不了,而她的現在,我卻在。」不破低低的聲音,堵著一口氣,以難以輕易分辨的氣息在空氣裏響起。
兩秒後,他還是松開了拳頭。
像是沒有聽到不破的話一樣,敦賀蓮自顧自地,慢慢把最後一句補完:「交給你的另一個原因……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發生什麼。」
「嘖,這又是什麼毛病,交代後事嗎?」不屑地冷哼,不破幹脆瞥向別處,:「沒其他事我就走了,看到你的臉就讓我煩躁,而且現在這張臉更詭異了,莫名其妙地裝什麼外國人。」
「這是我本來的模樣。」
「我知道這不是你本——你說什麼?」
蓮微微低頭想了想,燈光陰影之下的薄唇輕啟:「那個時候,總是躲在樹後的那個人,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介入她的過去的嗎?」
一時間,不破還沒有回過神來。
但是,逐漸的……一幅塵封已久的回憶畫面就這樣閃回了腦海——下午的陽光,哭泣的恭子,那個總在森林湖邊上為她擦拭眼淚的少年。
他怎麼也不會示弱讓京子知道,當她哭泣地跑出松乃園時,他總是尾隨其後的那個。
他不知道能怎麼做,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只能看著,守著,追趕著。
可是那只安慰的手卻永遠伸不出去。
而最終,那只手被替代了,被另一個長相出色的外國少年替代了。
那個少年仿佛有一種獨特的魔力,無論有多麼傷心,他總能讓恭子破涕為笑。
而自己只能長長久久躲在樹後,遠遠眺望著他們,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被發現。
——少年走的那個秋天,恭子的眼淚掉了整整一個月。
那段時間,那個少年曾經是他不破尚的偶像。
他總能勇敢地面對哭泣的恭子,竭盡全力地哄她開心,輕而易舉地做到他想做,卻做不到的事,一手掌握著恭子的喜怒哀樂。而這樣的事,到自己頭上,總會搞砸。
「你是……‘’?」
這個名字,曾在恭子的口中,反反覆覆過無數遍,哪怕多數是他無意中收獲的,也念叨到他耳朵生繭。
敦賀蓮沒說話,只是平靜地扯起嘴角,不打算承認卻也不否認。
呵。不破的眉峰皺了起來,帶著極盡自嘲的意味。
想讓他知道,原來不知道從多少年前起,敦賀蓮這個角色,已經走進了京子的世界嗎?
如果敦賀蓮真的是「他」……如果……
不破尚轉過身,頭也不回大步地離去——
那麼他真的輸了。
敦賀蓮回到事務所為他安排的酒店套房時收到了一則簡訊。
他一手搭著墻在玄關把鞋脫下,一邊匆匆瞄了一眼簡訊的發件人。
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走進屋子順手把掛在胳膊上的外套放在沙發沿。
此時的他已經全然恢覆了敦賀蓮的模樣,沒有以該隱的身份,是因為接下來的一周還有一場戰好打。
打開簡訊,一行字赫然在目——
[如果盡了全力,1oo分還重不重要?]
簡單到不能簡單的,沒有花哨的簡訊字體,也沒有多余的問候或者敬語。
蓮的眉毛微微一皺。
手指下意識地按上撥出號碼的鍵,卻在下一秒停了下來。
然後他一個字一個字回了過去。
[如果這1oo分是為了別人,就沒有意義。]
這樣內容的對話,他們曾經進行過。在京子擔任他臨時保姆經紀人的期間,她恰好也是覆習考試的前夕,註視著那時拼了命去得第一爭滿分的她,他曾經對他說過「她的表現,就好像所有的科目都必須考到1oo分似的」,也是這句話,興許是解放了當初囚困於母親陰影裏的她。
可是,現在的情況並不一樣,他深知京子為了這個比賽付出了什麼,在這個節骨眼突然發出這樣讓人懷疑的簡訊,在不知道事情真相前,他只能依照自己最本能的想法來告訴她。
[……如果,拿到1oo分只為了自己,卻傷害了別人呢?]
敦賀蓮沈默了。
大掌撫上下頷,來回摩挲著,沈思了許久:[遵從自己的本心,不要後悔。]
之後久久沒有回音,久到他幾乎快仰靠著沙發睡著的時候,手機微微震動了一聲。
他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機……
[我的本心告訴了我答案,雖然我並不知道它是不是正確的那個,但無論如何謝謝你,敦賀先生。]
因為對方認真無比的語氣,也因為這最終的答案,敦賀蓮笑了。
[那……]他正要回過去,手機又震了震。
[還有……今天你真的很帥氣,蓮。晚安。]
把自己埋在掌心之間,他的耳際有著淡淡的紅暈。
且不提這日這場比賽最終排除的五名選手是怎樣在場外感慨抱怨,也不提發現了事情真相的er是否暴跳如雷,這幾日京子一直在學校,事務所,不倒翁間三點一線地遊走,新短劇的人物形象需要突破,臨近的考試也要充足準備,最讓人擔心的還是下次比賽,沒有提前宣布考試內容,卻要從五名選手中脫穎而出,老實說,京子並沒有十足把握。淺倉拍攝的經驗老道,小澤是內定人選,luna依靠唱片人氣很旺,甚至是千鶴紗音也比她有後台和粉絲基礎。一周的提心吊膽,真是一種煎熬。
「一定是的吧,輪廓五官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嗎!該隱•希斯利就是敦賀君!」
「我也覺得像,可是如果是敦賀君為什麼要用另一個身份參賽呢,用自己的身份不是更好嗎?」
「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哥哥之類的……」
噗——
京子好不容易忍住要沖口而出的柚子茶,斜了眼後方正在進行激烈辯論的三個女藝人。
最近關於該隱•希斯利和敦賀蓮的關系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偏偏當事人什麼都沒說,被問到的時候也只是以「很多人這麼說」「不是很清楚」一笑帶過,這讓原本就不平靜的藝能界更是如加熱的鐵鍋,不斷把這個話題翻炒起來。
蓮的目的達到了。
一周時間的預熱,加上lme幕後暗中的炒作,該隱•希斯利被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讓er根本拿這個名字無可奈何。不管怎麼說,他也只擁有5%的股權,還不到能操縱一個人生死的地步。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雜志,是昨晚她下課回來,途中路過的便利商店買的。
《禁斷關系•論敦賀蓮與該隱希斯利間的千絲萬縷》。
如此醒目的大標題想讓人忽視也難,作者非常懂得如何抓住人眼球,遣詞用句也是刻意曖昧不明,只可惜京子可能對某方面領域涉足不深,所以並沒有看出背後暗含的意思,只單單想知道外界是如何看待這兩個角色的,就按耐不住買了下來。
這天早上藝能班絕大多數學員都有活動,所以班級臨時調整沒課,京子就回到事務所來,坐到休憩區打算覆習。會選擇這裏有兩個原因,一是環境確實好,藝人們都有自己的習慣,沒什麼人打擾,二是,這也是唯一能看到「他」的地方了。
自從上周比賽後,他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也許是為了在下一次比賽前盡量減少曝光的幾率吧。而且……
她垂落的流海前,有個黑影落了下來。
之前說的提心吊膽的煎熬,當然也不止是一個緣由,比如,面前這個麻煩。
坐在她對面的芮塔。
「他在哪裏?」
京子低著頭沒看她,順手把雜志收了起來:「你住在他家裏,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麼?」正說著,手中的雜志突然受力,被猛地拽了過去,她反射性擡頭,對面的芮塔單手環胸一手撚著雜志的一角,一臉鄙夷地睨了她一秒。
「你明明知道是同一個人,還買這種雜志,做給我看嗎?」
這女人到底是哪裏來的臉皮啊?全世界都是圍著她轉的嗎?
「我和你不一樣。」
芮塔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
「很多事情不需要那麼明顯的目的,單純只是喜歡,就夠了。」
一聲輕笑。「單純的喜歡,呵。」
又道:「我很好奇,你對他的過去到底知道多少?」
「……」
「他有巨細靡遺地和你交代過嗎?」
「……當然……」有的吧?如果那次斷斷續續的淺顯交代也算的話。
「喔,包括他需要靠心理醫生才能抑制的暴力型抑郁癥?」
最後幾個字,因為是專業術語,芮塔是用英文說的。
專業領域的詞,京子聽不懂,就談不上理解。
可是「心理、醫生」這樣的詞匯芮塔也許是查過的翻譯,發音並沒有錯。
京子怔了怔。
「不要再找她。」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第107章 ☆ ACT99 惡魔的語言誘惑
「不要再找她。」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雖然是用英文,可是宛如天使大提琴的嗓音,這個世界上,她所能聯想到的再無第二人。
京子楞神起來,那一時間胸臆裏湧現起無數的情緒,熟悉的,陌生的,激動的,悸動的……比賽期間兩人各自上鏡率的增加,也增加了戀情曝光的可能性,所以,這算是上次賽後,他們兩個真正碰的第一次面。
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好尷尬。
她想回頭去看他,卻僵直得不敢回頭去看他,總覺的似乎只消做了回頭的動作,他們之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面前芮塔也不會放過任何揭破他們的機會。
「你終於肯出現了?」對面的芮塔再度演繹了女人變臉比變天還快的本領,原本盛氣淩人的表情僅僅只在一個眨眼就化為弱水,她抿抿唇,放輕的聲調像是質問又像是自嘲:「躲了我一個星期,連自己家都不肯回,卻在這個時候現身,希斯利,這樣真的好嗎?」
「我說過,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情。」回應的語調仍舊極淡,聽不出喜怒哀樂,甚至他連多上前一步都沒有,讓京子只能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在腦海裏描摹他說話的模樣。
只是,心臟刺痛,因為這句話「你我之間的事情」。
明明……說好了的,一起承擔……是因為在公共場合的關系麼?只是這樣,對吧?
「既然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你就不該一避就是一周。」芮塔凝望去敦賀蓮的眼睛,「裏克走了之後,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也只有你了,如果連你都不能珍惜我,那我這樣孤身一人又有什麼意義……失去唯一的親人——」
「啪!」芮塔接下來的話被杯座落下的聲音生生截斷了。
她眼中的怒意一閃而過,對座的京子遠遠靠著椅背,如鷹隼般的目光正鎖定她。
「這算什麼意思,沒有了親人很了不起?」
京子微瞇著眼,翹起的嘴角極盡流露著不屑的意味,沒有留給芮塔半點余地。
芮塔的瞳孔倏地放大,幾乎忍不住要從椅子上一躍而起。
「——京子?」背後的聲音不知怎麼失了安穩,片刻間近了幾分。
「你閉嘴。」京子頭也沒回,冷冷看著前方似乎已經想將她生吃入腹的美人,而她波瀾不驚地揚起了眉,扶著扶手的手漸漸在桌下握成了拳,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黑色濁氣正隱隱將她環繞起來,此時她就像是個散發著巨大引力的黑洞,黢黑無盡,吞噬天地。
「因為失去了親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踩著別人的傷口說話了嗎?利用‘唯一’親人的頭銜,一再踐踏別人的痛苦,還希望得到那個人的珍惜,你還真是扭曲到不行呢。」
說話的尾音幾乎開始顫抖:「你這個局外人……」
「既然認定我是局外人為何又三番兩次來騷擾我?既然我的生活已經被你打擾了就有權利在這件事上開口,芮塔小姐——」京子站了起來,瞬間增加的高度差帶給人無限的壓迫感:「久遠•希斯利也許是個大爛人,但是敦賀蓮由始自終都是個無法放下過去,溫柔而愚蠢的人。您的哥哥曾經為了他能改過自新而付出生命,您卻要把他重新拉回地獄去,這樣無視兄長和他的心意,傷害兩個最了解自己的人,你到最後也還是孤身一人,什麼也得不到!」
芮塔被她一連串的指責說得啞口無言,這番話並不是日文,而是地地道道的英文,以她所知的最上京子的資料,京子根本就不會說這麼多,但是這話似乎已經打過了無數遍的腹稿,就等著今天這個時分,狠狠砸在她的臉上,她卻連反駁的一個詞匯都找不出。
「你……懂……什麼……我哥哥又不想死!如果不是他——」語調逐漸揚起,稍微失控的音量引來了周遭的註意,幸好這日早晨的人並不多,京子一開始選擇的又是最僻靜的角落,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還打著問號。
「他當然想啊。」
敦賀蓮因為京子脫口而出的話,頭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她在說什麼……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樣只會讓事態更嚴重,這樣賭氣的言語能起到什麼作用?
然而她那樣斬釘截鐵地阻止他參與……
「他當然想啊——」雙手抱起胸,她的目光輕佻淡漠,眼底卻光芒如炬。明明並不知道詳情,卻好似她才是這世界上最接近真相的人,冷靜地剖離,惡毒地揭露,伶俐的唇齒成了最無堅不摧的武器,這一刻有一種獨特的氣場,隔開了除了她和芮塔以外的一切。
「不然他為什麼還要去管一個無可救藥的問題少年?當初那種不知感恩的人,也只有看不清現實的笨蛋才會想要去拯救吧?」
從原本尾音的顫抖到此刻全身的瑟動,芮塔已經無法抑制仇恨的怒焰,咬著牙慢慢搖頭:「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權利這樣說裏克……」
哥哥竭盡全力的救贖,竟然被歸為愚蠢。
他怎麼會看不清現實……為什麼要去管一個無可救藥的少年……
因為……
[久遠其實很出色呢。]
[欸,裏克?其實你是想說反話吧?我知道他的性格很糟糕,但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和他分手哦。]
[不,他真的很出色,只是現在被黑暗蒙蔽了而已。就算如此,他對你也很溫柔不是嗎?]
[嗯……]
[我看得出來,他是一顆星。]
[星?]
[閃耀著光芒的星,就算光芒黯淡了,也無法掩蓋他是星的本質。]
[你在說什麼啊裏克,雖然希斯利真的長得很英俊……]
[如果能拂去星上的塵土,他一定能再發光吧?]
