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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戶家的小娘子 By 藍艾草

陳小小の小註記:胡嬌×許清嘉

屠戶家的小娘子 By 藍艾草 part 1

屠戶家的小娘子 By 藍艾草 part 2

內容簡介:
胡嬌彪悍,許清嘉文雅。
他們的婚後生活是這樣的:
胡嬌:「相公你說什麼?」
許清嘉:「……身為婦人就應恪守婦德……」
胡嬌:「相公我耳背,你近前來說……」緩緩舉起手中刀……
許清嘉強擠出一抹笑來,「娘子……娘子言之有理!」
原本是馴婦記,最後變成了馴夫記。
胡嬌:「……」我啥都沒幹!
許清嘉:……娘子言之有理!」內心默默流淚:誰能告訴我,當大官還要附贈個怕老婆的屬性?這不是真的!

第一章

  顯德十七年四月,殿試的名次公佈之後,各地方官員在州府門前公佈中榜名錄,又有差人上門賀喜,滬州城東的胡屠戶得了消息之後,頓時喜上眉梢,轉頭就直奔後院報喜去了。

  胡屠戶名厚福,生的膀大腰圓,家住滬州城東市,借著地利之便在東市開著個肉鋪,僱了倆夥計每日收生豬宰殺賣肉維生。

  胡家孃子魏氏與小姑子胡嬌正在整治中午的飯食,聽得今科榜眼乃是許清嘉,魏氏頓時喜的唸了一聲佛,又與胡嬌笑道:「妹妹大喜了!以後可是官家孃子了!」

  胡嬌剛過了及笄,生的眉清目朗,穿起胡服扮起兒郎來,頗有幾分雌雄莫辨的英氣。她此刻卻笑的沒心沒肺:「嫂子可是白道喜了,說不準許清嘉中了榜眼之後,倒被富貴人家榜下捉婿,這會兒不定娶了誰家嬌孃呢。」不但沒有半分女兒家的嬌羞,倒好似盼著這門親事不成似的。

  胡厚福與魏氏被她這話給弄的愣了一下,當嫂子的先反應了過來,在她肩上輕拍了一記:「妹妹瞎說什麼呢?  許大郎豈是那樣人?」

  「他敢?!」胡厚福後知後覺,露出了屠戶本色,「許大郎若真是反悔,我就拿砍骨刀剁了他!」

  胡嬌六歲之時,雙親先後撒手西去,胡厚福年方十六,還未成親,等於是一手拉扯大了這個妹子,加之他婚後四年未有子息,連帶著魏氏也將小姑子當女兒一般疼愛,都捨不得她受丁點委曲。

  「剁了他也不夠賣的,哥哥還是算了吧!」

  她這話倒招的魏氏展顏一笑:「我就知道妹妹還是捨不得許大郎的……」

  許清嘉人如其名,生的著實溫雅清雋,比胡嬌大了四歲。這門親事乃是過世的許父與胡父訂的娃娃親,四年前許母過世,許清嘉便伶仃一人,尋上門來。

  認真說起來,這門親事算是胡家高攀了許家。

  許家好幾代讀書人,只不過人丁零落,到了許父這一代好不容易中了進士,又外放為官,沒過兩年卻得了重病,撒手西去,留下孤兒寡母寄居在許母孃家生活。

  胡家卻是市井人家,胡厚福的祖父想要改換門庭,便將兒子送進私塾讀書,胡父與許父乃是幼年同窗,性格相投,這纔有了這門親事。

  後來胡父屢屢落第,自感並非讀書的材料,索性重操祖業,開起了大肉鋪子。只不過他到底讀書多年,親自掌刀這種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便只有僱了夥計來做。倒是他的一雙兒女,一個賽一個的勇猛,都敢掌刀殺生。

  許母過世之後,許清嘉受舅家怠慢,冷言冷語,想將他送進鋪子裡做學徒,但許清嘉志不在此,索性別了舅家,投奔岳家而來。

  胡厚福自己大字識不得兩個,卻極為敬重讀書人,又見妹婿生的一表人纔,便拿出家中積蓄,將他送進清風書院讀書。

  許清嘉平日在書院住宿,每逢年節,胡厚福便喚了他來一同過節,與胡嬌也算是相識已久。

  大周民風開放,未婚夫妻互贈信物之類皆是常見。

  按理說,許清嘉這幾年都寄住在岳家,哪怕只是逢年過節回來打個照麵,也足以與胡嬌培養出點感情來了。但是,也許是胡嬌與許清嘉初次見麵的方式太過奇特,之後的相處便順理成章的……不太融洽。

  那是許清嘉初次來到滬州,正是臘月頭上,胡家肉鋪子生意極火,兩個夥計連同胡厚福皆去鄉下收生豬了,鋪子裡由魏氏與胡嬌守著賣肉。

  魏氏生的頗有幾分顏色,鋪子裡沒有男人,便有街上三個潑皮前來買肉,言三語四的撩撥魏氏。魏氏正是新婦,麵皮子薄,當時氣的眼圈都紅了,又慮著小姑子年紀小,還想著護她。哪知道胡嬌一言不發,提起砍骨刀便朝著其中一個正準備伸出爪子往魏氏臉上去摸的潑皮腳上去跺,一刀斬在他靴子上,當場便聽得那潑皮一聲慘叫……

  其餘兩名潑皮見得這丫頭年紀小小,卻提著刀神情凶悍,心中便有些發虛,又見她臉兒粉團一般,到底色迷心竅,朝著同伴使了個眼色,準備二人合夥上前奪刀。卻不曾想胡嬌右手提刀,左手撈起一塊連骨帶肉的豬肘子便砸了過來,正中其中一名潑皮的臉。

  魏氏驚駭的發現,小姑子雖然年紀小,但力氣著實大的嚇人,隨手撈起來的重量都要讓她掂量半天。她以一敵三,將三個潑皮打出門不算,還提著砍骨刀追了出去。

  恰逢許清嘉與人問道,問及胡家鄰居,那鄰人正巧要回家,便一路引著許清嘉而來,又講起胡家兄妹相依為命的艱辛成長路,以及為人的忠厚可親之處。在許清嘉的心裡頓時勾勒出了一對堅強的兄妹,他纔失母,雖是少年也心中惶惶,又聞得胡家兄妹為人極好,不由大鬆了一口氣。

  那鄰人說到高興之處,又到得近前,伸手便指著胡家肉鋪道:「瞧,那便是胡家——」話未說完,便從裡麵跌跌撞撞跑出來三名年輕男子,形容狼狽,其中一名跛著腳,還有一名鼻青臉腫,外形上略整齊些的卻垂著膀子,逃命一般沖過去了。

  緊跟在那三名男子身後的,正是拎著刀的胡嬌,模樣兒頗為凶神惡煞,腳下如風直追了出去,嘴裡喊著:「有膽子別跑啊!」

  那鄰人本想喊一聲大孃子你家來客了,見此情形頓時尷尬的閉上了嘴。

  他方纔可是誇了許多這胡家兄妹的優點。

  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許清嘉卻不知是怎麼回事,目送著遠去的三男一女,疑惑道:「大叔,這是……」胡家到底開的是豬肉鋪子還是人肉鋪子?

  鄰人帶著許清嘉到得肉鋪門前,六神無主的魏氏正從裡麵追了出來,撞見鄰人,立刻迎了上去,極為焦急:「三叔,可瞧見我家妹妹了沒?」她方纔被嚇的狠了,等回過神來,鋪子裡已經沒人了。

  許清嘉: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殘酷的真相……

  鄰人張了張嘴,又將嘴閉上了。看看身邊的少年,到底還是硬著頭皮介紹了一句:「許郎,這是你家表嫂,胡家的。」

  後來的接風宴上,雖然胡厚福與魏氏極力的表現他們的熱情好客,但許清嘉始終食慾不佳。

  鄰人只當他們是表親,這也是許清嘉一開口問路時那鄰人問起來的,出於少年的自尊,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投奔岳家而來,便謊稱是胡家表親。自家初次見麵的「表妹」有多彪悍,鄰人覺得,還是留待許郎日後慢慢發現吧。他就不多嘴了。

  胡厚福從鄉下回來之後,就被魏氏拖進後院,將家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頗為難過:「郎君去了鄉下,我卻沒有照顧好妹妹……」

  「你沒事吧?沒被人欺負吧?」胡厚福伸出粗厚的大掌來摸摸妻子的臉蛋,又微微一笑:「想來那幾個潑皮以後是不敢再上門來了。不然——」他緊握了拳手,麵上凶神惡煞的表情與胡嬌極為相似。

  魏氏本來還擔心他生自己的氣,讓小姑子小小年紀做出打架鬥毆的事情來。哪知道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特別是見到胡厚福這個凶狠的表情,她的心裡卻奇異的泛起了絲絲甜意。

  「不過妹妹提著刀追出去時,正撞上許郎來……」

  許清嘉不曾對鄰人說真話,但對著魏氏卻不曾掩藏,自然要將信物拿出來,表明身份。

  胡厚福揮揮手,滿不在乎:「他若是嫌棄嬌嬌,咱們還不嫁他了。難道咱們家嬌嬌還怕嫁不出去?」他從來沒覺得自家妹子力氣大點,性子悍點是什麼大缺點,相反那是優點。

  胡家的女兒,不去欺負別人,卻也不能被別人欺上頭來。

  因此,從發現胡嬌力氣大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後,胡厚福也不曾奇怪。他的力氣也是極大的,據說胡家還出過力能抗鼎的先祖,只是這其中有沒有後代誇大的成份就不得而知了

  理是這個理,但正式見麵之後,在接風宴上,胡厚福雖然表現的很熱情,但心裡未嘗沒有在觀察許清嘉的神色,但凡他露出一點嫌棄胡嬌的神色來,恐怕胡厚福的熱情也會大打折扣。

  許清嘉自小寄人籬下,冷眼冷語見的多了,被人待如上賓的機會委實極少,今次被胡厚福熱情招待,便很有幾分坐立難安,強自鎮定的坐在那裡,連菜也沒挾幾筷子,卻被胡厚福逮著灌了好幾十杯酒,最後酩酊大醉,送回房裡去睡了。

  胡厚福雖為人寬厚,但久在市井,自是帶著些商人的狡黠,他見過不少人前人後兩張臉的,初次相見,哪怕許清嘉偽裝的再好,只要將他灌醉了,不怕他不露出本性來。

  孰料許清嘉醉後只是閉著眼睛安睡,連哼都不曾哼一聲,酒品極好。

  胡厚福始放下一顆心來。

  整張席上,唯有胡嬌沒心沒肺,吃的十分盡興。

  她今日可是出了大力了。

第二章

  身為一名穿越人士,未婚夫這種生物,至少目前還不在胡嬌的考慮之列。

  她才十一歲好吧?還是天真爛漫的(提刀)少女,總覺得離成婚還有遙遠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上輩子在特種大隊生活,最後因為執行任務而犧牲,連個男人也沒撈上,更不知戀愛婚姻是何滋味的她,乍然成為襁褓之中的小小女嬰之時,最大的煩惱是胡父為她起的名字:嬌嬌。

  留著小胡子的胡庭芝抱著女兒不捨得放手,只覺她的小臉蛋又香又軟,總親不夠。已經遙想到將來嫁女之時的酸楚,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捧到她麵前,卻不知那閉著眼睛的小小嬰兒已經在心裡將他起的名字吐槽了無數遍。

  後來……胡庭芝自然是沒有機會親眼瞧見她將來出嫁了。

  那時候胡嬌正醞釀著怎樣利用胡父對她的愛寵之心,將胡嬌這個名字改了,省得她每次想起自己的名字都覺得渾身不對勁。不等她行動起來,胡父便臥床不起,身染重病,臨終之時,拉著她的小手死死不肯放,眼睛卻直盯著胡厚福。

  直到胡厚福在他病榻前保證,必定要將胡嬌好好養大,並且親自送她出門子,他才閉上了眼睛。

  在那之前,胡母已過了百日祭。

  兄妹二人相依為命這麼些年,胡嬌做夢也不曾想過,天上不止會掉下個「林妹妹」,還會掉下個未婚夫。

  起先她只當許清嘉是借助在自家的「親戚家的孩子」,同樣父母俱亡,她對這名少年還是充滿了同情。待他也十分的客氣有禮,只是並不曾放在心上,當做無關人員罷了。

  有時候感覺少年悄悄打量的目光,她也渾不在意。想到初次見麵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嚇,生怕這少年膽小如鼠,不敢在這家裡安心住下來,心懷歉疚的胡嬌還要朝少年和善的笑笑,以安慰他受驚嚇的小心髒。

  當初許清嘉向魏氏自報家門的時候,胡嬌正提著砍刀狂追潑皮,錯過了他自報家門一節。後來魏氏拖著胡厚福去說悄悄話,也正好避過了胡嬌。

  等到她在無意之中聽到胡厚福與魏氏在商量她的嫁妝,又講起許清嘉身無長物,將來成親勢必還要為他們準備婚房,胡嬌頓時驚起一身冷汗:許清嘉不會以為她在對他眉目傳情吧?

  胡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多年戰斗經驗告訴她,當一個人成為了她生活之中的麻煩,她要做的是必須想辦法解決這件事。顯然將許清嘉掃地出門太不符合她的為人,剩下的就是攪黃了這件婚事。

  由是,胡厚福與魏氏聽到了十一歲的胡嬌對未來婚姻生活的展望:「哥哥嫂嫂怎麼能將我隨意嫁個文弱秀才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還是覺得對麵的阿牛哥比較好……」

  阿牛是街尾王鐵匠家的兒子,現年十六,壯的跟牛犢子似的,每日光著膀子在鋪子裡打鐵,身上的腱子肉鼓的一塊一塊。

  魏氏埋怨的瞧了丈夫一眼,譴責他教育方針上的錯誤,意思是:瞧瞧你把妹妹給教成了什麼樣?

  胡厚福陪著笑朝魏氏做揖,難得一次呵斥胡嬌:「胡鬧!這門親事是爹與許伯父訂下來的,豈能隨意反悔!」

  胡嬌覺得,自家爹英年早逝,真是件憾事!她不但沒來得及征得父命改名字,連婚姻自主都做不到了。

  不過想來,此刻許清嘉定然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她這番話,也不知他心中做何感想?

  她進這屋之前,是算計好了的,瞧見了許清嘉的往這邊走過來的身影,才說出這番話來的。為了加強效果,還煞有介事的一再描繪「阿牛哥」的優點,重點突出了「門當戶對」的重要性,總而言之一句話:她非常反對這門婚事。

  胡厚福從來沒遇上過自家妹子這般胡攪蠻纏的時候,她從小都很乖巧好帶,基本不給他找麻煩,除了……小時候打破隔壁孩子的腦袋不算。那也是因為隔壁熊孩子想跟胡嬌搶豬蹄來啃。他一度覺得自家妹妹下手輕了,敢從他妹子手裡奪食的,必須要拍扁。

  胡厚福沒轍了,將求助的目光轉向了魏氏。

  魏氏好聲好氣向胡嬌陳述這門婚事的好處:「許郎是個讀書人,又待人溫柔和善,想必將來待妻室也不差。妹妹說的阿牛可是一臉凶相,千萬嫁不得的。再者說了,要是許郎考中了進士,將來可是當官的,官夫人多體麵啊?!」

  本朝民風開放,高祖乃是北周貴族,又曾有女帝主政,因此婚姻之事,不止是遵循父母之命,亦有兩情相悅者,上稟父母,亦能喜結連理。

  胡厚福與魏氏只當胡嬌年紀小不懂事,這才想要好生勸說。見她一門心思認定書生不能嫁,二人也只能想著日後再慢慢將她這念頭扳回來。

  卻不知此後胡嬌每見了許清嘉幾要繞道,便是許清嘉也對她極為客氣疏離。

  哪怕同個屋簷下,也沒見二人熟悉起來。

  為此,胡厚福與魏氏始終提著一顆心,只等王鐵匠家的阿牛終於成親之後,終於大松了一口氣。

  總歸要胡嬌死了這條心。

  胡嬌心裡未嘗沒有埋怨王阿牛太早成婚,好好一張擋箭牌沒了。每每見到他那張被烈火烤的起了滿臉疙瘩的大餅臉,都要默默吐槽下阿牛嫂的審美:真是密集症愛好者。就不能等阿牛哥青春期過了,痘痘平了再成親?

  她如是想阿牛嫂,卻不知魏氏對她的審美也做如是想。

  一麵是滿臉疙瘩壯的跟牛似的王阿牛,一麵是溫文爾雅玉樹一般的許清嘉,她家小姑子腦子裡不知道怎麼想的?

  直到後來有人托媒婆上門向許清嘉提親,魏氏才對外公布:許郎乃是胡家婿。以此打退一眾覬覦許清嘉的少女們以及許多想做官家岳母的丈母娘們的美夢。

  整個東市都是做小生意的市井人家,難得出了一個讀書成績極佳的許清嘉,在書院裡常獲先生嘉獎,風聲傳回東市,有女兒的人家裡頓時都心眼活絡起來,都願意做這筆投資。到底讀書人前途遠大。

  都雲胡家近水樓台。

  被好心的想要推銷自家妹子的同窗騷擾到不勝其煩的許清嘉不得不向外宣布:許家與胡家的親事乃是亡父遺命,再無更改的。

  在魏氏與許清嘉二人的共同宣傳之下,胡家與許家的親事似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了。誰知在許清嘉中了榜眼之後,這件婚事成與不成,又成了滬州東市的一大奇聞。

  胡厚福忙著打發一眾前來討喜酒喝的高鄰,以及州府派來報喜的差人,不小心聽到鄰居婦人悄聲議論:「……你可曾聽過屠戶家嫁了官家夫的?」

  「我早瞧著許郎不是尋常兒郎,阿胡模樣兒再生的好,可那凶悍樣兒……誰敢娶啊?」

  「說不準許郎授了官之後,直接赴任去了吧?哪裡還傻呼呼跑來成親!就憑他那樣人才,再娶個高官家的女兒,將來官運……嘖嘖……」

  胡厚福是個憨人,最聽不得旁人說胡嬌的壞話,當即過去一掌拍在那倆婦人坐著的桌上,橫眉豎目:「吠!我家請了你倆來是說我妹子壞話的嗎?」

  那倆婦人正說的起勁,只當胡厚福與魏氏忙著招呼眾人,壓根沒聽到她們的談話,哪知道被胡厚福當麵道破,頓時紅漲著臉,再也坐不住了,匆忙告辭。

  許清嘉高中榜眼的三個月裡,胡家由原來的賀客盈門到門前冷落,到得最後凡是知道胡許兩家親事的鄰人無不覺得,胡家女兒大概只有被退婚的命了。

  好好一個官家娘子就這樣沒了,連那些鄰人也覺可惜。更何況胡厚福,愁的連覺都睡不好了,生生要老了五歲。

  倒是胡嬌,只覺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近來吃的好睡的好,不知不覺就圓潤了起來。落在魏氏眼中,只當她化悲憤為食量,只能安慰的摸摸她圓乎乎的爪子感歎:好在本朝一向欣賞圓潤的女子。小姑子再努力一把,只要向圓潤再邁進一大步,就不愁沒了許家這門婚,再覓不到好人家。

  第四個月上,胡厚福終於接受了許清嘉已經放棄了胡許聯姻的事實,痛定思痛,決定不能坐以待斃,正準備積極聯絡各方媒婆上門為胡嬌擇婿,許清嘉卻出現了。

  許清嘉來的毫無征兆,就跟他走的時候一樣,靜悄悄一個人出門,衣錦榮歸之後亦是一身布衣在傍晚出現在胡家肉鋪門前,只背後背著的包袱似乎略大一些。

  他走的時候魏氏只給置辦了兩身體麵衣裳,胡厚福則給多裝銀子,只道出門在外,窮家富路,總要手頭寬裕,才好與同門結交。歡歡喜喜送了他出門,又望眼欲穿的等了幾個月,終於見到他回來,正在鋪子裡忙碌的胡厚福還當自己眼花了,經伙計確認之後才迎了出來。

  胡厚福本來很想表達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只恨不得將周圍那些長舌婦們都喚了來瞧一瞧,以示他沒並看錯人。但想到萬一許清嘉是上門退親來的,就不大好了。因此只是招呼他回家。

第三章

  在得知許清嘉是特意回來完婚的,只等完婚之後便要趕往南華縣上任,胡厚福萎靡了半個月的精神頓時高昂了起來,直覺是給那些近來一直看胡傢笑話的四鄰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誰說他識人不清的?

  還有那個斷言他傢嬌嬌嫁不出去的長舌婦……胡厚福很想當麵糊那婦人一臉豬大腸,順便再告訴她:你傢閨女纔嫁不出去呢!就算嫁出去,肯定也比我傢妹子差了十萬八千裡!

  他拉著許清嘉回後院的時候,不免高聲大氣朝著後院喊:「娘子,娘子妹婿回來了——」

  魏氏與胡嬌聽到這新奇的稱呼,內心活動截然不同。

  前者喜笑盈盈瞧了一眼麵色僵硬的胡嬌,只當她聽到這話終於有了點小娘子的羞澀之意,便率先迎了出去,還體貼的想著留她在房裡整理下頭飾衣衫什麼的,好以最美的形象見未來夫婿。

  後者……內心裡有十萬只羊駝呼嘯而過,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對待這一向敬而遠之的少年郎。

  不是說已經放棄這門親事上任去了嗎?這麼憑白無故的冒出來,真的好嗎?!

  胡嬌很不能理解許清嘉。書生娶婦,大約都喜歡那種溫柔賢淑的。但在她身上,這種品德大約……接近於無。

  許清嘉圖什麼呀?!

  就憑吃了胡傢四年飯,也不至於要他以終身來謝吧?

  說到底,胡嬌還是不夠土著,她的內心深處還沒有深刻的理解過亡父遺命是怎麼回事,不能感同身受的將此事聯繫到自身。

  魏氏喜笑顏開,迎了人進來之後,立刻準備下廚整酒席,為許清嘉接風洗塵。期間甚至還將胡厚福也拖了出去,美其名曰:去廚下幫忙!實則是給小兩口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妹妹這幾個月來恐怕也沒睡過好覺,都擔著心呢,這下人總算回來了,你就別站在廳裡礙眼了!」

  魏氏一路低聲絮語,卻不知被單獨留在廳裡的胡嬌在內心深深吐槽她傢嫂嫂的一廂情願:讓大哥去廚下到底是幫忙呢還是添亂呢?

  欲蓋彌彰不要做的這麼明顯好嘛!

  大哥這都多少年沒下過廚了?

  不同於初次投奔嶽傢驚魂未定,許清嘉這次算得是衣錦還鄉,許是京中數月長了見識,又許是經歷過了春闈以及殿試的洗禮,幾個月前離傢之時麵上還尚帶一絲少年人的稚氣,再見麵已經隱隱有了青年人的沉穩氣度。

  只是瞧著胡嬌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以往二人只要目光相撞必然是要閃避的,不論是胡嬌還是許清嘉。但這次許清嘉不但未曾閃避,還大膽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低低一笑:「阿嬌又長個子了。」

  平平淡淡一句話,就好像二人熟稔到朝夕相處——不,他們本來便算得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數年,只是算不得親暱罷了。

  胡嬌心裡,對這少年原本是沒有惡感的。任何時候,努力上進的人都是值得人欣賞的美好品質,更何況此人還十分的養眼有禮。只不過一想到這少年算是她未來夫婿,胡嬌就渾身別扭。

  「阿嬌是你叫的?」她氣鼓鼓回一句,幾有奪門欲出的沖動。但現在若是奪門而出,不是形同示弱?

  因此只能杵在那裡。

  許清嘉也不惱,仍舊一笑:「阿嬌不能叫,那阿嬌妹妹呢?我走了這麼遠的路,渴的厲害,能給我倒杯水嗎?」

  前半句話讓胡嬌覺出一種被調戲的嫌疑,可惜他後麵半句話實在有幾分可憐,再瞧瞧他風塵僕僕的模樣,伶仃一人,又覺有幾分心軟,便提了茶壺去,斟了杯溫茶給他端了過去,板起臉來申明:「你不許胡亂混叫。以後還叫我阿胡就好!」又生恐他不明白,即刻補了一句:「親事以後休得再提,別讓哥哥嫂嫂想太多了!」

  許清嘉將她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又舉著杯子去討水,待胡嬌又替他杯中注了茶水之後,他纔反問了一句:「你的阿牛哥已經成親小兩年了,難道你還沒死心?!」

  胡嬌差點失手將茶壺朝他兜頭砸過去。

  她以為有些事情,大傢只要意會就行,何必非要揭破老底呢?這人以前可不是這樣兒的,知情識趣的厲害,從不多嘴,只知埋頭苦讀,胡嬌一度以為他要讀成個書呆子了。

  許清嘉擡手輕輕鬆鬆從她手裡接過茶壺,還溫言安慰她:「我瞧著阿嬌妹妹提的不太穩,還是我自己來吧。」

  「你——」

  「我在京中還給妹妹買了根釵呢,回頭就送到你房裡去。等我們成了親,以後我還會給你買更多的釵!」

  見胡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胸脯一起一伏,顯然是生氣了,許清嘉卻似無意,即刻就轉移了話題,已經開始展望婚後美好的生活了。

  「誰……誰要跟你成親?!」胡嬌已經不知道如何反駁這自說自話的書生了,他的反應顯然與她預想的完全不符。

  許清嘉卻以一種「你年紀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計較」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這纔道:「方纔是我唐突了。這等大事怎麼能跟妹妹講呢?回頭等吃飯的時候,跟兄嫂講就好了。」說完就跟老僧入定一般,閉口養起神來。

  胡嬌:「……」

  許清嘉果然是有備而來。在接風宴上,先是鄭重謝了胡厚福與魏氏這幾年的照拂之情,又提起了二人親事:「我這次回來是準備成親之後,帶著阿嬌一同前去任職的,此事還要多多勞煩兄嫂了!」還抽空偷偷瞄了一眼胡嬌。落在魏氏與胡厚福眼中,完全是「小兩口眉目傳情的證據」。

  胡嬌:「……」感情她之前的一番話都白說了?這呆子完全沒聽進去?

  果然是書讀傻了嗎?

  胡嬌覺得她必須要另闢蹊徑了。如果不能說動兄嫂拒絕這門親事,沒準她還真在十五歲的稚齡嫁人。

  接風宴之後胡嬌便開始向胡厚福遊說她不願成親的原因,諸如離傢太遠太過思唸兄嫂啦,年紀太小不適宜出嫁了……還有心繫阿牛哥一時還不能忘情啦……總之怎麼能黃了這門親事怎麼說。

  可惜的是她的行為遭遇了胡厚福前所未有的堅決抵制。

  無論她說的多天花亂墜,都不能打消胡厚福將她嫁給許清嘉的唸頭。不但如此,這個粗壯的漢子被她纏的受不了了,索性直接跪在胡父的靈位之前泣不成聲,誓不起來:「爹啊,嬌嬌想要毀約,兒再也沒麵目去見你了……」

  胡嬌驚悚的發現,大哥還是很有演戲的天份。他這般聲淚俱下,不知不覺就讓胡嬌想起了胡庭芝,這個爹雖然去世的早,但在她的印象裡那真是將她寵上了天。能給她訂這門親事,想來也是出於一片父愛。

  她在親情與自由麵前內心掙扎不已,胡厚福扭頭見她麵上帶了猶豫之色,當機立斷加了把火,將腦袋在靈位前的地磚上磕的咚咚作響,大有胡嬌不答應他便要把腦漿子磕出來的架勢……

  許清嘉與胡嬌的婚禮是十天以後舉行的。

  許傢在此處沒有宅子,胡厚福便作主替他租借了一處院子,又宴請了四鄰,擺了一天的流水席。

  胡嬌的嫁妝全都明魏氏準備,傢俱全都省了,只有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成完親之後便可以直接裝箱打包帶走。魏氏是準備的極為妥貼的。

  至於壓箱底的銀子,胡厚福親自交到她手裡,足足二百兩的雪花銀,也不知道他攢了多久。胡嬌擡頭去瞧他方正的臉,見他神情蕭索傷悲,全無喜意,額頭上還繫著抹額,乃是在靈前不要命的磕頭,愣是將額頭那塊砸出了青紫之色,近日都拿抹額遮著,怕大喜的日子引人非議。

  不知為何,胡嬌忽然之間就熱淚盈眶了。

  兄妹兩人相依為命的時間太久,久到她覺得前世的生活都像夢境一般,只有現世的親情纔是溫暖真實的。

  「哥哥——」

  胡厚福最見不得胡嬌落淚,從小這丫頭就頑劣異常,不管摔倒還是磕傷了都從來不哭,今日卻拉著他的手不肯放,眼瞧著淚有決堤之勢,都心都慌了,口不擇言冒出來一句:「阿嬌不哭,你要是不願意咱不嫁了

  胡嬌一怔:「真的?!」大有破涕為笑之意。

  胡厚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還是魏氏進來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讓你進來給妹妹送壓箱底的銀子,你倒好,立在這裡惹的妹妹哭了,大喜的日子把妝哭花了可怎麼好?還不快出去!」要是再讓他站一會,不定這憨子會順著小姑子臨時悔婚,那就不好收場了。

  她嫁過來這幾年是瞧出來了,丈夫平日從來都是順著小姑子。小姑子若是要揍人,他必定覺得那人該揍,小姑子若是要上房揭瓦,他不定都要搬梯子的主兒,這次若非這門親事乃是亡父訂下的,他早依著小姑子的心思悔婚了,哪裡能狠下心來逼妹子出嫁?

第四章

  胡嬌出嫁之前,魏氏是準備對她進行婚前教育的,可惜在小姑子直勾勾的眼神中敗北,落荒而逃。長嫂如母什麼的果然只是一句空話,實際操作起來遇上人生大事還是很有難度的。她也就只能在婚宴上把把關。真正過起日子來還是要他們小兩口自己好生經營。

  懷著這樣美好的願望,魏氏將小姑子嫁了出去,忐忑了一夜未睡,只覺心頭繫掛著一樁心事,想到小姑子的暴力指數,魏氏又有點擔心許清嘉的人身安全。只能眼巴巴盼三日回門。

  胡嬌的新婚之夜,不止是魏氏沒睡好,便是胡厚福也失眠了,輾轉反側,半夜毫無睡意的講起胡嬌小時候的事情,越講越傷感,想到三朝回門之後她便要跟著許清嘉遠去詔南,人還沒走他已經擔起心來。

  不過對於胡嬌本人,新婚之夜毫無難度。

  許清嘉揭了蓋頭之後便開始笑,瞧著並非是甜蜜幸福到兩情相悅的笑容,倒是驚詫居多。

  這不難理解,她臨出門子之前,回頭瞧了眼鏡子裡的自己,驚魂一瞥之下也是大驚失色——最失策的就是堅決不應該在化新娘妝的時候全權交給喜娘來做主。

  這該死的古代審美!

  她幾乎都認不出自己來了。

  若非當時催著上轎,胡嬌都有沖回去卸妝的沖動。

  喜娘卻誤會了許清嘉的笑意,甜話兒說了一籮筐,中心思想就是「新娘子美到新郎瞧見了都笑的合不攏口的地步」。

  胡嬌一頭黑線的忍著共飲合歡酒,直等喜娘行完了儀式出門,她即刻便竄往麵盆架子,掬水洗臉。

  許清嘉送完了賀客回來,見她卸了妝,端端正正坐在那裡,似在醞釀什麼,明明是個小丫頭,偏偏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來,不由笑了出來:「娘子深夜等候,可是有什麼大事要與為夫商討?」

  他這話說的順溜至極,可惜胡嬌聽在耳中只覺得別扭不已。她與許清嘉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也就從他最近高中授官回來之後,纔發現了他的另外一個毛病:油嘴滑舌。

  以前他可是十分的道貌岸然,連句過頭的話都不肯說的,這纔多久就浮浪了?

  胡嬌自答應了胡厚福要出嫁之後,一早便想到了要麵臨此種境地,做了心理建設好幾日,腰桿挺的筆直,她心中不斷安慰自己:反正這呆子還沒我力氣大,他若講理還好,若是欲行不軌之事,不如直接打暈了事。有了這層倚仗,那神態便逐漸放鬆了下來,甚至還起身替許清嘉斟了一杯茶:「先喝茶散散酒氣,坐下慢慢說。」

  許清嘉原是逗趣,哪想到她竟然真的有話要同自己說,不免來了興緻,坐下來擺出聆聽高論的模樣:「娘子有話請講——」

  胡嬌聽他一口一個「娘子」,叫的順口,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挫挫他的銳氣,麵上笑意卻越發的濃了:「我常日聽說夫為天妻為地,天塌下來還有大個的頂著,以前是跟著哥哥吃喝不愁,如今與許郎成了親,不如我們來比比腕力,也讓我瞧一瞧許郎能不能為我頂起一片天來?!」

  許清嘉:「……」

  最後的結果是二人相安無事一夜,只不過胡嬌睡的是床,許清嘉窩在榻上。

  反正這處宅子是賃來的,賀客散去之後,這院子裡統共只有他們小夫妻兩個,傢中連個長輩也無,夫妻二人如何度過新婚之夜,並無人前來乾涉。

  第二日清早,許清嘉醒來,床上已不見了新娘子。只有一身嫁衣疊的整整齊齊。他忙起身,出了房門纔發現廚下已經炊煙裊裊,院子裡昨晚賀客留下的杯盤碗碟已經清洗乾淨,被收攏到了一個大木盆裡,碼的整整齊齊。

  昨晚許傢的婚宴是酒樓包席,連同這些碗碟皆是酒樓所出,回頭自有夥計上門來取。胡嬌在傢做慣了傢事,倒是個閒不住的人。

  反是許清嘉十幾年寒窗苦讀,金榜高中之時又在京中,接連宴飲,不得行差踏錯,後來授了官又在京中學習了足有兩月百夷風俗,這纔趕了回來成親,倒是好一頓勞累,感覺足有許多年不曾好睡過了。哪怕昨晚並未有洞房之歡,亦睡的十分踏實。

  二人原本便是舊識,許清嘉昨晚規規矩矩,掰腕子輸了之後,被胡嬌指派去榻上睡也無二話,胡嬌承他的情,今日待他也十分客氣有禮,一早熬的濃稠的小米粥,外加兩碟小菜,以及昨晚喜宴上剩下的湯包,倒是十分的合口。

  三朝回門,魏氏叮囑了胡厚福好幾次,教他務必要瞧一瞧妹夫臉上脖子上有沒有青紫印子——她對小姑子的暴力十分的不放心。

  又怕胡厚福在酒桌上與許清嘉聊忘了,索性趁著端菜的功夫,自己親自瞧了好幾眼,見許清嘉仍如舊時一般文雅有禮,還時不時側頭去瞧胡嬌,偶爾趁著與胡厚福喝酒的空檔,還要給胡嬌挾一箸菜,便知他們夫妻和美,終於放下心來。

  第二日天清氣朗,胡厚福親送了他們出城,坐了驛站的馬車前往南華縣,直瞧著人沒了影兒,這纔惆悵回轉。

  許清嘉與胡嬌夫妻二人曉行夜宿,一路自有驛站打尖吃飯,到得南華縣卻已是一月有餘。這一路之上,算得上二人相識以來相處時間最久的一次,胡嬌也漸次摸清了許清嘉的許多生活習慣。

  以往許清嘉假期回傢,多是有魏氏照料他的衣食起居,胡嬌乍然接受,纔發現許清嘉其人,極是隨遇而安,早晚手不釋捲,飯食只要填飽肚子即可,又沒有什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惡習,很多時候都習慣了自理,對生活當真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說起來是極容易照料的人。

  胡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誠然,兩個人成親之後,就算是綁在一起了,如果她非要鐵了心拆開,若是教胡厚福知道了,恐怕要將胡父靈前地磚都磕下去三寸不可。這可不是胡嬌願意看到的。

  最好的結果就是二人先相安無事的相處下去,若是他好相處還好,若是不好相處,她只能另想他轍了。

  二人到得南華縣驛,許清嘉將胡嬌安頓下來之後,自行往南華縣府去投遞任職文書,他此次所授官職乃是正八品縣丞,頭上還壓著縣令這座大山,又是初次為官,自然要慎之又慎。

  胡嬌在驛館裡休息了半日,又花了十文錢煩驛子燒了熱水來,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將路上的髒衣物清洗乾淨,眼瞧著夕陽西下,還不見許清嘉回轉,她這纔吃了驛子送來的飯食。直到掌燈時分,許清嘉纔坐著輛馬車醉熏熏回來了。

  驛子將他一路扶到了他們住的房門口,使勁拍門:「許娘子,你傢郎君回來了。」

  胡嬌拉開門,許清嘉瞧見她,便軟軟朝她身上倒了過來,笑的好不靦腆:「娘子我回來了……」那驛子見這位新來的縣丞模樣,料得年輕夫妻甜如蜜,立刻便鬆開了他,任憑許清嘉整個的倚到了胡嬌身上,忙忙走了。

  「喝得爛醉,又一身酒臭味,也好意思回來?!」

  胡嬌被個青年男子整個靠過來,全無防備之下也是忍不住晃了一晃,連忙穩住身形,反手關了門,將他連拖帶扛弄到了床邊,扔上床去,脫了靴子纔算完事。

  也虧得她有一把子蠻力,若是一般女子,哪裡拖得動?

  許清嘉醉了九成九,見她要走,也不知哪裡的力氣,猛然伸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低喃:「阿嬌要去哪裡?」

  胡嬌很頭疼。

  她分明記得,經過胡厚福的一再試探,許清嘉的酒品一向良好,怎的單到了她這裡便耍起賴來?若是這房裡還有酒,倒不妨給他灌下去,索性讓他醉個人事不知,大約就好辦了。偏偏環顧四周,除了茶水再無其他。

  「我去給你倒杯茶來解解酒,乖——」她摸摸許清嘉的腦袋,就當他此刻是需要順毛的大隊軍犬,不成想這貨得寸進尺,被摸了腦袋竟然自動將臉也挨到了她手邊來,直往她手心蹭。

  胡嬌:「……」

  這種嫁了個丈夫驟然變軍犬的即視感要怎麼破?

  跟喝醉的人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胡嬌伸手在他的頸部比劃了又比劃,總有種一掌敲暈他的沖動,考慮到這招她太久沒用,萬一控制不好力道下手重了就不好了,只得歎口氣作罷,耐著性子哄他:「你乖乖躺在這裡,待我取了茶就來,哪裡也不去——」若有可能,她真是恨不得躲的遠遠的。

  可惜這一路之上,但凡住驛館,那些驛子們一打眼便知這是夫妻兩個,都給安排一間房——免得浪費國傢資源。胡嬌不得不與許清嘉同居一室,甚至是同臥一床,只不過是兩床被子而已。

  憑許清嘉的品級,他也住不到上廳去,因此他們住的房子皆是比較簡陋的,哪裡有榻可睡?

  真要他打地鋪,這一路行來濕氣愈重,萬一生病了趕不及上任又是麻煩,胡嬌也只有咬牙忍了。但是她忍來忍去,萬萬沒料到還有這一天。

第五章

  胡嬌來到南華縣的新生活是從照顧醉鬼開始的。

  可恨的是這名醉鬼第二天醒來之後若無其事,好像前一夜發生的事情通通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cos中華田園犬直往她身上蹭的囧狀,若是安個尾巴大約也會搖得十分歡實。也不記得扯著別人的衣袖死活不肯鬆手,哄勸威脅都不管用,胡嬌好想將他暴力解決,考慮到以後長遠的生計問題,以及謀殺親夫這項罪名在大周似乎是要抵命的,她只能忍下這口氣。

  酒醒了之後,許清嘉就變個正經人了。

  胡嬌:「……」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她再也不想跟許清嘉好好玩耍了。

  但許清嘉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她這種情緒,照常洗漱完畢,跟她一起整理完了帶來的行李,驛館外麵已經有馬車等在那裡,卻是縣尉高正派來的傢下僕從。

  昨日許清嘉往縣衙投了任職文書,見過了朱縣令與諸般同僚,被同僚所邀前去宴飲,席間縣尉高正問起:「不知許賢弟是一人前來還是帶著傢眷?」

  此次新科狀元榜眼探花三人,獨屬許清嘉年紀最輕,探花次之,狀元郎最是老成持重。進士榜出,杏園宴開,許清嘉與探花文鈞良被選為兩街探花使,前往名傢名園去採摘名花,轟動全城。

  高正乃是南華縣本地人,這縣尉一職也是使了大力纔攀爬上來的。他自己頗會些拳腳功夫,與許清嘉同為縣令佐官,不過比他低了半級,掌治安盜捕之事,帶了些武人的粗豪,見許清嘉並不似一般文人掉書袋,在席間又尊他為兄,這纔問起,以表關切。

  許清嘉初來乍道,對南華縣內的事務並不清楚,只知道縣令年紀老大,是個老進士出身,在南華做了近十年縣令,不功不過,唯離京之時,同鄉吏部員外郎閻磊堅曾悄悄提點他:「西南百夷,群蠻種類多不可記,唯小心謹慎,務必求全取穩。」這算是他唯一知道的上麵對西南百夷的態度。

  高正有心與許清嘉結交,昨晚宴後特意讓傢中車夫送他回來,今日一大早又讓車夫接他們夫婦進城。朱縣令上任,有縣衙可住,但許清嘉品級不夠,只能自己賃房來住。

  高傢這位車夫接了他夫婦入城,路上便講起:「我傢郎君聽說許大人要賃房,已經找了本地的牙婆來,替大人瞧了一處院子,地方有點兒小,大人若是不嫌棄,我這便帶你們過去?!」

  許清嘉求之不得,即刻便應了,隨那車夫到得城內縣衙後街上,卻是個精巧的小院子,院裡是個兩層小木樓,樓下門口還養了兩缸荷花,此刻迎著日光開的正好。

  「娘子覺得呢?」

  見胡嬌點頭,許清嘉便煩那車夫先回轉,並且讓他喚那牙婆來一趟,順便立據收租。

  那車夫去了沒多時,又帶著個婆子來了,穿著不類漢人,想來乃是本地百姓,不過一口漢話卻說的極好,先給許清嘉夫婦道了安,又將這附近菜場各店鋪在何方位介紹一番,最後纔收了租銀回去了。

  此處緊靠著縣衙,聽那婆子說,租價比之偏遠些的地方自然是不便宜,不過瞧高縣尉麵上,還給便宜了一點。至於便宜多少,那婆子不曾說,二人也不好意思問,只瞧高傢車夫在一旁猛點頭便知定然便宜了不少。

  等婆子跟車夫走了之後,胡嬌便挽手開始打掃,許清嘉也挽袖準備乾活,胡嬌提著掃帚開玩笑:「縣丞老爺,打掃這等小事我來就好,還是不勞大人動手了。大人若實在得空,不若去置辦些米麵柴油,菜蔬鮮果?咱們今晚總要吃頓開夥飯的吧?」至於鋪蓋……為防著路上過了宿頭,當初離傢的時候,魏氏還特意給他們準備了兩床鋪蓋,也一路帶了過來。目下不是需要再購賣了,若是以後需要,倒可再另行慢慢置辦。

  許清嘉便揣了二十兩銀子上街去置辦。朱縣令給了他三天假期,讓他安頓傢眷,只等安置妥當,便要回縣衙去正式任職。紛紛亂亂好幾日,一直等到許清嘉在縣衙上班好些日子,傢裡纔算收拾妥當。

  趁著他出門的空檔,胡嬌得空便去街上轉一轉,順便給傢裡添些需要的小物件,再瞧瞧當地有什麼名產。這一轉之下,她纔發現本地菌類繁多,買了半籃子菌類回來燉了雞湯,許清嘉當晚下班回來,是一路聞著進來的,進門便直撲廚房:「阿嬌,你做什麼好吃的了?在縣衙都聞到了,我是一路聞著味兒回來的,還想著不知道誰傢廚子好手藝呢。」

  胡嬌給他誇的心裡樂滋滋的,連他那日酒後無品的仇也忘到了腦後,舀了半碗野菇雞湯遞過去:「你嘗嘗。」

  許清嘉笑著接過她遞來的雞湯,先是深深嗅了一下,纔喝了一大口。

  胡嬌見他雙目似乎都要放出光來,忙問:「可是鮮的舌頭都要掉下來了?」

  許清嘉大歎:「平日讀書每見前人寫詩,都覺生動如在眼前,阿嬌今日這話真是再貼切不過了!」許是覺得她並未讀過書,許清嘉平日倒從不在她麵前談論詩詞之類,今日被她這話觸動,不由便道:「阿嬌可願意識字?」

  ——誰願意做個文盲啊?!

  大周朝是有女子讀書啟蒙,只不過僅限於傢境富裕的人傢。胡嬌幼年父喪母亡,與胡厚福相依為命,她又哪裡能不懂事的同胡厚福提起想要上學的唸頭。日復一日她也就習慣了自己是個文盲的存在了。

  還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的呢?

  「那今天這頓可就算拜師宴了。束脩就免了。」反正傢中銀錢全握在她手裡。除了陪嫁的兩百兩銀子,還有許清嘉從京城回來省下來的四十五兩銀子,他原是準備返還給胡厚福的,不成想胡厚福又塞了回去,他只得收下。後來成親,街坊鄰居送的禮合計有二十六兩,外加滬州知府顧成送來的賀禮兩百兩,說是其中一百兩是賀禮,另外一百兩算是送他上任的程儀,謝他為滬州爭了光。

  二人路上花費外加租房添東西,攏共花了近一百兩,如今就等著許清嘉發傣祿了。

  「行,我向你交束脩還不行嗎?」

  胡嬌想到當學生的是她,當老師的許清嘉卻要向她交束脩,頓時樂不可吱,朝還端著雞湯的他揮手,跟趕蒼蠅似的:「麻煩你去外麵院裡坐著喝,別妨礙我做拜師宴。」也不知她要怎樣大顯身手一番。

  胡嬌的廚藝一部分學自魏氏,一部分來源於前世的記憶。部隊是吃食堂的,可是架不住炊事班也有廚林高手,每人總有個拿手菜,或辣或甜,天南海北,雖然她以前只是吃過未曾親手做過,不過卻大大的豐富了她對於食材的分類組合。

  當晚的菜色果然豐盛,她又在鮮雞湯裡燙了本地的酸漿米線,撒了把切碎的蕪荽跟蔥花。酸漿米線爽口滑嫩,

  湯味鮮美難言,直吃的許清嘉滿頭冒汗,胃裡一片熨貼。

  吃完了拜師宴,許清嘉便正式開始教胡嬌識字了。

  然後,他驚喜的發現,很多字只要教過一遍,胡嬌便認得了,哪怕百來個字她也能記住。學過兩日,也不知許清嘉是怎麼想的,忽然便將速度放緩了,只要求她每日寫五張大字,認十個字便好了。

  胡嬌嫌棄他教的進度太慢,他卻道:「貪多嚼不爛。若是嫌慢,便每日再練十張字來,只不許胡亂塗。「

  「……」

  這是對她最近幾日毛筆字習作的評價嗎?

  胡嬌覺得真是傷透自尊了。

  他怎麼能要求一個專注於鋼筆十幾年的人去練好軟趴趴的毛筆字?好歹有鋼筆字的基礎,她覺得自己的毛筆字……結構還是擺的很有特色的嘛。

  胡嬌很想告訴許先生,若是一味嫌棄她的毛筆字,恐怕他要餓三天了。縣衙可沒有食堂,不提供工作餐。

  許先生正手握書捲讀的認真,半晌從書後麵擡起頭來,似乎在研究她的臉色,最後歎了口氣,放下手走過來:「我來教你寫,你用力太猛了。」也不管胡嬌願意不願意,握著她的手便朝紙上開始緩緩寫了起來。

  胡嬌等於被他整個人給攏進了懷裡,鼻端是乾淨的皁角味,帶著年輕男子的體息,她頓時尷尬的手腳都沒地方放了,極想掙開許清嘉,但偷偷瞧他似乎專注的教她,半點不曾察覺到她的胡思亂想,她唯有按捺下尷尬。

  ——不過,或許是兩個人力道不由,哪怕由許清嘉親自握著她的手教出來的毛筆字,似乎也沒好看到哪裡去。胡嬌甚至覺得還不如她自己寫的好看呢。

  對於一個書法盲來說,草書的精髓就在於看不懂,草書以外的能認識的字體統統是憑好看與否的感覺來決定書法水平的高低。

  這本來……就是個顏控的世界。

第六章

  許清嘉夫婦來南華縣一個月之後,傢中以及公事都上了軌道,便接到了高傢的拜帖。

  高正比許清嘉品級略低,高夫人上門拜訪也屬正常。但胡嬌往日打交道的除了左鄰右捨,便是上門買肉的顧客,如何招待官傢娘子,她還真不會。

  況如今又無處去商議,唯有與許清嘉計議。

  許清嘉也不知道是考慮到她的廚藝拿不出手,還是別的,最後總歸拿了個主意,從外麵酒樓訂了一桌子菜,花了胡嬌三兩銀子,解決了席麵問題。

  到得約好的日子,她自己帶著個十三四歲的小丫環坐著馬車,高正騎馬相隨,夫婦二人一同前來。胡嬌已經收拾停當。席麵採納了許清嘉的意見,她可不認為在梳妝打扮上許清嘉的意見管用,索性就不再諮詢他。她自己只會梳個同心髻,還是跟魏氏學會的唯一一種發型,其餘的沒一種會的,更何況畫妝點胭脂這種高技術活。

  索性就素著一張臉出門迎客。

  高正年約三十出頭,其娘子與他年紀相仿,體態豐腴,見麵先笑了出來:「我傢郎君說許郎君年輕,我還想著也不知娘子年齡幾何,沒想到竟然這般年輕。」說著便欲叉手行禮。

  胡嬌忙上前攔住了她,反朝她行了一禮:「我初來此間,傢中瑣事多勞娘子與高大官人照應,心裡感激不盡。只是無人引見,不好貿然上門。」

  高夫人年紀偏長,本是試探之意,見此情景忙牽了她的手,見她說這些話便宛如背書一般,抿嘴一笑,暗道她到底年紀小,客套話還說的不夠熟練,又不曾仗著許清嘉品級略高而有怠慢之處,倒也可交。

  這些日子高正回來每每談起,許清嘉傢境貧寒,恐怕娶的也並非什麼名門貴女。想來小傢碧玉,若是品性端正心胸開闊的,便正好交往,若是個蠢笨愚魯的,往後竟不必多來往了。

  「娘子若得空,隨時可以去我那裡散誕兩日。我那裡倒熱鬧,郎君新近納的兩名房裡人,吹拉彈唱樣樣來得,可讓她們唱上兩曲為娘子解悶。」高夫人打個照麵,心裡便有了譜。

  「這怎麼好意思呢?若是不嫌棄,不若我喚你高姐姐可好?」胡嬌麵對高夫人伸過來的橄欖枝,愉快的接受了,不過心裡給高正已瞬間貼了個「好色」的標簽:「我初來南華縣,倒有許多不懂的地方,還想煩請高姐姐指教一二呢。」

  「哪裡。妹妹但有所問,我必知無不言。」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最主要的是高正與許清嘉喝的很是痛快,而高娘子與胡嬌也相談甚歡。

  婦人傢在一處,原本應聊些胭脂水粉梳妝打扮娶婦嫁女,前者不是胡嬌擅長的,後者……距她還太過遙遠。倒是本縣朱縣令傢眷以及許清嘉同僚傢眷算是個不錯的話題。

  若說夫人社交,助許清嘉升官,胡嬌全然沒想過。她所求的不過是以後在需要出席的場合不緻得罪了人。

  高夫人倒是個爽利性子,見胡嬌問起,先贊了一番朱夫人的慈和,「誰都知道縣令娘子是個菩薩心腸。」話頭一轉,立刻遲疑了起來:「只不過……府衙後院還有一位。」

  「朱太夫人?」

  胡嬌在腦中已經回想了七八招如何在老年婦女麵前表現的得體端莊,卻見得高娘子搖頭輕笑:「朱太夫人已仙逝多年了。我說的這位,日後妹妹在府衙後院見到了,還是盡量多注意點,雖不必與她著意結交,卻也不必得罪於她。」

  「哪位?」

  「日後你就知道了。」

  沒過幾日,縣令朱夫人在府衙後院設宴,胡嬌初次赴宴,還真的見到了高夫人口裡那位不能得罪的那一位。

  朱夫人年約五旬,早些年跟著朱縣令吃過不少苦,等朱縣令高中之後,她已容顏殘老,哪怕這幾年用心保養,可到底年歲不抵,還是透著些焦苦之像。

  反倒是她身後立著的一名身站粉紅衫子的少婦,鵝蛋臉杏核眼,大約十七八歲年紀,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情。

  等胡嬌跟朱夫人見過禮,寒喧了幾句之後,高夫人便以目示意她,她便知道這位是正主兒了。

  朱夫人早年勞作,供夫婿讀書,又生了一兒一女,兒子送到了書院讀書,女兒已經出嫁,也不在南華縣,朱縣令又有愛妾,倒不用她侍候,日子便徹底閒了下來。

  「都是我這老婆子整日閒著,倚老賣老這纔想著請了你們來熱鬧熱鬧。許縣丞傢的娘子又是初來,也想著請來大傢一起認識認識。」

  放眼整個南華縣,朱縣令是一把手的話,許清嘉就算是二把手,高正算是三把手,其餘縣衙差吏傢眷皆在其下。胡嬌只要哄好了座上這位老太太,其餘人禮遇即可。

  她打定了主意,便向著朱夫人告罪:「夫人不知道,我年紀小又沒什麼見識,原本來了縣裡,就應該第一時間來拜望夫人,只是敬畏官衙,沒個認識的人,這纔拖到了現在,夫人千萬勿怪我失禮。還是高姐姐說夫人最是慈和,我這纔壯著膽子來了。跟夫人說過話纔知高姐姐所言不差。昨晚接到夫人的帖子,我還直問我傢郎君,每日進縣衙辦公腿肚子轉筋不轉,被他好一頓取笑。」

  這話透著股小戶人傢的真實可愛。朱夫人當年雖是秀纔娘子,可是讓她沒事來縣衙一趟,那也是心虛氣短的。猶記朱庭仙中了進士授官的那一年,她頭一回跟著丈夫來南華縣赴任,還覺不可置信,猶如夢中一般。初初開始,前衙升堂,後衙聽到響動總能讓她一驚,天長日久竟然也習慣了。

  如今讓胡嬌這幾句話一說,不由便笑:「可憐見的,要不要過來我摸摸這會兒還轉筋不?」

  在座諸人頓時都笑了起來。至於笑中深意倒無人尋根究底。獨朱夫人身後侍立的那位粉紅衫子少婦嘴角幾不可見的彎起,似有嘲諷之意。

  胡嬌留心去瞧,似是自己眼花了。

  南華縣佔地頗廣,縣衙卻是以前南詔王一位堂弟的宅子,後來南詔被大周所滅,王族殉國,這宅子便收歸國有,最後索性做了縣衙。比起旁處的縣衙來卻要好上許多倍,不但有後花園,還有搭好的戲臺子。

  見完了禮,擺完了宴,眾人便移到了後麵的荷香水榭,隔著蓮池便是戲臺子,請來的戲班子很快便唱了起來,又有小丫環在旁侍候,往各桌添茶倒水,倒也別有意趣。

  後院裡朱夫人開宴,隔牆前廳裡便能聽到後院的動靜,朱縣令撫著肚皮倒笑了起來:「這婆子倒會找樂子。」他是太平縣令做久了,好多年都不曾挪過窩,雖然升官無望,但好歹在整個南華縣,他算是個土皇帝,倒可橫枕高臥。

  此刻廳裡坐著南華縣大大小小的官員,好幾個懷裡都摟著個女子,便是許清嘉身旁都坐著一名女子。那女子原本見得縣丞年輕雋秀,聽說又是今科榜眼,倒也有心攀交,纔開了宴便想往他懷裡鑽,可惜被許清嘉清冷的眼神掃過,不知怎的,她心頭便湧上一層羞意,硬生生將靠過去的半個身子給扭了回來,擺了個閨淑的坐姿在旁相陪。

  朱庭仙眼風從許清嘉麵上掃過,見這年輕人不動聲色與旁邊的高正舉杯相飲,高正懷中倒是摟著個嬌娘,渾似全身的骨頭都被抽了一般,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裡,正眨巴著眼睛瞧許清嘉呢。

  他在這南華縣安逸的太久,縣裡領導班子添加了新鮮血液,當然要考察一番。

  朱庭仙往懷裡的美嬌娘口裡餵了半杯酒,見她臉兒被這酒辣的艷紅,頓時一笑,將剩下半杯一飲而盡。

  許清嘉被高正與主簿,錄事、佐史等人各敬了一圈酒,也有幾分酒意上頭。身旁相陪的女子見得許縣丞臉上樑了酡色,更添秀雅俊美,便忍不住湊上前去要接他手裡的酒杯:「高三官,我替許郎君飲了這杯!」

  高正在傢排行第三,是以相熟的伎子也會這般稱呼。

  「玉娘開口,焉有不從之理?」

  許清嘉卻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淡淡道:「大男人哪裡輪得到女兒傢代酒?」

  「許郎這是心疼玉娘了?哈哈哈哈,玉娘啊,不如你回頭便跟了許郎回傢如何?」

  玉娘乃是本地有名的伎子,入幕之賓皆知她在風月場中不是憑著歌舞曲藝成名,而是一身玉般細白的皮肉,以及典意奉承的手腕。

  朱庭仙將她安排在這裡,就是看中了她這點。

  他倒要看看許清嘉怎麼回答?

第七章

  高正那是個風流慣了的主兒,傢資富饒,向來在女色上頭無節制的,立刻便起鬨讓許清嘉帶著玉孃迴去,要麼今晚就直接宿在外麵。

  許清嘉頓時苦了臉:「大人您就饒了我吧,下官我剛成親還未滿兩月呢。內人那個性子……實有幾分不好相與。到底年紀還輕,不是很懂事兒。」

  朱庭仙一笑:「原來許郎還在新婚啊,那此事倒也不急。」

  高正也好心建議他:「不如我讓我傢內人常去你傢走動走動?內人那是個極溫柔賢淑的性子。」

  許清嘉笑的一臉無奈。

  任誰看了,也隻會覺得這位新上任的同僚傢中豢著胭脂虎一隻。

  後院裡,胡嬌也被灌了幾杯酒,頓時有幾分酒意,還不知道前庭許清嘉正在極力的抹黑她。暈暈忽忽起身,彎腰問高夫人:「高姐姐可知此間更衣處?」

  高夫人索性起身扶了她一把:「原來你酒量這麼差,我這便好人做到底,索性陪你去一趟,正好我也醒醒酒氣。」二人向朱夫人告了個罪,便向著僻靜之處而去。

  纔離開了戲臺子沒多久,胡嬌便覺頭暈,見得花樹之間有個石凳,掙扎著向那石凳走過去:「高姐姐,且容我歇一歇,再走下去要出醜了。」

  高夫人陪著她過去,將帕子墊下去,讓她坐了,見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來,「多謝姐姐。我這人摔打慣了,還真沒這麼細緻過。」從懷裡將自己的帕子鋪在一旁,「姐姐你也坐。」

  二人初識,倒也沒有到忽訴心事的地步,隻不過見過兩麵之後,都有幾分樂於結交的意思。高夫人索性坐在她身邊,將她攬了過來,靠在自己肩上,「你這年紀,隻比我的女兒小了兩歲,竟然已經離了爹孃跑到這來了。」心裡沒來由多了幾分憐惜之情。

  她傢那閨女現在還喜歡蹭到她身上去撒嬌呢。

  胡嬌在她肩頭那個舒服的位子靠著,心裡倒是清明,隻是手腳軟的厲害,「我啊,不管跑出去幾千裡地,爹孃都一樣。」

  「瞎說,當爹孃的哪有不牽掛兒女的?」

  胡嬌咯咯一笑:「他們倆老撇下我跟傢兄仙遊多年了。」

  高夫人要停一停纔迴過味來,原來她這是父母早亡!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兒,忽聽得道旁傳來個女子恨恨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哪裡扒拉出來的粗野丫頭,還要拉了我出來站著。老虔婆,就隻會在這些事上折辱人!」

  胡嬌酒一下醒了大半,與高夫人對視一眼,皆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

  好在那石凳隱在花樹間,一時倒也難以發現。卻不曾想跟著那女子的小丫環緊跟著勸了一句,倒讓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姨孃,不如過去那邊坐一坐,歇一歇腳?站了這半天也累了!」

  胡嬌不由便伸手握住了高夫人的手,這纔發現她手心裡竟然已經有了汗意。這會兒她早聽出來了,感情這位正是先前朱夫人身後立著的粉紅衫子的少婦,朱大人的愛寵雲姨孃。

  雲姨孃是朱大人去年新納的小妾,立刻將朱大人原來的妾室桂姨孃給比了下去,更何況年老色衰的朱夫人。隻是朱大人對朱夫人尚有幾分結發之情,又育有一兒一女,地位穩固,因此纔不曾栽在雲姨孃手裡。但南華縣的官吏富紳們都知道,對朱縣令但有所求,隻要悄悄走雲姨孃的門路準保能辦成。

  不要小看枕頭風的威力。

  原本以胡嬌與高夫人的身份,自是不懼雲姨孃一個妾室的。可是俗語有雲,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二人誰也不願意因為一場宴飲的意外,便給高正與許清嘉在仕途上帶來麻煩,自然想著迴避。可是此刻避無可避,正想著萬一被雲姨孃認為二人有意偷聽就多了層麻煩,卻不想雲姨孃卻在不遠處的花樹前停住了腳,一把揪下許多葉子紛紛揚揚撒了下來。

  「不坐。氣都悶住了,哪裡坐得下來」雲姨孃又揪了一把葉子撒下來,卻不知胡嬌與高夫人聽到她這句話都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隻盼著她立刻走開。

  誰知雲姨孃似乎揪葉子上癮了,又揪了一把葉子撒掉,冷冷一笑:「真是可笑,我堂堂一名官傢小姐落到了這一步,卻要忍受一群粗俗的也不知道哪裡來歷的婦人們!珍兒你還不知道吧,最傻的是那個新上任的許縣丞,我聽老爺講,這次的狀元郎跟探花郎都去了富庶的地方當官,都是縣令,唯獨榜眼不但品級低,隻是個一縣佐官。老爺都多少年沒挪窩了?老爺都挪不了窩,升不了官,他一個做縣丞的,也就別指望了。京裡都傳開了,榜眼不知怎麼得罪了京裡的大官兒,這纔被發配到了南華來。」

  珍兒似乎對這位主子的心思極為了解,立刻便接口:「不怪許孃子一臉村氣,也不知是哪個山溝裡的村野丫頭,夫人還將她當座上賓……」

  她主僕兩個絮絮叨叨發洩不滿,高夫人與胡嬌二人都尷尬的不行。胡嬌在雲姨孃口裡是不知禮數的鄉蠻村婦,連同許清嘉一起被貶。許清嘉的原罪還包括了一樁:窮酸。

  前來上任,竟然也送禮討好上司都不知道。

  胡嬌:社會新鮮人職場菜鳥的悲哀啊!

  隻是不知道這雲姨孃想要收到南華縣新入職官員的禮物到底是出於她自己的貪欲呢還是朱縣令的想法?如果是她自己的唸頭,那還好說,假裝不知道便罷了。如果朱縣令也這般想……原諒,她對許清嘉的仕途真有幾分不看好了。

  ——來的這都是什麼地方啊?

  難道他真在京城拒絕了高官顯貴榜下捉婿

  胡嬌瞬間就腦補了個窮屌絲一朝出人頭地,拒絕白富美,迎娶屠戶女的悲慘故事。許清嘉肯定是考完了試出考場忘把腦子帶出來了……

  雲姨孃撒完了樹葉子,發洩了一通,大概是感覺身心愉悅不少,終於帶著珍兒原路折迴了,看方向這是又迴戲荷香水榭立規矩去了。

  她是吐露了心裡的想法,精神垃圾得到了處理。明明是她背後說人壞話,高夫人與胡嬌倒好似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都尷尬的不好意思再獨處下去了。

  更別提胡嬌的酒意,早都沒了。

  當日迴去,許清嘉又喝醉了。

  喝醉就算了,竟然還打算故伎重演。

  這可不比在驛館裡,她隻能被迫與許清嘉共處一室。自這院子賃下來,打掃一番之後,胡嬌直接將自己的鋪蓋捲搬到了二樓東廂,將許清嘉的衣物鋪蓋送到了樓上西廂,東西廂房對門而立,中間是廳堂,那成了公共空間,平日讀書習字都在廳裡,到了晚上各自關門安睡。

  許清嘉是有過抗議:「阿嬌,你何必要搬到東廂去呢?咱們最近不是很相安無事嗎?」

  胡嬌當時迴他:「我覺得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反正也不是什麼恩愛夫妻,這會子沒人看,何必要裝呢?

  哪知道自從縣衙迴來之後,醉酒的許清嘉就抓著她死活不放了。

  胡嬌連鬨帶騙,都沒辦法讓他鬆手,最後終於忍不住,在他腦門上狠狠彈了一下,隻聽得他「哎喲」一聲,這次終於鬆開手去摸自己的腦門了。

  她連忙起身,虛浮著腳步往外走,邊走還邊捂著額頭:「哎喲今天真是酒喝多了,怎麼覺得頭暈的這麼厲害呢?不行我去躺一躺,許郎你好生歇著啊……」

  許清嘉眼睜睜看著她走出了自己的視線,連口熱水都沒給他留下。

  翌日便是旬休,倒也不用早早起床。胡嬌索性偷了下懶,等她起床下樓,纔發現許清嘉已經起來了。她原本就是想要好生晾一下他,最好是餓他一頓半頓,說不定他就老實了。沒想到下樓之下卻傻了眼。

  縣丞大人已經坐好了早飯,在餐桌上等她。

  胡嬌:「……」

  這種新好男人的節奏是要鬧哪樣啊?!

  不是說君子遠皰廚嗎?

  真是吃著縣丞大人做的早晚,雖然味道正常,但是會消化不良的!

  而且那一天許縣丞都體貼的不得了。

  胡嬌洗衣,他連跟在後麵擰水。

  胡嬌摘菜,他也跟著摘。

  胡嬌練字,他伸手準備握著胡嬌的手一起練,被她一眼瞪著退了迴去。

  ……

  到了晚上,胡嬌終於忍不住了,準備迴房睡的時候,原本已經關上了門,又猛然打開,對上廳裡許清嘉期待的眼神,她直接開口:「你昨天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情嗎?」

  許清嘉迴想一下,似乎……好像……他將麵前的小媳婦兒給抹黑成了一隻胭脂虎。不過這是特殊情況,應該……不算吧?

  胡嬌鼓勵的眼神不放棄:「你再好好想想,別裝傻!不然今天怎麼一定要將功贖罪呢?」

第八章

  一場宴飲,讓夫妻兩個都見識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胡嬌沒想到原來南華縣一把手的不少決議都跟姨孃有關,她算是長見識了。

  等到許清嘉的俸銀拿迴傢,她扳著手指頭將他的俸銀再翻兩倍,發現想要維持朱傢的生活水平,似乎難度有點高。於是她駭然發覺:難道朱庭仙是貪官?

  哪怕她與許清嘉的婚姻隻是名存實無,但要是他跟著朱庭仙走歪路,那她也跑不了。

  胡嬌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發愁的不是如何來維持收入低於消費的生活,而是麵臨著「老公跟了個壞領導,萬一走歪路她被連坐怎麼辦」這種難題。

  許清嘉卻是職場菜鳥遇到了官場老油子,還是頂頭上司,這就需要好好思考了。

  旬休完了重新開始上班,許清嘉起了個大早,吃過了早飯便去上班,還未到縣衙門口,便聽得人聲鼎沸,到得近前不由傻眼了。

  一大清早縣衙門口被堵的水洩不通,身著民族服裝的百姓們在那裡嚷嚷:「再加稅就要餓死了……」

  「還讓不讓人活了?」

  許清嘉來到南華縣之後就掌著文書與倉庫等事,也翻過縣裡舊檔,沒感覺賦稅有多重啊。怎的這些人都堵在縣衙門口?

  還不等他說什麼,那些百姓瞧見了他,見他的目標是進縣衙,便知這也是縣裡的官吏,便要揪著他說理,倖虧被高正瞧見了,帶著人將他搶了迴去。

  「高大哥,一大清早的這麼大陣勢,這是怎麼了?」

  高正神色很糾結,似乎很矛盾說還是不說,最後隻含糊道:「大約是稅賦……稅賦……」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他經手的,他隻是被倒黴的拎來維持治安的。

  昨晚奮戰半夜,天還沒亮就被人從小妾床上拉起來的高正也覺得苦不堪言,想不明白自己當年怎麼就一門心思想要做官呢?

  「我看過舊檔,稅賦算是低的了,怎麼還不滿意呢?」本來整個南詔地區收迴大周版圖之後,大周重新劃分治理,這二十年間緻力於百夷跟漢人能夠相融,稅賦之上比之整個漢區還有優待,怎的這些人還要堵在縣衙門口呢?

  這也太貪得無厭了吧?!

  見許清嘉的模樣,高正就知道他全然不明白這其中的道道。本著「要死大傢一塊死」的唸頭,高正扯過他來,小聲耳語:「許賢弟,許多稅賦是文書裡麵沒有寫的。你就算是將舊檔看破個窟窿,那也白看。」還是多到田間地頭走走。

  許清嘉失聲:「這樣不行的吧?會出亂子的!」不怪離開京城的時候閻磊堅曾經提點他要注意□□。

  難道是南華縣年年有這種情況?百夷百姓為了朱庭仙胡亂加收的稅賦與官差發生沖突?

  高正卻一臉見怪不驚的模樣,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賢弟不必害怕,年年都這樣,我們都已經習慣了。胳膊哪裡能擰得過大腿呢?到最後還不是要乖乖交上來。這些南詔蠻子歸順還沒三十年就不聽話了,不聽話就要使勁的打,打到他們害怕了,不管你要收多少稅,他們保管交得上來。」

  他說的這樣篤定,許清嘉徹底的被打擊到了。

  南華縣的地頭上,到底還有多少骯髒事情是他不曾發現的?

  「我去問問大人,這是怎麼迴事。」

  見許清嘉書生意氣,當真要進府衙去問個清楚,急的高正連連喊了好幾聲,都沒將他喚住,他這邊鬧鬨鬨似乎百姓要與差役打起來了,又走不開,隻能憂心忡忡的等著。

  早知道他就不告訴許清嘉了。

  高正後悔也沒有用。

  許清嘉一路沖到了前衙,問過了人知道朱庭仙還沒出來,便向內通傳求見。

  朱庭仙昨晚宿在雲姨孃處,聽她嘮嘮叨叨抱怨了一通胡嬌的窮酸之處,比如來縣衙參宴,連件特別漂亮的衣服都沒有,頭上也隻插著一根釵子,還是銀子的,哪怕做工再精緻,它也變不成金的不是?

  拉拉雜雜講了很多。

  朱庭仙對雲姨孃倒是真心憐惜。

  這雲姨孃也沒說錯,她原是官傢小姐,隻因當京官的父親獲罪,連她也不能倖免。連母親被流放到南詔,最後落到了朱庭仙手裡,倒也沒受什麼罪。相反,朱庭仙還很寵愛她,衣衫首飾,過季的從來不穿。瞧不上胡嬌也在情理之中。

  她心裡看不起朱夫人以及南華縣官吏傢眷,若論出身還真沒人能比得過她……可惜現在就不同了。

  她得站在那裡侍候朱夫人,連一同為伍都不算,隻能算僕從一類。在正式場合,坐著的全是正室夫人,哪怕是個九品小吏的正妻,也比她這樣風光的小妾體麵。

  ——這真是戳在雲姨孃心頭的刺啊。

  昨晚就聽小妾抱怨了一晚上許清嘉媳婦兒的寒酸可笑之處,大清早的許清嘉便跑來求見,朱庭仙起床氣全麵爆發了。

  許清嘉在前廳見到朱庭仙,向他行禮之後,講起外麵那些百姓的稅賦,朱庭仙便變了臉色。

  「許縣丞,這縣令到底是我做還是你做啊?請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大人——大人——」

  許清嘉追出去,也隻看到了他的一片衣角,迅速從轉角處飄過,隨即不見。

  他心中焦急,又知後衙不是自己能胡亂闖進去的地方,唯有往前麵趕去,哪知道還沒到門口,已聽得先前的響動大了一倍多,趕到門口一看,差人已經同百姓鬧將起來了,有個差役正一腳一腳往百姓身上踩。被踩的乃是一名中年婦人,臉色被高原上的風吹的黑紅黑紅,嘴裡說著不知道哪族的語言,許清嘉根本聽不懂。

  旁邊的百姓麵上已有憤色,不等許清嘉上前去救人,已經有兩名年輕力壯的男子將差役拉開,那差役似乎根本不怕,還想迴頭連這倆小子一起打,不成想已經被踹翻在地了……

  其餘官差哪肯見到同伴被揍?他們往常威風慣了,即刻提著水火棍開始打人,百夷之地,民風原就彪悍,捱了棍子哪有不反抗的,於是場麵亂成了一團。□□的高正見到這場麵都有幾分傻眼了。

  往年也不是沒有過小沖突,可是今年人數巨大,卻在頃刻間就戰成了一團。偏許清嘉是個死心眼子,見一名差役去打一位老婦人,沖上前去攔架。但混戰起來,誰還顧得上誰。

  這天中午,許清嘉破天荒早早下班迴傢了。

  高正遣人扶了他來,一瘸一拐,額頭還包紮著白帛,上麵隱有血跡滲出。

  胡嬌看到早晨出門還整整齊齊的許清嘉,上了趟班迴來就成這般模樣,頓時傻眼了。

  她扶著許清嘉上樓休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這麼快……就得罪朱大人了?這是被朱大人給打了?」

  總不可能是黑社會打了吧?

  好歹許清嘉還披著一層官皮呢。

  難道是他太有風骨,不肯跟朱庭仙同流合汙,這纔被上司給教訓了?

  許清嘉撫額:「朱大人與我有沒有私人恩怨,打我做什麼?」

  胡嬌敏感的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了不滿,立刻追問:「那就是有公門恩怨?」

  許清嘉:「……」

  胡嬌將他一直送到了床上,又蓋好了被子,這纔問他:「你說說到底是怎麼迴事?」

  許清嘉也沒想著避諱她,反正夫妻一體,讓她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的多。於是將今天早晨自己去的時候見到那陣仗,後來知道是怎麼迴事兒,朱庭仙的態度,以及最後去攔群架……結果被人打了給講了一遍。

  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有些犯愁:「這位朱大人……難怪多年升不了官!像他這種官,頂好就應該一擼到底纔對!」視百姓為豬狗,隨時搾取油水。

  偏偏是他的頂頭上司,若是下官,還可想個辦法。

  這下胡嬌更犯愁了。

  上午她還在犯愁「老公的領導是個壞蛋,怕他跟著走歪路我要被連坐」,下午就開始犯愁「老公太有風骨沒辦法跟貪官同流合汙他會不會被滅口順帶著連我也一同滅口」這種難題了。

  許清嘉從前一門心思想高中,想出人頭地,施展一腔報負。甚至來南華縣的路上,都設想過無數種前景,至少是大乾一場,盡揚所學。哪知道在南華縣上任一月有餘,現實便給了他迎頭一擊。

  職場新鮮人經歷了第一道難題:領導是個壞蛋我看不慣好想揍他呀怎麼辦?

  這天晚上,許清嘉發起燒來。

  他這是連急帶氣,又受了傷,內鬱過盛,便病了。

  胡嬌跑到街麵上去找大夫,敲開了生記堂的鋪子,請了秦大夫前來。那老大夫也聽說了上午縣衙發生的事情。好歹他傢不靠種田吃飯,靠著手藝吃飯,且南華縣城裡,他的醫術也是有名有號的,朱庭仙倒不為難他們街麵上開藥鋪的。

  誰還能沒個頭疼腦熱?

  朱庭仙在南華縣這麼多年,傢中內眷以及他本人都多由秦大夫診視。胡嬌也是聽高夫人說起的。

  秦大夫開了藥方,讓童兒去抓藥,他卻拈須道:「這病多由心上來,燒一燒便好了,隻是以後有事務必要三思而後行,別沖動行事了。」

  聽說這位許縣丞在混戰中拉架,護了好幾個百姓,混亂中被打傷,他頭上身上這傷就是在他們醫館包的。隻是沒想到晚上便燒起來了。

  內中情由他不便多問,但總歸與錢權分不開。

  待秦大夫走了,童兒送了藥來,胡嬌結了藥錢,生了小爐子熬藥,等藥熬好了,涼到可以入口了,這纔端了上樓去,搖醒了燒的迷迷糊糊的許清嘉,將一碗藥給他盡數灌下去,便坐在床邊腳踏上,等著他退燒。

第九章

  許清嘉這場燒來勢洶洶,直燒了三天纔降下來。

  他坐在床上,嘴脣乾裂,披散著頭發,倒增添了些病態之美。

  胡嬌熬了清粥給他,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

  昨日高正與高夫人前來探病,他似乎有幾分不好意思,一再說不該告訴他的。

  不然許清嘉又豈能受傷,哪裡還會有這場病?

  許清嘉苦笑:「高大哥哪裡的話,這事兒我早知道比晚知道的要好。」

  「朱大人那裡,他倒也沒再說別的話,隻讓你好生養病。病好了再迴去也不晚。隻說你到底年輕氣盛,沒見過什麼大場麵,這纔受了傷。倒也……很關心你。」

  許清嘉心道:他是關心自己能收到的苛捐雜稅有多少,哪裡會關心他?高正這話言不由衷,分明有所隱瞞。

  他所料不差,朱縣令其實並不關心許清嘉的傷勢,他關心的是這次能不能順利把稅收上來。至於許清嘉,他對高正的話是這樣說的:「不過是個未經事的毛頭小子,還妄想著救別人。這幫刁民,你越慣著他們,他們就越來勁。你對他們狠,他們對能乖乖聽話乾活!」

  這些話,高正哪裡敢一字不露的吐出來?

  等高傢夫婦走了之後,許清嘉黯然坐在那裡,胡嬌送完了他們迴來,進門便歎著氣坐了下來:「高大人真是活的一手好稀泥啊。」雖然他旗幟鮮明的站在朱庭仙的身後,但還是許清嘉送來一些安慰,已經算是不錯了。

  至少許清嘉受傷生病,旁的同僚都不曾前來探病,哪怕是遣傢人問候一聲也沒有。想來他們是怕朱庭仙記恨。

  這日胡嬌收到了胡厚福的信,距離上次她寄件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她當時還在途中驛館,由許清嘉代筆寫的傢書,信裡給胡厚福寫了些途中見聞,隻道越往西南走,風景越美,都捨不得迴去了。

  胡厚福的信是請人寫的,寫的甚是文雅。胡嬌懷疑這是寫傢信的秀纔將胡厚福的句子脩飾融合纔出來的效果。除了問他們是不是順利到達,以及能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還講了些傢中瑣事。

  胡嬌很想告訴他:哥啊,你妹夫讓人給打了,躺床上發燒呢。更愁的是他這官職萬一保不住,我們迴去吃什麼啊?瞧瞧他的身子骨,可沒你壯實,完全不是殺豬的料啊!可是寫出來的卻是:到得南華縣,一切安好,勿唸。信的末位又叮囑了一句:哥我正在識字脫盲,你要盡快識字脫盲啊。這樣以後寫書信都不用請人了,還能省點錢呢。

  許清嘉在病床上被她這封迴信給逗的哈哈大樂。從書法到語法到大白話的句子,進行了全方位的批評。最不能忍的是胡嬌寫的大白話,簡直是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他跟胡嬌要毛筆,準備重新寫一份,加工潤色,卻被胡嬌把信搶了去。

  「你寫那些文縐縐的話我哥他也聽不懂,還不如我的大白話呢。」

  胡嬌果然沒說錯。等胡厚福收到信以後,去街上找人讀,見那有別於上次的笨拙的字體,又聽得那讀信的秀纔說他妹子識字了,胡厚福高興的什麼似的,迴去便向魏氏誇:「嬌嬌識字了!嬌嬌居然肯識字!這都是嬌嬌寫的。」

  魏氏也不識得字,隻簡單的認識自己的名字,「嬌嬌雖然不考狀元,可是跟著個探花郎,還願意花時間教妹妹識字,想來他們兩口子過的不錯。」

  「嗯。」

  哪裡不錯?

  身在南華縣的胡嬌夫婦簡直處於水深火熱。

  許清嘉雖然在混戰的場子裡救人,但是被救的並不沒有感激他,因為無論如何朱庭仙咬死了這稅必須交——不然他的愛妾下半年的首飾胭脂水份衣服錢從哪裡出?

  誰也沒指望著那點俸銀能夠奢侈一把。

  百姓不感激他,再加上那日的沖突造成了流血事件,有好幾名公差以及百姓都受了重傷,朱庭仙卻覺得他是在搗亂,也不知道初來乍道是想分錢還是想乾嘛。

  其實朱庭仙在南華縣這麼多年,倒是有個眾人在私下裡悄悄叫的外號:朱大坑。意思就是他是個添不滿的大坑。無論多少東西進去了,都照樣一副饑荒樣。

  讓這樣的人吐出來放進嘴裡的東西,那太難了。

  許清嘉病好之後上班,已經開始思考「如何乾翻我的領導」這種高難度的問題了。

  胡嬌覺得他在默默黑化,就好像自他受傷之後,他就整個人都不對。

  哪怕胡嬌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情煩惱,他不說她便不嘛聲,頗有種「放老公出去經經風雨」的派頭。這一季的苛捐雜稅,到底還是一項一項收上來了。縣衙的同僚隻除了高正對他仍如舊時一般,其餘一起喝過酒的皆無視他。無論他是來或者不來,似乎都看不到這個人。

  凡事,就怕比較。

  許清嘉來到南華縣,每日除了看看文書清查倉庫之類,並不曾替大傢謀來一分銀子的福利,反倒是來了就想著把朱庭仙收到嘴裡的吃食給吐出去,這是多麼招人恨的事情?!

  有時候,利益共同體的關繫就是這麼牢靠。

  因此,許清嘉在縣衙被同僚孤立,他倒也不在意。

  反倒是朱庭芝該拿的也拿到手了,該分的也分出去了,隻除了許清嘉什麼都沒有之外,整個縣衙的人都有。

  ——你不是要清高嘛,那就讓你吃清高去!

  朱庭芝打定了主意,表麵上卻依舊是初見是那一臉仁慈,時不時還要關心下許清嘉的身體,什麼「剛病好還是別累著了事兒慢慢做身體要緊」之類的話兒來勸慰她。

  許清嘉也不甚在意,每日做完了事便迴傢去,關起院門來粗茶淡飯,自有一番滋味。

  他是從小寄人籬下的,如今成傢,似乎特別戀傢,應酬什麼的如果完全沒有,完全變成了個三點一線的宅男。最大的愛好倒變成了盯著胡嬌習字了。

  學毛筆字是個功夫活,而且要屏神靜氣,十年八年磨下來,狗刨字也能刨的頗有特色。可惜胡嬌如今緻力於發明別的筆,比如比較好用的鉛筆或者鵝毛筆。

  雖然過程比較曲折,可是對結果她充滿了信心。唯獨對學毛筆字……就不怎麼有信心了。

  她又嫌許清嘉教的太慢,索性翻了許清嘉的書來,她盯著書讓許清嘉讀,這就是一個簡繁轉換的過程。可是讀過兩章之後,她便發現許清嘉似乎會背這本書,興緻上來,她索性坐他對麵,一篇篇往下盯著讓許清嘉背,自己正好可以學字。

  胡嬌這種學習方法,也隻能用於她這種簡體都認識,繁體半吊子的貨。

  許清嘉越背越有勁,眼睛都亮了,似乎又找迴了當初進考場之前緊張的復習時間。

  等三本書看完之後,胡嬌驚呆了。

  這種「把所有書倒背如流」的學習方法也太凶殘了!

  她隨便抽一篇許清嘉的書,提個開頭他就能一直朗朗上口的背下去。

  許清嘉也很久沒背書了,興緻上來,索性陪著她玩了半晚上,最後倒意外的好眠。

  後來他發現,心情不好的時候,背背書倒能排壓解難。最重要的是對麵一定要有人捧著書一句句盯下去。

  胡嬌深深的陷入了一種名為「碰見一隻學霸好想咬死他」的情緒裡去了。

  她除了力氣大些之外,旁的長處還沒發現呢。如今再讓她對著一隻學霸,都不能好好吃飯了。

  哪裡還吃得下去啊?

  智商上的優越性一下就凸現出來了,壓力太大啊!

  她是無論如何都沒有這麼好的記憶力的。

  被許清嘉在智商上強力輾壓,胡嬌想來想去,唯有揚長避短,纔不能被他瞧不起。於是索性每日晨起在樓下院裡練習會體能。訓練方法參照前世。

  許清嘉默默看了兩迴,終於有天忍不住問了:「阿嬌,你這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練練身手了?」難道是他被打了之後,心裡沒有安全感?

  胡嬌怎麼能說自己這是在揚長避短,一定要在某一方麵長於許清嘉,以免讓自己產生仰視他的錯覺。

  「等我練好了,下次誰再揍你,我就去揍他!」這純粹是順口找來的理由。

  許清嘉:「……」

  被媳婦兒發誓要練習體能保護他這種情緒真是又尷尬又舒服啊。

  雖然這話要是傳出去,大概他頭上又要多一頂不堪的帽子了。

  所謂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許清嘉想開了之後,每日裡除了三點一線,關起門來幫助胡嬌打掃院落,洗衣服這些力氣活他漸漸都開始乾了。弄的胡嬌一度以為他要向吃軟飯的小白臉或者傢庭煮夫這條路上靠攏,想了想自己所長,惆悵無比的發現,她似乎還沒準備好要做個養傢餬口的女強人啊。難道是朱庭芝亂收雜稅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讓他對官場仕途灰心絕望了?

  小年輕纔出社會撞上了陰暗醜陋的現實,立刻便想縮進溫暖的傢裡,難道是這樣想的?

  本著開導青少年不令他形成長久的抑鬱症,產生社交恐懼,向著深度宅男的方向發展,胡嬌還抽空對許清嘉做了心理輔導。

  「我說話直你別見怪啊,我就覺得你最近挺愛在傢呆的啊。」

  「是啊。」埋頭掃院子中。

  胡嬌跟著他繞來繞去,繞到他正麵,試圖近距離觀察一下他心靈的窗戶,好及時發現他的情緒變化。

  「就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壞了!這是已經想要宅起來的節奏啊!

  「是不是在縣衙跟他們都玩不到一塊兒去?」

  許清嘉點點頭,那幫人除了嫖就是賭,能玩到一塊兒去纔怪。唯一能說得上兩句話的周正還是個酒中豪客,紅帳英雄。還不如他迴傢陪媳婦兒來得清靜呢。

  都中!

  胡嬌心都提了起來,「有沒有覺得……縣衙所有的人都排斥你,真想把他們全拖出去砍了的唸頭?「

  「嗯哪。」唰唰唰繼續掃,今兒阿嬌略怪啊。

  那幫搜刮民脂民膏的壞東西們早就應該拖出去砍了!拿百姓不當人啊!

  胡嬌臉色都變了:完了完了!這是連報復社會的唸頭都有了!

  若是性格再剛烈點,不定哪天還真走上這條不歸路呢。

  她的一顆心頓時整個的提了起來,連帶著對許清嘉都比過去溫柔許多。早晨洗臉水都由自己接管了。不然以往這事兒都是許清嘉來乾的。

  許清嘉最近越來越覺得胡嬌好像有點怪怪的,有時候趁他不注意,偷偷盯著他瞧,每晚的大字哪怕又被他加了五張,也欣然應允,一點也沒什麼不悅的表示。

  難道她這是學著三從四德,想往賢妻良母的方向發展?

  這倒是許清嘉樂於瞧見的。

  於是他漸漸試著做一些小動作。比如早晨起來碰見她,摸摸她的腦袋。

  第一次摸到她腦袋的時候,她纔醒來,還帶著些懵懂之意,被摸了腦袋也沒反應,倒有幾分乖巧之意。許清嘉趁勢又在她腦門上揉了兩下,感覺到指下柔軟細滑的頭發,他便順著頭發一路摸了下去,手到了她肩膀之處,她纔完全醒來,立刻閃到了一邊。

  第二日許清嘉照原樣來一遍,這次仍是肩膀,毫無進步。

  第三日上,他改變了策略,直接朝著臉蛋下手。

  胡嬌剛起床是有點傻傻的,沒反應過來臉上被人摸了一把,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髒東西,緊跟著也在許清嘉摸過的地方摸了一把,拿到眼前細瞧,什麼也沒有啊。

  她轉頭走了兩步纔想明白:這貨是在佔便宜。

  我忍!對於一個有可能進化成報社份子的青少年,一定要忍耐,要用寬厚溫暖的胸懷感動他,讓他多感受一些正能量。

  許清嘉食髓知味,改日照著原樣再來一次,這次爪子摸到了她柔軟的腰肢——那裡是胡嬌的死穴,她頓覺奇癢無比。再這樣容忍下去,許清嘉大概不會報復社會,而是來報復她了。

  彪悍的胡孃子第一次對著夫君發火了:「滾!」

  麵對調戲要毫不猶豫的說不,雖然這個字不太雅相,不過鑒於它的殺傷力,胡嬌毫不猶豫的選了這個字。這纔符合她市井屠戶傢小孃子的身份嘛。

  許清嘉的臉色都變了。

  這個字真是……太傷自尊了!

  胡嬌說完了纔發現許清嘉的臉色都變了,比起她部隊上那些漢子似的姑孃,大傢滾來滾去非常圓潤友好的在一起玩耍數年,聽到這個字都麻木了,對自尊毫無壓力。

  但許清嘉就不同了。

  讀書人嘛,自尊心特別強。胡嬌都能理解。

  可你也不能光自尊心強,而其它的都不強吧?

  遭受一點挫折就有了要死宅在傢裡的準備,這讓她怎麼活啊?

  正常的男人難道不是應該摔打著成長?

  「以後不許對我動手動腳耍流氓!別想著在外麵受了挫折,迴來我就得什麼事兒都忍著你容讓你!再動手動腳小心我揍你!」她在許清嘉麵前比了個凶殘的抹脖子的姿勢,看著他似乎有點委屈的眼神,竟然意外的覺得心情很好!真是太好了!

  做一個報復社會的少年,誰不會啊?!

  胡嬌破罐子破摔的想到,若論起報復社會來,自己的殺傷力恐怕要比許清嘉高上許多。

  她到底在怕什麼呀?

  罵完了許清嘉,胡嬌又恢復了她的女漢子形象,收拾停當去高正傢找高夫人玩去了。

  以至於高夫人見到她都要取笑她:「你最近不是要做賢妻良母嗎?我還以為你都不肯出來了,叫了你好幾次。」

  做賢妻良母?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真是天大的誤會啊!

  「高姐姐不纔是賢妻良母嗎?我就算了,沒那個毅力。做個賢妻良母多累啊。」

  高小孃子名叫紅玉,比胡嬌年輕略小,聽得胡嬌叫她孃姐姐,這孩子吭哧吭哧半天,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纔小小叫了聲「嬌姨」。然後整張臉都紅透了,偎在高夫人懷裡再也不肯出來了。

  原本高夫人與胡嬌還不覺得,等高紅玉這聲嬌姨叫出來,胡嬌先自哈哈笑起來,她高興了笑起來毫無顧忌。高夫人也覺得極為可樂。按年紀胡嬌叫她一聲姨也不為過,可是按著輩份,卻不能叫她姨。現在倒她,她傢閨女生生矮了一輩。

  「你這丫頭這下便宜佔大了。」

  胡嬌褪下腕上陪嫁的一隻銀鐲子來塞進高紅玉手裡:「總不能讓孩子白叫一迴嬌姨,這鐲子是我成親時候孃傢哥哥給打的,送了給你千萬別嫌棄。等你嬌姨將來有銀子了再給你補個好的見麵禮。」

  高紅玉要推辭,高夫人卻順手給她戴上了:「你嬌姨夫妻和美,正好借她的嫁妝沾沾福氣,讓我傢玉兒也找個許郎君那般文雅溫柔的夫婿。」

  「孃——」高紅玉在高夫人懷裡扭來扭去,到底在爹孃身邊無憂無慮的長大,還帶著很重的孩子氣。

  高夫人見她若有所思瞧著紅玉,不禁笑了:「你跟紅玉年紀相差也不大,瞧著倒真是兩輩兒人。這孩子被我給慣的,都快嫁不出去了。」

  胡嬌道:「孩子氣纔是福氣呢。」也隻有一直在父母身邊被庇護著長大的孩子纔不容易長大,纔帶著孩子氣呢,也有資格孩子氣。

第十章

  自從胡嬌不再縱容許清嘉,她就覺得……這貨好像比過去更乖了。

  表現在俱體的地方就是,首先不再對她動手動腳了,好像從上次的捱罵裡吸取了經驗教訓,又要立志做迴君子了。這讓胡嬌很欣慰。

  其次,發工資了俸銀全交,從她手裡領零花錢。

  但是因為他的應酬實在少的可憐,幾乎都沒有什麼應酬,這零花錢攢一段時間就又交到胡嬌手裡了。似乎算一算,他還真算得上經濟適用男。

  兩個人於是又迴到了相處愉快的親人關繫中去了。

  許清嘉負責賺錢,胡嬌負責傢務。晚上一起在廳裡讀書習字,有時候偶爾起頭說兩句,有時候誰也不說話靜靜各乾各的,彼此越來越習慣對方的存在。偶爾許清嘉背書,胡嬌盯書,她期望許清嘉能在背書的時候出一點錯,哪怕錯一個字也好……可是許清嘉始終沒有出現過卡殼或者背錯的情況。

  胡嬌都要懷疑許清嘉腦子裡是不是裝了臺電腦,早已經錄入了,現在隻是機械似的掃讀出來。可是再瞧瞧他背書時沉浸其中的陶醉模樣,胡嬌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穿過來就已經夠神奇的了,還外帶電腦儲存外掛,哪有這麼好的事?

  後來有一次她盯著一篇特別長的文背完了,隨口問許清嘉:「這文你以前讀過多少遍啊?」這貨居然迴答:「不知道啊。反正讀了很多很多遍吧。」

  他不是數學不好,胡嬌還看到他晚上迴來在傢裡寫寫算算呢,也不知道他這縣丞是不是還兼職帳房先生,反正有時候還要打算盤,打的挺溜,排除他有數字障礙這種可能。

  而且許清嘉似乎在她麵前也不撒謊,他如果說讀了很多很多遍,那鐵定就是……讀了太多遍,自己也記不清了。

  胡嬌這纔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碰上一隻學霸就已經很可憐了,假如學霸是天纔型的,完全就是過目成誦,倒顯得她是傻子,但假如人傢是個刻苦型的學霸,想想他在背後付出的辛苦與汗水,能有今天這種倒背如流的成績,胡嬌倒是真心佩服。

  至少她做什麼事情就沒有特別刻苦過。

  胡嬌就覺得,因為這一點,她最近對許清嘉的態度又好轉了。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的滑了過去,偶爾許清嘉用攢的零花錢給她買點小吃迴來,或者買個手絹迴來,有時候也會帶一捧花迴來,胡嬌收到禮物最開始是有點受寵若驚,忍了又忍還是沒辦法把臉上的笑意壓下去,但是想著要矜持一點,別顯得那麼眼皮子淺,還是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去剋制,最終的表情維持在了一種似驚似喜的點上,她若是照鏡子,恐怕都會被自己嚇一跳。

  許清嘉起先嚇了一跳,看著她抱著捧花夢遊似的走了,卻說不出哪裡有點古怪,再細一瞧竟然同手同腳……不禁啞然失笑。

  ——真是高興的都傻了。

  後來他送花就送的更勤了。

  這也有一個好處,至少她不再同手同腳,隻是每有禮物收到,晚飯必定更加豐盛。

  其實這事真不怨胡嬌。

  她前一世跟隊裡的女漢子們玩射擊玩負重玩野外生存訓練,頭發短的像假小子,好的時候一身臭汗,不好的時候一身泥巴,誰還記得自己應該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呢?更何況三不五時收到禮物?連枝狗尾巴花都沒收到過!

  這一世跟著胡厚福生活,那就是個地地道道的糙漢子,最疼她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做個醬肘子,將她的碗用肉堆的冒尖,不住口催她:「阿嬌多吃點肉。」

  送花跟吃肉,這能一樣嗎?

  胡嬌真真切切的在許清嘉的目光裡感覺到了自己是女孩子的訊息……因為這貨無師自通的送她的全部是女孩子用的玩的喜歡的東西。

  年底的時候,縣衙終於放了假,許清嘉陪著胡嬌去街上置辦年貨。他們隻有兩個人,吃的用的也不甚多,隻各樣準備了一些迴來。又加上許清嘉與同僚之間關繫不佳,他的身份在那裡,倒也不必上趕著去別傢拜會,隻除了朱傢與高正傢,大約還是得意思意思的。

  等到大年二十九,傢裡衛生兩個人一起打掃過了,被褥也拆洗過了。許清嘉全身上下從裡到外穿著的都是胡嬌給他做的新衣,他似乎對這個年很滿意。以往新衣都是魏氏經手,今年第一次穿上胡嬌做的新衣,他便在她麵前走來走去,問他有什麼事,他便搖搖頭。

  胡嬌忙著蒸餅煮肉之類,全是廚下的事,偏偏他在自己麵前走來走去,最後實在煩的受不了了,胡嬌將菜刀在砧板上一跺,揚起下巴來橫眉立目的怒了:「你這是沒事跑著添什麼亂啊?還不該乾嘛就乾嘛去?再跟著我轉小心我揍你!」

  許清嘉跟被嚇住了似的默默的退了出去。

  胡嬌:「……」一個大男人,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給誰看?

  幫不上忙就算了還添亂!

  等他走了好一會兒,胡嬌還是沒想明白他要乾什麼。

  後來想起來一樣調料沒買,跑到街上去買的時候,聽到身後有個童兒奶聲奶氣跟他孃說:「孃,你瞧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胡嬌猛然轉頭,見到那童兒約莫四五歲,臉蛋略黑,還帶著孩子不自覺的嬌氣,緊緊跟著他孃的腳步。那婦人大約忙著準備過年的東西,也是出來買材料,看也沒看順口敷衍:「好看好看。」目光都沒往那童兒身上瞟一眼。

  那童兒不依,跑來跑去試圖往那婦人前麵去,要擋著她讓她瞧一瞧這新衣裳究竟好不好看,這行為透著說不出的熟悉。胡嬌看住了,忽然之間福至心靈,覺得許清嘉那種抿著脣一句話也不說跟著在她腳邊跑來跑去的模樣與這童兒何其相似?

  明明過了年就是二十歲的青年了,難道跟這童兒一般就想要從她眼中確認一下他的新袍子好不好看?!

  來去匆匆的南華縣街頭,胡嬌忽然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真是太傻了!

  再迴去的時候許清嘉就站在院子裡那兩缸殘荷年前麵,背著手似乎很落莫。

  胡嬌進來的時候他也沒動,等到她揚聲問:「這位郎君,你身上這新袍子真是合身,也不知是哪傢成衣店裡買的?可否告之在下,在下也好去買一件迴來過年?」

  許清嘉「嗖」的一聲就轉了過來,速度之快完全與以往的君子形象不符,似乎連眼神都亮了,脣邊還帶著矜持的笑意:「不好意思這位客官,在下這身新袍子是傢中內人親手所縫,恐怕外麵是沒得買的。」

  胡嬌毫不顧忌形象的捧腹大笑,不期然的想到了街上那四五歲的童兒。

  真是好不知羞,過了年二十歲的大男人,竟然跟街上四五歲的童兒沒什麼兩樣。

  許清嘉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見她那麼高興,他似乎也很高興,一手輕輕撣了撣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塵,走幾步路過來,接了她手裡的東西往廚房送去。胡嬌跟在他後麵,越想越可樂。似乎忘了方纔自己提著刀的凶狠模樣。

  她忘了許清嘉似乎也忘了。

  等到吃完了晚飯,收拾完畢,二人迴到二樓廳裡去,升起火盆來取暖,許清嘉馬上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火盆原來在她旁邊,胡嬌見他寫寫畫畫,便將火盆端過去,挪到了他那邊,又側頭去瞧許清嘉寫的東西。

  他似乎是邊寫邊迴憶,但下筆的速度也不慢就是了。

  胡嬌看了一會,終於看出不對勁來。他寫的似乎是各村各戶的稅賦上交情況。這種東西不是應該當時交完了就沒事了嗎?而且她細細一瞧,似乎寫的還不是今年的,而是往年的。

  這就更奇怪了。

  她怕打攪許清嘉,就走開了。等他寫完,胡嬌纔問起來。

  「許郎,你方纔寫的是什麼東西?」

  許清嘉好些事情根本都不避著她,有時候也會談起縣衙裡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一直覺得女人可以聽他外麵的事情,還是在南華縣太苦悶了,沒有個傾訴的人,所以對自己做的事也毫不隱瞞。

  「我正在憑記憶寫下南華縣幾年的賦稅單子,報上去的與實際收上來的。」

  報上去的這個容易,有據可差,可是收上來的?

  朱庭仙難道沒有做假帳,還敢把那些東西給許清嘉看?

  許清嘉似乎看出來她的疑問,輕輕一笑:「朱庭仙在這裡太久了,總覺得我一個小小的縣丞越不過他去。他不挪窩,也許不止是自己沒能力升不了,如果是他不想升呢?或者上麵有人想讓他不升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但是他好像很有依仗,往年的賦稅帳目都在那裡堆著,我清查庫房的時候就會看一遍,晚上迴來再一點點錄出來,希望將來總有用上的一天。」

  胡嬌目瞪口呆的看著這貨,以為他記憶力都是苦練出來的,現在纔知道這廝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真是再也不想跟他一起玩耍了!

  胡姑孃,重點錯了呀!

  難道不應該是「老公做這麼危險的間諜工作要是被發現了我會不會被牽連嗎?」

第十一章

  過年的時候,許清嘉帶著胡嬌去上司傢拜年。比起上次的待遇來,二人能夠明顯感覺到冷落怠慢。

  他們傢傢境貧寒,僅有的存款還是成親時候的賀禮與胡厚福陪送的壓箱底銀子,指望著許清嘉的俸銀來發傢緻富,一時半會看來沒指望 。而許清嘉又沒指望著給上司送禮升官發財,所以送給朱傢的年禮便顯得有些寒酸。

  朱夫人待胡嬌倒一樣的客氣,反是那些前來拜年的同僚傢眷們待胡嬌的眼神大是不同。

  之前還有幾分客氣之意,此次便明嘲暗諷,朱夫人也不加制止,胡嬌便明白了她這默默縱容之下的含義。坐了不多會便告辭而去。

  她出來的時候聽到房裡吳主簿的夫人冷笑一聲:「也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丫頭,連個禮數也不懂,瞧瞧她那寒酸樣兒……」

  又有婦人輕笑道:「吳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許縣丞那是要做‘一心為民的清官的’,人傢不屑於穿金戴銀。」話裡的嘲諷之意任是傻子也聽得出來。

  胡嬌腳下一滯,已又有人接口:「想穿戴那也得有不是?」

  她脣角微彎,露出個嘲諷的笑容來,跟著引路的丫環往外走,又請她一會去告訴許清嘉一聲,自己先迴去了。哪知道出得縣衙後門,便瞧見許清嘉就站在不遠處候著。想來他的遭遇與自己比起來恐怕隻差不會好,不然何至於這麼早便退席了。

  之前她進去的時候,聽得朱夫人還吩咐身邊的婆子去灶下瞧瞧前麵的酒菜上的怎麼樣了。還有婦人道今兒恐怕會不醉不歸之語。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倒是難得的心有靈犀一次,都絕口不提在朱傢受到的天差地別的待遇。隻揀些高興的事情來講。

  「我有點想傢裡的醬肘子還有嫂子做的菜了。」

  許清嘉笑容裡頗有幾分苦澀:「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胡嬌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這官要是實在當不下去了咱們便去賣大肉吧?可以在案子上寫許榜眼大肉鋪。說不定人傢會覺得吃過咱們傢的大肉能高中呢。到時候生意不要太好哦。「

  許清嘉失笑,在她額頭輕彈了一下:「要是人傢還當考上榜眼的都隻能去賣肉了,這個試不考也罷,豈不是耽誤人傢前程?!」順勢牽住了她的手。

  胡嬌還在想著絞盡腦汁的安慰他,壓根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她不過是被內宅婦人冷嘲熱諷一番,一年也受不了兩次,許清嘉卻是要日日麵對這些人,從上司到同僚的刁難,其中艱辛想一想也替他難過,她心不在焉的答他:「好像也是哦。」似乎又帶了幾分失望:「看來不能去殺豬賣肉,隻能做官了。你還是繼續做著吧,就當脩行了。」

  許清嘉拖著她慢吞吞在南華縣街上走,碰到夷人擔著的小玩意兒出售,便買一個給她,胡嬌伸手去接,纔發現自己竟然被他牽著手走了這麼遠。她鮮少有尷尬的時候,這時候便朝他狠狠瞪一眼,「別想著收買我,小心我動刀子!」

  許清嘉好脾氣的鬆開了手,在她腦袋上揉了兩下,完全是一副給炸毛的傢犬順毛的態度,偏胡嬌似要咬人的模樣,一點也沒有被順毛的自覺,似乎隨時會轉頭咬他一口,倒逗的他笑了起來,還順勢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

  「你……」胡嬌臉都燒起來了。

  等她不吭聲了,許清嘉卻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拖著她往前走。

  胡嬌使了六成力去捏他的大手,卻分明感覺到了男人不同於女人的強硬骨骼,又加了點力,轉頭去瞧許清嘉,見他一臉委屈的看著自己,看在胡嬌眼裡分明是個有纔華的倒黴鬼,上司同僚不待見,娶了個媳婦也不待見……總之空負一身纔華也過的可憐巴巴。沒來由得,她心裡一軟,偏過頭去不再理他,隻是不再使力捏他了。

  在她看不見地方,許清嘉脣邊笑意浮上,卻又極力壓下去,照舊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就好像方纔被捏的不是他一般。看到路邊有賣龍須糖的,還騰出手來給她買了一小包,「大過年的也要吃包糖甜一甜。」

  胡嬌:他這是嫌棄我嘴不夠甜嗎?

  第二日去高正傢也隻是打了個尖就迴來了。

  說到底高正是南華縣的第三把手,除了朱庭仙與許清嘉,就是他了,再則他掌著治安捕盜,除了同僚上門拜年,還有南華縣士紳商人都求著他。誰不想平平安安守著傢產生意過活呢?

  跟他處好關繫總歸是沒錯的。

  許清嘉是徹底的在南華縣坐起了冷板凳。

  不過似乎他本人也不甚在意,等過完了十五開了衙,他照舊乾著自己的老本行:間諜工作。

  每晚迴來之後必要錄些帳目。

  胡嬌都習慣了他這種過目不忘的技能。讓她不習慣的是,這貨忽然之間臉皮厚了起來。

  都是從過年牽手開始,後來舊病復發,又開始做起許多親暱動作來,比如趁著她不注意在她鼻子是捏一下,或者臉蛋上摸一下。胡嬌起先還嚇唬他兩句,後來舉刀都不管用了。

  她很想給胡厚福去一封信,問問他:哥這男人還能退貨不?

  做人老婆本來就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不論以前還是現在,胡嬌都沒有心理準備。讓她跟許清嘉同甘共苦這個可以有,但是要是滾一張床上去生一窩小崽子……想一想也覺得接受不能。

  她還太小,且玩兩年再說。

  抱著這樣的心態,胡嬌給自己做了好多次心理建設,終於強迫自己習慣了許清嘉的摸摸捏捏。至少摸一摸又不會懷孕。許清嘉還沒打算霸王硬上弓,就已經很不錯了。

  過了正月,朱庭仙大概實在看許清嘉不順眼了,又沒權利讓他收拾包袱滾蛋,便派他去各村督促農人春耕。考慮到許清嘉不認路,便派了上差役名喚趙二的跟著引路。

  這趙二說起來也是個倒黴蛋,處境與許清嘉相類,但凡衙門裡有人做事出了差錯,都推他出來頂缸,他也全盤接受,隻要不開了他的差,留他在衙門裡有口飯吃,似乎就知足了。簡言之,這人就是個悶葫蘆,特別是媳婦跟著旁人跑了,傢中隻留下個一歲多的幼子跟六十歲的老母,全靠著他那邊差餉過日子,他就更沉默了。

  反正趙二不受同僚待見,許清嘉亦然,能將這兩個弄成搭檔的朱庭仙真是慧眼如炬。

  許清嘉要下鄉,大約在春耕之後纔能迴來,傢裡隻留下胡嬌一個人,委實有些不放心。過完年了胡嬌也有十六歲了,這幾個月似乎個頭又長高了一點,不過似乎許清嘉總覺得她隻長了個頭智力沒長,擔心自己走了之後她不好生活,胡嬌索性建議:「不如你帶上我一起去?」夫妻雙雙去春遊不要太美好喲!

  「胡鬧。」許清嘉扒了一口飯,又停下了,有幾分意動。

  他雖不知朱庭仙有無專門跑去督促農人春耕之事,但是他若出門帶個伺候的小丫環,這在略也說得過去。

  胡嬌一見有門,立刻往他碗裡夾了一筷子紅燒排骨,繼續遊說:「反正你已經不招朱縣令待見了,也不會因為不帶我就讓他高興起來。咱們傢也沒什麼東西,隻要將要緊的東西埋到地裡,門一鎖就可以走了。」她巴巴瞧著他,許清嘉趁麵在她鼻子上捏了下,都不見她有反抗的意識,心裡歎了口氣:這丫頭是有多想出門啊?

  難道真是無聊成這種想子了?

  他不是給她找事做了嘛,認字看書什麼的。

  最後是胡嬌見他長久的沉吟不絕,倒好像被數學題難住的模樣,她索性起身按著他的後腦勺點了一下,自行歡呼一聲:「耶可以出門了你答應了答應了!」歡呼一聲飯也不吃收拾行李去了。

  許清嘉:……

  這丫頭真是無賴出了新境界。

  他所慮者不過是此次去督促春耕明顯不是什麼好事兒,吃苦頭那是必然的,她非要跟著去到時候會不會哭著喊著要迴來?

  在胡傢四年,他瞧得出來,雖然傢裡這一位力氣奇大,也跟著胡厚福在鋪子裡賣過肉,可是還真沒出過遠門受過苦。到底還是被寵大的。

  從滬州出發,這一路之上都有驛站客店之類歇腳的地方,吃住都沒問題,可是真要下了鄉,未必有這樣條件,恐怕忍饑捱餓都有可能。最後無可奈何的許清嘉一再叮囑她,還是自行準備些乾糧。自己則去樓上收拾那些錄迴來的帳目。捆成一包在外麵又用個很大的油紙包緊緊湊,在院子後麵茅廁旁邊挖了個大坑,將廚房裡的一個大肚壇子埋了進去,將油紙包塞進去,上麵用土封好。

  總歸這些東西是不能露出來見人的。

第十二章

  傢徒四壁的優點就體現在想去哪裡大門一落鎖就可以走人,完全不用惦記賊子上門。

  縣衙後街這一片本來就是治安模範區,一般的小偷小摸壓根不敢跑到這裡來一日遊,試想下誰敢在縣委大院跟公安局門口下手?

  落到縣太爺或者公安局長手裡,那結果能好得了?

  這純粹就是心理震懾的效果。

  許清嘉又託高正帶著差役維持治安之時對他傢多留意一番,還真就收拾行李帶著老婆春遊——哦不,下鄉去了。

  高正:……

  從來不知道出公差還能出的這麼瀟灑的?

  每年督促農人春耕都是個苦差使,縣大老爺都派個不太要緊的書吏下去轉一圈就迴來了,也有三四天,估摸著這書吏連兩個村寨都沒走到,但瞧著許清嘉這架勢,似乎是準備要走遍全縣的架勢。他很想拍著許清嘉的肩膀說一句:兄弟餵,這就是走個過場,以示縣領導對春耕的重視,哪怕你出去一二天迴來窩房裡寫一篇樣板文交上去,也別這麼認真哇!

  不過看到年輕人意氣風發的臉,他又默默的將喉頭的話又嚥了下去。

  年輕人還是缺點歷練啊。

  朱庭仙這次倒挺大方,派來的趙二還趕著輛青佈騾車,兼任向導及車夫。看到上司帶著老婆出門辦公,似乎連一點驚詫也沒有,接受度很快。

  悶葫蘆就有這點好處。

  許清嘉是當衚嬌想出門散心遊玩,衚嬌卻覺得他仕途似乎走進了死衚衕,既不能「乾翻上司自己取而代之」,又不能在公事上讓上司非他不可——至少高正的活許清嘉就乾不了,他是文人。那麼隻有最後一條途徑:往下走了。

  我黨說過,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不要小看貧下中農的力量,哪怕這是一群不懂漢語的蠻夷,那也是南華縣的基石不是?

  衚嬌覺得當官就是刷政績刷好感度刷上司,等這幾個都刷的差不多了,就距離升官不遠了。

  下鄉這件事,不管能不能刷政績,至少比埋頭在庫房裡看帳冊強。勉強算是另闢溪徑了。

  刷好感度……印象分這種東西,不是你想刷就能刷的。頭上有朱庭仙這座大山壓著,若要他在衕僚間刷好感度,赤手空拳沒利益,誰願意刷給他?

  就算是酒肉朋友,前麵不還有酒肉二字呢嗎?

  刷上司這一項,許清嘉完全可以洗洗睡了。

  衚嬌在心裡給他一分析,都替許清嘉絕望了。若非許清嘉還有別的事情在能力範圍之內,能夠賺錢養傢,她都快勸許清嘉別走仕途這條道了。風霜刀劍艱難險阻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都以為十年寒窗苦讀,一朝聞名天下知,此後錦繡前程,青雲直上,豈不知這纔剛剛開始。

  許清嘉若是知道衚嬌打的這個主意,非得笑噴不可。

  他就是正規科舉出身,哪怕有一腔報負,也是個踏踏實實的人。這就好比他認準了自己是讀書的料,就一門心思想要讀書,認準了衚嬌是亡父給他訂下來的媳婦,就一門心思要把她娶迴來。現在也一樣,認準了自己是剛入仕的菜鳥,哪怕官職不如衕科的狀元探花,無論因何原因都略過,現下他的目標是認認真真做個小官吏,從頭學起。

  南華縣有兩千一百多戶五千多人,算是一個大縣。其中百夷眾多,十裡不衕風八裡不衕俗,連語言差別也很大。趙二帶著他們夫妻倆去的第一個寨子是玉水寨,早晨從縣城出門,中午就到了。

  許清嘉在京中被科普過南華縣基本資料,縣城裡雖然也有夷人,但還有軍戶以及各地來往的商戶,官話都是漢話,基本溝通無障礙,至多覺得此間略微帶點異域風情。但真到了玉水寨門前,碰見穿著黑褂子包著頭的夷人,他便掀起車簾問趙二:「可會夷語?」

  趙二木著臉搖頭。

  許清嘉:「……」

  衚嬌:「……」

  語言溝通不了真要命。

  現在感覺不到異域風情的美麗以及新奇了。

  三個人下了騾車,一溜兒排開站在玉水寨門前,對著遇頭撞上的夷人青年束手無策。那青年見三人著漢服,其中一人還著公差服色,比比劃劃說了好久,可惜了他麵前這三人一律茫然的神色,青年麵色頓時發急,似乎隱隱帶了點凶意。

  趙二默默的朝後退了一步。

  這種需要外交的情況下,似乎由領導出麵更合適。

  他雖寡言老實,也不表示喜歡搶領導風頭。

  許清嘉讀書多年,極力支稜著耳朵去聽……單獨拆開似乎都聽著是熟悉的章節 ,真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這青年在說什麼了。

  衚嬌……她忙著挺身而出,直接站在了許清嘉麵前,以防萬一這背著長弓的夷人漢子發難,憑她的力氣似乎可以抵擋一時。

  最後還是那青年說的太累,索性轉身走了。

  趙二:「他走了。」

  許清嘉:「這是……生氣了?」

  衚嬌的思維比較發散一點,立刻十分緊張的將許清嘉往自己身後塞:「他這是迴去找一幫人迴來揍咱們?」想到自己的身手,好久沒找人打過架了,隱隱還有幾分興奮感。但看到身邊的落後份子許清嘉,這一位從認識到現在都是典型的模範生,從來沒聽說過還有打架這項技能,立刻嚴肅認真的叮囑許清嘉:「一會打起來,你隻管遠遠站就著好,別到時候誤傷了你。」若有板磚,她都準備撿一塊來。

  這樣就更有安全感了。

  許清嘉:「……」

  大敵當前,衚嬌完全沒註意到許清嘉的表情。她幾乎沒跟夷人深入打過交道了解過,了不起在街上碰到會漢語的夷人賣東西,便順手買個吃的玩的小物件,旋即走開,壓根不算打交道。夷人唯一給她的印象就是各種完全有別於他們的斑斕的服裝以及明晃晃的銀飾。

  過得一刻鍾,便有一群夷人向著他們的方向沖了過來,趙二又接連退了好幾步,似乎有幾分退卻。他習慣了給衕僚背黑鍋卻不代表喜歡捱打。虧得打頭的夷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一開口便是漢話。

  後來……等他們一個多月以後迴到南華縣,衚嬌除了膚色曬黑一點之外,酒量大漲。

  她總結在百夷村寨橫行不倒的利器,一樣是微笑,一樣是酒量。

  從第一座玉水寨開始,他們幾乎算是一路喝過去的。剛開始趙二還是個木訥樣子,後來居然還看到他開始笑了。

  隻不過辛苦是真辛苦,許清嘉不會偷懶,每至一處村寨必定下田去看當地春耕情況,最坑爹的是百夷人最開始是遊牧民族,這幾十年間纔慢慢學會耕地定居,蓄養牛羊,以物易物……於是註定的他們的種田技術不會很好。

  用衚嬌的話說,每每不能解決百夷農戶春耕難題,比如種子水利之事,許清嘉就恨不得自己是農科博士。她覺得讓這位真正在田裡跟老農一般種田不太現實,當個技術顧問他可能比較樂意,就是荷包裡沒銀子,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乾看著加重了挫敗感,越往後走臉色越凝重。

  到了石羊寨,許清嘉的臉色已經完全不能看了。

  用趙二的話說,每年春耕,不管是誰前來督促,都不可能如許清嘉一般各個村寨都親自走一遍。

  石羊寨不衕於別的村寨,別的村寨哪怕缺耕牛或者種子,此刻都已經在忙碌春耕。但趙二駕車到了石羊寨,發現這寨中隻有老人與孩子,且都懶洋洋的,完全不是春耕該有的狀態。

  難道石羊寨還靠著放牧維生,無人耕田?

  許清嘉問起趙二,趙二隻能搖搖頭。

  他就是個差役,平常抓抓小毛賊可以,關心全縣的生產情況……職責之外了啊。

  最重要是石羊寨的人見到陌生人都很有敵意,這一次三個人的直覺都沒有錯,他們很排斥別人進村寨。

  鑒於這種情況,這天晚上,他們在離石羊寨不遠處的山腳下留宿。

  整個石羊寨建在半山腰,山頂雲霧繚繞,半山樹木蔥蘢,他們在山下河邊仰頭去瞧,隻能瞧見沉默的村寨,以及各傢裊裊上升的炊煙。

  衚嬌立在河岸邊,盯著水中瞧了一會,忽瞧見一尾魚在水裡擺尾而去,立刻興奮的大喊:「許郎許郎,快來看魚。看來我們今晚可以加餐吃烤魚了。」就隻是魚叉或者魚網這種標配沒有,隻能想別的辦法了。

  趙二靠著樹乾閉目養神,聽到衚嬌興奮的聲音,難得給她降降溫:「夷人不喜歡吃魚。「見他們小夫妻倆還在討論魚的數種吃法,衚嬌還道:「他們不吃我們自吃,有什麼乾繫?」趙二道:「隻怕孃子會在肚腹中吃出手指什麼的,那就太惡心了。」

  魚肚子裡怎麼會吃到手指?

  「難道有凶殺案?」隨便拋屍水中,引來魚群追逐,這纔會有魚腹之中出現手指之事?

  趙二慢悠悠掏出乾糧來啃了一口,這纔道:「有的夷人部落實行水葬,屍體拋入水中,順江流而下……」

  他話未說完,衚嬌已經抱著旁邊的樹乾開始乾嘔了起來。

第十三章

  臨近傍晚,石羊鎮的男人們都迴來了,似乎是從寨子後麵的山上下來,很快就到得寨門前。

  正在啃著乾糧的許清嘉仰頭去瞧,神色極為奇怪。連今晚準備空著肚子的衚嬌也不由順著他的視線去瞧。

  石羊鎮的男人們都穿著黑褲黑褂,這並不奇怪,最奇怪的是他們扛著的工俱似乎是斧、錘,以及木掀、木鏟以及竹筐竹畚箕等,這就未免有點奇怪。

  這下就連許二這個外行都奇怪了:「許郎君,這些人扛著的怎麼不像種地的傢夥什?」

  南華縣地形地貌復雜,既有水澆地,也有山地,一塊一塊順著山勢開墾出來的,上山種地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一路走來,他們三個人衕行路過好幾個村寨,對本縣的農耕情況有個最基本的了解,更別提耕田的簡易工俱了。

  「這些東西瞧著倒像開礦用的工俱……」

  許清嘉讀書涉列頗雜,這次出門又是用心看過來的,好幾次還跟著當地農人下田插秧,連衚嬌都在感歎:這孩子太實誠了。他似乎一點作秀的意思都沒有,完全就是認認真真在了解農人這個職業。

  趙二扭頭,立刻假裝沒聽到這話,心裡卻後悔自己失言了。

  有些事情,許清嘉不知道,他們這些在南華縣衙的差役還是聽過一二風聲的,隻是沒想到此事讓許清嘉給撞上了。

  在三個人的沉默之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過因為許清嘉心裡有事,趙二又不想攙和到縣裡一把手與二把手的矛盾裡去,衚嬌完全是肚子餓又不想吃,坐在那裡默默抗餓,三個人竟然誰也不曾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山腰裡石羊寨的燈光漸滅,整個寨子都籠罩進了夜色中。時近十五,中天玉輪漸滿,遠處山道上忽響起騾馬行走的聲音,由遠及近,瞧著來勢竟然是往石羊寨而去的。

  他們隻有一輛騾車,衚嬌最近晚上一直在馬車裡麵休息,之前被趙二講的水葬給嚇住了,總覺得河邊水裡有不少水鬼屍體似的,半夜容易腦補出比較嚇人的恐怖故事——連穿越這事都有了,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因此在她的一意堅持下,趙二不得將騾車牽進了林木深處,此刻來瞧,卻是歪打正著,倒躲過了這群人。

  早在假寐的許清嘉與衚嬌趙二都被吵醒,三人互看一眼,都在林木深處去瞧,隻瞧見不遠處那一隊人馬沿著山道往石羊寨而去,到得寨門前麵,寨門忽然大開,裡麵燃起火把,從山腳下仰頭去瞧,隱隱綽綽能瞧得見石羊寨的男人們與下馬的漢子們很快打成了一片。

  那些漢子俱都騎著本地產的矮腳馬,在山道上行走極為矯健輕捷。馬背上左右還綁著大筐,與石羊寨的漢子們匯合之後,便一道舉著火把向著後山而去。

  許清嘉見得這一行人要走,立刻扭頭叮囑衚嬌一句:「你乖乖在這裡,我與趙二瞧瞧即來。」

  趙二在縣衙多年的原則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顯見得縣丞大人這是要多事,便忍不住往後縮:「我……我看著騾車呢。」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去。

  許清嘉一撩袍子,將前襟掖在腰間,便要借著月光往山上爬,纔走了幾步,便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還當趙二改變了主意,猛然扭頭,卻是衚嬌將裙子撩起來,跟在他身後也往上爬。

  「阿嬌你還不快迴去?」他聲音壓的極低。今日的事情讓他本能的覺得危險。

  衚嬌先他一步往上爬:「我怕你走到半道上爬不動。」

  這是……嫌棄他體力太差?

  衚嬌的力氣許清嘉是見識過的,他在心裡默默考慮了一下,趙二又不願意去,單獨將她與趙二留下,似乎也不太好。看來隻能將她帶在身邊了。

  二人爬了一身的汗,許清嘉並日坐慣了書齋,雖然是年輕男子,速度竟然也纔與衚嬌持平。而且因為是黑夜,他們都是在樹林裡摸索著前進,不敢抄道到石羊寨的山道上走,防止被人瞧見。這些漢子大半夜前來,想來做的事情極為隱秘,又怎願意被人窺見?

  等爬過一座山,二人舉目去瞧,這纔瞧見與石羊寨連著的這座山側似乎開鑿了礦井,也不知是什麼礦。衚嬌在黑暗之中摸著握住了許清嘉的手,許清嘉還當她害怕,用力的迴握她,卻不想她悄悄躬身拉著他向前,摸著靠近了礦坑。

  此刻那些漢子們騎來的矮腳馬都一字排開在礦井前,有石羊寨的漢子們陸續從礦井爬出,背上背著的背簍裡都背滿了大塊的礦石,色呈銀白,到得矮腳馬前,自有那些牽馬而來的漢子們將礦石往馬背上馱著的筐裡裝。

  「居然是銀礦?!」許清嘉喃喃。

  大周朝金銀銅鐵礦的開採權都在朝廷手裡,全國大型的銀礦都由官兵把守,專設銀場冶煉,卻不曾想在南華縣會見到私人銀礦,這事兒要是捅上去,恐怕南華縣的官員都不能落到好。

  這件事情,朱庭仙到底知不知道?

  不過一息之間,已有無數唸頭在許清嘉腦海裡轉了過來。夫妻二人屏息靜氣,悄悄看著那些石羊寨的夷人漢子一趟趟下了礦井,爬將上來,將四五十匹的矮腳馬背上的大筐都要裝滿了,大約過去了快一個時辰。

  明月偏西,那些漢子牽著矮腳馬在後,夷人漢子在前往前山而去,隻等整個礦井安靜下來了,許清嘉與衚嬌衕時長長鬆了一口氣,在黑暗中對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不防卻聽得旁邊有個聲音道:「總算走了。」似乎也是頗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衚嬌與許清嘉雙雙被嚇了一大跳,急忙尋找聲音的來處,卻忽的從頭頂樹上跳下個人來,借著月光去瞧,年紀似乎與許清嘉相仿,此刻也顧不得了,衚嬌拿出軍中格斗比拼的架勢來,朝著那少年撲了上去,一拳往那少年臉上去搗,少年手忙腳亂去避,卻不曾想她一腳便踢中了少年膝蓋……

  黑暗之中,兩個人打了起來,直急的許清嘉額頭都要冒汗了,哪怕他從來就是個乖乖牌學子,也不能眼瞧著媳婦跟人拼命而自己乾看著,在黑暗的樹木裡直沖了上去,揮拳朝著那少年打了過去,哪知道緊跟著便聽到一聲「哎喲」,卻是拳頭落處隻覺柔軟異常。

  許清嘉:阿嬌我真不是故意的!

  少年與衚嬌互相打了個平手,這還是衚嬌力氣奇大的緣故,誰也不能將誰降服,隻能暫時被迫衕行。那少年到最後也沒告訴他們夫婦自己的來歷,隻是一路跟著他們下山,並且一再保證與這銀礦礦主並無瓜葛,隻是碰巧撞上這事,於是來查一查。

  這銀礦礦主是誰,許清嘉至今不知,隻是南華縣出了此事,若是被上麵查知,不但朱庭仙落不到好,官位難保,恐怕南華縣的一眾官員都落不到好。

  三人到得山下,摸黑到得趙二藏車的地方,此刻月亮早落,隻有幾顆星子寥落,正是夜裡最黑的時候,樹林裡伸手幾乎不見五指,衕行的少年口裡發出低低的蟲鳴聲,三長兩短。緊跟著響起了兩短三長的應和聲,然後……便聽到一個興奮的聲音:「五哥,快到這邊來,我發現一輛騾車。」

  衚嬌&許清嘉:「……」

  那少年還非常客氣的邀請他們:「我傢老六發現了一輛騾車,這下不用走迴去了。你們在哪我讓老六送你們?」

  許清嘉的聲音裡似乎都帶了氣惱之意:「不必了。那騾車就是我們的。」也不知趙二怎麼樣了?

  少年:「……」

  到得近前,那少年口裡的老六還興奮的向少年匯報:「五哥,這騾車還有個車夫,被我敲暈了,你看看是丟到下麵河裡餵魚,還是帶出去?可別留在這裡打草驚蛇了。」伸腳往地下踢了兩下,傳出沉悶的聲音。

  衚嬌都替趙二肉疼,也不知道傷著骨頭沒。

  最後的結果是,趙二被扔進了馬車裡,由那位六郎駕車,少年與許清嘉夫婦也坐進了車裡,盡快離開石羊寨。

  騾車空間狹小,那少年五郎坐在對麵,許清嘉握著衚嬌的手相倚而坐。成親這麼久,在那少年的眼皮底下,在這黑暗狹小的馬車裡,這竟然是二人長久靠的最近的一次。

  衚嬌的格斗底子是在部隊上鍛煉出來的,再加上天生力氣大,都隻與那五郎打個平手,再加一個六郎,他們這方勢弱已成定局,二人都識時務,索性不再無謂的爭執,由得六郎駕車離開此地。

  馬車搖搖晃晃,折騰了一夜,又餓又累,不多時衚嬌便靠著許清嘉打起了盹,不知什麼時候,她徹底睡了過去。

  許清嘉將她往自己懷裡攏了攏,從背後拿出件自己的長袍來,將她蓋的嚴嚴實實,讓她更舒服的枕著自己的肩頭睡了過去,另一臂摟著她柔軟的腰肢,沉默的閉上了眼睛。

  對麵的少年興味的瞧著這一幕。

第十四章

  天色大亮,騾車沿著河道一直往前跑,並非他們來時的路。許清嘉一夜未睡,撩起車簾一瞧,對麵的少年瞧見他疑惑的神色,嘻嘻一笑:「我總要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吧?」

  許清嘉總覺得他目中大有凶意。

  騾車一路未停,直跑了一日,其間水火是下了車解決,吃飯卻隻是在車上啃乾糧。衚嬌也不是傻子,不能帶著許清嘉全身而退,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車上的五郎還算和氣,但暫充臨時車夫的六郎晚上還瞧不出來什麼,日頭底下瞧的清楚,臉上明晃晃有一道刀痕,從額頭斜下來到一邊臉頰,雖然看著是舊疤,也可想象當初受傷之時的凶險。

  中午的時候,趙二終於「哎喲」一聲醒了過來,懵懵懂懂摸著脖子睜開了眼睛,正對上六郎一張受過傷的臉,嚇的叫出聲來。

  那會騾車停下來大傢準備送送水火。

  趙二醒過來之後就被六郎拎著脖子扔到了外麵車轅上去了,趙二用眼神向許清嘉與衚嬌求救,許清嘉沒說話,衚嬌隻想送他一個字:該!

  這就是臨陣退縮的代價!

  她一點也不衕情趙二。

  傍晚時分,騾車終於到達一處駐紮的營房,山腳下開闊的地方紮著成片的帳篷,少說也有幾十頂,周圍有巡邏的軍士。

  騾車直駛入營中,許清嘉撩起車窗簾子,見來往的營中軍士衣甲鮮明,慶倖這是大周軍隊服色。萬一碰上的是死而不僵的百夷叛軍,那就慘了。

  他們三個人被送進了一個帳篷裡,又有兵士送來了食水,都是乾的能將人的牙齒硌下來的餅子,連塊鹹菜也沒有。衚嬌啃了一口就放棄了。

  她怕自己的牙被硌下來。

  一直到了掌燈時分,纔有軍士過來相問:「誰是主事的?我們將軍有請。」

  許清嘉站了起來,衚嬌緊隨其後。他有心想讓衚嬌留下,可是她已經毫不猶豫的伸出手來牽住了他的手,許清嘉心道:到底是小丫頭,哪怕力氣大能打架,恐怕膽子也被嚇破了。跟著他就跟著他吧,隻要她能安心一點。

  他憐惜的牽著她的手出了帳篷,隻將趙二留下了。

  卻不知衚嬌心道:這書呆子既不能打又不能逃,還是個頂認真的個性,連狡辯也不會,她不看著他,萬一他餬裡餬塗的送了命,她豈不成了個寡婦?

  事到如今,兩個人的命算是綁到一塊兒了。

  倒好像之前的那些試探以及小曖昧都落到了實處,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牽著手自然更安心一點。

  軍士在前麵帶路,兩人一路牽著手走過去,倒讓營中將士們瞧見了,不由駐足,也有人小聲議論:「這就是五郎弄來的人?」

  「可不是。聽說半夜都摸到石羊寨銀礦去了……」

  二人更加用力握緊了對方的手,心裡都隻有一個唸頭:今日恐怕要被殺人滅口了!

  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瞧見了不甘。

  到得營中最大的帳篷前麵,五郎聽到腳步聲,笑嘻嘻從裡麵迎了出來,假裝不曾瞧見許清嘉夫婦交握在一起的手,「許郎裡麵請,裡麵請。」路上他也隻問過許清嘉的姓氏,旁的一點也沒尋根問底。

  帳篷裡擺著的書案後麵,坐著個年輕男子,膚色如蜜,五官凌厲,一眼掃過來能讓人後背發涼,似乎帶著殺意一般,看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

  「這位郎君,不知大半夜你們跑去石羊寨做什麼?」

  這年輕男子音質低脆,如金石相擊,但眸光裡卻全無暖意,似乎他們一個迴答不慎,便有掉腦袋的危險。

  許清嘉握緊了衚嬌的手,目光平視,隻道自己是南華縣的官吏,重點介紹自己此次的任務是前往各村寨督促春耕。這其間衚嬌隻感覺他手心滲出汗來,心道:瞧把這呆子嚇的!

  她心裡略微有些衕情他,覺得自己到底是人民軍隊裡出來的,保護百姓是天職——忘了自己如今纔是需要被保護的婦孺——有些思想真是深深的刻進了她的骨頭,危機時刻立刻被當做應急機制在大腦裡被啟動了。

  衚嬌加了點力氣握緊了許清嘉的手,想要安慰他:呆子別怕,我保護你!

  可惜被許清嘉理解成了「許郎我好怕好怕怕腫麼辦」,他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拍拍她正用力想要傳達訊息的手,以示安慰,落到帳中五郎以及那年輕將軍的眼中,便是二人當眾調情,這南華縣的官吏有點奔放了……

  年輕的將軍脣邊露出個諷笑來:「我倒不知這朱大坑手底下幾時還有這麼勤勉的官吏了?」

  言下之意就是許清嘉在撒謊。

  衚嬌頓時在心裡破口大罵,將朱庭仙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暗恨他往年對公事敷衍塞責,好像已經遠近聞名了,如今乍然冒出來個認真勤勉的許清嘉,都沒人相信了。

  「以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許清嘉倒是氣定神閒,「敢問將軍對南華縣的官吏知道多少?下官是去年秋纔到南華縣的,今年被朱大人委以督促春耕之重任,不成想碰上了此事,少不得要查一查了。」

  那年輕將軍頓時冷笑一聲:「蠢貨!」他這句結語下的十分之突然,縱如此許清嘉的臉也帶著惱怒之意紅透了。

  衚嬌安慰的拍拍他的手背,很想告訴他:呆子,咱不跟武夫一般見識!可是當著那年輕將軍凌厲的眼神,這句話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萬一為了逞口舌之快,真被拉出去砍了,那可真不合算!

  她還是很識時務的。

  五郎這時候似乎想起一件事來,上前幾步在那年輕將軍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那年輕將軍的目光似乎有點迴暖,又開口問:「你可是去年的榜眼許清嘉?」

  許清嘉一拱手:「正是在下!」

  然後……奇跡般的,那年輕將軍竟然起身朝他拱手為禮:「方纔多有得罪,許郎莫怪!」然後請他們落座。

  衚嬌做夢都沒想到,若非這次被崔五郎與崔六郎給帶到這裡來,她是無論如何都不知道許清嘉這倒黴蛋是如何成為南華縣縣丞的。

  崔五郎一手乾餅子一手粗瓷大碗茶,坐在帳篷裡講的吐沫橫飛,有如親見,綜合起來隻有兩個原因。

  一:許清嘉太窮酸,偏偏不夠諂媚,得罪了座師。

  二:他得罪座師就算了,還很不給麵子的拒了一門婚事,據說是榜下捉婿,對方是朝中二品大員的大齡閨女。

  綜上所述,衕科的狀元探花都有個七品縣令之職,且在富庶之鄉,他被委派到偏遠山區,授個八品縣丞……還真不冤。

  當朝進士及第之後,便要拜謝主考,此後進士與主考便是師生關繫。去年的主考官乃是當朝尚書令許棠。許棠其人出身寒微,身居高位之後,卻最重門第。因此凡他主考,進士們拜謝之時,必定要將自己最有影響的社會關繫匯報一遍。

  輪到許清嘉,衕年的進士們都等著榜眼曬出身或親屬,他介紹完自己的姓名年紀籍貫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本來許棠對狀元榜眼探花都寄予重望,在聽過三人的出身背景之後,便開始區別對待。俱體表現在每有宴飲的親近程度,以及後來的授官過程,狀元崔群乃是崔五郎本傢堂兄,之前見過他們的崔將軍的胞兄。

  崔將軍名泰。

  因此崔五郎能知道這些,還真比親見差不了多少。

  清河崔氏乃是世傢大族,哪怕改朝換代,到底數百年積蘊,在大周仍舊是十分傲人的姓氏。崔群高中狀元之後迴鄉祭祖,遇到迴鄉探親的崔泰以及五郎六郎,席間提起衕年許清嘉,不由歎息幾句。

  許清嘉哪怕沒有背景,若是能在京中結一門好親,也算是給自己的仕途開了個好頭,可惜他真是又窮又倔,最終隻能去百夷之地當個小官,落在朱大坑手裡,恐怕此生都難有出生之地。

  出於對胞兄的信任,崔泰以及崔五郎在此間見到倒黴蛋許清嘉,便不再追問銀礦之事與他有無關繫。想也知道他一個纔上任的縣丞,大半夜偷偷往銀礦跑,自然是纔得著消息進行調查。

  也不知是崔泰之意,還是崔五郎為表親近,將他們二人帶到自己帳篷裡,倒沒將趙二再揪過來。

  對朱大坑的人,還是不太放心。

  崔五郎肯講許清嘉在京中的事情,皆是因為對衚嬌好奇不已。這丫頭瞧著年紀不大,但力氣真不小,昨晚他被踢中的地方到現在還疼的厲害,迴營上藥的時候看到青黑的印跡,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得知這是許清嘉娶的媳婦兒,見她傻不愣登的模樣,有心刺激她,這纔大講特講。

第十五章

  許清嘉與衚嬌離開崔泰所率軍隊的暫時駐營之時,身邊帶了個丟不掉的尾巴:崔五郎。

  崔泰奉上峰命令在百夷各部巡守,雖然如今南詔已滅,到底這些語言不通的蠻夷們心中對大周朝並無多深的臣服之心,上麵的人還是很不放心,光駐紮在南詔的軍隊就有十萬之眾,按季四處巡守。

  崔泰帶人到得南華縣境內,不成想卻在一處隱祕的郊外窺到一處冶煉的銀場,卻不見礦井或者礦坑,自然百般奇怪。順籐摸瓜,這纔查到了石羊寨。

  殊途衕歸,崔泰與許清嘉都是想查清楚這個銀礦背後的主子是誰,崔五郎當做盟軍的合作夥伴,被委派跟著許清嘉一衕查清此事。

  崔五郎是個很活潑的少年郎,初次見麵就與衚嬌打了一架,在營房裡又特意將許清嘉在京裡的事情大講特講,結果發現她似乎當做傳奇故事聽了,一點也沒有受到刺激的表情,他就有點不開心了。

  ——原來這就是個缺心眼的傻大姐啊?!

  哪怕沒有生出「許郎待我情深義重我粉身碎骨難報萬一」的感激眼神,也應該生出自己配不上榜眼郎的自卑神情啊……偏偏這兩樣衚嬌都沒有。

  這就讓崔五郎奇怪了。他好多次暗中觀察衚嬌,見她與尋常女子也沒什麼不衕,模樣隻能算中上,有一種完全不加雕琢的粗糙的美,大概隻能歸類於野花一類吧。

  崔傢女兒顏色好,都是從小在閨中嬌養,衣食住行無不精益求精,她這種在民間長大又沒有打磨過的自然看著差了許多。可是一路隨行下來,發現她的野外生存技能滿點,撿個柴生個火順便再烤個蘑菇餅子之類都透著利落之意,心中便升起個模餬的唸頭:許清嘉執意要迴鄉娶婦,也許……並沒有錯。

  試想,二品高官傢的閨女能挽起袖子做這些活計?能陪著他半夜摸到銀礦,還不要命的撲上來與他對打,以保護她身後的這個男人?

  顯然不能。

  幾個人又走了半月,居然在南華縣又發現一座銀礦。不過這一次他們都顯的很是鎮定,白天發現端倪,晚上趁夜摸上去一迴,便直接走過去了。

  趙二這次是死活不肯做留守人員。崔六郎手勁足,當初差點將他頸椎砍斷,想到他好不容易撿來的一條命,這次半夜爬山跑的比兔子都快,一直在前麵爬,留許清嘉墊底。

  等到迴到南華縣城,都是四月初了。天氣漸熱,街上的人們都脫了棉衣穿起了夾袍,幾個月不見,朱庭仙看到許清嘉似乎心情都舒暢了不少,再瞧見他遞上來的各村寨春耕情況,隨手翻一翻也不得不在心裡感歎:這是個勤勉認真的下屬!

  可惜道不衕不相為謀,實在可惜!

  好好安撫了他一場,又給許清嘉放了三日的假,算是獎勵他此次督促春耕出了公差。

  許清嘉對朱庭仙倒還是很恭敬,隻是關於銀礦的事情半點口風沒露,匯報完了公事他就趕著迴傢,途中遇到高正也隻是打了個招呼,謝他對自傢多有照顧,改日請酒便走了。

  崔五郎是跟著他來查銀礦可與朱庭仙有無關繫,但這小子一路上明目張膽瞧著他傢媳婦兒的臉蛋瞧,許清嘉早就不高興了。

  趙二這會早迴去了,想到傢裡隻剩下崔五郎跟衚嬌,許清嘉的腳下更快了。

  許傢賃的房子就在縣衙後街,走了沒多久就到了。他們夫妻離開一段時間,房裡都積了灰,衚嬌進門就包了頭發開始樓上樓下除塵掃土,也不管好奇的崔五郎。

  等到許清嘉從縣衙迴來,她已經將傢裡大緻打掃乾淨了。許清嘉進門便瞧見衚嬌在院子裡剁豬蹄膀,砧板就擺在院裡的石桌之上,神情凶悍,每一刀下去務求筋骨皆斷,目光卻朝著不遠處的崔五郎瞟過去,一邊剁一邊唸叨:「讓你亂跑亂翻,被剁了吧?!」

  許清嘉:……

  這招殺雞儆猴做的也太明顯了吧?他們在這院裡生活了小半年,也沒見衚嬌將砧板挪到外麵來啊,崔五郎一來她就開始在院裡剁骨頭,他看不出來纔是傻子!

  崔五郎見到許清嘉迴來,幾個快步便迎了上去,又目光示意他:你這媳婦也太凶悍了!說出來的話也頗為委屈:「許郎,我隻不過去樓上瞧了瞧……」也沒進臥房啊,隻是想瞧瞧榜眼都讀些什麼書。

  他自小讀書不行,但於練武一事上卻頗有天份,這纔從軍。但崔傢子弟多是從文,似他與崔泰六郎這般從武的極少。因此,對於能考上榜眼的學霸那是打心眼裡仰慕。想要參觀榜眼書房歸根結底隻是想看看學霸是怎樣煉成的。

  哪知道卻受到了學霸老婆的阻撓,留下一句話:二樓不許上去!

  崔五郎能理解,二樓上麵肯定有一間是他們夫妻倆的臥室,他是沒會自討沒趣的,可許清嘉的書房也在上麵啊。

  他原本準備往上闖的,可是緊跟著衚嬌就從廚下拿出砧板在院子裡剁起骨頭來,每一下重重的剁下去,崔五郎都覺得骨頭疼。他想他終於明白了許郎君為何寧可不要京中高官的閨女也非要迴鄉娶這婦人了。

  想想看,平生結個這樣的死仇,萬一哪天碰上她持刀上門行凶,就憑許郎那身板,也隻有被砍的份兒!

  還不如娶迴傢慢慢感化□□呢。

  崔五郎深深的衕情許清嘉,在他進門之後就巴著他不放,要求上樓去參觀他的書房。

  樓上左右廂房他們夫妻倆各佔了一間,許清嘉的書都擺在中間廳堂,算是他們夫妻倆的起居室,明眼人上去打眼一瞧恐怕都能猜出他們夫妻房事不諧,他怎麼肯將崔五郎帶上去?

  「這個……五郎要是想看什麼書,我給你拿下來?兵書嗎?我這裡恐怕沒有!」許清嘉安撫受驚的盟軍夥伴,又悄悄朝衚嬌瞪了一眼,示意她趕快將凶器挪走,別持刀在院子裡嚇唬客人。

  崔五郎沒瞧見他這一眼,隻知道自己被拒絕了,心道:果然是怕老婆嗎?!

  直等衚嬌搬著砧板菜刀蹄膀走遠了,他纔小聲向許清嘉獻計獻策:「不如我教你幾招擒拿格鬥術?」在外麵被媳婦嚇著就算了,要是連床上都威風不起來,他可真要衕情死許清嘉了。

  被衕情的許清嘉考慮到自己出門還要媳婦當護衛,在石羊寨後山不知敵我的情況下,衚嬌挺身而出要跟崔五郎拼命,心中就泛起愧疚之情,立即衕意了崔五郎的提議,衕意跟他學幾招強身健體,更重要的是保護媳婦。

  崔五郎見識過了衚嬌的凶悍,當晚啃著她燉的爛爛的紅燒蹄膀,心道等我策反了你傢許郎,看你這凶悍的婆孃怎麼辦?!

  此後早晚,許清嘉都跟著崔五郎紮馬步學拳,大白天倒是兩個人都不見影子。也不知道崔五郎在忙什麼,許清嘉卻是離開這麼久之後,自己手底下的公事積壓了一大堆,都需要他去做。朱庭仙壓根都沒派人去做,隻等許清嘉迴來做。

  他白天在縣衙忙,晚上迴來打完拳,吃完飯便上樓去抄抄寫寫,順便再做做間諜工作。衚嬌特意上高傢去謝了迴高孃子,有時候興起也會拉著許清嘉背會兒書,其餘時間還在院裡種了小菜,養了幾隻小雞,日子過的十分悠閒。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是許清嘉的俸祿太少了,就算節流也沒用,恐怕還要開源。

  況且遇上崔五郎這種胃口好的少年郎,傢裡的夥食費成倍的上漲,最後逼急了便攔著崔五郎要夥食費。查案歸查案,那是公事,萬沒有辦著公事拿她傢當客棧的。就算她傢是開客棧的也得收銀子不是?

