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撩 By 翹搖

陳小小の小註記:鄭書意×時宴;財經記者;到底是誰的小舅舅

友情提示,請勿在電影院進行任何拍攝錄影行為,恐違反智慧財產權及著作權法。

文案:
鄭書意前男友劈腿,第三者的小舅舅開勞斯萊斯幻影,連車牌號都是囂張的連號。
分手幾天后,鄭書意在國宴酒店外看見了那輛連號的勞斯萊斯幻影。
想到渣男和白蓮花雙宿雙飛,她就意難平。
想少奮鬥二十年?做夢。
還想跟我做親人?可以,那我就來做你們的小舅媽。
讓你在諂媚的時候也要對我恭恭敬敬。

那一刻,鄭書意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笑意盈盈地敲了敲勞斯萊斯幻影的後座車窗。
車窗緩緩搖下,年輕男人望了過來,眼鏡後的雙眼深邃迷人。
鄭書意內心震了一下:這白蓮花長得不怎麽樣,小舅舅居然這麽帥?
幾個月後,鄭書意挽著男人的手,親昵地坐進勞斯萊斯後座,看見不遠處的白蓮花和渣男,朝他們勾勾手指,表情囂張跋扈。
“見到長輩不過來打個招呼嗎?”
白蓮花面如土色,慢慢挪過來,朝著前排司機喊了一聲“小舅舅”
鄭書意:“……?”

#我費盡心思結果撩錯人了?#
#旁邊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們現在不認識了你先放開我啊!#

*嗲精VS霸總
*狗血酸爽,不求邏輯。
*由文案可知,女主動機不純,不能接受的就不要進來互相找不愉快了。
*微博:@翹搖啊搖

內容標簽: 業界精英 勵志人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鄭書意,時宴 ┃ 配角:秦時月
一句話簡介:男主每天分享一個單身小技巧

第一章

  江城,深秋,下午五點半。

  太陽不知什麽時候被雲層遮住了,陽光被困在渾厚的雲裡,掙扎著透出幾絲殘光。

  鄭書意在桌子上趴了半天,額頭的冷汗一陣陣地往外冒。

  清脆的手機響鈴在機械而密集的鍵盤聲裡格外醒神,把鄭書意的意識從一片混沌中拉出來。

  “您好,請問你是《財經周刊》的鄭書意鄭記者嗎?”

  鄭書意趴在桌上接電話,強撐著精神說話:“是我,請問您是?”

  “我是銘豫銀行總裁辦的助理陳盛,一個月前,貴刊和時宴時總預約了一個采訪,原定日期是明天,您還記得嗎?”

  鄭書意瞬間清醒,並且下意識直起了背。

  這件事她當然記得。

  時宴這個名字,這一段時間她聽了太多次。

  一開始大家他蜚聲業內,是因為其以銘豫集團時文光之子的身份驟然出現在金融界。

  自歐洲學成歸來,既接手銘豫集團旗下私人商業銀行銘豫銀行。

  這在當時的業內人士看來並不是什麽好事,畢竟這個銀行的經營狀態已經岌岌可危,甚至有金融評論家一改嚴肅措辭,認為這是時文光拿半廢不廢的子公司給兒子玩兒票。

  然而時宴入主銘豫銀行後,銳力解決該行過分依賴存貸業務、風險凸顯等問題,劍指風險管理與控制機制,雷厲風行扭轉乾坤。

  時年27的時宴引起了整個金融界的關注,各種榮譽紛至遝來,采訪邀約自然也打爆了銘豫銀行總裁辦熱線。

  雖名聲乍起,但關於他的采訪報道卻少得可憐。

  即便是最主流的媒體,也很難拿到采訪機會,若能得到其隻言片語,都足以刊登到最搶眼的版面。

  而這一次,這是雜志社的總編費了好大力氣走通各方關系才預約到的采訪。

  當主編把這個任務交給鄭書意時,整個雜志社無不豔羨。

  “時宴”這個名字能在媒體吸引多少眼球,也就代表采訪他的記者能獲得多少關注。

  可是現在這個電話,讓鄭書意的心懸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是有變動嗎?”

  “是這樣。”陳盛說,“原定明早九點的采訪,但由於時總個人工作原因,明天的時間空不出來。”

  鄭書意:“那之後……”

  “之後幾天或許也一時擠不出時間。”陳盛道,“所以如果您這邊方便的話,采訪時間推遲到一周後能接受嗎?”

  不能。

  財經專訪講究一個時效性,等一周後采訪,出了稿子返回核對再刊登,黃花菜都涼了。

  “一周後真的不行,您看看能不能擠出點時間?電話采訪也可以的!”

  陳盛:“這個恐怕真的不行,具體的工作我不能跟你透露,但確實最快也要一周後才能空出時間。”

  “那今晚呢!”鄭書意急吼吼地問,“今晚有空嗎?就三個小時,要不兩個小時也行的。”

  沒等陳盛回答,鄭書意咬了咬牙,又說:“一個小時也行!您就通融通融嘛。”

  她為這次采訪準備了近一個月,把時宴手裡的公開金融動態吃得透透的,就指望著今年拿這篇稿子掙功名呢。

  陳盛沉默片刻後,放低聲音,說道:“今晚時總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宴會,或許,我只是說或許,中途可能抽出時間,您看……”

  “我來等!”鄭書意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您給我地址,我可以過來等。”

  掛電話前,陳盛再次強調:“鄭小姐,我可以給您安排一個地方,但是我不能確保時總會有時間,您可能會跑空一趟。”

  ——

  聽筒裡只剩機械的“嘟嘟”聲,在耳邊徘徊許久後,鄭書意“咚”得一下趴回桌上,腦子裡的緊張感慢慢消散,隨之而來的卻是心空一般的悵惘。

  能采訪時宴,原本是該開心的。

  但是生理期的心理敏感度被這一刻的失落烘托到極致,鄭書意的情緒絕對說不上好,甚至有些心酸。

  今天是她男朋友嶽星洲的生日。

  是他們在一起後,第一次過生日。

  嶽星洲還專門準備了餐廳,訂了電影票,等她下班一同慶祝。

  現在她不僅不能陪嶽星洲過生日,還要拖著病懨懨的身體去工作,甚至還可能跑空一趟。

  鄭書意把自己的臉翻了個個兒,閉著眼深呼吸幾口後立刻關了電腦開始收拾東西。

  孔楠本來在埋頭寫稿,聽到對面桌的動靜,抬頭問:“怎麽了?”

  鄭書意撐著桌子站了一會兒,等小腹那一股絞痛過去了,才說:“采訪提前了,我今晚就得去。”

  “啊?”孔楠這才注意到鄭書意的臉色。

  雖然她皮膚本就白淨,但這會兒沒有一絲血絲,幾近透明,病態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完全沒了平時那股鮮活的靈動感。

  “你還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呐,不然我能怎麽辦嘛。”

  鄭書意走到打印機旁,抱著一疊文件,耷拉著眉目盯著地面發了一會兒呆。

  打印機無聲地運動,紙張井井有條地堆積在面前。

  不知是誰的手機鈴聲響了,鄭書意突然抬起頭,眨了眨眼睛,也掏出自己的手機。

  她應該給嶽星洲打電話說一聲的,只是剛翻出通訊錄,對方就像有感應一般打了電話過來。

  “寶貝,什麽時候下班?我來接你?”

  鄭書意靠著打印機,手指在版面上畫圈:“不好意思啊,我臨時要去采訪,可能要兩個小時左右,應該不能和你吃飯了。”

  她想了想,又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可能晚上也沒辦法去看電影了。”

  嶽星洲聞言歎了口氣,說道:“那好吧,我找個朋友湊合著過吧。”

  “嗯,對不起哦。”鄭書意抿了抿唇,聲音越發細小,“下次給你補上好不好?”

  ——

  孔楠等鄭書意掛了電話,轉著筆,另一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說:“鴿了你男朋友?”

  “不然呢?”鄭書意反問,“不鴿男朋友,難道鴿時宴嗎?”

  “唉,可憐啊,你的親親男朋友就這麽被一個素未蒙面的男人搶走了跟你一起過生日的機會。”

  “說的好像我是去陪時宴過生日似的。”鄭書意拿起資料走到一邊裝訂,“我自己都無語,我連時宴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卻要為了他鴿了我男朋友。”

  孔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話說回來,你男朋友都沒意見嗎?”

  “這種事情能有什麽意見?”鄭書意想了想,說,“他什麽都沒說,表示理解的。”

  “嘖,你這男朋友過分通情達理了啊。”孔楠一邊關電腦,一邊說,“不像我男朋友,黏人死了,我要是鴿了他,不管什麽原因,他肯定要跟我生氣。”

  恍惚間,鄭書意有片刻的失神。

  “哢嚓”一聲,手指傳來刺痛,她條件反射地抽開手,才避免被訂書機刺破皮。

  但指尖的尖銳痛感久久沒有消散,漸漸蔓延到心裡。

  鄭書意一手拿著資料,一手拿著手機,在打印機前出了一會兒神。

  “我下班啦。”孔楠拿著包起身,遞過來一盒藥,“我看你止痛藥都吃完了,拿著我這個,提前吃點,別采訪的時候痛暈過去。”

  說完,她又湊近,低聲說:“你要是搞砸了,有些虎視眈眈的人要開心死了。”

  鄭書意此時無心回應孔楠的提醒,她滿腦子都是“通情達理”四個字。

  嶽星洲,是不是過分“通情達理”了?

  而且,她剛剛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嶽星洲都沒有問一下她哪裡不舒服。

  某種念頭一旦生出來,就會難以遏製地在心裡發芽。

  鄭書意有些恍惚地坐到工位,拿著手機遲疑片刻後,給嶽星洲發了消息。

  鄭書意:你有沒有不開心?

  嶽星洲:?

  嶽星洲:沒有啊,理解理解,工作重要嘛,以後還有很多個生日一起過。

  嶽星洲:對了,你說你身體不舒服,怎麽了?病了嗎?

  鄭書意呼了一口氣。

  看來是生理期容易敏感,想太多了。

  鄭書意:沒什麽,就是例假不舒服TAT

  嶽星洲:心疼寶寶。

  嶽星洲:那你在哪裡采訪?結束之後我來接你。

  ——

  陳盛給的地址,是遠在西郊的華納莊園。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車,鄭書意忍著腹痛,一路上轉了地鐵公交車,又打出租車,花了一個小時才到目的地。

  說心裡不煩躁是假的,一路上,她不知道默默罵了時宴多少次。

  偏偏陳盛幫她安排的地方,是宴會廳樓上的休息區。這裡寬敞,華麗,卻空無一人,足以把一個陌生人的寂寞放大百倍。

  鄭書意坐在沙發上,雙腿隨著壁鍾滴滴答答的聲音晃蕩,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著四周試圖讓自己不要睡著。

  然而等待的時間實在太漫長了,她幾次像小雞啄米一樣耷拉著腦袋差點睡過去,直到有推門的動靜響起,鄭書意一個激靈坐直了,抬起頭看向大門。

  直射燈下,一個男人驅步進來,隨著光線越來越明亮。

  鄭書意看實了來人,一下子又泄了氣。

  來的不是時宴,而是他的姐夫秦孝明,如今的銘豫集團二把手。

  這個人曾經接受過鄭書意幾次采訪,所以兩人算得上認識。

  秦孝明進來的第一眼也瞥見了鄭書意。

  起初她倏地挺直了背,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在暗處也能看出極為興奮。

  可是在和他對視目光的那一瞬間卻又暗淡了下來,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些頹了。

  秦孝明頓了一下,把手機拿到一旁捂著,“你怎麽在這兒?”

  鄭書意如實回答:“來等時總,今天有個采訪。”

  秦孝明上下打量她幾眼,又多看了幾秒她蒼白的臉色,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嘀咕了句“這麽晚了”就走了。

  鄭書意又坐了兩個小時,漫長得像兩個長夜。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落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打著樹葉,發出淒冷的“沙沙”聲。

  偏偏樓下偶爾會傳來宴會裡的動靜,雖然細碎,卻也能料想其熱鬧。

  這麽一對比,鄭書意覺得自己更慘了。

  就在她實在熬不住困意,眼皮上下打架時,手機鈴聲終於響了。

  清脆的鈴聲在這空蕩蕩的房子裡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鄭小姐,不好意思,這邊宴會已經結束了,時總接下來還有其他事情,所以……”

  果然。

  鄭書意沉默了好幾秒,才開口道:“我知道了,謝謝。”

  這個采訪還是來不及了。

  鄭書意站起來的那一刹那,腦子裡暈乎乎地,扶著沙發緩了好一會兒才蹬著高跟鞋進了電梯。

  等她到華納莊園大門外時,不出意料地,這雨已經封了門。

  秋葉寒風夾著雨絲,刀子似的往鄭書意腿上刮。

  她沒想過今天會在室外待很久,穿得是日常的OL套裝裙,看著是嚴肅正經了,但薄薄的一層透明絲襪只是作個禮儀,根本不抵事兒。

  大衣下的雙腿裸露在外,裙子堪堪遮住膝蓋,在這寒風裡變成了比門口的豪車還吸睛的存在。

  漸漸有人出來了,鄭書意退到一邊,扭頭看的時候,發現不少人都是她采訪過的。

  看樣子,這是一個金融界的酒會。

  鄭書意下意識想再看看有沒有可能遇到時宴。

  但驚覺,她並不知道他長相。

  時宴這個人作風甚是低調,極少出現在公眾面前,鄭書意準備資料時上網搜了過,只見到一些大全景裡有他並不清晰的身影,但卻沒有正經的寫真。

  ——

  不一會兒,一個互聯網金融公司的女CFO和鄭書意曾經有過兩面之緣,見她可憐兮兮地站在這裡等車,提出要送她回家,但鄭書意拒絕了。

  剛剛嶽星洲說要來接她。

  現在十一點整,距離他的生日過去還有一個小時。

  她想,不管怎樣,還是要親口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一樓泊車廊寬敞乾淨,來賓的車陸陸續續開走,留下影影綽綽的尾燈。

  不多時,宴會廳裡的人所剩無幾。

  “鄭記者?”一個男人上前。

  鄭書意回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只見過一次的某資本公司高管,但平時老在微信上找她聊天。

  男人笑著上前,靠得極近,一開口就是一醉酒氣:“一個人嗎?我送你回家吧。”

  這人平時出現在社交場合都是人模人樣的,這會兒倒是連寒暄都沒有,心思昭然若揭。

  鄭書意:“謝謝,不用了。”

  男人靠近了點,拉住她的手臂,“走吧,雨這麽大也不好打車。”

  鄭書意皺眉,扒開他的手,“真的不用了,謝謝,我男朋友等下就來了。”

  聽見“男朋友”三個字,男人打量著鄭書意,和她對視時,知道她這番話不是假意推脫,便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接下來,又一個年輕男人對她發出了同樣的邀請。

  這也是個認識的,但鄭書意知道他就是個真正玩兒票的富二代。

  看來今天這不是個正經的金融酒會。

  同樣用強調“男朋友”打發掉那個人後,鄭書意往牆邊站了站。

  本來今天被時宴鴿了,她心裡就不舒服,接連遇到這樣的事情,胸腔裡更是有一股無名火在躥。

  她站在寒風中的場景正好落在走出宴會廳的秦孝明眼裡。

  秦孝明動了惻隱之心,側身對時宴說:“這不是鄭書意嗎?小姑娘大晚上挺可憐的空等你一場,這邊人多,我也不方便,你找個機會幫忙送一程吧。”

  時宴撩眼看過去,女人的羊絨圍巾纏了幾圈,裹到下巴,襯得上面那張臉好像只有巴掌點大。

  明晃晃的冷光燈下,她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鼻尖也凍得紅彤彤,但依然難掩眉眼的秀氣精致,杏眼紅唇,明豔嬌俏,像一個精雕細琢的瓷娃娃,站在那裡,帶了點惹人憐的味道。

  ——

  等鄭書意從手機裡抬頭時,一輛黑色賓利緩緩停在了她面前。

  同時,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鄭書意回頭,和迎面走來的男人有一瞬間的目光相接。

  男人眼神稍作停留,頭頂的水晶吊燈在他金絲鏡框上投射出冰冷的光,隨著防滑鏈在他頰邊輕微晃動。

  “鄭記者?”他停下腳步,西服勾勒出的臂彎的弧度顯出幾分疏離,“我送你一程?”

  這個男人鄭書意沒見過。

  但她卻在想,現在的富二代們怎麽一個個都這麽隨便了。

  “不用了,謝謝。”

  鏡片後的那雙眼綴著明晃晃的燈光,眼尾往上一挑,明明該是輕佻的眼神,卻透出一股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於是,刺骨寒風下,鄭書意迎著他的目光,補充道:“我男朋友馬上來接我。”

  一字一句,加重了“男朋友”三個字,潛台詞的意思是: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

  時宴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單手入袋,邁步離開。

  泊車員拉開車門,他躬身上車,賓利飛馳而去。

第二章

  汽車的尾燈在雨幕裡氤氳成模糊的光圈,逐漸消失不見。

  鄭書意冷冷哼了一聲,扭開了下巴。

  雨停了,但宴會廳人也走光了。

  泊車員和門童檢查著四周的設施,保潔人員拿著拖把在地上畫出一道道水跡,一陣陣冷風吹過來,卷起幾片枯葉飄到鄭書意腳邊。

  她再次緊了緊圍巾,在這淒涼的夜裡,一時竟不知道該生那個素未謀面的時宴的氣還是生嶽星洲的氣。

  終於,當掛鍾敲響十二點的鍾聲時,一輛熟悉的車緩緩開了過來,停在門口,隨後嶽星洲冒著雨下了車。

  沒等他說話,鄭書意就冒雨跑過去,撲到他懷裡,抱著他的手臂撒嬌。

  “我都快凍死了!”

  嶽星洲勸著她坐上車,系上安全帶後側身去揉她的頭髮,“對不起啊,雨太大了沒看清路邊,走錯了個岔路口,繞了好大一圈才轉上來。”

  聽到嶽星洲溫柔的聲音,鄭書意那點委屈很快就消失殆盡,反而是對他的愧疚鋪天蓋地湧了上來,柔聲道:“我就是隨口說說,你今天過得怎麽樣?開心嗎?”

  嶽星洲手握著方向盤,長長地歎了一聲,“女朋友都不陪我,我怎麽開心啊?”

  “對不起哦。”鄭書意扭著上半身,笑吟吟地看著他,“今天誰陪你過的生日啊?”

  嶽星洲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鄭書意就搶著問:“許峰嗎?”

  “嗯。”

  許峰是嶽星洲的大學室友,兩人畢業了之後也一直在聯系,關系很好。

  “他可真是越來越騷了啊。”

  鄭書意說。

  “嗯?”嶽星洲側頭看了她一眼,“為什麽這麽說?”

  “以前覺得他就是個鋼鐵直男,沒想到現在也會用香水了。”鄭書意突然湊近嶽星洲脖子邊用力聞了幾口,“淡淡的很特別的味道,品味不錯,下回幫我問問是什麽香水,我覺得我用著應該也挺合適。”

  “嗯。”嶽星洲淡淡地點頭,岔開話題,“今天采訪怎麽樣?”

  到了自己男朋友面前,鄭書意也不想再端著了,沒好氣地說:“什麽人啊真是,原本約好的采訪說鴿就鴿了,今晚我眼巴巴來等著,結果人家還是面兒都沒露一個。”

  “別生氣。”嶽星洲空出一隻手,又揉鄭書意的頭髮,“資本家都是沒人性的,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喂。”鄭書意捂著自己頭髮,有點不開心,“你今天怎麽老揉我頭髮?煩死了。”

  ——

  回到家裡,鄭書意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急著卸妝,蹬掉高跟鞋就攤進了沙發,雙眼再也撐不住,意識很快就在流逝。

  然而在即將睡著那一刻,她突然想起還沒確認嶽星洲是否平安到家了,於是立刻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

  外套包裡沒有找到手機,鄭書意又摸了單肩包,依然沒掏到,最後乾脆把包裡所有東西倒出來,依然沒有看見手機。

  鄭書意坐在沙發上回想今晚發生的事,根據她的行動軌跡,手機不可能是被偷了。

  那麽,不是是忘在華納山莊,就是忘在嶽星洲的車上了。

  手機對於鄭書意的生活太重要了,不找到根本沒辦法放心,於是她立刻翻出iPad定位手機。

  幾分鍾後,她看見地圖上的紅點越來越清晰,腦子卻越來越迷惑。

  她的手機,這個時候居然出現在江城第一人民醫院。

  真被偷了?

  不可能啊,她明明是拿著手機坐進嶽星洲的車的,期間哪裡都沒去過。

  現在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把手機忘在嶽星洲的車上,然後嶽星洲這會兒去了醫院。

  可是嶽星洲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去醫院?

  他突發疾病?還是出車禍了?

  鄭書意不敢細想,立刻起身,換了一條褲子就出門了。

  外面依然風雨大作,馬路上一輛輛車疾馳而過,鄭書意沒有手機不能網約車,在冷風中足足站了二十多分鍾才等到一輛車。

  深夜的市醫院依然燈火通明,消毒水味道夾著冰冷的風雨彌漫在空氣裡。

  鄭書意打開車門,雨水撲面而來,糊了她一臉。

  她撐著傘,隨意地擦了擦臉,四周張望著,一眼便看見了嶽星洲的車。

  可是嶽星洲不在車裡,鄭書意也不知道沒有手機的自己要怎麽在這麽大一個醫院找到嶽星洲。

  雨勢已經大到傘遮不住了,鄭書意小腹的不適感越來越重,背上冒著虛汗,腳步虛浮,一步一步地往門診大樓走去,褲腿漸漸濕透,行動變得越來越艱難。

  突然,她踩到一個水坑,整個人趔趄了一下,然後朝一旁倒去。

  幸好旁邊停著一輛車,她整個人摔上去雖然有點疼,但是不至於倒在全是水的地上。

  鄭書意慢慢站了起來,低頭一看車標志,立刻敏捷地彈開了。

  這是一輛車牌連號的勞斯萊斯,惹不起,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碰瓷呢。

  揉了揉手腕,鄭書意撐著搖搖欲墜的傘繼續往前走。

  然而當她距離門診大樓只有不到十米時,腳步突然定住。

  雖然雨很大,但她還是能清楚地辨別出那個慢慢走出來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

  而她的男朋友此時卻摟著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身上還穿著嶽星洲的外套。

  那件外套還是鄭書意買的。

  腦子裡的想法瘋狂發芽野蠻生長成型,事實面前隻隔著一層膜了,但鄭書意還在試圖安慰自己。

  應該只是朋友,嶽星洲本來性格就好,晚上來醫院看朋友很正常,況且他們也沒有什麽親密的接觸。

  可是下一秒,那個女人便抱住了嶽星洲。

  嶽星洲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嘴角還有無奈的笑容。

  一瞬間,鄭書意感覺冰錐似的雨滴都扎進了她的血肉裡,冷得徹骨。

  抱了一會兒後,那個女人抬起頭,梨花帶雨地看著嶽星洲,兩人靠得很近,鼻息都能交纏在一起。

  在鄭書意這個距離,她只能看見那個女人斷斷續續地張嘴說了什麽,而嶽星洲的表情似乎變得越來越不自然。

  隨即,那個女人墊了墊腳尖,吻了上去。

  鄭書意像是看見什麽髒東西一樣猛地閉上了眼睛,久久沒有睜開。

  ——嶽星洲,我睜開眼睛時,你推開她!

  ——你推開她,我就聽你解釋!

  不知過去了幾秒,鄭書意緊緊皺著眉頭,一絲一絲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的畫面一點點清晰。

  嶽星洲不僅沒有推開這個女人,他還在回應她的吻。

  他那修長的手慢慢地抬起來,抱住了她的腰。

  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湮滅這個城市。

  夜空好像關了燈的電影幕,鄭書意眼前出現了很多過去的畫面。

  一開始,她並不喜歡嶽星洲。

  那時她已經要大四了,室友都說發現一個低一級的學弟特別帥,於是幾個人像狗仔一樣跑到操場去看。

  也就還行吧,沒有他們說的那麽誇張。

  鄭書意如是想,很快將這個人忘在腦後。

  可是嶽星洲卻對鄭書意一見鍾情了。

  二十歲的男生,追求總是來得熱烈而直白,送花,表白,在晚會上明目張膽地對她唱情歌,十足的轟轟烈烈。

  但鄭書意不吃這一套,花不要,禮物不收,唱歌的時候她掉頭就走。

  那時候,很多人都覺得嶽星洲應該堅持不了多久,包括鄭書意也這樣認為,他跟那些三分鍾熱度的男生沒什麽區別。

  可是鄭書意沒想到直到她畢業進入報社成為一名實習記者,嶽星洲也沒放棄她。

  離開了校園,鄭書意每天要早起報選題,搶線索,奔走在金融街做采訪,夜裡還要熬夜寫新聞稿,拿著可憐的實習工資,卻時時在操心幾百億幾千億的項目。

  對社會生活的不適應導致鄭書意很長一段時間都鬱鬱寡歡,這個時候,嶽星洲成了她生活裡唯一的色彩。

  鄭書意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答應做嶽星洲女朋友那天是在電話裡說的,而嶽星洲這個傻小子卻興奮地立刻從學校打車來見她,只為了一個名正言順的擁抱。

  朋友們其實也大多不理解鄭書意,說他嶽星洲除了長了一張小白臉,還有什麽出挑的地方嗎?家庭條件普普通通,工作也沒有什麽前景,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鄭書意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我覺得他這個人特別真誠呀!多難得的品質啊!

  可是為什麽這麽快,人就變了呢?

  她視線的焦點再次聚集在門診大樓的台階上,幾個匆匆走出來的護士小姐看見擁吻的動情兩人,露出豔羨的笑容。

  真是好一對璧人。

  過分通情達理是真的。

  漠不關心是真的。

  揉頭髮的習慣是真的。

  只有“許峰”是假的,或許連那淡淡的香水都是這個女人的。

  鄭書意覺得深夜冒雨趕來醫院的自己就是個笑話。

  理智告訴她,此時自己不應該是一個局外人,她應該走上去捍衛自己的所有權。

  可是她邁不動腿,也不願意在這人來人往的醫院上演一出狗血大劇。

  她對身份的自持也不允許她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後,鄭書意摸了一下臉,滿手的雨水,不知道有沒有夾雜著淚水。

  她走向嶽星洲的車,摘下她嶽星洲送給她的手鏈,牢固地掛在車門把手上後,轉身走進雨幕。

  夜雨瓢潑,銀質細鏈被雨水衝刷地搖搖欲墜,卻依然泛著冰冷的光點。

  看起來就像鄭書意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冷冷地說: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見了。

第三章

  冷風一陣陣吹過來,提醒著站在門口的人該離開了。

  嶽星洲看著這門簾一般的雨,正在猶豫要不要衝進雨裡時,秦樂之從包裡拿出傘,撐開後舉到他頭頂。

  一個眼神對視後,秦樂之笑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兩人一起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十來米的距離兩人走了好幾分鍾,站到車前時,嶽星洲低聲道:“那……我回家了。”

  秦樂之挽著他的胳膊不放手,低頭靠在他胸前,撒嬌道:“你再陪我一會兒嘛,我怕天亮了就發現這一切都是夢。”

  嶽星洲舔了舔唇角,眼神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片刻後,他還是抬手抱住了秦樂之的背。

  兩個人在一把女士傘下顯得擁擠不堪,夜雨淅淅瀝瀝地飄到秦樂之脖子上,冷得她打了一個寒顫,但她還是沒有松開手。

  “冷嗎?”

  嶽星洲問。

  秦樂之越發抱緊了嶽星洲,“有你在就不冷。”

  “嗯。”嶽星洲說,“我真的要回去了,明早還上班。”

  聽到這話,秦樂之放開了嶽星洲,抬頭看著他的時候眼裡有霧蒙蒙的水汽,整個人虛弱得好像這雨再大一點就能淋化她。

  她用小指勾住嶽星洲的小指,輕輕地晃,“星洲,希望你好好考慮我今天說的話。她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她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說完,她松開手,低聲道:“我小舅舅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嶽星洲定定地看著秦樂之坐進了一輛勞斯萊斯,目光在頭頂的路燈下閃爍,喉結微動。

  他轉身,慢吞吞地朝自己的車走去。

  夜幕裡,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他拿出車鑰匙,按了解鎖鍵,伸手去拉車門,卻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等他看清那是什麽時,心跳突然加速,血氣倒湧,意識瞬間空白一片,神經緊張地快要炸裂。

  ——

  凌晨三點四十五。

  雨應該是停了,路上的鳴笛聲清晰得刺耳。

  鄭書意平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腦子裡嗡嗡作響,混沌一片,心裡倒是空蕩蕩的,像被抽空了氧氣。

  她回來後沒閑著,去雜物間裡掏出一個紙箱子,把這些日子嶽星洲送她的東西全都裝了進去。

  有些用過的沒法還的,她列了清單放在箱子裡,打算全部折現給他。

  包括宋樂嵐的演唱會門票,原本是打算兩個人一起去看的,現在也只能把另一張票錢一起還給他。

  而這會兒,她只需要安靜地等著嶽星洲來找她。

  不多時,門鈴聲果然響起。

  以鄭書意對他的了解,他現在肯定滿身是雨水,可憐巴巴地站在門外,等著跟她解釋,求她原諒。

  連台詞她都預料了,開口就是“你聽我解釋”,之後他會紅著眼眶,拉著她的衣角,像當初跟她告白那樣。

  想到這些,鄭書意自己都笑了。

  感覺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起身的時候沒有什麽力氣,但還是強打著精神,出現在嶽星洲面前。

  走廊上的燈隻亮了一盞,昏昏暗暗的,但足以照清嶽星洲的面容。

  他手裡拿著一把藍色蕾絲邊的傘,頭髮軟趴趴的,但卻乾乾淨淨,渾身上下一點水漬都沒有。

  跟鄭書意的想象不一樣。

  他弓著肩膀,低著頭,掀眼看了鄭書意一眼後又立馬垂下眼睛。

  “書意……”

  鄭書意抬了抬下巴,正要把排練好的絕不原諒的話說出來時,卻聽對面道:“我們分手吧。”

  鄭書意:“……?”

  “我很愛你,也很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可是這樣的生活太累了,永遠看不到節點在哪裡,我想要在這個城市買一套小房子都是奢望,我……”

  “等等。”鄭書意回過神來,連忙打斷他,“你什麽意思?”

  “書意。”他皺著眉,一咬牙,把心裡的話一口氣說出來,“我們都要現實一點!她的家庭不一般,小舅舅開勞斯萊斯,連車牌號都是連號,整個江城僅此一輛!有錢有權,我也想平布青雲到達二十年後的狀態,我……我覺得我們還是適合做朋友。”

  鄭書意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距離當場去世就只剩一個指甲蓋的距離。

  所以到頭來,她還沒開口,就被先發製人甩了?

  “嶽星洲。”鄭書意憋著氣,緊緊抓著門框,一字一句道,“我的手機帶上來了嗎?”

  “帶、帶上來了。”

  嶽星洲還是不敢跟她對視,匆匆瞥了她一眼後就低下頭把手機拿了出來。

  鄭書意奪過自己的手機,深吸一口氣後,一鼓作氣一腳把紙箱子和嶽星洲踢出去。

  “誰他媽要跟你做朋友!做你祖宗!”

  ——

  摔門聲響徹整個樓道,鄭書意靠在門板上都還能感覺到門板的震動,而她一下又一下地順自己胸口以保證自己不會一口氣背過去。

  安靜了一會兒,門外終於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鄭書意沒忍住最後那一絲期待,期待嶽星洲還能做個人。

  於是她轉身,從貓眼裡看出去,卻見嶽星洲抱著紙箱子走了兩步,突然又蹲了下來,把紙箱子放在地上,然後埋頭在裡面翻找著什麽。

  箱子裡裝的全是嶽星洲送的東西,有陶瓷品,有裝飾品,有書,還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

  不一會兒,他掏了個什麽小東西出來放進外套包裡,卻丟下那箱子東西進了電梯。

  不會吧?

  鄭書意腦子裡一下懵了,用力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嶽星洲拿走的是那箱子裡唯一值錢的一個金子胸針?!

  這一刻,憤怒鋪天蓋地而來,淹沒了一切矯情的情緒,撕碎這幾年時光的濾鏡,把嶽星洲品質裡最惡劣的一面血淋淋地撕開放大攤在鄭書意面前,容不得她再有任何的留戀,甚至連印象最深刻的美好回憶都在一瞬間灰飛煙滅變成引燃怒火的飛屑。

  鄭書意撲到床上,翻來覆去捶打枕頭,依然無法抹去腦子裡那些畫面。

  每每一閉眼,就想起嶽星洲那副跟她在一起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樣子,弄得鄭書意活生生地睜眼到天明。

  但她隻請了半天的假,下午還是梳妝打扮去公司。

  渣男可以丟,績效不可以丟。

  ——

  “銘豫銀行那邊來電話了,人物采訪推到下周四下午三點。”主編唐亦把她叫進辦公室,看著電腦頭也不抬,“但是呢選題最好換一下,你盡快交一份新的提綱給我。”

  “哦。”

  唐亦聽見鄭書意死氣沉沉的聲音,挑了挑眉,“這都是常見的事,你算是一路順風順水的了,就因為你長得漂亮。你知道嗎,有多少記者打出去十個電話,五個永遠在開會,三個永遠在敷衍,還有兩個永遠不方便接受采訪。你現在就置氣,以後怎麽辦?”

  “我沒置氣,說起來我還得謝謝時宴呢。”鄭書意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說,“不然我怎麽會發現我男朋友,哦不,前男友出軌呢?”

  “什麽?變前男友了?”

  唐亦似乎是很震驚,可是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尾音上揚,眉飛色舞,就差把“好好笑哦”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鄭書意:“……”

  “哎喲。”唐亦為了不讓自己太過分,捂住嘴說,“我是不是不該表現得這麽開心?”

  鄭書意沒有力氣擺出什麽表情來,隻淡淡說:“還好,只是魚尾紋笑出來了。”

  唐亦瞬間變臉,冷冷地轉頭看電腦,翹著中指按壓眼尾,“早就跟你說了,你那男朋友不行,你這條件配個什麽樣的不好?”

  “那我要配個什麽條件的男朋友?”鄭書意腦子裡又出現昨晚的畫面,自言自語般說,“配個有勞斯萊斯的。”

  “不行嗎?”唐亦站起來,往她懷裡塞了一份文件,“你有學識,有長相,工作體面,以後前途無限,怎麽配不上?”

  這個“前途無限”其實是唐亦很久之前給鄭書意的規劃。

  當初是她把鄭書意從報社挖過來的,就是想打造出專屬《財經周刊》的人形招牌。

  鄭書意畢業於國內數一數二的財經大學新聞專業,科班出身業務能力過硬,小姑娘還能吃下時報新聞記者的苦。

  最重要的是,唐亦覺得她擁有過人的美貌。

  即便是嚴肅的行業,美貌也是特別吸引人眼球的媒介。

  若再是跟“學歷”、“能力”這幾張牌一起打出來,那就是王炸。

  所以她覺得等鄭書意出幾篇關注度高的作品,《財經周刊》再助力一把,兩者相輔相成,讓她成為圈子裡的名記者,日後行走在金融圈便如同如入無人之境,就為雜志社帶來更大的效益。

  “哦。”鄭書意懶得跟唐亦討論這個問題,低頭看手裡的東西,“這是什麽?”

  “下午有個金融峰會,你要是死不了就去跟一下線索。”

  唐亦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還有下周銘豫銀行的采訪,好好準備哦。”

  這就是有一個不近人情的上司的好處,鄭書意連矯情都沒時間矯情,去衛生間補了妝便匆匆離開公司。

  這場峰會在江城新金融中心舉辦,地處偏僻的四環路,去年才落成,四周還處於開發階段,路上除了汽車基本沒有行人。

  但是這個地方鄭書意並不陌生,一是因為她經常出入這裡做采訪,二是因為嶽星洲的工作地點就在這裡。

  以前她要是有時間就會來這裡等嶽星洲下班,然後兩人一起去吃飯看電影,再去一家她最喜歡的甜品店買小蛋糕。

  以至於現在鄭書意聽完了整場峰會,竟下意識拐進了那家甜品店。

  等她回過神時,店員已經在熱情招呼她了。

  鄭書意從櫃子裡拿出她平時總會買的蛋撻,黃色芝士上綴著的兩顆紅色葡萄看起來像極了嶽星洲那可恨的面目。

  店員在一旁站著,眼睜睜地看著鄭書意對一隻蛋撻露出了殺父仇人一般的表情。

  “小姐,那個……”店員小心翼翼地說,“下午了,蛋撻買一送一。”

  話音剛落,門口歡迎聲響起,店員連忙去招呼新進來的客人。

  而鄭書意還在盯著那蛋撻,直到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猛地回頭,猝不及防和嶽星洲對上目光。

  嶽星洲整個人都愣了一下,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再進一步。

  片刻後,他然後別開臉,拉著身旁的女人說:“明天再來買吧。”

  這時候鄭書意才注意到他牽著的女人,就是昨天晚上在醫院看到的那位。

  連樣子都不做一下了嗎?

  昨晚來跟她提分手,今天兩人就手牽手出來招搖過市了?

  “不嘛。”秦樂之雖然看到鄭書意了,但她不打算走,“我都吃習慣這家了,一天不吃都不舒服。”

  她走到鄭書意身旁,側身拿出一整盒蛋撻,收手的同時睨了鄭書意一眼。

  那眼神明顯就是表示她知道鄭書意是嶽星洲的什麽人,但絲毫沒有作為第三者的自覺,甚至還透露出一股洋洋得意,仿佛一個打著赤腳衝進宴席往菜裡吐了口水的人在向所有人炫耀她得到了整桌子菜。

  鄭書意被她這眼神晃得太陽穴突突突地疼。

  好,我忍。

  她丟開蛋撻,頭也不回地離開甜品店。

  但是踏出大門時,她突然想到什麽,於是立刻停下腳步回頭,正好碰上秦樂之也正帶著勝利者的目光在看她。

  鄭書意目光下移,看見她圍巾上戴的那塊金光閃閃的東西,果然就是昨晚嶽星洲帶走的胸針?!

  “……”

  雖然表情平靜,但仿佛有千萬隻燒得滾燙的火炭在來回碾壓鄭書意的胸腔,怒火隨時隨地要噴薄而出。

  走了幾後,鄭書意終於忍不住,一腳踢在了路邊的大樹上。

  大樹當時害怕極了,從來沒見過這麽生氣的女人。

  鄭書意垂著頭,胸口劇烈起伏著,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因為生氣而變得灼熱。

  路上車鳴聲不斷,她稍微側了側頭,看見嶽星洲和秦樂之走了出來。

  嶽星洲手裡拿著甜品盒子,秦樂之抱著他的手臂一蹦一跳地坐上了他的副駕駛。

  剛從動物園放出來還沒學會直立行走嗎這是?

  鄭書意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直到牙齒都咬酸了,才邁開腿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不去打車,不去地鐵站,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寬闊得有些寂寥的大路上一步步地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漸漸黑了,鄭書意停在一個路口準備攔一輛出租車。

  就在她往大路中間看去時,對面街道停著的一輛車猝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當她視線漸漸聚焦,那明晃晃勞斯萊斯標志仿佛在閃著金光。

  車牌號就是她昨晚在醫院看見的那一串,也正是嶽星洲口中的“連號車牌”,全江城僅此一輛。

  一個念頭飛速在鄭書意腦海裡閃過,以及今天唐亦對她說的話。

  ——“你有學識,有長相,工作體面,以後前途無限,怎麽配不上?”

  寒風肆意在臉上吹刮,思緒卻如熱浪在腦海中翻湧。

  不太理智,不太冷靜,但隻三秒鍾,鄭書意做出了一個顛覆她日後生活的決定。

  有的人,你不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不會覺得你灑脫大氣,只會覺得你傻。

  不是想少奮鬥二十年嗎?

  我也想呢。

  不是想背靠大山嗎?

  我也想呢。

  就算不能讓你付出代價,也要你日後諂媚的時候不得不畢恭畢敬地叫上我一聲小舅媽。

  想到這裡的時候,鄭書意已經站在了車旁。

  她看著車窗裡倒映的自己,拂了拂頭髮。

  鏡子裡的面容雖然有些憔悴,但未免不是一種別樣的韻味,有別於鄭書意平時靈動的嬌豔,這會兒有一股楚楚可憐的脆弱感。

  她抬手敲了敲車窗。

  裡面很久沒有動靜。

  久到鄭書意幾乎要以為車裡沒人時,車窗終於緩緩搖了下來。

  起初,鄭書意只是看見一副帶著防滑鏈的金絲框眼鏡。

  隨後,那一整張臉緩慢地顯露完整,隨之而來的是鄭書意心裡暗暗罵的一句髒話。

  但凡見過這張臉的人,都不會短時間內忘記,鄭書意自然也記得,這是昨晚在華納莊園提出要送她回家的那個人。

  只是她沒想到,那個秦樂之看著清湯寡水的一張臉,小舅舅居然是這樣的色相?

  男人被敲開車窗似乎沒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淡淡地看了過來。

  雖然尷尬,但鄭書意覺得並不完全是壞事。

  至少,昨晚他不是有那麽點意思嗎?

  於是鄭書意彎腰,輕聲道:“先生,我手機沒電了,打不到車,能不能借您的手機打個電話呢?”

  時宴甚至都沒轉過頭來,只是微微偏了一下臉,斜著打量了鄭書意一眼。

  在目光對視中,鄭書意看不出他到底什麽意思,於是心一橫,說道:“或者,您願意載我一程也可以。”

  時宴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他眉眼狹長,而眼鏡的冰冷質感正好壓製住上揚眼尾的那一抹輕佻。

  幾秒後,時宴慢條斯理地收回目光。

  “我的車不載有男朋友的女人。”

  鄭書意:“……?”

  車輛就這麽當著她的面倒了出去,疾馳向公路。

第四章

  泛著橘光的雲彩在天邊翻湧,時間的流逝變得肉眼可見。

  雜志社采編部亮起了一盞盞直射台燈,所有人都沉浸在此起彼伏的鍵盤聲中,連空氣裡都縈繞著截稿日的緊迫感。

  鄭書意今天的稿子寫到收尾,那股懵懵的感覺才消散,並且接受了“昨晚試圖搭訕她的男人就是小三的小舅舅而他今天記仇地拒絕了自己的搭訕”這個事實。

  還挺記仇的啊。

  鄭書意渾然不知自己唇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緊緊盯著屏幕,雙手飛快地打字,嘴裡念念有詞,看起來文思泉湧,靈感四溢。

  然而——

  “各銀行理財公司預計明年將步入新的融資計劃,銀保監會敦促渣男趕緊去死挫骨揚灰拿去施肥,小三月經失調滿臉痘痘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倆。”

  “啥?”坐在旁邊工位的孔楠眯著眼睛探了上半身過來,看了一眼後,問道,“你在寫什麽東西?”

  鄭書意靈魂歸位,眨了眨眼睛,掃視了一眼屏幕,淡定地刪除那一行字。

  “沒什麽。”

  她合上電腦,抬頭看著窗外的霞光,陷入沉思。

  寫完今天下午的峰會稿後,鄭書意沒有下班回家,繼續留在辦公室寫針對時宴的采訪提綱。

  情場失意,職場總要得意,鄭書意勢必要拿出一份驚才豔豔的稿子震撼住唐亦,免得唐亦總覺得她失戀了就像個可憐蟲。

  鄭書意這個人,不僅報復心強,自尊心也強。

  轉眼到了周五,鄭書意帶上錄音筆和記錄本前往銘豫銀行總部。

  與其他辦公樓樓一樣,銘豫總部的一樓接待處要求來訪者登記身份。

  這棟寫字樓朝向好,陽光正正地曬進來,撒在接待台的三位正裝男女的笑臉上,給這冰冷的建築帶來了幾絲煙火氣息。

  保安大哥站在一旁,瞄了一眼鄭書意胸前掛著的記者證,強裝隨意地說:“你們雜志社的記者都這麽漂亮嗎?”

  鄭書意笑了笑就算是回應這恭維了。

  但她拿起筆的那一刻,目光突然閃了一下。

  許雨靈?

  登記冊上怎麽會有許雨靈的名字?

  雖然這個名字普通,但應該不是同名同姓,畢竟後面來訪目的那一欄寫的是“采訪”。

  說起這個許雨靈,從鄭書意第一天入職雜志社的時候就和她磁場不和,這兩年也沒少發生過搶信息源的事情。

  所以鄭書意在登記冊上看見了許雨靈的名字,並且注意到來訪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整時,心裡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鄭書意立刻朝電梯間跑去。

  電梯裡,時間仿佛被拉得很慢,鄭書意雖然筆挺地站著,雙手卻不自覺地握成拳,一顆心更是吊到了嗓子眼兒。

  半分鍾後,電梯到,一聲“叮”刺破鄭書意的平靜,她一抬頭便見陳盛從眼前的走廊經過。

  “陳秘書!”鄭書意叫住他的同時,三步並作兩步跨出電梯,“我是《財經周刊》的記者鄭書意,與總裁辦約好了今天下午三點半的人物專訪。”

  陳盛微微皺眉,面露疑惑:“你不是有事嗎?”

  鄭書意一聽,剩下那半截心也涼了。

  許雨靈果然來截胡了。

  果不其然,陳盛緊接著便說道:“你同事已經采訪結束了。”

  鄭書意腦子瞬間也空了一半。

  陳盛看了眼腕表,又補充道:“她早上就來了,但是時總正好有空。”

  鄭書意:“……”

  如果髒話會被消音,現在她心裡的“嗶嗶”聲音已經高達擾民的程度了。

  可是她能怎麽辦?

  時宴應下的是《財經周刊》的邀約,才不會管是哪個記者過來,更不會為她們的內部計較承擔後果。

  而稿子必須要發表,總編最多說一句許雨靈不厚道,不可能為了這點所謂的“道德感”而撤下時宴的人物專訪。

  鄭書意頷首,咬緊了牙齒,強撐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不好意思,是我們內部沒有溝通好。”

  其實陳盛這種人精哪兒能看不出來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順著鄭書意的話點了點頭:“麻煩您跑一趟了。”

  “不——”鄭書意的聲音突然頓住,後面“麻煩”兩個字沒有說出來,愣怔地看著對面。

  距離她十米遠的地方。

  總裁辦公室大門自動朝兩邊打開,門外工位坐著的六位助理與文秘紛紛起身,抱著一堆文件正橫穿過道的一位職業裝年輕女人也立刻退到了一邊。

  光線聚焦處,男人信步而來,表情平靜,無聲無息卻又奪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視線隨意掠過一處時,鏡框折射出冰涼的光點,綴在他輪廓上,那股拒人千裡之外的感覺渾然而生。

  四周窗明幾淨,卻又安靜得出奇。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眼花,眼前出現的男人就是她尋尋覓覓一個星期的“小舅舅”。

  但她此刻完全沒有那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感,而是感覺自己被雷劈了。

  在這個地方看見他,幾乎就可以斷定這個人,就是她掛在嘴邊叨叨了半個月的時宴。

  難怪嶽星洲要跟別人跑,原來人家背後有這樣的背景。

  這他娘的可真是太他娘的巧了!

  這緣分可真的是太妙不可言了!

  ——如果鄭書意沒有曾經拒絕他的搭訕又跑去主動搭訕他的話。

  在鄭書意腦子裡正在電閃雷鳴時,陳盛已經走到時宴身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時宴抬眼看了過來,與鄭書意那有些迷茫有些無措還有些尷尬的視線撞到一起。

  鄭書意一凜,表情有點僵,反而更無法自然收回目光了,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時宴。

  也只是對視了那麽一兩秒,不管鄭書意此刻表情如何,時宴對她眼神裡的各種信息視若無睹,泰然地收回目光,朝著電梯走來。

  鄭書意站在原地不動,瘋狂腦暴,迅速為自己列出兩條可行方向。

  第一,灰溜溜走人,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從此她鄭書意這三個字就消失在時宴的世界裡。

  第二,小學老師說過,人不能放棄任何機會,要迎難而上。采訪她要做,小舅媽她也要做。

  身體似乎已經代替大腦提前做出了選擇。

  鄭書意迅速彎起笑眼,嘴角帶著淡淡的笑。

  她有一頭濃密柔順的黑長發,利落的中分,一邊頭髮別在耳後,一邊自然地垂在臉頰旁,極盡地端莊。

  但笑起來時,眼裡的光彩連一聲嚴肅服飾都壓不住,像一隻隻蝴蝶撲閃著翅膀爭先恐後地飛出來。

  在這肅穆的辦公走道上,她整個人似乎都生動了起來。

  可時宴的視線卻再也沒落在她身上過,像是前方站的是一尊蠟像一般,徑直與她擦肩而過。

  鄭書意:“……”

  她的笑保持不變,盯著空氣點了點頭給自己鼓氣,然後轉身,開口道:“時總,我們約好了今天下午的采訪。”

  時宴停下腳步,側頭看過來,眉梢挑了那麽一下。

  這一片兒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四周的助理秘書們一道道探究的視線遞了過來,圍繞在鄭書意和時宴身上。

  在場的人都知道,今天《財經周刊》的采訪已經結束了。

  就連一旁的陳盛都懵了一下。

  這位小姐您失憶了?

  鄭書意怎麽可能感覺不到四周的氣氛,她心裡也打著鼓呢,但還是得盡量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看著時宴。

  但不博一博,她今天就只能空手而歸。

  鄭書意掐了掐手心,揚著笑臉,聲音清亮:“我……期待這次采訪已經很久了,終於等到今天了,您看現在方便嗎?”

  話音落下後,走道上安靜得落針可辨。

  時宴上眼瞼輕輕一耷,在收回視線的那一刹那,看見了她垂在腿邊,緊緊蜷握的雙手。

  因為用力,骨節泛出了淡青色。

  突然,面前的人蹙起眉頭,雙唇微翹,緊緊盯著他,用小到幾乎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就耽誤您一小會兒,好不好?”

  時宴後槽牙突然癢了一下。

  片刻後。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抬一下,不帶情緒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進所有人耳裡。

  “過來。”

  四周安靜得詭異。

  大家面面相覷,震驚卻又不敢多問。

  最後反應過來的大概只有鄭書意。

  直到時宴邁步離開,她才猛然回神。

  ——您看方便嗎?

  ——過來。

  按照鄭書意的理解,那就是:我方便!我可太方便了!

  這是什麽活菩薩在世啊!

  她驚喜地轉身,活菩薩已經走到電梯口,於是立刻跟了上去。

  ——

  電梯正勻速下降。

  空間由寬敞的辦公區變成了相對狹小的電梯,四四方方一塊兒,非常容易讓人聚精會神。

  所以鄭書意這會兒冷靜下來了,往按鍵一看,亮燈的是負二層地下停車場。

  鄭書意不知道為什麽要去停車場,於是瞄了一眼時宴的背影,又看了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陳盛,小心翼翼地對著活菩薩的後腦杓說:“時總,請問我們現在是要去——”

  突然,有手機鈴聲響起。

  鄭書意很清晰地分辨出這是時宴的電話,所以她識趣地閉了嘴。

  但時宴慢條斯理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掛掉。

  不多時,陳盛的手機又響了。

  鄭書意看不見剛剛時宴掛電話的表情,卻能看見陳盛的臉色。

  他看見了來電顯示後,很快地皺了下眉頭,隨後接起。

  他還沒說話,鄭書意便清楚地聽到電話裡傳來的尖銳的女聲:“叫我小舅舅接電話!”

  我日!小!三!

  鄭書意的反應幾乎成了生理性的,胃裡一股惡寒憋都憋不住,雙手揪緊了單肩包鏈條,帶著各種情緒死死盯著時宴的背影。

  她倒想看看,時宴對她這個外甥女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陳盛把手機遞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時宴就跟背後長了眼睛似地開口:“告訴她,不聽話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交代一日三餐一般,聽著卻莫名有一股壓迫感。

  鄭書意:“……”

  她勾著唇角冷冷笑了一下。

  還挺有威嚴的呢。

  這麽有威嚴怎麽不教教你外甥女不要插足當第三者呢?

  陳盛“嗯”了一聲,如實轉達,隨即電話便被掛斷。

  電梯裡再次恢復平靜。

  直到抵達停車場,她的思維才從時宴對他外甥女態度的強勢中緩過來。

  這比她想象的情況還要好。

  一個強勢的小舅舅,一個說一不二的小舅舅,那可太適合給她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了。

  門開了,時宴跨出去,鄭書意也亦步亦趨地跟上他。

  走到一輛車前,司機為時宴拉開了右側車門,他這時似乎才想起身後還跟了一個人,停下腳步,慢悠悠地側過上半身,垂眸看著鄭書意。

  “我有兩個小時的車程,車上說。”

  雖然對方也不是在征求同意,但鄭書意還是矜持地點頭:“可以。”

  車底說都可以!

  時宴沒再給個回應,轉身的時候松開西服一顆扣子,直接上了車。

  鄭書意看著眼前的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嶽星洲,想不到吧,我比你先坐上這輛車:P

  車內雖然有四個人,卻沒有聲響。

  似乎有時宴在的地方,就格外安靜。

  這是鄭書意上車時的第一感受,這人就跟行走的消聲器一樣。

  他靠著背椅,摘下眼鏡,用擦鏡紙慢條斯理地擦著鏡片。

  感覺到旁邊的動靜,他視線往右側一帶,彎腰壓著裙子坐上來的鄭書意長發如瀑布般垂下,一股淡淡的香氣被風吹到他鼻尖。

  她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鉛筆裙,斜著腿坐下時,裙子縮到了膝蓋上十公分處,露出一雙纖細的長腿,竟比緊貼的裙子還白。

  時宴收回視線,戴上眼鏡。

  汽車緩緩開出了停車場,香氣似乎還縈繞在他鼻尖。

  時宴突然問道:“冷嗎?”

  鄭書意愣了一下,抬頭看向時宴。

  沒想到他會問她這個。

  太貼心太細致了吧。

  “不冷。”鄭書意笑著搖頭。

  時宴交疊起腿,平靜地吩咐司機:“開窗吧。”

  車窗搖下,一股深秋的冷風毫不留情地刮在鄭書意臉上,連呼吸都是刺鼻子的。

  鄭書意:“……”

  我說我不冷也不代表我很熱啊?

第五章

  鄭書意承認,她坐上來的時候刻意凹了姿勢,管理了表情,甚至連雙腿怎麽放最好看都不動聲色地調整過。

  她不知道時宴眼睛多少度,能不能發現她的內在美,所以外在美總要明明白白擺在他面前。

  但這會兒車窗開著,這快要入冬了的冷風就跟不要錢似的拚命往車裡灌。

  鄭書意什麽心思都沒了,不動聲色地收了腿,裹緊了大衣,拿出錄音筆,清了清嗓子,說道:“時總,那我現在開錄音筆了?”

  時宴靠在背椅上,閉著眼,嘴都沒長一下,“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鄭書意的話。

  怕不是下一秒就要睡著。

  我看起來這麽沒有吸引力嗎?

  鄭書意心裡罵罵咧咧,嘴上乖乖巧巧,“我會全程錄音,終稿出來後會專門跟您核對。”

  說完,時宴沒應聲,依然保持著閉目養神的模樣。

  鄭書意翻出了提綱本。

  “本次訪談主題主要圍繞亞洲貨幣合作中人民幣發揮的支柱貨幣作用,以及人民幣在東亞地區扮演的角色問題。首先想請您談一談,在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作為大型商業銀行,你認為需要做足哪些準備?”

  聽鄭書意說完,時宴側過頭,下巴壓著,輕飄飄地看了鄭書意一眼。

  鄭書意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隻好也看回去。

  沒想到時宴卻沒移開眼神,這一對視上,她也不知道擺什麽表情了,隻好眨巴眨巴眼睛。

  拋開其他因素,她對這次工作準備已久,有多大的期待自然也就有多大的忐忑。

  片刻後,時宴不知想到了什麽,幾不可聞地鼻腔裡輕嗤一聲,隨即收回視線。

  鄭書意:?

  如果不是我對你別有用心,我今天非得讓你說道說道你這個微表情是什麽意思。

  在鄭書意腹誹時,時宴抬手松了松領結,然後開始回答鄭書意的問題。

  他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鄭書意還沒回過神,怔了一下,立刻低頭開始記錄。

  時宴說的話邏輯性很強,環環相扣,一句句地答下來,字雖然不多,信息量卻很飽滿,鄭書意不敢漏掉一句,認認真真地聽著。

  汽車一直飛速前行著,上了山路,進了隧道,繞了立交,鄭書意從沒抬頭注意過窗外的變化。

  她一個個話題拋出來,幾乎沒有空閑時間去想這輛車會開往何處。

  等她把提綱裡的內容問完,錄音筆顯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五十六分鍾。

  要接上他的思路其實很困難,對注意力的要求幾乎達到考試水準,期間還要去分析他說的話以至於自己不會問出重複的問題來惹他笑話,所以鄭書意記錄完最後的要點時,手心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鄭書意她抬起頭,看了時宴一眼,見對方表情平和,倒是沒有她這麽緊張。

  她的目光漸漸停留在他的眼睛上。

  從側面看,鏡片為他的睫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看不出情緒,卻很難移開視線。

  “問完了嗎?”時宴突然扭頭看著她。

  鄭書意驟然收回視線:“看完了。”

  下一秒。

  鄭書意:“……”

  本就靜謐的車內似乎更安靜了。

  她合上筆蓋,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垂著臉翻了翻記錄本,試圖掩蓋自己偷看他被抓包的尷尬。

  片刻的沉默後,鄭書意開始有些忐忑,悄悄抬眼去看時宴。

  正好對上了時宴的目光。

  他慢慢坐直了上半身,抬手整理自己的領帶,望著她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車在這個時候緩緩停了下來。

  鄭書意暗暗捏了一把汗。

  嘴瓢了。

  應該猥瑣發育的。

  車內持續地安靜。一股冷風吹進來,鄭書意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就是這個間隙,時宴移開了眼,打開車門,躬身下車,丟下一句話。

  “兩個小時到了。”

  鄭書意:“……”

  他一系列動作太快,鄭書意恍惚了一下才從剛剛那股對視中的緊張感裡醒過來。

  她立刻抬頭,往車窗外看去。

  大片大片的草地,一排排的木樁圍欄,中間零星地有幾匹馬在吃草,盡頭的樹林枯黃一片,天色灰蒙蒙的烏雲堆積,感覺下一秒就要壓到那片樹林上了。

  ???

  這是什麽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時宴站在車旁,抬眼看著遠處,似乎已經忘了鄭書意的存在。

  鄭書意雙手扒著車窗,心慌意亂。

  而時宴的背影仿佛寫著加粗的“冷漠”兩個字。

  正當她要開口時,時宴回頭,掀了掀眼皮,“你可以走了。”

  鄭書意:?

  這荒山野嶺的我怎麽走?

  騎馬走?

  眼看著時宴真的要走了,鄭書意連忙下車追上去。

  “時總,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她抿了抿唇角,“要不聊點其他的話題吧。”

  時宴注意力在手機裡,沒看鄭書意。

  “說。”

  鄭書意站在他身後,問道:“您有女朋友嗎?”

  時宴指尖頓了頓,側頭看了過來。

  鄭書意笑吟吟地看著時宴,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別的意思,畢竟許多記者在采訪尾聲都會以這樣的問題來活絡氣氛。

  實則她放在腿側的手已經握拳。

  時宴的視線下移,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在她臉上打量了幾寸。

  當他正要開口時,不遠處傳來一道男聲。

  “時宴!”

  時宴隨即抬頭,一個穿著馬術服的白發老人快步朝他們走來。

  起初鄭書意只是跟著時宴一同看過去,覺得老人的聲音有些耳熟。

  待他越來越近,面容清晰了,鄭書意恍然大悟,還真是認識的。

  準確說,應該是單方面認識這位金融界赫赫有名的大佬。

  鄭書意本科就讀於財經院校的新聞專業,入學的第一趟專業課,老師便提起了這個人——關向成。

  自此之後,“關向成”這個名字貫穿了鄭書意整個大學時代,工作後更是頻頻被提起,電視、雜志、報刊,無處不充斥著他的音容。

  如今關向成雖然已經退休,甚少出現在公眾面前,但山高水遠,其威望依舊如泰山屹立。

  當然,鄭書意也聽說過關向成最大的愛好就是馬術。

  那麽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就是關向成的私人馬場了。

  關向成手裡捏著一根真皮馬鞭,悠哉哉地朝這邊走著,視線慢慢注意到了一旁的鄭書意。

  驟然見到一個陌生女人,關向成的腳步不自覺放慢,多了幾分打量。

  但轉念一想,一個男人帶一個女人出現,似乎也不是什麽稀奇事,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變成了:“這位是?”

  他指指鄭書意。

  不等時宴說話,鄭書意搶先一步道:“關先生您好,我是《財經周刊》的記者鄭書意。”

  “《財經周刊》啊……”關向成點點頭,“我對你有印象,看過幾篇你的文章,寫的不錯,有深度,沒想到本人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這誇獎也不知道是不是賣時宴面子,但鄭書意還是坦然地受了。

  她抬頭笑:“您過獎了。”

  短暫介紹完,關向成立刻看向他今天的客人,樂呵呵地說:“我還以為你一個人來,什麽都沒準備。我這個破地方很少出現女孩子啊。”

  聽這話的意思,鄭書意知道他是誤會了自己是跟時宴一同來的,並且大概還以為他們關系不一般。

  鄭書意低下了頭,手指輕輕摩挲著袖口,心裡飛速打著算盤。

  “關叔叔——”

  “天啦!”

  時宴剛開口,身旁的女人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時宴轉頭,見她抬著頭,看著前方的馬場跑道,臉上布滿驚豔,“這裡好美啊!”

  說話的同時,她扭頭掃視四周,長發被風吹起,眼裡放著光,“這些馬也好漂亮啊!”

  仿佛就真的是一個被風光吸引住的天真女孩。

  鄭書意覺得自己這一波演技簡直奧斯卡中國分卡。

  原本要說的話收住,時宴皺眉,若有所思地打量鄭書意。

  “這還不是我最好的馬。”關向成立刻接上話,不管多有身份地位的人,到了這個年紀,也按捺不住炫耀自己珍寶的心思,“真正的寶馬都在裡面。”

  “還有啊?!”

  鄭書意一副好奇又期待的樣子,關向成怎會看不出,他收了手裡的鞭子,朝兩人招手,“走吧,進來吧。”

  關向成說完便轉身朝裡走去,留下鄭書意和時宴兩人。

  空曠的地方,風總是特別大,掠過樹林而來,呼呼作響。

  身旁的人不說話,但鄭書意能感覺到他在看自己。

  關向成何等身份,她就是篤定時宴不會在他面前多做解釋,把這些有的沒的小孩子打鬧一般的事情擺上台面,所以才敢這麽做。

  但這樣的審視仿佛煎熬,一秒鍾也會被拉得無限長。

  鄭書意呼吸有些不調,手背在腰後,食指不安地攪在一切,等了幾秒,還沒等到對方開口,於是她心一橫,抬頭看向時宴。

  果然撞進了他的目光裡。

  鄭書意眨眨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樣,仿佛在說:“關向成邀請我的,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鄭書意不知道時宴到底有沒有問題,反正他只是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輕笑,隨即不再搭理她,邁腿跟上關向成的腳步。

  進入馬場內,關向成在更衣室外站著。

  時宴直接往更衣室走,跨進門了,才想起什麽似的,在背向關向成的地方扭頭看鄭書意。

  他壓了壓眼瞼,“我進去換衣服。”

  雖然聲音很平靜,但卻帶著一副警告的意味。

  鄭書意笑得燦爛,聲音甜美,“嗯!我乖乖等著。”

  時宴:“……”

  他不再多話,徑直進入更衣間,外面便只剩下關向成和鄭書意。

  ——

  若是陌生人,關向成自持身份,是最話少的一類人。

  但今天他明顯把鄭書意完全當做了時宴帶來的人,剛剛聽到了這兩人一來一回的對話,心裡對鄭書意大概了有了個底,對她的態度便和對時宴相差無幾。

  他牽了一匹馬過來,一邊順著毛,一邊跟鄭書意隨意地聊天。

  聊了幾句行業相關,他話鋒一轉:“你跟時宴認識多久了?”

  鄭書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她垂眸,面色靦腆,“認識不久。”

  今天剛認識。

  關向成心裡有了數,笑著點頭,拍了拍身前這匹幼馬,“你會騎馬嗎?”

  鄭書意說不會。

  關向成轉身朝更衣間一指,“裡面有我太太的舊衣服,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將就穿一下,來都來了,可以學一下。”

  “真的嗎?!”

  騎馬這種事本就離日常生活遙遠,即便不是因為時宴,鄭書意這點好奇心還是有的,所以此刻的驚喜完全不是做戲,有些雀躍的跟著關向成進了更衣室。

  雖然是私人馬場,但更衣室著實不小,兩邊分別有四個隔間。

  她走在關向成身後,經過一個隔間時,她側頭,看見了門簾後的時宴。

  門簾堪堪擋住胸口到腳踝的位置,時宴轉過身來,與鄭書意的視線相觸。

  他摘了眼鏡,眼睛微微眯著。

  更衣室裡雖然燈火通明,但時宴的目光卻帶著幾分涼意。

  心裡有鬼的鄭書意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閃爍著目光別開了臉。

  感覺那道目光追著自己的背影,她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

  ——

  關向成帶她走到了一個櫃子前,打開門,一股淡淡的熏香盈鼻。

  櫃子裡掛著一套紅色的馬術服,看扣子的色澤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但材質卻非常高檔,剪裁也十分利落。

  “你換吧,我太太身形跟你差不多,應該合適的。”

  關向成說完便走了出去。

  更衣室裡安靜了下來。

  鄭書意取出那套衣服,在選擇隔間的時候,可以朝時宴那邊張望了一下。

  可惜中間隔著一架很高的儲物櫃,她看不見那頭的情況,不知道時宴還在不在。

  這麽久沒動靜,應該已經出去了吧。

  鄭書意轉身進入隔間。

  她脫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換上這套馬術服,還差領口最後一個扣子沒扣時,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

  鄭書意指尖一頓,停下動作,仔細辨認著腳步聲是不是朝她而來。

  可惜不是。

  腳步聲越來越遠,大概是要出去了。

  鄭書意手指摸了摸腰帶,突然出聲:“時總!”

  外面的腳步聲停下。

  仗著站在隔間裡,鄭書意肆無忌憚地笑了一下。

  “這個腰帶怎麽系啊?你可以教我一下嗎?”

  等了幾秒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更衣間內鋪著木質地板,將聲音壓得很沉。

  他來了。

  鄭書意松開手,迅速開始理頭髮。

  但是幾秒後,她發現不對勁。

  腳步聲好像越來越遠了?

  剛想完,“砰”得一聲,關門聲響起,並且帶出一陣風,將鄭書意面前的門簾掀起一角。

  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回蕩在這更衣室裡。

  “不會系就別騎了。”

第六章

  馬爾克斯曾說過,當一個女人決定泡一個男人時,就沒有她越不過去的圍牆,沒有她推不倒的堡壘,也沒有她拋不下的顧慮,事實上都沒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

  那麽鄭書意現在面臨的是銅牆鐵壁嗎?是刀山火海嗎?是上帝的憤怒嗎?

  都不是,只是他一個小小的拒絕而已。

  OK的。

  她閉眼吸了吸氣,調整好心態後,一邊整理領口一邊往外走。

  推開更衣間門時,開闊的曠野映入眼簾,風吹草就動,幾匹馬悠閑地垂頭撥弄草地。

  鄭書意扣好紐扣,一抬頭,看見雲散霧開,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以下,萬道霞光撐開天際。

  浮金陽光下,時宴站在一匹紅棕色的馬旁,他黑色騎士服優雅且充滿張力,馬的皮毛被打理得像緞子般閃亮。

  如畫一般的場景,有一股協調的韻律美。

  鄭書意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換好了?”關向成牽著一匹馬走過來,手臂靠著馬鞍,上下打量了鄭書意一眼,“還挺合適的。”

  說完,他拍了拍馬,回頭朝時宴招手。

  三人離得並不遠,這邊的一舉一動時宴都能看到。

  他松開韁繩,朝他們走過來。

  當他走近了,關向成說:“這匹馬是最溫順的,讓時宴教你騎一下吧。”

  嗯?

  鄭書意立刻看向時宴。

  他停下腳步,低頭整理著白手套,沒有做聲。

  關向成說完便走了,不一會兒,鄭書意便聽見了馬蹄奔馳的聲音。

  而時宴戴上了手套,走到馬旁,特有閑情逸致地順毛,卻沒有下一步舉動。

  其實在之前的短暫聊天中,鄭書意大概摸清楚了時宴和關向成的關系。

  並不是親戚,只是關向成與時宴的父親有一定交情,而今天時宴就是專門來陪他打發時間的。

  時宴這樣一個人,能專門來陪他打發時間,可見其在時宴心裡的地位。

  不是絕對的親昵,更多的是敬重,所以他勢必會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他面前。

  於是鄭書意輕咳了聲。

  時宴抬頭看向她。

  “時總。”鄭書意靦腆一笑,忐忑地看著時宴,“那麻煩您教教我啦。”

  “好。”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語氣給鄭書意一股不懷好意的感覺。

  或許是錯覺吧。

  鄭書意給自己做了做心理疏導,能把她怎麽樣呢?還能拿她去喂馬不成?

  於是她抬頭笑道:“那謝謝時總啦。”

  時宴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鄭書意也不是一個嬌氣的人,有健身的習慣,也有舞蹈的基礎,所以上個馬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穿著的馬術褲服帖柔軟,她輕松利落地跨了上去,甩了甩頭髮,抓著馬鞍,低頭看向時宴。

  時宴手握著韁繩,看了她一眼,向後走了一步。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難道不該是走在前面牽著馬嗎?

  去後面幹嘛?

  她還沒想通,身後一股溫熱湧來,馬鞍下沉,馬匹向前撲了幾步。

  由於慣性,鄭書意往後一仰,靠上了一個人的前胸。

  電光火石間,空氣似乎停止流動。

  鄭書意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動不動,反而加劇了感官的敏銳,清楚的感覺到時宴的氣息慢慢包圍了她全身。

  時宴伸手拉住韁繩,雙臂將鄭書意環繞在了懷中。

  鄭書意:“……”

  好像倒也不必如此教學。

  時宴似乎發現了鄭書意的僵硬。

  “怎麽了?”

  他語氣很淡,但鄭書意似乎聽出了一絲嘲諷的感覺。

  她的緊張肯定已經畢露無遺了,這會兒再遮掩也沒意思。

  “沒事。”鄭書意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第一次騎馬,有點緊張。”

  時宴“嗯”了一聲。

  但莫名的,鄭書意覺得自己後背涼涼的。

  為什麽連一個“嗯”字都讓她覺得哪兒哪兒不對勁。

  在時宴的動作下,馬慢慢走了起來。

  余暉灑在馬身上,隨著馬背的抖動,光暈格外晃眼。

  時宴不急不緩,也不說話,散步似的就這麽走向跑道。

  鄭書意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不順暢了,甚至有些熱,在馬走動時帶起的上下起伏會讓她的頭頂碰到時宴的下巴。

  鄭書意總覺得哪裡不對。

  雖然她跟時宴才接觸了幾個小時,但他的性情已經可見一斑,不應該是這樣的。

  正想著,早已騎到遠方的關向成回頭朝兩人揮手,示意他們跟上。

  鄭書意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回應,身下的馬突然震了一下,隨即飛奔起來。

  “啊!”她沒控制住驚呼了一聲,在顛簸中抓緊了馬鞍。

  馬跑得很快,身下的馬鞍一下又一下撞上來,硌得她兩腿間生疼,加上極快的重力加速,沒幾下就顛得鄭書意頭暈目眩。

  而且時宴似乎有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肢體距離,手臂並沒有箍著她,所以每一次顛簸,鄭書意都感覺自己要掉下馬了。

  “慢點啊!”她緊緊攥著馬鞍大喊,“慢點慢點!”

  時宴就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反而越來越快。

  就他媽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

  馬也越來越興奮,跨越欄杆的時候就差沒來個180度旋轉,晃得鄭書意眼前一花,一陣陣地眩暈。

  ——

  “你慢點啊!”

  “這馬是瘋了嗎慢點啊啊啊!”

  幾圈下來,鄭書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尖叫多少次,隻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地糊在臉上。

  她大概是去了半條命,而時宴卻連呼吸都還是那麽平靜。

  眼看著前面又是一道欄杆,馬正在極速衝過去,鄭書意整個人不好了,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眼睛瞪得老大。

  “你慢點!”她一把抓住時宴的手背,叫喊聲帶上了哭腔,“求你了!慢點!求求你了!”

  溫熱的掌心貼上來的那一瞬間,時宴低頭,恰好看見貼在他胸前,鄭書意的臉已經沒有血色,比耳垂上的珍珠還要白,只有鼻頭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水汽。

  鄭書意沒有感覺到後面的目光,只知道在這樣顛下去她能變身人體噴泉,給時宴展示一下她中午吃了什麽。

  然而就在她胃裡一陣翻湧時,身前的韁繩突然一緊。

  ——馬在衝刺時停下來。

  慣性衝擊力極大,鄭書意整個人往前匍匐,就要撞到馬脖時,後背的衣服忽然被人緊緊拎住。

  耳邊呼嘯的風停了,狂奔的馬溫順了,連陽光也變得柔和。

  鄭書意再次確定了一下,是的,拎住。

  不是抱住、扶住,而是拎住。

  然而此時的鄭書意沒有心思去氣憤這個動作有多荒唐,一見到馬停穩了,她立刻翻了下去,也不在乎自己的動作有多狼狽,腳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間,她仿佛活了過來,連連後退好幾步。

  時宴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好整以暇地把玩韁繩。

  “不學了?”

  “不、不了。”鄭書意兩眼渙散,胡亂地薅了薅劉海,“我體驗體驗就行了。”

  不遠處關向成停了下來,朝這邊張望。

  時宴“嗯”了一聲,下來牽著馬朝關向成走去。

  看起來溫和極了,似乎剛剛乾出那種事的人不是他一樣。

  鄭書意看著他的背影,情緒始終無法平複。

  她第三次試圖調整自己的心態。

  ——幾分鍾後,調整失敗。

  惡劣,這個人是真的惡劣。

  馬爾克斯說的不一定對,至少她連面前這個馬鞍都越不過去。

  我不玩兒了拜拜吧您嘞。

  與此同時,遠處的兩人不知說起了什麽,關向成望過來,看著鄭書意笑著搖頭。

  隨即——如果鄭書意沒看錯的話,時宴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笑了一下。

  她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又默默退了幾步。

  在這之後,時宴只顧陪著關向成,兩人沒再往這邊來過。

  ——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坐的時宴的車。

  兩人如同來時一樣坐在後排。

  騎馬的心理陰影在鄭書意心理久久無法散去,她貼著車窗,抓緊扶手,和時宴中間隔著八百米,生怕這車開著開著也顛簸了起來。

  但今天的經歷實在耗費了她太多的經歷,汽車開在十八彎的山路上仿佛變成了搖籃,很快,她便靠著車窗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車裡只有司機。

  車就停在她家樓下。

  下車後,鄭書意跟司機道了個謝,便轉身往小區裡走去。

  只是沒幾步,她摸了摸耳朵,發現左邊空蕩蕩的。

  離開馬場時她還確認過自己的耳環還在的,這會兒消失,肯定是落在車上了,於是她立刻回頭。

  “喂——”

  車已經開出去很遠。

  算了。

  鄭書意懶得管這對飾品店買的五十元耳環。

  ——

  第二天早上,鄭書意到公司時,腳步都是虛的。

  她剛剛走到辦公區,孔楠就跟她使眼色。等她坐過去了,孔楠急吼吼地轉過來,低聲道:“你沒看手機?怎麽沒回我微信?”

  “群消息太多,頂下去了。”鄭書意一邊開電腦,一邊說,“怎麽了?”

  孔楠四處看了看,把聲音再次壓低,機關槍似的叭叭叭:“我今天早上去主編辦公室,看見許雨靈交稿,我尋思她這兩天沒采訪任務啊交什麽稿子呢?我就偷偷去看了她的稿子,你猜怎麽著?她昨天居然跑去采訪時宴了!”

  一聽到“時宴”兩個字,鄭書意就腦仁疼,再摻和上許雨靈的事情,她頭都要炸了。

  鄭書意揉了揉眉心,打開電腦:“我知道。”

  昨天她也跟唐亦說了。

  “我猜你肯定也知道了。”孔楠又湊近了點,“最可氣的是什麽,你的提綱不是給我看過嗎?然後我看她的稿子,提綱都完全是抄你的啊!”

  “……?”

  鄭書意的手突然握緊了鼠標,瞪大雙眼:“你確定?”

  “我確定。”孔楠嚴肅地說,“我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你的提綱我幫忙看過,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不可能看錯,每一個問題都一模一樣。”

  “……”

  難怪啊,昨天采訪時宴的時候,他會對她提出的問題露出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

  鄭書意砸了一下鼠標,“砰”得一下仰到椅背上,盯著電腦的雙眼幾乎要冒出火。

  最近是水逆了嗎怎麽一個個小人都往她身上衝?

  “現在唐主編也知道了,看她怎麽說吧。”孔楠拍著鄭書意的背給她順氣,“你昨天是不是知道被截胡之後氣得沒睡覺啊?你看看你多憔悴。”

  鄭書意轉頭,看見另一旁的許雨靈,端著一杯咖啡,正站在窗邊跟行政部的主管閑聊。

  她神采飛揚,新做的指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差點刺瞎鄭書意的眼。

  鄭書意喝了一大口水,壓下火氣後,才說:“我只是通宵寫稿子了。”

  約好的采訪都能被人截胡,她不加班加點,難道等對方的稿子都登上去了再屁顛屁顛地交稿嗎?

  “啊?”對於鄭書意通宵寫稿,孔楠見怪不怪,但是這句話的另一個信息重擊了她,“意思是你還是采訪到時宴了?”

  “是的,而且我今天早上也交稿了。”

  “哎呀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吃啞巴虧了。”孔楠頓時笑了,開開心心地轉回去忙自己的事,突然想起什麽,又回頭說,“這麽說起來,時宴人不錯啊。”

  鄭書意放在鼠標上的指尖頓了頓,冷哼一聲。

  ——

  而後的幾個小時,唐亦回復了郵件,卻始終沒有聯系鄭書意,辦公室門口一直掛著忙碌的提示。

  鄭書意心裡也明白,這種徘徊於潛規則邊緣上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規章制度來約束,事情既然沒有鬧大,唐亦也不想在業績季花費太多時間處理這種事情。

  直到五點,鄭書意終於收到了唐亦的返稿意見,批注跟以往的風格一樣,絲毫沒有提其他事情。

  現在的問題是,雖然鄭書意也交稿子了,但是許雨靈用了她的提綱,寫了同樣的內容。

  不排除一種可能,唐亦或者總編覺得許雨靈的稿子寫得更好,所以最後還是會刊登她的。

  鄭書意回頭看許雨靈,她正坐著翻雜志,神情悠閑,似乎很淡定。

  那鄭書意就不淡定了。

  明明是她的采訪,憑什麽現在要擔心會不會刊登別人的稿子。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鄭書意這邊沒什麽動靜,但許雨靈卻進了唐亦的辦公室。

  “我去上個廁所。”鄭書意指了指唐亦辦公室,跟孔楠說,“你幫我注意注意,有什麽情況給我發個消息。”

  孔楠比了個“OK”,鄭書意立刻站了起來。

  其實她動作不大,腿輕輕碰了一下桌角,但還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了?”孔楠回頭,“你小心點啊。”

  “沒事。”

  昨晚她回家開始寫稿,直到天亮,渾渾噩噩地洗了個澡,也沒注意腿上的情況。

  這會兒這麽痛,看起來肯定是被馬鞍磨得淤青了。

  進了廁所,鄭書意低頭一看,果然如此。

  鄭書意扶著門,咬緊了牙,心裡第十八次問候時宴。

  當她正打算出去時,廁所門被人粗暴地推開,響動巨大,鄭書意下意識縮回了準備打開隔間的手。

  緊接著,進來的人說話了。

  如果評選一個公司最容易生出是非的場所,第一名非衛生間莫屬。

  比如現在,鄭書意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誰。

  “她真的不是偏袒鄭書意嗎?”

  水池邊,許雨靈拿著手機,不知道是在跟誰通話,“自從鄭書意空降金融組,她分走了我多少蛋糕?前年我拿到三個主版,去年兩個,今年可好了,年底了我還一個都沒有!唐亦她敢捫心自問沒有偏袒鄭書意嗎?!”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許雨靈更生氣了,“別提了!我也是倒霉,鄭書意得到的信息量比我大得多,這麽一對比我的稿子,時宴就跟隨便打發我似的!”

  嗯?

  鄭書意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

  所以她昨晚整理記錄本時,腦容量差點爆表,不是她的錯覺。

  突然間,腿上的淤青好像不是那麽疼了,腳步也不是那麽虛浮了。

  許雨靈吐槽得上頭,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門沒人推開了。

  “天知道她給人下了什麽降頭,什麽關鍵點都跟她說了。”

  “我沒有下降頭哦。”

  許雨靈後背一涼,抬眼的一瞬間,從鏡子裡看見鄭書意就站在她後面,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這一刻,許雨靈遭受的不止是做壞事被當面抓包的心虛,更多的是靈異層面的驚嚇,臉色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她手一抖,手機“砰”得一下砸到地上。

  鄭書意向前走了一步,看著鏡子裡的許雨靈,往她臉邊湊過去,“人家時總就是比較喜歡我而已。”

  同時還眨了眨眼睛。

  說完,她揚長而去,輕輕關上了門。

  ——

  在回工位的路上,鄭書意一直在笑。

  孔楠跟看神經病似的看她,她也不理,仿佛剛剛升官發財。

  不過坐下的那一瞬間,她的大腿還是一陣抽痛。

  “嘶——”

  鄭書意扶著桌子,低頭看向自己的腿,那個被她打消的念頭又卷土重來。

  這點痛算什麽。

  吃得苦中苦,方為小舅媽:)

第七章

  其實鄭書意前腳離開衛生間,許雨靈後腳便跟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朝金融組辦公區走回去,隻隔了不到三米的距離。

  若是平日裡,同一個組的人一前一後走出來,不說手挽手這麽親密,也是要肩並肩聊兩句的。

  但那時兩人像陌生人一般,一個眉梢帶喜,一個面如土色,不言自明的八卦氣息漫無聲息地從她們周身彌漫開來。

  鄭書意在四周同事或明顯或不明顯的打量目光中,淡定地看了看手機,隨後起身朝唐亦辦公室走去。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唐亦不用費心思處理她最討厭的下屬紛爭,早上因為收到許雨靈稿子的那股煩躁糾結已經煙消雲散,這會兒懶散地坐在轉椅上,轉著手頭的筆,笑盈盈地看著面前坐的鄭書意。

  “這事兒許雨靈做得確實不厚道,我剛剛也警告過她了,給她記上一筆,績效和年終評定都擱在後面了,以後我肯定會杜絕這種情況的。”

  她看見鄭書意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又說,“都是一個組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可能因為這事兒開除她是吧?”

  在唐亦手底下工作這些年,鄭書意早就知道她處理這些事情就是和稀泥的態度,也不期望她雷厲風行給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了。

  只是這差點被人算計的啞巴虧,即便最後沒有吃下去,那點不忿還是難以自我消散。

  鄭書意低頭看指甲不說話。

  從唐亦的視角看過去,鄭書意垂著眼睛,卷翹的睫毛蓋住了她的眼神,只是微嘟的嘴唇還是顯露了她的不滿。

  唐亦突然就有些無奈,她一個女人都受不了鄭書意露出這種表情,帶了點天然的嬌憨,像撒嬌,又像鬧情緒,讓人無法狠心拒絕。

  她思緒一發散,又聯想到鄭書意那個前男友。

  到底是看上了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才會舍得不要這麽個美人?

  還是說男人的劣根性就這麽根深蒂固?

  辦公室裡出現一陣不對頻的沉默。

  唐亦深深陷入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哲學問題,直到軟件上來了個會邀提醒,她才回過神,一邊看消息,一邊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不好?她的稿子也廢了,你這邊呢肯定是今年Q4重點欄目版面的。”

  鄭書意懶懶地“嗯”了一聲,站起來時,又聽見唐亦哄她:“這倒不是補償你,而是你的內容含金量確實比她高很多。同樣的采訪對象,差不多的提綱,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哦。”鄭書意挑了挑眉,眼裡染上了幾分得意,“那沒辦法,我比較討時宴喜歡嘛。”

  “行了。”唐亦在整理會議資料的間隙瞥了她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是在說“你喝了假酒嗎在說寫什麽異想天開的話?”

  “知道你在深度挖掘這一方面是我們組最強的,你倒也不必謙虛。”

  鄭書意:“……”

  倒也沒有謙虛。

  我怎麽就不能是一個靠臉吃飯的人了?

  ——

  “主編怎麽說啊?”

  下午金融中心有一個高峰論壇,公司安排鄭書意和孔楠一起過去,路上,兩人的話題自然圍繞著許雨靈的事兒。

  孔楠看鄭書意臉色不錯,知道這事兒她應該沒有吃虧,“應該給了處理吧?”

  “能有什麽處理?”鄭書意拿著小鏡子補妝,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唐主編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難不成還能讓許雨靈在國旗下檢討啊?”

  “嘖……”

  孔楠做了個嘔吐的動作,“以前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參加校園新聞社就出現過這種情況,那個人到現在還是電視台的當家記者呢,混得風生水起。我們拿這種人沒辦法的,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證。”

  鄭書意雖然沒再接話,卻用力地按著粉撲。

  她記仇,沒辦法輕易咽下這一口氣。

  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到達目的地,正在靠邊停車。

  鄭書意坐在右邊,先一步下車,孔楠坐在裡面,正拿著包彎腰要出去呢,外面的鄭書意突然又一股腦擠了進來把她往裡面一推,然後關上了車門。

  “你幹嘛?!”孔楠差點就四仰八叉地倒在車裡了,半個身體靠在座椅上,驚恐地看著鄭書意,“外面的地燙腳嗎?”

  “噓!”鄭書意跟她比了個“閉嘴”的動作,坐著喘了口氣。

  見鬼,她剛剛居然看見嶽星洲了。

  在這裡看見嶽星洲沒什麽,畢竟是他上班的地方。

  但他居然從一輛奔馳的駕駛座上下來的。

  這麽快就連新車都換了???

  一瞬間,鄭書意感覺自己頭上都在冒煙。

  換做平時,她倒是不怕撞見嶽星洲。

  只是此情此景,嶽星洲開著奔馳,而她坐著出租車,過分地人間真實。

  見鄭書意不說話,孔楠自己把腦袋探出去一小截,目光往前面一轉,正正好也看見了嶽星洲。

  他繞到後備箱,搬了個什麽東西出來,隨後才離開。

  孔楠眨眨眼睛:“那不是你男朋友嗎?”

  “……”

  “我小心求證大膽猜測一下,你們分手了?”

  “……”

  “而且是你被甩了。”

  “……”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不止是被甩了,而且還被綠了。”

  “……”

  “好,看來對方新女友還是個有錢人,這不新車都換上了。”

  鄭書意歎了口氣,看著嶽星洲越走越遠,才松了口氣,整個肩膀都垮了,要死不活地看著孔楠。

  “其實你不必猜得這麽準。”

  孔楠對自己分析的結果正確一點也不意外,甚至還有些得意:“在當前的背景下搜集信息,並全面理解,我要是連這點敏銳度都沒有,就新聞工作者失格了好吧?”

  鄭書意:“……”

  直到嶽星洲進了一家咖啡廳,鄭書意才打開車門走下來,孔楠緊隨其後。

  “哎呀,其實也還好。”孔楠見鄭書意走那麽快,便小跑兩步追上去,還不忘回頭看了眼停在路邊那輛奔馳,“奔馳C而已,也就三十多萬吧,算不上多好的車,真的有錢人都看不上的,而且咱們努努力也不是買不起的。”

  這麽一說——鄭書意也回頭看那輛車,腦海裡卻出現了時宴的身影。

  自己一會兒勞斯萊斯一會兒賓利換著坐,卻給外甥女買三十多萬的奔馳。

  這男人不僅摳摳搜搜的,還俗。

  想到時宴,鄭書意摸著空蕩蕩的耳垂,若有所思。

  ——

  傍晚時分,江城CBD第一波下班高峰期來臨,行人匆匆,車輛秩序井然。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緩緩匯入車流。

  時宴坐在後排,摘下眼鏡,閉眼揉了揉眉骨,手邊放著一份會議紀要。

  睜眼的瞬間,他似乎看見旁邊車座上有一個小小的晃眼的東西。

  他戴上眼鏡,仔細一看,是一枚珍珠耳環。

  時宴將它捏了起來,正思忖著這是誰落下的東西,前排陳盛的手機就響了。

  他接通後,“嗯”了兩下,猶豫片刻,然後轉身,將手機遞了過來。

  “時總,《財經周刊》的鄭書意記者找您。”

  時宴垂眼,合掌將耳環握於手心,另一隻手接過了陳盛的手機。

  他平靜地應了一聲,那邊立刻接了話。

  叫了聲“時總”,尾音下揚,聽起來竟然帶著一絲慌張。

  “我好像把耳環落在您車上了,請問您有看見嗎?就是一枚珍珠耳環。”

  時宴重新松開了掌心。

  夜幕即將降臨,天色由昏黃轉為暗沉的深藍,車裡隻開著駕駛座的探照燈,余光透到後排,照得那枚珍珠在他掌心裡盈盈澤潤。

  “沒看見。”

  “……”鄭書意頓了一下,接著說,“能不能麻煩您再看看?這枚耳環對我真的很重要。”

  “有多重要?”

  “……”鄭書意再次頓了一下。

  這是重點嗎?

  算了。

  “它是……我外婆給我媽媽的,我媽媽又給了我。”

  電話對面無聲。

  鄭書意哽咽了一下:“它是我們家的傳家寶。”

  對面依然無人應答。

  鄭書意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它……是我的嫁妝,未來要在婚禮上帶著它出嫁的,一看見它我就會想到我外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這一段表演,含情帶意,楚楚可憐。

  電話裡默了片刻,時宴平日裡清冷的聲音帶了點喑啞。

  “嗯,現在看見了。”

  鄭書意眯眼笑了,渾身舒展,腳尖碾著地面轉了半圈。

  利用耳環獲取見面機會,計劃通。

  “那……”

  鄭書意話不說完,等著看時宴的態度。

  對面聲音平靜響起。

  “你的嫁妝是塑料製品。”

  鄭書意:“……”

第八章

  馬爾克斯還說過,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就是要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裡涅槃。

  所以鄭書意決定在此刻的尷尬中浴火重生。

  塑料怎麽了?

  它改變了人類的日常生活,成為最偉大的發明,又一度因為環境汙染成為最糟糕的發明,是當代梟雄,你看不起嗎?

  “我家祖上窮,當時生活苦,種地的,沒見過什麽世面。”

  鄭書意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包含情緒,但人不在時宴面前,所以臉上毫無波瀾。

  “雖然它是塑料製品,但在當時已經是我家最珍貴的東西了。”

  “我外婆拿絲巾裡三層外三層地包了好多年,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帶。”

  “畢竟是塑料製品,容易壞。”

  “不是重要時刻我也不會戴的。”

  每說完一句,電話那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鄭書意倚在沙發上,耳邊安靜得連身旁加濕器出氣的聲音都能聽見。

  時鍾秒針動了三下,電話裡再響起的是陳盛的聲音。

  “鄭小姐,您什麽時候要?”

  “越快越好。”

  “……”

  “不看見它我都睡不著覺。”

  “那我給您送過來?”

  “不好意思麻煩您,我自己去取吧。”

  “……明白了。”

  就這麽掛了電話,也沒說什麽。

  過了幾分鍾,鄭書意收到了一條短信,內容是一串地址。

  她盯著那些字看了半晌——博港雲灣,確實是她所知道的那個博港雲灣。

  以她對這個地方房價的了解,絕對不可能是助理陳盛的住宅。

  那麽——

  鄭書意一個翻身跳起來,衝進了臥室。

  她打開衣櫃,迅速換下今天穿了一整天的衣服,然後走到梳妝櫃前,在一排口紅裡抓出那隻被男性誇過最多的顏色。

  只是當她對著鏡子要上嘴時,心思一動,放下了口紅。

  最後她不僅沒有補口紅,反而擦掉了原來的。

  夜涼如水,鄭書意坐著車,穿過霓虹籠罩下的車水馬龍,在半個小時後停在了博港雲灣大門。

  穿著製服的門衛分別立在兩邊的站台上,像兩棵小白楊,除了眼珠子哪裡都不動。

  鄭書走到門衛室窗口,年輕的保安跟她交涉兩句,隨後登記身份證便放行了。

  十分鍾後,鄭書意已經站在時宴家門前,在抬手按門鈴之前,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從出門到現在,一路通暢,連堵車都沒有遇上,這讓她產生了過於順利的不真實感。

  根據墨菲定律,一般這種時候一定會發生點什麽坎坷。

  但既然來都來了。

  鄭書意理了理頭髮,按下門鈴。

  片刻,門緩緩打開,鄭書意垂著眼睛,先笑了,才抬頭。

  然而門後空無一人。

  哦,自動門。

  她收了笑,邁步走進去。

  繞過門廊,離客廳還有一段距離,更近的反而是側邊的露天陽台。

  鄭書意的視線原本直直打入客廳找人,但往裡走兩步後,她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存在感的吸引,隨即就調轉目光,往左邊看去。

  客廳沒有開頂燈,濃墨般的夜空作幕,落地燈的光暈照亮一隅,柔和而靜謐。

  時宴就坐在燈下,倚著靠椅,雙腿舒展伸直,偏垂著頭翻看手裡的一本雜志。

  他的眼鏡被鍍上一層細碎的金光,架在鼻梁上,與膚色形成鮮明對比。

  鄭書意一時沒有出聲打破這油畫般一幕。

  直到風動,時宴視線離開雜志,抬眼看過來,鄭書意的長發正好被風吹起。

  兩人的目光遙遙交錯。

  她從大門走進來時,夜裡寒氣重,鼻尖被凍得紅紅的。

  兩人視線對上,鄭書意上前一步,撩著頭髮,開口道:“時總,我來拿東西。”

  時宴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去桌子那邊拿。

  鄭書意立刻轉身走過去。

  她眼眸轉動,心裡許多想法翻湧,而時宴的視線從她背影上淡淡掃過,終是合上了雜志。

  那枚塑料珍珠耳環就擺在一張置物桌上,在夜色裡依然淡淡地發光。

  鄭書意伸手時,余光看見桌後的櫃子上有一堆她很眼熟的東西。

  她多看了兩眼,似乎有些不相信。

  時宴家裡竟然有幾張宋樂嵐的音樂專輯?

  雖然宋樂嵐確實很紅很紅,是話語樂壇殿堂級的流行女歌手,但她今年也四十幾歲了,看起來完全不像時宴的音樂品味。

  鄭書意忍不住想回頭看一眼時宴,卻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目光。

  “……”

  片刻莫名其妙的沉默後,鄭書意沒有躲避她的目光,並且無比自然地挑起話題,“時總,你喜歡宋樂嵐呀?”

  不管他的品味為什麽和他本人的氣質格格不入,反正找到切入點使勁聊就行了。

  時宴往櫃子那裡瞥了一眼,還沒應答,鄭書意便又說道:“好巧,我超級喜歡她的,你收藏的這些專輯我都有誒。”

  她說著說著便往他面前走,雙眼彎成月牙,“你最喜歡她哪首歌啊?”

  在鄭書意離時宴只有一步之遙時,突然聽到某個房間傳來一陣響動。

  鄭書意一驚,沒想到這個房子裡還有其他人。

  同時,她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的沙發上,放著一件白色羊絨大衣。

  旁邊是一個黑色的女包和鵝黃色的圍巾。

  來自女人的第六感瞬間席卷了鄭書意的大腦,所有意向都指向一個結果。

  這房子裡有女人。

  年輕女人。

  時宴的女朋友。

  絕了,絕了。

  鄭書意腦子裡上千隻蜜蜂同時嗡嗡嗡地叫出來。

  有女朋友早說啊!

  而且有女朋友就算了,她還專撞到人家二人世界的時候進來,回頭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有一種自己要被撕的感覺,鄭書意的臉騰地漲紅,抓起自己的耳環便準備撤退:“那不打擾您了,我先走了。”

  時宴靠在桌邊,白襯衫因背脊微躬而多了幾道褶皺,他目光垂下來,打量著鄭書意的表情,“這就走了?”

  “太晚了不打擾了。”鄭書意朝他點點頭,轉身就走。

  但是走到門邊時,她皺了皺眉,心底的漣漪難以平複。

  她前段時間付出的沉沒成本就算了,若真的是有女朋友的,那她豈不是必須中斷計劃了。

  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也很難死心。

  所以本來已經伸手準備開門了,她心念一動,乾脆改為扶住門。

  隨後,她慢悠悠地回頭,看著還在客廳的時宴。

  時宴發現她沒走,也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那個……”

  鄭書意臉上的紅暈未消散,連聲音也便軟了許多,聽起來似乎即將說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我來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不方便的事情,能不能問您女朋友借一點東西?”

  時宴抬眉梢:“我女朋友?”

  他的回答似是而非,鄭書意當然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房間裡那位,不是您女朋女嗎?”

  她看著那房間,緊張感竟然勝過她當初第一份工作的面試。

  時宴順著鄭書意的意思,回頭往房間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時,極輕地哂笑一聲。

  “不是。”

  “……”

  鄭書意渾身都松了下來,手心卻依然發燙,喃喃自語:“那就好……”

  嚇死了。

  時宴驟然抬眼,視線在她臉上逡巡。

  閃爍的眼神,漲紅的臉,還有這句別有意味的“那就好”,她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時宴低頭,漫不經心地解著袖口。

  “哦?好在哪裡?”

  鄭書意:?

  我怕我被撕啊你說好什麽好?

  “就……免得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產生什麽誤會?”

  鄭書意抬眼,見時宴盯著她看,表情嚴肅得像開會,可是那語氣,她怎麽聽都覺得有些輕佻。

  她的聲音弱了下來,不是做戲,而是真的感覺這種情況很尷尬。

  “誤會……”

  鄭書意終究沒能說出口。

  垂著眼睛,眼眸轉動,慌得耳根泛紅。

  時宴松了袖口,手放回褲邊,靠著桌邊,渾身透露著松弛的狀態,好整以暇地看著鄭書意。

  “哦,我外甥女就不會誤會了嗎?”

  哦,外甥女啊。

  鄭書意松了口氣。

  等等,外甥女?!

  這個稱呼像刺一樣扎進鄭書意的腦子裡,刺破所有別有用心的想法,一瞬間,天靈蓋發麻,腳底發酸,指尖都蜷縮,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讓她走。

  要是這個時候撞見那個小三,那還玩兒什麽?!

  與此同時,房間裡響起腳步聲。

  鄭書意沒有余力思考回答時宴的問題,甚至想時間倒轉一個小時,她打死也不來這裡!

  “對、對!您外甥女誤會就不好了,那我先走了。”突如其來的慌亂,讓鄭書意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奇怪,“您早點休息。”

  話音落下的同時,人已經走了出去,順帶還留了一股力把門帶上。

  “砰”得一聲,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一室歸為安靜。

  秦時月從書房裡走出來,探頭探腦:“誰來了啊?我怎麽聽見了女人說話的聲音。”

  時宴收回目光,轉身回到陽台。

  秦時月見他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忙不迭湊上去,“誰呀?女朋友呀?”

  時宴坐到椅子上,撈起那本沒看完的雜志,同時涼涼地瞥了秦時月一眼。

  秦時月頓時收聲。

  她慢慢蹲下來,討好地看著時宴。

  “我想過了,要不我還是先不去上班吧,我去國外遊學?”

  “遊學?”時宴眼睛都不抬一下,語氣冷漠到極度,“你也配得上這兩個字?”

  秦時月:“……”

  她就不明白了,人為什麽一定要努力?

  從初中起,秦時月就有一個認知——她家裡的錢三輩子都花不完。

  全家都努力賺錢,那總要有一個人來花錢啊,很明顯她就是那個人選啊。

  於是她心安理得地浪完了高中,化學公式沒背下來幾首,對化妝品成分的了解倒是勝過化學老師。

  成績自然也是不夠看的,家裡人當時確實不滿,但也無可奈何,花了大力氣把她送進外國一所名牌大學鍍鍍金。

  只是今年,她差點畢不了業。

  這個“差點”不是指她的成績差點,而是她找槍手被校方發現。

  學校的堅持和時家關系的斡旋交鋒許久,終於讓她堪堪拿了學位證。

  但這一次,連向來溺愛她的秦孝明都黑了臉。

  時宴倒是沒說什麽,秦時月也算悄悄松了口氣。

  畢竟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時宴。

  誰知沒隔幾天,時宴那邊直接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讓她進入《財經周刊》工作。

  到那個時候,秦時月才明白,她的所作所為真的觸到了時宴的逆鱗。

  但是上班,對秦時月來說簡直是一道晴天霹靂。

  她都沒為高考準時上過課,現在要為了一個月幾千塊的實習工資朝九晚五?

  “已經十二月了,舅舅。”秦時月欲哭無淚,“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要不過了年再說吧?”

  時宴似乎根本就沒聽她說話。

  秦時月自說自話搖尾乞求了許久,最終隻換來一句話。

  “我們家不養廢人。”

  秦時月:“……”

  ——

  十二月是各大企業校招的時候,《財經周刊》也不例外,今年的全國高校秋招上周才收官,出差的HR和面試官們紛紛歸崗,開始準備迎接應屆畢業生的到來。

  但《財經周刊》作為從南方系媒體獨立出來的老牌傳媒平台,易出難進,采編部門這個核心職能崗位每年招進來的新的新人屈指可數。

  據說隔壁房地產組的主管就沒看上一份簡歷。

  而金融組這邊,消息傳得也很快,聽說今年收獲不錯,下午就要來兩個。

  午飯後,唐亦把鄭書意叫進了辦公室。

  出來時,她手裡多了一份簡歷。

  “什麽情況啊?”孔楠讓她把簡歷給她瞧瞧,“主編的意思是讓你帶帶新人?”

  鄭書意聳肩,把簡歷扔給她。

  “煩。”

  孔楠翻開簡歷,瞄了一眼證件照。

  “不錯呀,人很漂亮嘛。”

  再往下看學校那一欄,挑了挑眉毛。

  “學歷更漂亮嘛,跟咱們總編還是校友,高材生呢,你在煩什麽?”

  鄭書意撐著下巴,眉眼耷拉了下來。

  “你看她成績和履歷。”

  孔楠往下看,綜合績點完全不夠看就不說了,履歷那一欄,連校園歌手大賽都羅列出來,可見實在是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整個大學就是混過去的。

  這樣的背景,絕對是個二世祖跑不掉的。

  孔楠把簡歷還給鄭書意,幸災樂禍地笑:“主編對你可真好啊,把這麽個燙手山芋扔給你,說不得罵不得的。”

  鄭書意乾脆趴到桌子上不說話了。

  午休後,HR抱著新的辦公用品走過來,擺放在鄭書意旁邊的空工位上,又開始檢查電腦能不能正常使用。

  鄭書意看著她的動作,暗暗歎氣。

  煩死了。

  她現在既要工作,還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氣去搞時宴,哪有精力帶新人?

  要是個懂事的就算了,但看那簡歷,明顯不可能的。

  偏偏唐亦還不準她拒絕,說這個任務一定要給她,還說什麽都是為了她好。

  那語氣誠誠懇懇地,魯豫都要相信了。

  在工位上煩了二十分鍾後,該來的還是來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整個金融組的人都回頭,見HR帶著一個年輕姑娘走過來。

  小姑娘遠遠看著就漂亮,穿著打扮不細看也有檔次,整個人就透露著一股高級感,只是那雙眼睛裡,似乎沒有初入職場的興奮感。

  HR追求效率,把人帶到鄭書意面前,三言兩語交代了事情便走了。

  留下兩個渾身寫滿拒絕的人帶著塑料笑容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鄭書意,合作愉快。”

  “你好,我叫秦時月,請多指教。”

  ——

  坐下去後,鄭書意又開始忙著修改時宴的采訪稿,一沉進去就忘我,不知過去了多久,孔楠咳了兩聲,示意她看手機。

  微信上。

  孔楠:那實習生都玩兒了一個多小時手機了,我看她挺迷茫的,你還是多少給人安排點事情做啊。

  鄭書意轉頭看秦時月。

  迷茫?

  我看她玩兒得挺開心啊。

  不過好歹也是主編安排的任務,鄭書意也不可能真的撒手不管。

  她想了想,決定先給秦時月安排點輕松的事情。

  “小月。”鄭書意遞給她一個錄音筆,“這個給你。”

  秦時月接過後,鄭書意說:“裡面是我前段時間做的一個采訪錄音,你把內容仔細整理一下,學著寫初稿吧,下班前給我。”

  那不就是聽寫嘛,行吧,還算不麻煩。

  秦時月點點頭,“好的。”

  她戴上耳機,導出音頻文件,看到文件名稱是“時宴采訪錄音12.10”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那種被小舅舅支配的恐懼感已經開始蔓延。

  然後,她點開音頻,看見時長120分鍾,恐懼感蔓延到胸口。

  再然後,她開始聽。

  時宴回答的第一個問題一共378個字,都是中文,切發音標準。

  但秦時月一共聽懂了50個字,連零頭都不到。

  她僵硬地手指拉了拉進度條,大概聽了一下後面的內容,差點當場昏迷。

  離正月還有兩個月去剪頭髮有沒有效果啊?!

第九章

  在鄭書意眼裡,把這些錄音內容聽寫出來,但凡是個接受過本科教育的人都能勝任的。

  所以她也沒多管秦時月,時宴的專訪稿截止日已經懸在頭頂,而她還有許多細節沒有敲定。

  自從鄭書意從業以來,她從未在一篇稿子上廢過這麽多精力。

  倒不是說她以往不認真,她的分析理解能力與文字組織能力完全能夠駕馭她所接觸到的所有任務,大多數時候還會覺得遊刃有余。

  但這一次的稿件,難度直接跳了過渡階段。

  鄭書意感到很吃力。

  時宴的給的信息量很大確實不假,正因如此,鄭書意對他話語內容的取舍便成了最大的難點。

  似乎剪掉任何一處,接下來的內容便缺失了一環邏輯的支撐。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落筆,鄭書意都必須再三斟酌,仔細推敲。

  為了專注,鄭書意拿出了很久沒用的降噪耳機,把頻率調到最高,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消失。

  不少人趴下午休,辦公區的燈光也暗了下來。

  秦時月聽了半個小時,文檔僅僅出現三行字,其中很多專業術語還是她連蒙帶猜的,可是聽到後面,實在是聽不懂了。

  她四處東張西望,隨後輕輕挪動凳子,打算不恥下問。

  她湊過去,低聲道:“書意姐?”

  對方沒反應。

  秦時月吸了口氣,稍微提到了些音量:“鄭書意姐?”

  對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可以說,秦時月從小到大,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冷遇。

  秦時月一屁股坐回去,摘了耳機塞回包裡,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走人。

  只是手指按到關機鍵時,她清醒了一刻,閉眼做了兩下深呼吸。

  向惡勢力屈服。

  ——

  鄭書意完全沉浸在時宴的思維裡,再抬頭時,已經六點一刻。

  雜志社的下班時間是六點,但現在的媒體平台沒有哪家能準時下班。

  不過加班終究是加班,氣氛沒有之前那樣嚴肅,有的交頭接耳聊天,聲音不大,正正好浮在格子間之上。

  鄭書意隱隱聽到有人在討論實習生,便下意識轉頭去看隔壁工位。

  ——空的。

  椅子已經推進去,電腦也關好了,就連桌面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看起來似乎是個很愛乾淨的女孩子。

  但是好像不太愛工作:)

  鄭書意有些無語。

  實習第一天就這樣,以後不知道要怎麽作。

  她揉了揉眉心,挪動轉椅,靠到孔楠肩膀上,有氣無力地說:“別寫了,陪我聊會兒嘛。”

  “聊什麽?”

  鄭書意剛要開口,身後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巴掌。

  大家都尋聲看過去。

  許雨靈站在那裡,眉飛色舞,身後還跟著一個素顏女生。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程蓓兒,今天來的實習生,以後大家多多照顧啊!”

  她帶著新人過來介紹,很明顯兩人已經有了從屬關系,大家也都很給面子,紛紛跟程蓓兒打了個招呼。

  在這和諧的氣氛裡,秦時月那邊的空位就顯得有些不和諧。

  許雨靈這樣的人精怎麽會放過這種細節,她往那邊一瞟,笑眯眯地問鄭書意:“你那位實習生呢?怎麽不來跟大家認識認識啊。”

  兩人之間的嫌隙沒有公開拉扯過,所以在任何公開場合,還都是一副親親同事的模樣。

  鄭書意輕輕笑了下,“下班了。”

  “這麽早啊……”許雨靈昂著下巴扭頭,朝程蓓兒揚手,“你繼續忙去吧。”

  鄭書意:“……”

  這個小插曲過去後,加班的同事們又進入了工作狀態,但鄭書意卻很難再完全集中注意力。

  她余光一看見秦時月的空位子,就會想到剛剛許雨靈那隱隱約約趾高氣揚的樣子。

  正好她抽空去衛生間,遇到了HR,便隨口問了一下那個程蓓兒的情況。

  國內top1傳媒類院校畢業,專業成績第一,連續三年國獎,金融雙學位,大三發表的文章就得過全國性大獎。

  嗯。

  鄭書意一點也沒有不平衡呢。

  坐回自己工位後,她又聽到後面有人在討論。

  “許雨靈那個實習生背景不一般啊,家裡都是金融從業者,背後關系很厲害,姑媽好像是銘豫的高管。”

  “是啊,我說她平時挺嫌麻煩一人怎麽主動提出要帶實習生呢,這次可真是撿了個大便宜啊。”

  “可怕的是這個實習生背景這麽牛,人還挺努力呢,這才實習第一天就加班,搞得我都很有壓力。”

  鄭書意默默地戴上了耳機。

  只要我不去對比,我就不會受到傷害。

  ——

  於此同時,時家老宅。

  秦時月對季節交替向來不敏感,每年都是看見院子裡那棵枇杷樹開花了,才反應過來冬天已經來臨。

  晝短夜長的季節,天早早就暗了下來,一簇簇白色的枇杷花擠在枝頭,珊珊可愛。

  幾縷花香飄進這老宅,淹沒在飯菜香裡。

  飯廳裡,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幾次,秦時月沒打開看。

  此刻她左邊坐著宋樂嵐,右邊坐著秦孝明。

  按理說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應該是其樂融融的,但是對面坐著個時宴,秦時月怎麽都放松不起來。

  長桌一米多寬,餐盤之間立著一列蠟燭,影影綽綽的光暈像

  “今天第一天工作怎麽樣?”

  宋樂嵐一邊翻著手機,一邊跟自己女兒搭話。

  秦時月沒有立刻回答,偷偷看了一眼時宴,發現他的在看手機注意力不在這裡,她才小聲說:“不怎麽樣,枯燥死了,第一天就叫我把錄音打出來,我是記者又不是打字員。”

  “哦。”宋樂嵐給自己塞了口葡萄,嚼了兩下,又說,“同事們好相處嗎?”

  秦時月抿了抿唇,沒說話。

  宋樂嵐作為殿堂級流行女歌手,家喻戶曉,但對自己的隱私卻保護得很好。

  就連圈子裡也鮮有人知曉她已經結婚生子。

  有果就有因,她和女兒相處的時間也少之又少。

  此刻宋樂嵐對這個話題不是特別感興趣,正好經紀人給她打電話,她便順勢離開了飯廳。

  這時秦孝明才放下手機,接話道:“領導是誰?”

  秦時月的聲音變了調,夾雜著幾絲涼氣,“不記得,好像叫鄭什麽什麽。”

  燭光跳動,時宴的眼瞼也輕微地動了一下。

  秦孝明問:“鄭書意?”

  秦時月挑眉,“爸,你認識啊?”

  “接觸過,還可以,好好學。”

  秦時月把擦手的毛巾丟開,冷冷說道:“我倒是願意學,可是人家願意教我嗎?”

  “嗯?”秦孝明的神色終於嚴肅了些,往背椅上一靠,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就連對面的時宴也輕輕挑了下眉梢,注意力分散到她這邊。

  雖然秦時月是被迫去上班的,但她也沒有紈絝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並且也十分清楚,自己在這份工作裡的表現決定了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質量。

  所以她是想過安分一些的。

  但秦大小姐風光了二十多年,走到哪裡不是被人捧著的,前段時間畢業的問題已經是她人生中的滑鐵盧了,但學校終歸也沒有當著她的面把話說得太難聽。

  而今天,她三次想請教鄭書意,對方都沒給她一個眼神。

  就連最後到了下班的點,她提起包走人的時候,人家也沒有看她一眼。

  秦時月就沒受過這種委屈,更沒有忍氣吞聲的習慣。

  控訴鄭書意的時候,眼睛不知不覺就紅了。

  當然,她的想法並不單純,帶了賣慘的私心,語氣加重,言辭裡帶了情緒,就希望有人能心疼心疼她讓她脫離苦海。

  說完後,飯廳裡沉默了一陣。

  秦時月收了聲,靜靜地觀察時宴的反應。

  時宴將手機反扣在桌上,抬眼看了過來。

  只是那麽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擦手。

  嘴角的那一點弧度,秦時月怎麽看都一陣犯怵。

  也不知道她小舅舅是怎麽個意思,到底有沒有接收到她的賣慘電波。

  ——

  從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明月高掛,閃爍的霓虹勾勒出獨屬於都市夜晚的風景。

  可惜這個點的加班黨沒有人會去欣賞這一幕。

  十點一刻,鄭書意修改完最後的細節,把稿子發給唐亦後,才揉了揉脖子,收拾東西打車回家。

  這個點路上有些堵,花了近半個小時才到家。

  鄭書意洗完澡躺上床,手機“滴滴”一聲,ERP系統裡出現了唐亦的回復。

  她看過了,沒有別的意見,已經遞交給總編。

  一系列跡象表明,唐亦對這篇稿子很滿意。

  其實鄭書意寫完初稿時,心裡就已經有了數,自信滿滿,已經能預料到這一刊銷量大漲,網絡版閱讀量暴增的場面。

  她翻了個身,撐著下巴,晃蕩著雙腿,臉上漸漸露出笑意。

  一切都很好呀。

  只是掰著指頭數一數日子,時宴那邊的進度,好像慢了下來。

  像天氣劇變一般,鄭書意的臉又垮了下來,低低地歎了口氣。

  如果能加到時宴的微信就好了。

  不像現在,她每天都在為怎麽接近時宴而頭禿。

  這個男人也真是的,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主動搭訕她,怎麽因為她的一次拒絕,就按兵不動了呢?

  非要等她去表個白嗎?

  思考著這個問題,鄭書意漸漸沉入夢鄉。

  第二天,她果然收到了好消息。

  總編很喜歡她這篇稿子,已經直接返到時宴那邊,等他最後的審核。

  人逢喜事精神爽,鄭書意第二天去公司時,一路上遇到幾個同事,不管男女,都誇她今天看起來特別有狀態。

  到了有暖氣的地方,鄭書意便脫了外套搭在手上,襯衫雙肩處綴著淺淺一層流蘇,隨著她的腳步抖落著細碎的光亮,一路帶風地走到工位。

  秦時月比她早來了一分鍾,正在塗護手霜時,聽到動靜,抬頭一看。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但她的目光確實不由自主地在鄭書意身上停留了足足好幾秒。

  看她的頭髮,看她的臉,看她的腰臀,看她流暢纖細的小腿線條……

  回過神的刹那,秦時月轉了個身,背對著鄭書意繼續抹手霜。

  鄭書意高高興興地等了一上午,銘豫那邊終於回信了。

  她興衝衝地打開郵件。

  ——不通過。

  意見只是寥寥幾筆。

  情況出乎預料,但鄭書意還是按照郵件的內容改了一輪。

  第二天的反饋意見發過來,還是不通過。

  鄭書意開始不淡定,隱隱感覺哪裡不對勁。

  到了第三次不通過時,她直接找上了唐亦。

  “什麽意思啊?現在直接意見都不給了就一個不通過?”

  唐亦也沒辦法,“第一次采訪,對他沒有經驗,不知道他要求這麽苛刻。”

  說完還冷笑,“你不是說他比較喜歡你嗎?”

  一股躁動的鬱氣在鄭書意心裡蹦躂,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導致她很難再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

  鄭書意眼神閃動,沉默片刻後,說:“主編,你可以給我時宴的電話嗎?”

  唐亦抬眼,上下打量鄭書意,“你想幹嘛?”

