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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你趁早喜歡我 By 葉斐然

陳小小の小註記:寧婉×傅崢;社區律師

文案︰
距離寧婉被“流放”成正元律所駐扎街道的社區律師後,
總所終于又“流放”了一個人過來——
男的,活的,英俊高大,斯文溫和,禮貌紳士……
對方周身只散發出一種氣息——
在宮斗劇里死的連個鏡頭也不配有,做社區律師一天就會被大媽大爺罵到懷疑人生哭成淚人,一個大寫的傻白甜!一個行走的菜雞!
寧婉決定好好敲打敲打這位冷宮新人——
“傅崢是吧?新人在我們這兒,得順從,有眼色。”
“我挖坑呢,你就填土,我吃肉呢,你就喝湯;我往東呢,你不能往西……總而言之,天高皇帝遠,我就是爸爸。”
只是雖是個傻白甜,但這位新人長得略有幾分姿色,听話乖巧,寧婉一心軟,決定把畢生咸魚絕學傳授給他︰怎麼甩鍋;怎麼摸魚;怎麼對老板陽奉陰違,真心實意,毫無保留——
“實話說,我這套絕學傳給你,也不是沒有代價的,我勸你趁早喜歡我,我給你分析分析喜歡我的好處和不喜歡我的弊端……”
傻白甜傅崢果然不敵威逼利誘,最終屈服,當晚就委身了寧婉。
半年後,寧婉去參加總所年會,會上隆重介紹新引進的合伙人——
男的,活的,英俊高大,斯文溫和,禮貌紳士……
對方露齒一笑︰“大家好,我是傅崢,我加入這個所,希望改掉這個所里甩鍋、摸魚、對老板陽奉陰違等壞風氣……”
草泥馬的傅崢!神他媽委身!這是有預謀的騙財騙色!
律政,輕松普法~

內容標簽︰ 都市情緣 業界精英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寧婉,傅崢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真的,早晚都要喜歡我,別掙扎了
立意︰克服自身性格弱點,攜手共進,最終收獲職業成功,為社會主義法治建設添磚加瓦

第1章

  寧婉拖著大包小包一路狂奔趕上高鐵的時候,離發車還僅有五分鐘半。

  作為一個律師本應處事從容,不該有這樣倉促狼狽氣喘吁吁的時刻,然而距離寧婉上次回老家已經隔了太久,以至于這次離家前,寧婉的媽媽又忍不住拉著她多說了幾句話,因此差點錯過火車。

  好在寧婉穿了休閑的套頭衫牛仔褲外加一雙白球鞋,狂奔起來也很輕松。

  因為遇上過年返程高峰,二等座的票全面售罄,她這次訂的座位是一等座,價格幾乎翻了一倍,好在一走進車廂,寬松的過道和安靜的氛圍還是多少寬慰了點寧婉滴血的心,雖然是听起來高大上的律師,但她的收入並不高大上。

  她在車廂前的行李架上放好了大件行李,循著票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一等座一邊只有兩個座位,寧婉的座位靠過道,而不出意外,她的鄰座已經坐好了人。

  一個特別英俊的男人,是那種即便掃一眼也不容易忘記的英俊。

  一等座前後座位之間的空間其實非常寬敞,然而這男人的腿這麼一擺,寧婉就覺得一等座也顯得有些逼仄了,他的腿太長了。

  他倚靠在窗口,穿著肉眼可見的昂貴西裝,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似乎對周遭一切都有種冷淡的不感興趣,車廂里周遭的人臉上多少還帶著點過年後喜慶的余溫,他卻仿佛是游離在人群外的孤島,並且樂意享受這種不合群的安靜。

  寧婉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長相非常出挑,她這個角度,僅能看到他的側臉,已經足以讓她忍不住看第二眼。

  大概這第二眼看的太過明顯,這男人轉過頭,目光撞進寧婉的眼楮里。

  這下寧婉看到了他的正臉,客觀的評價,比側臉更加優異一點,是可能會讓她忍不住看第三眼的長相。

  只是不是寧婉喜歡的款,她並不喜歡這種過分的冷淡,總覺得帶著這種表情的人性格會過于漠然和高高在上。

  列車快要發車,寧婉拿出紙袋里的咖啡,又從包里掏出電腦,一等座的好處終于彰顯,至少保證了她有一個安靜處理工作郵件的環境。

  只是沒想到這份安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寧婉的前座發生了爭執。

  她的前座此刻坐著一個臉露凶相的中年女子,而一個女生氣喘吁吁站在過道里,對著那中年女子道︰“阿姨,你這個座位真的是我的,你真的坐錯位置了啊,你看,這是我的車票……”

  “別給我看什麼車票不車票,誰知道你這車票是不是假的?何況這位置誰先看到誰坐,我先來先得。”

  女生急了︰“我剛才就坐在這兒了,東西都放在行李架上呢,就是走開上了個廁所,要說先到也是我先到的啊。”

  可惜不論怎麼講,那中年阿姨就是不理睬。

  小女生看起來大約是個返校的大學生,一下子也沒想到遇上這麼蠻不講理的霸座人,很快叫來了乘務員求助,可惜乘務員禮貌的多次溝通也沒有任何功效。

  那中年老阿姨打定了主意做個老賴,她目中無人地癱倒在座位里,表情有恃無恐︰“我年紀大了,我有心髒病還有高血壓,你還是個小年輕,你讓讓我能咋的?現在的小年輕都不講禮貌和謙讓了?人家公交地鐵上還都知道讓座呢?你一小姑娘怎麼臉皮這麼厚,我要是在車上沒座位就這麼站著出事了你賠不賠?你賠得起嗎?!”

  這老阿姨說著,聲音就歇斯底里高起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我心髒病發作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乘務員只能好言相勸︰“這位女士,高鐵都是憑票入座的,您這樣的行為,以後會上鐵路運輸黑名單半年內不能乘坐高鐵的,甚至還會受到行政拘留。”

  結果不說還好,一說,這老阿姨更趾高氣昂了︰“還威脅我上了?別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我這輩子最不講的就是道理,你們嘰嘰歪歪這麼一通,能打我還是咋的?還上黑名單?行!反正半年里我也不去別的地方不用坐車,半年後我上車還繼續這麼干!你們有本事斃了我!”

  大媽還嫌不夠似的指著小女生的鼻子叫囂︰“我和你說,我就看上你這座位了,你買這座位就活該你倒霉!”

  ……

  雖然高鐵上都會配備一名乘警,也有乘務員,但每每遇到這種霸座事件,還是好言相勸居多,畢竟人現在賴在座位上,就算想要采取強制措施,乘警也很難把人從座位上拽走。

  那小女生還妄圖爭取自己的權益︰“阿姨,我是學法律的,你這樣的行為……”

  這中年老阿姨取得階段性勝利,更是口無遮掩直接打斷了小女生︰“別和我扯什麼法律不法律,法律算個屁!法律就是狗屎!法律能讓我把座位讓給你嗎?還學法律的呢?學法律你了不起嗎?以後我看你連工作都找不到!”

  此刻這列火車全部坐滿了,都沒法給這被佔座的女生找到別的座位,眼見這女生又急又氣都快哭了,寧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挽了挽頭發,站了起來,然後義正言辭地打斷了老阿姨︰“阿姨,請不要再說了!”她清了清嗓子,“我作為一個律師,不能看你做這樣的事!”

  別說那老阿姨停了下來,小女生一臉期待地看向了寧婉,乘務員松了口氣,就連寧婉那位一直望著窗外的冷漠英俊鄰座,也因為她的這句話微微帶了點詫異地轉過了頭來看向了寧婉。

  這一刻,寧婉萬眾矚目,她仿佛看到自己的舞台搭了起來,燈光就位,舞美就位,音樂就位,劇本就位,只差自己粉墨登場,表演一出用法律的武器將蔑視法律的霸座者繩之以法的高亮劇情,把中年阿姨這樣的瘋魔反派啪啪啪打臉,讓所有遵守規則被欺負的壓抑普通人揚眉吐氣!

  寧婉在所有關注期待信任的目光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了那老阿姨,她字正腔圓道︰“阿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這個氣場,一百分,這個架勢,一百分,這個播音主持般抑揚頓挫的聲音,一百分!

  所有人都目不轉楮地看向了寧婉,仿佛只等著她下一句“你這樣的行為在法律面前是行不通的”,只可惜……

  寧婉自我感動了一秒鐘,然後回歸了無情的現實,她在萬眾期待里繼續一下子變換了表情,從剛才的嚴肅變成了笑容滿面,她看向了老阿姨︰“阿姨,我要說的這件事就是,法律真的不能讓你把座位讓出來!”

  “……”

  “…………”

  “………………”

  行了,舞台塌了,燈光師摔斷腿了,舞美跑了,音樂設備壞了,寧婉的英雄主角劇本分分鐘變成了惡毒女配身邊連個名號都排不上的狗腿跟班……

  不過她對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是喜笑顏開地對老阿姨道︰“阿姨哎,你真的說的太對了,法律真的沒什麼用,學法律吧,真的是就業率最低的專業,就算勉強就業了吧,收入還特別低,真的,我媽當初要像阿姨你這樣有眼光遠見,我也不能上法律這條賊船啊。”

  寧婉一臉心有余悸道︰“可惜啊,我當初就沒遇到像阿姨你這樣的人,這麼一語點醒夢中人地點醒我。”

  眾人完全沒想到這種發展,就是那此刻被寧婉各種諂媚夸贊的老阿姨也沒想到,她皺著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寧婉︰“你剛才不是還叫我不許再說下去?不能看我做這樣的事?”

  寧婉露出了一個淒涼的笑︰“阿姨,我剛才那麼說,完全是因為覺得你講的太有道理了,法律真的什麼都不是,也沒什麼用,你那一番話,完全戳中了我不願意面對的血淋淋的事實,再听下去,我實在太痛苦了,所以不想讓你再繼續說下去,不想讓你繼續一語點醒夢中人……”

  “……”

  她又吹捧了幾句那中年女人,才話鋒一轉道︰“不過阿姨,你也別和這些在校的學生一般見識,他們沒經歷過社會,不知道你說的話多有道理,你這樣的行為才在社會上吃得開。”

  剛才一會兒就歇斯底里嗓門老大的中年女子顯然有些情緒甚至精神方面的問題,別人講理反而對她是種刺激,倒是寧婉這番話,把她給安撫了下來。

  寧婉見對方情緒稍穩,便乘勝追擊道︰“但是啊,阿姨你要不還是把這個座位讓回給那個學生吧。”她沒給中年女人回答的時間,徑自繼續道,“你看,她這個座位號是4號,多不吉利多晦氣啊,還有你看看她這人,估計就是那種認死理的學生,這一路上你不讓她,她死纏著你,都能把你給煩死,要不這樣,你把她座位還給她,來坐我這兒,我把我座位讓你。”

  這老阿姨轉了轉眼珠,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一臉不甘心的女學生,覺得寧婉說的有道理,自己不讓位,這小孩成天站一邊和自己死磕,也夠煩心的,現在有人給自己主動讓位,那不挺好?

  她斟酌了片刻,果真讓了出來,走到了寧婉身邊,寧婉看了女還傻乎乎的女生,有些沒好氣般道︰“不都讓出來了嗎?還不快去坐!”

  那女生瞪了寧婉一眼,低聲道︰“真丟法律人的臉!”說完,這才坐到了本屬于自己的座位上。

  寧婉沒在意這些鄙夷,不管如何,老阿姨讓出了座位。

  而就在對方站在寧婉身邊,等著寧婉兌現自己承諾,把座位讓出來之時,寧婉一屁股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老阿姨有些意外︰“你不是說讓給我?”

  寧婉坐回座位,老神在在︰“我不讓了。”

  “……”

  她如老阿姨剛才那般無賴道︰“我突然腰酸了,不想讓了,座位本來就是我的。”

  老阿姨這下變了臉色,她終于反應了過來︰“你……你就是騙我!把我從座位上騙走!你這個小賤人!”

  寧婉懶得理睬,只對站在一邊目瞪口呆的乘務員和乘警道︰“現在人已經從座位上起來了,可以強制執行直接帶走了吧?”

  剛才那老阿姨佔的座位靠窗,想要拖走她還要影響坐在過道的乘客,且對方拒絕配合的話,確實從座位上拉起一個人相當有難度,可如今她站起來了,幾個乘務配合著乘警一起帶走就方便了。

  老阿姨一走,寧婉剛打算享受片刻的清淨,結果沒清淨多久,她的手機就響了。寧婉一看號碼,是悅瀾社工委的季主任。

  作為目前悅瀾的社區律師,見了季主任的電話,寧婉幾乎福至心靈地知道準沒好事。

  她的預感也確實成了真,電話接通後,季主任苦哈哈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寧婉啊,張子辰跑了!”

  又跑了?!

  寧婉心里咯 了一下︰“怎麼搞的?”

  “過年啊,家人忙著宴請置備年貨,這兩天吃藥上也沒留神,小區里有人偷偷放鞭炮,把他給嚇著了,犯了病,人就這麼跑沒了,查了小區門口的監控,只知道人往西邊跑了,也不知道具體上哪兒了。”

  季主任聲音充滿了步步為營的老奸巨猾︰“所以待會估計就要麻煩你了啊,記住啊,好言好語安撫住,不要反駁,一反駁他犯病更厲害更瘋,順著他的話說,把人哄住,問清楚人在哪兒。”

  他規勸道︰“寧婉啊,你想,你這也是為了工作,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情話該說還是說啊,你想,萬一人家被你這冷淡一刺激,犯病更厲害搞出更多糾紛,還不是你去善後嗎?”

  “……”

  寧婉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掛了電話後深吸了一口氣。

  張子辰是悅瀾小區里的住戶,今年十七歲了,平時是個挺靦腆的男生,但是家族遺傳,有間歇性精神病,一旦受到刺激發了病,行為就完全不可預知了,為此犯病後在小區了惹了好幾個糾紛,最後都是寧婉出面調解的,一來二去便也認識了。他吃了藥後是個講禮又溫和的男孩,然而一旦發病起來,就比較奔放了……以前是出門尋釁滋事,後來就演變成——

  給寧婉打電話熱烈求愛……

  寧婉正頭疼著,這始作俑者張子辰的電話就來了。

  寧婉看了眼手機,先打開電腦,點開了《土味情話大全》,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接了起來。

  傅崢自從上了高鐵後就後悔了,高遠本來說了派專車來接他,但傅崢久未回國,挺想體驗下國內的公共交通和生活氛圍,決定坐高鐵,商務座全部售罄,于是買了一等座。

  一開始,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確實給他帶來了點煙火人間的新奇感,然而很快,這種感覺就變成了後悔,無窮無盡的後悔,說是一等座,但環境也並沒有好到哪里去,甚至還有不買票直接上車霸座的,好不容易霸座的走了,自己的鄰座又開始沒完沒了地講起電話來。

  “是是是,我當然是真的愛你,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子辰,不知道有句話你听過沒有?你的酒窩沒有酒,我卻醉的像條狗。”

  “啊?你說你沒酒窩?怎麼可能!你有,就是有的不明顯罷了,對,肯定有,你那麼帥,怎麼可能沒有酒窩,我就喜歡有酒窩的男人,不信你找個鏡子照照?對了,你在哪兒呢?附近有鏡子嗎?”

  “不不,我怎麼是哄你的呢?我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缺點你。”

  “你知道嗎?我最近想買一塊地。你問我什麼地?哈哈,當然是你的死心塌地。”

  ……

  傅崢覺得自己完全听不下去了,要不是高鐵,只是一般的轎車,他可能真的會考慮跳車。

  幸而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高遠的電話解救了他的尷尬。

  “喂,傅崢,你到哪兒了?”

  傅崢抿了抿唇,剛要回答,就听到自己鄰座突然抬高了聲音,用一種扭捏做作的聲音嬌柔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到哪兒了?死相,我當然已經到你心里了啊!”

  “……”

  這聲音一五一十地傳進了傅崢的手機里,傳到了對面的高遠耳朵里。

  高遠大概是完全沒料到這個發展,當場愣住了︰“傅崢,你還好吧?”

  結果傅崢還沒來得及回答,只听鄰座大聲道︰“好的好的,當然好著呢,對,我和你一樣,最近忙著葉綠素合成呢,你放心吧,再過幾天我也要開花了!咱倆心連心,愛情永結同心,相約一起開花!你在哪兒呢,我來找你?”

  “……”

  要不是從對方的包里看到了對方的律師證證件,傅崢打死也不願意相信這麼一個人竟然真的是個律師。

  他只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真的要跳車了︰“高遠,我現在不太方便,待會下車了打給你。”

  傅崢掛了電話,板著臉,戴上耳機,把鋼琴搖滾開到最大音量,效果震耳欲聾,但傅崢覺得,聾了也比听身邊那可怕的情話強。

  好在車程很快,沒多久就到了站,傅崢幾乎迫不及待下了車,擺脫了自己那個渾身是戲情話綿綿的鄰座。

  高遠說好了來接站,傅崢走到出口的時候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他,兩人是國內本科大學同學,雖然多年沒見,但關系很好。

  高遠輕輕給了傅崢一拳算是打了招呼。

  他為人熱情,一路上便是積極給傅崢科普︰“總之,國內的法律環境和美國的完全不同,你雖然在美國執業多年,但美國那一套和國內大為不同,你就算通過了國內的司法考試,但沒在國內執業過一天,想要獨立從業還要在所里掛一年實習,何況國內的司法實踐可能也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

  對于高遠的苦口婆心,傅崢並沒有當回事,他抬了抬眼皮︰“所以你把我‘流放’到社區基層去做實習?”

  高遠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叫‘流放’呢?你可是我們所誠意邀請馬上要新加盟的高級合伙人,還指著你拉高今年創收呢。”

  “給你安排去社區完全是我的一片苦心,雖然社區律師是很基層,但是越基層,越是能接觸到最真實接地氣的法律環境,基層法律糾紛多,種類各種各樣,處理起來並不容易,是最快速的訓練場,我給你安排了在悅瀾社區做三個月實習律師,能讓你以最快的速度適應國內的生活環境和法律環境。”

  “哎?你可別那麼看我,這可是很難得的機會,雖然苦和累,但像打怪升級似的,能接觸最多的怪,何況你也要改改你這種性冷淡作風,你這套在國內當律師,要跌跟頭的,國內客戶的法律意識和成熟度,還遠遠沒培養起來呢,維系客戶可不像在美國那麼簡單。”

  “你當然可以直接進入我們所當合伙人,但是我建議你還是在社區歷練個三個月,沒壞處,你剛回國,正好休整休整,阿姨那邊也可以多花點時間照顧。”

  傅崢本來在美國從事金融法律業務,前途大好,從職業未來來說是不該回國的,但因為母親重病,他作為獨子,不想在親情上留有遺憾,還是回國了。

  這點高遠可以理解,但有一點高遠倒不太明白︰“我就搞不懂你了,雖然中美法律差距很大,但你完全可以做商業這塊,但你為什麼就想嘗試做民事?”

  “哦,在商事領域的法律糾紛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挑戰了,既然調整了職業規劃選擇回國,那索性嘗試點新的領域,商業也繼續做,但也試試開拓做民事糾紛。”

  這听起來完全像是“在商事法律領域已經獨孤求敗,所以選擇新的挑戰”一樣欠扁,如果是別人說這話,那高遠一定覺得是吹牛逼,但如果是傅崢說,那就真的只是在簡單陳述事實而已。

  “那你去社區‘微服私訪’就更有必要了,現在悅瀾社區是我們所的簽約社區,負責那的律師叫寧婉,我看社區對她評價挺高的,雖然人家年紀比你小,但人家本科畢業就工作了,基層經驗豐富,你跟著應該也能學點東西,熟悉下國內套路。”

  高遠笑笑補充道︰“我怕說了你的真實身份,寧婉不自在或者和你交流起來會有隔閡,你端著合伙人老板的架子也沒法從她那兒學到東西,所以給你隱瞞了下身份,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過我並不覺得能從她那里學到什麼東西。畢竟誰放著總所不待,想去社區但律師?”傅崢嗤笑了兩聲,“能去社區的,肯定是你們所里業務能力邊緣化的人了,你說說我能跟著她學到什麼?”

  “你可別說,你這去悅瀾社區的機會還有人競爭呢,原本我們所里一個年輕小伙子早早就申請要去社區跟著寧婉干,我還算是橫刀奪愛內部操作才把這個機會內定給你的好吧?”

  ……

  “算了,不聊工作了,聊點別的,這次回國覺得怎麼樣?”

  傅崢想到高鐵上發生的一幕幕,真心實意道︰“不怎麼樣。”他皺了皺眉,“現在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都能當律師的嗎?”

  “啊?”

  “精神有點障礙的人也可以過司法考試嗎?”

  “不能吧……”高遠思忖了片刻,听完傅崢的遭遇後客觀地評價道,“一般來說,精神病人的思辨能力應該支撐不了考過司法考試,我覺得你鄰座那個女的大概率還是在復習司法考試的過程里瘋了。範進中舉知道吧?拿到律師證的剎那,情緒太過激烈,然後就瘋了?”

  傅崢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對了。”高遠想起什麼似的,然後揶揄地看了傅崢一眼,“容市出美女的,你今天一路上有見到什麼美女嗎?”

  “一個都沒有。”

  唯一一個長得不錯的,精神不太好。

  “那你別急,去見見寧婉,寧婉真的漂亮,我們律所最漂亮的,人家根本不化妝,因為素顏太能打。”

  而另一邊,被稱為素顏能打的寧婉拎著大包小包卻沒那麼好運了,如果她能听到高遠一番話,大概率是要嗤之以鼻的,長得漂亮又怎麼樣?能當飯吃嗎?

  今天是節後返程高峰,素顏再能打的她在寒風里等了足足二十分鐘後,臉色也凍得煞白了,等終于排隊打到了車,還沒來得及感慨今天這壞運氣終于到頭了,壞消息就又來了。

  寧婉接到了陳爍的電話︰“學姐,我這次沒法來社區幫你忙了。”

  寧婉皺了皺眉︰“怎麼了?”

  陳爍是寧婉的高中學弟,大學也是法學專業,但學校比寧婉好的多,是國內Top1那所,畢業後倒挺巧,也和寧婉一起進了精品小所的正元律所,自然,因為學校出身的不同,他的待遇和在所內發展比寧婉好得多。

  一般律師對社區事務不會有任何興趣,此前寧婉也是被排擠才分配去負責所里簽約社區的法律事務,但不知道陳爍怎麼回事,表示很想去基層體驗,主動打申請要來社區給寧婉幫忙。

  “本來都說好了,今年就是我過來幫你一起,可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突然通知我,說不用來了,所里安排了個新入職的來社區,還是高par親自內定的。”

  陳爍心情很低落,寧婉也高興不到哪里去,陳爍干活熱情積極主動,為人靠譜踏實,對于他能來社區幫忙,寧婉是非常期待的,然而如今……

  “這個空降兵什麼背景?”

  “不知道,只說美國名校畢業的JD,年紀不小了,今年來我們所里掛證,還在實習期,要在悅瀾社區干三個月。”

  在國內都沒任何執業履歷,就塞到急需實戰經驗的基層法律事務里來,還是內定的,才只干三個月,這明晃晃的就是個來不干事直接刷履歷的啊。

  社區律師事多錢少,但也不是沒有人眼饞這個頭餃,就像申請國外名校除了GPA給力外,還要有一些展現社會責任感的實踐活動,不少沽名釣譽的合伙人甚至也會簽約成為社區律師,活兒這些人是不干,只是掛個名,底下的事情扔給手下的律師做,未來卻能發個通稿,彰顯自己是具有責任感不在乎錢的成功律師,還有像這一位,或許只是把在社區的經歷當成去其余諸如NGO等平台的跳板,又是美國名校畢業,要知道美國好的法學院幾乎都是私立,一年學費貴到無法想象,JD又要念三年,這人大概率是個少爺,還是寧婉最討厭的那種關系戶少爺。

  “叫什麼名字?”

  “傅崢。”

  “行了,傅崢是吧?他死定了。三個月他墳頭草都三尺高了,我會讓他三天都堅持不下去。”寧婉把手關節捏的啪啪作響,“讓我給他貫徹一下愛與真實的邪惡。”

  想在自己手底下刷履歷?做夢!自己手底下這種人只有四個字的結局——

  給老子死!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我回來了!!!

  老規矩,本章超過25字留言的都送紅包!(截至到下章發出,下章是明天【晚上八點】,之後都是晚八更新)

  【小劇場】

  N久後︰

  寧婉︰傅崢,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衣服嗎?

  傅崢︰你喜歡被我制服?

  寧婉︰………太土了………土味超標……所以你是什麼星座?

  傅崢︰為你量身定做?

  寧婉︰拉黑了……告辭!

  傅崢︰???你不是喜歡土味情話?

  【暴打老板副本解鎖中】

  【本章土味情話真的均出自網絡土味情話大全】

第2章

  寧婉趕回社區的時候,社工委季主任已經一臉喜笑顏開地等在寧婉的辦工桌前了。

  寧婉看了他一眼︰“子辰找到了?”

  “可不是嗎?找著了,送醫院去治療了。”季主任朝寧婉眯了眯眼,“我知道我知道,這多虧你,我也不會讓你白干活。”他說完,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了一大盒還冒著熱氣的炸雞,“你最喜歡的,快趁熱吃吧。”

  季主任四十出頭,是悅瀾社工委的一把手,管理著社區內悅瀾一期到六期六個小區,因為社工委辦公地點便在悅瀾社區內的便民大樓里,和寧婉的社區律師辦公室就緊挨著,一來二去,兩人便也很熟,平日里寧婉都喊他老季。

  老季“上供”完炸雞,便也回去忙活自己的工作了,社區律師辦公室便剩下寧婉一個,她為了趕車,還沒顧得上吃飯,此刻沒人,便索性直接提了一只雞腿一邊啃一邊打開電腦翻閱春節期間堆積的法律糾紛和咨詢。

  她听到門口的腳步聲時,正嘴里叼著只啃了一半的雞腿,兩只手胡亂擦過後正飛速地打字回復社區居民的法律咨詢,而幾乎是听到腳步聲走近的剎那,寧婉就熟能生巧地把桌上一盒炸雞連帶嘴里那只雞腿全一氣呵成地塞進了抽屜里,然後她整了整坐姿,擺出了最職業精英的姿態,準備迎接年後的第一位客戶。

  為了方便接待咨詢的居民,寧婉的辦公室從不關門,而等腳步聲終于走到門口,她微笑著抬頭,看到了一張沒多久前才看到的臉——

  自己高鐵上那個相當英俊的鄰座。

  對方顯然也愣了愣,然後他快速鎮定下來︰“我找寧婉。”

  寧婉打量了對方一眼︰“我就是,你有什麼法律問題需要咨詢嗎?”

  對方詫異了一分鐘,然後再次看向寧婉,模樣冷靜自若︰“你好,我是傅崢。”

  傅崢?那個擠掉陳爍內定的關系戶?

  這下換成寧婉驚愕了,自己竟然和傅崢同行了一路?

  因為陳爍這件事,她這下再看傅崢這張臉,突然就覺得全變味了。瞧瞧這張臉,一個男人,長成這樣,穿的和走T台似的,像個律師嗎?別說律師,連個良家婦男都談不上,倒是像是個隨時會搔首弄姿的小白臉……

  低俗!

  要不是他,自己不至于失去陳爍這麼一個靠譜的幫手,陳爍也不會失去一個期待已久的基層工作機會,社區也能因為陳爍的到來得到更好的法律服務,而不是來這樣一個一看就是個菜雞的繡花枕頭,一個行走的麻煩和拖油瓶!

  一想起這些,寧婉就惡從膽邊生,她決定給對方來一點下馬威,只是自己還沒開口,傅崢倒是先開了口。

  他朝寧婉笑了笑︰“你剛才吃炸雞了?”

  吃個炸雞沒什麼,要換做別人問,寧婉還能熱情地把炸雞拿出來一起分享,但傅崢這種階級敵人問那就不同了。

  寧婉當即拉長了臉,義正言辭道︰“我沒吃,我們雖然是社區律師,做的業務可能算不上高級,但是也要保持律師的專業形象,希望你也能時刻牢記,不要以為可以在辦公室里吃炸雞這種有損形象的垃圾食品……”

  空氣里雖然是隱約還有一些炸雞的味道,但對方絕對沒看見自己吃,死不承認就行了。

  結果傅崢卻是輕笑了一聲︰“寧律師,你嘴角邊,還沾著炸雞的脆皮。”

  “……”

  寧婉強撐著面子,僵硬地朝書櫃的玻璃櫃門上掃了一眼,從反光里,自己嘴邊還真的沾著一粒該死的炸雞脆皮……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挺,她避開了傅崢玩味的眼神,硬著頭皮堅稱︰“你看錯了,我根本沒吃什麼炸雞,我嘴角邊的那是一顆痣。”寧婉補充道,“一顆像炸雞脆皮的痣。”

  寧婉覺得自己面子全失,急需找回場子,她決定不等傅崢再開口,自己要主動出擊,攻擊是最好的防守!

  “傅崢是吧?我知道從年紀上來說,你比我還大好幾歲,但是你參加工作的時間比我晚,我們律師這行吧,不講年齡,講的是資歷和經驗。”寧婉露出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你還剛從美國回國,還在實習期,所以論資排輩,我是你前輩,還是你的指導律師。你平時可以叫我寧老師。”

  “我這個人吧,沒什麼架子,但是呢,有些規矩還是要說清楚的。”

  寧婉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擺出了一副老資歷的神態︰“新人在我們這兒,得順從,有眼色。”

  傅崢看了寧婉一眼︰“哦?”

  這態度,看著不太服管啊,寧婉覺得自己不能說的那麼含蓄了,她咳了咳,也懶得再委婉,索性單刀直入了︰“簡單來說,就是我挖坑呢,你就填土;我吃肉呢,你就喝湯;我往東,你就不能往西。”

  “我知道你可能家里有點背景或者人脈,但是,如果我們正元律所總所是京城皇都,那悅瀾這個社區律師辦公室就是偏遠的蠻荒之地。俗話說,天高皇帝遠,我就是爸爸,你要不听話,一天三遍打。”

  寧婉說完,一臉好心般殷切地看向了傅崢︰“你剛美國回來的,這段話可能沒听過,但作為職場求生準則,我可建議你要詳細朗讀並背誦啊。”

  這話下去,傅崢果然臉色並不好看。一般來說,他這種有背景的少爺,面對這樣明晃晃的挑釁,或許當場就翻臉直接摔門走了。

  只可惜眼前這位少爺倒是挺能屈能伸,他又看了寧婉一眼,最後竟然點了點頭,雖然面容還是冷淡,但語氣竟然已然十分平靜︰“好的。”他笑了笑,然後一字一頓慢條斯理道,“不過叫寧老師就不用了,因為我想,以我的能力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並不需要老師。”

  傅崢這語氣不僅玩味,還帶了點隱隱的嘲諷。

  行啊,這就是開戰了。

  寧婉內心正想著給傅崢找點麻煩,結果這麻煩就送上了門。

  “你這嘴出來之前不知道用婦炎潔洗洗?說的是人話嗎?”

  “我好得很,你這賤嘴才該用潔廁靈沖沖!”

  “臭婆娘!”

  “死賤婦!”

  ……

  兩個中氣十足的女聲由遠及近一路往寧婉的辦公室這兒襲來,伴隨著這各式各樣的精彩辱罵,一個龐大的輪廓朝著寧婉挪動而來,等到了辦公室門口,寧婉才看清楚,這是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中年婦女。

  “你媽的給我放開你的髒手!下賤胚子就知道偷襲抓人頭發!”

  “別張口閉口就帶著你媽,你那麼孝順你怎麼不和你媽一起火化升天啊?”

  ……

  這兩人看起來都四十來歲,一邊互相怒罵著對方,一邊廝打,你抓我的頭發,我撓你的臉,你踢我的大腿,我擰你的胳膊,眼看著該是一路扭打過來的,因此臉上不是帶著指甲抓出的血痕,就是頭發披散,衣著凌亂。

  這場景寧婉見的多了,在社區糾紛里十分普遍,要說這一次有什麼特別,那就是扭打中的一個女人一只手拼命對戰,還有一只手抱著只公雞,她像是護著自己孩子那樣護著雞,寧可自己挨打,也絕對不讓對面的女人傷著雞一絲一毫。

  只是相比寧婉的淡定,傅崢就不平靜多了。他顯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整個人都愣住了,此刻微微瞪大了眼楮,皺著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然後寧婉看到他果斷掏出了手機,在撥號鍵盤的頁面按下了11……

  就在他馬上要按下0的時候,寧婉制止了他的動作︰“你要報警?”

  傅崢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是。”他看了一眼還在辦公室里扭打的兩位女性,然後冷冷地瞥了寧婉一眼,“這種情況不報警難道像你一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當一個無知的圍觀者?”

  “報警真的大可不必。”寧婉不計前嫌地笑笑,“調解這類鄰里糾紛,就是我們社區律師的工作內容之一。”

  傅崢皺起了眉︰“都打成這樣了,怎麼調解?”

  “什麼叫打成這樣了?我們社區的居民只是比較樸素,動手能力比較強而已。”

  “……”

  “何況你自己看看,夠得上輕傷標準嗎?夠得上打架斗毆的標準嗎?這點破事你就放過警察吧,不要浪費警力資源了。”

  寧婉說完,朝傅崢努了努嘴︰“喏,你剛不是挺自信的嗎?說能勝任這份工作,也不需要我幫忙,那這案子交給你了。”

  “……”

  傅崢的臉色果然黑了,他自然不肯認輸,試圖做出叫停這場扭打的努力,可惜他剛開口,聲音就完全被兩個對罵的中年女子蓋過去了。

  他冷冷看了寧婉一眼︰“這根本沒法調解,因為根本沒法讓她們停下。”

  想也不用想,他這樣的少爺,怎麼可能懂如何調解這種雞毛蒜皮的鄰里法律糾紛呢,這男人的模樣,怕是連活雞都是第一次見。

  而這活雞大概是生怕傅崢見自己見的不夠仔細,在扭打中竟然從自己主人的懷里掙脫著飛了下來,又因為受驚,一路直沖著傅崢而去……

  一時之間,對罵聲、扭打聲、雞叫聲,共同在寧婉的腦海里譜寫出了一首命運交響曲,預示了傅崢此刻命運的坎坷。他剛才還冷淡高傲的臉上,終于如寧婉所預期的那樣,露出了絕望想死的表情,因為——

  作為辦公室內唯一的雄性,大概在這場爭斗中引發了公雞對同性的攻擊性,那只雞一下地,凶相畢露就開始追著傅崢啄,饒是傅崢腿長步子大,但礙于辦公室這一方小天地,怎麼跑也跑不出個花來,眼見著他那昂貴不菲的西裝褲上,已經被雞啄出了幾個小洞,順滑的布料上,已然粘著好幾根飄逸的雞毛,剛才還高高在上的有錢少爺,仿佛一下子變成了村口養雞場里幫工的慘綠小伙。

  這雞大概受了刺激,連大小便都失禁了,一邊追傅崢,一邊拉,雞屎的攻擊簡直是核彈級別的,傅崢臉上的絕望越發濃烈,不用開口,他的臉上已經寫滿了“我想死”這三個字。

  剛才不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勝任社區工作呢嗎?不挺自信挺驕傲的嗎?這就想死了?寧婉內心想,你真正想死的時候還沒到呢!

  她搖了搖頭,雖說可以袖手旁觀繼續看傅崢出洋相,但寧婉最終還是有些不忍心,她最後還是沖過去利落地把雞抓了起來,然後從口袋里掏出發帶,把這公雞的腳綁在了一起,丟在了一邊。

  收拾完雞,她才瞥了傅崢一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以後多見見世面,學著點你寧老師。”

  在傅崢的驚魂未定里,她撩了撩頭發,轉身從辦公桌的抽屜下面掏出了一個擴音喇叭,打開開關,瞬間,她嘹亮又激情澎湃的聲音便響徹了整間辦公室——

  “注意一下注意一下,都給我停下!寧律師有話說寧律師有話說!”

  擴音喇叭效果太好,寧婉抑揚頓挫的聲音又太過魔性,很快,那兩個剛才還扭打在一起的女人果然停止了對罵,在這高分貝的噪音里不得不離開了彼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寧婉甩開喇叭,看了傅崢一眼︰“看,這不停下了嗎?”

  “……”

  沒理睬傅崢的反應,寧婉甩開喇叭,然後快步走到了兩個女人的中間,防止兩人再扭打到一起,語氣溫和道︰“行了,兩位阿姨,你們肯定罵口渴了,先喝點東西吧。”

  寧婉說完,看了傅崢一眼,可惜傅崢沒任何反應。她不得不又看了他一眼,傅崢這下有反應了,他不太高興道︰“你看我干什麼?炫耀你把人分開了嗎?”

  寧婉差點氣結,這男人倒是長著一張聰明英俊的臉,但怎麼能這麼不識相這麼沒有眼色︰“我看你干嗎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她深吸了一口氣,放棄了暗示,沒好氣道,“去倒茶啊!”

  “……”

  作者有話要說︰

  N久後

  傅崢︰以前有個人告訴我一定要背誦清楚的職場黃金定律我至今記得呢,‘天高皇帝遠,我就是爸爸,你要不听話,一天三遍打’,寧婉,是吧?

  寧婉擦汗︰傅par,誤會誤會,你听錯了!我說的是,天高皇帝遠,我就是粑粑,我要不听話,一天三遍打!哈哈哈哈哈哈!!

第3章

  傅崢顯然臉色狼狽且不善,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給兩個扭打的當事人以及寧婉都倒了茶。寧婉觀察著他倒茶的模樣,只在心里哀嘆,這個傅崢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嗎?難道這輩子沒給人倒過茶?怎麼有人連倒茶都能做的這麼生硬和笨拙,他是不是小腦有問題協調性不行啊?

  不過很快,寧婉放棄了思考傅崢,她很快把精力投入到了兩位當事人身上︰“兩位阿姨,你們到底怎麼回事?這剛過完年呢,大家喜喜慶慶不好嗎?都是一個小區的人,也算是鄰居,遠親還不如近鄰吶,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嗎?”

  一旦停止了扭打,這兩位中年女人雖然看彼此的目光里還是充滿仇恨,但好歹平靜了下來,其中一個穿花格子大襖的率先開了口︰“寧律師,那你給我評評理,我叫史小芳,住在10棟1201室,她呢,叫劉桂珍,住我隔壁,1202的,我倆確實是鄰居。”

  “千年修得當鄰里,史阿姨,你們這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什麼問題不能好好溝通,何必動手呢?”

  與此前和傅崢說話吊兒郎當的模樣不同,對待這兩位當事人,寧婉語氣和緩聲線溫柔,臉上的表情認真又專注,她那推心置腹般的神態也讓人很容易有親近感。

  可惜就是這樣,也不足以撫平史小芳內心的怒火,她指著對面劉桂珍的鼻子,怒氣沖沖道︰“寧律師,我女兒剛出了月子,我最近每天忙著給她帶小孩呢,要不是劉桂珍她沒素質,你以為我有時間和她動手浪費嗎?”

  一說起這,史小芳就一肚子火︰“寧律師,你們社區律師,是不是能幫我們社區的小老百姓解決這些法律的事?我想告她!告她養雞噪音擾民!現在社區不是不能養雞嗎?她這樣養雞不是影響別人嗎?這雞身上萬一有個什麼雞瘟病毒什麼的,傳染人咋整咧?就算沒病毒,這雞養在公寓里,也不適合吧?每天這雞屎都要弄得臭氣燻天的……”

  劉桂珍也不甘示弱︰“我這雞好得很!它打過禽流感疫苗的!都有全套手續的!是個很安全的雞!絕對沒什麼雞瘟病毒的。臭氣燻天更是她空口白話,我看我的雞是不臭,臭的是她那張噴糞的嘴!我這雞養在陽台,每天通風打掃,有雞屎第一時間就鏟掉了。”劉桂珍看向寧婉,“寧律師,我自己家里一家幾口也和雞一起住著呢,要是不搞好衛生,第一個臭死髒死的豈不是自己家麼?”

  “行行行,就算你這雞是雞中之霸是品種雞還有全套質檢證書沒病沒災,可你這雞大清早天還沒亮就開始打鳴這可他媽的不是假的!”史小芳一邊說,一邊就掏出了手機,“寧律師,你听听,這是我錄的音。”

  她的話音剛落,高亢嘹亮的雞叫聲便從手機里傳了出來,史小芳又翻出了一個視頻︰“為了怕她賴賬說這錄音我網上找來的,我還特意拍了個視頻,你瞧瞧,這就是我家陽台,鏡頭那邊就是劉桂珍家的,這雞叫聲就是從她家那傳來的。”

  史小芳一邊說,一邊面露憤恨︰“寧律師,你說說,這像話嗎?你看看這時間,凌晨四點!四點!這瘟雞就叫了!我女兒月子里就因為這雞,根本沒休息好,現在才一個多月的小家伙,也因為這雞每天被吵醒了哭鬧!既然今天來了你這兒,我就想找你給我解決這個事,劉桂珍養雞噪音擾民,我可以告她吧?這公寓里怎麼能養雞呢?”

  “我這就幾聲雞叫!又不是什麼地鐵施工的噪音或者裝修乒乒乓乓的噪音,怎麼還叫噪音擾民啊?史小芳你就是窮瘋了想訛我的錢吧?還告我呢?以為用這種手段就能嚇唬人啦?”

  “噪音擾民除了施工噪音和裝修噪音外,不按正常的生活規律,比如在凌晨四點發出的雞叫聲,只要確實存在影響他人正常休息的,也屬于噪音擾民,確實可以追究侵權責任要求賠償。”

  寧婉在這邊好言相勸,結果傅崢這字正腔圓的一番官方說腔一出,史小芳就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好不容易有些平息的怒火又燃起來了,她瞪向劉桂珍︰“你听听!你這個不懂法的文盲,你听到沒?先不說公寓養雞就沒素質,你這半夜雞叫擾民,就是違法!別說給我賠禮道歉了,你听人家這男律師說的,你還要給我賠錢呢!“

  “史小芳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哪里是因為我的雞吵,你就是為了騙幾個錢!”

  眼見著兩個人又要重新干起架來,寧婉不得不立刻隔絕開了兩人︰“這樣吧兩位阿姨,這兒有張情況說明表和糾紛受理書,你們先別吵,先填上,這樣我們才能走流程。”

  寧婉說完,從辦公桌里抽出兩份文件,一人一份給了史小芳和劉桂珍,然後一把就把傅崢給拉到了辦公室外。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幫倒忙?”寧婉簡直氣壞了,“你沒瞧見好不容易我才讓兩個人情緒平穩下來嗎?你要不來那麼一下子,可能剛才順著話頭繼續,我就能調解結束這個事了。”

  結果始作俑者一點羞愧也沒有,甚至很理直氣壯︰“社區律師的案子可能是比較小,但你至少得記住自己是個律師,你應該用法律的手段來處理問題,而不是用居委會大媽的思路什麼事都想著調解。在小區內飼養家禽,這本來就違法,干擾了他人正常生活,自然是侵權了,我說的哪一句錯了?”

  這雞一收,傅崢就又變回了高高在上的精英範兒,他顯然已經重新整理了衣著,此刻褲腿上的雞毛也沒了,衣服的褶皺也都撫平了,剛才臉上“我想死”的表情仿佛只是寧婉的錯覺。

  明明是個菜雞新人,結果大概是仗著比自己大幾歲,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充滿了上位者般的睥睨和冷淡,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要不是寧婉心里清楚他的斤兩,甚至要覺得他不是來社區蹭履歷的,反而是什麼領導來微服私訪指點基層呢!瞧瞧這語氣,倒像是上級訓下級的陣仗呢!

  長得是挺英俊,但每個毛孔里仿佛都寫著欠打。

  “你說的自然是沒錯,但是傅崢,能過司法考試能當律師的人,背法條不是什麼特殊才能和成就,你就算能把中國的所有法律一五一十都背出來,也不是什麼本事。”

  “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很多時候就是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區別,對,雞叫噪音擾民確實是違法的,但是在這個案子里,雖然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史小芳的正常生活,但是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損害。”

  “如果因為雞叫睡不好,長此以往導致神經衰弱,史小芳多次去看病,那麼為此產生的誤工費、交通費還有看病的費用治療的費用,這些才叫實質性的損害,才是可以要求對方賠償的,但即便是這樣,為了這麼點錢去起訴,也不經濟。”

  “如今這種情況下史小芳只是因為雞叫沒睡好,都沒有到神經衰弱或者需要看病的地步,那麼在司法實踐里是比較難說是構成侵權的,只能是雙方盡量協商,你鼓吹的起訴,在這里也根本行不通,除了浪費史小芳的時間、律師費和精力外,她想要解決的雞叫問題得不到解決,她也不會勝訴,別說得到賠償,就是律師費交通費都只能自己掏錢。”

  可對寧婉的一席話,傅崢顯然並不買賬︰“就算沒有造成實質性的損害,不能以侵權論,但也同樣是違法的,《治安管理處罰法》里明確寫了,飼養動物,干擾他人正常生活的,可以處警告;警告後不改正的,還能罰款,法律並不是只有侵權法一個門類,多的是法律可以制裁養雞擾民。”

  傅崢的表情仍舊不咸不淡,他顯然並不覺得這事有多難處理︰“再不濟還有《城市市容和環境衛生管理條例》,市區內是禁飼養家禽的,市容環境衛生主管部門或者受委托的物業都可以讓劉桂珍限期處理掉雞或者直接予以沒收再處罰款。你根本沒有窮盡法律的救濟,沒有去找找別的法律里是不是有支撐處理這種養雞問題的條款,也根本沒嘗試去做,怎麼知道法律不能約束?調解有用的話這世界還要法律和警察干嗎?”

  對于寧婉的這種處理方式,傅崢是不屑的,正如他在高鐵上對寧婉處理霸座行為的不認同一樣,她根本沒有在按一個律師的思維處理問題,而是投機取巧似的用小聰明快速敷衍掉一些事,這根本沒有律師的尊嚴。

  依據侵權法不能勝訴,那不能用別的法律嗎?

  “這案子不是說了交給我嗎?”傅崢看了眼寧婉,“那就我來處理,你不就不要插手了。”

  這可真是天晴了雨停了雞被抓起來了,你覺得你又行了。

  “可你要是處理不了或者搞砸了要我來擦屁股呢?”

  傅崢冷淡道︰“你放心,不會有這一天。”

  “萬一呢?”

  “我不對不會發生的事做假設或討論,除了浪費時間沒有意義。”

  行啊,嘴巴挺硬啊。

  “一切皆有可能沒听過?未來還沒來呢,你怎麼知道不會發生?你不願意假設,那我給你假設,萬一你要是找我來擦屁股,你就好好給我敬茶端水,誠心地向我拜師,以後都叫我寧老師。”

  傅崢用一種“你真的病的不輕”般的表情看了眼寧婉︰“隨你,少做做夢倒是真的。”

  呵呵。

  雖然寧婉好心提醒,但既然傅崢擺著陽光道不走,一心要上絕路,那寧婉也只能祝他一路走好了。

  她看了傅崢兩眼,有些似笑非笑︰“行,那你處理吧。”

  太美的承諾是因為太年輕,傅崢這種人,還是結結實實挨兩頓社會主義毒打吧。

  寧婉想了想,也決定不再操心,她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傅崢的肩︰“既然你全權處理,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就在寧婉轉身離開之際,傅崢倒是又有些在意般地叫住了她︰“剛才那個雞……”

  寧婉回頭笑了下︰“不用謝。”

  “不是。”只見傅崢抿了抿唇,皺著眉道,“你摸過剛才那個雞以後,是不是沒有洗過手?”

  “?”

  他看了寧婉一眼,再看了自己的肩頭一眼,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那表情,分明是清清楚楚傳遞了一個意思——下次沒洗手之前,麻煩不要踫我。

  “……”

  寧婉雖說討厭眼高手低刷履歷不做事實的關系戶,宣稱要讓他三天就痛哭流涕夾著尾巴逃走,但如果傅崢能夠稍微謙遜一點,她並不是個真的愛為難人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有些學院派貴族範少爺真的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寧婉氣呼呼地往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來自己還漏了一份文件在辦公室里,外加這辦公室里還有雞屎沒處理,她拍了下腦袋往回走,結果正遇上傅崢了解完情況後把史小芳和劉桂珍兩位送出一樓的大廳,他正俯身和兩人說著什麼,並沒有看見寧婉。

  兩位阿姨大概得到了什麼承諾,雖然彼此之間還是不對付,但好歹暫時停戰。劉桂珍重新抱了雞,和史小芳互相瞪了以後之後各自走了,原地就剩下了傅崢一個人。

  寧婉有些糾結,不知道自己待會要怎麼自然地和傅崢打招呼,她剛才情緒上頭有些生氣,現下平靜了,覺得不論怎樣,自己沒洗手去踫了別人確實不對,想著怎麼開口找個下台階給傅崢含蓄的道個歉,然後幫他把那件西裝給干洗了。

  不過很快,寧婉就知道她不需要糾結如何道歉了,因為她看到傅崢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肩頭,然後滿臉嫌棄地脫下了那件昂貴的西裝上衣,動作毫無停頓冷漠無情地走到了樓外的垃圾桶邊,然後徑自扔了進去。

  “……”

  好一個無情無義的資產階級。

  至于雞屎,還是留給他體味民間疾苦自己掃吧。

第4章

  雖然寧婉多次強調社區法律工作並不容易,但傅崢其實並沒有放在心上,比起他以往經手的幾千萬美金標的額的案子,這種雞毛蒜皮的民事小糾紛簡直讓他辦起來都覺得沒有任何挑戰。

  他一邊翻看史小芳和劉桂珍的陳述以及提供的一些證據材料,一邊就開始後悔起自己決定拓展民事領域的決定來,因為民事領域看起來比商事更對自己毫無吸引力,一馬平川到連一點起伏都沒有。

  傅崢想起寧婉最後的那番挑釁,更是忍不住冷笑出聲,真是夏蟲不可語冰,十足的井底之蛙。

  寧婉這種人他不是沒見過,守著自己丁點大的地盤,就覺得是全世界全宇宙最珍貴的寶座,別人都眼紅著覬覦了。這種人根本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許這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根本看不上她這一畝三分田,也虧得高遠還說她在社區口碑好,可見人民群眾真的太好糊弄,大概她這種兩面三刀的和稀泥大法,反而深得人心吧。

  其實客觀的說,寧婉長得是不錯,但心胸狹隘為人斤斤計較,品行根本稱不上她的外貌,傅崢只覺得自己在這個社區待三個月都嫌長,他考慮順利辦完這個案子就直接以合伙人身份回律所總部算了。

  自己用了份假簡歷,因為看起來像個沒經驗的新人,她就論資排輩上了,還可著勁排擠自己,看起來像是給自己提醒,但不就是以為自己沒經驗,所以夸大辦社區案件的難度對自己“恐嚇”嗎?

  傅崢就不知道了,這種案子能有多難?就算沒有實質性損害構不成侵權,也可以尋求物業的幫助,物業解決不了,那還有市容環境衛生主管部門。

  傅崢以為這種小事,大約就是止于物業了,連找主管部門的必要都沒有,然而等他真的聯系了小區物業,才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

  “不好意思啊,律師,你別和我說什麼法律規定不規定的,就這麼說吧,如果是在小區的公共區域里養雞,我們物業當然是有義務處理的,但現在這個雞,養在人家自己房子里,我們怎麼管得著啊?總不能手伸那麼長連人家私人產權房里養什麼都管吧?何況我們也沒有執法權啊,就算是養在公共區域的,我們也只能勸誡說服人家。”

  “……”

  傅崢在物業踫了壁,也沒氣餒,很快,他又找到了市容環境衛生主管部門,不管如何,在公寓樓小區內養雞就是違法的,一旦向這些主管部門投訴了,是必須要處理的,養雞的劉桂珍要是不配合執法,那主管部門就得強制執行對雞進行撲殺。他對寧婉那套調解不買賬,他只信奉依法辦事,法律白紙黑字都規定的事,難道作為律師還走歪門邪道嗎?

  果不其然,他一投訴,主管部門給予的答復就完全如他所料——

  “對于這種在小區里養雞的,根據規定是要強制撲殺的。”

  工作人員推了推眼鏡,給予了肯定的回答,只是傅崢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听到對方繼續道——

  “但是吧,雖然我們有執法權,遇到真的特別不配合的居民,撲殺工作也會很難推進,畢竟如今法治社會,我們也不能暴力執法啊,我們要是帶著撲殺工具去敲門,對方不開門,我們也不能破門而入的,而且就算開門了,我們說明來意後,對方不同意不許我們進門,我們也不能強行進入人家私宅,現在這些事很敏感的,我們也非常注意在法律範圍內辦事,一旦真的撲殺過程里和居民出現推搡或者肢體沖突,萬一被拍了視頻上傳,那可是大事。”

  對方看向了傅崢︰“你是律師,這道理肯定懂,就像法院的強制執行,也不是所有案子都能進行的,什麼撫養權啊贍養啊這類,人家要是真不願意,也沒法逼著人家做,或者遇到老賴,直接躺平,也是沒辦法。”

  “……”

  對于傅崢來說,民事法律工作無外乎就是法律條款上寫的那些,他是萬萬沒想到到實踐里,竟然還有這麼多門道。

  他原本在美國執業做的一來都是商事,合同條款白紙黑字,辦起案子來干淨利落;二來就算涉及到執行細節問題,那也是自己手底下助理律師去盯著的工作,現在一下子經手這種基層案子,沒想到一只雞都那麼難搞,可以說是聞所未聞,還真是有點水土不服。

  這工作人員真誠建議道︰“所以說,我勸你還是先做通對方的思想工作,能主動地配合我們主管機關的工作。”

  傅崢抿了抿唇,他有些頭痛,要是能說服劉桂珍,自己何必跑這里呢?

  只是執行無門,他不得不重新回了社區律師辦公室。

  傅崢有點想不通,寧婉是烏鴉嘴嗎?自己兜兜轉轉繞了一圈,最終的解決方法或者還真的得是她最初說的調解……

  一想到這里,傅崢就忍不住看了寧婉一眼,此刻這女人正坐在辦公室里,一臉歲月靜好早知如此般地看著傅崢來來回回電話兜兜轉轉奔波,仿佛早就預見了他的失敗,她喝了口茶,笑眯眯地問傅崢︰“如果你真的解決不了的話,也不用害羞,打個寧老師熱線就行了,沒什麼的嘛,男人要能屈能伸,不就敬茶拜師嗎?我又不是要你磕頭……”

  傅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想讓他低頭?呵,沒可能的,就算調解,自己也有辦法解決這個案子,畢竟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他直接上門找了劉桂珍,對方剛開了門,傅崢也懶得虛與委蛇,徑自掏出錢包,抽了五張遞給劉桂珍︰“現在活雞一般一百多一只,我出五百,能不能把你的雞賣給我?”

  他自己倒貼錢,買下雞,直接解決雞叫擾民問題,總好過被寧婉嘲笑。

  劉桂珍愣了愣,但隨即便是拒絕︰“不行,這雞真的不行,這雞是……”

  傅崢面無表情,繼續又從錢包了抽了五張人民幣出來︰“那一千能賣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

  傅崢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在這里為一只雞討價還價︰“一千五,一口價。”

  他的底線其實是五千,但傅崢樂觀地覺得,兩千就能全部搞定了。他甚至都計劃好了,等買到了雞,就送到高遠推薦的那家私房菜館,叫廚師給自己殺了炖了。

  只可惜他到底失了算,沒想到劉桂珍竟然完全不為所動,甚至還很生氣,轉身從家里把掃把都舉出來了,一個勁就把傅崢往外趕︰“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一個兩個的都以為用錢就能擺平人啊?少瞧不起人了!誰還差那一兩千塊的錢啊!就算給我一萬塊我也不賣!人活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不是錢,是守信!你和史小芳一樣,就是看不起我是外地人,覺得我們就是見錢眼開,給點錢就和哈巴狗似的了,滾!下次別讓我見到你!”

  “……”

  傅崢沒想到自己是被打出來的,他陰沉著臉回到了辦公室,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個細節出了問題,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辦公室門口,史小芳正臉色不善又焦慮地候著自己,等傅崢一進辦公室,她幾乎就快貼到他臉上般迎了上來。

  “傅律師,事情搞定了吧?你昨天答應我說今天能解決讓我先回家的,劉桂珍把雞給處理掉了嗎?”

  傅崢眼前是史小芳殷切的目光,而另一旁,寧婉饒有興致又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仿佛一只母老虎,在等待最恰當的時機,只要傅崢給出否定的答案,她就準備一口咬死他……

  傅崢硬著頭皮向史小芳解釋︰“我沒有承諾過今天能夠結案,法律糾紛也沒法承諾辦理結果……”

  這本來是業內眾所皆知的道理,在美國,傅崢的客戶都是成熟的企業或者富有的個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成熟的法律理念,對此心照不宣,可惜在國內,尤其在社區這樣的基層……

  史小芳當場炸了︰“你這什麼人啊!你怎麼做事的?!是不是嫌棄我的案子雞毛蒜皮,根本沒上心啊?!看你穿的人模狗樣,原來是個繡花枕頭!”

  史小芳這樣的中年女子,嗓門奇大中氣十足,戰斗力也是頂天的,訴求沒有達成,立刻就變臉了,逮著傅崢就是一頓“淨化心靈”式怒罵,傅崢這輩子沒經歷過這種陣仗,他除了耳膜微微發疼外,甚至恍惚地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到了溝通靠吼的原始社會,那時,人類文明還遠沒有開始……

  “行了行了,史阿姨,我們傅崢是新來的,還沒那麼有經驗,但為你可真是跑上跑下掏心掏肺了,他就是不太會說話,但你放心,我保證明天他就給你解決那雞叫。”

  最後傅崢在史小芳的國罵里快要懷疑人生了,寧婉終于裊裊婷婷地站了出來,她柔聲細語地安撫了下史小芳︰“阿姨你呢,現在先趕緊去超市吧,今天店慶打折呢,滿五百減二百五,去得晚,東西都要被搶光了。”

  史小芳本來正在氣頭上,得了寧婉的保證,當即緩和了下來,又一听超市這麼大力度打折,一時之間一點心思也沒有了,當即告辭轉身就往超市趕。

  于是辦公室里只剩下寧婉和傅崢了。

  寧婉臉色猶如玫瑰花瓣一樣紅潤,傅崢卻臉色鐵青,以往最復雜最疑難,所有人都覺得他穩輸的案子,他都能反敗為勝,卻沒想到如今面對一只雞,竟然遭遇了人生之恥。

  “你去找劉桂珍談用錢買她的雞了吧?”

  面對寧婉的問題,傅崢抿著嘴唇,不想回答。

  寧婉卻一點沒顧忌他的情緒,只是輕飄飄地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傅崢啊,金錢是真的買不到快樂的。”

  傅崢有些咬牙切齒︰“你怎麼知道我用錢買不到快樂?”

  寧婉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你這個人辦案,怎麼一點都不貼近當事人呢?你但凡打听打听劉桂珍那只雞是為什麼養的,你也不至于花錢上門討罵啊。”

  傅崢冷冷地看著寧婉。

  寧婉也不賣關子︰“那雞啊,不是劉桂珍自己養的,是她替她的雇主養的,雇主出國度假了,才把雞交給劉桂珍照顧。她跟著這個雇主干了十來年了,她是外地來容市的,容市本地人有些排外,當初她一口外地口音,家里男人遭遇了車禍,小孩又生著病,還沒什麼文化,沒人願意給她一份工作,就她那個雇主,覺得她可憐,讓她給自己打掃衛生,給的工錢比當時市場價還高一倍,最後她一家人轉危為安,在容市安頓下來,都是靠這份工作,所以她特別感激,把這個雇主當恩人,這雇主關照她做的事,她說什麼也會做好。”

  “你可能覺得劉桂珍又沒文化又看起來也挺窮,錢一定會讓她動心,一千不夠那就兩千。你這種家境好的人可能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窮困小老百姓,也是很有骨氣的好嗎?”

  “就算買不了那只雞,我也能借助執法部門強制撲殺,雖然執行難,但也並不是一定不行,畢竟在小區養雞就是違法的。”

  可惜傅崢這一番話,一點沒引來寧婉的贊同,她咯咯咯笑起來︰“傅崢,你這個人怎麼一點好奇心也沒有呀,你都不問問劉桂珍這個雇主養這只雞干什麼?”

  傅崢面無表情道︰“這關我什麼事。”

  “當然關你的事,劉桂珍的雇主是個藝術家,開了個畫畫工作室。”寧婉眨了眨眼,看向傅崢,“如果你再好奇一點,去查查這位藝術家的名字,就會發現對方還挺有名的,特長就是畫雞,最近在工作室里開設的課程就是如何畫雞,所以需要一只活雞模特,這門課程分為1和2,去年的1里剛教完怎麼畫雞頸和上復羽、背部還有雞翅和尾羽,今年的課程2里要繼續教怎麼畫腹部、雞大腿和雞爪呢,他信奉為了讓學生更好地畫出雞的神韻,必須有活體參照物。”

  “所以這只雞他養來既不是吃的,也不是作為寵物的,而是作為教學用途的。”寧婉笑笑,“就像是人體寫生模特一樣,課程1畫的是這只雞,課程2里自然不能改了模特,還得保證是同一只雞,所以劉桂珍是怎麼都不願意把雞處理掉的,她不能辜負自己雇主的一片信賴,而你……”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也沒辦法求助環境衛生主管部門,因為雖然《城市市容和環境衛生管理條例》里規定了市區不準養雞,可有一個例外,因教學、科研以及其他特殊需求而飼養的除外,很不幸,和你杠上的這只雞,是只高貴的模特雞,這藝術家雇主還挺遵紀守法,交給劉桂珍之前還特地去辦理過備案,人家劉桂珍還正兒八經是合法養雞。”

  “……”

  傅崢做夢也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只有故事的雞。

  可既然是合法養著的教學雞,劉桂珍又態度堅決不為錢所動,這解決雞叫擾民的問題顯然進入了死局。

  傅崢黑著臉抿著唇沒說話,寧婉卻是一臉春風得意,她瞥了傅崢一眼︰“走投無路了吧?你可以選擇求我。”

  傅崢冷著聲線︰“騙我求你就算了,這種情況,你也不可能有辦法。”

  “我要有辦法呢?”

  “你要有辦法,別說叫你一聲寧老師,叫你爸爸都行。”傅崢看了寧婉一眼,有些不自在道,“你要沒辦法,明天史小芳你招架。”

  “行。”

  只是嘴上這麼答應著,寧婉的態度看起來卻一點也沒上心,傅崢看著她應完聲就繼續盯著自己的手機,不停發著什麼信息,像是和誰在聊天。看她全神貫注等待回復的模樣,八成是在和她那個男朋友繼續土味情話的濃情蜜意。

  這種敷衍的工作態度,能辦的成事才怪了。

  傅崢今天第三次後悔起來社區的決定來,他覺得自己不是來歷練,是來歷劫的。

  好在這時,寧婉終于結束了她的聊天大業,她笑了笑︰“那有個事先確認下,這是你的案子,我只是幫你擦屁股,所以辦案經費……”寧婉咳了咳,暗示地看向傅崢。

  傅崢抿了抿唇︰“辦案經費我報銷。”他倒要看看寧婉能有什麼辦法。

  “那走吧,跟我來。”她起身朝傅崢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傅崢不明所以,但還是起身跟上了寧婉,可惜即便這個時候,她好像還沒有任何緊迫感,竟然沒有直奔劉桂珍家,反而是跑到了社區外的水果店。

  “這個草莓不錯,給我弄兩斤。”

  她又試吃了一個車厘子︰“這個甜還新鮮,也給我兩斤。”

  ……

  傅崢就這麼看著她東挑西選了一堆時令水果,然後寧婉招了招手︰“傅崢,來付錢哎。”

  “……”

  自己確實是說了辦案經費可以報銷,但寧婉假借辦案名義薅自己羊毛就說不過去了。

  傅崢忍著頭痛,面無表情地付了錢︰“你辦案需要水果?”

  “需要啊。”寧婉理所當然地看了傅崢一眼,“不然你待會上劉桂珍家門空手去?人家憑什麼給我們開門願意和我們溝通?就憑你沒多久前才用錢侮辱了人家嗎?”

  寧婉說完,看了傅崢一眼,才突然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你以為我假公濟私侵吞你的辦案經費買水果給自己吃啊?”她眯著眼楮笑了笑,“我寧婉,才不屑于做那種靠坑蒙拐騙吃水果的事好吧。要吃也吃你自願感恩戴德向我這個老師上供的水果啊。”

  傅崢抿了抿唇,沒說話,只覺得寧婉在說大話。他仍不覺得寧婉靠幾盒水果就能改變什麼。

  只是等他跟著寧婉上了劉桂珍家,才發現寧婉說的沒錯,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劉桂珍並不待見社區律師上門,但見著這麼多水果,也實在沒好意思把人趕出去,好歹板著臉讓人進了屋里。

  確實如劉桂珍自己所言,她是個愛干淨的人,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也根本沒有因為養雞就產生什麼異味。

  只是傅崢剛這麼想,寧婉那邊就已經付諸實踐了,她毫不吝嗇溢美之詞地夸贊了劉桂珍家里的干淨清爽,又看著劉桂珍家里掛著的相片聊起了家常,從菜市場的整頓到地鐵公交的線路,聊了有快半小時,寧婉卻還是沒切入正題,還在和劉桂珍聊她孫子的教育問題。

  “劉阿姨你們家小毛正好高三呢,這可是沖刺的關鍵時刻,特別要注意睡眠,對了,我听說你們這棟樓里也有幾個高三的孩子,他們家長投訴樓下每晚八點跳廣場舞的音樂聲音太大打擾到孩子學習了呢,你家樓層住的高,不知道是不是沒這個影響。”

  這女律師雖然看著年輕,但又是給自己提水果道歉,沒一上來就居高臨下地和自己講勞什子法律條款要自己處理掉雞,還能耐心又平易近人地和自己扯家常,劉桂珍的心情平復了不少,也願意開口了,對方一說起這個廣場舞,她立刻就也感同身受起來。

  “雖然我們在12樓,可這聲音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直往樓上沖,她們廣場舞那音樂又特別響,我家小毛也沒法安生念書,害的孩子八點多開始就常常被那音樂搞得分心,不得不把作業拖到半夜安靜了寫,早上也很早要起來學習,一直沒睡好。”

  講到這里,劉桂珍嘆了口氣,開始抱怨起物業來︰“都投訴幾次了,也不處理處理,又不是不讓她們跳舞,這音樂開輕點你說能死嗎?平時收物業費的時候可積極了,要他們幫我們居民做點事,就推三阻四踢皮球……”

  寧婉喝了口水,正準備繼續,結果一抬頭,發現對面傅崢正板著張臉瞪著自己,這位少爺顯然耐心就快告罄,如今支撐著他繼續坐在這里的原因,大概就是看自己如何翻車。

  只可惜……

  寧婉不僅不會翻車,如今已是胸有成竹,她看著劉桂珍笑了笑︰“劉阿姨你放心,這件事很多居民向我們社區律師辦公室投訴,說廣場舞音樂噪音擾民,我這兩天就會把這件事給處理掉,這八九點的廣場舞音樂雖然算不上是非正常時間的噪音,但大家平時在家里,誰還不想清淨點你說是吧?”

  劉桂珍一听說寧婉要幫忙解決這個問題,當即眼楮都亮了︰“那太好了,謝謝你啊寧律師。”她也不傻,自然知道寧婉這次來訪的目的,語氣有些尷尬,“但是你要我把雞給殺掉處理掉,我是真的沒辦法,而且這雞其實是養著用來……”

  “我知道,劉阿姨,你是個講信用的人,這雞你是替郭老師養的,因為是用來教學的,所以也不屬于撲殺的範圍,這我都清楚。”

  劉桂珍本來總覺得社區律師就是史小芳請來的幫凶,但寧婉這一番話,她倒是有些動容,沒想到眼前的律師還特意去調查了,沒直接先入為主地覺得自己就是自私自利為了口吃的養著雞擾民的。

  寧婉見時機成熟,聲音和緩道︰“你的苦衷我清楚,但是設身處地想想,史阿姨的苦處也還請你理解,小毛起得早,雞叫對他沒影響,但也因為廣場舞噪音的影響都睡不好復習不好,史阿姨一家,尤其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外孫女,卻是因為凌晨的雞叫休息不好,咱們換位思考,您這事也確實不佔理,而法律上來說,就算是教學用的雞不會撲殺,可確實也造成了雞叫擾民的結果,長久以往睡不好對方真的病了,您這就是侵權,沒跑的,要負法律責任。”

  “可我……”劉桂珍臉上有些羞愧,接著就是不知所措,“可寧律師,我這答應人家的事,這可怎麼辦啊,郭老師這次旅游兩個月,我還得幫他繼續看兩個月雞呀。”

  “要不這樣吧。”寧婉笑了笑,“我剛才來之前,也在微博上找到郭老師的認證號和他聯系過了,郭老師要畫雞,只要雞活著,外觀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別受傷就行,那我們完全可以在保證郭老師需求的情況下,解決掉雞叫的問題呀。”

  劉桂珍詫異地抬了頭,傅崢也微微皺著眉看向了寧婉,原來她出門之前並非在和男朋友發無關緊要的短信,而是在緊急聯系那位真正的雞主人郭老師……

  寧婉給了傅崢一個“好好看著”的眼神,頓了頓,接著振聾發聵道——

  “那咱們把雞閹掉就行啊!”

  “……”

  傅崢沉默了,傅崢遲疑了,傅崢以為自己听錯了。

  寧婉卻沒去管傅崢的表情,她徑自道︰“您這因為是公雞才會打鳴,只要把雞閹了,以後沒有雄性激素,它直接變成了雞公公,就不會打鳴了!郭老師畫雞也不受影響,他又不畫雞蛋蛋!”

  劉桂珍愣了片刻,臉上終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是!我怎麼沒想到!可……”

  “你放心吧,我征求過郭老師的意見了,他同意了,不信你可以給他電話再確認下。閹割這個你也不用擔心,咱們容市郊區有個養雞場,那兒的師傅閹雞手法一流,他們養雞場上萬只公雞,全是他閹的,一只都沒出現過術後感染,人我都給你聯系好了,他明天就有空,咱們一起去?無痛閹雞,隨治隨走,雞好我好大家好。”

  “……”

  雖然傅崢完全被事情的魔幻走向給驚到了,但寧婉確實就這麼三言兩語搞定了雞叫擾民,她和劉桂珍約好了明早一起去閹雞,一點沒有傅崢想象里和對方唇槍舌戰大打出手的場面,最後劉桂珍不僅感恩戴德,甚至還把家里剛炒的一袋栗子都塞到了寧婉手上。

  ……

  傅崢聯想到初次相遇寧婉那張口就來的土味情話和精神不太正常的聊天方式,一時之間發自肺腑地理解了一些什麼,莫非真的是弱智兒童歡樂多,精神病人思路廣?寧婉這個思路,確實挺野的……

  等出了劉桂珍家門,寧婉剛才那種溫柔和緩就都收了起來,她得意洋洋地看了傅崢一眼︰“怎麼樣?輸得心服口服吧?”

  “……”

  雖然很恥辱,但傅崢確實輸了。他想了想,剛準備坦誠地向寧婉認輸,就听到她哈哈哈哈笑起來——

  “我沒想到我突然有了一個比我還大的兒子哎,哈哈哈哈。”

  “……”

  等笑夠了,她才促狹地看向傅崢︰“喊我爸爸就算了,你這樣的兒子我消受不起的,我這人信奉棍棒教育的,你這樣的,大概要打到我心梗搭橋,犯不著犯不著。”

  “……”傅崢冷著臉,並不想理睬寧婉。

  只是寧婉倒是挺來勁︰“不過爸爸不用喊,寧老師還是要喊的,來,喊一句我听听。”

  “……”傅崢憋了半天,“不喊寧老師,別的要求隨便你提,你想買什麼都行。”

  “不行。”寧婉眨了眨眼,“我就這麼一個要求。你要堅持不喊我寧老師的話,那我也勉為其難接受你喊我爸爸。”

  傅崢這輩子順風順水,從沒被人這樣逼到絕境過,一時之間,他氣的眼楮都要發紅,他第四次深切地後悔來社區體驗生活,這可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在寧婉得意的眼神里,傅崢只能壓制著情緒,干巴巴地隱忍道︰“寧老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迎接他的,果然是寧婉小人得志般喪心病狂的笑聲。

  她笑夠了,剝了一個栗子扔進嘴里,像是小松鼠似的鼓起一邊腮幫子吃栗子,一邊叮囑道︰“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執行一下。”

  傅崢愣了愣︰“執行什麼?什麼案子的執行?”

  “就這個啊。”寧婉看白痴般的看了他一眼,“明天跟我一起去養雞場給那個雞執行一下切蛋蛋啊。”

  養雞場,光提起這三個字,傅崢感覺自己已經聞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雞屎味……

  他當即拒絕了︰“只是給雞去閹割而已,沒必要傾巢出動,我留在辦公室里坐鎮,你去養雞場處理那雞吧。”

  “明天上午不用值班,辦公大樓上午要做整體消毒清潔,辦公室關閉上午半天。”寧婉笑眯眯地看向傅崢,“所以沒得商量,你跟我去養雞場。”

  “……”

  “還有,以後說話注意點。”寧婉語重心長道,“要講文明,不能粗俗。”

  “什麼?”

  “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遭受生活毒打的傅par︰心好累,有點不想活了

  寧婉︰別,打起精神來啊小伙子!你比你想的更堅強!生活的重拳,也才剛剛開始啊!

第5章

  事不宜遲,第二天大清早,寧婉就叫上傅崢,然後和抱著雞的劉桂珍接上了頭,三個人打了車朝郊區的養雞場就一路而去。

  寧婉事先和養雞場的師傅都聯系好了,這一路十分順暢,唯一的變數是要進去閹雞時,劉桂珍突然不願意了。

  “我……我要不先走吧。”

  寧婉急了︰“劉阿姨,你這……”就差這麼臨門一腳這問題就解決了,怎麼反悔呢?

  “不不,寧律師,我願意讓你們把雞閹了,但我……我就不進去了……”她連連搖頭道,“我這個人看不得血,平時在家連殺魚也不敢,讓我去看著這雞被閹掉,我怕的……”

  听她這麼一說,寧婉松了口氣,她大方道︰“那阿姨你先四周轉轉,養雞場西邊有個農貿市場你可以逛逛,等好了我們叫你。”

  “那這雞……”

  “你把雞給傅崢就行。”

  劉桂珍一听,立刻就把大公雞往傅崢懷里一塞,然後高高興興就轉身走了……

  傅崢自從進了養雞場後,就戴上了口罩,可惜還是被養雞場里的味道燻到差點就地升天,而就在他覺得一切已經到了最糟糕的低谷時,生活對他又一次重錘出擊,告訴他,還能有更糟糕的……

  他正生無可戀地妄圖閉氣,結果天降橫禍,傅崢還沒反應過來,一只熱烘烘沉甸甸帶著一股新鮮雞屎味的雞屁股就被不容分說地塞進了他的懷里……一瞬間,傅崢覺得自己的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寧婉卻顯然沒有在意傅崢的心理健康,她徑自走進了閹雞師傅的工作台,然後就回頭對傅崢喊起來︰“愣著干嗎?進來啊!”

  ……

  傅崢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自己懷里探頭探腦精神抖擻的雞,小心翼翼地抱著挪進了房間,他努力做著自我心理建設,沒事,傅崢,放輕松,等這雞打了麻藥上了閹割台,這個噩夢就結束了,堅持就是勝利……

  只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來,把雞按住,按緊了啊,待會閹的時候這雞可能會掙扎。”

  傅崢抬起了眼看向寧婉︰“不是會打麻藥?”

  “打什麼麻藥啊傅少爺,你以為閹雞和閹寵物貓貓狗狗一樣啊,還打麻藥這麼精致呢。”寧婉翻了個白眼,“你知道一個養雞場有多少公雞嗎?你知道人家師傅一天要閹多少只雞嗎?”

  “你大概都不知道為什麼養雞場要閹公雞。”

  “我知道。”傅崢抿了抿唇,鎮定道,“為了防止大面積雞叫擾民。”

  “哈哈哈哈哈。”寧婉都沒法掩飾自己的嘲笑,她揶揄地看向傅崢,“你還真的是個少爺。”

  “養雞場閹雞,哪里是為了杜絕雞叫啊,你自己看看這養雞場多偏僻,周圍就沒什麼居民區,閹雞單純是為了讓公雞沒了雄性激素,性格變得更加溫順,不再那麼有攻擊性,不愛活動,導致雞的肌肉減少,脂肪增多,體型也變得更大,以至于能做一只更合格的肉雞!”

  “……”

  “行了行了,趕緊的,把雞按住!要是農場自己的雞,都是小公雞時候就閹了,師傅自己一只手按住就行了,但現在這只雞又大又凶,師傅一只手肯定按不住,你幫著一起按,記住啊!牢牢按住啊!不然給雞切蛋蛋的時候,這雞要是掙扎著起來啄你,我可救不了你!”

  “……”

  自己堂堂一個時薪八千的大par,一個復合型綜合人才,一個全球稀缺性資源,一個以往別人預約了都看自己心情才決定見不見客的高級律師,結果眼前這個女的竟然暴殄天物讓自己去按雞???傅崢一瞬間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可惜寧婉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轉了一圈,拿來了一個圍兜︰“來,把你西裝脫了,穿上這個吧。”

  傅崢看了一眼並不太干淨的圍兜,明確表示了拒絕︰“不需要。”

  一個優雅貴氣的男人,不能穿這種掉檔次不衛生的衣著,傅崢堅信,即便自己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做出按住雞這麼不文雅的事,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和內涵都能讓他即便是狼狽不堪的工作,也做出格調,體現出優雅和與眾不同。

  只是另一邊,寧婉雙手合十,正對著雞開始輕聲念叨,像在給雞做臨閹前的心理建設︰“雞兄啊,以後你雖然不是個完整的男人了,但少了那麼一點點,卻保全了生命,這完全是值得的犧牲。”

  此刻她的聲音漸漸變輕,傅崢微微走近了一點,然後終于听清楚了她後一句在說什麼——

  “還有,冤有頭債有主,你記住,按住你要閹你的是這個男的,不是我,待會不要啄我,拜托拜托……”

  “……”傅崢覺得氣著氣著已經麻木了,這寧婉也過分囂張了吧?自己站在這里可沒聾呢。

  ……

  而等最後從養雞場出來的時候,傅崢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死過了一次。

  寧婉這女的有一點沒說錯,這公雞又大又凶,一開始抱在自己胸口還左顧右盼,結果一被按上了閹割的工作台,大概是覺察出危險,這公雞就開始了絕地反擊,一時之間,雞毛亂飛,尖銳雞叫,一應俱全,傅崢一開始還在意形象,執著于優雅,認定即便一個家教良好的人,身處養雞場這種逆境,也不能失了架子,冷靜沉著,才是一個優雅男人應該做的。

  只是,最後的現實是——

  “寧婉!快幫我一起把這雞給按住!”

  “寧婉!!!快幫幫我!!!寧婉!!你人呢?!!”

  “雞要跑了!!!”

  “幫我擋一下,這雞想要啄我!”

  “寧婉!!!!!”

  ……

  閹雞整個過程其實只有十幾分鐘,然而傅崢覺得自己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的等待。

  難怪那麼多神經兮兮的文藝殺馬特要說等待是最初的蒼老,傅崢覺得,這些殺馬特或許確實有大智慧,因為就這麼十幾分鐘,他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十歲。

  累。

  真的累。

  做幾千萬美金標的額的案子,連軸轉一個月也沒有這麼累。

  想毀滅一個人,不要打擊他的肉體,毀滅他的精神就可以了,這話一點沒錯。傅崢看著自己又一次沾滿雞毛和雞屎味的西裝外套,覺得自己差不多是要被毀滅了。

  帶著雞和劉桂珍回社區的路上,寧婉看了眼身邊的傅崢,這個精致少爺此刻一臉有事燒紙的寂滅表情,全程一句話也沒有說,臉上生動地詮釋了一句話——有的人活著,但已經死了……

  寧婉雖然看不慣傅崢的少爺做派,更是厭惡這種為了刷履歷靠關系空降的內定選手,但看著傅崢這個慘遭蹂躪的模樣,一時之間也有些不忍,等把劉桂珍和新晉雞公公送走,寧婉想了想,還是良心發現開了口。

  “官方口徑一點說,社區律師的主要工作內容,其實就是駐點值班,向社區居民提供電話和當面的法律咨詢,對社區里產生的法律糾紛進行調解,引導社區居民合法和諧地解決糾紛,然後開展法制宣傳,定期舉辦一些法治講座,給社區里的居民普普法。”

  傅崢面無表情地看了寧婉一眼,似乎覺得她又要拋出什麼⼳蛾子來給自己。

  寧婉沒在意他的不善目光︰“這種形容听起來是不是還行?可實際你也看到了,社區律師很多案子就是雞叫擾民這類,又小又雞毛蒜皮,雖然也還是需要運用法律去處理,但很多時候,單純靠死板地搬法條根本解決不了,理論和實操完全是兩碼事,法律雖然是準繩是底線,但很多社區基層里的法律糾紛,真的得靠調解。”

  “最重要的是,社區法律糾紛和別的法律糾紛有很大的不同,因為產生糾紛後,很多鄰里還是得繼續生活在同一個空間下,未來還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所以處理的方式上不能像商事法律糾紛一樣剛性和按部就班,除了當下的糾紛,你還要考慮糾紛處理會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遺癥。”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錯誤的操作甚至還會因為起訴激化鄰里之間的矛盾,比如現在這個案子,你要是一條路走到黑,窮盡各種法律途徑,在耗費了大量時間精力後,或許也能強制把劉桂珍的雞弄走,但這樣以後呢?除了雞叫問題外,可能還有新的問題產生,以後這兩個鄰居之間,是別想有和平共處的機會了,矛盾和糾紛只會越來越多。”

  “做基層案子太看重律師和客戶的溝通,你要了解客戶的核心需求,史小芳的訴求其實很簡單,她只想要順順暢暢的生活,劉桂珍呢,好好和對方聊聊,好好調查下這個案子的背景,你會發現她也不是真的蠻不講理的人。”

  寧婉頓了頓,真心實意地規勸道︰“你看,社區就是這些案子,社區律師也不是你想象里那種精英律師的形象,社區基層的工作,你可能根本看不上眼,真的有點像是居委會大媽。”說到這里,寧婉含蓄地看了一眼傅崢,“就算不差錢,你也不能每天扔掉一件西裝吧?”

  傅崢冷冷道︰“那件西裝髒了。”

  “你怎麼不說你自己髒了呢?”

  “……”

  “社區律師的工作很雜壓力很大,需要的是實實在在能干活,又踏踏實實接地氣的人,這里並不是少爺公主們體驗生活的玩鬧地。每個人都該在屬于自己的位置里,如果走錯了位置,不僅自己痛苦,別人也跟著受累,是不是?”

  寧婉覺得自己這樣推心置腹一番話,明示暗示的都很到位了,如果傅崢不是憑借關系擠掉了能踏實干活的陳爍,寧婉其實對他沒有意見,她並不仇富,對傅崢這種有錢少爺頂多是不感冒,畢竟平日里大家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只可惜自己一番好言好語,不僅沒能引起傅崢的覺悟,這剛才還一臉寂滅的男人,听完寧婉的話,反而整個人重新起死回生了……

  “不存在走錯了位置,因為我能勝任任何位置。”

  傅崢活到這麼大,生活還從沒有對他說過“不行”,他確實一開始看不太上社區律師的工作,也確實太過輕敵,但寧婉這番話讓他不舒服了,她竟然說他不行!

  他的字典里,沒有“不行”。

  傅崢重新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自持,他抿著唇看了寧婉一眼︰“這案子是個意外,以後的案子不會出現這種事。”

  寧婉對這個發展簡直目瞪口呆,此刻她也顧不上委婉了︰“這位少爺,這個案子我並不覺得你沒辦成是個意外,我們面對的當事人是社區的居民,很多人年紀大文化層次不高,比起法律,更在乎情理,結果你竟然空著手直接跑到劉桂珍家里想花錢買下那只雞,就算劉桂珍噪音擾民是錯的,嚴重的話要承擔侵權責任,你要一上門劈頭蓋臉就給人家一頓法律科普,人家能和你好好溝通嗎?”