[裏克……]
[我是說,親愛的芮塔,哥哥想要幫你拂去他的塵土,這樣,我最愛的妹妹,和我最愛的朋友,就能真正得到幸福。]
逆光的樹蔭下,男子的笑容定格成黑白。
[這樣,我們都會幸福。]
根本不是尋死啊……
「……為了我們……」芮塔狠狠地瞪著京子,無法再忍受她蔑視的姿態:「為了我們才那麼努力的哥哥,不顧一切去拯救別人的哥哥,憑什麼要被你這樣的人指責——」
「因為他活該啊,連人都看不透,才會把自己的命賠進去。」
這一次芮塔再沒有任何猶豫,電光石火間一個巴掌落了下去。
「京……」說時遲那時快,敦賀蓮沒有經過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大掌擋在了京子的身前,伴隨著一聲脆響,卻意外收獲到另一個不曾預料的局面。
芮塔的手,被先一步擋在京子手裏,而京子的手,卻停在芮塔的臉上。
臉頰上的痛,根本無法抵抗被侮辱的痛感,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淌出了眼眶,急促的呼吸導致胸脯上下起伏,芮塔直直盯著最上京子,半晌的安靜過後,她道:「裏克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京子微笑起來,像是不相信她的話一般:「他就絕不可能犯錯麼?你怎麼讓我相信連生命都保不住的人,會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算獻出了性命,也是因為他知道值得去做!」
……
……不……
……不對……
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瞬間抽空,芮塔猛地癱坐在了椅子上。
被……引導了……
敦賀蓮震驚地望著對著的兩個人,無法言喻。
她利用芮塔對裏克的感情,狠狠地蹂躪了她一番。
怔怔地看著眼前最上京子的側面,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從什麼時候,京子開始了這個計劃,更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女孩……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在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自然而然地代入了這個陷阱。
這個讓人作繭自縛的陷阱。
京子輕柔地垂下了眼睫,目光飄至芮塔臉頰的紅印。
「體會得到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有了第一次,我還給你第二次。」雖然這麼說,她卻完全沒有任何自得的喜悅,反倒是失去了焦距的雙瞳,似乎想起了什麼:「就算失去了親人的自己再怎麼覺得可憐,傷害與被傷害也彌補不了。」
「痛嗎?」她問,絨羽般輕撫過芮塔的臉,「或者……」
——指尖慢慢滑落至芮塔的心臟:「不痛嗎?」
「什麼時候學到的。」
「……《天使的語言力量》。」
「什麼?」
「不過,蓮——」
和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京子落寞地一聲嘆息……
「我是惡魔吧。」
***
lme休憩區的的騷亂最終不得不引發意料內的話題效應,雖然那是lme的內部區域,但藝能界這種互相踩著對方往上爬的地方,誰都不能保證嚴苛如lme就不會出現一兩顆的老鼠屎,更何況無風不起浪,人的好奇心總是無窮大的。
最上京子和敦賀蓮之間的關系早就隱隱露出一些端倪,但這兩個人一個是溫柔的好好先生,一個是勤奮的好好學生,前輩來後輩去的,所以那之前大多媒體也就把他們歸類為實力派代表對新人苗子的栽培而已,畢竟同為一個事務所,圈內這種先例多如牛毛。
可是這次綜合了《dark moon》的互動,《詐欺藝人》的名額替換,「希爾頓酒店事件」,《星宿社》的拉票,《star x star》甄選賽上的鼓勵詞,再加上此次的lme休憩區意外,零零總總歸結下來,以敦賀蓮在藝能界一貫的風格看來,對於最上京子,已經算出界了。稍微捕風捉影一些,就足夠一個娛樂記者寫滿整篇專欄主題。
而這也就是他們做的。
芮塔與京子的爭執中,即使周遭的人並沒有聽得很清楚,可希斯利這個發音,是怎麼也無法忽略的關鍵,因為這正是最近和敦賀蓮頻繁扯上緊密關系的人物。
更有甚者,不知從哪裏挖出了比賽時京子與不破尚的親密關系傳言,讓京子深諳紙是保不住火的道理。
最上京子覺得,那天不多貪戀和他相處的機會,匆匆離開現場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盡管最終她還是「不小心」火了。
今天是期末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試,算是藝能班對藝人生源的特別關照,模擬考試能得到高分的同學可以直接選擇跳過期末考試進入接下來的春假,模擬考試搞不定的人則要在期末考前進行臨時惡補。
京子的目標當然是高分,提早放假方便工作姑且不論,結束周圍竊竊私語猜忌嫉恨各種目光的日子,能早一點是一點。
一大早來的時候七倉美森冷覷了她一眼就把書包摔在桌位上。
接下來千鶴紗音皮笑肉不笑地又集結了一班全身泛著醋意的女生公開議論她。
好在自己之前憑借敦賀蓮的簽名道具扳回了一點人氣,也有些女同學觀望前景開始主動站隊,不然她真的會懷疑自己做人有多失敗。
直到考試鈴聲結束的那一刻,京子都不會料到自己這一日將會遭遇多大的沖擊。
「不可能吧,這絕對不可能!」
她收拾書包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臨坐窗邊學生突然這麼驚叫起來。
「好美,真人實在太漂亮了!簡直是妖精啊,妖精!」
這個詞直接觸動了最上京子的童話雷達,全身警戒天線都嗶嗶嗶地豎了起來,齊齊向窗外指去。
這年頭,還能這些藝人學生這麼直接聯想到妖精這種字眼的……
等、等一下。
我怎麼有不好的預感?
所有人都因為好奇齊聚窗沿之際,她不動神色一步步橫向地靠近她們身後。
在攢動的人頭縫隙裏,她果然看到自己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你……這是幹什麼啊?!(╯‵□′)╯︵┻━┻
該隱•希斯利。
日本藝能界這周以來大熱的名字。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他就這麼出現在實力級別電影的男主角甄選舞台上,和日本當前兩位紅星一較高下。
也正是這個名字所蘊藏的神秘感,讓lme僅在他露臉後的三天內就收到了上百計有關該隱的通告邀請,報刊、雜志、mv、短劇、廣告甚至於電影……女生們茶余飯後的話題絕不會少了該隱•希斯利,可他所有的出現的時機,都只在甄選賽那一晚的曇花一現。
不過,今天被打破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正站在京子高中的校門口,倚著一輛紅色法拉利隨性而立。足蹬長靴,一身輕薄的釉白色連帽衛衣在這初春裏毫不吝嗇地攤開幾個扣子,露出線條性感的鎖骨加上一片精實的胸膛。一手插在口袋裏,一手擺弄著掌中的手機。
有風吹來,拂亂了他鎏金的發,宛若吹皺一池春水,紊亂卻靜謐的美好。
他只消動動修長的指節,把流海向旁側撥了撥,這一廂就是此起彼伏的喟嘆。
春光的艷陽灑在他的發上、肩上、手上,泛著淡淡華美的光暈。
連京子都忍不住有些失神,似乎能看到他背後展開的透明羽翼。
。
這個世界上,最接近妖精國度的他,和最接近妖精的她。
她不知道蓮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是以這樣的裝束,而她切切實實不想再受到除了不破尚、敦賀蓮以外粉絲的「照顧」了,所以敦賀大神,請你放過我吧,你這樣風騷扮相還隨便出現在校門口的舉動,挑釁性簡直百分百啊!想到這裏,忽而手機震動。
顫巍巍哆嗦出手機,京子嘴角抽搐地把簡訊看完了。
[我在門口等你。——發件人:敦賀蓮]
別那麼任性呀餵!(╯‵□′)╯︵┻━┻
京子迅猛地調動手指,回了一條過去。
[敦賀先生,你是來幫我收屍的嗎?——發件人:京子 ]
[考得這麼差嗎?笑:)。——發件人:敦賀蓮]
差你妹啊——你什麼時候連表情符號都會用了啊——等一下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明明知道我什麼意思你是在轉移話題嗎!
眉頭皺得快能憋死幾只蒼蠅的最上京子拿起書包一邊走一邊回:[請照顧下我的感受,我們最近引起的騷亂還不夠嗎?]
就在她以為成熟如敦賀蓮能在看到她的簡訊之後收起一時沖動,明事理地主動退走時,簡訊又來了。
[身為男朋友接女友放課表示充分照顧了女友的感受,請女友大人明鑒。^_^——發件人:敦賀蓮]
摔!你這表情還不帶重樣的啊!京子差點就控制不住手上肌肉的反射,要把事務所配的手機往地上送去。
冷靜冷靜,現在不是跟他慪氣的時候,他的腹黑都已經領教過無數遍了自己怎麼還沒吸取教訓?
呼——呼——
她輕撫胸口,盡力讓自己安分下來。
繼而這次單刀直入:[拜托你回去吧,我不想再樹敵了。我自己有單車可以回不倒翁。]
這次對方回得簡明扼要:[你是指剛才社騎回去的那輛?]
意識到自己了解到的是什麼樣情況的京子瞪圓了眼,他是怎麼拿到鑰匙已經無所謂了,但她真的難以想象高瘦斯文如社先生……腳踏一輛女性單車上路的樣子,腦補的畫面裏不自覺就打上了馬賽克。
社先生……真是……難為你了。
京子開始做垂死的掙紮:[求求您回去吧,我自己會回去的,在這裏要是和你有了什麼瓜葛的話,以後我都沒辦法來上課了啊!t_t ]連敬語都忍不住用上了。
十秒……二十秒……一分鐘。
足足過了一分鐘,她還是沒收到回訊。
看來是……接受了嗎?心裏這麼想著,明明如她所願應該歡喜的事,卻又隱隱有些空落落的。
思緒飄到這裏,她已走到了校門口。
果然……不見了呢。
是不是應該回頭去找下單車呢,也許根本沒被社先生騎走也不一定。
她猶豫了下,停下了步子。
他會不會因此不高興?畢竟他主動來找她,她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
手機的震動讓晃神的她急忙打開來——
[你不想我麼?——發件人:敦賀蓮]
「當然……」她微微囁嚅著唇瓣,本應該多發些勸阻的詞句,可不爭氣的手指到頭來就按出一個字。
[想。——發件人:京子]
我在做什麼啊?
臉成了紅透的番茄,低下的頭根本不敢擡起來,只能茫然無措地站在校門口,盯著手中的手機屏幕,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仿佛有一個世紀之久,她終於收到了回音……
[想,就轉過身來。——發件人:敦賀蓮]
一瞬的僵硬之後,她緩緩側過身。
「嗨。」
溫和,低柔,如大提琴的沈穩音調。
心房被什麼擊中,在聽到他的那一刻。
視野裏,全全被這個身影占據了。
「為……為什麼還沒走?」
「我沒說過我要走。」
周圍不時有走過的學生,有一些甚至已經駐足觀望,所以他的聲音很輕微,輕微到只有他們兩人的距離才能聽到彼此。
「那怎麼……」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淡淡地勾起嘴角,似乎清楚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
「因為被人糾纏很麻煩,就想把車停遠些。」三五成群圍上來的女學生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唔……」她眨了眨眼睛,為了自己被他輕易看穿的心思而窘迫,想了半天,低聲:「你有買過那輛車麼?」京子忽然問了個頭尾不接的問題。
「你覺得那個顏色像是我的車?」他開始無視不遠處的指指點點,示意京子和他一起往停車處走。
京子總算脫離了一絲尷尬,了然的點頭:「伊藤先生。」那風騷的顏色,也非他莫屬了。可是……「為什麼你要開著伊藤先生的車來接我?」
蓮偏過頭:「為了區別開該隱•希斯利和敦賀蓮。」
「那就更不應該來接近我啊!而且還出現得這麼高調!」這樣只會越攪越亂而已。
「為了聯系該隱•希斯利和敦賀蓮。」
他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越來越不懂了?
「我是來作秀的。」蓮聳聳肩,「如果少了觀眾,反而達不到效果。」
許久,蓮身旁的京子虛應了一聲。「這樣啊。」
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總歸,並不是沖動行事來看她就對了。
也是呢,以蓮的冷靜程度,怎麼也不該做出這樣的事。
多慮了呢。
無意識間,她已經走到了更前方。
「但是……」身後的聲音讓她停駐。
春天的林蔭道安詳寧靜,已有少許櫻花花瓣開始飄零,林間還響起枝杈沙沙耳語。
稍許微寒,透過涼風穿過她的耳鬢。
「京子。」
她落入了一個懷抱。
清冽的男性氣息一瞬間把她充斥得滿滿,眼角心頭都是他的輪廓。
敦賀蓮的輪廓。
純棉的布料被陽光烘得幹凈溫暖,連鼻尖也盈滿了他身上好聞的香皂味道,空氣隨著一霎的觸碰在光線中揚起了細小的微塵。
她驚慌失措,只覺得自己像是失足在空間裏的愛麗絲,找不到可以踏實站穩腳跟的地方,
只有浮動的心怦咚怦咚跳個不停,敲擊著胸腔。
他的聲音柔軟地服帖在她的耳邊,輕聲誘哄——
「這場秀,沒了你,就沒有意義。」
虛虛實實,飄蕩輪轉,最終站在一片黑暗之中,為自己打開的光明前方……
「我想你。」
這才是,惡魔的誘惑。
第108章 ☆ACT.100終焉の役(上)
擁有窈窕倩影的女孩在書架前停駐。
「唉唉,所以說紗音,要什麼我來幫你買不就好了嘛,便利店這地方……」女助理誠惶誠恐地跟在她身後,小聲勸誡。
「你是想要買最新一期娛樂類期刊的話,之前售空了還沒上架哦。」不遠處的櫃台後,店員對著她喊道,時至夜間10點,店裏的顧客僅有小貓兩三只,所以女孩高挑的身形格外引人矚目。「不過我這裏有剛到的補貨,要的話到我這裏來拿。」
千鶴紗音皺了皺眉,冷著面孔旋過腳跟,從櫃台前經過,不打算多加逗留。
「欸?不要嗎?這可是勁爆新聞哦,該隱•希斯利首次場外亮相,還附帶爆料與神似京子選手的神秘女學生的關系呢!今天所有有關這個消息的娛樂期刊都是幾個小時就售罄,不及時掌握資訊可是會落伍的哇!」店員熱情賣力地宣傳產品,不外乎自己也對這一期的新聞抱以關註的緣故,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精神,是女人之於八卦的天性。
「落伍?」一聲輕佻的冷哼。千鶴紗音沒有轉頭,只是稍微定了定步子,嘴角輕撇:「什麼時候,她就能代表焦點了?」
店員因為她奇特的反應隨之一楞,仔細打量了她的側面一番,驀地驚呼:「千……千鶴?!你是千鶴紗音——!!!」
緊跟其後的助理慌張地推搡著她往門外走去:「你認錯人了——」
到了車內,女助理深呼一口氣:「你是怎麼回事,這樣被人抓到把柄怎麼辦?」
被質問的千鶴紗音只是直視著車外的霓虹:「我小看她了——」
「如果說一個最上京子就能起死回生的話,那麼加上一個敦賀蓮,足以扭轉乾坤。」
事情發展的態勢讓京子始料未及。
仿佛昨天還在校門口的林蔭道上擁抱,今天就已經被人推上了改寫熒幕前,校內對她的議論只增不減,即使已經做好了「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讓自己在這個世界發光發亮」的她,也無法適應這倍增的關註度。
[抱歉,京子,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走的路。]
她回想起那時蓮臨走前留下的話語。
[但是,形勢所迫。]
[既然你說了一定要贏,那就請和我一起走到最後。]
[相信我。]
敦賀蓮布的局她不懂,也不需要懂。因為他一直不希望她牽扯太多,但如果有必要的時候,他也一定會盡職盡責交代清楚。
踩著敦賀蓮的名字成名是不可饒恕的事情,但是架著該隱•希斯利就可以了嗎……
「作為實力派選手的典型,京子確實是此次甄選賽的一匹黑馬,她的代表角色本鄉未緒……」熒幕上回播著昨日的娛樂新聞。
她微微笑了起來。
相信自己,就夠了。
是星辰,終究會煥發出光亮,哪怕是輝映的光芒,只要能讓人矚目,讓人記住,它依然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
所有耀眼的星星,都有它自己的名字。
紐約。
手中的日文報紙被揉成團,隨後在漠然的眼神下,一點點被撕成碎屑。
「主人。」
男子目色森冷地掃過地上那一片殘屑,幾張紙片上赫然還印著鬥大的「heasley」的字樣。
管家哈羅德能清楚辨析出這是這麼多年來主人臉色最差的一次,他的心情,跟那個名為「敦賀蓮」的男人有關。
「這麼明目張膽地使用這個姓氏,敦賀蓮,你還真是容不得一點示弱。」
[他就是庫•希斯利的私生子,據說那個男人就是因為他才和你母親提出悔婚的。]
[連私生子都有的男人,什麼時候gallo家要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從記憶的碎片裏閃回st的神情看似平靜。
「在那女孩的校門口鬧這麼一出。」他伸出手,反覆地捏動自己的指節,「把她曝光在媒體之下,想讓我動不了她麼,還真是下定了決心啊。本來想慢慢陪你玩,既然如此——」
「就讓我們一錘定音吧,敦賀蓮。」
***
春日的東京街頭暮靄沈沈,遠方紅雲燒遍穹頂。
京子回過頭,露出如獲至寶般的神情撲向叫住她的人。
「奏江~~」
許久不曾碰面的琴南被京子以怨靈纏身的姿態緊緊束縛住,起初一心抵觸不知所措的她漸漸安靜下來,低頭輕撫過摯友的發:「京子,好久不見。」
兩個在事務所樓前擁抱的女孩不顧遠處投來的好奇目光,靜靜佇立著。
京子眸中,有一種叫不安的情緒在起伏不定。
她的畏縮,知她如琴南,自然感覺得到。
「今晚,就是決戰了啊。」琴南奏江擡頭看著鱗次櫛比的高樓簇擁的天際,「不知不覺,從一文不名新人走到現在,已經一年了。」
趴在琴南肩頭的京子,遏制不住腦海中一幕幕如畫布呈現的回憶——被不破以高高在上姿態拋棄的自己,正跪在lme大樓前的自己,被敦賀蓮冷嘲熱諷捉弄的自己,努力展開新生的自己……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年的時間,卻好像經歷了十年之久。
「因為成長得太快,所以怕了嗎?」
她聽到奏江這麼問。
怕了嗎?
如果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可她並不是畏懼成長這個過程。
只是,今晚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面對所有的質疑和矚目,如果不能用自己的實力告訴別人真相,那麼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會被藝能界貼上緋聞對象的影子。她想贏,想光明正大地贏,就算拿不到第一,也要擁有拿到第一的資格。
夕陽,已經被擋在了矗立的建築物後。
「好羨慕奏江你呢。」良久,她嘆出這麼一句。
——能有在這個舞台立足的技能,和絕對話語權的美貌。
「你在說什麼傻話。」京子兀自的深思被奏江用義正詞嚴的口吻終止了:「該被羨慕的人是京子你才對,不是嗎?」
「——難道你所擁有的,你還看不到?」
……
京子放開了琴南奏江,怔怔地鎖在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上。
「你早就比我有的更多了。如果我們之間要比的話,我……」琴南奏江撇過頭,面上掠過一絲不願承認的不甘:「只會是輸掉的那一個。」
怎麼會……
以她這樣的角色,怎麼能夠打敗如奏江小姐這般出色的藝人呢?