  “我找他親自問問。”

  還沒等唐亦細細去思索鄭書意的動機,面人的人就湊上來,皺著眉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亦姐,你就給我他的電話嘛,這都幾次了,要是再不過就沒有時間了。”

  唐亦還想拒絕,胳膊突然就被抱住,來來回回晃了兩圈。

  “好好說話,撒什麽嬌。”唐亦蹙眉,拿出手機,“你好好問問,看看是不是哪裡開罪了別人。”

  鄭書意比唐亦還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得到時宴的電話後,立刻去了安靜的陽台。

  然而這一個下午,鄭書意打了三次過去,都是忙線。

  她坐在工位上,盯著桌面上的手機。

  幾千塊的手機,愣是收不到一個回信。

  窗外乾雷訇訇,驚得鄭書意驟然回神,往四周一看,同事全都下班了,只剩她一個人還在這裡。

  鄭書意心裡突然一動,拿起包徑直離開公司。

  在電梯裡準備打車時,鄭書意在銘豫總部和時宴的家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黑雲如層巒疊嶂,壓得這座城市透不過氣,隨時會落雨的天氣讓路人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匆忙。

  鄭書意沒帶傘,一路上都擔心會像她和嶽星洲分手那天一樣來一次暴雨。

  但她今天似乎也沒那麽倒霉,至少她剛剛到博港雲灣,進行了來訪登記,走到樓下時,時宴的車就出現了。

  車已經緩緩停穩,鄭書意似乎已經完全走神,完全沒有注意到。

  後座的人沒有說話,司機便也沒出聲,靜靜地候著。

  天色陰沉,路燈還沒亮起,一樓大廳的燈光隻照顧到屋簷一角。

  時宴側頭,透過車窗,看著那一抹亮處。

  鄭書意垂著頭想些什麽,一動不動,於昏黃燈光下煢煢孑立,身姿卻依然有一股挺拔感。

  她們這一行,著裝打扮永遠要求端莊嚴肅,可是架不住有人能吧襯衫鉛筆裙穿出婀娜之姿。

  風突然吹動樹葉,斑駁的影子晃醒了鄭書意,她抬眼看過來,見時宴的車停在前面,眼裡頓時有了奪目的亮光。

  車窗的隱私膜如同單面鏡,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的情況,裡面的人卻可以清晰看到外面。

  時宴收回目光,摘下眼鏡,低下頭擦了擦鏡片。

  待他重新戴上眼鏡下車時,鄭書意已經走到車旁了。

  時宴站在面前,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她,等她開口。

  有的人看似笑意盈盈,其實慌得一批,根本沒想好說什麽。

  說“您對我有什麽意見?”是不是語氣太強硬了?

  萬一人家還真是呢?

  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安靜的住宅區裡,只有微風拂動樹葉的聲音。

  幾秒後,時宴耐心似乎耗盡,看了眼腕表後,單手入袋,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人,“到底什麽事?”

  鄭書意突然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我感覺你可能是想見我了,所以來找你了。”

  “……”

  路燈突然鱗次櫛比地亮起,籠罩在上空的光線把鄭書意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短暫的沉默後,時宴沒有說話,反而笑了。

  這是鄭書意第一次見他笑。

  雖然笑得莫名其妙。

第十章

  鄭書意被他這一笑,弄得有些後悔。

  早知道還不如直接說“您對我是不是有什麽意見”來得直接,至少對方可以給一個“是”或者“不是”的答案。

  現在他就在站那兒笑著,看那笑意似乎也沒到達眼底,換誰不犯怵。

  時宴上前一步,靠她近了點兒。

  “你怎麽就感覺我想見你了?”

  鄭書意自信地挺著胸脯,把問題拋回去:“那不然您卡我三次稿子是什麽意思?”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態度堅決,把這一套邏輯得擺得明明白白,有那麽一點兒洗腦功能。

  可不是嘛,我稿子寫得那麽好,連最專業的總編都挑不出毛病。

  你給我卡三次,除了想見我,還能有別的理由嗎?

  但時宴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滿意。”

  “不滿意?哪裡不滿意?”

  風吹著,鄭書意攏了攏圍巾,小機關槍似的咄咄逼人,下巴高高昂著,“您一個個指出來,我一個個地改,就不信改不好了。”

  她緊緊看著時宴,氣勢一點不放松。

  可惜有人不吃這一套。

  時宴輕笑,不打算跟她糾纏,邁腿欲走。

  一拳打在棉花上,鄭書意吸了一口冷風給自己提神,然後轉身拉住時宴的手腕。

  時宴回頭,見鄭書意昂著下巴,燈光明晃晃地在她眼裡跳躍。

  “不然你就是想見我了。”

  “……”

  一陣無言後,時宴回過頭,目光留在鄭書意臉上,卻一寸寸地抽出自己的手。

  鄭書意的手便僵在半空。

  沒戲了。

  就在鄭書意準備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下,然後打道回府時,前方的人突然說:“那你過來。”

  鄭書意愣怔片刻,時宴已經轉身走向電梯。

  她沒忍住,對著時宴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隨即小跑著追了上去。

  一路上,時宴沒有說話。

  鄭書意也識趣地沒有出聲,小心翼翼地維持這份薄冰般的平衡。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在無理取鬧,但就是不知道身旁這人到底是真落了套路還是逗她玩。

  這會兒要是多說幾句,說不定這份平衡就被打破了。

  電梯到達,時宴徑直走出去。

  這一層頂複,隻他一戶,四處安靜,沒有他人,顯得兩人一輕一重的腳步聲特別明顯。

  時宴按了指紋後,門自動推開。

  一路暢通無阻,時宴大步流星,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目光,直接走到客廳的一張桌前,回頭看著鄭書意,食指卻曲起,在桌上敲了兩下。

  “坐這兒,改。”

  “……”

  鄭書意瞬間覺得有些無語。

  還真以為我來是改稿子的啊?

  她不情不願地走過去,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坐下來。

  趁著開機的時候,鄭書意偷瞪著時宴。

  他把鄭書意安排後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接了個電話,一邊低語,一邊脫了外套,走到一排深色櫥櫃前,隨手拿出一隻杯子。

  轉身的那一瞬間,鄭書意立刻變臉,眼裡露出嬌羞的模樣。

  可惜時宴根本沒看她。

  他一手持手機,一隻手拿著杯子,朝酒櫃走去。

  鄭書意:“……”

  似乎每個男人回到了自己家裡,再服帖的白襯衫都會凌亂。

  鄭書意不知道時宴什麽時候解了顆扣子,前襟幾分松弛,順延到腰線,便被筆挺的西裝褲收住,一雙腿在這偌大的屋子裡十分有存在感。

  他隨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拎起醒酒器,一邊倒酒,一邊掛了電話。

  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回頭,看向鄭書意,“要喝水嗎?”

  由於他剛才的一系列行為太閑散,鄭書意一度以為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這會兒被他突然一問,鄭書意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我想喝你喝的那個。”

  “這是酒。”

  鄭書意瞳孔黑亮,眼型精致,靈動含情,所以她一直很會利用自己的眼神優勢。

  她點點頭,抬眼看著時宴的眼睛:“我知道。”

  時宴沒再說什麽,給她倒了一杯。

  酒杯擱到面前時,和桌面撞出了清脆的響聲。

  鄭書意在這響聲裡淺淺笑了一下。

  然而笑意還沒蔓延開,時宴卻走開了。

  鄭書意無言叨叨兩句,端起來喝了一口。

  這酒度數並不低,鄭書意是知道的。

  但她更清楚自己的酒量。

  非常智能化,可根據她自己的需求做出調整——可千杯不醉,也可一沾就倒。

  稿子已經打開了,鄭書意不得不開始乾正事兒。

  而時宴則坐到了窗邊,開一盞落地燈,松懈地靠進背椅,整個人沉進了這夜色中。

  幾分鍾後,手機鈴聲打破了這安靜。

  時宴聲音不大,但鄭書意卻聽得很清楚。

  他接起來,另一隻手還在翻著一本書,語氣隨意:“不用了。”

  打電話過來的是秦時月。

  她有個朋友前段時間去匈牙利,她便專門拜托人家那邊拍賣會上得了兩瓶百年貴腐帶回來。

  這會兒人剛下飛機沒多久,秦時月就取了貨,眼巴巴地望著給時宴送過來討他歡心。

  “怎麽?”

  秦時月問了句。

  時宴抬頭,視線所及之處,落地窗的玻璃映著鄭書意的身影。

  他其實可以清晰地看見,鄭書意沒看電腦,在看他。

  “不方便。”

  時宴的語氣輕松,聽著絕不是公事上的“不方便”。

  秦時月眨了眨眼睛,試探地問:“怎麽啦,金屋藏嬌呀?”

  “工作的事情。”時宴收回視線,看著杯子裡的酒,“還有其他事?”

  這句話,就是變相的逐客令了。

  “那你什麽時候忙完啊,我給你送過來。”

  “不用。”

  說完便掛了電話。

  秦時月聽著耳機裡的嘟嘟聲,愣怔了好一會兒。

  窗外華燈初上,夜幕下的車水馬龍猶如一幅動態的畫。

  室內靜謐,燈光溫柔,兩人都安安靜靜的,唯有輕柔的鍵盤聲時時響起。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的人細細軟軟的聲音傳來:“時總,我改好了,您來看看?”

  時宴起身的動作慢了一拍,剛剛回頭,鄭書意就抱著電腦朝她走來。

  明明是一雙長腿,細跟高跟鞋挑著成熟的曲線,人卻笑得人畜無害。

  時宴沒吭聲,鄭書意便半蹲在他身旁,把電腦用雙手端到他面前。

  時宴單手撈過電腦,放在身側的小桌台上,手指劃著觸摸屏。

  看稿子的時候,他余光一瞥,發現鄭書意也沒站起來,還蹲在那裡,半歪著腦袋看著他。

  這個視角看過去,像是把下巴擱在了他腿上。

  時宴眼皮跳了一下,“金屋藏嬌”四個字莫名跳進他腦海。

  這篇新聞稿有三千多字,時宴瀏覽下來,只花了三分鍾。

  牆上時針指向八點,天色已經全黑。

  時宴余光中,看見窗外黑雲層層,似乎是要下雨。

  或許是天要留人吧。

  “怎麽樣?”

  鄭書意期待地看著他。

  “太囉嗦。”

  說話的同時,時宴把電腦遞還給她。

  鄭書意:“……”

  行吧。

  鄭書意拿著電話坐回去,又開始改起來。

  這回她是真的較上勁兒了。

  怎麽就那麽多要求,怎麽就這麽跟她過不去了。

  那邊在奮筆疾書,時宴卻將腿擱在了置腿凳上,沐在燈光下,閉著眼睛小憩。

  綠植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晃動,鍵盤敲擊聲充盈著整個空間,時而急促,時而停頓。

  像和風聲合奏,莫名的和諧。

  時宴這一閉眼就是半個多小時,直到鄭書意再次拿著電腦過來。

  時宴睜眼時,先看了眼腕表。

  “精簡了許多。”鄭書意說,“還有什麽問題嗎?”

  時宴指著其中一處說:“我說的這段話,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時宴掀了掀眼皮:“自己想。”

  “……”

  “不然我直接幫你寫?”

  “……”

  花了半個多小時去琢磨那句話的同時,鄭書意不知不覺把手邊的酒喝完了。

  當她再次拿著電腦去找時宴的時候,不覺緋紅已經爬上雙頰。

  時宴接過電腦,視線先落在右下角的時間上。

  已經很晚了。

  半分鍾後。

  “行了。”

  被打擊次數多了的鄭書意反而有點不習慣:“真的嗎?”

  時宴抬眼看過來,帶著一絲酒氣的洗發水香味不由分說地撲進他鼻腔。

  “真的沒地方要修改了嗎?”鄭書意按捺住想冷哼的衝動,依舊笑得甜美可人,但措辭中忍不住想夾槍帶棍,“我還可以再改改,我沒關系的。”

  “嗯?”時宴依然是那個姿勢,垂頭看著她,“你沒關系?”

  “你在一個男人家裡逗留這麽久,你男朋友也沒關系?”

  鄭書意笑容慢慢消失,垂下眼眸,低聲說:“我沒男朋友了。”

  時宴抬了抬眉梢。

  鄭書意看他好像不相信似的,補充道:“真的,第一次你那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分手了。”

  “……”

  她說這話的時候,生怕他聽不出來自己的意思,還不著痕跡地加重了“第一次見你那天晚上”這個前提。

  反正說的是實話,怎麽理解就是時宴的問題了。

  時宴沒有立即接話,沉沉地看了她幾秒。

  “所以呢?”

  所以?

  鄭書意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喝下去的酒開始上頭,除了渾身有些熱以外,腦子也有點熱。

  鄭書意專注地看著他,眼神裡流露出小心翼翼,手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那我可以追你嗎?”

  說完這句話,鄭書意緊緊盯著時宴,不放過他一絲的情緒。

  可是時宴的表情似乎沒什麽波動。

  片刻的靜默後,他聲音平靜:“我說不可以,你就會收手嗎?”

  鄭書意脫口便說:“不會。”

  時宴:“那你問我幹什麽?”

第十一章

  這一晚的雨還沒下下來,但雷聲不絕於耳,忽近忽遠,偶爾一道平地驚雷打下來,嚇得路邊的小貓到處亂躥。

  鄭書意剛走出大樓,一陣風挾裹著落葉吹過來,刺骨的冷。

  陰沉沉的天伴著雷聲,加重了涼意,鄭書意呵了口氣,默默裹緊了圍巾。

  從這裡走到大門有幾百米距離,雖然路燈照著,但鄭書意還是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大路寬敞而開闊,沒有車輛駛來也沒有障礙物,一眼能看到盡頭的探照燈。

  明黃燈光下,鄭書意看見一個女人迎面走來。

  她穿得張揚,黑色皮草短外套毛茸茸的,而且她高跟鞋踩得咚咚咚的,手裡拎著一個小皮箱,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鄭書意凝神看了幾眼,即刻分辨出來來人是秦時月。

  在這裡看見她,一點也不意外,畢竟富二代嘛,可能就是住這裡,也可能是過來找朋友親戚。

  但是秦時月在這裡看見鄭書意就有點意外了。

  她走近了些,直到兩人只有兩米遠時,才確定自己沒看錯。

  這個距離,有些不尷不尬的,想當做沒看見直接繞開也不可能了。

  正糾結時,鄭書意目光鎖定她:“巧啊,你怎麽在這兒?”

  “哦……”秦時月下意識就回答,“我來找人。”

  天氣實在太冷,鄭書意無意站在這裡跟她閑聊。

  “今晚凌晨可能會下雨,你明天上班的時候別忘了傘。”

  交代之後,兩人點點頭,各自朝著原來的方向走了。

  但秦時月一步三回頭,不停地看鄭書意的背影,嘴裡念念有詞。

  “她怎麽在這裡……”

  這個疑惑很快被寒風吹散。

  站到時宴家門口,秦時月把小皮箱捧到胸前,對著門欄的鏡面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正要按門鈴時,她突然愣了一下,又耷拉著眉眼,擺出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沒一會兒,門自動開了。

  “舅舅。”秦時月拖著步子走進去,“你忙完了嗎?”

  沒人應聲兒,秦時月探著腦袋四處張望。

  客廳、走廊,都沒有人。

  人呢?

  小嬌嬌呢?

  四處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只有桌上放著一個玻璃杯。

  秦時月視力好,一眼看見杯口的口紅印。

  果然有小嬌嬌。

  她愣了一下,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剛剛在路上遇到鄭書意,會不會就是因為她今晚一直在時宴家?

  而且她這幾天見鄭書意一直在寫時宴的采訪稿,所以兩人應該是認識的……

  “你在幹什麽?”

  身後突然傳來時宴的聲音,秦時月嚇了一跳,抱著小箱子連連退了幾步。

  時宴從房間出來,手裡拿著睡衣,沒看秦時月一眼,直接往浴室走去。

  “舅舅!”秦時月抱著小皮箱蹬蹬蹬地跑過去,“你一個人嗎?”

  時宴停下,看了眼她手裡的東西,問道:“這麽晚了你不回家?”

  “我給你送酒。”

  秦時月把箱子打開,把裡面的東西展示給時宴看,“我想了想,說不定接下來幾天還是要加班,都沒什麽時間,就趕緊把好東西給你送來。”

  送個酒,隨便打發個人就能辦到的事情,非說得她必須親力親為的樣子。

  這話裡的賣慘信息,時宴這幾天聽了太多次,早已免疫。

  “放到那邊。”時宴指了指酒櫃。

  秦時月立刻殷勤地走去,緊接著就聽到時宴又說:“然後回家。”

  “……”

  酒放好了,秦時月喪著臉準備打道回府。

  但是和時宴擦肩而過時,她余光瞥到桌上的玻璃杯,腦子沒轉彎,直接問道:“舅舅,今晚你家裡有客人啊?誰啊?”

  秦時月問完就後悔了。

  透過鏡片,她看見時宴目光沉了下來,宣示著耐心告罄。

  “舅舅你早點休息。”

  臨走前,秦時月還不忘再補充一句,“我今天八點多才下班,還沒吃飯,我也回家吃點東西吧。”

  等她人不見了,時宴的目光才緩緩落在那個玻璃杯上。

  杯口晶瑩剔透,在燈光下,一抹淡紅有些模糊。

  ——

  這夜的雨終是在鄭書意到家的時候落了下來,還算幸運,沒有淋雨。

  她快步走回房間,脫了外套,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窗外雨聲潺潺,襯得室內格外安靜,讓人容易陷入某種情緒裡。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

  鄭書意掏出手機,鎖屏上直接彈出一條新的微信消息提醒。

  她心頭猛地跳了一下,思緒回到半個多小時前。

  時宴問完後,她怎麽回答得來著?

  大概是當時腦子一抽,盯著他說道:“這不是走走流程給你一點尊重嗎?”

  這句話的下場便是,時宴下了逐客令。

  這種情況下,鄭書意當然不會在人家家裡賴著不走。

  她利落地收拾了東西,走到門口時,朝窗邊的時宴揮揮手。

  “時總晚安。”她歪頭,長發如瀑布般從肩頭垂落,“我回去加你微信呀。”

  時宴不作聲,回過頭來,與鄭書意遙遙相望。

  隔得太遠,鄭書意看不清時宴的眼神,於是決定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

  “你無聊的時候我陪你聊天。”

  “我很會聊天的。”

  “表情包超多那種。”

  她看見時宴嘴角扯了扯。

  下一秒,他抬手,從小桌上撈了個什麽東西。

  緊接著,鄭書意身後的門就自動打開了。

  鄭書意:“……”

  她的笑容僅僅保持到走出大門的那一刻。

  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沉重。

  但是這會兒回到家裡,她仔細想了想,覺得情況其實是好的。

  至少,時宴沒有說不給她追呀!

  那就當他默許了。

  而此刻的微信提醒,說不定就是他發來的好友驗證消息。

  於是鄭書意也不急著去洗澡了,仿佛看見了勝利的輸光,在床上打了個滾,興衝衝地劃開鎖屏。

  微信彈出來的那一刻,她愣了愣。

  哦,不是時宴發來的好友申請,而是一個大學室友發來的消息。

  畢若珊:意意,你跟嶽星洲分手了?

  鄭書意:嗯。

  畢若珊:你怎麽沒說?

  鄭書意:這段時間太忙了,沒顧得上。

  鄭書意:你怎麽知道的啊?

  畢若珊:我看見他發的朋友圈了,跟一個女的合照。

  鄭書意沉默了一下。

  鄭書意:給我看看。

  畢若珊立刻把照片發給了她。

  圖中,兩人依偎在一起,秦樂之咬著杓子,手指捏著嶽星洲的下巴,笑得都很甜。

  雨越下越大,劈裡啪啦打下來,伴隨著雷聲,仿佛要把天捅破。

  鄭書意退出照片時,畢若珊已經接連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

  畢若珊:我看他當初那股非你不可的勁兒還以為是個絕世好男人呢。

  畢若珊:臥槽臥槽,這女的長得一般啊,他瞎了嗎???我一開始還不敢相信以為是妹妹什麽的???

  畢若珊:這世界魔幻了,放著校花不要去找個這吊樣的女人?

  其實平心而論,秦樂之長得不醜,皮膚白,臉小,下巴尖尖的,還有一雙丹鳳眼。

  換做別人,會覺得是個清純小美女。

  只是在畢若珊眼裡,大學四年天天看著鄭書意這樣的明豔大美人,秦樂之這種清湯小菜就不夠看了。

  畢若珊:你們怎麽分手的?

  鄭書意:他劈腿了。

  畢若珊:?

  畢若珊:就劈這女的?

  鄭書意:嗯。

  畢若珊:我看他是腦子劈了吧?

  鄭書意:因為這個女的家裡很有錢。

  畢若珊:喲,這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畢若珊: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鳳凰男就不能搭理,他說涅槃就涅槃了!把你燒死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和畢若珊結束對話後,鄭書意腦子裡嗡嗡作響。

  有人同仇敵愾,那種情緒就會被無限放大。

  她坐起來,捏著手機平複了一會兒呼吸,所以打開微信裡的手機通訊錄。

  看了一圈,沒有時宴的好友信息。

  行。

  她又複製時宴的手機號碼,依然搜不到他的微信。

  看來是設置了無法通過號碼添加好友。

  鄭書意牙癢癢,只能打開全是驗證碼和垃圾信息的短信框,給時宴發了一條短信。

  鄭書意:我到家啦^_^

  鄭書意:時總你休息了嗎?

  直到洗完澡出來,短信箱裡也沒有動靜。

  深夜,鄭書意被某種意識牽引著,迷迷糊糊地醒來。

  她伸手在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半眯著眼睛打開短信看了一眼,時宴依然沒有回復她。

  她雙眼快支撐不住,手機從掌心滑落時,人也徹底睡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枕邊的手機終於震動了一下。

  即便是這麽小的一個動靜也驚醒了鄭書意。

  她眼睛實在睜不開,就眯了一條縫,掏出手機一看,是來自時宴的短信。

  鄭書意欣喜若狂地打開短信。

  時宴:

  TD

  鄭書意慢慢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屏幕。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啊啊啊時宴你有毒吧!!!

  鄭書意氣急敗壞,用力把手機扔出去。

  隨著“哐當”一聲巨響,鄭書意猛然睜開眼睛。

  黑暗中,她又眨了眨眼,漸漸看清了透過窗簾照進來的光亮。

  意識漸漸回籠,她又伸手去摸枕頭。

  手機還在。

  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新進消息,時宴的短信對話框裡,依然沒有回復。

  原來剛才只是一場夢。

  時宴沒有真的回復她“TD”。

  什麽也沒回。

  可鄭書意還是被夢裡的時宴氣到不行。

  夜半無人,大雨滂沱,一隻刻著銘豫銀行標志的簽字筆被鄭書意折斷,準確地砸進垃圾桶裡。

第十二章

  清晨,雨初歇,雜志社的人陸陸續續來上班,進門抖抖雨傘,拍拍衣服,帶來了一股股寒氣。

  鄭書意夜裡沒睡好,早起發現自己有些憔悴,便特意敷了一會兒面膜特意,出門晚了,幾乎是踩著點進的辦公室。

  她精神不太好,完全沒有注意到秦時月看了她好幾眼。

  雖然沒有證據,但秦時月總覺得,昨晚待在時宴家裡的人是鄭書意。

  直到中午,秦時月去樓下拿阿姨給她送來的午飯,在休息區,她聽見幾個人的閑聊。

  “鄭書意也太慘了吧,被銘豫那邊卡了好幾次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人了。”

  “肯定是吧,她稿子質量很高的,從來沒有被誰卡過。”

  “我看她這幾天每天下班都帶著電腦走,估計沒少熬夜吧。”

  “對啊,感覺人都瘦了一圈,太慘了真的。”

  秦時月仔細琢磨了幾分鍾。

  她心知肚明,時宴安排她來這裡,是因為畢業的事情做得太過分,想磨一磨她的性子。

  既然要她歷練,自然不會把她身份背景擺出來,僅有雜志社幾個高層知道。

  否則人人捧著她,她就只是換一個地方當公主胡作非為。

  但歷練歸歷練,並非不要原則了。

  時家何等地位,時宴何等身份,向來高高在上目中無人慣了,自然不會允許有人這樣苛待欺負他的小外甥女。

  那天她在家裡賣慘,意不在針對鄭書意,只是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但現在這個結果,至少說明時宴還是護著她的。

  秦時月長舒了一口氣,因為上班帶來的煩悶消散了不少。

  同時她也確定,昨晚在時宴家裡的小嬌嬌肯定不是鄭書意。

  ——

  時宴的采訪稿過了後,鄭書意終於輕松了些,就有事沒事給時宴發消息。

  連續幾天,早安午安晚安,一句不落。

  沒事兒還跟他碎碎念幾句。

  雖然他就沒回過。

  於是鄭書意給他改了個備注。

  不會打字的文盲。

  這樣安慰自己,心態就好多了。

  這天下午開例會,例行工作匯報後,唐亦說到後天有銘豫銀行的發布會。

  “鄭書意,這個發布會你去。”

  鄭書意問唐亦:“有哪些人出席呢?”

  唐亦翻了翻電腦裡的資料,給她報了一串名字。

  有時宴。

  這應該是時宴首次公開出席發布會。

  鄭書意立刻笑著點頭:“好的。”

  散會時,唐亦才又補充道:“哦對,鄭書意,發布會把秦時月也帶上吧。”

  鄭書意應下了。

  不過她去通知秦時月時,明顯感覺到她不願意。

  鄭書意其實不太明白像秦時月這樣的富二代為什麽要來這種收入不高的公司上班。

  更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強迫自己來這個發布會。

  其實她真不想去,就跟唐亦說一聲就好了。

  唐亦向來是一個好說話的上司。

  這會兒秦時月不僅頭髮絲兒都寫滿了拒絕,還從頭到腳一身黑,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奔喪的。

  在發布會一眾西裝革履中,秦時月的裝扮特別顯眼。

  一進門,她便愣住。

  大意了。

  以為黑色能不引起注意的。

  今天來的記者比往常多,其中以男記者為主。

  鄭書意站在後排,視線被黑壓壓的頭顱蓋住,便拉著秦時月往前排擠。

  “幹嘛幹嘛?”秦時月很慌張,卻又不敢大聲說話,“這後面不是有座位嗎?你去前面要幹嘛?”

  鄭書意:“後排聽不清。”

  “不是、喂、你……”

  秦時月不敢弄出大動作,只能任由鄭書意拽著她往前走。

  偏偏這些男記者一看到鄭書意,紛紛為她讓路。

  甚至有兩個男的還把他們第一排的座位讓了出來。

  一落座,鄭書意還沒放東西便抬頭朝主席台看去。

  藍黑色的桌上擺了七個銘牌。

  而正中間那一個,刻著“時宴”兩個大字。

  鄭書意長呼了一口氣,仿佛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有人歡喜有人愁。

  秦時月最討厭發布會什麽的了,枯燥又無聊,比搖籃曲還催眠,就跟聽天書一樣,一個字都聽不懂。

  所以她很不想坐在前排,以免自己打瞌睡的時候被時宴發現。

  會場寬敞,卻人山人海,四處說話聲不斷。

  終於,在主持人的介紹聲中,發布會正式開始。

  內場大門打開,主席台燈光明亮,時宴闊步而來,身姿頎長挺拔。

  攝影師向來對視覺最為敏銳,幾乎在時宴出現的那一刻,神經便被天然調動,四個機位的快門聲起此彼伏,你追我趕,爭相抓拍。

  他在眾人的目光中坐了下來,垂頭理了理腕表。

  再抬頭時,他徑直看向第一排。

  視線有一瞬間的交錯。

  鄭書意迎著他的目光,眼神卻不閃不躲,直勾勾地看著他。

  就這麽對視了片刻,時宴抬了抬眉梢,目光輕飄飄地轉向其他地方。

  就沒什麽情緒。

  鄭書意默默地歎了口氣。

  其他與會人員魚貫而入,現場除了快門聲幾乎沒有其他響動。

  鄭書意低頭打開電腦,擺上桌面,再抬頭時,她看見時宴在看手機。

  鄭書意立刻也拿出手機給他發短信。

  鄭書意:時總今天超帥!

  鄭書意:超A!

  鄭書意:今天的會場不是新聞發布會,是你的魅力發布會!

  鄭書意:雖然此刻我不能開口說話,但我已經在內心為你尖叫!

  四條短信連續發出去。

  鄭書意悄悄抬眼,看見時宴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他果然看見了。

  鄭書意抓起手機,又是一頓輸入。

  鄭書意:我寧願左腳穿上高跟鞋,右腳穿上塞滿石子的皮鞋,走上萬裡去攀登珠穆朗瑪峰,也不願見你皺眉。

  發完後,鄭書意看見時宴倒是沒有皺眉。

  他直接把手機反扣在了桌上上。

  “噗……”

  鄭書意突然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收住自己的笑意,一抬眼,便對上時宴的目光。

  這一次,他不再是輕飄飄的眼神。

  鏡框追著冰涼的光,鏡片後的眼眸深幽漆黑,緊緊盯著一個人時,一股壓迫感便無形的縈繞在鄭書意身邊,帶著一種警告的意味。

  鄭書意莫名就慫了,唇角的弧度消失,心虛地垂下頭。

  像一個惡作劇被抓等著挨訓的小學生。

  發布會如期開始。

  時宴是第一個發言的人,但他這一環不設置記者提問環節,所以緊接著身旁的執行官便開始新一輪的發言。

  鄭書意飛快打字,間隙瞥了身旁的秦時月一眼,卻見她垂著腦袋,臉頰有些紅,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很緊張的狀態。

  “你怎麽了?”鄭書意低聲問,“不舒服?”

  秦時月飛快地看了主席台一眼,“我沒事。”

  “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說。”

  鄭書意靠近了些,“還是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秦時月有些煩,但沒辦法否認現在的緊張,於是蹙著眉說:“時總在看我,我莫名有點害怕。”

  聞言,鄭書意抬頭,果然再一次和時宴的目光相撞。

  他似乎並不介意鄭書意發現他的打量,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眼神淡淡。

  “別緊張。”鄭書意拍了拍秦時月的手,“他看的是我。”

  秦時月:?

  還挺自信。

  ——

  發布會確實漫長且沉悶。

  秦時月又困又緊張,完全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些什麽,徘徊於想睡和不敢睡之間。

  堅持了近一個小時後,她實在受不了了,跟鄭書意說她不太舒服要去外面透氣。

  鄭書意沒有攔她,很快,身旁的位置便空了。

  一個來晚了沒有座位的男記者在過道上站很久了,見有人拿著包離座,便弓著腰走了過來。

  “請問這裡還有人坐嗎?”

  鄭書意估摸著秦時月是不會回來了,於是搖搖頭。

  男記者坐了下來,時不時看向一旁專注打字的鄭書意。

  又是半個多小時過去,進入記者提問階段。

  發言的記者提問很沒什麽內容,偏偏語言又冗長,台下很多人都不耐煩聽了。

  鄭書意旁邊的男記者看了一眼他身前掛的胸牌,角度問題,看不清名字,只能看見《財經周刊》這個title,於是問道:“你是《財經周刊》的記者?”

  “嗯。”鄭書意點頭,打完手頭一段話後,才側頭看他,禮貌性地回問,“你呢?”

  “我是《江城日報》的記者。”他笑道,“我剛畢業的時候在《財經周刊》實習過。”

  鄭書意“喔”了一聲。

  男記者手指緊張地摳了摳鍵盤,又道:“那時候我組長是唐亦,你認識嗎?”

  “嗯,她也是我現在的主編。”

  “噢,她都成主編了嗎?”男記者喃喃道,“我叫賀博明,你呢?”

  “鄭書意。”

  “噢,就是你啊。”賀博明笑道,“我看過很多你的文章,寫得非常好。”

  “嗯,謝謝。”

  “那個,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什麽信息也可以互相支會一聲。”

  說完這句話,主持人宣布進入中場休息,於是鄭書意便轉過去跟他說話,“嗯,好的。”

  這種日常社交,又是涉及到工作利益,多一個朋友多一條信息渠道,鄭書意自然不會拒絕。

  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的時候問道:“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我掃你吧。”

  “好。”

  鄭書意又打開二維碼,把手機屏幕對著賀博明。

  賀博明拿手機的時候,鄭書意微微轉了轉下巴。

  她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在自己身上。

  掃完,她退出二維碼,打開“新的好友”界面的同時,那股對視線的感覺越來越強。

  她倏地抬頭,見時宴依然坐在原位,目光果然落在她身上。

  兩人目光就在鄭書意的意料之外相交。

  正頂頭的燈光直直地照著他,在他鏡框投下一片陰影。

  他就那麽明目張膽地看著鄭書意的眼睛,眼神有些漫不經心地,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威懾力。

  鄭書意張了張嘴,正想說話,就見他將手裡的鋼筆一放,他的聲音伴隨著鋼筆與桌面輕輕相撞的響動一同傳來。

  “鄭書意。”

  這是鄭書意第一次聽見他叫她的名字。

  他竟然記著她的名字。

  很普通的三個字,每天要聽無數遍的三個詞,從他嘴裡冷冷淡淡地念出來,卻讓鄭書意心頭猛跳了一下。

  她怔怔地望著時宴。

  “過來。”

  他丟下這兩個字,起身離開主席台。

第十三章

  會場裡人頭攢動,但時宴所在之處,無人貿然親近。

  所以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鄭書意耳裡。

  腦子裡懵了幾秒,鄭書意也不知道時宴突然叫她幹什麽。

  有事?

  他找她能有屁事。

  直到四周的人目光都落在鄭書意身上。

  賀博明也伸長了脖子,露出好奇的目光,戳了戳鄭書意的手臂。

  “他叫你過去誒。”

  鄭書意扭頭看他,眨了眨眼睛,一個想法像豆芽一樣突然從心底冒出來。

  她繼續打量著賀博明,那顆小豆芽也探頭探腦地生長。

  最後目光定格在手機微信界面。

  鄭書意聽到腦子裡“轟”地一下,小豆芽炸成煙花。

  時!宴!他!不!舒!服!了!

  他!吃!醋!了!

  他!酸!了!

  鄭書意在腦海裡歡天喜地打了三個滾後,理了理頭髮,踩著高跟鞋,端莊地,一步步地朝內場大門走去。

  她伸手推門的時候,歡喜的笑容是由衷的。

  她現在可太開心了,要不是考慮到場合不對,她能原地再打三個滾。

  內場休息室與外場似乎是兩個世界。

  窗明幾淨,只需日光便照亮整個房間。

  幾座沙發列次擺放,地上鋪著軟地毯,桌邊圍站著幾個年輕男女,身著正裝,手裡拿著iPad和文件夾,低頭密語。

  房間裡除了他們的輕言細語,不再有別的響動。

  鄭書意追上時宴,問道:“找我什麽事呀?”

  時宴沒有立刻說話,他指了指鄭書意身後的沙發。

  “坐。”

  鄭書意依然坐下,還是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快!

  說你吃醋了!

  時宴低頭,視線輕輕掃過她的臉龐。

  他看著鄭書意,卻不說話。

  鄭書意有些著急。

  臉上有藏不住的洋洋得意,那雙眼睛看過去,心裡想法一覽無余。

  “叫我過來什麽事啊?”

  時宴掀了掀眼瞼,漫不經心道:“你旁邊那個女記者呢?”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一副沒聽懂的樣子。

  時宴重複一遍:“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女記者。”

  鄭書意愣怔住,感覺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神經緊緊繃著,隨後在她理解到時宴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倏地斷裂。

  叫她過來,是為了打聽秦時月?

  原來剛剛,

  看的還真是秦時月?

  鄭書意深吸了一口氣。

  咬著牙笑,“哦,我幫你叫她。”

  聽到她的話,時宴抬了抬眉梢。

  鄭書意慢吞吞地摸出手機,轉身背對時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什麽破綻。

  她怕自己會氣得手發抖。

  沒有秦時月的微信,鄭書意直接撥通了她的電話。

  秦時月此刻就在會場外面的咖啡廳裡,四處人不少,但整體環境乾淨安靜。

  坐在高腳凳上,無人打擾,她玩了半個多小時手機,覺得舒服多了,就這樣待到發布會結束也不錯。

  誰知鄭書意突然一個電話打來。

  秦時月心跳突然加快,連頭皮都開始發麻。

  該不會是要抓她回發布會了吧……

  “喂。”

  鄭書意幾欲開口,話到了嗓子眼,吞吞吐吐幾次,才說道:“小月,你在哪兒啊?”

  “就外面的咖啡廳。”

  秦時月頓了一下,補充,“我可沒走啊,只是裡面太悶了。”

  “哦哦,你已經走了啊。”

  “?”

  “沒關系沒關系,不用那麽麻煩。”

  “??”

  “嗯嗯,你好好休息,那我掛了啊。”

  “???”

  鄭書意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再轉回身時,臉上擺著一副“你看我沒辦法咯”的表情。

  “時總,她人已經走了。”

  時宴:“去哪兒了?”

  啊啊啊你管人家去哪兒了!!!!

  鄭書意:“她身體不舒服,回家了。”

  說這話的時候,鄭書意的表情十分精彩。

  明明氣得要死,卻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時宴看向窗外,陽光刺目,他眯了眯眼睛,掩住一抹笑意。

  “她哪裡不舒服?”

  啊!

  啊啊!!

  啊啊啊啊!!!

  關你屁事啊!!

  鄭書意本想說不知道,但是越想越氣,實在忍不住。

  “她有總裁恐懼症。”

  “……”

  “她看見你這種大人物就喘不過氣。”

  “胸悶氣短。”

  “惡心想吐。”

  “……”

  鄭書意負手,抬起下巴,理直氣壯地說:“我就不一樣了。”

  “我看見你就心花怒放。”

  “欣喜如狂。”

  “興高采烈。”

  “……”

  這時,陳盛敲了敲門,探身進來。

  “時總,發布會繼續。”

  時宴看了一眼腕表,出門時,視線輕輕掃過鄭書意,不明意味。

  ——

  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秦時月還沒回來。

  對這個結果,鄭書意一點也不意外。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時宴剛剛問的那幾個問題。

  旁邊的賀博明幾次跟她說話,她也完全沒注意到,一個人愣愣地看著電腦。

  直到發布會結束,最後的采訪階段。

  記者們全都擁簇上去,一個個話筒密密麻麻地架在主席台前。

  觀眾席上,鄭書意孤單的身影就顯得很突兀。

  她沉默著,眼尾下垂,嘴瞥著,非常懷疑人生。

  難道她是拿了炮灰女配劇本嗎?

  處心積慮地勾引,結果最後時宴被萬般不情願來的秦時月吸引了目光。

  《知音》現在都不這麽寫故事了好吧。

  等她回過神,站起來往主席台看去。

  黑壓壓的人頭中,已經沒有時宴的身影。

  不知道什麽時候人都跑了。

  鄭書意悶悶地站了一會兒,拿著包走了出去。

  主席台的架勢,她肯定是擠不進去了。

  所以此刻幾乎只有她離開了會場,外面還很空蕩,幾乎沒什麽人。

  正因如此,鄭書意一眼就看見了時宴。

  以及站在他對面的秦時月。

  今天沒有太陽,風很大很冷,鄭書意差點原地昏迷。

  她沒想到命運居然真的這麽愛捉弄她。

  光天化日之下,會場裡面還有那麽多記者,時宴他居然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站在廣場上勾搭女人。

  還!要!不!要!面!子!了!

  你!就!這!麽!缺!女!人!嗎!

  空曠的廣場上,一陣風刮過,地面零散的傳單被卷起,飄飄蕩蕩地落於兩人腿邊。

  鄭書意遠遠看見秦時月的頭髮被揚起,兩人在風中低語。

  不一會兒,兩人聊完了,秦時月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她的車。

  時宴似乎也沒對她的背影多作留戀,轉身朝相反方向而去。

  鄭書意就站在台階上,直勾勾地看著這一幕。

  遙遙相隔,鄭書意看不清時宴的表情,也不知道說什麽。

  她怕她一開口就想仰天大問自己為什麽這麽慘。

  時宴走了幾步,腳步一頓,隨即側頭看過來。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鄭書意掉頭就走。

  不管怎麽樣,這個時候和時宴撞見,那還是有夠狼狽的。

  廣場上只有遠處的鳴笛聲,風刮過建築物的聲音都能聽到,所以是個很安靜的環境。

  但是鄭書意完全沒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時宴他,就走了嗎?!

  她腳步慢下來,慢吞吞地回頭。

  ——時宴沒走,他還站在那裡,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車已經停在他身後了。

  他半倚著車,寬肩長腿,身形線條被西裝修飾地利落乾淨。

  只是他的神色,不那麽正經,正懶懶地看著鄭書意。

  靠。

  鄭書意感覺他像是在釣魚一般。

  不,劇本不是這樣的。

  鄭書意收回目光,仿佛沒看見他似的,繼續往前走。

  她一邊走著一邊在想,時宴到底什麽意思。

  ——人沒走,站在那裡看著她,又不出聲,好像是等著她主動掉頭一樣。

  不可能的,你休想。

  可是她爭一口氣的想法剛剛冒出來,腳步就突然一頓。

  為什麽這個通道盡頭是一!堵!牆!

  前有銅牆鐵壁,後有時宴。

  鄭書意怔怔地站著,一動不動。

  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後終於有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響起。

  隨後,時宴的聲音傳來。

  “你站在這裡幹什麽?”

  鄭書意:“……祈福。”

  “……”

  短暫的沉默後,聲音再次響起。

  “走了。”

  鄭書意:“慢走不送。”

  她還是倔強地看著那堵牆。

  直到手腕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我送你回家。”

第十四章

  鄭書意覺得, 自己但凡有一點骨氣,這個時候就應該狠狠地拒絕時宴。

  誰要你送?我沒腿嗎?你剛剛不是搭訕得很開心嗎?嗯?

  但她一轉身, 看見時宴的臉。

  以及後面的車, 立刻改變了主意。

  最後,鄭書意是懷著“忍辱負重”, “臥薪嘗膽”的心情上的時宴的車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是她還是很氣, 坐在最邊上, 看著窗外, 拿後腦杓面對時宴。

  給你發短信你不回,給你彩虹屁你生氣,你反而跑去勾搭一個看見你就緊張得出汗的女人。

  是我不夠美嗎?

  是我不夠努力嗎?

  還是說總裁都喜歡“女人, 你很怕我?”這一款?

  沒意思。

  鄭書意氣得呼吸都重了寫。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在這裡生氣呢?

  鄭書意歎了一口氣,臉上的忿然作色悄然消失,眉眼耷拉了下來。

  她才是在“爭取”的那一個,又不是時宴。

  唉。

  那這口悶氣就暫且咽下去吧。

  車窗裡映著鄭書意的臉, 每一個表情,都像電影放映一般,在玻璃上一幀幀地變化。

  時宴眼睜睜看著她一會兒氣鼓鼓,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又糾結萬分。

  他目光流轉, 看向後視鏡的時候, 輕輕地笑了一下。

  好幾分鍾過去, 鄭書意把自己徹底說服。

  她慢吞吞地扭頭,偷偷看了時宴一眼。

  這人不知什麽時候摘了眼鏡,低眸垂首,看著手機。

  余暉從前排車窗灑進來,冥冥光影在他臉上浮動,襯得他輪廓更加深刻。

  自從上車之後,時宴一直沉默,沒有要跟鄭書意交流的意思。

  仿佛就真的只是想單純地送她回家。

  鄭書意不動聲色地朝他身邊湊近了一點,然後躊躇著,思考要說些什麽話題。

  有了靈感後,鄭書意食指輕輕點了點下巴,正要小心翼翼地開口,時宴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立刻閉嘴。

  聽到時宴在電話裡說得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她又默默開始往角落裡挪。

  時宴感覺到她的舉動,換了一隻手拿手機,手肘靠著車窗,微微側眼。

  鄭書意落入他的視野裡。

  她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車裡空調很輕的風,也能將她臉頰邊的頭髮吹起。

  幾根很柔的發絲在浮動,隨著她的睫毛輕顫。

  一會兒皺眉,一會舒展,路上流轉而逝的燈光映得她臉龐忽明忽暗。

  “時總?”電話那頭的人突然問道,“您在聽嗎?”

  “嗯。”時宴收回目光,“你繼續。”

  這通電話很長,直到車停在鄭書意住的小區門口才結束。

  時宴掛了電話後,身旁安安靜靜的,沒有響動。

  他轉身,看見鄭書意靠在背椅上,頭側歪著,睫毛輕輕顫動。

  又睡著了。

  還睡得很香。

  迷迷糊糊之間,鄭書意不知道夢到了什麽,皺了皺眉頭,整個人慢慢地朝側邊倒去。

  就在她不穩的時候,時宴突然伸手,拖住了她的側臉。

  她的底妝很淡,沒有脂粉的油膩感。

  掌心觸及的肌膚細膩柔軟,還有些溫熱。

  時宴動了動手,把她扶回原位。

  即將抽離手掌時,她呢喃了兩句。

  雙唇紅潤,飽滿,竟然能用眼睛聞見一股甜膩的味道。。

  時宴的拇指動了一下,輕輕從她唇上劃過。

  ——

  鄭書意緩緩睜開眼時,意識還有些模糊。

  她揉了揉脖子,慢慢坐直。

  余光瞥見身旁的時宴時,她手上動作一頓,瞬間清醒。

  那一刻,後悔、無語、煩悶,幾種情緒瞬間湧上心頭。

  怎麽又睡著了!

  車上是多麽好的獨處機會啊!!!

  就這麽被錯過了!!!

  鄭書意懊惱著,扶了扶額頭。

  “你等我很久了嗎?”

  怎麽不叫醒我……

  她說完,看見時宴的眼神,於是默默吞下了後面那一句話。

  時宴的眼神,仿佛就是寫著“你知道我的時間多金貴嗎不要自作多情了ok?”

  果然,時宴淡淡道:“不久。”

  鄭書意不知道說什麽,動作也變得很磨蹭。

  車裡沉默了幾秒。

  直到時宴開口:“不下車是打算住在這裡?”

  鄭書意:“如果可以的話……”

  時宴打斷她:“鄭書意,我很忙。”

  “……”

  麻溜下車後,鄭書意拉著車門,朝他笑道:“那謝謝你送我回家,我先走了哦。”

  ——

  鄭書意站在路邊,看著車尾燈閃爍,腦子裡漸漸理清了一件事。

  剛剛在車上,她聽見司機詢問時宴要去哪裡。

  時宴要去的地方和她家不順路。

  他很忙,還專門送她回家。

  所以,難道時宴的行為,是在哄她?

  知道她看見他搭訕秦時月不高興了,所以哄她?

  對,就是這樣。

  想到這裡,鄭書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的高興來得太明顯,走路的腳步也變得輕快,連遇見了平時非常討人厭的一個鄰居都主動打招呼。

  可是這一點高興緊緊維持到她進門。

  手指按開密碼鎖,“滴”得一聲,仿佛是大腦智商開關鈕響了。

  她握著門把手,愣了一下。

  時宴前腳搭訕了秦時月,回頭又來哄她?

  靠,渣男想腳踏兩隻船??

  臥槽!

  鄭書意氣得七竅生煙。

  她重重摔了門,兩三步跨進客廳,把包扔在沙發上,然後抱著臂膀來回踱步,腳步急促。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她走著走著,被沙發腳絆了一下,栽下去的那一刻,也不掙扎了,直接倒進柔軟的沙發裡。

  躺著,睜眼看著天花板,鄭書意抓了一個抱枕,壓住胸口,試圖給自己做心理疏導。

  默默地想: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對,就是這樣。

  什麽鍋配什麽蓋吧。

  鄭書意呼了一口氣,翻身,盯著地面看了幾眼。

  “砰”得一下,她把抱枕扔出去,砸倒了一個相框。

  雖然我對你別有用心,可是我也沒同時撩別人。

  我對你一心一意專心致志好嗎!

  非常專一好嗎!

  這天晚上,第二根銘豫銀行贈送的簽字筆被折斷。

  ——

  第二天,辦公室裡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鄭書意情緒不太好。

  具體表現是,在會議室相遇的時候感覺冷冷的,在茶水間相遇的時候感覺冷冷的,就連在衛生間相遇她都像是來做科研任務一樣。

  下午的周會,全部門參加,總編說了個事兒。

  鄭書意發表的時宴采訪稿已經刊登發售,銷量翻倍,電子版閱讀量也暴漲。

  這篇文章內容大開大合,精確犀利,在圈內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會議室裡響起熱烈的掌聲,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給足了鄭書意面子。

  可她的笑容也不是真的快樂。

  異樣歸異樣,這一天的忙碌中,除了親近的同事,也沒人有時間去關心她的情緒。

  只有秦時月坐在工位上,隱隱約約聽到鄭書意在泡咖啡的時候,用杓子使勁戳杯底。

  嘴裡還碎碎念著,語氣不好,但沒一句包含了“時宴”兩個字。

  不得不說,秦時月有些震驚。

  她小舅舅居然這麽護短,是又做了什麽事情讓鄭書意這麽討厭他嗎?

  秦時月微微皺眉。

  時宴會不會稍微過了點啊。

  偏偏有人不知道是神經不太敏感,還是故意往槍口上撞。

  到了下午,孔楠出去做采訪了,許雨靈走到鄭書意旁邊,坐了孔楠的座位。

  “書意,你今天怎麽了?”

  “感覺你不高興啊。”

  “寫了篇大紅文應該開心才對啊。”

  “我們晚上聚餐一起慶祝慶祝唄。”

  她說話聲音不大不小,連秦時月都聽得一清二楚,鄭書意卻仍然對著電腦打字,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

  許雨靈臉色不太好了,繼續道:“聽說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是不是因為這個心情不好啊?”

  其實鄭書意沒有刻意隱瞞過她分手的事情,有些同事最近沒見嶽星洲來接她,都有問過。

  所以她分手的事情,在關系近的同事這裡不算秘密。

  傳出去也不奇怪。

  但鄭書意還是沒搭理許雨靈。

  秦時月本來在專心的玩手機,聽到這裡,不由得輕聲嗤笑了下。

  雖然鄭書意不理她的時候很討厭,但是看見許雨靈明顯一副來八卦的樣子被忽視,莫名就覺得好笑。

  這邊,許雨靈不耐煩了,用力敲了敲鄭書意的桌子。

  “鄭書意,我在跟你說話呢。”

  鄭書意恍然回神,抬頭看向許雨靈。

  隨後,秦時月看見她撩起頭髮,摘下了兩個無線耳機。

  “你在跟我說話嗎?”鄭書意的語氣還算客氣,“我帶了降噪耳機,頻率開得大,又比較投入,聽不見的,不好意思啊。”

  許雨靈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僵硬地笑:“沒什麽,關心關心你,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想問是不是跟男朋友分手了。”

  鄭書意聞言,變臉如變天。

  上下打量她一眼,冷聲道:“關你什麽事?”

  這句話的語氣太衝,四周或多或少的同事都聽見了,現場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僵硬。

  許雨靈臉一黑,竟不知道如何接話。

  鄭書意也沒管她,戴上耳機後,又開始寫稿子。

  許雨靈在四周微妙的氣氛中,臉色青白。

  偏偏鄭書意若無其事地繼續打字,她有氣都沒處發,只能甩著手大步離開。

  現場最近的圍觀者,秦時月,沒注意許雨靈走的時候是什麽表情。

  她滿腦子都是鄭書意戴的耳機。

  並且開始回想,第一天上班,她幾次叫鄭書意,對方沒理她,是不是也是因為耳機沒聽見?

  越想越覺得是。

  再回想這段時間的相處細節,雖然鄭書意對她算不上多熱情,但還算和氣,也不找她事兒。

  倒推一下,似乎也不是那種高傲的人。

  所以,好像還真是她誤會了。

  其實誤會了也就算了。

  重點是,她跟時宴賣慘了。

  時宴好像又把鄭書意弄得很慘了。

  秦時月撓了撓頭,再一次陷入人生難題。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誤會給鄭書意造成了傷害,她心裡不可能沒有愧疚。

  但是她這一輩子,因為身份背景,一直站在最高處,還沒有向除了長輩以外的人低過頭。

  讓她去突然開口說出自己做的事情,更是做不到的。

  ——

  是夜,鄭書意下班後去理發店修剪了點頭髮,順便又在外面吃了飯。

  晚上回到家裡,再洗完澡,已經夜裡十一點半。

  她敷面膜的時候,下意識就拿出手機,翻到短信箱時,卻猶豫了一下。

  今天早上就沒有發,因為她被氣到了。

  但是經過一整天的心理調整,她又開始動搖。

  換位想一下,她作為乙方,甲方有多個選擇是正常的。

  哪兒有乙方怪甲方貨比三家的到底呢。

  想通了後,鄭書意恢復了元氣,立刻給時宴連發四條短信:

  今天沒有晚安。

  因為我很不安。

  我現在睡不著。

  你如果加我一下微信,我就睡得著了。

  沒等到時宴的回應。

  鄭書意想了想,可能要下一點猛藥了:

  其實是因為我又有東西落在你那裡了。

  你看見了嗎QAQ

  發完這幾條短信,鄭書意還是決定抱著希望等一會兒回信。

  但是等待太枯燥,所以她開始簡單地整理房間。

  收拾櫃子時,她看見了兩張宋樂嵐的演唱會門票。

  這本來是她當時收著時間點搶來準備跟嶽星洲一起去的,現在物是人非,這票倒是可惜了。

  不過一看見票根上寫的時候,就是明晚七點,鄭書意眨了眨眼睛,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

  她記得,時宴家裡也有宋樂嵐的專輯。

  那如果他們能夠一起去看演唱會,對於關系的進展那就是質的飛躍!

  鄭書意蹲在地上,看著那兩張門票,無數構思已經開始發芽。

  這時,桌旁的手機響了一下。

  鄭書意抓起手機快速地瞄了一眼屏幕。

  鎖屏提示,收到“不會打字的文盲”短信。

  鄭書意的心臟突然猛跳了兩下。

  夢裡那個“TD”對她造成的心理陰影太大,她這會兒,竟然產生了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奇妙感受。

  她害怕時宴真的給她回復一個“TD”,所以她寧願收到的是垃圾信息。

  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後,鄭書意打開屏幕。

  不會打字的文盲:又落?

  “呼……”

  鄭書意吊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不是“TD”就好。

  她笑了笑,打字:嗯,比上次的嫁妝還重要。

  不會打字的文盲:什麽?

  鄭書意:是我的心(//▽//)

  對面直接沒回了。

  鄭書意:“……”

  她摸了摸臉頰,又懊惱了起來。

  是不是騷過頭了。

  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挽回局面了,鄭書意打算跟其他朋友請教一下。

  她打開微信,盯著通訊錄界面,尋思著找誰時,“新的朋友”那一欄突然跳出一個紅色的“1”。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鄭書意立刻點開,看見是一個叫做“sy·lucky”的微信好友申請。

  sy。

  ——時宴!

  終!於!加!上!微!信!了!

  就是沒想到,時宴還挺少女心,後面跟的後綴這麽騷。

  頭像倒是正常,是一隻柯基的普通照片。

  所以剛剛並沒有騷到時宴,他似乎還挺吃這一套的啊。

  鄭書意捧著手機樂顛顛地給他發消息:

  終於等到你加我微信了。

  轉圈圈.jpg

  片刻後。

  sy·lucky:……

  她趴在床上,雙腿翹著晃悠,搖頭晃腦。

  鄭書意:你要睡了嗎?

  sy·lucky:還早。

  鄭書意笑了笑,立刻把演唱會門票拍下來發給時宴。

  鄭書意:剛剛看見了這個,正在想要和誰一起去。

  sy·lucky:?

  鄭書意:你明晚有空嗎?

  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

  sy·lucky:有的。

  鄭書意笑著用手捏了捏枕頭。

  鄭書意:那明晚我們一起去?

  又是片刻的等待。

  sy·lucky:好。

第十五章

  鄭書意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地約到時宴, 就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還有些不真實感, 睜開眼睛後在床上放空一會兒, 然後摸出手機,戳進時宴的朋友圈。

  哦豁, 僅三天可見。

  不過這也像他的風格。

  鄭書意美滋滋地坐起來,一邊洗漱, 一邊給他發消息。

  鄭書意:早啊~

  鄭書意:比心.jpg

  到了十一點, 對方才回了一個:早……

  嘿, 起得還挺晚。

  鄭書意:晚上的演唱會別忘啦。

  sy·lucky:嗯

  演唱會晚上七點開始,鄭書意本來還想再發消息問問時宴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不過想想算了,月盈則虧, 過猶不及,還是見好就收吧。

  於是她早早地開始化妝,挑了半天的衣服,還專門穿了一雙新買的高跟鞋。

  神清氣爽地出門。

  剛到六點,暮色未至, 夕陽斜掛在天邊,滿地落葉。

  但舉辦演唱會的體育館門口已經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廣場上有很多擺地毯的在賣各種小玩意兒,手幅、泡沫燈牌,熒光棒、還有各種頭上戴的頭箍。

  鄭書意逛了一會兒, 沒買什麽別的東西, 倒是特別留意了一些卡通頭箍。

  根據偶像劇定律, 頭箍賣萌最好使了。

  如果能再忽悠時宴和她一起戴上頭箍,那她的小舅媽大業就指日可待了。

  鄭書意想到那個畫面,想笑,又很期待,精心挑選了兩個米老鼠頭箍。

  廣場風大,她攏了攏圍巾,找了一處角落站著等時宴。

  演唱會上,來的都是成群結隊的朋友或者成雙成對的情侶,像鄭書意這樣的孤單身影比較少見,還挺顯眼。

  她站著,沒一會兒就看一下時間,想催時宴,但又頻頻忍住。

  直到六點半,工作人員開始安排聽眾排隊進場了,時宴還沒來。

  鄭書意發個消息催他,同時往大門外走去。

  剛站到路邊,一輛就保時捷緩緩停在她面前。

  就這種騷包的車,估計也就只有時宴了。

  鄭書意立刻笑了起來,車門打開後,一隻纖細的腿伸了下來。

  腿上,穿著長筒靴。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眼睜睜地看著秦時月從車上下來。

  她拎著包,摘了墨鏡,看向鄭書意,莫名地笑了一下。

  鄭書意沒想到秦時月也來了。

  不過也沒什麽稀奇的,畢竟宋樂嵐紅嘛。

  鄭書意也朝她笑:“巧啊。”

  “巧?”

  秦時月疑惑,“不是你約我來的嗎?”

  鄭書意:?

  我約你的?

  我約你了嗎?

  我約的明明是時宴。

  等等,時宴?

  那一瞬間,鄭書意腦子裡像是彗星撞地球,撞得她靈魂灰飛煙滅。

  幸好,她在極短地時間裡穩住了情緒,並且很快反應了過來,所有事情都在混亂中突然露出頭緒。

  sy,時宴。

  也是時月。

  原來她昨晚興奮地約到的人,是秦時月。

  哈哈,可真是巧呢。

  可真是太他媽巧了呢。

  鄭書意扶了扶額頭,強顏歡笑道:“對、對啊,我就是說我剛剛催你,你就到了。”

  “哦。”

  秦時月感知到鄭書意似乎有一些不正常,但又摸不清為什麽,只能尷尬地笑一下。

  說起來,她昨晚也很迷惑。

  秦時月不是一個自來熟的人,她找主編要了鄭書意的微信後,真想著要怎麽開口,對方居然就熱情地跟她打招呼了,似乎知道她是誰。

  然後還主動約她來看演唱會。

  雖然秦時月很詫異,但突然想起前幾天,鄭書意確實在辦公室說起過這場演唱會。

  當時她說自己多了一張票,問孔楠要不要一起去,孔楠原本答應了,但昨天臨時有采訪任務。

  臨走的時候跟鄭書意說了一聲,鄭書意還挺失望。

  因而,秦時月收到鄭書意的邀約,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

  現場秩序管理得很好,兩人很順利地進場。

  直到演唱會進行到一半了,兩人都沒什麽交流,安安靜靜地坐著,偶爾揮舞一下熒光棒,全程隱隱透露出一絲絲微妙尷尬。

  雖然尷尬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她們都跟現場其他聽眾的狂歡格格不入。

  期間,鄭書意都沒怎麽認真聽歌,滿腦子都是時宴的事情。

  某個時刻,她沒忍住,不甘心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好,真的是秦時月,不是時宴。

  啊啊啊啊時宴去死!

  於此同時,她抬起頭,見宋樂嵐坐在懸吊的秋千上唱歌,眼神一直往他們這一塊兒飄。

  宋樂嵐正在唱一首日文歌——《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鄭書意聽不懂歌詞,就是覺得,太慘了,這歌聽起來真的太慘了。

  但也沒她慘。

  現場氣氛漸漸濃重,許多聽眾都聽哭了。

  而宋樂嵐還一直看鄭書意這個方向,讓她覺得宋樂嵐仿佛是專門為了她唱這首歌的。

  情緒沉入後,鄭書意不知不覺鼻尖發酸,似乎下一秒就要潸然淚下。

  秦時月偷偷看了鄭書意好幾次,總覺得她哪裡怪怪的。

  一首歌過去後,秦時月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了啊?心情不好啊?”

  鄭書意轉頭,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隨著現場氣氛越來越熱烈,鄭書意在四周的尖叫中,想釋放自己的情緒。

  旁邊正好是秦時月,她也不知道怎麽的,面對這個不太熟的實習生,莫名就產生了傾訴欲。

  “你知道嗎,我才分手不久。”

  秦時月愣愣地點頭,“有聽說一點點。”

  體育館裡開著空調,空氣不流通,鄭書意吸了吸鼻子,說話的時候也帶上了鼻音。

  “他追我可久了,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非我不可,可是在一起後沒多久,他就一百八十度劈腿。”

  秦時月睜大眼睛,倒吸一口氣。

  很難想象,鄭書意這樣的,居然會被綠。

  “那小三長得也沒多好看。”

  秦時月:“那為什麽?”

  鄭書意:“還不是因為那個小三家裡有錢,更是有一個了不得的小舅舅!”

  鄭書意接著還說了他們是如何招搖過市,那個小三是如何蓮言蓮語在她面前表演,聽得秦時月和她同仇敵愾,連連拍大腿。

  “天啦!這種人建議眉毛以下截肢的!”

  “是吧是吧!”

  情緒到了,鄭書意就連心底的秘密也一口說了出來,“所以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不讓他們好過,正好她的小舅舅一開始好像對我有點意思,那我就去搞定他,當他們的小舅媽!”

  秦時月連連點頭,語氣激動。

  “對,搞到她的小舅舅!當她的小舅媽!”

  “不搞不是中國人!”

  “書意姐衝呀!”

  ——

  演唱會臨近尾聲時,出現了一個驚喜嘉賓,當紅小鮮肉,女友粉無數。

  這是所有聽眾都沒想到的,出場那一刻,全場尖叫,連秦時月都看呆了。

  兩首歌結束後,小鮮肉下台了,秦時月還躁動不安。

  她東張西望一番,目光閃爍,最後盯著後台的方向看了幾秒,隨後說道:“書意姐,我朋友剛給我發消息找我有點事,我得先走了啊。”

  鄭書意正沉浸在氛圍裡呢,朝她揮揮手:“那你路上小心。”

  秦時月戴上墨鏡,貓著腰走了出去。

  所以這場演唱會最後還是鄭書意獨自聽完的。

  直到安可結束,所有人退場,已經快十二點。

  體育館大門外的整條路堵得水泄不通,連車都不好打。

  鄭書意等了好一會兒,大路終於通了一些,車輛能緩緩移動了。

  於是她走到路邊上,方便上車。

  四周已經歸於寂靜,鄭書意往手心哈了兩口熱氣,探身往外張望。

  反反覆複幾次,沒看見她約的車,反而看見了一輛很搶眼的跑車。

  鄭書意目光漸漸定住,再也移不開眼睛。

  隔著擋風玻璃,她也能認出車裡的人是時宴。

  車流緩慢,時宴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神情淡漠,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不關心。

  但是抬眼的一瞬間,余光裡出現一抹身影。

  他撩眼看過來,鄭書意正一步步走向他。

  突然,鄭書意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新鞋子不合腳,鞋跟又太細,坐著的時候沒發現,這會兒走起路來就很明顯了。

  剛剛只是很輕的崴了一下,但在那一瞬間,鄭書意靈光一閃,萌生了一股碰瓷的想法。

  於是她直勾勾地看著對方,踮著一隻腳,然後就站在那裡不動了。

  因為她知道,時宴看見她了。

  而且應該不至於就這麽無視她。

  果然,車緩緩向前開,經過她身側時停了下來。

  車窗降下來,時宴曲著臂彎,手背撐著下巴,側頭看著鄭書意,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麽看著對方,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幾秒後,鄭書意撇撇嘴,委屈巴巴地說:“時總,我崴腳了。”

  時宴還是冷漠地看著她,等下文。

  鄭書意:“都是因為你。”

  她又上前一步,離車更近,“你要對我負責。”

  時宴緩緩抬頭,手背撐著太陽穴,漫不經心地打量鄭書意。

  “關我什麽事?”

  鄭書意:“我看見你就沒辦法再看路了。”

  “……”

  前方的車已經開走,後面的車流鳴笛聲四起。

  時宴輕嗤了聲,收回目光的同時,車飛馳而去。

  鄭書意:“……”

  這!還!是!個!人!嗎!

  鄭書意氣得立即站直了,跺了跺腳,抱著雙臂,卻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正好司機打電話過來,說這邊不方便停車,叫她走到路口。

  她隻好往前走。

  走著走著,腳一下突然踩空。

  鄭書意雙眼一瞪,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腳踝處一股劇痛就直戳戳地襲來。

  她猛地朝一旁倒去,幸好一個路過的女孩子衝上來扶住了她。

  “你沒事吧?”

  “沒、沒事。”

  日。

  蒼天的報應。

  女孩子繼續過馬路,而鄭書意站著,動了動腳,痛得她直抽抽。

  但沒辦法,司機不進來,她只能一瘸一拐地,罵罵咧咧地往前走。

  前方紅綠燈,時宴在後視鏡裡看著這一幕。

  他抬頭,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隨即在路口掉頭。

  這條路就跟沒有盡頭似的,鄭書意穿著個高跟鞋,一邊拖著腳走路,嘴裡的罵罵咧咧還沒停下。

  “時宴你沒有心。”

  “眼睛度數一千五。”

  “良心泯滅,無情無義。”

  “我不美嗎我不可愛嗎?”

  “那雙眼睛專門避開漂亮的人嗎?捐去火鍋店算了”

  “真是輪回幾次都是傻逼——”

  突然,她額角跳了跳,腳步也莫名停下。

  四周氛圍好像不太對。

  被某種意識牽引著,她緩緩轉頭。

  距離她不到半米的路邊。

  時宴車窗降到底,正沉沉地看著她。

  鄭書意:“……”

  她咽了咽口水。

  “我覺得我可以先上車再解釋,您覺得呢?”

第十六章

  體育館外五百米的路,足足開了七八分鍾。

  穿過十字路口,車流分散,大路便一下子暢通起來。

  時宴開車的時候,習慣放松地靠在背椅上,修長的手指骨節勻稱,不曾用力握著方向盤,掌控感卻十足。

  具體表現在,現在的車速其實很快。

  鄭書意抓緊安全帶,直挺挺地坐著,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景象,頭都不敢轉一下。

  直到下一個路口紅燈亮起,時宴踩了刹車,慢悠悠地轉過頭來。

  雖然他沒有說話,鄭書意也沒有看他,但能猜到此刻他的眼神表達著什麽。

  鄭書意直視前方,平靜地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再想想。”

  “嗯。”

  時宴手肘撐到方向盤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還沒編好嗎?”

  鄭書意:“別著急,考試還有九十分鍾作答時間呢。”

  時宴不再說話,注意力再次回到路況上。

  看著車一路狂奔,鄭書意突然想起個問題。

  這是往哪兒開啊?

  她偷瞄了時宴一眼,見他好像懶得搭理她了,也就沒有多問,默默閉上了嘴。

  安靜的環境下,鄭書意緩緩彎下腰,伸手揉了揉腳踝,直吸氣。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別吵。”

  “哦……”

  ——

  一路上沉默無言。

  車緩緩離開了鬧市區,駛上高架橋,過了江,四周是平坦的綠化帶,建築物很少。

  因此,鄭書意清晰地看見遠處霓虹燈上“江城和睦家醫療”幾個大字。

  她眨了眨眼,轉頭去看時宴。

  時宴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目光,降了車速,平穩地開進停車場。

  停車後,時宴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繞到副駕駛。

  他拉開車門,手臂半撐在上面,躬身看向鄭書意。

  “下車。”

  心裡的猜想被證明,時宴還是有一丟丟良心的。

  鄭書意想笑,但還是要保持著痛苦的模樣,於是極力忍住。

  她隻伸出一隻腿著地,探了上半身出來,卻沒下車。

  “我腳疼,站不起來。”

  時宴垂眸看著她。

  只要他不說話,在鄭書意眼裡,就不算拒絕。

  夜裡的空氣又濕又冷,綠植剛澆過水,大片大片地浸著水汽,感知上如同驟然初歇。

  “我也走不動的。”

  鄭書意說話帶著顫音,讓人感覺這天更冷了。

  見時宴還是不為所動,鄭書意又開口到:“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崴到腳。”

  說完後,她小心翼翼地朝時宴張開雙臂。

  意思是,背我。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get到她的意思。

  時宴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鄭書意,少作點。”

  鄭書意眉心一簇,眼看著就要哭了。

  “誰作了?”她哀怨地看著時宴,“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時宴:“不是。”

  鄭書意抿了抿唇,“那你……”

  時宴:“我沒有心,你說的。”

  鄭書意:“……”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記仇啊,你穿高跟鞋崴腳試試看,就跟被人生生折斷腳踝一樣,痛死了好嗎,哦,你又沒有穿過高跟鞋,你是不會……”

  時宴不想再聽她絮絮叨叨,突然把車門徹底拉開,然後彎腰,一把將鄭書意從車裡抱了出來。

  突然騰空,鄭書意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伸手摟住時宴的肩膀。

  直到時宴抱著她轉身朝醫院走去,她才慢慢回神。

  她本來只是想讓時宴背她的。

  此刻她靠在他懷裡,能聞到他衣服上清淡的香氛味道,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只要一抬頭,臉就能蹭到他的下頜,親密到無以複加。

  鄭書意手臂環著他的肩,手臂卻悄悄蜷縮。

  慢慢感覺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後,鄭書意慢慢把臉埋進了他胸前。

  然後,偷笑。

  ——

  醫院裡燈火通明。

  由於是私立醫院,病人不多,行走於公共區域的幾乎都是醫護人員。

  時宴抱著一個女人,大步流星走進來,腳步卻不急不緩,無形中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鄭書意悄悄抬眼,看見兩個前台護士靠著詢問台,探頭笑眯眯地打量他們。

  ――“喔!好帥啊我的天。”

  ――“我也想被公主抱耶。”

  ――“我男朋友只會把我扛起來。”

  ――“我立刻魂穿那個女生。”

  鄭書意雖然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麽,但同為女人,能隱隱約約猜到。

  她抬頭,看著時宴的側臉,眼裡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前女友有沒有說過這個角度看你很帥哦。”

  時宴對她的彩虹屁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走近急診室,他停在門前,垂眼看著鄭書意。

  他一低頭,兩人四目相對,呼吸交纏在一起。

  鄭書意莫名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節拍好像開始紊亂,掌心也開始發熱。

  時宴扯了扯嘴角,面無表情,語氣極冷淡:“你前男友有沒有說過你很重。”

  鄭書意說這句話的語氣,有些嬌俏,有些羞澀。

  時宴似乎在學她,但從他嘴裡說出來,除了諷刺,沒有任何其他情緒。

  “……”

  鄭書意的呼吸徹底亂了。

  調整不回來了。

  “沒有!”

  但我覺得你很有潛力會成為我第一個這麽說的前男友。

  鄭書意在心裡默默地接了這一句。

  ——

  “哎哎哎!疼!疼疼疼!”

  鄭書意坐在床上,醫生每動一下她的腳踝,她就慘叫。

  “我下手不重的。”

  值班醫生是個中年女性,看見鄭書意這模樣,有些不忍心,“有這麽痛嗎?”

  鄭書意瞥了時宴一眼。

  “我就是怕痛嘛。”

  時宴就站在旁邊,對鄭書意這句話依然毫無反應。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

  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便離開了診斷室。

  之後,醫生再做檢查,鄭書意沒慘叫過。

  “原來是撒嬌啊。”醫生笑著說,“你這個情況其實不嚴重,我就說哪兒有這麽疼。”

  鄭書意悶著腦袋不說話。

  醫生坐回辦公桌,一邊打字,一邊說:“回去後48小時內冰敷,之後熱敷,如果真的疼,就用點活血化瘀的藥。不要按摩,也盡量不要走動,穿舒服的鞋子,記住了嗎?”

  鄭書意點了點頭。

  其實已經不痛了。

  醫生把單子打出來,交給她後,念叨道:“我覺得吧,你男朋友雖然長得挺帥的,但是人太冷漠了,真是鐵石心腸。”

  鄭書意悶哼了聲。

  “醫生姐姐你不要胡說,他才不是鐵石心腸。”

  “小姑娘你還挺護短啊。”

  門外,走廊寂靜。

  時宴掛了電話,剛推開門,裡面傳來鄭書意情緒飽滿的聲音。

  “他根本就沒有心!”

  時宴收回手,轉身離開。

  ——

  鄭書意坐在床上,晃悠著雙腿。

  “人去哪兒了呢?怎麽還不回來。”

  她朝門口張望,“該不會是走了吧。”

  醫生說:“繳費去了。”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

  鄭書意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開始表演。

  眉毛一皺,嘴巴一瞥,正要哼哼唧唧,卻發現進來的不是時宴。

  一個護士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鄭書意:“……”

  涼涼夜色下,路燈儼然排列。

  時宴站在車旁,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鄭書意被護士推到停車場時,看見這一幕,耷拉著的腦袋慢慢昂了起來。

  從演唱會開始,折騰到現在,不傷身也傷神。

  妝脫了些,口紅也掉了色,冷白的燈光下,她看起來真有幾分病態。

  輪椅輪到時宴面前,護士叮囑幾句便收聲。

  鄭書意看著時宴,再次朝他伸手。

  “我還是走不動。”

  深夜的風,在空曠的停車場上肆意吹刮,揚起鄭書意的長發,雖然有些亂,卻惹人憐惜。

  時宴垂眸看過來,眼裡有些無奈。

  他深深地看著鄭書意一眼,正要躬身――

  突然,一隻野貓從草叢裡躥出來,速度極快,影子被路燈放大拉長好幾倍,像個窮凶極惡的怪物徑直朝這邊撲過來。

  伴隨著野貓淒厲的叫聲,鄭書意來不及思考,身體下意識就做出反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蹦起來,一邊尖叫一邊兩三步躲到時宴身後,瑟瑟發抖。

  幾秒後。

  野貓躥走了,現場卻安靜了。

  護士咳了一聲,推著輪椅默默離開,留下一地尷尬。

  時宴看了鄭書意一眼,目光漸漸挪到她腿上。

  雖然什麽都沒說,但鄭書意感覺到自己遭遇到了演藝生涯的滑鐵盧。

  ——

  再次返回城區時,已經過了凌晨。

  鄭書意第一次這麽主動在時宴面前保持安靜,一句話也沒說。

  一陣鈴聲打破車裡的安靜。

  鄭書意默默把頭別開,看向窗外。

  她一向不喜歡聽別人講電話。

  直到紅綠燈,時宴才接通電話。

  不過卻是直接在中控台接通,一道男聲從音箱裡傳了出來。

  “時宴,我記得你跟貝琳認識?”

  鄭書意眉心突然一跳。

  貝琳,正當紅的一線女演員,年輕又漂亮。

  在這個地方聽見她的名字,鄭書意突然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時宴“嗯”了一聲。

  “哦,是這樣,我一朋友有個電影想找她拍,但是在片酬方面僵持不下,想說看看你那邊有沒有關系可以斡旋一下。”

  鄭書意偷偷摸摸地看向時宴。

  沒想到,時宴正好也回頭看她。

  目光相接,鄭書意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開始竊喜。

  時宴這個時候看她,應該也是知道她在乎他和其他女人的關系吧……

  “她嗎?我覺得她演技一般。”

  時宴收回目光,平靜地說,“還沒我車上這個演技好。”

  鄭書意:“………………”

  我謝謝您嘞。

  電話那頭似乎明白了什麽。

  “……嗯,很晚了,先不打擾你了。”

  ——

  鄭書意在床邊坐了很久。

  今天的一幕幕像電影畫面一般在她腦子裡回放。

  滿懷期待地去演唱會,卻等來了秦時月。

  想碰瓷時宴,卻真的把自己腳崴了。

  想賣慘,卻被戳破。

  她歎了口氣,把自己埋進枕頭,一會兒歎氣,一會兒捶被子,折騰了半天,她突然坐起來,吹了吹了亂七八糟的劉海兒。

  鄭書意的字典裡,不能有半途而廢這幾個字。

  她從亂糟糟的被子裡找到手機,思索片刻,給時宴發了個短信:

  差點忘了,今天的醫藥費還沒給你呢。

  怎麽給呢?

  其實發完短信,鄭書意也沒抱希望時宴會回,於是放下手機就去洗澡。

  弄了一個多小時出來,她再看手機,十分鍾前,有時宴的回復:

  看微信。

  鄭書意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遍這幾個字。

  打開微信,一個新的好友添加申請跳了出來。

  但鄭書意的第一反應,是先問他:

  請問,是時宴嗎?

  時宴:

  不然?

  這時候,喜悅感才後知後覺地席卷了鄭書意。

  她躺在床上蹬了蹬腿,手舞足蹈一番,才翻身趴在枕頭上,慢慢打字:

  今天醫藥費多少呀?我轉給您。

  時宴發了一張帳單過來。

  鄭書意一看,笑容凝固在嘴角。

  門診急症(非預約製):2560元。

  什麽醫院這麽貴啊!!!

  鄭書意:……

  鄭書意:可以劃醫保嗎?

  發出去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後悔,立刻撤回,然後把錢轉過去。

  平躺著,鄭書意感覺自己肉在疼。

  幾秒後,手機響了一下。

  她再拿起來看,時宴把錢退回了。

  那股肉痛感突然消失,化為一陣暗暗的開心。

  “那這怎麽好意思呢,畢竟我們……”

  字還沒打完,她看見時宴又發來一條消息:

  當做今天的片酬。

  鄭書意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她的笑容再一次慢慢凝固,突然不是很想掙扎了。

  鄭書意:我這種奧斯卡級別的片酬才兩千多?

  鄭書意一邊打字一邊碎碎念:“真是摳搜人設不倒。”

  時宴:你還想要多少?

  鄭書意敲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回復:

  想要你明天陪我吃晚飯(////)

第十七章

  半個小時前,時宴剛剛進入西廂宴。

  四十平米的大包廂裡,僅僅坐著五個人。

  宋樂嵐、秦孝明、秦時月,以及宋樂嵐的經濟人和助理。

  見時宴來了,宋樂嵐也沒放下筷子,一邊涮著小火鍋,一邊問:“這都要結束了你才來?”

  演唱會向來消耗體力,況且宋樂嵐年紀也不小了,所以每次開唱後都會安排一桌子美食大快朵頤。

  不管多晚,都要吃了這頓飯才算給演唱會畫上圓滿的句號。

  偶爾時宴和秦孝明有空,便陪她一起,當做是慶功。

  宋樂嵐原本叫做時懷曼,當年出道是跟家裡決裂,因而取了個藝名,以表示自己絕不再與原生家庭牽連的決心。

  而後隱婚生子,和家人關系緩和,卻無意再將他們曝光於公眾之下,這種隱秘的日子就這樣過了下來。

  但如今科技發達,四處都是眼睛,宋樂嵐行事小心,行程也忙,所以像這樣能坐在一起吃飯的日子少之又少。

  時宴拉開椅子坐下,卻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遇到點事。”

  家裡並非人人都是秦時月,突然遇到事情需要處理很正常,宋樂嵐也沒有多問。

  反而是秦時月今天挺興奮,一張嘴就沒停過。

  也就是看著她外公時文光不在,那股看演唱會的亢奮延續到現在,聽得時宴覺得煩躁。

  他放下手機,朝秦時月看去。

  鏡片鍍光,眼神攝人,雖不需要皺眉,卻讓秦時月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都不敢再多說話。

  直到宋樂嵐吃好了,準備離開。

  秦孝明落後一步,和時宴並肩走在一起。

  ――“想要你明天陪我吃晚飯(////)”

  時宴看見這條消息時,秦孝明同時開口道:“明晚不是程叔的家宴嗎?帶上小月吧。”

  時宴看了一眼秦時月蹦蹦跳跳的背影,冷聲道:“不用了。”

  頓了片刻,又道:“沒她的位置。”

  ——

  “明天下午五點,我來接你。”

  在時隔十分鍾後,收到這條消息,已經躺上床的鄭書意拉起被子,捂著臉,在一片黑暗中低笑。

  今夜月明,風也溫柔,鄭書意睡得很香。

  但第二天,她還是早早地起床。

  處理了一些工作郵件後,鄭書意合上電腦,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衣櫃前。

  時值十二月,寒氣濃重,但鄭書意很少穿羽絨服,冬天都是大衣套裙。

  因而櫃子裡收納著豐富而又規整的冬裝裙。

  她挑了幾條出來,一一試了,卻始終拿不下注意。

  糾結片刻後,鄭書意靈機一動,乾脆把這幾件衣服拍下來,發給時宴。

  ――我穿哪件合適呀?

  打出這行字後,鄭書意覺得不太對,又刪掉,重發。

  鄭書意:我穿哪件好看呀?

  時宴:紅色。

  “咦?”

  鄭書意看了一眼拿出來的衣服,幾乎都是素淨的顏色,沒紅的。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櫃子,一件件數過去,也沒紅色的。

  畢業後的這三年,鄭書意的衣服漸漸換水,如今早已沒有學生時代的遺跡。

  工作原因,她向來隻穿端莊素淨的衣服,紅色這種濃烈的色彩,一直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

  所以時宴為什麽會說一個“紅色”?

  他是在敷衍,還是單純地色盲?

  鄭書意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無所事事地打開電視,畫面正好是一個歐洲女主騎著馬越過草地。

  回憶倒流,鄭書意猛然想起,她上一次穿紅色,應該是在關向成的馬場那一天,換上了紅色馬術服。

  ——

  周末的商場比工作日人多,加上臨近聖誕節,四處掛上了紅紅綠綠的裝飾,入口處還擺上了巨型聖誕樹,一眼看去色彩堆滿了整個視野,極能催生購買欲。

  這不,鄭書意才進來一個小時候,手裡就已經拎了三家店的包裝袋。

  但至今她還沒選到喜歡的紅色裙子,便拎著裙子上新的樓層,進了一家新開的店。

  這家店風格多樣,色彩豐富,紅色裙子有好幾條。

  由於這兩年養成的職業習慣,鄭書意還是選了一條設計最簡單的紅色一字肩裙進試衣間。

  剛換上裙子,正準備出去時,她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覺得這條裙子怎麽樣?”

  ――“還可以。”

  男人的回答有些敷衍,但這聲線,鄭書意再熟悉不過。

  她透過試衣間門簾的縫隙看了一眼,來人果然是嶽星洲和秦樂之。

  鄭書意的好心情瞬間消失。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這兩人,也不願直接離開,畢竟這家店還有好多衣服她還沒試過,於是乾脆坐在試衣間裡,想等他們走了再出去。

  這時,秦時月突然給鄭書意發了個消息:

  書意姐,今天周末你在幹嘛呀?我好無聊哦。

  鄭書意呼了一口鬱氣,暗戳戳地打字:

  別提了,出來買個衣服,結果遇到了狗男女。

  秦時月:真的假的???你在哪裡???

  鄭書意:國金。

  秦時月:我就在附近!!!我馬上到!!

  鄭書意:???

  秦時月:我來給你撐場子!!!

  ——

  不一會兒,旁邊試衣間傳來響動,隨後,外面再次響起了秦樂之的聲音。

  “這條裙子太素了,像中年人穿的。”

  “不行不行,這褲子顯得腿粗。”

  “我不要高領毛衣,會蹭到粉底。”

  鄭書意粗略估計了一下,秦樂之起碼已經換了三套衣服,卻還沒一件滿意的。

  外面有個店員說:“小姐,要不您試試我們剛到的一款裙子,很獨特的款式。”

  秦樂之點了點頭,“那你給我拿吧。”

  她回頭看,嶽星洲已經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鄭書意在試衣間裡,已經開始煩躁。

  幾分鍾後,秦樂之的聲音再次傳出來。

  “這條裙子是不是款式太簡單了點?都沒什麽設計。”

  “不會呀,剪裁簡單的才是最好看大方的。”兩個店員圍著秦樂之一頓猛誇,“正紅色又襯得您氣色好,等一段時間過年了穿去拜年也最合適了。”

  雖然店員彩虹屁沒停過,但秦樂之還是覺得不滿意,總感覺一字肩看起來怪怪的,顯得她肩頸弧度不好看,腰線收得也不好,沒有起到修飾比例的效果。

  “星洲,你覺得呢?”秦樂之轉身問,嶽星洲抬頭看了一眼,“嗯,可以,好看。”

  秦樂之已經明顯感覺到嶽星洲的敷衍,心裡不舒服,於是說:“我再看看其他的。”

  試衣間裡的鄭書意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雖然她也是個女人,但她真沒見過買衣服這麽墨跡的,頓時非常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不直接出去。

  但是現在,鄭書意忍不了了。

  她站起來,理了理裙子,直接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此時,店員正彎著腰給秦樂之系腰帶。

  秦樂之也沒注意其他的,真打量著店員的動作。

  後知後覺的,她感覺到四周的氛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離她不遠的地方,兩個店員擁簇著鄭書意,還有兩個店員單純就站在那裡看鄭書意,眼裡滿滿都是驚豔。

  “小姐,這條裙子真的適合您,您皮膚白得發光似的,正紅色簡直就是為您這種膚色量身定做的。”

  “我覺得您穿這個比我們雜志上的模特還好看,您今天可來對了,這個碼就這一條了。”

  “真的,您要試其他的我都不樂意,就這件,太好看了。”

  雖然只是背影,但秦樂之一眼便看出來,鄭書意現在穿的裙子和她穿的是同款。

  店員的彩虹屁千篇一律秦樂之倒也沒上心,只是鄭書意轉過來時,秦樂之看得很清楚,同一條裙子,在她身上不合適的地方,在鄭書意身上卻是錦上添花。

  肩頸如天鵝,一字肩帶勾勒出鎖骨的弧度,順滑而下,腰線掐得勻稱,把一條普通的冬裝裙穿出了小禮服的感覺。

  鄭書意對著裙子轉了一圈:“還不錯,我拍個照哦。”

  ——

  此時的時宴,正在進行一場跨過視頻會議。

  辦公室裡很安靜,只有對方匯報工作的聲音。

  手機突然連續震動了幾下,他隨手劃開屏幕,打開微信,幾張照片依次彈出來。

  鄭書意:好看嗎?

  鄭書意:給我兩個字的回答。

  攝像頭裡,眾下屬看見時宴摘下眼鏡,揉了揉眉骨,頓時有些驚慌,立刻停了下來。

  “時總,是哪裡有問題嗎?”

  時宴重新戴上眼鏡後,那股無奈之色已經消失。

  “你們繼續。”

  兩分鍾後,鄭書意收到一條回信。

  “能看。”

  鄭書意:“……”

  還真是兩個字的回答一個字也不願意多給。

  鄭書意:誇句好看能讓你死嗎?

  ——

  與此同時,在這家店逛了很久的兩個女人,看見鄭書意後,目光流連忘返,揮手叫店員:“我們也要試試她那款!幫我們拿兩件吧。”

  收銀台的店員看了一眼,笑著搖頭道:“不好意思哦,這款只有兩件了,一件在那位小姐身上,還有一件――”

  店員回頭,看見秦樂之,又說:“這位小姐在試呢,你們看,這件衣服是真的好看,試過的顧客都很喜歡。”

  店員是專業的,表情管理得很好,但秦樂之還是看見了她眼神微妙的變化。

  兩個想試衣服的女人順著店員看過來,眼神倒是沒有遮掩,明明白白地寫著“沒看出是同一條裙子”。

  秦樂之的自控力已經完全壓不住臉色的變化,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乾脆抽掉了剛剛系上的腰帶。

  “醜死――”她下意識想說衣服醜,可是還沒說完,便看見沙發上的嶽星洲坐直了,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目光追著她的腳步。。

  秦樂之從未在嶽星洲臉上看見過這種眼神。

  驚豔之外。

  雖然極力克制,卻依然有不甘與後悔流露出來。

  秦樂之緊緊蹙著眉,手心發熱,轉頭走向另一方。

  繞過一排衣架,秦樂之剛伸手要拿一條裙子,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

  她抬頭,看著鄭書意,見她諷刺地笑了一下。

  “你跟我品味還真是一致。”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拿著同一款裙子走向試衣間。

  兩人就像在無聲地較量一般,一連試了五套衣服。

  每一次出來時,之前的場景又重現。

  秦樂之那股勁兒拗上了,一點也不服輸,衣服一件件地往櫃台放。

  可每一次,她都清楚地看見周圍人的目光,和剛才並無區別。

  在試了第六件以後,秦樂之站在試衣間裡,聽著隔壁的動靜,回想起剛剛的一幕幕,氣血上湧,難以冷靜。

  她抓起最後一件衣服,和鄭書意同時走出試衣間。

  目光輕輕掃過鄭書意後,她笑了一下,迎面挽住嶽星洲的胳膊。

  “親愛的,這幾件我都喜歡,你都給我買嘛。”

  鄭書意自認是一個比較嗲的人了,但是聽到秦樂之的語氣,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而秦樂之看見鄭書意皺眉,心裡的鬱氣終於緩解。

  只是她沒注意到,嶽星洲臉色突然變了。

  這家店的價格並不便宜,冬裝就沒有低於三千的,又不是打折季,這幾件全都買下來,少說也要幾萬塊。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動。

  秦樂之晃了晃他的手臂,“快點嘛,等下我們要去吃飯。”

  但面子在這裡擱著,做為男人,嶽星洲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下拒絕女朋友的要求,隻得慢吞吞地朝櫃台走去。

  店員樂開了花,同時也看向鄭書意。

  “小姐,這些衣服您要嗎?都挺適合你的。”

  聞言,秦樂之也看向鄭書意,眼裡的得意毫不遮掩。

  這是,突然一陣張揚的高跟鞋聲音傳來。

  秦時月手裡挎著明晃晃的珍稀皮包,頭髮上架著墨鏡,直衝衝地朝鄭書意走來。

  “姐,選好了沒?”

  鄭書意沒想到她真的奔赴前線吃瓜,被她這行動力震驚得說不出話。

  秦時月往店裡一掃視,成雙成對的只有秦樂之和嶽星洲,再和鄭書意交換個眼神,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別糾結了,我幫你選。”

  她朝秦樂之走去,看了一眼她選的幾件衣服,朝店員說道:“這件、這件、這件……哎呀,就她選的這幾件――”

  店員們一聽,喜出望外,連忙上前。

  又來一個闊氣的!

  “都要嗎?”

  “對。”

  秦時月從包裡掏出一張卡拍在櫃台上,“除了這幾件,其他所有款式都按照我姐的尺碼包起來。”

  鄭書意:?

  秦時月扶了扶墨鏡,經過秦樂之身邊時,笑吟吟地說:“這位大姐真是眼光精準,幫我挑出了最醜的幾件,省得我再費力氣。”

  秦樂之愣在原地,臉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

  店裡鴉雀無聲,濃濃的火藥味吸引得其他客人都紛紛張望過來。

  店員們更是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在狂喜和掐醒自己之間徘徊。

  只有鄭書意,還有點懵,看著秦時月,眨了眨眼睛。

  秦時月走到她身旁,低聲道:“沒事,我刷我舅舅的卡,他有錢。”

第十八章

  這衣服,買,還是不買,對於秦樂之來說,似乎成了一個難題。

  買吧,就落實了秦時月嘴裡的“眼光精準,挑出了全店最醜的幾件衣服。”

  不買吧,面對秦時月明顯地針對,店員們也都看在眼裡,就這樣灰溜溜地走掉未免太丟人現眼。

  而鄭書意眼看著店員一家直接一套表格拉到底,打出了單子,站在櫃台邊,小聲跟秦時月嘀咕:“不是,真買啊?”

  秦時月很認真地點頭:“當然真買啊。”

  鄭書意:“這不太好吧。”

  秦時月:“沒什麽,我小舅舅的副卡,他無所謂的。”

  鄭書意:“那更不好了吧,我跟你小舅舅又不認識。”

  “哎呀都說了要買了怎麽能反悔呢!”

  秦時月大概是進入打臉劇本無法自拔,有些上頭,一股今天就要簽單誰勸也不好使的架勢,“就當回禮你請我看演唱會。”

  ――以及之前事情的一丟丟補償。

  這句心裡話她沒好意思說出來。

  刷刷兩下,她刷卡,簽字,一套動作一氣呵成,攔都攔不住,比她整理稿子的時候快多了。

  大手一揮後,婊裡婊氣地看向秦樂之和嶽星洲。

  “謝了啊姐。”

  “你神經病吧――”原本逛這家店的路人都站在這兒看熱鬧,秦樂之咽不下這口氣,指著秦時月就要上前,卻被嶽星洲拉住。

  幾個店員都團團圍住秦時月和鄭書意,四周還有不少看熱鬧的人。

  秦時月就在人群中回頭,一臉張揚,“你怎麽罵人呢?我花錢買衣服怎麽了?花你家錢了?”

  “行了行了!”嶽星洲拉住憤憤不平的秦樂之,把她往外面拽,“不買了,這幾件確實也不怎麽好看。”

  “不好看是嗎?”秦樂之冷笑,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我看你剛剛眼珠子都要黏人家身上了。”

  ——

  明晃晃的燈光照得鄭書意有些迷茫。

  而店員們有望一天完成整個季度kpi,看兩人的眼神就像看親媽一樣,讓鄭書意有些騎虎難下。

  她感覺有錢人的腦回路大概真的不太正常。

  不過鄭書意還是換上了那條紅裙子,走出商場時,手裡還捏著一大堆快遞單。

  像個燙手山芋,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理。

  甚至已經開始盤算之後去退了,錢應該會直接退回秦時月的卡上。

  兩人站在路邊,車鳴聲不絕於耳。

  “等下去哪兒啊?”秦時月戴上墨鏡,準備給司機打電話,“要不一起去吃晚飯?”

  鄭書意搖頭道:“不了,我約了人吃飯。”

  聽鄭書意的語氣暗含著喜悅感,秦時月朝她看去。

  兩人對了對眼神,鄭書意揚眉,露出一個意味十足的笑。

  “哦哦!我懂了!!”

  秦時月恍然大悟,揶揄地笑,“怪不得專門出來買衣服呢。”

  鄭書意笑著說:“聰明。”

  秦時月朝她豎起大拇指,“厲害!快去快去!加油!!!爭取早日拿下小舅舅!”

  ——

  沒想到會在商場耽誤這麽久,和秦時月告別後,鄭書意急匆匆趕回家裡,剛下車,便看見時宴的車緩緩開過來。

  鄭書意瞅了眼自己手裡拎的好幾個購物袋,略一思忖,邁開腿就往小區裡面快步走去。

  倒不是別的原因,她就是想先把購物袋放下。

  而且今天為了出門逛街,專門穿的平底鞋,鄭書意覺得不太好看,想先回家再換一雙高跟鞋。

  可是她沒走幾步,後面的車已經停穩。

  “鄭書意。”

  聽見他平靜地喊她名字,鄭書意下意識就停下腳步,緩緩轉頭。

  時宴車窗降了下來,從鄭書意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隱在陰影后的半張臉,眸色幽深,正看著她。

  “上車。”

  “哦。”

  鄭書意隻好拎著一堆購物袋上車。

  紙質袋子塞進座位時,一陣地響動,橫放在鄭書意腳邊。

  時宴側頭看了一眼,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商務用車,從來沒堆放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些突兀。

  鄭書意渾然不覺,對著車窗理了理頭髮,也沒問時宴要去哪兒。

  期間時宴看文件,鄭書意也沒打擾,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

  半個小時的車程後,車輛開進郊區,過了國道,車拐向一處風景區,繞著湖邊,停在一處中式園林門口。

  這座半對外開放的園林是程家產業,私密,但環境雅致,是不少鍾情於中式宴會人群的不二之選。

  但今日程家老爺子在自家舉辦的晚宴並非正式商務宴會,而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當年老爺子中年喪子,膝下再無人承歡,也沒有緣分再得孩子,孤單了一些時日,便開始舉辦家宴,親朋好友們都帶上家裡的晚輩來參加,程老爺子也喜歡看著孩子們熱熱鬧鬧的。

  十多年下來,這個習慣一直沒改,孩子們也都長大,各自習慣攜伴出席,觥籌交錯間,人際關系慢慢織成了一張網,這每年年底的聚會變相就成了這群年輕人的一種固定社交。

  只是鄭書意並不知道這些,她跟著時宴進入園林深處,才感覺到氣氛好像有些不對。

  廊腰縵回,簷牙高啄,還有小橋流水四處圍繞。

  這裡怎麽看,也不像是男女之間吃晚飯的地方呀。

  鄭書意兩三步上前,處於和時宴並肩的位置。

  “這裡是吃飯的地方?”

  時宴正要說話時,側頭看向鄭書意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他眼神掃過鄭書意頭頂,落在她昂頭看他的臉上。

  沒穿高跟鞋的她,陡然降了一截兒,俯視她時,臉更小了。

  時宴突然低聲道:“怎麽這麽矮?”

  鄭書意:?

  不回答就不回答,突然人身攻擊是什麽意思?

  “大家都是一米多,我矮怎麽了,人家公交車也沒收我半價。”

  “……”

  ——

  在穿過一條很長的實木走廊時,鄭書意終於得知,今天並不是她跟時宴單獨的晚飯,而是時宴的一個長輩舉辦的晚宴。

  鄭書意頓時停下了腳步。

  “不是說陪我吃晚飯嗎?”

  時宴神色淡淡地看著她:“這不算陪你吃晚飯?”

  鄭書意:?

  行吧

  她垂著腦袋,哼了兩聲。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時宴:“那你是什麽意思?”

  鄭書意抬頭看了他一眼,憋了一會兒,還是什麽都沒說。

  算了,有的人你是不能跟他講道理的。

  行至門口,時宴停下腳步,看了鄭書意一眼。

  他單手入袋,手臂間留出了一個自然的弧度。

  鄭書意會意,挽住了他的手。

  那麽現在,她就是以時宴的女伴身份出席這場晚宴。

  但這並不能讓鄭書意高興。

  工作原因,她們也時常受邀參加各類宴會酒會,非常明白在這類場合,男性都會攜女伴入場。

  可能是妻子,可能是女朋友,也可能是同事,真是可能只是僅有一面之緣的朋友。

  所以鄭書意心想,對於時宴來說,他肯定經常攜各種女伴出入,根本不會把這當一回事兒。

  今天不是她鄭書意,肯定也會有別人。

  難怪時宴昨晚答應得那麽爽快,或許正在物色女伴人選,她就撞上去了。

  唉。

  鄭書意難免有些無語。

  商人就是商人,不賺錢的生意真是一點都不沾。不過好在這場晚宴似乎更接近feast的性質,並不十足嚴肅,甚至都不用非得正裝出席。

  並且今年是中式晚宴,社交性少了許多,就是這群晚輩們在年前聚在一起吃個飯。

  園林裡最大的包廂,隻安排了四桌,以翡翠屏風相隔,在聚會的性質中保留了些許私密性。

  時宴進來的那一刻,便有人坐在正對門的位置,跟他打了個招呼。

  在人群裡,時宴向來是眾人所矚目的那一刻。

  一聽見他來了,不少人都紛紛投來目光。

  鄭書意站在時宴旁邊,挽著他的手,感覺到不少人也在好奇地打量自己。

  有這麽大驚小怪的嗎?

  鄭書意不解,攜伴出席宴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卻不知,在座不少人交換一個眼神後,各種猜想已經在微妙的表情裡悄悄浮動。

  隨後,某些個微信群開始狂跳消息。

  ――“這就是時宴車上的女演員?”

  ――“沒見過啊,看來是個十八線吧。”

  ――“據說演技很好?”

  ――“看長相是真的不錯,就是完全沒有名氣啊。”

  ――“就憑這長相,不出半年,時宴就能把她捧紅了吧。”

  ――“要不上前打個招呼認識認識,以後搞不好就是頂流女星了。”

  於是,時宴和鄭書意剛落座,還沒來得及介紹,就有人主動上前。

  “我最近不太關注娛樂圈啊。”一個坐在對面的年輕男人看著時宴,指了指鄭書意,問道,“這位是?”

  “啊!我知道!”

  沒等時宴回話,一個女孩子說道:“您是前段時間那個網劇《蕭蘭王妃傳》的女主角吧?”

  她這麽一說,另外一個女孩子又接話:“對對對,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還說女主角很漂亮呢,沒想到現代裝更好看。”

  鄭書意:?

  時宴側頭看了她一眼,也沒說話。

  鄭書意隻得訕訕一笑,說道:“你們可能是認錯了,我是《財經周刊》的記者。”

  眾人恍然大悟中,有帶了些異樣的眼神。

  很快,微信群又活躍了起來。

  ――“昨晚還跟女演員共度春宵,今天就換了個美女記者?”――“時總牛批!”

  ――“帶來程叔叔的家宴了,看來這位記者更得歡心啊。”

  ――“時總果然還是喜歡比較有內涵的哦。”

  ――“心疼某位女演員[點蠟]”

  鄭書意絲毫不知時宴的風評已經在無形中被害,默默吃飯,默默聽他們聊天,也不怎麽插話。

  直至接近尾聲,鄭書意實在有些無聊了,便拿出手機看了看。

  鎖屏上顯示,短信箱裡有來自嶽星洲的幾條消息。

  她皺了皺眉。

  當時果斷地拉黑了嶽星洲的微信微博,但因為平時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不用電聯了,所以忘了還有手機號這一茬。

  她打開短信,看見嶽星洲給她發了兩條消息。

  二十分鍾前。

  嶽星洲:書意,你有空嗎?

  五分鍾前。

  嶽星洲: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鄭書意掃了一眼,正想拉黑這個號碼時,對方又發來了一條。

  嶽星洲:書意,你忙嗎?現在在做什麽啊?

  鄭書意心裡冷笑一聲,啪啪打字。

  鄭書意:做愛。

  發出去這條,鄭書意想象著嶽星洲臉綠的樣子,頓時神清氣爽,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弧度。

  幾乎是於此同時,她似乎又感覺到了什麽。

  緩緩朝左邊轉頭。

  情理之外,似乎又是意料之中地對上了時宴的目光。

  他眼瞼一垂,視線掠過鄭書意的手機屏幕,又再次回到她臉上。

  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滯。

  鄭書意嘴角的笑容僵住,面無表情,機械地轉過頭,機械地打字,在時宴的注視下補了三個字過去。

  鄭書意:心蛋糕。

  發完,放下手機,鄭書意眼觀鼻鼻觀心。

  身旁的那道視線終於緩緩離開了她身上。

  他什麽都沒說,卻比說了什麽更讓人尷尬。

  席間交談依舊,言笑晏晏,與半分鍾前的氛圍並無區別。

  鄭書意也看似正常,如剛才一般地嫻靜,溫柔,一言不發。

  只是,兩分鍾後,有人看見鄭書意慢吞吞地將面前的碗推開,然後雙手掌心向上並攏,放在桌上。

  隨後,她整張臉埋了進去。

  肩膀一縮,頭髮垂下來,整個人像鑽進了某種洞裡。

  有人問:“她怎麽了?”

  時宴垂眸看她一眼,手掌輕輕撫過一下她微顫的後腦杓。

  “不太清楚。”他平靜地說,“可能是飯菜不太合胃口。”

  之後桌上再說了什麽,鄭書意一概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有的人活著,但已經死了。

  鄭書意捂著臉做了許久的心理調整,等到飯桌上的話題已經徹底沒有任何“飯菜”的影子了,她才緩緩抬起頭。

  幸好,時宴也沒有任何表情波動,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鄭書意松了口氣。

  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希望時宴不要看他。

  可是沒過一會兒,有服務員敲門進來,往在座所有女士面前上了一份小蛋糕。

  鄭書意:“……”

  她背脊再次僵硬,靈魂出竅一般看著面前的小蛋糕,耳邊嗡嗡作響。

  “誰點的啊?”

  有人問。

  時宴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說道:“我點的。”

  鄭書意:“……”

  時宴:“有人比較喜歡吃蛋糕。”

  鄭書意:“……”

  她還是盯著眼前的蛋糕。

  粉色慕斯,白色奶油,綴著兩顆櫻桃,很可愛,口感應該也很細膩。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蛋糕在鄭書意眼裡,看出了一股色情的感覺。

  總覺得,時某人在內涵她。

第十九章

  廊下小溪偶有枯葉落下,隨著潺潺流水沉浮飄蕩。

  幾盞古式燈籠照在畫柱上,將人的臉龐映得影影綽綽。

  四周安靜,一行人便走邊聊,寒暄不斷,帶了些酒後的微醺,氣氛和睦融洽。

  只有鄭書意格格不入。

  她不像來時般臉上又隱隱的雀躍,眼尾都帶著笑。

  這會兒默默地跟在時宴身邊,垂眸不語,甚至有些面無表情。

  有幾個女生試圖在路上跟她聊兩句,卻被她冷冷的眼神擊退,最後只能跟時宴插話道:“你那位朋友不太喜歡說話啊。”

  時宴睇她一眼,“嗯”了一聲。

  “她性格比較內斂。”

  ——

  眾人在停車場告別。

  司機一直候著,將車開到時宴和鄭書意面前,泊車員上前,先為鄭書意打開車門。

  鄭書意一股腦就鑽了進去,關上門後,縮在角落裡。

  不一會兒,時宴從另一側上車。

  鄭書意從車窗玻璃裡看見他躬身上車,一股屬於他的氣息湧進這封閉空間。

  現在似乎只要他呼吸,鄭書意都能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尷尬。

  性格使然,鄭書意並非那種能黃段子與渾笑話齊飛的女孩子,平時和朋友聊天都沒好意思接帶顏色的梗。

  今天若不是想氣嶽星洲,她是絕對說不出這種話的。

  至少在異性面前,她向來保持著知性嫻靜的人設,以維持自己的職業形象。

  特別是在時宴面前,她自認為人設操得飛起。

  ――雖然時常翻車。

  但,看起來應該也算是無傷大雅的小問題吧?

  可是今天這事兒,她真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說自己在“做愛”就算了,還被他刻意內涵,那一刻,她似乎聽見精心維護的形象碎得稀巴爛的聲音。

  鄭書意想,要是她在其他時候發這個消息也就罷了,偏偏是在她跟時宴在一起的時候。

  那一點點微妙的聯系,讓她感覺兩人間的氣氛變得十分難以言說。

  “先送鄭小姐回家嗎?”

  前排司機突然問。

  “嗯。”

  時宴應了一聲。

  鄭書意依舊不說話,手指摳著車窗邊緣,隨時關注著倒映裡時宴的表情。

  他上車後其實沒什麽異樣,一直在看手機,跟平時一樣,幾乎不當車上還有其他人。

  車開得很快,一路朝著鄭書意家的方向飛奔。

  很快,小區的大門已經進入視野。

  鄭書意心裡吊著的那一口氣終於松了點兒。

  幸好時宴沒再在車上說點什麽內涵她兩下,不然她真的會找個地洞鑽進去。

  車甫一停下,鄭書意就飛速拉開車門準備下車。

  “我先走了,謝謝。”

  她此刻反而慶幸自己穿著平底鞋,動作麻利,溜得飛快。

  但剛剛關上車門,她又聽見時宴叫她。

  “鄭書意。”

  鄭書意一下子心口都皺縮,假裝沒聽見,拔腿就走。

  但沒走幾步,她便聽見後面傳來腳步聲。

  來自第六感,根本不需要看就知道是時宴下車了。

  鄭書意一個激靈,反而走得更快。

  可惜她的行為表現得太明顯,直到手腕被人抓住,她還下意識在掙扎。

  所以下一秒,她便被按著肩膀,推到了一旁的樹乾上。

  時宴比她高出許多,低頭睨著她,燈光綴在他鏡片裡倏忽的光影,看得鄭書意陡然屏住呼吸。

  “我在叫你,你沒聽見嗎?”

  他的語氣冷冷淡淡的,鄭書意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高興。

  “我聽見了……”

  “那你著什麽急?”

  鄭書意被他視線壓迫得很緊張,此刻隻想早點回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時宴抬了抬眉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著急回家做小蛋糕?”

  “……”

  鄭書意抬頭,這才看清楚,他鏡片後的雙眼,分明帶著笑意。

  “時宴你好煩啊!!”

  看見她惱羞成怒的樣子,時宴反而松開了手,笑意慢慢收了,轉身朝車走去,丟下一句話。

  “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拿走。”

  “……”

  ——

  鄭書意抱著幾個購物袋回到家裡,往床上一倒,盯著天花板思考人生。

  包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拿出來看。

  在收到那兩條回復後,嶽星洲又連續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

  分別是一個問號,和十幾個問號。

  他的消息還在源源不斷地進來。

  嶽星洲:書意?你在說什麽啊?

  嶽星洲:你是不是喝多了?

  嶽星洲:你還好嗎?

  鄭書意煩躁地把頭髮薅得亂糟糟的,使勁戳屏幕打字:你有病吧!!打擾人做愛天打雷劈啊!!!

  發出去後,刪除拉黑一頓操作,鄭書意又躺回床上。

  不一會兒,微信又響了兩下。

  鄭書意猛然睜開眼睛,下意識覺得是時宴發來的消息。

  她慢吞吞伸手摸到手機,腦海裡已經腦補好了對話。

  要是時宴再敢拿這件事內涵她,她就回:對對對!就是做小蛋糕!你做不做!不做就滾不要打擾我做!

  不過好在打開微信後,新消息不是時宴的。

  鄭書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渾身的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松懈下來。謝天謝地謝廣坤。

  秦時月:怎麽樣?

  秦時月:今天進度怎麽樣?

  鄭書意:

  鄭書意:別提了,今天這場面你絕對想不到,本鹹魚不僅沒有翻身,還粘鍋了TVT。

  秦時月:笑話,我什麽場面沒見過?

  秦時月:說來聽聽。

  鄭書意:我不是跟他一起吃飯嘛,結果前男友突然發短信問我在做什麽,我就回了個“做愛”,結果被他看見了。

  鄭書意:後來他還一直內涵我。

  秦時月:這場面我真沒見過……

  秦時月:我要是你都尷尬死了吧哈哈哈哈哈。

  看著秦時月那一連串的“哈哈哈”,鄭書意把頭埋進枕頭,悶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洗澡。

  ——

  第二天是禮拜天,鄭書意哪兒也沒去,就在家裡待著看書,十分安分。

  周一下午,她收拾行李,前往機場。

  這周婺城有個國際論壇,需要鄭書意去出差,為期一周。

  婺城是西南城市,天氣濕冷,鄭書意一走出艙門口,便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好在畢若珊已經來機場接她,遠遠在出口朝她揮手。

  “書意!!這兒呢!!”

  兩人自大學畢業後,只見過寥寥幾面,每次說到了一起去旅行,總會被各種事情打亂計劃。

  而婺城是畢若珊的老家,畢業後她便回來工作,得知鄭書意這次要來出差,東道主便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第一天晚上,畢若珊便帶她去吃當地的特色菜。

  吵鬧的小餐館裡,兩人坐著最邊上的桌子,吃到同期來的客人全都走了,她們還在加飲料。

  老友相聚,本就有說不完的話,更何況鄭書意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話題一打開,連飯都沒時間吃幾口。

  特別是說起時宴的事情時,畢若珊聽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銘豫銀行的總裁誒!你也敢?”

  鄭書意:“有什麽不敢的,總裁就不是男人了嗎?”

  畢若珊給她鼓掌:“我跟你說,你再這樣浪費勇氣就別怪人家梁靜茹改搖號發放了啊。”

  鄭書意:“……”

  ——

  暮色緩緩降臨,畢若珊帶她去看婺城最有特色的江邊夜景。

  這裡的夜晚沒有鋼筋水泥的喧囂,多了幾分恬靜,兩人站在燈下自拍了幾張,便結束了今天的小聚。

  回到酒店,鄭書意選出一張最好看的合照,發了朋友圈。

  “好久不見,有點點想念哦。”

  接下來的四五天,鄭書意白天的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玩耍畢若珊帶她各處遊玩,好吃好喝好玩的應接不暇,很快便樂不思蜀。

  只是每天晚上,鄭書意躺上床,試圖騷擾一下時宴時,便會想到那天晚上的小蛋糕。

  由此,聊天記錄便一直停留在幾天前。

  ——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鄭書意吃過晚飯就回了酒店。

  一個人躺在房間裡時,窗戶隔絕了外面的雜音,鄭書意握著手機,在到底要不要給時宴發消息的糾結中,慢慢睡著。

  與婺城千裡之隔的江城,此時正下著陰雨綿綿。

  冬天的雨向來讓人困倦,即便這會兒時宴正值應酬晚飯時間,合作夥伴們酒後話多,侃侃而談,也不太調得起他的興趣。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時宴拿出來看了一眼,是秘書給他發的下個月的行程單。

  時宴打開圖片掃了一眼,興致缺缺,微信列表往下一劃,鄭書意的卡通頭像在一眾商務頭像中格外顯然。

  時宴手指停頓在這裡。

  忽覺,這個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鬼使神差地,他點進她的朋友圈,看見了她幾天前更新的一張照片。

  鄭書意裹著一條毛茸茸的圍巾,還帶著一頂毛線帽子,臉幾乎被遮了大半,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隱隱能看見被凍紅的臉頰。

  看著照片,時宴腦海裡突然跳出前幾天的晚宴上,她把自己的臉埋進手心的樣子。

  原來她也會害羞。

  害羞的時候居然是這個反應。

  時宴無聲地笑了一下,目光終於緩緩轉移到照片的背景上。

  他兩指一拉,將照片放大。

  鄭書意身後是一處陌生的大橋,霓虹燈光裡能看見遠山的輪廓,一切景物都不屬於江城這個地方。

  時宴看了一會兒,退出圖片,才注意到鄭書意的配字:

  好久不見,有點點想念哦。

  身旁的人突然出聲打斷時宴的思緒:“這不是上次那個記者嗎?”

  說話的人正是關向成。

  今晚這個應酬,正巧請了關向成來坐鎮。

  他坐在時宴旁邊,見他興致缺缺,反而看了手機,往哪兒一瞥,便看見了鄭書意的照片。

  “我前兩天看了她最新發表的的文章,就是你的采訪,寫得還真是不錯。”關向成說,“小姑娘看著年齡不大,筆力還是很鋒利的,比很多男人寫得都更犀利。”

  說完,他頓了一下,想起隱隱聽過時宴和某不知名女演員的傳聞,意有所指地問:“怎麽最近沒見到她了?”

  ——

  夜裡十點,鄭書意被一道雷聲驚醒。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

  窗外燈光透亮,風聲靜謐,偶爾有吹落樹葉的聲音。

  現在是冬天,俗話說,冬天打雷雷打雪。

  這說明,黎明到來時,婺城可能已經銀裝素裹,墜在柔軟的雪裡。

  鄭書意生長在海濱城市,後來到了江城,也是個常年不見雪的地方。

  此刻想到畢若珊每年冬天發的婺城的皚皚白雪,鄭書意有些心動。

  反正是周末了,多逗留兩天也不是不行。

  真思忖著,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時宴:什麽時候回江城。

  鄭書意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差一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很久之後,她才緩緩打了一個問號過去。

  鄭書意:?

  時宴:關叔叔想見你了。

第二十章

  關叔叔?

  鄭書意想了一會兒,大概是睡得有些迷糊,一時間沒記起是哪一號人物,又緩緩打了幾個問號過去。

  發送的那一瞬間,腦子突然清醒。

  關!向!成!

  原本時宴主動給她發消息,鄭書意還有些驚詫,有些意外,和一點竊喜。

  可是一說到關向成想見她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重量級大佬。

  鄭書意:關向成關先生??

  鄭書意:他想見我了??

  鄭書意:他想見我幹嘛???

  氤氳著奢靡的香煙與酒氣的包廂裡,眾人推杯換盞之間,無外乎生意上的你來我往,言語裡充斥著阿諛奉承,實則寸步不讓,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時宴在這氛圍裡,落入眼裡的,卻是鄭書意幾乎快佔了滿屏的問號。

  他取下眼鏡,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聽著周圍人的唇槍舌戰,時宴反而像個局外人,又點進鄭書意的朋友圈,看了眼那張照片。

  似乎千裡之外的晚風吹了過來,帶著江水的寒露,夾著山間的清香,在著封閉的空間裡彌漫開來。

  再退出來時候,又有兩條信息。

  鄭書意:你別吊我胃口,快說快說。

  鄭書意:瑟瑟發抖.GIF

  時宴:他願意接受你的采訪。

  ——

  鄭書意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被喜悅衝昏了頭腦,一連發了五個“謝謝老板”的小人磕頭表情包。

  鄭書意:好呀好呀!

  鄭書意:我立刻就回來!

  她躺在床上,心砰砰跳。

  這種出現在教科書裡的人物,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在這個階段就能和他有真正的工作交流。

  像一塊餡餅突然砸暈了自己,鄭書意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好一會兒,思維從喜悅裡跳脫出來,逐漸清醒。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甚至還有些迷惑。

  打開手機,緩緩又給時宴發了個問號。

  時宴:你怎麽成天這麽多問號?

  鄭書意打出一行“不是……我就是想問一下……”,猶豫了一下,又刪掉。

  她只是想問,她什麽時候申請關向成的采訪了?

  可是時宴那句硬邦邦的話直接把鄭書意的念頭打消。

  第二天早上,她果然接到了來自關向成工作人員的電話。

  來意則是跟她敲定時間等細節,鄭書意看了看自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說道:“我這邊應該都可以,時間比較靈活,可以隨時調整。”

  工作人員:“嗯,那我看看,下周可以嗎?時間可能稍微有點緊,不過話題比較輕松。”

  “可以。”鄭書意又說,“我今天就趕回來做做準備。”

  工作人員:“您在國外還是?”

  鄭書意:“我在婺城出差。”

  工作人員:“嗯,您稍等一下。”

  對方放下電話,和身旁的關向成說了一下情況。

  “婺城啊……”關向成出了會兒神,直接從秘書手裡拿過電話,“沒事沒事,不著急。”

  他頓了頓,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乾,想起自己多年前曾被婺城的景色驚豔,便說道,“婺城的雪景很出名,你就在那裡多玩幾天也沒關系的,我也要下周末才有時間。”

  “嗯,好的,謝謝!”