  “直接和人家說法律條款,人家也不理解,你要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把法律規定告訴人家,把法律理念傳遞過去,就像雞叫擾民這個,從廣場舞擾民的角度切入,讓她設身處地,再和她溝通噪音是侵權行為,她就好接受好理解多了。”

  “做社區律師,你要學會放低你的姿態,好好去聆听雙方當事人的聲音,而不是高高在上。你要是現在在在總所接客戶,那行,只要有足夠有競爭力,你確實可以擺出精英律師的那套,客戶愛來不來;但你這是在社區,社區律師更多的是一種義務勞動和服務。”寧婉眨了眨眼,“所以,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份少爺們可以勝任的工作,因為每個案子,都需要彎下您高貴的腰。”

  “我不是少爺。”

  “精神病人也都說自己不是精神病啊。”

  “……”

  寧婉繼續補刀道︰“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現在特別偉大啊?不食人間煙火的善良仙子下凡普度眾生?但需要我提醒你嗎?下凡的仙子最後都什麼結局?七仙女知道吧?就去洗個澡,結果被一個偷看她洗澡還偷他衣服的流氓逆襲成功威脅著在一起結婚了,仔細想想,這不就是被脅迫的婚姻嗎?”

  傅崢皺了皺眉糾正道︰“我是男的。”

  “現代社會,難道男人就安全了?這世界上也有女流氓啊!”

  “……”

  傅崢努力抑制住快要氣炸的心,冷冷道︰“你不要再說了,我只是以前沒做過這塊業務,但我上手會很快。”

  呵呵,瞧瞧這語氣,寧婉都想把它錄下來,說的好像以前做過別的業務似的,從傅崢的簡歷來看,他可是個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的菜雞啊!一個菜雞就該有菜雞的覺悟!

  “行啊,那你現在也經歷過第一個社區案子了。”寧婉笑嘻嘻的,“雞叫擾民結束了,那廣場舞擾民這個,你看怎麼處理?”

  傅崢頓了頓,然後道︰“可以先溝通教育,因為在小區里使用高音廣播喇叭是違反《環境噪聲污染防治法》的,如果反復溝通無效,又確實干擾了小區內居民生活,可以處以200以上500以下罰款的。”

  他看了寧婉一眼,語氣越來越順暢起來︰“這次不像是撲殺雞,罰款不存在執行難的問題,而且罰款的手段很有威懾力,因為跳廣場舞的主要人群就是老阿姨,以她們的消費觀來說,這樣的罰款會讓她們印象深刻,不會再犯。”

  傅崢大概覺得自己這次的回答很可圈可點,他看向寧婉,等待她的臉上出現意外並且肯定認可的表情,可惜沒有等到。

  “噪音污染處罰需要走技術鑒定的舉證程序,可麻煩死了,你有那個時間和精力,不如直接讓廣場舞團換個地方,你知道悅瀾西邊有一塊空地吧?周邊是小區會所,邊上是停車場,就算跳廣場舞,也不會擾民。但廣場舞團為什麼放著那麼好的一塊空地沒去,偏要跑到小區樓下跳呢?”寧婉笑笑,“我之前混進去跳了三天廣場舞,人家老阿姨告訴我,那片空地沒有照明燈,黑燈瞎火的怎麼跳舞啊。”

  “所以我和社區、物業協調過了,業委會也同意了,準備給那片空地裝好照明路燈,專供廣場舞團活動,這不就全解決了?”

  “可你這根本沒有用到法律,既沒有走訴訟,也沒有用法律去調解……”

  寧婉好整以暇地看了傅崢一眼︰“雖然我們是社區律師,但也不是社區里所有的糾紛都要去用法律解決的,很多糾紛除了法律外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完全可以交給別的相關部門,比如這種,明明借助社區物業的力量就可以解決,並不需要浪費法律資源啊,雖然社區法律工作是涉及到各種雞毛蒜皮,但你也不要走進誤區,覺得什麼雞毛蒜皮還都要我們處理了,社區律師雖然和居委會大媽偶爾看起來有業務重合,但我們到底不是居委會啊。你看,你這不就是典型的學院派思維定式嗎?我們學法律的也不能就認為法律萬能啊,還問老阿姨要罰款呢?你知道人家的戰斗力嗎?在說什麼天書?你是想死嗎?”

  “……”

  “現在只是個開始,不是我說你,你這種大寫的傻白甜,行走的菜雞,放在宮斗劇里,估計慘死的連個鏡頭都不配有,做社區律師幾天就會懷疑人生。”寧婉憐憫地看了傅崢一眼,“這位少爺,你一定要堅持的話,給你個忠告,趁著沒瘋,先給自己買份保險吧。”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現在請選擇本章戰斗力最渣的︰

  傅崢︰我選雞

  雞︰怎麼是本公公呢?本公公至少勉強也能算肉雞,他是菜雞,他應該更渣

  傅崢︰……

第6章

  雖然被寧婉訓了一頓,但傅崢明顯內心不服,他板著張臉回到了社區律師辦公室。

  寧婉聳了聳肩︰“行了,今天不好過不重要,反正明天也不好過,所以開心點,去坐著吧。”

  傅崢瞥了她一眼,準備就坐,結果剛彎下腰,寧婉就急急忙忙開口制止了他——

  “在想什麼呢?這是我的座位。”她指了指那張辦公椅,“你的座位。”寧婉努了努嘴,“在那邊。”

  循著她的目光,傅崢看到了自己的座位——那是個一次性的塑料椅子,沒有靠背,塑料看起來也很劣質,一只椅子腿上好像還有裂痕,看起來像上個世界八十年代的“遺物”,收破爛的都不會看第二眼的那種。

  這麼一把破椅子,此刻正擺在寧婉辦公椅的邊上,分享著辦公室里唯一一張辦公桌。

  傅崢只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都跳了一跳,以往他從來不會坐價格低于一萬的人體工學椅,如今本想著屈尊坐一下普通辦公椅也不是不行,結果寧婉給了他一個破爛塑料凳?

  傅崢不可置信地看向寧婉︰“你認真的?我好歹是新同事,你就給我坐這種椅子?”

  “社區今年預算吃緊,沒錢添置辦公用品了,你這把椅子還是我和季主任打麻將贏了才逼著他買的好不?你看看這顏色,我親自給你挑的,時尚典雅地中海藍,低調奢華有品位!”

  傅崢看著眼前廉價又鄉土的藍色,不知道這哪一點和時尚典雅扯得上關系,他咬牙切齒道︰“多少錢?”

  寧婉眨了眨眼︰“整整二十巨款。”

  這個瞬間,傅崢覺得自己是有必要買一份保險了,因為他很可能隨時被寧婉氣死。

  始作俑者卻絲毫不知,她捧著杯茶,一派怡然自得︰“何況你是新人,那就更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了。美劇看過沒?新囚犯入獄都要先被老囚犯打一頓的,第一天就和你說過了啊,新人在這兒要識相,我們這條件確實比較艱苦,你都有個椅子坐了還想怎麼的啊,我都沒打你。”

  只是傅崢剛要繼續開口,就被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給打斷了——

  “寧寧!”

  寧婉一听到這熟悉的聲音,當即眼楮都亮了,她一抬頭,果然看到了邵麗麗,立刻回以情深意切的呼喊︰“小麗!”

  邵麗麗和寧婉都是正元律所的,兩人是同期進的正元所,都是二流法學院本科畢業的,和所里其余top5高校畢業或者留學背景的完全不可比,要不是當年正元所擴招,估計都輪不上她倆進所,因此作為正元所唯少的兩條咸魚,兩個人十分惺惺相惜,只不過邵麗麗沒有被外調到社區駐扎,跟在一個中級小合伙人的團隊里做點邊角料的活,在總所艱難苟且偷生,比寧婉的境地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

  邵麗麗是個身高馬大十分豪爽的人︰“我今天去城東法院立案,正好路過,過來看你一下。”

  寧婉激動道︰“你可他媽來了!給我帶所里最新的八卦了嗎?”

  在社區成天調解這個調解那個,寧婉都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居委會了,她需要一些新鮮八卦的滋養。

  一說起八卦,邵麗麗的臉果然亮了,只是她掃了一眼寧婉辦公室,看到了傅崢,然後她愣了愣,探尋地看向寧婉,“這個是?”

  寧婉的介紹言簡意賅︰“哦,傅崢,實習律師,新來的。”

  礙于禮節,傅崢剛想起身向邵麗麗客套地做個自我介紹,結果就听寧婉徑自繼續道——

  “他不重要,你就當他不存在就行了。來,快點給我說說所里有什麼最新八卦?”

  “……”

  邵麗麗是個爽快人,講起八卦來都不帶鋪墊的,當即單刀直入道︰“我听說我們所馬上要來一個新的合伙人!美國回來的!”

  !!!

  別說寧婉,就是傅崢也忍不住從冷漠里剝離出來,微微抬起了頭。

  寧婉的眼楮都跟著亮了起來,如今正元所里共有十位合伙人,其中三位是高伙,但是不論高伙還是中伙,這些合伙人都有已組建成熟的團隊,簡言之,除非有人離職,否則團隊里不可能有新的空缺位置讓人去填補,而已有的合伙人旗下的團隊都很穩定,寧婉沒有任何機會能加入其中一個,但如果新來一個合伙人,那他勢必會需要組建新團隊,也就是說……

  自己是有機會的!

  寧婉的手指都忍不住高興的顫抖起來︰“美國回來的話,應該沒有帶人一起來吧?”

  “沒有。”邵麗麗也同樣激動,“他一個人回來的,會在我們所里重新組建團隊,會要三個人。”

  “什麼背景?”

  “肯定是直接加入做高伙的,名字不知道,沒問出來,只听說在美國做並購這些商事業務的,回國我猜肯定也還是繼續做這塊吧,我听高par講起來的,說特別特別牛逼,業務能力基本可以吊打目前國內商事市場上的大par,特別厲害……”

  寧婉認真地听著,不經意一轉頭,才發現傅崢竟然也認真听著,一邊听一邊臉上還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合著像人家在夸獎他似的。

  寧婉看他這表情,就有些來氣了,這關系戶不是听到了這八卦後蠢蠢欲動,也想投機取巧進新來這位par的團隊吧?又想靠關系擠佔一個名額了?

  “傅崢,你不許笑。”寧婉板起了臉,“一個男人,莊重點,笑什麼笑,夸人家和你有關系嗎?你听了怎麼還好意思笑呢?同樣是男人,同樣是美國回來的,人家這麼厲害,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個掛實習證的菜雞,你不覺得羞愧嗎?”

  傅崢沒說話,只微妙地看了寧婉一眼。

  寧婉義正言辭道︰“總之,不要笑了,做人要腳踏實地,自己努力,做事要公平競爭!”這樣點到為止,給足了傅崢面子,希望他好自為之不要靠關系又搶佔名額!

  自己訓完,傅崢倒是沒反駁,只是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些,這次笑的意味倒是變了,像是要看好戲似的看著寧婉。

  寧婉懶得理他,催促邵麗麗道︰“小麗你繼續。”

  邵麗麗清了清嗓子︰“不過听高par的暗示是,這個par雖然業界大牛,但脾氣似乎不是太好,就你懂的,特別有能力的老板,對下屬也會比較苛刻,會要求高吧,听說生活特別精致,有些吹毛求疵的精致,比如辦公桌上不能有一絲塵埃,不能接受屋內有任何異味,吃穿用度都講究最好最奢華的,只過1%的上流人生……”

  傅崢臉上的笑漸漸淡了,高遠這廝……

  傅崢尋思著自己和高遠的塑料友情可能是要破滅了。

  邵麗麗還在繼續︰“總之,為人很強勢,說一不二,堅決不能忍受下屬頂嘴,就比較霸道吧,他說什麼都是對的,不接受反駁,很少爺做派,業務能力是強,但不太好處……”

  傅崢看了一眼寧婉,等著寧婉劈頭蓋臉的批判和對少爺做派的嘲諷,果然,他看到寧婉一臉激動地站了起來,然後義正言辭道——

  “小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從小可能就是接受精英教育長大的,家里可能也有錢,理所當然過的就是那麼個生活,又長期生活在美國,怎麼能叫少爺做派呢?人家那叫貴族!”

  “……”

  傅崢從沒有見人能雙標的這麼義正言辭,不禁也有些佩服。

  寧婉完全被大par要加盟的消息給吸引住了︰“小麗,你能打听到,這個馬上要新加盟的大par喜歡什麼樣的下屬嗎?你說我要不要提前先去套套瓷?到時候組建團隊,沒準把我第一個調過去?”

  邵麗麗搖了搖頭︰“其余信息沒怎麼打听到,好像說三個月後會正式加盟吧,但我趁著高par喝醉,問他要到了一個私人郵箱,想著來給你,你要是能被調進他的團隊,就不用再在社區蹉跎了!”

  邵麗麗說到這里,就沒忍住感慨︰“其實當初金par不是挺想招你進他團隊的嗎?他也是做商事的,盤子做的也挺大的,你為什麼不願意去啊?去年听說他給他們團隊的律師年終紅包都是三十萬打底……”

  寧婉刻意忽略了邵麗麗的後半段話,打了個哈哈帶過了話題。

  邵麗麗對她好,她是知道的,她和邵麗麗因為學歷問題,在名校林立的正元律所可謂是邊緣人物,別的同事基本都和自家校友抱團在一起,仿佛有出品血統驗證的高貴品種貓,自動就會找到同類,就她倆像兩個沒人要在外流浪的土貓。這種境地下邵麗麗還能想起自己,寧婉內心相當感謝。

  她覺得自己更加不能辜負邵麗麗的好意,邵麗麗一走,她就望著那個郵箱地址,開始構思寫一篇什麼樣的自我介紹能讓這位大par印象深刻。

  可是想來想去,想不出。

  “傅崢,如果你是老板,你會想要什麼樣的下屬?”

  傅崢看都沒看她︰“你死心吧,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寧婉不樂意了︰“別把自己的情緒代入行不行?你就一新人,還能知道老板怎麼想了?我覺得我自己挺好的,業務能扛,專業過人,靈活變通,處變不驚,這不正是成功律師應該有的品質嗎?”

  傅崢瞥了寧婉一眼︰“你有商事領域的經驗嗎?”

  說到這,寧婉也有點喪氣︰“沒有。”

  因為二流法學院的學歷在總所實在是很邊緣化,她根本接觸不到這些核心業務,其實她的商事法律學的相當不錯,自信也能處理好這類法律糾紛,只是每次一有合伙人選團隊成員,寧婉的簡歷送上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開始她還能給自己打氣,像自己這種剛畢業的法學生,老板選人時候看什麼?當然看學校出身啊,自己一個二流法學院畢業的,都沒有經驗的情況下,是個人當然都選名校的了!不過好事不怕晚,自己先好好努力攢幾年工作經驗,有了經驗的加持,一定就能補足自己非名校的瑕疵了。

  正元律所每年會招聘一批應屆生,這些應屆生一開始都會進入一個talent pool——人才池。

  在這個人才池里度過半年到兩年不等的時間,在此期間,一旦有哪個合伙人的團隊出現空缺,就會從人才池里挑選,被挑選走的,以後就有隸屬的固定團隊了,但沒被挑走的,則仍然留在人才池里,供正元所其余律師調度使用,有點類似一個全所的助理律師的角色,什麼活兒都干,沒有專精的方向,哪個團隊哪個案子臨時缺人了,就調派過去臨時搭把手。

  寧婉在這個人才池里待了兩年,向每個合伙人都遞了簡歷,但從來沒有被選上,拒絕的說辭也很委婉——在相關領域的工作經驗不夠。

  可是這能夠嗎?在這個人才池里,根本接觸不到專業程度高的大案,根本沒有辦法擁有漂亮的履歷,完全是一個惡性循環。

  當然,這期間也不是沒有合伙人願意接納寧婉,如邵麗麗所言,金建華確實三番幾次對寧婉發出了邀請,只是……

  總之,最終寧婉得罪了金建華這位大par。

  正值此時,正元律所和悅瀾社區簽了對口合作法律顧問協議,缺個駐點的社區律師。社區法律工作雞零狗碎又沒什麼錢,因此饒是本來這工作該是簽約律所里的律師們輪流駐扎的,但所里誰也不願意去,而寧婉得罪了人,于是雖然總所還點名了另外兩個律師一起輪崗,但這冷宮的活兒其實只實質性地落在了不受寵的宮女寧婉的身上,于是她被“流放”到了社區來,這麼一“流放”,都快兩年了……

  自然,社區律師並非全職工作,一周也並不是需要一直待著,很多律師只偶爾有空稍微去社區辦公室晃一下刷個存在感,寧婉完全可以在時間空閑時接其余正常案子,然而她一沒人脈二沒待帶教律師,上哪兒有案子去?能接到的也就社區里引流來的這些小案子,真的是剛剛夠她糊口飯吃,索性就長期駐扎社區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想了想,傅崢話糙理不糙,自己確實沒有商事領域的經驗,要讓這位新加盟的大par看上自己,看來要另闢蹊徑了。

  “除了工作能力外,老板在選團隊員工時候,肯定很看重員工的合作溝通能力吧?”

  寧婉咬了咬嘴唇,她覺得自己得多寫點品行上的閃光點,畢竟好的團隊成員,如果只有業務能力,卻沒有職業道德和素質,那也是個災難。

  寧婉想了半天,終于把一封自薦信給寫完了——

  在介紹了自己辦理的一些案子,強調了自己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後,寧婉羅列了不少優點︰為人誠懇熱情,工作積極主動,抗壓能力強,具有協作精神,能向有資歷的同事學習,同時能關愛新人,團結友愛,尊師重道,與人為善,性格開朗,思路開闊,語言溝通能力強,善于談判,為人有原則……

  雖然這封自薦信其實很短,但寧婉左右斟酌了老半天才在忐忑中點擊了發送。

  因為完全處在緊張期待的心情里,寧婉並沒有注意到,幾乎自己的郵件剛發送,傅崢的手機里就傳來了叮的一聲郵件提醒。

  傅崢點開了郵件,每年向他自薦的人一直有很多,他們會寫很多廢話,美化包裝自己,語氣恭敬用詞漂亮,但傅崢其實從來都不會點開看,因為他認為,真正有能力的人根本不需要自薦,懷才和懷孕一樣,時間久了,總是能看出來的,他對那些形形色色的自薦信一點興趣也沒有。

  然而他今天破例點開了寧婉的這封郵件。他很想看看,寧婉會寫出什麼樣的自薦信來,結果越看,傅崢越是想怒極反笑。

  關愛新人?

  傅崢看了眼自己坐著的搖搖欲墜的廉價塑料凳子。恩,二十塊巨款,真的很關愛新人。

  協作精神?

  之前閹雞的時候,自己都快按不住那雞了,她在干什麼?哈哈大笑著掏出手機給自己拍照片說要留念。

  尊師重道?

  是,就憑她要自己給她敬茶拜師這一點,確實很尊師重道。

  語言溝通能力強?

  是挺強,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教訓起人來一套接一套。

  為人有原則?

  唯一的原則就是雙標。自己那叫少爺脾氣,大par那叫貴族。

  思路開闊?

  那倒是真的,連把雞閹掉都能想出來。

  ……

  寧婉卻並不知道傅崢心里所想,她還沉浸在期待之中,只是沒過一會兒,又懊惱起來︰“我應該發一份有照片的簡歷!”

  剛才一直埋頭看手機的傅崢此刻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寧婉听到他聲音嘲諷道︰“你就是發一份PPT他也不會選你的。”

  寧婉翻了個白眼︰“你這個菜雞不要發言,人家大par的想法能是和你一個檔次的嗎?”

  寧婉努力忍了忍,才憋住了心里那句“你懂個屁”。

  傅崢平靜道︰“你的業務和他的不匹配不對口,你也沒有相關商事領域方面的經驗,他不會選你。”

  寧婉卻不信︰“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選我?”她振振有詞道,“很多時候老板選員工也看第一印象,我真的應該放個照片,就算業務不相關,萬一這位大par覺得我漂亮看起來也機靈,放在團隊里賞心悅目提高平均顏值呢?沒準人家就喜歡我這款呢?”

  傅崢一言難盡地看了寧婉一眼,然後認真糾正道︰“不,你不是他喜歡的款。”

  寧婉這下真的忍不住了,她白了傅崢一眼,終于把剛才堪堪憋住的那句話振聾發聵地說出了口︰“你懂個屁!”

  “……”

  作者有話要說︰

  傅崢︰今天的我你愛理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寧婉︰哈哈哈哈哈哈,你怕不是吃壞腦子了?

第7章

  寧婉發了自薦郵件,輾轉反側等了一天,然而並沒有等來任何回復,而由于每隔半小時看一次郵件,這直接導致她沒能睡好,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了社區律師辦公室。

  自己一臉心力交瘁結果傅崢倒是容光滿面,今天的他看起來倒是上道安分了不少,此刻安靜地坐在那塑料凳子上,臉色平和,仿佛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和生活的暴打,決定乖巧听話地度過余生。

  哎,連傅崢都一夜之間長大懂事了,可自己的郵件還是沒人回復!

  寧婉內心一邊哀嘆,一邊開始工作,等她接到今天第十四個法律咨詢電話時,隔壁老季聲如洪鐘地跑進了辦公室。

  “小傅是吧?”他笑眯眯的一臉和善,“我是悅瀾社區的社工委主任,你叫我老季就行,還要麻煩你給我寫一段200字左右的自我介紹,然後給我一張2寸照片。”他解釋道,“為了方便社區居民來咨詢,我們社區公告窗和網站上都會公示合作的社區律師,正好馬上要更新,你正好來了,趕緊把你的資料一起上一下。”

  老季說完,看了眼寧婉︰“寧婉啊,你幫忙把小傅的照片電子檔和自我介紹發我們宣傳口的工作郵箱!”老季一邊說,一邊看著手表就往外跑,“不說了,我會要來不及了,這事就交給你了!”

  “來吧,加個微信。”寧婉沒什麼誠意地掏出手機,“你掃我一下。”

  寧婉至今都仍覺得傅崢不可能在社區待久,要不是礙于老季的拜托,以自己和傅崢的塑料同事情她覺得根本沒必要互加聯系方式。

  當然,傅崢可能也是這樣想的,因為他非常不情願地掏出了手機,表情勉強地掃了寧婉的二維碼,看起來像是被逼良為娼的貞潔女子,讓寧婉懷疑這男人可能傳完照片就決定過河拆橋刪除拉黑自己,仿佛自己不配待在他高貴的朋友圈一樣……

  不過今天的寧婉因為沒收到郵件回復,對什麼事都意興闌珊,並沒有和傅崢計較,她甚至都不想理睬傅崢,夏蟲不可語冰,這種空降的關系戶懂什麼職業規劃行業前景?

  只是等傅崢把自己的簡短簡介和證件照片電子檔發來後,寧婉看著傅崢那張辨識度過高的照片,還是忍不住了︰“照片重新找一張吧。”

  傅崢抬起頭,微微皺起眉,用和照片里一樣好看的眼楮盯住寧婉︰“這張不合格嗎?”

  不是不合格,是太好看了,雖然客觀來說,這證件照比起傅崢本人,還是略微有些遜色,但證件照拍成這樣,已經是屬于完完全全的犯規了,看著倒不像是證件照,像個相親照。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雖然是個關系戶,但長得確實可圈可點,專業能力不行,靠臉吃飯倒是應該沒問題。

  寧婉一邊忙著接電話,一邊言簡意賅好心建議道︰“找張丑點的。”

  可惜听完這話,傅崢的臉色就臭了︰“我沒有丑的照片。”

  “那找個稍微丑一點的。”寧婉真心實意道,“或者普通一點的。我這是真的為你好。”

  “我沒有那種照片。”結果傅崢一點沒有體會到寧婉的好意,他想也沒想,冷艷高貴地拒絕了寧婉,“就用這張。”

  為自己好?傅崢差點氣笑了,寧婉這女的戲是不是太多了?不僅這麼丁點大的社區還喜歡搞內斗這一套各種排擠自己,連一張證件照都不允許自己用好看的?這是什麼狹隘的心理?難道連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上,都要強壓過自己一頭才心理平衡?竟然妄圖讓自己找一張丑照用……

  “你確定?”被詬病心里狹隘的當事人卻渾然不知,她朝傅崢眨了眨眼︰“可是……”

  “沒有可是。”傅崢當機立斷打斷了寧婉,冷冷道,“不過是一張照片,你就算自己動手給我PS一張丑的,也不能讓我本人就變成丑的,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做文章,有意思嗎?”

  “……”

  寧婉磨了磨牙,傅崢這家伙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

  好心提醒你不听,那就別怪我無情無義!

  她看了一眼傅崢,然後笑了笑︰“那你用好看的,只要你能勇敢承擔後果就行。”

  對于寧婉的話,傅崢自然嗤之以鼻,還威脅上了?後果?不就一張照片嗎?能有什麼後果?不過是多幾個看著自己的照片夸贊的人而已……

  只是兩個小時後,傅崢就懂得了寧婉話里的深意和她口中所說的後果——以一種非常痛苦的方式。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家在哪兒的啊?是本地人嗎?”

  “沒結婚吧?”

  一開始,傅崢對這些老阿姨並沒有戒心︰“沒。”

  “沒結就好沒結就好,那有女朋友嗎?”

  “也沒。”

  只是沒想到,自己兩個隨口的回復成了一切的導火索……

  “哈哈哈,小伙子現在這個工作有想換一個嗎?要不要考個公務員?你們學法律的考公檢法很好的啊,穩定又體面!”

  “在本地有房沒?駕照考了沒?”

  ……

  在自己的證件照連帶簡短個人簡介發布後兩個小時,社區律師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絡繹不絕的中年老阿姨給拍爛了……

  原本電話咨詢居多,實地咨詢居少的社區律師辦公室,突然像是菜市場一樣熱鬧了起來,開始是一個老阿姨,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二十個……

  房內斷斷續續涌來了一大波探頭探腦滿臉喜色的老阿姨,然後這些老阿姨根本連看也沒看一眼寧婉,徑自越過她,沖向了傅崢,那見了自己以後發亮的眼神以及充滿殺氣的志在必得互相推搡,讓傅崢恍惚間覺得自己面前是一塊等著眾位得道老妖分而食之的唐僧肉……

  此刻,傅崢完全被圍剿了,他努力平靜地試圖自救︰“這位女士,請問你來這里是有什麼法律問題咨詢嗎?我們是社區律師,只解答法律問題。”

  可惜這樣的話一點作用也沒有……

  傅崢低估了人民群眾急中生智的能力,對面的老阿姨當機立斷地給他制造了一個法律問題︰“啊,這樣啊,那我問問你啊小伙子,我大姐家鄰居的二姨兒子的同學結婚以後又找了小三,現在小三也有孩子了,原配把這個小三給打流產了,這種因為小三有錯在先,是不是不用賠錢啊?”

  “……”太刻意了,阿姨……

  傅崢還沒來得及窒息,就听到那老阿姨話鋒一轉道︰“另外小伙子,剛才我要問的還沒問完,你們現在這個工作,一個月能有多少錢啊?我女兒今年二十五,重點大學本科畢業的,現在是個高中老師,你知道的,老師穩定,能顧家,未來小孩的教育問題也都能搞定,討老婆就要找當老師的,我女兒的微信是……”

  “……”

  “張春華,你夠了沒有?講不講公德心啊?我們每個排在隊伍里的也就問兩三個問題,你呢?一個人拉拉雜雜講了這麼久,我們都等你等多久了?沒完沒了了啊!”

  隊伍後面響起了另一位老阿姨怒不可歇的聲音,而排在傅崢面前這位叫張春華的老阿姨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即轉頭大嗓門吼了起來︰“叫什麼叫?陳芳,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啊!可你那佷女都三十二了!能和人家小伙子配對嗎?比人家都年紀大呢!”

  “都現代社會了,你這個老土帽!姐弟戀還不行啊?!”

  一來二去,這兩個老阿姨竟然隔著長長的隊伍爭執了起來……

  ……

  傅崢被人群包圍到呼吸不暢,只覺得腦子邊有一百只鴨子踩在自己頭上跳舞,他艱難地妄圖突圍,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別的,求生欲讓他放下了一切架子,悲慘而狼狽地向寧婉求救——

  “寧婉,幫幫忙,能幫我分攤一點人流和案子嗎?”

  每個排隊的老阿姨都信誓旦旦號稱自己確實有法律問題要咨詢,于是于情于理傅崢都不能把人家趕走,只是說是有法律問題咨詢,每每排到隊伍前,老阿姨們就開始轉移話題熱情地詢問起傅崢的私人信息來……

  可惜寧婉還沒答復,老阿姨們就抗議了︰“不行啊,小伙子,我們就想咨詢你,你看著比較可靠!”

  “……”

  傅崢一邊應付著戰斗力驚人的老阿姨們,一邊覺得自己又一次不好了,這一刻,他沒有別的想法,只想活著……

  “寧婉!你幫幫忙!”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我听不清。”

  即便良好的教養讓傅崢從來沒有如此大聲說話過,但絕境下,他還是拋棄了一貫以來的原則,努力抬高聲音道︰“寧婉,幫幫忙!”

  可惜回答他的是寧婉意味深長的聲音︰“哦,我怎麼還是听不太清。”

  “……”

  傅崢咬牙切齒地看了一眼這個趁火打劫老神在在的女人,知道她在等什麼,但傅崢不想開口,她就不想看自己低頭嗎?!自己怎麼可以讓她得逞!

  只是……

  最終,求生欲戰勝了羞恥觀,五分鐘後,傅崢硬著頭皮低聲下氣道︰“幫幫忙,寧老師,算我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還差不多。

  寧婉忍著內心的狂笑,然後起身再次掏出了她的擴音喇叭︰“各位阿姨!正兒八經有法律問題的可以留下!想給我們傅律師介紹對象的回去吧!”

  寧婉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中氣十足宣告道︰“因為這個男的,我預定了!”

  別說一群老阿姨被這番霸道發言震懾住了,當事人本人的傅崢也呆住了,他覺得自己有一點錯亂,仿佛穿越到了什麼霸道社區律師愛上我的狗血戲碼里,他這輩子沒想過自己竟然成了這種羞恥度爆表台詞里的當事人……

  當然,這樣的宣告,老阿姨們是不服的,下面立刻有人七嘴八舌講起來——

  “小寧啊,你怎麼能這樣呢?好不容易來一個適齡的單身男青年,不能先讓給我們社區居民內部解決嗎?”

  “小寧,雖然你是單身,小傅也是單身,但不是單身就一定要在一起的啊,萬一小傅對你這款不來電呢?我佷女也單身,大家都同一起跑線公平競爭嘛。”

  寧婉面無表情地提起了擴音喇叭︰“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寧婉講公平競爭嗎?當然不講!”

  “就算我良心發現講公平競爭,我和傅律師近水樓台先得月,還是同行有共同語言,你們家里誰競爭得過我啊?!”

  老阿姨們哪里有這麼容易撤退——

  “我女兒身材挺好的,165呢……”

  寧婉笑笑,看向傅崢︰“傅崢,告訴她們,我多高!”

  傅崢愣了愣,然後看了寧婉一眼︰“168。”

  判斷這麼精準,寧婉倒是有些意外,只是很快,她收斂了表情,換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轉頭對老阿姨道︰“看到沒?人家傅崢早就已經暗中在關注我了,都能這麼準確無誤地說出我的身高!我們兩個在一起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嗎?”

  傅崢平白無故被扣了這麼一頂帽子,然而礙于場面,還不能反駁,只能緊緊抿著唇,努力做自我心理疏導。

  很快,又有別的老阿姨不服了,當即掏出了手機︰“傅律師,你看看我外甥女的照片,很漂亮的,沒準你看了覺得很有眼緣呢。”

  寧婉也不組織,徑自拿過手機,直接把照片擺到了自己臉邊上,然後轉向傅崢︰“傅崢,我和這姑娘,你覺得誰漂亮?”

  “你。”

  雖然這個回答是情勢所迫,但不得不承認,這至少確實是句實話,高遠有一點沒說錯,寧婉確實挺漂亮,只是傅崢沒想過,一個長得這麼漂亮的女人,思路怎麼能這麼清奇,作風怎麼能這麼一言難盡……

  只是老阿姨是越戰越勇的︰“小寧,不是我自夸,我佷女不僅身高高,還前凸後翹呢!”

  傅崢轉過頭,就見寧婉挺起胸膛,擺出了不服來戰的姿態︰“阿姨,我見過你佷女,身材確實不錯,但是她胸沒我大腰沒我細。”

  “……”

  “小寧,我親戚家閨女脾氣特好,溫柔和善能給傅律師紅袖添香……”

  寧婉面無表情道︰“我脾氣特差,能做守護在傅律師身邊鎮宅的母老虎。”然後她看了一眼身邊傅崢,“傅崢,你大聲地告訴她們,你喜歡溫柔的還是粗暴的女人?”

  傅崢心如死灰,望向虛空,干巴巴地回答道︰“我喜歡粗暴的。”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N久後︰

  寧婉︰傅par,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這個人既粗暴又低俗還是個母老虎,你就不要和我一般見識了

  傅崢︰哦,我不是就喜歡粗暴的母老虎嗎?

第8章

  老阿姨們戰斗力強悍,可擁有擴音喇叭在裝備上完勝一籌的寧婉殺傷力更大,她一開口,老阿姨們竟然沒有還嘴的招架之力。

  眼見勝局已定,寧婉單方面宣告了這場搶奪戰的結束︰“行了行了,沒事的都回去吧,傅律師你們別想了,自己兒女親戚孩子的婚姻大事也別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找對象和結婚也不一定就幸福了,一切順其自然!都別在這兒湊熱鬧了!”

  雖然不甘不願,但一群老阿姨眼見要聯系方式無望,外加想想給孩子相親這事兒確實孩子不急自己瞎著急,又說不過寧婉,只能戀戀不舍像看超市里沒搶到的特價豬肉似的地看了傅崢兩眼,然後悻悻地走了。

  “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寧婉本來還想再痛打落水狗,再給傅崢來那麼兩下,結果看了眼臉上劫後余生般的傅崢,才發現這趾高氣昂的少爺如今一臉憔悴和懷疑人生,看著竟然有一點可憐。

  寧婉最終沒忍住︰“行了,怎麼像被生活踐踏蹂躪了一樣,多大點事啊,你換張丑點的照片吧。”

  傅崢表情難看地看了寧婉一眼,語氣有些一言難盡︰“都這時候了,你為什麼還執著于問我要丑的照片?我長成這樣得罪你了嗎?”

  “傅崢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腦子死板不轉彎啊,剛才那些老阿姨難道還沒給你上過一課嗎?男人長那麼招蜂引蝶不安全!她們都怎麼來的?還不是因為你那張證件照在社區里公示了嗎?”

  傅崢皺著眉一臉懷疑地看向寧婉。

  寧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千里姻緣紅娘牽’這個容市最大的公益相親群,就是我們悅瀾社區發源的,如今做大做強都成品牌了,別的社區老阿姨加盟還要經過面試考察呢。”

  “就是通過層層筆試面試正式能夠入群的老阿姨,也面臨很大的業績考察,每個人每月必須至少推薦一名優質單身女青年和一名優質單身男青年,一年必須促成一對小年輕的結合,否則實行末尾淘汰。”寧婉說到這里,瞥了傅崢一眼,“你那照片一經網站、社區公賬號還有社區公示,以我的經驗來說,半小時內就已經被發進相親群了,大家都積極完成KPI呢,你這樣姿色的‘貨源’也確實少見,當然發了瘋一樣準備來‘驗驗貨’,只要沒有貨不對板,就要對你下手咯。”

  “……”

  傅崢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此時此刻,他的腦海里只有一首歌循環播放——城市套路深,我要回農村。

  他突然覺得自己一個資深律師,其實見識只配去農村種地……

  而也是此刻,傅崢也才終于理解了寧婉之前要求自己提供一張丑照的深意,自己竟然真的錯怪了她,她確實是出于好心……

  寧婉卻不知道傅崢內心的復雜情緒,她看了一眼傅崢,催促道︰“快點呀,找張丑的發我,否則你那照片也不知道要招蜂引蝶到什麼時候。”

  ……

  傅崢找了半天,最終找了一張照片出來發給了寧婉。

  結果寧婉一看當即就拒絕了︰“你這不行,不夠丑,得再丑一點,有沒有那種沒洗頭拍的?或者眼神沒聚焦的?嘴角歪的?”

  “……”

  傅崢努力心平氣和地又找了找,激烈的內心斗爭後,把自己一張可謂黑歷史的證件照發了過去。

  可惜……

  “不行不行,你這張還是太好看了。”寧婉皺著眉看向傅崢,“你這個人到底想不想從相親紅娘手里解脫出來啊?找張丑的!那種真正的丑!”

  傅崢差點氣死,難道自己長得帥還犯罪嗎?這女人這嫌棄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他心里憋著氣,但礙于面子,只能干巴巴道︰“我說過的,我真的沒有丑的照片,沒有騙你。”

  行吧,寧婉也放棄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關鍵時刻,讓你見識一下中國四大邪術之一。”

  傅崢愣了愣,忍不住湊過頭去,只見寧婉捧著手機,開了個不知道什麼軟件,然後——

  “來,給你眼楮P小一點,你想要三角眼還是三白下垂眼?”寧婉笑嘻嘻地看向傅崢,“尊重當事人的意願,你自己選一個?”

  “……”傅崢抿了抿唇,艱難道,“三角眼吧……”

  “行,那就三角眼,我再給你拉開點眼距,這樣看起來人就不太聰明。”

  “……”

  “鼻子呢?想做奸邪之徒必備的鷹鉤反派專用鼻還是牛魔王一般的大鼻子?”

  “……鷹鉤鼻吧……”

  “嘴巴給你P大一點吧?鯰魚嘴要不要?男人嘴巴一大就顯得很土。”

  “……”

  “招風耳要一對嗎?”

  不要了吧……

  可惜寧婉看起來已經放飛自我了,她不再征求傅崢的意見,自顧自開始熱火朝天地P起圖來。

  “再給你加一顆媒婆痣,痣上給你搞個毛,雖然P丑了,但身體健康還是得要的,長毛的痣都是良性的,我很丑但我很健康……”

  我可謝謝您了……

  寧婉徑自P了半天,最終終于大功告成般伸了個懶腰︰“好了,搞定了!你要看嗎?”

  傅崢知道這種時候,作為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應該處變不驚,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不要產生好奇,因為這樣很low,可他的腳不听大腦的控制,等傅崢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到了寧婉的身後,俯下身看向了她的手機。

  他當然不low,因為這和他沒關系,他的腦子清楚得很,是他的腳病了,是這腳自己忍不住朝寧婉走過去的。

  “……”

  “…………”

  “………………”

  只是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傅崢就移不開眼楮了……

  “寧婉,我上輩子是不是和你有仇?”傅崢死死盯著寧婉的手機屏幕,一時之間又產生了一種快要升天的恍惚感,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支撐著寧婉把自己P成這麼丑?

  雖然確實從避免麻煩的角度,把自己P丑一點這確實是對的,可……也不用這麼丑吧?

  何況這看起來已經不是丑的問題了,這賊眉鼠眼的三角眼,這超大的眼距,這淫邪的鷹鉤鼻,這能耳听四面八方的招風耳……

  傅崢沒忍住,他按了按額頭的青筋︰“這看起來怎麼像個弱智?像個二十一三體綜合征?”

  “有嗎?”結果寧婉睜大了眼,又細細看了一眼自己的P圖成果,“我覺得挺好的啊,絕對憑實力勸退,看了第一眼不想看第二眼。”她拍了拍傅崢的肩,“你放心,這照片一出,沒人還會想透過你的外表挖掘你的內涵了,你安全了。”

  傅崢忍著頭疼︰“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

  “當然啊,要不今晚你請我吃飯吧?”寧婉卻一點沒意識到傅崢這是在反諷,高高興興道,“而且雞叫擾民那個案子,我幫了你,你說好了拜師的,今晚既當感謝宴又當拜師宴,還給你省了一頓飯呢!”

  這麼替我著想,傅崢想,那我可謝謝你了。

  ……

  這天下午難得沒有太多咨詢電話,寧婉見傅崢默許了,便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晚上吃什麼,在征求了傅崢的意見後,寧婉最終選了一家悅瀾附近性價比很高的日常湘菜館子。

  臨近下班,寧婉收拾好東西,就準備拉上傅崢往湘菜館走,結果還沒出門,就差點迎面而來撞上人。

  “寧寧!”

  寧婉一抬頭,才驚喜地發現來人竟然是邵麗麗︰“小麗,你怎麼來啦?”

  邵麗麗面帶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前幾天一份法律意見書deadline,要出雙語版的,結果負責英文翻譯的崔靜說臨時有事,讓我頂上做掃尾工作,結果我連續兩天兩夜沒睡,就稍微眯了會兒,剛坐公交車準備回家,結果公交在這路口拋錨了……”邵麗麗一臉生無可戀道,“最後一車人全被趕下來了,這兒離最近的站台還要再走二十分鐘,我又困又餓,想著離你近,就來找你蹭個飯。”

  邵麗麗這樣,寧婉說不心疼是假的,崔靜是什麼風格她不會不知道,說是讓邵麗麗做掃尾工作,但恐怕那份法律意見書,崔靜還一個字都沒開始翻譯,邵麗麗八成要做的根本不是什麼掃尾而是徹頭徹尾全部的翻譯活兒,這才緊急加班了兩天兩夜……

  她看了一眼傅崢︰“我帶我朋友去吃個飯,你的飯別請啦。”寧婉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本來叫你請客拜師也是開玩笑的。對不起啊,今天只能爽你的約了,下次我請你吧。”

  雖然寧婉不喜歡空降來的關系戶少爺,但傅崢這樣一時半會兒看起來也不會離開社區,那一味抵觸也沒有意義,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因此她決定改變策略,至少在傅崢還杵在社區的這些日子里,兩個人能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相處,互不侵犯主權,反正在寧婉的預期里,傅崢在社區堅持不了多久,一兩個星期是極限了,寧婉也不用忍受這少爺多久。

  只是之前和傅崢爭鋒相對,要寧婉自己低頭找傅崢吃飯,那實在有點沒面子,因此才尋了個由頭逼迫傅崢請自己,實際上最後寧婉是決定AA的,只是如今邵麗麗這個情況,她不能放著不管,只能向傅崢道歉了。

  結果傅崢看了自己兩眼,倒是沒有順水推舟地自行離開,反倒是平靜道︰“一起吧。說了我請。”他抿了抿唇,不太自在道,“今天照片的事誤會了,是要謝謝你,叫上你朋友一起去就行了。”

  于是最終,寧婉邵麗麗和傅崢一起坐在了湘菜館子的小包廂里。這小飯館雖然並不是多高檔,但勝在干淨整潔,充滿煙火人間的溫馨氣息,飯菜可口,飯館的老板娘也一直笑盈盈的。

  寧婉嗜辣,本來還挺開心,邵麗麗也因為飯菜提起了精神,兩個人聊著所里的八卦,傅崢雖然不參與話題,但在一邊安靜听著,氣氛挺融洽。

  只是寧婉這難得的好心情,最終被一通電話給破壞了。

  飯吃到一半,寧婉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她和邵麗麗傅崢打了個招呼跑到門外接听,然後听到了自己媽媽努力抑制哭腔的聲音……

  寧婉在半小時後回了小包廂,邵麗麗本來在和傅崢氣氛融洽地在聊著什麼,見了她回來,忍不住吐槽︰“怎麼去了這麼久啊?”她抬頭看了寧婉一眼,愣了愣︰“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是不是你媽媽的電話?”邵麗麗轉了轉眼珠,小心翼翼道,“你爸是不是又回去了?”

  對邵麗麗的問題,寧婉打了個哈哈,很快繞開了話題,只是雖然臉上一派興高采烈,但寧婉心里想著剛才自己媽媽那通電話,卻只覺得心火難滅,也是此刻,她看到了桌上放著冰塊的紅色果飲……

  邵麗麗循著她的目光,解釋道︰“今天搞活動,這剛老板娘送的,說是新品,新鮮榨的西瓜草莓……”

  寧婉心里煩躁,根本沒听完,徑自拿起這杯冰果汁就一飲而盡。

  邵麗麗卻是猛地跳了起來︰“寧寧,吐出來!吐出來!”

  寧婉躲開了邵麗麗的手,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啊?你也想喝嗎?你想的話再點一杯啊。”

  “不是!”邵麗麗急的臉都紅了,“我他媽還沒說完,這是一杯西瓜草莓果酒啊!有酒精!有酒精!”

  這下寧婉也急了︰“你不早說!叫你以後說話別鋪墊那麼多!”她說完,就跑到了一邊妄圖催吐,可惜手法不嫻熟,沒成功,幾次下來,終于絕望,臉上露出了听天由命的表情,“你待會……好好拉住我……”

  ……

  傅崢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麼寧婉和邵麗麗之間畫風變得這麼詭異,但沒多久後,他就理解了這兩個女的之前如臨大敵是什麼原因——

  寧婉醉了。

  雖然醉了,但其實從她的臉色里完全看不出來,這女人還是面若敷粉唇紅齒白,表情還特別正常,唯獨眼楮比平時更……更帶了點濕漉漉的無辜感。

  傅崢不是沒見過喝醉的人,但第一次見到寧婉這樣的……

  這女人先是在包廂里來來回回轉了十幾圈,說是自己尾巴丟了,要找自己的尾巴;然後突然開始和包廂電視機里的新聞聯播播報員吵架,人家說一句,她就反駁一句;接著拉著窗戶邊的窗簾說要共進一曲華爾茲……

  “她一杯倒。”邵麗麗一邊抹汗試圖拉住寧婉,一邊向傅崢好心解釋道,“不能沾酒,一滴也不行,一沾酒她不羈的靈魂就沖破封印了……”

  “……”

  傅崢見過酒品差的,但真沒見過酒品這麼差的……他眼看著寧婉又是單口相聲又是高歌一曲,直到半小時後,對方才似乎終于累了倦了,才終于消停下來,回到桌前坐下。

  只是沒坐多久,她一眨不眨地看了傅崢兩眼,突然從自己包里掏出一支筆,又從桌上拽了一張干淨的餐巾紙,行雲流水地在上面寫了一行竹數字,接著硬是塞給了傅崢︰“帥哥,這是我的號碼,你收好了。”她說著,咯咯咯地笑了笑,“記得回去給我打電話。”

  “……”

  難怪說醉酒後的人都是很誠實的,傅崢想,可見面對自己這樣的長相,雖然嘴硬,但寧婉的內心其實早已做出了正確的回答,即便喝醉了這麼瘋的情況下,還不是妄圖搭訕自己嗎?這點來說,這女人至少審美是在線的……

  傅崢正這麼想著,接著听到寧婉脆生生繼續道——

  “有離婚、結婚、抓奸取證、爭遺產之類的法律糾紛業務的,都可以找我。”寧婉認真道,“今晚限時促銷,十二點前給我打電話的話,給你打12折!”

  “……”

  給自己留號碼就為了推銷法律業務???這女人到底多缺案源?都和發傳單似的推銷了?而且12折?!12折這叫折扣???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寧婉酒後︰傅崢,你必須……

  傅崢︰委身于你?好的沒問題我可以

  寧婉︰?

第9章

  只可惜喝醉酒的人無法理喻,傅崢就算被氣個半死,也不能去和寧婉理論。

  一頓飯畢,邵麗麗又是拉又是拽,終于堪堪把寧婉給架到了身上,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剛準備把寧婉送回家,她的老板就給她打電話了……

  “我們有個案子出問題了,馬上要召開緊急電話會議,我必須馬上趕回所里。”邵麗麗一臉為難地看了看傅崢,“能麻煩你把寧婉送回家嗎?她家就在這附近,我給你地址。”

  ……

  于是最終,傅崢掏錢吃了頓飯,然後吃出了一個歷史遺留問題——他不得不扶著帶了醉意的寧婉,然後把這個燙手山芋給送回家。

  好在寧婉在剛才的包廂里放電充分,此刻電量看起來不太足了,雖然還是不清醒,但不羈的靈魂已經溫順了很多。

  很快,她就能自主行走了,不再需要傅崢扶著了,但傅崢走了幾步,回頭卻發現寧婉沒跟上來,等他走回去,才發現寧婉正盯著一只郵筒發呆。

  “寧婉,回家了。”

  可惜傅崢這話下去,寧婉也只是傻乎乎的模樣。

  但不得不承認,喝醉了的寧婉確實可愛不少,她變得沒什麼攻擊性,她呆呆的抬起腦袋,反應很慢地用漂亮的眼楮看了一眼傅崢,整個人看起來完全不在狀態,看起來只要傅崢把她扔在原地,她就會立刻被賣掉的模樣……

  傅崢沒有辦法,只能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出手,拽住了寧婉外套的衣袖,一路拉著她往前走,可過馬路時候人太多,幾次人群差點把寧婉給沖散,傅崢最終不得不牽住了寧婉的手。

  好在全程寧婉都挺安靜,她乖乖地讓傅崢牽著,一路走到了她的小區。

  傅崢把她送到了家門口,問寧婉要了鑰匙,幫她開了門︰“好了,送到家了,我回去了。”

  寧婉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在不在听,但不管怎樣,她走進了房間,試圖合上門,傅崢見她安全返家,盡了應盡的義務,剛準備轉身離開,結果就听到身後撲通一聲。

  這個時候傅崢本可以離開,但最終沒忍住,他轉身走了回去,然後看到了正一臉茫然坐在自家門口長毛地毯墊上的寧婉,在傅崢走後,她甚至都沒有關門,她大概是不小心被門口的鞋子扳倒了,如今坐在地上,微微皺著眉喊疼,而她的包則散落在了門口,里面的東西七零八落門里門外灑了一地……

  傅崢十分後悔自己多此一舉的轉身,只是看都看到了,也不能置之不理,他不得不走進房里,把因為扭到而跌坐在地上的寧婉扶了起來,然後安置在一邊的沙發上,然後轉身去門口把寧婉灑出包里的東西收起來。

  只是等他收好門外門內散落的東西,回頭想把包放好和寧婉打個招呼離開,卻發現寧婉不見了……

  “寧婉?”

  傅崢開了客廳的燈,環顧著找了一圈,愣是沒找到寧婉,而就在傅崢揉著眉心覺得頭痛的時候,他听到了細細的啜泣聲從寧婉客廳里那張很大的餐桌下傳來。

  他掀開餐桌上鋪陳的長到拖地的桌布,然後果不其然在下面發現了寧婉。

  傅崢簡直無言以對,他皺著眉問道︰“你在下面干什麼?快點出來。”

  寧婉卻搖了搖頭,然後繼續默默流淚……

  傅崢知道有些人醉後會情緒失控,沒有來由的特別興奮或者沒有來由的特別低落,寧婉這情況,大概就是如此。

  傅崢對醉鬼其實沒什麼好感也沒什麼耐心,他放下桌布,起身準備一走了之,然而沒走到門口,還是臉色難看地重新折返了回去,然後他重新蹲下身,掀開桌布,朝寧婉伸出了手︰“行了,出來吧,你該去睡覺了。”

  結果他都屈尊成這樣了,醉鬼寧婉還是並不買賬,她盯著傅崢看了一分鐘,然後突然情緒崩潰般哭訴起來︰“嗚嗚嗚嗚我好苦的命啊!”

  “……”

  傅崢簡直頭大如斗,他不知道這個此前和新聞聯播吵架在包廂里找尾巴的寧婉是不是又換了種方向上頭了。

  傅崢在頭大,寧婉卻猶如祥林嫂附體︰“我命真的好苦啊!命好苦!命真的好苦!”

  “我媽今天給我電話又問我要錢了。說是看中一個包,想買。”

  傅崢還沒來得及應聲,就听寧婉單口相聲般地繼續道︰“謊話,都是說謊,她一輩子省吃儉用,連一站路的公交車錢都不願意花,大雨天都走回家,就為了節省那點錢給我買雞蛋吃,怎麼可能為了個包問我要錢啊你說是不是?”

  雖然是問句,但她顯然並不需要傅崢的回答,以一己之力就能自問自答撐起一台大戲︰“肯定是他又回去了,又去家里打砸搶了,賭錢輸了就拿我媽撒氣……我為什麼會有這種爸爸啊,干啥啥不行,打人第一名……我的命好苦啊!”

  傅崢並不想听到寧婉的私事,因為對他而言,和一個人的距離過近都就會造成麻煩,就像現在這樣,他看著桌子底下的寧婉,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走開了。

  此刻寧婉正抱著一只餐桌腿低低啜泣,聲音不大,但是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像是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委屈,看起來可憐巴巴,像個被遺棄的小狗。

  “好了,別哭了。”傅崢這輩子只把別人訓哭過,從來沒安慰過哭的人,如今干起這事來,也是干巴巴的不自然,“你有什麼想要的嗎?我可以買給你。”

  一般而言,在如此巨大的情緒面前,不管別人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沒什麼用,傅崢做好了寧婉根本不理睬自己繼續哭的準備,然而沒想到自己話音剛落,寧婉就一秒變臉地收起了哭腔,然後用還梨花帶雨的臉字正腔圓一口氣道——

  “你說的都買是吧,那我想要吃糖炒栗子冰糖葫蘆鮮肉月餅雲南鮮花餅雞蛋仔奶酪包巧克力千層榴蓮酥蔥爆大魷魚戰斗雞排辣味小餛飩山東雜糧煎餅……”寧婉一口氣報了一堆吃的,最後還不忘補充道,“煎餅要加兩個蛋!”

  “……”

  傅崢覺得自己的同情心是白瞎了,剛才某個瞬間,他竟然信了寧婉這個醉鬼的胡扯,如今一看,她這樣子,顯然是酒後戲精上身傾情出演苦情劇本太入戲了,只需要一點吃的就能一秒出戲。

  傅崢正準備不再理睬她,只是剛準備起身,就被寧婉給拽住了褲腿,她看向傅崢︰“要我再重復一遍都要吃什麼嗎?”這小醉鬼一臉義正言辭道,“你剛說了,你可以買給我,我剛開手機錄音了,你得信守諾言。”

  “……”傅崢用了他人生十二萬分的耐心,努力冷靜道︰“我是說了買給你,但沒說什麼都買,我只給你買一樣,你自己選。”

  寧婉完全不哭了,她瞪大了眼楮,憤怒道︰“你剛沒說只能一樣!”

  傅崢冷冷道︰“活動舉辦方一般都擁有最終解釋權,寧婉,你是個學法的,成熟點,我掏錢,我想怎樣就怎樣。”

  “……”寧婉又看了傅崢兩眼,最終選擇了屈服,“那我要抹茶冰激凌。”

  傅崢皺了皺眉︰“你剛那一串里根本沒有報冰激凌。”

  他話剛說完,寧婉的眼楮里又開始一秒入戲掛起眼淚了︰“我的命好苦啊,我只是想吃一個抹茶冰激凌而已。”她悲慘道,“我真的命好苦……”

  “……”

  傅崢沒有辦法,醉鬼不講道理也沒有邏輯可能,他最終只能板著臉叫了跑腿服務,花錢加價塞紅包找人幫忙買一個抹茶味的冰激凌送來。

  大概是紅包給的實在充足,幾乎沒等多久,抹茶味冰激凌就送上了門,傅崢取了冰激凌,然後蹲下身看向還蜷縮在桌子底下的寧婉︰“冰激凌,給你,現在能出來了嗎?”

  寧婉見了冰激凌果然喜形于色,她微微朝傅崢爬了爬,從傅崢手上拿走了冰激凌,但人並不願意出來,只一邊吃一邊含糊道︰“吃完再出來。”

  傅崢耐著性子問︰“為什麼要吃完才出來?在桌子下吃冰激凌不舒服。”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理所當然道︰“你不就想把我騙出來然後搶我的冰激凌嗎?你什麼狼子野心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種少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果然好人沒好報,傅崢冷著臉,把寧婉的冰激凌從手里抽走了︰“騙不騙你出來,我都能搶你冰激凌。”他板著臉看向寧婉,“好了,我現在正式告訴你,你冰激凌沒了。”

  寧婉大概太震驚了,她瞪大眼楮看了傅崢足足一分鐘,傅崢心里早已預估了她下一步的詭辯思路,並準備好了應對措施,然而下一秒,寧婉突然皺起鼻子,然後哭了。

  傅崢這下有些手忙腳亂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使神差搶走寧婉冰激凌,如今也只能立刻把冰激凌往寧婉手里塞,聲音不自然道︰“別哭了,冰激凌給你。”

  可惜寧婉沒有理睬他,不接冰激凌,只是哭。

  傅崢完全不知所措了,雖然聲音還是冷冷的,但神情已經有些無措︰“你剛還想吃什麼?糖炒栗子冰糖葫蘆鮮肉月餅雲南鮮花餅?還有什麼?我都給你買。”

  不過這次寧婉沒有一秒出戲了,她不為所動,繼續哭。

  “我的命真的好苦。”這一次,她哭的比上一次更慘,也更情真意切,“要錢沒錢,要事業沒事業……”寧婉像是想起什麼悲慘的事一樣,哭到抽泣,“在律所兢兢業業做了幾年,可沒一個大par肯要我進團隊的……”

  這種時候,也只能勉為其難安慰一下了……

  傅崢抿了抿唇︰“錢這件事,只有開源和節流兩個辦法可以積累,你如果覺得自己沒錢,就應該把一切不需要的消費都砍掉,比如不要大半夜吃這種抹茶冰激凌,至于開源。”他看了寧婉一眼,客觀地評價道,“作為律師,開源就是去接洽更多的業務和案子,可以你的經驗和水平,恐怕確實接不到什麼大的案源,開源這個就沒戲了,還是節流吧,以後少吃點零食,或許一個月能多節省下來幾百塊錢。”

  “至于沒有大par肯要你進團隊,那你要想一想,為什麼人家都不要你,好好審視自己,才能獲得進步,所里別人為什麼能進團隊,你就不能?那肯定是你自身還有缺陷,要找出來改掉……”

  他的“就好了”三個字還沒說完,寧婉就哭的更大聲了……

  傅崢只覺得腦殼疼,這女人怎麼回事?自己都這麼好言安慰她了?還哭?!真的不可理喻!

  可自己安慰完,寧婉確實看起來更傷心了,她還在哭著控訴︰“好不容易听說來了個新的大par,想寫信自薦下套套瓷,結果人家連理也不理,現代人都這麼不講禮儀的嗎?是大par了不起嗎?好歹應該回我一下吧?回一個郵件又不需要多少時間!我現在的人生理想,也不過就是收到他的一個回復而已……”

  不回郵件會造成這麼大傷害嗎?寧婉看起來因為沒收到自己的回復,被打擊的都快死了。

  傅崢斟酌再三,覺得自己這個是真的可以安慰,他抿了抿唇︰“他會回復你的。”

  這話下去,終于起了效果,寧婉止住了哭,抬頭看他,眼楮還紅著,像個受驚的兔子︰“真的嗎?”

  傅崢點了點頭,撇開視線,有些不自然地允諾道︰“真的。”

  他說完,就拿出了手機,然後進入郵箱,開始給寧婉回郵件。

  沒一會兒,寧婉的手機果然發出了收到郵件的提示音,傅崢一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淡薄,提醒道︰“你看,我說了他會回復你的,現在回復的郵件已經來了。”

  寧婉表情有些狐疑︰“可能只是一些垃圾郵件罷了。”

  傅崢語氣淡然︰“那你打開手機看看不就行了。”

  寧婉顯然不信,但還是下意識听話地打開了手機,然後傅崢看到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她利索地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充滿驚喜地看向了傅崢︰“你這張嘴開過光嗎?!真的!你一說完,這個par竟然就給我回信了!”

  傅崢臉上帶了點掌控一切的笑意,他想,不論是法律業務還是安慰人的業務,就沒有什麼是能難得到自己這種全能型人才的。

  看看寧婉此刻的表情,完完全全詮釋了什麼叫做夢想照進現實,傅崢看著她略帶緊張手指微微顫抖地點開郵件的模樣,想這下算是把寧婉這個醉鬼的情緒給穩下來了,自己總算可以功成身退了。

  “所以你是不是應該收回剛才的話?”傅崢看了寧婉一眼,暗示道,“人家大par日理萬機,結果還百忙之中給你回復了郵件,不僅十分有禮貌,還非常平易近人……”

  雖然自己做這事深藏功與名並不求回報,但傅崢覺得,寧婉要是瘋狂吹捧和夸獎自己,他也是勉為其難接受的……

  只是沒想到,事情的反轉就發生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寧婉不僅沒有夸獎,脫口而出就是一串素質三連,她憤怒道︰“這個大par有毒嗎?!如果是拒絕那就不要回了啊!不能婉拒嗎?為什麼還要寫一封冷冰冰的信說什麼我各方面履歷達不到他的要求,還詳細分析了,我哪里哪里不行,哪里哪里不達標啊?神經病嗎?竟然給我回了一封拒信!什麼腦回路啊?”

  “……”

  傅崢自閉了,寧婉這女人怎麼這麼喜怒無常?不是她自己剛才說人生理想就是收到大par的回復嗎?拒信怎麼了?拒信不是回復嗎?自己能百忙之中回復她已經很不容易了,何況寫回信這已經是破例了,她還想得寸進尺?

  只是傅崢剛想理論,寧婉就又開始哭起來︰“我的命真的好苦啊!生活沒有愛,社會太冰涼,人間不值得,就算我不達標只能收拒信,不能在信的末尾鼓勵我一下嗎?寫加油兩個字也行啊,人家寫情書被拒絕都能最起碼收個‘你很好但我們不適合’的好人卡呢!”

  “……”

  “太冷酷無情了!”

  傅崢本來並不想再寫什麼鼓勵的話,他根本不是這種性格的人,寧婉說的沒錯,作為合伙人的自己,確實對下屬是很冷酷無情,只是寧婉哭得自己腦殼疼,傅崢想了想,還是決定多發幾句話的鼓勵權當日行一善。

  只是他剛拿出手機準備追加一封鼓勵的郵件,就听到寧婉繼續道——

  “這個大par業務能力再好有什麼用呢!一個不知道鼓勵別人的男人,是沒有任何人格魅力的!他一定沒有對象!而且也找不到對象!”

  “……”

  傅崢日行一善的心思徹底淡了,他冷靜地把手機上剛打出的“加油”兩個字給刪了。

  寧婉,你鼓勵郵件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傅崢︰沒有本人做不好的事,包括安慰業務!

  (此處瘋狂輸出致命直男式安慰)

  寧婉︰謝謝,我本來只是心情有點差

  傅崢(高興的)︰現在呢?現在好多了吧!

  寧婉︰現在我不想活了

  傅崢︰……

  【本文不虐!放心!很輕松!】

第10章

  關于這一晚的記憶,因為醉酒,寧婉其實都有些迷迷糊糊,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里一會兒有自己媽媽鼻青臉腫的樣子,一會兒有爸爸的咆哮,一開始並不是個什麼好的夢境,然而沒過多久,這些負面的東西被冰激凌的甜蜜味道代替了,還是她最喜歡的抹茶口味,甜而不膩,然後這個夢里竟然出現了傅崢?她甚至收到了大par的郵件!雖然是個拒信……

  從宿醉里醒來的寧婉有些頭痛,然而她很快發現有些事並不是全是假的,比如自己確實收到了大par的回復,也確實是個拒信……

  等她坐到了社區律師辦公室,看了傅崢兩眼,清了清嗓子︰“昨天小麗說是你送我回家的,謝謝啊。”寧婉咳了咳,試探道,“我昨天喝醉了,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傅崢的聲音冷靜自然,他微微抬頭看了寧婉一眼,言簡意賅道︰“沒有,送完你我就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

  寧婉這下終于松了口氣,夢里自己是對大par的拒信可是惱羞成怒進行了實名辱罵的,幸好傅崢不在場,不然這傳出去……自己可還是存著想進大par團隊的心呢。

  如今清醒過來,寧婉的態度端正多了,接了一上午法律咨詢電話,又接待了兩個實地咨詢的社區居民,等到了午休時間,傅崢似乎約了人,正好出去吃飯了,寧婉便趁著辦公室只有一個人,開始正襟危坐開始繼續寫郵件了,套磁這件事,一次當然是不行的,不管怎樣,如今這位大par既然都回復了自己,雖然是個拒信,那也是一個好的開頭,有來有回,以後自己再多發發郵件套路下,更熟悉了才能讓對方願意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專業能力,那加入對方的團隊,說不定還有轉機和希望……

  這麼一想,寧婉就斗志昂揚起來,她開始仔細斟酌用詞起來……

  而另一邊……

  繼傅崢被“下放”到社區幾天後,高遠終于想起了“臨幸”他,中午的時候,約了傅崢吃飯。

  “怎麼樣?社區是不是也挺鍛煉的?很多案子其實很有意義,能快速讓你融入和適應國內的法律環境,大部分客戶可沒美國那麼有成熟的法律意識。”高遠笑嘻嘻的,“社區其實挺挑戰的,你這種風格,可能三個月都撐不住的。”

  傅崢原本確實存了早點回總所的心,但高遠這個話,讓他反而不想走了︰“我當然撐得住,只是社區基層而已,能有多大難度?”

  “行,那三個月後你再回來,收獲會挺大的,也是很寶貴的經驗,要不是所里都認識我,我也想下基層體驗體驗人生呢!”

  兩個人又隨便聊了點別的,高遠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團隊組建上有什麼想法嗎?要不要從所里選幾個?今年新進了好幾個新人,學歷資質都不錯的。”

  高遠想了想︰“不過新人就是調教起來麻煩,一開始半年是別指望能上手做什麼,哎,寧婉其實不錯,你要不要把她選進去?她其實……”

  可惜高遠話沒說完,傅崢就打斷了他︰“不要。”

  “?”

  “不要寧婉。”

  “為什麼啊?她在社區口碑不差,辦案能力應該挺強的,雖然畢業院校不是名校……”

  “本科不是名校,這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高考這樣人生中的大事如果竭盡所能只考到這樣的學校,那就是能力有問題,如果沒有竭盡所能考到那種學校,就是態度有問題。”

  “高考還有失利這種事呢,而且你自己是一路都是名校,但很多人就是普通人啊,也要給普通人機會吧。”

  “穩定發揮也是一種能力,如果是高考失利,我也不會同情。”

  傅崢瞥了高遠一眼,淡淡道︰“何況她這麼優秀你怎麼沒要她?”

  高遠抓了抓頭︰“第一,我團隊很穩定一直沒有離職的,沒有新崗位空出來;第二,我老婆看了她簡歷照片就三令五申不讓我招這樣的進團隊,這不人長得太漂亮,放在團隊里平時一起出個差什麼的,我家里那位不安心嗎?我這種已婚男人的苦,你是體會不了的。”

  傅崢抿了抿唇︰“也沒那麼漂亮。”

  “挺漂亮的啊,你這眼光也太高了……”高遠正準備說什麼,瞥到傅崢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下,是一封郵件,眼尖的他一眼掃到了郵件開頭的內容……

  傅崢也看到了郵件,他皺著眉點開來,才發現是寧婉的,在自己昨晚的那封拒信後,她又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郵件,並且措辭感恩——

  “特別特別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給我回信,真的非常感謝!也特別感謝您指出了我履歷經驗上的不足和欠缺,雖然現在我確實存在這些問題,但如果您能給機會讓我參加一些相關的商事糾紛案件,我相信您會對我的能力有一個更全面的了解……能遇到您這樣熱心又願意幫助新人,又這麼有能力,完全稱得上德藝雙馨的人,是我的幸運……”

  呵,還德藝雙馨呢?昨晚上的素質三連呢?

  傅崢心里冷笑,然後冷靜地按熄了屏幕。

  倒是高遠一臉八卦︰“我看到了!我2.0的視力看到了!你竟然收到一封用這麼多溢美之詞夸你的郵件,誰發的?怎麼回事?你要給人家回什麼?”

  “不回。”

  “為什麼啊?”高遠為這郵件主人鳴不平了,“都那麼夸你了,都不肯意思下回復個?到底為什麼不回啊?”

  “因為我只是一個有毒的神經病男人罷了。”傅崢喝了口茶,淡然補充道,“只是一個沒有任何人格魅力找不到對象的男人罷了。”

  ???

  寧婉熱情洋溢又足夠狗腿地給這位馬上就要加入正元所的神秘大par寫了套磁信,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只可惜左等右等,傅崢都從外邊吃飯回來了,竟然還沒等來大par的回復。

  不過沒關系,寧婉自我安慰地想,大par總是很忙的,上一封郵件,人家不也隔了好幾天才回嗎?淡定!

  好在很快,她也沒時間了,辦公室里有實地咨詢的人來了,寧婉抬頭一看,嘆了口氣,老面孔——

  “吳阿姨,你怎麼來了?”

  寧婉的聲音終于讓本在一邊安靜看書的傅崢也抬起了頭,他看向了門口,才發現一個身材偏瘦的中年女人正抹著眼淚一邊往屋里走。

  她還沒走到寧婉的桌前,就哭了出來︰“小寧啊,我想離婚!”

  這中年女子一邊哭一邊就熟稔地往桌前一坐︰“這日子沒法過了!”她哭訴道,“小寧啊,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吳阿姨,喝杯水,慢慢說,怎麼了?”

  “還不是我老公那個死鬼!已經連續一個月晚上都基本不回家了,在外邊肯定是勾三搭四不知道和哪個狐狸精好上了,問他兩句還凶我……”

  這種社區離婚案,傅崢來了悅瀾以後還是第一次見,他饒有興致地看向寧婉,想看她如何處理。

  寧婉倒是挺淡定︰“吳阿姨,有什麼和張叔叔好好說,可能是你誤會了呢,何況凡事講證據,你不能憑三言兩語就斷定張叔叔出軌了,這人家要真沒有,該多冤呢,你們也是十幾年的夫妻了,張叔叔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

  可惜這位吳阿姨並沒有被寧婉一番話勸服,她反而情緒更激動了︰“小寧啊,他肯定是出軌了,最近變得根本不在乎我了,而且不僅凶我,他還打了我!”

  這吳阿姨說完,哭哭啼啼就伸出了手,把自己的手背展示給寧婉看︰“你瞧瞧,這就是他打的!”她說完,又掀開了袖子,露出了手臂,“這也是他打的。”

  傅崢循著視線看去,在對方的手背和手臂上看到了一片烏青,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只是家庭瑣事或感情糾紛引發的離婚案也就算了,這都能用調解協商來解決,可要是涉及到家庭暴力,這就不是調解協商能行得通的了,因為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如果不能讓被家暴的女性脫離這段婚姻,那麼很可能對方將遭遇持久的更為升級的暴力……

  同為女性,寧婉一定更為感同身受,傅崢想,這次她不會再選擇調解,而一定會幫助對方主張保留證據後起訴離婚吧。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寧婉對于眼前女性遭遇家暴這件事竟然一點都不同仇敵愾,甚至毫無同理心,她眼神平靜語氣淡然,直接略過了對方手上的傷不提——

  “吳阿姨,你真的要給張叔叔一點信心,你想想,他平時對你多好?”

  “甘蔗哪有兩頭甜,結婚是兩個人互相磨合,總要彼此忍讓……”

  ……

  後面寧婉又說不不少,來來回回無外乎一個中心思想——婚姻里有糟心的也有好的部分,要多想想好的部分,想想當初嫁給這個人時候愛他什麼,總之就是勸和不勸分那一套,最終,這吳阿姨便在寧婉一翻話勸誡下情緒穩定地打消離婚念頭回家了……

  傅崢對這個結果簡直不敢置信︰“你就這樣調解掉了?”

  寧婉卻並不覺得不妥,她的語氣甚至還有些洋洋自得︰“很快是吧?”她看了眼手表,“你看,十分鐘,十分鐘我就處理掉了,又創了歷史新高哎,以往吳阿姨過來都要最起碼十五分鐘才能勸走……”

  社區法律服務確實並不簡單,很多時候或許更需要調解,然而家暴根本不是可以調解的情形,寧婉或許在實踐操作上確實可圈可點,但她這種處理方式,不就是在和稀泥嗎?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成功減少自己的工作量,花個兩三句話隨便哄哄,只要自己輕松,才不管當事人後續生活如何,問題是否解決。

  不論寧婉的專業能力如何,這樣的做法根本沒有任何職業道德可言。

  傅崢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冷冷地打斷了寧婉︰“不要說了,我不想知道。”

  寧婉愣了愣,不過也沒再說什麼。

  好在很快,兩個人之間突然沉默尷尬的氣氛就被打斷了,又有居民來實地咨詢了,而這一次這位中年男子選擇了傅崢。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聲音嚅囁︰“我……我想請律師……社工委說這里有社區律師可以咨詢……我……”

  寧婉見了來人,立刻站起身︰“這位叔叔,不要急,有什麼……”

  可惜她的“慢慢說”三個字還沒出口,傅崢就打斷了她︰“這是我的案子,希望你不要插手。”

  寧婉愣了愣,她自覺最近和傅崢之間關系已經緩和,不懂怎麼突然對方對自己又劍拔弩張了,她的本意也並沒有搶案子的想法,這樣的社區咨詢,就算最終當事人聘請自己當律師,標的額往往很小,事情卻常常很復雜,並不是性價比多高的案子,完全不是值得搶的案源。寧婉開口,單純是怕像上個案子一樣,傅崢一個人處理不了,她才想幫著引導一下,但沒想到反而遭到了傅崢強烈的敵視。

  “那這位律師,我就找你吧。”那中年男子沒注意寧婉和傅崢之間的暗涌,看向傅崢,一臉苦悶煩惱地敘述了起來,“我叫盧宇,住悅瀾高層5棟的,平時上班都開電瓶車,電瓶車咱們小區就停在一樓樓道連接的那個地面車庫里,結果我昨晚好好地停著,今天凌晨發現那兒起火了!我的電瓶車被燒了!”

  傅崢抿了抿唇︰“具體是因為什麼引發的火災你知道嗎?”

  “知道,我們這層樓就兩戶有電動車,一戶是我,一戶就是我們15樓的毛力,我那電瓶車好好停著的,絕對沒問題,這就是毛力那輛車搞出來的。”

  盧宇一說起這,就非常氣惱︰“我們小區一樓地面車庫那其實有電瓶充電樁,我每次都是好好地在那充電的,可毛力不是,毛力那老頭就不能接受這些新興事物,還用八百年前那套,從自己家里拉根線出來充電,之前我們樓里對這就有意見,這都什麼年代了,還飛線充電啊,尤其他這線從15樓拉出來,這線都是找人後期接的,好多地方纏著膠帶,平時看著就很危險,要是哪家的老頭老太出門沒注意,指不定被這飛線給扳倒,而且扳倒還是小事了,你說這樣的電線,說老化就老化了,等夏天氣溫一高,指不定短路燒起來,一不注意就搞出火災了,對我們整棟樓的人來說都是個危險啊。”

  “結果吧,沒想到這還沒到夏天呢,就燒起來了,我昨天走之前就看到毛老頭在飛線充電,後來燒起來消防來了滅了火,也說確實就是那充電線短路的鍋!”

  盧宇一臉愁苦︰“你說我這怎麼這麼倒霉呢,我這電瓶車新買的,平時每天上班就指著它了,結果他那破電線短路不僅把他自己的電瓶車燒了,連帶著把我的也一把火燒了,這種事,毛老頭是違法的吧?”

  “對,是違反規定的。”傅崢點了點頭,“公安部出過一個通告,關于規範電動車停放充電加強火災防範的,里面明確規定了禁止這種飛線充電,火災風險確實太大了。你的電瓶車因為別人造成的火災造成了損失,是可以向對方全額索賠的。”

  “那太好了!”盧宇的臉亮了起來,“那律師,你可以幫我維權吧?可以幫我要到賠償吧?”

  傅崢點了點頭︰“可以。”

  “那我要多久能拿到錢?”盧宇非常關注,“我這家里娃娃剛報了輔導班,家里老人又正好住院,又新買了學區房,一來二去手頭不寬裕……”

  “不用上法院,飛線充電造成火災和財物損失的,車主承擔侵權責任是理所當然的,我會先幫你和那位毛先生溝通,協商處理,第一時間把賠償金給到你。”

  ……

  最終,盧宇填寫了社區法律咨詢委托材料,留下自己聯系方式,再三感謝後才轉身離開。

  盧宇一走,寧婉沒忍住開了口︰“這個案子沒那麼好溝通,他嘴里的毛老頭我听說過,七十多了,原本有個獨生子,但十年前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老毛夫妻兩個也沒再要上孩子,就相依為命,結果一年前他老婆也去世了,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也沒有兄弟姐妹,父母也早就去了,是個孤寡老人。”

  寧婉腦海里就浮現出了老毛平時佝僂著踽踽獨行的模樣,心下不忍︰“老毛日子過得挺拮據的,手里沒多少錢,雖然一輛電瓶車的錢你可能覺得才一兩千,可對他來說也是筆巨款了……”

  社區案件,就算調解,很多時候也講究方式方法,寧婉生怕傅崢教條主義地去操作,只想著作為自己當事人的盧宇,而完全不顧老毛的實際情況,因此好心地試圖給他科普下背景知識︰“所以你最好……”

  結果話沒說完,就被傅崢冷冷打斷了︰“上個案子我已經吸取到教訓了,我知道社區案件要了解和走近雙方當事人,老毛的情況,你不用好為人師地和我說,我自己也會去調查清楚,至于他沒有賠償能力,這也很好解決,公安部明確了小區物業應當制止飛線充電,應當開展專項檢查,及時消除隱患,只要調查取證到小區物業在近幾個月內根本沒有進行過違法充電的整治,甚至連公告都沒出過,那說明物業沒有履行自己的管理義務,完全可以把它們也作為連帶責任方,就算不需要承擔主要責任,也是可以協商對受害居民進行一些賠償的,這樣就能分攤老毛的賠償壓力了。”

  听到傅崢這個處理思路,寧婉松了口氣,她剛想夸傅崢孺子可教,結果就听到對方不客氣道︰“我不需要你的指點。”

  自己好心換來嘲諷,寧婉也有些來氣,語氣也生硬起來︰“可論資排輩,我就是你前輩,你一什麼工作經驗沒有的人,我就是能指點你。”

  “律師這個行業確實講究資歷,可也不是你混在里面時間久,會和稀泥,你就有資格指點別人的,工作經驗可以積累,但怎麼積累,一個人的起跑線和能力水平已經決定了她的未來天花板。”傅崢看向寧婉,漠然道,“以你的畢業院校而言,我覺得沒有能力來指點我。”

  傅崢說完,轉身便出門去處理這樁飛線充電侵權案了,只留下寧婉一個人杵在辦公室里。

  他一走,寧婉的臉就垮下來了。

  什麼人啊!還看出身論英雄啊!還和稀泥?自己怎麼和稀泥了?社區里的案子雖小,寧婉自問兩年來都兢兢業業處理好了,從沒有敷衍過誰。對,傅崢是名校,但名校了不起嗎?至于這麼渾身優越感嗎?這狗屁少爺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吳阿姨的案子請听我慢慢分解~別急著下定論哦~

  讀者葉緇衣的【小劇場】

  現在︰

  傅崢(心如死灰):我喜歡粗暴的

  一段時間後︰

  傅崢(興高采烈)︰我喜歡粗暴的

第11章

  因為這個小插曲,寧婉單方面宣布撕毀和平共處協定,決定和傅崢斷交,因此接連幾天,她一句話也沒有和傅崢講,只是冷眼看著傅崢跑出跑進忙碌這個飛線充電侵權案。

  既然他不許她插手,那寧婉自然只能袖手旁觀,只是內心深處,她對傅崢這種少爺並不抱多大的希望,他畢竟只是個毫無基層工作經驗來刷履歷的空降兵,鬼知道這案子的溝通協調能做成什麼樣。

  然而出乎寧婉的意料,她等待中的傅崢的翻車倒是沒有到來,他抿著唇忙前忙後,竟然真的把這個事給調解掉了。

  “謝謝你啊傅律師,我還以為這事要拉鋸一樣拖個把月呢,沒想到這麼快就拿到了我電瓶車的賠償款。”

  盧宇對傅崢多有感激,而作為事件主要責任人的毛大爺竟然也拎了水果來道謝︰“謝謝你啊小伙子,我也沒想到就拉根電線充電的事,會鬧出火災來。”

  毛大爺相當不好意思︰“我住在15樓,電梯又小,電瓶車也推不進去,所以只想出了從家里拉根線來充電的法子,其實這麼搞也好幾年了,以前都沒出過事,沒想到這次……”他一邊說一邊把水果就往傅崢手里塞,“我沒什麼錢,這次出了這事,幸好有你幫我調解,最後讓物業也願意一起分擔了賠款,否則這麼多錢,我一時半會真不知道上哪兒去要去……”毛大爺說到這里,眼眶已經有些紅了,“平時我也就靠每個月兩千不到的養老金過活,要是讓我全額賠,我這一個月都要喝西北風了……”

  傅崢完滿地辦完這個案子,臉上也頗有些成就感的意思,他婉拒了毛大爺的水果,直言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寧婉一邊接著咨詢電話,一邊留意著毛大爺和傅崢那邊的動靜。

  被婉拒了水果後,毛大爺也沒再堅持,道完謝後只是有些唏噓︰“不過這次這事情過去,以後可不敢再拉電線充電了,好不容易這次有小伙子你幫忙,我們這棟樓的人才對我沒那麼大意見,下次要再出這種事,我看鄰里也不會給我好臉子哩,哎,以後這充電……哎……”

  提起充電,毛大爺又哀聲嘆氣了幾下,這才顫顫巍巍地告辭。

  而也是這時,寧婉的咨詢電話終于結束了,她掛了電話,看向了傅崢,傅崢意識到她的目光,也朝她冷冷地撇了撇嘴︰“沒有你的指點,我也可以辦得很好,在律師行業里,經驗只要肯學,都能積累到,最能拉開人與人之間差距的,是學習的能力,基礎好的人,自然會舉一反三。”

  寧婉沒接茬,只是看向傅崢︰“你就這麼讓毛大爺走了?”

  傅崢挑了挑眉︰“不讓人家走,難道還要追回來把人家水果要回來?”

  寧婉皺了皺眉,沒理睬傅崢,然後在對方愕然的眼神里,真的起身跑出了辦公室,不一會兒,她還真的把毛大爺給追了回來。

  寧婉沒在意傅崢的眼神,她讓毛大爺坐下,倒了杯水︰“大爺,听你剛才口氣,是在擔心以後電瓶車的充電問題?”

  毛大爺愣了愣,然後點了點頭,嘆氣道︰“是啊,這以後不能拉線了,我這充電……”

  這下傅崢抿了抿唇︰“我和物業確認過,小區里就有電瓶車充電樁,很充足不需要排隊,也更綠色環保和安全,以後上那里充電就行了。”

  他的答案很完美,確實做了功課,然而寧婉卻只是嘲諷地笑笑︰“是的,小區確實從一年前開始就有充電樁了,但為什麼毛大爺一直沒去用充電樁,卻堅持用這種既麻煩又危險的飛線充電呢?你肯定根本沒問也不在乎吧?”

  寧婉說完,轉頭看向了毛大爺︰“大爺,你能說說為什麼不去用那個充電樁嗎?充電的地點也不遠挺方便的,是不會用嗎?那里除了掃碼支付的,也有投幣的選項,你要不會,我教你,下次充電就方便了,帶上零錢就行了。”

  毛大爺咳了咳︰“我會用的,那東西是挺方便,可這……那充電樁就兩個選項,一個是投幣一塊的,可以充四個小時,還有一個是投幣兩塊的,能充八個小時,可是這電瓶車吧,充一塊四個小時的呢,充不足,但充兩塊八個小時的,又太多了,要是有個一塊五充六個小時的,才剛剛好。”

  對于大爺的回答,傅崢皺起了眉,顯然沒能理解里面的邏輯,但寧婉已經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她對毛大爺笑了笑︰“所以小區里充電樁使用率低是不是很多人也是出于這個原因?”

  毛大爺點了點頭︰“是啊,大家都說不劃算。”

  寧婉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和社區溝通,增加一塊五的選項,你別擔心,等過幾天辦好了我通知你。”

  毛大爺這下露出了舒心的笑,發自內心道︰“那就太謝謝了!”