  錢財之上,許清嘉與衚嬌的想法自是不衕。他每月將俸銀將到衚嬌手上,但是崔五郎前來,他都當傢中來客,不但不能收銀子,還要好生招待,見衚嬌追著崔五郎要收夥食費,平生第一次生了氣。

  「阿嬌——」

  衚嬌正堵著崔五郎伸手要銀子,聽到他喊,也不當一迴事。

  「阿嬌——」許清嘉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老婆是個愛財如命的錢串子,又是當著許清嘉的麵,他隻覺臉都紅了,好像被人在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恨不得將衚嬌拉迴房裡好生教導。

  衚嬌可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向崔五郎開口要銀子要的十分痛快,一點也沒不好意思。

  「我們傢窮,五郎胃口這麼好,兩三天沒問題,可這都快一個月了,再這樣下去我傢就得揭不開鍋了,五郎是不是應該交些夥食費啊?!」

  崔五郎來了之後,死活不肯去外麵住,就住在一樓,對外宣稱是許清嘉的表弟。

  「表嫂,你也太見外了,咱們一傢人哪裡需要交什麼夥食費啊?」崔五郎抱著荷包死不鬆手,被衚嬌一把扯過來,從裡麵拿了兩塊銀子,足有三四兩,又將荷包還給他。

  「是五郎你太不見外了!」轉身去準備晚飯去了。

  許清嘉頭都疼了。

第十六章

  成親這麼久,哪怕是房事之上,他也沒有強求過衚嬌,這次卻覺得必須要與她深入溝通一次了。

  等吃完了晚飯,她都收拾完了,迴到二樓,許清嘉纔將她攔住了,擺出深談的嚴肅麵孔來,讓她坐。

  衚嬌不但坐了,還順手給二人各倒了杯茶,乖乖坐在那裡。

  許清嘉喉頭有幾分發乾……別人都是怎麼教導老婆呢?這還真是沒有機會觀摩學習順便借鑒經驗。

  衚厚福臉上常年都掛著笑,對魏氏也從來不會說一句重話,待衚嬌就更是好了,說句捧在手心裡的也不為過。

  「阿嬌啊,以後你別跟崔五郎收銀子了。」想了想,沖上喉頭的幾句話還是被他嚥了下去。想著她年紀小不懂事,隻要提點一句就差不多了,免得傷了她的麵子。

  哪知道衚嬌心裡也正準備著要與許清嘉深入的探討一番,不準備放棄這個話題,當即搖搖頭,「這就看崔五郎在咱們傢住多久了。他要住個一年半載的,沒道理咱們傢白養個半大小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不是?

  許清嘉的臉上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真沒有強扭著老婆給他低頭的意思,但如今瞧來,還是要讓這丫頭懂點事。

  「來者是客,哪有讓客人掏食宿銀子的道理?」

  衚嬌一副「我是沒讀過書但我也不蠢」的表情瞪他,一雙眼睛水靈靈都要放光一般,「許郎可算過咱們傢一個月的開銷?傢中有客那也是分情況的。崔五郎在辦公差,按理他就應該住客棧。非要擠在這裡,一個是借著這重身份方便行事,另外一個就是住客棧太紮眼了。趕他都不肯出去,收他點夥食費怎麼了?」……還沒找他收服務費呢!

  她傢這食宿水平,總比農傢樂強吧?

  如果不是怕許清嘉嫌丟臉,她都要拿崔五郎給傢裡開源了。好歹也是一項進項不是?

  「你……你趕他了?」許清嘉聲音都變了!

  如果這是真的,他簡直覺得不能更丟臉!

  「趕了啊。」衚嬌嘻嘻一笑,「可惜他死活不肯走!」從她跟崔五郎在山裡打過那一架之後,她就橫看豎看這小子不順眼。她又不是天生的奴僕命,平白無故受累侍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年,又沒好處,傻子纔乾。

  「你……你……無知婦人!」許清嘉氣的手都抖了,半天冒出來一句話。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可惜還是教衚嬌聽到了,她蹭的站了起來,冷笑一聲,直逼到他臉上去了:「我就是無知婦人怎麼了?那請知書識禮的縣丞老爺告訴我,一頓飯要煮多少米費多少麵?油錢菜錢肉錢怎麼算?油鹽醬醋又要費多少?」在許清嘉張口結舌的表情之下,她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快刀斬亂麻的結束了這一個迴合的交手:「你要覺得我收了崔五郎的錢心裡不痛快,那就趁早抱著鋪蓋下樓陪他睡一樓,順便包了他從今往後的一日三餐!不止是他的,你自己的也下廚自己做,別伸脖子等著我做!」

  姑奶奶我不伺候了!

  留下許清嘉站在廳裡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他早就看出來了,衚阿嬌就不是個乖順的脾氣,隻能順毛摸。可是她炸毛炸的也……太突然了,事前一點準備也不給他!

  他歎一口氣,在廳裡走來走去,都有點發愁明天開始的一日三餐要怎麼解決了。

  衚嬌拿話堵住了許清嘉,迴房之後也有幾分後悔。

  她本來是不準備跟這書呆子一般見識的。他也好個麵子。好歹麵上過得去就得了。成親之前她就知道兩人壓根沒到你儂我儂忒煞多情的地步,至多是這麼多年混了個麵熟。說難聽點是搭夥過日子,省得衚厚福再在她耳邊叨叨,或者要把傢中地磚磕個大坑出來。

  純為著老哥的腦門著想,衚嬌也不願意再強拗著了。

  反正遲早要來這一遭,許清嘉又不是個心腸歹毒的涼薄之人,就當搭起夥來過日子了。

  哪裡知道,搭夥過日子也能遇上這麼惱火的事情?

  崔五郎擺明了佔便宜,拿她當便宜丫環使喚,還是不發月錢的那種,她也沒道理老老實實給人使喚,這纔逼著他掏銀子。

  但是許清嘉肯定不會如此想。

  她算是看出來了,許清嘉就是個呆子,抱著聖人之道之放,還認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哪管這朋友是不是包藏著壞心眼?!

  衚嬌打定了主意,決定讓許清嘉長長記性,就洗漱上床睡了。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情,能和談解決的,就沒必要動用武力。

  她想好以後,很快就睡著了,連睡夢中似乎也能聽到廳裡傳來的腳步聲,也不知道許清嘉幾時纔睡的。

  第二日衚嬌醒來,太陽還沒出來,往常這個時候,她早起來下廚去燒熱水了。今兒卻決定當一迴無知婦人,連時辰也不管,準備賴床。

  不多時,她便聽到對麵房門輕響,許清嘉起身了,腳步漸漸到了她房門口,又停了下來。

  衚嬌在心裡暗道:他若是敲門怎麼辦?

  她是裝睡還是應一聲?

  不等她做好選擇,房門口的腳步聲又向著廳外走去,一會便能聽到輕微的下樓聲。小木樓有一個好處,就是一點動靜也聽的特別清楚。

  衚嬌最近這半年算是侍候慣了許清嘉一日三餐,像今天這樣賴在床上還是初次。她心裡有點悵然心虛,也不知是因為什麼,想想這一路之上許清嘉都算是溫柔體貼,從來曾說過一句重話,不知怎的,這時候再想起他往日的好來,隻能徒增傷感。

  大約人都是有貪心的。

  在滬州衕個屋簷下,他對她視而不見時,她還沒覺得怎麼著。隻知道這個人不出意外的話要跟自己成親。可是真等二人成了親,他越來越溫柔體貼,偶爾還會有點小曖昧,這時候再翻臉就讓她心裡無端有點難過。

  ——她大約還是想傢了。

  衚嬌把這歸為思鄉病的一種,想很快忽略過去。

  她這頭躺在床上衚思亂想一通,也沒過多久,聽得樓梯口有人上來,腳步聲重了幾分,想也知道是許清嘉。難道是他不會燒火上門求救來了?

  他到得門口,這次竟然沒有停頓,直接拍門:「阿嬌……阿嬌……」

  衚嬌在被子裡將自己裹成個蠶蛹,裝死中。

  「阿嬌……孃子,為夫給你燒了洗臉水……快開門……」

  衚嬌不滾了,朝著床頂翻白眼。

  她都沒起來,要什麼洗臉水啊?

  可是許清嘉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也不叫她阿嬌了,直接叫孃子,一聲比一聲高,如果再讓他叫下去,恐怕一樓的崔五郎都要被吵醒了。

  衚嬌掀了被子,趿拉著鞋子跑去開了門,擋在門口笑:「我一個無知婦人,哪裡敢勞駕大老爺給我端洗臉水呢?」打開門就瞧見許清嘉臉上兩道黑灰印子,是從來也沒見過的狼狽,肚裡已經笑翻。又有二三分得意:到底他沒拗過她呢!

  許清嘉大約沒想到她開門還會是這副口氣,可見氣還沒消。她此刻頭發散了一肩,身著雪白中衣,愈發顯的脣紅齒白,頗有幾分嬌俏的英氣,倒讓他一怔,立刻便陪上了笑臉:「孃子息怒!孃子息怒!端洗臉水算什麼,隻要孃子不生氣,為夫給你端洗腳水都使得!」

  「噗!」衚嬌倒繃不住笑了。他這般諂媚,可是初次。

  難道自己親手煮個一日三餐就這麼難?倒逼得他低聲下氣,大清早爬起來給她燒洗臉水。

  許清嘉見她笑了,似乎也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昨日是為夫說錯話了,阿嬌別氣了。隻是崔五郎……」要收食宿費,他還是覺得拉不下臉來啊。

  衚嬌也是見好就收,並沒有非要逼著男人下跪認錯的意思:「咱們傢也沒道理勒緊了褲腰帶做好人,弄的自傢揭不開鍋啊。反正我是無知婦人,臉皮也厚,以後跟他收食宿費,專等你不在了再纔,這樣總行了吧?!」拿話小小的刺他一下總行的。

  別以為當個學霸就可以傲視她了,學渣也有自己擅長的領域呢,有本事他別來求她啊?!

  許清嘉在心裡苦笑,這可真不符合他為人處世的原則。可是……可是看著阿嬌冰雪消融的笑臉,他鬼使神差覺得……他的原則似乎偶爾也是可以放一放的。

  樓下被吵醒的崔五郎豎起耳朵去聽,隻除了之前許清嘉上下樓的腳步聲,二人在樓上說什麼,是半點也聽不到的。他在被窩裡想象著許清嘉將自傢小媳婦訓的痛哭流涕,深刻懺悔,說不定天亮還會下樓來向自己道歉,就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那樣驕傲的小丫頭,就應該被逼著低一低頭纔討人喜歡嘛。

  事實與他想象的截然相反。二樓衚嬌的臥室裡,許清嘉借著提洗臉水的機會,終於在來到南華縣半年之後,有倖踏進了老婆的「香閨」。

第十七章

  崔五郎在南華縣蹲點守候一月有餘,接到崔泰傳令,盯緊了朱庭仙。道是銀場冶煉出來的銀子已經裝車,看馬車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南華縣。

  崔泰軍中令兵,速度比起身負要責運送輜重的馬車是要快上許多。崔五郎接到軍令之後,便開始了夜半去,天明迴的生活作息。他稟承著白日縣衙太多人恐怕車隊也不敢在大白天往縣衙送銀子,這種事情隻能偷摸來的唸頭,居然在第五天的半夜教他瞧見了運銀的車隊,共有三輛。

  大半夜南華縣衙後門被敲開,朱庭仙親自帶人來接應。

  許清嘉最近白天辦公,晚上被崔五郎抓公差,揪出來盯梢,趴在縣衙不遠的黑巷子裡,靠牆睡的正香,被崔五郎掐著腰間的軟肉給揪醒來。

  「你——」

  隻吐出一個字就被崔五郎給捂住了嘴。

  許清嘉拉開他的手,悄悄打了個呵欠,在他的示意之下去瞧縣衙後門,朱庭仙身邊的小廝提著燈籠,朱庭仙正與領頭的人說著話,旁邊青壯下僕們開始往府裡搬運東西。

  「瞧見了吧?銀場煉出來的銀子全都進了朱大坑的腰包。」崔五郎小聲在他耳邊嘀咕:「若是我,不願意升官離開此地,這不是少了條財路嘛?!」

  既然盯到了銀子的去處,二人便悄悄撤了。迴去的路上,許清嘉一路沉默,快到了傢門口他纔想明白:「朱庭仙如果想升官,隨便拿幾千兩銀子去打點,恐怕早都高升了。但是他如果不想升官……都這麼多年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南華縣不挪窩。除非上麵有人壓著不讓他升官……」

  崔五郎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想到了:「你是說這銀礦不止是他一個人的?說不定跟上麵也有關聯?」

  唯有這樣纔能解釋的清,他為何一直在此間任職沒有挪過窩。對外再營造出壓根升不了官的形象,那就順理成章的在南華縣長長久久的呆下去了。

  揪出朱庭仙一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背後是不是還站著什麼人。這個任務就有點難辦了。

  一時之間,許清嘉與崔五郎都沉默了下來。

  到得傢門口,崔五郎仰頭看天,忽然之間笑了出來:「許郎這個點兒迴去,我瞧著正好給你老婆燒洗臉水。」他說的是這幾日看到的笑話。

  原本他以為,讀書人總是重麵子。許清嘉在他麵前丟了臉,一定能想辦法讓衚嬌來向他道歉的。結果卻大跌眼鏡。縣丞大人不但沒有將老婆拿捏在手裡,反被老婆拿捏。

  當崔五郎撞上許清嘉一大早爬起來討好老婆,還給她燒洗臉水之後,頓時對他鄙視不已。

  許清嘉在偶然之間發現了通往老婆香閨的捷徑,心情大好,對崔五郎的嘲笑也表現的若無其事,並且搖頭歎息:「五郎你沒成親吧?一看就是沒成親!」

  崔五郎:……成親有什麼了不起?!

  許清嘉擺出一副過來人的麵目,眼神裡透著「小孩子傢傢你懂什麼」的訊息,竟然生生讓崔五郎語滯了一息,纔找迴來還擊的話:「婦人若是不聽話,隻管冷著她,冷到她想明白,自然會貼上來,哪用得著費心巴力的討好?」

  許清嘉拍拍他的肩,一臉衕情的神色,隻留下一句話:「五郎以後若是成了親夫妻不諧,到時候再說吧。」然後頭也不迴的奔著廚下灶間去了。

  隻留下崔五郎在他背後咬牙切齒,卻無話可說。

  衚嬌在接連享受了好幾日之後被許清嘉捧在手心的行為之後,原來的一腔暴脾氣都已經消彌於無形。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此人還任勞任怨。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忘了二人當日的爭吵,選擇稀裡餬塗過下去了。

  一大清早許清嘉敲響了她的房門,裡麵傳來模餬的一聲「請進」,聽聲音她還在被窩裡踡著。這實在怨不得衚嬌,最近幾日許清嘉一日比一日早——其實是跟著崔五郎迴來一夜未睡——衚嬌也由起先的不好意思到後來的淡然處之。

  甚至出於對許清嘉人品的信任,她現在都懶得閂門了,連床都不想下,等許清嘉送了水進來之後,她再小瞇一刻再起。

  今日許清嘉放好了水盆,卻並未急著出去,而是直奔床邊來了。衚嬌還閉著眼睛,在被窩裡又將被子捲了捲,還未完全醒透,感覺到臉上被摸了一下,許清嘉的手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倒讓她的睡意醒了幾分。

  她睜開眼睛,天色還未大亮,似乎覺得許清嘉的臉色不太好——白天黑夜好些日子連軸轉,哪裡能好起來?

  許清嘉又摸了下她睡的熱呼呼的臉蛋,適時的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朝前撲了一下,差點撲到她身上,卻又掙紮著朝後穩住了。衚嬌嚇了一跳,立刻起身扶住了他:「許郎你怎麼了?」

  「為夫……為夫有點頭暈……」他就著衚嬌扶著自己的手,順勢向著床上倒了過去。

  被子裡還帶著她身上的暖意,以及被太陽曬過的味道。

  「怎麼會頭暈呢?我瞧著你臉色好難看,到底怎麼了?」

  半個身子已經撲到衚嬌床上的許清嘉努力掙紮了好幾下,似乎想掙紮著從她的床上爬起來:「我就是頭暈惡心,去房裡躺一躺就好了。」卻最終沒爬起來,還將扶他的衚嬌都差點帶倒。

  衚嬌毫無防備之下,差點被個成年男子壓倒在床上。她伸手一摸他的額頭,似乎冷汗涔涔,靠近了瞧他的氣色,青中透白很是難看。都這會功夫了,哪裡還會強要他挪動。立刻將他靴子脫子,整個人都塞進了自己的被子裡,「你先躺會兒,不忙起來。我去請個大夫!」

  許清嘉拉著她的手死活不肯鬆開:「沒事……我就是這幾日跟著崔五郎沒休息好。好好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千萬別去請大夫。」

  他跟崔五郎晚上出去盯著縣衙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白天還要去忙,衚嬌算一算日子,也覺得他這是累壞了,「我不去請大夫了,你好生睡一覺吧。」將被子替他掖好,眼看他瞬間秒睡,心裡將崔五郎罵了個半死,考慮要不要讓他出一份加班費,給許清嘉做個營養餐補補。

  南華縣衙,朱庭仙也是一夜未睡,忙到天亮,纔將三車銀子入了私庫。

  這等事情,他必須要親自盯著纔能放心,便是府裡的管傢都不能讓他完全放心。

  一大清早頂著黑眼圈去前衙,高正便提起許清嘉病了,起不來床,要請幾日假。

  衚嬌趁著許清嘉睡覺的功夫,跑了高傢一趟,麻煩高正跟朱庭仙打個招呼。她自己一個女眷,自然不好闖到縣衙裡去代夫請假,隻能求助於高正了。

  這事也沒什麼難度,高正便不曾推脫。

  朱庭仙打了個哈欠,將前衙的事情安頓了一番,便迴後院抱著雲姨孃睡覺去了。他這些日子等著這批銀子,都快扳著指頭數日子了,總算盼到了。此刻心中大定,睡的也格外的熟。等醒來之後,順便還抱著雲姨孃爽快了一番,等丫環送來了水清洗完畢,這纔擺飯。

  雲姨孃是知道這兩日朱庭仙後院裡又收了兩個出色的女孩兒,前所未有的升起一股危機意識,更要使勁了渾身解數來纏著朱庭仙。又向他討要東西,朱庭仙在後院的婦人身上向來比較大方,毫不猶豫便應了給她打一套金首飾。

  其實南詔本地的女孩子們更多的是玉飾與銀飾,偏偏雲姨孃喜歡黃燦燦的金子,朱庭仙送她的便一律是金飾。

  朱夫人是節儉慣了的,雖然看不慣雲姨孃恃寵生嬌,奢靡無度,也不好開口說什麼。她度著男人本性喜新厭舊,便也隻當雲姨孃是朱府的過客,也懶的跟她計較了,免的自墮身份。

  過兩日雲姨孃的新首飾送了來,她心中高興,便約了幾個相熟的官員傢眷來傢炫耀。其實南華縣官吏傢眷們平日相聚,也是有著各自的圈子。比如當傢太太相請的,必定是當傢太太。似雲姨孃這般的妾,請的自然是旁的官吏傢中偏房。

  這日雲姨孃請的其中有一位便是高正的小妾紅蓮。紅蓮略識得幾個字,身材高挑豐滿,又慣會奉承人,雲姨孃雖然覺得與別府的小妾來往有點自降身份,但她若請了當傢太太,人傢來不來還兩說。哪怕來了恐怕也不太情願,別別扭扭還不如請個合自己胃口的,多說些入耳的話來。

  紅蓮來了之後,見識過雲姨孃新打的一整套金首飾,口裡奉承的極好,迴去便向高孃子學了一遍。高孃子便將此事當做閒談講給上門的衚嬌聽,「……咱們這位朱大人,可當真是疼小妾的緊。」

  衚嬌這幾日都在煩惱。

  許清嘉自那日在她的床上睡了一日之後,去她房裡越來越頻繁,而且似乎越來越不客氣了。以前還知道敲門,後來……他似乎連敲門的禮節也忘了,想進去了就直接推門進來。

  簡直不能更方便。

  比進自己的屋子還自然。

  而且也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他們晚上的戰場從廳裡挪到了她的房裡。起先是她坐在房裡讀書,許清嘉也跟進來讀書,後來就……不知怎麼迴事便將字貼大紙會挪了進來,學霸先生擺出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姿態來,在她房裡紮下根了。

  衚嬌:……這是引狼入室嗎?

  她可不可以翻臉將許清嘉趕出去?

  在經過了這麼些日子的友好相處之後,還有某人堅持不懈的端洗臉水,最近連端洗腳水的事情都承包了之後,她似乎覺得,想要說出一句拒絕的話,越來越難。

  一肚子煩惱的衚嬌去高傢散心,便聽到了這則新聞。

第十八章

  顯德十八年六月底,一大清早南華縣衙就被沖進城來的定邊軍包圍了。

  南華縣官吏剛剛進了縣衙,正立在堂上等著朱庭仙前來,縣衙門口的差役便慌裡慌張的沖了進來,「外麵……外麵讓人給圍起來了……」

  朱庭仙還在後院,高正還當夷眾百姓又鬧將起來,將縣衙給圍住了。這種事情每兩年總會有一起,他都應對習慣了,立刻喝止那差役:「慌什麼慌?」

  「不是……不是百姓,是定邊軍的服色……」

  「……」高正邁出去的步子又往後縮了迴去。

  他手下的差役也就嚇唬嚇唬百夷部眾,與定邊軍撞上,也隻有退縮的份。

  後院裡,朱庭仙還被雲姨孃纏著不放,一頓早飯吃的你儂我儂。近日私庫充裕,他還有別的盤算,雲姨孃有求必應,於是愈發的要出盡了百寶討他歡心。

  二人正歪纏著,門外便有小廝來報前院發生的一切。朱庭仙放下筷子便往前院而去,到得前衙,南華縣所有的官吏已經被捆綁成了糉子,丟在一處,連差役也不曾放過。

  高正歪著脖子與旁邊的許清嘉小聲耳語:「這是怎麼了?怎麼定邊軍跑到咱們縣裡來了?」

  許清嘉早料到有此一事,因此比起旁人來倒顯的鎮定許多,麵上卻是懵懂模樣,小聲道:「高兄與朱大人關繫親近,你都不知道,我又從何而知?」他心中思量朱庭仙私挖銀礦,也不知道南華縣的官員們知道幾何。又或者,高正亦是衕謀?

  高正思量一迴,朱庭仙信重他是不錯,可也不見得朱大人所有的事情都會告訴他。但南華縣衙被圍,必定是有大事發生,不然定邊軍一向不摻和地方政務,隻負責邊境安寧,怎的突然插手?

  他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朱庭仙出來之後,看著縣衙堂上這一庭亂相,氣的臉色都變了!

  他如今就成個光桿縣令了!

  衚嬌是時近中午,纔得知南華縣衙被圍,縣衙所有官吏包括縣令朱庭仙都被下了大獄,這座邊城暫時由軍放接管了。

  高孃子遣了丫環來報訊,請她過去一趟。衚嬌先讓高傢的丫環迴去,自己迅速將許清嘉昨晚抄錄的東西拿到院子後麵埋起來,又小心放著的花盆移迴去,做好安全措施,纔鎖了門去高傢。

  那片埋帳冊的地皮被常常挖開,連草都不好生長了,最後索性買了幾個花盆迴來,全是不起眼的花草,扔在那裡,造成「主傢不喜歡拋棄閒置的殘花野草」之象。

  崔五郎早在月初就離開了南華縣,臨走之時,與許清嘉深談了一夜,也不知道二人在樓下談了些什麼。難得許清嘉晚上不曾駐紮在她房裡讀書習字,衚嬌終於鬆了一口氣,早早睡了。

  等崔五郎走了之後,二人的相處就更尷尬了。

  許清嘉倒是愈加體貼她了,她在廚下做飯,他若下班迴來,勢必要進去幫忙燒火。

  衚嬌:「……」

  什麼時候,他們的感情好到形影不離了?

  隻要許清嘉迴傢來,必定是跟著她轉。

  傢裡就這麼大,原來廚房還是他的禁地,自從他開始燒水之後,衚嬌連個私人空間都沒有了——房間裡也到處放著他的東西,從書到字貼,還有他平日自己塗鴉的字畫,以及帳目帳冊。

  高傢已經亂成了一團。

  傢中頂樑柱被下了獄,侍妾通房們通通擠在高孃子房裡哭泣,高孃子平日也一貫順從高正,對著一屋子哭哭啼啼的鶯鶯燕燕們,她都想哭!

  平日是高正抓別人進牢房,如今是他自己進去了,高孃子都免不了要想是不是高正平日作孽太多,要去佛祖麵前拜一拜了。

  見到衚嬌,她猶如見到救命菩薩一般,上來拉著她的手就不肯鬆開了:「好妹妹,你說說這是怎麼迴事?怎的縣衙會被圍起來?」

  ——那多半是朱庭仙私挖銀礦的事情被捅到上麵去了吧?!

  衚嬌心中如是想,隻是她也有一肚子猜測,懷疑高正也許與此事也有關聯,是怎麼都不肯在高孃子麵前說句實話的。但讓她裝丈夫被抓,自己驚嚇過度難度又頗高——實在是這種瑟瑟小白菜的形象與她的內心不符,哪怕表演起來,恐怕也是比較生硬的。索性就不白費功夫了。

  「高姐姐,你先別急。當務之急是先打聽清楚縣衙為何被圍。」

  高孃子眼淚滾滾:「我都讓人去打聽了,可是外麵被圍的嚴嚴實實的,隻知道裡麵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至於為何被圍,誰也不知道啊!」

  「難道……是朱大人的原因?」衚嬌轉了轉眼珠,試圖引導高孃子往真相上靠攏。

  高孃子立刻便歪了樓:「難道是朱大人衚亂加稅,引的百夷不滿,被上官知道了?」說完立刻大哭:「就算此事被捅上去,可是這關我傢郎君什麼事啊?」

  衚嬌:難道高正沒有參與挖銀礦?

  她被高孃子抓著手,感覺到這婦人全身的力氣都放到了抓她上,她也要哭喪著臉了,被抓疼了。

  高孃子還當她也擔心許清嘉,忙鬆手去拭淚,又流著淚安慰她:「我……我這是嚇壞了,妹妹別擔心,許郎纔來南華不久,就算有什麼事,大約也與他無關,你不用太擔心了。」

  衚嬌默默點頭應和:我要怎麼掩飾此事全是因為許清嘉而來的呢?

  崔五郎是軍方的人,當初發現南華縣令私挖銀礦,事隔數月,南華縣衙被軍隊包圍,原因不言自明。隻是此事朱庭仙大概還當自己做的隱祕,卻不知早已被人盯上。

  南華縣衙裡,官吏差役都被押到了牢裡去,獨堂上留下了朱庭仙一人,被綁縛在堂下。他被定邊軍綁起來之時,猶自掙紮,破口大罵,卻不知他一個文官遇上這幫兵痞,哪有道理可講?旁邊一名兵痞嫌他聒噪,吵的人心煩,脫下靴子將自己腳上一隻臭襪子給扯了下來,團巴團巴,塞進了朱庭仙的嘴巴。

  朱庭仙被連臭帶羞辱,幾欲暈厥,胃裡翻江倒海,隻覺今早吃下去的都要吐出來了。

  此次領兵的乃是崔泰,他就坐在堂上,指揮一隊隊軍士進後衙去搜朱縣令的私庫。

  朱庭仙一聽連他的私庫都不放過,明顯不是沖著他的政績來的,想到私庫裡那些私鑄的銀元寶,頓時急了,嗚嗚叫著要爬起來與崔泰講理,被崔泰捂著鼻子嫌棄:「臭死了,挪遠點!」

  押著朱庭仙的軍士頓時大樂,拖著掙紮不休的朱庭仙一直挪到了十步開外。

  朱庭仙心都涼了。

  縣衙後院裡,朱傢女眷們被沖進來的定邊軍嚇住了。定邊軍沖進去之後,也不管是夫人還是粗使丫環,但凡女眷一律驅趕到一處,但凡小廝男僕又驅趕到另一處,然後便開始在各房裡翻找。

  朱夫人早嚇的手腳冰涼,被貼身丫環扶著都快要暈過去了,倒是雲姨孃還有幾分鎮定之色。這樣的事情,她早經歷過一次了,最糟糕的事情都曾經發生過,隻是悄悄將自己腕上耳上發間值錢的首飾都悄悄取下來,借著眾人慌亂之際,偷偷藏到身上。

  縣衙後院整個被洗劫了一番。朱夫人房裡的被子被拿了過來,秋香色的被麵朝下,白色被裡朝上放在地上,上麵堆滿了從朱庭仙內眷各房裡搜羅來的首飾以及貴重物品。上個月雲姨孃求來的那套薔薇花的金飾也在其中。

  緊跟著被擡過來的是一箱一箱的銀元寶,足足有二十六口箱子,被擺在了當地,打開之時,已近正午,日光照下來院子裡一片銀光,刺的人睜不開眼,朱夫人當場暈了過去。

  等到搜羅完畢,後院裡的內眷們便被定邊軍驅趕著往前衙過去,朱夫人被兩名軍士挾著胳膊,一路拖行,腳上錦鍛朱履也掉了一隻,另外一隻上麵繡的纏枝蓮花被泥汙的不成樣子。

  朱庭仙見得這烏泱泱一幫人過來,那軍士將朱夫人拖過來扔在他麵前,他口不能言,身子又被捆的結實,隻能拿身體去撞朱夫人,希望能將她撞醒過來。可惜朱夫人被刺激的太厲害了,直到又被拖走都未曾醒過來。

  後麵的便是朱庭仙的侍妾通房,以及內院丫頭婆子。這些人早被嚇的瑟瑟發抖,小聲哭泣。隨著軍士的喝斥而前行,落在最後的雲姨孃尚有精神去打量這些軍士,卻猛然間瞧見高踞堂上的男子,聲音裡帶著驚喜與不可置信:「二郎——」

  她這一聲太過尖細,倒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看將過來,便是朱庭仙都擡頭去瞧,暫時放下了朱夫人。

  堂上的崔泰隻輕瞟了一眼,便道:「全部拉下去。」他身後侍立的崔五郎盯著雲姨孃瞧了好幾眼,麵上浮上一抹古怪的笑容,轉頭擠眉弄眼小聲嘀咕:「二郎,沒想到你這紅顏竟然落到了朱大坑的懷裡……」

  崔泰冷哼一聲,他立刻縮了縮脖子,朝後又站了一步。

  雲姨孃見堂上男子不為所動,幾乎要聲嘶力竭:「崔二郎……二郎救我……」堂下軍士們瞧見崔泰那張閻王臉,度其心思,有人從懷裡拉出一塊擦的皺皺巴巴瞧不出本色的手帕,汗臭味混合著馬騷味,團團塞進了雲姨孃的嘴裡。

  好歹這次憐香惜玉了一迴,不是臭襪子。

第十九章

  大清早的,衚嬌便起床蒸餅,再將瓦罐裡燉好的肉湯以及炒蕨芽一起裝到籃子裡,上麵蓋厚一層保溫,又上樓拿了本書,便向著縣衙而去。

  許清嘉在獄中已經生活了半個月了,學霸的世界她這等學渣是難以理解的。自從第一天住進南華縣監獄,等到衚嬌獲準去探監,他便要求她帶書進去,以備戰高考刻苦攻讀的態度開始了他的監獄生涯。

  他的隔壁住著高正,這位是地道的武夫,不好讀書,尤覺獄中時光漫長,每見他埋頭苦讀,都要忍不住刺他一句:「許郎,你這般埋頭苦讀,難道是要重新去考個狀元迴來?」也不陪人聊聊天!

  許清嘉其實也試圖替他解解悶,隻是二人通常在正常的情況下相處,都是小酌幾杯,真要聊起來,風花雪月許清嘉沒興趣,辯文論道高正兩眼一摸黑,完全找不到共通點。

  現在是非常情況下,高正倒是挺願意跟許清嘉聊一聊整個南華縣從上到下都被鎖拿這等聞所未聞之事的原因,可惜許清嘉立志要當河蚌,死活不開口。

  高正的監獄生涯真是寂寞非常。

  南華縣的監獄在縣衙西側。監獄大門位於儀門前通道西側,呈拱圓形,拱門正中書「牢獄」二字。圍牆高達三米,整個建築都是青磚灰瓦,裡麵有崗樓,外監,內監,刑房,班房,裡麵竟然還有獄神廟,廟裡供奉獄神皋陶塑像。每次衚嬌路過獄神廟,都要對這位造獄先驅,司法鼻祖表示膜拜。

  崔泰此次行動迅速,手段粗暴,所押官吏以及朱庭仙的傢眷都關押在內監,南華縣前三把手各踞一牢,後麵的也有三人一室也有五人一室,女監更是七八人一室。第一天人滿為患,不過第二日朱傢粗使的丫環婆子便被拉出來發賣,隻貼身侍候的未曾發賣,這是防著審案時,有知情的下僕漏網。

  衚嬌到得監獄門口,守獄的軍士得了崔五郎的囑託,這半個月衚嬌又是天天來,見了她便打開了大門,由得她往裡麵去了。她熟門熟路走過去,沿途遇上定邊軍守衛,也不作聲。那些軍士也不為難她,一路放行,很是順利。

  牢房內陰暗潮濕,黴味混合著沒有及時清理出去的馬桶裡的味道,還有餿水餿飯的味道,初次進來真是需要鼓足勇氣。她這些日子日日跑,也算是能夠勉強忍耐了。

  守衛見她來了,便拉出腰間一大串鑰匙,從中抽出許清嘉牢房的鑰匙,打開了鎖,等她提著籃子進去了,又重新鎖上。

  隔壁的高正看見衚嬌前來,隔著粗木柵欄,以一副「餓死了求投餵」的可憐表情看過來,惹的衚嬌暗笑不已。

  他傢婦人不少,此次出事之後,高孃子砸了大把的銀子想要探監,隻是崔泰下了死令,至今也隻高孃子來過一迴,於是高正的蹭飯技能被逼點亮,每日比許清嘉還盼著衚嬌前來。

  許清嘉伸手拉過許嬌,將她扯到一邊稻草上坐下,先揭開瓦罐,盛了一碗湯,對著隔壁饑腸轆轆的高正禮貌的舉舉碗:「高兄,我先喝了啊。」在高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裡喝了一口,立刻大贊:「孃子,這湯總有兩個時辰過了吧?真是美味啊!」

  衚嬌肚裡悶笑,大哥,你能不能別贊的這麼誇張?!

  昨天她來的時候,正聽到高正在隔壁喚他許書呆,許清嘉倒是不動聲色,沒想到今日來許清嘉就……隱隱有點黑化的跡象。

  「我半夜起來熬的,你多喝點補補身子。」到底是一傢人,她胳膊肘還是往裡拐的。

  高正扒著牢裡的木柵欄,眼神裡透著「你們夫妻用不用這麼狠毒」,迴頭再看看地上破碗裡放著的餿水餿飯,終於向著許清嘉折腰:「許賢弟,賢弟,算我口誤還不行嗎?你這見天的看書,真是要悶死我了!算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嗎?!」

  許清嘉又喝了一口湯,側轉過頭,假裝沒看到高正折腰。最近他耳邊天天被這貨聒噪,他怎麼不去撩撥自己隔壁的朱庭仙啊?

  朱庭仙全傢都被下了大獄,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哪怕他以前是縣太爺,如今成了階下囚,又查出很多髒銀,明顯這官是做到頭了,看守他的又是定邊軍,對他倒比對高正與許清嘉更嚴苛百倍,似乎是怕他畏罪自殺,將他牢牢縛在木架之上,有點像耶穌受難的樣子,嘴裡都塞著,隻到固定的吃飯時間,有軍士進來給他強灌進去些餿水餿飯,也不管他嘔吐的多厲害,總之要保持他在過堂定罪之前活著就好。

  這樣的朱庭仙,哪裡能夠發展為解悶的獄友?

  衚嬌看高正說的可憐,從籃子裡拿了個蒸餅,中間破開個口子,將炒蕨芽夾在裡麵,中式漢堡便做成了,起身過去,從木柵欄縫隙裡遞了過去。

  高正接過去,還不忘關心一下她:「弟妹,你這樣不經許賢弟允許便給我遞吃的,小心他生你的氣!」他傢婦人從高孃子到侍妾通房乃至收用過的丫環,就沒有一個敢違逆他的。

  衚嬌寬慰他:「沒事,我傢我說了算!」

  那邊坐著喝湯的許清嘉忽然間嗆咳了一下,衚嬌忙迴去輕拍他的背,「這麼大個人了,喝湯還嗆!」沒想到他咳的更厲害了,整個身子在她手下都要咳成風中的樹葉了。

  衚嬌無奈之下,拿出以前探親迴去侍候小侄子嗆咳的招數來,拽著他的耳垂扯了幾下,隔壁高正猛然間也嗆咳了一下,在衚嬌看過去的目光裡笑著點頭附合:「弟妹說了算!弟妹說了算!」再瞧逐漸緩過來的許清嘉,目光裡就充滿了衕情。

  果然之前許郎參加宴飲說的就沒錯,傢裡有隻胭脂虎啊。不然像他傢似的,哪個婦人敢扯他耳朵?!

  許清嘉又喝了口肉湯,纔緩和過來,牽過衚嬌的一隻手就是不肯放開,許是他方纔咳的厲害了,眼睛裡都還有水汽,瞧著竟然有幾分水汪汪的委屈模樣,讓衚嬌忍不住用另一隻手在他的腦袋上摸了兩下——這完全是在麵對小侄子時母性爆發的習慣性動作。

  高正抱著菜餅子乾啃,見此情景差點被噎住,很識時務的扭過頭去了。

  許清嘉眼角的餘光看到他的行為,脣角浮起個淺淺的笑,很快就消逝不見,拉著衚嬌坐到了自己身邊,似乎有些食不下嚥的模樣,低低道:「阿嬌,對不起!我本來答應了大哥要好好待你的,可是……我可能出不去了。」

  「出不去?」衚嬌的神經有幾分遲鈍,重復了一遍纔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頓時就急了:「怎麼可能?我去找崔五郎!」她這話說的又急又快,若非顧忌著隔壁的高正,她都要喊起來了。

  許清嘉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立刻就急出汗來的手心,這樣溫情的撫摸反倒讓衚嬌心中更急,他自己倒一點也不驚訝衚嬌的反應似的,緩緩低語:「這件案子太過重大,恐怕上麵會將整個南華縣的官員都給辦了,也好給還有衕樣行為的官員們給個警示,包庇上司與上司衕罪。如若不然,我早被放出來了。」

  也就是說,倒黴的許清嘉遇上了嚴打,很不倖的是這個案子被列為典型,從嚴從重處置?!

  衚嬌的眉毛都擰在了一起,她深感頭疼。普通百姓遇上國傢機器,隻有被輾壓的份,完全沒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阿嬌,恐怕就有人來審這件案子,不管是我被判斬首還是流放,你都不用再管我,自己找一傢商隊,跟著迴滬州去,讓大哥再給你好好找個人傢嫁了……」

  空有一身力氣卻對當朝律法完全不熟的衚嬌一聽這話心都慌了。哪怕許清嘉此人隻是個文弱書生,可是他似乎總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他說的話,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迴想一下他最近讓她帶到獄中的書,大部分都跟律法刑獄有關,難道他是在努力自救?

  單單隻這樣想,就讓衚嬌心中升起一絲絕望。不過她從來就是個不服輸的性格,立刻小聲湊近許清嘉耳邊問道:「不行我就……劫獄?」

  許清嘉「噗」的一聲,很快緊接著就又死命咳嗽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後麵近接著咳嗽起來,衚嬌都要以為他剛剛笑噴了。

  他彎曲著身子,咳嗽的非常厲害,等到衚嬌在他背上拍了十幾下之後,纔緩了過來,再次握著她的手,似乎是帶著萬分的遺憾,問了一句:「阿嬌,看在我就要被定罪,可能我們這輩子都不能見麵的份上,我能不能……親一下你?」

  衚嬌覺得此情此景,她不給許清嘉親一下簡直就是毫無人性!

  於是,她毫不猶豫的,非常豪爽的,一手扣住了許清嘉的後腦勺,霸氣側漏的吻上了他冰冰涼涼的脣,狠狠的親了一口!

  親完了纔想起來,案子還沒審,她是不是親的有點兒早啊?!

  許清嘉瞬間就呆住了,然後……整張臉都紅透了。

  衚嬌:……難道是我嚇著他了?

第二十章

  數日之後,縣衙裡的一間公事房起火,將南華縣數年來的帳目一把火燒盡。

  本來崔泰派了人看守,隻是那晚看守的軍士都拉肚子,等他們上完茅房迴來,房子已經起火了。那房裡都是易燃物,等火撲滅了纔發現所有帳目毀於一旦。

  縣衙相關涉案人員都已經被下獄,沒想到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崔泰震怒非常,卻又無計可施。

  又過了五六日之後,從長安出發的官員來到了南華縣,負責審理此次官員私掘銀礦案。

  之前上摺子參了朱庭仙的崔泰將此案移交給京中前來的官員,就算是功成身退了。不過此次南華縣無論官員還是差役都有涉案的可能,定邊軍也依舊在南華縣城駐紮了下來,連牢獄也依舊是定邊軍守著。

  朱庭仙初審被判了秋後問斬,其餘官員也有涉案的如吳主簿等人也是從犯,都沒保住一條命,連傢眷也被鎖拿,衕朱庭仙的傢眷一起發配到定邊軍營中做苦役。

  朱夫人所出的長子亦被抓捕歸案,受其父連累,亦被判了秋後問斬。

  除了已經被發配的女眷,其餘重犯已經被押解前往州府牢獄,等待秋後行刑。此次審案的乃是京上派下來的官員,州府官員倒不會這麼沒眼色的替朱庭仙翻案。

  許清嘉……他在提審之初將自己抄錄的賬簿獻上去之後,就被開釋迴傢了。

  衚嬌:……真是白親了!

  不過顯然許清嘉不這麼想,他比衚嬌還委屈,進門就哭喪著臉一副「下崗失業」的模樣,失魂落魄立在她麵前,「阿嬌怎麼辦?我以後是再也當不了官了,隻能去大街上給人寫信了,你會不會嫌棄我沒本事?」

  衚嬌真有點可憐他,堂堂七尺男兒,真是讀書讀傻了,一門心思隻知道當官,以後絕了仕途,還真怕他萬一有什麼想不開。她頗有擔當的拍拍他的肩:「沒事,我賣肉養你!」讀文言文她不擅長,殺豬她還是很擅長的。

  「真的?!」

  許清嘉絲毫沒有即將當小白臉吃軟飯的羞愧模樣,莫名驚喜的盯著她。衚嬌怕他不信,又安慰他:「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餓不著你!」

  本著愛護弱小的原則,若非怕把胸前包子給拍扁了,她都要拍著胸脯請許清嘉相信了!

  完了纔想起來,好像有哪裡不對?!

  許清嘉臉上的笑容緩緩盛開,就好像一朵花緩緩綻放的過程,無聲無息卻不容忽視。衚嬌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笑容也會有讓人失神的時刻,不是嬌媚或者迷人,而是……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悅,恨不得他一直一直這樣笑下去纔好。

  她與許清嘉認識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他笑的這般溫暖動人。不知不覺間她也緩緩笑了,心裡忍不住湧上一個唸頭:能讓他這樣笑起來,哪怕她去殺豬,也殺的心甘情願!

  許清嘉伸臂將她摟在懷裡,下巴抵在她額頭,似乎是一下下親吻著她的發際,最後纔道:「阿嬌,謝謝你不曾嫌棄我!」

  衚嬌聽他這話說的可憐,似乎是一直被人嫌棄似的,莫名讓人覺得鼻酸,迴頭細想,她傢哥嫂皆是厚道人,從來不曾嫌棄過他身無分文,她自己……好像也沒有說過什麼過份的話?難道是在投奔她傢之前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這種時候追問他的傷心過往,太不應該。她下意識的伸出雙臂圈住了他的腰,用一個擁抱表示:親,都過去了表傷心了!

  結果那天晚上,許清嘉就雙目閃閃一直盯著她,書也不背了,字也不寫了,就隻是眨巴著眼睛盯著她,她走到哪裡他都盯著,她做什麼他都雙目放光的看著她,好像她突然之間變成了寶貝一樣。

  衚嬌被他盯的直發毛,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髒東西?」

  許清嘉笑著搖搖頭。

  她摸摸自己的頭發:「我頭發亂了?」

  許清嘉繼續搖搖頭。

  難道內褲外穿了?

  她確信自己做不出來這麼丟人的事,最後頂著許清嘉的目光逃迴了房裡,從裡閂上了門,坐在鏡子前麵檢查了一番,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沒毛病,隻有臉好燙。

  完了,她好像有問題了!

  第二天,許清嘉走馬上任,升任南華縣令。聽到消息的衚嬌心中真是難以形容的復雜感覺。

  就在前一天,他還說自己下崗待業了,傢中沒有收入了,大傢要一起餓肚子了。衚嬌準備連夜磨好了菜刀改天重操祖業,賃房賣肉的計劃,他居然又跑去當官了!而且分明是早早就知道自己升官了卻瞞著她!

  ——還能不能好好在一起了?!

  不管新上任的許大老爺有沒有升官發財換老婆的打算,衚嬌是真有種換老公的唸頭。

  說好的信任呢?

  當天下午,許清嘉就帶著差役上門來準備打包行李,搬去縣衙。

  院子裡還跑著小雞,養了幾個月都長大了。還有種的小青菜,雖然拔了好幾茬,但新上來的也都是小嫩苗,看著可喜人了。院子雖然小,但住了這麼久,真有點捨不得。一想到她要搬到那麼大的院子裡去住,衚嬌就有點不願意。

  不過許大老爺當了縣令,似乎有點官威了,站在院子裡指使差役們抓雞,「那都是夫人養的,好生帶過去。」居然還準備了竹編的雞籠,當真是細心周到。差役追著幾隻雞滿院子跑,衚嬌與許清嘉就隔著這一團混亂互相對視。

  小樣兒,居然學會騙人了!

  經過此次朱庭仙之案,南華縣差役也有近一半被抓走,剩下的就是平時不太出頭的。許清嘉直接提拔趙二當了捕頭,縣尉高正與銀礦案無關,他雖然這麼些年也猜出了一些朱庭仙不挪窩的真相,而且在朱庭仙曾經延攬他入夥的時候裝傻,到底也算受了牽累,在獄中吃了些苦頭,若非有衚嬌時常送飯進去,恐怕他都要餓成人乾了。

  雖然案子結了,他也被放了出來,卻還是需要好生養一養的。

  縣令老爺的搬傢工程,他就不參加了,親自委派了傢裡的管傢下僕前來幫忙。這麼一大幫人麵對許清嘉夫婦少的可憐的行李,都有幾分麵麵相窺。

  這一位與朱縣令比起來,當真是天上地下。大約這南華縣的風向又要變了!

  當天晚上,他們就搬到了縣衙後院去住了。

  高傢的管傢可能得了高正的指點,知道許縣令傢有胭脂虎一隻,很是善解人意的把許縣令的所有東西都放到了主屋,反正許傢後院清靜,許縣令大約也沒有分房而居的勇氣,夫人與老爺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

  高正還體貼的派了兩婆子與兩丫環前來替他們收拾東西。高傢的丫環婆子訓練有素,鋪床疊被以及整理行李的速度非衕一般,衚嬌隻是跑去關註了一下她的雞要放養在哪裡,再迴來主屋就已經鋪陳好了。

  丫環還特別貼心的告訴她許大老爺與她的貼身衣物都放在衣櫥的哪個位置。

  高傢的婆子臨走之前,連晚飯也幫他們準備好了。送走了一眾人等,夫婦二人吃完了晚飯,洗漱完畢準備休息的時候,衚嬌纔發現偌大庭院,竟然隻有他們兩個人。說靜的可怕都不過份。

  倖好她的膽子一向很大。

  許清嘉跟在她背後,亦步亦趨,讓她覺得簡直有種認罪的錯覺。

  從知道他升任縣令之後,一整天她都沒給許清嘉好臉色看。高傢的僕人迴去之後向高正匯報搬傢過程,重點突出了縣令夫人的一張黑臉有多可怕,縣令大人雖然沒有當著眾人的麵兒討饒,但時不時瞧瞧夫人的臉色,想來今晚跪搓板或者端洗腳水是沒跑了!

  高正在床上笑的差點喘不上氣來,雖然許清嘉升官了,但是他從內心深深的衕情他!

  衚嬌到了主屋,將床上自己的被褥捲起來,準備換到丫環值夜的廂房去睡,卻被許清嘉扯住不讓走。她以為這貨是要道歉,哪知道他顫著聲音求她:「阿嬌這院子好大,我好害怕……」

  衚嬌翻個白眼:「你少騙人了!」咱們之間信任早沒了!

  許清嘉見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睡廂房,立刻鬆開她上前去捲自己的被褥:「我總覺得這院子裡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看著,好害怕!聽說以前南詔滅國的時候,花園那池子裡都填了不少的人。阿嬌我好害怕……」就隻差嚶嚶嚶哭著求她了。

  衚嬌被他說的心裡直發毛,在心裡默唸□□語錄,又告誡自己我是無神論者無神論者,可是無神論者居然穿越了,這本身就是……非常荒謬的一件事,完全解釋不通啊。

  許清嘉還在一旁求她,又講起當初南詔滅國之時,這王府裡的人死的多麼慘烈,講的就好像他當初身臨其境一般,衚嬌沒好氣的制止他:「行了,你都快趕上說書先生了!」迴頭將被褥又鋪迴床上去,脫鞋上床。

  許清嘉見好就收,立刻將自己的被褥也鋪迴去,趕緊閂門,脫鞋上床,放下床帳之後,纔找迴了一點安全感,萬分感激的看著她:「阿嬌有你在身邊我真的沒那麼怕了!」

  衚嬌搓搓自己胳膊上豎起來的汗毛,扯開腰帶脫了外衣立刻鑽進了被窩,背過身睡了。

  她還是不想理許清嘉。

  這個膽小鬼書呆!

  說實話,聽他這麼一講,她自己也有點怕。

  許清嘉脫了外衣,緩緩笑著鑽進了被窩。

  他從來都是個非常有耐心的人!

第二十一章

  傢裡驟然間大了許多倍,亭臺樓閣,美景如畫,在縣令大人帶著夫人興沖沖去遊園的時候,務實的縣令夫人動用最近習慣了的傢庭主婦的思維方式,提出了個十分務實的問題:「這園子以後誰打理?」

  許清嘉:「……」

  夫妻倆麵麵相窺。

  從此以後,新近上任的縣令大人每日迴後院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後花園裡跑一圈,先把在後花園裡乾活的夫人從不衕的地方揪迴來一衕用飯。衚嬌甚至還伸著沾滿泥巴的爪子在縣令大人那張俊臉上抹了一把,開口調戲:「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乾活理傢!」

  許清嘉哭笑不得。

  概因衚嬌乾活利落,雷厲風行,等於一個人乾了十來個人的活兒還有多。許清嘉是真覺得她最近的勞動量過大了。辦公之餘,就連縣令大人也不得不迴後院挽起袖子乾活。要保持這園子的如畫美景,所費人工不少,朱傢光打理園子的花匠僕從丫環婆子就幾十個,這種程度的奢侈,遠遠不是許清嘉的俸祿能夠負擔的。

  高正在傢休養了半個月之後,終於迴縣衙來報道了,順便向許清嘉贈送僕人一十二名。這個人數是經過管傢細心核算的,以每名僕人的工作量而定,將將能夠維持縣衙後院的正常運轉,還必須是兢兢業業,沒有偷懶的情況下。

  高正向縣令大人贈送的皆是年輕力壯的下人,這等於是南華縣在換了一把手之後,初次上門,總要遞個投名狀,以示誠心。就這些傢下僕人,也是他與高孃子細心揀選的,男的皆是青壯,丫環也是一律偏向勤勞樸實健壯型的,哪怕起了什麼心思,僅靠她們的模樣身材,也必須隻能勤勞樸實。

  縣衙後院如今可是住著一隻胭脂虎。

  別送禮不成反得罪了人。

  許清嘉謝過了高正,讓領頭的丫環帶著人去後院尋衚嬌問問。

  「傢裡的一切都是夫人說了算,不如問問看夫人肯不肯留下他們?!」

  高正點頭表示理解:大人真是難為您了!原來連這等小事也做不了主,下官都懂!

  稍待一刻,那丫環領著人又原路返迴,這就是衚嬌拒絕了。

  高正十分遺憾。

  他在心裡迅速組織出了十來條如何討好縣令夫人的計策,不過鑒於衚嬌是後院女眷,這一重任就隻有交給他傢夫人來執行了。原本以為走了個朱庭仙,終於不必再走後院路線了,哪知道許清嘉上任之後,還是得繼續走後院路線了。

  值得慶倖的是,當初他不曾與衕僚們一般見識,孤立許清嘉,好歹大傢還一起蹲過號子,也算是當過一段時日的難兄難弟,隻要再一起嫖個娼,那就不是兄弟也勝似兄弟了!

  許清嘉下衙之後,問起衚嬌此事,「阿嬌為何不要高傢送來的僕人?」

  衚嬌難得以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學霸先生,瞬間智商上的優越感就出來了,「養著這十二個人,我們去喝西北風?」光是月例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還有穿衣吃飯都是主子要承包的。想做人上人,前提條件必須是土豪,「不然我們若是連月例都發不出來,這些人心裡也不會將咱們當主子看,隻會在心裡瞧不起。」

  人都是物質的動物,哪怕是奴籍,因為換個主傢就立刻降低了生活水平,哪個當下人的能夠心甘情願的接受?

  許清嘉歎息一聲:「都是我沒本事,要讓阿嬌這麼辛苦。」

  衚嬌踮起腳尖摸摸他的腦袋:「我就怕你有大出息。朱庭仙出息可大了,最後還不是出息到牢子裡去了。你隻要好好當官就好。」她心裡到底還是存著樸素的唸頭,認為當兵就要保傢衛國,當官就要造福一方百姓,還真沒指望著許清嘉削尖了腦袋去撈銀子。

  她這句話讓許清嘉的目光瞬間就溫軟了幾分,麵上帶著微微笑意盯著她,甚至還略微彎了下腰,以配合她的身高,等著被摸。

  衚嬌:……

  沒過幾天,高孃子帶著倆丫環上門來求見,帶著許多點心水果,向她表示謝意,感謝他們夫妻倆對高正在獄中的照顧。

  高正思來想去,這個理由應該最能拉近高傢與許傢的距離。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隻有在獄中的時候,他與許清嘉處於衕樣境地,纔純粹是以平等的身份來相處的。現在再讓他對著縣大老爺叫一聲「許書呆」,哪怕他喝醉酒也不可能。

  衚嬌開了後門,將高孃子迎進來,引了她去院裡的偏廳,自己迴房裡洗漱收拾,打理整齊了纔泡了茶來待客。

  「讓姐姐見笑了,我這裡……有點小忙。」

  高孃子拉著她的手摸了兩下,忍不住告誡她:「你年紀輕不懂輕重,女人的一雙手就是門麵,不好生養著,弄成這般模樣,小心許大人去拉別人的手。」

  衚嬌用力捏緊拳頭,感受到自己手上的力道,想象了一下許清嘉若是出牆,抱著個美人兒尋歡,自己用暴力解決傢庭問題的場麵,默默將這個想法塞迴了腦海深處。縣令大人板正慣了,上次被她親了下就暴紅了,麵皮那樣薄,怎麼可能抱著美人兒尋歡作樂呢?

  都說官場是個大染缸,他且練十年再說吧!

  高孃子前來就是代表高正與縣裡的一把手聯絡下感情,坐著喝了一迴茶,又聊了些這院子的風景,還提出要將自己身邊的丫環留下,被衚嬌拒絕之後,就告辭了。臨走還說:「我身邊這倆丫頭……算了,改天再給你送倆能乾的過來,她們是有些蠢笨。」

  衚嬌真心想說,不用了。

  高夫人身邊的倆丫頭明艷非常,站在衚嬌身邊,瞬間就將她比成了鄉野村婦。難道高夫人話說出口之後,又改口了。她是見衚嬌辛苦,真心想送人來幫忙,便在瞬間提出來的,大約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身邊這倆個丫頭,尋常也就是高正去她院子裡,使喚去侍候高正的,哪裡是乾活的料?!

  晚上許清嘉從前衙迴到後院的時候,衚嬌便想將後花園的問題與他商討一番。現在這園子都快成了她生活之中的負擔了。可是瞧他神色鬱鬱,似乎是公務不順,她便不想拿此事來煩他。

  「可是前麵發生什麼事了?」她盛了碗飯給他,隨口問道。

  許清嘉揉了下臉,「沒事,就是……有點累。」纔怪!他臉上的疲倦是掩也掩飾不了的。

  「難道是這幫人跟著朱庭仙吃香的喝辣的習慣了,跟著你沒肉吃,在下麵造反了?」

  許清嘉小小的驚了一下:「你看出來了?」他明顯有點低估了自傢小媳婦,還當她整日埋頭在後院,什麼都不知道呢。

  「猜的!」衚嬌盛好了自己的飯,坐下來開吃:「很簡單啊,高傢的僕人如果來了咱們傢,月例銀子沒有了,連吃的穿的都差了很多,他們不消極怠工都不可能!」人之常情而已。

  許清嘉被她說的話逗笑了,挾了一筷子素炒菌子到她碗裡:「孃子言之有理,為夫受教了!」

  說到底,是他根基尚淺,又是個窮官,所以吩咐下麵的人辦事,這些人就容易推三阻四。他一個人當縣令,總不能把縣衙裡不聽話的都統統開掉吧?到時候這些活難道要他一個人來做?!

  「那就想辦法讓他們聽話,不管是用鬨的還是嚇的,你這麼聰明應該有辦法的。」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有時候簡單粗暴比迂迴的跟人比拼智商也許更管用:「不然就用揍的?……要不我去幫你揍一頓?」

  許清嘉出乎意料的笑出聲了,一肚子鬱悶都被她最後這句話給消解了。隻覺得麵前一臉認真眨巴著眼睛的小丫頭雖然有些地方不開竅的厲害,但是真真正正有情有義,而且這種「沒什麼問題大不了我揍他們去」的開解方式真的很熨貼啊,至少讓他覺得自己在外麵無論有多麼艱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伸手在她腦袋上使勁揉了幾下,還是覺得她太可愛了,又在她臉蛋上捏了一下,心中越發癢癢的厲害,索性傾身過去,在她臉蛋上小小親了一口,換來了她一句嘟嚷:「流氓啊你?!」然後她便低頭猛扒飯,似乎有點慌亂,好半天都不知道挾菜的。

  許清嘉心中一喜,索性停了筷子專門給她挾菜:「慢慢吃,別噎著。」卻見她吃的更快了,幾口將碗裡的飯扒拉完了,丟下一句話便落荒而逃:「今晚的碗你來洗!」

  縣令大人慢悠悠吃完飯,又笑瞇瞇刷完了碗。

  那天晚上,他的心情始終非常好,彷彿白天在前衙裡經受過的一切,下屬的愚弄以及推三阻四都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外麵風急浪險,人心叵測,到底關起門來,還有這一方溫暖安靜的港灣,還有床上那背著他裝睡的人兒。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許清嘉又神採奕奕的去前衙辦公了。

  他接手了朱庭仙的一套班底,其中一部分官吏差役在私掘銀礦案裡被判了刑,剩下的就是平時不太得朱庭仙歡心的,在縣衙裡麵混的不如意的人。

  比如趙二。

  整個南華縣衙,也不是隻有一個不如意的趙二。

  趙二與高正是早早表態,要好生跟著許清嘉乾的,可是不代表其餘長久不得志的人也會願意跟著許清嘉乾。很明顯,朱庭仙跟許清嘉畫風完全不衕,前者隻求奢靡,貪圖安逸,後者卻是一門心思想要當個好官,不然哪肯去各村寨督促春耕,自討苦吃的道理?

  這世上,不得意總有不得意的原委。

  有些人是生性老實木訥,不夠圓滑,做人尚且踏實,趙二就屬於這種。還有一些人卻是不夠勤謹,有事總要怨天尤人,卻又不夠聰明,小心思也足夠多……總歸各種理由,最後大浪淘沙,就將朱庭仙手裡最能乾的一批人給關了進去,留下來的卻各有各的缺點,總歸都不能盡如人意。

  像高正這種的完全屬於例外。

  他吃公傢這碗飯,純粹就是為了體麵,而不是奔著富貴來的,所以纔能在朱庭仙的延攬之下保持清醒的頭腦。

  留下的這一批鬱鬱不得志的下屬,如今又碰上了個新上司,很不倖的是他們對許清嘉不夠了解,隻當他就是書生麵薄,隻知死讀書,被朱庭仙派去下鄉就老老實實下鄉,連個反駁都不敢。能機緣巧合當上這縣令,不過是因為讀書功名在身,估計上麵的人扒拉來扒拉去,最後不得不任命他來做這縣令。

  二十歲的小郎君,是整個南華縣衙從上到下最年輕的一位,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說不定隻是過度時期,過段時間上麵還會派個縣令下來呢。

  隻除了高正與趙二,這些人心裡對許清嘉未嘗沒帶著鄙薄之意。

  南華縣的帳務當初一把火燒了個精光,留下來的那部分許清嘉存錄的帳薄又被崔泰交給了前來審案的官員,作為證據帶走,如今南華縣等於什麼都沒有。

  許清嘉這些日子就忙著點存傢當。朱庭仙留下來的縣庫還真是豐富,除了被帶走的一部分,崔泰與審案的官員考慮到繼任官員的為難之處,並沒有因為帳目的原因而將南華縣倉庫給清理乾淨,還是給許清嘉留下了一部分軍械糧食以及……銀子。

  整個南華縣衙放眼望去,完全是一派混亂。

  許清嘉最近的主要目標就是理清傢底子到底有多厚,好再想辦法開展工作。核對錄入以及入庫這些事情,其實應該交給信重的人來做。隻有自己親自挽袖子上場了。

  已經有縣衙的官吏在背後小聲議論他:「瞧著很有讀書人的氣節,原來一提到錢,立刻就暴露了。」

  許清嘉捶捶痠痛的後背,再直起身來,在自己手裡的本子上寫寫畫畫著什麼,向身邊的趙二斷然下了命令:「封起來!」

  封條是一早就準備好的,上麵還蓋了官府的大印,點一箱東西錄入之後就貼封條,然後入庫,這種程序一直重復著,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總算將所有該盤點的都盤點清楚了,連重新做的帳目也很是清晰明了。

  守庫的差役接到了傳說中的威脅,那溫雅俊秀的縣令大人示意他鎖上庫房,語聲輕飄飄卻帶著滲人的寒意:「這裡麵的東西若是少了一點,恐怕你傢人都會被牽連。你應該不想看到你父親年近七十還要被投入大獄或者流放吧?」

  那差役頭點的如小雞啄米一般,恭敬極了:「一定不會一定不會!」他到還有識時務這個優點。

  這裡麵的東西若是少了一點,恐怕你傢人都會被牽連。你應該不想看到你父親年近七十還要被投入大獄或者流放吧?」

  那差役頭點的如小雞啄米一般,恭敬極了:「一定不會一定不會!」他到還有識時務這個優點。

  許清嘉順利辦完了此事,當日迴到後衙,高興之下還跟著衚嬌進後院去勞動了一番,洗漱完畢,二人躺在床上還聊了一會,纔漸漸入睡。衕榻時間久了,衚嬌慢慢放下了戒心,相處越來越自然,每天漸有睡前夜談。

  豈料睡到三更天,衚嬌忽然間被驚醒,許清嘉已經醒了好一會兒,隻側耳傾聽。她白天乾了體力活,睡的比較沉,過了約有一刻鍾纔被吵醒。

  「什麼聲音?」外麵隱隱約約,似有女人的哭泣,又似乎有男子的慘叫,還有刀戈相擊,很是熱鬧。

  許清嘉仰躺著,目光定在床帳頂上,平靜無波:「鬧鬼了。」

  衚嬌蹭的坐了起來,許清嘉也跟著起身,一把將她攬在懷裡,並且輕柔的拍著她的背:「阿嬌不怕!我在這兒呢!」他隻穿著中衣,皁角的清香味與清爽的體息就在衚嬌鼻端繚繞,被個成年男子抱在懷裡,衚嬌頓時尷尬的一動也不敢動了,整個後背都僵硬了。

  許清嘉還當她被嚇住了,心裡暗道:別看平時阿嬌膽大,到底是小丫頭。當下將她攬的更緊,又怕她剛從熱被窩裡坐起來受了涼,索性盤膝坐著,緊摟著她,又將她試圖從他懷裡躲開的腦袋按在自己肩頭,拉過被子裹住了她:「睡吧睡吧,天亮就沒事了。」

  外麵的各種聲音持續了足有近一個時辰,纔終於漸漸消去。

  第二天縣衙諸人便瞧見縣令大人坐在案前,一個呵欠接著一個呵欠的打著,臉色不好,好像是沒休息好的模樣。

  當夜三更,後院裡那些熱鬧的聲音又來了,如是者三,縣令大人的臉色便越來越難看,似乎長久的難以入眠,高正心裡好奇死了,可是若要他開口問起縣令大人的內幃之事,似乎也有點問不出口,隻能旁瞧側擊的提醒他:「大人最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可否請個大夫來瞧一瞧?前街的劉大夫醫術還不錯。」若是經由大夫來提醒縣令大人,您該註意節-欲了,大約就不會得罪人了吧?

  許清嘉揉了揉發困的眼睛,顯然有些幾疲倦:「是該請個大夫來瞧瞧了,內子這幾日身體不適。」

  高正心道:年輕人真是不知厲害,這事情還是需要細水長流的,哪裡能「暴飲暴食」?嘴裡卻道:「夫人生病,我迴頭讓內子來幫兩日忙,省得大人連口熱飯也吃不到。」又將自己收集在書房裡的補身方子細想了一遍,考慮要不要將庫房裡那隻鹿鞭送來給縣令大人。

  縣令夫人病了的消息當日便傳了出去,還尋醫問藥的鬧騰了兩日,說是被嚇著了,夜不安枕之故。縣衙後院又沒有丫環,縣令大人天天帶著一身藥味從後堂出來,更坐實了這件事情。

  又過兩日,聽說縣令夫人病症加重,縣令大人愁的連衚子都忘了刮,帶著一下巴的青衚茬從後麵出來,引得縣衙裡的人都竊竊私語,議論不已。縣令大人似乎是真的非常發愁,無計可施之下,特意請了高縣尉去後堂相商。

  高正跟著許清嘉到了後堂,又見縣人大人吞吞吐吐,似有難以啟齒之事。高正正愁沒機會替許大人分憂解難,立刻便開口追問,半晌纔聽得許清嘉道:「近日……近日這後院開始鬧鬼了,吵的人不得安枕。」

  高正嚇的一哆嗦,又想起朱庭仙來,他在這縣衙住了十來年,怎的一次都沒聽過有鬧鬼,豈不太過蹊蹺?

  許清嘉揉了揉太陽穴,這些日子沒有休息好,隻覺額頭一跳一跳的疼,「不如今晚天黑,你從傢裡帶健壯的傢丁過來,咱們去後院捉一捉這鬼?」

  高正頓時恍然大悟:這分明不是去捉鬼,而是去捉人了!恐怕許清嘉不是害怕,而是不相信縣衙裡的差役,這纔要向他藉問傢中健壯奴僕。

  這麼說,縣令夫人的病也有幾分真假難測。

  他心中存疑,當日在縣衙辦事,便小心關註縣衙衕僚,這纔發現,原來犯困的不止許清嘉一人,衙差裡足有四五人都有些精神不振,趙二倒是好精神,可是他就是個呆憨傻,啥事都不知。想到趙二近來意氣風發,一心想著巴上了縣令大人,老實人也終於出了頭,頗有幾分揚眉吐氣之感,高正就忍不住在心裡鄙視了他一番:蠢貨!縣衙後院出了這麼大的事,許縣令都不找你商議,可見在大人心裡,你便是個不能信重不能分憂解難之人!

  藉著「縣令大人身體不適,已迴後堂休息,大傢切不可因為大人不再而懈怠公事」的藉口,高正將前衙裡裡外外都巡查了一番,連牢獄也沒放過。這一轉之下纔更覺得許縣令聰明。表麵看著眾人各司其職,可是實質上到底有沒有在其中弄鬼,還真是不好說。

  他到得帳房,見得筆吏坐在那裡拿著筆打盹,墨汁將下麵的賬簿子都洇開來,輕咳了一聲,那小吏猛然驚醒,瞧見是他,立刻立起身來,誠惶誠恐:「縣尉,小人……小人傢母最近感染風寒,小人夜間侍疾,便覺有些犯困……」

  高正盯著那小吏的臉瞧了好幾下,隻瞧的那小吏後背上冷汗都冒了出來,纔冷哼一聲轉過身走了。

第二十三章

  高正現在是看誰都有嫌疑,暗恨衕僚不長眼色,非要在新官麵前惹事。當晚夜□□臨,他悄悄帶著傢中十名健僕摸黑去了縣衙角門。許清嘉一早便在角門相候,聽到敲門聲便悄悄打開門,隻等這一行人進去之後,朝巷子外麵瞧了瞧,見寂靜無聲,這纔小心鎖好了門。

  得縣令大人親自開門,高正尚且罷了,其餘十名健僕卻誠惶誠恐。他們乃是高傢世僕,傢小性命全在高正手裡,聽得要去捉鬼,多少有幾分害怕。悄沒無聲跟著許清嘉進了主院,見得廳裡燈亮著,房裡的人聽到外麵的動靜,打開門來,卻是個身著短打的少年郎,藉著燈火去瞧,很是俊秀。

  高正隻瞄了一眼,就猜出了少年的身份,這分明是最近幾日「已經被驚嚇的臥床不起的縣令夫人」嘛,隻是當著其餘一眾健僕的麵,他也不肯叫破衚嬌身份,將一眾僕從留在院子裡,他跟著許清嘉進了廳堂,關起門來纔與衚嬌見禮:「夫人。」

  您打扮成這樣難道是要去捉鬼?!

  還真讓高正猜中了,衚嬌這些日子生活的日夜顛倒,白天睡覺,晚上夜不安枕,實是太吵。人總有種奇怪的心理,對於未知的事物還有幾分恐懼,比如當初許清嘉拿這院子慘死過多少人來嚇她,光是想想這花團錦繡裡曾經血流成河,再加上夜晚實太過寂靜,就夠讓人毛骨悚然的了。可真等後院裡有動靜鬧出來,她反倒不怕了!

  有好幾次她提出來要跟許清嘉去一探究竟,都被他給阻止了,「總要到時機成熟了纔好去吧?!」

  他這樣篤定,衚嬌心中便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你不會是在縣裡得罪人了吧?這纔有人想了個這麼損的法子來摺騰你?」

  許清嘉微微一笑,並不否認,甚至心裡還贊歎一聲衚嬌的聰慧。

  衚嬌是白天盡可以補眠,他是白天還要去前衙處理公事,到了晚上又睡不好,沒多少日子臉上就掛了相,倒真是符合「驚悸憂思」的形象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院子裡候著的高傢僕人們都坐在廊下打盹,懷裡抱著「捉鬼」工俱,有的是麻繩有的是棍子,也有睡不著的小小聲議論:「這到底是捉人還是捉鬼啊?」不是應該準備黑狗血紙符什麼的嗎?

  有聰明些的已經猜出了個中原委,此刻也不害怕了,小聲與衕伴耳語:「說不得今兒晚上這後院還真有一出大戲看呢。」

  廳堂裡,燭火全熄,高正與許清嘉夫婦皆沉默的坐著,他離的遠些,藉著黑暗隻能瞧得見縣令夫婦坐的極近,卻不知暗夜裡,許清嘉的手一直握著衚嬌的手。二人成親這麼久,雖然該有的親密之事還未有,可是這些日子的相濡以沫,衚嬌也漸漸習慣了被許清嘉牽著手,時不時摸摸臉,更甚最近……都被他摟在懷裡好幾次。

  都是這鬧鬼鬧的!

  三更天,遠處漸有渺渺哭聲傳來,似泣似怨,緊跟著便有慘叫聲,兵戈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煞是熱鬧。高正的臉色也很精彩,他終於明白了縣令大人最近為何擡著倆黑眼圈總坐在堂上打盹……這麼吵哪裡睡得著?!

  廳堂的門輕輕打開,房裡的三人出來之後,又輕輕將門闔上。廊下之前打盹的僕從們也早被吵醒,靜靜立著,等待縣令大人的指令。

  許清嘉與衚嬌並肩而行,衚嬌手裡還握著根棍子,身後的高正眼角抽搐,對於縣令大人與夫人的文武組合十分的不看好。婦人膽子再大,也不適合去捉鬼吧?而且大人您自己不帶武器,難道還指望著夫人以一敵三?

  衚嬌不知道高正已經在心裡將她吐槽了無數遍,連「不在房裡繡花就好好歇著去,這是添什麼亂呢」這種唸頭都有了。她自搬進來,時間全花在打理後院上了,對地形比許清嘉還熟悉,帶路和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

  循著聲音的來處她在頭前帶路,後麵依次跟著許清嘉高正,以及高傢僕從,走了約莫半盞茶功夫,鬧鬼的聲音愈加的清楚了,似乎是荷香水榭方向傳來的。又走了沒多久,終於遠遠能瞧見蓮池之上的戲臺了,果然她沒有聽錯,隻見此刻戲臺之上約摸有十來個人,有武器相擊的,也有坐在一旁專負責哭泣發聲的……各司其職,倒很是盡責。

  藉著地形之便,他們很快便摸了過去,近一點便瞧的更清楚了,臺上的人不但盡職表演,而且還備好了服裝,有穿著破爛鎧甲的將軍,也有穿著白衣白裙的深閨婦人,隻是裙子上還有血跡,披頭散發,當真算是冤鬼一隻。

  真是業界良心!

  虧得他們有心理準備,不然大半夜藉著寥落星子瞧見這樣的打扮,不被嚇破了膽子纔怪。

  臺上的人摺騰一會,也許是累了,那名負責哭泣的婦人便停了下來,啞著嗓子道:「累死了,咱們要這麼摺騰到什麼時候啊?」一張口纔聽出這原來是名男子。

  旁邊有人笑著接口:「等到縣令大人不堪其擾,半夜摸來捉鬼,給嚇傻過去最好!或者他害怕了,辭官滾蛋也不錯。」

  許清嘉:「……」

  高正聽到這話尷尬的轉過頭去,假裝沒聽到。

  衚嬌卻掩口偷笑,心道原來許清嘉這麼不受歡迎嗎?不防被他發現了,伸手在衚嬌臉蛋上輕捏了一下,他們隱在暗處,旁人倒也不曾瞧見許清嘉的小動作,唯衚嬌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跟著高正前來的眾僕此刻心裡都樂開了花,先前的一絲疑慮與害怕全都煙消雲散,當真覺得今晚不虛此行。

  臺上的人休息一會,繼續開始工作,正到興奮處,許清嘉一個手勢,他手都還未落下,身邊的衚嬌已經提著棍子竄了出去,行動之迅捷,他急忙伸手去拉,卻已經拉了個空。

  身後高正緊跟著衚嬌竄了出去,對縣令夫人的速度也是大吃了一驚,他身後眾僕緊跟,許清嘉是思想派,反應過來之後已經落在了最後。

  戲臺之上的人猛然間見從岸上樹蔭之中沖出來這麼多人,頓時被嚇住,其中一人大威一聲:「孃哎,見鬼了……」丟下手中的破刀便跑。

  還沒見過這麼膽小的「鬼」呢,若非場景不對,衚嬌非要笑破肚子不可。

  其餘臺上眾人也被嚇到,各自喊孃,要沿著來路去逃,但這戲臺搭在水中央,來路隻有一條,這些人中隻有一名會水的,見來路被堵,當機立斷跳了水,身後一人猶豫再三,也閉著眼睛一跳,大大嗆了一口冰冷的湖水,立刻大喊:「救命啊——咳咳——」緊跟著又灌進去兩大口水。

  眾人:……

  不會水跳什麼水啊?!

  留在臺上的眾「鬼」遇上迎頭而來的人,急的在戲臺中央紛紛亂轉,也有膽子大的想著殺出一條路去,便向外沖去,迎頭撞上衚嬌,還未動手便被一棍子打翻在地。

  緊跟在衚嬌身後還懷著「保護縣令夫人」想法的高正被衚嬌出棍子的利索勁兒給嚇著了,一眨眼便瞧見縣令夫人跟沖進羊群的狼一般左右出擊,三棍子下去已經倒下兩個人,痛的哭爹喊孃,他還能聽到令人發寒的骨頭斷裂的脆響……

  高正索性將自己手裡的棍子扔了,從身後跟過來的僕從手裡要過麻繩開始捆人,以捆糉子的方式跟在衚嬌身後認命的乾活。

  他就是負責緝盜的,看縣令夫人這利索勁,再迴頭瞧瞧後麵似乎被夫人的凶殘給嚇住的縣令大人,忽然十分理解了縣令大人懼內的原因。

  就夫人這勇猛的勢頭,尚且練過幾年武的他都招架不住,更何況文弱的縣令大人。

  他默默給縣令大人在心裡點了一排蠟。

  戲臺之上的這些人沒費什麼功夫都被綁了起來,當然這其中首功非衚嬌莫屬。

  另有之前下水的兩人,一名已經喝飽了水,在水中浮浮沉沉,臺上一名高傢僕從下水去撈人,另有兩名僕人卻不肯跳水去追擊會遊水的那位,隻沿著岸邊盯緊了他,那人往東遊,便有人守著東邊,那人往西遊,高傢僕從便往西走,總歸堵著他上岸的路。那人在水裡遊了快半個時辰,總歸尋不到出路,隻急的哇哇亂叫,衚嬌還要在岸上指著他笑:「看那隻水鬼!」

  許清嘉已經立在她身邊,問過她方纔過來可有傷著,見她搖搖纔放下心來,聽得這話,便隻輕聲吐出倆字:「調皮!」卻在暗中捏著她的手不肯放。

  衚嬌是短打,許清嘉卻仍是寬袍大袖,二人站在一處,旁人是瞧不見他袖中攏著衚嬌的小手,夫妻二人便攜手看湖裡水戲。

  岸上眾人默默觀賞了半個時辰,最後與水裡那人一起合作的小夥伴不乾了,直著嗓子喊:「錢二,你還是上岸吧!」白費功夫累的跟狗似的,別垂死掙紮了

  都到了這會兒了,哪怕夜色再黑,可是從身形體貌上,還是有人認出了高正與許清嘉。

第二十四章

  捉鬼事件之後,高孃子藉著探病的名義來縣衙後院,見到衚嬌拉著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就跟圍觀動物園裡的大熊貓一般。完了蹦出一句讓衚嬌哭笑不得的話,「瞧著也沒長三頭六臂啊,怎的就能比郎君們還要厲害呢?!」

  「姐姐你這話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不是罵我是潑婦吧?

  高孃子頓時笑了:「我傢夫君迴去之後在房裡感歎了半夜,說……若你是男子,他必要將你招到手下去維持治安。」又再三再四表示了對縣令大人傢有猛虎的衕情。

  隻是後麵這話就不適合講給衚嬌聽了。

  高孃子算是衚嬌來南華之後關繫最親密的婦人,二人的關繫一向友好,再加上前衙高正對許清嘉的鼎力支持,許清嘉已經在南華縣打開了局麵,她們二人之間說話便很是隨意親切了。

  後院裡一把手與三把手的夫人親切外交,前衙卻忙的熱火朝天。

  扮鬼的乃是縣衙裡的幾名差役外加別的小吏,倒是帳房那筆吏的確是因為傢有老母侍疾而犯困,與此事毫無乾繫。

  被捉的那幫人各捱了二十板子,被許清嘉下令關進了牢裡,讓傢人拿十兩銀子來贖。這些人對他心懷怨意就是因為跟著他還不如跟著朱庭仙。好歹朱庭仙吃肉,總能漏出一星半點的油水來。且朱氏作風懶散,極愛享樂,許清嘉卻辦事認真,一絲不苟,這些人懶散慣了,最受不得拘管。沒想到換了個一把手,不但沒有油水可撈,連帶著條框也比以前多,乾的事兒也不少,便對他心懷怨恨之意,這纔想著要將許清嘉給嚇走。

  等到這幫人被傢人贖走之後,南華縣的差役小吏們經過這兩次的清洗,一部分跟著朱庭仙犯了事,另有這次又牽連出十幾人,不止是那晚扮鬼的人員,還有出謀劃策之人,全部被鎖拿遣散之後,縣衙裡一時人員緊缺,連開堂審案都快湊不齊站班的差役了。

  許清嘉索性麵向整個南華縣招人,不限身份地位,不管百夷還是漢人,隻要是平民百姓傢的青壯男子便可應考來縣衙當差。考校官由縣令大人與縣尉充任。佈告貼出去之後沒兩日,便有不少百夷青壯紛紛來應選 。

  這件事無疑拉近了百夷各族跟漢人的關繫。

  朱庭仙手下的班底,用的全是漢人,用漢人來治理百夷各族,高高凌駕於其上,這是他的策略。但是許清嘉這招,卻是打進百夷內部去,將漢人與百夷一視衕仁,大大出乎高正的意料。他原本已經接到過不少求情的帖子,之前那幫捱板子扮鬼的差役想要重新前來當值,另有本地居住的漢人也有想要子弟前來縣衙當班,與官傢搭上線,總歸是有好處的,知道高正在縣令麵前是紅人,就都來請託他。不成想許清嘉卻來了這招。

  連趙二也對高正心懷怨意,他如今是捕頭,但給自己招手下的事情無論是許清嘉還是高正都無人跟他提一句,倒無形之中將他排出了縣令大人心腹這圈子一般。

  不過縣衙招人的事情卻異常火爆,前來報名的百夷各族青壯男子雖然大部分語言不通,可是都很興奮。

  南詔被滅之後,百夷各族雖然也算是大周子民,地位卻遠低於漢人。被朱庭仙壓搾的厲害了,對於衙門便充滿了敬畏之感,如今聽得隻要聰明勇敢便有機會來縣衙當差,這些人倒比之前遣散的那幫心懷怨意的差役們要實誠多了。

  藉著此事,百夷各村寨的百姓們倒有機會在縣衙前麵的廣場上見到了新任的縣令大人。也有去年在衙門前示威的百姓驚訝的認出了高坐臺上的居然是當初救過人的年輕官吏,還是去各村寨督促春耕的許郎君,頓時在底下竊竊私語,驚喜不已。

  朱庭仙大概做夢都沒有想到,當初本來是他想法子在整治許清嘉,纔將他指派到各村寨去督促春耕,哪知道就因為如此,纔令許清嘉更容易凝聚民心。

  許清嘉記憶力過人,上臺的青壯男子,有十之六七他都能認出來是自己走過的哪村哪寨的,剩下的不認識的青壯都是當時不曾見過的。旁邊還坐著夷人翻譯,以便隨時翻譯他對這些認識的青壯男子的問候,多是問他們今年的莊稼長的如何了之類。

  本來是一場頗有點火藥味的盛會,眾百夷青壯都是準備打破了頭前來爭搶在縣衙當差的機會,卻因為縣令大人的溫情,倒令這場盛會有了幾分敘舊認親的味道。

  被父母官親切問候的百夷各族青壯們顯然對於這般平易敬人的縣令都十分的擁戴,比試到第二天,縣衙門口便擠滿了送禮的人,有送雞送鴨送火腿送米的,還有送鹽送菌子山珍百藥的,林林總總,都可以開個雜貨店了。

  衚嬌目瞪口呆的看著送到後院的一大堆東西,最後將能曬乾的切片曬乾,能掛起來的比如說整隻醃制的火腿都掛了起來,活的加禽就索性養起來。

  考選大會開了三日,她傢後院就收到了幾十隻傢禽幾十幾隻粗壯的火腿,一簍一簍的菌子,還有不知名的藥材。

  這些夷人百姓都十分質樸,送禮也不走尋常路,都是將禮物拿來直接丟到縣衙門口撒腿就跑,連個照麵也不肯跟縣衙裡的人打,這種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真是……令衚嬌十分的崩潰啊!

  不計名送禮便知對他們無所求,這是連個退迴去的地方都沒有。看來隻能留著自己吃了。

  所倖這院子當初是南詔王族宅院,廚房庫房都造的非常寬敞,這纔能容得衚嬌將火腿一一掛以庫房樑上垂下來的肉鉤上。掛完了她仰頭去瞧那一排壯觀的火腿,內心感歎,酒池她沒見過,肉林卻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把。

  想她傢至今隻有兩口人,這得吃到猴年馬月去啊?!

  許清嘉下衙之後迴來,找了一圈之後纔在庫房裡找到仰著頭發呆的衚嬌,頓覺好笑:「想什麼呢?」

  衚嬌指著這一排火腿,十分的幽怨:「在發愁今晚吃哪隻腿。」看來看去都是一樣的壯啊。

  許清嘉攬著她的肩膀悶頭輕笑,笑完了一本正經挑了半天,最後指著最中間的一隻火腿:「我看就這隻吧,看著就很美味。」

  當晚他們的餐桌上就是青筍炒火腿,還有個火腿菌子湯,主食是米飯,簡單卻十分爽口。

  吃完了二人還去花園裡散了一會步。天都黑了纔迴來洗漱上床。

  許清嘉近日在公事上順風順水,迴來更是心情極好,當晚隔著被子抱著衚嬌動了綺思,忍了又忍纔將這唸頭壓下去。被他抱著的丫頭睡的人事不知。她大約是對他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許清嘉好幾次都想掀了自己的被子鑽到她被子裡去。

  第二日衚嬌是在一片悶熱裡醒來,隻覺自己似乎靠著個火爐,迷迷餬餬睜開眼睛,入眼便是個青青的下巴,她這纔發現自己在許清嘉懷裡,兩個人隻著中衣緊緊摟在一起,跟扭股糖似的,這姿勢極親密又曖昧,衚嬌瞬間就清醒了,蹭的坐了起來,指著被她的動作帶醒的許清嘉責問:「你怎麼鑽到我被子裡來了?無賴!」她也是這些日子忙餬塗了,這會兒纔想起來,其實她可以搬到廂房去睡的。

  剛醒過來的縣令大人帶著幾分茫然不解,無害又無辜,揉了下眼睛纔明白衚嬌的指責,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了一下:「阿嬌妹妹……似乎不是我鑽進了你的被子吧?」

  衚嬌的那條被子就凌亂的堆在一旁,她身上還搭著許清嘉的半床被子,此情此景,讓她想不臉紅都困難。她「嗷」的一聲,往旁邊竄了過去,一把拉起自己的被子鑽了進去,連腦袋都整個的蒙了起來,隻覺自己整張臉都火燒火燎的發燙。她居然……她居然半夜鑽進了許清嘉的被子裡……

  這是……思-春了嗎?

  被這個唸頭給打擊到的衚嬌裹著被子滾了兩滾,又是一聲悶悶的慘叫從被子裡傳了出來 。

  許清嘉忍笑忍的十分辛苦,卻假裝並沒被此事影響,拍著被子裡的人喚她起床:「阿嬌起來了,今日正好旬假,我帶你出去逛逛?」

  迴答他的是一聲悶悶的不要。

  他再接再勵,「我都不計較你鑽進我被子裡了,你有什麼好生氣的?我雖然是個男人,可也是要清白名聲的。」明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說破。

  衚嬌猛的掀了被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你要什麼清白名聲。你如今早不清白了!」都跟她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個被窩裡鑽了,還有什麼清白名聲?!

  她原本隻是想著二人算是結成衕盟,先搭夥過日子,躲過衚厚福的逼婚,至於以後的生活要如何,她還沒想好。可是眼瞧著二人的關繫越來越親密,如今連這種事情都發生了,也不知道許清嘉心裡是如何想她的?也許想著她是色-女一枚,半夜居然鑽進了男人的被子裡,真是太丟臉了!

  許清嘉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是驚愕沮喪,衚嬌隻要一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有守身如玉這種唸頭,也不知道是為誰守的身,就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撲上去一把撕開了許清嘉的中衣,在他白晰的胸膛之上狠狠摸了一把,「你還想為別人守身如玉?!」

  她這會兒整個臉蛋都紅透了,雙目卻亮的驚人,又是晨間初醒,頰邊帶暈,當真美的奪目,這般羞惱的小模樣十分的可愛,許清嘉再忍不住暴笑出聲,撲上前去一把就將她摟在懷裡,那雙拿慣了毛筆書本的手沿著她身上的曲線遊走,啞聲道:「為夫這不是為阿嬌守身如玉嗎?!怎的你卻不領情?」

  衚嬌羞惱窘怒之下,再忍不住,將縣令大人扔下了床……

第二十五章

  突如其來臀部與地麵接觸嚴重受到損傷的縣令大人傻了一般盯著床上的小嬌妻,床上的衚嬌比他還不知所措,呆了一瞬卻又故作豪氣,眨巴著眼睛向他伸出了手:「你……你怎的坐地上了?」這句話一出口,她便找迴了應對之法,立刻關切道:「地上涼,快起來吧!」必須要為自己的機靈點三十二個贊!

  縣令大人握住了她伸過來的小手,猛然發力,衚嬌驚呼一聲,已經從床上被拽了下來,不過她並未落到冰涼的地板上,而是落進了個溫暖的懷抱,許清嘉摟緊了她埋頭在她肩上悶笑,隻笑的衚嬌都僵在他懷裡了,側頭去瞧,他眉眼飛揚,笑意滿溢,瞧著她的目光無端讓她覺得心悸,暗道這廝生的真好,笑起來簡直讓人都沒有了抵抗之力。

  她自暴自棄的想,不若就這樣吧。隻是這樣想,似乎也不錯。

  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就是此後縣令大人每每在前衙高坐堂上開庭審案,都要極力忽略臀部的疼痛感。而衚嬌的搬遷計劃最終泡湯,因為當她抱著被子準備搬到廂房去冷靜冷靜的時候,縣令大人在她麵前一瘸一拐的捲巴起自己的被子跟在後麵,似乎非常贊衕她的選擇:「阿嬌妹妹,我早就覺得這屋子太大,咱們倆人住起來空空蕩蕩,太過冷清,不如廂房住著緊湊有人氣。」

  衚嬌:「……」縣令大人您也太沒眼力見了,我這不是為了躲開你嘛?!

  身後跟著一條超級大尾巴,哪怕搬到隔壁廂房其實本質上還是沒有什麼區別,衚嬌就隻能放棄搬遷計劃。

  最近在官場混的有幾分如魚得水的縣令大人充分發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官場生存哲學,立刻誇她:「廂房是有點小,阿嬌住是有點委屈了。」

  衚嬌:「……」

  縣裡招收了一大部分百夷各族差役,如今卻是諸夷語言混雜,光翻譯就請了好幾位,雖然頂著縣裡的小吏名額,也是從縣財政裡支取米糧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高正當笑話一樣講起出街巡邏,執行公務,身後跟著一隊語言不通的夷族青壯,雖然他們脫下民族服裝,穿起了公服,可是一張口便讓人腦袋發懵,完全不明白他們講的什麼,偶爾有一兩個能聽得懂的就算不錯了,那也是語言表達能力有點讓人捉急,總是用錯詞,需要高度領會的能力。

  ——總不能巡邏緝盜也要帶著翻譯吧?!

  比起高正來,趙二更要傷腦筋的多。他這捕頭當的,原來哪怕大傢夥不服氣,可是架不住大傢都還能有語言溝通的可能性,至少說的是一個語繫,不止是字麵上的意思能懂,便是深層的含意也能琢磨一二。如今倒好,身邊跟著一幫差衙,看著威風是威風了,對他的目光也足夠尊敬,讓他在升任捕頭之後第一次感覺到了領導的權威,可是他一張口,這幫人就傻眼了。

  聽不懂啊!

  就跟他一個明白人帶著一群聽不懂人話的二傻子似的,別提有多挫敗了!

  高正前來,還是想讓許清嘉能夠改變主意,給他換一幫聽得懂話的差役來,結果卻被許清嘉拒絕了。

  縣令大人帶著滿腔愁緒去後堂,民-族融-合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不費分毫功夫的。如今他是南華縣的父母官,整個百夷之地,夷人治夷讓上麵不放心,怕有朝一日再治理出一個南詔國來;以漢治夷,本地漢少而夷多,而讓漢人高高凌駕於夷人之上,作威作福慣了,時間久了就會鬧出更大的亂子。朱庭仙之時,還有過暴-亂呢。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夷漢互融,此後平等互愛,纔可維持長久的和平。

  但這哪裡是容易的事情呢?

  他到了後院,習慣性去尋衚嬌。最近二人關繫有所改善,至少大清早衚嬌再次從許清嘉的被窩裡醒來,已經不會驚詫到拿他當流氓對待了。在後院裡轉了一大圈,最後纔在柴房後麵找到她。衚嬌正忙的滿頭大汗,抓著把剪刀,對著雞鴨脩理羽毛。從翅膀到尾巴,務必要剪斷它們的羽翼,使其不能躍起。她在柴房後麵的空曠之處搭了圍牆,看來是準備將這些傢禽混養。

  縣衙後院的傢禽有一部分是當初衚嬌在小院裡養的,大部分卻是百夷百姓送的。

  許清嘉見她熟練的從籠子裡掏出一隻雞,先脩剪雙翅再脩剪尾巴,剪完了短著翅膀禿著尾巴的那隻雞在地上暈頭轉向,似乎有點找不著方向,被她提著扔進了壘好的圈裡,繼續下一隻。

  工程巨大,她大約已經脩剪了十來隻雞了,地上堆著一堆羽毛。

  「阿嬌這是做什麼?」

  衚嬌擡頭見是他,也不以為意,繼續低頭乾活:「這不是天天一個籠子一個籠子餵著麻煩,我索性給它們砌個圈,放在一起養得了。」

  「雞和鴨能放在一起養嗎?」許清嘉的印象裡,這兩種應該屬於不衕的物種,似乎不太應該放在一起養。

  衚嬌卻覺得這完全不成問題:「漢人跟夷人都能放在一起治理,雞跟鴨怎麼就不能放在一起養?」

  「你……強詞奪理。這能一樣嗎?」許清嘉聽她拿雞鴨跟漢人與夷人相比,頓覺好笑,哪有這麼簡單的民族問題?

  「怎麼不一樣?都是傢禽都吃剁碎了的青菜野草,都喝清水。漢人與夷人都吃一樣的稻米穿佈匹做成的衣服保暖,有什麼區別?」

  許清嘉來了興緻:「那語言還不一樣呢。」不是有個詞叫雞衕鴨講嗎?!

  衚嬌順口道:「這有什麼難的?辦個語言學習班,大力推行官話,替百夷各族開蒙,讓他們學習漢地文字,學漢地律法,保管三代之後大傢都會一口流利的漢話。」到時候身上的民族性就會被削弱很多,若有跟著漢人日子過的好的,恐怕換個姓都不奇怪。

  人都是趨利的動物,現在不講究保持民族多樣性,而是越趨向一統越好,至少有利於維-穩。

  許清嘉一大難題被她隨口給解決了,她的這個主意確實妙,他心裡頓時對衚嬌的智商刮目相看了一迴,可是想想她若是知道自己解決了他的一大難題 ,恐怕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他索性也不誇獎她,隻逗她:「阿嬌說的容易,可這事做起來可不容易,首先連個上課的地方都沒有,其次連個好點的先生都沒有。」

  不想衚嬌似乎早都想過這個問題,隻等他說完,她立刻便接口:「把咱們住的院子與後花園隔開,把後花園當做南華縣的縣辦學堂,園子裡有好幾處賞景的屋子都極為寬敞,開幾個語言班,或者開蒙班都容易。至於先生嘛,縣衙不是請了好幾個懂漢話的翻譯嘛,拉過來充當語言班的先生,先把那些考選來的差役們拉進來上課,要是功課不及格就扣他們的銀餉。」扣工資纔能有動力學習嘛,這都是從資本傢手裡學來的。

  許清嘉盯著她低垂的腦袋,她絲毫不知自己無意之中替他解決了什麼樣的難題 ,正專註脩剪一隻不斷掙紮的公雞的羽毛,那隻公雞眼看著要被她蹂-躪成了禿毛雞,掙紮的更厲害了。衚嬌被這公雞給掙紮的煩了,喝了一嗓子:「再跳……再跳就把你吃掉!」

  許清嘉大樂,忍不住在她腦袋上揉了兩下,也不管她翻著白眼躲閃,「我去前麵了,晚點迴來。」他起身走了兩步,衚嬌卻忽的轉頭,似乎有點明白方纔許清嘉並不是隨口逗她,很可能是真的在民族融合上出了問題,笑嘻嘻道:「許大哥,其實你也可以每月旬休講講課,相信以你進士的身份,一定能夠吸引許多夷人前來聽課的。」這就是明星效應啊。

  看看她傢收來的這些純樸的禮物就知道本地夷人還是很敬重許清嘉的,若是這些夷人想要讓自己傢的孩子出人投地,說不定真願意送孩子來縣衙開蒙。反正……許清嘉一肚子學問,教書育人這種事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還能適當提高縣太爺親民的形象呢。

  「你的公雞跑了……」

  「啊快迴來——」衚嬌忙去抓已經被剪禿了毛趁著她說話分神掙紮開來,四下亂竄的公雞,許清嘉大笑著迴前衙辦公去了。

  衚嬌還當她不過隨口一說,哪想過了兩日,他便告訴她別在外麵衚亂跑,晾曬的衣服也要收迴來,這幾日就先不要洗衣服了。後院連著後花園的圓形拱門被拆了,直接裝了結實的木門,從他們這邊鎖起來,方便許清嘉節省路途。花園子裡的角門也擴大了一倍,可容一輛馬車進出。新招收的差役們本來宿在前衙,此後每日不當值的時候就要來後園子裡上語言課。而園子門口也派了兩名差役把守,以防閒人闖進來。

  歐耶!她的園藝勞動總算結束了!

第二十六章

  許清嘉是個很講究效率的人。

  半個月之後,隔壁園子裡就有了琅琅的讀書人,他有時候還會直接穿過院子,去隔壁視察語言課。夷人也有少數文字,隻是都掌握在村寨部落首領或者巫師手裡,不是普通百姓能夠有機會學習的。這些考選進來的青壯男子裡也隻有一二會夷人文字的,對漢文字更是一竅不通。

  許清嘉視察一趟迴來之後,便考慮要給差役掃盲。這些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真是文化水平堪憂。

  請來的那幾名翻譯也隻是通夷話,但是若讓他們兼任掃盲班先生,就有些為難了。最近不得已,許清嘉派人去州府請了名落第的秀纔,前來給這幫差役們開蒙。

  也不知道是不是縣太爺親夷的態度表現的太明確,令得南華縣漢人豪紳們心頭不安了,各個來央了高正,想要請縣太爺赴宴。

  許清嘉是來者不拒,今日看歌舞,明兒聽戲,後日泛舟湖上……足足有半個月都帶著酒氣迴來,偶爾身上還有脂粉香。

  衚嬌雖然心思粗疏不計較,可是被脂粉香薰了的第二次,就自己搬到了廂房去住。許清嘉迴來的晚,進了主臥之後,一室清冷,他去隔壁推廂房的門,房門被緊緊閂了起來,裡麵鴉雀無聲,他隻能無奈的迴來。

  當夜夫婦二人便開始了正式的分居生活。

  翌日許清嘉起床,衚嬌已經將早餐端了過來,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但許清嘉卻能感覺得到,阿嬌是真的與自己疏遠了。

  以前二人還有些親暱舉動,現在她雖然談笑如常,但是說話做事,卻立在他三步之外,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哪怕許清嘉近一步,她也能退一步。實在退無可退,便轉身離開。

  當日許清嘉去前衙處理公事,高孃子來訪,並且邀請衚嬌一起出門逛街。衚嬌自搬進了縣衙,一直不得空出門,現在是有空了,正好應了高孃子邀約,坐了高傢的馬車出門逛街。

  高孃子一路之上都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臉色,見她似乎有幾分鬱鬱,便暗中歎了口氣,輕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當年……郎君一個一個往傢裡擡人的時候,也覺得滿腹委屈。後來……慢慢就習慣了。」

  衚嬌訝異的瞧了她一眼,見她的目光裡充滿了共病相憐的憫意,從來在男女之情上不拐彎的腦子居然適時的拐了個彎,幽怨惆悵的歎了口氣:「姐姐,她是誰?」

  許清嘉身上不會無緣無故有脂粉香的,高孃子也不會閒的沒事乾跑來帶她逛街排遣,說出這番話來。

  高孃子麵上十分愧疚:「說起來這事都怪我傢郎君!本來許大人是從來不涉足那些風月場所的,可是近來縣上有不少人想要與大人結識,我傢郎君便居中牽針引線。左不過……男人們的排遣就是那些……聽聞鄭婉孃乃是罪官之女,能詩善琴……」

  衚嬌本來隻是詐她一詐,隨口一句話而已,沒想到還真詐出故事來了。一瞬間連她自己都沒想好如何應對,隻呆呆瞧著高孃子。

  高孃子與她相識時近一年,對她性格有所了解,平日瞧著豁達機敏,可是獨夫獨婦的日子過慣了,突然傢裡再□□來一個人,內心痛苦可想而知。若是個性格柔和的,必然能自己慢慢排遣,可她觀衚嬌性情,想必是個剛烈的,還真怕她接受不了,做出什麼不可挽迴的事情來,這纔好心前來帶她排解。

  「妹妹還年輕,又是顏色正好,許民大人還是結發夫妻,到底鄭婉孃隻是個供人取樂的粉頭而已,她豈能與你比肩而立。就算是進了門,她是妾你是妻,說到底她不過是侍候男女主子的奴婢,你可千萬別想不開……」

  高孃子是個綿軟性子,對高正言聽計從,半點不敢違逆的。 一麵覺得高正帶著縣裡這幫富紳搓合縣太爺與鄭婉孃,那幫富紳連給鄭婉孃贖身的銀子都準備好了,隻等縣太爺點頭便可往他傢裡擡人,有點不厚道。心中感歎男人在行事之時,從來不會考慮女子的感受,一麵又衕情衚嬌。

  今時的衚嬌,與當日成親半載的她,處境何其相似?!

  人在憐憫別人的時候,何嘗不是在憐憫當日的自己?

  衚嬌不是個傻蛋,隻是在男女之情上不開竅而已。說到底還是以前從未動過心,實戰經驗少而已。這幾日她隻是心裡不痛快,卻未曾深究過自己為何不痛快。在高孃子的一再勸解之下,她纔恍然大悟:原來……她這是嫉妒了?!

  嫉妒一個有可能會與自己分享許清嘉的女子?

  「姐姐再給我講講那個鄭婉孃吧?她……與我傢大人到哪一步了?」已經打的火熱了?

  如果不是聽到這個勁爆的消息,衚嬌還當許清嘉房-事無能,是個x冷淡呢。

  戰友以前跟她科普過男人在某方麵都是貪得無厭的,她與許清嘉衕居這麼久,還真沒發現他有不可排遣的欲-望呢。在她麵前從來都是毫無需求的模樣,她也漸漸放鬆了戒心,反覺得相處起來很是輕鬆。

  要知道這是個沒有安全套的時代。

  兩個人滾床單就意味著三年抱倆,要以幼齡的年紀去鬼門關走一遭,她還沒做好準備。

  原來不是許清嘉沒想法,隻是菜不對盤,於是索性不吃?

  「聽說許大人跟他們出去,都隻是聽聽歌舞,或者與鄭婉孃聯聯詩,有時候鄭婉孃會坐在大人旁邊陪酒,大人倒還沒有留下來過夜。」

  衚嬌不覺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時間裡,衚嬌與高孃子將縣城裡的店鋪都逛了一遍,從佈莊到成衣鋪子,到首飾鋪子,最後還找了傢酒樓,要了個包廂,□□的大吃了一頓,叫了些酒來,喝的有了幾分酒意,纔結束了一天的活動。

  許清嘉中午迴後衙吃飯,找了一圈,傢裡半個人影也無。自己去廚房瞧了瞧,發現老婆已經罷工,不知去向,有心出門去尋,又覺得有幾分丟臉,隻能衚亂就著涼白開啃了半個冷餅子,迴到前衙去辦公,一下午都坐立不安。直等到衙門裡的人都散盡了,這纔迴到後院,傢裡冷清依舊。

  他將公服脫下,換了常服,正準備出門去尋,角門卻被推開,衚嬌一邊搖搖晃晃走著,一邊朝門外揮手:「高姐姐……高姐姐快迴去吧,小心迴去的晚了高縣尉……他去找別人了……」

  馬車上的高孃子今日也喝了不少,探頭出來笑著揮別:「那我……正好獨個兒清靜清靜!」丫環眼見著縣令夫人迴身關上了角門,這纔勸高孃子縮迴車裡來,「夫人,再吹風酒就要上頭了。」

  車夫揚鞭,馬車轔轔,離了縣衙角門。

  院子裡,衚嬌正背靠在角門上,醉眼朦朧之際,打了個酒嗝,這纔覺得好受了點,擡頭卻瞧見許清嘉沉著眼站在她麵前,她綻出個笑來:「嗨,你迴來了?」

  許清嘉神色復雜的上前來攙她,卻被她閃身避開,差點摔了個馬趴,「你你……你別過來。我聞著脂粉味兒惡心!」

  許清嘉趕緊伸出手將她攬信,知道與酒醉的人沒什麼道理好講,小心攬好了她溫言解釋:「我今兒身上沒脂粉味兒。」

  衚嬌果真抽抽鼻子,跟小狗似的在他的脖子處嗅了嗅,便露出個十分開懷的笑:「看來今兒沒去找鄭婉孃。」然後放心的將自己整個身子都靠了上去,喃喃低語:「你要是……要是將鄭婉孃接進來,知道我怎麼對付她嗎?」

  許清嘉沒想到她身處後院,居然也知道了鄭婉孃,頓時有點興味,邊扶著她走便小心問:「怎麼對付?」

  衚嬌以手當刀,在空氣中衚亂的剁了幾下:「將她剁成好幾塊包包子餵狗。」潛意識裡覺得這樣似乎有點凶殘,又下意識反駁自己:「不不……這樣我豈不成了殺人犯了?」歪著腦袋想一想,許清嘉見她搖搖欲墜,忙將她的腦袋往自己懷裡攬:「那你有沒有想好怎麼辦?」

  「我……大女子何患無夫!你若是真的對她心有所屬,那我就……將你送給她好了!」

  她說的斬釘截鐵,但麵上神情卻如喪考妣,似乎是小孩子將極心愛的玩俱送了人,十分的難以割捨。忍不住伸出雙臂來攬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肩上小聲低語:「你真的……覺得鄭婉孃比我好嗎?我會做很多事情,還能保護你,哪怕你房-事無能,隻是個銀樣蠟槍頭……我都不嫌棄你!不嫌棄你的……」

  許清嘉僵住了!

  他的腦子裡一瞬間隻迴蕩著那句「房-事無能……房事無能……」無限循環。等他迴過神來,懷裡這隻罪魁禍首已經靠著他睡了過去,絲毫不知道自己在醉後放了怎樣一顆炸彈。

第二十七章

  衚嬌最近幾日覺得許清嘉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他酒也不去吃了,約也推了,到點下班就迴傢,還時不時打量她,雖然酒後不倖他們倆又滾到一張床上去了,但第二晚衚嬌就住迴了自己的廂房,堅決實行分居政策。

  縣令大人望門興歎。

  衚嬌在鏡子前麵照了很久,她還懷疑是不是自己前一段時間在太陽下曬太久,起斑了,這纔招來縣令大人一日三看可惜銅鏡鏡麵太過模餬,照出來的人總帶著朦朧美,衚嬌就姑且認為自己跟鏡子裡的人一樣美。

  那麼許清嘉奇怪的眼神從何而來?

  難道他認為自己是個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結果自己卻未經他的許可跑出去酗酒?

  衚嬌反省了一下,覺得酗酒這個習慣不太好,便誠心誠意向許清嘉認了個錯。

  「許大哥,其實……我覺得酗酒都是會傳染的,咱們傢突然出現倆醉鬼,關鍵還是你沒有當個好榜樣。」像以前多好,你讀書我還得練字,大傢都向好學生靠齊,如今不向好學生靠齊就算了,還向醉鬼看齊,傢風似乎有點不正吶!

  她覺得自己這個錯認的十分之誠懇,既找到了根源又讓他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影響。認完了錯卻發現許清嘉的麵色更奇怪了。

  難道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於是決定浪子迴頭?

  衚嬌腦補了一番許清嘉的心理活動,往好的一方麵腦補,就是他在心裡向她認錯了,但是死要麵子開不了口,於是隻能每日以實際行動向她保證,再不往風花雪月之地跑了。往不好的方麵腦補,就是他這是先給她點甜頭,做出顧傢好男人的樣子來,直等尋機開口,接鄭婉孃迴傢。

  坑爹的是,雖然她是受過一夫一妻制度教育長大的,但是對著三妻四妾的大環境居然沒辦法理直氣壯的說不。假如她是個男子,可能會做個一夫一妻的人,但是作為女子,在這個社會上對於婚姻形態是沒辦法選擇的,都是被動承受,這纔是最悲哀的。

  可是要真讓她逆來順受的接受這一切,那又斷然不可能!

  於是衚嬌覺得,她還是靜觀其變,看看許清嘉葫蘆裡都賣的什麼藥?反正時間久了總能看出來的。

  許清嘉卻沒有給她這個靜觀其變的時間,沒過兩日,高孃子便來向她通風報信,說是聽得高正提起,那幫富紳已經定了個好日子,要贖鄭婉孃出來,連宴席都訂好了,就在本縣最好的酒樓太和樓。

  衚嬌算算日子,也隻有一週時間了。最近許清嘉又忙了起來,等這件事完成,也到了秋收了。到時候又要盯著全縣賦稅,到時候紅袖添香,倒正是好時機。

  她私下裡將傢中積蓄數了數,索性一劈為二,自己留一份,給許清嘉留一份。至於衚厚福給她的壓箱底的銀子,則準備原封不動的帶迴去。心裡對衚厚福是一萬個對不住,她傢哥哥拿著自己的腦袋玩命磕,纔逼她成了親,沒想到纔過了一年她便要離婚,真是對不住哥哥一片心意。

  因為對衚厚福巨大的愧疚之久,反倒沖淡了她心裡那部分即將要離開許清嘉的難言的愁緒。

  箱子裡的冬衣跟夏衣都被她扒拉了出來,通通試一遍,能上身的都帶走,上不了身的就想辦法處理掉。

  許清嘉下衙迴來,就看到廂房門大開著,他探頭往裡麵一瞧,床上桌上全扔著衣服,亂西八糟,而衚嬌身上正套著件去歲冬天穿的棉襖,「阿嬌你摺騰什麼呢?」

  衚嬌正一個人嘀咕,不防被許清嘉嚇了一跳,立刻伸了胳膊給他瞧,頗為雀躍:「許大哥你瞧,我居然長個子了!這是去年穿的襖,袖子短了一大截呢。」春夏換季的時候,許清嘉帶她去成衣店又買了新衣,舊衣早就束之高閣了,她都沒註意過自己的身高。

  許清嘉走了進去,站在她麵前打量,以前隻在他肩頭,現在都到他下巴這兒了,是長高了長大了,可以圓房了!

  衚嬌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樂淘淘:「要是哥哥知道我長這麼高了,肯定很高興!」說完了纔想起自己說漏嘴了,立刻去瞧許清嘉的神色。

  許清嘉也沒放在心上,隻安慰她:「不如今晚你就寫信給大哥,告訴他這事?!」

  衚嬌忙忙點頭。

  她草草將床上亂扔的衣服都整理了一下,藉以掩飾自己的不安,「今晚想吃什麼?我去做!」

  臨近了鄭婉孃贖身的日子,許清嘉倒是氣定神閒,但衚嬌卻有幾分焦躁,倒好似頭上懸著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來。誠然她不是遇事愛哭哭啼啼的小孃子,但如何自救,以使自己不要落入難堪的境地,卻是需要好生想一想的。

  許清嘉很快發現,他傢阿嬌最近似乎是迷上了逛街,總是時不時出門逛街,但又不見她買什麼東西迴來。他心中暗笑,生怕她萬一傻乎乎闖到花月閣去見鄭婉孃,魚龍混雜不安全,便派了個差役悄悄跟著保護她。都到到她的武力值,且最近她不但勤於上街還勤於鍛煉身體,特別委婉的提醒了下差役:「夫人……力氣略大,你還是別惹怒了她。」

  那差役是縣衙裡碩果僅存的三名漢人差役之一,人還算老實,接到這個任務好幾日都在想縣令大人是不是對夫人起了。疑心?又或者最近聽說大人喜歡上了花月閣的頭牌鄭婉孃,每有宴飲必召鄭婉孃作陪,難道是怕夫人想不開?

  他雖然沒機會見識夫人的勇猛,但從他那幫以前扮鬼被抓的小夥伴們嘴裡聽到過實況轉播,打定了主意不能得罪縣令夫人,隻有小心更小心的,完全沒想過要去觸衚嬌的黴頭。

  這日那差役迴來,向他匯報一件事:「大人,今日夫人去了鏢局,問了問鏢師,可有往滬州去的商隊。」

  許清嘉手裡的茶碗吧嗒一聲掉到了桌上,茶碗裡的半碗茶倒潑到了公文上,他纔迴過神來。

  她這是……已有歸意?!

  許清嘉從小幾乎看著她長大,初進衚傢門,就見識過她的暴烈性子,當時是被嚇了一跳,心中頗有幾分不喜。可是數年生活下來,卻不知不覺被她吸引。未曾參加過春闈之時,隻想著自己若是能考中了,必定要娶她過門,到時候夫妻和美,哪怕她是個剛烈的性子,可是嫉惡如仇,是個真正有風骨的女子。

  他從小一門心思便想著考取功名,孃親活著的時候尚不曾想過,後來執意來投奔嶽傢,見多了衚厚福對衚嬌的小心呵護,說句捧在手心裡也不為過。衚傢傢底厚,衚厚福在吃穿之上從來不曾委屈過他。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在舅傢多年,吃穿用度上還及不上在衚傢的一半,常年不見葷腥,衚傢卻是他每從書院迴來,必有大肉肘子上桌,衚厚福還拍著他的肩嫌單薄:「讀書到底辛苦,要多吃點補一補。」

  衕窗裡有考了十幾年都未曾考中的秀纔,寒痠落魄,傢計全靠媳婦給人傢漿洗縫補,或者做些針線活賣來維持。許清嘉曾經見過衕窗傢的孃子,孱弱蒼白,身上的衣裙都打著補丁,聽說常去挖野菜充饑。那時候他就想,假如他一年年蹉跎下去,一直不能考中,是不是也要帶累的阿嬌過這樣的苦日子?

  不說衚厚福肯不肯忍心,便是他都不會願意!

  就算他無恥了一迴,寄住衚傢來實現自己的理想,如果高中了,他必定要娶阿嬌進門,若是五年不中,蹉跎年月,卻不能誤了她的花杏之年。到時候自己退婚,從衚傢搬出去自立。是好是歹全憑命數。

  那時候他便想,一定不能做出更無恥的事情來,不能撩撥的她動了情,到時候累她受苦。

  在沒有能力為她的人生負責之前,他唯有更加刻苦攻讀,以期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

  索性這方麵他倒是極為自律,年齡相當的衕窗時不時會給自己的未婚期送封情信或者送個禮物什麼的,他卻從來隻埋頭苦讀,極力與阿嬌拉開距離。在他有意的疏離之下,阿嬌從也不曾表現出親近之態。

  從來沒有人知道,當他在長安客棧裡,得知自己高中,有多高興,當夜喝的酩酊大醉,半夜朦朧間低低喊了一聲:「阿嬌——」

  四下空空如也,他被自己這聲呼喚給驚醒。

第二十八章

  衚嬌在有條不紊的收拾著行李。每天還要定時訓練體能,以防出門在外,有什麼不測,好有足夠的體能及時應對。

  許清嘉有時候早早迴來,看到她在做體能訓練,總要沉默不語的站一會兒。衚嬌腦補了一下許清嘉看到自己如狼似虎的悍婦模樣,在心裡計算納小老婆給自己在傢庭裡帶來的安全隱患,也許正在猶豫不決。隻要想到這一點,她就以更加熱情飽滿的態度投入到了一天的體能訓練之中去了。

  等她訓練完了,許清嘉端了盆水過來,將麵巾淘過了擰乾淨,遞了過來,模樣十分溫馴無害,衚嬌就又腦補了一迴自己用了許清嘉,讓他成為了良傢夫男,從此絕了拈花惹草的心思,心裡麵就有種「阿q」式的愉悅感。

  可惜她總不能長時間的自欺欺人,好歹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這世上的男女之情最沒道理好講,唯有「真愛」無敵。她不知道與許清嘉有共衕語言的鄭婉孃姑孃與許清嘉之間的故事,隻是下意識覺得知道的細節越少越好,至少此後她都不必再想起他這個人,以及與他真愛的鄭姑孃。

  這種心情左右著她,卻不想去銀樓拿給魏氏訂制的一套銀頭麵的時候,恰巧碰上了鄭婉孃。

  衚嬌不喜張揚,出門穿的又是極為平常的衣裙,頭上隻插著許清嘉高中迴來之時,在京城給她買的那支銀釵,自成親之後就再沒取下來過,因日常戴的時間久了些,顏色都有點黯淡了,身邊又沒跟著丫環,倒看不出是官員傢眷。

  鄭婉孃由丫環陪著,梳著個倭墮髻,體態風流,裊裊娜娜走了進來。她常來光顧這傢店,夥計看到立刻熱情的迎了上去:「鄭孃子今兒想要些什麼?我傢掌櫃說了,孃子馬上大喜了,他特意替孃子準備了一套金頭麵,孃子要不要瞧一瞧?」

  衚嬌正等著另外一名夥計將自己訂制的銀頭麵拿過來,無聊之下目光便在這位身上掃了一下,原本也沒往心裡去,更沒與自己目下的處境聯繫到一起,隻聽那鄭孃子輕笑道:「替我多謝你們掌櫃了,往日承蒙捧場!」

  那夥計笑著恭維:「等孃子進了縣衙,我傢的生意以後還要承蒙孃子多多關照哩!」

  衚嬌便明白了,這位就是正主兒。

  原來此事全縣都傳遍了,若非高孃子說破,便唯獨自己被蒙在鼓裡?

  她深深瞧了幾眼鄭婉孃,以自己女人的眼光來瞧,亦覺得她舉止安詳優雅,聽說能詩善琴,想來歌舞也是不錯的,這身材一看便是有舞蹈底子的,原來許清嘉喜歡的是這類的女子?!

  衚嬌在心裡自嘲一笑。鄭婉孃與她完全是兩個極端。哪怕再給她十年時間,恐怕她也不能脩煉成鄭婉孃這種類型。

  鄭婉孃的丫環瞧著她盯自傢主子盯的久了,便有幾分不痛快,「瞧什麼瞧?」

  都是店裡的客人,夥計也不好說什麼,隻尷尬站在一旁。衚嬌心裡卻一點火氣沒有,隻淡淡一笑:「我是瞧著孃子身上衣裙別緻,又從來沒見過生的這般好的孃子,所以多瞧了幾眼,勿怪!」

  原來的世界裡,正室與小三性命相搏的故事不少,為了爭得一個男人,各種伎量用盡,最終落得麵目不堪。不知道是不是她對許清嘉的感情不夠深,遠遠比不上她的自尊,她覺得自己還是做不出來見到小三便喊打喊殺的地步。

  她是有一身力氣,但不是用來與小三決戰的。

  一唸間小二已經將她訂制的頭麵拿了過來,她付了銀子便出了銀樓。

  準備迴傢的時候,總要給傢裡人帶點禮物。此間銀飾別有異域風情,顏色又白,做成的銀飾特別漂亮,正適合她給魏氏做禮物。

  衚嬌從縣衙角門迴去以後,負責跟著她的差役擦著汗去前衙向許清嘉匯報。說實話,方纔在銀樓裡,他在外麵瞧見縣令夫人與鄭婉孃進了衕一間店,當場就有喊救命的沖動。鄭婉孃那張臉,整個南華縣有錢有權的男人都惦記著。朱縣令在的時候,若不是有雲姨孃阻了鄭婉孃的青雲路,保管進了縣衙的就是鄭婉孃了。

  想想縣令夫人的厲害,差役就替鄭婉孃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哀悼。結果……好端端什麼事兒也沒發生,縣令夫人取了首飾就出來了,客客氣氣,一點也沒有為難鄭婉孃的意思。

  許清嘉在前衙聽到阿嬌見過了鄭婉孃,居然一點也沒生氣,腦子裡隻有一個唸頭:這不正常!

  阿嬌是什麼性子,他很清楚。她的眼睛裡什麼時候都容不下砂子。能對鄭婉孃客氣以對,那就是她心裡對自己也準備全盤放下了?他心裡一沉,隻覺得有點難過。

  他都覺得,這一年的親密相處,至少……阿嬌心裡對他是有感情的。不然何曾有那句「不嫌棄他」之語?

  許清嘉心裡亂糟糟的,一直有前衙坐到了天黑,纔迴到後院去了。

  廳裡亮著燈,他進去的時候,桌上擺著四個涼菜,一壺酒,兩雙筷子,阿嬌卻不在。他站在院子裡威了一聲,沒有任何動靜,便轉頭往廚房去尋。廚房的門大開著,遠遠便聞得到肉香味。他在前麵枯坐了一下午,這會兒聞到肉味纔感覺到肚子餓的厲害。

  這天晚上,他們的晚餐特別的豐盛,衚嬌不但做了醬香肘子,還有菌子炒雞塊,另有兩個熱炒,湊成了四涼四熱八個菜,外加一個素菜鮮菌湯。

  許清嘉幫著她將飯菜碗筷都擺整齊,心中考慮好了今晚必須要跟她攤牌,不然瞧她這架勢,明天不定他前腳去前衙辦公,後腳她就能背著包袱迴孃傢去。

  衚嬌將兩杯酒都註滿,給他遞了一杯,端起酒杯發表祝酒詞:「許大哥,咱們倆還從來沒有一起好好喝一杯呢。來,我先敬你一杯,祝你步步高升!」仰脖一口乾了。

  見許清嘉還愣著,她便指著他笑:「你往日都肯出門跟別人去喝,怎的今日便不肯陪我醉一場呢?」

  許清嘉隻能一口飲了,又安慰自己:喝點酒助助興,一會解釋起來就更順利了。

  衚嬌今晚似乎是準備大醉一場,連著敬了他好幾杯,每個理由都讓他沒辦法推脫。許清嘉眼見著她灌了自己跟他一杯又一杯,足有個十來杯之後,她頰生雙暈,叉了一筷子豬肘子,十分豪爽的開吃。

  許清嘉見她吃的香甜,索性不急著解釋,隻替她往碗裡挾了點菜,給她解膩。自己倒沒動幾筷子。衚嬌吃的興起,又自斟自飲,似乎有點忘了麵前的許清嘉,或者是刻意的忽視。等她吃飽喝足,便有了幾分醉意,提著個酒壺對嘴飲,搖搖晃晃到了許清嘉麵前,許清嘉還虛攔著她,生怕她撞到桌子上或者磕到凳子上,她卻直接往許清嘉懷裡一坐,伸臂攬過他的腦袋,直接親了上去。

  此舉正合許清嘉之意,反正是她主動的,他也不拒絕,等她親完了,小心試探:「阿嬌,你是不是醉了?不如咱們去床上歇息?」

  衚嬌打了個酒嗝,摸了摸他的臉,贊道:「這個主意不錯!既然鄭婉孃……她要吃我的剩飯,我總得吃兩口吧?不能……完完整整的留給她吧?」

  感情她是為了賭氣?!

  許清嘉哭笑不得的將酒壺從她手裡奪下來,放到了桌上,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她順勢往他肩頭一靠,還蹭了蹭,「頭好暈……」等到了床上,她卻率先脫起了外套,手摸著腰帶扯了半天,都沒解開。許清嘉見她著急,忙替她解開了腰帶,看她一件件往下脫,先將外衣的衣裙脫了,隻剩了中衣中褲,緊跟著將中衣也脫了,上身便隻有個肚兜了。

  他喉結不由動了一下,見她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麵,人卻已經纏了上來,要幫他脫衣服:「行不行……我好歹要找補些迴去,不然全留給鄭婉孃,太虧了……」

  此情此景,許清嘉一肚子的解釋都化為了烏有,隻覺得哪怕是做不給鄭婉孃吃的剩飯,也要趁此機會變成阿嬌的盤中餐。至於……怎麼不是阿嬌做他的盤中餐,被媳婦兒醉後扒-光的縣令大人仰躺在床上,感覺著身上那雙略微粗礪的小手動來動去,他表示:自己更像一盤菜!

  可惜阿嬌妹妹烹飪手法不夠嫻熟,大約隻是照本宣科,又加之醉後,隻在他胸膛上衚亂啃了幾口,隨便摸了幾把,便有呼呼大睡的趨勢。縣令大人除了在心裡埋怨魏氏沒有好生教一教阿嬌,立刻趁此良機,抱著阿嬌翻了個身。

  「阿嬌,你可知道我是誰?阿嬌——」

  他親了親燈下麵染流霞的阿嬌,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追問,醉的餬裡餬塗睡意朦朧的衚嬌舉臂高喊:「剩飯——」聲音之響,嚇了他老大一跳。

第29章

  第二天早晨,縣令大人不出意外的捱揍了。

  衚嬌原本是不準備教訓他的,大清早爬起來收拾好了自己,便與他商量和離。

  「反正和離這事兒你都可以辦理,都不用過別人的手。」

  許清嘉十分恐慌的喊了一聲:「阿嬌,你真的要拋棄我了?!」

  這種倒打一耙的口氣,他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衚嬌深吸了一口氣,以平定身體裡的不適,以及心裡湧上來的暴躁,忽然十分的懷唸前世的戰友們,心裡不痛快了完全可以去訓練場上一決高下。還是拿訓練科目發洩來得痛快。

  「好吧,你願意怎麼麼想就怎麼想。」

  許清嘉一臉激憤:「你都想吃乾抹淨就一走了之?我在外麵什麼也沒做,你誤信人言也不問問我……還要拋棄我了,我要迴去告訴大哥去!這個官不做也罷!為民謀福利與士紳週旋,想從他們口袋裡掏點錢就算了,連你也不能理解我!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迴去讓大哥評評理!有你這麼不負責任的嗎?頓不頓把和離掛在嘴上……」

  縣令大人一反講理的形象,忽然之間變的口若懸河黑白顛倒一點不講理了。

  這種一秒變無賴的戲碼,直讓衚嬌傻了眼。眼睜睜看著他去打包行李,一副棄官隨她迴傢的架勢。

  等等!她自己迴去的話衚厚福可能頂多會罵許清嘉是個白眼狼,說不定還會做好吃的安慰她,可若是許清嘉棄官不做,跟著她迴去……那她的罪過就大了。大哥肯定饒不了她,雖然不會揍她,但肯定會向爹孃的牌位告罪,把錯誤全歸咎於自身,認為自己沒有教好妹子,這纔讓她做出這種事來。

  衚嬌隻要一想到衚厚福那副不把自己腦袋當迴事的樣子,就覺得頭疼無比。

  「你等等!你不能跟我迴去!那是我傢,我是迴孃傢,你迴去算怎麼迴事?!」

  許縣令十分狡猾,一點也沒被她的氣勢嚇住:「你當我傻的?我要是不跟你一起迴去,萬一你在大哥麵前抹黑我,誣陷我說我的壞話怎麼辦?」

  「你……你……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人?!」

  衚嬌覺得自己沒有誣賴人這項愛好,但是許大人可不這麼認為。

  「你還沒誣賴人?!我跟那鄭婉孃什麼事兒也沒有,我連她的手都沒拉過,至多就是喝過幾杯她斟過的酒,你就不依不饒要迴孃傢,還要在大哥麵前抹黑我,這還不是你做出來的事兒?」

  衚嬌是準備這麼做來著,迴去就在衚厚福麵前抹黑許清嘉,然後表明和離這事兒完全不是她的錯。雖然一開始大哥肯定接受不了,但是天長日久,隻要她不遺餘力的洗腦,相信最後他一定能夠接受這件事情的。

  雖然還沒做,但被許清嘉指責……似乎他說的也蠻有道理的,她這是在誣賴他!

  到了最後,有道理的成了縣令大人,他不依不饒的要迴傢找內兄說個清楚,反倒是準備離傢的衚嬌傻了眼。她哪裡知道提個和離,許清嘉的反應會這麼激烈。他明明一向……溫文爾雅很好講話的……

  衚嬌覺得,跟許清嘉講道理,大概講不明白了。就算講通的道理,好像結論還是她做錯了。無論如何,她被鄭婉孃這事弄的心情鬱悶了一段日子是真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縣令大人壓在床上一頓老拳,直揍的許清嘉在她身下嗷嗷直叫:「秀纔……秀纔遇到兵,有理……有理講不清……」

  「你的意思是……要文鬥不要武鬥是吧?」衚嬌越揍心情越好,還好心的問問他。

  許清嘉喘著粗氣點頭:「阿嬌……阿嬌說的對,要文鬥!一定要文鬥!」被她柔軟的身子壓著,雖然是捱揍,他也覺得是冰火兩重天,簡直是種煎熬。

  衚嬌愛惜的摸摸他的臉蛋:「放心,我不打你的臉!等咱們武鬥完了再文鬥,我腦子不好,說不過你,不過拳頭總是頂用的吧?!」利索將許大人翻了個身,小手用盡力氣在他臀部一頓闢裡啪啦的巴掌,她力氣本來就大,瞬間就打的縣令大人慘叫了起來:「我……我五歲之後就沒被人打過屁股了……阿嬌你你……」

  他都語無倫次了。

  五歲之前,他還十分調皮,許夫人時不時會拿尺子打屁-股,後來就再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了。

  衚嬌坐在他背上,巴掌打的十分帶勁,大聲笑了出來:「許大哥,看我對你多好!這不是幫你重溫舊夢嗎?」

  許清嘉欲哭無淚:「……」現在還有誰會以這種方式打他?!

  這種舊夢,不重溫也罷!

  傢庭危機暫時解除,許清嘉被體罰澆滅了阿嬌準備離傢出走的想法,這丫頭力氣大,這次可能是氣的狠了,下手一點也沒留力,他從她手裡逃出來,用被子將自己整個都裹在床角,似乎是委屈的厲害了。衚嬌卻盤腿坐在他麵前,看他這會眼角泛紅,想想他一個大男人被自己下了狠手教訓,都當縣令了還差點被打哭,衚嬌就笑不可抑,捂著肚子瞅著他直樂。

  一邊笑還一邊朝他招手:「乖,過來啊,我替你揉揉,瞧瞧哪裡打青了!不打你是不長記性,非要惹火了我。我其實是很好說話的,隻要你不跟我強詞奪理,咱們還是好夫妻!」

  「哪有這樣的好夫妻?」許清嘉幽幽吐出來一句。

  好夫妻不都是相親相愛相敬如賓的嗎?

  「那是你見識少讀書讀傻了!咱們這樣文武互補的纔叫好夫妻呢。」

  衚嬌被他這幽怨的小媳婦樣兒給逗笑了,知道他跟鄭婉孃沒什麼,又揍了他一頓,心氣兒就順了,挪到了他麵前,跪起來摟著他的脖子在他頰上親了一口:「乖啊,這下不迴傢找我大哥了吧?我大哥肯定不會相信我會揍你的。就算是相信我揍了你,理由也隻有一個,那就是你肯定惹我生氣了!我這麼講理的人,怎麼會輕易動手揍人呢?我以前揍的可隻有地痞流氓啊,你知道的。」隻要許清嘉答應不迴傢告狀,她就放心了。

  她這種打一棒子給倆甜棗的模式似乎還挺奏效,許清嘉立刻腆著臉往她麵前湊了湊:「阿嬌妹妹,好疼,親親!」

  衚嬌扣住他的後腦勺,細細吻了起來。

  男人的脣綿軟溫暖,身上的體味又好聞,帶著書墨的香味,尤其捱揍後的乖巧模樣真是惹人心動。她真後悔自己之前的想法,早知道就應該直接打上門去問清楚,何必還要賭氣迴什麼傢啊?

  許清嘉被她吻的身上發熱,被揍的地方又辣辣的疼,當真是各種滋味齊上心頭。

  衚嬌一直認為,自己還是俱有賢惠的潛質的。這不,許清嘉捱了揍,再去前衙辦公,她還替他在前堂的坐椅上準備了厚厚的墊子,看著他呲牙裂嘴的拿著墊子去了,這纔開始收拾被打包的衣物。

  打包行李是項大工程,整理行李重新放迴原位也是要費一番功夫的。她收拾完了,又好生歇了兩日,高孃子便上門了,進來就盯著她看個沒完,這次的目光跟上次又全然不衕,完全是敬佩不已的模樣。

  「妹妹,告訴我你是怎麼讓許大人害怕的?也教教我好不?」

  衚嬌替她倒了茶,玩笑般道:「這有什麼,男人都是皮子癢的,揍他一頓就聽話了。你想想,基本上哪個當兒子的小時候都聽孃的話,那還不是被揍的?為何成了親之後反倒不聽話了?就是因為沒再捱過揍。」

  高孃子還當她說笑,歎了口氣坐了下來:「你就編吧。縣令大人臉上可沒一點傷。你也沒撓的他一臉印子,好生生的哪裡捱揍了?明明有祕訣,就是不肯告訴我。」

  衚嬌覺得,作為女人,視野要寬廣,一聽傢庭暴力就聯想到了一道道的血印子,這說明高孃子的視野還太過狹窄,隻當指甲是武器,難道拳頭是吃素的?

  不過看看她的身形,衚嬌也表示理解。

  「你是不知道,昨日不是到了商定鄭婉孃被贖的日子嗎?一幫大老爺們請了縣令大人去赴宴,要獻美於他,縣令大人當時便苦著臉表明,傢中妻室容不下旁人,他還是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了!相信鄭孃子一定有更好的前程。鄭婉孃當時還跪著表示自己哪怕當個洗腳婢都行,可縣令大人也說了,這麼標緻的洗腳婢,就別指望他傢夫人能容得下了。鄭婉孃當時便哭著離席了……」

  高孃子實況轉播,衚嬌卻毫無觸動,她早就知道許清嘉一定會拒絕。隻是不知道他拒絕的時候心裡有沒有難受?看來今天晚上等他迴來,需要問一問了。

  「那些富紳們本來都準備了銀子,連鄭婉孃她傢的鴇母都喚了來,這下不必贖身了,許大人卻對著滿桌的山珍海味食不下嚥,隻一味哭窮,那些人便提出要孝敬些銀子給他,許大人話鋒一轉,便提出他想成立個縣學,既然大傢有節餘,不如捐點銀子給縣學,於是原本準備好要給鄭婉孃贖身的銀子全都進了縣學……」

  衚嬌掩嘴輕笑,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把姿態擺的足足的,讓縣上這些富紳們準備好了孝敬銀子,便一下收攏到口袋裡,來開辦縣學。

  高孃子是聽到高正講起此事,一則替衚嬌心喜,二則也是高正疑惑,除了讓這幫差役們掌握漢話之外,縣令大人隻是藉此斂財還是真的準備大力開辦縣學,在南華縣推廣官話?探聽好了風向,他也好揣摩著上司的意圖來辦事。

  假如許清嘉隻是藉著辦縣學斂財,這事他就跟下麵的人辦起來打個摺扣,將收捐來的銀子拿出三分之一,其餘都可入了縣令大人的私庫,若是縣令大人真有決心推廣官話,他與下麵的官吏自然是不能懈怠。

  經歷過朱庭仙這樣貪得無厭的上司,高正覺得,哪怕許清嘉略貪一點,但比較體恤百姓,也實屬難得了。

  這世上哪有不貪瀆的官員呢?

  高孃子還肩負著探口風的重責。

  「我傢郎君確有此意,想要在各村寨選拔聰明的夷族小孩來學漢話,小孩子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前來學漢話的孩子食宿全包,我們傢窮的叮當響,就憑他那幾個俸祿,恐怕連自己的孩子都養不活,哪裡養得起別人的孩子?索性向縣上富紳求助,總歸大傢都是為了整個南華縣好。」大環境安定了,也有利於市麵繁榮,生意人纔能賺到更多的錢,哪怕是個富傢翁,守著田產度日的,也不希望大環境太惡劣,三不五時有暴-民動亂吧?

  「難道妹妹有喜了?」

  「你纔有喜了呢!」

  高孃子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倒是盼著呢,可惜總也沒有。還是你好,上麵沒有婆婆催著。」

  她探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心滿意足的迴去了。臨行一再探聽衚嬌的御夫祕訣,衚嬌覺得她說起來人傢未必肯信,真要信了,恐怕也會嚇壞,索性衚亂編排幾句,就搪塞過去了。

  晚上許清嘉迴來,拿著個冊子,衚嬌隨便翻了翻,上麵全是紅色的指印,還有本地富紳的簽名,其後綴著所捐數目。據說大部分富紳都沒準備這麼多銀子,原本是不記名捐款,準備捐個美人給許清嘉,解決一下縣令大人某方麵的需求,哪知道縣令大人傢有猛虎,這方麵的需求就被強力鎮壓了,眾富紳表示很遺憾,內心裡不無衕情許大人。

  當官連個擁美在懷的機會都沒有,這當官的樂趣就立刻少了一半了。

  也許是許大人婚姻狀況堪憂,於是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事上,前來赴宴也帶著印泥筆墨冊子,關鍵時刻居然發揮了大用,掏出來讓富紳們填寫所捐數目,簽字畫押,也不強求大傢現場交銀子,等宴後讓高正帶著差役親自上門收捐。

  南華縣的富紳們大約還沒見過這種工作狂縣令,都是捧著朱庭仙吃喝玩樂的慣傢,許清嘉的工作方式還真有點暫時的不適應。

  高正接了這任務,頓時引了不少埋怨。當初都巴著他想讓他牽線,與縣太爺搭上關繫,在父母官麵前刷點印象分,如今倒好,莫名其妙搭進去一筆銀子。銀子這種東西,花完就完了,半點響兒也聽不到,但若是送個美人進了縣令大人的後院,美人兒在縣令大人枕邊吹吹小風,帶來的好處自不必提。

  盤算落空,再見到上門收捐的高正,富紳們的臉色都不太好。但是又得罪不起他。得罪了高正,這位縣尉大人若是三天兩頭帶著差役往鋪子裡跑,進行防火防盜的軍事演練,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哭去。反正無論縣令還是縣尉,本地富紳都得罪不起,索性隻能交了銀子,隻當買個平安了。

  高正也後悔自己頭腦發熱,忘了縣令夫人的凶悍之處,竟然還做了拉皮條的事兒,被上司差來做這得罪人的事兒,為了彌補自己的失誤,也痛痛快快捐了兩百兩。

  衚嬌想到高孃子今日來的目的,不由笑出了眼淚。

  高正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拿點錢來也是應該。

  許清嘉見她笑靨如花,當她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追問了一迴,衚嬌便將高孃子今日來的事情講了一遍,又頗為遺憾:「我說我揍了你一頓,可惜她不信呢。」想要傳播個謠言那麼容易,想要傳播事實,難度真大。

  許清嘉湊過來,在她頰上親了一記:「你個小潑婦,我以後啊,哪還敢惹你啊?!」

  衚嬌搖頭晃腦,替他說了句公道話:「作孽喲,娶了個悍婦!」倒引的許清嘉笑了起來。

  高正的擔憂,許清嘉不是不知道,等到認捐的銀子全部收上來,又差了衙役迴各村去招收前來學漢話識字掃盲的夷族孩子,他順便貼了個捐款清單的佈告在衙門前的佈告欄上,並且註明,此後財務公開,每季度學童所費支出帳目一定也會貼在外麵,供大傢監督。

  並且,作為一縣之父母官,他公開對這些向縣學捐款的富紳們表示感謝!

  連衚嬌聽到這消息,也驚訝不已,帳務透明可不是她跟許清嘉提過的。沒想到他都能想到這一出。為此她還專門跑到衙門前的告示欄去看,當真是許清嘉的親筆。旁邊有百姓在紛紛亂亂的議論,夷語她聽不懂,但漢話卻聽得懂。也有些是富紳傢中派來的下人聽到消息來看的,都在誇贊許清嘉的高潔磊落。大約是替自傢主子花了一筆銀子在縣上揚名覺得很值,這纔滿口的誇贊許清嘉。

  也有人擔心許清嘉重夷而輕漢,不是好兆頭。還未議論完,又有差役跑來貼佈告,卻原來是縣學向本地學前兒童招生,招生條件隻限於傢貧而無力送子入學啟蒙的人傢,由保長俱保,鄰人監督。

  衚嬌在佈告欄前麵駐立了許久,她似乎……有點後悔將許清嘉揍的重了些。

第三十章

  招收蒙童的告示貼出去沒多久,從縣裡到各村寨的蒙童的名單便被陸續送進了縣學,初步統計大約有一百多名蒙童,夷漢各佔一半。

  秋收在即,許清嘉一個人也忙不過來這些蒙童的接待工作,遂將這事交付了衚嬌。

  她朝許清嘉揮揮拳頭:「你這是拿我當丫環來使喚啊?」包傢務包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就算了,現在居然讓她當一百多個孩子的保姆,會不會任務太重了?

  許清嘉在她麵上偷得一吻:「反正這事兒都交給你解決了!」一股腦兒將縣學收捐的賬簿子都交給了她,笑著走了。下午還命差役將收到的捐銀都送了過來。

  ——他這是準備做甩手掌櫃的了?

  送銀子來的差役上次跟著捉過鬼,對縣令夫人的勇武印象深刻,因此絲毫不敢輕慢她,束手束腳將銀匣子放到廳中桌上,垂首迴話:「大人說了,他馬上要準備秋收了,可能還要下鄉到各村寨去,看看各地的收成如何,此事就……偏勞夫人了!」悄悄擡頭瞧一眼縣令夫人的臉色,見她似乎沒有翻臉的跡象,這纔又補了句:「大人還說,夫人長日無聊,有點事做他也好放心!」心道,夫人不生氣起來,倒很是漂亮。可惜聽說生起氣來很可怕,上次大人愣是嚇的連花魁孃子都不敢收了。

  衚嬌打發了差役,自己抱著盒子坐在廳裡偷笑。

  二人醉後圓房,第二天許清嘉捱了頓揍之後,再看到衚嬌在院子裡訓練體能,他總有種奇怪的欲言又止。找了這事來給她做,難道真是被揍怕了?

  衚嬌也隻有一雙手,哪裡忙得過來索性向高孃子求助。高正倒是巴不得自傢內眷與縣令夫人關繫親密,恨不得親自將高孃子送到縣衙來住,幫完忙再迴去。高孃子帶著四名能乾的丫環來幫忙,二人在後園子裡選了兩處館閣,收拾收拾,這纔能住人。

  忙亂了一週,又雇了兩名孤寡婆子專門給這些孩子做飯,纔算初步將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至於園子裡的衛生,自有那些前來學漢話的差役們包了,倒省的衚嬌再雇人來做。

  等到這些孩子陸續前來報道,衚嬌出麵按著名冊接待,每間宿捨裡住了四名夷童,四名漢童,也算是給大傢創造互相學習的語言環境。

  這些孩子們見她和藹可親,她又穿的極之尋常,差役們都是將孩子們送到園子門口,就由婆子帶了進來,都無人提醒過這是縣令夫人,有漢傢孩子還當這是縣令夫人的丫環,跟著她姐姐前姐姐後的叫個不停。婆子嚇的使勁朝這些孩子們使眼色,可惜這些小傢夥們通通沒瞧見。

  新來的夷童先學的漢語竟然是「姐姐」倆字。

  衚嬌安頓完了孩子們,出來囑咐雇來的婆子,不可向蒙童們多嘴,這稱呼聽著挺好。倆婆子誠惶誠恐,又喏喏稱是。

  朱縣令傢的夫人常年深居後院,百姓還真難得一見,尋常有機會碰見,都有丫環差役跟著,驅逐百姓靠近。許縣令傢這位夫人倒納罕,一點也沒有架子,對著一幫小孩子和顏悅色。這些日子外界都傳縣令夫人是隻母老虎,倆婆子瞧著倒不像。

  夫人笑起來多可親?!

  等到差役們第二日前來學語言課,聽得蒙童提起「漂亮的丫環姐姐帶領我們迴房之語」,皆麵麵相窺。誰都知道縣令大人後院沒有使喚丫頭,一切庶物皆是夫人親手打理。不用多想也知,這些小孩子們嘴裡提起的「漂亮的丫環姐姐」定然是縣令夫人了。

  有與這些蒙童衕村衕寨的,悄悄拉了過去囑咐,此後再遇見了要叫夫人,而不是姐姐。

  這些孩子懵懵懂懂,等到下午衚嬌再來,其中幾名便有些束手束腳,盯著自己的腳尖,姐姐是萬不敢叫了。

  衚嬌摸摸他們的小腦袋,也不勉強他們。

  送來開蒙的孩子最大的六歲,最小的纔四歲,卻都非常懂事。窮人的孩子早當傢,若是再大一點,大約還要留在傢裡使喚,也隻有這麼大的孩子乾不了什麼活,在傢還要吃閒飯,送到縣學來開蒙最好。

  差役們的漢語掃盲課都是在上午,衚嬌便錯過這段時間,每到下午過來瞧一瞧孩子們。她心裡對這些早早離傢的孩子帶著憐惜,怕他們互相相處不來,又或者夷漢二族的孩子們在生活習俗上不衕,萬一打起架來,各種思慮,跑的也勤。

  教孩子們啟蒙的老秀纔也跟著孩子們一起吃食堂,每見她來,便要道一聲:「夫人慈心!」他自己科舉無望,正好教這些孩子們,又因為是讀書人,深知夷疆教化之功,功在百年,因此教這些孩子們很是盡心。

  衚嬌來了,有時候便問一問孩子們的功課,還與夷族孩子用漢話磕磕絆絆的聊天。孩子們學習語言是很快的,與衕宿的互學語言,有時候也會有漢傢孩子故意用初學的夷語來與她對話,衚嬌來的勤了,居然也學了幾句夷話。

  若是哪間宿捨的孩子們鬧了矛盾,不願意告訴夫子的,等衚嬌來了便會請她斷案,衚嬌便當一件大事來認真對待,許清嘉在前衙斷案,她在後園裡也斷案,迴房之後,夫妻兩個聊起來,都不覺失笑。

  「沒想到夫人還有斷案之能!」

  衚嬌洋洋得意:「你可別小瞧了孩子們,你不過是著眼於眼前,我卻是著眼於未來。等這幫孩子們長大了,將來的縣令恐怕都會感謝我的功勞呢。」夷人融入漢族,替後來在南華縣為官者省了多少事兒。

  許清嘉一麵笑,一麵來脫她的衣服:「夫人能乾,這是為夫的福氣!」

  衚嬌橫他一眼:「你還沒被我打怕啊?!」上次打的狠了,他還帶著傷,安靜了半個月,居然還敢來?!

  許清嘉義正言辭:「敦倫大事,豈能退縮?」這話說的頗有幾分一往無前的孤勇,引的衚嬌伏在枕上直笑,「倒好似我要取你腦袋似的。放心,我也就是偶爾教訓教訓你,省得你當整個南華縣自己就是老大,不知天高地厚,張狂起來。」笑的軟了,倒被許清嘉利索的扒光了衣衫。

  「哪裡哪裡?!有孃子在一旁看著,我哪裡敢?」他一麵在她身上動作起來,一麵小小聲在她耳邊低語:「等咱們生了兒子,你好生教導就是了。為夫一向規矩的很,還請孃子高擡貴手!」

  這話聽著倒怪委屈的!

  衚嬌在他腰間軟肉上擰了一下,聽得他低低吸氣,卻堅定不移的將自己往前送,忍不住罵:「你纔要高擡貴臀,快壓死我了……瞧著也不瘦怎麼這般重?」

  初次在醉後,她連他脫了是啥模樣都不記得了,現在再瞧,這貨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一點也不像她想象之中的瘦骨伶仃啊。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跟孩子們相處多了,再提起生孩子,她倒也沒那麼抗拒了。

  二人親密了沒幾日,趕上秋收,許清嘉帶著高正,率本縣大部分差役下鄉去視察各村寨的收成情況,前衙留了趙二與四名差役,以及兩名筆吏坐鎮。

  衚嬌自他走後,每日還是往後園子裡跑,如今差役們的漢語掃盲課已經停了,請來的幾名翻譯也跟著下鄉去了,她可以整日在園子裡逛了。有時候還上街去轉一轉。

  南華縣百姓基本都不認識她,此間民風開放,在滬州她都敢當街賣肉,在此地更不會拘束了,日子倒也過的悠閒。

  許清嘉走了半個月之後,南華縣發生一樁命案,一戶五口之傢被滅門,有鄰居說是夷人作案,案子報到縣衙,趙二頓時傻了眼。

  他是真老實木訥,若說急智,那是全然沒有。如果是高正,這件案子完全可以獨當一麵的處理了,但趙二帶著四名差役去看完現場,是青白著臉幾乎成了軟腳蝦,被四名差役拖著迴來的。

  進了縣衙他就要告假,但頂頭上司不在,許縣令命他坐鎮縣衙,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大可以嚇唬幾句,餬弄過去,人命關天,卻是無論如何也餬弄不過去的。

  其餘四名差役雖然也嚇的不輕,但見捕頭是這般慫樣,心裡未免鄙視他。

  趙二坐在縣衙大堂裡愁的腸子都要打成結了,恨不得裝病,最後還是一名差役瞧不下去了,心道:就憑趙二這樣子,恐怕這事要辦砸,許縣令看著是個好說話的,但高縣尉卻是個武人,這事辦不好迴來肯定要捱板子。本著請人來頂雷的想法,他提醒趙二:「頭兒,大人雖然下鄉了,但夫人……夫人不是還在嗎?」捉鬼的時候夫人就很是厲害嘛,說不定這案子她也能破呢。

  就算破不了,將來縣令與縣尉迴來了,難道還能追究夫人的責任不成?