  沒想到關向成這麽好說話,鄭書意掛了電話,都還有些恍惚。

  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她慢悠悠地起身,拉開窗簾,滿目鵝毛大雪落入眼中。

  整個城市雪白一片,連樹葉都被軟綿綿的雪包裹著。

  鄭書意神情微動,拿出手機,在改簽與出發去機場之間猶豫。

  可是不等她下定決心,航空公司倒是幫她做了決定。

  一條短信發了過來,提醒道,因為天氣原因,航班延誤。

  鄭書意一提氣,心安理得地改簽。

  隨後,立刻給畢若珊打電話。

  恰逢周末,畢若珊也閑著,本想著今天要送走鄭書意了,突然得知她要多留幾天,簡直比她還興奮,立刻開車來酒店接她。

  婺城的雪景,聞名在於其婺山。

  冰封世界裡,湖邊凍成玻璃,崎嶇山路也化為冰雪的搖籃。

  畢若珊在這裡訂了家位置絕佳的民宿,房間落地窗,一拉開窗簾,外面就是冰天雪地,像住在童話世界。

  鄭書意在這裡玩了兩天,拍了一百多張照片,幾十條小視頻。

  第一天中午,九張雪景圖在朋友圈橫空出世。

  同天下午,鄭書意玩雪的照片拚了個九宮格都不夠發。

  這天晚上,酒店的篝火晚會在朋友圈進行了現場直播。

  第二天亦是如此。

  此時的鄭書意,像極了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南方人。

  她沉迷於這裡,不僅僅是因為很少看見雪,也是因為這段時間身體與精神壓力都很大,難得有機會放松,還有老朋友陪著,像躲進了一個幻想世界。

  這個世界裡,沒有工作,沒有嶽星洲,沒有秦樂之,也沒有難搞的時宴。

  所以真到了臨行前的時候,清晨七點,鄭書意和畢若珊坐上下山的大巴車,看著窗前飛逝而過的雪景,呢喃道:“真不想走啊。”

  畢若珊哼哼兩聲:“可以啊,你再請兩天假唄,你領導好說話,肯定同意的。”

  鄭書意靠著車窗,不說話。

  看樣子,是真的心動了。

  畢若珊反而覺得有些好笑,“就這麽舍不得啊?忘了江城還有一番大事業?”

  鄭書意轉頭,和她對視片刻,才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

  “哦,你說時宴啊。”

  鄭書意又冷哼:“說的好像我立刻回去就能怎麽著似的。”

  話雖這麽說,但因為畢若珊的提及,鄭書意想到時宴,便有些心癢癢。

  時不時騷擾他一下都快成了一種習慣,幾天沒動靜,反而有些不自在。

  反正人已經要回去了,大事業總還要乾下去。

  於是,鄭書意拿出手機,斟酌了一會兒用詞。

  想來想去,隻發了簡單的四個字:我回來啦!

  這還是加上微信之後,鄭書意第一次給他發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會怎麽回。

  抑或是,根本就不回。

  大巴車緩緩下山,輪子上捆著鐵鏈,速度極慢,還起伏不平,讓人難受。

  鄭書意靠著座椅,在濁悶的空氣裡昏昏欲睡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時宴:還挺早。

  鄭書意的意識在這條微信裡慢慢清醒。

  她盯著這三個字看了許久,不知道為什麽,總品出一種陰陽怪氣的感覺。

  一旦接受這種設定,鄭書意甚至能想象時宴在手機那頭冷笑的樣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時宴就是在嫌她離開太久了。

  沒有她在眼前晃悠,他是不是已經開始不習慣了。

  鄭書意想著想著,車突然顛簸一下,全車人驚呼,她的頭也磕到了車窗上。

  一陣疼痛襲來,鄭書意也清醒了。

  並全面推翻上一刻的自己。

  時宴怎麽可能陰!陽!怪!氣!

  他只會手起刀落讓人血濺三尺。

  但這並不妨礙鄭書意想發揮一下。

  鄭書意:你今天說話語氣怪怪的。

  這一次,對面幾乎是秒回。

  時宴:你想多了。

  鄭書意忍住笑打字:怪可愛的。

  等了很久很久,對面沒回,甚至連抬頭的“對方正在輸入”都看不見。

  鄭書意垂下腦袋,隨著車晃來晃去。

  她好像發揮過頭,又把天聊死了。

  ——

  當天下午,鄭書意回到江城,剛經過小區門衛,被保安叫住。

  “姑娘姑娘!”保安腦袋探出窗口,朝她揮手,“你是鄭書意吧?”

  鄭書意點頭,“怎麽了?”

  保安皺眉道,“你的快遞到了幾天沒來拿,太多了,放都放不下,我給你搬到物業辦公室了,你記得去拿一下。”

  說完,保安打量她幾眼,“算了,你搬不動,我幫你搬吧。”

  有快遞不奇怪,只是保安說起“太多了”,鄭書意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

  秦時月買的那一整家店的衣服,到了。

  “不用不用。”鄭書意攔住想要幫忙的保安,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本以為今天奔波了半天,回到家裡可以好好休息,沒想到卻要來處理這些東西。

  ——

  晚飯時間,時宴的手機連續震動。

  他看了一眼,是來自銀行卡的退款信息,一連發了七八條。

  時宴看了眼身旁的秦時月,她正把手擺在桌布上,拿著手機對著花裡胡哨的指甲左拍又拍。

  原本收到銀行的扣款信息,時宴向來不在意。

  秦時月的消費能力如何,他心裡很有數。

  但收到退款信息,還是第一次。

  “轉性了?”時宴不冷不淡地問,“知道不合適的東西要退掉了?”

  秦時月發現時宴是在跟她說話,愣了片刻,“什麽呀?”

  退貨?

  這兩個字並不存在於她的字典。

  買回家的東西,不合適就落在那裡生灰。

  怎麽都比退掉方便。

  時宴不語,下巴朝手機一抬,秦時月恍然大悟。

  “哦!那個啊!不是我退的,應該是書意姐退的吧。”

  時宴的目光慢悠悠地掃過她的臉,“叫得還挺親熱。”

  “她居然退了啊,唉……”秦時月喃喃自語,想著還是要跟時宴解釋一下,便先支支吾吾地說,“哦,就上次那個事情吧,我發現我好像是誤會她了。”

  時宴抬了抬眉梢,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就想補償一下她,給她買了一點衣服,沒想到她全退了。”

  時宴手指敲了敲手機屏幕,“這個數目,叫做一點?”

  秦時月默默埋下頭,不說話了。

  時宴重新看向手機,一條條退款信息擺在眼前,數字清晰明了。

  倒也不是一個貪錢的人。

  這一點,反而讓時宴陷入思忖。

  ——

  周一清晨,寫字樓裡很多人都還沒從周末的狀態中出來,手裡拿著咖啡,嘴上打著哈切,渾渾噩噩地坐在工位上出神。

  鄭書意仿佛是一個異類,她一進來便讓人感覺到一股昂揚的活力,走路帶風,臉上帶笑,一路上神采飛揚,引得眾人紛紛注目。

  直到她進入唐亦的辦公室,打量她的目光才消失。

  “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她一進去,唐亦便感覺到了她周身的氛圍,“又談戀愛了?”

  鄭書意:“……”

  “還沒呢。”她湊到唐亦面前,笑吟吟地說,“我這周有關向成的人物專訪。”

  唐亦沉默片刻。

  隨後,緩緩抬眼,一字一句道:“哪個關向成?”

  鄭書意聳肩:“還能是哪個關向成?”

  唐亦又問:“你沒開玩笑?”

  鄭書意:“我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唐亦吸了一口氣:“你自己聯系的?”

  鄭書意想了想:“算是吧。”

  唐亦眼裡的不可置信終於消失,化為狂喜。

  關向成已經很多年沒有接受過公開采訪了。

  如今他看似隱退,實則其勢力依然是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這個市場。

  因而他依然以鎮業界的一座大山。

  他退居幕後多年的人物采訪,其帶來的吸睛度絕對能居於雜志社今年所有選題之最。

  可是……

  唐亦看向鄭書意,臉上又浮現出幾絲無奈。

  “你可真會給我找事兒。”

  鄭書意:“怎麽了?”

  唐亦垂眸想了想,朝她揮手:“沒事,你趕緊把選題報上來,趕上這個季度最後一次重點版面。”

  鄭書意笑著走出辦公室:“好嘞!”

  辦公區外。

  孔楠早已按捺不住,見鄭書意出來,連忙問:“什麽事兒啊,這麽開心?”

  鄭書意悄悄跟她說了,孔楠一頓震驚,“可以啊你,這都年末了,你今年業績是要上天?!”

  “噓!”鄭書意見孔楠聲音有些大,低聲道,“低調低調。”

  孔楠朝許雨靈那邊看了一眼,點頭:“我懂,這次可千萬要保密了。”

  踩著點來上班的秦時月一進來就撞見這麽一幕,連忙湊過來:“怎麽了?什麽事兒?”

  鄭書意沒打算跟她全盤交代,隻笑眯眯地問:“周末我要出個采訪,你一起去嗎?”

  一聽是周末,佔用休息時間,秦時月連忙搖頭,“不去不去,周末我有很重要的事。”

  “嗯,好吧。”鄭書意輕輕地搖頭,“這麽好個機會,你可別後悔啊。”

  秦時月完全不以為意。

  不過另一邊,有人把她們的對話聽了個大概。

  許雨靈打開電腦,半撐著太陽穴,一邊看著自己的采訪提綱,一邊輕嗤出聲。

  與此同時,辦公室裡的唐亦盯著電腦,半是歡喜半是憂。

  幾天前,許雨靈跑到總編那裡哭訴,說自己今年一個重點版面都沒有,當初搶鄭書意的采訪也是迫不得已,還說自己在雜志社工作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惱,現在這個待遇讓她很是心寒。

  說得總編煩了,推也推不走,只能最後吩咐唐亦把今年最後一個重點版面給她。

  結果現在半路殺出這個鄭書意,也不知道上哪兒砸到個大餡餅不早說。

  關向成的人物采訪,若不是重點版面,業內怕是會覺得她們雜志社腦子被驢踢了。

  ——

  周末清晨,鄭書意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狀態好,特意早起跑步。

  回來洗過澡,化了個淡妝,連香水都沒用,讓自己看起來足夠素淨。

  由於是周末,和關向成約定的地點是他家裡,遠在郊區的老洋房住宅區。

  這裡是江城老牌富人區,不少新貴為了撐門面,紛紛入駐這裡,倒顯得異常熱鬧。

  早上九點,路上還有不少晨跑的年輕人。

  鄭書意在門口下了車,不急不緩地朝關向成家走去。

  她提前了十來分鍾到達,於是站在門口,先拿出小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妝容,隨後又把手臂伸長,左右看看自己的頭髮有沒有被風吹亂。

  突然,面前的大門從裡面打開。

  鄭書意還沒反應過來,時宴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清晨微風,從林蔭道上吹過來,有些冷,但也讓人醒神。

  時宴隻穿著一件襯衣,在這個季節顯得有些單薄。

  但他單身撐著門,姿態放松,臉上神情也有些淡漠,便讓人感覺他不是個能感知冷熱的人。

  鄭書意姿勢還沒恢復正常,昂著下巴,猝不及防與他對上目光。

  清淡的燈光下,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帶著晨間的松散。

  而鏡片後,他的目光也淡淡的,但或許是眉眼深邃,注目於人的時候,會有一股攝住所有神思的吸引力。

  鄭書意怔怔地看著他,下意識便說道:“你怎麽在這裡?”

  時宴偏頭,眉梢一挑,沒打算說話,卻已經表明了一切。

  差點忘了,關向成是他叔叔。

  在這裡偶遇,鄭書意感覺是天降緣分,止不住地開心,嘴角慢慢彎了起來,眼睛笑成了月牙。

  “哦……那真是巧啊。”鄭書意揚著臉,“好久不見呀時總。”

  話音落下,房子裡的保姆匆匆走過來接待鄭書意。

  “請問是鄭記者到了嗎?快請進快請進。”

  保姆嗓門大,連外面的風聲都蓋住了,也掩住了時宴那一聲低低地“嗯”。

  時宴側身,示意鄭書意進去。

  關向成早些年妻子去世,兒女也都忙於工作,不常在身邊。

  這座三層的老洋房常年只有他和一位照顧起居的保姆居住,顯得空蕩蕩的,沒什麽煙火氣。

  此刻他便坐在一樓會客廳,桌前擺著一套茶具。

  青煙嫋嫋,茶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尖,聞之有安撫人心的作用。

  鄭書意隨著時宴走過去,見他隨意地坐在關向成對面,自己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落座。

  而關向成提著茶壺,一杯杯地倒下來,老神在在,問道:“來了?”

  這是一種對鄭書意融洽地接納,其間善意不言而喻。

  鄭書意也就不管了,徑直坐到時宴身旁。

  茶座並不大,座位也緊緊相鄰。

  兩人並肩而坐,衣衫相觸,發出的聲音,連氣息也在無形中交纏。

  鄭書意一側頭,便能清晰地看見時宴的下頜線,以及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今天咱們就隨便聊聊。”關向成放下茶壺,說道,“前幾天看了一些你的文章,覺得寫得不錯,有很多觀點比較新鮮。我也很久沒有和除了時宴以外的年輕人聊過了,所以叫他請你過來,我們交流交流。”

  “關先生言重了。”鄭書意柔聲說道,“是我請教才對。”

  “無妨,都一樣。”關向成話鋒一轉,問道,“吃過早飯了嗎?”

  鄭書意點頭:“吃過了。”

  “嗯,那喝點茶吧。”關向成將面前一杯茶遞給她,“這可是我的收藏啊,一般人我不給喝的。”

  關向成這話說得鄭書意有些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茶杯,還有些緊張。

  “我不太會喝茶,平時都喝飲料,可能是牛嚼牡丹了。”

  時宴抬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沒有看她,隻淡淡地說:“喝吧,你會喜歡的,這是雪水煮的。”

  “嗯?”

  鄭書意不解地看著時宴,“雪水煮的怎麽了?”

  時宴看向她,四目相對。

  “你不是很喜歡雪嗎?”

  他的聲音漫不經心,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

  可鄭書意這一次確定,他就是在

  ――陰!陽!怪!氣!

第二十一章

  確定了這一點,鄭書意心裡蔓延出跳動的喜悅。

  她捧著茶杯,目光慢慢從時宴臉上轉移到杯子裡。

  澄黃的茶水映著她透出笑意的眸光。

  鄭書意抿著笑,為了不出聲,便只能喝一小口。

  好茶的妙處她沒體會出來,但伴隨著時宴的那句話,鄭書意覺得這茶喝著是挺舒服。

  “嗯,好喝。”鄭書意垂眸,嘴角彎著小小的弧度,“有雪的味道,我很喜歡。”

  這會兒時宴倒是神色平淡,喝了一杯後,起身道:“你們聊,我去陽台。”

  “嗯嗯。”

  鄭書意點頭,“知道了。”

  時宴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頭頂,沒說什麽,快步朝陽台走去。

  他找了一張躺椅,緩緩坐下,雙腿放松伸直,看著窗外的落葉紛紛。

  耳邊,女人的聲音輕柔靈動,撥動這空蕩舊屋許久不曾響起的生機。

  晨間陽光充沛,透過老洋房的五色玻璃,塵埃也變得可愛,在繽紛的光道裡跳躍。

  ——

  關向成說是隨便聊聊,話題便不限制在某一范圍,時而精準指出當前市場的變動,時而又侃侃而談自己年輕時看不清局勢所造成的錯誤。

  時間在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天中悄然流逝,時而夾雜著歡聲笑語,渾然不知正午的太陽已經照到屋頂。

  時宴的襯衣被曬得暖洋洋的,回頭一瞥,鄭書意不知什麽時候把頭髮隨意挽在腦後,露出一整張臉,雙眼神采奕奕地看著關向成。

  保姆輕聲走過來,看見兩人交談甚歡,隻得朝時宴看去。

  時宴朝保姆點點頭,放下手機,起身朝會客廳走去。

  “是吧,我這第一桶金就是那四百三十五塊錢,誰能想到它如今已經翻倍成如今的關氏資本。”

  鄭書意十分捧場,“啪”得一下用力鼓掌,伴隨著一聲“哇!”,情緒高漲,語氣高昂。

  ――冷不丁把經過她身旁的時宴小小地嚇了一下。

  時宴停下腳步,揉了揉眉骨,沉聲道:“鄭書意,你適可而止。”

  鄭書意的表情瞬間凝固,一抬頭,果然看見了時宴略帶嫌棄的眼神。

  “吃飯了。”時宴的聲音掃過她頭頂,看向關向成。

  “嘶,這個時間也忘了。”關向成撐著膝蓋慢慢坐起來,“不說還好,一說還真有點餓。”

  “嗯嗯。”鄭書意關了錄音筆,收拾東西起身,“今天和您聊得很愉快,我會盡快整理出稿子給您過目。”

  她拿起包,“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哎,飯都上桌了,吃了飯再走啊。”關向成指了指時宴,“他都沒著急。”

  鄭書意朝時宴看去,他已經在飯廳,正垂首站在桌前,用毛巾慢條斯理地插手。

  沒朝這邊看,也沒說什麽。

  關向成家裡常年人少,飯廳裡便添了一張小桌,僅僅夠四五個人坐。

  因而他和時宴相對而坐後,鄭書意便順理成章地坐到了時宴身邊。

  桌上擺了四五個菜,口味都偏清淡,關向成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擦了手,剝著白灼蝦,說道:“書意,你今年多少歲?”

  “二十五啊。”鄭書意說,“怎麽了?”

  “嗯,跟我想象的差不多。”關向成點點頭,“和時宴的屬相挺合的。”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下意識朝時宴看去。

  他低頭夾著菜,不言不語,似乎沒聽到。

  “嗯……”鄭書意低聲道,“我也覺得。”

  從關向成飯桌上偶爾的言談中,鄭書意算是明白了,他依然以為自己和時宴是那種關系。

  但關向成又不是一個熱衷以晚輩的關系當做調侃之資的人,偶爾三言兩語,卻不直戳戳地挑明。

  而時宴亦無法挑明了反駁。

  就像馬場那一天,時宴若是此刻說破,反而讓關向成尷尬。

  每每看到時宴無法接話的樣子,鄭書意就想笑。

  這場戲既然是她挑起來的,那她就演下去吧。

  “記者這一行,我也接觸過許多。”關向成話間提及,“曾經認識的老朋友幹了很多年,最後還是紛紛轉行。”

  “特別是現在這個時代,紙媒沒落,記者不再像以前那樣是社會的喉舌,女孩子能堅持下來也是不容易。”

  鄭書意接話道:“其實我們雜志社的記者還是女孩子居多呢。”

  她看了時宴一眼,意有所指,“而且都挺漂亮的。”

  “嗯,這個也是。”時宴沒說話,關向成不知道鄭書意這句話的目的,便說道,“儀容端正也算一種潛規則吧,誰不喜歡采訪的時候看著漂漂亮亮的姑娘呢。”

  鄭書意拿筷子戳了戳排骨,“嗯,時總就特別喜歡好看的女記者吧。”

  時宴終於不再沉默,轉頭瞥了鄭書意一眼。

  其中警告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嗎?”鄭書意抬頭對著他,“上次跟我一起出席發布會的實習生,你不是盯著人家看了很久嗎?”

  “哦?”關向成慢悠悠地說,“還有這回事兒?”

  時宴緊緊盯著鄭書意,兩人對視間,鄭書意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虛,氣勢漸漸弱了,低下頭咬排骨。

  時宴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說:“沒有。”

  “就有。”鄭書意埋著頭接話,“你還問我人家去哪兒了,我說人家不舒服回家了,你還問哪裡不舒服。”

  關向成的目光漸漸帶了點兒探索的意思,在兩人之間逡巡。

  鄭書意沒抬頭,卻能感覺到時宴的目光攝在自己身上。

  她就不抬頭。

  只要不去看他,氣勢就不會弱。

  片刻後,時宴舌尖抵了抵後槽牙,一字一句道:“我逗你的。”

  “真的?”

  鄭書意此時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在關向成面前圓自己的形象,還是在說實話。

  便雙眼灼灼地看著他。

  看著她的眼神,對視片刻,手中的筷子放下,掀了掀眼瞼,“那你要怎麽才信?”

  就你這個態度,鬼才信。

  鄭書意悄然別開臉,不說話了。

  本以為這個話題就這麽繞過去了。

  突然,鄭書意指著桌上的白灼蝦說:“那我要吃這個。”

  剛拿起筷子的時宴動作一頓,再次偏頭看向她。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一臉天真的模樣,再次重複:“我想吃蝦。”

  兩人此刻的對視,像是在關向成面前的一種無聲博弈。

  而女孩子,天然就佔了些優勢。

  時宴緊緊地盯著她,在她瞳孔的倏忽光亮裡,一步步退讓。

  一隻鮮紅的蝦出現在碗裡。

  鄭書意得寸進尺,說道:“你不幫我剝……”

  陡然看見時宴投來的視線,鄭書意收了聲。

  埋下頭,拿毛巾再次擦乾淨手,仔仔細細地剝了蝦殼。

  但卻沒送進自己嘴裡,而是放到了時宴碗裡。

  “給。”

  ——

  飯後,鄭書意是真的不能再留了。

  她簡單收拾好東西,和時宴一同離開。

  司機早已把車開到門口候著。

  時宴走得很快,三兩步打開車門,隨後才有些不耐煩地回頭。

  “上車。”

  鄭書意本來想著安安分分地上車走了,但是一聽他語氣,腳步反而不動了。

  她看著時宴,雙手背在身後,絲毫不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矯揉造作。

  “今天天氣好好啊,太陽這麽大,曬得人好舒服哦。”

  “我不想坐車,想走一走。”

  她慢慢地上前一步,“你陪我走一走嘛。”

  一陣風動,幾片枯葉又簌簌落落地墜下。

  時宴撐著車門,偏頭看了鄭書意許久,才緩緩道:“鄭書意,作天作地都滿足不了你了?”

  鄭書意:“……”

  或許是飯桌上的大獲全勝給了她十足的勇氣,她盯著時宴,說道:“我不僅作天作地,我還作詩呢。”

  時宴不語,眼神有些輕佻地看著她。

  鄭書意一字一句道:“書意不知江城遠,時家小宴嫉妒雪。”

  “……”

  大樹的落葉似乎也不敢落了,懸懸欲墜得掛在樹梢。

  鄭書意說話,心裡突然就咯噔一下。

  許久的沉默後,時宴眯了眯眼睛,慢慢垂下了手,一步步朝她走來。

  見他那氣勢,像是要吃人一樣,鄭書意慫了,默默地退了一步。

  可她退無可退,輕而易舉被他抓住手腕。

  然後拽到車旁。

  “上車。”

  鄭書意心跳突突的,不敢掙扎,規規矩矩地坐上去。

  隨後,車門被用力關上。

  時宴就站在外面,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隔著窗戶,他的眼神看起來特別可怕,鄭書意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許久,他終於不再緊緊看著鄭書意,抬手敲了下前排的車窗。

  車就在他那攝人的目光下緩緩開走。

  鄭書意趴在車窗上,看著時宴的身影漸漸變小。

  而那股氣息,卻好似一直籠罩在她四周。

  如果梁靜茹姐姐再給一次機會,她發誓自己再也不這樣浪費勇氣了。

  ——

  這天下午,鄭書意安安分分地在家裡整理稿子。

  錄音筆裡放著她和關向成的對話,內容雖然不緊湊,但信息量也不少,她很快便沉了進去。

  時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天色暗了下來。

  雲層遮住太陽,隻透出幾絲渾濁的光亮。

  房間裡安靜得聽得見秒鍾滴答的聲音。

  錄音筆裡突然出現一道不屬於鄭書意和關向成的聲音。

  ――“鄭書意,你適可而止。”

  鄭書意倏地回神,抬起頭揉了揉眼睛,沉沉地歎了口氣,隨後趴到桌子上。早知就聽勸了,適可而止。

  唉。

  這下好了,大概又玩兒脫了。

  第二天一早,鄭書意拿著自己的初稿去了雜志社。

  她昨晚寫稿到很晚,早上起來精神不太好,一路打著哈切走到工位,一坐下來便猛灌自己一杯咖啡。

  “周一綜合征,嘖嘖。”孔楠被鄭書意傳染得一起打呵欠,臉上滿是睡意,“昨晚熬夜看劇,三點才睡,早上差點就起不來了,連頭髮都沒洗。你呢,你幹嘛了,怎麽也一副嚴重缺眠的樣子?”

  鄭書意盯著電腦出了會兒神,才說道:“寫稿子。”

  “采訪順利吧?”孔楠小聲說,“這次沒出什麽么蛾子吧?”

  “……”

  鄭書意垂著眼睛,輕哼了聲,“很順利,昨晚已經把稿子發給主編了。”

  這才周一,辦公室裡已經忙碌了起來,四周充斥著打字聲。

  鄭書意還有些困,轉了轉脖子,看向另一邊。

  辦公區那頭,許雨靈早早就來了,端著杯咖啡,正跟她的實習生在那裡聊著什麽。

  和鄭書意不同,她今天看起來精氣神特別好,穿了點淡黃色的雪紡襯衣,被空調吹得流蘇揚起。

  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春風得意”四個字。

  正好,許雨靈也朝那邊看了一眼,恰好就和鄭書意對視上了。

  許雨靈眼睛大,種了睫毛,眼瞼一抬一合之間,打量的目光看起來沒有善意,讓被打量的人很不舒服。

  鄭書意不知道她在得意什麽,別過頭,拿起杯子朝茶水間走去。

  她早上沒什麽胃口,不太吃得下東西,於是打算給自己泡一杯麥片。

  熱水嘩啦啦地流出來,身後同時響起一陣高跟鞋聲。

  鄭書意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聽說你昨天有個采訪啊?”許雨靈漫不經心地問。

  鄭書意沒回頭:“嗯。”

  “你也真是的,這都年底了,還這麽拚呢。”

  許雨靈接了水也沒走,就靠在櫃子旁,“這會兒也沒什麽好資源了,做了采訪也拿不到重點版面,還不如好好休息呢。”

  鄭書意攪拌著麥片,正要說話,許雨靈突然站直了,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鄭書意回頭看,原來是唐亦來了。

  許雨靈連杯子都沒拿,遠遠地叫了一聲“主編”,便跟著她一起進了辦公室。

  ——

  周一早上九點半有例會,在這之前,這零碎的時間也不好做什麽事情,大家都有些松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

  秦時月又遲到了幾分鍾,走進公司時,鄭書意和孔楠以及一些其他組的人正在陽台上站著聊天。

  她放下包,拿著一盒巧克力走過去請大家吃。

  眾人正分著巧克力呢,主編辦公室那邊突然傳來異動,隨後,一道重重地摔門聲驚動了所有人。

  見是許雨靈,孔楠咳了一聲,嘀咕道:“怎麽又摔門,主編辦公室摔壞了她賠嗎?”

  本來有人想接孔楠的話,可是見許雨靈氣急敗壞地朝她們這邊走來,便紛紛閉上了嘴。

  她目光死死地盯著鄭書意,高跟鞋似乎要把地面鑿穿,一步步朝她走去。

  眾人只見她腳步有些不穩,殊不知,剛剛在唐亦辦公室裡,她已經氣得發抖。

  年底了,各行各業都在衝刺KPI。

  專欄記者們也不例外,許雨靈今年一個重點版面都沒有,好在她跟總編哭訴一番後,拿到了年底最後一期重版,可謂重中之重。

  她為了這次任務也付出不少,疏通了不少人脈,甚至還出血給中間人買了名牌包,終於聯系到了三位商業銀行的聯合創始人,做了一次集中采訪。

  其含金量之大,她很有信心憑借此次一舉翻身,擺脫這兩年鄭書意的壓製。

  誰知,她信心十足地拿著稿子去找唐亦,卻被告知,年底的重點版面是鄭書意的了。

  她不甘,不忿,質問唐亦怎麽出爾反爾。

  唐亦反而有些不耐煩,直接讓她去找總編。

  “人家今早交了關向成的采訪稿,你說你是總編你怎麽安排?”

  許雨靈頓時腦子裡嗡嗡作響,如置身冰窖。

  這一句話,擊破了許雨靈掙扎的意圖,卻也激起更重的敵視。

  她直衝鄭書意而去,用力推開陽台的門,胸口劇烈起伏著,身後的門晃動,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所有人都看向她。

  鄭書意手裡拿著一塊兒巧克力,明知許雨靈是衝她而來,卻也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可以啊鄭書意。”許雨靈偏著頭,冷冷笑了,“連關向成的人脈都疏通了。”

  鄭書意咬了一口巧克力,點了點頭,“最近運氣好吧。”

  “運氣好?”許雨靈嗤笑,“關向成多少年沒出現在媒體面前了,你告訴我這是運氣?”

  鄭書意抬眼,淡淡地撇著她,“那你覺得呢?”

  許雨靈抱臂,上下打量鄭書意,“誰不知道鄭大記者美貌動人,恐怕是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了吧,怪不得最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下班後卻總見不到人呢。”

  這話說得毫不隱晦,甚至有些惡毒,別說孔楠聽了立刻黑了臉,連其他組的人都隱隱皺眉。

  都是同事,這樣說話也太難聽了。

  而當事人,鄭書意,卻把嘴裡的巧克力嚼碎了,慢慢咽下去,那紙巾擦了擦手。

  才緩緩說道:“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說話?”

第二十二章

  鄭書意說這話,公司裡沒人會質疑其底氣。

  畢竟自她進入周刊這兩年,不少共事者親眼看見工作之余,接觸的某些金融公司高管毫不遮掩地向她示好。

  曾經也有人每天一束玫瑰花往公司送了兩個月,其私下如何殷勤,可見一斑。

  甚至在她分手的消息隱隱傳開後,公司裡某些男同事已經伺機而動,就等著一個合適的機會了。

  這些許雨靈也曾目睹,所以此刻她反而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隻由得臉色白了變青,青了又白。

  周圍湊了四五個人,雖然大家默契地移開眼神避免和許雨靈有視線交接,可一個個耳朵都豎著,硬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打圓場。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僵硬,連空氣似乎都在替許雨靈尷尬。

  直到,一聲“哢嚓”,打破了這平靜。

  秦時月捧著手裡的巧克力,似笑非笑地看著許雨靈:“要不吃點巧克力消消氣?很甜的。”

  許雨靈一道眼刀子刮過來,長睫毛瞪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突然這時候,唐亦從辦公室出來,往這邊看。

  剛剛被許雨靈鬧了一陣,她也沒好氣,大聲道:“你們在幹嘛呢?!開會了!”

  眾人紛紛散去,鄭書意最先走出去,高跟鞋踩得富有節奏感,“蹬蹬蹬”地,刺得許雨靈太陽穴一陣陣地跳。

  周一的例會主要是做工作安排與匯報,主講人是各部門主編。

  而這一間會議室裡,唐亦板著臉,許雨靈一臉戾氣,鄭書意神色懨懨,搞得所有人的氣壓都低了下來。

  這場會開得度日如年,沒人敢在間隙開開玩笑什麽的。

  散會後,一個個都拿著電腦趕緊離開。

  許雨靈最後一個出來,一抬眼就看見鄭書意的背影,腳步不覺停下,心中忿忿難以平息。

  到了這會兒,終於有兩個跟她平時關系好的人上來開解她。

  ――“哎呀,你別跟她計較,你又不是不知道唐亦偏心她,咱們自己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是啊是啊,何必置氣呢,氣壞了還不是自己的事兒。”

  ――“你就當她剛剛分手,心情不好,說話不好聽,別計較了。”

  許雨靈重重呼吸,目光在鄭書意的背影上打量一圈,突然想到什麽,釋然似的,輕笑一聲。

  “再漂亮還不是被男人甩。”

  ——

  一下午一晃眼就過,還有十幾分鍾下班,辦公區的氣氛已經松懈了下來。

  鄭書意寫了一天稿子,抬起頭揉了揉脖子,看著窗外的夕陽,站起來活動了活動四肢。

  再坐下時,她沒看電腦,而是拿起手機,打開時宴的對話框。

  四周的同時陸陸續續開始走動了,鄭書意撐著臉頰,盯著手機界面,手指蠢蠢欲動。

  想了半天,她發了幾個毫無意義的表情包過去。

  鄭書意:

  鄭書意:

  鄭書意:

  然後,她無所事事地等著手機的震動。

  可惜手機就一直安安靜靜的。

  十幾分鍾後,同事們紛紛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鄭書意也終於收到了回信。

  就一個字。

  時宴:忙。

  鄭書意像突然放了氣的氣球,刷地一下軟了,趴在桌上。

  行吧。

  看來是真的玩兒脫了。

  這時,秦時月站起來,說道:“我下班了啊。”

  鄭書意沒看她,隻抬起手有氣無力地揮了揮。

  秦時月:“下班了你還不走啊?”

  “反正也沒什麽事。”鄭書意說,“留在公司寫稿子吧。”

  “哦……”

  秦時月點點頭,拿起包離開公司。

  今天本不是什麽大日子,但是時家人除了她,其他人平時都忙,聚少離多,所以就定了每個月這麽一天,一家人都回到她外公時文光的家裡吃飯,多年下來已經成了一種儀式。

  但今天秦孝明有事缺席,外公又還在書房處理事情,桌上就秦時月、宋樂嵐以及時宴三個人。

  秦時月和時宴面對面坐著,他沉默地看手機,神色淡淡,看起來心情似乎不是特別好。

  而秦時月不知道該做什麽,又不敢輕舉妄動,正好宋樂嵐問她最近工作怎麽樣,她便就著這個話題說了起來。

  “工作吧還好,就是有點累,每天好多事情哦。”

  “哦對,今天還發生了一件事兒。”她對著宋樂嵐說,“就我那個leader,書意姐,你知道吧,上次我倆一起來看過演唱會。”

  “書意姐她昨天好像去采訪關叔叔了,主編高興死了,立刻把今年最後的重點版面給她了。”

  “也不知道書意姐怎麽聯系上關叔叔的,可能運氣好吧。”

  時宴聽她一口一個“書意姐”,腦海裡莫名就跳出一句詩。

  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放下手機,起身去倒水。

  回來時,秦時月還沒停下來。

  “結果那個許雨靈呢就氣不過吧,跑來吵架,大庭廣眾之下說書意姐是靠臉才得到這次機會的,你說可笑不可笑?”

  宋樂嵐很配合得笑了一下,“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這都不算什麽,結果你猜書意姐說什麽。”

  秦時月繪聲繪色,還學著鄭書意的表情複述了她那句話:“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說話?”

  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笑死人了真是,她也不看看,人家書意姐每天多少人追呢,犯得著這樣嗎?”

  “我才去上班多久啊,都見過好幾次男的獻殷勤。”

  “就今天中午,吃了飯我陪她去買下午茶,店裡小哥哥高高帥帥的,非要請書意姐喝咖啡。”

  ――“秦時月。”

  秦時月正說得興頭上呢,冷不丁被時宴叫了一聲。

  一抬頭,對上時宴的眼神,她神經一緊,戰戰兢兢地閉了嘴。

  她一沒作妖二沒找事,不知道哪裡又招惹到小舅舅了。

  時宴:“你說夠了沒?”

  秦時月:“說、說夠了……”

  ——

  鄭書意這一加班就加到了月上樹梢,連天什麽時候黑的都沒察覺,甚至連晚飯也忘了吃。

  她揉了揉眉心,準備關電腦時,往四周一看,還有不少同事都沒走。

  包括許雨靈。

  今天例會上,重點版面雖然安排給了鄭書意,但是許雨靈的稿子還是得發表,所以她再不服氣,也得安安分分地把文章寫完改完。

  鄭書意把被子裡的水喝完,拿出手機打車。

  軟件卡了一下,等界面彈出來時,鄭書意表情一僵。

  “當前排隊184位,需等待90分鍾。”

  再抬頭一看,牆上的大掛鍾,時鍾正正好指向十點。

  這片辦公中心有不少互聯網公司,因而夜裡十點、十二點也成了下班高峰期。

  行,鄭書意想,今晚上大概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她收回了要關電腦的手,正要繼續改稿子時,想了想,又把打車軟件的界面截了個圖,發了朋友圈。

  ――僅時宴可見。

  配字:嗯,我沒問題的,我還ok,有人幫忙送一張床來公司嗎?

  秒鍾擺動的聲音也夜裡特別清晰,一下又一下。

  鄭書意看了幾次手機,朋友圈沒有動靜,對話框也沒有動靜。

  她趴了一會兒,把臉翻了個個兒,然後抓起手機刪了那條朋友圈。

  時家小宴你真的沒有心。

  辦公區的暖氣開得很足,鄭書意趴在桌上等車,不知道是誰給她蓋了一件外套,使她更加昏昏欲睡,不一會兒就睜不開眼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鈴聲終於把她吵醒。

  鄭書意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瞄了一眼屏幕,直接接聽。

  “喂,師傅,你到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緊接著。

  “是我。”

  清清冷冷的男聲,語氣還不是那麽客氣,鄭書意慢慢地抬頭看向手機屏幕。

  備注,時宴。

  鄭書意還有些懵,“你……”

  “下樓。”

  意識終於在這一瞬間徹底回籠,鄭書意愣了一下,然後立刻起身,一邊笑著,一邊“嗯嗯”應了兩聲,關了電腦拿起包便下樓。

  十點半的寫字樓周圍並不冷清,停了不少網約車,還有許多剛下班的人。

  她站在綠化帶旁,四處張望,卻沒看見時宴,也沒看見他的車。

  夜裡風大,鄭書意攏了攏圍巾,正想再打一個電話過去時,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見一個清秀的男生站在旁邊,戴著一頂鴨舌帽,淺淺地笑著,臉頰還有兩個小酒窩。

  這對酒窩很有記憶點,所以鄭書意也記得,這是旁邊咖啡店的店員,今天中午還多送了她一杯咖啡。

  “你才下班啊?”

  男生笑著問。

  鄭書意點點頭:“嗯,加班。”

  “挺辛苦的。”男生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你等一下啊!”

  鄭書意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一陣風似的朝身後咖啡店跑去。

  不一會兒,他提著一個小袋子出來。

  “你今天中午不是想買這個蛋撻嗎,當時沒有了,我看你們好像挺想吃的,然後下午糕點師傅來了,我就讓他做了兩份,想看看你下午還會不會來。”

  他抬了抬帽簷,靦腆地看了鄭書意一眼,“沒想到下班的時候居然遇到了。”

  說完,他遞上這個小袋子。

  見鄭書意沒有要接的意思,他又說:“特意給你留的,你要是不拿著,就只能扔了,我也不吃甜食。”

  其實這個男生在咖啡廳工作大半年了,鄭書意幾乎每次下樓買下午茶都能遇見,算是臉熟,也不能說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猶豫了一下,接過袋子。

  “謝謝,多少錢啊,我給你……”

  “你等車吧?”男生知道她要說什麽,連忙打斷,“這麽晚了,一個人不安全,要不我陪你等一會兒?”

  “我……”

  她剛冒了一個音,身旁便響起一道腳步聲。

  這腳步聲有點耳熟,鄭書意立刻側頭看過去。

  寫字樓的燈光很亮,覆蓋了門前廣場,時宴信步而來,不急不緩,眼鏡上的光點輕微晃動,卻不影響他的目光直直地鎖在鄭書意身上。

  幾乎是生理反應,鄭書意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和男生拉開距離。

  等時宴走近了,她才低聲道:“我等人。”

  聽見鄭書意的話,時宴的目光在她和男生之間掃過。

  隨後,拉住她的手腕。

  “走了。”

  男生頓了頓,話堵在嗓子眼,看著兩人轉身,下意識說道:“我……”

  時宴腳步頓住,回頭,打量了他一眼,反而問鄭書意:“付錢了嗎?”

  鄭書意:“啊?”

  時宴偏頭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拉著她走到車旁,打開車門,從駕駛座抽屜裡翻了錢出來。

  一開始鄭書意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他走回去,把錢給了那個男生,什麽都沒說。

  男生愣愣地站在這裡,這一刻,也終於明白了什麽,臉上一陣紅,壓著帽簷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鄭書意看著這情景,喜悅一點點蔓延,想笑,卻又極力忍住。

  她手裡拎著蛋撻,看著時宴朝她走來。

  “你怎麽來了啊?”

  到此刻,她才把這句話問出來。

  “順路。”

  鄭書意這次學乖了,低頭“哦”了一聲,不再作死的邊緣反覆試探。

  時宴似乎也沒急著走。

  燈下的風裹挾著清淡的香水味,他低頭看著鄭書意,沉聲道:“挺受歡迎啊。”

  鄭書意很謙虛地說:“一般一般。”

  又是片刻的沉默。

  時宴突然伸手,扯了扯鄭書意胸前的圍巾,余光看見她手裡的東西,說道:“餓了?”

  鄭書意見他看著蛋撻,拎起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你要吃嗎?”

  時宴從她手裡接過袋子,卻扔到了車後座。

  “陌生人給的東西你也敢吃?”

  鄭書意喃喃念叨:“人家跟我見面的次數比你多多了。”

  說完一抬頭,和時宴對上目光,鄭書意蹭地就鑽進了車裡,飛速關上車門。

  片刻後,時宴沒上車。

  他敲了敲車窗。

  鄭書意不知道自己哪裡又猜到紅線了,降下車窗一絲縫,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

  “幹嘛?”

  時宴:“你不坐副駕駛,把我當司機?”

  ——

  許雨靈下樓的時,網約車的司機一直打電話催,今天路上車多,限時停靠三分鍾,她再不出來就要開走了。

  許雨靈一陣煩躁,掛了電話後一路小跑。

  剛走出公司大門,便見鄭書意坐進一輛車的副駕駛。

  她腳步一頓。

  先是看了看那輛車的標志,隨後,看著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的男人。

  雖然只是一個側臉,但燈光透亮,照得清清楚楚。

  許雨靈還有些不相信,找出前段時間銘豫銀行新聞發布會的照片,確認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十三章

  許雨靈之所以這麽難以置信,是因為在她對時宴的有限認知裡,他給人的感覺,和眼前的場景不太匹配。

  那一次貿然前往采訪,她其實也很忐忑,心裡打著鼓。

  誰知時宴根本不在乎雜志社派來的人是誰。

  但他不在乎的不僅僅是這一點。

  整個采訪過程,雖然看似順利,但許雨一直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縈繞著她。

  她能估計到這位對她的業務能力似乎不太滿意。

  可他的不滿意隻表現在其淡漠的態度上,僅此而已。

  比如她在中途,發現自己弄錯了一個問題,正膽戰心驚地偷偷看他,以為他會露出極度不滿的表情。

  誰知他根本沒提,直接略過。

  許雨靈是一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她深知,時宴對她的態度並非寬容,只是一種近乎冷漠的不在乎而已。

  可是剛剛,許雨靈在一樓大廳看見時宴拉著鄭書意離開。

  她看見時宴眼裡的神色幾經變換,與記憶中的他難以重合。

  再聯想到鄭書意那句話,許雨靈突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

  “啊切!”

  在開著空調的車裡,鄭書意突然打了個噴嚏。

  她拿手臂捂著嘴,嘀咕道:“誰在背後罵我。”

  車裡沒人回應,顯得鄭書意像在自說自話。

  她自己化解了尷尬,又無所事事,感官便變得更敏感。

  封閉的空間裡,蛋撻的香甜味道從後座若有若無地飄出來。

  鄭書意慢慢回頭,看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一轉頭,看見時宴在看她。

  兩人目光一對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兒,時宴轉過頭,看著前方十字路口,問道:“想吃什麽。”

  鄭書意笑了,揉著圍巾,手指輕輕一指:“前面右拐。”

  ——

  “九味”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私房面館。

  開在巷子深處,由老房子改造而來,環境質樸,但乾淨清雅。

  招牌鮮蝦面更是香鮮至極,一口下去,滿口生香,令人回味無窮。

  這味道時常在深夜,平白無故地出現在鄭書意腦海裡,惹得人魂牽夢繞。

  可是這會兒已經夜裡快十一點,竟然還有七八個人在排隊。

  兩人落座後,等了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

  鄭書意攪拌了兩下,抬頭問:“你真的不吃?”

  時宴就坐在她對面,目光輕輕掃過她的臉龐,看了一眼碗裡的東西。

  “不吃。”

  “行吧,這家店的面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就算了。”

  鄭書意似乎還有些遺憾,一邊挑著細碎的花椒粒,一邊碎碎念,“可惜他們就兩個廚師,生意又好,所以不做外賣,想吃只能來店裡,不然我能一天三頓就點他們家的。”

  鄭書意說完,剛要埋頭,余光一瞥,突然愣住。

  她就坐在正對這家店大門的位置,視線絕佳,有什麽人進來都一覽無遺。

  她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幾乎不用多看,就能確認,進來的三四個人群裡,其中一個就是嶽星洲。

  再瞄了一眼背對大門的時宴,鄭書意突然緊張了起來。

  她還不知道時宴和嶽星洲到底認不認識,但如果這時候碰面,場面怎麽也不會好看。

  於是,鄭書意飛速地看了外面一眼,小聲說道:“我有點不舒服,去一趟衛生間。”

  說完,也不給時宴反應的時間,放下筷子就朝店裡的衛生間走去。

  時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有幾分探究的神色。

  隨即,三四個男人走到桌旁,排在隊伍後面。

  感覺到腳步,時宴連頭都沒抬,低頭看著手機。

  隊伍排得長,嶽星洲他們正好排在離時宴不遠的地方。

  店裡人不少,但由於是深夜,大多人都是下班後來吃宵夜的,又累又乏,所以整體很安靜。

  嶽星洲卻不是剛下班,今晚有大學同學過來出差,他便叫了幾個還在江城工作的同學一起出來聚餐。

  飯後大家去喝了一會兒酒,肚子裡酒水一灌,結束後又覺得空落落的,便來這邊打包點宵夜回酒店。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怎麽話題突然扯到了鄭書意身上。

  有個男人勾著嶽星洲的肩膀,問道:“嶽星洲,咱們幾年同學了,你說實話啊,怎麽跟鄭書意突然就分手了?”

  聽到“鄭書意”三個字,時宴眉心突然跳了跳。

  視線短暫地移開了手機。

  撇過那幾人後,又漫不經心地繼續看屏幕上的內容。

  嶽星洲沉默了片刻,說道:“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不是吧。”那人說,“我覺得還挺好的啊,你脾氣又這麽好,怎麽突然就性格不合了?”

  “對啊。”有人插嘴道,“我之前覺得你們還挺合適的,記得前段時間還跟你們一起吃飯呢,當時我女朋友都說你們看起挺般配。”

  時宴指尖停在屏幕上,蹙眉的瞬間,唇角緩緩抿住。

  “真的。”嶽星洲不再想提這個話題,已經隱隱有些不耐煩,“就是性格不合。”

  可惜幾個朋友都喝了酒,腦子有些迷糊,沒有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那你們誰提的分手啊?”

  嶽星洲張了張口,眼珠子一轉,看著地面說道:“她提的。”

  眾人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過一會兒,一個人哈哈笑了兩下,語氣裡頗有些不屑。

  “正常正常,畢竟她現在接觸的層次不一樣了,眼光變高了也是正常的。見多了各種CEO、CFO,哪兒還看得起什麽銀行小職員。”

  他這話一出來,嶽星洲的臉色立刻變了。

  大家以為這句話戳到嶽星洲痛處了,立刻打圓場:“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就是,你這麽帥,又不是缺女朋友,我看你現在這個就挺好的。”

  “是啊,雖然長得沒鄭書意好看吧,但是大家一起過日子的,貼心又懂事才是最重要的。”

  “嗯,想開點,光是好看不能長久的,鄭書意她太嬌氣了,就是個小公主,一時半會兒還能遷就遷就,這一輩子可怎麽伺候?”

  “師傅,四份鮮蝦面外帶。”

  ——

  鄭書意在衛生間裡站了好一會兒。

  這裡環境不錯,臭倒是不臭,但是熏香太濃了,她幾乎快被熏得暈過去。

  她實在受不了了,悄悄拉開門,往外面看了一眼。

  排隊的地方已經沒了人,而大廳裡似乎也沒有嶽星洲的身影。

  鄭書意松了口氣,正要開門,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時宴:你愛上廁所了?

  鄭書意在角落裡瞪了他一眼,才緩緩走出去。

  “有些不舒服,讓你久等啦。”

  她一副輕松模樣坐下,心裡卻還是不放心,雙眼四處瞟。

  時宴一抬眼便看見她這些小動作,無聲地輕嗤,扯了扯嘴角。

  最終確認嶽星洲已經不在這裡了,鄭書意徹底放下心來。

  可是當她拿起筷子,卻發現碗裡的面已經糊了。

  “嘖。”由於嶽星洲的出現,鄭書意的心情大打折扣,現在面又糊了,她用筷子攪拌了一下,瞬間沒了胃口。

  時宴放下了手機,也沒催她。

  鄭書意吃了兩口,不再動筷子,但也沒說話。

  一桌子的氣氛莫名沉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時宴突然開口道:“鄭書意,抬頭。”

  鄭書意依言抬頭,望著他,有些莫名。

  “幹嘛?”

  時宴緊緊盯著她,眼神毫不遮掩,卻不開口說話。

  鄭書意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臉頰。

  “我臉上有東西?”

  飲食場所的燈光大多都打著暖黃燈光,讓人有食欲,也讓人感覺四周的溫柔。

  可時宴的眼神,卻讓鄭書意覺得一陣發怵。

  見時宴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鄭書意便從包裡掏出氣墊粉底,打開鏡子看了一眼。

  嗯,乾乾淨淨的,還是那麽好看。

  “到底怎麽了?”

  “這麽……大一雙眼睛。”

  他原本下意識想說“這麽好看一雙眼睛”,話到嘴巴,看見她警惕的眼神,臨時改了口。

  “怎麽眼光這麽差?”

  鄭書意:?

  怎麽好好的突然又開始人身攻擊?

  難道是剛剛嶽星洲的出現,他猜到了什麽?

  鄭書意和他對視片刻,心中忐忑,隻好強行轉移話題。

  她笑著點點頭,“嗯嗯,是,我以前是眼光差,不過我現在眼光有所提高了。”

  時宴垂眸,不知在想什麽,片刻後,輕聲道:“那你現在眼光過於高了。”

  鄭書意:“……”

  如果她不是身懷重任,她一定一碗面直接扣時宴腦袋上。

  然而現在她什麽都不能做。

  碗裡的面被她攪拌得越來越糊,她盯著裡面,呵呵笑了兩下,呢喃道:“面糊裡面煮鐵球,說的就是你這樣的。”

  時宴顯然沒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你在說什麽?”

  鄭書意:“說你混蛋。”

  “……”

  時宴提了一口氣,沉聲道:“鄭書意。”

  “嗯嗯嗯!”鄭書意連連點頭,“我錯了我錯了。”

  但她還是沒看時宴,埋著頭,忍不住又嘀咕:“你不是面糊裡面煮鐵球,你是面糊裡面煮皮球。”

  時宴掀了掀眼簾,“你又在嘀咕什麽?”

  鄭書意悶悶地說:“說你混蛋你還一肚子氣。”

  “……”

  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還吃嗎?”

  許久,時宴收了神色,問道。

  鄭書意看了眼碗裡被她弄得不堪入目的東西,搖搖頭。

  “算了,不吃了,沒胃口了。”

  時宴沒說話了,拿上手機直接起身出去。

  鄭書意對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本來就是混蛋,對自己的認知一點都不清晰。”

  說完,她才拿起包跟了上去。

  從私房面館裡出來,已是深夜。

  更深露重,冬蟲沉眠,巷子裡安靜得出奇。

  鄭書意踩著時宴的影子,一步步跟著他走到停車的地上。

  一路無話。

  閃爍的霓虹燈下,車開出居民區,駛入公路。

  鄭書意沒吃晚飯,宵夜也被擾了心情,她又累又餓,在昏昏欲睡間,瞥了一眼中控台。

  看清楚數字,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時宴。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側臉隱在陰影裡,看不真切,只有眼鏡的邊框閃著細碎的光亮。

  鄭書意感覺,他心情可能不太好。

  不然市區開到八十碼,沒事兒吧?

  但即便這樣,鄭書意還是撐不住困意,再一次在時宴的車上睡著了。

  ——

  不知過了多久,鄭書意是感覺被人捏了一下臉頰,才緩緩醒來。

  可她睜開眼睛時,時宴靠著座椅,手臂搭在方向盤上,面色平靜地看著她。

  “到了啊?”

  鄭書意深吸了一口氣,緩過神,拿著包下車,“那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時宴輕輕地“嗯”了一聲。

  鄭書意潛意識裡,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她看了時宴兩眼,最後還是沒說什麽,打開車門下車。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幾步後,她終是聽到時宴叫她。

  “鄭書意。”

  鄭書意停下腳步,回頭,“怎麽了?”

  車窗早已降下,時宴偏著頭望過來,目光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下冥冥不清。

  鄭書意就站著,沒做出什麽反應。

  片刻後,時宴說道:“睡前少吃東西。”

  ——

  回到家裡,鄭書意第一時間進了廚房。

  冰箱裡的速食食品只有自熱小火鍋,但她這會兒實在不想吃辣的,隻好點了份外賣。

  洗碗澡後,她早已饑腸轆轆,一股腦倒在床上,兩眼無神地等著外賣。

  不一會兒,門鈴響了。

  到的倒是比她想象中快。

  鄭書意立刻起身去開門。

  來的卻不是她點的那家外賣。

  送貨員也沒有穿著外賣服,而是一身整潔的九味私房面館製服。

  來人朝鄭書意遞上食盒:“鄭小姐,您的鮮蝦面外送。”

第二十四章

  小而溫馨的飯廳裡,鄭書意隻開了一盞落地燈。

  她坐在桌邊,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鮮蝦面,發了一會兒呆。

  隨後,她倏地笑了出來。

  遇見嶽星洲的鬱悶一掃而光,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難以抑製的竊喜。

  這是面嗎?

  這!是!時!家!小!宴!的!心!

  當然,如果沒有加蔥就更完美了。

  鄭書意肚子一陣咕咕叫,但還是忍住餓,先把蔥一顆顆地挑了出來。

  但吃了兩口後,她手指一頓,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

  於是又立刻放下筷子,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給時宴。

  鄭書意:謝謝老板的愛。

  發出去的那一刻,鄭書意突然想到什麽,立刻撤回,重新編輯。

  鄭書意:謝謝老板可憐我。

  鄭書意:我要開動啦。

  鄭書意:

  夜已深,連風都休息了,書房裡安靜得像停止了時間的流動。

  ――若不是手機一直滴滴震動的話。

  時宴半倚在桌旁,摘了眼鏡,揉著鼻梁,低頭看了一眼手機。

  鎖屏上,鄭書意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彈出來。

  他隨手撈起手機,打開了那張照片。

  昏黃的燈光下,碗下鋪著格子桌布,旁邊還擺著一束鮮花。

  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家裡的裝扮。

  時宴:不吃蔥?

  鄭書意愣了一下,心說他怎麽知道的。

  再看照片,原來是她拍照的時候隨手把旁邊衛生紙上挑出來的蔥給拍了進去。

  於是,又是一陣竊喜。

  時宴這個人,還很細致貼心嘛。

  鄭書意:討厭吃蔥。

  鄭書意:我點菜的時候說了呀,你沒聽見呀?

  對面沉寂了一會兒,頂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卻遲遲沒有消息過來。

  鄭書意心裡撲通跳了一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時宴該不會突然想起自己的霸總人設,然後逼她把蔥給吃了吧?

  鄭書意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給逗笑了。

  看見時宴回過來的消息,她的笑意越甚。

  時宴:挑食。

  鄭書意:挑食怎麽了?

  她想了想,乾脆不打字,改為發語音。

  “我爸媽都不管我,你管這麽寬哦。”

  對方沒回,她又發了一條。

  “你也這麽管你的前女友們呀?”

  時宴單手拿著手機,垂眸看了好一會兒,窗外的霓虹燈在他眼底閃爍,像一絲絲細密而又不停變換的情緒在心裡隱隱流動。

  他按住說話鍵。

  “怎麽,你前男友不管?”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沉沉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但鄭書意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這碗面突然就不香了。

  管,當然管。

  嶽星洲把這些小細節記得可清楚了,要不然當初怎麽會被他追到。

  提及讓鄭書意心煩的事情,她扯了扯嘴角,沒心情再發撒嬌一般的語音,冷冰冰地打字:這才十二月底,你提他做什麽?

  時宴:嗯?

  鄭書意冷笑了兩聲。

  鄭書意:還沒到清明節呢。

  過了很久。

  時宴:睡吧。

  月牙高掛,樹葉斑駁。

  鄭書意躺上了床,睜眼看著天花板,一時半會兒沒有睡著,反而想到了時宴那句話。

  她問他是不是也這樣管他的前女友們,他沒有正面回答。

  那也算是一種回答。

  莫名的,鄭書意有些嫉妒。

  嫉妒什麽呢?

  她問自己。

  大概是嫉妒他的前女友們,能吃到九味的外送。

  ——

  夜裡折騰得有些晚,第二天早上,鄭書意幾乎也是踩著點到的公司。

  來不及去買咖啡,她坐下後,四處翻找,沒看見自己以前放在桌上的速溶咖啡,於是問孔楠:“你還有咖啡嗎?”

  “沒有了。”孔楠說,“我都多久不喝速溶了。”

  鄭書意打了個哈切,懨懨地說:“算了,撐一會兒。”

  她說這話的時候,許雨靈正好經過她身邊,手裡也拿著一杯剛剛泡好的熱美式。

  許雨靈突然停下了腳步。

  鄭書意感知到,抬頭看了她一眼。

  許雨靈今天似乎有些憔悴,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黑眼圈,一看就是夜裡沒睡好。

  鄭書意也沒管她,兩人撕破了臉,便連打招呼的必要都沒有。

  她默默收回視線,伸手開電腦。

  就在這時,那杯熱美式放在了她桌上。

  鄭書意愣了一下,再次抬頭去看許雨靈。

  她揚了揚眉,說:“我剛買的,沒喝過,你喝吧。”

  語氣平靜,神色也正常,好像兩人就真的是相親相愛的同事一般。

  沒等鄭書意給個反應,許雨靈就走了。

  鄭書意還愣在那裡,孔楠也一臉懵逼地轉過來,看了看咖啡,又看了看許雨靈。

  “她……怎麽了?”

  鄭書意指著自己的鼻子,眼神空洞:“你看我像知道的樣子嗎?”

  孔楠又去看咖啡,端起來,仔細端詳,還嗅了嗅。

  “不會投毒吧……?”

  鄭書意配合她演下去:“宮鬥劇都不這麽演了,現代法制社會,應該不會吧?”

  兩人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

  正巧這時,秦時月姍姍來遲。

  她向來不掩飾自己的困意,走路都像要睡著了一般。

  經過鄭書意身邊時,秦時月聞到一股咖啡香,便停下問:“還有咖啡嗎?”

  鄭書意和孔楠都抬頭朝她看去。

  鄭書意搖頭:“沒有,就這一杯。”

  眼睜睜看著秦時月打了個哈切,孔楠突然把咖啡遞給她。

  “你喝吧,試毒。”

  鄭書意:?

  秦時月也沒多想,直接端著就走了。

  坐到位置上,她抿了一口,立刻皺了皺眉。

  孔楠和鄭書意皆是一驚。

  而秦時月端著杯子,仔細看了看,說道:“沒想到這速溶咖啡還怪好喝的哈。”

  鄭書意:“……”

  孔楠:“……”

  這一上午,鄭書意都沉浸在許雨靈帶給她的迷思中。

  下午組內開會的時候,正好許雨靈就坐在她對面。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整理手裡幾份打印紙,看起來並無異樣。

  “好了,我們開會了啊。”

  唐亦走進來,剛坐下,覺得燈光有些暗,便對離開關最近的鄭書意說道:“書意,開一下燈。”

  鄭書意正要說好,沒想到對面的許雨靈比她更快站起來。

  “我來吧。”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繞了一大圈會議桌,走到鄭書意身後,打開了燈。

  這一下,不僅會議室裡其他人,連唐亦都多看了許雨靈幾眼。

  而她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感覺不到大家異樣的眼光一般。

  ——

  會議進行到後半部分,唐亦開始安排接下來的工作。

  “下周要放元旦了,年前事情也不多了,最重要的就是銘豫雲創的IPO項目需要跟進報道。”

  她掃視辦公室一圈,稍有猶豫。

  銘豫雲創是銘豫銀行旗下的全資金融科技子公司,業內最權威的評估公司對它的評級已經給到AA。並且因為對其看好,甚至上調了其母公司的信用評級。

  它首次公開募股,業內自然翹首以盼,關注度居高不下。

  誰又不願意跟蹤報道關注度高的事件呢?

  因此,除了鄭書意蠢蠢欲動,組裡其他人也都向唐亦透出了希冀的目光。

  而唐亦看了一圈,心裡做了一會兒衡量,最後看向許雨靈

  不管許雨靈之前做了什麽事情,她也曾經是雜志社的中堅力量,唐亦不想將她邊緣化。

  “許雨靈,你去吧。”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都能猜到唐亦的考量,便沒有人出聲。

  許雨靈張了張嘴,不動聲色地看了鄭書意一眼。

  ――銘豫雲創,法人代表也是時宴。

  片刻後,許雨靈垂眸,平靜地說:“我對銘豫不太熟悉,還是鄭書意去吧。”

  鄭書意:?

  她倏地抬頭,不解地看著許雨靈

  就連唐亦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許雨靈再次說道:“這個項目可能更適合鄭書意。”

  ——

  離開會議室,孔楠的瞳孔還處於地震狀態,拉著鄭書意往茶水間走。

  “許雨靈被魂穿了嗎?”

  她一步三回頭,試圖從許雨靈的表情上看出什麽端倪,“銘豫雲創的項目誒,她居然不要?瘋了嗎?”

  “誰知道呢。”

  鄭書意也是滿腦子問號,但任務既然已經安排下來了,她也沒空去理解許雨靈的想法。

  這次的跟蹤報道,主要對象是銘豫雲創的財務總監邱福,鄭書意回到工位便給那邊發了郵件,對接好之後,鄭書意拿著手機,想了想,給時宴發了個消息。

  鄭書意:後天我要去你們銘豫雲創工作誒,你會在嗎?

  好一會兒,時宴才回了兩個字:不在。

  行吧。

  鄭書意想也是,他不可能時時都在子公司。

  當天下午,鄭書意前往銘豫雲創。

  和前台說明來意後,她便去待客區等著。

  而前台那邊,內線打到了財務總監辦公室。

  “樂樂姐,這邊《財經周刊》的記者預約了今天下午見邱總,人已經到了。”

  “財經周刊?”

  這四個字戳到秦樂之某個敏感的記憶點。

  她夾著電話,往窗外看了一眼,“哪位記者?”

  前台翻了翻來訪記錄表,說道:“好像叫……鄭書意?”

  “嗯,知道了。”

  掛了電話,秦樂之看向一邊亮著燈的會議室大門,往便利貼上記了一筆。

  ——

  鄭書意在接待區坐了好一會兒,還沒人來通知她。

  這裡的咖啡倒是喝了不少。

  等到快五點了,她忍不住又去找人問情況,前台那邊無法,隻得再打電話過去問了一次。

  “是這樣,今天邱總這邊比較忙,會議比較多,可能暫時還沒有空。”

  鄭書意隻好回到接待區。

  第五杯咖啡下肚後,鄭書意看著窗外漸落的斜陽,舉起紙杯,對著陽光拍了一張照。

  然後發給時宴。

  鄭書意:你們這裡的咖啡還挺好喝。

  鄭書意:就是接著喝五杯,我要吐了。

  時宴:?

  鄭書意:你們銘豫的風格,都是喜歡叫人一陣好等嗎?

  鄭書意:當然我可不是內涵你啊,我就是太無聊了TVT

  時宴沒有再回她消息。

  鄭書意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兩步活動活動,回頭看前台那邊,依然沒有動靜。

  “要不您再幫我確認一下,如果今天實在沒有時間,我明天再來也可以。”

  她走過去說道。

  前台小姐姐依言,電話再次打進財務總監辦公室。

  幾秒後,前台看了鄭書意一眼,有些難以開口。

  “那個……邱總有點事,半個小時前已經離開了。”

  鄭書意:“……”

  她歎了口氣,正準備轉身時,一個女人從電梯裡走出來,四處張望一番,問道:“請問哪位是鄭書意小姐?”

  鄭書意立即停下腳步,揮了揮手,“我就是。”

  女人朝她走來:“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您隨我上樓,邱總馬上就到。”

  誒?鄭書意問:“邱總不是已經走了嗎?”

  女人點點頭,沒否認,意味深長地看了鄭書意一眼,還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

  “嗯,但邱總馬上趕回來了,最多十五分鍾。”

第二十五章

  八樓財務處。

  鄭書意在那位女助理的帶領下朝財務總監辦公室走去。

  一路上,辦公區鍵盤聲電話聲起此彼伏,“金融”加“科技”就是忙碌的代名詞,即便是高層辦公區也不例外。

  辦公室外的一些助理與秘書皆在埋頭打字或接電話。

  鄭書意經過一側的工位時,余光一瞥,腳步突然頓了一下。

  坐在那邊的秦樂之也有感應一般,從電腦裡抬頭。

  她臉頰與肩部之間還夾著電話,另一隻手敲著鍵盤,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卻偏偏愣住。

  兩人眼裡都寫滿了疑問。

  鄭書意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秦樂之。

  再一看她坐的位置,大概想到是什麽職位了。

  那就更不可思議了。

  堂堂大小姐,居然跟普通人一樣穿著職業裝坐在工位上像一隻忙碌的小工蟻。

  可是轉念一想,連秦時月那種隨手能買下一家店的人,都規規矩矩地朝九晚五去雜志社上班,拿一個月幾千塊的工資。

  可能最近有錢人就是流行下基層吧。

  而秦樂之卻沒有想那麽多。

  她滿腦子就一個想法,鄭書意怎麽還是上來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裡交鋒,彼此都沒帶著善意。

  片刻後,鄭書意收回目光,徑直朝辦公室走去。

  秦樂之皺了皺眉頭,回了電話那頭幾句話後掛斷,再次去張望鄭書意的背影。

  ――“叩叩”兩聲,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秦樂之轉頭,這才注意到邱福的女助理還沒離開。

  “一會兒下班先別走。”

  女助理語氣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才去追趕鄭書意的腳步。

  ——

  邱福果然在十五分鍾內趕到。

  鄭書意剛剛端上第六杯咖啡。

  她這次是真的想吐了。

  “鄭小姐?”邱福推門進來,放下手裡的東西,朝她走來伸出手,“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鄭書意立刻放下咖啡起身與他握手,客套一番後,邱福長舒一口氣坐了下來,“是我的秘書疏忽大意了,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系。”

  鄭書意露出一個大度的笑容,實則卻咬緊了牙。

  本來她沒想往秦樂之那邊想,結果邱福這麽一說,那只能是她故意瞞報,邱福才會丟下她直接離開。

  “倒是麻煩您又回來一趟,我們下次再約時間也可以的。”

  “那不行。”邱福搖頭,“約好了今天就是今天,怎麽也不能讓你白來一趟。”

  聽見這話,鄭書意笑了笑,腦子裡卻莫名想起時宴這個人。

  她感覺,邱福突然回來,多半是她那句吐槽起了作用。

  ——

  這次采訪調查進行得很順利,針對本次首次公開募股,邱福也願意透露關鍵信息,以媒體的力量引起更多外界關注,所以這一聊就是三個小時。

  等鄭書意收起錄音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黑透。

  邱福起身,接通內線,把剛才那個女助理叫了進來。

  “你派車送一下鄭小姐。”

  鄭書意起身跟他道別,“我們雜志社會持續跟進貴司的IPO項目,以後可能要多多麻煩邱總了。”

  邱福喝了口水,慢吞吞地坐了下來,“沒事,我們都是互利互惠,不過下次你過來直接上樓就行了,我會交代下去的。”

  鄭書意點點頭。

  目送她出去後,邱福再一次撥通內線:“你進來一下。”

  不一會兒,秦樂之推開辦公室的門,小心翼翼地開口:“邱總,您叫我?”

  邱福重重地擱下水杯,“今天《財經周刊》那邊來的記者是怎麽回事?怎麽不跟我說?”

  秦樂之作為邱福的行政秘書,這類雜事向來由她接手。

  而她做事仔細,甚少出現這樣的失誤。

  今天害得邱福剛剛接到放學的兒子,正準備一家人去吃頓飯,就接到時宴的電話,他立刻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不得不把老婆兒子晾在一邊。這換誰誰不火大。

  秦樂之皺眉,低下了頭:“您今天比較忙,評估公司那邊還來了緊急視頻會議,我想著《財經周刊》這邊不是很緊急,所以暫時先擱置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邱福的臉色,見他滿臉不高興,於是態度更謹小慎微,“這邊難道也很緊急嗎?”

  邱福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現在的情況,憋了一會兒,只能指著她的額頭髮火:“你搞清楚自己的職位,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替我安排工作了?你是個什麽東西?人家又是什麽人?由得你把人家晾在那裡?”

  邱福一直是個脾氣火爆的人,這一點公司裡的人都明白。

  但秦樂之沒想到這件事竟把他惹得這麽生氣,竟會為了一個記者發這麽大的火。

  不就是一個記者嗎?

  這又不是邱福第一次接受采訪,即便是電視台來的人,他一忙起來,也是說推就推的,甚至有時候連電話都不會接。

  可是這些疑問秦樂之沒法表現在臉上。

  而且她從玻璃裡看見,辦公室門沒關緊,幾個同事在那裡探頭探腦地,於是只能越發陳懇地道歉:“對不起,邱總,這次是我的工作失誤。”

  “行了,滾出去!”

  秦樂之臉色一陣青白,轉身走出辦公室,在眾人的目光中,死死咬著牙,還裝著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

  這邊,鄭書意跟著女助理往電梯間走去。

  等電梯的時候,女助理在接電話,鄭書意無所事事,盯著LED屏幕上跳躍的數字一動不動。

  她們要下樓,而此刻電梯正從十二樓緩緩降下來。

  幾秒後,“叮”得一聲,電梯停住。

  門緩緩打開後,女助理朝她伸手,“這邊請。”

  鄭書意剛一抬腳,和電梯裡的人打了個照面,頓時愣了愣。

  “陳助理?”

  陳盛抬頭看見鄭書意,朝她點點頭。

  “你來這邊工作?”

  鄭書意說是,隨後,打量他一圈,試探性地問:“你在這裡,那時總也在?”

  陳盛沒否認,“怎麽了?”

  鄭書意輕笑一聲。

  明明人就在這裡,還騙她不在。

  “沒什麽。”鄭書意始終沒進電梯,就站在門口,“他現在忙嗎?”

  陳盛想了想,慢吞吞地說:“應該不算忙吧。”

  鄭書意:“那他在幾樓?我可以去找他嗎?”

  話音一落,女助理有些詫異地看了鄭書意一眼,又去看陳盛。

  陳盛垂眸想了會兒,邁腿出來,走向隔壁電梯。

  “跟我過來吧。”

  ——

  整個十二樓只有三處辦公區,比十樓寬敞許多,也安靜得多。

  鄭書意一路上見到許多腳步匆匆地人,卻沒聽見什麽說話的聲音。

  正對通道的那道大門緊緊關著,陳盛帶她走到門口,看了眼腕表,說道:“我還有點事。”

  鄭書意點點頭,他便掉頭離開。

  鄭書意站在門口,抬頭看了眼,頂頭的LED屏幕上現實“忙碌中”。

  想了想,她還是先按了門鈴。

  不一會兒,門自動打開。

  鄭書意先是探了上半身進去,往左一看,時宴正坐在辦公桌後。

  他抬頭看過來,食指抬了抬眼鏡,鄭書意立刻笑著走過去。

  “時總,今天不是不在這邊嗎?”

  時宴緩緩合上電腦,輕描淡寫道:“我來我自己公司,還要經過你同意?”

  鄭書意:“……”

  她負著手,左右看了下,眼神閃爍,似乎在猶豫什麽。

  時宴也沒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她。

  鄭書意又慢吞吞地朝他辦公桌靠近,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我是特意過來感謝你的。”

  “嗯?”時宴抬了抬眉梢,“感謝我什麽?”

  “邱總那件事啊。”鄭書意說,“不然我今天又要跑空了。”

  說完,鄭書意緊緊盯著時宴。

  以她對時宴的了解,她覺得這男人肯定又要否認自己做過的事。

  然而沒想到,時宴只是輕輕轉動手裡的鋼筆,語氣格外平靜。

  “不然你到時候陰陽怪氣內涵我?”

  鄭書意嚕著嘴,沒說話。

  本來也是大實話嘛。

  辦公室裡安靜了一陣。

  鄭書意腳步一點點往他那邊挪,“那個,這麽晚了,你這麽辛苦,吃飯了嗎?餓了嗎?”

  說完,她望著時宴,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時宴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鋼筆不輕不重地擱到桌上。

  鄭書意手指背在腰後,不安地絞了兩下,就見時宴起身。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只是歎了口氣。

  而時宴徑直走到沙發旁,從衣掛上拿下外套。

  側頭看過來。

  “你想吃什麽。”

  ——

  銘豫雲創寫字樓坐落於江城互科技產業區,已落成二十余年,四周早已開發成繁華的商業區。

  平時沒事的時候,鄭書意就喜歡來這附近逛街,所以對這裡的環境很是熟悉。

  “就在對面,看見了嗎?”

  鄭書意站在路邊,指著對面火鍋店的霓虹招牌,“這家店特別出名,不知道這麽晚了需不需要排隊,要是排隊就算了吧。”

  紅燈一閃成黃燈,鄭書意立刻就要過馬路。

  剛跨出兩步,手突然被人抓住,用力往後面一帶。

  鄭書意腳下不穩,趔趄一下,人是被拉回了原地,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正靠在時宴胸前。

  鄭書意頭髮揚起,拂在臉頰上,她抬頭,撞進時宴的目光中。

  身側一輛車呼嘯而過,鳴笛聲四起,街道燈光輝煌,人聲鼎沸。

  晚風好像在某個時刻停滯了。

  手還被緊緊握著,鄭書意感知到時宴掌心的溫度,感覺喉嚨有些癢。

  片刻,綠燈亮起。

  燈光的變換晃了晃鏡片。

  時宴移開目光,看向那輛搶著綠燈亮前飛奔的車,面色陰沉。

  而他再轉回視線時,看見鄭書意輕顫的睫毛,似乎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

  “連路都不看,餓鬼投胎?”

  鄭書意:“……”

  她剛剛在想,要不要順勢倒進他懷裡算了。

  現在看來是真的算了吧。

  時宴拉著她過馬路,步子邁得很快。

  鄭書意穿著高跟鞋,幾乎是踉踉蹌蹌地被他帶著穿過人行道。

  “你走那麽快幹嘛?我看你才是惡鬼投胎。”

  時宴似乎壓根就沒聽她說話,走到路邊,才松開她的手。

  鄭書意低著頭,揉了揉手指。

  他力氣可真夠大的,拽得她生疼。

  ——

  或許是今天運氣好,火鍋店裡人並不多,還有好幾桌空位。

  但這也並不影響時宴和這裡氛圍的格格不入。

  他坐在鄭書意對面,服務員上來給他們倒水。

  鄭書意埋頭點菜,沒注意到對面的時宴端起杯子,看了眼,又有些嫌棄地放下。

  “你吃毛肚嗎?”

  “不吃。”

  “吃鵝腸嗎?”

  “不吃。”

  “吃黃喉嗎?”

  “不吃。”

  “……”

  鄭書意從菜單裡抬頭,“那你吃什麽?”

  時宴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你點就行。”

  鄭書意輕哼了一聲,低頭嘀咕。

  “你這種人就是那種總是說隨便,卻什麽都不隨便的人。”

  沒想到這麽小聲的嘀咕,還是被時宴聽了個三三兩兩。

  “你又在說什麽?”

  “沒什麽。”鄭書意放下iPad,咧嘴笑,“我說你特別好。”

  不一會兒,服務員將菜上齊,鍋裡的紅湯也沸騰了起來。

  鄭書意拿著筷子,沾了點醬料,想嘗一口時,看見時宴的碗裡是空的,便說道:“我幫你弄醬料?”

  說完,她也不等時宴回答就拿過他的碗,開始在一旁鼓搗。

  鍋裡的熱氣氤氳了鏡片。

  時宴摘下眼鏡,拿紙巾擦拭的時候,不經意抬眼,鄭書意朦朧的側臉映入他的視線裡。

  路口那一幕忽而閃回腦海裡。

  就如同此刻一般,鄭書意一抬頭看過來,時宴便先移開了目光。

  鄭書意:“你吃香菜嗎?”

  時宴:“不吃。”

  鄭書意:“……”

  鄭書意又埋下頭。

  “你可真是個隨便的人呢。”

  其實她不知道,時宴不是不吃內髒,不吃香菜。

  他真是單純的,不吃火鍋而已。

  忽然,時宴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鄭書意也沒在意,低頭自顧自地弄調料。

  而時宴看見,看見來電顯示,莫名就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接起電話,秦時月的聲音很慌張。

  “舅舅!舅舅!你在哪裡啊?”

  時宴:“怎麽?”

  秦時月聽到電話那頭嘈雜的環境,但也無心追問,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我剛剛自己開車出去玩,側方停車的時候不知怎麽的,好像撞到一個老大爺了。”

  時宴皺了皺眉,“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秦時月快哭了,“明明後視鏡裡什麽都沒有,可是我一下車,就看見老大爺倒在我車旁,捂著腿嗷嗷叫。”

  “我去扶他,他就直接躺著不動了,叫都叫不醒!”

  時宴:“……”

  “舅舅,你快過來啊,我爸媽都不在,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時宴:“知道了。”

  “你別哭。”

  掛了電話,鄭書意正好弄完了醬料。

  她看見時宴的表情,再想到剛才那通電話,便明白了。

  “你有事?”鄭書意說,“你要走嗎?”

  時宴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去買單。”

  鄭書意的神情漸漸凝滯,“大晚上的,有急事嗎?”

  時宴停頓片刻,“我外甥女找我。”

  鄭書意:“……?!”

  那股淡淡的憂愁瞬間灰飛煙滅。

  鄭書意腦漿都沸騰了。

  又!是!這!朵!白!蓮!花!

  “嗯,你去吧。”

  鄭書意點了點頭,“我沒關系的,我可以的。”

  時宴嘴角一抿,低頭看過來,鄭書意垂著腦袋,像一朵被風吹雨淋的小白蓮。

  “你知道世界獨孤等級嗎?”

  “一個人吃火鍋,是第五級。”

  “不過沒關系的,比起以前在華納莊園空等了你一晚上,這又算什麽呢。”

  “你去吧,沒關系的。”

  “下次記得來精神病院看我。”

  “如果你舍得的話。”

  “……”

  四周安靜了一會兒。

  片刻後,時宴的手機重新放回桌上。

  “你繼續。”

  鄭書意抬起頭看他。

  他就端端地坐在她面前。

  “你不走了嗎?”

  “不走了。”

  時宴嘴角慢慢噙著笑,直勾勾地看著她,“舍不得。”

第二十六章

  鄭書意:然後你猜他說什麽?

  畢若珊:嗯?什麽?舍不得讓你一個人吃火鍋?

  鄭書意:他說舍不得讓我進精神病院:)

  鄭書意:當時他還盯著我,說了句“奧斯卡遺珠”???說的是人話嗎???

  畢若珊:臭男人,嘴硬。

  畢若珊:誰會舍得丟下我們人類美學啟蒙者鄭書意呢?

  鄭書意:你說得對。

  畢若珊:結婚記得給我發請帖。

  鄭書意:好的,不會忘記你的。

  鄭書意回完畢若珊消息的時候,車正開向大路。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駕駛座的時宴,正想說什麽,時宴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鄭書意隻好收了手機,低頭看手指。

  窗外的綠植路燈飛速後退,車速很快,時宴看著路,恍若沒有聽到手機鈴聲,任由它響鈴。

  “那個……”

  等了一會兒,鄭書意手指蠢蠢欲動,指了指放在中控台的手機,“你電話一直在響誒,你要是沒空接的話,那我……”

  時宴抬了抬眉梢,隨口接道:“我外甥女。”

  鄭書意話鋒一轉:“就幫你掛了吧。”

  “……”

  時宴偏了偏頭,輕飄飄地看了鄭書意一眼。

  鄭書意一臉坦然,還眨了眨眼睛。

  時宴不動聲色地打量她,說道:“你好像對我外甥女很有意見?”

  “怎麽會呢?”鄭書意笑著別開臉,看向車窗,“我都不認識你外甥女,怎麽會對她有意見呢?而且你的外甥女,一定跟你一樣好看吧?我向來最喜歡長得好看的人了。”

  時宴輕哂了聲,正好停在紅路燈路口,撈起了電話。

  “嗯。”

  “隨你。”

  時宴就說了三個字,電話那頭的秦時月卻像是得到了強有力的支撐,一下子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事情是這樣的。

  她第一次給時宴打電話時,“車禍”現場已經有了不少圍觀的人。

  本來秦時月是真的挺害怕的,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腦子也轉不過來,整個人被緊張慌亂的情緒淹沒,以為自己撞死人了,已經能夠預見自己的下半生要活在這件事的陰影裡。

  當時老大爺躺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腿和肚子痛苦的呻吟,秦時月手足無措蹲在他旁邊問:“怎麽回事?我就倒個車怎麽撞到你了?”

  老大爺隻管嗷嗷叫,秦時月又慌亂地拿出手機,“救護車、救護車呢?交警呢?”

  她正要把電話撥出去,老大爺一手拍掉她的手機,說道:“我不去醫院!我進醫院就不能呼吸,你、你給我五千塊,這事兒咱們私了了!”

  秦時月懵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

  直到有圍觀的路人嘀嘀咕咕一陣,然後插話道:“怕不是看小姑娘你開幾千萬的跑車,故意來碰瓷了。”

  秦時月一愣,張了張嘴,似乎明白了什麽。

  ——

  所以陳盛接到時宴的通知趕到現場時,畫面就跟他想象中不一樣。

  本以為秦時月會可憐巴巴地躲在車裡,等著他來解救,結果人家好好地站在台階上,一手拎著她的愛馬仕,一手指著地上的老大爺,指甲上的亮片比路燈還閃。

  “不可能!你休想!”

  “對,本小姐有的是錢怎麽了,但你休想從我這裡訛詐一分錢!”

  “還五千?!五毛錢都別想!”

  “本小姐願意花錢的時候花五百萬買垃圾都不眨眼,但你想訛本小姐五千塊?!做夢吧你!”

  “隨便你報警!我今天就跟你死磕!”

  陳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想說五千塊而已,打發打發得了,可秦時月偏偏攔著不讓。

  “憑什麽給他啊?!一分錢都不給!我們家的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秦時月倔強起來,陳盛是真的拗不過她,偏偏電話打到時宴那邊去,時宴的態度還是依著她的。

  那陳盛無法,便只能陪著折騰。

  ——

  第二天早上,夜裡下過雨,地面未乾,空氣裡帶著濕冷的氣息。

  加上臨近元旦假期,所有人都無心工作,整個寫字樓裡都彌漫著一股躁動感。

  快十二點了,秦時月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踩進公司。

  還沒到工位,便被人事處主管攔下來訓了一通。

  而她臉上寫滿了疲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活脫脫一副站著就能睡著的模樣,對於人事主管的話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敷衍地“嗯嗯哦哦”應著。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人事主管心情不好,眼看著要發脾氣了,鄭書意連忙過去把人拉走。

  “我說她我說她。”鄭書意把人拉住往身後拽,又指指後面的茶水間,“陳姐你等的熱水開了。”

  主管給鄭書意個面子,便不再說什麽,蹬蹬蹬地踩著高跟鞋走了。

  秦時月隨著鄭書意回到工位,把包一丟就趴桌子上睡覺。

  鄭書意不解地戳了戳她的頭:“你昨晚偷牛去了?一個月遲到八次,是真不想過實習期了吧?”

  “別提了。”秦時月猛然抬頭,雙眼空洞無神,“我昨天在交管所折騰到兩點多才回家。”

  鄭書意問:“怎麽了?”

  秦時月大致把事情經過講了,聽得四周的同事都不知道一時該怎麽評價。

  只能說,人家有錢,或許是有道理的。

  不樂意花的錢,那是一分也別想從她手裡摳走。

  眾同事散去,鄭書意才低聲說:“你該跟我說一聲的,提前請個假,也免得挨罵。”

  秦時月揉了揉臉,長歎一口氣,“對哦,下次再被碰瓷我先跟你請假。”

  鄭書意:“……”

  倒也不必這麽咒自己。

  “那你爸媽呢?”鄭書意問,“沒來幫忙啊?”

  “我爸媽都在國外呢。”秦時月耷拉著眉眼,聲音越來越無力,還帶了點委屈,“我舅舅也不來管我。”

  “太過分了吧!”

  鄭書意想著,秦時月雖然嬌氣了點,但小姑娘遇到這種事情還是很害怕的,沒個長輩坐鎮的感覺她能理解,簡直感覺天都塌了,“怎麽也該去一趟啊,不然人家看你一個小姑娘就指著欺負你了,這當的什麽舅舅啊,真是的……”

  秦時月冷哼了聲,“可能是被小妖精纏著吧。”

  呵,男人。

  “那就更過分了。”鄭書意也嘀咕,“有什麽能比自己親外甥女重要?這放古代,那就是被禍國禍民的妖姬迷得暈頭轉向的昏君。”

  說完,秦時月沒有回應,已經趴著睡了過去。

  ——

  午後的時光在綿綿睡意中被拉得漫長又閑散。

  鄭書意也在桌上趴了一會兒,沒有睡意,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手機。

  實在無聊,她打開微信,點進時宴的聊天框,發了個毫無意義的表情包。

  沒想到很快,時宴居然回復了。

  時宴:機場。

  鄭書意:嗯??

  時宴:我在機場。

  鄭書意:去哪兒啊?

  時宴:美國。

  鄭書意莫名有些失落,長長地歎了口氣,無意識地打了幾個字。

  鄭書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時宴:怎麽?

  鄭書意想都沒想,就打了四個字過去。

  鄭書意:想你了呀。

  一大片小星星從手機屏幕上墜落,並不逼真,特效甚至有些廉價。

  時宴卻看著手機,亮晶晶的星星在眸子裡閃爍,直至慢慢消失。

  鄭書意:誒?有小星星?

  鄭書意:我再試試。

  “要起飛了。”

  陳盛突然在他耳邊提醒。

  “嗯。”

  時宴松了松領帶,最後看了一眼手機。

  鄭書意:想你了。

  鄭書意:真的有!

  一片小星星再次綴滿屏幕。

  他無聲的笑了下。

  ——

  松散的節前工作日不緊不慢又無聊地過去,到了最後一天,已經不少人提前請假出門遊玩。

  鄭書意是公司裡走得最晚的一批人。

  她沒有出去旅遊的計劃,倒是畢若珊提前跟她約好了,這三天假期來江城找她。

  到了五點,鄭書意才收拾東西前往江城國際機場接機。

  這種節氣,機場總是格外擁擠,連接機口也人山人海。

  恰好飛機延誤了一會兒,鄭書意找了個角落站著,端著杯熱可可,一遍遍地看航班信息。

  等到天快黑了,畢若珊終於拖著行李箱走出來。

  兩人遠遠地就揮手,一路跑向對方,都沒急著走,站在機場就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直到一波又一波的旅客湧出來,兩人才回神般往外走。

  “先把行李放我家裡去。”鄭書意興奮地說,“然後我們去吃大學外面那家火鍋。”

  “好好好!幾年沒吃到了,可饞死我了。”

  兩人走得飛快,但到到達層的出租車停車點時,還是被排隊的人數給驚住。

  “怎麽這麽多人?”

  鄭書意一眼望過去,一片人頭黑壓壓的,預計至少得等四五十分鍾。

  “無語,真的無語。”畢若珊叉著腰,“這些成雙成對的大過節的在家滾床單不好嗎?一個個地出來湊什麽熱鬧。”

  四周人來人往,鄭書意瞥了畢若珊一眼,默默咬了咬吸管。

  說起情侶,畢若珊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對了,你的大事業進度如何了?”

  鄭書意:“什麽?”

  畢若珊:“小三的舅舅啊!”

  “他啊……”

  畢若珊一說起來,鄭書意仔細回想,時宴應該已經走了一周了,怪不得她覺得最近的日子尤其漫長。

  鄭書意看著夜空,有亮著燈的飛機正在緩緩飛來。

  “去美國了,應該今天回來吧。”

  “誰問你他在哪啊,我問你什麽進度了。”

  鄭書意認真去想這個問題。

  幾秒後,她皺了皺眉。

  “難說。”

  兩人又在隊伍裡嘰嘰喳喳了一陣。

  鄭書意手裡的熱可可喝完了,離開隊伍走向垃圾桶。

  丟了杯子,一抬頭,目光被遠處國際到達出口的人影吸引住。

  時宴似乎也有感應一般,停下腳步,朝這邊看過來。

  ——

  十分鍾後,司機幫忙把畢若珊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

  而畢若珊站在這輛勞斯萊斯旁邊,有些忐忑,有些緊張。

  她看了眼坐在後座的時宴,又看了眼鄭書意,非常懂事地坐上了副駕駛。

  “陳助理呢?”鄭書意沒話找話,“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鄭書意想著,時宴出國是公事,那陳盛跟著也一起的。

  見他一個人回來了,倒是有些奇怪。

  時宴看了她一眼,“怎麽,想他了?”

  鄭書意:?

  車裡氣氛突然沉了下來。

  鄭書意的手機適時地滴滴兩聲。

  她打開看,是前排的畢若珊給她發的消息。

  畢若珊:你愣著幹什麽?!

  畢若珊:他在吃醋!

  畢若珊:吃飛醋!你感覺不到嗎?!

  鄭書意抬頭,和後視鏡裡的畢若珊對視片刻,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她慢悠悠地轉過頭,手指攪動著發絲,問道:“你吃醋了呀?”

  畢若珊:“…………”

  什麽叫硬撩?

  這就是教科書一般的答案。

  果不其然,時宴無聲哂笑,畢若珊心如死水。

  畢若珊:姐妹,這你他媽能搞到手,我當場剁頭。

  鄭書意也瞬間清醒。

  又大意了。

  時宴這個人,可是千萬不能戳破他的。

  車裡的沉默似乎要無限蔓延下去。

  好在畢若珊是個受不了尷尬的人,上大學那會兒就是氣氛組組長,不論多陌生的人她也能一秒聊嗨。

  更何況她本身也是財經新聞專業出身,現在雖然沒有做這一行,但還時不時關注著行業動向,隨隨便便就找了個話題跟時宴聊了起來。

  一開始鄭書意還有些擔心,畢若珊這麽熱情,要是冷場了,那就太尷尬了。

  但時宴今天心情似乎還不錯,對畢若珊的回應雖然算不上多熱情,但比起平時那副能隻說一個字就絕不說兩個字的模樣,已經好多了。

  而畢若珊是一個非常妙的人,非常懂如何把話題扯到鄭書意身上,讓她參與度最高,於是怎麽也算有來有往地聊了一路。

  夜裡八點,車停在小區門口。

  畢若珊不好意思隻睜眼看著人家司機幫她搬行李,於是早就下車走到後備箱處連連道謝。

  鄭書意慢悠悠地解了安全帶,正要下車,手腕突然被人從後面抓住。

  她開門的動作停下,回過頭。

  “你怎麽不早說你朋友過來了?”

  時宴看著她,聲音很低,像撓癢癢一般拂過鄭書意耳邊。

  她倏地愣住。

  車裡光線昏暗,也安靜,畢若珊和司機道謝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鄭書意:“嗯?”

  突然,車後傳來後備箱關上的聲音。

  時宴松開手,別開了臉,看著手機。

  “沒事,回去吧。”

  ——

  今晚的風特別刺骨,但並不影響人們出來過節的興致。

  即便是小區門口也比平常熱鬧,小攤販全都出來了,還有不少賣氣球、彩燈發箍的。

  情侶戀人一路卿卿我我,也有不少小孩子出來玩,蹦蹦跳跳地,跨年的氣氛已經提前充斥著這座城市。

  畢若珊搬下了行李箱,和鄭書意站在路邊。

  司機回到駕駛座,車慢慢啟動。

  畢若珊熱情到底,對著後座揮手,笑道:“麻煩時總了,今天車多,路上注意安全!”

  說完,她扯了一下正在發呆的鄭書意。

  這一動,鄭書意回神,車窗裡時宴模糊的身影在她眼裡逐漸清晰。

  也是這一刻,她終於反應過來,時宴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於是,她迎著風一笑,朝他揮了揮手,隨後,十分做作地了一個飛吻。

  畢若珊:“……”

  她的笑容僵在嘴邊,用力扯鄭書意的衣角。

  “姐妹,姐妹,過分了啊,太浮誇了啊,收一收求你了。”

  “有嗎?”鄭書意摸了摸臉,看著時宴的車漸漸遠去,“還好吧。”

  車窗緩緩升了上去,走馬燈一般倒映著路邊萬物。

  而鄭書意做作的身影像刻在玻璃上一般,久久不散。

  光影閃過,時宴看著車窗,倏地垂眸輕笑。

第二十七章

  跨年夜的交通比以往還要擁堵,車幾乎是龜速行駛。

  自從鄭書意走後,時宴便靠在背椅上,摘了眼鏡,閉目養神。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即便是頭等艙,也難以有一個完全舒適的休息條件。而時宴又是一個對環境很挑剔的人,所以算起來,他已經一整天沒怎麽休息了。

  而今天司機也大概是心在放假,所以車子開了一會兒,他才突然想起來要問時宴,現在去哪裡。

  跨年夜,年輕人幾乎都出門了,顯得這座城市格外熱鬧。

  但時家老宅子今夜是沒有人的。

  時宴選擇回到博港雲灣的家裡。

  開了燈,一片通亮,卻沒有什麽生活的氣息。

  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到書房坐了會兒,原本想打開電腦處理一些工作,郵箱裡卻堆滿了來自合作方的祝福短信。

  時宴突然便沒了興致,隨手倒了杯酒,坐到陽台上。

  對面的CBD各大樓已經亮起燈,LED屏幕上全是迎接新年的標語。

  霓虹閃閃,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卻有些沒意思。

  其實這次突然回國,是二十四小時前做的決定。

  那時公事已經處理完,合作公司接待方辦了個晚宴,盛大操辦,還有著名演員出席,以表誠意。

  可是時宴興意闌珊,在酒店歇了一陣兒,便叫了陳盛過來,安排他代表銘豫出席晚宴。

  而時宴,坐了當天的航班回國。

  從酒店到肯尼迪國際機場路程雖遙遠,不過也就是在車上睡一會兒的功夫。

  但上了飛機後,看著艙內旅人歸心似箭的表情,時宴有那麽一瞬的恍然。

  是為了什麽,突然就想回國了。

  答案這時才很清晰地冒出來,無非是那個在他手機上面布滿小星星的女人。

  時宴甚至覺得,與其在這裡和演員推杯換盞,還不如回去看鄭書意表演。

  鄭書意這個人,做事的表演痕跡向來很重,只是她自己或許不覺得。

  所以時宴也從來沒把她當做一個單純的女人看待。

  從她一開始的主動接近,到後來的裝瘋賣傻,無時無刻不在流露出她的欲望。

  雖然現在沒有明確表達,但她一定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的。

  這一點,時宴也從來沒懷疑過。

  抱著目的接近的人,無論男女,時宴見得多了,有的目標是他,有的目標是他的父親、姐夫,甚至是朋友。

  這些人都有同樣的特質,各個長袖善舞,做事滴水不漏。

  而像鄭書意這樣的,最多算個吊車尾的差生。

  偏偏還渾然不覺,認為自己水平了得。

  但奇怪的是,被天性裡的可愛包裝後,這樣的目的性竟然變成了糖衣炮彈,讓人心甘情願地嘗了一次又一次。

  ——

  與博港雲灣的清冷不同,財經大學校外的火鍋店人滿為患,八點多了,門口還排著長隊。

  幸好鄭書意早早排了號,才能一到就有位置。

  兩人坐了個小桌,但菜卻擺得堆都堆不下。

  鍋裡熱氣騰騰,畢若珊吃到想念已久的味道,不顧形象,弄得滿臉通紅。

  等味蕾差不多得到滿足了,兩人才開始慢悠悠地一邊燙菜,一邊閑聊。

  自今日一見鄭書意嘴裡那位傳說中的小舅舅,畢若珊驚為天人,話題自然離不開他。

  她想到什麽,拿出手機,又去翻嶽星洲的朋友圈。

  “你知道嗎,我至今沒拉黑他就是為了視奸他和那個小三能作出什麽么蛾子來,你是不知道,自從他開始秀那個小三,咱們以前大學裡的朋友都默契地不給他點讚了,想想以前,他一發你的照片,多少人點讚啊。”

  正說著,她一刷新,便發現嶽星洲又更新了朋友圈。

  和之前一樣,隻發了一張他和秦樂之的合照,也沒配什麽文字。

  看著這照片,畢若珊拖著下巴,皺眉搖頭。

  “所以說老天真的是不公平的,同一個家族,差不多的基因,怎麽這個小三就長成這樣呢?”她“嘖嘖”兩聲,“但凡她能隨她小舅舅兩成,咱們這些老同學也不會這麽震驚,連點讚都不敢,生怕得知昔日同窗是一朝眼瞎了。”

  她叨叨叨地吐槽完一堆,卻發現鄭書意完全沒有搭理她。

  抬起頭一看,鄭書意咬著筷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喂?”畢若珊伸手在她眼前晃,“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鄭書意恍然回神,抬眼看著畢若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畢若珊一臉懵逼:“你怎麽了這是?”

  “我跟你說,其實今天下車前,時宴跟我說了一句話。”她放下筷子,捧著臉,笑眯眯地說,“他問我,怎麽不早告訴他有朋友過來過元旦節。”

  在這方面,畢若珊可比鄭書意有經驗多了,幾乎是秒懂。

  她一拍巴掌,蓋棺定論,“有戲,很有戲,這是原本打算跟你一起過節的,結果我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

  鄭書意猛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是啊,肯定是啊。”

  只是畢若珊光是為朋友高興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那你他媽不會丟下我去跟他過節日吧?”

  鄭書意嚼了嚼嘴裡的魚丸,沒有說話。

  “我告訴你鄭書意,你可不能這麽對我,我們多少年的感情了,你要是敢在這個假期丟下我,未來的路我就自己走。”

  畢若珊突然覺得自己很多余,但是又不甘心,她敲了敲桌子,很認真地說,“而且越是這個時候,你越是要矜持,把握好進度,懂嗎?”

  說完,畢若珊覺得自己是在廢話。

  能當著面強撩得她這個局外人都拳頭硬的人,能指望她把握什麽進度?

  鄭書意隨意地揮了揮手,“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丟下你的。”

  有了鄭書意這句承諾,畢若珊稍微安心了點。

  飯後,兩人本來準備去江城最熱鬧的步行街跨年,可是九點多到那裡的時候,由於人太多,為了避免發生踩踏事件,交警已經開始進行交通管制,限制進入。

  沒能去成,兩人也不是特意遺憾,索性買了點零食和酒回家去。

  舒舒服服地坐在家裡聊天,也不失為一陣放松的方式。

  正說笑著,鄭書意下意識摸了一下手機,看到有新消息,立刻打開微信。

  是來自一個高中同學提前的新年祝福。

  鄭書意看了眼,回了個“謝謝”便丟下了手機。

  和畢若珊待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即便兩個人只是坐在一起純聊天。

  直到窗外絢麗的焰火光影閃爍進屋子,晃了晃兩人的臉,她們才朝外面看去。

  這座城市瞬間沸騰了,燈光璀璨,夜空也被照亮。

  在這辭舊迎新的時刻,兩人的手機都開始連續震動,熟悉的不熟悉的好友們紛紛都發來了新年祝福。

  不過大多也都是群發的。

  鄭書意在一百多條新消息列表裡,敏銳地捕捉到了時宴的對話框。

  她差點就順手劃過去了。

  而他發來的內容,也十分簡單。

  “新年快樂。”

  鄭書意琢磨了一下,認認真真地打字回復:是……群發嗎?

  就四個字,也太敷衍了吧。

  不過沒等對方回復,她又說:是群發也沒關系啦。

  鄭書意盤起腿,坐在床邊,嘴角抿著奇奇怪怪的笑,專注地看著手機打字。

  鄭書意:能在時總的群發分組裡,也是我的榮幸,想必我已有了不一般的地位。

  鄭書意:雖然只有簡單的四個字,但卻比任何人的新年祝福都有含金量。

  鄭書意:我現在好忐忑,好緊張,都不知道要回一個怎樣的祝福才能配得上時總的四個字。

  時宴:你很閑?

  鄭書意:“……”

  畢若珊見她認認真真地看著手機,一會兒笑一會兒僵,湊過去看了一眼,無語地翻白眼。

  “你不要理他了!”

  她話音剛落,又進來了新消息。

  時宴:不是在陪朋友跨年?還能想這麽多?

  耳邊畢若珊還在念叨:“別回了,真的別回了,這個時候你不要表現得很好拿捏懂嗎?而且咱們難得見面,好好聊天不行嗎?”

  鄭書意想想也是。

  畢若珊又道:“你就說你要睡了。”

  鄭書意:“剛十二點?誰相信啊?”

  畢若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教導她:“你管他信不信啊!”

  鄭書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打了幾個字過去。

  鄭書意:如果我說我想睡了你信嗎?

  這條發出去後,對面果然遲遲沒有回應了。

  鄭書意繼續和畢若珊聊天喝酒。

  忽然某個刹那,鄭書意腦子裡突然閃了一下,立刻又抓起手機,仔細看了看自己剛剛發的那條消息。

  嘴角一僵,表情瞬間凝固。

  她扯了扯嘴角,飛速打字。

  鄭書意: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別斷錯句啊!

第二十八章

  等待的間隙,鄭書意一直握著手機,時不時看一眼屏幕。

  許久過去,對面終於不緊不慢地回了句話。

  時宴:我斷錯什麽句?

  鄭書意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先鎮定起來。

  鄭書意:沒什麽。

  時宴:嗯?你在想什麽?

  時宴:你說清楚。

  這邊,畢若珊剝開一包零食,塞了滿嘴,說話口齒不清:“然後你猜我那領導怎麽著?他居然想把鍋甩到我頭上!”

  鄭書意完全沒注意畢若珊的話,捏緊了手機,牙齒要得酸痛。

  為什麽要手賤?

  為什麽要補充那一句?

  大家都當無事發生不好嗎?

  鄭書意:當我沒說,新年快樂。

  “真是搞笑,我憑什麽給他背鍋?”

  畢若珊沒發現自己此刻已經是自言自語了,語氣還挺激動,

  “這年頭誰還指望著那份工作吃飯了不成?我就是隨便找個行業當銷售還養活不了自己嗎?所以我立刻就把證據發到大老板郵箱裡,同時甩了離職信,誰還非得看他臉色了是吧?”

  手機裡又來了兩條消息,鄭書意看了一眼,就低頭盯著手機一動不動。

  畢若珊半天沒等到回應,一看鄭書意這狀態,不用去看她手機都知道在幹什麽。

  忽然覺得,眼前的人簡直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她丟下手裡的零食,倏地起身,“我去洗澡!”

  時宴:快點說。

  時宴:我要睡了你再不說。

  鄭書意看著這兩行字,手在輕微地顫抖,臉頰在慢慢變紅。

  時宴他,絕!對!是!故!意!的!

  還一副自己沒懂的樣子。

  人家舉一反三,他舉一反三百三。

  鄭書意:都說了沒什麽你好煩啊!

  鄭書意:我什麽都沒想多就是預防一下你想多。

  鄭書意:睡了拜拜!

  她丟開手機,隨手抓起一個抱枕倒到沙發上。

  窗外煙火秀已經落幕,濃稠的夜空卻依然被絢麗的燈光照得透亮。

  鄭書意睜大了眼睛,盯著懸在天邊的月亮,耳根在發燙。

  朦朧的雲層一會兒遮蔽住月光,透出隱約的亮光;一會兒被風吹散開來,一彎弧形在夜幕裡被清晰勾勒出。

  喧囂過後,這座城市終於緩緩歸於寂靜。

  從博港雲灣的視角看出去,江水還閃著粼粼波光。

  時宴雙腿搭在凳子上,雙眼閉著,手邊的酒喝了一小半。

  等到手機終於沒了動靜,才起身朝臥室走去。

  ——

  新年第一天清晨,不知哪家有毛病在樓下放鞭炮,劈裡啪啦一陣響,把睡夢中的鄭書意和畢若珊驚醒。

  “誰放鞭炮啊?!這是元旦又不是大年初一!”

  畢若珊打開窗戶就打算開罵,可是往下一看,除了一堆殘留的碎炮片,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真沒素質,下次被抓著就得報警,市區燃放鞭炮是違規的不懂嗎?”

  等她把起床氣消了,回過頭髮現,鄭書意還坐在床頭,兩眼呆滯,頭髮亂糟糟地活像被蹂躪了一整夜。

  畢若珊打了個哈切,說道:“繼續睡吧。”

  “算了。”鄭書意揉了揉頭髮,爬下床去衛生間簡單洗漱後,回到房間,打開電腦和手機,挨個給接觸過的采訪對象發新年祝福,或郵箱,或微信,也不管現在是否還有交集。

  這是她逢年過節的習慣,為了維護好每一個信息資源。

  畢若珊坐在床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問道:“你在幹嘛呢?”

  “別打擾我。”

  鄭書意仔仔細細地看著電腦屏幕,一個字一個字地核對,生怕自己再錯漏一個標點符號。

  昨晚的事情給了她極大的心理陰影。

  時宴那邊就算了,要是在其他人那裡再弄錯,她能自閉三年。

  畢若珊看著她發了很多封郵件,又拿著手機戳戳點點,忍不住問:“你不會是在給時宴發消息吧?”

  鄭書意愣了下,特意把手機屏幕給畢若珊看。

  “沒有,我在給朋友們發消息。”

  “那就好。”畢若珊在床上蹬了蹬腿才下來,經過鄭書意身邊時,拍了拍她的肩膀,“穩住才能贏,這幾天就別理他了,咱們好好玩。”

  說完,畢若珊去衛生間洗漱。

  而鄭書意劃了劃屏幕,看見她和時宴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晚那個尷尬瞬間。

  就算畢若珊不說,她這幾天也不會再搭理時宴了。

  鄭書意第一個發祝福微信的人是關向成。

  十來分鍾過去,關向成回了個消息,是語音。

  “你也新年快樂,這會兒該放假了吧?”

  鄭書意:嗯,我們今年正常放假。

  看她這個說辭,關向成覺得這年頭的小姑娘們一個個還挺辛苦的,什麽行業都常年加班,不比他想象中輕松,於是說道:“那就好好休息,有時間的話歡迎來馬場玩兒,還是要多運動運動,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呐。”

  鄭書意:好呀,有機會的話一定來!

  鄭書意:先提前謝謝關叔叔了!

  關向成:“你隨意去就行了,馬場那邊一直有人看管著。”

  正好畢若珊刷著牙探了個頭出來,聽見模模糊糊的語音消息,問道:“什麽馬場啊?”

  “就關向成你知道嗎?”鄭書意說,“就是以前投資學老師總是提的那一位。”

  “還有點印象。”畢若珊含著牙刷含含糊糊地說,“剛剛是他嗎?”

  “嗯。”

  對於鄭書意的朋友圈有這種人,畢若珊也不覺得奇怪,點了點頭就繼續去洗漱。

  等鄭書意給所有人發完消息,已經不早了。

  兩人擠在一起化妝打扮,拖到中午在家裡吃了外賣才出門。

  元旦大假,但凡是個能吃飯的地方都擠滿了人,更別說商業中心。

  一想到人山人海鞋都能擠掉的場景,鄭書意和畢若珊就發怵,兩人也不是特別愛湊熱鬧的地方,於是便默契地決定不去自找罪了。

  “去財大吧要不。”畢若珊說,“昨天吃了飯已經很晚了,也進不去,今天正好趁著學校人少,去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麽變化。”

  兩人說動就動,立刻打車前往財大。

  這兩天,她們一直都沒往人堆裡擠。

  去財大的時候正好遇到學生在操場辦音樂節,兩人美滋滋地看了一下午,拍了不少照片。

  第二天又花了一個下午看電影做指甲,晚上去江邊看煙火吃宵夜,過得閑散又舒服,這才是她們想象中假期的日子。

  不過期間,畢若珊一直在給鄭書意灌輸一個想法。

  “你就矜持矜持吧,讓他好好等一下,等得患得患失最好。”

  畢若珊坐在大排檔,老神在在地說,“不發消息,多發朋友圈,懂嗎?”

  鄭書意正在整理這兩天拍的照片,聽到畢若珊的話,心裡並不是很有底。

  “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似的。”

  “我經驗怎麽也比你多好吧,我跟你可不一樣,我看上一個男人,大多數情況都要靠我去勾引。”

  她想了想,問,“他這兩天有聯系你嗎?”

  鄭書意搖頭:“沒有。”

  說完又補充,“他就這樣子。”

  “哼。”

  畢若珊輕嗤一聲,“就讓他等著吧,我就不信了,一會兒看見你朋友圈就心癢癢了。”

  說話期間,鄭書意正好往朋友圈發了九張圖,全是她們這幾天拍的照片。

  吃了幾口菜的功夫,便有了幾十條點讚和評論。

  鄭書意放下筷子,一條條地看下去,並沒有看到畢若珊口中會心癢癢的時宴。

  反而在一分鍾前,看見他還發了一條財經新聞。

  鄭書意覺得畢若珊說的這一招,對時宴這種人可能根本沒什麽作用。

  “你看,他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

  整個元旦假期,對時宴來說沒什麽特別意義。

  越是上位者,越是沒有放假的概念。

  而陳盛就比較慘了。

  原以為時宴突然回國了,他在美國就代表出席一個晚宴,沒什麽重要的事,打算在紐約過個元旦節。誰知時宴回去之後好像也沒什麽事,一堆工作突然就給他安排了過來。

  好在最後一天,時宴終於有人約了,便擱置了視頻會議,陳盛也能好好睡個覺。

  不過時宴這邊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關向成的兒子回來了。

  關濟隨關向成的性子,做事低調,也沒有要人接風洗塵的習慣,一聲不吭地回家倒了個時差,直到這第三天,才想著出來放放風,便給時宴打了個電話。

  假期喧鬧,他又愛靜,便約了三兩朋友,一起到他家的馬場一聚。

  來這裡主要是圖個安逸,恰逢今天天氣好,冬日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人也變得松散了下來。

  時宴剛到,便看見幾個人坐在躺椅上,形骸放浪,完全沒了平時的矜貴。

  他跟幾個朋友打了招呼,也沒插入他們的話題,自顧自地坐下,將眼鏡摘下放在一旁,揉了揉鼻梁骨。

  模糊的視野裡,空曠的草場入目只是一片枯綠色。時宴沒看手機,也沒和朋友們聊天,就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

  坐了好一會兒,朋友們聊得喜笑顏開,時宴卻始終沒插入對話,關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問道:“怎麽了你?”

  “沒怎麽。”

  時宴神色淡淡,一副對什麽都沒什麽興致的樣子。

  伸了腿看著前方的綠茵草地,幾匹馬悠閑地吃著草。

  ——

  這邊又聊了一會兒,關濟突然想到了什麽,跑去更衣間裡,拿了個木質盒子出來。

  “這什麽?”

  幾個朋友紛紛湊上去問。

  “股市動蕩,我這心臟有點承受不了哇。”

  關濟也不賣關子,直接打開盒子,裡面是幾尊玉佛。

  “世面見多了,反而越發信這些,前兒去了一趟山上,專門求了幾尊。”

  有人笑著打趣,有人也跟著關濟摻和。

  不管到了什麽年代,迷信這一說,總還是有人心存敬畏。

  關濟樂呵呵地轉過去問時宴,“你在想什麽呢,怎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時宴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怎麽了?”

  關濟把盒子裡的東西往他面前一放,說道:“有你的份,你也選一個吧,咱們做這行的,那心態成天就跟做過山車似的。”

  時宴興致缺缺地撩眼一看,隨手撈起來,“你真信這個東西?”

  關濟很是認真地說:“不管怎麽樣,求個心理作用唄。”

  “是嗎?”時宴隨意地翻轉玉佛,背後還刻了個“心想事成。”

  他戴上眼鏡,輕笑道:“想什麽來什麽嗎?”

  關濟應聲兒:“嗯,可以這麽理解,你在想什麽就來什麽。”

  話音落下,時宴抬了抬眼,忽見前方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

  腳步輕快,正朝這邊走來。

  時宴手指一緊,握住了掌心的東西。

第二十九章

  鄭書意和畢若珊今天原本是打算去美容院做個spa,下午再看個電影,晚上便可以不緊不慢地送畢若珊去機場,這三天假期就圓滿結束。

  誰知美容院今天人多,預約已滿。

  而電影票也買不到視線好的位置,只有幾個角落疙瘩。

  兩人不想將就,又無所事事,在家裡呆坐了一會兒,不知道幹嘛。

  直到畢若珊突然想起那天聽到的“馬場”,便跟鄭書意提了提,想去見識一下。

  一開始鄭書意還有些猶豫,覺得這麽突兀地過去可能不太好,但畢若珊難得過來玩,對馬場又很好奇,鄭書意便嘗試著跟關向成說了聲。

  沒想到關向成一口答應了,說是跟馬場的管理者打了招呼,讓她們直接過去就行。

  於是兩人換了一身舒適方便的衣服,吃了午飯便打車過去。

  只是她們都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時宴。

  一開始她們還沒發現那邊的人,下了車興奮地走進來,門衛這邊也提前打過招呼,直接放她們進來。

  但鄭書意往那頭一張望。

  雖然隔得遠,看不清楚面容,但她還是一眼就確定坐在椅子上那個模糊的身影就是時宴。

  恰好他也看了過來。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鄭書意腳步突頓,站著就不動了。

  畢若珊這才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是一愣。

  “媽呀。”她喃喃念叨,“這緣分來了是擋都擋不住哇。”

  鄭書意當下回過神,理了理頭髮,就要走過去。

  畢若珊卻一把拉住她,“你急什麽?”

  她悄悄朝那邊張望一眼,很明確時宴是在看她們,便說道:“叫你穩住,都當耳邊風了嗎?果然是沒追過人的,一點分寸都不懂。”

  而這一邊,時宴雖然是第一眼看見鄭書意過來了,行為上的反應,卻沒有關濟快。

  關濟看到她們的時候,先是驚詫了一陣,沒想到自家這個私人馬場會有陌生人進來。

  作為主人家,他立即站了起來,便半是好奇半是戒備地朝她們走過去。

  時宴原本已要起身,見關濟動作這麽快,反倒慢條斯理地端了杯水,目光緊緊黏著他的背影。

  ——

  關濟走近的那一瞬間,看清了來人,臉上那點對陌生人的打量自然地轉變為友善地笑容,“兩位是?”

  鄭書意不認識這人,但看其氣場與一副主人家的態度,大概能猜測到其大致的身份。

  她不經意地朝時宴那邊看了一眼,見他還穩穩坐在椅子上,便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下,並說:“今天突然造訪,跟關叔叔打了個招呼,但沒想到你們在這裡,那我們還是先不打擾了。”

  鄭書意這麽一說,關濟倒是想起元旦那天,他時差還沒倒過來,早上跟關向成一起喝茶,隱隱約約是聽到他跟人說什麽歡迎去馬場玩。

  雖然不認識,但關濟向來自詡紳士標杆――特別是面對美女時。

  所以現在不用關向成專門給他打招呼,他便已經端起主人家的心態,下定主意要好好招待,倒是把專門叫來的朋友忘在了一邊。

  “來都來了,馬場這麽大,也沒什麽打擾的。”他抬手,做出請進的手勢,“你們隨意玩就好,或者我帶你們參觀一下?”

  鄭書意再次朝時宴那邊看去,遙遙相隔,卻又正正地目光相撞。

  “好啊。”

  ——

  時宴身旁坐的倆朋友也好奇地看了一陣,眼睜睜地看著關濟直接帶人往馬廄走了,冷眼旁觀著,不免打趣道:“關濟這個人還真是本性不改啊,見兩個美女就把我們丟下了,也不說帶過來介紹介紹。”

  時宴把玩著手裡那尊玉佛,涼涼瞥了他們一眼。

  “這麽遠,你們就知道是美女了?”

  沒人注意到他這重點抓得有些歪。

  一朋友被他的思路帶跑,說道:“雖然遠,但是看整體身形氣質,總錯不了吧。”

  另一朋友也笑著看向時宴:“怎麽,你覺得一般?”

  時宴目光往那三人身上掃了一眼,視線緊緊跟著,半晌才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個字。

  “還行。”

  倆朋友頓時樂了,“關濟要是聽到你這麽說得氣死,誰不知道他眼光高啊,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是嗎?”

  見那三人已經進了馬廄,時宴突然起身,垂頭看著兩個朋友,“那你們知道關濟為什麽至今未婚嗎?”

  這問題來得突然,兩朋友愣了一下,好奇地看著時宴,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眼光過於高了。”

  他沒頭沒尾地丟下這句,便朝馬廄走去。

  ——

  這一會兒功夫,關濟已經不動聲色地打聽到了鄭書意和畢若珊的身份職業,還順勢吹了一波彩虹屁。

  “前段時間你和我爸的對話稿我看了,當時我還問我爸這誰寫的,有機會一定讓我認識認識,沒想到今天就這麽巧遇見了。”

  畢若珊安安靜靜地站著,其實一直在幫忙注意另一邊的動靜。

  而鄭書意專注地聽著關濟說話,手隨意地扶在圍欄邊,輕輕敲打。

  面前的馬便是鄭書意上次騎過的紅馬,脖子上的長毛梳了小辮子,很有記憶點。

  它似乎也對鄭書意有那麽一點印象,看著纖細盈白的手指在眼前晃動,處於動物的本性,它突然抬頭蹭了鄭書意一下。

  毛茸茸的觸感突然襲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瞬間湧進腦海,鄭書意一驚,驟然收回手。

  看她樣子好像被馬嚇到了,關濟連忙說:“別怕啊,這匹馬很溫順的,它這個動作是表明喜歡你呢。”

  鄭書意點頭應了一句,自言自語般輕聲說:“也要看什麽人騎它的。”

  說完,她低低地悶哼,朝外面看了一眼。

  時宴還真是穩如老狗,她都來這麽久了,他明明也看見了,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完全不認識一樣。

  馬廄這邊是開放式的,視線好,時宴他們那邊的景象一覽無遺。

  他就坐在那裡,也沒往這邊看,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關濟沒聽清她在嘀咕什麽,也不在意,又跟她聊了一會兒,便揮手叫飼養員過來。

  “今天天氣也舒服,你們要不試試看騎馬?”