  毛大爺心滿意足地走了,寧婉這才看向了傅崢︰“你這案子是辦的挺好,依照法律把侵權賠款給解決了,該調解的也調解了,雙方當事人都很滿意,鄰里矛盾也沒有被激化,溝通能力確實比上個案子長進多了,思路也上路子了,可你還是很死板,和你其余名校畢業的學院派同僚們一樣,教條主義,一板一眼,只會指令性地解決問題,完全的直線思維。”

  傅崢臉色果然不好看起來︰“你到底要說什麼?”

  “對,你這個案子是解決的不錯,可解決完法律糾紛呢,你不想想怎麼從根源上杜絕這種法律糾紛嗎?就想著解決個案?可你要知道,用飛線來充電的這種事,在小區里根本不止毛大爺一個,別棟樓里還有的是,你今天解決了毛大爺的事,可飛線充電只要沒徹底消失,未來難保不會出現新的糾紛。你要知道,社區的法律樣本這麼多,光解決個案不想著從根源上杜絕的話,這類案件總會重復出現的。”

  寧婉笑笑︰“當然,這不是你的義務,但我以為,作為一個社區律師,也是應該有一點社會責任感的,因為社區律師這份工作某種意義上而言,並不是單純的律師,需要做比一個律師更多的事去減少社區的法律糾紛。”

  “你這次確實比上次進步,解決了毛大爺的案子,可解決之後呢?毛大爺不能飛線充電了,那他要上哪兒充電?之前為什麼沒去充電樁?你這樣的少爺壓根不在乎也沒想過吧?”

  “一塊錢充不滿電,兩塊錢又浪費,恰到好處能充滿電的是一塊五,然而充電樁沒有一塊五的選擇,你這樣的少爺根本沒法想象,生活里竟然還有為了節省每次充電的五毛錢而選擇飛線充電的人吧。”

  寧婉的笑容嘲諷︰“很多普通人生活的比你想象里更艱辛的多,為了每次能節省五毛錢甚至不惜用風險更大的飛線去充電,你這樣的少爺對平民的人生一無所知,有什麼資格指責呢?”

  “你覺得你出身名校很驕傲,而我這種二流法學院畢業的很不入流嗎?是的,確實是這樣,我也知道,名校確實好,是加入好團隊得到大par指點的敲門磚,如果我像你這麼有錢,在高三的時候不用打工不用分散掉大量精力的話,別說名校,我現在都哈佛法學院榮譽畢業了,你還配和我說話啊?”

  “……”

  寧婉這下打了翻身仗,當即揚眉吐氣抬頭挺胸對傅崢翻了個白眼︰“所以別覺得你名校畢業贏在起跑線就一輩子領航了,等我有朝一日有錢了,我能比你更好,到時候,呵,有句名言听過沒?現在的我你愛理不理,未來的我你高攀不起,我覺得不消幾年,以我的資質,只要有伯樂發掘我,我就能成為寧par了。”她嫌棄地看了傅崢一眼,“而你呢?你還是小傅,不是因為你保養得當顯得年輕,而是你過了幾年也沒多長進,還是一只新鮮菜雞。”

  “……”

  傅崢張了張口,寧婉沒給他機會反駁︰“反正以後我當合伙人了,你別想著和我套近乎,我對你們這種學院派名校沒有好感,人要是都按出身來論的話,那出身貧寒的人一輩子就沒希望了?”

  寧婉盯著傅崢,眼神專注而具有攻擊性︰“你看不起我這樣二流法學院的人,我也看不上你這種名校出身渾身優越感的人。別覺得你就比我高級。”

  ……

  傅崢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這樣劈頭蓋臉的訓話,第一次听到別人大言不慚地說他高攀不起,第一次被人這麼不客氣地對待,這種體驗太過離奇,以至于傅崢一時之間除了瞪著眼楮甚至忘記了反駁,他歷來信奉名校資歷的重要性,然而在寧婉這樣毫不留情的嘲諷下,他竟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他確實從沒想過在完成個案的救濟後,去根源性地解決個案法律糾紛發生的原因,從而更好地維系整個社區的法律環境,更好地帶動良性發展;他確實不知道充電樁的使用率低下原來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金額設置問題;也確實從沒听過有人竟然為了節省每次充電的五毛錢不惜用飛線充電去冒險;他更確實從不知道原來很多普通人的生活是這樣的……

  這樣雞毛蒜皮這樣錙銖必較,這樣艱難而現實。

  他做過很多很多千萬級甚至億級別的案子,但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事,傅崢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五毛錢會帶給他這樣的沖擊。

  而也是這時,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被新的訪客給打斷了——

  這次是一位還很年輕的女性,長相溫柔,但臉上帶著傷,眼里帶著淚,她見了寧婉和傅崢,哽咽著︰“我想咨詢下,我老公總是打我,我有什麼辦法取證嗎?我想離婚……”

  又是一個家暴離婚案,傅崢幾乎毫無懸念地可以預見,剛才還滿嘴大道理教訓自己的寧婉,立刻就要換上另一幅面孔,開始滿嘴真善美地勸說對方婚姻里,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一次,傅崢決定插手,不能讓這個女人繼續遭受家暴的婚姻。

  只是在傅崢開口前,寧婉就先一步開了口︰“你報警了嗎?”

  在得到對方否定地回答後,寧婉語氣嚴肅而認真地勸說了起來︰“家暴離婚需要嚴密的取證,我建議你現在就報警,做好相關筆錄,留存證據,另外,他打你的時候家里或者鄰居有目擊者嗎?你大聲呼救了嗎?如果有的話,采集到的目擊者證人證言也會很關鍵。”

  傅崢愣了愣,他听到寧婉徑自道︰“家暴這種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打你,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打你,你在家里裝個攝像頭,平時記得錄像,下次一旦又發生家暴的事,記得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也保存好證據……”

  寧婉的眼神認真,遞上了自己的名片︰“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在我們這里填好表格,我可以幫你做這些取證的事,離婚案我也可以幫你代理,會幫你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你不用擔心。”

  這年輕女人抹了抹眼淚,拿了寧婉的名片︰“好,那太謝謝你了。”

  “需要我現在幫你報警嗎?”

  “我……我自己報警就可以了……我,我回家先下單個攝像頭,謝謝你,律師。”那年輕女人的情緒好了點,“我先去處理下傷口,後續有事可以再聯系你嗎?”

  “可以的。”

  “你是看心情給人家做法律咨詢嗎?”年輕的女當事人剛走,傅崢嘲諷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寧婉不明所以︰“什麼?”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傅崢卻是冷笑,“不要給我裝無辜這套,你以為自己多高尚?結果辦案還不是看心情胡亂來,說的好像你多在乎基層群眾的生活一樣,還假大空的號稱要改善社區法律環境,結果呢?結果同樣遭受家暴的案子,上午來的中年女人你就糊弄人家讓人家忍著,剛才來的這個年輕女人,你又義正言辭地建議對方取證離婚。寧婉,你是變色龍嗎?”

  傅崢這番質問有理有據,他自認為自己這下徹底扳回一城,結果寧婉只是雲淡風輕地看了看他,露出了沉著甚至有些憐憫的表情——

  “你憋這個大招憋了挺久吧?”她挑釁地朝傅崢笑笑,“但這位少爺,你還是有點不自量力了。”

  “我在這個社區干了兩年了,對社區里居民的了解程度比你可大多了,之前來咨詢的吳阿姨,她老公完全不可能家暴她的。”

  傅崢自然不服︰“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完全不可能的事,你到底是怎麼輕易就得出這種結論的?”

  “吳阿姨不是第一次來哭訴自己被老公家暴了,之前的幾次我都有做認真的調研走訪,也詢問了他們的兒子和鄰居,最終排除掉了存在家暴的可能。”寧婉打斷了顯然準備發言的傅崢,“行了,你先別說話,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你要問我怎麼就能通過這些外部的證人證言排除掉家暴的存在,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人看著不錯,沒準是個變態殺人狂,鄰居的證言不準確,小孩也有可能基于復雜的感情或者害怕而幫忙掩飾,何況如果沒有家暴,那老阿姨手上的傷痕怎麼來的,你滿腦子都是問題,對吧?”

  “可就算別人都被家暴了,吳阿姨也不會被家暴的。因為……”寧婉瞥了傅崢一眼,振聾發聵道,“人家是退役下來的散打冠軍!”

  “……”

  “現在還開著個散打培訓班呢,平時身上有傷痕,是因為和學生訓練時不小心弄到的。”寧婉講到這里,頓了頓,然後補充道,“吳阿姨老公是個IT工程師,碼農,很瘦,也不高,大概也就夠撐吳阿姨兩拳吧,我真的從沒見過吳阿姨老公不自量力試圖攻擊吳阿姨的,因為那簡直是自殺式的,但是倒是在小區里見過幾次吳阿姨追著她老公跑揚言要打斷他的腿……”

  “……”傅崢沒料到這樣的發展,聲音艱難生澀道,“那她為什麼要說自己被家暴了……”

  “你知道吳阿姨年輕時候的夢想嗎?”

  傅崢皺了皺眉︰“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寧婉沒理他,徑自道︰“吳阿姨年輕時候,夢想是成為一名女明星。誰知道造化弄人,後來她成了一名散打冠軍。”

  ……這跨度確實有點大啊……

  可傅崢想,這和家暴不家暴又有什麼關系呢,他戒備地看向寧婉,想看看她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所以?”

  “所以雖然生活所迫沒能從事自己的理想職業,但吳阿姨心里一直有一個明星演員夢。”

  “然後呢?”

  寧婉翻了個白眼,看白痴一樣地看向傅崢︰“然後她成了一個戲精啊。”

  “……”

  “每隔一階段,吳阿姨就會戲精上身,搞幾個劇本自己入戲了來社區或者我們辦公室演一下,家暴劇本是她的保留節目。”寧婉嘆了口氣,“她對這種苦情戲真的很情有獨鐘。”

  “……”

  “所以,請收起你對我的污蔑,我寧婉,從來不會差別化對待客戶,每個客戶在我心里都是同等重要的,雖然我這種被駐派到社區,二流本科畢業的律師你肯定看不上,覺得我是律師界的貧困底層,但我還是會做好我自己該做的事,也會不斷往上爬,就算我沒你們有錢,起跑線落後你們很多,可只要我一直跑一直跑,早晚會超過你的。”

  寧婉盯著傅崢,眼神挑釁又明亮︰“所以你最好不要中途停下,否則我會很容易就超過你的。”

  她說完,看了看時間︰“好了,下班了,我要走了。”寧婉又回頭看了傅崢一眼,“還有,補充一句,家暴別人的人,真的該死才是。”

  “我對家暴這種事零容忍,因為家暴求助我想要離婚,又無法支付律師費的,我寧婉無償免費替她們代理。”

  寧婉說完,看了眼傅崢︰“至于你這種少爺,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社區這座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名校畢業的大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傅崢︰寧婉,你做我女朋友吧?

  寧婉︰算了,我不過是一個二流法學院畢業的人罷遼,我不配

  傅崢︰你離一流只有一步之遙。

  寧婉︰?

  傅崢︰答應我,你就擁有一個一流的男朋友了。

第12章

  傅崢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冷嘲熱諷,本以為自己會當場發作,但沒想到事到臨頭,他竟然十分平靜。

  這對傅崢而言是完全新奇的體驗,從沒人敢這麼指著他的鼻子和他拍板,甚至從沒人敢這麼和他說過話,然而拋去寧婉的態度,她的話確實第一次讓傅崢反思起來,他生活的太順遂了,或許真的根本不了解普通人的生活,也不了解普通人的困頓,自己一直以來以學校出身論英雄的理念,或許確實是過分偏見的。

  而自己介于寧婉二流法學院畢業,因此先入為主對她不認同,也或許對她並不公平,公允地來說,雖然對自己態度不怎樣,但作為社區律師,她的工作態度是沒問題的,在眾多雞毛蒜皮毫無頭緒的案子里,確實能非常快速地發現癥結所在,處理的也可圈可點。

  所以當這次高遠問起寧婉工作能力時,傅崢給了更為公允的評價——

  “還可以。”他喝了口茶,坐在高遠辦公室的沙發上,然後放下了杯子,“算是愛崗敬業,就是沒有大案參與的經驗,如果能有系統性的帶教,應該還有成長空間。”

  被寧婉教訓一頓從辦公室離開後,傅崢就直奔了正元律所,他和高遠約了今晚一起吃飯,只可惜高遠臨時有個郵件要回,因此傅崢只能先在他辦公室里等,高遠一邊工作,兩個人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對于傅崢的回答,高遠顯然愣了愣︰“你上次不是對寧婉印象不好評價挺低的?這次能得到你這種評價,看來她是不錯,那你之後團隊,是不是打算把她招進去?”

  傅崢抿了抿唇︰“我會考慮。”

  “其實招她挺好的,她是老手了,很多東西不用你手把手的教,只需要大方向上提點一下,作為團隊leader,你也會輕松不少,而且你不是在社區待了一陣麼,肯定和寧婉會比較熟,組建新團隊本來就是個磨合工作,團隊里有個比較熟的下屬比較好,等于你在社區這些日子已經和她磨合好了,到時候直接調進團隊,配合也默契點。”

  高遠說到這里,看了傅崢一眼︰“所以寧婉工作能力上還行的話,她性格上和你怎麼樣?處得來嗎?你們關系怎麼樣?”

  沒等傅崢回答,高遠就徑自補充道︰“我雖然和寧婉接觸不多,但覺得她性格挺直爽的,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應該挺好處,不過你……”高遠含蓄道,“你可能不是特別好接近……”

  傅崢皺了皺眉︰“你什麼意思?我的性格不好處?”

  高遠求生欲強烈︰“沒,沒……你畢竟當慣了老板麼,端著點架子很正常哈哈哈哈。你那不叫不好處,你是……額……氣質比較高貴!”

  傅崢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我覺得自己挺好處的。”他總結道,“雖然是老板,但其實挺平易近人,和寧婉處的也還行。”說到這里,傅崢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你形容我氣質的這一段也確實沒說錯。”

  “……”高遠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你郵件回完沒?”傅崢不耐地看了高遠一眼,“沒回完之前不要再和我說話了,我去後面躺一會兒。”

  高遠的辦公室非常大,在正常的辦公桌和會客沙發後,他最近剛弄了個特別貴的山水畫屏風,在辦公室後方隔出了一點空間,把屏風後做成了自己的更衣室和休息處,平日里掛著好幾套西裝,方便臨時接到會議或開庭通知更換服裝,偶爾加班太晚也能在屏風後的躺椅上睡會兒休息。

  這屏風貴是貴了點,但確實也有貴的道理,除了山水大氣磅礡外,隱私保護效果也非常好,從正面看,根本看不到屏風後面的情形。

  傅崢走到屏風後面後,高遠本想快馬加鞭把郵件給處理完,然而他剛準備進入工作狀態,門卻被敲響了,然後剛才還被討論的當事人寧婉一臉怒容地沖了進來——

  “高par,有件事我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和你說。”

  ……

  寧婉沖進高遠辦公室里確實是一時沖動,她本來下班後就要直接回家,可臨時接到通知說有個自己此前總所參與的翻譯材料需要修改,因此她便趕到總所準備做掉掃尾工作。

  很巧的是,平時很少在辦公室的高par竟然在,寧婉想起傅崢就惡從膽邊生,要不是這個優越感爆棚的少爺靠關系擠走了自己學弟,陳爍能來社區的話,那能減輕自己多少工作量,而且工作氣氛該多融洽愉悅?

  她越想越氣,最後還是沒憋住,沖動之下就進了高遠辦公室。

  高遠果然在辦公桌前,見了寧婉,面露驚愕,看向屏風道︰“啊,寧婉,你今天在所里啊,正好這里……”

  寧婉沖進高遠辦公室就靠著一股沖動,深知勇氣這回事,再而衰三而竭,于是徑自打斷了高遠︰“高par,請先听我說。”

  高遠愣了愣,然後點頭示意寧婉繼續。

  “我來這兒是想向你舉報的。”

  高遠有點驚訝︰“你要舉報什麼?出什麼事了?”

  寧婉皺著眉︰“我要實名舉報傅崢。”

  “……”

  一旦說出了口,寧婉也豁出去了︰“本來該來社區的這個機會是陳爍申請的,之前按照所里流程都走過了,也審批通過了,為什麼最後莫名其妙就空降來這個傅崢?從流程上來說,不合規吧?所里的工作安排,也該講個公平吧?”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寧婉說了要實名舉報傅崢,高遠的臉色就變了,他變得十分尷尬,看起來坐立不安,眼神飄忽地看了兩眼山水屏風,然後幾乎沒有思考就維護起傅崢來︰“你听我說,傅崢很優秀,他是名校畢業的……”

  看看,這果然是關系戶,寧婉心里冷笑道,可能背景還挺強大,否則高遠至于自己剛提及傅崢,就這麼不安地開始維護嗎?

  “對,他是名校畢業的,可根本沒有律所相關工作經歷,而且雖然是名校畢業,但渾身上下充滿了不合時宜的優越感,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眼楮長在頭頂上,每天都一副辛苦下凡的高貴樣子,為人不踏實不誠懇,也一點不謙卑,沒經歷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大,我怎麼說是他前輩吧?可就因為我不是名校畢業的,他對我一點尊重沒有,我和他完全合不來。”

  一說起傅崢的缺點,寧婉簡直才思泉涌︰“他辦案也不行,死板的科班出身,教條主義,完全不知道發散思維也不知道設身處地。”

  “社區基層案子壓力大條件也艱苦,工作並不光鮮亮麗,實在沒有土壤培育他這樣一朵人間富貴花。”

  寧婉頓了頓,繼續道︰“我知道他來社區是你安排的,可這樣下去,我根本沒法和他順暢地合作開展工作,所以我向你實名舉報他,希望能把他調離社區。”

  “……”

  自己說完,高遠臉上果然露出了窒息的表情,他艱難道︰“可我听說……你倆處的還行啊?”

  “確實還行,畢竟我們至今只是動嘴,還沒到動手的階段。”

  “……”

  高遠看起來神情非常復雜,他又看了兩眼那副山水屏風,然後咳了咳,擺出了循循善誘的態度︰“寧婉啊,這個人吧,很多時候可能會先入為主產生一些偏見,傅崢這個人,其實是不錯的,當然,人無完人,他也不是完美的,身上肯定會有一些缺點,但同樣,身上也有很多閃光點,你們兩個人接觸下來,我相信你也從他身上發現了他的優點吧?”

  高遠這樣子,看起來就是想做個和事佬大事化小了,寧婉都豁出來告狀了,自然是堅決不從的︰“高par,除了臉能看,我真的沒從他身上發現什麼優點。”

  自己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結果高遠顯然還是沒對傅崢死心,他語重心長道︰“寧婉啊,你是年輕人,說話做事可能比較沖動,很多話說出口還沒經過成熟的思考,你再好好想想,除了臉,傅崢就沒優點嗎?”

  寧婉想了下,真誠道︰“我想好了,真的沒有。”

  高遠艱難道︰“你再想想?”

  寧婉面無表情道︰“不用想了吧,就是沒有。”

  “你再仔細想一想!一定還有別的優點!”

  寧婉抿了抿唇,一臉勉為其難道︰“好吧,除了臉,身材也還馬馬虎虎吧。”

  高遠一臉窒息地看向了寧婉,他很想起來咆哮,我讓你想的不是這個方向的優點!

  可惜寧婉顯然會錯了意,她有些不自在地補充道︰“公平來說,不止馬馬虎虎,看著身材還挺好的。”

  “……”

  寧婉說話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高遠就開始瘋狂咳嗽起來,兩只眼楮還不斷往屏風那邊瞟,然後拼命對自己眨眼,仿佛想瘋狂暗示什麼,但寧婉看了眼他房里的山水屏風,也沒看出什麼特別之處來。

  只是鑒于高遠對屏風的關注,想來是希望自己說點什麼,因此寧婉還是禮貌道︰“高par,你的山水屏風看著挺貴的。”

  寧婉說完後,又看了看高遠,自己都滿足他的需求夸了他的屏風了,結果也不知道怎麼的,高遠滿臉寫滿了無力回天的絕望以及仁至義盡的同情。

  ?

  雖然自己這種行為有點像逼宮,高遠如果不開心發火這都好理解,但同情是什麼情況?

  寧婉有些不明所以,但做都做了,她繼續堅持道︰“高par,要說的我說完了,社區法律服務事情繁重復雜,雖然標的額都不大,但關系著社區居民的切身生活,我希望所里能把他調走,就算不能把陳爍調來,那我一個人也比和他一塊強。”

  高遠看了看寧婉,再次委婉道︰“很多人可能一開始不對盤,但磨合一段時間沒準能成為很好的搭檔,其實你可以再考慮下和傅崢在一個團隊?”

  看得出高遠很想讓自己和傅崢合作,但寧婉徑自打斷了他︰“不可能。”她篤定道,“我和誰一個團隊,也不能和他一個團隊,看著就心煩。”

  “可我听說你不是很想加入新的大par的那個團隊嗎?萬一傅崢就在那個團隊,未來你們……”

  這下寧婉憋不住冷笑了︰“我相信新的大par有很好的眼光,他又不瞎,不會選傅崢的。”

  “……”高遠再次同情地看了眼寧婉,並露出了對她放棄搶救的表情。

  寧婉是個直爽性子,她也沒管高遠的表情,說完自己的訴求,也沒含糊,和對方打過招呼後徑自轉身就走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

  她一走,她剛才實名舉報的那一位,就黑著臉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寧婉一走,傅崢面色難看,高遠卻是滿臉揶揄——

  “你不是說和寧婉關系還行?”

  傅崢抿了抿唇,沒說話。

  高遠嘆了口氣︰“算了,你也別記仇,寧婉這人其實挺實在的,不是那種喜歡搞人事斗爭的人,所以告狀也這麼坦坦蕩蕩就來了,也沒搞借刀殺人或者暗中中傷這一套,以後你別為難她……”

  “我怎麼听著覺得她才是你朋友?”傅崢冷冷道,“說的我一定會對她打擊報復一樣。要不要我打電話和你老婆說一下你對寧婉令人動容的階級友情?”

  “……”高遠干笑了兩聲︰“不是我說啊傅崢,你這個脾氣,確實……”

  “我脾氣怎麼了?”傅崢面無表情道,“我脾氣很好,絕對沒問題。”

  “……”高遠一言難盡道,“不管怎麼樣,你們都這樣了……你還要繼續在社區待下去嗎?”

  “當然。”傅崢冷冷道,“我的字典里沒有半途而廢這四個字,我也不認可她剛才說的我的缺點,完全是對我的污蔑,不過就是社區法律糾紛而已,我不可能做得比她差。何況我要現在就走了,那不就是落荒而逃?以後就算恢復身份加入總所,指不定寧婉在心里怎麼鄙夷我,這樣實在難以服眾。”

  高遠心里哀嚎一聲,傅崢是充滿了求勝欲,可自己心里只有求生欲啊!

  “可人家都實名舉報到我這里了,我要不給人家個說法,按寧婉這個性格,可能會盯著我不停問,我怎麼下台?”高遠真誠建議道,“你還不如趁著現在彼此還維持著一份塑料同事情,假裝什麼也不知道,趕緊離開社區。寧婉不是那種在外面喜歡講人閑話的人,你要現在恢復身份,人家也能和你井水不犯河水,沒什麼問題,可別鬧到撕破臉了,那就不好收場了,畢竟以後是一個所里的同事,弄到那一步就怪尷尬的……”

  “不會。”傅崢卻相當篤定和自信,“我會繼續在社區待下去,也會讓她不會再上你這里告狀。”

  “那你是準備親自下手把她毒啞?”

  傅崢瞪了眼高遠︰“她控訴的主要原因是覺得我是擠走她學弟的關系戶,所以她天然地對我有敵意和偏見,導致對我有想法,我只需要扭轉這種誤會就好了,不就是平易近人打入基層嗎?”傅崢冷哼道,“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個人設嗎?我給她造一個不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邵麗麗︰寧寧,你能教教我怎麼討好老板嗎?

  寧婉︰當然是吹捧他啊!還有老板最討厭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員工了,所以切忌在老板背後說他壞話,實在忍不住想說也行,但切忌被他當場抓獲!

  傅崢︰呵呵

第13章

  寧婉沖動之下上合伙人高遠那里告了傅崢的狀, 但她出高遠辦公室就後悔了, 疏不間親, 誰知道傅崢和高遠是多親密的關系,自己這樣去實名舉報,簡直是不自量力,但如果面對明明白白的不公, 連一點努力都不去做, 寧婉又覺得看不下去。

  也是這時, 陳爍來了。

  听說寧婉有事來總所, 他明明都回家了,還是趕了回來,說要請寧婉吃飯。

  雖然失去了來社區的機會, 但他還是很陽光開朗︰“學姐,最近樓下新開了一家川菜店, 我剛拿到這個月的案子分成, 走, 請你吃。”

  席間, 寧婉自然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和高par爭取了下把那個傅崢調走, 換你調來社區的事, 但看樣子估計不會順利……”寧婉嘆了口氣,“不過你要想,其實你在總所, 跟的團隊不錯, 能接觸大案, 收入和前景都挺好的,我是覺得沒有必要一定要來社區這種基層鍛煉的……”

  聞言,陳爍的筷子頓了頓,他抬起頭,盯住了寧婉︰“你就這麼直接和高par講了?”

  寧婉夾了口毛血旺︰“是啊。”

  “學姐,你有時候真的有點傻乎乎的。”陳爍的聲音溫和下來,“但為我出頭之前,也先想想你自己啊。”他頓了頓,然後像是鼓起勇氣一般,“其實我想去社區的原因……”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寧婉的手機就響了,她低頭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遲疑地接起來,電話對方響起的竟然是傅崢的聲音,寧婉心里有些疑惑也有些忐忑,她想,是不是自己的告狀已經生了效,傅崢要離開社區來和自己告辭;還是說高遠和傅崢遠比自己想的親密,因此傅崢得知自己告狀行為後打電話來怒罵自己?

  她想了很多種可能也預設了不同場景下自己的回答,然而出乎寧婉的意料,傅崢的發言完全不在她的預計內。

  電話里,男人低沉冷質的聲音甚至一瞬間讓寧婉產生了恍惚。

  而因為寧婉沒有立刻答復,對面傅崢似乎不得不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他說——

  “我被房東趕出來了,我沒地方住。”

  有一秒鐘,寧婉以為自己在做夢,然而手機里傅崢還在繼續,像是萬事開頭難一樣,開了口後傅崢似乎變得沒有那麼拘謹了︰“現在我沒有錢,也沒有酒店能住,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

  傅崢不是個少爺嗎?怎麼如今一副流落風塵的慘樣,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寧婉噎了噎,才找回了思緒,一時之間也不方便尋根究底,但既然朝自己求助了,總要意思一下的︰“這樣吧,你給我卡號,我給你打點錢,算我借你的。”

  可惜自己都願意借錢了,傅崢也沒就此罷休︰“你還是別借給我了。”他坦誠道,“我信用卡全部套過現了,網貸平台能借的也都借了,總之你借給我,我也還不出的,所以別借給我。”

  寧婉還完全沒跟上節奏,只下意識想擺脫這莫名其妙的場景︰“那你不用還了……”

  “可房東沒給我時間整理就直接把我東西都扔出來了,就算你不要我還錢,我一個人也沒法搬家。”

  手機那端傅崢的聲音有些不真實,雖然還是一貫的音色,然而竟然有一種淒涼感,他的聲音變低了,以至于給寧婉一種逞強的示弱,他說︰“我在容市不認識別人了,寧婉,幫幫忙吧,過來一趟,我只認識你,也只能找你了。”

  ……

  雖然常言道千萬別多管閑事,可傅崢電話里都那麼說了……

  最終,這頓和陳爍的飯沒吃下去,寧婉向學弟道了歉,拿了包風風火火就打車到了傅崢說的地點。

  那是個容市的老小區,租金廉價,環境不好,基本是群租房,等寧婉到的時候,就見傅崢穿著西裝鶴立雞群般站在老新村的門口,腳邊還放著兩個行李箱,他身後的路口還有很多隨便擺攤賣菜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他往那一站,簡直就是格格不入……

  寧婉心里充滿了魔幻主義的感受,她走到傅崢面前︰“你……”寧婉看了眼傅崢的兩個行李箱,“你叫我過來不是說幫你搬東西嗎?還有什麼需要弄的?”

  傅崢看了眼寧婉︰“我剛先整理了起來,在你來之前正好弄好了。”

  “就這麼兩個行李箱?”

  “恩。”傅崢抿了抿唇,“我沒有多少東西。”

  寧婉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疑問,剛想開口,結果傅崢先一步打斷了她︰“你能請我吃點東西嗎?”他無辜又理所當然道,“我好餓,我中午開始就沒吃到東西了,現在站在風里覺得好冷。”

  “……”

  雖然傅崢的語氣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配合著他說的內容,寧婉卻在他平白無奇的敘述里讀出了一絲故作堅強的淒涼……

  竟然從中午開始就沒吃上飯了,這也實在太慘了……

  雖然和傅崢並不對付,但就算面對陌生人如此直白的求助,寧婉都不可能狠下心的,更別說是曾共事過的人了。

  十分鐘後,寧婉把傅崢帶到了一家家常菜館︰“我剛吃過點了,不是很餓,你點你自己想吃的就行。”

  料想一個成年男人從中午開始沒吃上飯,這時候該是很餓的,可傅崢看了會兒菜單,最終只點了一份面條。

  “你不再點些嗎?”

  “不了。”傅崢對寧婉抿了抿唇角,“已經很麻煩你了,面條比較便宜,也抵飽。”

  “……”這听起來竟然有一種窮苦人家孩子懂事的錯覺???

  他不是個少爺嗎?怎麼淪落到這麼慘了!

  寧婉心里的疑惑已經快要爆棚了,然而詢問人家這種私事到底有點尷尬,好在就在寧婉糾結的時間里,傅崢吃完了面條,然後抬起了頭,主動向寧婉解釋起來——

  “對不起這時候打擾你,但我實在經濟上暫時支持不住了,工資要過兩天才發,房租交不出來,這兩晚上能不能在你家里借住?”

  傅崢沒等寧婉發問,徑自繼續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為什麼我看起來這麼有錢但連飯都吃不上。我也知道這很難啟齒,要不是現在情況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更不想向別人求助。”

  說到這里,傅崢低下了頭,看起來有些沉重和低落︰“對不起,一直騙了你,我其實……不僅不是有錢人,還欠了很多外債。”

  ???

  “不是,可你吃穿用度這些明顯就是有錢人啊?”寧婉徹底震驚了,傅崢身上那種優渥家庭里養出來的氣質騙不了人的,這他媽難道他曾經的夢想也是當演員,如今見了吳阿姨的事後有感而發,退而求其次當戲精了?

  傅崢看了眼寧婉,沉默了片刻,才最終難以啟齒般開口道︰“我家以前確實很有錢,所以我原來確實如你所說,是個少爺,所以你現在看著可能覺得我渾身還是那種少爺氣質,但實際上,現在我家道中落了,我家里企業倒閉了,還欠了外債。因為是近一兩年的事,所以我以前確實養尊處優過,身上的氣質可能也沒扭轉過來。”

  傅崢沉重道︰“你說我學院派教條主義也沒錯,因為我以前的理想其實是成為一名法學教授,是想專注做學術的,要不是後來家里困難,我也不會願意出來做律師的……”

  “……”這話倒是有點讓人無法反駁……

  “對不起,我其實內心一直以來不能接受從有錢變到負債的落差,一開始有點虛榮,太死要面子,所以一直在你面前裝成有錢的樣子,甚至借網貸維系自己的生活水平和虛假繁榮,怕被你知道自己很窮後看不起。”

  傅崢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豁出去一般繼續解釋道︰“因為我不懂實踐操作,加上心里原來生活帶來的那種錯誤優越感,導致給你工作添了很多麻煩,也沒能正視自己的缺點和錯誤,剛才被房東掃地出門,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向你求助,沒想到你願意幫助我,剛才也都沒追根究底問我,讓我覺得……”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很感謝,也為過去的自己向你道歉。”

  “……”寧婉徹底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你不是個很有背景的關系戶嗎?”

  傅崢無辜又毫不知情般地抬起了目光︰“什麼關系戶?”

  寧婉索性也直接問了︰“你來社區不就是空降嗎?本來是我學弟申請來社區的,內部審批流程走完了,結果最後直接內定了你過來了啊?”

  “啊,原來是這樣。”傅崢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誤會了。”他低下頭,抿了抿唇,“我不是關系戶才被派來的,我是得罪了人。”

  寧婉徹底好奇了︰“怎麼回事?”

  “我家道中落以後已經支撐不了在美國的學業和生活,所以決定回國做律師,向正元所投了簡歷,很幸運被錄取了,只是沒想到簽了合同後,還沒輪得到安排團隊,就得罪了合伙人,所以才被懲罰性地派到了社區來。”傅崢的表情認真,模樣冷靜,看起來非常讓人信賴,他的語氣也很誠懇,“我一開始不理解這是什麼懲罰,但直到來了社區,才發現這里的工作很繁重,也很有難度,我為我一開始的輕視道歉。”

  “……”

  寧婉心里對這樣的發展還是感到不可置信以及玄幻……

  “你來社區是高par點名的,所以你得罪的合伙人是他?”

  傅崢點了點頭。

  “可高par在所里的口碑一向很好啊!在工作中就算理念不合,他也不會給員工穿小鞋的,他團隊下面那幾個律師我都認識,對他都贊不絕口的,一致覺得是好老板,他怎麼會……”寧婉追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事得罪了他?”

  雖然傅崢從邏輯上理了理自己的人設需要的配套解釋,但沒想到寧婉會問的這麼細,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編造什麼和高遠的過節,因此避重就輕道︰“太難以啟齒了,我真的不太想說,總之就是把人給狠狠得罪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麼含糊點一筆帶過,寧婉也不會再追問,然而沒想到自己這話下去,寧婉愣了片刻後,再看了自己兩眼,然後竟然露出了一臉震驚然後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後她一臉微妙道︰“是那方面的得罪?”

  那方面?哪方面?

  傅崢雖然並不能理解到底寧婉在說什麼,但不想再過于糾纏這個問題,因此含糊道︰“恩,是。”

  寧婉臉上露出了毀三觀的表情,她這下語氣生動了起來,沒了剛才傅崢闡述自己“悲慘”身世時候的遲疑,變得親切起來,像是終于接納了傅崢的說辭,她義憤填膺道︰“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沒想到高par竟然是這種人!”

  ?高遠怎麼了?

  傅崢不明所以,因此選擇沉默是金,然而不知道自己這種做法在寧婉眼里完成變成了默認。

  寧婉的表情看起來簡直是出離的憤怒了,她叫來服務員︰“給我們上點茶!”她豪氣沖天道,“沒想到你竟然也有這樣悲慘的遭遇!酒我不能喝,我們就以茶代酒吧!哎!真是道德的缺失,人性的淪喪!”

  遇到什麼事了?傅崢腦子里有些混亂,都沒來得及消化寧婉的話,只忍著心里的莫名,臉上維持了鎮定自若的表情,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很快,茶就上來了,是個菊花茶,結果寧婉看了一眼,當場就有些尷尬︰“我不是故意點這個茶的,這家店里茶水是隨機的,算是他家的個性之一,今天鐵觀音明天普洱後天玫瑰茶什麼的,是看老板心情上的,今天可能老板想要清新敗火所以訂了個菊花茶的主題,你別介意啊。”

  傅崢笑了笑︰“不介意。”

  不就是個菊花茶嗎?雖然沒有鐵觀音和普洱貴,但自己確實不至于因為這個介意,結果他剛拿起菊花茶喝了一口,就听到對面寧婉徑自道——

  “我真的不是听了高遠想潛規則你的事,所以為了映射什麼點的菊花茶,希望你看到菊花不要亂想,不要有心理壓力……”

  傅崢的茶杯沒端穩,一口菊花茶差點把他給嗆死,他咳了半天,才終于緩過來︰“高遠想潛規則我?”

  寧婉沉重地點了點頭︰“對不住啊,不應該揭你傷疤的……”

  “……”傅崢臉上露出了復雜微妙又難以形容的表情。

  寧婉一見這表情,就更過意不去了,自己果然還是戳別人痛處了……

  她徑自道︰“其實我有件事情也要向你坦白,我之前也誤會你了,真的以為你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少爺,然後靠著家里的背景認識高遠,為了刷履歷沽名釣譽空降來社區搭搭花架子的,外加你名校畢業對我們這種二流本科的也不太看得上的樣子,我對你印象挺差的,一度想把你趕走,畢竟社區真的挺忙的,我想你要是不是干活的那種人,留在社區真的是佔著茅坑不拉屎。”

  寧婉越說就越愧疚︰“我沒想到原來你其實是寧死不從高遠的潛規則,在這種私事上得罪了他才被懲罰性派到社區的,我也不知道你家里竟然這麼困難,我其實今天還特意去高遠那里告了你的狀,希望把你給調走,之前我不理解高遠為什麼死活不肯調走你,想著你到底是多大的背景啊?結果沒想到原來內情是這樣,他是為了打擊報復你把你弄來社區的,怎麼可能把你調回總所呢。”

  傅崢沉默了……

  寧婉卻以為這沉默是因為痛楚,她義憤填膺道︰“真的,我學弟說我看人不準,我以前不承認,現在發現是真的,我以為高遠是個不錯的合伙人,沒想到……竟然是個衣冠禽獸!”

  自己這話下去,傅崢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更加復雜了起來。寧婉想,他一定是太感動了,竟然有人能站在他這邊……

  一想到這,寧婉更加惱火了︰“不過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高遠竟然是個深櫃!平時明明听說和老婆感情挺好的常常曬恩愛,原來都是演戲,難怪說越是缺什麼越是曬什麼,他可真無恥!可惜我不知道他老婆聯系方式!”

  她看了傅崢一眼︰“就算你長得不錯,他也不能依靠自己是上司的優勢妄圖對你下手吧!太不要臉了!”

  ……

  寧婉拉拉雜雜又罵了高遠一堆,傅崢一開始還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他就進入了自己的人設定位,甚至能主動發言了——

  “是的。”他鎮定又毫無心理負擔地一同譴責起了高遠,“確實很不要臉,簡直是色中餓鬼。”

  傅崢想,寧婉這個學弟倒是個明白人,她確實識人不準,如今竟然毫無城府就相信了自己這套說辭,如今臉上正露出了真實的同情,她看向自己︰“你肯定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吧?當時心里是不是很生氣也很無奈?”

  傅崢點了點頭,毫無羞愧地為高遠風評被害添磚加瓦道︰“是的,但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我自己沒有錢,這種時候就算面對他的騷擾,也沒法硬氣地直接辭職走人。”說到這里,他看了寧婉一眼,“但是這種事不光彩,而且我也還需要這份工作,所以請你一定替我保密。”

  對面的寧婉用力點了點頭︰“你放心吧!”她又喝了幾口菊花茶,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找到了盲點,“等等,你既然都欠著外債,那你身上這些很貴的西裝怎麼回事啊?我見你之前還隨手就扔掉過很貴的西裝啊?你不是缺錢嗎?”

  “是高仿。”傅崢想了想,鎮定道,“買來撐面子的,上次扔掉的那件也已經穿了好幾年了,本來就要扔了,其實手腕那里都有破洞了,只是你沒看出來罷了。”

  傅崢說完,就有些微妙的後悔了,這個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寧婉臉上卻露出了豁然開朗的表情︰“我懂了,就和匡威似的是吧,一年內就脫膠的一定是真貨,能穿一年以上的絕對假貨,現在有些高仿做的確實良心啊,比正品質量還高呢!”

  她竟然買賬了……

  這女的平時在社區處理案件看著挺精明的,但有些時候竟然這麼意外的天真……

  飯吃完了,八卦聊好了,時間也不早了。

  寧婉大方地結了賬,然後她看向了傅崢︰“你說你今晚沒地方住了想上我家借住?”

  傅崢抿了抿唇,點了點頭,然後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不好意思和尷尬的神情︰“對不起,剛才這麼說的時候因為心情太絕望了,沒有多想,其實確實很不方便,我理解你的顧慮,我會自己另外找地方住的。”

  傅崢按照此前自己想好的說辭繼續道︰“正好我突然想起來在容市我好像有個遠房親戚……”

  最早編造自己被房東趕出來急需寧婉救助,這只是傅崢獲取她信任感的策略,畢竟心理學表明,當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求助的時候,更容易讓被求助者產生對求助者背景的信任感和接受度,而拒絕寧婉直接轉賬借錢給自己的方案,也是為了能和寧婉實地的見面,並且面對面地把自己的“悲慘”遭遇給敘述出來,然而做完這一切,傅崢其實並沒有真的去寧婉家里借住的打算。

  傅崢是為的母親回的容市,他父親前幾年去世了,如今就剩下母親一個至親。

  當初母親重病動手術,醫生說狀態不佳或許時日不多,傅崢不想親情上留下遺憾,于是毅然回國想多陪陪母親,然而沒想到他媽的手術竟然非常成功,術後恢復也好,這邊傅崢剛處理完美國的交接事宜回國,他媽媽就出院後約了幾個老姐妹包了個船跑海上蹦迪去了。

  而因為母親外出前也沒給傅崢留鑰匙,傅崢也沒法住進自己母親的別墅里,于是他回容市後就購置了自己的別墅開始裝修,然後先長期預定了五星級酒店的套房用以過渡。

  在生活要求上來說,傅崢確實是個少爺級別的,他能接受在工作中吃苦,但絕對接受不了在平日的吃穿用度上受苦。

  然而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寧婉就徑自打斷了他,她豪爽地揮了揮手︰“這都多晚了,而且你這還是遠房親戚,就算等你費了老大勁聯系上,人家沒準也不買你的賬。”她拍了拍傅崢的肩膀,“反正就兩天,你上我那里湊合吧。”

  這下輪到傅崢僵住了,他佯裝平靜和感激地努力暗示道︰“雖然很謝謝你這麼信任我,但我們畢竟孤男寡女的,我怕我去住了對你名聲影響不好,而且你男朋友也會誤會,所以深思熟慮下,要不你還是借給我點錢讓我去住個賓館好了……”

  “男朋友?我沒有啊。”

  之前還你儂我儂土味情話呢,這麼快就分了?

  可惜寧婉一點不知道傅崢的腹誹,徑自繼續道︰“你放心吧,沒事,我相信你的品行。”

  傅崢差點沒在心里翻個白眼,這女的空長了這麼一張漂亮的臉,一點戒備心都沒有,也完全听不懂自己的暗示,何況就算她相信自己,自己還不相信她呢。傅崢決定再努力問寧婉隨便借點錢,然後佯裝自己去找個破爛招待所湊合,實際就可以回自己五星級酒店的大床房躺著了……

  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寧婉朝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借錢這個就算了吧,我也和你說實話,一般發工資前五天我基本是赤貧狀態,剛才結賬都用的信用卡,也快刷到額度了……”

  她眨了眨眼,語重心長地對傅崢道︰“既然大家都窮,就也不要彼此再打腫臉充胖子亂花錢了,窮人當自強,走吧,上我哪兒借住兩晚吧。”

  “……”

  傅崢並不是個容易後悔的人,做出任何決定,即便造成了不利的後果,他一向都能接受和承擔,然而自認識寧婉後,他發現自己開始頻繁的後悔。

  一旦“交過底”以後,寧婉也不打車了,于是傅崢不得不提著兩個大行李箱,跟著寧婉一路坐公交、轉地鐵,然後再步行了十來分鐘,才到了一個看起來也有些年頭的小區門前……

  這一刻,傅崢的心里只有一句話——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

  等走到電梯間,寧婉按了按按鈕,然後非常自然道︰“哦,電梯又壞了。”

  “……”

  這一刻,傅崢心里都已經沒有後悔了,只有心如死灰的絕望,最終,他不得不提著這兩個巨大的行李箱道具,然後從消防通道爬到了十四樓……

  等最終站在寧婉家門口的時候,傅崢覺得自己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

  好在到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待會和寧婉寒暄完,就趕緊躲進客房里,然後可以卸下人設好好休息了……

  然而傅崢很快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天真了——上一次送醉酒的寧婉回家時他沒怎麼仔細觀察過寧婉的房子,如今才發現,寧婉家里沒有客房,她的房子是個一居室,客廳里有張沙發。

  客觀地說,這個小區雖然有點老寧婉的房子也不大,但裝修很溫馨,家具不是多奢侈的,但能看出主人認真挑選過,客廳桌上散落著兩三本專業書,茶幾上擺著新鮮的玫瑰,很有生活氣息。

  但……

  但只有一張沙發……

  傅崢進了屋里,就開始放著客廳里那張沙發發呆,他硬著頭皮詢問道︰“這個沙發,是那種可折疊的沙發床嗎?”

  好在寧婉點了點頭︰“是的,是可以……”可惜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手機就響了,她只能抱歉地對傅崢笑了笑,“不好意思,接個客戶電話。”

  社區律師只是輪值工作,平日里還要靠接別的客戶過日子的,寧婉見縫插針地服務客戶也沒什麼不正常的,只是去陽台講完了電話,寧婉再回來,手里卻拿了一把掃帚,像是要打掃的模樣。

  雖說傅崢心里有多後悔,但看到寧婉這樣,倒是也有些愧疚,看來寧婉為了接待自己,都特意要打掃衛生了……雖說房子小了點,沙發床簡陋了點,但是她這個態度,確實是可圈可點的認真的,此前可見要不是誤會,她對自己也不會這樣針鋒相對。

  傅崢負責任地想了想,覺得此後把寧婉招安進自己團隊,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他的想法還沒深入,自己手里就突襲般地被塞進了一把掃帚。

  頂著自己不解的目光,寧婉理直氣壯道︰“哦,你把地掃一下。”

  傅崢以為自己幻听了︰“什麼?”

  寧婉連虛假的客氣都沒有,完全不見外道︰“掃地啊。”她看了傅崢兩眼,一臉理所當然,“我都大發慈悲讓你在我家借住兩晚了,你幫我打掃下衛生作為回報有什麼不對的嗎?”她看了傅崢一眼,“快點掃吧,掃完了好睡覺,我還得先去回個郵件。”

  “……”

  寧婉,你加入團隊機會沒了。

  ……

  只是不管如何,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傅崢自己捏造了這麼個人設,如今騎虎難下,也只能默念著心平則氣和,板著臉拿起掃帚掃起地來,好在寧婉家不大,等寧婉回完郵件,傅崢的地也正好掃完了。

  寧婉盯著地面走了一圈,對傅崢的勞動成果顯得頗為滿意︰“掃的真干淨!”

  那說話的神態,簡直像是夸獎一個剛上崗的家政似的。

  傅崢忍了忍心里翻騰的情緒,露出了營業的假笑︰“你覺得干淨就好。”

  結果自己這話下去,寧婉倒是看過來︰“我覺得干淨沒用,你覺得干淨才行。”

  ?

  傅崢還沒明白過來,就听寧婉徑自道︰“畢竟今晚睡地上的人是你嘛。”

  “……”

  傅崢覺得自己肺活量不夠用了,他忍住了快要氣炸的心,冷靜道︰“你這客廳不是有沙發床嗎?為什麼要睡在地上?”

  可惜寧婉看了眼沙發,然後毫無誠意地解釋道︰“哦,那個啊,那個沙發確實本來是可以打開成沙發床的,但是我買的二手的,買來就發現這功能用不了,難怪閑魚上九成新的沙發最後竟然折價便宜了一半呢。”

  “……”

  寧婉拍了拍傅崢的肩︰“其實睡地上挺好的,你想,硬板床對腰好,地上這麼硬,對你腰肯定更好,我待會再給你找幾床棉被墊著,其實也挺有風味的,和那個日本榻榻米房很像吧?不用花錢就能體會去日本旅游的感覺,不錯吧?哈哈哈哈。”

  ……

  傅崢以為這已經是自己今天運勢的最低谷了,然而很快,等把傅崢的“床鋪”鋪好後,寧婉又一次刷新了傅崢的下限。

  她從廚房拿了一只洋蔥出來,臉上非常愉悅地看向傅崢︰“家里幸好還有洋蔥,你真是運氣好。”她說完,再次一頭扎進廚房里去了,很快,便傳來了寧婉手起刀落利落切洋蔥的聲音。

  傅崢再一次產生了疑惑,運氣好?洋蔥和好運有關系嗎?還是寧婉覺得讓自己睡地面終于良心過意不去因此決定炒個洋蔥給自己做夜宵?可自己不僅不喜歡洋蔥,甚至還非常討厭那個味……

  結果傅崢剛準備出言婉拒,寧婉已經端著一盤切好的洋蔥出來了,傅崢被這味道燻得皺了皺眉,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寧婉開始在自己“床鋪”邊作法一樣地灑洋蔥片了。

  “你是有什麼信仰?”傅崢的臉繃不住了,他遲疑道,“這是什麼睡前儀式?”這寧婉神神叨叨的該不是什麼邪教分子吧?听說傳銷也有類似儀式,自己該不是入了虎穴了吧?

  寧婉一邊撒一邊雲淡風輕地解釋︰“哦,沒什麼儀式,主要家里好像有蟑螂,雖然上次除了一遍,但容市這個氣候,很可能還有殘余,你睡在地上,晚上蟑螂可能要出來的,所以在你床鋪邊上四周都撒上洋蔥絲,我看網上說蟑螂好像討厭洋蔥這個刺激性的味道,有洋蔥在,就不會爬到你床上了。”

  “……”

  “…………”

  “………………”

  傅崢覺得自己可能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注定遭此天劫,然而寧婉卻仿佛還嫌不夠似的,如撒玫瑰花瓣一樣的撒完洋蔥瓣,她拍了拍手,徑自補充道︰“不過我也不知道到底蟑螂討不討厭這個味道,沒準沒什麼效果……”

  這一刻,傅崢已經被連環打擊到近乎麻木了,他想,蟑螂討不討厭洋蔥味他是不知道,他討厭是肯定沒錯了。

  寧婉看著這個“床鋪”,臉上卻是露出了十分滿意的笑容,然後傅崢又听她簡單介紹了下家里各項設施的情況。

  這破房子雖然是個一居室,但可能上一任房東曾把它給人合租過,因此客廳有個衛生間,寧婉的房間還有一個,因此總算避免了傅崢需要和寧婉用一個衛生間的尷尬,只是寧婉進房間後,嘎達一聲落鎖的聲音,就讓傅崢覺得有點刺耳了。

  嘴上說著信任自己,結果還欲蓋彌彰上個鎖,寧婉,這很可以。

  ……

  而因為寧婉此前“友善”的蟑螂預警,以至于傅崢這一晚都沒怎麼睡好,他強忍著“床鋪”周圍縈繞在鼻邊的刺鼻洋蔥味兒,忍受著硬邦邦的地板,恍惚中覺得自己是一塊鐵板燒上的煎牛排,都快被煎老了,點他的客人寧婉還在拼命要求多加洋蔥……

  這一晚,因為警惕隨時可能伏擊自己的蟑螂,傅崢愣是枕戈待旦般強忍著困意沒敢進入深睡眠,只是最終到底太過困倦,到了早上三四點,他終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誰能想到,有時候,昏迷竟然也是一種幸福。

  然而傅崢的幸福最終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六點的時候,他的耳邊傳來了堪比中國好噪音般的鋼琴聲,然後是樓上住戶登登登走路的聲音,再之後是樓下用戶不斷沖馬桶的聲音,隔壁鄰居吵架的聲音……

  聲聲入耳,魔音穿孔。

  寧婉這小區因為老舊,隔音做的十分不行,傅崢恍若有一種流落街頭睡在大橋洞里的錯覺……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又眯了十幾分鐘,結果寧婉又起床了,她打開房門,打了個哈欠,然後走到傅崢“床鋪”邊,用腳踢了踢他︰“傅崢,起來了,再晚就要錯過這班公交了。”

  “……”

  傅崢從前對“每天叫醒自己的是夢想”這種話嗤之以鼻,但他確實這輩子沒料到,有朝一日叫醒自己的會是寧婉的腳……

  始作俑者走去廚房像是搗鼓早餐了,傅崢瞪大了兩個充滿黑眼圈的眼楮,抬頭看向天花板,生平第一次開始思考人生,自己一個高級合伙人,怎麼淪落到不僅打掃衛生,睡在地上,早上還被人用腳叫醒的地步……

  好在稍讓人安慰的是,寧婉煮了面,她在廚房里喊︰“傅崢,快點洗漱,不然面要糊了!”

  傅崢頂著兩個黑眼圈,認命地爬起來收拾了鋪蓋,然後頭昏腦漲地去衛生間洗漱,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個農民工,而工頭寧婉正催促著自己吃好飯趕緊上工搬磚……

  好在在信念的支撐下,傅崢很快收拾好了自己,昨晚這麼一通折騰,他確實有些餓了,這時候能有一碗剛下的熱湯面,就真是不幸中莫大的慰藉了。

  然而五分鐘後……

  傅崢望著餐桌上的盒裝泡面,然後看向了寧婉︰“這是你說的面?你認真的?”

  寧婉一邊吃著自己那份,一邊點頭︰“恩啊,紅燒牛肉味的,要不是你過來借住,我還不拿出來吃呢!”

  “……”

  那可真是謝謝你的熱情款待了……

  不過既然自己現在的人設是家道中落可憐人,傅崢也沒法發作,只悶聲不吭冷著張臉就開始吃,他一向鄙夷諸如方便面之類的速食垃圾食品,然而餓了一晚上,如今吃著這廉價的桶裝方便面,竟然覺得也挺香,如果寧婉不說那句話的話——

  她先于傅崢吃完了面,百無聊賴下看起了桶裝上面的圖和文字來,然後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叫起來︰“啊!竟然都過期了!”她驚訝道,“不過吃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還是很香啊!”

  “……”

  傅崢覺得自己有點食不下咽了。而一想起這樣的日子竟然還要再過一天,他心里的悔恨簡直連綿不絕。

  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壞了?好好活著不好嗎?

  自己絕不能再在這里住一晚了,這樣下去會死的。

第14章

  自傅崢誠懇坦白後, 寧婉看這個“空降兵”順眼多了, 連帶著心情舒暢,表情也明媚了起來, 對傅崢也一改此前的態度,越發親切熱情起來。

  只可惜大概是被錢所困,傅崢並沒有因為寧婉態度的大轉變而顯露出一絲一毫的高興來, 甚至大約是覺得和寧婉交了底,也不用再偽裝那高冷清貴的模樣, 因此頂著兩個黑眼圈, 一臉困頓,臉色也不太好看, 仿佛恢復了一個負二代的本分樣子, 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寧婉想起初見傅崢時他那眼高于頂高貴冷艷的模樣,覺得當初傅崢逞強裝成那樣, 實際心里也不知道得苦成什麼樣,卻為了面子還要強顏歡笑,真是怪可憐的……

  因為這份同情,寧婉今天非常照顧傅崢,好幾個瑣碎的咨詢,都自己處理掉了, 今晚傅崢還要借住在自己家里, 想著他一個男人, 還要面對難以啟齒的職場性騷擾, 一把年紀, 工作經驗連自己都不如,確實有些淒慘,因此寧婉拿出自己的記賬軟件,開始磕磕巴巴地算起來,雖然離發工資還有一天,但今晚能不能給傅崢開個小灶加點菜……

  然而下午的時候,傅崢卻和寧婉表示,今晚不用借住了。

  “我那個遠方親戚聯系上了,人挺好的,說了我可以去他家住,離這里也不遠。”

  傅崢的語氣鎮定表情誠懇,再次對寧婉表達了感謝後,寧婉便也放心下來︰“那行,反正有什麼事隨時和我聯系,別不好意思啊。”

  “嗯。”

  听說傅崢有地方住了,寧婉也挺高興,這天之後的時間便也沒再去關注傅崢的事,下午的時候,她此前在所里接的一個離婚案的當事人好不容易從國外度假回來,因為和老公鬧離婚鬧掰了,被從家里趕出來只能住在酒店里,寧婉和她約了時間,商定下班後去她下榻的五星級酒店確認幾份起訴材料。

  寧婉這一天躊躇滿志,傅崢這一天卻是困頓難忍,好在他終于找了個遠方親戚的借口擺脫了今晚繼續睡地板的“殊榮”,好不容易等到社區辦公室下班,傅崢便徑自奔赴自己目前入住的五星級酒店了,他本意只想好好地在正常的環境里睡一覺,結果高遠听說了自己和寧婉竟然握手言和了,不管傅崢怎麼拒絕,都死皮賴臉要來酒店里找自己八卦。

  “你等我十分鐘啊,我馬上到!晚飯我請!行行行,知道你累了,不用出去,就吃你酒店里的西餐!”高遠在電話那頭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了,“你別不是誆我吧,寧婉那脾氣可不是那種容易改的,她能對你轉變態度給你好臉色?”

  傅崢懶得理睬高遠,只看了看手表︰“十分鐘,遲到一分鐘我就上樓睡覺。”

  他說完掛了電話,就倚靠在大廳一邊的沙發上撐著下巴閉目養神。

  寧婉一下班就急匆匆趕到了自己當事人下榻的五星級酒店,這才堪堪堵住了打扮妖艷準備去夜店的女當事人,正是因為她太過貪玩對家庭毫無責任感,她的丈夫才提出了離婚,當然,這些私事不是寧婉該管的,她給對方看過了自己整理的夫妻共同財產清單,確認無誤後,這才和對方告辭。

  只是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寧婉無意間一瞥,卻看到了一個熟人——

  剛才和自己告辭號稱去投靠遠親借宿的傅崢,此刻竟然正安坐在這五星級酒店大廳的沙發上,他穿著得體的西裝,好看的眉眼閉著,臉上沒有表情,于是又再次顯現出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冷淡,要不是寧婉知道內情,還真的要信了傅崢的偽裝。

  只是……只是傅崢這時候在這里干什麼?

  寧婉的腦海里都是疑問,而她剛準備走過去問問情況,卻見沙發上的傅崢睜開了眼,他看了眼手表,然後拿起手機,看樣子像是在發什麼信息,而等他手機放下的那個剎那,寧婉的手機就響起了提示音——

  是一條微信,傅崢發來的——

  “我已經到了親戚家了,不用擔心,謝謝你之前的照顧。”

  寧婉看著這條信息,又看了眼不遠處神色鎮定自然的傅崢,心里氣不打一處來,這是什麼情況?傅崢明明在五星級酒店,為什麼誆她?

  而也就是下一秒,寧婉就後知後覺知道了答案,因為她看到了高遠的身影。

  高遠其實長相看起來頗為憨厚,然而自從听了傅崢那一番悲慘遭遇後,寧婉再看他,就怎麼看怎麼覺得奸詐了,連平時頗覺得親切的笑容,如今細細品來,也終于發現了點淫邪的意味。

  果不其然,高遠走進大廳後,左顧右盼看了幾眼,然後很快就定位到了在沙發上坐著的傅崢,然後這家伙臉上露出了淫蕩的笑容,徑自抬腿就要朝傅崢的方向走去,而傅崢見了高遠,臉上的表情也相當難看,帶了點微微的不滿,頗為忍辱負重的模樣……

  都這樣明晃晃的場景了,寧婉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傅崢是來干什麼的了。

  雖然這都是傅崢自己的決定,寧婉明明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內心的正義感作祟,等寧婉意識到,她已經風一般地沖出去,當著高遠的面,死死拽住了傅崢的手。

  傅崢的臉上露出了事情敗露的慌亂和尷尬,高遠臉上則露出了好事被撞破般的震驚和無措……

  果然和自己猜的沒錯!

  寧婉一把把傅崢拽了起來,然後勇敢地瞪向了高遠︰“高par,今晚社區有事得加班,傅崢我先帶走了。”

  寧婉說完,也不顧高遠的臉色,徑自就把傅崢拉離了沙發,一口氣拉到了酒店的門外。

  見高遠沒有再追出來,寧婉松了一口氣,這才看向了傅崢,她緊緊皺著眉頭,指責道︰“你到底怎麼想的啊傅崢,為什麼騙我?”

  傅崢的表情難看到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這輩子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這樣翻車,在偽裝的第二天就被寧婉給撞破了,這下可好,按照寧婉這個脾氣,恐怕和自己的梁子結得更大了,真是白瞎了自己昨天在地上苟且偷生的一晚……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寧婉就徑自繼續了下去——

  “傅崢啊,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這個道理你怎麼不懂呢?是,沒背景沒錢靠自己奮斗是比較艱難,但那是堂堂正正的,你怎麼能一時之間鬼迷心竅走了邪路,竟然想到就屈服了惡勢力?”

  傅崢眨了眨眼楮,還沒有跟上寧婉的思路,結果就听寧婉繼續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上了——

  “是,你雖然是個男人,和高遠睡一覺撐死得個痔瘡,也不會懷孕,但是這是事關男人尊嚴的事,你怎麼就能屈服于高遠的淫威呢?確實走捷徑比較快能獲得成功,也能立刻擺脫你現在窘迫的生活,但人活著,得爭一口氣啊,不然以後就算變成了成功人士,人家也要在背後議論你當初是靠不正當手段出賣色相上位的!”

  “……”

  “…………”

  “………………”

  原來寧婉說的欺騙是這種……只是明明自己的馬甲還披的好好的,傅崢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試圖反駁︰“我沒……”

  “你閉嘴。”可惜寧婉態度惡劣地打斷了他,“你現在沒資格開口,我都讓你借住了,你竟然還受不了吃苦,騙我說去親戚家了,結果巴巴地跑來五星級酒店和高遠開房!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

  “……”傅崢覺得他對自己也同樣失望,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要在五星級門口被寧婉當場抓獲?

  只是寧婉並沒有意識到傅崢臉上的絕望到底為何,她簡直氣的發狂︰“你自己說,是高遠主動聯系你對你威逼利誘的,還是你自己受不住苦日子主動聯系高遠自薦枕席的?!”

  好在傅崢臉上的心如死灰讓寧婉稍微心情好了些,這男人大概率是一時鬼迷心竅,看這表情,如今清醒了,至少還是有廉恥觀,也知道自己做錯了的。

  傅崢像是內心掙扎了很久,才終于死氣沉沉地蹦出了幾個字︰“高遠先聯系我的。”

  這還算有救,至少不是主動去的!

  寧婉的神色緩和了不少,然後她朝傅崢伸出手︰“給我。”

  傅崢皺了皺眉,一臉不解︰“什麼?”

  寧婉有些沒好氣了︰“手機啊!”

  寧婉說完,也沒和傅崢客氣,徑自就把他手里的手機抽了過來,然後對準他的臉掃了掃開了機,三下五除二就翻到了通訊記錄,在那兒,她果然找到了傅崢和高遠的通話記錄,寧婉點進去,手起刀落,兩分鐘後,就把手機重新還給了傅崢︰“現在行了。”

  傅崢拿到手機,皺起了眉︰“你做了什麼?”

  “幫你把高遠拉黑了。”寧婉笑笑,“這樣他以後都沒法騷擾你了,省得你哪天心志不堅定受到他的蠱惑又干出像今天這種傻事來。”

  “……”

  寧婉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傅崢的肩膀︰“以後路還長著呢,沒必要出賣自己的肉體。”

  “……”

  “而且就算你哪天真的撐不住了一定要走這條路,那要賣也賣個檔次更好點的啊,你這樣的,找個中老年喪偶或者離異富婆沒問題啊,不僅不算破壞他人家庭見不得人的男小三,而且不至于留下職業病啊!”

  “職業病?”

  寧婉擠眉弄眼暗示道︰“就那個那個啊。”

  傅崢疑惑了︰“哪個?”

  “周杰倫的菊花台听過沒?就那個啊。”

  傅崢臉上的表情完全茫然了,他皺著眉︰“你的思維太擴散了,這和周杰倫的歌有什麼關系?”

  寧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得不唱起來︰“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

  “……”

  傅崢覺得自己的笑容不是泛黃,已經泛黑了……

  可惜寧婉並沒覺察什麼不妥,她點到為止地唱完,然後同情地看向了傅崢︰“你這人到底說你點什麼呢?既然想到了來五星級酒店委身高遠,那怎麼說也不該這麼天真啊,連我這潛台詞都听不懂啊?你要是屈服了高遠,那這被高遠這樣那樣幾年,未來可不要留下這個職業病嗎?”

  傅崢掙扎道︰“為什麼我是在下面的那個?”

  寧婉瞪大了眼楮︰“你要在下面,還能閉著眼楮躺尸忍受,你要在上面,你對高遠……下得去手?”

  “……”

  寧婉雖然對傅崢這種投敵般的行為十分氣憤,但見在自己數落下一張臉全然黑了的傅崢,又覺得也有些同情,看看他這樣子,想必在自己的一番分析下已經認清了現實,瞧瞧,如今這後悔的仿佛差一口氣就要升天的模樣,可不是改過自新的表現嗎?

  既然如此,寧婉也不願揭人傷疤,于是拍了拍傅崢的肩︰“行了,走吧,五星級酒店雖好,但不是你的歸宿,還是跟我回家睡地板來的踏實舒服。”

  她到底有些可憐傅崢︰“今天據說降溫,我給你多準備了一條棉被,晚上也有加餐,走吧走吧。”

  大概被自己撞破了差點做傻事的尷尬場景,傅崢從剛才就一直一臉心如死灰的模樣,如今就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地跟在自己身後,像是終于準備重新做人。

  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瞥,竟然挽救了一個行將失足青年的人生!

  寧婉一時之間心里充滿了感慨︰“說實話啊傅崢,你現在想想是不是也有點後怕?要剛才沒遇見我,你可能這輩子都毀了,老實說現在心里是不是特別感謝我?”

  大概這份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情誼太過厚重,傅崢此刻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模樣,沉默了片刻,寧婉才听到他干巴巴的一句謝謝。

  “大恩不言謝,你只要記得,以後你要飛黃騰達了,一定要好好報答我。”寧婉領回傅崢,心情相當不錯,“你學歷好,履歷都沒問題,雖然年紀大了點還沒什麼工作經驗,但這個都能攢,以後別想著走捷徑了,先在社區待著吧,以後的案子我帶你,能教的都教給你,等你有點資歷了,再申請去個別的團隊,畢竟我們所里,也不只有高遠一個團隊啊。”

  “你沒工作經驗又不是應屆生,第一份工作可能不好找,所以現在只能先在正元所里苟著,等攢點經驗,就算找不到所里的好團隊,也能跳槽去別家。”

  說到這里,寧婉有些羨慕了︰“其實我們這行雖說是吃經驗飯,但如今幾家大所競爭也很激烈,篩選的時候第一眼看的就是學歷出身,你這種沒硬傷的比我未來路可好走多了,所以千萬別灰心。”

  話題講到這里,不免就勾起點寧婉的傷心事,其實她比傅崢的路更難走,二流學校畢業,雖說有基層工作經驗,但也不能這麼蹉跎著只有基層經驗啊,何況女性本身在職場上比男性弱勢,等自己年紀再上去,就算跳槽,恐怕都沒什麼人要,畢竟是個老板都要擔心她結婚懷孕帶來的成本……

  寧婉把傅崢重新帶回了家里,給他的地鋪又多鋪了層褥子,恍惚中有給自己養的豬圈里多墊了些草的感覺,搞定這一切,她就跑回了房間,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給馬上要來的大par發郵件套磁,雖然人貴有自知之明,但不努力一把,怪對不起自己的,寧婉決定再努力努力搶救一下自己。

  她絞盡腦汁想了想,咬了咬筆桿,然後鄭重地寫下——

  “敬愛的老板……”

  她絲毫不知道,此刻自己敬愛的老板,其實正躺在她家外面客廳的地板上瞪著天花板思考自己淪落的悲慘人生。

第15章

  傅崢來自己家借住的第二晚,寧婉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 不過是客廳里多了個人, 吃飯多了張嘴罷了, 她仍舊睡得很踏實, 因此第二天也是精神十足, 倒是傅崢可能受昨晚高遠事件的打擊,今早起來, 這臉色更難看了, 一張白淨的臉上,觸目驚心地掛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一臉慘遭生活蹂躪失去信心的模樣。

  寧婉鼓勵了他幾句,也沒再矯情, 就拽著人一起擠上早公交到了悅瀾的社區律師辦公室。

  這天早上,接听咨詢電話的工作就交給了傅崢,寧婉則跑去社區和充電樁公司再次協調, 終于把毛大爺此前反應的問題給解決了,雖然投幣口因為都已經設置好了,不可能加裝五毛錢的投幣口和識別系統,但總算是在觸屏里增加了一塊五充電六小時的掃碼支付選項,充電樁公司也表示將在後續的設計里進行改良, 增設一塊五的投幣口,事情這才算告一段落。

  結果等寧婉回到社區辦公室門口, 卻見辦公室里來了好幾個人, 嚴嚴實實把門口都堵住了, 她還沒進屋呢,就听到了里面吵吵嚷嚷的聲音襲來——

  “這怎麼行呢!律師,你說說看,有這種事嗎?!這合法嗎!簡直太他媽的不要臉了吧!”

  寧婉推開門擠進去,才發現屋里結結實實來了五六號人,剛才大聲喊著的則是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身高體胖的,他這話音剛落,他身邊一個和他長得頗為相像但略微年輕些的男人便也附和了起來——

  “就是啊!這不是詐騙嗎?!”

  其余幾個女的也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寧婉被鬧的頭疼,正想大吼一聲,卻見坐在辦公桌上的傅崢雖然黑著眼圈一臉精神不振,但動作自然流暢地打開辦公桌抽屜,然後拿出了寧婉的擴音喇叭,面無表情地喊道——

  “安靜,都給我安靜。”

  “……”

  沒想到傅崢這廝雖然慘遭高遠潛規則打擊,但學的還挺快,竟是個可塑之才。

  因為傅崢這一喇叭,辦公室里的人果然是安靜了下來,寧婉趁機擠了進去,站到了傅崢身邊︰“怎麼回事?”

  結果傅崢還沒來得及開口,那為首的中年高胖男人倒是講上了︰“兩位律師啊,是這樣的,我叫郭建國。”說著,他拉過身邊那個和自己長得頗像的男人和其余幾個女子介紹起來,“這是我弟弟郭建忠,那呢,是我妹妹郭建紅,咱們三都是親的,同父同母的那種親,剩下這倆呢,分別是我和建忠的媳婦,我們是一家人。”

  寧婉瞟了眼室內站著的幾位,郭建國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看起來頗像個成功人士,他弟弟沒他那麼胖,但也不是個讀書人的樣子,兩人眼神都挺精明,而兩人的老婆,光從面容看,就不是省油的燈,這兩位妯娌看起來關系也不太對付,兩個人站的離的老遠,像是要劃清界限似的。

  而這兩家媳婦中間,則站著郭建國口中的妹妹郭建紅,與自己兩位兄長不同,郭建紅看起來挺清瘦,容貌並不年輕了,比起兩位嫂嫂來說蒼老的多,但看著倒是一家人中最好說話的。

  也是此時,傅崢遞了一份文字材料給寧婉︰“這是我剛才從他們敘述里整理的一些事實細節。”雖然還掛著黑眼圈,但如今坦白了真實境遇後,不得不說,傅崢真是上路子多了,也漸漸開始習慣社區律師的工作環境了,他看向寧婉,言簡意賅總結道,“這一家人過來是申請法律援助,說他們六十多歲的母親被一個二十六歲的小伙子給詐騙了。”

  “詐騙案是刑事案件,詐騙了多少錢?夠立案標準了嗎?這你們可得報案啊我們這兒處理不了這個!”

  傅崢抿了抿唇︰“沒被詐騙錢,他們說這個二十六歲的男的騙婚了。”

  ???

  二十六歲風華正茂男騙婚六十老婦???

  這可真是一台大戲了……

  不過不管怎樣︰“如果是結婚這件事,婚姻自由,別說我們律師插不上手,就是你們做兒女的也不能干涉。”寧婉看了眼郭建國,“現代社會了,忘年戀也是有的,你要是就因為對方小伙子年輕,就料定人家是騙婚確實也有點太武斷了。”

  郭建國听了這話,立刻不樂意了,態度激烈地反駁道︰“律師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什麼叫忘年戀啊?能忘年三十多歲的差別?何況雖然我爸去世十來年了,可我媽和我爸生前感情可好了,我爸去了,我媽也是很受打擊身體大不如前的,他倆這感情,我媽就算是年齡相仿的同齡老頭子,也不至于會想要和他二婚的,怎麼還找了這麼個當自己兒子都嫌年輕的男的?”

  自己哥哥發了話,郭建忠立刻也跟上了︰“怎麼不是啊,你是不知道我媽的性子,我媽不是那種擦脂涂粉在外面花枝招展跳廣場的老太太,我們家就是農村來的,我媽就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老實本分,不會像城里那些老太婆一樣有什麼花花腸子,她一輩子都不會拾掇自己,你要見到她那樣子,你就知道我媽不是那種會去主動找二婚的女人了。”

  郭建國和郭建忠的兩個媳婦也當仁不讓,這兩人果然牙尖嘴利——

  “媽那麼樸實的人,怎麼可能勾三搭四呢,還不是那野路子男人花言巧語去騙了她,仗著正好租房在媽那房子的隔壁,不知道干了什麼勾當。”

  “那男人還是個外地人,離婚了,帶著個四歲的女娃娃,能是什麼正經人啊?正經人能離婚嗎?就是一男騙子!還不是看著媽名下有套房子,想借著結婚,順理成章騙點錢嗎?”郭建忠的媳婦說話則更加不遮掩了,尖酸刻薄道,“而且媽一個月前剛診斷出癌癥,誰知道還有多久的日子,這男的不就為了等媽走了好和我們搶房子嗎?!”

  郭建國郭建忠夫婦都爭相發了言,倒是郭建紅臉上有些尷尬和不安地站在一邊,手指神經質地攪著衣角,沒有發表什麼觀點。

  這樣的情況,傅崢可能是第一次見,但寧婉可見得多了,兒女要是離婚了,父母幾乎都希望他們還能找到新的人開始新的婚姻,但要是父母離婚了,或者父母中一方過世了,兒女的想法可就自私多了,多數並不希望父母再婚,不僅反對甚至會阻撓給予親情脅迫,甚至不惜用斷絕關系來威脅父母放棄再婚的決定,父母對兒女的愛多數無私,兒女對父母的感情,可就復雜多了。

  郭建忠的老婆雖然說話不中听,倒也算是耿直,先不說這個二十六歲的小伙有沒有什麼不良居心,這一家人反對老太太二婚,明晃晃的卻是有私心的。

  六十多歲已經確診癌癥的老太,還能有多少日子?

  老人一死,那她名下這套房,就該分割了,可如今老人如果多出個法定丈夫,那一旦沒有遺囑,按照法定繼承,這二十六歲的小伙子可也能擠進來和這家人一起分一杯羹了。

  有時候人窮志短這話一點沒錯,很多時候在現實和金錢面前,親情也並不純粹,傅崢大約第一次見到這種事,皺著眉︰“婚姻法強調了婚姻自由,你們母親喪偶,對方離異,不屬于重婚;不存在近親關系,又沒有醫學上禁止結婚的一些疾病;你們也沒有辦法證明你們母親有受到脅迫,那他們想結婚就是自由合法的。”

  寧婉及時地插進了話題︰“老年人也有追求自己愛情和幸福的權利,她在成為你們母親之前,先是個女人,如果你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個小伙子是惡意的,或者存在一些欺騙和違法行徑,僅僅基于自己不希望母親結婚的立場,要求我們提供法律援助去破壞他們的婚姻,那律師也是無能為力的,這畢竟是你們家庭內部的事宜。”

  寧婉的話音剛落,傅崢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當然,你們如果只是擔心因為結婚造成遺產的糾紛問題,完全可以和你們母親溝通後要求先行立下遺囑,這一點律師是可以作見證遺囑的,只需要兩名律師在場,其中保證有一名是執業律師就可以,我和寧律師就滿足條件,如果有這方面的需求,我們是可以提供法律服務的。”

  兩個人屏除了此前的誤解和針鋒相對,第一次一塊接待社區居民,你一言我一語,倒是配合得可圈可點,傅崢雖然確實沒什麼實踐經驗,但令寧婉意外的是,如今擺正態度準備不靠潛規則上位踏實工作後,他進步的竟然還挺快的,學習能力相當強,也挺上道。

  在第二春問題上,很多老人為了取得兒女的諒解,最終總是在遺囑上做出讓步,以彰顯不會因為自己的二次婚姻而影響到兒女的既得利益,最終才能勉強維持家庭表面的平和順利二婚,傅崢所提的律師見證遺囑也確實完全是常規操作。

  然而郭建國和郭建忠夫妻二人反應卻很激烈︰“律師啊,我們也懂法的啊,這遺囑,就算現在定下了,後面還是能改的啊,效力不還是以後面那版本的為準嗎?”

  “是啊是啊,媽現在病了,本來就六神無主的,身體也不方便,耳根子也軟,那男的真要和媽領了證,這肯定是賊心不死啊,成天就在那忽悠行騙的,老年人不懂事,這不就被這心術不正的把錢都騙走了嗎?”

  ……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總之這點上倒是意見一致——絕對要在源頭上掐滅一切風險,死也不能讓家里六十多的老太和那二十六的離異男結婚。

  然而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算是兒女,也確實無權干涉父母的婚姻。眼看著來找律師也沒用,可這家人顯然沒死心。

  最後,倒是郭建忠的老婆眼楮一轉,想到了個突破口︰“律師啊,我們家這老人,六十多了,因為得了肺癌,一直在治療,用了不少藥,可能因為休息不好還有後遺癥,其實最近半年健康狀況都不好,生活也不太能自理了,走路也都需要人扶著,有時候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人都糊涂了,這決定結婚,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明眼人一看就是被騙了啊!律師,這種算不算是違法的啊?”

  寧婉本來都準備委婉地請這一家人回去了,然而听到這里,倒是皺起了眉,老太太清醒的狀態下想結婚是一回事,但如果老太太人並不清醒……

  自己剛想到這一點,傅崢倒也立刻想到了,並且很快和這家人解釋起來︰“如果你們的母親確實如你們所說的有時思維不請,甚至分不清白天晚上,那就是不能辨認自己的行為,一旦經判定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是不能結婚的,應該為她指定監護人,由這位監護人作為法定代理人代理實施民事法律行為。”

  這下,一家人仿佛絕處逢生,眼楮都亮了。

  郭建忠郭建國兩人首當其沖激動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律師,那你們可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們媽那肯定是腦子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了,否則能要和個二十六歲的外地男人結婚嗎?!這都什麼事啊!”

  兩家的媳婦也一下子來了氣勢︰“那這樣是不是我們就可以不讓媽和那個男的結婚了?我們家誰是媽的那個什麼代理人?”

  眼看著這家人自顧自敲定了對策,寧婉不得不咳了咳打斷了他們︰“老太太到底屬不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或者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不能光憑你們說了算,這要通過法院申請的司法鑒定部門去做鑒定的。”

  “啊……這……這是怎麼鑒定啊?都要問什麼問題啊?”

  結果寧婉提供了鑒定的這個思路,郭建國和郭建忠兩兄弟反倒是又顧左右言他起來︰“這鑒定的準不準啊?能知道是什麼人來做鑒定嗎?”

  “一般會由司法鑒定部門的法醫來做判斷,至于法院委托哪家,那我也不得而知。”說到這里,寧婉笑笑,“而且要做鑒定,你們可要先去法院立案申請。”

  “這麼麻煩啊……”

  “如果需要委托的話,我們是可以幫你們處理的。”

  結果寧婉這話下去,郭建忠和郭建國都有些遲疑,反倒是此前一直沒說話表態的郭建紅態度堅決——

  “行,那就拜托兩位了。我們簽個律師合同,麻煩兩位馬上開始工作。”

  對妹妹的自作主張,大哥郭建國不開心了,他面露指責道︰“建紅,你怎麼都不和我們商量下!”

  郭建紅看了兩位哥哥一眼,有些不解︰“這錢我來出,不用你們出,都這樣了,總不能見媽自己往火坑里走啊。”

  她說完,也不顧兩位兄長的阻撓,就當機立斷地和寧婉傅崢簽了合同。

  雖然忙活了一上午,但最終竟然接了一單案子,就算數額小,至少也是有進賬,寧婉的心情不錯,看得出來,漸漸開始融入社區法律工作的傅崢也情緒挺好,工作熱情相當飽滿,郭建紅一走,傅崢就已經開始準備起申請無民事行為能力鑒定的法律材料了。

  可惜寧婉不得不打斷他的激情︰“傅崢,你先別急著那麼快準備材料,拖一拖。”

  傅崢果然皺起了眉頭︰“為什麼要拖?今日事今日畢,律師工作不也應該最講效率嗎?都代理人家了,拖到截止日再辦,拖沓不負責。”

  雖然只是個沒任何工作經驗的學院派菜雞,但每次傅崢教訓起人來,倒還挺有點老板的架勢,還挺像那麼回事。

  可惜架勢歸架勢,實際不過是個新手,寧婉也不惱,只用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不覺得這案子有點不對勁嗎?你沒發現郭建國郭建忠像是有什麼隱瞞的嗎?而且他倆雖然聲稱老太太無民事行為能力,也絕對不想讓房子落進別人的手里,但對鑒定這事,卻不太熱情的感覺,我懷疑是有點問題……”

  只可惜寧婉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從辦公室外氣喘吁吁跑來的老季給打斷了——

  “寧婉啊!快快!張子辰又不見了!”

  傅崢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事,就見寧婉認命地掏出了一本什麼書,然後很快,她的手機鈴聲就響了,她接起來,業務熟練地張口就來——

  “寶貝,你知道我想喝點什麼嗎?我就想呵護你;你知道我想吃點什麼嗎?我想痴痴地望著你……”

  “收下我的花,忘了那個她。”

  ……

  傅崢一言難盡地看著寧婉面無表情毫無心理負擔地說著這些大尺度情話,他低頭一看,終于看清了她翻開的那本書的名字——《土味情話大全》……

  等傅崢的雞皮疙瘩起起落落了三回,寧婉才終于松了口氣般地掛了電話,然後她看向了老季︰“石橋路上那個奶茶店,人在那兒呢,快讓他爸媽去找吧,以後真的要定時吃藥,可別跑丟了,不是每回我都能這麼哄回來的啊。”

  老季自然一個勁地點頭,然後飛快地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就走了。

  ……

  這兩人全程配合行雲流水默契的不行,看得傅崢有些目瞪口呆,等老季走遠,他才看向了寧婉︰“你復合了?”

  “啊?”

  傅崢一向對別人的私生活沒有興趣,然而實在是驚異于寧婉這種土味情話的風格,上次記得寧婉還說自己是單身,那多半是分手了,沒想到這麼快又復合了,果然是不一樣的煙火……

  結果寧婉眨了眨眼,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不是啊,這是社區里一個孩子,因為有遺傳性的精神方面問題,需要吃藥,一不吃藥就放飛自我成這樣了……”

  話到這里,傅崢一聯想,才終于明白了來龍去脈,其實寧婉單身倒是也正常,畢竟她這樣的風格,一般男人誰能消受得了呢?

  結果他剛想到這里,就見寧婉撩了下頭發,朝自己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然後掏出小化妝鏡照了照︰“不瞞你說,我這麼美,配得上我的男人可能還沒出生,越是優秀越是容易單身,我這麼優秀,必須是單身啊!”

  “……”

  寧婉不知道傅崢所想,她放好化妝鏡,便準備和傅崢聊一聊手頭這個案子︰“鑒定無民事行為能力那個事,我覺得要把郭建紅再約來單獨聊下,感覺她和她的兩個哥哥立場未必一致,有兩個哥哥在,我們不一定能掌握真實的情況,有必要的話甚至應該先拜訪一下老太太。”

  傅崢皺了皺眉,顯然並不認同寧婉所想︰“當事人的立場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完成委托的事項。”

  “你看,這就是你的思維定式了,萬一郭建忠郭建國說的是假話,人家老太太根本就沒喪失行為能力呢?那我們這不是白用功嗎?”