  趙二一聽這話,如汪洋之中抓到了浮木一般,狂喜難言:「你說的沒錯,我這就去求見夫人!」要直往後堂闖,又省起這般不妥當,忙拔腳跑了出去,直接跑去後園子裡敲門,求婆子通傳。

  其餘三名差役瞧著他跑了,皆向那名出主意的差役舉起了大拇指:「兄弟,你這主意妙!」不然跟著趙二,他們也隻有捱板子的份兒。

  又有差役擦著汗表示:凶案現場鮮血淋漓,萬一嚇壞了縣令夫人可如何是好?

  那出主意的差役提醒他:夫人連鬼都不怕,難道還怕人?

第三十一章

  城東的一戶人傢門口,此刻圍滿了人,都站在門口議論,哪怕大白天,卻都沒人敢走進去。之前來了差役,進去打了個轉,便走了,隻臨走吩囑門口的圍觀百姓,不許隨便進去。

  其實不用差役吩咐,也沒人敢進去的。

  一大清早,這戶姓賀的人傢院門緊閉,路過的人能聞得到透鼻的血腥味,原本也無人註意,都匆匆而。時近中午,這傢人也不見開門,最後還是左鄰吳姓男子前兩日藉了他傢花鋤,敲門去還,沒想到大門略一用力便推開了,院子裡照壁之上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吳姓男子自己都沒敢進去,站在這傢門口威了一嗓子,見無人出來,引的路人駐足,這纔前去報官。

  圍觀百姓們此刻就在研究半開的大門裡,照壁之上蜿蜒乾涸的血跡,猜測案發狀況。

  衚嬌隨四名差役前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趙二以身體不適為由,請假迴傢了。衚嬌並未準他假期,她也沒這個權利,隻道:「大人將整個縣裡都託付給了你,趙捕頭這會兒撂挑子走人,讓誰去擔?」

  「偏勞夫人了,我實是……身體不適!」

  衚嬌也沒勉強他,自帶著其餘四名差役過來了。其中有一名差役還好心建議她:「夫人不如以白絹覆麵,也可阻擋一下血腥味。」被她採納了,點頭緻謝。

  門口圍觀的百姓見官府又來人了,還是之前的四名差役,這次又加了一名白絹覆麵的女子,看不出麵目神情,都暗中猜測這女子的身份。見她帶著兩名差役進去了,另外留了兩名差役守門,都暗中咋舌,隻覺她膽子奇大。

  繞過照壁,院子裡地上也有血跡,此刻已經乾了,成了褐色的印跡。沿著血跡一路尋過去,在院子裡的花圃旁邊,看到一名倒下的四五歲孩童,孩子側趴在地上,眼睛睜的老大,麵目扭曲,顯示出案發之時的恐懼神情,另外一隻小手卻抓著脖子似乎無聲的在吶喊,又好似根本喊不出來……其狀可怖。

  衚妞扭過頭去,繼續往房裡走,先後看過了這傢的其餘四位傢庭成員。

  賀姓人傢一共五口人,一位老母親,年輕夫妻外加一雙兒女。

  老母親聽說耳襲多年,被錘殺在房裡,年輕夫妻死在了自己房裡,桌上還有酒菜,酒是本地最常見的米酒,這種酒口感甜醇,度數不高,一般喝不醉人。丈夫是被砍殺,雙目圓睜,妻子卻是被人擰斷了頸椎,似乎都是毫無抵抗之力。

  最後找到的廂房裡睡著的小女孩子似乎有六七歲,似乎是被枕頭悶死的,瞧不清明顯的傷痕,但看表情似乎是窒息而亡……

  「本縣的仵作呢?」

  衚嬌細細看過一圈案發現場,這纔想起來古代官衙還有仵作一職。

  「楊叔……在義莊……」事發突然,本縣仵作老楊頭一向是在城外的義莊裡呆著,沒事都不輕易進城,無人通知他也不知此間命案,這幾名差役跟著趙二就跟沒頭的蒼蠅似的,都想不起來去找老楊頭。

  也不怪他們,除了當年南詔國滅之時,此間死過大批的人,自立縣之後,哪裡出現過滅門案?

  這算是南華縣第一個滅門案。

  衚嬌遣了一名差役立刻雇個馬車去城外尋老楊頭,她自己則帶著另外一名差役在這傢院子裡轉來轉去,不但把這傢的廚房翻了個底朝天,連牆角花圃茅房都看了一遍。她看的仔細,差役跟著她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攪了她的思路。

  等看完了,她纔終於從院子裡出來,讓差役從裡麵擡了張桌子來,開始傳問報案人。

  吳姓男子似乎被鄰傢的滅門案嚇住了,隻一遍遍唸叨:「太慘了……太慘了,賀祿兒隻有四歲啊纔四歲……」

  衚嬌讓他把經過供述一遍,又從縣裡傳了個筆吏過來記錄,等到那筆吏帶著筆墨紙硯來了之後,吳姓男子將自己一大清早來還花鋤以及報案的經過都講了一遍,他講話的途中,目光時不時掠過賀傢,向賀傢右鄰的方向瞧過去。

  賀傢的房子地理位置不錯,緊靠著街道,吳姓男子傢門前就連著鋪麵,賀傢卻沒有加蓋鋪麵。

  等他講完了,衚嬌便猛不丁問起:「吳郎君傢住賀傢左邊,可不知賀傢右邊住的是一戶什麼樣的人傢?」她細心觀察吳姓男子的神情,見他聽到這句話瞳孔微瞇了一瞬,又放鬆了下來,「賀傢右邊住著一戶夷人,平日不與我們這些漢人來往,隻不過……」他停了一下,見衚嬌頗有興趣的樣子,纔接著道:「隻不過十日前那夷人與賀郎大吵過一架,週圍鄰裡都瞧見過。」

  「為什麼吵架?你可知道」

  吳郎君搖搖頭,「小民一向不愛打聽旁人傢私事,所以他們兩傢因為什麼事情而吵起來,小民還真不知道。不過,」他猜測道:「小民估摸著賀傢被滅門,肯定是這夷人乾的!」

  衚嬌也不問他為何這麼肯定,隻讓門口立著的差役前去賀傢右鄰敲門,外麵吵吵嚷嚷成這樣,都快熱鬧的趕上市集了,這傢夷人卻院門緊閉,就算沒有問題也不由她多想了。

  不多時,差役就領著個黑壯的夷人漢子過來了,他見到衚嬌就跪倒磕頭,說了一堆話,她一句沒聽懂。僅憑著她在幼童啟蒙掃盲班學到的幾句你吃了沒喝了沒的日常用語,完全沒辦法應付這麼高難度的會晤。

  旁邊有懂夷語的人主動承擔了翻譯的工作,向她解釋:「夫人,他說自己沒殺人!這傢人不是他殺的,他什麼也不知道!」

  搞半天這夷人漢子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幾句話,一再表示人不是他殺的。

  本來這麼凶殘的滅門案,衚嬌也覺得自己的運氣沒可能那麼好,一碰上就能破了案,隻不過她也不能因為這夷人的幾句話就斷定他與此案無關了。她讓那夷人起來,又問那夷人與賀傢為何吵架,夷人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原因來,隻道是件小事,當時不知怎的就吵了起來。而且他不懂漢話,隻是知道對方很凶的罵了過來,於是……他就用夷語很凶的罵了迴去。

  衚嬌額頭都要掉下一滴冷汗了。

  這種莫名其妙的架居然也吵得起來。

  語言不通真可怕!

  也就隻有這種夷漢雜居之地纔會有這種事情。南華縣真應該適時打破夷漢壁壘,在全縣公開開辦語言課,先讓大傢能夠溝通無障礙纔能談以後的發展了。

  吳郎君咬死了賀傢一傢是被「凶蠻」的夷人漢子尼南給殺死的,而尼南則堅不認罪。

  等到仵作老楊頭從義莊趕過來,衚嬌又隨著他在凶案現場轉了一圈,細細勘察,最後纔將賀傢一傢五口裝上義莊的板車,拉到了城外義莊去,由老楊頭細細研究。

  賀傢門口被貼了官府封條,封了起來,衚嬌一聲令下,將吳郎君與尼南都下了大獄,關到了相鄰的兩間牢房,可以互相瞧見對方,但又沒辦法上前撕打。

  吳郎君被抓起來的時候,大聲喊冤,「夫人,我與此事無關,怎的也要將我關起來?惡人不是已經關起來了嗎?」

  衚嬌安慰他:「這是保護證人,萬一被凶犯再殺個迴馬槍,你總不想自己也被殺了吧?」

  吳郎君拼命掙紮:「夫人,這夷人漢子都已經被抓起來了,凶犯已被抓,小民不用保護!」

  衚嬌哪裡理他這麼多話,揮揮手,差役便押著他走了。她站在被封起來的賀傢門前,猜測這起案件到底是情殺還是仇殺,又或者是為財而殺,不得頭緒,轉頭之時,瞧見吳郎君傢門口立著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粗胖,目光復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隻呆呆瞧著賀傢門首,眼神裡有太多的情緒,衚嬌的直覺隻是覺得,單純的鄰裡關繫,不至於全傢滅門,還能露出這種神色。

  全無恐懼,倒似有怨意,又或者如今已經解脫了……

  那婦人瞧見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立刻轉頭進了院子,關上了院門。倒是右鄰尼南一傢,開著個門縫,門口趴著一二三四個小蘿卜頭,依小到大,一個比一個高,皆是一雙淚眼瞧著她,最高處也是個三十許的婦人,母子們都是一雙眼淚,默默流淚,既沒有上前哭求跪辯,也沒有退卻的唸頭,隻是默默流著淚望著她。

  這樣的目光無端讓她覺得沉重,也許許清嘉的這份工作並不輕鬆,甚至還關乎別人的生死性命,當真輕忽不得。

  衚嬌是隔了三日纔知道,尼南傢有個孩子在縣學啟蒙班裡上課的。那名孩子隻有五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小些,似乎有四歲,跟死去的賀祿兒身高彷彿。跪在她麵前一遍遍磕頭,用初學的漢語求她:「夫人,阿爸是不會殺人的!阿爸是不會殺人的!」再讓他說出詳細的事情來,他也說不上來。

  孩子畢竟年紀還小。

  隻不過他這種沉默的磕頭方式與尼南的方式一脈相承,可見是一傢的父子,帶著難以形容的倔強。

  她安慰了一下這個驚惶失措的孩子,又囑咐做飯的婆子,這兩日須好好看顧這孩子,如果他想迴傢去看一看,便由她們其中一個帶著他迴傢一趟,再迴來上學。

  那孩子謝過了她,當真跟著婆子迴傢去了。不等他迴來,衚嬌便帶著差役去了城外的義莊。

  老楊頭這兩日忙著解剖屍體,見到她便帶著她去了停屍房,公佈了驗屍結果:賀傢郎君與賀小郎的胃裡有部分混和著酒液的啞藥,這是本地山民在火把節之後,保護嗓子的藥,當時吃了隻是發不了聲,但過兩日發聲過量的嗓子便完全好了,說是啞藥,其實是一種護嗓的藥,用米酒送服。

  隻是奇怪的是,那藥除了賀傢父子胃裡有,賀傢孃子與賀小孃子胃裡卻沒有。

  明明是夫妻倆衕桌飲酒吃菜,怎的最後妻子胃裡沒有這啞藥,隻有丈夫與兒子有,那麼小的孩子,尋常人傢是不可能與大人衕桌共飲的。

  衚嬌大膽假設:「或者……當時席上不是夫妻倆對飲,而是丈夫在陪著另外一名男子飲酒?」她當時對夫妻倆在房裡共飲居然衣衫整齊印象頗為深刻,這三日將細節處想了又想,隻想到這種可能。

  不然,哪怕米酒,喝到醺然處,又是夫妻倆,豈能還穿的一般整齊?除非夫妻倆跟他們夫妻倆之前似的狀況,全無親密之舉,分房而居。可是這在賀傢是不可能成立的,賀傢一雙兒女可都是最強有力的證人證明夫妻感情不錯。

  況且,她後來也傳問過賀傢圍觀的人,據說賀孃子頗有幾分姿色,與丈夫感情恩愛融洽,完全不存在這種情況 。

  老楊頭昏黃的雙眼瞬間亮了,「夫人說的這種可能,似乎也有。」

  衚嬌順著自己的猜測往下講:「火把節剛過不久,賀父用米酒給兒子灌了這藥,自己也喝了藥,沒想到藥效發作,自己被衕飲的男子給殺了?隻是賀孃子沒有當場尖叫救命,難道……她與這男子是舊識?有情?沒想到這男子最後連她也給殺了,而且心狠手辣,索性一門全滅?」

  老楊頭補充她的猜測:「賀小郎在各處跑來跑去的玩,因此可能是從門口瞧見了這一幕,小孩子一嚇就容易出動靜,所以他纔會被殺死在院子裡?」他指著旁邊的一包藥渣:「這是從賀傢廚房裡拿迴來的藥渣,我細細看過了,乃是受寒傷風的藥,裡麵還有安神助眠的成分,賀小孃子胃裡就有這藥湯,想是她喝了藥在睡夢中,又在廂房,最後在睡夢中被殺……」

  二人異口衕聲:「熟人作案!」

  隻有熟人纔會這麼了解賀傢的情況。隻是作案動機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

  不過縣衙牢房裡現關著兩位賀傢鄰居,吳郎君倒與賀傢相熟,週圍街坊都說兩傢交好。隻不過吳傢孃子脾氣不好,與賀孃子有些不對付。至於尼南一傢,倒與週圍的漢人都不大來往,他傢傢境窮困,這房子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據說老輩人還是南詔官員,後來南詔滅國,就越來越窮困了,到尼南這輩孩子倒生了不少,就是生活環境也越來越差,夫妻倆整日奔波在外,給人傢打短工維生。

  當天傍晚,吳郎君與尼南都被押解到了城外義莊,關進了一間黑咕隆咚的房子,隻等到三更天,纔有差役來開門,帶了他們去停屍房:「夫人說了,今夜正是詐屍的好日子,這種凶殺案的冤魂都是厲鬼,死後怨唸強大,若是真凶在屍體旁,定然會來找真凶。既然你們倆都不是真凶,想來在停屍房裡呆一夜也沒什麼關繫吧?」

  老楊頭難得懂尼南這族的夷語,在旁充當翻譯,尼南立刻點頭表示:就是讓我在停屍房住半個月都沒關繫!隻要能洗清冤屈!

  至於吳郎君,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差役隻作不見,將這二人送進了停屍房,用一道大鎖嘩啦啦鎖上了房門,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停屍房內一片黑暗,窗外月郎星稀,透著隱約一點月光,可以瞧見這房裡五個屍床上都被白佈蓋著,從身高體型判斷,當是賀傢一傢五口。尼南進去之後便選了個牆角靠牆坐了下來。吳郎君朝著他旁邊靠近了幾步,見他倏然轉頭,雖然瞧不分明他的表情,也知他十分厭惡自己,便又小心退後了幾步,也靠牆坐著。一時房間裡安靜已極。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本來很安靜的房間裡忽然之間響起輕微的咕嚕聲,就好像斷了的氣管在沉重的垂死工作,聲音十分的駭人。吳郎君立刻轉頭去瞧尼南,見他安靜坐在那裡,心裡便有點發慌,小小的往他身邊挪了一點點,怕他發現,又不敢靠太近。

  漸漸的,那聲音似乎越來越響,好像斷了的氣管續接上了,開始重新工作,初始有幾分不順,慢慢的那氣管便工作的順暢了。第三張床上的屍體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緩緩的坐了起來……

  吳郎君尖叫一聲,往尼南身上撲去,卻被這夷人漢子一把推開,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話,反正就是非常生氣的意思,還往旁邊退了幾步,大約是要他保持距離。

  那停屍床上的屍體坐起來之後,臉上身上蓋的白佈便落了下來,隻露出一頭黑瀑長發,將整個臉都遮住了,看身形是個年輕婦人,不用問也知這是賀孃子了。

  賀孃子真的詐屍了!

  吳郎君就跟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定定看著停屍床上正在活動脖子的屍體,她似乎是脖子被人擰斷了,詐屍之後不太好掌控脖子,便一下一下笨拙的慢慢活動,似乎想找個舒服的角度,最後卻仍然失敗了,就那麼腦袋向著一邊歪歪的垂下來,緩緩移動著準備下床。

  吳郎君這下再也忍不住了,扒著停屍房的門猛拍,「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不是故意要殺他的真不是故意的啊!救命啊倩孃你別過來別過來,求求你瞧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別過來……」

  賀孃子從床上緩緩下來,不是用走的,而是用一種詭異的雙腳並齊跳著的姿勢筆直的向著吳郎君跳了過來,嗓子眼裡的咕嚕聲還在繼續,整個停屍房陰森森讓人毛骨悚然,吳郎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捶門,隻恨不得捶開了門奪門而逃,慘叫聲驚天動地:「倩孃你別過來你別過來……真的不怨我啊,我若是不殺賀郎,他肯定要殺我啊他發現了咱們倆的事……倩孃別過來別過來……」

  停屍房狹小,那賀孃子沒跳幾下便到了吳郎君身後,兩隻手緩緩垂下來,摸到了他溫暖的脖子。她的雙手冰冷入骨,就好像是從地獄裡爬上來似的,帶著死氣的冷,激的吳郎君一下子跳了起來,拼命拿頭去撞房門,隻求房門能瞬間打開。

  那冰冷的似冰塊一般的雙手還在吳郎君脖子上眷戀的摸了兩下,發出一聲嘶啞的「呵呵」的笑聲,就好像一個人喉嚨破了以後隻能發出那種不甚清楚的音節,模餬的令人崩潰的音節。

  吳郎君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停屍房裡本來便有屍體的味道,瞬間一股濃濃的大小便味道空襲而來,「賀孃子」捂著鼻子朝後退了兩步,忍不住罵了句:「臥槽!這也太臭了!」

  房門嘩啦啦打開,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門口站著四名差役以及老揚頭,還有一名筆吏,正摸黑抱著文房四寶。

  吳郎君一下癱軟在地了。

第三十二章

  趙二在傢「病了」五日,拖無可拖,這日大早,吃了一大碗他傢婆孃做的餌絲飽肚,這纔往縣衙趕。他想著賀傢滅門案指望他來破案是沒可能了,隻能等著縣令大人迴來破案,此事已經有夫人過了手,將來便無法再追究他的責任了,想好了對策纔來銷假。

  到了縣衙,發現手下四名差役都無所事事,倚在坐班房吃著瓜子聊天,不是一般的悠閒,見到他名喚錢章的還有心情開玩笑:「頭兒,你病好了?過來喝杯釅茶吧,不然閒的都要睡著了。」

  趙二當真坐了過去,接過錢章遞來的粗瓷大碗,飲了一口濃茶,這纔道:「怎的你們都在這裡?夫人不傳喚嗎?」他其實想問的是,夫人去了凶案現場沒被嚇破膽子嗎?案子怎麼樣了?

  錢章吐了兩片瓜子皮,答他:「案子被夫人破了,犯人押在牢裡了,口供都錄好了,簽字畫押,隻等大人迴來之後便可往上報了!」那目光裡隱隱露著倖災樂禍。

  將個滅門凶殺案丟給夫人,自己卻避了,也不知道縣令大人迴來之後……該如何處置呢?

  趙二還當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你說什麼?案子破了?」

  四名差役一起點頭,提起此事目光幾乎全變成了星星眼,裡麵盛滿了對衚嬌的崇拜之情:「夫人隻用了三天就破了這案子,真是了不起!」

  錢章吸溜一口熱茶,還要追加一句:「沒想到夫人除了敢捉鬼,還能破案,縣令大人好福氣啊!」

  趙二左右扭頭瞧瞧,確定自己沒在做夢,而且此刻大天白日,還真不是他發了臆症,隻覺自己一番盤算落了空,當初怕頂雷,此刻卻後悔的恨不得吐血了!他當時怎麼能料得到縣令夫人能破案呢?如果能料得今日結果,隻要跟著縣令夫人,哪怕隻是跑跑腿,功勞也是跑不了的!

  此刻倒好,臨陣退縮的名兒是脫不了的了。

  「夫人不會……弄出個冤假錯案吧?哥幾個可瞧清楚了?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二這話,瞬間換來衕僚的白眼,錢章也頗為不滿:「頭兒,你都想哪去了?夫人那是有勇有謀!先鎖定了嫌犯,然後半夜三更將嫌犯鎖在了義莊的停屍房裡,自己躺在床上扮鬼,為了讓手冰的跟死人似的,還跟高縣尉傢藉來了冰塊,躺在床上詐屍,隻嚇的嫌犯自己招了,還大小便都溺在了褲子裡……」他想起當夜情形,也忍不住嘿嘿直樂。

  自己兄弟幾個跟筆吏以及老楊頭在門口假作走遠,其實卻蹲守在門口聽窗根,當時他心裡還有幾分犯嘀咕,真能詐出真凶來?夫人難道也不怕?!她自己躺在停屍床上扮屍體沒錯,可身邊另外四張床上躺的卻是貨真假實的死屍體,賀傢一門其餘四口都早已冰涼僵硬了。

  連老楊頭也擔心這招不管用,誰知道還真讓她給詐出來了!

  當時吳逢給嚇的厲害了,停屍房門打開之後,他進去鎖拿,這貨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死死不肯放開,可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到現在他手腕上還有一圈青印未消呢。

  不用夫人再敲打,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整個凶殺案都講清楚了。

  賀傢郎君賀貴是做小買賣的,平日出門在外,傢中止得一個聾了的老母,一對兒女,外加妻子梅氏。梅氏生的頗有幾分姿色,吳逢早就看在眼裡。兩傢又是鄰居,吳逢娶的婆孃麵相醜陋不及梅氏一半,人又是個憨實的性子,隻知埋頭乾活,不知向丈夫獻媚討巧,吳逢一直嫌棄他傢孃子跟木頭似的,好無趣味。

  正好賀貴三不五時不在傢,吳逢又殷勤,有些需要男人搭把手的活計,吳逢便自己尋摸了上前去幫忙,一來二去便勾搭上了。

  吳傢孃子雖然是個憨實性子,可也並不傻,天長日久,便教她瞧在眼裡,隻是有苦難言,最後忍無可忍,隻等賀貴販貨迴來,便悄悄向賀貴透露一二,隻是未曾說清與梅氏通姦的男子是誰。

  吳逢知道了,在傢將吳孃子一頓好打,又在旁挑撥吳貴,隻影射與梅氏有些首尾的乃是隔壁的夷人漢子尼南,這纔有了尼南傢與賀傢鄰裡吵架一事。隻是此事是隱祕之事,賀貴也不想吵的街坊鄰裡盡知,因此吵架的藉口完全是臨時找來的。

  自許縣令任職以來,對夷人多有看顧,比之朱縣令在時要好過太多。本來南華縣的漢人們向來高高凌駕於夷人之上,都自覺高人一等。若是夷漢兩族有官司要打起來,十成十是夷人輸,不但要被打板子,恐怕還要花盡傢中財產來贖人。

  尼南雖不懂漢語,卻是個血性漢子,隻知道自己不能讓鄰人給欺負了,便用夷語也喝罵了迴去,直驚動了街坊鄰裡,到最後這夷人漢子也沒弄明白兩傢為何吵架。

  吳逢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將此事推到夷人漢子尼南身上去,原本計劃好了隻殺吳貴一個的,以後他與梅氏便可做個長長久久的夫妻。哪知道殺賀貴的時候,被跑來跑去玩耍的賀祿兒瞧見了,孩子當時看到自傢爹爹被殺,原本還覺得和善可親的鄰居叔叔瞬間成了殺人凶手,立刻嚇的往院子外麵跑去,直覺不敢向站在吳逢身邊卻冷眼瞧著的自傢孃親求救。

  吳逢一見賀祿兒跑了,生怕他跑出去驚動鄰人,一路追了過去,在院子照壁前將他殺害,又一路拖了進去,最後將他隨手扔在花圃旁。

  原本丈夫被殺,梅氏是冷眼旁觀的,但是兒子被殺,卻在她的預料之外。

  吳逢追出去的時候,她還天真的以為他隻是將孩子給鬨了迴來,當看到吳逢空著手從外麵迴來,身上尚有血跡之後,她頓時傻眼了!到底尚有一絲慈母心腸,立刻破口大罵了起來,不依不饒的要吳逢賠她的兒子。

  事有不妙,如今已經做了兩條人命,吳逢隻覺這婦人全無平日的乖覺可愛。原本隻是男歡女愛各取所需要,卻還搭上他犯了血案,頓時一不做二不休,將還在喋喋不休的梅氏給掐死了,為了保險起見,最後索性將賀傢僅餘的小孃子與老太太也給殺了。若不是賀傢與吳傢兩傢連著一道牆,他都有可能放把火燒了這座院子,到時候一場大火掩藏了形跡,事情便徹底的被掩埋了。

  事發之後,吳逢也未從大門裡出去,怕被鄰人瞧見他身上血跡,索性從賀傢牆頭小心翻到了自傢院子裡。

  這條路原本是他偷情走慣了的,當夜翻過去之後,第二日再假作發現鄰傢出現凶殺案,將此事栽髒陷害給夷人漢子尼南,哪知道碰上了縣令夫人。

  衚嬌跟蹤追擊的本領是經過特訓的,當日她勘察現場的時候發現,吳傢與賀傢僅一牆之隔,牆上有個地方似乎能發現有人翻牆的印跡,再看到吳孃子的表情,一個大膽的猜測便在腦中成形。再與週圍鄰居訪查,待得與吳孃子談話的時候發現她說話吞吞吐吐,結合賀貴的職業,賀孃子長期獨守空房,這纔有了這個大膽的計劃。

  當然她破案的過程之中所思所想卻不曾向四名差役以及老楊頭提起過,案子破了之後,老楊頭似乎覺得縣令夫人膽子賊大,連屍體也不破,這麼多年他一個人窩在義莊研究屍體,科研生活是寂寞的,連個知音人也無,見過了衚嬌的詐屍過程之後,隻覺遇到了知音,談興大起,追著她便想將自己多年的研究結果與人分享。

  可憐衚嬌偶爾扮一迴屍體,卻被個剖屍狂給盯上了,她極想對一臉狂熱傾訴的老楊頭說一句:老伯,你這把年紀心髒太激動了也不利於養生,熬了一夜大傢都累了,還是迴傢洗洗睡了吧?!

  不過大半夜的城門未開,在頂著老楊頭熱情的目光,她與另外四名差役以及筆吏一起,各人抱著一碗釅釅的茶,坐在老楊頭那狹小的屋子裡,邊打盹邊聽老楊頭洗腦,講述解剖這項事業的偉大之處,一直捱到了天亮纔拖著痠困的身體迴城。

  至於吳逢,錄完口供畫完押之後便被綁在了老楊頭屋門外樁牲口的門樁上了。這原是義莊拉屍體板車的騾子專屬的樁子,不過鑒於吳逢身上的味道太過沖鼻,老楊頭嫌棄他會弄汙自己的屋子,其餘人等也不衕意吳逢與自己衕處一屋待到天亮,那也太摺磨大傢的嗅覺了,最後全票通過,暫時藉他一用。

  ——他的行徑連牲口也不如,讓他做迴牲口也不委屈。

  反倒是夷人漢子尼南由於語言不通,在停屍房裡看了半夜的戲,不但沒害怕還從頭至尾看的津津有味,哪怕語言不通,也沒影響他看戲的興緻。跟著大傢進了老楊頭的屋子,老楊頭也沒指望著他能聽懂自己正從事著的事業有多麼偉大,便從自己床上捲了一張狗皮扔過去,尼南在老楊頭催眠一般的講述中踡在狗皮上睡的昏天暗地。

  其餘人等表示:都比較羨慕尼南與老楊頭的語言不通。求語言不通求不被科普!

  趙二聽完了精彩的「縣令夫人破案記」現場實況轉播,錢章講的身臨其境,他卻聽的汗出如漿。聽完立刻去後園子裡求見夫人。沒想到後園子裡煮飯的婆子通報之後,縣令夫人隻傳話給他:大人既然留了趙捕頭坐鎮縣衙,前麵的事情本夫人概不插手,就由趙捕頭作主好了!

  趙二此刻後悔的都恨不得撓牆了,終於深深明白了他為何數十年如一日的不討上司歡喜。

  他原本是想趁著縣令大人未迴來之前,先在夫人麵前求一求,彌補一下之前的失誤。順便再請示一下縣令夫人,下麵該怎麼做。不過是一番客套,也算是對縣令夫人表達尊敬的意思。表明即使大人不在縣衙,但我趙二也一顆忠心向著縣令大人!

  這還是他當了捕頭之後新學會的技能,哪怕不乾活也不能出錯,有事請示領導,沒事更要請求領導,以此向領導表明屬下時刻將領導放在心上!

  哪知道這招用到縣令夫人身上,一點也不管用。

  縣令夫人可不是天天坐鎮前衙的縣令大人,不管是審案子還是處理全縣庶物,都得出來跟大傢打個照麵聯絡聯絡感情。人傢是婦道人傢,功成身退之後,縮在後院說不出來就不出來,趙二也沒那膽量跑到後院將縣令夫人揪出來。

  他十分惘然的迴到了前衙去,留守的差役圍了上來探聽消息,「夫人見你了?夫人說什麼了?」瞧那情形哪裡是握憂他的處境,反倒成了縣令夫人的腦殘粉,分明是麵對偶像燃起的八卦之火。

  錢章就跟沒睡醒似的,一臉的夢幻,問不到趙二也不要緊,自行發揮想象就好:「夫人有勇有謀,以一敵十不在話下(親眼所見外加給偶像加分),若是跟著夫人去捉賊,都要放心幾分呢!」

  衙門差役就跟片兒警似的,不管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飛天大盜人命凶殺的大案,誰也保不齊就發生了。若是有個勇武的領導打頭陣,勝算就大了太多。

  不怪錢章跟一眾差役有此想法,便是高正也早有此唸,隻暗下可惜縣令夫人身為女子,不能招攬旗下。

  這兩日這四名差役跟那名當日嚇的不輕的筆吏沒少在自傢婦人麵前提起縣令夫人。這些婦人都不曾見過新任的縣令夫人,隻知她年紀很輕,迴頭將自傢夫君的講述再加上自行發揮添加的細節,向自己的姐妹閨蜜街坊鄰居等等擴散,再加上賀氏滅門案在整個南華縣都引起了轟動,很快縣令夫人審案的經過便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傳播開來。

  有說縣令夫人日審陽夜斷陰,還能與怨鬼通靈,也有傳言縣令夫人以一敵百都不帶喘氣的……

  各種離奇的小道消息滿天飛,很快鋪滿了大街小巷。

  半個月之後,視察秋收的縣令大人與縣尉大人帶著眾差役以及翻譯迴來了。

  出了趟遠門,大傢先各自迴傢洗洗休息休息,再前往衙門報道。

  許清嘉迴來的時候,衚嬌正在後院子裡與學前掃盲班的小朋友們一起做遊戲,她當老鷹,小朋友當小雞,當母雞的正是尼南傢的四小子,送進掃盲班的那孩子。

  這遊戲其實很尋常,可是小朋友們發揮想象,隻要想想夫人能日審陽夜斷陰,當真與老鷹有共衕的特質,凶殘狠毒什麼的,不過夫人是針對犯罪分子,老鷹是針對小雞,都要激動的渾身發抖了。

  因此這遊戲就玩的格外有刺激性。

  衚嬌每往小雞隊伍中撲過去,就引起小雞們受驚的尖叫,一張張小臉都緊張的盯著她的行動,以前覺得和善的「姐姐」變身「惡人」,那種頭頂懸著即將降落的恐懼都要嚇的小心髒加速跳動。

  衚嬌與孩子們撲騰著玩了半個時辰,已經玩的一頭的汗,一共三十多人的隊伍被她叨走十幾隻小雞,其餘的小雞們跟在雞媽媽身後警惕的看著她,生怕噩運落到自己頭上,成為老鷹嘴裡下一隻被叨走的小雞。

  這些孩子三十多人組一隊,都是輪換著組隊當小雞,唯獨老鷹不換崗,最後她累的朝後一躺,整個人都躺在了草叢之上,大喊著:「不玩了不玩了小雞太多老鷹吃的要撐死了!」

  小雞們全都跑了過來,圍觀這隻被「撐死」的老鷹,其中一名四歲的學童還小心的戳了戳她的臉,「熱的,還沒死呢!」其餘學童轟然而笑,方纔的緊張害怕立刻被沖散了,都圍在她旁邊議論怎麼處理「這隻撐死的老鷹」。

  正議論著,衚嬌頭頂的天空探進來一張熟悉的臉,帶著滿臉的笑意瞧著累癱的她,「好玩嗎?」

  衚嬌愣了下,眨了下眼睛再瞧,小雞們已經規規矩矩起身,都向著許清嘉行禮:「先生好!」縣令大人興緻上來也給孩子們兼任下啟蒙老師,過過講課的癮。在縣學裡,他不許孩子們稱呼「大人」,皆是先生弟子而論。

  「累死了還不快拉我一把?!」衚嬌向他伸手,後者揮揮手,讓孩子們散了,一把將地上躺著的毫無形象的老婆拉起來,牽著她的手迴傢。見她臉蛋紅撲撲的,鼻尖還有沁出來的晶瑩的汗珠,與這幫孩子們打的火熱,心中瞬間湧上來一種「我的老婆是個善良天真的小丫頭」這種柔軟的想法,若不是背後還有遠遠目送著的小盆友們,縣令大人都要將老婆直接摟進懷裡了。

  進了縣衙後院,將那扇連接著縣學的門給鎖起來之後,縣令大人抱著老婆抵在門板上,狠狠親了下去。

  很快,他就會知道,他所有自以為是的想法都是錯誤的。

  他娶的老婆存在的意義,大約就是來不斷的刷新他的三觀,讓他一次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縣令大人迴來了……

  不知道為毛,忽然有點可憐他了!

第三十三章

  年輕小夫妻久別重逢,比之新婚之時更為甜蜜百倍。

  這院子裡隻有他們夫妻倆人,就算衚天衚地的摺騰起來,也不怕有人聽到響動。

  許清嘉泡了個熱水澡,又吃了口熱湯飯,洗去一路風塵,與老婆好生甜蜜了一迴,便摟著媳婦兒歇息了。

  他這一路上車馬不停,又統計各村寨的耕田以及稅賦,給各村各戶定出了明確的稅收指標等於是推翻了朱庭仙往前的稅收數目,重新量定,工作量巨大,隨行的差役們跟著都累慘了。

  不過他這種把辦公桌搬到田間地頭去的務實的工作方式,一緻贏利了老百姓的交口稱贊。倒是當初出過銀礦的石羊寨,今年秋收不太好。他們這個村寨原本是指著銀礦過日子的,如今銀礦被收為國傢,由軍方接管,礦工卻依舊招的是本地人,於是這個村寨的青壯勞力們依舊去做礦工,疏於耕田,因此收成並不好。

  個別村寨的特殊情況,許清嘉也不可能管得過來。這種「官方與軍方都有份管理」的村寨,實際情況是比較復雜,他就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自從軍方接管了南華縣的銀礦,早已將駐兵從南華縣撤出去了。許清嘉這次出門,難得碰上了崔五郎,二人還敘了敘,纔分道揚鑣。

  第二日天光大亮,許清嘉纔醒過來。

  他醒來的時候,身邊人早已經起床了,床頭的小幾上放著替他準備好的衣服,從內到外,十分妥貼週全。他收拾整齊了,就著盆子裡衚嬌洗過的殘水淨了把臉,摸了下茶壺,居然是熱的,想來是老婆大清早起來燒好的,防止他起床口渴,心中一暖,就著熱水青鹽漱好了口,收拾的神清氣爽纔推開房門出去了。

  院子裡,他一路之上帶過去換洗的好幾套衣服鞋襪都髒的不成樣子,衚嬌一大早起來已經洗乾淨了,正往竹竿上晾。

  自從後麵花園子圈出來做縣學之後,他們傢晾衣服便在自己院子裡了。許清嘉走過去搭把手,笑的十分溫和:「阿嬌怎的不多睡會兒?這些衣服也太髒了些,怎不放著我起來洗?」他當年跟著老孃寄人籬下,這些傢務都做的極熟,算是自理能力很強的男人。

  平日在前衙辦公的衣物都算乾淨,隻有點汗味,阿嬌隨手就洗了,昨日迴來他提迴來一大包袱髒衣服,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衚嬌朝他扮個鬼臉:「大人如今是咱傢的頂樑柱,哪裡敢勞動大人洗衣服?!」

  許清嘉在她細滑嫩白的臉蛋上擰了一把,「好生伶俐的丫頭,可要老爺賞你?」

  衚嬌雙目放光,立刻朝他伸手:「什麼好東西,老爺快拿出來!」許清嘉卻低頭在她手心裡親了一口,「賞你了!」被暴起的老婆掐著他的腰咯吱:「今兒拿不出好東西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縣令大人眨眨眼,目中含春:「昨晚老爺不是剛收拾過你這丫頭麼,難道還沒收拾夠?」

  衚嬌仰頭看看天光,外麵出去了一趟,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夷人的直白,縣令大人竟然越來越油嘴滑舌了,昨晚興起之時,還摟著她逼她說些甜言蜜語,什麼「想不想為夫啊」之類的,衚嬌哪裡說得出口?她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結果被某人壓在床上一下一下杵到底,嗓子都要叫啞了。

  現在誰要告訴她書生體力不好她跟誰急!

  不過大白天大傢都衣裝整齊,衚嬌可不怕他,雙臂一合掐著縣令大人的腰就將他扛了起來:「我讀書少,老爺你可別再調戲我,不然我就把你扛過去扔到荷花池裡!」

  她這個威脅至少對於不會水的縣令大人來說還是頗有效果的,況且被老婆這麼扛著穿過鎖著的那道門,在一眾小蘿卜頭麵前出洋相,那真是有損威名,縣令大人立刻「識時務為俊傑」,向衚嬌討饒:「老爺我錯了!夫人消消氣!定然是老爺昨晚睡昏了頭,今早起來沒看清是夫人,隻當是哪裡冒出來的小丫頭,這纔說錯了話!」

  衚嬌扛著他繼續往那道門前麵走,「這麼說老爺出門這些日子,惦唸的原來不是夫人我,而是外麵的小丫頭?這是被哪個村寨的小丫頭勾走了魂魄,還沒收迴來?」

  「沒有沒有!決無此事!若是夫人不信,不若問問衕行的高縣尉,有他作證,夫人該放心了吧?!」

  衚嬌可還沒忘上次高正帶著縣上富紳給許清嘉拉皮條的事兒,早在心裡狠狠記了他一筆,「這倒是,有高縣尉在,恐怕沒有的事兒也能讓他穿針引線,給老爺辦成一樁美事!你說我該如何去謝謝高縣尉呢?」

  許清嘉被她扛在肩頭,好在他大清早起來還沒吃過呢,胃裡空空如也,倒也不覺多難受,隻是心中頗有幾分好笑,看來阿嬌這是記恨高正了,軟聲軟語在她耳邊說好話:「阿嬌妹妹想多了。就算高縣尉想拉郎配,還有十來個夷族小孃子對著你傢老爺我唱情歌,可是老爺我聽不懂啊,都白瞎了人傢一番心思。」

  正好到了園子門旁,衚嬌將他放了下來,從腰間去掏鑰匙,「嘖嘖,聽起來老爺這是後悔自己不會夷語啊?不然開口唱和,一路之上恐怕能收得幾美吧?正好今兒院子裡教夷語的先生迴來了,不若打今兒起就將老爺送進去學夷語,省得以後老爺連個情歌也不會對。」

  許清嘉趁此機會立刻抱住了衚嬌的腰肢,將她抵在門板之上,目中笑意氤氳,先在她鼻尖輕巧的吻了一下,這纔將她整個人都摟進懷裡滿足的歎氣:「真沒想到為夫居然娶了個小醋壇子迴來!」一麵低頭去吻她,最後吻著吻著二人又沿原路迴去了。

  一路甜甜蜜蜜打打鬧鬧,似乎將外麵的世界都忘了,等到想起來吃飯這迴事,都已經中午了,衚嬌從許清嘉懷裡探出頭來,往帳子外麵去瞧,光裸的肩上全是紅色的印跡,「好像……快要到中午了……我灶上還燉著雞湯呢。」

  許清嘉摟著她慵懶的都不想動了,隻覺月餘以來就數今日過的最舒服,連肚子也不覺得餓,真是有情飲水飽。不過眼瞧著老婆要掙紮著下床,他便起身將她按迴被窩,自己起身:「你且躺著,我去盛了來吃。」

  衚嬌便往被窩裡縮了縮,等縣令大人去端湯端餅子。

  涼菜是早就拌好的,滴了幾滴香油香醋拌好的紅根綠葉兒的菠菜,顏色漂亮食之清甜,還有一早就烙好的餅子,外加野生菌雞湯,等到許清嘉端了過來,在床上擺上小炕桌,衚嬌便披著外衫擁著被子吃了起來。

  本來是極為尋常的傢常小菜,一頓飯也吃的甜甜蜜蜜,縣令大人自己喝一口湯,還要給老婆餵一口湯裡的菌子,再用油嘴在她臉上印個印子,直惹的衚嬌瞪眼,他卻哈哈大樂。

  衚嬌隻能拿帕子來自己擦乾淨了。

  與這人相處的越久,越熟悉,便覺得他越無賴。早先還當他是端方君子呢。連衚厚福都被他騙了,隻當他就是個文雅書生,哪知道他戲弄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飯後二人靠在一起消食,衚嬌吃的有些撐,靠在他懷裡直哼哼,縣令大人便摟著她輕輕的替她揉肚子,手摸到她的小腹的時候,心裡一動,更是輕了幾分,等於是輕輕拂過,倒惹的衚嬌問他:「老爺是不是沒吃飽?」連個揉肚子的力氣也沒有。

  許清嘉呵呵一笑,隻作不解其意。

  他摟著她,講起舊事。

  「……我小時候也是極淘氣的,上樹掏鳥下荷塘撈魚,有次還差點淹死在荷花池。有時候還闖進爹爹書房,將他的書畫都衚亂糟蹋一氣,不過爹爹脾氣好,從來不生氣,隻說小子不淘那是閨女,就不是小子了。有他這麼縱著,我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後來……寄居在舅舅傢,起先還是孩子心性,淘氣了幾次,孃親氣的狠了,從來不曾發脾氣的她將我狠揍了一迴,我就乖了很多。後來便越來越懂事……有時候跟阿嬌呆著,就覺得倒越來越像小時候了,忍不住就想淘氣……」

  年深日久,父母在世的日子也許算是他生命中最快樂倖福的生活了,所以語調裡還浸染著當初的快樂與深深的懷唸。衚嬌也記得自傢老爹在世之時對她寵的無法無天,某些方麵來說,他們的命運有共通之處,隻是衚嬌倖運的是還攤上了個好哥哥衚厚福,因此哪怕父母雙亡,也並沒受什麼委屈,至今還是個橫沖直撞的性子。

  她心中微憫,大約每個學會看人臉色的孩子都必然要經歷一個心痠的過程。因此那些天真不解世情的歲月就格外令人留戀。她將自己使勁往許清嘉懷裡塞了塞,彷彿是以最親近的姿勢來表明自己的親密之意,嘴裡卻道:「你現在見天淘也沒事兒,我會代替婆婆管教你的。打屁股還是扔荷花池,你自己選一個喜歡的。」

  許清嘉低頭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啞聲低語:「都不選!我選這個。」不住往她耳洞裡吹熱氣。

  這日縣令大人往前衙去的時候,不出意外的到下午了。跟著他出門的人早都已經來衙門坐班了。高正一見到他,便神色古怪,「大人一路勞頓,瞧著今兒氣色不錯啊。」這神色瞧著就是吃飽喝足某方麵也十分滿足的模樣了。

  他想象一下迴傢聽到傳聞的驚悚感,都覺得縣令大人真是膽量氣魄異於常人,不由十分佩服。

  「縣尉也氣色不錯。」許清嘉翻著案頭放著的捲宗,隨口道:「有沒有問過趙二,咱們出去這些日子,縣上可有什麼大事?」

  高正還當他一早就知道了,夫人怎麼著也要表表功勞的吧?沒想到夫人做好事不留名,將這事留給他們前衙的人來做,當下便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縣令大人:你傢老婆太能乾!

  「不如……叫趙二錢章他們過來迴話?」反正他也不在縣上,誰留守縣衙,前來跟大人迴個話也是應該的。

  不多會兒,趙二錢章便一前一後的來了,聽得許清嘉問起縣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趙二便有幾分猶豫,瞧瞧旁邊錢章躍躍欲試,大有「要替自己的偶像表功」的沖動,他隻能硬著頭皮道:「別的事倒也沒有,都是些小事,隻有一件事……」在縣令大人瞧過來的眼光裡,十分艱難的迴答:「大約在半個月以前,縣上出了一樁滅門慘案,一傢五口被殺!」

  許清嘉一下子站了起來:「啊?!屍體呢?可有驗看過?有沒有嫌犯的線索?」

  高正在旁扭過頭去,假裝研究縣令大人座椅靠背上的花紋,反正他不在縣裡,發生了什麼都隻是道聽途說,堅決不能拿到縣令麵前來。

  趙二見縣令大人似乎要立刻準備起身去查看凶案現場的打算,忙道:「屍體都已經拉到義莊去了,這會兒恐怕老楊頭都已經處理掉了。被殺的那傢人院子也被封起來了——」後麵的話未說完,已經被許清嘉打斷:「衚鬧!案子都沒破,怎麼能將屍體處理了?!這不是衚鬧嗎?!」

  錢章在旁插嘴:「大人,案子已經破了,是那戶人傢的鄰人男子所為,凶手都已經打進了大牢,口供都已經錄了,犯人也已經簽字畫押認了罪,隻等大人來了結案呢。」最後意猶未盡的加了一句:「這案子還是夫人破的呢!」語氣簡直不能夠驕傲!

  「什麼?」

  許清嘉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趙二此刻十分理解縣令大人的失態,想當初他聽到這件案子被縣令夫人破了的時候也是這副表情。還當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呢。

  錢章見縣令大人確實不知,為了替偶像歌功頌德,少不得要再來一遍當日破案的實況轉播,順便當著趙二的麵黑了他一把,將他當日裝病,推了此事給夫人頂雷,夫人二話不說接下這件事,親自勘察凶案現場,又再三再四傳訪賀傢鄰居,最後更是親力親為扮詐屍嚇的吳逢吐露了真話,破了案子都講了一遍。

  他講的很興奮,縣令大人聽的很夢幻。

  縣令大人昨晚到今天上午,一顆心還沉浸在「我的老婆是個光明的小天使說不定此刻肚子裡就已經揣著另外一隻小天使」的倖福生活裡,忽然之間聽到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那個版本裡「我的老婆能通靈,我的老婆會斷案,我的老婆酷炫吊炸天……」完全無法接受好嘛!

  這分明是傳奇故事裡的人物,哪裡是睡在他身邊的阿嬌妹妹?!

  這也太震撼人心了!

  作為縣令夫人的腦殘粉,錢章完全沒有考慮到此事對縣令大人的沖擊力,顧自誇耀縣令夫人的豐功偉績,並且旁敲側擊的向縣令大人獻上對偶像的仰慕之心。

  沒辦法,自那日辦完案子之後,夫人就深居簡出,不但是求見的趙二沒見到真人,便是他們都沒機會見過夫人,壓根沒機會對偶像表達仰慕之意。

  許清嘉勉強接收了錢章委婉的請求代為轉達向偶像緻意的仰慕之情,幾乎以夢遊般的狀態查看了賀傢滅門案的捲宗,又提審了犯人吳逢,還讓人去城外請了老楊頭來。老楊頭跟縣令大人談完了話之後,雙目放光頗為期待的表達了想要見一見夫人這位女中豪傑,順便再次與她談一談解剖這項偉大的事業。

  因為他做仵作這麼多年,人人都道他操的是賤業,可是唯獨夫人那天誇贊了他一句:「解剖其實是門很重要的學科,楊叔經驗豐富,對人身體的了解恐怕連醫術高超的有些大夫都比不上!」一句話就肯定了他一生職業的價值所在。

  知音吶!

  縣令大人似乎心不在焉,聽到他這個請求,隻道夫人這兩日身子不適,以後有機會再讓他們見麵,便打發老楊頭走了。老楊頭走到半道上纔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暗道一聲「老背晦!」他都這把年紀了,老婆過世也足有三十多年了,也沒個子息,就一個人孤伶伶住在義莊,尋常女子哪敢嫁給他?想想他那雙摸過屍體的手,也覺得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因此老婆過世之後,老楊頭也一直未曾續弦,差點忘了年輕夫妻蜜裡調油,正在興頭上,縣令夫人這幾日不得忙著侍候大人,哪有空與他這老頭子閒聊?

  許清嘉迴後院的時候,都還有幾分恍惚,隻覺得一切都不可思議。

  這件案子無論是從破案的時間速度乃至方法,都充滿了「阿嬌式的大膽」,其實想想頗為符合阿嬌一貫的形象,她身上似乎永遠有一種說不出的生機勃勃,很難說那是傻大膽還是真聰明。

  等他坐在飯桌上,端起飯來,卻忘了吃,被衚嬌催促著吃飯的時候纔有了幾分清醒,擡頭瞧見了衚嬌,心裡冒出一句話來:傢還是那個傢老婆卻已經不是那個老婆……呀呀呸!傢還是那個傢老婆明明還是那個老婆……卻又不是那個老婆……

  一句話都要把自己給繞暈了!

  他的心緒頗為復雜,很想開口問一句:阿嬌真能通靈?

  又怕問出這句話來嚇著了她。就好像她真的隱藏了什麼祕密一般。

  難道當初他嚇唬她的時候,說起縣衙裡慘死了多少人命,她真的能瞧見什麼,所以纔嚇的不行?!

  想到這裡,許清嘉心中頗為愧疚,隻覺得自己當初設計阿嬌與他衕床,似乎有欺負人的嫌疑,還有點心疼她被自己嚇住了。想到此,他展顏一笑,替她挾了一筷子肉,「妹妹快吃,吃完了好生休息。」

  本來是一句尋常的關懷,可是聽在衚嬌耳中,想起昨晚到今日的衚鬧,隻覺後腰還有幾分痠意,橫了他一眼,低頭扒飯。

  吃完飯之後,許清嘉總算從震驚中醒過來了,無論如何,老婆能乾是件好事,他除了默默向老婆獻上自己的膝蓋之外,順帶給老婆點上三十二個贊之外,還跑到書房裡去,給大舅哥恭恭敬敬的寫了封信,就想問問老婆大人從小到大可有什麼異狀。

  好歹現在已經有了前麵的事情做鋪墊,就算大舅哥跑來跟他講,我傢妹妹能掐會算,他都不會太驚奇了。

  最後當他迴到床上去,摟著已經睡著的衚嬌細細的腰肢,盯著她秀麗的帶著點英氣的臉,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傢老婆為何這麼能乾?

  想想他傢大舅哥,就是個寬厚的好人,平生唯一會的技能就是殺豬,又不好說謊,又沒什麼特異之處,偏生教養出來的妹妹有這種奇怪的技能,當真難解。

  最後,他親了親衚嬌的臉蛋,也迷迷餬餬睡了過去。

  過了段日子,當許清嘉在茶樓聽到說書先生將「縣令夫人斷案」一事經過藝術再加工,當做茶樓的壓軸曲目,搬上了舞臺,驚的茶盅都差點掉下來。

  這時候,案子都已經結了,吳逢連衕捲宗都已經押送到了州府衙門,而在遙遠的滬州,衚厚福正自己磕磕絆絆的讀完了妹婿寫來的信,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想表達啥。

  他傢阿嬌自小活潑調皮,除了力氣大點,能吃能玩能睡,沒一點毛病,又乖巧又懂事還體貼他,哪裡有奇怪的地方啊?

第三十四章

  胡厚福是個好兄長,這無庸置疑。

  接到許清嘉含義奇怪的信之後,他整個人便陷入了一種焦慮的情緒之中。為了怕自己讀起來詞不達意,不太能明白妹婿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又特意花了兩文錢去街上請了個秀纔讀信。

  魏氏見他憂心小姑子都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晚間歇下還忍不住替他排解:「別是……妹妹哪裡惹的妹婿不高興了?許郎當了官的人,總有幾分官威的吧?」再說小姑子那個暴脾氣,還真保不齊是這樁事。

  胡厚福更是著急上火了。

  「阿嬌從小都不惹事,別人若不欺負她,她好說話的很,難道是妹夫納妾了?在外面有人了惹阿嬌不高興了?阿嬌……不會把妹夫給揍了吧?」就他家妹子的力氣,萬一把妹夫揍出個好歹來,說不定還真有其事呢。

  「瞧你說的,咱妹妹能是揍夫郎的人嗎?」魏氏本來是勸他的,都被他的猜測說的要上火了。

  胡厚福十分肯定:「要是妹婿真有什麼惹她不高興了,我還真相信阿嬌會揍他。不過……若是阿嬌都氣到要揍他了,那鐵定是妹婿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情。」總歸錯處肯定不在自家妹妹這裡。

  魏氏都被他這般護短的態度都逗笑了,「是是是,一凖兒不是咱家阿嬌的錯!不定就是許郎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兒了。你若是實在心急,就將鋪子先歇業了,親自去南華縣瞧一趟。橫豎妹妹也走了一年多了,到現在還沒聽到喜信兒,我那日還在娘娘廟裡求了張符來,你拿過去親手交到妹妹手裡,讓她貼在床頭,待有了喜信之後再燒了。」

  這提議讓胡厚福眼前一亮:「那我明兒起來就去找鏢局,看有沒有去南華縣或者路過的商隊,我這就跑一趟。只是家裡要讓你一個人操心了。不行就將岳母接了過來陪你些日子?」

  夫妻兩個當夜就議定了行程,第二日起來之後,就忙活了起來。胡厚福去外面鏢局聯繫商隊,魏氏在家裡凖備給胡嬌夫婦帶的東西。一年多沒見,她還真給胡嬌凖備了不少東西,從貼身衣物到鞋襪,還有一兩套幼兒穿的衣服,從裡到外煞是齊全。

  反正這東西遲早用得上,這次胡厚福親自去,正好帶了過去。

  一切凖備停當,胡厚福聯繫好的商隊也到了出發的日子,他提著兩個大包袱跟著商隊出發了。曉行夜宿,足足走了一個月,纔到了南華縣地頭。那商隊還要轉往他處,算是路過南華,進了城之後付了銀子,他便找人問了路,直奔縣衙而去。

  縣衙正門處,今日恰錢章值守,見得一個粗壯的漢子風塵僕僕背著倆大包袱要直往衙門裡闖,忙攔住了:「大人這會回後院吃午飯去了,不審案子,你若有什麼冤屈,等下午再來。」

  胡厚福隨手一扒拉,錢章的小身板便轉了個圈:「我是許縣令的大舅兄,不申冤。」

  錢章轉了個圈頭都暈了,扶著門柱子纔站穩了,從後面扯住了胡厚福的後脖領子:「說你呢往哪闖?大人下午纔來呢!你說你是誰來著?」

  胡厚福在上一次接到胡嬌的信之時,就得知許清嘉升官了,幹翻了原來的縣令,自己爬上去了。這事還頗出乎他的意外,當時還飲了一壺酒以示慶賀。被錢章扯住了脖領子,索性轉頭回來,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告訴他:「我是許縣令的大舅兄!」他長這麼大都沒在衙門裡這麼橫過,今兒可是頭一次。

  錢章傻眼了:「你說你是……夫人的兄長?!」

  見胡厚福點點頭,錢章瞬間雙目放光,扯著他就走:「舅爺跟小的來,夫人若是知道舅爺遠道而來,不定多高興呢!也不知舅爺是多住些日子啊還是過兩日就走,回頭小人請舅爺去外面吃酒耍子……」絮絮叨叨,扯著他出了縣衙的門直奔側門而去。

  胡厚福被他的熱情都弄的有幾分不自在了,暗自在心底裡嘀咕:別是妹婿當官有些貪婪吧?倒是讓縣衙裡的差役都這般小心巴結?

  錢章到了側門,興奮的直拍門,「大人,你家來親戚了!」側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側門正對著的石子小道盡頭,縣令夫人肩頭扛著個人,朝側門望了過來,瞧見側門口立著的人,隨手將肩頭扛著的人一扔,幾步便竄了過來,錢章順著夫人跑來的方向瞧過去,縣令大人一臉尷尬的坐在地上,朝著遠去的夫人徒勞的伸手:「阿嬌——」

  錢章慌忙舉袖遮住了雙眼,以示自己什麼也沒看見,就這樣遮著臉往前面去了。

  ——他什麼也沒瞧見,既不知道大人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也不知道夫人將大人當石碾子一般的練舉重,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最傻眼的還要屬胡厚福。

  雖然設想過自己彪悍的妹子會揍妹夫,但想想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回事,真到了眼前,他都不知道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景。

  要偏袒肯定還是偏袒自家妹子,可是……對著老實的妹夫,若是不主持公道一回,似乎也說不過去。況且妹夫現在是縣令了,總要給他留幾分面子。

  差役機靈是跑了,他這撞上門來,總不能裝作路過吧?

  胡嬌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家大哥會不遠千裡的從滬州跑到南華縣來,這側門每日都開著,縣衙後院倒也沒誰敢隨便推開。

  見到自家哥哥,她就將肩頭的許清嘉給丟到腦後了。

  最近二人玩慣了這遊戲,她要麼在縣學裡跟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要麼被縣令大人捉到床上玩,折騰的狠了她就將縣令大人扛到肩頭作勢要去扔到荷花池裡去。今天中午吃完了飯,本來好好的消食,縣令大人起了歪心邪念,胡嬌怒從心頭起,想將這個白日宣-yin的混蛋給扔出去,纔扛了許清嘉從房裡出來,走了一段路就被錢章推開了門……

  後面的事情,不說也罷。

  胡厚福被妹子拖進了門,他在扛著兩個大包袱的情況下還主動轉身,好心替妹妹把門拴了起來,以防她這彪悍的名聲傳到外面去。

  胡嬌接過他手裡的兩個大包袱,許清嘉也已經爬了起來,滿臉通紅的趕了過來:「大哥來了,怎的不不提早傳個信兒,我好派人去接。」

  胡厚福臉比他的還紅,也是臊眉耷眼的跟他客氣:「這不是……我心急,想著早點過來就沒告訴你們。」早知道能看到這一幕,怎麼著也應該先找個客棧住下了,派個小二上門來通知一下,約好了時間自己再上門來吧?!

  他都後悔死了!

  胡嬌倒是一點也沒覺得哪裡不妥,哥哥遠道而來,她都高興壞了,將包袱放下之後,拉著胡厚福問長問短,茶都是許清嘉倒的,等問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胡厚福需要洗一洗,還要好生吃一頓,這纔意猶未盡的凖備去廚房燒水煮飯:「哥,你先坐會兒,我這就去燒熱水,你好生洗洗,吃完了飯咱們再聊。」

  許清嘉忙攔她:「阿嬌燒大哥的洗澡水就好,我讓錢章去外面訂一桌酒席來,咱好好給大哥接風洗塵。」

  胡嬌去灶下燒水的功夫,許清嘉拿了銀子去前衙,讓錢章去訂席面,胡厚福一個人坐在廳裡瞎琢磨,瞧這樣子,妹夫似乎……也沒生氣嘛。

  難道是……平日被妹子給揍慣了?欺壓著欺壓著就習慣了?!

  他咂摸了下,覺得就算自家妹妹……在婚內不太講道理,真的欺負妹夫了,但是既然妹夫都沒找他告狀,他就索性裝不知道得了。最好的結果就是妹夫習慣了阿嬌的管束,以後哪怕當了再大的官,後院還是自家妹妹說了算!

  這個結果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等到許清嘉從前衙回來,坐下來之後,他纔委婉的向許清嘉表達了下慰問之意,「阿嬌……力氣是大了點,平時玩鬧起來沒輕沒重,妹夫可別惱啊。她心腸可軟了,就是不會說甜話兒!」

  許清嘉關注的重點並不在這裡,況且方纔還真是他們夫妻倆在玩鬧,並非胡厚福暗自猜測的「妹夫被妹妹天天給家暴」這麼嚴重的問題,當即笑道:「她是力氣挺大,打小就力氣大,鬧起來就圖個好玩……」被老婆給摔倒在舅兄面前,怎麼說也有點讓人臉紅,許清嘉還是略提一提就跳過了。

  他關心的是,舅兄不遠千裡的跑過來,難道真有什麼需要提點他的,阿嬌的奇異之處?!

  縣令大人一臉嚴肅的瞧著舅兄,胡厚福被他的嚴肅所感染,也盯著他問的小心翼翼:「收到妹夫的信我這一路緊趕慢趕就過來了,可是阿嬌……她哪裡不舒服?」

  縣令大人很想揪著大舅兄的衣領問一句:大哥你家妹子通鬼神你造嗎?

第三十五章

  當日胡厚福泡了個熱水澡,吃過了外面酒樓送來的席面,被胡嬌拉著聊天,從家事聊到了外面的左鄰右捨,以及市井閒語,聊無可聊還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最後還是胡厚福自己撐不住了,坐在那裡直打呵欠。

  「阿嬌,大哥一路上都累壞了,還是讓他好好睡一覺,明兒再聊好不好?」還是許清嘉看不過去了,纔勸住了她。

  胡厚福見到妹子不但沒瘦下來,個頭還長高了,顯見得伙食不差。當了官家夫人,身上穿的也是家常面料,不過他也知道自家妹子不是愛鑽研穿衣打扮的性子,倒也沒什麼奇怪的。況且妹婿溫文爾雅,待阿嬌又著實溫柔,哪怕當著他的面被家暴,也不曾見面就告狀,有休妻的念頭,他就覺得這一趟跑的很值。

  不是親眼所見,哪怕胡嬌在家書裡寫的花團錦簇,他也要多思慮兩遍,想著是不是這丫頭瞞著他了。

  這夜胡厚福處的十分香甜,連夢也未曾做一個。第二日起床之後,許清嘉已經去前衙處理公務了,胡嬌給他做了碗餌絲,配著小菜以及醬香牛肉片,還有花捲,倒也吃的十分開懷。

  吃過了早飯,胡嬌又帶著胡厚福去街上逛了一圈,買了些本地的特色小吃,乳扇雕梅竹筒米酒之類的,提了一串就迴來了。

  許清嘉已經從前衙迴來,等著他們兄妹了。

  他不到旬休便只能在前衙坐鎮處理事務,今早又有兩樁案子要審,一件是偷牛案,一件是偷鴨案,都算不得大案,可是又非他不可。舅兄前來,他卻沒空招待,想想也覺得不好意思。

  下午的時候,許清嘉便派了錢章帶著胡厚福去街上轉轉。

  自上次錢章在他面前將胡嬌講的神乎其乎,許清嘉似乎便發現了他的纔能,這小子口纔不錯,講起來活靈活現,有時候便召他過來聊些市井傳聞。

  錢章心眼靈活,又對縣令夫人崇拜不已,自思夫人兄長,必定是樂於聽別人誇誇夫人的,這話他親自講就也要有人起個頭,必須是借別人的嘴說出來,在旁佐證,他再以目擊證人實況轉播一番,纔顯得他不是刻意拍馬屁的,還讓舅爺知道了自家妹妹有多能幹,想想就完美。

  他先帶著胡厚福滿縣城轉了一圈,想著男人的通病,見到美色就走不動道了,也不知道舅爺好不好這口,便將他帶著從紅樓那條街走過,下午已經睡起來的姐兒們都正倚樓迎客,見到他們路過,頓時一路哥哥郎君的叫了起來。

  胡厚福何時見過這種陣勢?立刻催促著錢章速速離開。

  錢章從心裡大鬆了一口氣。

  其實帶著舅爺逛窯子,不見得是好差使。萬一夫人不待見這種行為呢?大人自從鄭婉孃之後,都已經絕足風月場了,若是夫人不高興了又如何是好?

  可是招待舅爺,最主要還是要教舅爺滿意。男人的樂子無非是吃喝嫖賭,既然嫖不在此列,路過賭坊的時候舅爺的眼神都不往裡瞟,顯然也是不好此道,剩下的就簡單多了。

  錢章帶著胡厚福直奔茶樓。

  南華本地產茶,說是茶樓,其實也供飯,只是過了飯點便有說書先生擺上了架子鼓講古,有時候也講講今人傳奇,多是改編的善惡因果的故事,不過最近場場爆滿的壓軸大戲卻是縣令夫人破案。

  他們來的早了點,說書先生還在講一個書生與個富家小姐的愛情故事,正講到收尾處,那富家小姐跟著窮書生私奔,窮書生十年寒窗苦讀,一朝成名,帶著富家女迴孃家,窮書生用鼻孔與岳母講話,報復她嫌貧愛富,最後那富家岳母好生向窮書生賠禮道歉,窮書生纔用鼻孔原諒了富家岳母。

  富家小姐深感夫君寬宏大量不講前嫌,準備後半輩子為奴為婢的侍候他,頗有一些茶客喜聽這種故事,時不時叫聲好。

  等這個故事講完了,胡厚福與錢章開始續第二杯茶的時候,說書先生一敲架子鼓,開了嗓子講起了縣令夫人日斷陽夜斷陰之事。

  一眾茶客聽的津津有味,胡厚福則差點將茶杯摔下去,聽到縣令夫人在義莊審案那段,講的活靈活現,」……那賀家一門枉死,都託了縣令夫人申冤。夫人夜夜被亡魂擾的不得安枕,便將公堂設在了義莊停屍房……」後面便講到縣令夫人破案的細節,冤魂如何在夫人背後襄助,夫人如何察顏觀色,從二名嫌犯之中查出真正的殺人凶手……

  說書先生一張利口,講的活靈活現,大熱天有降熱消暑之功效,直教胡厚福後背都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喝了一口熱茶,懷著一絲僥幸道:「聽說你們前任縣令被抓,沒想到他家夫人還挺能幹,居然會審案子,還通鬼神……」阿嬌的信裡沒寫過啊。

  只知道前任縣令年紀老大,那夫人年紀定然也不小,可是案子裡的縣令夫人卻……卻是個不及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啊。

  錢章聽到入神處,轉頭笑的十分開懷:「舅爺哪裡話,這故事裡講的縣令夫人正是咱們縣如今的夫人舅爺您的親妹子。這事兒還是數月之前發生的,當時小人也在場呢。」巴拉巴拉講了一通,倒是比說書先生講的還精彩。

  可憐的胡厚福卡吧一聲,手裡的茶盅掉了。

  ——這小子說的這位縣令夫人……不是他家妹子吧?!

  胡厚福妹子養到十六歲,都嫁出去一年多了,纔考慮教育問題,怎麼都覺得有點晚了。

  他仔仔細細的迴想了一遍自家妹子從小到大的事情,一點奇怪的細節都不曾想起來過,她就是個除了力氣大點之外,能吃能睡能玩的活潑的小丫頭,真的真的……沒什麼奇異之處啊!

  現在他能理解妹婿當時是以何種心態給他寫信了。

  這事外面講的有鼻子有眼,連錢章這個目擊證人也講的神乎其乎,只差向他吹噓親眼瞧見他家妹子通靈了,連胡厚福都差點被錢章洗腦。

  迴去之後,這次不用許清嘉再開口,趁著胡嬌去廚下準備晚飯,他拉著妹夫躲到了自己睡覺的廂房裡,小聲問他:「阿嬌……她有奇怪的地方?」

  這事必須得問清楚了。

  聽說有種人是開了天眼的,能瞧見常人瞧不見的東西。往不好了講,這種人因為天機外洩,通常都會折了壽數,他家妹子應該不在此列吧?

  許清嘉看著舅兄神神祕祕的,就猜到他估計是被錢章那小子給講了一通阿嬌破案之事。自從錢章跟著阿嬌出過差之後,都有點神神叨叨了。這小子提起阿嬌來都恨不得頂禮膜拜,有時候許清嘉都有種打他二十板子好讓他住口的沖動。

  不過這小子嘴甜,人又勤快,很識時務,在歷次的清洗之後居然還留了下來,就……勉為其難先用著,記下這二十板子了。

  「本來……也沒什麼奇怪的。」許清嘉很羞愧:「只是剛住進這院子的時候,為了好玩……我還嚇唬過阿嬌呢,說這院子裡南詔國滅的時候死過好多人,恐怕把她嚇壞了。那時候……」不知道我她通靈來著著。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你跟嫂子好不厚道,這事竟然從來沒告訴過我一聲!

  許清嘉心底坦蕩,倒不懼鬼神,也沒覺得老婆除了力氣大,外加一個通靈的技能有多可怕,只是有點可憐她,也不知道她自己害怕成什麼樣子了,從來也沒聽她提過。

  偏偏她又是個倔強的性子,趙二將案子推到她頭上,她原本可以不管此事的。說到底她只是個婦道人家,出了事有男人扛著,哪裡需要她親自站出來審案,還要勘察凶案現場,在停屍房裝死人?

  許清嘉每想一遍,都心疼自家小媳婦,更恨趙二臨陣退縮,又有平日的不作為,賞了他二十板子,打的皮開肉綻,被人抬迴家裡去養傷了。更將他從捕頭的位子上擼了下來,仍舊做個尋常捕快,相應的提上去的待遇也降了下來,又革了他兩個月米糧,以示懲戒。

  最近這段時間,縣令大人最為煩惱的課題是:怎麼疏導老婆在通靈審案之時心靈受到的傷害。

  假如老婆撲進他懷裡哭兩聲,或者抱著他撒嬌表示,老公倫家好怕怕,那還好說,他可以慢慢開解。可是偏偏是胡嬌這種咬死不吭聲,該幹嘛幹嘛,玩起來特別凶,笑起來特別狠的,縣令大人在旁反倒看的膽戰心驚。

  這是……被刺激的狠了?!

  不然他何至於要向大舅兄求助啊?

  親手扒拉阿嬌長大的大舅兄表示很茫然:通靈?阿嬌真的通靈?幾時增加的新技能求科普!

  哥真的不知道啊!

第三十六章

  胡嬌在胡厚福與許清嘉擔憂的眼神裡笑的腸子都要打結了。

  通靈?日審陽夜斷陰?

  她揉著肚子,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兩個月裡,縣學掃盲班的孩子們每次從家裡回來,總有些問題要向她請教,諸如阿姐的親事成不成,出門在外的阿爹能不能順利回來之類,完全拿她當巫師來求吉凶。

  她當時都是怎麼回答來著?

  胡嬌擦著冷汗想了想,似乎……她當時都是好話,還好為了安撫這些孩子們,她的話都十分的吉利。

  能夠因為一件案子而收獲大把的腦殘粉,這是胡嬌未曾預料到的。

  隻不過胡厚福與許清嘉的擔憂全然不在她的預料之內。本來許清嘉從外麵回來之後,她是有必要向他講一講自己的作為。隻是這個世界內外有別,職權分別,她已經越界,也不知道許清嘉會不會高興,索性就絕口不提此事。

  在她的觀念裡,夫妻相處最好也別踩過對方的底線,免得在婚姻生活裡滋生不愉快。

  能夠包容自己一切的那是老媽,不是老公。

  抱著這樣的觀念,她難得安於後宅,偶爾出線一次,又假裝自己壓根沒做過此事,許清嘉不提,她也樂得裝傻。

  討賞就不必了,反正縣令大人所有的收入都無私上交,再從她手裡領零花錢。就算討賞,也不過是從她左手口袋裡掏出來放到右手口袋裡而已,壓根沒什麼區別。

  卻不知許清嘉不提是被老婆的能幹給嚇著了,完全沒想到她能做成這麼一樁漂亮的事情,完全是突破了他心裡那個隻是力氣大又熱忱的老婆形象。又因為她的絕口不提,不知道在心裡衍生出了多少個奇怪的念頭。在得知連大哥也是被他寫的信召來的,胡嬌更無語了。

  「這事你就不能問我啊?」

  縣令大人此刻做了個巨傻無比的動作,他撓了下自己的腦袋,顯示出了智商上難得一見的捉急:「這不是……這件事情太奇怪了嘛?!」

  胡嬌直問到他臉上去了:「是覺得以我的腦子破不了這案子所以這案子破的有點奇怪?」拖長了調子轉頭向胡厚福求助:「哥——,他的意思是你妹妹我就是個大傻蛋!」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不肯承認我很聰明!

  學渣也有自己的優勢的!

  胡厚福連忙安撫炸了毛的妹妹:「哥哥信你!我家阿嬌不論什麼事情哥都相信你能做好!阿嬌最聰明了!」他這種盲目的信任讓胡嬌頗為受用,順便教育許清嘉:「瞧見了沒?你以後啊就跟哥哥學著點兒!」

  縣令大人點頭哈腰表示:以後一定努力學習向舅兄看齊!

  胡厚福可不管妹妹教育妹夫,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這件案子真的是自家妹子破的嗎?

  「阿嬌快給哥哥講講,我聽著外麵人講的雲山霧罩,都覺得不像真的。」

  縣令大人也立刻洗耳恭聽。

  事情都過去好幾個月了,胡嬌終於有機會在許清嘉麵前展示自己智商上的優越感了,小模樣兒頗為得意,呷了口茶便開講,從如何勘察現場到如何大膽推測,到最後詐出了嫌犯親口吐露罪行,相比較錢章神乎其乎的演講,以及市井傳聞,說書先生改編的故事,許清嘉在聽過N個老婆大人破案的版本之後,終於有幸聽到了最真實的案情匯報。

  不管是出於愛護老婆的心,還是老婆講起此事慎重的態度,許清嘉都在直覺上選擇了相信老婆這個版本最為真實可靠。除了驚訝這件案子的凶殘程度,最讓他驚訝的還是阿嬌的心細如發,觀察入微。

  ——真沒想到女漢子老婆還有這樣一麵。

  胡厚福聽的都入了迷,最後還怪妹夫少見多怪:「阿嬌本來打小就聰明的很,能破了這案子也不奇怪!我早就說嘛,這些人見不得阿嬌比他們聰明,就胡亂編造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來騙人!」擔憂之事去了之後,他現在滿眼冒光,瞧著自家妹子的眼神與錢章瞧著胡嬌的眼神沒什麼區別。

  真是太棒了,回去要立刻給爹孃上柱清香,表示下自己多年撫育妹妹有功,一定要向爹孃表表功!

  許清嘉無力撫額:大舅兄你這樣推卸責任真的好嗎?!

  明明之前還與我一樣的態度,都擔心的不行,怎麼轉眼就將此事推給我一個人了?

  不過老婆沒被自己嚇壞,這說明她這些日子當真是在縣學玩的十分開心,那真是再美好不過了。況且……有個能幹的老婆這都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縣令大人表示:前世我一定是個大好人,今生纔能修來個好老婆!

  並且為了贊揚「聰明貌美」的老婆大人,縣令大人特意抽出兩天空來,帶著老婆與舅兄去州府玩了一日。州府比之縣府自然要繁華許多,此地夷族眾多,各族風俗不同,又有許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兒,胡嬌直奔著吃食而去,胡厚福卻拿出身上的銀子準備全數花光:「我瞧著這裡許多東西都新奇有趣,又有許多好吃的,都是滬州不曾見過的,我既然來了一趟,不如多多採買些回去,賣出去也應該能賺一筆。」

  他來之前,為了怕妹妹這裡需要銀子,幾乎將家裡的積蓄拿了一大半兌換了銀票,隨身帶著。

  胡嬌與許清嘉都覺得這主意不錯,索性陪著他在州府轉了好幾轉,初步商定了要販賣的貨物。本地盛產火腿,各種茶葉,以及夷人吃食玩意兒,又有山珍幹貨動物皮毛,滬州近南,都不產這些東西,三人在客棧裡開了個單子,又按著胡厚福身上的銀子來算,滿滿採購了三大車,僱了夥計送到南華縣衙,這纔算完。

  既然妹妹無事,胡厚福出來的時日也不短了,沒過兩日便辭別了妹妹一家,要帶著這三車貨回滬州去。許清嘉親自出麵,在縣上尋了鏢局商隊,又僱了夥計,還有胡嬌為魏氏準備的首飾,將自家庫房裡的火腿搬空了一半,還有山珍之類,這纔送了胡厚福走,依依不捨直送出城去也不捨得回轉。

  等回到家裡,翻著魏氏為她準備的衣裙,以及給未來孩子準備的小衣服,更覺傷感。

  許清嘉在旁開解了好幾日,見她還是怏怏不樂,似乎胡厚福來了一趟,倒將她的魂都勾走了,知道她這是思鄉病犯了,但他在此間任職,不獨一時半會回不了滬州,恐怕以後能回滬州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最後想到她在縣學開心的小模樣,便多多鼓勵她去跟縣學的孩子們玩,連家務都被縣令大人包攬了。

  直等她在縣學裡跟孩子們泡了四五日,纔又漸漸開朗了。隻是她開心了,玩的花樣也越來越多,帶著孩子們上樹掏鳥,在園子裡跑跑跳跳,被跑來揪老婆回家吃飯的縣令大人撞見了,總要憂心一下她的肚子。

  她這般玩法……會不會有些太過?

  等晚間她入了夢鄉,縣令大人總要拿手撫摸下她柔軟溫暖的小腹。

  這年秋天,整個南華縣交賦稅都十分的順利。往年朱庭仙定的標準很高,但交到州府去的實則隻有三分之一,其餘的三分之二都被他當作私財另行處理了。今年許清嘉重新核對田地畝數,按照實際情況制定了稅賦,整個南華縣的百姓頭頂的天空都亮了,交完了稅,還能過個寬裕的年,都對新任縣令大人感念不已。

  許清嘉帶著高正親自押了秋稅去州府衙門麵見上司。

  他去辦公事,胡嬌隻能一個人留在縣衙後院,於是她除了去縣學跟孩子們玩,有空便出門逛街,或者去高正家串門,與高孃子以及高家幾個侍妾玩樗蒲。

  樗蒲也叫呼盧,一具五子,故亦名五木。其法上黑下白。一子悉為兩麵,一麵塗黑畫牛犢,一麵塗白畫野雞。凡投子者五皆現黑,其名盧,在樗蒲中為最高之採。其四黑一白,其名曰雉,其盧降一等。自此而降。

  投擲時,隻能出現六種情況,一種是全黑,二種是四黑一白,三種是三黑二白,四種是二黑三白,五種是一黑四白,六種是全白。

  高孃子每擲,胡嬌便在旁拍掌大叫:「五白五白五白……」

  高正那幫侍妾裡也分了幫派,有幾人給高孃子助威:「五黑五黑五黑……」也有些人跟著胡嬌嘴裡喊著「五白五白五白……」反正賭場之上不分大小,這幫人起先賭些銅子,後來覺得還不如飲酒來得刺激,索性以酒來賭,有兩次胡嬌都喝的快醉了,便耍賴不肯再上場,倒引的高正一幫侍妾直笑。

  「沒想到夫人也會耍賴……」

  高孃子替她分辯:「你們哪裡知道,夫人這是想縣令大人了,這纔酒入愁腸,全化做了相思淚,借酒思人呢!」

  胡嬌被她臊的挽了袖子再上:「高姐姐你就胡說吧!咱們今兒再戰!」

  高家老夫人還活著,雖然高孃子管家,可頭上有個婆婆總歸有些拘束,也就是借著陪縣令夫人,纔能鬆快一日,她家那些侍妾也要守著規矩,也就上了賭場與縣令夫人玩起來不分大小,毫無拘束,況高正也不在家,不用侍候男人,長日無聊,倒都盼著她來。

  胡嬌隔個幾日不去,便有侍妾前去高孃子麵前問問:「太太,夫人這幾日做什麼呢怎的也不見家來?」

  高孃子也正悶的慌,索性叫了幾個聽話的侍妾:「不如今兒你們陪我去縣衙瞧瞧夫人做什麼呢。帶上樗蒲,再裝上幾壇子酒,咱們去替夫人解解悶去,省得她一個人悶的慌。」

  一行人浩浩蕩蕩坐著馬車直奔了縣衙,結果拍了半日側門,都聽不見動靜,卻聽得後園子裡笑聲傳了過來,便猜測:「別是夫人正在縣學裡吧?」

  丫環機靈,跑去拍縣學的大門,守門的婆子來開門,聽到是縣尉夫人問起,縣令夫人可在,立刻笑著迎了出來:「夫人在院子裡陪孩子們玩呢,快請了高孃子進來。」她們日日瞧慣了夫人跟一幫童兒玩,起先還當瞧稀罕,時間久了就習慣了。卻忘了高孃子一行人等可沒見過胡嬌這般模樣。

  高孃子帶著一幫侍妾們進了縣學,這院子她也熟,以前來過好多次,隻是改了個門而已,景緻倒沒改動,便沿著小路往喧囂處去了,及至近了,纔瞧見縣令夫人與一幫孩子們組隊玩,跑來跑去笑的跟個沒出門子的傻閨女似的,好不開心。

  「還當她悶的不行,我這纔帶了人與她解悶,哪知道她玩的倒比我們都開心!」高孃子跌足歎,又拉著侍妾的手:「咱們還是回去吧,看著她這樣兒,哪有點夫人的端莊樣子?」

  胡嬌玩的大汗淋漓,瞧見高孃子帶著一眾花枝招展的侍妾過來了,便讓孩子們自行回去,又囑咐大的照顧著點小的,別貪圖熱回去便脫衣服,先拿幹淨的布巾子從脖子裡塞下去鋪平,等吸幹了後背上的汗,再換衣服也不遲。

  等囑咐完了纔迎了過來,聽到高孃子這話立刻笑著去拉她:「姐姐這是做什麼?今兒帶了這麼多人來可是前幾日輸的太慘,今兒這是想找回場子,這纔帶著這麼多人殺上門來示威?怎的還沒戰便要跑,難道是怕了我?」

  高孃子被她逗的沒法,遂跟她拖著手兒直接穿過相連的門,進了縣衙後院。

  一眾人在廳裡擺開了架勢,便玩了起來,隻因這裡再無旁人,竟然比在高家還要玩的盡興。

  許清嘉完全未曾想到,自己出了趟公差,去了次州府匯報工作,府君大人又召集了其餘各縣的縣令們齊聚州府商量本地事務,纔延耽了一個月,回來老婆就變成了個醉鬼,大天白日喝的不省人事。

  高孃子與帶來的幾名侍妾也是玩的瘋了,隻除了一名喚柳枝兒的侍妾,其餘的都喝醉了。各人同來的丫環都在,倒不防縣令大人直接從前衙過來,進門看到家裡醉倒的幾名女子,倒也沒說什麼,隻吩咐將人都弄到廂房去躺著,他自己則抱起醉糊塗了的夫人徑自去了臥室,動作極為小心,倒好似怕把人給弄醒了似的。

  高孃子的貼身丫環白鷺招呼著侍妾們帶來的小丫環將醉了的都半攙半扶弄到了廂房去,索性兩邊廂房都空著,床鋪被褥皆有,便將幾人安頓好了,再出來便發現縣令大人不見了。

  白鷺與柳枝兒麵麵相窺,眼下這種局麵,她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過了有一會兒,纔見縣令大人端著個碗從外麵進來了,直嚇的柳枝兒與白鷺跪了下去,鼻端嗅到一般酸味,交換了個懷疑的眼神:難道……縣令大人是去熬解酒湯去了?

  「廚下有解酒湯,你們各去盛一碗給自家主子餵下去吧。」說完這句話,他便端著湯進了臥室。

  白鷺與柳枝兒還跪著,聽得房裡縣令夫人咕噥一句:「五白……」,似乎聽得縣令大人輕笑了一聲:「你這丫頭,沒想到賭性這麼大。乖,喝口解酒湯再睡……」語聲輕柔,完全就是哄孩子的腔調,白鷺與柳枝兒都聽呆了。

  她兩個悄悄起身,躡手躡腳退了出來,似乎還聽到縣令大人低低喚了一聲:「阿嬌張口,乖乖喝一口……」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隻覺臉都紅了。

  外間傳聞夫人悍妒,縣令後衙裡豢養了一隻胭脂虎,縣令怕夫人怕的厲害。但聽縣令大人哄夫人喝醒酒湯這溫柔小意的樣子,哪裡是怕啊?分明是愛慘了!

  二人到得廚下,發現灶上還有一大鍋解酒湯,灶眼裡的柴火都未熄,柳枝兒都被嚇住了:「這是……縣令大人做的?」縣令大人洗手為夫人做解酒湯,說出去都讓人不敢相信。

  可是事實俱在眼前,她們是親眼看著縣令端著那碗解酒湯進了臥室去的。

  在廚房裡找到了漆盤以及碗,盛了幾碗解酒湯,端到了廂房去,分開給醉過去的幾人都餵了半碗下去,柳枝兒與白鷺便坐著發愁。

  許大人都回來了,恐怕他家老爺也回來了。可是孃子都醉倒了,家裡留下的那兩個侍妾也不是個省心的,掐尖要加強的厲害,還不知怎麼編排呢。

  直等到了黃昏時分,高孃子酒纔醒了,喚了白鷺過來,扶她洗漱,還問:「夫人呢?可醒了?等夫人醒了我們便辭了她家去,在外麵一天了。」

  白鷺小聲回話:「孃子,許大人回來了。」

  「幾時的事?」

  「就是……夫人跟孃子醉了剛巧回來……」

  高孃子一聽都傻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她一向循規蹈距,最近高正不在家,陪著縣令夫人玩,漸漸玩的有些無拘無束了,開心是開心了,但……被縣令大人撞上醉倒在他家,似乎就不太好了。

  「孃子別慌,大人沒有不高興。我瞧著……倒好似沒什麼事兒。」遂將縣令大人回來看到夫人醉成一攤爛泥,不但把人抱回臥房,還親自下廚熬解酒湯之事講了,聲音裡都含著羨慕:「夫人真是好福氣!」沒想到年輕俊朗的縣令大人居然……是個溫柔之人呢。

  高孃子都聽得愣住了。

  不告而別似乎也不太好,但聽說自縣令大人進了廳裡都還沒出來,一直到現在,可見夫人還沒醒。想了想她索性又倒頭躺了回去:「我頭疼,我酒還沒醒,我還要再睡會兒。夫人醒了再叫我起床。」她算是瞧出來了,外麵的一切傳言都是假的,不管是夫人能通靈還是夫人跋扈善妒,都是假的。明明夫人就是個熱情的還沒長大玩心極重的小丫頭。

  柳枝兒與白鷺都急了,雙雙去拖她:「孃子,再睡不得了,爺也回來了!許大人回來,咱們家爺也必定回來了!家裡的那兩個……還不定怎麼編排呢!」

  高孃子摸摸柳枝兒的臉蛋:「傻孩子,咱們在夫人這裡玩樂,爺隻有高興的份,哪裡會責怪我們?」

  柳枝兒是高正新納的妾,纔十五歲,在她眼裡的確跟小孩子似的,年紀又小,勝在極為聽她的話,高孃子也樂得帶著她。

  柳枝兒眨眨眼,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太太的話,她是從不敢違逆的,當即坐在旁邊,看著高夫人睡。

  高正到了家裡,留下的那兩名妾室可樂壞了,直當今日撿了個大便宜。便在高正麵前好頓編排,隻道高孃子大天白日帶著酒去縣衙取樂,「爺再不管管,太太也有些出格了……」

  高正此次跟著許清嘉出門,不但見過了各縣的一把手,還在府君那裡露了好幾次麵,許清嘉一直誇獎自己在南華縣站穩腳根,多虧得縣尉鼎力相助。朱庭仙捅了那麼大的簍子出來,府君也跟著吃了掛落,得了上麵的申斥,本來對新任的縣令不太放心,哪知道待見過了許清嘉,又聽得他匯報工作,纔覺得這年輕人踏實肯幹,哪怕纔入官場,隻要不給他招禍,就算不錯了。

  又聽得他開辦縣學,讓夷人在不知不覺中被漢話,頓覺這法子妙極。

  其實自南詔國滅,此地由大周接管,對夷族的管理就一直很是令上麵的人頭疼。大家都想維-穩,可是維-穩也不是長遠之計。待聽得許清嘉推行的辦法,府君頓時眼前一亮。

  這纔有了府君急召轄下縣令齊聚州府,共同商討夷人漢化之事。

  最後臨別之際,府君除了勉勵許清嘉好好幹,還勉勵高正一定要好好輔佐許清嘉,將南華縣治理好,高正當時激動的熱血沸騰。

  他跟著朱庭仙多少年,出頭露臉的事情從來輪不到他,沒想到跟著許清嘉沒多久,就在府君麵前露了臉,回來的路上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纔到家聽到高孃子不在家,也沒什麼想法,沒想到聽了侍妾在那編排高孃子帶人帶酒去縣衙尋歡,立刻便怒了,「懂什麼你們?都滾出去,去孃子院子裡跪著去!等孃子回來看怎麼發落你們!都慣的你們無法無天了,在我麵前就敢編排孃子的不是!」

  那兩名侍妾沒想到討好賣乖不成,反被罰跪,無論如何都沒想明白。

  她們哪裡想得到,高正如今正得許清嘉倚重,況許清嘉並非是個一意攬權的,他處理溫和公允,又肯讓他出頭,隻要好生跟著他幹幾年,將南華縣打理好了,在府君那裡留個好印象,不愁將來沒有出頭之日。

  他如今前途都系在許清嘉身上,自然更盼著高孃子與縣令夫人交好,不管縣令夫人是真通靈還是假通靈,可她的能幹不是假的。他是武人,不比讀書人心思細膩,想的是縣令離開縣衙,出了大事還有夫人能頂著,便是好事兒。

  隻要高孃子多學來兩成,還怕不能成為賢內助?!

  傍晚時分,胡嬌終於醒來,看到許清嘉頓時大喜過望,撲進他懷裡腦袋頂在他懷裡玩鬧了一會,外麵悄悄候著的白鷺跟柳枝兒聽到縣令大人與夫人的笑聲,忍不住與對方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縣令大人果真一點也沒生氣,聽這聲音似乎還很是高興。

  「我走了這一個月,還一直擔心阿嬌孤單呢,有高孃子陪著,阿嬌倒玩的很開心。」

  胡嬌仰頭親了下他的下巴,纔記起酒醉的高孃子:「我喝醉了,高姐姐怎麼樣了?都睡到現在了你也不叫醒我,我去看看高姐姐怎麼樣了。」

  夫婦倆親自送了高孃子出門,許清嘉還謝了她一回:「我出門在外,內子年紀小,多謝高孃子照顧她!」

  有了縣令大人這句話,高孃子回家,一點都不覺得氣虛了。

第三十七章

  胡厚福回傢之後,將從百夷之地販來的貨物放在自傢鋪子裡販賣,沒想到大受歡迎,用了一月功夫就將貨物出脫,特別是火腿茶葉之類,受到了滬州百姓的熱烈追捧。

  他算了算此行獲利,竟然比自己一年殺豬賣肉都強,心裡癢癢,與魏氏商量不如關了肉鋪,再跑幾趟。

  「咱們兩個人守著這鋪子也餓不死,日子尚且過得,隻是將來總要給孩兒多多備下些傢產。」

  等他回來之後,就發現魏氏懷了身孕,正是他走之前懷上的,現在也有差不多四個月身孕了,得虧他走之前將岳母請了來陪著魏氏。

  魏氏私心裡倒不想讓丈夫奔波,她隻想守著鋪子好生過,隻是見得胡厚福興緻頗高,便不曾駁了他的回,等到她孃親上門來瞧,便跟自傢孃親講起此事,倒被她孃給罵了一通。

  「如今你傢妹婿在百夷做著官,姑爺正是藉著這個纔多跑幾趟,一則親戚親戚,走著走著就越來越親密,太長時間不見麵自然就疏遠了,女婿肯多跑,將來有門得力的親戚,你肚裡若是個哥兒,等落了地將來讀書科考,還怕無人扶持?二則男兒志在四方,別瞧女婿是個殺豬的,可也不能說就沒大志,保不齊將來還能給你傢裡置辦下一份大的傢業。你一個婦道人傢,男人能幹,親戚有靠,高興都來不及,怎麼盡想著兩口子關上門來過日子?」

  魏氏被自傢孃親給罵了一通,改日便吐了口,要胡厚福放心去外麵,「孃親說了,等我快臨盆了,她必定來親自守著,你隻管去跑生意便好。」

  胡厚福怕她一個人在傢寂寞,如今又懷著身子,便尋了外麵人牙子來,買了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放在她身邊侍候。那小丫頭還有個守寡的孃,被婆傢欺負的無立足之地,孃倆連口飽飯都吃不上,胡厚福索性將這小丫頭的孃也一起買了來,做些粗使的活兒,順便管了傢裡人的飯食。

  有了這孃兩個,又有岳母孫氏時不時前來陪伴兩日,胡厚福揣好了銀錢,又往南華縣趕了過去。

  胡嬌還不知道很快就又要與自傢老哥見麵了,她最近日子過的還是很滋潤。許清嘉不肯深管她,隻要她開心,說起來幾乎是對她千依百順。後麵縣學裡的孩子們在她的帶領之下,也是淘的不成樣子,令先生很是頭疼。

  可是若是懲治了這幫孩子們,豈不是要帶頭先懲治縣令夫人?

  教啟矇的老先生十分為難,特意請了她去,很是委婉表達了「在夫人的帶領下這幫孩子們都淘的不成樣子了,字也不安心識書也不好生揹……」,最後隻差攤手問她:夫人覺得此事該如何解決?

  胡嬌倒是隻顧著自己痛快了,況且辦縣學的宗旨是讓夷漢孩子能夠和諧相處,打小相處起來的情份更不容易在長大之後為了莫名的歧視而對立起來。她原來還隻覺得在共同的遊戲玩樂之下加強孩子們的感情,現在看來耽誤了孩子們的功課,老先生憤怒了。

  於是……孩子們的玩樂時間被減了一半,回到了課堂。

  對此,縣學的一幫孩子們頓覺幸福感直降,各個跟進了重刑監牢的犯人一般,看到她都露出求救的眼神。

  胡嬌在孩子們的眼神裡抵擋不住,索性給這幫玩心奇重的孩子們立了規矩,若是功課好了,自有獎勵,比如重新開發個新遊戲,或者增加課外活動的時間。

  有了她的督促,縣學裡的老先生發現,最近孩子們的學習積極性高了很多,都空前的認真了起來,除了他佈置的大字,回頭自己還要加寫,揹起課文來也認真許多,真是成也縣令夫人,敗也縣令夫人。

  他終於有了覺悟:想要降服這幫孩子們,戒尺加罰抄書罰揹書這種落後的教學方式已經不管用了。

  老先生憂鬱的覺得,自己的教育方針還及不上縣令夫人的遊戲獎勵機製。

  可惜他一把年紀須發皆白,真要這把老骨頭陪著孩子們親近,也覺得吃不消,最後隻能默默的退居二線,隻做些文字教學工作,將課外活動的時間全交給了縣令夫人去處理。

  胡嬌考慮到這幫孩子們的體能,恐怕將來走科舉仕途的並不多,反倒是體能十分重要,無論如何,長大成人之後,這幫孩子們總要娶妻生子,成傢立業,擔負起一個傢庭的責任。索性將自己從前上過的體能課拿來給孩子們上,隻是訓練強度減半。

  夷人孩子與本地孩子從小都是在野地裡山裡跑的,有採摘野菜菌子的,也有傢裡父親專事打獵的,比如尼南除了打短工,還要時不時進山打獵 ,就顯得體能尤為重要了。

  也不知是這幫孩子們跟她處出了感情,還是別的原因,無論是胡嬌帶著他們做遊戲,還是訓練體能,都玩的十分盡興。本來胡嬌是認真給他們上體能課,結果這幫熊孩子都當這是新開發出來的遊戲,各個玩的興緻勃勃。

  最後還是許清嘉心裡擔憂的不成,勒令胡嬌減少運動量。胡嬌總覺得自己現在是帶著一支小兵在開展訓練,頑心起來還訓練這幫孩子們疊被子搞內務,連宿捨衛生都煥然一新,瞬間減少了園子裡兩名婆子一半的勞動量,婆子們樂的不行。

  許清嘉如今在南華縣站穩了腳根,平日出個佈告,下麵的無論是官吏還是百姓無不緊跟縣令大人的步伐,堅決徹底的執行,偏偏到了老婆這裡,什麼命令都要大打折扣,隻得在晚間入睡之時,攬著她親了又親,鬨了又鬨,又摸著她柔軟溫暖的肚子無限憂心:「阿嬌啊,你每日這般皮下去,若是懷上了孩兒,我恐怕都要愁的睡不著了,哪怕在前衙辦公,還怕你在後院爬樹上房呢。我可是聽說婦人懷著孩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當了孃可不能不禁心啊!」

  胡嬌在他的懷裡仰頭去瞧,見縣令大人愁的都快成個小老頭了,一雙眉毛都快擰在一處了,不知道的還當他憂國憂民呢?滿臉愁緒。

  她在他懷裡笑的跟隻蝦米似的踡縮了起來,腦袋在他光裸的胸膛之上蹭了又蹭,最後笑著應了下來:「許大哥,你真是想的有點多了。」前幾日她纔歡送走了姨媽,哪有這麼快?

  許清嘉翻個身,將懷裡的人兒壓在身下:「既然不快,那為夫就再努力努力!」

  時近初冬,高孃子再來,便帶了別人的請託來。本地士紳以及官吏傢眷想要拜訪縣令夫人,託她牽線。

  自上次高孃子從縣衙回去之後,見到主院裡跪著高正跟前得意人兒,傳話的丫頭將原委講明,她便明白自己這件事情賭對了。自此便越發往縣衙跑的勤了,沒想到高正往她房裡跑的也勤了。

  高孃子時常一個人在想,她往縣令夫人這裡跑的勤奮,丈夫就往她房裡跑的勤,當縣令夫人與她的房事掛上鉤以後,這事多少顯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她每每想到這裡,都要忍不住偷笑出聲。

  後來她將此事悄悄講給胡嬌聽,胡嬌頓時捶榻直樂,還一個勁兒追著她討要謝禮。

  二人的關系倒更密切了,幾乎快算得上無話不談了。

  其實本地士紳以及原來衙門裡留下來的小吏傢眷們裡,也確有當初在朱夫人處與胡嬌見過麵的,更有甚者還有兩位甚直還嘲笑過胡嬌。沒想到許清嘉翻身成了縣令老爺,且在南華縣這塊地皮上幹的風聲水起,至今過個半月便有府君傳令讓他前往州府,有事相商,恐怕過個三二年,許縣令進上一層樓也不是沒有可能。

  於是這些人便心眼活絡了。

  朱庭仙的夫人三不五時就要開個小宴,請了各傢的太太們聯絡感情,偏偏這位許夫人整日窩在縣學與孩子們玩樂,來往最密切的也隻有縣尉傢眷,這幫太太們想要巴結也尋不到門路,隻得託了高孃子做說客。

  「上門都是客,想來就來吧。」胡嬌一臉賊笑,高孃子看到她這笑,都覺得沒憋著好。

  「夫人這裡連個煮茶的丫環都沒有,這幫孃子們來了怎麼招待?」

  「高姐姐也真是的,你來了我都能招待,難道她們竟然比你還重要了不成?」

  高孃子聽了這話頓時眉開眼笑,「不然我帶幾個丫環過來幫忙?」雖然比不得朱夫人當年待客,可終歸不能太過寒痠了。

  胡嬌可沒準備跟一幫不熟悉的,並且以前曾經對她懷有敵意的婦人們一起吃飯聽戲,以示姐妹情深。

  「姐姐過兩日隻管帶了人來,我這裡招待不了,不是縣學裡還有僱來做飯的婆子嘛。」

  正好許清嘉最近又被府君召到州府去了,傢裡又隻剩下她一人了,日子也著實寂寞了些。

第三十八章

  高孃子隻當縣令夫人會在自傢客廳裡招待這幫婦人,在曾經被嘲笑過的地方坐著讓她們行禮,巴結逢迎,想想就莫名有點興奮。可惜她還是錯估了縣令夫人的想法。這一位的心思,似乎從來都不在婦人之間的意氣之爭。

  到了約定的日子,她帶了那些婦人前來,卻有婆子引了她們去縣學。縣令夫人在縣學裡招待大傢,並且組織了孩子們前來感謝這些婦人。她笑的全無芥蒂,「這些孩子都是託了諸位傢裡的福,纔有機會能在縣學讀書識字,今日正好是個機會,讓這些孩子們親口向恩人道聲謝!」

  「不敢不敢,夫人謬贊了……」

  「這還是許大人與夫人的功德……」

  「……」

  縣令夫人今日組織了孩子們向婦人們緻謝,又組織了這些婦人們參觀了孩子們的寢室,課堂,以及食堂,最後還順便讓婦人們品嘗了一下縣學食堂的飯菜。

  「外麵都知道縣學是縣裡的士紳官吏們捐款纔能辦成的,雖然每個月的帳務都在外公佈,但具體如何實施的想來諸位也有疑問,今兒既然來了,不如便體驗一番縣學食堂的夥食,也好讓大傢有個切身的體會,知道自己傢捐出的銀子是怎麼花出去的。」

  其中很有幾位富紳傢的婦人們麵色不好看起來。

  她們平日皆是養尊處優,說句不好聽的話,便是胡嬌這位縣令夫人都比不上這些婦人們的生活。她還要凡事親自操持,哪比得上這些婦人們行動間皆要丫環服侍。

  縣學的夥食再好,恐怕連她們傢裡房裡的貼身丫環都看不上,可縣令夫人卻帶著大傢吃食堂與這些貧傢子弟共餐……簡直是侮辱。

  但是連縣令夫人都毫不嫌棄的親自落座吃飯,哪還有這些婦人們挑剔的餘地?

  高孃子肚裡笑痛,心中暗自猜測縣令夫人這是不是光明正大的報復,但看到她誠懇的眼神,還是覺得……夫人心慈,做這事隻是從自己的心裡出發,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這幫太太們恐怕回去後心裡不會很痛快。

  不管旁人痛快不痛快,縣令夫人開動,下麵的婦人們哪怕心裡不痛快也不得不意思意思的動動筷子。

  旁邊還有孩子小聲嘀咕:「夫人說了,浪費糧食是可恥的,現在餓著肚子的人可多可多了。」

  聽到這話的婦人們忍不住僵了一下,心裡開始考慮此行目的是抱著與縣令夫人重修舊好的唸頭來的。若是真惹的她不開心了,那就得不償失了。在看到縣令夫人將一碗餌絲吃幹淨了,高孃子也緊跟領導步伐將碗裡的東西吃完,其餘本來準備以食物來劃分階級的婦人們也暗中放棄了準備嘲笑縣令夫人的唸頭,很客氣的將碗裡的餌絲吃完了。

  看著她們的表情,胡嬌是很想贈送些消化藥給她們的,再或者消食茶什麼的,總有種這些嬌滴滴的孃子們回去之後大約都得消化不良,說不定還會爆出縣學食堂食物的衛生問題,一緻來聲討她。

  到時候那可就成了本縣的大聞新了。

  不過考慮到已經去了州府的縣令大人,胡嬌又覺得自己的腰桿子硬了起來。夫榮妻貴,她是今天纔有了深刻的體會的。

  有縣令大人在她揹後,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吃完了食堂聚餐,她便開始了最後的演說動員,先謝了這些婦人今日前來,又從她們傢中慷慨的丈夫誇起,一路誇到了傢中的賢內助,麵前的諸位,直誇的這些婦人臉色訕訕都有點紅了,纔開始訴哭。

  總之一句話:好心的太太孃子們,冬天馬上來了,縣學的孩子們還缺冬衣,你們這麼善良,一定不忍心看到孩子們捱凍吧?!

  高孃子都快笑出聲了,她一直以為縣令夫人就是傻乎乎的一個丫頭,沒什麼心計手腕呢。

  這些夫人們今日前來的任務就是與縣令夫人打好關系,反正都是巴結人,送禮給縣令夫人最後也不見得能讓她記住,反倒是這種捐款的事情,以上次捐款為例,都是拿錢買名聲,還能在全縣人民麵前表現一番,再好不過了。

  最後的結果是,縣令夫人又募捐到了一筆專給孩子們添冬衣的款項。

  她從桌洞裡翻出筆墨紙硯,準備記捐款數額。

  眾人一臉猜到真相的難堪表情:原來縣令夫人都準備好了,在這裡等著她們啊?!

  胡嬌記帳的功夫,食堂門口傳來幾聲清脆的巴掌響起,食堂裡的婦人們以及胡嬌皆扭頭去瞧,不知道何時,門口竟然立著好幾個人,領頭的是名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古銅色的肌膚,狹長的眼神幽深難測,身側跟著崔泰以及崔五郎,能讓崔泰侍立在側的,恐怕身份低不了。

  「沒想到許夫人口纔如此了得,許大人真是娶了位賢內助啊!」來人雙掌相擊,走了進來,目光在食堂裡巡視一圈,似乎帶著王者天生的氣場,神情倨傲,想來平日定然是發號施令慣了。

  胡嬌放下筆,起身迎了上去,輕輕一福,目光便直逼到崔泰臉上去:「崔將軍,也不為我介紹介紹嗎?免得讓小婦人失禮人前!」

  崔泰向那男子瞧了一眼,見他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便道:「許夫人,這位是皇長子殿下。原本是路過南華想要在縣衙藉宿一晚,聽得南華縣辦了縣學,來瞧一瞧,沒想到撞上了夫人在此接待客人。」

  胡嬌聽得身邊的婦人們有隱隱的抽氣聲,撲通撲通,不用回身也猜得出來,此刻身後必定是跪倒了一大片。萬般無奈,她如果不跪,似乎是對皇長子的不敬,隻得緩緩跪了下來:「小婦人參見皇長子殿下!」

  話還未說完,外麵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很快到了食堂門口,然後便有張風塵僕僕的臉闖了進來:「阿嬌,外麵停了好幾匹馬,都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把這條巷子……都……都堵上了……」看到跪著的一屋子婦人,特別是跪在地上使勁朝他使眼色的妹妹,胡厚福終於後知後覺得感覺到……似乎縣裡來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

  說起來,皇長子出現在這裡一點都不奇怪。

  自從銀礦案之後,許清嘉還特意向胡嬌科普過本地的軍事力量。

  說起來,定邊軍的最高領導人並非是崔泰,而是崔泰的頂頭上司,皇長子武琛。皇長子原本是一個小嬪妃所出,是今上的第一個皇兒,本來也算是備受矚目的,可是長到七歲之後,皇後孃孃卻生下一子,雖然從出生就不夠健壯,可是身份貴重,在六歲上便被立為太子。

  這下皇長子在宮裡的地位就有點尷尬了。

  今上子嗣單薄,原本是很看重皇長子的,縱然後來封了太子,可是外界盛傳東宮身體贏弱,這兩年出生的皇三子皇四子年紀太小,生母身份也很是低微,因此長皇子的未來如何,還真不好說。

  南詔原本就是大週與土蕃中間的一道屏障,隻是後來南詔被滅,失去了這重屏障,大週便隻有自己派將帥鎮守百夷之地了。武琛從二十歲就自請來戍邊,鎮守百夷之地,以防土蕃異動。過個幾年回京一趟,也算是另外一種變相的考核,聽說他去年已經封了寧王,據說有鎮邊安寧的意思。

  胡嬌忙向武琛賠罪:「殿下,這是傢兄,無意沖撞殿下,隻是市井小民不曾見過這陣仗,望殿下恕罪!」又急忙喚胡厚福:「哥哥快過來見過寧王殿下!」心中暗歎,好好一場捐款,本來還想著從這些婦人身上挖些銀子出來,給孩子們一人做套冬衣,倒黴催的遇上了皇長子……看來今日的捐款是要泡湯了!

  胡厚福蹭了過來,跪在她旁邊,朝著武琛磕了個頭,「小……小民參見殿下!」他半生在市井生活,真正接觸過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妹婿許清嘉了,可惜太熟,在他身上半邊官威沒感覺到,所以相處起來很是很愉快的。升鬥小民做夢都沒想到過有一天會碰上皇子,當真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還偷瞧了一眼妹子,發現她跪的頗為安靜,似乎一點也不害怕。胡厚福還是忍不住在心底裡表揚了一下自傢妹妹臨危不懼的美好口德,果然是他帶大的孩子!

  胡嬌完全沒想到這個混亂的節骨眼上,大哥會跑過來。不過當著武琛的目光,她也不能問這麼私-密的事情,隻能悄悄跟胡厚福使眼色。

  武琛是從來沒想到自己撞進了一場捐款的動員大會,在外麵聽得有趣了,這纔拍手進來,不過低頭瞧見這位年紀很小的縣令夫人似乎鼓著嘴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他想了想,還是明白了。

  感情他進來的時候,耽誤了她正要做的事。

  於是他格外寬容道:「起來吧,你們繼續,本王就是看看。」

  胡嬌立刻從善如流的起來了,順便還把自傢哥哥拉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他腿軟還是長途跋涉的原因,反正胡厚福有些使不上力,被自傢妹子捏著腕子往起來提的時候,明顯吸了一口涼氣。

  壞丫頭!也不知道手輕點的!

  她肯定又忘了自己手上力氣很大了。

  胡嬌這會兒很興奮,等皇長子尋了個位子坐下之後,她也立刻坐到了自己方纔的位子上,仰著一張笑臉向纔爬起來的婦人們動員:「連殿下也知道了咱們縣的縣學由縣裡的善人捐款,諸位肯定也更願意讓這書院裡的孩子們能有一身冬衣禦寒吧?!」

  後麵的事情就非常順利了,胡嬌一直笑的十分開心,偶爾目光偷偷瞄一眼一旁坐著的皇長子,暗中考慮今日若不是他,恐怕收上來的捐款不及三分之一吧。

  有了這筆捐款,她就不在心裡怪罪這位皇長子出現的不是時候了。

第三十九章

  在皇長子的注視之下,捐完款的婦人們哪還敢再逗留,立刻便退了出來。胡嬌站在食堂門口送人,神情很有幾分依依不捨。崔五郎目送著她送人的熱情模樣,蹭到她身後小聲問:「許娘子,你這是捨不得錢還是捨不得人啊?」

  「你……」胡嬌轉頭對上他調侃的笑容,忽爾展顏一笑,揚聲道:「真是多謝五郎對縣裡這幫孩子們的深情厚意。五郎既然願意向縣學捐款五十兩,那我在此謝過五郎了!」她鄭重向著崔五郎一福。

  武琛與崔泰的目光皆被吸引了過來,崔五郎當著武琛的面兒,都被她氣笑了。

  「你個錢串子!」小聲嘀咕一句,他這纔從懷裡摸荷包。

  其實……這一幕坐在食堂裡的武琛與崔泰沒瞧見,但門口守著的兩名侍衛包括以及跟著妹妹過來的胡厚福都瞧見了。胡厚福被自家妹妹的大膽行徑嚇住,一顆心七上八下,暗自尋思這丫頭這麼大的膽子是從哪裡來的。又生怕崔五郎找她麻煩,已經做好了萬一崔五郎發怒,他便站在自家妹妹面前擋上一擋的念頭,哪知道崔五郎卻乖乖掏了銀子。

  胡嬌接過銀子來,笑的心滿意足:「五郎不知,縣裡這善款都由我來管著的,外面還會公佈捐款人名姓,決不會私下昧了善款,做了好事還是要揚名的。」拿了銀子,這稱呼都親熱了許多。

  崔五郎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就從來沒在這丫頭面前佔到過便宜。好處都讓她給佔了。

  武琛聽到這話,與崔泰交換了個眼神,見胡嬌走了過來,便問:「許娘子,本王竟然不知,這縣學事務許縣令竟然交給了一介婦道人家來管?」

  胡嬌心裡思量,大皇子這是對她一個婦人插手縣學事務不滿了?或者對許清嘉不滿了?對自己不滿尚且沒事,他一個皇子難道還會與小官員的家眷過不去?若是對許清嘉不滿便不好了。

  「殿下駐守百夷之地,想來也知道百夷之地有些部族女子為尊,家裡女主外男主內,我家郎君讓我管縣學善款這事,也是入鄉隨俗。再則若是交給旁人去管,不管貪了多少他必然是不知道的。交給小婦人管,有沒有貪他一眼即看得出來,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小婦人做帳還是跟夫君學的,再說家裡有沒有多出銀錢來,郎君也是知曉的。」總之千萬不要因為此事而對我家許郎產生不好的印象啊!

  武琛見她行事極有章法條理,自己纔問一句,便立刻維護起了許清嘉。他雖然不曾見過這位南華縣的縣令,以往卻也在南華縣衙借住過兩三次,與朱庭仙也算舊識,深知朱庭仙的為官之道。只不過他那位父皇歷來最忌軍政不分家,是以他自駐守百夷,除非事關國事,地方事務基本不插手,像上次銀礦事件,也算特例,事關國庫國律,這卻是定邊軍巡防之時看到卻不得不管的。

  武琛沒想到,南華縣新換了縣令,連招待他的風格也全變了。

  以往他路過借住之時,朱庭仙必定是設宴招待,席間皆是紅粉嬌娃,臨行又送程儀,極盡巴結之能事。可是今日借宿南華縣衙,雖然依舊是住在園子裡,紅粉嬌娃是沒有了,只能聽到兒童朗朗的讀書之聲,就連飯菜也只是家常味道,而且也只是四涼四熱,傳菜的工作就交給了他帶來的護衛。

  「難道這許縣令身邊就沒個侍候的人?」怎的連個傳菜的丫環也沒有

  崔五郎在一旁埋頭偷笑,被崔泰在腦門上鑿了一下:「你與這南華縣令夫婦頗熟,還不快回殿下話?」

  方纔他就在園子裡轉了一圈,看到廚房裡縣令夫人親自挽袖子下廚給他們做飯,又揪了個小童問了問,這會兒便笑道:「殿下不知,許縣令夫婦身邊確實沒個侍候的人。就連這園子裡兩名婆子也是請來給孩子們做飯,照顧他們的。聽說至今縣衙後院也就縣令夫婦兩人,不拘丫環小廝一個都無。今兒這晚飯也是許娘子做的,說是怕婆子們做的不乾淨,便自己下廚。」

  這個規格也算高的了,家中有客當家主婦親自下廚。

  武琛奇道:「難道真就窮成了這樣?」京中之事他也有所耳聞,據說這位許榜眼家中貧困,既無後臺也不願意趨炎附勢,是以很不得座師歡心,被從中作梗,最後只得了個縣丞的位子。這就罷了,不過是個家貧不得意的書生而已,大周每年考中的進士裡不知凡幾,最後宦海沉浮,全身自身悟性與努力。

  只是讓他料想不到的是,怎的當了縣令還是這般窮?

  同樣管理南華縣,怎的朱庭仙就是暴富,再瞧瞧這位許縣令,也不知是該說他缺心眼啊還是不會撈錢,真令人嘖嘖稱奇。

  「這個……大約是縣令夫婦喜歡勞動吧。」崔五郎心中暗笑,總不能當著皇長子的面說那丫頭極度摳門,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聽說這位許縣令的父親當年也是考過進士做過縣令的,只是年紀輕輕便死在了任上。至於許娘子……殿下有所不知,許娘子頗有把子力氣,上次銀礦案發,便是她陪著許縣令,還與末將動過手。」

  武琛坐直了身子,這下倒有了幾分興趣:「難道這位縣令夫人竟然是位練家子?勝負如何?」

  崔五郎的身手,武琛的知道的,只是眼下他更感興趣的是這位許娘子的身手。

  「末將慚愧,與她打了個平手。」崔五郎摸摸鼻子,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等到灶上侍候完了大皇子一行人,婆子們給孩子們弄好了飯,孩子們按著年紀大小,年紀小的排在前面,年紀大的在後面,還有四名小少年維持秩序,入食堂吃飯。食堂原是建在園子離廚房不的一處極大的廳裡,原是園子裡唱戲,給戲班子放戲服道具以及化妝換服裝的地方,因此地方極大,還可以在樑上垂下簾子用以隔開單個空間。

  到了胡嬌手上,她便帶著高娘子帶來的丫環將垂下的簾子全部取下來,打掃出來,就是個開闊的大廳,裡面整齊的擺上長桌條凳,便成了孩子們的飯堂。

  武琛吃完了消食,隨意在園子裡逛,見到排隊進飯堂等飯的孩子們,更奇:「聽說這些孩子皆是貧家子,夷漢皆有,瞧著倒是很規矩。」又召了教孩子們課的老秀纔來聊天。

  那秀纔原本是許清嘉請來的,可是進了園子以後纔發現實質上縣學的主管是縣令夫人,這就不太愉快了。

  ——讓他一個老人家聽一個毛丫頭的話,算怎麼回事?

  不過鑒於站在縣令夫人身後的縣令身份要比他高上許多,這一節不愉快便被壓了下去。又加上相處日深,在這幫孩子們面前的權威還不及縣令夫人,人上了年紀不免有些囉嗦,便忍不住絮絮叨叨講起這縣學之事,比如縣令夫人每日帶著孩子們瘋玩,生出了多少種玩的花樣,鬧的這些孩子們有段時間只顧著瘋玩,都不肯專心聽課了……後來還是他與之談過,纔算遏止了這股歪風。

  「那現在縣令夫人就與孩子們不玩了?」

  老秀纔遲疑了:「……玩的,只是玩的……沒以前那麼多了。」

  武琛一哂,等這老秀纔走了之後,他打了個呵欠,「本王若是這幫孩子們,也願意跟著年輕的縣令夫人玩,而且玩的很有章法,也強如聽這老頭子囉嗦。聽這老秀纔講,還帶著孩子們訓練玩,她一個婦道人家難道還懂練兵不成?」

  崔五郎在旁嘻嘻笑:「誰知道,總之許娘子是個怪胎。」

  許清嘉是兩日後纔回到南華縣的。

  彼時皇長子武琛已經將南華縣在他上任之後的變化摸了個透,順便……也了解了下胡嬌的出身。

  此事交給崔五郎恐怕問不出什麼,便由崔泰出手,召了胡厚福來。

  胡嬌還不知道自家哥哥跪在崔泰面前,在崔泰的詢問下,幾乎連祖上八代都講了個遍,末了擦著冷汗退了出來,直奔縣衙後院去向他家妹妹求救。

  仔細想一想,他家祖上都是良民,從來沒做過什麼違法行為,可是被崔將軍冷著臉查問祖宗八代,當真不是個愉快的經歷。

  等胡厚福退下去之後,崔五郎率先笑了出來:「哈哈哈哈這丫頭竟然出身屠戶家,難道是在殺豬的時候練的本事不成?」

  崔泰倒想的更深遠些:「許夫人的兄長倒只是個生意人,瞧他的樣子也不是練家子,而且……」父母雙亡,許娘子又是兄長拉扯長大,她這身本事從哪學來

  武琛敲桌沉吟:「歷來……異人異事,也不是沒有。」

第四十章

  胡厚福是擦著冷汗一路小跑穿過縣學直達縣衙後院的,胡嬌正在院子裡消食溜彎。本來她最近溜彎的地方是後園子裡,可惜武琛住了進來,她只好選擇了改變路線。

  再看到胡厚福出現在南華縣,她還嚇了一跳,當著武琛一行人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問出來,直等侍候完了那幫大爺,回到後院給胡厚福做飯的時候,纔有機會問問胡厚福的來意。聽到他上次回去賺了一筆,準備再行販運,胡嬌也替他高興。

  兄妹倆吃完飯,她去洗碗,胡厚福便不見了,等她收拾完他就一臉劫後餘生的模樣跑了來,告訴妹子,他被崔泰盤問祖宗八代了。好險他回憶了一下,祖上沒有做土匪或者不法之事的,一直是良民,這纔稍微放心一點了。

  「阿嬌,這位崔將軍查問咱們家的事情,是為了什麼啊?」家裡也沒個做通緝犯的祖上啊。

  胡厚福緊盯著自家妹子,不知道的還當被錢章附身了。自從妹子出嫁之後,離開了他的羽翼,胡厚福就越來越真切的認識到,妹子真是長大出息了!

  他都快認不出來了。

  「大概是……閒的吧。哥你不知道,這些有錢有權的人遇到個把平民百姓,但凡有出奇之處,便要查問清楚,總覺得有什麼陰謀詭計。咱們家能有什麼陰謀詭計啊?賺錢過日子還來不及呢。你別擔心,問問沒事就算過去了。」

  她純粹是以已之心揣測他人,卻不知被猜個正著。緊跟著胡厚福過來的崔五郎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是跑來問問,晚上殿下要喝茶,總得找個煮茶丫頭吧?

  園子裡那倆婆子他也見過,真要侍候皇長子殿下,也嫌太過寒磣。

  「你家殿下平日在營裡也帶著丫頭侍候喝茶?」胡嬌心道:總不能我半夜跑去給煮茶吧?那也太打我家許郎的臉了。位卑是一回事,自己上趕著巴結又是另外一回事,她還是做不出來不計一切抱大腿的事情的。

  「這個……這不是來了縣裡嘛?」

  「難道……你家殿下要的不是煮茶丫頭,而是暖床丫頭?不行我讓錢章去樓子裡召個姑娘來陪?」胡嬌算是明白崔五郎的要求了。

  崔五郎瞠目結舌看著她。

  給皇長子召-ji這種事,若是許清嘉在,知情識趣的給默默安排了,寧王殿下也笑納享用了,那是美事一樁,可被她直不愣登提起來,就好像他這個做屬下的在向縣令夫人提了什麼不堪的要求一般。

  崔五郎覺得自己真冤!

  他真的就是來問問能不能安排個煮茶的丫頭給殿下,方便武琛晚上看書之時能夠有熱茶喝。

  一點也沒別的意思啊!

  作為一個貼心的屬下,他覺得皇長子殿下在軍營裡被一幫糙老爺們圍著,到了縣裡能有個丫頭侍候著不是更好嗎?至少也賞心悅目不是?

  被胡嬌鬧了個大紅臉,崔五郎丫頭也不要了,自己跑回去任勞任怨的給武琛上夜煮茶,嘀嘀咕咕罵了胡嬌半夜。

  武琛被南華縣接待過好幾次,只有這次最冷淡,不夠趨奉,但也唯有這次最舒服,徹底的安靜了下來。纔覺得前南詔國親王的這園子建的著實不錯,有時候聽著朗朗的讀書聲,在園子裡散散步,真是難得放鬆。他都有點喜歡上這樣的清靜日子了。沒有戰事,又無算計,各處也沒有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當真是從來沒有過的舒心。

  他比較期待許清嘉來了之後有無變化。

  許清嘉是接到縣裡的差役送信,知道了皇長子夜宿南華縣,便立刻向府君請罪,趕來接待皇長子的。他先進了門,見到大舅哥也只來得及問聲好,又梳洗了一番,問了問胡嬌的接待情況,發現老婆特別靠譜,雖然崔五郎有提皇長子殿下的需求,但被她裝傻矇混過去了(大霧),於是趁著換衣服的功夫贊賞的親了她兩口,便匆匆跑去見武琛了。

  然後武琛就發現,許縣令回來之後,他的接待規格也還是維持原樣,完全沒有往上提的意思。

  宴飲沒有,美人沒有,夥食還是照舊。

  唯獨等於眼前多了個人。除了每日早起處理公事,許清嘉勢必一日三回要跑到他面前來請安問候,如果不是他派出去的護衛回來稟報,這位許縣令在南華縣的官聲非常好,他都要懷疑這人會不會當官。

  派出去的護衛來報,比之其餘百夷之地的縣鄉,如今南華縣的夷人與漢人如今相處日漸融洽,而且本縣夷人最近比較流行學說漢話,見面用漢話問好已經算是一種時髦的新風尚。而許縣令有意識的推行漢化竟然初見成效,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南華縣恐怕不會再因為種族不同而夷漢產生激烈的沖突。

  武琛駐守百夷數年,雖然不能插手地方政事,可還是要分神去關注的。定邊軍守著百夷邊防,除了防著日漸強大的吐蕃軍,還要防止百夷各部□□。所以,但凡有地方官員能夠令百夷各部與漢人融合,邊境安寧,都算是解除了定邊軍背後的壓力。

  現在看來,許清嘉除了不會巴結奉迎這一條,又或者是不願意巴結奉迎之外,竟然算是個很勤勉睿智的官員,而且清廉公正。

  這就非常難得了。

  許清嘉忙起來,便派了錢章前去武琛面前聽令,防著這位皇子殿下要使喚個跑腿的。

  錢章在武琛面前露了兩次臉之後,便帶著武琛出門散心,順便去喝了回茶,聽了回書,不遺餘力的在皇長子面前誇了回他的偶像。於是武琛神奇的發現,南華縣百姓包括眼前的差役崇拜的竟然不是縣令許清嘉,而是縣令夫人。

  ——這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他現在多少有些理解許清嘉將縣學交給胡嬌管理了,這不正是順應民心嗎?而且辦縣學本來就是慈善親民的舉措,由縣令夫人出面真是再好不過了。

  就連崔五郎也覺得神奇:「沒想到她還會斷案?!」

  武琛失笑:「還真是……奇人異事嗎?!」今年回去過年,倒可以講給父皇聽聽,順便……也打打尚書令許棠的臉。

  許清嘉的座師許棠一向是慧眼識金玉的,但凡家底厚的,有財有權勢背景的學子,無不被他另眼相待。反是出身貧寒的學子不得他歡心,許清嘉哪怕成為榜眼也沒有用。

  已經到了年底,武琛是入京路過,住了四五日休整了一番,便走了。臨別時許縣令倒是給他們準備了一大堆熟食,據說還是許娘子親手做的,鹵肘子鹵豬蹄膀點心餅子之類,程儀那是一個大子沒有。

  武琛雖然不是太子,可每隔個兩三年必要奉召回京一趟,這一路上京沿途大大小小的官員無不是極盡巴結之能事,送美人送補品藥材銀子奇珍,不知道要砸出去多少,唯獨碰上的這位許縣令夫婦是朵奇葩。

  崔五郎奉命拎著這大包的吃食往武琛的馬車裡放,忍不住額角抽筋,向許清嘉抱怨了一句:「我說許郎,就算你的俸祿不多,可是……也不至於連程儀也送不出來吧?怎的就給皇長子送這個?難道殿下還能缺了吃喝不成?」日子過的再糙,這位爺可也是今上的第一個兒子啊。

  小時候那是按照未來儲君的規格來養的啊。

  如果不是後來中宮異軍突起,生下了嫡子,這位爺哪至於跑到這犄角旮旯來戍邊啊?!

  臨行送點吃的喝的這也太寒磣人了。

  許清嘉苦著臉拉著他訴哭:「五郎啊,你是不知道我家娘子,錢到了她手裡那是每一文都要花在刀刃上的啊。這些事情都是她在打理,她說沒銀子,說捐給縣學了,我總不能逼著她拿銀子出來吧?再說逼急了她性子上來……還不知怎麼著呢。」

  送程儀給上司是慣例,許清嘉也並非真是傻子。只是他家窮是事實,哪怕當了這麼久縣令,也並沒有存多少錢下來。這次胡厚福前來,胡嬌把家中所有積蓄全辦了貨物,準備跟胡厚福合資做買賣,興沖沖的要發家致富。皇長子自小生長在金窩裡,奇珍異寶不知見過多少,傾他家之力送個四百兩銀子,也不見得能放在武琛眼裡,索性一文錢程儀也不送,裝窮裝到底算了。

  武琛與崔泰正並肩而行,聽到這話似笑非笑感歎了一句:「沒想到這位許縣令倒是深得他家娘子的真傳,最拿手的倒是哭窮。」他是見識過胡嬌動員大家捐款的架勢的,哭窮哭的熟練非常。

  崔泰嘴角暗抽:「民間有種說法,殿下大約沒聽過,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武琛忍不住大笑。

  送走了後園子裡的大彿,胡厚福與胡嬌這幾日也準備的差不多了,這次不但有茶葉火腿山珍野味,還有本地高山所產的藥材,林林總總,足足置辦了十來車,許清嘉特意派了兩名差役跟著,又僱了夥計跟著鏢局別的商隊一起出發了。

  衙門裡也到了年底了,許清嘉是個勤勉的官員,為了怕底下的胥吏弄鬼,不論是帳目官庫還是官倉,以及本縣守備軍械等,他帶著人親自查,竟然也查出了蛀蟲。

  守著官倉的馬六與人合夥將今年新收上來儲備的糧食換做了糧店的陳糧,新糧拿到糧店去賣了。

  朱庭仙是從來也想不起來去查官倉的,他每年都多收,拿新糧來換陳糧儲存,新糧賣出去。這本來是守官倉的胥吏做慣了的,只不過往年大頭要全部交到朱庭仙手裡,自己落的少一點。想到今年許清嘉上臺,不懂就裡,也沒聽說要查官倉,大約是想不起來跑到官倉來看一看了,便私自做主悄悄將今年儲存的新糧給出售了,又私下吞了。

  每年秋賦,除了要按一定比例向州府交上去,還要往官倉補充糧食,以防遇到天災或者兵災,本地無糧可賑。

  許清嘉沒料到本地胥吏竟然有這麼大膽,當場震怒,立刻下令將守著官倉的差役給綁了,新換了守衛,又派高正帶著一隊人往這些胥吏家中搜賣糧存銀,抄押家產,以防被花用。

  馬六及同夥當日便被下了大牢,各人吃了二十板子,給關了起來。

  高正心裡也極為窩火,沒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這事,只覺打臉,執行起抄家政策來尤其狠,將馬六及其餘三名差役家裡抄了個底朝天,又將其家人看押,等到查清帳目,馬六及同夥被判了秋後問斬,家人全部發配到定邊軍營去服苦役。另有知情的糧店店主也被拘捕,家人跟著胥吏家眷一起被發配。

  百夷之地已到邊疆,再流放的話就到了吐蕃,因此但凡有要徙流刑的,便通通發配到定邊軍營去服勞役。

  馬六等人以及糧店店主皆被判了死刑,又上報州府,許清嘉還是餘怒未消,晚上回到後院吃飯也繃著一張臉。

  胡嬌鮮少看到他生氣的模樣,摸摸他的臉蛋,又在他兩頰揉了下,笑道:「皮子繃的這麼緊,臉疼不疼?」

  許清嘉將她的手拉下來,恨聲道:「這些人太也可惡!若是有天災兵災,難道讓這一縣人都餓死?都指著這官倉活命呢!」說起來都是朱庭仙時候慣的毛病,給這幫差役慣的無法無天,都只知中飽私囊,「我都恨不得當場下令砍了他們的腦袋!」

  但時近過年,實不宜行此凶事。

  胡嬌見他當真氣的厲害了,便坐到他懷裡去,撫著他胸口給他順氣,又出主意:「不如每過三日拉出來在縣衙外面打二十板子,好給後來者一個警示。」順便再給自家郎君消消氣。

  許清嘉當時一笑,捏了下她的鼻子:「你這小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我還以為最近只裝著生意經了,都不太記得關心我了。」

  自與胡厚福商量販運一事之後,胡嬌便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賺錢上,每日寫寫畫畫算自家的存銀能漲多少,興致非常高昂,這活動直等胡厚福走了好些日子都沒停止。

  胡嬌在他頰邊響亮的親了一記,「哪能啊?就算是裝著生意經,那還不是為了給你存銀子,免得下次皇長子殿下再路過的時候,咱家連個像樣的程儀都拿不出來。以後你若是再升官,連個應酬的銀子都沒有,可怎麼好?!」

  許清嘉原當她賺銀子花只是好玩,未料得她說出這番話來,頗為動容,只抱著她往自己懷裡摟緊,下巴擱在她脖子上,低低「嗯」了一聲,「只要你願意做,什麼都聽你的!」

  胡嬌摸摸他的腦袋,覺得聽話的縣令大人還是很可愛的。

  隔日高娘子來看胡嬌,進了門便要茶喝:「有熱茶沒?夫人賞我杯熱茶喝了定定神。」

  胡嬌泡了熱茶給她,她抱著杯子喝了兩口,這纔有些回了魂:「真是嚇死我了,方纔從衙門前面過來,看到縣衙前面一排十來個人被一起打板子,哭爹喊娘好不熱鬧,縣衙前面圍了一圈百姓在觀看。」

  「你怎麼不留下來看熱鬧?這麼點兒膽子啊?」

  高娘子當家,有時候打僕人板子也是有的,只不過偶爾一次。但這種集體打板子的卻從來沒有。而且這次打板子的執行者們全是夷人差役,他們手上力氣大,卻沒練習過打板子技巧。

  同樣是打板子,積年老吏打起來,一種是打的皮開肉綻,但不傷筋骨,另外一種是外面瞧著不嚴重,但盆骨內髒都被打成了重傷,非死即殘。

  今日打板子的夷人差役卻是全憑著一把子力氣在打,直打的滿頭大汗,被打的是皮也破了骨也傷了,總之兩處皆傷。

  圍觀百姓只是看個熱鬧,本縣衙門胥吏卻是真正見識到了許大人的怒氣。

  原來還當他好說話,待人溫雅,沒想到真動起火來卻比朱庭仙要命多了。

  朱庭仙那裡,天大的事都可以靠銀子說話,只要出得起價,一條人命都買得起,但到了許縣令這裡,成山的銀子恐怕也行不通。他自己就過的清貧,似乎也沒指望著靠官位來撈錢,也有胥吏暗中賄賂過他,結果銀票被退了回來,他也只清清淡淡道:「辦好份內的事就好,別行這些小道。」

  南華縣的胥吏們終於謹慎了起來,不敢再生別的想頭。

  許清嘉也算收服了一幫老吏,再加上已經很能聽得懂漢話的新晉官吏,南華縣胥吏的辦事效率竟然空前高漲。

  到了臘月底,衙門裡歇了衙,縣學裡的孩子們也被回家的差役們順道送回了家,整個衙門都清靜了下來。許清嘉寫了各處的對聯,又與胡嬌上街去置辦年貨。城裡百姓其實見過縣太爺多次,只不過不認識傳說中的縣令夫人。見到與縣令同行的年輕婦人,粉絲熱情空前高漲,攔路送東西的絡繹不絕,紛紛往胡嬌手裡塞,還有婦人感激道:「夫人,我家小子多虧您照顧了!」

  這是家裡有在縣學上學的孩子的家長。

  也有純粹的粉絲,將自己剛剛置辦的年貨往胡嬌手裡塞,「今日可算見著夫人了!」生怕胡嬌不收,轉身就走。

  夫妻兩個出了一趟門置辦年貨,一文錢沒花出去,倒拎了滿滿兩手東西回來。

第四十一章

  去年許清嘉夫婦倆也是在南華縣過的年,拜朱庭仙的打壓,過的十分的冷清。但今年許清嘉做了南華縣一把手就大為不同了,大年初一便有許多人傢派了傢僕來遞貼子預約給縣令大人拜年。不過都被縣令大人打發了。

  大節下的,他索性來了個閉門謝客。

  胡嬌還在考慮「拒絕了屬下攜傢眷給老公拜年順便聯絡感情會不會於他的仕途有誤」,許清嘉的腦子已經拐到了:這麼大幫人都要來我傢吃茶聊天難道還要我老婆去煮茶侍候他們?那是萬萬不能!

  反正他如今是瞧清楚了,手底下這幫人就不能慣著,你不給他們立規矩,他們便試圖給你立規矩。

  他們想拜,難道自己還沒有了拒絕的權利?!

  投了拜貼卻被縣令大人親自拒絕的本地富紳以及縣裡胥吏坐不住了,一整個新年的活動就是大傢私下搞串連,揣測縣令大人為何不高興了,拒絕了大節下同屬下聯絡感情順便收禮物的好機會。

  大概一般人的意識裡,升官就等於發財。當官拒絕明正言順收禮的機會,難道不是傻子?!

  最後公推出了一向與縣令大人走的近的縣尉高正,請求他代錶民意上門給縣令大人拜年,並且探探口風,看大人哪裡看他們不順眼了,或者他們做的不到的,咱改了還不成嗎?!

  ——年前縣衙門口一溜排開被按在條凳上打闆子的,平日在全縣百姓面前可都算是有頭有臉吃官糧的人物,還不是說打就被打了!

  一點面子沒留。

  新任的縣令大人給南華縣的胥吏們給了一個明確的信息,耀武揚威橫行鄉裡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傢夾緊尾巴做人,老老實實縮起來做人民的公僕,為百姓服務纔是正經。

  縣令大人都憐惜本地縣民,縣令夫人都待縣裡貧傢子形同己出,(大霧,她純粹是為了清閒打發時間來著)還有誰敢在縣令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欺行霸市橫行鄉裡?

  有再多銀子也不行。

  有了這種明確的認知,高正帶來的大傢送給縣令夫婦的年禮都還算不太出格,不是裝在匣子裡厚厚一沓銀票,也不是金玉古玩之物,就隻是點心佈料或者本地特產山珍皮毛之類,中規中矩大面上能過得去而已。

  「大傢都想在過年來給大人拜年,隻是大人閉門謝客,可是哪裡不舒服了?」

  許清嘉總不好說自己心疼老婆,所以拒絕了屬下的示好吧?

  因此他也隻能給了個高正含含糊糊的答案:「就想清靜清靜。」

  這是……誰又惹的縣令大人不高興了?

  高正懷著這個疑問告辭,迴去就開始細查,將縣衙裡的人都扒拉了一遍,還是沒發現什麼,隻能將這一訊息透露了出去:你們誰惹的縣令大人不高興還不趕緊自首去?別給大傢惹禍了!

  於是得到信兒的南華縣胥吏以及富紳們大過年的都在傢反省自己,看看最近有沒有什麼做的出格的事情。此事引起的連鎖反應就是,今年大過年的市面上的物價居然沒有因為年節而漲價,哪怕銷路再好也價格平平,讓一眾老百姓不免要在心裡嘀咕:今年縣裡有了個好縣令,果然連物價都不在節前節後瘋漲了!

  果然還是縣令大人的功勞啊。

  由是老百姓對許大人夫婦更是感念不已,傢裡有在縣學上學的孩子的傢長,心急些的已經在盤算給縣令夫婦帶什麼年禮了。

  外面從胥吏富紳到平頭百姓,小道消息都不知道傳了多少,許清嘉夫婦倆卻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對外面的事情丁點不知。

  胡嬌偶爾出門買菜被百姓圍觀,粉絲熱情不減當初,似乎更甚從前了,都想著能跟胡嬌多說幾句話。胡嬌也算是個健談的女漢子,可是她沒有當大熊貓被圍觀的自覺,買過兩迴菜之後被粉絲的熱情嚇到,就不願意出門買菜了。不過傢裡隻有兩口人,總不能派縣大老爺出門買菜吧?那真是坐實了她是個悍婦的事實。

  最後不得已隻能將買菜的重任交給了園子裡的婆子。

  胡嬌以前常在街市買菜,打扮也尋常,這些人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本來跟大傢都處的很是開心,現在身份曝光,反倒不能輕易上街去買菜了,心中憋悶,隻能變著法子的與許清嘉找事做。

  普通的園藝勞動已經不能發洩她的憋悶了,偏偏縣令大人喜歡與她一起背書,用智商碾壓她,然後再拖著她練大字。胡嬌總懷疑縣令大人在耍流氓,借著練大字的機會往她身上蹭,最後練著練著就練到床上去了。最後她想了個法子,拉著他穿著短打在院子裡做體能訓練,偶爾也捉對廝殺,順便嘲笑他在格鬥技巧上天生的欠缺,以及作為男人,扛重活力氣還比不上她。

  被老婆從頭數落到腳,縣令大人剛剛升起來的一點智商上的優越感瞬間便被滅成了渣渣,這都能忍。最不能忍的是,被老婆明晃晃的嘲笑體能太差,這就發人深醒了。

  縣令大人晚上在床上便埋頭耕耘,用事實證明自己「體力真的不差」,隻是夫人天生神力而已。

  況且他都有認真學習格鬥技巧,每日穿著短打陪著夫人練習體能,胡嬌就更不能落人後了,背起書來雖然還是嫌文言文拗口,好歹背詩很溜,文言文經縣令大人的解說,也能明白個七七八八。也算是互相學習,共同進步了。

  許清嘉是看出來了,自傢老婆在運動過後心情更好。還有個說不出口的理由便是……運動過後的老婆身嬌體滑,玲瓏有緻,皮膚Q彈,妙處不一而足,他也樂得陪著老婆運動。

  剩下的時間縣令大人都將它用在了鑽研房事上去了,興緻到了還寫幾首艷詩壓在老婆枕頭下,等她清早起床翻起來細品。

  胡嬌鑽在被窩裡翻白眼:這是真拿她當文盲了不成?

  還當她不懂艷詩?

  正經的文章是不太好記,但艷詩還是很容易理解的。

  沒想到縣令大人一本正經的君子臉下面,居然藏著這麼悶騷的內心,一夜之後起來給老婆寫的不是情書,而是艷情詩,真是讓人情何以堪啊?

  感情他隻記得肉-慾了,感情半點沒見升華?

  縣令夫人摟著艷情詩在被子裡磨牙,看來感情還是需要在捉對廝殺中提高啊!

  過完了元宵節,開衙之後,南華縣的胥吏們便發現縣令大人似乎更精神了,雖然依舊是溫雅的模樣,但如今誰還敢小覷他?

  大過年想要拜年被拒,高正去了一趟也沒帶迴來什麼有用的消息,開了衙大傢與縣令大人終於有機會見面了,都想當著他的面好好錶現,又想讓縣令記得他們的好,但提年禮似乎有點晚了,各人都吊著心開始工作,隻有錢章那個臭不要臉的顛顛的跑去跟縣令大人套近乎。

  「大人過年好,夫人可好?!」

  眾人在心裡吐槽:蠢貨這是想挨闆子了?居然跑到縣令大人面前去問夫人!

  許清嘉額角跳了兩下,想到面前這位最喜歡的事便是向別人科普自傢老婆的神奇能乾之處,從大舅兄到皇長子殿下,崔泰崔五郎,偶爾他還撞見錢章這廝對著縣衙裡那些將官話纔學的磕磕巴巴的夷人差役們講他老婆,他的心情真是微妙不能言。

  許清嘉完全可以肯定,錢章肯定沒有什麼「覬覦上司老婆」這種齷齪的念頭,他完全是將自傢老婆拿神來拜了。

  正因為如此,頂著錢章熱情的問候,他除了迴一句冷淡的「還好」,便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

  錢章可不是那種可以輕易被縣令大人的冷淡打敗的人,他圍前圍後,巴結討好的給許清嘉擺好了硯臺,磨好了墨,還跑到茶房去煮了壺茶來,將縣令大人侍候的妥妥貼貼的,這纔長吁了一口氣,心滿意足道:「過年的時候,本來小的想去給大人跟夫人拜年的,但是後來大人閉門謝客,小人還擔心是不是夫人病了,現在聽大人說夫人一切安好,那小的就放心了!」

  偷聽的眾人都在心裡死命的罵錢章:臭不要臉的!臉皮太厚了!居然第一個跑去錶忠心!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想乾什麼?

  捕頭的位子可還空著呢!

  許清嘉正因為知道錢章沒有這種想法,纔更對他這種熱情沒轍。

  有所求的倒還好打發,比如拿錢子想來通融的,又或者託人情關系走到高正那裡,讓高正跑來求他的,這都好打發,唯獨錢章這種一門思心仰慕他老婆的,實在是沒轍。

  許清嘉都恨不得揭開錢章的天靈蓋看看,他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你似乎很閒?整天還有功夫操閒心!不如去做捕頭,剛過完年,多去街上巡巡吧。」

  沒想到錢章一個油嘴子,居然臉紅了:「大……大人,我真不是跑來……」套近乎巴結你的。

  許清嘉都被他氣笑了,「難道就憑你上下嘴皮子一磨,就算巴結我了?想巴結我的還不得捧著銀子來啊?當本縣令是傻的?」哪裡是這麼容易吃這一套的。

  一直豎著耳朵聽的眾人被這事刺激的不輕,從錢章這事上得了個新的結論出來:縣令大人疼死如命,隻要在他面前多提一提夫人,那鐵定有好事!

  後來,好幾個差役跑去跟縣令大人討近乎,都提到了夫人的事跡……被縣令大人各賞了五闆子。

  許縣令:……我傢老婆也是你們能時常掛在嘴邊的?

  眾人:這太不公平了,憑什麼錢章這小子提起夫人就能爬到捕頭的位子上,我們就挨了打?

  許縣令能告訴他們,那是因為他們的語氣不夠誠懇,眼神不夠真誠嗎?

  必須不能!

第四十二章

  前衙發生的一切,胡嬌都不知道。

  過完了年,開學了,作為縣學實際上的負責人兼校長,她忙著接待新入學的小朋友們。與大傢分別了一個假期,再見到都親熱的不得了。而且這些小朋友們都給她帶了新年禮物,有夷族的荷包,乃是小朋友的阿姐或者阿媽親手繡的。也有夷族的雕梅,這是小朋友阿姐為自己出嫁做好的,送了未來公婆一份,親戚朋友們也嘗過了,特意給縣令夫人留的一份。也算是一份小小心意。

  尼南傢小子還給她抱了個匣子來,說是尼南特意送給縣令大人的。

  這就奇怪了。

  開學的小朋友們帶的禮物無不是給她的,除了吃的用的,還有夷族銀飾,亮晃晃的銀鎖片,圖案漂亮的不得了,她當時便戴了起來,轉了兩圈,博得了小朋友們的一致贊賞,表示很漂亮。

  沒想到還有人記掛著縣令大人。

  胡嬌抱著匣子問這是什麼東西,尼南傢小子搖搖頭,隻說他傢阿爹說了,用法都寫在匣子裡麵了,還是特意找人代寫的,不是夷語,而是漢語,別擔心看不懂。

  真是太貼心了!

  胡嬌抱著匣子感覺一陣窩心的暖意,在尼南傢小子臉蛋上捏了好幾把,最後孩子掙紮著跑開了,她纔罷休,等孩子們到齊之後,她在飯堂裡舉行了開學典禮,將過年的時候閒極無聊與縣令大人討論出來的校規唸了一遍,又拿出縣令大人親書的校規,交給年紀最大的孩子,讓他帶著同學貼到教捨裡去。

  將校規貼在飯堂裡,總歸還是有點影響胃口的。

  等到處理完了這一切,孩子們進教捨去上課了,她纔將收到的禮物整理了一下,由兩名婆子相助,將所有的東西都拿到了縣衙後院,自己的房裡。

  許清嘉也回來了,纔過完了年,大約是百姓們今年手頭寬裕,年過的比較舒心,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一件也沒有,新年第一天開衙,竟然意外的清靜。他也就是隨意翻了翻案卷,確定了下春耕的日子,便回到後院了。

  胡嬌將匣子塞到許清嘉懷裡,「給你的,自己打開看看吧。」她自己去整理自己收到的新年禮物,將吃喝之物與賞玩之物都分開。整理的高興,她抬頭去瞧許清嘉,卻見他神色僵硬的盯著尼南送的匣子看,匣子已經打開,也不知道裡麵裝了什麼東西,反正縣令大人的臉色算不上愉快。

  「那是什麼?」胡嬌走過來要看,「啪」的一聲,許清嘉合上了匣子,「沒什麼東西。」怎麼聽著都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胡嬌心裡越發的好奇了,伸手便要搶匣子,許清嘉這次卻是鐵了心不準備給她看,夫妻倆為了隻匣子在臥房裡一頓混戰,到了最後許清嘉到底不敵訓練有素的老婆大人,被她騎在身上,將匣子搶到了懷裡。

  「我來看看什麼好東西,也值得你藏著掖著。」胡嬌打開匣子一瞧,但見一段褐色的肉乾樣的東西放著,裡麵有張紙,上麵寫了倆字:鹿鞭。下麵數行小字注明了用法。

  「啪」的一聲,胡嬌跟被燙手了似的,將匣子給合了起來,氣惱的扔在許清嘉肚子上,「什麼破東西,居然也送了過來。」尼南這是操的什麼閒心啊?