  鄭書意去看畢若珊,詢問她的意思。

  畢若珊本身就對騎馬很好奇,又見關濟這個主人家對她們這麽熱情,當然不會別別扭扭地拒絕,當即點了點頭。

  鄭書意便笑著說道:“好啊,那麻煩關先生了。”

  關濟:“不客氣。”

  他今天穿著一身寬松的毛衣,渾身舒服,性質便更高昂了,活動活動肩頸,說道:“我今天也是來玩的,沒什麽事,可以教一下你們。”

  看看,人家初次見面都這麽熱情,而時宴還像一尊佛一樣,愣是巋然不動。

  鄭書意一想到就來氣。

  “你很閑?”

  一道男聲突然響起,“那你火急火燎地打電話把我們叫來幹什麽?”

  馬廄裡三人紛紛回頭。

  鄭書意和關濟靠得很近,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斂。

  外面的日光亮得有些晃眼睛。

  時宴站在門口,背著光,整個人嵌在光影裡,身形被勾勒成清晰的剪影,頎長挺拔,即便他有些松散地靠著門邊。

  關濟被他突然噎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時宴也沒真要等關濟說什麽,隨即便看向鄭書意,“你怎麽來了?”

  鄭書意不知怎麽,總覺得時宴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她下意識地往後挪了兩步,卻還悶悶地說:“馬場又不是你家的。”

  畢若珊在一旁聽著,突覺這鄭書意怎麽突然開竅了,終於懂了她這幾天的點撥,於是默默地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時宴聽見鄭書意這語氣,本就眼神一凝,再看她往關濟那邊靠,便上前幾步,逼近她。

  “是嗎?但我一句話可以讓你進不來。”

  鄭書意:?

  她是真的被時宴給嗆得又氣又惱。

  但還沒開口,關濟便插了話:“你們認識啊?”

  關濟可不是個愣頭青。

  光是時宴和鄭書意這一來一回的兩句對話,他便能迅速摸索出兩人不尋常的關系。

  但以他對時宴的了解,似乎又不該是他想象中那樣。

  這莫名其妙的火藥味兒,著實讓他摸不著頭腦。

  時宴看了一眼關濟,似乎是懶得理他,徑直朝鄭書意走去。

  關濟卻在這個時候想著緩解氣氛,轉頭對鄭書意說:“既然是時宴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你當自己家隨意玩開心就好。”

  他這話,時宴怎麽聽怎麽刺耳。

  時宴:“我們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關濟:?

  鄭書意聽著這話,理解岔了,一口氣順不下來,看了時宴一眼,咬著牙笑道:“是啊,我們不熟。”

  話音落下,時宴腳步一頓。

  鄭書意又對關濟說:“這樣麻煩您不好吧。”

  時宴站到鄭書意面前了,卻又沒說話,目光一寸寸地從她臉上掃過。

  看他在那裡盯來盯去的,畢若珊很有眼色地挪開了些,但關濟的行事作風就完全不同了。

  他突然往人面前一橫,說道:“有什麽不好?我爸都跟我打了招呼讓我好好照顧你們,走吧,我給你們找點護具。”

  鄭書意立刻笑著說:“好呀,謝謝關先生啊。”

  和關濟一同經過時宴身邊時,她下巴一抬,似乎在說“人家主人邀請我的,怎麽滴?”

  時宴緩緩轉身,單手入袋,視線追隨著他們的背影直到離開馬廄。

  半晌,才鼻腔裡冷哼一聲。

  ——

  由於這會兒已是隆冬,比鄭書意上次來的時候要冷得多。

  加上她又穿得方便,所以只需要脫了外套,再戴上一套護具便足夠。

  安靜的更衣間裡,鄭書意低頭擺弄著護具。

  或許是因為這一套護具比較複雜,或許也是因為她有點煩躁。

  半天弄不好,鄭書意一急,直接把腰帶抽了出來。

  突然,背後的門簾拂動,屬於時宴身上的氣息挾裹著冷風擠了進來。

  鄭書意一驚,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側腰帶便被人抽走。

  隨即,時宴雙臂從她腰腹間繞過,迅速地扣上腰帶,利落一拉一系,人便被腰帶一同箍進他懷裡。

  鄭書意後背緊緊貼著他,整個人還被他的雙手箍著。

  狹小的更衣間裡,耳邊拂過時宴的呼吸,連鼻尖也縈繞著他衣服上的香味。

  他沒有松開手,鄭書意也一動不動。

  兩人維持著這個姿勢,呼吸聲,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濃重。

  以及,有人心如擂鼓。

  直到時宴的聲音在鄭書意頭頂輕輕響起。

  “前兩天不是還想睡我,今天就不熟了?”

  鄭書意:“……”

第三十章

  窄小的更衣間裡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成固體,凍結了鄭書意,讓她連嗓子都動不了。

  倒不是因為她無話可說,而是因為,關濟過來了。

  這更衣室裡一共就七八個更衣間,也並非封閉式,隻掛了不足一米七的門簾。

  關濟站在外面,隨便一張望,就能看見時宴的頭,但卻看不見被門簾遮住的鄭書意。

  “你好了沒?”

  關濟就站在外面,僅一簾之隔。

  鄭書意莫名呼吸一滯,喘氣都不敢大喘。

  大腦來不及給她分析,下意識就讓人屏氣凝神,不敢出聲,不敢讓外面的人發現。

  好像兩人在偷情似的。

  “沒好。”時宴回頭,看了關濟一眼,“催什麽催?”

  鄭書意在他懷裡,他一說話,便能感覺到他前胸細微的震顫。

  連帶著鄭書意也一起有了微妙的酥麻感。

  關濟還想說什麽,正朝這邊邁步。

  另一頭,畢若珊穿戴好護具走出來了。

  她墊腳,望了一圈,立刻說道:“關先生,這個腰帶怎麽回事啊?我弄不好。”

  她一邊擺弄腰帶一邊往這頭走,關濟沒多想,立刻過去教她系腰帶。

  半分鍾的功夫,關濟幫畢若珊弄好了,但這一打岔,也就忘了剛才的事,隻抬頭對時宴說道:“你快點啊。”

  說完要走,他才想起來,又目光四尋,“鄭小姐呢?”

  “別管她啦。”畢若珊的聲音響起,“她這個人做事慢得很,我們出去等吧。”

  關濟不作他想,點了點頭。

  經過這一處更衣間時,畢若珊手指拂過門簾,似不經意地看過來,正好對上時宴的目光。

  她莫名有些心虛,轉過頭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等到兩人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更衣室裡,鄭書意還僵持著這個姿勢不動。

  時宴卻低頭,下巴貼近她的臉頰,垂眼斜看著她。

  “說話啊。”

  鄭書意一動不動,盯著前方的木板,手指揪著衣角。

  兩人脖頸靠得極近,導致呼吸幾乎交纏在一起。

  鄭書意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那他,肯定也能感知到她的呼吸頻率。

  既然這樣,鄭書意懶得僵持了。

  她微微往左側頭,避開時宴的目光。

  “那你給睡嗎?”

  頓了一下,又說:“睡了負責嗎?”

  說完的這兩秒,幾乎是鄭書意人生中度過得最漫長的兩秒。她能說出這種話,已經是被時宴逼得完全打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線。而他卻不緊不慢地看著她,目光有些輕慢地打量她的側臉。

  過了好一會兒,鄭書意沒等到他的回答,反而是他抬起左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然後徹底松開對她的桎梏,轉身走了出去。

  鄭書意被他這一番操作搞得有些懵,在更衣間裡呆站了好一會兒。

  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

  ——

  鄭書意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走出更衣間時,畢若珊已經高高興興地騎上一匹小棕馬,撒歡兒似的笑著,好像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朋友剛剛正處於水深火熱中。

  鄭書意再往側邊看去,兩個陌生男人坐在遠處,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反倒是時宴,站在一匹馬旁。

  冬陽正暖,綠茵無際,人比馬挺拔,站在那裡,理應是一副很養眼的畫面。

  可鄭書意一想到上次吃的苦,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往關濟那邊看。

  關濟本來在招呼畢若珊,看見鄭書意出來了,便跟馬廄一個人揮了揮手,松了韁繩,緊接著就要朝鄭書意走過來。

  畢若珊一看,也不知突然跟關濟說了什麽,把人留在了那裡。

  隨後她朝鄭書意抬了抬下巴,用只有兩人能懂的眼神在傳遞信息。

  鄭書意默默搖頭。

  她不懂,她什麽都不想懂。

  正想著,時宴不知什麽時候牽著馬,慢慢走到了她身邊。

  “上馬。”

  鄭書意:“……”

  她看了時宴一眼,抿著僵硬的笑,退了一步。

  “不了吧,我就是來放放風,並不想上馬。”

  時宴點點頭:“你自己上去,還是我幫你?”

  “……”

  大腿突然就開始隱隱作痛了。

  鄭書意嘴角一扯,乾巴巴地問:“就沒有陽間選項嗎?”

  時宴可能一時間沒有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而鄭書意說出口的一瞬間也有點後悔,立刻又說:“那你抱我吧,要公主抱那種。”

  炎炎陽光下,時宴的鼻梁上的鏡片反著光,鄭書意看不清他的眼神。

  卻清楚地看見他倏地笑了一下。

  瀲灩光暈綴在鏡框上,襯得他這抹笑有些扎眼。

  時宴不是個愛笑的人。

  認識這麽久,鄭書意見過他笑的時刻,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所以他驟然這樣,鄭書意心裡反而有些發毛。

  眼看著他就真的走過來了,鄭書意卻忽然繞了一下,自己踩著馬鐙騎上了馬背。

  待她剛剛拉住韁繩,身後一沉,時宴的氣息再次襲來。

  時宴會騎上同一匹馬,鄭書意完全不意外,看他剛剛那表情,也像是會站在地上幫她牽繩的人。

  不過他今天似乎做個人了,不緊不慢地驅著馬,悠閑地晃悠在圍欄邊際,離關濟他們百米遠。

  偶爾有風吹過,攜帶著草地的味道,卷起鄭書意的頭髮,時不時拂在時宴臉上。

  像是真的在散步,連呼吸也變得舒緩。

  過了很久,就在鄭書意以為歲月就這樣靜好時,耳邊突然響起他的聲音。

  “以後別隨便說那種話。”

  鄭書意:“嗯?”

  “我不是什麽柳下惠。”

  “……”

  ——

  傍晚,鄭書意將畢若珊送到了安檢口。

  臨走前,畢若珊還不忘耳提面命。

  “別忘了我的叮囑,矜持,矜持一點懂嗎?放長線釣大魚!”

  鄭書意應著說“知道了知道了”,連忙把她趕進了安檢口。

  冥冥天色,晚霞在天邊翻湧,機場人來人往,行色匆匆。

  假期一晃眼就這麽過了,鄭書意一個人回到家裡,洗了個澡,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天一亮,又是新的工作日。

  收假回來的眾人一如既往地無精打采,仿佛都還沒從假期中回過神。

  午飯後,鄭書意正準備趴著睡一會兒,許雨靈經過她工位,突然問道:“書意,你過年回不回婺城啊。”

  鄭書意抬頭,目光中帶著一絲戒備一絲迷茫,“不回。”

  “啊?”許雨靈問,“為什麽啊?”

  鄭書意:“因為我不是婺城人。”

  “……”

  許雨靈尷尬地笑了笑,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原來是我搞錯了,婺城不是最出美女嘛,我一直以為你是婺城人呢。”

  說完,端著杯子施施然離開。

  這一操作,把一旁的孔楠都震住了。

  “她說這麽多,就是為了吹一波彩虹屁?”

  沒人理解許雨靈最近是怎麽了,只是她這一番話倒是提醒了鄭書意和孔楠一件事。

  今年過年早,還有二十多天就要放春節了。

  鄭書意立刻拿出手機看了看票,隨手便下了訂單。

  只是付款的時候,她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正好身旁的人也在歎氣。

  鄭書意扭頭,和孔楠對視一眼。

  “你爸媽也催婚啊?”

  孔楠問。

  一個眼神,兩人就默契地再歎了一口氣。

  原本鄭書意這個年紀,完全沒想過會有催婚的煩惱。但偏偏她有個表妹,比她小兩歲,前年不知怎麽就突然墜入愛河無法自拔,結婚生子一系列操作在九個月內完成。

  這一年,小寶寶牙牙學語,鄭書意的爸媽閑來無事逗孩子,越發喜歡,起了抱孫子的興趣。老兩口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就是打電話都離不開結婚這個話題。

  仿佛怕什麽來什麽,鄭書意剛訂了機票,爸媽那邊的電話就真的打來了。

  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鄭書意走到茶水間才接起電話,“喂,媽,怎麽了?”

  “意意啊,今年什麽時候回家?”

  鄭書意的媽媽是個高中語文老師,說話永遠溫溫柔柔的,讓人覺得她從不發脾氣,幾乎只有親近的人才會感知到她語氣裡的態度。

  比如現在,鄭書意就覺得她話裡有話。

  “今年比較忙,可能會晚一點呢。”

  “哦,這樣啊,那正好,你晚點回家沒關系,就是我們校長的兒子,你知道吧?小時候還見過面呢,他今年夏天剛留學回來,我昨天聽說他也在江城工作,我看你們兩個孩子在外地生活怪孤單的,不如改天見面敘敘舊,也好有個朋友。”

  鄭書意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來。

  “媽,這是相親的意思嗎?”

  “你怎麽這麽說呢?就是交交朋友。”

  “媽,第一,我並不孤單,我很忙。第二,我有男朋友,再去認識異性他會生氣的。”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媽媽在電話那頭笑了笑,“回回都說有男朋友,也沒見你帶回來過,難不成醜得見不得人?那不可能地,你眼光隨我,我知道。”

  “不是,我真的有男朋友,媽。”

  “那過年帶回家。”

  “人家比較忙。”

  “是嗎?多少歲?”

  鄭書意幾乎下意識就說:“二十七。”

  “家裡幹什麽的?”

  “開銀行的。”

  “那你發幾張照片來看看。”

  鄭書意突然頓住,是因為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描述的對象是誰,便愣了愣。

  見她沉默,對方說道:“照片都沒有?你這孩子就知道撒謊。”

  鄭書意連忙道:“等會兒給你發,我這兒忙呢,先掛了。”

  回到工位,鄭書意轉頭就忘了她媽媽的話,拉過抱枕就趴下。

  她爸媽上學的時候嚴防死守,成天恨不得鄭書意長青春痘,就怕她長這樣子被男生給禍害了。

  上了大學,也叮囑要好好學習,現在還不是談戀愛的時候。

  結果畢業沒多久,就指望著她給抱孫子了。

  剛剛要睡著,手機一陣震動,她媽媽又連續發來幾條消息。

  飼養員:照片呢?

  飼養員:來,給我看看。

  飼養員:我悄悄有沒有我們校長兒子長得帥。

  鄭書意看著手機屏幕,卻突然想到了什麽。

  她登錄內網,直接找到上次銘豫銀行發布會的資料,從裡面下載了兩張無水印的時宴的照片。

  高清的鏡頭拍下的時宴,神色嚴肅,卻自有一股矜貴氣質,攝人眼球,讓入鏡其他人淪為背景。

  鄭書意不知不覺把這兩張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突然覺得,就算不圖別的,光是色相,當個小舅媽也不虧。

  她嘴角不知不覺浮上笑意,把照片給媽媽發過去。

  鄭書意:看看,看看。

  鄭書意:這是你女婿。

  發過去後,對方好幾分鍾沒回應。

  在鄭書意以為她媽媽被震住的時候,終於收到了回信。

  媽媽發來了一張劉德華的照片。

  飼養員:知道這是誰嗎?

  鄭書意:?

  飼養員:這是你繼父。

第三十一章

  很明顯, 鄭書意的媽媽對她這番說辭持完全不相信的態度,而鄭書意又拿不出什麽強有力的證據。

  其實真要找個異性朋友幫忙糊弄一下也不是不行,但以鄭書意對爸媽的了解, 這戲一旦演了, 就得一直演下去。

  若是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一個謊言,想想也是麻煩,那還是算了。

  而鄭書意的媽媽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 沒個兩天,便把一切安排妥當了。

  周三下午, 鄭書意就收到她媽媽發來的幾條消息。

  飼養員:幫你安排好了,就這周六下午六點,去見見人。

  飼養員:找了個和你們工作地點折中的地方,就江城cbd那邊,廊橋餐廳。

  飼養員:這家餐廳很貴,你記得回請個好的,錢不夠跟媽媽說。

  飼養員:我把帥哥的微信給你。

  鄭書意:……

  鄭書意:我不加!

  飼養員:你不加到時候怎麽接頭?

  鄭書意:加了很尷尬, 我反正不加!

  飼養員:也行,反正你一到那裡,隻管找最帥的那個就行了。

  鄭書意:傑尼龜冷笑.jpg

  飼養員:你知道一般人入不了媽媽的眼,但這孩子是真的不錯,比你大個幾歲,還在我們學校上學的時候就是風雲人物。

  飼養員:從小就招女孩子喜歡, 沒辦法, 長得帥是這樣的。

  飼養員:學習成績又特別好,人家一路讀到博士, 又去遊學,很有想法的一個人。

  飼養員:而且特別懂禮貌, 還孝順,還自立自強。

  飼養員:別看人家裡條件這麽好,但人家上大學就開始自己養活自己了,多獨立自主一小夥子啊。

  鄭書意看微信上面還在源源不斷現實“對方正在輸入”,連忙打斷她。

  鄭書意:知道了!我要開會了!

  飼養員:好的,乖女兒相信媽媽的準沒錯,你會喜歡這個男人的。

  飼養員:[玫瑰][玫瑰][玫瑰]

  飼養員:美好祝福送給您.gif

  開會是真的要開會,鄭書意氣衝衝地拿著電腦站起來,並一把將手機反扣在桌面上。

  孔楠給她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嚇了一跳,邊走邊說:“怎麽了?”

  “是禍躲不過,躲不過。”鄭書意抿緊了唇角,搖頭道,“我媽動作真的快,已經給我安排好這周六相親了。”

  “這麽快?!”孔楠給聽笑了,“催婚我理解,可是你怎麽看也不是需要相親的人吧?”

  ――“什麽?”

  走在旁邊的秦時月本來在專注地玩手機,聽到這話,連忙問,“書意姐你要相親?”

  鄭書意沒說話,就是默認了。

  秦時月:“可是,你不是要……”

  “我媽逼的。”鄭書意皺著眉說,“你以為我想去啊?”

  秦時月慌了:“那你不去呀!我們不是說好周六我請你做spa嗎?”

  鄭書意欲言又止半晌,最後隻說了一句話:“催婚的煩惱你不懂。”

  像鄭書意媽媽這種人,看似溫柔和藹,實則執拗得緊,甚至還有些古板。

  與其跟她硬碰硬,不如依著她的意思去糊弄糊弄。

  只是開完會回來,鄭書意還是有些意難平。

  下班回家的時候,她還連續收到幾次她媽媽的微信,給她發了幾張那個男生的照片。

  其實人長得是挺不錯的,氣質乾淨,也戴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

  但與同樣戴眼鏡的“斯文”時宴所散發的氣場截然相反。

  這個男生身上有一股謙遜溫和的氣質。

  鄭書意隨意劃了劃屏幕,自動就跳到了時宴的照片。

  一瞬間,便覺得這個男生黯然失色了。

  說起來,時宴那邊還沒搞定呢……

  想起時宴,鄭書意突然靈光一閃,聯想到曾經看過的一部韓劇,腦子裡有了一個想法。

  如果她告訴時宴,她被逼著去相親,不知道時宴會怎麽回答。

  會不會像韓劇裡那樣,讓她不要去。

  又或者,暗戳戳地不爽。

  可是等她真的打開手機,打算找時宴的時候,理智說服了她。

  以時宴的性格,可能會回她一個“加油”。

  ——

  轉眼到了周六下午五點。

  鄭書意在梳妝台前坐了好一會兒,手裡拿著粉撲,卻半晌沒動。

  她一方面自持形象,想著即便是被迫相親,也不能邋裡邋遢地去見面。

  一方面又想,萬一打扮打扮,對方就一見鍾情無法自拔了那可怎麽辦哦。

  愁人。

  鄭書意糾結了許久,最後還是化了個淡妝,穿了一套舊衣服出門。

  約的地方在cbd,堵車是常事。

  而鄭書意本就不是自願去的,便沒提前出門,沒想到就還真的遲到了幾分鍾。

  她走進餐廳,憑借對照片的印象,一眼便看見了坐在窗邊的男人。

  和照片上無差,衣著簡單,安靜地坐在那裡,也沒玩兒手機,就著桌邊的書籍翻看。

  鄭書意連忙走過去。

  “您就是喻遊喻先生吧?不好意思,路上堵車遲到了,實在不好意思。”

  喻遊抬頭,淡淡地看了鄭書意一眼。

  “沒關系,我也剛到。”

  見他這麽淡然,鄭書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喻遊:“你先坐。”

  落座後,席間氣氛就這麽沉了下來。

  喻遊也莫名其妙地歎了口氣,抬手叫了服務員。

  “先點菜吧。”

  鄭書意說好。

  ——

  其實喻遊這個人,雖然學富五車,但並非書呆子,算得上能言善道。

  但這一場相親,前二十分鍾,基本都是喻遊在說,鄭書意在應聲兒,她從來沒有主動挑起話題。

  直到菜上齊了,喻遊給鄭書意添了一杯檸檬水,打量了她兩眼,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不是被家裡逼著來的?”

  鄭書意:“……”

  她心一橫,便直接承認了,“是,我媽非要我來。”

  想不到喻遊卻釋然似的笑了一下,“其實我也是。”

  聽到這話,同樣的,鄭書意也舒了口氣。

  “我才二十五歲,其實真沒到那個時候。”

  “嗯,你還年輕。”喻遊說,“我已經三十歲了,家裡很著急。不過我目前是完全沒有成家立業的想法,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心思去經營一段感情,甚至婚姻。”

  兩人一對上眼神,都露出了理解對方的表情。

  ——

  與此同時,時家會客廳沙發上,不知誰放了一本前兩期的《財經周刊》。

  時宴隨手拿起來,封面重點體tle便是關向成。

  他直接翻到那一頁,題記後寫著“鄭書意”三個字。

  這篇采訪稿已經刊登許久,時宴卻一直沒工夫去看。

  現在看見了,他隨手翻了翻,卻看沉了進去。

  連時光文跟他說話都沒聽見。

  “時宴?”

  時文光敲了敲他手裡的雜志,“你沒再聽我說話?”

  時宴合上雜志,“在看關叔叔的訪談,怎麽了?”

  時文光徑直問道:“聽說你最近跟一個女演員交往?”

  作為時宴的父親,其實時文光甚少過問他的私生活。

  只是最近偶爾有聽說這樣的傳聞,還傳得有模有樣的,他自己又覺得這種事情與時宴平時作風不太像,便順勢問了一嘴。

  時宴自己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但他一直沒想過費那些個精力去管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

  而這一刻,他莫名有些在意。

  “誰說的?”

  “人雲亦雲的東西,找不到源頭。”時文光說,“你隻說是不是?”

  “不是。”時宴說隨口就答了。

  但說完,他想到什麽,又說:“就是表演欲有點強,說是演員都侮辱了這個職業。”

  話題點到為止,更具體的,時光文也不過問了。

  恰好這時候秦時月來了,時文光的注意力轉移,時宴便繼續翻開雜志。

  還沒等秦時月進門,時文光就問:“今天怎麽來了?”

  都說隔代親,這個習性幾乎適用於任何老人家。

  就連向來不苟言笑的時文光,面對這個小外孫女,也會多幾分溫情。

  因此在外公面前,秦時月有人撐腰,恃寵生嬌了,也就沒那麽怕時宴。

  她把包隨意一丟,蹬掉鞋子,踩著一雙拖鞋走過來。

  時文光讓她坐自己身旁,側頭問:“不是說要跟你領導去圖書館嗎?”

  “我被鴿啦。”秦時月彎腰揉腿,“她相親去了。”

  說完,秦時月就嘰嘰喳喳地說起其他事情,做飯的阿姨也過來問他們想吃什麽,顯得整個會客廳都鬧哄哄的。

  沒人注意到時宴倏然抬頭,看了秦時月一眼,隨後合上了手裡的雜志。

  “嗯,人家比你大兩三歲,也開始相親了,你呢?”

  時文光笑道,“連畢業都成問題。”

  戳到這個點,秦時月心虛地看了時宴一眼。

  見他低頭看著手機,沒什麽反應,這才放了心。

  “那我現在要是立刻說我想嫁人,您也不會同意呀。”

  秦時月嘀咕道,“而且我們這種人家,結婚更是要慎重,又不是說相個親就完事了。”

  她想到什麽,突然又問:“外公,你還記得那個陶寧姐吧?”

  時文光點了點頭,“聽說她最近在離婚。”

  “是啊!”秦時月一拍大腿,激動了起來,“前年她不是閃婚嗎?非要跟她那個保鏢結婚,就跟被人下了降頭一樣,誰勸都不好使,連婚前協議都沒簽。”

  “這下好了。”秦時月喝了口水,繼續同仇敵愾,“離婚還得分出去一大筆財產,聽說那男的還嫌少了,最近在打官司呢。我前幾天碰見了陶寧姐,人都憔悴了好多,才剛剛三十歲呢,看起來就跟四十歲一樣。”

  時文光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心思已然不在,秦時月卻毫無察覺,還在自說自話:“這就是教訓啊,當初大家都說那保鏢動機不純,她不信,還說別人想太多,看吧,現在被騙財又騙色看吧。”

  剛說完,秦時月的頭被一本雜志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幹嘛啊舅舅。”

  時宴冷冷看著她。

  “別人家的閑話少說。”

  ——

  自從雙方坦白後,這頓飯吃得便舒服多了。

  喻遊不提感情事,隻跟鄭書意聊自己這幾年的遊學經歷。

  由於職業習慣,鄭書意是個非常好的傾聽者,會在合適的時候接上話,仿佛只是一眨眼,怎麽就過去了兩小時。

  飯後,喻遊送鄭書意回家也是自然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喻遊開著車,說道:“你是單身很久嗎?”

  鄭書意輕聲道:“嗯,算是很久吧。”

  她心裡,已經把嶽星洲這個人撇除在外。

  喻遊笑了笑,側頭看她,“可是你應該不缺追求者吧,是不是心裡住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鄭書意覺得,他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算是吧。”

  一路上,兩人又達成了一個共識。

  反正家裡都要催,不如兩人就都先應付著家裡,說在接觸,要多了解,這樣就可以避免家裡再繼續安排新的相親對象。

  車停在小區門口後,喻遊還叫她加了個微信。

  “我其實年後就要去美國遊學了,到時候咱們就說覺得更適合做朋友,可以吧?”

  “當然可以。”

  加了微信,鄭書意解了安全帶下車,笑著跟他揮了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喻遊跟她比了個“ok”,剛開出去幾米,又停下來,頭探出車窗,說道:“我估計我們下周還得見面。”

  鄭書意給他一個“懂了”的眼神,“沒問題。”

  目送喻遊的車開走後,鄭書意才轉身往小區內走去。

  沒走兩步,一聲“鄭書意”,被她敏銳地聽到,並停下了腳步。

  但她有些不確定。

  因為這個聲音,好像是時宴的。

  她緩緩轉身。

  小區外的小攤販依然活躍著,支棱起來的小燈沒有秩序,透著亂七八糟的光亮,回家的人們走來走去買吃的,小孩子也穿著笨重的羽絨服到處亂躥。

  時宴站在路邊,路燈將他的面容照得清晰無二。

  他這個人的出現,與眼下這幅街景的畫風不符,讓鄭書意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他又確確實實站在這裡。

  身後停著他的車,早已熄了火,連引擎都已經冷卻。

  鄭書意愣了一下。

  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反應竟然是一股心虛感。

  該不會相親被他碰見了吧?

  她眼睜睜看著時宴朝她走來,倏地往後退了一步。

  因為等他走近了,鄭書意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

  眼裡甚至有些怒意。

  就在時宴步步逼近時,一個小孩子突然躥出來,撞了時宴一下。

  “啊!叔叔,對不起!”

  時宴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小孩子,再抬眼時,看見鄭書意後退的動作,他的腳步頓住。

  隻那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鄭書意。

  “你、你……”鄭書意緊張得不行,連戲都飆不出來,“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

  時宴也想問。

  明知道她別有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演戲。

  可他還是來了。

  他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耳邊的喧鬧聲忽然飄得很遠。

  鄭書意被他看得發怵,不打自招。

  “剛剛那個是我媽領導的兒子,我們小時候就認識的。”

  時宴沒說話。

  他根本就沒聽鄭書意在解釋什麽。

  他只是看著鄭書意那雙眼睛,眸子亮晶晶的,卻又時刻充滿了小心思,不停地轉動,甚至都不敢跟他對視。

  可也就是這個瞬間,他好像突然釋懷了。

  抱有目的又怎樣?

  無非就是騙財騙色。

  騙財的話,她玩兒得過他?

  若是騙色――

  時宴上前一步,路燈投下的陰影籠罩在他和鄭書意身上,仿佛這個小世界隻為他們獨存。

  鄭書意越發緊張,連耳根都燙了。

  她緩緩抬起頭,臉頰爬上緋紅,睫毛忽抬忽垂,扇得讓人想用掌心蒙住那動來動去的眼睛。

  時宴看著她,嘴角慢慢噙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騙色的話,

  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第三十二章

  他怎麽,又笑了?

  鄭書意無意間瞥見他的神情,感覺自己像被他的眼神扒了一層衣服,什麽心思都展露無遺。

  “嗯?”時宴看著她,抬了抬眉稍,“老朋友敘舊,是嗎?”

  鄭書意心虛地摸了摸鼻尖,乾巴巴地承認:“是啊。”

  時宴點了點頭,聲調拉得很輕,“我還以為相親去了。”

  果然。

  他這個人怎麽回事,連這點貓膩都看得出來。

  而且鄭書意感覺,他好像有點生氣。

  “相什麽親呢?我怎麽可能相親,你簡直在開玩笑。”鄭書意又說:“你看這不是周末嗎?我就跟老朋友敘敘舊這樣。”

  時宴沒接話,盯著她看。

  似乎在等她說實話。

  好一會兒過去,對面的人只動眼珠子,卻不動嘴。

  “敘舊,”時宴漫不經心地說道,語氣冷冰冰的,“那你是挺閑的。”

  “……”

  他說這話的那一瞬間,鄭書意是真的也挺生氣的。

  要換別人說,她就直接扭頭不理人了。

  可是說這話的是人時宴。

  時宴是什麽人呢?

  是個永遠不會正常說話的人。

  得把他的話反過來理解。

  所以轉念一想,那股火藥味在鄭書意心裡就變得酸溜溜的了。

  他就是不高興了。

  就是吃醋了。

  思及此,鄭書意抬起頭,想笑,又得忍住,只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是挺閑,我又沒有人陪的。”

  她看著時宴,細碎又倏忽的燈光綴在她眸子裡,盈盈閃動,像在說話。

  鄭書意確實想通過眼神傳達她的意思。

  可是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打破了這一刻的氣氛。

  鈴聲接連響了好一會兒。

  時宴垂眼,看了下鄭書意握在手裡的手機,別過臉,生硬地吐出一個字。

  “接。”

  電話其實是鄭書意辦卡的一家美容院打來的。

  “鄭書意女士,晚上好,我們這邊是曼卡麗娜美容中心的,現在有周年酬賓活動,為了回饋老客戶,特別推出童顏水凝會員免費體驗活動,體驗最新中胚層療法。”

  鄭書意“嗯嗯”了兩聲,那邊又問:“不知道明天您有沒有時間過來體驗一下呢?”

  “明天啊……”

  鄭書意抬眼看著時宴,直到他視線轉過來了,才說,“明天我沒什麽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應該有空的吧。”

  “嗯嗯,好的,那這邊我先給您預約一下。”

  掛了電話,鄭書意撓了撓額角,正要說話,時宴突然開口道:“銘豫雲創的IPO深度挖掘做完了?”

  鄭書意:“嗯……?”

  時宴:“既然這麽閑,明天來雲創加班。”

  鄭書意:“……?”

  不是,我想暗示你跟我約會,你卻叫我加班?

  ——

  直到回家換了身衣服,鄭書意才勉強接受自己明天還真得去加班這個現實。

  加班就加班吧,說不定是那種紅袖添香的場景呢?

  時宴在那裡看書,做事,她在旁邊幫忙泡杯咖啡說說話調調情什麽的。

  正想著,鄭書意的媽媽就打電話來了。

  “意意啊,今天聊得怎麽樣?覺得喻遊人怎麽樣?”

  “……”

  鄭書意沉默了一陣,才把自己從時宴的騷操作裡抽離出來,“還行吧。”

  “還行?”媽媽不樂意了,“意意啊,媽媽常教你知足常樂不是沒有道理的。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動不動就把網上那些明星什麽的想象成自己老公,花錢花心思,最後沉迷進去了,就看不上自己身邊的男生,白白錯過了很多姻緣,你說這可惜不可惜?”

  “媽,我只是說了個還行而已。”鄭書意面無表情地開了免提,朝梳妝台走去,“我又沒說他不好,你急什麽?”

  “媽媽沒急,媽媽跟你談心呢,怕你產生什麽虛無縹緲的想法。”

  “那我也沒幻想過劉德華是我老公。”

  “那你肯定不行的,那叫亂倫。”“……”

  鄭書意:“我要洗澡呢,沒什麽事先掛了。”

  “等等啊,”媽媽攔住她掛電話,“我剛剛也跟我們校長溝通了一下,喻遊那邊也說可以跟你進一步了解了解,我看這樣吧,下周你們再見個面?也別光吃飯了,去看看電影什麽的?”

  “再說吧再說吧,我要卸妝了。”

  掛了電話,鄭書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突然覺得今天的淡妝好素,怪不得時宴隻叫她加班。

  於是第二天,鄭書意還特意早起,仔仔細細地打扮了一番。

  只是挑衣服的時候,一面想著工作不好穿得太張揚,一面又想著時宴喜歡紅色的。

  糾結了許久,她還是隱隱抱有希望――時宴不可能是真的叫她去工作,他就是想跟她待在一起。

  這麽想著,鄭書意便心安理得地在大衣裡套了件紅裙子,踩上了細高跟。

  可是一到銘豫雲創辦公大樓,鄭書意卻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祥預感。

  對於這種金融科技公司,她知道加班嚴重,但沒想到,竟然會嚴重成這樣?

  一樓接待大廳人來人往,戴著工牌的員工們行色匆匆,手裡抱著捧著資料,偶爾還會落一遝,蹲下來撿起後又忙不迭進電梯。

  這場景看得鄭書意差點以為她記錯了日子,這不是周末,這是周三。

  有那麽一刻,她開始後悔自己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

  可是人都來了,能怎麽辦呢?

  難不成還要回去換一身衣服?

  於是鄭書意也不管偶爾有人投來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向電梯間。

  等電梯的時候,她給時宴發了個消息。

  鄭書意:我到了。

  時宴:嗯。

  鄭書意:唉,沒想到大周末的,我居然要來陪你加班。

  時宴的回復很簡單明了。

  時宴:還委屈你了?

  時宴:先去八樓找邱總拿資料,然後來十二樓。

  還真把我當跑腿的了。

  你自己沒秘書嗎?

  鄭書意雖然嘴上哼哼唧唧,但也乖乖進了電梯。

  爬升幾秒後,電梯在二樓停下。

  鄭書意本在低頭看手機,面前的門緩緩打開,隱隱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

  “好的,回頭我跟邱總說一聲,您這邊放心,我記上了,不會忘,先去人事處幫你打個招呼。”

  秦樂之就站在電梯口,身後一個男的諂媚地一路相送。

  直到秦樂之轉頭看見電梯裡的鄭書意,瞬間愣住。

  那男的只是看鄭書意一眼,也沒多想,在跟秦樂之連連道謝後轉身走了。

  ——

  鄭書意和秦樂之視線一相接,四周的空間就似乎被什麽東西充滿了,擠得兩人站在狹小的電梯裡,卻一動不動。

  秦樂之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鄭書意的穿著打扮,又看了一眼她按的樓層。

  八樓,財務總監辦公室。

  那一瞬間,秦樂之心裡某個想法被印證。

  距離上次她被邱福罵,已經過去一周了。

  可是她到底沒咽下這口氣。

  倒不是因為扣了她這個月的績效,她單純地就是不服氣自己因為鄭書意挨罵。

  從那一天起,她就在想,為什麽邱福這麽護著她。

  甚至還在下班後的半個小時,又匆匆趕回來見她。

  在辦公室裡一聊,就是三個小時。

  秦樂之並非初入社會,她比鄭書意都還要大兩歲。畢業工作了五年,又一直摸索在高層圈子裡,她見過太多是是非非了。

  而像現在的情況,在她眼裡再正常不過。

  想到這裡,秦樂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隻直直地盯著電梯門。

  原本秦樂之已經沒想別的了,可是看見光滑的鏡面反射著兩人的身影。

  鄭書意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神情淡淡的。

  可那來自最膚淺的危機感,還是慢慢席卷了秦樂之。

  在她這些年所見過的金錢關系中,得利最少的人,不論男女,都用短暫的青春換取了普通人一輩子不可期望的財富。

  而真正算得上得利大的卻是那種獲得了人脈資源,身份、地位接踵而來,金錢利益反而排在其後。

  秦樂之無法想象,如果鄭書意真的靠邱福一朝飛上枝頭,嶽星洲會作何想,她在這段感情裡的地位會不會受到威脅。

  而且人與人之間一旦成為情敵,其他方方面面自然而然也變得敵對。

  即便不考慮嶽星洲,她也不想鄭書意有一天真的高高在上地站在她面前。

  因而,電梯停靠在七樓人事處時,秦樂之沒急著出去。

  她朝前一步,踩著電梯沿,回頭道:“鄭小姐,雖然我不知道你大周末的來我們公司有什麽事情,但是我想提醒你一句。”

  鄭書意抬頭,挑了挑眉毛。

  秦樂之:“邱總的妻子是個自媒體運營公司的副總,如果她的婚姻遇到什麽可恥的事情,以她的能力,想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鄭書意足足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她這話什麽意思。

  倒不是她反應慢,而是她實在無法將說這句話的人和秦樂之對應在一起。

  隨即,鄭書意笑得五官都扭曲了。

  若不是考慮這裡是公共場合,她甚至想在地上打個滾。

  “你在提醒我?”鄭書意曲著食指,擦了擦眼角,“怎麽,您金盆洗手了?”

  秦樂之:“……”

  “金盆洗手”四個字殺傷力太大,直戳秦樂之脊梁骨。

  而此刻又是在公司,秦樂之還真怕鄭書意說出什麽流言蜚語,便收了腿,沉著臉掉頭就走。

  ——

  由秦樂之帶來的喜劇效果僅僅維持到鄭書意走進邱福辦公室後的五分鍾。

  因為她看見,邱福為她準備的資料足足有……小半米高?

  見她愣著,邱福還笑著說:“這些都是你可參考的公開資料,如果不夠,回頭我再讓人給你準備一下。”

  鄭書意扯了一個乾笑,“夠了,夠夠的了。”

  她以為時宴要跟她來一個辦公室約會,沒想到那男人還真是讓她來加班的?

  抱著一大摞資料去了十二樓,鄭書意沒顧其他人的目光,直接走進時宴的辦公室。

  她手酸得不行,那男人卻坐在辦公桌後悠閑地端著一杯咖啡。

  見她來了,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沙發。

  意思是讓她去那裡工作。

  鄭書意把東西讓沙發前的桌上一擺,隨意翻了翻,差點沒暈過去。

  光是近三年的財務報表就夠她喝一壺的。

  家大業大至此,倒也不必。

  大概是這摞資料給鄭書意的衝擊太大,她覺得自己這個周末還真得交代在這裡面,便埋頭啃了起來。

  辦公室裡除了偶爾的鍵盤聲,安靜得連窗外的鳴笛聲都清晰可聞。

  時宴坐在桌後,天邊的陽光恰巧折射過桌面,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幾何形,

  他尋著光影,往沙發那處看了一眼。

  鄭書意埋頭在堆成山的資料中,時不時敲了一下鍵盤,有時拿起筆寫寫畫畫,眉頭忽皺忽舒,偶爾嘴裡還念念有詞兩句。

  三個小時就這樣轉瞬即逝。

  辦公室的安靜突然被門鈴聲打破,隨即有高跟鞋踏進來的聲音。

  鄭書意眉頭一簇,下意識覺得是秦樂之進來了。

  可她一抬頭,卻發現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

  女人放了一遝資料在時宴桌上,跟他低語幾句便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此刻已經快中午十二點。

  經過那麽一打岔,鄭書意無法再專心,腦海裡又出現秦樂之的臉。

  剛剛沒細想,這會兒才覺得,連秦樂之這樣的身份也要加班?

  想到這裡,她便忍不住往時宴那邊瞟了幾眼。

  正琢磨著怎麽開口時,時宴突然問:“餓了?”

  鄭書意:?

  “沒啊。”她摸了摸臉,感覺自己今天臉色還挺正常的。

  時宴:“那你一直看我?”

  鄭書意:“……?”

  本來鄭書意沒想別的,被這麽一說,她還真明目張膽地盯著時宴看。

  秀色可餐四個字,倒也配得上他。

  “看你怎麽了,”鄭書意嘟囔,“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鄭書意已經習慣了故意這麽挑逗,而這一次,時宴卻沒否認。

  他就那麽看著鄭書意,鏡片後的眼睛被陽光照成了淺淡的琥珀色。

  他的目光直接,穿透光影而來,讓四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

  鄭書意突然有些呼吸不穩。

  她移開眼,拿起筆尖撓了撓頭髮,突兀地開口道:“上次好像聽你說,你有個外甥女?”

  時宴收回目光,抬手松了松領帶,“嗯”了一聲,隨後關上了電腦。

  鄭書意努力做出一副不經意的口氣,“那你的外甥女應該很幸福吧,每天吃吃喝喝,不用工作的吧?”

  “誰說她不用工作?”時宴朝這邊走過來,腳步輕緩。

  “哦?千金大小姐也要工作嗎?我以為直接當老板。”

  “她沒有那個能力,能把一份基層工作做好已經是奢望。”

  “哦……這樣啊……。”

  鄭書意好像懂了,“那你還真是教導有方。”

  可她一回頭,時宴卻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她身旁。

  他領帶半松著,胸前扣子也解了一顆,就那麽隨性地靠在沙發上。

  兩人衣服下擺相接,鄭書意一動,便發出的聲音。

  在鄭書意倏然愣住的時候,時宴抬手摘了眼鏡,側頭看了過來。

  沒了鏡框的遮擋,那雙眼睛更顯深邃。

  鄭書意曾聽說過,眉眼深邃的男人天生深情。

  以至於此刻她和時宴對視的這一刻,看著他的眼睛,她的心裡會莫名冒出一股……

  基於心虛和慚愧交融的惶恐感。

  “你躲什麽?”

  時宴掰過她的下巴,“不讓我看回來?”

  “哦……”

  下巴傳來他指腹的溫熱,從那一小處蔓延至整張臉。

  兩人靠得極近,連呼吸都交纏在一起,鄭書意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我怕你沉迷我的美色無法自拔。”

  “我沉迷,你怕什麽?”

  “……”

  “怕我吃了你?”

第三十三章

  時宴話音落下的那一刻, 鄭書意懵了一瞬間。

  偏偏時宴的臉就近在咫尺,氣息纏繞在她身旁,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把這寬敞的辦公室充盈得滿滿當當。

  慢慢的, 鄭書意腦子裡的畫面就開始朝不可描述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八匹馬都拉不住。

  心理活動的變化, 也無法遏製地展現在臉上。

  具體表現就是,鄭書意臉紅到發燙了。

  她自然也能感覺到肌膚帶來的灼熱感,就連呼吸都變成了熱浪。

  可她潛意識裡覺得, 這個時候不能慌。

  盯著時宴看了半晌,鄭書意終於眨巴眨巴眼睛, 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哇――哦――”

  時宴:“……”

  鄭書意:“好期待哦。”

  時宴:“……”

  明明臉已經紅成紅富士蘋果了,還強逼著自己說出這種話來撐場面。

  也不知道到底是圖個什麽。

  時宴頓時覺得有些好笑。

  他指腹一動,捏了捏鄭書意的下巴。

  “還害不害臊了?”

  鄭書意:“……”

  時宴松了手,慢悠悠地坐直,戴上了眼鏡。

  鄭書意摸了摸還有一些酥癢感的下巴,小聲嘀咕:“那還不是你自己先說的。”

  “嗯?”時宴手臂抻直,搭在沙發上, 半歪著頭看她,“我說的話你都聽嗎?”

  “聽啊……”鄭書意順嘴接下去,“您說什麽我不聽呢,這不是叫我來加班我就來了嗎?”

  身旁的人再次靠近。

  卻不像之前那樣呼吸交纏一般的近,他俯身,手臂正好繞過鄭書意後背。

  “那我現在還真有點餓了。”

  鄭書意:!

  她雙眼睜大, 看了看四周, 結結巴巴地說:“這大白天的……這是辦公室……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食色,性也。”時宴又湊近了一點, “誰規定白天,在辦公室, 就不行?”

  鄭書意的手指瞬間摳緊了沙發,“你這麽說,那我就有急事要去一趟衛生間了。”

  “衛生間?”時宴眯了眯眼,“你有這癖好?”

  鄭書意腦子裡嗡嗡一陣,天人開始交戰。

  一步到位,是不是太快了點?!

  不過她瞧著時宴這色相,自己好像怎麽也不虧,就是這場景著實刺激了些。

  原來小說裡寫的辦公室paly不是杜撰,總裁圈子裡就好一口。

  看見鄭書意眼神定焦在半空中,果然開始發散思維了,時宴終於泄了那股要逗她的意思,手背抵著半彎的唇角起身,朝自己的辦公桌走去。

  “把你面前的東西收拾好,吃飯了。”

  鄭書意:“啊?”

  “啊什麽啊?”時宴靠在桌邊,居高臨下地睥睨坐著的鄭書意,“你們公司不允許白天在辦公室吃飯?”

  鄭書意:“……”

  愣了半晌,她乾笑兩聲,帶著點惱意,把面前的資料推開。

  “我們公司制度比較嚴明,還真不準在工位吃飯。”

  沒幾分鍾,門鈴聲果然響起。

  有人送進來了兩個正正方方的餐盒,並且利落地擺在會客桌上。

  鄭書意看著那些一樣樣擺出來的飯菜,眉眼耷拉了下來。

  加班、資料、工作餐。

  還真是充實的一天呢。

  ——

  桌旁還擺著一大堆資料,鄭書意估算了一下,工作量不小,所以便多吃了幾口。

  坐著吃的時候不覺得,飯後站起來去他辦公室裡的衛生間漱口時,鄭書意才感覺到胃有些撐。

  出來正想著怎麽消化一下,時宴卻起身道:“我去開會,你自己待著。”

  他說完便直接往辦公室大門走,剛要跨出去,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看著正慢慢踱步的鄭書意,說道:“你飯後習慣吃小蛋糕嗎?”

  鄭書意:“嗯?”

  時宴:“想吃的話……”

  鄭書意反應了過來,面無表情地說:“不吃。”

  時宴笑了笑,沒說什麽,走出去後,辦公室的門自動合上。

  而鄭書意還看著那扇門,好半晌,才緩緩收回目光,渾身一松,癱坐到了沙發上,拿出手機給畢若珊發消息。

  鄭書意:我覺得現在事情的走向好像跟我想象中不一樣。

  畢若珊:怎麽了?

  鄭書意:我好像已經偏離了小舅媽的軌道,正朝著炮友的方向狂奔。

  畢若珊發了條語音過來,驚訝地說:“你們這麽快就上床了?”

  鄭書意:?

  鄭書意:想什麽呢。

  鄭書意:但我覺得他……

  她斷斷續續地打字,沒什麽邏輯,也沒組織語言,亂七八糟地把今天在辦公室發生的事情說了。

  也不知道畢若珊能不能看懂。

  這會兒估計畢若珊也在忙工作,一時沒有回。

  鄭書意等了一會兒,飯後的困意上來了,便抓了一個抱枕,就這麽靠著沙發,打算小眯一會兒。

  辦公室裡的暖氣開得很足,不一會兒,鄭書意便睡了過去。

  才不過兩點,太陽便被雲層慢慢遮住。

  窗簾投下的陰影正好晃在鄭書意臉上,帶來幾絲涼意,不知不覺中,時間在睡眠中悄然流逝。

  ——

  時宴從會議室出來,邱福帶著兩個中層管理跟在時宴身後,拿著文件夾,準備去他的辦公室開個小會。

  門一開打,入眼卻見一個女人半倚在沙發上,睡得很熟。

  他們之所以一眼就看見這一抹風景,是因為女人穿著一條紅裙子,在這冰冷色調的辦公室裡太過於扎眼。

  更搶眼的是,她雙腿隨意地交疊垂在沙發邊,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腿,以及高跟鞋未包裹住的腳背。

  辦公室門口場面氛圍有一瞬間的難以名狀。

  幾乎是刹那的思忖,邱福就本著非禮勿視的態度立刻扭開了臉。

  另外兩個中層管理也隨即九十度轉身。

  一轉身發現兩個中年大男人面對面,又立刻一百八十度轉身看看公司的風景。

  時宴看了他們一眼,似乎很是瞧不上他們這一股慌張勁兒。

  “稍等。”

  隨後才不慌不忙地走進去,並關上了門。

  邱福:“……”

  你不慌你關什麽門。

  時宴進來的腳步輕,踩著沙發旁的地毯,低頭看了眼鄭書意。

  她身子半歪著,擺了個奇奇怪怪地角度把頭托著。

  剛睡著的那一會兒不覺得,這要是醒來,就算脖子不斷,腰也得僵個半天。

  時宴半蹲下,手臂繞過她的後背和腿彎,輕輕一推,便讓她安安穩穩地躺在了沙發上。

  小小的動作到底還是打擾到鄭書意了。

  她皺了皺眉,沒睜眼睛,扭了扭脖子,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繼續睡。

  可幾分鍾後,她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好像被人動過。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面前卻什麽都沒有,之間綠植的葉子輕微晃動。

  鄭書意有些懵了,慢慢坐起來,環顧四周,終於確定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意識還有些渙散,鄭書意看了眼手機屏幕,正正好下午三點,她竟然一不注意就睡了一個多小時。

  手機裡還有幾條未讀的畢若珊發來的語音消息。

  午睡過後,人反而更疲憊。

  鄭書意連呼吸都變緩,懶懶地靠在沙發上,點開了這幾條語音。

  畢若珊的聲音在這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特別清晰響亮。

  畢若珊:“其實我早就想說了。”

  畢若珊:“我覺著吧,就算不圖那啥哈,光圖這個人,你也不虧的。”

  畢若珊:“豈止不虧,簡直賺大發了好嗎!”

  畢若珊:“姐妹加油,我真情實感盼你嫁入豪門暴富。”

  直到最後一條語音播放到一半,鄭書意終於想起這是在時宴的辦公室。

  就算他人不在,放出這個也怪怪的,於是連忙掐斷了語音。

  與此同時,辦公室裡響起一陣潺潺水聲。

  鄭書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旁邊的衛生間看去,同時屏住了呼吸。

  一秒、兩秒、三秒……

  片刻後,水聲停止,門被從裡面打開,時宴拿著紙巾,一邊擦手,一邊走出來。

  果然是他。

  鄭書意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重重地墜了下去,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麽看著時宴擦了手,走到辦公桌後,扔掉紙巾,才看向她。

  “睡醒了?”

  鄭書意愣怔片刻,點點頭:“你怎麽在這裡?”

  時宴一副覺得好笑的樣子,“這是我的辦公室還是你的辦公室?”

  鄭書意的話卡在喉嚨,一個字都吐不出。

  半晌,她才喃喃說道:“你剛剛……”

  “洗了個手。”時宴問,“怎麽了?”

  見他神色十分正常,鄭書意也慢慢恢復了平靜。

  衛生間的門關著,他應該什麽都沒聽見。

  “沒什麽,就是嚇了一跳。”

  “哦。”時宴邁步走過來,直勾勾地看著她,“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膽子這麽小?”

  鄭書意抿了抿唇角,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直到時宴指了指桌上的資料,“把我辦公室當酒店了,不乾正事?”

  “哦。”

  鄭書意立刻發開了一本財務報表。

  等到時宴走出了辦公室,她才松了一口氣,拿出手機找畢若珊。

  鄭書意:嚇死我了!

  鄭書意:你剛剛說的話差點就被時宴聽見了!

  ——

  辦公室門打開,時宴走出來後,又自動合上。

  他腳步沒停留,直朝前方走去,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去三號會議室。”

  邱福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身後兩個下屬也面面相覷。

  前前後後不過幾分鍾,怎麽這人的情緒就轉了一個大彎兒?

  想到接下來還有單獨的會議,幾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

  時宴這一場小會開了兩個小時,回到辦公室時,桌上的資料擺得整整齊齊的,顯然已經過了一遍。

  而鄭書意站在窗邊,正在接電話。

  “周六嗎?應該還好,年底了也沒什麽加班的。”

  “兩天周邊遊啊,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得戴上電腦,說不定就有突然的工作。”

  電話那頭的人是鄭書意曾經在報社實習是認識的女孩子,兩人從那時關系就不錯,雖然現在各自在不同的公司任職,但聯系一直沒斷過。

  這種她本來打算跟男朋友去周邊玩,但是對方突然有事鴿了她,但她民宿都訂好了,門票什麽的也網上買了,不想就這麽錯過,所以打電話問鄭書意要不要跟她一起去玩。

  鄭書意聽她說了一陣,點頭道:“嗯嗯,我明天去公司開了例會確定了有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再答覆你呀。”

  剛說完,身後突然響起時宴的聲音。

  “你有事。”

  鄭書意:?

  她倏地回頭,看見時宴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帶著一絲慌張,鄭書意跟電話那頭說:“我現在有點事,先掛了。”

  隨後才問時宴:“什麽?”

  時宴經過她身邊時,瞥了一眼她握得緊緊的手機,說道:“下周五到周天,撫城舉辦克倫徹高峰論壇,你不去嗎?”

  克倫徹高峰論壇,源起西方,屆時行業大佬雲集,風雲際會,是業界一年一度的盛事,鄭書意當然十分想去。

  只是今年只有電視台記者擁有入會資格。

  鄭書意如實說道:“我沒入場資格的。”

  時宴:“那你現在有了。”

  鄭書意:?

  見她懵懂的樣子,時宴一步步走來,逼至她面前。

  “你不想去?想去跟你那什麽老朋友周邊遊?”

  “不是,我……”

  “你去不去?”

  時宴緊緊盯著她,試圖從她眼裡捕捉到一些情緒。

  “克倫徹論壇對你都沒有吸引力了嗎?”

  鄭書意很認真地想了下,隨後,眼裡迸發出期待與喜悅。

  克倫徹論壇對她當然有一定吸引力,但更大的吸引力是――

  “那我是全程跟著你嗎?”

  時宴沒有立刻接話,細細地打量著鄭書意,帶著一絲探究。

  看得鄭書意一陣發怵。

  許久,他才收斂的目光,歎了一口氣,卻又說道:“嗯,全程,包括吃住,你看怎麽樣?”

第三十四章

  周四下午。

  畢若珊:決定要去了?

  鄭書意:去啊, 克倫徹論壇,換你你去不去?

  畢若珊:換我我當然去!

  畢若珊:不過你們真的是去參加會議還是去約會?

  鄭書意:[咧嘴][咧嘴]

  其實時宴提出克倫徹論壇的當天晚上,鄭書意便決定要去了, 只是到了今天才有空跟畢若珊說起來。

  至於同吃同住什麽的, 鄭書意知道這無非也就是時宴順嘴那麽一逗她。

  鄭書意還不至於當真以為他要怎麽樣,那可是克倫徹論壇。

  跟畢若珊說完,鄭書意便收拾收拾桌面, 去唐亦辦公室打個招呼。

  “克倫徹論壇?”唐亦驚得手裡的筆都沒拿穩,“你要去?你怎麽去?今年我們沒有名額啊。”

  鄭書意摸了摸鼻子, 小聲說:“時宴帶我去。”

  “時宴?”唐亦手裡的筆直接掉桌下了,“他帶你去?”

  鄭書意點點頭:“對啊,就是你聽到的這樣。”

  唐亦把鄭書意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看得鄭書意心裡毛毛的。

  “那……你去吧……”唐亦跟她揮揮手,可真等鄭書意掉頭了,她又叫住她, “等等,時宴為什麽帶你去?你跟他什麽關系啊?”

  鄭書意回頭,見唐亦兩根食指對了對,“那種關系嗎?”

  這動作還挺萌的,鄭書意噗嗤一下笑出來,“你想問就好好問, 做什麽小動作?”

  唐亦收了手, 嚴肅地說:“所以是嗎?”

  鄭書意歎了口氣,抿著嘴, 小幅度地搖頭。

  想說“還不是”,結果她還沒開口, 唐亦就說:“悖我就說怎麽可能嘛。”

  鄭書意:“……”

  唐亦揮揮手:“好了,那你去吧,記得走個oa審批請假。”

  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鄭書意便關了電腦,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你去哪兒啊?”孔楠看了眼時間,“有任務?”

  孔楠問的時候,秦時月也抬頭看了過來,一股也想要提前下班的躍躍欲試從她眼裡冒了出來。

  “你不能早退。”鄭書意指了指她的額頭,再回頭跟孔楠說話,“我有點事,請了一天假。”

  孔楠順嘴就問:“什麽事兒啊?”

  辦公區的格子間一個挨著一個,鄭書意並不想張揚這事兒,便隨口說道:“我爸放假了,過來看我,我陪她玩幾天。”

  本來這幾天也不是很忙,孔楠便沒多想。

  鄭書意趕在高峰期前打車回家,簡單吃了個晚飯,然後收拾這幾天出行的行李。

  由於時間不長,鄭書意就翻了一個二十寸的小箱子出來,裝了兩身換洗衣物以及日用品,便給時宴發消息。

  鄭書意:我準備好啦!

  鄭書意: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時宴:下樓,司機來接你。

  鄭書意立刻拉著行李箱出門。

  還沒走出小區,便一眼看見了那輛停在路邊明晃晃的勞斯萊斯。

  行李箱在石板路上碾出咕嚕嚕的聲音,鄭書意腳步飛快,走出小區大門,正要過馬路,突然聽見有人叫她。

  “書意!”

  這聲音乍一聽有點陌生,仔細辨認,又覺得很熟悉。

  鄭書意回頭。

  保安亭開了探照燈,嶽星洲站在冥冥光線裡,頭髮被燈映得偏黃,垂了幾縷在額前。

  看起來有些頹然。

  鄭書意只看了一眼,便要邁腿往前走,嶽星洲立刻小跑兩步上前拉住了她。

  “幹嘛?!”

  鄭書意想甩開他的手,奈何力量懸殊太大,根本沒有用。

  嶽星洲手上越握越緊,“我……一直在這裡等你,有話想跟你說。”

  “但我不想聽你說話。”鄭書意看了一眼對面的車,不耐煩地說,“你放開我,我有事!”

  “你就給我幾分鍾吧書意。”他聲音竟然有些微微顫抖,握著鄭書意的手也開始發燙,雙眼透著一股執著。

  “你……”鄭書意停下掙扎。

  倒不是心軟,只是不想在大街上鬧得太難看。

  “行,給你兩分鍾,有話快說。”

  又像往常那樣,鄭書意開門見山了,嶽星洲反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直到見鄭書意一口氣提上去,又要走了,他才連忙道:“你交男朋友了?”

  鄭書意猛然頓住,不解地看著嶽星洲:“關你什麽事?”

  嶽星洲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似乎接下來的話非常難以啟齒。

  “你可以交新的男朋友,我沒資格管,但……你……你是不是跟有婦之夫……”

  他期期艾艾地說不完整一句話,好像還挺痛心疾首。

  “你有病吧?!”

  鄭書意被他這聖人一般的樣子氣笑,“我以為我跟你家那位有一樣的癖好?!抱歉,那讓你們失望了。”

  她覺得秦樂之和嶽星洲這兩個也是好笑,自己當了婊子,反而立一塊參天的牌坊來教育她。

  是嫌臉不夠疼嗎?

  嶽星洲怔怔地愣住,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昨晚秦樂之跟他隱隱透露,鄭書意好像跟他們公司的財務總監走得很近,又零零散散說了一些細節。

  站在嶽星洲的角度,他覺得秦樂之沒必要去詆毀鄭書意。

  可到底是心有疑慮,所以他今天背著秦樂之,偷偷來這裡等著鄭書意。

  “嶽星洲,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善良的?”鄭書意緊緊握著行李箱的拉杆,以控制自己不會一巴掌扇上去,時不時還要看看時宴車子的動靜,“還來勸誡我?你先把自己洗乾淨吧!讓開!人家在等我,我要走了沒工夫跟你在這裡嘰嘰歪歪!”

  因為鄭書意頻頻往那邊看,嶽星洲自然也發現了那輛車的存在。

  那個標志,那個車牌,他怎會認不出。

  “他……”

  看他緊緊盯著那輛車,鄭書意忍不住翻白眼,“看什麽看?沒見過豪車?”

  嶽星洲眼神在鄭書意和對面那輛車上來回逡巡,吞吞吐吐地說:“他不是……你們……”

  “對,那才是我正兒八經的準男朋友。”

  鄭書意晃了晃腦袋,“怎樣,這個你也要管?”

  嶽星洲震驚得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吐出幾個字:“書意,你怎麽、怎麽會跟他……”

  “怎麽了?我們情投意合男才女貌,還得您審批一下?”

  說完,鄭書意徹底沒心思搭理他了,直接邁腿就走。

  嶽星洲的話卻像一記重錘落了下來。

  “書意,你是不是在報復我?”

  鄭書意腳步一頓,愣怔片刻,才緩緩回頭,嘴角帶著些譏誚,“嶽星洲,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她頓了一下,又說:“哦,不過你確實早晚得叫我小舅媽,以後大家就是親戚了,你最好最對長輩尊敬一點,別動不動就拉拉扯扯的。”

  說完,她拉著行李箱,直奔對面而去。

  嶽星洲眼睜睜地看著司機下來給她開了車門,然後將行李箱搬到後備箱。

  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嶽星洲一動不動地站在小區門口,看著那輛車開走,尾燈閃爍,塵埃揚起,腦子裡還一直回蕩著那句“小舅媽”。

  ——

  然而時宴並不在車上。

  “時總有點事,今天中午就過去了。”司機說,“這邊我把您送過去。”

  莫名被嶽星洲纏了一陣,鄭書意心情本就不好,再知道這個事情,情緒愈發低落。

  她還以為時宴跟她一起過去呢。

  “嗯,知道了,謝謝。”

  她應了一聲,便靠著車窗不說話了。

  撫城並不遠,三小時的車程,直接開車反而是最方便的。

  路上無聊,司機便找著話題跟她聊了兩句,發現她不太有性質,便閉了嘴,給她放了輕緩的音樂。

  鄭書意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路順暢,終於在晚上十點到達酒店。

  司機陪著她辦理入住後,酒店大堂經理又親自把鄭書意帶到了房間。

  既然時宴主動提出帶鄭書意過來,酒店自然也是他的秘書訂的,鄭書意兩天前就收到了短信。

  獨自入住這間套房,也在鄭書意意料之中。

  要真住一間房,那還不是時宴這個人了。

  只是她有些好奇時宴在哪裡。

  鄭書意:我到酒店啦!

  兩分鍾後。

  鄭書意:你在哪裡?

  這兩條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回應。

  鄭書意在酒店裡呆坐了半小時後,心裡終於憋出一股煩躁。

  事實上,從她一個人站到撫城這個陌生城市時,整個人就有些落寞。

  明明是時宴要帶她來,卻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酒店裡。

  況且――

  鄭書意摸了摸肚子。

  她連晚飯都沒得吃!

  ——

  此時此刻,煙霧繚繞的包廂裡,酒過三巡,依然有服務員不停地更換碗碟,添上新酒。

  這兩天世界各地業內人士雲集撫城,自然少不了有人躥局應酬。

  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話題不斷,橄欖枝四處交投,所有人都應接不暇。

  偏偏在座的都是重量級人物,或多或少都有利益關系,無人會在這時候分神。

  直到十點多,席間有人出去上廁所,時宴才抽空問陳盛鄭書意到了沒。

  陳盛朝他點點頭。

  抬眼間,時宴應了對面一位合作方的話,同時看了眼手機。

  近一個小時內,鄭書意斷斷續續給他發了幾條消息。

  鄭書意:唉,有的人在大魚大肉,有的人卻饑腸轆轆。

  鄭書意:我沒問題的,我可以的。

  此刻身旁的服務員又往他面前的杯子裡添酒。

  時宴快速打了兩個字:在忙。

  隨後,放下手機。

  “抱歉。”時宴突然站了起來,聲音打斷了對面人的交談,“我有點事情,先失陪了。”

  說完,他舉杯飲盡新添的酒,便轉身走出包廂。

  走廊上人少,時宴正側頭跟陳盛說著話,突然迎面遇見先前去上廁所的人。

  這位跟時宴私下關系交好,說話也隨意得多。

  只是他此時有些醉意,腳步不穩,見時宴離席,便問道:“走了啊?”

  時宴說是,“有點事。”

  男人又問道:“什麽事啊?”

  時宴往電梯處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喂貓。”

  “什麽?”男人以為自己喝多聽錯了,“你出差還帶貓?這麽粘人?”

  時宴不欲與他再纏,邁腿前行,但也不忘回他的話。

  “嗯,有點凶,餓了沒喂要撓人。”

  ——

  臨近春節,即便已是深夜,撫城的街道依然火樹星橋,不少人冒著冷風也不願早早歸家。

  而陳盛知道時宴今天喝了不少酒,刻意提醒司機開慢點。

  “不用。”

  時宴坐在後排,低頭看手機,隨口道,“正常速度就行。”

  說完,他撥通了鄭書意的電話。

  “在幹什麽?”

  電話那頭有些吵鬧,傳來鄭書意不甚耐煩的聲音。

  “我在逍遙快活!”

  時宴看了眼手機屏幕,再次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在逍遙快活!”

  隨即,鄭書意掛了電話。

  ――路邊燒烤店,路子擺在門口,孜然一撒,大火一烤,香味刺激著最原始的味蕾,確實挺逍遙。

  但鄭書意沒想過會在室外待這麽久,穿著鉛筆裙,一雙小腿暴露在風裡可就不那麽快活了。

  “多加點辣椒。”鄭書意伸出手,一邊借著爐火取暖,一邊指指點點,“別別別,不要蔥!”

  她撐到快十一點,沒等到時宴的回應,又餓得肚子直叫,這才反應過來,她幹嘛眼巴巴地像個棄婦一樣等著時宴。

  於是一個翻身起來,套了件外套就出來覓食。

  許是她運氣好,走出酒店沒幾步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

  尋著香味找來,竟是一家生意極好的燒烤攤。

  聽見火爐的聲音和四周的喧嘩,鄭書意食指大動,當即便走不動路了。

  只是她在這兒等燒烤的時候,裡面一桌喝酒劃拳的男人頻頻看了她好幾眼。

  夜半三更,酒意上頭,幾個人一攛掇,就有人真的上頭了。

  鄭書意在那兒好好站著,就有個穿著單衣的男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事?”

  鄭書意回頭看他一眼。

  男人一臉橫肉,手上還紋著看起來很嚇人的圖案,人一笑,肉擠得眼睛都看不見。

  “美女一個人啊?”

  鄭書意沒理他,往旁邊靠了靠。

  “一起啊。”男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大冷天的,一起喝一杯暖暖唄。”

  “不用了謝謝。”

  鄭書意拍開他的手,繼續往旁邊靠。

  卻不想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桌另外兩個男人也走了過來,堵住了鄭書意的退路。

  周身是連嗆人的煙味都遮蓋不住的酒氣,被火一熏,莫名讓人惡心。

  “美女一個人出來玩兒啊?”

  “給哥哥個面子唄,一起吃宵夜,叫個朋友。”

  “對啊,這不還早嘛,吃了一起去唱歌。”

  這幾個人大概是地痞混混一類的角色,燒烤店老板看了兩眼,想勸說幾句,又怕大晚上得鬧事,最終還是算了,隻好趕快把鄭書意的燒烤打包好。

  “姑娘,你的東西好了。”

  鄭書意懶得理這群人,拿上外帶盒就走。

  卻被團團圍住。

  “別走啊,說了一起交個朋友,先坐下啊。”

  有人直接去拿她手裡的東西,鄭書意側身一躲,火氣上來了。

  “你們――”

  “滾開。”

  鄭書意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

  剛才那聲音……

  她回過頭,時宴就站在店外半米遠的地方。

  燈光隨著不穩的電頻倏忽閃爍,照得時宴雙眼時而凜冽,時而晦暗。

  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圍在鄭書意身邊的人自然就退開了。

  鄭書意還愣在那裡,時宴垂眸看了一眼她緊緊抓著的外帶盒,難以言喻地皺了皺眉,拉著她就走。

  走出去幾步,那幾個男人才反應過來。

  “你他媽誰啊――”

  時宴側頭,目光掃過來,出聲那人便自動閉了嘴,甚至還有些後怕地退了兩步。

  不需要說話,來自不同階層的壓製感便催化了油然而生的畏懼感。

  ——

  一路無話。

  鄭書意被時宴緊緊拽著。

  他腿長步子大,似乎也沒管鄭書意是不是跟得上,隻管大步朝酒店走。

  鄭書意一路踉踉蹌蹌地,火氣也上來了。

  把她叫來撫城,卻又丟下她不管,連個面兒都不露,發消息等了半天也隻回個“在忙”。

  這會兒突然出現,一臉死人樣兒地拖著她走,還一句話都不說,鄭書意越想越氣。

  直到進了電梯,鄭書意掙開時宴的手,揉著自己的手腕,不滿地說:“你幹嘛呀!”

  時宴低頭看她,語氣比外面的風還冷。

  “你大晚上的一個人出門幹什麽?”

  “我出門找吃的啊。”

  鄭書意把燒烤盒往他面前晃了一下,“這都不行嗎?”

  時宴:“找吃的需要穿成這樣?”

  鄭書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除了裙子短了一點,哪兒哪兒都很好看啊。

  “我穿什麽樣了?不好看嗎?你連這都管?”

  她生起氣來,聲音像小機關槍似的,聽在耳裡,像貓爪似的撓人。

  “是好看。”時宴冷著臉打量鄭書意,卻勾了勾唇角,聲音驟然沉啞,“自己有多招人不知道嗎?晚上穿這樣出去給誰找麻煩呢?”

  鄭書意沒接話,抬頭望著時宴。

  沉默片刻後,她眼裡有狡黠笑意。

  “你是誇我還是罵我呢?”她笑著問道,“那我,招到你了嗎?”

  時宴嘴角抿緊,盯著她看了很久。

  久到鄭書意聞到了他身上隱隱的酒氣。

  很奇怪,同樣的酒精散發的氣味,這一刻,鄭書意卻不覺得難聞。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原因,鄭書意覺得,時宴那隱在鏡片後的雙眼有倏忽的光亮閃爍。

  像平靜海面下翻湧的暗潮。

  電梯門緩緩合上,似乎將除了兩人以外的世界也隔絕在外面。

  有什麽難以名狀的東西,在這間電梯裡湧動。

  鄭書意的心跳突然便得很重。

  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時宴的胸膛。

  “你想好了再回答哦。”

  突然,食指被溫熱的手摁住,緊接著,整個手掌都被時宴按在了他的胸前。

  時宴的目光慢條斯理地逡巡在鄭書意臉上,掃過她鼻尖一下的位置。

  因為仄逼的空間密不透風,更顯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微乎其微。

  在鄭書意眼裡,時宴的臉越來越近,直到帶著酒氣的呼吸拂到她唇邊。

  “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說完,他微偏頭,讓兩人唇間的距離消失。

  電梯裡的空氣似乎在這一刻被抽盡。

  稀薄得讓人缺氧。

  ――即便他只是淺嘗即止,含了含她的唇瓣。

  像逗弄一樣,並不攻城略地,那股濡濕的觸感勾勒了一圈唇齒之間,便稍縱即逝。

  他抬頭,眼睛黑得像深淵。

  然後按著鄭書意的手,低聲問:“你覺得呢?”

  意識還沒回籠,只能抓住最淺表的感受。

  鄭書意沒感覺到他的心臟是否狂跳。

  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第三十五章

  封閉的空間, 將情緒擠壓得密不透風,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抒發口。

  甚至, 鄭書意不知道如何回答時宴。

  時宴不說話,就這樣看著鄭書意。

  明明有所行動的是他, 可是執意要等一個回答的也是他。

  她的沉默在時宴的注視下越發難以維持。

  雖然擁有絕對的安靜,連呼吸聲都抽離在外,但鄭書意耳裡的心跳聲, 卻一點點放大,“砰砰砰”得響, 一次比一次大。

  那裡似乎跳得快無法供血, 連氧氣也開始不夠, 整個人開始失重。

  鄭書意喉嚨癢了一下。

  想伸手摁住胸口, 讓它別再跳動, 好給她一個理智的思維,去回答時宴的問題。

  可一切都沒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甚至開始神志不清地想, 時宴會不會聽見她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在無盡的沉默對視中,電梯突然響了一下。

  鄭書意沒聽見,也沒注意到失重感已消失。

  直到電梯門打開,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站在外面,看見這一幕,愣了一下,隨即說道:“hello?excuse me?”

  意識倏然回神,鄭書意余光瞥見來人,瞬間抽回了自己的手, 立刻邁腿走出去。

  手上還有時宴的余溫,垂在裙邊亦縈繞著一股灼熱感,像溫火的炙烤,一點點蔓延到全身。

  時宴就跟在她身後,腳步不緊不慢。

  前面的女人走得很快,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幾秒後,時宴站住不動了,甚至就那麽抱著雙臂看她要怎麽辦。

  “鄭書意,你不知道你房間在哪裡?”

  連方向都能走錯。

  果然,鄭書意一頓,又掉頭朝他走來。

  依然是那樣埋著頭的樣子,而且看那架勢,似乎好像當眼前的人不存在似的。

  直到幾乎要擦肩而過了,她還是那副樣子。

  時宴平靜地看著她“目中無人”地越過自己,終於不耐煩地伸手拉住她。

  “你到底在幹什麽?”

  兩人一個朝北,一個朝南,錯肩站著。

  “我在想事情。”

  鄭書意看著面前走廊盡頭大開的窗戶,面無表情地說。

  時宴:“嗯?”

  鄭書意眼珠子轉了轉,然後慢吞吞地退到時宴面前。

  “我在想,你剛剛是親了我嗎?”

  時宴:“……”

  他抬了抬眉梢。

  鄭書意:“我不是在做夢吧?太不真實了!”

  時宴:“……”

  鄭書意墊腳,“你再來一下?”

  “……”

  一陣穿堂風迎面而來,很涼,也有一些暫時醒酒的作用。

  果然。

  這個作天作地還作詩的女人不能用正常的邏輯去探究她到底在想什麽。

  鄭書意見他不說話,開始變本加厲,扯住他的袖子晃。

  “我剛剛沒感覺到,再來一次?”

  “考試都有補考的機會呢。”

  “我申請補考。”

  片刻後,時宴拎住她的袖子,扯開,然後摁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左轉。

  “回去睡覺。”

  人被推到門前,房卡也被他直接從她外套包裡掏出來,刷卡開門,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鄭書意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也不是完全沒有。

  時宴要從外面關門的時候,鄭書意扒拉住門,歪著頭,可憐巴巴地仰著臉,“真的不再來一次嗎?我真的什麽都沒感覺到。”

  時宴沒什麽表情,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毫不猶豫地關上門。

  “啪嗒”一聲,清脆的鎖扣。

  門裡門外,氣氛都驟變。

  鄭書意全身力氣散盡,臉上的表情都消失,要背靠著門才能以支撐自己站立,目光無神地看著對面的牆壁。

  門外,時宴盯著這扇門,許久才離去。

  這一晚,鄭書意在酒店浴缸裡泡了很久,試圖把心裡的慌張全都稀釋掉。

  不能慌,這個時候要是慌了,一切就都脫軌了。

  明明她才該是主導這一切的人。

  怎麽感覺,她邊被動了呢……

  直到水涼了,鄭書意才緩緩起身,披著浴巾走出來,落下一地逶迤的水漬。

  ——

  克倫徹論壇第一天上午有兩場會議,分別是九點至十點的“源於股市的金融風險傳染”與十點半至十一點半的“產業合作新願景。”

  早上,鄭書意的鬧鍾和酒店的叫醒服務同時響起。

  她撐著床坐起來,頭有些疼,走到浴室看了一眼自己的臉。

  果然不出她預料,黑眼圈重得像熊貓。

  幸好她本次出行帶上了全套的化妝品。

  只是到底她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晚出來了幾分鍾。

  時宴站在她房間門口,看了眼腕表,無奈地敲了敲門。

  這一點無奈,倒不是因為鄭書意遲了一會兒,而是他隱隱覺得,找這個架勢下去,指不定鄭書意這兩天又要搞什麽新花樣出來。

  鄭家書意別的本事沒有,在花式作這一點上,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裡面的人沒回應,時宴隻好給她打電話。

  但是剛剛撥通,門就開了。

  眼前的人穿著白色襯衫,米色鉛筆裙,手裡拿著外套,頭髮別在耳後,打理得一絲不苟。

  妝容得體,神色自然。

  想起她昨晚那副“索吻”的樣子,時宴還有些不習慣。

  甚至感覺她又在憋什麽大招。

  然而直到兩人少了車,鄭書意也安安分分的,規矩地坐在一旁,端莊地像是教科書一般的女主播。

  說是正常,也哪兒哪兒都透露著不正常。

  “吃過早飯了嗎?”

  時宴問。

  鄭書意點頭:“吃過了,你呢?”

  時宴看了她一眼,“嗯。”

  她笑了笑,繼續平視前方。

  然後悄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嗯,就這樣穩住,我可以,我才是主導者。

  汽車平穩地朝會場開去。

  幾分鍾後,鄭書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有人在群裡艾特她。

  這個群叫做“江城金融記者圈”,不是工作群,而是一些同行私底下拉的,目的是為了促進圈子裡的交流互助。

  裡面有鄭書意這樣的雜志記者,也有電視台記者和新媒體記者。

  江城財經頻道-師航:@財經周刊-鄭書意你在撫城嗎?我剛剛是不是看見你了?就奧克斯麗酒店門口,穿駝色外套的是你吧?

  江城財經頻道-師航:你這次也來參會?

  鄭書意看了一眼,沒打算回,就當沒看見,反正消息很快也就被群裡頂上去了。

  可是孔楠也在這個群裡,她看見了之後,立刻給鄭書意發了一條私聊語音。

  鄭書意偷瞄時宴一眼,見他注意力沒在自己這邊,才把手機放到耳邊,按下了播放鍵。

  下一秒,車內音響突然冒出孔楠那極具辨識度的聲音。

  “你怎麽去撫城了?參會?你不是說你跟你爸爸一起嗎?”

  鄭書意:“……”

  這句話一字一字蹦出來,在安靜的車裡顯得無比清晰。

  鄭書意的手機僵在耳邊。

  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麽、可能、在、車裡、公放呢?

  可是時宴的反應打消了她的一絲僥幸。

  他偏過頭,眯了眯眼睛。

  “和爸爸一起?”

  鄭書意沉默。

  前排的司機咳了一聲,她才想起,昨晚來的時候她嫌司機放的音樂不好聽,用自己的手機連了藍牙。

  所以她剛剛一上車,藍牙就自動連上了。

  鄭書意:“……”

  時宴抬手,撐在她背後的靠椅上。

  “跟我一起出門,很見不得人?”

  鄭書意憋著不讓自己慌亂:“不是……”

  “哦,這樣……”時宴似乎懂了,點了點頭,“原來你有這種情趣。”

  鄭書意扭頭,“什麽情趣?”

  時宴平視前方,輕輕吐出幾個字。

  “原來你喜歡叫爸爸。”

  他還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這種“情趣”。

  鄭書意:“……”

  此後一路,鄭書意不想安分也得安分。

  不然她懷疑時宴真有可能把她抵住讓她叫“爸爸”。

  ——

  和時宴一起參加克倫徹論壇的好處很明顯。

  作為每年交幾十萬歐元的戰略合作夥伴,比每年幾萬歐元會費的普通會員得到更多優待。

  坐在第一排,台上主持人和四位嘉賓侃侃而談,話題一個接一個,時不時引起台下觀眾的掌聲。

  才第一場,氣氛就已經高漲。

  身旁的鄭書意卻很安靜,目光專注地看著台上的人,時不時若有所思,連時宴看了她幾次都沒發現。

  時宴不知自己這會兒是覺得有些奇怪,還是有些不習慣。

  昨晚那件事之後,他覺得鄭書意經此,有怎樣浮誇的表現都是正常的。

  但絕不是這樣的。

  她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麽。

  直到第一場會議進行到尾聲,身邊的人終於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種細微的動作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在時宴的余光裡,她的所有異動都盡收眼底。

  一會兒理理裙子,一會兒掖一下衣服。

  一會兒交換腿交疊的位置,一會兒又往他那邊瞟。

  手指還在扶手上輕輕地摳,似乎想說什麽,又一直憋著。

  時宴突然握住她的手,摁在扶手上,低聲道:“你又想做什麽?”

  鄭書意小小地掙扎了一下,手沒抽回來,便支支吾吾地說:“這一場結束後,我想回酒店。”

  兩人細語。

  “怎麽了?”

  “沒怎麽……”

  時宴深深地睇她一眼。

  又開始了。

  果然沒那麽安分。

  可她不說,臉頰又憋得有些紅,時宴隻好隨她。

  “回去後跟我說一聲。”

  鄭書意點了點頭。

  這一場會議結束,她立刻悄然離場。

  還好會場離酒店不遠,不到二十分鍾,她便回了房間,並且給前台打電話要了點東西。

  匆匆去洗漱間換了內褲和棉條,鄭書意倒上床的那一刻,一陣天旋地轉,小腹的絞痛像爆發的火山,一股腦躥至全身。

  她蹬掉鞋子,死死抱著枕頭,慢慢蜷縮到床邊一角。

  ——

  十一點半,第二場會議準時結束。

  時宴剛起身,還沒走出會場,便被這一場的主持人叫住。

  這位是某財經電視台的主持人,和時宴有過幾次交集,此刻是要邀約共進午餐的。

  時宴應下了,主持人看了他四周一眼,又問:“和您一起來的那位小姐來嗎?”

  其實剛剛在台上,他便看見時宴和鄭書意竊竊私語,行為親密,多半是那種關系。

  卻又想,萬一不是呢?那豈不是尷尬了。

  “有些不舒服,已經回酒店了,她嬌氣得很,應該來不了。”

  看時宴說這話的語氣及神態,主持人懂了,點頭道:“那等下次有機會吧,我看她對今天的話題挺感興趣的。”

  時宴隨口“嗯”了一聲。

  隨後,他和陳盛一同走出去,看了眼手機,鄭書意那邊沒有動靜。

  他打了個電話過去,也沒人接。

  “去問問酒店。”時宴吩咐陳盛,“她怎麽回事?”

  不用時宴具體說這個“她”是誰,陳盛便把一切辦得妥妥當當。

  幾分鍾後,陳盛說:“回酒店了,找前台要了一盒止痛藥。”

  “止痛藥?”

  時宴看了眼腕表,又說,“中午的飯局你代替我去。”

  陳盛點了點頭。

  但心裡卻有些無語。

  怎麽又是他。

  他其實也想回酒店休息。

  ——

  時宴站到鄭書意房間門口時,正要抬手敲門,卻頓了頓。

  從會場到酒店的距離太近,近到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麽就二話不說回來了。

  僵了片刻,時宴垂下手,轉而拿出手機。

  鈴聲響了很久,直到自動掛斷,時宴才複又抬手,按響了門鈴。

  如同鈴聲一樣,門鈴按了三次也沒人回應。

  時宴皺眉,轉身朝電梯走去。

  中午的陽光稀稀疏疏地透過窗簾灑到床上,在純白的床單上透出斑駁的陰影。

  鄭書意出了一身冷汗,浸濕了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以至於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心情很不好。

  同時耳邊有鈴聲在想,她煩躁地“嘖”了一聲,推開枕頭,伸手去摸手機。

  手機沒摸到,卻摸到一處溫熱。

  鄭書意慢慢睜眼睛,一側頭,時宴的臉就在她床邊。

  以及,她的手正摸著他的手腕。

  “你……怎麽進來了?”

  時宴垂眼看她的手指,轉而握住她的手,塞進被子裡。

  “我要是不回來,你是打算一個人自生自滅?”

  或許是吃了藥,頭昏昏沉沉的,鄭書意懵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現狀。

  雖然他說的話不太好聽,但他好像是知道她病了,專門回來看她的。

  鄭書意沒說話,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眼睛也霧蒙蒙的,就那麽盯著他,卻少了平日裡的生氣。

  時宴心裡莫名揪了一下,像是歎氣一般,沉沉問道:“怎麽了?”

  人生病的時候總是特別脆弱,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在她疼得抓著枕頭又錘又啃的時候,無人在身旁。

  那種矯情便很容易被無限放大,讓人感覺像是被世界拋棄了一樣。

  這會兒他的出現,讓鄭書意忍不住想抓住那股安全感。

  沒有多余的思緒能夠給她去思考其他的。

  只是——

  “我疼……”

  鄭書意捂住被子,氣若遊絲地說完,才發現自己聲音怎麽變這樣了。

  其實也沒那麽疼的。

  但她偏偏就擺出了一副得了絕症的樣子。

  “哪兒疼?”

  時宴問。

  鄭書意啞著嗓子說:“哪兒都疼。”

  時宴:“……”

  時宴慢慢直起了腰,嘴角慢慢抿起。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演技。

  鄭書意感覺有些尷尬,連忙說:“其實也沒那麽痛,你哄我兩句就好了。”

  時宴垂眼,打量了她一圈。

  “怎麽哄?”

  “你就說……”鄭書意想了一下,“就說怎麽還沒上天,就看見仙女了呢?”

  “……”

  時宴的表情很一言難盡。

  隨後,他走到床邊,脫了西裝外套,面無表情地坐到沙發上。

  再抬眼看過來時,語氣變得很無奈。

  “睡吧,我就在這裡。”

  “仙女。”

  作者有話要說: 時宴要不你來看看翹搖,她是迪士尼在逃公主噢。

第三十六章

  房間裡安靜得只有兩人呼吸的聲音。

  鄭書意裹著被子,閉了會兒眼睛,卻很難安分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眼睛隙開一條縫,模糊的余光中見時宴倚在沙發裡,半歪著肩膀,雙腿也隨意地伸展,低頭看著手機。

  好像還真準備就待在這裡了。

  他人就在那裡坐著,不說話,也不做什麽,卻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鄭書意想,至少不會疼得喊天喊地時卻無人應答。

  那種不安感,讓她連睡覺都不敢關掉手機鈴聲。

  悄悄地看了一會兒,鄭書意摸出手機,關了靜音,然後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許久後,終於閉上了眼。

  突然,時宴的聲音響起。

  “你到底是胃痛,頭痛,還是哪裡痛?”

  鄭書意睜開眼,支支吾吾地說:“那個痛……”

  身後的人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冷冰冰的聲音再次傳來。

  “嗯,你明天繼續穿短裙出門,短袖也可以,這樣就不會痛了。”

  鄭書意:“……”

  臭男人到底會不會安慰人!

  “你以為我穿裙子是為了……”她捂著被子,哼哼唧唧,“還不是為了好看。”

  “不穿裙子也夠好看了。”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回頭看他:“嗯?”

  “睡吧。”

  ——

  鄭書意沒想到自己真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睡著。

  時宴也沒想到她真就睡得這麽香了。

  床上半晌沒了動靜,只有綿長而勻淨的呼吸聲。

  冬日的下午漫長又寂靜,天陰沉沉的,不過兩三點,就已經沒了明晃晃的陽光。

  房間的燈開得有些亮,晃在眼前,讓人難以沉靜。

  時宴抬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緩緩起身,關掉了頂頭的大燈,轉而打開床邊一站朦朧的落地燈。

  這時,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

  沒有聲音,沒有震動,屏幕來電顯示“飼養員王女士”。

  時宴看了一眼睡得很香的鄭書意,便沒管那通電話,任由它自己掛斷。

  可過了幾秒,電話又撥了過來,還是那個“飼養員王女士”。

  家裡養寵物了?

  感覺這個電話似乎很著急。

  於是他伸手,觸到鄭書意散亂的頭髮時,他的動作停下。

  本想拂開她的臉上的頭髮,捏一捏她的臉。

  可是看見她熟睡的樣子……

  時宴倏地笑了笑,捏住她的發絲,在她鼻尖掃了掃。

  一下、兩下、三下……

  時宴像逗弄一般,不厭其煩地重複動作。

  “幹嘛呀……”

  好一會兒之後,鄭書意被弄醒,很不耐煩,眼睛都懶得睜開。

  時宴:“電話。”

  鄭書意閉著眼睛調整了好一會兒呼吸,才一把抓過手機。

  看清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撇了撇嘴角,然後拉長了聲音,說道:“媽……”

  時宴:“……”

  這備注給得還真是別出心裁。

  “我在睡覺……”鄭書意揉了揉頭髮,沒坐起來。

  以鄭書意媽媽對她的了解,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在下午睡覺的人,所以感覺有些奇怪。

  “大下午的怎麽睡覺啊?”

  但鄭書意不想跟她說自己不舒服,一個人在外,平白惹千裡之外的家人擔心。

  “沒什麽事,困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沒什麽事?那你怎麽不去找人家喻遊?”

  鄭書意一聽到那兩個字,倏地坐了起來。

  見她這突然的動作,時宴也側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目光驟然相接,兩秒後,鄭書意又有些心虛地別開臉。

  她撓了撓頭,“媽,我周末就不能休息休息嗎?”

  “一起去吃個飯看個電影也是休息啊。”媽媽覺得這一切非常理所當然,“最近不是上了一步那什麽愛情片嗎?我看你表妹啊那些都在發朋友圈,你們也去看看唄。”

  “媽,其實我……”她抬眼偷瞄,時宴已經背轉過身,“真不用了,你就等等,過年我回家再跟你說。”

  “說什麽?怎麽突然又要過年回家跟我說?你是不是又突然不理人家喻遊了?”

  鄭書意無奈地抓枕頭:“不是,我就是……”

  “意意啊……”媽媽突然打斷她,“你要是不喜歡呢就跟媽媽說,媽媽不會勉強你的。”

  鄭書意一聽,立刻點頭。

  “對對對,其實我還真不喜歡那一款”

  但同時,她媽媽的話還沒說完:“媽媽再給你物色物色。”

  鄭書意:“……”

  “那你告訴媽媽,你喜歡哪種的?”

  鄭書意目光在時宴背影上逡巡,喃喃道:“我不是給你發過照片嗎?”

  “嘟嘟嘟……”

  耳邊響起忙音,鄭書意把手機拿到面前一看――對方已掛斷。

  房間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鄭書意摩挲著電話,陷入一股奇奇怪怪的沉默。

  她總感覺自己剛剛接電話的時候,時宴有意無意地在看她的神情。

  好像聽到了她和媽媽的對話一樣。

  偏偏時宴這會兒也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任由她的小緊張在空氣裡流淌。

  剛剛落在他耳裡的對話,“我還真不喜歡那一款。”,“我不是給你發過照片了嗎?”,要從中猜測到完整的對話,其實不難。

  許久,時宴見她摳了摳手機,又抓了抓頭髮,似乎在想要說點什麽時,時宴突然開口,直接截斷了她預想的說辭。

  “你家裡催你相親?”

  鄭書意:!

  他怎麽感覺這麽準?!

  “沒、沒有啊。”鄭書意往被子裡縮了縮,“我媽說要給我買一隻狗呢。”

  時宴點了點頭,“那你喜歡哪一款?”

  “哦……喜歡乖一點的,聽話一點的,”鄭書意摸了摸臉,“就中華田園犬那種你知道吧。”

  時宴:“……”

  莫名感覺自己被內涵了。

  內涵倒也沒什麽,主要是她這小姑娘花花腸子太多,偏偏又表現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讓人心裡悶火亂躥,卻又不忍心朝她發作。

  許久,時宴移開眼,自己消化了一些情緒,才說道:“鄭書意,你一天天的,真的很讓人頭疼。”

  鄭書意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裝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分你點止痛藥。”

  時宴:“……”

  他目光沉下來,語氣有些躁了,“你還睡不睡?”

  鄭書意立刻看了一眼時間,兩點半。

  “睡睡睡!你三點不是還有個會議嗎?你去忙吧,我已經沒事了。”

  時宴兩步靠近,想說點什麽,看著她有些虛浮的臉色,最終只是薅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髮。“嗯。”

  ——

  時宴走後,鄭書意其實一直沒睡著。

  疼痛散去後的身體虛脫無力,而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總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在枕頭裡悶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想起。

  沒!吃!飯!

  鄭書意一軲轆翻起來,正想拿手機點外賣時,酒店的門鈴響了。

  服務員推著餐車進來。

  “鄭小姐,這是您點的餐。”

  鄭書意:“我點的?”

  服務員點頭:“你這邊不是1026房間嗎?”

  鄭書意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對,是我的,謝謝啦。”

  一轉頭,她給時宴發了個消息。

  鄭書意:謝謝老板!

  時宴:誰是你老板?

  鄭書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三兩下打了兩個字過去:爸!爸!

  時宴:……

  也沒管時宴這個省略號是什麽意思,鄭書意肚子空空,迫不及待開始吃東西。

  剛吃了兩口,手機鈴聲又響了。

  今天還真是業務繁忙。

  看到來電的時候,鄭書意還有些懵。

  “喂,陳學長,好久不見呀。”

  陳越定笑道:“是好久不見,你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忙工作呢。”

  這個陳越定是鄭書意的大學同學,也是一個地方的人。

  而且兩人同級,同在學校辯論隊,私下交集多,漸漸便成了關系最好的異性朋友。

  只是後來畢業,各奔東西,便少了聯系。

  但有曾經的情分在那裡,再聯絡也不陌生。

  “是這樣,我下個月要結婚了。”

  “真的?!”鄭書意有些震驚,“這麽快?”

  “也不快,我們都談了兩年了。”陳越定估計也在忙婚禮,便長話短說了,“就大年初四,你會來吧?”

  “來,當然來!”

  陳越定“嗯嗯”兩聲,沒再說別的什麽,卻明顯地傳達出他的欲言又止。

  “怎麽,還有什麽事嗎?”

  “哦……就是我前段時間看朋友,發現你跟嶽星洲好像分手了。”陳越定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打探什麽哈,就是我想著,他跟我也是關系比較好,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然後……”

  “沒關系。”鄭書意懂了他的意思,接了他的難以啟齒,“你邀請吧,這有什麽啊,我們兩人的事情不該干涉到你。”

  “嗯,我知道的,就是……”陳越定在電腦那頭撓了撓後腦杓,“我早上給他打電話來著,他現任好像也在,說是一起來參加婚禮,這個我也不知道你這邊……”

  鄭書意手指一顫,咬著牙,笑道:“沒關系啊,我無所謂的。”

  陳越定松了口氣,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那回頭聯系啊。”

  “好。”

  掛了電話,鄭書意嘴角的笑意慢慢僵住,捏緊了手裡的筷子。

  再看眼前這飯菜,頓時就不香了。

  說的話都是逞強的。

  如果大年初四那天,她獨自出席婚禮,而嶽星洲帶著秦樂之甜甜蜜蜜地出現,她可能會氣血倒湧而死。

  可是時宴這邊……

  “唉……”

  鄭書意歎了口氣。

  她有些不知道怎麽辦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經脫離了她預想的軌跡。

  就比如在這一個電話之前,她見到、想到時宴,完完全全就是這個人,根本沒有再想到這個人是秦樂之的小舅舅。

  她感覺現在,自己好像就是單純地――在和時宴……談戀愛。

  天色漸漸暗了,暮光熹微,

  房間裡一會兒響起女人的歎氣聲,一會兒又是枕頭被揉捏的細碎聲音。

  時間慢慢流淌,一切情緒,最後都被藥後襲來的倦意安撫。

  ——

  時宴回來時,經過鄭書意房門,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他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等了片刻,他直接刷開了門。

  走到她的房間外,時宴再次敲門,還是沒應聲。

  他皺了皺眉,電話撥出去,也沒人接。

  這時候也沒什麽其他的可顧慮了。

  時宴推開房間門,入眼的是亂糟糟的床鋪,散亂在枕頭上的一頭烏發。

  他心頭跳了跳,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竟然伸手去探了探鄭書意的呼吸。

  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後,時宴收回手,並覺得自己有些突然降智。

  他抬手看了眼時間。

  晚上七點半。

  可真能睡。

  無聲地進來,又無聲地退出房間。

  除了鄭書意的一隻手被塞進了被子以外,看不出其他的變化。

  但其實,鄭書意真沒時宴想的那麽能睡。

  夜裡十一點。

  時宴正準備換衣服洗澡,突然收到了鄭書意的消息。

  鄭書意:打滾.GIF

  時宴:醒了?

  鄭書意:剛醒……

  時宴下意識想說“這麽晚了快睡吧”,想法冒出來,又覺得可笑。

  時宴:所以?

  鄭書意:我睡不著了……

  果然。

  時宴垂下正要解襯衫扣子的手。

  時宴:然後呢?

  鄭書意:有沒有什麽事情可以給我做的?

  鄭書意:比如叫邱總再給我發點資料什麽的。

  時宴:這麽晚了,你還麻煩別人?

  鄭書意:好的,我知道了,886.

  時宴:換衣服。

  鄭書意:?

  時宴:出門。

  鄭書意:去哪兒??

  時宴:帶你去看電影。

  ——

  直到坐進電影廳,鄭書意還有些懵。

  夜裡十一點半,她居然跟時宴跑出來看電影。

  更沒想到,這麽晚了,大冬天的,電影院居然還有這麽多人。

  這個點可選的電影只有三部,除了一部一聽就是圈錢的大電影,還有一部一聽就很催淚的紀錄片。

  鄭書意既不想打瞌睡,也不想流眼淚,就選了最後那部一聽名字就很文藝的愛情片。

  特別是片頭,主角騎著自行車經過一片湛藍的海,片名緩緩出現,畫面隨便一截就是桌面。

  前排許多小姑娘都拿出手機開始拍照。

  趁著燈光暗,鄭書意側頭看了一眼時宴。

  他盯著大屏幕,臉上映著晃動的光影。

  感覺到鄭書意的目光,他側頭看過來。

  兩人並排坐著,他這麽一轉頭,呼吸都纏在了一起。

  背著光,鄭書意看不清他的神色,看不清眼神,卻因這意外的對視,心裡某根弦被波動。

  幾秒後。

  鄭書意突然回神似的,別開臉,拿出手機拍下了即將消失的片頭。

  電影的開始沉默且無聊,才過了二十分鍾,已經有人開始睡覺,更多的人開始玩手機。

  鄭書意想,她此刻完全看不進這電影,一定也是因為情節太無聊了。

  想著想著,她低頭,翻到自己剛剛拍的照片,鬼使神差地,就發了個朋友圈。

  什麽話也沒說。

  像一種暗處湧動的情緒,被定格在手機裡。

  這會兒還不算晚,朋友圈的評論點讚來的很快。

  秦時月是第一個。

  秦時月:這麽晚了你還跟你爸爸去看電影??

  鄭書意:“……”

  這妹妹還真是個解嗨王。

  她不知道說什麽,回了個省略號。

  秦時月當她默認了,又回:我爸從來沒時間陪我,好羨慕,你爸爸可真把你當個寶貝寵啊!

  鄭書意:哈哈。

  什麽情緒都沒了,她收起手機,專心地看電影。

  可是,這電影真的太無聊了。

  幾分鍾後,鄭書意又看了一眼手機。

  消散的奇怪情緒又陡然升起來。

  在密密麻麻的點讚中,她竟然――看見了時宴的頭像。

  他竟然給她點了個讚。

  這種感覺很奇妙。

  在熱鬧的朋友圈中,他知道她在做什麽,卻也無聲地默許了她做的一切。

第三十七章

  時宴的那一個點讚,除了引起鄭書意心裡湧動的漣漪之外,還給秦時月籠罩了一腦袋的霧水。

  她收到消息提醒,點進去一看。

  誒?小舅舅?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在秦時月眼裡,時宴和鄭書意有微信好友倒是不奇怪,畢竟兩人之前有過合作,建立聯系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但怪就怪在,時宴這個深夜點讚不符合他一貫的行為邏輯。

  其實秦時月和時宴的共同好友並不少,但她從未在朋友圈見過時宴活躍的身影。

  她甚至一度以為,時宴搞個微信就單純是為了工作。

  可說是為了工作,有些叔叔平時發寫工作相關的信息,也沒見她小舅舅冒個炮啊。

  更別說給一個女人的朋友圈點讚。

  還是毫無信息的日常照片。

  還是在深夜……

  秦時月越想越不對勁,探知八卦的欲望讓她幾度點開時宴的對話框,躍躍欲試。

  可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八卦欲。

  算了,活著不好嗎?

  ——

  電影還沒播到一半,電影院裡的人卻已經走了一半。

  前排霎時空了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鄭書意周遭的人開始蠢蠢欲動,有的低頭密語,有的擺弄手機,後方甚至還傳來的呼嚕聲。

  而大屏幕上,男女主還坐在海邊暢聊人生。

  觀眾們可能已經想把導演拉出來聊聊人生了。

  密閉的影廳開始不那麽平靜,昏暗中浮動著各種情緒。

  鄭書意悄悄看了一眼時宴,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覺得很無聊。

  可他安安靜靜的看著屏幕。

  眉目舒展,目光柔和。

  看著不像是很不耐煩,但好像也沒有很投入電影情節。

  就那麽坐著。

  鄭書意收回目光,靠在背椅上。

  不知不覺,她也跟時宴一眼,端端地看著屏幕。

  但好像也沒有沉入劇情中。

  這部電影足足拍滿了一百二十分鍾。

  結束時,影廳裡只剩鄭書意和時宴兩人。

  哦不對,好像還有人。

  身後那一排突然有了響動。

  “醒醒,傻逼,醒醒,電影都結束了!”

  這也是個剛醒的男人,見跟自己一起來的同伴睡得很香,一巴掌往他腦袋上拍去。

  被拍醒的那個胖子搓了搓臉,看見電影終於完了,忍不住罵道:“臥槽這傻逼玩意兒居然還能出來收錢,你他媽的聽誰說這好看的?這倆小時在宿舍睡覺它不舒服嗎?”

  同伴其實也才醒,就懶得理他。

  兩人一同起身,那胖子一看前排坐著的鄭書意和時宴,“哦喲”一聲驚歎。

  “這電影還真他媽有人能從頭看到尾啊,佩服,牛逼。”

  同伴又給他一巴掌,壓低了聲音:“傻逼,人家看的是電影嗎?”

  胖子不解:“臥槽?那看的是什麽?”

  同伴:“活該你他媽母胎solo……”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但他們的對話在鄭書意耳邊繞了很久。

  身旁的時宴一直沒出聲,也沒動,鄭書意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聽見了,越發不知道怎麽辦。

  直到片尾曲播完,時宴終於站了起來。

  “走吧。”

  鄭書意見他神色平淡,連忙點頭。

  “走吧走吧,挺晚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坐在車後座,誰都沒有說話。

  這種沉默,明明很沉靜,卻讓鄭書意覺得有些不自在。

  具體表現在――她的手心隱隱發熱,就連這車裡的溫度好像也有了很明顯的變化。

  不找點話題,她就會陷入胡思亂想中。

  直到快到酒店了,鄭書意終於乾巴巴地開口:“啊,你覺得好看嗎?”

  時宴:“什麽?”

  鄭書意:“就今天的電影。”

  時宴似是回想了一下,“還行。”

  “哦……”

  鄭書意點點頭。

  時宴卻又問:“你覺得呢?”

  “我啊,我也覺得還行。”

  鄭書意說完,見時宴的目光還直勾勾地停留在她臉上,手掌心那股隱隱約約的灼熱感像被某種東西牽引著,徐徐蔓延至全身。

  她下意識就想多說說話,以緩解這車裡浮動著的莫名的曖昧氣息。

  “挺好看的。”她點點頭,“女主最後靠在男主懷裡的畫面太美了,兩個演員真的好般配哦,看得我又相信愛情了,太甜了。”

  時宴瞥她一眼:“那一幕是男主角的想象,女主去世了。”

  鄭書意:“啊?”

  時宴:“男主角自殺了。”

  愣了一下,鄭書意眨眨眼睛,表情無縫轉換,“對啊,是這樣的啊,可這也是一種美滿不是嗎?兩人到生命的盡頭也愛著對方,至死不渝,這不是愛情嗎?”

  時宴勾了勾唇,輕笑:“你看的到底是電影嗎?”

  鄭書意:“……”

  直到下車進酒店,上了電梯,鄭書意還在想,這他媽怎麽男女主就都死了?

  這不是一部甜甜的愛情片嗎?

  不說打著互相救贖的噱頭嗎?

  怎麽就死了?

  怪不得觀眾都走光了,呸,欺詐。

  “叮”得一聲,樓層到了。

  時宴低頭見鄭書意還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拉住她的手,邁腿走出去。

  手指相觸的那一刻,鄭書意迅速從電影情節中抽回神,僵硬著脖子,垂眼看了一下她的手,時宴的手。

  走了兩步,便到房間門口。

  他松開手,抬起來,看了一眼腕表。

  一串動作自然得讓鄭書意覺得他是要看時間才松開她的手。

  三點了。

  時宴皺了下眉,也挺意外自己居然看個破電影看到現在。

  “晚安。”

  “哦。”鄭書意點點頭,“晚安。”

  但是一進門,鄭書意就立刻掏出手機,找到這部電影的豆瓣界面。

  她看了一遍劇情簡介,又看了幾條長評,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這明明就是她說的那個圓滿結局啊?

  時宴有毛病?

  他到底有沒有好好看電影?

  鄭書意:你為什麽騙我?

  時宴也剛剛回到房間,還沒睡。

  時宴:我騙你什麽了?

  鄭書意:那電影的結局明明就不是那樣的!

  時宴:嗯。

  時宴:那你為什麽不好好看電影?

  鄭書意手指頓了一下。

  若是以往,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打出幾十句“因為我在看你呀”“你在旁邊人家哪裡還有心思看電影嘛”這種話。

  可這會兒,她卻始終按不下那幾個鍵。

  鄭書意:要你管。

  鄭書意:睡了。

  時宴:晚安。

  ——

  克倫徹論壇的第一天就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中度過。

  接下來的議程緊湊忙碌,時宴和鄭書意輾轉於各個會場見,偶爾受邀出席飯局。

  由於都是業內人士,又有時宴在身旁,貼著他的面子,鄭書意應付得還算如魚得水。

  這一趟行程,除了接收到當前行業最前沿的宏觀動向外,鄭書意還結實了不少業界人士,算是滿載而歸,給今年的工作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鄭書意她們雜志社向來不抵著大年三十才放假,每年慣例都是在二十八這天結束工作,正好又是這個月發工資的日子。

  由於這個季度鄭書意發表了兩篇高關注度文章,獎金十分可觀。

  於是放假第一天下午,她就美滋滋地去了商場。

  晚上就要坐高鐵回家了,她當然第一時間給是給爸媽買東西。

  媽媽的禮物倒是好選,一條羊絨圍巾,再來一對金耳環,其他的東西她也沒興趣。

  至於爸爸……

  鄭書意在商場逛了許久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買衣服或鞋子吧,他不一定合身,到時候退還很麻煩。

  走到一樓,看見一家手表店,她終於有了點想法。

  鄭書意剛進門,導購便迎了上來。

  “美女選手表嗎?”

  鄭書意一邊張望著一邊點頭。

  導購:“是自己戴還是送人呢?”

  鄭書意:“送人。”

  導購一邊引著她往新款櫃台走,一邊說道:“那是送給男性還是女性?年齡大概多大呢?”

  “男的。”鄭書意低頭看展示櫃,“五十歲出頭吧。”

  導購很快推薦了一款,鄭書意看著也合心意,就是價格稍微貴了點,小兩萬了。

  不過倒也能接受。

  鄭書意要了這一款,隨意一瞥,又看見一隻女士石英表。

  她的目光只是多停留了兩秒,導購就立刻取出來給她看。

  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被導購親自給她戴到手腕上,瑩瑩白潤的皮膚與水晶表盤相映成輝,鄭書意突然就感覺這手表長在她手上了。

  猶豫了片刻,導購立刻開始花式遊說。

  而鄭書意糾結的點只在於,這隻表也是兩萬出頭,要是都買了,她的獎金就差不多去一半了。

  想想還是有一點點心疼。

  正猶豫著,身後一道聲音越來越近。

  “看看表吧……我不買,我不喜歡戴表……我給星洲買……我看他挺喜歡這家的表的……”

  鄭書意突然提了一口氣,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下次再也不來這破商場了。

  竟然又遇見秦樂之了。

  沒等她轉身,秦樂之看見鄭書意的背影,竟也一眼認了出來。

  她跟一個朋友走進來,經過鄭書意身邊時,瞥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不知道的導購還在努力地賣貨。

  “這表真的挺適合您的,雖然價格貴了點,但是表這種東西,您也知道,一分錢一分貨……”

  導購巴拉巴拉說了一堆,鄭書意沒仔細聽,隻注意到秦樂之往這兒看了一眼。

  區區一個目光對視,無形的硝煙味兒就出來了。

  “行吧。”鄭書意摘下手表,“就要這兩隻。”

  導購樂開了花,一邊去拿盒子,一邊說:“您這邊一次性消費滿了四萬,可以注冊一個高級會員,我們有積分贈送。”

  秦樂之沒什麽反應,倒是她的朋友“嘖”了一聲,喃喃自語:“怎麽全世界都是有錢人,就我是個窮人呢。”

  正巧鄭書意跟著導購經過她們身邊,秦樂之側頭看了一眼,輕笑:“你去找個有錢男朋友你也可以。”

  後頭的話她沒說出來:只是年齡有點大,還是個有老婆孩子的,就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朋友接話道:“得了得了,我有自知之明,有錢人也看不上我這樣的啊。”

  鄭書意聽見她那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並不想在意,因為她手機進來了一條新消息。

  ――時宴的。

  時宴:今天什麽時候走?

  鄭書意一邊朝收銀台走去,一邊打字。

  鄭書意:七點的高鐵票。

  時宴:嗯。

  時宴:我送你?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秦樂之在一旁陰陽怪氣。

  “攀了個高枝兒就是不一樣,刷卡都有底氣多了。”

  鄭書意咬了咬牙齒,給時宴回了個“好,等你呀”。

  回完,導購正好也刷完了卡還給她。

  她把卡往包裡一塞,不緊不慢地說:“我男朋友就是有錢,怎麽了?”

  秦樂之隻低頭看手表,笑了笑也沒回應。

  直到鄭書意經過她身邊,又丟下一句“不僅有錢,回頭你見了我男朋友還不是得恭恭敬敬的,對吧?”

  她臉色一變,一時竟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冷笑。

  ——

  沒一會兒,嶽星洲來接秦樂之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就沒忍住吐槽這事兒。

  “你那個前女友真的可以哦。”

  突然提到鄭書意,嶽星洲眉心蹙了蹙。

  “又怎麽了?”

  秦樂之假裝不經意地挑了挑碗裡的菜,“也沒什麽,就是找了個有錢男朋友,出去花錢可有底氣了。”

  “她……”

  嶽星洲倏地放下筷子,“你應該是誤會了,她跟你們公司那個CFO沒有關系。”

  “哦,你這麽信任她?”秦樂之冷言完了,突然又想到什麽,神色一變,“還是說你跟她又聯系上了?”

  這是嶽星洲和秦樂之的紅線。

  上次秦樂之發現他給鄭書意發短信,氣得跟他鬧了兩天。

  所以他不想讓秦樂之知道他去見過鄭書意了,不然能鬧三天三夜。

  “沒有。”嶽星洲說,“我猜的。”

  秦樂之料想他也不會再死皮賴臉地找鄭書意了,譏笑了兩聲,“我其實都提醒過她,這要是讓人家邱總老婆要是知道了,不得扒掉她三層皮?”

  嶽星洲聽得煩了,又不好直接解釋,隻得有意無意地說:“你要是這麽看不慣,那你跟你小舅舅說一聲不就行了”

  話音一落,秦樂之眼神倏地飄忽起來,手卻緊緊握著筷子。

  她立刻低頭夾菜,以掩飾自己那一絲絲的慌亂。

  “這些事情怎麽好打擾他,吃飯吧,我都要餓死了。”

  ——

  每次秦樂之或者嶽星洲的出現,總能瞬間吞噬完鄭書意所有的好心情。

  她拉著行李箱,站在小區門口,垂著腦袋,提不起精神。

  時宴的車開來時,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幾分鍾。

  他沒下來,司機過來幫鄭書意放了行李。

  鄭書意跟這位司機也比較熟了,沒那麽客套,說了聲“謝謝”就徑直上了車。

  時宴坐在車左側,手裡拿著一份財務報表,見鄭書意上來,掀了掀眼。

  她明顯心情不太好,坐上來也沒說話,就靠在角落裡,一會兒摳一下指甲,一會兒弄弄衣服。

  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時宴放下手裡的東西,揉了揉眉心。

  “路上堵車。”

  聽他說話,鄭書意抬頭看了一眼,反射弧極慢地反應過來,他在解釋他為什麽來晚了幾分鍾。

  “哦。”鄭書意悶悶地說,“沒事。”

  大概是因為今天在商場發生的事情,她現在看見時宴,心裡很不是滋味。

  那種感覺難以名狀,像浸在熱水裡泡了幾個小時,胸口酸酸脹脹的,一口氣都圖不順。

  沉默一直持續到高鐵站。

  停車時,司機先下去搬行李。

  鄭書意慢吞吞地解了安全帶,拉開車門時,動作遲緩了一下,看向時宴。

  正好時宴也看了過來。

  “心情不好?”

  鄭書意默了默,垂著眼睛,說道:“哦,這不是想到好幾天不能見你,所以有點不開心嘛。”

  她的語氣很平緩,幾乎不帶情緒。

  時宴沉沉地看著她,思緒也在心裡繞了幾個彎。

  最後,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過年要每家每戶走親戚嗎?”

  “嗯?”鄭書意想了想,“還好吧,我家親戚少,就初一到初三需要去拜年。”

  時宴點點頭,“知道了,進站吧。”

第三十八章

  雖說是放假,可春節也算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之一。

  自從年二十八晚上到家,鄭書意基本沒休息過,被爸媽拖著做大掃除,置辦年貨,還抽了一天去看望了病中的親戚,直到大年三十這天晚上才真正地閑了下來。

  傍晚,爸爸在廚房裡忙碌年夜飯,客廳裡放著電視,春晚預熱節目播得熱火朝天。

  王女士坐在沙發上,嗑著瓜子兒,時不時瞥一眼一旁擺弄手機的鄭書意。

  “天天就看手機,早晚要鑽進手機裡!”

  鄭書意“嘖”了一聲,“給領導發新年祝福呢。”

  “那你還挺貼心。”王美茹有意無意地說,“那你給人家喻遊發新年祝福了嗎?”

  “發了,我祝他新年大吉財源滾滾工作順利身體健康,怎麽樣,夠有誠意吧?一個字一個字打的。”

  王美茹顯然知道她在敷衍,“你不如約他吃個飯,當面祝福他,我覺得更有誠意。”

  鄭書意正想反駁一下,突然看了一眼手機,立刻起身往房間跑去。

  “你又幹什麽!要吃飯了!”

  “我知道!”

  過了一會兒,鄭書意掐著吃飯的點從房間裡出來了。

  飯桌上那兩位還在聊喻遊。

  “他工作忙,趕著今天才到家,現在年輕人工作真辛苦。”

  “讓人家多休息兩天,回頭帶上姑娘一起吃個團年飯。”

  “我不去。”

  鄭書意忽然出現在飯桌邊,怡然自得地端上飯碗,嘴角還掛著笑,“你們別撮合了,我跟他就不來電,而且……”

  鄭書意挑了挑碗裡的米飯,慢悠悠地說:“我對自己的感情是有安排的。”

  王美茹哼了聲,滿是不以為然,“回回這麽說,也沒見你真的安排個什麽。”

  鄭書意埋頭吃飯不說話,嘴角卻隱隱翹著。

  好一會兒才嘀咕道:“回頭讓你見到嚇死你。”

  一開始她的爸媽確實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兒,直到初三晚上。

  “怎麽每天到這個點就溜出去打電話了?”

  王美茹拽拽鄭肅的袖子,“是不是真有情況啊?”

  這三天他們家每晚都去不同的親戚家拜年,然而每到六七點,鄭書意就開始心不在焉地盯著手機,沒一會兒,人就握著手機出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鄭肅捧著茶杯,往陽台看了一眼,“瞅瞅去。”

  露天的陽台上,鄭書意靠著圍欄,頭髮被風吹得亂亂地,腳尖卻有一下沒一下地碾著地面。

  “明天就參加婚禮啊。”

  “我大學的學長。”

  “是叫學長啊,怎麽,你上學的時候沒人叫你學長?”