「作為對手,我可不會告訴你的,」琴南奏江抽出一只環胸的手,輕彈了一下京子的腦門:「——等你真正看清自己的時候,才能披荊斬棘,所向無敵。」
用了童話一樣的情境描繪,是迎合了京子的惡趣味啊。
「走吧,我陪你去賽場。」奏江率先鉆入了停下一旁的京子的接送車上,隨後朝還木訥在原地的京子招招手:「作為你的閨蜜,這關鍵的一程,沒我可不行。」
京子呆滯的面色終於因為她的鼓勵而緩緩地漾開了笑容,笑容仿佛漣漪,輕悄地擴散,猶如天邊尚未消失的滾滾紅雲,熱烈而美好。
去會場的路上,奏江輕聲地告訴她,她和四楓院剎夜確定關系了。
京子羞赧地轉頭望向窗外回到——我和蓮也是。
——蓮?
——啊,是敦賀先生。
什麼時候……要這樣反著糾正過來了呢?
當一切成為習慣的時候。
***
京子對著現場十五米之高的外景布景目瞪口呆。
她做好了最後一夜必然與眾不同的準備,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光景。比賽的場地不再是jbs電視台內,而是東京灣畔。她不想去考慮jbs是出於何種考量選擇這塊黃金寶地的,但是這樣的布景真的無法不讓人去猜測今晚的比賽究竟是怎樣的內容。
舞台背後是華燈璀璨的東京灣,而現場打入天幕的各色燈光也毫不遜色,動感十足的熱場樂曲讓她的心都不由得跟著鼓點加速躍動起來。
「緊張了?」
她驀地回頭,入目的是一抹促狹的笑意。
熨燙得筆挺的白襯衫配上永不過時的黑西服,這是今晚所有男性選手的共同比賽著裝。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最好看的那一個。
金色的發被夜色熏染,鍍上一層暗啞的幽光,粹著深海寶石的藍眸末梢微微上挑如桃花勾魂。
他一笑,就能輕易奪人心魄。
感覺心跳有半刻的停拍,京子吞了口唾沫。
「那個……該隱……先生……」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叫我的名字也無所謂,這個身份早就無需隱藏了。」他擺弄著手上的袖扣,灣邊臨時租來的建築裏人來人往,大家都在忙著籌備這最後一夜,遠處的現場圍堵的人山人海被厚厚的落地玻璃阻隔,雖然不時也有得到消息偷偷溜過來的觀眾影迷以及媒體,但很快會被安保人員逐出百米開外。
看著他眺望窗外,一手分心笨拙地撥弄著袖扣,京子忍不住道:「我來吧?」
在還未得到回應前,京子就悉心地為他系上了扣子。
敦賀蓮不禁半瞇起眼,略帶調侃地一哂:「不怕以後不止在學校過不下去,在藝能界都呆不下去了嗎?」
京子一怔,許久的靜默。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近在咫尺。
她的敦賀蓮。
明明有世界上最珍貴的瑰寶,她卻一直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原來,她是這麼膽小。
然後,本來只是蓮想要戲弄她的問話,卻被她認真地應對了。
「不怕。」
她淡定的回應出乎他的意料,即使知道京子一直不是按理出牌的女孩,可在這件事上,她一直也都小心翼翼地回避,從未如此膽大過。
「如果她們看不到我的實力,只能說明我的努力還不夠。」
低著頭,平靜地覆述著當初敦賀蓮給她的忠告,蓮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也再聽不到身邊往來的嘈雜,只有她,只有這個用著堅定口吻站在自己這邊的……最上京子。
「‘敦賀先生’為了我,從一開始就舍棄了自己的矜持,一步步卸下你的偽裝,給我最真實的感情,最美好的夢想,最溫暖的懷抱……」
「讓我從一個挫敗的影子,重新成長為屬於自己的最上京子……」
她頓了頓,眼眶中似乎有某種情緒在醞釀,在反光。
「因為你,我才得以離開覆仇的路……」
「因為你,我才能夠看到更寬廣的世界……」
「事到如今,我已經什麼都不怕了。」
「——只要你在我身邊。」
「謝謝你,敦賀蓮。」
是你,給了我最初到最終的希望。
兩個對立的身影,在東京灣的暗色幕布下,定格成一副筆觸溫暖的油畫。
最後一天的比賽直播,表演陣容果然不容小覷。
「掌聲迎接我們今晚的首席演奏樂隊——a-z-r-a-e-l!」
勁爆的電吉他前奏在全場的驚叫聲中劃開了比賽的序幕!
從一開始就請出了當紅樂隊arzael作開場,一曲當周榜首搖滾風主打歌直接掀起了現場觀眾的高漲熱情,兩側的led熒幕以及高聳的背景墻上播放整個大賽的回顧,彩色的打燈與鐳射燈交相輝映,點亮天際——
就在貝斯聲緩緩落下的間歇,全場燈色黯然,悠揚婉轉的鋼琴聲如弱水漣漪——隨著清朗的聲線回蕩在這東京灣畔,而演唱它的人——
「樂壇新生代名將——不-破——」
自上而下,奪目璀璨的光芒把一襲高瘦的身影照亮。
「——尚!」
玻璃後的京子微微握緊了拳。
這還僅僅只是開場的演唱陣容,彩排時所被告知的穿插在表演環節裏的各類大牌,更說明了此次jbs的大手筆。
已經……走到最後了。
她低頭,望著自己握緊的右手。
緩緩地,攤開掌心貼向玻璃後的舞台。
今晚的比賽會有前後兩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根據抽簽結果之前綜合得分得到第一名的淺倉舞步會單獨與古賀弘宗對戲,然後分別是敦賀蓮與千鶴紗音、luna的三人戲,垂柳憐士和京子、小澤瞳的三人戲。
第二部分,是會運用到最終現場布景的演練,目前還不知道具體內容。
這次的劇本應該不會再發生那些奇怪的意外,因為京子在比賽排演之前已經拿到了台本,並且和小澤、垂柳先生確認無誤。畢竟是最終賽,之前的各種變故讓她不免提醒自己謹慎第一。
這是一個故事的三幕,一個前段時間熱播的劇場動畫《白晝之羽黑夜之翼》的改寫舞台劇,據說小說原作者紫式由衣老師為了今天比賽,特意改寫了原作中的情節,也讓今天的比賽更充滿看點。原作講述的是男主人公水波青橙抑郁陰沈,一直備受欺負。在一次被欺淩的意外中男主人公出了車禍,被告知可能無法行走,就在他萬念俱灰之時,遇到了溫柔善良的涼月瑤,和熱情飽滿的池田蒼羽兩個女孩,女孩們用屬於自己的方式影響著水波青橙。然而純真的瑤過於羸弱,凡事只會忍讓,而強勢的蒼羽又過於尖銳,時常咄咄逼人。水波在兩個女孩間搖擺不定,情緒和性情也大起大落,因為瑤而避世自棄,因為蒼羽而覆仇傷人,最終還是被兩個女孩發現了彼此的存在,又或者說,被水波真正發現了她們並不存在……無論是涼月瑤還是池田蒼羽,都只是水波在這個人生的中倒影,那時那刻,急救室中的他已經瀕臨死亡,抱著無法脫離軀殼的靈魂,在生死之間重新延續了短暫虛偽的生命。認清了自己的他,最終從兩個女孩身上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也看到了自己不曾看到的美好,最後,隨著光明與黑暗的交疊,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著好妝的京子踏入後台,與現場舞台的輝芒萬丈相比,臨時搭建的後台顯得簡陋許多,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此時此刻來來往往有條不紊的工作人員正是最好的表示。
有人從身邊經過,她下意識的偏首,正對上小澤靈動的瞳眸。
一如初次見她時候的觀感,小澤果然是只美麗無匹的妖精。
她的嘴尚未張開,小澤只是輕微頷首,漠然的表情未變,就這樣擦過她的肩臂。
「小澤」的招呼被含在口中,京子下意識咬住了唇瓣。
是敵人了嗎?這最後一晚。
——不遠處的舞台轟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高呼,全場都在驚叫著同一個名字。
該隱•希斯利。
她急急忙忙撥開匆忙的後台人員,找到一個可以看到舞台一側的角落。
由古賀弘宗和淺倉舞步的演繹的第一幕業已結束,據說反響不錯,只是因為她被臨時拉去補妝所以沒有窺見全貌,但只要沒錯過這一幕就好了,「敦賀先生」的演技……
說實在的,今天的角色讓她有點擔心,男主人公水波青橙是個看來柔弱憂郁,溫軟可欺的少年,而蓮?她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們聯想到一起。那樣一個人,在她面前一直是最有安全感的存在,看不到半點示弱的影子。
一定很精彩吧,「敦賀先生」……只是這麼想著,內心裏無法抑制的沖動就像是絨毛搔動得心頭難以平靜,恨不得能跑進前台作第一觀眾。
「該隱——該隱——該隱——」驚叫聲不絕於耳,如同暗中同步好了頻率般一浪蓋過一浪……這樣震撼的應援呼聲不知疲倦地響了一分鐘……兩分鐘……
到第三分鐘的時候,最上京子的眉頭皺起來了。
「該隱君到哪裏去了?!後台所有工作人員馬上散開找人——」
「等、等一下,他不就是在那裏嗎?」
在那裏?在——舞台之上?京子的目光順著眾人同樣疑惑的眼神回到舞台逡巡,果然,在舞台的一角,發現了坐在地上的安靜身影……可——那真的是敦賀蓮?或者說,那真的是光芒萬丈的該隱•希斯利?
原來表演早已開始,只是誰都沒有發現而已。
他只是靜靜坐在舞台的台階上,沒有蜷身也沒有埋首,那樣自然地隨意地坐在那裏,為什麼能把往常輕易攫取人焦點的特質全都隱藏起來?
「好像一個影子……」身邊的工作人員在喃喃自語。
沒錯,像個影子,一個在平面上,沒有立體感的影子,黑暗空洞無聲無息,和周遭的一切都融為了一體,連呼吸似乎都感覺不到。他是多早以前在那個角落的?五分鐘?十分鐘?幾乎已經是布景的一部分,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幹擾到他,哪怕是那震天的呼喊,他早就入戲,只是她們還在戲外而已。
不過,柔弱憂郁的少年,真的應該是這樣子的嗎?
白襯衫的袖子不加拘束地挽起,鎖骨前的襟扣也打開了幾顆,短發在東京灣畔的晚風裏獵獵飛揚,這個樣子……好像在哪裏見過……
……
……
[吶吶,小恭子,給你表演後空翻怎麼樣?]
回憶撲閃而過,她眨了眨眼睛,是——竟然是!
這一幕是水波青橙初見涼月之時,luna飾演的涼月瑤一如印象中的纖柔委婉,一襲水藍色長裙不住翻轉,素手輕擡,撩起鬢角遮眼的長發,一舉一動都恬靜如時光的低語,作為歌手出道的luna少說也拍攝過數十個pv和mv,她知道怎麼樣拿捏最好的角度和舉止,讓自己以最適合的姿態展現出來。
兩個人相見起源於一本書,一本水波青橙掉下的書。
原著中水波在怔楞於瑤的美麗時,誤將書本掉落在地,隨後被瑤拾起,打開了兩人相識的緣起。而這裏的水波青橙,似乎並沒有要被涼月吸引的意思……
他依然是無聲無息地站起身,連目光都沒有多在涼月身上停留片刻,拾起身邊的背包,大步流星地向她的方向走去。
這……她眼裏心裏看到的都是,哪裏有憂郁少年的影子?京子困惑著。
就這麼直面女主角,他打算怎麼做?以他的身高,如果拉近距離的話,再望著luna發楞會很奇怪吧……
此時的luna也心如擂鼓,和這樣的人對戲是平生頭一次,她不知道該隱•希斯利到底是不是敦賀蓮,可是自從這個推測風行之後,她就無法再把該隱單純地當做一個新人對待,敦賀蓮在演技上給人的壓迫感,她隱隱約約從這個人身上體會到了……尤其是他這樣向她走來的時候,真的——
五米……三米……等等,如果你再不停下來,我們的視線根本不可能再交織在一起啊!
luna僵住了。
因為,他真的沒有停下來。
徑直走開,掠過了她。
她下意識地回身,而他還剛剛擦過她的肩膀,這一次的旋身正好撞到了他的手臂,當眾人的視覺焦點集中在他的手時,他手中的書像是慢鏡頭般掉落在地。
「對不起!」
「對不起!」
異口同聲的道歉,不同的是她似乎伸手想要安撫他,而他卻捂著手臂慌忙退了數步。
眼睛……
賠禮的那個瞬間,她和他的目光終於撞在了一起。
但是他卻沒有停留多久,就匆匆把目光移開了,停留在書的封頁上。
而她卻驚訝地鎖著他高瘦的身影。
台詞她背得爛熟於心,動作和表情她在比賽前都算計好了最準確的發揮方式,可是這一刻全變了,她發現從亮相的那一刻後,戲就再也沒朝著既定的方向走。
可是,好自然。
是的,比起刻意地制造相會,刻意地被吸引而交談,這樣的見面再自然不過。
而且,他為什麼捂著手臂?他定睛在看的是什麼書?這一切都成了懸念,讓人想要知道。
所以就從這本書開始吧……
「在放課後受人欺淩的少年,帶著傷偶遇涼月瑤,因為習慣了躲藏在陰影裏,害怕與人接觸,所以連視線都不敢輕易交匯……」京子輕聲地描述著,是這樣吧……在演戲之前,充分地研讀了角色背景,考慮到這個人物可能具有的特質和思考模式。比起照本宣科的演出,敦賀蓮會考慮的總是更多一些,單一的把自己束縛在陰郁的形象上反而太過臉譜化,而真正的陰郁,卻是滲透在一言一行之中的,正如被撞後第一時間說的那句「對不起」。
他不僅僅在演戲,也在帶動luna的演戲。
他是認真的。
***
「不是應該如此嗎——你這蠢材——這是他們欠你的——那群看不起人的傻瓜根本罪有應得,就算死了也——罪——有——應——得!!!」千鶴紗音……不,應該說是池田蒼羽的目光寸寸緊逼,眸光迸發出的狠戾之氣和語氣間的咬牙切齒完美契合,喘息之中,竭力遏制自己暴走的隱忍,全都糅合進了帶著憎惡的笑容裏。此時此刻,無論是現場還是直播前的觀眾都牽著一顆心,舞台上的千鶴紗音,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仿佛繃緊的弦,下一刻就會爆發崩斷。
「父母也一樣,永遠只會在意自己的事情,永遠看不到我們,傀儡——傀儡——我們只是他們的傀儡!沒有辦法達到他們的要求就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她瑟縮著捧著臉,抖動的手已經無法再平穩下來,喘息讓她彎下了腰,傴僂的身子看起來像是一點點被煮沸的蝦,垂死掙紮。
最上京子感到莫大的壓力。
多日的比賽,這裏每個選手的能力她都有了個大概的把握,但是,現在舞台上的那個女孩——千鶴紗音,似乎和往日的她不太一樣。
她不會知道,這是千鶴紗音堵上未來的一戰,而這個角色,也被嵌入了千鶴紗音的靈魂。
池田蒼羽,直率火爆,敢愛敢恨,卻如撲火飛蛾,一切不計後果,這樣時刻燃燒的生命,不能容忍一絲晦暗的瑕疵,即便是自己。一邊幻想著美好的世界,一邊懷著對自我與社會的憎恨,成了她的魔障。
原著裏,因為池田蒼羽本就是水波青橙意念的衍生,所以她和水波有著一樣的背景設定,忙碌機械的雙親只會以高標準來嚴苛要求她,卻從不關註兒女的內心,這與千鶴紗音的遭遇如出一轍,而聰明如千鶴,自然很好地把握住了機會。
共鳴,是演繹角色最重要的部分。雖然背景設定裏這句只是輕輕一筆帶過,但任何角色的誕生,都源自演員本身對它的解讀。
池田蒼羽面前的水波青橙,似乎都被她的瘋狂所壓制,只是震愕在原地。
「你也……」埋在手心裏的池田蒼羽的臉一寸寸擡起來,像是所有電影鏡頭裏的慢動作特寫那樣,露出了猙獰的笑容:「自私地想他們死吧。」
那一瞬,敦賀蓮飾演的水波青橙,讓京子的心咯噔一跳。
他臉上的情緒,有什麼不對。
雖然很短暫,但因為舞台led屏幕的特寫,她絕不會看錯。
「為什麼——我們要用自己的人生——來償還他們想要的未來!!」原台本裏並沒有這句話,但是這並不阻礙藝人的自由發揮。千鶴紗音滿意地看著敦賀蓮眼底逐漸浮起的迷霧,她知道自己賭對了,這是只有她才掌握的情報,有關「敦賀蓮」的過去。
用,自己的,人生,償還,她,想要的未來。
他眼底的陰影又深了一層。
京子沒有註意到,自己扶著墻的指節開始握緊——等一下,那時候……
[為什麼……還要做演員……]
[最初,是為了她的夢想。]
偏執到瘋狂的母親。
[後來,是為了我自己。]
償還的代價。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是真的愛這份工作,並不是勉強自己。]
真的……是那樣嗎?