  “怎麼是白用功?”傅崢抿了抿唇,“我們接受當事人的委托,完成了工作,他們就應該按照合同支付律師費,不存在白用功的事。”

  “還是那句話,社區案件有別于別的案件,大部分尋求社區律師法律服務的居民,都屬于家境並不多闊綽的,所以才會選擇因為和社區簽了顧問協議而費率更優惠的社區簽約律師。雖然對我們來說,申請做無民事行為能力鑒定沒多少律師費,但對人家來講,可能是需要精打細算的一筆支出了。”

  寧婉喝了口水︰“你可能沒注意,郭建國和郭建忠一家穿著上來看都是小康,生活水平不會太差,但是郭建紅不一樣,郭建紅的褲子洗的都發白了,衣服什麼看起來也很舊,手很粗糙,比起她兩個嫂嫂來說整個人也顯得蒼老疲憊很多,對她來說,支付這筆律師費也應該是不小的開銷了,萬一她媽媽根本沒有腦子不清醒,那這鑒定完全是浪費她的錢啊。”

  “純商業律師不需要在意這些,但是社區律師得更貼近當事人的生活。”寧婉笑了笑,“而且本來這種多子女家庭的婚姻繼承問題糾紛,如果不收集到充足的細節信息的話,很可能辦理過程中會踩雷,雖然是親兄弟親姐妹,但往往立場都背道而馳,你要記住,社區律師得解決糾紛,而不是制造糾紛。”

  寧婉說到這里,看了傅崢一眼︰“行了,這期寧老師課堂的培訓費,給你打個折,諒你家境不好,錢就不用付了,付出點勞力吧,幫我去倒杯茶,我講了這麼多,都渴了。”

  “……”

  不知道是不是寧婉的錯覺,傅崢的臉看起來有點黑,像是風雨欲來想要發作似的,然後最終大概還是理清了利弊讓傅崢想通了,他抿著唇給寧婉倒了茶端了過去。

  這一刻,寧婉還挺受用的,雖然社區的工作確實比較邊緣化,但天高皇帝遠,如今身邊有了傅崢這麼個知趣的“小弟”,寧婉覺得很是舒心︰“你這樣的高學歷,學習能力確實很強,只要我點撥點撥,假以時日很快就能成長起來了,真的沒必要去委身高遠,以後我辦案都帶著你,有什麼也不藏著掖著,能提點都提點你,作為回報,你就干點體力活吧。”

  “辦公室的地,以後就歸你掃了;垃圾,也歸你倒了;平時有什麼材料打印,也歸你負責;還有案卷和咨詢留檔歸檔,這些也都歸你了;接咨詢電話的活兒,也歸你了。”

  傅崢的臉色不好看︰“那你負責什麼呢?”

  “我負責總抓手啊。”寧婉拍了拍傅崢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沒工作經驗,可能有所不知,所有新人律師被帶教,前面半年雖然也能參與一些案子,但基本做邊角料的活,就是打雜,去誰那里都一樣,新人都是這麼開始的。”

  寧婉喝了口傅崢剛端給自己的茶,微微一笑︰“恭喜你獲得這個寶貴的機會啊。”

  傅崢抿了抿唇,真實的驚呆了︰“原來獲得這種打雜的機會還值得恭喜的嗎?”

  “當然啊,雖然你在我這兒,我肯定會教教你,但之前也確實有點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正式帶教你,畢竟帶教是要負責任的,以後你出去搞砸案子了,還不是我的鍋?一報名諱,是我手把手帶出來的,我這多沒面子,在法律圈里還抬得起頭嗎?”

  “……”

  “所以我其實也經過了強烈的內心掙扎,最後看你今天的表現還不錯,所以恭喜你啊傅崢,通過了我的考驗,我現在正式宣布我成為你的帶教律師,以後出去江湖行走,就報我寧婉的名字就行了!”

  寧婉說的其實沒錯,傅崢這樣還在實習期的律師,並沒有正式取得執業證書,不能獨立辦案,如果不掛靠一個有執業資格的律師,根本什麼都不能干,而作為帶教律師,雖然可以指使實習律師干干打雜的活,但同時也是要承擔責任的,實習律師要是辦案中捅出了婁子,自然是執業律師去扛的,所以權利義務其實挺對等。

  雖然傅崢也懂這個道理,但是他這輩子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會有人這樣語重心長吩咐他打雜,甚至還恭喜他獲得了打雜的機會……

  自己堂堂一個高級合伙人……

  而寧婉似乎還沒意識到不妥,她拍了拍傅崢的肩膀︰“行了行了,知道你心里激動,可把你高興的,整個人都愣住了,雖然我也知道對你而言一入行就有我這麼靠譜正派的帶教老師,確實是震撼性利好消息,但也大可不必這麼興奮到失了智,收一收臉上呆滯的表情,先把垃圾倒了吧。”

  “……”

  “對了!倒完垃圾回來的路上給我帶杯咖啡!要拿鐵!中杯!”

  “……”

第16章

  半小時後, 寧婉捧著熱拿鐵, 心情非常舒暢, 倒是傅崢, 看起來面色不太好看,寧婉只能寬慰道︰“一開始辦案子就這樣,很多細節注意不到,和我的縝密思維一對比, 你也不用覺得就相形見絀了,跟著我學學, 都會上手的, 來, 打個電話把郭建紅單獨約過來了解下情況。”

  雖然大概是對比自己傅崢內心不由的有些自卑,但他這總體看起來還是個心態不錯的人, 板著臉還是打電話把郭建紅約出來了。

  也是挺巧,郭建紅正在這附近,沒一會兒就趕來了辦公室。

  “兩位律師,請問是有什麼事嗎?”

  寧婉也不繞圈子,開誠布公道︰“關于你母親的事,就想確認下,她目前的狀態確實是神志不清難以分辨是非和自己的行為嗎?”

  “是的, 我的哥哥嫂嫂都這麼說,說媽確診肺癌晚期後, 整個人受打擊很大, 變得疑神疑鬼的, 也不配合治療……”

  寧婉打斷道︰“你親眼看見你母親的狀態了嗎?”

  郭建紅這下搖了搖頭︰“沒有,我一直以來在外地工作,也是之前听說媽確診了癌癥,才趕緊辭職收拾了行李徹底搬回容市的,但我回來以後,媽好像狀態已經不對了,死活不肯見我們,幾次和哥哥嫂嫂一起上門,都被她趕出來了。”說到這,郭建紅的眼眶有點紅,“也是我不好,平常不在她身邊,沒能好好關心她,才讓她隔壁那個騙子有機可趁,現在挑撥的媽寧可和他親近也不和我們這些兒女親近了……”

  寧婉心里咯 一下,自己的預感恐怕沒錯,郭建紅果然並沒有真的和她媽媽見面聊過,也根本不知道她媽媽的真實狀態。

  “你說我媽要是真的找到個老伴,就算五十來歲,比她年輕個十幾歲,我也都是沒意見的,她一輩子操勞,晚年要是有個人陪著說說話照顧著,也挺好的,可現在這……這男的才二十六歲,我媽都六十了,這男的比我還小三歲,你說這……”

  郭建紅開了個頭,越說越傷心︰“雖然醫生也說,我媽這種肺癌晚期,估計也就一兩年,時間不多了,可我總不能看著我媽就往火坑里跳被人騙啊!”

  “這男的我見過,長得還挺周正的一個小伙子,雖然離婚後帶了個孩子,但也有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想找個年齡相仿的一婚姑娘都有可能,怎麼就找著我媽了呢?我媽辛苦一輩子,給我兩個哥哥結婚都買了房子車子,也就剩下自己現在住的房子這麼一套寫她自己名字的了,這可是她養老治病傍身用的,要被心術不正的人騙了,那可怎麼辦?我兩個嫂嫂又都是厲害的,本來都指著分這房子了,要這房被別人騙走了,那兩個嫂嫂指不定怎麼對我媽呢,以後別說照顧她了……”

  說到這里,郭建紅臉上也露出了痛苦和羞愧︰“也怪我自己不爭氣,都近三十歲了,結果成家立業一樣也沒成的……”

  寧婉也沒擺出律師的架子,就像拉家常一樣一邊安慰郭建紅一邊又聊了幾句,只是雖然看起來是閑聊,和律師的工作內容相去甚遠,但傅崢卻發現,沒一會兒,靠著寧婉這些閑聊,他們已經基本掌握了這個家庭的情況——

  郭建紅的媽媽叫王麗英,今年六十,以前是農村進城務工的,靠著勤勞努力一步步帶著全家走上了小康的正軌,但生活條件上去了,思想覺悟上卻沒有,還帶著農村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堅信女兒是潑出去的水,不可以分家產,老人給自己兩個兒子都全款買了婚房和車,但對女兒卻是什麼也沒給,還要了一筆彩禮補貼給兩個兒子,匆匆催著女兒郭建紅嫁到外省了,而因為彩禮問題,郭建紅的婚姻一直就埋下了雷,偏偏婆家也是同樣重男輕女的,她婚後生了個女兒,自此爭吵不斷,後來老公出軌,小三肚子大了,就選擇了離婚,女兒也判給了她,她學歷不高,一個人在外省,一邊打工一邊養女兒,過的也挺艱辛,這麼幾年下來一分錢存款也沒有。

  “我爸去世後,我也不是沒想過早點回到容市,怎麼的也能照顧照顧她,可我媽不想見我。”郭建紅抹了抹眼淚,“她覺得女人離婚這是丟人現眼的事,叫我別丟人到她門前來……可現在她這樣了,我想著不管她怎麼罵我,我也要回來……”

  “你別急,我們先去拜訪拜訪你媽媽,幫你看看她的健康狀態,再做下一步打算。”

  郭建紅自然一臉感激,只是有些猶豫︰“這要收費嗎……”

  寧婉笑笑︰“不收費。”

  她說完,又安慰了郭建紅幾句,才把人送出了辦公室。

  郭建紅一走,寧婉就忍不住長嘆了口氣︰“希望未來我生孩子能生個女兒。”

  傅崢因為她這莫名其妙的話皺了皺眉︰“什麼?”

  “還是女兒好啊,女兒才貼心,生兒子有個屁用,要是找了兩個厲害老婆,那以後別想著好好養老了,就等著你早點死了分你錢呢。”

  結果寧婉的話,傅崢卻不認同︰“郭建紅說的,你就全信了?”

  “我信啊。”

  傅崢看起來有些無語︰“律師最忌諱的就是偏听偏信當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你不是號稱自己是資深可靠律師嗎?這都不懂?”

  “我當然懂。”寧婉轉頭看向了傅崢,她用筆敲了敲桌面,“你沒听出來嗎?王麗英一輩子重男輕女,只給兒子婚房,女兒什麼也沒有,這家人的相處模式也早就固化了,郭建紅本人也被洗腦了,這家人的理念就是女兒是不配得到任何財產的,所以王麗英名下這最後一套尚未分配的房產,郭建紅自動排除了自己可以分的資格,都默認老人死後這是兩個哥哥的囊中之物,那麼也就是說,對房子有沒有多增加一個來歷不明的‘配偶’來,在意的都只有這兩個哥哥,畢竟只有他們的利益將受到影響,自動放棄財產繼承的郭建紅和這套房、和這個二十六的陌生男人是不存在利害沖突的。”

  寧婉眨了眨眼楮︰“所以我信她,她不可能撒謊,因為沒動機。”說完,她看了看傅崢,“傅崢,你以前語文學的不行吧?閱讀理解題里讓你分析深層含義和暗含信息,你肯定都不及格吧?”

  “……”

  “你看,我的推斷基本沒錯,郭建紅並不了解母親情況,真以為母親是腦子糊涂了,才委托我們申請鑒定,但兩個哥哥顯然隱瞞了,所以一說宣布無民事行為能力需要司法鑒定,就縮了,因為我猜測,他們媽媽根本清醒的很,我們的申請鑒定工作可以叫停了,別浪費當事人的錢了。”

  不得不說,傅崢來了以後,寧婉這自我感覺越來越好了,難怪有人好為人師,這教導別人的感覺,竟是該死的甜美,寧婉一下子還真的有些飄飄然,看看,比起傅崢這種菜雞,自己簡直是個滿級大佬。

  只是她剛準備帶著傅崢去走訪一下第二春的老太太,辦公室里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本該在總所朝南大辦公室里坐著的合伙人高遠,竟然屈尊出現在了社區辦公室的門口,此刻正探頭探腦地往里面打量。

  要是往常,寧婉不會覺得有什麼,但自從傅崢說出了高遠的真實嘴臉,此刻寧婉再看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鬼鬼祟祟。

  高遠見兩人都在,整了整衣襟,然後一臉道貌岸然地走了進來——

  “寧婉,傅崢,你們都在啊,我正好路過,中午一起吃個飯吧?你們選,想吃點什麼?”

  還正好路過呢!寧婉心里只想冷笑。

  沒想到高遠這淫賊竟然還挺鍥而不舍,毫不掩飾自己對傅崢的垂涎,如今竟然追人追到社區來了!

  一想到這,寧婉沒忍住看了眼傅崢,身邊的男人身高腿長氣質斐然,雖然家道中落但容貌貴氣五官長相偏向奢華,是真的帥,堪稱人間極品,高遠色心不死也算可以理解。

  算了,該來的跑不掉,就算這次自己能替傅崢拒絕,但高遠只要沒死心,總能找著辦法堵傅崢,這次幸而自己在,下次要是自己不在,傅崢一時鬼迷心竅沒能堅持底線,豈不是要釀成大錯?!

  寧婉負責任地想了想,如今正好快到午飯時間,自己何不帶著傅崢赴會,大吃高遠一頓貴的,再一舉斬斷高遠的淫邪之心?

  高遠今天確實是路過悅瀾社區,他去了趟附近的法院,回所的路上突然想起很久沒和傅崢聯系了,又給傅崢打了個電話,只可惜一如既往的又是忙音,雖然社區確實挺忙,但高遠沒想到竟然忙成這樣。

  此前高遠本來約了傅崢吃飯,結果中途被寧婉拉走了,自此後傅崢竟然沒影了,自己多次打電話也都是忙音,而想著曲線救國從寧婉那打探打探,結果高遠給寧婉電話,結果也是一樣的,都是忙音,沒完沒了的忙音,以至于高遠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這兩個人給拉黑了。

  當然,這也不過是高遠幽默的瞎想,他歷來為人正派業務能力也好,對待下屬更是平易近人,是所里德藝雙馨的典範,怎麼可能遭人拉黑呢?

  寧婉和傅崢一個兩個都沒接自己電話,想必是社區的工作太多了,自己作為正元所的高級合伙人,平時順路關心一下同事請吃個飯也是應該的。

  只是……

  高遠沒想到是這樣的吃飯……

  平時一向為人挺體貼的寧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選了一家人均三千的西餐廳……而更讓高遠心痛的是,點菜的時候,寧婉也是絲毫不手軟,只點貴的不點對的,拼命下死手,以至于高遠捧著自己滴血的心,忍不住揣測寧婉最近是不是生活或者工作上受了什麼刺激,讓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問,忍不住瞥眼看了傅崢一眼妄圖從他那兒得到點暗示。

  只是高遠不知道,自己這一眼,到了寧婉眼里,就成了另一番景象——

  這死色狼竟然還敢光明正大地看傅崢,看起來自己是時候先下手為強了!

  “高par啊,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匯報。”寧婉清了清嗓子,振聾發聵道,“傅崢已經是我的人了。”

  大概是事發突然自己沒來得及和傅崢對台詞,傅崢端著酒杯的手晃了晃,里面的紅酒差點就灑了出來。

  而高遠的反應,則激烈多了,他本來正抿著一口紅酒,听見這話,大概是過度激動,一下子都差點噴了出來,禮儀全失。

  他咳了半天,表情微妙地看向傅崢︰“什麼?這才幾天?你們之前不是關系不太行嗎?”他忍不住抬高了聲音,“怎麼已經睡一起啦?!”

  看看看看,果然是淫者見淫,盡想到這些黃色廢料。

  寧婉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傅崢最近決定跟著我在社區好好混了,也正式拜我為師了,以後就是我罩著的人了。”

  “哦哦……”

  高遠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又用淫邪挑逗的目光試探般地看了傅崢一眼,這色鬼,可真是賊心不死。

  沒辦法,寧婉只能咳了咳,簡單直白道︰“所以高par你不能和我搶人啊,我難得收個徒弟。”

  高遠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了傅崢︰“你跟她拜師?”

  傅崢大概面對高遠這種高級合伙人還是有些心里發怵,表情一時之間也有些尷尬,沉默了很久,才頂著壓力般沉重地點了點頭。

  高遠像是壓驚一樣地開始喝紅酒,但竟然臉上還是若無其事的模樣,一邊喝酒一邊眼神則又黏糊糊地往傅崢那兒飄,傅崢都說了跟自己了!這淫魔還不死心還妄圖試探傅崢嗎?!

  結果高遠果然沒死心,他看向寧婉,繼續含蓄追問道︰“可寧婉,你當初不是對傅崢……有些不親厚嗎?”

  看看,這賊人果然準備用自己當初告狀那件事來挑撥離間自己和傅崢的關系了。

  但寧婉能讓高遠如願嗎?必然不能啊。

  她抿了口茶水︰“我深入了解了下,傅崢這個人其實還是不錯的。雖然有時候會有點優柔寡斷,面對霸權和強壓會有點扛不住退縮,也會遭到資本主義糖衣炮彈的侵蝕,偶爾也會軟弱也會搖擺甚至想要隨波逐流,但整體而言是個三觀很正的人,也還是自尊自愛的,不會為了點捷徑就出賣自己的靈魂……”

  照理說自己這話下去,高遠應該心下了然了才是,然而高遠竟然一邊听一邊又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傅崢,仿佛寧婉說的和他認識的不是一個人一般。

  好在這次傅崢挺繃得住,他面無表情神態鎮定自然地切著牛排,穩得很住,完全沒有理睬高遠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要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靠著這麼一份工作糊口,稱了寧婉的心,她恨不得當場就把高遠給罵一頓才好,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人竟然還不死心!

  不一會兒,傅崢起身告辭表示要去一下洗手間。結果傅崢走後沒多久,這厚臉皮的高遠竟然也表示要去廁所了。

  寧婉看著高遠屁顛顛明顯跟著傅崢而去的身影,心里止不住的懊悔,傅崢這家伙空長了年紀,人卻天真單純的要命,自己剛才就該提醒提醒他!

  如今他出門落了單,不正好被緊隨其後的高遠尋到了機會嗎?這男廁所又是作奸犯科最好的理想溫床,偏偏自己一個女的又不能進去,那一旦傅崢被高遠堵在男廁所,再鎖上個門,那……那豈不是高遠想對傅崢做什麼就做什麼……

  何況傅崢本來就是去上廁所的,這上廁所自然要拉開拉鏈吧,可萬一這拉了拉鏈正尿尿,結果身邊就探出個高遠,眼神奸邪地望向傅崢的那啥,再然後,高遠那雙罪惡的手就伸向了……

  光是這麼一想,寧婉就頭皮發麻冷汗都要下來了,腦海里已然浮現出傅崢慘遭蹂躪後梨花帶雨尋死覓活的模樣……

  不能讓這種陽光下的罪惡在自己的面前發生!

  此刻其實昂貴的食材已經上來了,但寧婉完全無心用餐,再也坐不住了,當即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壯膽,然後就直奔了男廁所門口。

  果不其然,傅崢沒出來,高遠也沒出來,可兩人這都進去快十分鐘了!也不知道傅崢是不是已經慘遭不測了……畢竟要是快的話,十分鐘已經夠了!

  也怪自己不好,盡想著敲高遠的竹杠,找了這麼貴一家店吃飯,以至于店里除了他們一桌,根本沒別人,這男廁所里也不可能有別人了,傅崢是羊入虎口了!

  寧婉在男廁所門口來回踱步,最終靈機一動有了計較。

  高遠覺得今天的寧婉很奇怪,今天一頓飯,自己不經意幾次抬頭,都發現寧婉正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而自己一看她,她又裝作若無其事般地移開了視線,簡直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她對傅崢的態度,按理說沒多久前才態度激烈上自己這兒實名舉報呢,結果今天竟然對傅崢露出了老母雞護崽的模樣,甚至還莫名其妙說了一堆話,傅崢優柔寡斷為人軟弱?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高遠認識傅崢那麼多年,深知傅崢的為人,這幾個字絲毫和他沒關系,說了要造人設,難道就造了這麼個人設嗎?

  看著自己眼前鎮定自若的傅崢,高遠不僅感嘆,這可真是能屈能伸,但傅崢越是這麼乖巧安靜如雞,高遠心里就越是替寧婉捏一把汗,這小子陰損的很,這如今為了好好潛伏在社區,都忍辱負重到這樣了,以後可都要寧婉成倍清算回來的……

  傅崢出門去廁所的時候,高遠立刻跟上了,在餐桌前,寧婉總是不讓他有機會和傅崢說話,害的高遠只能靠著在廁所和傅崢接個頭,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還沒切入主題,結果就在自己正開閘放水的時候,突然就听到男廁所門口一聲大吼——

  “地震啦!地震啦!”

  高遠來不及細想,求生欲和下意識使然,急急忙忙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得多好就亂步跑出了男廁所,他身後,傅崢卻還在慢條斯理地洗手,但都這種時候了,高遠也來不及顧及什麼友誼了,畢竟自己和傅崢這種單身的不一樣,可是有家有口的。

  結果等高遠提著褲子跑出男廁所,卻發現門外一片安寧,沒有震動,沒有嚎叫,甚至沒有該有的混亂,幾個服務生正端著菜走過,臉上一派鎮定……

  也是這時,高遠才回過味來,不對勁,這事不對勁。

  這明顯根本沒有地震。

  而如今冷靜下來細細想想,剛才那聲大吼似乎聲音也非常熟悉。

  高遠飛快地轉身扣好了皮帶,皺著眉左右環顧了一下,然後很快地發現了犯罪嫌疑人——

  這站在男廁所前走廊的一根柱子後面往廁所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可不正是寧婉嗎?也是這時,高遠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才那聲大吼,就是出自寧婉的杰作。

  這下高遠不樂意了︰“寧婉,這哪兒地震了啊?!你搞錯沒有!”

  雖然自己對寧婉平時印象一直不錯,但她最近真的是有點飄了,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而寧婉接著的回答更是加深了高遠的觀點。

  她顧左右而言他般回避了高遠的質問,只裝模作樣地揉了揉眉心,然後毫無誠意地解釋道︰“這個,高par,我最近可能操勞過度一直有點偏頭痛還有點神經衰弱,剛才突然就一陣眩暈,眼前連地面都好像扭曲了晃動了,一下子就以為是地震了……”

  還偏頭痛?剛那麼中氣十足的大喊,能是偏頭痛神經衰弱的人喊出來的嗎?

  高遠一想起自己一個堂堂合伙人,結果剛才別說拉鏈差點沒來得及拉上,就是尿尿都沒尿盡,匆忙拉拉鏈的時候還差點把自己那什麼給卡住了,就氣得不行,但此刻冷靜下來想想,事出有妖,寧婉今天這麼不正常,是不是……

  高遠看向寧婉,發現她此刻也正偷偷摸摸在打量著自己,而他此刻回想,其實從今天一開始,寧婉對自己的關注度就密集到不正常,該不會是……

  電光火石間,高遠覺得自己悟了。

  只是寧婉壓根不關心高遠悟不悟,她只想保護傅崢免受高遠這個淫賊的騷擾,因此之後的飯,寧婉幾乎是情緒高度緊繃,幸而中途高遠接到個客戶電話,急著趕回所里,買完單就匆匆走了,只留下寧婉和傅崢繼續慢慢享受這頓昂貴的美食。

  高遠一走,寧婉是徹底放松了下來,她看了一眼傅崢,見他還是一臉雲淡風輕歲月靜好的模樣,忍不住就有些恨鐵不成鋼︰“我說傅崢啊,你不能再這麼傻白甜下去了,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早就對你起色心的高遠啊,這次他也在,你就不過該剛才一個人冒險去男廁所,你看看,果然他跟來了吧!”

  說到這里,寧婉壓低了聲音︰“剛才在廁所,他有沒有趁著你不備對你那個……”

  傅崢本來正在姿態優雅地咀嚼一塊切小的牛肉塊,結果听到寧婉這句話,大概是回想到廁所里驚魂的一幕,情緒過分激動,當場咳得差點上氣不接下氣來。

  “對不起啊,我不該問這麼細……”寧婉有些自責,趕緊給傅崢倒了杯檸檬水,“來來,喝一點,緩一緩,幸好我機靈,高遠前腳走我後腳就跟著來了,想到在廁所門口嚎了那麼一句,等高遠出來時我看了時間,距離他進去也就才一會兒,那個時間很短,估計還來不及他實施侵害……”

  傅崢就著寧婉的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檸檬水,雖然一張臉還是漲的有些泛紅,但總算緩了過來,寧婉從他臉上的表情推斷出自己的猜測沒錯,不管怎樣,因為自己的及時出現,傅崢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侵害。

  這個認知讓寧婉松了口氣,但接著又忍不住對傅崢耳提面命起來︰“你別覺得自己每次都能這麼好運,每次都能遇到我這種見義勇為不畏強權的人,男人吧,尤其長成你這樣的男人,得學會好好保護自己。”

  “你自己也是學法的,難道還不知道男人在這種事上比女人還弱勢嗎?”

  此刻,傅崢大概是終于心情平靜下來,听了寧婉這話,微微皺了皺眉,臉上有些不解︰“什麼?”

  “我國目前的刑法里,強奸罪不保護男人啊!”

  “……”

  寧婉翻了個白眼︰“強奸罪,是指違背婦女意志,你是婦女嗎?你不是!所以萬一高遠真的對你下手了,你也只能自認倒霉,撐死就是個強制猥褻,所以你真的要上點心,保護好自己了!”寧婉又搖了搖頭,看向傅崢,“知道了嗎?”

  傅崢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寧婉盯著他,手臂環胸,靜等一個答案。

  最終,傅崢不敵寧婉的視線壓力,眼神復雜地看了寧婉一眼,然後終于像是憋一樣的蹦出了一句“知道”。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忍不住有些心累,覺得自己像是個帶孩子的老母親,為了他的貞操問題可是操碎了心,結果當事人明顯這個重視程度還不夠,下次是時候給他再好好科普下刑法里性犯罪這塊了……

  礙于工作,高遠這頓飯除了白花錢之外,一自己沒吃上什麼,二八卦也沒打听出什麼,本意是想來探听下寧婉和傅崢冰釋前嫌的真相的,結果一來二去這目的一個也沒達成,倒是被他敏銳地發現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只是雖然他急于和傅崢分享傾吐,然而傅崢的手機還是怎麼也打不通,直到高遠換了個辦公電話打過去,傅崢才接了起來。

  高遠一時之間也沒顧及這些細節,在感情方面,他不是個經得住壓力的人,當即就和傅崢哀嚎上了——

  “傅崢,我完了!”

  結果對自己的求救,電話那端的傅崢表現出了極大的冷漠︰“哦。”

  高遠有點郁卒︰“你都不問問我出什麼事了?”

  “你出什麼事了?“

  “……”高遠噎了噎,然後開始長吁短嘆起來,“我和你說,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但可能我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發現,可就算我這樣裝瘋賣傻,只要寧婉憋不住了找我坦白,我也不能繼續裝作若無其事,那時候怎麼辦……我肯定是不可能背叛我老婆的,那難道把寧婉開除嗎?可她只是愛錯了人啊!年輕人走錯一步路就給她這樣的滅頂打擊似乎也不太像一個公正的上司所為……”

  ……

  傅崢被寧婉耳提面命教訓了一個小時,又是給他科普性侵的刑法罰則又是給他上思想教育課告誡他要自尊自愛,接到高遠電話時正有些頭暈目眩,因此對高遠亂七八糟毫無邏輯的話也並沒有太上心,面對高遠的傾訴,他尚未徹底理清思路,只抓住了“背叛老婆”這個重點——

  “你怎麼了?你精神出軌喜歡上別人了?”

  結果迎接他的是電話那端高遠抬高聲音氣急敗壞的否認——

  “怎麼能?!我這種對老婆情比金堅的男人,這個世界上都少見了,所以才會引起別人的垂涎和關注,用這樣忠貞不二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只是和我簡單共事過的同事!”

  “……”傅崢揉了揉眉心,“所以?”

  “所以當然是別人喜歡上了我!”像是怕被別人發現一樣,高遠壓低了聲音,“傅崢,寧婉好像看上我了,我可怎麼辦啊!現在她還沒主動找我表白,所以我也不好先找她聊,就很尷尬啊!”

  傅崢愣住了,他皺了皺眉︰“什麼?”

  “寧婉看上我了!我怕她可能最近就要忍不住告白了!”

  傅崢簡直匪夷所思︰“你在開玩笑嗎?”

  高遠的語氣一本正經︰“是真的,我今天就發現了,她對我很特別,一直盯著我看,不論什麼時候我眼神掃過,都能和她交匯,而且你有沒有發現,她今天都有點那種吃醋的意思,就是死活不讓我和你講上話,總是插嘴打斷,然後你看,我去個廁所,她都忍不住跟過來,還說什麼‘地震來了’,現在想想,是不是為了讓我從廁所早點出來,為了能早點看到我啊?”

  “……”傅崢努力平靜道,“高遠,我覺得你想多了。”

  可惜高遠一點也听不進去,越分析越覺得處處都是鐵證︰“我肯定沒想多,現在回想,很多細節就都說得通了!我去完廁所回來路上,想和你並肩走,結果她就一直要插進來,一定要站在我和你中間,我看了幾次,好像都有努力踮腳妄圖把你遮住,大概是不想讓我看你,而是想讓我的眼里只有她?”

  怎麼可能,傅崢有些不忍心,寧婉一個小時前還在實名辱罵高遠是淫賊呢……看他也多半是為了盯著他是否有不軌行為……

  電話的那頭,高遠還在愁苦,以至于傅崢不得不無情地打斷了他︰“你放心,寧婉就是世上的男人都滅絕了,也應該不至于喜歡你。”

  “啊?”

  傅崢抿了抿唇,下意識道︰“她的三觀潔癖有點強,道德標準比較高,對你應該已經沒興趣了。”

  在她眼里都是色中餓鬼了,還看上呢。

  高遠一听炸了︰“我怎麼了?你這意思是我不道德?”

  “……”傅崢想了想,平靜地補救解釋道,“哦,不是你不道德的意思,是她不會接受自己做小三的意思。總之,你放心,她不會喜歡你的,不僅你已婚,就算你未婚,她也不至于在身邊有更為優秀參照物的前提下舍近救遠。”

  “哦……”高遠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傅崢的拉踩的話中話,倒是突然想起了別的,“對了,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啊?怎麼打你手機都不接的?”

  傅崢臉不紅心不跳鎮定撒謊道︰“沒有,我和你的關系這麼鐵,怎麼可能拉黑?你想多了,高遠,作為朋友,我覺得你最近真的想太多了,情緒不太穩定,要好好做人,適度加大點工作強度,把時間充分用起來,一分鐘閑暇也不要有,亂想對精神不好。好了,不說了,掛了。”

第17章

  告誡過傅崢, 旁敲側擊過高遠後, 寧婉總算是松了口氣,連帶著覺得完成了一件大事, 第二天到社區辦公室上班, 只覺得神清氣爽世界和平。

  自從攤牌後,傅崢的態度就非常端正, 寧婉剛到就發現他已經坐在辦公室里了, 她推開門的時候, 傅崢正在接听咨詢電話, 磁性冷質的聲音好听又低沉,分析條理分明邏輯清晰, 給出的建議也深入淺出不再如剛來社區時那麼不接地氣法言法語, 而是能讓社區沒有法律基礎的居民也簡單易懂。

  公正地說,雖然傅崢作為律政新人,年紀確實有點大了,但他的學習能力挺強, 上進心也足, 舉一反三一點就通,倒確實是個可塑之才,主要態度認真, 對社區這些小的咨詢也能很上心,這很難得。

  等傅崢掛了電話, 寧婉就沒忍住, 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傅崢的肩︰“傅崢啊, 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我雖然在正元所里排起來賺的不算多,但是至少糊口是夠了,反正我有一口肉,你至少有一口湯……”

  只可惜寧婉的大哥宣言還沒發表完,就被一陣嘈雜的爭執聲給打斷了——

  “你媽的兔崽子,比我還年輕十歲,就想著勾搭我的老娘騙錢了?我吃的鹽比你喝的水都多!”

  伴隨著粗獷的嗓門和喊叫,郭建忠就闊步走進了辦公室,緊跟其後的,是他的大哥郭建國,他這次沒穿西裝,就穿了個套頭衫,整個人一下子就都變了,沒了中規中矩衣服的包裝,身上的匪氣便流露了出來,那罵罵咧咧的聲音正是出自他的口,而令寧婉目瞪口呆的是,郭建國手里還提著個人,他一邊罵一邊就用力拽了拽對方的領子,簡直像是拖拽一樣把人給強行拉了進來。

  被他這麼粗暴拽著的是個面容年輕戴個眼鏡的男人,看起來挺文氣,身材縴瘦,完全不是郭建國這種腰圓膀粗中年人的對手,他被郭建國摜倒在地上,大約是在掙扎中連眼鏡鏡片都碎裂了,此刻形容狼狽,擦了擦嘴角的血絲然後從地上站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我說了很多遍,事實就是我說的那樣。”

  郭建國舉起了拳頭︰“你這個白斬雞死到臨頭了還嘴巴硬不肯說真話,是不是要打一頓才服帖?”

  傅崢皺了皺眉站了起來︰“這里是社區律師辦公室,不是尋釁斗毆的地方。要鬧事出去。”

  他的聲音低沉,莫名有一種自帶威嚴的效果,郭建國郭建忠剛才還很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但兩個人顯然怒氣未消,還狠狠瞪著那個年輕男人。

  “傅律師,我們不是來鬧事的,我們這是來舉報詐騙的,喏,就眼前這男的,想騙我媽和我媽結婚呢,你看看他,我媽就算六十了,怎麼可能看上他啊,就一小白臉,都不像個男人!估計只知道甜言蜜語哄騙老人!”

  郭建國說完,郭建忠便補充道︰“律師啊,這騙子我盯了幾天了,今早結果鬼鬼祟祟收拾了東西帶著他的拖油瓶女兒就往火車站跑,我懷疑他是不是偷了我媽那的東西或者已經騙走了老人的錢想跑路了!所以把他一路扭送過來,想讓你們給我們做個人證,我們帶去報警!”

  郭建國冷哼了聲︰“怎麼不是,我就說呢,哄著我媽也不怕害臊,一個30歲不到的男人要娶一個60歲的老太太,搞半天原來這騙子也沒想真結婚,就是用這個由頭騙錢!騙了就跑!”

  這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搞了半天,原來眼前文弱的年輕人就是他們口中騙婚自己六十老母的騙子……

  郭建國這下抓了人來,得意洋洋︰“現在我就讓我媳婦把我媽找來,當面對峙,讓她看看這男人的嘴臉,不是說好要結婚了嗎,結果這不騙完錢就跑了?他隨身的行李和他那小拖油瓶我都讓弟媳婦看著呢,等我媽來了,就能查出家里到底丟了啥了,那時候我就報警,讓警察好好查查這個小偷!一個外地人,能是什麼好貨?”

  可面對他們的指控,年輕男人顯然不服︰“你們真搞錯了!”他焦急道,“你們快點放我走讓我去看嬌嬌,她還小,要是睡醒發現爸爸不在,要害怕要哭的!”

  郭建忠冷哼一聲︰“放你走?你一走還不是帶著錢都跑了!”

  年輕男人急了,他扶了扶碎掉的眼鏡︰“我說了,我沒有拿你們家的錢!”

  “沒拿錢?那你跑什麼啊!你不是在容市有個穩定工作嗎?之前還打听買房落戶的事呢嗎?裝得挺像啊,你既然這麼想長期生活在這,跑什麼呢?”

  “我跑是因為我不想結婚!”

  大約是被指責被拖拽被恐嚇了許久,這年輕男人的情緒終于是崩潰了,此前說話文弱的他,這一句爆發竟也有了點震耳欲聾的架勢——

  “你們有沒有點欺人太甚?!是,我是個外地的,但外地人就該被你們看不起侮辱嗎?從頭到尾一點不听我的解釋,我沒你們想的那麼無恥!我是離婚帶了個孩子,可我沒覺得我孩子是拖油瓶,我也沒想過走捷徑騙錢,我甚至為了孩子也沒考慮過再婚,我就想勤勤懇懇賺點小錢過點安分的小日子。”

  “比起你們來說,我是個窮人,可你們別把窮人想的那麼低賤,我陸峰沒有到為了錢去找個六十歲老太太騙婚的地步!沒那麼厚顏無恥!”

  這叫陸峰的年輕男人咆哮完,仿佛用盡了自身的能量,一下子垮了下來,他看向寧婉和傅崢,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兩位,給你們添亂了,但還希望你們能幫忙調解下,讓這家人別再為難我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叫你也是受害者?”兩兄弟惱了,“還沒騙婚?難道是我媽這個六十的逼你結婚的不成?”

  “對,你媽逼的。”

  郭建國一听這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幾乎立刻把拳頭舉了起來︰“你不想活了是嗎?當著面罵我?!”

  陸峰急了︰“我沒罵你,我是說,結婚這事,真的就是你媽媽王阿姨逼我的啊!”

  別說郭建忠郭建剛兩兄弟,就是寧婉看來,六十老太強逼二十六歲小伙結婚這種事也夠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的,以至于此前自己從沒想過這種可能,然而事實或許比連續劇顯然還狗血——

  “真不是我想騙王阿姨結婚,是……是她以死相逼一定要和我領證結婚啊!”

  陸峰這句話,仿佛一個驚雷,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劈得外焦里嫩起來。

  郭建國郭建忠臉都漲紅了,極度的震驚後就是下意識的反駁︰“你放什麼屁呢你!”

  “對啊!而且你一個年輕男人,不想結婚怎麼還能被我媽那種六十歲的人威脅?現在都婚姻自由了,我媽也六十了,不可能存在什麼大了肚子逼婚的事,還能有什麼讓你嚇得要連夜逃跑?別在這兒放煙霧彈了!不想結婚不結就是了!還能逼婚嗎?!”

  陸峰像是有些難以啟齒,尷尬地頓了頓,才豁出去般解釋起來︰“我和王阿姨是鄰居,她那房子設施其實有點老了,平時少不了下水道堵住或者燈泡壞了的事,我看見了就都會順手幫個忙,一來二去也認識了,我工作也忙,偶爾加班起來還會把嬌嬌麻煩她帶一帶,她有什麼需要跑腿買的,我也都順手給買了,看她腿腳不便,平時沒事也幫她掃掃地打掃下衛生,把她家里垃圾清一清,可我就真的只是把她當成個長輩當成個鄰居啊,我……我也是個正常人,我怎麼會對比我媽媽還大的長輩產生感情啊?”

  “所以王阿姨和我提出要和我結婚時,我就拒絕了,我以為她開玩笑的,結果沒想到她說,如果我不同意,她就說我……說我強奸了她!”陸峰閉了閉眼,像是不想回憶一般,“她說,她一老太太,又得了癌癥,沒多久日子了,也不在乎名聲了,反正平時我常常出入她家里,只要她一口咬定我強奸了她,我就百口莫辯了,不會有人相信我的……”

  “我勸了她好久,甚至跪下求了她,可她還是堅持一定要和我領證,說不辦婚禮不公開,也不會影響我名聲,就偷偷領個證就行,如果我不肯,她就說我強奸,還要以死明志吊死在我家門口……”

  陸峰講到此處,表情也是一臉慘淡︰“我……我真的是沒辦法……我是個外地人,在容市其實也沒待多久,人生地不熟也沒什麼認識的人給我能出出主意,這種事又實在沒臉開口和同事求助,一來二去,只想到了先答應下來同意結婚穩住王阿姨,再連夜打包行李帶著嬌嬌就準備跑……你們要不相信,我可以給你們搜我帶的行李箱,真的就只有我自己的東西,沒拿過王阿姨一分一毫。”

  郭建忠徹底被驚得沉默了,只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盯著陸峰,像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來。

  只是陸峰說的這麼硬氣,甚至不怕搜行李,那如果真有心騙婚騙財,確實根本不至于連夜逃跑……

  “我真的是被逼的沒辦法了,其實我工作上剛得到升職了,要不是真的沒辦法了,我也不會這樣,不信你們可以去我公司打听,我真沒必要拿這種事撒謊……”

  只是郭建國心理上還是無法接受︰“怎麼可能……我媽怎麼可能會這樣逼你結婚啊……她……她是得了癌癥身體不太好,但腦子很清楚的啊,沒什麼毛病啊……怎麼會……”

  寧婉飛速地看了傅崢一眼,雖然沒說話,但她相信傅崢已經get到了她的暗示——果然如她所料,王麗英老人思維清晰,根本不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此前不過是這兩兄弟想要讓老人無法領證結婚胡亂找的借口而已。

  只是雖然老人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而要和陸峰結婚听起來卻完全不是出于忘年戀,反而是陸峰被脅迫了,這就有些魔幻了……

  “老公!媽來了!媽來了!”

  也是這時,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郭建國的老婆攙扶著王麗英老太太就走了進來。

  郭建忠郭建國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媽!這男的我們給你帶來了!你來了正好,他正在那兒大放厥詞說什麼是你逼他結婚的呢!”

  陸峰一見老太,語氣也很焦急︰“王阿姨,求求你就說真話吧,我和你真的什麼也沒有,我不貪圖你的錢和房子,如果是哪兒得罪你了,我給你賠不是,求求你別為難我了,我真的沒錢沒背景什麼也沒有的一個外地人,只想好好過日子。”

  郭建國郭建忠兩兄弟知道陸峰剛才的一番解釋,但郭建國的媳婦不知道,一听這話,立刻就要叉腰吵架,一下子辦公室又變得吵吵嚷嚷雞飛狗跳,寧婉無法,只能又掏出了殺手 提溜出了自己的擴音喇叭,這下鬧劇才終于被按下了暫停鍵。

  見眼下有了短暫的平靜,寧婉一點時間不敢浪費,趕緊走到了王麗英老太太的面前,簡單說了陸峰的主張,然後詢問道︰“王阿姨,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婚姻不是兒戲,婚姻也需要雙方的自願同意,一方脅迫的婚姻,就算登記領證了,事後被脅迫的一方也是可以申請撤銷的……”

  寧婉本想給王麗英講講這里邊的利害,然而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王麗英就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甩開了自己兒媳婦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陸,該說真話的是你,我們倆明明是真心相愛的,你怎麼能因為別人的看法就反悔呢?還編了什麼理由說我強迫你!我們結婚了一家三口好好過不是很好嗎?嬌嬌我給你帶,你和孩子的戶口也可以落在我現在這房子里……”

  陸峰百口莫辯,見到老人如此情緒崩潰,整個人看起來也快崩潰了︰“王阿姨,我們什麼時候相愛的啊!”他捶胸頓足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怎麼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倆還有感情啊!”

  結果王麗英一听這話,更歇斯底里了︰“你這是要始亂終棄了?蒼天啊!我王麗英怎麼就遇到這種男人啊!你要不和我結婚,我就上你老家去!讓你爸媽給我做主!”

  陸峰一听這話,徹底崩潰了,自己父母還沒王麗英大,自己又是個封閉小村子來的,到時候村里有了這些謠言,自己爸媽還怎麼繼續生活下去,一想到自己從來謹小慎微,作為一個一窮二白的外地人來容市打拼活的戰戰兢兢,平日里也樂于助人,從沒做過什麼壞事,結果到頭來竟然被這麼賴上了,一時之間也悲從中來,心里只是後悔,他當時要是不多管閑事,見了鄰居王麗英老人有為難之處也視而不見就好了,兩人從沒熟悉過也從沒來往過,就不會牽扯出這檔子事了……

  陸峰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憤懣,不僅自己被王麗英莫名其妙逼婚,還結結實實挨了王麗英兩個兒子一頓打和言語羞辱,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陸峰一下子情緒失控,一個年輕小伙子竟然也紅了眼眶哭起來——

  “王阿姨,你就放過我吧!”

  結果一來二去,這對峙沒進行下去,兩位當事人竟然都情緒失控了,一個嚎啕大哭,一個默默流淚,各執一詞……

  這眼看著寧婉再怎麼想查清真相,也是進行不下去了,只能安撫了兩位當事人,讓兩邊暫時達成了臨時和解,陸峰領回了自己的行李和女兒,郭建忠郭建國兩兄弟一家則把自己的老母親給帶回家……

  等人走光了,辦公室才恢復了久違的安靜,然而寧婉和傅崢兩個人顯然誰的心情也安靜不下來。

  沒想到被寧婉一語成讖,這案子的活兒真的沒必要干了。

  “雖然一開始郭建紅委托我們替她母親做民事行為能力鑒定,這是法律範疇內的委托工作,可剛才對峙你也看到了,王阿姨那哪里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能有的思維啊?威逼利誘的把陸峰堵得都說不出話來,口齒清晰思維敏捷,所以郭建紅這事我們也不用做了,確實如我之前預測,再做這種鑒定申請,也是浪費當事人的錢和精力,等下把郭建紅約出來說明情況解除合同吧。”

  傅崢挺雷厲風行,沒多久就把郭建紅約了出來,講明了情況。

  郭建紅听完這一切,臉上只剩下真實的驚訝︰“我……我真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事……”

  寧婉挺好奇︰“你對這事怎麼看?”

  “料說這麼听下來,這陸峰都要連夜逃走了,確實也不是騙我媽結婚,說他對我媽始亂終棄……這……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郭建紅尷尬地繼續道︰“而如果這個陸峰說的是真的,我媽這是何必呢?她平時教我們最多的就是知恩圖報,要這個陸峰平日作為鄰居這麼幫襯我媽,她應該很感激才是,怎麼可能恩將仇報硬逼著他和自己結婚啊?”

  雖然這事兒已經和自己無關,但寧婉也挺同情郭建紅家里鬧出這種糾紛,下意識給出建議道︰“陸峰是外人,他到底說的真的假的你們不好評判,但老太太到底什麼想法,你們要不還是多和老人溝通溝通,搞清楚這事情,要是老人沒說真話,陸峰確實很無辜。”

  “可……你也知道,我媽一時半會兒壓根不想見到我們幾個,更別說和我們細聊了。“

  “那正好趁機搞搞清楚,不肯見你們是出于什麼誤會?如果你媽媽在這小區里有什麼要好的老姐妹的,倒是可以去老姐妹那里問問,有時候心事不一定和子女說,未必不會和閨蜜說,你媽媽有什麼要好的姐妹嗎?”寧婉說到這里,頓了頓,不好意思道,“你畢竟長期生活在外地,估計這些細節也不知道……”

  只是沒想到郭建紅笑著打斷了寧婉︰“我知道的,我雖然剛回容市,也見不著媽,可媽的情況我很擔心,之前在小區里也逛了逛,找幾個鄰里聊了聊,才知道我媽被確診癌癥去化療之前,喜歡跳廣場舞,和廣場舞那個領隊肖阿姨關系很好的,可惜找了幾次沒找著她。”

  郭建紅想到自己母親的病情,又忍不住有些眼眶發紅,她和寧婉傅崢走完了解約程序,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這個案子至此算也沒有寧婉傅崢再可以插手的事了,寧婉一看時間,忙忙活活竟然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都快到下班時間了,她用胳膊撞了撞自己身邊坐在典雅地中海藍塑料凳子上的傅崢︰“最近你表現不錯,所以我決定給你個獎勵。”

  傅崢果然不明所以地抬起了頭︰“什麼?”

  寧婉得意道︰“本周可以上我家蹭飯的獎勵!”

  “……”

  她看向傅崢︰“怎麼樣?興奮不興奮?激動不激動?”

  自從上次自己的耳提面命之後,傅崢看起來是被自己重新引上正道了,在寧婉家借住了兩晚後,正趕上所里發工資,他便主動搬出了寧婉的公寓,並在另一個便宜的小區租了房,寧婉還特意去看了看房子情況,確認確實性價比還行這才離開。

  此刻,寧婉含蓄地抿了下唇角︰“雖然現在發工資了,但我知道你除去房租什麼的,肯定生活費緊巴巴了,我這周很寬裕,反正我自己做飯,就添雙筷子的事,沒關系的啦,不用太感謝我哈哈哈哈……”寧婉自我陶醉道,“雖然我是確實真的還不錯,你一定要夸我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哈哈哈哈……”

  “……”

  只可惜寧婉如此自我感動,卻並不知道傅崢心中此刻的悲涼……

  他其實真的並不是很想吃寧婉親手做的東西……

  不得不睡在寧婉家地板上那兩個恥辱的夜晚里,傅崢也不得不內心含淚地咽下了口感粗糙的食物,寧婉的廚藝也就剛達到“能吃”的級別,而傅崢對吃是相當挑剔的,這點上可以說他從小是錦衣玉食的典範,長久的飲食習慣讓他甚至能分辨出蝦的新鮮程度,然而到了寧婉那里,傅崢覺得自己再多吃幾次,就要能分辨出蝦死的新鮮程度了……

  自己為了躲避繼續睡在寧婉家地板上的“殊榮”,不得不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問朋友借了一套老破小,假裝是自己未來租住的房子,等寧婉“驗收”過後,令她相信了自己絕無可能再去找高遠,確實“洗心革面”了,穩住了她,這才得以搬回了自己的五星級酒店……

  傅崢維持著表面的鎮定︰“不用了吧,這樣太叨擾你了,我自己解決就行。”

  可惜寧婉很堅持︰“沒事啦!也不很貴,你放心吧,每天的菜啊肉啊我都是買的前天晚上打折的!很多只要半價的!”

  “……”

  听完傅崢覺得更放心不下了……

  “真的不用了……”

  “別不好意思了!”寧婉卻三下五除二地替傅崢做了決定,“走吧走吧,下班了,上我家去吧!不然你準備晚上吃什麼啊?超市的打折快餐嗎?我幫你算過了,你這一周在我那吃晚飯,最起碼可以節省兩百塊,可以買好多日用品了!精打細算過日子!”

  傅崢心如死灰地跟在寧婉身後,準備拿出手機給高遠發個信息,讓這位塑料朋友給自己及時打個電話,然後好假裝臨時有事趁機溜走。

  然而傅崢剛跟著寧婉走到小區門口,還沒來得及行動,他和寧婉的路就被一輛寶馬七系給截斷了。

第18章

  寧婉本來正想著晚上的菜色搭配, 結果一陣尾氣後, 一輛豪車停在了自己面前,阻斷了前路。

  副駕位上,一名穿著貴氣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搖下了車窗,看向了寧婉, 語氣嬌嗔︰“寧婉啊, 真是的, 你都在忙什麼呢?”對方豆蔻色的嘴唇輕輕開合, “我都給你打了多少電話發了多少短信了, 你怎麼都沒看到啊?忙什麼呢?”

  寧婉抿了抿唇, 沒想到施舞竟然這麼有毅力堵到了社區門口,只能皺眉回答︰“工作太忙了,沒顧上看手機。”

  眼前這位施舞是寧婉的高中同學,並且可能是所有高中同學里對寧婉最關注的一個,可惜不是什麼好的關注, 寧婉高中開罪過她,此後遭到了她極大的報復和排擠,甚至早就已經畢業了都工作了,施舞還是“深愛”著寧婉, 什麼事都要強行踫瓷帶寧婉一同出場,然後找盡機會奚落嘲諷一番。

  此刻,她正挑著細致描摹的眼線, 一臉看好戲般地看向寧婉︰“我說老同學, 我可真沒想到社區律師這麼忙呢!”她佯裝出不解無辜道, “可听說社區律師都是接小案子的,雖然收入不高也不是律師里多高大上的分工類別,可應該很輕松啊,畢竟不是大案收費也不貴,怎麼寧婉你都忙的沒時間看手機了呢!”

  表面听起來挺關切,但施舞這字里行間的惡意都快滿的溢出來了。

  她看向寧婉,假意抱怨道︰“算了,你太忙,我這個上市公司的法務反而倒是挺閑的,那就我來找你好啦,我今晚生日宴會嘛,都打了好幾次電話發了好多短信特意來邀請你一起去了,你都沒回,那我男朋友今天正好開著新車來接我嘛,想起你沒買車,下班這個點又難打車,就算看到我的信息也只能坐公交來,那你說公交得多擠呀,所以就特意讓我男友載我一起來接你啦。”

  又來了。

  寧婉簡直想要當空翻一個白眼,施舞算是他們高中里家境相當好的典型,因此雖然不學無術但靠家里關系點招進了個還行的大學,學的也是法律,畢業後靠家里關系進了容市一家上市公司的法務團隊,自此便開始拼命蹦䱇瑟,恨不得什麼事都踩上寧婉兩腳,一把年紀了,還成天眼皮子這麼淺薄這麼無聊,也算讓人嘆為觀止。

  施舞見寧婉臉色不愉,更是眉飛色舞︰“你也是的,女孩子,要學會照顧自己呀,做個社區律師而已,整天忙得看手機的時間都沒,那就更沒時間談戀愛了。你看看你,弄這麼灰頭土臉的,怎麼找對象呢?要知道,女孩子的黃金年紀也就那麼幾歲……”

  寧婉早知道了她的套路,看起來是姐妹情深特意約自己參加生日宴,但實際不過是叫自己過去炫耀她的幸福生活順帶奚落打擊,這當然不能去。

  沒錢沒前途沒對象,這基本是施舞踩踏寧婉的主要路線,寧婉本來都懶得理睬,可今天大概火氣旺實在有些不想忍,她看了看身後正隔岸觀火的傅崢,決定把這位群眾演員拉來湊個數。

  “怎麼沒男朋友呀?這不就是我男朋友嘛。”寧婉換上了營業假笑,一把把傅崢給拽了過來挽進了手里,她頂著傅崢愕然之後變得好整以暇的目光,硬著頭皮繼續道,“施舞啊,今晚我和我男朋友約好一起過了,現在他也來接我了,真的不能去你生日宴了,就祝你生日快樂吧。”

  不管怎樣,傅崢這個人外形氣質上真的基本吊打99%的男人,寧婉看著施舞看向傅崢後從震驚到氣急敗壞嫉妒扭曲的嘴臉,一時之間也體會到了揚眉吐氣的暗爽。

  只可惜寧婉到底還是低估了施舞,她咬了咬嘴唇,然後打開車門,徑自走了下來︰“你這麼見外干什麼?我和我男朋友都特意來接你了,今晚你就帶著你男朋友一起來,不就多一張嘴吃飯嗎?還幫你倆節省一頓晚飯錢呢!”

  她笑了笑,眼神傲慢地打量了傅崢一眼,然後佯裝溫和道︰“我男朋友今晚為我在心悅酒店包了場,里面的海鮮可好吃了,你們平時沒吃過,一定要去啊,不花錢!”

  這話說的,簡直像寧婉和傅崢是沒見過大世面要飯的似的,把寧婉簡直氣的想打人,結果她沒想到,更氣人的還在後頭——

  施舞看了寧婉一眼,又看了傅崢一眼,然後狀若同情地嘆了口氣,湊到寧婉身邊,壓低聲音道︰“寧婉啊,我說你這男朋友怕不是因為怕丟臉隨便在路上拉的吧?怎麼平時從沒見你提起有男朋友呢?何況你看你倆怎麼都貌合神離的,看著別說甜蜜,都不太熟,我都來接你了,也邀請你倆一起來了,你還死活不去,別不是因為這個吧……你放心,我和你老同學了,不會為這事取笑你,要是你還單身,今晚我就給你介紹幾個有錢的朋友認識!”

  雖然知道施舞這是激將法,可寧婉怒氣沖關之下還是著了她的道,傅崢確實只是自己拉來的假男友,但怎麼說也是自己罩著的麾下小弟,不就是出場應付個生日會嗎?還不是對自己言听計從的指哪打哪!那今晚就讓自己帶兵出征好好出場,搓一搓施舞的銳氣!

  “既然你這麼誠心地邀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寧婉忍著情緒笑了笑,把頭就往傅崢身上一靠,“那我就和我男朋友一起來了呀。”

  大敵當前,寧婉也顧不得矜持了,她如今靠在傅崢身上,過近的距離,她才聞到了傅崢身上的男士淡香水味,以寧婉貧瘠的形容詞難以描述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氣味,只隱約覺得這個味道很高級,帶了非常講究的後調……

  實話說,這味道……還挺有魅力的……成熟、穩重、冷感里透著性感,被這樣強烈的氣息襲擊,寧婉都覺得自己的臉忍不住紅了起來……

  事發突然,自己並沒有時間和傅崢對口徑和暗示,只能殷切又求助般地看向對方,好在傅崢這廝還挺上道,在短暫的僵硬和愕然後,他就很快進入了劇本,回手輕輕攬了下寧婉的腰,回了施舞一個漫不經心的笑,那表情,看起來完全像個不可一世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

  大概因為平時為了面子裝有錢人裝久了,傅崢這家伙不僅演技嫻熟,連台詞功底都是一頂一的,他瞥了施舞一眼,用猶如下凡一般勉為其難給爾等凡人布道的態度漫不經心道︰“寧婉比較慢熱,臉皮也比較薄,不像有些女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膚淺曬恩愛,而且獨立女性,本來不依附男性,沒必要一口一句‘男朋友’掛著,平時沒提起我也很正常。再說秀恩愛死得快,我追寧婉好久才追到,她不想當眾親密,我當然尊重她。”

  傅崢露出一個淺笑︰“畢竟她不是我的附屬物,我才是她的附屬物。”

  傅崢此刻溫柔迷人,寧婉就靠在他懷里,听著這男人低沉沙啞性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突然在一剎那理解了高遠。

  害,高遠這色中餓鬼,沒想到眼光確實毒辣,傅崢這種男人,雖然沒什麼錢,可從品相氣質上來說,都是稀有上等品了,難怪他垂涎欲滴,冒死都想潛規則,也不怪他,寧婉暈乎乎地想,平心而論,自己要有錢,恐怕也是要忍不住潛規則傅崢的……

  而等寧婉從暈乎里恢復理智,她已經和傅崢坐在了施舞男朋友的寶馬七系里,只是剛一冷靜下來,寧婉就深切地後悔上了,俗話說的好,小不忍則亂大謀,誠不欺我……

  幾乎是寧婉和傅崢一上車,施舞就沒停過炫耀——

  “正好給你們介紹下,這我男朋友楊培,說起來巧,他也是學法律的,現在在天恆所工作,雖然年紀只比我們大一點,但已經快沖par了,創收再努力一把,三年內就能升合伙人了。”

  施舞說到這里,意有所指地回頭看向傅崢︰“寧婉,你不介紹下你男朋友呀?”

  “哦,他叫傅崢。”

  只可惜一個不想說,一個就越想問,施舞乘勝追擊般直接對傅崢道︰“哎呀,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傅崢態度鎮定自若,惜字如金︰“律師。”

  “這麼巧哦!我們四個豈不是都學法律嗎?那傅崢你在哪家律所工作呀?”

  “他還沒確定去哪家律所呢。”寧婉生怕傅崢露餡,趕緊截過了話頭,然後臉部紅心不跳地繼續道,“傅崢呢,賓夕法尼亞法學院畢業的,在紐約工作了幾年,是Weil&Tords的資深律師,要不是因為家里有事不得不從美國回來,這兩年也要升par了,如今回國了,就也想先放松一下,雖然邀請他加入成為資深合伙人的offer很多,但他還沒確定好去哪家所呢。”

  寧婉這番話,真假混雜,傅崢的學歷是真,可履歷和合伙人身份則是她隨口胡扯的。

  外所的合伙人比天恆這樣的國內小所合伙人含金量可大了不是一點兩點,果不其然,施舞一听到這里,眼里的嫉妒都快變成飛刀插寧婉身上了。

  而施舞的男友楊培一听到Weil&Tords的名字,沒忍住詫異地從後視鏡看了傅崢一眼。

  寧婉此前並沒有多注意楊培長什麼樣,如今循著後視鏡看去,才發現這男的長得倒算是端正,要平日里路上遇見也算個帥哥,但一擺在傅崢邊上,就不太夠看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話一點不假,如今往傅崢那一擺,楊培原本算得上俊朗的臉,不知道怎麼就寒磣了,更主要的其實倒不是容貌長相的對比,讓楊培完全被壓制住的反而是那種氣質,雖然長得還算周正,但楊培看起來不太有底蘊,穿著打扮確實都是牌子貨,但炫耀外露的意味太過明顯,以至于整個人帶了點浮躁的氣息,反而是傅崢身上,自帶一種安靜內斂的上位者氣質,如果說傅崢像個頂級奢侈品正牌,楊培就像個低配版的仿牌。

  嫉妒和敵意這種東西,並不是女人間才獨有,楊培能和施舞走到一起,自然是氣味相投,如今在轎車內這麼密閉空間和一個氣場比自己更強大的男性共處,這好勝心一下子被激發了起來。

  他狀若不經意道︰“你Weil&Tords出來的啊,我有個同學也在Weil&Tords呢!也是紐約office,叫石成,你既然都在那要升par了,肯定認識他吧?他在所里目前是從事什麼領域來著?跟的哪個團隊啊?”

  顯然,楊培和施舞一樣,都本能的不相信有同齡人能比自己優秀那麼多,先入為主就覺得是寧婉在吹噓……

  當然,這也不怪他們……寧婉心虛地想,自己確實是在吹噓,只是因為這項業務太生疏,一下子吹破天了,把傅崢這人設給造作得太逆天了,眼看著要慘遭當場打臉……這可真是小捧怡情,強捧灰飛煙滅……

  寧婉痛苦地閉了閉眼,恨不得自己當場消失,這種問題……Weil&Tords只是自己隨口瞎扯的,哪里想得到楊培還真有認識的人在里邊……這下完蛋,全面穿幫……

  然而讓寧婉沒想到的是,傅崢比她鎮定多了,他只輕飄飄地看了楊培一眼,然後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這個問題︰“Weil&Tords里有針對中國市場業務的團隊,所以華裔有很多,紐約office就有大約100多名律師,我沒空一個一個普通員工都認識清楚,尤其如果他的層級不夠高的話。”傅崢笑笑,“不好意思,我確實不認識他。”

  寧婉本來覺得自己都死了,傅崢這一番話講完,她只覺得自己又好了又能行了,忍不住抬頭就對傅崢露出一個贊許的眼神暗示。

  瞧瞧這話,說的多麼滴水不漏,既沒有露餡,還低調地彰顯了自己的身份。

  這小子,裝逼上確實很有天賦!也難怪自己當初都以為他多有錢呢!看看這個裝逼的專業能力!寧婉覺得,傅崢要把這份敬業用到做律師上,絕對能成大事,是個人才。

  楊培被堵得沒話說,但施舞自然不是這麼輕易就偃旗息鼓的,很快,她的表情就又緩和下來,重新恢復了冷靜,像是識破了寧婉傅崢的破綻一般,語氣再次帶上了試探︰“寧婉,你男朋友這麼厲害啊,做什麼法律領域的呀?現在國外經濟也不行,也不用迷信外所,最主要的還是要選對從業的法律領域呢!你男朋友選擇回國就很對!”

  這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可如今寧婉也只能騎虎難下佯裝鎮定道︰“商事。”

  商事不論在哪兒都是最賺錢的,這口氣,寧婉不想輸。

  “哎喲,這麼巧!”結果一听這答案,施舞就打蛇上棍了,“我們公司最近剛準備收購一家美國公司的股權,條款基本談妥了,準備和境外賣方deal了,但是就在要不要加保險條款上,遇到了難題,寧婉,你男朋友既然是商事領域美國大所都快升par的資深律師,那不如給我指點一下?”

  “……”

  雖然因為一直想從事商業領域,寧婉專業書籍和案例看了不少,可商事領域的保險法律問題是非常專精的,也不單是課本上看看就能通透的,需要大量實操經驗,尤其涉及到境外並購,寧婉雖然很想幫傅崢解圍,然而實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果然,假的真不了……

  寧婉心里做好了遭受施舞暴風雨摧殘的準備,努力掙扎道︰“傅崢雖然是商事,但是商事也有很多細分啦,保險這塊他也……”

  “境外並購保險當然是必須的,即便現在雙方合作前在協議細節上相談甚歡,但如果合同中缺少陳述與保證險,交易完成後出現問題會難以追責,尤其境外賣方多數是SPV,當然應該做一個W&I保險條款……”

  結果沒等寧婉試圖解圍,傅崢就非常自若流暢地講解起來,因為語速非常快,稍有不認真听,就根本跟不上他的邏輯,大段的專業術語加上匪夷所思的實操指導,直到傅崢講完,寧婉雖然一臉了然,但實際並沒有听懂……

  而施舞則比自己還差多了,她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全然的空白,連裝听懂都裝不下去了……

  高啊!要不是大敵當前,寧婉差點就拍起手來!傅崢!真的是個人才!

  搞一點這種英文專業術語,再隨便夾雜點亂七八糟看起來很專業又听不懂的操作把人繞暈,根本裝逼于無形,唬唬施舞和楊培這種學藝不精的人足夠了!

  施舞癟了,但楊培還是不甘,也不知道從哪兒又想出了個刁鑽的問題︰“面對惡意收購時如果使用毒丸計劃,那……”

  就在寧婉又開始擔憂這個問題怎麼糊弄過去之時,傅崢卻是抿了抿唇笑笑︰“不好意思,我的費率是1200美金每小時,雖然你們是寧婉的朋友,但如果是咨詢法律問題或者請教,也都是收費的,如果還有什麼想問的,可以打個折,1000美金吧。”

  “……”

  像是生怕施舞和楊培氣不死一樣,傅崢姿態倨傲又欠扁地補充道︰“你們也算是同行,平時也最討厭免費咨詢了對吧?”

  這下施舞和楊培還能說什麼了,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干巴巴地連連點頭稱是,至此,這場戲總算是告一段落,幾個人一路無言,安然到了施舞的生日宴酒店。

  好在一到會場,施舞作為主辦人和壽星,一下眾星捧月,很快招呼這個招呼那個,生日會場里采取的是冷餐雞尾酒會形式,除了偶爾幾個略眼熟的同學或校友外,施舞還請了很多工作後認識的朋友人脈,大部分寧婉並不認識,也沒一進場就去社交交換名片,只是拉著傅崢就到人少的桌邊先吃起來。

  “還好有驚無險!”寧婉吃了個生蠔,松了口氣,忍不住又憤慨起來,“施舞說我沒吃過心悅的海鮮,對啊,我就是沒吃過!”說完,她又泄憤地吃了一個,“好吃!既然來了,我就要吃回本!”

  她一邊吃一邊還要給傅崢拿︰“你也吃一點,剛才你的表現太優異了!以後做律師要是覺得沒前途,考慮下轉行去影視圈吧,你這波顏值,我看可以!”

  寧婉對傅崢的表現非常滿意︰“我和你說,你剛才的臨場反應能力真的絕了!竟然什麼梗都能接上!我還以為我編得太離譜都給你吹過頭了,畢竟我都拿Weil&Tords的名頭出來了……”

  結果不提還好,一提Weil&Tords的名字,傅崢的臉上竟然還露出了微妙的嫌棄︰“為什麼用Weil&Tords?不能用Watchtell&Pirkins嗎?而且為什麼是過幾年才能升par?”

  寧婉一口牛肉差點噎住,她瞪了傅崢一眼︰“你還嫌我吹得不夠啊?Watchtell&Pirkins那是美國最頂尖的商事所,top 1你知道嗎!吹你從這里離職的也有點太浮夸了吧?而且不說過幾年才升par,難道說你已經是美資所的par嗎?!”

  “傅崢啊,雖然可以理解你藝高人膽大,但演技好也不能太飄,我給你挑Weil&Tords都是有理由的,那算是美國的規模大所,作為法律從業人士,多少也听過名頭,但因為又非頂尖大所,人員又眾多,所以就算施舞起疑想去排查,估計也查不多出個所以然來,非常適合渾水摸魚編造履歷貼金。”

  “你知道造假的藝術嗎?還Watchtell&Pirkins的合伙人呢,現在詐騙犯都有職業道德都不會這麼說了!”

  看得出對自己的教訓,傅崢是不大服氣的,但最終大約覺得自己說的還是有道理,他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寧婉想了想,剛才還要多謝他幫自己解圍,于是放軟了語氣︰“當然你真的思維特別敏捷,剛才施舞問你那個境外並購保險的事,你竟然隨口拉了堆術語胡亂一通把她給鎮住了!”

  大概這次這次的表揚終于到了點子上,傅崢微微抬高了聲音,盯住了寧婉︰“你說……我是胡亂說的?”

  “是啊!不過沒關系,反正施舞不懂,畢竟境外保險里的法律知識,水很深,就我這樣的資深律師,也就略懂一二而已。”

  寧婉咳了咳,想起傅崢畢竟是自己新收的小弟,今天自己都靠小弟來救場,有點沒面子,于是努力裝模作樣般挽尊點評道︰“雖然你剛才說的里漏洞百出,不能深究,但听著還挺像那麼回事,唬住外行綽綽有余……”

  寧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番吹噓生了效,她抬頭,就見傅崢一臉微妙笑意地看著她︰“恩,你這哪里是略通一二啊……你懂的可真多啊,不過也不能驕傲,境外保險這塊,回去還是要多看看啊。”傅崢頓了頓, “畢竟我還等著你教我呢。”

  只是雖然是夸贊的話,寧婉總覺得傅崢的語氣里帶了點揶揄,那說話的調子拉得老長,一副意味深長的模樣。

  看看,肯定是剛才的入戲後遺癥。

  寧婉沒多想,又給傅崢拿了兩個生蠔︰“這個好新鮮的,平時像我這種消費水平是絕對吃不到的,你快趁現在多吃兩個。”

  傅崢雖然看起來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但還是很給面子吃了口,只是很快他就又吐了出來,一臉一言難盡︰“這生蠔哪里新鮮了?不新鮮,最起碼死一天了。”

  寧婉直接笑了出來︰“行了行了,你別太入戲了,適可而止,別裝逼了,現在沒人注意我們。”

  ……

第19章

  只可惜很快, 寧婉就知道了什麼叫好的不靈壞的靈,剛還自得其樂于無人注意呢, 這很快在各位賓客間周旋完畢的施舞就殺了個回馬槍。

  “哎喲, 忘了和大家說,今晚寧婉也來了哦。”施舞那做作的嗓音一下子就把全場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寧婉所在的角落來,她故作溫柔道, “寧婉呢,可是大忙人,以前我組的局她可都不參加呢, 這次還是我和我男朋友親自開車去社區門口接她的。”

  說到這里, 施舞再次看向寧婉,像是個小姐妹真心為她好一般貼心道︰“寧婉你呀,也真是,我也知道你心理落差很大,畢竟以前高中里, 可是學校里的學霸,結果高考沒發揮好,就考了個挺一般的學校, 後面求職啊這些自然也受到點影響,但人要學著往前看, 你一直回顧過去有什麼意義呢?學校和社會本來就是兩碼事,你得學著接受。”

  施舞頓了頓, 語重心長般繼續道︰“雖然對你來說, 同學會上看到別人都事業有成, 自己卻被律所邊緣化‘流放’到社區去駐點,對比之下心里不好受,覺得大家會看不起你,所以之前死活不肯參加高中同學會這些活動,和我們都疏遠了,這些我也都理解。可我們都是同學呀,怎麼可能會嘲笑你,你要有什麼困難的,說出來,我們這些同學,現在也不少人混的有點名頭,沒準還能給你解決疏通下呢。”

  施舞家里挺有錢,在容市也有人脈,雖然在高中時抱團排擠別人橫行霸道,同學看著都繞道幾分,但畢竟現實骨感,如今入了社會,利益也好金錢也罷,不少同學反倒是自發聚集到了她的身邊,如今這來參加她生日宴的的,多數是有求于她的,因此施舞這種明褒暗貶綿里藏針,所有人也只保持了沉默,甚至有幾個附和起來——

  “怎麼不是啊寧婉,施舞人挺熱心的,上次我爸心梗要住院沒床位,還是施舞給疏通人脈解決的,你有什麼困難,說了施舞沒準也幫幫呢。”

  “是啊是啊,上次買房首付缺了十萬,還是施舞借給我救急的……”

  如寧婉所料,在場的同學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愣是把這生日宴變成了施舞大型吹捧現場,自然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知道高中時自己和施舞的那點不痛快,沒底線的,還會順著施舞的心意捧高踩低,言語間夾槍帶棒地奚落一下寧婉。

  結果就這樣,施舞還可著勁變本加厲,她看向了在另一邊角落里不發一言的一個女生︰“宋林霞,你來說說,寧婉這樣對不對?”

  宋林霞是個很普通的女生,站在人堆里都很少有存在感的那種,她也並不喜歡承受人群的注視,施舞一番話,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施舞有點不耐煩,催促道︰“你說啊!叫你來評評理!”

  宋林霞倉皇而難堪地看了寧婉一眼,最後垂下了視線,抿緊了嘴唇,怯弱地搖了搖頭。

  施舞卻還不打算放過她︰“你沒嘴嗎?你得說出來,以前高中里,你不是特別喜歡寧婉嗎?那你來說說,寧婉對嗎?”

  這一幕,和高中時候何其相似,寧婉看不下去了︰“行了,我錯了,是我心理失衡,看見施舞你這麼成功,自己這麼平凡無奇,不好受,所以一直不來參加聚會,但是圈子不同不要強融,我現在都和你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了,以後的聚會你行行好也別叫上我了。”

  自己這番話說完,宋林霞抬起頭,感激又抱歉地看了寧婉一眼,她像是想開口,但寧婉眼神示意制止了她。

  一貫硬氣頭鐵的寧婉現如今也在自己面前低了頭,施舞仿佛終于獲得了滿足,也沒再糾纏,像個交際花一樣笑著端著酒杯飄都了自己男友楊培身邊,現場又恢復了一派和諧。

  傅崢以往不知道女人之間不帶血的廝殺有多麼激烈,如今第一次參加這種刀光劍影的聚會,也算是嘆為觀止,然而被如此當眾奚落和踩踏,自己身邊這位當事人臉上卻很平靜。

  這就讓傅崢有些意外了,所以寧婉在自己面前挺“橫”的一個人,到了自己女同學這種“強權”面前,就躺倒任嘲了?弄半天是個欺軟怕硬的?

  一時之間,他有些後悔自己竟然鬼迷心竅為她站台撐場面了,看起來是自己吃飽了撐著多管閑事,被欺壓的當事人本人並沒有直起脊梁的打算。

  此前的小插曲過去,寧婉不僅沒什麼生氣的表現,甚至還食欲大開繼續拼命吃生蠔,還喝了很多鮮榨果汁,沒一會兒去和傅崢打了個招呼去廁所了。

  雖然這場生日宴的場地還算尚可,但食材在傅崢眼里也不太夠看,而現場所有人的品行顯然也令傅崢大開眼界,寧婉一走,他連裝也懶得裝,興趣缺缺地拿出了手機……

  只是傅崢剛準備看下手機信息,身邊就有人走了過來。

  傅崢抬頭,發現正是宴會的主角施舞,此刻,她的男朋友楊培並不在身邊,她抿了抿涂滿艷麗口紅的嘴唇,對傅崢露出個恰到好處的笑︰“傅律師你好,之前是我唐突了,沒想到你是Weil&Tords回來的,我其實特別仰慕Weil&Tords,你太專業了,車上給我講的那些知識真是讓我醍醐灌頂,你看我們能不能加個微信交換個電話,以後沒準有什麼可以請教呢。”

  雖然這番話听起來道貌岸然,但最後施舞那個輕挑的笑卻是無法騙人。

  傅崢抿了抿唇,簡直有些匪夷所思,他沒想到施舞這種有男朋友的,吃著碗里的還想著鍋里的,不僅沒有和自己男友的戀愛契約觀,也沒有撬別人牆角的道德羞恥觀。

  施舞見傅崢沒有反應,又咳了咳加了碼︰“另外吧,還有寧婉以前的一些事,我也想和你私下說說。”說到這里,施舞壓低聲音道,“寧婉她其實家里不太好,就听說一直有欠外債,以前甚至有人討債討到學校來,就……她和你交往,這些事肯定是不會和你說的,但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真相,具體你有什麼想問的,我們可以加上聯系方式私下再溝通……”

  傅崢冷冷地打斷了施舞︰“不用了。”他抿了抿唇,“寧婉家里的情況我知道,有什麼不了解的,我也會直接問她,至于咨詢問題,我很忙,也很貴,想要加我聯系方式咨詢的人太多了,我沒有廉價到什麼人都加。”

  施舞听了這麼不客氣的話,果然變了臉色,見傅崢油鹽不進,只能便尷尬地給自己找了個下台階走了。

  只是臨走時顯然不甘心,施舞瞪了一眼傅崢,低聲鄙夷道︰“從美國回來又有什麼了不起,連個車也買不起,要不是我男朋友來接你們,你們只能走路來!”

  或許從家世等背景來看,寧婉不是良配,但這個施舞則更不是,心術不正倒胃口,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得不到的東西就中傷。

  不過傅崢並沒有太過在意施舞,唯一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雖說知道寧婉家里怕是不富裕,但沒想到家境這樣不好,高中時不得不打工,恐怕也是為了給家里還債吧,想想即便在學校都要被討債的人追債,她這麼沒心沒肺的笑容下,其實過的確實不容易。

  只是好不容易打發走施舞,沒一會兒,傅崢身邊又走來個人,很輕地和自己打了個招呼——

  “你,你好。”

  傅崢抬頭,才發現眼前站著的是此前那個叫宋林霞的。

  他愣了愣,也回了個言簡意賅的“你好”。

  “你……你是寧婉男朋友嗎?”這宋林霞看起來為人怯懦,明明和傅崢在講話,但連正視傅崢眼楮的勇氣也沒有,說完這句,立刻就生怕別人生氣似的補充道,“我听施舞說的,說你是寧婉男朋友。”

  “嗯。”

  只是對傅崢的冷淡,宋林霞似乎並沒有被勸退,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對不起,剛才沒有替寧婉說話。”

  “這話你應該直接和寧婉說。”

  雖然傅崢的語氣禮貌疏離,但他的心里已經有些不耐煩,他並沒有興趣參與這些過家家一樣的女生明爭暗斗。

  宋林霞一听果然有些難堪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從高中開始就沒有勇氣,又普通又怕事,可能所以才會被人討厭,被施舞他們排擠和霸凌,那時候大家都怕施舞,她找人堵我打我別人都視而不見,只有寧婉挺身而出,甚至為了我被施舞她們報復,寧婉高考沒考好,也有施舞她們的原因,最後復習沖刺那陣子,她們成天騷擾寧婉……寧婉都是為了我才會被她們針對,她要是也和別人一樣視而不見,其實施舞根本不會找她麻煩,只會找我麻煩罷了,但我這個被她保護的人,反而膽小怕事,施舞她們排擠寧婉的時候,我也一句話也不敢說……”

  宋林霞把頭壓得更低了點,聲音自嘲顫抖︰“我以為以後就好了,大了就好了,沒想到如今過去這麼多年,我還和以前一樣是個廢物,我……我資歷一般,現在在施舞叔叔家的公司上班,更不敢得罪她了,寧婉被當眾奚落,我還是和當年一樣沒勇氣站出來。”

  “我沒臉和寧婉道歉,她剛才朝施舞低頭也是為了幫我解圍。”宋林霞聲音哽咽,“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話,但寧婉真的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好到我不配當她的朋友,但請你……請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好好愛她,我真的希望她能幸福,也請你相信,她是個很優秀很正直的人,對待什麼都很認真,可能她沒有施舞這麼有錢,也沒施舞家這麼有背景,但她真的很好……”

  宋林霞越說越有些語無倫次了︰“我剛看到施舞過來搭訕你了,肯定又說寧婉壞話了,但希望你不要听信她的讒言,不要上她的當,她……”

  後面的話,宋林霞沒有說完,因為寧婉很快就從會場的拐角往傅崢的方向走了過來,宋林霞大約害怕面對寧婉,只倉促又懇求般地看了傅崢兩眼,然後低著頭快步走開了。

  寧婉的果汁喝的太多了,從洗手間回來,她感覺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一看時間也不早,覺得繼續留著毫無意義,便向傅崢建議︰“要不我們走吧?”

  只是她不想引人注意,但施舞卻和她死磕上了,寧婉剛要轉身,施舞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寧婉?這麼早就走了啊?”

  她挽著楊培一臉溫柔地走到了寧婉面前︰“再吃點唄,你男朋友沒車,現在這個點,打不到車的,不如再留一會兒,待會我讓楊培開他的寶馬送你們回去呀。”

  施舞今晚本來好好拉踩了寧婉一番,其余賓客也都順著自己,該是春風得意的,但寧婉面對這種奚落,並沒有上躥下跳氣急敗壞,施舞便不痛快了,總覺得自己的目的沒有達成。而寧婉身邊那個高大帥氣氣質冷淡的男朋友,則讓她覺得更礙眼了。

  楊培往他身邊一站,實在是高下立現。施舞在會場走了一圈,已經听到不少人在偷偷打量寧婉的男朋友,言辭間也都是艷羨——

  “到底還是漂亮有用啊,寧婉工作再差又怎麼樣呢,你看男朋友超帥的。”

  “那男人氣質好好啊,你不覺得看起來像是特別有錢?”

  ……

  這些竊竊私語,讓施舞簡直嫉恨的面容扭曲︰“好什麼好?剛才寧婉那樣,他有為她挺身而出嗎?這種男人再帥又怎樣?不是慫就是對寧婉不上心,何況有錢?你們哪只眼楮看出他有錢的!這男的連個車都沒有!”

  從高中時,施舞就是嫉妒寧婉的,嫉妒她漂亮,嫉妒她成績好,以至于寧婉為宋林霞挺身而出時,施舞見她就更礙眼了,她像個發光體,好像襯得自己像個灰撲撲的煤球,而她身上那種自以為是的正義觀,更是讓施舞痛恨的咬牙切齒,仿佛自己和她一比,就是垃圾,可有正義感又怎樣?社會的規則不是這樣的,從來有權有勢才能書寫規則,寧婉的出身配上她的正義感,不過是個笑話。

  只可惜自己管不住會場那麼多人的嘴,施舞所到之處,總有人在八卦寧婉和她英俊的男朋友……

  施舞一想起剛才那男人對自己的倨傲和冷淡,心里更是咬牙切齒,如今見著寧婉竟然想趁自己不注意溜走,心里的惡意更是快要沖破天。

  “哦,不行,楊培剛喝了酒,不能開車了,不過他車多,要不這輛寶馬借給你們開?現在外面怪冷的呢,走回去容易感冒。”施舞微笑著,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哎呀,不好意思,你男朋友可能不會開車吧?”

  傅崢抿了抿唇︰“會開。”

  施舞咬了咬嘴唇︰“不過就算會開車,畢竟也沒買車,估計沒怎麼開過吧?楊培的寶馬七系給新手開,心理壓力挺大的,你要一直想著這麼貴的車怕踫擦到呢,反而容易出事,要不我叫個朋友送你們吧……”

  面對施舞的步步緊逼,寧婉也有些忍無可忍,她剛想警告施舞適可而止,身邊的傅崢就開了口。

  “誰和你說我沒有車的?”

  他的語氣冷淡,充滿了上位者的睥睨。這……

  這演得太精彩了……只是……只是自己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畢竟自己是真的沒錢……

  這剎那,寧婉突然覺得特別愧疚,自己原本是找傅崢來充場面的,結果最後因為自己,還要連帶著傅崢也受氣,但饒是這樣,都強弩之末了,傅崢還在拼死戰斗,這演技還是杠杠的……

  她只能低著頭拉了拉傅崢的衣袖︰“算了,不要理她,走吧。”

  可惜傅崢大概作為男人,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冷著臉拿出了手機,然後打了個電話︰“張喬,你過來接我下,地址我發定位給你。”

  掛了電話,傅崢這才看向了施舞︰“不勞你男朋友送我們,我讓我的司機來接了,平時寧婉不喜歡我太高調,我也覺得和她像任何一對普通情侶一樣就很好,所以並不開車,謝謝你的關照,你真的像你同學們說的那樣很熱心。”

  傅崢說到這里,突然笑了笑,用非常單純的語氣繼續感謝道︰“不過加我微信就不用了,因為我會開車,只是平常都交給司機,確實不熟練,但不用麻煩你這麼熱心還私下想給我指導了。”

  傅崢說完,全場果然嘩然,都是成年男女了,還能听不出這要微信里的微妙含義嗎?

  第一個炸的首當其沖就是楊培,他本來就喝了點酒,今天的風頭又各種被傅崢給比了下去,本來自車里開始就憋了氣,如今又听到施舞背著自己勾搭傅崢,簡直氣到失心瘋。

  “你背著我要他微信?!”

  “沒有!我真沒有說要教他開車!我根本沒問他要微信!什麼垃圾!”施舞氣紅了眼,她瞪向傅崢,“明明是這個男人想要搭訕我,各種騷擾我問我要聯系方式,我沒給,他現在才惱羞成怒污蔑我!”