  門後,鄭書意的爸媽對視一眼,眼裡流露出一絲嫌棄。

  “打個電話語氣怎麽這麽做作。”

  “就是。”

  ——

  然而電話一掛,鄭書意眉眼卻垮了下來。

  說起明天的婚禮……

  鄭書意揪掉綠植的一片葉子,在手裡搓揉。

  不去是不可能的,既然要去,那必須豔!壓!秦!樂!之!

  鄭書意在這一方面的行動力向來驚人,第二天一早就起來洗澡洗頭敷面膜,在梳妝台台前足足坐了兩個小時。

  王美茹第三次推開門,見她還在擺弄頭髮,忍不住說道:“你是新娘子嗎?”

  鄭書意撥弄著發尾的卷兒,低聲說:“你不要管我。”

  既然今天的婚禮她只能一個人出席,那就必須拿出不輸兩個人的氣勢來。

  按照鄭書意參加婚禮的經驗來說,主人家一般都會把來賓按照關系分桌,大學那一圈兒自然是安排在一桌的。

  但陳越定顯然有專門為鄭書意考慮,把她安排到了自己親戚那一桌,還吩咐表姐表妹門好好招待客人。

  然而天不如人願,鄭書意剛到,大學那一桌有幾個眼熟的人就看見了她。

  大家不明情況,自然是覺得鄭書意要跟她們坐一桌的,便熱情地招呼,反而把她跟陳越定弄得有些不好處理。

  不管怎樣,這是同學的婚禮,鄭書意也不想多添麻煩,隻好坐過去。

  這一桌坐的雖然都是財大的同學,不過大多數也就是點頭之交,跟鄭書意算不上熟,之所以這麽熱情,也只是本著對當年校花同學的近況好奇的心理。

  她一坐過去,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一會兒問問工作,一會兒說說生活。

  本以為話題就這麽過去了,突然有個女生想起往事,說道:“誒?我記得你男朋友是咱們專業的學弟吧?跟陳越定關系也挺好的啊,你們沒一起來?”

  她這麽一說,大家都想起有這麽一回事兒。

  “分手了。”鄭書意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他今天來不來,也沒什麽關系的。”

  話音剛落,鄭書意旁邊的女生往入口處看了一眼,嗑瓜子兒的動作突然頓住:“額……”

  一桌子人,包括鄭書意,都朝入口看去。

  鮮花包裹的拱形門下,新娘新郎正在迎賓,嶽星洲一身正裝出席,笑著跟陳越定說話。

  而挽著他胳膊的秦樂之也跟陳越定握了握手,隨後目光往裡面一瞥――精準地鎖定在鄭書意身上。

  兩人一出現,不用旁邊解釋,這一桌的人都明白什麽情況了。

  剛剛還聊得熱火朝天的這一桌子瞬間卡了一下殼。

  不過這桌人也沒有跟鄭書意或者嶽星洲的交情特別好,不存在偏幫誰的道理,都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只是既然知道了這一茬,氣氛難免就變得僵硬起來。

  ——

  嶽星洲是帶著秦樂之走過來時才注意到鄭書意也在。

  他以為,她不會來的。

  又或者說,就算來了也會避開跟他見面。

  可是……

  在他面色微妙的時候,秦樂之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跟桌上的人點頭示意。

  再一轉頭,正正地看著鄭書意。

  而鄭書意靠著椅子,面無表情地玩兒手機。

  原本想跟嶽星洲聊聊近況的同學們一時為了避免尷尬,都沒跟他說話。

  一桌子人都在聊天,只有這三個人默不作聲,仿佛在另一個次元,氣氛變得越來越奇怪。

  好在她們來的不算早,很快婚禮正式開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新郎新娘吸引,有了正當地緩解尷尬的理由。

  一系列流程下來,司儀賣力地調動現場氣氛,來賓們或鼓掌或起哄,一時熱鬧無比。

  最後,新娘在司儀的安排下,背對嘉賓席,高高舉起了捧花。

  下面的單身男女們都站了起來,摩拳擦掌準備蹭一蹭喜氣。

  隨著現場的哄鬧聲,捧花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下,穩穩地落在了鄭書意手裡。

  突然天降一物,鄭書意也愣了一下,捧著捧花,在鼎沸的人聲中有些不知所措。

  “恭喜這位幸運兒!”司儀非常盡責,兩三步走過來,朝著鄭書意喜氣地喊,“來,話筒遞給這位美女。”

  手裡又被塞了一個話筒,鄭書意迷茫地站了起來,對上司儀那迸發著光彩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這位美女有男朋友嗎?”

  原本是流程裡的一個問題,可被問的人是鄭書意。

  嶽星洲想到了什麽,立刻抬眼看著鄭書意。

  秦樂之也是如此,盡管她想到的和嶽星洲不同。

  見這樣的情況,一桌子的同學又嗅到了什麽奇妙的氣息,一時更安靜了。

  鄭書意抬了抬下巴,笑道:“我有啊。”她就是十年沒見過雄性生物了這時候也要說自己有男朋友!

  可是嶽星洲卻變了臉色。

  同樣的,秦樂之淺淺地扯了一下嘴角。

  “這捧花果然是天意啊!美女跟您男朋友一定修成正果!”

  司儀又說了許多好彩頭的話,鄭書意才抱著捧花緩緩坐下來。

  席間又歸於平靜。

  鄭書意看了對面兩人一眼,就當著他們的面,笑吟吟地拿手機給捧花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發給時宴。

  她什麽都沒說,就發了這麽一張照片。

  很快,時宴回復:婚禮好玩嗎?

  鄭書意皮笑肉不笑地打字:不好玩。

  時宴:?

  鄭書意:遇到了討厭的人,很不爽,不開心。

  鄭書意:撓頭.GIF

  發完這條消息,正好新郎新娘來敬酒,鄭書意便放下手機,端起杯子起身。

  一口果汁下肚,賓客們自便。

  秦樂之坐在鄭書意對面,一會兒讓嶽星洲給她盛湯,一會兒又讓剝蝦,嗲聲嗲氣地,搞得一桌子人天靈蓋都在發麻。

  這種情況,或者男的感覺不到小九九,敏感的女人卻能get到秦樂之的刻意。

  大概是出於同理心,有人就見不得她刻意秀恩愛,故意大大方方地問鄭書意:“誒,書意,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話音一落,嶽星洲敏感神經被抓住,剝蝦的手一頓,眼神閃爍,注意著對面的回答。

  鄭書意突然被cue到這個問題,沒做好應對方法,只能乾笑著說:“還沒考慮這個問題。”

  “應該也快了吧。”女生又說,“你男朋友這次沒跟你一起啊?是外地人嗎?”

  鄭書意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嶽星洲晃神,本該把蝦放進秦樂之的碗裡,卻丟進了渣盤裡。

  秦樂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男朋友做什麽的啊?也是咱們這一行嗎?”

  鄭書意“嗯”了一聲。

  “挺好啊,同行有共同語言,平時工作上還能幫幫忙什麽的,誒,也是記者嗎?”

  “不是。”鄭書意輕聲道。

  “啊,那是金融圈的吧?挺好的,金融圈的男人都學歷高,條件好。”

  女生本意是想幫鄭書意找找場子,故意這麽說的。

  秦樂之又怎會聽不出她的意思,憋著氣很久了,終於在這個時候冷聲開口:“是啊,我認識呢,豈止學歷高,各方面都很優秀呢。”

  話音一落,假裝沒吃瓜的人都一齊看向了秦樂之。

  這、這是什麽場面?

  包括嶽星洲也懵了。

  秦樂之攪拌著湯杓,不鹹不淡地說:“海外名校本碩畢業,上市公司高管,年薪高得嚇人,性格也很好,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幾乎沒有缺點呢。”

  她每說一句話,鄭書意的臉色就沉一點。

  到此刻,鄭書意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

  一抬頭,果然見她聳了聳肩,一字一句道:“就是年齡老了點,並且有個家庭而已。”

  “……”

  沉默。

  席間死一般的沉默。

  原本那些幫襯著鄭書意的人也不說話了。

  畢竟這種事情,人的本性就是傾向於相信更壞的那一面,而不會在別人言之鑿鑿的情況下去設想一個反轉出來。

  最先出聲打破沉默的是嶽星洲。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秦樂之也不反駁,笑了笑,“你就當我胡說吧。”

  而鄭書意沒有秦樂之想象中的氣急敗壞,只是緩緩抬眼,不偏不倚地對上她的目光。

  “飯可以亂吃,話是不可以亂說的。”

  秦樂之笑著點點頭,“這個道理我比你懂。”

  “是嗎?”鄭書意拳頭攥緊了,卻笑道,“破壞別人關系,插足感情這件事,你確實比我懂,我至今還沒學會呢。”

  “……”

  這話說出來,誰還不懂這之間的關系。

  原來……嶽星洲竟然是出軌分手的。

  席間氣氛一度僵硬到令人窒息。

  周圍的人看似默默埋頭吃飯,實則尷尬得腳趾快在地上摳出一座精絕古城了。

  鄭書意還死死地盯著秦樂之,誰也不退讓,光是目光的較勁就已經劍拔弩張。

  “好了!”嶽星洲出口打斷秦樂之,“別說了!”

  也是此刻,鄭書意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時宴的來電。

  鄭書意神思倏忽間閃動,心頭莫名狠狠跳動,然後僵硬地接起。

  電話裡傳來他熟悉的聲音。

  “不開心就別待了。”

  “下來,我在樓下。”

  鄭書意的手僵持著不動,瞳孔卻驟然縮緊。

  短短幾秒,各種情緒像藤蔓一樣在心裡攀爬,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網。

  片刻後,鄭書意忽然起身,神色不複剛剛那般淡定。

  “我有事先走了,你們隨意吃。”

  有人想叫住她,卻又不知道說什麽,“誒!這、這……”

  “鄭書意是不是哭了?”

  “這麽多年同學,鬧什麽呢。”

  “跟出去看看吧。”

  ——

  鄭書意不知道為什麽,控制不了自己走路的速度,踩著高跟鞋也忍不住兩三節地下台階。

  她走得很急,短短幾分鍾的路程就出了細密的汗,卻越走越快。

  直到推開酒店大門,看見時宴就站在噴泉邊。

  孑然一身,卻讓鄭書意突然有了安心的感覺。

  可就是這樣的“安心”,反而像一塊石頭重重壓在鄭書意心上。

  這塊名為“安心”的石頭裡,挾裹著更多的複雜情緒。

  有那麽一刻,鄭書意的心揪在了一起。

  違背了自己初衷的念頭在胸腔裡爆發。

  為什麽偏偏是你。

  為什麽風雨兼程趕過來的人是你。

  她站在那裡,雖然不出聲,可是滿臉都寫著委屈。

  時宴不知她心裡正在進行天人交戰,抬了抬眉梢,兩步上前,朝著台階上的她伸手。

  鄭書意看著那隻手,指尖微微發顫,沒來得及思考,就緊緊握住。

  隨後,她皺著眉,另一隻手也攀了上來。

  時宴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任由她挽著自己,帶她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司機連忙下車,為他們打開車門。

  上了車,鄭書意還是一言不發,卻一直緊緊抓著他的手。

  時宴上下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參加個婚禮都能被人欺負,白長年齡。”

  鄭書意:“……”

  她抬頭,眉頭緊蹙,瞪著時宴。

  “瞪我幹什麽?”時宴偏了偏頭,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聲道,“欺負你的人是我嗎?”

  鄭書意幾欲開口,話在嗓子眼吞咽好幾次,最後什麽都沒說。

  只是她緩緩轉頭時,卻發現酒店門口站了不少人。

  嶽星洲、秦樂之、陳越定,還有兩三個同桌的人。

  他們站在那裡,表情各異,顯然是出來有一會兒了,剛剛的一幕全都看在眼裡。

  時宴隨著鄭書意的目光看過去,落入他眼中的卻是嶽星洲。

  他皺了皺眉,眼神沉了下來。

  而身旁的鄭書意卻已經降下車窗,直勾勾地看著秦樂之。

  她吐了口氣,收起自己剛剛委屈的神色,譏笑著伸出手,朝她勾勾手指。

  “看什麽呢?見到長輩不過來打招呼?”

  時宴輕輕地睇了鄭書意一眼。

  而那邊,秦樂之如墜冰窖一般,腦子裡嗡嗡作響。

  怎麽會……她怎麽會跟時總……

  秦樂之眼神飄忽,不敢去看時宴。

  可是……

  她目光再落到前排,駕駛座的司機也是詫異地看著她。

  長輩……?

  鄭書意她什麽時候知道她跟司機的關系的?

  秦樂之看了一眼司機,又瞧見鄭書意那囂張的表情,終於慢慢懂了。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知道她是時宴司機的外甥女,所以等著高高在上地羞辱她。

  可是……

  秦樂之往時宴那一瞟,瞧見他那具有壓迫感的眼神,後背一陣發涼。

  腳下像灌了鉛,卻還是一步步走過去。

  她不敢不過去。

  待她走了幾步,還沒反應過來情況的嶽星洲才恍然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不過十來米的距離,秦樂之在車前站定,臉上的表情已經掛不住,卻始終開不了口。

  直到司機探出頭來,一腦袋霧水地問:“樂樂,你怎麽在這兒?”

  秦樂之面如土色:“小舅舅,我、我來參加婚禮……”

  正一臉跋扈的鄭書意:?

  她臉上的表情正以肉眼可見地速度劇烈變化,一臉愣怔,久久回不過神,一寸寸地轉動脖子,看向司機,試圖用盡大腦的所有容量來理清這段關系。

  半秒後――

  我日????

  叫誰小舅舅????

  司機才是你小舅舅???

  與此同時,追上來的嶽星洲正好也聽見秦樂之那聲“小舅舅”。

  他另一隻腿都還沒收,就僵住了。

  小舅舅?

  他迷茫地看著秦樂之和司機,又機械地轉頭去看鄭書意,回想起她那天說的話。

  半晌,嶽星洲一臉疑問地開口:“小舅媽?”

  鄭書意瞳孔地震,一口氣沒提起來,差點當場窒息。

  “誰是你小舅媽!!!!你他媽別亂叫人啊!!!!”

  她腿像彈簧一樣蹬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往車座裡面一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一個人的手。

  下一秒。

  鄭書意怔怔地回頭,對上時宴的目光,腦子像被重物砸了一下,“砰”得一下炸開。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嗎??

  怎麽變成了你司機???

  時宴看見鄭書意呆滯的目光,很是不解,掀了掀眼,“這些人是誰?”

  鄭書意連眼睛也不眨了。

  我也想問你又是誰???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嗎??

  我這幾個月到底在幹嘛????

  在鄭書意滿腦子問號打群架的時候,時宴看了一眼四周,目光淡淡地掃過神色各異的眾人,最後落在鄭書意身上。

  她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時宴感覺到她的手冰涼,稍微用了些力,安撫性地捏了捏。

  鄭書意卻又像個彈力很好的彈簧一樣抽開了自己的手。

  看著時宴,呼吸凝滯。

  玩球了。

第三十九章

  以這輛車為中心,方圓一米內,光天化日之下,空中像突降一個無形的真空玻璃罩。“哐”得一下,裡外變成兩個世界。

  “玻璃罩”外天朗日清,裡面卻連空氣都被抽幹了。

  處於玻璃罩裡的人,除了時宴,各個都被突如其來的碰面打亂了呼吸節奏。

  司機看著秦樂之,秦樂之看著鄭書意,鄭書意看著時宴,而嶽星洲連自己該看誰都不知道。

  一股窒息感撲面而來。

  大概只有時宴還能順暢呼吸,正常思考。

  正因如此,當鄭書意發現時宴有想要探究此刻情況的意思時,她頭皮一陣發麻,腦子裡蹦出一個想法:完蛋。

  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這兒了。

  可她張了張嘴,嗓子卻像被人扼住,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一方小小的空間所散發的死亡氣息已經明顯到陳越定都能看出來了。

  作為東道主,他完全沒看懂此刻發生了什麽,卻也不能袖手旁觀。

  剛剛出來的時候聽老同學說了一嘴鄭書意和秦樂之那一檔子事,他隻覺得腦仁疼。

  現在又看見幾人聚在一起,他不得不上前緩和一下場面。

  隔著車窗,陳越定說道:“書意啊,那個……今天不好意思,我這邊照顧不周,沒能安排好,實在不好意思,我……”

  “啊。”鄭書意的神思終於被陳越定的聲音拉了回來。

  眼神卻還迷離著,半晌才找到聚焦的地方,“沒、沒事,應該我道歉才對,在你婚禮上鬧了不愉快。”

  時宴視線越過鄭書意,無聲地在兩人之間逡巡,隨後落在陳越定身後那群圍觀者身上。

  婚禮上鬧了這麽一出,有些好奇的人跟著出來看熱鬧,自然也有知情人充當著解說員的角色。

  “不太清楚哇,好像是那個黃色衣服的姑娘說車裡那個姑娘插足人家婚姻,給什麽高管當情婦,把人家氣得當場就走了。”

  “是車裡那個男人嗎?”

  “那肯定不是啊,人那麽年輕,怎麽可能?”

  “現在哪兒鬧什麽呢?”

  “沒鬧吧,估計人家正牌男朋友出現了,搞了個烏龍,現在尷尬著呢。”

  “噢喲,那這怎麽收場啊?這種事情要是我,得撕爛那些人的嘴吧。”

  吃瓜的人想著或許有知情人聽見了可以來摻和個三言兩語,所以也沒避諱,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

  被時宴聽了個大概。

  而當下,鄭書意還在跟陳越定說話。

  陳越定頭往車窗裡探了些,眉頭緊蹙,壓低聲音說道:“我真沒想到她會當面給你潑髒水,我這跟她也不熟,實在是對不起,回頭我一定單獨給你賠罪。”

  完了又看一眼時宴,給了他一個抱歉的眼神。

  “啊,不用不用。”鄭書意連連擺手。

  陳越定作為新郎,其實也是今天的受害者,鄭書意怎麽可能讓他賠罪。

  “就是個誤會,又不是你造成的,算了算了。”

  可是她剛說完,身後卻響起一道沒有溫度的聲音。

  “算了?”

  時宴抬手,繞過鄭書意的後背,搭在座椅上,側頭看向窗外的秦樂之,“給我的人潑了一身髒水,就這麽算了,問過我了嗎?”

  他這句話,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

  比如秦樂之和司機一聽,後背瞬間發涼。

  而鄭書意一聽,卻倏地繃直了背脊。

  哥、大哥……別說了……您什麽都不知道就別摻和了。

  秦樂之心提到嗓子眼兒,凜冽寒風中,額角竟然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時宴或許不認識她,但她可非常清楚眼前這位是誰。

  “時總……”司機作為秦樂之的長輩,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見這幅場景,自然要為自己外甥女說話。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麽解圍的話。

  一看時宴的眼神,就不敢再說什麽,只能不停給秦樂之使眼色。

  秦樂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回頭去看嶽星洲,急於想從他那裡得到支撐。

  可嶽星洲表情十分怪異,直勾勾地盯著鄭書意和時宴,眼神各種複雜的情緒在碰撞著。

  誰都幫不了她。

  秦樂之憋了半晌,終於吐出幾個字。

  “時總,其實是因為……”

  時宴打斷她:“我沒有讓你解釋。”

  他確實還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

  他只知道,那個敢在他面前作天作地胡作非為的鄭書意,在這裡卻被欺負了。

  那副明擺著“我不想了解過程和真相我就要你低頭道歉”的態度,硬生生地壓在秦樂之頭上。

  許久,她揪緊了袖子,面向鄭書意,咬著牙說道:“對、對不起。”

  時宴抬了抬下巴,“就這樣?”

  “我……”秦樂之心一橫,折斷腰一般鞠了個躬,“鄭小姐,實在對不起,是我沒搞清楚情況亂說話了,是我糊塗。請、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的魯莽。”

  鄭書意:“……”

  不,魯莽的不是你,是我。

  她欲哭無淚,可這會兒狀態慢慢回來了,怎麽也要在時宴面前裝下去。

  便強擺出一副解氣的樣子,冷冷地笑了一下,還朝她僵硬地揮揮手:“行吧,我也不跟你計較了。”

  等她說完,時宴才緩緩收回了落在秦樂之身上的目光。

  而鄭書意此刻並沒有因為秦樂之的道歉覺得舒服。

  反而……更忐忑。

  她看了一眼四周,分析了一下自己當下的處境。

  前有“真小舅舅”,側有“假”小舅舅。

  頓時覺得屁股下面的坐墊都是燙的。

  於是,鄭書意悄悄地伸出手,一點點朝車門摸索過去,試探性地想要拉開車門。

  可還沒摸到把手,時宴突然開口道:“走吧。”

  司機立刻發動汽車。

  沒有給當前的人留情面,

  也沒有給鄭書意留余地。

  慣性帶來的推背感襲來的那一瞬間,鄭書意倏地繃直背脊,嘴角僵住。

  ——

  鬧劇散去,留下一地雞毛。

  陳越定一生中的好日子被鬧成這樣,瞪了秦樂之一眼,卻朝嶽星洲發火。

  “你看看你給我搞的什麽事情!我欠你的嗎?!”

  說完也不給兩人道歉的機會,直接回了酒店內。

  其他圍觀的人看了個笑話,指指點點的聲音不絕於耳。

  甚至有本就為鄭書意打抱不平的幾個同學直接指桑罵槐了:

  “有的人真是,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還以為別人都跟她一樣。”

  “邀請函上說攜家屬出席,得完完整整的一個人,怎麽有人就帶個嘴巴不帶腦子來呢。”

  “走了走了,飯菜都要涼了,還吃不吃了。”

  如此情形,嶽星洲和秦樂之無論如何也沒那個勇氣再回到宴席。

  寒風吹落幾片樹葉,在空中打著旋兒慢慢飄落。

  秦樂之看了一眼半空,感覺連樹葉都在嘲笑她的狼狽。

  兩人站在空曠的噴泉廣場上,像兩座雕塑,誰都沒有動。

  許久,嶽星洲才緩過神似的,開口道:“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不就是我弄錯了。”秦樂之背對他,梗著脖子說,“當時我看她來我們公司,邱總又那麽護著她,我當然以為……”

  “我不是問你這個。”

  嶽星洲突然打斷她,“你小舅舅是怎麽回事?”

  他的這句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切斷了秦樂之緊繃的最後一根神經。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卻沒人知道,內裡的精神正在渙散,那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完全不受控制地一股股往腦海裡冒。

  自從和嶽星洲在一起後,“安全感”這個東西就像空中的光柱,抬頭能看見,卻觸摸不到。

  因為她心裡有數,嶽星洲選擇和她走到一起的原因,有幾成真心,又有幾成物質。

  這些她都明白,但路是自己選的,她甚至在很多個深夜安慰自己,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嶽星洲是為了錢跟她在一起,走到後面,也會有更多的真心的。

  她家裡確實很殷實,爸爸有一個小型汽車零件廠,雖然不是什麽大企業,但怎麽也能綁住嶽星洲了吧。

  可是沒多久她就發現,嶽星洲的胃口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那天她深夜急病進醫院,一時間只能聯系自己的小舅舅。

  就這樣,嶽星洲似乎以為她的小舅舅是那輛勞斯萊斯的主人。

  因為這段時間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這件事,似乎在暗示秦樂之什麽。

  秦樂之又不傻,當即揣摩出了他的意思。她心裡雖然難受,可更想小心翼翼地維護這段關系,沒有那個勇氣否認,每次只能含糊地打太極。

  事到如今,誰也裝不下去了。

  “我小舅舅怎麽了?”秦樂之紅著眼眶,轉身抬頭看他,“我小舅舅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嶽星洲懵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秦樂之,“你、你、你”半天,也說不出什麽。

  “我什麽我?我有說過我小舅舅是誰嗎?”

  此時此景,秦樂之這段時間擠壓的情緒全都找到了宣泄口,加上剛剛被當眾折辱,她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全都是你自己的臆想!現在來怪我?你可真不是個男人!”

  嶽星洲半張著嘴,一米八的大個子在這白日下,竟有一股搖搖欲墜的虛浮感。

  ——

  搖搖欲墜的何止嶽星洲一人。

  自從離開酒店,車窗就沒關上過。

  一陣陣冷風吹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鄭書意臉上。

  這會兒她還真希望天降幾把刀插死她算了。

  “你很熱嗎?”

  時宴終是開口了。

  “啊?”鄭書意摸摸臉,確實很燙,“不、不冷。”

  時宴瞥她一眼,沒再提窗戶的事情,“今天的事情,解釋一下?”

  “解、解釋什麽啊?”

  鄭書意渾身的神經緊繃著,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在支撐她圓話,“哦,你說他們啊,沒什麽大事,就那個女的在酒席上說我壞話。”

  “哦……”時宴很輕地點了點下巴,對這個問題其實不是特別感興趣。

  他低頭,盯著鄭書意,“你又要當誰的小舅媽?”

  鄭書意一個激靈,心臟活蹦亂跳,大腦卻險些宕機。

  她僵硬地看了前排司機一眼。

  “哈、哈哈,我這麽年輕,當什麽小舅媽,他認錯人了。”

  時宴輕笑一聲,滿臉的不相信。

  把前女友認成小舅媽,虧她編得出來。

  具體是怎樣,他也不想追問。

  她跟前男友的拉拉扯扯,他一點都不想了解。

  但鄭書意並不知道時宴的心理活動,她只怕他追問下去,她圓不了話,連忙扯開話題。

  “對了,你、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聞言,時宴看了眼她通紅的臉,抬手松了松領帶,移開目光,看著前方,漫不經心地說:“來看星星。”

  “……?”

  鄭書意愣了一下,看見時宴瞳孔裡映著的自己,心又猛然跳了一下。

  看星星……

  她想起自己曾經在微信上說“想你了”,便出現了滿屏的星星。

  不是吧……

  鄭書意快失去了思考能力,乾巴巴地說:“我們這兒空氣不太好,好像看不到星星……”

  “……”

  時宴皺了皺眉,再次側眼看過來。

  鄭書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正好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像在沉浮的浪潮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鄭書意連來電是誰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喂、喂?”

  “書意姐,你在家吧?”

  電話那頭響起秦時月的聲音,“我剛到你家這邊呢,你有沒有空啊,來泡溫泉啊。”

  鄭書意想都沒想就說:“哦,好的好的好的。”

  她現在亟需脫離當前的修羅場環境去獨自思考人生。

  在腦子根本無法正常運轉想出對策的時候,幸好來了個秦時月,鄭書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這根能暫時把她從火坑裡拉出來的救命稻草再說。

第四十章

  電話掛斷,鄭書意一隻手攥著手機,一隻手撓了撓頭髮。

  雖然心裡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慫不要慫,慫了容易露餡兒,可是余光一瞥見時宴,她就提心吊膽。

  “那個……”

  鄭書意欲言又止,想著怎麽措辭。

  平時伶牙俐齒的,嘴裡的火車能跑上喜馬拉雅山顛,可這會兒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你有事?”

  時宴突然道。

  “啊,對對對。”鄭書意點頭如搗蒜,“我朋友約了我今天泡、泡溫泉來著。”

  她又撓了撓額角的頭髮,“那個,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會過來。”

  時宴沒有立即接話,目光在她臉上一寸寸地掃過後,倏地收回,淡淡地看著前方,也不說話。

  鄭書意眼珠四處轉,一時不知道該看哪裡。

  “那什麽……我們家這邊那什麽,夜景很出名的,你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哦,對,我們這裡那個石斑魚也很有特色,你有機會去嘗一嘗吧。”

  “……”

  還有些糊弄的話,她說不出口了,因為時宴的目光落在她眼裡,好像看穿了她這一套行為的背後邏輯似的。

  “你在躲我?”

  果然。

  您可太機智了。

  鄭書意咽了咽口水。

  “怎、怎麽會呢?你來我家這邊玩,我開心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躲你呢,只是我今天確實約、約了朋友。”

  說完,她仔細觀察了時宴的神色。

  看樣子,她的這番說辭好像不太有說服力。

  “是嗎?”時宴笑了笑。

  而在此刻的鄭書意眼裡,他就算是笑,看起來也有些滲人。

  “你不會是要去相親吧?”

  鄭書意:?

  “不是不是!”她條件反射般就瘋狂搖頭,“我相什麽親啊我閑得慌嗎?!”

  時宴點頭。

  沒說話,卻松了松領口的扣子。

  若說女人心是海底針,那鄭書意的心,可能是汪洋大海裡的一隻草履蟲。

  昨晚還一句又一句甜言蜜語,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聲音又甜又軟,就像這個人站在面前一樣。

  時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夜裡喝了酒的原因,隔著手機,總覺得她每一句話都在撓人。

  掛了電話後,他在窗邊吹了會兒風。

  卻還是在今早,向這個城市出發。

  然而當他出現,眼前的女人卻像是驚弓之鳥一般,碰一下就縮進殼裡。

  仿佛在這座城市,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時宴這邊沉默不語,直接導致鄭書意心裡的小劇場演了八百回,連自己上斷頭台的台詞都想好了。

  不知道他相信沒有,也不敢再問。

  自己腦子裡還一團亂麻呢,哪兒有心思去管時宴到底在想什麽。

  許久,時宴按壓下心裡的躁意,手臂搭到車窗上,一個眼神都沒給鄭書意。

  他聲音冷了兩個度。

  “哪裡下車。”

  鄭書意立刻答:“這裡就可以了。”

  話音一落,連司機都猛了咳一聲。

  他隻覺得,這車裡跟有什麽吃人的怪物似的,這姑娘像屁股著火了一般想溜。

  時宴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他看著後視鏡,眼裡情緒湧動。

  半晌,才開口。

  “隨你。”

  ——

  大年初四,是迎財神的日子。

  今天不走親戚,王美茹叫了幾個朋友來家裡湊了一桌麻將,客廳裡還有兩個小孩子在看動畫片。

  電視的歡聲笑語與麻將聲交相輝映,一片喜樂氣氛。

  因而鄭書意回來時,沒人注意到她。

  她也沒說話,徑直朝房間走去。

  直到打開了門,王美茹才回頭說道:“回來啦?”

  鄭書意沒應聲,點了點頭,便反鎖了門。

  客廳的熱鬧與鄭書意無關了。

  她蹬掉鞋子,大字型倒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

  封閉的安靜房間給了她理清思路的環境,回憶裡的一幕幕畫面像走馬燈一般在眼前回放。

  半個小時後,鄭書意第一次理解了什麽叫做剪不斷理還亂。

  她盤腿坐起來,薅了薅頭髮,立即給畢若珊打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很久,那邊才接起來。

  “幹嘛幹嘛,我打麻將呢!!!”

  “別打了,陪我聊一會兒。”

  “晚上再說,我等著翻盤呢!”

  “我翻車了。”

  “哈哈,什麽翻車?”畢若珊笑嘻嘻地說,“你也輸錢了呀?”

  “你姐妹我撩漢翻車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

  隨後,響起椅子推拉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聲。

  “行了,這兒沒人了,你說吧,什麽撩漢翻車?”

  鄭書意深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畢若珊聽。

  然而她收獲的卻是長達半分鍾的狂笑。

  畢若珊甚至笑出了眼淚。

  “不是吧,姐?你開玩笑的吧?真的假的啊?”

  “我又不寫小說我編什麽故事?”鄭書意一頭倒在床上,呈自暴自棄狀態,“你別笑了,我覺得我可能要死了。”

  畢若珊沉默了一會兒,從荒謬的震驚中脫離出來,細細想了這件事,陷入和鄭書意同樣的情緒中。

  “是挺那啥的……我現在理解你了,畢竟他不是一般人,人身份地位擺在那裡,要是被他知道了這事兒,你可沒有好果子吃。”

  畢若珊越說越覺得這事兒夠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何況還是他那樣的男人。如果他大度也就算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要是他心眼兒小一點,那你工作丟了都是小事兒,人直接讓你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不是我嚇唬你啊,我是見過這樣的人的。”

  鄭書意還是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害怕嗎?

  當然是害怕的。

  但是她現在除了害怕,還有很多其他的情緒,很難單單用一個形容詞就表達出來。

  過了一會兒,畢若珊自言自語半天沒等到回應,突然問:“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在。”鄭書意歎了口氣,“我在看我和他的聊天記錄……”

  越看越心驚肉跳。

  她現在把自己的角色抽離出來,再看自己說過的那些惡心吧啦的話……

  她都做了些什麽孽啊!

  電話那頭安靜許久,畢若珊想到什麽,笑著說:“怎麽,沉入回憶殺無法自拔?”

  “回憶殺?”鄭書意嘴角僵住,“這是狼人殺吧。”

  畢若珊又笑了好一會兒,“姐妹,擦乾淚,聽我說。”

  鄭書意:“嗯……”

  “我覺得吧,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等等,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鄭書意想了想,“還真有。”

  “誰?!”

  “我一個實習生,我跟她說過這事兒,但我沒說具體是誰。”

  “哦,那沒事兒。”畢若珊松了口氣,“你的實習生跟時宴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沒問題的。”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那我的意思呢,既然時宴是沒有機會知道真相的,你索性將計就計。”

  鄭書意:?

  “不是,你這想法……”

  “我這想法非常兩全其美啊!”畢若珊說,“我早就跟你說了,就算不圖其他的,光是這個人,跟他談戀愛不虧吧?豈止是不虧,姐妹你賺大了好嗎!!!”

  鄭書意眼神微動,慢吞吞地坐直。

  “這麽著吧,意意你跟我說,撇開其他的因素,你喜歡他這個人嗎?我尋思這麽個男人擺在面前,你沒理由不心動吧。”

  “我喜歡他嗎?”

  鄭書意想起那一次在電梯裡。

  他蜻蜓點水的一個吻,直接導致她神魂顛倒了好一會兒。

  她出了神,喃喃自語,“我不知道……”

  “唉,那不重要!”畢若珊是個急性子,“他喜歡你就行了!現在你就自我催眠一下,就當沒這回事兒,按著現在的節奏走,跟他談個戀愛不香嗎?”

  鄭書意沒說話,使勁兒抓頭髮。

  “我知道心裡這道坎兒有點難跨,不過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你好好想想吧,唉不說了,我牌友催我了,我得回戰場了。”

  電話裡響起了忙音,而鄭書意手持著電話,緩緩沒有動作。

  直到秦時月打來電話,才把鄭書意拉回現實世界。

  “書意姐啊,我到溫泉酒店了,你過來吧,我都開好房間了。哦對了,記得帶上泳衣啊。”

  ——

  其實秦時月今天本該在家好好待客的,只是年年初四這天都是同一批客人,她回回都無聊地想打瞌睡,還得強撐著笑臉陪客人說話,與她而言簡直是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

  然而今天早上她剛起床,站在樓梯上,聽時宴和她媽媽在那兒說話,好像是要去青安市有點事情。

  秦時月打著哈切,腦子裡浮現出青安市那聲名在外的溫泉山莊酒店,於是也不管其他的了,好說歹說貼著時宴一起過來。

  不過秦時月沒那個習慣去打聽時宴要做什麽事,規規矩矩地跟著時宴來了青安。

  到酒店辦理入住時,才突然想起,這不是鄭書意的老家嗎?

  那一刻――

  秦時月沒有邏輯,沒有推理,僅憑那條深夜點讚的朋友圈就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所以,她覺得時宴很可能是來找鄭書意的。不然大年初四能有什麽事?誰不待在家裡迎財神?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舅舅,你來青安是要見什麽朋友嗎?”

  時宴“嗯”了一聲,看起來心情不錯。

  這又給了秦時月一些勇氣,導致她追問:“是……鄭書意嗎?”

  好像是觸到了什麽敏感度,時宴眉梢跳了跳,側頭看秦時月,卻沒說話。

  那就不是否認。

  這!不!能!夠!啊!

  鄭書意她“心有所屬”啊!

  秦時月心態差點崩掉。

  所以時宴走後沒多久,秦時月便給鄭書意打電話,借著約她泡溫泉以求證時宴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得到的答案很明顯。

  兩人沒在一起,不然鄭書意怎麽會這麽爽快地答應她。

  但秦時月的腦子平時沒什麽大作用,堆積了一腦袋的沃土。一旦根據某個八卦產生了一些想象,就會迅速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

  不過見到鄭書意本人,秦時月有些詫異。

  “你狀態看起來不太好啊。”

  鄭書意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含糊道:“過年忙。”

  秦時月給了她一個很理解的眼神。

  “一樣一樣,我們這個年紀吧,又不能像小孩子那樣玩鬧,跟長輩又說不上話,回回乾坐著,跟打坐似的。”

  她一邊說話,一邊帶鄭書意往酒店後山溫泉區走。

  青安溫泉聞名遐邇,客人絡繹不絕。

  秦時月也不願跟人家共浴,花了錢專門開了私湯,位於山莊後山腰上,竹雕圍欄將半月形的池子圍起來,與其他溫泉相隔甚遠,聽不見人聲,隻偶爾聞得風吹樹林的聲音。

  一個中午的經歷,仿佛抽幹了鄭書意的所有精力。

  她趴在池邊時任由水波在身上蕩漾,激不起她一絲絲興趣,腦子裡依然有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幸好溫泉有平緩情緒的作用。

  金烏西墜,時近黃昏。

  最後一次從溫泉裡起身時,鄭書意的心境已經平複了許多,也有心思和秦時月說笑了。

  浴室裡,隔著屏風,秦時月一邊擦身體,一邊說:“對了,你那次相親怎麽樣啊?”

  鄭書意:“就那樣吧,我們倆都是出來敷衍爸媽的。”

  “哦……”

  仗著鄭書意看不見她的表情,秦時月存心想打聽八卦,伸長了耳朵問道:“那你那個呢……就是你追的那位,嗯?怎麽樣了?”

  同樣,秦時月也看不見鄭書意此刻劇烈崩掉的表情,只聽見她聲音啞啞地說:“沒、沒然後了。”

  “不追啦?”

  “算了吧,這太難了。”

  秦時月心想也對。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可也要看追的是什麽樣的男人呐。

  萬一是她小舅舅那樣的男人,那隔的就是一層包著電擊網的紗。

  說起小舅舅……

  秦時月突然福至心靈。

  “你也別難過,要不我把我小舅舅介紹給你,絕對比那個小三的小舅舅要帥要有錢!”

  可是鄭書意一聽“小舅舅”三個字,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天靈蓋又開始發麻。

  “不了不了!我什麽小舅舅都不想認識了!”

  ——

  雖然鄭書意拒絕得乾乾脆脆,秦時月卻存了心想探究一下她舅舅和鄭書意之間的關系。

  直接試探她肯定是不敢的,但是間接的方法她卻有一百八十個。

  比如她拉著鄭書意拍了張合照,轉頭就發到了家庭群。

  “和好朋友來泡溫泉咯。”

  親戚們都冒了泡,唯獨時宴沒有。

  這讓秦時月越發抓心撓肝。

  窺探八卦的力量強大到讓她伸出腳,打開時宴的聊天框,在被掐掉經濟來源的危險邊緣瘋狂試探。

  秦時月:書意姐姐感情受挫,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秦時月:猶豫就會敗北,果斷就會白給。

  這邊發完,她立刻自然地銜接上鄭書意的話題。

  “真的不用嗎?我小舅舅很不錯的。”

  鄭書意快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秦時月卻還是像傳銷員一樣推銷自己小舅舅。

  直到兩人走到酒店大廳――

  明晃晃的燈光下,時宴闊步而來。

  四周人來人往,他一身挺括西裝,如初見那次一樣,金絲框眼鏡綴著倏忽光束,而鏡片後的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包圍了鄭書意。

  怎麽、就他媽、這麽、巧、呢!

  鄭書意石化在那裡,腦子裡的弦全都繃了起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時宴朝她們走來。

  然後,秦時月笑吟吟地叫了一聲“小舅舅”,時宴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嗯。

  小舅舅……

  小舅舅?!

  再然後。

  鄭書意看見時宴扭頭看她。

  “你感情受什麽挫折了?”

  “……”

  那一刻,鄭書意聽見自己腦子裡幾萬根弦一起斷掉發出的天崩地裂的聲音。

第四十一章

  我――感情受什麽挫折了?

  鄭書意還沒從秦時月那聲“小舅舅”帶給她的震驚中回過神,又被時宴這句話問懵在原地。

  她愣怔住,眨了眨眼睛,滿臉寫著迷茫。

  秦時月在一旁捂了捂額頭,都沒眼看自己小舅舅。

  心說我告訴你情況,是讓你乘虛而入,不是叫你來這麽打直球的。

  感情受了什麽挫折是重點嗎臭直男!!

  重壓之下,秦時月還是決定背負起責任,站出來打破這僵硬的場面。

  她用拇指和食指掐出一個指甲蓋大小,說道:“舅舅,我跟書意姐閑聊呢,她只是受了一點小小的挫折,倒也不是――”

  鄭書意:“……?”

  原來是這樣。

  秦時月這妹妹真的……幹啥啥不行,給她挖坑真是世界級冠軍。

  然而秦時月沒把這場面打破,自己解釋的話倒是被打斷。

  時宴完全無視她想要緩和氣氛的欲望,也沒看她一眼,目光還徑直落在鄭書意身上,說道:“你回自己房間去”

  這句話自然是對秦時月說的。

  反而把現場氣氛弄得更緊張。

  雖然秦時月也不明白為什麽時宴一句“你感情受什麽挫折了?”會讓她感覺四周有一股逼近於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了。

  “哦,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那兩人誰也沒給她一個眼神,依然浸在那微妙的緊張氣氛中。

  好像兩人之間有一根看不見的導火索,誰伸手撥動一下,就會瞬間引燃空氣。

  認清了形勢,秦時月咻得一下就溜了。

  不過進電梯前,她沒忍住回頭,正巧看見時宴拽著鄭書意的手,往長廊走去。

  ——

  酒店長廊環山而建,露天無壁,側面是潺潺的流水,頭頂懸掛著精致的木雕路燈。

  這樣的雅致環境下,時宴卻很不耐煩,不顧鄭書意的掙扎,冷著臉拉著她朝走廊盡頭走去。

  鄭書意感覺自己手腕都要斷了。

  這還是其次,主要是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臨什麽狂風暴雨。

  如果不是走廊上還有來來往往的客人,她甚至想不顧形象就地賴著不走了。

  可是以時宴此刻的力度,根本由不得鄭書意想耍賴,甚至還要一路小跑踉踉蹌蹌地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長廊盡頭是溫泉酒店自己的清吧。

  暮色剛至,酒吧裡曖昧的燈光搖曳。

  只有零零星星的客人坐著低聲聊天,調酒師在吧台安靜地擦拭著玻璃杯。

  時宴大步進來,隨便挑了個沙發,把鄭書意往面前一拉。

  鄭書意剛松了一口氣,緊接著肩膀被人一摁,“撲通”一下,坐到了沙發角落裡。

  緊接著,時宴跨進來,蹬了一腳桌子,徑直坐到她面前。

  鄭書意下意識就想站起來,他立刻伸直了一條腿,橫跨在鄭書意面前,動作不符合他一貫的斯文形象,卻有效地形成一個封閉的圈子,攔住了她可躲藏的去路。

  時宴手肘一屈,靠到沙發背上,朝鄭書意抬了抬下巴。

  “來,你現在可以說一說我怎麽讓你受挫了。”

  鄭書意:“……?”

  半晌,鄭書意用僅存的理智搞清楚的現在的情況。

  秦時月說她感情受挫,時宴自然而然就理解為在他這裡受挫。

  那……

  如果她要是說在別人那裡受挫,可能她得橫著走出這家酒店。

  鄭書意攥緊了拳頭,想把秦時月拖出來打一段。

  好一會兒,鄭書意又細又慫的聲音響了起來:“倒、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你看之前我不是誤會你看上秦時月了嗎?我可難受了,今天又知道你跟她一起來青安的,我……我難受呀。”

  鄭書意說著說著,還真入戲了,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

  管他的,十五的事情十五去解決,先活過初一再說。

  可是她一抬頭,見時宴一副看她表演的表情,明顯完全不相信。

  “現在知道你們是親戚了,早說嘛,我也就不會想那麽多了。”鄭書意收了那副神情,乾笑道,“我現在好了,我的挫折沒有了。”

  說完,她緊張地等著時宴的回應。

  然而時宴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朦朧的桌燈映著溫柔的暖黃色,橫在兩人視線之間,像平靜的泉水,承載著時宴情緒湧動的眼神。

  鄭書意的奇怪他不是看不出來,這一嘴的火車他也不會相信。

  可是――

  他有時候真的拿鄭書意沒辦法。

  明知道她一腦子的小九九,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妥協。

  反正,她再怎麽作,都還在他可忍受的范圍之內。

  許久,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收回攔著鄭書意的腿,傾身往她面前靠了些。

  鄭書意緊張得揪緊了袖子。

  好在時宴只是調整了自己的姿勢,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垂頭看著鄭書意。

  “說的這麽情真意切,”時宴帶著幾分不太真切的笑意,“所以你就這麽喜歡我嗎?”

  鄭書意手指輕顫了一下。

  這個問題問得好。

  好到可以直接把她安葬了。

  “我……”

  她緊張到手心都在發熱,聲音也有些飄忽,“我確實是個心眼很小的人。”

  “不要避而不答。”

  時宴突然抬手扶住她的後腦杓,斷了她躲避對視的想法,“說啊,你有多喜歡我。”

  音樂聲似乎在這一刻飄得很遠,鄭書意耳裡隻回蕩著時宴的這個問題。

  見她久久不說話,時宴換了個問法。

  他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一些蠱惑的意味,只有鄭書意能聽見:“那跟你那個前男友比起來,更喜歡他,還是更喜歡我?”

  這是什麽選項?

  她能都不選嗎?

  很顯然,她不敢。

  本著最後的求生欲,鄭書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當然是你。”

  得到這個答案,時宴似乎是被取悅了,勾了勾唇,笑得很溫柔。

  扶在鄭書意後腦杓的手掌往下滑,拂了拂她的頭髮。

  “嗯。”他輕聲說,瞳孔裡映著鄭書意的臉,“我相信你這一次。”

  鄭書意目光閃了閃,緊接著,他又靠近了些。

  “那你什麽時候隻喜歡我?”

  鄭書意:“……”

  鄭書意感覺,她快要窒息了。

  這都是些什麽死亡問題啊。

  她的臉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一層層地加深紅暈,連呼吸都亂七八糟地拍在時宴臉上。

  見她這幅模樣,時宴緩緩松開了手,坐直了,也給了她呼吸的空間。

  可是鄭書意並沒有因此緩解分毫。

  反而是時宴這一句,讓她更清晰地認識到,他是一個有絕對佔有欲的男人。

  如果被他知道――

  鄭書意抬頭看了看窗外的路燈。

  完蛋。

  這樣美的夜景,以後怕是再也看不見了。

  幸好這時,鄭書意的手機響了,她慌張地抓出手機,立刻接通。

  時宴側了側身,給她留出單獨接電話的空間。

  電話那頭,是鄭書意的爸爸。

  “意意啊,今晚回家嗎?不回家的話我和你媽媽就不留門了。”

  鄭書意聲音有些慌:“回啊,我肯定要回的。”

  “沒關系,你跟你朋友在外面多玩一會兒唄。”

  “嗯嗯,我馬上就回家,您別擔心。”

  “啥?”

  說完,鄭書意立刻掛了電話,看著時宴。

  “我爸來接我了,我要回家了。”

  時宴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笑:“這麽乖?天黑了必須回家?”

  鄭書意僵硬地點頭。

  片刻後,時宴才收了收腿。

  鄭書意站起來,剛經過他面前,卻被他抓住手腕。

  “那你明天盡一下地主之誼?”

  “什麽?”

  鄭書意愣住。

  時宴仰頭看著她,目光直接,“你該不會不知道,我是為了你才來青安的吧?”

  ——

  鄭書意走後,時宴在清吧坐了會兒,點了杯莫吉托。

  客人逐漸多了起來,酒吧關了音樂播放器。

  吧台旁的聚光燈亮起,一個梳著馬尾的中年男人提著吉他安靜地坐到支架話筒旁。

  原本酒吧裡有些喧鬧,但當他聲音響起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紛紛轉過頭來。

  “LookatmelikeIamcrazy,

  WhenIshoutmyfeelingsout.”

  “lookatmelikeIamdifferent,

  Stillyoutakeitforsomethingreal.”

  男聲低沉醇厚,帶有閱歷的聲音將簡單的歌詞沉入繾綣愛意中。

  酒吧裡坐著的情侶專注地聽著他吟唱,緩緩依偎在一起。

  在這輕緩的音樂聲中,時宴腦海裡浮現出鄭書意的臉。

  她撒嬌時,耍無賴時,緊張時,生氣時……

  她總是有很多情緒,可時宴好像還從來沒見過她恬靜溫柔的樣子。

  所以想帶她來這裡,想聽她在耳邊低聲密語。

  一首歌一晃便結束,室內響起掌聲。

  時宴突然放下杯子,起身朝吧台走去。

  ——

  離開酒吧時,天才剛剛全黑了下來,但時宴毫無準備地來了青安,也沒其他要緊事,便準備回房間休息。

  剛出了電梯,他卻看見司機范磊站在他房間門口,滿臉躊躇,兩次想抬手按門鈴,卻終是沒按下去。

  “有事?”

  時宴的突然出聲把范磊嚇了一跳。

  回過神來,他略緊張地說:“時總,我特意過來是想為我外甥女的事情道個歉。”

  今天下午,在鄭書意經歷生死劫的時候,他也沒閑著。

  經過中午那一出,秦樂之和嶽星洲分崩離析,大吵了一場,肯定是沒法在他家裡待下去了。

  而她一個人在青安無依無靠的,只能哭著給自己舅舅打電話。

  正好時宴今天也沒有再出行的計劃,范磊便去陪著秦樂之找了酒店住下。

  一路上,秦樂之哭著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訴他了。

  他們幾個人之間亂七八糟的東西范磊不想管,可是他很明確地知道,秦樂之這一下是把鄭書意得罪徹底了。

  而他天天給時宴開車,平時在駕駛座眼觀鼻鼻觀心,但卻很清楚鄭書意在時宴那裡是個怎樣的地位。

  時宴若是記恨秦樂之倒還好,她家裡也還算殷實,就算沒了工作,回老家也能過得好好的。

  可范磊不一樣,他不能靠著秦家,自己又沒什麽本事,若是被時宴遷怒,丟了這份工資可觀又乾淨輕松的工作,他還真不知道能去做什麽。

  所以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還是得表個態。

  時宴看了眼腕表,見時間還早,便說:“你說。”

  范磊醞釀了一下措辭,簡單地說:“我外甥女不懂事,確實之前影響了鄭小姐和她前男友的感情,這一點我也說過她了,她也知道錯了,已經跟那個男人分手了,回頭我也會讓她就這件事跟鄭小姐道歉,然後――”

  時宴突然打斷他:“道歉?然後讓書意和前男友舊情複燃?”

  “啊?”

  范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那肯定不能舊情複燃,那個前男友太不是個東西了,鄭小姐是懸崖勒馬。”

  時宴的重點向來不跟范磊契合,他點了點頭,問道:“她前男友怎麽不是個東西了?”

  其實范磊聽得出來,同女人一樣,作為男人,“前男友”也是一根如鯁在喉的刺。

  這個時候,對他最有利的走向,是使勁貶低嶽星洲,這樣時宴舒服了,他也就好過了。

  “真是愛慕虛榮到了極致。”范磊皺了皺眉,“他作為一個男人,不想著自己努力,隻想走捷徑一步登天,以為您是……”

  說到這裡,他突然卡住。

  好像說太多了……

  時宴卻對這個突然的停頓很不爽。

  “以為什麽?”

  范磊心一橫,想著說出來或許可以轉移一下戰火。

  “就是個誤會,他以為您是樂樂的舅舅,所以才甩了鄭小姐跟樂樂在一起的。”

  說完後,對面的人遲遲沒有動靜。

  范磊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聰明的人,經常說錯話,所以工作的時候盡量不開口。

  這會兒時宴一直沒說話,他的心立刻就涼了一半。

  看來自己這招又想岔了。

  他緊張地去看時宴,果然見他臉色很難看。

  平日裡那副眼鏡看起來就有拒人千裡的冰冷感,此刻他眼神陰沉,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原來是這樣。”

  許久,時宴才自言自語般說了這麽一句。

  范磊戰戰兢兢地,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話。

  “他……”

  “知道了。”時宴眯了眯眼,沒說什麽別的,“你去休息吧。”

  ——

  范磊走了,時宴卻在走廊上站了好一會兒。

  樹葉被燈光投射到牆壁上,風一吹,黑色的影子毫無章法地擺動。

  時宴知道自己此刻的猜想很荒謬,可就像此時牆上的影子一樣,再雜亂,那也是實物投影,並不是憑空出現的。

  況且這樣荒謬的猜想,反而和一切事實全都對上了號。

  在鄭書意這裡,又有什麽荒謬的事情是她做不出來的呢?

  所以她為了那個“外甥女”來接近他,也完全是她做得出來的事。

  思及此,時宴突然笑了。

  他以為她想要錢想要權,結果並不是。

  從頭到尾,她只是想利用他來達到自己報復的目的。

  這時,身後有酒店服務員推著餐車經過時宴身旁。

  “先生,麻煩這邊讓一讓。”

  時宴側身,目光落在服務員臉上。

  服務員被他的眼神給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送個餐怎麽就惹到這位爺了。

  下一秒,時宴回過神,拿出房卡。

  “滴”得一聲,門開了。

  時宴卻沒進去,他低著頭,沉默地看著地面。

  好一會兒,他才轉身朝另一間房走去。

  ——

  此時秦時月剛剛做了個面膜,正準備美滋滋地點個宵夜,一聽見門鈴聲,以為是酒店主動送來了東西,光著腳就跑來開門了。

  “誰啊?”

  她一開門,卻看見時宴站在門口。

  “小舅舅?”

  時宴上前一步,逼得秦時月連連後退。

  作為他的外甥女,秦時月跟他生活了這麽多年,對他的情緒變化很敏感。

  比如此刻,時宴雖然沒有說話,秦時月卻能感知到四周涼颼颼的氣息。

  怎麽了這是?

  “你怎麽過來了……書意姐……走了嗎?”

  時宴一手撐著門,盯著秦時月看了很久。

  直到看得她發怵,時宴才“嗯”了一聲。

  秦時月又退了一步:“哦……那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時宴語氣輕飄飄的,那可姿勢卻透著一股壓迫感。

  他低頭,以絕對的身高優勢壓製秦時月,以逼迫她說實話,“我沒辦法趁虛而入,怎麽辦?”

  “啊?”

  秦時月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小舅舅居然承認了這個“趁虛而入”。

  甚至還會對她說出這種……難堪的話?

  “怎、怎麽可能呢?”

  秦時月決定給他增加一些自信心,“小舅舅你這麽優秀,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比你好的,你再稍微努力一丟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是嗎?”時宴睥睨著秦時月,細細看她的神色,“她心裡有人,我能怎麽努力?”

  “什麽?!”

  秦時月懵了一下,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啊,你說這個啊。”

  她皺眉想了想,覺得她可真是為了自己小舅舅操碎了心,希望他能記住這份情。

  “她之前確實有追過其他男人,不過小舅舅放心,那不是真愛的,她是有其他原因的。她這不是放棄了嘛,是你的好機會。”

  “嗯。”時宴淡淡道,“還真是這樣。”

  秦時月連連點頭:“對啊對啊,你只要――”

  話沒說話,門突然被猛地關上,嚇得秦時月面膜都差點掉了。

  “什麽鬼啊……”秦時月摸著臉頰小聲逼逼,“來大姨夫了嗎……”

  ——

  門外,時宴的手機鈴聲隨著關門聲一同響起。

  是樓下酒吧的大堂經理打來的電話。

  “喂,請問是時先生嗎?我是酒吧的經理,我這邊再跟你確認一下,明晚八點到凌晨兩點包場是嗎?”

  “先生?您在聽嗎?”

  “先生?”

  幾秒後,電話裡響起時宴平靜的聲音。

  “不用了。”

第四十二章

  秦時月是個到哪兒都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即便被時宴摔了門,也不會影響她吃酒店特供套房宵夜的心情。

  她喝著白葡萄酒,吃著生蠔,又做過全是spa,所以即便一個人在房間裡看電影,也覺得是一種享受。

  可是沒有節製的報應總是來得出其不意。

  夜裡兩三點,秦時月看完電影打算睡了,卻感覺胃部一陣隱隱作痛。

  時不時的胃痛也是老毛病了,她沒管,喝了點熱水就鑽進了被窩。

  然而在床上翻來覆去近兩個小時後,床單上已經浸了一層濕汗。

  秦時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凌晨四點四十五。

  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窗外一點亮光都沒有。

  秦時月又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腸胃卻越發難受,疼痛被黑夜放得無限大。

  幾分鍾後,秦時月強撐著坐了起來,思來想去,還是給時宴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對方卻很快接起。

  “舅舅,你還沒睡?”

  時宴沒回答她這個問題。

  “你有事?”

  秦時月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也沒心思想其他的,虛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斷氣一般,“我胃疼……”

  電話那頭的男人有些不耐煩地說:“把衣服穿好。”

  秦時月沒聽清楚:“嗯?什麽?”

  “起來穿好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掛了電話,秦時月剛換好衣服,門鈴就響了。

  她捂著肚子走過去開門,見時宴衣衫整齊,但好像穿的還是白天那套,沒換過衣服。

  “舅舅,你沒睡啊?”

  時宴還是沒回答她這個問題,打量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皺了皺眉,說道:“能自己走嗎?”

  秦時月耷拉著眼皮點了點頭,“還行吧。”

  時宴看著她,歎了口氣,轉身蹲下。

  “上來。”

  ——

  深夜的酒店安靜得能聽見外面的風聲。

  秦時月趴在時宴背上,這個近距離,才聞到時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舅舅,你喝酒了啊?跟誰啊?”

  時宴沒有理她,隻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她緊緊揪著,還一陣陣地抽氣。

  都疼得冒冷汗了,秦時月卻還在想,她舅舅平時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並不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不僅如此,和他親近的人會知道,他護短起來簡直不講原則。

  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看,這絕對不是可圈可點的優良品質。

  但對於女人來說,這完全是無法拒絕的特質。

  所以,沒有女人能拒絕她的小舅舅,沒有!

  “舅舅,你今天問的話是什麽意思啊?”

  這時候,秦時月還不忘關心她舅舅的終身大事。

  “沒什麽。”

  “唉,我跟你說,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秦時月聲音越來越弱,幾乎是咬著牙忍住疼痛在說話,“像你這種男人,只要你稍微主動一點,沒有女人能抵擋你的魅力的,我別的地方腦子不行,但這方面是很懂的,你再加加油,天下你都有。”

  “閉嘴。”

  “哦……”

  到了醫院,值班醫生給秦時月檢查了一下,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這段時間春節,大大小小的聚會沒斷過,光是酒都比平時多喝不少,加上今晚吃了些生蠔,所以這急性胃炎來得也不算意外。

  不過見了醫生,知道只是小毛病後,秦時月瞬間就覺得舒服多了,坐上車後還刷了會兒微博。

  在醫院折騰了一會兒,出來時,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

  新春的樹枝在清晨的霧氣中冒了嫩芽兒,環衛工人已經拿著掃把開始清掃公路。

  今天應該是個豔陽天。

  秦時月打了哈切,盤算著回去補個覺後,去青安的地標性建築中心公園逛逛。

  思及此,她便想問問時宴有什麽安排。

  一轉頭,卻見他靠在背椅上,閉著雙眼,平靜得像是睡著了。

  但秦時月知道他沒睡,並且心情似乎不太好。

  半夜被折騰進醫院,換誰心情都不會好,因此秦時月很有自知之明的閉上了嘴。

  許久,在秦時月也昏昏欲睡時,身旁的人突然開口了。

  “回去收拾一下,我們回家。”

  “啊?”秦時月倏地清醒,“昨天才來呀,怎麽就回家了?”

  時宴慢慢睜開眼,摘下眼鏡,揉了揉眉骨。

  “你病了。”

  “其實我……”秦時月摸了摸肚子,“還好吧。”

  她這胃炎是老毛病,來得快也去得快,只要吃了藥休息一陣兒便能恢復元氣。

  可時宴的語氣不容置喙。

  一想到回家做不了什麽就又要上班了,秦時月臉皺成一團,喪氣地看著窗外。

  “唉,感覺幾天假期過得好快,回去又要上班了。”

  時宴:“那你不去了。”

  一聽時宴那冷冰冰的聲音,秦時月立刻否認,“沒有沒有,我沒有不想去,我愛工作,工作使我學到很多東西,使我成長。”

  時宴戴上眼鏡,輕笑了聲,又刺得秦時月一陣激靈。

  “不想去就別去了,在家養病。”

  他這麽一說,秦時月頓時就覺得自己得個胃癌也值得。

  “嗯,舅舅你說得對,我最近身體確實不太好,得好好養養。”

  ——

  清晨,王美茹趕早去超市搶了最新鮮的菜,回到家裡還不到九點。

  她習慣性去敲鄭書意的房間門,裡面沒動靜,便直接推開。

  “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床!”

  話音落下,卻見鄭書意抱著腿坐在飄窗上。

  王美茹陰陽怪氣一番,“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鄭書意披散著頭髮,回頭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怎麽了?”王美茹上下打量她幾眼,“心情不好?”

  “沒有啊。”鄭書意朝她揮揮手,“媽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王美茹努努嘴,輕輕帶上了門,轉頭卻跟鄭肅碎碎念了起來。

  “大過年的,你不去關心關心你女兒?起這麽早是要幹嘛?中邪了似的。”

  鄭肅洗著菜,抱怨道:“人家起晚了你要罵,起早了你也不滿意,我看你就是找事,後天等她回江城工作了,你又想的不行。”

  夫妻倆拌嘴的功夫,鄭書意從房間出來了。

  今天雖然出了太陽,但卻沒升溫,特別是天剛亮那會兒,路邊的綠植還凝了霜。

  鄭書意今天難得把頭髮扎成了馬尾,裹著圍巾,沒怎麽化妝,隻描了描眉毛。

  她拿上包,直接往大門走去。

  “爸,媽,我今天有事,晚上不用等我吃飯。”

  說完的同時,響起關門聲。

  王美茹和鄭肅在廚房裡愣了一下,面面相覷。

  “看來還真是心情不好。”“我生的我能感覺不到?”

  ——

  鄭書意打車到了水族館門口。

  昨晚,當時宴要她盡一下地主之誼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是中心公園。

  可是轉念一想,大冬天的逛什麽公園,便提了水族館。

  沒想到這麽個地方,時宴居然一口答應了。

  水族館十點開門,鄭書意昨晚和時宴約的也是十點,不過她九點半就到了。

  因為昨天一整夜,她幾乎沒有過深度睡眠。

  即便經過了一晚上的輾轉難眠,她也沒想好要怎麽面對時宴。

  她不知道秦時月有沒有跟時宴說過她的事情。

  如果說了,為什麽兩人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如果沒說。

  不,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說的,畢竟他們才是血濃於水的親人。

  秦時月和鄭書意短暫的交情根本包不住那團火。

  雲層散去,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水族館門口的廣場上。

  看著好像是春暖花開的日子,其實寒風依然像刀子一般刮得臉生疼。

  不知不覺就快十點了。

  入口處已經來了不少人,有的在排隊買票,有的在買路邊的小玩意兒,卻不見時宴的身影。

  鄭書意踮起腳,緊緊盯著入口處。

  遠處儼然的小旗幟在風裡張牙舞爪,沒有一刻地停歇。

  越是臨近十點,鄭書意心裡越是發慌。

  有時候預感來的毫無道理,卻又迅速在心裡扎根發芽。

  比如此刻,她隱隱覺得時宴不會來了。

  一產生了這個想法,鄭書意的心好像突然被揪住,懸在胸口,堵住呼吸的通道。

  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子,找不到安放之處。

  這樣乾等的情緒像藤蔓一樣在身體裡緩緩攀爬,撓得人難受。

  半晌,鄭書意轉身去小賣部買了兩瓶礦泉水,走動了兩下,然後繼續等著。

  這幾分鍾的每一秒,都像被慢放了十倍,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當廣場中心的掛鍾指向十點整的那一刻,鄭書意突然感覺到一陣下墜感。

  像沉入水裡,波浪平和,卻沒有著力點,只能任由自己一點點下沉。

  廣場上放起了歡快的音樂,成群結隊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從大門跑進來,帶來一陣陣地歡聲笑語。

  鄭書意盯著掛鍾出了一會兒神,呆呆地看著牆面,一個賣花的老太太經過她身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鄭書意驟然回神,卻不知道該幹什麽一般,左右挪了兩步,最後又站回原處。

  又是二十分鍾過去。

  像過了二十年一般漫長。

  有好幾次,鄭書意想拿出手機問問時宴怎麽還沒來。

  可心虛也好,愧疚也好,她始終沒有邁出這一步。

  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時宴絕對不會無緣無故遲到。

  他沒來,肯定是有原因的。

  鄭書意只是不想承認而已,也不想親手去戳破這一點。

  過了一會兒,她裹了裹圍巾,抱著兩瓶礦泉水,站上了賣票窗口旁邊的台階。

  那裡視線好,能夠將入口處的情況盡收眼底。

  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廣場側面,一輛車已經停了很久。

  時宴比鄭書意到的早。

  原本早上八點多,他和秦時月已經踏上了歸途。

  但當車快要開到高速路口時,時宴突然吩咐司機改了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明明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真的來了這裡,他卻找不到一個下車的理由。

  剛到的時候,這裡一個人都沒有,空曠的廣場上偶爾有幾張傳單被風吹起。

  秦時月放倒了副駕駛的座椅,蓋著外套睡得很香。

  時宴靜靜地坐在車裡,直到於陽光下,看見鄭書意走了過來。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鄭書意的馬尾在光下輕輕晃悠,她穿著牛仔褲和白球鞋,背著雙肩包,像個女大學生,但時宴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看著她去機器前取了票,看著她在綠化帶旁安靜地站著,低著頭,雙腳時不時踢一下小石子,也看著她好幾次拿出手機,最後卻又放進包裡。

  時宴雙手抱在胸前,就這麽平靜地看著遠方的她。

  ——

  十一點整,海洋館裡第一個節目開始,場內的歡呼聲和音樂聲快掀翻了屋頂。

  而這個時候廣場上已經沒什麽人了。

  裡面越是熱鬧,就顯得外面越是冷清。

  鄭書意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也無法在時宴遲到的一個小時候再自欺欺人。

  兩瓶水一口都沒喝過,她抱在胸前,慢吞吞地朝出口走去。

  但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廣場上的掛鍾。

  萬一呢。

  那一絲比頭髮還細的僥幸心理攔住了鄭書意的腳步。

  她走到門邊,撥通了時宴的電話。

  響了幾聲後,電話被接通,可是對面的人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鄭書意也沉默了一會兒。

  這通電話安靜到鄭書意覺得對面根本就沒有人。

  好一會兒,她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不來了嗎?”

  通話似乎卡頓了片刻。

  緊接著,對方的聲音終於響起。

  “我來陪你演戲嗎?”

  懷裡的礦泉水突然掉地,迅速地滾到路邊。

  鄭書意呆滯地站在大門口,感覺渾身一下子涼透,連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而她的嗓子像浸泡在酸水裡,想說話,卻被澀噎的感覺堵在胸口。

  幾秒後,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那聲“對不起”,電話裡就響起了忙音。

第四十三章

  大年初五俗稱破五節,拜財神,送窮鬼,家家戶戶煮上了餃子,準備博一個好彩頭。

  鄭書意家也不例外。

  傍晚,王美茹在廚房剁餃子餡兒。

  廚房的窗戶臨近鄭書意房間的窗戶,她刻意用了大力,力求鄭書意能聽到她的不滿。

  “咚!咚!咚!”

  王美茹泄憤似的握著刀柄往菜板上砸。

  “二十幾歲了,還只知道蒙頭睡覺,跟豬有什麽區別,大過年的,回來就睡,我看要長在床上了!”

  “也不知道出來幫幫忙,懶成這樣,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江城日子是怎麽過的!”

  鄭肅擀著餃子皮兒,笑眯眯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操這麽多心幹什麽?”

  “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當然不操心。”王美茹冷哼了一聲,“你看看你女兒這個樣子,她以後最好是有那個福氣被人伺候,不然遲早把自己餓死!”

  念叨了幾句後,她把菜刀一放,氣衝衝地推開鄭書意房間。

  “吃飯了!還要我請你嗎!”

  鄭書意從被窩裡鑽出一個腦袋,悶悶地“哦”了一聲。

  從水族館回來後,她騙爸媽說吃過午飯了,然後把自己關進房間,陷入昏天暗地的睡眠中。

  至於為什麽睡覺――

  時宴掛電話前那句話,像一把刀子,直截了當地戳穿了她最後的僥幸。

  腦子裡所有弦斷掉的那一瞬間,帶來的崩潰往往只是暫時的。

  而殘留的情緒卻於無聲無息處悄悄蔓延。

  鄭書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她能明確感受到自己此刻應該是難受的,謊言被戳穿的羞愧,做錯事情的自責,應該都是有的。

  可是卻沒有爆發的情緒,不像曾經發現嶽星洲背叛時,那樣徹頭徹尾的憤怒。

  她甚至根本哭不出來。

  現在隻覺得一口一口提不上氣,像重感冒的病人,呼吸變得不順暢,胸腔裡被什麽酸澀的東西充脹得滿滿當當,精神無法集中。

  一做什麽,就會走神。

  逃避這種情緒的方法就是睡覺。

  她鑽進被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睡著了就什麽感覺都沒了。

  可睡覺往往又是一種惡性循環。

  每每醒來,感覺渾身沒有力氣,而心裡沉悶的情緒並沒有因此得到好轉。

  只能繼續逼自己陷入沉睡。

  ——

  但今天的晚飯是躲不過去的,鄭書意隨便吃了幾個餃子,她又回了房間。

  “我出去打麻將了。”王美茹臨走前,又推開鄭書意的房門看了一眼,果然見她又在睡覺。

  “我說你睡一天了,是要當個睡神嗎?”

  “我昨晚看劇看了通宵。”鄭書意的聲音從被子裡透出來,“你別管我了,我補個覺。”

  “我當然懶得管你。”王美茹理了理袖子,假裝不經意地說,“明天約了我們校長老婆打麻將,晚上去他家吃飯,你要不要一起來,回來這幾天還沒見過人家喻遊呢。”

  鄭書意:“不去。”

  王美茹又念叨了幾句才出門。

  本來她也沒把鄭書意這幅狀態放在心上,覺得年輕人就是這樣,喜歡躺在床上玩兒一整天的手機。

  然而初六這天,鄭書意還是睡了一整天,她開始察覺有些不對勁了。

  初七上午,鄭書意又沒出來吃早飯。

  王美茹走進她的房間,問道:“你不收拾行李嗎?下午三點的高鐵票。”

  “東西不多,我這會兒收吧。”

  鄭書意睜開眼,坐起來穿外套。

  還沒下床,王美茹卻坐到了她床邊。

  “意意,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王美茹靠在床頭,伸手順著鄭書意的頭髮,聲音突然變得輕柔,“工作上不順心?還是遇到什麽其他問題了?”

  睡了兩天,鄭書意的頭有些沉,反應也變得遲緩。

  直到王美茹身上熟悉的味道包裹著她後,她才緩緩回了神。

  然而心頭的情緒堆積久了,像沉澱成砂石,重重地壓在胸腔裡,很難再找到傾瀉口。

  鄭書意靜靜地靠在王美茹懷裡,鼻頭酸酸的,嗓子澀噎住,卻沒有開口。

  有些情緒,已經不適合展露給父母了。

  耳邊只有王美茹的輕言細語。

  “如果工作不順心呢,總是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的,不行就讓你爸爸教教你,他這輩子什麽難事沒遇到過啊。”

  “實在受不了就回家,咱不待在大城市了,青安好山好水,爸媽給你買新房新車,照樣過得舒舒服服的。”

  “如果感情上遇到了問題,咬咬牙就過去了,你還年輕,還會遇見很多人呢,沒有什麽非他不可的。”

  “但等你再長一些歲數,有了家庭孩子,再回過頭去看以前那些自己以為會刻骨銘心的事情,其實時間一長也就忘了,還沒紋個眉的時效持久。”

  許久,鄭書意才哽咽著說:“媽,我做錯事了。”

  “錯了就錯了,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錯呢?以後別再犯就行了。”

  “沒有以後了……”

  “什麽沒有以後啊,時間就是希望,一切都還有希望。”

  鄭書意沒再說話。

  她的媽媽不會理解,甚至她自己也不理解,為什麽心裡會有一種無法填補的空蕩感。

  許久後。

  “好些了嗎?”王美茹輕拍她的背,“好點了就起床,把‘青安第一中學最受歡迎教師’的投票鏈接轉發到你朋友圈,叫你的朋友給我投票。”

  ——

  當時宴看到這條朋友圈時,他正坐在關濟的辦公室裡。

  關濟眉頭緊蹙,盯著公司的實時數據監控。

  屏幕上一片飄綠,看得關濟一陣陣心絞痛。

  “股市無情,真的無情,比女人還無情。”

  時宴聞言,將手機反扣在桌上上,手肘撐著椅子扶手,看向窗外。

  “是挺無情的。”

  還是個沒良心的。

  ——

  晚上,鄭書意回到江城,行李一收拾,就立刻把家裡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又把春天的衣服全都翻出來洗了,最後找不到事情做了,甚至想把窗簾拆下來洗一遍。

  但孔楠突然一個電話打來,叫她幫忙校驗一份稿子,才挽救了窗簾被摧殘的厄運。

  看完稿子,已是夜裡兩點,經過一天的折騰後,鄭書意倒頭就睡。

  天一亮,脖子掛上工牌,走進寫字樓,工作就是第一要緊事,什麽情緒都得往後退讓。

  春節後第一天復工,大多數人都沒什麽緊張感,早上到了公司第一件事是交換自己帶回來的特產。

  隔壁組一個女生抱著一堆吃的喝的,經過鄭書意身旁,問道:“書意,你們青安什麽特產啊?帶了啥回來?”

  渾渾噩噩的過了兩天,鄭書意哪兒記得帶什麽特產。

  她從電腦裡抬頭,笑道:“我們青安特產美女,你要一個我嗎?”

  “嘶――真不要臉。”女生丟下一包茶葉就走了。

  鄭書意斂了笑容,垂眸愣了一會兒,繼續低頭整理郵件。

  忙碌的工作像浪潮,將鄭書意包裹起來,沉浮進所有人的節奏,沒有空間去展露私人的情緒。

  十點,秦時月來了。

  鄭書意一看到她,突然提了口氣,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了,鄭書意卻莫名一陣慌亂,直接站了起來。

  然而醞釀的措辭還沒說出來,秦時月卻突然開口道:“書意姐,我辭職了。”

  鄭書意的表情突然半僵住,“什麽?”

  秦時月又重複了一遍:“我是來辭職的。”

  看見鄭書意震驚中帶著受傷的樣子,秦時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我最近身體不太好,得回家養養。”

  鄭書意能聽出這是借口,愣怔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那你好好休息吧。”

  “嗯,我去跟總編說一下。”

  秦時月剛走,卻又被鄭書意叫住。

  她回頭,問道:“怎麽了?”

  鄭書意躊躇許久,不知如何開口。

  等了半晌,秦時月的眼神越來越疑惑,鄭書意才說道:“你舅舅他……他也同意辭職了嗎?”

  想到時宴,秦時月也覺得他最近很奇怪,好像完全都不管她了,但還是想在鄭書意面前為他說好話。

  “當然同意啊,我小舅舅他還是很體貼人的,知道我身體不好,主動說我可以辭職回家養病。”

  “……”

  鄭書意點點頭,伸手抱了抱她,聲音有些嘶啞。

  “再見啊小月,好好養病,要健健康康的。”

  “肯定會再見啊,我不是什麽大問題,很快就能恢復了。”

  秦時月心想,等我出去玩一圈回來,肯定要約你喝下午茶的。

  ——

  時間走得不緊不慢,三四天過去,所有人都從節假日的余味中收了心,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金融組少了一個秦時月並沒有什麽區別,她的桌子已經不知不覺堆上了各種雜物。

  鄭書意每天都有采訪,往往都是上午火急火燎地去了,下午趕回公司寫稿,直到深夜才離開辦公樓。

  沒人感知到她偶爾流露的情緒變化,隻覺得新的一年,她的工作量比以往大多了。

  大概是副主編剛剛離職,她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吧。

  周五上午,鄭書意於忙亂中,接到了邱福助理的電話。

  原本定在下周的一個訪談,由於邱福的工作變動,問她能不能提前到今天。

  鄭書意原本今天還有幾篇稿子要校驗,但她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午飯後,鄭書意立刻趕往銘豫雲創。

  銘豫雲創辦公大樓的八樓至十二樓都是高管辦公室,空間利用率很低,往往一層樓隻設置了兩個主辦公室,其他都是會議室。

  所以除了比公共辦公區安靜以外,也沒有過於忙碌的氣氛。

  然而鄭書意此刻站在八樓的的待客區,卻感覺氛圍無以複加的沉重。

  她甚至覺得這裡每一位員工都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以前過來時,偶爾還會有臉熟的女員工跟她笑著打招呼,而今天所有人都目不斜視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絲毫沒有分神。

  鄭書意的感覺確實沒有出錯。

  不止是今天,從節後復工的那一天起,這些高層辦公區的員工就發現時宴最近的脾氣特別差,經常在會議上就直接訓人。

  即便是面對某些年齡比他大很多的高管,也絲毫不給面子,斥得人面紅耳赤。

  作為底下的員工,更是大氣不敢出,但凡要跟時宴接觸,都拿出十二分的仔細,生怕出一點差錯。

  而平時最是穩妥的CFO秘書秦樂之好像反應最大,見到時宴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在狀態,恍恍惚惚的,有一次跟著邱福去開會的時候竟然把PPT都放錯了。

  當時時宴並沒有說什麽,只是摘了眼鏡放在桌上,雙手抱臂,平靜地看著邱福。

  邱福心裡一沉,當即就讓秦樂之離開了辦公室。

  而她至今還沒來上班。

  人容易受氛圍影響,鄭書意身處其中,也變得更緊張。

  只是她緊張的原因和這些員工不一樣。

  她自準備要來這裡,心裡就一直抱著隱隱的期待。

  或許,可能,今天能見到時宴。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想見到他,也不知道見到他要說什麽,要做什麽,可她內心就是毫無理由地驅動著她,以至於她有些坐立難安。

  等了近一個小時後,正對面的會議室LED小屏幕終於滅了。

  緊接著,門自動打開,一行身著正裝的人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為首的自然是時宴。

  他身側分別是陳盛和邱福。

  邱福手裡拿著平板,時宴側頭微垂聽他說話。

  鄭書意一眼看見他,下意識就站了起來,雙手抓著單肩包的肩帶,卻踟躕於原地無法上前。

  直到邱福余光瞥見了鄭書意,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在時宴耳邊輕聲說道:“鄭小姐來了。”

  於是,鄭書意看見時宴抬頭,目光清清淡淡地從她臉上掃過,隨後,他收回視線,腳步不停。

  徑直從鄭書意身邊走過去。

  像沒有看見她這個人一般,表情甚至都沒有片刻的波動。

  鄭書意所有悸動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她還怔怔地看著前方,即便身後的腳步已經漸行漸遠。

  一秒、兩秒、三秒……

  不知過了多久,鄭書意機械地轉身,過道盡頭的電梯已經緩緩爬升到了十二樓。

  在原地站了許久,鄭書意眼睛有些酸。

  她垂著頭走到角落裡,拿出手機,打開時宴的聊天框。

  心裡打了許多腹稿,平時行雲流水的文筆卻組織不出一段完整的話。

  她發現,自己沒什麽可辯解的,也沒有可開脫的余地。

  把對話框裡的內容一個字一個字刪除後,她隻編輯了三個字。

  “對不起”

  好像除了這一句,她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然而按下發送鍵的那一瞬間,她心裡最後一絲期待也轟然倒塌。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紅色感歎號。

  “您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第四十四章

  跟時宴匯報完工作後,邱福很快回了八樓財務處。

  鄭書意還在等他,捧著一杯熱咖啡安靜地坐著。

  邱福遠遠地看了她幾眼。

  其實邱福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職場牆頭草,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外,他也很會看老板的臉色行事。

  比如他感知到時宴對秦樂之有私人上的反感情緒,便手起刀落立刻行動,不讓秦樂之再出現。

  而今天的一個小插曲,他也能看出時宴和鄭書意之間可能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但是他不確定是小情侶之間鬧別扭還是什麽,而且和鄭書意打過幾次交道後,他本身也挺喜歡這個年輕姑娘的工作態度,所以今天還是禮貌客氣地接待了她。

  只是難免比平時更添幾分嚴肅正經,中途一句題外話都沒有說過,導致鄭書意全程跟緊他的思路,完全沒有余地去想別的。

  兩三個小時的訪談結束後,鄭書意似乎已經被這種正經氛圍包裹。

  所以離開銘豫雲創時,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一絲異樣。

  甚至到了出租車上,她也沒有休息片刻,立刻戴上耳機回放邱福的錄音。

  但偏偏畢若珊在這時候打來了電話。

  “我的姐,你是斷網了嗎?”畢若珊剛下班,語氣悠閑,“還是我們的感情已經破裂了,我前天給你發的消息你到現在還沒回。”

  “嗯?”鄭書意愣了一下,“哦,可能是忘了。”

  “好,我接受你的理由。那今天早上的消息也沒回,這個你怎麽解釋,我在你心裡是完全沒有地位了是嗎?”

  鄭書意看著車窗外,突然陷入沉默。

  雖然沒有見面,但畢若珊很敏銳地感覺到鄭書意的情緒變化,她立刻收了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問道:“你怎麽了?最近很忙嗎?”

  畢若珊主動打開了一個傾訴口,可是鄭書意的情緒已經在心裡壓了好幾天,沉澱成了泥沙,已經不像事情剛剛發生那樣有著山洪一般的傾訴欲。

  只是複述事情的經過,幾乎是讓鄭書意重頭再經歷一次這些天的情緒。

  特別是講到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時,她幾度停頓,好像突然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不知道用什麽詞匯來描述那幾分鍾的轉折。

  每每回想起時宴那個視而不見的眼神,鄭書意就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被人扼住一般。

  安靜地聽她說完,畢若珊歎了口氣。

  “怎麽會這樣……你怎麽不早說,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我沒辦法假裝感同身受來安慰你,只能說,事情已經這樣了,唉……”

  “是啊,事情已經這樣了。”鄭書意的嗓子像含著沙,完全不像她平時的聲線,“他多驕傲一個人啊,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怎麽會遇到我這種人,他現在肯定很討厭我,討厭得要死了。”

  畢若珊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吐出一些沒用的安慰萬能句:“或許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糟糕。”

  “你知道嗎,他都把他外甥女弄走了,不讓她待在我身邊了,是徹底不想再聽到有關我的任何事情了。”

  畢若珊:“唉,你別太難過,或許你跟他見個面就好說話多了。”

  “我哪兒還有那個臉面去見他。”鄭書意盯著車窗,陷入一陣低沉後,強行把自己抽離出來,“我一想到他今天當做看不見我的眼神,我就……我就好難受……”

  這次連畢若珊都沉默了。

  聽鄭書意說了這麽多,她可算是搞明白了。

  鄭書意就是喜歡時宴,很喜歡很喜歡他,才會這麽難過。

  可是在時宴如此決絕地態度前,畢若珊不能去戳破這一點。

  因為她更清楚,讓鄭書意明確知道自己是被喜歡的人討厭了,是把她推進更深的泥潭。

  “沒關系,不就是一個男人嘛,反正你的目的都達到了,想想嶽星洲和那個秦什麽的,他們現在才是煎熬呢,估計飯都吃不下覺都睡不好的。”畢若珊說,“別想了,你早點回家洗個澡,點份小龍蝦,看看綜藝,睡一覺就好了。”

  鄭書意“嗯”了一聲,掛了電話,車已經快開到公司樓下。

  她不可能直接回家的。不想一個人待在安靜的房間裡,孤獨的氛圍會把所有情緒無限放大,這種情況她在前幾天已經體驗過很多次了。

  ——

  雖然是周末,公司裡還有很多人在加班。

  大家看見鄭書意回來也並不意外。

  有幾個女生圍在一起吃甜品,鄭書意面色平靜地去分了一份,便回到工位打開了電腦。

  一連上網,桌面上立刻出現了一封新郵件。

  看到發件人消息,鄭書意晃了晃神。

  這封郵件可能是最近幾天唯一的好消息。

  從去年開始,鄭書意一直在聯系美國一位金融學家。

  他三本聞名世界的經典著作傍身,在業內德高望重,亦是H大學終身教授。

  正因如此,他的專訪邀約難如登天。

  這大半年期間,鄭書意一共給他發了十七封郵件,每次內容都不同,求了又求。

  在上個月發出第十七封郵件時,鄭書意甚至都不抱希望了。

  沒想到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終於看見了曙光。

  突然的狂喜席卷,鄭書意甚至害怕自己看錯了,一遍又一遍地默讀對方發來的文字內容。

  最後,她幾乎是顫抖著回復了郵件。

  然而她盯著電腦屏幕,欣喜之後,心裡又是一陣空蕩。

  鄭書意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有毅力的人,從上學時,無論冬夏四年如一日地堅持晨讀,到工作時,百折不撓地爭取自己的機遇。

  後來遇到時宴,不管他態度多冷淡,她也像個打不死的小強一次次製造機會。

  可是現在,她卻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沉沉地壓著。

  或許是來自時宴的那個眼神,或許是他拉黑微信的行為,鄭書意感覺自己現在什麽努力都做不了了。

  直到天邊翻湧的晚霞被夜幕侵吞,鄭書意終於動了動鼠標,在郵件發件人那一欄,輸入了時宴的帳號。

  她想過發短信,但是和微信一樣,應該也被拉黑了。

  一封幾十個字的郵件,鄭書意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寫完。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她想,終於還是把欠他的道歉說出去了。

  應該是如釋重負的。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反而覺得心裡更堵了。

  她坐著深吸了幾口氣,然後端著杯子起身。

  還沒走到茶水間,剛一轉角,就被急匆匆走過來的許雨靈撞了一下。

  鄭書意腳下不穩,整個人朝一旁的桌子倒去。

  桌子一角擦過她的手背,刮破了一層皮,鄭書意扶著桌子,盯著手上的刮痕。

  許雨靈虛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許雨靈就看見鄭書意臉上豆大的淚珠突然就掉了下來。

  “喂,不是,你怎麽就哭了?!”

  許雨靈驚呆了,面對四周同事投來的目光,她急得團團轉,“我就不小心撞了你一下而已,我又不是故意的!”

  鄭書意抬手擦了擦臉,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接二連三地往下掉。

  “鄭書意,你、你、你……”

  許雨靈一下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麽,被鄭書意這奧斯卡般的演技驚得五體投地,“你至於嗎?演戲也不是你這麽演的!”

  然後又跟同事解釋:“我就輕輕碰了她一下!”

  許雨靈的話似乎沒起到什麽作用。

  鄭書意反而放棄了擦眼淚,蹲下來捂著臉,把頭埋在膝蓋裡。

  她就是膽小,她就是懦弱,她隻想自私地保護自己。

  她害怕時宴那樣的眼神給她帶來的剜心的感覺。

  她再也不想體會一次了。

  ——

  與此同時,一年一度的EM金融慈善夜在熱烈的掌聲中拉開帷幕。

  逾千名從世界各地趕來的業內人士齊聚一堂,一室燈色璀璨,滿庭衣香鬢影。

  推杯換盞間,人人談笑風生,時宴卻注意到余光裡突然閃過的一個身影。

  他目光定住,在面前眾人的話語關注點都集中在他身上時,他的視線卻隨著那個纖細的女人背影移動。

  她穿著淺藍色襯衣,白色鉛筆短裙,長發斜垂在肩旁,端著高腳杯,走到香檳塔旁,小口小口地喝著調酒。

  這一細微的動作被關濟看在眼裡,他隨著時宴的視線看過去,確認之後,調侃道:“怎麽,有意思啊?她是EM的操盤手Fiona,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不用了。”時宴緩緩收回目光,看著前方休息區,跟關濟說,“我過去找關叔叔。”

  邁步走過去時,他卻伸手扯了扯領帶,眉頭緊蹙,腳步加快,似乎極力想離開這個地方。

  關於鄭書意這個人,前幾天不曾見面時,他還能維持表面的平靜,將情緒按壓在心裡。

  但是今天她突然出現在眼前時,那些暗湧滾滾翻騰而來,幾乎快要將理智淹沒。

  而此刻,僅僅只是看見一個和她背影相似的女人,時宴心裡便湧上一股躁意。

  此後的整個慈善夜,時宴心裡都像懸著一根刺,想拔掉,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

  夜半三更,博翠雲灣。

  落地窗外的夜空中燈火如豆,沿著江城大橋,綴成連綿的珠鏈。

  時宴手邊放著幾支空了的酒瓶,身上有寒風都吹不散的濃重酒氣,而臉上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

  頭頂兩盞吊燈在風的吹拂下輕輕晃動,盡數投射在酒杯中。

  稍不注意,就容易看成一雙笑彎的眼睛。

  或許是酒精上頭,時宴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他拿出手機,把鄭書意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

  原來的聊天記錄都還在。

  他一條條地往上翻,並不算多的聊天記錄,他看了一個多小時。

  他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

  等他把短信消息欄裡的信息也全都翻出來看了一遍後,酒精氤氳的腦子裡,終於了有了清晰的認知。

  他在找鄭書意是否有過真心實意的跡象。

  哪怕只是一絲。

  酒勁後催的時候,他還想過,只要有那麽一些蛛絲馬跡,他甚至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滿屏的甜言蜜語,此刻看著卻像個笑話。

  時宴放下手機,卻抬手揮倒了桌上無辜的酒瓶子。

  在成年後縝密邁出每一步的人生中,時宴甚少有這些發泄的小動作。

  但現在,好像除了無端地情緒發泄,也沒有其他的排解方法。

  玻璃渣四濺,清脆的響聲在空蕩的房子裡回蕩。

  鄭書意又安安靜靜地躺到了時宴的黑名單中。

  再抬眼時,金黃的日出已經把江城大橋裝飾得流光溢彩。

  手機裡有來自國外的重要郵件提示音,時宴瞄了一眼,目光微閃。

  在收件箱裡,有一封來自鄭書意的來信。

  沒有基本的郵件禮儀,沒有抬頭稱謂,直接一段短短的文字:

  對不起。

  我沒有什麽可辯解的,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

  希望你以後的人生中,不會再遇到我這樣的人。

  願你健康順遂。

  原本已經平靜的情緒容器,又被這一封郵件砸碎。

  時宴把這短短幾行字看了好幾遍,突然自嘲般笑了。

  那些所謂的嬌憨可愛,都是她為了達到目的的表演而已。

  作為一個財經記者,這才是她的真實語氣。

  甜言蜜語是套路,真正的喜歡是遮藏不住的笨拙。

  時宴想,他要是早點認清這一點,也不會讓自己淪落至此。

  可是即便這樣,時宴腦海裡還是浮現出她拉著他袖子,可憐巴巴掉眼淚的模樣。

  雖然理智告訴時宴,她不可能掉眼淚。

  但酒精總能在這個起到麻痹作用。

  時宴又把鄭書意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並且編輯了一行字:

  所以你有過一點真心嗎?

  盯著鄭書意的頭像看了許久後,時宴歎了一口氣,按下了發送鍵。

  下一秒,界面彈出一條消息。

  “你還不是他(她)的好友,請發送好友驗證請求。”

  時宴27年的人生中。

  第一次,於無人處,爆了粗口。

第四十五章

  刪掉時宴的微信,是鄭書意在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做的決定。

  在這件事上,時宴做得乾淨利落,反而是她拖泥帶水了。

  反正她已經被時宴討厭了,以他那樣的性格,他們之間肯定不會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留著他的聯系,除了徒增無望的期待外,對鄭書意沒有任何好處。

  而且他也不會再聯系她了,根本不會在乎是不是被刪了好友。

  所以鄭書意在刪掉微信後,除了心裡一陣空落落的,反而覺得輕松很多。

  接下來幾天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全心全意投入後,效率猛增,在公司同事眼裡儼然成了一個工作狂。

  有一天早上,孔楠被樓上裝修吵得睡不著覺,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想著反正領導都沒來,乾脆摸一會兒魚。

  但是看見鄭書意居然來得比她還早,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腦前打字,孔楠莫名心虛,悄悄咪咪地放下了手機。

  等到正式上班的時間,孔楠還是沒忍住,蹬著椅子坐到鄭書意身邊。

  “你最近怎麽了?真把公司當家了?需不需要我給你搬一張床來?”

  鄭書意忙著寫郵件,沒工夫跟她閑聊。

  “我忙著呢,有事中午說。”

  “我能有什麽事。”孔楠碎碎念著走了,“主要是你這樣搞得我很有壓力。”

  眼下鄭書意正在準備辦美國簽證的資料,以她以往的經驗,閑下來再抽空去弄,前前後後需要一個星期。

  但這次她花了半天就全部準備好了。

  面簽那天是周四,雖然已經預約了簽證官,但往往還是要忙活大半天,所以鄭書意請了一個下午的假去大使館。

  到大使館時,果然如她所料,密密麻麻的隊伍從大使館大廳排到了外面的巷子,光是看一眼就讓人窒息了。

  偏逢今天還倒春寒,氣溫陡降,鄭書意出門時忘了戴上圍巾。

  春寒料峭,穿堂的風不比冬天溫柔絲毫,一股股地往脖子裡灌,還夾著幾絲細雨,就像沒穿衣服一眼,鄭書意被凍得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鄭書意?”

  被人群中接二連三的噴嚏聲吸引了注意力,喻遊於黑壓壓的人群中終於注意到了鄭書意。

  他穿過人群,朝她走來,“你也來辦簽證?”

  說話的同時,他遞上一張紙巾。

  鄭書意鼻子很癢,自然地接過紙巾,捂著嘴巴又打了個噴嚏,才說道:“對啊,我下個月月初要去美國出差。”

  她看了看喻遊,想起他之前說過的安排,又問道:“你已經要走了?”

  喻遊說:“不,我辦短簽。”

  “嗯?”鄭書意擦了擦鼻子,扔了紙巾,問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去美國遊學?”

  “之前是有這個計劃,但是現在的公司給了我一些選擇的空間,所以我這次只是去美國參加之前安排的學術論壇。”

  喻遊低頭,說話的同時,摘下眼鏡,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上的雨水。

  鄭書意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內斂的雙眼皮不顯山露水,然而摘下鏡片後,揚起的眼尾卻帶著些天然撩人的神態。

  可是看著他的眼睛,鄭書意腦海裡卻浮現出時宴的模樣。

  他的眼睛更深邃,卻自內而外透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又一陣風吹來,鄭書意渾身再次泛起一陣冷意。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麽面對這樣一雙眼睛還能不知死活地貼上去的。

  排隊一下午,面簽十分鍾。

  兩人從大使館出來,天色已晚。

  不知是不是折騰太久的原因,鄭書意感覺手心發燙,渾身卻酸軟無力。

  她和喻遊一起走到停車場時,雨已經停了,但一地濕意,更顯寒冷。

  “一起吃飯吧。”上車的時候,喻遊說道,“吃了飯我送你回家。”

  鄭書意點點頭,“好。”

  開車的時候,喻遊連續接了好幾個工作電話,鄭書意默默坐在副駕駛看手機,兩人沒什麽交流,氛圍卻很和諧。

  等紅綠燈的途中,他手肘靠著車窗,側頭看向鄭書意。

  “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嗯?”鄭書意從手機裡抬頭,拂了拂頭髮,“是有點。”

  其實她和喻遊認識不久,但他比她大幾歲,身上永遠透著一股從容淡定。

  更重要的是,在這座陌生城市的鬥轉星移中,遇到一個同鄉的人,是什麽朋友都給不了的親切感。

  所以面對他這樣不生不熟的關系,鄭書意反而更容易坦露心情。

  聞言,喻遊也沒有多問什麽,“那今天我請客,你不要跟我搶,不然心情可能更糟。”

  鄭書意突然被他逗笑,連連點頭:“好的。”

  喻遊直接選了一家具有青安特色的餐廳。

  下車的時候他又接到一個電話,鄭書意便默默跟在他身後。

  街對門,蘭臣百貨露天停車場。

  司機拉開車門,秦時月拎著包走下來,隨意一張望,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突然停下腳步,伸長脖子眯了眯眼。

  還真是鄭書意。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

  秦時月看了一眼百貨大樓門口擺放的巨型粉色氣球塔。

  情人節呐。

  鄭書意居然跟其他男人吃晚飯。

  ——

  餐廳裡。

  遞上菜單的同時,服務員說道:“今天情人節,我們餐廳推出情侶套餐,兩位可以看看第一頁的詳情哦。”

  喻遊靠在椅子上,垂眼看著菜單,漫不經心地說:“小姑娘,誰告訴你我們是情侶?”

  他說話時,語氣很輕,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卻像撓癢癢一樣拂過耳朵。

  服務員低著頭小聲說:“不好意思……”

  喻遊看了幾眼菜單,遞給鄭書意:“你再看看吧。”

  但是被服務員提了一嘴“情人節”,鄭書意心裡又起了漣漪。

  看菜單的時候頻頻走神。

  如果初四那天,時宴沒有來青安。

  此刻陪她吃飯的人應該是他吧。

  半分鍾後,鄭書意歎了口氣,合上了菜單。

  “你點的就夠了。”

  ——

  等上菜的間隙,喻遊摘了眼鏡,揉著眉骨,“最近你爸媽在催你相親嗎?”

  “沒有。”鄭書意笑道,“開年比較忙,他們沒那麽閑工夫,可能過段時間又開始了。”

  喻遊挑了挑眉,正要說什麽時,突然見鄭書意扭頭望著入門的地方。

  “秦時月?”

  上一秒,鄭書意還沒回過神,下一秒,秦時月就已經走到她面前。

  “你一個人來吃飯?”

  說話的同時,鄭書意下意識往她身後看。

  沒有其他人。

  “對啊。”秦時月垂頭,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喻遊,“你跟朋友一起啊?”

  鄭書意點點頭。

  而秦時月沒再問什麽,卻也沒走,她站在那裡和鄭書意大眼瞪小眼。

  鄭書意不明白她什麽意思,眨了眨眼睛。

  幾秒後,喻遊朝服務員揮手:“加一副碗筷。”

  鄭書意也反應過來了,立刻說道:“那一起吃吧?”

  秦時月一邊拉椅子,一邊說:“那多不好意思啊。”

  坐下後,她立即摸出手機,給時宴發消息。

  秦時月:舅舅,今天情人節誒!

  小舅舅:?

  秦時月:別的男人都約書意姐吃飯了,你怎麽一點行動都沒有?

  發完後,秦時月抬頭朝喻遊禮貌地笑笑,順便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長得沒我舅舅帥,看起來也沒我舅舅有錢。

  沒戲。

  ——

  半個小時後,飯桌上,秦時月的話越來也少。

  到後面上飯後例湯的時候,秦時月低垂著眼睛,握著杓子,心不在焉地攪動碗裡湯。

  她收回剛剛的結論。

  經過這半小時的接觸,她覺得她的舅舅很危險。

  腦子裡的想法飄出去很遠,突然被手機震動拉回。

  小舅舅:所以呢?

  所以呢?

  還所以呢?

  秦時月簡直恨鐵不成鋼。

  她氣得下意識去瞄喻遊,正巧他的目光也掠過秦時月。

  偷看被抓包,秦時月不由自主地小慌亂,抓起杓子就往嘴裡喂湯。

  正在跟鄭書意說話的喻遊突然伸手,擋住了秦時月的手腕。

  “等下。”

  秦時月倏地抬頭,卻只見喻遊的側臉。

  他這才側頭看了秦時月一眼,“小心燙。”

  飄著一層黃油的碗裡,下面是滾燙的雞湯。

  心裡突然冒出一股緊張感。

  秦時月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更加心不在焉地攪動湯匙。

  她想,小舅舅你完了,人家比你細心,比你體貼。

  還比你溫柔。

  ——

  鄭書意回到家裡還不到八點。

  樓下的路燈已經亮起,小攤販也都出動了,雖然天氣冷,但仍然熱鬧不減。

  但她今天不知為什麽,感覺特別累,什麽事都不想做,收了曬在陽台上的衣服後直接躺上床,連被子都沒蓋就直接睡著了。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她迷迷糊糊地醒來,卻覺得渾身更加無力,並且感覺到自己在出汗。

  在她掙扎著起身時,還湧起一股反胃感,蹲在垃圾桶邊乾嘔幾下,卻什麽都沒吐出來。

  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鄭書意終於後知後覺,自己可能是病了。

  她翻出體溫槍,測了一下。

  果然,發燒了。

  ——

  又下起了陰冷的小雨。

  時宴的車已經在樓下停靠了近兩個小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

  在看到秦時月消息的那一瞬間,他活生生被氣笑。

  然後穿上外套,一路八十碼穿過大半個江城市區。

  但真正到她家樓下時,他卻冷靜了下來。

  衝動消退後,顯露的是更深重的煩悶。

  本來他打算即刻就走,可是陽台上忽然出現了鄭書意的身影。

  時宴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突然一緊,油門最終沒有踩下去。

  一個多小時後,那戶的燈終於滅了。

  今晚的他的獨角戲似乎就該在這裡收場。

  但時宴依然沒有立刻走。

  他在車裡又坐了幾分鍾才啟動了汽車。

  然而,剛離開側邊停車位,他卻看見或明或暗的燈光下,鄭書意低垂著腦袋踽踽獨行。

  大晚上的又跑出去幹什麽?

  時宴握緊了方向盤,緊緊盯著鄭書意。

  她走到路邊,一會兒抬腳張望,一會兒看看手機,似乎在等什麽人。

  這幾分鍾的等待,於時宴而言,像是一種煎熬。

  以至於他降下車窗,叫出她的名字時,聲音裡帶著一絲薄怒。

  “鄭書意。”

  ——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鄭書意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她四處看了看,車水馬龍,並沒有時宴的身影。

  然後拍了拍腦袋,等車。

  幾秒後,時宴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鄭書意聽清楚了。

  是時宴,聲音的來源是後面。

  鄭書意機械地轉身,在樹蔭下,先看見了時宴的車。

  然後,她有些膽怯地緩緩移動視線,去確認車裡的人。

  害怕真的是出現了幻覺,又害怕真的是他。

  但是看見他的臉時,鄭書意那一瞬間,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明明才幾天不見,卻像隔了好幾年。

  兩人的目光穿過燈光相撞,又錯開。

  時宴側著頭,默了默,說道:“你去哪裡。”

  “醫院。”鄭書意很小聲地說完,又補充道,“我生病了。”

  像是下意識地撒嬌,聲音裡還帶了點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委屈。

  夜色下,鄭書意看不清時宴的神色,卻垂著頭安靜地等著。

  許久,時宴沉沉地看著她,“上車。”

  ——

  一路無話。

  鄭書意安分地坐在副駕駛上,沒有看手機,也沒有看時宴。

  若是以前的她,可能會直接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她家樓下,是不是想見她了。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立場問出這句話。

  不是帶著目的,還能是偶遇嗎?

  思及此,鄭書意更是說不出一句話,鼻尖的酸楚貫穿著眼眶,連耳鳴聲都在那一刹那湧上來。

  再心酸再難過,也是她自己把自己搞到這個境地的。

  ——

  時宴把她帶到了附近最近的第二人民醫院。

  下車後,一股冷風撲面襲來。

  鄭書意被吹得打了個寒顫,也清醒了許多。

  她朝著車裡的時宴說:“謝謝,我……先進去了。”

  時宴只看著她,沒有說話。

  鄭書意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後,轉身朝醫院走去。

  雖然是夜裡,醫院裡依然人來人往。

  短暫的問診後,鄭書意拿著醫生開的單子準備去查血常規。

  剛出了診斷室的門,她一抬頭,看見時宴站在門邊走廊靠著牆,背微躬著,臉頰背著光,看起來更瘦了。

  她沒想到,時宴居然跟著她進了醫院。

  像是有感應一般,時宴抬起頭,朝她看來。

  “醫生怎麽說?”

  鄭書意再次陷入先前的情緒中,手指揪緊了診斷單,才輕聲道:“感冒,我先去查血。”

  由於是晚上,抽血窗口只有一個值班護士。

  鄭書意前面排了一個哭唧唧的小女孩,護士則面無表情地做準備工作

  看見護士盯著針頭時眼裡放出的精光,再聽見小孩子的哭喊聲,鄭書意心頭一緊。

  要下針了,這位中年護士才說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很溫柔的,不會把你弄疼的。”

  鄭書意咽了咽口水。

  這位護士姐姐你最好說到做到。

  針頭刺進小女孩的指尖,她只是嗚咽了一下,並沒有鄭書意想象中的大哭大鬧。

  可是輪到她時,她看著護士綁在她手臂上的皮筋,拳頭攥緊,感覺自己的肌肉已經僵硬了。

  就像那天擦破了皮就大哭一場一樣,她對痛覺是真的很敏感。

  小時候每次生病,她的爸媽都囑咐醫生能不打針就不打針,否則他們會見識到兩個成年人摁不住一個小女生的場面。

  鄭書意咽了咽口水。

  “護士姐姐,我可以也扎指尖嗎?”

  護士的手一抖,看著鄭書意,溫柔地說:“你覺得呢?”

  鄭書意:“……”

  護士用棉棒塗抹了碘伏,卻找不到鄭書意的血管,不停地拍打她的皮膚,還一直叫她用力握拳。

  鄭書意另一隻手也攥進了拳頭,放在台上,渾身神經緊繃,半張著嘴巴,緊張地看著護士手裡的針。

  當針頭的冰涼感剛剛觸及到她的皮膚時,眼前突然一黑。

  一隻手從身後繞過,捂住了她的眼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空氣也凝滯流動。

  一縷屬於時宴袖口的清香味瞬間席卷鄭書意的大腦,隨著他掌心的溫度蔓延全身。

  像麻藥一樣,讓所有痛感消失。

  抽血不過幾秒的功夫。

  當護士的針頭拔出的那一刻,時宴的手掌也抽離了。

  可他的余溫還沒有消失。

  遲緩了兩秒,鄭書意才緩緩睜開眼睛,從護士手裡結果棉棒按住針眼。

  起身的那一刻,護士瞄她一眼,“多大人了,扎個針還哭鼻子。”

  時宴聞言,忽地抬頭。

  鄭書意在他眼前緩緩轉身,抬眼看他的時候,眼眶果然是紅的。

  時宴垂在褲邊的手指突然顫了顫。

  他希望,鄭書意不是因為扎針哭的。

  可又能是為了什麽。

  兩人走到一旁的走廊上等驗血結果。

  安靜的長廊,連腳步聲都十分清晰,空蕩又清冷。

  鄭書意垂著頭,在這幾分鍾的沉默中,心情已經起起伏伏好幾次。

  終於,在廣播叫到鄭書意取化驗單時,時宴終於開口了。

  “你剛剛哭什麽?”

  鄭書意:“……”

  他沒有大聲說話,每個字卻清晰地砸到鄭書意耳朵。

  她的嗓子堵著,半天湧不上幾個字。

  “我沒哭……”她的聲音細若蚊鳴,“我只是……”

  她隻想在想,如果初四那天,什麽都沒發生,她現在應該和時宴在過他們的第一個情人節。

  可是那些在嗓子裡潮漲又潮退的話,她似乎沒有立場去說,最後只能變成另一種方式說出來。

  “沒想到今天這個時候,我竟然在醫院。”

  “是啊。”時宴掀了掀眼,淡淡地說,“不然這時候你應該在我床上。”

第四十六章

  時宴的一句話,直接把鄭書意眼眶裡的淚水憋了回去,並且化作一團旺火,在體內迅速燒乾蒸發。

  起初她還有些懵,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那麽簡單一句話。

  她!怎!麽!可!能!聽!錯!

  一瞬間,什麽心酸,什麽藏而不露的心思都沒了,只能腦子裡嗡嗡的響聲。

  不是,這個時候,他怎麽突然說這個?

  鄭書意嘴巴合不上,愣怔地看了一會兒牆面,又轉頭看了一眼時宴。

  他神色淺淡,雙眼平靜地看著牆面上的宣傳畫,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也不覺得不合時宜。

  鄭書意想傷感都傷感不起來了。

  她呆呆愣愣地看了他幾秒,才移開眼睛。

  本就在發燒的體溫更高了,連臉上的緋紅也變得更明顯。

  “你……我……”

  聽她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個字,時宴側頭,一臉坦然地說:“我說的不對嗎?”

  雖然他那句話是一時的氣話,但仔細想來也不無道理。

  不然兩個成年男女,這個時候該幹嘛。

  牽牽小手看看電影?

  按照鄭書意之前那樣的套路,這樣的進展有點浪費她的行動力了。

  時宴帶著些諷刺的眼神看著鄭書意。

  發燒的狀態下,人的腦子本來就不怎麽轉得動,偏偏鄭書意這時候還被他震得五迷三道,覺得他這句話好像也很有道理,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可是那又怎樣呢,所有假設成立的條件都已經瓦解了。

  “嗯,你說得對。”

  時宴:“……”

  然而話音一落,空氣好像都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兩人又陷入沉默中。

  這一番短小的對話,卻將那一道雙方都心知肚明卻一直埋藏著的隔閡挑出一個頭。

  她話明明白白的承認意味,仿佛使現在的境況更顯難堪。

  那一道微妙的氣氛無形地堵住了鄭書意的喉嚨,再說不出其他話來。

  走廊幽深而空蕩,空氣卻很重。

  鄭書意輕靠著牆壁,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廣播又重複了一次提醒,鄭書意恍然回神,幾乎是一路小跑到窗口。

  拿到化驗單後,她對著窗口調整了幾下呼吸,才轉身朝時宴走去。

  “我拿到化驗單了,去找意思。”

  時宴“嗯”了一聲,沒有下文,也沒有要和她一起的意思。

  鄭書意一個人去了診斷室。

  醫生看了眼化驗單,一邊敲打電腦,一邊說道:“白細胞高,應該是細菌感染,但是你現在情況不嚴重,我先給你開藥,如果明天醒來還不退燒,那你可能要來醫院掛水,回去不要熬夜,注意休息。”

  鄭書意點頭:“好。”

  拿著醫生開的藥單出來時,鄭書意看到空蕩的走廊,心裡陡然一沉。

  走了兩步,在大廳門外看見了時宴的背影,她的胸腔又莫名脹滿。

  排隊取完藥後,鄭書意拎著小袋子走到時宴身後。

  想拉一拉他的袖子,卻始終沒抬起手。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連地上的影子都不曾晃動。

  她過來的腳步聲很輕,輕到幾秒後,時宴才感覺到身後站了一個人。

  他轉身看著鄭書意安靜站立的樣子,頭微微耷著,臉上沒什麽血色。

  纖細的手指拎著塑料袋垂在腿邊,被燈光一晃,看著就覺得很冰冷。

  時宴莫名地就想伸手牽住她,可是一抬眼看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時宴反而牙癢癢。

  時宴:“啞巴了?”

  鄭書意抬頭,眼神朦朧:“嗯?什麽啊?”

  時宴:“走了。”

  鄭書意低著頭,低低地應了一聲:“哦。”

  ——

  回去的路上,時宴開得不急不緩,一路無話。

  鄭書意現在很累,也很困。

  而且她和汽車這種東西天生不對付,平穩行駛起來,她就容易睡著。

  然而今天晚上她一點睡意都沒有,清醒到連時宴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知道說什麽,現在的氣氛也沒有她的發揮空間,便安安靜靜地靠著車窗,看起來反而像是睡著了。

  至少時宴從是這麽以為的。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鄭書意不僅是睡著了,還睡得很香,動都不動一下。

  所以當車開到小區門口時,時宴輕緩地踩了刹車,手就搭在方向盤上,沒有出聲,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鄭書意不知道時宴為什麽不叫她一聲。

  但她私心就想這麽裝睡下去。

  至少可以在有他的空間裡多待一會兒,否則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了。

  車裡安靜到只有兩人不同頻率的呼吸聲。

  路邊的小攤開始收攤,燈光一盞盞滅掉,加班晚歸的人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身影一個個掠過車窗。

  鄭書意靠著車窗,閉著眼睛,感官卻達到前所未有的敏感。

  雖然她看不見,但時宴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她腦海裡。

  就這樣相隔半米坐在一輛車裡,她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這樣靜默的時間也過得很快。

  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鍾,鄭書意卻覺得只是片刻的功夫。

  ――如果不是時宴的手機放出語音聲音,她可能還會繼續裝下去。

  語音是是關濟發來的,時宴點開的同時,解開安全帶,松了松領結。

  關濟:“問你個事兒啊,你明天晚上有時間嗎?”

  時宴打了兩個字:怎麽?

  幾秒後,關濟的聲音清晰的回蕩在車裡。

  “肯定是好事啊。上次那個Fiona你還記得吧,你不是多看了幾眼嗎?結果人家好像對你也有意思,今晚她代表他們公司有個應酬,順便就跟我問起了你,她的意思是想認識你,正好她明天休假,所以問你明天有空見個面嗎?”

  時宴點開語音的時候沒有多想,直接公放了。

  然而聽到這內容,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鄭書意。

  她還安靜地睡著。

  時宴心裡卻依然湧上一股煩躁,沒打算回關濟。

  偏偏這時候關濟直接打來了電話,沒等時宴開口,他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不是我說,像她這種有才有貌還單身的年輕女孩子真的不多了,如果不是因為我跟她的朋友談過一段時間,我真的想追她。”

  時宴:“你很閑?”

  “不是閑,我只是今晚喝了點酒所以話多了點。”關濟確實是喝得不少,連聲音都有些迷糊,說話的邏輯也上下不接,“沒跟你開玩笑啊,你就一句話,明天願不願意出來認識認識,不願意的話我就追了啊。”

  時宴轉了轉脖子,換到右手接電話,帶了幾分嘲諷地說:“剛剛不是說是你前女友的朋友嗎?道德對你的約束這麽快就沒作用了?”

  “我想了想,我這也不犯法啊。”關濟一板一眼地念出一句話,“佛說,愛欲之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聞言,時宴目光倏地凝住,閑散的眼神漸漸聚焦在擋風玻璃上。

  沒感覺到時宴的沉默,關濟在電話那頭兀自笑了起來,“這點燒手之患,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承擔的。”

  今晚他確實是喝多了,心情很放松,但也不是刻意來當這個紅娘。

  他正經看上的姑娘,怎麽可能真的拱手讓人,打這個電話,不過是給Fiona走個流程而已,同時也是篤定了時宴不會閑到抽空搭理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

  閑聊了幾句後,關濟終於掛了電話。

  時宴低頭看了會兒手機,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黏在他身上。

  他一轉頭,看見鄭書意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醒了?”

  鄭書意點點頭。

  時宴隨即收回目光,扣上安全帶,並啟動了車。

  他這個動作的意思很明顯,鄭書意怎麽會看不出來。

  可她沒有下車,抓著安全帶,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輕聲問道:“你明天會去嗎?”

  時宴的動作突然頓住,半偏著頭,看向鄭書意。

  片刻後,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聽見了?”

  鄭書意還是點頭。

  “聽到了一點點。”

  時宴手撐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的路燈,笑了笑。

  “你連這個都要管?”

  行吧。

  鄭書意知道自己現在是沒有資格問這個的。

  “我沒有要管你的意思,我就是問問。”

  她說完,利落地解開安全帶,然後打開車門。

  一條腿剛剛跨下去時,手腕突然被時宴拉住。

  “那你希望我去嗎?”

  鄭書意還保持著背對時宴的姿勢,即便手被他拉住。

  她僵持了幾秒,才緩緩轉身。

  她怎麽可能希望他去。

  她一想到時宴要去跟別的女人約會,她的這個燒恐怕是退不下去了。

  “不。”她搖頭,“我當然不希望你去。”

  然而鄭書意的這個答案,在時宴的意料之中,聽到了也沒有太大的驚喜。

  可能是她曾經說過太多這樣的話,此刻聽著反而有些諷刺。

  時宴沒有松開她的手,反而更緊地攥著。

  只是當他目光落在鄭書意臉上時,被她看出了幾絲嘲諷。

  “鄭書意,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說出這句話的?”

  鄭書意:“……”

  鄭書意很自覺地自我反省。

  她確實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去說這樣的話。

  可是時宴這樣說話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

  一定要這麽扎心嗎。

  鄭書意深呼吸了一口,拿出了最後的力氣,說道:“因為黃歷說明天不宜出行。”

  時宴:“……”

  鄭書意:“會有命中大劫。”

  時宴:“……”

  他扯了扯嘴角,驟然松開鄭書意的手,冷冰冰地說:“回去睡覺。”

  鄭書意拿上自己的包,走了兩步,回頭憂心忡忡地看著時宴,大聲說道:“真的,你明天小心一點。”

  時宴:“……”

  一腳油門踩下去,時宴連轉彎燈都沒打就把車開走了。

  ——

  這一晚,鄭書意理所當然地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窗外有了一絲亮光,才有了睡意。

  第二天早上,她也理所當然地起晚了,並且感覺到渾身無力感更甚,體溫不降反升。

  鄭書意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打電話給公司請了個假,帶著昨天的化驗單去了醫院。

  昨晚的醫生今早也值班,看見鄭書意病懨懨地來了,一點也不意外。

  給她開了藥,然後讓她去急診室等著掛水。

  鄭書意來得早,急診室裡還沒有幾個人。

  大家都是病人,沒什麽精神說話,急診室裡便格外安靜。

  窗外雨聲潺潺,伴隨著消毒水的味道,讓身處的人都感覺到幾分淒涼。

  特別是鄭書意。

  對於一個異鄉人,獨自工作獨自生活,還要在生病的時候獨自來醫院,沒有什麽比這樣的環境更讓人感覺孤獨。

  況且她還要一個人來面對自己最害怕的事情。

  來掛水的病人漸漸多了,不一會兒,急診室裡便坐滿了人。

  卻把鄭書意的孤獨放大。

  她隨便掃了一眼,發現獨自前來的女生,好像只有她一個。

  雨下得越來越大。

  後面進來的人,身上都帶著一股寒氣。

  鄭書意看著手機裡一條又一條的工作消息,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她揉了揉眼睛,正打算關掉手機時,秦時月突然發了個消息過來。

  秦時月:書意姐,你現在忙嗎?