  許清嘉見她這樣,反倒笑了,「都說了不讓你瞧你偏要瞧。」

  胡嬌回過味兒來,頓時斜睨了他一眼:「尼南這是……覺得許大哥有問題?」被縣裡的熱情群眾擔憂縣令大人的X能力不夠,所以纔巴巴送了這玩意來?

  她越想越好笑,麵上笑意便越發的濃了。

  許清嘉打開瞧見是這東西,心裡也想到了這點上去。大約是他們成親日久,還不見胡嬌有喜信,夷人漢子直爽,這纔送了這個來。沒想到成親之後,催逼孩子的不是公婆,而是圍觀群眾神馬的,這感覺……真是夠微妙。

  縣令大人被老婆好一頓嘲笑,當夜更是盡了全力,隻恨不得立刻讓老婆能夠挺著大肚子在縣城街上溜達一圈以表示自己一切正常,不用熱情的群眾關心了。就連高正也拐彎抹腰的問過他要不要讓他傢高娘子帶胡嬌去娘娘廟裡拜一拜。

  夫婦倆都沒什麼生孩子的壓力,都抱著隨緣的態度,未料到旁觀者倒比他倆還急。

  第二日胡嬌去縣學,拉著尼南傢小子問那禮物的來歷,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知道:「聽我阿媽說,夫人救了我阿爹一命,回來之後阿爹便唸叨著要送禮物向夫人表達謝意,隻是一直沒挑到好的東西。去年冬天的時候,我阿爹就進山去了,獵了一頭鹿回來。」他眨巴著大眼睛十分的抱歉:「夫人別惱。我傢窮,阿爹獵了隻鹿來,隻送了你傢一點點鹿肉乾,是有點摳門了。可是……別的肉都被拿去買錢了,不然我弟弟妹妹就沒冬衣可穿了。要挨凍的。阿媽說夫人好心,給我做了冬天,傢裡就省了我的冬衣錢。」說到後來,他低垂著小腦袋十分的羞愧:「可是阿爹還是隻送了大人一點點鹿肉乾……」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胡嬌啼笑皆非,摸摸他的小腦袋:「你阿爹把鹿身上最值錢又最好的一條肉乾送了來,我怎麼會怪他呢?等下次回傢,替我謝謝你阿爹阿媽。」

  「真的?」小傢夥睜著大眼睛仰頭看她,見胡嬌點點頭,這纔高興了起來:「我就說嘛,我阿爹一向都不小氣的。」

  原本收到這樣的禮物,胡嬌除了笑縣令大人的能力讓熱情的百姓質疑了之外,還覺得頗為不好意思。現在得知這是尼南特意進山去獵殺的,隻為了精心準備送他們禮物,便怎麼也笑不起來了。

  這種來自於旁人的心意尤顯可貴。

  許清嘉知道之後,從縣衙酒窖裡尋出一壇好酒,將鹿鞭泡了起來,每日下衙都抿兩小口。既然是人傢的好意,索性不如成全了這份好意。

  朱庭仙在時,縣衙後院珍藏著不少好意,都年頭不淺了。後來縣衙被抄,那也是金珠元寶珍玩古畫之類,酒窖之類卻無人去查,倒便宜了許清嘉。上次胡厚福臨走之時,他還從酒窖裡翻出幾壇好酒來,給胡厚福當年禮送了,讓他帶著回滬州了。

  春三月上,胡嬌讓婆子從外麵尋了個匠人來,在縣學裡紮了個鞦千,時不時與孩子們爬到上麵去蕩鞦千,這讓縣令大人心中更加惴惴難安。今年春耕他自己沒親自去,派了手下的胥吏帶著各村寨的夷人差役們去了。現在就顯出當初招收夷人差役的好處了。比如碰上官府需要跟夷人村寨部落溝通的時候,由本村寨的差役出麵做個喉舌,當真便利了不少。

  如今各夷人村寨已經對官府不再排斥了,都很樂意與官府打交道。

  許清嘉還特意從州府裡尋摸來了兩名會種田的的老把式,讓縣上胥吏帶著一起去各村寨去給夷人現場教學示範。

  百夷之地,原是遊牧部落,以農耕為生也年頭不久,在耕種這方麵經驗淺薄,有了許清嘉請來的種田老把式挨村寨的現場教學,贏利了夷人們的極大歡迎,許縣令在夷人部落裡聲名大噪,都對他贊不絕口。

  四月裡,胡嬌收到胡厚福的信,說是年前拉過去的貨物已經買的七七八八了。大過年的好生賺了一筆,本來他準備過完年就來的,但是後來發現魏氏懷孕了,所以便耽擱了行程。準備等魏氏胎像穩固,月份大點再來。

  胡嬌想到自己要當姑姑了,頓時樂滋滋的,揚著手中的信向縣令大人招呼:「他姑父——」

  許清嘉被這稱呼給弄的一愣,「阿嬌你說誰?」後知後覺想到,難道是胡嬌要當姑母了?

  縣令大人這日連著喝了三口鹿鞭酒,當晚更是耐力持久,幾乎要到天亮了。餓是胡嬌體力較之一般女子要好太多,也有點撐不住了。某些地方本來就細嫩,哪裡經得起長時間的伐撻?

  他這是……被魏氏懷孕的消息給刺激到了?

  胡嬌半昏半醒間抱著他汗濕的身體安慰:「嫂子進門六年,今年纔得著喜信兒,許大哥你不必著急的,咱們纔成親多久啊?!」

  也不知道她安慰沒安慰到他,反正胡嬌是睡著了。第二天懨懨不想起,中午許清嘉從前衙回來了她還在高臥,被縣令大人伸進被子裡呵了好一會癢癢,她還在那裡打呵欠,死活不想起,又伸出雪白的膀子來擰他的耳朵:「許大哥,你是不是應該節製下了?」

  許清嘉由著她去擰自己的耳朵,抵著她的額頭輕笑:「等懷上了,自然就應該節製了。」

  「你……」

  不必胡嬌再惱,她犯了幾日懶,許清嘉請了大夫上門來把脈,縣令大人就不得不節製了。

  她懷孕了。

第四十三章

  時間倒迴二月底,長安的大明宮裡,元宵的宮宴好像擺完還沒幾天,有的宮殿裡連花燈都還沒收起來,留著主子們賞玩,皇長子武琛就要啟程迴邊疆去了。

  武琛在宮裡參加完特意為自己踐行的宮宴之後,辭別了聖上,又親送了太子武坤迴東宮,與他聊了聊邊疆百夷民生,這纔準備出宮。

  太子武坤常年在宮裡靜養,皮膚透著一種極不正常的白。對於這位大了他好幾歲,在他剛剛長成為一名小小少年的時候,就自請離宮戍邊的長兄感情頗為復雜。

  一方面他身邊的人包括皇後都對他一再教導,務必要防著大皇子,可是另一方面,對於大皇子卻又不可遏止的生出仰慕之心,對他能夠身體康健遠離京師的自由很是羨慕。

  況且武琛居心如何,他能在剛剛成年之後便自請離京避嫌,實際上已經對身為太子的他表示了尊敬,武坤實在對這位長兄生不出惡感。

  兄弟倆道過別,武琛向武坤深施了一禮:「我常年在外,父皇母後那裡,自有皇弟盡孝,隻是我母妃那裡,還要麻煩皇弟了!」

  「你我兄弟,哪裡用得著這般客氣?!」太子亦迴了一禮:「皇兄路上小心,賢妃孃孃那裡,一切有我!」

  年前武琛迴來纔知,去年整整一年,賢妃幾乎一直纏綿病榻,倒是太子武坤三不五時就催促給自己看病的御醫多跑幾趟。太醫院裡最好的太醫,除了給皇上診脈的,最好的便是在東宮值守的御醫了。後來還是賢妃計算著日子,武琛快從邊關迴來了,這纔掙扎著起來了。等到武琛迴來,有了兒子的陪伴,過了個年她的身子總算有點起色了。

  為此,武琛迴來之後還特特備了厚禮,謝過了太子殿下。

  寧王府離著大明宮不遠,出了宮騎馬一刻鍾便到了。府門口的傢丁翹首待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瞧見了寧王衛隊的身影,便立刻讓一個小廝前去二門裡報告寧王妃。

  武琛駐守邊疆,寧王妃便帶著五歲的女兒武敏留守長安。寧王妃與武琛是少年夫妻,可惜成親十幾年,夫妻倆聚少離多,每兩三年一見,也隻剩了相敬如賓。

  武琛進了府,寧王妃已經帶著小郡主在二門上候著了。二門上守著的小廝過來過來把馬牽走,武敏向武琛乖巧的行了個禮,便被武琛牽著手往後院而去。

  寧王妃一早便為武琛準備好了行李,夫妻倆閒話一時,小郡主武敏困的不行,被奶孃帶下去休息,寧王妃便有幾分遲疑:「今日……父皇下賜的兩名美人,明日便隨王爺出京去服侍?」

  今晚宮宴,今上唸及兒子在邊疆勞苦,妻妾又不在身邊,便點選了兩名宮人賞賜給他。寧王妃是百般不願,可是此乃聖上旨意,她也不敢違逆。唯一的辦法是如果武琛自己不帶,將她們放在府裡,到時候宮裡提起來,她也好迴話。

  「這件事你看著辦吧。」武琛滿腦子國傢大事,哪裡還會想到兩名下賜的美人。

  他戍邊已久,每年迴京,光是應酬就是件大事,還要關注朝中動向,所思所想何止萬千。

  寧王妃心下一片茫然,隻低低迴了個「好」字。以前也不是沒有女子跟著武琛去戍邊,隻是不是死在了邊疆就是病歪歪被送了迴來。時間久了,跟著王爺去邊疆服侍便成了寧王府女子的噩夢,都怕沒命活著迴來。

  跟著王爺固然能得恩寵,或者也有可能產子,地位超然,可是之前死在邊疆的三名側妃據說兩名就是難產而死,大人孩子都沒保住,另外一名好像是病死的。

  寧王妃心裡一面恨不能與夫君雙宿雙飛,一面對能夠跟著寧王去邊疆服侍的女子心裡也是充滿了復雜的感覺。說不上是憎惡還是憐憫,總歸算不是什麼愉快的情緒。

  第二日武琛啟程,隊伍裡果然多了輛馬車,馬車裡便是聖上下賜的兩名美人。

  崔泰與崔五郎一大早便在城門口等著武琛,遠遠看到馬車,崔五郎便小聲與崔泰嘀咕:「殿下不會是……帶著女眷吧?」宮裡的女子哪裡適合走這麼長的路?況且定邊軍駐守之地荒寒,皇長子的傢眷那都是貴眷,不像民間女子一般皮實,哪裡習慣得了

  據崔五郎的個人經驗,隨軍長途跋涉這麼辛苦的事情,他認識的女子之中,大約也隻有南華縣的那位縣令夫人能夠勝任此苦差了。

  崔泰冷睨他一眼:「多嘴!殿下的事哪裡是你我能議論的!」

  路上果然不出崔五郎所料,這兩名美人兒時不時要拖一下隊伍的後腿,起先是露宿在野外的時候,嫌棄乾糧難啃,吃不下去,丫環跑來要熱食的時候,崔五郎抱著乾餅子正在硬啃,忍不住便感歎了起來:「要是有個鹵肘子話該多好啊?!」

  崔泰瞪他一眼:「就屬你吃的最多!既然這麼喜歡,不如迴去就去南華縣當差算了,我聽說許縣令那兒還缺個捕頭呢。」哪裡知道捕頭一職已經被錢章給領走了。

  上次許清嘉那個摳門縣令臨行送了他們一大包吃的,被崔五郎好一頓嘲笑,哪知道半道上錯過了驛站,露宿荒郊,那大包吃食可算是幫了大忙了。

  且,那鹵蹄膀乃是胡傢絕活,味道比之坊間的不知道要香上多少倍。胡嬌小時候能抱著整隻蹄膀啃著不撒手,不論胡厚福怎麼威逼利誘都沒用,非要吃夠本兒纔肯罷嘴。

  崔五郎是吃過一迴就記住了那誘人的味道。此刻大傢啃著乾餅子他提起胡嬌的鹵蹄膀,未免大煞風景。

  行了二十天之後,聖上親賜的兩名美人生病了,也不知是受不得苦還是水土不服,總之上吐下拉,急壞了身邊服侍的小丫頭,一趟趟往武琛那稟報,倒讓這位皇長子殿下好幾天都蹙著眉頭,路過村鎮請了好幾撥大夫。

  丫環向兩名美人報喜:「殿下憐惜姑孃,這幾日眉頭都不曾展開呢。到了宿頭就派人去找大夫,姑孃快養好了身子要緊。」

  對此,崔五郎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不是聖上親賜的,我瞧著殿下恨不得要將這兩名美人兒丟路上,太耽誤功夫了。看來要多走半個月不止。」

  他這話換來了崔泰一腳,將他踢出門去了。

  不過崔五郎的猜測一點也沒錯,到達南華縣以後,寧王殿下非常乾脆的將兩名美人兒丟給許清嘉了,「內眷病著,路上不方便行走,不如麻煩縣令夫人照顧一二,等病好了再送到軍營裡去?」

  許清嘉很想告訴寧王殿下:我老婆懷孕了,病者勿近!

  不過考慮到這位殿下是職業軍人,定邊軍中老大,向來說一不二的軍閥作風,不聽話的要被拖出去砍腦袋,於是他很明智的應了下來,準備等寧王殿下在縣衙休整完畢,走了之後不行就將人送到高正傢去。

  他傢老婆如今是薄胎細瓷,磕不得碰不得,隻能遠觀不能靠近。

  胡嬌正在縣衙後院給她哥寫信。

  親愛的哥哥,實在對不住你的腦門兒,我還是食言了,要麻煩你在爹孃靈前多磕幾個頭了,你的請求爹孃執行的非常順利,我已懷孕……

  最悲摧的是,自從她懷孕之後,縣令大人除了一開始毫不掩飾的狂喜之後,整個人都有點神經兮兮的。如果不是古代沒有精神病院,她都要考慮自傢夫君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走幾步路他要唸叨,去個縣學他要唸叨,「阿嬌啊,你如今不比以前了,一定不能跟那幫小子們瘋玩一定啊!」怕她真的去瘋玩,居然還從外面買了個十四歲的小丫頭盯著她,又買了個灶上的婆子來做飯,胡嬌算是徹底的閒下來了。

  讓一個整天閒不住的人忽然之間徹底的閒了下來,那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胡嬌總覺得自己身上都快閒的長苔蘚了。

  現在倒好,不止是體能訓練夫妻捉對廝殺這類活動被緊急叫停了,便是飯後大字也不讓寫了,「你若是想讀書,我讀給你聽就好。自己寫字讀書,小心壞了眼睛。」縣令大人讀的全都是聖賢之書好嘛,聽的人頭疼!

  胎教用這麼嚴肅的書,縣令大人你確定不會生下個小書呆?

  胡嬌表示憂心忡忡。

  不過縣令大人吃過科舉考試的甜頭,信心滿懷:「孩子在肚子裡就聽書,將來長大了定然是個狀元之材!」

  胡嬌就在心裡猜測:難道這位對當年與狀元之位失之交臂耿耿於懷?

  縣令大人的心眼會不會太小了?!

  學霸的世界學渣真心不懂啊!

  胡嬌靠在床柱上,無限惆悵的聽著縣令大人用悅耳的男中音讀書,拈著他的耳垂唸叨:「其實……這一胎萬一是個閨女,你這麼多書豈不白讀了?」

  縣令大人更加振振有詞:「是個閨女早聞聖賢之書,知書識禮難道不好嗎?」

  這句話成功引起了孕婦滿肚子的怨氣,手上用了點力,扯著縣令大人的耳垂往自己的方向過來:「你是說……我大字不識一個,滿肚子草包,不夠知書識禮?」不能出去活動好煩躁!

  許清嘉立刻扔了書本貼了過來,還小心在她完全看不出什麼的小腹上摸了又摸:「阿嬌乖!阿嬌別生氣,你生氣了將來孩子性子暴躁,可怎麼好?」

  「……」

  胡嬌撓撓頭,決定趁著許清嘉還沒迴來,向胡厚福告狀,於是再次提筆往下寫。

  哥哥你快來救救我吧,你妹妹快被許清嘉給悶死了!

  ……

  想到這種日子還要過八個月,她就有種要崩潰的感覺。

  這時候聽到傢裡來客,無論是誰,胡嬌都要高興死了。

  小丫頭臘月來稟報的時候,她甚至有種要出獄的感覺。

  「夫人,大人派了錢捕頭來,說是寧王殿下帶著傢眷來了,要在縣學裡休整兩日,要夫人接待下。」小丫頭靠前兩點,又壓低了聲音道:「不過大人也說了,寧王殿下的兩名傢眷生了病,夫人還懷著身子,一定要……一定要離她們遠一點,請大夫就好了。」

  這是……讓她去接待啊還是袖手旁觀啊?!

  胡嬌可歷來沒有以夫為天的唸頭,將寫好的信封好,交給臘月拿到外面去交給錢章,跟縣衙裡的公文一起送到驛站裡去,她自己進臥房收拾了一番,纔出來臘月已經氣喘吁吁的跑了迴來,小臉紅通通的。

  臘月是個實誠孩子,縣令大人說了讓她看牢了夫人,她便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全天貼身守候,有時候出去傳個話或者被胡嬌使喚去做個什麼,都是一路疾行,跑著出去再跑迴來。

  胡嬌出身市井,也沒學過什麼高門大戶的規矩,隻是覺得她跑起來累的慌,見到便說她一迴,讓她慢點走別那麼急躁,但臘月是離了她的眼皮子底下就跑,竄的飛快。

  胡嬌帶著臘月直接從縣衙後院到了縣學,先去了孩子們教捨,尋了老秀纔出來,與他商量,這兩日最好讓孩子們安靜點,園子裡來了客人,而且還帶著病,孩子們也別四下亂竄,隻圈在校捨裡寫大字便好。而且是皇子內眷,千萬不能沖撞了。

  老秀纔考了半輩子,連個面見天顏權貴的機會都沒有,在南華縣執教這纔沒多久,就已經見過一次皇長子了。這次聽說皇長子還帶了內眷來,他自然也要避閒的,立刻應了下來,去管孩子們了。

  胡嬌纔出了教捨,便瞧見許清嘉匆匆而來。他纔安頓了皇長子一行,又派了名差役去請大夫,抽了個空子便來尋胡嬌,生怕她貿然闖進去,過了病氣。

  「阿嬌,你隨我去與皇長子見個禮,迴頭就出來。來的也不是王妃,隻是沒名份的侍妾,不必跟著侍候了。」

  胡嬌不過是借故出來透氣,哪裡就是喜歡侍候權貴的。她傢夫君又沒指望著她抱緊了寧王女眷的大腿,好給他升官,這些事情隻要盡責便好。

  夫妻倆一起前往武琛的暫住的聽風院,與皇長子見過了禮,外面請來的大夫已經來了,武琛便道:「勞駕許夫人帶著大夫去瞧瞧本王內眷。」

  許清嘉一介外男,自然不能往皇長子殿下內眷的臥室裡跑。

  他拉著胡嬌不放心,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了,忙向武琛道:「迴殿下,我傢孃子近日查出來有喜……」

  武琛聞言一怔,笑出聲來:「沒想到許大人到是個體貼的好丈夫。許夫人還是別進去了,內眷大約隻是水土不服,讓那小丫頭領了大夫進去便好。」人他已經帶到了邊疆,等於上接受了聖上的一片好意,隻是若是她們體質太弱,適應不了百夷之地,那還真怨不了他。

  一路之上,他連這兩名女子長什麼模樣都沒瞧過。隻記得宮宴之上,打扮的鮮花嫩柳一般,在他面前行了一禮,便被宮人領了下去。後來送迴府裡,到走的時候都沒去瞧過一眼。

  路上他嫌這兩名女子身嬌肉貴,隻有丫頭跑來傳話,他是連馬車旁都沒靠近過。

  想他堂堂一介皇子,歷經邊疆風霜,她們算什麼?難道還能比他金貴了?!

  胡嬌偷偷瞪了許清嘉一眼,卻見他滿眼的笑意,向武琛躬身緻謝:「多謝殿□恤!」

  這次卻是真心實意的。

  武琛呷一口熱茶,笑道:「這一路之上行路匆忙,十五郎可是唸叨了一路許夫人的鹵蹄膀。」

  崔五郎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殿下,您想吃開口就行,何必賴到我身上?!

  這次許清嘉就不好再推辭了。

  胡嬌笑瞇瞇應了下來,帶著臘月迴去準備。又有灶上的婆子抬了沐浴的熱水過來,有寧王的貼身護衛接了過去,抬進了聽風院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幾桿翠竹後面。

  許清嘉拉著她的手往迴走,「阿嬌,不如讓園子裡的婆子們來做,你隨我迴去歇歇?」

  胡嬌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動動,哪裡肯輕易放棄:「許大哥,園子裡的婆子們可不會做,那是我傢祕製的。況且我真沒事,這些日子都沒下過廚,無論如何,寧王殿下來了,我必定要去廚房指點婆子們的。不然萬一飯食讓寧王殿下挑理,就不好了。」

  廚房的事情,如果是夫妻倆關起門來過日子,許清嘉完全可以下廚給老婆打個下手。不過如今園子裡人來人往,廚下還有婆子,他如今好歹是一縣的父母官,還是要顧忌臉面的。

  胡嬌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推了他走,這纔下廚去指揮著婆子們做飯。

  武琛沐浴完畢,崔泰與崔五郎也打理整齊進來了。他們兄弟倆就住在聽風院的廂房,兩名美人住在正房後面的抱廈。大夫已經把完了脈,寫了方子呈上來,武琛打眼一瞧,果然隻是一路之上勞累兼水土不服,都是些開胃健脾溫補的藥材,這纔讓護衛跟著去抓藥。

  纔坐定了,臘月便提著食盒進來了,崔泰以拳抵脣咳了一聲,輕笑:「許縣令總算是捨得用丫環了。」上次來無論什麼事都是許夫人親力親為,除了武琛是宮裡出來的,崔泰與崔十五也是出自高門,從小到大還沒瞧見過這麼窮酸的官員。

  武琛亦笑:「這不是許夫人有喜了嘛。」不然恐怕許縣令還是捨不得買個丫頭來侍候吧?

  這幾人對許清嘉的摳門是印象深刻。

  臘月擺了飯上來,三人打眼一瞧,卻是新出爐的芝麻胡餅,還有熱湯餅,另有幾樣新鮮時蔬小菜。

  「我傢夫人說,各位貴客遠道而來,吃太油膩的恐怕一時胃裡不適,先吃些暖胃的熱湯餅,晚一點再上大菜。」小丫頭說完,舌頭都快打結了。咬著脣低頭退了出來,倒好似老鼠看到貓兒一般害怕。

  十五郎摸自己的臉:「我又不是十六郎,有那麼可怕?隻不過瞧了她一眼,這小丫頭倒好像要被嚇的抖了一樣,跟她那位膽大包天的主子倒是截然不同。」

  許夫人的大膽,他不但親歷,在座皆有耳聞。

  崔泰與武琛皆笑了起來,各端起一碗湯餅來吃。

  臘月送完了這撥,又盛了一份送到了抱廈,自有丫環接了過來,端了進去。她在外間站著側耳細聽,聽得裡面有個嬌弱的女聲道:「這是什麼豬食?我要吃紫米粥。」

  臘月咬了咬脣,提著空食盒裝沒聽見,趕快走了。

  她傢夫人懷著身孕還要下廚,再說紫米粥……縣衙的廚房裡壓根沒那金貴東西。

第四十四章

  沒過兩日,因軍務繁忙,武琛便帶著崔泰離開了,留下十五郎與兩名侍衛,隻等那兩名美人身體好了再行前往定邊軍駐地。

  胡嬌倒沒覺得有什麼,趁著許清嘉去前衙處理公事,她親自前去見過了兩名美人。

  那兩名美人一名姓王,一名姓尚,言談間對邊疆之地多有不喜,倒是談起長安城中盛世繁華,纔來了興致,爭先恐後講起自己閨中趣事,春日姐妹相約踏青賞花,寒食節蕩鞦韆鬥百草,蹴鞠拋球,不知有多少樂子。

  作為一名從未去過長安城的土包子,胡嬌聽的津津有味,對兩名美人歷數的長安城吃喝玩樂追問不休,直引的兩名美人兒掩脣直笑。臘月在旁侍立,心中很不高興,見聊的時候久了些,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夫人,大人該下衙了。」

  胡嬌便慾告辭,又嚮兩名美人客氣:「捨中茶飯簡陋,姑孃還請多多包涵。」

  那兩名美人遂提出許多吃食之上的要求,比如要吃金絲蜜棗糕,單籠金乳酥,水晶龍鳳糕,紫龍糕……等等,胡嬌也不反駁,臘月已經在旁氣鼓鼓撅起了嘴,心道我傢夫人過日子儉樸,這些要求哪裡達得到?這不是為難人嘛!

  隻等她們說完了,胡嬌纔笑瞇瞇道:「二位提的這些,我連聽都沒聽過,如何做得出來?」

  王美人便有些不愉,「這些吃食我迴頭把作法寫出來,夫人拿去做便得了。」

  胡嬌一攤手,「姑孃這話說的,我懷著身子,聞不得油煙下不得廚房,灶上隻有兩婆子,也都是窮苦人傢出身,連大字都不識,這麼金貴的吃食,她們聽都沒聽過,哪裡做得出來?」心道:我傢郎君的俸祿都不夠你們揮霍的,你傢寧王殿下又沒留生活費,還當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就完了,人不吃五穀雜糧了光這些日子藥錢就搭進去多少。

  等從聽風院出來,臘月就很不高興,跟在胡嬌身後絮叨:「夫人也太好性兒了,她們擺明了看夫人笑話,專揀長安城的事情來講,好像比夫人高貴多少。也不是寧王殿下的王妃,連名份都沒有,怎的就這麼瞧不起人?」

  胡嬌在她的臉蛋上擰了一把:「你這是替我抱屈呢?她們是皇長子殿□邊的人,豈不聞宰相門前七品官,還是敬著些的好。她們再瞧不起我,難道我還能少塊肉不成?又或者你傢大人會看不起我?」

  臘月聽到後一句纔抿嘴笑了:「大人又怎麼會?」又憂慮了起來:「隻是那兩位在吃食上挑剔的厲害,天天想變著花樣兒來。她們若是不高興起來,將來到了寧王殿下面前告一狀,會不會……」

  胡嬌真是又笑又歎:「小丫頭想的真多!寧王殿下來了,咱們傢也隻供給傢常吃食,沒揀著新巧之物去弄,連寧王殿下都沒說什麼,她們說了,也得寧王殿下肯聽纔行。」

  武琛掌兵十餘載,又非朱庭仙之流,豈能被婦人之言所左右。

  那兩名女子原是京中四品人傢女兒,去年秋纔待選進宮,卻被聖上送到太後身邊去做女官。太後身邊貼身服侍的都是積年老人,女官一職也早由太後孃傢女子充任,這兩名女子不過是被今上塞過去的。在宮中住了一個冬天,隻以為此生便要在宮掖中老去,不曾想聖上卻將她們倆賜給了大皇子,也算終身有靠了。

  隻是,這二人在傢中都是嬌嬌女,一點苦頭不曾吃過,更不懂人間疾苦,隻當自己正是鮮妍明媚的時候,跟著皇長子殿下同行服侍,定然能得寵,不免有幾分恃寵而嬌,在胡嬌面前行止有失而不自知。

  晚上許清嘉吃完了飯,陪著胡嬌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頗有幾分心疼。

  「聽說今日你去聽風院了?還受了委屈?」

  胡嬌不由失笑:「是臘月這丫頭又多嘴了吧?許大哥覺得,我是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許清嘉想想他傢老婆的屬性,養在傢裡天真可愛,放出去就嚇人……其實他應該問的是:「你沒讓寧王殿下的那兩位受委屈吧?」

  結果被老婆揪著耳朵嚴刑逼供:「說!你到底是誰傢夫郎?怎的偏幫旁人?你是不是瞧見過那兩位的模樣了?!」

  縣令大人認錯態度良好,彎著腰配合老婆發飆:「是我的錯,是為夫的錯!不應該偏幫旁人。為夫應該說,不管阿嬌出門咬了誰,為夫都應該處理好善後,不應該讓孃子煩惱後續問題。」

  「你當我是狗啊!」胡嬌橫他一眼,自己先笑了。

  許清嘉摸著被解放的耳朵,考慮是不是應該跟老婆商量一下,以後哪怕想動手,擰一下掐一□上都不要緊,衣服裹的嚴實,反正旁人也瞧不見。可是耳朵長期這樣被扯,也不知會不會成為招風耳。

  「阿嬌很嚮往長安城?」他牽了胡嬌的手,緩緩而行。

  聽臘月說,那兩位一直在阿嬌面前炫耀長安城的繁華,阿嬌聽的頗有興趣,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被旁人當做了土包子。這也難怪,她自小在滬州長大,出的最遠的的一次門就是南華縣,對長安城心生嚮往也不奇怪。

  沒想到胡嬌「嗤」的笑了一聲:「長安城有什麼好嚮往的,再繁華那是有錢有權人的天堂,窮人居不易,哪裡比得上小地方滋潤?」擡手摸摸他的臉:「你考中榜眼的時候,因為傢境貧寒,沒少受委屈吧」少年人,縱有再多傲骨,奈何世事多艱,總不能盡如人意。

  許清嘉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小妻子能講出這番話來。他一直隻當她是被胡厚福捧在手心裡的丫頭,天真不知世事,跟著他來南華縣,哪怕受到朱夫人的冷淡也毫無怨言,隻是因為他而已。想起來他都有幾分慚愧。

  他一時怔怔立在了原處。

  比起父母雙全道傢殷實的其他學子,許清嘉的成長史尤為艱辛,一條求學路除了最開始在父親身邊,以及後來投奔嶽傢那幾年的舒心日子,中間寄人籬下以及考中之後窘迫的許多宴飲,他從來也不曾忘卻過。至今也不曾與舅傢聯系。

  正因為他清楚的知道生活睏頓是什麼滋味,所以做了父母官之後待百姓尤其憐憫。

  不過是以已度人罷了。

  隻是這種過去的隱痛,他從來沒覺得有必要跟阿嬌分享。她隻要跟著他,歡歡喜喜沒心沒肺的過下去就好。

  「那兩名美人連自己前面的路都瞧不清楚,在我面前炫耀有什麼用?我隻當聽個景兒,聽聽長安官宦人傢的女兒如何生活。咱們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不相乾的人,理她作甚。」她渾不在意,笑瞇瞇拉著他往前走:「沒想到許大哥當了官,連這點都看不透。」

  許清嘉在她手心輕啄了一下,胡嬌也在他手背上輕啄了一記,夫妻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自傢老婆戰鬥力如何,許清嘉心中有數。這兩日聽大夫說,寧王那兩位身體已無大礙,隻是長途跋涉,需要休養數日再行上路方妥。既然阿嬌不覺得委屈,他便不再拘著她,隨她去了。

  隻是劇烈運動是堅決不允許的,有臘月監督,這小丫頭執行起來非常嚴格,胡嬌也隻能忍了。

  園子裡的小朋友們集體錶示,自從夫人有了小寶寶,日子就沒以前開懷了。

  以前還能陪著大傢做遊戲,現在隻能旁觀指導,不肯親自下場組隊跟大傢玩,實則少了許多樂趣。

  不過尼南傢小子迴過一趟傢之後,迴來十分高興的跟胡嬌說:「我阿爸可得意了,聽說夫人有了小寶寶,多喝了半斤酒,被我阿媽罵了半天。」

  胡嬌一陣無語。

  她要怎麼跟這小孩子解釋,其實……這都是縣令大人努力的結果,你阿爸得意個什麼勁啊?

  崔十五碰巧聽到這話,都被尼南傢傻小子逗樂了:「餵小子,許夫人有小寶寶了,你阿爸得意什麼?」

  那小子傻乎乎不知底裡,兜底兒倒了出來:「我阿爸獵了隻鹿,送了一條肉乾來給大人,說是可以生寶寶的。」

  胡嬌臉皮再厚,也撐不住紅了。崔十五郎在旁捧腹大笑,直笑的她飛起一腳踹過去,臘月嚇的魂飛魄散:「夫人!」這種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她纔訕訕收迴了腳。

  等許清嘉下了衙,胡嬌特意讓灶上婆子多做了幾個菜,讓臘月去請崔十五,隻道是聽聞寧王殿下的內眷康復,想到不日即要別離,所以縣令大人要請崔十五喝酒。

  十五郎還沒來,她抱著許清嘉的腰耍賴:「……反正我不管,今晚一定要給十五郎一個教訓,他今兒取笑我來著。」

  縣令大人在老婆面前是個毫無原則的人,雖然聽著任務比較艱鉅,要將十五郎灌翻,可是看著老婆不開心皺著眉頭,就什麼都拋到腦後了,一疊聲應了下來:「好!好!我今晚把高大哥也請了來,好生給十五郎一個教訓。」

  胡嬌咬著他的耳朵提要求,「等把他灌的差不多了,也要讓他嘗嘗你喝的那酒的滋味……」

  縣令大人笑的好生無辜:「我記得……原來朱縣令留下的東西裡,還有把鴛鴦壺呢。」

  當夜,許清嘉與高正在縣衙後院的主院花廳裡同十五郎把酒同歡,為了助興,高正來的時候還帶了個唱曲的姐兒。縣令大人的酒量一般,高正接到領導指示,務必要將崔十五灌醉。他與軍方人物並無交集,去年被崔泰抓到牢裡去,還多虧了胡嬌送飯,纔沒受多少苦。如今有機會與崔十五郎親近,不用許清嘉吩咐,他都盡了全力。

  一席酒吃了個七七八八,由臘月執壺添酒加菜,灶上婆子待命,最後許清嘉吃了個微醺,高正大醉而歸,被他傢僕從架著上了馬車,還扒著車窗喊:「明兒……明兒再喝……」

  至於十五郎……據說迴去之後,跳進荷塘洗了半夜的冷水澡。寧王留下的兩名護衛在荷塘邊守了半夜,生怕他醉後溺水。拉他上來吧,他又不肯。

  第二天在縣學園子裡撞上胡嬌,還未開口便飆出兩管鼻血,胡嬌頗為關切:「十五郎可是身有不適?」

  十五郎拿帕子捂住了鼻子,咬著牙迴她:「真是要多謝昨晚夫人的招待了!」不就笑了一迴你傢縣令大人被百姓熱情關懷嗎

  真是最毒婦人心!

  他昨晚喝到半醉,高正也太過熱情,到了最後哪裡嘗得出來自己喝的是什麼酒?也不知道她指使那丫頭給自己倒了幾杯鹿鞭酒,反正等他迴到園子裡,就覺得渾身燥熱,宛在爐中焚燒。到底年少,正是熱血激昂的時候,平日又隻在軍中,等於乾柴上扔了一把火,立時熊熊燒了起來,壓都壓不住。

  他哪裡還能不知道自己著了胡嬌的道。

  胡嬌巧笑倩兮:「十五郎客氣了!」

  「一肚子壞水!」十五郎瞪她一眼,見她毫無愧疚之意,隻能大敗而歸。

  臘月見夫人高興,她也很高興:「夫人這樣多好,不用動手動腳,大人也放心多了。」這丫頭自從跟了她,一日比一日老成絮叨,胡嬌都要覺得,不等她生下這孩子,臘月都要變成個絮叨的婆子了。

  有些人能用暗招打發了,比如崔十五郎,他與胡嬌可謂是不打不相識,二人過招也非一招一夕,勝負都不放在心上,不過一笑置之。有的人卻不能,比如聽風院的那兩位。

  本來消停了兩日,想要吃的沒吃到,又嫌棄灶上婆子的手藝不好,便遣了丫環去街上酒樓叫菜,隻讓酒樓去縣衙收帳。

  許清嘉日日迴後衙吃飯,從來不在身上帶銀子,等到酒樓跑到縣衙來要債,他還有幾分莫名其妙,一問之下纔知是聽風院那兩位,隻能讓錢章帶了人去拍門,跟夫人要銀子去付。

  錢章帶了酒樓的人去拍門,婆子開了門,問明緣由,便去迴稟胡嬌,臘月一聽一頓便是一兩銀子的席面,頓時眼都直了:「夫人……這也太狠了些!」一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出門僱輛車也纔花個三十五文,一兩銀子可是一千文錢了。

  王尚二位美人嘗著了甜頭,此後一日三餐都在外面的酒樓叫了迴來,隻叫了兩日,酒樓再來,胡嬌便讓臘月帶人去尋十五郎,「我傢夫人說了,傢裡沒有餘錢了,總不能讓大人當了官服去付酒樓的帳吧?那也太丟人了。這帳就要麻煩崔郎君來結了。夫人還說,也不知定邊軍營中夥食如何,要不要她尋兩名廚子送來,跟著殿下的內眷去服侍?」

  十五郎心中一凜。

  武琛是什麼品格,不說他也知道。雖貴為皇長子,可這麼多年帶兵,卻是與將士們同吃同住的,夥食上是從來不挑的。就算是窩頭他也能眉頭不皺的嚥下去,以往帶到軍中的女眷,都不曾破例,若是這兩名美人到了軍中也這般鬧騰,恐怕會惹的殿下心煩不喜,總歸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縣令的薪俸有多少,十五郎是心裡有數的。許縣令摳成這樣,在大週一眾奢侈無度的官員裡,本就是異數。武琛每每迴京路過各地,那些地方官上至州府下至縣鎮,無不費盡了心思的招待皇長子殿下,不但吃喝玩樂都備齊了,還有拿親生閨女去招待寧王殿下的,種種諂媚醜態,他們不是沒見過。別看他跟崔泰以及寧王殿下嘴裡笑許清嘉夫婦摳門,可是內心裡無不是敬佩欣賞的。

  當官能夠憫下不壓搾百姓,實屬了不起的品格。

  更何況許清嘉一身傲骨,毫不諂媚,勤勉清正,愛民如子,那就更為難得了。

  十五郎付了帳,立即讓護衛前去跟王尚二人的丫環打聲呼吸,明日便啟程迴定邊軍駐地。

  那兩人這兩日纔緩過勁來,本來還想著多住些日子,不過想到很快便可以見到寧王殿下,立刻便欣喜的催促丫環收拾行李。

  十五郎定了行程,又通知了許清嘉,順便還道:「上次許大人路上替我們凖備的熟食就極好,這次就麻煩許大人了。」

  許清嘉正因前幾日與老婆合起夥來算計了十五郎,讓他泡了半夜的荷塘,心存歉疚,自然不好意思再拒絕,迴到後院就跟胡嬌商量:「十五郎突然說要走,我記得大夫說那兩位還要將養些日子,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匆忙。不過他提起想吃上次路上帶的熟食,阿嬌別去廚房,吩咐了讓婆子們去凖備?」

  胡嬌挽袖子就要下廚:「算他聰明!再不走都要將咱們傢吃窮了!」十五郎能在付完了銀子以後決定帶兩女上路,胡嬌還是承他一個人情的。

  這事也隻有十五郎出面解決了。

  本來這兩位美人兒落到她手裡,她有幾十種辦法惡整這種嬌小姐,最拿手的扮鬼嚇人,次一等的往她們住的房裡扔蛇蠍什麼的,再次之還有……總之整人的花樣大把,不過考慮到她們那嬌滴滴的體質,比如今的她還不耐磕碰,萬一嚇病了再養個十天半月,那就得不償失了。如今兵不血刃就能將事情解決,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是她不肯下狠手,而是對方太弱了,連她的對手都算不上,實在不屑於她出狠招。

  要出手還是十五郎耐折騰,而且不記仇,算計起來旗鼓相當,也算是養胎期的一個樂子。

  許清嘉頓悟:「原來是你做的手腳?」一時沒看好,老婆又出去咬人了。

  「難道你還想留著她們?再留那也是寧王殿下的內眷,夫君你就別多想了!」

  許清嘉被她給逗樂,拉著不讓她走:「難道不是你多想了?傢裡一隻胭脂虎,我哪敢有什麼想頭都說了不讓你下廚還要下,小心油煙薰著了難受。我問過了大夫,說是婦人有孕之後有的不喜油煙味,有的嘔不思食,你乖乖在房裡歇息。婆子做的十五郎難道還能嘗出來不成?」

  胡嬌就跟發現了真相似的興奮不已:「原來不是不想,隻是不敢啊?這下終於將你的心裡話給說出來了。」叉腰做潑婦狀,可惜她如今心情愉悅,不見半點悍意,反帶了三分嬌媚之意,引的縣令大人將她摟在懷裡親個不住,一頭親一頭道:「小悍婦,都聽你的!」胡嬌被他親的身軟體酥,直往他身上蹭,夫妻二人在床上鬧了好一會兒,因她懷著身孕,縣令大人不敢輕舉妄動,最後都親出火來了,纔罷休。

  送走了十五郎一行,胡嬌便徹底的閒了下來,日子又迴到了正規,不得不在後院靜心養胎。

  過了幾日高孃子提著藥材上門來探望她。

  前段時間高傢小孃子訂了親,七月裡凖備辦喜事。最近高孃子都忙著閨女訂親的事兒,本來想邀請胡嬌去參加訂親宴,寧王殿下卻帶著人來了,高正跟她囑咐:「大人在前衙擔心夫人在後衙莽撞,那一位可是個活潑性子,什麼事兒都敢往前闖的,大人壓著壓著還怕壓不住,生怕她傷了腹中胎兒,連丫頭婆子都買了,專為看著她。剛開始就連多走幾步路都要擔心,還問過我懷著身孕的婦人可要注意些什麼,我哪裡知道?瞧著大人那樣,還是別請夫人了,省得人多雜亂,哪裡磕著碰著了。」

  高孃子如今也敢跟高正找補一句了:「我懷著閨女的時候,怎不見你這般擔心?」又歎息胡嬌好福氣,縣令大人好體貼。

  她半含抱怨半含酸,引的高正涎著臉上前賠笑:「瞧你說的,夫人那是什麼性子?我傢孃子又是什麼性子?」

  高孃子瞪他,「我是什麼性子?」瞧他還能說出花來。

  「夫人那性子……往好了說就是個兒郎性子,往不好了說,那就是……就是個土匪性子。你想想她做的那些事兒!我傢孃子可不同了,溫婉賢惠,最是體貼人的,知道我在衙門裡忙,纔不給我添亂的!」

  縱高夫人心頭再有委屈,想起懷著閨女高正便日日往小妾房裡鑽,都被這句話逗笑了。

  「夫人若是知道你背地裡議論她是土匪性子,小心她找你算帳!」

  「孃子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

  高孃子再瞧見胡嬌這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想到她在賭桌上吆五喝六的模樣,忍不住掩脣一笑,那模樣可不帶著幾分匪氣嘛。

  讓她這個閒不下來的人在後宅安靜養胎,可真是有些難為她了。

  「夫人若是閒了,不若做些小孩子衣裳什麼的打發時間也好啊。」

  胡嬌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恨不得將心裡苦水盡傾:「高姐姐你是不知道,許大哥這個也不讓我做那也不讓我做,我拈針他說傷眼,我下廚他說油煙薰的厲害,就是後院的雞都不讓我靠近了,說自有婆子來餵。什麼事兒都不讓做,可不是要悶死我嗎?」

  高孃子失笑:「夫人這是在嚮我炫耀大人有多疼你嗎?」

  胡嬌傻了眼,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在曬恩愛啊!

第四十五章

  六月裡,胡厚福從滬州而來,還帶來了魏氏給胡嬌肚子裡的寶寶凖備的許多小衣物。

  她是年初生的,孩子身體康健,傢裡一切順遂,又有孃傢母親照看著,胡厚福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且接到胡嬌的信,得知她已經有了喜信,胡厚福當真在父母牌位前磕了好幾個響頭,這纔收拾行李前來。

  胡嬌自覺孃傢人來了,走路都快了幾分,慌的臘月在身後緊追不休。

  胡厚福見慣了她風風火火的模樣,隻是此次看著妹子微微凸起的小腹,頗為高興:「阿嬌慢點,都要當孃了還這麼慌張。」

  前衙許清嘉聽到舅兄來了,也微微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胡嬌總想著變著法子的玩樂,最近倒是不怎麼執著於要與縣學的孩童們玩樂了,為了打發時間,傢庭娛樂活動改為了賭博。

  縣令大人看著老婆甩開了膀子與他在賭桌上爭勝負,總要擔憂的朝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瞄幾眼,暗中擔憂將來生下來的不是狀元之材,而是個小賭徒。

  胡嬌在孕中,不能喝酒,傢裡銀子全在她手裡握著,許清嘉是一文不管,贏來輸去,不過是從她的左手到她的右手,時間久了,大失賭博的樂趣。

  夫妻二人在彩頭上起了爭執,許清嘉的意思是他若輸了便背詩一首,胡嬌輸了……那就親他一下好了。

  胡嬌眼珠子幾轉,笑嘻嘻提議:「不如我們賭脫衣服吧?」

  縣令大人在老婆熱辣的眼光下,硬著頭皮答應了……如今已經在老婆面前錶演過十七八迴脫衣舞了。不是他賭運不好,實是胡嬌耍起賴來,他抵擋不住。

  大舅兄來了,縣令大人欣喜的發現,他的午夜場錶演終於可以結束了。

  當日許清嘉一改儉僕習性,叫了一兩銀子的席面給胡厚福接風。

  面對殷勤相勸的妹婿,胡厚福頻頻舉杯,當夜醉的一塌糊塗,許縣令迴到臥房,老婆抱著樗蒲笑瞇瞇坐在床上,朝他招手……

  許清嘉:……

  這個賭性不改的小丫頭真的是他老婆嗎?!

  是夜,夫妻二人相擁而眠,至中夜,似地底隱有轟鳴,四遠有聲,許清嘉從夢中驚醒,房搖屋動,他一骨碌翻身而起,胡嬌業已醒來,朦朧間還當做夢:「許大哥,怎的好像房子在動?」

  她猛然省起,立刻要翻身而起,許清嘉已將她一把抱起,往屋外沖了出去,並且高聲大叫:「地震了快起來!」

  臘月就睡在隔壁耳房,聽到縣令大人呼起,立即從床上跳了起來,穿衣推門,已瞧見縣令大人抱著夫人立在院中,催促她:「快去叫舅爺起來,別在房裡睡了。」

  地底猶有搖動,臘月將廂房門拍的山響,胡厚福喝了酒,好半天纔被吵醒,臘月已踹開門闖了進去:「舅爺快起來,地震了!」

  胡厚福揉著額頭光著膀子,慌忙間抓了件衣服便往外跑。

  幾個人站在院子裡,寂然無聲,許清嘉懷裡還抱著胡嬌,她腳上未著鞋襪,露出白生生一雙腳丫子,怕她受涼,許清嘉便不肯放她下來,隻將她摟緊在懷時。胡嬌好幾次想掙紮著下地都被他給阻止了。

  四下的房屋搖動一陣便不再作響,所倖並無房屋倒塌。許清嘉這纔讓臘月進房去給胡嬌拿鞋子:「大哥陪著阿嬌在院子裡待著,我去縣學瞧瞧。」

  胡嬌哪裡肯讓他走,急急穿了臘月拿來的鞋子,便要跟著他一起去瞧瞧:「孩子們說不定都嚇壞了,我也去瞧瞧。」她其實在想,也許此次震中地帶並不在南華縣,不然恐怕屋室盡毀。

  見他們夫妻二人要去縣學,胡厚福也跟了過去。

  縣學裡,老先生已經起來了,正站在孩子們宿捨前面,但並沒能安撫住孩子們。一大幫孩子紛紛亂亂站在院子裡,還有灶上的婆子也過來了,都有些張惶失措,見到許清嘉跟胡嬌,就跟見到主心骨似的。

  當夜猶有餘震,既不能迴屋睡覺,眾人便聚在園子裡空曠之處等待天亮。

  俄而天亮,屋靜聲寂,許清嘉往前衙而去,後院裡胡嬌指揮婆子下廚燒水做飯,讓孩子們吃口熱湯餅。

  等做成了,讓兩婆子往前衙也送了一大鍋湯餅,讓許清嘉跟身邊的人也喝兩口。

  想來昨晚大傢都不曾好睡,一大清早便空著肚子來縣衙坐班。

  熱湯餅下肚,許清嘉便分派人前往各地察探災情,又令管庫房的清查物資,他親自前去察看官倉。經過上次整治,倒無人再敢弄鬼,他遂放下一半心來。

  等到中午至下午,陸續有人迴報縣內災情,從縣衙北行三十餘裡大柳莊有一戶民居茅草房倒塌,隻一男子被壓斷了腿,其餘村人安好。漸西至白龍莊,自白龍坡地裂,有罅由南而北,寬者五六尺,田稻陷於內,狹者尺許,以長竿測之,竟莫知深淺,相延至百裡……

  至第二日下午,有差役來報,石羊寨銀礦坑岸崩塌,壓死挖人夫以百計,且地震引發泥流,整個寨子被埋於山下,倖存者不過二三,已被差役帶了迴來,述說當時慘狀。

  五日之內,南華縣境內傷亡統計完畢,許清嘉上奏朝廷,下撫災民。忙的腳不沾地,又聞鄰縣災情損失慘重,官署民房村落寺觀俱倒塌如平地,府君已派人前往勘察災情。

  各處傷亡核查完畢,許清嘉便要帶人親去救災,叮囑了又叮囑胡嬌,睡覺務必要警醒,和衣而臥,令臘月守在外屋,胡厚福在廂房守著,但有餘震也好應對。

  胡嬌已替他收拾了包袱,帶了一套換洗衣物,又有婆子凖備好的燒餅熟肉,也給裝了起來,怕他在外面不及吃飯,不便宜之時能充個饑。

  送走了許清嘉,胡嬌便有幾分魂不守捨。

  縣衙裡有差役守著,每日州府衙門但有公文或者災區有何需要,皆會有人來往應取,胡嬌每日也能知道許清嘉行蹤,縱如此,還是擔憂不已。

  許清嘉走了有五六日,又有輕微餘震兩次,雖然不知別的地方災情如何,差役來報也隻道縣令大人安好,但胡嬌總覺得放心不下。

  未成親前,兩人不過算是在同個屋簷下生活,實質上並未有深入的了解,那時候許清嘉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寄居在她傢的客人而已。後來成了親,也隻能算是個熟悉的人。離開了滬州與之一起生活也有兩年,點點滴滴,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開始依賴起了許清嘉。

  他走的這些日子,胡嬌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丟失了一塊,連胡厚福都瞧出來了。

  「阿嬌莫擔憂,妹婿歷來謹慎,況差役都來報他無事,想來他定然無事。倒是你這些日子吃不肯好好吃,睡不肯好好睡,他迴來豈不要怪哥哥沒有照顧好你?」

  胡嬌皺著眉頭捂臉:「哥哥,我這心裡難受,大約是孕期反應,我先去歇會兒。」她現在聞到吃的便有些惡心。都說前三個月孕期反應大,過了三個月便沒什麼感覺了。哪知道她是前三個月毫無反應,能吃能睡,精神百倍,過了三個月反倒有了反應。

  胡厚福何曾見過她這般懨懨的模樣,立刻喊臘月:「快扶你傢夫人去歇會兒。」

  許清嘉走了半月有餘,胡嬌漸覺度日如年,一點點迴想,都沒有發現二人已經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她從來信奉自己的力量,又自傲力氣不錯,身手也好,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讓。若不是胡厚福非要在爹孃牌位前面玩命磕頭逼她出嫁,恐怕她都覺得自己無堅不摧,能夠自立於這世上,比許清嘉也不差什麼。

  可是如今卻恍然發現,縱然許清嘉是個文弱書生,可他卻總能生出讓她信服的力量。

  一個月以後,許清嘉跛著一條腿從災區迴來,被胡嬌罵了個臭死。

  「都讓你小心小心再小心,結果你瞧瞧!」人是平安迴來了,但帶了一身的傷迴來,又黑又瘦,腳上還受了傷,據說在餘震之時被山上滾落的石頭砸傷了。

  胡嬌挺站肚子親自服侍他沐浴,將他從上到下都細瞧了一遍,纔放下揪了一個月的心。

  許清嘉從來是個脾氣好的,特別是在胡嬌面前,寬容加倍。被老婆罵著摁到水裡沐浴,一隻受傷的腳蹺在浴桶邊上,身子朝後仰著,靠在桶壁上,胡嬌挽起袖子給他洗頭發搓背,「這頭發都打發了,一個月都沒洗頭?」

  許清嘉捧一把水搓了兩下臉,嘿嘿樂了,「哪有空洗頭?」他的臉被太陽曬的黑紅黑紅,頰邊還起了皮,脣裂面焦,如果不是人生的溫雅端正,全靠氣場撐著,真跟田裡老農沒什麼區別。

  「阿嬌多抓抓頭頂,那裡好癢癢。」許清嘉是何許人也,一早看到自傢老婆色厲內荏,又瞧她連眼圈也是青的,便知她不曾休息好,恐怕擔心的厲害,心裡不知樂成了什麼樣兒。方纔進門之時,大舅兄又悄悄指著先一步進房去給他凖備換洗衣物的妹子叮囑:「這一個月吃不好睡不好,我瞧著擔心你的厲害。還不鬨鬨她」

  原本這些事情他自己也做得了,自阿嬌懷孕之後,傢事都不曾讓她沾手。不過為了讓她安心,這纔由著她。見她將自己扒光了細細察看的可愛模樣,還繃著小臉可見氣狠了,便恨不得將她攬在懷裡狠狠親幾口,隻是老婆大人正在發怒,還是讓她發洩發洩的好。

  頭皮被她抓的很是舒服,她抓完了還拿指腹按摩頭頂,許清嘉舒服的閉著眼睛直哼哼。洗完了頭發,胡嬌又拿著水瓢舀水沖洗,拿絲瓜瓤搓背,搓出來一道道的泥印子,指尖在他背上戳戳:「真髒!」兩個人都不曾提災區百姓的慘烈。

  許清嘉在外奔波一月,見到轄下百姓受災慘狀,這一個月連覺都沒好生睡過,迴到傢裡泡在浴桶裡纔覺乏的厲害,彷彿一身勞累此刻纔敢鬆懈了下來。

  洗著洗著幾乎睡著。

  等沖洗乾淨,胡嬌又拿了乾淨衣衫讓他穿了起來,扶他去床上歇著。許清嘉怕傷及她腹中胎兒,盡量將全身重心放在未受傷的左腳上。

  胡嬌將他安頓在床上之後,拿了乾淨的白佈過來,解開他的傷腳,但見右腳面上被砸的血肉模糊,都有幾分出膿的跡像,用燒開的淡鹽水清洗了,又撒了藥粉,輕手輕腳包好了,這纔喚臘月提飯過來,在床上擺飯。

  灶上婆子早煲好了菌子雞湯,又下了鮮雞湯餅,並時蔬小菜,兩碗熱湯餅下肚,許清嘉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卻還要拉著胡嬌說話。臘月上前來撤了飯桌,胡嬌問了問,得知胡厚福已經在自己房裡吃完了,並且說他要午睡,胡嬌索性脫了鞋子外衣,也鑽進了被窩,靠進了許清嘉懷裡,摟著他的腰輕拍了兩下:「我睏了,你陪我睡會兒。」

  她從來都是精神頭十足的,何曾有這種倦態?

  許清嘉心知肚明,這是看著他累了,所以要他休歇。他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下,又順著小鼻頭親到了嫣紅的脣上,做了沐浴時就想做的事,摸了摸她的肚子,感覺到小傢夥在裡面已經漸漸長大,這纔放心睡去。

  房裡一時靜了下來,在外屋候著的臘月悄悄掩了門出來,一直在院子裡立著的胡厚福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是睡了?」

  臘月點點頭,他這纔高興道:「給我盛了湯餅來,等我吃飽了去園子裡轉轉。」

  許清嘉迴來了,他也出來日久,是時候迴滬州去了。

  夫婦倆一直睡到了日影西斜,纔醒了過來。都不想動,看著對方傻樂。

  許清嘉摸摸她睡的紅潤的臉蛋,輕笑:「傻笑什麼呢?」

  胡嬌輕戳他臉上掉皮的地方,嫌棄的笑:「真醜!嫁了個醜夫郎!」

  許清嘉做怪臉嚇她:「哪裡醜了?哪裡醜了?竟敢嫌棄為夫醜了!」兩個人額頭相抵,都能從對方眼裡看到淺笑的自己。

  胡嬌用鼻頭蹭了蹭他高挺的鼻樑,壞笑:「本來以為嫁了個白面俏郎君,哪知道出門一趟就醜的不能見人了,這下可怎麼好意思領出門去?」

  縣令大人笑出聲來,「原來我從來不知道,阿嬌竟然喜歡白面俏郎君。你不是喜歡阿牛哥那類的嗎?」膀大腰圓的粗漢子。

  胡嬌萬不曾料到他還記得舊事,此刻翻出來取笑她:「小心眼!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縣令大人撫著胸口惆悵歎息:「自傢未來的媳婦兒竟然喜歡上了別人傢的小子,為夫真是……心都要碎了!」被胡嬌揪著衣領要扒衣服:「我瞧瞧碎了沒!碎了沒!」提起舊起,亦隻有無限歡喜。

  又繃不住大笑出聲:「誰讓你身無二兩肉,手無縛雞之力,你瞧瞧阿牛哥力氣多大!」又佯裝暢想:「若是阿牛哥與我捉對廝殺,恐怕也能打個旗鼓相當!」

  這下引出了縣令大人的醋意,在她耳珠上輕咬一口:「阿牛哥就那麼好?」若非怕她笑的太厲害岔了氣,都要呵她癢癢了。

  胡嬌大樂,「以前是覺得讀書人腸子彎彎曲曲,不知幾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阿牛哥多裝簡單啊,隻要吃飽穿暖,肯定沒別的想頭,撐死了想著多掙點銀子。」她眼神忽爾轉幽,定定瞧著他,許清嘉瞧得清楚,目中幾多情意,這般柔情的眼神,竟然是從未在她眼中瞧見過的,「現在瞧著,還是白面俏郎君好!雖然上了兩歲,醜了許多,可是依舊貼心!」

  她不是個會說甜話兒的,尋常耍無賴多過撒嬌,能從她嘴裡聽到這句話,許清嘉的眼睛都亮了,將她小心摟在懷裡,感覺到她鼓起來的肚子正好頂著他的肚腹,正慾說兩句甜言蜜語,卻忽覺得肚皮上動了一下,他低頭去瞧,兩人肚皮貼著肚皮,中間再無縫隙。正奇怪,肚皮上又動了兩下,頓時訝然:「這是……」

  胡嬌一動不動,任由肚子裡面的小東西隔著肚皮踹它爹,脣邊笑意柔的能溢出來。

  「它……它動了動了……」

  夫妻兩個都不敢動,隻等肚子裡的小東西又動了四五下不動了,縣令大人這纔長吁了一口氣,好像方纔他連氣息都屏住了。

  過了幾日,胡厚福又置辦了貨物迴滬州而去了。他將妹妹投的銀子翻出來的利潤又盡數投了進去,雄心勃勃:「等哥哥給你掙銀子置田買大房子!」還是像她小時候一樣,似乎一切都能被他一肩承擔。

  胡嬌許是快要當孃,近來竟然有了些多愁善感的情緒,胡厚福臨走之時,她都控製不住要落淚,被許清嘉攬在懷裡,纔覺好受了些。

  「哥哥,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胡厚福應了,又與她依依不捨:「等哥哥下次迴來,就以看見小外甥了!」又叮囑許清嘉:「早點請好了產婆,小心照顧著。這丫頭毛毛燥燥,妹夫就多操操心。」

  「大哥放心!」

  許清嘉的腳還沒好,這幾日一直是胡嬌照顧換藥,經過了此次地震,夫妻倆更覺親近不已,用臘月跟灶上婆子的話說:「大人跟夫人最近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若非前衙有事要處理,夫妻倆都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膩在一起。

第四十六章

  由於許清嘉在災情面前處理得當,上報之後,受到了朝廷的嘉獎,想來年底的考評一個優字是跑不了的。反倒是鄰縣曲靖縣令鄭河,地震當日正在尋歡作樂,事發之後又沒有及時上報處理,還未一個月縣裡便傳開了時疫,加之地震之時被屋捨壓死的百姓,曲靖縣人口一時去了十之四五。此事惹的府君大怒,上報朝廷。原本鄭河應該會受到懲除,結果朝廷通報還沒下來,鄭河也染了時疫而去,一傢子十來口人隻剩了個老僕與小兒郎,此事隻能作罷,上面另行委派了官員前來任曲靖縣令。

  恐怕後來官員對鄭河恨了個半死,甫一上任就接受個爛攤子,還是個時疫重災區,誰知道會不會步了鄭河的後塵。

  南華縣這邊是許清嘉親自跟著處理的,當時強硬出手,製止夷人水葬,及時掩埋了災亡之後的遺體,還親自帶人查看水源是否潔淨,反復強調入口的水源食物必須是潔淨的……各種注意事項讓差役們一遍遍傳話,要求災民必須做到。又發動民間醫者開藥方用大鍋煮防時疫的藥草,身在災區的百姓吏胥皆飲。

  當時條件艱苦,很多百姓覺得縣令大人要求太多,而且又製止夷人水葬,引的不少夷人對他很有些不滿,結果沒過多久,曲靖時疫爆發,消息傳到了南華縣各村寨,眾夷人纔對縣令大人感激的五體投地!

  若非縣令大人的強硬,恐怕南華縣也早有了時疫。

  更何況許清嘉親歷親為,走過了南華每一處受災的村寨,極大的安定了人心,都道別瞧縣令大人是個文弱書生,可是做起事來毫不含糊,如今的南華縣,夷人對縣令大人敬重不已,本地富紳們也不敢起一絲輕視之意,不等他開口就將各自傢中庫存的草藥糧食捐了出來,給災後無傢可歸的百姓。

  雖說許清嘉上任,大傢捐款頻繁了點,可是都用於縣裡的事情,又得了慈善的美名。反倒是許縣令,並未貪得一文進自己腰包,極為難得。而且這些富紳也會算一筆帳,比之從前朱庭仙在時每年的孝敬供奉,入了他的私庫,還有明面上繁雜的苛捐雜稅,許縣令倒是不會胡亂收稅,自他上任以來,算一算竟然比之朱庭仙在任上時沒有名目灑出去的銀子要少了很多。

  何樂而不為?!

  夷人擅歌善舞,沒過多久便有夷人百姓將許清嘉的德行編了歌謠傳唱,縣令大人在夷人之中的聲望一時極高。就連府君韓南盛亦風聞此事,與幕僚言談之間頗為感慨:「虧得南華縣令是個人纔,不然再出一個鄭河,豈不讓上面以為我手底下全是草包!」到那時候,他年底的考評豈不是也要受影響?

  雲南郡太守一職,肩負著內撫獠蠻,外抗吐蕃之重任,與軍方合作關係密切。韓南盛在位多年,此次曲靖時疫,為防染了時疫的災民四處流散,他與定遠軍及時聯絡,封了曲靖染了時疫的村寨,隻許進不許出,以防時疫擴散。又徵召大夫在疫區村寨出入口熬煮湯藥,令百姓前來領藥,隻不過所起效果甚微,最後甚至有整個村寨在地震之時逃過一劫的百姓都死於時疫之手,令人扼腕。

  因此,新任的曲靖縣令湯澤新官上任,纔到了郡守府,韓南盛便傳召了許清嘉前來,道是讓湯澤取取經,其實也是想要給湯澤一個警示,別落到前任鄭河的地步。

  此次地震,除了重災區曲靖線,還有別的縣城也受了些波及,隻是都不及曲靖線嚴重,也有隻倒塌四五座屋捨又或者死了一二名百姓的,不過都是湊巧了,算不得什麼。

  韓南盛考慮到此次讓他大丟臉面的鄭河,索性將全郡縣令都召到了郡守府,等於樹立了一個廉政愛民的典型。去年的時候,作為在百夷之地推行縣學,漢化眾夷的官員,許清嘉就被韓南盛樹過一次典型,沒想到今年災情一出,許清嘉又大大的露了一迴臉,有好幾個縣的縣令都在私底下竊竊私語,對他都產生一種「同齡人看優秀的隔壁孩子」的感覺,總之沒辦法親近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此次災情的後遺症,胡嬌對許清嘉被上官召見一事雖然不會阻攔,可是許清嘉出門的當日她死活扒著車門,也要跟著眼往州府。私心裡講,除了怕路上顛簸些之外,許清嘉也捨不得與她分開,最後隻得扶了她上車。

  胡嬌早就凖備好了東西,等她上了車,臘月便挽著個小包袱子坐到了車轅上,與縣衙的車夫老馬頭相識一笑:「馬叔,勞煩了。」

  縣令夫人的貼身丫頭,整個縣衙哪還有不認識的。

  馬車起先,許清嘉將胡嬌攬在懷裡,讓她靠著自己坐安穩了,又生怕顛著孩子,每行一段路總要問問感覺如何,胡嬌在傢中安胎已經數月,此次有機會出門,簡直能用雀躍歡呼來形容,哪裡會覺得不舒服。

  被問了四五次之後,她便迴身摸摸許清嘉的額頭:「敢是讀書讀傻了?」

  許清嘉在她額頭輕彈了一下:「這是又編排我什麼呢?」

  「哦,原來沒傻啊。不然我還當夫君記不住,所以纔要問我四五次。」她笑的狡黠,被許清嘉在臉蛋上擰了一把:「壞丫頭!」

  胡嬌還頗為委屈:「我這不是看你腳上傷沒好,一個人出門在外又不放心,索性便跟了你來,也好給你換藥。我連白藥粉都凖備好了。」一副我為了你好你還不領情的樣子。

  明明就是她自己想出來玩的!

  許清嘉也不戳破,到了州府,先將她安頓到了客棧,見她沒什麼不適,人也很精神,摸了摸她的肚子,「孃倆個乖乖呆著啊,等我迴來了就帶你們出去吃好吃的。」立逼的胡嬌答應不胡亂去外面跑,這纔起身往郡守府去了。

  湯澤新來,又聽說是要來收拾一個爛攤子,心內惴惴,見到了府君也是垂頭聽訓。郡守府僕人來報,許縣令來了,但見韓南盛緊蹙著的眉頭都鬆開了,立刻笑了起來:「快請快請!」

  待從外面一瘸一柺走進來個官員,臉上好幾塊都曬的掉了皮,人又說不出的清消瘦,定睛一瞧也有些不能相信,這還是……那個翩翩公子許榜眼嗎?

  許清嘉嚮韓南盛見禮,韓南盛見他這慘樣,忍不住問:「這是怎麼了?腳……」他報上來的隻是災情以及災後重建,可沒說自己受傷了。

  「去災區的時候不小心砸傷了,過些日子就好了。」許清嘉似渾不在意,倒讓韓南盛更為驚訝。當官的從來隻知誇耀,沒有功勞也要變成有功勞,一分功勞恨不得自誇成十分功勞,似許清嘉這種受了傷卻悄悄隱瞞了下來的,還真是極少得見。

  若不是他召見許清嘉,恐怕等許清嘉腳好了,他都沒機會知道。

  韓南盛立即遺僕從去外面請給自己瞧病的大夫:「這位林大夫傢中出過御醫,後來告老還鄉,他跟著習了多少年醫,醫術都是遠近聞名的,讓他瞧瞧也好。」

  「沒什麼大問題,怎好勞動?」許清嘉再三勞動不過,這纔謝了他。

  「今日便住在府裡,等休養幾日再迴去。」

  這次許清嘉卻沒有應下來,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府君好意,下官原本應該拜謝受了纔是。隻是……此次內人不放心下官,也跟了來,下官將她安排在客棧裡。內人又懷著身孕,所以……府君的好意下官心領了,下官還是在客棧陪著內人的好。婦人傢膽子小,這次可把她嚇壞了。」

  韓南盛還真當許清嘉的內人膽子極小,這纔跟了來,卻不知胡嬌實非膽小婦人,而是膽氣十分的壯。

  許清嘉一進門,韓南盛便隻注意到了許清嘉的傷處,幾句話之後,纔嚮他介紹湯澤,「這是新上任的曲靖縣令,原想著你處理震後災區,也算有幾分經驗,便召了你來與他傳授幾招。」話纔講完,見許清嘉與湯澤相視而笑,這笑容還有幾分古怪,韓南盛一想便笑了起來:「看我都糊塗了,你們可是同科進士。」

  湯澤與許清嘉都笑了起來。

  「下官剛還想著,這個處理震後災區有經驗的會是誰呢?沒想到大人讓我見的竟然是榜眼郎。許縣令在哪都是出類拔萃的,當初下官還嚮他討教過功課呢。」當時二人在長安城考試之時,投住在同一傢客棧,後來又成了同年,也算有緣。

  「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韓南盛便笑了起來。

  不多時,林大夫前來,韓南盛令許清嘉入內,由林大夫拆開了他腳上包紮的白帛,又細瞧了一迴傷處,便出來稟報韓南盛:「這位郎君被砸傷了腳背,傷了筋骨皮肉,當時又沒好好治療,以後行走倒沒什麼睏難,隻是腳面上皮膚曾經有些潰爛的跡象,雖然後來處理了,疤是褪不掉了。」

  許清嘉一瘸一柺走了出來,謝過了他,又道:「男人的腳也沒什麼關係。」接過林大夫開的藥房收了起來。

第四十七章

  胡嬌如今已經五個月了,肚腹隆起,行走卻十分的利落。

  許清嘉走了有半個時辰,她便扒著客棧的窗戶往外瞅,已有幾分坐不住了。臘月跟了她小半年,也知道她最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心裡暗暗擔心她要往外跑,一見她把裝銀子的荷包往袖子裡揣,又收拾頭發下意識就要攔。

  胡嬌收拾好了頭發,繞過臘月便往外走:「你這丫頭好不曉事,許大哥腳是不是受傷了?」臘月點頭,這跟夫人您要去外面玩有什麼關系?

  胡嬌見她傻傻呆呆,瞧不清其中關竅,隻能在她額頭上彈了一記:「笨丫頭!夫君腳上受傷,筋骨受損,原本便不能出門,若非府君相召,他又豈會跑到州郡來?此番來是公事,公事完了咱們自然要回去的。不趁著他忙趕緊去街上轉轉,難道等他回來,讓他拖著傷腳陪我去逛街?」

  臘月想一想,似乎是這麼個道理。

  她被買來的時候,胡嬌已經不能做劇烈運動,因此還不知道胡嬌的本事。

  「可……可是夫人,大人回來了若是不見了你,可如何是好?」

  「跟客棧櫃臺那的掌櫃留個口信不就行了?」胡嬌見她呆呆傻傻,隻一門心思糾結在「要嚴格執行縣令大人的命令不讓夫人出門」這件事情上,知道不能再跟著她歪纏下去。這丫頭是個實心眼的,認準了一件事就要老老實實完成。

  「我都五個月了,再不出門親自給寶寶挑些東西,難道讓你去挑?」

  臘月想想自己可憐的消費經驗,沒賣到縣衙之時,家裡窮的快要揭不開鍋了。後來大哥要娶妻,孃親便將她賣給了人牙子。人牙子是至各村村寨寨收這些適齡的孩子的。她落到人牙子手裡學了兩個月規矩,便被拉出去給各式買主相看。

  有白發須翁,看著她們一同出來的春花雙目都要發出光來,買了春花的時候,她嚇的一顆心咚咚跳,雖然不太清楚落到白發須翁手裡會有何種結果,但那老翁的眼神總不會讓人覺得愉快。

  還有面目嚴苛的婦人,高坐在上首,挑人跟挑牲口似的,除了看手指甲乾淨不乾淨,還要看牙齒整治不整治,還要挑伶俐會說話的。

  臘月嘴笨,隻會老老實實乾活,且不知變通,到了最後雖然怕自己落到不堪的境地時去,可是更怕自己賣不出去,砸在牙婆手裡。

  落到縣衙,純粹是意外。

  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更何況許清嘉夫婦都待人和藹,並無架子。

  臘月還當官眷都是很嚇人的存在,相處日久纔知,自家夫人一點也不嚇人,隻是天性好玩,頗有幾分孩子氣,要縣令大人多操心而已。

  她自己,長這麼大,完全沒花過一文錢,也就是進了縣衙幾個月纔有了月例,慢慢的攢了些錢,卻還沒花過。

  女人天生對購物沒有什麼抵抗力,臘月被胡嬌三兩句便繞了進去,悄悄摸摸自己藏銀子的地方,脣角露出個羞澀的笑意來。

  ——她最近發育了,小衣兒緊了起來,很想扯點佈回來做個小衣兒。隻是整日要跟著夫人,實沒空逛街。

  主僕二人與客棧前臺掌櫃留了句話,隻道許清嘉來了跟他說一聲,她們去街上轉一轉便回來。

  韓南盛請林大人給許清嘉看腳,卻是大有深意。

  大週為官者,不但要面無缺憾,還得身體健全,不能有殘疾。許清嘉好好一名少年郎,如果因為求助災民而瘸了腳,那此後仕途就別想了。

  他纔挖掘到這名踏實肯乾的基層官員,可不想因為一次地震就少了這條臂膀。

  既然許清嘉不會殘疾,他又與湯澤是同年,瞧來也有幾分交情,索性便道:「不如此事湯縣令跟許縣令自己討教,本官不過是中間人,橋已經搭好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曲靖縣出一個鄭河就可以了,多一個那是萬萬不能,不然一縣百姓都要葬送在兩任縣令手裡了。

  有了韓南盛這話,他又擺明了「讓你們互相交換課業」的態度,二人索性告辭,準備尋個地方好生溝通一番。湯澤是考中進士之後就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完全未曾做過官,忽然被委派做一任縣令,況且又是個誰也不願意來收拾的爛攤子,若非是他身家揹景不夠,恐怕也早躲的遠遠了。

  此事說起來好笑,鄭河一死,韓南盛上奏京師,災區曲靖縣缺一名縣令,望上面速速派一名縣令下來。申請打上去之後,主管官員調動升遷的吏部尚書裴舉原本是能作主的人,但如今曲靖還有時疫,曲靖縣令很明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使,他自然不願意推自己一系的人出去吃這苦,還落不著好。便向與他不和的政敵一系下手。

  奈何誰都知道雲南郡最近有災情,還有時疫,明顯不是個好差使,又在蠻夷之地,都有推卻之心,於是扒拉來扒拉去,便在前年入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裡面挑揀,最後沒有任何揹景的寒門進士湯澤便進入了大家的視線,最後被推了出來,成了新上任的曲靖縣令。

  湯澤在酒樓舉杯苦笑:「許郎有所不知,若非如此,我哪那麼容易授官?」他當初還同情過許清嘉被授了九品縣丞,沒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竟然比許清嘉還要糟糕。

  至少許清嘉當初沒有生命危險,他這說不準連自己的一條命都要搭上。

  「我連妻兒都不敢帶過來,就怕會有什麼事兒。」湯澤飲一口酒,便苦笑一聲,「走的時候,妻兒哭的肝腸寸斷,生怕我到了曲靖有個三長兩短。」

  他現年二十五六歲,十六歲成親,長子也已經八歲了,長女五歲,如今湯妻肚子裡還懷著一個。

  許清嘉不知如何勸導這位同年,隻能告訴他:「湯兄有所不知,府君是很好的上司,曲靖……我是沒去過,不過聽說有定遠軍守著,想來不會出什麼亂子。湯兄此去,隻要善後即可。」又將自己在災後處理的辦法講了一講,正講到夷人水葬的習俗,隨意往樓下一瞟,頓時神色大變。

  樓下對面,正有名孕婦提著一串東西,身後跟著個提了許多盒子的丫環,二人正走到街邊一處木刻闆畫的攤子面前,低頭細細的挑著。身側還有一主一僕兩名女子也正挑著,卻有兩名衣著鮮亮的男子走了過來,掀翻了那木刻闆畫的攤子,差點砸到了那名孕婦,倒是孕婦身旁的女子被砸中了胳膊,與那兩名男子據理力爭起來。

  許清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忙向湯澤抱拳:「湯兄稍等片刻。」起身匆匆向著樓下而去了。

  湯澤正聽的出神,見他匆匆下去,便從窗戶往外瞧去,正瞧見樓下對面攤子上發生的一切,兩名衣著鮮亮的男子伸手要去摸一名女子的下巴,那女子氣憤已極,似乎正與他們爭執著什麼,差點被人摸到了下巴,卻有一名小腹微隆的婦人將那女子拉到了身後,揪著不依不饒上前的男子的衣襟,隨手將那男子扔了出去……扔了出去……

  湯澤還當自己眼花,細瞧那婦人體態還是個孕婦,居然……有這麼大力氣。另外一面男子見同伴吃了虧,立刻便堵到了那婦人面前,婦人將那男子提起來,正欲拋出去,方纔還同他侃侃而談的許清嘉已經趕了過去,喊了一聲:「阿嬌——」

  然後……那婦人就跟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嗖的一下將手裡的男子扔了出去,將手在裙側擦了擦,揹到了身後去,笑瞇瞇迎了上去,「夫君,你怎麼在這裡?」

  婦人身後跟著的小丫環手裡提著的一堆盒子啪啪啪全都掉到了地上……

  湯澤的嘴巴都張大了。

  這個……這個不會是許榜眼當初非要回家娶的孃子吧?

  當初榜下捉婿,有人羨有人妒,也有人覺得許清嘉一介寒儒,竟然能攀上朝中二品大員,趕著燒冷灶,以後也好多條路,哪知道他拒了此事回鄉娶親,大大出乎旁人意料。

  倒是有不少人都覺得他傻透了,娶個高官女子,大不了將滬州訂過親的小戶人家女子納為妾就好了。也算是全了當初姻緣,何必因為一個尋常女子而斷了前程呢?

  湯澤在高處看的分明,那兩名衣著鮮明的男子被婦人扔出去之後,又羞又惱,灰溜溜跑了,而當初在京中不沾女色的榜眼郎小心翼翼將女子從頭到尾細瞧了一遍,似乎生怕掉了根頭發絲。瞧完了見她無礙,便牽住了她的手,也不知夫妻倆在說些什麼,許清嘉似乎很生氣,那女子薄笑嬌嗔,竟然逗的榜眼郎無奈笑了,手指在她額頭點了一下,神情無奈至極。

  沒想到榜眼郎也會露出這般無奈的笑容,湯澤心中悶笑。

  被救的女子向許清嘉夫婦道了謝便走了,許清嘉牽著婦人的手緩緩走了過來,身後小丫頭收拾好了東西,磨磨蹭蹭跟在他夫婦身後,也不知是怕受責罰還是怎的,落了他夫婦有四五步遠。

  湯澤收回了目光,心下感慨不已。

第四十八章

  胡嬌怒擲無賴,不但街邊攤販瞧見了,許清嘉的同年湯澤瞧見了,便是酒樓隔壁的茶樓裡坐著的三位也瞧傻了。

  「本王現在知道了,五郎說許孃子與你能打個平手,果然不是妄言。」武琛脣角含笑,瞄了崔五郎一眼。先時沒有親眼見過,他還有幾分存疑。

  崔泰點頭錶示贊同。

  崔五郎以袖掩面,聲音悶悶從袖子後面傳了來:「我哪知道她一介女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所幸當時暗黑,他拳腳功夫紮實,不及方纔那兩個蠢人,若是真被胡嬌當扔麻袋一般隨手扔出去……那真是丟臉到傢了。

  「既然碰見了熟人,本王少不得要謝謝許縣令招待本王內眷之事了。」他起身下樓,崔五郎在身後跟著小聲嘀咕:「殿下明明是閒的無聊。」

  聽說此次不但雲南郡地震,便是吐蕃境內地勢也有震蕩,死傷災民無數,想來短期內吐蕃應該不會興兵作亂了。

  街面上,胡嬌被許清嘉拖著手走,被瞧見了自己「行凶」的一幕,又大違向許清嘉應下的諾言,不要胡亂跑動,她心中有幾分愧意,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街了。可恨她對州府不熟,不然何至於撞到許清嘉手裡。

  「許大哥,方纔那兩名無賴真是可惱,他們掀翻了攤子,那畫差點砸到我肚子上呢。」總要解釋解釋,免得自傢這個書呆子認真起來,真將她拘在屋子裡養胎,那就不好玩了。

  許清嘉腳傷未癒,方纔是心中急迫不顧疼痛便沖了過來,此刻便走的十分緩慢,迴頭涼涼瞧她一眼:「你也是個惹禍的性子。」手裡握著她的爪子又加了兩分力氣。

  真是一時裡看不住就要跑出來作亂。

  胡嬌振振有詞:「我那還不是防患於未然。不然那兩男子若是一起上來,朝我肚子上蹭一下或者撞一下可如何是好?所以唯有快刀斬亂麻,將他們扔出去,離我遠些,就不會有事發生了。」

  許清嘉猛然轉身,盯著這丫頭,見她眼神躲閃,不敢與自己對視,心中暗笑,難得這丫頭也有心虛的時候,面上卻癒發冷淡嚴厲了:「你自己不顧惜著身子就算了,連肚裡的孩子也不肯顧惜,萬一有個差錯,讓我怎麼辦?!」

  這是……生氣了?!

  胡嬌悄悄窺著他的樣子,以前也不是沒有氣過他,就算他臉黑了也沒什麼要緊,可是自從確認了自己的心意,胡嬌還是願意他歡歡喜喜,而不是三不五時便被自己氣的跳腳。又加之他最近腳上有傷,遷就著遷就著竟然看到他生氣就有幾分心虛。

  ——這算不算作繭自縛?

  「許大哥——」她正慾考慮說兩句軟話,讓他消消氣,卻聽得有人道:「許縣令——」

  酒樓旁邊的茶樓門口,赫然立著三名男子,正是武琛帶著崔泰與崔五郎。

  方纔……方纔的事情都給他們瞧見了?

  胡嬌垂頭裝乖,目光隻盯著自己繡鞋上那對振翅慾飛的蝴蝶……瞧的可專心了。

  武琛見她這時候纔來裝乖,腹中大樂,真沒想到許縣令傢孃子竟然是這麼個性子,見了幾次面都沒瞧出來。卻也不揭破她。許清嘉拖了她的手上前去與武琛跟崔泰見禮,又邀請這三人上樓。武琛與崔泰先行,許清嘉鬆開了她的手陪著往上,崔五郎特意留在後面,悄悄兒向她抱拳一禮:「許孃子方纔出手,在下佩服!佩服!」

  這哪裡是佩服的語調,明明是在取笑她。

  胡嬌氣惱,想到上次他被捉弄的噴鼻血,調皮一笑,亦小聲問好,「五郎近日可好?沒有再噴鼻血吧?」

  「你——」崔五郎漲紅了臉:「也就許縣令性子寬厚,纔敢娶了你。若是沒有許縣令,你這個性子哪裡嫁得出去?!」哪有婦人如她這般無法無天的?

  胡嬌悄悄兒一提裙子,不聲不響抬腳便要踹向崔五郎,踢到一半下意識去瞧許清嘉,卻見他的目光已經盯到了她腳上去,雖一聲不吭,可是頗有縣大老爺的威嚴,她隻得訕訕將腳收了迴來,悄悄放下了裙子,擠出個笑來:「我……地上石子,我往旁邊踢一踢。」

  崔五郎悶笑,換來胡嬌狠狠瞪了一眼。

  許清嘉覺得頭都疼了,兩人簡直是他當年啟蒙時學堂裡的同窗,先生的視線一時不到,就在桌子底下掐了起來。他伸手牽住了胡嬌的手,溫柔警告:「乖乖走路,不許再皮了。」

  許縣令停了一下,寧王殿下與崔泰也稍稍朝後分出了一點神,對崔五郎與胡嬌間的官司也略猜到了一二,武琛不由一笑,崔泰卻是個嚴苛的性子,冷冷瞥了崔五郎一眼:「五郎,我瞧著你最近太閒了!」

  崔五郎:「……」

  有了這一出,武琛與崔泰上樓都帶著幾分笑意,許清嘉是闆著臉牽著老婆,崔五郎跟後面跟著的臘月皆垂下了腦袋裝鵪鶉。一個怕被崔泰逮著小辮子送到營裡去受苦,另外一個是主子犯了錯,她沒跟著勸誡,隻覺縣大老爺的闆子都舉起來了,卻未放下,心中惴惴不安,恨不得消失。

  許清嘉引了三人上樓,湯澤忙起身相讓。他雖不認識皇長子殿下,可是從許清嘉恭敬的態度來看,上來的這男子身份定然不低。

  待得許清嘉引見之後,他忙要拜見,武琛抬手託住了他慾伏下去的身子:「湯縣令無須多禮。」

  許清嘉又引見了胡嬌:「 這是拙荊,讓湯兄見笑了。」胡嬌與武琛崔泰以及崔五郎已經有數面之緣,且這幾人都在她傢住過,也算是老熟人了。她又與崔五郎交過手,想來武琛也知此事,除了驚訝被這三人瞧見自己當街行凶之外,其實也就尷尬了一下。可是被全然陌生的湯澤瞧見自己當街行凶,那就……有幾分說不出的尷尬了。

  這下是真的給縣令大人丟臉了。

  ——其實人前她還是願意裝的溫柔賢淑的。

  湯澤感慨卻是因為許清嘉當初拒婚,沒成想娶的卻是這麼一位女壯士,大大的出乎意料。想來二品大員傢的閨女傢教定然是不差的。哪裡跟眼前的女壯士似的,有幾分無法無天。

  不過瞧著許清嘉的模樣,對他傢這位孃子倒很是著緊,想來人的姻緣是當真說不準的,你瞧著不好的,旁人未必覺得不好。

  因他兩日之後便要赴曲靖走馬上任,恰今日碰上了定邊軍主帥,也知曲靖染了時疫的村子至今還被定邊軍圍著,便與武琛及崔泰多聊了幾句,也算了解情況了。隻因此二人是許清嘉引來的,他心中對許清嘉也頗有幾分感激之情。

  等湯澤去了,武琛便謝他上次照顧內眷。王尚兩位美人入了軍營之後便承了寵,王美人如今已有兩月身孕,想到自己說不定明年春就能添個孩子,武琛的心情還是頗為愉快的。

  許清嘉哪敢擔皇長子一聲謝字,聽得武琛謝他,連道不敢。

  武琛是早知道他親往災區,又見他這狼狽模樣,便從懷裡掏出個瓷瓶:「這是宮裡必製的傷藥,本王瞧著你腳上有傷,抹一抹也好的快一點。」這位倒真是錶裡如一,愛民如子也不是做出來的,大災大難面前都敢往前闖,武琛當真是越來越欣賞許清嘉了。

  許清嘉謝過了武琛贈藥,帶著胡嬌辭別了武琛一行,牽著胡嬌慢慢逛街。

  胡嬌見他走路緩慢,傷足不敢用力,便有幾分心疼,拖著他要迴去:「我累了,想迴去歇息。」

  許清嘉驚訝:「你方纔不是還很有精神頭嗎?怎的這麼一會子便累了?我還想帶你去吃好吃的呢。」

  胡嬌便指使臘月:「你想帶我吃什麼好吃的告訴臘月就好,讓她買迴客棧我吃也是一樣的。這會兒懶怠動了,想迴去睡覺。」

  她是個精神旺盛的主兒,許清嘉一想便笑了,小聲問她:「可是嫌棄為夫腳瘸了,跟你走路讓旁人側目?!」

  胡嬌估摸著,依著縣令大人的性子,你若不說出個道理來,恐怕他還真能拖著傷腳忍痛陪她逛一下午街,於是連連點頭,還嫌棄的看著他:「你現在又瘸又醜,我跟你逛街真是太丟臉了,還是趕快迴去吧。」

  縣令大人也是自尊心頗強的學霸一枚,除了傢世貧寒,別的地方自忖也沒有讓人嫌棄的地方,沒想到被老婆嫌棄了,心裡便有幾分委屈,當街雇了輛馬車就迴客棧去了,臘月則被指使著去買吃食。

  等迴去之後,胡嬌果然倒頭睡了,沒一會就睡的酣熟。她這是生怕許清嘉想起自己跑出去惹事,好不容易岔開了此事,生怕縣令大人找後帳。許清嘉卻睡不著,瞧著她睡的人事不知的模樣,忍不住在她鼻子上戳了一下:「沒心沒肺的丫頭!連為夫都敢嫌棄!」

  胡嬌夢中也覺鼻尖癢癢,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縣令大人睡不著,起來在套房裡走動,等臘月來了,將買迴來的吃食放下,便審她:「今日可是你攛掇著夫人去逛街的?她都累成這樣兒了,迴來便睡了。要你看著她,連這件事都做不好?!」

  許清嘉在胡嬌面前溫柔,在外人面前卻不盡然。他這一年當了縣令,審過的案子無數,不知不覺間,闆起臉來便有了幾分威嚴,臘月在他的註視之下直嚇的跪了下來,思來想去,總不能說自己也想逛街吧?忽想起夫人說過的一段話,似乎……是個好藉口。

  她小心翼翼瞧了一眼縣令大人的側臉,這纔低低迴話:「夫人說了,她想逛街,但大人筋骨受損,不宜走路。若非府君相召,大人定然在傢好生養傷的。夫人說……大人公事完了她就要陪著大人迴傢去養傷,所以要趁著大人去忙趕緊去街上逛逛,總不能讓大人傷著腳陪她逛街……」

  「這話……果真是夫人說的?」

  臘月說完了,便感覺身上的壓力驟然一輕,似乎縣令大人沒那麼生氣了,眼角眉梢都柔緩了下來,她趕緊撤了。

  當日下午,其余縣裡的縣令們都到了州府,韓南盛召集了本郡的縣令們交流災後救助經驗,又推出了許清嘉做典型,開完了會便留眾人吃飯。

  其余縣令以及郡守府的幕僚等人瞧的分明,如今南華縣的這位縣令乃是府君眼前的紅人。哪怕還有縣令心中不服許清嘉,可是當面給人難堪的事卻無人敢做。府君還在上面笑瞇瞇瞧著呢。

  另外,今日府裡還有貴客,寧王殿下帶著崔泰將軍前來作客,據說是為了與府君相商如果還被圍著的曲靖縣染上時疫的村寨如何處理。

  還有軍方代錶在座,又身份貴重,州府官員自然要錶現同僚間的友愛和諧之情。當日晚宴十分的盡興,除了湯澤,其余眾縣令還發現許清嘉與寧王殿下關係熟稔,頓時對他就更客氣了。

  隻要一想到此人居然還有別的背景,並不是個考上來的寒門學子,背後什麼都沒有,可以隨意打壓,就不好不對他客氣了。

  說到底,眾人除了是同僚之外,還有競爭關係。將來府君的位子,說不定就會落在雲南郡轄下這些縣令的哪一位頭上。雲南郡不比別的州府,官員可以隨意調來調去。自大周平定南詔之後,雲南郡因為夷族眾多而不好管理,本郡的地方官便很少從別的州府調來,都是為了穩定目前的局面,若是將來韓南盛調走,哪怕為了本地的穩-定,恐怕繼任官員也會是從本郡下級官員裡往上提拔。

  說到底還是要對夷族有所了解,纔能穩坐雲南郡守的位子。

  在座官員之中,大傢都有些小心思,算著韓南盛的任期,以及許清嘉的資歷,恐怕不足以擔此重任。不過韓南盛的任期還有一年多,他已經連任了兩屆,假如再連任一屆,那還真說不好許清嘉的未來。

  第二日,許清嘉便閒了下來,說是要帶著胡嬌去外面逛逛,胡嬌卻推說前一日累的狠了,不想出去,隻想迴南華縣去。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還是覺得自傢床上睡的舒服,許大哥,咱們快迴去吧!」

  許清嘉拗不過她,準備去街上給她買一堆吃的玩的帶迴去,她卻拖著他不肯讓他出門,沒奈何隻能讓臘月去了。

  臘月長這麼大都沒這麼花過銀子。揣著縣令大人遞過來的十兩銀子,興奮的都覺得自己是個小土豪了,虧得她還有點小聰明,沒敢擅自上街去胡亂買,在客棧前臺跟掌櫃問過了,州府有哪些好吃的東西,店子又開在哪裡,跑了一上午貨比三傢,還剩了七兩銀子。

  「讓你給夫人買些吃的玩的,怎的纔花了三兩銀子?」

  胡嬌從臘月手裡接過剩下的七兩銀子,教訓縣令大人過度奢靡的消費觀:「許大哥你真敗傢!咱們還要養孩子呢。」

  許清嘉被她訓的笑也不是惱也不是,使勁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將她的頭發揉亂了,換來她一聲尖叫,這纔笑了出來。

  原本是想著既然不能陪她出門去逛街,便讓臘月多多買些吃的來補償她,哪知道卻被老婆教訓他大手大腳花錢了。他傾身前去逗她:「還不是你嫌棄為夫腿瘸貌醜,我這纔不得不讓臘月出去買東西,省得丟了阿嬌的臉面。」

  胡嬌拿手推開他湊過來的臉:「別妨礙我梳頭發!」又瞪他:「你這麼醜,不許靠過來!」自己先禁不住笑了。

  許清嘉偏要湊過來蹭他,用自己掉了皮的臉,直蹭的胡嬌笑的都軟了,這纔罷休。

  老馬頭套好了車,夫妻倆上了車打道迴府,馬車裡堆滿了吃食,胡嬌還將自己給寶寶買的銀項圈拿給他看:「夫君你瞧,這銀項圈上面的花紋真漂亮。」

  許清嘉將動來動去的她往自己懷裡攬了攬,朝後靠在了車壁上,笑容溫軟:「你瞧著喜歡便好。」嘴硬心軟的丫頭!

  就算是心疼他也非要說是嫌棄他!

  他心裡軟軟的,時不時便拿手在她細嫩的頸子上摸一摸,或者拈一拈她的耳垂,她耳垂上綴著一對銀耳墜,在馬車的晃動下搖來晃去,很是俏皮。似乎上了馬車準備迴去她便放鬆了下來,大約是忖著他不必再走路,還將他的靴子除了下來,「雖然臭是臭了些,我勉強忍著你。」腳是前一晚洗的,靴襪也乾乾淨淨的,一點異味沒有,卻被她嫌棄了半天。

  許清嘉是看出來了,她這純粹是以嫌棄他為樂。

  越嫌棄大約就是越喜歡的意思了。

第四十九章

  定邊軍營裡,王美人倚榻而臥,將腿伸將出去,使喚榻邊候著的一名年青婦人:「我腿有些酸,給我捶捶。」那低眉順目的年輕婦人跪在榻邊去捶,沒捶兩下,卻被她穿著羅襪一腳踢在臉上:「沒用的賤人,用那麼大力,想是捶死我啊?!」

  被踩臉的婦人慌忙跪了下去磕頭:「姑孃息怒,奴並不是故意的!」

  王美人冷冷一笑,「想來你也不敢。過來繼續捶。」年輕婦人抬起頭來,赫然是朱庭仙曾經的寵妾雲姨孃,滿眼的怨毒,卻在王美人瞧過來的眼神裡立刻縮了頭,恭順的上前來繼續給她捶腿。

  這兩人原本卻是舊識,連同尚美人都認識。

  雲姨孃親爹乃是四品高官,王美人與尚美人的爹一個是正五品一個是從五品的京官,雲姨孃在傢做千金之時,在這二人面前頗為傲氣,後來其父犯了事,被下獄斬首,其余傢人被發配。雲姨孃在發配的路上,被差役悄悄拖出來賣了出去,輾轉落到了朱庭仙的手裡。

  她原本還想著哪怕朱庭仙官至七品,好歹也算有靠,哪知道連朱庭仙也不可靠,跟了他纔一年光景就全傢都下了大獄。前來朱傢抄傢的正是她從前的夢中良人崔泰。

  三年前,皇長子殿下帶著崔泰迴京,皇後開辦遊園會,將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傢小姐們都邀請了來,還有未成親的權貴宗室子弟們齊聚,雲姨孃在人群中一眼瞧見了崔泰,自此一顆心便系到了他身上,想盡了辦法打聽出他的身份,纔知是清河崔氏的嫡子,便心高攀不起。

  本朝世傢向來看重門第,崔氏更是高門顯貴,雲傢不過尋常官宦人傢,往前數三代都沒什麼出名的人物,門第尋常,壓根不是崔氏聯姻的對象。

  雲傢敗落之後,雲姨孃就死了心,自此雲泥。哪知道在抄朱傢的時候,雲姨孃又瞧見了崔泰,當時幾乎要哽咽。

  可惜她知道崔泰,曾經費盡了心思打聽此人,崔泰卻完全不認識她,聽都沒聽過她的名字。當時她在庭前那一聲呼喚,可算是夢中呼喚過多次,幾乎就要讓她生出良人前來搭救她的錯覺來。

  不過瞧見崔泰看過來的漠漠冷厲的目光,便如當頭一盆冰水澆了下來,把心中積存了兩年的綺唸給滅了個乾淨。

  後來被發配到定邊營中做苦役,無數次瞧見崔泰的身影,卻隻能遠遠觀望。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一個卻是低賤的役犯,連說話的機會也無。

  等到王美人與尚美人來到了駐軍處,王美人的丫環因為水土不服,沒過半個月就得了急病去了,她需要人侍候,這纔在苦役營中將雲姨孃扒拉了出來,隻因那些人裡,她瞧著最年輕齊整。

  ——其實也隻是臉蛋比較齊整而已。

  淪落到苦役營裡的女子,除了白天做苦役,晚上總是要服侍下級軍官與士卒的。腔子裡的心早就涼透。

  命運翻覆,沒想到她從前看不起的女子,眨眼間就高高在上,成了皇子侍妾,而她卻成了一名低賤的女奴,當真可笑之至。

  雲姨孃這次小心服侍,度著王美人的神色行事,隻等她睡了纔悄悄退出房。即使退出房來,卻也不敢隨處亂走,不然被認識的軍士拖進哪個營裡去也有可能。

  她在門外站了好大一會兒,便瞧見尚美人裊裊走了來,見到她在門口,還拉著她的手關切道:「雲兒怎的在門口站著?」從前她叫她雲姐姐的,如今卻是一口一個雲兒。

  縱如此,雲姨孃也不敢再拿大,生活早已經教會她彎腰,否則光是整夜不休的在那些臭烘烘的軍士們床鋪間輾轉,就教她生不如死。如今至少晚間她能睡個好覺了。

  「姑孃睡著了,我便在門口守著。」

  尚美人一笑,「原來妹妹睡著了,我還想著要給她送碗湯呢。」又吩咐她的丫環:「悄悄兒將湯放到房裡去,可別吵醒了王妹妹。」

  那丫環乖巧應了,尚美人拉了雲姨孃的手,往僻靜處去說話。

  「我倒不知道雲兒落到了這一步,怎的就……」似無意慨歎,「王妹妹那個火爆脾氣,你的日子大約不會過的舒心吧?」

  雲姨孃到底有幾分心計,不動聲色低垂了頭看自己的手,早已經被苦役磨的粗礪,與拉著她手的尚美人的纖纖玉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尚美人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長:「其實我向來是個心軟的人。雲兒照顧著王妹妹,按理我不該說什麼,不過……生孩子這種事情,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聽說殿下前幾位側妃都是在邊關生孩子死的,這邊醫療本來就差……到時候雲兒若是有命侍候小主子,可比侍候王妹妹好太多了。」

  「你好生想一想罷。」

  她去的遠了,雲姨孃還是怔怔瞧著她遠去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七月中,高正嫁女。

  從州府迴來之後,許清嘉除了每日必須要到前衙去坐班,處理公務,其余時間就在後衙乖乖養傷。武琛送的傷藥果然效果好,沒過幾日他腳上疼痛便減輕許多,傷處也好的極快,胡嬌高興不已。

  不過沒過幾日,許清嘉迴後衙之後,情緒便有幾分低落,胡嬌見他情緒不對,便問起什麼原因。許清嘉原本就沒想著瞞她,便告訴了她。

  「聽說湯澤上任之後,與定遠軍協商,那些染了時疫被封鎖起來的村落死人一日多過一日,怕傳到別的地方去,當機立斷索性下令射殺了還活著的人,又將所有染了時疫的村落一把火燒了。」

  胡嬌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沒想到你那位同年……倒是位狠人!」瞧著溫雅,竟然能做出這樣決定,真是無毒不丈夫!

  她敢打賭,自傢夫郎就做不出這種事情。

  兩個人都沉默了。

  本來受災的村民就已經夠可憐了,有死了親人的,後來染了時疫被封鎖了村子,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能僥幸活命而沒染上時疫的,若有一日能解除封鎖,也算是撿了一條命。沒想到躲過了天災躲過了時疫,最後還是不得不與整個村子陪葬。

  因有了這樁事情,夫妻兩個好幾日都開懷不起來,就連一向不信佛的胡嬌也跟著高孃子去了一趟寺裡,聽著僧人唸了幾遍經,纔算是好過些了。

  高孃子要嫁女,忙的團團轉,胡嬌又大著肚子,許清嘉不許她出門吃喜酒,高孃子要為女兒求平安符,便帶著她也去了趟寺廟,為肚子裡的孩子求個平安,卻不知胡嬌另有一樁心事,也跟著去了。

  迴來之後,便將給高小孃子準備的一套首飾派臘月送了過去,隻道是她給高小孃子添妝,到了正日子人太多了,她肚子癒大,不方便在人多的場合出入,便不過去了,由縣令大人親去就好。

  高正與高孃子都知許清嘉看的胡嬌極緊,尋常若不是他陪著,大門都不讓出的,哪裡會讓她到賓客多的地方去,便欣然謝過了,還讓臘月帶了些糕點迴來。

  到了正日子,胡嬌在後宅歇著,許清嘉果然給全衙門都放了假,大傢一窩蜂去縣尉大人傢裡吃喜酒去,到了晚間,許清嘉纔喝的醉醺醺的迴來,枕著胡嬌的腿,摸著她的肚子感歎:「咱們傢還是生個小子吧,生個閨女好不容易養大了,還要送給別人傢去當媳婦,這也太傷感了。」

  孩子還沒落地,他倒操心起性別來。

  惹的胡嬌在他額頭彈了兩下:「沒有我胡傢閨女,你許傢小子這會還在打光棍兒呢!」

  他捂著額頭笑:「誰說的,也不一定。本縣令年少英俊,哪裡會打光棍?」

  「是是是!二品大員的閨女都想著嫁你呢!」

  隻要一翻舊帳,縣令大人的氣焰立刻低迷了下去:「怎麼會?沒有阿嬌,我肯定還是打光棍呢肯定!誰會看上我這個窮小子呢?!」他認錯的態度倒好,胡嬌也就不再窮追猛打了,自己也撫著肚子歎息:「你說的也是,若是生了閨女哪裡捨得嫁到別人傢去呢?好不容易養大了竟然成了別人傢的人,想想就傷心。」她這是還為高孃子感歎呢,卻猛然想起自傢哥哥胡厚福來,她出嫁那會兒,瞧得出他的失魂落魄,後來再見,總算正常了。

  若是她生了閨女,恐怕將來也要經歷這種分離,想想就覺得……還是生個小子好。

  好歹能夠日日承歡膝下。

第五十章

  懷孕到了後期,肚子越大孕婦便越累,胡嬌也不例外。

  到了七八個月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跟個懷揣的大西瓜一般了,高孃子來了瞧見,嘖嘖驚歎:「夫人,你這不是會是雙生子吧」閨女嫁了,她這個當孃的倒徹底的閒了下來,除了與後院裡的姬妾們閒了玩一玩,便沒事可做了。

  可是身為當傢主母,整日帶著姬妾們聚賭,似乎也說不過去。索性就三四日玩一迴,中間空出來的時間除了打理傢務,就四下交遊,也算打發時間。

  還好胡嬌身體底子好,走路仍舊輕捷,倒顯不出多少疲態來,隻有晚間睡熟了,許清嘉不時聽到她在夢中呻-吟,大約是肚子擠壓著內髒不舒服。偶爾抽筋,縣令大人爬起來替她搓腿,抱著這條腿搓,她伸著那條腿還直喚疼——這時候再沒什麼忍耐力了,將抱錯了腿的縣令大人好一頓埋怨。

  許清嘉脾氣好,被孕中的老婆訓比聽府君訓話還認真,大掌在她抽筋的腿上用力的搓,將抻著的筋搓開了,還要陪笑臉:「阿嬌別生氣,下次為夫一定不會抱錯。」可憐的丫頭連個覺也睡不安生,他這時候就覺出孕婦的可憐來,因此格外體貼。

  反是胡嬌,懷了一次孕,倒讓她將養的嬌氣了起來。

  「怎麼會?叫了大夫來看過了,說是一個,想來我吃的好,這孩子長的有些大吧?」

  高孃子一聽孩子長的有些大,便有幾分擔憂:「孩子大了,大人生時便要受罪的。」

  胡嬌沒生過,哪裡知道還有這一出,被高孃子普及了一番,心裡便有幾分怯陣,當晚便吃的少了,被許清嘉發現,還當她胃口不佳,吩咐臘月讓灶上的婆子晚上別熄火,到時候好給她做點宵夜。

  她打著呵欠朝縣令大人身上靠,「晚上餓就餓點吧,我不吃了。高姐姐說孩子太大了生起不困難。萬一到時候——」後面的話被許清嘉吻住堵迴到肚裡去了。

  當日他什麼也沒說,摟著賴在他身上的胡嬌,坐在床上看公文,第二天一大早卻派了錢章專門往州府去尋擅長婦科的大夫。錢章去了一日,纔從州府請了一名姓張的婦科大夫,據說祖上就專治婦科的,給胡嬌把了脈,又瞧了瞧她的肚子,說不妨事,隻讓她平日走動走動,以不累為宜。

  許清嘉還是不放心,在前衙與張大夫深談了許久,問了許多注意事項,又怕縣裡的大夫醫術不夠好,索性花了大價錢將張大夫留了下來,隻等胡嬌平安生產。

  穩婆是早就找好的,就連乳母許清嘉也已經在四下尋訪,身體康健傢世清白的,生下的孩子又健康的,人還要周正乾練……已經有十幾名婦人被涮了下來,都快趕上選美比賽了。

  錢章的腿都快要跑細了,他手底下的差役勸他:「頭兒,大人這是初次當爹,興奮過頭了。不就是吃口奶嗎?隻要產奶多的婦人不就得了?」被他在差役腦門上拍了一記:「大人當縣令以來,頭一次以權謀私,咱們也要配合配合不是?」遇上個清廉的上司,巴結無門,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肯定要讓他滿意。

  到了臘月裡,乳母終於選好了,住進了縣衙後院,跟著灶上的婆子起臥,順便夥食上吃的好些容易下奶。胡嬌還不知道,她最近肚子癒大,懶怠動彈,飯都是臘月提了來的,壓根不用她往灶上湊,想吃什麼跟婆子們說一聲就好。

  縣學裡放了假,孩子們與胡嬌告別,相約了明春開學來看小弟弟,便跟著來接的傢長各自散了。

  到了臘月十八這日,一大早胡嬌便從睡夢中被疼醒,許清嘉聽得她的呻-吟聲大異於往常,算著日子也到了生的時候,讓臘月去廚下吩咐燒熱水,順便把穩婆叫來,自己去前院請張大夫前來坐鎮。

  胡嬌疼了一日,整個人都跟水裡撈出來似的,從未有過的疼痛幾乎要讓她疼暈過去,一波又一波綿延不絕,從前訓練時候的耐受力似乎遠遠不足以應付這種疼痛,到了最後她都要懷疑這種疼痛還有沒有盡頭,她都覺得自己快要扛不住了,小混蛋還賴在她肚子裡不肯出來。

  許清嘉在外面急的團團轉,這丫頭平日腿抽筋都要叫喚兩聲,真到了生孩子居然咬牙不肯叫出聲來,隻聽得裡面穩婆的聲音不斷的傳了來,「夫人若是疼的厲害就叫兩聲……夫人別咬嘴脣,咬著軟木……」

  太陽落山的時候,胡嬌終於抗不住叫出了聲,倒讓一日水米未打牙的縣令大人心肝都顫了兩顫。

  張大夫倒是三餐不落,呷著熱茶看縣令大人團團轉,看不過去了就善意的勸一勸:「婦人生孩子都這般,急不來的。府上夫人倒還好,沒叫的撕心裂肺。」張傢祖傳婦科聖手,整個州府官員富紳但凡有婦人生產都會請張傢大夫前去坐鎮,以防不測。

  張大夫一兄一弟皆入此行,兄弟三人這些年不知道守過多少官員富紳大傢的產房,見過的多了去了。別瞧著那些夫人太太們平日矜貴,真進了產房一個比一個叫的慘,偶爾碰上個能忍的產婦,叫的不那麼慘的,他都要懷疑這婦人可能五感不靈。

  身為男人雖然不能對生孩子的疼痛有切身體會,可是無數婦人的慘痛叫聲告訴他,生孩子真的是非常難以忍受的疼痛。

  「還要多久啊?」

  許清嘉聽得裡面阿嬌低低啞啞的呻-吟聲,感覺她似乎氣力不繼,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人如今躺在產房裡連叫一聲都中氣不足,想一想他都覺得心驚。

  好在入夜之後,孩子終於呱呱叫著落了地。

  穩婆包好了孩子,處理乾淨了產房,許清嘉便沖了進去,打眼瞧見已經沉沉睡去的老婆,再瞧大床旁邊小床上包成一團的小不點兒,纔覺得腿都有點發軟。他今日幾乎是在院子裡團團轉了一圈。

  「恭喜大人,夫人生了個小郎君。」

  臘月上前來,將早就準備好的荷包塞了給穩婆,許清嘉這纔啞著嗓子問了一句:「夫人……她可還好?」

  穩婆捏捏荷包時銀子,估摸著約有一兩銀子,頓時眉花眼笑:「夫人與小郎君都好,隻是頭胎,生的慢了些,再生二胎就快了。」

  臘月請了張大夫進來,替沉睡中的胡嬌把脈,果然無礙,這纔告辭。天色晚了,他今日迴不了州府,唯有改日。

  元宵節,胡厚福收到驛站快馬傳書,他傢妹婿親筆書信,喜的抱著自傢兒子狠狠親了好幾口:「好乖乖,你姑姑給你生了個小表弟,待到過完了年,天氣暖和了,爹帶你去看小弟弟。」惹來魏氏笑嗔:「說什麼傻話?振兒這麼小,哪裡能走遠路?」又惆悵相歎:「大約他們表兄弟見面,總要在幾年之後了。」

  他們夫妻如此想,胡嬌又何嘗不是。

  生完了孩子,胡嬌頓覺身輕如燕,恨不得下地疾走兩圈。隻是到底生孩子是個大關卡,似乎全身的骨頭都重新裝過了,感覺骨縫都開了,又日日虛汗不止,沒過三日她就覺得自己要臭了,吵嚷著要洗澡,被許清嘉強力鎮壓,沒奈何隻能日日換貼身衣物,還有擦汗的佈巾子隨時墊著後背,等出汗了再抽出來,省得衣服一直粘乎乎貼在後背上,濕的難受。

  孩子白日裡就有乳孃帶著,餓了再抱到她面前來吃幾口奶,晚上跟著他們夫妻倆睡。許清嘉的意思是讓孩子晚上也跟著乳孃睡,讓她好生歇息,可惜她受前世新聞報道影響,總記得保姆會向不會說話的孩子下手。萬一乳母晚上睡覺的時候向孩子下手,她不得心疼死?

  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孩子丟給陌生的乳母,哪怕這乳母經過了多少道審查纔能進了縣衙後院當差,胡嬌也不放心。

  「人心難測,我可不想自己的寶貝受委屈。」

  許清嘉拿她沒有辦法,隻能自己半夜起來換尿佈照顧孩子,隻望她能多睡會。又吩咐廚房每日熬羊肉湯來給胡嬌進補,她一個月子坐完了整個人倒豐腴了起來,肌膚白嫩瑩潤,都能掐出水來。高孃子來探望,羨慕的看看這白胖的孃倆,摸摸孩子的臉蛋,再摸下她的臉蛋,「夫人這臉蛋嫩的都跟小郎的臉蛋一般兒細滑了。」

  「哪有?」胡嬌抱怨的掐著自己的腰:「高姐姐你瞧,我腰都粗了三寸了,都胖的沒樣子了。」

  高孃子是真心羨慕她,「你這是心寬體胖,月子裡養的好。」不比她生大姐兒那會,自懷上高正就不再進她的房,都在姬妾房裡,等坐月子就更別想讓他能過來寬慰兩句:生了個閨女咱不急,改年再生個大胖小子。

  頭上又有婆婆,她那會一個月子出來,感覺人老了十歲不止,憔悴臘黃,都沒辦法見人了。

  縣令大人於女色上頭淡漠,後院裡也隻有胡嬌一人,聽說她懷孕生子,包括坐月子,縣令大人都在她房裡住,懷孕的時候半夜裡搓腿倒水,服侍周到,生完孩子半夜裡換尿佈照顧孩子,一點也不嫌棄,連高孃子都要感歎一句:「我算是知道了,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隻是我沒那麼好的命,沒遇上而已。」她遇上的這個,風流隨性,哪裡是惜花之人

  上個月,高正房裡一名姬妾診出有孕,如今在她面前亦敢拿喬。高正如今膝下無子,高孃子也不敢對這姬妾如何,隻每日讓她在房裡養胎,省得她看到難受。

  縱如此,那姬妾還不知足,三日兩頭的要吵嚷著吃這個用那個,高孃子也懶怠撒理,隻讓管事盡力去尋,又在婆婆面前報備,省得萬一這姬妾有什麼事,都怨到她頭上。

  人都是比出來的,高孃子就算沒有攀比之心,可是每次來縣衙,看到胡嬌活的滋潤,許清嘉又體貼備至,夫妻和順,每每迴去也要暗歎不已。

  這日她迴去之後,準備給縣令大人傢的小郎君的滿月禮,纔看著丫環遞上來的單子,隻覺心裡煩悶,管事的卻來迴報,文姨孃想吃石榴。

  高孃子冷笑一聲:「我倒還想吃呢,這時節哪裡有石榴?報了給爺去,讓他去尋。」她本來平日也能從容應對,偏今日在縣衙見臘月提醒縣令夫人喝羊肉湯,說是一大早起來大人就囑咐過的,必須要熱熱的喝下去。

  胡嬌近來羊肉湯喝多了,每到吃飯時節就捏著鼻子不想吃,偏張大夫臨走前說過,月子裡婦人喝羊肉湯最補了,大周朝人尤喜羊肉,縣令大人就執行的極為認真,每頓的羊肉湯是必不可少的。

  「就是因為羊肉湯我纔胖成這般模樣的!」胡嬌在那裡哼哼,臘月苦口婆心的勸,「……夫人再不喝都讓高孃子見笑了。你不喝奴婢也沒辦法跟大人交待!」

  「讓他自己喝一個月試試看?看膩不膩?」

  那文姨孃本來想吃石榴隻是個借口,就是想要惡心惡心高孃子,結果卻被駁了迴,哭哭啼啼到高正面前去告狀,正逢高正聽說今日高孃子前去縣衙探望縣令夫人與小郎君,也不知縣令傢的小郎君滿月酒擺不擺,他這做下屬的到時候也好給縣令大人撐撐面子。

  高正算是看出來了,許清嘉是個乾實事的好官,勤勉清廉,如今連府君也十分看重許大人,他就更要好好跟著了,說不得哪一日他也有出頭之日,不止是窩在這小小的南華縣裡當個縣尉。

  「這是懷著金蛋還是銀蛋?不想懷就滾蛋,沒事跑去給孃子找麻煩!」這一二年間,他是越發看重高孃子了。有時候都有意的在姬妾們面前抬高正室,不似前幾年由得後院裡妾室通房給正室上眼藥找麻煩。

  那姬妾自忖說不定自己懷的是個男胎,所以最近很是趾高氣昂,又有高老太太身邊的婆子每日來探望,隻當得了保命付,比之正室夫人亦風光體面,這纔敢做嬌,哪想到了高正這裡卻碰了壁,頓時真的給氣哭了。

第五十一章

  陽春三月,許清嘉又忙著督促春耕。他去年的考評不出意外的得了個優,年底又添了兒子,可謂雙喜臨門。南華縣的胥吏富紳都盼著縣令大人為兒子擺滿月酒,哪知道滿月當日,縣令大人又一次閉門謝客,隻一傢子做了一桌菜,為兒子的降生好好慶賀了一迴。

  說是一傢子,關起門來隻有許清嘉夫婦二人,外加睡的十分香甜的許小寶小朋友。許小寶自從生下來到現在,向來飽讀詩書的縣令大人都沒給兒子起好名字,一直拖到滿月,胡嬌索性一直以小寶呼之,連許清嘉也跟著叫,唯丫環婆子喚他小郎。

  傢裡新添了個小嬰兒,似乎一下子事情多了起來,許清嘉索性又從人牙子裡面買了個小丫環迴來,比臘月小了一歲,原是個夷女,胡嬌便給起了個新名字,叫小寒的。卻是地震之後從曲靖縣逃出來的,因那邊不及南華縣安撫及時,便有一部分難民湧到了南華縣。

  小寒並不會說漢語,好在她勤快又肯學,胡嬌用在縣學裡跟孩子們學來的夷語,居然磕磕絆絆的能跟她溝通,主僕居然也十分相得。

  許清嘉聽到她起的這個名字,還好生取笑了一迴:「以後若是再買了丫環,就全按著節氣來取就好了。」

  「這是給我使的丫環,自然是按著我的愛好來取。許大哥這是取笑我沒讀過書,所以不會取個有詩意的名字吧?等將來有了給你紅袖添香的美人,你就盡管按著自己的愛好來取好了。」

  縣令大人悠然而笑:「我恐怕等不到那個機會了,本縣令滿腹詩書竟然沒機會起幾個有詩意的名字,當真是遺憾!」嘴裡說著遺憾,但瞧他的錶情,似乎也並沒有那麼遺憾。

  胡嬌立即諷他:「是啊,滿腹詩書的縣令大人連兒子的名字都沒起好,還是等給兒子起好了名字再想其它吧。」

  夫妻兩個你來我往,各不相讓,為個起名字也鬥了一番嘴,直惹的在旁侍候的臘月偷偷抿嘴而笑,反是小寒不太聽得懂,眨巴著眼睛在各人臉上偷偷瞧了一迴,又侷促的低下了頭。

  他們夫妻二人關起門來給兒子過滿月,婆子丫環在灶下吃,高正帶著高孃子拍門闖了來,說是要在大喜的日子裡討一杯水酒喝。人都來了,還提著禮物,難道還能打出門去?

  胡嬌隻能吩咐灶上婆子重整一桌席面來,又將酣睡的許小寶抱出來給高正夫婦瞧,高正給的見面禮是個實心的沉沉的小金鎖,禮物十分之土豪,倒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高孃子送的是一個金項圈,另備了幾件親手做的小兒衣服。這夫妻倆倒很是相配。

  席間高正眉飛色舞,又阻止高孃子喝酒,還時不時給她挾菜,引的胡嬌瞧來瞧去,與高孃子低聲耳語:「這是……有情況?」

  高孃子抿嘴而笑,高正笑的志得意滿:「年春我們夫婦倆賀你傢添丁之喜,等到了年底便要請了大人與夫人前往我傢喝酒了。」

  胡嬌是知道他傢中有名妾室有喜的,隻不過高孃子從來提起此事都是淡淡的,未見得有今日之喜,再瞧這情狀,立即便猜到了:「這是……高姐姐有喜了?!」

  高孃子面上的喜意掩也掩不住。

  前些日子迴去之後,文姨孃想吃石榴,引的她動了氣,晚飯之時頭暈惡心,高正便喚了人請大夫來,結果一診之下便發現有喜了,難為她隻當此後都不可能再有孕了,閨女都嫁出去了,誰知道天可憐見,竟然教她懷上了,頓時喜的都掉淚了。暗道總算沒有枉費這些年往孃孃廟捐的香油錢。

  文姨孃原本是惡心主母的,哪知道竟然傳出了正室有孕的消息,聽到信兒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懵了,撫著自己的肚子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原本她在這後院是獨一份的,隻想著替高正生下兒子,哪怕是庶子,也是唯一的兒子,總歸以後是要繼承傢業的,就憑這生子的功勞,也能穩穩立足於正室頭上。哪知道高興的太早了,現在正室也有孕了,到時候如果生下兒子來,那她腹中這個就不值錢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正室生下個姐兒,那她這肚子裡的孩子就還值錢。隻可惜這種事情要等生下來纔知道,再心急也沒用。

  她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哭了一場便喚丫環打水洗臉,收拾好了往主院去賀高孃子有喜,姿態比之平日恭順不少,其餘妾侍見得她這模樣,少不得要在背後偷偷取笑一番,卻也沒可奈何了。

  胡嬌聽了這消息,少不得為高孃子高興。她是見識過高正那一院子鶯鶯燕燕的,也不得不感歎高孃子是個心胸開闊的。若是許清嘉後院裡,也不必添一院子,隻多一個恐怕她都早鬧將了起來,不知自己要做出什麼事兒來。哪裡容得旁人把勺子伸到她鍋裡?

  許清嘉斟了杯酒來賀高正,胡嬌也斟了杯酒敬高正:「我與高姐姐一見如故,很是投緣,今兒也替她高興,以後隻盼著縣尉與高姐姐夫妻恩愛,年底添個小郎君,和和□□白頭到老!」她是知道因著高正一意要與許清嘉結交,因此高孃子與自己交好,高正待她便比過去敬重,纔有此一番話。

  果然高孃子側頭瞧她,目中多有感激之色,隻在桌下牽了她的手輕輕搖了兩下。

  胡嬌一口乾了,高正如今覺得縣令夫婦與自傢交情比之旁人要深厚許多,許清嘉但凡出頭露臉之事必帶著他,其中自傢孃子功不可沒,因此待高孃子便癒加上心,也舉杯乾了:「有了夫人這句話,我哪敢對她不好啊?!夫人放心,我以後必待孃子如珠如寶!」

  高孃子聽得這話,眼圈都有幾分紅了。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場面話,不敢指望他待自己能有縣令待胡嬌一半好,但隻要能做到相敬如賓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果然高正是個明白人,賀完了許小寶滿月,迴去之後他便多抽時間出來陪著高孃子安胎,竟然不似高孃子懷大姐兒之時,但凡有空便往侍妾通房身邊鑽。就連文姨孃聽得高正在後院多陪在高孃子身邊,也氣恨的在房裡罵:「難道懷的金蛋銀蛋不成?都一樣懷著爺的骨肉,怎就她懷的值錢了?!但盼著生下個丫頭片子,到時候看還能得爺的好不?」

  三月裡,胡厚福又來了一趟南華縣採購藥材茶葉等物,順便從滬州販了許多瓷器絲綢之物。本地不產瓷器絲綢,運到雲南郡的也有商人轉手買了來運往吐蕃等地,很是賺錢。胡嬌慮著與其讓利給別人,不如自己來開店,兄妹兩個在南華縣跑了好幾天,租了兩傢相連的店面,專賣瓷器絲綢。

  至於鋪上掌櫃以及伙計,都委託給了高孃子舉薦。

  高孃子自傢孃傢也有陪嫁,還管著高傢的商鋪,很有經驗,推薦的掌櫃伙計俱都十分可靠,聽得是給縣令大人傢的鋪子做事,敬許清嘉為官清正,自然不起奸滑之心,見過了縣令夫人,擇了吉日便開了業。

  胡厚福等鋪子開了業,便凖備帶著新採賣的藥材茶葉等物迴滬州,說是趕著在七八月再跑一趟。

  他這次還給許小寶帶了許多小玩意小衣服,又有金子打的憨態可掬的小金豬,居然還是實心的,放在許小寶手裡,瞧他目不轉睛盯著小金珠瞧,當舅舅的便在外甥的腦門上狠狠親了一口:「看我傢大外甥就跟他孃似的,看到金子眼睛都挪不開了!」

  胡嬌哭笑不得:「哥哥你別瞎說啊,我哪有這毛病?你可別教壞我兒子,讓小寶以為我真是這樣性子!」

  胡厚福一本正經:「我怎麼胡說了?你三歲的時候我偷偷把你從傢裡背了出來,背著你上街耍玩,結果你就盯著人傢銀樓裡的金子眼都不眨,當時好像瞧直了眼,我還嘀咕,這麼小的丫頭居然也知道愛財。」

  胡嬌迴想一下,似乎……還真有這麼迴事。

  後來迴去,胡厚福被她傢老爹一頓闆子給揍了一通,敢把他的寶貝小閨女給抱到街上去玩,萬一給花子拐去了怎麼辦?

  胡嬌抿著嘴兒笑,不敢告訴哥哥這事兒她還真記得。那時候年紀小,如果告訴哥哥她記得,那真有點嚇人。她那時候是瞧著精美的黃金首飾瞧花了眼,芯子裡其實是個成年人了。

  胡厚福還當她不信,「你別當我瞎說!就為這事迴去被爹狠狠揍了一頓,揍完了讓我罰站,把你抱在懷裡喝杏酪。」提起當日胡厚福似乎還有幾分悲憤,不過想想還是有幾分安慰:「後來爹還問你跟著哥哥出去玩開心不開心,我當時還擔心你說不開心,萬一惹的爹再揍我一頓。沒想到你說哥哥帶你出去玩,有了杏酪也要跟哥哥一起喝。」

  他當時高興壞了,也覺得被老父揍的地方不那麼疼了,隻覺這小妹妹怎麼疼都疼不夠。

  倒是胡父聽到這話,抱著胡嬌好一頓誇贊,誇她從小就懂事乖巧。

  胡嬌自然也會賣乖,抱著胡父的脖子轉頭瞧瞧自傢哥哥的臉色,很認真的誇獎胡厚福:「哥哥也懂事乖巧!」饒是胡父氣兒子胡作非為,偷了小閨女出去玩,在女兒的童言童語裡也忍不住誇了一句:「你們兄妹倆都懂事乖巧!」

  隔了這麼多年再迴想舊事,胡厚福滿懷感慨,胡嬌又何嘗不是。

  年紀小的時候,當兒女的總是不能切身體會到父母的關愛,如今兄妹倆都為人父母,再提起父母,似乎總有憶不完的舊事,有機會促膝共坐再迴想,滿心的酸澀暖意,隻恨時光不能停駐,能讓他們有機會在父母膝前盡孝。

  子慾養而親不待,總是人生一大憾事。

  胡厚福臨走的前一天,兄妹倆坐在窗下聊起父母健在的舊事,聊了整整一個下午。有時候說著說著大笑了起來,有時候兄妹倆眼中都佈滿淚花,這些傷感的溫暖的舊事,以及一起成長的歲月,追憶遠去的父母,也隻有感情深厚的兄妹倆能夠聊一聊,宣洩一下對父母的思唸。

  如今他們的日子過的好了,胡厚福有時候都會湧起個癡唸,假如父母活著,能夠看到這一切,能夠看到他們疼愛的寶貝小閨女也生了孩子,夫妻恩愛和美,該有多麼的好。

  許清嘉在前衙辦完事,惦記著胡厚福明日要走,便迴到了後院,到了門外,聽到房裡兄妹倆的談話,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又悄悄的迴去了,將時間留給了兄妹倆獨處。

  等到晚上臨睡,他還瞧見胡嬌眼圈微紅,許是下午落了淚,將她摟在懷裡輕輕的拍,就跟拍個孩子似的。

  「臘月說你下午迴來了,怎的沒進屋?」

  許清嘉走了之後,快晚飯的時候,胡厚福迴房去收拾東西,臘月悄悄來告訴她,縣令大人今兒下午來過了,在房門外悄悄立了一會子又走了。

  「我這不是怕瞧見你哭,就早早迴避了嘛。」許清嘉逗她,「我現在最怕看到你哭了,阿嬌的眼淚可比拳頭嚇人多了!」

  胡嬌本來滿腹傷感,被他這話逗的煙消雲散,「你哪裡是會怕我的人?」不過是愛著寵著,捨不得她傷心而已。

  第二日胡厚福帶著貨物離開,臨行前向胡嬌許願:「等你大侄子再大點,我就帶他來南華縣看你,順便讓他們哥倆親近親近,總不能教他連姑母都不認識吧。」

  許清嘉是官身,不能隨便四處跑,而他也不放心自己妹妹帶著孩子走遠路,就隻有他帶著孩子來南華縣看他們了。

  胡嬌給大侄子裝了許多夷人的小玩意兒,聽得這話極為高興,抱著許小寶朝胡厚福招手:「寶寶聽見沒,舅舅說以後要帶哥哥來看你喲!」

  白白胖胖的許小寶朝他舅吐了個口水泡泡錶示歡喜。

  定邊軍營裡,王美人正在生孩子,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尚美人在外面安慰武琛:「王爺別急,聽說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兒的。」目光之中盡是精明算計。

  產房裡,王美人好不容易生下了兒子,雲姨孃將親自熬好的藥奉了過來,將王美人扶在自己懷裡,一勺一勺給灌了下去,又將她扶著躺好,還細心的掖好了被角:「姑孃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王美人隻覺疲累,纔生產完,惡露滴瀝,她身下墊著佈帛,半夢半醒間卻覺得有熱流奔湧而下……

  一個時辰之後,她永遠的睡了過去,至死也不知道喝的藥裡有活血的藥材。

  王美人生的這兒子乃是武琛的第一個兒子,說起來以前的側妃也生過兒子,隻是俱都夭摺,這孩子生下來之後倒是甚為健壯,被婆子包裹好了便送到了武琛面前,武琛看著紅通通的孩子,看了許久。

  乳母是早就找好的,從夷人部族裡尋來的婦人,黑胖壯碩,隻是不通漢語。定邊軍駐軍之地尋常是很難尋到漢族婦人的,想要找乳母也唯有尋夷族婦人了。

  過了沒多久,尚美人便驚慌失措一臉淚痕的來報:「王爺,妹妹……妹妹血崩了……」

  婦人生孩子,若是血崩十之八-九是保不住命了。

  軍醫被派去診脈,武琛用粗礪的拇指摩挲著孩子嬌嫩的臉頰,似乎有幾分沉郁:「我本來……凖備等這孩子一落生,就給她請封側妃的。如今看來是保不住了。」

  崔泰是寡言的性子,也不知說什麼好,隻能默默在一旁陪坐。

  武琛似乎也沒想讓他說些什麼,隻是自言自語:「這也許就是我殺孽太重,所以總是留不住孩子跟婦人在身邊。」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向崔泰道:「我慾將這孩子送到南華縣去,讓許縣令代為撫養,二郎覺得如何?」

  「殿下這是……按道理,如果殿下不想讓尚美人撫養這孩子,便隻能送到長安王府中去,由王妃撫養。」

  武琛苦笑:「營中這般艱苦,連個好些的兒科大夫都沒有,這孩子若是養在營裡,恐怕也養不活。若是送到長安去,此去路途遙遠,連嬌弱些的婦人都受不住,何況剛出生的稚兒。況且我總覺自己殺孽太重,許縣令與許夫人都是仁厚有福之人,寄養在他們傢說不定這孩子還能平安長大呢。」

  京中水深,他如今不能在京裡看顧,這孩子又是他唯一的血脈,還真不好說能不能養大。

  尚美人與雲姨孃算計一番,聽到這個決定都驚呆了。

  「王爺……王爺要將小郎君送到南華縣去託許縣令代為撫養?」

  報信的正是她身邊的丫環,方纔在外面聽得崔泰吩咐士卒凖備馬車,在上面鋪厚厚的褥子,又傳召乳母,說是凖備往南華縣送小郎君,這纔跑來報信。

  尚美人與雲姨孃面面相窺。

  尚美人還當能白得個兒子,反正此地女眷唯她一人,這孩子不交給她撫養,難道王爺還能帶著孩子在營裡出操不成?

  她們一番忙碌,沒想到做了無用功。

  四月頭上,胡嬌收到打包快遞送貨上門的嬰兒一隻,外帶黑胖語言不通的乳母一位。

  前來送孩子的崔泰直接進了縣衙後院,示意乳母將孩子交給胡嬌瞧一瞧,胡嬌接過襁褓打開看了看,傻乎乎問:「這是……我傢大人在外面的私生子?」不然怎麼送到她手裡了

  崔泰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終於理解了五郎在面對許夫人時候那種見一次就要掐一次的沖動了。他心裡頗有幾分憂慮,孩子交給許夫人撫養,真的沒問題嗎?

  王爺的這個決定,真不知是對是錯。

  許清嘉也很快從前衙趕了過來,看到胡嬌懷裡的孩子也有幾分傻,「這是?」

  胡嬌將孩子抱給他瞧:「夫君你來瞧,這是你的私生子,崔將軍送了來。」看到崔泰這麼篤定的將孩子交給她,她立刻便腦補出了一個許清嘉負心薄幸的故事,又迴想他出門的日子,最後十分肯定的問崔將軍:「崔將軍是從州府過來的吧?怎麼順道兒將孩子捎了迴來,沒把孩子他孃給捎迴來?」她在考慮是要帶著小寶退位讓賢還是先讓縣令大人好好品嘗一下她的老拳,總之有了許小寶小朋友之後,她的心似乎柔軟太多,這一時竟然都有了糾結之意。

  許清嘉都被她這話給氣笑了,湊過來瞧孩子,又瞪她:「阿嬌又胡說八道了!你夫君在外面不會有情債的,你大可放心。若是以後不放心我去州府,大不了你跟著就好。」

  胡嬌原本便隻是直覺推測,既然她傢縣令大人否定,便放了心,她也就是忽然冒出來的唸頭,心底裡至少還是有七八分篤定縣令大人不會出軌的,剩下的兩三分隻是對人性的不確定而已。

  崔泰眼瞧著這對夫妻旁若無人的開始秀恩愛,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們。

  「這是王美人生的孩子,王爺的長子,他怕在營裡養不活,送到京城去路途太遠,這纔想著送到南華縣來,請許縣令代為撫養。」

  「這……合適嗎?」許清嘉其實不太想與這些龍子鳳孫的關系太過密切,他是地方官員,武琛手握重兵,本來交往太密切就是犯忌諱,更何況武琛身份特殊。

  胡嬌抱著孩子,見他睡的香甜,其實很想當著武琛的面罵他一頓:這是把我當保姆了?

  給人養孩子這種事情,哪裡是好差使?

  更何況養的是皇長子的長子。

  崔泰不是習慣性向別人解釋的人,他在軍中習慣了要麼服從上峰的軍令要麼向下級下達命令,隻要執行就好,哪那麼多話解釋。而且此事是武琛的決定,也不是他兒子,他隻負責送孩子上門,解釋這事不在他的服務範圍內。

  他將孩子乳母以及紋銀五百兩一丟,便帶兵士迴去復命,留下許清嘉夫婦倆對著個剛出生不及一月的小小嬰孩傻了眼。

  乳母抱著許小寶過來,許小寶看到他孃懷裡的小嬰兒,流著口水咿咿呀呀的伸著小手,也不知是想往他孃懷裡撲,還是想摸摸小嬰兒,反正他錶達能力不足,一概被愁眉苦臉的父母忽略,指示乳母將他抱走,夫妻抱著孩子進臥房開會。

  許小寶眼睜睜看著父母抱著個小嬰兒走了,居然沒給他一個微笑的眼神,頓時扯開了嗓子哭,都沒能喚得父母一迴頭,頓感人生絕望,這個殘酷的世界與殘酷的父母真讓人傷心,頓時哭的更厲害了。

第五十二章

  縣衙的院子裡,去年移過來的葡萄苗如今已經爬滿了架子,一籐葡萄架上掛滿了捱捱擠擠一掛掛的紫色葡萄。葡萄架下,大名許東鴻的許小寶小朋友踮著腳尖去夠,卻將將隻能夠到最矮的那掛沉甸甸的葡萄,可惜胖乎乎的小手太小,根本抱不住這一掛葡萄,隻能挫敗的回頭求助。

  他纔一歲半,走路卻已經很穩當了,天氣太熱,胡嬌索性給他剃了個禿瓢,他身後跟著的小尾巴是至今還沒有名字的武小貝小朋友,胡嬌卻別出心裁的給他剃了個月亮頭,半拉禿瓢比某朝代的經典發型還要在腦門上多剃掉一些,後腦勺留了一小撮頭發,她卻用紅繩給紥了起來,造型相當別緻。

  武小貝小朋友也纔將將一歲兩個月,上個月纔開始走路,連抗議自己的造型都不會,隻能指著面前的葡萄流口水:「果果……」他隻知道這是可以吃的果子,酸酸甜甜極為好吃。

  作為一名閤格的保姆,自接手了武小貝之後,胡嬌可算十分盡心。最開始的時候武小貝也是跟著胡嬌夫婦一起睡的,哥倆弄了張大一點的小床,放在一起。起先也相安無事,等這兩個小肉團子會翻身之後,便開始了你來我往的拳法切磋交流,有時候剪指甲不及時,就能在對方的小臉上發現紅痕。

  胡嬌趁著他們午睡的時候坐在小床前面揪著一隻隻小胖手指給剪指甲,順便吐槽武小貝的親爹:「小貝啊,你那爹真的是你的親爹嗎?這都將你送來幾個月了,隻丟下個奶孃跟五百兩銀子不來看一眼就算了,他就不能給你起個名啊?他的文化水平很差嗎?」皇子們最其碼都上過掃盲班吧,先生就算不是當世大儒,兩榜進士翰林學士總有一兩位吧。

  這事縣令大人也急過,還專門派人前往定邊軍駐軍之地走了一趟,派出去的是能說會道的錢章,他回來之後哭喪著臉向許清嘉回復:「皇長子殿下說……隨便叫什麼。」

  事實上土蕃那邊又有異動,地震之後年成不好,吐蕃那邊有的部族已經斷頓了,餓著肚子的吐蕃軍在邊境製造了好幾次挑釁事故,殺了大周夷族好幾戶牧民了,武琛時不時就要帶兵巡守邊防,真是要忙瘋了,至於起名這種事……對於榜眼郎來說,很難嗎?

  皇長子殿下忙著調兵遣將呢,哪有那閒功夫給兒子起名。

  許清嘉給自傢兒子起名字的時候不知道翻了多少書,有時候翻著翻著就沉迷其中了,等醒悟過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就兒子的名字他都起了三個月,這纔定了東鴻二字。

  可是鳳子龍孫能隨便叫叫嗎?總不能叫個武阿狗武阿貓吧。

  許清嘉與胡嬌想也知道不可能。最後隻能先隨便起個小名兒叫著,方便教育孩子。雖然還小,可是孩子如果沒名子,萬一叫他「哎哎哎」,萬一印象太過深刻,他長大真當自己名叫「哎哎哎」可如何是好?

  後來皇長子殿下的兒子就有了個武小貝的乳名。

  這還不算完。比起起名字來,生活之中照顧孩子的各種瑣碎的事情那纔是重中之重。

  胡嬌一手抓小朋友的吃喝拉撒,一手抓小朋友的精神文明建設,果然在許小寶八個月的時候就教會他能夠清晰流利的叫出「爹,孃」這兩種稱呼了。

  武小貝年紀小,縣令夫婦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每日下了衙的縣令大人聽著兒子稚嫩的童音叫「爹——」,一顆心都要化了,恨不得此刻許小寶就已經會跑會跳,能跟他討要小吃,他一定能立刻滿足這小子。

  直到有一天,縣令大人下衙回後院的時候,乳母抱著孩子站在正房屋簷下看胡嬌讓人從集市上買回來的兩尾錦鯉,看的正高興的武小貝笑的咯咯咯的,擡頭看到迎面而來的許清嘉,想也不想吐字清晰的朝著許清嘉喊了一嗓子:「爹——」興奮伸手求抱抱。

  縣令大人差點嚇了一個跟頭!

  這讓旁人聽到了可怎麼好?萬一傳到皇長子殿下耳邊怎麼辦呢?

  他晚上頭一次揪著老婆憂愁的想對策,連努力再造個小閨女這等床幃大事都暫時擱一邊了。

  「阿嬌啊,能不能別讓小貝叫我爹,我聽著瘆的慌。」

  胡嬌比他還憂愁,好歹皇長子殿下還活著,武小貝小朋友對著她第一次清楚的喊了一聲「孃」的時候,她頭皮都發麻了。——他的親孃如今早已經埋身黃土,成了一把枯骨了。

  「小寶整日在他耳邊叫,孩子的模仿能力又很強……」就跟個小鸚鵡學舌似的,她也曾經試圖阻止過武小貝小朋友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稱呼,可是許小寶小朋友不乾,笑的可愛無辜,對著她「孃……孃……」叫個不住,武小貝聽到許小寶的叫聲,更加興奮,叫的比原來還大聲,兩個人一唱一閤,簡直是兩隻聒噪的鴨子,胡嬌頭都大了。

  「小祖宗,求你別亂叫了好嗎?」胡嬌向著自傢兒子求饒,直恨不得這小子說話晚,再忘了爹孃怎麼叫,順便影響下武小貝忘記還有這個稱呼。

  許小寶歪著腦袋,黝黑的瞳仁裡映出他孃趁著丫環乳母都不在房裡不惜摺節求他的模樣,十分不解,扶著小床的圍欄伸手求抱:「孃——」,他身後還不會站的武小貝隻當許小寶是在應和他,坐在小褥子上畫了一幅熱熱的地圖,這纔慢吞吞開口:「孃——」

  胡嬌:……

  替寧王殿下養兒子,除了稱呼這個糟心的問題,旁的都還好說。

  武小貝是個精力旺盛的孩子,許東鴻小朋友簡直是胡嬌小時候的翻版,從能夠在小床上施展開拳腳之後,這哥倆就每日「勤練不輟」,一個不註意就掐到一起去了。等到大一點能走路了,更是趁著丫環乳母不註意,攻擊對方。

  到底許小寶早生了三個月,大部分時候他還是穩贏的。但有時候,也會出現意外。就跟現在,他自己太小摘不到葡萄,站在他身後的武小貝便很利索的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一心記掛美食的許小寶毫無防備,頓時坐了個屁股墩,卻不甘示弱,索性朝後一躺,兩隻小腳丫子向著武小貝而去。

  胡嬌撫額,幾乎有些不忍直視。

  這躺在地上無賴的小子,真的是她親生的嗎?

  「快……快將他們分開。」

  武小貝被他伸腿絆倒,哥倆已經忘記葡萄這回事了,圓滾滾的小身子捱到了一起便手腳並用的掐了起來。

  一旁侍立的小寒手腳麻利的上前,熟練的將兩隻從前襟衣領之上拎了起來,一邊一隻的提著,兩隻小人兒猶不放棄,在小寒手裡張牙舞爪朝著對方示威,嘴裡還喊著,顯然兩國交兵正在要緊處,完全不在意被小寒打擾中斷。

  這種事情在縣衙後院已經上演習慣,胡嬌也無能為力。她就一個人,總不能將兩孩子分開了撫養。將武小貝放在一邊完全由乳孃照顧她不放心,將自己的兒子丟給乳孃照顧她捨不得,當真不能兩全其美。

  好在這倆小貨掐起來快,和好的速度更快。等到小寒將他們放到地下之後,臘月立刻奉上了新鮮出爐的點心,胡嬌端著點心碟子深吸一口:「好香好甜!」那倆小貨便立刻閤好了,爭先恐後往胡嬌身邊跑:「孃——」

  等到他們到了面前,胡嬌一個小嘴裡填一塊點心,看著兩個鼓著腮幫子的小白胖子專註美食,這纔長出了一口氣,在他們額上輕點:「你們倆什麼時候能長大啊真是愁死我了!不許再打架知道嗎?」

  這種話每天都要叮囑個十幾遍,可是沒有一回能管用的,還不能不說。

  胡嬌覺得再這樣下去她會未老先衰,提前進入更年期,嘮叨不止,最近她都覺得自己說話的重復頻率越來越高,這真是個可怕的現象。

  跟隨著許清嘉一起從前衙回來的高健男子狹長的眼神裡盡是沉思,許清嘉小聲替自傢老婆解釋:「殿下,已經糾正過好多次了,但是小郡王……他完全是跟著下官的兒子叫,總是不肯改過來。」

  皇長子殿下將孩子隨便一丟都一年多了,初次上門看孩子,就看到孩子對著別人的老婆叫孃,許清嘉自己也覺得……頗為尷尬。

  院子裡,兩個孩子連著吃了好幾塊點心,又被胡嬌逮著一人灌了好幾口白開水,其間武小貝不肯喝涼白開,被她在額頭上彈了兩下:「小壞蛋喝水!」這纔乖覺了,委委屈屈喝了幾口。他喜歡有味道的蜜水兒不喜歡喝白水。

  不過胡嬌覺得不能以糖水來代替白水,所以不肯慣著他。

  等他們喝完了,胡嬌又拿帕子細心的替兩個小人擦乾淨了脣角的水漬,還有點心渣子,連小手也擦的乾乾淨淨了,纔囑咐丫環與乳母:「帶他們回去在房裡消會兒食,再睡午覺,不然剛吃的點心積在腹中下午就不好生吃飯了。」

  兩個孩子正慾被丫環牽走,忽然擡頭發現了不遠處站著的許清嘉,立刻伸開雙手求抱抱:「爹——」

  胡嬌笑著轉頭,一瞬間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許清嘉被這聲爹喚的差點又栽一個跟頭。

  「殿下——小郡王他……」他愁苦而真誠的望著武琛:你兒子他就這樣了,下官也沒辦法了!

  當初真不該接這個差使啊!許清嘉悲憤的想,不但落不著一點好,還提心吊膽了一年多。不過此次武琛前來,他總算有了指望,立刻請罪:「殿下,下官傢中內人……生於市井,小郡王一日日大了,當真沒辦法擔負起教養小郡王的重任,殿下……」您看是不是將孩子送到長安去?

  反正王妃也閒著!

  武琛是公務前往雲南郡,辦完了事想起來自打兒子丟到南華縣,就再沒瞧見過,索性拐個彎來看兒子,一過來就看見自己兒子叫別人爹孃,當真是……有點心塞。

  他也沒理許清嘉的請求,長腿幾步便進了院子,胡嬌已經向他見了禮,垂著腦袋不肯擡頭瞧這位寧王爺的臉,心裡在想對策。反倒是兩孩子瞧見傢裡來了陌生人,都仰起頭瞧來人,奈何武琛身高太高,他又沒有許清嘉的體貼,回來看到孩子們自覺矮身,盡量能夠保持跟孩子們雙目平視的對話。

  武琛低頭,倆孩子吃力的仰著脖子瞧稀奇,仰著腦袋也堅持不久,便雙雙垂下了小腦袋,非常默契的一人抱了武琛一隻腿,手腳並用……似乎想攀爬上去與武琛對話。

  這是……做什麼?

  武琛被兩個小胖子柔軟的小身子抱著腿,動都不敢動了,感覺到孩子身上傳來的柔軟溫度,有別於年成男子在戰場上貼身近搏的堅硬的肌肉,他簡直完全不知道要拿這兩隻怎麼辦纔好。

  胡嬌太了解這兩隻小貨的尿性了,立刻毫不猶豫的上前去從腰帶上將兩隻從皇長子殿下的腿上撕了下來,準備往後提的時候忽然想到這是武小貝他親爹,便順手將武小貝塞進了武琛懷裡,這纔提著她傢兒子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聽風院裡,武琛看著在床上興奮的爬來爬去的兒子,很是頭疼。

  「他什麼時候睡?」

  「玩累了……就睡吧。小貝……小郡王這會還沒玩累。」

  乳孃經過了胡嬌一年多的漢話洗腦,如今已經頗有幾分樣子了,一般的溝通無礙。

  自中午胡嬌將武小貝塞進了武琛懷裡,美其名曰:讓父子倆親近親近。並且教導武小貝:「小貝乖,這是爹。」武小貝興奮壞了,他一點也不怕生,似乎還模模糊糊覺得自己比哥哥多了個爹,真是不能更高興,哪怕跟著武琛到聽風院都一直保持著這種興奮的情緒。

  武琛發現,這孩子一點也不怕生。

  乳孃還是當初送來的乳孃,不過現在溝通無礙,他就順便問問兒子的情況。乳孃也十分愁苦,「夫人每日裡總要糾正小郡王不能叫爹孃,可是……小郡王是跟著許小寶叫的,根本改不過來。」她這個乳孃當的很不稱職,如今正頭主子來了,隻能跪下請罪。

  武琛卻覺得頗為有趣:「許小寶」

  乳孃生怕哪裡惹的這位殿下不快,她如今算是知道了武琛的身份地位以及引起這位不快的後果,這是胡嬌用了一段時間向她普及的,總算讓她記住了。

  「許夫人在傢裡讓我們都喊小郎君的名字,據說這樣好養活。」

  「那小郡王呢?你們平日喊他什麼?」問完這句,武琛忽然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似乎……一直也沒給兒子起過正式的名字。他目光復雜的回頭瞧正在大床上興奮的爬來爬去的兒子,圓滾滾的小白胖子似乎爬的開心無比,許傢的丫環正守在床邊生怕他掉下來。

  「小貝……」

  乳孃的腦袋都磕到了地磚上,反正寧王殿下也聽到了,再糟糕還能比小郡王對著許縣令夫婦叫「爹孃」還糟糕?乳孃轉動她那尋常就隻懂服從的大腦,絞盡了腦汁的想到,如果她有罪,按照夫人的說話,許縣令夫婦算是主犯,她……大約隻能算從犯吧?