  寧婉實在沒料到這個發展,這下她也有些急了,無憑無據的,就算傅崢說的是真的……這種事……實在很難說清……

  然而她急得要死,傅崢卻冷靜自若,他掏出了手機,然後按了什麼,接著手機里就傳來了施舞粘膩的聲音——

  “傅律師你好,之前是我唐突了……看我們能不能加個微信交換個電話,以後沒準有什麼可以請教呢。”

  傅崢放到這里,恰到好處地按了暫停鍵,然後他看向臉色鐵青的施舞,斯文卻極其欠扁地笑起來︰“不好意思,律師的職業病,什麼都要順手錄個音留個證據。畢竟雖然我比較自律,但也怕有心人潑我髒水,看到異性單獨和我聊天,我就忍不住錄個音,以防寧婉之後誤會,剛才施小姐過來時候正好拿出手機,順手錄音了,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

  傅崢說完,又笑了笑,看了下腕表︰“差不多了,我先和寧婉走了,各位再見。”他頓了頓,看了眼施舞,補充了一句,“哦,不,是永遠不見,以後我不會讓寧婉再來參加這種檔次的聚會了。”

  ……

  傅崢是拉著寧婉就這麼走了,可留下的爛攤子卻還要施舞收拾。

  這無外乎是邏輯滿分物證齊全的當場打臉了,如今施舞在一群賓客面前,仿佛被當眾扒光了衣服,然後又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暴打,一張臉上青紅交錯,而楊培則是當場氣瘋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我就知道水性楊花,當初要不是我買了寶馬七系,你對我還不是不冷不熱的?行,以後我也不想見到你,別再來找我,分手就算今晚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了!”

  施舞自然是咬緊牙關抵賴︰“我沒有!楊培你怎麼就听信外人的讒言呢。”氣急敗壞下,施舞也不顧邏輯了,只胡亂解釋道,“那個什麼傅崢雖然是美國回來的,可又沒錢,什麼司機肯定是胡扯的,我看他就不是什麼有錢人,不信你看,他們待會肯定還是打車走!”她急切道,“我怎麼可能去找那種連車也沒有的男人!和我根本門不當戶不對!”

  施舞好好一場炫耀的生日宴,結果最後不僅面子沒了,里子也沒了,連男朋友都可能要吹了,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斃,當場就拉著楊培走到了會場的窗邊,從這個角度往下看,正巧能看到酒店的正門,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寧婉和傅崢就出現在了門口。

  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兩人面前,寧婉走上前,正準備打開後座車門……

  施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看了看楊培,又看了看在場的其余賓客︰“看到了吧?我就說他倆吹牛的,我剛才說要加微信也是想試探試探對方,我看說不定是個裝窮騙寧婉的,也是替寧婉好,擔心她人財兩失……”

  只是她這句話還沒說完,樓下,寧婉就被傅崢拉了回來,那輛出租車開走了,然後很快,駛來了一輛極其拉風奢華的跑車,這車停在了寧婉和傅崢的面前,從駕駛位上下來個人,朝傅崢點頭像是問好,然後對方把車鑰匙交給了傅崢,緊接著,施舞就看著傅崢為寧婉拉開了這輛超跑的車門,然後自己也鑽進了駕駛位,接著,一陣轟鳴聲後,超跑載著兩人揚長而去……

  “我的天啊!那是帕加尼的跑車?是帕加尼吧?我沒眼花吧?”

  “錯不了!是帕加尼,我看清楚了!”

  “什麼車型啊?”

  “這個沒看清楚,但車型不重要啊,帕加尼沒有下千萬的車啊……”

  很快,現場其余看著樓下正門的同學認出了車型,驚嘆之余,又忍不住感慨起來——

  “寧婉男朋友是什麼級別的有錢人啊……也太可怕了……”

  “好愛她啊,為了和她進行一場‘普通人的戀愛’,都不開車,也太低調了……”

  “而且好維護她啊,寧婉真的人生贏家……”

  ……

  楊培早就甩開施舞的手徑自走了,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宴,但剩下的賓客卻都在艷羨八卦地討論寧婉,而自己這個丟光臉的正主,既尷尬又狼狽,施舞跺了跺腳,只覺得無顏見人,哭著一個人跑到酒店套房里去了。

第20章

  雖然打臉很爽, 傅崢演什麼像什麼,以至于某個剎那, 寧婉都被帶入戲了,覺得自己真的是抱住有錢大佬大腿以至于得道升天的雞犬,當然,這種飄飄然在一走出酒店, 被室外的冷風一吹後, 寧婉就清醒了……

  這下她有些犯難了︰“這破酒店偏的要死,附近沒地鐵,這個點確實難打車,我們怎麼回去?最近的公交站要走一公里……”

  而她的話音剛落, 正有一輛出租車下了客,然後朝著寧婉駛來。

  “天助我也!”寧婉高高興興地就要去拉車門,“運氣真好, 走吧走吧,上車。”

  只是自己這手剛伸出去,就被傅崢拽了回來,接著發生的一切,對寧婉來說都不太真實,她只記得有一輛非常非常拉風,看起來特別特別貴的跑車停到了自己面前, 車里有人出來, 恭敬地喊了傅崢傅先生, 然後遞上了鑰匙, 再然後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坐在了這兩豪華跑車的副駕上……

  衣服可以買高仿,可沒听過跑車還有高仿啊?何況寧婉望去,車里的配飾無一不透露著人民幣的清香,寧婉這也不敢摸那也不敢踫,生怕把車里什麼零部件給弄壞了要高額賠償……

  “傅崢?這車你哪兒搞來的?”

  傅崢抿了抿唇,鎮定道︰“從高遠那里借的。”

  這一下不得了,寧婉簡直炸了︰“什麼?!你偷偷聯系高遠借車了?!”她頓了頓,聯想到剛才的情形,磕磕巴巴道,“所以你……你為了幫我打臉聯系了高遠?!”

  “恩。”

  寧婉這一下如坐針氈了,瞬間覺得這豪華跑車面目可憎每個毛孔都流淌著資本主義剝削的鮮血了……

  “你何必呢?!”

  傅崢表情冷靜,只瞥了寧婉一眼︰“你為了充場面,讓我假扮男友,又給我加了那麼多光環,那輛寶馬上的針對,我都幫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結果現在宴會上你就這麼容易當眾服輸了?你不是跑來耀武揚威的嗎?怎麼可以灰溜溜就走?”

  寧婉干巴巴道︰“所以你就為了幫我,去聯系高遠了?”

  “恩。”

  寧婉一下子覺得傅崢對自己這份情誼重若千斤了,沒想到自己收的這個小弟,這麼講義氣!

  “你……你不會為了借開這個車,要給高遠陪睡吧……”

  傅崢原本車開得挺穩,但寧婉這麼一提高遠,大約他心里想起那色狼也有些犯怵,車的方向盤差點沒拿穩,車頭略微也連帶著歪了歪,好在很快,他又恢復了冷靜。

  “沒有,不會陪睡。”

  只是傅崢的否認並不能讓寧婉安心︰“高遠那種人,哪可能平白無故免費借給你開看起來這麼貴的車啊,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那他到底準備干什麼?放長線釣大魚?溫水煮青蛙?”

  “他讓我陪他吃頓飯。”

  听到高遠有所求,寧婉反而松了口氣,接著就有些擔心︰“他不會是準備吃飯的時候給你下藥迷奸吧?”

  “……”

  天真的傅崢大概從沒經歷過社會的丑惡,果然,他听完後車頭又忍不住歪了歪……

  “當心開車!當心開車!全神貫注!”寧婉嚇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心有余悸道,“這車看起來比寶馬七系貴多了,你可要好好開,別給踫擦了,那就不是吃頓飯可以解決的了,可能真的要陪睡了……”

  傅崢沒說話,過了片刻,他像是緩過了神,才有些干巴巴道︰“高遠……或許沒你想的那麼無恥。”

  看看,這多天真啊!

  “你說你這人,難道真的要被高遠這樣那樣了,你才能听听我的建議嗎?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遠這人不行!你當心點他,他請你吃飯我陪你去,不能讓他有機會和你獨處,指不定干出什麼作奸犯科的事來。”

  寧婉罵完高遠,看了眼這跑車,心里又有些泛酸了︰“不過沒想到我們所合伙人這麼有錢,都能買這麼拉風的超跑了!高遠還不是幾個高伙里創收最厲害的呢,那你說別的那幾個合伙人,得多有錢啊!”

  寧婉越是想越是感慨︰“有錢的快樂真是難以想象!”

  隨即一想到這車竟然是品行不端的高遠的,忍不住又有些憤慨︰“垃圾高遠,買這種車,一看就為人不本分,一個不守婦道的男人!虧得平時裝得一臉謙虛質樸,沒想到骨子里這麼囂張,買這麼騷的車!這麼高調,開這種車,一看就不是正經男人。”

  “……”傅崢抿了抿嘴唇,聲音有些不自然,“男人喜歡車,我倒是覺得這很正常,買這種車也不是……”

  “高遠多懂你們這些男人的心啊,他買這種豪車,還不是為了泡你嗎?你看你這不都蠢蠢欲動,為高遠說好話了?”寧婉忍不住撇了撇嘴,“我知道男人愛車的心,但你也要理智點,成熟點,傅崢,好好做個人。听我一句勸,買這種車的男人,不可靠,就不是什麼好好的人,虛榮矯情還裝逼!”

  “……”

  自己明明主力批判的是高遠,對傅崢也不過連帶一句提醒,結果傅崢這下竟然不高興了,寧婉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竟然肉眼可見的黑了,嘴唇也緊緊抿出了一個不高興的弧度,看起來相當介意自己一番話的樣子。

  也是,今天傅崢可夠意思了,為了給自己出氣,都不惜低頭找高遠借車了,寧婉自我反省了下,覺得自己確實專注攻擊高遠就好,沒必要連帶傅崢了。

  “不是說你,就說我,其實剛看到這麼拉風的車,也是很激動的,人面對這種物質糖衣炮彈,會心動很正常,但之後理智就好啦,像我,就算有個男的開著這種跑車來求我和他結婚,雖然很感動覺得虛榮心一時之間得到滿足,但深思熟慮後我也會拒絕的,因為就不是良配!”

  “……”

  寧婉繼續批判道︰“為什麼呢?因為這種男的,太浮夸了!太騷氣了!他能這麼開著超跑來撩我,當然也能開著超跑去撩別人,畢竟想要坐在超跑副駕上的人可太多了,我何苦呢?”

  寧婉其實還有一通感言要發,可惜被傅崢打斷了,他的聲音不冷不熱,似乎有些陰陽怪氣︰“我覺得暫時我們還是不要考慮未來不會發生的事吧。”

  “恩?”

  傅崢含蓄地抿了抿唇︰“就開著這樣超跑的男人跑來給你跪地求婚這種事,我覺得還是不要想太多了。”他瞥了寧婉一眼,“想太多傷身,容易掉發,你是個律師,對自己好一點,沒必要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假設。”

  雖然覺得哪里怪怪的,但說的確實挺有道理,寧婉想了想,也泄氣了,現如今,她能接觸到的案子都是社區里家長里短這些爭執,客戶里大部分都靠走法律援助才能獲得法律服務,自己首先不可能遇見開這種車的男人,或許想遇見修這種車的男人比較實際。

  “所以這車你怎麼還回去?剛才開車過來的那個呢,是高遠的司機?”

  有借就有還,可惜傅崢對自己這些問題,卻回答的有些含糊其辭了。

  寧婉這下有些認真了︰“能叫剛才那個司機再過來開走嗎?”

  “那個司機晚上有事。”傅崢一臉不想多談的模樣,“我先送你回你家,再把車開到我租的小區停好,那司機說了明早來開走。”

  雖然傅崢這意思,這豪車後續不用自己擔憂,他會處理好,但既然自己收了他當徒弟,斷然沒有讓他幫完忙還要自己善後的道理,雖然發了工資,傅崢也租了房,可按照那點收入,租的更不是什麼高檔的小區,更何況——

  “你自己都沒車,不可能在小區里租車位吧?這個點了,免費的空車位肯定是沒了,那你上哪兒停這個車,隨便停在外面馬路上,晚上被人劃了或者踫擦了怎麼辦?”

  寧婉怎麼想怎麼不放心,生怕這價值連城的車出了什麼事,傅崢又被高遠拿捏住,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拿出了手機,勉為其難地把高遠給放出了黑名單——

  “喂?高par嗎?我寧婉,是這樣的,謝謝你今晚把車借給傅崢和我,我們特別感激,傅崢想今晚就現在請你吃個夜宵,你看你有空嗎?”

  不知道怎麼回事,電話那端的高遠仿佛一直處于一種茫然的狀態,仿佛根本不知道寧婉在說什麼,最後答應來一起吃宵夜都似乎是出于下意識,但不管怎樣,寧婉總算是達成了目的,她掛了電話,笑嘻嘻地看向傅崢︰“這下行了,高遠答應過來了,我們找個地方吃個夜宵,這頓我來請,正好還了他借車的人情,吃完夜宵再正好讓他把車開走,這樣就兩清了,他下次也沒借口和理由再來騷擾你!”

  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只可惜傅崢看起來並沒有露出放松和快樂的表情,倒是顯得有些尷尬︰“高遠同意了?”

  “對,同意了。”一想起這寧婉就有些憤慨,“他對你真的賊心不死,竟然連問了我三遍‘傅崢約我吃夜宵’,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樣子,不過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問我的那個語氣,仿佛自己在做夢一樣,天上掉餡兒餅都把他給砸暈了!”

  “……”

  “走吧,就定這家店,吃燒烤去!”

  傅崢心里很絕望,他一想起高遠待會還要來,就更絕望了,但人設使然,如今只心如死灰地任憑寧婉造作了。

  高遠是在被窩里接到寧婉電話的,他迷迷糊糊听對方說了一串,什麼借車,什麼夜宵,一時之間高遠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都什麼莫名其妙的?自己什麼時候給傅崢借過車了?傅崢喜歡開超跑,自己的那些SUV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覺得是已婚中年男性才會開的車,一點血性也沒有,怎麼還能問自己借車了?何況他自己回國就買了一輛帕加尼的Huayra,平時商務用車也有一輛瑪莎拉蒂,還配了司機,用得上自己的車嗎?

  然而好奇心最終支持著高遠從被窩里爬了出來堅強地出了門,寧婉給他發了個路邊大排檔燒烤店的定位,這家店挺有名的,特別好吃,但好吃歸好吃,以傅崢養尊處優驕奢淫逸的生活標準來講,完全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果不其然,等高遠趕到大排檔的時候,傅崢正一臉生不如死地坐在泛著油光的桌前,滿臉都是誓與這髒桌子決一死戰的視死如歸。

  然而高遠不知道,這副模樣,在寧婉眼里,卻是另一番光景了。

  寧婉看著傅崢的樣子,心里都非常微妙的心疼了一下,傅崢得是多討厭高遠啊,自坐進這大排檔後,就露出了如此心如死灰的表情,要不是為了自己……

  一想到這一點,寧婉就下了決心,趁著高遠朝這邊走來的空檔,她拍了拍傅崢的肩,語重心長勸慰道︰“傅崢,你放心吧,為了報答你,我不僅準備把我在法律上的專業技能毫無保留地教給你,我還準備把我畢生的咸魚絕學一起傳授給你︰怎麼甩鍋,怎麼摸魚,怎麼對老板陽奉陰違,真心實意,毫無保留……”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傅崢為了自己寧可犧牲個人,自己不能寒了這個老實人的心,除了一些專業技能,再傳他一套職場咸魚生存哲學吧!雖然希望他一輩子用不上這些,能直接跟個好團隊老老板,但萬一呢……學會後至少能少受點欺負……

  寧婉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還沒來得及,高遠就快步朝傅崢走了過來,一張臉上果然洋溢著微妙的笑,他看向傅崢︰“沒想到你竟然有坐在這里的一天。”

  寧婉臉當場就黑了,這都什麼話,說的好像傅崢願意跟他吃這頓宵夜,就是願意被他潛規則了?

  好在落座後,高遠自重了很多,沒有什麼過界行為也沒什麼過激言論,雖然因為對他反胃,傅崢這一頓夜宵什麼也沒吃,但至少這頓飯,算是安安分分結束了。

  飯後,寧婉買完單,就讓傅崢把車鑰匙給高遠,這下等高遠把那豪車開走,這事兒就結了。

  可惜事到臨頭,傅崢竟然十分不情不願︰“或者還是讓司機明天來開吧……”

  寧婉把傅崢拉到了一邊︰“豪車再好,那是你的嗎!”

  可惜傅崢還是不太服從,他看了高遠一眼︰“高律師會開這種車嗎?說不定平時都是找司機開的,要自己開起來,萬一磕踫了呢,路上出了事這車這麼貴,修車費都要浪費很多錢……”

  “你一個只有駕照但沒車的都會開這車,難道高par這種高級合伙人車主自己還不會開嗎?!”

  寧婉簡直氣的沒脾氣了,沒想到傅崢事到臨頭,還是被豪車的糖衣炮彈砸暈了腦袋,男人愛車可以,你也分清場合啊!

  事不宜遲,寧婉直接伸手從傅崢的西褲口袋里徑自掏出了鑰匙,然後不容分說地塞給了高遠︰“高par,路上當心!車還給你了!謝謝你借車!你那麼忙,以後沒什麼事就不用聯系了啊!再見!”

  ……

  傅崢眼看著自己的愛車鑰匙被攥進了高遠手里,剎那間終于理解了奪妻之恨是種什麼樣濃烈的感情,他惡狠狠地看向了高遠,結果後者就帶著微妙的笑,然後得意洋洋地拿起鑰匙,上了傅崢那輛車,發動,揚長而去。

  ……

  等傅崢最終和寧婉告別,重新在自己下榻的五星級酒店見到高遠,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高遠臉上八卦的神情已經快抑制不住了。

  “傅崢!坦白從寬,你是不是看上寧婉了想泡她?”

  傅崢當即就是否認︰“沒有。”

  “沒有?沒有你怎麼舍得把你小老婆都開出來了?你這車不是除了司機和你自己,完全不給別人開嗎?我都問你借了幾次了,想開出來載我老婆兜個風重溫下戀愛的感覺,你都死活不借給我!結果今天開出來,听寧婉那意思是給她參加同學會撐場面?後面竟然打掉牙齒和血吞,看著寧婉把鑰匙交給我了,你這是為了愛含淚裝窮啊!”

  傅崢下意識就是反駁︰“我只是為了好好體驗生活,體會下國內的法律人文環境,好好了解下基層律師的現狀,以及告訴你們,我不僅能做標的額大的案子,做社區案件也完全不在話下,還有,高遠,你真的應該收一收你的想象力,律師有這麼豐富的聯想能力不是好事。”

  說到這里,傅崢沒來由地就想到了寧婉,他揉了揉眉心,真的覺得有一點頭痛︰“你以後最好少看我兩眼,也不要對我笑,或者露出奇怪的表情,因為所里想象力過剩的律師實在是有點多,很容易解讀過度。”

  高遠︰“???”

  傅崢從高遠手里抽走了自己的車鑰匙,反身上電梯之前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听我一句勸,我是為你好。”

第21章

  寧婉確定高遠拿著車鑰匙走後, 回家好好飽睡了一晚,第二天去辦公室,便是神清氣爽。

  一進辦公室,傅崢果然已經在了, 寧婉拍了拍他, 然後從自己包里掏出個樂扣的飯盒遞給他。

  傅崢顯然有些意外︰“這是?”

  “水果。”寧婉眨了眨眼楮, “我早上切的, 有草莓藍莓和隻果, 給你也帶了一份。”

  傅崢愣了愣, 本來英俊到有些冷冽的臉上隨即露出了一個輕微的笑,他的眼楮微微彎起來, 看向寧婉, 模樣甚至看起來有些純真和不諳世事︰“謝謝。”

  其實傅崢並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但寧婉被他這麼一看,竟然沒來由有些心慌,趕緊丟下水果, 連直視也不敢直視傅崢, 就趕緊偏過頭, 欲蓋彌彰般咳了兩聲然後照著自己座位坐了下去。

  傅崢這個男人,還真的挺有禍水的資本的, 自己這麼心志堅定的人, 盯著他多看兩眼, 竟然都忍不住有些緊張。

  寧婉一直自詡不以貌取人, 自己更在意一個人的品行, 然而如今這原則在傅崢面前,看起來也不堪一擊,因為寧婉發現,當一個人品行還不錯又長得好看,那她也無法免俗,確實忍不住對對方更優待下……尤其……

  尤其如今看來,傅崢這人還真的挺不錯的,雖然內心有些動搖但整體三觀挺正,不走捷徑,寧可被“流放”到社區也不願意屈服,為人講義氣為了幫自己打臉施舞不惜犧牲自己,雖然有些愛裝逼的小毛病,但人無完人,尤其如今在自己的提點下,人也已經迅速踏實起來了,坐在二十塊錢的塑料凳子上,也非常平和……

  只是一想到這個塑料凳子,寧婉就有些不好意思,當初為了逼“空降兵”走,自己確實沒上心去找老季爭取預算,如今再一看,傅崢這麼身高腿長的一個英俊男人,只能坐在這種塑料凳子上,實在太掉檔次了,都破壞了他的美感,太委屈他了!

  寧婉清了清嗓子︰“你這椅子,下午我找老季,給你換一個好的。”

  結果傅崢倒是挺平靜,他朝寧婉笑笑︰“沒關系,這個坐習慣了。”

  只是傅崢越是這樣雲淡風輕,寧婉就是越是愧疚難忍,都沒等到下午,立刻就三下五除二跑隔壁老季辦公室里敲竹杠了一筆預算,搞定了這件事。

  她現在越看傅崢,越是覺得這人三百六十度都無死角,還肯吃虧能吃苦,心里更是帶了種應該補償對方的心態,看著傅崢就忍不住埋怨︰“都怪你當初裝逼裝太狠了,害的我對你產生誤會,以為你是個少爺,你這人嘛,真是的,有時候也不要逞能,向別人展現自己弱勢也沒什麼,生活里還是多的是願意伸出援手的人啊,你不示弱,人家怎麼知道你需要幫助呢?”

  傅崢卻只是抿唇含蓄地笑,雖然他英俊得挺有攻擊性,但如今這樣笑的模樣卻好像又帶了點不好意思的害羞,寧婉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有點臉紅,說實在的,她還挺喜歡這款男生的……

  傅崢切換路線以來,就發現寧婉這個人其實確實如高遠所言,挺簡單也挺好處,她對和自己不同階層的有錢人有些天然的距離感,然而對于和自己同階層甚至比自己生活條件更差的,卻很友好,甚至對弱者,常常願意主動幫忙,說得好听點是善良,說的難听點就是有些過分輕信,當然,對此傅崢也不能說什麼,因為他此刻就在享受寧婉過分輕信帶來的福利。

  自己一旦示弱裝乖,本來和硬骨頭一樣難啃的寧婉果然完全變得手足無措和愧疚起來,自己越是不張口要,寧婉就越是想主動給,此前的水火不容猶如沒有存在過,傅崢對如今的現狀表示非常滿意,他終于能和寧婉和平相處,也確實從她日常處理社區糾紛的手法上得到了不少啟發。

  而確實,傅崢身邊的寧婉如今對傅崢是一點不設防了,她全然不知道身邊這位心里在想什麼,還在考慮怎麼繼續幫傅崢省錢……

  好在這省錢的思路被沖進辦公室的人給打斷了。

  “律師,我想委托你們幫幫我!”

  寧婉抬頭,才發現來人竟然是陸峰。

  陸峰這次臉上寫滿了決斷︰“我想委托你們幫我起訴王阿姨。”他咬緊了牙關,“我想起訴她侵犯我的名譽權!”

  “我想了想,我行的正坐得直,這事兒我根本沒做過,為什麼我要跑呢!”陸峰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般,態度挺堅決,“我確實就是個沒背景沒錢的外地人,本來被王阿姨糾纏成這樣也還是怕事,只想著一走了之,但這事我回去想了好幾天,王阿姨還是怎麼說都說不通,咬定了我和她發生了什麼,要我負責要我和她領證,我看著我女兒嬌嬌,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軟弱逃避下去了。”

  “沒做就是沒做,我要是逃跑了,以後王阿姨還指不定鬧出什麼風言風語來,我是做程序員的,這行說來也就這麼個圈子,就算離開容市,這些消息我也不能保證不會傳到我未來公司,與其這樣給自己埋下雷,還不如直接面對,就算我不在意自己名聲,以後孩子上學了有這些閑話,叫孩子怎麼抬得起頭啊!”

  陸峰拉拉雜雜說了一通,說到最後眼眶都紅了,總之,輾轉反側思前想後,他還是決定用法律途徑來解決問題。

  “居委會說你們社區律師可以幫忙解決這些,沒錯吧?”

  沒錯是沒錯,但……

  寧婉正想開口,傅崢卻先了一步,他抿了抿唇︰“如果如你而言,那麼王阿姨的行為確實對你造成了誹謗,也就是捏造並且散布了虛假的事實,破壞了你的名譽。但要發起名譽權侵權訴訟,雖然王阿姨說了什麼很好確認,可要證明這是虛假事實卻是案子的關鍵。”

  他頓了頓︰“所以對你和王阿姨之間的事,有任何或許存在的人證可以證實你的清白嗎?”

  這個問題下去,陸峰果然沉默了,他的表情也委頓了下來︰“沒有,我們是鄰居,她是獨居,我平時去她家里幫忙,嬌嬌大部分時候在幼兒園……”陸峰越說越絕望,“所以律師,我是不是……就算想起訴,也贏不了?反而是浪費時間?”

  大概率來說確實是,何況名譽權侵權案,就算千辛萬苦勝訴了,能獲得的經濟賠償也有限,像陸峰這種情況,並不屬于造成嚴重後果和經濟損失的,大概率能賠個一兩千都是不錯,基本更多是消除影響賠禮道歉之類的結果,然而歷來都是傳謠容易闢謠難,所謂消除影響,基本也很難有特別好的效果,而誹謗他人之後的道歉雖然形式上能讓當事人消氣,但多數也于事無補。

  他這麼委托一遭付出的時間、律師費代價,相比所能獲得的結果,實在是毫無性價比可言的。

  而別說對當事人是如此,對律師也是如此,畢竟要調查清楚這是非曲折,就要花費不少時間,而名譽權侵權案件的律師代理費就在兩千到一萬不等,雖說可以約定勝訴後再取得勝訴執行金額的10%-30%,但陸峰這個案子,基本沒太多賠償可言,而且就算順利能拿到這些律師費,還需要和律所分成,再繳個稅……

  簽約社區律師需要免費解答社區居民的法律糾紛咨詢,但對于需上庭起訴的案件,也是正常收費的,如果覺得不合適,是可以選擇不代理的,這案子不管怎樣看來,都很難推進,傅崢在心里過了一遍利弊,然後看了一眼寧婉,等著她婉拒。

  “沒關系,不去調查取證怎麼知道一定做不下去?”

  只是出乎傅崢的意料,寧婉並沒有知難而退,而是笑著把這個案子接了下來,開出的代理費也幾近于律師收費標準的底線,並且約定,要是自己調查取證不到相關的證據,對勝訴沒有把握那就再和陸峰協商解除代理合同,分文不收。

  陸峰一走,傅崢就忍不住了︰“這個案子你這樣操作,大概率最後白忙一場,一點創收也沒有,你被調派到社區也一段時間了,就沒想過如果創收上一直沒有亮點,是很難被重新調回所里總部的吧?”

  大型律所和社區簽約提供法律顧問服務,多數是應司法局要求,或是為了亮出所里熱衷公益的牌子贏得美名,順帶可以精準宣傳進社區,因此簽約費一般都是相當低的,律所抽成後,再分給具體駐扎社區的律師。

  但因為金額非常少,最後常常導致大部分青年精英型律師不願意浪費時間接這樣的工作,或者就算接了,就掛個名,平時隨便派個什麼也不懂的實習律師過來裝裝樣子晃一圈拍幾張照片,上律所官網發個通稿,然後就走人,形式大于實質……

  傅崢說的寧婉不會不明白,她正確的做法,應該利用在社區駐扎的時機,盡可能挖掘社區里代理費高的糾紛,諸如帶房產分割的婚姻糾紛、遺產糾紛等等,如果能做出亮眼的創收成績,自然更容易回到總部,甚至沒準能被要進個不錯的團隊。只是……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我要不給他們代理,他們還能找誰啊?”寧婉嘆了口氣,“社區這樣的基層有很多收入一般的群體,這些人法制觀念淡薄,更是沒什麼錢支付昂貴的法律服務,可難道人家就不配得到法律援助嗎?”

  “當然了,你可能會覺得,現代商業社會,沒那個錢就不要找律師了,這話听起來好像是沒錯,可深想下,內里的邏輯不就和網上叫囂的‘窮還生孩子’一樣嗎?很多貧困家庭,生了孩子遭遇了困難向社會求助求捐款,結果還可能被網友品頭論足︰都這麼窮呢,兩個人打打工都快養不起自己了,怎麼還好意思要孩子?”

  “崇尚仰慕強者是正常的,這才能讓社會進步,但對弱者的真實生存狀態和微弱吶喊完全視而不見,何不食肉糜地批判弱者,也不見得多對啊。畢竟要按照有錢才能做什麼事才配得到什麼服務的邏輯,這些窮人一輩子不可能達到所謂能生孩子的條件,那就不配生,讓人家就地滅絕嗎?陸峰這案子是沒錢還麻煩,但也就因為他沒錢,就讓他真的遭遇這種事,讓他好不容易想要在容市安家的計劃全部泡湯,被迫逃跑……”

  寧婉深吸了一口氣︰“要是我不知道這事也就算了,但既然知道了,總不能視而不見,總不能真的變成社會達爾文主義者,窮的就讓人家自生自滅吧?畢竟這個理論下,如果一開始決定讓窮的人滅絕,那再之後就是老弱,然後病殘,沒準什麼時候炮火都瞄準自己了。”

  寧婉一想起這,就有些苦巴巴的︰“畢竟說實話,我也真的挺窮的,可能也在需要滅絕的邊緣了。”

  她至今在正元所里沒有跟團隊,除了少的可憐的底薪,就靠自己單打獨斗創收的分成過日子,可大半時間都耗費在社區里了,接的都是援助價的案子,窮確實是很窮……

  “據我所知,每個所駐派社區的律師應該是輪換的,為什麼一直是你在這里?”

  “好問題。”傅崢這個問題又讓寧婉傷神了,“社區律師就是窮忙,越忙越窮,越窮越忙,所里一開始確實說是輪換的,我一周來兩天就行,可最後,另外那三天該別人來的時候,他們都不來,就給社區里負責檢查的人多送點小禮就行了,節省下來的時間辦別的案子賺多了,回頭只要臨到年底社區要考核的時候,回來補咨詢記錄就行了,別看這個咨詢記錄我和你天天認認真真記,但對別人而言都是形式,一天之內就給你補出全本來,案子全是假的,隨便編的,交到社區,再向所里提交一份,要是造假的案子數量不夠,還能退回來讓你補……”

  寧婉無奈道︰“你看就安排這種人和我輪崗,我能不來嗎?我要不來,這一周里剩下的三天,社區里的法律咨詢就沒人干,我看不下去,所以最後就變成一周五天都是我來了。”

  她想了想,精神勝利道︰“不過律師工作本來也有點自由職業的味道,寫法律文書材料在哪兒都行,空起來社區也沒什麼事,完全可以做所里接來的別的案子,其實就是換個地方辦公而已,也沒什麼影響,但我沒什麼大案,所以還是穩定的窮……”

  自己給傅崢科普了一頓內情,結果傅崢皺了皺眉,問的問題很另闢蹊徑︰ “另外三天輪流的是誰?”

  寧婉有些意外︰“我說了這麼多,你就對這個感興趣啊?”

  傅崢很堅持︰“哪幾個人,名字。”

  寧婉想了想,覺得告訴他也沒事︰“就李悅和胡康啊,本來李悅負責兩天,胡康負責一天的,結果就開始出現了下,後面直接不來了。”

  “他們的直屬老板不管嗎?”

  “不管。”

  寧婉沒想到傅崢還打破砂鍋問到底了︰“為什麼會不管?”

  “他倆是一個團隊的,跟的是個中級合伙人沈玉婷,女老板,他倆呢,都是男的,還挺年輕,長得還行,嘴巴又甜,把沈玉婷哄得高高興興的,外加又會來事兒又能拉幫結派打擊異己,把社區這邊另一個主任都搞定了,季主任也不好說什麼,而他們不用分心來社區,這樣節省下來的時間還能幫著處理自己老板安排的來錢的活,沈玉婷心里知道,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何樂不為呢?”

  寧婉頓了頓︰“何況沈玉婷本身自己路子就很野,好幾個案子,她都偷偷轉走私賬了。”

  傅崢皺了皺眉︰“轉走私賬?這什麼意思?”

  “就我們所正常接客戶,都有一個所里的收費標準,所里也要抽成的對吧?像沈玉婷這種接私活走私賬呢,就會在所里收費標準和正常自己走律所到手的錢里選一個中間值,這樣對客戶來說,出的錢比走律所少,而對沈玉婷來說,拿到的錢又比被律所抽成多,對他們而言是雙贏,何況不少審合同出合同之類的活兒,走個人對個人的私賬,都不用繳稅……”

  “但這是違規的,走律所雖然收費對客戶而言相對高,可都有非常完整的代理合同,一旦出現糾紛也有救濟方式,走私人賬,要是出了問題,私人客戶怎麼玩的過專業律師?”

  寧婉嘆了口氣︰“可私人客戶很多時候只看錢啊,走私賬錢少,誰能想到後面還會有糾紛?不過可能沈玉婷私活做的都還行吧,我是不太清楚鬧出過什麼糾紛。”

  寧婉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傅崢卻對這個話題非常在意︰“沈玉婷的事,你向所里舉報過嗎?”

  “舉報?”寧婉瞥了傅崢一眼,“我說傅崢你是不是美國的大米吃多了,你以為什麼不公的事情都可以正常走舉報就搞定啊?拜托,沈玉婷好歹是個中介合伙人,有固定團隊有固定創收,想要撼動她最起碼也要有兩個以上高伙徹查,可我只是個在社區蹲著的基層律師,何況她這些事,雖然知道她就是這麼搞的,但我也沒有物證,怎麼坐實?舉報這事情,可能出師未捷救身先死了,而且就算舉報到高伙了,人家也估計為掂量得失視而不見的……”

  寧婉嘆了口氣︰“職場哪有你想的這麼非黑即白啊。”

  寧婉確實是真心實意好心才提點傅崢的,他看起來秉承了樸素的正義觀,覺得做錯事就該受到處罰,是個真正的傻白甜,然而職場哪里是這樣的啊,寧婉覺得自己要不多提點提點他,他遲早要在工作里踫壁到懷疑人生。

  然而傻白甜本人對寧婉的好言相勸卻一點get不到,他抿了抿唇︰“你都沒試過舉報,怎麼知道所有高伙不會處理?怎麼就預設了結局?”

  “你以為我以前見到所里不公平的事沒反饋過嗎?”

  “那為什麼不再試一次?”傅崢看向她,“這次肯定會成功的,我可以保證。”

  得了,還保證呢,生活又不是靠相信努力會有回報、相信社會真善美這樣的雞湯就可以繼續過下去的,寧婉對這個話題有些抵觸也有些疲乏。

  見傅崢還想問,她趕緊打斷了他︰“行了行了,到此為止,我告訴你這兩人名字和沈玉婷的事,是希望以後你要是回總所了,當心點這兩個人,別深交,都不踏實。很會忽悠,業務能力很一般,但勝在會拍馬屁,沈玉婷的團隊你也不要進,她也不是很專業,路子又野,喜歡嘴甜的員工多于干實事的……好了,我們還是少聊八卦,專注業務,走了走了,去調查陸峰的事。”

  傅崢抿了抿唇,像是用力記下了這幾個人的名字,然後終于被寧婉的話拽回了當下,他皺起眉看向寧婉︰“可陸峰和王麗英的事,各執一詞,又沒有目擊證人,我們還能去哪里調查?”

  “當然不直接找兩個當事人調查!”寧婉笑笑,“目前的情況,我個人更傾向相信陸峰的版本,但老太太為什麼撒謊,我們去找老太太對峙,也是沒效果的,她既然選擇了這個路,就破釜沉舟心里有計較了,那我們從她身邊入手就行了。”

  “她連自己子女都不想見。”

  寧婉打了個響指︰“所以我們要接近她的閨蜜!”

  “郭建紅說了,王阿姨化療前喜歡跳廣場舞,和領舞的肖阿姨關系很好,說實話,很多私人感情方面的事,父母未必好意思和子女說,但人嘛,總是需要有傾訴對象的嘛,不方便和子女講的話,沒準會和閨蜜說呢?”

  說干就干,寧婉和傅崢分頭行動各自打听,然後踫頭交換了下信息,終于拼湊出了肖阿姨的大致情況。

  肖阿姨全名肖美,退休前是一名舞蹈老師,如今也保養得當身姿綽約,幾年前老公去世了,至今都是喪偶獨居,唯一的兒子遠在美國定居,但肖阿姨也不寂寞,她如今是社區廣場舞隊的靈魂人物,小區里喪偶獨居老頭的夢中情人,老年社交圈里的知名交際花和社會活動家。

  信息收集得七七八八,但新的問題來了……

  肖阿姨活潑外向愛好社交,因此常年不著家,左鄰右舍都不知道她白天在哪兒活動,只知道晚上七點半是一定會去空地領舞廣場舞的。

  如此一來,就得加班了。

  寧婉看了眼傅崢︰“待會下班你就回家吧,晚上我來等,本來接近廣場舞老阿姨這種事,也是我這個女的比較合適。”寧婉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抱歉啊,本來想今晚請你去我家吃飯的,這下你這頓晚飯只能自己解決了。時間有點緊,我來不及回家做好飯再趕回來了。”

  傅崢一听見寧婉說要請自己晚飯,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听到她說讓自己解決,一顆心才終于放了回去。

  他用很乖巧的模樣笑了一下︰“沒關系,今晚那辛苦你了,我自己解決晚飯就行。”

  昨晚陪著寧婉去生日宴因為全場海鮮都不夠新鮮,幾乎沒怎麼吃,之後又被拉去大排檔,也還是沒怎麼吃,如今傅崢松了口氣,今晚總算可以吃頓好的了。

  寧婉不知他心里所想,滿臉寫著愧疚︰“不過沒關系,明晚開始你都到我家來吃飯就行了。”

  “……”

  寧婉朝傅崢笑道︰“為了報答你生日宴上幫我,我決定做飯報答你,本來只想管你一周晚飯的,現在我宣布,你這半年的晚飯,我都承包了!”

  “……”

  “…………”

  “………………”

  傅崢覺得這一秒自己即將窒息︰“你太客氣了吧……半年真的太久了,太麻煩辛苦你了……”

  寧婉的飯真的不算特別好吃……自己還是吃酒店的西餐比較習慣……

  可惜寧婉壓根不懂傅崢的內心,她大度道︰“沒事啦!我又不是買多貴的食材,也就家常菜很普通的啦,你好好干,就當我這是投資你半年了,半年後你可要飛黃騰達啊!”寧婉說到這里,調皮地朝傅崢擠了擠眼楮,“以後要是有案源,一定要帶我!”

  “……”

  大概是見傅崢沉默,寧婉忍不住開起了玩笑︰“怎麼啦?你還不答應呀?”

  傅崢掙扎了一下,最終放棄了抵抗,干巴巴地吐出個“好”字。

  寧婉得到了滿意的回答,興高采烈地朝傅崢揮揮手,然後走了,只留下傅崢一個人站在原地懷疑人生。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投喂半年晚飯就可以分到自己的案源。

  傅崢這輩子從沒想過,原來自己竟可以如此廉價……

第22章

  寧婉告別了傅崢,匆匆吃了個快餐, 又處理了幾個所里的工作郵件, 一看時間, 都快七點半了, 趕忙收拾了東西,急匆匆就趕到了廣場舞的場地,說起來,這片新場地還是寧婉給開拓的呢。

  晚間的風一吹,此刻在這片敞亮的空地, 倒是有些愜意,不多會兒,好幾個老阿姨便聊著天慢慢聚集了過來,只可惜寧婉探頭探腦看了半天,也沒見著肖阿姨, 這位廣場舞領隊, 還真的是個大忙人,堪堪到了七點四十才姍姍來遲, 而她一來, 寧婉還沒找著機會搭話,這位靈魂人物肖阿姨就把音響一開, 然後就熱火朝天地就著有節奏感的音樂跳了起來……

  寧婉沒法, 總不能大家都在跳呢, 自己一個人站著, 太另類了, 于是索性也一起跳了起來……

  幾首舞曲下來,寧婉跳的氣喘吁吁,也終于在中場休息的時候,以自己僵硬的動作、尷尬的表情還有不倫不類的掉隊反應成功引起了領隊肖阿姨的注意——

  “你是?”

  “肖阿姨,我叫寧婉。”寧婉笑眯眯的,也沒直接進入主題,先吹了一波彩虹屁,“我听說你這兒跳舞特別棒,我平時一直坐辦公室,身體都僵硬了,跳的比你差遠了,今天跟著你一跳,覺得體力都不如你,難怪你身材保持這麼好……”

  只可惜肖美並沒有顯得多心花怒放,只矜持道︰“是嗎?”

  “怎麼不是,你看以後我能喊你肖姐姐嗎?”寧婉一臉淳樸道,“我之前是听小區里別人喊你肖阿姨剛才才那麼喊的,可見了你真人,你看起來這麼年輕這麼有氣質,叫你阿姨我真的有點喊不出口,要不就叫姐姐吧?”

  照道理來講,這些吹捧對大部分人都挺有用,對夸贊自己的人,人們總是更易產生親近感,只可惜這位肖阿姨實在是個例外,大約平日里眾星捧月被人夸多了,因此見多識廣,不論寧婉多麼贊美,她始終帶了點高高在上的疏離感和矜持,害的寧婉也放不開手腳,無法推進自己的搭訕計劃。

  倒是肖阿姨開門見山了,她瞥了幾眼寧婉,用洞穿一切的眼神徑自道︰“說吧,你來接近我是為了什麼?”

  行吧……既然喜歡單刀直入,寧婉也不婉轉了︰“是這樣的肖阿姨……”

  結果話沒說完,肖美就咳了咳打斷了寧婉,她撥弄了兩下自己的劉海︰“剛才不是要叫姐姐嗎?”

  “……”寧婉識時務者為俊杰,立即道︰“肖姐姐,是這樣的,我叫寧婉,是悅瀾的社區律師,現在接了個案子挺困擾的,王麗英你知道吧?听說她是你朋友,挺想和你打听點她的事的。”

  結果寧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完,肖美卻並不來勁︰“說實話,小區里把我當朋友的人太多了,但我也不能每個朋友的事都管吧?王麗英也就是我們廣場舞團里比較早的參加人而已,平時沒事嘮嗑兩句,你一年輕人,應該也知道塑料姐妹情吧?”

  “……”

  肖阿姨賣夠關子了,才切入了正題︰“當然了,要是我出手,自然馬到成功,你想打听什麼都能成,可這……你也知道我挺忙的,哪里有這麼多時間啊……”

  寧婉听出所以然來了︰“委托麻煩你去打听這些事,當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呀,肖姐姐你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說吧?”

  說完這話,寧婉就心里祈禱起來,肖美可別來個獅子大開口啊……

  肖美嘆了口氣︰“房子車子票子,這些我都沒什麼缺的。”

  寧婉松了口氣……

  “我就缺個男朋友。”

  寧婉這口氣又吊起來了,不過好在她也有對策︰“沒問題,我和社工委季主任關系好著呢,小區里有什麼優質單身資源,要有合適的我給你打听著留意好,下回介紹你們認識,就不知道肖姐姐對男朋友有什麼硬性要求嗎?”

  一說起這,肖美也很大方︰“沒別的要求,就是帥點,高點,二十五歲以下就行了。”

  ???這叫沒別的要求???還要二十五歲以下??

  敢情現在都流行忘年戀了?可這真的難倒寧婉了,讓她上哪兒找二十五歲以下的英俊男青年去配給這位肖阿姨啊……

  好在肖美清了清嗓子,又自我補充了起來︰“其實吧,我也不是要找真的男朋友,我就是不想輸。”

  “什麼?”

  肖美瞥了寧婉一眼︰“不想輸給王麗英啊。”她不滿道,“其實不用你講,最近小區里已經有傳聞出來了,說王麗英找了個二十六歲的年輕男人當對象要結婚呢,可她有我長得好看有我看著年輕嗎?怎麼她就能找到這麼年輕的男人?”

  肖美頓了頓︰“我其實本來也早就想去一探虛實了,她這怎麼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啊?是不是有什麼內情。”

  寧婉愣了愣,突然覺得有點回過味來︰“所以你覺得自己沒和她一樣找到年輕的男朋友,面子上贏不過,就一直沒去?”

  肖美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總之,就因為她這事,害的最近把我風頭全搶走了!大家都在討論她順帶議論我,說我再保養有什麼用,圍著我轉的還不都是些糟老頭嗎?”

  她看了寧婉一眼︰“你讓我去打听行,但你得給我找一個二十五歲以下的年輕帥哥每天陪著我,也不是真做男朋友,就陪我逛逛街聊聊天,讓那群背地里說我的女人酸酸就行了。”

  肖美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一定要帥!要高!要看起來有氣質!王麗英找了個二十六的,我就要找個更年輕的,二十五以下!”

  “所以你要找的其實不是男朋友,就類似是那種陪玩的男公關?”

  結果一听“男公關”三個字,肖美的眉頭就皺起來了︰“男公關我不要的,一般沒怎麼讀過書,沒氣質的,而且油嘴滑舌,沒準想騙我的錢呢,我要那種學歷好的家世清白的!”

  “……”

  肖美下了最後通牒︰“總之,你找到我‘小男朋友’的時候,就是我幫你的時候。”

  她說完,不再理睬寧婉,結束了中場休息,重新開了音響。

  在廣場舞醉人的音樂節拍里,寧婉苦思冥想,頭大如斗。如今事不宜遲,陸峰還在苦巴巴等著自己調查清楚呢,要短時間內找個英俊帥哥,還願意陪著肖美逛街聊天,這確實有點難度……

  要自己是個男的就好了,那自己絕對願意為了辦案而犧牲……

  等等!

  順著這個思路,寧婉突然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

  自己如今可不是一個人了,也是有團隊的啊!自己這團隊里,可不是還有個男的嗎?

  盤靚條順,長得帥,個子高,氣質好,海外名校畢業,學歷優異,同時又和自己一樣,是這個案子的被委托律師,絕對願意為了工作作出一點小犧牲,唯獨……

  唯獨傅崢三十了。

  “都三十了?!不行!太老了!”

  果不其然,等肖阿姨跳完廣場舞,寧婉再次上前“進貢”了人選的信息,就遭到了對方的激烈反對︰“三十不行!絕對不行!”

  肖阿姨苦口婆心︰“你說要是二十六,我還能忍忍,至少和王麗英打了個平手吧,二十七也還行,裝裝嫩也看不出到底幾歲,可你找個三十的,不太行啊,男人過了二十八,就是殘花敗柳了,這都三十了!我帶出去,多掉面子!一下子就輸給王麗英了!”

  寧婉沒想到,三十歲正值壯年的傅崢竟然都能慘遭嫌棄……

  但是她還是努力推銷道︰“我這兒這個雖然三十,但是真的不錯,特別帥!帥到沒朋友那種!肖姐姐,年齡不是問題啊!男人越老,越是像醇厚的酒,就越有味道!”

  寧婉又瘋狂吹了一波傅崢的顏值傅崢的大長腿和傅崢的冷峻氣質,肖阿姨總算有些松動︰“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勉為其難見一面吧,給他個機會。”

  寧婉得了這顆定心丸這才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然而寧婉沒想到,搞定了肖阿姨,這事的推進竟然折戟沉沙在了傅崢身上。

  “不行,我拒絕。”

  第二天上班,幾乎是寧婉剛說了這個方案,就遭到了傅崢的強烈拒絕,他板著臉︰“我是個律師,律師的時間你知道多寶貴嗎?律師每一分每一秒應該用來干什麼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可傅崢,你說的那種每分每秒都很寶貴的最起碼是合伙人級別的,你知道底層律師最不值錢的是什麼嗎?就是時間!”

  “律師要是沒資歷,那時間就不是時間,因為人家合伙人能靠著經驗和專業花十分鐘解決的案子,我們這樣的律師可能要花幾倍的時間,我們就是靠這樣才能去追趕人家的。”

  寧婉說得簡直都有些口干舌燥了︰“何況我們現在是社區律師,社區律師的工作內容就很繁復,你要是以後想做民事領域,也免不了和這些事打交道,很多婚姻糾紛律師在幫當事人辦理離婚訴訟的時候,還得跟著當事人一起去抓奸固定證據呢!”

  寧婉說的是道貌岸然,但傅崢簡直快要氣死。

  他,堂堂一個高級合伙人,一個時薪在中美法律市場都是頂尖的商事律師,竟然被寧婉準備派去當“三陪”?!

  傅崢听到這個要求的時候,幾乎震驚到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寧婉說的倒是好听,說那叫深入調查幫助當事人確定法律事實,可實際呢?實際難道不就是叫自己犧牲色相?自己一個專業的律師,最後竟然要去做和“鴨”一樣的工作?

  雖然她說的確實有道理,基層律師就必須花這個時間去調研事實情況,可傅崢只是裝成基層律師而已,他內心一個高級合伙人的尊嚴讓他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安排,一旦自己做了這種事,這將是自己職業生涯里永恆的黑歷史……

  “傅崢,求求你了,現在陸峰的清白能不能洗刷就看你了!”

  傅崢抿緊了嘴唇,不為所動︰“他的清白是洗刷了,那我的清白呢?我的清白就不要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呀,肖阿姨就是找個人陪著聊聊天逛街,不是找你當男朋友,怎麼就破壞你的清白了呀?”

  “那你花點錢,雇個別的男人去陪。”

  但凡自己要是有錢或者要是能找到別的男人,寧婉會找傅崢嗎?!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得來個大招!

  寧婉眨了眨眼,一臉鄭重地開始信口雌黃︰“其實是這樣,肖阿姨是點名要的你,她之前在小區里對你驚鴻一瞥後就念念不忘,沒想過世間竟然還有這麼帥氣的男子,而且不僅帥,身材還好,那個腿那個腰,氣質又不同于路上別的庸脂俗粉。”

  寧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死里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都怪你自己成天長這麼帥還在大馬路上晃蕩,害的人家肖阿姨自此就看不上別的男人了,覺得這小伙子這麼帥,特別想認識一下,你知道的,男人的審美很穩定,永遠愛十八歲年輕女孩,我們女人也是啊,肖阿姨就從單純審美的角度出發,喜歡有個年輕帥哥陪著自己逛逛街,有錯嗎?要是有錯,錯的那也是你傅崢啊,恃靚行凶就是犯罪!”

  “……”

  傅崢雖然臉還板著,但看起來表情松動不少。

  寧婉再接再厲,又是一通自我發揮的狂吹,直把傅崢也吹的有些頭重腳輕,他咳了咳,有些不自然道︰“她就真的……這麼欣賞我?”

  “那是啊!你得轉換下思維,什麼叫‘三陪’呢!你把人家肖阿姨想象成你的媽媽粉不就行了?你作為人家的偶像,給自己鐵粉一點福利,陪人家聊聊天逛逛街怎麼了?同時又能完成工作,豈不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

  對于陪肖阿姨,傅崢內心其實是拒絕的,但沒想到自己就算隱藏了身份,身上的氣質還是遮不住,是金子總會發光,無心讓肖阿姨竟然如此欣賞和迷戀……這或許確實是自己的責任……

  “你啊,注定了出挑的長相和人格魅力還是讓你無法普通,所以傅崢,你要有點社會責任感,干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寧婉還在游說,傅崢心平氣和地想了想,覺得她說的話確實也有一定的道理,何況總體來說,這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一次生活體驗……

  于是最終,傅崢松了口︰“既然這樣,那我試試吧。”

  他松了口,寧婉也松了口氣,事不宜遲,她立刻聯系了肖阿姨,然後把傅崢給帶了過去。

  傅崢見肖美之前其實有些擔憂,這位老阿姨都這麼迷戀自己了,要是見到真人不知道會不會激動過度,自己要怎樣讓她保持理智和距離?

  然而真的到了肖美面前,傅崢想象的情況竟然一個也沒出現……

  肖美特別冷靜。

  冷靜的都有些過頭。

  她不像個粉絲,倒像個挑剔的豬肉買家,打量傅崢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塊特價豬肉……

  傅崢皺著眉看向了寧婉。

  寧婉的解釋有些磕磕巴巴,她低聲道︰“這叫近鄉情怯!看到偶像太激動以至于還沒徹底反應過來,所以表現都異常了,這是一種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其實她內心風起雲涌著呢!”

  傅崢勉強接受了這種解釋,肖美又看了傅崢幾眼,然後對寧婉點了點頭,寧婉露出了松了口氣的模樣,然後兩人就和傅崢打了個招呼號稱要一起去廁所。

  傅崢沒有在意,他坐在原地等,結果等了很久,也不見寧婉回來,他今天中午約了高遠,一看時間有些尷尬,恐怕要遲到,于是起身準備給高遠打個電話說明,只是傅崢剛繞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拿出手機,就听到了樹叢另一側傳來的聲音,竟然正是號稱去廁所的肖美和寧婉的——

  “肖姐姐,我說了吧,是不是人不錯?”

  回復寧婉的,是肖美冷傲的聲音︰“恩,還不錯,雖然三十了,但不太顯老。”

  ???

  “我都和你說了,我介紹的,品質保證,我們傅崢雖然三十了,但是之前一直在學校念書,很天真單純的,你看,這眼神多清澈是吧?其實男人重要的不是年紀,是清純!有些男人二十五又怎麼樣呢?都是社會老油條了,我們傅崢年紀是大了點,但是硬件軟件都是特別優秀的,眼神里透著干淨!就讓他陪你吧?你看行嗎?”

  “……”

  傅崢抿了抿唇,放下了手機。

  說好的肖阿姨是瘋狂迷戀自己的鐵粉呢?這個場景怎麼看著寧婉像個強買強賣推銷的?什麼叫自己年紀雖然大了點?這說的像自己沒人要,是推銷滯銷品跳樓大甩賣似的。

  “行吧,就他吧,長得確實是很帥身材很好的。”肖美嘆了口氣,“就是年紀大了點是硬傷,我和你說啊小寧,你肖姐姐我的過來人肺腑之言,看男人,也不能只看臉蛋的啊,這傅崢都三十了,怎麼還在社區做基層律師啊,都說三十而立,這肯定是能力有點不行。”

  什麼叫能力不行?!什麼叫年齡大點是硬傷?

  傅崢捏著手機,差點氣到升天。

  肖美卻還在那邊長吁短嘆︰“一想到這,我再看他,覺得他魅力都大打折扣了,男人老點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有成熟的魅力,不能都三十了,還是個小律師,我這個人啊,看男人也是看內涵的,雖然他這臉真的不錯,但一想到這小伙子水平這麼差,只是個男花瓶,也是有點提不上勁……不過算了,世人都膚淺,有他這張臉,我在王麗英面前也能抬起頭了。”

  “……”

  肖美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最後得出結論——她勉為其難接受傅崢了。

  這勉強的態度和言辭間的嫌棄,讓傅崢再次對自己的價值產生了疑惑——

  沒多久前,他覺得自己同意寧婉投喂半年晚飯換取自己案源實在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廉價的一件事,但如今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還是天真,永遠不要以為生活已經觸底了,因為沒有最廉價,只有更廉價……

  如今的他,去做“三陪”,不僅沒有半年的晚飯,竟然還需要倒貼。

  傅崢覺得自己的人生觀被徹底打碎然後重塑了。

  來社區體驗基層以來,他的脾氣是越來越好了。

  還三十歲的自己沒魅力?他倒是要讓這兩個一老一小瞎眼的看看,什麼叫魅力。

第23章

  寧婉並不知道自己和肖美的一席話都被傅崢給听到了, 她和肖美達成一致後, 就重新回到了傅崢的身邊。

  “傅崢,肖阿姨特別激動, 剛才在廁所拉著我說的都不肯放手, 不過她是個害羞的人, 所以表現上有些矜持,你不要在意,就待會陪她去她們老姐妹聚會的地方一起喝個咖啡就行, 你就中規中矩表現就可以!我和她商量好了, 就喝一次咖啡,之後都不用你再陪了,讓她上她的老姐妹那長長臉,她就幫我們去找王麗英打听。”

  寧婉自問自己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但也不知道怎麼的, 傅崢的臉上有些努力克制般的泛黑, 他看了寧婉兩眼,然後有些陰陽怪氣地笑了笑︰“哦,好。”

  寧婉沒在意, 又關照了他幾句,才目送傅崢和肖阿姨離開。

  ……

  肖美的老姐妹聚會沒有持續很久, 個把小時後,傅崢就回來了, 比起剛去時他難看的臉色, 他如今的神情看起來……難看的沒有那麼明顯了……

  “搞定了?”

  傅崢冷哼了聲︰“搞定了。”他看了寧婉兩眼, 憋了憋,最終像是沒忍住,聲音陰陽怪氣道,“雖然三十歲高齡了,能力也不太行,好在老得不太明顯,就勉強一張臉能看,是個男花瓶,但好歹不辱使命,超質量高效地完成了任務。”

  “……”

  寧婉有些尷尬︰“你听到了啊?肖阿姨有點偏執,之前一定要二十五歲的……”

  “你不是說她是我真愛唯粉?指定了要我去?”

  “……就……”寧婉真心實意道歉道,“對不起,實在是辦案需要,就委屈你了,我其實覺得三十一點也不老,正當壯年大有可為,而且你看著確實不太像三十的,你要是真的很介意,我去幫你和肖阿姨好好論論理!告訴她男人三十一枝花!另外,我包你一年的晚飯吧!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一直包下去?”

  寧婉以為傅崢可能還會耍耍小性子,沒想到一听自己這話,他幾乎當機立斷道︰“我原諒你了,做飯大可不必,真的不用了。別人對男人年齡和魅力的誤解也不需要你澄清,我自己會用能力證明。”

  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不要自己做飯報答,寧婉心里更是充滿了愧疚,此刻再看傅崢的身影,都覺得倔強里透著逞能……

  “其實……雖然肖阿姨不能欣賞你的魅力,但我那些話,也不全是假的,我自己確實這麼覺得,你確實挺帥的……”

  寧婉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你氣質也真的很好,這些我沒騙你……而且你為人特別善良,還願意幫助別人,學習能力也很快,做什麼都挺像那麼回事,雖然現在還只是個基層律師,但只要這樣堅持下去,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雖然一開始對著傅崢夸他有些羞恥,但一旦說開了,寧婉倒是也真心實意了︰“很多人大器晚成的,三十歲沒有資歷相較于同齡人雖然是個劣勢,但保持進步就好了,人生是場長跑,你只要比別人穩得住就好了,我很看好你的傅崢!”

  傅崢活到三十歲,不是沒听過吹捧,然而面對寧婉如今這種坦蕩直白的鼓勵和夸贊,反倒有些不自在,寧婉確實十分漂亮,她盯著別人看的時候眼楮會不自覺地睜大,圓圓的。

  都說長杏眼的女生容易讓人產生保護欲,會覺得既可愛又清純,雖然寧婉平日里的操作根本和這幾個詞搭不上邊,但傅崢這一刻卻發現,是真的。

  雖然從工作上而言,寧婉無疑是利索又干練的,這樣的人原本應該理智老成,然而寧婉又實在很好騙,傅崢毫不懷疑只要自己願意,寧婉能被自己騙了還幫自己數錢。

  她太輕信自己了,她太大意了。

  平生第一次,傅崢產生了輕微的愧疚感。

  好在傅崢的愧疚感在和高遠見面沒多久後就煙消雲散了。

  高遠遇到了一個跨國並購糾紛案,對幾個細節和操作實在有些頭疼,于是拿來咨詢傅崢︰“你處理這類案件多,你說說這時候應該怎麼操作?對方又是惡意收購……”

  一講到案子,傅崢便沒閑心想別的了,他開始全情投入地講起來。

  兩個人斷斷續續討論加分析,等高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已經過去了快一小時。

  “你真的不做商事了?這多可惜啊!”

  對于高遠的惋惜,傅崢倒是淡淡的︰“沒挑戰的事繼續做下去,人生就太沒意義了。”傅崢頓了頓,“何況也不叫不做商事了,做還是做的,只是連帶做一下,主要精力還是想用來開拓新的領域。”

  他講到這里,突然看了高遠一眼,轉移了話題︰“對了,沈玉婷,你了解嗎?”

  對于傅崢這個問題,高遠雖然愣了愣,但還是答道︰“知道,不過不太熟,你問這個干什麼?是看上她團隊里的誰了想要來你自己團隊?”

  傅崢嗤笑了聲︰“她團隊里的所有人,包括她,我都看不上。”

  “那你問她的情況干什麼?”

  傅崢沒直接回答,只問道︰“高伙需要負責對所里的中伙考核,所以這個沈玉婷,這幾年來業務和創收怎麼樣?”

  高遠主管考核,說起這個倒是有點嘆氣︰“她這兩年創收和業務量都在下降,丟了好幾個老客戶,照理說不應該啊,尤其這幾個老客戶平時都合作的好好的……”

  “查查她的老客戶是不是和她走私賬了吧。”傅崢看了高遠一眼,笑了一下,又補充道︰“另外除了沈玉婷,沈玉婷團隊里兩個律師,李悅和胡康,開始不是安排社區他們也要來駐扎的嗎?可我在社區這麼久,這兩個人從來沒出現過,所以所里安排的工作,想不來就不來?你們幾個高伙邀請我加入的時候,可是說所里氣氛多好多好的,現在,就這樣?”

  高遠沒想到傅崢會突然對所里的人事發難,捏了把汗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回頭處理,嚴懲!絕對嚴懲!但你可記住啊!你答應我加入我們所的!我在幾個別的高伙那都拍胸脯了!可不能中途跑別的所去啊!”

  傅崢抿唇又笑了一下︰“你最好在我入職前把所里亂七八糟的事和人給清理整頓掉,否則等我正式入職,清算起來就不留情面了。”

  “正元所的社區律師項目雖然運作得很順暢,但三個駐派律師里,只有寧婉一個人堅守崗位,雖然世上的規則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但我的世界里不會讓老實人吃虧。”他看了高遠一眼,“你們不能欺負寧婉。”

  “沒問題沒問題!”

  “對了。”傅崢卻是又想起了什麼一樣,叮囑道,“你處理這個事的時候,記得藝術性的不小心透露一下,把沈玉婷情況舉報給你的,是個男人。”

  “啊?為什麼?”

  “你問這麼多干什麼?難道你做不到嗎?”

  “做得到做得到!我演技那麼好,一定會無意間不小心說漏嘴是個男的舉報的!”

  只是點頭保證完,高遠又有些語氣發酸了︰“傅崢,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以前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抄了論文,結果老師誤會我幫著人家一起作弊,讓我論文也重寫,那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不讓老實人吃虧’‘你們不能欺負高遠’啊?怎麼換到人家寧婉,你就雙標了呢?就因為她長得漂亮嗎?”

  傅崢皺了皺眉︰“你是女的還是男的?你還需要保護?”

  高遠委屈上了︰“怎麼了?男人就不該被保護啊?現在還流行猛男落淚呢!”

  傅崢嗤之以鼻︰“你後來不是搜集證據證明你沒有協助作弊完全是被抄襲的被害人洗脫冤情了嗎?你自己都能處理要我幫什麼忙?而且,你是老實人嗎?你還老實?你老實能和我做朋友?”

  傅崢自然不是個好東西,但能和傅崢狼狽為奸的自己,又能是什麼好貨?

  “……”高遠憋了憋,竟然覺得有點無法反駁,他想了想,只好反問道,“那你怎麼知道寧婉不能處理啊?”

  “她不行,她有點傻氣。”

  “精明都是歷練出來的,傻氣麼,多踫幾次壁就好了啊,你就算路見不平想護著她一時,還能護一輩子啊?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還不如教教她怎麼搞職場關系怎麼精明站隊……”

  傅崢沒有再理睬高遠︰“你很閑嗎?不是要處理那個惡意並購嗎?你老婆好像正缺個人陪逛街呢,你這麼空我和她打個電話?”說完,他就拿起了手機。

  高遠一听陪老婆逛街,當下頭皮發麻,再也不廢話了,趕緊閉了嘴就走。

  而另一邊,寧婉絲毫不知道她在“傻白甜”傅崢的眼里才是真正的傻白甜,這幾天都還非常樂呵地幫傅崢忙前忙後爭取利益。

  在她的努力下,今天,傅崢的椅子正式從高貴典雅地中海藍塑料凳升級成了和她一樣的同款座椅。

  只是就在她拉著傅崢試用這新椅子的時候,肖阿姨裊裊婷婷就走了進來。她左右環顧了下,在看到被電腦遮住的傅崢後,眼楮咻得就亮了起來——

  “小傅啊。”肖阿姨撩了撩頭發,“這幾天怎麼都沒見你。”她的語氣有些哀怨,朝傅崢風情萬種地眨了眨眼,“不是說好回頭聯系我的嗎?”

  寧婉皺著眉,一時之間有些莫名,她狐疑地看向了傅崢。

  肖阿姨此前對三十歲高齡的傅崢接受的還頗為勉強,怎麼這就突然熱情似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傅崢倒是挺冷靜,三兩下化解了肖阿姨的秋波,轉向了正題︰“王麗英王阿姨那邊有什麼新情況嗎?”

  一說這個,肖美就眉飛色舞起來︰“當然有,我肖美輕易不出手,出手自然手到擒來。”她又給傅崢拋了個媚眼,才壓低聲音道,“王麗英那個男朋友,是假的!”

  肖美得意洋洋︰“我就說嘛,她怎麼突然能找到個二十六的小男朋友,果然是假的!完全是她杜撰的!”

  “那男的啊,就是她鄰居,也不知道她怎麼的就讓人家沒反駁,但反正,他倆相愛這種話,都是假的。”

  “她和你這麼承認了嗎?”

  肖美抬了抬眼皮︰“哪能呢?她呀,也藏著掖著,這種事大概吹牛逼也有點不好意思,當然不會說開咯,可女人談沒談戀愛,我是看得出來的,她呀,開始說的還有板有眼,說兩個人戀愛要結婚呢,結果我越問越是破綻百出,我看她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花錢找了這男鄰居裝情侶……”

  肖美並不知道王麗英和陸峰的細枝末節,然而寧婉心里咯 一下,肖美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陸峰說的話不假,他確實沒和王麗英談過戀愛,那麼……

  那為什麼王阿姨一定要號稱和對方談戀愛了,還要結婚?

  傅崢顯然也想著這個問題,他皺了皺眉,看向肖美︰“所以王阿姨還有和你聊些什麼嗎?”

  “當然,也聊了不少,她也不容易,兩個兒子都那麼不孝順。”肖美嘆了口氣,“她吧,也算是辛苦了一輩子,一口氣沒停過,給這兩個兒子都買了房子娶了老婆,結果有了老婆沒了娘,兒子兒媳沒一個好東西,別說給她錢,不問她訛錢都不錯了。”

  說到這里,肖美也挺唏噓︰“我以前不知道,原來她這段時間都沒再來跳廣場舞,是因為診斷出癌癥了……病後這段時間,兩個兒子家也沒照顧她多少,去醫院化療也是她用了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養老錢,兩個兒媳婦甚至成天勸她保守治療,別治了,吃齋念佛抄金剛經就行了,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她化療了身體差,可兩個兒子也不管不顧,有幾次她都躺著起不來了,以為自己不行了,都沒人管,倒是自己那個男鄰居挺熱心一直忙前忙後照顧她,不然她說她早死了!我看吧,她就是因為人家照顧自己,重病了人又沒個心理寄托,所以才把人家想象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

  肖美又講了些有的沒的,然後抿唇笑了笑,看向了傅崢,又撩了撩頭發,拍了拍傅崢的肩,關照傅崢有空一定要聯系自己,傅崢虛與委蛇了幾句,肖美這才再次裊裊婷婷依依不舍地走了。

  肖美一走,傅崢臉色就有些差︰“我是不是白做‘三陪’了?陸峰和王麗英沒有戀愛關系至今仍舊是肖美自己的理解推測,其余信息也都無關緊要……”

  “沒有!我覺得你已經不辱使命了!”寧婉卻不這麼想,“你不覺得我們離真相已經很近了?”

  “什麼?”

  “人做某件事都會有個動機,你听肖阿姨的話里,王阿姨其實是明明內心很感激陸峰的,對方在她困難時伸出援手,她的言辭里充滿了贊美,照道理她沒有理由去陷害這樣的恩人,但如今對陸峰,卻是一反常態死咬著說兩個人發生了關系必須得結婚,那麼是什麼初衷?”

  傅崢沉吟了一下︰“要不要還是給王麗英鑒定下精神狀態吧?他們家祖上是不是有遺傳的精神分裂?”

  寧婉有些哭笑不得,她有時候真是佩服傅崢的思維︰“社區里哪有這麼多精神問題的,社區里人與人糾紛的精髓說白了就是錢和利益,你設身處地想一下?”

  傅崢搖了搖頭︰“我得不出結論來。”

  “那先別想了,我們直接去拜訪下王阿姨,我覺得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即便寧婉這麼說,傅崢其實並不對拜訪王麗英有什麼期待,按照這位王阿姨此前的表現來看,她會主動承認自己欺騙行為的可能微乎其微,而個人名譽侵權案件是誰主張誰舉證,只要陸峰這邊拿不到證據自證清白,這案子就很難翻盤……

  傅崢跟著寧婉,實在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如今兩個人雖然找了肖美周旋了一番,也得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八卦消息,可這些信息根本是無用的。寧婉此刻去見王麗英,無外乎是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但傅崢已經做好了她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果不其然,表明身份和來意後,王麗英對他倆並沒有好臉色,勉勉強強才把人讓進了房內,但一臉拒絕對話談判的模樣。

  傅崢等著寧婉開口勸誡,寧婉也確實清了清嗓子,然而她一開口,說的內容卻與傅崢想的大相徑庭。

  她一點沒有柔聲細語和平易近人,而是聲音嚴肅冷酷︰“王麗英女士,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對我們的當事人陸峰先生誹謗造謠的事實證據。”

  寧婉還沒等王麗英反應,就徑自繼續道︰“雖然可以理解你因為兒子不孝不想將房產給予兒子,而想通過結婚給到陸峰的心態,但你的方式無疑對陸峰造成了巨大的困擾和傷害,這是違法的。”

  傅崢皺起了眉,一下子都沒跟上寧婉的邏輯,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寧婉卻不為所動,只是繼續道︰“你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當事人的正常生活,他原本已經計劃和前妻復婚,如今前妻听到了你的謠言,對陸峰造成了誤會,已經拒絕談判溝通了,你的行為不僅使得陸峰失去了本可以美滿的婚姻,更是害的他的女兒嬌嬌失去原本可以團圓的家庭,重新成為了單親孩子!”

  寧婉的聲音抑揚頓挫,既有威嚴又帶了點肅殺,充滿了義正言辭,以至于傅崢也腦筋轉了個彎才反應過來她是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首先,他倆壓根就沒有掌握任何證據;其次,王麗英什麼時候是因為兒子不孝想把房子給陸峰才提出結婚的?最後,陸峰什麼時候要和前妻復婚了?這根本是寧婉的信口雌黃……

  律師,最講究的就是基于事實,不能胡編亂造,寧婉這走的又是哪一出?何況法律事實這種東西,只要對簿公堂,根本不是你胡編就可以被認定的……

  只是出乎傅崢的意料,此前絲毫不配合的王麗英皺著眉听完,沉默了片刻,竟然抖著嘴唇開了口,問了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陸峰要復婚?”

  寧婉點了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說道︰“是的。”

  而就在傅崢以為她會繼續用官方嚴肅的態度交涉時,她卻在這時放緩了語氣︰“王阿姨,我們都掌握證據了,也知道你為什麼會一定想和陸峰結婚,但也請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你對自己兩個兒子怨恨不滿,不想給他們房產,但把無辜的陸峰牽扯進來,就不太好了,對陸峰太不公平了。 ”

  “他還這麼年輕,就壞了名聲,不說前妻,以後還有哪個正經的姑娘肯跟著他?難道你覺得結婚後把房子給了他,他就一定能幸福嗎?你都沒問過他,他願意不願意要這個房子呢?你現在死命拉著他加入你們這個亂局,你到底是感恩他還是恨他?你難道要他為了這個房子,葬送自己一輩子嗎?你想想之前你化療時候,兩個兒子不管不顧,反倒是陸峰不求回報真心實意幫忙的,你怎麼能坑他涼了好心人的心呢?”

  寧婉這些都是猜測而已,傅崢听著都覺得是無稽之談,雖然王麗英的兒子確實不孝,但真要是不想把房產給兒子,想給陸峰,完全可以通過遺囑贈與的形式,根本沒必要這麼大動干戈地拉著陸峰結婚,這都不是報恩,是壞人口碑了,因此這種假設任何一個有邏輯的律師都不會做,傅崢不知道寧婉想出這種清奇的思路是不是已經對這個案子自暴自棄了。

  然而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听完寧婉這番話,此前一直表情毫無破綻的王麗英竟然眼眶紅了︰“因為我的事,現在他老婆不肯復婚了?”

  寧婉一本正經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我想的太簡單了。”王麗英的神色終于出現了波動,有些愧疚又有些難堪,嘴唇顫抖著哽咽道,“我……我確實……沒替小陸想過……”

  老人的模樣頹喪又悲慟︰“現在既然你們也知道了,我也不瞞著了,我當時一心想著不想把房子給那兩個狗東西。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們拉扯大,最後到頭來巴不得我早點死,別拖累他們,還不如小陸這個隔壁的對我好,我真的不想害小陸的,我……我真的只想等我死了房子能讓小陸分走……”

  ……

  讓傅崢大跌眼鏡的,寧婉這番胡扯竟然還真是戳中了事實,也不知道是該夸她夢想照進了現實還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總之,在寧婉如此一番真真假假的引導下,王麗英最終心理防線潰敗,一鼓作氣把自己心里那點彎彎繞繞都給交代了,和寧婉所胡亂猜測的竟然幾乎分毫不差。

  “所以你死活要拉著陸峰結婚,只是為了想報答他把房子給他?”

  面對傅崢的疑問,王麗英點了點頭,抹了把眼淚︰“不然我和他非親非故,怎麼把房子給他?等我一死,我那兩個兒子肯定要來搶房子,要是陸峰和我領了證,我死了,房子不就歸他了?我那兩個兒子也沒話講。”

  傅崢有些目瞪口呆,他不得不仔細又深入淺出地和王麗英解釋了遺產分配問題︰“要是沒有遺囑,那就根據法定繼承,那麼如果你和陸峰領了證,你要是不在了,陸峰作為你的丈夫,你的兩個兒子和女兒,他們這幾個都可以平分你的遺產,也不是陸峰一個人就可以獨吞房子。而你想要把房子只留給陸峰,寫個遺囑進行贈與就行了。”

  拉拉雜雜講解了半天,王阿姨才終于恍然大悟,她抹掉了眼淚,有些結結巴巴解釋道︰“我……我雖然沒什麼文化,但也看過電視劇,里邊老頭死的時候也寫了遺囑,把房子留給了撿來領養的小兒子,結果等老頭真的一死,幾個親生的兒子就不認賬了,說是造假的,還打官司,老頭都死了,死無對證的,小兒子又不是親生的,最後就判了他沒拿到房子……”

  她期期艾艾道︰“我就看了那個,知道自己寫把房子給誰都不中用,等我一死,誰知道我那兩個兒子怎麼鬧事,而且……”

  王麗英尷尬道︰“而且我也不會寫字,我這一輩子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別的……什麼也不會寫,就算讓我自己寫什麼遺囑,我也寫不來,要是我讓別人替我寫,那我兩個兒子更不認了……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和小陸結婚把他變成親人,才能把房子名正言順給他了……結婚證不是國家法律保護的嗎?”

  原來如此,傅崢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來。

  社區律師的工作確實是與他平時做的全然不同的,難處往往並不在法律的運用上,而是在與當事人的溝通和取證上。

  商事糾紛的當事人往往受過良好的教育,法律觀念成熟,因此傅崢交流起來從沒感覺過障礙,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邏輯去推斷對方的,因為是處于同一水平線和理解能力上的,然而社區居民的法律理念卻是參差不齊,或許有很多教育水平不錯的年輕人,但也有大量如王麗英這樣,並不識字沒太多文化,對法律理解完全一知半解,大部分甚至是從一些不靠譜的電視劇上知道的……

  也是這時,傅崢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寧婉此前那番話,或許並不是天馬行空胡扯的,而是她很好地代入了王麗英的立場,根據肖美提供的蛛絲馬跡,用王麗英的思維方式在推斷問題所在的點。

  讓她一擊即中的從來不是瞎貓撞上死耗子的僥幸和狗屎運,而是豐富的實踐經驗和靈活轉換的思維方式。

第24章

  傅崢現在開始真正理解了高遠的話, 某種程度上來說,寧婉確實很優秀。

  “王阿姨,這些電視劇都是騙人的, 法律哪里是這樣的呀。”

  寧婉的聲音打斷了傅崢的思緒,他重新整理了下情緒,順著寧婉的話,也開始介入案件,認真解釋起來︰“王阿姨你說的是自書遺囑,自書遺囑確實必須由立遺囑的人全文親筆書寫、簽名, 也不需要任何見證人就可以生效,但除了這種遺囑方式,還有幾種別的方式法律也是認可的。”

  “第一種就是代書遺囑,簡單解釋,就像王阿姨你這種情況, 不會寫字,那就讓別人替你寫,只要訂立遺囑的過程里有至少兩個見證人就行,這兩個見證人要和你這房子沒有利害關系, 最後你和見證人都得簽字,這也有效。”

  “第二種更簡單, 是錄音遺囑,也就是通過錄音的方式把你的遺囑記錄下來, 也需要至少兩個沒有利害關系的見證人, 見證的方式和情況呢,可以采用書面記錄, 最後也是都簽字就行。”

  “第三種口頭遺囑,但這種一般不推薦, 因為這種只有在病危時沒遺囑臨時口頭說才能成立,但也需要至少兩個沒有利害關系的見證人,而且一旦病危的情況沒有發生,口頭遺囑就無效,所以很容易引發糾紛。”

  傅崢笑了笑︰“我比較推薦的是公證遺囑,你完全可以到戶籍所在地的公證機關申請辦理,收費也很便宜。”

  王麗英也來了精神︰“只要這麼辦一下法律上就有效?真的不用和陸峰結婚了才行?”

  “當然。”寧婉眨了眨眼,“你要是能澄清和陸峰的關系,我們也願意幫你和他溝通,就沒有必要上法庭了,這不是雙贏嗎?”

  王麗英臉色頗為動心,但很快又出現了難色︰“可……雖然我的孩子都是上的容市本地戶口,我的戶口還是老家鄉下的,我現在身體又不行,讓我回老家公證,感覺吃不消啊。這能找人代辦嗎?”

  寧婉搖了搖頭︰“公證遺囑必須親自辦理,但如果遺囑訂立人因病或者別的特殊原因不能親自去的,可以要求公證機關派公證員到你這兒來辦理,不過,一旦辦理了以後,如果你想改的話,也得通過這家公證機關才行,這點上其實有些不方便。”

  寧婉頓了頓,看向王麗英。

  老年人的想法很多變,沒準現在死活不想給兒子,但臨到生命的盡頭,卻改了主意呢?

  “考慮到王阿姨你說的老家是農村,可能和當地的公證機關溝通也比較麻煩,外加之後變更或者撤銷遺囑也會增加難度,我其實推薦你可以做律師見證遺囑。”

  “這是什麼意思?要怎麼辦?”

  “我們可以接受你的委托,按照你的意思給你寫清楚遺囑內容,並且作為見證人做出見證,所有法律流程和文書交給我們就行,收費也不很貴。”

  律師見證遺囑也需要至少兩名律師,其中至少一名是執業律師,這些寧婉和傅崢正好都符合,完全可以接受這項委托。

  王麗英又問了不少細節,傅崢和寧婉都一一耐心給予了解答,只是王麗英顯得還是有些不安和吞吞吐吐︰“我兩個兒子都是沒良心的,現在我又得了這個惡病,往後雖然沒幾年日子了,但一輩子沒吃過好的用過好的,也想最後幾年好好過,我要是說把房子給了小陸,我這兩個兒子更不會管我死活了,小陸雖然是個善心人,可要我真把房子給了他,他也變了,覺得吃定這套房子了……那我怎麼辦……”

  “我化療以後,身體就很差,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王麗英雖然點到為止,但寧婉立刻就懂了︰“所以你之前死命拉著要和他結婚,也是存了這個心思?”

  王麗英點了點頭,有些赧然︰“我想著結婚了,法律上有了證,不是都說規定夫妻之間得互相照顧嗎?領了證,我們就是親人了,我房子給小陸正常不過,小陸也得照顧我給我養老送終……”

  她這麼一說,寧婉就都懂了。

  死命拉著陸峰要結婚,一來是王麗英不懂法,被那些胡扯的電視劇荼毒了,二來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邊,她覺得結了婚,陸峰就對她有撫養義務,自己養老送終就有保障了,作為補償和回報,她死後房子也能給陸峰,在她看來,就覺得很公平。

  “你這種情況也很好處理,只需要簽訂個遺贈撫養協議就行了。”寧婉笑了笑,“就等于你和陸峰簽個合同,陸峰得給你養老送終,這樣之後才能拿到你的錢和房子。”

  “這……這協議是什麼意思?這國家法律保護嗎?作數嗎?”

  王麗英顯然沒有完全理解,傅崢于是補充著又細細解釋了不少,用更平易近人的語言給老人科普了一遍。

  王麗英臉上漸漸從似懂非懂開始有些了然,傅崢也沒嫌棄,繼續耐心地解答了好幾個問題,直到王麗英完全搞明白了這個遺贈撫養協議。

  她的眼楮果然全亮了,一個勁道︰“這個好,這個好!法律真是好!還有這種規定!我想要的就是這個!”

  “不過,剛才我就想說了,不管是訂遺囑進行遺贈還是簽訂遺贈撫養協議,王阿姨你也得問問陸峰的意見,否則遺贈他可以不接受,遺贈撫養協議是個合同,就更需要雙方協議一致了。”

  兩個人又和王麗英確認了不少細節,這才決定事情一件一件處理,先把名譽權糾紛這個事給調解了,再叫上陸峰好好談談。

  如此一遭,終于這案子有了眉目,再走出王麗英家,寧婉也總算松了口氣︰“還算運氣好,懵對了!這樣陸峰就不用背負莫須有的罪名抬不起頭了。”

  寧婉說的挺謙虛,但傅崢卻知道她並不全是懵的︰“剛才那麼說,有幾成把握?”

  寧婉愣了愣,既而就有點欣賞傅崢的孺子可教來︰“大概八成把握吧。”

  “你經手的社區案子還少,但社區里每個居民其實法律知識都不太健全,很多人對法律的偏差性理解或者誤會可能會讓你嘆為觀止的。案子做的多了,有時候就能以他們的視角去想問題了,偶爾這麼代入一下,辦理案子起來反而順利很多。”

  寧婉想了想,回憶道︰“我以前還遇到過當事人,覺得只要自己不知道某條法律,就不知者無罪的;還有覺得法不責眾的,大家一起犯法干一件事,只要人夠多,法律就管不了。”

  “所以基層普法其實還任重而道遠。”她笑笑,“也因為這,才需要社區律師吧,每個案子潛移默化去改變一些大眾的觀點,定期開辦普法講座去掃盲,雖然錢不多事很繁瑣是真的,但真正能幫別人切實解決問題的時候,那種自豪也是真的。”

  寧婉說著就看向了傅崢︰“現在是不是覺得渾身輕松?很有成就感?”

  寧婉也沒等傅崢回答,只是活動了下頸椎,猶自看向了天空︰“我剛被派到這里的時候,其實也怨天尤人過,也看不上這工作過的,覺得律師應該像電視劇里那些光鮮的形象一樣,足夠精英,只處理幾千萬幾個億的標的額的案子,每天嘴上說的都是別人根本听不懂的行話,郵件全是中英文雙語的,接觸的也都是企業高管或者行業尖端人物。”

  “可後來我知道,這些電視劇的律師,雖然確實存在,但這些律師行業的金字塔頂端,也只服務人口里百分之二十的上層,全國百分之七八十普通群眾的法律糾紛,確實非常缺好的基層律師,但基層律師太窮了,大部分優秀的人都不願意干這個基層的活。”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我們現在處理的雖然看起來真的是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關系的卻可能真的是別人的人生,所以這麼一想,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做的小案子也一下子偉大了?”