[如果要說假身份,敦賀蓮才是真正的假身份]
你真的……想當演員嗎,蓮……
作為池田蒼羽的千鶴,拖著雙腿,一步步行向他:「那些阻礙我們做自己的人——都該死。」
前一秒狀似平靜的音調,漸漸融進了熱度。
「——都該——死——」
熱度仿佛寸寸巖漿,沸騰翻滾。
「——都——該——死——」
巖漿形成的氣泡,被扭曲的狂熱,鼓脹到最大!
「——都該死——!!!!」
那些被無盡壓抑的恨意終究找到出口,瞬間爆炸!
不要說了!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最上京子的心揪成了一團。
——耳邊響起汽車尖銳的剎車聲,目光裏,是遮蔽了視野的,飛起的身軀。
「住口——!!!」
啪。輪椅上,金色的發絲隨著這聲怒吼之後,無力地垂了下來。
千鶴紗音眼中的志在必得讓人害怕。
面對自己最不願面對的事實,是很痛苦的事吧?我已經無所謂了,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現在還能在他們的庇佑之下,是因為我還有價值。但是你呢?從十多歲起就被母親強加上希望的枷鎖,直到今天也沒有走出來的你……
他癱在了那裏,一動未動。
很好,她的嘴角抿起詭異的弧度。
剛才池田蒼羽所表現出的氣勢,直接奪取了場上場下所有人的矚目,面前的「水波青橙」情緒也已經被她掌握,這樣的出色表現,必然可以獲得評委的高分評價。
敦賀蓮,總算有一天,我贏了你,而且是在你最擅長的舞台。
放眼這個夜幕裏的東京灣,現在……我才是焦點!
舞台上的情況已經容不得京子放松了,她從未料到過,蓮會因為被千鶴抓住了痛腳而失態,也正因為對敦賀蓮過去的了解,讓她覺得這並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一筆勾銷的負擔。「敦賀蓮」這個名字所背負的,足以在面具被揭下的那刻讓他分崩離析。
【出口阻止了池田蒼羽的惡魔引導之後,水波青橙陷入逃避開始遷怒於蒼羽,兩人起了爭執。】
現在理當是水波青橙對白的時機,可是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舞台上除了一味在嘲諷水波青橙的蒼羽,卻一直不見水波青橙的反擊。
京子的指節握得發白。
「別說得……你好像都知道……」
良久,打斷蒼羽犀利言語的一句話,不慍不火地響起來。
【水波:別說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殺人這樣的事,你能體會到是什麼感受嗎!(恐懼,自我掙紮)】
千鶴紗音皺眉,這演繹和台本上的不同。
如此平靜,如何表演出自我掙紮的恐懼?
水波青橙,16歲,一直活在父母帶來的無愛家庭之中,備受身邊人的欺淩,因此沈默寡言,時而陰郁深沈,沒有人生的目標,沒有信任的人,他的世界……
「殺人這樣的事……」
驀地,睜眼。
就算是靜若止水的口吻,可任誰也無法抵抗水波青橙話尾揚起的血腥的味道,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句,他的情緒卻從內而外森森可怖,「你能體會到……」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蒼羽的身上,而是更遠,更空洞的地方。
然後,違和的享受般的笑容:「是什麼感受嗎……」
千鶴紗音楞住了,所以,池田蒼羽也楞住了。
【池田蒼羽:但是,當兇手永遠比當被害者來的幸福啊!】
不,不是楞住的時候,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敦賀蓮是那種表現,但她決不能在氣勢上弱一分,她……
「但是,當兇……」
「當兇手——」有個聲音,竟然搶在她的前頭,顫巍巍地偏過臉,自言自語起來:「當兇手永遠比當被害者——來的幸福啊——」
不知何時,他已經蜷曲其自己,像是個失去安全感的孩子。
真正的恐懼,會讓人迷失自我。
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千鶴紗音都難以理解,如何能在一張臉上瞬息萬變,讓人看到恐懼與癡迷、陰郁的結合體。
她知道的是,這場戲,自己少說了幾乎1/5的台詞。
因為最後的台詞,都在敦賀蓮自言自語的搶詞裏,被打斷了。
池田蒼羽就是水波青橙,所以這種恐懼與掙紮,最終成了他自己的戰爭。
因為這個沈默寡言,時而陰郁深沈,沒有人生目標,沒有信任的人,他的世界——
只有他自己。
對吧,敦賀蓮?
第109章 ☆ACT.101終焉の役(中)
舞台,吶喊,燈光,都不再存在。
在她的世界裏,唯有無盡的空白。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而她站在走道的中央,好像有誰招呼她說了什麼,可惜聽不清。腦海裏一張幹凈得沒有瑕疵的臉龐,偏過頭金燦燦的發絲從額角微垂,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爬不進眼底郁悒狂躁的深潭。
[你能體會到……是什麼感受嗎……]
她體會不到——絕對不可能體會到——明明只是一場戲,他卻已然把自己擺在了兇手位置上的猙獰,在這樣猙獰裏還隱約有一絲絲……自責?
[當兇手……永遠比當被害者……來的幸福啊……]
這句話……本來是池田蒼羽誘導他走上歧路的話——她也一直這麼覺得,可是為什麼經過他的口,卻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然而如果比照著故事走向細細想來,作為水波潛意識代言人的池田蒼羽,也許真正要表達的,正是他所演繹出的那種與期望背道而馳,無以名狀的痛苦吧。
即使成為了兇手,也感受不到幸福的自己。
還是資歷太淺啊……她低頭自嘲。
視線裏的地板上,映照出一個影子。
「餵,最上京子。」
正要與她擦身而過的人影停住,側過身。
「為什麼會是你?」
她問得很模糊,也不期待京子能懂,單純只是一種不甘的情緒作祟。
那女孩向旁邊讓了讓,使得她一眼瞥見走道口晃眼的燈光,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光暈中女孩的輪廓也不再真實,直到輪廓的主人清了清嗓,明朗中帶著委婉的聲線把她的神志喚回來。
「——你也發現了吧?」回答她的,還是一個問句。
……
「想用旁門左道來對付大魔王可是行不通的喔。」女孩伸出食指在唇邊點了點:「如果只論演技的話,他也會為今天的你鼓掌,可是你偏偏要靠踩著他上位,觸及他的底線就不要怪他奪去你的光芒。」
「他說過,演員考驗的,不僅僅是演技——有時候我也捉摸不透他,因為太高深莫測了,所以看起來不可戰勝。」
「不過,」女孩背過雙手轉而一笑:「以打敗他為目標就是了。」
「沒有什麼是不可戰勝的,就算對方是‘敦賀蓮’也一樣。」
丟下似是而非的話語,女孩的背影最後被走道透出的白光湮沒。
為什麼會是她?
……為什麼,還要問呢?
***
「歡迎各位回到《starxstar》的大舞台!今晚的東京灣畔群星璀璨,無論是當紅巨星,抑或是冉冉升起的閃耀新星,都註定為這場盛筵添姿增彩,讓我們拭目以待,誰會是最終留在這個舞台上勝利者——!!」
場上休整完畢,導播的鏡頭重新回到了舞台,兩位主持人也盡職盡責地就表演展開了點評。
「好在有廣告時間,趁著舞台覆原間歇我趕緊去回顧了下上一輪選手的表演,差點就錯過了上台……」
「太誇張了吧真原!」
「真是半點誇張也沒有好嗎,不得不說該隱君之前的反應實在棒極了,一開始就將陰郁的主角用了全新的方式演繹,一反常態沒有采用目前主流陰郁派系的表演模式,而是把角色強烈的自我意識和與之矛盾的反射性回避態度做了很好的矛盾處理,讓水波青橙這個貫穿全劇的角色更具有靈魂和思考性,尤其在千鶴選手飾演的池田步步緊逼之下,他那一連串人格分裂式的搶白直接宣告了自己主角的地位——」
「說起來也很奇怪,那一段的表演明明是角色池田蒼羽的台詞,可是由他的嘴裏說出來卻絲毫不見突兀……」
「正是如此!」主持人真原說上了興頭,很快接過話尾:「該隱君正是很好的抓住了劇情的關鍵線索,池田蒼羽和涼月瑤都是水波青橙的意識衍生體,因此男主角本身就存在極其激烈的矛盾人格,利用角色優勢即使充滿攻擊性地搶白也毫無違和感!」
「是的,反觀池田蒼羽的飾演者千鶴紗音,形勢不容樂觀,在該隱君展示了他的攻擊姿態之後,千鶴選手完全喪失了原先的主動權,只有一味生硬淪為該隱君的對戲工具,氣勢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這就是新人和老手的差距吧!」同台的主持人池間龍也對此也忍不住有話要說。「不過也有種說法,優秀的老手能夠成功帶動搭檔的發揮……」
「不不不,這點你就錯了!」台下嘉賓席上,再次作為評審的黑崎潮大大咧咧打斷了主持人的觀點,一腳豪邁地踏上了桌沿,風衣下擺一撩,手上被圈成一卷的評審表格就成了他的拍話筒的道具:「池間你就不能看看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欸?」
「欸個頭啊,這裏可是比賽場!和你對戲的不是搭檔,是對手!雖然角色沒有沖突,但這裏並不是為了一出戲順利進行而展開的拍攝好嗎?!」
身邊一幹嘉賓評委都不約而同地附議點頭。
「這個舞台上演員要的就是氣勢!哪怕演得是個最沒有氣勢的死宅也能把對手戲角色壓倒的氣勢——這樣還能理所當然,就說明這個角色被詮釋得很成功!」
「確實如此,這種感覺讓人滿懷期待呢。」
……
……
這一場,盡管千鶴在一開始有著不錯的表現,最終話題還是聚焦到了該隱希斯利身上。
「有信心嗎,小澤?」電話那頭,有個聲音用不冷不熱的方式問道。
小澤瞳精靈般的面龐上,透著前所未有地沈靜——
「我看過京子的資料,她擅長出演更犀利、個性強烈的角色,不過這場戲,她拿到的是……涼月瑤。」
隱忍退讓,唯唯諾諾,連說話聲音都輕聲細語的涼月瑤,顯然在角色優勢上不如池田蒼羽,出演這樣的角色,京子並沒有什麼經驗。而對於很多人來說,小澤瞳顯然更適合涼月瑤才對,這樣一來,能把更貼近自己真實個性的池田蒼羽表現出來的她,反而會讓人刮目相看,最終拿到更多的加分。
抱歉了,京子,我是個自私的人。
此刻最上京子的心中,暗潮洶湧。
多重人格。
是的,其實敏銳如她也早就註意到了這場戲的關鍵。盡管涼月瑤、池田蒼羽,和水波青橙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飾演,但他們殊途同歸——本體依然是水波青橙這個三次元世界裏踟躕的悲哀小人物。
之前很多次比賽和甄選,他們拿到的都是極其簡練的台本,對於角色設定也許只能從台本的字裏行間來捕捉和補全,但《白晝之羽黑夜之翼》是實實在在已經熱播過的動畫,她不是禦宅族也知道紫式由衣老師的這部作品可是獲得了不少獎項,有段時間電視上鋪天蓋地都是有關這部作品的消息,就在上個星期還宣布真人化的決定,所以最上京子沒少受環境的渲染,即使在她忙如熱鍋上的螞蟻兜兜轉轉的間隙,也多少看了些。
如果能綜合角色的共性,又不失角色本身的氣質的話,反而容易帶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這是最初的打算,通過多重人格性質的綜合表現,讓人看到涼月瑤、池田蒼羽和水波青橙之間的角色呼應,貼和故事背景的同時短時間挑戰三個角色特質,給觀眾和評審留下更高印象分。
但她沒想到,作為前輩的敦賀蓮把她這一塊如意算盤先打了。
不僅打了,還完成得更好,她自認如何也做不到能在分飾他角的同時完美搶詞融合劇本,何況敦賀蓮的演技,一向是找不到詬病可言的——除了之前剛開始挑戰《Dark Moon》的那段時間。
所以此時此刻的最上京子,腦海中的想法瞬息萬變,她很大言不慚地說「努力打敗他就好」,卻絕不是只把這句話作為空談。
現在的她,固然還是可以按照最初的想法表演下去,但她並不想那樣,隱約有個聲音告訴她,有什麼被她忘了。
站在舞台的階梯一側,等待台上的評審結束,京子的目光與台面幾乎平齊,正對著在東京灣與會場之間的夜空翻轉不已的鐳射燈。
它在機械地轉動。
機械地……
等等,不對……
從拿到這個角色開始,她一直都在想些什麼?
怎麼讓自己演技更突出?
怎麼讓人對這個角色更有印象?
怎麼……打敗自己的對手?
——她錯了!她一開始就錯了!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裏……到底為了什麼去演戲?
把角色作為自己比賽競爭的工具來思考,這樣的角色和機械有什麼差別?這樣構思出來的演繹方式,還可笑得想要超越蓮麼?
每一個角色,都是在她的舞台上鮮活存在的生命。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思緒性格,對於每一個角色本身而言,都是獨一無二的。
即使是一個意識體的衍生,也一定有所不同!
再想想,再想想,為什麼會有這三個角色,為什麼水波青橙要幻想出兩個不同的女孩……
涼月瑤……涼月瑤……心中默默念著……
告訴我,你是為什麼而存在的呢?
她默默閉上了眼,沈入了思維深處。
白晝之羽,黑夜之翼。
溫柔、善良、忍讓、避世自棄—涼月瑤。
熱情、開放、尖銳、咄咄逼人—池田蒼羽。
乍看之下,這就是白與黑兩種截然相反的個體。
已經在生死夾縫中逗留的水波青橙,在可能的死亡面前,為什麼會創造出這樣兩個女孩,如果是心中光明念想的集合,為什麼每個想象的人物都有不可掩蓋的缺點;如果是對這個世界的嫌惡,為什麼又是以兩個「女性」的美好形象出現,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他帶來溫暖呢。
在被欺辱的追逐中意外車禍瀕死,對這個世界應該是充滿怨恨的吧?大多數人在這個時候腦海中閃過的都是生前映照的回憶,更多的是「不想死」——只是水波青橙……還想活下去麼?
身周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她突然站在一個陌生的中庭,面前是一對男女,面目模糊,卻又莫名地熟悉。
【就算無法行走,你還可以看著這個世界。】女孩彎下身,對著輪椅上的男孩低語。
【可是我什麼都看不到。】
女孩顫巍巍伸出了手,試圖撫過男孩倔強地掩蓋雙眸的發絲,她滑開的袖口下手腕殷紅的疤痕一道道清晰可見。她瑟縮了下,嘴邊出口的話語似乎也被咽了回去,再開口的時候,音調黯然了幾分。
【看不到的話,就閉上眼睛吧。】
還沒有聽清他們最後的聲音,眼前的畫面又倏地被扯去,換上了新的幕布——
【涼月瑤麼,膽小怕事,把自己偽裝成「好好先生」,其實只是不敢面對殘酷的現實而已,什麼時候都只會後退,你要是聽信她的話,總有一天會無路可走!】
這個言辭狠戾的背影,必然是蒼羽沒錯了。
【不、不對……瑤其實……只是太溫柔了……】
【溫柔?弱者的虛偽而已,其實她比你還厭惡這個世界,好好看看她身上的傷痕,那叫做愚蠢的代價!】
愚蠢。
一個被傷害到體無完膚的女孩,一味隱忍從不知反抗,也不斷在影響著水波青橙,希望他選擇退讓,這真的只是性格作祟嗎?