  武琛在心裡默默的唸叨:小寶……小貝……就是一對寶貝……再看看兒子奇特的造型,總覺得哪裡不對。

  縣令夫人的審美……是不是略為奇葩啊?!

  別看武小貝白天活蹦亂跳,又不怕生,但到了太陽一落山,吃過了晚飯,外面天黑了,他便開始找「孃」,大眼睛四下轉轉不見胡嬌,且聽風院這個房間又是個陌生所在,白天新認的親爹日頭底下尚可接受,天一黑……大約就被妖魔化了,看他一眼哭一回,雙眼汪著兩泡眼淚不住喊孃。

  乳孃也沒辦法。

  武小貝自來了之後晚上就跟縣令夫婦過夜的,到了晚上就算她也沒轍。

  武琛是沒見識過這麼小的孩子哭鬧過,呆了一瞬纔問乳母:「他……這是怎麼了?」哭什麼呢?

  他又不會帶孩子,從小在宮裡養成的性格,各種規矩壓下來,從來也不記得自己還有過隨便放聲大哭的時候,據說連小時候也是不被允許的,一大幫宮女嬤嬤守著,這麼大的時候想想也沒有武小貝的日子滋潤。

  瞧瞧他那無法無天的模樣就看得出來。

  乳母隻能十分委婉的告訴寧王殿下,倦鳥歸巢小兒尋孃,都是極為正常的現象。到了晚上小孩子就要在熟悉的環境中睡覺,還要有親近的人陪著,不然就會不安。顯然,這個親近的人不是寧王殿下。

  武琛揮揮手,「快將他抱走!」這小子中氣十足,哭起來魔音穿腦,他的腦仁都有點疼了。

  縣令大人的臥房裡,今天晚上許小寶似乎一直不對勁,心不在焉的坐在那裡,許清嘉逗他他也不太有精神,還一遍遍的朝外瞧,到了最後胡嬌纔瞧明白:「他這是……在等小貝?」一起掐架掐出兄弟情誼了,這可真不容易。

  「過陣子就好了。小貝……寧王殿下原本是說他年紀小,送到長安去路途遙遠,這纔暫時寄養在咱們傢。現在小貝大了,寧王殿下就會派人將他送到長安王府裡去,由王妃孃孃撫養。說不定這兩天就要啟程,你回頭收拾收拾小貝的東西,給他帶到路上用。」對於這個養了一年多的小嬰兒,許清嘉親眼見證了他的成長,除了覺得肩上的擔子頗重之外,還是很有感情的,夫妻倆都有幾分捨不得。

  「也不知他睡了沒寧王殿下……應該不會照顧小孩子吧?」胡嬌很是放心不下。

  寧王殿下一瞧就是沒照顧過人的,怎麼能照顧個小小嬰孩呢。她下午也是沒辦法了,當時總不能等著讓寧王殿下治她們夫婦的罪,這纔將武小貝塞進了他懷裡,反正這孩子平常就一點也不怕生人,說不定瞧在他們夫婦盡心盡力將這孩子照顧到這麼大,就……不會怪罪了。

  正想著,外面臘月來報,乳孃抱著武小貝來了,還未進來就聽得這小子哭的氣噎難言,胡嬌忙下地趿拉了鞋子迎了出來:「這是怎麼了?怎的哭的這般傷心?」

  乳孃道:「小貝到了晚上就要找夫人,又認床,這纔哭了起來。」

  「寧王殿下……沒發火吧?」

  「是殿下讓抱過來的。」

  胡嬌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將傷心已及的小胖子抱在懷裡顛了兩下,他就不哭了,裡面的許小寶聽得他的哭聲倒好似聽到提神藥一般,立刻興奮的笑了起來。

  聽風院裡,沒有了小孩子的哭鬧,房間裡一下顯出安靜來。武琛瞧著眼前的燭火出神,忽爾露出個笑容來,第二日便告訴許清嘉,武小貝他不準備送到長安去,但養在軍營又太小,就將他寄養在府上好了。

  「本王瞧著,尊夫人帶孩子頗有一手,這孩子身體健康,也不怕生,就暫時要麻煩尊夫人了。」

  許清嘉很想跟這位龍子鳳孫講講道理:別拿我老婆當保姆!但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默默嚥了下去。其實……他與胡嬌都有些捨不得將武小貝送走,又可憐他沒有親孃,雖然送到長安城有王妃照料,但到底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小嬰孩,沒有親孃還是不能讓人放心。

  他想的與武琛想的不謀而閤。

  武小貝是武琛目前唯一的兒子,送到長安城他還真是不放心,就說王妃護著這孩子,可是……趟進長安城的渾水,這孩子真能保得住?

  長安城裡,不見得誰都願意他有兒子健康長大。

  太子目前,可還沒兒子呢。

  而且他親自考察過了武小貝的生存環境,發現比他從前在宮裡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宮裡或者王宮規矩太多,終究不是養孩子的好地方。似乎看來看去,目前武小貝最適閤成長的地方,還是許縣令身邊。

  這日臨走,寧王殿下難得笑意盈面的吩咐胡嬌:「以前怎麼養這小子,以後還怎麼養,本王瞧著夫人養的極好。」

第五十三章

  獲得了寧王殿下的肯定,又有紋銀一千兩的加成,胡嬌再當起保姆來就得心順手多了,哪怕倆小子掐的再厲害,她也不覺得頭疼了。

  這一年多她傢的存款在持續增加,縣令大人的政績也在不斷刷新,尤其上司韓南盛極為看重他,雲南郡各處的漢語言現學都辦的不錯,這直接導緻了漢人與夷族之間因為語言不通而產生的摩擦案件減少了。胡厚福的生意做的越來越大,還僱了夥計,大概明年就可以組建自己的商隊了,一切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就連她在南華縣的閨蜜高孃子也在去年底生了個兒子,倒是較高孃子生產前兩個月,文姨孃生了個閨女,她的希望落了空,對這小閨女的怨憤尤其強烈,因此很不肯上心照顧。高小孃子在發過一次燒之後,差點送了小命。高孃子看著瘦骨伶仃的小嬰兒心生不忍,等自己生了兒子便將這孩子抱到了自己院裡,由心腹嬤嬤照顧著。

  至於文姨孃,生了兒子的高孃子挺起了腰桿子將她攆了出去。

  據說文姨孃出府當日,哭的聲嘶力竭,起先是求著高孃子,見求也沒用,便開始威脅:「……等郎君回來,看你怎麼交待?」

  高正跟著許清嘉去州府了,估計還得三五日纔回來。

  高孃子坐在院子裡,身旁丫環婆子鴉雀無聲立著,其餘高正的妾侍通房們都被她拉來圍觀現場,順便樹立下正室的威信。她淡淡一笑:「郎君回來如何交待,就不麻煩文姨孃替我操心了。」

  押著文姨孃的婆子力氣奇大,將她抓的動彈不得,使得文姨孃無數次掙紥著想要撲向高孃子都沒成功:「我的女兒……你個惡毒的賤婦,居然想生生拆開了我們孃倆!」

  高孃子拿起茶蓋撇了撇浮沫,輕飲了一口,向來溫婉的眉目間也添了一抹寒意:「你好意思提二孃子?如果不是婆子來報,她能不能保得下小命兒都沒準兒!我這個當孃的難道能看著她送命不成?」

  身為嫡母,侍妾生的孩子也在她膝下。

  文姨孃自生下孩子,見是個閨女,便日日盼著主母也生個閨女,結果天不遂人願,最後高孃子生下了嫡子,她心中怨毒可想而知。看著自己生的小閨女就跟看著隔世的仇人一般,總覺得是這孩子毀了她的夢想。

  如今要被趕出去,卻又拿閨女來說事兒,不止高孃子覺得齒冷,便是其餘高正的妾室們也露出了鄙視的眼神。

  其實怪她看不開,哪怕生了閨女,也是高正的骨血,就是文姨孃在這高傢後宅的依靠,偏偏她心高,非要想著跟高孃子一爭高下,最後就落了個被掃地出門的境地。

  解決了文姨孃,高孃子索性將高正後院裡拔花除草,徹底清理了一遍,留下乖覺老實的繼續侍候,掐尖要強挑唆生事的能賣的賣,能攆的攆。等到高正從州郡回來一看,自傢後院清空了大半,唯下的人員唯有三分之一。

  高孃子還振振有詞:「要她們不過是為著侍候郎君,為我高傢開枝散葉,那留老實乖巧的就行。如果各個都想著當太太,那這院子裡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都跟文氏似的,養個閨女就不肯好好教養,那還不如打發出去呢。」

  高正一向在高孃子面前夫威甚重,沒想到跟著許清嘉也了趟公差,回來院子就空了,可人疼的心上人兒都不見了,偏高孃子這事還跟婆婆通過了氣,又因為她生了嫡子,最近婆婆待她也不錯,獲得了婆婆的支持,等於有了免死金牌,那氣勢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高正在她面前竟然有了氣短的錯覺。

  ——這是跟著縣令夫人呆久了,被縣令夫人帶壞了?

  高正忽然很懷唸以前的高孃子,在他面前低眉順眼,不駁半個回字。他還糾結在「讓老婆跟著上司的老婆繼續混有利於仕途」還是「盡快把老婆拘在傢裡修身養性別被壞人帶壞了」的艱難選擇裡,高孃子已經帶著丫環婆子走了。

  她就是來通知他一下的。

  有空閒的時間她還不如回房去抱兒子呢。

  高正忽然覺得,他有種被孃子拋棄的錯覺。似乎……生下兒子以後,她已經用不著他了,於是便放開膽子可勁摺騰了。而且,等他貼上去的時候,竟然被高孃子推到妾侍那邊去睡。

  「我晚上要跟兒子睡,要照顧他呢,沒空服侍夫君,夫君還是找別的妹妹服侍吧。」

  這就是明晃晃的打臉了。

  高正的夫威等於被高孃子扔在地上,踩了好幾腳。他一拂袖子出了正院,淒涼的站在正院門口思考了一下,如今後院裡全是老實聽話的侍妾,如果是以前還有跑到正院來搶人的侍妾,如今這些卻全都縮在自己房裡,高正不駕臨便不肯貼上去,倒是真乖。

  最後他宿在了外院書房裡。

  其實高傢後院的這次較量,還是胡嬌從中出謀劃策。

  高孃子多年鬱鬱,一朝生了兒子揚眉吐氣,胡嬌建議她趁勝追擊,將高傢後院好生打掃一番,省得不止是養大了侍妾的心,各個都想著當太太,就連丫環都想著要爬床。

  當晚高孃子摟著兒子睡,看著他細嫩的小臉偷笑。她從來就沒指望過高正能做到縣令大人的體貼專一,可是這後院是她的天下,以前是她自己氣短,從今之後為著兒子也要將自己立起來。

  第二日起床,她開始清理後院的丫環婆子,但凡品行不端的,有別樣心思的俏丫環們全都發賣了出去,攛掇著丫環們爬高正床的婆子,就賣一送一直接送給了人牙子當添頭。

  一時高傢院子裡鬼哭狼豪,有丫環報到老太太的佛堂,她閉著眼睛似乎極為平靜:「也是時候清理了。」她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天,「後院以後都聽太太的。」似乎是決意不再插手高正房裡的事情了。

  過了幾日高孃子抱著兒子前去縣衙後院專程謝謝胡嬌給她支招,兩人好生樂呵了一回。就連已經懷著身子的高傢大孃子聽到親孃這般作為,也讓貼身的陪嫁婆子來捎話,誇獎她孃:「做的好!」

  胡嬌捏了捏高正兒子的小胖臉,非常可惜這小子到底比許小寶小了一歲,不然倒可以放到他們哥倆中間,來個三國拼殺,看看哪個小子的體質更好。

  小床上,許小寶與武小貝正大打出手,隻不過力量所限,招式也有不足,指甲剪的又比較禿,殺傷力不大,纔不容易釀成血案,胡嬌也就由得他們倆摔打,由小寒跟倆乳孃看著。

  武小貝的來歷,許清嘉沒有對外說過,就連胡嬌也不曾講明過,隻道是故人寄養在傢的孩子,平日裡隻叫小貝,無人知他姓武,高孃子還當武小貝父母雙亡,因此還有幾分憐惜他:「這小子若不是託付到大人與夫人的府上,不定還要怎麼遭罪呢。」

  胡嬌心道,如果不是寄養在我傢,這小子哪裡有機會體會這種窮日子?

  她傢的物質水平與皇宮或者王府的特質水平差距太大,這點胡嬌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高正兒子生下來的時候,滿月酒擺了三天,當時胡嬌帶著倆小子去參加,南華縣的許多胥吏富紳們的傢眷見到這倆小,以前沒機會見,都送了見面禮,十分的大方。胡嬌也不好全部推拒了,也向這幫傢眷帶來的小孩子送了表禮,一來而往,便漸漸有了走動。

  現在大傢也知道許縣令清廉公允,而許夫人更不喜斂財,又是個豁達好相處的,也樂於跟她親近,於是縣學的善款也一直在增加。

  既然縣令大人不收銀子,本地的富紳們便將孝敬銀子都當做了善款捐了出去。尤其……縣令夫人還管理著縣學,送她銀子未見得討得了好,但向縣學捐款卻決對能博得縣令夫人的好。

  而且女眷們總是細心許多,每逢過節,還會遣了傢裡的婆子丫頭往縣學送些應節的吃食,當真是官民相得,魚-水和諧。就連許清嘉也曾經疑惑的問過老婆:「阿嬌你是怎麼哄的那些太太們往外掏銀子的?」

  自傢老婆他也算了解,武力打擊還行,懷柔就……有所欠缺了。

  通常情況下,縣令夫人輕易不向縣令大人施展懷柔政策,都是武力打擊居多,特別是生完了許小寶三個月後,她的體能訓練再次開展,縣令大人也時不時被老婆捉回後院鍛煉身體。

  其實許清嘉覺得,老婆是缺個對打的吧?

  讓他勝任這一點,委實有點辛苦,不過跟著練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好,於是也就繼續練下去了。

  「這還不是跟你學的?!」胡嬌難得拍了一回縣令大人的馬屁,又向他吹枕頭風:「高縣尉最近痛失美人兒,許大哥不如看著多給他派點活兒。」免得他失落之下再從外面補充人員進府,給高孃子添不痛快。

  再說,治療失戀正確的途徑不是拿另外不同的人來填補空缺,而是用工作搾乾所有的精力,就沒精力再東想西細了。

  於是高正繼後院被撥花除草之後,又被縣令大人委派了一堆差使,忙到要吐血,漸漸也就沒空心痛後院流失的美人了。忙過三個月到了秋收的時候,又被許清嘉委派去徵收賦稅,騎馬走在前往村寨的鄉下土路上,高正後知後覺的開始理解了縣令大人泣血的內心以及不得不為之的勤勉。

  ——後院老婆是個悍婦,縣令大人如果不將一腔熱血發洩到公事中去,還能拿什麼打發時光呢?

  招伎擺宴,喝酒尋歡這類事情,悍婦當傢,縣令大人就別想了。

  其實許清嘉的生活遠遠沒有高正想象的那種淒涼。他這純粹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推己及人而已。

  事實上縣令大人的後院生活如今又豐富了不少,除了與老婆鍛煉體能之外,還新增了開蒙教子一項。他坐在椅上,面前站著兩隻小豆丁,許小寶一歲零九個月,快兩歲了,個頭長了不少,就連說話也伶俐許多,正好可以讀讀三字經。

  武小貝也一歲半了,個頭竄的很快,與許小寶並肩而立,聽著許清嘉唸一句,他跟許小寶共同唸一句,雖然不明其義,不過因為讀起來琅琅上口,也很有興緻。

  胡嬌的想法是,讓孩子們隨便玩,唸什麼書啊。童年這麼短,好好玩都還不及,啟蒙教育晚個幾個,事半功倍。可惜一切玩樂在縣令大人的觀唸裡都是在浪費生命。他當年極小的時候就被許父放在膝前讀書,等到自己做了父親,便照搬了過來教育孩子,被老婆吐槽了好幾回。

  「我教孩子們站著背書,乾乾淨淨規規矩矩,還知書識禮,哪裡不好了?總比你帶著孩子們玩成泥猴兒強吧?!」

  縣令大人頭一次覺得,在教育孩子的問題是,二人出現了嚴重的分歧,而且不在他的遷就之列。

  胡嬌摸摸兩隻小腦袋,準備給縣令大人留點面子。等他們背完了書,由丫環奶孃帶走,這纔道:「總比你將孩子們都養成小書呆的強吧?!」她帶著孩子個下菜地玩,讓他們認識自然。還帶著他們去縣學認識各種花草植物,準備等他們大一點,估計就可以開展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的課程了。

  不過這個計劃截止目前為止,她都不曾與縣令大人商議過,想當然他是不會批準的,還不如先斬後奏,等孩子們學會了再告訴他,到時候他也莫可奈何了。

  關於二人在孩子們課程設置上的不同,胡嬌不得不在內心感慨:也許學霸天生向學,認為讀書乃是人生至大的樂事,而學渣天生向玩,認為玩樂一定要趁早。

  真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令人驚奇的倒是兩個孩子,在她與縣令大人不同的教育之下,居然適應良好。聽到背書也歡歡喜喜,聽到要去捉菜青蟲也蹦蹦跳跳,似乎不管是背書還是跟著胡嬌去接近大自然,在他們眼裡都是好奇的有趣的好玩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許小寶與武小貝一日日長大,逐漸不再滿足於留在傢裡,而是更喜歡熱鬧的縣學。

  縣學裡都是半大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對於這兩名小豆丁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最初胡嬌是帶著孩子們來縣學認識自然花草植物的,都是揀著這幫孩子們上課的時候來,等他們快下課了便帶著倆小豆丁回去,至少能保證不碰面。

  結果這種情況在十月的某一日被打破。

  那天許小寶盯著花叢裡的一個螞蟻洞觀察了許久,時不時扯一片草葉兒攔住正在辛苦往傢裡搬東西的螞蟻的去路,玩的不亦樂乎。武小貝起先還能耐著性子跟哥哥一起觀察,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到底年紀更小點,耐不下性子,便時不時給哥哥搗蛋。

  起先是扯一把草葉兒蓋住螞蟻洞,嚇的正在進出的螞蟻四散奔逃,或者直接縮回了洞裡。

  許小寶玩興被打斷,朝著他做了個氣憤的表情,拿開草葉兒,又埋頭去研究小心翼翼探路的螞蟻。他心裡隱隱約約覺得螞蟻居然也有害怕這種情緒,真是十分好玩,心裡的氣憤便淡了一些。

  武小貝見哥哥隻是生了一下氣,又不理他了,就在許小寶身邊轉來轉去的想辦法。時不時在許小寶腦袋上戳一下,或者後脖子撓一撓。許小寶是蹲在地上的,他是站著的,這個角度讓他對許小寶的腦袋產生了新的興趣。

  胖乎乎的小手摸在許小寶光禿的腦袋上,新長出來的青青發茬戳的他咯咯真樂,又一下下摸了上去,為了不被武小貝打擾螞蟻,許小寶居然對這種騷擾忍了下來。

  胡嬌在旁觀察,覺得很有趣,向臘月小聲道:「真沒想到小寶竟然有這麼好的耐性,換做平時早掐起來了。」看來這孩子在專心程度上,倒跟許清嘉類似。

  他讀書入迷的時候,胡嬌喊幾聲都會被忽略,有時候她過去搗蛋,直接坐到他腿上,他都能眼睛不離開書本,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攏就繼續看起來。

  臘月掩脣輕笑:「小郎君自然要像大人了。」

  皇長子殿下胡嬌不了解,僅限於熟識而已,胡嬌不知道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但是見識過了武小貝搗蛋的本領之後,她還是隨意猜測了下皇長子小時候的性格。

  武小貝在騷擾了許小寶好一會兒之後,最後竟然朝著螞蟻洞撒了一泡尿,黃亮的尿液澆在螞蟻洞,小生命們便如掙紥在汪洋之中一般。

  胡嬌看的目瞪口呆。

  這孩子一天天長大,怎麼感覺越來越淘了?

  許小寶怒了,跟隻發怒的小獅子一般將武小貝推倒了,然後騎在他身上捶了幾拳,在胡嬌的製止聲中他擡頭朝自傢老孃瞧了一眼,立刻從已經哭起來的武小貝身上站起來,一溜煙向花樹叢中跑了。

  胡嬌忙過去將武小貝抱了起來,替他拍身上的土,剛想安慰他一句,這小貨已經不哭了,眼淚汪汪掙紥著要從胡嬌懷裡爬下去,「哥哥……等我……」

  孽緣啊!

  胡嬌撫額,閤著他們哥倆的內部矛盾,她出手算是白費功夫了?人傢壓根不在意!

  她鬆開武小貝,他便邁著小短腿兒朝著許小寶消失的方向追去,身後撲啦啦跟著胡嬌臘月倆乳孃,一行人去追許小寶,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已經跑的遠了,等到最後翻了大半個園子,纔在教捨裡找到許小寶。

  老秀纔課上到一半,教捨門被推開,門口站著個穿著紅色小褂兒黑色小褲兒的小朋友,眉目秀雅,皮膚白嫩,如果不是剃著小光頭,說是女孩子也有人信。

  縣學裡輕易不會放無關人員入內,這孩子想也知道是縣令大人傢的小郎君。他也不怕生,隻好奇的看著一教捨的孩子,大眼睛撲閃撲閃,穩穩走了進來,徑直朝著教桌下面端正背著手坐著的學子們走了過去。下面的孩子們立刻炸了鍋,不顧老先生在堂上的目光,小聲議論起來:「這誰傢孩子?」

  「應該是……夫人生的小寶寶吧?」

  自從當初夫人有了小寶寶,就再不能陪他們玩遊戲了。後來雖然夫人也曾來過,可惜都沒帶著小傢夥來過。

  於是許小寶每到一處桌位前,坐著的學子便朝著他綻開了最大善意的笑顏,希望別嚇著這小豆丁。許小寶在教捨桌椅之間穿行來去,最後累了,攀著凳子要往上爬,準備坐下來歇會兒。旁邊坐著的孩子便將他輕輕抱了起來,放在自己旁邊,又怕他從凳子上掉下去,還伸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腰。

  老先生見他並不怕生,也沒搗蛋,便在堂上繼續講起課來。

  胡嬌抱著武小貝找過來的時候,許小寶就坐在一群聽課的學子中間,也不管聽不聽得懂,反正他坐的很規矩,還學著旁邊的小哥哥背著小手,正在努力消化老先生的課程。

  他現在三字經快背完了,縣令大人給兒子製訂的啟蒙教程下一本就是百傢姓。

  從那天之後,許小寶就跟忽然之間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每日鬧著要來縣學園子裡玩,胡嬌也沒準備讓他跟著這幫孩子們上課,到底他年紀太小,身子骨還嫩,久坐對他並不好。不過許小寶似乎也不是為著聽課而來,而是為著新添的這一眾比他大的小夥伴們。

  不止是他,就連武小貝也喜歡這幫大哥哥們,吃完飯就鬧著要進園子。

  跟縣學裡的孩子們玩樂半個月之後,在多種語言環境下生存的特性便顯露了出來,吃飯時候這倆小子嘴裡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夷語。還好胡嬌這兩年的夷語沒白學,至少能聽懂他們是在誇贊飯菜做的香。

  縣令大人第一次聽到孩子們冒夷語,就立刻轉頭去看她,「阿嬌,你給孩子們教夷語了?」

  最近快到年底了,各種偷盜的案子多了起來,他比較忙,便忽略了孩子們的教育。

  胡嬌舉雙手投降:「他們自己學的,真不關我事兒!」

  縣令大人表示不信:「你不教,他們從哪學來的?」這種事情肯定也隻有胡嬌有膽子做,乳孃是肯定不敢的。多掌握一門語言其實也沒什麼,但是這倆孩子還小,現在就教夷語,就怕影響了他們學說漢話。年紀都還小,漢話都說的不甚通順。

  臘月在旁替胡嬌辯解:「大人,小郎君們是在縣學跟那幫學子學來的。」那幫孩子們都願意哄著這倆小豆丁,這兩小豆丁入了縣學就跟油鍋裡滴了兩滴水,立刻群情熱鬧了起來,大的小的都跟人來瘋似的,十分鬧騰。

  縣學裡的都是貧苦人傢的孩子,原本從小被灌輸的都是如何生存,比如在野外挖野菜,摘野果,拾柴火等等,可是經過胡嬌的引導之後,這幫孩子們的娛樂精神一日強似一日,除了功課還挖空了心思玩樂。

  昨日他們玩的是騎馬打仗,一對學子錯開了握著同窗的手腕組成馬鞍,將許小寶放在其上,另有兩名學子如法炮製,將武小貝也放上去,然後靠近了讓這倆小子坐的高高撕打,兩組身後還跟著年紀不小的孩子做防護,剩餘的人都來圍觀這倆小貨掐架,場面頗類鬥雞,大傢私下押註,輸了的一方替贏了的一方寫先生佈置的大字。

  許小寶與武小貝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還寄託著這麼多小夥伴們課業的完成情況,兀自玩的興奮,小臉兒漲的通紅,哇哇怪叫著伸著小胖胳膊去掐對方,又因為這遊戲實在好玩,因為下面的「座騎」有時候也不一定那麼聽話,見他們倆掐的狠了,也會往後撤軍,緩一緩這倆小貨的掐勁。

  據說當夜宿捨裡的蠟燭亮了大半夜,輸了的一方寫的大字加倍。老先生不知就裡,還當孩子們忽然之間勤奮向學,撫著白須欣慰不已。

  總之許小寶與武小貝的樂園從縣衙後院徹底的移到了縣學園子裡。胡嬌頗為擔心的是,日日跟這幫半大孩子們廝混慣了,萬一過年放假,這倆小子沒人陪,豈不要急瘋?

  她的猜測沒有錯,等到年底,衙門裡歇了衙,縣學裡的孩子們也回傢去了,許小寶與武小貝再往縣學跑,見不到往日陪自己的大哥哥們,鬧騰起來捱個房捨的找,找不到兩人就上演二人哭大閤唱,直哭的胡嬌腦仁疼,恨不得這年一日就過去,孩子們早點回來。

  這一年許清嘉的年底考評依舊是優,他曾隱隱透露,府君大人想將他調往雲南郡去做屬官,無論是級別還是官位都會升,但是他自己覺得還是做知縣少製肘,又正好切切實實的為老百姓做些實事,因此正在猶豫。

  胡嬌對大周朝的官吏升遷製度一竅不通,在這一點上委實幫不上他什麼忙,隻能藉一隻耳朵充當聽眾,等他說完了,見老婆眨巴著眼睛十分乖巧,順手在她腦袋上摸了兩把,順著頭發便摸到了臉蛋上……

  再大的煩難,身邊有個願意認真傾聽的人,訴說完了再到床上去運動一番,也就消散了。剩下的不過權衡。

  等到許清嘉過年的時候前去向韓南盛拜年,心裡已經有了計較。韓南盛問起來,他便向韓南盛表態:「下官在南華縣快三年,當縣令也就兩年,還沒做出什麼政績來,想著讓南華百姓過上和樂安寧的日子,下官走的時候也好放心。」這卻是他的理想,當一方父母官,就想造福一方百姓,此志可追溯到許父身上。

  許父生前便有此等志向,雖然許清嘉年紀小小,也被灌了一耳朵,印象尤其深。

  韓南盛聽得他提起此乃父志,又問及許父,竟然與韓南盛乃是同年。且當年許父也是出類拔萃的,隻不過年紀輕輕死在任上。

  「沒想到你竟然是許兄之子,想當年他便有此等志向,你有此志原不稀奇。」

  府君大人頗為感慨,待許清嘉又親近了一層,當日將他與跟著去的高正都留在了郡守府,晚間還將許清嘉叫去敘舊,談起許父,更添惆悵。第二日許清嘉走的時候便囑咐他,以後有空了便讓他帶傢眷來拜見郡守夫人:「以後兩傢都當通傢之好走動,可別疏遠了。」

  有了府君大人這句話,許清嘉回去以後,便準備元宵帶著胡嬌前往州郡,拜見韓夫人。倆小子年紀太小,又十分的淘氣,萬一帶到郡守府,當著府君夫人的面兒掐起架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胡嬌現在手頭也寬裕了,除了傢裡開的瓷器綢緞鋪子,還有胡厚福每回走商分的紅利,傢中每有餘款胡嬌便投給胡厚福,一來二去胡厚福的生意便做的愈發大了。

  傢裡的肉鋪子是早就不開了,聽說還買了不少下人,魏氏是徹底的做起了太太,聽說年前又懷孕了,也不知這一胎是哥兒還是姐兒。

  拜見郡守夫人的禮物都是從自傢綢緞鋪子裡拿的,還是胡厚福年前運過來的當季新品。聽說韓南盛在任上隻帶著太太跟女兒,兒子們除了一名出仕的,另外兩名都在老傢書院讀書,有韓老爺子教養。

  至於侍妾庶女,許清嘉就不甚清楚了。

  他一個大男人,又從來沒有送禮巴結上司以指望官運亨通的唸頭,因此都不曾打聽過府君大人的後院。

  所幸高正是個機靈人,又存了往上爬的心思,早有此意,可惜許清嘉走的是清廉的路子,他便按捺下性子。聽得縣令大人要帶著傢眷拜見府君,便將自己知道的情報一五一十倒出,方便縣令夫人準備禮物。

  禮物倒是不愁,按著人頭來辦就好。最可慮的是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倆小傢夥每晚睡覺都是胡嬌或者縣令大人哄著,都沒離開過,這下一去兩三日,可如何是好?

  臘月與小寒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好好看著小郎君們,倆乳孃也表忠心一定盡心侍候小主子們,就連灶上的婆子也表示這幾日的飯食一定按著小郎君們的口味來做,錢章挑了四名差役決定輪流守在縣衙後院門口,半個生人都不讓進去,胡嬌纔依依不捨的跟著許清嘉往州府而去。

  一路之上,她便揪心的厲害,時不時問許清嘉:「小寶跟小貝……不會哭起來吧?」

  許清嘉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的小模樣,心內還頗有幾分嫉妒,「就算你在,他們哪天不哭個一兩回的?」打架打輸了要哭,吃不到好吃的要哭,摔倒了伸著手兒向胡嬌撒嬌,也要裝哭,這倆小貨精著呢。

  胡嬌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裡,沒過半個時辰,又唸叨:「也不知道小寶跟小貝吃了沒……」

  許清嘉闔上書,在她鼻尖上親暱的蹭了一下:「難道誰還敢餓著他們不成?」

  許小寶與武小貝都是口齒伶俐的孩子,告狀的技能無師自通,傢裡除了胡嬌與他敢壓著這倆小子,別人壓根不敢怠慢他們。

  胡嬌略略放下點心。

  本來此次郡守府之行也算得是自有了孩子之後難得的二人世界,縣令大人對此行抱了滿滿的期待,說不定在身心愉快的情況下還能得個閨女,可是瞧著老婆神思不屬的模樣,他忽然之間不確定了起來。

  韓南盛的夫人大約有四十出頭年紀,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很是秀美,如今也還風韻猶存,況且她出自世傢,舉手投足之間種世傢的優雅,待胡嬌也十分客氣。

  韓南盛帶著許清嘉夫婦前來拜見她,等見過禮雙方寒喧過之後,韓南盛便帶著許清嘉回了前院,隻留下胡嬌一人應對。

  禮物是進郡守府的時候就已經由管傢帶著人從縣衙馬車上搬下來的,順便連禮單也呈了上去。韓南盛掌著一郡事務,況且雲南郡又極為特殊,不同於別的州郡,前來送禮的人也是絡繹不絕。韓夫人早見過許多貴重禮物,許傢夫婦的這份禮物算不得最貴,卻也並不失禮。

  哪怕韓南盛再三叮囑,拿通傢之好的子侄來看待,韓夫人還是將許清嘉夫婦歸類為巴結上司以期官運亨通的那類官員裡去了。因此她待胡嬌雖然客氣,卻絕非親切。

  她傢的通傢之好可都是有身份的。

  韓夫人出自範陽盧氏,韓傢也是累世官宦,眼光毒辣,胡嬌一進來便瞧出她的出身門第定然不高,再委婉問起胡嬌孃傢,待聽得她孃傢兄長如今在行商,之前是屠傢,心中更是不喜。說句不好聽的話,她韓傢門上的婆子都比這位屠傢女懂禮知進退。

  韓夫人心中不喜,面上便帶了些厭倦之色,胡嬌人也不傻,立時便明白了,略坐一坐算是圓了韓南盛熱情相邀的面子情,便告辭而出。

  引路的婆子帶著她出了韓夫人的院子,往前院而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了一名穿著桃花衫子的少女,身邊跟著的兩名丫環各提著幾個盒子緊跟在後面,目光往胡嬌面上一掃,便帶了幾分笑意:「呀,原來是你!」

  胡嬌卻不記得幾時見過這少女,目光便有些怔怔的。那少女朝著胡嬌的肚子比劃了一下:「孃子與我初見,雖然大著肚子,可是身手著實了得,我當時都嚇了老大一跳。」

  經她提醒,胡嬌纔想起那次令她汗顏的見面,大著肚子當著這少女的面兒扔過倆漢子,後來被許清嘉當場捉了個現形,回去嘮叨了足有半月之久,教訓委實慘痛。

  縣令大人教育起她來,出口成章,唸的她頭疼,還順便掃盲,胡嬌有好些個成語典故都是在被縣令大人教育的時候學到的。

  有時候胡嬌都在偷偷想,他哪裡是在教育她,分明是在顯擺自己滿腹詩書,如果胡嬌擺出側耳傾聽的膜拜眼神,他的聲音便會溫柔許多,若是她表現頑劣一點不當一回事,縣令大人彼時的目光便十分嚴厲,且教訓的時辰會加長。

  好在自從結束了孕期,胡嬌又恢復了身手敏捷,又有倆愛惹禍的小豆丁在前面頂著,縣令大人已經許久都不曾教訓過她了。

  引著她出來的婆子向她介紹了這少女的身份,原來就是韓夫人生的嫡出小姐。

  二人站在風口裡略微聊了兩句,韓孃子執意將她送到了門口,早有僕人去前院通知了許清嘉,夫妻二人便坐著馬車回去了。

  按照韓南盛的預想,自傢夫人總會留飯,原也準備在前面擺桌小宴召了幕僚與許清嘉好生喝一杯,哪知道還沒一個時辰,許孃子便告辭而去。他到後院的時候,正聽到韓小孃子跟韓夫人眉飛色舞,正講著胡嬌上次救她的事跡。

  「她那麼大的肚子,居然將個漢子從襟口上提了就扔出去了……我還從來沒瞧見過這麼神勇的婦人……」

  韓夫人本就嫌棄胡嬌出身低微,聽得這話更是不喜:「她一個屠傢女,力氣大些有什麼奇怪的?」她旁邊的婆子接口:「咱們灶上的林大孃也有一把子力氣,膀大腰圓背半扇豬肉不成問題。」

  韓小孃子頓時急了,「孃,那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兒,她也說不清。

  但廚下的林大孃膀大腰圓,聲如洪鍾,喝起灶上的丫頭媳婦子們,各個都如鼠竄。可是這位許孃子卻瞧著斯斯文文,人又生的秀美,卻有別於一般女兒傢那種纖弱裊娜,目光清正,總之……很閤她眼緣。

  瞧見了韓南盛,韓小孃子立刻向他求助。

  韓南盛聽了母女倆的對話,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還是嫣兒看人的眼光好。」哄了女兒下去,

  韓夫人在旁聽了這話,冷冷一笑:「她小孩子傢懂什麼?」舉凡貴門女子,都是精心養護的,大傢的氣派在那兒放著,哪裡是蓬門小戶裡教出來的女子可比的。

  「她小孩子傢不懂,卻知道受人之恩便記在心裡的。傢世門第都是虛的,為人心正纔最緊要。你平日身邊圍著的阿諛奉承之輩還嫌少?平日裡每每嫌棄這些人有求於人,巴結的嘴臉著實難看,今兒難得遇上個不巴結不奉承的,卻冷著臉往外趕。我還真當夫人高潔呢,原來也不肯帶眼識人!」

  韓夫人被他這幾句話給氣的臉都漲紅了,「我倒不知道這位許大人是你哪門子的世侄,娶的又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屠傢女,巴巴的尋了來讓我招待。我不過厭惡她身上市井氣,怎的就是不肯帶眼識人了?!」

  韓南盛也沒想到許清嘉不肯與高官結親,最後卻娶了個屠傢女。隻是這位許孃子他也見過了,不卑不亢,與許清嘉站在一處竟然意外的閤襯,倒真瞧不出是出自市井屠傢。他想起許清嘉之父,此人當年頗有纔名,也是耿介之輩,想來看人的眼光不差,不然為何會給自己兒子訂個屠傢女為妻?

  既然能進許傢門,想來必有過人之處,卻不可因出身而看輕了。

  韓南盛也不想因為許清嘉夫婦與自傢夫人吵起來,他手頭大把事情要做,哪有時間跟後院婦人糾纏。冷著臉拂袖而去,倒讓韓夫人生了半日悶氣。

  許清嘉帶著胡嬌離開了韓府,坐著馬車一路閒逛,到了熱鬧處便讓老馬頭先回州驛,他帶著胡嬌在街上閒逛。自從郡守府出來之後,胡嬌便隻字未曾提過郡守夫人。許清嘉心中懊悔自己答應了帶著老婆來拜見郡守夫人,似乎這拜見……不太愉快。

  等與胡嬌在街市一處鬥雞的攤子面前下了兩把註,贏了五十錢,她開心了,許清嘉纔問及與郡守夫人的會面。

  胡嬌捏著這五十錢腦袋在店鋪之間轉來轉去,尋找閤適的消費場地,口裡隻淡淡吐出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婆向來讀書隻是應付差事,她自己也說了隻要不是個睜眼瞎就行,書讀再多也不可能去考個狀元當官,何必費那大勁,還不如強身健體呢。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卻吐出這麼一句文縐縐的話。

  許清嘉將這句話細細回味幾遍,心中五味陳雜,一時說不出話來。

  韓夫人出自世傢名門,這是他早就知道的,阿嬌卻出身市井屠傢,原本就是天上地下,隻不過是他自己心氣強,總想著有一天除了造福一方,還想封妻蔭子,讓阿嬌也享榮華。

  隻是今日之事,隻要他身在官場一日,便不會絕。

  ——他原本,是一點也不想讓阿嬌受委屈的。

  胡嬌尋到一處酸漿米線鋪子,歡呼一聲便拉著他的手進去了,點了兩碗酸漿米線,並兩個小菜吃了起來。天氣寒涼,熱熱的米線下肚,胃裡頓時暖洋洋的。胡嬌吃了幾口,擡頭見許清嘉一臉復雜笑意瞧著她,便知他肯定多想了,眨眨眼,握住了他垂在桌下的手,小聲嘀咕:「許大哥,難道將來等小寶當官了,人傢問起傢世,他說我孃是屠傢女,難道小寶就要羞愧的辭官回傢不成?」

  許清嘉:……這是哪跟哪啊?

  她笑的很甜:「喜歡我的人,不用我討好都喜歡我。不喜歡我的人,總有不喜歡我的理由,出身隻是其一。難道夫君當官,要指著後院的女人來刷政績不成?」

  許清嘉一下明白了她的話。

  她的意思是,自己的出身擺在那裡,她自己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定然也會教育的許小寶將來不會因為他孃的出身而看輕自己,何況許清嘉,就更不應該了。

  他們夫婦倆前來郡守府應酬韓夫人,也隻是走個過場,瞧在韓南盛器重許清嘉的面上。許清嘉既不會因為她的出身而厭惡她,又從來沒想過要憑著走後院女人的門路升官,也不存在必須要她巴結韓夫人,仰他人鼻息而活的地步,不過一次不閤眼緣的會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枉許清嘉讀過許多書,這一刻卻覺得,哪怕阿嬌識字不多,可是見事極明。他反握住胡嬌的小手,語聲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纏綿之意:「阿嬌,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胡嬌指指米線:「還不快吃,都要涼了。」又小小聲飛快的補了一句:「許大哥,你從來就沒讓我失望過。」

  因為從來不曾期待過,可是這一路走來,收獲的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期,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算是滿載而歸了。

  許清嘉隻覺溫暖而貼心,這句話,大約除了他孃,就再無人跟他說過了。

  他一手在桌下握著阿嬌的小手,一手去撈面線吃,隻覺面線細滑,湯底鮮美,無出其右。

  州官乃是官辦,接待的乃是各路官員或者有身份的人,又有韓南盛特意交待下去,這次許清嘉來了之後便直接投宿到了州館。他們拜見完了韓夫人,本來如果韓夫人熱情,也許會留飯,然後再應酬兩日纔回去。如今卻不必了,隻消明白打道回府即可。吃完了米線,夫妻倆便往州館而去。

  對於明天下午或者晚上便能見到傢裡的兩個闖禍精,胡嬌還是很高興的。一路之上又買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吃的用的玩的,全都是孩子物品。她如今手頭寬裕,卻仍舊不大上心收拾自己,這次來州府也是特意買了首飾,打扮的很是隆重,不過顯然韓夫人瞧不上眼,胡嬌所好也從來不在容顏粉黛間,路過胭脂鋪子也隻是進去買了兩盒面脂擦臉,胭脂卻是一樣沒買。

  路過首飾鋪子的時候,許清嘉好說歹說纔將她拉進了鋪子,買了隻小金釵,仔細替她插在頭上,這纔罷休。

  太過張揚的她也不喜歡。

  等到夫妻二人到了州館,將東西放進房裡歸置了一番,正慾準備要了熱水洗漱,卻聽得隔壁房門砰的一聲響,然後便聽到一個男子的訓斥與女子小聲啼哭。

  「……你除了哭還會乾什麼?讓你去拜見夫人,說些好話兒,哄的她開心了,但凡夫人在府君面前說兩句好的,我年底的考評說不定也能換成優。這點事兒你也辦不成,我娶你何用?」

  許清嘉與胡嬌面面相窺。

  那夫人哭哭啼啼小聲苦求:「夫君,我……我下次一定不在夫人面前失禮,夫君別生氣了……」

  因此際是元宵,前來向韓南盛拜年的官員早在開年便來過了,哪怕想要巴結的也早將禮物送到了郡守府,回自己地盤上去了,今日州官客人極少,許多客房都空著。

  許清嘉是屬於被韓南盛特意點名攜眷前來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碰上了熟人。

  「怎的是他?」

  胡嬌聽得許清嘉認識,又覺得這聲音是有幾分耳熟,託今日碰見韓小孃子的福,她很快便想起來這是誰了。

  「這不就是……你那位同年?」

  許清嘉點點頭,目露驚訝。

  湯澤剛升任曲靖縣的頭一年就碰上個爛攤子,隻除了將染了時疫的村子全部屠殺有失天道之外,別的地方處理的也算不錯。隻不過韓南盛大約也同許清嘉是一樣的心思,湯澤當年的考評便是個良字。去年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但今年沒想到還是沒得著個優,難道湯澤又做出什麼事了?

  官員連年考評不好,便很容易影響升遷。難怪湯澤著急,帶了夫人進行後院交際。

  不過聽哭哭啼啼的湯夫人所言,似乎韓夫人並不喜歡她,她好像在韓夫人面前還失儀了,於是湯澤便將害怕不能升遷的怒氣全發洩到了夫人身上。大約他以為這一層樓都沒住著客人,聲音便大了許多,倒讓許清嘉夫婦聽了個正著。

  本來這種現象在官場也沒什麼,不過胡嬌在趴著門闆聽了小半個時辰的「現場直播湯大人訓妻」之後,輕挪著蹭到了許清嘉面前,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腦門上悄悄輕了幾下,小聲耳語:「許大哥,我現在覺得自己好幸運。」腆著臉去巴結人,這種事情她斷然做不出來的。

  如果真嫁了這種男人,她要麼自請和離,要麼將這男人揍的臭死,總歸不會任由他劈頭蓋臉的罵,還要逼著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許清嘉順勢將她拉進懷裡,在她脣上啄了一口,手已經摸到了她胸前,輕聲耳語:「那麼阿嬌準備怎麼報答為夫呢?」

  胡嬌眨巴眨巴眼睛,笑的十分諂媚:「以身相許行不行?」

  「正中下懷!」

  第二日上,胡嬌腰腿酸軟的坐在樓下大堂吃東西,壓根沒睡醒,縣令大人卻神採奕奕的坐在她對面,還時不時替她的湯包裡加點香醋,或者給她盛一碗熱湯,語聲幾可算得上纏綿入骨:「阿嬌妹妹多吃點,好生補補!」

  胡嬌打個呵欠,瞪他一眼:「補你個大頭鬼!」昨晚就跟餓了十八年似的,她真後悔整日捉著老公鍛煉身體,現在可好,他的體力越來越好,自己隻能甘拜下風。

  許清嘉摸摸她的臉蛋,將她的話直接忽略,十分愛憐的安撫她:「吃飽了一會兒到車上再補一覺,我抱著你包管一點也不顛。」

  胡嬌:……

  遇到下樓吃早餐的湯澤夫婦,他們夫妻倆倒是很鎮定,湯澤就略顯驚慌了,「許賢弟幾時來的?這是……纔來還是要走?」

  「吃完了就要走了,傢裡孩子小放不下。」許清嘉與他客氣一回。

  州館客房不少,而且光小樓就有五棟,湯澤見許清嘉夫婦似乎並沒什麼異色,想來與他們並不在同一棟,便漸漸放下心來,拼桌吃完了早餐,便各奔東西。

第五十五章

  老馬頭緊趕慢趕,到了傍晚到進了縣城。

  胡嬌這會兒心早飛到了家裡,下了馬車跟守門的差役打了個招呼,便往內宅跑,被許清嘉拉著纔慢了下來,都沒來得及瞧見差役慾言又止的眼神。

  「都到家門口了難道孩子會丟了不成?你慢著點。」睡了一路,這會兒倒瞧著精神百倍,看來晚上可以再戰,縣令大人闇自思索。

  夫妻倆攜手進了家門,卻發現家中乳孃丫環皆不在,心中頓時發了慌。灶上婆子聽得動靜跑來,告訴他們孩子們在園子裡,夫妻倆交換個疑惑的眼神,難道皇長子到了?

  許清嘉與胡嬌進了聽風院,果然看見了武琛的貼身侍衛,進去之後就發現不妙。

  皇長子攤開手腳靠著迎枕躺要榻上,兩隻小白胖子在皇長子身上爬來爬去,興奮不已。武小貝有了上次的經驗,流著口水叫了聲:「爹爹——」,許小寶遲疑了一下,便隨大流也叫了聲:「爹爹——」。

  許清嘉與胡嬌嚇的腿的都軟。

  武琛在兩隻腦門上各揉了一把,面上常年殺伐的凌厲神色柔和了下來,倆孩子直接拿他當柔軟的墊子,爬幾下不滿足便要站起來蹦兩下,還「爹爹,爹爹」叫個不住。也虧得武琛身體好,完全有做孩子們蹦蹦床的資本。

  胡嬌幾步竄上去,將自家那個隨便認爹的小家伙從武琛身上揪下來,許小寶正玩的起勁,忽然凌空而起,落進了自家孃親的懷裡,哪怕兩日不見,也頗為不滿,掙紥不已,還朝武琛伸手:「爹爹——」快抱我來玩兒!

  被忽略的親爹許清嘉臉都黑了。

  武琛見他這無賴的小模樣,頓時哈哈大樂,一手順著兒子腦袋上留的那撮黑發,一手朝著許小寶伸手:「乖乖過來!」

  許小寶張牙舞爪就要過去繼續玩兒,被胡嬌在屁股上輕拍了兩下,知道這會兒就算是告訴他不能胡亂認爹,他也不見得能明白。這還有個從眾心理,因為小貝能叫,他卻不能叫,這就沒道理了。

  「殿下與小貝多親近親近,下官帶著妻兒先回去了。」許清嘉擦著額頭的冷汗告退,胡嬌還提著掙紥不休的許小寶,放懷裡他掙紥的不行,索性就從後脖領子凌空提著了。

  許小寶在親孃手上如同出了水的螃蟹一般四肢亂舞,還淒楚的朝還在武琛身上顛來顛去的武小貝喊了一聲:「小貝——」

  玩的正歡的武小貝呆呆的擡頭去瞧,這纔發現可憐的哥哥快要被提走了,立刻也用了十分驚恐的聲音喊:「小寶——」

  兩小人兒生生上演了一出別離記。

  武琛看著兒子扁扁嘴,哭了出來,嘴裡還「孃……小寶」的念叨個不住,再瞧被胡嬌提著的許小寶也是淚眼朦朧朝著武小貝伸手,頓時大笑出聲。

  在皇長子殿下的笑聲中,許清嘉一家火速逃離事發現場。

  事後總結這次驚嚇,許清嘉與胡嬌有緻一同的認為,應該給孩子講講爹孃這稱呼的獨一性,排他性了。

  可惜許小寶隻有兩歲,比如武小貝是別人家寄養的孩子,寧王殿下就是他親爹這種事情還是不能講給孩子聽。萬一什麼時候被他說漏了嘴就不好了。

  固執的許小寶卻認為爹孃在騙他,明明武小貝就比他多一個爹,大家一同吃奶掐架長大,憑什麼武小貝就比他多一個爹?

  胡嬌也不能告訴他,你爹不是他爹,那纔是他爹。

  武小貝不但是個淘氣包,性子也有幾分烈,這種事情還是要照顧他幼小的心靈,等皇長子殿下準備將他接走之時,再告訴他也不遲。

  最後夫妻倆也沒成功說服許小寶,當晚武小貝照例找孃,便被乳孃抱了回來。第二天開衙,縣令大人不能缺席,胡嬌

  讓乳孃一大早便將武小貝送至聽風院去,這倆小貨等許清嘉一走便賴上了胡嬌,一邊一個纏著她,十分的不捨。似乎睡了一夜纔想起來孃親丟下他們兩天一夜的事實。

  臘月講起縣令夫婦走了之後這倆小貨的表現:「……白天還行,奴婢們帶著在園子裡玩,倆小郎君玩的十分開心,可到了晚上就哭著要找爹孃,直到了後半夜纔哭著睡著……」乳孃跟臘月小寒被哭的腦仁都疼,哄了多少好話兒不見效,輪換抱在懷裡顛著讓他們睡也沒用,總之到了晚上就必須要找爹孃。

  「早晨起來,嗓子都啞了,還勞煩錢捕頭去抓了兩劑藥來灌下去……多虧得寧王殿下午後就來了,陪著小郎君們玩了一下午……」

  不怪他們進去的時候,這哥倆玩的這麼開心。

  胡嬌簡直想象不出寧王殿陪孩子玩耍的情形。不過他若是知道寧王殿下玩孩子就跟耍雜技似的,恐怕會驚出心髒病的。這與縣令大人讀書認字的斯文遊戲完全不同。

  臘月考慮到夫人已經算是十分有膽略的女子了,但看著自己家兒子被拋來拋去的玩,恐怕也會膽戰心驚,還是決定隱瞞下此節。

  吃完了早飯,胡嬌讓乳孃將武小貝送到寧王殿下的聽風院去,武小貝纏著她不肯鬆手,而許小寶也拉著武小貝不放心,胡嬌沒奈何,隻能一手牽了一個,親自將武小貝送過去。

  路上倆小貨還要沿著自己往常喜歡的路走上一遍,時不時停下來觀察下螞蟻窩,或者關懷下塘裡的遊魚,早已經凋謝的荷花之類,速度非常之慢。

  好在胡嬌早被這倆小子將性子給磨了下來,她不緊不慢跟著他們,隨時回答他們要提出的問題。比如許小寶瞧著塘裡的遊魚滿懷同情,「孃,魚兒在水裡不冷嗎?……給魚籠火盆……籠火盆……」

  武小貝立刻支持了哥哥這一充滿人道主義關懷的提議,拍著胖呼呼的小手回應:「籠火盆……籠火盆」

  胡嬌:……

  帶孩子,有時候光耐性還是不夠的,還要有面對小家伙隨時冒出來的異想天開的念頭的招架之力。

  胡嬌一路忽悠著倆小子往聽風院而去,半道上就遇見了武琛,他正站在園子的空曠之處練拳,鶴勢蹚形,直看的倆小子入了迷,等他打完了一套拳,倆小子將小巴掌都拍紅了,許小寶還從隨身的小荷包裡翻了翻,翻出來兩文錢,啪啪扔到了他腳下。

  武小貝不甘人後,立刻有樣學樣,也揪出自己的隨身小荷包,翻出銅錢來扔到了他親爹腳下。

  武琛本來被倆小子拍手捧場,面上浮起了笑意,可是等到倆孩子扔錢的時候,就僵住了。

  他貴為皇長子千歲,除了在大明宮裡需要磕頭之外,走到哪裡都被人們頂禮膜拜,哪知道在南華縣居然會遭受這種待遇。

  許小寶跟武小貝這倆小貨還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禍,都跑過來揪胡嬌的衣角,將空空的荷包伸給她:「孃……沒了……再給錢錢……」

  胡嬌以袖掩面,真不敢相信面前發生的一切。

  武琛的目光直直射了過來,「許夫人給本王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胡嬌期期艾艾,倆孩子還要揪著她的衣角搗亂:「孃……孃,猴戲猴戲……」

  「那個……上個月臣婦帶倆孩子上街,就……就看了場猴戲來著……」胡嬌額頭的冷汗都要下來了,佝僂著背,恨不得皇長子殿下耳朵聾了。

  ——她不過就上個月帶著這倆孩子上街,看了段猴戲,那耍猴的人也打了趟拳,打完了圍觀群眾啪啪啪往圈裡扔錢,銅錢跟疾雨似的下了一陣子,哪料得到這倆小貨竟然記住了。

  武琛脣角微彎,眸色轉深,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笑的,反正那表情絕算不得和善:「這是……將本王當猴戲賞了?」

  胡嬌被倆熊孩子扯著衣角,事到臨頭隻能硬著頭皮向武琛陪笑:「殿下別惱!往好處想,這是……這是小貝記憶力超群,有樣學樣,將來必是文武雙全的不世英纔!」這般狠拍馬屁,連她自己都被自己惡心的一哆嗦。

  鳳子龍孫隻要不是為了那把寶座,安份守已的過下去,總能保一個富貴雙全。

  她這是養武小貝養出了一份責任感來,總想看著這孩子平平安安的纔好。

  武琛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興許是被胡嬌這絞盡了腦汁想出來的拍馬屁的詞兒給膈應了一下,朝她揮揮手,胡嬌將武小貝扔給武琛,將許小寶挾在腋下就跑。

  再不跑還不定這熊孩子給他惹出什麼禍來呢。

  武小貝眼睜睜的看著胡嬌挾著許小寶竄的飛快,扯開了嗓子喊了聲「孃」,卻沒什麼效果,隻能轉頭去瞧留在原地的寧王殿下,看到他親爹臉上詭異的笑容,駭的朝後小小退了兩步,一臉戒備:「我……我不耍猴戲……」

  武琛:……

  寧王殿下花了一盞茶功夫,又是點心又是飴糖的,纔從自家兒子嘴裡套出來實話。

  原來當日看完了猴戲,倆熊孩子被耍猴人的長拳以及可愛逗趣的猴子給迷住了,非要留下來跟著耍猴戲的去玩,被胡嬌強製帶了回來,一路之上講了許多耍猴藝人以及小猴子的「悲慘境遇」,比如練不好不給飯吃,拿鞭子打,看看那隻猴子原本全身都是毛,結果打屁股打的厲害了,最後猴屁股被打的紅通通一片,連根猴毛也沒留下。

  武琛:……

  許夫人這都是什麼奇葩的教育方式啊?

  不過看到自家兒子提起孃親,充滿信賴的眼神,以及嘴角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遠在深宮的親孃。

  似乎記憶之中,他從不曾感受到來自於許夫人這種充滿童趣的教育方式,童年的記憶裡永遠是規矩規矩,以及寫不完的功課練不完的功夫。

  一路逃竄回去的胡嬌再次以審慎的態度考慮了下寧王殿下寄養兒子的心情,覺得自己的教育方針雖然沒有錯,可是大約不太符合皇室教育鳳子龍孫的方針。

  等到許清嘉下了衙,被老婆撲上來抱住,這熱情歡迎的態度影響了他,他也以同樣熱情的態度給了胡嬌一個狠狠的擁抱,許小寶跟在後面竄了出來喊:「羞羞……孃好羞羞……」

  臘月側過頭假作不見,捂著這小子的眼睛將他強製抱走了,隻留下沒羞沒臊的一對夫妻。

  胡嬌若是一個人,其實還真沒覺得皇權有多可怕,生死之事她個人可以看淡,可如今拖家帶口,有夫有子,日子過的滋潤無比,等於正在蜜罐裡,被手握重兵的寧王殿下充滿殺意的目光盯過來,她後背頓時驚起一身冷汗,第一個念頭就是要跟許清嘉商量商量。

  許清嘉聽了老婆的復述,以拳抵脣咳嗽了一下,聲音裡都帶著笑意:「寧王殿下既然讓你退下了,除了心裡記恨之外,恐怕也並沒多生氣。」

  心裡記恨還不算生氣?

  胡嬌對封建王權裡的鳳子龍孫是當真不了解,她就是個小民百姓。以前身為一名人民子弟兵,就算說的話有點出格了,也不存在砍頭一說,真正生命有保證。這一世就不敢保證會不會給許清嘉的仕途添堵,或者說不定還會危及夫兒生命,當真是不能行差踏錯。

  許清嘉安撫了老婆,當日去聽風院拜見寧王殿下,特別誠懇的向寧王殿下請罪:「殿下,內子出身市井商戶,從小不曾讀書識字,膽子又小,十分的不禁嚇,方纔回去之後嚇的淚水漣漣,直道惹的寧王殿下大怒。就是……調皮了些,喜歡帶著孩子們瞎玩,總說男孩子一定要養的壯壯實實,都是一片好意,萬望殿下恕了她的不敬之罪!」

  武小貝本來在武琛懷裡拿著個白玉九連環玩,見到許清嘉便從他膝上爬了下來,小跑到了他面前,將九連環遞了上去,「爹,你解。」

  許清嘉:……

  這拆臺的熊孩子!

  他本來是前來請罪的,可是當著寧王殿下的面,他的兒子稱自己為爹,這是讓寧王殿下介意呢還是介意呢?

第五十六章

  顯德二十二年秋,吐蕃再次挾重兵向著大週邊境而來,皇長子武琛帶十萬定邊軍迎敵,給了吐蕃軍迎頭重創,邊境戰事頻繁,留在定邊軍營的尚美人被皇長子殿下派人送到了南華縣,一起來的還有她的貼身丫環以及雲姨孃。

  前來送人的是崔六郎,他面相瞧著比崔五郎凶,一路之上尚美人也不敢多說什麼,將人送進聽風院之後,他與許清嘉交待了一番,隻道讓許夫人好生撫養武小貝,旁的都不用理。另有一句話轉告許清嘉,「本王瞧著許夫人有膽有識,小貝交到許縣令夫婦手上,本王很是放心!」

  許清嘉琢磨一番,意思大概是武小貝既然交到他們夫婦手上,便是讓他們好生撫養,至於旁的人——例如尚美人,隻是因為戰爭頻繁,帶著女眷在營中是拖累,這纔將她送了過來。

  胡嬌得知尚美人帶著丫環媳婦子住進了聽風院的抱廈,便囑咐灶上婆子做了飯送過去,反正皇長子殿下的伙食費從來不曾短缺過,多兩口人也沒什麼。至於她自己,是沒功夫去陪尚美人的,如今家裡倆熊子都夠她忙的了。

  邊境戰火迭起,身為縣令,許清嘉也忙了起來,他要組織民丁巡防,又有高正錢章協助,省得宵小趁亂生事。又要核算官倉糧草,萬一上面有令,就近向大軍調集糧草,到時候恐不方便。

  胡嬌除了要照顧倆孩子,還要盯著灶上將許清嘉的三餐都準備好,中午都讓丫頭送到前衙去。許清嘉每天很晚纔回來,天麻亮就起身走了,忙的腳不沾地。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之下,尚美人讓丫環傳說,要將武小貝抱過去,「我家美人說了,可憐小郡王的孃沒了,她與小郡王的孃當初情同姐妹,如今她拿小郡王當兒子待,還請許夫人將小郡王交給美人來撫養。」

  此事許清嘉早囑咐過她了,武小貝就算是送到王府去,那也是要交給王妃撫養的,跟尚美人沒關系。況且寧王殿下將小貝交給他們撫養,自然是信任他們夫婦倆。至於這位尚美人,當初送小貝的時候就沒讓她跟著過來照顧,可見寧王殿下也沒覺得她是值得信重的,她若生事一概別理。

  經過了上次許清嘉向寧王殿下求情,猴戲一事揭過不提之後,胡嬌總算向著學霸老公摺服,覺得他好多時候的想法都沒錯,又有寧王殿下的指示,自然謹遵。

  「姑孃先回去,待我給小郡王收拾收拾就過去。」這倆熊孩子這會在吃米糊,一人拿個小勺子,脖子裡圍著個口水巾子,起先小肚子餓,吃的還算認真,吃到一半餓勁兒緩過去了,就拿著勺子往對方臉上糊,哥倆都糊了一臉的米糊,還糊的特別開心,咧著小嘴傻樂,露出前排整齊的小白牙來。

  傳話的丫頭看看這哥倆的邋遢樣兒,也覺得直接拎回去有些不堪入目,徒惹美人不喜,索性先回去了,等著胡嬌將武小貝送到聽風院去。

  胡嬌讓乳孃跟丫環將倆孩子洗涮乾淨了,自己收拾了一番就隻身前往聽風院了。

  聽風院門口,派出去等著的雲姨孃沒想到時隔四年之後,自己還有機會能夠踏進南華縣衙的後院。不過四年時間,園子裡花木扶蔬,一切似乎都有變化,又似乎沒有。她還記得胡嬌第一次受邀來南華縣後院,穿著寒酸,她自己站在大婦身後立規矩,心中頗為不喜她的村氣。沒想到這四年裡,她卻成了這南華縣衙的女主子,而自己淪落至此。

  若不是她千求萬求,這兩年小心翼翼侍奉尚美人,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纔能在大戰之時跟著尚美人前來南華縣,說不定此次大戰就被抓去築工事,成了炮灰。

  胡嬌來的時候,雲姨孃正在感傷自身。她眼力不錯,一下便認出了眼前的婦人。

  「雲姨孃好。」當初在這後院聽過這位在背地裡對他們夫婦的一席評價,胡嬌記憶猶新。隻是萬沒想到她如今跟著尚美人了,心下不由很是佩服她的能屈能伸。

  雲姨孃淡淡瞥了眼她身後:「小郡王呢?夫人沒將小郡王帶過來,恐尚美人處不好交待。」

  「小郡王的事情,我隻需要向王爺交待,何需勞煩尚美人?」

  雲姨孃其實心中也明白,寧王殿下在女色上頭淡薄,相比與婦人在幃帳內廝混,他更喜歡在軍中與士兵操練。起先幸了王美人與尚美人,大約是為著子嗣計。後來王美人生下了兒子,尚美人久無音訊,他便極少踏足尚美人帳內。偶爾大概需要出火了,便來尚美人帳內一趟,都是事後即走,連句甜話兒也沒有。

  好幾次尚美人挑起了話頭,他都隻是漠然的一眼掃過去,嚇的尚美人連話頭也打住,不也再多嘴,唯有在承寵之時,極力迎合,卻也並沒博得寧王殿下的歡心。

  雲姨孃算是會討男人歡心的了,背地裡不知給尚美人支了多少招,可惜……沒有一招能成功的。

  算是尚美人倒黴,遇上的是長年掌兵的寧王殿下,殺伐果決,智計過人,又是在深宮裡長大,什麼爭寵的花樣沒見過?當真是鋼澆鐵鑄的硬漢一名,全然不為所動。

  時間久了,尚美人也洩了氣。

  此次被送往南華縣避戰,尚美人的心眼又活絡了,頓時想到,假如她將小郡王從縣令夫人手裡要過來,養在自己膝下,等到寧王殿下打完了仗回來,快則一年慢則兩三年,看到她們母子親密,恐怕也會高興。萬一高興之下讓自己養著小郡五那就更好了。

  說到底她膝下無子,寧王的寵愛沒辦法倚仗,隻能想辦法為自己謀劃了。

  尚美人千算萬算,沒想到縣令夫人是個硬骨頭。

  胡嬌隻身進去,與尚美人打了個招呼,便坐了下來。她身上有誥封,尚美人卻隻是被今上賜給寧王殿下的侍妾,至今沒有什麼封號,若放在一般家裡,就是家長塞給兒子的通房丫頭,隻不過這通房丫頭出身不錯。

  原本這通房丫頭生了兒子就能被擡個姨孃——生了兒子已經過世的王美人也得了個側妃的封號——可惜尚美人肚子不爭氣,至今還是通房丫頭一名。隻不過是寧王殿下的通房丫頭,比之尋常人家的通房丫頭略微得臉些罷了。

  尚美人見她隻身一人,心中有幾分不悅,便道:「小郡王寄養在府上,我也是他生下來之後隻瞧了一眼,至今也不曾見過。」又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當初我與小郡王的親孃一同侍奉殿下,沒想到後來她卻撇下這可憐的孩子走了,我這心裡時時記掛著小郡王,今日既然來了,夫人就將小郡王送了過來給我撫養,也算是全了我們一場姐妹情。」

  胡嬌心裡對她們的「姐妹情深」歎為觀止,不免疑惑:王美人與尚美人不應該是情敵關系嗎?她自己鮮少作偽,要在腦子裡轉一圈纔想到,原來尚美人這是在演戲啊!

  不過她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隻一句話:「殿下將小郡王送到我們夫婦手裡,隻囑咐我們養好小郡王,沒留下話說讓我們交給旁的人撫養。」

  尚美人:……

  這婦人她到底開竅不開竅啊?

  她是寧王殿下的人,而這位縣令夫人卻是外人,無論如何,小郡王是寧王府上的長子,自然該交給寧王府上的婦人撫養,與她有什麼相乾?

  不過如今孩子在胡嬌手裡,她也覺得如果非要硬拼,就憑她與丫環還有雲姨孃,自然是拼不過的。這院子裡可全是許縣令的人,那就隻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

  「許夫人,你也知道殿下事忙,哪裡記得這等小事。他讓人送了我過來,自然是讓我來照顧小郡王的。沒得我閒著,卻讓許夫人操勞小郡王的事情,這也說不過去是不是?」

  「等殿下來了,他要將孩子交給誰撫養,我必親自抱了小郡王交過來。」言下之意是,沒有寧王親口吩咐,這事兒美人您就歇歇吧!

  尚美人氣的臉都紅了,嗒的一聲將茶碗重重放在幾上,「許夫人難道還想不明白?這種事情還需要殿下親口吩咐?殿下的意思再明白沒有了,你又為何在這裡與我為難?」真是不可理喻。

  胡嬌就跟沒瞧見她的怒氣一般,依舊平平靜靜道:「如果是要小郡王這事,尚美人還是消消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小郡王交給美人撫養的。美人還是省省力氣好好將養身子,待得寧王殿下打了勝仗之後,回來與殿下好好生個自己的孩兒撫養。」

  等縣令夫人走了之後,尚美人將聽風院抱廈裡的瓷器擺設通通砸了一遍,一張秀麗的面孔都扭曲了,「不知好歹的東西,走著瞧!」總有讓她知道厲害的一天!

  胡嬌應付完了尚美人,回後院之後,直接將兩處相連的門鎖了起來,下定決心最近都不帶孩子們去縣學花園子玩了,省得碰上尚美人厭煩。臘月見她神色不好,便將倆孩子塞給她玩,胡嬌帶著倆孩子玩了好大一會,這纔高興了起來。

  她就是個當差的,莫名其妙得了這麼個差使,推又推不掉,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原本也說不上好壞,可是若是攙和進皇長子後院的事情,那就非她所願了。

  自那日之後,縣學與縣衙後院相連的門就牢牢鎖著。雲姨孃去看了好多次都沒開,親自跑到縣衙後院門口求見,得到的消息都是:「夫人帶著倆小郎君逛街去了……」又或:「夫人帶著倆小郎君去縣尉家裡玩了……」

  縣尉雲姨孃也認識,當初可沒少通過僕人往她院裡送東西。縣尉夫人就更不用說了,以前看到她都要巴結的婦人,隻怕如今在街上碰見了,高孃子也未必肯與她打個招呼。

  她站在縣衙後院門口,躊躇不已,回去沒請到許夫人,定然要被尚美人罵,可是不回去復命也不行。

  雲姨孃犯了難。

  高正家裡,許小寶與武小貝倆人圍著高正的嫡子,一歲多的高烈圍觀,議論他們的小時候。

  看到高烈吐泡泡,會說,「我們小時候也吐泡泡?」

  胡嬌點點頭,「一天口水巾子都要換好幾條呢。「不用懷疑了。

  這倆小貨露出失望的表情,也不知是對高烈失望還是對自己的小時候失望。看到高烈尿褲子了,許小寶換了種問法:「小貝小時候也尿褲子?」

  胡嬌肚裡悶笑,這孩子居然會使壞了,不問自己隻問小貝。

  「你跟小貝小時候愛喝水,尿褲子是常有的事兒,一天要換好幾回呢。」

  許小寶面上一紅,小心思被他孃揭穿,又被武小貝嘲笑:「哥哥也尿褲子呢,哥哥也尿!」一把掌拍在武小貝腦門兒上,力度不大,但是總歸帶著幾分氣急敗壞:「你纔尿!」

  許小寶已經兩歲多快三歲了,武小貝也已經兩歲半了,這倆小貨語言表達能力非常強,如今說話無比的溜,看著高烈種種笨拙的行為鄙視不已,惹的胡嬌與高孃子笑的肚子疼。

  他們纔多大啊,居然已經開始想當年了?!

  看到高烈搖搖擺擺的走路,跟隻小鴨子似的,這倆小貨互看一眼,懷疑:「我們小時候也這麼笨不會走路?」

  高烈走路晚,許小寶與武小貝都走路早,不過也不能否認他們曾經有過搖搖擺擺的鴨子步,胡嬌點點頭,倆小貨失望的意喻言表,似乎覺得今日來高伯伯家是個錯誤的選擇,早知道就去街市上玩了,誰願意自己的黑歷史被掀出來呢?

  就是小孩子也不行!

  玩笑了一會,高家丫環端來了灶上新出爐的蓮子糕與金絲蜜棗糕,三個小孩子都撲向了吃的,由丫環與奶孃照料著,胡嬌纔有空與高孃子坐在一起聊會兒。

  「夫人就這樣一走了之?」高孃子驚訝道。

  胡嬌隻是講起戰事頻繁,尚美人被寧王派人送到了縣衙,如今住在聽風院裡,日日要見她,她不耐煩見便帶著孩子們避了出來。

  「不一走了之難道要我湊上前去侍候?就算是寧王妃來了,也沒有我日日湊上去侍候的道理。恐怕我還沒王妃身邊的丫環懂規矩呢。」去了知州府裡一趟,這是給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如牛毛,恐怕細節章程是她聞所未聞的,她從小在市井生活慣了,就喜歡無拘無束的過,哪裡奈煩被規矩束縛?

  「這個……夫人總歸要照顧著些,免得尚美人回頭在寧王殿下耳邊吹風,說你怠慢了她。」

  胡嬌心道,尚美人哪裡是她湊上去巴結就能打開心結的?如果不將武小貝送到她懷裡,哪裡就能輕易饒人?

  不過她也不是任人搓扁捏圓的主兒,隻是此事不好跟高孃子講。她轉頭去瞧武小貝,見他吃的一嘴的點心渣子,旁邊小寒拿著帕子要擦,卻被他推開了,趕著跟許小寶搶點心吃。

  高烈年紀更小,自然搶不過這兩個,吃的速度又慢,眼瞧著盤子裡的點心越來越少,心裡著急便哭了起來,指著許小寶與武小貝淚眼朦朧的控訴:「孃……」土匪搶我的點心吃。

  許小寶明明知道烈哥兒的意思,卻故意歪曲,闆著小臉一本正經的跟烈哥兒解釋:「乖,我不是你孃,你孃在那兒呢!」說完一口將手裡的金絲蜜棗糕吞了,小胖手又伸向了盤子裡最後一塊棗糕。

  武小貝不落人後,假模假式摸摸烈哥兒的小腦袋,隻摸到一手細絨毛,覺得手感真不錯,又多摸了兩下:「乖,不想吃點心想找孃就去找吧,我跟哥哥替你把點心吃了。」

  弄的烈哥兒一腦袋點心渣子。

  胡嬌:……

  帶著這倆熊孩子出門丟人,似乎已經成了定律。

  她朝著許小寶與武小貝喊了一聲,又不好意思的朝高孃子賠禮:「高姐姐你瞧,我家這倆小子……他們在家就淘的不行,哪知道出來了更壞。真是不好意思!」

  胡嬌親自過去從這倆小貨手裡把最後兩塊點心拯救了出來,塞到烈哥兒手裡,又拿帕子替烈哥兒把頭發上的點心渣子給收拾了,抱了他在懷裡過去坐,看著這孩子掛著兩泡眼淚啃點心,自己家的倆熊孩子露出幽怨的「你不是我孃」的眼神,假裝不曾瞧見。

  高烈是高孃子成親十幾年纔得的寶貝,一向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不比許小寶跟武小貝耐摔打,胡嬌的教育方式又異於常人,這孩子的膽子便有幾分小。

  他走路晚也是因為一直被大人抱在懷裡,不是乳孃丫環就是高孃子,自打出生雙腳就沒落過地,這都一歲多快兩歲了,纔走的搖搖擺擺。還是高正看不過妻子如此寵孩子,跟高孃子吵了一架,勒令必須讓高烈下地,哪怕爬也要爬會,高烈練了三四個月,這纔會走。

  高正是見過縣衙裡那倆淘小子的。

  許小寶與武小貝淘起來無法無天,有時候縣令大人在前衙辦公,他們趁著胡嬌去做事,便一溜煙的往前衙跑。堂下立著的差役以及胥吏看到從後堂冒出來的小腦袋,都瞅了過去。

  這倆孩子也不怕生,蹭啊蹭的就蹭到了許清嘉身邊,一邊一個扯扯他的衣襟,許清嘉一低頭,便對上兩張笑的花朵一般巴結討好的小臉蛋,哪裡生得起氣來?

  錢章上前去一邊一個拉開,「大人在忙,不如我帶哥兒們去買好吃的?」

  等到胡嬌發現這倆小子不見了,找來找去,他倆已經在前衙鬧騰過一會子,提著不少吃的玩的回後堂去了。

  反觀自家的兒子,長於婦人之懷,自小畏畏縮縮,聲氣大點都要嚇哭了,一歲快半了都不會走路,高正總覺得是高孃子教育有誤,好幾次提起讓高孃子跟縣令夫人多多學習教養孩子的方法。

  高孃子對縣令家兩淘小子也是常見的,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就可看出自家孩子的孱弱。若是往常她早心疼死了,可是與高正吵過幾架之後,她也不得不承認高正說的話有道理。

  「男孩子若是一味嬌養,隻知哭哭啼啼,將來我高家的產業託付給誰去?」

  因此今日哪怕看著孩子搶不到點心,她也忍了又忍坐在那裡。見胡嬌出手,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郎君老怪我寵壞了孩子,怕這孩子將來擔不起府中重責,要我多跟夫人學學,免得慣壞了孩子。他搶不到點心,多哭幾次之後就長記性了。」

  胡嬌哄乖了烈哥兒,將他放下地來,以指點著許小寶與武小貝:「你倆就淘吧!」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們?!

  倆孩子其實並不怕她,不過還算知禮,平日胡嬌與他們講道理倒也肯聽,這會兒都從凳子上下來,跑到高烈面前哄他:「小弟弟,我們再也不欺負你了,你別哭了啊!」一邊一個拉了高烈的手就要出去玩。

  點心也吃完了,還喝了果子水,正該出去玩一玩了。

  小孩子就喜歡跟比自己大點的孩子玩,高烈吃到了點心,又有倆小哥哥一邊一個牽著他的手,含著淚水又笑了起來,乖乖任他們牽著出門去玩,身後丫環婆子忽啦啦跟了好幾個。

  高孃子往日教養高烈,其實極捨不得孩子哭,孩子哭一聲便要心疼半日。今日見高烈哭了一會又含著淚花笑了,似乎比之往日要活泛許多,跟著許小寶與武小貝,都沒回頭找孃,更為高興:「還是要讓烈哥兒與小寶小貝一起玩一玩。瞧他的膽子都大了許多呢。」

  高烈往日是一步不錯的要跟著高孃子的,哪怕乳孃抱著也必是在高孃子的眼皮子底下,不見了孃這孩子就要哭鬧。

  這日下午,三個孩子在高正家花園子裡玩的十分開心,走的時候高烈依依不捨的扯著倆小哥哥的袖子不肯放手,比平日對高孃子的態度還要依戀。

  高孃子真是又吃味又開懷。

第五十七章

  尚美人自被送到南華縣,處心積慮想要將武小貝抱過去養,無奈胡嬌不鬆口,雲姨孃跑了多少趟都沒將胡嬌請了來,她又不可能跑去跟許清嘉一個外男理論,唯有作耗,一時裡嫌飯菜不合口味,一時裡又嚷心口疼。

  胡嬌也不是任人搓扁捏圓的主兒。

  園子裡灶上的婆子來回,說是尚美人砸了兩回飯菜了,她手藝不好,委實不知該給貴人上什麼菜了,聽風院那裡還等著呢。胡嬌便讓婆子去將灶上爐子封了,自行去歇著了。

  尚美人動怒,砸了飯菜,原本就是想讓胡嬌上趕著來瞧她,好拿捏她。哪知道她等到天都黑了,丫環早將砸壞的碗盤飯菜掃了出去,一屋子人饑腸轆轆就等著胡嬌前來賠禮道歉,卻一直沒等到。

  可憐聽風院連個小灶都沒有,隻有個煮茶的小爐子,除了水之外一點食材一無,一主二僕這晚空著肚子入睡。原想著第二日無論如何灶上婆子還會送飯來,哪知道直等了半日,尚美人餓的腸子都細了,遣了雲姨孃去灶上瞧瞧,她路過食堂,便見灶上婆子忙著給縣學的孩子們盛飯,都是栗米飯,一素一葷的大鍋菜。

  這等菜色,在尚美人眼中無異於豬食,如何能端上去

  雲姨孃餓的雙腿打顫,自己尋摸到廚房去,看到灶上溫著的兩菜一湯,倒似單另做的,菜色還算整齊,拿了一旁的食屜裝起來,正慾往聽風院拿過去,灶上婆子腿腳生風跑了進來,看到她手裡的食屜,立刻堆滿了笑,一把從她手裡搶了過來:「怎麼能讓姑孃做這種粗活呢?還是老婆子來。」

  雲姨孃面上得色一閃而過,開口便訓斥起這婆子來:「一點眼力見沒有的東西,不知道貴人餓著肚子嗎?都做好了也不早點送過去,非要人來催!」

  那婆子笑的一臉的尷尬:「這飯食是給先生的,可不是給聽風院貴人的。我家主子說了,我們這灶上隻供學子的飯,菜色粗賤入不了貴人的眼,不如就讓貴人去外面訂席面來吃,也吃的可口些。」轉頭提著食屜便走了。

  雲姨孃頓時氣了個倒仰,狠狠跺了下腳,這纔怒沖沖跑到聽風院去,添油加醋將婆子的話給尚美人傳了一遍。

  尚美人氣的狠狠捶榻,立時便要起身往縣衙後院去跟胡嬌理論,被丫環與雲姨孃死死攔著,纔沒成功。

  連著叫了三天外面酒樓的席面,尚美人便病倒了,直嚷心口疼。

  ——能不疼嗎?一兩銀子的席面,找不到冤大頭來付帳,隻能自掏腰包。

  雲姨孃這次老實一點了,特意跑到縣衙後院,讓婆子給傳個話,隻道尚美人病了,嚷嚷心口疼,讓縣令夫人給尋個好點的大夫。

  胡嬌是沒什麼宅鬥經驗,但立刻憑直覺便得出了她肯定懷揣的不是善意。不過本著人道主義情懷,叫了個前衙的差役去街上請大夫,自己往聽風院去了一趟。

  餓了兩頓,尚美人總該長長記性了吧?!

  聽風院裡,尚美人正捂著心口躺在床上呻-吟,在外面放風的雲姨孃前來報信,遠遠看到了縣令夫人的身影,呻-吟聲立刻比之方纔要大了許多。胡嬌進來的時候,聽到這聲音,脣角便彎了彎,還能叫嚷得動,說明元氣很足,壓根沒什麼病痛。真正痛到極緻,恐怕連叫痛的力氣都沒有。

  她坐在桌旁雕著喜鵲登枝的鼓凳上,頗為關切:「姑孃來南華縣纔沒多久,飯食吃不慣,還心口疼,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得了相思病,想寧王殿下想的吃不下飯去?我方纔已經跟夫君商量過了,姑孃若相思病太厲害了,便讓錢捕頭帶站人送姑孃回軍營去,免得將來寧王殿下知道了,還怪我們夫婦照顧不周!」

  相……相思病?

  尚美人呆呆瞧著縣令夫人,連呻-吟都忘記了。

  寧王殿下心系邊境安寧,從來不曾有兒女情長的時候,若是知道她在南華縣衙「想他想的患了相思病,茶飯不思」,定然會勃然大怒,到時候……她還能落著了好?!

  「我們姑孃……就是一時身上不爽利,縣令夫人說笑了!殿下如今正忙,還是不要麻煩縣令大人了!」

  雲姨孃到底反應快,立刻替尚美人描補。

  她現在安危身系尚美人,尚美人若是處境不好,她的處境就會更慘,說不定又要回軍營去過那種「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脣萬人嘗」的日子,自然不能看著尚美人落到那番境地。

  胡嬌心裡闇笑,想到自己也曾經一腔熱血保安寧,無心兒女□□,寧王殿下的心思便能窺得一二。

  「也好,一會大夫來了,替姑孃抓幾副藥來吃,如果還不見好,那就讓我家夫君跟寧王殿下傳個信兒,跟他討個主意,問問看姑孃思殿下成疾,該如何醫治?」

  「我……我哪裡有思念殿下成疾?」尚美人總算找回一句話來。

  胡嬌愕然:「原來姑孃並不思念寧王殿下啊寧王殿下乃是當世英傑,少有的英武男子,姑孃既然已經成了寧王殿下的人,卻不曾心系殿下……那姑孃這相思病難道是為別人患的?」

  尚美人方纔還捂著心口喊疼,這會兒臉色煞白,頭都疼了。隻覺這位縣令夫人伶牙利齒,十分難纏。她若是承認對寧王殿下患了相思病,在寧王殿下面前也落不著好;可是不承認對寧王殿下患了相思病,被這市井婦人一歪曲,便成了心系別的男子,不守婦道了,結果……就更不好了!

  當日胡嬌回去,向著縣令大人深深一拜,以表謝意。

  她跟著許清嘉久了,多少也得了些縣令大人的真傳,歪曲起事實來,能挖個坑將人埋裡面。如今的區別是縣令大人挖的坑深一點,她挖的坑淺一點罷了。

  還得再修煉。

  許清嘉被她這一拜給弄的莫名其妙,扯著她坐到懷裡來,笑道:「這是怎麼了?忽然之間便跟我行起大禮來了?」

  胡嬌在縣令大人的懷裡十分沉痛的懺悔:「我往日總覺得,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隻要簡單粗暴的用拳頭解決便好,如今卻從夫君身上學到,這世上之事,能用智取的,還是不要勞動力氣的好!」能用話擠兌的別人羞憤慾死,何必還要動用力氣呢!

  她離開聽見院,順便拐到灶上去,跟婆子囑咐了一遍,回頭送家常清粥小菜去聽風院。如果聽風院用了,以後就按此例,也不必非要肥鵝大鴨子的侍候著。如果聽風院還要繼續砸碟子摔碗,那就……一碗清粥也別送,讓她們餓著去。

  粒粒皆辛苦,這時代的糧食可是全憑人力,沒有機械可代勞,甚至好多農家連個耕牛也沒有,一滴汗水摔下去砸成八瓣,碰上災年也未必能換來一粒糧食。

  許清嘉摸摸她的小腦袋,稀罕的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阿嬌這是……終於停止跟為夫叫闆了?」這倔丫頭成親這麼多年,還要時不時拿體力來跟他叫闆,沒想到還有這一天。

  胡嬌在他臉頰蹭了蹭,今日出奇的乖巧,將聽風院尚美人的事情跟許清嘉講了,前幾日她就與許清嘉討論過尚美人所求,夫妻倆製定了一二三種回擊之法。胡嬌原本的想法是不如用武力威嚇,說不定尚美人便老實了,被縣令大人否定。

  縣令大人覺得,這等婦人,還是要用言語轄製要好上許多。

  動武還是要旗鼓相當的對手,纔有動武的必要。

  現在胡嬌覺得,縣令大人真是太英明了!

  當□□仨一溜坐在長案上寫大字,胡嬌左邊坐著許小寶,右邊坐著武小貝,這倆小子揹書倒是挺溜,但寫大字卻是個苦差,必須要平心靜氣,但這倆小子簡直是猴子託生的,自從見識了外面精彩的世界,平心靜氣坐下來寫大字簡直就是在為難他們。

  以往胡嬌也會鼓勵孩子們跟縣令大人造反,孃仨一起搗亂,因此縣衙後院的大字課從來就沒順利的進行下去,今晚卻是胡嬌親自坐鎮,陪著倆猴子練描紅。

  許小寶隔著孃親認真的側臉,偷偷用眼神與武小貝交流:孃親……這是怎麼了?不是應該帶領他們一起反抗爹爹的□□嗎?

  武小貝苦著臉在描紅上寫了一橫,年紀太小筆力又弱,歪歪扭扭跟墨蟲子似的,他自己看著也比縣令大人的字醜太多,揉揉鼻子回許小寶一個沮喪的眼神,許小寶立刻樂了。

  這小家夥手上有墨汁,揉完了鼻子小鼻頭便黑黑的,倒有幾分可愛。

  胡嬌在思想上對縣令大人膜拜之後,向學之心漸濃,除了練大字也肯聽縣令大人講書了。縣令大人每日在後院帶著老婆孩子學習,順便過把教書先生的癮,完了再跟老婆過幾招鍛煉□體,日子別提多和美了。

  他算是嘗到甜頭了,以前身體也不算差,可是跟著老婆捉對廝殺練習這麼久,他如今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會生病,身體素質好了,在床上更是如虎添翼,哪怕審案拍起驚堂木來,都比以前要響。就連高正錢章等人也誇他氣色越來越好。

  唯一不好之處便是邊境的戰火愈燃愈凶,接到上面旨意,大軍糧草就地籌集,韓南盛給每個縣都攤派了糧草,他核算了又核算,將所需糧草交上去之後,南華縣的官倉便要空了。若是碰上災年可如何是好?

  隨著南華縣的官倉被前來徵調糧草的軍卒拉空之後,許清嘉親自帶人馬不停蹄的前往各鄉前去收秋賦。

  自從邊境打了起來,各地便有小股土匪流竄,聽說曲靖已經盜匪成患,湯澤已經向府君請命,請求派兵剿匪。南華縣治安尚好,全賴這四年多許清嘉在南華縣的悉心經營,多將人心收服,這纔無人鬧騰。

  高正也向許清嘉感歎:「……若是按著朱縣令以前的治理之法,恐怕不等吐蕃大軍打過來,咱們縣自己先亂了起來,夷族山民趁機殺到縣衙也是有的。」太平年間還鬧民亂呢,何況打仗的時候。

  許清嘉的目光瞧著連綿不絕的山脈,以及身後押著糧草的車隊,目光沉沉,「百姓但凡有飽飯吃,也不會提著腦袋做亂了。」

  他那位同年湯澤以前沒看出來,聽說治理起曲靖縣來,十分的鐵腕,平日賦稅便不少,又有滅殺染了時疫的村子一事,偶爾與許清嘉在州府碰上,言談之間多以讀書人自居,看不起未開化的夷人百姓,隻當是豬狗一般,也不怪曲靖縣的夷人百姓鬧騰。

  許清嘉也曾婉轉的勸過他,治理百姓還是以教化為主,強權鎮壓隻會官逼民反,不過湯澤卻很不當一回事,隻道這等蒙昧山民,如果不用強權讓他們害怕,談何治理?

  二人政見不同,空有同年之誼,卻說不到一起,許清嘉便不再多言。

  十一月裡,胡厚福帶著商隊又來了雲南郡一趟,親自往南華縣跑來看妹妹外甥,還帶了許多東西。這半年來市面上並不繁榮,有不少商人囤積物資,胡厚福今年來了兩回,胡家商隊已經組建,他如今不止是滬州南華縣兩地走,而是嘗試去更遠的地方,從南到北慢慢探路,生意越做越大,似乎整個人都脫胎換骨,早不是當初隻會掌刀的市井屠夫。

  大概是深感自己識字太少,從去年開始,他就花錢請了個先生,一路跟著自己,除了要算帳之外,還要教他識字讀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讀書的關系,他如今談吐也與早年不同,很是透著幾分儒商的味道。

  胡父當年自己屢屢落第,自感不是讀書的材料,又加生計所迫,卻因讀書連刀也不敢掌,想著大約是胡家墳頭沒有冒青煙,索性熄了改換門庭的念頭,不曾給兒女啟蒙,隻讓他們在市井間打滾。

  哪知道胡厚福年近三十啟蒙,也不知是歷經世情開了竅還是別的原因,居然進步神速,連先生也感歎他是塊讀書的料子,不該去做生意,而應該去考狀元。

  走的路越遠,讀過的書越多,胡厚福便愈加謙和,他如今吃的圓圓胖胖,很有福像,見人先笑,講起話來也全然是為對方著想的模樣,任誰都沒辦法將「奸商」二字與他掛鉤。聽說他還在滬州城捐款修橋鋪路,也算造福鄉裡,還博得了個胡善人的美名。

  兄妹倆談起此事,都相視而笑。

  「爹爹若是知道哥哥讀書有成,不知道得多後悔小時候不曾給哥哥開蒙,說不定咱家也能出個讀書人呢。」

  胡厚福撫摸著自己圓圓胖胖的肚子,很是謙遜:「你哥我也就是多識兩個字,不做個睜眼瞎,做生意的時候別被人蒙了,能識字會算帳就好。」又有幾分躍躍慾試:「妹妹你說說,哥真能去考個秀纔?這個年紀當童生會不會太晚了點?」

  胡嬌看著自家哥哥熱忱的雙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難怪這麼多年他對讀書人十分敬重,待許清嘉也總是高看一眼,歸根結義,自家哥哥心裡也住著個一心向學的好少年啊。

  「要不……哥哥回鄉裡去試試?」

  胡厚福一下便洩了氣:「還是算了!我上次跟你嫂子說,你嫂子還笑話我,說等兒子大點了,跟兒子一起去考童生,萬一父子倆都中了,也是一段佳話不是?」

  胡嬌直樂,「嫂子這話原也沒錯的。」

  胡厚福歎氣:「你嫂子這話是沒錯。可萬一……兒子中了老子沒中,豈不讓人說老子還不如兒子了?」

  胡嬌:……

  許清嘉後來聽見大舅兄這段心事,直笑:「大哥也是個妙人兒!」

  吃完了臘八粥,這一年也到頭了。

  許小寶過完了三周歲生日,家裡丫環婆子一起出動大掃衛生,準備年貨,縣學裡也放了假,孩子們與胡嬌依依惜別,有年紀大點的已經學完了掃盲班的課程,也不準備去考狀元,便準備明年開年不再來縣學上學,要留在家裡幫忙,對胡嬌更是難捨難分,還請求胡嬌,以後來縣城想來縣衙探望她,胡嬌一一準了。

  胡嬌與這幫孩子們相處日久,也有了感情,知道這些孩子家貧,她如今手頭寬裕,索性每個不再來的孩子發一兩銀子回去補貼家用,一下就散出去近一百兩銀子。縣令大人雖然抱著老婆戳著她額頭批判:「真是個敗家的媳婦兒!」可是心底未嘗不曾感歎她心腸慈軟,有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總讓人忍不住疼愛。

  別瞧著她平日似乎很是凶悍,力氣又大,動起武來兩個漢子都不是她的對手,可是除了她的孃家人,也隻有縣令大人知道他家老婆心腸有多麼軟和,與外界傳聞截然不同。

  自上次胡嬌親自探望過尚美人,又有大夫前來開了方子,抓了幾副藥來吃,聽風院便安靜了下來,再也不鬧騰了。

  灶上婆子送的家常小菜也沒再被嫌棄,而且尚美人也不再生事。隻是過得幾日便要雲姨孃來請胡嬌前去聽風院聊天,都被胡嬌一律以「家中事忙,孩子又鬧騰,實在分不開身」為由拒絕了。

  就為了避開尚美人,許小寶與武小貝對她已經十分不滿了。這倆猴子最喜歡在縣學園子裡玩,自從尚美人住進去之後,胡嬌就鎖了兩邊相連的門,很久都沒帶他們去縣學院子裡玩了。就連送別縣學裡的那幫學子,也是胡嬌帶著臘月前去,將倆小子丟在家裡。

  每當鬧騰的厲害了,胡嬌便將這倆小子帶著去高正家玩。高正家園子也不小,又有高烈這個小不點兒供他們取樂,兄弟倆倒也很是喜歡。

  隻不過令人煩惱的是,每次去了,這哥倆都要將烈哥兒欺負哭了纔算完。每每胡嬌度著高孃子眸中神色,也覺十分愧疚,誰家親孃不疼兒啊?

  令人欣喜的是,在許小寶與武不貝的壓迫之下,高烈走路越來越穩,哭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且有次還上手跟哥倆打了起來。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倆小貨從小掐架,高烈的小爪子舉起來揍他倆,對他倆來說形同撓癢癢,不過看著從最開始被欺負如今也會反抗的小不點兒,哥倆別提多高興了,傻樂著一人在高烈一邊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乖乖,你可算長大了!」

  胡嬌:……

  這是完全照搬了她平日的獎勵方式,哥倆最恨她親臉了,每次親完了都要擦下臉表示嫌棄。

  這會這倆小貨卻一人一邊扯著烈哥兒的胳膊,「乖乖」叫個不住,糊了高烈胖嘟嘟的小臉滿臉的口水印子。

  方纔搶點心吃的時候高孃子又怕自家兒子哭,看到自家兒子揚起了胖乎乎的小爪子,又怕這仨孩子打起來,正要讓乳孃去拉架的時候,縣令家的倆哥兒卻笑呵呵扯著烈哥兒親個沒完。

  一腔勇氣準備揍人的高烈被這哥倆的熱情給弄的莫名其妙,推又推不開,終於被親哭了……

  高孃子:……

  她也親烈哥兒的,可也沒將孩子親哭啊!

  這哥倆這是欺負烈哥兒呢還是疼愛烈哥兒呢?

  胡嬌隻能將這倆猴兒從烈哥兒身邊扯開,親自給高烈擦臉,又順勢捏捏他胖嘟嘟的小臉,狠狠瞪了倆猴兒一眼,「烈哥兒別哭,哥哥們這是喜歡你呢!」天知道,這明明是他倆捉弄這孩子的。

  他們最討厭別人親自己的臉頰了,又怎麼會用親烈哥兒來表達喜歡呢?

  胡嬌算是摸準這倆小子的脈了。

  不過高孃子不知此節,見到這倆小貨這麼熱情的舉動,隻能理解為孩子太小,親起來沒有分寸,但喜歡烈哥兒的行為還是做不了假的,不然何至於親她家的小哭包呢。

  當日還讓廚房多做了幾盤點心,等胡嬌走的時候給了起來,讓她帶回去給許小寶武小貝吃。

第五十八章

  本朝有守歲的習慣,時人董思恭在《守歲二首》裡為此有熱情謳歌:「歲陰窮暮紀,獻節啟新芳。冬盡今宵促,年開明日長。冰銷出鏡水,梅散人風香。對此歡終宴,傾壺待曙光。」

  一年一度的除夕夜終於來臨,南華縣衙裡一片清冷,前衙大門緊鎖,後院裡卻明燭高照,丫環將一道道菜品端上了桌,胡嬌又叮囑臘月,給聽風院也送一桌席面去守歲,餘下的便讓灶上婆子跟倆丫環也整治一桌去吃,辛苦了一年,也要歇一歇了。

  年秋的時候,胡嬌給許清嘉身邊也配了個長隨與小廝。 長隨十□□歲,名喚永壽,小廝隻有十一二歲,卻是個乞兒,餓倒在路上,被徵秋賦的許清嘉在路上遇見救了回來,洗涮乾淨瞧著十分機靈,自願賣身為奴,許清嘉夫婦便收留了他。

  這孩子連名字也無,許清嘉索性隨著永壽給起了個名兒,喚永祿。

  這倆人以前在前衙住著,隻是到了年關,前衙裡鎖了,便回到後院,在後院的下人房裡住著,順帶守門。今日除夕,便跟著丫環與灶上婆子一起守歲。

  主屋裡,許清嘉與胡嬌身邊各坐了一名孩子,兩人都先緊著孩子,挾他們愛吃的菜在碗裡,看著倆小家夥跟小豬似的埋頭苦吃,自己也挾愛吃的菜來吃兩口,又一面閒談。

  「前幾日聽說吐蕃已經停了兵,皇長子帶著人一路打了過去,隻是吐蕃高寒,軍士多有不適,這纔沒端了吐蕃人的老巢。這個年總算能夠安穩過了。」

  許清嘉就盼著停戰,他如今做著一方父母官,打起仗來一方百姓稅賦便要加重,原本尚有些節餘的生活便過的緊巴巴的,他瞧著著實不忍心。

  先唐有和親之俗,隻是大周之後卻絕了此例,隻用重兵鎮守邊境。吐蕃地勢高寒,每至歲秋收成不好過不下去,便將主意打到大周邊境,挑起戰端,明知打不過武琛,卻還是隔個兩三年便要來一回,卻也是沒奈何之事。

  「聽說寧王手下有一幫驍勇善戰的悍將,邊境有他守著,應該無虞。」胡嬌雖然與崔五郎掐架掐的比較厲害,不過偶爾也聽過這小子吹噓寧王帳下將士,除了崔泰另有數名悍將,言談之間多有敬服之意。

  能讓崔五郎敬服的人物,想來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許清嘉時不時能收到朝廷邸報,便將其中幾名將軍的事跡講給她聽,隻當打發守歲的時光。桌上還備了桑落酒,夫妻對飲,隻當談古一般。

  許小寶與武小貝吃飽了,又不喜歡聽大人聊天,便從凳子上滑下去玩。

  外面天色漆黑,這哥倆如今很不用人看著,都可以自己在房裡玩半天,胡嬌便放心讓他倆玩。等到許清嘉講完一段,目光隨意往內室瞧了一眼,這纔發現這倆小家夥走路歪歪斜斜,互相推推搡搡,臉紅的跟猴兒屁股一樣,委實不太正常。

  「阿嬌,你瞧瞧孩子們怎麼了?」

  胡嬌進了內室,頓時聞到酒香,再揪著倆小子到跟前一聞,酒氣沖天,可比他們夫婦倆喝的還多似的。她記得許清嘉今兒拿進來兩壇桑落酒,一壇子上了桌,一壇子便隨手放到了內室桌上,過去一瞧,酒壇子已經被打開,搖一搖這壇酒都快見底了,頓時在這倆小貨腦門上各彈了一下,恨恨道:「小小年紀居然偷酒喝!」

  許清嘉也跟了過來,趁著胡嬌去看酒壇子,這倆隻醉貓一邊一隻抱著許清嘉的腿不鬆手:「爹爹吃餳……吃餳……」為著應景,今年除夕還買了乳餳回來,這倆小家夥喜歡的不得了,胡嬌怕他們吃多了蛀牙,各給了倆小塊便收起來了,這會子吃醉了酒,便耍起賴來,跟許清嘉磨纏。

  胡嬌是又好氣又好笑,一邊一個抄起來送到小床上去,又拿佈巾子給他們揩乾淨了手臉,脫了衣服塞進了被子裡去,酒意上頭,沒過一會兒便睡了過去,小臉蛋兒紅撲撲的,還此起彼伏打起了小呼嚕,真是讓人惱也不行笑也不行。

  夫妻倆重新落座守歲,還未開口便聽得外面似有吵嚷之聲,鬧鬨鬨的,正慾起身去瞧,臘月已經小跑著來報,寧王殿下來了,已經進了園子裡了,纔有兵士前來通報。

  許清嘉與胡嬌交換個眼神:寧王殿下不是在邊境上嗎?大年夜跑到南華縣是為了什麼?

  夫妻倆略微收拾收拾,便提著燈籠往園子裡去,又吩咐灶下立刻準備酒菜往聽風院送過去。

  大年下的,廚房的食材都是齊全的,灶上婆子得了吩咐,立刻去做。這邊夫妻倆到了聽風院,但見園子裡一路之上都有侍衛守著,一直站到了聽風院裡,夫妻倆心中都不由闇猜,也不知出了何事,寧王這次來這麼大陣仗。

  胡嬌小聲道:「難道是……聽風院抱廈那位?」因不滿她的行為,向寧王殿下告了狀?

  沒道理啊!

  這主僕三人連園子門也不出,就偶爾派丫環去酒樓叫個席面回來改善夥食。而且從南華縣往軍中派人,尋常百姓就算拿了賞銀去闖軍營,也見不到寧王殿下。

  聽說寧王殿下治軍嚴謹,若發現百姓窺探軍營,早沒命了。

  有侍衛進去通報,稍傾前來引了許清嘉夫婦進去。倆人將手裡提著的燈籠交給了門口立著的侍衛,整整衣衫便進去了。

  寧王殿下來的急,聽風院的正房雖然日日有婆子收拾打掃著,可是匆忙之間籠上火盆,也帶著寒意。灶上婆子倒是機靈,為求快暖,房裡籠了四五個火盆。寧王就側臥在榻上,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纔睜開了眼睛,看著許縣令夫婦進來行禮。

  他往常也熟不拘禮,有時候見許清嘉夫婦也在榻上隨意歪著,隻是都不似此時,似乎是過於勞累,面色蒼黃,身邊還守著兩名貼身護衛,另一邊崔五郎正守著個小茶爐,爐上坐著一砂鍋藥,水還未沸,想是纔坐上去。

  「殿下這是怎麼了?」許清嘉見這情狀,就問了一句。

  無緣無故,不會跑到南華縣來煎藥,且這麼多侍衛,想來寧王有恙。

  寧王微微一笑:「本王大節下跑來南華縣養傷,許縣令不會怪本王多事吧?」他受傷有五六日了,當時不便挪動,隻貼身一二人知道,不過好在這場仗終於打勝,吐蕃人又縮回了老巢,休養了兩日,將營中事務交給幾名副將去管,便帶著貼身護衛往南華縣而來。

  名為看兒子,實則養傷。

  營中雖有軍醫,到底醫術不夠好,條件又艱苦,思及活蹦亂跳的武小貝,以及南華縣衙的清靜日子,寧王殿下便起了前來聽風院養傷的念頭。

  崔泰也贊同他這想法,「許縣令是個周全的,殿下又可以見見小郡王,趁機在南華縣養好了傷再回來,營中有末將等人,殿下不必擔心。」

  許清嘉聽得寧王受傷,立刻便派已經提著酒跟熟食過來的臘月去喚永壽,讓他去請縣裡最好的大夫來給寧王殿下看傷。

  胡嬌接過臘月提的酒食,遣了她速去。隻好自己上前去擺席面。

  本來臘月還提了桑落酒來,不過考慮到寧王殿下的傷勢,胡嬌便將酒壇子收了起來,隻將熟食一樣樣往外擺,八寶鴨子,胡家五香肘花,蜜製鵝脯,紅油雞絲……

  寧王殿下在南華縣來來回回多少次,還沒見過這麼豐盛的菜品,一時笑謔:「許縣令這是打哪發財了?日子倒越過越好了。」

  許清嘉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下官舅兄這幾年做生意,內子跟著開了兩家鋪子,日子便好一些了,不似前幾年真是窮的叮當響。」

  武琛見他難得不哭窮,頓時笑了起來,一笑之下又牽動了傷口,眉毛便忍不住一蹙,以手捂著腹部,「那壇子裡可是桑落酒?拿過來讓本王嘗一嘗。」

  胡嬌連壇子都沒打開,往後挪了挪,隻讓侍衛將桌子擡至近榻:「原是丫頭無知,隻當大節下的殿下前來,理應喝酒守歲,卻不知殿下受了傷,這酒還是免了,待殿下傷好之後再喝也不晚。」

  武琛目光一轉,便不再跟她要酒,隻挾了桌上菜來緩緩吃兩口,又問:「怎的不見小貝?」聽說他來了,按道理也應該把那調皮的小東西帶過來讓他見一見。

  沒想到他問了這句,許縣令夫婦面上都尷尬了起來,互相對視一眼,還是許清嘉硬著頭皮道:「小貝……他喝醉了,已經睡下了……」

  寧王殿下再一次深深的覺得,許夫人的教育方式似乎略微不靠譜了一點!

  「我記得還有三個月,小貝似乎纔三歲吧?」這麼小的孩子喝一點酒也無妨,可是喝醉似乎就……不太說得過去了。

  胡嬌亦陪笑:「殿下記得一點也沒錯,小貝再過三個月就滿三周歲了。其實……今晚也沒讓他們喝酒來著,結果這倆淘小子自己偷偷喝了大半壇子酒,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喝醉了……」實在是孩子淘啊,不是我們看的不經心!

  考慮到寧王殿下未必肯信她的話,胡嬌又道:「等明兒小貝醒了,臣婦便將他送到聽風院來陪殿下。」到時候就讓殿下您感受一下自己淘氣包的厲害!

  寧王似笑非笑,「那就明兒將他送過來。」

  每一次他來看兒子,總會出些狀況。這位看似無辜的許夫人帶孩子,總能讓人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偏偏那小東西瞧著氣色好極了,肉乎乎的小身子抱起來沉甸甸的,又活潑好動,完全沒有宮裡孩子孩子的拘謹與循規蹈距。

  寧王殿下吃了幾筷子,崔五郎守著的砂鍋裡的水沸了,房裡頓時飄起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兒。許清嘉與胡嬌正尷尬著,外面便傳來了一道嬌滴滴的聲音:「妾身尚氏求見殿下!」

  胡嬌心道:感情是今兒送到聽風院的乳餳多了,這位尚美人吃多了乳餳,如今說話的口氣裡都有著濃濃的甜味兒。

  尚美人一進來,聞到藥香,眼裡便湧上了淚花,跪伏在寧王榻邊,帶著驚慌擔心的語氣都快哭出聲來:「殿下這是怎麼了?殿下這是怎麼了?」

  胡嬌偷偷瞧了眼寧王殿下,也不知他是傷口疼,還是被尚美人這嬌滴滴的語氣給甜的發慌,眉頭都擰在了一處:「無妨,你且起來。」

  尚美人起來之後,便扯著寧王殿下的袖子,站在一旁拭淚,「妾身日夜心懸殿下,就盼著殿下平安歸來,沒想到殿下卻受了傷……妾身真是嚇死了,殿下可千萬要保重啊!」

  一時裡大夫來了,診過了脈瞧過了傷口,又瞧了軍醫開的方子,提筆略微改了改。身為東道主的胡嬌又問了問寧王傷後的飲食禁忌,飯食從她家灶上出去,還是小心些為好。

  看診開藥方,以及大夫與胡嬌小聲談論飲食禁忌,尚美人都一直在旁抽抽噎噎的哭泣,胡嬌支著一隻耳朵偷聽,闇歎人家這纔是水做的女兒,淚水也忒多了,哪怕寧王殿下鐵石心腸,為著美人擔憂的淚水,也早該軟化了下來。

  灶上婆子的熱湯面以及各類熱菜不斷的送了來,胡嬌又吩咐給隨行的侍衛們準備晚飯,鬧騰了整整大半夜纔消停下來,他們夫婦準備睡的時候天都快亮了,這個除夕倒真的守了個天快亮。

  夫婦二人進了臥房,瞧見許小寶與武小貝睡的東倒西歪,許小寶的腳丫子踩在武小貝的小胖臉上,武小貝也不知在夢中夢到了什麼,抱著哥哥的腳丫子啃了兩下,睡的都流口水了,自己的腳丫子卻搭在許小寶的小肚子上,被子都被踢到了一邊。

  給倆孩子蓋好了被子,夫妻倆這纔悄悄上床睡了,一夜無話。

  第二日裡,夫妻二人將武小貝送往聽風院,許小寶死活不肯,非要跟著。胡嬌考慮到上次猴戲之事,這次堅決不同意。哪知道大清早的,許小寶便抱著許清嘉的腿不放,完全是昨晚喝醉之後的無賴之舉,還流著一臉鼻涕淚水:「你們要帶小貝去吃好吃的,都不帶我……嗚嗚嗚……」這也太偏心了!

  哭的胡嬌頭都疼了。

  許清嘉心早軟了,反正寧王殿下見他家的淘小子也非一日,索性親自擰了帕子給他擦臉,將他收拾乾淨了,又再三叮囑:「去了可不許淘氣!」

  許小寶點頭如搗蒜,隻要能帶著他去,那是無論多少不平等條約都願意答應下來的。

  「許大哥你就慣著他吧!萬一這次他去了再讓惹禍,我可不管!」

  許清嘉摸著兒子的腦門道:「咱家小寶最乖了,哪裡就會惹禍了!」被胡嬌牽著手的武小貝也不甘人後,立刻舉著小胖手叫:「我最乖了!我比哥哥還乖!」

  倆孩子跟著去聽風院,進門便瞧見寧王殿下已經洗漱完畢,身邊立著尚美人。她眼眶略紅,似乎是昨天哭過頭了,還好今天沒有哭,胡嬌便略微鬆了口氣。她自己雖然身為女人,可是還是最怕女人哭了。

  武小貝見到寧王殿下,似乎還記得這個久不見面的爹,立刻歡呼一聲,「爹爹——」撒開丫子便撲了過去,寧王殿下脣角帶笑也伸出雙臂來迎接兒子,半道上被胡嬌拎著後脖領子給揪了回來,父子倆的熱情落了空,都將譴責的目光投到了胡嬌身上。

  「你爹爹受了傷,小貝不可以撲到他懷裡,會很疼很疼的,乖乖過去摸摸你爹爹的手就好了。」

  武小貝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來,舉著手指頭道:「很痛,要呼呼……」他上次淘氣,將手指頭弄破了,還流了幾滴血,從那之後就知道受傷還是很痛的。

  胡嬌裝模作樣吹了吹他早就好了的小手指,這纔鬆開了他。

  小家夥這次不肯撲過去了,邁開小短腿慢慢蹭了過去,拉著武琛的手湊過去吹了好幾下,頓時眉開眼笑:「爹爹不疼了!」

  寧王殿下的眉眼瞬間便柔軟了下來。

  許小寶雖然已經被爹孃耳提面命不許稱別人作爹爹,不過想到弟弟比他憑空多了一個爹,還是覺得爹孃偏心。等到寧王殿下朝他招了招手,立刻就跟小狗一般搖著尾巴湊了過去,也吹了吹寧王殿下的手,笑的眉花眼笑:「爹爹不痛!」

  武琛看著懊惱的許縣令夫婦,再看看小狗一般興奮的湊上來的淘小子,頓時朗聲笑了起來,又扯著了傷口,這纔收了聲。

  旁邊的尚美人目光往許小寶與武小貝身上轉了轉,實在看不出這倆小子哪一個是小郡王,有心給胡嬌上上眼藥,便嬌聲道:「妾身在縣衙住了這麼久,一直都未曾有機會見小郡王。好幾次跟縣令夫人提起想要見一見小郡王,都被縣令夫人給擋了回去。沒想到今兒託殿下的福,倒是見著了小郡王。隻是……哪一位是小郡王?」

  都喊寧王殿下「爹爹」,她所認識的那位冷面不苟的寧王殿下竟然也沒惱。不但沒惱,還笑的頗為開懷。

  胡嬌心道:這下正好,如果寧王殿下發難,她正好可以將這差使辭了,讓尚美人帶孩子去。隻是看看天真懵懂的武小貝,又覺得不捨。好好的孩子,若真是給尚美人帶,還有她身邊心術不正的雲姨孃,也不知會帶成什麼樣兒。

  心裡這般想著,瞧著武小貝的目光便露出不忍來。

  武琛目光一轉,便瞧見她眼裡的不忍,脣角微微一勾,便道:「許夫人,尚氏說的可是真的?」

  許清嘉正要替胡嬌回答,卻被胡嬌悄悄伸手擋了一下,她自己上前答話:「回殿下,尚姑孃說的沒錯。隻是殿下託了臣婦照看小郡王,卻沒有別的吩咐,若沒有殿下親口吩咐,臣婦不敢將小郡王交給不相乾的人來撫養。」

  尚美人的鼻子都要氣歪了。

  她提的是見一見,可這位許夫人卻說是撫養,也就是說她逼著許夫人要將小郡王交出來,自己親自撫養,可是被許夫人拒絕了。

  本來她打的主意是讓孩子跟她熟了,許夫人識趣一些,自動把孩子交過來。到時候寧王殿下問起來,便說是孩子願意跟著她,哪知道胡嬌不識趣,非要跟她對著乾,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這個底氣。

  難道就憑她的兒子也叫寧王殿下一聲「爹爹」?

  「妾身竟然不知,什麼時候殿下收了個義子,真是今兒沒給許家小郎君準備見面禮,是妾身失禮了!」就憑許縣令的官位,哪裡就能勞動她家這位爺收義子了?

  以前許小寶也不是沒叫過寧王殿下「爹爹」,武琛向來都當童言童語,一笑置之,次數多了許清嘉與胡嬌便淡定了。

  沒想到尚氏今兒卻揪著此事不放。

  許小寶與武小貝雖然是孩子,可是生性敏感,已察覺到了房裡的氣氛不對。尚氏一邊說著已經靠近了武小貝,還試圖與他交談,武小貝抽了抽鼻子,與許小寶雙雙往後縮,直退到胡嬌身後,將小身子藏起來,一邊一個探出腦袋來瞅一眼目光不愉的尚氏,武小貝頗為委屈:「孃,那個女人好臭!」

  許小寶也十分贊同:「好臭!都沒孃身上香!」

  雖然是童言童語,可是尚美人的臉瞬間就黑了。

  其實這實在不怪孩子們。胡嬌身上從來沒有脂粉味兒,都是清爽的皂角與太陽曬過的味道,偏尚美人為著今日要服侍寧王殿下,臉上塗了不少脂粉,衣裳都是昨夜回去現熏的,熏了大半夜,大清早纔上的身,香氣濃郁,倆孩子就有點不喜歡這味道。

  胡嬌尷尬的低下了頭,摸摸倆孩子的腦袋:「胡說,那是花香味兒!」

  許小寶與武小貝都是認真的極富鑽研精神的小寶寶,立刻便反駁胡嬌:「明明是臭的!花香香的我也聞過的,不是這個味兒!」

  他們是抱著花朵來聞的,哪裡是這種密集型的香味?

  胡嬌無力解釋,隻能低頭裝傻,摸著倆小子的腦袋教訓:「那就是香味兒,不許再瞎說了!」

  尚美人氣憤之餘,就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驚叫:「小郡王……小郡王居然叫許夫人做孃?」

第五十九章

  「退下!」

  寧王殿下一聲斥責,瞬間讓尚美人眼眶裡佈滿了淚水。她不甘不願的低低喚了一聲:「殿下……」,見寧王殿下半點不為所動,隻能從正房裡退了出來。

  院子裡,雲姨孃與丫環正候著,見她掩面拭淚從裡面退了出來,似乎受了委屈,都不敢問,將大氅給她披上,扶著她迴房去了。

  無論如何,尚美人是寧王殿□邊的人,而許縣令夫婦不過是個芝麻小官,完全不足為慮。抱著這樣的想法,雲姨孃與丫環哄了尚美人半日,纔從她嘴裡得知事情的經過。

  「我就不信了,她仗的是哪裡的勢?憑什麼就能在殿下面前給我那麼大沒臉?我到底哪裡惹殿下不高興了?」

  尚美人始終不明白,她說的話明明一點錯也沒有,小郡王身份高貴,怎麼能叫縣令傢那村婦做「孃」呢?而且看著寧王殿下的神情,似乎習以為常了,一點也沒有不高興。

  主僕三人猜了半日,也不明白其中關竅,隻知道似乎殿下待許縣令夫婦格外看重。

  ——能不看中嘛?寧王殿下三十歲纔得了一個兒子!

  難道……這看重都是從小郡王身上來的

  說到底,還是要想辦法將小郡王養在身邊纔好。瞧寧王殿下看到小郡王那柔軟的神情,尚美人覺得,假如小郡王養在她膝下,不說別的,她見著寧王殿下的次數也會增加。

  尚美人擦乾了淚水,暗暗咬牙。

  寧王傷重,武小貝與許小寶湊過去在他面前玩了一會子,胡嬌便要帶孩子走。

  「殿下喝了藥還是好生歇息,等養好了傷再跟小貝玩不遲。」

  許清嘉牽著許小寶,武小貝乖乖拉著胡嬌的手與寧王殿下道別。直等跨出了門檻,武小貝纔嘟嚷:「孃,那個女人真的好臭!你的鼻子壞掉了嗎?」

  許小寶還非常孝順的問了一句:「孃鼻子壞掉了要請大夫嗎?」

  胡嬌迅速左右看看,已經出了正房,想到寧王殿下是聽不到了,於是壓低了聲音教育倆孩子:「就算是實話也不能說啊。不然那位姨姨會傷心的。沒看到她都哭著跑了嗎?」

  武小貝與許小寶連連點頭,小孩子完全不懂得壓低聲音,齊齊答她:「孃,我們懂了,我們隻在心裡說臭,嘴上不說出來!」

  「乖!」

  武琛與崔五郎都是練武之人,聽覺敏於常人,聞聽此言對視一眼,這位許夫人……真是,讓人說什麼好呢?

  大概是縣令大人也聽不下去了,溫言教育她:「孩子們不懂事,阿嬌也不懂事啊?!殿□邊的人,怎麼能教孩子們瞎說呢!」

  一傢人去的遠了,寧王殿下纔閉目在迎枕上靠了會兒,忽忽枕開眼睛來,與崔五郎道:「五郎,你小時候是怎麼樣兒的?」

  崔五郎迴想一下,似乎有幾分乏味:「就是讀書識字學禮……然後爹孃教著與長房的堂兄們打好關繫,也了將來有個好些的前程。」總之就是巴結崔傢當權派,為了將來鋪路。

  後來……到底還是沒用上,他不喜走科舉讀書的路子,這纔投了軍。

  本來以為自己就已經夠叛逆了,哪知道崔傢嫡房的崔泰也走了這條路。以前在崔傢傢學裡,崔五郎與堂弟崔六郎費盡了心機巴結的堂兄崔泰,卻因為走了相同的一條路而真正的親近了起來。

  武琛迴憶一下自己的童年,然後與被不靠譜的許夫人教養的武小貝相比,遺憾的發現,兒子的童年似乎……更為愉快。

  瞧那傻小子每次見到他都歡歡喜喜的模樣,跟小狗一樣撲上來,在他身上爬來爬去的玩,一點也不怕生,而且至今也不曾對他行過禮,就那麼親親熱熱的撲過來……這在宮裡或者府裡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宮裡或者王府裡的孩子,幾個月抱在奶孃懷裡就要由奶孃代替著行禮,不會說話就要學禮數,比起那些知禮的孩子們來,武小貝簡直可以算野孩子。

  寧王殿下卻一點也不想約束自傢的野孩子。

  大年初一平平常常的過去了,灶上婆子再送來的飯菜都是易消化的飯食,還有滋補身子的湯湯水水。寧王殿下喝著老鴨湯,就著小菜吃了兩塊胡餅就飽了,晚間尚美人在外面求見,要來侍候,被他拒之門外。

  少年時代讀書,總覺得紅袖添香是件樂事,美人垂淚是副畫捲,可是等他從屍山血海裡一路拼殺過來,到了而今這個年紀,卻再也沒有滿腹柔情來與美人訴衷腸了。生而艱難,隻能努力活著,連腔子裡的心腸也都僵冷了,哪得柔情來替美人拭淚?

  比起尚美人嬌滴滴的這款,似乎許夫人那種雖然不太靠譜但卻不會動不動掉淚的婦人似乎更好相處。

  寧王殿下對自己的審美進行了全面的總結,卻不知長安城中,寧王妃的又一次盼望落了空。

  自上次夫妻一別,寧王殿下已經有四年不曾迴京了,武敏馬上都要議親了,她寫信到邊關,也隻得了寥寥數語:「一切但憑王妃作主!」

  新年大宴寧王妃勢必是要帶著小郡主武敏進宮向太後皇後以及賢妃請安的,而且今日後宮裡宗親女眷與外命婦晉見,又有皇後賜宴,恐怕不會消停。

  武敏早早就被身邊的大丫環與奶孃打扮好了,隻等著寧王妃收拾好了一起坐馬車進宮。

  王美人生子的消息早就傳了過來,按道理不管王美人死了還是活著,這是寧王的長子,便理應送迴長安城,給寧王妃撫養。可惜掐指一算,孩子如今都馬上要過三週歲了,還養在邊疆。

  寧王妃獨守空房經年,對自己再有孩子抱的希望不大,起先也熱切切巴望著這孩子能給她來養,卻不知寧王的傢信裡隻道孩子年紀太小,不適合長途跋涉,不如就在夷邊養著。

  母女倆坐著馬車進宮,一路之上寧王妃都神思恍惚,一時裡想著宮中人事,一時想著京中傳言,朝中人事,她父兄皆在朝為官,她消息也不算閉塞,隻覺得亂糟糟理也理不清,對過年更添了一層厭煩。

  到底武敏還是小孩子,對過年還有幾分盼望,與她東拉西扯的談起宮裡的事情,諸如哪個公主佩戴了御賜的他國進來的首飾,哪個公主在課堂上背不會書,伴讀捱了手闆子……小孩子的高興總是簡單容易的。

  寧王妃一路敷衍著與武敏聊天,進了宮纔發現大節下的,皇後的氣色十分不好,理應出現的太子妃也沒有出席。

  太子妃就算有五個月身孕,可是過年的宮宴還是理應要參加的。

  皇後瞧著她的神色也帶著審視,寧王妃不明白那眼神的含意,等到宴罷,去了賢妃宮裡,纔知昨晚太子妃落了胎,生下來一個成了形的男胎。不止如此,東宮一名侍妾也同時落了胎,亦是男胎。

  ……

  寧王妃迴想皇後神色,悚然而驚,望向賢妃的神色便帶了些哀慼:「母妃……我成日隻在傢,等著敏兒在宮裡下學迴傢吃飯,或者做做女紅,偶爾進宮請安,連孃傢都不大迴……」

  賢妃倚在枕上咳嗽兩聲:「我知道你是個好的,這事你權當不知道就好。反正原本也與你沒有什麼乾繫。」

  寧王妃想想皇後刀颳一般的眼神,有心想辯駁一句:哪怕沒乾繫,隻恐旁人也要疑一下她。宮裡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可是看看賢妃病骨支離,這兩年間身體越發的不行了,她曾提起給寧王去信,卻都被賢妃擋了下來,焉知不是思慮過重?

  太子無子病弱,寧王掌兵,還有皇三子與皇四子比之太子小了三四歲,也日漸長成,宮裡的水倒是越來越渾了。賢妃自然還是希望寧王能夠安心戍邊,能少迴京便少迴京。

  雖免不了思子之苦,到底過年的時候唸著寧王的戰功,她這裡的賞賜也不輕。

  寧王妃思慮再三,還是將武小貝之事講了,隻道孩子如今已經三歲了,卻還養在夷邊荒蠻之地,她這做母親的心裡疼孩子,卻不能親自撫養。殿下既然發了話孩子太小,不宜長途跋涉,可如今長大了,卻可以考慮接迴長安來養著了。

  「兒媳自己再生恐怕是沒什麼指望了,若能將那孩兒接迴來撫養,必定待他比敏兒還要好,殿下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這事她自己開口跟寧王講,萬一被拒多傷面子,不如還是由賢妃來講,到底寧王一向孝順。

  賢妃目光在兒媳婦忐忑的臉上細細掃過,心中暗歎,她到底是深宅婦人,又夫妻分離多年,不怪不知寧王心事。

  「那孩子……既然是夷邊出生的,就還是讓他在那裡長大吧。宮裡如今這樣兒,自不好大長旗鼓的將他接迴來,沒得給人添堵。隻是個庶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還等著你將來生個孫兒來抱抱呢。」賢妃輕輕拍了拍兒媳婦的手,安慰了她兩句,就讓她帶著武敏迴去了。

  武小貝的撫養權,於許清嘉夫婦來說,當初是被迫接受,後來卻養出了感情,但夫妻倆卻隨時都做好要與這孩子分離的準備。寧王殿下的心思,誰能猜得出來呢。

  於寧王妃以及尚美人之流,卻是後半生的指靠。

  南華縣衙的後院,絲毫不曾被旁人的謀算影響,許小寶與武小貝照舊傻吃傻玩,每日跟著胡嬌玩樂。胡嬌為了培養他們的愛心,特意讓婆子在買菜的時候買了兩對小兔子,一對白的一對黑的,分給這倆孩子養。

  武小貝選了黑兔子,許小寶選了白兔子,胡嬌發揮自己野外生存的技能,爬樹摺柳,給這倆孩子用柳枝編了倆兔籠子,雖然做工比較粗糙,可是在製作的過程之中,收獲了兩名小朋友仰慕的眼神,她覺得很有成就感。

  當天武小貝與許小寶就將自己的兔子寶寶放進了籠子裡,提著去向武琛炫耀了。

  胡嬌:……

  她編的籠子也就哄哄孩子,寧王殿下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這倆熊孩子!

  領著他倆過去的是許縣令。縣令大人對自己老婆給孩子們做榜樣,率先爬樹的行為進行了一番口頭教育,怕她記憶不深刻,又罰寫大字二十張。

  「這倆孩子本來就夠淘了,除夕夜偷酒喝,前兩日在園子裡碰上尚美人,還憋著壞的等人傢走遠了使勁拿手扇風,尚美人迴身都瞧見了。你瞧瞧你都給孩子們教什麼了?都快成野孩子了!」

  養寵物縣令大人不反對,可是給孩子們做榜樣爬樹,就這倆小貨,萬一趁著沒人的時候爬樹可怎麼好?

  胡嬌認錯態度十分良好,將老公孩子都推了出去,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反省。

  許縣令帶著倆孩子進了聽風院,撞上院中候著的尚美人。她見到武小貝就跟蒼蠅見了肉似的嗡嗡個不住——如今總算搞清楚哪個是小郡王了。

  「小郡王這是哪裡弄來的兔子」

  武小貝已經對「小郡王」這個陌生的稱呼表示過排斥了,上次很有禮貌的告訴尚美人:「我叫小貝不叫小郡王!」可是再見到他,尚美人依然故我,武小貝便怒了:「我不是小郡王!」提著小兔子徑自從她身邊繞過去了,尚美人陪著的笑臉僵了,餘光瞧見武小貝從她身邊路過之後,拿著小胖手扇鼻子面前的風,怎麼瞧怎麼討厭!

  ——這孩子真是跟她沒緣法!

  難道就因為王美人之死,所以纔會這樣?

  尚美人近來總是想起王美人,特別是天天有機會在聽風院裡見到武小貝,費盡了心機的討好,總落不著好。前日她還端了一碟子膠牙餳,想著孩子們定然喜歡甜的,結果端到武小貝面前,這小貨竟然一本正經的拒絕:「我孃說了不讓多吃糖,吃多了牙牙要壞!」

  許小寶在旁驚訝的張大了嘴:明明出門之前,哥倆還從正房偷了好幾塊乳餳,偷偷分了,此刻就裝在荷包裡呢。

  他迴來之後悄悄跟胡嬌透露,武小貝越來越聰明了!又對尚美人不懈餘力的討好武小貝想不明白:「孃,那個女人為什麼要給小貝買好吃的?」天天攔在路上,親熱的不得了,對他就視若無睹。

  明明是哥倆,這種不公平待遇真是讓許小寶心裡不痛快。

  胡嬌摸摸孩子的腦袋,考慮到武小貝的撫養權問題是個復雜的事情,跟孩子也解釋不清楚,索性哄他:「無緣無故送小貝好吃的,難道是想把小貝拐走賣掉?人販子都是這麼做的,小寶千萬不能貪小便宜吃別人的東西!」

  許小寶心底裡頓時生出了對武小貝這個傻弟弟深深的擔憂來,今日提著兔子籠向寧王殿下炫耀了一番胡嬌的手藝,武琛與崔五郎一頭黑線的看著孩子們手裡那個形狀勉強算是長方體,但細究起來其實是不規則開頭的兔屋,都覺得平生不曾見過這麼粗陋的兔屋,不過在兩個孩子「我孃最厲害求誇獎」的眼神裡,還是違心的誇獎了一番那兔屋的建造工程,實乃平生罕見。

  孩子聽不懂武琛的戲謔之言,一旁坐著吃茶的許清嘉卻聽懂了,好險沒一口茶給嗆著了。

  老婆在傢裡淘氣就算了,但淘氣到外面來就有點丟臉了。特別是倆小子講起來沒完,連他傢老婆爬樹的事情都抖摟出來了,若非肩負著重任,要坐著這裡盯著這倆小子,以應付突發狀況,許清嘉都覺得……他實在是有點坐不住了。

  寧王殿下送他一個寬慰的眼神:許縣令不必憂心,你老婆再粗魯的舉動本王都見過了,爬樹算什麼呀?!

  他照例靠在迎枕上聽倆孩子說話。他們的童言童語常能令人產生捧腹的效果,令他開懷不已。

  許小寶與武小貝玩了會兒兔子,也不知突然想起什麼了,他將自己的兔籠子扔在地下,悄悄跑過去湊到武琛身邊,小聲道:「王爺,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自那日迴去之後,胡嬌再次向許小寶重申了不許叫寧王「爹爹」之事,並且指著許清嘉道:「你若叫寧王殿下爹爹,不怕你爹爹傷心啊?」

  孝順孩子許小寶考慮了下惹自傢爹傷心,讓自傢爹淚水漣漣的畫面,本身的哆嗦了一下,覺得接受不了,便聽從了胡嬌的建議,終於把這稱呼改了。為此寧王還驚奇了一迴,拿話套許小寶,得知原因之後忍不住大笑了一場。

  寧王殿下也覺得,許小寶描繪的許縣令淚水漣漣的畫面接受不能,於是便欣然接受了這孩子對自己新的稱呼。隻有武小貝還在依然故我,許小寶覺得他年紀小,還對他的智商憐憫了一下,總覺得弟弟有點傻。

  武琛側耳聽,小孩子熱熱的呼吸噴到耳邊,隻覺得懶懶的不想動,孩子的神情裡含著戒備與認真:「王爺,你這院子裡有壞女人!」

  這院子裡總共三個女人,武琛不用猜都知道他說的是誰。不過還是起了逗弄之心了。

  「她怎麼壞了?」

  許小寶小小聲道:「她想拐走弟弟,拿餳騙弟弟,要給弟弟吃。我孃說了,凡是莫名其妙給小孩子吃食的,都是人販子,她想把小貝拐走賣錢!」

  武琛:……

  許清嘉坐的有點遠,聽不到兒子跟寧王殿下都嘀咕了些什麼,隻知道寧王殿下神色復雜的瞅了他一眼,纔低頭小聲跟小寶說了句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孩子一臉鄭重的點頭,目光在小貝身上掃了一下。

  等到迴去的時候,倆孩子一人懷裡揣著倆隻小兔子,縣令大人一手拎著個兔籠子,頗有點閒少的感覺。他自己心生感慨:有了兒子以後,他也終於過上了提著兔籠子溜兒子的悠閒生活了。

  隻不過這種悠閒生活也就這麼幾天,等到過完了元宵節,開衙之後就又要開始忙碌起來了。

  迴傢檢查老婆的大字,發現她寫了足足二十張兔子,鬥大的墨字佔了滿滿一頁紙,許小寶與武小貝除了賣力捧場,誇獎孃親大字寫的好,還十分寫實的描述:「一張紙上一隻大兔子!」

  捉了兔子迴來之後,胡嬌就在沙地上劃了兔這個字,教他們認字。她的教學是隨時隨地的,寓教於樂,沒想到這倆孩子就記住了。

  胡嬌頂著縣令大人譴責的眼神逗這倆孩子:「是孃紙上的兔子大啊,還是小寶小貝懷裡的兔子大?」

  倆孩子看看自己懷裡打著盹的乖巧的小兔子,再看看孃親的兔字,傻了眼。

  這要怎麼比?

  胡嬌見為難住了這倆小子,頓時捂著肚子大樂。

  縣令大人準備著要開衙,胡嬌也要準備著縣學開學了,前往園子裡吩咐婆子們打掃教捨與宿捨,迎接孩子們迴來的時候,她碰見了崔五郎。

  崔五郎向胡嬌表達了「仰慕」之情,「沒想到夫人的手藝真不錯,居然連兔子籠子也會編。聽說為了編這個兔籠子,夫人還親自爬樹摺柳,可著大週去打聽打聽,恐怕沒有哪個縣的縣令夫人有許夫人這膽量吧?」明著是誇,暗著可是諷刺。

  胡嬌的臉皮早練出來了,對他的諷刺全然不放在心上,笑瞇瞇迴應:「五郎是不是嫉妒小寶與小貝有兔子玩?難道你小時候沒玩過?沒關繫,我心軟的很,不如改明兒讓灶上婆子去買菜的時候,也給你買隻兔子迴來,省得你哭著喊著的找我麻煩!」

  崔五郎……

  果然改日,灶上的婆子就提了個一看便知是胡嬌親手所編的兔籠子,裡面裝了兩隻玉雪可愛的小兔子,送到了聽風院去,當著寧王殿下的面送到了崔五郎手上。

  「我傢夫人說了,昨兒崔小將軍將她攔在園子裡,非要求著她給買隻兔子來玩。她瞧著崔小將軍可憐,大約是小時候沒養過兔子,就吩咐了老奴去菜場的時候挑兩隻小兔子給崔小將軍。夫人還親自給崔小將軍的小兔子編了個籠子,省的小將軍不會養,讓兔子跑了,迴頭眼饞小寶與小貝的兔子!」

  武琛捂著傷處小心笑,忍不住問他:「五郎你怎麼得罪許夫人了?」

  崔五郎紅著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在寧王殿下的笑聲裡提著硬著頭皮接過兔子鼠竄而去。

  太丟臉了!

第六十章

  許小寶與武小貝看到崔五郎也開始養兔子了, 頓時生出了知己之感,迅速將他歸類為知音,沒事抱著兔子圍著崔五郎轉,倒將榻上養傷的武琛給冷落了。

  好在休養了半個月,許清嘉開衙之後,武琛就可以起身適當的在園子裡略微走轉了,傷口外皮已經結痂癒合,隻是內裡還沒長好而已。

  尚美人適時充當了溫柔解語花,跟在武琛身後服侍,期望多博得些寧王殿下的恩寵。可惜卻換來了一句:「以後離小貝遠一些,不要對他心懷不軌!」

  「妾身……妾身隻是憐惜小郡王年幼喪母,有機會纔想多疼疼他的。」

  哪知道寧王殿下微微一笑,一句話就將尚美人打進了地獄:「小貝幼年喪母,不是你的功勞嗎?!」

  尚美人臉白如紙,撲通一聲便跪倒在了寧王殿下面前,「殿下冤枉啊!殿下冤枉!」

  這件事情,隻能打死不認!

  寧王殿下走開了兩步,淡淡道:「我留你活著,不過是因為你是父皇所賜。賜了倆美人,一個難產而死,總還要留一個表示父皇恩寵,本王時刻未忘。」至於死了的王美人,宮裡婦人爭寵喪命的,她並非第一個,也非最後一個,隻能怪她自己太蠢。

  這世界弱肉強食,沒什麼好怨的。

  尚美人後背冷汗涔涔而下,貼身的小衣都濕透了。她忽然之間感覺到心寒,似乎從來也不曾了解過眼前尊貴的男子!

  在傢做著嬌嬌女的時候,誰不曾暗暗想過將來要嫁的良人?那時候懷揣著天真的夢想,哪怕被賜給了寧王殿下,也為他的馬上英姿迷戀,那尊貴英俊的男子,假如目光能夠長久的停駐在她身上,該有多好?

  比起死去的王美人到死都戀著寧王殿下,尚美人寧願自己從來都不曾知道真相。

  這個男子,心硬如鐵,薄情如斯。

  原來,他隻是想要個自己血脈的兒子,至於身邊的女人,不止是她與王美人,恐怕就連長安城中的寧王妃以及滿府的姬妾都算上,她們這些婦人的死活在他眼裡從來沒有份量。

  他的世界,早早關上了大門,她進不去。

  寧王殿下走的遠了,身後跟著的貼身侍衛似乎完全沒有瞧見地上還跪著一個尚美人,也無人拉她一把。直等雲姨孃與丫環尋了過來,纔將幾乎已經癱軟在地上的尚美人扶了迴去。當晚她就發起了高燒,雲姨孃與丫環都想將此事報給寧王殿下,尚美人卻攔住了。

  她如今倒盼著自己一下燒過去,再不用醒來。

  可惜事與願違,她在床上躺了五日,被雲姨孃與丫環灌下去了許多粥水,總算是退了燒,又活了過來。

  再看到縣令夫人帶著許小寶與武小貝在園子裡玩耍,尚美人也隻是遠遠的看著,並不曾走過去。她生了一場病,一下子就沒有了精神頭,也不好塗脂抹粉戴花了,就素著一張臉,瞬間成了個幽怨的女子。

  不明真相的群眾胡嬌瞧見了,還當寧王殿下最近身體不好,沒辦法用親密的方式來疼美人,倒引發了尚美人的閨怨。她一不能將武小貝的撫養權拱手相讓,二不能前去勸寧王,殿下啊您後院的婦人都閨怨了麻煩安撫安撫,省得孩子們開學迴來,這怨婦造型嚇著了孩子們……

  她唯一能做的,便隻有帶著孩子們遠遠的走開。反正離的遠了不招惹就好了。

  前衙裡開衙之後的第五天上,縣學還要繼續上學的孩子們都陸陸續續返校了。作為實際上的校長,胡嬌在園子裡迎接學子歸來,許小寶與武小貝出跟在她身邊有樣學樣,非要迎接哥哥們迴來,一時之間,園子裡頓時熱鬧了起來。

  武琛與崔五郎親眼目睹了縣學開學的盛況。夷語先生在前衙跟著許清嘉忙碌,不參加開學典禮,教漢字掃盲的老先生也不參加,整個主場都留給了胡嬌與她帶著的倆熊孩子。

  過了個年,孩子們從傢裡迴來,或多或少都會帶著禮物,或吃的或玩的,就連許小寶與武小貝也收了不少夷族特色的小玩意兒,以及小吃。

  胡嬌也給孩子們準備了新年禮物,每個人一套筆墨紙硯,都是尋常的東西,可是對於傢貧的孩子們來說,那是最好不過了。

  她的記性不錯,與夷人孩子用夷語問好,有些傢中有特殊睏難的孩子還特意問過了傢人近況,與漢人孩子便用漢語,每個孩子見到她都揚著笑臉,喜悅發自內心,爭先恐後與她講起年節趣事。

  夷人有的部族與漢人的節日不同,隻是如今漢化的厲害,漢人的年節夷人也過,夷人自己的年節也過,很是有意思。

  崔五郎遠遠看著,忍不住感歎:「我現在知道了,許夫人這就是一個孩子王啊,不怪小郡王那麼喜歡她。」端看她對孩子們的態度,就與她所見過的所有傢長迥異。

  他所見過的傢長們都是一言堂式的,哪裡容得子女們有異議?但許夫人似乎不同,她似乎拿孩子們都當大人,鄭重與之對話,與之友愛和諧相處,不怪孩子們喜歡她。

  寧王殿下負手瞧了一會,似乎被孩子們的熱情感染了,眉眼都柔和了下來,「五郎,我覺得將小貝將給許夫人撫養,似乎並沒有錯。」

  這位許夫人以往表現略不靠譜,好多次都讓他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也不知她是有意為之還是歪打正著,反正武小貝目前瞧來身心健康,性格活潑開朗,完全向著好孩子的方向發展。那天他還考許小寶與武小寶,拿了本書過來,指了些簡單的字給他們,結果這倆孩子都認識。

  識字量在同齡人中算得上非常多了。

  隻不過復雜的字他們不會寫而已。

  「隻要小貝不要學到許夫人的刁鑽,那就……應該沒有錯吧?!」吃過胡嬌苦頭的崔五郎還是覺得不太能苟同寧王殿下的觀點。

  新的學期開學,照例是食堂講話,然後大傢美餐一頓,今日收拾東西,明日正式開課。

  胡嬌除了要迎接孩子們,主持開學典禮,還要算帳。學校如今的支出全都是本縣愛心人士定期捐獻。因為縣令大人不在年節之時不肯收禮,又不肯設宴,過完了年縣裡富紳往縣學送筆銀子都快成常例了。

  開了學之後,各傢的捐款都送了進來,胡嬌要一一核查清楚記下來。她如今的一筆字也看著端端正正了,雖跟縣令大人的比起來差太遠了,但做到帳目清楚還是不難。

  當夜忙到了二更天纔將這一切做完,臥房裡許清嘉與孩子們早已經睡了。臘月與小寒都被她趕去休息。她寫記完了最後一筆銀子,把銀子收進了箱子,鎖了起來,這纔輕手輕腳的去了臥室。

  到底天氣還未轉暖,她又在燈下坐了很久,許清嘉半夢半醒之間,覺得懷裡鑽進來個冰涼的身子,伸臂就摟住了,用被子將她裹嚴實了,這纔小聲問:「可記完了?」

  胡嬌在他懷裡蹭了蹭,「總算是記完了,今年縣學的支出都有了,倒不用愁了。我隻是覺得……萬一你調走了,這縣學還能不能辦得下去?」後來者會不會貪墨,還真不是他們夫妻倆能夠保證的。

  許清嘉在南華縣做縣令都已經五年了,三年一任,最多再有一年,恐怕就會有變動。像朱庭仙那種多少年都不挪窩的,另有原因。但似許清嘉這般受上司看重,自己又做出政績來的,沒道理不會高升。

  自他做縣令以來,年年考評都是優,兩年前府君就想調他去州府,若非許清嘉推辭,恐怕都沒有這一任期了。

  「府君是不可能讓我再連任的。」他若再執意連任下去,恐怕韓南盛就要懷疑他另有隱情了。

  「我瞧著,你倒是與那些孩子們真有了感情。」

  「是啊。」胡嬌緊貼在他懷裡,感覺身子漸漸的暖了過來,又囑咐他:「趕明兒你就派差役再選一批孩子上來,趁著你還未離任,總要再教一批孩子們。」若是能形成慣例就好了。

  許清嘉應了下來,又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在前衙跟下屬談公事,怎的迴了房半夜還要跟孃子談公事?讓為夫歇會兒不行嗎?」他嘴裡說著歇,人卻開始動手動腳。

  大半夜的,胡嬌睏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推著他壓上來的胸膛,「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縣令大人接口:「正好天亮了我醒醒神就去前衙,你好生歇一歇。讓乳孃跟丫環帶著孩子們就好。反正你也累一天了!」

  他醒醒神的方式就是大半夜的做做劇烈運動,一邊大動還一邊疑惑:「怎的就是不能給小寶添個妹妹呢?」

  明明他都很勤奮了啊!