  傅崢是個很高傲的人,即便留在社區,也更多是抱著不服輸的心態,但捫心自問,打從心底里,他並沒有多看得上基層律師,以往的經驗來說,基層充滿了畢業院校不夠優秀、履歷不夠好的法學畢業生,能力不行,但每天哀嚎懷才不遇。

  寧婉這種經驗豐富思維活躍辦案靈活,每天操著賣白粉的心拿著賣白菜的錢,不需要別人洗腦,還能自己給自己大灌雞湯,窮,且努力繼續窮著的,傅崢還真是第一次見。

  有點新奇,也有點佩服。

  一直以來,在做了那麼多年商事後,傅崢一度覺得自己失去了對法律工作的熱情。

  商事非訴領域對他而言不再充滿挑戰,按部就班,用過往的經驗完全能處理百分之八九十的問題,剩下的那百分之一二十,稍微動動腦也能搞定,這狀態其實非常穩定有好的案源,有好的口碑,然而傅崢卻覺得隨著日子的推移越發提不起勁來,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初次從業時法律的多變和美妙來。

  然而跟著寧婉處理社區案件的這些天,他卻漸漸覺得,以往那種對工作的期待和熱情重新被點燃了,社區案件就好像一盒巧盒力,你不知道下一顆會拿到什麼奇怪的口味,因為不到最後,你根本不知道案子會是什麼走向。

  這樣想想,倒還挺刺激的。

  他側頭看了一眼寧婉,因為沐浴在陽光下,她周身像是都在發光,加上無法否認的膚白貌美,確實稱得上耀眼,初見時為此傅崢也先入為主覺得她是個小心眼的花瓶,但這一刻望著寧婉的側臉,傅崢卻有些暈頭暈腦的想起來,自己正在裝修的別墅里確實缺個花瓶了,房子里放點花挺好的……

  寧婉回了辦公室,剛給陸峰打電話約了時間當面溝通,然後去了趟洗手間,結果剛出洗手間門口,竟然被肖阿姨給截住了。

  “小寧啊,我可要多謝你!”

  肖阿姨一臉喜色,滿面春風的,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個lamer的面霜塞給了寧婉︰“一點小意思,算給你的謝禮了。”肖阿姨塞完lamer,探頭探腦道,“小傅回來了吧?”

  寧婉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是啊,回來了,不過你謝我什麼呢?送這麼貴重的東西?”

  肖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她嬌嗔地拍了寧婉一把︰“還不是謝你把小傅這麼好的男人介紹給我嗎?”

  ???

  肖阿姨卻沒感受到寧婉的情緒變化,徑自嬌羞道︰“我啊,平時身邊也不是沒人追,但都不動心,現在見了小傅,才知道什麼是愛情的滋味。”她振聾發聵地宣布道,“我要追小傅。”

  ???

  寧婉驚呆了︰“什麼?你當初不是嫌他老看不上嗎?”

  肖阿姨卻是有些懊悔︰“這就是我的偏見了,謝謝你啊小寧,要不是你堅持,我差點錯過好男人。是小傅,讓我看到了三十歲男人的魅力!”

  肖阿姨嬌羞地笑了下︰“他呀,談吐學識眼界,各方面都真是太優秀了,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好的男人,長得還沒話說,之前他就陪了我一會兒,你可不知道,我這幾個老姐妹啊,都羨慕死我了,有一個甚至還想背著我偷偷問小傅的號碼呢!現在我已經和她絕交了!咱倆都十幾年姐妹了,沒想到在男人面前,女人的友誼就這樣不堪一擊!”

  寧婉沒想到,傅崢這招花引蝶的,只是出去陪了人家沒多久,竟然還搞出了一段老年三角戀,害的人家老姐妹反目……

  肖阿姨控訴了會兒姐妹的見色忘義,又把話題給轉了回來︰“小寧啊,總之,我是正式打算追求小傅,你和小傅是同事,能幫我打听打听小傅喜歡吃什麼嗎?我以後準備每天給他送飯呢!還有,你再問問他,他喜歡什麼顏色,我給他買點毛線打個毛衣……”

  “……”寧婉覺得有些窒息,她委婉道,“肖姐姐,你這……你要不要先打听下,傅崢吃不吃姐弟戀呢?有些男生是不太願意姐弟戀的呢,要是這樣,你還追他,那肯定追不成,對你不也是浪費精力和情緒嗎?”

  只可惜肖美不為所動︰“沈從文說了,‘一生至少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見了你’,小寧,你還太年輕,不懂這種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感受,我感受到了,小傅就是我的某個人,絕對沒錯,不會再變了……”

  寧婉沒忍住,打斷道︰“徐志摩。”

  “什麼?”

  寧婉面無表情道︰“這話徐志摩說的,肖姐姐,他每次遇到下一任可能都這麼說,每一任都是對的人。要我給你科普下他的情史嗎?”

  肖美被打了臉,不想搭理寧婉,咳了咳︰“這話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前我也問過了,小傅是單身,那他未婚我喪偶,我倆怎麼不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了?”

  “……”

  “他,我追定了!”

  肖美丟下這枚重磅炸彈,又朝寧婉眨了眨眼︰“過會兒中午我就來給小傅送飯,你幫我和他說一聲,以後每天中午,都不見不散。”她說完,又把lamer不容分說往寧婉手里塞了塞,“這份小禮你先收著,等我和小傅好事成了,你就是媒人,我要給你包個大紅包的!”

  “……”

  寧婉手里拿著lamer,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回了辦公室,辦公桌前,藍顏禍水傅崢還不明所以,正低著頭看著法律文獻。

  寧婉實在不明白︰“傅崢啊,你對肖阿姨到底做了什麼?我讓你去陪人家聊聊天,沒讓你假戲真做把人家搞得春心萌動啊!”

  听完寧婉對剛才路遇肖阿姨前因後果的敘述,傅崢也有些意外,隨即臉色就有些不自然和尷尬。

  寧婉如今回想,才覺得此前肖美來分享王麗英的一手消息時,對傅崢態度就略微曖昧,當初自己沒在意,現在一想,可不都是蛛絲馬跡嗎?而此刻傅崢這神色,感覺很有問題啊……

  肖阿姨之前對他這麼勉為其難,怎麼陪了會兒就愛上了?再看傅崢這神情,肯定是使了什麼手段,這才把向來冷傲的肖阿姨也迷得丟了三魂七魄。

  傅崢抿著唇不說話,寧婉質問了挺久還是一句話不肯說。

  “現在肖阿姨追定你了,你想好怎麼收場了嗎?你要想解決這件事,就得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寧婉語重心長道,“你這樣拒絕對話是沒用的,待會中午肖阿姨就要追上門了,你要是當初真對人家有什麼暗示和勾搭的,趕緊回想下,澄清清楚才是。”

  傅崢又倔強的沉默了片刻,終于不太自在地開了口︰“我也沒做別的什麼,只是略微向她們展現了下我的人格魅力而已。”

  ???

  傅崢清了清嗓子,眼神瞟向了遠方︰“說什麼三十歲的男人就老了沒能力沒魅力,我只是憑自己的本事論證這一點是錯的而已,讓一些沒品位的人見識一下而已,並沒有蓄意對任何人拋出橄欖枝,只是……”

  寧婉都氣笑了︰“只是什麼?只是沒想到你魅力太盛,流水無情落花有意啊?”

  傅崢抿了抿唇︰“雖然你這話像是要諷刺我,但事實確實這樣,我也沒想到會有這個後遺癥,我畢竟只展現了自己10%的實力而已……”

  寧婉都快給氣笑了︰“你展現了10%的魅力就把人家肖阿姨迷得七葷八素你還挺驕傲是不是?那你怎麼不展現100%的魅力把全社區的老太太都給迷暈了為你爭風吃醋啊?”

  傅崢抿了抿唇,客觀地糾正道︰“要是展現100%的魅力,我怕你社區糾紛處理不過來。”

  “什麼?”

  “你要听實話嗎?”

  寧婉點了點頭︰“說。”

  傅崢聲音淡然道︰“離婚糾紛可能會增多。”

  “?”

  “有人為了我可能會想離婚的。”

  “……”傅崢啊傅崢,你這麼行,怎麼不上天呢?留你在社區都是委屈你了……

  結果傅崢這還沒完,他意有所指地又看了寧婉一眼︰“三十歲的男人,沒有你想的那麼滯銷,還需要拼了命去推銷,有些產品,雖然不營銷,但口碑一旦出來,是勢不可擋的。”

  “……”

  都說女人愛攀比愛虛榮,寧婉覺得這話就是錯的,看看,男人攀比虛榮起來哪點比女人差了?問題寧婉很想問問傅崢,這是爭強好勝的時候嗎?在案子工作上爭強好勝也就罷了,在三十歲老不老有沒有魅力上竟然還要爭強好勝?!結果呢,結果和公孔雀開屏似的炫耀,硬生生把人家肖阿姨給撩出悸動少女心了!我看你怎麼善後!

  傅崢當時不懂事也就算了,結果至今寧婉也沒覺得他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算了,我不管你了,你這麼行自己處理吧。”

  傅崢顯然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點了點頭,並沒當回事

  “沒事,要是肖阿姨有什麼表示,我會和她明確講清楚的,這種事很簡單,講明白就行了。”

第25章

  傅崢是在當天中午才意識到大事不妙的。

  本以為是開玩笑的肖阿姨竟然真的花枝招展端著食盒就出現了……

  她竟然是認真的?!

  “小傅啊, 來,這是我順手做的菜,想著你之前陪我聊天也怪辛苦的, 嘗嘗我的手藝?”

  肖阿姨倒是個見好就收的,她放下了食盒,也不多話,笑了笑,佯裝有事道︰“哎喲,我們廣場舞社還有個會要開, 我先走了,你先吃,吃好下午我來拿食盒,順帶給你帶點水果。”

  說完這些,她就不容分說地丟下食盒, 徑自走了。

  肖阿姨走了,傅崢只能盯著眼前的食盒發呆。

  只是傅崢不說話,寧婉卻是說上︰“這還順手做的?肖阿姨睜眼說瞎話上還真是個人才!”她嘖嘖有聲盯著這壯觀的食盒繞了一圈,“七層!這食盒有七層!”

  傅崢抿著唇, 寧婉卻是看好戲般慫恿他︰“快,打開看看都有什麼啊, 我還第一次見識七層食盒呢!”

  見傅崢沒動靜,寧婉索性動手幫忙了, 她把食盒一層一層在傅崢面前擺了開來。

  第一層是鮑魚、第二層是乳鴿、第三層是山藥炒蛋、第四層是韭菜、第五層是羊肉、第六層是黑木耳, 最後一層才是米飯……

  說實話,肖阿姨手藝確實是不錯的, 眼前一層層菜肴,色香味俱全, 光聞著就讓人食指大動,不管如何,被人追求總是能讓人更加自我感覺良好。

  可惜傅崢正忍不住為自己的魅力而驕傲,卻听寧婉看向這菜色探頭探腦道

  “哎?鮑魚、乳鴿、山藥、韭菜、羊肉、黑木耳,這都是壯陽補腎的啊!”寧婉的聲音充滿了恍然大悟的幸災樂禍,“說來說去,肖阿姨再不肯承認,內心到底還是覺得三十有點老了,都得這麼補補了。”

  她看向傅崢︰“她到底還是有點介意你年齡的啊,你這人格魅力,好像也沒強到打消肖阿姨顧慮的地步啊?”

  “……”傅崢瞬間自我感覺良好不起來了,看著眼前這麼多壯陽補腎的菜,听著寧婉的打擊,恍惚間連他自己都覺得,三十真的是老了……

  寧婉卻還要給傅崢雪上加霜︰“你快趁熱吃吧,三十雖然說現代社會也算年輕,但怎麼的也是奔四了,是該補補。”

  傅崢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就是餓死,也不能吃這個飯,他梗著脖子,干巴巴道︰“我不餓。”

  “不餓嗎?都十二點了?”

  傅崢冷冷堅持道︰“不餓。”

  這怎麼能吃,吃了就是不行!男人,可以被批評業務能力不行,但絕對不能被批評那方面不行!

  寧婉看向食材的眼神惋惜多了︰“那你不吃,浪費多可惜啊!”

  傅崢咬牙切齒道︰“我不需要補,要補你補。”

  寧婉大概等的就是這句話,听見自己這麼一說,立刻拿起了筷子,就開始饕餮起來︰“我補,我補,你不需要壯陽,我需要,我壯壯!”

  “……”

  為了破除三十不行的偏見,傅崢愣是咬牙切齒沒吃飯,但成年男人,到底需要能量,到了下午一點,傅崢就餓得快不行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給陸峰打了電話。

  對方最近臨時出差,因此王阿姨這件事後續還沒法當面聊,傅崢便在電話里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陸峰一听不用再被逼婚了,松了一大口氣,也很通情達理,當即表示願意和解不再提起名譽侵權訴訟。

  “不過房子的事是什麼情況?我听不太清。”

  陸峰大概在什麼交通工具上,信號不太好,電話里傅崢也沒法把事情全交代清楚,只和他另約了時間︰“那等你出差回來後和王阿姨當面溝通下,也免得我們律師作為第三方轉告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陸峰得知王麗英不會再揪著他號稱兩人戀愛要逼婚,已經松了一口氣,如此便安心下來,再三道謝後才掛了電話。

  陸峰是高興了,可傅崢卻高興不起來,一旦手頭沒了正事忙,饑餓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但都嘴硬說了不餓,那就是不餓,傅崢整了整情緒,繼續冷著臉坐著。他再看寧婉,平白吃了一頓大餐,倒是神清氣爽,完全不顧自己死活,見沒有咨詢電話,竟然哼著歌出了門。

  傅崢正在心里給她記上上班中途溜走的劣跡,寧婉就哼著歌回來了,然後她隨後拋了袋東西給傅崢。

  傅崢板著臉︰“這什麼?”

  “剛外面買的煎餅。”寧婉眨了眨眼,補充道,“沒有壯陽的東西,你快吃吧。”

  傅崢皺了皺眉︰“我怎麼不記得外面有哪家店賣煎餅的?”

  “流動攤點買的啊。”

  一听這個,傅崢當下拒絕了︰“那都是地溝油,而且都沒有衛生許可證,誰知道煎餅的小販有沒有洗過手,這個煎餅上有沒有大腸桿菌和金黃葡萄球菌?我不吃。”

  ……

  只是傅崢這輩子沒餓過,沒料到饑餓的威力會這麼大。

  半小時後,傅崢咬著煎餅,憤恨地覺得,這都是寧婉的詭計,明明本來自己還能忍著,就她多事,買個熱騰騰的煎餅放在自己面前,香氣撩人的,搞得自己更餓了,最終沒有忍住……

  不過一個煎餅下肚,傅崢確實覺得好了不少,然而這感覺沒持續太久,因為五分鐘後,肖阿姨又來了。

  這次,她除了如約帶來了飯後水果,竟然還捧著一束香水百合……

  她見了都被風卷殘雲一空的食盒,非常欣慰︰“看來小傅你很喜歡,明天我再給你做!對了,這束花,是我剛才順手買的,百合的花語和諧音,我覺得特別吉利。”

  肖阿姨抿唇嬌羞地笑了下,放下百合和水果,拿起食盒,在傅崢拒絕前再次見好就收就走了。

  傅崢覺得自己有點討厭香水百合的味道,直覺鼻子有點癢,皺著眉盯著花︰“這花語和諧音是什麼?”

  寧婉查了查手機︰“偉大的愛?百年好合?”

  “……”

  寧婉盯著手機又翻了翻,才從屏幕上抬起了目光,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傅崢,盯著香水百合,已經紅了眼眶,他一眨眼,那晶瑩的淚滴就從他的眼眶里滾了出來,寧婉這才發現,他的鼻子微微發紅,像是努力抑制著什麼,微微吸了吸鼻子……

  要命!肖阿姨這偉大的愛竟然把傅崢都感動哭了?!

  自己怕不是真的陰差陽錯要成就了一段美滿忘年戀???

  看來女追男隔層紗還真是誠不欺我啊!

  寧婉心里感慨的同時,不知道怎麼的也有點復雜的失落,早知道傅崢這麼好追,送個“偉大的愛”就能哭成這樣,自己就先下手為強了,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傅崢確實帥啊!寧婉開始覺得這樣等級的帥哥是不太好追的,結果沒想到這男人長得這麼人模人樣,這麼好騙到手?搞個花送個壯陽菜就行???

  不過失落歸失落,寧婉還是深明大義地抽了張紙巾,遞給了傅崢︰“擦擦吧,你放心,我會祝福你們的。”

  結果傅崢明明流著眼淚,卻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著寧婉︰“你祝福我什麼?之前為了案子讓我去‘陪聊’,現在難道又有什麼要讓我‘和親’了?!”

  寧婉有些犯嘀咕︰“你不是都感動哭了嗎?我以為你接受肖阿姨了……”

  結果這話下去,傅崢表情看起來都快氣到當場去世了︰“我是過敏!過敏!這個‘偉大的愛’,讓我過敏!你快把花拿開!”

  而像是要驗證他話的真實性一樣,傅崢剛說完,就開始瘋狂打起噴嚏來……

  肖阿姨的愛有多偉大傅崢不知道,他知道的是,沒幾分鐘後,他剛才只是發癢的鼻子開始整個不好了,想要打噴嚏,眼楮也變得不正常,像是水龍頭一樣自動地開始流出眼淚,也是這時,傅崢才發現自己竟然對百合過敏。

  好在寧婉很快把花給弄遠了,傅崢的癥狀這才慢慢減輕。

  只是肖阿姨和她“偉大的愛”走了,傅崢的心情卻平靜不了,看肖阿姨這個架勢,他開始覺得事情有些大條了。

  “寧婉,我這也算為事業獻身吧?”傅崢咳了咳,不自然道,“現在出了事,你是不是要幫我善後下?”

  寧婉看著傅崢就笑了︰“你剛不是挺硬氣的要自己解決?我讓你中規中矩陪下肖阿姨聊天就行了,沒讓你這麼超常發揮啊。”

  寧婉還想批判,結果一抬頭,撞上了傅崢可憐巴巴的眼神,他一掃之前的冷傲,流露出了受傷的模樣,像個大型棄犬似的看向寧婉︰“你會幫我的是不是?像你這樣正義的人不會看著我為這種事困擾吧?”

  寧婉一下子凶不出來了,傅崢一這樣示弱,她就有點沒法狠心,只能移開目光,佯裝自然地咳了咳︰“行吧,誰叫我是你帶教律師呢,但你以後可給我悠著點,我的話你要听,知道嗎?”

  傅崢乖巧地點了點頭。

  事不宜遲,既然接了這個活,寧婉也不想拖延,當即拿著lamer就把肖阿姨給約到了附近一家咖啡館。

  她本來計劃以坦白真誠的原則打動肖阿姨,讓她打消追求傅崢的念頭,再退還貴重的lamer,然而寧婉口干舌燥地說了半個小時,肖阿姨還是巋然不動。

  “不行,我又沒傷天害理,追求自己的愛情還違法嗎?”肖阿姨越說越委屈,“難道我年紀大了,就不配享受一個女人的權利嗎?我就是欣賞他,我就想讓小傅出現在我家戶口本上,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夢不去做的話,怎麼知道不能實現呢?”

  “……”

  都說廣場舞是個刀光劍影的江湖,能成為廣場舞領舞的,放在古代武俠世界里那至少是個門派的掌門人,實力都不是蓋的,寧婉口干舌燥,卻沒想到完全說服不了肖阿姨別為愛痴狂……

  好在寧婉早有準備,她抿了抿唇,一臉高深地看向了肖阿姨︰“肖姐姐,有些話也不能說的太明白,不知道你听過一句話嗎?有些人,性別不同,不能談戀愛啊。”

  肖阿姨皺了皺眉︰“這什麼意思?”

  寧婉也不回答,只看了肖阿姨一眼︰“肖姐姐,我上次听說你有個二十二歲的兒子?”

  肖阿姨不明所以︰“是啊,怎麼了?不過沒關系,我兒子不會干涉我第二春,鼓勵我找男朋友呢。”

  “哦,那挺好啊,說明小伙子思想挺包容的,你看如果你這麼欣賞傅崢,死也要把他的名字放進你們家戶口本,不如換一個思維,要不把你兒子介紹給傅崢認識一下?畢竟小伙子這不是接受度挺高的?”寧婉含蓄地笑了笑,“雖然國內是上不了戶口本,但國外很多地方這都合法了……”

  肖阿姨一開始有些跟不上節奏,但很快,越听,這臉色就越發不好了起來,她壓低了聲音,看向寧婉︰“你是說小傅他……”

  寧婉一臉沉痛地點了點頭︰“是啊阿姨,傅崢他……總之,還請你多保密,也……節哀順變。”

  肖阿姨沉默了,肖阿姨流淚了,肖阿姨的第二春剛開始就灰飛煙滅了……

  她同樣沉痛地嘆了口氣︰“沒事,小傅在我眼里還是很優秀的,我不會歧視他,我一定會為他保密的……”

  這悲傷的氣氛,听起來像是傅崢都駕鶴歸西下一步就該給他燒紙了……

  肖阿姨悲痛欲絕︰“縱然緣深奈何情淺,沒想到我……我竟只有福分和小傅當姐妹……”

  恩……

  不過不管怎樣,雖然手段有些非常規,寧婉總算是不辱使命,把肖阿姨的情絲給斬斷了。

  傅崢在辦公室里等了個把小時,終于等到了寧婉回來。

  “搞定!”她朝傅崢比了個OK的手勢,看了眼時間,“哎,都快下班了,走吧,今晚去我家吃,包飯業務正式開始!”

  只可惜對于她的熱情,傅崢內心是拒絕的︰“包飯就算了。”他看了寧婉一眼,鎮定道,“我最近手頭不緊了,有了筆閑錢,就不用麻煩你了。”

  “可你家里不還欠著外債嗎?不麻煩的,來我這吃好了,蒼蠅再小也是肉,能攢下幾百塊也是錢啊!”

  傅崢這一刻只怪自己以前造人設用力過度,如今為了婉拒吃一年寧婉做的飯,他只能努力求生道︰“家里之前的企業突然有點起色,正好把外債給還清了,還多剩下些錢,都快夠買房買車了,所以也沒那麼缺錢了。”

  他朝寧婉笑了笑,擺出了堅強的表情︰“你也知道,男人就該有擔當,我現在也沒有那麼困難,不應該再接受你的好意了,這世界上比我困難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今晚去哪里吃飯啊?”

  傅崢抿唇笑了笑︰“你放心,我自己昨晚做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回家熱一下就可以,價廉物美,又比在外面吃干淨,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也早就學會照顧自己了,不用擔心。”

  這番說辭,才終于打消了寧婉的熱情邀約。

  寧婉確實挺好騙,總之最終,她不僅相信了傅崢的說辭,甚至還對他自強不息的作風非常感動,又鼓勵了傅崢兩句,這才與他告辭。

  傅崢母親自手術成功術恢復良好後,就一直在外旅游,以至于等傅崢落地容市,自己母親遠在海外游山玩水,除了高遠給自己接風洗塵外,其余幾個親戚又都在世界各地度假,沒一個有空歡迎他的。

  因為他母親走得急,甚至連家里鑰匙都沒留給他,其余幾個房子不是沒裝修就是閑置著壓根沒必要的生活用品,傅崢因此索性暫時找了個酒店落腳,這一住就是好久,好在今晚他媽晚上航班落地容市,傅崢總算也能告別酒店生活。

  而他今晚其實約了人。

  他的表妹周瑩瑩終于從北海道滑雪回來了,在去機場接自己母親之前,傅崢和她約好一起吃個飯。

  地點定在一家小眾的西餐廳,老板是米其林三星主廚,雖然價格昂貴,但餐廳環境優雅,賓客不多。

  傅崢到的比周瑩瑩早,便先坐了下來翻看菜單,並沒有在意周邊,因此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已經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寧婉正站在這家高檔小眾餐廳的玻璃門外,瞪著眼楮死死地看著他。

第26章

  和傅崢分開後, 寧婉本來是打算回家的,結果途中接到了學弟陳爍的電話,說有個案子想請教請教她, 今天他剛出差回來,想約寧婉吃個飯順帶討教。

  寧婉想了想,上次和陳爍吃的那頓飯因為傅崢這個程咬金最後也沒盡興,擇日不如撞日,便也答應了下來。

  陳爍也挺爽快,在電話里就笑起來︰“好, 地方我訂好了,地址我發你,過會兒見。”

  兩人約了七點,然而寧婉沒什麼事,提前半小時就到了, 陳爍今晚約的地方是容市的高檔商區,而寧婉正準備往約好的餐廳走時,卻突然接到了陳爍的電話。

  “學姐,不好意思, 團隊臨時有個會,可能會遲到個半小時, 你先點菜吃起來,我盡快趕過來。”

  陳爍的聲音充滿抱歉, 寧婉倒是不怎麼在意, 安慰了他兩句就掛了電話。

  只是因為還不太餓,寧婉也沒準備先進餐廳點菜, 既然時間充足,又難得來這片商區, 不如逛逛,于是也漫無目的地走著。

  這兒是容市最繁華的地段,寸土寸金,高檔商店林立,有幾家女裝精品店,寧婉本來進去隨便轉轉,但一見著標價,自覺消費不起,趕緊退出來了,她看了眼時間,決定往陳爍訂好的餐廳去,結果正準備走,不經意一抬頭,卻看到了傅崢。

  這人此刻正坐在一家看起來就很貴的餐廳里,透過落地玻璃窗,寧婉甚至能看清他微微皺眉的弧度。

  為了生怕自己認錯,寧婉掏出手機就給傅崢打了個電話,而同步的,昂貴餐廳里坐著的人也接起了手機……

  是傅崢沒跑了。

  寧婉想想此前這家伙一臉堅強竭力婉拒自己邀請,號稱自己要回家清粥小菜窮人孩子早當家時的模樣,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掏心掏肺把傅崢當成了自己人對待,盡想著給他省錢謀福利,結果傅崢倒好,剛得到一小筆錢就忘了本,嘴上說著要努力存款買車買房,結果轉頭就跑這麼貴的餐廳來揮霍!果然一日資本主義,終身資本主義,以前有錢過的人,就是沒法養成良好的消費觀!

  寧婉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一邊生氣,一邊又覺得不能看著傅崢墮落,她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餐廳,站到了傅崢桌前,板著臉,拉開了傅崢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

  傅崢本來在看菜單,听見對面椅子拉開的聲音,頭也沒抬,以為是周瑩瑩到了,等寧婉的聲音響起,他才有了正做著好夢卻被人當頭一棒的實感……

  寧婉黑著臉,聲音也陰測測的︰“不是回家省吃儉用了嗎?”

  “……”

  而還嫌翻車不夠似的,也是這時,周瑩瑩推開門,周身珠光寶氣,往傅崢這里走了過來……

  傅崢一瞬間有了種天要亡我的預感……

  他拼了命地給自己表妹眼神暗示,然而周瑩瑩大概沒戴隱形,眼神不太好,見了傅崢,一臉欣喜就快步走了過來,她走到桌前,見傅崢對面已經坐了個人,愣了一下,剛要開頭,對方倒是抬頭看向了她。

  一瞬間,同為女性,周瑩瑩立刻有了種危機感和競爭意識。

  這女的!雖然周身沒什麼值錢的裝飾,但這臉,周瑩瑩只覺得棋逢對手,勁敵中的勁敵!她在對方的目光里下意識挺直了腰桿,把頭昂得更高了。

  這絕對不能輸!長得沒她好,氣勢上比她強也行!

  一時間,周瑩瑩的腦海里混雜著嫉妒和不解,坐在自己表哥傅崢對面,這女的誰?

  結果自己還沒開口,對面那女的倒是開了口︰“這誰?你約的?”

  對方皺著眉,臉上難掩的不悅,看向了自己表哥,語氣也很興師問罪。

  周瑩瑩在心里嘆了口氣,瞬間就卸下了戒備,反而在內心同情起這女生來,長得是挺漂亮,可惜沒什麼情商,腦子不太靈光。

  自己這位表哥,各方面都挺好,唯獨脾氣不怎樣,長得再漂亮,用這種語氣和他講話,就算現在是在熱戀或是曖昧,下一秒也瞬間得出局,沒得商量。

  周瑩瑩也不開口,就站著,看戲似的等著傅崢擺出冷臉讓對方認清自己的位置。

  只是……

  只是事情的發展好像有點不太正常。

  自己那位脾氣奇差的表哥,不僅沒有冷臉訓斥,還竟然挺平靜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知道,不認識,我沒約人。”

  ???

  他像完全不認識般陌生冷淡地看了周瑩瑩一眼,然後回頭又看向了自己對面,鎮定自若道︰“可能是個路過的想要問什麼問題吧。”

  說完,他再次抬頭看向了周瑩瑩︰“你是有什麼問題要問,對吧?”

  “……”

  周瑩瑩有很多問題要問,但是她知道,如果現在問,迎接她的將是滅亡。傅崢雖然語氣溫和,但眼神里已經帶了死亡威脅……

  周瑩瑩在自己表哥殺意騰騰的眼神里磕磕巴巴道︰“我……我想問下你們知道這家店里的WiFi密碼?”

  “不知道。”傅崢言簡意賅回完,給出了“你可以消失了”的眼神暗示。

  只是雖然怕死,但這種機會千載難逢,周瑩瑩決計不願意走,冒著槍林彈火的危險,她轉身拉開了傅崢邊上一桌空桌的餐椅,大剌剌地坐了下來︰“啊,那沒事,密碼我待會問服務生。”

  周瑩瑩朝著對面笑了笑,然後假意看起手機來,兩只耳朵卻完全豎起來在听對面的聲音,手也立刻點開家庭微信群︰“震驚號外!表哥……”

  只是她還沒打完字,隔壁桌傳來的聲音就把她震驚的手機都嚇掉了

  “傅崢,我對你太失望了!人對待錢要有底線,要有正確的消費觀,你不能財務問題剛有點轉機,結果就想著來揮霍,不是說好了存錢買房買車嗎?結果呢?結果背著我跑到這里來一擲千金!”

  對面那女生竟然一本正經開始訓起自己表哥來了!

  而傅崢黑著臉,但竟然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只死死抿著唇低著頭。

  那女生喝了口水,像是越說越氣︰“你可能要辯解只是今天吃一頓這樣的飯,以後不這樣就好了,可物質欲是個無底洞,由奢入儉難難,等你把手頭的錢造完了,你怎麼辦?那時候高遠要再對你提出特殊要求,你會不會為了繼續享受,就從了?!就出賣自己的肉體了?!”

  “虧我還覺得你人不錯,結果真是瞎了眼,而且你就算要揮霍,怎麼可以一個人躲起來吃獨食,你媽呢?你對得起你媽嗎?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享受的時候只顧著自己,連自己媽都拋棄了!這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嗎?!啊?!”

  “我真是想不通,我都這麼挽救你了,你怎麼還是失足了?!”

  ……

  其實這女生聲音並不響,顯然顧及表哥臉面還刻意壓低了,但奈何周瑩瑩听力太好,她之前又做過聾啞兒童的公益活動,學了點唇語,如此連蒙帶猜,只覺得越听越驚心動魄。

  傅崢堂堂傅家一霸,如今竟然淪落被耳提面命訓的連個屁也沒敢放!

  這女的到底何方神聖?什麼來歷?而且罵的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周瑩瑩撿起了手機,在爆棚的八卦心里飛快點開家庭群

  “傅崢表哥被人罵了!”

  幾個表弟表妹立刻探出了頭

  “所以?”

  “表哥罵人很正常。”

  “是啊,請問在座的兄弟姐妹誰家庭聚會沒被他罵過的?”

  “這次表哥罵的誰啊?罵哭了嗎?”

  ……

  周瑩瑩恨不得吶喊︰“睜大你們的狗眼!是傅崢被人罵了!不是他罵人!”

  為了防止群里各位不信,周瑩瑩發完,調整了下坐姿,假意在自拍,實際開始直播起來。

  傅崢被罵,千載難逢,錯過這一波,再等二十年!

  寧婉把傅崢當場抓獲後,本著懲戒為輔教育為主的理念,苦口婆心說了不少,傅崢雖然臉色難看,但至少抿緊了嘴唇沒有回嘴,只是這眼神不知道為什麼,老是瞟向自己的鄰桌,表情不自然,猶如便秘,而且每看邊上一眼,臉就黑上一分。

  寧婉皺著眉,循著傅崢的視線看過去,對面那女孩看起來非富即貴,穿著昂貴的高檔品牌,正舉著手機自拍的模樣。

  寧婉沒忍住︰“傅崢,我在和你說話呢,你看別人干什麼?”

  都這個時候了,毫無羞恥心就算了,還想著在鄰座白富美面前丟面子了覺得介意?而且對方還沒自己好看!有的看她,怎麼不看看自己呢!

  寧婉揉了揉眉心,不太開心但也不想再糾纏︰“算了,虛榮心人人都有,這次就算了,但你真的不能這麼鋪張浪費了,你還沒點菜吧?”

  傅崢大概還是很在意鄰座的美女,瞟了對方一眼,朝對方非常刻意地咳了咳,才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寧婉道︰“還沒。”

  欣賞美的東西是人之常情,多看美女兩眼也正常,但事情到傅崢身上,寧婉就莫名覺得特別不開心了。

  好在還沒點菜的答案讓她先松了口氣︰“還沒就好!那這飯你也別吃了,我們走,今晚我請你,吃個別的。”

  寧婉心里做了決定,今晚和學弟的這頓飯,她帶傅崢一起去,最後由她請就是了,反正都是一個所里的,帶傅崢認識認識陳爍也挺好,未來他有什麼不懂的,還能請教陳爍呢。

  “這樣,待會你先走,假裝接電話信號不好然後到門外去,我呢,再過個十分鐘也如法炮制了溜出來,這樣也不尷尬,就能輕松地離開餐廳了……”

  可惜寧婉沒想到,自己這麼個兩全其美的提議,竟然遭到了傅崢的堅決拒絕︰“進都進來了,連菜也不點,直接溜走,實在太猥瑣了,完全不像個正常男人能做的事。”

  傅崢看了寧婉一眼,抿了抿唇,表示了自己的誓死不從︰“萬一以後再來這家店被人家想起來,臉都丟盡了,我做不到。”

  寧婉都快氣笑了︰“你還想著以後再來這家店揮霍啊?!不來不就行了嗎!而且你以為你是什麼名人啊,還想著別人能記得你呢?都想什麼呢?”

  只是傅崢抿緊嘴唇,一言不發,以行動表示了不合作。

  他這麼大個人,不配合,寧婉也不能把他拖走︰“你今天就一定要在這里吃了是不是?”

  傅崢用無言默認了答案。

  “行吧,你要真這樣,我也沒辦法,那好吧,我來點菜。”寧婉沒法,徑自抽走了傅崢手里的菜單。

  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這什麼黑店啊?!”

  隨便一個主菜竟然都上千?!連個蘑菇奶油濃湯都要一百?!搶錢嗎?!

  寧婉看著價格,簡直驚呆了︰“傅崢,你真是不選對的只選貴的啊!”

  “……”傅崢掙扎道,“貴也有貴的道理,口味確實不同。”

  “你吃過?”

  傅崢看起來有些不甘心,很想回答吃過的樣子,但最終好在他還算誠實,內心的良知讓他選擇了閉嘴。

  菜單沒什麼好選的,很快,寧婉就叫來了服務生開始點菜︰“一個三文魚沙拉。”

  服務生笑著記下,見寧婉不繼續,有些禮貌地問道︰“客人沙拉選好了的話,開胃菜、湯品、主菜和甜點都想點哪些呢?”

  寧婉笑了笑︰“不用了,就點一個沙拉就可以了。”

  “……”服務生愣了愣,看向了傅崢,眼神詢問道,“就一個沙拉?”

  寧婉心里不太滿意,看傅崢干什麼,點菜的不是自己嗎?這服務生怎麼回事,兩個人吃飯就一定是男人做決定嗎?這看傅崢看得都像是認識他似的……

  寧婉不太高興地重復道︰“就一個沙拉。”

  可惜服務生顯然不是個懂事的,寧婉都那麼強調了,她還是看向了傅崢再三確認︰“您確定嗎?”

  寧婉也看向了傅崢,瞪著他,傅崢顯然還賊心不死,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寧婉在桌下踢了他一腳,他才終于悲痛欲絕心如死灰般點了點頭。那樣子,壯烈得宛若當眾被人凌辱了恨不得要尋死明志似的。

  好在服務生見傅崢也點了頭,終于不再糾纏,收起菜單走了。

  等了挺久,服務生過來上了餐前現烤面包,然後上了沙拉。

  寧婉看著一丁點的沙拉,簡直嘆為觀止︰“這破沙拉,不就一盆草嗎?這麼貴!要兩百!才這麼點?!”

  傅崢揉了揉眉心,像是最終忍不住般解釋道︰“這三文魚是用空運最新鮮的材料腌制的,配上西柚、藜麥、西洋葵、水培生菜、羽衣甘藍和手工自制的希臘酸奶,不是一盆草,這個口感才收兩百還算便宜的……”

  寧婉臉上露出了極大的不認同︰“你看看你,你都被這些營銷給洗腦了,而且還西洋葵呢!你知道西洋葵別名叫什麼嗎?人家叫辣根!辣根!”

  “……”

  寧婉嫌棄地看了眼沙拉︰“你吃吧,這破草我不要吃。”

  “一盆沙拉肯定吃不飽,既然都點了,就再點些。”

  只是傅崢剛準備叫服務生,寧婉就制止了他,她指了指眼前的餐前面包︰“怎麼不夠吃?吃這個啊,這個面包多墊肚子,還是免費的,吃完了你不夠再問人家要就是了,趕緊的,把你那辣根吃了,這地方太貴了,結完賬我帶你去性價比高點的地方再吃第二攤。”

  傅崢顯然不死心,他又努力了幾次,可惜寧婉下定了決心,油鹽不進,最終什麼都沒再點。

  不過不得不夸獎一下,或許是心理作用使然,寧婉坐在這麼貴的餐廳里,連手里的免費餐包好像也顯得確實比別家的更好吃點?吃完了一盆,她又問服務生要了第二盆,而這過程里,傅崢看起來不自在到恨不得躲到桌子下面去……

  在鄰座周瑩瑩探照燈一樣的目光里,傅崢硬著頭皮,神情麻木地吃著沙拉,深切地開始反省和後悔。

  一個沙拉兩盆餐前面包後,傅崢用最大程度的面無表情來武裝自己羞憤致死的內心,頂著幾個相熟服務生不解的眼神,掏出了錢買單。

  人均兩千的餐廳,而傅崢一看自己的賬單

  很好,兩百,竟然生生少了一個零。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知道自己會淪落到如今的模樣,傅崢覺得自己還不如剛才就乖乖听寧婉的話走了……

  而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表妹周瑩瑩幸災樂禍的目光,礙于人設,他無法發作,只能給了周瑩瑩警告的一眼。

  可惜大概他出國多年未歸,當初的積威已經不在,周瑩瑩竟然肆無忌憚在群里直播。

  趁著寧婉接到那什麼學弟電話的時候,傅崢掏出手機一看,差點沒被當場氣到升天。

  “天啊!這個女的真的猛!狼人!”

  “表哥不是平時挺橫嗎?結果在她面前慫的怎麼和個狗熊似的?”

  “跪求介紹這個人才!”

  “這個女的挺漂亮的啊,不過你們听听,人家說的那話,好像不太清楚我們表哥家里的情況?以為他很窮似的?表哥不是去騙財騙色了吧?詐騙是犯罪吧?”

  “表哥可能愛上了cosplay角色扮演,覺得很有情趣?畢竟表哥這種人,平時太壓抑,有些奇奇怪怪的愛好很正常。”

  “你們別說,表哥怕不是個抖M吧?平時我們家里沒人虐他以至于他其實一直沒有找到自我,如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S,才真正放飛了靈魂。”

  “那我們給表哥點愛,以後齊心協力羞辱他,作踐他,毆打他。”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傅崢表哥被罵的好慘啊!!!”

  “辣根!!看傅崢表哥听到辣根整個臉都扭曲了!!!”

  “表哥哭了,表哥受傷了,表哥認輸了,表哥敗了……”

  “傅崢表哥以後還有臉去這家店嗎?估計不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下次我們約家庭聚會就去這家店吧?讓表哥溫故而知新,不要忘記過去美好的回憶啊!”

  ……

  這個群是傅崢這輩小輩建的容市吃喝玩樂群,起初傅崢並不在里邊,也是回國後才被一個表弟拉進來的,進群後從來沒發過言,以至于如今群里眾位大概都沒反應過來傅崢本人也在群里,還在肆無忌憚地哈哈哈哈。

  而傅崢板著臉往下拉,這才發現自己這群表弟妹們在嘲笑了自己幾百條後,竟然還不怕死地把周瑩瑩直播的畫面截圖加工後做成了表情包。

  呵呵。

  傅崢冷笑著打了一行字

  “提醒你們一下,我也在這個群里。”

  自己這句話一出,群里果真立刻閉麥消停。傅崢扯了扯嘴角,剛準備繼續在群里恐嚇,狗膽包天的周瑩瑩竟然還冒頭了

  “你馬上就不在了。”

  這句話剛發出,還沒等傅崢反應過來,一條消息就跳了出來,傅崢低頭一看

  你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好,太好了,好極了。

  傅崢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達到了巔峰。

第27章

  寧婉接完陳爍的電話回來, 就見傅崢站在餐廳門口黑著臉皺著眉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什麼,直到自己走近,傅崢才有所覺察般有些不自然地立刻把手機給熄屏了。

  只是寧婉眼尖, 剛才隨便那麼一瞥,就已經看到了他屏幕上的內容︰“‘如何重建威嚴’?”寧婉有些不解,“你看這干什麼?”

  傅崢的臉色更不自然了,他咳了咳,移開了視線,頗為不經意般道︰“哦, 就隨便看的,有個朋友遇到點事,可能需要重建下威嚴,讓我給他建議,我就隨手查查。”

  “這樣啊。”寧婉理解地點了點頭, “不過威嚴這東西,一旦失去,就找不回來了,就像是下海拍片, 脫下的衣服,再也穿不起來了……”

  自己不過是隨口說了兩句, 結果傅崢听完,竟然整張臉都黑了, 看起來這朋友大略和他關系挺鐵, 因此如今一听自己的話,就痛朋友所痛起來。

  寧婉這麼一想, 就忍不住安慰傅崢幾句︰“也沒事啦,你看那些下海拍片的, 最後索性也就當艷星了,只要在他們國家合法,其實也沒什麼,生活也很滋潤是不是?威嚴沒有了也不一定壞事啊,那讓你朋友走走親民路線唄。”

  明明是朋友的事,但傅崢卻特別上心和固執,他看向寧婉︰“威嚴肯定可以重建。”他抿了抿唇,像是說服自己般地辯解道,“不是有句話說的嗎?就算以前因為生活所迫被逼下海拍片,只要自己努力,那些脫掉的衣服,自己一件一件都能穿回來。”

  “傅崢,沒想到你竟然會信營銷號雞湯文。”寧婉沒忍住哈哈哈哈笑起來,“口碑和標簽這種東西,一旦打上了,真的是很難摘掉的,就等于你有一個黑歷史,除非別人都失憶了或者知道的都死了,否則總要時不時挖出來嘲一下的,脫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來,那也是為了讓你下一次再脫啊!”

  “……”

  明明只是個類比,但不知道為什麼,傅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差了,似乎連精神都遭到了打擊,整個人看起來竟然有一種風燭殘年的搖搖欲墜感,那模樣,要不是寧婉知道實情,還以為是他本人被人按頭去下海拍片了呢。

  “行了行了,別想你朋友的事了,你是不是沒吃飽?走吧,帶你吃別的。”寧婉看了看時間,“我學弟馬上也到了,走走走。”

  等寧婉拉著傅崢趕到餐廳的時候,陳爍已經在了,他一見到寧婉,就笑起來,只是等看到了她身邊的傅崢,表情頓了頓︰“這是?”

  寧婉立刻笑著做了介紹︰“這個就是我剛才電話里和你說的想帶來一起吃飯的朋友。”

  寧婉說完,拍了傅崢一下,眼神示意他自我介紹。

  也不知道怎麼的,從剛才開始,傅崢就有點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樣。

  好在自己這麼一拍,傅崢終于回過神來,他伸出手,對陳爍道︰“你好,我是傅崢。”

  那模樣,一板一眼的像是在進行什麼高檔商務活動。

  寧婉有些無語︰“搞這麼正規干什麼?陳爍是我學弟,熟人,你不用裝了。”說完,她看向陳爍,介紹道,“傅崢就是之前頂替你來社區的那個實習律師,以後也是一個所的同事,大家提前認識下也好。”

  陳爍也向傅崢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三個人落座後就點起菜來,傅崢正好有個電話,便離席出去接听,于是桌上就剩下了寧婉和陳爍兩人。

  陳爍一邊點菜一邊詢問寧婉的意見︰“秋刀魚要嗎?這家秋刀魚不錯的,秋葵可以嗎……”

  寧婉幾乎沒有多想打斷了他︰“要一個三文魚吧。”

  陳爍愣了愣︰“我記得你不喜歡吃三文魚的。”

  “魚我都不太喜歡吃,不過傅崢好像喜歡吃三文魚,給他點一個吧。”

  寧婉這話說的自然,一點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然而听在陳爍耳朵里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寧婉和自己說要帶個朋友一起的時候陳爍下意識覺得是個什麼女性朋友,見到傅崢第一眼他就心里不舒服。

  就像是同一片領地內不能有兩個強壯的雄性動物一樣,陳爍天然的不喜歡傅崢,雖然寧婉介紹他只是個實習律師,還正被寧婉帶教著,但無端的,陳爍在他身上卻嗅到了上位者的那種傲慢氣息,讓他下意識有一種被挑釁的競爭感。

  而明明自己才是和寧婉認識更久的一個,寧婉對待傅崢的態度卻更熟稔,寧婉對他的眼神和肢體動作都很隨意,完全沒有距離感。

  陳爍心里不是滋味,他抬頭,看向寧婉,用開玩笑的口吻道︰“學姐你都知道人家喜歡吃三文魚了?那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嗎?”

  寧婉果然愣了愣。

  陳爍內心嘆了口氣,笑了笑︰“我開玩笑的。”他翻著菜單,自己轉移了話題,“學姐之前不是挺排斥頂替我來的人的嗎?怎麼現在感覺關系處得還不錯?”

  “傅崢啊。”寧婉果然笑起來,語氣放松,“他也不是什麼空降兵,不是關系戶,是我之前誤會了,其實他人不錯,就是有時候有點愛裝,不過也可以理解,因為他年紀比我們大,但完全沒有工作經驗。年齡大點的人嘛,肯定容易面子上端著,大概覺得三十了還是個菜鳥不太好意思吧,你知道就行,別戳破,也別介意就行,他人挺可靠,工作也挺認真。”

  陳爍皺著眉听著寧婉為傅崢辯解說好話,只覺得心里黑雲壓城一樣,這個傅崢也不過去了沒多久,怎麼都讓寧婉這麼回護了?

  寧婉並沒有意識到陳爍情緒的變化,沒多久,傅崢從外面回到了桌前,她又把菜單遞給傅崢︰“你看看要再加點什麼嗎?想吃什麼點就好了。”

  不是寧婉多心,傅崢從剛才離開那高檔餐廳後,臉色就一直陰晴不定,這都不是一般的黑著臉了,仿佛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人生觀都被生活重捶到破碎,以至于如今臉上都顯露出了自暴自棄的恍惚……

  這模樣,沒來由的讓寧婉有些不好受,她反省了下,覺得傅崢這樣子,自己八成脫不了關系,是自己剛才在餐廳訓他訓得太狠了吧?雖然恨鐵不成鋼,但用詞是不是太激烈了?傅崢畢竟都三十了,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女的劈頭蓋臉批評成這樣,大概男性自尊受到了重創……

  寧婉越是回憶,越是覺得自己不對,想了想也是,傅崢又不是自己,自己內心是鐵漢,還不容許人家是朵嬌花嗎?雖然家道中落,但人家傅崢此前一直沒有工作過,沒遭受過社會主義的毒打,內心比較嬌弱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之前一頓猛如虎的操作,實在是有點不夠憐惜他了……

  這麼一想,寧婉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她不斷瞟向傅崢,果不其然,等菜上了,剛才明明沒吃飽的傅崢還是興趣缺缺,兩個眼楮都有些空洞,臉上還是一派心如死灰的慘淡模樣,席間寧婉和陳爍聊天,他也是一臉神游的狀態……

  “傅崢,你嘗嘗這個雞翅,很好吃的。”

  “這個日本豆腐也要趁熱吃!”

  “茶碗蒸要加點下嗎?”

  結果不論寧婉多關懷備至,傅崢神情都有些慘淡,抿著唇角,整個人沉默地坐著。

  本來自己想讓傅崢認識認識陳爍,畢竟陳爍在所里跟的團隊不錯,為人也可靠,以後沒準能帶帶傅崢,但傅崢這家伙也不知道怎麼的,被自己說了兩句就完全痛不欲生了。一頓飯,都沒主動和陳爍聊,寧婉有點無奈,決定不去管他,起身去了廁所。

  她一走,陳爍倒是看了眼傅崢開了口︰“傅崢是吧,听寧婉說你之前都沒工作經驗?”

  陳爍微微笑了下,清了清嗓子︰“那是你怎麼想到三十歲來從事法律工作的呢?要知道,三十歲才開始在這行業里鑽研,確實起步會比別人落後,雖然學習不怕晚,但不太容易在律師行業做到頂尖了。”

  傅崢今天受到的暴擊實在太多,以至于一開始確實相當渾渾噩噩,他的腦海里完全縈繞著寧婉的“衣服一旦脫了就再也穿不回來”魔咒,恍惚間甚至都覺得自己能和被逼無奈下海的AV男優共情了……

  他對寧婉給他介紹的學弟沒什麼興趣,但沒想到對方對自己倒是挺有興趣。

  只是這個問題,問的就不太客氣了。

  明著听起來像是替自己擔憂,但是對方的眼神和語氣,傅崢都嗅到了努力抑制的攻擊性和敵意。這把傅崢從心不在焉里拽了出來

  “律師本來是經驗至上的工作,就算七八十歲,只要身體健康邏輯清晰,完全仍然可以工作,甚至會比年輕的律師更吃香,用年齡來定義工作成就沒有什麼意義。”

  他看了陳爍一眼︰“很多人可能有個誤區,覺得年輕就是資本,在更年輕的時候就從事某個工作,比別人多干上兩年,就覺得了不起,就能指點江山,是老資格能倚老賣老了,但說句實話,有些人沒有天賦沒有能力,在某個領域深耕上十年,甚至沒有別人做一年得到的成長多。”

  傅崢笑了笑︰“就像你,雖然看起來三十好幾了,但我看你的談吐,就覺得要是像你這樣的人才,就算這個年紀才剛進入法律領域,也能干出一番天地的。”傅崢說到這里,佯裝不解地真誠問道,“不過听你喊我們寧婉學姐,是你上學特別晚還是高中復讀過幾年?”

  陳爍只覺得自己快要氣炸了!他確實長得偏向成熟,平日里走在路上看起來還比寧婉大些,但被說成三十好幾還復讀過好幾年,這就真的難以容忍了!

  自己的直覺果然沒錯,這個什麼傅崢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還我們寧婉?!陳爍只覺得一口惡氣都快沖破胸膛了,寧婉是他家的嗎?他也配?一個三十歲剛開始實習的助理律師,還覺得自己挺行的?

  陳爍皮笑肉不笑道︰“等你再做兩年律師,你就知道了,律師工作強度大,確實催人老,我好歹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底子不錯你看都有點顯老被你誤解成三十多了,你這樣已經三十的,就更要注意未來保養了,不然多干兩年,三十看起來像四十五十都不是沒可能。”

  ……

  寧婉去完洗手間回座位,倒是發現自己一走,陳爍和傅崢似乎是聊上了,並且感情進展神速,兩人竟然熱火朝天地都聊起保養和保健品了。傅崢一派溫和地給陳爍推薦男士除皺精華,陳爍一臉友好地向傅崢安利抗衰膠囊,你來我往,你推一個,我也一定要回饋一個,兩人之間禮尚往來的樣子,完全詮釋了中華民族投桃報李的傳統美德。

  看著傅崢振作起來,不再沉溺于沒能去到高檔餐廳的不舍和被訓話的沮喪,寧婉感到由衷的高興,她覺得自己引薦傅崢和陳爍認識真是太對了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彼此欣賞能做好朋友!”

  或許是聊得熱情過頭到都有些失控,寧婉這話下去,傅崢和陳爍都顯得有些不自在,寧婉沒想到,這兩個男人之間惺惺相惜原來還帶不好意思和害羞的呢,好在在她的堅持下,傅崢和陳爍還是互相加了微信好友。

  “這樣你們就可以暢所欲言交流男性保養品了!”寧婉感慨道,“真沒想到你們竟然對保健品這麼有研究,完全愛好一致!以後多多交流啊!”

  可惜回答寧婉的,是兩個男人詭異的沉默,這不剛還聊得熱情似火呢,怎麼自己一來還害羞了?

  男人的友情,還真是奇怪,男人的愛好,更是奇怪。

第28章

  傅崢和陳爍這一晚的插曲很快就被寧婉拋在了腦後, 社區律師工作總是忙一陣空一陣的,昨天挺空,今天就報復性忙起來。

  第二天自上班開始, 寧婉就輪流和傅崢接了總共快二十個電話咨詢,還抽空接待了兩波實地咨詢。而事情都像擠在這一塊似的,出差回來的陸峰也把和王麗英面對面溝通的時間約在了今天。

  在寧婉和傅崢剛送完上一波咨詢的客人後,陸峰和王麗英也先後到了辦公室。

  王麗英再見陸峰,百感交集,臉上尷尬又愧疚︰“小陸, 是我對不住你,是我沒文化,以為……”

  這事情能水落石出,兩個人當面溝通,這本來是個皆大歡喜的事, 一旦解除誤會,這之後的事處理起來也就簡單多了。

  然而寧婉沒想到王麗英老人剛開口,就被一聲粗獷的男聲給打斷了

  “要把房子給別人,想也別想!”

  伴隨著這戾氣十足的聲音, 是門被猛烈踢開撞上牆的聲音,寧婉抬頭, 才見郭建國鐵青著臉,身後跟著他同樣臉色難看的弟弟, 兩人魚貫進入辦公室後, 他們的老婆也板著臉走了進來,最後跟著走進來的是郭建紅。

  “媽, 你真是中了什麼邪,好不容易我們把你勸住了這婚不結了, 結果現在說要簽個什麼協議把房子留給這個非親非故的?”郭建國老婆瞪著吊梢眼楮,聲音尖銳憤恨道,“你又不是絕戶,家里兩個兒子呢,就是不給我家建國,給建忠家,我們也氣的過!”

  一听這話,郭建忠的老婆立刻附和起來︰“怎麼不是,媽,大哥大嫂和我們可是你的親人,你現在二話沒說,要把房子給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家伙,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郭建國郭建忠這兩家媳婦平時一直不對付,然而到了這種時候,竟然空前一致的團結起來,兩個人又是罵又是叫又是喊冤,郭建忠郭建國兩兄弟又不時幫個腔,現場一片混亂……

  “媽!這事我們絕對不同意!”

  “媽,你這是老糊涂了!我們才是你的親人啊!我們才是給你養老送終的人啊!”

  見好言相勸沒有得到反饋,這兩對兒子兒媳就開始話語里帶了點威逼利誘的暗示了

  “媽,你這病以後治療不還要靠我們兒子兒媳照顧嗎?你要是把房子給了別人,那我們可能就沒錢照顧你了,畢竟我們過的也不多寬裕,現在養個孩子太花錢了,而且我們還準備要二胎呢,這不努力給你生個大孫子傳宗接代嗎……”

  “照顧我?”在長久的沉默後,王麗英終于開了口,她的聲音疲憊里帶著點恨意,“我沒打算把房子給小陸前,你們就照顧我了?”

  “我是沒文化,是得了癌癥,但我不是傻子,你們在想什麼以為我不知道?”王麗英滄桑地笑了笑,“就你們還能給我養老送終?你們巴不得我早點死,好早點分了這房子和我留下的錢。”

  “我想去治病,你們是怎麼說的,叫我別化療,保守治療就行了。”

  郭建忠臉上有些難看,但還是辯解道︰“媽,那我們也是替你著想,化療真的傷身體,你年紀大了,不一定吃得消,我們咨詢過醫生,有些病,治不治其實存活時間都差不多,要是去治還是個折騰,化療那藥水都毒啊,把你身子可都要掏空了更容易出事,都說老年人不如保守治療,最後那幾年生存質量還高些,我們真是為你考慮的……”

  “建忠,這種場面話就不要說了,你和你媳婦那天在醫院外面是怎麼說的?說本來過年計劃去哪兒旅游,現在結果都不敢訂機票了。”王麗英干癟的病容上露出個嘲諷的笑,“你怎麼不說說為什麼不敢訂機票?”

  郭建忠夫妻倆一听這話,也不知道怎麼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但都不說話了。

  王麗英干澀的眼角泛出淚意︰“我一開始听你們說,以為你們是覺得我時日不多過年不出去玩準備留下陪我,心里還恨自己不爭氣,怎麼就得了這個惡病,結果你們說了什麼?”

  “你們說,看我這樣就熬不過過年,怕過年期間死了,要是在外面玩還得改簽機票回來奔喪,太浪費錢了,但不回來又怕建國一家趁勢先搶走房子和錢的大頭,擔心和埋怨我死的可能不是時候。”

  王麗英話到這里,整個人哽咽了︰“建忠,那我就問問你,媽什麼時候死才叫是時候呢?”

  郭建忠臉色難看,被質問到一言不發,他的老婆也移開了目光。

  郭建國趁機表態道︰“媽,我們和弟弟家不一樣,我們……”

  “你們是不一樣。你們雖然治療費一分不給我出,平時也一分錢沒給過我,反倒明著暗著問我要錢補貼你們,但我病了還會帶水果來看我。”

  郭建國剛舒緩了表情想要附和,就听王麗英繼續道

  “可每次水果都是已經爛掉的,一看就是你們家來不及吃又覺得扔掉可惜的,你的媳婦我還不知道?東西要是不爛不壞,就算扔掉也不願意拿來給我,你們家養的狗,吃的還是很貴的叫什麼進口狗糧,我呢?我是你們的媽,在你們眼里比狗都不如!”

  “我活了一輩子,總是不斷反省自己,看別人去打工賺錢了,恨自己錯過機會做決定的不是時候;給你哥和你買房子,又恨自己沒趕上房價最低的那兩年下手的不是時候;自己病了沒法給你們帶孩子了,恨自己病的不是時候……沒想到到頭來,還被你們嫌死的可能不是時候。”

  王麗英老淚縱橫︰“我沒想到,我這麼喜歡的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沒良心,我現在也想通了,我都快死了,不想再委屈自己,不想把房子和錢留給你們兩個不孝的東西。”

  寧婉雖然听肖阿姨也提及過王麗英兒子兒媳不孝的事,但實打實地听老人如此帶著細節控訴,還是令人嘆惋。

  郭建紅臉上則隨著自己母親的控訴從詫異到自責和愧疚,她常年在外地,顯然沒料到自己的哥哥嫂嫂竟然是這樣對待母親的。

  事已至此,郭建國郭建忠兩家被駁斥的啞口無言,寧婉清了清嗓子,準備就王麗英計劃的遺贈撫養協議和陸峰溝通,然而她還沒開口,此前無話可說的郭建國卻突然開了口

  “媽,你這房,不能留給陸峰。”他頓了頓,然後抬高了聲音,“你想走遺贈撫養協議,可以,那咱們就都按照法律走,你要知道,這房子雖然寫的是你一個人的名字,可這是你和爸的婚內財產,那就是一人一半的,爸現在走了,我們顧及你沒房子住,也沒說什麼,把房子繼續留給你用著,但真嚴格說起來,這房子里歸爸的那一半,可是爸的遺產。爸也沒留下遺囑說自己的遺產都給你一個人,那按照法律,我、建忠建紅和你,可都是這遺產的法定繼承人,對這房子的一半,是可以要求一分為四的,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要這房子八分之一的錢!”

  郭建國顯然早有準備,說起來頭頭是道︰“你現在對房子里那一半歸你的想要給別人,那可以,可另一半爸的遺產,就不是你說了算了,我不同意你把另一半里屬于我的份額給別人,那可的的確確該是我的!”

  郭建忠見哥哥這麼講,立刻附和道︰“我也要拿回歸我的那份!”

  兩個人唱完白臉,兩家的媳婦立刻唱起了紅臉

  “媽,就算你對我們有意見,那你也得顧及顧及爸的臉面,你這樣雖然不和這陸峰結婚,但想把房子留給非親非故的他,以後不被人說閑話嗎?哪里房子不留給自己兒子的?”

  “爸要是泉下有知,肯定氣死了!你這樣對得起他嗎?他可肯定不想自己一輩子辛苦買的房便宜了外人!畢竟雖然說這房是你和爸生前的共同財產,可錢都是爸出的。”

  這兩個兒子也立刻緊跟自己老婆其後步步緊逼道︰“媽,你要是要寫遺贈撫養協議給陸峰,那我們就要求立刻分割這房子,畢竟爸的那部分,我們要分是合法合理的,所以要麼你把這房子馬上賣了,把該給我們的那份錢給我們,要麼你不賣房子,那就拿出這房子同等市價八分之一的錢分給我們。”

  寧婉完全沒想到這兩兒子竟然會當場發難逼迫老人分家,這明擺著就是刁難了,老人名下就一套房,要是賣了,以後上哪兒住?要知道獨居生病的老人可並不容易找房租,房東可都怕晦氣人死家里,可要是不賣,想要簽遺贈協議,兒子又逼迫她必須直接拿出等額的錢來,老人手里哪有那麼多現金?

  家庭遺產繼承糾紛之所以難辦,常常就是因為這些問題,房產不像現金一樣容易分割,繼承人每人想法又不同,想要平衡好真是挺難。

  只是寧婉剛想開口調解,卻听王麗英開了口。

  老人神情激動,語氣甚至有些嘶啞︰“我死了就算和你們爸到下面相見,沒臉見人的也不是我,是他!我辛苦操勞了一輩子,給他拉扯大了三個孩子,他呢?在外面養了個小的!”

  一席話,幾個子女都呆住了。

  “這不可能!你別污蔑爸!”

  “爸什麼時候出軌了?!媽,你別胡說八道了!”

  王麗英卻是冷笑︰“你們當然不知道,你們爸做的這些丑事可還多著,我為了你們,忍了,不想影響你們,也一句話沒說過。可現在想想,我都過的什麼日子?到頭來你們也沒承我的情,最後還拿他來壓我,我這輩子有哪里對不起他了?”

  “至于這房子,就是我一個人的,和你們爸沒一點關系,我想給誰就給誰,也不用給你們分家產!這房子,是我受不了你們爸和他離婚後,他當時正遇上個升遷的機會,怕出軌離婚這種事鬧大了影響他在單位的名聲,想求和,才在離婚後給我買寫我名字的!所以這房子就寫在我一個人名下,買完房了,我看在這份上,才復的婚。你們要不信,我可以把那時候的離婚證、房產證都拿出來給你們看。”

  王麗英這番說辭,把兒子兒媳都給震傻了,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父母之間還有這一出,這房子竟然是歸屬王麗英一個人的,這下用父親遺產要求分家產逼迫阻撓的方法,也完全沒用了。

  事已至此,郭建國郭建忠也不管不顧禮義廉恥了,在金錢面前,親情對他們而言顯然並不重要,兩個人徹底撕破了臉

  “行,房子是你的,你想怎麼處理是你說了算,可你要一意孤行便宜外人,那也就別怪我們不再管你的養老,到時候這個外人有了你的房子不管你死活,你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那時候別再想找我們!”

  “以後你的墓,也找他掃,每年祭祖,也別找我們!遺贈撫養協議只能保證他在你死前管你,你人一死,又不是親生兒子,我看以後誰給你上墳!以後在下面,別人都有祭品,就你變成孤魂野鬼!”

  這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王麗英這樣的老人,沒什麼文化,活著的時候一輩子過的艱辛,但對養老送終和死後葬禮掃墓卻很在意,郭建忠郭建國的話,完全是在老人的心上戳刀子,果不其然,這幾句話,讓王麗英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糾結和遲疑。

  “媽,沒關系,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也是這時,一直沒開口的郭建紅終于開了口,她的聲音不大,卻挺冷靜鎮定,“兩個哥哥不給你養老送終,我給你。你好好活著,好好治病,別講什麼掃墓不掃墓的事,而且就算兩個哥哥不管你,我管。”

  其實從頭到尾,她作為不受寵的女兒,幾乎在這個家沒什麼存在感,如今的語氣也並不昂揚,然而卻仿佛自帶一種力量。

  郭建紅看向了王麗英,紅了眼眶︰“媽,我不要你的房子,不要你的錢,我就是心疼你,是我不孝,是我外嫁後都沒關心過你,都不知道哥哥嫂嫂這麼對你,你房子想給誰給誰,我什麼都不要,但我是你的女兒,是你撫養我長大,我給你養老,你別怕。”

  她說到這里,語氣里帶了點愧疚︰“我已經在容市找到工作了,雖然不是多有錢的活,但足夠我們幾個人吃飯了。”郭建紅抹了抹眼淚,“你受了很多苦,我不想你再受苦了。”

  郭建國郭建忠拉著郭建紅一起來本是想妹妹能幫腔周旋說服母親的,結果到頭來郭建紅卻完全倒戈了,簡直氣不打一出來

  “女兒真是潑不出去的水,胳膊肘往外拐,你不幫著你兩個哥哥幫著個外人?!”

  說完,大有擼起袖子想打郭建紅的意思,傅崢冷著臉架住了郭建國抬起的手,才把人隔開,然而郭建紅的兩個嫂嫂都氣炸了,當下用尖酸的話罵起郭建紅來,更是大有手撕郭建紅的架勢,傅崢不好直接和女人動手,即便幫郭建紅擋著也有些力不能及……

  “你們能不能別吵了?!”

  寧婉剛想去拿自己的擴音喇叭,沒想到陸峰憑空一聲吼,竟然把場面給鎮住了。

  因為一反常態的大聲嘶吼,他的臉和脖子都有些泛紅,被一屋子的人盯著,也有些不自在,但最終,他還是鼓起勇氣道

  “你們能不能尊重下別人的想法?”陸峰一臉的怨憤,他看向了王麗英,“王阿姨,當初是你自說自話要逼著我結婚,給我造成了好多困擾,好不容易把事情給講清楚了不逼我結婚了,又自說自話要讓我拿房子。”

  “依我看,你們這些都沒什麼可吵的,因為我根本不要房子!”

  這話像個驚雷,王麗英愣了愣後,直接急了︰“小陸,我問過律師了,你只要在合同上簽字,到時候我看病多照料照料就行了,你要有了這房,你們家嬌嬌就可以落戶,這是學區房,以後孩子上學也不愁……”

  “阿姨,我知道房子很好,可我不想要啊!”陸峰的語氣听起來都無奈了,“我確實是外地人,確實沒什麼錢,也確實需要學區房,但我可以自己一分分掙,我不想牽扯到你們的家務事里,這個什麼遺贈撫養協議,我不簽。”

  這下王麗英亂了方寸,她求助地看向寧婉和傅崢︰“律師,你們能幫忙說服小陸嗎?”

  寧婉搖了搖頭︰“王阿姨,合同訂立本來就不能強迫,這不是我們能說服的問題。”

  “可小陸要不簽,我這房子以後給誰呢?”王麗英徹底沒想到這一茬,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帶著哭腔道,“我是死也不要給這兩個不孝子!”

  王麗英完全沉浸在痛苦里,覺得山窮水盡,陸峰卻一臉不解地開了口

  “王阿姨,你兩個兒子是不孝順,可我看你女兒挺好的啊。”陸峰說著看了一眼郭建紅,“你說要把房子給我,你兩個兒子狠話說成那樣了,可你女兒卻是支持你的,甚至也說了,就算房子給了我,她也會孝敬你,你這女兒實實在在為你考慮,也沒貪圖你的房子和錢,你有這麼好的女兒為什麼卻只看到兩個不孝的兒子呢?”

  王麗英愣了愣,隨即下意識搖頭道︰“這養老的事當然還是得男的來,女兒怎麼養老啊,女兒沒用……”

  陸峰抓了抓頭︰“我知道這是你的家務事,但既然我也被牽連進來了,我這個局外人就講講心里話,王阿姨,你完全可以把這房子給女兒啊,我覺得是她的話,絕對會給你養老,也會帶你看病,好好對你的,你與其找我這麼個外人,為什麼不和你女兒簽個什麼遺贈撫養協議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郭建國郭建忠兩人又炸了

  “這怎麼行?建紅是女兒!爸當初就說了,女兒是嫁出去的,都不能算自己人,更不能分房子!”

  “建紅,以前就說好了,爸媽就在你結婚時給你貼了十萬塊嫁妝,這就兩清了,家里的房子和錢你不能分,你可別不是忘了?!”

  “法律從來沒有規定女性就天然的失去繼承權,剛才你自己援引法律說到法定繼承人時不也承認了郭建紅的繼承地位嗎?怎麼現在就反過來不認了?”

  寧婉本想開口,沒想到倒被傅崢快了一步,他看著郭建國郭建忠兩人冷哼了一聲︰“你們倒是人才,法律對你們有利時就強調法律,事實對你們有利時,就強調事實,都不利時就攪渾水。因為女性要外嫁所以失去繼承權這都是多久前的陋習了?”

  郭建國的老婆立刻不服起來︰“這怎麼是陋習?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我家里有個哥哥,我家的家產就也全是哥哥的,那我嫁進郭家,公平起見,我老公家的錢不也應該只給男丁嗎?這樣才能一碗水端平,才能平衡!社會才能和諧!”

  “可這就是錯的啊。”寧婉也忍不住了,“你作為女性,在你們家的財產里,也應該有繼承權,這是法定的權利,你自己不僅不去抗爭,還順水推舟成了這種陋習的擁護者,反過來維護這種陋習,你自己作為女性被剝奪了財產權,你就從別的女性那里剝奪回來,你覺得這對嗎?這怎麼就是一種平衡和公平了?”

  “我不管,我們歷來都是這樣的規矩!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建紅絕對不能拿這個房子!”

  這話一出,陸峰倒是比寧婉更先火了︰“你們這說的什麼話?你自己就是個女的,難道女的就天生比男的低一等?”他看向王麗英,“王阿姨,我這個外人說句不中听的,你就是把兒子看得太重了從小對兒子太寵了,家里什麼都以兒子為先,才釀成現在這個後果的。”

  郭建忠不樂意了,他粗啞著嗓子道︰“你一個外人,還是個男人,還以為自己是個平權斗士婦女主任了?”

  “我雖然也是個男的,但我是個女孩的爸爸,我不覺得女孩就該比男孩差,生男生女都一樣,教育才是關鍵,生了兒子但是不好好教育,太過溺愛,未來別說養老,不把自己氣死就不錯了!女兒才是小棉襖,多貼心。”

  陸峰說到這里,看向了王麗英︰“王阿姨,你難道事到如今還執迷不悟嗎?誰才是子女里真正對你好的,你還看不出嗎?你自己也是個女的,操勞了一輩子,在養育這幾個孩子的事上,是你男人做的多還是你做得多?女兒怎麼就不如男的了?女兒怎麼就沒用了?你這一路過來,也知道女人有多苦,怎麼就不能多看幾眼自己女兒呢?你女兒總比我這個外人靠譜多了!”

  王麗英一張臉上糅雜著糾結和掙扎的復雜表情,像她這樣的農村出身沒有文化的婦女,很多時候真是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悲之處”,如她的媳婦一樣,自己本身是重男輕女思想的受害者,但另一方面因為長久浸淫的洗腦,已經沒有了正確的是非觀,反過來搖身一變又成了同等制度的加害者,並且完全不自知。

  王麗英沒下定主意,郭建紅倒是很深明大義,她的眼眶還紅著︰“媽,房子你也別給我了,你這麼多年辛苦了,等病治好了穩定了,就把房子賣了,到處去旅游旅游,你不是說過想去海邊嗎?我帶你去海南看海……”

  想去海邊只是王麗英曾經隨口一說,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當真,然而沒想到常年被自己忽略的女兒卻記得那麼清楚,一時之間,她也百感交集。

  這個女兒,對王麗英來說完全是個添頭,本來就不是計劃內的產物,生出來又是個女的,她也從沒重視過,還真是添雙筷子給口飯吃養大的。平心而論,這女兒其實學習成績一直比兩個哥哥強,不僅更聰慧也更懂事,兩個兒子沒讓她少操心,女兒卻早早就出去做家教幫著補貼自己了……

  本來女兒是能上大學的,但當時為了給兩個兒子買房娶媳婦,愣是讓她去打工了,後來兩個兒媳婦陸續進門,王麗英生怕鬧出矛盾,又急忙找了個外地的適齡男青年把女兒給外嫁了……

  如今真的細細打量,才發現自己女兒站在兩個兒媳身邊一對比,蒼老的多,然而唯獨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透露著關心和焦慮。

  王麗英的眼眶突然有點濕,她看向了兩個兒子︰“既然小陸不要這個房子,那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們,但這房子我就只給一個人,不分割,至于給誰,我問五個問題,誰答出來的多房子就是誰的。”

  她這話並沒有對郭建紅講,按意思,郭建紅連回答的資格都沒有,兩個兒子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就換了副面孔

  “媽,你放心吧!這房子交給我們,絕對不會亂來,到底是你親兒子,肯定給你養老送終的,剛才那些也都是氣話!”

  “媽,以前我有做的不到位的,以後都能改!”

  郭建國郭建忠立刻變臉表起忠心來,郭建紅則還是很溫順,並沒有表達異議。

  眼見沒人反對,王麗英開始問了︰“我是哪天生的?”

  “啊……這……8月……8月……”郭建國抓耳撓腮,他平時從沒給自己媽過過生日,又背不出身份證號碼,自然是記不得,只隱約記得是八月。

  郭建忠也是一樣,第一個問題,這兩兄弟竟面面相覷,一個也回答不上來。

  王麗英也沒在意,又問了第二個︰“我在這小區里,關系要好的姐妹有誰?”

  “……”郭建忠臉上掛不住了,“媽,你這是存心為難我們呢,我和大哥怎麼會知道這些啊!”

  王麗英沒表態,只抿著唇繼續問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問題,這五個問題都是關于王麗英的一些生活細節,只要稍稍能關心下老人,其實並不難回答,只是不出意外,這兩個兒子一個也答不上來。

  “你們口口聲聲說房子給你們,你們就給我養老送終,可就連這些問題你們都答不上來,你們平時除了心安理得地問我要錢,關心過我什麼?我能安心把房子給你們嗎?”王麗英顫抖著手抹了抹眼淚,“小陸說的沒錯,是我家門不幸,是我沒教育好,是我自作自受啊!”

  王麗英哽咽著看向郭建紅︰“建紅,你來回答。”

  郭建紅愣了愣︰“我?”

  “對,你答。”

  “媽的生日是8月16日;媽生病前在小區愛跳廣場舞,和領舞的肖阿姨關系挺好;媽喜歡藍色;媽左邊腰有些不好,是一次雨天摔的;媽最喜歡吃蠶豆。”

  雖然不明所以,但郭建紅還是一口氣流暢地就回答完了問題,而從王麗英的表情來看,她回答的也都是對的。

  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誰是誰非,不用多言,已經一目了然。

  王麗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寧婉和傅崢︰“律師,我覺得小陸的建議挺好,房子就給我女兒,寫那個什麼協議吧。”

  “王阿姨,你女兒是你的法定繼承人,對你在法律上就具有撫養的義務,所以不能也用不著用協議的方式來確定。”傅崢抿了抿唇,解釋道,“法定繼承人和被繼承人之間不能簽訂遺贈撫養協議。”

  傅崢又用簡單的語言再次解釋了一遍。

  王麗英听是听懂了,可又疑惑上了︰“那我該怎麼辦?”

  “那就做個律師見證遺囑就好,確定遺囑把房子留給女兒。”

  郭建國直接炸了︰“這我不同意!”

  郭建紅也連連擺手解釋︰“哥,我沒想獨吞房子,我……”

  ……

  雖然郭建忠郭建國兩家卯足了勁地上躥下跳反對,但王麗英老人相當堅持,最終,寧婉和傅崢為她做了律師見證遺囑。

  搞了這麼一出,王麗英也有些累了,最後,郭建紅和陸峰兩人一起就把她攙扶著回了家。

  眼看著事情告一段落,傅崢正準備送客把郭建忠郭建國兩家請出去,寧婉倒是制止了他︰“等一下,我還有些話要和他們說。”

  傅崢愣了愣︰“事情都解決了,和他們還有什麼能說的?”

  郭建忠郭建國顯然也是這樣想,兩人當即憤恨地放狠話道︰“我們沒什麼想和你說的。”

  “你們這些律師沒一個好東西,你們這麼幫著我媽把房子給了建紅,那也行,那以後養老送終這些就都歸建紅了,誰讓她拿了房子!”

  寧婉倒是不急不慢開了口︰“你們兩位也別急著撇清,法律規定你們對自己媽媽就是有撫養義務的,就算王阿姨沒給你們買過任何一套婚房,沒貼過錢給你們,你們一樣跑不掉這個撫養義務,否則一告一個準,連自己親媽也不肯贍養,以後鬧到你們單位,你們臉上有光?還怎麼做人?”

  郭建國直接炸了︰“那憑什麼?法律既然強迫我們要養老,那房子為什麼就給建紅?!”

  寧婉打斷道︰“律師見證遺囑說白了也是遺囑的一種,只要是遺囑,就是可以更改的,你們妹妹性格你們也了解,她本人明顯並不是急著獨吞房子的,所以房子到底最終怎麼分,這都得看你們母親的意思。”

  寧婉看向郭建忠郭建國︰“我什麼意思,想必二位也明白吧?只要王阿姨的想法有變,房子的分配隨時就可以改,遺囑後訂立的效力優于先訂立的,你們與其現在這樣和王阿姨對著干,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確實有做的不夠的地方。”

  “好好對待王阿姨,好好贍養她,好好關心她,她畢竟內心是偏著兒子的,要體會到你們的改變了,她改變遺囑里房子的分配方案,又不是不可能的事。人的感情和決定都是能變的,但變不變,就看你們的努力了。”

  寧婉這話下去,屋內剩下幾人的表情果然出現了變化,幾個人的神情立刻活絡起來,眼楮一下又重新放光了。

  “幾位的年紀對我來說都是長輩,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話想必早听過了,王阿姨本來就已經得了重病,最後這幾年,還是好好對她吧。”

  “那律師,之後改遺囑,還能找你改吧?”

  寧婉點了點頭,這幾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復,當下也不吵鬧了,臉上都合計著什麼交頭接耳了一陣,然後這才好聲好氣地和寧婉告辭離開了。

  他們一走,傅崢卻是皺了皺眉︰“為什麼多此一舉和這些貪婪的人聊這個?”

  寧婉抬頭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麼覺得是多此一舉?”

  “這幾個人明顯動機不純,就算現在按住不表裝孝順對老人好,也都是假的,明顯就是為了房子,你又何必去說這些?”

  寧婉笑笑︰“我要是什麼都不說,郭建國郭建忠一家,肯定恨死了王麗英也恨死了郭建紅,以後這一家子,肯定是和諧不起來了,這樣就算處理掉了眼下的這件事,可這兩兄弟和妹妹母親之間卻算是斷交了,以後相見也和仇敵似的。”

  “王阿姨嘴上不說,心里該多難受,生養又偏心喜歡的兩個兒子最終就這樣對自己?郭建紅也是個老好人脾氣,這樣得罪了哥哥嫂嫂,一定也是坐立難安,而郭建忠郭建國一家,也每天生活在仇恨和憎惡里。”

  “雖然從法律層面來說,我們完美解決了當下的問題,可從後續來講,這根本是三輸。”寧婉頓了頓,“如果是普通的民事糾紛,我們做到這一步其實就無可指摘了,但我們的身份又比民事糾紛律師更特殊一點,是社區律師,很多時候看起來一件小事,但關系到一個家庭的命運,所以我一直說,社區無小事,標的額再小,也要仔細對待,因為你很可能會改變別人的人生。”

  “法律雖然能處理大部分事,但做社區律師千萬不能有法律萬能主義的誤區,還是要通達人情世故,除了用法律,還要輔助用別的手段緩和法律糾紛和家庭矛盾。”

  寧婉看向傅崢眨了眨眼︰“我知道郭建國郭建忠不是什麼真心孝順的人,但王阿姨也沒幾年了,這幾年里,他們能好好表現,全家關系更緩和,即便是虛情假意的,確實沒什麼壞處,何況很多事,做著做著,或許人還真能改變了呢?畢竟不管怎麼說,人在情緒對抗的狀態下肯定沒法解決問題,但緩和的關系里,卻沒準摸索出新的方案?”

  “至于老人遺囑到底改不改,相信她也自有一個判斷,真心對她好和虛情假意,不會判斷不出來。”

  寧婉說完,拍了拍傅崢的肩︰“好了,寧老師小課堂結束了,現在幫我去買個奶茶。”

  傅崢愣了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講了這麼多,都口渴了,所以上面這些工作經驗和至理名言,就用你的奶茶跑腿服務抵了!”

  寧婉笑嘻嘻地看了傅崢一眼︰“要知道,一般的帶教律師才沒我這樣事無巨細手把手解釋清楚,畢竟我們這樣的資深執業律師,平時都是按小時收費的,按照我的費率,剛才這一些,最起碼也有兩百塊呢!知道你家里困難,不問你收費了,你就幫我買個奶茶好了,我這個領導是不是很體恤下屬?高興嗎?”

  “……”

  高興,怎麼能不高興?屈尊一次去跑腿買奶茶,竟然價值“高達”兩百塊,這一刻,時薪一千二美金的傅崢都快高興壞了。

第29章

  雖然心里是拒絕的, 但傅崢還是任勞任怨去買了奶茶,因為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寧婉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填補了傅崢的知識空缺, 或者說是一貫以來的某種偏見。

  資深律師做久了,對于法律的運用和操作會駕輕就熟游刃有余,很多時候也像一門藝術,自我也更容易產生一種優越感,站的位置高了,很多時候更是會一葉障目。

  一直以來, 傅崢確實深信法律可以解決一切糾紛,即便如今法律沒有面面俱到,但總有一天隨著法制的健全,法律將可以包羅萬象,規範人類的所有行為, 他把這樣的觀點歸類為對法律的信仰和尊重,對那些用調解或者道德來化解糾紛的律師嗤之以鼻,然而今天寧婉這番話,讓他卻是有些意外。

  傅崢第一次意識到, 法律或許確實並不是萬能的,法律只能調整人類社會有限的合意行為, 有一些領域,是法律不論怎麼發展都永遠無法涉足的。

  因為從來只過10%的人生, 起點一直很高, 傅崢以往沒有下沉到基層的經驗,如今看來, 倒是真切覺得在社區歷練一陣,對于自身的完善也有幫助, 寧婉很多案子確實辦的可圈可點,法律和人情能做到完美結合,處理的堪稱優秀。

  一路這麼想著,傅崢已經端著奶茶往辦公室走,結果沒想到,在離辦公室不遠的門口,竟然還看到了個熟人。

  拿著一束花左顧右盼等在不遠處的,不是肖美是誰。

  看著對方手里的花,傅崢內心警鈴大作,寧婉不是說已經搞定肖阿姨了?怎麼看樣子她還沒死心?

  而也是這時,肖美一眼看到了傅崢,她收拾了下表情,然後快步迎了上去。

  “小傅啊!”肖阿姨看向傅崢,眼神復雜,聲音感慨,“沒想到……你我終究是有緣無分……”

  傅崢愣了愣。原本以為的追求劇情竟然沒有上演,他心里松了一口氣,也好聲好氣安慰道︰“肖阿姨,我們不適合……”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肖美打斷了︰“是啊,不適合……我們當不成男女朋友,那就當姐妹吧!”

  ???