這樣的事……
這樣的事……
[我們離最上恭子遠一點吧,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以為有了尚太郎就了不起了呢!]
這樣的事……
「有請最後一組選手,垂柳憐士,小澤瞳,最上京子——」
最後一戰,開始了。
男子修長的身段掠過人流,走進後台的播放室。
這裏是選手觀看表演最好的位置,大大小小十多架攝影機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捕捉選手的第一時間特寫,全身抑或近景,動作還是表情,都逃不過經驗豐富攝影師的眼睛。
他走進播放室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動靜,幾乎所有的選手和正在看監控的工作人員,都有那麼一到兩秒的視覺焦點停頓在他的身上,隨後陸陸續續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的嗡鳴聲。
他苦笑,這個身份很快會被自己公布曝光,所以也無所謂其他人的猜測。
目光從人群轉移到了墻上的大屏幕,京子已經上場了。
下台的時候是從另一側,所以他並沒有和上台前的她有交集,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不過容不得他多想,有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敦賀……前輩。」就在他身邊響起的招呼聲,似乎也知道他不願在此時招惹麻煩,所以敦賀蓮也不得不回應,才發現居然是剛搭過戲的千鶴。
不禁訝然,什麼時候她也開始對他有禮貌起來。
「我認輸了。」她小聲說,雖然這句話不說也都是眾人公認的結果,但好歹表達了自己的誠意,而她也為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做了最誠懇的了結:「對不起。」
「你有天賦,努力的話,只是時間問題。」敦賀蓮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賞。
千鶴紗音低下頭,非常輕微的一聲低喃:「可惜,已經沒有時間了。」搖搖頭,她似乎不想讓人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擡首看向屏幕:「你覺得,她能贏得這個角色嗎?」
蓮靜默不語,隨後一聲輕嗤的笑意:「她不會輸。」
「你也知道吧,小澤瞳是內定人選的事情。」她偷偷從er那裏打聽過風聲,但是這也無礙自己的競爭,畢竟她也有er的推薦,jbs的元老們只是想站在千葉家族的對立面,自己的背景也會得到他們的青睞。
「不,我不是指這場比賽。」
「嗯?」
「她所在乎的,和你不同。」
千鶴紗音不解的眼神,循著他的目光,最終落定在熒幕的那張女孩的臉部特寫上。
這場戲,是最終場,水波青橙發現了涼月瑤和池田蒼羽都是他幻想中的角色,他開始質疑身邊的一切,了解到兩個女孩是他最後的生命,從她們的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看到了自己所不曾見的美好,最終作出了選擇。
原著的動畫裏,水波青橙最後究竟活下來與否並沒有給出最終的交代,只是用了蒙太奇的手法,以水波青橙的獨白和一道柔和的白光做了結尾,結局留給觀眾臆想,但是由於女孩們向他伸出的手,和現實的不如意,大多數人都認定水波青橙應該是選擇了重生,也就是這一世自己的死亡,對此紫式老師不予置評,她說,這部作品原本就是開放式結局,對於水波青橙最終的去向,決定權在對每個人對劇情的不同解讀之中。
所以這也是難度最大的一場戲,演員的演繹,甚至可能左右觀眾對結局最終的理解。
垂柳憐士作為繼敦賀蓮之後最負盛名的實力派男演員,入戲的節奏可以說是眨眼之間,聚光燈由上而下打在他身上的同時,他已經轉變了姿態。
他木然望著身邊站立的兩個女孩,原本挺直的背脊,突然松懈下來,癱軟在輪椅上。
伸手,前所未有地頹然,似乎想要觸摸身邊的涼月瑤,卻沒有任何肌體上的實質觸碰,只是在京子手的表面,隔著空氣摩挲了一圈,那種想要觸摸卻又懼怕真相的掙紮,竟然透過一張僵硬的面孔,和一只機械動作的手,清晰傳達出來。
眼睛,會說話。
是的,他的眼睛,與他木訥的表情不同,他的目光似乎穿過了面前的涼月瑤,看向更渺遠的虛空。
「垂柳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地高超。」評審席上,渕藤導演讚不絕口。
「是啊,」黑崎潮交握的雙手支著下巴「如果說敦賀蓮是靠天賦和思考的天才,垂柳就是靠學習和表演的天才。他在演技上的表現並不遜色於敦賀蓮,只是角色的深層表現力,沒有敦賀蓮挖掘得那麼深刻而已。」
「不過剛才‘該隱’的表現,真的有敦賀的影子——」
黑崎潮嘴角一撇不置可否……「該隱」麼?我可不是小孩子。
「你們……都不存在。」舞台上的「水波青橙」安靜地喃喃。
對於水波青橙來說,這兩個女孩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可是最終的真相卻摧毀了他的世界。
「不,我就是你。」小澤瞳飾演的池田蒼羽一反以往她甜美可人的形象,微微上挑的眉毛,環胸的雙手透著一份不耐,精致到沒有缺點的側顏,配上她難得薄慍的神情,看得人移不開眼。有那麼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頓了頓,「……不,」略帶自嘲的笑幾不可見地爬上嘴角眉梢,然後,容不得人拒絕的強硬口吻,從她的齒縫間,一個字一個字擠了出來:「你才是我。」
同一時分,電視機前收看節目的觀眾炸開了花,尤其是小澤瞳的粉絲,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所認識的小澤瞳,那個一直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潔少女,竟然能演出這樣的風貌,驚叫與驚喜是他們此刻的共識!
小澤瞳的表現因為與她人前形象的巨大反差,算是打出了一張出其不意的王牌,尤其兩個女孩之間,池田蒼羽本就是更奪人眼球的性格,在這一點上,最上京子的涼月瑤,明顯處於劣勢。
「不——我和你完全不一樣!」水波青橙慌不疊搖頭,下意識把目光看向了涼月瑤那邊,此時此刻,最上京子的涼月瑤本應該回應水波青橙的疑問目光。
【涼月瑤:……我們,是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帶著悲哀的口吻)】
她的悲哀,有人解釋這源於涼月瑤和水波青橙遭遇的殊途同歸。可是這樣的回應,京子有自己的想法……蒼羽有著強烈的存在意識,所以她會把水波青橙反過來當做自己的附屬品,而涼月瑤不然,對於怯懦的她來說,水波青橙是自己,更是自己唯一的寄托,正因為知道這虛幻關系的真相,她在公布自己身份的那一刻,應該……
「應該更加難以接受才對。」敦賀蓮冷不丁開口道。
「啊?」千鶴正猶疑著京子這沒有馬上跟進的恍惚是怎麼回事,聽到蓮的發言,一時還沒理清前後關系。
熒幕前的涼月瑤,在眾人的矚目之中,恍惚了許久,卻沒有答話。只是怔怔看了看水波青橙,又緩慢地把目光移向了池田蒼羽,許久,以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輕輕偏過頭:「……我們……是……一個人?」
場上頓時有了一陣小範圍的騷動。
看過台本和熟悉這部劇的人都知道,這不該是涼月瑤應該有的反應,作為一個衍生體,她竟然以一種反問的方式回應,這讓垂柳憐士冷不住睜大了眼,卻也正好是這個問句最好的應對方式,很快,京子的眸光幽幽低垂,偏到了一邊不再看他:「是一個人呢。」言末,她不合常理地笑起來,可是這笑容乍現得如此短暫,短暫得讓眾人對它的不合時宜還來不及感嘆,它就被勉強的力度扯斷,比哭還難看的苦澀。
【涼月瑤:是一個人呢。(面對水波的驚訝,再次悲傷地肯定答案。)】
她是溫柔的人,也是水波思想的共生體,所以如果她能體會到這無法接受的悲傷,她也一定知道水波青橙同樣會體驗到她的感受,所以……
評審席上,紫式由衣的眼睛亮了起來,原本舒適倚靠的上身微微前傾了些。
「想要勉強自己安慰他人的溫柔麼?有意思呢。」鮮亮的指甲摩挲過唇瓣,紫式由衣的小動作,說明了她正在思考京子表演的合理性。
而這一切落在千葉貴雅的眼裏,讓他懸吊著的一顆心加速了跳動,這種既緊張又飽含期待的情緒讓他興奮不已:「京子不愧是蓮君□□出來的,連不按理出牌的套路都這麼似曾相識。」
「少爺——」
「恩?」
「‘□□’這個詞是誰教你的?」
「……」
涼月瑤,對她的歸納,不乏是水波青橙對現世不安與恐懼的化身,是他被欺淩漠視的集合,是他一寸寸退讓的堅忍與被踐踏的自尊。她的遭遇促成了她對一切回避的原因,也造就了她的懦弱,整部戲中她給人的印象極具兩面性,一方面善解人意的她是水波青橙最堅實的傾訴對象,能給予他與池田蒼羽不同的溫和的力量,另一方面,作為曾經有過自殺設定的角色,她又過於消極,往往在不經意間,加深了水波對這個世界的排斥心理,而她的懦弱,也有意無意地削弱水波青橙反擊的勇氣。
可是……這種矛盾,很奇怪啊?
明明因為性格深受其害,卻還希望水波和自己一樣退讓和放棄,這樣的事,根本說不通吧!
角色所有的言語和行動,都應該能在故事線索中找到合理的詮釋,只有這樣才能真真正正演出角色的本質。
如果涼月瑤僅僅是現實中水波青橙的映射,那她根本不需要那麼美好,更不需要成為水波青橙的後盾,把現實中那個失敗的自己美化,最末了卻還要把自己拉回和現實一樣的步調中去,這樣的事……
[我們離最上恭子遠一點吧,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以為有了尚太郎就了不起了呢!]
又想起當初的自己。
那時的自己,也在不斷地隱忍和退讓。
[你怎麼那麼膽小,只會傻傻等著被人欺負嗎!]記憶中的尚太郎,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隱忍、退讓……真的是因為他們說的膽小和愚蠢麼?
「難道你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去報覆和反抗嗎!水波青橙,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吧,這樣和螻蟻一樣活著的你,還有什麼生存意義——」
劇情進行到了白熱化的部分,小澤瞳完全地投入了這個角色,不僅僅是因為這場比賽,更是因為……這些話,她一直……想對自己說。
報覆、反抗、螻蟻、活著。
從自己嘴裏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是種諷刺。
在叫囂著的同時,她已經一腳踏上了水波青橙的大腿,那只被設定為不能再行走的腿。仿佛是為了發泄對他的不滿,更是為了印證池田蒼羽的瘋狂,她的腳尖狠狠地碾了下去,雖然只是球鞋,卻完全是讓人心驚的力道。
攝影機前她的特寫,是不遠處從下往上的角度,擡起的下巴,蔑視的眼神,不再是世人心目中那個溫純的天使,更像是地獄而來的煞神。
「感覺不到麼?活著和死,對你來說是一樣的。」
那瞳光背後的陰冷,像是在說,看吧,螻蟻就應該被這樣踐踏下去。
「哦哦!難得一見的小澤瞳,我真沒想到會有這種意料之外的表演!」評審席上一些被「叮囑」過的嘉賓評審像是吃了定心丸,隨即交頭接耳起來。
他們的擔心看來是多余的,雖然其他女選手的表現也很特別,但小澤瞳能走到決賽賽場,確實有一套。
播放室裏千鶴紗音震驚地翻起手中的台本,半晌:「台本裏沒有這一幕。」
台詞是一樣的,但是用腳碾壓水波青橙失去知覺的腿,顯然是小澤瞳自己的表演行為,但這種表演,與前後文的台詞串聯起來,竟是如此合情合理!
敦賀蓮沒有移開觀看的屏幕,小澤瞳的事情,他多多少少從貴雅那裏聽說過,此時他在心中輕輕喟嘆,為這樣的藝人淪為被利用的工具更感惋惜。
你會如何呢……京子?這一次,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盡全力拿到——100分?
不得不佩服專業演員的素養,垂柳憐士如角色水波青橙本身一樣,沒有對池田蒼羽的踐踏有任何角色外的反應,角色的針鋒相對還在進行著,台詞的念白雖然都沒有脫出台本,但絲毫沒有台詞的生硬,選手之間所有的應對和動作都行雲流水,把這場舞台劇,完完全全處理成了尚未真人化的電影範本。
不過這場三人戲碼,涼月瑤的劣勢依然還擺在那裏。
「涼月瑤麼,膽小怕事,把自己偽裝成「好好先生」,其實只是不敢面對殘酷的現實而已,什麼時候都只會後退,你要是聽信她的話,總有一天會無路可走!」
「不、不對——」似乎是為現實中的自己辯駁,垂柳憐士飾演的水波急不可耐地搶白,「瑤其實……只是太溫柔了……」
「溫柔?弱者的虛偽而已,」池田蒼羽瞇起眼,毫不留情地扯過了涼月瑤,唰地一把扯開了她的衣袖,因為場景設定中本就是夏天,涼月瑤身著的雪紡袖就這樣被扯成了碎布片,隨著池田蒼羽揚起的手,在風中飛散——
「其實她比你還厭惡這個世界,好好看看她身上的傷痕,那叫做愚蠢的代價!
所有人都楞住了。
幾次小動作,池田蒼羽的強勢,那種不考慮後果的偏執,既合理又淋漓盡致。
誰也看不出,在池田蒼羽面具背後的小澤瞳,眼中閃爍著一樣的火苗……
京子,這個溫吞的,怯弱的角色,本就是你的弱項吧,更不要提用她來蓋過池田蒼羽這團烈火的鋒芒了——
飛揚的布片和安靜的涼月瑤,動與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隱忍、退讓……
[離我們遠點,最上恭子!]
同學。
[恭子真是懂事的孩子,從來沒有因為媽媽的事抱怨過……]
母親。
[我可是很忙的,那有空沒事就給你打電話啊!]
不破。
膽小怕事?不敢面對殘酷的現實?
鏡頭前,她的長睫如扇,微微覆下一道陰影。
你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反抗?」尾音飄忽的語調,帶著無法掩蓋的怯怯之音,涼月瑤緩慢地抽回被蒼羽展示的手腕。
身處仲夏的涼月瑤,瑟縮地抱住了雙肩。
那樣單薄而無助,抖動的肩頭,似乎隨時都會垮下來。
小澤瞳呆住了。
「恭子……」特約席,一直好似漫不經心觀看演出的不破,忽而從唇間不自覺溢出了一聲輕喚。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是這個姿態和氣息,十多年的相處,他再熟悉不過,台上的那個人,不再是最上京子,而是……另一個平凡、薄弱、卻堅強的女孩。
最上京子的內心裏,有一個幻象。
那個幻象站在懸崖的盡頭,長發如紗,隨風飄舞。
瑤?
幻象中的女孩顯得如此纖細,但她的眼神,卻愈發堅定。
對不起,但是,我盡力了——幻象說著。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勇敢。
女孩的臉上,綻開了一貫溫柔的笑容,慢慢地後退,直到退到懸崖的邊緣。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京子閉上了眼。
再睜開,面前是偌大的舞台。
——「為什麼,要去反抗呢?」她擡眼,顫抖的雙肩停下了抖動。
【涼月瑤:為什麼要去反抗呢,只要反抗就會有人受傷,不如把一切都放下吧,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值得在意的東西,所有的人都是敵人,所有在乎的都會失去,明明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只要反抗——」纖長的手指抹過腕上的紅痕,一寸寸描摹過它的軌跡,她驀地看著小澤,不,池田蒼羽,眼中有那麼一剎那閃過不屬於涼月瑤的寒意,「就會有人受傷——」
隨後,一秒鐘前的一切都在瞬間煙消雲散,徒留她竊竊的囁嚅:「……不如把一切都放下吧。」
滿場寂靜。
「幾句台詞之間,此起彼伏的情緒轉換,竟然能如此流暢!」渕藤忍不住拍案,「更關鍵的是,原本顯而易見的台詞,被她詮釋出另一番深意……」
「噓——」黑崎潮根本鳥都不鳥他一句,只是全神貫註地盯著台上的京子。
她似乎下定了決心,一步步走到水波青橙的面前,望著他,就像望著一面鏡子:「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值得在意的東西……」本該歇斯底裏的絕望,在她的眼中,全然沒有半點影子,反倒像一個鄰家女孩,那個初見時溫柔委婉的涼月瑤。
「所有的人,都是敵人。」她微微笑著,沒有刻意拿捏笑容的弧度,卻讓人莫名地暖心:「所有在乎的……都會失去。」
沒錯,這個世界,根本沒什麼好在意的,反正,你只是一個人。
就在眾人疑惑的心緒隨著她的笑容被帶動到淡忘的時候,鏡頭的焦點,在下一刻,定格在了她眼角滾落的淚珠上。
這一句話,她連吐字都不再清晰,顫動的喉頭幾近哽咽,但還是一副沒有註意到自己在哭的頑強模樣,望著他的眼睛。
「明明……明明……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明明就已經一無所有了啊!」
垂柳憐士震愕於面前她的情緒,一時間,他差點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去撫摸「涼月瑤」的沖動。
因為只有和她對視的自己最明白,她眼中的是什麼。
是憐惜。
她根本不是為了自己哭泣。
涼月瑤,是為了水波青橙哭泣。
她是站在水波青橙的角度作的念白,她根本不是在誘導水波青橙放棄,而是——質問。
她就是水波青橙,她的遭遇就是水波青橙的遭遇,她難過,並不是因為這個世界讓自己想要放棄,而是憐惜那個還在現實裏努力活下去水波青橙,痛苦著他的痛苦!