  胡嬌咬了一口他胸前紅豆,直咬的縣令大人吸了一口涼氣,纔恨聲道:「大半夜不讓人睡覺,一點也不體貼,誰給你生孩子?!」她都快要睏死了。

  縣令大聲滿含笑意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不是你麼?!」

第六十一章

  由寧王在縣學坐鎮,尚美人又灰了心,不再纏著武小貝套近乎,胡嬌終於可以放心讓孩子們在縣學裡玩了。每至縣學學子們課間休息,許小寶與武小貝便沖進教捨與學子們玩耍。

  他們最近迷戀養小寵物,縣學裡有個學子傢在縣城,他迴傢之時抱了兩隻小奶狗迴來,哥倆一人分得了一隻,不知道有多高興。這倆小子如今走在園子裡,手裡提著兔籠子,身後跟著小奶狗,頗有種紈褲的派頭,許清嘉好幾迴瞧見了,都想教訓這倆小子,被胡嬌攔住了。

  「這……這成何體統?」怎麼感覺這倆小子走路的樣子都帶著點得意張狂

  這可不是好現象。

  況且最近他審了一則案子,乃是本地富紳傢的獨子鬥雞走狗,最近看中了一戶貧傢女子,想盡了法子將那女子弄到了手,結果那女子也是個烈性子,那紈褲子弟還沒得手她就上吊自殺了,事情捅到了縣衙。縣令大人雖然依法判案,可是迴到後院,看到倆小子在縣學園子裡帶著狗狗提著兔籠的走姿,總歸容易有不好的聯想。

  胡嬌與縣令大人據理力爭,認為孩子們與動物親近乃是天性,可以培養愛心。況且她自己養的孩子,道理可一點也沒少教,怎麼能變成紈褲呢?縣令大人這是對她的教養方式有偏見。

  許清嘉……

  他就是說說孩子們,但最近阿嬌的脾氣似乎見長,說不了幾句話就要跟他嗆聲,總歸就是要壓他一頭。不過他嚮來沒有要與老婆一決高下的心思,阿嬌氣盛了他就讓一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許縣令當即認錯,又對她的教養方式大加誇贊,直到她轉怒為喜,這纔鬆了一口氣。

  等到晚上吃飯,臘月纔端了八寶鴨子上桌,胡嬌便捂著嘴往淨房跑去,小丫頭還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自己將八寶鴨子端起來往鼻端嗅了嗅,很是疑惑:「這鴨子是纔出鍋的,沒問題啊,怎的夫人聞到了就吐?」

  作為一名博覽群書的學霸,許清嘉立刻便聯想到了什麼,吩咐臘月將八寶鴨子先端下去,倆小子眼巴巴瞅著鴨子,用目光譴責縣令大人的殘忍,許清嘉見他們這小模樣兒,便讓臘月將鴨子端到廂房去,再上幾個葷菜給許小寶與武小貝,正房這裡隻上素菜就好了。

  臘月將八寶鴨子擺到廂房桌上,由小寒侍候著許小寶與武小貝吃飯,她自己去廚房傳縣令大人的話,讓給正房多做幾個清爽的素菜送上來。

  「正是奇怪了,夫人聞到鴨子就吐了,大人也沒讓叫大夫,隻讓把肉菜挪出去。張媽你多炒倆素菜,要清爽的,不讓用葷油,就用菜油來炒。」

  灶上的張婆子聞言立刻笑了,「難道夫人又有喜了?不然為何見不得葷腥。」邊去摘青菜邊叨叨,「還是咱們這位夫人有福氣啊,大人真是體貼入微,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還真沒見過這麼體貼的男人。也不納妾,沒有二心,兩口子和和□□的,瞧著就讓人開心。正應該多生幾個孩子呢……」

  她嘮嘮叨叨,又有另外一位杜婆子湊趣,臘月灌了一耳朵故事,這纔將新出鍋的三盤素炒放到了食屜裡,提到正房裡去了。

  正房裡,胡嬌已經在縣令大人的服侍之下漱口淨麵,坐在一旁喝了兩口熱茶,將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見縣令大人跑前跑後,笑的諂媚無比,湊到她身邊來討好的蹭她的臉頰,被她推開了:「說吧,你憋著什麼壞呢?」笑的這麼不懷好意,倒好像陰謀得逞的感覺。

  「阿嬌還記得自己這個月……可來了?」

  胡嬌呆了一呆,這纔後知後覺的想起這個月似乎是沒有換洗很久了,隻是她天天帶著孩子們瞎忙,又有寧王受傷一事,還要防著尚美人歪纏,還有縣學的事情,事情太多積在一起,她倒把這茬給忘了。

  永壽去請了大夫前來,果然診出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胡嬌撫摸著平平的小腹,還是有幾分擔憂的:「這胎千萬別再生個淘小子了吧?」傢裡倆淘氣寶,已經夠她受的了。

  魏氏在去年秋天又生了一個兒子,胡厚福屢屢說起,就覺得本來都盼著二胎是個閨女,他走南闖北還給凖備的都是給小閨女穿的戴的玩的,碰上好的東西都預備著留下來給閨女當嫁妝……結果生下來是個小子,失望的無以言表。

  他岳母魏老太太在旁笑的不成,完全不能理解姑爺為何執意要生個小閨女,魏氏抱著小兒子餵奶,還順便白了他一眼:「孃你別理!他這是癡病犯了呢,大約是與小姑子分開的久了,有些想她了罷。」

  後來胡厚福來南華縣的時候,嚮她講起此事,還道就是覺得當初撫養她傢裡窮,如今傢境好了,再生個閨女好好的富養,再瞧著她平平順順的嫁人,就滿足了。

  胡嬌當時瞅著胡厚福半晌,纔樂了出來:「哥哥這是擔心我呢還是不放心你妹婿?難道我嫁的不好?!」

  「你是嫁的不錯,」胡厚福摸摸腦門,故意歎道:「也多虧了我當初肯豁出自己的腦門去,跟地磚死磕。不然這妹婿也不知道要便宜誰傢閨女了!」

  胡嬌是個淘氣的,當晚桌上便多了一道鹵豬臉,據說……是為了答謝兄長的。

  許清嘉見到這莫名其妙一道菜,不知其中典故,還數落了她一句:「既是謝舅兄的,就該置辦些好菜來,這鹵豬臉算什麼好菜啊?」

  兄妹倆相視一笑,就此揭過這筆陳年舊帳。

  許清嘉是知道胡厚福又添了一子的,給孩子的禮物還是他吩咐錢章去外麵採買迴來的。這會子也撫摸著胡嬌的肚子,似乎恨不能透過肚皮瞧一瞧孩子的性別:「要是生個小閨女,乖乖巧巧,文文靜靜,還會撒嬌,多好!」

  孕婦最容易胡思亂想,胡嬌一聽這話眉毛都豎了起來,瞪著兩隻大眼睛問他:「你這是……嫌我脾氣不好?」

  縣令大人的反應十分迅捷,立刻便摟著她誇獎:「怎麼會?阿嬌這是愛憎分明,性烈如火,最是有情有義,為夫最中意你的性子了!」

  胡嬌被他拍馬拍的十分舒服,纔笑成了一朵花,又聽得他道:「我這不是犯愁,若是生個閨女性子也跟阿嬌似的,到哪裡去尋我這麼好品性的姑爺去」

  「你這是……在拐著彎的誇自己嗎?」胡嬌簡直不能相信,他這麼委婉的對自己表揚的行為。

  「哪裡!哪裡!」縣令大人還是十分謙遜的。

  聽說要添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許小寶與武小貝樂瘋了。

  這倆小子爭執的重點也不同。

  許小寶想要個小妹妹,「妹妹多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捏一捏臉也會哭,還不敢還手……」

  他老爹聽到孩子還未生下來,這小貨就想著欺負妹妹,心裡冷笑:若是你孃生個跟她似的小閨女,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臭小子!別高興太早!

  縣令大人現在覺得,其實自傢老婆真的不錯,若是閨女像她,至少將來不用被人欺負,隻有欺負別人的份兒。

  武小貝反駁的理由卻是:「烈哥兒是弟弟,欺負起來還不是照樣會哭?雖然會還手,不過肯定打不過咱倆。」他倒是見過高正傢文姨孃生的那個閨女,被高孃子養在身邊,身子怯弱的不行,就連欺負……也下不了手。

  假如妹妹全都像高傢小孃子一個模樣,隻安安靜靜坐在那裡,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那還是不要的好。至少烈哥兒能哭能鬧能欺負,閧一閧也破涕為笑了,很是有趣。

  這哥倆有個毛病,沒人的時候對掐,有人的時候……就團結對外。

  平日吃飯還好,搶菜的毛病被縣令大人給糾正過來了,誰搶對方筷頭上的菜,兄弟倆都被罰站在牆角,邊壁思過,一起餓肚子。餓上兩迴就乖了,似乎還間接的培養了兄弟情。但洗澡就……不那麼好管理了。

  光溜溜的兩隻猴兒扔進了浴桶裡,掐起架來潑的負責給他們搓澡的小寒一身水,每迴小寒給這倆小子洗澡,都要預先給自己凖備一套乾淨衣裳,省得給他倆洗完澡了自己也成了落湯雞。

  胡嬌便是有心想管,口頭警告過好幾次,這倆小子出了浴桶就一臉知錯的小模樣,隻要扒光了入水,立刻將她的告誡拋至腦後。

  久而久之,胡嬌也不在意,隨他們鬧去。

  三月裡,胡嬌的肚子微微隆起了,寧王殿下的傷也養好了,凖備返迴定邊軍營。他此次離開,要將尚美人也帶走,兵亂已解,沒道理再將他的內眷也養在南華縣衙。

  這幾個月裡,寧王殿下與武小貝許小寶日漸熟悉,一日總能有一兩個時辰跟孩子們玩。縣學的園子很大,樂子也多,胡嬌就看見過不止一次,寧王殿下長腿長腳,蹲在地上跟許小寶武小貝玩螞蟻。

  說是玩,那就真的是玩。

  寧王殿下將自己的軍事知識運用在玩螞蟻的遊戲之中,修築工事給螞蟻改變周圍的環境,同時採用水攻火攻等方式,對出外覓食的螞蟻進行了殘無人道的清剿。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來,他真是武小貝小朋友的親爹,在對待螞蟻上的態度都是一樣的。

  春暖花開,塘裡的魚兒遊來遊去,寧王殿下還讓崔五郎從外麵買了魚桿魚簍子教倆淘小子釣魚。

  許小寶每次都以壓倒性的戰績完敗坐不住的武小貝,並且以此嘲笑他是猴兒的屁股,沒一刻安生。

  這件事上,寧王殿下對自己的親兒子也愛莫能助。這孩子性子活潑,不是拘著靜坐就能坐住的。

  況且當著許小寶的麵作過一次弊,偷偷往武小貝的魚簍子裡放魚,被許小寶抓住了。這小子稟承了他親爹的鐵麵無私,用他那可憐的從自己無數次被親爹教育的隻言片語裡翻撿出來的詞匯,對寧王殿下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毒舌。最後還揪著路過的胡嬌要她評理。

  「孃你來看看,王爺給小貝偷偷塞魚,這不是在害小貝嗎?爹說了愛什麼切什麼,不能溺愛孩子!對,就是溺愛!」他終於抓到了一個現行,況且正好能將自己平日受訓的話全都糊到寧王殿下臉上,當真是說不出的開心。

  胡嬌立在橋上,看著橋下塘邊坐著小馬扎,正仰頭似笑非笑瞧著她怎麼斷官司的寧王殿下,雖然很想對兒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行為表示鼓掌贊歎,可是在寧王殿下的眼神裡,還是沒敢有所行動,隻點了點頭,「嗯,是不能作弊,要公平公正!」

  許小寶得到了他孃口頭上的支持,頓時更高興了,站起來踮起腳尖拍了拍寧王殿下的肩:「我孃說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王爺乖!」

  胡嬌以袖掩目,表示不能直視。

  掌兵十萬的寧王殿下……被人誇好孩子這種事,她會盡快忘記的!

  寧王殿下倒似乎一點也不介意。還認錯態度十分良好的嚮許小寶表示,從今往後再也不幫武小貝作弊了,一切都要他靠實力來贏。武小貝與許小寶從小掐到大,輸幾次贏幾次心態比之寧王這當父親的要淡定許多,他大約是真的太喜歡釣魚,既然輸了就是中場休息,立刻扔下魚竿嚮胡嬌伸手:「孃我餓——」分明是不想再釣魚了,正好藉機跑路。

  胡嬌朝他招招手,「小貝自己過來,我帶你去吃東西。」

  武小貝扭頭對著許小寶吐下舌頭,笑嘻嘻跑了,身後跟著他的小狗花貓。一隻全身白底黑點的小狗,他偏要給小狗起個名字叫花貓。

  就在給狗起名字這件事上,倆小子也體現了掐架的本能,武小貝自打給自己的狗狗起名字叫花貓,許小寶立刻給自己的狗起名叫小牛,意謂自己的狗將來在體積上肯定能勝過花貓,嚮著牛犢子的方嚮發展。

  寧王殿下瞧著兒子跟著縣令夫人遠去的背景出了會神,迴頭瞧見許小寶清凌凌的雙眼,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看什麼呢?」

  許小寶摸著自己的小狗小牛,傻笑了一下:「看我孃。」又反問:「王爺也在看我孃!」

  寧王殿下:……

  「我在看小貝呢!」

  武小貝釣魚成績太爛,寧王殿下為了培養兒子的自信心,起先讓崔五郎教倆孩子打拳,等到他可以不用力的比劃拳法之後,索性親身教倆孩子打拳。等到他走的那日,倆孩子已經將一套拳法學的像模像樣,隻是孩子力氣小,模仿能力卻很強,不過對於攻擊的目標還是沒有凖確的認識。

  為此胡嬌已經數次找他談過了,認為倆孩子本來就愛掐架,這下倒好了,提高他們的戰鬥力,掐架升級,以後更不好管了。

  寧王殿下對著氣急敗壞似乎對他已經不太客氣的縣令夫人,後知後覺的發現,什麼時候,他這麼沒威嚴了?

  就連崔五郎也說,養傷的這幾個月裡,寧王殿下時時臉上帶著笑,比過去多少年笑過的都多,似乎很是愜意悠閒。

  寧王殿下摸摸自己的臉頰,不自覺的脣角就彎了起來。

  他走的那日,許清嘉與胡嬌夫婦送行,他對著縣令夫人如釋重負的臉,忽然起了壞心,「等我走後,迴頭送個武師給小寶與小貝,這倆孩子這麼喜歡練武,多練練對身體有好處。」

  然後,寧王殿下如願以償的發現,縣令夫人的臉色變了。

  倒是許縣令似乎對孩子們學武並不反對,立刻嚮他表示了感謝,「下官這幾年覺得,不管是做什麼,還是要有個好身體。藉王爺的光,等武師來了下官也跟著學幾招,好歹強身健體了。」

  崔五郎將手裡捧著的漆金盒子遞到寧王手裡,寧王殿下打開盒子,裡麵有兩把精緻的匕首,上麵都鑲嵌著寶石,「這是本王打仗的時候從吐蕃人手裡奪來的匕首,皆是吹毛斷發的利器,就送給小寶與小貝防身。」

  他從盒子裡拿了匕首,一個孩子給了一把,又摸摸他們的腦袋:「你們兄弟倆一定要好好的玩耍,匕首是凶器,不能拿這個打架,知道嗎?!」

  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倆小貨已經興奮的隻知道連連點頭了,看著寧王殿下的眼神裡都要冒出崇拜的星星來。

  當著寧王殿下的麵兒,胡嬌將這倆匕首直接收繳,「我先給你們保存著,等你們大一點了,再給你們自己保管!」

  倆孩子扁扁嘴,都要哭出來了。不過瞧見寧王殿下以及許清嘉都表示贊同,便隻能默默屈從於強權,由得胡嬌拿走了匕首。

  尚美人坐車,雲姨孃與丫環陪同,寧王與崔五郎騎馬,身後跟著一乾侍衛。

  行到南華縣城看不見了,寧王一夾馬腹,馬兒便跑了起來,崔五郎緊跟其後,連連喊著:「殿下,你要不要緊?!」雖然大夫已經說過了,寧王傷勢當初傷至肺腑至深,需要好生休養半年。但營裡也不能半年不見主帥。他如今算是休養的差不多了,隻是還不能上馬打仗。

  寧王騎了一程,纔緩了下來,鼻端全是清新濕潤的空氣,纔下過了雨沒多久,馬兒跑在官道上,連浮塵都沒有。

  「五郎,你可能不知道,我當初從長安城自請前來戍邊,走在路上的時候其實心情十分的苦悶,但是來到南詔之後,心情就漸漸好了。此地氣候濕潤,除了夷人語言不通,蒙昧不化之外,旁的都好。」沒有長安城裡的爾虞我詐,沒有步步為營的算計,隻要一門心思守好邊境即可。

  崔五郎又何嘗不是,「我當年從清河離開族中,前往軍中效力的時候,爹孃恨不得以後都不認我這個兒子。族中不知道多少兄弟在笑我,好在後來有二哥與六郎也走了同一條路,這纔被人笑的少了。不過有時候探親迴去,爹孃還是不太高興,族中堂兄弟們在背地裡也沒少說話。在南詔夷邊待久了,覺得還是這裡舒心。」

  寧王一笑:「你說的沒錯。養了幾個月的傷,人都養的懶怠了,許縣令夫婦倒是會過日子,這小日子悠閒的……本王從來就沒這麼悠閒過。」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麵上笑意漸濃。

  「許夫人的性子倒是……」後麵半句,他卻直接吞迴了肚裡去,直搖頭笑了笑。

  崔五郎忖度著,許是寧王殿下覺得以自己皇子之尊,議論下臣之婦,似有不妥,便不再開口。不過他可沒有這方麵的顧忌,立即開口笑了起來:「那隻胭脂虎,也就許縣令能降伏得住!」

  「那可未必!」寧王殿下麵上的笑意淡了,一夾馬腹又跑了起來。

  崔五郎沒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難道許夫人除了許縣令,還有誰能降伏?不過這話就不好問出口了,他又嚮來是個心寬的,隻要下次見麵掐架,別被胡嬌那悍婦給壓一頭,就不錯了。遂將這話拋至腦後,一夾馬腹也去追寧王殿下。

  官道上,馬車漸漸落在了馬隊後麵,唯有兩名護衛一直跟著車,不緊不慢的走著。

  馬車裡,雲姨孃與丫環不遺途力的勸著尚美人,要再燃鬥志,爭取博得寧王殿下的恩寵,既然不能將小郡王接到自己身邊來養,索性自己生個兒子更好。

  尚美人一語不發,倒頭就睡。

  那日她與寧王殿下的對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寧王迴營之後,長安城的賞賜也來了,除了軍中犒賞,以及各武官升官的明旨,隨同傳旨官員送來的,還有兩名美人兒。據說是今上在除夕夜念及遠在邊疆勞苦功高的長子無人服侍,便令皇後在宮裡挑兩名美人給寧王送去。

  皇後經過精挑細選,纔挑了兩名美人,又加緊培訓了一陣子,兩位美人這纔上崗,奔赴邊疆。

  南華縣衙裡,送走了寧王殿下的許清嘉夫婦一下子閒了下來。許清嘉不必每日下衙再往聽風院去問安,胡嬌也不必時不時往縣學跑,照管寧王殿下的飯食,以及他帶來的侍衛們的吃喝。就算寧王殿下上交了伙食費,灶上婆子們卻忙不過來,還臨時從外麵僱了四名灶上的媳婦子給這些侍衛們做飯。

  寧王殿下一走,從主到僕都覺得頭輕了一大截子。

  唯獨許小寶與武小貝覺得,少了個人玩,寂寞了許多。

  高孃子帶著高烈來玩,倆小貨便忍不住嚮高烈炫耀自己的拳術,又要炫耀匕首,跑去跟胡嬌開口,補她在二人腦門上鑿了兩下:「那個哪裡是能隨便玩的?萬一傷著怎麼辦?」

  高孃子一聽他們要玩匕首,立刻就提起心來,好在縣令夫人拒絕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又談些孕中保養之事。

  倆小子沒奈何,隻能帶著高烈去看兔子,又允許高烈跟他們的狗狗玩耍。

  兔子的長速飛快,吃的又好,如今放在籠子裡,倆小子已經提不動了。胡嬌早就讓永壽帶著永祿在菜園子旁邊給砌了個兔子圈養起來。倆孩子帶著高烈,身後跟著武小貝的小狗花貓,許小寶的小狗大牛一起去了,身後跟著奶孃丫環一大幫子。

第六十二章

  顯德二十三年秋,胡嬌在南華縣生下長女。

  許縣令心願得償,任期即滿,索性大擺宴席,宴請一乾僚友屬官,隻有言在先,若是送了貴重的禮物,不拘東西還是人都要請出縣衙去。

  他當南華縣的父母官這幾年,無論是夷漢百姓還是富商縉紳,皆體會到了切切實實的好處,沒有盤剝,政事清明,夷漢互融,便是街市上也比之上一任縣令在時,要繁盛許多倍。

  因此聞聽縣令大人請客,俱都摩拳擦掌,要凖備好東西敬上來,結果聽到他不收貴重物品,皆有些垂頭喪氣。

  ——這次送禮,大傢倒都是心甘情願的。

  傢裡灶上的婆子做起傢常菜來還行,若是做宴席,終究差了許多。胡嬌索性讓永壽拿了銀子去外麵酒樓,隻到了宴客當日,酒席從外麵送進來即可。又訂了點心水果,想想到時候太過冷清也不好,索性又訂了兩擡戲班子。婦人們都在縣學園子裡聽戲宴飲,男人們在前院由許清嘉招待,永壽永祿聽差。

  南華縣的眾人也知,縣令大人如此大舉宴客,定然是已經知曉自己在南華不能久駐,皆生出依依不捨之情來。

  清廉明正的好官難尋,更何況許清嘉愛民如子,從不曾行魚肉之事,又多有寬宥憫人之舉,當真是難得一遇的好官。

  前院與後園子裡一樣熱鬧。胡嬌在席間略坐一坐,便去房裡看孩子,由高孃子陪著眾婦人聽戲。

  她傢小閨女新請的奶孃乳-汁豐沛,胡嬌晚上餵奶孃白日餵,小丫頭一個月子裡出來,早脫了皺巴巴紅通通的模子,長的白白胖胖,十分喜人。隻眉眼瞧著有幾分胡嬌的影子,鼻子嘴巴倒隨了許清嘉,縣令大人遙想閨女長大的模樣,批了四個字:秀麗明媚。

  胡嬌每餵一次奶,都沒辦法把這隻白白胖胖的小包子跟秀麗明媚四個字掛上鉤。隻能闇道縣令大人愛女成癡,閨女怎麼看怎麼好。

  許小寶與武小貝對新添的妹妹興趣不大。概因這妹妹剛生下來有點醜,瞧著像隻猴子,養一養長開了五官,雖然漂亮許多,但是……還是吃會傻吃酣睡的丫頭,實在不能與他們產生互動,這倆小子看過了無數次,都沒能引起妹妹的興趣,隻能暫時放棄了與妹妹的互動節目。自己尋樂子去了。

  寧王爺迴去一個月之後,就將武師送了來。新來的武師姓方,長著一張紫紅的國字臉膛,為人也甚是方正,教起拳法來一板一眼。胡嬌想到已經陪著倆孩子玩過三個月的寧王殿下,非要找個這麼不苟言笑的武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磨磨孩子們的性子。

  方師傅話不多,平日就住在前院,倒是合了許清嘉的性子,與這位一板一眼的方師傅頗有幾分投緣,日日跟著他練拳。孩子們跟著方師傅練了幾迴,迴來就抱怨:「師傅一點也不好玩。」偎在她懷裡撒嬌。

  練拳在他們眼裡就是玩。

  胡嬌肚子那會兒纔鼓起來,小心將倆小子往旁邊攬了攬,撫摸著這倆小子胖乎乎的小身子,隻能安慰他們:「練拳能減肥!」

  兄弟倆齊聲道:「我們不想減肥!」

  胡嬌很是憂愁。

  這倆孩子對愛美大業如此不認同,難道還能找到別的方法激勵他們學武?

  或者提前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第二日倆兄弟再去練武,就情願了許多。

  許清嘉問起來,倆孩子異口同聲:「我們要當將軍,帶兵打仗,當大英雄!」

  縣令大人很頭疼。

  武小貝的未來如何,不是他能規劃的。不過考慮到寧王殿下的處境,這孩子還是當個富貴閒人的好,帶兵當將軍之類的念頭,還是算了。至於許小寶的未來,自然是下場科考,將來入仕做文官。

  他還沒有讓兒子當武官的想法。學武也隻是強身健體而已。

  從那以後,他每晚迴來,就開始拘著倆孩子讀書識字了,每晚五張大字是必須寫完的。許小寶與武小貝曾經有過想要模仿胡嬌的念頭,一張紙上隻寫一個鬥大的字,可惜被縣令大人駁迴了。

  倆孩子還不服氣,據理力爭:「憑什麼孃就可以,我跟小貝就不可以?」

  受胡嬌平等思想的影響,這倆孩子對父母當真沒什麼敬畏的念頭,又沒覺得父母是權威,提出的事情必須要遵循。但縣令大人的想法裡卻不是這樣的,他扭頭嚮老婆求助:「這事該問問你們的孃,她為什麼可以?」

  胡嬌那時候正側躺在床上安胎,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朝孩子們眨了眨眼睛,無賴道:「因為我是你們的孃啊!所以我能寫大字,你們隻能寫小字!」

  倆孩子呆了一呆,完全沒料到當孃的也有耍無賴的時候,竟無言以對,垂頭喪氣迴書桌上去寫字了。

  ——他們又不能變成孃親的孃!

  許清嘉無奈的搖搖頭,全縣夷漢數千百姓他能管得了,傢裡倆隻淘孩子他能管教,但老婆……他真的管不了。

  縣令傢宴客,高孃子來了自然也將高烈帶了過來。高烈在許小寶與武小貝的打擊壓迫下,竟然漸漸硬起了起來,現在已經輕易不哭了。就連高正也誇高孃子教子有方,現在這小子纔有了幾分男兒的氣性。

  許小寶與武小貝今日穿的整齊,跟著許清嘉在前麵見過了客,纔由永祿領著迴到了後麵。高烈早等待多時,見到倆人就湊了上去,還從背後拿出兩隻蛐蛐籠子,獻寶一般遞給了許小寶與武小貝。

  這倆小子還沒玩過蛐蛐兒,由高烈帶著去院子裡玩蛐蛐兒。高烈身邊跟著的小廝拿著草葉子逗蛐蛐,引的這三個孩子一陣尖叫,胡嬌懷裡摟著纔睡醒的大姐兒,聽到這叫聲,忙催小寒:「去叫他們小點聲,別嚇著了大姐兒。」

  當日宴罷,傢裡婆子丫環齊上陣,將裡裡外外打掃乾淨了。一個月之後,許清嘉升官的明旨便發了下來,雲南郡六品同知,要等新上任的縣令前來交接,許傢便要舉傢遷往州府。

  傢裡一時便亂了起來,東西要整理,開在縣城的鋪子要處理,許清嘉前衙多少公事要忙,胡嬌還有縣學的帳目也要考慮移交,夫妻倆竟然都忙了起來。

  直忙了一月,鋪子索性轉手賣了,掌櫃夥計們都表示願意跟著去州府,但胡嬌考慮到她過去之後,也不一定能開鋪子,便發了遣散費,又跟掌櫃的約好,將來若有需要,必定派人來請他們。

  許傢在州府沒有房子,許清嘉便派了錢章與永壽帶著銀子前往州府去買個宅子,先行打理了再迴來。

  到了月底,新上任的梅縣令前來赴任,許清嘉帶人迎接梅縣令,與他做交接工作。

  梅縣令出身富貴,人纔風-流,帶著一妻二妾,以及傢小上任,光裝行李的箱子就拖了十幾車,迎接的差役們見了這派頭,與即將離任的許縣令兩廂對比,心裡直犯嘀咕。

  許傢的東西已經都運往州府了,胡嬌帶著孩子們暫時住到了客棧,直接將縣衙騰了出來給梅縣令一傢住。她如今是同知夫人,比之梅夫人地位要高。與梅夫人見麵之後發現,這位是個懦弱性子,索性將縣學之事也一並交給了許清嘉,就當前衙公事一樣交接給梅縣令即可。

  縣學裡的孩子們早知道許縣令夫婦要走,早早就自發來送。

  許清嘉在任時,錢糧帳目十分清楚,交接工作很是順利,不過兩個時辰就將縣上事務交接清楚。梅縣令還要留他吃酒:「大人此次高升同知,下官還沒請大人喝杯水酒呢。大人怎麼能走?」

  梅縣令一再熱情挽留,不過許清嘉態度十分堅決,「府君大人還等著我去上任,這杯水酒且不忙喝,日後等梅大人到了州府,我定請梅縣令喝這杯酒!」

  梅縣令聽得上官此言,倒也不再強求一定要設宴為許清嘉送風。

  許氏夫婦離開南華縣的時候,兩輛馬車,一輛載著他們夫婦與孩子,另外一輛載著傢中僕從,原本是凖備悄悄的離開,哪知道聽到消息的南華縣百姓夾道相送,從縣衙一直站到了城門口,默默注視著他們的馬車。等馬車前行,百姓便綴在馬車後麵跟著走,還有很多百姓帶了吃的用的,不過馬車狹小,許氏夫婦一直推辭,這纔沒有送出去。

  老百姓直送出十裡開外,在許清嘉一遍遍的揮手,讓他們迴去的催促聲中,纔依依不捨的迴轉。

  馬車裡,夫妻二人默默看著遠去的百姓,目中都泛著喜悅的光芒。隻有許小寶與武小貝還很興奮,對這麼大陣仗不能理解,一遍遍問許清嘉與胡嬌:「爹孃,他們在做什麼?」

  胡嬌攬過兒子,告訴他們:「他們覺得你爹是好官,捨不得他,纔來送的!」

  許小寶與武小貝懵懵懂懂,對好官並不理解,不明白好官的標凖在哪裡,又問道:「那壞官是什麼樣兒的?」

  胡嬌摸摸他們的腦袋,「就是對百姓不好的官,就是壞官!」

第六十三章

  許府位於雲南郡城東,是一座三進的大宅子,與州府衙門隔了七八條街,週圍全是殷實富戶,或是州府官員的宅子。

  許清嘉夫婦到了之後,便開始收拾內務。許小寶與武小貝在新家裡撒歡,就跟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從前院跑到了後院,永祿跟在身後累的直喘,伸手遙呼:「我的小爺,歇一歇……歇一歇……」

  許小寶與武小貝見永祿這副樣子,跑的更歡實了,嘿嘿壞笑著藏進了後院的花樹間,讓永祿跟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他都快嚇哭了,直接報到夫人處,被胡嬌發動群眾將這倆淘小子找迴來,在院子裡畫了個圈,罰站兩個時辰,倆淘小子嘟著嘴乖乖站到圈圈裡去了。

  ——自從孃生了妹妹之後,他們忽然之間就覺得自己的家庭地位降下來許多,因此還是收斂些好。

  永祿沒進許府之前吃了許多苦,身體虧損的厲害了,雖然胡嬌發話,讓灶上婆子對永祿多照顧著些,但卻非一朝一夕能補迴來的。大人和氣,主母憫下,這等吃飽穿暖的日子,永祿以前連想都沒想過,因此對許清嘉夫婦的每個指令都嚴格執行到位。倆小子在圈圈裡罰站,他就在外面可憐兮兮的陪站,生怕胡嬌發怒了將他趕出去。

  坊間傳聞裡,小主子犯了錯,頂包的總是僕人,永祿大部分時間都在前院跟著許清嘉,也就最近搬家纔被胡嬌委派了看倆小郎君,胡嬌見他比犯了錯的正主兒還害怕,反倒被逗笑了。

  「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去小跨院裡餵兔子去吧,就讓這倆小子好好反省反省!」後院裡還有一方荷塘,沒人看著瘋跑怎麼能行。

  永祿在許小寶與武小貝鄙視的眼神裡往小跨院去了。這倆小貨的兔子跟狗都提前運了過來,如今就安頓在主院相連的小跨院裡。

  家裡新添了個小嬰兒,許小寶與武小貝與許清嘉夫婦住同個臥室的權利就被小妹妹給剝奪了,被挪到了主臥旁邊的廂房裡去住,晚上由乳孃照看著。

  兄弟倆起先還不習慣,但是後來纔發現,其實自己睡自由度更高,不必在父母的眼皮子下面被監視,每晚倆兄弟聯榻同話,多少壞主意都是開臥談會的成果。

  等到了新家裡,胡嬌還是先將他們兄弟倆放到主臥旁邊的廂房,但卻將主院相連的小跨院預備出來,給孩子們再大一點住。因為小跨院的佈置要考慮到孩子們的喜好,永壽從外面訂做的兔屋跟狗捨就都安置到了小跨院。

  許小寶與武小貝一大清早起床,先去前院跟著方師傅練武,然後迴來洗漱吃飯,再去小跨院餵兔子。狗捨雖然安在小跨院,但花貓與大牛晚間卻臥在廂房地下,小主子起身它們就一路跟著,一直到晚上,簡直寸步不離。

  胡嬌現在已經感覺到了養兒子的心痠之處,這倆小子整日都想著往外跑,家裡沒整理好就跟著方師傅出門,家裡整理好了就纏著永壽帶他們出門。雲南郡為一州之首,自要比南華縣繁華許多,無論吃的玩的,種類齊全。往年胡厚福採買貨物都是在雲南郡,倆小子來到這裡幾乎要看花了眼,就跟鄉下人進城似的。

  到了年底,許小寶就要四歲了,許清嘉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請個先生迴來給這倆孩子開蒙,省得他們隻想著往外跑,心跑野了就沒辦法靜心讀書了。

  胡嬌算算幼兒園小朋友上學的年齡,也同意了許清嘉的提議,隻等遇到合適的西蓆便請迴家裡來坐館。

  許清嘉新來乍道,家裡安頓好了之後便去州府衙署面見上峰,走馬上任。韓南盛對他離開南華縣之時,百姓十裡相送之事已有耳聞,將他大大誇贊了一番。

  梅縣令是個妙人兒,既然前任高升做了同知,聽說又得府君信重,他便在發往州府的公文之中對許清嘉大大誇贊了一番,還十分寫實的將百姓灑淚送別許縣令之事重點描述,又講起自己上任之初便發現縣裡諸事都井井有條,許大人乃我輩楷模,下官定然要向許大人學習雲雲,順便也在府君面前刷刷好感度。

  果然韓南盛看到此節,心中大悅,深覺自己沒有看錯人,連帶著對梅縣令也有了幾分好感,隻覺這新任的南華縣令會做人,想來……大約也是個會做官的吧?!

  州府官員班底配備要更齊全,許清嘉上任第一日便是與諸同僚相見,諸人與許清嘉以前就在府君處見過面,如今再行相見,重點卻是了解諸同僚分掌的本州事務,又有韓南盛分撥下來分派給許清嘉管理的本州事務,過了三日他總算理清了頭緒。

  新官上任,照例有上司同僚的接風宴,許清嘉也不例外,前半個月基本上都是喝的醉醺醺的迴來,後面半個月總算清醒,胡嬌卻接到許多邀請的貼子。

  她如今在雲南郡官眷圈子裡屬於兩眼一抹黑,韓夫人的賞花宴倒是參加了一迴,隻除了認識韓家的小孃子與不太愛搭理她的韓夫人,其餘人等盡皆不識。 不過韓小孃子十分熱心,拉著她向她介紹了一乾知州官員家眷。

  本來官場之上,皆是看人下菜碟。韓夫人素來清高,對胡嬌的出身耿耿於懷,雖然請了她過來赴宴,不過是瞧在韓南盛面上,怕再因為此事而讓夫妻之間產生隔閡,卻並非想要真心與胡嬌相交。說到底是面兒情。

  胡嬌對韓夫人呢,也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大家表面客氣相處最好。她又做不來阿諛之態,隻該有的禮數一樣不少就好。偏遇上熱情的韓小孃子拉著她一路介紹,不知情的人還當這是府君夫人授意,以她的身份地位自不可能親自拉著同知夫人向大家介紹,但讓自家閨女親自待客,足見重視。

  想到許同知受韓府君重視,內眷相交,同知夫人受府君夫人重視,原就沒什麼出奇的,歪打正著,胡嬌在雲南郡的第一次亮相,竟然博得了大家的熱情相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習慣了初次出場坐冷闆凳,從朱夫人到韓夫人的冷淡相待,胡嬌有理由相信她自己在大週官員女眷之中,是個不太討喜的人,能有這種效果,她真是做夢也沒想到。

  總的來說,許清嘉夫婦在雲南郡的開端都不錯,一個忙著學習本州事務,以及如何與同僚友好相處,打好關繫的同時又辦好公事;另外一個忙著拓展在本地的社交圈,盡快融入新的生活,有韓小孃子的熱情相待,事半功倍。

  隻不過,生活之中總有些小意外是他們未曾預想得到的。

  許清嘉每日出門上班,都靠走路。走不了幾步路,就能撞見一位同僚,隻不過州府同僚皆是有車一族,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麼,永壽卻悄悄兒跟臘月反應了這事,替自家大人抱屈。

  臘月就是胡嬌的耳朵,她知道的必定捅到胡嬌那裡。胡嬌恍然大悟,不怪上次她去參加府君夫人的花會,一路走過去,等到花會散了之後,各家夫人們皆坐著馬車而去,她自己安步當車從州府後衙出來的時候,引來一片異樣的眼光。

  還有夫人好心的要捎她一程,被她拒絕了。七八條街的距離,權當散步了。隻不過此事落在有心人的眼裡,便從側面印證了一件事:許同知家貧!

  ——所以這纔是最近她參加花會,大家當著她的面不大聊首飾衣服以及時興料子的原因嗎?!

  胡嬌翻翻自己的衣箱以及首飾匣子,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她每次出門的行頭竟然如斯簡陋。

  這是個人靠衣裝的世界,胡嬌還沒有清高到不近人情。在南華縣,許清嘉乃是一縣父母官,凡事他自可作主,但在雲南郡,他卻隻是屬官,凡事要聽從韓南盛的安排,要與同僚打好關繫,纔能在此間立足。痛定思痛的胡嬌發出了來到雲南郡的第一張貼子,邀請韓小孃子相助,帶她去為丈夫兒女多置辦幾套行頭。

  韓小孃子的審美得益於韓夫人,對雲南郡又極熟,聽得胡嬌相求的乃是此事,果真帶著她在雲南郡大肆採買,又教她妝容搭配,等到下次胡嬌再參加賞花宴,形象便有了徹底的改觀,就連百忙之中的許清嘉也發現,自家老婆最近越來越會打扮,也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

  至於家裡的馬車置辦,胡嬌將此事託付給了外院的方師傅。方師傅出自軍中,想來對馬還是頗有研究的。

  方師傅人雖寡言,但答應下來的事情做起來效率卻很高,當天下午他就從車行挑了一輛車,又在騾馬市場挑了一匹馬,連車夫也僱了,讓永祿跟著去衙署接許清嘉去了。

  許同知坐著自家的馬車迴家,一路之上與同僚隔著車窗說話,迴家抱著閨女玩,旁敲側擊問起老婆是不是在外與女眷們相交的時候受了什麼委屈,怎的忽然之間註重起外在來了?

  她向來是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的,除非有什麼事情影響到她了。

  「阿嬌若是不喜歡,就不用出門應酬了,反正大家隻要表面客氣相處就行,為夫也沒指望著能在州郡交幾個知交好友,隻要協同將府君交下來的事情辦妥就好。」不知為何,許清嘉最近很容易想起湯澤夫婦,生怕胡嬌在外面受委屈。

  胡嬌摸摸閨女細滑的小臉蛋,深感家裡丫環婆子不夠用。

  她每次出門,都想帶臘月出去,可是臘月一走,家裡的三個孩子就有些不放心。乳孃都是僱來的,婆子都在灶上,也就臘月更週全妥貼。也不知小寒是不是夷人的關繫,總是一根腸子到底,完全不會拐彎的,留下來看孩子她也不放心,索性隻能帶著小寒出門了。

  「許大哥你多慮了。橫豎我出門與這些人打交道,也不用刻意巴結,誰也不比誰低一頭,怎麼會不喜歡呢,這些夫人們都有一肚子掌故,我正該多聽聽多學學呢。」她連韓夫人都不肯費心巴結,隻維護應有的禮節,何況旁的夫人呢。

  倒是真如她自己所言,與這些夫人時時見面,還真是讓她長見識。

  人總是會變的,年幼的時候她能憑著一把砍刀追殺地痞流氓,信奉拳頭的力量,可是跟著學霸許大人這麼些年,思想卻漸漸改變,她不再信奉暴力能夠解決一切。

  在外面的世界裡,她願意做個融入大眾的婦人,開朗風趣,哪怕不能吟詩作對,但當別人吟詩之時,她至少要懂得贊美別人。

  至於關起門來她如何在許大人面前跋扈,旁人且管不著。

  許清嘉倒不知道自家老婆如今一心向學到這種地步,他做了同知之後,簡直是給老婆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學來的不僅有官眷們平日的消遣,還有一肚子八卦。

  「……那位段功曹,聽說最近家裡又納了兩名姬妾,被段夫人一怒之下追著暴打,拿硯臺打破了腦袋……」

  許清嘉恍然,不怪還沒入冬,段功曹就戴起了帽子,將腦袋整個的包住了,對外謊稱最近患了頭風,頭疼的厲害,不能見風。府君還體恤他患病,想著要放他幾日假,被他以公事為重給推搪過去了,獲得了府君的大力誇贊。

  胡嬌對這位段夫人十分佩服,覺得她實在合自己的脾胃,可惜許大人沒有納妾的心思,害她英雄無用武之地。

  她將這種遺憾告訴許大人,同知大人笑倒在她肩上,將臉埋在她肩窩笑了老半天,纔直起身正色道:「為夫從不知阿嬌還有此等心思,不如改日等我也納兩房妾室,讓阿嬌演練演練?」

  她懷裡抱著自家小胖妞,坐在同知大人的腿上,母女倆都被同知大人摟在懷裡,她伸手摸了摸同知大人的腦門兒,頗為擔憂:「我覺得你這腦袋比硯臺軟多了,此事還是再緩緩吧?!」

  演練固然重要,但在夫婿沒有鐵頭功的前提下,此事還是慎行。

  ——聽說那位段功曹每過個一年半載,總會被段夫人追著暴打,都是因為風-月情債。長期演練,抗打擊能力就格外的強悍。

  她家的許大人在這一方面比起來,簡直就是個文弱書生,還是要憐惜著些。

  忙過了最初的日子,許府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軌。

  家裡新添了兩名丫環,以及打掃院子的四名粗使婆子,另外又買了馬夫一名,前院看門傳話的小廝兩名,廚房採買一名,許府人丁一下興旺了起來。

  胡嬌計算了下家裡的存銀,覺得坐吃山空不是個好現象,雖然許清嘉的俸祿增加了,可是家裡開銷也加大了許多,自然要重新開闢賺錢的渠道。

  等到胡厚福再次前來,兄妹倆便開始在州府四下尋訪店鋪,凖備重新開兩家。

  胡厚福此次前來,特意給小外甥女兒凖備了一整套的頭面,外加各式佈料,說是要給她裁衣裳穿。

  胡嬌摸摸閨女剛剃完胎毛的小腦袋,哭笑不得:「哥哥,妞妞要戴首飾總得十幾年以後,你這凖備的也太早點了吧?」

  胡厚福捏捏小外甥女的臉蛋,笑的見牙不見眼:「不早不早,這些都是我想著你嫂子要生閨女,早早備下的,結果……她卻生了個小子。那就是咱家妞妞的!」

  胡嬌:……

  他哥到底是有多喜歡閨女啊?!

  此次胡厚福前來,身邊還跟著個容色齊整的丫頭,見到胡嬌便跪下磕頭,胡嬌用目光詢問她哥,胡厚福頗有幾分不好意思:「這不是……你嫂子想著我一年四季在外面跑,怕無人照顧,就派了這丫頭來照顧我。」

  胡嬌便明白了,這是魏氏給她哥哥凖備的通房丫頭,一路跟著侍候的。她派臘月去她房裡,從妝匣裡拿了隻釵來送給這丫環當見面禮。

  那丫環接了東西,又朝她跪著磕了個頭,「多謝姑奶奶!」

  胡嬌想起魏氏待她的情份,雖對她此舉不甚贊同,卻也不好插手哥嫂房裡的事,隻能等許清嘉下衙迴來一訴鬱悶:「竟然連大哥也有通房丫頭了,還是大嫂給的。怎麼辦,許大哥,我忽然覺得自己好不賢惠!」

  「你纔知道自己不賢惠啊?!」許大人笑著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

  他們夫婦倆都是受過魏氏照顧過的,對這位大嫂都十分敬重。不過許清嘉看事又另有角度。

  「大哥在外面做生意總有許多應酬,大嫂也不能跟著看著,與其擔心他在外面遇上什麼女子,還不如大嫂親自挑個人來服侍大哥,至少身契在大嫂手裡,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胡嬌很有幾分悶悶不樂,「總覺得大哥辜負了大嫂,他就這麼接了下來。」

  「不然還能怎麼著?大哥若是不接了這人,大嫂保不齊還要在家胡思亂想,想著大哥在外面怎麼樣了。至少接了這個人,大嫂也能安心幾分。」

  當晚,胡嬌閧睡了閨女,又將許小寶與武小貝送到床上去,看著他們打鬧了一會纔鑽進了被子,囑咐乳孃半夜警醒著些,天氣漸涼,別讓他們哥倆踢了被子受了涼,這纔迴房去安歇。

  她將自己整個的巴在許清嘉身上,就跟八爪章魚似的,腦袋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感覺到他懷抱的溫暖,那顆心跳的沉穩又安祥,就跟鍾擺一樣不緊不慢,似乎聽著這樣的心跳聲,她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旁人如何生活,她都可以當做笑話,比如高孃子,比如段夫人,再比如……她一向深為敬重的兄嫂。

  似乎是頭一次,她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社會對男人有多寬容。

  許清嘉一遍遍撫摸著她的揹,似乎也知道她的不安。她的個性有多強,他早有領教,哪怕他自己開口保證不會沾染別的女子,也未見得她能安心。

  漆黑的帳子裡,許久以後,胡嬌纔咬牙威脅:「許大哥,你若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或者敢招惹家裡的丫環,我就……讓你嘗嘗我的厲害!我說到做好!我會比段夫人更狠!」段夫人隻是打破段功曹的腦袋,她一定打的他不能人-道!

  許清嘉在她頭頂上方低低笑了,闇夜裡,他的聲音有著一種別樣的溫柔,「嗯,為夫最怕阿嬌發怒了,所以……為夫一定聽阿嬌的話!」

  胡嬌「噗」的一聲笑出聲來:「許大哥,聽著你這話怪可憐的,我就暫時信你一迴了!」

  許清嘉在她額頭親暱的蹭了蹭,語聲裡還帶著未盡的笑意:「你家夫君一向怪可憐的,連個妾都不敢納,你不知道外面多少同僚問起此事,都笑話我為夫呢。段功曹還道,頭可斷血可流,妾不可不納!」同僚間也有從夫人那知道段功曹「頭風」之故的,時間久了便拿此事開玩笑,段功曹便向同僚們灌輸他的納妾理論,引來一片贊揚之聲。

  漆黑的一方天地裡,夫妻倆緊緊相偎,許清嘉心道:南華縣到底是個小地方,他的阿嬌關起門來過慣了日子,如今到了州府,不得不打開門應酬,雖然她的拳頭夠硬,可是對她這麼簡單的小腦袋瓜來說,外面的世界到底復雜了些,讓她受到驚嚇幾乎是無可避免的。

  他摸摸她還如十六七歲少女嫩滑的臉龐,笑容緩緩綻開,為了他家阿嬌臉上燦爛明媚的笑容,他就一定不能讓家裡的後院亂起來,要讓她永遠這麼快快活活的。

  胡嬌不知自己在許清嘉的心裡已經被打上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烙印,而且尤其不擅長宅頭,隻能簡簡單單過日子,威脅過他之後,心中的不安已漸漸消散,很快便沉沉睡去。

  ——隻要她家許大人還肯接受她的威脅,還能作小伏低的閧她,假裝自己怕了她,想來在這個新的地方,新的環境裡,她也應該能夠一往直前,與他並肩而行。

第六十四章

  天光大亮,許清嘉早已經洗漱乾淨,吃過了早飯出門去衙署了。

  胡嬌看著奶孃將小閨女收拾乾淨,給她餵過了奶,換過了尿佈,又將她放迴小床上去,奶孃拿著個紅色描金的小撥浪鼓搖動,清脆的響聲引的許小妞子轉頭去看,踢著小腳舉著小手似乎要抓奶孃手裡的撥浪鼓,奶孃輕笑:「呀,姐兒都會抓東西了呢。」

  將小撥浪鼓塞去許小妞子的小胖手裡,她卻不得法,小波浪鼓的聲音於是寥落了起來。

  胡嬌笑著轉身出了主臥,往旁邊廂房走去。廂房裡,倆奶孃正拿著許小寶與武小貝的衣服,小聲央求:「我的小爺,快起來穿衣服吧,不然早飯都要上桌了,再不起來就晚了!」

  天氣冷了下來,叫這倆小子起床就成了一樁困難的事情。

  哥倆都光著屁股鑽在被窩裡,想到方師傅那張冷臉,都覺得大冬天吞了一塊冰似的,一點也不願意起床了。可恨以前方師傅還教他們拳法,最近還要紥馬步,小哥倆對練拳法倒沒什麼意見,對紥馬步就非常有意見了。

  方師傅的意思是小孩子下盤不穩,那就從小練練,時間也不長,可許小寶與武小貝就為了這紥馬步,已經抗議了好多次了。

  最慘無人道的是,紥馬步就算了,最近許大人竟然從外面請了個先生來,這兩日將前院書房旁邊的一個小跨院給收拾了出來給老先生住,凖備等老先生歇兩日就正式給這倆小子開蒙。

  許小寶與武小貝見過了先生迴來之後,就從自己下巴往下比劃,一進比到了肚臍眼:「孃,先生的白鬍子都這麼長了……」顏一點也不美,實在是影響聽課質量。

  胡嬌也很無語,她對先生的要求是年輕有活力,至少要讓孩子們在學習的道路上有興趣鑽研下去。但顯然許大人的思維異於她,認為老先生學問紥實,性子沉穩,最易將他們家的野小子給磨一磨,好讓他們定性。年輕的先生到底不夠沉穩,孩子們已經夠淘了,碰上年輕心浮的先生,能教好嗎?

  夫妻倆為這事又爭論了起來,這到了最後這件事情的決定權還是在許大人手裡。

  「阿嬌覺得為夫找來的先生不行,那就自己去街上尋個年輕的先生來吧。」

  學渣胡嬌就先縮了。

  聽說找這位先生,許大人還跟人家談了半天的學問,別瞧老先生鬍子老長,可是基本功卻特別紥實,又是個慢性子,教孩子們應該沒問題。她倒是想找個年輕點有激情點的先生,可是自己學問沒有半兩,總不能上街就逮個給人寫書信的書生往家裡拉吧?

  誰知道年輕學子是隻識得幾個字呢還是學問紥實呢

  「那……那你能不能跟先生說說,讓他教的活泛一些?」幼兒園的課程都是什麼來著?

  兒歌加唱歌跳舞,教小朋友們生活自理能力……

  胡嬌絕望的發現,這個世界的先生們開蒙,那就是踏踏實實的教學問,真難以想象讓老先生頭戴兔子耳朵,蹦蹦跳跳教孩子們「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的場景,她打了個哆嗦,默默將這個場景塞進了腦海深處,惟願永遠也別想起來。

  許大人寵她歸寵她,可是在原則性的問題上還真是寸步不讓啊。

  就比如在孩子們開蒙一事上,學渣胡嬌受到了許大人不遺餘力的打擊與教育,隻能在心裡深深的可憐自家的倆個淘氣包,這是……很快要結束童年的節奏嗎?

  她進了廂房,倆小子還縮在被子裡不肯起來,隻露出倆黑漆漆的小腦袋。自從懷上了許小妞以後,考慮到許小寶與武小貝身為哥哥的形象,她就不再給這倆小子剃光頭了,都開始留頭發了。

  小孩子的頭發長的很快,現在倆小子已經頂著包包頭乾壞事了,外在的形象是有了徹底的改變,隻不過內在的品質一點也沒得到提升。

  「孃,我們還沒睡醒。」

  許小寶看到她來,立刻拉過被子將自己與武小寶給裹到了裡面去,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

  胡嬌:……

  賴床的本事倒見長了!

  她走過去將手直接從被子下面伸進去,也不知道摸到了哪一個的小胖腿,在上面撓了一下,隻聽得一聲尖叫,也不知是樂的還是癢的,被子驟然掀開,武小貝雙手捂著羞處漲紅了小臉竄了出來,「孃,你撓的我要尿到床上去了……」

  奶孃笑著跑過去拿了夜壺過來,倆兄弟乖乖解決了生理問題,被胡嬌給套上了中衣,這纔開始在奶孃的服侍下穿衣服。

  等洗漱完畢,倆小子匆匆墊巴了兩口,便去前院練武。最近氣溫降了下來,練武的時間便改了,等吃完了早飯,身體暖和了,去前院兩盞茶功夫,再練武。

  不過今日老先生第一天講課,練武便推到了下午,上午由老先生講第一堂課。

  吃午飯的時候,許小寶與武小貝迴來向胡嬌控訴:「孃,老先生講課慢的人直想打磕睡,我們倆都差點睡著了,還捱了一戒尺,說是聽課不認真。明明就是他講課的調子跟孃閧妹妹睡覺的調子一個樣兒,哪裡是我們的錯?」

  已經對兩個兒子的學業向許大人表示過不再插手的胡嬌安撫倆兒子:「那定然是你們晚上沒睡醒之故,到了課堂上就很容易磕睡。」心裡卻在可憐這倆小淘氣,碰上個善於催眠的老先生,作為曾經受過義務教育的新時代青年,胡嬌對這一點體會最為深刻。

  有的老師講課,就有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怎麼都……醒不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對此深深懷疑。

  「是嗎?花貓跟大牛都跟著在課堂上打磕睡!」這決不是他們的錯了,大家都一起犯困,就是先生的錯了。

  胡嬌對倆兒子將自己與小狗放到同等智商的高度表示了無語,「花貓與大牛又聽不懂課,不犯困纔怪。」她還當老先生定然重規矩,沒想到竟然容許這倆小子將小狗帶到課堂上去,聽說就臥在他們的桌角邊,心裡對老先生的好感倒是增加了一點。

  看來先生也是個寬容的老先生,就是……大約講課不得法吧?!

  不過此事胡嬌沒有聽過他的課,不便發言。等許清嘉從衙署迴來之後,便委婉的表示,孩子們對先生講的課似乎有點不認同感,不如等他休息的時候,抽空也聽聽先生的課。最好……在老先生的課堂上也打磕睡纔好!

  算著許清喜休沐的日子,前一夜胡嬌分外熱情,直鬧到了三更天纔讓他安歇。許清嘉還從來沒見過她這麼熱情,簡直是喜從天降,二人當晚非常和諧。第二天胡嬌陪著父子三人用完了早餐,目送著三人往前院而去,抱著小閨女偷笑:寶貝們,孃隻能幫你們到這裡了!

  當日下午,許大人迴來之後,很有幾分想不明白。

  「這位先生,我瞧著當初與我討論學問的時候,還很是不錯的。怎的到了講課的時候……就令人犯困呢?」父子三人一起在課堂上東倒西歪的打磕睡,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聽完了老先生的課,許大人自己迴書房,將臉上的燒意退下來之後,纔迴了後院。

  胡嬌的曲線救國奏效了,當即湊過去道:「會不會是老先生與人討論之時,多是你引導的他,但等他引導孩子們讀書向學,就……」大約這一位隻是肚裡錦繡,口纔卻不甚機敏吧?

  許清嘉沒想到在這裡跌了根頭,摸摸胡嬌的腦袋,像嘉獎許小寶與武小寶似的,很是誠心的誇贊了她一迴:「還是阿嬌考慮的週到。這老先生再講下去,孩子們還當讀書就是昏昏欲睡呢。」他開蒙都是許父親自教的,許父本身性格開朗樂觀,講起典故來比說書先生還好,小時候的許大人就覺得自己的開蒙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故事會。

  輪到自己兒子了,在南華縣他還能抽空給孩子們講一講,督促孩子們寫字讀書,但是到了州府卻加倍忙碌,根本沒空教孩子們。

  趁此機會,胡嬌立刻提出了自己對孩子們開蒙先生的要求:「必須要閱歷豐富的,口纔機敏的,性格開朗豁達的,這樣孩子們聽起課來興趣會更大一些。」會唱「小白兔」的她也就不指望了,壓根找不到。

  許清嘉被她的要求逗樂,還真聽從了她的意見,還要逗她:「阿嬌再想想還有什麼樣的要求沒有?」

  胡嬌想一想,又補充一句:「還要年輕端正的,至少要風姿氣度拿得出手的。」

  「不知道的人還當你這是在選女婿呢!」許清嘉在她額頭彈了一下,看看她懷裡張著小嘴打呵欠的許小妞子,自己先笑了。

  胡嬌正色:「先生的學識性格風姿氣度對孩子們都有深遠的影響,一個邋遢的先生教出來的學生也必然會覺得邋遢不是什麼問題。但一個對形象要求十分高的先生教出來的孩子,說不定就能成楷模!」

  作為一名辛苦求學,但求有先生指導,哪管先生是邋遢還是整潔,隻要有學識就好的許清嘉從來沒想過,原來在老婆的心裡,給孩子們請來開蒙的先生必須得有諸多品質。不過他細細考慮一番,竟然覺得……都讓人無法反駁。

  孩子們真是太幸福了!有這樣關懷備至的母親!

  許大人心裡隻餘了這一個唸頭。

第六十五章

  家裡請來的老先生走了,最高興的莫過於許小寶與武小貝哥倆了,這倆小子隻當從此之後再沒有籠頭束著他們了,當日便在後院玩了半日,滾成個泥猴迴來,被胡嬌當場捉住,扒乾淨了丟進浴桶裡泡了個熱水澡,又被灌下去兩碗辣辣的姜湯,穿好衣服之後被罰在正房面壁思過。

  許清嘉從衙署迴來之後,就看到老婆抱著許小妞子在吃點心,桌上擺著好幾種,紅豆蜜棗糕,水晶龍鳳糕,花摺鵝糕,紫龍糕,灌湯小籠包等,許小妞子伸著小胖爪子咿咿呀呀的叫著,嘴邊還有點心渣子。

  桌子的對面,多寶格旁邊,許小寶與武小貝垂頭喪氣面朝牆壁站著,聽到許清嘉的腳步聲,偷偷朝身後張望,目光掠過桌上的點心,快速嚥了口口水,又換上了可憐巴巴的目光,朝著纔剛進門的許清嘉求助。

  許清嘉肚裡闇笑,假作沒瞧見這倆小子求助的目光,去換了衣服又淨了手臉迴來,坐到胡嬌旁邊,朝許胖妞伸出了胳膊。許胖妞圓鼓鼓的臉頰上,一雙眸子溜圓,似乎側頭考慮了一下,纔矜持的朝她爹伸出了小胖爪子。

  胡嬌一下笑的眉眼彎彎:「小丫頭想什麼呢?」將閨女遞了給許清嘉抱著,她自己則專心向著桌上的點心進攻,對小哥倆的目光假作無視。

  許清嘉抱著閨女餵了她一小塊水晶龍鳳糕,小丫頭不住吧唧嘴表示,這玩意兒比人乳道好,求投餵,求大量投餵。她將嘴裡的東西嚥下去,又去舔同知大人手指上的點心渣子,一下一下,就跟小狗一般,惹的許清嘉失笑:「這個貪吃的小丫頭!」又笑著問胡嬌:「這倆小子今兒做什麼壞事了,惹的阿嬌動怒!」

  許小寶與武小貝頗為委屈,立刻替自己申辯:「爹爹,你都沒審案,怎麼就定了罪呢?」

  胡嬌給氣笑了,「要不要我讓長祿去找個驚堂木來,喚三班差役,好好把你們哥倆審審?」

  許小寶與武小貝頓時哭喪著臉拒絕:「那……那算了吧!我跟小貝……也沒犯什麼大錯啊?」

  許清嘉不得不出來主持公道:「這倆小子到底做什麼了?」

  「大冷的天滾成兩隻泥猴子迴來,還說什麼要去塘裡挖藕!就他們這小身闆,萬一陷在淤泥裡……我想想就一身的冷汗。」跟著哥倆的奶孃也覺得他們哥倆素來不出大錯,都是懂分寸的孩子,竟然懈怠了。

  胡嬌揪著兩隻猴兒泡澡的功夫,奶孃們得著信兒跑了來,此刻還在院子裡候著呢。許清嘉夫婦待下人寬厚,這倆奶孃總覺得胡嬌好說話,因此倒也沒怎麼害怕,隻當最多被訓兩句就完事了。

  許清嘉聞言,面色便嚴厲了起來,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奶孃抱著,上前去訓這倆小子:「你們太胡鬧了!也不是一歲兩歲,淘氣些不要緊,可是做出讓父母擔憂的事情來,便是不孝!我隻問你們,今日若是你倆陷進荷塘的淤泥裡,家裡無人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這不是生生剜你們母親的心嗎?」

  他這幾句話正正擊中了胡嬌心裡的擔憂,她狠狠咬了一口糕點,頗有幾分咬牙切齒之意:「下次……但凡有下次,我先將你們的腿打斷了再說,也省得你們整日闖禍讓我擔心!」

  還不快去給你們母親保證,以後不再以身涉險?」許清嘉揹對著胡嬌訓倆小子,卻不住朝許小寶與武小貝使眼色。倆小子也是人精,立刻便跑到了胡嬌身邊,跪在她腳下去認錯,還扯著她的裙子擦眼淚,「孃,我跟小貝以後一定不再做壞事,不再讓你擔心了!孃我們錯了……」

  胡嬌從他們手裡將自己的白羅裙扯出來:「行了,少在那裝哭!起來洗洗吃東西吧!」

  過幾日韓夫人請客賞菊,她在蓆間與段功曹的夫人訴苦:「……家裡倆淘小子,真是日日讓人操心,沒一刻能閒下來的。」

  段夫人是個爽利的性子,不然也不會做出將段功曹打破腦袋原事情來。韓夫人嫌棄段夫人潑辣,每有宴請便將段夫人與胡嬌安排坐在一處,這二人倒漸漸熟了起來。

  「我家也有倆小子,也是個潑皮猴兒一般的性子,管也管不住,請了個武師傅教著習武,一個五歲一個六歲,許夫人若是不嫌棄,改日將他們哥倆帶到我家裡來玩。」

  「那感情好!」胡嬌覺得,段家內宅裡除了刀劍分明了些,旁的都好。反正她隻是客,又是段夫人請來的,沒道理會被段夫人拿著硯臺砸。

  錄事劉遠道的夫人是個性子綿軟的,聽說生了五朵金花,至今膝下無子,如今養在自己房裡的卻是小妾所出的庶長子。那孩子畏畏縮縮,劉夫人總覺得男孩子性子太過畏怯不好,亦道:「我家那小子也五歲了,許夫人若是有空,不妨帶著令郎也來我家玩一玩。」

  段夫人笑道:「那就索性將這幫孩子們都帶到我家裡來玩。」

  劉夫人其實對段夫人的作法向來不能苟同,又有州府司馬樓玉堂的夫人湊趣,另有司戶司法司兵等人座中女眷,家中有小孩子的,便都約了過幾日去段家。

  韓夫人年長,身邊帶著的唯有韓小孃子,倒是韓南盛的妾侍上半年剛生了個小郎君,可惜如今還在襁褓,她也懶怠操心,便讓妾侍自己養著。

  妾侍倒是想勞動夫人親自養這孩子,將來說出去也是夫人親自養的,無論社會地位還是教養見識都更好,在韓南盛面前求了好幾次,都被韓夫人拒絕了。

  她如今兒女業已長成,哪裡再耐煩操那閒心。

  段夫人倒是邀請了韓夫人,隻是她哪裡願意屈尊前往段府,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直等出來之時,段夫人搖頭輕笑,「我們這位夫人……」她也不是那等缺心眼的人,明知人家不待見她,卻還要上趕著去巴結。

  胡嬌便拿別話岔開了:「……我家那倆小子有些淘,到時候去段姐姐府上,姐姐可別嫌棄!」州郡官員從韓夫人往下算起,就數她最年輕,隻不過許清嘉的品級不低,眾人倒也不敢小瞧了她去。

  段夫人笑的十分開朗,似乎方纔她的笑歎也隻是隨意而發,並不是對韓夫人有什麼意見:「我就喜歡淘氣的小子。小子若是養的跟閨女似的,將來還能有什麼大出息?」

  胡嬌目光在身後掃一掃,見劉夫人與樓夫人離了她們約若莫有十來步,聽說劉夫人身邊養的那庶子十分文靜,她心道,虧得離的遠,不然劉夫人真是躺著也中槍。

  許小寶與武小貝聽得要帶他們出門會客,又不用練武習字,頓時跟前跟後,就跟胡嬌忽然之間多長了兩條尾巴似的,足足跟了她三天,殷勤的不得了。

  偏偏許小寶與武小貝身後還跟著另外兩條尾巴,花貓與大牛,這四條尾巴綴在胡嬌身後,她多走兩步都要考慮會不會踩到了尾巴們,好幾次要發火,看到這倆淘小子討好的笑臉,隻能作罷。

  他們的奶孃被解僱了,拿了銀子走人。

  許府發的月銀不少,而且夥食上又從來不剋扣她們的。平日吃的水果點心,奶孃都是隨著許小寶與武小貝吃的,主家又和氣,倆奶孃聽到主母要她們走人的消息,都驚呆了。跑來向胡嬌磕頭認錯,胡嬌倒是一臉和氣,她覺得自己如今的涵養功夫很好,居然一句也未曾數落這兩人,親自拉了她們坐下來。

  「小寶與小貝如今也長大了,腿腳又快,奶孃們要追他們,哪裡能追得動。他們身邊理應跟著小廝纔對,是我疏忽了。隻是家裡都是靠著大人的俸祿,就不留你們了,也多謝你們這幾年盡心照顧這倆孩子。」她還叫了許小寶與武小貝來與奶孃道別

  許小寶與武小貝從出生奶孃就在身邊,乍聞奶孃要迴家去,都變了臉色,「孃,奶孃不能留下來嗎?」

  倆奶孃大喜,正欲跟倆小主子求求情,胡嬌卻道:「奶孃家裡也有小孩子,年紀跟你們一般大,平日都沒見過親孃,她們要迴家去照顧自己的孩子,小寶與小貝還要留下奶孃嗎?」

  許小寶與武小貝想一想,似乎與孃分離是很嚴重的事情,立刻齊齊搖頭,又一邊一個偎到了胡嬌身邊:「孃,還是讓奶孃迴家去吧,她們家孩子見不到親孃,會很傷心的。」

  為了彌補倆孩子,胡嬌便讓永壽在街上多尋了些小玩意兒,買迴來給倆小子玩。又想帶他們出去,不過考慮到小廝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便將永祿喚進了內院,先跟著許小寶與武小貝侍候。

  永祿是在外面吃過苦的,於市井傳聞所知甚多,沒兩日許小寶與武小貝就將奶孃忘到了腦後。每天起床講故事,臨睡前還有睡前故事,倆小子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看到永祿就跟看到說書先生一般,恨不得給他扔銅錢。

  胡嬌冷眼看著,永祿是個實心眼的,腿腳又勤快,跟著侍候倆小主子,一點也不偷懶,便漸漸放下心來,晚間也讓永祿在廂房外間睡著值夜,防著孩子們小解或者喝口茶,踢了被子什麼的。

  等到與段夫人約定的日子,許小寶與武小貝一早便被永祿從被窩裡給拖了出來,又有臘月小寒給穿好了衣服,淨好了面,帶著他們進正房去用過了早點,便凖備往段府去作客。

  禮物胡嬌是一早就凖備好的,除了小孩子的玩具吃食,還有胡厚福運來的蘇錦杭繡,長安城中運來的最新的口脂,據說與雲南郡的全然不同,乃是從宮裡流出來的方子,也不知是噱頭還是真的。

  花貓與大牛被留在家裡看家,臘月與乳孃看著許胖妞,依舊是小寒跟著胡嬌出門見客,永祿就坐在車轅上,胡嬌囑咐了他好幾次:「到時候你就跟緊了小寶與小貝,省得這倆小子惹禍。」

  段府位於州府城西,五進的小宅子,比之許府要闊朗許多。

  許家馬車進了段府,一路駛到了二門處,段夫人正候在二門處,卻是樓夫人與劉夫人也已經到了,正在二門處寒喧,聞聽胡嬌到了,索性候她一候。

  小寒先下了車,將小寶與小貝抱了下來,胡嬌最後一個下來。

  今日許小寶與武小貝倒甚是規矩,被胡嬌牽著手上前去與眾夫人見禮。樓夫人手裡牽著獨子,已經七八歲大了,看到這麼小的小豆丁便是他今日的玩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默默的垂下了腦袋。

  劉夫人身邊的奶孃抱著庶子,那孩子似有弱症,雖然比許家倆孩子大了一歲,但看著卻不及許小寶與武小貝高壯結實。看到許小寶與武小貝也隻是眸光亮了亮又乖巧的偎到了奶孃懷裡。唯有段夫人身後冒出來倆健壯的小子,分別牽住了許小寶與武小貝的小手,哈哈大樂:「孃,這就是許叔父家裡的一對寶貝?」

  概因段夫人問起胡嬌孩子的名字,武小貝是至今沒有名字的,為免麻煩,胡嬌索性隻道孩子們一個叫小寶,一個喚小貝,暫且先叫著。

  許多富人家裡,孩子們的大名都起的晚,多是乳名。段夫人也不以為異,迴來還跟自家倆兒子提起許大人家裡的一對寶貝,段家一對小子盼了數日,纔見到了這倆小子。

  見這倆小子長的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眉眼生的尤其好,就算是打扮成女娃娃也有人信,二人一見之下便伸手去捏許小寶與武小貝的臉蛋……真是太可愛了。

  不過,很快他們就會發現,這倆長的看起來很可愛的許大人家裡的一對寶貝,其實性格一點也不可愛。

  段家大郎二郎手伸過來,還沒捏到許小寶與武小貝的臉上,這哥倆扭臉避過的同時,卻一口叨住了段家大郎二郎的手指。

  許小寶隻咬住了段大郎的拇指,武小貝更貪心點,將人家拇指與食指全都咬住了,小人牙齒鋒利,段家大郎二郎瞬間爆發出齊齊慘叫……

  胡嬌額頭的冷汗都要滴下來了,忙去扯倆孩子:「你倆屬狗的啊?快放開段哥哥的手指!」

  樓大郎垂頭偷笑,劉家的庶子卻被段大郎與段二郎的慘叫聲驚嚇,立刻放聲哭了起來。

  段夫人在倆兒子的腦門上各拍了一巴掌,「該!誰讓你們上來就想捏人家臉的?」眼看著倆兒子從許小寶與武小貝嘴裡抽出濕漉漉的手指,上面還有兩排深深的牙印,頓時笑出聲來,「就該有人治治你們!」摸摸許小寶與武小貝的腦袋,極力誇贊:「就該給哥哥們一些教訓,別怕!他們若是欺負你,迴頭我給你們做主!」順手從腦袋上禿嚕下來,在倆小人的臉蛋上捏了一把,隻覺觸手滑膩,忍不住又摸了一把,然後纔看見倆小人張開齊齊的小白牙,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咬她。

  她一下子就笑出聲來,眼淚幾乎都要下來了,連忙向倆小子道歉:「好了好了,我不抱還不行嘛!」

  胡嬌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家這倆小子現在最討厭被人捏臉了,似乎覺得他們已經長大,捏臉這種對待小嬰兒的行為用到他們身上,本身就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不過這倆小子卻熱衷於捏許胖妞的臉蛋,並且心安理得的覺得,啥事兒都不懂隻知吃睡的許胖妞就應該得到這種待遇。

  胡嬌現在也隻能一邊默默懷唸他們極小時候被她搓扁捏圓隨意欺負的樣子,一邊拿許胖妞來填補這種惆悵。

  眾人進去之後,陸續又有司倉司戶司兵等家眷帶著孩子們前來,這幫孩子們最大的八九歲,最小的三四歲,又各自都跟著丫環小廝,鬧閧閧一堆,段夫人便派婆子將這幫孩子們帶到了後花園子去玩,跟著還有給拿手爐的,提著點心盒子的,據說還在亭子間設置了烤爐,凖備給他們烤一隻全羊來吃。

  等到安頓好了孩子們,她們這邊請來的女先兒也到了,眾婦人圍坐一處,喝茶聊天,聽女先兒講書,倒也不錯。

  胡嬌算是後來的,與州府諸人都不甚熟,多是聽她們聊天,偶爾插一句話。

  眾婦人議論的卻是,這幾日聽到風聲,從京裡派來的通判似乎很快就要到任了,到時候這雲南郡的地界上,就不是韓南盛一方獨大了。

  聽說這是今上為防知州職權過重,專擅作大,特意從中央委派的官吏,輔佐郡政。由皇帝直接委派,不經過六部,可視為知州副職,但有直接向皇帝上報的權力。這樣一來,許清嘉的同知一職就有些尷尬了,職權之上,也會與通判有沖突,而且地位低於通判。

  因聽說韓府君已經接到了旨意,以後但心府君向下屬發佈的命令仁政,必須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通判之掌除監州外,凡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皆可裁決,但須與知州通簽文書施行。通判是兼行政與監察於一身的中央官吏,等於是給韓府君與整個雲南郡的官員頭頂上坐了一尊大佛。

  如今雲南郡官員皆在心中揣測這位長安派來的通判也不知好不好相與?

  段家今日請來的皆是雲南郡守轄下官眷,這件事情與每一家的利益都切身相關,此刻眾婦人便有些同氣連枝的意思。段夫人是個膽大的,便率先議論起來:「府君夫人出身大家,又向來瞧不上我,也不知這通判夫人出身如何?」

  假若也是個出身大家的倒還好說,如果出身不如人,也不知韓夫人如何自處。

  她這未盡之言眾婦人都心知肚明,樓夫人立刻便笑著接口:「府君夫人向來在禮儀之上是不錯的,必然是待如上賓。」

  劉夫人立刻附和。

  胡嬌默默在心中將事過了一遍,闇自思慮:到時候若是府君與通判和諧相處便好,若是兩方神仙打架,難道要下面這些屬官遭殃?

  她如今的社交圈子已經算是擴大許多,再加上個新來的通判夫人,也不知往後這圈子裡會不會掀起風浪?

  難道到時候還要站隊不成?

  不過想到她家裡的學霸先生,她便略覺心安。似乎多難的事情在他眼裡都不是問題。

  正沉思著,段家的小廝卻跑了進來,一頭磕下去喊:「夫人,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驚的女先兒也住了口,又看不清眼前發生了何事,便閉著她那雙盲目隻將腦袋轉來轉去,一眾夫人們也站了起來,段夫人性子急,立刻便道:「吐蕃又打起來了?」這纔安生了多久啊?

  那小廝跑的一頭的汗,忙道:「迴夫人,不是吐蕃與我軍打起來了,是後園子裡小郎君們打起來了!」

  胡嬌直覺不好,心道:別是這倆小禍胎頭一次出門見客,就給她惹禍了吧?!

  其餘夫人也坐不住了,紛紛道:「這幫皮猴子,咱們快過去看看吧,恐是下人勸不住也是有的。」

  那小廝立刻頭前帶路,段夫人帶著一眾婦人往後園子過去,纔過了垂花門,便聽得遠遠有閧閧鬧鬧的聲音,緊趕著過去,隻見一幫孩子分作兩陣捉對兒撕打,劉夫人家的庶子被奶孃抱在懷裡哭的氣噎難言,似乎被這壯觀的場面給嚇住了,隻一個勁兒將小身子往奶孃懷裡鑽。

  今兒出門的時候,劉夫人早跟奶孃下了死令,一定要讓小郎君跟別家的小郎君們玩玩,頂好是結交倆個知心的玩伴,說不得時間久了,他這個怯懦的性子也就改了。因此哪怕嚇的放聲大哭,奶孃也不敢將這孩子抱到前院去。

  胡嬌一眼看過去,就看到她家許小寶與武小貝正與段家兩兒子捉對兒廝殺,居然不見頢勢,還十分的興奮,不由頭疼。她過去揪著一手一個揪住了許小寶與武小貝,凖備將這兩對兒撕開。哪知道兩對孩子打的正興起,互相纏在一處,她這一提不要緊,段家倆兒子與許小寶武小貝都不肯撒手,竟然一手兩隻,就跟捆好的串兒似的,將四個孩子都提了起來。

  段夫人:……

第六十六章

  迴去的時候,胡嬌將整個腦袋都埋進馬車的坐墊裡,心裡一遍遍默唸著「丟死人了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在場的都是嬌弱婦人,她就算不為自己想,為了許大人的官聲著想,讓人家一上來就吃驚於他家老婆一身蠻力,往後還怎麼一起愉快玩耍啊?

  她都瞧見了別的夫人那吃驚到震驚的神色,似乎她兩隻手提起四個小子是很嚇人的舉動,其實她當時還想說,一隻手再加兩隻小子,她也照樣提的起來。

  許小寶與武小寶已經收拾乾淨了,臨出門的時候胡嬌還特意讓小寒給他倆帶了替換的衣裳,就為了怕這倆土匪吃飯或者玩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衣服,結果……他倆倒髒的挺徹底。

  小寒將目光牢牢盯在車窗的窗簾之上,努力仔細的瞧著窗簾上錦緞的紋路,似乎要向一代織工發展,正在研究經緯織法。對許小寶與武小貝投過來的求助目光通通無視。

  許小寶與武小貝惶恐極了。

  他們往日也掐架的,從小掐到大,隻不過今日參與掐架的人數……略多了一點,這架就掐的頗有規模了。

  倆小鬼心裡還闇自得意呢。

  能組織這麼大規模的掐架,下次是不是就可以跟方師傅學習行軍打仗了?!

  哪知道他家孃親自從上了馬車,就黑著一張臉直接將腦袋埋進了車上的坐墊,就跟傳說中他們兄弟倆曾經聽過的沙漠中的一種大鳥一樣,叫什麼來著?對了鴕鳥!聽說那大鳥就喜歡把腦袋埋進沙子裡。

  許小寶與武小貝蹭了過去,靠在胡嬌身上,戳一戳她的肩膀:「孃——」

  將腦袋整個捂起來的人紋絲不動。

  倆小子再繼續,拖長了調子叫:「孃——」

  「臭小子,走開!別理我!」真是丟臉死了!這下迴去都沒臉見許大哥了!

  說不定沒過幾日,關於她的傳言就跟段夫人怒砸段功曹的傳言一樣,在雲南郡官員中傳開了。到時候許大人就會成為同僚的笑話!

  他是多麼驕傲的人,跟段功曹那種沒臉沒皮的男人全然不同,怎麼能被別人摺損?

  許小寶與武小寶戳了好幾次,都沒能將正常的孃親給戳迴來,隻能去求助小寒:「小寒姐姐,你瞧瞧孃親她怎麼了?是不是頭暈?」

  小寒心道:小祖宗們,你們的孃這是被你們氣到頭暈!

  不過這話她是不會說的,這會兒是打定了主意當啞巴。

  等馬車到了許府門口,小寒當先跳下馬車,看到前來迎接的同知大人,向他行個禮,提著許小寶與武小貝換下來的衣服率先溜了。

  後面永祿苦著臉從車轅上跳下來,將倆小爺抱下馬車,默默的牽著孩子走了。

  一無所知的同知大人等了一會,還不見馬車裡的人出來,掀起簾子便瞧見胡嬌這造型,頓時笑噴了。

  他索性自己跳上馬車,吩咐車夫:「將馬車直接趕到主院去。」

  車夫自然隻有聽從的份兒。

  等馬車進了院門,許清嘉便將胡嬌撈了起來,摟進懷裡:「阿嬌這是怎麼了?今日出門不開心嗎?可是誰欺負你了?」

  胡嬌在他懷裡蹭了蹭,聞到了熟悉的體息,立刻伸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了他的頸窩,非常非常小聲道:「許大哥,我今兒出去……給你丟臉了!」

  許清嘉頓時笑出聲了:「阿嬌這是……沒臉見我了?」

  胡嬌默默點了下頭。

  在同知大人的柔聲勸慰下,胡嬌將自己今日的「駭舉」講了一遍,重點描述了諸夫人的神情,除了一臉敬佩的段夫人喃喃:「我要是有妹妹這把子力氣,必定要將家裡那不省心的給好好收拾一頓!」其餘的夫人們似乎都受到了驚嚇,就好像羊群裡跑出來一隻駱駝,大家本來以為是同類,可是等她站起身來,纔猛然間發現與她們大是不同,都是驚嚇多過驚喜的。

  許清嘉頓時放聲大笑,聽得車夫都坐不住了,直等將馬車駛進了主院,立刻撒丫子跑了。

  ——等什麼時候方便,再來趕車也不遲,反正在自家院子裡,也不怕馬車丟了。

  許清嘉揉揉她的腦袋,安慰她:「阿嬌這樣想,我最近正為韓大人與同僚間要送美人給我而頭疼不已,推了好幾次就是沒有好理由推拒,這下好了,趕明兒我就說自己力氣不敵夫人,可不敢跟段功曹似的被打破腦袋,隻能堅辭不受了?!」

  胡嬌一聽此言,連丟臉也忘了,立刻憤憤擡頭:「真有此事?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怕別人夫妻太過恩愛嗎?」

  許清嘉就知道告訴她會是這種反應,立刻撫摸著她的揹順毛:「是啊是啊,我對同僚以及上司這種深情厚誼實在領受不能。他們整日除了琢磨給自己納妾,就是給別人贈妾,還能不能好好辦公事了?!」

  有了許清嘉的安慰,胡嬌也覺得今日之事也算不上丟了許大人的臉面了。等下馬車的時候,就很有幾分理直氣壯了。甚至在許大人的洗腦之下,還覺得自己今日適時的展現了自己的優點,為拒絕他們家再添新成員,契機剛剛好。

  看到排排站立的倆小子,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以後出門再跟要打架,迴家別想吃飯了!」

  都是這倆小子惹的禍!

  許小寶巴巴追在身後問:「孃,那……我跟小貝在家裡還是可以打架的吧?」從小到大他們兄弟倆掐架就沒被禁止過,沒道理出了一趟門就要出個掐架禁令了。

  「在家你們如何打我不管,但是出了門再給我丟臉試試看?!」

  武小貝立刻拉他哥哥的袖子:「哥哥別急,等下次咱們把段家哥哥樓家哥哥都叫到家裡來打架,孃肯定就不會再阻止了。」

  胡嬌:……

  許清嘉低頭悶笑,又訓子,「出門作客,要跟別家的哥哥弟弟好好玩,怎麼能組織人打架呢?」

  胡嬌氣咻咻在倆小子額頭上各點了一下:「你不知道,樓家小郎君生的白白淨淨,穿的又乾淨,聽說這倆壞小子提議組隊打架,樓小郎君不同意,小貝就拿了塊泥巴直接糊到人家衣服上去了……」這都什麼人生出來的熊孩子啊?!

  下次碰見皇長子殿下,她真應該問問,是不是這位殿下小時候就這麼壞。

  如果不是,她就要檢討自己的教育方針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很委屈:「我們……是在跟大家好好玩啊。」好好玩掐架嘛!

  掐架事件過去還沒半個月,長安城裡派來的通判尉遲修便到了雲南郡。韓南盛帶著州府官員迎接這位尉遲通判,大擺宴蓆。

  據醉酒迴來的同知大人斷斷續續的話裡,胡嬌得出了個結論。

  通判大人年富力強,約有三十七八歲,帶著家眷上任,似乎家資頗豐,或者還有幾分纔乾或者揹景,不拘那種,總歸有能讓聖上親自點為雲南郡通判的能力,不可小覷。

  第二日許清嘉清醒了之後,也沒功夫跟她細說,塞了幾口早點就匆匆往衙署而去。昨晚是接風宴,今日纔是同僚間公事上正式與通判大人交鋒。

  因為通判大人的駕臨,韓府君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好睡了,親自督促著州府官員將往年錢糧帳目都重新細細審查一遍,免得到時候被通判給抓到了什麼把柄,一狀告到長安城去,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衙署裡男人們忙了個團團轉,家裡的婦人們卻開始打聽消息。段夫人首先上門與胡嬌交換消息。

  自從那日見過了胡嬌的「勇猛」之後,段夫人就跟遇見了知己似的,非常想要跟胡嬌親近。她是個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今日來居然也帶著自家倆小子。

  段大郎與段二郎進門就開始尋許小寶與武小貝,段夫人開玩笑:「這倆小子是打架打上癮了,我一說今兒來許府,他們便抱著我的腿不撒手,非要跟著來。沒奈何隻好將他們帶了來,許妹妹可別嫌煩!」

  胡嬌對爽利的段夫人原本就有好感,又經過同知大人的洗腦,早不覺得丟臉了,立刻笑道:「段姐姐說哪裡話?我家小寶與小貝就是個淘氣包,那日在段姐姐家摺騰的夠嗆,段姐姐別笑話我教子無方就好!」

  一時永祿帶著小寶小貝過來了,四個小子歡呼一聲便跑了,小祿在後面緊追,胡嬌隻能又派了小寒也去跟著,看著些他們要吃要喝的,讓灶上婆子做了點心送到前院去,讓方師傅也照看著些。

  她與段夫人坐下來聊天,臘月上了茶果點心便退了下去,段夫人與胡嬌交流情報,從段夫人處獲悉,聽說這位通判夫人……似乎出身不是特別好。

  「通判大人喜歡喝酒,這位通判夫人孃家的家釀是出了名的,通判大人當初是個六品官兒,就為了能喝到通判夫人祖傳家釀,最終求娶了通判夫人。聽說這位夫人出身商戶……」

  胡嬌想想韓夫人那樣清高的性子,忽然有些替韓府君憂心了。

  韓夫人是對她頗為輕視,可是韓府君卻十分看重許清嘉,說句待他如子侄也不為過。私下裡甚至令許清嘉喚他做世叔,連如何處理州郡事務,也是手把手的教導,一點也不藏私。

第六十七章

  韓大人專為通判大人設的接風宴過後,便是韓夫人為通判夫人設的洗塵宴。

  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陪客,胡嬌哪怕知道自己今日前去就是充個揹景闆,也還是好生打扮了一迴,踩著點往郡守府而去。馬車直接將她拉到了二門處,今日前來參加宴會的都是各府官眷。

  胡嬌到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段夫人,二人性格也算相投,於是攜手一同往裡面走去,早有二門上候著的丫環引著二人前行。哪怕來過好幾次了,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這份禮數卻也不會錯。

  段夫人一邊走一邊就通判夫人的著裝打扮以及品性猜測了好幾種,等到她們進了韓夫人專門待女客的花廳,見樓夫人劉夫人等都到了,卻仍是不見通判夫人。

  壓軸人物都是最後出場的——電影裡都是這麼演的!

  胡嬌表示很淡定,做好了看戲的凖備,接過丫環端上來的熱茶,捧著暖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身旁夫人們閒聊,坐了約有半刻鍾,便有丫環悄悄兒向上座的韓夫人耳語了一句,韓夫人便笑著起身,道:「通判夫人到了,咱們去迎一迎吧!」

  她當先出門,身後其餘諸人魚貫而出,胡嬌自也不好在此刻顯眼,便跟在段夫人身後迎了出去,纔走出主院,內院的軟轎便到了,擡著轎子的是四名粗壯的婆子。

  段夫人在她耳邊嘀咕:「咱們尋常進郡守府,可都是直接從二門上走過來的,到底是通判夫人,身份不同,今兒夫人的軟轎都出來了呢。尋常不給我們坐,顯見得是怕我們太胖,坐壞了這軟轎罷?!」

  胡嬌以肘擊了她一下,「段姐姐就愛說笑!」擡頭看見下轎的通判夫人,卻忍不住感慨一句:「這下……夫人迴頭是要修轎子罷?」這一位的體型比之她與段夫人都要胖上許多。

  通判夫人生的白白胖胖,十分的富態,頭戴鳳尾金步搖,耳上戴著金鑲鑽垂紅寶石耳環,身後跟著的丫環接過她解下來的大紅牡丹團花披風,便能瞧見她腕子上赤金嵌紅寶手鐲,身上是紅榴紅稜繡金襦裙。

  前來迎接的眾官眷,除了迎上去的韓夫人以及一二婦人,其餘皆悄悄與同伴議論這位通判夫人的打扮。

  段夫人表示:「通判夫人打扮的很有錢!」

  胡嬌表示:「通判夫人的打扮好喜慶!」

  大家身為雲南郡守屬官的眷屬,自然惟韓夫人馬首是瞻,韓夫人喜歡清雅的顏色,於是大家一水兒淡雅的顏色,就邊首飾上都偏好銀玉首飾,像這種鑲嵌著大紅寶石的都是逢年過節添一加增增喜氣,平日聚會卻是從不會上身的,免得讓韓夫人不喜。

  今日的尉遲夫人倒好,無論是身上穿的還是頭上腕上戴的,無不是鮮艷熱烈的顏色,夾在一群穿著顏色淺淡的官眷群裡,頗有一樹海棠壓梨花之效,極紅極艷。

  郡守府的丫環皆抿嘴偷笑,韓夫人嘴角略彎起個適宜的弧度,與尉遲夫人寒喧,二人攜手向裡走去,段夫人小聲揣測韓夫人此刻的心理活動:「真是沒想到來了個暴發戶!」

  胡嬌左右看看,所幸她們落在最後,其餘夫人都已經緊跟著知州夫人與通判夫人撲啦啦往裡走,胡嬌正色道:「段姐姐豈不知,銀子是個好東西。我倒情願當個暴發戶!」隻不過這等願望在韓夫人面前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虧得段夫人不太介意這些。

  段夫人偷偷一笑,拉著她往進走:「許妹妹當銀子是能從天而降的?暴發戶也得有財運不是?」

  郡守府內,韓夫人與通判夫人並肩坐在主位,依此往下是州府各級官眷相陪。胡嬌就坐在右下首,對這位通判夫人不得不贊一句好人纔。

  她瞧著圓圓胖胖,富富態態,與韓夫人幾句話便熱絡的姐姐妹妹稱呼起來,韓夫人向她介紹了樓夫人,便有樓夫人代韓夫人向她介紹在場諸婦,都是從丈夫的官職講起,胡嬌見過拼爹的,這是頭一迴見拼丈夫的,好在她家夫郎官職不低,與許清嘉成親這麼多年,就今天她終於升起與有榮焉的感覺。

  那通判夫人聽到胡嬌的身份,目光便往她身上掃過,胡嬌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隻是覺得內心很是微妙,似乎……她打量自己的目光與打量旁的婦人的目光全然不同,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廳裡大部分都是些應酬慣了的,都上前與通判夫人聊天,或講妝容,或講長安城中現今風尚,或講新貴故事,正聊的熱絡之時,那通判夫人似是無意,朝胡嬌瞟了一眼,漫不經心道:「許夫人的丈夫是否是十七年的榜眼?」

  胡嬌總覺得她這句話大有玄機,卻又不能不答,遂含笑點頭:「外子正是十七年的榜眼!」

  那通判夫人微微一笑,「許大人好風骨啊!」卻又轉頭與韓夫人聊了起來,不再理胡嬌。

  胡嬌心裡斟酌了一番,許清嘉當初在長安城裡,除了得罪過一戶榜下捉婿的高官,另外一名便是座師許棠,難道這通判大人或者夫人與這兩家有舊?

  通判夫人無緣無故在人前贊一句許清嘉好風骨,定然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

  等到迴家之後,胡嬌問起許清嘉,尉遲大人可與那兩家有舊,許大人也是兩眼一抹黑。

  他就是個寒門學子,於京中權貴姻親全然不知。

  胡嬌隻能提醒他多註意點通判大人的動向,如果實在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先兆,不如提前請教請教韓大人。

  許清嘉行事磊落,他這種靠刷政績爬上來的官員對抱大腿之事一向持不屑的態度,況且政績做不了假,他便不以為意。

  「通判大人雖然是長安派來的官員,監察地方官員,但其實也是與府君共治雲南郡,排擠了本地官員,難道他還能安插人進來不成?說句不好聽的話,雲南郡地處蠻夷,除非沒有門路的官員,一般稍有門路的官員都往南方漁米之鄉去了,哪裡願意跑到這地兒來?」

  出政績難不說,一不小心碰上吐蕃大軍挑釁,還要籌集軍糧,蠻夷動-亂還要維-穩,不被問罪就不錯了,哪裡那麼容易升官?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

  自許清嘉上任同知,前來州郡的湯澤就親自前來拜見過許清嘉,訴說壯志難酬的鬱悶,在許府書房與許清嘉喝的大醉,拍著許清嘉的肩膀半是羨慕半含痠的講過:「當初殿試,許賢弟就出類撥萃,沒想到做了官也是一樣,年年考評是優,我等望塵莫及。」

  他這話讓許清嘉頗不舒服,但考慮到此人的性格,在外表現的謙遜有禮,沒想到對待後宅婦人上卻很讓人不齒,許清嘉便不曾多說什麼。

  反是湯澤大醉之後抱著許清嘉大哭,「萬一愚兄在這曲靖坐個十幾年的縣令,這仕途生涯就到頭了。許賢弟將來飛黃騰達了,一定要記得拉愚兄一把啊!」

  倒讓許清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當朝慣例,同窗同年以及座師,皆是不可不重視的關繫,不然讓別人提起來,未免落個薄情寡恩的名頭。

  夫妻二人議論歸議論,再去衙署,許清嘉便留了心。

  尉遲通判年紀瞧著比韓府君略小個一輪,與通判夫人豐腴的身材正好相反,卻是個瘦高個兒,容長臉,兩頰之上隱有紅暈,瞧著倒似肝火旺盛一般,但再相處幾日,許清嘉便猜出來了,這是常年好酒留下的痕跡。

  尉遲通判待他與待旁人態度無異,隻是他這人能夠坐在衙署一日一夜都不換地方,有小廝將吃食拿來,他便熬夜查看錢谷帳目,身邊跟著的幕僚熬不住了,便跟他藉酒:「求大人將仙釀給下官喝一口,下官必定陪大人到天亮!」

  巡夜的差役路過耳聞,順便抽著鼻子嗅了嗅房裡飄出來的酒香,十分遺憾的向同伴表示:若是尉遲大人能將他的仙釀賜一口,他自己也願意陪尉遲大人熬夜到天明!

  ——看來通判夫人祖傳家釀之事不假。

  不過目前看來,通判大人似乎也沒想在雲南郡掀起什麼風浪來,與韓大人相處和諧,便是通判夫人與韓夫人相處的也頗為圓滿,至少通判夫人講起市井趣聞,韓夫人也聽的津津有味,哪怕通判夫人講的是叔嫂偷情,韓夫人也能聽的神色不動。

  胡嬌在下首坐著很是汗顏。

  至少她是沒有這份定力的。

  譬如通判夫人,她在來之前就一定曉得韓夫人出身世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舉止高雅愛好高雅,哪怕居家過日子,也比旁人要多出幾分雅緻來。但這位通判夫人就偏偏不與韓夫人論較琴棋書畫,張口就是市井故事,但凡韓夫人將話頭往琴棋書畫上引,通判夫人便開始講起了她當初未嫁時左鄰右捨的緋聞故事。

  這位通判夫人真正是位妙人兒!

  次數多了,不止胡嬌,就連段夫人也瞧出了端倪,揹後與她議論:「這位通判夫人到底是不懂琴棋書畫呢,還是故意給夫人添堵?」

  胡嬌闇笑,恐怕不懂是其一,故意則居其二了。

  她現在每每看見憋屈的韓夫人,就有種想笑的沖動。其實她真的一點也不記恨當初韓夫人的冷待,以及來到州府以後的不冷不熱,這世上沒誰必須要高看別人一頭,就算是她家的許大人,那也是靠自己努力在縣令的職位上做出了成績,纔讓韓府君高看一眼的。

  但是,韓夫人看不起她的出身,並且在好幾次官眷聚會的場合上有意無意的透露了出來。好在她已經不再是初次參加聚會,一個人也不認識。如今已經有了可以在宴蓆上聊天的夫人,不緻於被冷落到難堪的地步。

  大家最初的熱情過後,發現真相原來是韓夫人不太待見同知夫人,有不少婦人待胡嬌便疏遠冷淡了起來。胡嬌倒也不在意,相處的時日久了,大家發現她是個爽利人,在蓆上也有四五人與之交談。

  到底許清嘉的官職在那裡放著呢。

  誰也不想將許同知得罪死。

  區別隻在於關繫親密一點疏遠一點而已,無關外面衙署裡男人們的大局,些微細節之處,也無人真心計較。

  ——如果不是胡嬌一不小心展示了下自己的力量,她相信與同伴們的關繫會更加親密。

  不過,能夠看到韓夫人踢到鐵闆,她的內心還是非常愉悅的。

  通常,韓夫人打頭提起一句,「……昨兒我偶然間看到一本書,」尉遲夫人立刻驚訝掩嘴:「呀,我都不讀書的!」她年紀雖然不輕了,但配合著這般嬌嗔之態,眼波如水,居然讓胡嬌產生一種「通判夫人好有女人味兒」的感覺。

  韓夫人隻能笑道:「尉遲妹妹不讀不要緊,我講給你聽——」

  尉遲夫人立刻捂頭:「別!我一聽到講書就腦仁兒疼。說起來我們以前左鄰住著個秀纔,聽說文採風-流,人品又瀟灑,我做姑孃時沒少偷著看他。後來你猜怎麼著?這秀纔……他居然跟自家寡嫂攪和到了一起。他那哥哥去的早,膝下無子,寡嫂後來竟然生了個孩子,這算是誰的?」

  畫風轉變太快,座中婦人們都傻傻望著她,很不敢相信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可以談的話題。

  叔嫂私通,哪怕在揹人處也是要壓低了聲音半含半露的講出來,而不是這麼直白的講出來。

  韓夫人是徹底的呆住了!

  她平生從未曾見過這麼粗鄙的婦人,目光略微一掃,看到胡嬌不可置信的瞪的溜圓的眼睛,立刻便覺得她這蠢相居然也透著幾分可愛!至少這一位是懂得分寸的,不知書識禮不要緊,沒有好的出身不要緊,最要緊的是知道分寸。

  這是第一次韓夫人與通判夫人交鋒。

  婦人間的聚會,時間久了不外乎那麼迴事。大家隔三岔五尋個名目聚一聚,平常的聊一聊孩子丈夫以及妝容之類,八卦的聊一聊誰家醜事,比如別人揹著段夫人議論她家的事,段夫人與胡嬌熟悉了自己反倒抖摟自家的事:「……他當初娶我時可是說好的,哪知道進了門沒過幾年就變了卦,我不揍他揍誰?有時候惹的我興起,我連他的心肝寶貝一起揍,揍完了提腳賣出去,等他迴來也不能將我怎麼著……」;再高雅些的就是開個花會吟個詩彈個曲之類的。基本這類的聚會胡嬌都是能推則推,不能推就老老實實做個觀眾。

  拜義務教育的關繫,當初欣賞詩詞,除了要會揹,還要將詩詞賞析記熟,關鍵時刻胡嬌的點評還是很到位的。

  就連韓夫人偶爾也生出她竟然有向學之心的唸頭來。

  胡嬌雖然每晚陪著孩子們練大字,但她那一手大字大約在韓夫人的眼裡還是上不得臺面的,就不獻醜了。

  碰上高雅一點的聚會,韓夫人率先吟詩,其餘會吟的女人便紛紛跟從,還有婦人請韓夫人弄琴,纔起了個調,尉遲夫人便一拍面前桌案,眾人在她弄出的響動下都靜了靜,胡嬌心道,也不知今兒尉遲夫人要講什麼古了?

  「說到吟詩弄琴,上迴有人給我家夫君送了個妾,整日就會吟個詩啊,動不動坐在風口上彈琴,迎風掉淚,我供著她吃供著她喝,作出那樣兒,倒好似我虐待她了,最後我一氣之下就砸了她的琴,罰她去做苦役。韓姐姐猜怎麼著?」

  韓夫人呆若木雞,不知不覺間手按琴絃,卻是已經提不起弄琴的興緻了。

  尉遲夫人卻對她的樣子似若未見,滿飲了一大口果子酒,咂巴一下嘴,連連搖頭:「這酒比起我家的祖傳佳釀,那是差的太遠了。」自己個兒說的高興,便接著往下講:「結果她做了半個月苦役,跪在我院子門口認錯,我瞧著美人兒也憔悴了,手也粗了臉也粗了,就連腰身似乎也圓了些,心疼的不得了,隻讓她保證以後不再吟詩弄琴,就讓她迴去繼續做妾,她一迭聲的答應了。」

  她講完了,胡嬌將笑悶在肚裡,決定裝死到底。

  尉遲夫人講的這番話,當真是戳的在場的夫人們心肝疼。

  在場的夫人,除了許府,其餘府上都有妾室通房,這等吟詩弄琴可當解語花的妾室誠然是很得男主人歡心的,簡直是主母心裡的一根刺,時不時紥一下。聽到尉遲夫人整治這妾室,理論上是應該引起大家同仇敵愾的階級感情的——都是當主母的,對解語花小妾那是有著天然的仇視情緒。

  但是……如果再往深了想,尉遲夫人這是拿吟詩弄琴之事來諷刺各正室做小妾行徑,那就另當別論了。

  因此,她這段家事講出來,在場的官眷都情緒復雜,一時不知道是應該憤怒還是贊賞尉遲夫人責罰有度,頗有主母風範。特別是韓夫人,表情當場裂了。

  她從小學習琴棋書畫吟詩作對,當初在族裡頗有纔名,來往相交的一直是貴族女子,說句志趣相投也不為過。哪知道活到這把年紀,居然遭受這等奇恥大辱!

  有心要發怒,正欲開口,尉遲夫人卻笑盈盈貼了上去,拉著她按在琴絃上的手笑道:「我就隨便一說,韓姐姐可別生氣了,你瞧瞧你手都讓琴絃給勒破了,彈這勞什子做什麼?」一把將桌上那把七絃琴給推到了地上,旁邊丫環驚訝出聲:「這琴可是夫人當姑孃之時的閨中之物,可有年頭了!」立刻去收拾,那琴身上卻已經磕出了裂紋。

  韓夫人額頭的青筋都要跳起來了,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失態過,深吸了好幾口氣,纔平復下了肚裡的怒火,闇道不跟這等市井潑辣貨一般見識,尉遲夫人卻一臉歉意道:「這可怎麼好?我不知這是韓姐姐的閨中之物,不如今兒韓姐姐跟我一同上街,我賠韓姐姐十來八個琴?都算我的!」

  韓夫人身邊丫環氣的忍不住替韓夫人說了一句話:「好琴哪裡是隨便就能找出十來八個的?恐怕整個雲南郡都找不到我家夫人這麼好的琴來!」

  尉遲夫人露出個惶恐的表情來:「這……這還是個寶貝啊?我真不懂什麼琴啊詩啊的,姐姐莫怪,我迴頭就讓我孃家人在長安城好生尋訪,一定給韓姐姐尋把好琴迴來!」

  胡嬌闇贊一聲:好演技!

  這一位不去逐金馬獎影後,當真是可惜了。

  她明明一點也不惶恐的,卻連道歉都顯的那麼有誠意。韓夫人若是怪她摔壞了自己的琴,但人家明明不會詩不懂琴,她偏要在尉遲夫人面前擺弄這些,這待客之道就有些……不夠有誠意了。

  再追究尉遲夫人的不懂之罪,更顯的心胸狹窄。也就隻能嚥下這口氣了。

  出來的時候,段夫人照例與她一路,韓夫人推說頭疼,不曾送客,臨時拉了韓小孃子出來送客,尉遲夫人卻當面送了韓小孃子一個大金元寶,也不用荷包裝著,就那麼金燦燦的拿出來,直接強塞進韓小孃子的手裡,韓小孃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尉遲夫人卻用頗為世故的語調安慰她:「金子可是個好東西,小孃子別不好意思,一定要拿著。初次見面我都不知道送小孃子什麼,真是歡喜的傻了。」難為那麼一大塊金子,胡嬌都要懷疑她這是一早給韓小孃子凖備的見面禮。

  眼瞧著韓小孃子都快哭出來了,胡嬌便上前笑道:「夫人可別嚇著了小孃子。小孃子成日在家,吃的用的穿的玩的都有人買了來,送金子也無用啊,我瞧著夫人腕上那金鐲子倒漂亮,也襯小孃子的膚色,送個鐲子給小孃子戴著玩玩,豈不更妙?」

  尉遲夫人瞧了她一眼,見她目光毫不躲閃,便將手裡的大金元寶又塞迴了袖子裡,從腕上取下鑲紅寶石的金鐲子,直接套到了韓小孃子腕上。

  韓小孃子比之細瘦不少,她那鐲子是按自己的腕子打的,戴在韓小孃子腕上,隻覺得小孃子腕骨支離要壓斷了一般,不太相配。

  胡嬌卻睜著眼睛說瞎說,擡起韓小孃子的腕子認真誇了一迴:「小孃子戴這個鐲子真是漂亮極了!」

第六十八章

  許小寶與武小貝並肩坐在門口,二人身後各蹲著一隻小狗,與主人的神態有幾分類似,永祿無可奈何蹲在一邊,小聲勸說:「兩位小爺,外面冷,不如進房裡去等?」

  房裡乳孃正在逗著許小胖妞,她清脆的笑聲傳了出來,大約很是高興,可許小寶與武小貝一點也提不起精神去跟妹妹玩兒。

  ——最近他們的孃往外面跑的次數也太勤快了一點,常常是倆小鬼頭從前院練完武迴來,他家孃親就不見了。

  明明上次出門還帶著他們去作客的,後來雖然也不再帶他們出門了,可是好歹過幾日段家兩位小哥哥也會應邀前來他家玩的。

  哥倆掐著小胖手算一算,雖然算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段家兩位小哥哥沒來過了,可是似乎……似乎好久好久了。

  「應該有三個月了吧?」

  「不對,應該有五個月了!」

  哥倆坐在那裡爭論,最後讓永祿來裁決:「永祿哥哥,你來說,段家哥哥多久沒來過了?」

  永祿不比這倆小子,不知外面的事情。自從尉遲通判上任,不但他家大人的應酬不少,便是他家夫人也兩三日必有一迴要出門去應酬,這纔一個月光景,家裡的倆小爺就耐不住寂寞了。

  他假裝自己也數字不清,扳著指頭一日日算,從段家倆小郎君走了之後,第二天府上廚孃做了些什麼,第三日許小寶與武小貝都吃了些什麼,第四日玩了些什麼……一日日算下來,居然也拖延了小半個時辰,中間偶爾還要倒迴去重算,說是記錯了一頓飯的花樣。

  許小寶與武小貝完全不知道這是他的拖延之術,最後終於算到了今天,他伸著三根手指頭很肯定的公佈答案:「三十天!段家小郎君已經有三十日沒來過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就更幽怨了。

  胡嬌迴來的時候,就看到哥倆這造型,有點像被遺棄的孤兒,頗有幾分可憐。她上前摸著哥倆的小腦袋,柔聲細語的問:「小寶小貝這是怎麼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的目光裡都帶著譴責,直讓胡嬌內心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最近確實忙著應酬,忽略了這倆小家夥。她蹲□來,一邊一個將他們抱了起來,倆小家夥的小腦袋剛好枕在她的肩窩上,頓時樂了。

  永祿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夫人扛著倆小郎君進房去了,心道:乖乖,倆小爺飯量好,小身體就能肉彈似的,一個賽一個的沉,他自己倆個都扛不起來,夫人居然輕鬆就扛著走了。

  他看看自己的小細胳膊,決定今晚再多吃兩碗飯。

  吃的壯實一點,纔能更好的照顧小郎君們!

  許小寶與武小貝好久都沒被胡嬌摟在懷裡安慰了,不過最近他們倆白天見不到孃親的次數多,索性都窩在胡嬌懷裡撒嬌,嗅著她身上的味道蹭了蹭,「孃身上好香。」

  胡嬌想起曾經的尚美人被這倆小壞蛋說是「臭女人」,況且她今日還在外面喝了酒,身上酒氣未散,故意拿臉去蹭這倆小家夥的臉蛋,「孃真的很香嗎?孃今日出門也擦了胭脂呢。」

  許小寶老實的聞了兩下,還是不忘拍親孃的馬屁:「臭香臭香的!」

  武小貝點頭附和哥哥。

  胡嬌一下笑倒在床上,連同懷裡的倆小子一起摟著朝後倒到床上去,在他們胳肢窩裡撓了兩下,倆小子頓時癢的笑成了一團,大笑著從她身邊滾開,往床裡面縮時去了。

  臘月早在旁邊候著,見倆小爺居然沒脫鞋子就滾到床裡面去了,立刻喊道:「鞋子!鞋子!」然後,床裡面飛出來兩雙鞋子,啪啪都砸在了她身上,然後掉落到了地上。

  臘月:……

  許清嘉迴來的時候,胡嬌正跟倆兒子在床裡玩撓癢癢,許小妞子看著床上玩鬧的三個人,似乎是受到了感染,雙目亮晶晶的咿咿呀呀也要往床上去,乳孃生怕她們孃三個玩鬧起來不小心壓著了她,不肯抱她過去,許小妞子哇的一聲便哭了。

  胡嬌朝著她伸手,她立刻便止了哭,也朝著胡嬌伸手,做出個求抱抱的動作來,當孃的心都酥了,立刻支使奶孃:「把姐兒抱過來一起玩!」

  許小妞子過來之後,孃三個都湊到了她身邊來。許小寶與武小貝最近對妹妹的興趣大增,隻因為許小妞子現在已經有了豐富的表情,戳一戳會笑,偷偷擰一下肉肉的小屁屁會哭,往嘴巴裡塞糕點她會吧唧嘴,玩起來當真其樂無窮。

  胡嬌帶著兄弟倆將恃強凌弱發揮到了極緻,孃三個一緻對許小妞子展開了攻擊,許小寶與武小貝去撓她胳肢窩,胡嬌則撓她胸口,小家夥笑的咯咯的,奶孃在旁憂心忡忡:「姐兒玩的太瘋,笑太多了晚上就不好好睡了。」

  許清嘉進來,正好解救了快要笑傻的閨女。

  他迅速換了衣服淨了面,便將閨女從孃仨的魔爪之下解救了出來,還順便教育了一下老婆:「他們倆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別讓孩子笑傻了!」

  胡嬌訕訕的住了手。

  她今日也是在蓆間覺得太可樂了,又不能笑,一路憋著笑迴來,就有點忘形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意猶未盡的朝著許小妞子伸手,離她遠遠的,小丫頭卻張著沒牙的嘴又咯咯笑了,倆兄弟同時批判:「真醜!要笑不露齒!」也不知道他們打哪聽來的這句話。

  「她也沒牙齒啊!」胡嬌是安心要拆兒子們的臺,立刻便接口反駁。

  許小寶:……

  武小貝:……

  孃親最壞了!

  晚上吃完了飯,督促著兒子們練完了大字,看著小寒與臘月服侍著倆小子洗漱乾淨,永祿便牽著倆小家夥迴房去睡。

  永祿哥哥的睡前故事還是很精彩的。

  許小寶與武小貝如是想,卻不知永祿自從給這倆孩子開啟了睡前講故事的模式,他們倆日日要聽故事,如今永祿算是將自己當乞丐這麼些年的事情都絞盡了腦汁的編成了故事,已經開始發展到了向灶上婆子外面的車夫搜羅奇聞異事的地步了。

  這倆位小爺聽故事起先啥都不挑,時間久了就愛挑揀了,什麼小姐愛書生這類的不愛聽,情情愛愛他們也聽不出什麼趣味,神仙鬼怪的就當聽個稀奇,最喜歡聽的卻是熱血英雄的故事。

  永祿很快轉移了目標,如今搜集熱血故事的人物變成了前院寡言的方師傅。方師傅出身軍中,打了不少的仗,但其人話少,一個戰爭故事他能用一句話講完。

  顯德七年秋,吐蕃來犯,定邊軍大勝。完了。

  蚊香眼的永祿:……

  中間的廝殺呢?對敵之時兩軍將帥的謀略呢?打了多長時間呢?敵方將領是誰我方將領是誰?

  ……

  多少可歌可泣的事情,怎麼到了他這裡就這麼一句話完了呢?

  方師傅在他的追問啟發下,再往詳細裡迴憶一番。

  「那一年打仗正下著雨,我一起入伍的兄弟就死在了那場戰役裡……」

  永祿迴去,便編出了一段兄弟並肩做戰的感人至深的故事,弟弟用血肉之軀救了哥哥,自己卻永遠的失去了生命。

  當晚,許小寶與武小貝抱著對方哭的稀裡嘩啦,情不能己,為自己兄弟倆還安好活在這世上,為腦補出來的將來會為對方獻出生命的蕩氣迴腸的兄弟情而哭……

  永祿卻為著自己的淺薄而不安。他現在纔覺得,戰爭,從來不是輕描淡寫的,不是傳奇故事裡讓人驚艷的一瞥,不是孩童夢裡的熱血。

  戰爭,就是方師傅的沉默。

  第二日許小寶與武小貝跟著方師傅練武,目光裡都充滿了崇敬之意,等到練完了,還悄悄兒拉了拉方師傅滿是老繭的手安慰他:「方師傅不傷心,我跟小貝給你當弟弟!」

  方師傅起先沒明白孩子的話,待聽得他們紅著眼眶憐憫的看著他,又提起兄弟陣亡什麼的,他便明白了。摸摸倆小子的腦袋,露出個難得的笑意來:「我是你們的師傅,跟你們稱兄弟,差了輩兒了!」

  這倆小子真是……心腸柔軟的可愛啊!

  他不由想到,皇家其實真沒這麼心腸柔軟的孩子,小郡王,大約是唯一的一個了。

  這樣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後來永祿再去求方師傅,不用他再啟發,方師傅都能將一場戰爭完整的講出來,雙方兵力多寡,以及對敵雙方的將領,犧牲的將士,以及最後的勝負,隻不過戰爭故事的時間開始移到了寧王殿下來到雲南,將他這些年打過的一場場戰役都講了一遍,用最為簡潔的版本。

  剩下的就看永祿的自由發揮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就跟無意間闖進了寧王殿下的生活一樣,隨著他戍邊的第一場戰役開始,一場場聽下來,有時候聽到寧王殿下受了傷,還會擔心不已。

  永祿的口纔,那是相當的好。

第六十九

  尉遲通判忙著查帳,尉遲夫人卻忙著請客。

  她參加過了府君夫人的宴席,領略過了世傢纔女的風采之後,在通判府裡也置辦了宴席,請雲南郡所有官眷前來參加。

  胡嬌也收到了她的貼子,與段夫人一核計,這位夫人似乎喜愛黃白之物,段夫人信佛,傢裡正好有尊金子鑄的佛像,索性收起來當禮物送給通判夫人。

  「難道我要送金錠子?」

  段夫人想到那日通判夫人強要送給韓小孃子的大金錠子,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妹妹這是……這麼快就學會這招了?」

  胡嬌倒是想送呢,不過想到沉甸甸的金錠子送出去,就覺得心疼。

  ——她是窮慣了的,花錢終究不夠大手大腳。

  最後送出去的是市面上買來的一架嵌玉刷金的屏風,屏風之上都刷了一層金粉,瞧著倒是金碧輝煌,極有暴發戶的氣質。她破罐子破摔的想到,反正韓夫人向來把她歸類到了毫無品味的市井暴發戶,如今收禮的人簡直跟她自己的出身也差不多,說不定還真會喜歡呢。

  屏風送了來之後,先擺在房裡,胡嬌自己樂滋滋欣賞了半日,許小寶與武小貝繞著屏風轉了好幾圈,伸出小爪子在上面悄悄摸了兩下,「孃,這是金子的嗎?」倆小傢伙眼睛發直,大約覺得這麼一座金子屏風那定然很是值錢了。

  胡嬌忽悠這倆小子:「這不是要給人傢送禮嗎?孃就將傢裡所有的錢都換成了金子,纔打成了這座屏風,小寶小貝,以後咱傢都隻能吃窩頭啃鹹菜了,點心也沒得吃了。」

  這倆小傢伙沒吃過苦,還一臉天真的問:「窩頭鹹菜好吃嗎?」

  正好許清嘉迴來,聽到這話也不知是引起他那根筋不對了,居然吩咐廚房:「爹爹以前與你們的奶奶就常吃窩頭鹹菜,不如今晚就讓廚房做了窩頭鹹菜送上來,讓你倆也嘗嘗。」

  許小寶與武小貝還當是什麼好吃的,立刻高興拍手,「好啊好啊。」胡嬌偷笑:等窩頭鹹菜上來之後,你們就不會這麼高興了。

  她悄悄給臘月使個眼色,讓她去灶上吩咐廚孃,除了做幾個農人吃的大窩頭鹹菜疙瘩之外,再另行凖備點湯,免得孩子們迴頭吃不下去餓肚子。

  等黃燦燦的窩頭端上桌來,還有切成細絲的鹹菜,廚孃還給凖備了大白蔥蘸醬,據說這是齊魯之地的吃法,倆孩子一人抱了一個窩頭啃了一口,頓時小眉頭都皺了起來。

  「孃——」

  武小貝搖搖胡嬌的胳膊,拖長了調子撒嬌,一聽便知他不想吃。

  許小寶自己不吃,悄悄將窩頭掰一小塊,扔到腳下蹲著的大牛前面,大牛低頭一口噙住了窩頭,趴那乖乖吃了。

  胡嬌自己倒不挑食,啃一口窩頭吃一口鹹菜絲,其實廚孃已經取巧了,將鹹菜疙瘩切成細絲,還拌了香油與香醋,吃起來味兒倒不錯。況且窩頭這種粗糧,吃一吃對身體還是不錯的。

  反觀許大人,倒是一臉的憶苦思甜,啃了兩口窩頭,便停住了,好半晌纔道:「以前……有段時間在齊魯舅傢,我與孃親手頭太緊,就從外面買些雜糧迴來,阿孃再挖些野菜迴來,做雜糧野菜窩頭吃……」

  「你舅傢……他們傢境不好?」

  「也不是不好,隻是有一大傢子人要養……總有奴僕照顧不週的地方……」

  胡嬌便不再言語了。

  她最近跟著各府的夫人們應酬,頗得了好些內宅爭鬥的手腕。有時候上面主子待誰不好了,下面的僕人便可著勁兒的作踐。無論他舅舅有沒有苛待許氏母子的想法,但到底他們是受到了怠慢。

  這些事情在許清嘉心裡應該積澱了很久,導緻他自離開齊魯之後,隻往舅傢寫了一封平安信之後,多少年都不曾往舅傢寄過隻言片語。

  夫妻倆啃著窩頭,再看看許小寶的小動作,武小貝苦著的小臉,許清嘉心裡的一腔舊怨竟然全散了,隻覺得這倆小傢伙太逗了,隻等他們啃完了窩頭,許小寶與武小貝求胡嬌:「阿孃,你別把那個金子屏風送人了,我跟小貝以後一定乖乖的。我們把自己存的銀子都給你,你以後別給我們吃窩頭了好嗎?」

  胡嬌與許清嘉頓時笑的前仰後合。

  許清嘉是進來就瞧見了那架金碧輝煌的屏風,若非上面還鑲嵌著些玉,隻怕當真是俗不可耐。也虧得有玉壓著,不過瞧那玉的顏色,不過爾爾,想來也值不了多少錢。

  「阿嬌做這金屏風做什麼?」

  胡嬌便把通判夫人要在通判府裡開宴,段夫人送金佛,樓夫人劉夫人聽說也是朝著金器發展,她就不得不弄個金屏風來撐撐門面,為了不讓許清嘉誤會她是個敗傢孃們,便向他介紹:「我這屏風也就雕功好,是請人本地的夷人木板畫師傅給雕的,裡面的芯子是黃花梨的,外面刷了一層厚厚的金粉,就瞧著……氣派些。」

  許清嘉還當她自己打來玩的,原本也沒放在心上。老婆的品味如何,他早就放棄糾正了。許大人很早就意識到,男人的腦迴路跟女人是不同的,她若真喜歡金子做的屏風,弄個出來在傢裡擺幾天,等新鮮勁兒過了,說不定就又擺迴去了。但拿出去送人……那就是拉低了整個許府的審美品味。

  「阿嬌真覺得……送這麼一架金燦燦的屏風沒問題?」

  胡嬌十分篤定:「我瞧著通判夫人就喜歡金色,那日還非要送個大金元寶給韓小孃子呢。」至於府君夫人與通判夫人打架,與她是沒什麼乾系的。

  她也沒凖備攪和進去,隻不過是看不過韓小孃子的尷尬。

  許清嘉到底也沒多說什麼,隻由著胡嬌去折騰了。

  等到了通判夫人請客的那日,胡嬌算是開了眼界了。

  也不知道韓夫人是不是知道了韓小孃子被強塞金元寶之事,那日送了個十分肥胖喜人,足有西瓜那麼大的金元寶,就裝在朱漆盒子裡,由僕人抱著送了上來。

  通判夫人打開之後,笑的嘴角都要收攏不迴來了,親自上手摸了一把肥肥胖胖的大金元寶,向韓夫人一再表示感謝:「沒想到韓姐姐這麼懂我的心思啊?!我就是個俗人,就喜歡金啊玉啊寶石什麼的,我傢老爺常說我俗,可跟韓姐姐相處也沒多少日子,韓姐姐就送了這麼可心可意的禮物給我,真是要多謝姐姐了!」

  韓夫人:……

  感情前些日子通判夫人送她傢小孃子大金錠子,那是真心實意的?!

  她是清高慣了的人,人傢送她古玩字畫,可能頗合人意,若是見面就拿金錠子送她,多半是要被批一句:「俗物!」,然後被打出門去的。以已之心度人,便想著自己送了這麼大個金元寶來,通判夫人定然會惱羞成怒。沒想到正中人傢下懷,真是後悔死了!

  等到段夫人的金佛,胡嬌的金屏風送上來,通判夫人更是歡喜不已。她帶著眾人參觀自己的臥室,果真一片金燦燦,胡嬌小聲與段夫人咬耳朵:「這麼閃,晚上能睡好覺嗎?」

  不妨這話被通判夫人聽到,她得意一笑:「這些東西到了晚上都拿紗幔遮起來,光線暗了自然就睡得著了。況且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睡在金屋子裡,多好。」

  如果說,雲南郡府的許多官眷一開始覺得尉遲夫人是故意在下府君夫人的面子,故意裝做不懂詩詞琴棋,但是到了她傢做客,就瞧明白了,人傢是真不懂那些,而且也沒凖備懂。

  尉遲夫人似乎是個十分通透的人,出身不好,在官眷裡面被出身好的婦人們瞧不起大約也不是頭一迴了,不過人傢想的開,你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你們呢。她關起門來按著自己的心意舒舒服服過日子,將自己的房子索性佈置成了金屋。

  胡嬌心道,夫人您千萬雖自比阿嬌,阿嬌的下場可不夠好了。又一想,也許尉遲夫人不識字,連金屋藏嬌的典故都不知道了。

  通判府上的宴席,比起府君府上便多了幾分鮮活氣。

  通判夫人傢裡養著傢伎,飛鬢蛾眉,綵衣雪膚,由專門奏樂的樂師演奏,胡嬌在來了封建設會之後,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觀賞了一番歌舞表演。不得不說,通判夫人傢養的傢伎音樂素養很高,舞姿婀娜,她看的都快入迷了,段夫人在旁提醒她:「妹妹如果是個男的,這會兒我都要提醒妹妹擦擦口水了。」

  主席上,通判夫人與韓夫人各踞一榻,韓夫人是坐有坐姿,通判夫人卻是斜倚在榻上,身後一名美貌女子替她捏揹,腳下跪著個粉色褙子的十四五歲的小丫環在給她捶腿,神情很是專注,胡嬌瞧那側臉,似乎也很是秀麗。

  不得不說,通判夫人傢裡無論是侍候的丫環還是傢養的舞伎,通通都顏值很高。

  歌舞欣賞到一半,便有丫環魚貫而入,開始上酒上菜。通判夫人笑的十分豪爽:「那些男人們整日在外面醉生夢死,今日咱們姐妹既然有緣,共聚雲南,不如咱們也樂呵一日。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快快活活的過日子。」

  段夫人頓時對通判夫人的生活方式好生羨慕,小聲與胡嬌八卦:「聽說……通判府上,隻要將通判夫人侍候好了,便能爬上通判的床。這些丫環美人們搶著服侍通判夫人,連捏肩捶腿的活兒都要擲色子來定。」

  「段姐姐這是……從哪裡知道的?」

  大傢一起進的通判府,她還什麼都不知道,段夫人就已經有了一肚子八卦。似乎比起她在這方面的天生遲鈍,段夫人腦袋上就跟搭著兩根天線似的,很容易就接收到八卦。

  胡嬌自從認識段夫人之後,隻覺生活再也不寂寞了。空閒時間都被拿來聽八卦了。

  「方纔我去更衣,聽到通判府上的倆名丫環在議論今天跟在通判夫人身邊的丫環,說了一籮筐壞話,都被我聽進去了。」於是這位去蕪存精,提煉出了通判府的八卦麼?

  胡嬌覺得,比起她府上那位會講故事,將倆小鬼頭迷的團團轉的永祿,段孃子這份本事也不小。

  這一日通判府裡的酒宴持續了大半日,席散的時候胡嬌已經有了幾分醉意,韓夫人雖然沒有失態,但其實腳步已經踉蹌,被丫環扶著向通判夫人告辭。

  通判夫人在席間灌了韓夫人好幾杯酒,她自己喝酒如飲水,都是用大碗來喝,一大碗換韓夫人一小盅,韓夫人也不好意思推辭。結果最後她隻是雙頰微紅,人卻越喝眼睛越亮,別有一種嬌艷之色,胡嬌都看直了眼,韓夫人再喝下去卻保不齊要失態了。

  席間的官眷們從樓夫人往下,有一個算一個,大部分都喝的不知東西南北,有的拿著帕子直哭,有的將身邊的丫環不知道當成了哪個狐狸精,推來搡去就是不肯跟丫環迴去,非要說「狐狸精要害死她,好霸佔了她的夫婿,害了她的孩兒」之語,直看的胡嬌額頭冷汗直滴。

  最好笑的是段夫人,已經喝的大醉,揪著通判夫人的袖子,死活要她傳授自己怎麼整治男人的方法。

  大約是她心裡已經認定了通判夫人在這方面手段要遠高於自己,且又覺得她活的真正快活,這纔在醉後扯著通判夫人吐了真言。

  胡嬌在旁費力的想要將這丟臉的醉鬼從通判夫人身上扯下來,可是她自己的力氣自己知道,萬一不小心扯破了這兩位其中哪一位的衣衫,那就不好收場了。

  「夫人海涵!夫人海涵!段夫人這是平日壓抑的厲害了,今日見到夫人,隻當見著佛祖了,不取著真經是不肯迴去的。要不……夫人就哄哄她……」胡嬌已經盡力在補救了,心裡將段夫人給咒了個狗血淋頭,發酒瘋也得等她不在了啊。

  她在場又不能不管。況且尉遲夫人祖傳的傢釀果然名不虛傳,入口甘醇綿軟,喝了一口還想喝,可是這酒卻後勁奇大,不知不覺間她也喝多了。

  再在外面吹吹冷風,她都怕自己酒意上頭,做出什麼蠢事來。

  尉遲夫人跟哄小狗似的摸摸段夫人的臉:「女人做什麼要擺個凶悍的臉出來?為自己快快活活的過日子不好嗎?」

  段夫人這沒出息的也不知道聽沒聽懂這句話,或者大約覺得尉遲夫人胖乎乎暖暖的手摸的自己的臉好舒服,還主動將自己的臉湊了上去,在尉遲夫人的手心裡蹭了又蹭,大有尋個合適的窩凖備入睡的徵兆。

  段傢的丫環平日對這位凶悍的動不動就揍郎君的夫人頗有懼意,見她發酒瘋,早躲在一邊去了。胡嬌感覺到段夫人漸漸鬆懈下來的身子,隻得攔腰將她扶住,向尉遲夫人告辭。

  等她轉身走了兩點,段夫人竟然已經打起了小呼嚕,全身軟的跟面條的,胡嬌無奈,隻得將這貨扛在了肩頭,要丟臉大傢一起丟好了。

  尉遲夫人在身後笑道:「我今日見大傢都醉了,許夫人倒是好酒量,且還有把子好力氣。」

  胡嬌品度這話意,似乎總覺得哪裡不對,便轉頭去瞧她,尉遲夫人笑道:「也不知道許大人傢裡可有妾侍?我這裡倒有倆絕色的,又乖巧聽話,很想送了給許夫人帶迴去,好服侍許大人夫婦。」

  胡嬌將段夫人放了下來,讓她摟靠在自己身上,目光瞬間轉冷:「我傢小門小戶,隻怕辱沒了夫人府上的美人,還是留著服侍夫人與大人吧!」

  似乎就是從方纔,她纔從尉遲夫人的話音裡感覺出了些許敵意。

  但這些日子據她觀察,尉遲夫人能屈能伸,不亞於大丈夫。不論她這是有意為難,還是因著她幫了韓小孃子的原因而記恨上她了,這纔隻是個開始,尉遲夫人沒道理會與她撕破臉。

  果然尉遲夫人笑了起來:「賢伉儷真是恩愛!是我多事了!」

  官場之上,上司向下屬贈美人,就跟贈送一件禮物一樣平常。

  下屬接了這美人,無論美人身份如何,總歸是接了上峰的美意,有了美人在中間做溶滑劑,以後上下一心,自然處的更為和諧。

  等送段夫人送迴傢之後,胡嬌便酒意上頭,半躺在馬車裡,小寒在旁扶著她,生怕她醉後從座椅上滑下去。等車進了院子,許清嘉便將她直接從馬車裡抱了出來,抱到房裡去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極少見到胡嬌酒醉的模樣,都覺得新奇不已。許清嘉去端熱水的功夫,倆小子已經站在床前,一人一指小心翼翼的戳著胡嬌的臉,戳一下小聲喊一下:「孃……」也不知是怕吵醒了她還是盼著她醒來。

  許清嘉都給氣樂了,將這倆小鬼頭從床邊撥開,拿熱面貼子給胡嬌擦手擦臉。等擦乾淨了,臘月端走了水盆,許清嘉將胡嬌腰帶解開,將外衫脫掉,頭上首飾取下來,想讓她睡的舒服一點,等他放完首飾迴來一看,倆小子一人一口,在她老婆額頭上親來親去的玩,塗了胡嬌一額頭的口水印子。

  許大人:……

  將倆皮猴子給送走之後,許大人纔喚了今日跟著胡嬌出門的小寒迴來,問及在通判府上的情景,小寒一五一十的講給他聽,許清嘉的眉毛漸漸的擰了起來。

  身為男人,哪怕他對宅鬥業務不熟練,可是也不妨礙他靈敏的嗅覺。政-治鬥爭比宅鬥更要復雜多變,以許學霸的腦子,立刻便嗅出了不尋常。

  不過這會兒他傢老婆醉成了一攤泥,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隻能等她酒醒之後再問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正是沐休,胡嬌醒來的時候,許清嘉正靠在床頭,拿著本書在讀。她揉著額頭睜開眼睛纔瞧見許清嘉竟然還在身邊,「夫君今日不去衙署辦公嗎?」

  許清嘉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換來她一聲慘叫:「腦仁都要疼了,你居然還彈!」

  「讓你長長記性,出門了喝酒竟然也不知節制。」

  胡嬌喊冤:「哪有?!我從通判府出來的時候還沒醉呢。路上送了一迴段姐姐,她醉的一塌糊塗,將她送迴傢我纔迴來,大約是吹了風,酒氣上頭,這纔醉了的。」

  許清嘉從床頭小幾上端過一個冒著熱氣的碗來:「起來喝點醒酒湯解解宿醉吧。看你以後還貪杯不?」

  胡嬌坐起身來,接過他遞過來的碗,喝了好幾口之後,忍不住揣測:「聽說通判大人好酒如命,通判夫人灌倒了一桌子人,最後除了我跟韓夫人,旁的都喝倒了,通判夫人竟然面色如常,走路一點不發飄,酒量真正驚人。難道他們在這一點上志趣相投,平日的閨房之樂便是鬥酒三百鬥?」

  許清嘉見她笑的賊頭賊腦,都恨不得拿戒尺打她的手心讓她長點記性:「尉遲大人此次前來是好是壞還不知道呢。府君都警惕了好一段日子了,你們後院的女人倒好,全都醉倒在了通判府上。也不知有沒有吐出什麼來?」這位通判夫人真是通判大人的賢內助啊。

  胡嬌眨眨眼,目光裡閃著笑意,故意拖長了調子瞅著他:「尉遲大人懷不懷好意我倒不知道,但是尉遲夫人嘛,似乎……是對我傢許大人懷有別樣的想法。昨兒還說要送倆美妾給你呢,也不知是通判夫人的想法還是通判大人的意思。據說絕色無雙,乖巧懂事,應該是兩朵解語花,夫君高興吧?!」

  許清嘉明顯感覺到了危險逼近,立刻明智的裝傻:「阿嬌就應該當場拒絕,告訴她為夫沒有納妾的意思。傢有悍妻,為夫真是有心無膽啊!」若是阿嬌答應了,那倆美人昨日恐怕已經跟車迴來了,哪輪得到這丫頭大清早說嘴?!

  胡嬌欺身而上,騎在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咬了他的鼻子一口:「你說你一個大男人,長這麼招人做什麼啊啊?!」

  許清嘉也很無辜:「這事也怨我孃,就應該將我生的醜一些,免得外面老有人惦記著我,讓阿嬌不痛快!」

  胡嬌笑的肚子都疼了,笑嗔一句:「沒皮沒臉!」從他身上爬下去洗漱了。

  他一個大男人,在外面裝端莊君子,在傢裡有時候居然透著幾分可愛!

  說好的官威呢?!許大老爺!

第七十章

  經過通判府醉酒一事,各夫人們之間的應酬總算是停了下來。大約是喝醉的都覺得出了醜,各個都託病閉門不出。特別是段夫人,聽得丫環描述了自己的丟人事跡之後,索性對外宣稱要閉關理佛,為傢人祈福。

  胡嬌提著點心帶著倆淘小子前去看她的時候,她正靠要榻上由丫環捶腿捏肩,儼然是通判夫人的派頭。兩人熟不拘禮,胡嬌是直接由管傢迎了進來,到二門上由婆子擡著軟轎送進去的。

  「我道段姐姐這是躲起來不肯見人了,原來卻是在傢裡琢磨怎麼使喚人啊?」她意有所指的眨眨眼,段夫人立刻會意,趕了捏肩捶腿的丫環下去,又讓人帶著小寶小貝去尋自己的兒子頑,讓房裡貼心的婆子丫環們看著,獨獨留下她們倆說話。

  「你說怪不怪,我迴來一想,還是覺得通判夫人過的比我快活,就想著用她的法子來使喚人,結果丫環侍妾們都嚇壞了。」

  段夫人想引進外來先進的管理經驗,讓丫環侍妾們競爭上崗,哪知道大傢都習慣了往日凶悍的主母,對這突然溫柔起來的主母大是不適應,隻當這是她新想出來的整治後院的法子,好幾個美人都跪下磕頭,將腦門都磕了青腫,最近功曹府上的美人們都流行戴抹額了。

  不過……時近過年,天氣又冷,戴個抹額還算應景。

  惟獨段功曹晚上得了夫人允許,光明正大去妾室屋子裡,原凖備好生度個春-宵,哪知道揭下抹額,看到美人紫腫的額頭隻覺敗興。迴頭責備段夫人將他後院的一眾嬌花都摧殘的不能入目。——原來大傢抹額下面都藏著祕密啊。

  段功曹的想法是,哪怕不讓他沾身子,也留幾朵可入眼的讓他欣賞欣賞啊。

  段夫人好不冤枉:明明是她們自己磕的,她可沒逼!

  不過她凶悍慣了,就算喊冤段功曹也不會信。

  胡嬌安慰她,「天長日久,功曹大人總會明白姐姐的苦心的。」然後說不定功曹大人就如魚得水了。

  段夫人生了倆兒子,在後院裡腳根又站的穩,似乎是見識過了通判夫人的能為,忽然之間便對夫妻之間的鬥智鬥勇深深的厭倦了。

  「你說怪不怪,這些日子我都沒管過他,他竟然日日跑到我院裡來,連妾侍也不去看了。」這纔是段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以前她就跟防賊似的,被她捉住段功曹是落不到一點好,每次總能負點傷掛點綵,現在不管著他了,他倒每天都凖時迴正院報道,還天天小心看她的臉色。就好像她憋著什麼大招一樣。

  知州衙署裡,段功曹揪著許清嘉不放,非要趁著午時請他喝兩杯。再過半個月便要過年了,許清嘉忙的一個頭當兩個大,整日有處理不完的公務,推脫了好幾次都沒能推脫了,隻能跟著段功曹去衙署外面的酒樓。

  「說好了隻喝兩杯了,可不許多喝。不然迴頭醉了,府君大人就不說了,還可通融一二,萬一被通判大人撞見,年底考評記個差,到時候你哭都沒地兒。」

  段功曹滿不在乎:「通判大人天天帶著酒,也沒見別人說他一句。」

  許清嘉無奈搖頭。

  到了酒樓落了座,段功曹點了一桌好菜,吃了兩口纔小心翼翼說出今日所圖,「我傢夫人最近變的有些奇怪。」

  許清嘉在外是個端方君子的形象,自然不便開口問你傢夫人哪裡奇怪了,隻靜待段功曹自己說。

  段功曹也沒指望著許同知問他,自己竹筒倒豆子,全倒了出來。

  「這些日子我傢夫人竟然不追著打我了,也不看著我了,實在奇怪!」他抿一口酒,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怎麼能突然轉性了呢?

  許清嘉都被逗樂了:「夫人不再追著你打,難道不好嗎?」這一位是腦子被老婆打餬塗了吧?不揍居然覺得奇怪了!

  「也不是!」段功曹一臉困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我今兒找大人來,就是知道內子與夫人交情不錯,所以託大人問問夫人,可知道我傢夫人最近變這麼奇怪的原因?」

  這個彎轉的比較迂迴曲折,許清嘉迴傢之後問起來,胡嬌又好生樂了一迴。將通判府上的見聞講了一遍,又忍不住添了把柴:「反正段姐姐也生了倆兒子了,以後也有人孝敬了。段姐姐大概覺得吧,男人靠不住,天天盯著也累,她很該趁著年輕多多過些好日子,何必費心巴力的管著男人,還吃力不討好。反正她後半生有靠了,隻要男人養傢餬口,他愛乾嘛乾嘛去!」

  段功曹聽到這理由,整個人都傻了,總覺得老婆有種「卸磨殺驢」的錯覺。啊呸!誰是驢了?!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迴傢,連馬車也忘坐了,就直接翹班迴傢去了,連年底的考評也不管了。被通判身邊的幕僚撞見,問起他來,許清嘉隻能隨便編了個謊:「段功曹頭疼,好似受了風寒,跟府君說了迴傢去休息去了。明日大概就能迴來吧。」

  段功曹這一路走迴去,想了很多很多,從新婚的甜蜜到後來的日子,一樁樁一件件,他纔驟然發現,原來成親之時的他傢孃子,其實也曾溫柔過的。

  新婚蜜意,溫柔體貼,後來漸漸的凶悍起來,也還是因為他傢後院裡的女人多了起來,她從最初的氣惱驚慌到最後的潑辣以及不顧一切。

  原來這麼多年,是他讓她越來越凶悍了。

  他迴府之後,直接進了主院,還未進房,就聽得房裡十分的熱鬧,進去一瞧,原來她請了個女先兒在講書,講的是書生愛上小姐的故事,她歪靠在榻上,榻上還擺著張小幾,上面有酒有肉,她正飲的微醺,也不知這女先兒講的書聽進去沒,往日凌厲的眉眼此刻竟然泛著媚意。

  段功曹覺得:這個夫人十分的陌生。

  他傢這一位,就因為出身並不算好,又是外魯直的性子,一嚮並不太得韓夫人歡喜,在雲南郡一眾官眷裡面,偶爾還會被人說幾句不陰不陽的話,拿傢中事情來打趣她。自從許同知的夫人來了,她算是漸漸有了交好的女眷。

  最令人想不到的卻是通判夫人帶給他傢革命性的巨變,簡直是前所未料。

  隨著大傢的熟識度,尉遲夫人簡直是在沉悶的雲南郡官眷之中刮起了一陣旋風。她這種率性而為,隨心所欲的過日子的方法,比之領頭羊韓夫人的重規矩守禮節,不知道要讓多少官眷嚮往。

  變化最大的是段夫人,她忽然之間就放下了一切的武器,無條件表示不再守衛疆土,任憑府裡各路英雌施展手腕。但也不知道段功曹經歷了什麼樣的心理變化,每日迴傢竟然能夠無視路旁丟帕子的三兩隻,丟荷包的一二隻,崴了腳的一隻,目不斜視的一路走迴主院去,陪著老婆孩子吃晚飯,順便吃完之後再考校兒子們的功課。

  據許同知說的,段夫人說她這輩子就不指望著段功曹能給她個二品誥封了,她就指望著兒子們將來有了功名,自己做個老封君。

  ——這簡直是給段功曹男人的一顆熱騰騰的雄心壯志兜冰淋了一盆冰水,讓他心涼了個透徹。

  原來她是對自己徹底失望了,這纔轉而開始享受。

  最近段傢廚房裡的菜品十分豐富,一日三餐變著花樣的上。段夫人倒是不再苛責後院的妾侍了,改成苛責廚子了,似乎她將對待男人的所有熱情與要求一股腦兒撤了迴來,轉到了食物上面。

  段功曹吃著傢裡味道越來越好的飯菜,覺得很憂傷。

  尉遲大人倒是一如往常,特別是對雲南郡一眾官員的年底考評,居然也以韓府君的意見為先,絲毫不肯擅越,似乎他來雲南郡上任,當真就隻是給韓府君當個輔官,而忘記了自己的監察之職。

  一直提著一顆心的韓南盛終於放下了半顆心,至少目前來看,這位中央埋到地方上的炸彈還是沒有凖備將雲南郡炸個人仰馬翻,撤換一批官員的打算。

  其實他這些年治理雲南郡,也算是不錯了。至少沒出什麼大亂子,且夷漢互融的工作做的很到位,就連尉遲大人聽到了推行縣學,漢化夷人的治理方式,都忍不住表示了敬仰。

  等到年前三日,衙署裡徹底落了鎖,許清嘉正式迴歸傢庭,宣佈這一年的公事終於做完了,與老婆並肩凖備年貨。

  胡嬌早已經指派著傢中婆子丫環等人將宅子從頭收拾了一遍,廚下用的肉類菜蔬都開了單子,讓灶上婆子去採買。今年應該不同往年,萬一別人傢開宴,她傢大約也得迴請人傢,不似在南華縣一方獨大。胡嬌惆悵的覺得,也許以後等許清嘉的官做的越大,她的清靜日子就越少了。

  也不知是好是壞。

  除夕夜,全傢團團圍坐守夜,兩孩子今年又大了一歲,哥倆拿了壓歲的紅封,逗了會兒許胖妞,還特意央小寒尋了兩條紅綢帶,經花貓與大牛的脖子上各繫了一條,也算是給這倆過個新年。

  胡嬌順手將紅綢帶繫成了倆蝴蝶節,許小寶與武小貝十分不滿:「花貓跟大牛是男孩子!」哪有男孩子戴花的?!

  孃仨正鬧騰的厲害,守門的小廝跑來報,外面有客到。

第七十一章

  新來的小廝不認識寧王殿下,大過年的將他堵在門口,跑來通報許清嘉。前去迎客的許清嘉見到寧王殿下帶著兩名貼身護衛,以及憋笑的崔五郎,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要給傢裡尋個有眼色的門房。

  「同知大人好大的官威,大過年的堵著門不讓人入府。」

  崔五郎不比寧王殿下,他與許清嘉識於微時,毫無顧忌,不似寧王殿下,礙於身份,倒不好與許清嘉隨意玩笑了。

  許清嘉忙向寧王殿下致歉,迎了他入府,又讓身邊跟著的永壽跑去內宅回話,讓胡嬌派僕婦往前院廳裡送火盆來,同時置辦席面。

  胡嬌聞聽大過年的來的是寧王殿下,第一句話便是:「今年寧王殿下沒受傷罷?」旁邊的許小寶與武小貝已經叫了起來:「我要去前廳……我跟哥哥都要去前廳看大英雄!看受了傷的大英雄!」

  永壽額頭都要滴下冷汗來:「兩位小爺,寧王殿下沒有受傷。」

  「沒受傷那也是大英雄!」

  武小貝還分外失望:「怎麼能沒受傷呢」沒受傷的英雄似乎……就沒有故事裡的那麼神勇引人崇拜了呢。

  胡嬌撫額:這……是親兒子嗎倒盼著親爹受傷!

  她先指派了僕婦往前院廳裡送了四個火盆去,灶上的席面也正在做,先做了熱熱的湯餅與時蔬小菜,提到主院裡來,胡嬌看過了,便由臘月提著,她帶了倆小子親自去前廳拜見寧王殿下。

  過完了年,再過三個月,武小貝就要四歲了。年前許小寶過四歲生日的時候,武小貝就甚是羨慕,彷彿哥哥先一步跨入四歲的行列,他就吃虧了一般。許小寶自覺自己是四歲的大歲子了,最近時常指著武小貝與許胖妞子叫「小屁孩」。

  武小貝覺得,等他跨過了四歲的門檻,就可以徹底摘掉「小屁孩」這個不光彩的帽子了。

  胡嬌對這倆熊孩子簡直無可奈何。

  快一年沒見,武小貝站在廳門口,看到上座那氣宇軒昂的男子,莫名有了羞澀之意。縮在胡嬌身後偷偷瞧他,倒是許小寶上前去見禮,「寧王殿下新年好!」武小貝被胡嬌從身後推出來,他便磨磨蹭蹭上前去學著哥哥的樣子行禮:「寧王殿下新年好!」

  胡嬌&許清嘉:這熊孩子是怎麼了?!

  寧王殿下:……

  胡嬌將他拉過來,摸摸他的腦袋,用了自認為最溫柔的語調,輕聲問他:「小貝這是怎麼了?不記得了?這是你爹爹啊!」

  武小貝以前未曾被胡嬌與許清嘉似許小寶那樣,單獨普及過關於叫寧王做爹的問題。他當時年紀小,父母怎麼教他稱呼他就怎麼稱呼,現在又隔了一年,心智更成熟些 ,又聽了永祿講的許多關於寧王的戰爭故事,於是往常那個可以隨便叫爹,可以隨便在他身上爬來爬去的時光就一去不復返了,寧王殿下徹底的成了個英雄人物,被他給供在了小小的神壇之下。

  「哥哥都不叫寧王殿下爹爹,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叫?」這孩子還一本正經的教導胡嬌:「孃,寧王殿下是英雄,不是爹爹。」

  胡嬌覺得很頭疼。

  許清嘉也很無奈。

  武琛倒是感覺很新奇,將近一年沒見,兒子就不認爹了,這個也不奇怪,畢竟小孩子記性差。隻是不認爹就算了,他怎麼就成英雄了?

  ——難道又有許夫人給孩子灌輸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是我!」胡嬌瞧見寧王殿下疑問的神色,立刻撇清乾繫。教養孩子本來就責任重大,現在倒好。她成了平白教唆孩子不認父親的罪人了。這個罪名她可承擔不起,今日必須要在寧王殿下面前分證明白。

  「小貝知不知道自己姓什麼?」胡嬌小心翼翼的問他。

  這點武小貝自然不會遲疑:「爹爹姓許,哥哥姓許,我也姓許啊。」又頗為同情胡嬌:「隻有孃姓胡,跟舅舅一個姓。」

  胡嬌搖搖頭,「小貝姓武,可不姓許。而且,寧王殿下也姓武,小貝自己想想。」

  傢裡人平隻是小寶小貝的叫,從來都不用姓氏來稱呼。武小貝一聽自己居然不跟父兄一個姓,立即露出驚恐的神色來,眸子裡都蓄起了水澤:「我……我為什麼不姓許?我為什麼姓武?」

  一屋子的人都靜了下來,聽著孩子細細的童音質問,似乎他發現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一般。許清嘉已經坐不住了,起身過去拉住了小貝的胖手,寧王不自覺手握成拳,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緊張之色。

  許小寶也有幾分茫然,他對這個整日形影不離的弟弟從來沒就想過為何與自己的姓氏不同。

  胡嬌索性將武小貝圈在懷裡,就跟講故事一樣,聲音又輕又柔,「因為小貝是寧王殿下的孩子啊。」為了安撫他,她還輕輕撫摸著孩子緊張的整個都僵硬了的脊背:「小貝的親孃啊,是名奇女子,深愛著寧王殿下,離開了父母親人,離開了繁華的長安城,陪伴著寧王殿下來到了南詔,守衛邊疆。」

  寧王殿下:「咳……咳……」

  崔五郎默默的轉過身去,努力仔細去瞧寧王殿下椅背上雕刻的花紋。

  許清嘉放開了武小貝的小胖手,默默的坐回了座位上,低頭去飲茶,不敢看寧王殿下的臉色。

  「……後來,你的親孃生下了小貝,自己卻沒能保住命。殿下他是個大男人啊,不會帶孩子,小貝整日整夜的哭著要找孃,嗓子都哭啞了。」

  武小貝完全被這故事吸引,還及時對自己做出了正確的評價:「我真可憐!」

  「是啊,小貝太可憐了。正好孃生了你小寶哥哥,寧王殿下就將你送到了咱傢,讓爹孃將你跟小寶哥哥一起撫養。不然,小貝待在軍營裡,沒奶吃,沒孃疼,也沒小寶哥哥陪著玩,打起仗來又是個小孩子,打不過凶惡的吐蕃人,是不是很可怕?軍營裡連飴餳也沒得吃呢!」

  吃貨武小貝被她描述的這番淒涼的景象嚇住,想想自己若一直在軍營裡呆著,當真淒涼,悲從心起,摟著胡嬌的脖子大哭起來。

  寧王:……

  許清嘉:……

  這是在哄孩子還是在逗孩子啊?!

  隻有胡嬌很淡定,待武小貝哭聲小了起來,這纔小聲勸他:「你寧王爹爹大冷天的跑了幾千裡路來看小貝,小貝不去跟爹爹打招呼,他會很傷心的。萬一太傷心了,你寧王爹爹哭著跑回軍營裡去,以後都不來看小貝怎麼辦?」

  寧王:本王纔不會哭著跑走!許夫人胡說八道的本事越來越高了!

  不過武小貝很吃這一套,他是個貼心的好孩子,立刻想到了那個遠在「幾千裡路」的軍營,又冷又淒涼,還沒飴餳吃,對這位大英雄油然生出憐惜之情來,乖乖從胡嬌懷裡下來,蹭到了寧王腿邊,將今晚自己分到的,都沒捨得吃的兩塊花生乳餳塊從荷包裡掏出來,遞給了寧王:「寧王爹爹吃!」要等到很多年以後他長大,纔知道胡嬌那「幾千裡路」的距離,實是誇大了好多倍。

  不過現在,小胖子眸子裡還含著水珠,小臉蛋上還有濕跡,可是神情仰慕,清澈的瞳孔裡映著寧王殿下的臉,寧王幾乎能瞧見自己眼睛裡的復雜神色,隻覺得心都軟的要化了,將小胖子一把撈起來,抱進了懷裡,用粗礪的拇指擦去了他面上的水漬。他自己不是個溫情的人,做不來隨意親吻孩子的舉動,便一口將小胖子手裡的花生乳餳叨住,嚼一嚼嚥下去了。

  武小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雖然他隻是表孝心,可是……他尋常的吃法都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咬,哪有這種狠辣的吃法?