  姐妹?這跨度也有點太大了?

  肖阿姨卻沒有在意傅崢的不解,只繼續道︰“不過小傅啊,听阿姨一句勸,世間一切陰陽調和,這不是沒道理的,你說要兩個陽的,這加在一起陽氣也太盛了,對身體不好,得上火!”

  傅崢簡直莫名其妙︰“我挺好的,我沒上火。”

  結果這話下去,肖阿姨看自己的眼神更憐憫了︰“哎,算了,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不懂,這可能也不算是個病,糾正不過來。我前幾天睡不著看了挺多文章的,說你這事吧,很可能是基因里注定的,是娘胎里帶出的毛病,也不能怪你,小傅,你也是個受害者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自己娘胎里帶了什麼毛病出來?

  傅崢正想開口詢問,結果抬眼看了辦公室一眼,就被寧婉面前坐著的兩人給震得七魂少了三魄

  他看向其中一個,這不是他大姨?!

  而再看另一個,這不是他二姨?!

  ……

  傅崢在魂不守舍里根本沒在意肖阿姨在說什麼,只記得她拍了拍自己的肩,一邊道︰“萬事有始有終,小傅,你是我這麼幾年來唯一心動的人,現在既然我們沒法走到一起,我也和你告個別。雛菊的花語是離別,就讓它,給我們的相遇劃上完滿的句號吧!”

  這麼一番文藝悲情的話講完,肖阿姨仿佛連再看傅崢一眼都心痛,把花往他手上一塞,就邁著小碎步走了。

  寧婉本以為順利處理掉王麗英老人的案子後,總能稍微緩一口氣,可也沒想到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來實地咨詢的人竟然絡繹不絕,坐等右等,沒等來傅崢把奶茶買回來,倒是等來了一位新的客戶

  傅崢走了沒多久,一位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就裊裊婷婷走了進來。

  她一見寧婉,來回打量了幾遍,就試探性地詢問起來︰“你是這兒的社區律師?今年多大啦?剛畢業嗎?”

  這種客戶並不是第一次遇見,很多居民誤會越老的律師越是經驗充足越是可靠,而因為寧婉長得顯小,常常第一印象上就遭到質疑,因此對這個問題,寧婉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心態挺平和︰“這位阿姨,我叫寧婉,已經工作一陣了,你放心,我是專業律師,有經驗,你有什麼想咨詢的直接問就行。”

  平時的客戶,一旦開門見山這麼問,基本上倒豆子似的就訴苦起來,然而眼前這位中年貴婦卻不太一樣……

  “我啊,我是有法律問題想問,就……就……”對方像是磕磕巴巴憋了半天,才憋了出來,“就我一個月前借了十萬塊給鄰居,但是沒寫借條,現在她不認了,我還能把錢要回來嗎?”

  “你住在悅瀾的哪棟樓里?”寧婉有些疑惑,“我在這兒做社區律師有一陣了,好像沒怎麼見過阿姨你?你借錢當時有轉賬記錄嗎?轉賬用途里寫明了借款嗎?要都沒有的話你鄰居是誰?興許我認識,我直接找她溝通談談,十萬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哈哈哈哈……我新搬來的!”

  而就在寧婉想繼續深問之時,門外又走進了一個人

  “律師,我有個法律問題想要咨詢……”

  寧婉抬頭一看,竟然又是一個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手里挽著個愛馬仕,讓寧婉不得不感慨,悅瀾社區真是藏龍臥虎,這有錢人竟然這麼多!都這麼有錢了,竟然也不找收費昂貴的大律師,而是來征求社區的廉價法律服務,可見有錢人之所以能有錢,看來都是因為這份令人動容的精打細算和節省!

  這新來的中年女子體態優雅,進來後第一時間就把寧婉從頭到腳打量了幾個來回,剛想坐下來,結果這才看到了已經坐著的另一位中年貴婦,兩人彼此一對視,顯然嚇了一跳。

  “兩位認識?”

  先來的貴婦連連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後來的貴婦一口承認︰“認識……”

  “……”

  不得已,寧婉又問了一遍︰“兩位到底認不認識呀?”

  這次,先來的貴婦連連點頭︰“認識認識。”

  後來的貴婦卻徑自否認“不認識!”

  這可真的有鬼了。

  寧婉盯著這顯然有鬼的兩人,清了清嗓子︰“我們這兒咨詢也講個先來後到,不好意思阿姨,前面這位客人的咨詢還沒講完呢,為了隱私,能麻煩您先去外面轉轉等會再來嗎?”

  可惜自己這話下去,先來的那貴婦竟然謙讓上了︰“不用不用,寧律師,要不就讓後來的姐妹先咨詢吧?”

  後來的貴婦也很好說話︰“律師,這位先來的姐妹也不用回避,大家一起聊聊!”

  “……”寧婉噎了噎,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客戶,“那阿姨,你說說你是什麼事想咨詢呢?”

  “我……我……我就借錢給鄰居了人家不還……”

  寧婉心里有些難以形容,怎麼,如今的中年貴婦都這麼好騙的嗎?剛來一個給鄰居借錢的,這又來一個?搞得寧婉都有些忍不住想問,你們還缺鄰居嗎?

  只可惜上天是公平的,這兩位貴婦雖然有錢,但看起來不太聰明,寧婉針對民間借貸糾紛的特點問了案子的一些細節,結果這兩人竟然一問三不知,那磕磕巴巴的模樣,甚至像整個案子都是胡謅亂編的……

  而很快,這兩人的行為就驗證了寧婉的猜測

  在自己記錄的間隙,這兩人就左顧右盼起來︰“小寧律師啊,你這兒,難道就你一個律師?”

  寧婉頭也沒抬︰“不止,還有個男律師。”

  兩位貴婦果然來興趣了︰“這男律師人呢?”

  寧婉也覺得傅崢買個奶茶太久了,下意識抬頭,結果就在門口不遠處看到了傅崢,這麼一看,她才意識到為什麼傅崢去了這麼久沒回來,敢情是被肖阿姨給堵住了,兩人正在一塊說話呢。

  寧婉下意識指了指傅崢︰“人在那兒呢。”

  結果自己不說還好,這一開口,兩位貴婦循著目光一看,當下連自己的借款糾紛也不想聊了。

  “這位男律師可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器宇軒昂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寧婉不得不打斷了這可怕的成語運用︰“阿姨,我們先來說說你的法律糾紛。”

  “哦……”這倆中年貴婦挺不甘心的,但好歹回過神來,可惜好景不長,寧婉剛給她們講了幾句,她們的眼神又忍不住朝傅崢那邊瞟去。

  結果自己還沒講兩句,這倆中年貴婦瞟了眼自己,又開始吹捧起傅崢來了︰“寧律師啊,我看你這同事,真的好帥啊!是不是?你看這身材,一級棒吧!氣質也特別好啊,光是一看,就顯得端莊有文化……”

  ……

  這他媽傅崢怎麼回事?雖然是比別人長得帥一點身材好一點氣質也好一點,可至于嗎?

  寧婉的心里充滿了真實的疑惑,說實話,傅崢如今離辦公室還有段距離,連自己看他的臉其實都不太清晰,這倆中年貴婦視力這麼好?何況因為被肖阿姨堵著,大概對中老年追求者有點心理陰影,此刻傅崢的表情並不多好看,但就這,都能吸引中年貴婦折腰?自己眼前這兩位中年貴婦,顯然問法律咨詢心不在焉,但對傅崢的夸贊卻是全方位無死角……

  得了,至此,寧婉算是確定了,這就不是正經來咨詢的,而自己從沒見過也是因為這兩個中年貴婦恐怕就不是悅瀾社區的,也不知道是哪兒看到了傅崢本人還是他的照片,這他媽又是傅崢的追求者!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又看了傅崢兩眼,看向寧婉,試探道︰“小寧律師啊,你這個帥得不行的同事,單身嗎?

  傅崢到底是什麼中老年婦女吸鐵石?怎麼來一個看上他一個?他怕不是禍國妖姬投胎?

  但埋怨歸埋怨,作為傅崢的帶教律師,寧婉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為他解決這些困擾,不能讓肖阿姨的鬧劇,在傅崢身上重演!

  此刻傅崢還在和肖阿姨說著什麼,電光火石之間,寧婉靈機一動,何不將計就計?

  “我這同事,他有人了!不單身!”

  自己這話下去,兩位貴婦眼神都變了︰“他不單身啦?!”

  “那對象是誰呀?”其中一個打量地看向寧婉,“是你嗎小寧律師?”

  “不是我。”寧婉鎮定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們看到我這同事邊上那個阿姨了嗎?”

  “看見了啊。”

  “那就是我那同事的對象。”

  ???

  兩位貴婦的神色果然崩塌了︰“這……這……這女的看起來比我們還年紀大!比你……比你這同事都大上幾輪了!他怎麼會找這種女朋友啊?”

  寧婉瞧著這兩位的表情,覺得自己這一波轟炸打擊的差不多了,再給個致命一擊,就能把她們心里對傅崢的那點垂涎打消干淨了︰“我這同事吧,就喜歡老的,覺得越老越有韻味,就和陳年好酒似的。”

  對面兩人一對視,臉上果然露出了三觀炸裂的表情。

  寧婉再接再厲暗示道︰“別說我,阿姨,就是你們,在我那同事眼里,也是太年輕了,沒有味道!”

  “這……可這……這小伙子一表人才,這……”

  “他女朋友也是一表人才啊!”寧婉生怕這兩個貴婦不死心還想著撬牆角,振聾發聵道,“他這女朋友,可是我們小區廣場舞領舞王者!”

  兩個貴婦臉上露出了想死的表情……

  寧婉有些忍不住內心感慨,瞧瞧,這些中年貴婦都怎麼想的,戀愛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不過就是失去一個潛在追求對象,大可不必想死啊。

  她拍了拍兩位,語重心長安慰道︰“總之,誰對上我這同事的現女友,決計沒有勝算。你們要是想在我們小區廣場舞舞團里有一席之地,還是要和我這同事女友搞好關系啊……”

  仿佛為了驗證傅崢和肖阿姨之間你儂我儂的氣氛一樣,正是這時,肖阿姨把手中的雛菊塞給了傅崢,這才依依不舍和他告別。

  寧婉便趁機佯裝羨慕道︰“看看,兩人這感情特別穩定,不是你送我花,就是我送你花,浪漫的不行,正熱戀著呢,小區里別人想撬牆角啊,也都失敗了!”

  想來想去,這樣的暗示,應該是很充足了。

  可不知道怎麼的,這兩位貴婦竟然都沒死心的模樣︰“可……小寧律師啊,這……這個女朋友,你說怎麼帶回家交代啊?這年紀,比……應該比你這同事的媽都大,以後兩人怎麼稱呼呢?而且這麼大年紀,難道以前沒結過婚?怎麼看也怎麼不相配啊。”

  “阿姨,這就是你們視野局限了,兩人怎麼不相配了?我這同事未婚單身,他女朋友喪偶單身,天造地設的一對啊!至于人家未來要結婚了婆媳問題,我覺得你們也多慮了,婆婆和媳婦年齡差的少,還能以姐妹相稱,沒必要有那種婆媳之間上一代和下一代的隔閡,同齡人也更有共同話題更能互相理解,人家沒準其樂融融的一家呢!”

  “……”

  這話下去,兩個中年貴婦大概是徹底死心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露出了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大概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共情,很快交流了下眼神,頗有一種共沉淪的悲愴感……

  而也是這時,傅崢終于從外面走了進來,大約被肖阿姨中途攔過,他手里拿著束雛菊,臉色相當難看,而剛剛隔著距離就瘋狂吹捧傅崢的這兩個中年貴婦,也不知道怎麼的,一見到傅崢本人,竟然葉公好龍似的,不僅沒敢抬頭正眼打量他,甚至變得唯唯諾諾的。

  “小寧律師啊,謝謝謝謝,今天的咨詢對我很有用,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我也有點事,再見再見!”

  ……

  兩個中年貴婦落荒而逃,傅崢倒挺從容,他把奶茶放下︰“我送下這兩位客人。”

  說完,就陰沉著臉緊跟其後出門了,那模樣倒不像是去送客,說是送人歸西還比較實在……

  傅崢是在路口的拐角處把自己大姨二姨給堵截住的。

  傅崢的大姨二姨見已經暴露了,也索性說開了︰“崢崢啊,我們就是听你瑩瑩妹妹說,你這最近為了追個女孩都隱藏身份在社區這種惡劣的環境里來辦公了,我們就特好奇未來外甥媳婦,想來看看……”

  周瑩瑩這兔崽子,真是活膩了。

  傅崢簡直沒脾氣了︰“什麼外甥媳婦?我哪兒來的女朋友?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他揉了揉眉心︰“總之,我在社區這事說來話長,我就問你們,還有別人知道嗎?”

  “沒了沒了,你放心吧。”傅崢大姨壓低聲音安慰道,“我已經讓你二姨三姨四姨還有你幾個嬸嬸全保密了!”

  傅崢想,這可真是令人安心……

  結果這還沒完,大姨二姨交換了下眼神,隨即臉上就露出了一言難盡的尷尬︰“另外,有些事,你也不用瞞著我們,我們都懂,我們家一貫是很包容的,接受度很大,但是吧……”

  大姨一臉同情︰“姨媽還是有一句要勸你啊,雖說女大三抱金磚,但是大了太多……這金磚都能抱上七塊八塊了……那你還是要考慮你媽的承受能力的。”

  二姨滿面憐憫︰“崢崢啊,姨沒想到做律師這麼不容易,人面對壓力,還真的不是爆發就是變態,你變成這樣,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兩人一臉神情復雜地拍了拍傅崢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但這事,真的不行。”

  今天大家都被下降頭了嗎?怎麼都莫名其妙的,傅崢簡直摸不著頭腦,一個兩個的,肖阿姨是這樣,自己大姨二姨怎麼也這樣?這說的都什麼跟什麼?

  傅崢的不解直到送走姨媽,回到辦公室後才得到了解答。

  辦公桌前,寧婉正在翹首以盼,一見他回來,臉上得意之色盡顯,立刻沖上來邀功道

  “傅崢,你得好好謝謝我!”

  傅崢皺了皺眉,不明所以︰“什麼?”

  “就剛才你送走的倆阿姨啊!”寧婉擠眉弄眼道,“這倆不是正經來咨詢的,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倆……”

  傅崢心里一驚,難道寧婉發現了自己大姨二姨的身份?她竟然如此慧眼如炬?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深想,就听寧婉豪情萬丈道

  “她倆看上你了!”

  “……”

  寧婉,你眼瞎了。

  只可惜寧婉顯然沒有意識到傅崢表情里的復雜意味,只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你發現沒?那兩個中年貴婦,其實仔細看看,都和你長得有點像?難道你們這是傳說中的夫妻相?有夫妻相的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磁場和荷爾蒙?所以這兩個阿姨都不可自拔地被你吸引住了?就人類是不是有一種本能,就是長得像的人,就自動想湊成一家人?”

  “……”

  謝謝,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那就是我大姨二姨。

  只是還沒等傅崢徹底緩過來,寧婉就看向了傅崢,繼續抑揚頓挫豪情萬丈道︰“不過你放心吧,我已經把她們對你的圖謀不軌掐滅在搖籃里了。”

  傅崢艱難道︰“你說了什麼?”

  寧婉眉飛色舞地看了他一眼︰“還能說什麼?”她解釋道,“剛才你不正好和肖阿姨站在那嗎?我就順水推舟了一下……當然說你名草有主啊!”

  這下,傅崢終于能理解自己大姨二姨那一臉一言難盡是什麼意思了。

  這一刻,傅崢覺得自己都能即興表演一段當場去世。

  而仿佛還嫌這不夠,寧婉推了推他,邀功道︰“雖然大恩不言謝,但你好歹應該有所表示吧?我可真的是盡力了!”

  傅崢憋了憋,最終在寧婉鼓勵的眼神里干巴巴地蹦出了一句忍辱負重的“謝謝”……

  他這輩子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還要含淚跪謝給自己造謠的人,如此卑微,如此淪落,寧婉有一句話說的對,威嚴這種東西,就和下海拍片一樣,一旦衣服脫下了,就真的再也穿不起來了……

  寧婉優哉游哉,伸了個懶腰,然後拿起了奶茶︰“哎,總算幫你把爛桃花給掐滅了,你不知道,我剛也是急中生智,就直接說你有人了,沒想到還真的鎮住她們了,那表情,嘖嘖……”

  傅崢心里只想冷笑,他忍了忍,最終還是忍不住,趁著寧婉剛插進吸管,不容分說一把就從她手上奪走了奶茶,然後泄憤般吸了一大口,宣告了自己對奶茶的先行佔有。

  還自己有人了?

  行,寧婉,那你奶茶也有人了。

第30章

  雖然對自己的大恩大德, 傅崢這個白眼狼不僅沒有真心實意好好感謝,還搶了自己奶茶,但寧婉畢竟是個大度的上司, 最終,她還是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畢竟在工作態度上,傅崢最近非常開竅,認真干練,很是讓自己如虎添翼, 原本一個人的工作,如今有了個靠譜的助手分攤,幾乎所有的電話咨詢和實地咨詢都分包給傅崢了,以至于寧婉社區律師的日子,過的越發逍遙起來。

  這天難得既沒電話也沒實地咨詢, 寧婉想了想,專業部分提點傅崢的也差不多了,實操還是要在案子里學,如今既然沒案子, 不如把自己畢生的咸魚絕學再向他傳授一下。

  也是趕巧,正是這時候, 寧婉就收到了所里的郵件

  “親愛的寧婉,感謝你選擇並加入正元律所, 2019年, 我們感恩有你……”

  寧婉一看︰“啊,所里的例行感謝郵件來了, 時間過的可真快啊。”

  正元所有個傳統,新年開年後, 在發往年終獎之前,所里會以所有合伙人名義向每個律師發一封郵件,對每個律師上一年度的工作進行肯定鼓勵,並且再畫個餅,呼吁每一位律師展望美好的未來,繼續加油努力。

  傅崢入職沒滿一年,是收不到這樣郵件的,但這位職場菜雞顯然對這封郵件非常有興趣,一听寧婉提及,當即就流露出了不太自然的好奇︰“寫的怎麼樣?”

  傅崢確實是在沒多久前才第一次听說正元所的這個傳統。

  高遠分管人事,因此每年的感謝郵件其實都是他負責寫的,但今年他被並購案牽絆住了手腳,又臨時需要出差,實在沒空,最終死皮賴臉威逼利誘求了傅崢來代筆,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今年寧婉收到的這封感謝郵件,是出自傅崢之手。

  傅崢自認為自己的初登場作品是不錯的,既兼顧了鼓勵贊美,飽含了人情味,又展望了未來,因此他咳了咳,等著寧婉的感嘆和贊揚。

  寧婉果然表現出了高度認同︰“這寫的太好了!”

  只是傅崢還沒來得及得意,就听寧婉振聾發聵道

  “這完全就是資本主義剝削的完美樣板!滿口仁義道德掩蓋的卻是這些老板們險惡的用心!”

  “……”

  原本寧婉對這種郵件是基本視而不見,但傅崢這麼好奇,她沒忍住掃了掃內容,倒是覺得可以利用起來因材施教。

  “來,傅崢,你過來一下。”寧婉一邊這麼想,一邊就朝傅崢招了招手,“既然正好收到年度郵件,那今天我就給你講講職場求生第一課如何識破老板的騙局吧。”

  可惜傅崢顯然不太領情,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老板能有什麼騙局?給你發鼓勵郵件這多有人情味?怎麼叫險惡用心呢?”

  “我這麼和你說吧,你這就是天真,覺得自己和老板穿一條褲子呢,可其實再好再通情達理的人,一旦成了你的老板,你們之間就已經有了天然的階級矛盾,老板的立場就是,花最少的錢壓榨你最多的勞動量,而且吧,老板們不會到基層來體驗,比如沒人會覺得做社區律師多難,畢竟都是些標的額不大雞毛蒜皮的小案子。”

  寧婉喝了口水,說到這里,就忍不住自我吹噓下︰“你要知道,像我這樣和下屬共同進退的領導,已經基本絕種了!”

  “……”

  “所以現在,對照著這封所里的年度郵件,我給你講一講職場三大幻覺。”寧婉一邊說一邊嘖嘖稱奇,“你還別說,這郵件還真的是太典型了,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

  “……”

  “來,我念一句,給你分析一句。”寧婉說完,清了清嗓子,當即閱讀起了郵件,“‘你是我們正元所團隊最重要的一份子,正如一個大家庭,無法缺失任何一個成員一樣,we are family’……”

  “這一段,完美展現了職場第一大幻覺老板很講義氣,把我當親人對待!”寧婉嚴肅認真分析道,“一般給你這種幻覺的老板,下一步就是要洗腦你,他把你當親人,潛台詞讓你也把公司當成自己家,但你一听到這話,就要警覺了,這意思就是,以後你別回家了,可以在公司通宵,然後睡睡袋。”

  “……”

  “好,我們接著念下一段,‘2019年,你的表現可圈可點,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合伙人團隊的一致認可,2020年,也請抓住新的工作機遇,繼續發光發熱’。”寧婉頓了頓,“這就是給你營造第二大幻覺了老板很器重我,馬上要給我升職了!這個幻覺就像是掛在驢面前的胡蘿卜,听听就行了,因為老板會對每個員工都給出這種暗示,就和渣男一樣,你只是我心動的第100987個女孩,懂?你以為你是老板唯一的正宮,但其實你只是個二奶。”

  “……”

  講到這里,寧婉也有些感慨︰“你知道吧?我第一年進正元,收到這郵件的時候心里其實挺激動的,你看看,這所多好,都不是群發,是合伙人團隊單獨發給每個律師的!給每個人量身定做的!頓時就覺得不能辜負老板的認可!”

  “不過半天以後我就冷靜了,因為我發現,單獨發給每個律師只是形式主義而已,其實每個律師收到的郵件內容都是一樣的……”寧婉說到這里,敲了敲桌面,“所以你說,這不就是形式主義嗎?這種郵件有什麼好發的?這就像渣男撩騷一樣,給每個意向女生都群發一模一樣曖昧的話,其實一點真誠也沒有,那不是誰上鉤誰傻嗎?”

  傅崢抿了抿唇,看樣子顯然不信,想要掙扎︰“也不能這樣說……”

  看看,初入職場的小白都這樣,老板一句話就恨不得掏心掏肺似的,說到底,還是天真!還是要多敲打!

  “那還能怎麼說?總之我們做員工的,要貴在有自知之明,千萬別覺得你對老板而言是不同的,相信我,你在老板眼里,就是一驢!郵件里老板贊美你是一頭好驢,背地里指不定在罵,這屆驢不行呢!”

  “……”

  大約寧婉這麼一番分析,傅崢也終于有些感悟,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猶在抵抗︰“老板也有好的……”

  “或許有吧。”寧婉撇了撇嘴,“但反正寫這個郵件的合伙人肯定不是個好東西,你看看,寫的都是什麼?鬼話連篇,‘最優秀的律師,往往是承擔最艱辛的工作還能堅持下來的’。”

  “這就不得不提到職場第三大幻覺了,你這樣的職場小白,看了剛才那段話,肯定覺得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老板把最髒最累的活給我,是考驗我,是因為員工里就屬我靠譜,只要我吃得苦中苦,就能為人上人是吧?”

  “我告訴你,你一有這心態你就完了,最髒最累的活給你,那單純是因為你最蠢,你不反抗,別想多了。”

  寧婉說到這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而且這都什麼老土的話,你說這寫稿子的合伙人怎麼回事?你還不如直白點說,只有吃苦,才能賺大錢呢!這讓人看了動力還大點,說吃了苦能成為優秀律師,大家現在都很懶,思考的時候都不願意拐彎,成了優秀律師干嗎?變成禿頭嗎?畫餅就要畫的具體一點,你變強了,不僅變禿了,你還變有錢了!你得寫出這個!簡單粗暴!才吸引人!”

  寧婉一邊點評一邊搖頭︰“這都是什麼文字水平,難以置信,這樣的人竟然是合伙人!完全不懂員工的心態!”

  寧婉說完,再瞟向傅崢,才發現他的臉色是越發難看,甚至都有點陰沉。

  她忍不住內心嘆了口氣,職場里最容易黑化的就是傅崢這類人,平時是個傻白甜,一旦突然知曉了社會的黑暗,根本接受不了,三觀都炸裂了,得緩很久才能緩過來。

  寧婉正準備安慰傅崢幾句,就听到他聲音低沉道︰“你知道是哪個合伙人寫的這個郵件嗎?”

  “我不知道,所里有時候會讓高伙輪流寫。”寧婉憐憫地拍了拍傅崢的肩,“但我可以確定,這人是個傻逼,我合理懷疑是高遠。”

  一瞬間,也不知道是不是寧婉的錯覺,她總覺得傅崢一雙含怨帶恨的眼楮里,射出了記仇的光芒。

  她忍不住勸慰道︰“把你的表情收一收,你這仇恨太明顯了,你即便知道了這個合伙人是高遠又怎樣呢?誰叫我們技不如人,人家是金主爸爸?好了,學會識別老板的騙局是為了自保,那麼下面我們可以進入進階課堂了。”

  寧婉說完,打開電腦,當著傅崢的面,開始一字一頓地回復所里那封例行郵件

  “謝謝老板們的鼓勵!我會努力向每位老板看齊!以所為家,吃苦耐勞,踏踏實實學本事,以成為一個優秀律師為己任!”

  在傅崢的目瞪口呆里,寧婉流暢地寫完,點了發送。

  傅崢果然立刻質問起了寧婉的兩面派來︰“你不是剛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噴了這郵件?”

  寧婉孺子不可教般地看了他兩眼︰“這就是我要講的職場新技能如何對老板陽奉陰違。老板說的再傻逼,你也不要當面反駁,只管麼麼噠就行了,你看看,我這封郵件,是不是能給領導乖巧听話的深刻印象?”

  “……”

  “學會了嗎?”

  “……”

  “你知道什麼樣的下屬最討老板歡心嗎?不是聰明的,而是笨一點木一點的,你要太有思想太有個性,在職場里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這代表你有稜角,你很可能不听話也不太好忽悠,如果老板扶持你出頭了,你可能不好管,因為你不夠愚忠,老板不想給自己培養一個競爭對手或者給別的所培養未來的律師,老板希望你是那種只一門心思干活,別的什麼都不想的傻白甜,所以呢,我們適度要給老板營造這種形象,在專業辦案領域可以發揮你的能力,但在別的事情上,對老板的話不要去較真反駁,就嗯嗯啊啊地敷衍裝乖就好了,多拍拍老板馬屁。”

  看著傅崢面無表情的臉,寧婉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沒事,進階課程可能是有點難,你回去先消化消化,這都要靠熟能生巧,你要真學不會,也可以實操里多演練演練,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給你當一下實踐對象。”

  寧婉大義凜然道︰“你那些彩虹屁,就往我身上吹吧!沒關系,我撐得住!”

  “……”

  傅崢完全被寧婉的厚臉皮給震驚了,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

  寧婉卻是挺得意,職場小白就是單純,看看,自己今天這番教導後,傅崢肯定內心已經對自己五體投地了︰“下次有機會,我再給你講講怎麼摸魚怎麼甩鍋……”

  傅崢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終于忍不住般開了口︰“你辦案子挺好的,能力也有,就算和老板之間確實存在天然的階級矛盾,但何必學那些壞風氣,研究怎麼甩鍋怎麼摸魚?”

  “你看,你這就典型沒受到過職場重拳出擊人的言辭。”寧婉眨了眨眼,這次是真心語重心長了,“如果能跟著好的帶教律師,能進好的團隊,誰不想好好干活天天向上呢?可問題是,好的帶教老師和團隊都是非常難求的,很多時候和老板契合不契合也是緣分和運氣,如果你跟了不太行的老板,你要沒學會甩鍋摸魚,那別人就會把髒活累活甩給你。”

  “如果你跟的團隊風氣本來就不行,你要堅信出淤泥而不染,你只會被邊緣化,沒什麼好處,甩鍋和摸魚有時候是不得已下的自保,你學會了,別人要扣屎盆子到你頭上,你能把髒水給甩出去,老板給你安排了除了消磨時間但毫無意義和成長性的工作,你別像個老黃牛一樣吭哧吭哧就去干,先甩鍋,甩不掉,那你就要學會忙里偷閑,把你的時間用到刀口上去。”

  寧婉笑了笑︰“所以也別看不起甩鍋和摸魚的技能了,我也不想用啊,都是生活所迫。”

  這話下去,傅崢倒是安靜了,他像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理解了甩鍋和摸魚,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就在寧婉以為這家伙悟了的時候,他就再次給了寧婉會心一擊

  “好的律所不應該讓員工為了自保而學會摸魚和甩鍋,如果是這樣,那這個律所就需要整頓。”

  傅崢這話,那語氣那立場,說的和自己是老板似的,差點沒把寧婉給氣死。

  “你還真的是個傻白甜,生活哪有這麼單純,外部環境不好,我就把環境給改了?想的倒是美,生活只有我們去適應的份!”

  傅崢卻只看了寧婉一眼,語氣挺篤定︰“會改的,我保證。”

  寧婉忍不住搖了搖頭,自己還是多罩著傅崢吧,幸好現在淪落在天高皇帝遠的社區,不然這種傻白甜,以後入了人際關系復雜的總所,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第31章

  大概波峰過後就會跟著波谷, 忙過此前一陣,這兩天寧婉竟然意外的閑了下來。人忙的時候就盼望著閑,結果真的這麼閑下來, 寧婉又渾身不舒服起來,甩鍋摸魚的技能,能給傅崢傳授的,也都傾囊傳授了,眼看著沒事可干,寧婉都開始看起法院經典判例來了。

  結果自己在這看案例呢, 起身一瞥,傅崢電腦上竟然在看車。

  一時之間,寧婉有些恨鐵不成鋼︰“好不容易空了就該多充充電,看看案子參考下別人的辦案思路也行啊,你沒事干看什麼車啊?我雖然給你傾心教授了摸魚技能, 也沒讓你立刻學以致用啊!”

  “……”傅崢顯然沒料到被寧婉當場抓包,一時之間臉上也有些尷尬,畢竟上班時間看車,確實屬于摸魚, 于是下意識解釋道,“我看車是因為想買車……”

  只可惜他潛意識的真心回答給他埋下了禍根, 寧婉一听這個,當下冷笑了兩聲︰“你以為我瞎嗎?你看的是豪車論壇, 買車看這個?你看的那些車都上千萬了!”

  ……

  傅崢其實說的並不是假話, 他確實豪車收集癮又犯了,本想著社區最近都沒什麼事忙, 因此忍不住看了眼豪車信息,沒想到失策被寧婉給發現, 以至于現在被她訓的和個孫子似的

  “傅崢,你最近進步是挺大的,我也知道很多男的確實喜歡看看車,但你年紀比我還大些,時間很寶貴,還是要利用起來啊。”

  傅崢早就摸清了寧婉的脾氣,深知寧婉吃軟不吃硬,這種時候順著來就行了,于是露出悲慟羞愧的表情,深深地低下頭,聲音低沉道︰“本來是想看二手車信息的,但不由自主就看到豪車那塊去了……”

  寧婉這人特別容易產生同情心,只要讓她同情,不僅不會再訓話,沒準還會主動安慰。

  傅崢決定把自己的人設營造好,為了增強真實性,他看向寧婉,臉上露出了些許恰到好處的寂寥感,語氣淡淡道︰“我也知道,自己這樣是不自量力,我怎麼配看豪車,我根本買不起,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只會加劇痛苦。謝謝你的提點,我知道了,我下次就專注好好研究二手車就行了……”

  自己這話下去,寧婉臉上果然露出了懊悔和自責的表情,手忙腳亂地開始解釋道歉,繼而又表現出了對傅崢二手車買賣的關心︰“你對二手車有什麼要求?我幫你一起留意留意?”

  這種就是客套話了,傅崢見寧婉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隨意道︰“不要太貴,就代步工具,性價比高點。”

  傅崢說完,寧婉果然不再追問了,他也沒當回事,徑自把電腦開到判例網開始勤勉了,結果沒想到過了一個小時,寧婉微信上推送過來一個鏈接

  “你看看,這車怎麼樣?”

  傅崢皺著眉點開一看,是輛……二手polo,還是辣眼楮的黃色。

  寧婉熱情道︰“我找我懂車的朋友幫你在二手車論壇看了會兒,精選了幾輛,這輛吧,才三萬!性能也不錯,上路開的里程數不多,是我的首推!”

  傅崢看了看,有些一言難盡道︰“這顏色……不太行吧……”

  “這顏色,極速黃!我知道有些非主流,但是吧,顯眼,平時開著不容易出事故,大老遠人家就瞧見你了,而且就因為這顏色大部分人不喜歡,才便宜這麼多!一般這個車況,別的顏色得四萬呢!”

  “現在掃黃打非,這顏色……我看著心里有點陰影,而且男人還是開低調的顏色好,換個白色黑色的車吧……”

  傅崢沒想到寧婉說干就干,還真的幫自己物色起二手車了,本想靠自己的委婉拒絕打消她的念頭,結果寧婉絲毫沒有氣餒︰“我就知道你眼光高,沒事,這輛polo只是我的拋磚引玉,為了先降低下你對二手車的預期,其實下面這輛才是我真正的主推二手黑色馬自達!”

  “……”

  “預算稍微高一點,這兒報價5萬,但是我覺得可以砍。”

  看來寧婉是來真的了……傅崢忍住了窒息的心情,艱難求生道︰“這……要不算了,馬自達在同價位的車里比較小眾,外觀舒適度和內飾都不太行,動力更是差,我要不還是再存存錢,買輛更好的吧……”

  “別別別,你這就是對馬自達的偏見,人家雖然小眾,但品質絕對沒問題,動力雖然遜色了點,但人家油耗低!而且馬自達的操控性是不錯的!你這個款有個加速度矢量控制系統,被稱為彎道之王呢!”

  問題是,開過帕加尼的自己,再去開馬自達,還能體會彎道之王的快感?

  傅崢早就被各種豪車給養刁了口味,別說馬自達,一般的非跑車在他看來開著都和拖拉機差不多……

  只是如今望著寧婉真誠又認真的眼神,听著她明顯經過了研究的說辭,傅崢覺得實在無法直接拒絕,然而讓他花五萬塊買一輛馬自達?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對他品味的羞辱……

  好在急中生智,自己到底是個高伙大par,傅崢很快就想到了完美的拒絕理由,他假意認真考慮了下這輛黑色馬自達,沉吟了片刻,然後

  “我還是不買車了。”

  寧婉果然有些驚訝︰“怎麼了?這車不喜歡嗎?不喜歡沒事,我再給你看看別的,二手車就是要靠淘,但只要肯花時間,還是能找到性價比高又實用的車的……”

  “不是。”傅崢露出沉思熟慮後決斷的表情,“我決定不買車了。”

  在寧婉愕然的目光里,傅崢臉部紅心不跳地開了口︰“我想來想去,車這個東西,貶值很快,我雖然手頭是有了點錢,但是也沒有寬裕到可以想買什麼買什麼的階段,我覺得男人首先應該有的是房,有了房再談車不遲。”他看向寧婉,一本正經道,“剛才是我太不理智了,現在冷靜下來,覺得比起二手車,我還是更想買房。”

  傅崢這話下去,寧婉果然愣了愣,隨即她就笑了起來,臉上頗有些欣慰的模樣︰“傅崢!你終于接地氣了!你有這個想法就很好!買房還是最保值的!何況對你來說,一個房子也是剛需!”

  如此,她果真不再給傅崢推薦二手車了,倒是對傅崢的房子關心地隨口問了幾句,想買多大的房子,有沒有心儀的地段,首付湊的怎麼樣……

  傅崢也沒在意,隨口應付地編了幾個合理的答案,想買個小戶型的,交通方便的,首付麼,也編造了個不算多不算少,但絕對離自己“想買的房”還差點距離的數字,這樣既回答了寧婉禮節性的關心,也杜絕了她給自己再看二手房的可能性,畢竟自己“攢的首付”,以目前的市價,可買不起自己想要的二手房。

  寧婉果然沒再細問,只關心鼓勵了傅崢幾句,就回頭重新看起判例來了。

  都說人一天里能夠集中精神學習的時間是有限的,超過這個時間值,就進入邊際遞減效應了,寧婉看了一上午的判例,一開始還能好好分析,到後面,也有些頭昏腦漲了,眼看著不看案例也沒事可干,與其在辦公室里枯坐,下午便跑去隔壁老季辦公室里嘮嗑了。

  老季最近在忙著宣傳防治社區金融詐騙,每天出去貼廣告發傳單,一張臉都曬得更黑了,他忍不住和寧婉吐了一肚子苦水,又講了些社區最近的動向,倒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神秘兮兮地看向寧婉,壓低了聲音道︰“寧婉,我這兒有個投資發財的好機會……”

  寧婉眨了眨眼︰“你不是最近宣傳防治社區金融詐騙嗎?怎麼這開口的模式就和金融詐騙似的?”

  老季沒好氣地瞪了寧婉一眼︰“說正事呢。”

  寧婉從善如流給面子道︰“什麼發財機會?”

  “買房!”

  “買房那叫消費!那怎麼叫發財?!”

  老季瞪了寧婉一眼︰“豎子不足為謀!你們這些小年輕,眼光短淺,以後結婚生孩子,學區房總是得買的,如今趁著房價正好在低谷,買到就是賺到,我手頭啊,現在有個房源。”

  老季說到這里,故意賣了個關子,這才慢吞吞道︰“就我們悅瀾社區的房,房主人移民了,現在說家里要在美國買房,看中了個房子正好缺錢,但那房源也幾個人搶,為了趕緊把那房產盤下以免生變故,急需用錢把自己國內這房產給倒手了,所以聯系到社區,委托我們寄售他的房呢。”

  “因為急著用錢,所以這房子比小區別的房子都便宜點,又是小戶型,以後就算想轉手也方便,你也知道,我們悅瀾的學區可是容市數一數二的,要不是我自己限購沒名額而且幫我孫女都買好學區房了,我就自己拿下了。”

  听著確實不錯,老季說的不假,悅瀾社區的房子如果能買下,就算不漲,也絕對保值,而且實用性很高,悅瀾是成熟的社區了,周邊超市、地鐵站、商圈、醫院、學校這些配套設施都齊全,生活確實很方便,為此,悅瀾的二手房一直相當緊俏,要真有老季所說的房源,就算不是剛需,有錢盤下來,過陣子房價高的時候脫手,這麼一來一回就能賺上不少錢,倒確實是個發財的機會。

  只是……

  “可老季,我去年不都買了個小戶型嗎?手里也沒錢再盤房子了。”

  老季果不其然的露出一臉惋惜︰“我幾個親戚不是沒錢就是沒名額,這麼好的房源,等房子信息掛出去肯定一會兒就被搶走了,本來還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他是說者無心,寧婉倒是听者有意,這房子自己不能買,但這種好事,便宜不了自己,也應該便宜自己人,她本來沒多想,如今倒是腦海里突然冒出個人選來。

  傅崢他不是正好沒房,想著攢錢買房呢嗎?悅瀾社區的房子,不正完全符合傅崢想要的條件嗎?他那首付原本想買這兒小戶型的房還差一點,但老季手里這房源正便宜甩賣,粗粗一算,傅崢攢的首付只差個小幾萬,就能拿下這房子了……

  “老季,我們傅崢倒是想買房,這房也合適。”

  老季一听,也來了精神︰“那敢情好,小傅這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的,我看著就挺喜歡,那要給他們牽個線嗎?”

  “可有一個問題……”寧婉抿了抿唇,“傅崢買的話,肯定得走貸款,這房主這麼急著用錢,會不會一定要全款啊?畢竟貸款批下來還要點時間的。”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老季也皺了皺眉︰“這樣吧,我給你問問這房主,能不能走貸款,要能走,我幾個銀行批貸款的都有熟人,小傅要這房,我打個招呼,走起來很快。”

  事不宜遲,寧婉告辭了老季,立刻跑回了自己辦公室里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傅崢。

  “這房子情況就是這樣,總之,完美契合你的要求!價格也真的低了一大截,既然你想買房,那我覺得可以考慮入這套!”

  可惜寧婉的激情澎湃看起來並沒有引起傅崢的什麼共情,他初听到這消息時也被驚訝的愣了愣,然而之後的樣子雖然表現了恰到好處的積極,但是總覺得內心並沒有提起太大興趣的模樣……

  “雖然這房子確實很劃算,我也攢了點錢,但一個是對方急用錢未必能同意貸款,另外,就算能貸款,我這首付還差了幾萬。”傅崢抿了抿唇,低下頭,用略微低沉的聲音道,“看起來還是只能和這房子有緣無分了。”

  這一下,寧婉就悟了,傅崢這哪里是不感興趣啊,原來是不敢感興趣,這情緒的低落,都是出于囊中羞澀……

  “你差了幾萬?”

  傅崢愣了愣︰“什麼?”

  寧婉也不問了︰“算了,差幾萬最多最多也就九萬,十幾萬的存款我還是有的,這房子你既然想要,這個價位真是千載難得,要是房東能給你貸款,我就借給你湊足首付,你一舉拿下這房子吧!”

  自己這話下去,傅崢臉上果然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匪夷所思和完全沒進入狀態的茫然︰“你說……”

  寧婉點了點頭︰“是的!我借你!不要太激動!也不要哭!你只要記住,以後跟著我好好混,用更認真的工作報答我,好好努力早日出人頭地,把錢還了,要是能順帶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就更好了……”

  “……”

  回答寧婉的果然是傅崢的沉默,都說大部分男人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如今這世道,別說親友之間四位數的錢都未必肯借,寧婉這一借就是幾萬塊,這麼大手筆,傅崢果真感動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用復雜的目光盯著寧婉。

  大約太過激動,他的聲音有些干巴巴的︰“你確定?很多人借錢了可是不還的,這不是一筆小錢,是幾萬塊,我借了錢,你不怕我跑了?”

  看看,傅崢這家伙,沒想到感情還挺細膩的,而且也有自尊心,都這時候了,換別人,那趕緊千恩萬謝地順水推舟了,但傅崢卻還認真確認自己是不是想好了,是不是真要借錢給他。

  還真別說,本來寧婉確實心里還有點猶豫和顧忌,但傅崢如今這個表現,她倒是堅定了決心,傅崢在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沒有迷失自我立刻露出垂涎三尺的嘴臉,反而冷靜克制,寧婉相信,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借錢不還的。

  “沒事,傅崢,我相信你。”寧婉看著傅崢的眼楮,“現在好不容易房價低谷,這套房又便宜,你要是這時候沒趕上買房這波,以後房價暴漲貨幣貶值,你手里那點首付越發不值錢,很多人就因為沒當機立斷買房,有時候一輩子就失去買房機會了,因為工資永遠漲不過房價,既然你是我的下屬,我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傅崢卻是抿了抿唇,仿佛還想說服寧婉放棄一般︰“謝謝你相信我,但你也知道,我家里比較困難,收入也不高,又是個沒什麼前途的大齡社區律師,幾萬塊也可能要還很久,沒準我見到幾萬塊就道德淪喪跑路了呢?”他真誠勸誡寧婉道,“你還是別借給我了,我怕我經不起金錢的誘惑。”

  可他越是這樣,寧婉就越是相信他︰“你不會的傅崢,你不是特別想買房嗎?我們就寫個借款協議,幾萬塊而已,未來你慢慢還我就行了,又不是幾百萬,以後你每個月工資,留下你的生活費,別的都打給我就行了!”

  ……

  傅崢完全沒料到,自己隨口一說,竟然還真的立刻就有完全契合自己“要求”的二手房出現,寧婉傻乎乎的還一定要借錢給自己,以至于自己現在騎虎難下,完全沒法想出合理的理由拒絕。

  畢竟從性價比、契合度、便利度、房屋大小來說,這套突然出現的二手房簡直就像是為傅崢此前隨口一說量身定做的,只要是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至少不可能連房也沒看就直接拒絕……

  那就只能期待房主人不接受貸款了。

  既然都急著用錢到甚至降價出售了,一定不會接受貸款要當場全款的……

  只可惜,這一次,幸運之神顯然沒有站在傅崢的身邊。

  幾乎就是幾分鐘後,季主任一臉激動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寧婉,小傅,我搞定了!我找了我銀行的朋友,關系夠硬,一個禮拜貸款就能給你批下來。”老季一邊邀功一邊笑,“我可是拿我的人品做擔保了,說買家絕對靠譜不事兒逼,房東一听貸款一個禮拜,也覺得還行,就同意了!現在就催我,什麼時候帶你們去看看房?”

  老季一番話,正式宣告了傅崢的祈禱落空,寧婉不知道傅崢所想,倒是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興奮︰“傅崢!那趕緊的,反正就在小區里,約下看房,要房型什麼的還可以,當機立斷,趕緊拿下!”

  “……”

  結果傅崢都面無表情了,寧婉還是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真羨慕你,年紀輕輕就能擁有均價五萬一平的豪宅完成階級躍遷!”

  傅崢看著眼前的“豪宅”,內心有些絕望,悅瀾社區不算多老,但也絕對也沒多新,這“豪宅”的外立面上都有些泛黃了,而且這里所有的小戶型才50平!50平!自己家別墅幾個廁所合起來面積都比這個大……

  但有一說一,寧婉階級躍遷這一句倒是沒說錯,可不是嗎?自己就要從坐擁十萬一平大別墅一下子掉檔次到擁有五萬一平老破小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第32章

  也是這房東大約真是急著用錢, 老季剛說完沒多久,房東就當即約定下午看房。

  等傅崢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跟著寧婉和社區季主任到了房子門口。

  沒一會兒, 房東也趕來了,他是個看著三十五六的男人,保養得當,穿著打扮挺講究,梳著個大背頭,大概是為了符合自己移民的人設, 一見傅崢,就笑著握手問好。

  “Nice to meet to you啊傅先生,我一見你這個小伙子就很欣賞的,長得一表人才,very handsome, 都說買房賣房有時候也講緣分,既然你是季主任的friend,那也就是我白勝的friend了!”

  “……”

  這一口洋涇 英語發音還不算,這位房東骨骼清奇還喜歡中英文混雜著說, 傅崢听他介紹了幾句,實在忍無可忍︰“白先生, 能方便都用中文嗎?”

  白勝本來正滿口這個house的location、transportation和neighborhood,一听傅崢這話, 頓了頓, 隨即臉上露出了了然的善解人意︰“No problem!哎!不不!沒問題!”他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啊, 我在美國待久了,講話就是忍不住飆英文, 英文語言模式在我腦子里根深蒂固了,一下子沒意識過來你們听不習慣,我的錯我的錯,我馬上切換中文!”

  雖然嘴上說著不好意思,然而這位白勝臉上是一點抱歉都沒有,只有濃濃的優越感,好在在傅崢的強烈要求下,他總算是改掉了那可怕的中英文夾雜模式,正正經經開了門。

  “我們這樓雖然看起來老了點,是悅瀾一期的,甚至連電梯都沒,但一共也就六層,住戶少,更安靜,人也沒那麼雜,而且沒有電梯,公攤面積也少啊,性價比可高了!”

  雖然悅瀾社區對于普通工薪族來說確實已經屬于性價比非常高的小區,但即便急需用錢,能降價這麼多賣,傅崢一開始對房子的預期是很低的,覺得大略是個裝修很差勁或者維護很糟糕的二手房,房東也不願意花錢重新包裝下再賣,因此索性降價脫手了,本來傅崢也準備以此作為切入點,最終找借口不買這房。

  只可惜等房東把這門一開,別說寧婉和季主任,就連傅崢本人,也愣了愣。

  出乎意料,這房子保養非常好,雖然長期沒人居住,但顯然此前房東打掃過,窗明幾淨的,別看房東本人講話中西結合,但這房子倒是完全用了相當統一的中式裝修風格,挺有古典風韻,家具看著也都有九成新,搭配也很得體,沒想到這樓房從外觀看挺一般,打開倒是相當驚艷。

  房主顯然也對自己這房子非常滿意︰“我這房原來準備當孩子未來婚房的,這地板也都是環保實木的,光這幾套紅木家具就是大價錢,還有這些花瓶啊擺設啊,可都是我親自去古玩市場淘來的。”

  他說到這兒,看了眼傅崢︰“怎麼樣?不錯吧?”

  傅崢存了找借口不買的心,當即開始瘋狂挑刺,他看了眼這幾套紅木家具︰“大紅酸枝、小葉紫檀和黃花梨確實貴,但紅木也分品種,就算同是酸枝木,品種不同價格千差萬別,名貴的酸枝可以到二三十萬一噸,可非洲酸枝、南美酸枝這些,就只有三四千塊一噸,你這木頭,從質地來看,並不是什麼多貴的。”

  房東炸了︰“我這可千真萬確從紅木家具店花了八十萬買的!票據都在呢!”

  “買的貴不代表東西就是真的。”傅崢氣死人不償命道,“畢竟大部分人眼光不行。”

  “……”

  他沒理睬房主的情緒,只繼續道︰“不說木質,再說這套家具的設計,也完全不行,雖然是想仿明式,但很多細節都不到位,雕刻和打磨都不行,工藝很粗糙,並不多上檔次。”

  “還有你既然是中式裝修,也要講究風水,你這個家具的朝向,也明顯不對。”

  “這件淘來的古玩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是劣質贗品,你放在玻璃櫥窗里展示其實有點突兀。”

  “雖然全屋整體風格是中式,但這一塊角落顏色搭配有點過分鮮艷,不像是老中式,太偏新中式了,可家具又搭不了新中式,你這個裝修算不上和諧……”

  “……”

  白勝听了傅崢一席話,顯然都被氣得快升天了,以這個報價來說,房子品相是很不錯的,確實拋出去是搶手貨,然而這房東看著雖然有些高傲,脾氣倒是比想象中還好,即便這樣,倒也沒動氣到把傅崢一行人給直接趕出去,只臉色不善地呵呵了兩聲︰“小伙子那你眼光也太高了?你這可是撿了大便宜了,要不是我急著用錢,人又長期不在國內,想趁著這次回國幾天順帶趕緊賣了,才不會降價這麼多呢!房子好不好,季主任這種老江湖心里肯定明白!”

  白勝並不知道寧婉和傅崢的關系,但見傅崢板著臉不太好說話的模樣,索性直接轉向了寧婉︰“小姑娘啊,我看你挺滿意這房子的,要覺得價格合適,能立刻拍板拿下,我這些家具都送你們了,你們小夫妻可以直接拎包入住!日子不要太好哦!二手房家具裝修放了好幾年早散味了,都不用擔心甲醛的!”

  結果出乎傅崢的意料,寧婉不僅沒反駁,反而順水推舟地默認了這個身份,只見她微微皺了皺眉,露出了不太滿意的表情︰“裝修各方面都不錯,可惜啊……”

  白勝果然疑惑了︰“可惜什麼?”

  “可惜我不喜歡中式。”寧婉挺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房子的價格確實不錯,可中式太老氣太壓抑了,我們兩個年輕人住,以後還要生孩子的,中式家具全是稜角分明的,以後孩子會爬會走,還容易撞傷……”

  房主有些急了︰“你可以買防撞條啊!這套全紅木家具可是大價錢!我保證這真的八十萬呢!”

  “大價錢那是對喜歡紅木的人說的,我又不喜歡紅木,而且就算貼了防撞條,以後這些家具也夠丑的……”

  寧婉嘆了口氣,煩惱般道︰“要是這房子買了,我還要把家具都處理掉,這整體的裝修風格,我也要改頭換面,又要花一筆錢,裝修了以後還要通風,可能也很久沒法搬進來住呢……”

  她說完,看向傅崢,朝他眨了眨眼︰“老公,要不算了吧?雖然便宜,但重新裝修買家具也要花不少錢,還不如買個二手毛坯房呢……”

  這砍價的姿勢也太嫻熟了,整一個狠準穩……

  然而就在傅崢內心感嘆之時,白勝開了口,他一臉沉痛的表情,語氣也有些咬牙切齒

  “我也是好難得回一趟國,也沒那麼多時間一趟趟帶客戶來看,看你們倆也算靠譜正經人,這樣吧,我吃點虧,家里的紅木家具既然你們不要,那我都拉走,總價再給你們便宜50萬!真的是跳樓價了!”

  結果就面對這樣令人動心的offer,寧婉還是挺鎮定,只見她裝模作樣道︰“那我和我老公回去考慮一下,盡快給你答復。”

  又就房子聊了幾句,參觀了下房子的布局,房東接了個電話,說臨時有事要先走,于是把鑰匙交給了季主任,讓季主任等寧婉傅崢兩人看完房後鎖好再交給自己就成。

  寧婉告辭了房東,等拉著傅崢送別了房東,寧婉便又跑房子看了看陽台,這房子采光也不錯,從陽台往下看,正是一條林蔭路,說來也巧,剛離開的房東正好走出門棟,也正走在這林蔭道上,此刻他正站在路中間,被個髒兮兮的小孩攔著,動作不耐妄圖甩脫,那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來社區里收垃圾還是附近乞討的孩子,正死死拽著白勝不放,也不知道是不是問他要錢,而白勝大約是不想給,正在努力躲開小孩的糾纏,路上還有別人走過,但這小孩像是認準了白勝般,就死盯著他一個。

  雖然遭遇乞討要錢確實沒法令人愉快,但寧婉看著小孩有些可憐,想跑下樓給小孩點零花錢,然而她身邊今天沒帶現金,等問傅崢要了錢,再從陽台往下看,小孩和白勝都已經不在了。

  沒幫上這孩子,寧婉有些遺憾,不過只要平時這孩子還會到悅瀾社區來,自己就有機會見著,下次再見再好好問問這孩子情況。

  正事當前,寧婉也並沒有為小孩這個小插曲分心太久,她又在房內踱了一圈,越看越滿意,剛才白勝在時那種佯裝出來的不感興趣也一下子一掃而光。

  她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興奮︰“賺到了!傅崢!這房子不買不是中國人!”

  寧婉一說到這里,就有些忍不住表揚傅崢了︰“你說你這人吧,平時看著有點不接地氣,結果關鍵時刻沒想到這麼機靈!”

  ?

  寧婉白了傅崢一眼︰“裝什麼傻呀?你剛才那麼拼命數落那家具不好,胡謅了什麼一堆紅木品種的,還各種挑刺裝修風格的,不就是為了打壓對方壓價嗎?”

  她感嘆道︰“我本來還想給你使個眼色讓你就算滿意也別太早亮出底牌呢,沒想到你比我還狠,把房東臉都快說綠了!下次也要適可而止啊,要不是房東人還算脾氣好,不願賣你了,那你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

  “…………”

  傅崢很想說,自己那些話是真心的……這房自己是真的不想買……

  只是沒想到那房東不僅沒把自己趕出去,還更進一步降價了……

  “行了行了,現在別裝了,剛才演技不錯,裝的和真不想買了似的,也難為你了,估計心里抓心撓肺恨不得當場簽合同吧?”寧婉笑嘻嘻看了傅崢一眼,“你看要不就趕緊給敲定了?這房東要再帶人去看房,肯定很快會被人訂走。”

  老季也在一邊幫腔︰“是啊小傅,這房是真的不容錯過。”

  寧婉也加碼道︰“那些紅木讓他搬走就行,就算真有八十萬,也沒必要用這麼貴的家具,我認識一家二手家具店,到時候給你淘家具去,很多七八成新,價格美麗,也早沒甲醛味了,一下子節省五十萬呢!多好!”

  ……

  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確實毫無保留的苦口婆心,以至于傅崢面對兩人真誠的眼神,完全沒辦法說出個不字……

  這一刻,他的腦海里交叉閃過自己貧瘠的知識儲備里少有的幾句雞湯

  有時候人說了一個謊話,就要再說一百個謊話圓。

  而人生的真諦,是自己選的路,跪著都要走下去……

  ……

  在寧婉和老季的“夾擊”下,傅崢當晚低下了昂貴的頭顱,含淚屈辱地點頭決定買下這套五萬一平“豪宅”。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房子說出去真是有損自己的格調,好在除了寧婉和這個季主任,也沒人知道……

  而因為季主任的幫忙,一旦和房東確定下買賣條款協議後,貸款確實批得很快,沒幾天,房子過戶、付款竟然都順順當當全辦好了。

  等傅崢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捧著一張寫著自己名字的房產證了。

  他突然覺得有句話誠不欺我,人啊,只要活得足夠長,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自己作為一個高級合伙人叱 風雲,沒想到在三十高齡竟然買了這麼一個老破小……

  不過對于自己買房這件事,寧婉倒是顯得比自己這個當事人還高興︰“對了,今晚我請你吃飯,慶祝下你正式從無產階級變成有產階級!”

  這倒是令傅崢有些意外,因為自己號稱買房首付不夠,寧婉最後還借了三萬塊給自己,他也才知道此前她聲稱的那十幾萬存款都是她存的備用金,平時自己是根本不會輕易啟用的,只留著為了應付自己或者家人身體意外或者突然出現大件采購需求這類,因此竟然直接借了自己三萬,這真的是大手筆了,理論上應該自己請她吃飯,結果反而是她先提出來了。

  “別拒絕!也別客氣!地點我訂好了,我好歹是你領導,賺的也比你多,最近剛好之前一起參與的總所案子結案分成了,又有了點額外小收入,手頭最近還挺寬松的。”寧婉挺豪爽,“倒是你,以後是房貸一族了,更要好好干啊!”

  傅崢再三推辭無法,最終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只是等他跟著寧婉一起坐地鐵再走了一段,才發現,寧婉今天帶自己來的竟然是早前那家小眾西餐廳……

  寧婉發現今天的傅崢有點奇怪,拿到房產證後,他好像是有點太高興了,以至于都有些神情恍惚,恍惚到要不是寧婉知情,都要以為他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刺激。而如今,他這激動過頭後遺癥好像更明顯了,在自己訂下的小眾西餐廳門口,竟然死活不肯進去,明明上次他死活都不肯走……

  這西餐廳寧婉上次上網特意查過,口碑確實挺好的,都說飯菜口味一級棒,但就是貴了點,她自己吃飯從不會來這麼奢侈的店,也是正好發了個額外的分成,手頭寬裕了一點,這才咬了咬牙決定的。

  自從上次連催帶訓地把傅崢從這店里給拉出來後,寧婉一直有些自責,覺得對傅崢太狠了,傅崢上次明顯就不想離開這店,也明顯不想只點一個沙拉就走……

  雖然自己是拉住了傅崢失足劃向消費主義的深淵,但都說人活著如果沒夢想,那和咸魚有什麼區別,雖然奢侈是奢侈,但人啊,誰還不能有個念想呢?何況吃頓美食,好歹自己的味覺享受到了,和打游戲這種玩物喪志浪費時間還不一樣,生活都這麼苦了,偶爾犒勞一下自己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對此,寧婉自上次起就一直挺在意,如今有了錢,就想著彌補下傅崢,完成他好好在這餐廳里吃頓飯的願望,如今正好慶祝他買房,也算一舉兩得。

  只是沒想到傅崢對此卻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拒絕︰“算了吧……”對于寧婉花大價錢給他準備的這個驚喜,他臉上一絲快樂也沒有,只有干巴巴的不自在,“我想了想你說的對,我的消費水準還沒到這地步,也不會因為在高級餐廳吃了頓飯就提升自己的格調,沒有必要浪費錢……”

  傅崢這話,不說還好,這一說,讓寧婉心里更自責了,雖然有些少爺小脾氣,但傅崢其實還挺誠懇的,也知錯能改,本來吧,他有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至少也是個夢想,結果如今被自己打擊的,連夢也不敢做了!

  “愛拼才會贏,敢想才能成!”不管怎麼的,寧婉是打定主意了,今晚要幫傅崢重拾信心,“我帶你吃!”

  ……

  傅崢自然是拒絕再進這家店的,上次的經歷讓他有了心理陰影,他永遠忘不了自己全程只點了一個沙拉後服務生疑惑的眼神,更忘不了自己付錢時拿著那張兩百賬單時的尷尬,他只希望自己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踏進這家店……

  只是事與願違,因為作為常客,店里的好幾個服務生都認識他,寧婉拉著他推開門的一剎那,就有好幾個相熟的服務生看過來……

  這個剎那,傅崢只在心里祈禱,讓自己死了算了。

  只可惜死自然是不會死的,寧婉拉著他坐了下來,很稱職地履行一個請客人的義務,把菜單遞給了傅崢︰“你點吧,想吃什麼點什麼,我請!”

  她說完,也打開了菜單,然後傅崢看著她的表情從還算淡定到尷尬到有些坐立不安,也是了,上次她看菜單,也只是草草掃了眼,大概除了留下個貴的印象,並沒記住具體的金額,如今放話讓自己隨便點,再一看每道菜的價格,心里大約是後悔了。

  傅崢很清楚寧婉的收入構成,雖然自給自足,但完全算不上寬裕,要支撐兩個人在這樣的餐廳里吃一頓正式的完整西餐,確實是很大一筆支出,剛才還豪情壯志讓自己隨便點,看見價格大概是慫了,只是就在傅崢以為寧婉要出言改口之際,她卻咬了咬牙

  “沒事的,我付得起,雖然你還是個律政新人,但我已經是個資深律師了,請得起,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我以前其實也吃不起這麼貴的餐廳,律師實習期間錢真的不多,還辛苦,但這行是講資歷的,只要努力下去,經驗攢足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所以你踏踏實實干就行了,未來這樣的餐廳靠你自己的收入就能來了!”

  明明手頭也挺緊,還借給了自己幾萬塊錢,其實很心疼錢,過得也很節儉,但還逞強說沒事讓自己隨便點,在律師里也沒算多混出頭,但還一本正經地努力鼓勵自己……

  其實認真分析起來,寧婉這樣的只能算是律政界的底層,因為沒有一流的畢業院校和出身背景,即便僥幸進入了一流所,也沒有進入一流的團隊,完全是屬于邊緣化的員工。

  這幾年或許她還能自我安慰如今年輕,多磨礪兩年,未來還有無限可能,但傅崢比任何人都清楚,律師行業非常現實,沒能開個好頭,未來再扭轉逆襲的可能性太低了,社區案件雖然是鍛煉人的,但如果一直蹉跎下去,永遠沒有接觸高端案件的機會,再過幾年,未來的職業路徑也會受到很大限制。

  傅崢比寧婉經歷的多,看的也遠,以往他對這些員工並不會有任何的惋惜,畢竟任何一行競爭都是這樣激烈,行業里只有20%的人能成就自我,80%的永遠是炮灰和分母。然而這一刻,他看著明明沒什麼錢還努力咬牙想對自己好的寧婉,心里有一些復雜的情緒。

  有點可憐。

  有點心疼。

  寧婉像個故事里的配角,而傅崢就像穿書的某個主角,坐擁上帝視角,其實早就知道了寧婉這個配角最終炮灰的人生命運,然而這個不知情的配角本人卻還在努力活著,還對未來充滿干勁……

  一開始傅崢沒有在意,但久而久之,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配角的情緒感染了。

  他再次開始後悔跑來社區,因為一旦和某個人交往過密,一旦了解她的生活,了解她的愛好,了解她的一切一切的細節,人的情緒和決斷力都會受到影響,他離寧婉太近了,過了安全的距離。

  于是他不希望寧婉得到那種炮灰的結局。

  因為會舍不得。

  傅崢抿了抿唇,再抬頭,就這麼直直撞進了寧婉的目光里,她有一雙清澈干淨的眼楮,看見傅崢看自己,便露出了個毫無心機的笑︰“想好點什麼了嗎?”

  傅崢點了點頭︰“嗯。”他叫來了服務生,“一個沙拉就可以。”

  雖然和上次最終點的一模一樣,服務生再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但這一次,傅崢的心里卻沒有尷尬和別的情緒,也再也沒覺得服務生的目光讓他難以忍受。

  “只點一個沙拉嗎?”

  “恩,沙拉就夠了。”

  可服務生接受了走了,寧婉卻不接受了,她瞪著傅崢︰“沒事啦,你多點一點,點個主菜我還承受的起啊,別給我省錢!”

  傅崢斂下視線,鎮定自若地撒謊道︰“我真的不太餓,一個沙拉就足夠了,而且最近輕食控制體重,體檢說我體脂比較高,西餐的主食熱量太高了。”

  “你這個身材,還體脂高???”

  面對寧婉的疑惑,傅崢冷靜地點了點頭︰“恩。”

  ……

  傅崢這輩子沒想過自己竟然會節儉到吃西餐只點一個沙拉,只是他一派怡然自得,寧婉卻很擔憂︰“真的沙拉就夠了嗎?要不要再加點東西?”

  “不用,餐前面包也很好吃,夠了。”

  傅崢一直在吃穿上非常精細也從不願意委屈自己,但如今來西餐廳卻只吃一個沙拉和免費餐前面包,他竟然覺得心情挺舒暢。

  可惜他這樣說,寧婉卻反而更主動了,她像是舍不得傅崢這麼懂事這麼吃苦似的,叫來了服務生,雖然面對價格表情微微有些掙扎,但最終還是點了主菜和例湯︰“你能這個價格拿下房子,我是真心替你高興,這些日子來社區里的事,你也真的幫了很多忙,我就想請你吃個飯,你不要覺得貴就不點,難得過來,我給你點。”

  ……

  為人誠懇熱情,工作積極主動,抗壓能力強,具有協作精神,能向有資歷的同事學習,同時能關愛新人,團結友愛,尊師重道,與人為善,性格開朗,思路開闊,語言溝通能力強,善于談判,為人有原則……

  早先傅崢對寧婉寫來的自薦信里的自我介紹嗤之以鼻,然而此刻卻覺得,她倒是說的也沒錯,雖然畢業院校和履歷是差了點,但人意外的還挺不錯。

  不一會兒,寧婉點的例湯和主菜就陸續上了,傅崢一邊動作優雅地切著牛排,一邊忍不住抬頭看寧婉,她正微微皺著小巧的鼻子,努力又笨拙地切牛排,看起來不常吃西餐,並不熟練的樣子,見了傅崢的視線,撩了撩頭發,很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平時不太吃西餐……”

  傅崢以往接觸的女性從來都像已經完美的成熟品,她們西餐禮儀優雅、能品紅酒,能談並購,什麼高大上的話題都能信手拈來,像已然盛放的花,而寧婉,更像是還在打著花苞的花,某種程度上還帶了點青澀。

  傅崢從前喜歡和老練成熟的人溝通,覺得比較省事省時,只是如今看著寧婉,倒覺得她這樣也有一些可愛,完全不讓傅崢覺得麻煩或者討厭。

  他細細切好了自己的那份牛排,然後端給了寧婉︰“幫你切好了。你那份給我就好。”說完,換走了寧婉前面那盤牛排。

  寧婉果然笑起來,她叉起一塊傅崢已經貼心切好的牛肉,一邊吃一邊鼓著腮幫子真誠道︰“謝謝你啊傅崢!”

  她笑的有些沒心沒肺,然而傅崢卻覺得自己隨著這個笑有了些心悸的感覺。

  這個剎那,傅崢突然意識到,寧婉說的其實都是對的。

  她當初在簡歷上如果貼上照片,自己或許確實會因為她的漂亮把人留在團隊,光是她的笑,他就很受用。

  雖然這最終並不是一頓正式全套的西餐,即便點了主菜,也相當克制,沒再點別的,傅崢甚至根本沒吃飽,卻還是一口咬定吃的都撐了,然而意外的,他的心情還不錯。

  寧婉這頓飯吃的心情也相當好,如今她越看傅崢越是順眼,覺得自己這新收的下屬哪哪都好,自己借錢給他買房真是值得的,而這種認可在得知傅崢假意去廁所實際把單都買了以後,就更加強烈了。

  傅崢倒是挺自在︰“買房還多靠了你,這頓應該我請。”

  可這樣的話,對于傅崢的買房之喜,寧婉好像都沒送什麼東西了,不過……

  一想到禮物,寧婉倒是突然想了起來,她從包里找了找,掏出個首飾盒子,遞給了傅崢︰“之前早買了,就是忘記了,現在正好想起來送你。”

  傅崢果然愣了愣,如果沒記錯,這是卡地亞的首飾盒,他打開一看,更愣了,里面躺著一枚卡地亞的男士戒指。

  這……

  雖然現在女追男很流行,但跳過表白直接拿戒指求婚是不是太過火了一點,即便傅崢自己確實相當有人格魅力,也被寧婉這樣的操作給震驚了……

  “你的意思是……”

  寧婉做出了這麼驚世駭俗的事,如今表情竟然還很鎮定︰“我目測了下你手指的寬度,你戴上試試,應該差不多。”

  傅崢有些心跳加速,他故作冷靜道︰“那你是想要我戴哪根手指?”

  寧婉用“你懂的”目光看了傅崢一眼︰“這還用說,當然是戴左手無名指啊。”

  !!!

  左手無名指戴戒指意味著已婚啊!

  傅崢心情復雜地看向寧婉︰“你……這是不是太快了?”

  “啊?”寧婉卻根本沒理解傅崢所說,徑自把戒指拿出來套到了傅崢手上,“社區老阿姨太多,想給自己親戚孩子介紹對象的,想給自己找第二春的,肖阿姨過後,你不還招蜂引蝶吸引了兩個阿姨嗎?雖然我以前說過你是我的人,但很多老阿姨是勇者級別,很樂于挑戰給自家親戚或者閨女撬牆角的,我尋思著這樣下去不行,所以上次順手就給你買了這個戒指,你以後戴上,戴在婚戒的位置,能減少一半的麻煩!”

  哦……

  不過……

  傅崢看著卡地亞的男士戒指,咳了咳,佯裝不在意地問道︰“原來你這是特意給我買的,謝謝你有心了,你破費了。”

  雖說不是表白,但一出手就直接一個卡地亞男戒,可見寧婉為了自己真是舍得下血本,看著眼前的戒指,再聯想一下此前寧婉借錢給自己買房,傅崢心里有一些了然。

  雖然隱藏了身份,但自己到底比較優秀,骨子里的東西是遮不住的,不僅折服了喪偶老太,眼下把寧婉顯然也折服了。

  而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一般,對于這個價格不菲的戒指,寧婉只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小意思!沒多少錢!”

  雖然寧婉給自己買的是卡地亞最基礎簡單的戒指款式,但即便這款,專櫃也需要七八千,以寧婉的收入……

  傅崢真心實意的有一些感動︰“沒想到我在你心里這麼值錢。”

  ?

  這可惜這一番場景看在寧婉眼里卻不是這麼回事,她忍不住在心里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看向傅崢的眼神更憐愛了,這男人到底以前家道中落遭到了多少困苦?

  竟然只覺得自己和這戒指差不多標價,這得日子過得多慘啊!

第33章

  傅崢戴上了戒指, 但沒什麼實感,以至于等洗完澡擦干頭發瞥了眼手指,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戴著這卡地亞, 他細細打量了下自己的手,覺得自己戴戒指還真的挺好看的,而看著戒指,不免又要想到寧婉。

  傅崢有些失笑,她有時候真的是另闢蹊徑,連戴個婚戒以規避社區里的爛桃花運都能想出來……

  傅崢覺得就算僅僅是為了報答寧婉花七八千給自己買卡地亞這件事, 自己也該有所表示,他想了想,打開了郵箱……

  而等他給寧婉寫完郵件,電話正好響了,高遠對自己手頭的並購案又有一些疑問, 等傅崢和他分析完案情又隨便聊了幾句,時間已經不早了,以至于最後傅崢又忘記戒指這回事了,戴著戒指就睡覺了。

  只是傅崢怎麼也想不到, 有時候睡一覺,人的命運就都改變了……

  第二天, 傅崢是被手指上的瘙癢感給弄醒的,準確來說, 是既有些癢也有些刺痛, 等他睡眼惺忪看向手指,第一反應是自己還在做夢

  他那根骨節分明縴長好看的手指, 變得又粗又腫,有點紅還有點綠?

  傅崢下意識就是揉了揉眼, 可直到視線清晰,自己眼前這根腫的丑到不行的手指也沒有消失,而手指上傳來的刺痛和癢倒是越發嚴重了……

  這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手指!

  圍繞著那卡地亞的戒指,自己那根手指四周接觸戒指的皮膚全部變得紅腫,輕輕一踫,就覺得瘙癢難耐……

  垃圾卡地亞,竟然質量這麼差!!!

  傅崢忍著怒意摘掉了戒指,然後起床做了洗漱,現在有些高檔奢侈品真是過分了,這一看就是戒指的材質有問題,才引發了皮膚過敏。

  卡地亞,傅崢決定要告到它的高管連自己媽都不認識。

  寧婉趕到辦公室的時候,傅崢已經坐在座位上了,他的表情相當陰沉,看起來像是游戲里反派大Boss狂暴化前最後的寧靜,正在泄憤般動作用力地用一只右手敲擊著鍵盤打著什麼,寧婉好奇地湊過去一看

  “起訴書?你要告誰?”

  傅崢惜字如金︰“卡地亞。”

  告卡地亞干什麼?卡地亞怎麼了?

  寧婉還沒來得及細問,傅崢便看向她開了口︰“你昨天給我買的戒指,銷售發票、產品驗證書和保修手冊,你給我一下。”

  ???

  傅崢大白天在發夢嗎?地攤上五十塊錢隨手買的而已,哪里還有什麼銷售發票、產品驗證書和保修手冊啊???

  傅崢見寧婉不言語,也移開了視線,有些不自然道︰“出這種事,我知道你也很無措,你放心,你為我買卡地亞的這份心意我領了,出了質量問題這不是你的錯,但我們既然是律師,維權是要維的。”

  ???

  傅崢沒在意寧婉臉上的茫然,只抿了抿唇繼續道︰“往好處想,這也未嘗不是壞事,卡地亞這樣的品牌質量問題造成皮膚過敏,告的話,我有把握可以拿到很高額的賠償,只需要再輿論運作上再配合一下……”

  只可惜傅崢一臉我要報仇雪恨的堅毅表情,寧婉卻完全不明所以︰“傅崢,你發燒了嗎?都在說什麼胡話呢?”

  “……”傅崢頓了頓,像是不想說,但最後又沒辦法一樣,“你給我買的卡地亞……我昨天戴了以後,皮膚過敏了……”

  寧婉先是腦海里閃過了一串問號,既然是一串感嘆號。

  傅崢過敏了???不是,自己什麼時候給傅崢買過卡地亞了???還是過敏會導致神經錯亂???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關心傅崢的身體,寧婉有些著急道︰“你哪兒過敏了?我看看!”

  傅崢卻是有些不自在︰“算了,沒什麼好看的,待會我會去醫院,最好能確診是戒指引發的皮膚過敏……”

  既然是戒指引發的皮膚過敏,那……一定是在手上了!寧婉一看傅崢如今這坐姿,只有右手放在桌上,左手則放下桌下,剛才打字也只用了右手……

  “左手伸出來我看看。”

  “不要。”

  “我看看多嚴重!看一眼就行!”

  結果傅崢還是扭頭拒絕︰“不要。”

  寧婉沒法,只能直接不容分說就去拉傅崢的手,結果傅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種時候像個小媳婦似的竟然扭捏起來,死活不想給寧婉看的模樣,兩個人四目相對,經過了一番角力,寧婉才終于把他的左手從桌子下面拽了起來

  寧婉看著眼前腫的有些粗的手指,一時之間瞪大了眼楮,這過敏的,有點厲害啊……

  而傅崢幾乎是立刻就甩開了寧婉,把手又藏到了背後,然後他移開了視線,聲音不自然道︰“你還是別看了,要記住我平時手好看的樣子,這時候太丑了,不是我的一貫正常水平……”

  都這時候了,還糾結丑不丑呢!

  寧婉快急壞了︰“我帶你去醫院!”

  傅崢卻很堅持︰“你把銷售發票、產品驗證書和保修手冊先給我,等我寫完起訴書,不能這麼放過卡地亞。”

  寫什麼起訴書啊!人家卡地亞是無辜的!!!

  寧婉搓了搓手,干巴巴道︰“這個……你說的這些……其實是沒有的……我們還是先去看過敏吧?”

  可惜傅崢卻不依不饒上了︰“怎麼會沒有?堂堂卡地亞,就算品牌質量這麼差,好歹全套的售後得有吧?”

  “這個……這個其實……我買的……不是卡地亞呢……”

  傅崢果不其然皺起了眉︰“什麼?”

  “就……我買的其實不是卡地亞。”

  “不可能。”結果傅崢還不信了,他看向寧婉,“你別覺得卡地亞是大品牌就覺得我們踫不過他們的專業法務和律師團隊,律師該較真時候還是要較真,我清清楚楚看到你給我的戒指,盒子用的是卡地亞的,戒指的設計也是卡地亞那最基礎的款,而且指環內部還明明白白刻著Cartier的字樣,怎麼就不是卡地亞的了?”

  “……”寧婉組織了下措辭,“就……你不買首飾可能有所不知,現在吧,就國內挺多廠家,喜歡跟風國外大牌,比如做一下人家那外包裝的仿款啊,按照人家的產品款式搞個相似的啊……”她清了清嗓子,“當然,其實只要你再仔細分辨下,還是能從品牌和仿款里找出細節不一致的,但這需要你非常非常的仔細……”

  寧婉暗示地看向了傅崢︰“你要不再翻過來看看這戒指指環里到底刻的什麼字?”

  傅崢皺著眉,顯然還是沒反應過來。

  看起來只能自己重拳出擊讓他清醒了……

  “你戒指呢?”

  傅崢指了指桌角,寧婉便從包裝盒里拿出了戒指,她把指環內部湊到傅崢面前︰“你看到這個刻的什麼字了嗎?”

  傅崢莫名其妙︰“Cartier啊。”

  “你再好好看看!”寧婉把手里的戒指又湊近了些,“你看,人家這第一個字,不是C,看看這個C後面,是不是還有一點?”她振聾發聵道,“這是個Gartier,不是個Cartier,你不能因為G和C長得像,就起訴人家Cartier對不對?”

  “……”

  “…………”

  “………………”

  傅崢開始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他的臉上就露出了極度的震驚以及恍惚,他死死盯著這戒指里那一行刻字,咬牙切齒道︰“G-a-r-t-i-e-r?”

  “你沒給我買Cartier?”

  寧婉完全不敢直視傅崢的雙眼,只移開了視線佯裝看窗外的雲︰“這個麼……東西不在乎貴賤,主要在乎的是心意……你看,我看到地攤上有賣戒指,第一時間想到給你買個讓你用來擋爛桃花,這是什麼樣的情誼?對不對?我們是律師,思考問題最重要的是角度,是不是?”

  只可惜自己這一番引導,並沒有成功開導到傅崢,他死死地盯著寧婉︰“所以這是你給我買Gartier的理由?這個……”傅崢一臉快升天的表情,“這個Gartier,多少錢?”

  “你確定你要听實話?”

  傅崢揉了揉眉心,一臉肅殺︰“說。”

  這人,一嚴肅起來倒還挺有那點架勢的,寧婉老實交代道︰“那個地攤老板要價兩百塊,但是我討價還價,最後五十塊錢拿下的……但你別說,人家這設計的確實可圈可點,很精致,只是我也沒想到材質有這麼大問題……對不起對不起。”

  五十塊錢……

  傅崢這一剎那,差點氣到升天,他可真是陰溝里翻船,不過就是收到個疑似卡地亞樣式的戒指嗎?至于高興的都沒好好看細節嗎?如今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當初也真是被豬油蒙了心,這哪兒像卡地亞了?樣式是挺像,但做工還是粗糙了許多,材質也明顯不對,而自己竟然此前還感謝寧婉,感嘆沒想到自己在她心里這麼值錢?為此甚至感動之下用自己大par的身份給寧婉回了郵件?

  呵,自己在她心里是真的值錢。

  值五十塊錢!!!可真多啊!!!

  “我沒想騙你,我想反正是個用來擋爛桃花的,我也沒注意什麼卡地亞不卡地亞的,就看這款式還行,平時隨便戴戴的,我也沒想到這竟然會過敏成這樣!”寧婉一邊反省,一邊也確實挺自責,“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這手還挺嬌嫩的……我以前在那地攤也買過瞎戴過,沒出什麼事……可能我皮比較厚……”

  她一邊說,一邊拉住了傅崢健康的右手︰“走吧走吧,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

  寧婉沒想到傅崢一直以為自己給他買的是卡地亞,如今得知不是,還為此過了敏,表情很是難看,好在很快就排到了號找醫生看了病,診斷過後僅僅是簡單的過敏,稍微吃點藥再護理下皮膚過敏處就好了。

  只是醫生說了沒事,寧婉卻還有點在意,畢竟傅崢這手指,都腫成這樣了,趁著傅崢去拿藥的時候,寧婉有些忍不住︰“醫生啊,你看,你說這紅色的是過敏腫的,但這綠色呢?我朋友這手怎麼不僅有紅色,還有點泛綠啊?是不是毒入骨髓啊?”

  醫生挺有耐心,解釋道︰“應該是掉色,這戒指里有銅的成分,可能沾了水,沒什麼問題,正常用藥就好。”

  掉色?能掉成這樣,那肯定是沾水沾了挺久的,那麼……寧婉不傻,如此就只有一種解釋了傅崢戴著戒指洗澡了。

  他連洗澡也不想摘掉戒指!哪怕一分鐘也不想和這個戒指分離!

  這麼一想,寧婉更心疼了……這男人,到底多想擁有卡地亞的戒指啊!結果自己竟然送了他一個Gartier!

  這可真是听者落淚聞者傷心……

  心疼……

  等自己有錢了,送他個真的卡地亞吧……

  等幫傅崢看完了手拿完了藥再回到辦公室,傅崢還黑著張臉,挺悶悶不樂的樣子,寧婉準備給他點時間自我開解,于是坐在一邊開電腦準備看下所里有什麼業務咨詢郵件沒回,結果她一刷新郵箱,看到了一封完全讓她不敢置信的郵件。

  那位神秘的大par!竟然給寧婉寫了一封郵件!!!就在昨晚!!!

  寧婉幾乎屏住了呼吸,她激動的感覺腎上腺素快要爆炸,手指都有些微微發抖地點開了郵件。

  雖然不是向她拋出可以加入團隊的橄欖枝,但對方在郵件里竟然非常主動地鼓勵了寧婉

  “因為你的專業背景和履歷里對商事案件的辦理經驗幾乎為零,是不可能破例直接進入我的團隊的,但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展現自己,下面這個案情分析是我從以往我辦過的案子里簡化梳理的,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三天內給我你的思路和解決方案。”

  在這條簡潔的信件正文後,附上了一個word文檔還有一些pdf掃描證據頁,寧婉懷著激動忐忑的心情點開,才發現,word里非常貼心細致地羅列了案情,而pdf里則是用馬賽克模糊掉具體案件隱私細節的證據合同和文件。

  寧婉越是看,心里的情緒就越是澎湃涌動︰“人間自有真情在!這個大par我愛了!”

  她這番激動的模樣,果然引起了傅崢的注意,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寧婉忍不住想要炫耀,頓時拉住了傅崢︰“你知道我收到了誰的郵件嗎?”

  傅崢大概是無法理解寧婉的快樂,又因為手過敏了,連虛假營業的笑容也沒露一個出來,好在寧婉心情舒暢,也根本不在意他捧不捧場。

  “我們正元所有一個大par要加入這你知道吧?現在這大par主動給我寫信了!!!還鼓勵我!!給我出題了!!這是不是要給我開小灶了?”寧婉開心的連聲音都顫抖了,“一定是我的誠心感動了天地!!!一定是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一定是我的馬屁拍到了點上!!!”