凝滯的時間再度開始流動,舞台上的水波青橙喚出了她的名字:「涼月……」
【你能怎麼辦呢……你說,你能怎麼辦呢……】
「我能怎麼辦呢……」她搖了搖頭,她搖頭的動作緩慢而安靜,像是撥開重重的阻隔:「你說,我能怎麼辦呢?」她徹底地哭的像個孩子,如此懦弱而無助。此刻,完全地站在廣袤的夜空下,可是內心的牢籠卻像是陰影,愈發突顯她的落寂。
【我想給你最好的世界,我想讓這個世界知道你最好的一面,但是我不能,因為,這就是活著啊……】
「我想給你最好的世界,」她俯下身,輕輕捧著水波青橙的臉龐,哭花的妝容和努力擠出的笑容一點也不協調,但是誰也不會在意——耳麥有一瞬間似乎出了問題,卻無礙於她鼓足勇氣地喊出的聲音,那個從她心靈深處發出的聲音,無須借助多余的外力,回蕩在整個東京灣的上空。「我想給你最好的世界——!!!我想讓這個世界知道你最好的一面——!!」
但是……
聲音突然細微地幾不可聞,讓人不得不努力側耳聆聽:「但是我不能……」她像是自說自話地搖搖頭,「因為……這就是……」
一個吻,輕輕落在了傷痕滿布的手腕間。
「活著啊。」
感受得到痛苦,也是活著的一部分。
你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涼月瑤,從來沒有放棄過。
現實很殘酷,可是,抱怨和反抗,就能讓一切變好嗎?
她一直都在努力,退讓和隱忍,並不是因為恐懼,是為了——
退讓,是為了走進這個世界。
因為,還不想被疏遠吧。
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你。
水波青橙。
我知道你不喜歡的,你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涼月瑤和池田蒼羽都是你,但我們誰都不能成為你,因為那個退讓隱忍的你還在努力尋找希望,因為那個反抗的你哪怕報覆也寧願選擇傷害自己,是吧,那場車禍,本來可以避免的吧?
【伺機終結的水波青橙,其實是故意讓自己遭遇那場車禍,以生命來報覆欺淩自己的同學和冷漠自己的家人。】
[如果表現溫和一些,她們應該會喜歡我。]
退讓,是為了走進這個世界。
[如果不抱怨的話,母親一定會回來的。]
因為,不想被疏遠。
[如果不再追問他,他就不會對我感到厭煩了。]
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你。
……
這一幕,小澤瞳只覺得似曾相識。
那個午後,她也是這樣問京子,我能怎麼辦呢?
明明有喜歡的人,卻永遠止步不前。
她好像明白了。
從沒有放棄過,只是為了不被疏遠。
我能怎麼辦呢,答案,明明一直在那裏。
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完成了接下來的對白,但是她知道,這場比賽,她已經輸了。
當涼月瑤一步步走向台前,長裙順著夜風獵獵飛揚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再註意池田蒼羽。
京子她依然用完全相反的口吻說著——
我身在地獄,因為,我就是地獄。
明明應該用身處黑暗深淵的絕望來誦讀的,可是她卻仿佛這是一場獻祭,毅然決然。
一只劃滿傷痕的手,向小澤瞳伸了過來,鬼使神差間,她竟然配合地搭了上去,剎那後她就後悔了,劇中伸出的手,不應該是伸向水波青橙的嗎?!
可「涼月瑤」的反應,像是理所當然遞給池田蒼羽的。
「還要勉強下去嗎?」涼月瑤就這麼牽著池田蒼羽,轉過頭,問著身後的他:「即使知道,每一步都是失敗?」
【涼月瑤:還要勉強下去嗎,即使知道每一步都是失敗?】
這句話,本來也是所有人得出結局共識的關鍵句。
水波青橙沒有回答,但他們之間,緩緩地相視而笑。
【涼月瑤:活著啊……】
涼月瑤最後的台詞,本該是無盡痛苦後的解脫,可是京子卻最後望了望遠方,帶著無比歆羨的語氣,一聲嘆息:「活著啊……」
這一刻,故事走向了另一個結局。
鴉雀無聲的會場,只有紫式由衣突兀地站在評審之間,連她自己沒有察覺。
第110章 ☆ACT.102終焉の役(下)
「你還真是不想水波青橙死呢。」有人在身旁落座。
最上京子坐在選手休息廳的沙發上,彎著腰把頭深深埋在腿間,聞言只是點點頭。
評審時間,多數選手都在休息廳等待,而他們倆湊在一起贏得了不少側目。
「為什麼?」她明明發揮得很棒,卻一臉郁卒是怎麼回事?
「因為。」京子慢慢把頭拔了出來,隨後看他:「你把他演成了。」哪怕水波青橙和的共同點也就只有因為缺乏父母關愛而孤獨這一點而已,她還是不希望自己記憶中最喜歡的那個精靈選擇死亡。既然背負了這麼多痛苦都努力一個人活下去了,就不應該辜負那個努力的自己不是嗎?
敦賀蓮輕哂,「所以你是怎麼想的?」
「每個角色都必然有她的意義,水波青橙會在死之前臆想出兩個截然相反的女孩,並且在這兩者之間掙紮,其實就跟大多數人瀕死前一樣,是對自己這一生的考問。如果說涼月瑤是那個懦弱的自己,那池田蒼羽必然是那個被壓迫下伺機反抗,最終用生命完成報覆的自己。但是,水波青橙本質依然是一個善良的人……」她頓了頓,目光停留在休息室一隅,那裏有著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雖然是在闡述自己演繹思路,可她又像是完全沈浸在另一個世界。
「這不是純粹的愛情故事,兩個被創造的幻象雖然都有美好的一面,卻也都是存在殘缺的,因為水波並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方式到底是對是錯,正是這樣的不確定讓他對兩個角色也產生了質疑。」
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方式到底是對是錯啊……敦賀蓮雙臂環胸,靠在沙發椅上輕輕呼了一口氣,閉上眼,腦海裏流轉的是淩亂且瑣碎的記憶。
「你認為水波青橙想要活下去?」半晌,他問。
回憶裏的黃昏,俯視視角下,那個僵直不動的背影。
「想要活下去?」她小聲地挑起尾音,把目光從角落的小澤那裏,收回到敦賀蓮仰首的側臉。
「是啊,這不是你選擇的結局麼?」
零星的片段中,那個飛起的軀體和四濺的鮮血依然赫赫在目。
【明明……明明……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京子安靜地搖搖頭:「‘他’想不想活下去,想怎樣活下去,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蓮驀地睜開眼,澄明的瞳孔,映照出水晶燈輝的光耀璀璨。
「我只是‘涼月瑤’,是了解真實的‘他’的倚靠,我想讓他活下去……僅此而已。」
我想讓他活下去。
僅此,而已。
「噗。」敦賀蓮突然笑了出來,笑得肆意,一反他或者該隱一貫的形象。
是啊,有些事情就這麼簡單,考慮再多不過是杞人憂天。
幸好,他有「涼月瑤」。
一個了解真實的他的倚靠。
「怎麼了啊?」京子不明所以地打量著他。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不過看著蓮少有的放肆笑容,連她不太明朗的心境也似乎雲開霧散了。
「池田蒼羽問‘我’的時候,其實我真的猶豫了。」交錯的十指抵著額頭,讓京子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直以來我覺得我是憑借自己的喜愛做這份工作,然而真的想下去,我發現我也不明白自己……」
「蓮……」輕微的呢喃。
「不過,就算是執念也罷,現在我確實是萬分感激自己能認真做一個演員到今天——」他深吸一口氣,微笑地著望著京子:「至少它讓我的人生有了目標,更重要的是——」
京子怔怔地回望他。
「讓我再一次遇上了你。」
人來人往的大廳,這一方,時光靜謐。
許久,沒等她從通紅的世界裏掙紮出來,敦賀蓮突然站起身,「走吧——」
「接下來,是要好好演一場戲的時候了。」
可是,想要安靜下來好好演一場戲,並不是那麼容易。
最上京子的手死死地抓著身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人,掌心的溫度明明被夜風吹得冰冷,卻生生沁出了汗。
她的大腦趨近空白,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放手!
不遠處觀眾席的驚叫聲已經劃破了東京灣的靜夜,可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
唰啦——吊索又沈下了一截。
細細密密的汗珠順著額際滴落一顆,淌在他仰首的面龐上。
手已經麻木了,只憑本能讓自己堅持下去。
她的世界唯留手中緊握的那個人,她說過,想讓他活下去。
到底是怎麼會演變到這一刻的呢……
無形中,時間開始倒退。
……
……
「我非常佩服你的演技。」對最上京子而言,紫式由衣這句話不亞於那時台上該隱希斯利宣布自己就是敦賀蓮之於觀眾的爆炸性。
她匆忙把自己從舞台上的註意力轉回身邊的人,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謝謝紫式老師您的擡愛。」
「你讓我看到了連我自己可能都不曾思考過的東西,那些作品更深處的東西。」紫式由衣沒有任何保留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對我日後的創作會很有幫助。」
「如果能幫上忙那真是太好了!」京子由衷地綻開笑靨。
「接下來的比賽關卡多多加油吧!」
「欸,紫式老師您要走了?」
「恩,我擔任評審的環節已經結束了,我有了些靈感,想早點回去把它寫出來。」
「是……呃,你說接下來的比賽是指……」
「理所當然的吧,你進入比賽第二環節的事情,我可是給了非常高的評價分呢。」紫式由衣毫不掩飾的讚賞倒是讓京子有些羞赧不及,「雖然也很想再看看你的表演,可是下一關的考驗我真是敬謝不敏。」
京子蹙眉不解。
「紫式阿姨她恐高。」千葉貴雅的聲音冷不丁冒了出來。「哪怕看著人在高處也不行。」
「說什麼測驗一個演員在惡劣環境下的膽色和臨場發揮,我看還是你的惡趣味吧,千葉小毛頭。「
「您這樣說真是傷我的心,紫式奶奶。」千葉貴雅毫不遜色地還擊讓一臉精致妝容的紫式由衣咬牙切齒起來。
一番唇槍舌劍之後,紫式由衣踩著8cm的高跟鞋忿忿地走了,留下頭上冒著黑線的最上京子和打著勝利旗幟的千葉貴雅。
「《柒》裏有很多的動作戲。」千葉貴雅望著舞台後方矗立的,足足有十五米高的玻璃架建築布景,兀自說起來:「很多是危險環境下高難度的動作,所以我希望我的男女主角是能夠真正如劇中角色那樣果敢的人。」
京子了然地點點頭,這是千葉貴雅的一貫風格,她並不覺得有什麼驚訝的地方。
何況,她也覺得如果真正的演員,應該具備這樣的素質。
「不過你不用擔心,雖然是要在高台上演戲……」
「——安全措施我們還是有好好做的。」
這算是打臉嗎?即便到了這個時候,最上京子也苦中作樂地想著,興許這樣才能讓心臟不會在下一秒迸出胸腔,可是即使如此,手臂拉扯的疼痛也讓她逐漸體力不支。
畢竟對方可是身高的敦賀蓮啊!
「再……再堅持一會兒——」該死,營救的人怎麼還沒上來,就算為了演出做了清場,就算這高台本來的設計上來就比較麻煩……
「真伽。」有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叫的卻不是她的名字。
真伽……真伽……如月真伽,《柒》的女主角,那個身手矯健的小賊,本輪比賽的角色!
「放開。」聲音平靜如水,當事者一臉漠然。
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演戲?敦賀蓮你是白癡嗎?難道這真的是安排好的一場戲嗎?京子不可置信地試圖從他的臉上捕捉出一絲端倪,甚至努力盯著他身上斷掉的吊索,想要看到任何蛛絲馬跡……
可是,都沒有。
威亞的環扣是真斷開的,他的身上除了這根威亞以外再無其他。
那個一臉漠然看著自己的男人,表情分明是鬼道策無誤!
鬼道策,「柒」組織成員的冷血槍神,視人命如草芥(包括自己)的典型面癱。
都這時候了你還演什麼啊!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什麼處境?敦賀蓮你是瘋了嗎,你這麼做會讓人以為這真的是在演戲啊!
如果真的把演戲高過自己的生命的話,敦賀蓮就是蠢材!愚蠢得無可救藥!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做,敦賀蓮的表現讓她分不清到底什麼才是現實,是隨風飄蕩的吊索殘段,還是他瞳中目空一切的默然。
所以她沒有指名道姓,只是依循自己本能咬緊牙關,大聲吼道:「放開?你知不知道這樣下去可能會死!」她看到了,她的余光看到已經有安全人員爬上了高台邊緣,沒關系,再堅持片刻就夠了,只要再片刻……
束縛京子的吊索機關似乎經受不住同時兩個人懸空的壓力,嘎吱一聲猛然又沈下一截,伴隨著的還有哢吱哢吱的機械卡殼聲,似乎下一秒就會崩斷。
「也沒其他辦法了,不是嗎。」這最後的關頭,時間卻被拉長得無限緩慢長久,她腦海中的片刻沒有到來,卻只看到他原本一直漠然的臉上,隨著話尾浮現出無奈卻溫柔的笑容,那種她不清楚到底是敦賀蓮還是鬼道策才會有的笑容……
「——活下去。」
感覺手上的重量一松,原本要抓緊他就很吃力的手,隨著單方面的施力和手心汗水的浸漬,突然空無一物,仿佛是慢鏡頭,手與手的距離一寸寸被分開,越來越遠,直到……
砰。
他落在安全墊上的聲音。
因為要考慮舞台效果,因為有威亞,所以這並不是氣囊。
他躺在深藍色的墊子上,15米的高度和朦朧了眉睫的汗水讓她看不清他的臉。
但是他沒有動。
敦賀蓮,沒有動。
這一幕被原本錄制用的攝像頭清晰捕捉投射在現場的大屏幕上,直到敦賀蓮掉落之前也沒人搞清這到底是真實的意外還是刻意的表演,但它所造成的轟動沒有人會忽視。
所有人也都清楚看到了最上京子從威亞上被解下來時,她像個丟棄了魂魄的扯線傀儡,任人擺弄她的軀殼,直到有那麼一秒鐘,她驀然回過神來,瘋了一般想要去尋找敦賀蓮,差點也從高台上跳下去,被人抱住作結。
這場意外太詭異,詭異得狗血。
詭異得,她甚至連淚水都還沒流出來,敦賀蓮已經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
雖然從發生到最後跌落只有不到2分鐘,可京子卻覺得過了整整兩個世紀。
發生了這樣的事,整場比賽當然被強制終止,京子沒有第一時間跟上救護車,就被人遺忘在在了舞台。
她怔怔坐在墊子上,緩慢地回頭端詳著那根被丟棄的威亞——從敦賀蓮身上被解下來的威亞,它的卡扣是全新的,可是撫摸上去接合處卻莫名地松動,上面還有幾處工具扭動造成的劃痕。
你相信……巧合嗎?