  「我的……我的乳餳……」小胖子心疼的都哆嗦起來了。

  寧王殿下一臉無辜:這不是……你讓我吃的嗎?!

  胡嬌都快笑岔了氣,許清嘉比較能理解小貝淒涼的心境,認個爹就算了,得知自己的身世其實也還能接受,可是……可是過節時候的兩塊乳餳很快就陣亡了一塊,這是怎麼樣也沒辦法彌補的傷害啊!

  許小寶看弟弟哭的實在太淒涼,而他的這位「寧王爹爹」吃完了弟弟的乳餳,竟然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立刻便從自己荷包裡掏了一塊花生乳餳出來,親自向寧王示範吃法。

  這是今年過年孃親與廚房灶上婆子鼓搗出來的,極大的豐富了他們的節日生活。

  被許小寶一小塊一小塊啃著吃,而且細細的嚼慢慢的嚥的吃法震驚了的寧王殿下隻有一句話:「許同知,你傢今年欠收了?!」日子怎麼過的這般淒涼?

  「咳!殿下,這東西吃多了對孩子的牙齒不好,因此……內子都是限量供應的。」

  寧王殿下:他現在知道兒子為毛哭的這麼傷心了!

  原本許同知傢的圍爐守歲,是全傢人聚在主院裡閒話傢常,但寧王殿下來了之後,戰場就直接轉移到了前院。等酒席上來之後,許清嘉陪著寧王殿下以及崔五郎一起飲酒,又將前院的方師傅也請了過來一起守歲,胡嬌則回了後院去看許胖妞。

  許小寶與武小貝則守在寧王腳邊,巴巴望著他。

  ——永祿講過的那些戰爭故事裡,眼前的這位就是主角!

  寧王殿下來過多少次,還從來沒感受過許小寶與武小貝這麼熱情到火辣辣的目光,還當自己哪裡不對,暗自摸了摸下巴,隻摸到硬硬的胡茬,這是出門之前新修的,也沒摸到飯粒什麼的,這倆小子到底在瞧什麼?眼神忒也奇怪!

  當晚凌晨,胡嬌已經派人將前院的客房整理了出來,又籠了火盆,薰的房裡熱熱的,派了丫環去請寧王殿下歇息。寧王殿下抱了武小貝一起去睡。武小貝覺得新奇又刺激,十分抱歉的與哥哥許小寶道別,跟著寧王殿下去睡覺。

  一直到了父子倆洗漱完畢,一起鑽進了被窩,武小貝纔小聲嘀咕:「爹爹,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你打仗的故事?」

  寧王殿下讓兒子熱熱的小腦袋枕在他的胳膊上,這於他是十分新奇的體驗,以往來了這小子到了睡覺就要回去跟許清嘉夫婦安歇。今年倒是轉了性了。

  他講起自己打仗的故事,纔開了個頭,武小貝便立即反駁:「不對!不是這樣的!」嘰裡呱啦自行講了下去,其過程遠比他實戰更為跌宕起伏精彩百倍,且中間夾雜著感人至深生離死別的袍澤情。

  寧王殿下:「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永祿講的啊!」武小貝還十分得意,絲毫沒有出賣同伴的自覺。

  寧王殿下長出了一口氣,說不上來是惆悵還是好笑。他還當這戰爭故事又是許夫人的胡說八道。話說許夫人這胡說八道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沒想到如今許府又出來一名延續了許夫人胡說八道風格的小子,也不知是不是許夫人的衣缽弟子,真是盡得了她的真傳!

  胡嬌是不知道自己在寧王殿下面前的形象是這麼的不靠譜,哄睡了女兒,閒坐無聊,所有的事情都安頓妥當了,又將明日要去郡守府上的禮單拿出來清點了一番,這纔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晨,寧王殿下父子起來,小廝送了熱水早飯過來,問及許氏夫婦,纔知道他們一大早已經前往郡守府拜年了。永祿帶了許小寶來玩,寧王殿下見到這小子,還問了一句武小貝:「這就是永祿?」

  昨晚他傢傻兒子竹筒倒豆子倒是一氣兒全講了,於是讓寧王殿下記住了侍候他們的小廝名叫永祿。以前倒是沒注意過許府還有這麼一號神奇的人物。

  永祿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殿……殿下,我以後……再不敢胡說八道了!」

  於是寧王殿下的眉眼便舒展了起來。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還不算沒救!

  郡守府裡,今日前來拜年的人絡繹不絕。許府的禮單隨著禮物由永壽送了進去,許清嘉去了前廳,胡嬌帶著小寒去了後院。

  郡守府後院裡,各府女眷基本來齊,通判夫人今日來的倒早,打扮的比之平時更為喜慶,坐在上座與韓夫人稱姐道妹,又抱怨上次與韓夫人沒喝盡興,非要她今日擺酒局,大傢好一決高下。

  韓夫人頗為尷尬,在座婦人們想到她的酒量也是頭皮發麻,特別是段夫人上次太過丟臉,這是酒醉之後初次見通判夫人,隻覺得臉都沒地方放。

  唯胡嬌上次不算丟臉,見通判夫人耍無賴,韓夫人幾乎要抵擋不住,便起身笑道:「夫人好酒,果然不假。可是夫人也應該可憐可憐在座的弱女子,誰有夫人海量?大過年的大傢喝醉了酒回去,這當主母的形象可全毀了!」夫人您不是來砸場子拆臺的吧?!

  尉遲修來到雲南郡數月,私底下將本郡之事打聽的一清二楚,許同知雖然極受府君大人器重,可惜同知夫人也不得府君夫人的青眼,每有宴飲,便被冷淡以待。倒是同知夫人聽說與韓小孃子關繫不錯。上次為韓小孃子解圍就算了,怎的今日卻也為韓夫人解起圍來?

  不止是尉遲夫人想不明白,就連韓夫人也大為驚異。

  她不喜歡胡嬌,也未見得胡嬌就不明白。

  彼此不過心照不宣罷了。都維持著面上情。

  直等宴席中間,胡嬌去更衣,韓小孃子尾隨而至,當面向她道謝。

  「方纔若不是夫人,我孃親可不知道要被尉遲夫人逼迫成什麼樣兒。最近孃親對尉遲夫人都有幾分不知如何應對了!以往……是我傢孃親錯待了夫人!」韓小孃子不是不明白自傢孃親待胡嬌的冷怠,隻是此事她也做不了主。

  胡嬌笑著淨手:「小孃子與我有何客氣的?!府君大人待我傢郎君如世伯一般,待他有提拔再造之恩!」她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無論府君夫人待她如何,她願意替府君夫人解圍,都是看在府君面上,與夫人待她好與不好沒有乾繫。

  當日席散,通判夫人攜著胡嬌的手一起離席,向韓夫人告辭。胡嬌被通判夫人緊握著手,隻能朝段夫人抱歉一笑。等到了門口,通判夫人小心道:「繼芳師妹倒是沒有同知夫人這般有福氣!」

  胡嬌也不知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而來,也不知她這位「繼芳師妹」是何人,心裡忖度著通判夫人能講出這話來,定然不是毫無緣由的,當下單刀直入:「還要動問夫人一聲,這位繼芳姑孃又是何人?我倒從來沒聽說過!」

  通判夫人似乎沒料到她連「繼芳」這個名字都沒聽過,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繼芳乃是閨名,她又從未曾見過,如何得知?

  「不如回去問問你傢大人便知。」

  她沒頭沒腦丟下這句話來,胡嬌心裡猜測:難道這又是許清嘉的一樁桃花債?

  等到回府之後,便立即去審問許大人,跟著他去了換衣間。

  「許大哥,你說奇不奇怪,今日通判夫人提起一位姑孃,說是叫什麼「繼芳」的,還說你認識。不如你今兒就跟我說道說道這位繼芳姑孃的故事吧?」聽說通判夫人出身商傢,難道這繼芳是她的哪個表妹?

  許清嘉於女色上頭向不留心,更何況這名字聽都未曾聽過,換了沾染了酒氣的衣服,這纔在她鼻子上擰了一下:「這是……又吃的哪門子的醋?」丟下她往前院去見寧王殿下。

  胡嬌氣的在後面跺腳:「你今晚說不清楚繼芳姑孃的事情,就別回後院來睡!」

  許清嘉聽了她這句威脅,想到她的性子,還是覺得……他傢老婆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若是真說不清楚,恐怕今晚真要睡書房了。等與寧王殿下喝了幾盅酒之後,便遲疑著提起此人。

  「原本下官是不想拿此事來煩殿下的,隻是……尉遲通判是從京裡來的,長安城的事情殿下比下官要清楚許多,這纔不得來冒昧來請教殿下的。可有……聽過一位繼芳姑孃?」

  武琛聽得他提起繼芳,面色便古怪了起來,直瞧的許清嘉還當自己穿戴不整,將自己從頭到腳好生瞧了一回,沒瞧出什麼問題來,這纔擡頭去看寧王殿下。

  武琛見他確然不知,這纔不再打啞謎,笑道:「當初想要讓許郎當婿的,可不就是這位繼芳姑孃嗎?」

  許清嘉不由疑道:「難道……這位繼芳姑孃姓賈?」

  寧王含笑點頭:「京中官眷誰人不知中書令賈昌之女賈繼芳?」這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同知大人當初拒親,竟然不知道自己拒絕的是何等婦人,當真可歎。

  崔五郎在旁補充,「中書令之女,因十來歲上出過天花,之後便留下了一臉的麻坑,又因為胖醜,年過嫁杏之期,依然待字閨中。許大人拒婚之後半年,聽說便嫁給了你們那屆的二甲進士馬周。」

  許清嘉不知道的是,當初杏園探花宴,他做為探花使去採摘名花,無意之中被中書令之女賈繼芳瞧見,一見傾心。賈芳要大了他五六歲,本人貌醜,誓要找個俏郎君,結果中書令賈昌提親,被許清嘉拒了,淪為京中笑柄。

  「下官不明白的是,此事與通判大人有何乾繫?」

  武琛對朝中人事倒是清楚。

  「中書令賈昌乃是尉遲修的座師,尉遲修待這位座師十分恭敬,聽說每年的年禮都是尉遲夫人傢傳祕釀。中書令也好酒,對尉遲修也很看重。不然何至於此次父皇往各地州郡派通判,能將尉遲修遣至此處?」

  許清嘉向來知道,自己對京中人事是眼前一摸黑,此次正逢寧王殿下前來,當下不吝請教。寧王對許清嘉的人品也有了解,當下也不藏私,便將京中權貴姻親舊事當趣聞一般,與許清嘉聊了起來。

  可喜同知大人記憶力超群,有此良機便牢牢記在心裡,也算是給自己的不足之處上了一課。

  等他回到後院,向老婆老實坦白,並且一再言明:「這位繼芳姑孃,為夫是真的沒有見過面。隻是中書令大人提起此事,被我婉拒了而已。哪知道……她與尉遲夫人還有乾繫的。」

第七十二章

  大過年的,永祿得了寧王殿下十兩賞銀,特意跑去外面打了二兩銀子的好酒,又買了一乾吃食。酒送給了前院的方師傅,「寧王殿下誇我講故事講的好呢!這都多虧了方師傅!」寡言的方師傅是不知道這小子怎麼描述的,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吐出一口老血來。

  剩下的吃食,永祿拿回後院去,散給了灶上院裡的婆子與丫環,「往日多謝媽媽姐姐們的關照!」他流浪多年,如今連父母也不記得了,能在許府吃一口飽飯,也算得運氣不錯。

  灶上婆子吃著他孝敬來的東西,笑道:「你個猴兒倒精怪!隻是咱們關照你,卻是因為夫人有話,要讓灶上不能拘了你的吃喝,讓你養好了身子。知道來謝我們的,怎麼不知道去謝謝夫人?!」

  永祿正色:「媽媽有所不知,夫人大恩,我銘記在心,也不必拿這些吃的去孝敬夫人,隻等往後有了機會,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報大人夫人的恩情!」

  臘月聽得這話有趣,回頭講給胡嬌聽,倒引的胡嬌笑了起來:「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我也不必他報什麼大恩,隻消用心看著倆哥兒就好了。」如今府裡買來的小廝,年紀小也不頂事,跑個腿還行,真讓他們陪著許小寶武小貝玩,胡嬌還不放心。

  有了寧王殿下的誇獎,永祿講起故事來更有勁了,雖然沒了武小貝在旁陪伴,但許小寶覺得永祿哥哥這晚講的睡前故事似乎更為激情澎湃了。

  年初一郡守府裡擺宴,年初二便是通判府裡擺宴,許清嘉夫婦也不得不參加。

  有了前一日的解圍之事,韓夫人在通判府裡,對胡嬌似乎略微和氣了些,態度有轉。但胡嬌並沒覺得自己必須要迎合府君夫人的態度,倒也如往常一般,恭敬而疏離。隻席間與段夫人說笑,二人傢裡各有一對淘氣包,有著講不完的孩子經。

  通判夫人今日上的依然是自傢祕釀,前廳宴客,傢養的伎子便先緊著先廳男人們去了,後院的婦人們便隻有喝酒吃菜聊天了。通判夫人索性將尉遲修的一眾能彈會唱的美人們召集了到花廳獻藝。

  尉遲修在美色上追求孜孜不倦,善於發掘不同本領不同氣質的美人,而尉遲夫人似乎在這一方面也不曾阻攔他,因此通判府的後院裡,竟然是百花齊放,爭相競艷,會吹拉彈唱的美人們都可以組一支樂隊了。

  拜通判夫人的大方,胡嬌今日等於參加了通判府裡的音樂會,順便被陶冶了一下情操。通判夫人還要謙虛一下:「其實啊,這些吹拉彈唱之事,我是一竅不通,傢裡的美人們倒是都會。往日我還嫌她們太吵太鬧,今日姐姐來了,自然要她們拿出全副身傢本領來,給姐姐好好表演一番。姐姐若覺得好呢,就賞她們一二百錢!」

  她這番遊說,堪比戲班子裡的頭兒,樓院裡的媽媽。

  幾個月以來,韓夫人算是見識了這一位的舌頭,有著市井人傢的潑辣,什麼話都敢往外蹦。她活了大半輩子,何曾與這樣的人物打過交道?每回應酬完了通判夫人之後,回去都要生一回氣。

  就連韓小孃子也勸了她好幾回:「孃親且別生氣。通判夫人就是這種人,孃親若認真與她置氣,倒顯的孃親跟她一般計較了!」

  韓夫人隻能將這口氣嚥下去。

  既然通判夫人開了口,韓夫人今日又被通判夫人勸著多喝了幾杯,酒氣上頭,以往肚裡的怒氣便朝外頂,立刻令丫環去外面換一筐銅錢來,霹靂叭啦砸了下來,通判院裡這幫美人們何曾見過這種打賞方式?唯有市井裡打賞猴戲的大約就是這種方式了。

  胡嬌假作不見,抿一口酒,扭頭與段夫人繼續講育兒經。兩大高手鬥法,她就不摻和了。

  通判夫人原意是諷刺韓夫人以及她的忠實擁躉,隻會這些娛樂之道,她府裡姬妾也會。哪知道府君夫人真會讓人擡一筐銅錢來打賞,這是將她府裡的姬妾當外面上不得臺面的戲子了?

  當下她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通判夫人心氣兒不順了,韓夫人就心氣兒順了。通過數次交鋒,她也摸出門道了,立刻拉著通判夫人的手,笑道:「妹妹府裡這些美人兒都是各有本領的,姐姐瞧著真是羨煞不已。一時高興之下,就打賞的多了些,妹妹別見怪!」還舉杯又飲了一口酒,以示自己酒意上頭。

  通判夫人何等油滑老辣,立時便調整表情,還替那些被銅錢砸過的美人們道謝。

  「姐姐能瞧得上她們的本事,那是她們的福氣!還不快謝謝府君夫人的厚賞?!」

  眾美人齊齊屈膝謝賞,委委屈屈下去了。

  好歹她們也是通判大人千嬌萬寵的美人兒,何曾受過這等委屈?心裡不恨府君夫人,那是不可能的!又連帶著將通判夫人也埋怨上了,這是拿她們當外面供爺們取樂的傢伎來使喚了?!

  這一個回合,竟然是府君夫人贏了。宴席散了之後,胡嬌與段夫人往外走,竟然不無感歎:果然多陽春白雪的美人兒,被逼急了也會扇人耳光的!瞧瞧被惹急了的府君夫人。以往她瞧不起的人,多是冷怠而已,如今倒好,已經跟通判夫人咬起來了。

  前院男席上,通判大人與府君大人倒是相處和諧,稱兄道弟,以年齒敘稱呼,都快趕上了傢子親兄弟了。更何況席間上的是通判夫人孃傢祖傳祕釀,似許清嘉這種不好酒的都連飲了好幾杯,更何況府君大人,將這美酒誇了又誇,又大贊通判大人娶得如此賢妻,當真是好運道。

  長久以來,尉遲修在長安官場之上,不得意的便是妻傢出身太低,有點上不了臺面,因此總被人嘲笑。還有人嘲笑他隻顧肚腸,不顧體面。如今被韓府君誇贊娶妻有道,頰邊酡色更濃了幾分,連敬了韓府君好幾杯酒。

  胡嬌也不願意久待,便讓跟車的小廝去前廳給許清嘉傳話,她自己先回去了,讓馬車回頭再來接他。

  馬車到了府門口便回轉了,胡嬌下了馬車,由小寒扶著往府裡去了。通判夫人傢的酒後勁很足,當時不覺得,出來吹吹風就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今日胡嬌又避著府君夫人與通判夫人的鋒芒,刻意多喝了幾口,被小寒扶著進了府,隻覺府裡的石子路都有些不平,她皺著眉頭吩咐:「怎的這路高低不平,讓永壽帶人來重新鋪一鋪。」

  小寒知道她這是酒意上頭,也不反駁,「夫人小心腳下,我回頭就告訴永壽哥哥。」

  一主一僕緩緩往回走,前庭裡許小寶與武小貝正在院裡撒歡,身後跟著花貓與大牛,搖著尾巴追的緊。看到胡嬌,立刻朝她撲了來。兩隻小猴子跟兩隻小炮彈似的撞了上來,若是平日,胡嬌定然能穩住,今日卻是腳步虛浮,被倆小子一撞,瞬間朝後倒去。

  小寒力氣不及,胡嬌朝後倒去的同時,她自己也被帶著朝後倒去,主僕二人都跌坐在了地上,胡嬌懷裡還抱著懵了的倆小子。

  這種遊戲他們尋常做慣了的,倆小子自從發現孃親力氣不小之後,常往她懷裡撞,半途中胡嬌就能伸出兩臂將倆小子撈起來,提手裡作勢要丟出去,然後在倆小子吱哇亂喊聲中,孃仨笑成了一團。

  但今日這結果大出意料,許小寶與武小貝坐在胡嬌懷裡,不可置信的看著孃親摟著他們,在他們額頭上各響亮的親了一口,傻呼呼笑:「乖兒子!」啾啾,又在各自肉乎乎的臉蛋上親了兩口。

  遠處的寧王殿下與崔五郎原本就看著這倆小子在園子裡瘋鬧。之前考校過了倆小子的功夫,發現方師傅教的很是盡心,至少這倆小子氣力見長。便由著他們混鬧。等見到胡嬌被撞倒,崔五郎眉頭便擰了起來:「這是……怎麼了?」

  按胡嬌的身手來說,被倆小子給撞倒,也太不可能了。

  寧王身長腿長,已經大步向那邊走了過去,崔五郎緊隨其後。到了近前,已聞得一股酒氣,小寒已經急的都快要哭出來了,夫人被她扶著給摔了一跤,怎麼都是她不夠盡心。伸手去扶她,胡嬌卻覺得地上冰冰涼,甚為舒服,索性盤膝坐著不肯起來,將倆小子摟在她懷裡坐著。

  「這是……喝酒了?」

  寧王殿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胡嬌仰頭瞧了一下,腦子也有幾分遲鈍,好一會纔分辨出來:「寧王殿下……」口齒倒很清楚,卻拍了拍地上:「請坐!」這裡甚是舒服。

  寧王:……

  崔五郎有心要欺負下她,可是想想自己欺負一個醉了酒的婦人,就算她清醒了似乎也不太記得,沒什麼成就感,遂作罷。

  小寒細胳膊細腿,連忙爬起來扶胡嬌:「夫人快起來!」

  胡嬌這會酒意上頭,有幾分迷迷糊糊,死強著不肯起來:「這裡舒服。」腦袋轉來轉去,非要找許清嘉:「許大哥呢?不會是跟那個……那個什麼繼芳跑了吧?」

  小寒哪知道什麼繼芳?

  這都是他們夫妻間的私密話,背了人講的。倒是寧王殿下與崔五郎知道賈繼芳其人。寧王殿下見她眉眼如絲,頰帶暈紅,人卻迷迷糊糊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可愛,心裡就跟被羽毛輕輕撓了一般,有點癢癢的,想撓又找不到地方。端方的美人他見的多了,可沒見過這麼……這麼無賴的!

  她又是這麼個胡說八道的性子,真不知道許清嘉是如何縱容的,認識好幾年了竟然也沒改掉。

  崔五郎嘴角抽搐,蹲下來與她平視:「你再坐地上,你傢許郎就跟那個繼芳跑了!」

  胡嬌眉毛直立,嘴裡蹦出倆字:「他敢?!」腦袋轉來轉去,不依不饒找許清嘉,就是不肯起來。

  寧王與崔五郎簡直拿她沒辦法了。

  地上這麼涼,她若再坐下去,難保不受寒。小寒都快急哭了,倆小子卻覺得孃親這模樣很好玩,往她懷裡蹭了又蹭,拿小手指悄悄在她臉上戳,見她抓住了他們的小手指,作勢要咬:「咬掉算了?」臉蹭到孩子臉上,他們在外面跑了一會,臉蛋冰涼,很是舒服,胡嬌便蹭了又蹭,就跟大狗一般。

  許小寶與武小貝被她蹭的咯咯笑著直躲,當孃的也在傻笑。

  寧王吩咐小寒:「還不快去尋你傢大人,讓他快點回傢國。」等小寒跑了,這纔與崔五郎使個眼色,「將這倆小子抱起來。」

  崔五郎一手一個,將倆小子揪了起來,寧王一把握住了胡嬌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胡嬌自然起身,腳下一個踉蹌,眼瞧著朝前栽去,寧王攔腰一扶,她這纔緩了面部與大地親密接觸的命運。隻不過,他手下那柔韌的腰腳,哪怕隔著冬日的棉服也能感覺到。鼻端嗅到清香的味道,既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似乎是被冬日的太陽照過的太陽的味道,寧王忽想起很久以前,武小貝與許小寶說過的,尚美人身上好臭,都沒有孃親身上香之語,他總算……知道那是什麼味道了……

  許清嘉回來的時候,胡嬌正滿院子尋他,不肯進屋去。見到他立刻便撲了上去,圈住了他的脖子,嘴裡唸叨:「可讓我抓住你了,你可不許跟……跟那個什麼繼芳跑了……」

  同知大人在寧王殿下與崔五郎兩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厚著臉皮將她樓在懷裡。不摟也不成,胡嬌可沒凖備撒手,跟隻八爪章魚似的巴著他不放。

  胡嬌摟著他不說,還在他脣上重重「啾」了一下,笑眉笑眼,特別憨傻的小模樣,許清嘉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人後他倒不介意老婆熱情,可是當著寧王殿下與崔五郎的面兒,還是算了。

  小寒立刻將許小寶與武小貝的眼睛捂住,「別看別看,小寒姐姐帶你們回屋去。」

  許小寶的聲音悶悶的傳了來:「我已經……看見了!」

  「我也是!」武小貝隨聲附合。

  再待下去還不知會如何丟人,許清嘉當機立斷,將老婆抱在懷裡往後院走去,身後立著寧王殿下與崔五郎。

  崔五郎嘿嘿怪笑,「真沒想到這丫頭醉後是這般德性。」

  寧王殿下目送著許氏夫婦走遠的身影,淡淡道:「倒也恩愛。」語帶寂寥。

  崔五郎沒皮沒臉湊了上來:「殿□邊美人環繞,隻要殿下想恩愛,哪個美人會不應承?!」隻是寧王殿下於女色上頭實是寡淡,從不曾見過他對哪個美人呵護有加,倒是整日泡在軍營裡,與兵士相處的時間都比與美人相處的時間多。

第七十三章

  過完了年,寧王殿下跟崔五郎又回定邊軍營去了,郡守府也開了衙,許清嘉又開始忙起來了,許府的日子又恢復了正常。

  聽說樓夫人為兒子請了位很有名的先生,段夫人與胡嬌便去許託她,想讓自傢兒子也去樓傢讀書。樓夫人想到段傢許傢倆淘氣的兒子,再想想自傢小大人一般的兒子,總覺得有這四個孩子一起鬧騰著,樓大郎闆正的性子也應該能改改。

  哪知道事出意外,段傢與許傢的四個小子淘的厲害,開學第一天,樓大郎新上身的竹青色的袍子就遭了殃,段傢大郎與武小貝打起架來……樓大郎受了池魚之殃,被濺了一身的黑點子。

  樓夫人:……

  她原想的是,讓這幾個小子鬧騰鬧騰,影響下自己傢兒子的性格,可沒想到……段傢許傢的小子也太鬧騰了。

  胡嬌萬般無奈,親自去成衣店按著樓大郎的身形買了件錦袍送了過去,再三向樓夫人道歉,回傢之後武小貝就被罰面壁思過了,許小寶連坐。

  對此許小寶很是不憤:「是小貝跟人打架了,又不是我打架了,為什麼我也要被罰站?!」

  胡嬌冷笑,「小貝打架的時候你做哥哥怎麼不肯阻止?恐怕還在房煽風點火吧?」這倆小子的性子她現在十分的了解了,一個乾壞事,另一個必定是望風的。

  「是不是弟弟打架的時候,你還在旁邊望風,瞧先生來著?」

  許小貝瞪大了眼睛,怎麼孃親說的……就好像她當時就站在旁邊一樣?

  於是乖乖受罰。

  這天晚上胡嬌動了真怒,就算是同知大人回來求情,倆孩子也被餓了一頓。當晚聽著永祿哥哥的睡前故事,許小寶與武小貝聽到一半,十分可憐的拉著他的手央求:「永祿哥哥,你有吃的沒?」

  永祿起身去門口聽聽動靜,夫人房裡門早關著,裡面透出隱隱的燈光,似乎已經凖備在就寢。他閂上了門,輕手輕腳回來,從懷裡掏出倆油紙包,一人一個遞了過去。

  許小寶與武小貝打開油紙,見裡面包著胡麻餅,還熱乎乎的,頓時對永祿充滿了感激。

  「這是我悄悄兒出門去街上買回來的,你們吃完了就乖乖睡。」

  永祿是餓過肚子的,總覺得餓著肚子睡是一件淒涼無比的事情,他看著倆小傢夥晚上沒飯吃,心裡很是同情,晚上悄摸從後門出去,尋了個餅鋪買回來的。怕餅涼了,一直在懷裡揣著呢。

  等哥倆吃完了,他拿了水來給倆人漱水淨面,這纔勸他們:「夫人好不容易去求了樓夫人,讓小郎們去讀書。你們倒好,不是去讀書的倒是去打架的。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的機會,可別白費了夫人的心血。明兒起來,跟夫人認個錯,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可好?」

  倆小鬼對永祿的話向來有幾分信服,總覺得能講出好故事的永祿,必然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況且又有一飯之恩,便應了下來。

  一夜好眠,天亮之後,永祿帶了這哥倆去正房用早餐,許小寶與武小貝便垂著小腦袋向胡嬌認錯,「孃,我們錯了!孃,我們再不敢了!」

  許胖妞看著倆哥哥低頭哈腰,在乳孃懷裡咯咯的笑,也點著小胖下巴去彎腰,隻不過動作笨拙,倒逗的胡嬌與許清嘉暗笑不已。隻是大的倆小子在認錯,這時候他們若是笑出來,就大失做父母的威信,便繃著,隻淡淡道:「吃吧,昨晚一頓沒吃,想必餓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交換個眼神,乖乖坐下吃飯。

  胡嬌還怕他們餓的厲害了,今天桌上的早飯全是軟糯易消化的。等倆小子吃完了,與許清嘉道過別,當爹的去了衙門,當孃的纔關起門來訓子,將永祿許胖妞的乳孃等都讓在外候著。怕許胖妞冷,就給她披著小鬥逢去哥哥們的廂房裡呆著。

  許小寶與武小貝再去樓傢讀書,先向樓大郎道歉,又向段傢哥哥道歉。最小的倒了道,段傢小子倒也不好再繃著,於是相處日漸和諧。

  倆人年紀最小,但是身子骨兒很健壯,樓夫人聽聞樓大郎提起,許小寶與武小貝還請了武師練功,便生了讓樓大郎也跟著練的意思,她去請託胡嬌,胡嬌一口便答應了。

  「樓姐姐都不嫌我傢那倆淘小子,你傢大郎斯斯文文的孩子,我最是喜歡了。等回頭跟方師傅說一聲,跟他們讀書識字的時間錯開即可。」

  「我倒沒指望著大郎練成武藝,隻想著能強身健體。他那身子骨兒,打小就弱,後來還是我細心□□,這纔好了許多。隻是到底算不得強壯,將來萬一進了考場,沒個好身體可熬不下來。」

  她說的倒也是實情。

  樓大郎要來學武,段夫人聽了也來央胡嬌,二人交情又好,自然不好單撇下她,胡嬌便去求方師傅,隻道請他連小貝的同窗都一起教了,給小貝多找三個伴兒。

  方師傅對寧王一向忠心,自然盼著武小貝身邊能多幾個朋友,便應了下來。自此,上午幾個孩子讀書識字,到了下午後半晌,便來許傢學武,許小寶與武小貝,以及段傢樓傢的三個孩子正式開始了走讀生涯。

  樓夫人原來心裡對胡嬌的出身未嘗沒有輕視,可是其人相處下來,卻是一點市儈沒有,最是爽利不過,倒漸漸與她打成了一片。總覺得心裡肚腸少彎幾道的人,相處起來也很輕鬆。

  劉夫人聽得這幾傢孩子一起練武讀書,也求過了樓夫人與胡嬌。

  胡嬌想到劉傢小郎君那嬌怯怯的模樣,便有了幾分遲疑:「劉姐姐可要考慮清楚了,方師傅教功夫很是嚴格的,決不容許偷懶。」

  樓夫人也是見識過劉傢小郎君的,她與劉夫人雖然交情不差,可是對劉傢小郎君卻沒什麼好感。她好端端一個嫡子,跟著庶子混在一起,而且萬一劉傢小郎君在堂上哭起來,那讓先生去上課呢還是去哄孩子呢?

  「不如……讓你傢小郎先來讀幾日試試,若是能堅持下來再說吧。」

  劉夫人喜孜孜隻當她答應了,立時便謝過了她,第二日便送了劉大郎來讀書。

  對於這個孩子,樓夫人的心態真是甚為矛盾,恨不得段傢許傢的四個小子這兩日淘氣一點,頂好是將劉小郎君嚇跑。可惜許小寶與武小貝最近都十分聽話,段傢倆小子回去被段夫人扒了褲子揍了一頓,也老實了。

  四個小鬼頭湊在一起交流打完架回傢之後的懲罰,段傢小郎驚異的發現,他們傢孃親下手真狠,頓時對胡嬌充滿了好感:「我要是你們傢的孩子就好了。」又笑的鬼頭鬼腦:「你們被罰餓肚子,沒偷吃?」

  偷吃之事,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

  許小寶闆著臉一本正經:「我跟小貝做錯了,自然甘心受罰,怎麼能偷吃呢?豈不費了孃親一番苦心!」又作驚詫狀:「難道……難道段傢哥哥被罰不給飯吃,都是背著段伯母偷吃的?」

  段傢大郎二郎面面相窺,頗有幾分汗顏,吭哧吭哧好半天纔訥訥道:「我們……我們也就是偶爾……偶爾偷吃。不然半夜餓的慌。難道你們半夜都不餓?」

  武小貝摸摸自己圓鼓鼓的小肚皮,一臉的天真爛漫,「不會餓啊。」自從有了永祿哥哥,就再也不怕被孃親罰斷食了。

  因此,劉傢大郎來到學堂,受到了同窗們的一致熱情對待,都沒人欺負他。

  不過這孩子天生嬌怯,學生不罰,不代表先生不罰,頭一天來還好說,先生隻當他年紀小,也不深教他,隻讓他學握筆描紅,都是從筆畫開始。下半晌又跟著別的孩子們去了

  方師傅可是個認真嚴格的師傅,督促起練功來,一點也不馬虎,劉大郎當天是哭著回去的,見到劉夫人哭的淒淒慘慘,隻道他胳膊也疼腿也疼,第二日更不肯起床去樓傢讀書,隻道胳膊疼,連筆也拿不動。

  劉夫人闆起臉來將他從被子裡扒起來,忍著心疼送進了學堂,還未到中午他就哭著回來了。

  ——說是胳膊疼拿不了筆。

  沒辦法,劉大郎從小都是被人抱在懷裡養大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連摔在地上磕一下的經歷都沒有。方師傅雖然沒逼著他怎麼樣,可是稍微練一練,那全身的筋骨肉都疼了起來,再讓他忍疼去練,那是死也不肯了。

  劉大郎的向學之路算是斷了。

  劉夫人長籲短歎,在樓夫人與胡嬌面前不知道說了多少好話,想著讓樓傢大郎與許傢倆小子跟劉大郎親近親近,也好帶動他讀書練武的熱情。可是樓大郎是個闆正的性子,也就最近被那四個孩子鬧騰的話也多了,偶爾也肯開句玩笑話了。為此樓夫人是喜聞樂見。讓他去跟劉大郎親近,樓夫人是真不願意。

  她略跟兒子提一提,樓大郎便皺著小眉頭,十分抗拒:「孃,那劉傢大郎嬌滴滴比姑孃傢還嬌氣,既不願意讀書又不願意習武,將來能有什麼大出息?兒子還想著好好讀書考童生呢,哪得空去陪他?再說了與其陪他,還不如跟許傢小寶小貝練練武呢,這倆小子雖然年紀小,可是不怕疼不怕苦,練武也肯下恆心,讀書認字也靈性,倒是倆好孩子!」

  樓夫人隻得作罷。

  胡嬌問起小寶小貝,這倆小子更乾脆:「等劉大郎什麼時候不哭了,再來跟我們玩吧!」

  這讓胡嬌很為難,劉大郎的性子她也見識過了,讓他不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再說她傢小子太淘了,跟那孩子也不是一路的,壓根玩不到一起。

  許小寶與武小貝真淘起來,十個劉大郎也抵不住的,更何況是一個。

  萬一真把人傢細皮嫩肉的孩子給磕著碰著了,可如何是好?

  胡嬌於是很委婉的回絕劉夫人:「劉姐姐也知道,我傢那倆小子太淘氣,剛進書院就跟段姐姐傢兒子打架,還白糟蹋了樓傢大郎的一件袍子。又跟著武師練過,整日動手動腳……我就怕他們出去打人……」

  不等她說完,劉夫人臉色都變了:「這……我傢大郎從小斯斯文文,最不喜與人打架。」還是去尋樓傢公子玩吧。

  等她走了,段夫人捶榻直笑,「你瞧你把人傢嚇的,也就我傢那倆小子能淘得過小寶小貝。」

  過幾日遇上樓夫人,樓夫人提起此事,隻道近段時間劉夫人時常邀請她傢大郎去玩,隻是樓大郎如今上午讀書習字,下午去練武,壓根沒空,隻能推拒了。

  又問及胡嬌如何拒絕,胡嬌很是憂傷的告訴她:她倒是非常願意讓自傢的淘小子跟劉傢大郎玩,這樣說不定孩子們也能變的斯文些,隻是……聽到小寶小貝老喜歡打架淘氣,如今又跟著武師傅習了武,很願意跟人切磋武功,劉夫人便拒絕了。

  「還是你傢大郎斯文啊!」胡嬌感歎。

第七十四章

  樓大郎與劉傢大郎的後續,胡嬌是聽樓夫人講的。她們現在關系倒親近了起來,反是樓夫人原來與劉夫人關系密切,如今也有些要疏遠了。

  劉夫人請了好幾次,都沒將樓大郎請到傢裡來,探得樓大郎休息日,親自將劉大郎送到了樓傢來玩。樓大郎是個用功的孩子,休息日也有一堆功課要寫,便按著自己消遣的方式,給劉大郎找了兩本鬼神異志類的書,又怕他不識字,還給體貼的尋了個識字的小廝來給他讀故事解悶。

  最後劉大郎是哭著迴去的。

  樓大郎還不知道他為什麼哭,隻心裡暗自罵他「愛哭鬼」,動不動就跟小姑娘似的掉金豆子,他可沒功夫奉陪。

  二人相處的情形到了劉大郎嘴裡,就是另外一番說詞了。

  「樓傢哥哥……他不願意陪我玩兒,就讓個小廝讀鬼怪故事來嚇我,娘我好害怕……」

  劉夫人還真當樓大郎淘氣,兩傢官職品級不相上下,向來以平輩論交,如今孩子被嚇了迴來,當夜喝了安神茶,半夜還哭了呢。劉夫人心裡氣不過,便委婉的向樓夫人建議,讓她多多管教下樓大郎,讓他別拿鬼怪故事來嚇人。

  等樓夫人問過了樓大郎,見他一臉無辜,還說明那書裡的故事有趣,這纔讓小廝讀來給他解悶的,自己忙著寫先生佈置的課業,不然迴頭交不上去要被罰打手闆的,樓夫人心裡就積了個疙瘩。向來很有教養的婦人向胡嬌提起此事,都有幾分氣憤:「哪有這樣養孩子的?再養下去再好的孩子也被養廢了!她還當這是疼孩子呢,也不瞧瞧這孩子都被溺愛成了什麼樣子了?!」

  在這一點上,胡嬌還是有幾分經驗的,「就算是養閨女,寵成這樣也不行吧萬一嫁出去了,還不得擔心被婆傢給吃的骨頭渣都不剩」不管兒女,總是能立於世上,纔算是正途。

  此後劉夫人再提起育兒經,一同出行的的夫人們都變的半聾不啞,就是被點到名了敷衍一下,不點到名就悶著頭裝啞巴,總歸在交流育兒經的時候,將劉夫人直接忽略。

  雲南郡地大物博,自然氣候多變,素有「一山分四季,十裡不同天」之說,春種時節,南部濕暖,莊稼都下了地,但北部如昭通迪慶等地居然來了場倒春寒,下起了冰雹大雪,一時青苗盡毀,今年的莊稼眼瞧著是指望不上了。不止如此,隻怕農人過不下去,便會四處流竄,到時候卻是添了流民,等於開年就埋了隱患。

  韓南盛治理雲南郡多年,這種突發事件經歷的不少,一時召集佐官幕僚前來商討,還不忘請了通判尉遲修過去。

  哪裡知道,這纔是個小小的開始。

  四月底,雲南郡全面開始降雨,真正的雨季來臨,偏南的蒙自、思茅等地降雨豐沛,起先農人還盼著天降乾霖,到後來日日盼著雨停。可惜老天就跟被誰捅了個窟窿似的,不住往下漏水,很快多地澇災……

  這一年,雲南郡的官員們聽到的壞消息多過好消息,不是這裡旱了便是那裡澇了,還有雨勢過大導致山體滑坡,還有村莊被泥石流掩埋……

  韓南盛心力交瘁,派了各級官員前往受災地區前去救援,真正的疲於奔命。許清嘉也在出公差之列。胡嬌倒是很想跟著他去,可惜如今傢裡三個小孩子,離了她根本不行。她隻能收拾東西,又去求方師傅,想讓他跟著許清嘉去,萬一碰上什麼事兒也好護著他點。

  她到底是疼惜許清嘉的身子。

  方師傅倒也沒推辭,停了孩子們的課,收拾行裝,二話不說就跟著許清嘉去了。

  許清嘉的隨行人員隻有兩名,永壽與方師傅,還有一同出公差的段功曹,以及郡守府派出去的差役兵勇。

  整個州郡的災情接二連三,聽說韓府君上了奏摺,得了今上的申斥,卻也不敢懈怠,隻能日日兢兢業業。男人們在外面勞碌奔波,後院的女人們也暫時停止了社交,去年頻繁的遊園會賞花宴都取消了,隻偶爾關系交好的上門交換一下情報。

  許清嘉走了之後的半個月,胡嬌沒收到他的隻言片語,便開始往郡守府走動了。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臉皮厚的,哪怕韓夫人不喜歡她,她都不太在意,以前來了隻算是點卯,如今卻是就坐在韓夫人待女客的花廳裡,一坐就是半日,隻等韓夫人願意見她一面,吐一兩句話。大抵是許清嘉如今到了哪裡,如何救助災情之類。

  隻要聽到他安好無虞的消息,這一天她就能鬆一口氣。

  就連韓夫人也被她鬧騰的沒辦法,在韓小娘子面前抱怨兩句:「許夫人這是凖備要將我傢的門檻踏破嗎?就不能讓我歇兩日?」

  韓小娘子想的卻是,許同知翩翩君子,又體貼入微,就算是換做她嫁了這樣的夫郎,知道他身涉險地,恐怕也是日夜難安。她也曾聽自己的貼身丫環用充滿夢幻的聲音誇贊許同知,君子如玉就算了,世上好看的兒郎很多,偏偏他還對許夫人一心一意,不但拒了高官傢的求親,還不曾納妾,與許夫人恩愛如初,當真是讓人羨慕得很。

  「娘親也想想,若是爹爹前去災區,這個季節到處都是雨啊泥啊的,恐怕娘親也會急的坐立難安的。」

  有通判夫人對比著,韓夫人如今對胡嬌的惡感倒是去了大半,隻覺她也算是個不錯的婦人,倒沒染上市井潑婦的那些無賴手段。因此胡嬌再來,韓夫人便待她明顯客氣了許多。

  五月中,許清嘉沒迴來,永壽倒是來迴跑了好幾趟,一則給傢裡送信,安安胡嬌的心,另外一則也是拿些換洗衣物什麼的。

  胡嬌將他的衣服都收拾好了,還給凖備了一大包應急的藥材。又將永壽送迴來的衣服打開,就見到裡面鞋子衣物都是破的,有的似乎是撕破的,有的是磨破的,鞋底子都要磨穿了,便召了永壽來問話。

  永壽的口纔比起永祿來差遠了,提起許清嘉在迪慶與當地夷人部落的首領差點打起來,卻是因為當地災情嚴重,但當地夷人首領卻不拿這些夷民當人看,隻當豬狗一般相待,半點不憐惜。許清嘉向來憐惜百姓,當時氣憤填膺,言語之上便激烈了些,那夷人首領嫌這漢人官員事多,兩下裡嗆了起來,都快要交鋒了,多虧了方師傅露了一手真功夫,這纔當場鎮住了那夷人部落的首領。

  縱永壽講的再輕描淡寫,胡嬌也聽的心驚肉跳,當時傢書一封,在信裡將許清嘉罵了個狗血淋頭,隻道他不顧自己與孩子們的死活,深入夷區卻不為自身安危著想,若非方師傅跟著,難道要她自己親自陪著他去出公差?!

  如今生兒育兒拖傢帶口,哪有當初瀟灑?

  胡嬌每每憶起,便惆悵不已。

  許清嘉看到她的傢書,笑的就跟吃了蜜一樣,方師傅在旁還當年輕小兩口在信裡寫了什麼恩愛情話。等他召了永壽前來問話,永壽提起夫人還心有餘悸:「夫人……夫人當時很凶,」似乎恨不得自己親自跑迴來將大人抓迴去一般,「一直……一直在罵大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是不讓她過好日子……」

  方師傅眉毛微擡:夫人這也太分裂了些,信上寫的甜如蜜糖,沒想到實際的光景卻是這樣。

  許清嘉兀自傻笑,還感歎:「她就是這麼個性子,連說句甜話兒也不會!」似乎覺得在方師傅與永壽面前說這些話有些失態,輕咳一聲,將信又聽出來默默讀了一遍,看到信尾提起藥材,隻道上面已註明用法,旁的一句多話都沒有,可見是氣的狠了,都有些力透紙揹。可是他去瞧那筆法,似乎是匆忙之間寫就,但筆意分明帶著纏綿之意,於是立即提筆寫了封甜甜蜜蜜的信。

  信裡將胡嬌稱作心肝寶貝肉,連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之語都出來了,信的末尾纔提及孩子們。總歸這是一篇火辣辣的情信,胡嬌再看到他這篇堪為當代情信的範本,自己都忍不住被氣笑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去一封信罵他,他就迴一封滾燙燙的情形,這讓她……怎麼還罵得出口啊?

  為了傳信,纔跟著夷人漢子學會騎馬沒多久的永壽覺得自己都快要成羅圈腿了,大腿內側都要被磨掉一層皮了,但是想到上一次來夫人破口大罵,這一次卻隻是笑了笑,沒再罵人,就大鬆了口氣。

  好歹這差使不難,就是累了點兒。

  改日段夫人上門來聊天解悶,聽到許同知來了傢書,便問起自傢夫君之事,隻道她傢段功曹出去幾個月,加封傢書都沒寄迴來,也不知這廝是不是被哪裡的夷人婆娘迷了心竅,哪裡還記得往傢裡寄封傢書?

  胡嬌想到自己收的傢書裡,她傢許大老爺居然從頭至尾都不曾提起過一句段功曹之事,當時便卡了殼。段夫人見她這尷尬的神色,頓時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傢老爺肯定隻顧著寫相思了,生恐紙頁不夠,哪裡會提及我傢那一位!」

  胡嬌忙遣了小寒去前面叫永壽過來,「我這不是……怕自己說的不清楚,他信上倒是也提了段大人,可是語焉不詳,讓永壽來迴姐姐的話,豈不更好。他是從災區來的,必是親眼所見,比之信上寫的還要清楚呢。」

  段夫人居然沒被她蒙混過關,隻指著她笑:「你就哄我罷,當我看不也來啊?!」

  ——夫妻恩愛也被打趣,胡嬌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應對這方面的經驗可謂欠缺。

  段夫人聽說了段功曹這段時間忙著公事,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大大縮短,人倒是沒受什麼傷,隻是黑了瘦了,聽得他在外面還算規矩,便放下心來,亦收拾了一大包藥材衣物,託永壽捎過去。

  因許清嘉此職,不但要負責鹽糧捕盜等事,還有河工水利以及撫綏民夷等事務,他這一路公差便一直出到了七月中。卻不知六月中,胡厚福帶著商隊前來,此次跟著他前來的,還有一位據說是許清嘉舅傢的表兄。

  胡嬌聽得門上小廝來報,舅老爺來了,她自己帶著孩子們迎出去,胡厚福已經帶著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闖了進來,遠遠看到她便很是高興,許小寶與武小貝對這位每年總要見個兩三迴還能收到他許多山南海北禮物的舅舅印象很是深刻,立時便撲上來一邊一個抱住了他的腿。

  難得這倆小子今日不去樓府上課,在傢休息。

  胡厚福將倆小子拎起來抱在懷裡,拿胡茬子癢了下他們的小臉,這纔向胡嬌介紹:「這位是……咳,這位是齊魯的鄭傢大郎。」

  胡嬌還不明白他單單介紹這位瘦高個子年輕人是何道理,隻與那鄭傢大郎一禮,請了二人進廳裡說話,目光還往胡厚福身上瞟,隻當這是他在行商路上結識的夥伴,也沒當一迴事。

  胡厚福似乎是沒想到自傢妹妹遲鈍至此,又咳了一聲,纔提醒她:「妹妹,你傢婆婆姓鄭。」

  她傢婆婆姓什麼,胡嬌還真不知道。

  不過現在知道了也沒什麼,隻淡淡應了一聲,「唔。」忽爾明白過來:「你說姓什麼?」目前卻是往那鄭姓青年臉上去瞧,心裡已經在猜測這一位與許清嘉的關系。

  胡厚福隻能再次硬著頭皮道:「你傢婆婆……便是鄭大郎的親姑姑。」

  這下胡嬌明白了,感情這一位是前來認親的,就是許清嘉舅傢的表兄。她如今在婦人堆裡打滾,已遠非早年間隻知用拳頭解決問題的胡嬌了,擠兌起人來也是毫不客氣,假意將胡厚福拉至一邊,聲音卻低的恰到好處。

  「哥哥你這是哪裡認識的人?夫君常說舅傢待他如子,有再造之恩,報答舅傢收留之恩那是必然的。可是也要防著有些人聽著夫君發達了,便冒充親戚來沾光,這卻是不對了!夫君在外出公差,還不迴來呢,要不要我請府君大人尋幾個差人去查一查這位鄭大郎的底細,別是你認錯人了吧?!」

  胡厚福如今也是歷練的油滑,眉頭也皺了起來,唉聲歎氣:「都怪哥哥我當時在齊魯多貪了幾杯酒,人傢問起哥哥生意做的通達,哥哥一時得意,便道自傢妹夫在雲南郡任職。哪知道與我做生意的那張掌櫃卻三掏兩問,就……就給牽了這麼一門親戚出來……不如妹妹你且將人留在府裡,等妹夫來了再做打算?是與不是,妹夫總不會認錯的罷?」

  那鄭樂生臉上陣青陣紅,梗著脖子與胡嬌分辯:「明明我是許同知的表兄,等表弟迴來,看看是不是有親?!」

  那鄭大郎名樂生,卻正是許清嘉舅傢的兒子。他對自己傢這位姑姑印像還是很深刻的,當初鄭氏攜幼子迴娘傢寄居,起初娘傢也是好茶好飯的侍候著。鄭傢是耕讀傳傢,但鄭樂生之父讀書不成,對做生意倒是很有意向,傢裡的兩間鋪子也還經營的不錯,後來卻聽信人言,賠了一筆銀子。

  無奈之下,便將鄭氏帶迴去的許傢積蓄藉了出來,全部投入了鋪子。

  鄭氏也是為求母子倆能得娘傢庇護,她是弱女子,除了夫傢便隻能依靠娘傢了。哪知道鄭氏的生意是緩和了,但……藉走的積蓄卻再也沒還迴來。

  鄭氏活著的時候,鄭舅父還能瞧著妹妹面上,好歹讓許清嘉去進個村學,隻是鄭氏娶的婦人也是個刻薄的,那米糧供應上便不太寬裕,一個月的米糧,母子倆有時候精打細算吃個二十天沒斷頓了。要麼是鄭氏厚顏去看嫂子的臉色,討一點米糧迴來,要麼自己做些繡品寄賣,或者有時候還要挖點野菜來糊口。

  總之最後許傢的積蓄全沒了,鄭樂生進了縣學,許清嘉卻要被逼做學徒……

  當年許清嘉離開鄭傢,鄭舅父夫婦還當他定然會被嶽傢給趕出來,夫婦二人也曾議論過:「聽說他嶽傢小有積蓄,又是個市井殺豬人傢,哪裡肯花錢讓他讀書?說不定會讓他跟著做屠戶,沒凖到時候他受不了,就隻能迴來繼續當學徒了。「

  鄭舅母娘傢嫂子隻生了一個閨女,多年未再有妊,比許清嘉小了三歲,對許清嘉頗有些傾心。她娘傢嫂子便在鄭舅母面前提過,想讓許清嘉入贅自傢為婿,「瞧著那孩子白白淨淨,人又生的斯文俊俏,若是他娶了我傢姐兒,就算是讀書我傢也供得起,說不定將來我傢姐兒還能當個秀纔娘子呢。」

  其實鄭舅母倒也屬意許清嘉入贅她娘傢,這樣許傢的積蓄便不再提了,隻當是他入贅自傢娘傢,給鄭傢的聘禮。不過是想著許清嘉極喜讀書,逼他一逼,等他做幾個月學徒,再向他提起此門親事,恐怕聽到婚後嶽傢會供他讀書,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本來是環環相扣的,結果許清嘉偏偏不肯按著設計好的路子走,絕然而去,這纔讓鄭舅母的打算落了空。

  後來過了幾年,州縣張榜公佈,許清嘉一舉成名天下知,鄭舅父與鄭舅母還疑惑:「別是同名同姓的吧?旁人考個舉了都要考的頭發都白了,他纔幾歲?哪那麼容易就考中榜眼?那可是文麴星下凡了!」

  「說不定,他現在還在滬州殺豬呢,娶個殺豬婆子,日日圍著油膩膩的刀案轉,比起娶我們傢侄女可是差遠了。真是不知足的小子!」

  那知道峰迴路轉,胡厚福在齊魯之地遇上的那張掌櫃與鄭舅父恰好相識,迴去就向鄭舅父恭喜,鄭傢人這纔知道原來當年看到的中榜名錄可不是同名同姓,壓根就是同一個人!

  鄭舅父與鄭舅母還有幾分不信:「難道……就真讓他給中了?」

  「也說不凖罷?他那個短命鬼父親可就是年輕很輕就考中了的。」

  「要不,還是派大郎去瞧瞧?」

  鄭傢人跟著張掌櫃前來認親,胡厚福纔知道自己無意之中竟然乾了這麼一樁蠢事。從心底裡講,他真心對鄭傢人喜歡不起來,當初許清嘉初來投奔胡傢,當真是兩袖清風,而鄭傢如今在縣城裡也有店面,生意很是紅火,可見銀子沒少賺。

  舅傢不窮,當外甥的快窮成要飯的了,胡厚福能歡喜起來?

  不過,與其讓鄭傢人自己摸到雲南郡來,還不如他自己帶了過來,也好隨機應變。反正如今許清嘉是官身,就算是舅傢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由是,鄭樂生見到了傳說中應該是個肥大胖醜的屠戶傢的小娘子,可是一觀之下,卻發現她生的十分秀美,通身的氣派,壓根不是他那鄉下舅傢的表妹可比的。

  這位屠戶傢的小娘子倒生的一雙利眼,瞧著他的目光似乎能洞察秋豪,鄭樂生一時之間都有了幾分心虛之意。

  ——瞧著就不是綿軟任人拿捏的性子,與他那位姑姑截然不同。

第七十五章

  七月中,許清嘉迴傢的時候,許小胖妞已經可以扶著小床上的圍欄走來走去了,隻不過小胖手一鬆開圍欄,便朝後一個屁股墩,坐了下去。

  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幾個月倒規矩許多。胡嬌卻不知,此事與樓大人脫不了乾系。

  雲南郡災情嚴重,韓府君壓力極大,樓大人跟著府君協助處理州郡事務,每日隻覺一個頭兩個大,迴傢便拎著兒子上思想政治課來解壓,順便感歎一下為官之難,普及下雲南郡的災情,純粹是有感而發。

  樓大郎每日被在公事之中巨力驟增的樓大人捉過來訓子減壓,他自己卻學會了轉嫁壓力,天天在學堂裡捉著小師弟們訓話。

  許小寶與武小貝以及段傢的兩名淘小子都知道自傢父親奔波在外,小孩子雖然不說什麼,可是卻很敏感,被樓大郎日日課後拎過去教訓,四名小子排排站著,樓大郎走來走去,頗有教導主任的威嚴。

  四名小子都豎起耳朵來聽樓大郎的訓話,從他的隻言片語裡推測自傢父親如今的忙碌程度,或者身處的方位,因此不敢有絲毫怨言。不知不覺間,樓大郎竟然在這四個調皮蛋面前奠定了大師兄的地位。

  許小寶與武小貝每日迴來,也不惹禍淘氣,給胡嬌添麻煩了。胡嬌還欣慰的覺得,這倆小子如今識字讀書,居然真的知禮不少,特意備了四色點心佈匹送了給先生道謝。

  許清嘉迴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黑瘦黑瘦,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是邋遢,倆小子看到他都有些認不出來了,站在院子裡呆了一呆,纔歡呼一聲撲了上去,「爹爹,你可算迴來了!你再不迴來,妹妹都會走了!」

  倆孩子撲過來之時,許清嘉就蹲□來,張開雙臂來接著倆孩子,倆孩子撲進他懷裡之後蹭了又蹭,俱都嘟起了嘴:「爹爹好臭!爹爹身上有股馬房裡的味道……」

  許清嘉將這倆嫌棄他的不孝子攬在懷裡,故意去臭他們,倆孩子嫌棄的哇哇直叫,擡頭卻瞧見胡嬌抱著許小胖妞站在臺階上,隻抿著嘴兒笑,模樣兒特別的溫柔,許清嘉便覺得勞累了數月的疲累頓時鬆懈了下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趁機從他腋下鑽出來大笑著跑開了,又不捨得跑遠,隻在十步開外警惕的瞧著他。許清嘉直起身來,大步過去將妻女摟在懷裡,胡嬌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恨不得捏著鼻子:「你這是……幾個月沒洗澡了?」

  許小胖妞已經被這味道薰的小眉頭直皺了起來,小胖手毫不客氣的按到了她親爹的臉上,使勁往外推。許清嘉感受著臉上那綿軟肉乎的小爪子的拒絕之意,大笑著去親許小胖妞,「就這麼嫌棄爹爹?」

  許小胖妞可不認識面前這位臭氣薰天的人是不是她親爹,眼見得推不開,又被薰的受不了,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房裡的丫環乳孃們都出來一瞧,頓時恨不得還是進去乾活的好。

  許小寶與武小貝瞧不出來,可丫環婆子們瞧出來了,大人藉著抱姐兒之便,兩隻大手可是牢牢摟在夫人腰間的,二人中間夾著個孩子,他還非要去親許小胖妞,臘月不小心瞧見大人親完了姐兒,順便在夫人面上也蹭了過去,瞧著是無意,天知道是不是故意?!

  她一個出閨閣的女子,立刻便拉著其餘的丫頭進房裡去了。

  ——大人與夫人堵著正房門口,她們也不好出去啊。

  胡嬌聽得許清嘉充滿笑意的聲音在她耳畔想起:「阿嬌,為夫可想死你了!」

  「哪裡來的髒漢,再滿嘴裡胡沁,我可讓丫環打出去了啊!」胡嬌強忍著笑意瞪他。

  許清嘉將自己更往前湊湊:「你聞聞,我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洗過澡了。說起來真是佩服有些夷人,他們一輩子可隻洗三迴澡,我這離髒還遠著呢!」

  遭妻兒嫌棄的許大人被以最快的速度拖進了浴間,速度扒光,給送進了浴桶裡。

  許夫人親自舀水,替他洗頭發,放了洗發的皁莢水,換了兩遍水還沒把頭發洗乾淨,浴桶裡的水都渾濁了,許夫人始信他這是真的好幾個月沒洗澡了,又想起一事,驚道:「你不會……不會生蝨子了吧?可別傳給孩子們啊!」

  同知大人:……

  他這到底是被嫌棄成了什麼樣兒啊?

  換下來的衣服,直接被夫人吩咐,讓丫環拿走處理掉了,等換了三遍水,終於將他那一身黑泥搓乾淨了,頭發也清洗過了,舒舒服服的泡了小半個時辰,纔被拖起來擦乾淨,然後……捧上來的從裡到外的細棉佈衣褲,同知大人又推翻了剛剛的結論。

  ——其實他傢老婆還不算十分嫌棄!

  瞧瞧這凖備的衣袍,都是全新的。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他這奔波了數月,又不曾好好飲食,人倒是瘦了一大圈,按著原來的尺寸裁好的衣衫,生生寬大了一圈,倒似竹竿上掛著衣袍,倒平添了幾分飄逸的味道。

  就隻是臉太黑了,破壞整體美感。

  等他穿戴好了,又拿出一早凖備好的軟底拖鞋讓他拖著。許清嘉拖著這拖鞋,隻覺十分舒服,低頭看看,笑道:「這怪模怪樣的帛屐倒讓你做的很是舒服。」

  其實帛屐是從木屐改良而來,兩齒木底鞋,鞋面用帛做成,便稱做帛屐,也有用牛皮做的,稱做牛皮屐,適合在雨中或者泥地行走。隻不過胡嬌這鞋底卻是雲靴底,非木底,入腳自然很是舒服,完全是現代室內軟拖。

  她做出來這東西有段時間了,方纔給許清嘉搓澡的時候發現,他腳上好多淤血水泡,有的破了有的沒破,想來這一路十分辛苦。聽說災區有的地方連路都沒有,能騎馬的地方還好,不能騎馬的要徒步走過去。而且最開始他還不會騎馬,這一路跟著差役兵勇,便漸漸學會了騎馬,算是吃了許多苦。

  等將他腳掌之處的淤血水泡給收拾好了,灑了藥,又拿乾淨的佈帛給包紥起來,便洗手擺飯。

  許清嘉在外面對湊慣了,忽然之間吃到傢常湯餅,隻覺再世為人。等他吃完了,胡嬌纔提起他那位表兄鄭樂生。

  「大哥將他帶了來,原本是凖備候著你來了認過親之後再走,結果你一直不曾迴來,我便作主讓大哥先帶著商隊走了。他那商隊停留太久也耽誤事兒。就將鄭樂生安排在了前院客房住了下來,隻每日傢常飯食供著。他還鬧騰起來,說同知府裡,竟然連肥鵝大鴨子也不供應,忒也寒痠。還調戲前去送飯的臘月……」

  許清嘉沒想到鄭傢的人還真能尋摸到這地方來,反正也不可能真正一輩子不相見,他們尋上門來便尋上來罷,隻是正好他不在傢,心裡便十分歉疚:「我不在,讓你受委屈了!」一聽鄭樂生這名字,他就知道這人正是自傢表兄,再聽他的行動作派,就更確定了。

  「他沒有……沒有對你不恭敬吧?」

  胡嬌笑的十分溫婉,「其實……他也不敢對我不恭敬!他調戲臘月,還說要將臘月納小,被我揍了一頓,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許大哥你不怪我吧?」

  「該!」許清嘉恨聲道:「往日仗著舅舅寵他,便為所欲為,還想著到我府上也橫行霸道,哪有那麼好的事兒?」這會兒纔想起來問:「你將他揍的很重?」

  胡嬌堆起個笑,「哪裡哪裡!其實……你那表兄十分的不禁打,我也……我也沒怎麼著他,他就斷了兩根肋骨,可能是……缺鈣吧,有點骨質疏鬆?」很久沒鬆筋骨了,她原來還凖備好生動動拳頭的,老跟人動嘴皮子也十分的憋屈。好不容易逮著動手的機會……結果對手不堪一擊,胡嬌十分遺憾!

  「缺鈣?骨質疏鬆?那是什麼」

  胡嬌努力解釋:「就是……就是外面的大夫說過的,大約就是身子不好,骨頭比較脆吧。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多喝些骨頭湯就好了。不是……以形補形嘛。」骨頭斷了就要喝骨頭湯。

  「你在鄭傢吃的野菜窩頭,你傢表兄來咱們傢了,我可是日日讓灶上熬了上好的胴骨給你表兄,我真是太熱情好客了!」見許清嘉隱帶笑意,似乎並沒有責備她過份的跡像,她便忍不住誇獎了一下自己。

  許清嘉原本還繃著,聽到這話再也撐不住笑了,在她額頭點了一指:「你個淘氣的丫頭!鄭樂飛……再沒找你麻煩吧?」

  胡嬌覺得還是要為近段時間的鄭樂飛洗白一番:「你那表兄原來是有點不知禮數,自從被我教導過之後,就對我甚是恭敬了,大約是……覺得同知夫人的地位也不低,再不能輕視我了罷?!」

  「對啊對啊!他定然是害怕了同知夫人的威嚴,這纔恭敬了!」許清嘉笑的倚在塌上,將她一把攬了在懷裡,胡嬌枕在他胸膛之上,能聽得到從胸膛裡傳出來的悶悶的笑聲,心裡不由想到,他大約是真的開心罷,不再記得過往舊事,所以纔能笑的這般開懷。

  這樣她就放心了。

  裝傻賣蠢逗他在公事繁忙的間隙能夠抽空笑一笑,這樣就好了。

  她何嘗不知道鄭樂飛被自己給嚇住了?!那日揍完之後,她還特別凶殘的警告鄭樂飛:「下次若是再讓我知道你調戲府裡的丫環,小心我在雲南郡尋個最好的掌刀師傅來,好給你淨淨身,也省得你這麼多煩惱!」

  彼時鄭樂飛被她揍倒在地,萬沒料到表弟媳婦竟然不是凜然大義上來就講道理派的,也不是哭哭啼啼六神無主派,竟然……是個武力派,實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聽到這話,他嚇的雙手捂襠,縮成了一團蝦米,生怕下一刻自己真的成了宮裡的公公。

  一旁淚痕未乾的臘月狠狠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他都沒敢再瞧那婢女一眼。

第七十六章

  比起胡嬌的望眼慾穿,日盼夜盼著許清嘉迴來,許府裡養傷的鄭樂生的心境與她竟然奇妙的有了重閤,也是每日望眼慾穿的盼著許清嘉迴來。

  ——等表弟迴來了,讓他好生收拾收拾這個潑婦!

  侍候他的小廝名喚永喜,是後來入府的,長著一張圓圓的臉,生的頗為喜慶,這日進房來就嚮他報喜:「鄭郎君,我傢大人迴府了!」大人頗為公正嚴明,您的「好日子」可算是來了!

  鄭樂生立即從床上爬了起來,不小心牽動了肋骨處的傷,頓時疼的叫了起來,永喜上前去扶他,被鄭樂生催促:「快去!快去給我拿靴子!我今兒就跟表弟好生說道說道,讓他休了那婆孃!」

  永喜去拿靴子,低頭翻了個白眼,心道:大人的這位表兄也真是個缺心眼的,大人跟夫人……那是你能拆的開的嗎?

  他們這些新進的小廝是許府買下來之後陸續新添的,對早先許清嘉與胡嬌身邊跟著的老人都特別恭敬。比如永壽臘月等人。況且臘月雖然是夫人房裡第一等的大丫環,對府裡的僕婦小廝們卻很是客氣,從來不曾恃寵而嬌。小廝們又都是長身子的時候,府裡每日的飯菜是管飽,而不是定例。

  隻此一點,便讓府裡這幫半大小子們感激不已。

  他們賣身為奴,圖的不過就是衣暖飯飽,許府不止給了他們這些,許清嘉與胡嬌都從不苛待下人,待傢中僕從十分的和氣寬厚,因此許府的僕從們都很是賣力,聽到臘月被鄭樂生調戲,府裡的僕從們當時都在觀望,想著如果夫人礙於親戚情面,如果真的要將臘月送了給鄭樂生,那他們就私底下給這位鄭郎君使些絆子。

  哪知道……夫人比他們想象的還嚇人!

  胡嬌揍鄭樂生的時候是敞著門的,拳腳落在肉上沉悶的聲音,外加鄭樂生的慘叫,直讓許府的一眾新進僕人從內心裡都打起了哆嗦。原來夫人不是全無脾氣,那隻是沒惹到她的底線而已。

  不過,鄭樂生被揍之事,府裡的下人們暗底裡都是拍手稱快的!

  灶上婆子們議論起來,都會提起哪傢大戶人傢的老爺少爺們奸-汙了丫環,有的了不起給收到房裡當個通房丫頭,有的……就那麼沒名沒份的侍候著,又反抗不得。也有傢中來客看上了丫環,走的時候跟主人傢討要,這丫環就被隨手送了人,誰知道結果會如何呢。

  不過是個丫環。

  唯獨夫人一頓老拳下去,當日臘月就放了假,還被賞了十兩壓驚銀子,讓她好生散誕散誕。她坐在廚下的小杌子上,喝了廚孃遞過來的一碗鮮雞湯,一抹嘴便要繼續迴主院去侍候。

  灶上婆子奉了胡嬌的命令,用食物安慰她受驚的小心靈,不曾想她倒是早不驚了,還笑的十分得意:「他以為……夫人的拳頭是吃素的啊?!」真應該把這位送到南華縣去,讓他聽聽夫人的那些傳說。

  臘月跟著這位主子也有好幾年了,對這位的脾性也了解了不少,心裡篤定胡嬌會為她作主,這纔敢嚮她告狀。不過許大人迴來之後,提起要見鄭樂生,臘月的臉色就白了。

  夫人能為她作主,那是因為她嚮來拿丫環們平等相待,臘月是早就看清楚了的,可是大人……那到底是男人,又是當官的,臘月見過的這些夫人們身邊跟著的丫環們議論起來,平日外面的大老爺們隨手贈送個女人給別人,似乎是極為自然的事兒。

  彼時許清嘉吃完了飯沒多久,外院的永喜前來稟報,說是鄭郎君想見大人,而同知大人也提起要見這位表兄,臘月就覺得惴惴不安。被胡嬌瞧見了,她朝臘月招招手,等這丫頭到她身邊了,她就握住了臘月的手,小聲安慰:「別怕別怕!他若還提什麼過份的要求,我就揍他!看他還敢不敢生出非份之想!」

  臘月這纔覺得安心多了。

  許清嘉是在主院的花廳裡見了鄭樂生的,胡嬌就坐在他旁邊,臘月則站在胡嬌身後。

  鄭樂生被永喜扶著進來的時候,見到許清嘉就跟見到救命稻草一樣,扯了嗓子喊:「表弟啊,你怎麼纔迴來?!」若不是胡嬌虎視忱忱在旁瞧著,恐怕他一個大男人都要流下幾滴淚來,以示得救的激動心情。

  相比他的激動,許清嘉倒很是淡定,「表兄有傷在身,坐下說話罷。」

  鄭樂生這會兒腰桿也硬了,底氣也足了,梗著脖子站在那裡,指著胡嬌道:「弟妹還沒跟我見禮呢?!」從來的那日被胡傢兄妹當面議論,他就憋了一口氣。後來調戲臘月,也是聽說那是胡嬌身邊第一得意的貼心丫頭,也是為了下胡嬌的面子,他的設想很好,隻不過……結果出乎意料。

  偷雞不成蝕把米。

  胡嬌穩坐在許清嘉身邊,皺眉喝一句:「我傢夫君是官員,我身上也有誥封,咱們先見了國禮再見傢禮,你還不跪下與我磕頭?!」

  鄭樂生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立刻嚮許清嘉告狀:「表弟你瞧你娶的這婦人!」將胡嬌如何對他拳打腳踢,殘無人道的經過講了一遍,就指望著許清嘉能夠替他作主。

  「表弟啊,咱倆也算是自小一同長大,表哥不遠千裡來瞧你,卻被這般對待,說出去可真讓人心寒。」

  胡嬌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把擲到了鄭樂生腳下,跳起來就耍起潑來,直逼到他面前去,冷笑道:「莫不是我整日肉骨頭都喂了狗了?竟養出一隻白眼狼來!這是跑到我傢後院裡來咬我了?照我說,喚人一頓棒子打出去,大傢清靜,省得我費油費肉的養著!」

  鄭樂生被這突生的變故嚇了一跳,半個鞋面已然被茶水淋濕,還頗有幾分愕然,似乎沒想到,這位弟媳婦背著表弟撒潑就算了,當著表弟的面居然也敢公然撒潑。

  他孃脾氣就不好,刻薄難侍候,可那也是背著他爹,當著他爹的面就很好說話了。

  許清嘉立郎起身去拉自傢老婆,語帶懦弱:「夫人……夫人莫氣,且坐下說話!夫人莫氣!」又不住嚮鄭樂生使眼色。

  臘月隻看了一眼大人與夫人這般作派,就低下了頭去,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情的小寒還當她又想起了被鄭樂生欺負的傷心事,忙扳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姐姐莫哭!夫人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臘月順勢將臉埋在小寒肩頭,摟著她抖的更厲害了。

  鄭樂生沒想到許清嘉這般懦弱,老婆在廳裡撒潑,他居然隻敢在旁邊小聲勸說,連個高聲大氣都不敢,頓時氣的鼻子都冒煙了,指著許清嘉直喊:「你……表弟你怎麼懦弱至此?這樣一個潑婦,就算休了也不為過。難道憑你如今的地位,還怕娶不來好的?」

  這下就跟捅了馬蜂窩一般,胡嬌撈起茶壺就朝著鄭樂生砸了過去,「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教唆著他休我?想當初我們傢花了銀子供他吃喝,供他去讀書,後來金榜題名,不說他這官位,就說他一身一體,所有的東西自然都是我的,你竟然敢教唆著他起外心,這是嫌我這些日子飯食供應的太好了嗎?!」

  茶壺貼著鄭樂生的額角飛了過去,轟然一聲撞上了牆角,成了一攤碎瓷。鄭樂生的額角立時就起了個大包,他捂著額頭不可置信的喊了一聲:「表弟!」內心憤慨不言而喻。

  ——表弟沒迴府,被弟媳婦揍就算了,如今當著表弟的面兒,弟媳婦也敢撈起茶壺砸他,這狀可沒法告了!

  許清嘉十分抱歉的看著他,「表兄,我傢夫人……我傢夫人就是脾氣火爆了些,其實心很好的。你相處的時日久了就知道了!」

  好你個頭!

  鄭樂生都恨不得揍這懦弱懼內的表弟一頓,好讓他醒醒。他捂著額頭跳腳:「見了親戚的面兒就喊打喊殺,這叫心很好?!哪裡沒規矩的潑婦!表弟你這日子過的……」真是哀其不倖,怒其不爭!

  許清嘉似乎生怕鄭樂生這話惹怒了自傢夫人,不住的拉著胡嬌說軟話,又求她:「夫人別氣!夫人千萬別生氣!表哥就是有口無心了,他人真的很好的!他心真的很好,我當年在舅傢,他都不曾欺負我!」不曾欺負也不曾親近,隻不過是完完全全的漠視罷了。

  臘月抖的更厲害了,小寒也傻了眼,忘了安慰她。

  這……這還是她傢大人與夫人嗎?!

  永喜那小子鬼精鬼精,貼著牆角往外溜,生怕遭了池魚之殃,到了門口又不捨得走,便探頭探腦朝裡瞧。

  胡嬌還不依不饒,握著拳頭就要去揍鄭樂生:「夫君你別攔著我,待我把這不長眼的東西好生揍一揍,將他的腦漿子揍出來,也好讓他清醒清醒,別狗眼看人低!想當年在滬州府,我一個人宰殺一頭大肥豬都沒問題,揍個小子有什麼難的?待我揍完了他再跟你說話!」眼瞧著就要掙開許清嘉了,鄭樂生嚇的朝後大大退了兩步,沒想到還能見到這般不講理的潑婦,這比起他孃那種隻會背底裡刻薄人,當面擠兌人的本事,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大步從廳裡竄到了門口,色厲內荏的朝著胡嬌喊:「你……你你……有本事你來打啊?!」

  胡嬌在廳裡叉腰喊:「姓鄭的,若是再讓我聽到你教唆我傢許郎休了我的話,小心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既然你這麼看不起我,今晚就別吃我傢的飯,餓著去罷!」

  鄭樂生忍著肋骨上的疼往後退,永喜上前去扶他,低頭之時,脣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等到鄭樂生被永喜扶著走遠了,胡嬌立刻吩咐小寒:「快去給我倒杯熱茶來,真是渴死我了。」

  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小寒身上,抖的就跟篩糠似的臘月這會兒纔擡起頭來,笑的淚花四濺,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夫人真是不太顧形象了!

  許清嘉拿起桌上的杯子凖備喝一口,看到茶杯口的油膩,嫌棄的放下去了,「快把這幾個杯子收走罷。」

  鄭樂生進來之後,註意力全在許清嘉與胡嬌身上,完全沒註意桌上擺著的茶具卻是一套粗瓷的,與這廳裡的擺設極為不符。

  胡厚福這幾年做著瓷器生意,哪怕雲南郡不燒瓷,但許府主子屋裡以及前院各處擺放的可都是好瓷具。這還是鄭樂生沒進來之前,胡嬌讓永祿那小子跑去園子裡掃地的婆子們房裡拿來的一套粗瓷茶具。

  她與許清嘉都過慣了儉省日子,砸個東西也捨不得好的。

  鄭樂生迴了前院的客房,歇息了一會兒,待得肚中怒氣稍平之後,纔想起來與永喜打問下許府的情況。

  永喜也是個機靈的,既然大人與夫人做了這場戲,那他們做下人的就要好生配閤。因此起先也不肯吐口,直等鄭樂生從荷包裡摸了一兩碎銀強塞給他,他纔湊近了鄭樂生,小心提醒他:「鄭郎君,我們府裡……一切都是夫人說了算的!等閒大人都不插手,隻在外面辦差,府裡但凡有事都是夫人在處理,夫人的話……就沒人敢駁個迴!」

  「你們大人也不敢駁個迴?」竟然親眼所見,鄭樂生還是不肯死心,總盼著表弟也能硬氣一迴。

  不然偌大的許府,還有他們鄭傢人什麼事兒啊?

  永喜點點頭:「大人也不駁夫人的迴。」他們恩愛的連灶上婆子提起來都羨慕,大人哪捨得駁夫人的迴?!

  鄭樂生瞬間就跟抽了骨頭似的,萎靡了下去。

  當晚,被勒令一直在自己房裡寫大字的許小寶與武小貝鬼頭鬼腦的揪著永祿問:「今兒府裡唱什麼戲文了?我們怎麼沒聽見?」爹孃真的是太壞了,府裡唱戲文都不讓他們看,非要他們在房裡。

  永祿雖然一直在房裡陪著兩位小爺,傍晚吃飯的時候纔放他們出去,詳細的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太清楚,但他猜也能猜得出來,卻不能告訴這兩位小爺,隻能打馬虎眼。

  「這話你們是從哪裡聽來的府裡哪裡唱大戲了?」

  許小寶一臉「永祿哥哥你不誠實喲」,與武小貝交換個眼色,這纔道:「我聽小寒姐姐跟妞妞的乳孃說的,兩個人說今兒府裡唱了好大一出戲,笑的好不開心!」

  ——左不過就是老爺夫人閤起來治了一迴那位表少爺罷!

  這話永祿卻不能灌輸給孩子們,便另編了一個故事來與他們講。

  臥房裡,胡嬌沐浴過後,頭發半濕著垂在背上,許清嘉便拿了佈巾子替她擦頭發,想起她下午的表現,脣邊便彎了起來,「小時候,我還當舅母就是這世上最刻薄潑辣的女人了,沒想到阿嬌今日可讓我見著了比舅母更厲害的女人!」

  既然鄭樂生找了來,難保將來他那位難纏的舅父舅母不來,許清嘉是個講理的君子,又不好跟個長輩婦人對嘴對舌,夫妻倆一核計,索性這事由胡嬌給擋在前面了。

  她當時還摸摸他的腦袋,十分憐惜:「可憐見兒的,長這麼大,沒被老婆給嚇破膽子,倒讓你那位舅母給嚇的沒了魂兒!沒事兒,姐姐會保護你的!」

  許清嘉當時大笑著將她撲倒在床上,撓她癢癢:「哪裡來的姐姐,好生甜美,讓弟弟我好生疼愛疼愛!」夫妻倆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纔去見的鄭樂生。

  胡嬌聽得許清嘉這般評價,轉頭叉腰做潑婦狀:「同知大人還是要乖乖聽話,不然惹惱了潑婦,可有你好果子吃!」

  她纔沐浴過了,身上籠著紗衣,胸前紅綾子抹胸露出一痕雪膚,容顏嬌美,就算是使起刁來,也透著嬌嗔可愛,許清嘉索性將佈巾子扔在一邊,伏低做小:「夫人的話,我再敢沒有不聽的!現在就讓為夫嘗嘗好果子吧!」腦袋湊了過來,直往她胸前去,手卻往她腰間去解腰帶。

  那紗衣本就輕薄,腰帶一扯就扯了開來,很快帳子也被放了下來,房門外正慾將許小胖子送進來的乳孃聽到這動靜,立時紅著臉將許胖妞子抱到耳房去了。

  乳孃跟臘月小寒住在一起,見她抱著許胖妞進來了,便奇道:「嫂子不是將姐兒給夫人送去嗎?怎的又抱迴來了?」

  乳孃吱唔了一聲,臘月纔明白過來,當即耳朵都紅了,又吩咐小寒:「去灶上吩咐,讓婆子一會兩桶熱水送過來。」

  「姐姐要沐浴?」

  臘月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下巴輕擡朝著主臥示意,小寒光著腳就跳下床去,紅著臉趿拉了鞋就跑了。

  主屋裡,一室春光,前院客房裡的鄭樂生卻餓的睡不著,輾轉難眠。

  那潑婦說到做到,當晚竟然真的沒讓人端飯給他。他問永喜:「怎的這麼晚了還沒把飯端過來?」

  永喜纔吃了飯迴來,來之前特意把嘴抹乾淨了,垂著頭站在那裡,小聲道:「夫人吩咐了……夫人的話灶上媽媽們也不敢違背,不然迴頭被攆出去,連差使都要丟了。」

  鄭樂生:……

  他氣憤不過,讓永喜去外面替他買吃的,永喜卻比他更垂頭喪氣:「我們府上,隻要入了夜,所有的門都落了鎖,婆子就將鎖交到夫人手裡去了,隻等天明開門的時候再去拿。小的若是翻牆出去,隻怕明日就要被打斷腿扔出府去。」總歸就是出門買吃的是千難為難,頂好餓著。

  「要不……要不我去給郎君沏壺茶來?」茶水還是管夠的。

  永喜壞笑著出門去給鄭樂生沏了壺釅釅的茶來,鄭樂生餓的狠了,空心裡喝了好幾杯濃茶,這下倒好,隻覺挖心撓肝的餓,偏釅茶提神,這下是連睡都睡不著了,隻能睜眼瞧著帳子等天亮,在心裡將胡嬌罵了一遍又一遍,連帶著胡傢祖宗都被問候了一遍。

  天亮了之後,永喜跑到後院去嚮胡嬌稟報昨晚的事兒,得了一把銅子兒的賞,他傢潑辣的夫人笑的十分和氣:「你這小子倒是個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壞水兒。」她隻讓餓一頓,好給鄭樂生長長記性,讓他知道這許府誰是當傢的,哪知道永喜這小子整的鄭樂生愣是大半晌沒睡,睜著眼睛等天亮。

  這日許府吃的是「憶苦思甜」飯,端到鄭樂生房裡的早餐就隻能鹹菜窩頭,餓了一夜的鄭樂生見到這早餐恨不得摔了盤子,「他們主院就吃的這個?」

  永喜點點頭,好心道:「這飯在我們府裡有個名目,叫憶苦思甜飯。夫人規定,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大人吃一頓這飯,也好讓他記著當初在魯地最落魄的時候吃過的飯食,提醒他好好做官。」

  ——這是夫人今早特意吩咐讓廚子給您做的!

  永喜在心裡默默的補了一句。

  正院當然也有這飯,隻不過還有別的相配,比如紅豆糯米糕,糯糯的小米粥,小籠包子……不然他傢那兩位小爺總不能餓著肚子去上課吧?!

  許小寶與武小貝對待憶苦思甜飯的觀唸是:我們兄弟倆又沒吃過苦,再憶也憶不出來苦,不如直接讓我們吃甜的得了!

  胡嬌也不勉強孩子們非要吃粗糧窩頭,人總有不得不吃苦的時候,往後的路還很長,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會覺得窩頭鹹菜也很好吃了呢。

  順其自然罷。

  鄭樂生吃了在許府裡最簡陋的一餐,心裡窩了一肚子火,等在前院的必經之路上,決定堵住了許清嘉,等他出門的時候再跟他好生說道說道,最好是挽救表弟的勇氣於危難,讓他生起跟那潑婦鬥爭到底的決心。

  哪知道都快等到晌午了,纔知道許清嘉早就從側門走了。

  他一大早還趕著去州府衙門去見韓府君,匯報工作。

第七十七章

  州府衙門派去的官員大部分都迴來了,許清嘉與段功曹是最晚迴來的。

  許清嘉去的時候,段功曹正在與同僚講許同知帶的那名武師的威武,他也知道自傢兩名淘小子跟著許傢的武師練功,隻當是個尋常看傢護院的,反正也沒指望著兒子走武人的路子,哪知道等真正親眼見了,纔曉得許府裡居然也藏龍臥虎。

  這一路之上,段功曹挖空了心思的與方師傅搭話,就想知道方師傅的來歷,自己也好挖一個這樣的武師迴傢。哪知道方師傅惜字如金,進了城還沒掏出一句話來,段功曹真是挫敗非常。

  他傢倆淘小子看到他迴來,立刻便興高彩烈起來:「明兒就能去許府練功了!」既然爹爹迴來了,那方師傅定然也迴來了。

  段功曹:……

  到底誰是這倆小子的爹啊!

  在兒子那裡受到了傷害的段功曹迴到後院見老婆,沒想到老婆正找了個女先兒聽曲子,小酒品著,二郎腿翹著,滋潤的比他走了之時面色還要紅潤,氣色還要好,若不是她還穿著女人的裙子,段功曹都要疑心自己房裡半躺了個小爺。

  假如她懷裡再摟個美人,那活脫脫就是小爺們享樂的姿勢。

  段功曹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夫妻能夠走到這一步。好在也不是全無彌補的,至少見他來了,老婆還是很客氣的讓丫環給他提水沐浴,又熱情邀請他一起吃酒聽曲兒。

  這邀請一般都是他外面那些狐朋狗友嚮他發起的,出自老婆嘴裡,可真新鮮。

  以前他們夫妻可就跟貓捉老鼠似的,他在外面偷人,老婆在後面看的死緊,聽到什麼不好的苗頭,或者看到他往傢領來的人,立刻就翻臉上殺著,在傢裡上演全武行。如今倒好,老婆完全沒有動武的心思了,不但不再拈酸吃醋了,還學會享樂了。

  段功曹喝著酒,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他傢老婆似乎對這種生活已經習慣,聽曲兒聽到一半,與他碰了個滿杯,仰脖灌下去之後,還感歎一句:「聽說這城裡還有小倌館,那裡的小子們各個顏色齊整,又聽話嘴兒又甜……」

  「噗——」

  段功曹剛喝到口裡的酒盡數噴了出來,面前好好一桌席面被糟糕了。他心裡立刻就跟吞了蒼蠅似的猜測,難道在他不在的日子裡,他傢老婆做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不然,為何會提起小倌館?

  段功曹不好那一口,也沒進去過那地方,但不表示不知道這迴事,不知道好那一口的爺們的去處。

  段夫人似乎還很愕然,嫌棄他糟蹋了席面,吩咐丫環撤了下去,似乎被他這一噴給弄的連享樂的心情都沒有了,連曲兒也不聽了,迴臥房睡覺去了。

  段功曹腆著臉兒跟過去,當夜使出渾身解數服侍了段夫人兩迴,清早起來還在琢磨這事兒,想到許府裡的武師,恨不得挖了許清嘉的牆角,將方師傅請過來替他看傢護院。因此大清早的可著勁兒的誇方師傅。

  許清嘉進了衙署,與同僚們打了招呼,被段功曹纏著要方師傅,他便爽快吐口:「方師傅是我託朋友請來的,他可不是賣身到我府上的,隻要段兄能將他挖走,我是不介意的。反正就算方師傅去了段府,難道我傢小寶小貝還不能去你府上跟著他學武了?我還省了幾十兩銀子呢!」

  他是篤定了方師傅不可能會去段府。

  段功曹卻心下暗喜,隻當機會來了,與許清嘉結伴去見韓府君,盤算著等下了衙,就去許府見方師傅。

  這大半年,雲南郡的官員上至韓南盛,下至縣鄉小吏,都過的戰戰兢兢。韓南盛被上面申斥,下面的官吏自然也落不著好。

  許清嘉見到韓南盛,見他憔悴不堪,鬢邊都生出了華發,還當他為了公事勞心至此,「下官許久不見府君,怎瞧著府君氣色不好?公事再忙,府君也要保重身體啊!」

  韓南盛扯開一個勉強的笑,與許清嘉段功曹談完了公事,段公曹先出去之後,他纔頹然朝椅背仰靠了過去,揉了一把臉,似乎在振奮精神,這纔道:「我接到傢裡的信,說是……說是傢父近來身體不佳,已經病倒了……這節骨眼上,又不能離開……」

  他這是連官稱都不提,純粹以私交論,纔將傢事告訴了許清嘉。

  「一旦……一旦我迴鄉去,恐怕這雲南郡一州之事還要你來暫代了。雖然有通判大人,可他隻是共治,上面就算派了他來,一則行監察之職,二則共治,卻不可能奪了州郡官員之權。」

  整個雲南郡,除了府君韓南盛,往下的輔官許清嘉品級最高,在朝廷沒有明旨下來之前,假如韓南盛迴鄉奔喪守孝,這雲南郡的擔子還真就要落在他肩上。

  「府君勿憂心,老太爺吉人天嚮,說不定等下一封傢書來了之後,就會有老太爺轉危為安的消息。」

  韓南盛苦笑,「但願如此吧!」他也盼著老父健朗康泰。

  方師傅迴來,最高興的莫過於他教的幾隻猴兒。許小寶與武小貝第二日下半晌一早就高興的跑迴來了,身後跟著大喘氣的永祿,一路跑一路喊著讓他們慢點,這倆猴兒就跟聽力突然出現障礙一樣,對永祿的話是充耳不聞。

  段傢倆小子迴傢換了衣服也往許傢去,見他傢孃親懶懶的曬太陽,還當她哪裡不舒服,難得貼心的問了一句:「孃你怎麼啦?」

  段夫人昨晚差點被段功曹摺騰的骨頭都要散了架,這會兒還在想著自己這招似乎比上演全武行效果來的好太多,正想的出神,被兒子們問候了一聲,頓時禁不住臉皮紅了一下,倆孩子還當她曬太陽曬的太狠,連臉都曬紅了,還特別殷勤的勸她:「孃,太陽太熱了,不如你去房裡歇著?!」

  被她一人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你們趕緊滾蛋!該乾嘛乾嘛去!」

  於是倆小子就乖乖滾蛋了。

  最矜持的樓大郎表現的不是十分明顯,隻脣角一直壓不住的朝上翹,還比平日早來了半個時辰,就巴巴的瞅著方師傅,到底還是個毛孩子,就連寡言的方師傅也察覺出來了。

  他自己是個寡言的性子,雖然教的許小寶與武小貝是倆淘氣蛋兒,可是似乎對上樓大郎,偏偏很能瞧透他的心思。這孩子你誇他一句,他表面淡然,但眸子裡泛著光芒,嘴角微翹,就知道他心裡也是極高興的,隻是情緒不外露,要人多多觀察纔能知道的。

  前院裡開了課,練到一半,還有丫環送來了茶水點心,孩子們呼呼喝喝的聲音傳了來,鄭樂生一個人養傷無聊,正在前院轉悠,順便等著許清嘉下班,就順腿兒摸了過來。

  許傢的孩子他認識,其餘的就不認識了。就連方師傅他也是初見。

  見到許小寶與武小貝,他朝著二人招手:「小寶小貝,到表伯這兒來。」說不定這倆孩子知道許清嘉什麼時候下衙呢。

  小寶與小貝是倆小精怪,永祿雖然沒告訴過他孃撒潑治鄭樂生,但鄭樂生欺負了臘月姐姐,被阿孃揍了這事卻是知道的。

  許小寶假裝沒聽到,跟武小貝對視了個眼神,見武小貝也是同樣的心思,他還小聲道:「這壞蛋欺負過臘月姐姐呢!」比起親戚鄭樂生,明顯一直陪著他們長大的臘月更親近了。

  鄭樂生沒聽到武小貝的嘀咕聲,又朝著他倆招手,叫他倆過去。這下段傢倆小子連同樓大郎,以及方師傅都聽見了,目光便朝著許小寶與武小貝瞄了過去。

  這倆小子不情不願的過去了,站在三步開外,仰頭瞧著鄭樂生:「你找我們倆什麼事啊?」

  鄭樂生心裡暗恨胡嬌那市井潑婦,教出來的孩子真沒禮貌,見了長輩不但不行禮,連稱呼也沒有。不過他寬宏大量,不跟孩子一般見識,笑著問倆孩子:「你們不認識我嗎?我是你們的表伯啊。」

  許小寶與武小貝也知道這一位是他們爹爹的表兄,不過倆孩子卻沒有相識的心思,仗著年紀小,童言無忌,許小寶眨巴著大眼睛迷惑的仰頭瞧著鄭樂生:「表伯是什麼東西啊?」

  武小貝也特別天真無邪的反問:「能吃嗎?」

  鄭樂生:……

  這倆壞小子!再不會錯了,定然是那潑婦所生,不然怎能說出這麼刁鑽的話來?!

  他暗自平息了一下莫名燥亂的氣息,露出個更為親切的笑來:「表伯就是你們父親的表兄啊!」

  許小寶立刻大聲反駁:「胡說!我明明聽到臘月姐姐說你叫登徒子!我跟小貝不是應該叫你登叔叔的嗎?是吧小貝,你也聽見了吧?!」

  武小貝立刻乖乖行禮,清脆的童音立刻傳遍了此間:「登叔叔好!登叔叔來我們傢玩兒嗎?你以後不要跟臘月姐姐玩了,臘月姐姐迴去一直哭呢!」

  鄭樂生的臉都黑了!

  登……登你個頭啊!倆臭小子!他捏著拳頭都恨不得揍這倆小子一頓!

  對付不了你們那潑婦孃,難道還揍不了這倆臭小子?!

  不遠處的方師傅聽到許小寶與武小貝的童言童語,冷冷的目光立刻朝著鄭樂生射了過來:混帳!居然敢跑到許府裡來欺負女眷了,當他是死的嗎?!

  他充滿威脅的目光在鄭樂生的臉上掃了又掃,看他就跟看死物一般。

  方師傅是戰場上搏殺出來的,平日瞧著寡言木訥,但動怒之時,氣勢卻十分駭人,那股戰場之上帶來的殺氣立刻散發了出來,讓人無端覺得後脖子發涼。

  鄭樂生被他的目光掃過,忍不住在大天白日瑟縮了一下,也不顧跟孩子們糾正下不應該叫他「登叔叔」,立刻走了。

  他一走,段傢倆小子立刻圍了過來嘲笑許小寶與武小貝,樓大郎比這倆小子開竅,早看明白了許小寶與武小貝這是在裝傻,肚裡暗樂,當著方師傅的面兒還是很老成,拿出大師兄的派頭來,喊了幾個小子過去繼續練功。

  等今日的功課完了,許小寶與武小貝迴了後院,見到臘月,便拉著她嘀咕,將今兒在前院練武的時候,他倆故意裝傻,叫「登叔叔」之事講給她聽,臘月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摸了摸她親眼看著長大的這倆小子,隻覺得心頭發軟,「奴婢謝過兩位小爺了!多謝兩位小爺給奴婢撐腰!」還鄭重的給二人行了個禮。

  平日裡,臘月都是跟著主子「小寶小貝」的叫,這是胡嬌定下來的,據說孩子的名兒多叫叫,他們就能平安長大。倆小子在後院還從來沒被人這麼鄭重的當小主子謝過,立刻臊的臉都紅了,「臘月姐姐你……」一溜煙的跑了。

  臘月迴頭將此事悄悄告訴笑著告訴了胡嬌,胡嬌笑的肚子都疼了,等到許清嘉迴來,又講給許清嘉聽,「這倆小子鬼精鬼精,居然叫你表兄‘登叔叔’,我真想看看鄭樂生聽到這稱呼的樣子……」

  有永喜報信兒,許清嘉從哪個門裡後院,躲過鄭樂生的圍追堵截,毫無壓力。

  他換完了衣服,洗手淨面之後,抱著許小胖妞在他腿上練走步,聽到這事兒也是笑意不絕:「這倆壞小子!小寶倒是比我小時候壞多了!」

  胡嬌立刻糾正:「我兒子那叫聰明,不叫壞!隻有聰明的孩子纔有這麼多鬼主意呢,你讓笨孩子出個鬼主意試試?!」

  同知大人委屈的看著老婆:「你是說為夫打小就是個笨孩子?」

  胡嬌頓時想起來許學霸那嚇人的過目成誦的記憶力,跟笨孩子是沒辦法聯繫到一起的,於是斟酌了一下,「要麼……你小時候是個老實孩子?」

  老實孩子也算是誇人了吧?!

  同知大人總算滿意了。

  他抱著許胖妞子專心的練習踩步,一會忽擡頭道:「府君大人說不定會迴鄉去。」

  「他能走得開?」胡嬌所記沒錯的話,地方官員是不能隨便離開的,除了探親假以外。不過就算有探親假,今年雲南郡內一直是災害不斷,前段時間聽說已經有流民出現了,韓府君為此頭發都快要愁白了。

  許清嘉歎氣:「府君也不想離開的,隻是聽說韓老爺子病重,萬一……他要迴鄉奔喪,恐怕還要守孝三年,自然不得不離開了!」

  聽說他已經遞了摺子上去,一旦上面批下來,恐怕就要收拾行裝迴鄉了。

  「那……那以後雲南郡就是通判一方獨大了?」胡嬌擔憂了起來。

  想到賈昌與尉遲修的關系,尉遲修在雲南郡隻手遮天,恐怕許清嘉的日子就難過了。

  官場上的事情,她幫不了什麼忙,隻盼著許清嘉能夠仕途順遂一點,可惜這事全不由人意。

  許清嘉見她神色都凝重了起來,知她是擔心自己,立刻安慰她:「你想哪去了?就算是尉遲修想一方獨大,那也是不可能的。聖上也不可能讓他這麼做。至多就是從上面再派一位大人下來。」

  韓府君說是要保薦他代理州郡事務,但許清嘉也明白,憑他的資歷與官階還太淺,上面也不會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他。

  不過是韓府君對自己治理了多年的雲南郡的一點癡唸罷了,換了別人來,未必能將雲南郡治理好,那是因為此地與別郡不同,乃是夷邊,這幾年推行的縣學以及漢化初見成效,夷漢相融的不錯,若是換個政治理唸不同的官員前來,這剛剛纔好起來的局面,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他多年的心血就會被毀。

  這麼多屬官裡,他最欣賞器重許清嘉,而且許清嘉也定然能好好貫徹漢化夷人之事,因為當初這主意就是他提起來的,所以也隻有許清嘉接了這副擔子,比之別的官員,纔能更全心全意的推行漢化,將此地治理好。

  韓南盛見事極明,這纔保薦許清嘉來暫代州郡事務。

第七十八章

  長安城中,中書令府正堂,賈昌看完了雲南郡通判尉遲修的手書,問前來送信的尉遲府下人:「你傢大人除了讓我不要阻撓韓南盛保薦許清嘉暫代雲南郡之事,可還有別的說頭?」

  那年輕的僕從極得尉遲修信重,來之前已得了尉遲修的細細囑咐,立刻彎腰迴話:「稟老大人,我傢大人說,韓府君提議保薦許同知暫理雲南郡事務,他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能讓許同知昇的這麼順達。可是後來一想……今年雲南郡年景不好,各地災情不斷,等到年底恐怕漏子也補不完。這時候把許同知推上去……」

  賈昌一把鬍子纔到了如今的地位,原本想要收拾一個新晉的榜眼郎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可惜被拒親之事知道的人數甚眾,他若是公然報復,恐遭人恥笑,唯有想盡了法子將許清嘉給丟到了偏遠的夷南之地,做個小吏,以解胸中鬱氣。

  原想著,有個多少年不挪窩的朱庭仙在那兒鎮著,許清嘉想要再進一步,就隻能麻煩朱庭仙挪挪窩了。想來這位榜眼郎恐怕一輩子就要窩在那麼個蠻夷之地了,他倒好,直接將朱庭仙挪大牢裡去了。

  他自己卻一路通達,年年考評得優,沒幾年就昇任了同知一職。如今倒好,還要藉他的手將許清嘉更往上推,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情願的。

  那年輕的僕從想來是得了尉遲修的囑咐,估摸著這位老大人可能心裡不大痛快,立刻嚮他保證:「我傢大人說了,隻要許同知到了那個位子,隻會爬的越高跌的越慘!我傢大人可是會一直在旁邊看著呢,老大人不必憂心!」

  賈昌微微頷首,「你傢大人想的不錯。真是沒想到,許棠那老兒一輩子自視甚高,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在攀附關系上,哪知道最後卻看走了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尉遲傢的年輕僕從低下了頭,心中猜測這位老大人的兩聲可惜,不知道是說那位能乾的許同知的命運,還是他的座師尚書令大人許棠,竟然輕忽了這麼一個能乾的座下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一個月之後,韓南盛收拾東西攜妻帶女迴鄉奔喪,連同凖他奔喪的摺子一同下來的,還有許清嘉暫代雲南郡事務的明旨,雖然官位不變,但卻從六品直接昇到了五品。

  原本坐在此位上的韓南盛是從三品,尉遲修是從四品,如今他暫代雲南郡一把手,官階比尉遲修低了半階,卻也相差不大了。

  雲南郡官員以及眷屬分別與韓南盛以及後衙的韓夫人送別,胡嬌凖備了程儀給韓小孃子,又另備了兩套素銀頭面給她。韓小孃子拿著這套素銀頭面去給韓夫人瞧,「許夫人倒是個週到人,知道我迴去奔喪,不能戴金飾,還替我預備了素銀首飾。」

  韓夫人正忙著分派婆子收拾東西,分裝箱籠。她這些日子感慨頗深,當初圍在她身邊的那些官眷們這幾日雖然陸續來送行,但神色間瞧著倒疏淡懶怠許多,不過面兒情,來與她道個別,說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告辭走了。

  還能為著什麼?不過是知道韓南盛這一迴去守孝,三年之後能不能起復,還是未知之數呢,更管不到她們傢男人頭上了。

  這是瞧著他們傢前程未定,都不再上趕著巴結,與往日熱情的態度迥異。

  再深濃的情誼,都抵不過人走茶涼四個字。

  「倒是你爹爹看人不差。」到了此時,韓夫人也不得不承認韓南盛的眼光老辣了。

  「可惜許夫人不會吟詩作賦,孃不喜歡她。」韓小孃子調皮一笑,忽又惆悵:「可惜咱們要迴鄉去了。」她與祖父見面甚少,雖也知道要悲傷,隻是隔的這麼遠,總覺得有些恍惚,好似祖父過世的消息不似真的。

  韓南盛走了之後,郡守府便空了下來。有下面的官員提議,讓許清嘉帶著妻小搬進郡守府去住,被他拒絕了。其實憑他的資歷,能代理一州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想到全憑了韓南盛與通判尉遲修的雙重保薦,便對這兩人感激不已。

  韓南盛是個磊落丈夫,走之前當著尉遲修的面曾與他提及:「當初我提起要保薦許郎暫藉州郡事務,尉遲大人可是舉雙手贊成的,還與我一同寫了奏疏,陛下竟凖了。許郎可以記得尉遲大人的提攜之恩啊!」

  他這是不但不居功,還提點許清嘉,以後與尉遲修和諧相處。

  許清嘉倒是知道尉遲修與賈昌的關系,不過想著尉遲修來雲南郡這麼久,與大傢都相處和諧,從不曾有過什麼齷齪,除了好兩口酒,倒也沒別的惡習,也算得是個勤勉的好官,總是事事處處以州郡百姓為要,對他便好感倍增。又想著尉遲夫人能在胡嬌面前提起賈繼芳,大約隻是婦人間來往交好,與外面的男人沒什麼乾系,便將一顆心放到了肚裡,與胡嬌商量了一番,備了重重一份厚禮去謝尉遲修保薦之功。

  尉遲修倒也沒客氣,直接將禮物收下了,還迴贈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做迴禮,算是表示兩傢從此友好和諧的相處下去。

  許清嘉於是走馬上任了。

  他這些日子是忙的天明即起,天黑還未迴府,鄭樂生的傷早已經養好,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竟然就在這府裡住下來了,圍追堵截也沒將許清嘉堵住,便每日在雲南郡閒逛起來,似乎沒有迴魯地的打算。

  許清嘉夫婦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養了個閒人,反正隻供著他吃喝,旁的休想。

  許府的銀錢大權是掌握在胡嬌手裡的,也沒什麼帳房先生,她如今將傢裡理順了,每月按時發放月銀,日日支取用度,都是有數的。服侍鄭樂生的永喜跑來報信,說是鄭樂生在外面跟人賭博,將身上的銀子都輸光了,要賒帳,還大放厥詞,說是同知府裡的至親,輸了讓那些賭坊裡的人隻管上同知府來要銀子即可。

  難道同知大人還會短了他們的銀子不成?

  胡嬌暗恨不已,特意請了方師傅前去賭坊捉鄭樂生。那等地方,就算她自己不擔心,敢闖進去,還怕有人在背後戳著許清嘉的脊樑骨。

  方師傅對同知府上這一位表親可沒什麼好感,立刻就跟著永喜去了趟賭坊,將鄭樂生從賭桌上揪了下來,先是一頓老拳,又嚮賭坊老闆講明,但凡此人欠下的賭債,一律別找許府來要。

  鄭樂生被揍的鼻青臉腫,扯著嗓子喊:「你個死奴纔,竟然敢打爺?!看你傢同知大人迴府來不與我作主,連個奴纔都敢欺到我頭上了!」

  方師傅不善言辭,還是覺得拳頭說話最管用,於是用拳頭證明了他不但敢欺到鄭樂生這位同知大人的表親頭上去,而且還敢將他欺負的很慘!

  永喜好心,小聲勸他:「鄭郎君,您就歇歇火吧!方師傅可是大人重金禮聘迴來的,便是夫人見著了方師傅,也是客客氣氣,不肯輕慢的,您這不是……」上趕著找抽麼?

  鄭樂生很識時務的終於不再罵人,永喜揉揉耳朵,隻覺得他的慘叫太傷耳朵,又去勸方師傅:「方師傅您給留口氣兒,別到了夫人面前,連句囫圇話都說不清,還當咱們府裡盡是欺負人的呢。」

  他這樣兩邊活稀泥,總算打人的不動手了,捱了打的趴在地上大喘氣,又抹了一把口鼻,見手上腥紅一片,頓時又是一聲慘叫:「殺人啦!」朝後一倒,竟然暈了過去!

  永喜:……

  聽說方師傅以前上過戰場殺過人,若是他真有心要這位鄭大爺的命,隻恐一刀子進去就結果了,哪用得著這半日拳腳功夫?

  圍觀一眾賭徒看客見那魁梧的漢子將鄭樂生拋到肩上扛走了,都站著看熱鬧,倒連賭錢也暫時放到了一邊。

  許清嘉與百忙之中,還要抽出空來管這一檔子爛事,隻覺煩不勝煩。

  他迴傢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雖然以前跟著韓府君做屬官,也要做許多事,可總歸隻是分管,不至於像如今一般全盤抓在手裡。也虧得尉遲修的經驗很是老道,幫了他不少忙,他這些日子纔漸漸上了軌道。

  哪知道纔進了門,衣服也不換,胡嬌便讓他去前院瞧瞧他的好表兄,「你那位表兄今日去賭錢,凖備賒帳,說是萬一欠了就讓賭坊來咱們傢裡要銀子。多虧得永喜機靈,立刻跑來報我。我請了方師傅去捉他迴來,方師傅大概忍不住氣,就……將他臭揍了一迴!」

  「這迴……沒打摺肋骨吧?」許清嘉問。

  「你可是心疼了?」

  胡嬌對他這位表兄真是耐心盡失,若不是方師傅已經將鄭樂生打成了豬頭,她自己都恨不得親自上手揍鄭樂生一頓。

  「阿嬌想哪兒去了?!我不過想著,萬一揍摺了肋骨,走遠路也不太好!趕明兒就僱輛大車,我從衙署裡挑兩名差役,直接將他送迴傢去,省得留在這裡再添麻煩。我如今忙的一個頭兩個大,哪有空理會他的爛帳。等他迴了傢,愛賭賭,愛嫖-嫖,都與我們沒什麼乾系了。」

  胡嬌聽了,這纔眉開眼笑。

  傢裡要是送走了這個禍害,那可是真正的清靜了。

  許清嘉昇了品階,又暫代郡守之職,雲南郡下面多少官員都覺得他一定很快就昇官做郡守,因此這段日子以來,往許府送禮的人是絡繹不絕。

  胡嬌還沒見過這麼大陣仗,公然往她傢送禮的。以前在郡守府,也不是沒見過求見韓夫人送禮的婆子媳婦子們,那時候見韓夫人處理起來遊刃有餘,這會自己手忙腳亂,不得不感歎韓夫人的能乾了。別瞧著她隻會吟詩彈琴,人傢那是胸有成竹。

  這一點上,她與尉遲夫人的修為都差了老大一截,不得不慢慢修煉。

  許清嘉去了前院,鄭樂生見到他,頓時撲過來抱著表弟不撒手,哭的鼻涕橫流,讓表弟給他作主:「表弟啊,你府裡連個下人都敢打我,這讓我可怎麼活啊真是都沒臉住下去了!」

  同知大人大吃了一驚,若不是聲音聽著耳熟,他都差點沒認出來。

  方師傅下手也真是狠,就算是他那舅媽此刻站在鄭樂生面前,恐怕都認不出眼前這豬頭就是自己嫡嫡親的兒子了。

  「既然沒臉住下去了,那明兒表兄就迴傢去吧,我派人送你!」

  許清嘉很是講理,人傢不願意住,他也沒有強留的道理不是?再說來之前他就巴不得表兄說出這句話來,等他說完了,便立刻接口。

  鄭樂生:……

  表弟腦子裡這是裝著蒜杵啊?怎麼傻成了這樣?

  他這是不想住的意思嗎?他這是想讓自己這懦弱的表弟給自己做主。被表弟媳婦揍就算了,那是他失算,表弟又奈何不了老婆,算他倒黴,可是被府裡的武師揍……這是完全不拿他當人啊!

  鄭樂生還慾拖長了調子表白一番,許清嘉已經起身往外走了,「表哥好生歇著,我這裡一大攤子事兒還忙不過來呢,哪有功夫替你斷官司。明兒你就迴傢去吧,這裡再好也終究不是鄭傢!」

  等他走了,鄭樂生大怒:「姓許的,當年吃住在我傢,這會兒飛黃騰達了,就不認人了?!」

  不過如今許清嘉是正五官的朝廷命官,而他隻是一介商人子,連個秀纔都沒考中,身上沒有功名,惹又惹不能,還能怎麼著?傷心憤怒了半夜,第二日吃過早飯,許清嘉便親自「押送」著他上了僱來的馬車,又吩咐差役:「我這位表兄腦子有點不清楚,二位兄弟一定要將他送到傢裡去,不然半路上跑了,可就著落在你們身上了!」

  那兩名差役正要在同知大人面前表忠心,當即拍著胸脯表示,一定將表公子送到魯地去,交到他父母手上再迴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聽聞他們那位「登叔叔」被押送走了,都拍手稱慶。兄弟倆對打,邊打邊喊:「打你個豬頭!打你個登徒子!」好好倆小子,竟然被這事給影響的暴力了,胡嬌覺得,非常不好。

  她捉了倆小子來上思想教育課,結果這倆孩子俱都嚮她表明:做為同知府裡的小公子,他們決不做登徒子!

  胡嬌看著眼前這兩個纔到她腰間的小豆丁們,隻覺啼笑皆非,「你們知道什麼是登徒子?」

  這倆小子背著小手一唱一和:「就是戲文裡唱的,在街上見到標緻的小孃子,上前去唱個喏,小生見孃子生的花容貌,玉樣膚,隻恨不得——」剩下的話被永祿從後面竄上來給捂住了嘴。

  胡嬌還從來不知道這倆小子還會唱這一出,目光掃過永祿,他額頭都要滴下汗來,立刻撲通一聲跪在了胡嬌面前:「夫人,夫人息怒!不是小人帶倆小郎君去外面聽戲文,這是……前幾日倆小郎君去段府玩,路過前院聽到的戲文,就聽了一遍,小寶就記住了,迴來給小貝唱了好幾次,小貝……就也記住了……」

  段功曹被夫人刺激的鬱鬱不樂,無心公事,對美色上頭忽然也提不起興趣了,索性叫了個野戲班子迴傢來取樂子喝悶酒,結果那日好死不死,就在前院裡唱,一幫小郎君路過,駐足聽了幾句。偏許小寶記性好,隻聽過一遍就能跟著唱出來。

  這些日子這幾個小子在樓傢上完了老先生的課,等老先生走了,都要在學堂裡混鬧一番,唱一唱這登徒子調戲良傢閨秀的戲文,拿來做消遣。

  跟著孩子們的小廝們也當這幫小爺們鬧著玩,都不作理會,由著他們樂。

  段傢倆小子索性迴去偷偷在主院外面聽一聽這野戲的臺詞,迴來與許小寶武小貝講,包括樓大郎,幾人發揮小孩子的想象力,篡改了有兩摺野戲了。

  不過這幾個小子改著改著,未免覺得小白臉調戲良傢閨秀不夠有氣勢,已經將野戲裡的小白臉換做了個年輕英武的將軍。

  話都說到這裡了,胡嬌也不好再責備孩子們三觀不正,胡亂改戲了,隻讓他們把改過的戲文拿來她瞧一瞧。

  許小寶與武小貝隻能不情不願將他們珍藏的戲文拿來,胡嬌細細翻了一遍,看到好幾處都差點忍不住笑場,這戲原本大約是出風-流戲,可是被這幾個小子一改,卻成了強取豪奪。本來是調戲,那年輕英武的將軍上來就直接搶人……

  她看著眼前兩雙眨巴眨巴「求寬恕」的眼睛,心腸一軟,隻能暗歎這個時代的孩子們早熟,這纔幾歲就會改戲文了。拉了倆小子到她近前,溫柔誘閧:「小寶小貝這是五歲了,想要訂親娶個小媳婦迴來孝敬孃了?」

  許小寶扭頭看看武小貝,立刻順桿爬:「聽說樓哥哥都與他傢表妹訂了親,還是從小訂的娃娃親呢。等我娶了媳婦,一定要孝敬孃!」

  胡嬌滿頭黑線,還不得不硬著頭皮誇一句:「小寶真孝順!」她不能想象自己傢裡的小豆丁娶個同樣是小豆丁的小女娃迴來孝順她,過年這纔五歲啊!

  「不過,你們這是凖備,以後遇見了喜歡的小孃子,就直接搶迴傢來嗎?」

  小寶小貝立刻反駁她:「那是登徒子強盜惡霸的做法,我們……我們自然不會!」

  胡嬌揚揚手裡的戲本子,「那這是……怎麼一迴事?」

  許小寶武小貝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們隻是覺得……這戲文裡有些荒謬。那手握著摺扇的白面郎君難道還能比騎馬的將軍還威風?」

  胡嬌很是頭疼,不知不覺中,這倆小子的三觀就歪了。

  「將軍騎馬打仗,那是守衛國傢保護百姓,你們戲文裡的我瞧著這不應該是將軍做的事。不如你們迴頭問問方師傅,寧王殿下可有做出這種事情來?」

  見倆小子似懂非懂,也知道他們現在雖然瞧著聰明伶俐,到底年紀太小,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分辨明白。索性誘導他們,與其將來上街去搶小孃子,不如自己多長些本事,文成武功一樣不落,再好生吃飯,長個軒昂的個子,到時候還不怕小孃子追著跑?

  又正面鼓勵了他們編戲文的纔能,隻是大方嚮錯了。編也不應該編這種戲文,什麼當街強搶民女,既然他們偏愛將軍,那就編些將軍保傢衛國的戲文來纔好。

  倆孩子受到了鼓勵,當晚就將自己編的這戲文給燒了,立志要從頭編一本戲文出來,與永祿討論了半夜將軍保傢衛國的故事,第二日在學堂裡將同窗們都鄙視了一番,嘲笑他們的三俗品味,將新的戲文故事講了一遍。

  都是男孩子,大約骨子裡就有著一腔熱血,大傢先前編的那戲文隻覺不倫不類,但他們是小兒,個中關竅原本就不懂,世情閱歷一樣也無。段功曹聽的這野戲,不過是成年人的小黃本,聊作YY而已。且以他們的情懷,未必能懂個中風-流。如今編個正適閤他們的故事做戲文,當真是卯足了乾勁,將常用字拿來排練練習。

  一段時間之後,老先生驚奇的發現,這幫孩子們最近的字兒也規整了不少,就連錯別字也少了,寫個幾句話,句意也通達了,簡直可稱得上進步神速。

  胡嬌可不知自己無意之中的疏導就收到了這般效果。她若是聽了孩子們的話,先將孩子們惡意揣測,然後重重責罰,恐怕未必能收到這種效果。

  等她抽出空來,特意去尋了段夫人說話,很委婉的講倆小子與段傢二子,以及樓大郎五人編小黃本之事跟段夫人講了,聽說出處就在他們府裡。還請段夫人略微註意下前院的動靜,省得影響到孩子們。

  傢庭環境的影響力還是非常重要的。

  段夫人隻等胡嬌走了之後,越想越氣。她這輩子嫁了這麼個貪花好色的貨,不知道恨了多少次,沒想到連自己的兒子也要受影響,想到萬一將來倆兒子成了段功曹這般德性,她不知道得多後悔。立刻隨手撈起房裡一個未燃的香爐便往前院而去。

  段功曹聽戲正戲的心不在焉,擡頭便見夫人殺氣騰騰的沖了過來,嘴裡喊一句:「天殺的——」後面還說了句啥,他通沒聽見,隻覺長久吊著的心瞬間落了地,滿腦子隻有一個唸頭:熟悉的老婆終於迴來了!

  迎面一個香爐砸了過來,段功曹側頭避過,身手敏捷的從座椅裡跳了出來,暗自慶倖今兒喝的酒少,還有體力逃跑。他一頭跑一頭朝後道歉:「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至於這怒從何起,他壓根就不知道。

  他跑的快,身後段夫人追的也快,段傢院子裡許久不演的全武行又現世了,丫環婆子們盡皆閃避,段功曹邊跑邊笑,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後去了,還在心裡犯嘀咕:老婆打他他覺得受不了,不打他心裡空落落的慌,他這是犯賤呢還是犯賤呢?!

第七十九章

  鄭樂生這一路倒也不算受罪,許清嘉尋來的差役瞧他面上,也不會對同知大人這位表親做出什麼過份的事兒來,頂多就跟看犯人一樣看緊了他,吃喝全都張羅著,反正同知大人是出了銀子的,隻不能讓他到處亂跑。

  等他養好了傷,想在寂寞路途中尋個姐兒啊或者去賭坊賭兩把,都被隨行的差役給拒絕了。

  他們隻負責將人安全送達,同知大人的表親的寂寞卻不在他們的服務範圍。

  鄭樂生好不容易到了魯地,見到親孃老子,隻覺一言難盡。

  兩差役圓滿完成任務,鄭舅父留他們喝茶吃飯,他二人卻連杯茶也不肯喝便告辭了。緊跟著送客的鄭舅父還萬般感慨,從來沒想到,衙門的差衙也有兩袖清風的時候。

  他是做生意的,往衙門裡塞銀子都是慣常,打點不到位,生意做起來就阻礙重重。如今有了個當官的外甥,想來將來這筆打點的銀子就可以省下來了。等到他送完了客,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暢想迴房一看,老婆正抱著兒子哭呢。

  「我的兒啊,可讓你受苦了!」

  鄭舅母一聽自傢寶貝兒子捱了兩次打,又親自上手摸了下鄭樂生的肋骨,感覺到那裡隆起來不平整的骨頭,見鄭舅父進來,頓時破口大罵:「你傢的好外甥,瞧把我兒打成了什麼樣兒?」

  鄭舅父:……

  他傢外甥不是一嚮溫文爾雅的嗎?長那麼大從來不曾打過架。說是許清嘉動粗,他都不信!

  鄭舅母見他不信,一把抓散了頭發便坐在地上大哭:「你現在是有了好外甥就不顧我們孃倆的死活了是吧?你不知道你那好外甥娶了個屠傢女,一把子好力氣,將大郎的肋骨都打摺了!還想著沾他的光呢,鄭大成你別做夢了!」

  鄭舅父這下傻了眼。

  許清嘉的親事他聽妹子鄭氏提起過,隻道是妹夫生前訂的娃娃親,隻是沒想到外甥媳婦卻是個厲害的。

  鄭樂生見到了親爹孃,就跟見到了主心骨一般,在許府受的冷落惡待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加油添醋講了許多,又道胡嬌的惡形惡狀:「……當著表弟的面兒,她都敢打我!表弟連狠勸都不敢,隻敢拉著她小聲勸,真是沒看出來,他雖然作了官,卻沒出息的厲害!我後來在外面打聽了,據說表弟當官的州郡官員,就沒有不納妾的,隻除了表弟,後院裡就那一個潑婦!」

  聽了這話,撒潑的鄭舅母忽生起了無限希望:「既然外甥過的這般辛苦,老婆狠辣的厲害,咱們做舅父舅母的可不能眼瞧著外甥受欺負啊,要為他撐腰做主啊!」

  鄭舅父想一想,覺得鄭舅母言之有理。

  婦道人傢,雖然有時候見識短淺了一點,但是於後宅之事還是瞧的比較清楚的。

  鄭舅父油然而生一股「解救外甥於水火」的熱情!

  遙遠的雲南郡,許清嘉不知道他傢舅父舅母對自己的「關懷之情」,正圍坐爐邊烤慄子與老婆孩子吃。

  他難得一次早下了衙,迴來與老婆孩子吃完飯,臘月便遣了小丫頭冬至去灶上婆子那裡拿了些小闆慄來,給大人與夫人現烤來吃。

  傢裡新添的小丫頭先跟著外面婆子做了一陣子粗活,瞧著手腳乾淨,乾活利索了,纔放到屋裡來使喚。

  一個喚冬至,一個名喚秋分。

  胡嬌拿了裁紙刀來,捱個闆慄上劃個口子,防止烤熟了爆裂,許清嘉負責放火上放,三個孩子負責吃。

  許小寶與武小貝守著火,許胖妞子卻一個勁兒要往火上撲騰,她已經一歲了,正是蹣跚走路的時節,一時一刻也不肯停下來,隻要醒著就要在地上撲騰。胡嬌也拿她沒辦法,隻能覺得這丫頭太皮了。

  乳孃與丫頭們都緊跟著她,以防她磕著碰著或者受了傷。

  下半年裡,雲南郡的各種災情雖然有所緩解,但各地糧食收成欠佳的百姓們日子卻過的很是艱難。許清嘉烤著闆慄,心還在公事上面。他憂心的是,等到入了冬,這些缺吃少穿的夷民們萬一過不下去,該如何是好?

  他想的入神,不防手卻伸到了火裡,給燙了一下纔醒過神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默默對視一眼,暗自唾棄自傢爹爹居然也有打盹的時候。倒是胡嬌知道他的壓力,自然接過這麼一大攤子事,而且今年的雲南郡狀況不斷,她也替他憂心。

  吩咐了臘月看著火,等慄子熟了給孩子們吃,她拉著他去內院的小書房裡。

  內院的小書房就設在主臥房邊的廂房。倆小子住的是右廂房,左廂房就成了平時許清嘉在內院處理公事的地方,裡面堆著的全是重要的公文,以及許多書信來往,都是要緊東西,平日就鎖著,鑰匙在胡嬌身上。

  「許大哥你來瞧,我這裡有一劑良方,保凖你瞧了藥到病除。」

  許清嘉見她掏了鑰匙開房門,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你又在弄什麼鬼?」等到進了小書房,她從書架上面的盒子裡拿出一封信來,交給許清嘉,他看過之後,緊皺的眉頭總算鬆開了一點。

  「這個……這也算是個辦法,也不知成是不是?」

  胡嬌道:「你可曾見過哥哥說謊?」

  許清嘉想到胡厚福,那人一直是個憨厚人,在他面前歷史清白,完全沒有說謊的記錄,眉頭就又鬆開了一些。

  胡嬌生怕他拿這事去下衙署官員商議,一再叮囑他:「此事沒成之前,你萬不能在衙署講起來,不然萬一不成,你這官聲可就全毀了!」

  許清嘉想到她與舅兄一片苦心替他分憂,倍感暖心,自然應了下來:「我知道了!」

  第二日去了衙署,與尉遲修談起今冬州郡百姓難過,嚮他討教該如何處理,尉遲修倒似滿不在乎:「夷人本來就是化外之民,到時候若真是暴動起來,便可趁機剿滅一二村寨,好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這幫夷眾自然不敢胡亂摺騰了!」

  許清嘉從來憐恤百姓,又一嚮覺得尉遲修不錯,原本也是試探之意,想著萬一尉遲修有更好的主意,他這事兒便暫且瞞了下來,沒想到尉遲修卻說出這番話來,頓時心裡便有幾分不喜歡,隻面上不顯,「大人也知,下官隻是暫代州郡事務,若是這暫代期間妄動刀兵,對百姓動手,讓上面知道了,豈能落得了好?!」

  尉遲修聽了這話便笑道:「此事本官不說,許大人不說,誰還能往上捅?難道許大人這是信不過本官?你我共掌州郡事務,出了事咱們一個也跑不了!」

  許清嘉自昇了正五品,又暫理州郡事務,如今卻有直接上奏的權利。而尉遲修不但與本郡官員有共治之責,還負有監察之職。

  「尉遲大人費心保薦我,我怎會信不過大人呢?隻不過我覺得此事不妥,等召齊了人還須再議,還是弄個妥當的法子來纔好。」

  尉遲修心裡頗有幾分失落,不過想到馬上入了冬,等山野田地的夷民過不下去,全往州郡而來,到時候做起亂來,恐怕許清嘉就不得不採用他的這個建議了。亂民之中,不砍殺些人,怎能壓服住?

  他在官場沉浮十多年,到底覺得許清嘉還有幾分嫩,眼前馬上就有一場大危機,且瞧他能不能撐過這一劫。

  許清嘉卻似不知自己面臨的境地,每日在衙署處理公務,有時候便召集了人手來商議此事,又派人請了各縣衙縣令前來共商此事,順便問一問各縣鄉百姓的日子。

  他是個踏實勤勉的,尉遲修冷眼瞧著,也不免覺得這年輕人確實能乾,偌大州郡,除了韓南盛最初走了之後他有幾分手忙腳亂,這幾個月下來,竟然頗有幾分得心應手。

  不拘上下公文,同僚相處,地方事務,或是刑事斷案,他都能應付自如,若不瞧年紀,還當他是個老辣的官員,辦事辦老了的,竟然一點也不浮躁。

  哪怕許清嘉辦個冤假錯案出來,他也能抓個把柄,又或者公務之上敷衍塞責,擔不了重任,也能教他吃不了兜著走,偏偏無縫可鑽,真是莫可奈何。

  曲靖縣的湯縣令與南華縣的梅縣令與許清嘉都是舊識。

  湯澤來了之後,先去了許府送禮,胡嬌命人收了,又迴送了一份同樣厚的禮。

  南華縣的梅縣令此次來州郡,陪著他來的卻是高正以及錢章。

  他是個聰明人,去了南華縣之後,倒也沒大動許清嘉的舊例,一切都按著許清嘉在時的大方嚮走,發現倒也清閒。平日忙的事情也不多。又能與南華縣的富紳打成一片,今日聽曲明兒吟詩,過的好不滋潤。

  若非今年有災情,恐怕他年底的考評都有可能是優。

  又打聽著,許大人在任時,與縣尉高正過從甚密,他便也明智的與高正來往密切了起來。縣老爺伸過了橄欖枝,高正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接了過來,於是他這位縣尉如今在南華縣也甚是風光,仍是縣令面前的大紅人。

  而錢章,自然是同知大人用熟了的。

  同知大人都欣賞的小吏,那自然也是得用的。

第八十章

  許清嘉暫理雲南郡事務,這是第一次召集各縣長官前來議事,也算是在下屬官員面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雲南郡轄下有四十三個縣,有些縣還算富裕,有些縣窮鄉僻壤,當縣令的都窮的日子難過,何況普通百姓。也有曾經在窮鄉當過縣令數年,昇官無望而辭官歸傢的。

  在窮鄉僻壤當縣令,要麼有政績,要麼能巴結上司,纔有昇遷的可能。 偏偏韓南盛在這方面把的嚴,哪怕送了禮也不見得有用,非要拿政績來說話,因此下面的縣令們都對這位府君又恨又怕。

  ——做不出政績來,每年前來州郡,被當著其餘縣令的面兒訓斥,好生丟臉!

  因此,各縣長官得了許清嘉如集之令,心裡都已經在考慮如何應對了。對這一位長官,大傢都不陌生。隻不過以前他是「鄰居傢的優秀縣令」,被韓南盛在開會之時表彰過多次,聽說他治理的南華縣頗有政績,今年成了直屬頂頭上司,雖然前面綴了個「暫代」,可誰又能說得凖,他幾時就轉了正呢?

  許清嘉不負重望,讓筆吏建了個檔案,將各縣呈報上來的公文按著他們匯報的情況匯編。早在他接手之時,已派了人前往各縣暗底裡打探消息,迴來又盯著筆吏按探聽來的消息,將各縣情況附錄在後。

  他這等於摸底,先將各地的情況摸熟了纔好對症下藥。有些勤懇些的縣令就將本縣情況如實上報,有些則是欺瞞掩蓋,就怕被上司知道。那筆吏錄過了一遍,心裡對全州郡各縣的情況約莫也有了些了解,暗自留心那些欺瞞的縣令下場如何。

  在衙門裡做事,總要學會看清風嚮。

  果然不出那筆吏所料,隻等各縣令到齊,許清嘉在開會之時再次讓各縣令將自己縣的實際情況匯報一遍。按理說,各縣都已經用公文匯報過一次了,完全不必再口頭在開會的時候再說一遍,純粹瞎耽誤功夫。

  那筆吏估摸著,這是同知大人再給這些欺瞞的縣令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一次,他錄入過的那本檔案就攤開在同知大人面前,但凡各地縣令講起本縣優劣困難,他便在檔案本上寫幾句,也不知寫了些什麼,筆吏很是好奇。

  最後篩選出來有九個縣今年受災嚴重,靠本縣的官倉是完全沒辦法將這個冬天應付過去的,其餘各縣還可以克服一下。

  許清嘉勾勾劃劃,將那幾個縣重點記錄了下來,筆吏在旁侍候著,對這些縣令送去充滿同情的一瞥。

  雲南郡衙署各地官員前來開會,許府也迎來了客人。

  高孃子帶著烈哥兒與高小孃子前來作客。她是早就到了的,在客棧休整了一天,又去街上逛了兩天,今日纔來登門。

  胡嬌見到她便覺高興,吩咐廚房凖備酒菜,又讓永喜去樓傢看看,等小郎君們下課了就接迴來,免得他們在學堂裡迴來晚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還記得高烈,一迴來便沖進了正院,見到烈哥兒圍著他團團轉了好幾圈,帶著失望的口吻與他打招呼:「你怎麼……沒長多少呢?」

  原來就比他們矮些,現在是越發矮了。

  高孃子被這倆小子的實話給說的都笑了起來:「自打小寶小貝離開南華縣之後,這小子就有些焉焉的,吃的都比以前少了,跟二孃子坐一起吃飯,能把人急死。」

  高二孃子比烈哥兒要大了幾個月,卻生的嬌嬌怯怯,比高烈個頭還要矮一些。

  她生下來幾個月沒經心,後來病了一場,被高孃子抱過去養了這幾年,都沒見調養過來,仍舊是那麼瘦弱的模樣。

  胡嬌打趣:「定然是高姐姐平日將孩子們的飯都吃了,你瞧瞧倆孩子的氣色還沒你好呢。」高孃子倒是胖了一圈。

  高孃子也很無可奈何:「我這也是沒辦法,喝點水都開始長肉了,若是孩子們能有個好身體,我也放心不少。」

  等到了練武的時間,胡嬌便讓找出小貝小一點的褂子來,給高烈換上,叮囑倆小子:「你們今日上課,就帶著烈哥兒一道去,跟方師傅說這是傢裡來的小客人,就跟著比劃比劃。」又讓永祿永喜跟著,好生照顧。

  孩子們走了之後,胡嬌與高孃子便談些育兒經,提起高烈,如今也還沒開濛,既沒練武也沒讀書。聽得小寶與小貝已經開了濛,在別人傢藉讀,高孃子便有幾分羨慕,「我傢這個膽子有些小,以前跟著小寶小貝還好,現在一個人了,又安靜了些,至今還不曾讀書呢。」

  這情形似乎跟劉夫人傢的小郎君差不多,不過她傢的孩子可是弱多了。胡嬌與高孃子素來交好,狀似閒談道:「說起來,劉錄事傢裡的兒子今年也六歲了,平日都是婆子抱著,養的極為金貴,原來段功曹以及樓司馬傢的孩子,還有我傢的小寶小貝都在一起上課。劉夫人也將這孩子送了過來,沒兩天就迴去了。這孩子一吃不得苦,二受不得累,提筆嫌累,練武嫌苦,到這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們都開了濛讀書練武去了,他如今還在傢裡養著呢。過了這個年可就七歲了。要養到什麼時候去呢?」

  高孃子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胡嬌又道:「說句不好聽的話,誰的孩子誰心疼,可怎麼個心疼法,卻也該有個尺度。譬如現在心疼孩子,不早點讓他立起來,當父母的難道能將孩子護在羽翼下一輩子?!將來父母老了,孩子就能立時頂起門戶來?疼孩子總得為他做個長遠打算。」她估摸著高孃子是聽進去了,遂一笑:「我說話直,與姐姐又是極熟的,姐姐可別往心裡去!」

  高孃子平日在傢寵烈哥兒,沒少與高正生氣。高正此次帶著她與孩子們,一則是讓她與許傢走動走動,關系近了一切都好說。二則是想著,許夫人性格彪悍,教出來的倆小子也虎頭虎腦,極為皮實,不若讓高孃子前來瞧瞧,受點影響,說不定就轉過來了。

  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都是沒有對比罷了。今兒聽了劉傢小郎君之事,高孃子纔算對此有了切身體會。人總是看不到自身的問題,可是從別人身上換一個角度去瞧,有時候也能醒悟。

  「妹妹不嫌棄我愚鈍,一再提點我,我又怎麼會見怪呢。我傢夫君也常怨怪我寵烈哥兒過了頭,我這還不是……盼了多年纔得了這麼個寶貝,總是捨不得讓他吃一丁點苦……烈哥兒若是真成了劉傢小郎君這樣兒的,文武一樣不通,到時候睡著吃祖業,那就真是我的罪過了!」

  胡嬌見她是真想透了,便笑道:「別等會兒烈哥兒跟著方師傅練完武迴來,你心疼就好。姐姐就算心疼,也隻在心裡疼罷,面上可千萬別表現出來!」

  果然等許小寶與武小貝上完了武術課,帶著高烈迴來,就見他小臉兒紅撲撲的,背上還塞著個佈巾子,卻是永祿給塞的,怕他出了汗,貼身裡衣粘在身上不舒服,換衣服萬一見了風又受了寒就不好了。

  烈哥兒見到高孃子便要撲過來訴委屈,高孃子與胡嬌坐了這一會子,淨討論育兒經了,見他這陣勢,立刻誇道:「今兒烈哥兒長大了,都去學功夫了。跟孃說說,都練了些什麼?」

  小孩子最喜歡聽人誇獎,聽了自傢孃親誇他長大了,他立刻便將委屈收了迴去,小胸膛也挺了起來,嚮高孃子表演了一下紥馬步,以及拳法。其實他今日初學,就是跟在後面瞎比劃,方師傅既不罵也不曾誇,還很是累,雖然高烈也學的一闆一眼,心裡當真是覺得學武一點也不好玩。

  如果不是許小寶與武小貝都練的極為認真,還有樓大郎以及段傢倆子,一起的孩子們都不怕辛苦,身邊又沒有高孃子可哭訴,他是早就放棄了。

  高孃子見他雙目亮晶晶的,比之平日在傢被丫環婆子小心翼翼的侍候著可是精神多了,心裡也高興,就又誇了他幾句。胡嬌在旁添柴,也狠狠誇了他幾句,還拿許小寶武小貝做墊腳石:「你小寶小貝哥哥當初練可學的沒這麼快,烈哥兒真是厲害!」

  高烈就更得意了,小模樣跟孔雀似的,別提多驕傲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交換個幽怨的眼神,武小貝還小小聲與哥哥分辯:「明明我剛練的時候比烈哥兒強多了,哥哥是不是?!」

  許小寶揉揉他的大腦門,小聲誇他:「小貝自然厲害!」倆兄弟這一年間倒掐的少了,越來越和諧了,特別是一緻對外的時候,很有幾分兄友弟恭的樣子。

  許傢內院一片和諧,孩子們玩的高興,高二孃子還陪著許胖妞子玩了會兒花繩。她身體不好,但閧小妹妹卻特別有耐性,一點也不嫌許胖妞煩。

  州府衙署裡,同知大人卻發了怒,將隱瞞轄下情況的縣令們一頓申斥,限他們半月之內將自己轄區內的情況上報,但有隱瞞必將嚴懲。

  那些縣令們聽完了訓,出來碰上通判大人,被通判大人安慰幾句,總算心氣兒順了許多。

  「許同知到底年輕,急於求成,難免性子急躁了些。諸位都是辦事辦老了的,論年紀經驗,可比許同知要豐富許多。且瞧我面兒上,原諒許同知這一迴。下迴他定然就不會如此急躁了!」

  這話正巧被段功曹聽到,他心裡吃了一驚。平日瞧著通判大人也是很通情達理的,今日說出這番話卻有失水凖。下面縣令隱瞞實情,萬一真有什麼事情應對不及,到時候不止是許同知落不到好,便是整個州府衙署的輔官們也不會有好下場。

  尉遲通判倒是可以把自己摘出去。

  他本來就隸屬中央,地方治理的好了,他自然可以領功,地方上治理的不好了,出了亂子,他隻需嚮上面遞封摺子,隻負監察之責就好。

  段功曹雖後院之事理不清,老被夫人揍,可不代表他是個沒腦子的,等人都散盡了,他便將此事悄悄兒稟了許清嘉。

  「大人,通判這是什麼意思?」

  因尉遲修於許清嘉有保薦之恩,他是萬不曾料到尉遲修竟然也有拆他臺的時候,聽了這話雖然心裡頗不舒服,卻也不願意就此將尉遲修當做壞人,隻囑咐段功曹多留心一二,有什麼事情就來報他知道。

  各縣令走時,許清嘉便嚮梅縣令討要個人,「本官這裡近來缺個人,司法跟著韓府君返鄉了,想討要梅縣令身邊的高縣尉前來,不知道梅縣令肯是不肯?」

  韓南盛身邊這一班子僚佐是他多年提拔,司法卻是他韓傢人,隻不過是遠房堂支,依附著韓南盛。韓南盛要走,他也不願意留下,便將手頭公事暫且移交到了段功曹手裡,舉傢跟著韓南盛迴鄉了。

  高正聽了此事,心裡自然百般願意。不說品級,單說州府僚佐跟縣府僚佐那差別就非常大了。人往高處流,梅縣令待他客氣,那也是瞧在許清嘉面兒,他自然還是願意跟著許清嘉的。

  梅縣令似恨不得捶胸頓足:「大人這是剜下官的心肝啊!明明知道高縣尉是下官的得力臂膀,下官悔不該此次帶了高縣尉前來,就應該將他鎖在閨房裡,也省得大人要跟下官搶屬官。」

  「莫不是高縣尉還待字閨中?不然為何還要鎖在閨中不肯讓出來見人呢?」

  碰上梅縣令這麼個妙人,許清嘉難得有心情打趣。

  也是梅縣令會做人,他報上來的南華縣的情況非常詳細且屬實。聽說這位許同知在位之時,南華縣各鄉村寨都是親自走過的,他就是想瞞也沒有瞞的餘地,因此梅縣令壓根也沒有瞞的打算。

  他這般行事,卻正閤了許清嘉的意。

  又聽說如今南華縣的縣學還依舊選拔夷寒貧傢子弟掃盲,帳冊都由縣裡主簿負責,全縣百姓公開監督,許清嘉總算在最近的壓抑氣氛中得到了一絲安慰,待他也自然客氣許多。

  高正走的時候,前來許府接高孃子迴去,與胡嬌見了禮,見高孃子與胡嬌依依不捨,便笑道:「夫人別嫌她煩,以後恐怕要常來打攪了!」

  胡嬌立刻便反應了過來:「你們要搬傢到州府來?」

  高孃子也是一臉喜色。

  「託大人的福,大人已經跟梅縣令討要了我,要讓我來州府做司法!」高正對許清嘉當真是感激不已。

  他這種佐官,是很難更進一步的,也就碰上了許清嘉,還肯提攜舊人一把。

  夫妻倆帶著高烈與二孃子迴傢,路上將此事談了又談,俱興奮不已。

  「臨來之時,大人還跟我說,讓我把錢章也帶過來,許是他新近接掌雲南郡,總要幾個心腹人纔好辦事。反正梅縣令身邊原來就帶了人來,正好我跟錢章跟了大人,也好給梅縣令的人騰出空來。」

  其實梅縣令來之前,是連身邊的配備人員都凖備好的,可是來了之後,卻不好將前任留下的得力乾將給撤換掉,因此梅縣令身邊的人倒都閒著。

  梅縣令似乎傢資豐饒,也養著這些人不作計較。

  錢章隻是個小捕頭,他這個級別的來了也就是給縣令跑個腿兒,等閒是沒機會見到同知大人的,聽說許清嘉還記著他,讓他也跟著高烈進州府衙署,頓時高興壞了,立刻就考慮搬傢事宜。

  錢章傢裡人口簡單,隻有老婆跟一兒一女,父母都在鄉下跟著哥嫂過活,不用他養老,倒是比高正搬傢要容易的多。

  九月底到十月中,許清嘉派了官員前往下面的各縣查官倉存糧,他自己也親去了七八個縣,查下來的情況並不算好。雲南郡有定邊軍駐守,每年的稅賦除了自留一部分,還有上繳國傢的,另外還要抽出一部分來供應定邊軍。前兩年打仗,定邊軍的糧草全靠雲南郡供應,整個州郡除了原來供應定邊軍的份例,多出來的份例就隻能從各縣官倉抽調了。

  去年到今年都不算年成好,隻不過今年更糟糕,因此各地官倉存糧普遍不足。

  十一月初,除了之前排查出來的九個縣糧食告急,說是各村寨已經出現了餓死的人,其餘受災不算嚴重的縣情況也不容樂觀。無論是州府官員還是縣官小吏,都盼著明年有個好年景,好緩解眼前困境。

  許清嘉接到下面官員告急,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開倉賑災,拿出三分之一的糧食來,緩解下災情。

  尉遲修聽得他下了這道政令,心中很是高興。

  災民便如螻蟻,你餓著他們,不開官倉,哪怕他們易子而食,若無人煽動,也不敢輕易去打官倉的主意。隻要開了倉,供應一段時間,你再餓著他們,恐怕就沒那麼聽話了。

  他迴去給賈昌寫信,隻道待得時機成熟,年內便能讓許清嘉落馬,說不定人頭都能不保。

  總歸能讓他尋到機會。

  說句不好聽的話,韓南盛原是許清嘉頭上一把大傘,若是移不走這把大傘,尉遲修還真拿許清嘉沒辦法。總要他擔的責任重大,纔能讓他出錯。

  真是天都要滅許清嘉!

  尉遲修打心底裡感謝韓傢老爺子,他可去的真是時候。若非此地離著韓傢太遠,他都恨不得親去上炷香以表謝意!

  高正與錢章來了州府之後,將傢小安頓好了,便開始上任。這兩個月漸跟州府官員熟了起來,公事也漸漸上手了。

  高傢舉傢遷到了州府,高老夫人也來了,隻不過她如今不再插手兒子房裡事,等閒隻在佛堂唸唸經。倒是高正那一院子鶯鶯燕燕來之前都被高孃子散盡了,隻留了兩三個老實乖巧的侍候著。

  高正新來,公事都忙不過來,根本沒這些花花心思。他如今跟著許清嘉辦事,連同知大人都起早貪黑,整個州府衙門就跟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都不敢停下來,高傢後院倒是消停了許多。

  高烈也到了開濛的年紀,她上門求胡嬌,胡嬌便帶著她拜訪了樓夫人。如今說起來,樓玉堂與高正都是同僚了,且高正是同知大人在南華縣的左膀右臂,如今特意跟梅縣令討要了來的,就瞧同知大人與胡嬌面上,樓夫人也不會推拒。

  因此,烈哥兒便跟著這幾個去上課了。他年紀最小,當真是狼群裡闖進了一隻無辜的小羊,性子又不及其餘四個師弟淘,樓大郎倒對他格外關照,許小寶與武小貝是拿他當小弟待的,各種欺負無壓力,可是又不許段傢兩小子欺負,一時學堂裡倒熱鬧的緊。

  鬧騰的厲害了,便拉了樓大郎來評理。

  身為一群小鬼頭的大師兄,樓玉堂最後自然最偏的還是小師弟。

  許傢與段傢的四個小鬼自然都會捱大師兄的罵。

  跟著這幾個孩子識字習武,鬧騰了半個月,高孃子便發現烈哥兒胃口好了,吃的多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了,每日迴來不知道有多開心,呱咭呱咭,似乎學堂裡總有說不完的開心事。

  「……今兒大師兄罵小寶哥哥與小貝哥哥了,我瞧著他倆特別可憐,給他們拿點心吃,被他倆糊了我一臉點心渣子。段傢哥哥來打抱不平,被小寶哥哥給揍哭了……」被人糊了一臉點心渣子,他居然一臉傻笑,不知道哭。

  高孃子叫來貼身小廝,問了問學堂裡的情況。那小廝是個口舌靈巧的,每日隻在窗外候著,老先生講課不讓小廝在裡面侍候的。

  「……小的瞧著,許傢兩位哥兒隻是瞧著哥兒稀罕,拿他當弟弟疼呢。太太也瞧見過許傢倆哥兒跟他傢姐兒玩的吧?迴迴逗的許傢姐兒要哭,就又去閧她,卻不許旁人動自傢妹妹一根手指頭。許傢兩位哥兒在學堂裡就跟哥兒這麼玩來著……」

  孩子淘氣,烈哥兒性子真不烈,高孃子還是有些擔心兒子受欺負。胡嬌是個講道理的人,她相處這麼久自然了解,若是高烈真讓人欺負了,也有個說理的地兒。

  聽了小廝這話,高孃子總算放心了。

第八十一章

  十一月中,九縣糧倉告急,縣令派了差役來報,原定隻凖備放半月的賑,但人越來越多,已經將官倉糧食放了三分之二了,若是再放下去,可支持不到月底,官倉就要清空了。

  這九縣情況相差不多,陸續報上來之後,許清嘉的神色便凝重了起來。

  尉遲修嚮他建議:「不如從別縣官倉藉調?」

  「拆東牆補西牆,也於事無補。到時候萬一亂民亂起來,就麻煩了。」

  自段功曹上迴來講,此後許清嘉便對尉遲修多留了個心。留心之下就發現,尉遲修當初帶來的幕僚也不少,如今留在身邊的居然隻有一個,其餘人等竟然不曾再見到。

  就連梅縣令上任帶來的幕僚,哪怕一時得閒,也還好端端養在縣衙,尉遲修這個品級也不是養不起閒人,他帶來的人又去了哪裡?

  許清嘉自己是個過目不忘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他丹青卻也是不錯的。抽了個空便半夜將尉遲修身邊的人,但凡他見過面記得的面孔都畫了下來,第二日召了錢章入府,將畫像一股腦兒的給了他,跟胡嬌支了些銀子,打發錢章出門去那九個縣瞧瞧。

  他如今腦子裡一根弦繃的極緊,知道不能出一點岔子,不然不止是仕途生涯要結束,便是傢小都說不凖會入罪,因此凡事極為謹慎。

  隻盼著是他多心纔好。

  九縣差役來報官倉之事,正逢錢章從九縣轉了一圈迴來,悄悄來嚮他報,畫像上的七個人,他在這九縣碰上了四名,其餘三名卻是不知所蹤。

  許清嘉聽了這消息,隻覺心下無端一沉。

  尉遲修雖然出身不錯,可是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也許與他那位座師中書令賈昌脫不了乾系。他當初天真的以為不過是一樁婚事,讓他去做個縣丞,翻不了身,這帳就一筆勾銷了。此刻看來,似乎……沒那麼容易!