  鄭書意:不忙。

  秦時月:那我跟你打聽一個事兒啊。

  鄭書意:你說。

  秦時月:就是昨天下午那個喻先生,就是你之前說的相親對象對吧?

  鄭書意:嗯。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都是家裡逼著來的,我們倆就是普通朋友。

  秦時月:真的?你們倆沒有那個意思?

  秦時月:他對你也沒有那個意思嗎?

  鄭書意:當然沒有。

  鄭書意雖然沒追過人,但卻經常被男人追。

  以她的經驗,喻遊這樣的男人,對一個女人有意思時,一定會主動出擊,不會浪費時間玩迂回的遊戲。

  而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說過,他現在對談戀愛一點興趣都沒有。

  鄭書意對這一點也深信不疑,和他聊過幾次,能感覺到他的心裡有太多的目標要實現,完全沒有空間留給男女情愛。

  鄭書意:你突然問他幹什麽?

  秦時月:不幹什麽,就是問問。

  鄭書意握著手機,沉默片刻,然後帶著一絲期待,問道:你舅舅叫你來問的?

  秦時月:?

  秦時月:關他什麽事,他才沒這麽閑咧。

  鄭書意:哦……

  秦時月:是我對他有興趣。

  鄭書意:?

  鄭書意:???

  秦時月:很震驚嗎?

  秦時月:姐姐,你沒聞到我渾身散發的單身氣息嗎?

  鄭書意:不是,我覺得他可能不太適合你。

  秦時月:?

  秦時月:為什麽?

  鄭書意:他目前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秦時月:哈哈,我秦時月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這種鬼話。

  鄭書意:……

  秦時月:姐姐,幫幫忙呀?

  鄭書意:怎麽幫?

  秦時月:你幫忙約他出來呀,我就跟著你。

  鄭書意:也行,但是他比較忙,我不確定他什麽時候會有時間。

  秦時月:沒關系,我不著急。

  秦時月:你就問問他今晚有沒有空好了。

  鄭書意:“……”

  那還真是一點都不著急。

  鄭書意:今天肯定不行。

  秦時月:為什麽?

  鄭書意:我病了。

  幾秒後,秦時月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你病了?怎麽了?嚴重嗎?”

  鄭書意:“沒事,就是有點發燒。”

  秦時月:“看醫生了嗎?”

  “嗯。”鄭書意說,“在醫院掛水。”

  秦時月:“都掛水了還不嚴重啊?!有沒有人陪你啊?”

  “沒事,小毛病。”

  鄭書意一抬頭髮現自己的第一袋藥已經快滴完了,於是說道,“我要叫護士了,先掛了啊。”

  “哦,好的,你好好養病啊。”

  ——

  換上第二袋水時,鄭書意已經很困了。

  可她不敢睡,一個人在這裡,若是睡著了都沒人幫她叫護士。

  過了十來分鍾,她實在撐不住了,燒得短路的腦子終於想到了辦法。

  她預估了一下這袋藥大概滴完的時間,然後設置了一個鬧鍾,這才靠著椅子安心地閉眼。

  很快,四周的聲音漸漸消失,她腦袋一歪,沉沉地睡了過去。

  ——

  當鬧鍾響起時,她先睜開了眼睛,迷茫地發了一會兒呆,意識才緩緩回籠,想起自己睡前在做什麽。

  於是她第一反應是抬頭去看藥水有沒有滴完。

  然而她抬眼的那一刻,卻發現時宴站在她身旁。

  人滿為患的急診室裡,他穿著單薄的白襯衫,隻孑然站在那裡,就讓鄭書意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身影太真實,太具象,

  以至於鄭書意以為自己看錯了,或者是還在夢裡沒醒過來。

  她恍惚地看著他,他卻半弓著腰,似乎沒注意到鄭書意的眼神。

  更像是做夢了。

  鄭書意想觸碰他一下。

  剛抬手,卻被人摁了一下。

  “別動啊。”

  一道女聲響起。

  鄭書意尋聲側頭看過去,藥袋已經癟了,而護士正在彎腰給她拔針。

  手背上異物感抽離的那一刻,鄭書意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西裝外套。

  帶著時宴慣用香氛的外套。

  鄭書意慢慢反應過來,眼前是什麽景象。

  直到時宴接過護士手裡的棉棒,按住鄭書意的手臂時。

  他才看了過來,輕聲道:“一個人來醫院打點滴也敢睡覺,你心可真大。”

  毫無理由地,鄭書意的眼睛酸得像被醋熏過。

  她突然很想哭。

  半晌,她才啞著嗓子,哽咽著開口:“你怎麽來了。”

  說完這句話,她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無法自拔,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帶著些委屈與抱怨,又說道:“不是叫你別出門嗎……”

  時宴松了棉棒,見針眼沒有出血了,才慢慢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鄭書意。

  他的語氣很沉,也有些無奈感。

  “你不就是我命裡的大劫嗎?”

第四十七章

  鄭書意是他命裡的劫。

  在時宴邁進診斷室的門, 看見鄭書意安安靜靜地靠著椅子睡覺時,他就認定了這一點。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許久。

  好像從一開始,他對鄭書意就在一步步地妥協。

  到現在, 他似乎已經退到底線之外了。

  想明白這一點, 時宴忽然釋然了。

  關於喜歡鄭書意這件事,他真的沒什麽好說的,只能認栽。

  ——

  急診室裡人聲喧鬧, 有人來,有人走, 留下帶著水漬的腳印。

  鄭書意垂著頭,沉默許久。

  時宴的話,把鄭書意再次打入無地自容的境地。

  仿佛在一遍遍地提醒她,曾經做了什麽,並且一字一字地理解之後,鄭書意能感覺到他的失望與挫敗。

  他那麽驕傲一個人,產生了被她玩弄的感覺, 那一句“劫難”說出口時,他應該也很難受吧。

  可是他既然來了。

  即便他認為她是命裡的劫難,他還是來了。

  在鄭書意心中那一塊兒屬於他的黑暗秘境裡,他的出現就是一道光。

  他沒有徹底離開,斷了他們的聯系,就還有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的人更多愁善感, 思及此, 鄭書意在無邊的酸澀中品到了一絲甜,卻更想哭。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指尖已經染上了潤澤的感覺。

  就在她的淚水要奪眶而出時,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女生突然陰陽怪氣地出聲:“惹, 來醫院屠狗,這是人做的事嗎?”

  “……”

  淚水又驟然收了回去。

  鄭書意緩緩扭頭,看向那個女生。

  女生戴著鴨舌帽,之間飛快地打字,估計也正在微信上進行吐槽。

  感覺到鄭書意的目光,她頓了一下,慢吞吞地轉頭,訕訕地說:“額……我說太大聲了嗎?”

  鄭書意吸了吸鼻子。

  “啊,不好意思。”女生朝她做了個“請”的動作,並且戴上耳塞,“你們繼續,我閉麥了。”

  時宴:“……”

  他伸手把鄭書意的頭掰回來。

  “你走不走?”

  “哦。”

  鄭書意低頭看見他的外套還在自己身上,依依不舍地拿了下來,伸手遞給他,“謝謝你的衣服。”

  她舉著手,心裡卻在祈禱:別接,別接,讓我繼續穿著。

  顯然時宴並不能聽到她的心理活動,隨手撈走了衣服,搭在臂彎便朝急診室外走去。

  鄭書意:“……”

  她拿了包,卻沒看見自己手機。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覺的時候滑落了,鄭書意彎著腰找了半天才從椅子縫裡掏出手機。

  然而她剛要站起來,卻見前方的時宴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臉上有些不耐煩。

  “你是打算住在這裡嗎?”

  鄭書意還正坐在椅子上了,楚楚可憐地看著時宴。

  “我頭重腳輕的,走不動。”

  這是真的,不是她在演戲。

  剛剛撿起手機起身的那一瞬間,她確實感覺到了一陣眩暈。

  時宴似乎是笑了一下。

  鄭書意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

  如果是真的在笑,那也一定是嘲諷。

  他把外套穿上,三兩步走到鄭書意面前。

  “你又開始了?”

  “唉……”

  鄭書意長歎了一口氣,抓著扶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但她剛剛伸直了腿,雙腳卻突然離地。

  時宴將她抱了起來,一言不發地朝診斷室外走去。

  後面傳來鴨舌帽女生長長的一聲“惹……”

  ——

  鄭書意僵硬了好一會兒,緩緩抬起手,圈住他肩膀時候,見他沒有排斥的反應,才敢輕輕環住。

  感覺到她的小動作,時宴突然開口道:“鄭書意。”

  診斷室外的走廊人來人往,廣播聲音吵吵鬧鬧,而時宴的輕言細語,卻格外清晰。

  鄭書意很輕地“嗯”了一聲。

  時宴沉沉地歎了一口氣,聲音很輕:“你是不是就認定了我吃你這一套?”

  鄭書意心裡微震。

  他說這話的語氣依然很沉重,可是雖然是問句,聽起來分明卻是陳述句的語氣。

  所以他是在變相地、無奈地,表達他的妥協。

  他就是吃這一套。

  鄭書意沒有說話,卻感覺心裡那股處於弱勢的光亮好像一點點複燃。

  這下她確定,人在病中是真的多愁善感。

  當他說的話讓她心酸的時候,她想哭,可是現在他慢慢妥協了,重新為她鋪上了一條走向他的路時,她還是鼻酸。

  好一會兒,時宴懷裡才傳來鄭書意悶悶的聲音。

  “你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聽起來很可怕。”

  時宴露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的笑,然後一字一句道:“鄭書意,不要轉移話題。”

  “我沒有那麽想……我哪兒敢,我就是比較柔弱。”

  鄭書意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很沒有底氣。

  其實她就是覺得,撒嬌對時宴有用。

  這種想法早就不知不覺刻進骨子裡。

  然而時宴顯然不相信她的話。

  “嗯,你繼續演。”

  鄭書意:“我沒有演……”

  不過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和時宴認識的很長一段時間,她確實是在演戲。

  不管是為了製造機會對他滿嘴跑火車還是為了展現自己的“女性魅力”撒嬌,抑或是為了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愛意”,一看見他就兩眼放光地笑。

  可是到了後來,這一切好像都變成了習慣,似乎她面對時宴時,天性就是這樣的。

  就連那些顯得很刻意的甜言蜜語,都變得自然流露。

  鄭書意不知道這一切的轉變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那些還算不算演戲。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把虛情變成了真意。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時宴的。

  於是,她慢慢把頭埋在時宴胸前,小聲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全都在騙你的。”

  時宴原本抱著她一步步地朝醫院外走去,聽見她這句話,手臂突然收緊了些。

  臉上卻不動聲色。

  甚至只是很冷漠地“哦”了一聲。

  哦?

  就這??

  “哦是什麽意思?”

  鄭書意猛然抬起了頭。

  時宴沒理她,步子走得越來越快。

  鄭書意開始張牙舞爪:“你到底是信不信,給個話呀,哦是什麽意思?”

  時宴看都沒看鄭書意一眼。

  “你說話呀!”鄭書意開始著急,伸手勾住時宴的脖子,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時宴突然停下腳步,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兩張臉之間只有分毫的距離。

  他的眼睛在走廊得燈光下映得特別亮,漆黑的瞳孔裡全是鄭書意的影子。

  鄭書意突然屏住了呼吸。

  鼻尖上,只有時宴的氣息緩緩拂過。

  她看見時宴很淺地笑了一下。

  “看你表現的意思。”

  ——

  時宴的一句話,讓鄭書意有些暈乎乎的。

  不同於病中的眩暈感。

  像是溺水許久,被人撈起來後,一口吸入太多氧氣,她現在覺得自己有點兒飄。

  一路上,她都滿腦子想著怎麽“表現”,一句話都沒說。

  她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橫衝直撞地去強撩時宴。

  那時候她一心想著報復嶽星洲和秦樂之,根本不在乎時宴怎麽想她,怎麽回應她。

  可是現在她都在乎了。

  鄭書意翻來覆去想得投入,以至於時宴看了她好幾眼,她都沒發現。

  直到車到了她家樓下,她才忍不住說道:“我不知道怎麽表現,要不你給我劃一些重點吧。”

  時宴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並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鄭書意湊近了點,拉了拉他的袖子,“不然你讓我裸考呀?”

  “裸考?”

  時宴曲著食指,抵著下唇,眼神卻由上至下打量著鄭書意,“你想怎麽裸考?嗯?”

  鄭書意:“……”

  這人最近怎麽滿腦子黃色廢料。

  “不說算了。”她拿著包急匆匆地打開車門,“開什麽黃腔,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下車的時候,時宴還聽見她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真是下流”。

  時宴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受虐狂。

  聽見她嗔罵,他竟然覺得有點想笑。

  鄭書意走了幾步,突然聽見時宴叫她。

  “書意。”

  她愣了愣。

  是“書意”沒錯,不是“鄭書意”。

  “怎麽了?”

  鄭書意嘴角掛著壓不下去的弧度,轉身看著他。

  時宴從副駕駛座位撈起她的手機。

  哦,手機忘拿了。

  鄭書意小跑跑過去,伸了手探進車窗,剛觸碰到手機,時宴卻一把收了回去。

  鄭書意懵著,“怎麽了?”

  時宴手臂撐著車座,捏著她的手機,漫不經心地晃了兩下。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鄭書意更懵:“我忘了什麽?”

  時宴:“你想一下。”

  鄭書意很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半個腦袋探進車窗。

  “忘了跟你說謝謝你送我回家?”

  時宴眯了眯眼睛,別開臉,將手機還給她。

  鄭書意接過手機,捧在手裡時,一副遙遠的畫面突然毫無預兆地閃過她腦海。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這樣極冷的一天。

  傾盆大雨像是要巔峰這個城市,她捧著手機站在華納莊園門口,很有骨氣地拒絕了要送她回家的時宴。

  而當時,他也是這幅模樣,冷著眉眼盯著她看。

  然而那一天,凜冬將至,風裡帶著刺骨的寒意。

  今天,雖然風依然刺骨,但即將春回大地,萬物複蘇。

  “你在發什麽呆?”

  時宴見她沒動,問道。

  鄭書意又開始感性了。

  難得在他面前露出沉靜的模樣,垂著眼睛,輕聲說:“沒什麽,我只是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竟然拒絕你送我回家,我感覺像是錯過了一個億。”

  時宴深深地看著她。

  好一會兒,鄭書意以為他又要開啟嘲諷模式時,卻聽見他說:“誰告訴你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第四十八章

  “嗯?”

  鄭書意一動不動地盯著時宴,努力回想,“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嗎?”

  她眼眸轉動,自言自語般說:“該不會是我大學的時候吧?不會更早了吧,我上大學才來江城的。”

  時宴朝她抬了抬手背。

  鄭書意回神:“幹嘛?”

  “回去。”

  時宴搖起車窗,一副趕人的表情。

  鄭書意扒著車窗追問:“你告訴我呀,我想不起來了。”

  聽到那句“想不起來了”,讓時宴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就像個笑話。

  他一根根掰開鄭書意的手指。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

  雖然時宴好像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但鄭書意卻帶著這個問題,一路回到家裡,坐在床邊想了很久。

  如果她曾經見過時宴的話,她想,一定會記憶深刻的。

  可是時宴不願意跟她說,她就沒那個能力撬開他的嘴巴。

  鄭書意倒到床上,盯著天花板,三瓣的水晶燈照射出明亮的光柱,細小的塵埃在裡面跳舞。

  她看著看著,嘴角突然彎了彎,然後翻身起來,輕快地走進了廚房。

  鄭書意廚房裡器材雖然齊全,但她很少自己做飯,冰箱裡只有速食品,儲物櫃裡的米袋還未開封。

  不知道為什麽,從醫院回來後,鄭書意感覺自己的病好像突然就好了。

  體溫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降下來的,身體也變得輕盈,連一碗什麽調料都沒有加的白粥也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鄭書意在客廳走動了一下,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去上個班。

  可是……

  她坐在沙發上伸了伸腿,第一次產生了倦怠的想法。

  就想在家裡躺一下,放空一下大腦,好像才不辜負今天的雨後清新空氣。

  ——

  快五點時,秦時月發來了消息:你好點了嗎?

  鄭書意翻了個身,翹著腿回秦時月的消息。

  鄭書意:我好了。

  鄭書意:今天謝謝你啊。

  秦時月:啊?

  秦時月:謝我什麽?

  鄭書意:沒什麽,就是謝謝你的關心。

  秦時月:你也太客氣了吧,那你現在幹嘛呢?

  鄭書意:沒幹什麽,休息一會兒。

  秦時月:那你什麽時候幫我呀?

  鄭書意突然想起她說的那件事,立刻去好友列表找喻遊。

  手指往下一劃的時候,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件事,整個人都僵住。

  噢,幾天前,她以為她跟時宴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了,所以把他刪了。

  那他今天在車上提醒的事情,就是這個吧?

  不,肯定不是。

  他要主動給她發消息才會發現被刪了。

  而且他要是真的發現了,怎麽會這麽心平氣和地跟她提起這件事。

  鄭書意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心虛地咬了咬指尖。

  鄭書意:你先把你小舅舅的微信給我。

  秦時月:???

  秦時月:你不是有嗎?

  鄭書意:哦,手滑誤刪了。

  秦時月:姐,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不會相信這種話[微笑]

  秦時月:你是得喝多少才會誤刪這麽一個人啊。

  鄭書意:別問。

  秦時月聽話地沒有多問,乖乖把時宴的名片推了過來。

  由於單方面刪除好友,不需要重新申請驗證,鄭書意點擊“添加到通訊錄”後,時宴又回到了她了的好友列表。

  除了沒有了聊天記錄以外,一切看起來跟之前沒有區別。

  看著空白的屏幕,鄭書意覺得抓心撓肝般的不舒服。

  思量許久後,鄭書意小心翼翼地戳了一個表情包過去。

  鄭書意:發呆.GIF

  她沒想到,時宴回得很快。

  但卻是他一如既往的冷漠風格。

  時宴:很閑?

  鄭書意:……

  鄭書意:沒有閑著,我在很認真地思考一件事,想問你。

  時宴:說。

  她捧著手機,像個情竇初開的初中女生一樣,嘴角彎著淺淺的弧度,一個字一個字地敲。

  鄭書意:你的理想型女朋友是什麽樣的呀?

  她並不是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

  鄭書意知道,他是有一些喜歡自己的。

  可是等待回復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期待。

  過了好幾分鍾,對面才有了動靜。

  時宴:安靜的。

  鄭書意:“……”

  時宴:正經的。

  鄭書意:“……”

  時宴:嚴肅的。

  鄭書意:“……”

  幾秒後,鄭書意面無表情地打字。

  鄭書意:《財經周刊》高級記者鄭書意,性格安靜,職業正經,文筆嚴肅。

  鄭書意:我覺得你的理想型就是我。

  時宴:是嗎?

  鄭書意沒明白他這突然的陰陽怪氣是什麽意思。

  緊接著,時宴就發來了截圖。

  鄭書意沒有的聊天記錄,他有。

  第一張,是鄭書意連續發了五個表情包的截圖。

  第二張截圖裡。

  鄭書意:莫文蔚的《陰天》,周傑倫的《晴天》還有孫燕姿的《雨天》,都不如你和我聊天。

  第三張截圖裡。

  鄭書意:你喜歡喝水嗎?

  時宴:還行。

  鄭書意:那你已經喜歡上70%的我啦。

  第四張截圖裡。

  鄭書意:你會拉小提琴嗎?

  時宴:不會。

  鄭書意:那你怎麽撥動了我的心弦的?

  時宴:……

  第五張圖裡。

  鄭書意:天啦,剛剛好像地震了,你感覺到了嗎?時宴:?

  鄭書意:噢,原來不是地震,是我想到你的時候心在跳動。

  時宴:閉嘴。

  第六張截圖裡。

  鄭書意:我發現你這個人呀,快接近完美了,就只有一個缺點。

  時宴:?

  鄭書意:缺點我。

  時宴:鄭書意,去醫院看看腦子。

  看見這些一張張發過來的截圖,鄭書意快要不能呼吸了。

  天靈蓋已經發麻到像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爬,腳趾在地上快摳出一套三室二廳。

  近一個月沒怎麽聯系,和時宴一度分崩離析,她陷入極端的沉重情緒中,都快忘了之前的相處模式。

  她、她以前,是、是……這麽說話的?

  網絡土味情話害人不淺!

  鄭書意:住手!

  鄭書意:你別發了!

  可惜時宴隻當沒看見她的話,一張張截圖源源不斷地發過來。

  這些內容都不用他刻意去找,隨手一翻就是。

  直到又是十幾張截圖發了過來。

  鄭書意實在受不了了。

  鄭書意:TD!!!!!

  時宴終於停了。

  時宴:嗯?

  鄭書意:你再發下去,明天就會看到一個年輕美女墜樓身亡的新聞。

  時宴:不看看你是怎麽安靜正經又嚴肅的嗎?

  鄭書意:“……”

  她倒在沙發上,把臉埋進枕頭裡,不想再看手機一眼。

  這天聊不下去了。

  許久沒等到鄭書意的回復,時宴知道她被逗得縮了起來。

  他笑了笑,明明很忙,卻也發了無聊的幾個字過去:你在幹什麽?

  剛發出去,陳盛便走進辦公室,跟時宴指了指外面。

  時宴隨即放下手機,朝會議室走去。

  銘豫雲創的用戶在近期激增,原本的數據中心已經不能承載業務的告訴增長,但自主擴建IDC需要很高的建設及運維成本。

  經各管理層商議,一致認為在這個時期最優的解決方案是直接與專業公司合作,直接搭建起目前最先進的雲服務平台。

  銘豫雲創的項目自然是大餅,各金融解決方案公司爭先競爭。

  這周,角逐到最後的三家公司分別進行方案演示。

  到今天,最後一家公司派來的代表已經就位。

  會議室裡。

  U形桌上依次擺放著打印出來的演示文件,投影屏上已經出現可視化概念展示界面,

  嶽星洲站在電腦前,正在做最後的調試。

  他的手有些發抖。

  “鴻哥。”嶽星洲掃視了一眼會議室裡的銘豫工作人員,說道,“我、我一會兒講不好……”

  “自信點!”

  被稱作“鴻哥”的人是嶽星洲的領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個項目你是主心骨,準備了這麽久,怎麽可能講不好,你別太緊張,雖然是銘豫雲創,你就當咱們以前合作的公司,放平心態就好。”

  嶽星洲能放平心態才怪。

  當初主動要擠進這個項目,還有秦樂之的原因在裡面,他當時摩拳擦掌,準備在“小舅舅”面前展現展現實力。

  可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初自己竭力爭取的項目,現在隻想當個逃兵。

  沒等到嶽星洲再說什麽,會議室的門突然打開。

  嶽星洲下意識轉頭看過去,時宴信步而來,身後幾個正裝男女魚貫而入。

  會議室裡突然安靜了下來。

  嶽星洲卻感覺四周的空氣都朝他擠了過來。

  然而時宴目不斜視,徑直走向U形桌的最前端,坐下來時,視線掃過嶽星洲,甚至都沒有一刻的停留。

  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一般。

  這原本是嶽星洲所能期待的最好的場面。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反而感覺到一股被踩到塵埃裡的蔑視感。

  ——

  自從時宴進來後,原本在會議室裡布置的員工都退了出去,接下來便是嶽星洲的主場。

  時宴靠著椅背,專注地看著投影屏前的人。

  即便是正常情況下,他這樣的目光都很懾人,更何況嶽星洲心裡還有鬼。

  不到二十分鍾,他額角涔涔汗珠已經在燈下泛著光。

  而原本已經熟練於心的內容,卻在不停地結巴、出錯。

  連一旁負責管理影音設備的小男生都忍不住皺眉。

  至於其他人,則是紛紛扭頭去看時宴的反應。

  而他似乎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生氣。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嶽星洲,思緒似乎飄到了其他地方。

  ――也就是俗話說的走神。

  大家還是第一次見到時宴在這種場合走神。

  一時不知道是嶽星洲的幸運還是不幸。

  幾分鍾後。

  在嶽星洲第三次說錯數據時,下方突然傳來一道鋼筆被擱到桌上的聲音。

  聲音很輕,但在座所有人的臉色皆是一變。

  嶽星洲像一隻驚弓之鳥,突然就說不出來話了,緊張地看著時宴。

  在他的注視下,時宴合上面前的資料,徑直起身朝外走去。

  此時此景,他甚至都沒有留下一句話。

  其他人也默契地紛紛起身,像來時一般,跟著他離開會議室。

  各個椅子被推開的聲音都被地毯吞沒,會議室裡安靜得像按下了靜音鍵。

  嶽星洲眼睜睜地看著銘豫雲創的人一個個井然有序地走出會議室。

  他們什麽都沒說,也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

  但這種無形的羞辱,比當面指責他還要讓他難受千百倍。

  ——

  時宴回到辦公室,臉上的情緒才稍有展露。

  他站在落地窗前,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生氣。

  今天嶽星洲在上面頻頻出錯時,他卻想到了自己和鄭書意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時宴羞於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竟然曾經對這樣一個男人產生過嫉妒的情緒。

  他不記得那一天具體的時期。

  原本只是平凡的一天。

  江城會展中心正在舉行第四屆財經新聞獎頒獎典禮,承辦方之一是他朋友新成立的資本公司。

  那天時宴正好有空,一時興起,尋了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了下來。

  掌聲拉開頒獎典禮的帷幕,聚光燈下,主持人的聲音端莊清亮,念出了最佳年度人物特寫獎項獲得者的名字。

  一篇《朱興國的貨幣戰爭》以其精準擊中市場痛點,讓“鄭書意”這三個字飛速又頻繁地出現在同行的耳裡。

  但凡看過這篇文章的人,都會對其犀利又不失溫度的筆鋒印象深刻。

  時宴也不例外,所以當主持人念出名字時,他下意識抬頭。

  鄭書意起身的那一刻,四個機位的快門聲起此彼伏,你追我趕,爭相抓拍這位新興人物。

  而時宴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鄭書意走到台上。

  她有幾分緊張,卻也不失端莊,有條有理地說完自己的獲獎感言。

  和她的文章一樣,寥寥幾句感言,穿插著行業實事,邏輯清晰,卻又引人入勝。

  讓台下的人忍俊不禁。

  時宴好暇以整地松了松領口的溫莎結,在她鞠躬的時候,看見她濃密的睫毛扇了扇。

  他的眸光在同一時刻閃動。

  頒獎典禮結束後,接二連三有人上來寒暄,時宴走不開,余光裡卻看見鄭書意也被擁簇在另一邊。

  等他終於脫身,掃視大廳,卻只在大門處看見那抹倩影。

  他幾乎沒有多想,邁步追了出去。

  然而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他卻看見鄭書意親昵地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笑著朝停車場走去。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時宴心裡彌漫。

  他腳步不停,表情卻已經恢復了正常。

  經過那兩人身邊時,他聽見女人嬌滴滴地說:“我當然想你呀,你不想我嗎?哦,那我也不想你了。”

  時宴輕笑了一聲。

  表面端莊,實際做作,浮誇。

  也不過如此。

  ——

  時宴懶得再去回憶過去,他坐到辦公桌後,撈起手機,打開微信,看見鄭書意二十多分鍾前回了他消息,是一條語音。

  他問她在幹什麽。

  而她卻回了一句:“在想你呀。”

  聽完這條語音,時宴倏地把手機扔回桌上。

  窗外薄暮冥冥,室內暖風徐徐。

  他卻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疼。

第四十九章

  給時宴發那句“我在想你呀”的時候,鄭書意是帶著點兒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反正被他聊天記錄截圖轟炸了那麽久,鄭書意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麽掙扎的必要了。

  而且。

  她覺得,她剛剛是在說實話,沒有刻意演戲。

  她就是在想他呀。

  但時宴卻遲遲沒有再回消息了。

  所以即便她是在實事求是,時宴還是被尬到了。

  唉。

  鄭書意蜷縮在沙發上歎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怎麽使勁兒了。

  遲遲沒有等到回應的秦時月又開始催鄭書意。

  秦時月:你問了沒呀?

  秦時月:問問他明天有空沒。

  鄭書意這才想起來忘了秦時月的事情。

  鄭書意:好,我現在問。

  鄭書意:不過明天叫他出來幹嘛?

  秦時月:看畫展。

  秦時月:我叫朋友幫我弄三張票。

  秦時月大學念的是藝術鑒賞專業,雖然她就沒怎麽聽過課,差點連業都畢不了,但她覺得,對喻遊這種外行人,她應付老師的那點皮毛還是足夠了。

  至少能唬唬人,讓喻遊覺得她是一個有藝術涵養的人。

  鄭書意找到喻遊:你明天有空嗎?

  等了很久,喻遊都沒有回消息,估計真的在忙。

  鄭書意倒是不急,然而捧著手機的秦時月卻有幾分忐忑。

  以至於她媽媽跟她說話她都沒注意到。

  宋樂嵐伸手敲她手機,“要掉進手機裡啦?”

  “嗯?”秦時月抬頭,“什麽?”

  “我在問你。”宋樂嵐一邊攪動著湯匙,一邊說,“你爸明天要去登山,你要不要也跟著去,多運動運動,你看你一天天不是坐著就是躺著,保持身材全靠節食,這怎麽行?”

  “我不去。”秦時月說,“誰要跟他們老男人去登山。”

  “什麽老男人不老男人的,好好說話,沒點規矩。”宋樂嵐聽著有些生氣了,但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發作,“還有蔣蘅他們那群小孩。”

  “我不去。”秦時月還是堅持,“我明天有事的。”

  一旁的時宴放下筷子,拿毛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語氣平淡,卻帶了點嘲諷意味:“你能有什麽事。”

  平時的秦時月聽慣了他這樣的語氣,無法反駁,也不敢多說什麽。

  但今天她心裡蠢蠢欲動,便也不怎麽管得住自己的嘴。

  “我怎麽就不能有事了,我約了人看畫展。”

  時宴笑了笑,語氣依然不那麽友善。

  “是嗎?誰那麽找不到事兒做,居然陪你看畫展?”

  不過秦時月感覺他今天可能心情有點好,居然跟她說了這麽多有的沒的。

  但她不可能跟時宴說她要去追男人。

  “書意姐啊。”秦時月刻意盯著他,下巴微抬,有些炫耀的意思在裡面,“不可以嗎?”

  時宴果然沒理她了。

  下一秒,秦時月就收到了鄭書意的回復,是她跟喻遊的聊天記錄。

  喻遊:明天?有點事情,怎麽了?

  鄭書意:哦,沒什麽大事,就是周末嘛,我朋友那邊正好有三張畫展的票,差一個人呢,看看你有沒有空。

  喻遊:那抱歉了。

  鄭書意:沒關系沒關系。

  秦時月看了,眉眼耷拉下來,瞬間沒了剛剛那股耀武揚威的樣子。

  秦時月:哦……這樣啊。

  秦時月:那你問問後天呢?

  鄭書意皺了皺眉,有些糾結。

  追著問倒是也可以,但她怕喻遊萬一覺得她有什麽其他意思呢。

  雖然他們之前聊天的時候,她明確表達過自己沒有相親的意思,可是平時沒什麽聯系的兩個異性,突然非要請人家去看畫展,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鄭書意:一定要我一起去嗎?

  秦時月:那不然呢?我單獨邀請人家,人家肯定會覺得我太不矜持了吧。

  鄭書意:“……”

  那你現在也沒有很矜持。

  她想了想,隨便吧,就當是為了時宴做好事。

  於是鄭書意又問了喻遊一次。

  鄭書意:那後天有時間嗎?

  喻遊:後天可以。

  鄭書意:好的,那就下午兩點會展中心見?

  喻遊:好。

  得到這個消息,秦時月的心情峰回路轉,吃了兩口菜,笑眯眯地說:“我明天還是陪我爸去登山吧。”

  時宴慢吞吞地靠到椅子上,抱著雙臂看她。

  “不跟你書意姐去看畫展了?”

  “不去了。”秦時月腦袋小弧度地晃動,嘴角有淺淺的笑,“我決定後天再去,明天先去登山,我都好久沒見蔣蘅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長帥了。”

  暮色蒼茫,院子裡新開的海棠花香被風送進來,盈滿鼻尖,渾然不知地讓人舒緩下來。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時宴撈起手機,瞄了一眼。

  鄭書意:明天下午有空嗎?要去看電影嗎?

  鄭書意:乖巧.GIF

  時宴緊抿著唇,回復:不去,工作。

  剛被秦時月放了鴿子就來約他了。

  還真把他當備胎了麽。

  時宴順便側頭看了一眼埋頭吃飯的秦時月。

  還是給秦時月當備胎。

  他忽地起身,不輕不重地用手機敲了一下秦時月的腦袋。

  “幹嘛呀?”

  秦時月捂著腦袋,扭過頭時,只能看見時宴的背影。

  她氣極了,卻也隻敢小聲嘀咕:“我吃飯也招惹他了嗎,真是的……媽你管管他呀!”

  宋樂嵐聳肩:“誰敢管他。”

  另一邊,收到時宴回復的鄭書意滿腔期待落空。

  工作狂嗎?

  大好春光還加班?

  她一邊吃著晚飯,一邊打字。

  鄭書意:那我也來。

  時宴:你來幹什麽?

  鄭書意:來掙表現。

  許久。

  時宴:隨你。

  這就是允許了。

  鄭書意笑著把剩下的飯吃完,洗碗的時候也哼著歌。

  接起畢若珊電話時,語氣拉得很輕佻:“幹嘛呀~想我啦~”

  “你好好說話,發什麽嗲。”畢若珊聽得一身雞皮疙瘩,“我問你啊,咱們以前隔壁班那個司徒怡現在是不是做網紅啊?”

  “對啊。”鄭書意問,“挺紅的吧,我那天看了一下微博兩百萬粉絲呢。”

  畢若珊:“那你還能聯系上她嗎?我們公司最近有個產品找推廣,她還挺合適的呢。”

  “好噠,沒問題,我找人幫你問問看。”

  畢若珊在電話那頭皺了皺眉,“鄭書意,你今天怎麽回事,有病啊?”

  “你才有病。”鄭書意哼唧一聲,“我心情好。”

  聽到這話,畢若珊其實是開心的。

  她這段時間一直擔心鄭書意情緒不好,害怕她身體也擔不住。

  但鄭書意語氣這麽N瑟,畢若珊忍不住想損她兩句。

  “喲,知道的是您心情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中五百萬了呢。”

  鄭書意頓了一下,然後笑道:“那可不止中了五百萬。”

  “嗯?”畢若珊被她勾起了興趣,“什麽呀?”

  “也沒什麽。”鄭書意漫不經心地說,“就我跟時宴應該算是重歸於好了吧。”

  這麽說出來好像有點太莽撞了,鄭書意又補充道:“反正他現在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

  畢若珊一聲尖叫,把鄭書意嚇得差點砸了手裡的碗。

  “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不是畢若珊激動,只是在她的認知裡,但凡是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氣得七竅生煙。

  更何況是時宴那樣的人,這等於把他的面子與自尊狠狠地踩了兩百腳再丟進火葬場裡燒個八百遍。

  所以當畢若珊聽說鄭書意翻車的時候,她已經在心裡為姐妹點上了一片蠟燭海。

  然而,這才多久。

  時宴他居然,不生氣了?!

  難道這就是美貌的魔力?

  連這都能被原諒?

  畢若珊摸了摸自己的臉,滿腦子不理解。

  鄭書意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天的事情,於是,畢若珊感覺自己的三觀在短短幾秒被震碎,現在又以奇怪的方式緩緩重組。

  “所以啊,”鄭書意慢悠悠地說,“我明天去陪他加班。”

  “行吧。”

  畢若珊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那你也不用這樣吧,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要矜持一點,不然男人是不會珍惜你的。”

  鄭書意端著熱水,一口吞下藥片後,才一字一句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說那些公式定理。我想做什麽就去做了,想表達什麽就表達了,不然誰知道機會是不是突然就消失了。”

  “而且……”

  一片藥卡在喉嚨裡,蔓延出苦澀的味道,“矜持就一定會被珍惜嗎?以前嶽星洲追我的時候我夠矜持了吧,結果呢?”

  這句話把畢若珊問住了,完全無法反駁。

  “如果一個男人,因為我不夠矜持,因為是我先主動的,就不珍惜我,那……”

  鄭書意歎了口氣,“那我沒什麽好說的。”

  ——

  第二天下午。

  鄭書意什麽都沒帶,一身輕松地去了銘豫總部大樓。

  在出入管理嚴格的這棟寫字樓裡,鄭書意第一次一路暢通無阻地上了十七樓。

  走進時宴的辦公室時。

  他坐在電腦後,直到鄭書意走到他面前都沒抬一下眼睛。

  鄭書意站到他面前。

  “我來啦。”

  時宴分明看見了,也聽見了,但就是沒理她。

  鄭書意又繞到他側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隱形了嗎?”

  時宴摘了眼鏡,抬眼看向她,然後朝側邊抬了抬下巴。

  鄭書意看過去。

  那裡是一張沙發。

  “去那邊坐。”

  這句話怎麽聽著有一股“哪邊涼快哪邊待著”的感覺。

  鄭書意“哦”了一聲,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轉身的那一刻,時宴看著她透著一股委屈的背影,嘴角往上揚了一下。

  辦公室的門一關上,便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音。

  時宴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一點聲響都沒有,若不是親眼看見這個活生生的人,鄭書意會以為這間辦公室裡沒有除了她以外的活物。

  她一開始還端端正正地坐著,可是時間久了,她又沒有事兒做,就覺得腰不是腰,背不是背。

  反正時宴不會往她這裡分一點神,鄭書意便慢慢地歪進了沙發裡。

  過了一會兒,時宴那邊還是沒動靜。

  鄭書意開始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會兒走到窗邊摸摸綠植,一會兒又回到沙發上看手機,偶爾還跑去對角的地方伸個懶腰。

  那道身影就在時宴的余光裡晃來晃去,沒個消停。

  在鄭書意第三次摸綠植的葉子時,身後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鄭書意立刻轉身,卻發現時宴的注意力不是在她身上,而是低頭撥通了公司內線。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他抬眼,目光和鄭書意相接,然後看著她,一字一句對電話裡的人交代:“訂兩張電影票。”

  電話那頭,秘書問道:“那要包場嗎?”

  鄭書意看著她,彎了彎唇角。

  時宴收回目光:“不用。”

  秘書:“需要我把正在上映的片單發給您嗎??”

  時宴:“不用,你隨便挑。”

  時宴再次抬眼,鄭書意已經跑到沙發邊上收拾東西了。

  他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補充道:“要最近時間段的。”

  秘書:“好的,等下就把信息發到您手機上。”

  掛了電話,鄭書意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東西,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時宴。

  時宴也看著她。

  目光淡淡地,卻像是第一次見到鄭書意那樣,細細地打量她。

  片刻後,他甚至屈臂撐著太陽穴,視線一寸寸地在鄭書意臉上流轉。

  鄭書意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感覺他這眼神像是在看待宰的肥豬一樣,莫名有些發怵。

  “到底還看不看電影了?”

  “急什麽,先看看你。”

  時宴依然直勾勾地看著她,視線一點點往下移。

  掃過她的腰,她的腿,最後又定格在她雙眼。

  我一點也不急。

  鄭書意在心裡默念。

  幾秒後,她終於受不住,雙手捂住了發燙的臉。

  “你到底在看我什麽啊。”

  時宴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著,拉開她的手。

  鄭書意不得不再次對上他的目光。

  時宴近距離地看了一會兒,才勾了勾唇角。

  “看看這電影到底值不值得我浪費兩個小時時間。”

  鄭書意:“……”

  ——

  不管時宴覺得值不值得,反正他是帶著鄭書意來電影院了。

  情人節剛過,又恰逢周末,電影院依然人山人海。

  但時宴的秘書訂得是VIP廳,兩人去的時間又正好,不需要等待,直接就進了影廳。

  只是在入口處,鄭書意卻聽見有人在叫時宴。

  “時先生!”

  鄭書意比時宴還先回頭。

  看見兩個女人一同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女人盤順條靚,長發披肩,雖然沒怎麽化妝,可氣質還是讓她身邊的同伴泯然眾人。

  只是這位美女在時宴回頭之後,目光卻停留在了鄭書意身上。

  短暫幾秒後,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時宴。

  “我是EM金融的Fiona,還記得嗎?上次在EM慈善夜見過的。”

  一聽到“Fiona”這個名字,鄭書意的神經猛得提了起來。

  她記得,關濟曾經在電話裡說的那個女人就叫這名字。

  那她也終於明白Fiona為什麽一過來就盯著她看了。

  思及此,鄭書意感覺到一股危機感,不動聲色地,靠時宴更近了。

  這種無聲地宣誓主權,Fiona怎麽會不懂意思。

  她一邊看著時宴,朝他伸手,一邊不著痕跡地關注著鄭書意。

  時宴卻不知道鄭書意這暗中的較量,很正經地跟Fiona說話。

  “好久不見。”

  “是呀,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Fiona說著,便朝時宴伸手。

  看見他們握手的那一刻,鄭書意咬緊了牙。

  雖然隻交握了不過幾秒,鄭書意卻覺得像是黏黏糊糊了好幾分鍾,恨不得上前給兩人掰開。

  收了手,Fiona還想說什麽,但這時,影廳裡的燈突然滅了。

  “走吧。”時宴拉著鄭書意往裡面走,“電影要開始了。”

  Fiona看了一眼兩人,也跟著自己朋友朝座位走去。

  巧的是,她們的座位分別在前後排。

  但是VIP挺是可調整的座椅,前後間隔很寬,所以鄭書意只能感覺到後面那道隱隱約約的視線,卻不能感知到其動作。

  鄭書意全程都坐立不安,注意力完全不在大屏幕上,對這部電影的唯一印象就是片名《花好月圓》。

  反而是一旁的時宴好像看得很認真。

  鄭書意靜不下來,滿腦子閃過很多念頭後,突然問道:“你要喝什麽嗎?”

  兩人座位之間有可收縮的桌子,上面有二維碼,掃一掃就可點單,會有專門的人送東西進來。

  時宴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不喝。”

  鄭書意:“那你要吃爆米花嗎?”

  時宴:“不吃。”

  無趣。

  鄭書意給自己點了一桶爆米花。

  她不想中途去上廁所,所以沒點喝的。

  不一會兒,便有人貓著腰送了進來。

  鄭書意吃著爆米花,注意力還是在身後的Fiona身上。

  就算只是直覺,她也能確定,Fiona沒有在看電影,而是在看時宴。

  突然,鄭書意感覺到身後的人起身了,她咀嚼爆米花的動作突然僵住,調動了全身的神經,一動不動。

  “我們點了礦泉水。”

  Fiona伸手拍了拍時宴的肩膀,“你們要嗎?”

  鄭書意用力咬著爆米花,逼迫自己不要往那邊看。

  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不用。”時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謝謝。”

  鄭書意松了一口氣。

  但是心裡那股危機感卻越演越烈,像貓抓一樣,不做點什麽,她就安分不下來。

  幾分鍾後,鄭書意突然把爆米花遞給時宴。

  “要吃嗎?”

  時宴看都沒看她一眼。

  “不吃。”

  鄭書意感覺到Fiona在看他們。

  這樣被拒絕,豈不是笑話。

  於是鄭書意乾脆捏出一顆爆米花,遞到時宴面前。

  “吃一顆嘛,很甜的。”

  時宴側頭看著她。

  影廳昏暗的燈光,依然藏不住鄭書意那做作的祈求表情。

  “吃嘛。”

  她皺著眉,好像時宴要是不吃,她當場就要哭出來。

  大屏幕上的畫面一幀幀地變幻,讓兩人之間的光影忽明忽暗。

  時宴突然往前伸了脖子,然後低頭。

  黑暗中,鄭書意看見他雙眼緊緊地看著她,卻就著鄭書意的手指,含走了那顆爆米花。

  好像,他的雙唇還含到了一下她的指尖。

  溫熱的感覺一觸即發,隨著血液的流速,蔓延到鄭書意全身。

  她愣了一會兒,倏地轉過身,端端正正地看著屏幕。

  雙手卻不知道往哪兒放,胡亂地抓起幾顆爆米花就往嘴裡塞。

  咬到自己指尖的那一刻,她再次愣了一下。

  然後像做賊一般,迅速垂下來手,輕輕地摩挲著指尖。

  許久之後,鄭書意都沒再說過話。

  在時宴以為鄭書意終於安分了的時候,卻看見她緩緩轉身,朝身後的Fiona說:“我們點了爆米花,你要嗎?”

  “……”

  目睹了剛剛一切的Fiona被鄭書意那做作中帶了點清新的婊裡婊裡氣得想笑。

  “不用,謝謝。”

第五十章

  經此一役,鄭書意終於能全心全意看電影了。

  不過此時電影已經過半,鄭書意這時候開始看,有些銜接不上劇情。

  她往時宴那邊靠了靠,問道:“男女主還沒在一起嗎?”

  時宴看著屏幕,平靜地說:“這不是男主角。”

  “啊?真的假的?”鄭書意連爆米花都顧不上吃了。

  這電影名字不是叫做《花好月圓》麽,那女主角這跟誰親親抱抱呢。

  而且目前電影裡就這個男的戲份最多,他不是男主角誰是?

  然而最後二十分鍾,導演像是經費不足一樣飛速拉進度,在十場戲內完成了前男友為了事業放棄了女主,隨後女主立刻投入別的男人懷抱並且迅速準備結婚的劇情,看得觀眾一愣一愣的,甚至都忘了罵娘。

  看著進度條已經撐不住了,鄭書意忍不住開始碎碎念,“啊?合著男主角就最後二十分鍾的戲份?”

  時宴側頭,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到最後,女主角將請帖親手送到曾經深愛多年的男人面前,氣得他手一抖,把寫了幾十萬行的代碼全部暴力摧毀時,鄭書意抱著爆米花,被這劇情震得眼睛都忘了眨。

  “這個女主角這麽狠的嗎?”

  冷不丁,耳邊響起時宴的聲音。

  “專挑他事業上升關鍵時期的時候送請帖,是挺狠。”

  鄭書意點點頭。

  “嗯嗯。”

  時宴:“應該緩一緩。”

  鄭書意:“對啊。”

  時宴:“滿月酒的時候再請他。”

  鄭書意:“……”

  她往嘴裡塞了兩顆爆米花,乖乖閉上了嘴。

  怎麽感覺,剛剛時宴在指桑罵槐呢。

  鄭書意越想越覺得時宴有這個意思,於是在電影落幕的時候,突然說道:“但是我覺得呢,女人不狠就不穩。”

  她和時宴一同起身,跟著他走出去:“是吧?”

  話音剛落,鄭書意不知腳底下是踩到了什麽東西,突然崴了一下。

  電光火石間,時宴一把扶住她。

  鄭書意:“……”

  四目相對的時候,她有預感,時宴可能又要陰陽怪氣了。

  可是時宴就這麽看著她,突然笑了笑,然後松了手,轉身往出口走去。

  莫名其妙。

  鄭書意抱著自己沒吃完的爆米花,走了出去。

  整個影廳的觀眾在同一時間湧出,喧鬧人聲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辱罵這個神轉折劇情。

  誰能想到聽著這麽美好的名字,竟然是這樣的劇情。

  鄭書意不懂,時宴的秘書為什麽會選一部這樣的片子,是不是平時被時宴壓迫久了,尋機報復他。

  其實秘書也無辜,她想著情人節檔期嘛,上映的自然都是美好的愛情片,何況這名字聽起來就圓滿,而且朋友圈還有很多人推薦,說“情人節大家一定要帶上愛人去看《花好月圓》哦!推薦推薦!”

  經過衛生間,裡面拍了不少人,鄭書意雖然沒喝水,但卻想進去補個妝。

  於是她把爆米花塞給時宴。

  “幫我拿一下,我去上個廁所。”

  轉身的那一刹那,時宴看見一條亮晶晶的東西從鄭書意脖子上滑落。

  然而人已經小跑著奔向衛生間了。

  時宴蹲下,將那條項鏈撿了起來。

  ——

  Fiona和她的朋友出來時,便見時宴站在電梯間的窗邊。

  他一個人,但手裡拿著半桶屬於女生的爆米花。

  這看起來格格不入,卻似乎又是人之常情。

  Fiona跟朋友打了個招呼,然後徑直走向時宴。

  “時先生。”

  時宴看過來,微微頷首。

  Fiona靠到窗邊,環顧四周,自顧自說道:“我聽關濟說你有一個隻比你小幾歲的外甥女。”

  她觀察著時宴的神色,以極其輕松的語氣來掩飾話裡的試探,“剛剛那個是你的外甥女嗎?很漂亮呀。”

  “她不是我外甥女。”

  時宴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麽情緒,也不帶任何溫度。

  Fiona嘴角微微翹起。

  然而她正要繼續說話時,卻聽到時宴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確實挺漂亮。”

  “……”

  Fiona抿著唇,垂眼調整了一下情緒,又笑著說:“對了,我預訂了晚餐,要一起去嗎?”

  “不用了。”

  時宴抬頭,視線越過Fiona的頭頂,“她比較怕生。”

  話音落下的同時,Fiona好像聽見了鄭書意的聲音。

  她一回頭,看見鄭書意和一對中年夫妻並肩走過來,同時還在熱絡的聊天。

  鄭書意:“對對對,這電影簡直騙人,情人節上映這個,導演是在報復社會吧?”

  女人:“你不知道吧,我看過八卦,好像說這個本來就是情人節甜蜜檔的,結果男主角好像快拍完的時候得罪了投資方,然後突然就變男二了。”

  鄭書意:“啊??還能這樣???”

  Fiona:“……”好一個怕生的女人。

  ——

  司機在電影院樓下等著。

  見時宴和鄭書意出來,立刻下來幫他們打開車門。

  然而時宴剛邁腿要上車,卻感覺後面的人沒了動靜。

  他回頭,看見鄭書意站在原地不動,抱著她那半桶寶貝爆米花,腳尖碾著地面,努力裝出一副扭捏羞澀的樣子。

  “今天天氣好好哦。”

  時宴沒有收回已經跨上車的腿,“你又想幹什麽?”

  鄭書意:“我不想坐車,你陪我走一會兒嘛。”

  雨後放晴的傍晚,霞光萬道,天邊奇光異彩,豔色耀目,遙遙投到行人身上,卻溫柔得像暖黃的薄紗。

  時宴看著鄭書意,神色難辨。

  鄭書意理直氣壯地說:“都一起看電影了,再一起散個步怎麽了?服務要全套。”

  “服務?”

  時宴眉梢微抬,手撐在車門上,就是沒有要過來的意思,“我服務你?”

  鄭書意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有點理不直氣不狀。

  “也不是那個意思……”

  “誰在掙表現?”時宴終於走了過來,“我嗎?”

  鄭書意:“……”

  “上車上車!”她甩手往前走,“反正我穿著高跟鞋也不是很想走。”

  和時宴擦肩而過時,卻被他拽了回來。

  剛剛站定,時宴凝視她片刻,雙手隨即穿過她的頭髮,順著她的脖子繞到後面。

  這一刻的突然親近,驚得鄭書意心頭猛跳。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反應,她立刻屏住呼吸,閉上了雙眼。

  心裡卻在想,剛剛那一幕是美到他了嗎?

  但、但是,這大庭廣眾的,這麽擁吻不太好吧。

  路邊還有好多小學生,被看到了會帶壞小孩子吧。

  還有那麽多高齡的大媽大爺在散步,他們會覺得辣眼睛吧。

  唉。

  有時候男人情不自禁的侵略性真令人發愁。

  鄭書意給自己做好了當眾接吻的心理建設,卻半天沒等到吻落下來。

  反而是脖子後面的頭髮被時宴撩了一下,隨後,他松開手,垂眼看著鄭書意。

  “你在幹什麽?”

  鄭書意倏地睜開眼睛,看見時宴正經的表情,同時感覺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條冰涼的東西。

  “……”

  她僵著嘴角,笑了笑,“沒什麽,呼吸一下雨後清新的空氣。”

  “……”

  時宴顯然沒相信她的胡扯,彎下腰來,湊近了些。

  “以為我要吻你?”

  他今天是從辦公室出來的,衣著嚴肅正經,偏偏語氣卻很輕佻。

  鄭書意梗著脖子,心想反正她在時宴眼裡也不算什麽正經人了,便理直氣壯地說:“對啊,怎麽了?”

  時宴目光未動,語氣卻突然變得有些涼:“我沒有在大庭廣眾下接吻的習慣。”

  他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心裡那股讓他煩躁的念頭正在無聲地橫衝直撞。

  怎麽,以前跟那個前男友經常這樣?

  然而鄭書意並沒有抓住時宴想表達的意思。

  她突然笑了笑,還兩眼放光:“那不是大庭廣眾就可以?”

  時宴:“……”

  滿懷的嫉妒突然被她這個笑揉得碎在胸腔中,很難再聚集。

  可時宴又沒那麽甘心。

  只不過,他連發作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任由其變成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樹影斑駁,把時宴嘴角的那一抹笑晃得很虛。

  “那你剛剛不跟我上車?”

  鄭書意:“……哎呀!!!”

  “你早說啊!”她笑眯眯地拉住時宴的手臂,作勢要往車上走。

  只是她動作很輕,根本沒有使勁,被時宴輕輕一拽,就回到了原地。

  時宴:“安分點。”

  鄭書意規規矩矩地收了手。

  她當然沒有把時宴的話當真,還沒傻到那份兒上。

  暮色冥冥,喧鬧的街道熙熙攘攘,時宴手裡拿著那半桶爆米花,顯得身上多了幾分煙火氣。

  他配合著鄭書意的腳步,走得極慢,一步步踩在石板路上,把時間的流逝放慢了幾分。

  “你明天跟秦時月去看畫展?”

  他冷不丁開口,鄭書意“啊”了一聲,“你知道還問我,想幹嘛,想一起去啊?”

  時宴沒理她,自顧自地說:“你看起來不像是喜歡藝術品的人……”

  鄭書意突然打斷他:“我看起來怎麽就不像了?我看起來很粗俗嗎?很沒有品位嗎?”

  時宴無語地側頭看著鄭書意,她還不依不饒了:“你今天非得給我說出個一二三來,什麽意思啊你?”

  然而時宴還是沒接她的話,“秦時月雖然學的是藝術鑒賞,但她肚子裡有幾分墨水我很清楚。”

  “所以。”

  他頓了下,聲音漫不經心地,但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你們兩個想偷偷摸摸幹什麽?”

  鄭書意被他問得有些心虛。

  又不能直接跟他說你外甥女要追男人。

  時宴這個男人怎麽就不能神經大條一點兒,為什麽連這種事情都能猜出來。

  “那你自己去問你外甥女。”鄭書意聲音小了許多,無處不透露著底氣不足,“我又沒有她跟你親近。”

  時宴輕聲道:“你們還有秘密了。”

  鄭書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不想瞞著他了,於是說:“其實是小月她想認識一個我的朋友,所以叫我幫忙約一下。”

  “嗯?”時宴隨意地問,“哪個朋友?”

  “一個……就……”

  鄭書意面露糾結,不知道怎麽跟他說。

  一個相親認識的朋友?

  時宴感覺到她的猶豫,垂眼打量她:“男的?”

  鄭書意:“……”

  她點了點頭。

  時宴掀了掀眼,神情逐漸嚴肅,“跟你相親那個朋友?”

  鄭書意:“……”

  “什麽相親不相親的。”鄭書意說,“你不要說得那麽俗氣。”

  時宴似乎被她逗笑,點著頭,嘴角彎了彎。

  “嗯,我俗氣。”

  鄭書意瞄了他一眼,感覺好像有點不開心。

  又嘀咕道:“還小氣。”

  “我小氣?”

  時宴突然停下腳步,看著鄭書意,話已經到了嗓子眼了,卻沒舍得說出來。

  他若是小氣,她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這要是換做他身邊另一個朋友,比如關濟,這樣一個好脾氣的男人,若是被一個冷不丁冒出來的女人當做報復前男友的工具來利用,他不一定會下狠手做什麽,但老死不相往來也是肯定的。

  時宴就這麽沉沉地看著鄭書意。

  看得鄭書意發怵了,連忙改了口,“沒有,你最大氣了,所以明天你要不要一起去?”

  時宴:“不去。”

  鄭書意:“……不去看看你外甥女看上的男人是什麽樣子的啊?”

  時宴恢復了慢悠悠的步調,不急不緩地說:“被你看上去相親的男人,能差到哪裡去。”

  鄭書意被他這話說得甜滋滋的,又有點想翻白眼。

  怎麽自誇還帶拐彎抹角的呢。

  等會兒。

  “我什麽時候看上他了?”

  時宴笑了笑,沒說話。

  鄭書意也不跟他計較這個了,扯了扯他的袖子,“那比你大幾歲,你也不介意?”

  “我介意什麽?”時宴挑了挑眉,“比我大十歲不也是我的晚輩?”

  鄭書意:“……”

  好有道理哦。

  ——

  幸好時宴真沒打算去,不然秦時月可能會氣得坐時光機回到正月去剪頭髮。

  她難得大清早就起來,美容師上門做臉做髮型,忙活了這麽一陣,要是時宴來了,豈不是百分百限制了她發揮。

  說不定喻遊還得以為她有毛病。

  這天是個豔陽天,氣溫陡升,行人紛紛脫下了冬衣,換上了輕薄的衣服,甚至有小姑娘已經忍不住光腿穿上了短裙。

  秦時月和鄭書意到達會展中心時,喻遊已經等在門口。

  因為是周末,他穿得隨意了些,單穿了一件灰色薄毛衣,正看著門口的展板上的介紹內容。

  在來往的人群中,他微躬著背,專注的神情反而為他添加了幾分疏離感,特立於芸芸行人之中。

  秦時月遠遠地看了一眼,拉著鄭書意的袖子,笑吟吟地說:“你看,一心搞學術的氣質就是不一樣,多斯文啊,就不像我舅舅那種……”

  秦時月感覺鄭書意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她咳了一下,改口說道:“都不像我舅舅……那種……德智體美全面開花。”

  “看你說的。”鄭書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這裡把他誇上天,他也聽不見呀。”

  她帶著秦時月走過去時,腳步聲引起了喻遊的注意力。

  他回過頭,朝兩人笑了笑,“來了?”

  “你等很久了嗎?”

  鄭書意問。

  喻遊:“剛到。”

  “嗯嗯,那就好。”鄭書意指了指秦時月,“這是我朋友秦時月,前天才見過的。”

  秦時月立刻朝喻遊揮了揮手,“喻先生,下午好。”

  “你好。”喻遊看了眼腕表,朝兩人抬了抬下巴,“進去吧。”

  他走在前頭,兩個女人落後他兩步,有了說悄悄話的空間。

  “一會兒你記得把空間留給我發揮啊。”秦時月用氣音說,“我專業的。”

  “知道。”

  鄭書意比劃了一個給嘴封上拉鏈的動作。

  之後的小半個小時內,鄭書意幾乎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就算秦時月把話題遞給她了,也是一句“我外行我不懂的”來糊弄過去。

  非常敬業的女配修養。

  今天會展中心舉辦的是《印象莫奈藝術展》,核心賣點是以多媒體全息投影技術,將數字複製後的莫奈的近400幅作品,以流動實時影像的形式展現出來。

  由於莫奈是法國最重要的畫家之一,又是是印象派代表人物,很多人即便不懂畫作,也知道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一聽說有這麽一個新鮮的畫展,紛紛前往,力求在朋友圈微博留下藝術的痕跡。

  因此,即便整個畫展分為八個主題館,場內依然人滿為患,完全不是鄭書意想象中的清冷高逼格。

  甚至還有不少人拖家帶口來玩,當做看4D電影,到處都有小孩子蹦Q的聲音。

  幸好莫奈是印象派大家,鄭書意雖然品不出其藝術價值,但光看著這些自然的色彩,也是賞心悅目的。

  而另一邊,秦時月滔滔不絕地為喻遊講解這些名畫。

  鄭書意聽了一耳朵的“色階”、“筆觸”、“印象主義”,對秦時月有些刮目相看了。

  沒想到平時一副只知道吃吃喝喝的樣子,肚子裡還是有點墨水的。

  三人轉向“莫奈的光”主題展館時,鄭書意湊到她耳邊說:“可以呀,看不出來你真的有點藝術涵養的。”

  “可以什麽呀可以。”秦時月捂著嘴說,“昨晚上睡前看了一會兒百度百科,瞎拚瞎湊的,我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鄭書意:“……?”

  看她震驚的樣子,秦時月還安慰他:“反正他也跟你一樣,被忽悠住就可以了。”

  鄭書意:“……”

  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比如此刻,秦時月指著那副名揚世界的《日出?印象》侃侃而談的樣子,在鄭書意看來,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而喻遊也認真地聽著,從不打斷她,時不時回應她兩句。

  不知為什麽,鄭書意突然有點可憐就這麽被忽悠的喻遊。

  他現在可能以為自己長了好大好大的見識吧。

  鄭書意無奈地笑了笑,跟兩人打了個招呼,便朝衛生間走去。

  公共場合的女廁所向來人滿為患,鄭書意排隊的時候突然接到了王美茹的電話。

  她就是打電話過來閑聊的。

  鄭書意聽她說著生活瑣事,思維自然就轉到了那邊,因此,腦海裡一些遙遠的記憶突然被勾了起來。

  她愣了一下,急忙找了個借口掛了電話,然後打開百度,搜索到青安大學美術學院院長的百科詞條。

  ――然後截圖發給秦時月。

  過了一會兒。

  秦時月:這誰?

  鄭書意:喻遊的媽。

  秦時月:……

  鄭書意現在開始可憐秦時月了。

  等她回到展廳,秦時月早已結束了她的“講解”,面無表情地跟著喻遊朝演播廳走去。

  鄭書意跟上他們的腳步,湊到秦時月身邊,低聲安慰她:“沒事,雖然他媽媽是美術學院的院長,不代表他就懂藝術。”

  秦時月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用嘴型說:“你是在安慰我嗎?”

  “不是呀。”鄭書意握住她的手,以示鼓勵,“你看你爸爸和你舅舅都是搞金融的,你不也一竅不通嗎?”

  秦時月:“……”

  謝謝,有被安慰到。

  ——

  會展有一環節是播放莫奈的生平紀錄片。

  可能很多人對紀錄片的直觀印象都是枯燥無趣,所以影廳裡人很少。

  事實證明,大眾的選擇是正確的。

  即便畫面優美,音樂悅耳,但其平淡如水的節奏和旁邊催眠的聲音讓鄭書意幾度快睜不開眼睛。

  秦時月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坐在鄭書意和喻遊的中間,雙手抱臂放在胸前,靠著背椅,看起來像是在認真看紀錄片,其實好幾次都快失去了意識。

  影片進度過半時,影廳裡已經只剩下他們三人。

  秦時月悄悄瞄了喻遊一眼,心裡開始盤算起來。

  有一個美術學院院長媽媽,他必定是在藝術的耳濡目染下長大的。

  特別是莫奈這種聞名世界的大家,他對其作品肯定如數家珍。

  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拆除她的胡謅,還陪著來看這麽無聊,並且劇情他全都知道的紀錄片。

  那應該……

  秦時月想,喻遊對她肯定是有好感的吧。

  思及此,秦時月偷笑片刻,完全沒了睡意。

  但卻漸漸地朝他靠去,裝出一副要睡著的樣子。

  誰知她的頭剛要碰到喻遊的肩膀,他卻突然朝旁邊躲開。

  ――動作自然,卻又看不出破綻,像是真的只是換一個姿勢坐著而已。

  於是,秦時月差點一頭撞在座椅上。

  她僵持著這個動作,瞪大了眼睛。

  臥槽?

  這邊細微的動作並沒有引起鄭書意的注意。

  喻遊側過頭,看著秦時月,語氣柔和:“怎麽了?困了嗎?”

  秦時月半晌才回神,“哦,對,有點困了。”

  喻遊:“那送你回家?”

  ——

  “嗯?就走了嗎?”

  鄭書意被秦時月拽起來的時候,滿腦子霧水,“這才來多久啊?”

  秦時月朝她乾笑:“我困了,想回家睡覺。”

  鄭書意:“啊?”

  沒等秦時月找到機會跟她解釋,三人走出會展中心時候,迎面撞上了時宴。

  鄭書意:“???”

  秦時月:“???”

  “你不是不來嗎?”鄭書意很是詫異。

  不是說不來嗎,怎麽人突然就出現了。

  而秦時月看見時宴,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心虛感。

  而且時宴毫不遮掩地打量了一眼喻遊,目光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驕橫感。

  “這位是?”

  喻遊迎著時宴的目光,問的卻是鄭書意。

  時宴看著此情此景,眼神不知不覺有了細微的變化。

  但還沒等鄭書意開口,秦時月就搶答:“他是書意姐的男朋友。”

  鄭書意:“???”

  話已經放出去了,面對鄭書意和時宴同時投來的目光,秦時月硬著頭皮說下去。

  “來接書意姐的。”

  她就是單純地感覺到,時宴對喻遊似乎沒有什麽善意,所以她下意識地想撇清關系。

  至於下場。

  以後再說吧。

  ——

  因為秦時月的操作,最後跟著時宴上車的只有鄭書意。

  時宴解開西裝最下面的扣子,同時松了松領結,涼颼颼地問:“玩得開心嗎?”

  鄭書意:“還行,挺好玩的,我第一次看光畫,挺新鮮的。”

  話音落下,鄭書意突然感覺到車裡的氣氛有些微妙。

  連帶著,後知後覺發現,似乎時宴一出現的那一刻,對喻遊就有些敵意,

  她扭頭看著時宴,一點點地朝他挪過去。

  “你該不會是覺得他對我有意思吧?”

  時宴側頭,直視鄭書意:“我覺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對你有意思。”

  明明是咄咄逼人的一句話。

  鄭書意聽著,卻覺得有些誘惑。

  她嘴角慢慢彎了起來,正想說話,前排的司機范磊突然一腳踩了刹車。

  然後車裡,緩緩傳來范磊的聲音。

  “我絕對沒有。”

第五十一章

  好好的氣氛被司機岔得煙消雲散,鄭書意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司機一眼。

  而時宴也臉色陡然嚴肅,剛才那副意動的樣子瞬間蕩然無存。

  鄭書意歎了口氣,心思千回百轉,想說的話沒有氛圍了,最後隻化作一句悶悶的“你要這麽覺得我也沒辦法。”

  但是一說完,鄭書自己意愣了一下。

  怎麽自己這語氣聽起來好像渣男哦。

  而時宴好像像個不講道理吃醋的怨婦。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鄭書意滿腦子的畫面感,沉浸在想象中樂不可支,兀自笑了起來,完全沒發現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奇怪。

  有那麽一刻,時宴看著鄭書意這一會兒愁一會兒笑的樣子,覺得她智商可能和年齡持平。

  “你笑什麽?”

  “沒什麽。”

  鄭書意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卻沒辦法出戲,還沉浸在渣男怨婦的劇本裡,忍不住補充道:“反正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時宴:“普通朋友情人節一起吃晚飯?”

  鄭書意:“……”

  原來他對喻遊的敵意是來自這裡啊。

  她眨了眨眼睛,“你怎麽知道?”

  時宴手肘屈靠著車窗,好暇以整地打量鄭書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本來鄭書意君子坦蕩蕩,卻被他這理直氣壯地樣子說得有些心虛。

  “說得好像我們是情人節約會一樣,只是那天我們去辦簽證遇見了,排了一下午隊,出來的時候順便一起吃個晚飯,我都沒記得那天是情人節。”

  時宴神情突然凝重了起來,“什麽簽證?”

  鄭書意看著時宴好像有些緊張,故意撇著嘴角,做出一副可憐巴巴地樣子說道:“美國啊,我那幾天肝腸寸斷,打算離開這個令我傷心欲絕的地方,去美國重新開始生活。”

  一番話聽下來,時宴臉上那點兒緊張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察覺的煩悶。

  “去幹什麽?待多久?”

  “移民!”鄭書意用食指戳他肩膀,“我說我要移民,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時宴嗤笑一聲,表情涼涼。

  那眼神好像在說:你舍得?

  鄭書意:“……”

  沒意思。

  她低頭捏起一縷發絲擺動,漫不經心地說:“出差,一個采訪任務,但是去都去了,順便再做一些材料收集,怎麽也要七八九十天吧。”

  時宴問:“什麽時候去?”

  鄭書意想了想,掏出手機看之前幫忙辦簽證的機構給她的反饋消息,一字一句念道:“目前流程非常順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兩周後會出簽,就可以出發了。”

  “一個人去嗎?”

  他問。

  “對啊,不然咧,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出個門那麽大陣仗啊。”

  鄭書意還在看手機上的反饋信息,說完這句話,她一抬頭,見時宴目光柔和的看著她。

  片刻後,他才低聲道:“酒店和航班信息發給我。”

  鄭書意唇角彎了彎,抿著唇,扭扭捏捏地笑了半晌,才小聲嘀咕道:“噓寒問暖,就是深情款款哦。”

  時宴:“……”

  他眼神一邊,鄭書意就立刻斂了笑意,不跟他開玩笑了,正經地說:“喻遊也去美國的,到時候如果遇到了,或許也有個照應。”

  沒等時宴開口,她又雙手交叉在胸前比劃了一個“X”,叨叨叨地說:“你不要跟我陰陽怪氣啊你這個陰陽師,我跟喻遊就是普通朋友,比普通話還普通,你與其在這裡想象我跟他有什麽,還不如去擔心一下秦時月,她才是蠢蠢欲動的那一個呢。”

  “我想象力沒那麽豐富。”時宴側頭看窗外,不鹹不淡地說,“也沒那麽閑。”

  說完,鄭書意突然湊近時宴身邊問道:“你就這麽不管你外甥女了?”

  正好時宴的手機進了消息,他一邊垂頭看著,一邊說道:“真以為我是來找她的?”

  鄭書意嘴角隱秘地彎著,繼續說:“那你就讓她上其他男人的車啊?”

  “怎麽了?”時宴收了手機,眼裡有那麽一絲小驕傲,“你真覺得我們家出了一個小傻子?”

  他的外甥女,精著呢。

  鄭書意卻實誠地點點頭:“你都不知道你家小傻子今天幹了什麽傻事兒。”

  ——

  “啊切!”

  毫無預兆地,秦時月在喻遊的車裡打了一個噴嚏。

  “需要開空調嗎?”

  喻遊問道。

  秦時月拿紙巾捂著嘴巴,搖了搖頭,看著喻遊,又點了點頭。

  喻遊隨手撥動空調按鈕,很快,一股暖風吹了出來。

  車程過半,而兩人幾乎零交流。

  被暖風一吹,秦時月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半側著上身,視線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喻遊身上飄。

  “喻先生,聽說你公司在CBD啊?”

  “嗯。”喻遊打著方向盤,在路口掉頭,側頭看著窗外,“怎麽了?”

  秦時月點點頭:“哦,我就說我感覺你很眼熟,我也經常在CBD的,我們可能見過。”

  “那可能是見過。”喻遊語氣平淡,卻也不會讓話題終結在女生嘴裡,“你在CBD哪家公司工作?”

  秦時月:“……”

  她埋下頭,扣了扣指甲,“國金商場。”

  喻遊:“哦?百貨行業?”

  秦時月:“算是吧,憑一己之力拉動整個國金的GDP。”

  喻遊笑了笑,“銷售冠軍?”

  秦時月:“消費冠軍。”

  “……”

  良久的沉默後,喻遊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對秦時月的話發表什麽評價。

  十分鍾後,車停到博翠雲灣大門外。

  自從秦時月回國,家裡想著她也長大了,便在這裡給她置辦了一套房子。

  不過因為時宴也住這裡,所以她的房子大多數時候是空的。

  然而秦時月坐在副駕駛上,遲遲沒有動。

  喻遊也沒有催她,手指一下又一下,節奏地輕敲著方向盤。

  秦時月用余光打量著他。

  分明什麽都懂,卻什麽都不做。

  看來是不指望他主動加了個微信了。

  秦時月拿出手機,說道:“喻先生,我們加個微信呀?”

  喻遊笑著點頭:“好。”

  加上微信後,秦時月怎麽也該走了。

  可是喻遊那蒙了一層霧的態度,讓秦時月一顆心不上不下的。

  摸不清他的意思,看不懂他的態度。

  看起來溫和有禮,可又像拒人千裡。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秦時月又是一個沒什麽耐心的人。

  她在國外浸淫了幾年,不喜歡玩兒貓抓耗子那一套,於是在下車的時候,手臂撐著車門,半彎著腰,探了腦袋進來。

  那雙笑眼直勾勾地看著喻遊。

  “喻先生,你有女朋友嗎?”

  喻遊抬眼看了過來,語氣平淡:“沒有。”

  秦時月朝他挑挑眉:“那你看我怎麽樣?”

  喻遊還是笑:“你很好。”

  秦時月心想,穩了一大半了。

  那麽接下來……

  她看著喻遊,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露出兩顆小梨渦。

  其實她對追男人也沒什麽經驗,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身邊的同學大多都比較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情感,甚至都沒有“追”這個概念。

  而且,她聽鄭書意說喻遊也在國外遊學很多年,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應該更能接受國外那一套吧。

  於是,秦時月不顧自己已經紅了臉,低聲說:“那……去你家?”

  ——

  隔了好幾天,鄭書意在忙碌的工作節奏中,突然想起了秦時月。

  午休的時候,她一邊給自己泡咖啡,一邊給她發消息。

  鄭書意:對了,那天都沒問你,喻遊送你回家,然後呢?

  鄭書意:有沒有發生點什麽?

  秦時月:別提了。

  鄭書意:怎麽了?

  秦時月:他家太窮了。

  鄭書意:啊?

  鄭書意覺得喻遊本身的條件已經很優秀了,他父母一個高中學校,一個大學二級學院院長,這個家庭條件怎麽也跟“窮”不沾邊吧。

  當然,如果秦時月非要一個門當戶對的,那鄭書意沒什麽好說的。

  可秦時月第一次見到喻遊時,就知道他的情況呀。

  正在鄭書意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

  秦時月:你知道為什麽說他家窮嗎?

  秦時月:呵呵,我覺得氣氛到了,就問他,要不要去他家。

  秦時月:他說,門都沒有。

  秦時月:[微笑]

  鄭書意:“……”

  拳頭不知不覺攥緊。

  鄭書意終於體會到了當初畢若珊看她的感受。

  她轉頭就給時宴通風報信。

  鄭書意:你快去管管你外甥女,她都是怎麽追人的啊,太蠢了。

  許久,時宴發過來的文字讓鄭書意覺得很刺眼。

  時宴:那你教教她?

  鄭書意:“……”

  時宴:我覺得你挺會的。

  從字面上看,明明是誇獎的意思。

  可是從時宴嘴裡說出來,怎麽品都有一股陰陽怪氣的味道。

  這咖啡喝著都不香了。

  ——

  月底,簽證如約到了鄭書意手上。

  第一次去美國,還是一個人,鄭書意心裡的緊張遠遠大於期待,出發前的一個晚上幾乎沒怎麽睡著。

  短暫的睡眠中她還夢見自己在美國走丟了,在陌生的街頭被不知所措,哭唧唧地抱著手機,卻打不出一通電話。

  這個夢導致鄭書意第二天登機的時候,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坐到自己的艙位上便戴著眼罩睡了過去。

  直到飛機快起飛,空乘開始進行安全檢查時,她才摘了眼罩。

  鄭書意一邊揉著脖子,一邊調整安全帶。

  不經意見,她發現自己座位旁邊坐的女人有點眼熟。

  鄭書意對人臉的分別能力向來比較強,她多看了幾眼後,便確定,這應該是時宴辦公室外那眾多秘書中的一個。

  在她得出結論的時候,女秘書也朝她笑了笑。

  “鄭小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鄭書意笑著點點頭,“真巧,沒想到咱們一趟航班。”

  女秘書抿著唇笑了笑。

  ——

  鄭書意在飛機上睡得天昏地暗,吃飯是女秘書把她叫醒的,連填入境卡也是女秘書把她叫醒的。

  入境卡上的英文鄭書意都認識,但畢竟是第一次去美國,又涉及到能不能順利入境,所以她填寫的時候十分謹慎。

  反而是旁邊的女秘書,拿著筆刷刷刷地就填好了,一看就是經常來往美國的人。

  鄭書意:“那個,我看一下你的入境單行嗎?我看看我有沒有什麽地方沒寫對。”

  女秘書笑著說:“我幫你填吧。”

  鄭書意:“不用這麽麻煩,我自己來。”

  女秘書便把自己的入境卡給了鄭書意。

  一個個對照信息的時候,鄭書意驚喜地說:“哎呀,我們在同一個酒店誒!你也來出差是嗎?真巧啊。”

  女秘書深吸一口氣,朝她點了點頭:“是啊,真巧啊。”

  巧到她在辦公室舒舒服服地坐著時突然接到通知讓她去一趟美國什麽都不用乾就陪著鄭書意別讓她走丟就行了。

  ——

  因為有了同伴,鄭書意第一次來美國的體驗感很好,有她陪著,什麽狀況都沒遇到,一路順順利利地入境到了酒店。

  而且女秘書大學是在這裡念的,對當地好吃的好玩的非常熟悉,鄭書意一有空就跟著她到處走走玩玩,說一句樂不思蜀也不為過。

  看鄭書意朋友圈每天更新的照片,知道的知道她是出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度假去了。

  一眨眼就過了七天,眼看著要離開了,鄭書意還有些舍不得。

  鄭書意:5555555

  鄭書意:你這位秘書是什麽神仙姐姐啊,給你當秘書太可惜了,應該去當導遊的。

  時宴看著手機冷笑。

  月薪六七萬的秘書專程去給她當導遊,她也是一點都不受之有愧。

  時宴:玩得挺開心?

  鄭書意:說什麽呢,我來工作的。

  時宴看向窗外,雲層厚重,冥冥不見晨光。

  自從鄭書意走後,江城已經連綿下了幾天的小雨,日日氣候濕重,絲毫沒有入春的跡象。

  時宴:書意

  鄭書意:嗯?

  時宴:不知江城遠。

  鄭書意將這兩句話連著念了出來,慢慢地笑了,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道:“時家小宴望穿眼。”

第五十二章

  鄭書意原本是今天下午落地江城國際機場,她都算好了,放了行李就跟時宴去吃個晚飯以解他相思之苦。

  誰知因為美國天氣原因,延誤了幾個小時,預計落地時間要推遲到晚上。

  鄭書意不知道的是,今天晚上時宴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應酬,原本也不能陪她吃晚飯。

  地點倒是巧,就在距離鄭書意家五六百米的地方,從鄭書意家的窗戶望下去,還能看見餐廳的標志。

  ——

  傍晚,時宴離開辦公室前,吩咐范磊去機場接鄭書意,自己則前往已經安排好的餐廳。

  電梯降到地下停車場,一開門,卻看見秦樂之站在電梯間裡。

  她半垂著腦袋,看起來有些失神。

  感覺到響動,秦樂之緩緩抬頭,在看清來人是時宴時,倏地睜大了眼睛,也下意識退了一步。

  但時宴目光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徑直朝車位走去。

  秦樂之意識回籠後,仍然站在原地,指尖掐著掌心,心情難以平靜。

  她今天是來進行最後的工作交接的。

  其實即便邱福不說什麽,她也知道不可能再在銘豫雲創待下去了。

  她無心在工作上做無謂的掙扎。

  被架空在家的這段時間,她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無非是想為她和嶽星洲的感情做最後的努力。

  可是昨晚,當她發現嶽星洲手機裡藏著幾十張鄭書意的照片時,她終於明白,她跟嶽星洲之間哪兒有什麽感情可言。

  嶽星洲最愛的是錢。

  第二愛的是鄭書意。

  當謊言破滅,嶽星洲發現秦樂之根本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時,鄭書意在他心裡的位置又回到了第一。

  昨晚的爭吵,眼淚,和嶽星洲的絕情,一幕幕地在秦樂之腦海裡回放,根本揮之不去。

  她還記得,昨晚嶽星洲甩開她的手時,她淚眼婆娑地追出去問他是不是想回去找鄭書意。

  嶽星洲沒有說話,可他的表情已經表明了一切。

  秦樂之覺得真是可憐又可笑。

  可憐的是她自己,親手用謊言為自己鋪了一個全是欺騙的美夢。

  可笑的是嶽星洲。

  他憑什麽覺得,有了時宴的鄭書意,還會回到他身邊?

  可是嶽星洲不這麽認為。

  他啞著嗓子,信誓旦旦地說鄭書意心裡還有他,會原諒他,就算跟時宴在一起也是為了氣他。

  有那麽一瞬間,秦樂之相信了嶽星洲說的話。

  她自己都被愛情逼得面目全非,鄭書意難道不會嗎?

  如果真像嶽星洲所說的……

  因愛生恨這個詞在秦樂之身上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被嶽星洲傷害得肝腸寸斷,是她自作自受。

  可她不能接受嶽星洲在傷害她之後,還能回到原來的幸福軌跡裡。

  情緒一時湧了上來,秦樂之什麽都沒想,直接掉頭追到時宴的車旁。

  她站著,深呼吸幾口,然後敲了敲車窗。

  “時總,我有些話想跟您說。”

  車窗開著,車裡的男人沒抬頭,但也沒走。

  秦樂之在時宴看不見的地方攥緊了袖子,面上卻平靜淡定。

  “我的男……不,應該是前男友了。”她腮幫酸澀,一字一句道,“他還惦記著鄭書意,您知道嗎?”

  “我知道又怎樣?”

  時宴合上手裡的文件夾,抬眼看向她,“不知道又怎樣?”

  秦樂之原本準備了一番說辭,卻被時宴的兩句話堵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透過半開的車窗,秦樂之只能看見時宴半張臉,鏡片後的眼睛毫無溫度。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這個人性格不太好,很自我,你要是再上趕著找我的不痛快,我就替鄭書意把新仇舊帳跟你一起清算了,能聽懂嗎?”

  ——

  此時此刻的江城國際機場繁忙不堪,行人來往匆匆。

  鄭書意拖著箱子在停車場找到時宴的車,卻只見司機范磊一個人。

  “就你一個人嗎?”

  鄭書意問。

  “嗯。”范磊下車幫她搬行李,“我來吧。”

  她對秦樂之的“真”舅舅其實沒什麽敵意,也沒什麽多余的交情,說了聲謝謝後就上了車掏出手機給時宴發消息。

  鄭書意:你人呢?

  時宴:有事。

  她失落地發了個“哦”過去。

  還以為時宴真的多想她呢,原來就是打打嘴炮。

  收了手機,鄭書意一路睡到了家,下車時,天已經全黑。

  因為箱子比較重,范磊一路幫她拎上了樓。

  出來後,范磊沒有立刻走,而是站在路邊點了一根煙,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

  這一看,就看見了失魂落魄的嶽星洲,他似乎是喝多了,腳步有些虛浮。

  范磊煙都忘了抽,眼睜睜地看著嶽星洲走進了小區。

  煙燃到盡頭,他手指就動就被燙了一下,痛得他心裡煩躁加倍。

  不管秦樂之做了什麽,終歸是他的外甥女。

  他可以罵她,教訓她,但見不得別的男人這樣傷害她。

  一想到秦樂之在他前面哭的樣子,他對嶽星洲的憤恨就氣不打一處來。

  於是,他沒多想,從背後衝上去,一把拽住嶽星洲,拳頭劈裡啪啦地往他臉上招呼。

  嶽星洲被他揍得有些懵,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范磊就揚長而去。

  他怕這逼報警,到時候他得不償失得去局子裡蹲半天。

  可是回到車上,范磊還是覺得不解氣,思來想去,怎麽也不能讓嶽星洲好過。

  於是他給時宴發短信的時候,多加了一句話。

  ——

  餐廳包廂裡,一桌人聊得熱火朝天,酒水也去了一大半。

  觥籌交錯間,眾人傳杯弄盞,話裡的橄欖枝一個接一個地拋向時宴。

  今晚的主角是他,因此他也是喝得最多的。

  即便這樣,時宴也一邊應付著,一邊抽空看了眼手機。

  范磊:已經把鄭小姐送到家了。

  范磊:不過我看見他前男友好像在她家門口鬼鬼祟祟的。

  突然。

  時宴的酒杯突然冷不丁擱到了桌上,灑出幾滴酒水。

  小小的動作吸引了眾人注意力。

  眾目注視下,時宴起身,笑道:“失陪三十分鍾。”

  還沒人大家回過神,時宴便離開了座位。

  ——

  鄭書意收拾好行李後,肚子餓得直叫。

  她在家裡翻了半天,冰箱裡空得像被掃蕩過,櫃子裡也只有一袋薯片可解燃眉之急。

  吃了幾口,鄭書意反而覺得更餓了,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

  十多分鍾後,門鈴終於響了。

  鄭書意連拖鞋都沒穿就跑去開門。

  然後站在門口的卻是嶽星洲。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鄭書意下意識就要關門。

  而嶽星洲也料到了她的反應,一把抓住門框。

  即將扣上門的那一瞬間,鄭書意松了手。

  她可不想把嶽星洲的手夾斷了,還得賠錢。

  “你有病吧?”

  鄭書意看見他還扒著門口,忍不住伸腿踹他,可他也不閃不躲。

  “你想幹嘛?我告訴你嶽星洲,你這叫私闖民宅,我可以報警的!”

  “書意……”

  嶽星洲一身酒氣,嘴角還破了,有幾絲血跡,此時的形容,說他“狼狽不堪”也算輕的。

  他聲音嘶啞,像宿醉了一夜的醉漢,“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鄭書意又用力扯了幾下門,實在掙不開,索性放棄。

  跟一個一米八的男人比拚蠻力,就是自不量力。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要懺悔去教會行嗎?我這裡不是收容所。”

  嶽星洲似乎不相信她這麽絕情,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眶發紅,抓著門框的手上,指節泛白。

  “書意,你真的……對我沒有一點感情了嗎?”

  鄭書意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急促、沉重。

  鄭書意有預感――

  預感還沒理清,時宴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眼前。

  他闊步走來,帶著廊間的風,腳步還沒停穩,便已經揮開嶽星洲扒在門上的手,徑直越過他跨進鄭書意的家。

  “砰”得一聲,門被關上。嶽星洲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

  鄭書意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被時宴拽著手轉了個身,直接抵在門上。

  他連多走幾步都不願意,帶著濃厚酒氣的吻不由分說地落了下來。

  一如他進門那一刻的強勢,他的吻甚至霸道到不給鄭書意回應的余地,隻管蠻橫地掠奪。

  鄭書意回過神來時,還念著嶽星洲在門外。

  僅僅一牆之隔,這門平時還不太隔音,天然的羞恥感從立即四面八方襲來,她感覺嶽星洲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們接吻的聲音。

  於是,她嗚咽著推了時宴一下。

  時宴皺了皺眉,反將她不安分地雙手反剪在頭頂,死死摁在門上。

  帶著酒精味的氣息一股股灌入,極具侵略性地攪弄。

  鄭書意被他吻得昏了,軟了,快要失去意識了。

  什麽嶽星洲不嶽星洲的,聽見就聽見吧,看見就看見吧。

  因為呼吸不暢導致的窒息感讓鄭書意的眼角有了濕意。在時宴灼熱的呼吸中,她閉著眼,開始回應他。

  卻在這一刻,時宴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吻流連到鄭書意的唇角,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了帶著逼迫意味的語氣。

  “喜不喜歡我?”

  鄭書意終於大口喘了氣,連連點頭。

  “喜歡。”

  她感覺要是不回答,今天可能要休克而亡。

  時宴緩緩松手,轉而拂過她的下頜。

  “有多喜歡?”

  鄭書意不知道為什麽,聲音竟然啞了,只能用氣音說道:“最喜歡你。”

  而時宴對這個答案似乎並不滿意。

  複而含住她的唇,又是一陣直讓人不能喘息的吻。

  伴隨著粗重的呼吸,鄭書意的下巴被時宴抬起來,逼她看著自己。

  “說,你隻喜歡我。”

第五十三章

  月亮羞答答地藏進雲層,今夜的風也格外溫柔,靜悄悄地穿過玄關,試圖吹拂起女人的長發,卻被男人的肩背隔斷。

  時宴的桎梏下,兩人的氣息交纏,濃烈得像炎炎夏日。

  她掐著鄭書意的腰,在醉意上頭的時候,還能極有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

  而鄭書意的視線是模糊的,眼前的人是朦朧的。

  她張了張嘴,在時宴的目光下嗚咽著說:“隻喜歡你,我隻喜歡你。”

  換來一陣輕吻。

  與剛才的蠻橫截然不同,時宴輾轉流連於她唇間,連指尖也情動,穿過她的長發,一下又一下的輕撫。

  夜風終於從他指縫中吹拂著鄭書意。

  風很涼,他的吻卻很炙熱,所過之處,像過電一般,酥酥麻麻,讓鄭書意喉嚨間情不自禁溢出輕吟。

  聲音讓鄭書意覺得羞赧,卻難以自抑,連雙手也自然地撫摸著他的側脖。

  許久之後,時宴雙唇離開,抬起頭,鄭書意才發現他的眼神很迷離,醉意連那冷冰冰的鏡框都遮蓋不住。

  是真的喝了很多。

  他闔了闔眼,鼻腔裡“嗯”了一聲。

  嗯?

  就這?

  鄭書意怎麽感覺從他這聲“嗯”裡聽出了一種“朕已閱,知道了”的感覺。

  而時宴垂眸盯著她,那雙眼睛因為醉意濃厚,沒了平時的凜冽感,睫毛輕扇,卻又不是溫柔纏綿的凝視。

  像一隻灼燙的手,一寸寸地撫摸著她的肌膚,每過一處,都像衣不蔽體的直視。

  鄭書意被他這眼神看得羞赧無處遁形,好像赤身裸體站在他面前一般。

  她松開摟著他的雙手,貼著冰冷的門,慢慢往下滑,降了手心的灼熱感,才埋著頭低聲說:“你看什麽……”

  “我在看,”時宴抬起她的下巴,細細地打量,“看你被親得情迷意亂,頭髮凌亂的樣子。”

  聲音很輕,卻讓鄭書意瞬間又亂了呼吸。

  他另一隻手擦過鄭書意的眼角,“還有淚。”

  被親得流淚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

  鄭書意扭開臉,氣息還是不那麽順暢,不同剛才的窒息感,此刻她覺得胸腔被滾燙的氣息漲滿,隻留一絲絲紊亂的呼吸慢慢擠出,以維持清醒。

  而時宴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距離時宴離席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鍾,陳盛在不停地提醒他。

  時宴的手順勢滑到鄭書意的下頜,捧著她的臉頰,低聲道:“等我回來。”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啊?你要走?”

  時宴:“不想我走?”

  天雷地火之後,鄭書意的意識回籠,終於明白過來,時宴的突然出現或許不是偶然,但他卻是應該是有事,中途趕了過來。

  一身的酒氣,應該是在應酬吧。

  “沒有。”鄭書意推了推他的前胸,“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別睡,等我。”

  他抬眼看著鄭書意身後的門,語氣沉了下來,“也別給陌生人開門,聽到了嗎?”

  陌生人。

  鄭書意咬著牙才保證自己不笑出聲,“知道了,你快走吧。”

  ——

  門外的走廊上,嶽星洲居然還沒走。

  這十來分鍾,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終於後知後覺,想起了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是誰。

  他看不見裡面的火熱,可是作為一個男人,他很明白另一個男人在夜裡,帶著酒氣,衝進一個女人的家裡,緊緊關上門,意味著什麽。

  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象。

  可是門上偶爾傳來的細微響動聲卻像炸彈的按鈕,輕輕一動,便轟然打破他的自欺自人,門後的畫面像是活生生地呈現在他眼前一般。

  想象向來比親眼所見更磨人。

  嶽星洲似乎感覺到帶著情欲的聲音似乎鋪天蓋地而來,縈繞在他耳邊,揮散不去。

  他已經分不清這是幻聽還是真實的,腦子裡嗡嗡作響,腳下快要站不住。

  就在這時,門開了。

  安靜,平靜。

  裡面似乎什麽都沒發生。

  嶽星洲瘋狂給自己催眠。

  什麽都沒發生。

  他松了口氣,見時宴走出來的同時,不留任何時間差地關上了門,嶽星洲的視線還沒來得及越過他看向門內。

  緊接著,時宴一步步朝他走來。

  同時抬起手,拇指緩緩擦過下唇,抹掉了殘留的口紅印。

  “……”

  因為那一抹紅,那些想象中的畫面比剛才更真實地呈現在嶽星洲眼前。

  嶽星洲逼迫自己移開視線,卻又看見他凌亂的前襟。

  “別再出現在她面前。”

  時宴的聲音並不大,卻像一記重錘,落在嶽星洲頭頂,“可以嗎?”

  這哪裡是商量的語氣。

  但嶽星洲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他已經不會失去更多了。

  唯一能抓住的,只有鄭書意。

  憑借曾經的情誼。

  酒精作祟,嶽星洲覺得自己也沒什麽可在乎的。

  畢竟現在他是光腳的那個人。

  “我跟她……”

  “早就結束了。”

  時宴打斷他的同時,兩步逼近。

  “如果你還有什麽想法……”

  時宴現在心情很好,願意跟嶽星洲擺事實講道理,爭取以理服人,“最好及時打消。”

  在那抹殘留口紅的明示下,嶽星洲根本沒有說話的余地。

  時宴笑了笑,直把嶽星洲逼到無路可退。

  “再讓我看見你糾纏她,我真的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麽。避不避開法律,我都有的是方法讓你下半輩子活得像一條狗。”

  嶽星洲手臂發抖,酒醒了,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時宴的那毫不遮掩的威脅。

  “自己滾,別讓我幫你。”

  ——

  門內,穿堂風呼嘯而過,吹散了時宴留下的酒氣。

  可他的氣息好像還充盈在玄關這一處狹小的空間裡。

  鄭書意背靠著牆,還沉浸在剛才的氛圍裡。

  她不笑的,可是嘴角的肌肉根本不聽她的中樞神經指揮。

  貼著牆好一會兒,門鈴突然響了。

  鄭書意轉身就打開了門,“這麽快就來啦?”

  外賣小哥:“?”

  鄭書意嘴角笑意僵住,和外賣小哥大眼瞪小眼。

  外賣小哥覺得自己雖然因為路上出了個小小的意外來遲了十幾分鍾,怎麽客人就一副餓傻了的樣子。

  “首先祝您節、節日快樂,然後我這邊不好意思,路上除了意外來晚了,您可不可以別投訴我,我這邊給您發紅包……我……”

  “沒事。”

  鄭書意從他手裡接過外賣,笑眯眯地說,“你也節日快樂。”

  外賣小哥:“……”

  我一男的,婦女節有什麽好快樂的。

  怕不是真餓傻了。

  ——

  鄭書意回到飯廳,肚子又叫了兩聲。

  可她覺得沒那麽餓了,慢條斯理地打開盒子,看見店家忘了她的備注放了蔥花也沒在意,極有耐心地一顆顆挑出來。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鄭書意看了一眼,直接開了免提。

  “我明晚的飛機到江城。”畢若珊語氣急促,“你準備準備接駕。”

  鄭書意挑了兩筷子蔥花,翹著嘴角,擺上了姿態,“你別來,我可沒空陪你。”

  畢若珊:“你幹嘛大忙人?別跟我裝模作樣。”

  鄭書意低聲嘀咕:“忙著談戀愛呢。”

  然而畢若珊隻把鄭書意的話當做耳邊風,一張嘴就跟機關槍似的:“真是倒了霉了,那個司徒怡也太難搞了吧,非要我們公司派人來面談,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大牌一明星呢。”

  司徒怡就是前段時間畢若珊叫鄭書意幫忙聯系的那個網紅校友。

  鄭書意雖然找到了她的聯系方式,但沒有接觸過,直接把微信號給了畢若珊。

  “雖然現在沒聯系了,但好歹也算是同系同學吧,都住一層樓的,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鄭書意:“我說我忙著談戀愛呢,你別來打擾我。”

  “誰打擾你啊我又不住你家你看看你這幅嘴臉!”畢若珊一秒炸毛,“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見色忘友呢!”

  鄭書意回想起剛剛,感覺臉頰一陣陣地燒,卻還要裝出一副臉不紅心不跳的語氣:“可能是以前的色不夠色吧。”

  畢若珊快要窒息了。

  “你夠了,我不想聽!”

  話是這麽說,可畢若珊還是好奇,“誰啊?時宴啊?”

  鄭書意:“那不然呢?”

  畢若珊在電話那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死耗子真他媽被你這瞎貓給撞著呢。”

  鄭書意咳了一下,“說誰死耗子呢?說誰瞎貓呢?”

  “沒說誰,我就隨口那麽一說。”

  震驚過後,畢若珊還是八卦欲望大於吐槽欲望,“你不是今晚剛從美國回來嗎?什麽時候確定的關系啊?”

  確定關系?

  鄭書意回想了一下。

  她光是被親得神魂顛倒了,直到時宴離開,好像也什麽都沒說?

  聽到鄭書意沉默,畢若珊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不是吧,姐,都沒確定關系呢你單方面談戀愛?”

  “你懂什麽。”鄭書意堵著氣說,“大家都是不是學生了,誰玩兒那一套,今晚都――”

  她突然頓住。

  “都什麽了?”畢若珊窮追不舍,“你說啊?”

  唉。

  這、這種事情怎麽好跟一隻單身狗細說呢。

  鄭書意的沉默給了畢若珊發揮無窮想象的空間。

  “臥槽!鄭書意,你了不得啊,直接全壘打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玩兒這麽野?早知道這麽容易拿下他你之前還費什麽勁兒呢?”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鄭書意急忙打斷她,“我們只是接、接吻,你懂嗎?接吻啊!”

  有了剛剛那一層想象,畢若珊瞬間覺得接個吻只是清粥小菜了。

  她索然無味地撇了撇嘴,“行吧,那你這會兒還有空跟我打電話呢?他人呢?”

  鄭書意:“走了。”

  畢若珊很是驚訝:“啊?就走了?”

  “人家也有事要忙的。”鄭書意帶了點小得意,“中途抽時間來找我。”

  畢若珊:“嘖。”

  鄭書意立刻補充:“一會兒要回來的。”

  畢若珊笑道:“來你家呀?”

  鄭書意:“對啊。”

  畢若珊:“嘖。”

  鄭書意:“……”

  “你有完沒完?嘖什麽嘖?”

  “沒什麽,提醒你一下,家裡有沒有準備啊?”

  畢若珊語氣狹促,意有所指,“別到了年底衝業績的時候卻休產假啊。”

  “你說什麽呢。”

  “沒跟你開玩笑啊,不然人家大晚上的來你家裡幹什麽。”

  “行了,你把航班信息給我,我明晚來接你。”

  鄭書意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猿意馬,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但是吃飯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時宴離開時的語氣和神態。

  他的氣息纏繞在她耳邊,帶著酒氣,有點灼熱,一遍遍地說:“別睡,等我。”

  鄭書意渾然不知自己的雙頰再次爬上緋紅。

  不想再回想,可又忍不住,像回味一般,貪念著當時的每一分每一秒。

  這份外賣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吃完。

  鄭書意簡單地收拾了桌子,坐到書桌前準備看一會兒材料。

  可是她根本靜不下心來。

  腦子裡一會兒是時宴那句“別睡,等我”,一會兒又是畢若珊的“別到了年底衝業績的時候卻休產假啊”。

  兩人的聲音像魔音一般在她耳邊交替循環,十分具有洗腦效果。

  鄭書意不知不覺就穿上了外套,走到了玄關。

  打開門,一股風吹來,她有些清醒,卻也依然被一股不知是理智還是衝動的情緒驅使著打開了門。

  那萬一呢!

  萬一時宴獸性大發不做人呢!

  鄭書意撓了撓頭,走出了鬼鬼祟祟的步伐。

  然而剛踏出去一步,她一抬頭,就看見時宴出了電梯,朝她走來。

  鄭書意:“……”

  她心虛地收回了腳。

  然而還是沒逃過時宴的眼睛。

  他反而停下了腳步,慢悠悠地打量著穿著整齊的鄭書意,問道:“你想去哪裡?”

  鄭書意怔怔看著他:“想去你心裡。”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鄭書意覺得她在時宴臉上看見了無語的表情。

  他徑直朝她家裡走去,順勢牽著她的手拉她進去。

  鄭書意看他這幅回自己家一樣的架勢,突然來了氣性,拽著他的手腕不肯動。

  時宴回頭,垂眸看過來時,頂頭的燈光影影綽綽地映出他眼裡的醉意。

  比之前還濃。

  鄭書意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滾燙,卻不知道他因為失陪那三十分鍾,被多灌了多少酒。

  “怎麽了?”

  時宴問。

  鄭書意看著他,嘴角有笑,眼裡有明顯的暗示。

  “你是我誰呀你就要進我家。”

  時宴:“我是你房東。”

  鄭書意:“???”

  這、這片小區也是他的產業嗎?

  時宴見她一臉呆滯的模樣,覺得自己更不勝酒力了。

  他低下頭,靠近鄭書意脖頸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不是要去我心裡嗎?”

第五十四章

  鄭書意站著沒動,雙手垂在褲邊,靜靜地讓時宴靠著,任由酒氣在周身蔓延。

  這一刻,鄭書意感覺自己也喝多了,不然怎麽會傻乎乎地像雕像一樣在這裡站著。

  許久之後,時宴沒有要動的意思,似乎留戀著她身上的氣息。

  鄭書意被他的氣息吹拂地酥癢、緊張。

  明明什麽都沒做,空氣卻也變得纏綿。

  鄭書意緩緩抬起手,半晌,才落到時宴的背上。

  “你到底喝了多少?”

  時宴以為鄭書意在催他,抬起頭,揉了揉脖子。

  “沒多少。”

  說完,他徑直朝裡走去。

  鄭書意這個主人家還愣了半秒才跟著他進去,慌慌張張地關上門,回頭一看,時宴已經解開外套扣子,像回自己家一樣半躺到她沙發上,隨手將帶著煙酒味的外套嫌棄地丟到了另一邊。

  鄭書意:“……”

  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鄭書意站在自己家的客廳,卻被時宴這一頓操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四處張望了一番,才慢慢走到沙發旁,蹲下來,雙手靠在時宴臉邊。

  “醉啦?”

  時宴徐徐睜開眼,側頭看著她。

  “有點。”

  鄭書意不知哪裡來的衝動,試探性地伸手,碰了一下他的眼鏡。

  她聽人說,長期戴眼鏡的人不喜歡別人碰他的眼鏡,若是被貿然摘下,會有強烈的不安全感。

  可鄭書意感覺自己也被時宴的醉酒傳染了,酒壯慫人膽,她慢慢地摘下了他的眼鏡。

  她就是想趁他喝醉了,看看他不戴眼鏡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而時宴就這麽看著鄭書意,被酒意暈染過的眼睛看起來比平時更深邃了。

  朦朦朧朧,卻又有明亮的聚光,直勾勾地看著她。

  鄭書意突然被看得一陣臉紅心跳,不知所措地把眼鏡給他戴了回去。

  然後自己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我就是想看看,你摘了眼鏡還看不看得清。”她問,“你多少度啊?”

  時宴:“四百五。”

  鄭書意根本沒仔細聽他說話,反正報了數字,她就點點頭:“哦,這麽高啊,平時不戴眼鏡就看不清了是嗎?”

  時宴緩慢地合了眼,又睜開。

  “看得清你就夠了。”

  鄭書意:“……”

  這男人喝多了怎麽回事!

  怎麽變成另一個人了!

  可她還蠻喜歡現在這個陌生的時宴。

  鄭書意抿著笑,又靠近了一點,鼻息和他不再有距離,然後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

  “你明天酒醒了,還會記得今天發生的事情嗎?”

  時宴雙眼半睜著,帶了些許笑意。沒了平時的疏離,他就只是笑著,眼尾一揚――

  鄭書意覺得此刻的他看起來像個妖精。

  妖精還沉著嗓音在她耳邊問:“今天發生了什麽?”

  鄭書意紅著臉不說話。

  時宴勾了勾她的下巴,“說啊。”

  “……”

  鄭書意在那片刻的羞赧後想通了。

  事情是他做的,又不是她,有什麽說不出口。

  於是鄭書意撐著手臂,俯到時宴上方,以姿勢造就自己的氣勢。

  “你今天強吻我了你知道嗎?”

  時宴沒有出現鄭書意想象中的表情。

  他嘴角噙著笑,食指緩緩擦過鄭書意的下唇。

  “強吻?你不是很享受嗎?”

  鄭書意:“……”

  她的臉在時宴灼灼目光下,又肉眼可見地紅了。

  天啦。

  別人喝醉了最多是出格。

  時宴喝醉了是第二人格。

  “時宴?”鄭書意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時宴嗎?”

  時宴閉上眼,鼻腔裡“嗯”了一聲。

  見他連這麽無聊的問題就回答了,鄭書意賊心大起,凝視著他,帶著點勾引的語氣說:“叫我寶貝。”

  說完,時宴沒有反應。

  鄭書意賊心化作賊膽,捏了捏他的臉,重複道:“叫我寶貝。”

  時宴的雙眼在鄭書意的凝視下緩緩撩開,迷離又勾人。

  他薄唇輕啟,用氣音對著鄭書意輕喚。

  “寶貝。”

  帶著一絲絲的酒氣,輕飄飄,卻又直勾勾地鑽進鄭書意耳朵裡。

  賊心有了,賊膽有了。

  賊沒了。

  鄭書意的呼吸被他一聲“寶貝”喚得找不到節奏,手揪緊了沙發,意志在他眼眸裡一點點沉淪。

  “你明天真的會記得你說過的話嗎?”鄭書意有些悵惘地說,“會不會醒來又變成那死樣子?”

  時宴笑了笑,“死樣子你不是也喜歡嗎?”

  鄭書意:“……”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酒精當做點滴天天給時宴掛著。

  “我不管。”鄭書意耷拉下眉眼,“你明天不認帳我就寫文章曝光你始亂終棄。”

  時宴還是笑著,可是眼裡的侵略性又冒出來了。

  “那就留點證據。”

  話音落下的同時,鄭書意的腰忽然被他勾住,往下一拽,整個人趴到了他身上。

  她原本斜靠在沙發旁,這麽一趴,頭便埋在了時宴肩膀旁。

  “你……”

  剛說了一個字,鄭書意感覺到自己脖子側邊襲來一陣濡濕的觸感。

  她瞬間繃直了身體,一動不動地保持著此刻的姿勢。

  隨即,溫潤的輕吻後,那一小塊肌膚傳來斷斷續續的痛感。

  他在輕咬、吸吮。

  鄭書意:“……”

  她攥緊了手,不知該怎麽辦。

  明明很是個很怕痛的人,卻沒有推開他,一邊痛著,一邊又有一種異樣的舒適感。

  一室旖旎,空氣都流動得異常緩慢,在兩人的氣息聲中沉沉浮浮。

  窗外夜幕裡綴著零星的燈光,忽亮忽閃。

  鄭書意的眉頭隨著脖子間的感覺,忽而舒展,忽而緊蹙。

  她對時間的流逝失去了度量,不知過了多久,時宴的唇離開她的脖子,手指拂過他留下的痕跡。

  “這是證據,留著。”

  時宴的聲音低啞地縈繞在鄭書意耳邊,她感覺自己像是被烈火灼燒,被海水淹沒,下一秒就快不能呼吸。於是她立刻掙扎著要起來,時宴卻伸手按了按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胸上。

  “別動,抱一會兒。”

  他的話像一句咒語,鄭書意立刻不動了。

  她安靜地伏在時宴身上,四周靜謐地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脖子上的灼燙感依然沒有消失。

  隨著時宴胸膛的起伏,鄭書意的呼吸也忽慢忽快。

  明明喝高的人是時宴,她卻覺得自己才是徹底沉醉的那一個。

  可是近距離的安靜相處,鄭書意感覺時宴似乎有些難受。

  她睜開眼,確定了一下他的表情。

  “不舒服?”

  時宴沒說話。

  鄭書意慢慢站了起來,這次時宴沒攔著她。

  是真心在為他著想,也是想給自己一個平複心情的空間。

  “我去給你弄點醒酒的。”

  鄭書意平時不愛喝酒,就算喝也會控制著,所以家裡沒備著葡萄糖之類的。

  蜂蜜倒是有不少。

  她走到廚房,用開始泡了一杯蜂蜜。

  杯子裡冒著嫋嫋白煙,攪動的時候,鄭書意頻頻走神。

  時不時摸一下自己滾燙的臉頰。

  如果此刻有一面鏡子,她想,自己應該是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

  那更不能讓時宴看見了。

  於是一杯蜂蜜水,鄭書意攪拌了十分鍾。

  端著出來時,她余光瞄見玄關處的全身鏡,心念突然一動。

  客廳裡,時宴還閉眼躺在沙發上。

  鄭書意端著蜂蜜水,慢吞吞地挪到玄關處。

  她抬起頭,借著客廳的余光,看見了自己脖子上的痕跡。

  回憶裡的一幕又湧來,連帶著觸覺、聽覺,全都生動地再現。

  鄭書意空著的一隻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半晌,緩緩抬起來,摸了摸脖子。

  在她沉浸於鏡子裡的自己無法自拔時,突然見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時宴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手裡拿著外套。

  他就站在鄭書意身後,通過鏡子,兩人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對上了目光。

  “你在這裡站了十分鍾了,在幹什麽?”

  鄭書意面無表情地說:“在欣賞自己的美貌。”

  “……”

  說完,鄭書意也沒覺得臊得慌。

  反正,跟一個喝醉的人,不用講什麽道理。

  但時宴聽了這句話,沒有回應,也沒有動,半靠著牆,眼波蕩漾地盯著鏡子裡的鄭書意。

  兩人以這種奇奇怪怪的一前一後的位置站了許久。

  鄭書意有些摸不著頭腦:“你又站在這裡幹什麽?”

  時宴看著鏡子裡的她,輕飄飄地說:“我在欣賞你的美貌。”

  鄭書意:“……”

  同一句話,自己說出來臉不紅心不跳。

  從時宴嘴裡說出來,帶著一點輕佻的語氣,被獨處的氛圍一渲染,這話立刻就變了味道。

  鄭書意把蜂蜜水塞給他。

  “喝點,快醒醒酒。”

  可時宴端起杯子,微微仰頭,一口口喝下,眼睛卻垂著,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嘴角似乎還有隱隱笑意。

  他的喉結一下下滾動,視線卻一動不動,像鎖在鄭書意身上一般,爍爍光亮裡映著她的影子。

  眼神不那麽純粹,意味不明,像在似是而非地傳達著什麽意思。

  鄭書意被他看得臉快燒起來。

  別的男人喝多了是發騷。

  時宴喝多了簡直是!發!情!

  鄭書意退開一步,說道:“你看夠了沒?”

  “看夠了。”

  時宴隨手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櫃子上。

  鄭書意見他拿著外套,便問:“你要走了?”

  “不想我走?”

  即便他眼神還是迷離的,但被蜂蜜水潤過的嗓子說起話來,正常了許多,“你要留我過夜嗎?”

  “沒有。”鄭書意轉過身背對他,聲音細小,“我在考慮要不要送你出去,畢竟喝成這樣,萬一走丟了,我就沒男朋友了。”

  說完,鄭書意靜默著,卻豎著耳朵注意著身後人的反應。

  他要是說,你表現還不好,你沒有男朋友。

  那鄭書意可能明天會登上《今日說法》之“財經女記者為何手刃總裁,因財還是因情?”

  在她滿腦子法制畫面的時候,時宴的手從她耳後繞過,捧著她的下頜,輕輕捏了捏。

  “不會讓你沒有男朋友的。”

  鄭書意愣了兩秒,然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彎了眼睛。

  然而等他推開門,鄭書意卻突然拉住他。

  “等一下,把你手機給我。”

  時宴依言拿出手機,解了鎖,再遞給她。

  鄭書意捧著手機又轉過身,把她在時宴微信裡的備注改了。

  這還不夠,她又翻到自己的電話號碼,做了同樣的事情,然後按滅手機,還給時宴。

  “好了,你走吧。”

  ——

  第二天清晨。

  一樓飯廳桌上已經擺放好了早餐。

  時家人的口味都偏清淡,加上昨晚時宴腸胃不舒服,阿姨特意為他準備了清粥小菜。

  等到眾人上桌,秦時月還低著頭,頭髮披散著,睜不開眼睛,下一秒就要睡著。

  突然,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秦時月的肢體比大腦先清醒,伸手撈過手機,正要劃開接聽鍵時,眼睛倏地睜大。

  “親親小寶貝?”

  她的靈魂終於回到身體裡,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手機。

  可――

  這才是最驚悚的。

  因為桌上除了她,只有時宴、秦孝明、時文光三個人。

  秦時月猛然抬起頭,正要詢問是誰的手機,就撞上了時宴陰惻惻的目光。

  秦時月:“……”

  哐當一聲,手機落回了桌上。

  然而,在時宴面不改色地把手機拿走時,秦時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問道:“誰是你的親親小寶貝?”

  話音落下,連秦孝明和時文光都一同看向了時宴。

  眾目睽睽之下,時宴冷冷地看著秦時月。

  秦時月縮了脖子,低聲道:“當我沒問。”

  然後,時宴面無表情地接起了電話。

  鄭書意的聲音傳來。

  “起床了嗎~”

  時宴:“起了。”

  鄭書意:“吃飯了嗎?”

  時宴掃過眾人看著他的眼神,平靜道:“正在吃。”

  鄭書意:“……”

  果然。

  酒一醒,又變成了那副死樣子。

  片刻的沉默後。

  時宴:“還有事?”

  鄭書意:“……沒有了!”

  她直接掛了電話。

  聽筒裡傳來忙音。

  時宴皺了皺眉,放下手機。

  桌上兩個男人還看著他。

  秦孝明突然輕笑了一下,移開了目光。

  而時文光清了清嗓子,問道:“女朋友?”

  時宴:“嗯。”

  秦時月求生欲突然消失,雙眼倏地亮了,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小舅舅你這麽膩歪呀?還親親小寶貝,哈哈哈哈哈哈哈”

  “……”

  時宴放下筷子,笑著看向她。

  “你的胃不痛了?”

  秦時月的笑聲戛然而止,並且感覺到了一股死亡氣息。

  她心虛地眨眨眼睛:“還、還好,謝謝舅舅關心。”

  時宴:“那你回去上班吧。”

  秦時月:“……?”

  ——

  飯後,時宴離開家,前往銘豫總部大樓。

  上車後,他接了個陳盛的電話,然後翻出微信。

  果然,鄭書意的備注也變成了“親親小寶貝”。

  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只能確定,這絕對不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盯著手機屏幕,歎了口氣,然後撥通了那個“親親小寶貝”的電話。

  對方很久才接起,並且語氣很冷淡。

  “幹嘛?”

  時宴:“要去上班了?”

  鄭書意:“對啊。”

  時宴聽到背景音,有些吵鬧,又問:“你在哪兒?”

  鄭書意:“等車。”

  三句話,每句都不超過兩個字。

  時宴有一點煩躁,一點無奈。

  放柔了語氣,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哄。

  “你怎麽了?”

  今天又升溫了。

  鄭書意穿著高領打底衫,站在太陽底下,悶出了一脖子的汗。

  而始作俑者居然還有臉問她“怎麽了”。

  “沒怎麽,我就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時宴:“什麽?”

  “男朋友太冷淡,我反思了一下,應該是我的問題。”

  “你……”

  “我應該找一個不那麽冷淡的男朋友。”

第五十五章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

  此刻的鄭書意看不見時宴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到,這男人估計已經黑了臉。

  不過鄭書意卻很爽。

  這人昨晚在她家裡撒了一陣酒瘋並且瘋狂佔她便宜。

  ――雖然她還挺喜歡他佔……不是,挺喜歡他撒酒瘋的。

  但第二天酒一醒就變成一副冷靜自持的死樣子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世上哪兒有這麽好的事。

  不給他點顏色,他還以為自己找了個多麽賢惠淑良的女朋友呢。

  忙碌的早上,鳴笛聲四起,附近還有早餐店的廣播聲,吵鬧又煙火氣息濃重。

  一陣沉默後,時宴突然開口道:“別動,就在你家門口等著。”

  鄭書意嘴角彎著,卻說道:“我不要,好熱的,我要去上班了。”

  “……”

  電話裡,時宴的聲音突然放柔。

  “書意,就在那裡等我,好不好?”

  鄭書意一愣,聽到他低哄的聲音,很不爭氣地妥協下來。

  看來自己還是很賢惠淑良的。

  於是,她對著空氣點了點頭。

  “你快點,我要熱死了,這天怎麽突然這麽熱呀,才三月份,真是的,不知道真到了夏天要熱成什麽樣子……”

  時宴聽完了她的絮絮叨叨,才掛掉電話。

  鄭書意找了處陰涼的地方,靜靜地站著。

  很快,時宴的車便出現在她面前。

  車窗降下,他側頭看了過來。

  此刻鄭書意已經熱得額頭出汗,一邊朝他的車走去,一邊抱怨。

  “真的好熱,這年頭的氣候真是越來越差了!”

  時宴的聲音隨著車裡的冷氣傳出來。

  “熱還穿這麽多?”

  “……”

  鄭書意突然頓住腳步,和時宴僵持地對視。

  剛剛還說他做個人了,結果一開口,依然說不來人話。

  鄭書意雙手抱胸,毫不遮掩自己的嘲諷:“你好意思說我?你以為我為什麽穿這麽多?不知道是誰做的好事嗎?”