貴賓等候室裏,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悉數到場,jbs的大股東們、寶田社長、伊藤凖人、四楓院剎夜……京子只是緊緊握著拳坐在沙發上,榛首低垂。坐在她身邊的琴南奏江抿著唇,望向被京子握得發白的指節和被指甲嵌出血的指腹,禁不住抱緊她。
「京子……」
「……」
「京子,」她想要掰開京子的拳,可是紋絲不動:「沒關系的,有安全墊,敦賀前輩送來的時候也沒有大出血,你不要太自責了——」
手掌下有輕微的抖動,低低的呢喃隨後伴著哽咽聲傳來:「是我。」
「京子?」
「……如果我沒有猶豫大聲呼救就好了——是我的錯!」血珠從皮表滲出,滴落在地面:「我真蠢,我怎麼會以為他是真的在演戲,他只是知道我們堅持不到救人的時候,他只是不想拖累我……」
一只大掌拍拍她的頭,給予不了再多的安慰:「意外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已經盡力了——」伊藤凖人嘆了口氣,落座在她身側。
那邊寶田羅利和jbs明槍暗箭已經來來回回數十個回合了,京子只覺得心煩意亂,尤其是在人群中看到那個她此刻萬分不願見到的人物——
st.
黑色的額發下被遮擋的目光幽幽森冷,盡管不合拍的淚痕和哭腫的眼眶讓她毫無氣勢。
打斷這一切的是熄滅的急救燈,以及走進等候室的醫生。
所有人的焦點在同一時刻集中在醫生身上,讓他倍感壓力。
「怎麼樣了?」寶田社長第一時間按耐不住地問道。
「目前生命已無大礙,」醫生清了清嗓繼續說:「只是這次跌落的損傷可能對下肢的活動會形成運動障礙……就是說,會影響到他日後的正常行走……」
「什麼——!!!」眾人一片驚呼。
京子倏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緊盯著醫生的臉。
日本第一藝人,敦賀蓮……無法正常行走?
就在所有人竊竊私語,還有人將醫生包圍的時候,有一個人逆流而行,離開了等候室。
最上京子追了出去。
「——站住——!!!」
那人在電梯口停了下來,回頭瞥了京子一眼,臉上是輕蔑的笑容。
「er,是你做的吧?——這場意外根本就是你一手促成的——!!」她站在空曠的走廊上,貴賓樓層的走廊並不像是普通層,沒有什麼人來來往往,但也有那麼一兩名醫護人員在不遠處打量著他們。
st完完全全把身子轉了過來,對她聳了聳肩:「京子小姐,指證別人要講證據,不然我隨時可以告你誹謗。」
「那個卡扣我已經請人去檢驗了,你絕對逃不了幹系!」
「ver.」他滿不在乎。
是啊,他怎麼會在意,這種事情絕對不會是他親手去做的,拍攝出現意外對於演員來說再正常不過,有誰會相信他一個大家族的生意人,會和日本的一個一線明星有恩怨糾纏?如果真的說出來,那麼敦賀蓮縱火的事情,不也等於公之於眾了?
「這大概就是你們說的,一報還一報?」er笑笑,「看著別人品嘗自己感受到的痛苦是這麼快意的事情,我真是覺得心情舒暢。」
黑暗的氣息在瞬間侵蝕了整個長廊,連走廊的燈光都開始若有似無地黯淡,她站在他面前,眼底是無盡的怒火,身後是怨毒的烈焰,如泣如訴的冰冷,如火如荼的炙熱。
他的身形一滯,半晌為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女孩的氣勢震懾而感到可笑,於是舉重若輕地揮揮手,像是在打發一個乞丐。「回去好好看看你的情人吧,也許很快你也就厭煩那個累贅了。」
叮咚,電梯到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
「隨你,反正今天之後我就要回美國去處理正事了,沒空陪你們再玩下去。」
門開了。
「如果敦賀蓮有任何的不幸,我一定會讓它三倍加諸在你身上——不惜任何代價!」
st伸出並攏的雙指,朝她勾了勾手:「盡管放馬過來,不過——」
「要為敦賀蓮報仇,你好像沒有什麼資格?」苦命的地下情侶,真是悲哀呵。
「哦,是嗎?」標準的美式發音突兀地在電梯內響起:「我倒是想知道,作為他父親的我,有沒有這個資格st?」
電梯裏揮出的一個拳頭,狠狠砸在er驚訝的臉上。
監護室裏,京子局促不安的握著病床上那個人的手。
擡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病床另一頭的沙發上,抱著雙臂的人,完美無儔的面龐,清晰明朗的線條,連環胸的姿勢都像極了病床上的蓮,仔細比對一番之後,說他們不是父子,她也不會相信。
雖然面前這個人此刻嘴角掛了彩,但是被揍的人已經倒在了另一個醫院的監護室。
這一點上,更有種微妙的契合感。
「……那個……不要緊嗎?」京子咬咬唇,小意地問,雖然之前他是跟er說英語,但是coolhuxle,或者說保津先生是個純粹的日本人,應該不至於連母語都忘光了才對。
沙發上的人挑起眉,明明是平等的視線,卻給人一種高人一等的錯覺。
「我說,打人的事情。」雖然說看到er被打她竟然很惡毒地高興,但回想過來,他可是cool啊,好萊塢巨星coolhuxle暴打華爾街金融驕子,這算是什麼新聞?本來因為蓮對父親的評價,讓她對保津先生沒什麼好感,但依今天的形勢看來,事情好像又不全是那樣的。
結果,庫根本沒打算正面回應她的問題,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你就是京子吧?」
她點點頭。
「我從寶田那裏聽說過你。」霎時之間,京子捕捉到庫眼底掠過的情緒:「這孩子……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不、不不……」京子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一直是被敦賀前輩照顧的,我……」
「你們是戀人吧?」
紅雲很不分時機地爬上了京子的面頰,突然被長輩,尤其是蓮的父親這樣當面質問,京子羞窘得根本不敢擡頭。
「我要謝謝你改變了他,他長久以來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我知道。」還好庫並不打算繼續就這個話題為難她,反而岔開了話題。
「恕我冒昧——」京子方才擡頭直視庫的神情,他臉上的內疚感太過真實,但誰知道呢,畢竟作為一個頂級的演員……「他很恨您。」
庫絲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我知道。」接著嘆了口氣:「這麼多年我也試過很多次想和他接觸,但總是被拒之門外。寶田一直說還不到時候……直到你的出現。」
京子刻意把最後一句無視了,「我很奇怪,他覺得,是您拋棄了他們母子,可是為什麼現在看來您並不想和他撇清關系?」
「撇清關系?」庫苦澀地一笑:「他沒有看到這二十幾年我是怎麼過的。」
「那時候十多歲的我剛剛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藝人,我不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來日本是因為對故國的向往,而成為明星是個意外。」庫望著床榻上和自己形似的面孔,陷入了回憶中:「就是在這期間,我認識了茉莉。」
「她只是個意大利留學生,靠一些劇組的兼職拍攝生活。」
「她愛演員這份工作,她演戲的認真與熱情讓她和那些一味想走紅的女演員不同,明媚得發光發亮……也是因為她,我才開始愛上作為一個演員的身份。「
「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娶她,可是保津家並不允許我繼續這條路,在我憑自己的能力成為了日本一線藝人之後,以在好萊塢發展為交換,我得到了繼續做演員的許可。」
「我走的時候,並不知道她已經有了久遠……我是說蓮。」庫閉上眼,眼角有些微抽動,似乎在抑制著什麼,「那時候我以為到美國拼搏一段時間,就能得到家人的認可,就能把她接到我身邊和她結婚,她卻突然銷聲匿跡。直到多年後我發現,把我騙回美國,不過是保津家的謊言,只不過是要我和茉莉分開而已。」
「於是我千辛萬苦找到了她,才發現蓮的存在,再以後決定不管不顧讓她來美國,哪怕和保津家決裂。我告訴她,來紐約,來我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
是的,蓮的敘述裏,故事的走向確實如此,然而之後卻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也是一切的轉折點。
「可是我約定的那天,那個地點,她沒有出現。」
京子瞪大了眼睛。
「本來應該是我接她回美國的,但我並不想被家族發現,所以借口工作之機約好了在機場見面。」
「蓮說,您是直接給了他母親在美國的地址……」
「是的,這就是問題所在。」庫睜開眼,安靜地敘述著,毫無喜怒:「我也是在紐約片場失火之後才知道,茉莉已經來了美國。在這期間,我發瘋了一般在日本找尋她的身影都徒勞無功。她早就不再是演員,所以找起她如同大海撈針。」
「原來多年前保津家就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找到了她,和她簽訂了契約,要求她不能再繼續做演員拋頭露面,否則就要收回蓮的撫養權。而那一天我給她的會面信息被篡改了。」
京子似乎猜到了之後發生的事,偌大的美國,一個是好萊塢一線紅人,一個是無可憑依的單親媽媽,中間或許還有著保津家的阻隔,他們之間似乎再也交織不到一起。於是茉莉想讓蓮成為演員,讓蓮逐漸有接觸父親的機會……此時的庫被安排了婚約,蓮卻在er對茉莉的侮辱挑釁之下,點燃了紐約拍攝的片場。
庫的敘述也證實了她的猜測,庫為了縱火一事焦頭爛額試圖掩蓋蓮的罪過,gallo家不會輕易放過燒傷er的人,所以只得在匆忙之下安排他們母子去往米蘭的家鄉避難。由於不想被人發現他們,也不想再被人從中作梗,他沒有盡早和她們聯絡,這一次沒有保津家的阻擾,他原以為會是個好結果。
可是……茉莉瘋了。
沒有及時解開的誤會,被拋棄的錯覺,最終導致了茉莉自殺一途。
導致了自己的兒子對自己恨之入骨。
所以只能借助寶田社長的手,將「敦賀蓮」接回從小居住的日本,心理醫生對蓮的診斷判定庫在短時間內不適合接近蓮的身邊,至此,父子再次分隔兩地。
「我早已和保津家決裂,在利用他們擺平縱火一事之後。」庫的面龐有那麼一瞬間顯得蒼老了幾分,眼瞳中透著疲憊:「只可惜,這個決定做得太晚,如果我一開始就能抱著決絕的心和茉莉在一起,這一切都不會如此。」
能怎麼評價呢?京子覺得自己說什麼都不適合,在倫理至上的傳統日本文化裏,長輩和血緣本就是無法忽視的存在,換一個人,也不一定會在一開始就做到心無旁騖地去愛吧。
病房一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的眼光不錯,另外……你很有天賦。」
京子不明就裏。
「比賽我看了。」庫直起身,臨走前又看了看京子:「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等、等一下,您不要等到他醒過來嗎?」這種被對方長輩直接委以重任的模式,她還完全不適應啊。
回應她的,是庫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好好珍惜吧,也許之後,他就要去好萊塢了。」
不明白。
保津先生,到底是什麼意思?
過來和她說了一堆內幕,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
還有那句,要去好萊塢又是怎麼回事?
自己的兒子可能一覺醒來就不能正常行走了啊,難道要去好萊塢做身殘志堅的公益大使嗎?這種老是煞有其事自有安排的套路原來是遺傳的嗎——!!!
內心裏糾結萬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間屋子,總算只有她和蓮兩個人了。
望著床上沈睡的俊顏,腦海中回想的是那句——
[活下去。]
居然,留給她的是這樣的話。
[我想讓他活下去……僅此而已。]
「笨……」細如蚊吶的囁嚅從唇瓣溢出,她握緊了掌中的他:「笨蛋!敦賀蓮你這個大笨蛋,給我說什麼活下去這樣的話,完全是模仿我啊!都要死了還在用演技影響我,你這個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你要是真的因為這樣死了……」憋了這麼久,此時此刻回憶起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她終於放開了自己大哭起來。
「要是真的……這樣死了……」
常理來說,應該是:「你要是真的這樣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雲雲。
「——我一定會鞭屍的啊!!」
「噗——」病床上的人忽然之間反應劇烈,猛然彈起隨之側身錘起了床褥。
等到他再回頭時,對著他的是一張殘念的臉。
伸手捂唇是止不住的笑意,面前這個穿著病號服的美男子笑得已經溢出了淚花,「最上京子你到底是什麼價值觀——為什麼我為你死了你想到的是鞭屍啊——」
殘念臉依舊。
「原來你還沒死啊。」
「我本來也沒死吧!醫生只是說我可能無法正常行走啊。」
「喔,你也知道醫生是說你可能無法正常行走啊。」口吻絲毫未變,一字一頓。
「唔……呃。」意識到形勢不妙的敦賀蓮打起了馬虎眼:「快擦擦臉,妝都花了。」
「敦賀蓮!」京子的臉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找死」幾個字。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她的表現看起來,完全不像剛知道的樣子。
京子努努嘴:「醫生的演技浮誇好嗎。」
身為一個專業演員要是能被醫生那樣的表現騙到,她也可以從這行打道回府了。關鍵是醫生的表現結合之前敦賀蓮的行為,她就保持懷疑了,剛才蓮「醒來」後的種種,更堅定了她的想法。
「我就說問題不在我身上!」敦賀蓮一副「果不其然」的樣子。
——殘念臉要放大招了。
病床上的男人趕忙乖巧下來,像是遭到主人責罰的小狗。
「在你跟我解釋之前,請先告訴我,為什麼你要瞞著我?你怕我配合你演戲被發現嗎?」
敦賀蓮輕嘆了聲:「我是怕你演得太像了。」
「什麼啊?」
「如果你考慮太多,也許就沒有那種真實感了。其實這場戲,真正要演的人不是我,是你。只有你的表現讓er覺得對了,那才是對了。」
京子一頭霧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件事的?」
「真正要說……你還記得我去你學校那次麼?」
「哈?」
「我說過是為了區分我和敦賀蓮,又是為了聯系我和敦賀蓮。那時候故意去找你,但又不公開敦賀蓮的身份,是想讓jbs的人刻意把我們聯系起來,但又不覺得我就是敦賀。」
「……?」
「然後由貴雅提議做最終舞台的布置和最終比賽環節的設置,以他一貫的風格,這個提議沒人會覺得奇怪。」蓮繼而道:「在那之前我和er已經箭弩拔張,他的個性必然不會讓我拿到最後的角色位置,不然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笑話。所以最後一次比賽,我們就刻意用這個陷阱引誘他出手,該隱和敦賀蓮加上最上京子的糾纏話題,讓jbs的股東同意在演技對決時安排我們兩個對戲作為噱頭st也不會覺得突兀,當然,前提是你要闖過上一輪比賽。」
「因為由專人負責暗中監視案場的異常,於是我們發現道具果真就被動了手腳。」
京子迫不及待打斷他:「那你還……」
「本來我們的打算更簡單,就是順水推舟,由我直接在威亞斷開的意外裏跌落,實際上,我掉下的地方還有個你那角度和攝影機看不到的緩沖機關。我下落的位置和速度等等都是經過精確計算,雖然有一定危險,但並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就和拍戲一樣。」
「這麼做是為了……給er看麼?」雖然聽著無比輕松,但經歷過現場的她可完全不這麼認為,下意識就握緊了蓮的手。
蓮反握了握回應:「這麼做是為了結束這一切。」
「第一,滿足er的報覆心理,讓他早日收手;第二,抓住他陷害我的把柄,制造內部輿論,讓jbs的股東認清他的本質,把他排除在外;第三,讓原本被jbs元老聯合er內定結果的不平等比賽終止。」
「餵……可是你的身體是健康的啊,謊言遲早會被拆穿吧?」
「那又怎麼樣,醫生說的是,我‘可能’無法‘正常’行走,那之後只要說我積極做覆建如何如何,康覆了就好。至於er,被抓住了陷害我的證據,又「象征性」地報覆了我一次,對於他來說,已經沒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同時我在jbs舞台上受傷造成的輿論影響,又可以讓千葉家以此為話柄,適當處理此次和er勾結的董事會成員來站穩腳跟,重新考慮《柒》的主角人選,一舉三得。」
最上京子不笨,但敦賀蓮這一連串的解釋,還是讓她目瞪口呆。
「你只是個演員,真是……太好了。」
「可惜……」他忽而想到什麼,目光轉而黯淡:「我的演技,終究沒騙過他。」
「他?」京子細思了一番:「你是說,你的父親?」
「他才不是我的父親。」蓮別過頭,像個孩子一樣把不悅寫在臉上。
嘆息聲響罷,京子緩緩站起來,纖手一伸,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敦賀先生,看在我辛苦充當你們兩個間接對話的布景的面子上,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好好考慮一次吧。」
「……有些人固然有錯,但有錯的,並不只是他們。」
如果沒有那場紐約片場的大火……
如果他能在米蘭好好陪伴母親……
[京子,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病房的紙簍裏,靜靜躺著一封署名是「最上芽菜」的信箋。
如果,所有的如果,能讓時間倒回的話。
水波青橙,其實,你怪的不是這個世界。
我懂的,我都懂。
你怪的,只是自己,沒有好好地,活下去。
已經是了不起的成長了呢。
沒關系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一直也……
第111章 ☆ACT.103下一站巨星
涼夏的風在衣袂裏遊走,清脆的鳥鳴聲中,推開窗迎來新的一天。
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被晨露沾濕的新鮮空氣,東方微顯的晨光正一道道發散開它充沛的生命力。
幹凈,清澈,萬物蘇醒。
「加油——最上京子!」
對著窗外神清氣爽地高呼一聲作為自己今天依舊會努力生活與工作的鼓勵,最上京子白凈的面龐上有著掩飾不去的元氣。
沒錯,她會好好的。
從內衣到薄罩衫,對著鏡子換上靚麗的雪紡和七分褲,她偏了偏頭,用靈巧的手給及肩的長發挽了個髻,鏡子裏那個甜美的鄰家少女不禁意間散發出淡淡的,屬於女人的魅力。
「我會好好的,蓮。」
輕輕地勾起微笑,現在的最上京子,一點點褪去了初出茅廬的青澀。
她的掌心和鏡中的女孩相抵,她和她,額頭碰著額頭,手心觸著手心,像是聯通了兩個世界……
多少個世界也好,我都會跟上你。
多遠的距離也好,我都在你的身邊。
噠噠噠踏下木質樓梯的的聲音,京子緊抓著背包沖下台階在拐角掀起一陣風。
她沒註意到走廊邊餐廳的門開著,不倒翁夫婦正在準備早餐,老板娘的余光瞥到她像風一樣的身影,奇怪地探出腦袋,對叼著鑰匙扣靠在玄關矮櫃邊上穿鞋的她問到:「不吃早飯嗎?」明明這天才剛剛蒙蒙亮,這孩子一大早那麼急匆匆地做什麼?