  近日州郡情況緊急,許清嘉每與尉遲修商議政令,尉遲修的建議有意無意就讓他多想。

  譬如開倉放賑之時,他建議派州府兵勇前往各縣維持秩序,許清嘉卻沒同意。他太知道此事的利弊了。如果沒人煽動還好,若是有人煽動,萬一官兵與百姓發生沖突,造成流血事件,民亂很快就會暴起,到時候不動刀兵都不行。

  但嚮百姓舉起利刃,是許清嘉萬不願見到的。

  「讓人快馬往九縣張榜,將無糧可食的百姓都召往州郡,五日之後在州府北城門外集閤,到時候我自有對策。另讓九縣縣令親自將縣上戶口簿子也帶過來,到時候一起在北城門外集閤。」

  同知大人下了令,自有人領命而去。

  尉遲修目光微閃,「萬一到時候鬧起來,不如就調動府兵差役前去安民?」

  這一次許清嘉難得沒有反駁他的意見,又吩咐下去:「將州府兵勇全抽調出來,另外將市令也喚了來,外加醫學博士,由司法與功曹帶兵凖備迎接災民。」

  他這番作為,尉遲修就瞧不明白了,「許大人是想著災民生病了要瞧病?怎的連市令跟醫學博士都叫了來,他們一個負責維持市場交易,一個負責醫藥,不見得醫學博士就會治病。不如將州府大夫全都徵了來?」

  許清嘉自看到書房裡胡嬌給他的那封信,這幾個月就書信不斷,一直與外面有聯繫,籌謀了這麼久,自然不想功虧一簣,「到時自有分曉!」

  他不肯說,尉遲修也沒辦法,迴府去召人來問話,隻知道盯著許府的人沒發現同知大人有什麼異常,除了每日在衙署處理公務,迴傢去也從不亂跑,也沒見接見過什麼人。隻最近幾日那從南華縣而來的小捕頭似乎去過一趟許府,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既不是功曹也不是錄事司馬。

  許同知商議公事都是大傢一起來,從來沒有獨自撇下通判而私自召集其餘僚屬的情況。

  尉遲修提著的心略放了放。

  許清嘉面上不顯,心裡未嘗不焦慮,他卻比許清嘉更要焦慮不安。許清嘉的首要任務是解決本地的災患,而他關註的不止是本地災患,還有許清嘉未來的仕途。

  丫環送來了酒,尉遲修這夜多飲了半壺,卻覺得手有些抖,總疑心是酒喝多了,而不是心下有點發虛。

  第二日,高正以及司兵管鵬就將州府能抽調出來的人手都抽調了出來,前往北城門外勘察地形,按著許清嘉的指示,用石灰圈出各縣災民的地盤,又用墨字在木闆上寫好了縣名,釘在竹竿上,插在劃分好的地方。

  北城門外地形開闊,直忙活了三日,又在集閤點搭一高臺,高臺後面留了足夠寬裕的地方,一切事宜纔算完成。許清嘉親自前來察看,見都按著他說的辦好了,這纔露出個笑模樣。

  高正都替他捏了把汗,九縣災民全湧到州府來,當真不算好事。

  若是各縣災民就滯留在原地,就算鬧起來,當地縣衙出兵鎮壓,也比全部集閤在一起鬧騰起來容易鎮壓。

  他在朱庭仙手裡沒少乾過這類事,都處理慣了的,卻是見識過許清嘉初次來到南華縣,在那場民亂中受傷的。知道這一位是個心腸慈軟捨不得下重手的,對百姓一嚮仁善,擔憂更甚。

  有時候想想,高正覺得許清嘉真是個異數,當官都當了好幾年了,還是沒有練成一副鐵石心腸,依然心系百姓,難怪他走了之後,南華縣百姓皆常唸叨他在時的好處,哪怕梅縣令也沒做過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兒。

  大約隻是在公務上沒他那麼盡心罷了。

  「大人,萬一到時候民亂,該如何是好?」他是鎮壓啊還是等著被百姓鎮壓?

  高正一時心裡也沒主意了。

  許清嘉召手讓跟著高正的錢章過來:「你去騎匹馬,去迎一迎舅老爺。當初他來南華縣,就是你帶著他去聽書逛街的,如今招待舅老爺的事兒,還著落在你身上!」

  錢章領命而去,許清嘉纔有空搭理高正:「高大哥這是想哪去了?我將災民召集到州府,就是怕縣上無糧可賑,再鬧出亂子來。既到了州府,怎麼也不可能讓災民亂起來的,你且放寬了心,到時候隻管乾自己的老本行,瞧著鬧事的,揪出去綁起來,待此事了了,再行審問。」

  高正對許清嘉的話是深信不疑,自然領命。

  當晚,整個雲南郡州府百姓都有些不安。

  天亮之後,九縣難民齊聚城外,萬一到時候鬧起民亂來,流民進城,城裡的百姓說不定也會受到沖擊。

  官府早已經貼了告示,明日城中戒嚴,百姓一律不許出城,這足以讓百姓人心惶惶。便是州府衙署官員,也不知同知大人這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各個猜測不已。

  這兩日早有各傢夫人前來許府打聽,都被胡嬌糊弄過去了。

  「我一個婦道人傢,整日在後宅看孩子料理傢務,夫君迴來之後都半夜了,日日在書房,連說句話的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難道他做出什麼嚇人的事兒來了?」

  將九縣災民召集到州府來,算不算嚇人?

  樓夫人頗有些不安:「要不這幾日就讓孩子們先停了學,在傢溫習功課?」萬一真有亂民湧進城來,關起府門傢丁們還能抵擋一陣,將別人傢孩子留在自己府裡,萬一照應不到出了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她的提議獲得了大傢的一緻贊同。這幫後宅女眷們雖然沒有每日上衙署議事去,可好歹州府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卻是知道的。

  許清嘉這晚難得有空陪孩子們,抱著許胖妞子玩了好一會兒,由著小丫頭將他臉上印滿了口水印子,還用小牙齒嘗試著咬了一口她親爹的鼻子,在他的鼻頭上留下了幾個米粒大小的牙印兒,這纔罷休。

  「明日有事,這讓我如何去城外講話?」

  胡嬌也有些擔心,但又不敢將這擔心說出來,免得給許清嘉增加負擔,隻調皮一笑:「不如我明日陪著你去?就算丟臉也是夫妻一起的,免得同知大人一個人丟臉!」

  許小寶與武小貝還不知道許清嘉明日要去做什麼,聽得胡嬌也要去,便踴躍報名:「我也去!我也去!」

  夫妻倆相視一笑,許清嘉闆起臉來,考校起兒子們的功課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人是淘氣了點兒,但是記性真不差,功課也學的不錯,課文背的很熟。許清嘉聽了面有贊許之色,等這倆小子去洗漱睡覺,他方誇道:「小寶的記性比起我當年來也不差了!」

  傢裡也許又要出一個小學霸了,但是胡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老子聰明,兒子也不賴,就襯的她是個傻子了。

  不過看到睡的口水都流出來的許胖妞,她又略帶安慰:也許這一個會遺傳她的學渣屬性呢,好歹孃倆做個伴兒,免得襯的一傢子裡就她一個傻子。

  許清嘉聽她唸叨:「妞子你一定要傻一點一定要傻一點啊,不然傢裡就孃一個傻子了……」本來凝重的心情都沒了,頓時笑不可抑,指著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沒事,阿嬌傻一點纔可愛呢!」他安慰她。

  胡嬌:「你全傢都傻的可愛!」

  許清嘉暴笑!

第八十二章

  第二日天色還未亮,北城門外已經陸陸續貫來了許多災民,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差問清戶籍,便將人指到早已經提前劃好的地點,令災民排隊等候。

  尉遲修一夜未睡,熬夜寫了本奏摺,內容則是雲南郡同知許清嘉暫代郡守一職之時,因無力控製亂局,用計哄騙九縣災民前來,釀成流血事件,最後坑殺災民以壓製暴亂。

  他一早寫好了這奏摺,揣在袖裡,隻等今日暴亂起來,隻要百姓與官兵起了沖突之時,便可以將奏摺快馬傳至京中。

  天色大亮之時,雲南郡府各級官員都早早來到了北城門外,看著眼前景像,不知道同知大人佈的是什麼局,都隻能靜待在側了。

  九縣縣令得了許清嘉之令,帶著手下差役也來了,還用隨行馬車將本縣的戶口簿子帶了來。

  北城門外,此刻已經聚集了數千人,有官吏差役以及災民,都是等待著同知大人今日揭曉謎底。

  許清嘉來的時候,災民的隊伍裡已經議論聲不斷,有人小聲猜測:「聽說……聽說官爺將咱們召了來……不安好心……」

  曲靖縣染了時疫的村民被坑殺之事可不是假的!

  也有耳目靈通的,提起現任同知來,持反對意見:「現在的同知大人聽說當縣令之時就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待咱們夷人百姓可也不差。可惜咱們都沒命在他治下。我傢親戚在南華縣,傢裡窮的叮當響,前兩年二小子還在縣學上學呢,每年衣裳吃食總不會短缺……」

  旁邊同鄉搖頭歎息:「咱們縣學……哪有這樣好事?」

  去的孩子們都是關系戶,幾時輪得上窮人傢孩子上學了?

  十裡八鄉,各村夷寨,總有親戚往來,有些消息傳的飛快。況許清嘉在南華縣任了五年縣令,官聲非常的好,就沖著這一點,知情的百姓也願意前來州府探聽一番。萬一碰上個好官能解決他們眼前的困境呢?

  不過近來各縣總有好事者傳謠,道是此次上面的官員恐怕會為了政績而故意坑害災民,有人信有人不信,因此等待的災民纔會議論紛紛。

  待許清嘉往搭好的高臺上一站,便有差役敲著銅鑼靜場:「都靜一靜,聽同知大人講話!靜一靜!」

  災民們餓著肚子上路,都餓的前胸要貼著後脊樑骨了,也就有點說話的力氣,鬧騰的力氣卻是沒有了。

  許清嘉站到了高臺之上,朝著下面的災民講話,大意內容是,今年年成不好,大傢糧食欠收,官倉也不夠吃,但江南今年稻米豐收,糧食賤價,因此他想了個法子,召集了江南一幫商人,已經從江南水運了糧食過來,以成本價賣給災民。

  下面九縣災民,也有聽得懂漢話的,便翻譯給身邊的鄉親們聽。這些災民聽得同知大人竟然要大傢掏錢來買糧,頓時都炸了鍋,用各部語言開始咒罵,也有當場頹然坐到地上的。他們走了這一路,就盼著許同知靠譜點,能助大傢度過災民。哪知道這同知大人與許多官員一樣,都恨不得將百姓骨頭縫裡最後一絲油水搾乾。

  高臺之上,許清嘉身後站著的尉遲修心中快慰,暗道許清嘉這是在一心找死,不過鑒於這位同知大人死意堅定,他就不拉他了,正好也遂了他的心願!

  雲南郡的其餘官員聽得這話,頓時面面相窺,該說這位同知大人是沒腦子呢不是沒腦子?百姓但凡有一點銀錢,能不拿去買糧嗎?難道寧可餓死都要省下銀子?

  樓玉堂樓遠道還有段功曹等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話好了,唯有高正一腔熱血跑來跟著許清嘉,哪知道纔上任沒多久就碰上這樁事,呆站在場下一會,聽得耳邊百姓嗡嗡嗡的議論之聲,忽然之間心裡就升起了一點勇氣。

  他跟著許清嘉遠非一年,眼睜睜看著他一路高升,政令通達,將一個縣治理的都快夜不閉戶了。無論如何,他是相信許清嘉的能力的!

  聽著旁邊有人煽動百姓此刻鬧將起來,高正朝著身邊的差役使個眼色,那差役便過去將巧舌如簧鼓動百姓鬧起來的小子揪了出來,用跟粗麻繩綁了起來,扔在一邊。

  百姓見得官府居然綁起人來,也有年輕血性的,立刻叫囂:「這不是在殺人嗎?!這是不想讓大傢活了啊!」

  居然引來附和聲一片。

  許清嘉立在高臺之上,聽著下面亂哄哄一片,有夷人也有漢人,好在他天性記憶力超強,哪怕仍舊不會說夷語,但這幾年下來差不多的部族的夷語卻是聽得懂的。等大傢鬧哄起來,他纔朝著敲鑼的差役示意,那差役立刻繞著場中敲起了銅鑼:「靜一靜!靜一靜!許大人話還沒說完,等大會將話講完,大傢再討論不遲!」

  尉遲修心中暗喜,心道就算是講完也沒用了。

  他這些日子就沒瞧見過許府有什麼商人前來,糧車更是沒有,別是這位同知大人還真想將九縣災民圈起來坑殺吧?

  總歸他畫張大餅給大傢,等百姓們感覺到自己受了騙,一口吃食沒有,恐怕……就不好收場了!

  這纔是他樂於瞧見的場景。

  「各位鄉親,咱們雲南郡雖然種糧食不行,但產的藥材品種卻十分齊全,且由於地理原因,藥性十分的好。不瞞鄉親們說,本官舅兄就是做這生意的,一年總要往咱們郡跑個兩三趟,據說江南的那些藥商都很喜歡本地的藥材。因此,此次讓大傢買糧,並不是拿現銀出來,而是拿採來的藥材來換!傢裡現在沒有藥材的也不要緊,隻要按著戶籍領了米糧迴去,到時候按著糧價上交一定的藥材也行!如果實在採不了藥一時交不了,也不要緊,本官決定與這些藥商聯手,在雲南郡開始種植藥材,到時候就有醫藥博士以及藥商們派人前來教大傢種植,這糧食就算是工錢了,都可以抵扣!」

  下面百姓聽到這話,頓時又議論了起來:「許大人這話……是真是假?」

  「反正是先領了米糧,又不緊趕著要銀子,就算是假的咱也不怕,到時候糧食吃到了肚裡,待來年收成好了也就不怕了。總歸過了眼前難關再說!」

  本地官員聽得這席話,雖然還沒看到糧車的影子,可是皆面露喜色,高正更是仰頭去瞧高臺之上那年輕的官員,隻覺自己真是有伯樂之能,無意中就撞上了許清嘉這匹千裡馬。

  隻尉遲修垂下來的袖中手指緊緊捏著昨晚熬夜寫好的奏摺,手裡的紙張都變形了,他卻渾然未覺,似不能置信許清嘉竟還有這招!

  怎麼可能呢!

  南詔夷邊歷來是個風俗古怪的窮地方,又因為百夷語言不通,風俗不同,極難治理,因此朝廷對此地的想法歷來就隻是維-穩,隻要穩定和諧就好,難道還指望著本地繁華起來不成?

  尉遲修不知道本地的地理情況,其實在此之前,許清嘉也並不太清楚雲南郡具體都產哪些藥材,隻知道大舅兄這幾年做藥材茶葉生意似乎挺順。傢裡的經濟,他向來不管,隻一心撲在公事之上,因此倒從來不曾過問過。

  那日在書房裡見到胡厚福寫給胡嬌的信,隻道已經聯絡了十八傢江南大的藥材商,凖備往雲南郡運糧,許清嘉也大吃了一驚。

  在他的印象裡,百夷之地就隻是未曾開化之地,每年糧食產量不高,百姓常年掙紥在溫飽線上,初初接受雲南郡,他也心裡沒底。特別是今年年成不好,他忽然意識到,哪怕他有再大的決心要當個好官,可是假如連老百姓吃口飽飯都解決不了,怎能稱之為好官?

  見到信,知道舅兄會代人送糧來,而且糧量巨大,足夠解決目前難題,他除了感激,還有疑惑,難道雲南郡出產的藥材真的能買來這麼多的糧食?

  還是他傢老婆胡嬌看不下去了,好生替他科普了一番雲南郡的地理知識。

  別小瞧了這片地土,本地生產的藥材極多,有三七、砂仁、當歸、雲木香、黃連、茯苓、天麻、石斛、訶子、胡黃蓮、半夏、豬苓、穿山甲、麝香、冬蟲夏草、何首烏、龍膽、川貝母、珠子參,黨參,紅花,雞血籐等等,藥用植物數千種,藥用動物數百種,簡直不勝枚舉。

  偏偏雲南郡地理位置在大週偏僻,交通又不發達,大傢身在寶山,竟然守著寶山餓肚子,當真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數月以來,胡嬌與胡厚福去信溝通,讓他諮詢江南大的藥材商,問問看適當的土壤,雲南郡有這麼多的野生藥材,是不是可以找懂行的藥材師傅問問,大面積種植。

  糧食收成不好,如果能將雲南郡打造成一個大型的藥材基地,向大週朝各地的藥行輸送藥材,然後再從江南江北運送糧食來養本地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解決本地糧食短缺的現狀

  許清嘉被她描述的大型藥材供應基地給鎮住了,當時看胡嬌的眼神簡直是用膜拜學霸的眼神來看她,讓胡嬌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太陽一點點升了起來,在高正抓了好幾個煽風點火的人之後,躁動的人群漸漸的安靜了下來,皆伸長了脖子瞧著遠處的官道。在許清嘉沉靜的面容之下,尉遲修的心一點點的沉了下來。

  雖然許清嘉沒有多說什麼,但隻露出的隻言片語就讓他心驚不已。

  假如雲南郡與江南的大藥材商聯手,開始大面積種植藥材,萬一解決了本地百姓的溫飽問題,他還帶領著百姓發傢緻富,到時候這份政績就算是想抹也抹不掉的。

  他心裡暗暗思量,這纔是個開始,一切還隻是未知!

  臺下面,雲南郡市令領著兩名小吏走來走去,隻等著糧隊前來。本地市場也不算寥落,常有南來北往的客商,有前來販運瓷器絲綢的,也有來此地買了藥材茶葉迴去的,還有專走吐蕃道往那邊販運茶葉瓷器各種商品的,隻是到底人數不算多。聽得今日同知大人的話,他對即將到來的市場繁榮充滿了希望。

  做市令的,市場繁榮了,他手裡也就活絡了,至少油水不會少了。

  反是本郡的醫藥博士裴子明是個藥癡,一聽要推廣種植藥材,他就喜的抓耳撓腮,隻恨不得站到高臺上與同知大人討論一二。

  那邊廂,許清嘉吩咐各縣縣令帶著戶口簿以及差役們開始在各縣點名,核查人口,為發糧做凖備。

  日當正午,遠遠的已經聽得官道上車馬的聲音,漸漸的近了,目力所及,竟然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糧隊,那高高的糧車在道路上行走,拉車的騾馬腳步疲沓,似乎已經走了很久的路,旁邊騎馬護衛的鏢隊各個精明乾練,腰挎短刀,鷹視狼顧。

  看到糧車的時候,不少災民暗暗的嚥了口口水,此刻哪怕是讓他們生吞米糧,也能吃得下去。更何況這是未來幾個月全傢人的指望。那熱切的目光一直盯著運糧車,眼看著滿車的糧食被拉到了另外空出來的地方,由健壯的夥計們開始卸車。

  胡厚福擦著汗,帶著十幾名藥商前來與許清嘉見面。

  「妹夫,沒耽誤事兒吧?!」

  初時接到妹妹的書信,見她出的這主意,他也是震驚了。妹妹的想法也確實嚇人了些。自古以來朝廷都重農抑商。江南也有地方種桑樹養蠶的,但那都是在房前屋後,也不會佔了農田。妹妹的主意似乎是要讓本地百姓都種藥材,朝廷會允許想到如今他妹夫已經執掌一方,胡厚福又放下心來。

  不過他這幾年專做雲南郡的藥材,已經嘗到了甜頭,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利潤。隻是野生的東西終究數量,特別是藥材又關乎活人性命,與一般的商品不同。若能供應充足,藥價降下來,於百姓卻是一件大好事兒。

  胡厚福到底心性淳厚,做生意也不曾泯滅良心。

  他試著與相熟的藥商相談,哪知道一拍即合,偶爾碰上個反對的藥材商,便換一傢。反正江南之地藥材商人不少,最後聯絡了十八傢,又在市面上收購糧食,摺騰數月,總算將這件大事辦成了。

  「大哥辛苦了!我替州府百姓謝大傢一路辛勞,送了這批糧食過來!」許清嘉肅身與胡厚福前來的藥材商人行禮,那些藥材商人忙忙避開:「大人客氣了!雲南郡百姓能在大人治下生活,當是幸運!」

  這些商人沒想到這位雲南郡同知竟然如此年輕。他們與胡厚福相識也纔兩三年,隻見他豪爽守信,想著他傢妹夫是當官的,正五品的官員,想來年紀不輕了,哪知道見面之時纔知想岔了。

  至此,雲南郡的官員們俱是喜笑顏開,官商和諧,隻站在一處看眼前盛景。許清嘉也不記介紹尉遲修給這些藥材商認識。隻不過大傢都是人精,見一眾官員對胡掌櫃的妹夫極為推崇,此事又是他一力發起,便對尉遲修隻是客氣,倒也沒多親近。

  尉遲修心中憤憤,眼看著一隊隊災民按著戶口簿子分了糧,按了手印,旁邊記帳的筆吏一排排忙的額頭滴汗,場景十分火熱。分了糧的百姓們面對著大袋米糧,大傢都腹中饑餓,扛又扛不動,便與旁邊糧車協商。

  這些糧車乃是下了船之後就近僱的,錢都由十八傢藥商付了,見百姓確實有困難,便讓這些夥計們趕車去送糧。纔卸了糧車,在曠野之處啃了些野草,又飲了水的騾馬們都被套上了車,好幾傢百姓拼一輛糧車,裝了分到的糧食往迴走。百姓隨車,眼珠子都不錯的盯著自傢的糧袋,生怕與別人傢的混淆了。

  尉遲修知此事已成定局,恨不得撕了手中奏摺,隻推託站的時間久了些,有點頭暈,想要迴去休息。

  許清嘉並未抓住尉遲修的什麼把柄,隻隱約覺得他似有不妥。高正抓的那些人都還沒有審問,隻在人群裡被揪了出來,嘴裡塞的嚴實。高正又做的隱祕,許清嘉與尉遲修都沒瞧清楚他下面的動作,此刻二人面上還是十分和氣的。

  「這些日子大人跟下官一起忙碌,想是沒有休息好。尉遲大人還是早些迴去休息,喝兩口緩一緩。下官年輕,在這裡照看著即可!」

  尉遲修一夜未睡,心頭又急又氣,思慮著如何向賈昌交待,此刻面色確有不好,瞧著勞累過度的模樣,也不再跟許清嘉客氣,鑽進了馬車,很快就走了。

  他走了之後,州郡的官員便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誇許清嘉這法子妙。不但解決了雲南郡目下的困境,就連未來的困境都一並解決了。

  隻要有了生財之道,不怕百姓們再餓肚子。

  「此事也不是本官一人功勞,除了本官舅兄與這十八位江南熱心腸的藥商掌櫃,還要大傢齊心協力,纔能辦成此事。僅憑本官一人,能辦成什麼事兒?!還要多謝諸位不嫌許某年輕識淺,都願意與許某共事,在此多謝諸位擡愛!」

  他們跟著韓南盛多年,許清嘉卻是從地方上提拔上來的,若說全然服氣,那是假話。隻不過這些日子眼瞧著他做事勤勉有條理,又很謙遜,處驚不亂,對他已有了敬佩之意。更何況他到底是考上榜眼的,沒兩把刷子能在殿試的時候被點為榜眼?

  大傢是一邊跟著許清嘉乾,一邊掂量著他的辦事能力。

  通過此事,倒讓雲南郡的官員們對許清嘉心服口服!

  此刻,許清嘉身邊的藥商們都在胡厚福的帶領下去城裡尋個客棧洗漱休息了,發放米糧照看夥計之事都交給了管事。那些圍著的官員有的迴城去忙公事,有的留下來幫忙,錢章總算能近前來復命了。

  他上前來與許清嘉磕了個頭,歡歡喜喜的邀功:「大人,小的幾年沒見舅爺,一眼就認出他來。就隻是這糧車有點重,走的慢了點,緊趕慢趕,沒耽誤大人的事兒吧?」

  許清嘉這會兒閒了下來,心頭大石落定,便有心情開玩笑了,蹙眉道:「莫不是你路上偷了懶,怎的晚了半日?再晚半個時辰,恐怕民亂都起來了,到時候你的腦袋都要保不住了,還敢跑來邀功?!」

  錢章一聽,嚇的臉色都白了,「大……大人,小的一路之上就沒停下來過,一直……一直跑著去的……」他在南華縣見識過民亂,那時隻是一個縣裡的幾個村寨的亂民,若是九縣災民亂起來,當真不敢想象後果如何。

  高正忙了一會子,也過來復命,見錢章這可憐樣兒,「嗤」的一聲笑了,「瞧你膽小的,有我老高在,能亂起來嗎?!」他對平亂之事可是得心應手。

  錢章見了他就跟見了救星似的,「我咋把縣尉大人給忘了?!」擡頭瞧見許清嘉的目光,緊趕著拍馬屁:「有許大人在此鎮著,就算是想亂也亂不起來!」

  許清嘉都被他逗笑了:「油嘴滑舌!迴去歇著吧!」

  錢章眨眨眼,這就……沒事兒了?

  他真沒耽誤事兒?

  高正朝他使眼色,他這纔相信居然是同知大人在逗他,而且一本正經,偏他還信了。錢章頓時有種跟錯了人的唸頭,話說還是夫人說話實誠,從來都不忽悠人,雖然暴力了些。

  許大人這種一本正經忽悠人的毛病……真不太好!

  等錢章走了,高正將自己逮到的幾個人向許清嘉迴稟,許清嘉吩咐他:「問出他們的名姓,看是不是這九縣百姓。如果不是,就關到獄裡好好的查。進城的時候弄個馬車塞進去,別讓人瞧見,辦的隱祕點。」

  若是九縣百姓還好,隻當他們是餓昏了頭,瞧不清形勢,這纔上趕著跟官府做對。假如不是九縣災民,那就居心叵測了。

第八十三章

  這天晚上,許清嘉迴傢的時候,天都黑了。北城門外還有值守的官員,大傢輪換班盯著現場,災民也有城中富戶送去了熱粥,倒是那些縣令差役們隻能捲著餅子繼續乾活了。

  許清嘉的意思,自己縣裡的事情自己理,雖然大主意他拿了,大問題他解決了不假,假如小事情上還要州府人員做幫手,那就是縣上人員的無能了。

  胡嬌一天往城門口派永喜永祿跑了七八趟,倆小子腿都要跑細了,還不見大人迴轉,最後胡嬌也死心了,知道許清嘉恐怕是不能迴來了,隻能吩咐灶上婆子將飯菜給溫著,她自己將許胖妞摟在懷裡哄她睡。

  許胖妞昨晚跟親爹玩的十分開心,今晚死活不肯睡,小腦袋在胡嬌懷裡拱來拱去,越過她肩頭一直往門口瞧,小嘴裡還喊著:「爹爹……」

  胡嬌在她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輕拍了兩下,唸叨:「你那爹就是個工作狂,忙起來連你孃我都不記得了,還能記得你?你個小沒良心的,到底是爹親還是孃親?」

  「妞妞叫著爹爹,自然是爹親了!」

  房門口忽響起這話,胡嬌驚喜迴頭:「你迴來了?事兒都辦妥了?」她自己瞎琢磨出來的,原本隻是想著替許清嘉分憂,成於不成她心裡也極為擔憂。哪知道在兄長胡厚福與夫婿許清嘉的互相協助下,竟然也辦的有模有樣,胡嬌心裡未嘗沒提著,隻焦躁不好對人言。

  許清嘉滿面笑容,春風得意,進來就將她們孃倆摟在懷裡,在她額頭上響亮的親了一口,看到小閨女幽怨的小眼神,也在她的小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小丫頭纔眉開眼笑,伸著小胖胳膊求抱。

  當爹的伸出手去接孩子,卻被當孃的在手上拍了一巴掌:「還不快去洗洗,一臉的灰塵也敢往人身上蹭!」居然還敢親上來!

  許清嘉隻得去洗漱淨面,順便將官服脫下來。

  許小胖妞伸出去的胳膊落了空,雙眼裡頓時蓄了淚花,大有開腔要哭的姿勢,胡嬌忙抱著她輕哄:「好乖乖別哭,你倆哥哥這會兒可都睡下了,這一哭就全都吵醒了。你爹馬上就來了,妞妞不哭啊!」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人是不哭了,可眼睛卻盯著許清嘉消失的方向。

  直等她老子收拾乾淨了,來抱了她,這纔破涕為笑。

  「這丫頭是跟了誰了,小倔脾氣!」胡嬌在她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見她居然咯咯笑了,隻能搖頭歎息,「再這樣粘著你爹,明兒就跟著他去衙署辦公去,省得在傢裡人不來就唸叨!」

  許清嘉對許小寶與武小貝原來就算是慈父了,但是自從有了許胖妞,就能瞧出來其實他待倆兒子還是很嚴格的,讀書識字一樣不能差了,平時有個小毛病也必須要及時糾正。但對許小妞子那就是全然的放縱了。

  臘月帶著冬至從廚房裡將溫著的飯菜端了來,胡嬌接過孩子來,許清嘉狼吞虎嚥吃飽了,又有乳母抱著孩子去哄,丫環乳孃全退下去了,房裡隻餘他們夫妻倆,許清嘉這纔有暇講今天發生的事情。

  「……這次的事情多虧了阿嬌與哥哥,不然眼前困境還真不好化解。或是災民們過不了冬,真的亂起來,我這官也就當到頭了!」他將胡嬌摟在懷裡,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親暱之情不言而喻。

  胡嬌食指輕佻的挑起他的下巴:「你拿什麼謝我呀?不如……給大爺我笑一個?!」

  許清嘉在外面當了一天的官老爺,迴來倒是十分配合老婆的玩笑,立刻呲出一嘴白生生的牙齒,給他傢老婆奉送了個燦爛的笑,還曖昧眨眼:「要不要我以身相許啊?!」

  胡嬌頓時笑場,在他臉上摸了摸:「瞧著最近小黑臉又成了個小白臉,我就勉強……勉強接收吧!」

  同知大人將老婆打橫抱起,幾步到了床上,正慾解衣,胡嬌卻翻身坐起,「剛吃完了飯,消消食罷,別想這些有得沒得。」

  許清嘉摟了她一起靠在被垛上,二人頭靠著頭小聲說話。

  「看來這事兒解決了,明兒小寶小貝就可以繼續去樓傢上課了。這些日子各傢女眷沒少往咱傢跑,這下大傢都可以安心過個年了!」

  胡嬌近幾日還特意跑到自傢開的鋪子裡去查帳,以備萬一。兩傢鋪子都是來了雲南郡之後,胡厚福陪著她重新開的,裡面賣的還是胡厚福從各地搜羅來的東西,也收藥材與特產,前面是鋪面,後面卻是個大院子,裡面房子充做了倉庫,也算是胡厚福在雲南郡的據點之一了。

  夥計掌櫃還是當初南華縣的老人,安頓好了之後又請了來,很是忠心能乾,凡事一應不用胡嬌操心。

  許清嘉伸出胳膊來,讓她枕靠在自己懷裡,夫妻倆仰望著帳頂,他忍了又忍,纔終於道:「我今日瞧著尉遲大人似乎氣色不佳。本來我對他也沒什麼意見,就隻覺得此次事□□關重大,便不曾向衙署官員透露。他這是生氣我沒告訴他實情呢還是生氣我沒跌根頭呢?我就想不明白了!」

  從心裡講,許清嘉真不願意與尉遲修為敵。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的好。

  「假如他真的一心為雲南郡百姓著想,你解決了這麼大問題,無論他身體多不適,是不是都應該在露喜色呢?!如果面色鐵青,非常生氣,那……大約是想看你摔一跤吧!」胡嬌身在局外,不必天天與尉遲修打交道,純粹就事論事。

  許清嘉身在局中,聽了她這話,也不得不在考慮接受「尉遲修不是同伴而是敵人」這種假設性的可能。

  他心底裡其實十分沉重。

  自入仕以來,許清嘉想的就是做一個好官,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把有限的時間都花在官場的勾心鬥角之上。但事實上這類事情其實從來不可能斷絕。在他身上也不會有特例。

  懷裡摟著的胡嬌目光清亮,似乎從來不會被這種事兒困撓。許清嘉一直覺得他傢老婆是個神奇的存在,她的心思說起來很簡單,沒什麼太多要求,傢常日子就足以過的有滋有味,別人欺到她頭上來,惹急了直接粗暴鎮壓,壓根懶的跟人傢玩彎彎繞。可是如果細算起來,又不簡單,無論是從教養孩子的細節,到在南華縣審案,還有今次的藥材糧食交易,總是透著種大智若愚。

  有時候他都要懷疑她這小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

  就像現在,她摸摸他的臉,笑的十分甜美:「無論尉遲修有什麼招,好的壞的,你隻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歸自己立身正,難道還怕他構陷?等做出了政績來,誰還能擋著了你的路?!」她此刻談性正濃,還直起身來,盤膝坐在他面前,替他暢想未來官途:「夫君你想,隻要你為官,每在一地便能造福一方,到時候大傢提起你來,無不是你的能乾。別人都靠阿諛上司升官,或者往京中送禮,你靠政績往上爬,這卻是誰也抹不掉的!」

  許清嘉被她說的笑了,她說的這條路是為官之中最難的一條。

  阿諛上司或者往京中打點都是捷徑,唯有靠政績升官最難,卻又是正途。

  好在他身邊的這一位,出乎意料的心正,見識比之一般後宅婦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現在許清嘉都常常忍不住佩服胡厚福:「舅兄到底是怎麼將我傢阿嬌養的這麼聰明的?!」

  在許清嘉面前,胡嬌最喜歡被誇聰明了。

  這簡直是讓她找迴自信的不二法寶。

  她聽到誇獎,頓時樂的脣角彎彎,還趴下去在許清嘉脣上親了一下,被後者按著後腦勺重重親了上來,大掌按著她的後背不讓她起身,兩具身子緊緊貼在了一起。

  乳孃正慾抱了許胖妞進來,聽得房裡動靜,又將她抱走了,摸著小丫頭柔軟的頭發輕笑:「妞妞今晚還是跟奶孃一起睡罷!」

  小丫頭昏昏慾睡,壓根不知道乳孃說了些什麼。

  第二日許清嘉纔進了衙署,高正便迎了上來,小聲向他迴稟:「大人,昨兒抓住的那幾個人,其中有三個人交待了,他們是奉了通判大人的令前去各縣煽動百姓鬧事的!」

  抓了人迴來,高正連夜審問,恰北城門外放糧的還沒完,問出名姓便讓差役去戶口簿上查有無此人,姓名年齡傢中人口田畝,但有對不上號者,必是假冒的。

  這招十分厲害,被抓的人身份立刻就被揭破了,至少不能現編個九縣境內百姓的名字了。

  來迴摺騰了幾次,又上了刑,其中的三個人便撐不住招了,聽到是尉遲通判授意,高正也傻眼了。

  他是抱著許清嘉的大腿升上來的沒錯,可沒想過州府官員鬥爭這麼殘烈的,說是共治,通判卻在背後使這麼惡毒的手段,當真是沒看出來。

  真是一夜都沒睡,天亮前在案子上趴了一會,半夢半醒間卻做了個惡夢,等到醒來背上都汗濕了,卻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麼,總歸是十分的不舒服。便一早守候在了州府衙署。

  「可有證據證明這些人不是攀扯通判大人?」

第八十四章

  高正將熬了一夜的成果遞上去,許清嘉細細的翻看過了證詞,「除了證詞,他們互相為證,再無旁的證物了」

  若是鄉間小民,隻要互證,或者招供了,都可定罪,但事關朝廷命官,且官職要比許清嘉還高了些,高正是無論如何不敢輕忽的。

  「旁的物證卻是再沒有了。」高正眉頭打成了死結,也覺此事殊為難辦。

  事情都進行到這一步了,若是現在撤了兵,說不定這些人就會咬著他,若是現在還要繼續深挖下去,假如還是挖不出旁的物證,又被尉遲修知道了,按他們個構陷之罪,到時候有理也說不清了。

  到底尉遲修與許清嘉比起來,在朝中人脈要廣的多,隻單他的座師中書令賈昌就不是吃素的。

  許清嘉略一沉吟,就有了法子。

  「昨日尉遲通判抱恙回家,咱們今日就去探探病吧。將這些證詞帶上,再帶一名招供的犯人,一起帶到通判府去。」

  高正雖不知他打著什麼主意,但如今對許清嘉極為的信服,立刻照辦。纔過了半個時辰,許清嘉就帶著人到了通判府上。守門的小廝見許同知親自來訪,一早跑去稟報尉遲修。

  尉遲修昨晚又失眠了,他覺得自從遇上許清嘉之後,自己就開始失眠了,而且是越來越嚴重。

  不過人既然到了門上,又不能關在門外,他隻能起身去迎接,將許清嘉迎到了廳裡,丫環上了茶,許清嘉問候過他的身體,這纔轉到了此次來意之上。

  「不瞞大人說,今日下官前來,確是有一事比較棘手,定要讓大人知道!」

  他神色凝重,不似偽裝,尉遲修就有幾分摸不著頭腦,「大事許同知都能處理,何況小事,哪有非我不可的事情呢?!」

  原來雲南郡如今政令下發,是必得許清嘉與尉遲修二人的印鑒纔做數,但是這種許清嘉舅兄牽線,與江南十八家藥商聯手,慾在雲南郡建立大的藥材供應基地,卻是商業行為,與政令無關,卻又能解決眼前雲南郡的困境,竟然不需要尉遲修的印鑒也能實施。

  這事若是辦好了,那必是大大一番政績,到時候不止是許清嘉,便是他作為共同治理雲南郡的官員,也能撈到政績。現在的情況卻是許清嘉撇開了他單獨去乾這件大事,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到了謎底揭曉的當日,他纔知道這事兒。

  眼前的這年輕男子,決非隻會讀死書的迂腐書生,尉遲修每想一次都覺如梗在喉。

  他往日小看了的年輕男子此刻一臉憤慨,似乎氣的臉都紅了,朝他拱手施禮:「大人與韓府君共同保薦下官,下官感激的五體投地,但是,近來卻有人在背地裡中傷大人,下官氣憤不過,這纔前來與大人商議此事!自從大人來了雲南郡,勤勉愛民,下官……下官無論如何也不能瞧著別人對大人這般惡意中傷,一定要將這些人嚴懲!」

  尉遲修還當他這是想著昨日之事,讓他心裡不快了,這纔大清早的跑來巴結他。因此笑道:「為官者哪有不遭人忌的,許同知不必過於生氣!你這般心意,我自然明白,但與些宵小之輩倒也不必太過認真!」

  許清嘉似乎非常生氣,直接站了起來,憤怒的表決心:「下官一定要嚴懲這幫人為大人出氣,大人清正廉明,豈能遭人構陷?!」

  就算他沒說是什麼事兒,但尉遲修面上的情還是要領的,又寬慰了兩句,許清嘉這纔將袖子裡籠著的供詞遞給了尉遲修,「大人您瞧瞧,這些王八蛋說的什麼話?大人高風亮節,豈會與他們勾連做出這種事情來?既然要做出這種事,當初又何必要保薦下官?下官是萬萬不肯相信的,隻等大人一聲令下,下官必定嚴懲這幫人,為大人洗清汙名!」

  尉遲修接過供詞,一頁頁往下看,越看眉頭皺的越緊,心裡已經急轉了無數種唸頭,頭一樁便想著,許清嘉是這信他還是不信他?

  不信他的話,自然不會將這些供詞拿來給他看,直接上折遞上去就好了。那麼如今就是信他了?

  這話說出來,尉遲修都有幾分不信。

  大家都是混官場的,平時沒事你捧我我捧你,但若真有問題,誰還不防著對方?

  他面色陰晴幾變,心中暗罵派出去的這幾人都是廢物飯桶,竟然教許清嘉拿住了,還審出前因後果來,寫了供詞畫了押,隻需遞到大理寺去,就又是一場風波,結果如何,猶未可知。

  「這……這又是從何說起?」

  許清嘉於是將昨日之事講明,又道當時被抓的這些人都是在下面煽動鄉民,高正隻當尋常百姓一般抓了起來,哪知道鎖拿回去之後,一審之下不免大吃一驚,這些人皆不是九縣鄉民,籍貫未知。

  想雲南郡地處邊陲,隔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吐蕃,如今兩國都沒有達成停兵協議,隔個一兩年總要撕咬一回,講不清來路的人定然要重視,別是吐蕃細作罷?

  高正自然不敢輕忽,隻能輪番用刑,熬了大半夜,哪知道這些人卻咬出了尉遲修!

  「大人,這些人狗膽包天,明知道自己死罪難饒,臨死前卻還要攀扯大人,下官真是……下官真是替大人憤怒!」許清嘉義憤填膺,似乎氣的不輕,胸膛起起伏伏,模樣十分懇切的望住了尉遲大人:「韓府君臨去之時,讓我但有決斷不下之事,與大人好生商議,也不知這些人是哪裡冒出來的,卻要意圖破壞下官與大人之間的信任,當真是死有餘辜!隻要大人一句話,這些人是殺是剮,都由大人發落!隻是下官覺得,此事似乎有幾分蹊蹺,不如大人見見這些人犯?!」

  不及尉遲修同意,許清嘉便朝外面揚聲叫道:「將人犯押上來!」

  不多時便聽得腳步聲,高正帶著兩名差役將五花大綁的一名犯人押了上來,那人擡眼瞧見尉遲修,目光便有幾分瑟縮。尉遲修心知此刻許清嘉定然會注意到他的神色,因此他的神色也十分的淡漠,眉毛一擡似十分詫異:「下面的犯人,你為何要構陷本官?」

  下面跪著的犯人原來還懷著一絲僥幸心理,沒想到主子不認帳,頓時有幾分慌了,立時便道:「大人,這事兒不是您安排我們去做的嗎?怎的出了事便往我們身上推?!大人,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高正跟在犯人身後進來見禮,聽得這話立時往那犯人身上狠踢了一腳,惶恐的向尉遲修見禮,完全是個上不了臺面,又急於巴結上司的不入流的小官吏,諂媚道:「大人……大人這些賊子昨日審完了就是這樣,非要攀咬大人!」

  那賊子聽了這話,嘴裡又胡亂叫著:「大人救命啊大人……」

  高正又狠狠踢了那犯人一腳,他似乎比這犯人還要慌張:「也不知大人幾時讓這些人惦記上了,下官……下官也沒想著能審出這種結果來……」他一副懊惱慾死的模樣,似乎恨不得當場將這嘴裡胡亂攀扯的犯人給砍了,當真是個一心辦案沒小心得罪了上司的小官吏,十分的惶恐不安。

  許清嘉道:「大人你瞧,這賊子死到臨頭還不悔改,還要胡亂攀咬!」

  他們一個惶恐一個氣憤,當真是傾情演出,超常發揮,就連廳裡侍候茶水的小廝也覺得許同知對他家大人之心可昭日月,又莫名對倒黴蛋高正有了幾分同情。

  這一位聽說是南華縣的縣尉,纔提拔上來也沒幾個月,就捅了這麼個簍子,他怎麼就那麼不開眼,抓誰不好,非要抓他家老爺身邊的人呢?

  通判大人也是他這種不入流的小官吏能得罪的?!

  事到如今,尉遲修再不表態就說不過去了。

  他將自己手邊茶盞砸了下去:「大膽賊子,你滿嘴裡胡唚什麼!當本官不敢治你的罪嗎?!」

  旁邊侍候的貼身小廝傻眼了,大人這是……來真的?!

  下面跪著的人正好這小廝也認識,往日交情還不錯。隻不過身份地位不同而已,在尉遲修身邊也算是各司其職。

  犯人:「……」

  尉遲修這話本來是提醒這犯人,若是亂說話就治他的罪。讓他多長長腦子,別攀咬出自己來,或許還有救。哪知道許清嘉比他還氣憤,拍著桌案又站了起來,指著這犯人破口大罵:「大膽賊子,連自己籍貫也說不清楚,那定然就是吐蕃細作了,派來離間我大周官員,倒是好算計啊!大人你看,該怎麼處理這幫賊子?」

  那人犯此刻腦子一陣清醒一陣糊塗,通判大人這是保他們還是不保他們?

  一旁的小廝心頭也打起鼓來。

  尉遲修暗中咬牙,終於開口:「將這幫細作以國法論處!立時處斬!以儆效尤!」

  許清嘉幾乎可以感受到通判大人矛盾的內心,但面上卻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似乎替尉遲修出了一口惡氣,「既然已經定了罪,大人還要在這卷宗上蓋上印鑒!」

  結案陳詞他早寫好了,如何量刑都引經據典,隻不過就等著尉遲簽字蓋章了。

  這就好比前面的戲文都寫好排好了,隻差尉遲修這道東風了。

  尉遲修臉色鐵青,似乎被氣的不輕,令小廝去捧了通判大印來,在卷宗上蓋了印,那犯人殺豬一般嚎叫了起來:「大人你一定要救我!大人你不能翻臉無情啊大人……」被高正摸出帕子來直接塞住了他的嘴,十分抱歉的向尉遲修賠禮:「大人身體抱歉,這廝還吵鬧不休,下官這就將他帶走,打擾大人了!」

  他人雖瞧著十分惶恐,但手底下卻十分老道,與另外兩名押解犯人的差役將這名人犯拖了出去。那人犯死活不肯出去,眼睛裡全是垂死掙扎,掙扎的倆眼珠子都紅了,表情十分扭屈絕望,到底還是被拖走了。

  許清嘉向尉遲修告辭,請他好生養病,隻道雲南郡有他,凡是汙衊尉遲修挑撥他們之間關系的細作都必定保不住小命,總之對二人的合作關系抱著十分美好的期許,對尉遲修十分信賴感激,各種譽美之詞,都是對尉遲修的人品認證。

  經過這麼一鬧,尉遲修隻覺頹然,好不容易送走了許清嘉,他便癱倒在了椅子上,氣的手抖,半日都動不了。

  這姓許的好手腕,打著為他著想的旗號上門來,卻是逼著他自斷手臂!他此次帶到雲南郡的幫手一次性折進去大半,如今隻餘一人,還是日常跟著他在衙署辦公的,壓根不能派出去辦事!

  尉遲修肚裡燒著一團火,隻覺五腑六髒都被烤的生疼,目光陰鷙,森森盯著廳堂門口,路過的小廝們看到這眼神都駭的縮了回去,總覺得害怕的緊。

  馬車上,許清嘉與高正卻笑容滿面。他從暗屜裡拿出一小壺酒,又摸出倆酒杯,斟了兩杯,「高大哥來與我乾一杯!」

  高正也很是高興,辦完了這樁大事,他心頭大定,與許清嘉連乾三杯,擊掌而歎:「真是痛快!虧得往日我自負見多識廣,今日瞧大人這法子,卻是妙極!尉遲修既然不懷好意,大人倒真不必對他客氣!況且這砍人的令是他下的,印鑒是他親手蓋的,也不知他今晚睡著了胳膊疼不疼?」一氣砍了這麼多臂膀,大約是疼的吧?

  其實三個人心裡都清楚,這事兒是尉遲修做的無誤。昨晚許清嘉還心存猶疑矛盾,今日起來見到高正遞上來的證詞就差點嚇出一身冷汗來。若是教尉遲修得逞了,不說他自己,便是家中妻兒都要受牽累。

  在官場上生存,當真是險如刀鋒行走,稍不留意就有性命之虞。

  也虧得他應對及時,又沒出大亂子,但今日的事情卻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若是還稟著婦人之仁,將來累及家小,那就是他此生的罪過了!

  高正如今很自覺的將自己綁到了許清嘉這條船上,他從來就沒這麼清晰的認識過官場派系之爭。就算許清嘉沒有根基,無門無派,但如今卻正是逆流而上的時候,高正又是個天生的賭徒,既認定了許清嘉能帶著他魚躍龍門,自然是死心塌地要跟著他博一博的。

  回家之後,再三叮囑高孃子,定然要對胡嬌恭順,來往交好,又教導兒子,要聽許家哥哥的話,做完了這些,他纔放鬆下來,又親自跑了北城門一趟,見各縣鄉村民過冬的米糧都已經分發完畢,而且都記錄在冊了,到時候由這些商人統一在各縣城設點,按著賒了米糧折算的銀錢來收藥材,據說多餘的還可以付銀子。

  分到過冬糧食的百姓都十分高興,又聽得這些商人要派人前去各縣教大家種植採摘藥材,這等於是給大家指出一道金光大道,似乎好日子都在前面等著大家,別提多高興了,嘴裡都記著許同知的功德,又因為同知大人那張清雋的臉龐,頗得大姑孃小媳婦的好感,就連六十歲的老阿媽也覺得他生的英俊不凡,直是天人下凡!

  胡嬌卻不知道因為她出了個點子,結果最後功勞算在了她家老公身上,且為他招來無數仰慕的女性。隻等被人攔在當街要給許清嘉做小星,她纔醒悟了過來。

  話說百夷之地,有許多勇於表達感情的少女們,這次攔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姐妹,就跪在她馬車前面不肯起來,非要跟著她回家來服侍許大人,周圍一幫圍觀百姓。

  「我們夷人兩情相悅,便可在一起。我們知道你們漢人不同,男人身邊添女人,是必須要徵求嫡妻同意的,今日我們姐妹三個便請求夫人答應我們入府,一同侍候許同知!」

  為首的百夷少女說著別扭的漢話,雖然不太標凖,但胡嬌卻聽得十分清楚明白。

  圍觀百姓十分善意的起閧:「夫人,您就收了她們罷!在咱們百夷,有的部族姐妹幾個嫁同一個男人都很正常。你們漢人還有三妻四妾呢!」

  胡嬌第一反應是握拳,似乎這個動作能夠緩解她此刻面臨的困境。臘月見她面色難看,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夫人……夫人萬不可動手!」她家這位夫人真動起手來,下面三朵金花受了傷不要緊,讓圍觀百姓誤以為她家夫人是個殘暴的人,那就不好了。

  胡嬌長呼了一口氣,似乎將心頭的鬱氣壓制了下去,這纔掀起車簾,笑道:「想服侍我家夫君也不難,不知道你們都有什麼本事?」

  那三姐妹隻當她答應了,頓時大喜過望,立刻向胡嬌報上自己所長,一曰能歌,一曰善舞,一曰會針線茶飯,胡嬌側頭一笑,似乎略為失望,「怎麼辦呢?三位小孃子不知道聽沒聽過,我家夫君乃是幾年前的榜眼,就是說他既不愛聽歌也不愛看舞,針線茶飯我們府上丫環婆子都會做,大人唯一的愛好便是讀書。他自己除了讀書,沒別的愛好,就算是要納妾,也要尋個會讀書識字吟詩作畫的纔女,也好與我家大人詩文唱合!」

  那三名百夷少女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同知大人生活之中真是太沒情趣了!

  百夷對歌對舞可是情人間促進感情的方式,同知大人既不會唱也不會跳,白張了一張英俊的面孔!

  胡嬌從這三位少女面上似乎瞧見了「初戀幻滅」的打擊,她心中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二人夫妻多年,她信奉許清嘉沒錯,可是事到臨頭心裡頭卻還是非常不是滋味。

  當日回去之後,她就讓永祿尋了錢章來,問外面的情況。

  錢章平日對許清嘉也很是恭敬,但若把這夫妻倆排在一起,他的心就不自覺的偏向了胡嬌這邊。沒辦法,當初這位夫人實在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生難忘。

  胡嬌但有所問,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市井傳聞,以及同知大人在上下班途中遇上示愛的夷族小孃子已經好幾起都抖摟了出來。不過錢章向胡嬌保證:同知大人都是堅決拒絕的!

  那些少女被拒絕了之後,痛定思痛,這纔轉頭來求胡嬌的。

  試想她們既然能跟同知大人兩情上悅,還有同知夫人什麼事兒啊?

  可是後來發現同知大人這裡不好攻克,這纔將目標轉到了同知夫人身上!

  胡嬌:……

  讓她說許清嘉什麼好呢?

  「放你出去辦公事,替災民解決饑荒問題,你倒好,居然引的大姑孃小媳婦們春心萌動!」

  被擋了車駕的當晚,她就將甫一進門的同知大人攔住,凖備好生敲打一番。

  許清嘉也知道此事瞞不了胡嬌多久,但本著僥幸的心理想著能瞞一日是一日,隻不過沒想到那些夷族少女當真鍥而不捨,竟然將阿嬌堵到了路上。

  ——看來今晚要做好寫檢討睡書房的凖備了!

  同知大人見老婆似笑非笑睨著他,立刻狗腿的上前去表忠心:「我對阿嬌的心思天日可表,阿嬌萬不可誤信人言!」比跟尉遲修表白還要誠懇百倍.

  胡嬌回身進去坐下,丫頭婆子們趕忙將孩子們往外閧,許小寶與武小寶想要留下來看戲,許胖妞子要讓爹抱,同知大人忙著閧老婆,額頭都要見汗了,對家裡的小姑奶奶暫時沒空理會,讓乳孃抱著她出去玩兒。

  許胖妞子在乳孃懷裡扯著她爹的袖子凖備放聲開嚎,許小寶與武小貝使個眼色,倆人一邊一個站在胡嬌身後,還要幫腔:「爹爹,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什麼事兒?怎的段家哥哥說我們家很快便要添二孃三孃四孃五孃……」

  許清嘉恨不得在兒子額頭上敲個包出來,都什麼時候了這熊孩子還跟著裹亂?!

  是親生的嗎?!

  親生的兒子落井下石,不是親生的那一個也不甘人後,立刻隨聲附合:「家裡有了二孃三孃四孃五孃,是不是也要添個二爹三爹四爹五爹?」

  胡嬌:「……」

  這孩子從哪裡聽來的混帳話?!

  許清嘉:「……」

  不是親生的果然更狠!

  許小寶摸摸武小貝的腦袋,似乎在誇他乾的漂亮,然後好心道:「孃你不知道嗎?百夷不光姐妹幾個可以共嫁一個丈夫,便是兄弟幾個也可以隻娶一個妻子的!這個倒是很公平!」

  同知大人:「公平你個頭!」終於沒忍住一巴掌朝著這熊孩子的屁股扇過去了!

第八十五章

  胡嬌一時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好好一個訓夫會,沒想到被這三個熊孩子一攪和,倒成了全家批鬥大會。不提許胖妞子一心一計要往她爹身上撲,其餘倆小子似乎對許清嘉被夷族少女仰慕也很是耿耿於懷。

  「能不介意嗎?已經有人跑到樓家大門口去賭我跟小貝了!段家倆兄弟這些日子沒少笑話我跟小貝,還說咱們家要盡快買個大宅子。」

  這跟買大宅子有什麼關系?胡嬌一頭黑線。

  武小貝好心解釋:「段家哥哥說,爹爹的女人家裡要是多的塞不下,可不要買個大宅子來盛嗎?」

  胡嬌埋怨的瞪了許清嘉一眼:「你瞧瞧你瞧瞧,孩子們都被這事給影響了!」她真是想仔細將同知大人給捶打一番,考慮到在孩子們面前,還是給他留幾份臉面罷。

  許清嘉也很是無奈,「我真沒想往家裡領人,夫人明鑒啊!」

  夫人明不明鑒他不知道,可倆小子卻似乎藉此機會大挫他的父威,站在胡嬌身邊左一句右一句的添柴加火:「孃,你是不知道,那天有個夷人少女在樓家門口攔著我跟小貝,說了一堆話,還送了荷包要我們帶給爹爹。那夷人少女瞧著比孃年輕多了,也就……也有十四五歲吧。」

  胡嬌摸摸自己的臉,陡然間生出危機感來:「難道我很老嗎?」她也纔二十出頭,就已經邁向了黃臉婆的行列嗎?

  男人變心不可怕,她自己變成黃臉婆纔可怕呢!

  想到此,她立刻去拿了個銅鏡來,對著燈光仔細的瞧自己的臉,可惜這銅鏡失真,隻瞧著朦朦朧朧的,頗有種燈下觀佳人之效,大約是一概細紋之類全被隱藏了起來,自己也瞧不清楚。

  許小寶與武小貝雖然向胡嬌告狀,但事實上對自家不動粗的爹爹比暴力的孃親要害怕許多。同知大人一向是用學識來碾壓無知的人民群眾,以前隻有胡嬌三個,如今又添了許小寶與武小貝二人。

  因此,胡嬌去拿鏡子,這倆小子就揪著她的衣襟一路跟過去,大有誓要站在孃親一邊,堅決不會自家爹爹包庇隱瞞的意思。

  許清嘉都要氣笑了,趁著老婆照鏡子,朝倆兒子丟過去一個眼刀子,倆小子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心道似乎今晚要吃大虧了!胡嬌還當這倆孩子冷了,忙大聲吩咐丫環們給拿兩件衣裳過來。

  快到了年底了,天氣轉涼,這倆小子可別著了涼。

  「阿嬌臉上一點皺紋也沒有,還跟當年咱們成親一樣年輕,別聽倆小子瞎說!」

  同知大人也湊了過來,在鏡子裡共賞老婆嬌顏。此刻也顧不得這倆小子在此拆臺了,還是要迅速挽救劣勢,盡快忽悠老婆放棄暴力的唸頭,最近的日子恐怕都不好過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默默從胡嬌身邊退開一點,好把位子讓給他們的爹爹。哥倆還對視了個淒慘的眼神,各自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下許清嘉: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孃一個人出去還好,冒充十四五歲的小孃子或許會有人信,可是拖著他們兄弟倆出去,懷裡再抱個許胖妞,誰會信她還是十四五歲啊?

  不過他們的孃似乎很吃這一套,聽了這話居然喜孜孜轉過頭來確認:「真的?!」

  同知大人再一次十分誠懇道:「自然是真的!難道我還會騙阿嬌不成?」

  許小寶與武小貝默默的再退開幾步,頓感大勢以去。他們兄弟倆難得並肩戰鬥,想著有孃親這座大靠山,一定不會有敗績的。哪知道……聽了甜言蜜語的孃親臨陣倒戈,居然忘記了戰鬥的初衷。

  年幼的小兒郎們在心裡模模糊糊湧上個唸頭:似乎……女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看臘月姐姐,被永壽哥哥送幾朵絹花,立刻就隱瞞了爹爹外面湧現大批仰慕者這種事情。他們小兄弟倆偶然撞見,還在詫異不就是幾朵絹花嘛,臘月姐姐又不是買不起,居然也能被收賣了,臉上跟搽了胭脂似的,都要紅透了。

  就連許胖妞子,說了讓她別哭別哭,餵了蓮子糕給她,這丫頭幾口吞完,見沒得吃也會繼續扯開了嗓子哭——當人家哥哥很辛苦的好吧?!

  兄弟倆小心往後退去,房裡抱著許胖妞子的乳孃用一塊糕點閧的許胖妞子不喊了,隻埋頭專注吃食,也悄悄放輕了腳步從房裡挪了出去,丫環們是早就悄沒聲兒撤走了,隻等許小寶與武小貝眼瞧著退到了門口,再有一步便出去了,耳邊響起同知大人的聲音:「你們倆個站住,今日的功課可還沒考校呢。」

  倆小子跟洩了氣的皮球一般歎了一口氣,磨磨蹭蹭過去了。

  同知大人考校兒子功課的時候,胡嬌從來不多嘴,且由著他去考。不過近來這倆小子心氣浮躁,聽說前幾天城裡殺了幾個吐蕃的細作,張榜公佈了這幾人的罪行,意圖煽動災民鬧起來,最後被機智的官差給捉住了。這倆小子當時還想著去看法場,結果被永祿閧著死活不帶他們倆去。

  為此兄弟倆跟永祿鬧了好幾天的脾氣,不過永祿很有原則,說了不帶他倆去就不去,且將他倆看的死緊,連自己跑著去的可能都沒有。

  後來還是聽樓府的小廝們講起,那幾名吐蕃姦細被捆綁了,嘴巴都塞起來,一刀一個砍了。監斬的是他爹與通判大人,圍觀百姓拍手稱快,都道斬的好!

  若是九縣難民進了城,亂將起來,城中百姓哪有好日子過?

  高烈還在他們面前炫耀,那幾個吐蕃細作是被他爹抓住的。為此幾個孩子都圍著高烈,想要知道高正如何識破細作的,可惜高烈吭哧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再加上時不時被夷人小孃子們攔在放學的路上,孩子們也受了影響,頓時被同知大人考糊了,都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許清嘉冷笑一聲:「我說你們怎麼今日有空在這裡閒著,原來是最近的心思都跑到別處去了!」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一人捱了十戒尺,手心火辣辣的疼,為了不影響寫字,打的都是左手:「回去之後,把最近的功課各抄十五遍,明兒交上來!」

  倆小子都快哭了,垂著小腦袋退下去了。

  等孩子們都不在了,胡嬌纔冷笑一聲:「同知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風!這是得罪不起我,拿我家兒子撒氣呢?你怎麼不來打我呢?」說著就將手朝許清嘉的方向伸了過去。

  許清嘉忙將戒尺扔在一邊,走過去捱著她坐了,陪著笑臉閧老婆:「哪裡哪裡!兒子不也是我的嗎?阿嬌心疼,我又何嘗不心疼!隻是你聽聽他們,這些日子外面人心惶惶,他們連讀書的心思都沒有了。小小年紀浮躁成這樣,將來難道還指望著他們乾大事不成?」

  胡嬌也承認最近的事情嚴重影響了孩子們,況且他們還放了幾天假,瘋玩了幾天。別瞧孩子們年紀小,他們家這倆隻其實很敏感,外面發生了什麼他們都能聽到一點,再發生被夷人少女攔路的事件,無怪他們都要開口抱怨了。

  如今家裡環境很是寬裕,馬車也置辦了兩輛,一輛專載許清嘉去衙署上班,另外一輛早晚接送孩子們上下學,胡嬌出門便用著。

  「他們纔幾歲?你是不是對他們要求太嚴格了?」

  納小妾的問題上,完全沒得商量,那就是胡嬌的底線。但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兩個人還是有商有量的。

  許清嘉見她態度鬆動,便知她隻是心疼孩子,但他訓戒孩子們,她卻也不肯在裡面擋著攔著當個慈母,既給他這當爹的留了面子,也讓孩子們多長個記性,知道無論如何功課是不能落下的,不能因為外界的事情而耽誤功課。

  他在老婆面上親了一口,被他撥開臉去,他又腆著臉湊上去親,又向她訴苦:「咱家小寶小貝這麼聰明,大眼睛眨巴眨巴,你當我捨得動手啊?可是孩子們不嚴著些,這倆小子又一肚子彎彎繞,將來還不得反了天去?」

  胡嬌也覺得他這話有理,忽想到險些被他蒙閧過關,便又板直臉來道:「我覺得兒子們說的也沒錯,咱家是應該換個大宅子了。不然那麼多仰慕者,萬一你哪天回來,身後跟著一串,我可怎麼安置呢?」

  「你當是提糉子呢?還一串呢!」許清嘉都被她給逗樂了,「我就愛看你這小醋桶的模樣,透著刁蠻可愛!我誰也不要,就要你!反正妞子也不小了,不如咱們再生個孩子?」

  胡嬌都被他給氣笑了,你跟他談外面的仰慕者,他跟你談再生個孩子,「你不會是凖備趁著我大著肚子去外面打野食吧?」

  同知大人立刻賭咒發誓:「我哪裡敢啊?!就算跟著方師傅練了幾天,那也決計不是阿嬌妹妹的對手啊,這不是淨等著捱揍呢嗎?」見胡嬌眼神不悅,似乎怪他領會領導的精神不夠,又道:「當然,我決不是因為害怕阿嬌揍我,這纔不敢納妾的。我完全就是心裡隻有阿嬌一個,看到你我就……走不運道兒了!怎麼都愛不夠!」

  胡嬌的脣角悄悄彎了起來,下一刻同知大人就湊了上來要親,被她一把推開:「回來都沒洗洗,還往人身上蹭!」

  「阿嬌是說洗過就可以蹭了?」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見她側頭不語,隻脣角翹起,便大笑了起來,喚丫頭們提水來沐浴。

第八十六章

  剛進入臘月頭上,許小寶還沒過五週歲生日,寧王殿下便帶著崔五郎前來,要迴京過年,凖備帶武小貝迴一趟長安。

  這消息就跟打在許傢人頭上的驚雷一般,雖然知道遲早有這麼一天,但從來沒想過來的這麼突然。除了一歲多的許胖妞子還不懂事,許清嘉與胡嬌,乃至許小寶都愁腸百結起來,就連貼身侍候的小廝永祿也愁眉不展。

  寧王殿下開了口,許傢人沒道理攔著不讓武小貝迴長安。因此這晚同知大人下衙之後,特意帶了酒,與寧王殿下交流育兒心得,喝到酣處,同知大人醉了,拉著寧王殿下的袖子死活不撒手。

  「小貝……從他隻有下官鞋子那麼大的時候,臣就與臣妻操心了這麼大,他也從來沒離開過我們……他又不懂宮廷禮節……殿下答應下官,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寧王哭笑不得的看著這醉糊塗的傢夥,想到外界盛傳這位許同知愛民如子,此次雲南郡遭災,朝廷未曾撥款賑災,他自己居然就解決了此事,一點民怨沒生,可謂手段老辣,偏遇上武小貝的事兒,怎麼就糊塗起來了呢?

  武小貝那可是他的親生兒子。

  這算去年一名美人懷了身孕,他直接將人送迴王府去安胎,聽說年中也生了個兒子,他都沒覺得能跟小貝比。

  崔五郎大概是瞧清楚了寧王心中所想,壞笑著滿飲了一杯,指著許清嘉笑:「許大人怎麼就跟賣子一般呢?」本來還要幾句話,見許清嘉一雙醉眼看過來,立刻閉了嘴,以示自己什麼也沒說。

  許同知是個好性子的,得罪了不要緊,可是他傢裡那一隻胭脂虎就不好得罪了,他可不想被胡嬌記恨。

  寧王殿下嘴角暗抽,很想跟許同知說明一下,他帶著武小貝迴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難道還能發生什麼事兒不成?許同知的擔憂雖然令他動容,但他對自己的能力也是非常有自信的。

  輪到胡嬌,就不似這麼欲語還休,非要灌完了酒纔半吐半露的表示擔心了。她是當孃的,除了給武小貝打包了隨身衣物,還凖備了一堆他喜歡的吃食玩意兒,聊解他路途寂寞。

  武小貝還不知道自己要被寧王打包帶走,從這裡走向大週帝國最繁盛的地方,見識權力巔峰之上的風景。隻當要跟著寧王出門遠遊,過個三五日就迴來了。親過了妹妹,與依依不捨的許小寶告別,約好了迴來之後一起去學堂再創戰績,最好是將段傢小子們打的落花流水,最後拍著胸脯子表示:男子漢大丈夫……哎呀哥哥我還沒走就已經開始想你了可怎麼辦?!

  兄弟倆的小胖手使勁揪在一處,胡嬌在後面也覺感慨不已。親自提著武小貝的包袱去見寧王,囑咐了得有一籮筐的話,從吃喝到玩耍,還有功課進度,生活習慣,寧王自覺長了許多見識,原來……孩子是這麼帶的!

  認識這婦人多年,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囉嗦,隻一個保暖問題就交待了快半個時辰,摸了又摸武小貝的大腦門,末了將他香軟的小身子摟進懷裡,轟炸完了老子開始轟炸兒子,就連酒後纔醒的許同知也覺得老婆嘮叨過頭了。

  寧王聽她事無巨細的交待如何照顧好武小貝,還沒覺出區別來,等是她開始跟武小貝親自溝通,纔察覺出她叮囑父倆的內容完全不一樣。

  武小貝的除了不能亂跑,要聽寧王的話,不能隨便亂吃別人給的東西,到一個人勢單力孤,不要隨便跟別人傢的小朋友打架,每天按時睡覺練大字,最後似乎實在不放心,又向寧王要求:「小寶還小,身邊又沒侍候的人,等迴了長安城,王妃定然會照顧好他。隻是纔離了傢,能不能先讓永祿跟著他,等他適應了長安城,再讓永祿迴來?」

  聽說侍候皇室的都是太監,永祿外部條件不夠,隻能暫時過渡一下了。

  寧王殿下豈能拒絕?

  一行人往外走的時候,武小貝感覺自己帶走了永祿,最近幾日哥哥晚上就沒有睡前故事了,他就十分不好意思,向許小寶再三保證,一定會讓永祿迴來的。

  許小寶很是大方:「小貝如果使著永祿順手,就先讓他跟著你罷,哥哥不要緊的,這麼大了不聽故事也能得得著!」就隻是晚上再也沒人跟他搶被窩了,白天也沒人跟他搶好吃的了,當真是……十分的憂傷寂寞呀。

  被當作物件推來擋去的永祿隻能乖乖收拾了行李,跟著武小貝爬上了寬敞的馬車。胡嬌拖著許小寶的手兒站在門口依依不捨,隻覺心都被人剜走了一塊,當真是……難捨難分。

  武小貝從車窗裡伸出腦袋來,笑嘻嘻朝他們擺手:「孃,哥哥,我過幾天就迴來了!」

  胡嬌:這孩子以為長安城是有多遠?三五個時辰就到的鄰省鄰市嗎?

  她心裡的傷感教這小子一句話就給打散不少,隻能與許小寶與他不斷揮手,待要再叮囑,馬車已經啟動了。

  騎著高頭大馬的許同知與寧王殿下並綹而行,凖備送到城外再迴來。沿途遇上了運藥材的車隊,似乎是今晚要在州郡住一晚,明日便要前往江南或者全國各地,但這些車隊似乎走的都是同一個方向,便奇道:「這些人怎麼走的都是同一個方向?我聽說你解決了今年雲南百姓的賑災問題,沒跟國庫要銀子,可有此事?」

  「州府已經有了江南藥商會館,各縣鄉收藥材的江南藥商掌櫃夥計以及趕車的來了都往那兒跑。」集中又便於管理。

  關於此事的摺子許清嘉已經遞上去了,還沒看到上面的批復。再說此事講給寧王聽也無礙,便將自己甫接雲南郡的擔子,千頭萬緒,又有九縣災民,都覺得要撐不下去了,沒想到最後卻是自傢老婆機智,自行聯絡辦成了此事,解救他於危難之中。

  他本性坦蕩,對著尉遲修不能說,免得橫生枝節,更不能向朝廷申請嘉獎,也沒這個先例。不但朝廷沒有因為婦人參政而嘉獎的先例,相反還會認為他後宅不肅,自己又無為官之能,還要枕邊人來出謀劃策,說不定最後還要得個申斥,因此許清嘉心裡未嘗不想與人分享自傢老婆的能乾,隻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罷了。

  如今有了個合適的人選以及機會,自然要講一講了。

  「殿下有所不知,此事若不是內子,恐怕也辦不成。都是她的主意,見我公事上有了難處,便自行聯繫舅兄,做成了這件事纔告訴我。而且——」同知大人雙目放光,滿心滿眼的驕傲,「內子說,雲南郡藥材特別豐富,除了採摘野生的,還可以嘗試種植,爭取將雲南郡打造成大週最大的藥材供應基地,既能活一方百姓又能救人無數,到那時候,我雲南郡的百姓有了銀子還怕沒有飯吃嗎?」

  武琛萬沒料到此事竟然是胡嬌的主意,他以前隻覺得這年輕的小婦人有時候透著幾分小狡黠,有時候又有幾分呆笨可愛,沒想到還能將一方死棋盤活。

  大約是覺得許清嘉這微笑有幾分刺眼,寧王殿下便扭過頭去瞧道路兩旁的酒旗,有夷語有漢字,顏色漂亮鮮艷,帶著一股濃鬱的異族風情。

  他在此地多少年,深知夷人日子艱苦,碰上災年就要挨餓,但是歷任官員從不曾想過要如何改造這塊土地,隻是有了災情就放賑,少餓死些人就算是積福了。

  其實這幾年大週一直在打仗,雲南此地有吐蕃連年騷擾,西北有迴紇時打時合,東南有倭寇作亂,年景又時好時壞,國庫也不豐裕,許清嘉當初接了聖旨,暫代雲南郡守一職,他是知道的,與崔泰討論,隻有四個字:內憂外患。

  邊境不太平,地方官員也不好當,偏許清嘉不是個肯壓搾百姓膏腴的清官,這就更難做了。

  崔五郎嘴巴裡就跟塞了個雞蛋似的:「這主意倒是妙啊,她也能想得出來?!」以往真是小瞧她了!

  胡嬌是有幾分小聰明,雖然是個莽撞性子,可是卻十分有靈性,又憐憫百姓,至少是崔五郎認識的官眷裡面,待百姓最有慈悲心的一位。

  許清嘉還怕他們不信,再次笑著申明:「是啊,這主意確是內子想到的,五郎若是不信,大可問問我傢舅兄!」老婆聰慧,似乎比他自己有乾纔更教他高興。

  直將眾人送出城去,武小貝摟著許清嘉的脖子不撒手,十分不放心的叮囑他:「爹爹,我走了之後,你可別往傢裡招二孃三孃四孃五孃啊!不然……不然孃跟哥哥要傷心的!」段傢小子有段時間看到段夫人鬱鬱寡歡,就對段功曹心生不滿。

  許清嘉哭笑不得,將他摟在懷裡抱了又抱,再三叮囑要他聽寧王的話,這纔放了這小子走。

  直到瞧不見雲南郡高大的城牆了,武小貝纔鬱鬱鑽進了馬車,抱著永祿的胳膊幾乎要淌眼抹淚:「永祿哥哥,咱們什麼時候迴來?我想我孃了!我想哥哥了!」

  之前還沒有要分別的真實感受,出門的興奮完全壓住了離別的傷感,且掀開車簾看到許清嘉的身影,這小子莫名就覺得安心。等傢裡人真正一個也不見了,身邊隻有永祿陪著,他纔覺出了傷心。

  永祿心道:小沒良心的,我還當你不傷心呢!

  京城的賈府,中書令賈昌下朝迴來,就在傢裡大發脾氣,砸了個玉石紙鎮,將尉遲修派來送信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若是尉遲修在他面前,保不凖都要被這位老大人揍一頓。

  「這就是他的本事?不但沒成事,還被個小子卸去了臂膀?!」那其中兩名幕僚還是他給的呢,如今傢小都在京城,人卻以奸細的罪名給斬了,當真是尉遲修的無能!

  「那許同知事前一點口風未漏,我傢大人隻當此事無可挽迴,國庫撥不出賑災銀子,隻能地方上自己想辦法。我傢大人想著糧食卻不是能憑空掉下來的,無論如何許同知是翻不了身了,哪知道……哪知道……」

  賈昌冷笑一聲:「先時我收到他的書信,還當此次定然能將姓許的小子打到泥地裡,現在倒好,不但沒打到泥地裡,還讓他翻身了!今早聖上還在早朝的時候當眾嘉獎了那姓許的小子。」聖上當時還問了許棠:「這許同知,朕記得好像出自許愛卿門下?」

  賈昌看到尚書令許棠那得意的臉,禁不住在心裡嗤笑一聲:當初這姓許的小子可未見得受你老小子的愛重,不然我何至於想著要招來為婿?

  他與許棠素來不和,延攬許棠門下士子,自然也是有選擇的。

  許棠與今上談了幾句許清嘉的人品纔乾,皆是溢美之詞,完了當著早朝文武百官的面,似乎頗有幾分遺憾:「當初為臣也瞧著這許清嘉確是有纔乾之人,可惜與中書令傢的千金親事沒成,不然如今為臣與中書令可都是算是親傢了!」

  朝堂之上,許棠一系的官員皆竊笑,賈昌當堂氣的七竅生煙,恨不得揪光了許棠的鬍子!

  這隻是朝堂之上一個小小的插曲,引的君臣一笑。但在賈昌心裡,就是巨大的侮辱。若非許清嘉拒婚,何至於他堂堂中書令,成為了滿堂文武的笑料?還有許氏一系官員小聲耳語:「中書令後來招的姑爺可就不如許清嘉有纔乾了。」

  馬週如今還窩在祕書省做個正八品的校書郎,連政事的邊都沒摸著呢。

  賈昌迴來之後,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他這裡如火上澆油,許棠今日下朝迴傢卻神情氣爽,在書房裡坐了坐,又問了府中幕僚,這幾年可有雲南郡送來的年禮。那幕僚還不知朝堂上的事情,翻了翻隻道:「倒是有個曲靖縣的縣令送的年禮,向老大人請安的,說是老大人座下弟子。」

  「可還有別的?」

  那幕僚素來得許棠信重,因想到許棠座下弟子派往雲南郡的除了曲靖縣的湯澤,另外一位官升的倒是很快,隻不過那一位……當初可不得老大人喜歡,寒門學子無甚根基,人又過於狷介耿直,不懂阿諛,當真可惜了。

  難道……老大人問的是許清嘉可有送年禮來?

  「倒是再沒有了。」

  見許棠似有不滿,那幕僚便知自己猜對了,心道當初那許清嘉高中之時,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前來拜見座師,不受老大人待見就算了,還受了同科傢世顯貴的士子多少氣?老大人不主持公道就算了,竟然也默認縱容,後來被派了個不入流的百夷之地的縣丞,上司又是多少年不挪窩的,這分明是要壓著他翻不了身,不論是不是老大人的意思,總歸是沒有什麼提攜之恩的。

  想來那少年一身傲骨,這些年在外為官,從不曾往府中送年禮以及四季節禮,便知他是沒指望著這位座師提攜了。

  等到晚一點那幕僚從別處聽來許清嘉辦成了這樣一樁漂亮事,得了聖上早朝贊譽,便猜出來了:老大人這是想跟許清嘉恢復邦交了!

  也是,官場之上想要提攜扶植後輩,總要選有纔乾之輩。

  隻不過許棠是不可能拉下臉來向許清嘉寫信的,而許清嘉壓根不知道他那位座師內心已經經過了激烈的鬥爭,決定在官場上再次將他拉入門牆,兩下裡尚不知對方所想,倒也暫時相安無事。

  臘月底,許小寶過完了平生第一個沒有武小貝的生日,十分提不起勁的迎來了新年。

  自武小貝走了之後,許小寶就好像失了魂一般,胡嬌確信在自己五歲的兒子身上看到了寂寥二字,便讓永喜整日跟著他,沒事就讓永喜帶他出去逛街,隨他喜歡筆墨紙硯還是字畫刀劍,隻要他喜歡的,不拘是玩具吃食都玩迴來。

  但是沒有了武小貝的日子,許小寶哪怕逛街也覺得不對勁。

  每每路過他們喜歡的糕點鋪子,他習慣性的喊一嗓子:「小貝,今兒吃什麼?」一迴頭就看到永喜錯愕的臉色,方纔還帶著笑意的小臉兒便沉了下來。

  永喜都瞧著心疼。

  到了年底,各傢事忙,老先生也迴傢過年了,因著方師傅也是數年沒迴傢,今年索性也迴傢過年去了,如今許小寶的文武課程都停了。

  永喜見小主子不喜歡逛街,便隻能帶著他要麼去高傢找烈哥兒玩,要麼去段傢玩,偶爾尋到個好的書畫就送到樓傢去,與大師兄聯絡下感情,反正就是多帶著他在外面散散心。

  就連許清嘉見兒子這失落的小模樣,都捨不得再用書本上的知識輾壓他了,每日隻讓他在自己面前讀一篇課文,寫兩張大字,免得手生了就行,其餘時間就放他去隨便玩。

  難得過上這麼悠閒的日子,許小寶卻一點也不開心。

  不獨是他,武小貝這一路上也摺騰的寧王夠嗆。

  起先走兩日,還當新鮮,除了馬車顛的他不舒服之外,可是連著看了四五日的風景,都是曉行夜宿,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武小貝便按捺不住了,開始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追著武琛問:「爹爹,咱們幾時迴去啊?」

  寧王:……

  還沒到就想著迴去,這孩子!

  不過在兒子殷切的目光裡,他有點不忍心告訴這孩子實情了,隻能顧左右而言他:「過段時間待到了長安,爹爹帶你去見你母親,還有姐姐弟弟,再帶你出去玩。長安城可好玩了,有很多吃的玩的,都是你在雲南郡沒見過的!」

  武小貝不乾了:「母親?不是我孃生我的時候已經死了嗎?現在的孃親在雲南郡啊!姐姐弟弟……」聽著就沒許小寶與許胖妞親切。

  寧王殿下沒轍了。

  拿親情來與這孩子講,壓根籠絡不住。他與武敏以及新出生的小弟弟連面都沒見過,哪有感情?

  這幾年來,武琛每見一次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哥倆在一起的樣子,就覺得心暖陽,這纔是親兄弟,哪怕沒有血緣關係,還是不能否認倆小傢夥的兄弟情。

  長年徵戰的寧王殿下都是習慣了寫簡潔的對敵報告,真要他用生動語言來形容長安城的繁華好玩,他還真說不上來。在長安城裡,他從來就沒覺得……有什麼是非常好玩的。

  於是寧王殿下將威嚴的目光投向了永祿。

  永祿冷汗都要下來了,十分想說:殿下啊,長安城長什麼樣兒,小的連見都沒見過,怎麼告訴小郡王?

  不過在寧王殿下逼視的目光裡,他還是聰明的沒有發表任何不同意見,就絞盡了腦汁的編:「長安城……吃食那都是從街頭排到街尾的,各種各樣的小郎君沒有見過的!」

  武小貝趴到了馬車靠北上,朝永祿翻白眼,說了等於沒說,方纔寧王也是這麼說的。

  永祿就將雲南郡的吃食都講了一遍,武小貝更提不起精神了:「這些在雲南郡都能吃到,哪裡用得著跑到長安去吃呢?」

  寧王殿下很頭疼!

  這是認親大會,不是專門跑去吃的。隻有這時間,他纔能確信這孩子不虧是胡嬌養大的,關註點永遠都這麼奇怪。

  他現在難道不是應該追著問王府的母親跟姐姐弟弟是什麼樣的人嗎?

  想當年他自己每次見當今皇後,可都要做許久的心理建設,還要一遍遍認真的練習禮儀,生怕出錯了讓人笑話,還要在心裡翻來復去的想見了嫡母應該說什麼不應該說什麼。

  這孩子……真是愁人!

第八十七章

  寧王妃第一次見庶長子,是在顯德二十四年的小團圓傢宴上。寧王已經帶著那小子進宮見過了聖上,以及皇後賢妃,這纔將他帶迴來府。

  寧王妃滿打滿算有六年沒見過丈夫了,從年中收到傢書,寧王說今年要迴來過年,就將府裡好好歸整了一番,再攬鏡自照,隻覺鏡子裡面的自己都年輕了幾歲,雖然不能與府裡年輕的姬妾們相比,到底她是正王妃,隻端莊便是那起子姬妾們不能相比的。

  她帶著武敏與一眾姬妾在大門口等了一個時辰,纔看到了寧王的車駕。先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是寧王,門口從主子到僕人跪了一地,寧王隻作了個手勢讓大傢起來,這纔迴身掀起車空,從裡面抱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小子。

  寧王妃心道:終於肯將他送到府裡來了!遂擡目去瞧,但見那小子養的很是結實健壯,比之她見過的同齡的孩子們個頭都要高些,面目頗有二三分寧王的影子,其餘的……大約隨了他那短命的孃了罷。她心裡暗歎一聲,揚起了個溫柔可親的笑臉:「大郎,到母親身邊來!」

  那小子目光之中的警惕之意甚濃,寧王妃無端想起在皇傢百獸園裡見過的野性難馴的小獸。寧王推著他小小的身子,「去給你母妃見個禮!」

  武小貝猶豫掙紥了一下,似乎做了個很復雜的心理鬥爭,寧王也不再催他,隻等他自己情願了,抿著嘴脣走過來,跪在寧王妃腳下磕了個頭,便迅速退到了寧王身邊去,小身子緊緊挨著寧王,十分的親暱信任。

  寧王妃就不喜歡他了。

  ——她親生的敏姐兒,寧王府最尊貴的嫡長女都不曾與寧王有過這麼親密的關係,不過是個庶生子罷了!

  不喜歡歸不喜歡,寧王府裡有這麼大的兒子,到底是件好事。至少自從寧王府有了兩名庶子之後,旁人出不好再說她無子了,也不必新年宮宴上與太子妃一起被人憐憫了。

  話說太子府至今無子,每有婦人懷孕,就算是好生將養著,到了三四個月上也必定流產,外面如今不知道有多少流言在亂傳。

  吃飯的時候,她與寧王坐在主位,她手邊是武敏,寧王手邊是武小貝。纔開始吃,寧王便替武小貝挾菜:「嘗嘗這道蜜汁乳鴿。」

  那小子埋頭吃了一口,似乎沒什麼胃口,寧王便每上來一道菜都要挾了給他,直將他的碗都堆滿了:「迴傢了就要多吃點!」

  武敏黯然的垂下了頭,輕輕用筷子撥著碗裡的米粒。

  寧王妃默默挾了一筷子菜在女兒碗裡,見她猛然擡頭,目光裡似有水澤,便笑的和氣可親,「大郎路上辛苦了!從小在荒蠻之地長大,纔來了長安必定不習慣的,喜歡吃什麼,隻管跟母妃要。」

  那小子放下了筷子,規規矩矩起身,向她行了一禮:「謝母妃!」又坐下了。

  寧王妃一驚,沒想到他還懂得這些。她隻當這小子在外面養野了,定然是全無教養,一切都要從頭教起,王爺寫信迴來說要將長子帶迴來,寧王妃心裡是十分復雜的。

  一方面,寧王府的兒子們越多越好,雖然不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可是迴來了就必定要叫她一聲母親的,帶出去也是寧王府的子嗣,總比隻有一個閨女的好看。

  另外一方面,這孩子從小不是她帶大的,隻聽說是寄養在有一戶人傢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傢,萬一是個粗蠻不知禮數,沒有什麼教養的人傢,能教出什麼好孩子來?

  到時候就有得她頭疼了。

  今日見了,寧王妃纔略略放下心來,就算是不喜歡這孩子,但瞧著似乎也還知道些禮節。

  當夜,寧王妃在正院裡一直等著寧王迴來。

  寧王是來了,坐了一會子,與她談了幾句別後之語,不外是問一問敏郡主的婚事,再問了問府中後宮之事,便無話可說了。夫妻二人靜默著坐了會子,寧王便起身站了起來。

  寧王妃五年沒有服侍過寧王了,見寧王站起來都有幾分慌亂了,正考慮著她是自己上前去替寧王解衣呢還是等著寧王來解她的衣裳呢,就聽得寧王道:「小貝纔迴來,他肯定心裡害怕,本王今晚就先過去陪他睡了,等過幾日他習慣了,本王再來陪王妃。」

  寧王妃都有幾分傻了,輕輕嗯了一聲,眼睜睜看著寧王從正院裡出去了。

  房裡候在外面等著侍候的婆子悄悄進來了,瞧一瞧她的臉色,見寧王妃面是奇異的帶著種如釋重負的神情,都有點不解了。

  好不容易盼了王爺五年,這迴來了還不趕緊生兒子,居然讓王爺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個狐媚子的院子裡了,王妃居然也不傻心,是不是都傷心的傻了?

  「王爺……許是有公事沒處理,等他處理了,興許就過來了……」那婆子柔聲安慰寧王妃,卻聽得她道:「王爺是去陪大郎去了,說是怕他初來害怕。」又問起武小貝今晚的住處:「大郎可喜歡那院裡的擺設?」

  為了迎接庶長子,她特意帶人佈置的院子,從裡面的被褥床帳到擺設都是親自從庫裡挑出來的,就連侍候的丫環婆子小廝們都是細細斟選過的,就怕他是從化外之地迴來,不懂規矩,連教規矩的婆子都有,就連她孃傢嫂子都誇她:「真是凖備的再週到沒有了。寧王殿下來了,見到妹妹這般週到的對庶長子,縱唸著妹妹這份心,也必定對妹妹另眼相待的!」

  方纔寧王說去陪武小貝睡覺,寧王妃便想,他若是親眼瞧見了自己替庶長子佈置的屋子,也不知心裡會不會對自己更好些呢?若是這一次……這一次能得著個孩子……

  想至此,寧王妃面上都有些滾燙,豈料那婆子卻窺著她的神色小心稟報:「大郎自迴來之後,就被安置在了王爺的外書房,一直沒有迴過後院……」也就是說今晚王爺是直接去前院書房睡了。

  感情王妃一番苦心全白費了?!

  寧王妃的臉僵硬了,她猛的轉頭:「王爺……沒讓大郎迴後院來住?」他在怕什麼?

  難道怕她這做嫡妻的暗害了這孩子?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隻有盼著王府子嗣茂盛的?就算是出去了,她面上也有光!

  至於內裡,誰會在乎她是不是吞了一肚子的黃蓮呢!

  見那婆子點了點頭,寧王妃轉頭之間,雙目已是熱淚滾滾,隻覺心都涼透了,又懷著一點微渺的希望,隻盼著寧王不是這般想她。

  其實寧王是真的沒想那麼多,他在軍營裡習慣了,壓根不曾琢磨過後宅婦人的心思都在哪裡,反正也影響不大。將武小貝放在前院書房裡,純粹是因為他自己要在前院書房辦事,孩子跟著他,會安心一點。

  一路之上,武小貝走的天數越多,便越鬧騰著要迴傢,直讓寧王苦笑不已。明明是要帶他迴傢,這孩子卻完全不認同。

  後來鬧騰的沒辦法了,哄了吃食也沒用,就連永祿的故事也沒用了,他一門心思要迴雲南郡去,哭鬧起來寧王都頭疼,似乎又迴到了南華縣他極小的時候,自己每次去,白天陪著他玩都沒問題,但晚上卻非要去找許清嘉夫婦去睡。

  眼見著離雲南郡越來越遠,有天半夜他從夢裡哭著醒來,揪著寧王的胳膊含著淚問他:「你是要將我賣的遠遠的嗎?我讓孃拿多多的銀子,求你別賣我了!」竟然連爹爹都不叫了。

  被這樣一雙可憐的流著眼淚透著恐怕的大眼睛盯著,寧王覺得自己就算不是人販子,在這熊孩子的眼裡都成了壞人了。沒辦法,他隻能將這驚惶失措的小傢夥摟在懷裡,輕輕的拍著,給他講為什麼非要迴長安去。

  從他是大明宮裡生出來的,自己的傢在長安城,作為他的兒子,自然是要迴一趟傢的,好歹得知道傢門朝那邊開啊。

  武小貝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寧王講的這些他聽進去了多少,隻是最後小心翼翼的問他:「那我……那我還能迴到雲南郡去嗎?」

  似乎到了現在,他也明白了自己未來的生活,決定權在眼前的寧王手裡,而不是在遙遠的許清嘉與胡嬌的手裡。

  寧王也很煩惱,「這個……看情況吧!爹爹也沒想好呢!」

  從那以後武小貝就變的極之乖巧,做什麼事之前先瞧瞧他的眼色,像從前那種搗蛋調皮全沒了,就跟忽然之間上了緊箍咒似的,一身的淘氣全沒了,寧王看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無端覺得心酸。

  他開始考慮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了,到底是將這孩子帶迴雲南郡去還是留在長安城。

  「小貝喜歡母妃與姐姐嗎?」太小的弟弟還在襁褓裡,這幾日有點受涼,沒抱出來見人。

  眼下,這小子脫的光溜溜的,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小身子整個的掛在他身上,用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小心的看著他,聽到他問起這話,神色立刻警惕了起來。

  「她們……母妃跟姐姐都很好。」他似乎不太習慣這稱呼。武敏從頭至尾隻是見禮的時候叫過一聲「大弟」,旁的姐弟倆一句別話沒有。

  他是從哪裡瞧出來母妃跟姐姐很好的?

  寧王都覺得一傢人疏離的難受,跟許傢那種溫馨的傢風完全不同。

  武小貝眨巴著眼睛小聲道:「可是我還是覺得……許爹爹跟孃親,還有小貝哥哥,妞妞更好!」他將整個的腦袋埋在寧王的胸膛上,很快寧王便感覺到了那裡滾燙的濡濕,他小小聲,但很堅決的說:「我很想傢!我很想爹孃!我很想哥哥跟妞妞!爹爹,我很想迴傢!」

  他不再大聲哭鬧,但無聲流淚更讓人心疼。

  寧王默默的將他摟在懷裡,隻一下一下拍著他肉乎乎的小身子。

第八十八章

  顯德二十五年,宮裡夜宴,寧王帶著妻子兒女赴宴,傳說中寧王長在邊疆的長子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寧王身高體長,牽著武小貝的手走在宮裡,永祿緊跟在後面,整個心都提了起來。他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能夠走進大明宮。寧王府就已經夠大了,為了讓武小貝盡快安下心來,寧王帶著武小貝在寧王府熟悉環境,永祿隨侍,當時就看呆了,隻覺寧王府無處不美,無處不精緻。今日坐著馬車走在極寬的丹鳳門大街上,他估摸著這條大街總有兩百米寬,隻覺這大約是大週最寬闊的城市街道了罷。

  及止從宮門進去之後,寧王跟武小貝一路邊走邊講,永祿小心仔細的留心聽,聽到含元殿是皇上百官們上朝的地方,他便下死力多瞧了幾眼,想著等迴去了,定然要給永壽跟永喜他們講講,自己是當真進了萬歲爺居住的地方,又瞧著武小貝卻往寧王身邊靠了靠,寧王大約覺得他可能明點畏懼,便將他抱了起來。

  寧王妃牽著敏郡主的手緊了緊。

  今日夜宴,皇帝帶著太子在蓬萊殿宴請文武百官,皇後則在坤福宮裡宴請宗親女眷以及外命婦們。

  寧王妃帶著武敏到宮道上與寧王分開了,臨去之時,她開口欲帶武小貝去坤福宮裡,卻被寧王拒了,倒也沒說什麼,隻帶著敏郡主走了。永祿因此便跟著寧王去了蓬萊殿。

  蓬萊殿門口有禁衛軍,隻寧王牽著武小貝進去了,永祿便在殿外候著,瞧不見裡面的風景,還有穿梭來往的太監宮女,腳步輕捷,動作從容,永祿心中便想,他家小主子看起來在宮裡還沒這些太監宮女的神情自在呢。

  寧王六年沒有迴長安城,先與太子見了禮,太子取下隨身的一塊玉佩給武小貝做見面禮,這孩子雖然不曾見過天家氣象,可是跟著老先生卻該學的禮儀一樣未差,這兩日又有寧王府長史教導,先用目光瞧了一眼寧王,見他微微頷首,便接過太子遞來的玉佩,跪下向太子請安緻謝。

  太子身體不好,這些年東宮妻妾但凡有了身孕,過了沒幾個月總會保不住,對子嗣之上的盼望尤甚,見到武小貝生的可愛,又極是懂禮,便生出幾分喜愛之情,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跟小臉蛋,與寧王道:「我還當這孩子跟著皇兄在營裡都被那幫大老粗給教壞了,今兒見著纔覺得,是為弟多慮了!」開玩笑道:「小貝可會說夷語?」

  武小貝是個不認生的孩子,居然就冒出來一串夷語,隻聽得太子目瞪口呆,問旁邊侍從:「他說什麼?」

  那侍從愁眉苦臉:「殿下,奴婢聽不懂!」

  太子便埋怨寧王:「皇兄你這是你教的罷?」

  寧王:「為兄也聽不懂!」這小子的夷語是跟南華縣那幫縣學裡的孩子們學來的,而且是多少個部族的夷語,非常混亂,就憑著寧王這等偶爾能聽懂一兩句的水平,在他蹦出來的夷語面前,也隻能傻了眼。

  太子下首坐著的尚書令許棠這幾日意氣風發,當即湊趣道:「小郡王真是聯慧!」武小貝立刻謙遜道:「哪裡哪裡!」口氣頗有幾分老氣橫氣,原是他與許小寶一貫的戲語,他又是個活潑的,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太子與一乾坐的近的大臣頓時笑了起來。

  寧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小孩子家家!」武小貝立刻用小胖手捂住了額頭,十分不滿。

  許棠誇了一迴寧王教子有方,扯了個由頭便與他攀談了起來:「殿下從百夷來,我門下有個弟子,在雲南郡做同知的,可知他為官如何?」近幾日有不少朝中官員贊他有伯樂之能,座下弟子許清嘉十分有纔乾,也有知許棠為人的,便在暗中歎他勢利眼,明面上自然還是恭維。

  許棠正欲尋機與許清嘉打好師徒情份,也算是又多了一條臂膀,無奈相距千裡,不好紆尊降貴鴻雁傳書:餵徒弟啊我瞧著你很能乾來跟著座師一起乾吧!

  有時候名份在那裡放著,可是空有情份卻也是不夠的。

  許棠政壇老狐狸,如何不懂這一點。

  武琛自然知道許清嘉的纔乾,卻也深知許棠為人,當即隻淡淡一笑:「許同知自然是很有纔乾的!」餘話卻一句沒有。武小貝聽到提起雲南郡的許同知,頓時雙目都亮了起來,纔開口要誇:「爹爹——」立刻被武琛牽著要走,他不解的擡頭去瞧,見寧王朝他使了個製止的眼色,便乖乖閉了嘴。

  旁人還當這孩子是在叫寧王。

  許棠見寧王無意多說,也隻能作罷。

  寧王牽著武小貝坐到太子對面去,小聲告誡武小貝:「不許提你許爹爹!」

  武小貝小聲嘀咕:「可是……可是那個老爺爺,他認識許爹爹哎!」

  小孩子不懂事,隻單純覺得,有人誇他許爹爹,那必然是極好的人了。

  今上進來之時,滿殿官員撲啦啦跪了下去,武小貝也被寧王扯著跪在身邊,一時拜畢,笙歌宴舞,宮娥穿行,將一道道菜品端了上來,武小貝是個小孩子,與滿殿中人都不認識。哪怕寧王曾經帶他拜見過今上,也知道那是他祖父,可是對著高坐在御座之上的今上,他卻隻覺十分陌生,一點也親近不起來,坐的再久些便坐不住了,悄悄扯著寧王的袖子想要出去玩兒。

  寧王告了罪,便帶著他離席更衣,藉機在蓬萊殿週圍隨意的轉了轉。

  父子倆坐在蓬萊殿後面臨水的石心亭裡,武小貝還是覺得有幾分恍惚,再次小小聲問他:「爹爹,聖上真的是我的祖父嗎?」

  寧王覺得好笑,摸摸他的小腦袋:「自然是,難道父王會騙你不成?」

  「可是……可是……」這與樓大郎與段家倆小子提起的祖父形象截然不同,差別也太大了。

  寧王也很明白小家夥心裡的睏惑,不過有些事情,他還太小,就算解釋了也未必能解釋清楚。

  除夕宮宴之後,王美人孃家上門求見,想要請小郡主去他家裡玩玩。王美人的爹如今官昇至從四品了,寧王又曾向王美人請封側妃,如今武小貝又是寧王府的長子,正妃沒有嫡出,側妃所出的兒子身份自然也不輕。他家求上門來,寧王便派了四名侍衛與永祿跟隨,另有崔五郎相陪,去了王家作客,也好與外祖家聯絡聯絡感情。

  王夫人見了武小貝便抱著他哭個不住,又想起早逝的女兒,愈加悲傷,王美人的倆個嫂子在旁陪著掉了幾滴眼淚。王美人在家任性,與兩位嫂子相處並不愉快,說起來她若是活著,又是寧王側妃,長子親母,自然母憑子貴,說起來也是個沒福氣的。

  武小貝臨來之前,被寧王叮囑過許多遍的,他其實在外人面前又很有禮貌,見王夫人抱著他哭,便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替她擦淚,「老夫人別哭了!我孃說哭多了就不漂亮了!」

  這話聽得王夫人頭皮發麻,想到女兒難產,纔遺下此子,他又向在邊疆,難道是與王美人一同去夷邊的尚美人撫養長大?心中暗恨尚美人居然公然奪了她女兒生的孩子,便重整顏色,吩咐丫頭拿了果子來給武小貝吃,見他吃的高興,又哄著問起在夷邊的生活,問他孃可是姓尚,待他可好,在夷邊生活如何?

  武小貝雖不知就裡,可也知道胡嬌不姓尚,便搖搖頭,又道他孃待他跟哥哥一樣好。在他心裡,還真沒覺得胡嬌待他與許小寶哪裡有區別,吃穿用度都一樣,最重要的是……做了壞事一道挨罰,最後一條就不太美妙了。

  小孩子拉拉雜雜,隻講些在夷邊的趣事,平日上課與同窗打架,跟著哥哥迴家,半道上去點心鋪子裡買點心吃,家裡養著的兩條小狗,他的花貓如今可比貓大了許多……原本是王夫人抱著他哭,後來王夫人不哭了,武小貝倒講的眼淚汪汪,點心也不吃了,哭著要迴家!

  這些日子他被寧王派人帶著在京裡到處玩,寧王還當他忘了雲南郡了,哪知道被王夫人招的講起來,越講越想迴家。

  王夫人還當他要迴寧王府,見他眼淚一滴滴往下掉,立刻將他摟在懷裡哄了又哄:「外祖母的心肝肉啊……」見他哭的著實傷心,想著以後還有機會再見,便吩咐人送他迴去了。

  寧王還當武小貝去王家,最少要玩一天纔迴來,哪知道去了半日就迴來了,還眼淚汪汪,瞧見他就往他懷裡撲。崔五郎苦著臉跟在後面,將他安全送達寧王身邊,立刻就溜了。

  他對逗孩子哭有經驗,但對哄孩子可當真沒什麼經驗。

  「小貝這是怎麼了?王家人欺負你了?」

  武小貝將腦袋埋在他懷裡,十分惶恐:「父王,你是不是不讓我迴雲南郡了?」

  寧王:……

  作為一個小孩子,這麼敏感可真的不太好!

  他還什麼也沒說呢!

  武小貝在他懷裡哭的稀裡嘩啦,上氣不接下氣:「你說王家夫人是我親孃的孃,她沒了女兒哭的可傷心了,我孃要是知道我再也迴不了雲南郡,她也會很傷心很傷心的……許爹爹小寶哥哥也會很傷心很傷心的……我的花貓也會很傷心的……」許胖妞傷不傷心他不肯定!

  寧王被他哭的都快要繳械投降了,暗暗思量這孩子太會看人臉色了,許夫人平日瞧著有些不靠譜,可是教出來的孩子關鍵時刻能往人心上紥刀子,瞧瞧他說的什麼。

  「小貝要是不在我孃身邊,她會吃不著睡不著的想我的……會跟王夫人一樣哭的……」偷偷擡頭去瞧寧王神色,見他似有鬆動,武小貝的哭聲頓時更響了。

  雲南郡許府的整個春節,都是在忙碌中度過的。整個雲南郡的大小官吏今年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上門拜年,隻除了尉遲一家。家裡的丫環婆子僕婦不夠使喚,不得不從高家藉了些來支應。

  尉遲修比許清嘉高了一級,又因為左膀右臂被許清嘉名正言順的砍了,自然不可能先跑到許府來拜年。

  胡嬌打起精神來應付各府官眷,又與樓夫人段夫人等結伴前去尉遲府上拜年,還有各縣的官員攜眷前來送年禮,胡嬌又不能不見。到底今時不同往日,許清嘉昇了官,地位大漲,前來巴結的官員們也越來越多,直忙的她到元宵纔鬆快了幾日。

  許小寶這個年也過的沒滋沒味,元宵那天,胡嬌讓永壽永喜都陪著許小寶出門去玩,又約了高烈段家倆小子,還有樓大郎幾個平日一同玩的小夥伴。

  這幫小家夥們平日在一起,也就樓大郎穩重些,段家倆小子與許家倆個是沒完沒了的掐架,高烈就是許小寶的小跟班,許小寶說什麼他就做什麼,特別聽話。幾個小家夥在街上逛了一圈,又在沿街的酒樓二樓要了一間臨街的包廂,樓大郎點了一桌子菜宴請小師弟們,吃到一半,許小寶便沒了興緻,悶悶趴在窗口看風景。

  樓大郎哄他過去坐,他卻在那裡唸叨:「也不知道小貝這會兒在乾嘛,他最喜歡這家的椒香羊排了,每次都要啃好幾塊纔罷休。」

  段家倆小子也十分憂鬱的想起了老對頭:「小貝要是在,咱們還可以湊在一起打一架。」大師兄不肯跟他們掐架,高烈年紀小不說,還是個打架的生手,自從武小貝迴家之後,他們少了個對手,團體掐架三缺一,也冷清了許多,想想也是十分惆悵的事兒呢。

  自從武小貝走了之後,幾個小夥伴問起來,許小寶就十分憂傷的告訴他們:小貝迴自己家去了。

  這對於幾個小夥伴來說,完全是個大新聞。他們一直當武小貝是許家的孩子,現在纔聽說是別人家寄養的孩子,又覺得小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寄養在別人家呢,便問起武小貝的爹和孃,許小寶就更憂傷了:「小貝的孃生他的時候就過世了,他爹忙的顧不上,就養在我家了!」

  一眾小夥伴紛紛表示:沒孃的孩子真是太可憐了!

  雖然胡嬌相當於養母,但一眾孩子還是覺得,許伯母待小貝如親生兒子,其實小貝完全可以在許家長大嘛。這會兒段家二小子便有幾分食不下嚥的模樣:「小貝迴家,會不會被後孃打?」

  他家有個親戚家的孩子親孃過世了,就遇上了個十分刻薄狠毒的後孃,那孩子老是餓著肚子,比段二郎大了兩歲,個頭還沒他高呢。但這是人家家世,就連段夫人也隻能歎息一聲,順便在教育自己家倆淘小子的時候拿來做例子:「你倆就淘吧,等哪天把我給氣死了,讓你爹尋個後孃來,看你們能淘到哪天去!」

  由此段家倆小子對後孃這種生物充滿了敬畏,也對親孃的身體十分的關心,但凡段夫人皺一皺眉頭,倆兒子都要問候一聲。前幾日段功曹吃的一身酒氣的迴來,身上還有脂粉味兒,聽說是同僚宴請,前去應酬,段家倆小子還將他堵在書房門口,認真表達了下他們對於親孃身體的擔憂,對後孃的抗拒。

  段功曹完全不明白兒子們為何要提後孃,他從不曾有過休妻另娶的打算啊。

  後來還是段二郎見他爹是真的不明白,但朝哥哥身上一靠,假作自己坐在榻上,學著段夫人訓子的口氣道:」你倆個就氣我吧,等氣死了我,看你爹尋個後孃來,不揍死你們!」

  段功曹的臉都黑了,擡手便要揍倆小子,倆小子撒腿就跑,邊跑邊喊:「爹你不能娶後孃!」直氣的他們的爹跑到後院去與段夫人理論,「哪有你這樣教孩子的?大過年的,什麼死啊後孃的,哪有把這話掛在嘴邊的?!」

  段夫人向來是個沒什麼忌諱的,靠在榻上眼皮都沒擡一下:「我要真被你氣死了,你可不是要給我兒子們娶個後孃迴來?難道還指望著你再不娶?」

  段功曹還有什麼話可說?唯有陪著笑臉:「夫人長命百歲!」

  「呸!」段夫人朝後靠過去,「讓我長命百歲看著你跟那幫子小妖精們胡鬧?一把鬍子也沒個正形?!我還不如死了呢!」

  好好一個元宵節,就因為討論武小寶會不會被後孃打的問題,導緻這幫小子們都沒了興緻。許小寶早早迴去了,自動鑽進胡嬌懷裡不肯出來,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傷害。胡嬌也知他最近心情不好,她與許清嘉自武小貝走了之後,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隻是不敢在許小寶面前提起,生怕惹的他再傷心。

  她摟著懷裡的小家夥,輕輕拍著他的後揹柔聲問:「小寶可是與段家哥哥們打架打輸了?」

  許小寶搖搖頭。

  胡嬌隻好再問:「外面的菜不好吃?或者今晚的燈不好看?要不讓你爹爹尋個師傅迴來,專門給小寶紥個漂亮的花燈?」

  許胖妞抱著隻果子啃,見哥哥隻管鑽在孃親懷裡不出來,心生妒意,立刻搖搖擺擺走過來,也往胡嬌懷裡鑽。胡嬌喚小寒拿了帕子擦乾淨了她的小爪子,這纔將一對兒女都摟在懷裡。大約是母兄之間低沉的氣氛影響了小丫頭,她居然也乖乖偎在孃親懷裡,一點也不鬧騰。

  過了許久,許小寶纔道:「孃,你說小貝會不會被他後孃打?」

  胡嬌便愣住了,想一想他家沒有嫡庶之分,因此許小寶大約不太明白嫡母與庶母的區別,隻能向他解釋,又道:「小貝家裡的那個孃,是嫡母,可不是後孃,後孃是他親爹後娶的老婆,據孃所知,寧王殿下隻娶過一位正妃。」

  許小寶腦子轉了轉,纔想明白了:「就是……就是劉大郎家那樣嗎?生他的孃親是妾,養他的是嫡母,卻不是親孃?」

  他們一幫孩子裡面,唯獨劉大郎是妾室生的,養在嫡母跟前,其餘的倒都是正室所出。至於高家的小孃子,與他們平日幾乎都沒什麼見面的機會,就算見了也不在一起玩,便被許小寶直接忽略了。

  「寧王妃……應該會待小貝很好的吧?!」胡嬌安慰自己,順便也安慰著許小寶。

  她不認識寧王妃,隻能寄希望於寧王妃是位名門淑女,不會計較庶生子,不會與一個五歲的孩子計較,希望武小貝能夠更機靈一點,別惹寧王妃生氣。

  胡嬌的願望歸願望,此刻寧王妃就非常生氣。

  武小貝迴來這些日子,起先寧王就陪著他在書房睡,原來寧王來正院睡了兩日,武小貝便由永祿陪著在外書房睡。寧王妃原本還想著,寧王在正院睡了之後,長子就可以挪到內院睡了,她與寧王在床榻間略略提了一提,哪知道卻被寧王拒絕了。

  「不急,小貝纔在外書房熟悉了,再換個院子他肯定不習慣。」

  寧王妃派去庶長子院裡侍候他的丫環婆子小廝們最近都要閒的打蚊子了,若不是此刻是冬季,天寒地凍,連半隻蚊子也無。

  原本,寧王妃是想著,哪怕再不喜歡這個庶長子,好在他的親孃過世了,寧王既然將他帶迴來了,那必定是要放在長安城養的,自然是養在她身邊。她自己肚子不爭氣,小的那一個親孃還活著,就算沒封側妃,養在她身邊,難保將來心也會偏到他親孃身上去。唯有這一個,既沒有親孃,自己費點心力養大了,將來記在她名下,跟親生的也就隻差一層肚皮了。

  趁著寧王還沒走,中間還有個牽線的人,她也好與這孩子聯絡聯絡感情。

  但寧王數次拒絕,總好像怕她吃了這孩子似的。

  寧王妃總不能質問寧王:難道王爺怕我對這孩子起壞心?

  想一想,也是傷心又難堪的!

第八十九章

  過完了正月,郡守府裡開了衙,許清嘉又忙碌了起來。今年開年,各縣鄉還未有不好的消息傳出來,整個雲南郡都盼著今年有個好年成。

  江南十八家藥商在正月底便派了十幾名藥材上的掌櫃以及懂行的藥師前來,凖備在九縣先行選地開始試種藥材。州府派了醫藥博士隨行,另委派了官吏,也好隨時察看此事的進度,好迴來與許清嘉稟報。

  此事關乎著整個雲南郡未來的經濟,因此許清嘉十分的重視。

  尉遲修對此事倒不冷不熱。

  經過了上次的事情,許清嘉在尉遲修面前倒依舊是從前的樣子,十分恭敬,似乎事事尊他,但是真有州郡事務,許清嘉也未見得要聽從尉遲修的安排。大權還是在他手裡。

  尉遲修是從四品通判,原本許清嘉是正五品,比尉遲修要低了一級,但是開年之後,朝中便有聖旨下來,概因許清嘉在災情面前有決斷,又不曾向國庫伸手要銀子,便又昇了一級,如今與尉遲修品級相同,皆是從四品官員。

  從此之後,許清嘉在尉遲修面前倒不必再以「下官」自稱了。

  一眾雲南郡的官員表面上似乎對同知與通判都沒什麼想法,公事之上全然看不出什麼來,唯獨高正,大家都知道那是許清嘉提拔上來的心腹之人。但實質上,大部分官員都偏向許清嘉,隻極小部分的官員是偏向尉遲修的。

  比如錄事劉遠道。

  他自己最重資歷,總覺得許清嘉從一個縣令爬上來,對韓南盛留下的這幫官吏們理應恭敬。結果許清嘉是個十分勤勉的官員,日常對大家倒也客氣有禮,可是真辦起公事來,那就是六親不認,一點面子不給,隻管埋頭苦乾,使喚起下面官吏來也是毫不手軟。

  劉遠道總覺得,比起韓南盛在時,大家都更忙了。但也沒見許清嘉給整個雲南郡帶來了什麼明顯的變化,不過是年輕人沒什麼閱歷,瞎忙活罷了。

  至於教導夷人百姓種植草藥,劉遠道對此報有悲觀的心態。

  雲南郡多少屆官員,就沒見哪一位官員提起過這事兒,許清嘉這次能度過此劫,就是有個能忽悠人的舅兄,哄人了一幫江南的藥材商們買了糧來救濟災民,真要能將整個雲南郡變成全國最大的藥材供應基地——癡人說夢呢吧?

  因此,當劉遠道在仔細觀察之後,發現通判大人似乎對教導夷人種植藥材也不抱什麼熱情,他便自然而然的靠了過去。

  許清嘉可沒空理下面的官員們心裡在想些什麼,他隻需要知道自己下發的每一道政令都能夠執行徹底就好。

  如今趕上春耕,他索性親自帶人去巡守全郡,從春耕到縣學漢語的推廣,以及九縣的藥材種植情況,各縣令們的工作情況,都需要深入的了解一番。

  胡嬌隻能歎息,嫁給一個工作狂,隻能接受他隨時隨地的出差,忙碌。她親自收拾了一大包衣服,又叮囑了永壽一番,這纔放他們主僕離開。

  這次巡守全郡,乃是許清嘉執掌雲南郡事務以來,對整個州郡的深入了解。他帶著段功曹,以及州府幾名官吏,還有差勇一同離開州郡,留下樓玉堂與高正在衙署看著,小事與通判商議,但不可親易下決斷,大事還是盡快的報與他知曉。

  樓司馬是聰明人,又與段功曹在私下議論過通判大人的為官之道,他們都是許清嘉直屬官吏,有了許清嘉這番叮囑,便心知肚明,同知大人這是防著通判大人的。

  男人們在衙署各有應變,身在後院的雲南郡的官眷們相處,表面上也算是十分的和諧了。

  二月裡,通判夫人設宴,邀請了胡嬌以及州郡所有官眷。通判夫人以前沒少拿府君夫人開涮,二人掐架,胡嬌至多也就算個圍觀群眾,偶爾見韓夫人敗的太慘,助助拳什麼的。如今她與通判夫人平起平坐,也不知是通判夫人天生好鬥呢,還是她因為賈繼芳的事兒,看胡嬌不順眼,總之開年這場宴,她便開始尋胡嬌的茬。

  吟詩作對彈琴這一招,是韓夫人拿來對付通判夫人的,胡嬌與通判夫人在此項上倒是半斤八兩,誰也不必害怕誰。因此通判夫人倒沒有拿此項來為難胡嬌。

  她家是商人,胡嬌家也是商人,論出身二人也是差不離,倒也沒什麼好鄙視的。

  倒是唯獨論起家裡的女人,通判大人家裡女人不少,許府後院唯胡嬌一人。通判夫人在宴席之上便要提一提妒婦,她讀書不多,隻不過會拐彎抹腳影射,全是市井裡那些妒婦如何如何,最後被夫家休離的,總歸結局不好。末了還要問一問胡嬌:「許夫人覺得如何?」

  可惜胡嬌臉皮厚,她向來覺得妒忌是項美德,特別是自在她家夫君許清嘉的一再縱容之下,近年她的妒氣是愈盛了,聽到一點許同知的桃花,迴來便要跟他磨半天,總歸時時擰緊了發條,不讓同知大人失足一次。因此她自覺自己在這方面做的十分到位,此刻更是理直氣壯,「我家夫君一直說,婦人若是不妒忌,那定然是心中沒有夫君的。還覺得我心中十分重視他,這纔容不得他身邊有婦人。難道不是這樣嗎?」

  高孃子在下面抹著帕子低頭偷笑。

  許夫人秀恩愛向來秀的這麼理直氣壯,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此話講出來,在座的婦人們全部都要妒忌起她來嗎?

  段夫人當場笑了出來,「夫人這話說的,甚閤我意!」又惘然而歎:「可惜我家那個沒良心的,都沒個定性。」不過自去年至今,似乎已有好轉,她家已經許久沒因為段功曹在外面的桃花而上演全武行了。若說段功曹幡然悔悟,段夫人倒也不信。

  樓夫人家裡雖也有妾室,但樓玉堂在妾室身上淡淡的,多是宿在正室房裡。樓夫人與胡嬌因為兒子在一起上學的緣故,時間久了相處的也越發融洽了,因此便笑道:「夫人這話,簡直是在傷咱們的心。我倒是不妒忌妾室,我妒忌夫人好命,碰上了同知大人倒是個專一的男子!」又歎息世上男子多薄倖。

  唯劉夫人生了五朵金花,膝下養的兒子還是妾室生的,自覺在家裡沒有盡到延續香火的重任,多年來對劉遠道納妾很是認真重視,當作嫡妻份內工作來做,此刻便忍不住在說兩句:「同知夫人還年輕,待過得幾年,還是要給同知大人選個妾的。隻不過選妾,還是選那些穩重清白的良家女子,總比進來個狐媚子的強。」對於妾室人選,劉夫人經驗豐富,便自覺傳授胡嬌一番。

  胡嬌側耳聽著,緩緩一口口啜著杯中酒,似笑非笑就那麼瞧著劉夫人,倒覺得她將納妾這項工作深入研究 ,倒也算是個人材。

  劉夫人還當她在認真聽取過來人的意見,便說的愈發起興了。唯樓夫人在旁捅了她幾下,也不見她停口,便索性不再製止。

  直講了好一會子,樓夫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招手讓丫環斟了杯茶來,遞了給她:「瞧你一口氣說這麼多,恨不得把多年的經驗都傳授給同知夫人,快喝口茶歇一歇罷。」

  劉夫人喝茶的空檔,胡嬌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坐了這許久,夫人招待咱們來賞春,是不是應該帶著咱們在園子裡逛一逛?」

  通判夫人含笑應了,心道今日說的同知夫人啞口無言,心中大曰,便帶著她們往園子裡去了,一路指著園中景色觀賞,倒也說說笑笑。

  到得一處拱橋邊,那拱橋下引來的是活水,活水裡養著許多錦鯉,橋頭各豎著倆燈柱,上面雕著花紋,卻是實心的,十分的沉重,胡嬌便笑道:「姐姐們不知道,我生來是個粗人,嫁了我家夫君是個書生,這纔學著賢惠了起來,不過如今仍學的不像。」

  她說著一手便將那近上百斤的石燈柱給舉了起來,掂了掂又放了下去,吐一吐舌頭:「我家夫君老說我性子頑皮,而且力氣大,尋常三五個男人可能也不是我的對手。外面的美人千嬌百媚,可唯獨一樣不好,力氣太小,我又喜歡跟要練武,我家夫君閒了就陪我玩,如今他忙的什麼似的,也沒空陪我了。說實話,我也覺得納個妾在家裡放著賞心悅目,又可稱姐道妹,跟通判夫人似的,待下面的妾室丫頭們多好啊,也不寂寞。陪我玩倒也沒什麼,可惜就怕萬一被我不小心玩一玩,就玩的缺胳膊斷腿了,當真不好玩的很。我家夫君隻好打消了這個唸頭。」

  眾人還不知道她這性子,見她舉起了這麼重的東西,頓時都呆看著她,通關夫人都傻了眼,劉遠道夫人也傻了。

  胡嬌心道:我還沒告訴你們老孃十幾歲就能掌刀殺豬,缺胳膊斷腿都是小事,萬一鬧出人命來,那就當真不好了。不過怕嚇著這些婦人們,就將這話嚥到肚裡去了。

  高夫人笑盈盈看著她,什麼話也不說,心道你們知道什麼呀,許夫人在南華縣可是名人,都不知道出去打聽打聽,隻在這裡拿話來壓她,真是蠢婦!

  她一向覺得,許夫人是個神奇的婦人,平日瞧著也是溫婉賢惠的,與尋常內宅婦人沒什麼不一樣,可真深交下去,就覺出不同來了。可惜她不想跟這些婦人說,總覺得讓他們發現更好。

第九十章

  其實劉夫人很想告訴同知夫人,傢裡小妾的正確使用方法的,但在同知夫人似笑非笑的註視下,終於覺得糾正同知夫人的常識性錯誤,還是需要勇氣的。

  樓夫人暗罵她是個蠢人,怎麼提點都不能變聰明,隻能考慮以後大傢的來往密切程度。

  尉遲夫人倒不是沒見過苛待小妾的主母,但從來沒聽過胡嬌這種論調。她是從市井商人傢裡出來的,對付優雅世傢女,自然有一套市井裡的潑辣法子,但碰上同樣出自市井的胡嬌,這手段就有點不夠看了。

  首先,同知夫人並不介意自己有個悍婦的名聲,你委婉的表示,她是一名悍婦,她的態度就是:謝謝誇獎!而且態度十分的真誠。

  尉遲夫人:價值觀不同三觀不合,還能不能一塊玩耍了?

  三觀不合,首先她覺得會被人詬病的事情,在同知夫人那裡就是誇獎。

  站在輿論的至高點上,讓同知夫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生出羞愧的感情來,進而對她彎下腰,尉遲夫人發現這點真的很難。

  其實,以勢壓從中書令賈昌出山還行,但尉遲修如今跟許清嘉品級相同……平級去壓製對方,尉遲夫人覺得自己不蠢,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通判夫人從開年到三月份,舉行了三場春宴,然後不得不挫敗的發現,自己真的是沒辦法在同知夫人面前討到好。

  邀請了胡嬌,她就興沖沖的來,十分領情的樣子,吃喝宴飲全程參加,隻不過通常話題的拐換方嚮就不是通判夫人能決定的。

  總歸胡嬌身邊幫手不少,樓夫人高夫人段夫人三人儼然就是她身後的護法,但有不好聽的話,這三人總能岔開了。

  通判夫人倒是著力在胡嬌身上,隻是試了幾次都被她身邊的幫手給輕而易舉的轉換了話題。

  比如她提起許清嘉的座師,原本許清嘉不受座師愛重,這在官場之上幾乎都不是祕密了,但胡嬌就愣能硬生生給掰扯成:「尚書令老大人大約見站我傢夫君是個可造之材,這纔丟到百夷來試煉試煉。難道尉遲大人不是吧?」胡嬌雙目亮光,打量著尉遲婦人的神色,隻要她說個不是,胡嬌就有一籮筐話等著她。

  平日被孃子給教育的太多了,這人兒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教學癖復發了。心道你要說句中書令大人的不是,我立刻給你想辦法能傳揚多遠就傳揚多遠……

  胡嬌覺得,就憑她這麼費心巴力的想法子維護賈昌在別人面前的形象,此人就應該給她點贊或者發面錦旗之類的,最好再來一點獎金,那就更好了。

  通判夫人自然不能在公共場合說自傢夫君座師的壞話

  這若是傳出去,隻要扣下來一頂不尊師重道的帽子,尉遲修此後就不必在官場混了。尉遲夫人是襄助丈夫來的,不是給丈夫添賭來的。

  「大約……大約是我傢大人太過貪杯,老大人纔將我傢夫君放到百夷之來好好學學同知大人的為官之道罷。」

  立刻有婦人附和:「分明是中書令老大人看重通判大人的纔乾,這纔將他派到雲南郡來的。」

  以前通判夫人還會對自傢與中書令賈傢的關繫掩藏一二,自從以勢壓人法以及輿論譴責法都不能令胡嬌皺一皺眉頭之後,旁的夫人再委婉的打探尉遲府的後臺,通判夫人就會隱約透露一二尉遲府與中書令府上的關繫。

  她這是不願意再將那層關繫藏在暗處,而是擺到明面上來了。

  也許是想瞧瞧雲南郡官眷們識趣的有多少罷。

  可惜天高皇帝遠,這些官眷的丈夫們如今在許清嘉手底下討生活,不是在賈昌手底下吃飯,縣官不如現管,這句話再沒有錯的了。

  唯二三婦人倒是捧尉遲夫人捧的越發高了,其中就有劉夫人。

  胡嬌出席了幾次各傢宴會之後,自覺今年出席公共宴會已經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子便在府裡宅著,推託自己有事要忙。

  傢裡是早就上了軌道,武小貝還沒迴來,老先生與武師都迴來了,孩子們的又開始了新一年的學習。有時候胡嬌很懷唸現代社會的便捷,碰上這種情況,就可以在企鵝群裡或者圍脖裡呼一下寧王殿下,留條信息:殿下啊,年過完了是不是可以把孩子帶迴來了?

  可惜現代溝通方式單一,除了書信之外,沒有其他方式。而最應該寫信的同知大人還在州郡各縣巡視,最後胡嬌靈機一動,提醒許小寶給武小貝寫封信,聯絡一下兄弟感覺。

  許小寶還從來沒給人寫過信,意識裡還沒有這種千裡寄思唸的溝通方式,聽了這話立刻就丟下功課趴桌上寫信去了,從許胖妞已經會叫小貝哥哥了,到自從他離開雲南郡,自己與段傢倆小子掐架的次數呈直線下降,他熱烈期待著小貝盡快迴來,提高團隊的戰鬥能力。又問武小貝有沒有被嫡母給欺負,告訴他師兄弟們都討論了一番,認為在自己力量還比較弱小的時候,還是先積蓄力量最重要。

  許小寶寫完了纔覺得後半段不妥,考慮到萬一這封信落在武小貝的嫡母手裡,還當他對嫡母有意見呢。提起筆來將後半部分塗成了墨團團,最終又拿了紙來重新抄寫。

  小傢夥垂著腦袋,跟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十分的憂愁武小貝這吃貨是不是被長安城的吃食給迷住了,壓根忘記他了。

  希望這封信能夠幫助武小貝想起來他們往日的兄弟情,好讓他盡快迴傢!

  武小貝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到了四月初了,長安城裡大傢都踏過了青,他與長姐敏郡主相處的也算不錯,至少能夠聊幾句傢常,偶爾逗一逗小弟弟,那小傢夥也不會因為他是個生面孔而大哭了。

  過完了年,賢妃的身子就時好時壞,正好今年邊疆無戰事,又有崔泰與一乾將士們戍守,今上又吐口讓寧王多陪陪賢妃,寧王就暫時沒迴邊疆。

  他隔個三五日,必定要帶著王妃與孩子們去宮裡求見賢妃。

  也許是分開的太久,一傢子人都極為陌生。六年時間足夠讓一對再熟悉不過的人都陌生起來,更何況之前的那些年也未見得熟悉,寧王沒空陪伴寧王妃,而武敏又對他這位父王太過陌生,武小貝就更別提了,迴到長安之後纔慢慢的發現,其實他有一大傢子親人。

  祖父高高在上,賜了什麼東西都要跪下磕頭謝賞,嫡祖母……是個神情很陰鬱的婦人,隱在皇後鳳冠之下的眉目武小貝總是瞧不清楚,而且他本能的覺得這位嫡祖母不喜歡他,隻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見了兩迴,就生不起什麼興趣了。

  倒是他那位太子皇叔,為人十分和親,雖然身體不好,但每次見到他都十分溫和,武小貝表示他身上還帶著墨香味兒,倒是與許清嘉身上的味道有點相似。

  ——其實完全不!

  這孩子隻是移情作用。許久不見許清嘉,太子殿□體不好,常年在房裡讀書,自然有一種儒雅的書捲氣,哪怕身上衣裳薰了香,可是那種不經意間透露出的儒雅之氣,還是讓武小貝不由自主就想起許清嘉來,很不排斥與他親近。

  親祖母賢妃待他十分的好,每次去她殿裡,都會讓宮女拿果子給他與姐姐武敏吃。可是很快她的身體就毫無指望的壞了下去,每次去她的殿裡,都是一股藥味兒,她就安靜的躺在床上,完全沒力氣來招待這個大孫子了。

  武小貝表示很遺憾。

  其實親祖母殿裡的果子點心還是非常好吃的,宮女姐姐也和善親切,不似嫡祖母的坤福宮裡的宮女姐姐們,總是透著疏離。

  最讓他嘖嘖稱奇的還是他的外祖母王夫人的眼淚簡直多到出奇,武小貝都要懷疑她身體裡是不是藏著一眼永不枯竭的泉水,眼淚能瞬間噴湧而出。十次裡有九次看到他都要哭一場,並不是說對他不好,隻是婦人的眼淚對小孩子的情緒還是有影響的,次數一多武小貝就不想去了,還悄悄跟寧王殿下求救:「外祖母哭的可厲害了……要怎麼閧她纔會不哭呢?」

  他小小年紀,已經發出了「女人哭起來簡直沒完沒了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慨歎了。又疑惑:哥哥為啥咱孃就不哭?

  似乎胡嬌從來沒在他們這幫孩子們面前流過眼淚。

  引的武小貝不得不深入思考一個問題:以妞妞愛哭的個性,是不是年紀越大哭的越厲害,最後就一路發展成了我傢外祖母這種了?這也太可怕了!必須及早糾正!

  作為一個稱職的哥哥,武小貝為許胖妞未來的發展趨勢產生了深深的擔憂,生怕她長成個小哭包,還特意叮囑許小寶:一定一定要教育小胖妞少哭一點。女人的眼淚太多了真是災難啊!

  王傢外祖父母待他也十分不錯,就是有一點十分惱人,外祖父喜歡考校人功課,尤其他對武小貝的功課進度完全不了解,而且武小貝停課這麼久,覺得將以前的功課都還了一半給老師了,總覺得外祖父的這個屬性不太討人喜歡。

  還有舅父舅母,表兄弟姐妹們,大傢目前都處於彼此熟悉的狀況。扳著指頭數一數,武小貝在給哥哥的信裡這麼寫道:親愛的小寶哥哥,我認識了很多親人,大傢都說我們是一傢人,不知道什麼緣故,我並不覺得有多親切。難道是因為我從小不在長安長大?我現在還是最喜歡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唉,長大了真的是很煩惱啊!

  這孩子近來也學會歎氣了。

  寧王殿下素來孝順,賢妃病重,眼瞧著不行了,他也沒什麼心思閧孩子了,多是將心思放到了宮裡,又見寧王妃待武小貝也十分的客氣週到,而且武小貝身邊除了永祿,還跟著寧王書房裡面的一名小廝,便將他放到了寧王妃給收拾出來的院子裡。

  為此,武小貝就更惆悵了。

  但是一直在庶長子的問題上屈辱且難堪的提著一口氣的寧王妃終於鬆了一口氣,適時的展現嫡母的溫柔,在武小貝的吃喝拉撒上也很是關註。隻不過身為王妃,她的關心方式與胡嬌的親力親為完全不同。總歸沒辦法讓這個孩子跟她親近起來。

  這也是武小貝長大了的緣故。

  自從點亮了寫信這個新技能,武小貝終於在生活之中找到了傾訴的地方。第一封信纔寄出去沒幾天,他就寫了第二封信給許小寶,急慾訴說他生活的巨大變化。

  親愛的哥哥,我現在一個人分到了一個大院子,裡面擺的富麗堂皇,我數了數,丫頭婆子足有十八個,都是侍候我的,走一步就有幾十雙眼睛盯著。以前父王還會陪著我睡覺,不過最近他都沒空陪我了。親祖母病的越來越重,聽說都快不認識人了,他整日整夜守在宮裡,就隻能讓我迴自己的院子裡住了,我覺得侍候的人多了,就連永祿最近也沒有講故事的興緻了。我讓他講故事給我聽,他說自己在寧王府後院快枯死了。

  難道他當自己是花了嗎?

  我沒覺得永祿長的有花漂亮呢!

  哥哥你說呢?!

  信的末位他就永祿是植物還是動物討論了半頁,胡嬌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個人在院子裡坐了很久,等到許小寶放學迴來,纔將拆開的信交給他。

  許小寶除了埋怨親孃拆了自己的信,對永祿的屬性也非常感興趣,立刻腦洞大開,腦補了一番永祿是個發了芽的土豆妖或者是新結的豆角妖,總之就是來報恩的,無論如何 ,沒辦法將他與花妖聯繫到一起。

  他寫迴信叮囑武小貝記得給永祿澆水,別讓他枯死了,結果當夜永祿睡著了,武小貝就將半壺茶水全澆到了永祿腦袋上,將永祿徹底的澆醒了。

  所幸天氣已經熱了,永祿也沒受寒,不然他還得挪出去,暫時不能侍候武小貝了。事後他抱著傻氣的武小貝再三保證,自己真的不需要澆水就能活,又得知許小寶的腦補,十分誠懇的表明自己真的是人,而不是什麼嬌精變的,而且他的乾旱症狀已經緩解,夜間的睡前故事會可以重新開始了。

  武小貝聽了,長出了一口氣。

  他今年的文武課程都暫時徹底的停了下來,也不知寧王做何打算,沒有了課業的拘束,他都有點不習慣了。

  遙遠的雲南郡,胡嬌想了很久,都沒辦法確定武小貝在長安好還是在雲南好。

  這就像一個硬幣的正反兩面,是一個無解的答案。

  可是顯而易見,武小貝需要與長安城中的親人們聯絡聯絡感情,比如宮中的人,比如外傢,至少要讓他在這些人面前留下印象,知道有這麼一位小郡王,將來在他長大之後的路途之上,纔會走的更平坦些。

  雖然心裡依然放不下,可是胡嬌也漸漸想明白了,有時候偷偷觀察許小寶,見這孩子經過初期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狀態中解脫了出來,情緒也漸漸的趨於正常,她終於放下心來。

  成長,總是伴隨著分離與捨棄,這是誰也避免不了的。

  她一面暗暗慶幸著倆孩子也許經過了此次分離,於他們的性格之上,也許更添堅強,一面又暗暗的遺憾,似乎孩子越來越懂事,就離童年越遠了。

  反倒是許胖妞子目前還是傻吃酣睡的階段,對傢裡人事之上的變化都沒什麼強烈的情緒變化。她心裡慨歎著,再這樣下去,等同知大人從外面巡守完畢迴來,說不定他這傻閨女連他都不認識了。

  四月中,鄭樂生帶著鄭舅父與鄭舅母來到了雲南郡,直接到了許府。

  許府守門的小廝永安一瞧見鄭樂生,就知道沒好事,飛奔去告訴胡嬌,胡嬌便吩咐他們將人安頓到前院客房去住,就是鄭樂生曾經住過的院子。

  原本女眷是應該住到後院裡去的,但胡嬌實在不耐煩與鄭舅母同住在後院,便直接讓他們一傢人住一起了。

  鄭舅母身邊還跟著倆丫環,鄭傢如今生意做的不錯,鄭舅母也成了個富傢太太,十分的刻薄難侍候。

  負責接待工作的是穩重的臘月,自從上次因為調戲臘月被揍之後,鄭樂生對臘月都有心理陰影了,看到她都不敢說什麼。倒是鄭舅母不客氣,見外甥媳婦隻派了個丫頭來招待他們,自己連面兒都沒露,就心生不滿:「外甥媳婦怎的不出來?」

  臘月笑的十分客氣:「我傢夫人這些日子在外面宴飲喝多了酒,這幾日不舒服,就在傢好生歇著呢。舅太太若是想拜見我傢夫人,待得夫人身體好了之後,奴婢再帶夫人去拜見!」

  鄭舅母的禮儀範疇裡,無論如何,婆傢長輩到了,做晚輩媳婦的做不到掃榻以待,最其碼也得親自出面接待,噓寒問暖罷?

  沒想到這侄媳婦倒說什麼讓她等著拜見一個晚輩?

  這丫頭莫不是瘋了?!

  鄭舅母當場便要發作,她身邊的一個紫色衫子的丫環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這纔忍了忍,「那你傢大人呢?」

  「大人巡視全郡去了,都出去小三個月了,到現在都沒迴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迴來。」

  鄭樂生隻能在心裡哀歎,來的真不是時候。那位潑辣的表弟媳婦他是見識過的,表弟在了尚且怕她,如今表弟不在,他是更不敢上前去招惹了。隻鄭舅母不信邪,明知山有虎,偏嚮虎山行,當日住下來,收拾停當就要直接往後院裡闖。

  後院裡僱的粗使灑掃的婆子們都是得了臘月囑咐的,攔在二門上死活不讓她進去。鄭舅母這幾年比較重視口腹之慾,吃下去的食物以最直觀的形勢表現出來,就是整個人都胖了好幾圈,圓滾滾的十分喜慶,倒將早些年面上的尖瘦刻薄相給掩藏了一二。

  「我去外甥後院裡逛逛怎麼了?這麼大的宅子,我是你傢大人的舅母,你們這些刁婆子也敢攔我?等外甥迴來,看不打斷你們的腿,將你們趕出去?!」

  此次除了見識一番許清嘉嫁的屠戶女,鄭舅母還想瞧瞧許清嘉這幾年當官,攢了多少傢底子。他們夫妻倆萬萬沒想到,許清嘉竟然能有今日之成就。說實話,看到許傢的宅子,又聽得許清嘉如今的官級,鄭大舅與鄭舅母還是隱隱後悔了。

  試想,如果當日籠絡住了這小子,再讓他跟她孃傢侄女成了親,如今這偌大的許傢又豈會落到那屠戶女的手裡?!

  當真是悔不當初!

  不過聽得鄭樂生說起來那外甥媳婦,是個十分霸道蠻橫的潑婦,想來他們作舅父舅母的好心出面將這潑婦趕走,許清嘉應該會感激他們做長輩的,解救自己於水火吧?

  鄭舅母與許傢粗使的婆子爭吵了幾句,最後還是沒能突破防線進入後院,心裡都要竄起火來。得虧得她此次帶的人好,跟著的那紫色衫子的丫環小聲勸她:「太太,待得許大人迴來,還怕進不了這後院?何必急於一時!」

  鄭舅母想想,是這個理兒。索性不再跟粗使婆子爭吵,徑自迴客院去了。途中碰上纔下了學的許小寶,見這小孩子生的脣紅齒白,頗有幾分許清嘉小時候的模樣,立刻便湊上前去要跟他說話。

  許小寶傻呆呆對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胖婦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永喜倒是個機靈的,立刻將他往自己身後一攔,以一個防護的姿勢站在了鄭舅母與許小寶的中間。

  鄭舅母試圖越過永喜與許小寶對話,「乖乖,我是你舅奶啊!」

  許小寶想起上次的「登叔叔」,立刻默默將鄭舅母劃入了壞份子的行列。

  ——能養出「登叔叔」那種兒子的婦人,想來她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鄭舅母還當這孩子怕生,肥掌將永喜一巴掌撥開,直接低頭與許小寶說話:「乖乖,你不認識我不要緊,以後就認識了。我真的是你的舅奶啊!」

  許小寶恨不得立刻迴去寫信給武小貝:親愛的弟弟,我現在知道了,碰上討厭的親戚是什麼感覺了!

第九十一章

  許清嘉覺得,自己從去年到今年,每次出公差迴來,傢裡就有個「驚喜」等著他,他都要考慮考慮,自己是不是在風水上犯了什麼忌諱,不能出公差了。

  上次出公差迴來,鄭樂生尋上門來。

  這次出公差迴來,鄭樂生帶著舅父舅母尋上門來。

  總之都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他傢兒子十分生動形象的嚮他形容了一番自己被鄭舅母攔路劫住之時的驚怕:「……她拉著我的手非要將我往她懷裡拖,她都快胖成個蒸餅了,要是將我摟在懷裡不知道會不會被捂死?」那麼多的肥肉,想想就要喘不上氣來。

  胡嬌在旁淡淡幫腔:「如果不是永喜機靈,喊了一嗓子,院子裡的粗使婆子們都跑了來將小寶搶迴來,我傢兒子就要被你傢舅母給嚇死了!」其實她傢兒子沒那麼膽小,隻是她不喜歡舅太太,自然要誇張點了。

  事發距今半個月,而且此後鄭舅母好幾次試圖突破後院粗使婆子們的防線,直闖到後院裡來,都未能成功,站在二門上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好幾次,胡嬌不為所動,豎持不見她。

  「你……當真沒見她?」許清嘉這次出公差迴來,因為一路坐著馬車,而且並不似上次那般是視察災區,而是對全州郡做最全面的深入了解,行程慢且細,各縣的縣令們見到代郡守許同知,安排食宿都十分用心,比之上次食宿條件大大提高,這次同知大人迴來竟然沒有變醜,真是太不容易了。

  胡嬌去逗許胖妞,搶她手裡最後一塊紅豆糕吃,聞言做出個驚怕的表情,縮著肩膀抖了一下,故意將聲音放的嬌細:「聽說夫君傢裡舅太太十分厲害,奴傢膽小,所以就不敢見她老人傢!」說完了自己也覺得受不了,立刻翻了個白眼,實話實說:「其實上次我揍了鄭樂生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他欺負我的人,我是懶得揍他的。這一次我怕自己控製不住自己的暴脾氣,萬一把你傢舅母給揍了……傳出去就成了你舅傢來一次我揍一次。」又反問許清嘉:「夫君,我這樣是不是不夠賢惠啊?!」

  她問的無辜極了,明知道許清嘉肯定不會責難她,可是她眸中含著篤定的笑意,微微側過頭來,怎麼瞧都是個淘氣的丫頭,哪裡是倆孩子的母親。

  許清嘉被她逗樂了,立刻切換到「怕老婆」狀態,「夫人說什麼都是對的!我全聽夫人的,都由夫人作主!」

  胡嬌正叨住了許胖妞小胖手裡的紅豆糕,高興之下忘了這是最後一塊,笑著嚼了兩口便嚥了下去,正要與許清嘉好生配合,隻聽得許胖妞驚天動地的哭聲:「糕糕……豆豆糕……」

  夫妻倆立刻將註意力全都投到了閨女身上,一個傻傻問:「我……我吃了?」她方纔一高興似乎真嚼了什麼東西;一個抱起閨女好生安慰:「妞妞不哭,現在就讓廚孃去做,一會妞妞就能吃到軟軟的豆豆糕了!」

  雖然親孃比較可惡,吃光了許胖妞的紅豆糕,但是……這個爹數月沒見,許胖妞立刻從他懷裡掙紥著下來,哭著撲進了胡嬌的懷裡大哭。

  許清嘉愕然:似乎這閨女不是他惹哭的吧?

  胡嬌大笑著將閨女抱在懷裡閧,過了一會兒她就乖了,隻抽抽噎噎的小聲哭,情緒看來平復了。

  乳孃上前來,抱許胖妞去洗臉,許小寶跟著去閧妹妹。他最近比較關心妹妹的心理成長,有了王老夫人的前車之鑒,許小寶正在學著防患於未然。

  等房裡的丫環婆子們退下去了,胡嬌纔苦笑道:「我發現這丫頭是個相當執拗的性子,誰惹了她,誰就必須將她閧乖。我上前還沒發現,最近這幾個月纔發現。小小年紀倒是個固執的性子呢,也不知道跟了誰。」目中卻明明白白表示:這丫頭不討喜的性子真是跟了同知大人了!

  她小時候乖巧的有時候都要讓胡厚福懷疑這孩子簡直就是個鬼靈精小大人了!

  同知大人此刻還是「怕老婆」模式,唯妻命是從,自然滿口好話:「這丫頭的小倔脾氣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肯定不是跟了阿嬌了。阿嬌小時候最乖了!」提刀的時候不算。

  胡嬌在他的眼神裡瞧見了戲謔,提起拳頭在他肩頭輕輕捶了一下,自己也繃不住笑了,被同知大人順勢握住了她的拳頭,親了又親,在外面清正威嚴的同知大人目光裡都藏著火,連聲音都暗啞了下來:「阿嬌,為夫好想你!」大手已經摟住了她的腰肢,不安分起來。

  胡嬌推他:「青天白日,外面丫環婆子們都在呢,萬一孩子們闖進來……」

  同知大人懷抱嬌妻,輕咬了一下她玉白的耳珠,額頭牴著她的額頭,低低的笑:「你當外面丫環婆子那麼沒眼色?」

  胡嬌的抗拒便不那麼強烈了。

  ……

  院子裡,乳孃帶著許胖妞洗乾淨了手臉,小丫頭邁著小短腿蹬蹬蹬就要往正房裡闖,臘月在正房門口攔住了她,又紅著臉朝乳孃使眼色:「嫂子帶哥兒與姐兒去廚下瞧瞧,紅豆糕做好了沒。」

  乳孃也不是個傻的,帶著許小寶與許胖妞子去尋摸吃的了,還有丫環跟著,隻留下小丫頭冬至與臘月在外面守著。

  足足過了快一個時辰,裡面叫水,冬至纔跑到廚下去擡水,與小寒兩個擡了熱水進去,將淨房裡的浴桶裝了大半,這纔悄悄退了出來,隻等掩上門,纔聽到臥房裡有動靜了。

  前院裡,許清嘉迴來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可惜等鄭傢三口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直接進了後院了。被胡嬌扔在前院裡,隻讓廚房每日送了傢常菜過去的鄭傢三口早就按捺不住了。鄭樂生倒是還心存畏懼,鄭舅母是無知者無畏,已經扯著鄭大舅嚷嚷著要去後院見外甥,「你們甥舅倆這都多少年沒見過了,也不知道清哥兒這些年過的如何了……想想我就替姑奶奶傷心,她若是多活些年,不定能看到清哥兒如今好大官威呢!」鄭大舅熟知她的性子,前面這些放聽著頗具長輩風範,後面肯定還有下文。

  「也讓她瞧一瞧,自己兒子出息了就苛待舅傢,也不知道當初吃的是誰傢的飯?!還娶了個母夜叉!」導緻她在這許府裡連個稍微受尊重的客人都算不上,都是許清嘉老婆沒娶好啊!

  前來送飯的婆子擺好了飯,便要退下去,被鄭舅母揪著不鬆手:「說,這會兒你們許大人在做什麼?是不是他要見我們,被你們夫人攔著不讓?」

  婆子十分為難:「舅太太,我就是個灶上的婆子,隻做廚下的事,主院裡的事是一概不知的。」她出來之時,主院裡叫熱水,不用想也知道大人與夫人在做什麼,隻是這話她卻不想告訴這位舅太太。

  那舅太太身邊有個丫環十分的有眼色,捏了個荷包塞到她手裡:「奴婢替我傢太太謝謝媽媽的照顧了,一點心意,請媽媽喝杯茶!」

  婆子捏了捏那荷包,這次迴答的就十分遲疑了:「這會兒……大人在正院裡考校小郎的功課呢。」

  鄭傢三口便心中有數了,他這是重視兒子的前途啊。

  那婆子捏著荷包到了廚房,許小寶與許胖妞正在乳孃的照顧下,在院子裡樹蔭下的小石桌上坐著吃紅豆糕,纔蒸出來的紅豆糕香軟細滑,十分誘人,倆孩子吃的十分高興,至於考校功課,大人難道還差這麼會功夫不成?

  婆子暗暗發笑,進了灶間便喚灶上婆子們,「今兒我去送菜,前院的舅太太那邊賞了個荷包,正好咱們等晚上大人夫人歇下了,不如打點酒來好好喝兩杯?」今晚大人既然迴來了,灶上婆子就要侍候著燒水,睡的可能沒那麼早了。

  許清嘉在外面巡視了數月,他如今做了雲南郡一把手,自不必嚮誰匯報工作,至少與尉遲修交流一二,卻也不必急於一時。因此下半日便在傢休息,當真考校了兒子的功課,又看了他從京城收到的來信,晚上陪著孩子們玩了會兒,直等倆孩子都上了床,夫妻二人又親熱了一番,方纔摟抱著睡了。

  可憐鄭傢三口等了大半日,到天黑都不見他到前院來,鄭大舅頓時有幾分惱怒的難堪,想著自己不遠千裡來解救外甥於水火,他迴來了卻連面兒都見不著,直接迴後院去了。往好了想,也許是娶迴來的那潑婦不讓外甥前來,看的牢了些,如此想了,便對胡嬌越發的厭惡了。

  鄭大舅如此想,鄭舅母也與他想的差不離,隻見識過胡嬌蠻橫粗暴的鄭樂生抱著少見一迴少受一迴揍的唸頭,非常愉快的享用了晚餐,然後早早上床睡了。

  他們來了這些日子,就屬今晚的晚餐最豐盛,據說是因為許清嘉迴來了,要替他接風洗塵,今晚的菜色就豐富了不少。

  明天也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臨睡之前,鄭樂生在心裡暗自唸叨了一句。

  ——To Be Continu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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