  時宴的視線慢悠悠地落在她脖子上。

  他手肘撐在車窗上,食指彎曲,抵著下巴,在炎炎烈日下,露出了一幅悠閑的樣子。

  “我做什麽好事了?”

  他的聲音像車裡吹出來的冷氣一樣清冽。

  可聽在鄭書意耳朵裡,卻像一股熱浪滾過。

  “原來你……沒忘啊?”

  “我酒量沒那麽差。”他上下打量鄭書意,因為眼神的不正經,連帶著說出來的話都別有一番意味,“該記得的都記得。”

  鄭書意:“……”

  她突然覺得脖子很燙,不自覺地伸手撓了撓,像是要遮掩什麽,反而欲蓋彌彰。

  時宴靠回了背椅,淡淡地說:“上車吧。”

  鄭書意沒動,很有骨氣地說:“你下車。”

  時宴忽然蹙眉,有些不耐地看著鄭書意。

  “你又要幹什麽?”

  “你先下來嘛。”

  鄭書意的語氣裡雖然有點撒嬌的意思,可是她坦坦蕩蕩地看著他,好像下車後有什麽大動作。

  時宴實在不明白在這上班高峰期,她到底在這上車與下車之間糾結什麽。

  周圍人來人往,通勤的人恨不得一路小跑去趕地鐵,她卻在這裡巋然不動。

  時宴自然也不是閑著,但看著鄭書意的笑顏,他還是打開了車門。

  兩步走到鄭書意面前,他側身,擋住了明晃晃照在鄭書意臉上的陽光。

  “怎麽了?”

  “沒怎麽。”鄭書意墊腳,慢慢湊到他耳邊,神神秘秘地,低聲說,“親一下才跟你上車。”

  “……”

  其實鄭書意說這話也不是索吻,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見不得時宴在人前裝腔作勢的模樣,想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在哪裡。

  反正大庭廣眾下小小地親一下,又不是擁吻,她是不怕的。

  所以,時宴答非所問,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兩人頭頸相交錯,這麽站著,時宴只需要微微側頭,就能看見鄭書意的耳垂。

  皮膚很白,軟軟的耳垂卻因為天氣熱而泛著紅。

  他的呼吸拍打在她耳朵上,輕聲問:“你怎麽沒戴耳環?”

  “早上沒看到合適的,就不想……”

  等等,這是什麽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鄭書意正要抬頭,突然感覺耳垂上一陣溫軟。

  時宴輕吻著她的耳垂,輾轉含弄,舌尖似乎還掃了一下。

  如觸電一般,鄭書意瞬間收緊了呼吸,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

  她不知道時宴到底是因為這樣的姿勢輕吻她看起來就像兩個人在說悄悄話,完全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力,還是因為他天性裡就愛這麽直接挑逗她的敏感部位。

  總之,鄭書意快因為時宴的動作渙散了一早上的精神氣,雙腿軟趴趴的,下一秒就要靠到他身上。

  路上的喧鬧一瞬間飄到了外太空,鄭書意耳邊只剩自己的心跳聲。

  時宴抬手,扣著她的後腦杓,手指插進黑發,輕輕按著。

  同時,雙唇未離開,沿著她的耳廓一路吻上去,說話的聲音也變成了密語:“可以跟我走了嗎?”

  鄭書意喃喃道:“可、可以……”

  “那走吧。”

  時宴驟然抽離開,瞥她一眼,然後轉身拉著她上車。

  “……”

  鄭書意怎麽覺得,她在時宴剛剛的語氣和眼神中,品出了一股“你事兒可真多總算解決了”的嫌棄感?

  一邊在眾目睽睽下面不改色地做著親密到有點色情的事情,一邊嫌棄她要求多?

  這到底是個什麽人格分裂的男人?

  上車後,時宴一副清高的模樣坐到最裡面,撣了撣領口,然後仰頭閉目。

  鄭書意:“……”

  她覺得更氣了。

  鄭書意緊緊靠著右邊的窗戶,和時宴隔出一道鴨綠江,還時不時回頭瞪他一眼。

  反正他也看不見。

  可是,在鄭書意第三次偷偷摸摸回頭的時候,時宴閉著眼睛,卻說道:“別看了,讓我睡會兒。”

  鄭書意:“……”

  這人是開了天眼嗎?

  “誰看你了。”

  鄭書意嗤笑,“我是在瞪你。”

  時宴仿佛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依然閉著眼睛,看樣子就像睡著了一般。

  昨夜他受不住一身的煙酒味道,回到家裡,洗完澡之後,已經是深夜。

  而體內的酒精濃度並沒有因為一夜安睡而徹底降為零,直到這會兒,宿醉的後遺症依然沒有完全消散。

  可是在車裡閉目養了一會兒神,他發現,鄭書意坐在旁邊,她慣用的香水味隨著她小小的動作若有若無地浮動。

  即便她不說話,不動作,他也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

  時宴長舒了一口氣,睜開眼,毫無預兆地抓住鄭書意垂在腿邊的手。

  她的手細膩又纖瘦,十指勻稱,指尖剪得乾淨圓潤,沒有塗指甲油,呈現出一副純天然的美感。

  而且很小,輕輕一握,就被包在掌心裡。

  時宴一副把玩的架勢,又攤開手,十指緩緩插入,將兩人的手扣在一起。

  “今天下班後,我來接你?”

  鄭書意勾唇笑了笑,裝模作樣地看著窗外,語氣拿喬:“沒空。”

  半晌,等著時宴來哄的鄭書意什麽都沒聽到,手倒是被他玩兒的起興。

  鄭書意偷偷側過臉看他,見他怡然自得的樣子,似乎根本沒在乎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突然覺得好沒勁。

  鄭書意倏地抽回自己的手,低頭摳指甲,試圖遮掩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的扭捏。

  “我朋友今晚的飛機,就那個,之前你見過的那個朋友,我要去接她。”

  時宴:“她來找你玩嗎?”

  “不是啊。”

  鄭書意剛想說她來工作的,腦子裡卻突然冒出很久之前,畢若珊第一次和時宴見面時,對鄭書意放出的話。

  ――“姐妹,這你他媽能搞到手,我當場剁頭。”

  思及此,鄭書意噗嗤一聲笑出來,別有深意地瞄著時宴。

  “她來給我表演剁頭的。”

  “……”

  時宴有時候真的不懂,是不是有人在鄭書意的情緒開關上反覆橫跳。

  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別扭,一會兒撒嬌,一會兒又自顧自地笑。

  不過想到畢若珊要當場剁頭,鄭書意先前的那些小情緒都煙消雲散,她挪到時宴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今天你陪我一起去接她?”

  時宴:“沒空。”

  鄭書意:“……”

  這男人怎麽還有睚眥必報的第三重人格呢。

  鄭書意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嗯嗯,好的,那我去找個有空的男朋友陪我去。”

  時宴聽到這句話,也不惱,反而側頭靜靜地看著鄭書意,嘴角還帶了點笑意。

  既然如此,鄭書意就借此機會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有一個男朋友,會每天跟我說早安晚安。”

  “還有一個男朋友,會接我上下班,或許還會帶著花來。”

  “還有一個男朋友,會在我需要的時候貼心地陪著我。”

  “最重要的那個男朋友呢,會說好聽的話哄著我。”

  時宴長長地“哦”了一聲。

  “這麽多男朋友?”

  “是啊,怎麽,你這是什麽眼神?”鄭書意面不改色地說,“羨慕的眼神嗎?”

  “……”

  “我不會分給你一個的。”

  “……”

  “除非你求我。”

  “求你,”時宴終於開口,只是語氣不那麽順耳,“閉嘴。”

  “……”

  ——

  因為在路上折騰了一會兒,鄭書意幾乎是踩著點到的公司。

  剛剛放下包,就被叫進會議室開例會。

  結束的時候,唐亦靠到轉椅上,笑眯眯地說:“三月了,萬物複蘇,春暖花開,戀愛的季節也來了,大家要趁著這個時節,去談一場甜甜的戀愛呀。”

  “……”

  眾人對唐主編這突如其來的蠢蠢欲動震得不知道怎麽接話。

  只有鄭書意為她捧場。

  “嗯嗯,主編是交男朋友了嗎?”

  唐亦理了理頭髮,搖搖頭:“我的生活,自有安排,我是在為你們擔心。是這樣的,前幾天呢咱們樓上那家互聯網公司的老板找到我,要跟咱們部門舉行聯誼。”

  她朝鄭書意眨了眨眼睛,“人家指名要你參加,我都答應下來了,你會給我這個面子吧?”

  鄭書意笑著點頭:“唐主編的面子我怎麽會不給呢。”

  唐亦覺得鄭書意很懂事,朝她投來讚賞的目光。

  緊接著,鄭書意拿出手機:“只是我得去問問我男朋友,他同不同意我參加。”

  “……”

  唐亦倏地坐直,合上電腦,“散會。”

  ——

  一離開會議室,孔楠立刻湊了上來。

  “又戀愛啦?”

  鄭書意笑而不語,往茶水間走去。

  而孔楠手裡頭有事,也沒空追問,兩人分別走開。

  由於去美國出差一周,鄭書意手裡的工作堆積了不少,回到工位後,她一忙起來便忘了時間。

  匆匆吃了午飯,連平時習慣的小憩都沒有時間,又投入下午的工作中。

  直到快到下班的點,辦公區裡的人都陸陸續續開始摸魚了,鄭書意才站起來舒展舒展肩頸,然後端上一杯熱水站到窗邊刷了會兒朋友圈。

  其中一條是秦時月的,發表於三個小時之前。

  ――“生活生活,生下來就是要乾活,老舍先生誠不我欺。”

  配圖是一張老舍的照片。

  鄭書意:“……”

  這都沒什麽,重點是她看見喻遊點了個讚。

  鄭書意歎了口氣,在這條朋友圈下回復:

  他沒說過這句話。

  這種感覺我懂。

  ――魯迅。

  沒幾秒,秦時月果然刪了這條朋友圈。

  然後哭唧唧地來找鄭書意。

  秦時月:你怎麽不早說呀TVT,丟臉死了。

  鄭書意:……

  鄭書意:或許他也不知道,你看這不是還給你點讚了嗎?

  秦時月:痛哭流涕.JPG

  鄭書意:答應我,以後不要在朋友圈裝作很文藝的樣子好嗎?你不如多發點自拍。

  秦時月:唉……

  鄭書意:你怎麽了?

  秦時月:我小舅舅又要把我弄回來工作了。

  喝完了水,鄭書意一邊整理著資料,一邊給秦時月發語音。

  “叫你上班就上班,年紀輕輕的不工作癱在家裡幹嘛?”

  秦時月:“哇,書意姐你怎麽也站到我小舅舅那邊了?”

  幾秒後。

  秦時月自問自答:“啊!你真的跟我舅舅在一起啦!!!!”

  秦時月的聲音太大,鄭書意下意識把手機舉得離自己耳朵遠一點。

  微信便自動切換成了公放。

  這時,許雨靈抱著一堆資料經過這一邊。

  她耳朵靈,正好聽到這句話,帶著震驚地眼神看向鄭書意。

  此時鄭書意還笑眯眯地看著手機打字。

  鄭書意:[咧嘴]

  鄭書意:低調。

  許雨靈目光閃了閃,若有所思地轉回了頭,繼續朝辦公室走去。

  而手機上,秦時月的震驚比剛才更甚。

  秦時月:我今天早上看見他給女朋友備注“親親小寶貝”,還以為不是你呢!

  鄭書意:為什麽覺得不是我?

  鄭書意:難道你小舅舅還有別的女人?

  鄭書意:他養魚塘???

  秦時月: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這麽膩歪惡心的備注怎麽會是你呢。

  鄭書意:……

  秦時月:你這麽端莊,這麽知性的,不是你改的備注吧?

  鄭書意:當然不是。

  秦時月:我就說嘛,哈哈哈哈,沒想到我小舅舅這麽膩歪惡心,嘔!

  鄭書意沒再理秦時月,去給她那個膩歪惡心的男朋友發了個消息。

  鄭書意:不知道我今天會不會有一個帶著一束花來接我下班的男朋友呢?

  消息剛剛發出去,時宴就打電話過來了。

  “下樓。”

  鄭書意:“你已經到了?”

  時宴:“嗯。”

  鄭書意:“……”

  早知道她就不白費功夫暗示他了。

  收拾好東西後,鄭書意關了電腦,跟孔楠說了一聲便下班了。

  由於她出來的早,大樓外的廣場還不擁擠,鄭書意一眼便看見的時宴的車。

  時宴酒勁過了,沒帶司機,自己開了個四座的車來。

  鄭書意一路蹬蹬蹬地小跑過去,到車前,反而矜持了,慢慢拉開車門,優雅地坐進去。

  看了一眼副駕駛,果然空的。

  鄭書意哼了一聲,什麽都沒說,系好安全帶後,說道:“師傅,去江城國際機場T2,謝謝。”

  “……”

  時宴冷眼看著她,“你又在表演什麽?”

  鄭書意低頭擺弄發絲,看都不看他一眼,哼哼唧唧地說:“不帶一束花來接女朋友下班,跟出租車司機有什麽區別。”

  “……”

  時司機哼笑一聲,直接一腳油門踩到了機場。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麽交流。

  主要是時宴一上路就接了好幾個工作電話。

  他沒戴耳機,直接從汽車中控台播放,鄭書意隻好安安靜靜地當一個小啞巴。

  電話徹底消停之後,時宴也不說話了。

  鄭書意偷偷看他好幾次,都沒見他有什麽表情變化。

  嘖。

  剛剛她都說得那麽明顯了,也不知道稍微說點好話哄一下,就一路上安安靜靜地開車。

  還真把自己當做出租車司機了。

  到機場停車場後,還沒等車停穩,鄭書意便問道:“謝謝,多少錢?”

  時宴倒車的時候,冷冷瞥了鄭書意一眼。

  還真把他當司機了。

  時宴:“一千九百零五。”

  鄭書意:?

  還有零有整的?

  “你靠搶錢發家的吧?”

  “不是。”時宴笑了笑,“我靠爸。”

  鄭書意:“……”

  車停穩後,鄭書意還窩在副駕駛上鬱悶著,蔫兒巴地垂著腦袋。

  時宴看了她半晌,眼裡浮著笑意,捏了捏她的臉。

  “看後座。”

  鄭書意依言往後看去。

  後座上擺著一個黑色禮盒,上面明晃晃一個單詞“rose”。

  鄭書意:!!!

  這司機還怪會給驚喜的!

  她連安全帶都沒解,扭著上半身伸長手,把禮盒撈了過來。

  裡面是一束香檳紅玫瑰。

  花香彌漫到鄭書意心裡。

  她捧著花,下巴蹭了蹭葉子,抬眼對上時宴的目光,對視片刻,隨即眼波一轉,垂眸看著手裡的玫瑰,雙頰也被映紅。

  車裡的溫度在她眼波流轉間緩緩升高。

  雖然她一句話都沒說,此時的神態卻比說了一百句情話更撩人。

  “啪嗒”一聲,時宴解了安全帶,俯身朝鄭書意緩緩靠過來。

  在他的氣息離鄭書意越來越近時候,忽然,一道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破了此刻的曖昧氣氛。

  鄭書意滑到接聽鍵的那一秒,畢若珊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

  “我居然遇到宋樂嵐了!!!天啦!!她沒走vip!!我的媽呀我第一次見到活的明星,她好美啊!近距離接觸啊!!!你來不來啊!快啊!到達層!!!好多人在這裡找她要合照呢,她都沒拒絕!”

  鄭書意倒吸一口冷氣:“你等著!我馬上來!!!”

  車門被猛地打開的同時,那束價值一千九百零五塊的玫瑰“嗖”得一下被塞回了宋樂嵐親弟弟的懷裡。

第五十六章

  鄭書意拿到簽名和合照時,那股興奮勁兒直上頭,幾乎忘了時宴還在停車場等著她。

  她和畢若珊混在人群裡,直到宋樂嵐被工作人員們擁簇著上了外面的保姆車,圍觀人群才紛紛散開。

  “真美啊,比電視上還美。”

  畢若珊目送著保姆車遠去,還沒從宋樂嵐的明星光環中回過神,“她都快五十了吧,跟我媽一樣大,怎麽看起來年輕那麽多,果然明星就是好啊,有大把錢保養,青春都比別人多十年。”

  “那不止是保養臉呢。”鄭書意把得到的簽名捧在胸前,望著車尾燈,兩眼放光,“我去年去看了她的演唱會,連著唱了兩個多小時呢,一首接一首不帶喘氣的,體力是真的好,我這個二十多歲的人都自愧不如,天后就是天后,真的厲害。”

  “可是你說她怎麽不結婚呢?”畢若珊問,“我小時候就知道她了,這麽多年過去,跟她同一批的明星好多都轉幕後不出來了,只有她還活躍著,每年還開演唱會……啊,對了,你知道嗎?我以前上大學的還看見八卦雜志上說她其實早就隱婚了,還生了倆兒子。”

  “你就聽人胡說八道吧,什麽路邊攤買的破雜志,下版號了嗎?”鄭書意對這種八卦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的態度,“有些媒體真的不配稱之為媒體,拿著一支筆就亂寫,還隱婚,還生了兩個兒子,他們但凡看一看人家這十幾年的行程,專輯一張接一張地出,演唱會場場爆滿,從來就沒有消失在大眾視線裡,你告訴我人家上哪兒找時間生孩子?”

  鄭書意吐槽完,扭頭就走。

  畢若珊跟上她的腳步,跟她杠了起來,“你可別說啊,人家雖然沒有版號,但還是有理有據的,幾年前不是被拍到過宋樂嵐無名指上戴著鑽戒嗎?”

  鄭書意哼笑,滿滿都是不屑:“戴鑽戒就代表結婚了?人家那麽有錢,沒事買買鑽戒戴著好看不行啊?而且不是都澄清了嗎,那是讚助商借的戒指。”

  “啊……這樣啊。”畢若珊都快被說服了,但又想起不知道在哪裡看到的八卦,說道,“可是她那首《親愛的禮物》分明就是寫給孩子的歌,這個你總知道吧。”

  這首耳熟能詳的歌曲年齡其實比鄭書意和畢若珊小不了幾歲,但一直到現在還是很多母親對孩子表達愛意時喜歡唱的歌。

  歌詞裡雖然沒有一個字提到“孩子”“寶貝”“媽媽”這樣的字眼,字裡行間又分明流露著舐犢之情。

  因此,這首歌一直是宋樂嵐隱婚生子傳聞的“實錘”,即便她每次都否認。

  “虧你還是新聞系的學生呢,居然相信那些為了博眼球的八卦。”鄭書意對畢若珊的說法不以為然,甚至覺得是無稽之談,“人家唱歌,那叫藝術創作,誰說一定是自身的經歷?那不然那些苦情歌歌手得過得多慘啊?況且詞曲都不是她寫的,她就是個唱歌的機器罷了。要是照你這樣說,那我天天動筆寫著動輒幾百幾千億的金融項目,可是這些錢跟我有什麽關系嗎?”

  畢若珊:“……”

  說得好有道理哦。

  至此,鄭書意一句話將今天的八卦蓋棺定論:“別聽那些八卦,人家一個人瀟灑著呢。她要是隱婚生子,我給你表演一個當場剁頭。”

  畢若珊被她這篤定的語氣逗笑,仔仔細細地把簽名折疊好,放進包裡,然後拉著鄭書意往出租車停靠口走。

  “你至於嗎?還當場剁頭呢,我可舍不得你剁頭呢。”

  鄭書意:“但我舍得。”

  她拉著畢若珊往反方向的停車場走,“來,你跟我來。”

  畢若珊驚慌道:“你幹嘛呀!”

  鄭書意不說話,一路拽著畢若珊到了停車場,指著遠處一輛車,朝她抬了抬下巴,“你知道車裡坐的是誰嗎?”

  畢若珊眨眨眼睛:“臥槽我怎麽知道裡面是誰,我又沒有開天眼。”

  鄭書意湊到畢若珊耳邊,拍著她的肩膀說道:“我的男朋友啊。”

  畢若珊:“……?”

  鄭書意:“今晚請我吃剁椒魚頭?”

  畢若珊:“……”

  鄭書意:“要不獅子頭?”

  畢若珊:“……”

  ——

  車裡,時宴把玩著那束被拋棄的玫瑰花,一度覺得自己有點慘。

  百忙中抽身親自去選了花,沒來得及休息片刻,便親力親為來接女朋友下班,結果被晾在停車場等了半小時。

  而始作俑者還拉著她的閨蜜站在遠處交頭接耳,不知道在嘰嘰喳喳些什麽。

  看見兩人終於邁腿了,時宴才把花放回副駕駛座上,按開了後備箱。

  等人走近,他下車,徑直走向畢若珊,朝她伸手。

  意識到時宴這個動作是要幫她放行李箱,畢若珊戰戰兢兢地搖頭,死死抓住自己的拉杆:“不、不麻煩時總了,我自己來。”

  上一次見面,畢若珊還大大方方的跟他說笑,而這一次,她一看見時宴的臉就會想起自己是怎麽費心費力地為鄭書意出謀劃策的。

  能抬起頭說話就不錯了,哪兒還好意思讓人家幫忙搬行李箱。

  時宴自然知道畢若珊這樣的反應是因為什麽,心虛都快寫在臉上,像個做錯了事情面見班主任的小學生。看起來有些好笑,倒讓時宴不知道該如何接她這話。

  於是,他瞥了鄭書意一眼。

  鄭書意會意,對畢若珊說:“你就讓他幫忙吧,不然他怕我又要去找一個比較紳士的男朋友。”

  時宴:“……”

  畢若珊這次算是出個短差,隻帶了小箱子,被時宴隨手拎進後備箱後,畢若珊連連道謝,然後見時宴站在車旁,目光落在鄭書意身上,便很有眼色地鑽進了後座。

  車前。

  鄭書意正要進駕駛座,突然被時宴拉住。

  傍晚降溫,空曠的停車場涼風陣陣,時不時揚起鄭書意的頭髮。

  時宴並不急著上車,抓著鄭書意的手腕,雖然力氣不大,卻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就這麽喜歡宋樂嵐?”

  “你不是知道嗎?”鄭書意一想到有了跟宋樂嵐的合照,雀躍地臉上還有紅暈,“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就跟你說過,我很喜歡她的,那是真心話,不是為了搭訕你。”

  見她似乎沒有聽出自己的不滿,時宴竟覺得有點好笑。

  “為了她把我晾在這裡?”他松開手,拂開鄭書意因為出汗而貼在頰邊的頭髮,“不是說最喜歡我?”

  “……”

  鄭書意感覺臉上有點癢,歪頭用臉頰去蹭他的掌心。

  做著這樣的小動作,眼神裡卻透露出一點對他的嫌棄,“你連女人的醋都吃?你要轉行賣醋嗎?而且你不是也挺喜歡她的嗎?家裡好多她的唱片呢。”

  說完,鄭書意突然笑了,故意揶揄他。

  “你不會是因為不好意思跟我一起進去要合照,所以在嫉妒我吧?”

  “……”

  時宴輕嗤,轉身上車。

  鄭書意也拉開車門坐上去,把花放到時宴懷裡,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男朋友呢,可以天天見,但是宋樂嵐我可能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能這麽近地接觸了,你能理解我的吧?”

  她沒真覺得時宴是在嫉妒,明白他就是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有些不開心,所以跟他解釋一下。

  時宴:“不太理解。”

  作為一個盯著宋樂嵐那張臉看了二十幾年的人,他確實不太理解這些粉絲的狂熱。

  鄭書意伸手拿回她的花,捧到懷裡,嘀咕道:“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

  時宴聞言,反而輕笑了下,轉動方向盤的同時,自言自語般說道:“我這個人是挺不可理喻的,你才知道嗎?”

  他的語氣不痛不癢,似乎只是隨口接鄭書意的話,她卻倏地捏緊了花束,心像被揪了一下。

  她扭過頭,看著時宴的側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時宴這句話背後到底有沒有隱藏含義,鄭書意並不確定。

  但鄭書意明白,在遇到她之後,他的所作所為確實都很不可理喻。

  那些埋在心裡隱秘的擔憂,被這一句話全都挑了出來。

  可是她既沉溺於時宴偏離一貫的理性軌跡給與的縱容和溫柔,又因他獨自跨過欺騙與謊言依然選擇站在她身邊的包容而產生了自己何德何能的不安感。

  作為過錯方,在沒有付出代價的情況下,得到的竟然不止是原諒,讓鄭書意感覺像踩在柔軟的雲朵裡,舒適而溫暖,卻又害怕有一天,時宴突然清醒了,想要修正自己的人生軌道時,她會一腳踩空,高高墜落。

  此後的路程,鄭書意緊緊抱著玫瑰花,不再說話。

  ——

  時宴原本就是在忙碌中抽空來給鄭書意當司機的,並沒有時間再陪她們吃個飯。

  而畢若珊原本就約了司徒怡吃晚飯,現在鄭書意落單了,兩人自然一同前往。於是時宴把她們送到地方後便馬不停蹄地回了公司。

  定的地點是一家西餐廳,畢若珊和鄭書意到了之後,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司徒怡才姍姍來遲。

  畢竟是幾百萬粉絲的美妝博主,她的穿著打扮已經與普通人有了區別,一走進餐廳便自帶高光。

  “不好意思啊,今天要發vlog,盯著剪輯師呢,剛剛下班,今晚上我請客啊。”

  司徒怡徑直走過來,人倒是很自來熟,完全沒有多年不見的生疏,看起來就像熟稔的老朋友一般。

  她把包放下,瞥見鄭書意,愣了兩秒,“咦?鄭書意?”

  畢竟鄭書意已經習慣了等人,沒畢若珊那麽煩躁,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見啊。”

  “你怎麽都沒什麽變化啊。”司徒怡像是看見什麽驚奇事物一般,倒忘了今天是跟畢若珊來談合作的,“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呢?”

  “還是做老本行。”鄭書意給她倒了一杯水,“在《財經周刊》當記者。”

  “居然還沒轉行呢?”司徒怡覺得這是件挺不可思議的事情,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不如你來跟我做自媒體,比當記者賺錢多了。”

  “好啊,”鄭書意隨口應了幾句,“到時候你帶帶我。”

  聊了幾句後,司徒怡才轉入正題,和畢若珊談起了合作。

  畢若珊在一家化妝品公司上班,負責產品營銷,最近一直在找網紅做推廣,而司徒怡連水都沒喝幾口,不停地問各種產品信息,幾次讓畢若珊都接不上話。

  直到上了菜,鄭書意提醒兩人先吃點東西,她們才歇了口氣。

  也是這時候,司徒怡才注意到鄭書意座位旁邊的玫瑰花。

  “喲,挺恩愛啊你跟嶽星洲。”司徒怡咬著雞尾酒裡的吸管,笑得有些奇怪,“我記得上大學那會兒他就經常送花,這麽久了還保持著這個習慣呢?”

  畢若珊突然埋頭咳了聲。

  鄭書意反而平靜地搖了搖頭,“不是他送的,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了?”司徒怡的語氣自然是驚詫的,但鄭書意卻從她臉上看出了點別的情緒。

  鄭書意輕點頭:“是啊,去年分手的。”

  司徒怡擺弄著吸管,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許久,她才撐著下巴,盯著鄭書意,慢悠悠地說:“那既然你們分手了,我跟你也沒什麽交集,那我告訴你個事兒啊。”

  女人在這種時候自帶八卦雷達,司徒怡只需要開個頭,鄭書意便已經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你說。”

  “就大學那會兒唄。”司徒怡手指撥弄吸管,嘴角勾著譏誚的弧度,“嶽星洲不是追了你很久嗎,我沒記錯的話,有兩三年吧?”

  她想起幾年前那些事兒,笑得越發怪異,“其實吧,他跟我一直不清不楚的,這你應該不知道吧?”

  鄭書意手裡的刀叉突然撞到一起,連眼睛都不眨了。

  “不過你放心,也就是不清不楚而已,沒什麽別的。”司徒怡的口吻,已經完全把這事兒當做笑話了,“那時候我就是一備胎唄,反正他在你那兒栽了跟頭他就來跟我聊天到深夜,好幾次節假日他沒約到你,都是我陪著過的,我也傻,心甘情願唄,誰叫他長得帥嘴又甜呢,隻字不提愛情,卻讓我覺得我在他心裡是不一樣的。”

  短暫的震驚之後,鄭書意突然泛起一股惡心。

  她皺了皺眉,還沒說話,畢若珊已經怒了。

  “你為什麽當時不說啊?!”

  “我為什麽要說?”司徒怡覺得畢若珊的說法很好笑,“我跟鄭書意又不熟,況且我那時候是什麽樣子啊,萬一你們反過來罵我綠茶婊挑撥離間呢?”

  話音落下,四周沉默。

  其實司徒怡大學時期長相非常普通,扔人群裡就看不見那種。

  現在之所以這麽紅,也就是因為她那化腐朽為神奇的化妝技術,只不過這項技能在畢業後才開發。

  所以她那時候對嶽星洲這種人有著憧憬,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司徒怡看了眼鄭書意的表情,“嘖”了一聲,“反正都過去這麽久了,現在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是紅顏知己,能跟你爭一爭呢,結果後來你態度一松動,他就跟我斷了聯系,我他媽才反應過來我是被當做備胎了。”

  說完,司徒怡自己舒暢了,瞥了眼鄭書意,又說:“當然我跟你說這些舊事兒也不是要怎樣,就是萬一他回頭又來找你複合,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畢竟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挺喜歡你的,我不信他不想吃回頭草。”

  司徒怡覺得自己這個說法特好笑,兀自點了點頭,“嗯,在所有備選中,他最喜歡你了。在他心裡,他可能覺得自己特深情,簡直是個情聖。畢竟喜歡他的女生很多呢,但只要你點個頭,他隨時可以為你拋棄一整片森林,這多麽感人啊。”

  聽到這種事情,鄭書意沒有一絲絲情緒波動是不可能的。

  她以前覺得自己談了一場美好的戀愛,只是保質期太短,連熱戀期都沒撐過。

  結果沒想到,從頭到尾她都是在跟一坨垃圾談戀愛。

  “行了,話題扯遠了,不說這個了。”司徒怡轉向畢若珊,“我們還是說正事吧,講講你們的營銷方案,總不會是單純地植入吧?”

  畢若珊側頭看鄭書意,她朝她揮揮手,“你們聊正事吧,我沒事的。”

  話是這麽說,但這一頓飯下來,鄭書意不知不覺就喝完了自己的那一大杯雞尾酒,順帶連畢若珊那一份兒都喝完了。

  “喂,你幹嘛呀?”畢若珊想攔她,“你忍一下吧,少喝點。”

  鄭書意抱走酒杯,覺得有些好笑:“你幹嘛呀,我又不是傷心。”

  她只是覺得有點好笑。

  而且――

  這雞尾酒確實挺好喝的。

  飯後,畢若珊去櫃台結了帳,回來看見鄭書意趴在桌上。

  “這是怎麽了?真喝多了?”畢若珊拍著她的背,問司徒怡,“兩杯雞尾酒就喝成這樣?”

  “這是混合酒精啊姐,你以為是飲料啊?很上頭的。不過她可能是當飲料喝了。”

  司徒怡站起來,四處看了看,“我跟你一起把她送回家?這酒後勁大,一會兒才難受呢。”

  “那倒不用。”

  畢若珊看了眼時間,“她剛剛說了她男朋友要來接她。”

  ——

  其實鄭書意沒有完全醉,就是有點頭暈,渾身沒什麽力氣。

  所以時宴來的時候,她像個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緊緊抱著她的花,跟著他出去。

  “臉怎麽這麽紅?”

  上車後,借著燈光,時宴才注意到鄭書意的不正常,“喝酒了?”

  鄭書意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指甲蓋大小,“一點點而已,我酒量很好的。”

  “是嗎?”時宴開著車,空著一隻手去摸鄭書意的臉。

  “喝一點就熱成這樣,也好意思說自己酒量好。”

  鄭書意就著他的手蹭了蹭,小聲道:“是因為我穿太多了,你開一下窗,我透透氣。”

  因為沒在鄭書意身上聞到酒氣,所以時宴真當她沒喝多少,降了一半的車窗。

  一路的晚風吹到家,導致的後果就是鄭書意下車的時候站都站不穩。

  飄飄蕩蕩地走了幾步,時宴看不下去了,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這就是你的酒量好?”

  鄭書意也覺得有些丟臉,便安分地沒有反駁。

  她摟住時宴的脖子,沉在他的體溫裡。

  靜靜地閉上眼睛,情緒被酒精一激發,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

  到了家裡,時宴把她安置到沙發上,才俯著上半身,沉聲道:“你今天怎麽了?”

  原來他都感覺到了。

  鄭書意蹬掉鞋子,蜷縮了起來,啞著聲音說:“沒什麽,今天我老同學跟我說了一些嶽星洲的事情。”

  時宴:“……”

  “還想著他?”

  “不是不是。”鄭書意揉了揉眼睛,連忙否認,“我就是覺得……還挺慶幸的,要不是他那麽渣,我怎麽會遇到你呢。”

  “……”

  雖然提起來很氣,但說的也是事實。

  “就為了這個把自己喝成這樣?”

  鄭書意慢慢坐直,拉住時宴的手指,小聲說:“不是啊,我現在就是有點慶幸,又有點害怕。”

  時宴反手握住她,“害怕什麽?害怕再遇到一個渣男?”

  鄭書意瞪著眼,不知如何回答。

  對視半晌後,她乾巴巴地說:“也、也不是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要是渣的話……就該拿個復仇劇本,把我騙個色,再狠狠甩掉我。”

  時宴:“……”

  鄭書意:“你覺得這個劇本好嗎?”

  “挺好的。”

  時宴眸色沉了下來,臉上情緒不明。

  因為他這句回答,鄭書意倏地緊張起來。

  她主動挑起了兩人已經避之不談很久的心結,是不是有點蠢。

  可是不說明白,她永遠也沒辦法安心。

  她怔怔地看著時宴,像一個等待發落的罪人。

  可等到的卻是落在額頭的輕吻。

  時宴長歎了一口氣,“確實挺想騙個色的。”

  鄭書意渾身一陣輕顫。

  呼吸收緊了,感覺自己墜入一汪溫泉中。

  許久,她才開口。

  “其實我就是想說,你能不能別騙我,被騙的感覺真的不好。”

  她頓了頓,又低下了頭,“嗯……這樣好像有點雙標。”

  她自己就是個騙子。

  “鄭書意。”時宴雙手撐在她身側,喉結上下滾了滾,聲音低啞,低頭看著她,瞳孔裡隻映著她的影子。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雙標嗎?”

  醉酒的人腦子轉得比較慢。

  鄭書意花了好幾秒才明白時宴這句話的意思。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也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心情。

  只能――

  她抬起頭,勾住時宴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

  一開始,時宴試圖安撫她不安的情緒,回應得溫柔又繾綣。

  可是克制在舌尖酒精的交融下一點點崩塌。

  到後來,鄭書意被壓在沙發上,有些喘不過氣。

  她本就酒勁上頭,又被他折磨地長時間呼吸不暢,感覺天花板都在轉。

  於是,她用最後的力氣推了推時宴。

  “我有點受不了了……”

  “接個吻就受不了了?”時宴的吻一點點碾過她的唇,流連至耳邊,輕聲說,“那以後怎麽辦?”

  其實鄭書意只是覺得自己今天出了一身的汗,感覺很髒,有點不好意思進行這樣的親密接觸。

  她雙手卻不安分地推搡著,別別扭扭地說:“我感覺好熱,我想去洗個澡。”

  可惜她不知道,越是掙扎,越是會激起眼前男人的征服欲。

  時宴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頭邊,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越是親密,鄭書意就越是覺得自己怪髒的。

  那怎麽行,她在男朋友眼裡必須是個香香的仙女。

  但她掙了一下,完全沒有用。

  時宴還在她耳邊說:“乖,忍一下。”

  “忍什麽忍呀?我是個美女記者,又不是美女忍者。”

  “……”

第五十七章

  鄭書意說完之後,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撐在她身上的時宴不動了。

  許久,他才沉沉地歎了口氣。

  這種時候被她破壞了氛圍,真的有點……

  遊走在崩潰的邊緣。

  鄭書意迷迷糊糊地揮手,輕而易舉就推開了他。

  時宴順勢坐到她邊上,就眼睜睜地看著她半天沒爬起來,也沒出手相助。

  鄭書意渾身有點兒軟,腦子裡也暈乎乎的,時宴沒幫她,她也沒惱,自己彎腰穿好鞋後,扶著牆往浴室走。

  “那我去洗澡啦。”

  時宴坐在沙發上,目光隨著她的背影走動,有些無奈,卻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

  鄭書意這人喝了點酒,居然變得很溫順,也很講道理。

  跟平時有點不一樣,像個正常人了。

  但卻讓人有點不習慣。

  想到這裡,時宴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受虐狂潛質。

  他仰頭靠到沙發上,閉上眼小憩,手指卻不受控制般摸了摸自己的唇,試圖回味那還未完全消失的旖旎。

  浴室裡很快傳來水聲,時宴複又睜開眼睛,看著浴室的方向,松了松領結。

  ——

  鄭書意洗完澡,吹完頭髮,頭重腳輕的感覺好了點,但卻困到快要睜不開眼睛。

  她穿著睡衣慢慢走出來,時宴還在她家裡。

  他就坐在沙發上,像是睡著了一般安靜。

  鄭書意頓了一下,慢慢靠近沙發,輕聲喊:“時宴?”

  沒動靜。

  鄭書意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時宴?睡著啦?”

  這人還是沒動靜,呼吸平靜綿長。

  鄭書意站起來,薅了薅頭髮,“那您自便啊,我先睡了。”

  說完,她一起身,就被抓住了手指。

  緊接著他一用力,鄭書意便被拽了回來。

  她知道時宴沒睡著的,只能有點累,到現在也沒睜開眼睛。

  鄭書意坐到他旁邊,收著腿,雙手掖在膝蓋上,擺出一副公事公談的模樣。

  “時宴,我今天喝了酒,想了很多,等下話可能也有點多,你別嫌我煩啊。”

  時宴“嗯”了一聲。

  “你的話什麽時候少過?”

  “……”

  鄭書意有點惱他這樣陰陽怪氣的,“跟你說正經話呢,看來你還是喝了酒比較可愛。”

  時宴:“嗯,你也是。”

  “你什麽意思啊?”鄭書意完全沒覺得時宴在誇獎他,“你覺得我平時不可愛?”

  時宴睜開眼,神色放松,看都沒看身旁的人一眼。

  “也可愛。”

  在鄭書意耳裡,這句“也可愛”就等於“那我昧著良心誇你一句可愛行了吧?”

  一臉冷漠地誇人,也就時宴這樣了。

  鄭書意真的越發懷念喝多的時宴。

  而時宴沒等到下文,慢慢坐直了,揉了揉脖子,漫不經心地說:“你說。”

  鄭書意很困,不想再浪費時間,於是切入正題。

  “洗澡前本來就想跟你說的,結果被你打斷……”

  時宴屈起手肘,撐到鄭書意腦後的沙發上,半勾著唇角,笑得有些浪。

  “我打斷的?你確定?”

  鄭書意心虛,垂眸理了理頭髮,面不改色:“誰打斷的不重要,反正我就是想跟你說――”

  她抬起頭,強撐著睡意,朦朧的眼裡映著溫柔的燈光。

  時宴在這時候還調整了一下坐姿,感覺屋子裡有些悶,正想站起來去開窗戶時。

  “我是真的喜歡你的。”

  “跟什麽劇本都無關。”

  “雖然一開始我的目的確實不單純,這個你也知道的,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做……”

  “反正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這個人。”

  說完,鄭書意緊張地看著時宴。

  這,算是她的正經告白吧,雖然有些語無倫次。

  不知道時宴會怎麽回應。

  時宴徐徐轉過頭,灼灼目光落在鄭書意臉上,連溫柔也是滾燙的。

  恍惚間,鄭書意覺得這都不像他了。

  然而他一開口,卻還是時宴。

  “哦?你怎麽證明?”

  鄭書意:“……這要怎麽證明?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看嗎?”

  時宴似乎是很認真的在思考。

  鄭書意更緊張了,因為醉酒的緣故,看起來有點呆。

  許久,時宴偏了偏頭。

  “如果有一天我破產了,你會賺錢養我?”

  他表情太正經,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搞得鄭書意不知道喝醉的是自己還是時宴。

  “就這?”

  “你以為養我很簡單嗎?”時宴笑了笑,“我很不好養的,吃穿用度都不會將就。”

  “……”

  鄭書意:“你這是想吃軟飯的意思嗎?”

  “嗯?”時宴抬了抬眉梢,“我腸胃不太好,吃吃軟飯怎麽了?”

  “……”

  沒得聊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怎麽這麽幼稚。”鄭書意站了起來,滿臉的嫌棄,“我去睡了。”

  時宴:“這麽早?”

  “對啊,明天要上班。”鄭書意一步步往房間挪。

  “不然怎麽養你。”

  “……”

  見時宴沒有動靜,鄭書意真的進了房間,虛掩著門,鑽進了被窩。

  過了許久,客廳裡終於傳來腳步聲。

  時宴站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她。

  鄭書意關了燈,只能借著窗外滲透進來的月光看清時宴的輪廓。

  而他的雙眼在黑暗總依然很亮。

  對視半晌,鄭書意緩緩拉起被子,遮住半張臉。

  “我……床小啊,睡不下兩個人的。”

  時宴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我說了,吃穿用度我不就將。”

  鄭書意:“?”

  時宴:“睡不下這種粉色床單。”

  鄭書意:“……”

  她冷哼一聲,轉身背對他。

  而後,時宴垂下頭,看著鄭書意的背影,月色影影綽綽,晃在她的身上,折射出的是她濃重的不安。

  其實今晚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壓在她心裡的石頭。

  愧疚也好,不安也好,忐忑也好,一層層地包裹著她。

  讓她今晚變得溫順的不是酒精,是這些情緒。

  思前顧後,小心翼翼,這都不是時宴心裡的鄭書意。

  平日裡的種種表現,不管她是演戲,還是發自內心的,都不像個正常女人。

  可是時宴喜歡。

  他很喜歡。

  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基於荷爾蒙的純粹喜歡。

  ――想撫摸,想親吻,想做盡男人和女人之間應該做的事情。

  喜歡到心甘情願地被她牽著鼻子走,甚至在謊言戳破時還是沒能逃開她的枷鎖後。

  可是現在的鄭書意,開始對他一點點地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

  基於男歡女愛之上,有了更多的心疼。

  大概真的受虐狂。

  被欺騙的是他,可是他卻心疼鄭書意。

  就連那些別人帶給她的不安全感,他也想一點點為她撫平,只能是他來為她撫平。

  許久的沉默後,時宴終於開口。

  “書意。”他知道鄭書意沒睡,也不等她回應,“那些事情,在我這裡早已經過了,所以在你心裡,也都過了,明白嗎?”

  鄭書意沒說話。

  時宴俯身靠近了些,手臂撐在鄭書意身邊。

  身影融進夜色,透過窗邊的落地窗,鄭書意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輪廓。

  “鄭書意,你是我的女朋友,和別人無關,是我自己要的女朋友,沒有別的原因,沒有什麽劇本,和別的情侶沒有任何區別。”

  床上終於傳出小小的聲音。

  “那還是有區別的……”

  鄭書意看著玻璃上模模糊糊的時宴,卻能清晰又深刻地感覺到他的存在。

  “別的男朋友不會叫女朋友全名。”

  “……”

  片刻後,鄭書意頰邊拂過熱氣。

  時宴在她耳邊低聲說話。

  “睡吧,意意。”

  ——

  這座城市的深夜依然車水馬龍,一架架飛機閃著燈劃過長空,為濃黑的夜幕綴上星光。

  時宴停在紅綠燈路口時,手機接連響了好幾聲,沒個停歇。

  一般這種情況,都不是什麽好事。

  他隨手劃開看了一眼,卻發現是那個說要睡覺的鄭書意發來的十條語音。

  時宴按了播放。

  綠燈亮了,汽車再次啟動,鄭書意的聲音也在車廂內響起。

  “深夜開車寂寞嗎?”

  “書意電台陪伴您。”

  “這位聽眾想聽故事還是點歌呢?”

  “我們電台比較窮,只有一首歌可以播放。”

  “乾脆由主持人親自為您唱吧。”

  “咳咳,要開始了。”

  ――“難道我又我又初戀了~”

  ――“不可能我又我又初戀了~”

  ――“可是真的真的初戀了~”

  ――“這一種feel~”

  “……”

  ——

  轉眼到了周五,清晨下了一陣小雨。

  鄭書意把傘掛到公司陽台瀝水,回來的時候,孔楠跟她使了個眼神。

  “怎麽啦?”

  鄭書意一邊開電腦,一邊隨口問道。

  “那個……”孔楠環顧四周,人雖然不多,但辦公室從來都不是密不透風的,她總感覺自己說什麽都會被傳出去,於是說道:“我給你發微信。”

  “幹嘛呀神神秘秘的。”

  鄭書意剛拿上手機,唐亦便走到她旁邊,敲了敲她的桌子,“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哦,好的。”

  鄭書意立刻起身跟著唐亦過去。

  關上門後,唐亦坐到辦公桌後,有些煩躁地脫了外套。

  “你談戀愛了對吧?”

  “是啊。”鄭書意點頭,“那天都跟你說了,我不參加公司的聯誼哦。”

  “一天天的哪兒那麽多聯誼我又不是開婚戀介紹所的。”

  唐亦放下手機,斂了神色,鄭重道:“跟你說個事兒。”

  “首先說一下,我不是打探你隱私啊,但咱倆雖然是上下級,也這麽熟了,我平時也把你當朋友的,前段時間你狀態很不好,還在公司大哭了一場,那時候是失戀了吧?”

  說起來有點丟人,但鄭書意沒否認。

  “嗯……算是吧……”

  唐亦努努嘴,眼珠子四處看了一圈,才說:“現在又交男朋友了?”

  “嗯。”

  唐亦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我跟你明說了吧,這幾天有不少同事看見你下班後上了你男朋友的車,那是你男朋友的車吧?”

  這幾天她下班確實都坐的是時宴的車。

  但他人只出現了一次,其他時候他沒空,都只是安排司機來接她回家而已。

  鄭書意覺得怪高調的,所以每次都讓司機不用直接開到公司樓下,停到斜對面一個路口就好,她自己走過去。

  但她沒想到,這樣的行為在有心人眼裡卻變成了刻意遮掩。

  而現在看唐亦的表情,不用明說,鄭書意便已經有了猜測。

  “怎麽,公司有什麽傳言?”

  “反正這種傳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唐亦還先打了個鋪墊,“就是說你交了個了不得的男朋友。”

  鄭書意乾笑兩聲。

  “是啊,那又怎樣。”

  她男朋友是挺了不得的。

  問題在於當初手機裡秦時月說的那一聲“你跟我舅舅在一起啦?!”

  秦時月的聲音,許雨靈並不陌生,她聽得出來。

  而公司裡每個人都知道秦時月是個富二代,來這裡實習也是玩票的。

  秦時月都二十幾歲了,舅舅不得五六十歲了?

  一開始她也疑惑,鄭書意不是跟時宴在一起嗎?怎麽又變成了秦時月的舅舅?

  後來想想,可能換人了吧。

  於是,這事兒一傳二,二傳三,漸漸就在公司的各個小群裡流傳開來。

  唐亦也是長了耳朵的,自然也聽說了一些。

  其實這事兒就算是真的,這也是別人的私事,唐亦沒資格管。

  但就像是她說的那樣,大家認識幾年了,平時也當做是朋友的,這種事情往深了想,絕對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

  說好聽點,是找了個年紀大點的男朋友。

  說難聽點,誰知道人家有沒有老婆呢。

  況且最近副主編的位置空著,卻不是懸而未決的狀態,大家都知道候選人是誰。

  這種時候來點桃色緋聞,直接點燃了全公司的八卦欲望。

  唐亦問:“交男朋友沒什麽的,只是聽說你男朋友年齡挺大了?”

  鄭書意:“……”

  果然,她就知道。

  唐亦問得委婉,但包含了太多信息,傻子才會聽不出來。

  一股悶氣上來,鄭書意“啪”得一下把手機扔到辦公桌上,砸得辦公桌的腦袋瓜子都嗡嗡嗡的。

  唐亦:“誒,你別跟這兒發火啊,你就私下跟我說說,是不是真的?”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我要是有那種想法,我何必等到今天?”

  老的少的、高的矮的、醜的帥的、已婚的未婚的,接觸下來,她有過太多次機會。

  若真想靠此翻身,她現在怎麽可能還在租房子住。

  鄭書意氣笑,薅了薅頭髮,“而且我男朋友就是輩分高了一點,他見到唐主編你還得叫一聲姐呢。”

  唐亦:“……”

  怎麽感覺突然被攻擊了一下年齡。

  總之鄭書意這麽說了,唐亦沒理由不相信。

  “行,你的私事我不過問了,總歸也不是大事,是誤會就總會解開的,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唐亦雖然這麽寬慰著,鄭書意走出辦公室時,還是很無語。

  入行這些年,在各種桃色緋聞中,鄭書意早就看到了圈子裡一個隱形的跳板。

  她們做財經女記者的,肚子裡沒點貨是寫不出文章的,更遑論和金融圈大佬們交流溝通。

  而不少上位者就偏愛這樣的女人,有才華有學識,若是再有幾分姿色,那再好不過了。

  既滿足了色欲,還能展現自己是個看重內涵的人。

  這種事情出的多了,大家就見怪不怪了。

  有的人乾脆扯下了臉面,借此一朝飛上枝頭,脫離了原本的生活。

  而更多的人則是如履薄冰一般地工作,戰戰兢兢地保持著安全距離,生怕接觸過了界,到時候就算有十張嘴也抵不過別人的有色眼鏡。

  但很多時候,甚至有些“懷才不遇”的男記者,自己沒那個本事,看見別的女同事手握一線資源,就酸溜溜地以蔑視的語氣說出“性別優勢”四個字。

  “主編找你說什麽了?”

  鄭書意剛回到工位,孔楠就湊了上來,“是不是說你男朋友那事兒?”

  鄭書意瞥她一眼:“你也聽說了啊?怎麽不早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早上進電梯的時候聽隔壁組兩個男的在哪兒逼逼啊,不過――”

  孔楠拍了拍鄭書意的肩膀,“我一個字都不信。”

  鄭書意挑挑眉:“這麽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孔楠說,“我只是相信一個顏控的原則。”

  鄭書意:“……”

  孔楠:“除非那位大叔長成劉德華那樣。”

  鄭書意:“……”

  不知道為什麽,被孔楠這麽一打岔,鄭書意便消氣了。

  或者說,本來她也沒有特別在意。

  “所以你男朋友到底是誰啊?”

  孔楠眼巴巴地湊過來問,“是咱們業內的嗎?”

  鄭書意想了想:“算是吧,你應該也聽說過他。”

  孔楠:“誰啊?”

  鄭書意:“時宴。”

  孔楠:“……?”

  她晃了晃手指,“你開玩笑的吧?”

  “沒跟你開玩笑。”

  鄭書意心疼地看著被自己摔過的手機,“你要不信我現在當著你面給他打個電話?”

  孔楠愣了好久,想起鄭書意確實做過時宴的專訪,也就沒那麽驚訝了。

  “我信,我信,我虔誠地相信。”

  鄭書意半趴著,打了個哈切。

  她沒想過大肆宣揚自己男朋友是誰,但不願意遮遮掩掩,搞得時宴像是見不得人似的。

  在滋生緋聞的培養皿裡,奮力為自己辯解往往是個死循環,還不如像唐亦說的那句“身正不怕影子歪”有用。

  否則就等於被有心人牽著鼻子走,自己跳進坑裡,她已經見過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天。

  下午,鄭書意休息的時候,撐著下巴,給時宴發了個消息。

  鄭書意:周末了,不知道時總今晚有沒有空呢?

  仔細算起來,他們還沒一個正經的約會呢。

  時宴:沒空。

  鄭書意:“……”

  無趣的人生。

  鄭書意:那你要幹嘛?

  時宴:要陪女朋友。

  孔楠見鄭書意對著手機一陣傻笑,嫌惡地皺眉,悄悄把椅子挪遠了點。

  ——

  一到下班的點,鄭書意很反常地立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可惜走到門口卻又被財務部的一個女生叫了回來。

  她之前去美國出差的報銷還沒下來,貼的發票出了些問題,要重新核對。

  這一耽誤就是半個多小時。

  時宴的車在樓下的停車位特別好認,鄭書意站在一樓大廳,對著門理了理衣服,才一步步走過去。

  雖然她內心很雀躍,但力求走出端莊的步伐。

  車門打開,後座卻是空的。

  “人呢?”

  司機也不太清楚,剛剛時宴下車的時候也沒跟他匯報啊。

  鄭書意便沒上車,站在車門邊上給時宴打電話。

  等了一會兒,對方接通後,她一邊彎腰探進車裡,一邊說:“你在哪裡呀?”

  聲音甜甜的,但她卻在往車座底下看。

  大概是戲癮上來了,鄭書意還掀了掀車墊,做出一副尋找的樣子。

  “我男朋友去哪兒了呀?可讓我好找啊。”

  然後又揭開車座中間的扶手箱看了一眼,“哎呀,這裡也沒有。”

  “……”

  時宴站在她身後,握著手機,突然產生了一股想掉頭就走的衝動。

第五十八章

  昭昭之宇下,時宴沒能真的掉頭就走。

  他竟然就站在鄭書意身後,眼睜睜看著她翻箱倒櫃找完了“男朋友”,才歎了口氣。

  當初在行業盛典上一眼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怎麽是這個樣子的。

  身後突然冒出人的氣息,雖然很熟悉,但鄭書意還是被他小小地嚇了一跳。

  她雙手扒著車門回頭,有些震驚地看著時宴。

  好像這人沒從扶手盒裡鑽出來,她還挺驚訝。

  “你怎麽在這兒?”

  時宴沉著臉,看了一眼扶手盒:“不然我應該在那裡面?”

  鄭書意:“……”

  “你男朋友找到了,還站在這幹什麽?”

  時宴抓住她的小臂,往車裡一塞,然後關上門,繞到另一邊上車。

  關上車門,汽車發動上路後,鄭書意也坐穩了。

  然後後知後覺地感到有點丟臉。

  自娛自樂被他看了個全程,還不買票。

  “你站在人身後怎麽不出聲呢?”

  時宴和她之間隻隔著一個扶手盒,但卻像隔了一個精神病院。

  他看了鄭書意一眼,面色平靜地說:“中途打斷表演是對演員的不尊重,基本的觀影禮儀我還是懂的。”

  鄭書意:“……”

  時宴抬了抬眉梢,“沒看過話劇嗎?”

  “沒看過。”鄭書意挪到邊上,緊緊貼著車窗,扭頭看外面,硬著頭皮說,“我沒那個情操。”

  時宴沒再說話,只是輕笑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後,鄭書意突然回頭。

  “你剛剛到底去哪兒了?”

  時宴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手邊的一個小紙袋子。

  剛剛的獨角戲被突然撞破,導致鄭書意沒注意到時宴手裡拎著一個小紙袋子。

  現在她仔細看了看,袋子上面是她熟悉的那家咖啡店的標志。

  “給我買的?”

  沒等時宴回答,她已經俯身過去撈走了袋子。

  裡面是一杯熱可可。

  時宴點了點頭。

  “嗯。”

  鄭書意捧著杯子笑,“哎呀,你真是太懂我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喝這個?”

  時宴:“有多喜歡?”

  “……”

  鄭書意有點接不上話。

  她其實也就是客套客套,想給時宴洗腦出他們心有靈犀的效果而已。

  “喜歡到就算你把我賣了但只要你給我買這個我就立馬原諒你。”

  “……”

  那倒也不至於。

  時宴只是在等鄭書意的時候,看見路邊咖啡店陸陸續續走出來的男男女女手裡都捧著一個杯子。

  當時心念一動,時宴甚至都沒跟司機交代一聲便下了車。

  直到從咖啡店出來,他看著自己手裡的熱可可,有片刻的失神。

  其實他在生活上並不是一個細心的人,很多細枝末節的事情從來不放在心上。

  即便對親人也甚少有體貼的行為。

  可是他跟鄭書意接觸的時間算不上長,卻會產生這種下意識的小行為。

  她似乎有一種天生的魔力,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把他從那個淡漠的高台上一點點拽進人間煙火裡。

  ——

  鄭書意完全沒注意到時宴在想什麽,她眼睛停不下來,四處張望著,並自己個兒插上吸管安靜地喝了起來。

  幾口下肚後,她才想起什麽,回頭把熱可可遞到時宴嘴邊。

  “你要喝嗎?”

  時宴:“不喝。”

  雖然知道是這個答案,但鄭書意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靠著窗,慢悠悠地喝了幾口後,隨手把杯子放到杯架裡。

  然後,她瞄了時宴兩眼。

  “下次我們不坐這個車行不行?”

  “嗯?”時宴淡淡地應著她,“為什麽?”

  鄭書意沒說話,垂頭看著她和時間中間的扶手盒。

  這輛車什麽都好,可惜就是後排只有兩座。

  中央扶手區有冰箱,有杯架,舒適又方便。

  可惜鄭書意現在看這扶手區,怎麽看怎麽像隔開牛郎織女的天河。

  她撇了撇嘴,悶悶地說:“沒什麽,我不喜歡這輛車。”

  時宴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扶手區,又瞥見她悶悶不樂的表情,倏地笑了笑。

  “但我喜歡這輛車。”

  “……”

  鄭書意別開臉,“嗯,看出來你很喜歡了,把這車娶回家當老婆吧。”

  話是這麽說,她卻把手放在杯架上,正面朝上,靠著那杯熱可可,幾根手指不安分地朝裡勾。

  很明顯的暗示了。

  空氣裡浮動著細碎的小雀躍,隨著她動來動去的手指在時宴眼前晃。

  他的嘴角被她的小動作牽引著不受控制地上揚。

  時宴目視前方,徐徐抬起手來,指尖觸碰到鄭書意掌心那一刻,她眼睛彎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時宴的手滑過,徑直端走了熱可可。

  鄭書意:“……?”

  她猛地回頭,看見時宴的喉結輕輕滾動,極慢地喝著她的熱可可,嘴角還掛著笑。

  “……”

  知道被他耍了,鄭書意訕訕收回手,扭頭盯著車窗,冷聲冷氣地嘀咕:“你不是不喝嗎?”

  時宴隻喝了一口便放下。

  他側頭看著鄭書意的背影,伸手去牽她的手。

  鄭書意很有骨氣地抽開。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旁邊的人沒有說話。

  但是當手第二次被握住的時候,她沒有再假惺惺地掙脫。

  因為他在牽住她的那一瞬間,手指順勢穿過她的指縫,緊緊扣住。

  鄭書意發現,他似乎很喜歡十指相扣。

  時宴扣著她的手,越過扶手盒,放到自己腿上,依然沒有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鄭書意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腕有一股冰冰涼涼的感覺。

  她回過頭,看見時宴低著頭,慢而細致地往她手上戴了一條手鏈。

  鄭書意:“這是什麽?”

  時宴沒有說話。

  他垂著眼,修長的手指擺弄著她的手腕。

  很顯然,他不太會做這種事情,S扣的使用也是個細致活。

  時宴無聲地弄了好一會兒,鄭書意就安靜地看著他。

  四周似乎越來越靜謐,連窗外的噪音都消失。

  而鄭書意聽到心跳聲在耳邊一點點放大。

  她想,這個男人曾經離她很遙遠,根本不在一個世界裡。

  他總是站在高處,處在她需要仰望才能看見的地方。

  而現在他卻低著頭,用盡了細致和耐心,為她戴上一條手鏈。

  戴好後。

  時宴抬著鄭書意的掌心,細細地打量。

  銀色的米字花瓦片鏈上綴著幾顆星形粉水晶,襯得鄭書意的手腕越發白皙纖細。

  水晶的亮光投射在他眼裡,眸光倏忽閃動時,他的手指再次交纏著鄭書意的手指,一寸寸地摩挲撫摸。

  指腹的觸碰雖然溫柔,骨節處卻泛出隱約的白色。

  只是看著一隻手,鄭書意卻感覺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什麽似的……

  不自覺有有點臉紅。

  她移開視線,不再看時宴的雙眼。

  “這什麽呀?”

  時宴抬起頭,這才回答鄭書意的問題。

  “補給你的情人節禮物。”

  雖然大概已經猜到了,但是親耳聽到他這麽說,鄭書意還是很欣喜。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出一副淡定的樣子。

  “才補一個情人節禮物呀?”

  鄭書意這句話的重點在“情人節”上。

  她想著,不止是之前的情人節應該一起過,元旦節、聖誕節,但凡他那時別那麽端著,他們都應該是一起度過的。

  可惜時宴好像把這句話的重點理解到了數字上。

  具體表現在,鄭書意第二天大清早就收到了七份禮物。

  她一一打開,擺放在茶幾,有點懵逼。

  有一隻手鐲、三條項鏈、兩副耳環,還有一根腳鏈。

  鄭書意把那條精致的水波扭紋腳鏈拎起來,愣怔地看著,另一隻手撥通時宴的電話。

  “你幹嘛呀?”她眨了眨眼睛,“想開首飾店啊?”

  “補給你的。”

  電話那頭,時宴一字一句道,“每一年的情人節禮物。”

  即便沒有完全明白時宴的意思,也不妨礙鄭書意高興。

  她余光掃到鏡子,看見了自己泛紅的臉頰。

  “那為什麽是補了七份呀?”

  時宴:“從你十八歲算起的每一年。”

  倏地一下,心裡有一簇煙花綻放,滾燙又絢爛的焰火充斥了整個胸腔。

  鄭書意暈頭轉向地倒到沙發上,抓了一個抱枕塞到懷裡,緊緊抱住,以緩解過度的喜悅帶來的肢體興奮感。

  她沒話找話:“那為什麽是十八歲?”

  時宴:“我對未成年人沒興趣。”

  與他的回答無關,鄭書意今天單純就是很開心,躺在沙發上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看著天花板,明明沒開燈,眼裡卻綴滿了星光。

  時宴今天的行為很是不講道理,透著他一貫的驕橫作風。

  卻讓鄭書意產生了一種感覺。

  ――她的初戀,完完整整的初戀,都是他的。

  鄭書意沉浸在她的喜悅中,沒有說話,電話裡只有她淺淺的呼吸聲。

  時宴那邊忙著,但也沒掛電話。

  鄭書意偶爾能聽到一些翻動文件的聲音。

  這通電話就一直維持了好幾分鍾,時宴看完了一份報告,像是對身邊的人說話一般,自然地對著手機問:“今晚想吃什麽。”

  “火鍋。”

  鄭書意想都沒想就回答,“就我們上次去過那家火鍋。”

  時宴:“好。”

  頓了頓,鄭書意突然坐了起來。

  “算了,你不是腸胃不好嗎?”

  “沒那麽嚴重。”時宴隨意地說道,“你想吃就去吃。”

  “算了算了,我們去吃九味吧。”

  “嗯。”

  鄭書意依舊很久不來九味了。

  主要是想到嶽星洲也挺喜歡來這家的,萬一冷不丁就遇到了,挺敗興致的。

  但現在,她從到頭尾的釋然了,這個人已經不在她生活中的任何考量裡。

  傍晚,九味依然人滿為患。

  廚師就那麽幾個,大堂裡有一半的客人都對著空桌子在等候上菜。

  鄭書意和時宴相鄰坐著,等了十幾分鍾,喝了兩杯水,懨懨地說:“我去一趟衛生間。”

  “嗯。”

  時宴點點頭。

  然而她剛走沒兩分鍾,時宴就遭到飛來橫禍。

  一個女生端著一碟醋,踩著高跟鞋,正經過時宴身旁,突然崴了一下,那黑乎乎的醋就全都灑到了時宴的外套上。

  刺鼻的酸味瞬間彌漫。

  “啊!對不起對不起!”女生立刻連連道歉,但看清時宴的那一刻,她愣了愣,聲音陡然變柔,“實、實在不好意思,我剛剛沒站穩,沒撞到您吧?”

  時宴擰眉,看著自己衣服上的一大片汙漬,眼裡的躁意與凜冽裹挾而來,連掩飾都欠奉。

  “沒。”

  女生半彎著腰,抿了抿唇,又說:“您衣服髒了,要不我幫你拿去洗了吧?實在是對不起啊。”

  話音剛落,她便看見時宴脫了外套,隨意地丟在一旁的凳子上。

  “沒關系,不用。”

  雖然沒直接往地上扔,但女生能感覺到這件衣服他是不想要了。

  “要不我賠您一件吧。”

  女生行動力很強,立刻拿出手機,“我們加一下微信,我賠您一件吧,真的不好意思。”

  她期待地看著時宴,卻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後站了一個人。

  時宴抬了抬眼,神色倏然松動,連眼神都柔了下來。

  他再次拒絕道:“不用了。”

  可是女生看見時宴的表情變化,完全會錯了意。

  更是鐵定了心要加微信。

  “我一定要賠的,不然我過意不去,今晚都睡不著覺的。”

  鄭書意聽到這句話快氣炸了。

  哪裡是因為過意不去而睡不著覺,分明是見色起意!

  她氣鼓鼓地站在哪裡,眼裡就像噴著火一般看著那女生。

  可人家渾然不覺,還在孜孜不倦地要微信。

  “剛剛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這衣服多半也洗不了了,這樣吧,我明天就去買新的,要不您給我留一個電話也行。”

  “我說了,不用賠。”

  時宴的神色雖然柔和,語氣卻冷到了西伯利亞,“如果你非要站在這裡,可以麻煩換個位置嗎?”

  他朝她身後抬了抬下巴。

  “你擋著我女朋友很久了。”

  “……”

  女生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回頭,果然看見了黑臉的鄭書意。

  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知自己剛剛的行為意圖太過明顯,忙不迭走開了。

  鄭書意一屁股坐下來,滿臉寫著不高興。

  她看了一眼那個女生,氣呼呼地蹙緊了眉,再去看時宴的衣服,更不爽了。

  “你幹嘛不讓她陪?”她語氣挺衝,“那麽貴的衣服,她要賠你就讓她賠啊。”

  時宴盯著她看,非但沒有剛剛的怒意,眼裡反而有些笑意。

  他輕聲說道:“書意。”

  鄭書意語氣冰冷:“幹嘛。”

  時宴偏了偏頭,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掃過,不急不緩地說:“雖然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

  鄭書意冷哼了一聲:“誰說我――”

  “但我不舍得讓你吃醋。”

第五十九章

  大多數情況下,看著戀人為自己吃無關痛癢的小醋,其實算得上一種小情趣。

  在平淡的生活裡,這似乎是對方在乎自己的最好的證明,在醋意中能嘗到特殊的甜蜜,所以總有人樂此不疲。

  可是時宴不願意。

  就算這是一件連誤會都算不上的小事,可是那一瞬間的委屈,過程中蔓延的酸澀,他一點也不想讓鄭書意體驗。

  大概是因為,他太了解那種感覺。

  而鄭書意自然沒有想那麽多。

  她聽到時宴這麽說,心裡那股蹭蹭直往外冒的火氣頓時煙消雲散,化作涓涓流入心底的蜜意。

  “你不要胡說八道,誰吃醋了。”鄭書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卻還嘴硬,“我就是心疼你衣服,多貴多好看啊,就這麽白白給人毀了。”

  時宴看了她一眼,剛想說什麽,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時宴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便接了起來。

  電話是宋樂嵐打來的。

  “你在幹什麽呢?”

  時宴:“吃飯。”

  宋樂嵐:“在家吃嗎?”

  時宴:“在外面。”

  宋樂嵐“哦”了一聲,“跟月月一起吃飯?”

  時宴:“沒跟她在一起。”

  宋樂嵐:“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家裡沒人,消息也不回。”

  時宴:“不太清楚。”

  習慣了時宴能說兩個字就絕不說三個字的風格,宋樂嵐自顧自地喃喃念叨:“一天天的見不到人影,正事兒不做,天上倒都是她的腳印,也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

  宋樂嵐說話的時候,正好上了菜。

  鄭書意拿筷子攪拌著面條,時不時看時宴兩眼。

  聽他接這通電話的神態語氣,似乎是在跟家裡人說話,也完全沒在意面前的面條。

  於是鄭書意把他面前的碗托了過來,那筷子幫他拌勻。

  而電話那頭,宋樂嵐聽到時宴這邊環境有點吵,便問:“你跟誰一起啊?”

  時宴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看了一眼兢兢業業拌面的鄭書意,嗓音柔了許多。

  “女朋友。”

  聞言,鄭書意手頓了一下,微微抬起頭,小聲問道:“誰跟你打電話呀?”

  時宴突然想到什麽,盯著她的眼睛,笑著說道:“我姐。”

  “哦哦。”鄭書意點點頭,“知道了,你說你們的,不用管我。”

  話音落下,時宴卻把手機支到她面前,“要不要打個招呼?”

  鄭書意一臉驚恐,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放下筷子連連擺手,卻不說一個字。

  “不要啊?”時宴還是笑著,“你不想跟我姐姐打個招呼?”

  “噓!”

  鄭書意擰著眉,食指抵在嘴前,示意他趕緊閉嘴。

  什麽動不動就跟他親姐打招呼,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而他還大搖大擺地對著電話這麽問,萬一人姐姐聽見她不願意打招呼,還以為她多高傲呢。

  天知道她只是緊張。

  打了個岔,時宴重新跟宋樂嵐說上話時,鄭書意默默地吃著面,一句話都沒說。

  直到掛了電話,她才問道:“對了,你姐姐……我好像都沒怎麽聽說過,也沒見過,她不在你們那邊工作嗎?”

  “嗯。”時宴埋頭的時候,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鄭書意:“你笑什麽?”

  “沒什麽。”時宴淡淡地說,“她比較低調。”

  “哦。”

  鄭書意心想,也是的。

  雖然她不熱衷於別人家長裡短的八卦,但時宴他們這種家庭成員之間幾乎都有很大的利益牽扯。

  偶爾哪家夫妻出現關系變動,往往就涉及都其背後的資產糾紛,所以這些關系很難不受媒體關注。

  而時家卻是個特例。

  他們的家庭關系很簡單,眾人所接觸的便只有時文光、秦孝明和時宴這三個男人。

  時宴的母親去世得早,這個大家也都知道。

  而秦孝明作為女婿日常出席各種活動,其妻子倒是神隱在媒體的視線裡,連一些正式的宴會都不曾現身。

  也曾有人試圖去挖掘時文光大女兒的消息,但人家根本不出現在公眾視野裡,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

  曾經有人開過玩笑,說時懷曼這個人就是個虛擬人物。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默認,這位時懷曼大概是個深居淺出的闊太太,平時就喝喝茶種種花,沒有任何可關注的價值。

  “要不是你剛剛接電話,我都快忘了你還有個姐姐。”

  鄭書意說,“她也太低調了點吧。”

  “嗯。”時宴認下了她的說法,“那你改天要不要見見她?”

  “……”

  鄭書意一口面條半天沒咽下去,有點期待,卻也更緊張,“那、那也行,不過不著急吧,我準備準備。”

  “嗯。”時宴點點頭,“你不著急,慢慢準備。”

  ——

  雖然嘴上說著不著急,不過回去的路上,鄭書意的話題就沒離開過他的姐姐。

  “那你姐姐沒在你們公司裡工作,平時都做什麽啊?”

  車窗隙著一條縫,微涼的夜風吹進來,拂起時宴額前幾縷頭髮。

  他這會兒心情似乎特別好,嘴邊始終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連語氣都比平時輕松了許多。

  “她啊,就每天唱唱歌跳跳舞,沒什麽別的事。”

  “哦,那可真舒服啊。”

  鄭書意聽著還有些羨慕,“那她跟你長得像嗎?”

  “我們啊……”時宴眯著眼睛,徹底笑開了,“挺像的。”

  “真的啊?”

  鄭書意見他一提起姐姐就滿臉笑意,覺得他跟姐姐感情一定非常非常好,便更好奇了,“那你給我看看照片嘛,我有點好奇。”

  時宴雖然抿著唇,眼裡卻在笑,只是沒回答鄭書意的話。

  鄭書意便直接朝中控台伸手拿手機,“我看看我看看。”

  “別動。”時宴突然空出一隻手抓住她,“我沒有她的照片。”

  鄭書意不信:“你騙鬼呢?”

  “真的。”時宴輕而易舉就從她手裡拿回了自己的手機,解了鎖,又遞過來,“不信你自己翻。”

  鄭書意不可能真的翻他手機,於是冷哼一聲,別看臉看窗外,“不給看就算了,反正早晚要見到。”

  “嗯。”

  鄭書意覺得時宴今晚特反常,鼻腔裡的一聲“嗯”竟然也帶著笑意。

  “你怎麽回事啊?”

  鄭書意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誰讓你這麽開心了?”

  時宴沒看她,注意著面前的紅綠燈,卻面不改色地說:“當然是你,還能有誰?”

  “……”

  怎麽突然說起情話了。

  鄭書意還挺不好意思的,扭扭捏捏地理了理頭髮,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我就隨便跟你說說話你都這麽開心,那我要是……”

  她說著說著,突然沒聲了。

  “你要是什麽?”時宴停在紅綠燈旁,直勾勾地看著她的側臉,“嗯?”

  “沒什麽。”

  鄭書意垂著眼睛笑,作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你好好開車,別看我。”

  可時宴的眼神卻黏在她臉上,似乎帶著一絲絲熱意,寸寸輾轉於她的臉頰,燎起一片紅暈。

  晚風停滯,車內氣溫無聲無息地上升。

  鄭書意知道時宴在看她,卻沒抬頭,手指不安分地在腿上輕敲跳躍。

  她覺得時宴這個人很奇怪,明明沒有肢體接觸,但一個眼神就會讓她覺得兩人好像做著多親密的事情一樣。

  直到後面有車鳴笛,時宴終於徐徐收回目光。

  那一刻,縈繞在鄭書意周身的嫋嫋熱意才散去。

  與此同時,鄭書意的手機響了起來。

  鄭書意看著來電顯示,愣了片刻。

  時宴一瞥眼,便看見上面“喻遊”兩個字。

  知道他看見了,鄭書意怕他又莫名其妙吃飛醋,於是直接開了免提。

  “喂?”

  喻遊沒說別的,開門見山道:“你現在有空嗎?”

  鄭書意偷瞄了時宴一眼,見他神色正常,才說道:“還行,怎麽了?”

  “是關於你的朋友秦時月。”喻遊不急不緩道,“她剛剛有聯系你嗎?”

  鄭書意:“秦時月?沒有啊。”

  電話那頭頓了片刻,隨即,喻遊笑道:“她剛剛聯系我,說她在禦瀾山迷路了,荒郊野嶺的也打不到車,讓我去救她。”

  是的,沒錯,秦時月用了“救”這個字。

  鄭書意:“……”

  喻遊接著說:“雖然我不是很相信,而且我也不在江城。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想跟你說一聲。”

  他笑了笑,“沒想到,果然是這樣。”

  鄭書意:“……”

  沉默了許久,她才說:“嗯,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鄭書意去看時宴。

  他果然沉著臉。

  “給她打電話。”

  鄭書意老老實實地給秦時月撥了過去。

  看見是鄭書意的來電,秦時月開開心心地接了起來。

  “書意姐,找我幹嘛呀?”

  “你在哪裡。”

  聽到的卻是時宴的聲音,秦時月渾身一激靈,連聲音都變了。

  “我、我在禦瀾山啊。”

  時宴:“你很閑,是嗎?”

  秦時月:“……”

  鄭書意全程就是個工具人,時宴就說了這兩句話,然後抬手掛了這通電話。

  而車行駛的方向,依然是鄭書意的家。

  “你真不管她啊?”鄭書意問,“禦瀾山確實很偏僻,這麽晚了她要是真的有什麽危險怎麽辦?”

  時宴掛電話的時候雖然看起來很冷漠,但此時的聲音卻很平淡:“你以為她去禦瀾山探險的?那上面有關叔叔家的果園,她是去摘果子的。”

  鄭書意:“……”

  時宴:“大把人伺候著,就算迷路也是在別墅裡迷路。”

  鄭書意:“……”

  雖然秦時月是時宴的外甥女。

  但此刻,鄭書意卻真情實感地因為她,感覺自己在喻遊那裡很沒面子。

  車裡安靜了許久,鄭書意才訕訕開口:“那你親外甥女可真是……足智多謀啊。”

  時宴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多虧小舅媽傾囊相授的良策。”

  鄭書意:“……”

  不知是因為那句“小舅媽”讓心底輕顫,還是他話裡帶的揶揄使鄭書意語塞。

  總之,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時宴以為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時,卻聽見她理直氣壯中帶點忿忿的聲音。

  “我又沒有教她什麽,而且管它什麽良策下策,能把人搞到手,就是好策。”

  時宴勾唇,“嗯,你說的對。”

  ——

  時宴在鄭書意面前雖然把秦時月的事情輕輕帶過,但並不代表他就真的置之不理。

  秦時月乾出這麽丟人的事兒,他沒道理就這麽放任。

  而他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粗暴。

  周一中午,鄭書意剛吃完飯,就收到了秦時月的哭訴。

  秦時月:無語,就無語!

  秦時月:我小舅舅說我成天太閑了,礙他眼,非要我去工作!

  秦時月:我哪裡礙他眼了真是!就每周回外公家一起吃飯,平時都見不到的!

  鄭書意悠哉哉地站到陽台上,一邊喝著熱飲,一邊打字。

  鄭書意:回雜志社工作嗎?

  秦時月:對啊,他還叫我跟著你多學習。

  秦時月:明知道我不是這塊料!我估計他現在覺得財經記者是最好的職業吧[微笑]

  鄭書意笑了笑,從時宴那裡得到認可的感覺出乎意料地好。

  然而她還沒高興完,秦時月又補了一句:不過他還專門強調,跟著你學好的,別學壞的。

  鄭書意的笑意戛然而止。

  鄭書意:我哪裡不好了?你讓他說清楚[微笑]

  過了一會兒。

  秦時月:他說,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鄭書意:不好意思,我沒數。

  鄭書意:你去問清楚,讓他今天必須給我說出個一二三來。

  秦時月:……

  秦時月:你們是互刪了嗎?!

  秦時月:自己問!

  鄭書意退出秦時月的聊天框,正要去騷擾時宴時,孔楠在微信上問她:你在哪兒?

  鄭書意:陽台啊。

  孔楠:給你看個東西。

  孔楠:這兩天我閑著沒事兒去套了套話,還真讓我套出點東西來了。

  緊接著,她發來了一張圖片。

  這是一張微信小群聊天的截圖,最上面的群名被截掉了,而內容則是許雨靈說的幾句話。

  許雨靈:你們猜我今天聽到什麽了?

  許雨靈:之前那個實習生秦時月你們還記得吧?鄭書意跟她舅舅在一起了。

  底下幾個人都發出了一連串問號。

  許雨靈:要不是親耳聽到秦時月這麽說,我也不敢相信。

  許雨靈:服了,真的服了,怪不得最近她的資源跟開了掛似的。

  許雨靈:不過一個二十多歲女生的舅舅,那年齡估計也跟我爸差不多了。

  許雨靈:果然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般人是豁不出去的。

  截圖上面還有準確的時間。

  鄭書意:“……”

  鄭書意:你上哪兒拿到的這東西?

  孔楠:這還不容易?最近風向吹得還不夠明顯嗎?我就隨便那麽打探了一下,闞瑋藝就悄悄咪咪跟我透露了。

  這點鄭書意倒是不詫異。

  之前大家就認為她對副主編的位置勢在必得,而最近總編和主編的各種行為口風也證實了這個跡象。

  再加上她開年後出了美國那位金融學家的專訪,又有銘豫雲創IPO的獨家跟蹤報告,但凡眼力正常的人,都清楚她和許雨靈的較量已經分出了勝負。

  甚至不需要孔楠專門去打聽,其實已經有人蠢蠢欲動想要通風報信,只不過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而已。

  鄭書意震驚的是這傳聞居然是這樣來的?

  她原本以為起因是時宴安排車來接她,被不少同事看見過,所以才傳歪了。

  而捕風捉影的事情找不到源頭,就沒辦法精準反駁,所以她就暫時擱置著。

  但如今知道源頭是許雨靈的惡意揣測加引導,鄭書意如果再置之不理,那許雨靈還就真不把她當記者而是當忍者了。

  沒再回孔楠消息,鄭書意放下杯子,直奔許雨靈的工位。

  她人不在。

  鄭書意便找了她旁邊的人問:“許雨靈呢?”

  女生忙著工作,隨口說道:“好像去茶水間了。”

  鄭書意往茶水間走去,卻沒看見許雨靈。

  她又去衛生間看了一圈,也沒人。

  但是出來時,卻隱隱約約聽到了安全通道傳來的人聲。

  安全通道安裝的是常閉式消防門,不僅非常重,自動複位功能強悍,鄭書意費了好大勁兒才推開一條縫,她懶得再推,直接側著身子擠了進去。

  這一動靜驚動了許雨靈。

  她回頭髮現來人是鄭書意,立即掛了電話。

  然後像往常一樣,和氣地笑著說:“你找我呀?有事嗎?”

  鄭書意正了正衣襟,才開口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跟你聊一聊我男朋友的事情。”

  許雨靈臉色微變,朝牆邊退了一步,卻還是笑著:“嗯?你男朋友怎麽了?”

  鄭書意:“怎麽,你不知道我男朋友的事嗎?”

  許雨靈一副迷茫的樣子:“我不知道呀。”

  鄭書意沉下臉,冷聲道:“你不知道我男朋友,那你還瞎傳?”

  許雨靈呼吸突然一窒,腦子裡嗡了一下,卻還下意識否認:“你別胡說啊?我都沒見過你男朋友我瞎傳什麽了?”

  “是啊,可不就是因為你沒見過我男朋友嘛,然後自己腦補了一堆,說我找了個老頭子?”

  鄭書意兩步逼近,突然厲聲,“許雨靈,本來大家共事在一個組,有利益競爭是正常的,但我自認從沒用過任何見不得光的手段,而你呢?抄我提綱,搶我采訪,現在還造謠壞我名聲,你至於這樣嗎?是不是以為沒了我你就飛黃騰達了?可是我看以前我沒進來的時候你也沒見得多風光啊,還是你就是單純嫉妒我?”

  鄭書意一段話說出來,全都直戳要害,把許雨靈心裡的陰暗處挑了出來,特別是最後一句“嫉妒”,完全踩在了她的痛點上。

  她臉上一陣漲紅,心虛到極致,已經無心再裝和諧,只能用強硬的態度來撐住局面。

  於是許雨靈昂了昂下巴,也抬高了聲音,“你別長了一張嘴就給我潑髒水,誰造謠了?人人都在傳你的事,你憑什麽說是我說的?對,我倆是有過節,但我沒做過的事情你休想扣在我身上!”

  “嗯,你沒做過。”

  鄭書意拿出手機,將那張圖上的內容念了出來:“你們猜我今天聽到什麽了?之前那個實習生秦時月你們還記得吧?鄭書意跟她舅舅在一起了……”

  剛念到這裡,許雨靈已經瞪大了眼睛,什麽都清楚了。

  她被人賣了,這都是板上釘釘的證據。

  理智被恐慌全面席卷,許雨靈下意識就去搶鄭書意的手機。

  鄭書意立刻舉高手,看了她一眼,然後把手機直往她面前懟。

  “來,你搶,最好搶了再給我砸了。”

  見許雨靈胸口劇烈起伏,怒目盯著她的手機,鄭書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都什麽年代了,還以為砸個手機就能毀證據?”

  雖然至今鄭書意也沒稀罕跟許雨靈解釋自己男朋友到底是誰,但在許雨靈眼裡,不管鄭書意是不是找了個老頭子,總之一定是有個有錢有權的人。

  她心知自己得罪不起,可現在她處於激動狀態,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而鄭書意也沒給她緩衝想對策的時間。

  “怎麽,在想怎麽狡辯呢?”鄭書意收了手機,逼視著她,“風風雨雨傳了這麽久,總該給我個交代吧?”

  “交代”兩字,充斥著咄咄逼人的意思,許雨靈即便不確定鄭書意的男朋友到底是誰,也覺得她定會搬出自己身後這座大山來報復她。

  一想到這點,許雨靈已經慌張到沒有理智。

  人在極度害怕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躲。

  於是許雨靈一把推開堵在她面前的鄭書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她說完,立刻兩三步上前拉開消防門就想走。

  “你跑什麽!”鄭書意不想到眾人面前和她撕破臉,於是立刻去攔她。

  當她手扒住門要追出來的時候,許雨靈更驚慌,一心隻想著走,什麽都不顧了,松手就拔腿。

  門重重回彈的那一刻,消防通道突然響起鄭書意的尖叫聲。

  許雨靈還在往前走,兩三秒後,意識清醒,她轉身兩三步走回去。

  拉開消防門一條縫,看見鄭書意的右手在顫抖,臉色蒼白,眼淚像斷了線一樣往下掉。

  ——

  從醫院出來,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孔楠手裡拎著醫生開的膏藥,另一隻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鄭書意。

  “喝點吧。”

  “不想喝。”

  鄭書意看見自己包扎得像熊掌一樣的手指,哭喪著一張臉,“你說我的手萬一沒恢復原樣怎麽辦?好醜啊。”

  “不會的,醫生都說了,你就放心吧。”

  孔楠雖然氣不打一處來,卻也覺得鄭書意走運。

  不然那麽重的消防門壓下來,真倒霉的,早就骨折了。

  而她只是傷了三根手指的甲床,清創之後,注意一下別感染,以後不會有什麽影響。

  鄭書意垂著頭沒說話。

  之前門壓下來的時候,她疼得眼冒金星,甚至以為自己的手指得斷在那兒了。

  隨即眼淚根本忍不住,把公司裡的人嚇得不輕。

  出了這事兒,唐亦立刻讓孔楠陪她來醫院,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麽,都得往後捎。

  ——

  從醫院回來,鄭書意一路朝唐亦辦公室走去,路上途徑之處,人人都支著腦袋張望。

  應付了幾個同事的關心後,鄭書意推開了唐亦的門。

  許雨靈已經坐在裡面,她緊張地看了一眼鄭書意的手,卻什麽都不敢說。

  “醫生怎麽說?”

  唐亦問。

  “沒事。”鄭書意坐到一旁的沙發上,冷著臉,“問題不大,我們先說正事。”

  正事自然是鄭書意和許雨靈的糾紛。

  知道唐亦一貫的和稀泥態度,鄭書意也不想多廢話。

  “唐主編,之間許雨靈抄我提綱,搶我采訪的事情你也都知道,我聽你的,沒有立刻跟她計較,但是現在她連我私生活都造謠,這個我真的忍不了。”

  “她是老員工,但我給雜志社的貢獻也不少,這事兒我必須要一個交代。”

  鄭書意強硬的態度擺在這裡了,唐亦沒辦法,隻好問:“到底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就是之前說的那樣,我跟我男朋友正正經經地交往,但她惡意揣測並且造謠引導風向,傳出的風言風語你也都聽到了,我不想再複述。”

  唐亦擰眉看了許雨靈一眼,問鄭書意:“那你跟你男朋友到底怎麽回事?”

  她聽到的謠言已經是從多人嘴裡傳出來的,原話如何並不知道。

  “我跟我男朋友怎麽回事並不重要,我也跟你說過了,就是正常的男女關系,人家也不是什麽老頭子,一個未婚年輕男性,有什麽問題嗎?”

  之前鄭書意能不要臉地跟唐亦說“時宴就是比較喜歡我啊”,但是真到了這種時候,她並不想把時宴這個人搬出來。

  不然自己本來是完全佔了理的,要是領導因為時宴而特意照顧,反而顯得她真的是靠關系的那一個。

  而許雨靈,全程沒有說話。

  唐亦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這樣,書意你受傷了,先回去休息,這件事我要跟總編談一談。”

  見鄭書意不動,唐亦又說:“你放心,這次無論如何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唐亦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鄭書意也不想跟她死纏,於是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走了兩步,她又回頭:“這不算我請假吧?”

  唐亦:“……”

  “不算。”

  ——

  事實證明,唐亦叫鄭書意先回去休息是正確的。

  不然面對周圍同事好奇的目光,鄭書意也沒辦法好好工作。

  她簡單收拾了東西下樓,卻不想回家。

  手指還一陣陣鑽心的疼。

  加上是許雨靈不小心給夾得,一想起這個人,鄭書意覺得疼痛都加倍。

  她在寫字樓外的廣場椅子上無所事事地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起身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啊姑娘?”

  鄭書意:“去銘豫銀行總部。”

  司機:“好嘞。”

  鄭書意也不知道自己要過去幹嘛,但她就是下意識這麽說了。

  ——

  鄭書意已經很久沒來銘豫總部了。

  沒有員工卡,也沒有預約,還要見時宴,只能一層層地匯報上去。

  時宴接到內線電話時,微微有些詫異。

  一般沒有特殊的事情,鄭書意不會在上班時間突然來找她。

  “帶她上來。”

  幾分鍾後,辦公室的門打開,鄭書意垂著腦袋走了進來。

  時宴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走出來。

  “怎麽了?”

  鄭書意沒說話,但低氣壓肉眼可見。

  她吸了吸鼻子,然後朝時宴張開雙臂。

  “抱一下。”

  時宴本來已經伸手了,卻一眼看見她手指的包扎。

  “你的手怎麽了?”

  時宴皺眉,立即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凝住,眼裡罕見地露出慌張的情緒,“怎麽回事?”

  “沒什麽,就是同事關門的時候沒看見我,就被夾了一下。”

  她還是垂著頭,往時宴胸前靠。

  貼近了後,她感覺到時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怎麽這麽不小心?”

  鄭書意悶著沒說話。

  片刻後,時宴松開她的手,緩緩抱住她。

  “還疼嗎?”

  “疼死了。”鄭書意聲音嗡嗡地,“我覺得我已經殘廢了。”

  時宴手臂收緊了些,掌心輕撫她的後腦杓。

  “不至於。”

  “真的,我右手現在用不了了。”

  鄭書意的臉慢吞吞地在他胸前蹭,“只有左手可以用,這不就是殘廢嘛。”

  時宴聞言,又握著她的手腕,抬起來看著。

  他的眉頭沒松開過。

  “醫生怎麽說?”

  鄭書意哭喪著臉,“醫生說,以後吃飯要人喂。”

  時宴:“……”

  “嗯。”

  聽到時宴應聲,鄭書意抬起頭,表情卻越發可憐。

  “喝水也要人喂。”

  時宴沒看她的表情,視線全在她的手上。

  他想摸一下包扎的地方,但指尖剛剛觸碰到紗布,卻又害怕弄疼她,最終只是輕輕拂過。

  “聽見我說話了嗎?”鄭書意重複,“醫生說喝水也要人喂。”

  時宴垂著眼,“嗯”了一聲。

  鄭書意知道他沒看自己的表情,唇角就忍不住翹了一下。

  “包包也要人拎。”

  時宴:“嗯。”

  鄭書意:“頭髮也要人梳。”

  時宴:“嗯。”

  手指的疼痛似乎在慢慢消失。

  鄭書意抿著唇,止不住笑意。

  “上樓也要人抱。”

  “……”

  “公主抱那種。”

  “……”

  不知道的還以為傷的是腿。

  時宴歎了口氣,卻還是應了下來。

  “嗯。”

  鄭書意笑彎了眼,抬手抱住他的腰,仰頭望著他。

  “你這麽好啊?”

  時宴一低頭,兩張臉相對,唇與唇的距離只剩微毫。

  鄭書意以為時宴要親下來了,立刻閉上了眼睛。

  兩秒後,唇上卻什麽動靜都沒有。

  鄭書意睜開眼,怔怔地看著時宴。

  他神色並沒有松動多少,看起來挺嚴肅。

  “你住到我家吧,答應你的,我都做。”

  鄭書意:“……啊?”

第六十章

  在時宴這裡, 鄭書意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她借著自己受傷了一步步地試探時宴的底線,發現他無下限後就開始大鵬展翅,幾乎等於耍無賴。

  然而事實證明, 時宴在反殺鄭書意這一點上從來不會落下風。

  鄭書意在時宴懷裡巋然不動, 腦子卻在飛速運轉。

  怎麽就突然要去他家裡住了?

  主要是她覺得這麽快就同居,不、不太好吧?

  是不是省略太多程序了?

  怎麽現在的總裁都這麽講究效率的嗎?

  而且仔細想想,她提出的要求跟住到他家裡有半毛錢關系嗎?

  說得好像住過去, 他就會一天三頓都回家吃似的。

  對,是這樣的。

  破案了, 時宴根本不是想履行承諾,他就是夾帶私貨。

  跟女朋友都玩心計,這怎麽能忍?

  鄭書意緩緩抬起頭,一臉嚴肅地推開時宴,什麽都沒說就轉身朝辦公室大門走去,渾身寫滿了“我的戲癮已經過完了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態度。

  時宴拉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兒?”

  鄭書意依然沒回頭。

  盡量讓自己顯得比較高冷淡定。

  “回家收拾行李。”

  ——

  其實鄭書意從頭到尾就沒想過拒絕。

  她發現自己好像得了肌膚饑渴症似的, 看到時宴就想肢體接觸,就算只是牽牽手,她也覺得很開心。

  而且縱觀自己的表現,估計在時宴眼裡也沒什麽矜持可言了。

  向來都是,時宴給她一根杆子,她能以火箭的速度瞬間順著爬到頂端。

  她沒了來時那股病懨懨的樣子, 邁著輕快的步子朝外走去, 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在背後輕輕跳躍。

  可是走了沒兩步,她突然回頭。

  “怎麽了?”

  時宴已經坐回了辦公桌後。

  鄭書意抿著笑, 眼裡簌簌光亮如星星一般。

  她沒說話,一路小跑著回到時宴面前, 俯身至他面前,輕聲道:“不怎麽,就想親一下。”

  時宴:“……”

  他臉上沒有任何神情波動,卻往後仰了仰。

  一臉的拒絕。

  鄭書意習慣了他這樣端著,便又逼近一步,笑著扯了扯他的領帶,“就一下?”

  說完就湊過去,時宴卻微一側頭,讓她撲了個空。

  鄭書意:“……”

  她臉色不變,直起身四處張望。

  “酒呢?你這裡有酒嗎?給我上酒,實在不行直接灌酒精也行。”

  時宴也沒動,好整以暇地坐在哪兒看著鄭書意表演。

  “別鬧,這裡是辦公室。”

  “辦公室又怎麽了?”

  鄭書意瞬間沒了興致,“又沒其他人。”

  時宴:“但是我會有反應。”

  鄭書意:“……?”

  她僵了一下,像個機器人一般機械地轉過身。

  而時宴端端地坐著,鏡片反射著電腦屏幕的光,冷冷地綴在鏡框上,顯得他的雙眼特別正經。

  對,他就那麽正經地看著鄭書意。

  這個人……

  是怎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說出這種話的?

  緊接著,他又面不改色地松了松領帶,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來吧。”

  “……”

  鄭書意的臉瞬間漲紅,慌慌張張地去拿自己的包。

  “你還是好好工作吧。”

  說完也沒等時宴回答,扭頭就走。

  走到門邊,她按了自動開門的按鈕,卻沒有反應。

  鄭書意又用力按了幾下,依舊如此。

  可她感覺到一股灼灼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便沒好意思回頭去對上那道視線。

  只能背對著視線的主人,說道:“你辦公室的門壞了。”

  “沒壞。”

  聲音隨著腳步聲一同出現在她身旁。

  隨即,她被時宴從背後攔腰摟住,屬於他的氣息徐徐包裹了鄭書意。

  他低頭,一個輕吻落在了鄭書意的耳垂。

  只是蜻蜓點水的輕吻,在滿足她的要求。

  但鄭書意能感覺到,他確實很克制了。

  然而下一秒,時宴握著鄭書意的左手,牽引朝上,按住牆上的開門鍵。

  牽著她的手摁下去的同時,背後有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量向鄭書意壓過來。

  不知為何,鄭書意的呼吸驟然收緊,全身的感官神經都敏感了十倍。

  然後,他只是在她耳邊說:“你摁錯地方了。”

  ——

  從辦公室出來,看見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鄭書意埋著頭,腳步匆匆地進了電梯。

  明明什麽過分的事情都沒發生,她卻有一股莫名的心虛,好像所有人都能看見她腦內不受控制出現的想象畫面一般。

  直到進了電梯,鄭書意才松了口氣。

  心神緩了過來,她終於感覺到受傷的指尖一陣陣抽痛。

  回到家裡,萬事只能單手操作的鄭書意看著行李箱,陷入迷茫。

  其實生活不能自理倒是不至於,左手又沒受傷,但是面前的一對化妝品成了最大的難題。

  可是習慣使然,她沒辦法素顏去工作。

  正愁著,唐亦打來了電話。

  鄭書意開了免提就把手機丟到身旁,一邊整理化妝包,一邊問:“怎麽了?”

  “今天我跟總編談了一下。”

  唐亦說,“這個情況怎麽說呢,是挺糟心的,我們都不願意這種惹是生非的人留在公司。”

  聽她這語氣,鄭書意便知道接下來還有轉折。

  “但說到底,她也沒違反合同裡的商業規則。”

  果然如鄭書意所料,唐亦歎了口氣,“而且她怎麽說也是老員工,如果就這麽不留情面,也挺寒其他員工的心的。”

  鄭書意“嗯嗯”兩聲,“所以呢?”

  唐亦:“所以我和總編商量著決定,正好春招也要開始了,接下來把她調到分公司去,也算是給你一個交代了吧?”

  說到底許雨靈做的也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鄭書意也沒有要把她趕盡殺絕的心思。

  調往分公司,福利待遇和資源都跟總部差得遠,更別說未來的職業發展。

  鄭書意自然沒有異議。

  她想了一下,說:“亦姐,我準備休年假。”

  唐亦:“怎麽?你有什麽想法你跟我說。”

  “沒什麽想法啊。”鄭書意把已經整理好的化妝品拿出來,隻裝了護膚品,“我現在手指傷著,也做不了什麽,而且我這段時間挺忙的,有點累了,我也不想去公司看見她,所以乾脆趁機把年假休了吧。”

  唐亦沉默了片刻,應了下來,“那你走一下審批流程吧。”

  ——

  鄭書意一共請了四天的年假,加上周末,正好是六天。

  她依照自己估算的時間收拾了衣物。

  時宴來接她時,看著她那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問道:“就這麽多?”

  “夠了呀。”鄭書意算給他聽,“我請了幾天假,加上醫生說的恢復時間,六七天差不多了。”

  時宴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拎著行李箱走了出去。

  這是第三次來時宴家。

  鄭書意告訴自己,這一次是以女朋友的身份來的,名正言順、光明正大,應該理直氣壯地走出腳下生風的氣勢。

  然後兩三米的入門通道她磨磨蹭蹭了十幾步。

  時宴拉著行李箱,突然定住腳步,回頭看著她。

  “乾、幹嘛?”

  鄭書意小聲問。

  “以前膽子不是挺大嗎?大半夜都敢去一個陌生男人家裡。”

  時宴上下打量著她,“現在又在害怕什麽?”

  “我害怕什麽?”

  鄭書意挺起胸,“我腳疼而已。”

  “是嗎?”時宴看向她的腿,“那我抱你進去?”

  怎麽感覺抱著進屋有一種奇奇怪怪的色情感……

  鄭書意徑直越過他:“我又沒那麽嬌氣。”

  時宴看著她的背影,嘴角笑意徐徐蔓延。

  他們進門沒兩分鍾,便有人送來了晚飯。

  這房子的廚房顯然是擺設。

  時宴把行李箱隨手放在客廳後,回頭看見鄭書意背著手端端地站著,雙眼卻不老實地四處打量,很明顯地緊張忐忑,還有一絲,時宴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的興奮。

  “吃飯了。”

  “哦。”鄭書意扭過頭,“好的。”

  她兩三步走到飯廳,非常端莊地坐下。

  不知是不是為了照顧她,米飯特意熬成了粥,旁邊擺放著杓子。

  而時宴面前則是正常的米飯和筷子。

  可鄭書意並不打算自力更生,她抬起頭,看著對面的時宴。

  這幾秒間,時宴已經拿上筷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見他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鄭書意咳了一聲。

  “怎麽?”

  時宴抬頭。

  鄭書意看著面前的飯菜,抬了抬眉頭,以眼神示意他。

  時宴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菜,說道:“那不是蔥,是茭頭。”

  鄭書意:“……?”

  誰問你這個了?

  不過那真的不是蔥嗎?

  她多看了兩眼,“怎麽長得一模一樣?”

  “長得像而已。”時宴極有耐心地給她科普,“一個是石蒜科,一個是多年生鱗莖植物。”

  鄭書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這樣啊……”

  然後突然回神。

  “我沒跟你說這個,你今天下午答應了我什麽你忘了嗎?難道你就是為了把我騙到你家來?”

  時宴在吃飯的間隙抬起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吞咽了嘴裡的菜,才不急不緩地說:“是啊。”

  “……”

  面對他直勾勾的眼神,聽到他坦然地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

  鄭書意的反應很奇怪。

  沒生氣,倒是有些臉熱。

  她沒再出聲,低下頭,用左手慢吞吞地拿起杓子,翻動碗裡的粥。

  這時,時宴突然放下碗筷,什麽都沒說,徑直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她身旁,利落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然後將她面前的碗和杓子一起奪走。

  他一系列動作過於一氣呵成,鄭書意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喂了一口粥到鄭書意嘴邊。

  鄭書意愣了一下,盯著他沒眨眼。

  時宴也不急,和她對視片刻後,說道:“張嘴。”

  就像被按下了開關一樣,鄭書意乖乖地張嘴。

  一杓粥喂過來,她連吞咽的動作都是機械的。

  飯廳裡安靜得只聽得見杓子輕碰陶瓷碗沿的輕響,和兩人的呼吸聲。

  時宴雖然在喂她吃飯,卻一直看著她的眼睛,根本沒看過一眼手裡的碗。

  明明在做著最溫柔的事情,他的眼神卻灼灼又直接,像滾燙的熱浪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一點點淹沒了她。

  這是吃飯嗎?

  這是吃人。

  幾口下去,鄭書意便受不了了,閉著嘴別開了臉。

  “不吃了?”

  那還是有點餓的。

  鄭書意從他手裡拿過杓子。

  “我自己來。”

  她埋著頭,一口接一口,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時宴手背支著太陽穴,偏頭看了一會兒,終是輕笑了一聲,然後坐回自己的原位。

  ——

  一頓飯吃完,還不到八點。

  時宴還有點事,但他沒有去書房,而是拿了筆記本電腦坐到客廳。

  鄭書意原本也在客廳玩手機,見時宴過來了,她便關掉了視頻,靜靜地坐著看文字內容。

  幾分鍾後,她發現時宴好像並不是很忙,只是隨意地查閱一些郵件。

  於是有人開始不安分了。

  鄭書意:“我有點渴,想喝飲料,幫我開一瓶嘛。”

  時宴聽見了,卻還是專注地看著電腦。

  幾秒後,他才起身去冰箱裡拿了一瓶水,隨手遞給鄭書意,一句話都沒說。

  半小時後。

  鄭書意:“我想吃橙子,醫生說我要多補充維生素。”

  電話也同時響起,是助理打來的。

  時宴開了免提,一邊聽著,一邊俯身剝橙子。

  又是半小時。

  鄭書意埋頭看手機看得脖子酸,她活動了一下肩頸,然後拂著頭髮說:“有點熱,幫我把頭髮綁起來一下。”

  這就有點觸及到時宴的盲區了。

  他放下筆記本電腦,盯著鄭書意遞來的皮筋看了好一會兒,才抬起了手。

  鄭書意背對著他,頭髮時不時被拉扯痛。

  “哎呀,輕點輕點。”

  “疼,你輕點!”

  雖然鄭書意一直在念叨,但時宴什麽都沒說,一臉冷漠地做著這完全不在行的事情。

  花了好幾分鍾才綁了個松松垮垮的馬尾後,時宴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但也沒多說什麽,又開始看電腦。

  鄭書意在他的沉默中,受到了一絲良心的譴責。

  她不動聲色地環顧整個房間後,用手肘碰了碰時宴的小臂。

  “那你忙吧,我先去洗澡睡覺啦?”

  時宴頭都沒抬一下:“嗯。”

  鄭書意:“……”

  這人怎麽聽不懂她的畫外音呢。

  “我的意思是。”鄭書意很小聲地說,“我睡哪裡?”

  時宴指尖停在觸摸屏上,側頭看她,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你是在問廢話嗎?”

  “你覺得呢?”

  鄭書意慢慢別開了頭,撲閃著睫毛,沒有驚慌,只是有點臉紅。

  這樣的神情,坐實了她只是在明知故問。

  “那我去洗澡了。”

  她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往浴室走去。

  “書意。”

  時宴突然叫住她。

  似乎有一種預感,鄭書意腳步停下,卻沒有回頭。

  “怎麽了?”

  後面那人的聲音不鹹不淡地響起。

  “醫生有沒有說過,洗澡也要人幫忙?”

第六十一章

  剛剛那麽千依百順,原來一切都在這裡等著她。

  在這一秒,鄭書意一度覺得這是自己做過最後悔的事情。

  連包著厚厚紗布的手指都感覺到了一陣酥麻,甚至她覺得自己可以親手摳出一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醫生說,”鄭書意依然沒有轉過身,只是聲音裡沒有一絲叫做“底氣”的東西,“不、用。”

  “真的?”

  時宴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抱著雙臂,遠遠地看著鄭書意,嗓音帶著明顯的笑意,“吃飯要人喂,喝水要人伺候,連頭髮都綁不了,你怎麽洗澡?”

  鄭書意不知道時宴是認真的還是在逗她,於是試圖跟他正經講道理。

  “不沾水就好了,我、我早上出門洗了澡的,就隨便一點就好了。”

  “怎麽隨便?”

  時宴一步步地走過來,“是不需要脫衣服,還是不需要塗抹沐浴乳?”

  鄭書意:“……”

  “脫”、“塗抹”這種字眼從他嘴裡說出來,感覺就不是單純的動詞。

  “都說了不用!”

  鄭書意已經有了惱羞成怒的趨勢,可時宴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那你挺不愛乾淨的。”

  “對對對,我就是不愛乾淨。”

  鄭書意拔腿就走,雖然沒回頭看,但她感覺時宴一定以一種看好戲的姿態盯著她,於是腳步越來越快。

  幾步後,時宴再次叫住她。

  “書意,真的不用幫忙?等下你再叫我,我就沒那麽有耐心了,別反悔。”

  “說了不用幫忙!”

  鄭書意頭腦已經羞憤到一片灼熱,用最後一絲理智斬釘截鐵地說,“反悔了是你兒子!”

  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時宴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邊蕩漾著笑意,回到客廳。

  半小時後。

  時宴關了電腦,準備回房間拿睡衣洗漱。

  浴室內置於他的房間。

  經過那熱氣騰騰的浴室時,門鎖輕輕地響動一聲。

  他聽見腳步,側頭注視著浴室。

  幾秒後,門打開一條縫,一顆腦袋探了半個出來。

  “爸爸……”

  時宴:“……”

  ——

  鄭書意確實能一個人洗澡。

  反正她打算明天去理發店洗頭,所以現在只需要費點力氣把頭髮裹成丸子,然後浴缸裡放上水,抬著手臂躺進去。

  一切都很完美。

  甚至她洗完之後裹著浴巾單手洗內衣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左手有無限的潛力可以開發。

  然後這個想法在兩分鍾後就遭到滑鐵盧。

  鄭書意帶來的這套睡衣輕薄絲滑,服帖地勾勒出身體曲線,她換上之後,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瞅自己胸前畢露無遺的起伏。

  沒有內衣的束縛,形狀有點過於明顯。

  在熱氣縈繞的浴室裡,鄭書意雙頰逐漸發燙。

  一想到時宴在外面,鄭書意甚至覺得空擋穿睡衣跟裸奔沒什麽區別。

  可她又做不到單手扣內衣。

  收拾行李的時候隨後就放了幾套,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於是,在長達好幾分鍾的內心掙扎後,鄭書意拉開一點點門,探頭探腦地叫住了時宴。

  門外。

  時宴看著門縫裡那半張通紅的臉,偏了偏頭。

  “怎麽?要幫什麽忙?”

  鄭書意手指緊緊扣著門邊,聲若蚊蠅。

  “幫我扣一下內衣。”

  “嗯?”

  時宴是真沒聽清。

  他眯著眼,湊近了些,“你說什麽?”

  鄭書意並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

  但剛剛的內心掙扎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心理建設。

  扣個內衣怎麽了?

  不就是扣個內衣嗎?

  ――又不是要他原地起跳反手扣籃。

  於是鄭書意轉身,用背影面對時宴,高高在上地吩咐:“給我扣內衣,快點,我困了!”

  時宴盯著她看了半晌,才走過來。

  靜立的幾秒間,鄭書意心如擂鼓。

  當後背的衣服被輕輕撩起時,她四肢倏地緊繃,定定地看著前方牆壁映出的模糊人影,雙眼都沒眨一下。

  時宴低著頭,呼吸拂在她後頸上。

  手上動作細致,但余光看著她裸露的腰肢時,手卻還是會不經意地觸碰到她後背的肌膚。

  每動一下,鄭書意就更緊張一分。

  然而時宴全程默不作聲,慢條斯理地給她扣好後,垂下手,還幫她整理好了睡衣。

  “好了。”

  鄭書意有點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他這會兒竟然還挺像個人的。

  晃神的片刻,鄭書意輕咳了兩聲。

  怎麽回事。

  被時宴這幾天的不做人弄得PTSD嗎?

  明明這才是他。

  “怎麽了?”

  時宴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還有要幫忙的?”

  “沒有了,謝謝。”

  鄭書意抱上自己換下來的衣服,轉身跑進了臥室。

  時宴回頭,視線追著她的聲音,見她拿出瓶瓶罐罐坐到床頭時,無聲地笑了笑。

  ——

  完完整整的一套護膚流程後,鄭書意鑽進了被窩。

  床上有淡淡的香味,很熟悉,是屬於時宴的。

  鄭書意拉起被子,蓋住半張臉,聽著浴室裡的水聲,感覺空氣在一點點變稀薄。

  她不抗拒和時宴同床共枕,也不害怕。

  自從答應住過來,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真到了晚上,緊張的情緒還是一點點吞沒了她的心理準備。

  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感官變得更靈敏,手指傷處的抽痛感也一陣陣襲來。

  鄭書意深吸了一口氣,側身背對浴室,緩緩閉上眼睛。

  不多時,浴室的水聲停了。

  幾分鍾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房間裡鋪著地毯,聽不見腳步聲,但鄭書意能感覺到時宴過來了。

  一步步靠近,直到床邊塌下去一片。

  鄭書意雙眼閉得跟緊,睫毛卻在輕顫。

  忽然,她感覺時宴的呼吸靠近,拂在她耳邊。

  他撐著上半身,垂眼看著鄭書意。

  許久,他突然開口:“你到底是緊張,還是傷口疼?”

  鄭書意:“……”

  可真準了。

  她又緊張又疼。

  “疼啊。”鄭書意皺了皺眉頭,徐徐睜眼,卻依然背對著時宴。

  “十指連心,一陣陣地鑽心地疼。”

  時宴看著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紗布上滲出一層淡黃色,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膏藥味道。

  “要吃止痛藥嗎?”

  “吃過了。”鄭書意說,“但還是疼。”

  “嗯。”時宴伸手拂了拂她臉頰邊的頭髮,“那睡覺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說完,他躺了下來,手臂穿過她的腰,輕握住她小腹前的左手。

  幾分鍾後,身後的人一直沒了動靜,鄭書意才真正松懈下來,伴著自己的心跳聲入眠。

  春夜的月光蒙了一層紗,溫柔地籠罩著夜空。

  身後人的呼吸平靜而綿長,體溫像貼,不知不覺間,鄭書意的嘴角與窗外的月牙一同彎了起來。

  然而靜謐隻持續不到一個小時。

  當濃厚的睡意襲來時,鄭書意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潛意識,全都促使她開始尋求更舒服更溫暖的地方。

  於是。

  時宴於半夢半醒之間,突然睜開了眼。

  眼前漆黑一片,他只能感覺到鄭書意轉過身來,一隻手緩緩攀著他的腰,一點點地鑽進了他懷裡。

  但好像沒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她扭動了幾下,下巴不停地蹭到時宴的胸口,嘗試著全身都貼了上來。

  “……”

  時宴在黑暗裡皺了皺眉,呼吸的節奏驟然打亂。

  而懷裡的人還在不安分地調整姿勢。

  靜到極致的夜裡,雙眼漸漸適應了黑暗,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同時,全身的感官都被放大。

  時宴突然扶住鄭書意的肩膀,一翻身,雙臂撐在她身側。

  凝視片刻後,他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去。

  然而在兩人呼吸交纏到一起時,時宴突然聽到鄭書意“嘶”了一聲。

  他一頓,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擠壓到了她的手指,幾乎是下意識就抬起了手。

  僵持一秒後,時宴長呼了一口氣,又緩緩躺了側邊。

  他在床上調整了一會兒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手指的刺痛還在繼續。

  鄭書意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睛,看見浴室有隱隱約約的亮光,還有水聲。

  她掖了掖被子,再次閉眼睡了過去。

  ——

  早上醒來時,鄭書意下意識撐著床坐起來,手一用力,立刻疼得輕呼了一聲。

  然而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鄭書意意識還沒完全回籠,四處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意識到,這是時宴的家。

  然而時宴並不在。

  鄭書意立刻下床,看了一眼浴室,沒人。

  又走到外面喊了兩聲時宴,依然沒人應她。

  這時,她一抬頭,看見鍾表櫃上的顯示,原來已經九點了。

  怪不得時宴不在,這時候他應該已經坐在了辦公室吧。

  想到這裡,鄭書意突然輕松了很多,大搖大擺地走回臥室。

  躺上床後,拿出手機,發現時宴也沒給她發個消息。

  鄭書意冷哼一聲,翹著腿,打了電話過去。

  響鈴幾聲後,對面接起。

  “醒了?”

  “對啊。”鄭書意說,“你什麽時候走的?”

  時宴:“八點。”

  鄭書意隨手按開了窗簾,陽光傾灑進來。

  “哦,這麽早。”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你昨晚是不是半夜起床洗澡了?”

  因為時宴的語氣挺輕松,鄭書意以為他現在閑著,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說幾句。

  然而事實是,時宴面前此刻站著陳盛以及三個秘書。

  “是嗎?”沒聽到時宴的回答,鄭書意又問,“還是我做夢了?”

  時宴:“你做夢了。”

  “哦……”鄭書意喃喃說道,“也是,哪個正常人半夜起來洗澡啊。”

  “……”

  “好了,我再睡一會兒,你忙吧。”

  掛了電話,鄭書意望著天花板,莫名其妙地就開始笑。

  可是笑著笑著,她突然又笑不出來了。

  她別過頭,正好看見落地窗上映著的自己。

  人都光明正大地睡到他床上了。

  結果……別說其他的了,連個親吻都沒有?

  鄭書意緩緩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

  正好這時,畢若珊給鄭書意發了個消息。

  畢若珊:媽的,可算是把司徒怡搞定了,我明天的飛機回去。

  鄭書意:哦。

  畢若珊:忙嗎?不忙的話,晚上我來你家,咱們自己做火鍋。

  鄭書意:不忙,但是我不回家。

  畢若珊:?

  鄭書意:我現在住在時宴家裡。

  畢若珊:……嘖,行吧,不過你這也同居得也挺快啊,正打算年底休產假?

  鄭書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擰眉打字:我跟你說,我們昨晚睡一張床上了。

  畢若珊:夠了,我不想聽這些,你再往下說我就舉報了。

  鄭書意:然後什麽都沒發生。

  這回輪到畢若珊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

  畢若珊:選項A,你太沒吸引力了。選項B,時宴他不行。

  鄭書意:我覺得我不可能沒有吸引力,咱們排除這個不可能的答案。

  畢若珊:所以答案是B。

第六十二章

  和畢若珊在字面上達成了一致的看法後,時宴突然又發來了消息。

  時宴:廚房有早餐,自己熱一下。

  鄭書意看著他的聊天框,竟然有點笑不出來。

  好一會兒,她才起身溜達去廚房。

  吃完早餐後,鄭書意回到房間,才看到幾分鍾前畢若珊的消息。

  畢若珊:雖然B選項很荒誕,可時宴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和女朋友睡在一張床上卻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行為更荒誕。

  畢若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那一連串的“哈哈”,鄭書意冷著臉打字:好笑嗎?

  畢若珊:不好笑,我只是心疼你,哈哈哈。

  春回大地,嫩柳芽兒最先知道。

  鄭書意坐到陽台上,開了床,讓陽光灑在身上,很難靜心閉眼感受這初春的的暖意。

  本來她只是跟畢若珊開個玩笑。

  可靜下來仔細想想,竟然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被畢若珊這麽一帶節奏,整個上午,鄭書意都有點分心。

  午飯後,她看了會兒電視,還老是想著時宴到底行不行這個問題。

  為了讓自己別再想這事兒了,鄭書意拿著電腦去時宴的書房坐著,把自己前些時間收集的一些資料調了出來。

  整整3個G的文字音頻資料在這個文件夾已經存放了一段時間了,她想趁著這幾天整理一下,可嘗試了一會兒,左手操作鼠標和鍵盤實在很不方便,選中一段文字做標注要枉費好幾倍的時間。

  一小時下來,鄭書意盤腿坐在沙發上,激情辱罵了一會兒許雨靈後。

  轉頭就去跟時宴撒嬌。鄭書意:用不了電腦,打不了字,一個人在客廳呆呆坐著,我好慘哦。

  她說這些並沒有帶什麽目的,單純只是想在見不到他的時候跟他說話。

  然而鄭書意後面那個“要抱抱”的表情包還沒發出去,極其講究效率的時總很快回復了解決方案:我叫秦時月過來幫忙。

  鄭書意:“……”

  時宴你這是在摁著我的頭讓我選B啊。

  鄭書意小小的鬱悶了一會兒,接受了時宴的安排。

  那也行吧,有個人陪著至少不會無聊。

  但是秦時月就不這麽想了。

  她原本在喻遊公司樓下的咖啡廳凹著造型,準備隨時來個偶遇。

  突然被叫到這裡,誰又考慮過她的心情呢?