「啊!抱歉,老板娘!」京子滿懷歉意地頷首,「今天9點就有通告,有個人要見,所以只能提早出門了——本來留了紙條的,沒想到你們今天也這麼早起。」
「當然啊,今天可是七夕啊,每年這個時候我們都要提前準備好應對後街的廟會不是嗎?」
「呃……七夕?」京子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老板娘嘆了口氣搖搖頭:「京子,怎麼說你也還算個孩子,連這樣的節日都刻意遺忘掉……」
「不是刻意遺忘啊!」趕忙和老板娘解釋誤會,最近的通告安排忙得她連時間都沒有註意,哪曾想時間過得那麼快,明明昨兒好像還在賞櫻花,轉眼間就已經到了七夕呢——好像七夕,在中國是戀人的節日?
戀人啊。
……時間真的很快。
三年前,他們最終成為了《柒》備受關註的男女主角,重整jbs之後的千葉貴雅不再束手束腳,華麗蛻變的《柒》一舉躋身日本電影史上最賣座的電影前十,瘋狂的攻勢前前後後影響了五個多月才結束,那段時間,從前期《柒》的宣傳推廣,到後期演員的花邊新聞,每個關註藝能界的人,都或多或少了解《柒》的種種,而京子甚至憑借這部電影中的精湛演技,奪得了日本電影年度最佳新人獎。
至於蓮?……他現在在好萊塢,還需要什麼其他解釋?
她和他,畢竟還有著前輩與後輩的距離,這種經驗上的鴻溝,不是一時片刻可以靠努力來彌補的,何況敦賀蓮也是,永遠都不懈怠地在努力呢。
已經兩年過去了,自他離開日本。
再過一年,她就可以成年。
不知道,成年禮上,他會不會出現?也許會帶著一身的風塵仆仆和迫不及待,站到她的身後,告訴她,我回來了。
她甩甩頭,把腦中虛妄的臆想甩去,手機正好有一通來電,「餵。」
「小京子,你到底在哪裏啦,我明明說了你不要自己去通告地點啊……」略帶嬌嗔的女性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對方親昵的稱呼讓京子忍不住微笑起來。
「青山小姐,我說過不需要接送沒關系的,而且這個通告,我特地坐公司的車去太奇怪了吧。」
「那怎麼行,我可是你的經紀人欸,藝人在哪我就得在哪,公司派的專車裏只有我一個人坐著,你讓我怎麼跟寶田社長那怪咖交代?」
「好啦好啦青山小姐,這次你就放過我吧,反正這個通告也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會好好聽你的話。」
「你說的喔。」那端的青山陰測測地笑著補了句:「要是敢騙我,小心我跟‘那個人’告狀,說你學會撒謊了哦。」
「一定!」京子一臉黑線地掛了電話,好奇怪啊,你們這些人,動不動就把「那個人」搬出來,她真要懷疑是不是整個事務所都知道了。
沒錯,就在《柒》大熱後,她也被分配了屬於自己的經紀人,雖然青山小姐總是一副禦姐的調調動不動就戲弄她,但也因此讓她倍感親切。
她的人生,已經完全不同了。
推開咖啡店的門,靠窗的角落裏,有個戴著鴨舌帽的熟悉身影斜倚在桌沿,戴著耳機閉目養神,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朝陽的光斑透過門口的枝葉,落在他們的桌面,輕盈地隨風抖動。
對面的男子很快意識到了她的到來,擡眼,鴨舌帽下的金色發綹比記憶中的稍長了些。
「我說,好歹是和本少爺約會,你就不能稍微打扮下?」
即使面貌成熟了些,語氣中的幼稚還是完全沒變呵。
「雖然知道你語文很爛,但也至少搞清楚‘約會’應該用在哪裏。」京子瞇起眼:「我很好奇什麼風能讓你在這個點兒離開被窩來找我。」
不破慵懶的伸展了下手臂,一副順便的樣子,把座位上放的一包東西丟上了桌:「別急啊,我好不容易才回國,時差都還沒調整過來好嗎,喏,這是手信。」
京子眨巴眨巴眼睛:「就這樣?」
「本少爺這麼辛苦帶回來的手信,你一個謝謝都不給。」
京子撥弄了下包裝袋看了看內裏的東西,然後推給他:「不要。」
「不要個毛線啊——」
「哪有人手信帶化妝品的,而且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二瓶香水了,不破尚你自己想想,你什麼時候看過我用香水?」
「我這是讓你這沒魅力的女人有點女人味好嗎?」
最上京子詫異地微微挑眉:「我沒魅力和你有關系嗎?」繼而半帶惡意地輕笑起來:「回頭草吃了那麼久你還不膩啊?」
「你這家夥——不要就自以為是起來了」惱羞成怒的不破尚驀地把頭往左一別,似乎讓在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緒,可是京子卻清晰捕捉到他漸漸轉紅的耳根。
吶,京子托著自己的下巴看著他,三年前,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還能和尚太郎,維持這樣的關系吧。經過那之前的的種種和《柒》的磨合,曾經破裂的感情……嘛,那已經不重要了。
面前的桌上,被人推過來兩張票。
「什麼?」
「我在巨蛋演唱會的票。」講到這個,不破尚又恢覆了他的自信,得意洋洋的瞥了她一眼:「不用太嫉妒,就算脫離了一般民眾的行列,想要爬到我這個位置,你還是有距離的。」
[我以後會漸漸的提升自己的地位,你這個只是個一般民眾的人,只會越來越無法接觸到我。]
[如果你想報仇,就進入演藝界吧。]
[不過,我覺得這會是無謂的努力。]
用記憶的片段從腦海深處湧現上來。
那是一切的開始。
不禁莞爾,過往的一切仿佛歷歷在目,一眨眼就快五年了。
她不由得喟嘆,隨手抽出桌上的一本雜志,攤開在他面前。
那一頁是專刊企劃特輯,全日本最權威的藝能界民意調查。
不破尚循著她攤開的頁面覷了一眼——
「最受歡迎藝人第四名——才藝雙絕•逆光而行不破尚。」
他的眼頓時提亮了幾分,但是卻故作不在乎地道:「比去年提高了一位而已,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京子微微一笑,慢慢地露出潔白的皓齒,把雜志翻回前一頁。
第四名是和第五名各享1p的,不破尚的旁邊,是小澤瞳的介紹。
可是前三名不同,偌大的雜志,左右兩p的篇幅,只介紹一個人。
「最受歡迎藝人第三名——無限潛力•破繭成蝶最上京子。」
她看到不破尚楞住了。
跨版的頁面上,是她以女王的身姿高坐禦椅,紅色絲裙大擺泄了一地,帶著睥睨一切的氣勢。
[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讓你臣服在我腳下懇求我的原諒!]
看,說話是要負責任的,而她,做到了。
努力,永遠不會無謂。
只要向著那個目標堅定前進,突破沿途所有的壁壘,你的努力,一定會得到回報。
[你先幫這個家夥畫上一只眼睛,代表你堅定的決心。]
她從包裏,取出一只不倒翁。
[之後,就算再怎麼跌倒……很快地,又能再爬起來了。]
[把你的決心畫上去吧——]
那只不倒翁上,一雙詭異的少女水靈靈的大眼,正對著不破。
[等哪天我反過來甩了尚太郎,再把另一只眼睛補上去吧!]
「嗨,送你。」指尖一彈,不倒翁左右搖晃。
她笑,光華百轉。
***
「銀座大道……銀座大道……」一只雞的雞翅尖拈著張便箋,走在擁有全世界最貴黃金地價,全日本最繁華的商業區——銀座之上。
周邊時不時圍上和她拍照的人讓她略有些尷尬,畢竟坊的知名度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默默無名的吉祥物可以媲美,還好現在時間尚早,銀座街頭的人流不到高峰期,不然她有預感自己可能會踟躕難行。
這是她最後一次扮演坊。
時至今日,沒人會否定她的在日本藝能界的所處的地位,所以這份工作的飾演者,其實早就不應該是她。
但是她卻堅持想要把這件事做下去,畢竟這算是當初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工作。
在坊的位置上,隔著一個布偶裝,她可以接觸更多平時接觸不到的東西,看到更多平時發現不了的角度,從實際意義上來說,坊的工作,她很樂在其中。
不過,舞台終究有謝幕的一日,以如今她的知名度,還想繼續做下去的話,那純粹是為難社長和節目制作人了,約定的節目檔期,只到今天。
《搖滾的rock》室外現場的拍攝她也進行過多次,無非就是一些接頭問答或者小遊戲接龍,今天被安排的工作興許因為是她的最後一期,沒有直接給她工作安排,只是讓她在通告時間到銀座大道來。
可是,究竟拍攝地是哪兒?寫得這麼模糊,要是趕不上拍攝怎麼辦啊?
節目組也好歹為她考量一下啊,身為一只雞——不,穿著布偶服,在夏天的銀座大道上漫步是很愜意的事嗎?——絕對不可能啊!
她不得不駐足,擡起坊頗具喜感的雞頭左顧右盼——說起來,今天這個裝扮也很奇怪,為什麼蠢萌如一只雞,要穿著蓬蓬紗裙在接頭晃蕩?那肚子已經夠大了啊!她都快要懷疑這還是不是服裝師看在這是她最後一天工作的份上安排的惡趣味了。
「快9點了。」京子註意到大廈led大熒幕上的時間。
工作向來不遲到的她,顯得略有些焦急。
這樣的話,只能打給工作人員再次詢問具體地址了。
就在她想要低頭找手機的那一剎那,大熒幕上放映出一個她挪不開眼的畫面。
幹練的黑衣,利落飄逸的短發,黑曜石鑲嵌也似的瞳仁。
他站在湛藍色的光環中,腳下是躍動的星辰。
緩緩舉起掌心扭曲的空間,仿佛把世界握在手中一般。
今年好萊塢年度力作,由三名一線實力派男星主演的科幻大作《Dark Moon》(質點)。
少有的亞洲面孔初次在投資過億的好萊塢巨片中擔任主演,敦賀蓮的未來可謂是星辰璀璨。
連庫的風頭都已經蓋過了,這下,他該滿足了吧?
望著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她在心理暗自調侃著……調侃著……
敦賀蓮。
呵……還好,我是只雞呢。
京子眨了眨眼,想讓不該存在的眼眶的東西隱匿去蹤跡,盡管現在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在想什麼呢,明明上周還通過電話不是嗎,只是之後因為他要去偏遠的地方拍片所以一周沒有聯絡而已。他們都在為未來而奮鬥,雖然她和他之間有差距,但本質是一樣的啊。她怎麼能因為他的努力而責怪他……不在身邊……
可是……坊挺起了身子,望向大熒幕上那張久違了的面容。
她和他,明明相距不過百米。
卻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在一起。
因為工作緣故和她的堅持,他們的關系,到最後也還是秘密。
會不會真的再這樣下去幾年,這個秘密的結局,就真的只剩一個秘密?畢竟好萊塢那個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他所遇到優秀女性的機會不勝枚舉。
她還是日本的最上京子,他卻是世界的敦賀蓮。
怔怔凝視著大熒幕的她,在下一剎那完全困惑了。
面前的一排大熒幕,全部都變成了同一個畫面。
一個大大的英文單詞。
will。
好奇怪,這裏可是寸土寸金的銀座大道,就算有廣告商要做廣告,也不會一下子做一大片led屏幕才對,而且只有一個英文單詞will……是播放錯誤了嗎?
周圍也有許多人註意到了,頓時一片議論聲。
然後will變成了一個箭頭,向銀座大道更前方指去。
她迷迷糊糊不自覺就跟著箭頭往前走,差點連節目組的電話都錯過——
『京子,你怎麼還不來?』
「我、我在銀座大道上,可是我不知道具體的拍攝地址。」
『就在前面,看到一堆氣球的地方了嗎,走下去——』
她確實是在走下去,因為那路兩邊所有的led大熒幕上的箭頭,都好像在引導她走下去。
然後她看到了第二個單詞,確切來說,是字母——
u.
心中的疑惑更甚。
眉頭輕蹙,但是不知為何,她很想笑,也許是大熒幕繽紛的糖果色彩,也許是兩邊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她突然覺得,這個或許是節目的安排,如果真是以此營造話題,不得不承認這太吸引眼球了,從來沒經歷過這樣事件的她,覺得好有趣。
腳步開始輕快起來,哪怕是穿著坊的衣裝。
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漸漸開始小跑。
夏日的風吹拂過繁華的銀座大道,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一碧如洗的藍色天空就這樣被兩側的玻璃幕墻建築簇擁著,無邊無際地蔓延下去。
隱隱之間,總覺得,有音樂響起在耳畔。
[如果能重來]
[我的答案,會不會更改]
足尖宛若插上了翅膀,輕盈邁向遠方。
[或是等待]
[守在你身旁,絕對不逃開]
[不讓誰,將我們沖散]
那好像在指引她,催促她的箭頭,變了。
marry.
繽紛七彩的氣球海擋在她的正前方
[不怕風看穿,我的孤單]
[不怕雨糾纏,眼淚擦幹]
will……u……marry……
[我會勇敢]
她順著人群騷動的視線矚目而去,所有的氣球上,都寫著一個單詞。
me.
彩虹氣球的海洋,在那一刻,冉冉升起。
如植物的根系,緩緩發散向四方,遮蔽了天際。
[仰望風,能帶你回來]
人群約定好了一般朝兩側散開,恰有一陣強烈的風拂面而來。
[仰望雨,能安靜聽完]
眼瞳裏倒映出的世界,如廣角鏡頭,襯得天地無邊無際。
好多人,好多熟悉的人……牧師裝扮的寶田社長正在哈哈大笑,挽著伊藤先生的小澤,朝她揮手的奏江和四楓院先生,還在訓斥跟班的千葉君,一臉溫文有禮的社先生……
有白色的西裝衣袂飄起。
他側身站在那裏,黑發隨風而動,略微淩亂,卻煞是好看。
那個人。
[臉龐發燙,眼眶抵抗,不肯讓你離開]
[丟下我流浪]
……
於茫茫人海中,相望的一眼。
他看到了她。
她看到了他。
他於是向她微笑,久違近三年的微笑。
整個世界的陽光,和一輩子的溫暖。
他背後的大熒幕上映著一行清晰的英文——
***
[仰望你,抱我在胸膛]
[仰望夢,能給我力量]
[不讓愛逃亡,不讓心躲藏]
[讓我堅強]
愛,讓人成長。
如果愛一個人,就放下那個卑微的自己,全心全意地追尋幸福所在。
.
下一站,你是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