  她按響門鈴時,一臉生無可戀,卻也沒忘叫一聲“小舅媽”。

  托時宴的福,突然長了一輩兒,鄭書意有點飄,朝秦時月勾勾手指。

  “來。”

  秦時月看見鄭書意的手,驚詫道:“你手怎麽了?”

  “沒事。”鄭書意慢悠悠地朝書房走去,“不小心被門夾傷了。”

  “沒大事吧?”

  “能有什麽大事,沒那麽嬌氣。”

  書房裡。

  秦時月看著鄭書意電腦裡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貨幣的專業資料,差點原地昏迷。

  雖然鄭書意坐在她身邊,一邊指揮她做事,一邊給她介紹解釋,但這對秦時月來說仍然是一道天劫。

  如果不是考慮到鄭書意確實需要幫忙,秦時月可能等不到正月就要去剪頭髮了。

  最可氣的是,她給鄭書意當了一下午的打字員,時宴傍晚一回來,以巡視工作的目光掃過她,淡淡道:“你可以回家了。”

  秦時月:???

  給你老婆打了一下午工,連口飯都不賞?

  時宴似乎是看懂了秦時月的眼神,卻沒有一點兒反省的意思。

  秦時月終是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等第三人消失,鄭書意負著手,站在餐桌前看了時宴好一會兒。

  落日熔金,透過玻璃灑在時宴的臉上。

  他的輪廓在光影中半隱,抬手擺弄碗筷時,神情專注地像在處理分分鍾上億的項目。

  而鄭書意卻莫名地開始走神。

  看著他的臉,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

  腦子裡瘋狂在A選項與B選擇之間來回徘徊。

  似乎是感覺到鄭書意的凝視,時宴抬頭看了她一眼。

  “坐過來。”

  鄭書意點了點頭,繞著桌子走過去。

  由於想得有點偏,注意力分散,她下意識就用右手去拉椅子。

  用力的那一瞬間,她疼得像被燙到了一樣瘋狂甩手。

  時宴擰眉看她,伸手拉開椅子,“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鄭書意捂著手,看著他,聲音漸漸變小,卻又很直接,“我可以坐你腿上嗎?”

  “……”

  時宴手上動作頓了頓,眉頭依然擰著,卻冷漠地說:“不可以。”

  鄭書意不情不願地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為什麽?”

  時宴拿起杓子,攪拌著碗裡的湯。

  “這樣你今天吃不了晚飯了。”

  鄭書意卻愣怔地看著他。

  這種話第一次聽會臉紅心跳。

  而今天聽,卻只有深深的疑問。

  ――你是只會打嘴炮嗎?

  沉默片刻後,見時宴絲毫沒有松動,鄭書意突然擠到他腿上坐著,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我就要。”

  一秒、兩秒、三秒……

  鄭書意明顯感覺到時宴的眼神有了變化。

  他垂著眼看她,面容平靜,眼底卻似乎有波濤暗湧,連呼吸節奏都開始有了難以察覺地變化。

  然而下一秒。

  時宴沉又恢復了表情,拿起碗筷。

  “隨你。”

  ——

  雖然某些人說得好像很嚇人,但這頓飯卻相安無事地吃完了。

  什!麽!都!沒!發!生!

  鄭書意拿紙巾擦著嘴,眼神卻頻繁往時宴身上瞟。

  這樣明顯的目光,時宴不可能沒差距。

  他撩了撩眼,漫不經心地說:“看我幹什麽?”

  鄭書意眼珠子亂轉,含糊道:“沒什麽。”

  我說我在看你到底行不行,你信嗎?

  ——

  飯後,鄭書意抱著抱枕窩在沙發裡,眼睜睜地看著時宴進了書房。

  整整兩個小時,時宴都在工作,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鄭書意洗完澡出來。

  這一次,她做了一個決定。

  內衣不穿了。

  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後,得到裡面的應聲,鄭書意探了上半身進去。

  “我睡覺啦?”

  時宴“嗯”了一聲,隨意地側過頭來,目光突然一頓。

  明晃晃的燈光下,鄭書意穿著長袖長褲的睡衣。

  但衣襟沒有完全扣上。

  因為剛洗完澡,皮膚白得發亮,鎖骨卻泛著紅。

  視線往下。

  胸前的曲線隱隱約約地隨著她的呼吸起伏。

  書房突然陷入極致的安靜。

  鄭書意抓緊了門框,呼吸聲清晰可見。

  她看見了。

  她看見時宴的眼神分明有了變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像極了一個正常男人。

  然而下一刻。

  時宴眉心微皺,收回了目光,轉頭看著電腦。

  “睡前記得吃止痛藥。”

  “……”

  就、這?

  鄭書意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到臥室,躺上床,看著天花板發呆。

  這一晚,和昨天一樣。

  時宴洗完澡,睡上來,關心了幾句她的傷勢。

  ――然後就睡覺了。

  這就導致,鄭書意本來覺得那個B選項只是一句玩笑,現在卻開始當真。

  ——

  第二天,氣溫又上升了。

  正好鄭書意要去換藥,離開醫院後,她讓司機先送她回自己家一趟。

  收拾了一些單薄的衣服後,鄭書意看向衣櫃裡的真絲睡裙。

  兩件套。

  外面是正常的睡袍,裡面是一件同色系的吊帶睡裙。

  她思忖片刻,抓起來塞進包裡。

  大概是因為有陰謀,而且這個陰謀有些難以啟齒,所以鄭書意今天特別安分。

  時宴回來後,她規規矩矩地吃了晚飯,然後兩人各做各的事。

  因為心懷鬼胎,她甚至都沒去書房騷擾過時宴。

  一到點就去洗了澡,然後穿上她那件性感吊帶睡裙。

  到底是挺暴露的衣服,鄭書意沒好意思真的大搖大擺地穿到時宴面前去晃悠,於是從浴室一出來就鑽進了被窩。

  安靜地等了一個多小時後,時宴終於準備睡覺了。

  鄭書意感覺到他躺下來時,默默攥緊了床單。

  屬於他的氣息緩緩襲來,縈繞在鄭書意周身。

  他今天似乎很累,像往常一樣伸手攬著她,便閉上了眼。

  鄭書意慢吞吞地轉身,往他懷裡湊。

  他沒什麽動靜,只是手臂收緊了些。

  鄭書意看著他的下頜,呼吸輕輕地拂過他的喉結。

  她抬頭,輕吻他的下巴。

  有些癢,有些溫柔。

  時宴依然閉著眼,唇角卻徐徐勾了起來。

  兩人的體溫在相擁的姿勢裡漸漸交融。

  這麽側躺著,鄭書意手不方便,卻緩緩伸腳,趾尖劃過他的小腿。

  冥冥燈光中,時宴只是皺了皺眉。

  手臂輕撫鄭書意的背。

  “別動,睡覺,乖。”

  “……?”

  平靜的夜裡,鄭書意深吸了一口氣。

  被窩裡的拳頭卻硬了。

  想她鄭書意貌美如花人見人誇。

  竟然淪落到主動靠色相勾引男朋友。

  而且還勾引失敗。

  時某人不能人事石錘了。

  安分了幾分鍾後,鄭書意突然氣呼呼地推開時宴,轉身背對他。

  時宴在黑暗中問。

  “怎麽了?”

  “沒事,我熱,離我遠點。”

  ——

  真空穿吊帶睡衣去勾引時宴,已經是鄭書意能做出的最大膽的事情了。

  這樣都失敗,大概這個男人在那方面真的很冷淡,無欲無求,可能一天天看著他帳戶裡的錢就能高潮。

  鄭書意已經不對他抱有任何想法,甚至做好了擁抱柏拉圖的準備。

  有了這樣的心理建設,鄭書意慢慢變得無所謂起來。

  想怎麽穿怎麽穿,想怎麽躺怎麽躺,反正他都不會有什麽反應。

  兩人便奇奇怪怪都進入老夫老妻的模式。

  通常時宴準備睡覺時,鄭書意早已洗完澡穿著睡衣安安靜靜地躺著看手機,身旁有沒有多一個人好像都一樣。

  五六天過去,鄭書意的手指已經好了許多。

  去醫院拆了紗布,醫生隻給塗了一層薄薄的藥水。

  甲床的淤血由紅變紫,看起來還有點莫名的性感。

  而鄭書意現在只要不擠壓到手指,平時拿點不重的東西已經不成問題,打字或者使用鼠標更是不在話下。

  恰好這天晚上時宴有個應酬,鄭書意便跟秦時月一起去外面吃的飯。

  回到家裡已經接近九點。

  她洗了澡,感覺有點冷,於是在吊帶裙外套了一層浴袍,坐到書房查收郵件。

  明天要上班了,她堆積的工作也要開始著手整理了。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窗外下起了小雨。

  鄭書意揉了揉脖子,屏幕下方的微信小圖標閃了起來。

  畢若珊:絕了,我今天聽說個事兒。

  鄭書意:怎麽了?

  大晚上的,畢若珊自然是來講八卦的,鄭書意和她聊著聊著便忘了正事。

  直到書房被時宴打開。

  鄭書意劈裡啪啦打了一串字後,回頭道:“你回來啦?”

  時宴沉沉地看著她,“嗯”了一聲。

  鄭書意打了個哈切,站起來朝外走。

  “那我去睡覺了。”

  經過他身邊時,鄭書意聞到一股隱隱的酒氣。

  她突然停下。

  “你喝酒了?”

  時宴:“一點。”

  “哦。”

  鄭書意繼續往外走,“那你早點睡覺。”

  ——

  回到房間,她徑直躺上去,換手機給畢若珊發消息。

  鄭書意:不說了,我要睡覺了。

  畢若珊:這麽早?

  鄭書意:早嗎?快十一點了。

  畢若珊:你前幾天都是凌晨之後才睡的。

  畢若珊:哦,難道你今天……有性生活了?

  ——

  書房裡,鄭書意的電腦沒關。

  時宴脫了外套坐下來,正準備幫她合上電腦時,突然看見屏幕上的微信對話框,跳出一行字。

  ――“沒有。”

  緊接著,對話還在繼續。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一張床睡這麽多天了你還沒有性生活?”

  ――“無語,我穿睡衣勾引都沒有用。”

  ――“哈哈哈哈姐妹你也太失敗了吧。”

  ――“關我什麽事?是他不行。”

  ——

  和畢若珊吐槽完,鄭書意並沒有立刻放下手機睡覺,而是切到微博隨意地刷了起來。

  時宴進來時,她連個眼神都沒給。

  但余光卻看見時宴站在床前解領結。

  他平日裡總穿襯衫西褲,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材線條,看著冷冷清清,不食人間煙火。

  但每次他解領帶的時候,鄭書意總忍不住多看兩眼。

  手指一緊,手臂一扯,像撕開了偽裝的斯文面具,男人的侵略本性也在那一舉一動中盡數流露。

  然而當他扯下領帶扔到床上時,鄭書意別開了眼,問道:“你要去洗澡了?”

  時宴:“先不洗。”

  “哦。”

  鄭書意並不在意,拂了拂頭髮,注意力已經重新回到了手機上。

  突然,時宴坐到她身邊,摘了眼鏡,然後奪走她的手機,一起放到床頭櫃上。

  鄭書意:?

  然後,小腹前的腰帶被解開,睡袍被他剝落。

  鄭書意:??

  還沒反應過來,時宴已經欺身壓了過來。

  鄭書意:???

  灼熱的氣息夾著酒氣鋪天蓋地而來,鄭書意瞬間便被掠奪了呼吸。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發間,扶著她的頭,吻得熱烈,甚至還有一點粗暴。

  一切來得太突然,鄭書意什麽準備都沒有,下意識將雙手抵在他胸前。

  想回應他的吻,可她根本無力招架,情不自禁嗚咽出聲,只能任由他從唇舌間,猛烈地佔據她所有的意識。

  纏綿間,鄭書意的雙手慢慢上滑,勾住了他的脖子。

  也是在這時,裙擺突然被撩起。

  鄭書意倏地睜大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時宴帶著濃重欲念的眼神。

  是逼視,也是勾引。

  直勾勾地看著她,唇舌溫柔了下來,輕咬著她,手卻輕撫著鄭書意的小腹,像逗弄一般,緩緩往上。

  鄭書意猛然抽氣,渾身瞬間輕顫。

  這、這突如其來的車是為何?

  還沒等她回過神,時宴又重重地吻了下來。

  他的掌心只是溫熱,所過之處,卻讓鄭書意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在燃燒戰栗。

  鄭書意腦子裡轟然一片,眼前天旋地轉,吊燈似乎都隨著她的身體一同戰栗。

  “你、你……”

  她雙頰潮紅,半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時宴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一隻手撐在鄭書意身側,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拇指輕輕劃過她的唇角。

  “心疼你,害怕控制不住的時候,會傷到你的手指。”他的聲音低啞到有了蠱惑的效果,“結果你說我不行?”

  鄭書意:“……”

  她什麽話都說不出,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眨眼。

  “是不是我一直太縱容你了?”

  因為沒有戴眼鏡,時宴眯了眯眼,沒有等她的回答,一下又一下地親吻她的耳垂。

  “我、我不是……”

  她雙手攀著時宴的肩膀,說出來的話完全變得不像她的嗓音,“我……”

  “我不是來聽你解釋的。”

  鄭書意的呼吸再也不受自己控制,胸口一下又一下地劇烈起伏,連窗外的雨聲都聽不見,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別、別看了……”

  窗外雨聲越來越大,簌簌落葉帶著水濕漉漉地貼到了窗上。

  混混沌沌之間,鄭書意聽見時宴低聲說:“書意,你好敏感。”

  像沉進了滾燙的泉水中,鄭書意的意識在一點點渙散。

  她咬著左手的指尖,朦朧睜眼,眼波在燈光下沉浮流轉。

  片刻後,她朝時宴伸手。

  他應著她的邀,俯身吻住她的時候,她的手纏住他的後頸。

  服帖的襯衫在纏綿中皺褶、剝落,凌亂地散落在床單上。

  春天的雨甚少來得這麽急促而猛烈。

  她半睜開眼,刺眼的燈光晃動著,他肩膀的肌肉曲線在她眼前忽近忽遠。

  鄭書意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一次又一次地撞擊中消散流逝。

  她看見他眼底的泛紅,看見他額變的青筋,看見他眸子裡的自己,如墜入湍流的樹葉。

  沉沉浮浮,全都隨著他。

第六十三章

  這場雨不知什麽時候悄然停歇的,隻留下微弱的蟲鳴隱藏在瑟瑟風聲中,沉睡的人完全聽不見。

  室內。

  鄭書意趴在枕頭上,薄背凌亂地搭在她身上,汗濕的長發披散在白色枕巾上。

  肩膀以下,半張背都裸露在外,柔和吊燈灑下光柱,將蝶骨上的紅印襯得格外明顯。

  她睜眼看著床邊的時針指向凌晨兩點半,臉上潮紅還未完全退卻。

  然而一旁的人也還沒完全安分下來。

  時宴從她身側覆身擁過來,細密的吻落在她的背上,帶過一陣陣過電般的酥癢感。

  偌大的房間,空氣卻很稀薄。

  鄭書意閉上眼,眉心微抖,每一口呼吸都聞到了曖昧的氣息。

  “不要了……”她往床邊縮了縮,反手推開時宴,“我明天要工作,你煩死了。”

  時宴的吻停滯在她後頸,拂開她貼在臉邊的頭髮,隨後起身。

  “那去洗澡休息吧。”

  鄭書意卻癱著沒動。

  直到感覺到時宴的手碰到她的腿,試圖抱起她的時候,她卻條件反射般坐了起來。

  然後胡亂地披上睡袍,低著頭推開他就下床。

  “我自己去洗,不用麻煩你。”

  那幾天莫名滋生的老夫老妻般至親至疏的感覺,就在這一晚全面崩塌。

  鄭書意踏進浴室關上門的那一刻,最後的力氣也散盡,她背貼著牆壁,酸軟地腰腿慢慢往下滑。

  牆對面正好是一整塊的大理石,在明亮浴室燈光下,有鏡子的效果。

  鄭書意看著牆面映著自己的身影,適才的一幕幕又倒湧到眼前。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手來,看見手腕處一圈紅痕,氣息又變得灼熱。

  實在控制不住去回想,快要瘋了,她便用手心貼著牆壁,以冰涼的觸感褪去滾燙的感覺。

  原來時宴不是跟她打嘴炮。

  但說的也不是完全客觀。

  ――不是坐在他腿上才會有反應。

  親吻、愛撫、甚至只是脖頸間的纏綿觸感,都像一點即燃的炸彈。

  更難以置信的是。

  鄭書意發現自己也是如此。

  而且,她覺得自己從此以後,再也無法直視“寶貝”這個稱呼了。

  到現在,一想起時宴在床上這麽叫她的樣子,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她都感覺到一陣缺氧。

  每一次,他這麽叫著,越是動情,她就勢必要承受越多。

  可是她卻沉迷於他這麽叫她時的極致溫柔。

  他分明就是知道她會受到蠱惑,心甘情願地滿足他無度的予求予取。

  ——

  由於實在是精疲力盡,鄭書意只是簡單地衝洗了一遍就走了出來。

  回到臥室,她環顧四周,卻不見時宴的身影。

  一個大活人總不會在自己家裡人間蒸發的,所以她也沒在意,只是坐到床邊時,看見垃圾桶裡的東西,情緒又被調動起來。

  但再怎麽羞於直面,她也得收拾一下,不然明天做家政的阿姨來看見,會更讓她無地自容。

  所以時宴進來時,便看見鄭書意蹲在垃圾桶旁整理東西。

  他無聲地走到她身後。

  “我來弄。”

  鄭書意聞言,手一抖,反而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把袋子打了個結,起身後,又用腳踢遠了些。

  然後故作坦然地抬起下巴問他:“你什麽時候買的?”

  時宴偏頭看著看,似乎是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不記得了。”

  鄭書意覺得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了,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那您可真是未雨綢繆。”

  時宴順著她的腳,目光一路流連到她眼睛,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嗯,肖想你很久了。”

  “……”

  這話雖然聽著有點色情,但只要不刻意回想適才的事情,這就是一種誇獎。

  於是鄭書意的下巴昂得更高了,“那你是對我見色起意咯?”

  時宴:“我以為剛剛的表現已經給了你答案。”

  “……”

  鄭書意的下巴又縮了回來。

  她就知道,這個人在獨處的時候,是不可能不好意思的。

  為了掩飾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她伸手往時宴胸前推了一把,卻反被他抓住手,拉進了懷裡。

  這麽一靠近,鄭書意竟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味。

  “你剛剛居然去抽煙了?”

  “有什麽好驚訝的。”時宴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髮,連嗓音裡都帶著饜足的感覺,“難道你不值得一根事後煙嗎?”

  鄭書意沒想到,她竟然能在時宴嘴裡聽到這樣直白,又有一點下流的誇獎。

  可此情此景下,她卻覺得他說這話的語氣,和他叫“寶貝”時一樣性感。

  ——

  這一晚的後半夜,於鄭書意而言,是多日來難得的沉睡。

  那幾天,兩人沒有突破最後一層親密,鄭書意在他懷裡睡著的時候始終都有幾分收斂。

  可如今,她睡意凶猛襲來,卻不忘肆無忌憚地要抱、要摟、要哄。

  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秒,她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似乎快像八爪魚一樣吸附在時宴身上了。

  這樣的情況下,難得第二天兩人還能準時起床。

  天一亮,時宴站在衣帽間整理衣衫,神色嚴肅,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

  而鄭書意半靠著桌子,以觀賞的態度看著他慢條斯理地系領帶、戴手表。

  等他轉過身了,鄭書意突然笑著朝他張開雙臂。

  大概是昨晚看多了這樣的眼神,時宴已經不需要猜測她的意圖,直接上前抱著她,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鄭書意很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和他一樣神情肅穆地轉身朝外走去。

  畢竟她知道,一離開這個房間,外面有做早餐的阿姨和等著接送的司機兩雙眼睛看著,時宴這男人必定一秒變臉,擺出一副我們只是晚上會睡在同一張床上但我們並不是很熟的死樣子。

  果不其然,時宴坐到餐桌上,已然和他夜裡判若兩人。

  過了好幾分鍾,鄭書意受不了這沉默,頻頻看他好幾眼,他也沒有要說話聊天的意思。

  於是鄭書意隻好跟手機聊天。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見群裡幾個人在討論一件事,便隨口問道:“我剛剛看同事群裡說,你們銘豫對辰耀地產停止貸款,為什麽呀?”

  時宴:“嚴格貸款投向極其資金運用本來就是銀行風控的重點,停止對辰耀地產的貸款是銀行規避金融風險需要采取必要措施,你有什麽看法嗎?”

  鄭書意:“……”

  我沒有什麽看法,只是想隨便聽聽八卦。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倆昨晚躺床上探討了一晚上銀行風險控制的措施呢。

  “沒什麽。”

  “那就吃飯。”

  ——

  多虧了時宴飯桌上的一番無情操作,鄭書意到公司的時候,沒人會覺得她一臉倦容是因為在床上累得半死,只會猜測她到底又熬夜加班做哪位大人物的專訪提綱了。

  手指受傷請假在家還如此努力,誰不歎一句書意不紅天理難容。

  時隔七天回來上班,手頭不忙的同事都過來問候了一下鄭書意的傷勢,直到總編來了,辦公區才徹底進入工作狀態。

  “哈,跟你說個事兒。”

  孔楠端著果汁,蹬著轉椅挪過來,小聲說,“今天早上進電梯的時候我聽闞瑋藝她們那幾個說,許雨靈六月就要調去寧州分部了?”

  “我知道。”鄭書意點頭,“那天我從公司回家後主編就跟我說了。”

  “還真是因為那件事兒呀。”

  孔楠不可置信地看著鄭書意。

  到如今,許雨靈私下造謠那件事沒有在公司流傳開來,孔楠以為是這件事還沒解決,領導們還在斟酌,沒想到結果早就下來了。

  領導沒有說出去其實可以理解,一是想公司盡量少些無關的八卦,二是給老員工留點面子。

  “你知道嗎,她跟人說是她想換個環境,江城的工作壓力太大了,所以才要調去分部的。”孔楠說著說著就翻了個白眼,“我要是你啊,就跟正牌男朋友告狀了,她還想體面離開呢。”

  “那可沒必要。”鄭書意端上咖啡,和孔楠手裡的果汁碰杯,“我已經很滿意這個處理了,而且你當我男朋友是黑社會的啊?咱們雜志社跟他又沒有關系,難不成還找人把她揍一頓?”

  孔楠乾笑兩聲,扯著嘴角說:“你男朋友那種背景,放一百年前跟黑幫有什麽區別?”

  早上的摸魚時間就此打住,兩人紛紛開始搬磚。

  周一的咖啡都要消耗得多一些,大多數人都還帶著周末的困倦,加上生理性的春困,整棟寫字樓都沒平時生氣勃勃。

  直到下午五點。

  夕陽西下,暮色冥冥,此起彼伏的鍵盤聲聽著特別沉默。

  一個平時就有些怎怎呼呼的小姑娘拿著手機“哎呀!”了一聲,隨後金融組每個人的手機都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鄭書意也不例外,只是她動作稍慢了一步,等她看完各種消息時,孔楠已經向她投來了渴求八卦的目光。

  大家收到的消息很一致,全都來自微博一個普通人發的四五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宋樂嵐在醫院裡和一個中年男子相擁。

  這種國民度高又私生活隱秘的歌手瞬間引爆娛樂熱議是很正常的事,但真正讓整個金融組震驚的卻是照片上的中年男人。

  鄭書意盯著這幾張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從不可置信到震驚再到震痛,連話都說不出來。

  怎、怎麽會是,秦孝明?

  照片上兩人的姿勢直接將兩人的曖昧關系錘死,其中一張照片還是秦孝明摟著宋樂嵐,那手、手都在她腰上搭著。

  她和孔楠對視片刻,從她眼裡也確認了這個信息後,才恍然回神般,握著手機跑去了陽台。

  時宴的電話好一會兒才接通。

  “你、你在哪兒啊?”

  鄭書意聲音微顫,還沒問他有沒有看到網上的新聞,就聽他道:“我在醫院,時月出車禍了。”

  “啊?!什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鄭書意驚呼,“怎麽出車禍了?!人呢?現在什麽情況?”

  “沒有大問題。”

  時宴道,“不算嚴重。”

  可鄭書意無法預估他語氣裡的平靜到底是天性還是真實情況,“在哪個醫院?”

  “江城人民醫院。”

  “我馬上過來。”

  連包都沒拿,鄭書意匆匆下樓,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坐上了車,她依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一是因為秦時月的情況,二是因為,照片上和宋樂嵐相擁的男人是秦時月的爸爸,時宴的姐夫。

  別的同時都關心秦孝明的這個桃色緋聞出來會對銘豫的股價造成多大的影響,而鄭書意隻關心時宴會不會因此大受打擊。

  畢竟那次她一提到姐姐,時宴就笑得那麽開心。

  二十分鍾後,車停在醫院門口。

  鄭書意匆匆下車,穿著高跟鞋依然一路狂奔,到B棟三樓時,已經出了一身汗。

  時宴就站在通道上等她。

  鄭書意朝著他跑過去,一邊喘著氣,一邊問:“小月她真沒事吧?”

  “沒事,只是嚇暈了,醫生已經檢查過了,只是皮外傷。”

  時宴示意她往病房裡看。

  探視玻璃裡,秦時月躺在床上正在跟護士說話。

  鄭書意總算松了一口氣。

  時宴:“跟你說了沒事,你怎麽這麽著急過來了。”

  鄭書意聞言,直想瞪他。

  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遇到事情淡定地像吃了絕情丹嗎?

  可想到另外一件事,她沒舍得瞪他。

  “對了,你、你看新聞了嗎?”

  鄭書意心想他得到消息肯定比她要快的,所以也不把話說直白,“就是秦總被拍到了。”

  “和宋樂嵐?”

  時宴竟然還是那麽淡定,“我看見了。”

  鄭書意:“……?”

  “連這種事情你也這麽淡定?”

  時宴把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點,視線越過她,寥寥一眼後,低聲不語。

  可能人在受了打擊之後就是這樣的吧。

  鄭書意挺能理解時宴的故作堅強。

  她垂下頭,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時宴扶了扶她的肩膀,試圖讓她抬起頭,“你怎麽了?”

  鄭書意:“我跟你一樣,也很難受的。”

  時宴:“為什麽?”

  鄭書意還震驚於遙不可及的偶像竟然和她有了這樣的關系,自言自語般說道:“沒想到我和偶像距離拉得最近的一次,竟然是她和我男朋友的姐夫做出了這種事情。怎麽會這樣啊……怎麽會是秦總和宋樂嵐呢?”

  “大家都說她德藝雙馨,結果她居然做出這種事情。”

  “她還說她永遠歌頌愛情,可笑。”

  “自己不覺得臉疼嗎?”

  時宴:“……”

  他抬起頭,看向鄭書意身後的女人,輕聲叫了一聲“姐”。

第六十四章

  沉浸在震驚與失望中的鄭書意聽到時宴那一聲“姐”, 心情更難以言喻。

  她知道,那位深居淺出的時懷曼來了。

  沒想到第一次和時宴的姐姐見面,居然是在這樣難堪的場景。

  那種被背叛的感覺她太懂了。

  何況還是這麽多年的結發夫妻, 一朝夢碎, 醜聞猝不及防被曝光在所有人面前,沒有人能一時半會兒接受這個現實。

  心理脆弱一點的,尋短見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她現在對於時宴的姐姐來說, 還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甚至連安慰的立場都沒有。

  所以鄭書意在時宴身前收斂了神情才緩緩轉身。

  醫院長廊寂靜得像太平間, 涼風陣陣。

  ――兩秒後,鄭書意再次轉身,把頭埋進了時宴懷裡。

  雖然睜著眼,眼珠子卻沒動一下。

  若不是時宴的胸膛因為呼吸在起伏,她可能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拍了兩下自己的臉頰,靜靜地吸了一口氣,再次轉過頭去。

  因為意識有些不清醒, 甚至覺得一切都是幻覺,所以她明目張膽地打量著面前女人的眼睛、鼻子、嘴巴。

  看了三遍後,鄭書意確定,自己確實是出現幻覺了。

  醫院長廊依然長久的安靜,並未因為有三個活人而變得熱鬧。

  鄭書意仿佛化作雕像,一動不動, 眨也不眨眼地盯著眼前的人。

  直到時宴攬著她的肩膀, 平靜地說:“書意,叫姐姐。”

  叫姐姐。

  姐姐。

  鄭書意終於眨了眨眼睛, 從腳底僵到了脖子,腦子卻被一道乾雷劈得外焦裡嫩。

  時懷曼就是宋樂嵐, 宋樂嵐就是時懷曼。

  在這幾秒鍾的時間裡,她試圖換位思考,將心比心。

  如果有一天她的爸爸帶著劉德華站在她媽媽面前並說道:“老婆啊其實劉德華是我常掛在嘴邊那個親兄弟現在我把他領過來啦你開心嗎?”

  她的媽媽會怎樣?

  這個不爭氣的女人可能會當場暈厥。

  雖然鄭書意覺得自己離當場暈厥只差了一根頭髮絲兒的距離。

  這一根頭髮絲兒僅能勉強支撐她的嗓子發出聲音。

  “姐……姐。”

  乾巴巴的兩個字,讓人懷疑她才是應該躺在搶救室的那一個。

  宋樂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因為她在突如其來聽見眼前這個女孩脫粉回踩的精彩發言後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她就聽見面前的女孩說:“您長得和宋樂嵐可真像啊。”

  宋樂嵐依然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隻好再次點頭。

  “嗯,大家都這麽說。”

  “……”

  宋樂嵐一句話再次將鄭書意的尷尬推到了珠穆朗瑪峰。

  她經歷了第二次社會性死亡。

  並且還是無法輪回投胎的那種死亡。

  突然,一個護士從病房內推開門,探身示意宋樂嵐進去。

  她說知道了,再次回頭看向鄭書意和時宴,“那我進去了。”

  鄭書意沉默著沒動,只有時宴“嗯”了一聲。

  宋樂嵐轉身朝病房走去。

  與此同時,鄭書意望著前方空蕩的走廊,冷冰冰地說:“你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宋樂嵐聽到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道:“哦,有啊。我結婚了,忘了告訴歌迷們。”

  鄭書意:“……”

  她是在問時宴。

  ——

  等病房門關上後,鄭書意才緩緩轉身,看著時宴。

  一如剛才的表情,她愣怔看著他,仿佛失去了靈魂。

  這時的時宴,雖然親外甥女還躺在病床上親姐姐面臨著演繹生涯中最大的輿論風波,卻依然想笑。

  他伸手摸了摸鄭書意的頭髮,即便是在醫院,也沒忍住在她耳邊親了親。

  “你怎麽這麽可愛。”

  鄭書意卻並沒有因為這個吻有任何的觸動。

  她雙眼空洞,毫無感情地說:“好笑嗎?”

  如果時宴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會決定他今晚睡客廳還是客房,他一定不會――讓笑意肆無忌憚地流露到臉上。

  ——

  病房內,秦時月看見宋樂嵐進來,立刻委屈地想哭。

  “媽,我看到新聞了。”

  她垂著腦袋,哽咽著說,“對不起。”

  宋樂嵐長歎了一口氣。

  “傻,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本來這些年費了大力氣去隱瞞婚姻情況,為的就是給她的家人正常的生活,不希望他們受她影響,一舉一動都被娛樂媒體關注。

  可是在接到電話聽說秦時月除了車禍不省人事時,她什麽隱私都管不了了,直接從節目錄製現場趕來了醫院。

  這半小時的路程她心裡經受了什麽,沒有做過母親的人很難感同身受。

  所以在親耳聽醫生說秦時月沒事時,宋樂嵐才像那個從鬼門關闖了一道的人,渾身力氣盡數被抽乾。

  那一刻,她沒想過自己的明星身份,也忘了自己這多年來的行為習慣,忍不住在人來人往的醫院抱著丈夫無聲地痛哭。

  被拍到這件事,自然怪不了任何人。

  很快,秦孝明也帶著人進來了。

  還不到兩個小時,宋樂嵐和他的事情在網上迅速發酵。

  所以在確認秦時月沒事後,他便被各方打進來的電話包圍,就連助理和秘書的電話都都差點被打爆。

  同時,負責處理事故的交警和肇事司機也來到了醫院。

  這場車禍秦時月是個實實在在的受害者。

  她下午閑得沒事兒,找了個借口去找喻遊,居然還被拒絕了,於是打算開著車去散心。

  結果心沒散,卻被一輛拐彎錯道的逆行司機嚇到魂飛魄散,方向盤一打,直接撞上了路邊大樹。

  等她醒來,人已經在醫院了。

  幸好她只是嚇暈了過去,身體上倒是沒什麽傷害。

  不過醒來一聽說肇事司機則是因為發燒吃藥後疲勞駕駛造成的此次事故,她差點兒又背過氣去。

  司機是個年輕男人,看見秦時月除了臉色有些白以外沒什麽事情,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可是交警一提到“賠償”兩個字,司機想起那輛被撞壞的跑車價格,頓時六神無主,抖著雙手哆哆嗦嗦地為自己求情。

  一個大男人,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宋樂嵐看得糟心,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於她而言,只要秦時月沒事,什麽都無所謂了。

  於是她拉低帽簷,揮了揮人,“人沒事就好,其他的我也不想計較了。”

  話音剛落,秦時月拍床而起。

  “憑什麽就不計較了?!我沒死是我命大,難不成還是他的運氣了?!”

  “他這種人是怎麽從駕校畢業的?疲勞駕駛不懂嗎?!眼睛都睜不開了還開什麽車?!”

  “今天沒被他撞死是我年輕反應快,那萬一是個身體不好的老人呢?!”

  “不給他點教訓他下次還出去禍害人!”

  病房內所有人,包括交警和醫生都震驚得說不出話。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秦時月,就聽這位財大氣粗的千金大小姐中氣十足地說道:“賠錢!我的車!我的醫藥費精神損失費!”

  “全都要賠!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賠!”

  “一!分!錢!都!不!準!少!”

  秦時月說完還不解氣,枕著靠枕,胸口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她扭頭,看見門口的時宴、鄭書意。

  以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喻遊。

  意識到自己精致小公主的形象轟然倒塌,秦時月緩緩回過頭,兩眼一閉,選擇自行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

  既然秦時月沒有什麽大事,這一家人自然也不方便全都留在醫院裡。

  秦孝明留下來陪著秦時月,相對而言,宋樂嵐的公關任務更為緊急。

  時宴送宋樂嵐離開時,醫院外面已經圍了不少記者。

  有電視台的、報社的,還有各路娛樂記者,長槍短炮四處架著,引起行人頻頻回頭關注。

  宋樂嵐應對這種情況很有經驗,不會讓他們發現自己的蹤跡,所以根本就沒有出現在大門和停車場。

  而鄭書意就沒有這麽從容了。

  不久前,鄭書意還以為那次機場倉促的合影是她和宋樂嵐這輩子唯一的近距離接觸。

  畢竟普通人與娛樂圈仿佛隔著一個壁壘,他們永遠在觸手可及卻又無法真實觸碰的熒幕裡,有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們其實生活在另一個平行空間。

  結果一眨眼,有人告訴你這位家喻戶曉的大明星是你男朋友的親姐姐,同父同母的那種。

  僅僅花了一個小時接受這個現實,鄭書意覺得自己已經很爭氣了。

  於是在宋樂嵐上車前,鄭書意終於想起了遲來的道歉。

  “對不起啊,姐、姐姐……今天說那些話,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小月的媽媽。”

  “沒關系,不知者不罪。”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時宴,“不過時宴一直沒有告訴你嗎?”

  “……”

  宋樂嵐並不知道,她這個合乎情理的疑問,親手將自己的弟弟推進了死亡的深淵。

  ——

  殘陽如血,像慢放的電影鏡頭在天邊翻湧。

  目送宋樂嵐的保姆車開走後,時宴抬手,試圖牽自己女朋友去停車場。

  然而他剛剛碰到她指尖,就被猛地推開。

  時宴完全沒留神,猝不及防被她推地倒退兩步。

  他抬了抬眉梢,看著鄭書意。

  “怎麽了?”

  還好意思問怎麽了?

  這一秒你單身了。

  鄭書意扭頭就往醫院大門走,其腳步之快,氣勢之足,讓時宴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可能要涼。

  他追上去,帶點討好地喊她:“書意?”

  鄭書意不僅沒理他,腳步邁得很更大了。

  時宴伸手去拉她,毫無意外地被甩開。

  再拉,還是被甩開。

  直到人已經走出了醫院大門,時宴用力握住她的手,根本甩不開。

  鄭書意不做無謂的掙扎了,但人也站著不動了。

  她氣鼓鼓地看著街對門,絲毫沒有給身旁的男人一個眼神。

  時宴側頭看她。

  “生氣了?”

  鄭書意沒理。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以時宴對鄭書意的了解,指不定她會做出什麽事情,於是說道:“我們先回家再說。”

  鄭書意:“我沒有家的。”

  時宴:“……”

  他輕歎了一口氣,轉而站到鄭書意面前,半彎著腰,做足了哄人的表面功夫。

  “我沒有一開始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結果沒想到成了驚嚇。

  是嗎?

  鄭書意冷笑,別開了臉。

  時宴伸手捧著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別生氣了,好嗎?”

  鄭書意依然沒說話,目光卻越過他的肩膀,直直地看著街對門一個地方。

  她看了許久。

  時宴眸光微動,問道:“你在看什麽?”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在認真思考:“不知道他們收不收不要的男朋友。”

  時宴尋著她的目光回頭。

  街對面的一家破破爛爛的店面前立著一個碩大的招聘――回收舊品。

  和一個正在循環播放的破音喇叭――“收~破~爛~咧~”

第六十五章

  大概是喇叭裡一聲聲不合時宜的吆喝對時宴的衝擊力太大,他有些分不清鄭書意現在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麽。

  而且鄭書意的話也確實讓他沒法兒接。

  沉默片刻後,時宴拉住鄭書意的手,決定直接跳過這個環節。

  “不早了,回家吧。”

  “嗯,你說得對,不早了。”

  出乎意料地,鄭書意居然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是該回家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時宴站著沒動,細細地打量了她幾眼,確定她是真的不鬧了,才打電話叫了司機過來。

  然而一上車,鄭書意卻說道:“去泰臨府。”

  泰臨府是她自己住的小區。

  司機也沒多想,一腳油門直接踩了下去。

  時宴側頭看了鄭書意一眼,緊抿著唇松了松領帶,隨後小心翼翼地明知故問:“不回家嗎?”

  鄭書意別開臉不看他,“回啊,我聽你的話啊。”

  “回我自己家。”

  時宴凝視她片刻,收回目光,淡定吩咐司機,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回博翠雲灣。”

  司機說好,又打方向盤準備掉頭。

  鄭書意見狀,立刻拔高了聲音說:“我要回泰臨府!”

  司機握著方向盤不知所措,從後視鏡裡看向時宴。

  而這一次,時宴只是平靜地點頭:“行,聽她的。”

  鄭書意:?

  她詫異地扭頭,見時宴也在看她,立刻又收回視線,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竟然沒有預料之中的苦苦挽留,一句也沒有。

  多哄我兩句會死嗎?!

  鄭書意更氣了。

  憋著氣到了小區門口,鄭書意氣衝衝地下車,往大門內走了兩步,發現時宴跟在她身後。

  一回頭,她猝不及防撞進時宴目光裡。

  冥冥暮色下,他鏡片邊框綴著倏忽亮光,卻不如他的眼神攝人。

  直勾勾凝望著她時,仿佛全世界在他眼裡也只看見她一人,深邃眉眼直白流露出幾絲只有在親熱時才能看到的熾熱。

  在這大庭廣眾下,他什麽都沒說,但一個眼神就像在調情。

  鄭書意很不爭氣地臉紅了兩秒。

  然後倏地轉身。

  合理懷疑他不會哄人只會色誘。

  到了電梯口,鄭書意走進去,時宴也默不作聲地跟著她。

  電梯緩緩上升,兩人都沒說話。

  直到幾秒後。

  “你幹嘛。”

  鄭書意別別扭扭地昂著下巴,“我回家了,你跟著幹嘛。”

  “不幹嘛。”

  時宴立於她肩側,仿佛只是在電梯裡偶遇的鄰居,“準備睡一晚粉色床單。”

  鄭書意:“……要點臉,我同意你去我家過夜了嗎?”

  “那怎麽辦?”時宴站得挺直,手卻不動聲色地握住她的五指,“真不跟我回家?”

  “不回。”

  幾秒後,鄭書意用最後的骨氣甩開他的手,“時宴,我跟你說,我這個人很要面子的,你今天害我在偶像面前這麽丟人,我跟你沒完。”

  說完,電梯門正好開了,鄭書意拔腿便朝自己家門走去。

  空曠的走廊裡,她高跟鞋踩得很響。

  總之先把氣勢做足了。

  然而站到門口,她突然頓住。

  伸手摸了摸衣服,又摸了摸褲邊,然後不動了。

  時宴就站在她身後,好暇以整地看著她。

  許久,他嗓音帶笑,“怎麽,又祈福?”

  鄭書意:“……”

  她什麽都沒說,轉身又朝電梯走去。

  時宴這次很給面子,沒問她什麽,再次跟上她的腳步,一點不耐煩都沒有表現出來。

  只是到了樓下,時宴去牽鄭書意的時候,她沒有再甩開他的手。

  只是埋著頭,依然氣鼓鼓的。

  甚至在上車後,鄭書意也安分地縮在了角落裡,沒再吭聲。

  究其原因,不過是今天往醫院跑得太急,除了手機什麽都沒帶。

  導致為時半個小時的離家出走計劃宣布失敗。

  ——

  “晚上想吃什麽?”

  到家後,時宴脫了外套,朝廚房走去。

  鄭書意沒看他的行蹤,背對著他朝房間走去,冷漠地丟下一句:“不想吃,沒胃口。”

  時宴挽著袖口,不急不緩地說:“真不吃?下次等我有時間下廚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鄭書意腳步一頓,朝後仰了仰,像個圓規一般轉過身,果然看見時宴已經站在料理台邊了。

  “跟我賠罪嗎?”

  時宴從容點頭:“可以嗎?”

  鄭書意:“那要看看你廚藝怎麽樣了。”

  時宴眼裡終於有了一絲笑意,轉身開冰箱:“應該還可以,你想吃什麽?”

  鄭書意:“滿漢全席。”

  “……”

  ——

  最終時宴當然沒能做出一頓滿漢全席,只是簡單的三菜一湯。

  但折騰了這麽一會兒,鄭書意氣也消了一大半,很給面子地坐了下來。

  “我也不是很餓的,如果味道不好,我是不會將就的。”

  時宴:“嗯。”

  然而第一口上湯小白菜下去,鄭書意愣了愣,默默埋下了頭。

  恨味蕾太不爭氣,恨嘴巴不受控制,恨時宴還隱藏殺手鐧。

  半小時後,鄭書意看著自己乾乾淨淨的飯碗,一邊用紙巾擦嘴,一邊說道:“這次就算了,以後你再騙我的話,就算你變成米其林廚師我也不會消氣的。”

  時宴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給她盛了一碗湯,才說道:“其實我也不算騙你吧?”

  鄭書意目光凝滯,仔細想了想。

  好像也是。

  時宴從來沒說過“宋樂嵐不是我姐”這種話。

  “那你明知道我那麽喜歡她,你卻不告訴我。”

  但鄭書意想想還是有些意難平,“這麽大一件事,你居然提都不提。”

  “我沒提過嗎?”

  時宴把湯碗推給她,“上次陪你去吃麵,我還問了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鄭書意瞬間被時宴的話拉回那一晚的記憶中。

  那天的歡笑畫面猶在眼前,然而在真相大白後,變成了黑白色。

  “那你姐姐沒在你們公司裡工作,平時都做什麽啊?”

  “她啊,就每天唱唱歌跳跳舞,沒什麽別的事。”

  “你笑什麽?”

  “沒什麽。”

  “那你給我看看照片嘛,我有點好奇。”

  “我沒有她的照片。”

  鄭書意漸漸握緊了拳頭。

  “時宴。”

  聽到她語氣似乎有些不對了,時宴頓了片刻,才抬起頭。

  然而還沒說話,鄭書意便看見他眼裡與那晚如出一轍的笑意。

  那時她還自作多情以為他會因為她陪著吃飯就很開心。

  原來是在看免費的喜劇。

  “怎麽了?”

  時宴輕聲問。

  鄭書意倏地站起來,“你真的好煩人!”

  看著她氣急敗壞地連鞋子都沒穿就往房間跑的背影,時宴手臂搭在椅背上,渾身放松,然後――笑出了聲。

  然而三個小時後,當時宴處理完工作,準備回房間洗澡時,他笑不出來了。

  他第二次轉動門鎖的時候,稍用了些力,卻還是推不開。

  鎖了?

  時宴抬手敲了敲門,“書意?”

  沒人應聲。

  “書意?睡了嗎?”

  “書意?”

  等了好一會兒,裡面終於傳來了聲音。

  “客廳沙發大,客房枕頭軟,你自己選吧。”

  “……”

  ——

  在這三個小時,鄭書意感覺自己像個傻子,一會兒又開心得揉枕頭,一會兒氣得抓頭髮。

  開心的是她竟然和自己喜歡的大明星有了這麽密切的關系。

  是她男朋友的親姐姐誒!

  平時可以坐在一起吃飯過年還會給她發紅包的那種親姐姐!

  這是鄭書意曾經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氣的是第一次見面她就幹了這麽傻的事情。

  時宴還眼睜睜看著,明知道宋樂嵐出現在她身後了也不提醒。

  在男朋友的親姐姐+偶像的雙重身份下丟臉,鄭書意至今想起來還一陣起雞皮疙瘩。

  在這三個小時,宋樂嵐那邊也沒閑著。

  事已至此,照片是鐵證,她也沒辦法再去做無謂的掙扎。

  就算萬分之一的可能,媒體沒順著這張照片扒出她和秦孝明的關系,這也是他們兩人以後洗不清的黑點。

  經過多方的利益權衡,晚上十點,宋樂嵐選擇公開這個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文案發出的那一瞬間,崩潰的除了微博還有各位程序員,以及已經下班回家的各個娛樂媒體工作人員。

  僅僅十分鍾,但凡是用上了4G網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秦孝明身後人物關系並不複雜,兩人的夫妻關系一公布,媒體自然也就知道了宋樂嵐就是時懷曼,是時文光的女兒,時宴的姐姐。

  在各個社交軟件都炸開鍋的時候,鄭書意已經把這件事消化得差不多了,正盤著腿坐在床上塗抹著身體乳。

  但她並不清淨。

  先是孔楠打電話跟她再三確認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再是畢若珊打電話過來一陣尖叫。

  “真的假的啊!!宋樂嵐啊!!居然是你男朋友的親姐姐!”

  畢若珊太過於激動,聲音大得刺耳,鄭書意嫌棄地把手機丟到一邊,開了免提,繼續抹身體乳。

  “是真的,但你也淡定點,快把我耳膜震破了。”

  畢若珊哪裡淡定得下來,要是你突然知道你閨蜜的男朋友是家喻戶曉大明星的親弟弟,你能淡定嗎?

  況且她這會兒本來在跟朋友喝酒,酒精上頭,加上八卦太過勁爆,她能把一句話說完整就不錯了。

  “鄭書意你太不夠意思了啊!!這麽大個事兒你居然一直給我憋著?!”

  鄭書意冷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畢若珊:“這不可能吧!!時宴居然連這個都不告訴你!太過分了吧!!”

  “對啊!”

  一提到這個鄭書意就來氣,猛地蓋上身體乳蓋子扔到一邊,“我現在把他鎖門外呢,沒消氣之前他休想進來。”

  話音剛落,房間門鎖突然被轉動。

  鄭書意只是愣了一下,時宴就推門走了進來。

  手裡還拿著鑰匙。

  “……”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鄭書意立刻跳下床去趕人。

  “讓你進來了嗎!你出去出去!我還沒消氣!”

  這次時宴有了準備,不會不留神就被她推開。

  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揮舞了幾下爪子,時宴乾脆抓住她的手,把人打橫抱起來,扔到了床上。

  “撲通”一下,鄭書意還沒回過神,時宴便俯身壓過來,雙臂撐在她肩膀旁。

  由於掙扎而紊亂的氣息還沒平靜下來,看著時宴雙眼的那一瞬間,鄭書意突然屏住了呼吸。

  臥室暖意洋洋,燈光朦朧得像蒙了一層紗,照得時宴雙眼越發深邃。

  他靜靜地看著她,眸子裡亮光閃動。

  溫柔到極致,便是一種勾引。

  片刻後,他伸手拂開鄭書意臉頰上的頭髮,低聲問道:“到底要怎麽才消氣?”

  在他的氣息籠罩下,鄭書意感覺空氣有些稀薄,有了缺氧的緊張感。

  時宴又湊近了些,呼吸拍到她鼻尖上。

  “嗯?說話。”

  就在這時。

  枕邊那個手機裡突然傳來畢若珊肆無忌憚的聲音。

  “哈哈哈這還不簡單!一炮泯恩仇啊時總!”

  “……”

  這一瞬間。

  鄭書意突然擁有了好幾套房。

  ――全是她用腳趾摳出來的。

第六十六章 大結局上

  畢若珊說完這句話後,明顯感覺到電話那頭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所以即便是酒精熏壞了腦子,她還是很自覺地掛了電話。

  忙音響起後,房間的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十分鍾,鄭書意一定不接這個電話。

  如果可以倒回七年,她一定跟輔導員申請換大學宿舍。

  而此刻,鄭書意除了僵硬,做不出其他表情,看著身上的時宴,連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滿懷都是鄭書意的身體乳味道,帶著一股玉蘭幽香,時宴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鄭書意,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覺得你朋友說的那個提議怎麽樣?”

  不怎麽樣。

  鄭書意別開臉。

  隨後,時宴的吻便落在她耳垂。

  差點忘了,這人有親吻耳垂的癖好。

  鄭書意半掙扎著伸手抵住他,“時宴,你好歹讓我把脾氣發完……”

  這下不僅脾氣沒發完,連話都沒說完。

  不過時宴今天好歹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賠罪的那一方,吻得溫柔而繾綣。

  連呼吸也纏綿,唇舌的交纏很快使鄭書意便潰不成軍,嗚咽著的拒絕變成了一種誘惑。

  當她雙手忍不住勾住時宴的脖子,仰著下巴回應他時,這一天的博弈正式宣告結束。

  等鄭書意有空間喘口氣時,睡裙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堆到了胸口。

  臥室裡明明沒有風,鄭書意卻感覺吊燈都在晃動,十指扣著時宴的背,一點點陷入肉裡。

  每一根神經都不再受自己的控制,雙眼漸漸迷離。

  落入視線裡的只有時宴模糊的輪廓,和清晰而又充滿欲念的眼神。

  她半張著口,全身的感官一次次充盈沸騰,像浸泡在翻湧的滾燙泉水裡,耳邊縈繞著不知道是自己還是時宴的低吟聲。

  吊燈晃動得越來越厲害,鄭書意躺在時宴身下,雖然四肢都有著力點,卻感覺自己與吊燈一樣搖搖欲墜。

  她羞於直面時宴眸子裡映出的自己,可每每閉上眼睛,便會被時宴刻意的行為刺激得猛睜開眼。

  他似乎很喜歡在這種時候與她有眼神的額外交流,又或者只是想看著她為他沉淪的模樣。

  不僅他想看,他也想鄭書意看見。

  所以到深夜,衣帽間的全身鏡前也留下了鄭書意的手印。

  ——

  時鍾的聲音在深夜總會變得格外清晰,混著浴室的水聲,把鄭書意的憤憤不平襯托到了極點。

  她在被窩裡縮成一隻蝦,背對著浴室的方向,半天回不過神。

  這到底是誰在給誰賠罪?!

  時宴他真的有一點悔過之心嗎?!

  可這話她不敢說。

  害怕說了之後,夜裡不做人的時某人會陳懇地要求再給他一次機會。

  這委屈只能自己受了。

  ——

  但是決定原諒時宴刻意瞞著她的行為後,關於宋樂嵐這件事,鄭書意心裡便只剩做夢一般的開心。

  第二天早上,從寫字樓電梯間到公司,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鄭書意在心裡默默感慨著偶像實紅,面上卻很淡定地坐到了自己工位。

  而孔楠雖然昨天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但親眼看見與宋樂嵐有實際聯系的鄭書意,感覺就像自己見到了宋樂嵐本人一樣。

  她抱著一杯咖啡叨叨叨地湊過來,“我說出去都沒人敢信,我居然跟宋樂嵐的女兒做了幾個月的同事!”

  “嗯?”鄭書意驚詫地問,“你連這個都知道了?”

  “啊?”孔楠回她一個不可置信的眼神,“姐,你以為現在還是全民2G網的時代嗎,那些八卦論壇日活量都創新高了,宋樂嵐身後什麽親戚關系全都被扒出來了,現在誰不知道秦時月就是她女兒啊。”

  之前公司裡的人不知道秦時月的家庭關系,是因為大家都不太在乎。

  誰閑的沒事去扒一個同事的身份。

  可一旦聯系到宋樂嵐這種娛樂明星,人們的八卦欲瞬間翻了幾個數量級,短短兩三個小時,宋樂嵐、秦孝明、時文光、時宴、以及秦時月的人物關系圖都做出來了。

  鄭書意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回應,隻“哦”了兩聲。

  對鄭書意而言,身邊知道她和時宴關系的人並不多,所以她覺得關於宋樂嵐的全民吃瓜事件與她的關系並不大。

  然而這個想法僅僅維持了一個上午。

  午飯後,鄭書意和孔楠下樓買咖啡,回來時,一路上都感覺有同時在看她。

  “怎麽了?”

  鄭書意停在一個女同事工位旁邊,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這位女同事其實不想八卦別人的私生活,但是鄭書意主動問她了,她便沒忍住。

  “你男朋友是時宴啊?宋樂嵐的親弟弟?”

  鄭書意:?

  她倏地回頭去看孔楠,孔楠立刻擺手,示意她什麽都沒說過。

  不過既然有同事問了,鄭書意也沒打算刻意隱瞞。

  “你怎麽知道的呀?”

  女同事環顧四周,確認許雨靈沒來之後,把鄭書意拉到一邊,小聲說:“就是許雨靈之前說你跟秦時月的小舅舅在一起了,秦時月的小舅舅不就是時宴嗎?”

  鄭書意:“……”她沒想到,許雨靈給她造的謠,竟然以這樣的方式不攻自破。

  想必許雨靈本尊昨晚也在熬夜吃瓜,所以今天沒好意思來公司,直接請了幾天年假。

  托許雨靈的福,短短一個下午時間,鄭書意就在各個社交軟件上有了一個新身份――“我有個同事,是宋樂嵐的弟妹。”

  但是當同事們過來好奇地詢問鄭書意有關宋樂嵐的各種八卦時,大家發現這個人只是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什麽都是一問三不知。

  這大概就是明星家屬的自我修養。

  只有鄭書意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真正和宋樂嵐再一次有近距離的接觸,是四天后的周末,時家例行這一天全家都要回老宅陪時文光吃飯。

  於時宴而言,這是生活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

  於鄭書意而言,這卻是她第一次正式見時宴的家人。

  “好了嗎?”

  在鄭書意換了第六套衣服後,時宴終是沒沉住氣,走進了衣帽間。

  他打量著面前的女人,忍俊不禁,“其實你也不用穿得這麽素。”

  鄭書意低頭看自己的米色修身毛衣裙,有些不確定。

  “太素了嗎?會不會覺得我很老成?”

  沒等時宴回答,她立刻去翻其他衣服,“那我再看看其他的。”

  時宴:“……”

  他伸手拉住鄭書意,“我覺得很好看。”

  “你覺得好不好看不重要。”

  鄭書意甩開他的手,嘟囔道,“天知道我在你姐姐心裡是個什麽印象,不能再給你爸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時宴有些無奈,看著鄭書意忙碌的樣子,卻也想笑。

  “你這麽隆重,讓我壓力很大,等我見到你爸媽的時候要怎麽辦?”

  鄭書意在衣架前頓了一下,沒理他,繼續挑選衣服。

  當她重新拿起一套淺色套裙時,時宴冷不丁說道:“我喜歡你,他們肯定也喜歡你,所以你放松一點,別緊張。”

  話音落下,鄭書意停下了挑選衣服的手。

  片刻後,她才緩緩轉身。

  “你說什麽?”

  時宴簡單地重複重點:“你放松一點,只是吃個飯而已,別緊張。”

  鄭書意搖頭:“不是這句。”

  時宴抬了抬眉梢,和鄭書意對視片刻,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他靠著領結櫃,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抬了抬下巴,輕聲道:“快去換鞋。”

  “快,說!”鄭書意上前抱著他的手臂,仰頭看著他,“上一句!”

  時宴無奈,隻好低下頭,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鄭書意滿意了,開心了,梳妝打扮的速度瞬間提高了好幾倍。

  真到了時家,鄭書意才後知後覺,她確實沒必要緊張。

  秦時月與她的關系就不必說了,秦孝明和她也算得上有幾分熟悉,而時文光去年和她也在一個論壇上說過幾句話。

  全桌上,真正算得上陌生人的,大概只有宋樂嵐。

  可仔細算下來,鄭書意在各種演唱會以及電視節目裡見她的次數僅次於秦時月和時宴。

  於是,在這頓晚飯中,時宴眼睜睜看著自己女朋友一點點往宋樂嵐身旁挪。

  不知不覺間,鄭書意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了一個空座位,坐到了宋樂嵐身邊,全程星星眼看著她,不知男友為何物。

  “……”

  時宴無話可說。

  晚飯後,宋樂嵐啟程飛往另一個城市工作。

  時宴和鄭書意沒急著走,和時文光還有秦孝明閑聊著。

  秦時月聽不懂他們的話題,也坐不住,走到落地窗邊看了看,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喊道:“小舅媽。”

  鄭書意:“……”

  突然當著時家人的面這麽叫她,真的有點不好意思。

  半晌,鄭書意才訕訕地回頭,問道:“怎麽了?”

  秦時月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尷尬,望著窗外說道:“櫻桃結果了,要不要去摘點?”

  桌上其他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秦時月的話,甚至連看都沒有往她那邊看一眼。

  鄭書意松了口氣,不急不緩地說道:“我去陪小月摘櫻桃。”

  “嗯。”飯桌下,時宴捏了一下鄭書意的手,“多摘點,帶回家吃。”

  然後扭頭看著她,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鄭書意清晰地認出了他的口型。

  ――“小舅媽”。

  ——

  院子裡開了兩盞探照燈,將兩人的身影照得如畫般朦朧。

  兩顆櫻桃樹並不高,她們伸手便能摘到。

  “你是不是要回來上班啊?”鄭書意拿著籃子,一邊挑選顆粒飽滿的櫻桃,一邊和秦時月閑聊,“現在全公司都知道你是誰了,你要是去了就要做好每天被圍觀的準備。”

  秦時月歎了一口氣,“唉,我能不去嗎?上次車禍雖然不是我的錯,可我爸和小舅舅都覺得是我太閑了才會這麽多事。”

  其實鄭書意也這麽覺得。

  秦時月墊腳扯了一下樹枝,老神在在地說:“反正他們自己忙,眼裡就見不得人家閑唄。”

  鄭書意幫她接了一籃子櫻桃,說道:“其實你要是真不想去,那就別勉強自己,做自己喜歡的比較重要。”

  “去還是要去的。”秦時月說,“人總不能一輩子遊手好閑吧,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

  鄭書意挑了挑眉,笑道:“我不敢相信這話居然是你說出來的。”

  “確實不是我說的。”

  這是她出車禍那天,喻遊說的。

  不過想起那天和喻遊的對話,秦時月心情有點沉重,不想再提,於是問道:“你說,一個男人要是弱點都沒有,到底要怎麽攻略呢?”

  “誰啊?”鄭書意問,“喻遊嗎?”

  秦時月撇著嘴點頭。

  “我真的摸不透這個男人,像個迷一樣。”

  “你為什麽要摸透男人?”

  鄭書意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裡的時宴,輕哼了聲,“你有這個能力還不如去考清華。”

  “那怎麽辦?”秦時月立刻虛心求教,“完全就沒有地方可攻破,感覺在他面前,我就像個小學生。”

  對此自認為很有經驗的鄭書意比出四根手指,“四個字,死纏爛打。”

  “啊?”

  秦時月沒想到鄭書意居然這麽簡單粗暴,“能行嗎?你覺得這招對喻遊會有用?”

  “為什麽沒用,他有你小舅舅難纏嗎?我就是這麽追到你小舅舅的。”

  說完的那一刻,兩人同時僵住。

  鄭書意仿佛肉眼看見秦時月的腦袋上長出了一個問號。

  “你追的小舅舅,是,我的,小舅舅?”

第六十七章 大結局上

  鄭書意還試圖狡辯。

  但秦時月的智商好像在這一刻突然上升了, 沒給鄭書意解釋的機會,突然三連問:“我就說他怎麽大晚上給一個女人點讚呢?!過年還跑去青安?!哦哦!之前我還在他家附近遇見你了,我說大晚上的你跑去那邊幹嘛呢!”

  鄭書意:“……”

  現在輪到她無話可說。

  客廳裡的時宴脫了外套, 半倚著沙發, 渾身松散,絲毫不知自己女朋友在經歷什麽。

  “可是,為什麽是我小舅舅???”

  秦時月緊緊抱著櫻桃小籃子, 眼裡有十萬分不解,“你不是說是你前男友, 那什麽,那個小三,什麽的,哎呀我到底在說什麽!”

  “行了行了你閉嘴!”

  鄭書意覺得自己這謊多半是圓不下去了,乾脆破罐子破摔跟她坦白,“我就是搞錯人了!我以為時宴是那個人的小舅舅。”

  搞錯人了?!

  這也能搞錯?!

  鄭書意:“對對對,雖然很丟臉, 但事實就是這樣,我弄錯人了!”

  秦時月張著嘴,愣了半晌,才說道:“那、那小舅舅他,知道嗎?”

  鄭書意垂下頭,沉重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秦時月會怎麽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會生她的氣。

  要是真的生氣了――她連哄男人都不會, 怎麽哄女人?

  沉默許久,秦時月沒動靜。

  鄭書意抬頭, 見她愣怔地看著屋裡的時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她也不好說什麽, 安靜地等著秦時月消化這件事。

  似乎感覺到秦時月的目光,時宴回過頭看了她們一眼,隨後起身朝院子走來。

  秦時月一動不動,如同石化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時宴一步步走過來。

  他手裡拿著鄭書意的外套。

  推開院子的門,一股風迎面吹來。

  時宴皺了皺眉,“怎麽不穿外套?”

  問的是鄭書意。

  她摸著鼻尖,很小聲地說:“忘了。”

  時宴徑直把外套給她披上,順便低頭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櫻桃,嫌棄道:“這麽小。”

  鄭書意下意識把籃子著了起來,還不忘甩鍋,“又不是我摘的。”

  或許鄭書意看不見,但秦時月清晰地看見時宴笑了一下。

  比春夜的風還溫柔。

  是她從未見過的時宴。

  “快點。”時宴的笑稍縱即逝,轉身回去,“準備回家了。”

  鄭書意:“哦……”

  等時宴的身影徹底消失後,鄭書意再去看秦時月。

  她還是先前那副呆呆愣愣的樣子,眼神卻不一樣了。

  鄭書意感覺她現在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崇拜。

  “所以――”秦時月喃喃念叨,“他什麽都知道,沒殺了你?”

  鄭書意:“……法治社會,你說話注意一點。”

  秦時月一時半會兒確實很難消化這件事,但她發現了一個盲點。

  “原來死纏爛打真這麽有用?”

  ——

  回去的路上,鄭書意抱著一盒子洗過的櫻桃,遞了一顆給時宴。

  “吃嗎?”

  時宴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機,“不吃。”

  鄭書意習慣了,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這時,時宴又問:“今天跟時月說什麽了?”

  鄭書意:“嗯?”

  時宴:“我們走的時候,她有些魂不守舍。”

  “你還挺細心。”

  鄭書意低下頭自顧自地吃櫻桃,“那我現在也有點不高興,你發現了嗎?”

  時宴余光瞥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鄭書意,倏地笑了一下。

  鄭書意一顆櫻桃沒咬下去,“你笑什麽?”

  時宴沒說話。

  這種時候,鄭書意知道是什麽都問不出來的。

  一路安靜的到了博翠雲灣,一進門,鄭書意便開始找保鮮膜。

  她躬身在儲物櫃前,一邊翻找,一邊說:“櫻桃能放冰箱嗎?會不會明天起來就壞了?”

  身後的人沒應聲。

  鄭書意回頭,卻看見時宴靠在桌邊,捏了一顆櫻桃,正往嘴裡送。

  “剛剛讓你吃你不吃。”

  鄭書意突然上前拿走了盒子,“你這人怎麽這樣。”

  “因為我不喜歡吃櫻桃。”

  時宴不鹹不淡地說著,卻奪走了她手裡的盒子。

  鄭書意有點懵,“那你現在是幹嘛?”

  時宴伸長了一條腿,攔住了鄭書意的去路,隨後將她拉到自己身前。

  “但想看你吃。”

  他說這話時,在笑。

  和他在人前笑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眼裡灼灼的光分明就是勾引。

  這一刻,鄭書意安靜自己和時宴好像是拿錯了劇本的妖精和書生。

  當他捏著櫻桃喂過來的時候,鄭書意下意識就咬了下去。

  接二連三吃了十幾顆,她才抬起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因為我吃櫻桃的樣子很美?”

  時宴笑了笑,沒承認。

  “不是。”

  鄭書意:?

  “因為想嘗一下櫻桃味的你。”

  滿嘴的櫻桃香甜味,確實與以往的每一個吻都不一樣。

  沒有摻雜欲望,純粹的親吻,像在玩遊戲,你來我往間,有點幼稚,卻又讓鄭書意欲罷不能。

  鄭書意抱著他的脖子,親著親著就笑了。

  她感覺有些癢,忍不住上半身往後仰,時宴摟著她的腰,俯身隨著她的動作追了過來。

  鄭書意半眯著眼睛,看見時宴竟然也在笑。

  這一晚,他們玩這一小盒櫻桃,便虛度了幾個小時。

  春夜漫漫,月光輕漏。

  面前的人無聲擁著她。

  沒有言語的承諾,鄭書意卻感覺到今晚繾綣的一分一秒,都是他們未來的縮影。

  ——

  與此同時,遠在青安的王美茹落後年輕人好幾天,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朋友圈很多人都在轉發一些有關“宋樂嵐”的鏈接。

  王美茹自然也是知道這個人的,畢竟家裡有鄭書意收藏的那麽多cd。

  點進去看了幾眼,原來是八卦。

  王老師對娛樂圈的是是非非沒有什麽興趣,打算滑兩頁就退出去。

  然而拇指一動,她目光突然定了定,感覺裡面一張年輕男人的模樣特別眼熟。

  到底是做了幾十年班主任的人,能在一個月之類記住一個班的新生,想起時宴的臉自然也不是難事。

  她扶了扶眼鏡,將這一幕截圖下來,發給鄭書意。

  ——

  洗澡前,鄭書意的手機突然滴滴響了兩聲。

  飼養員:喲,這不是你男朋友嗎?

  鄭書意:哇,你也看見啦。

  鄭書意:信息太發達,全國人民都知道了,最近每天都有人來問我,煩都煩死了。

  飼養員:你入戲還挺深。

  鄭書意:?

  鄭書意:媽!他真是我男朋友!

  王美茹沒再回鄭書意,想必是睡了。

  鄭書意也沒再糾結,放下手機便去洗澡了。

  時宴進來時,床上的手機正在響。

  他低頭看了一眼微信來電顯示,去敲了敲浴室的門。

  “書意。”

  鄭書意正在淋浴,還放著音樂,沒聽見他的聲音。

  而手機還在持續地響。

  時宴也沒多想,按了接聽鍵。

  王美茹:“意意,還沒睡覺呀,幹嘛呢?”

  時宴:“她在洗澡。”

  “……”

  手機那頭突然沒了聲音。

  許久,王美茹再開口,聲音嚴肅得像他們學校的教導主任。

  “您是哪位?”

  ——

  鄭書意洗完澡沒急著吹頭髮,穿著睡衣走了出來,一邊擦頭髮,一邊問:“剛剛你在說話嗎?”

  時宴坐在沙發上,側頭看了她一眼,“嗯,接了個電話。”

  鄭書意“哦”了一聲,準備回去吹頭髮,突然又聽時宴說:“接的你的電話。”

  “嗯?”

  鄭書意並不排斥時宴接她的電話,隨口問道:“誰找我?唐主編嗎?”

  時宴:“你媽。”

  鄭書意:“……”

  她緩緩轉過身,表情變得謹慎:“她跟你說什麽了?”

  時宴並不理解王美茹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只能一字不漏地轉述。

  “她讓你再等等,她在去找劉德華的路上了。”

第六十八章 大結局 中

  鄭書意立刻給王美茹播回電話。

  雖然夜已深,王美茹顯然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安然入眠,那句“我是時宴”依然縈繞在她耳邊。

  所以她接起來電話,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隻得問一句:“終於洗完澡啦?”

  鄭書意:“大晚上的打電話幹嘛?”

  “你還不賴煩了。”王美茹冷哼一聲,“就問問你五一回不回家。”

  鄭書意捂著手機,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時宴,然後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想幹嘛。”

  青安是旅遊城市,每年五一國慶的票十分難買,而且路途擁擠,所以鄭書意和家裡基本達成了這種節假日不回家的共識。

  王美茹這麽問,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美茹:“你別管我想幹嘛,你就告訴我回不回家。”

  鄭書意沒回答她,重新捂住手機,瞄了時宴幾眼。

  時宴靠著床頭,手裡翻動著雜志,抽空抬眼看了她一眼。

  “怎麽了?”

  為了掩蓋自己那一絲不好意思,鄭書意昂著下巴,清了清嗓子,“你五一有空嗎?”

  “沒空。,”

  書頁翻動的聲音挾裹著時宴簡短的回答,“也要有空。”

  鄭書意沒忍住伸腿踢了他一下,“你下次說話一口氣說完行嗎?”

  隨即又轉過身背對他,松開了捂著手機的手,“知道了,我看看吧,最近事情挺多的,不忙就回來,我到時候再通知你。”

  大概是一語成讖,五一前的一個星期,事情像泄洪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鄭書意實在分身乏術,連日常上班摸魚的秦時月都被她抓來幫忙。

  等到王美茹打電話來詢問時,鄭書意連帶耳機的時間都沒有,用肩膀夾住電話,一邊整理手裡的文件一邊說道:“真不回來了,最近很忙,馬上又要年中考核了,實在沒空。”

  王美茹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那你去忙吧,女大不中留了。”

  掛了電話後,鄭書意很快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

  五一節假期最後一天。

  這是鄭書意這個假期唯一的休息日,而時宴還在國外出差,傍晚才回來。她哪兒也不想去,在家裡躺了半個下午,突然心血來潮跑去廚房準備做飯。

  雖然兩人平時不開火,但做飯的阿姨每天準時過來投喂,所以冰箱裡永遠有新鮮食材。

  但食材鍋具齊備是一回事兒。

  在鄭書意手裡能不能變成一頓完整的晚餐又是另一回事兒。

  兩個小時過去,冰箱裡空了一大半,成功出鍋的卻只有三個菜。

  “還行吧。”

  鄭書意摘下圍裙,自言自語讚歎道:“還算色香味俱全,時宴你到底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哦。”

  愛迪生燈泡實驗都失敗了一千六百多次,她鄭書意失敗了五六次又算得了什麽。

  只是這些背後的汗水她不屑於昭告世人罷了。

  擺設碗筷的時候,門口玄關處傳來了腳步聲。

  鄭書意一喜,隨便擦了擦手就朝外跑去。

  “你回來――啦?!”

  一句話在最後一個字猛然變調,似乎從驚喜變成了驚嚇。

  因為出現在門口的不止是時宴。

  還有她的親媽,王美茹。

  鄭書意連嘴巴都沒合上,足足愣了三秒,才開口。

  “媽?”

  “怎麽,”王美茹拉著行李箱朝前走了兩步,“幾個月不見,不認識啦?”

  “……”

  這語氣,是她親媽沒錯了。

  鄭書意總算緩過了神,怨懟地看了時宴一眼,然後乖乖上去幫王美茹拿行李。

  “你、你們怎麽一起來的?”

  “機場遇見的。”

  沒等鄭書意疑惑他倆怎麽突然相認的,時宴便伸手從鄭書意手裡拿過行李箱,聞到一股味道,回頭問,“你做飯了?”

  鄭書意點了點頭。

  等時宴拉著行李箱走了,她才小聲問:“媽,你怎麽說都不說一聲就來了?!”

  王美茹:“說了還叫做突擊檢查嗎?”

  鄭書意:“……”

  還真是班主任的通病。

  她指了指時宴,“你們沒見過面吧?怎麽一起過來的?”

  說出來鄭書意可能不會相信,但是她的媽媽和她的男朋友確實沒有憑借任何橋梁就在機場相認了。

  僅僅靠著一張和鄭書意如出一轍的臉,以及另外一張和照片沒有差別的臉。

  “是沒見過。”王美茹抱著雙臂,默默打量鄭書意的居住環境,不鹹不淡地說,“我在機場認出他了,跟他打了個招呼,就這麽一起過來了。”

  說完,她回頭,眯眼盯著鄭書意:“你倒是好,都住到別人家裡也不跟我說一聲。”

  “哦,高三那年你跟團去新加坡也沒跟我說一聲啊。”鄭書意低聲嘀咕,“你跟我說你去牛棚坡。”

  “……”

  ——

  等時宴一出來,母女倆的對話立刻打住。

  王美茹又變成了那個和藹的王老師。

  由於兩人一路從機場過來,鄭書意不知道他們聊了多久,總之現在沒有出現她想象中的冷場。

  但終歸是第一次見面,王美茹看時宴的目光始終帶了點審視的態度。

  直到飯菜上桌。

  她吃了幾口,眼裡的審視無縫轉變成憐愛。

  “你們平時就吃這?”王美茹想了想,“算了,總比外賣健康點。”

  一句話,掐滅了鄭小廚娘對比愛迪生給自己找到的自信。

  “不怎麽吃。”

  時宴淡定地說,“一般都是我做飯。”

  王美茹滿意地點頭:“辛苦你了。”

  時宴:“甘之若飴。”

  鄭書意:“……?”

  一共就吃過你做的一頓飯,要點臉?

  ——

  雖然王美茹的突然出現讓鄭書意很是猝不及防,但終究是幾個月沒見了,鄭書意還是很想念她。

  況且這麽遠趕過來見一面,鄭書意還是很感動的。

  甚至在晚飯後,王美茹說見到她男朋友,覺得很好,她也就放心了,晚上得趕回青安,明天還要上課,就不打擾她了。

  想到媽媽這麽匆忙,鄭書意差點鼻酸到哭出來。

  時宴卻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種場合還笑得出來,是個人嗎?

  人在感性的時候總容易喪失理性。

  王美茹要走時,鄭書意跟她抱了好一會兒,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了動車站。

  直到人走了,鄭書意還多愁善感地看著車站。

  好一會兒,情緒漸漸平複,理智歸位,她回到車上,才後知後覺地看著時宴,問道:“可是你們為什麽會在機場相遇?”

  這個問題問得好。

  青安是個沒有機場的小城市,王美茹來看她,怎麽也不該是落地江城國際機場。

  時宴握著方向盤,緊抿著唇,眼裡卻有笑意。

  “你說啊。”

  鄭書意搖他手臂,“你不是從法國回來嗎?你們怎麽會在機場遇到?”

  “因為,”

  時宴用溫柔的語氣地說出最傷人的話,“阿姨剛剛從馬來西亞旅行團回來,要在江城換乘高鐵回青安。”

  鄭書意:“……”

  終究是錯付了。

  她猛地吸氣,憋回了所有眼淚。

  “回家。”

  ——

  江城向來沒有春天,五月涼爽了那麽幾天,氣溫便陡升之三十五度,一直持續到六月,還有爬坡的趨勢。

  寫字樓裡空調開得很低,午休的時候許多女生都蓋上了小毛毯。

  在一片安靜中,秦時月聽到一陣鍵盤聲,迷迷糊糊地抬頭問:“你不休息呀?”

  鄭書意飛快地打字:“我調整一下PPT。”

  秦時月:“什麽PPT?”

  鄭書意看了眼四周,小聲說:“述職報告。”

  關於升職這件事,雖然同事們都心知肚明了,但鄭書意還是秉持著事前不能張揚的原則。

  否則希望很容易落空。

  秦時月來了點兒興趣,坐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又神經兮兮地歎了口氣。

  鄭書意問她:“你怎麽了?”

  秦時月撐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說:“我覺得吧,喻遊的理想型應該是你這種女生。”

  “噓。”鄭書意給她比了個閉嘴的動作,“這話可別在你小舅舅面前說,會害死我的。”

  秦時月笑道:“也是,他那麽小氣。”

  進入收尾階段,鄭書意一邊調整格式,一邊問:“你為什麽這麽說?”

  “唉,就是上次我出車禍,他不是來醫院了嗎?”

  秦時月換了個姿勢,捧著臉,雙眼無神地看著電腦,“我當時好丟臉的對不對?”

  想起那天秦時月怒喝肇事司機的模樣,鄭書意沒忍住笑了出來。

  “其實也不是丟臉,我覺得你做得很對,不管是什麽人什麽原因,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對對對!”

  秦時月激動地拍了兩下桌子,“我問他會不會覺得我很斤斤計較,他也是這麽說的。”

  鄭書意抿了一口咖啡,沒有接話。

  “我剛剛看你的述職報告,就覺得你這種才是對自己負責的人,我吧,就是一隻鹹魚。”

  鹹魚月耷拉著眉眼,對未來失去了希望,“可越是得不到,我就越來勁,怎麽辦?”

  鄭書意:“他對你很冷淡嗎?”

  秦時月愣了一下,突然有點臉紅,默默埋下了頭。

  “倒、倒也沒有很冷淡。”

  有一次她跟朋友聚會,在酒吧碰見了喻遊。

  借著曖昧昏暗的燈光,秦時月就明目張膽地看著喻遊。

  然而沒幾分鍾他便離席,再也沒回來。

  秦時月鬱悶地喝了很多酒,離開時已經快凌晨了。

  但是到了酒吧門口,卻發現喻遊坐在車裡沒走。

  那晚,是他送她回家的。

  雖然過去了一個多月,但秦時月還清晰地記得,在他幫她脫掉高跟鞋時,她撒酒瘋亂蹬,不小心踢了他一下。

  隨後,她的腳踝被他握住。

  掌心的溫熱與粗糲觸感同時襲來,秦時月頓時變得像一隻木偶。

  但僵硬的似乎只有她,喻遊把她的腿放到沙發上後,一如平時那般禮貌地問:“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秦時月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想給自己一巴掌。

  她不知道腦子怎麽抽了,說了一句“內衣太緊了,不舒服。”

  為什麽酒後斷片的技能她沒學會。

  秦時月安靜如雞地回味自己的尷尬,鄭書意卻已經修改好了PPT,拔出U盤,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跟你說了啊,我去會議室調試一下。”

  秦時月:“哦哦,加油啊。”

  距離述職報告開始還有二十分鍾。

  除了鄭書意以外,另外一位有職位變動的同事也在會議室做準備。

  見她進來,那位男同事停下手頭的事情,笑著說道:“恭喜啊,鄭副主編。”

  鄭書意和這個人平時並不熟悉,聽見他的恭賀,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流程還沒走完,可千萬別這麽叫,一會兒被別人聽見了要笑話我。”

  “哎呀,這有什麽差錯,鐵板釘釘上的事情了鄭副主編。”

  男同事嘴上這麽說著,一轉頭,卻變臉似的冷笑。

  他比鄭書意還要早一年進財經周刊,如今還在為組長的職位做努力,而鄭書意卻已經向副主編進軍了。

  當一個人自認懷才不遇的時候,別人的努力落在眼裡全都化作了雲煙。

  他只知道自己和鄭書意的差距就在於他沒有一個了不起的戀人。

  “副主編”只是個開始,鄭書意以後跟他們這種費心費力尋求信息資源的人已經不在一個層次了。

  人家有一個站在業內金字塔頂尖的男朋友,未來想見哪個大佬不是易如反掌。

  不像他們約一個采訪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還要經常遭受冷眼。現在鄭書意只要開一個口,別說采訪了,就算想約個晚飯,人家男朋友也能立刻安排妥當。

  “鄭主編,以後發達了可別忘記我們這些老同事啊。”

  一轉頭,同事又堆起了笑臉,“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別拒絕啊。”

  這話聽著著實有點酸,鄭書意只能隨便應付兩聲。

  不一會兒,各個領導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

  唐亦經過鄭書意身邊時,還拍了拍她的肩膀。

  “別緊張,你就跟平時一樣就行,沒問題的。”

  不得不說,唐亦這句話給了鄭書意很大的信心。

  有她在下面坐著,鄭書意全程脫稿,沒有一絲卡殼,雙眼熠熠發光,背後的PPT徹底淪為背景。

  當她放下紅外線筆的那一刻,會議室裡掌聲雷動。

  ——

  “結束啦?”

  鄭書意一出來,孔楠和秦時月便迫不及待湊過來,“怎麽樣?”

  辦公室裡的冷風涼颼颼的,她對著空調吹了一會兒,壓下激動的心情,才淡定地說:“還行吧,穩定發揮。”

  孔楠和秦時月異口同聲道:“請客。”

  鄭書意比了個“OK”,“明天晚上吧,地方你們選。”

  回到工位,鄭書意拿起筆準備寫工作周報,卻遲遲沒有動手。

  她側頭看著窗外的豔陽,兀自出了一會兒神。

  等她收回目光,已經過去了十分鍾。

  嘴角帶著淡淡的笑,連平時最討厭的工作周報也寫得格外快。

  兩個小時後,鄭書意抬起頭,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神情平靜,卻給時宴連發了三個感歎號。

  鄭書意:晚上我請客吃飯!

  鄭書意:地方隨你選!

  鄭書意:不要跟鄭主編客氣!

  過了好一會兒,時宴才有空眼手機。

  他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

  “博翠雲灣,可以嗎?”

  鄭書意彎了彎唇角:好啊,鄭主編親自為你下廚。

  消息發出去的同時,電腦上來了一封郵件。

  鄭書意立刻點開,看清內容的瞬間,她目光凝滯在屏幕上。

  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她眨了眨眼睛,一個字一個字默讀出來。

  像從高空墜落般,鄭書意周身都沉入一股失重感中,連窗邊的陽光都隨著她的心情變化驟然消失。

  隨後。

  發給時宴的消息立刻被撤回。

  鄭書意:飯沒了。

  鄭書意:你女朋友也自閉了。

第六十九章 正文完 大結局下

  鄭書意的升職, 卡在了最後一關。

  唐亦把她叫進辦公室時,桌上還擺著各位領導的打分表。

  綜合成績很漂亮,唯獨老板那一張紙是空白的。

  “書意, 過來。”

  唐亦轉著筆, 努著嘴,半晌不知道怎麽開口。

  “您說吧,亦姐。”

  反倒是鄭書意先開了口, “郵件我看了,最後是老板不同意對嗎?”

  唐亦立刻站了起來, 雙手撐著桌子,俯身朝她靠去,“老板也不是否定你,他就是覺得你太年輕了,資歷比較淺。”

  鄭書意順從地點了點頭,“我明白的。”

  他們雜志社大老板與總編雷厲風行的風格截然不同,圈子裡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慢性子, 做什麽事情都慢條斯理的,常常把底下人急得半死。

  然後回頭一看,誒?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情做好了?

  “老板今天也一直誇你的,但是呢你的工作匯報對象畢竟不是他,他對你了解也不多。”唐亦交握著雙手,十分陳懇地看著鄭書意, “自己的公司嘛, 要突然提一個這麽年輕的副主編,他自然要多考量一些。”

  “不過他也說了, 沒見著比你好的,等年底考核的時候再看。”

  鄭書意升職受阻這件事短短二十分鍾就傳遍了全公司。

  大小是個八卦, 又臨近下班,各個群因為這件事熱鬧了起來。

  “我看總編和主編那麽喜歡她,以為這事兒妥了呢。”

  “是啊,她這兩年產出挺牛逼的。”

  “大老板不同意,有什麽辦法。”

  “她男朋友不是時宴嗎?老板這點面子都不給?”

  “大哥,咱們社好歹也是老牌媒體,又不是靠他們銘豫吃飯的。”

  “那可說不好,不就是一個副主編,老板給個面子,一本萬利的事情呢。”

  “我們老板的性子你們還不知道嗎?他估計現在才開始去了解那幾位候選人呢。”

  “說不定鄭書意一氣之下直接走了投靠男朋友去了。”

  “那可別啊,我還指望跟她打好關系,平時好幫忙呢。”

  秦時月在公司雖然是個特殊的存在,但這種消息多多少少也會傳到她耳裡。

  所以鄭書意還沒從唐亦辦公室出來,秦時月就悄悄摸摸給時宴發了消息。

  秦時月:小舅舅小舅舅!有大事!

  小舅舅:說。

  秦時月:今天小舅媽升職失敗了!

  小舅舅:?

  秦時月:是真的!

  秦時月:聽說是老板不同意。

  秦時月:你……要不要去疏通疏通?

  小舅舅:叫你去工作,你就學了這些官腔?

  秦時月:……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小舅舅:我知道了。

  小舅舅:這件事你不用管。

  秦時月:那你呢?你打算怎麽辦?

  小舅舅:不怎麽辦。

  其實秦時月說出“老板不同意”五個字時,時宴便已經猜到了大致原因。

  《財經周刊》的老板呂燁華他認識,雖然算不上熟悉,但每年總有那麽幾次打交道的機會。

  這個人行事風格是他見過最求穩的一類。

  有時候甚至有朋友開玩笑道:紙媒低潮下,《財經周刊》沒倒閉,多半是因為呂燁華的龜速還沒爬進這股浪潮裡。

  所以這件事在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如秦時月所說,時宴若真的去“疏通疏通”,呂燁華怎麽也會賣他這個面子。

  當初就是跟他提了一句,給了個專訪的空檔,便把秦時月塞了進來。

  但這次是鄭書意。

  時宴第一次見她,她便已經初露鋒芒。

  而後的時光,有誤會有痛楚有置氣,但她一直在自己的領域一點點地發光發亮。

  現在的鄭書意,是他的明珠。

  時宴不願因為自己的插手,讓她的光芒蒙上一層灰塵。

  ——

  比升職失敗更慘的是,失敗的同時還得加班。

  晚上八點,鄭書意一個人走出了公司大樓。

  夏夜的街道比冬天熱鬧得多,寫字樓廣場的池子亮著燈,許多大人帶著小孩子玩水,附近穿梭著賣氣球賣彩燈的商販。

  還有街頭藝人掛著吉他,耳熟能詳的音樂忽近忽遠。

  鄭書意埋著頭,慢吞吞地穿過這片熱鬧。

  雖然她理解老板的做法,但不失落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期待了這麽久,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街頭藝人突然唱起了宋樂嵐的歌,鄭書意下意識便停下了腳步。

  面前只有她一人圍觀,一曲結束後,鄭書意摸了摸包,發現自己一分現金的沒有。

  “大哥,你有微信嗎?”

  藝人突然愣住。

  但他還沒說話,鄭書意身邊又響起另外一道熟悉的聲音。

  “要人家微信幹什麽?”

  鄭書意一回頭,見時宴就站在她身後。

  喧鬧的路邊,他倚靠著車門,雙手松散地抱在胸前,目光卻直勾勾地看著鄭書意。

  鄭書意:“……”

  她只是想給點錢而已,又不是要紅杏出牆。

  不過一看到他,心裡的失落好像找到了著力點。

  鄭書意沒說話,兩三步走過去,撞進他懷裡。

  她伸手抱著時宴的腰,悶了半晌,才開口。

  “我好慘。”

  時宴:“還有心思要微信,我沒看出你有多慘。”

  鄭書意抬起頭,了無生氣地看著他。

  “你到底會不會哄人?”

  時宴的輪廓半隱在霓虹燈光裡,雙眼卻特別亮。

  他靜靜地看著鄭書意,什麽也沒說。

  忽然,彎腰親了她一下。

  鄭書意有點懵。

  這可是人來人往的商業中心,時宴被魂穿了嗎?

  緊接著,時宴捧著她的後腦杓,繼續吻著她的唇角。

  “你幹嘛呢?”

  鄭書意意思意思掙扎了兩下,“這麽多人看著呢。”

  “嗯。”

  時宴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髮,“你不是就喜歡這樣嗎?”

  說的人還怪不好意思的,但鄭書意確實很喜歡。

  她雙手抵著他前襟,直到耳邊的音樂結束,她才說道:“今天沒當成主編,老板沒同意。”

  “嗯?”

  時宴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寫字樓的燈,“那我給你們老板介紹個眼科醫生?”

  鄭書意鄭重地點頭:“那你趕緊的。”

  時宴還真的要邁腿朝寫字樓走去,鄭書意趕緊拽住他。

  “你瘋了嗎?趕緊走趕緊走!”

  坐上車的時候,時宴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晚上想吃什麽?”

  鄭書意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滿漢全席。”

  時宴輕笑,“哢”一聲扣上了安全帶,握著方向盤,踩下油門。

  “就這麽簡單?”

  鄭書意被他那趾高氣昂的語氣激得杠精俯身。

  “那我不想吃滿漢全席了,我要吃官財板。”

  時宴:“什麽?”

  顯然,鄭書意精準抓到了時宴的知識盲區。

  鄭書意也沒解釋,一路給他導航,花了十幾分鍾,將車開到了位於老街的一個鬧市。

  這裡是江城十幾年來飛速開發的漏網之魚,參差不平的石板路,毫無規劃的攤位,胡亂拉起來的電線,卻沉澱出一處遊離在快節奏生活之外的樂園。

  但因為這段時間日漸忙碌,鄭書意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

  不一會兒時宴手裡便拎了三串烤肉兩包板栗和一杯涼蝦。

  而鄭書意手裡則是捧著那個傳說中的官財板。

  鄭書意沒想到時宴真會耐著性子陪她在濃重的油煙裡穿梭了一個多小時。

  但她的詞典裡沒有“適可而止”四個字。

  當看到小攤上賣的卡通頭箍時,時宴終於沉下了臉,一字一句道:“鄭書意。”

  論變臉的速度,鄭書意向來不服人。

  她一聽到時宴叫她全名,立刻垮下臉,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太慘了,升職受阻,男朋友還凶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

  鄭書意其實還有一大段台詞沒說完,卻見時宴在她面前微微弓腰。她止住了話,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給他戴上頭箍的同時,鄭書意立刻拿出手機,打開相機。

  時宴擰眉:“你又要幹什麽?”

  鄭書意蹭地轉身貼著他的前胸,支起了手機。

  “這是鄭書意不開心時,限定的時小宴,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我得留念一下。”

  時宴無奈地歎了口眼,環顧四周一圈後,埋頭湊到她耳邊。

  “還不開心?”

  “哢嚓”一聲,畫面定格。

  照片裡,鄭書意笑彎了眼睛。

  她知道她的心思很敏感,情緒又多變,前一秒如涓涓細流,下一秒便有可能湍急如山洪。

  可是她也很好哄,只要時宴親一下,就能瞬間撫平她的所有暗湧。

  ——

  今年的夏天特別漫長,氣溫居高不下,秋天遙遙無期。

  直到十月中旬,一場忽如其來的秋雨終於打破了這座城市下班高峰期的秩序。

  行人紛紛跑進建築物裡躲雨,單車加快了轉速,輪胎濺起積水,與外賣電動車擦肩而過,險些相撞,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絕於耳,刺耳的汽車鳴笛聲再摻一腳進來,與江城藝術中心9樓報告大廳的掌聲相映成趣。

  聚光燈下,主持人的聲音端莊清亮。

  “轟轟烈烈的全球數字貨幣大戰硝煙四起,各大資本紛紛入局,法定數字貨幣在市場創新動力的牽引下愈演愈烈。”

  “而她卻將視線聚焦在金字塔底層,記錄了五位數字幣民的勝利與失敗,向讀者呈現了數字貨幣的浪潮是如何選席卷普通人的生活。”

  點題至此,在座眾人皆知接下來的獎項即將花落誰家,視線不約而同聚焦在觀眾席第二排的女人身上。

  “第五屆財經新聞獎年度行業報道獲獎作品《在全球數字貨幣的時代賽點上,普通幣民立足何處?》,獲獎作者《財經周刊》高級記者鄭書意。”

  鄭書意起身的那一刻,四周鏡頭齊齊對準這位近年來最年輕的獲獎者。

  她按著衣襟,轉身朝觀眾席鞠躬,以回應熱烈的掌聲。

  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對上時宴的目光,像隻戰鬥凱旋的小孔雀,得意洋洋地勾了勾嘴角。

  不過是早上出門的時候說了一句她這套新裙子有點普通,就被她記仇到現在。

  剛剛那眼神,仿佛在說“裙子再普通我也是今天全場最閃亮的人。”

  但事實,確實如此。

  和時宴的與有榮焉不同,台下的唐亦望著鄭書意,終於有了一股揚眉吐氣的感覺。

  上半年她忙得暈頭轉向,沒怎麽關注底下的人,直到這陣子空下來了,耳朵裡才進了一些過期的風言風語。

  比如六月年中考核那會兒就有人說,唐亦這麽捧她,多半是看中人家男朋友的資源。

  還有人說,鄭書意當初剛來雜志社,唐亦就對她青眼有加,多半是料到了今天,能給她帶來大好處。

  唐亦知道這些言論,氣得眼尾皺紋都多了一根。

  是,她一直覺得鄭書意之前那個男朋友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

  但這只是基於工作之外對鄭書意私生活的一些看法而已,她又不是媒婆,管那麽幹什麽。

  再說了,這世界上美女那麽多,也不見得人人都是鄭書意。

  搞得好像她當初把鄭書意挖過來就是為了讓她找個好男朋友可以帶給她資源一樣。

  要這樣她還不如直接去籠絡各個總裁夫人,以她的社交能力又不是做不到。

  可是這些事情她又沒辦法拿到明面上去訓斥,只能暗暗忍下了這口氣。

  直到今天,她終於吐了一口惡氣,立刻把得獎信息發到公司大群裡。

  唐亦:鄭書意拿了個年度報告獎,就是那篇貨幣戰爭啊,大家多研究研究。

  唐亦:我之前就說過,大家的視線要放寬,目光要下沉,采訪對象不要拘泥於一個小圈子。

  唐亦:大家以後報選題的時候思維要打開,不要以為金字塔頂端的看法才是信息,生活中每一個與金融相關的人,都值得我們去觀察,去了解。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鄭書意確實能輕輕松松拿到最頂層的信息資源,但是人家把采訪對象轉為每個人都能接觸到的普通人,一樣能做出成績,你們還好意思酸嗎?

  不管有幾個人聽懂了她的潛台詞,總之群裡迅速出現了幾十個“鼓掌”表情。

  ——

  有人歡喜,有人憂。

  頒獎典禮結束後,雨還沒有停。

  蘭臣百貨對面的那家餐廳屋簷掛著雨水,如珠鏈一般,徒增一股感傷。

  秦時月面前的咖啡一口沒動,卻已經涼透。

  她沒說話,低氣壓肉眼可見縈繞著她全身。

  喻遊在她對面坐著。

  即便眼前的人已經沉默了近二十分鍾,他也沒顯出一分不耐煩。

  只是安靜地坐著,沒有玩手機沒有發呆,等著她消化情緒。

  今天是她的生日。

  和以往大辦party的方式不同,今年她異常低調,什麽姐姐妹妹都沒邀請,就跟喻遊發了一條消息:明天是我生日,你會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嗎?

  她都想好了,到時候喻遊問她,宴會怎麽只有他們兩人?

  秦時月就說:因為我的內心世界只有你呀。

  這是鄭書意教她的。

  雖然有點土,但她說小舅舅特別吃這一套。

  可是人家喻遊來了以後,什麽都沒問,而是給秦時月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

  他準備去英國了。

  比起公司給的豐厚待遇,他嘗試之後,還是更傾心於學術,決定繼續自己沒有完成的遊學計劃。

  在秦時月沉默的第二十五分鍾,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問喻遊:“請問可以點菜了嗎?”

  喻遊朝秦時月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等她點菜。

  秦時月哪裡還有什麽胃口,她抬起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壞心情。

  “我吃不下,我要回家。”

  “嗯。”

  喻遊向來都很尊重女士的意見,是個不折不扣的紳士,“那我送你?”

  “不用。”

  秦時月控制不住情緒,倏地拿起包起身,“我司機在外面等我。”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停車場。

  司機打著傘下來拉開車門,秦時月跨了一隻腿上去,突然回頭,看向喻遊。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誠實回答我。”

  喻遊說好。

  秦時月:“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就是個花瓶?”

  雨幕把秦時月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她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喻遊笑了一下。

  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一開始,確實是。”

  聽到這裡,秦時月猛地屏住呼吸,等著他的下文。

  然後就聽見他不急不緩地說,“但現在我覺得你是一隻可愛的花瓶。”

  秦時月:“……”

  再可愛的花瓶,不還是花瓶。

  秦時月鑽進車裡,探出半個腦袋,盯著喻遊看了半晌,卻一個字都沒說。

  和剛剛一樣,喻遊沒走,就讓她看著。

  許久,秦時月才低沉地說:“那祝你一路平安。”

  喻遊點了點頭。

  “你等一下。”

  他舉著傘,去自己的停車位,從副駕駛拿了一個盒子過來。

  秦時月:“這什麽?”

  喻遊:“生日禮物。”

  這算是今天這惡劣天氣中唯一的一絲陽光。

  秦時月勉強地笑了笑,“謝謝啊。”

  等司機把車一開出停車場,她迫不及待地拆了禮物。

  裡面是一幅畫。

  一副模仿莫奈風格的人物油畫,落款卻是喻遊的名字。

  莫奈的筆觸向來不寫實,人物的五官只有模糊的輪廓,可秦時月隱隱約約覺得,這畫裡的女人有點像她。

  她捧著畫,倏地回頭,雨幕中只見喻遊的車尾燈在閃爍。

  她不好意思去問喻遊,畫裡的人是不是她。

  害怕在別人臨走之前還留下個自作多情的最後印象。

  可這一抹似是而非的希望,卻讓她做了一個改變自己一生的決定。

  ——

  晚上七點,時家老宅。

  今天雖然是秦時月的生日,但她要自己去過,家裡人也不勉強,便聚在一起為鄭書意慶祝獎項。

  所以秦時月出現時,一家人都很震驚。

  “你不是跟朋友過生日去了嗎?”

  秦孝明問,“怎麽回來了?”

  秦時月下車的時候比較急,連傘都沒打,頭髮濕了幾縷,貼在臉邊,看起來有些狼狽。

  她手裡抱著一個盒子,迫切地看著自己父母,說道:“爸,媽,我要去英國讀書。”

  秦孝明拉開身邊的椅子,朝她招了招手,“喝酒了?”

  秦時月:“……”

  她氣急敗壞地走過去,“我沒開玩笑,我真的想去英國讀書!”

  說完,她看了一眼時宴。

  她以為自己小舅舅是很樂意把她送到學校裡去的,結果他的目光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你又想鬧什麽么蛾子”。

  只有鄭書意問她:“為什麽又想繼續讀書了?”

  秦時月看了一圈屋子裡的人,欲言又止。

  於是鄭書意站起來,領著她去了陽台。

  “是因為喻遊嗎?”

  秦時月點頭,眼眶紅紅的。

  “對,反正你們說我不矜持也好,說我衝動也好,我就是要去。”

  她咬著牙,胸膛起起伏伏,聲音裡帶著她從未有過的倔強,“他們都不相信我是真想去讀書的,可我就是這麽想的啊。”

  “我以前不想讀書是因為我找不到動力,我又不缺錢,家裡也不需要我當頂梁柱,我都不知道把自己搞那麽累幹什麽。”

  “可是我現在有目標了。”

  鄭書意:“你到底是想跟喻遊待在同一個地方,還是真想去讀書?”

  秦時月急眼了,“你怎麽沒聽懂呢!這不矛盾呀!我、我想去讀書是因為不想被他當做花瓶,去英國是因為他也在那裡啊!”

  鄭書意還沒來得及回答,時宴的聲音突然出現。

  “你想去就去,跟你小舅媽急什麽?”

  秦時月無語片刻,突然回過味來。

  “那小舅舅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去了?”

  時宴沒說話,只是有些嫌棄地看著她。

  “我這就去準備簽證的材料。”

  秦時月撒開腿就往樓上跑,留鄭書意在原地目瞪口呆。

  “這說風就是雨的性格到底是隨了誰?”

  同時,鄭書意拉了拉時宴的袖子,“你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了?”

  時宴輕哼一聲,“那我們打個賭。”

  鄭書意:“賭什麽?”

  時宴:“我賭她最多半年就受不了,鬧著要回家。”

  樓梯上傳來秦時月蹬蹬蹬的腳步聲。

  鄭書意看著她的背影,無比鄭重地說:“我賭她會堅持到完成學業。”

  隨後,她抬頭看著時宴,眼裡映著他的倒影。

  “你不知道,一個女人為了和自己喜歡的男人站在同一高度,會有多努力。”

  ——

  為了趕上一月開學時間,秦時月十二月就動身去了英國。

  金融組的職位一下子空出來兩個,害hr連續加了好幾天班。

  一個是秦時月的職位,一個是鄭書意的職位。

  這天下午,鄭書意關上自己辦公室的門,看了一會兒門牌上的“鄭書意”三個字,才轉身回家。

  她一打開門,發現客廳的燈已經開了。

  走到廚房,才看見時宴站在料理台前清洗蔬菜。

  “你幹嘛呢?”

  時宴不急不緩地說:“為鄭主編做晚飯。”

  “鄭主編”三個字著實取悅到鄭書意了。

  “你要是早這麽嘴甜,我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說者無意,聽著有心。

  時宴抬眼看著她,眸子裡映著浮動的陽光。

  不過鄭書意丟下這句話便跑去了衣帽間。

  明天才是她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新職位新氣象,得準備一套最好看的衣服。

  幾分鍾後,時宴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尖叫。

  時宴慢條斯理地擦乾淨了手,才走進去。

  衣帽間內,鄭書意光著腳,瞪大了眼睛,看著首飾櫃上的一個藍色絲絨戒指盒。

  她問:“這是什麽?”

  時宴靠在門邊,笑著說:“你說呢?”

  鄭書意似乎沒有回過神,呆呆站著,沉默不語。

  時宴徐徐站直,走到她面前,將戒指取了出來。

  “鄭主編,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也在你這裡升個職?”

  當他要抬起鄭書意的右手時,她卻突然退了兩步。

  “你的述職報告呢?”

  時宴:“……”

  一時的語塞,換來鄭書意的背影。

  “你居然沉默了?那你完了。”

  說完,她趿拉著拖鞋,逃似的跑去了露天陽台。

  今天無風無雨,夕陽如碎金。

  鄭書意坐在藤條椅上,雙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便把身旁花瓶裡的幾枝臘梅抽出來抱住。

  她需要吹一吹冷風,來平複心情。

  時宴沒有跟出來。

  不一會兒,鄭書意便聞到了一股清淡的飯菜香。

  飯菜香似乎總能影響人的思維。

  有的時候,鄭書意走到某個地方,聞到一股炊煙味,記憶會被拉到童年,想起在爺爺奶奶家裡的日子。

  而此刻聞到的味道,卻讓她腦海裡浮現出很多很多年以後的畫面。

  希望年複一年,日日如此。

  “書意。”

  時宴走過來時,沒有腳步聲,“外面冷,進來吃飯。”

  鄭書意沒有睜眼,只是彎了彎嘴角。

  “先生,你誰呀,不要隨便搭訕美女。”

  “我可是有丈夫的人。”

  ――正文完――

第七十章 番外一

  冬去春來, 陽台的臘梅不知不覺只剩一根根枯枝,被人換成了一束梔子花。

  鄭書意喜歡這馥鬱的香氣,聞著就有夏天的味道。

  她每一天都期盼著今年夏天的到來。

  鳥語蟬鳴, 花繁葉茂之時, 她就要穿上婚紗嫁給時宴啦。

  這一天,畢若珊收到了鄭書意寄來的請帖。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婚紗照,手邊的奶茶頓時就不甜了。

  別人婚紗照裡新娘子都像個高貴的公主, 就算笑也帶著一股嬌羞。

  而鄭書意似乎不知道“嬌羞”兩個字怎麼寫,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

  也不怕以後他們有了孩子, 看見家裡掛的婚紗照會覺得自己的媽智商不太高。

  看完請帖後,畢若珊又收到了鄭書意的消息。她發來了十幾張圖片,是婚禮策劃團隊提供的概念設計。

  鄭書意︰哪種好看?

  花了好幾分鐘看完這些內容後,畢若珊含著淚打字。

  畢若珊︰操!!!

  畢若珊︰都好看!!!!

  鄭書意︰不要說這三個字,我已經聽時宴說煩了,快幫我選選。

  這還真有點為難畢若珊。

  婚禮地點選在愛爾蘭的阿黛爾莊園,這個酒店本身的環境就已經很美了, 加上婚宴團隊的精心設計,讓她在這堆圖紙裡選出最好的,其難度比高考數學最後一道選擇題難度還大。

  在她猶豫的幾分鐘裡,鄭書意又發來了幾張圖。

  鄭書意︰這個呢?設計總監說這是他今年準備拿來參賽的作品。

  畢若珊把這幾張圖看了好幾遍後,打字的手變得顫抖,發自肺腑地吹起了彩虹屁。

  畢若珊︰這個好看!!!就它了!!!必須選她!!

  畢若珊︰不然我把頭都給你擰掉!!

  畢若珊︰就算我不能擁有這樣的婚禮, 我也要在這種環境裡當伴娘!!

  此刻, 鄭書意正在婚慶公司。

  她看見畢若珊的回復,勾了勾唇, 又俯身去滑動身前的led屏。

  這家公司的設計總監見鄭書意傾心於這個設計,說道︰“光是看圖其實無法體會到現場的美, 請您跟我來,我們公司有vr設備,戴上沉浸頭戴式設備,能身臨其境體驗婚禮現場”

  五分鐘過去。

  時宴合上手裡的雜志,抬起頭時,才發現自己的新娘不見了。

  說來可笑,雖然他是新郎,但全程沒有任何發表意見的空間。

  直到半個小時過去,鄭書意才一臉興奮地回了待客區。

  她明明眼楮都在放光,卻在外人面前故作矜持地說︰“我剛剛去看了,還不錯,你要去看看嗎?”

  “你看好了就行。”

  他光是看一眼那設計圖紙裡漫天的粉色泡泡就要窒息了。

  鄭書意對他的表現很滿意,把圖紙遞給他︰“那就這個了,你覺得呢?”

  雖然是在問他的意見,但那語氣分明就只是意思意思。

  時宴收了圖紙,卻沒展開。

  “你不用再考慮考慮嗎?半個小時就做決定?”

  鄭書意覺得他說得對。

  這種一輩子一次的大事,確實不能草率。

  於是她轉頭對設計總監說︰“那我們回去考慮好了再聯系你們吧。”

  -

  回到家裡,鄭書意閑不下來,坐到沙發上把可供選擇的概念圖群發給自己的朋友們。

  得到的答案非常一致。

  人以群分,她的朋友們跟她一樣都無法抵抗鋪天蓋地粉色玫瑰蕾絲氣球構造的夢幻般的婚禮現場。

  “好了,我已經決定好了。”

  鄭書意說,“就今天跟你說的那個吧。”

  說完她又捧著設計圖紙美滋滋地欣賞了起來。

  卻聽見時宴冷不丁地說︰“我不同意。”

  鄭書意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我說,”時宴側頭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選這個。”

  鄭書意眨了眨眼楮,“那你覺得哪個好?”

  時宴︰“除了這個,其他的都可以。”

  鄭書意徹底愣住,好一會兒,仿佛遭受了毀滅性打擊,倏地坐起來,顫抖著嗓音說︰“為什麼?”

  時宴是故意跟她作對嗎?

  時宴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指尖玩兒著鄭書意的頭髮,卻沒有立即回答鄭書意的問題。

  於是新娘子使出了殺手。

  “時宴,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

  頓了片刻,時宴的回答直戳要害,“太粉。”

  他不想自己一生一次的婚禮,回憶起來。

  會覺得自己是個公主。

  “太粉?”鄭書意揮開他的手,擰眉冷笑,“粉床單你不也睡了一年了?我也沒見你失眠啊。”

  這件事不提也罷,提起來,時宴也有一番理論。

  可轉頭一看見鄭書意,他的神情倏地柔和下來,眉梢抬著,寥寥一眼,卻釋放著只有兩人知道的信息。

  “我睡的是床單嗎?”

  “……”

  鄭書意猛地把抱枕砸向他,鞋都沒穿就跑回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

  她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立刻抱著腿蜷縮在沙發角落扭頭看向窗邊。

  如果《紅樓夢》重拍,此刻的鄭書意必定是林黛玉的最佳人選。

  “唉,還沒結婚呢,就這樣對我了,不知道以後我在這個家還有沒有立足之地。”

  說完,她用余光瞥時宴。

  卻見他支開放在耳邊的手機,問道︰“你說什麼?”

  鄭書意︰“……”

  “我說這個家已經沒有你的立足之地,請你出去。”

  時宴拿了一件外套,還真出去了。

  -

  鄭書意單方面的冷戰不過持續了半個小時。

  聽著外面什麼動靜都沒了,她沒耐住性子,悄悄咪咪地走了出去。

  她找了一圈,最後走到書房門口。

  打開一條門縫,看見時宴正在看書。

  她調整了一下表情。

  以她對時宴的了解,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

  於是她理了理頭髮,踩著小碎步走了進去,弓腰穿過時宴的手臂,騰得一下坐進他懷裡。

  時宴對著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已經習以為常,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同時還能面不改色地給書放上書簽。

  不急不緩地合上書頁後,他才開口︰“怎麼了?”

  鄭書意抱住他的脖子,嬌滴滴地說︰“老公,我從小就想擁有一個粉粉嫩嫩的婚禮,像公主一樣,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

  時宴視線越過鄭書意,平靜地看著電腦屏幕︰“你上個月說你這輩子最大的夢想是老公敷你用不完的面膜。”

  鄭書意︰“……”

  鄭書意雙手捧著他的下頜,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這樣吧,以後我每天下班都回來給你做飯,讓你每天都能吃上妻子做的愛心晚餐,好嗎?”

  時宴︰“那我還是選擇粉嫩婚禮吧。”

  “……”

  為什麼,在他微妙的措辭裡,鄭書意聽到了一股嫌棄的味道。

第七十一章 番外二

  流金鑠石的日子, 一群來自中國的客人紛紛踏上了愛爾蘭的土地。

  阿黛爾莊園坐落於利莫瑞克郡,四周地勢起伏跌宕,賓客們來的路上都受了不少折磨。

  特別是畢若珊這個暈車專業戶, 一下車便狂奔找垃圾桶。

  但沒有人抱怨過。

  因為這場婚禮雖然舉辦的盛大, 受邀而來的客人卻不多,全都是雙方的親戚與好友。

  其實在幾個月前,鄭書意以為時宴的心理那麼縝密, 身後背景關系又縱橫交錯,她勢必會在婚禮上見到許多從未打過照面的陌生人。

  然而沒有。

  沒有商業情面, 沒有社交利益權衡,只有真正帶著祝福前來觀禮的嘉賓。

  對嘉賓來說,他們也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盛大而又簡單的婚禮。

  天公作美,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連空氣裡浮動著清新的甜味。

  宋樂嵐坐在鋼琴前,為她家的新人獻唱。

  鄭書意挽著父親鄭肅的手,走上花團擁簇的拱門前, 她一遍又一遍的環顧四周。

  她想看得再仔細一點,希望婚禮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她的回憶裡永不退色。

  然而當她看見她的新郎時,眼裡便只剩下他一人。

  童話般的婚禮布置在她眼裡也黯然失色。

  只有他在,她才是公主。

  在宋樂嵐的歌聲中,鄭書意一步步朝時宴走去。

  她第一次覺得, 一首歌為什麼這麼長, 這條花路怎麼這麼遠。

  越是靠近,她的情緒越是激動。

  不知道為什麼, 她感覺胸腔裡如有滾燙的浪潮在翻湧。

  在距離時宴還有好幾米時,像是一刻也不能等了, 鄭書意突然松開了父親的手,提起裙擺朝他奔去。

  白色頭紗緩緩飄落,新娘笑彎的雙眼讓白天也有了璀璨的星星。

  所有嘉賓都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中回過神。

  只有時宴在鄭書意提起裙擺的那一刻,便朝她張開了雙臂。

  白色頭紗墜落在畢若珊腳邊。

  她和鄭肅,以及所有嘉賓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時宴抱住撲向她的鄭書意,微微一別身,站穩了腳步的同時,俯身在她唇上落上一吻。

  掌聲與煙花終於在這一刻意外地響起。

  就連主持過幾百場婚禮的司儀也愣了好一會兒。

  在回過神後,胖乎乎的臉發自肺腑地露出了姨母笑。

  參加這一場婚禮的每一個人,不論是新郎新娘還是嘉賓與工作人員,都被氣氛感染,人人嘴角都帶著笑。

  司儀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新娘,連詞兒都差點說錯。

  好不容易撐到了最熟悉的流程,他看著鄭書意,莊重地問︰“鄭書意女士,你是否願意嫁給時宴先生為妻,無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都與彼此相伴不離,永遠忠誠於彼此,永遠體貼於彼此,永遠尊敬、呵護對方嗎?”

  鄭書意連連點頭︰“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鄭書意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有點過於激動了,臉上不知不覺紅了一片。

  她低頭朝時宴靠去。

  時宴抬手圈住她的頭,把她擋在自己臂彎裡,胸膛卻因笑意而震蕩。

  他側頭看著觀眾,聲音通過司儀的話筒傳了出來。

  “見笑了。”

  鄭書意︰“……”

  同樣的問題,司儀又問了一遍時宴。

  鄭書意抿著唇,滿眼憧憬地看著時宴。

  她想,每一個新娘最記憶最深的時刻應該都是聽著自己的愛人親口對她說“我願意”吧。

  而時宴卻不像鄭書意那樣急切。

  他深深地看著鄭書意的雙眼,此刻的時光,一如往後的歲月,在他的眼神裡安靜而繾綣地流淌。

  “我願意。”

  他沉沉的嗓音響起的同時,抬手拂過她耳邊的長發。

  “我願意。”

  他又說了一遍。

  在鄭書意雙眼蒙上一層水汽時,他說了第三遍“我願意”,並低頭親吻她。

  很多很多年後,鄭書意沒想到她隻記得婚禮這天時宴的每一個吻,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卻忘了她曾以為自己會最在意的,這座城堡的形狀,玫瑰花柱的花紋,以及身上每一套漂亮的禮服。

  哦不,晚宴上的禮服她印象還是很深刻的。

  那是一套後背鏤空纏繞絲綢綁帶的晚禮服。

  她穿著這套淡粉色的裙子,牽著時宴的手,去每一桌賓客面前敬酒。

  賓客們火力全集中在新郎身上,並不勸新娘的酒,所以晚宴結束後,鄭書意只是臉上泛了一點紅暈。

  但時宴卻喝了不少。

  雖然他酒精不上臉,一舉一動也完全看不出來醉酒的樣子,但只有握著他手掌的鄭書意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在一點點攀爬。

  直至晚宴結束,賓客們各自要回房間,時宴還能面不改色地送別他們。

  可是輪到他們要回去時,時宴卻突然扣住鄭書意的手。

  兩人跟在時文光、王美茹他們身後,看著他們踏進電梯的那一刻,時宴突然拉著鄭書意轉身往外跑去。

  電梯裡的長輩看著他們的背影,哭笑不得。

  -

  “幹嘛呀!”

  走廊幽長安靜,鄭書意的裙擺這時候變成了累贅,跑得踉踉蹌蹌。

  時宴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哎呀。”鄭書意心安理得地抱著他的脖子,卻說道,“這大庭廣眾的,你幹嘛呀!”

  時宴不僅沒說話,腳步還越來越快。

  他們回到了舉行婚禮的草地上。

  場地設施還沒有搬走,時宴帶她穿過玫瑰花拱門,站到他們為對方戴上對戒的地方,

  “今天忘了跟你說一件事。”

  鄭書意︰“嗯?”

  “原本想在這裡告訴你的一件事。”他拉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在漫天繁星下,他帶著醉意的雙眼比星星更亮,“第一次遇見你,是前年十月的頒獎典禮。”

  鄭書意慢慢瞪大了眼楮,卻想不起關於時宴的任何蛛絲馬跡。

  這種什麼都想不起的感覺很不好受,鄭書意很後悔那時為什麼沒有留意到這個人。

  可時宴不在乎。

  他呼吸裡的酒氣在夜風裡稀釋,眼裡的情意卻越來越濃。

  “我肖想你很久了,時太太。”

  -

  這一晚,他們在星空下擁吻。

  帶著玫瑰香的風從草坪吹到了房間。

  進門的那一刻,時宴將她抵在門板上,右手從鄭書意的腰緩緩撫摸至蝴蝶骨,繞著那一根淡粉色的絲綢,一圈又一圈拆下。

  一室旖旎,夜裡也有春光。

  鄭書意沉入浴缸的溫熱中,與那根絲綢化作一體,在水裡不停地上下浮動。

  她攀著時宴的肩,在激蕩的水波中聽見時宴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說。

  “我愛你。”

  ——The En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陳小小 的頭像
    陳小小

    陳小小的小書房

    陳小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