  只是寧婉激動不已,圍觀全程的傅崢卻只想冷笑。

  呵呵。

  不是你的誠心感動了天地,而是我傅崢瞎了眼,錯把Gartier看成了Cartier……

第34章

  寧婉並不知道這里面的曲曲折折, 她的臉上洋溢著真實的快樂,充滿了春風得意的干勁,很快就盯著電腦咬著筆尖開始研究起案子來了。

  這位大par給了她三天時間, 但寧婉愣是當晚沒睡,熬了大半夜,把自己的辦案思路和邏輯都理了理,然後詳細寫了一份方案,回給了對方。

  這樣做以後,雖然很忐忑, 但寧婉倒是沒有特別的期待能在短期內收到回復,大par都很忙,每天處理工作郵件就焦頭爛額了,能撥冗給她寫郵件就足夠讓人感動了,她這麼個郵件肯定不可能有優先權, 至于回復,她慢慢等著就行了。

  然而令她非常意外的是,第二天的一大早,當她坐在辦公室里正寫著社區案件札記, 她就收到了對方的回復

  文件里用修訂模式非常仔細地修正了她方案里的錯誤,寧婉考慮時的疏漏, 以及實踐操作里的注意點,並且還提供了另外一種操作方案, 最後, 對方甚至細致到連法律文書的格式、標點符號,都一一給寧婉做了修改標注。

  “很多時候, 一個律師的專業程度除了她拿出的文書內容質量,外在的格式表現也很重要, 客戶寧可接受更高的律師費也想和很多大所合作的原因,除了在對方的服務更專業外,重要的是提供的文書格式更清晰和一目了然。”

  “大部分新人律師之間能提供的業務質量差距並不一定很大,但專業程度的差異性就表現在文本的專業化程度上,你的方案思路可圈可點,但格式和細節上,也應該多注意。”

  “這個案子你給出的整體解決方案可以打70分,可以試試更有挑戰性的案子,稍等我會把案子材料發你。”

  寧婉一邊讀,一邊感動的恨不得  撞大牆︰“傅崢,你听到沒?你听听人家這個工作態度,你听听人家這對小律師無微不至的關懷!難怪人家能當大par!這是人性的光芒!這是老板中的特例!是我人生的指明燈!”

  可惜自己這邊感動的不要不要的,傅崢卻沒任何受到感染的表情,不僅如此,寧婉剛才就發現了,從今天她一來上班開始,傅崢就一直盯著手機,手指翻飛在打著什麼,像是在回什麼信息,今天沒什麼案子,他又沒有總所的業務,大概率是在激情聊天,寧婉剛稍微離他近一點,他就見不得人似的離開了當前的頁面。

  “你在聊天?”

  傅崢不自然地點了點頭︰“恩……”

  寧婉得到了大par的提點,本來眉飛色舞的,結果看到傅崢這麼不上進,一下子就憋不住了︰“傅崢!你剛背上房貸呢,要多努力了!你看看人家大par,這麼早就抽空起來回我郵件了,你呢!你還在找人聊天!”

  傅崢移開了目光,咳了咳,不自在道︰“人難免偶爾開小差,看著手機就有忍不住聊天的時候吧……這自己控制不住……”

  一說起這,寧婉就有些恨鐵不成鋼︰“雖然最近社區是沒什麼事,但你真的要嚴格要求自己,去,找案例看去。”寧婉建議道,“你要不把手機給我?我給你設個開機密碼?我自己有段時間也是看手機搞的分心注意力不集中的,自控力也是不行,後面也是找別人給我設個開機密碼,強行戒斷手機了,後來那段時間真的效率特別高,進步特別快!”

  “不用了吧……”

  “你試試看,我給你設個開機密碼,待會中午吃飯再給你解開。”寧婉真誠建議道,“少聊天,多干活,傅崢,我們得向人家大par學習!”

  寧婉自己學習熱情高漲,充滿了先進帶後進的激情,當即便拿走了傅崢的手機,三下五除二設置了個密碼再給人丟回去,然後就專心致志地盯著電腦,開始刷新郵箱。

  大par說了接著要給自己繼續發郵件發新的案子!寧婉幾乎是專心致志地等著,結果左等右等,硬生生等了一個小時,也沒有新的郵件提示……

  “大par忙起來了嗎?”寧婉有些沮喪,“哎!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收到大par的下一封郵件啊……”

  ……

  “你把手機密碼給我解開,你的郵件說不定就也來了。”

  自己這麼長吁短嘆,結果傅崢不僅沒有被帶動,甚至思想更墮落了,寧婉都這樣了,他竟然還腆著臉問自己要手機密碼?甚至號稱給他解開密碼自己才能討著好彩頭收到大par郵件?

  寧婉簡直氣暈了︰“你別想了傅崢,今天上班時間都不可以玩手機!”

  “……”

  可惜好的不靈壞的靈,寧婉也沒想到,傅崢這烏鴉嘴,上班時間不許他玩手機,自己就真的一天都沒收到大par的郵件……

  寧婉等到了下班時間,覺得自己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等郵件上了,還是得干點正事,她拉住了傅崢︰“走,我帶你去買家具!”

  傅崢的房都交了,房東也把紅木家具都搬走了,是時候給他配套家具,讓他能趕緊體驗喬遷之喜了。

  結果傅崢卻顯然有點抗拒。

  “怎麼了?快點買了家具住進去,這不是能節省下一大筆房租嗎?這樣你的還貸壓力也小不少呢。”

  傅崢抿了抿唇,顯然還是不想去。

  寧婉看了他片刻,才有些恍然大悟︰“是擔心這些家具貴?放心吧,我有認識幾家很熟的二手家具店老板,能給你用最低的價格收最好品質的二手家具來,走吧走吧!”

  ……

  傅崢擔心的哪是家具貴?傅崢擔心的是家具不夠貴!他已經花錢買了個老破小了,以為這已經是人生最觸底的一次購物體驗,沒想到還沒完,自己和二手是杠上了,有了二手房,馬上還將擁有二手家具……

  傅崢就這麼心如死灰地被寧婉拉著坐地鐵,再倒公交,在正湊上下班潮的車里被擠到懷疑人生,被車廂里的汗味燻到快嗅覺壞死,最後下了車還步行了好一段路,才終于被寧婉領著到了一條其貌不揚的小巷口。

  傅崢小心翼翼避開了地上的水窪,然後被寧婉領進了一家逼仄的小店里,店門矮小,以至于傅崢必須彎著腰才能鑽進去,而進去後,倒是發現這店里別有洞天,並不是傅崢想象中那樣髒亂差的二手家具市場,店主擺設非常講究,環境也很清爽,雖然是二手家具,但維護的品質也都還行,只是,這些家具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看著都很便宜……

  傅崢眼前正擺著一張餐桌,他瞥了一眼標價1200。

  ……

  這也未免……

  “這也未免太貴了吧!老板!”結果正是這時,寧婉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喊來了老板,“你這最近標價太黑心了吧?全球經濟都不行,一千兩百塊?你怎麼不去銀行搶呢?”

  她說完,對傅崢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看你看了這麼久?喜歡這個啊?你等著,我幫你砍價。”

  老板是個穿長衫的中年人,長著張老好人的臉,听了寧婉的聲音,便踱步走了過來︰“小寧啊,那你說多少呢?要是你買,我當然給你打個折。”

  “好,一口價,1000。”

  “……”傅崢只剩下目瞪口呆,一千二竟然還不夠廉價?這世界上竟然有一千塊的二手餐桌?那在這上面,自己是不是得吃五塊錢的盒飯才符合身份?

  老板自然不肯︰“我這收進來的成本都不止這些。”

  “那我搭這個書桌,再在你這兒配兩把椅子,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要了,加一起,給個打包價,這麼多,總共2000,你看行嗎?”

  “行吧,你都老朋友了,我也爽快人,拿走吧。”

  “配送呢?包配送嗎?”

  “就兩千你還讓我包配送啊?那不行!配送要再加五百!一口價,兩千五!”

  ……

  這些家具的品質和價格已經讓傅崢快失去求生欲了,然而沒想到,寧婉愣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虎口奪食,又砍掉了三百塊。

  “兩千二!兩千五多難听啊,不吉利,少出三百吧!”

  家具店老板目瞪口呆︰“兩千五哪兒不吉利了?”

  “這不是二百五的十倍嗎?听著和罵人似的,不好不好。”

  “……行吧行吧,把貨拉走,不過兩千兩百塊的配送標準,只給你用貨車拉到樓下,不負責搬運上樓。”

  “好的沒問題!”

  ……

  可能是接受到的打擊多了,以至于傅崢這一次心情想死之余其實相當平靜,還好,他想,畢竟只花了兩千二,沒花二百五的十倍……

  只是很快,傅崢就沒法繼續用精神勝利法自我安慰下去了。

  寧婉給了地址,指揮著把那些二手家具打包放上了貨車,讓貨車司機往悅瀾送,然後自己和傅崢再倒公交轉地鐵,好不容易輾轉回到傅崢的“新晉豪宅”樓下,貨車果然早就到了,已經在安排卸貨。

  那貨車司機把寧婉買的二手書桌、椅子、餐桌都搬了下來,因為寧婉不需要搬運上樓,他做完這些,讓寧婉簽了簽收單,就發動貨車離開了。

  傅崢看著地上的這些二手家具,其實內心是有些好奇的,三百塊搬運上樓,這價格並不貴,自己這“二手豪宅”因為算是老的樓盤,當時大約開發商還沒開始迷戀隨隨便便就二十幾層的高層,因此整個一棟也就只有六層,算是個花園小洋房的定位,所以沒有設置電梯,而傅崢的“豪宅”位于六樓頂樓,想把這些破椅子破桌子搬上去,可並不省力。

  只是既然寧婉毫不猶豫拒絕了,那以傅崢對她的理解,她絕對能找到更便宜的搬運服務,只是……三百已經夠少了,就算賤賣勞動力,也該有個底線吧?這願意連三百都不到就把這些破桌子破椅子來回三四趟搬上六樓的人,這可得多自輕自賤啊?

  沒想到在社會上,還能有男人過著如此悲慘的生活,出賣自己的勞力和年輕肉體,只為了賺個一百兩百的……

  一思及此,傅崢微微同情的同時,又忍不住生出了點淡淡的優越感,哎,同是男人,可這男人與男人的差別,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想自己,就算花錢收了這一堆破爛家具,但兩百來塊錢,根本說不上錢,平日里又有體面的社會地位,一個小時的時薪也高達1200美金,可待會給自己搬家具的……

  同為男人,傅崢心里有些憐憫,決定待會趁寧婉不注意,偷偷給這個搬運的塞個小紅包,好好給他提點下,男人啊,不能自輕自賤,更不能用低價惡性競爭拉低整個搬運市場的行情,要有骨氣!為了一百兩百就出賣肉體,不值得!簡直丟人!

  只是左等右等,寧婉似乎並沒有打電話找人來的意思,只是一個勁地盯著自己,傅崢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詢問搬運的人什麼時候來,結果寧婉就先開了口

  “傅崢,先搬這個書桌吧!”

  ?

  傅崢簡直無法置信︰“我?”

  “當然是你。”寧婉一臉理直氣壯,“我看你長得高高大大,力氣應該不小吧?三百塊錢呢,你自己搬得了,這節省下的錢,還能多叫多少頓外賣呢?以後是背上房貸的人了,要精打細算啊!這些小件的,我幫你一起搬!”

  “……”傅崢瞪大了眼楮,匪夷所思地看了寧婉片刻,才意識到這女人說的是認真的,他微微抬高了聲音,“你讓我搬?讓我?為了三百塊?搬這些二手的家具?”

  寧婉點了點頭,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當然只有你自己啊,難道現在還有別人願意為了一百兩百來把這麼多椅子桌子扛上六樓嗎?”

  傅崢想來想去沒想到,最後這個自輕自賤的人選竟然是自己?

  他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了︰“那別人都不願意,為什麼我就願意?我就很廉價嗎?還不如找剛才那個司機搬!”

  “話不能這麼說,第一,這三百塊,實打實省的是你自己的錢,第二,人家給你搬,這路程上沒準磕磕踫踫的這兒撞到牆了,那兒撞上樓梯扶手了,把你家具給弄壞了怎麼辦啊?二手的東西本來質量總比一手的差點。”

  你也知道二手的質量差?!

  寧婉卻絲毫無所覺察,只拍了拍傅崢的肩,語重心長道︰“來吧,搬吧。”

  傅崢卻快氣炸了,他瞪著地上的家具,堅持道︰“我不搬,你找個人來搬吧,總之我不行,我絕對不能搬,我……”

  他剛想表達男人不能這樣廉價,就見寧婉一臉驚詫地看向他的腰,然後打斷了他

  “不是吧……”寧婉的語氣有些遲疑,“你也才三十歲啊,這腰就不行了?”她說到這里,微微壓低了聲音,有些自言自語般,“姜果然是老的辣,我原來也以為三十歲的男人還很年輕呢,看來肖阿姨說的對,男人一到三十,確實整個人走下坡路了啊,你看著這麼身高腿長的一個人,沒想到腰就不行了,都沒法搬家具了,哎!要那不這樣,你在這邊等著,這些小件的,我給你搬,大件一點的,你搭把手,我和你一起搬上去。”

  寧婉嘆完氣,同情地看向傅崢︰“難怪和陳爍關于男人保健有這麼多共同話題啊,看來你們男人上了年紀也挺慘的,日子不好過啊……”

  “……”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個男人,被人懷疑腰不好,那簡直是對尊嚴的侮辱!

  “誰說我不能搬?”傅崢咬牙啟齒道,“我的腰,好的很!”

  不就是搬幾個破椅子破桌子嗎?!三百塊錢事小,男人的尊嚴事大!

  傅崢一言不發,當即就脫了西裝,解開了襯衫袖口,準備從書桌下手。

  “等下等下!”結果寧婉又急急打斷了他,“別搬別搬。”

  難道是良心發現覺得這種搬運的事確實不符合自己的氣質了嗎?

  傅崢心里冷哼道,算寧婉最後還是有眼光,自己一個高級合伙人,來來回回搬運兩百多塊錢的二手家具,傳出去了成何體統?

  結果就在傅崢這麼想著的時候,寧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先原地做一下熱身運動。”寧婉語氣關切,“畢竟三十了,平時也運動不多,別突然這麼一扛把腰給閃了。”

  “……”

  傅崢覺得這已經不是廉價不廉價的問題了,他憋著情緒,抿緊嘴唇,直接無視了寧婉的“好意相勸”,徑自扛起了那二手書桌,一個人就悶聲不吭往樓上走。

  第一輪還確實稱得上健步如飛,自己狀態也非常不錯,然而來來回回幾趟,只是等最後扛那只餐桌的時候,傅崢雖然沒有把腰給閃了,卻是不小心把腳給扭了……

  一堆二手破家具全部已經堆在了二手“豪宅”的客廳里,傅崢忍著腳踝的疼痛,繃著表情,冷靜自持,努力營造著雲淡風輕的表象。

  寧婉見了,果然拍手稱奇︰“傅崢,沒想到你這體力還不錯啊!”

  傅崢冷冷一笑︰“這點小事,小菜一碟。”

  “哎,你沒必要去那麼早關注保健信息,我看你這身體狀態保持的還很年輕!”

  什麼叫保持的還很年輕?傅崢心想,我本來就很年輕!然而他剛想表態,稍微一走動,這腳踝上扭傷的地方就劇烈的疼起來……真是讓人笑不起來。

  寧婉並不知道傅崢負傷,還挺熱情地指揮著他把書桌搬進房里,把餐桌搬到指定位置,再擺好了椅子,傅崢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一邊忍著扭傷的疼一邊干這干那,恍惚間竟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和人魚公主有了共情,自己此刻可不就像是為了王子不得不舍棄魚尾幻化成腳,每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卻還強顏歡笑的人魚公主嗎?

  傅崢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委屈無處訴說,他到底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如今要承受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一切?自己此前過敏的那根手指,都沒好全啊!

  然而他沒想到更糟心的事還在後頭。

  寧婉幫傅崢打掃完房子,剛準備離開之際,傅崢的手機響了,此前為了搬家具,他的手機如今就大剌剌地擺在桌上,而亮起的屏幕上,正清清楚楚顯示著來電人的姓名高遠。

  傅崢看向寧婉,果然見她拉下了臉,心中頓覺不妙……

  寧婉瞥見傅崢的手機屏幕完全是意外,只是,有些事情既然看見了,就不能裝作沒看見。

  她千算萬算沒想到高遠這個色中餓鬼竟然還在糾纏傅崢?

  這色狼竟然還挺長情,至今沒死心。

  寧婉覺得這樣不行,她朝傅崢使了個眼色︰“你先別接,我來替你接?”

  傅崢看樣子是有點想自己接自己解決,然而剛朝手機邁了一步,臉上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寧婉這一看,心里就更同情了,這該死的高遠,瞧瞧把一個英俊帥哥都折磨成什麼樣了?估計是見到高遠這兩個字就PTSD了,傅崢此刻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宛若即便邁出接高遠電話的一步,都有鑽心的疼痛……

  寧婉本來是準備回家等大par郵件的,但是如此一看,覺得還是無法袖手旁段,她深吸了一口氣,替傅崢接起了電話。

  “喂。”

  一听寧婉的聲音,對面高遠顯然愣了愣︰“我打錯了?我找傅崢。”

  寧婉皮笑肉不笑道︰“高par,我是寧婉,傅崢剛去樓下搬家具了,暫時人不在,手機丟在屋里,我怕你有什麼急事,暫時替他接了。”

  “搬家具?”高遠果然愣了愣,“他……自己……親自搬?”

  呵,高遠此刻在想什麼寧婉能不知道嗎?這種猥瑣之徒,既然傅崢死活拒絕還是糾纏不休,肯定見軟的不行甚至想來硬的了,怕不是心里早算計著要對傅崢強行這樣那樣,看自己怎麼打消他的念頭!

  “當然!傅崢才三十,年輕力壯的,全身使不完的力氣,雖然家具挺多,但是他根本用不著請搬運的工人,自己一個人就來回幾趟雷厲風行把家具都給搬好了!要知道,這房子沒電梯,他都是一個人來回六樓的,我看他那個體格,一般的搬運工人可能還不如他呢!”

  寧婉心中冷哼,讓你瞧瞧我們傅崢是硬茬,根本不可能給你霸王強上弓的!

  “……”

  果然,電話那端的高遠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又沉默了片刻,他才不可置信般再次確認道︰“你說傅崢自己當搬運工搬家具?還來回搬了好幾趟?還沒電梯?”

  怕了吧!

  寧婉心中得意,嘴上鎮定道︰“沒錯!”

  高遠果然是怕了,一時之間竟然連說什麼話都不知道了,沉默了半天,他才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道︰“不是?傅崢怎麼住了沒電梯的房子?他……”

  呵,高遠不愧是資深合伙人,拿著平時給客戶做盡職調查的勁兒調查傅崢呢,寧婉都不知道傅崢之前租住在哪兒,瞧這語氣,高遠想必是知道的,連他以前那房子有電梯都摸得一清二楚,可見用心險惡!

  “是,他之前租住的房子確實有電梯,不過現在傅崢已經靠著自己的努力買了房啦,那邊馬上就要退租了,以後就能住自己的房了。”

  寧婉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她這是在旁敲側擊告訴高遠,傅崢過的挺好,生活挺上正軌的,房也靠自己買了,不是那種一窮二白還會見錢眼開出賣自己的,勉強也算個有資本的男人了!不至于為了點錢就沒底線,希望高遠能知難而退。

  可惜出乎寧婉的意料,高遠這人還真的挺沒情商挺死性不改的,自己都這麼說了,高遠竟然還驚愕地追問起來︰“什麼?!傅崢買房了?!買在哪兒了?還是個沒電梯的?這多老的房子了啊還能沒電梯?”

  瞧瞧,這些油膩的合伙人,怎麼就不能相信律政新人也不是只能買到老破小的呢?

  “就在我們悅瀾社區呢!有時候買房子也看緣分,正好有個特別不錯的房子房東急著出呢。”

  悅瀾社區是學區房,也沒多舊,作為剛需來說是個不錯的起點了,說出去也夠能震懾住高遠了,至少讓他知道,傅崢才不是他想象里沒見過世面隨便一點錢都能出賣底線的人。

  “悅瀾?!”大概是發現傅崢竟然能買得起悅瀾的房,高遠果然驚呆了,話語之間都有些結巴起來,“你說……傅……傅崢……買……買了悅瀾的二手房?”

  “是啊。”寧婉笑笑,“對了,高par你找傅崢有什麼事嗎?我要轉告一下他嗎?”

  “沒……沒有了……”

  果不其然,自己這番話下去,高遠這下終于是死了這條賊心,寧婉掛了電話,看向傅崢,一臉得意︰“看看,他下次肯定不會再聯系你了,我都把該傳遞的信息傳遞了,諒他回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兩,別以為別人整天沒見過錢似的,傅崢你現在已經不是無產階級了!也算個小資產階級了!”

  可惜這本是件好事,然而傅崢不知道為什麼,可能還沉浸在高遠過敏癥里,一臉心如死灰的絕望,仿佛快不想活了。

  寧婉拍了拍他的肩︰“想開點,高遠知道你的這些信息後,會慢慢死心的!你放心!”

  她說完,又幫傅崢整理了下房內的雜物,這才和傅崢告辭,順手還提走了垃圾。

  只可惜她越是關照傅崢想開點,傅崢就越是想不開,他看著尚在過敏恢復期的手指,忍著腳踝的鑽心疼痛,扶著確實有點酸的腰,環顧這丁點大的二手豪宅,再看一看高達兩百二總價的二手家具,想著高遠馬上就要蜂擁而至的嘲笑,心里的委屈和絕望都快達到了頂點。

  是真的有一點想死。

第35章

  傅崢緩了緩, 覺得自己不是那麼想死了,又找回了些許求生欲,才給高遠打了電話︰“來接我。”

  高遠自然在電話里就已經忍不住幸災樂禍了, 明知故問道︰“哎喲,傅崢,你這麼日理萬機的,就拋下‘來接我’三個字,我怎麼知道你在哪兒呢?”

  傅崢咬牙切齒道︰“你不心里清楚嗎?”

  高遠哈哈笑起來︰“哦哦,你在你新買的‘豪宅’那是吧?悅瀾社區?我來你們門口接你。”

  “恩。”傅崢剛答應了下來, 又想起了點什麼,改口道,“別到門口,你去悅瀾社區南門拐彎口的那條小巷子里等我。”

  高遠存了看好戲的心情,沒一會兒就趕到了傅崢指定的地點, 這條小巷其實離南門也不遠,然而傅崢從南門走來,高遠竟然生生等了快半個小時。

  傅崢這麼個腿長,走這麼點距離, 不應該啊?

  高遠下了車,結果左顧右盼又等了十分鐘, 才終于在路口見到了傅崢。

  只是……平日里走路英姿颯爽冷面高傲的傅崢,如今雖然面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艷高貴, 然而這腿腳……不太利索啊……

  高遠瞪大了眼楮, 就這麼看著傅崢一瘸一拐緩慢地朝著自己移動……

  他剛想詢問傅崢到底這腿怎麼了,結果傅崢就一臉低氣壓地看向了他

  “別問, 問就是沒事。”

  “……”

  傅崢說完,也沒再看高遠, 只抿緊嘴唇板著臉,徑自打開車門要往車里坐,然而彎腰時也不知道牽動了他哪根神經,一瞬間,傅崢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只是他最終忍了下來,一臉堅韌地鑽進了車里。

  看這樣子,是扭傷腰了,而且腿可能也傷了……

  高遠坐回車里,心下已經有些了然︰“搬家具搬傷了?”

  傅崢幾乎是立即就咬著牙否認了︰“沒有。”

  那就是有了。

  高遠忍不住揶揄起來︰“你不是身強力壯強過搬運工嗎?”

  傅崢給了高遠一個死亡凝視︰“你今天話這麼多,是有什麼遺言要說?”

  “哈哈哈哈,你這人怎麼馬上就惱羞成怒了呢?在人家寧婉面前當搬運工怎麼一言不吭?這腳和腰,剛才在人家面前裝正常裝的挺辛苦吧?”

  傅崢松了松領帶,狠狠白了高遠一眼︰“你信不信你再說我用領帶勒死你?”

  高遠見好就收,閉嘴了,不過很快,他又有了新的問題︰“不過你腿這樣了,為什麼不讓我直接到門口接你?還這麼一瘸一拐走到小巷子里,你這不是傷上加傷嗎?”

  傅崢坐進車里,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扯開了領口扯松了領帶︰“社區里認識我的人太多了,八卦傳出去的又快,我怕你接我這件事最後傳到寧婉耳朵里,她又要鬧。”

  高遠眨了眨眼︰“傅崢,不是我說,你為了維持現在的人設,是不是有點用力過猛了?而且什麼叫寧婉又要鬧?我和你接觸她鬧什麼?就算你現在的身份是個實習的基層律師,我一個大par找你一個實習律師辦事讓你給我打雜不也很正常嗎?”

  “……”

  對于自己這個問題,傅崢的反應有些古怪,他看了高遠一眼,一臉欲言又止,最後含糊道︰“總之我和你接觸有些奇怪,畢竟我現在是個社區實習律師而已,正常不應該有那麼多機會見到大par,所以我們以後還是少來往為好,別給寧婉看見。”

  高遠听得一頭霧水,這怎麼自己和傅崢交往搞得和地下偷情一樣?

  “寧婉听起來怎麼已經是你的正宮了?我反而像個見不得人的小三?”

  “什麼正宮不正宮。”傅崢冷臉打斷道,“而且誰給你的自信你能當我的小三?以我的品味,找小三也不能找你這樣的吧,你頂多是我酒後亂性一時糊涂瞎了眼的產物。”

  ???

  高遠覺得,傅崢這個朋友,有點做不下去了啊。

  兩個人去一貫去的餐館吃了點東西,高遠就要求傅崢知恩圖報了

  “我堂堂一個合伙人,總不能白白給你當司機吧,行了,現在到了你報恩的時候。”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了一沓資料,“我這有個破產重組的案子,但是我總覺得客戶在隱瞞著什麼,沒準給我們律師挖了坑,就第六感覺得怪怪的,但又找不出來哪兒怪,你給我把把脈。”

  傅崢也沒推辭,拿起材料就看起來,只是沒想到案子挺復雜,等看完材料再和高遠做了個討論最終得出分析結果,竟然都到了餐廳快打烊的時間,最後等高遠把傅崢往家里送,已經實實在在不早了。

  因為社區律師的工作時間很早,傅崢大概也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如今這個點,高遠從後視鏡里一看,發現他困的眼楮明顯疲乏了,接連揉了幾次眼楮,然而就這樣,甚至還在晃蕩的車上,傅崢竟然就拿起手機不知道在寫什麼東西,模樣還挺認真,以高遠對他的理解,這顯然是在寫專業相關的郵件了。

  “你不是還沒正式入職所里嗎?團隊都還沒建,也根本沒見你接活啊,怎麼大半夜還在發郵件了?”高遠勸說道,“你跑社區不就也為了轉換下思維順帶給自己放個小假嗎?那就別太折騰自己了,工作是做不完的,郵件明天再發吧。”

  傅崢這人,雖然做到合伙人級別確實很拼,但本質上有些嬌貴,有點少爺脾氣,按理說,現在是不存在什麼讓他忍著睡意在行駛的車上回郵件的重大案子的,他也斷然不會工作狂到爭分奪秒今日事今日畢……

  結果高遠這麼勸說下,傅崢的手卻沒有停,他又掩著嘴打了個哈欠,都有些眼淚汪汪的模樣,但仍舊很努力地睜大眼楮,然後在手機上打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傅崢才終于放下了手機,像是完成了個任務般深吸了口氣

  “這下估計她不用等了。”

  ?

  什麼等不等,高遠只覺得莫名其妙,難道傅崢這輩子還在乎過客戶等他答復的死活來嗎?看起來接地氣的社區基層經歷真是讓他改了不少,都變得對客戶如此設身處地平易近人了!可歌可泣!

  只是高遠不知道的是,傅崢剛點擊發送後,在容市另一邊某個房間里,寧婉听到“叮”的一聲郵件提示音,一掃剛才的睡意闌珊,幾乎立刻精神抖擻地點開了手機。

  她回家後左等右等,終于等來了大par的下一封郵件!

  令她感動的是,果不其然,在這封新來的郵件里,這位大par又是事無巨細地給她出了新的題目,證據合同素材也都清晰地羅列在附件里。

  這分明就是開小灶了!

  寧婉帶著虔誠的感恩心態下載了所有素材,覺得自己像個雖然後進但竟然被老師免費單獨留下補課的差生,除了努力趕超同學,用響當當的成績回報老師外,寧婉覺得真的只有早日達到這位大par的要求,進入他的團隊,未來做牛做馬報答他了!

  在這種巨大的感動和激情里,寧婉熬夜做完了案例分析,這次她特意把自己想到的所有方案都寫進了文檔里,並分析標明了自己認為的最佳途徑,回復了對方,這才睡下。

  自然,這樣熬夜,第二天寧婉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上班的,只是雖然睡得少,因為很有干勁,她的精神倒是很好,反觀傅崢,卻是有些憔悴,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好有些行動遲緩,雖然還是表情冷靜鎮定,但今天的傅崢,走起路來卻是特別特別的慢……

  “你沒事吧傅崢?”

  可惜面對寧婉的關心,傅崢滿臉寫滿了“不想說”,只抿了抿嘴唇,言簡意賅道︰“沒事,我很好。”

  這樣子,顯然是拒絕交流了。

  寧婉接社區咨詢電話的間歇仔仔細細觀察了會兒傅崢,見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傷痕,再看他走路的姿勢,這腰部好像就有些怪怪的僵硬感,再看這腿,也邁不開步子似的,像是哪兒受了傷……

  明明這是哪兒不爽利,卻死活不說,那絕對就是難言之隱了,能讓男人這麼不願意講的病癥,電光火石之間,寧婉突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

  痔瘡!

  十男九痔,傅崢這模樣,可不就是痔瘡嗎?所以走起路來活像是扭傷了腳和腰似的,其實不過是怕邁的步子大了,牽扯到那難以言說的傷口……

  這麼一想,連寧婉也覺得突然有點感同身受的憐憫了。

  才三十歲就得了痔瘡了,看起來還挺嚴重的,怪可憐的。

  這麼一想,寧婉覺得更放心不下傅崢了,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時間,她趕緊追上傅崢︰“你先去你屋里等我。”

  傅崢皺了皺眉︰“什麼?”

  “你先上你新買的房里休息著,等下我,我給你去超市買點日用品。”寧婉在傅崢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從容繼續道,“我知道這幾天你可能不太方便走動,你放心吧,有我呢,我既然是做了你的帶教律師,不僅在工作上要關心你,在生活里也要照顧你的。”

  傅崢一听這話,心里有些驚訝,寧婉平時看著有些粗枝大葉,沒想到竟然這麼觀察入微?自己這麼努力佯裝沒事了,竟然還被她看出了扭傷了腳和腰?看來她終究是很關心自己的……

  雖然面子上有些繃不住,但傅崢確實有些感動︰“謝謝,沒想到被你發現了,其實也沒大事,就一些小傷,忍忍就過去了,替我這麼采購日用品就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領了。”

  可惜寧婉很堅持︰“這怎麼行!我一定讓你早日搬進你的新家!你等著,我去去就回!”

  傅崢剛有的感動立刻沒了,讓自己盡快搬進二手“豪宅”,這就大可不必了……

  只是寧婉沒等他勸阻完,就提上購物袋擺擺手跑了。

  傅崢沒法,如今既然寧婉都識破自己扭傷腳和腰的事了,他也不裝了,一瘸一拐無可奈何地就往悅瀾那個剛買下的二手房里走。

  雖說對這房子看不太上,那些二手家具也便宜的震驚了傅崢的物價概念,但寧婉在布置房屋上倒確實是可圈可點。那天買完二手家具,寧婉就在附近的小攤點上買了不少綠植和花草,如今整個房子里倒是郁郁蔥蔥,傅崢坐下來,倒也發現如今這房子挺有生活氣息了。

  而這種煙火人間的味道在寧婉提著幾大袋子日用品進來後就更明顯了,她滿臉通紅,一次性提了結結實實兩大袋東西,傅崢想上去幫她拎過來,她還連連擺手

  “別別別,你怪不容易的,都受傷了,上一邊休息去,我來就好了。”

  寧婉說什麼死活也不讓傅崢干活,自己一個人漲紅著臉把兩大袋子放進了屋里,傅崢剛想喊她喝杯水,寧婉就又蹭蹭蹭往樓下跑了,只留下漸行漸遠的嗓音

  “樓下還有幾大袋,我馬上提上來!”

  就這麼來來回回幾趟,寧婉終于把東西全給搬完了,傅崢定楮一看,她除了買了好幾袋日用品外,還給傅崢竟然扛了袋二十斤的大米,更別說別的油、調味料、鍋碗瓢盆還有洗漱用品……

  傅崢看著寧婉一樣一樣把東西從袋子里拿出來擺好,簡直有些目瞪口呆,寧婉這是幫他把所有該采購的都采購完了?

  “你這……”

  “你早點把你租的房給退了吧,這兒我再給你弄弄,打掃一下,還缺什麼再補一下,就能住了,自己的房子住著有歸屬感。”寧婉一邊幫傅崢整理著,一邊從購物袋里掏出一個墊子,“喏,這個給你,剛好看到超市有賣,我想你正需要,給你買一個。”

  傅崢接過墊子一眼,有些莫名,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墊子樣式,軟軟的,摸著挺舒服,但墊子中間竟然有個洞,看著造型都有些像個甜甜圈。

  不過既然寧婉此刻遞給自己,大概是她意識到自己扭傷的腰不適才買的,傅崢一邊把墊子往背後一放,輕輕靠上去,一邊心里給寧婉又加了幾分。

  坦白來說,寧婉其實人真的不錯,為人熱忱開朗,如此來來回回扛了幾大袋那麼重的東西,如今發絲都因為汗微微黏在臉頰上,明明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然而傅崢看來,卻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可愛,她紅潤的臉頰和明亮的眼楮,都非常漂亮。

  雖然有些傻氣也有些好騙,但傅崢覺得影響不大,因為只要進了自己的團隊,自己作為帶教律師自然要保護好她,不讓她受騙就好了。他一邊這樣想,一邊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用未來團隊成員的眼光評價寧婉……

  而也是這時,寧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放在腰後面!放在屁股下面!”

  傅崢愣了愣,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墊子,他有些狐疑︰“這個是坐墊?”

  看著不像啊……

  寧婉含蓄地點了點頭︰“是呢!專門給你用的,你懂的。”

  難道坐這個墊子了腰能舒服嗎?

  傅崢有些不解,但還是從善如流地把墊子放在了屁股底下,可惜坐了片刻,也並沒有感覺到這墊子對腰有什麼作用,反而怪怪的有些不舒服,不過一想是寧婉特意買的,傅崢便也沒拿開,只坐著看著寧婉在自己這二手“豪宅”里忙前忙後。

  寧婉長得有些往嬌滴滴的方向走,然而沒想到干起活來卻很雷厲風行,沒一會兒就把買來的日用品都擺得整整齊齊了,其實傅崢也就略微有些腰不舒服,並不嚴重,但也不知道怎麼的,寧婉死活不讓自己起身,愣是自己一個人又把傅崢這二手房子給收拾干淨了,這才擺著手提著收出來的兩大袋垃圾跑下樓去扔了。

  雖然花錢買了個小破二手房子,還買了一堆二手家具,然而傅崢環顧四周,第一次發現自己或許是撿到寶了,經過寧婉的裝扮,這屋子如今看起來真是增色不少。

  趁著寧婉去扔垃圾,傅崢走到廚房,拉開冰箱,里面都擺滿了一些飲料、牛奶、雞蛋、夠撐兩天的蔬菜瓜果,雖然周遭的裝飾家具和布置都不高檔,然而傅崢此刻卻也不再覺得那麼廉價了,窗台上擺著小小的吊蘭,陽台上還掛了個風鈴,每一個細節里都透出溫馨的生活氣息。

  一瞬間,傅崢心里覺得有些暖意,他想到寧婉特意給自己買的墊子,更是覺得,以後寧婉要是進團隊成了自己的下屬,想必是個貼心的員工,只是這墊子的奇怪造型,到底引起了傅崢的好奇心,他在購物網站上以“護腰墊”為關鍵詞搜了搜,結果竟然沒有一款墊子和這類似的,也不知道貴不貴。

  不過不管如何,寧婉這份心意,傅崢覺得自己是體會到了。

  他把坐墊放回沙發上,順手對著布置的相當溫馨的屋里拍了幾張照,然後得意地發給了高遠

  “看看寧婉給我布置的房子。”

  高遠手下都是技術型的男律師,專業能力可以,但是不太細心,傅崢就沒少听高遠抱怨下屬不得力,連個有眼力見的也沒有,怎麼可能有寧婉這麼貼心的?

  而如傅崢所料,高遠果然沒多久就回了他的信息。

  傅崢微微笑了笑,準備迎接高遠濃烈的羨慕嫉妒恨,然而再次點進微信,高遠發來的信息和他所預料的卻南轅北轍

  “????傅崢?????你得痔瘡了????”

  傅崢皺起了眉抿緊了唇,真是嫉妒使人面目全非,高遠這人,竟然嫉妒到都詛咒自己得痔瘡了。

  傅崢拿起手機, 里啪啦就開始打字︰“收收你那嫉妒的嘴臉。”

  “不是?我嫉妒什麼?嫉妒你得痔瘡嗎?哈哈哈哈哈。”高遠大概過于嫉妒,直接一個電話就過來了,語氣里充滿了幸災樂禍和震驚,“你別瞞著我了,我都懂。”

  你懂什麼?傅崢簡直氣笑了,高遠不就是嫉妒嗎?

  高遠卻語氣揶揄篤定道︰“你那坐墊已然說明了一切。”

  傅崢皺了皺眉︰“什麼?”

  自己要高遠注意的是屋內的布置,他注意坐墊干什麼?

  “坐墊怎麼了?”

  “傅崢,你就別和我裝了,那坐墊不就是痔瘡墊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爸之前痔瘡開刀你忘了嗎?開完醫生就讓買這個呢!你怎麼年紀輕輕就用上了?”

  “……”傅崢感覺自己有些無法呼吸了,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你再說一遍,這個墊子是什麼墊子?”

  “痔瘡墊啊哈哈哈哈哈……”

  傅崢在高遠魔性的笑聲里掛了電話,他板著臉,然後拿起了手機,點進了購物網站,這一次,以“痔瘡墊”為關鍵詞……

  一分鐘後,搜索列表里跳出了一大堆和自己手里這墊子造型相似五顏六色的“甜甜圈”,傅崢抿著唇,找到了和自己手頭這款一模一樣的點了進去

  “翹臀屁股坐墊辦公室久坐神器加厚痔瘡前列腺護理椅子墊”

  “……”

  “…………”

  “………………”

  傅崢搞不明白了,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得痔瘡了????

  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瞎了眼,枉費他還覺得寧婉觀察入微體貼細心,這是觀察入微嗎?這是腦補過剩!自己只不過搬家具腳踝和腰有些勞損導致走路不便,這怎麼是痔瘡呢?寧婉到底是怎麼腦內一出大戲給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何況她到底是不是律師?一個律師該有的獨立分析和邏輯能力呢?一個破墊子,不僅能緩解痔瘡疼痛,竟然坐了還能翹臀還能保養前列腺?她買的時候不能稍微動動腦子嗎???這玩意竟然還不便宜!

  甚至寧婉挑選的這一款竟然網上最貴的一款,號稱記憶棉透氣棉材質,傅崢一看價格,都快氣笑了,兩百塊!整整兩百塊!他都可以用來買一堆二手小家裝擺設了!買什麼不好買一個痔瘡墊???就寧婉這樣的還有資格教訓自己省錢???

  傅崢捏著痔瘡墊,覺得自己要炸了,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竟然都淪落到覺得兩百塊買一堆二手家裝擺設是性價比高了。

第36章

  傅崢的怒氣被一陣敲門聲給打斷了。

  他愣了愣, 沒想到寧婉倒個垃圾回來那麼快,只是等他一臉興師問罪氣勢洶洶去開了門,卻發現站在外門的並非寧婉, 而是個六七歲的男孩。

  那男孩有些髒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幾天沒洗澡了,身上衣服也帶了點近距離就能聞到的異味,見了傅崢,也愣了一愣,再透過傅崢的身體往他的房子里看去, 更是嚇了一跳的模樣。

  傅崢皺了皺眉︰“小孩,你是……”

  然而傅崢的話根本沒機會說完,因為對面的小男孩竟然用力撞開了傅崢,徑自沖進了屋里,他愣愣地看著屋里大變樣的擺設, 然後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你賠我!你把我家賠給我!”

  他一邊哭,一邊就用髒乎乎的小手拽著傅崢往外門外推︰“你走!你走!這里是我家!這是我家!你出去!你再不走我要找警察叔叔了!”

  “你們不要臉,強佔我家!還把我的東西都扔了!你們不要臉!這里是我家!是我爸爸買的房子!是我的家!”

  小孩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傅崢實在並不擅長處理和這麼小孩子的溝通問題, 又不敢對小孩子用力,只能被這小孩推到了門口, 幸而這時候,下樓倒垃圾的寧婉回來了。

  “爸爸!爸爸!嗚嗚嗚!爸爸!”小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邊哭一邊含糊地喊著。

  寧婉驚了一驚, 看向了傅崢,她的“觀察入微”再一次上線︰“小蝌蚪找爸爸?你這哪兒留下的風流債?孩子這麼大了?不過……和你不太像啊……這……你……會不會……那個?”

  “……”傅崢簡直氣的沒脾氣了, “不是我兒子!我壓根不認識這小孩!突然就跑來敲門,說房子是他爸買的, 這房子是他住的,要把我趕走!”

  寧婉蹲下身︰“小朋友,你是不是認錯地方了?這地方確實是這叔叔買的呢,你有沒有走錯樓?你爸爸叫什麼?你記得他電話嗎?我們送你回家。”

  可惜孩子很堅持︰“我沒認錯!就是這里!就是這棟!這就是我家!你們不信可以看房間的牆角里,我還畫了個小烏龜的!”

  寧婉和傅崢半信半疑到房間一看,牆角那里還真畫了個小烏龜。

  難道是上任房東的孩子?可沒听他說過有這麼小的孩子啊?

  而接下來的發展,就更讓寧婉傅崢迷惑了,這小孩顯然確實住在這房子里過,對房子格局相當熟悉,他蹭蹭蹭跑進陽台,徑自來到了一塊有些松動的地磚前,然後就輕輕把磚給抬了起來,從里邊的夾縫里拎出一個塑料透明袋。

  “這房子,是我家的。”小孩帶著哭腔,“爸爸說了,這袋子里是我們買了房子的證明。”他瞪向了傅崢,“你不能偷佔我的家!”

  寧婉和傅崢帶著狐疑打開了塑料透明袋,里面竟赫然還真的是一本房產證,房產位置寫的清清楚楚確實是傅崢買的這套房沒錯,產權人卻寫的是個陌生的名字姚康。

  傅崢皺著眉繼續翻,發現這產權證後面,還附著全套的購房合同、發票,看起來竟然是挺齊全的資料,然而合同的買方里,寫的也並非上任房東的名字,而也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王棟梁。

  姚康是誰?王棟梁又是誰?

  上任房東不明明姓白嗎?何況傅崢和對方也在房產交易中心辦完了過戶,確實沒有問題。

  寧婉左溝通右溝通,可這孩子怎麼的也不肯離開,只問出叫姚飛,又說不清別的,問他爸姚康上哪兒了,孩子也不知道,只說出去上班了,一禮拜了,一直沒回來,也記不住爸爸電話,問起媽媽,更是哭著說媽媽離開他和爸爸了,至于媽媽的聯系方式和信息,總之也是一問三不知,最後這孩子疲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屋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又開始哭起來,把傅崢搞得腦仁都疼。

  事不宜遲,傅崢抿著唇,只能直接給上任房東打了電話。

  結果房東對此態度非常堅決︰“小傅啊,這house我都過戶給你了,owner是你,我們的procedure都是在房產交易中心走過的,你是lawyer,知道肯定no problem的啊,現在弄出這種事來,和我有什麼relationship呢?現在也晚上了,我不可能再上門給你解決這種問題吧?先掛了!Bye!”

  “……”

  傅崢沒想到買個破二手房,竟然還能遇到這種事,他想了想,拿出了手機。

  寧婉湊過了頭來︰“你準備怎麼辦?”

  傅崢抿了抿唇︰“報警。”

  傅崢報了警,簡單講述了來龍去脈︰“總之,目前我們上任房主不配合溝通,還麻煩你們調解結案了。”

  自己叫不來上任房主,看來只有依靠民警的力量了。

  而傅崢報完警站在門口等著民警上門,寧婉倒是閑不住,拿起了那張房屋買賣合同研究起來,雖然買方寫的並非上任房主,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王棟梁名字後面,也寫著聯系手機和聯系地址,寧婉想了想,雖然這房屋買賣合同大概率是偽造的,但她還是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先打個電話試試,結果沒想到,她這電話一打,這號碼倒不是空號,竟然能打通

  “您好,找房上寶寓,寶寓房產中介,竭誠為您服務……”

  伴隨著悠揚的音樂聲,一串廣告詞也隨即而來。

  這竟然是個房產中介的電話?

  很快,電話被接通了,那端傳來的男聲徹底確定了寧婉的猜測

  “喂,我是寶寓房產中介的王棟梁,請問您是哪位?有什麼看房需求嗎?”

  寧婉清了清嗓子,簡單講了來龍去脈,一開始這王棟梁還置身事外的語氣,然而寧婉一提及姚康的名字,即便隔著電話,王棟梁也顯然聲線有些緊張起來︰“這……這個事……這事白先生不是處理完了嗎?”

  這下看來是問對人了!這王棟梁顯然對這孩子的事是知情的。

  對方倒態度也挺配合︰“您稍等,我這正好在悅瀾小區帶客戶看完房呢,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到了當面和您解釋!”

  寧婉掛了電話,給自稱叫姚飛的小孩倒了杯果汁,把人先安頓在了客廳里,給他開了個手機上的動畫節目。

  小孩的情緒果然穩定不少,拿著手機安靜地在一邊看起來了。

  王棟梁挺守時,十分鐘後,果然樓道里就傳來了步子聲,沒一會兒,人就走到了寧婉和傅崢面前,他看起來比寧婉年紀還小,穿的是房產中介公司給配的統一西裝,像所有中介一樣,嘴巴挺甜,一見寧婉和傅崢,就姐啊哥的叫起來。

  “姐,哥,這我名片,你們叫我棟梁就好了,要有什麼房子買賣的事兒,隨時找我就行了。”

  可惜他熱情地開拓業務,傅崢卻顯然不買賬,他拿出了房屋買賣合同和房產證,再指了指客廳里的小孩︰“這怎麼回事?”

  “這個事……”王棟梁尷尬道,“是這樣,這孩子是上一任租客的,我吧……我就認識他爸爸姚康,他之前租了這房子,但上個月就到期了,也說好要搬走的,之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啊,我肯定沒賣過這房子給他,白先生這房找著你們賣掉,也不是我經手的,別的我真不知道,但姚康這買賣房合同和房產證,肯定是造假的,房子是白先生的沒錯。我就是幫姚康當中介租了這個房一陣……”

  可這姚康去哪兒了?怎麼扔下兒子不見了?明明是租房,為什麼還要偽造房產證和買賣合同?

  就在寧婉不解之時,只听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你個小赤佬!什麼叫你就當中介租了這個房子?你那也叫租?在這里信口雌黃個什麼勁?害得我大半夜被警察叫過來,還要給你這個破事擦屁股!你他娘的要不要臉?老子真是倒了血霉遇到你這個黑中介!你個生兒子沒屁眼的小赤佬!”

  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可不是就是上任房主白勝嗎?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他也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樓梯口,身後還跟著個民警,平日里這位已經移民的白先生是中文里一定要帶點高雅的英文的,只可惜如今氣急敗壞,罵起來人顯然意識到還是用母語麻溜和爽快,寧婉一個沒留神,就听到他嘴里又口吐芬芳了一連串的國罵來。

  王棟梁顯然是沒想到白勝會來,一見了白勝,立刻像植物被霜打了似的蔫了,抖抖索索往後縮,一看就果然此前沒說實話,有隱情。

  傅崢抿了抿唇︰“所以到底怎麼回事?這孩子怎麼來的?誰給我解釋下。”

  白勝既然人都來了,也索性不藏著掖著了,當即便開始撇清自己︰“這不關我的事,這事要說都是王棟梁這小赤佬搞出來的!”

  “我移民後基本就住在海外了,國內這房子就空置了,一開始確實找到了寶寓房產中介,想讓他們幫我把房子找個靠譜的租客給出租了,因為我自己常年不在國內,就把房子鑰匙直接給了王棟梁。”

  “悅瀾社區的房子其實挺好租的,但我講實話,我也不是多差每個月那麼幾千塊租金的人,與其租給那種衛生習慣不好,不能好好打掃房子的租客,我還不如不租。”

  白勝講到這里,看向了傅崢︰“所以你們也看到了,我這房子雖然二手房,但維護的很好,要知道我的家具裝修都用了心,本來確實想著家里自住的,所以也沒特別迫切想租出去,千叮嚀萬囑咐和中介也說了,真的有那種獨居的高知啊什麼的,才租一下,我當時基本不回國,全權委托中介了。”

  寧婉有些恍然大悟︰“所以後來是中介沒把好關租給姚康姚飛父子了?”

  結果不說還說,一說,白勝就炸了︰“要真是這樣也就算了!什麼租房?他就是個黑中介!根本沒經過我同意!也就這個小赤佬還有臉說這什麼姚康是我的租客了!”

  王棟梁一言不發地站著,白勝越說越氣憤︰“既然今天民警同志也來了,那正好你們也給我評評理,這事該是我的鍋嗎?你們問問這個王棟梁到底怎麼做中介的?”

  “我……我一開始確實給您推了不少租客的,確實有好好干活,這房子地段不錯,想租的人挺多的,也帶了不少人看房,都很滿意,可一連給您推了十幾個租客,沒有一個您同意出租的……”

  見王棟梁竟然還開口解釋,白勝顯得更氣憤了︰“你還好意思說?我一開始就說了,我這人對租客要求高,比較挑剔,給你劃過個範圍,哪些人我願意租哪些人絕對不行,結果你給我推的都什麼客戶啊?一個是一對有兩個男孩的夫妻!小孩四五歲,最皮的時候,能不把我家給弄得髒亂差嗎?”

  “還有一次給我推的是個七八十的獨居老太,七八十了啊!一個人住!好像還有高血壓,那我說句難听的,這老太要是不小心死在我房子里了,我這上哪兒哭去?這房子以後不管自己住還是賣,還能有人要嗎?多不吉利!”

  以寧婉的接觸來說,白勝這人確實挺有優越感,也挺挑剔,但既然不差錢,也不急著把房子給租了,于情于理對租客要求高也說得過去,只是既然很討厭租客家里有年齡不大的小孩,為什麼最後竟然租給帶著姚飛的姚康了呢?

  果不其然,幾乎是同時,傅崢問了一模一樣的問題︰“那你怎麼把房子租給了姚康?”

  “我沒租!”白勝一說這,氣的青筋都有些爆起了,他指了指姚飛,“你看看這小孩,髒兮兮的,看著也不省事,我能把房子租給他們?何況這家,就一個爸爸,連個女人都沒有,說是離婚了,女人都跑了!要真租給他們,能把房子打掃干淨嗎?不可能!”

  “所以說,姚康這事我壓根不知道,我也壓根沒租,更是沒收到過租金,總之,給我推了一段時間客戶後,這中介也不找我了,我也沒在意,覺得可能自己確實太挑剔,不好找租客,也不強求吧,房子就索性這麼空置著也行,結果上個月回國,我打開房門,你們猜猜我看到了什麼?我就看到了我房子里莫名其妙住了人!”

  話到這里,傅崢還沒反應過來,寧婉卻是一瞬間頓悟了︰“也就是說,中介其實瞞著你,把房子給租了?”

  事到如今,寧婉總算知道此前王棟梁有所隱瞞的是什麼了。

  “也就是,王棟梁直接偷偷把房子未經你同意就讓姚康父子住上了,反正他有你鑰匙,直接把鑰匙給人家就行了?”

  “對!所以啊,這事真不關我,房子產權確實是我,我也從沒同意租給過別人。”白勝講到這里,似乎才有些情緒緩和過來,又開始中英文夾雜地說起話來,“這個responsibility真的不是我的,是中介的,我一回國發現這事,就已經發出最後通牒,要求他們立刻move out了!後續有什麼problem,這個小孩的事,你們去找中介!”

  王棟梁自己做了錯事,此前沒敢開口,可如今見白勝鍋都要甩自己頭上,也終于不甘心起來︰“一開始我真是想好好替你找租客的,可真的你這個不滿意那個不行,後面我也不想找了,本來我真沒有什麼歪腦筋,結果正好遇到姚康,他給我出的主意,說反正我手里房多,好多房主人在國外不差錢也不準備租出去,我手里又有鑰匙,不如讓他偷偷住進去,這‘租金’麼,自然便宜點,本來這房一個月能租四千,但我的中介提成也沒多少,但如果我偷偷讓他直接主,他就直接給我每個月一千五……”

  “我那階段自己正好也要買婚房結婚,手頭有點緊,一時腦子發熱,听了他的話……不過我讓他給我保證了,就房子一定要弄的干干淨淨,不能有太大的損耗……要是你要回來,他就得立刻搬走!”

  白勝听了這個就來氣︰“你這話說的,你還挺委屈?我就說呢,你一中介,怎麼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我噓寒問暖呢,問我回不回國,我還以為你是care我,結果搞半天是怕我突然come back殺你個措手不及!幸好我也是突發奇想回了趟國,不然這怎麼能撞破這事?”

  能干出這種事,王棟梁顯然也是個人才,如今這場景,他竟然還真委委屈屈理直氣壯上了︰“這事是我有錯在先,可你發現後,我該補救的也都補救了,姚康在你這房里住了一年,我把一年從他那拿到的錢都給你了,還給你貼了五千當賠罪,你當初拿了錢不都默認這事翻篇了嗎?怎麼現在又翻舊賬拿出來講?大家當初都說明白了,就當成是我替你找了姚康他們承租,這事兩清了,我還給你送了超市購物卡還請你吃了飯,都說好了這事就不捅出來了,你這人怎麼說話不算話?”

  王棟梁越說竟然也越是氣憤起來,那語氣,他自己合著也是個受害者似的︰“我從小家境不好,一步步打拼到現在,就鬼迷心竅做錯了那麼一點事,難道就要被揪住不放嗎?”

  他說到這里,看向了寧婉和傅崢還有在一邊玩手機的姚飛︰“不管怎麼說,我該解決的事也解決了,這後面小孩的事,肯定不該我處理。我當初被發現後第一時間就聯系姚康讓他趕緊搬走了,他也答應了!”

  “這怎麼和你無關?你要不讓姚康住進來,能留下這麼個拖油瓶嗎?現在他老子都跑了!冤有頭債有主,小傅啊,這事你們直接找王棟梁,我也是受害者啊!”

  “你是什麼受害者?姚康是突然聯系不上了,這孩子也沒法搬,還說不通,死活說這房子就他家,要住著,這我是有責任,可難道瞞著買家,把這小孩騙出門,然後馬上找了換鎖的把門給換了,打掃完房子隱瞞實情立刻賣房的,是我嗎?”

  王棟梁也越說越激動起來,他看向寧婉和傅崢︰“兩位,他給你們賣房的時候一定沒說這房里還有個小孩不肯走的事吧?我實話和你們講吧,原本他還不準備賣,想租出去呢,結果雖然門鎖換了,接連也來了幾個租戶,可這小孩認死理,每天就蹲在房門口,大半夜也不停敲門,所以幾個租戶都跑了,這房是怎麼都租不出去,所以白先生才想索性甩脫麻煩,直接賣了得了,這不,肯定騙了你們,找上你們當接盤俠了吧!”

  王棟梁和白勝這你一言我一語就吵上了,寧婉也終于反應了過來,她這才記起來,當初第一次看房後,自己在陽台就曾經見著白勝被個髒兮兮的小孩糾纏,當初自己誤以為是乞討的小孩,如今再回想,配合著如今的細節,才終于拼湊出了真相︰“所以說什麼急著用錢才降價甩賣是假,因為這小孩的事沒法處理,想著趕緊拋售找接盤俠才是真?”

  傅崢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不太好看︰“果然便宜沒好貨。”

  而如今這番爭吵下,寧婉和傅崢也算是理清了當初的情況,然而始作俑者的王棟梁和白勝顯然誰也不想承擔責任

  王棟梁有錯在先,國罵又不是白勝的對手,沒多久就灰頭土臉敗下陣來,然而他顯然也並不想承擔責任︰“我有姚康的電話和工作單位,別的一概沒有!”

  他一邊說,一邊就從包里掏出紙筆來,刷刷寫了幾下,遞給傅崢︰“這是姚康的信息,我就知道這些,你拿著,後續我不負責了,你們想去我公司舉報我也行,反正這事後續的我是真沒法解決,這房子是誰的誰管!我又沒騙人把房子給賣了!”

  他說完,就這麼強詞奪理地走了。民警想要勸阻,然而王棟梁畢竟並不是什麼犯罪嫌疑人,也沒法采取強制措施,王棟梁人也年輕,很快就推開民警的桎梏快步下了樓。

  白勝見王棟梁跑了,自然也不想認賬,他攤了攤手,一臉賴皮︰“事情就是這樣,我確實隱瞞了點information,但是吧,房子是我的,也過戶了,而且因為這個小孩的事,我也降價了,你們也知道,自己買著的房子price明顯低于market對吧?那本來就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我有錯我虧了錢,你們接手房子雖然有點小問題,但也便宜到了幾十萬沒錯吧?”

  白勝顯然是個隱藏在民間的邏輯鬼才,他繼續道︰“總之,我們之前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少付了十幾萬,所以就要自己解決這個小孩的事。”事到如今,他竟然還能厚著臉皮笑眯眯的,甚至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傅崢的肩膀,“其實任何事情都有two sides,凡事呢,要往好的方面想,你看,你這也三十了。”

  白勝說到這兒,頓了頓,暗示性地看了眼傅崢,又看了眼寧婉︰“三十了也有老婆了,但都沒孩子,你們也懂,現在生育率低啊,污染嚴重很多年輕人生不出孩子要試管呢,所以你說我這房子多好多應景啊啊,買一送一,不僅房子有了,兒子也有了?”

  ???

  在寧婉的目瞪口呆里,白勝厚顏無恥地笑了笑︰“反正這個事,none of my business,真的幫不上,我也不是少兒節目主持人,更不擅長小蝌蚪找爸爸,你們要鬧就去房產中介鬧,沒準還能再賠點錢給你們!”

  白勝說完,看了眼手機︰“時間不早了,我得去airport,待會的flight飛回LA,警察同志,我真沒沒空和他們在這叨叨了,房子該交接的都交接了,問題他們自己解決吧!”

  白勝這麼一說,竟還頗有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飄然,一臉理直氣壯地就要往樓下走,民警自然想要再勸說,然而白勝有理有據要趕飛機,這調解自然不能強制。

  這民警也挺負責︰“這事有點復雜,但現在佔著你們房子的侵權人既不是中介也不是前任房主,就算他倆願意坐下來調解其實也調解不出什麼來,更何況這兩人明顯不配合,要不這樣,我給你們查查這孩子的父親,聯系上他,這才能帶走孩子,你們看行嗎?”

  傅崢點了點頭︰“多謝你了。”

  只可惜事與願違,民警當場打了王棟梁提供的姚康電話,結果對方手機顯示已關機,而根據王棟梁提供的姚康工作單位,是一家在郊區的塑料生產廠,一來很遠,二來這個點,工廠肯定下班了,今晚可見是沒法處理這事了。

  民警自然也想到了這層︰“這樣吧,這事我明天再來幫你們查查一起處理,不過這孩子……雖然是可以帶去派出所,但是所里環境挺雜的,這孩子還太小了……要不你們給這孩子開個賓館,回頭找著孩子爸爸了錢問他……”

  結果民警這話還沒說完,剛才全程都不為所動在看動畫片的小孩就丟下手機鬧了起來︰“不!這里是我家!我不走!要走的是你們!警察叔叔應該把你們抓起來!”

  ……

  大家都低估了六七歲孩子的戰斗力,這孩子一听要把自己趕出屋子,就在地上打滾哭叫起來,死活不願意離開,別說傅崢,就連寧婉也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兩人只能先告辭了民警。

  “要不今晚就讓這孩子在這屋子住下?”

  寧婉看著小孩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樣子,也有些不舍得,雖然沒見著小孩的爸爸姚康,但整體來看,大略是姚康串通了中介以廉價的房租住進了白勝的房子,也不知道出于什麼目的甚至還偽造了房產證購房合同,並且連自己兒子也欺騙了,號稱這房是他買下的,是小孩的家,小孩全身心地信任自己爸爸,堅定地認為這就是自己家,而自己和傅崢才是壞人,也算情有可原……

  幸而今天自己采購了很多日用品,目前這屋子里不缺什麼,寧婉看了看,拿出此前就給傅崢準備的被褥,又開始鋪地鋪……

  傅崢只覺得今晚過的都很迷醉,像是過山車一樣,先是痔瘡墊,然後中了買一送一大套餐竟然有了個孩子,本以為自己買了個二手房已經是人生際遇里的谷底,結果竟然還買到了個暴雷的二手房,人生誠不欺我,真是便宜沒好貨……

  但有一點傅崢很明確,那就是今晚他死活不要住在這個房子里了。

  他制止了寧婉鋪床的行為︰“不用鋪了,小孩睡床上就行,我不住這。”

  “那就讓這小孩一個人住?”結果寧婉瞪大了眼楮,“那怎麼行,他才這麼小,你肯定得陪著!他睡床上,你睡地上!”

  敢情剛才那地鋪是給自己準備的……

  傅崢的心情很一言難盡,但態度很堅持︰“不行。”

  寧婉皺起了眉︰“為什麼?”

  “我對小孩過敏。”傅崢鎮定道,“我沒小孩緣,也不會和小孩溝通,也不討小孩喜歡,更不會照顧小孩。”

  行吧……不想帶小孩還能說的這麼理直氣壯的?

  寧婉也沒脾氣了︰“那這樣,我留下,不過你走之前,先得和我一起把這孩子的澡給洗了!”

  姚飛這孩子此刻眼淚已經干了,正無措茫然地站在客廳里,髒兮兮的臉因為淚痕更狼狽了,看起來很久沒洗過澡,也不知道被白勝換了門鎖給趕出去後,在外邊流浪了多久。

  “你先帶小孩洗澡,我去樓下超市買個他的睡衣睡褲和別的毛巾牙刷的……”

  傅崢愣了愣︰“等等,不是你和我一起給他洗澡嗎?”

  這下換寧婉理直氣壯了︰“男女授受不清,小男孩當然歸你洗啊,難道我給人家洗嗎?我說一起洗不過客氣話而已啊,你洗著,我去給小孩買換洗衣服!”

  她說完,竟然就把小孩往傅崢那一推,然後徑自出門了……

  傅崢看著自己面前髒兮兮的小孩,感覺自己這一秒即將窒息。

  自己難道在寧婉眼里就是個廉價搓澡工?

  然而放任這髒兮兮的小孩不管也不行,畢竟這異味大的連自己站的這麼遠都快聞到了……

  傅崢穩了穩情緒,看向小孩,努力冷靜道︰“把你衣服脫了。”

  自己都屈尊給人當搓澡的了,結果這小孩竟然十分不冷靜,徑自拒絕了傅崢︰“爸爸說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脫衣服。”

  說完,還像看色狼似的提防地看了傅崢兩眼。

  傅崢都快氣笑了︰“那是不要在陌生女人面前脫衣服,我是個男的,男的你懂嗎?”

  可惜小孩並不買賬,仍舊很警覺︰“爸爸說了,有些男的變態起來比女的還危險!”

  傅崢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努力控制著情緒咬牙切齒道︰“我看著難道像變態嗎?你見過我這麼帥的變態?我這麼帥了我用得上變態嗎?”

  “不好說。”小孩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般好看的變態變態起來更變態。”

  “……”

  傅崢覺得自己被氣的離撒手人寰不遠了。

第37章

  只是這麼對峙下去不是辦法, 傅崢雖然心里氣的感覺自己像個炮仗都能炸上天了,但潛意識還是想要解決問題,他想了想, 覺得再和這小孩糾纏下去沒有意義,不如簡單粗暴

  “你幾歲了?”

  “七歲。”

  “行,那我給你放好水,你自己進去洗,都七歲了,你也是個男人, 要還是不能自己洗澡的話簡直都丟男人的臉,給你十五分鐘,洗干淨了出來!現在開始倒計時了,快!”

  傅崢也不管小孩有沒有緊迫感,只抬起一根手指, 捏著鼻子,把小孩往浴室里推︰“你把澡洗了,我就讓你住在這里等你爸爸,明天還帶你去找爸爸……”

  小男孩原本有些抗拒, 然而一听到“爸爸”兩個字,眼楮亮了亮︰“你真的能帶我去找爸爸嗎?真的可以住在這兒等我爸爸嗎?”

  傅崢點了點頭。

  小孩一下子情緒就好了起來︰“那你說話要算數!”他伸出一根髒兮兮的小拇指, “拉鉤!”

  傅崢看了眼這根黑乎乎的小拇指︰“這就不用了吧……”

  小孩卻很堅持︰“不行的!一定要拉鉤的!爸爸這次說出差幾天,很快回來, 結果就是沒和我拉鉤, 到現在都沒回來……”他一邊說一邊似乎想起爸爸,眼眶又開始泛紅。

  傅崢根本沒有哄小孩的經驗, 最怕小孩哭,也顧不上髒不髒和幼稚不幼稚了, 趕緊蹲下身伸手和小孩拉了鉤︰“行了行了,答應你了,你去洗澡。”

  小孩得償所願,這才心甘情願地拿著毛巾進了浴室。

  寧婉沒有離開太久,傅崢給她的感覺確實不太能帶孩子,因此她買完小孩的日用品就很快趕了回來,也是巧,竟然樓道里遇上了同樣從派出所處理完事趕回來的小民警,兩個人互相打了個招呼,聊了幾句,便一起往屋里走。

  本以為小孩和傅崢大約是勢同水火了,結果屋內的場景倒是讓寧婉愣了愣。

  出乎寧婉的意料,傅崢竟然已經讓小孩洗完了澡,寧婉進門的時候,他正皺著眉一臉屈尊地給小孩擦頭發,模樣有些笨拙甚至不耐,但動作很小心甚至溫柔,只是擦個頭發而已,他卻渾身緊繃,如臨大敵般,見了寧婉和小民警回來,才得救了般地松了口氣。

  這位年輕的民警幫忙開始把孩子的一些日用品拿出來分門別類,而寧婉便接手了小孩,很快,此前髒兮兮的孩子終于變得白白淨淨了,寧婉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小孩皮膚白白眼楮大大,長得其實挺可愛。

  “你叫飛飛是吧?”寧婉溫聲地把孩子引了過來,拿出了剛才在樓下便利店買的晚飯,“先吃點東西吧。”

  小孩點了點頭,也是餓了,一下子就狼吞虎咽吃起來,而等吃完,他對寧婉和傅崢的戒備心也果然放下了許多,都願意主動搭話了

  “姐姐,那我爸爸去哪里了?”

  寧婉放緩了語調,蹲下身,讓自己視線能和小孩正好齊平,以便不給他造成心理上的壓力︰“那你告訴姐姐,你爸爸離開前都發生了些什麼?你媽媽又在哪里呢?”

  小民警也在一邊鼓勵道︰“沒事,你說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這樣我們才能幫你更快找到爸爸。”

  飛飛看了看寧婉,又看了看傅崢,這次果然願意開口了︰“爸爸和媽媽以前和我住在一起,不是住在這里,住在另外的地方,就是我們上一個家。”

  寧婉耐心道︰“後來呢?”

  “後來爸爸一直出去賭錢,媽媽就和他吵架,說輸了好多錢,有一些人上門討債,那時候天天睡不著,最後連房子也只能賣掉,所以上個家就沒了,媽媽也和爸爸離婚回老家了……”

  原來如此,寧婉心里有了個大概的計較︰“所以離婚後你就跟著爸爸是吧?”

  飛飛點了點頭︰“是的,媽媽身體不好,也沒錢養我,所以我就跟著爸爸了。”說到這里,他連忙為姚康正名道,“但爸爸其實是個好爸爸,只要他不去賭錢,他其實對我挺好的,和媽媽離婚後,他也改了壞毛病,說自己再也不去賭錢了,也重新買了這個房子,要把媽媽重新找回來……爸爸沒走之前的幾天,我還听到他和媽媽打電話,說我們有新家了,讓媽媽回來……”

  飛飛說到這里,眼眶又有點紅︰“這房子就是爸爸買的,買來給我和媽媽住的,可不知道為什麼,爸爸一走沒多久,就有個叔叔過來把我趕走,說這個房子是他的……”

  飛飛不清楚情況,但寧婉和傅崢听到這里,互相對視一眼,就猜到了大概,如果是這樣,姚康偽造房產證和購買合同,似乎就有所解釋了因為抵賭債把上個房子賣了導致離婚,如今的他想必是想靠偽造個房產證和合同,證明自己不僅改過自新還買了新房子,以此哄回前妻。

  只是那為什麼突然中途失蹤了?甚至把孩子也丟下了?

  民警也循循善誘道︰“那你知道爸爸現在去哪里了嗎?爸爸之前離開的時候有說過什麼嗎?有說什麼很奇怪的話嗎?”

  飛飛搖了搖頭︰ “沒說什麼奇怪的話。爸爸走之前就只說要去出差,他在工廠里上班,以前也會出差,有時候要走掉個兩三天才能回來,走之前會幫我買好方便面,等我方便面吃完,他就回來了,這次出差也是,說時間長一點,要四天,給我買了四天的方便面和火腿腸,可是四天過去了,爸爸還沒回家……”

  飛飛抹了抹眼淚︰“我就一直等,可爸爸還是沒回來……姐姐,爸爸會不會出事了?我找不到爸爸,也找不到媽媽……因為媽媽在老家村里,我也記不住媽媽的手機號,只有爸爸有媽媽的聯系方式……”

  飛飛一邊哭一邊指了指傅崢︰“這個叔叔說,會幫我找到爸爸的,姐姐,是不是他真的會說到做到?”

  傅崢皺了皺眉,剛想開口,結果電話響了,他不得不起身暫時離開。

  ……

  時間已經不早了,傅崢走後,飛飛又哭了會兒,寧婉和民警又好生安撫了孩子情緒,終于先把孩子給哄睡了。

  傅崢本來中途正好去陽台那接了個電話,結果接完電話回來,發現小孩不見了。

  “睡了?”他愣了愣,臉色不好看道,“去把他推醒。”

  “什麼?”

  傅崢抿了抿唇︰“剛才被電話打岔了,我還有事問他。”

  “不是問的差不多了嗎?姚康大差不差可能不是去出差了,而是去賭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大概率就是又賭癮犯了,以往‘出差’幾天能回來,估計都是小賭,這次突然失蹤,估計是欠下了巨額賭債,要麼是怕被人追債所以跑路了,要麼是因為拿不出錢被設置賭局的人給扣押住了。”寧婉嘆了口氣,“黃賭毒不能沾啊,真是泥潭,沒自制力的人根本戒不掉……”

  “沒,我不是要問姚康的事,姚康的情況該了解的都了解了,剩下的明天到他工廠一探究竟就行了。”傅崢頓了頓,有些不自然道,“我是問問小孩別的事。”

  “不是關于姚康,那還有什麼別的好問的呀?”

  傅崢顯然不想說︰“你不用管,我單獨和小孩說。”

  他一邊說,一邊就想往房里走,寧婉手快,一把拉住了傅崢︰“你這到底要問什麼呀?小孩都睡了,別再叫醒了過了困的點就不想睡了,我可好不容易才哄睡的!你問了他萬一把他問清醒了,回頭不肯睡,受累的還是你和民警。”

  “可我不問我要睡不著。”傅崢黑著臉,不過嘴上這麼不甘不願,最終也並沒有再往房里走,“明天再問他。”

  傅崢的樣子看起來帶了種努力抑制的憤怒,搞得寧婉十分好奇︰“到底什麼事?”

  傅崢憋了憋,最終沒憋住︰“憑什麼他喊你姐姐,喊我叔叔?”

  ???

  傅崢非常不滿,質問道︰“難道我和你都不是一個年代的人嗎?我看著就很老嗎?這小孩怎麼小小年紀眼神就不好?等把他爸找到了,建議他爸帶他去看看眼科……”

  敢情你在意的是這個……寧婉簡直哭笑不得,男人的好勝心可真是令人驚嘆,竟然連這麼一個小細節也不放過……

  她勸慰道︰“沒事,小孩不懂事啊,你雖然三十了,但三十也有三十的魅力,你看看,高遠對你一往情深,肖阿姨也對你再見鐘情,你那照片當初一掛出來,社區的老阿姨們都不瘋魔了嗎?都想著分一杯羹呢……”

  結果自己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傅崢這臉色更差了︰“算了,你別說了,讓我靜靜。”

  “恩!”寧婉拍了拍他的肩,“不行的話找陳爍聊聊,看看他最近有新的保健品推薦沒,三十了,男人也要對自己好點……”

  “……”

  雖然嘴上說著自己要住出去把房子留下給民警和小孩,可最終這晚,傅崢還是留下了,雖然他號稱是懶得出去再找酒店,但寧婉能看出來,听完小孩的敘述,傅崢其實也心軟了,是因為擔心小孩才留下的,這個男人有時候還真是“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的踐行者……

  最後傅崢倒是沒睡地鋪,他是在沙發上湊合睡的,而因為擔心姚飛半夜醒來情緒不穩,寧婉再三考慮下還是決定留下來一起陪著他,于是小孩大剌剌地雀佔鳩巢睡在臥室床上,民警陪著孩子睡在房內,寧婉睡客廳地鋪,而傅崢則淪落到睡沙發……

  這晚上,傅崢從沙發上滾下來了七八次,第二天,他頂著兩個黑眼圈就起來了,臉色也更差了……

  因為睡不好,傅崢索性早起給寧婉和民警小孩都買了早飯,等寧婉起床洗漱完畢看到已經有了早飯,果然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傅崢,你真賢惠!”

  感激是可以的,但夸自己賢惠就大可不必了……畢竟沒有哪個合伙人願意被人評價賢惠……

  不過不管如何,這還算是夸自己,傅崢覺得也就勉為其難收下了,何況寧婉看起來還挺關心自己,幾乎是立刻就問起了自己的黑眼圈

  “你這昨晚睡的不好嗎?”

  傅崢矜持地抿了抿唇,剛想回答,結果就听寧婉繼續道

  “你都被飛飛叫叔叔了,以後還是要注意睡眠啊,睡得少真的容易老,要注意點啊,失眠的話吃點褪黑素……”

  “……”

  傅崢瞬間收走了寧婉正想吃的包子︰“你也少吃點,胖了顯老,雖然還沒三十,但你也奔三了,四舍五入也不遠了,也該多注意下保養了。”

  ???

  在寧婉的目瞪口呆里,傅崢淡然地把包子給吃了︰“反正我都三十了,也是個叔叔了,胖和顯老就我來好了。”

  這男人,吃包子就吃包子,怎麼吃的還這麼怨氣沖天的?

  不管怎樣,寧婉吃完了早飯,剛想著怎麼處理姚康的事,小警察就收到了派出所的電話,他十分負責,昨天自己過來陪著孩子前,就交代了自己同事跟進這案子,如今他的同事一大早就主動跟進這件事了

  “姚康的事我查到眉目了,你們要不來一趟派出所?”

  寧婉和傅崢也沒耽擱,跟著小警察索性帶上姚飛,一起就往派出所趕,姚康能有消息,這孩子第一時間也該知道。

  只是沒想到風風火火趕到派出所,接待的另一位民警一見姚飛,倒是給寧婉和傅崢擠眉弄眼暗示起來,寧婉一下子就get了。

  “飛飛,昨天看到一半的動畫片還要繼續看嗎?”

  飛飛不疑有他,立刻點了點頭,寧婉便把手機調好到動畫片塞了給他,把小孩領進了另一間房間里︰“你先在這兒看會兒電視,姐姐和警察叔叔先聊下事情。”

  等搞定了飛飛,寧婉才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回到了那位民警的辦公室︰“所以姚康是什麼情況?”

  既然剛才民警暗示避開飛飛,那姚康這失蹤,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寧婉和傅崢對視一眼,覺得此前兩人的猜測或許八九不離十,這姚康大概又是賭博欠債丟下孩子就跑了!

  “我今天一早就聯系上了姚康的公司,結果人事經理支支吾吾,後面才終于說了實話,姚康之前是出差去了。”

  竟然還真的是出差?只是還沒等寧婉驚訝完,民警就給出了更讓人驚愕的消息

  “他坐的公司的小車去出差,結果路上沒想到司機疲勞駕駛,遇到了車禍,他和司機兩個人一個都沒救回來,當場死亡了。”

  別說寧婉,就是傅崢也愣住了,兩人千算萬算,真沒想到姚康失蹤竟出于這樣的緣由他死了。

  “那怎麼他的公司一直沒聯系過家屬?距離他出差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公司就沒解決方案?”

  面對傅崢的問題,民警也是嘆了口氣︰“因為是在出差途中發生的死亡,應該算是工傷的,但公司那邊根本不想賠錢,那公司根本不是個正規公司,也沒給姚康上過工傷保險,出了事,這錢完全得自己掏,那人事也不是個好東西,知道姚康的家庭關系,曉得他爸媽早就去世了,也沒兄弟姐妹,離婚後就帶個一點點大的小孩,索性不管不顧就私下把人給火化了,打著一分錢不賠的心思……”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寧婉和傅崢也是面面相覷,見過騷操作的公司,但沒見過這麼騷的。

  “那飛飛……”寧婉想到還在隔壁房間里看動畫片的孩子,心里有些不忍,來派出所的路上,這孩子還心心念念能早日見到他的爸爸呢……

  這位民警也同樣相當負責︰“不過好消息是,我找著孩子媽媽的聯系方式了,已經電話通知了對方,這孩子你們也不用擔心,他媽媽今天就能來接他,總之,你們和我同事帶了一晚上孩子,也是麻煩你們了。”

  昨晚陪著孩子的那位民警也一個勁地抱歉︰“昨晚孩子情緒失控,我們也沒來得及查明所有事實細節,那種特殊情況下我們也不能限制孩子人身自由不顧意願就強行帶走,真的是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感謝你們的理解。”

  “現在你們回去就行了,我看孩子現在情緒也比較穩定,不像昨晚那樣歇斯底里不好處理了,你們就放派出所,待會他媽媽會直接來派出所的,剩下的交給我們負責就行。”

  話雖然這麼說,但……

  寧婉正在遲疑的時候,沒想到傅崢先開了口︰“根據法律規定來說,工傷死亡的職工,近親屬是可以按照規定得到喪葬補助金、供養親屬撫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的,姚康和前妻離婚了,又沒有父母兄弟姐妹,那麼姚飛作為子女,是可以領取這筆錢的,姚康發生工傷的公司那邊願意承擔這個責任了嗎?”

  “那倒是沒有。”民警說著也有些無奈,“這就是個黑工廠,小作坊那種,可能很多員工都不給上保險的,甚至勞動合同都不簽,我也是交涉了好久才從側面打听出了實情,但你讓這種企業願意主動給出工傷賠償,那無異于上天了,要它能主動給工傷賠償,可至于直接把員工給私下火化了嗎?”

  “這種事,我們也見的多了,你說良心發現是不可能的,也只能當事人自己去法院起訴了,還是得自己維權啊,恐怕這維權路是不容易。”

  “不介意的話我們在這里陪著小孩,等他媽媽來了再走吧。”

  雖然對傅崢的提議有些意外,但兩個民警還是點了點頭︰“行,你們和小孩到隔壁房間里等著就行。孩子爸爸的事,也等他媽媽到了再想個辦法告訴他比較好……不然這一下的,孩子受刺激太大了……哎,可憐……”

  明明說著自己小孩過敏,面對姚飛也總露出一臉不耐敬謝不敏的神情,然而如今事情算已經有了個解決方案,完全可以直接把小孩放在派出所就好,但傅崢卻反而沒有這麼做,他看向寧婉︰“你有事的話可以先走,我在這里再留一下。”

  寧婉心下一動,然而面上卻維持了冷靜和平常︰“你留著干什麼?飛飛在派出所很安全,這兩位民警挺好的……”她看了眼時間,“別愣在這里做無用功了,不如回社區去干活,昨天有個李阿姨咨詢的停車位糾紛的事還沒處理呢,趕緊回去處理下。”

  傅崢一開始有些變扭和不自在,然而最終,他還是沒有起身離開,只是看向了寧婉︰“我現在也是在處理社區的工作。”

  傅崢頓了頓,移開了視線︰“姚康也勉強算是悅瀾的租戶,所以小孩的事也算是在社區法律服務提供幫助的範圍內,他們家的家境看起來並不樂觀,小孩他媽未來要一個人撫養他,總是需要一筆錢的,不管姚康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串通房產中介騙人,但他家人是無辜的,工廠私自火化遺體,本來就是違法侵權,又不願意提供工傷賠償和喪葬這些費用,等小孩他媽來說明了情況後,我想他們應該需要律師。”

  “所以你準備給飛飛提供法律援助是嗎?”

  “是。”

  “你不是小孩過敏嗎?”

  傅崢自己這臉打的啪啪的,然而此刻卻繃著情緒還是佯裝鎮定自若,理直氣壯極了︰“我確實有點小孩過敏,但我更對違法者過敏。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情了,總不能放著不管,我又不瞎。”

  說到這里,傅崢看了寧婉一眼︰“辦公室那邊你忙你就回去吧,小孩這件事我會處理掉,也不會佔用工作時間,我會用自己休息時間辦這個案子的……”

  傅崢看樣子是想繼續解釋,然而寧婉已經不想听下去了,她打斷了傅崢,望向了他的眼楮︰“我看人沒走眼,選的徒弟也沒帶錯。”

  寧婉的眼楮亮閃閃的︰“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社區律師真正應該做的,我們是最基層的律師,我們和最基層的人們打著交道,雖然在律師行業里來說,我們處于鄙視鏈的底端,那些做商業做非訴的律師肯定看不起我們,我們算是律師里的非主流,但我們得要做主流的事。”

  “我在法學院的時候,每年老師都說,法律市場過分飽和了,所以法學生就業幾乎是所有專業里倒數的,除了少數考公務員去公檢法的,大部分法學生最後選擇了完全不對口的專業,去銀行、去企業,選擇成為律師的就很少,不僅是因為做律師苦,更是因為律師太多了,可案源卻只有那麼多,大部分律師甚至根本沒什麼活可干。”

  “但等我真正做了律師,我才發現,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們國內注冊律師確實很多,2018年就已經突破四十多萬人了,如今肯定更多了,可這四十多萬人里,80%的律師,可能只為20%的人服務,大家爭搶的都是這20%的有錢客戶和案源,可在社區甚至更偏遠的農村基層,大量的人是根本沒有律師的,這兒有大量的活,可根本沒有律師願意干。”

  “我原來也看不上社區律師這份工作,但真正做起來,我才發現是有意義的,是有價值的,我們每做的一點點小的法律援助,有時候改變的是別人的人生,雖然有時候錢確實少了點,但看著自己的奮斗真的在改變這個世界,不覺得很熱血嗎?”

  “一開始你來社區,很多觀念和做法都不接地氣,但現在的你,從思維和行動上,都已經越來越變得有人情味和責任感了。”寧婉眨了眨眼楮,“怎麼說呢,也不是說你以前就不優秀,而是以前的你給人感覺有距離感,像是懸浮的,但現在你真正腳踏實地,有一種落地的踏實。”

  說到底,基層律師真的並不比高級的商業律師掉價,兩者都有存在的必要性,兩者也都有大量的需求者,職業沒有貴賤之分。

  自做了社區律師以來,寧婉也不是沒受到過別人的看不起和輕視,自己一開始心理上也不好受過,曾經對這份工作懈怠過,但真正調整過來以後,全身心投入,很多時候也自我感動和滿足過。

  雖然偶爾在別人看來是多管閑事或者聖母病泛濫,窮忙窮忙的,但管他呢,對得起自己的初心就好,不還有個詞叫窮開心嘛!

  一想到這,寧婉心里又有些感慨上了,她看向傅崢,真心實意道︰“作為你的前輩和過來人,我也真的希望你能真正喜歡自己的工作,能真正在工作里找到這份職業的價值,這樣就算以後你去轉做商業方向了,也能記住這段經歷,不忘初心,不會變成那種訟棍或者為了錢什麼都願意干的律師。”

  她說完,一本正經地拍了拍傅崢的肩膀︰“好樣的,傅崢!”

  而寧婉說到這里,刻意壓低了聲音,像是要分享什麼大秘密一般,偷偷對傅崢接著道︰“實不相瞞,我最近和所里馬上要來的神秘大par接上頭了,等我進了他的團隊,就把你也引薦進去!保持你現在的工作熱情,我看你再努力個半年,肯定也能讓人家入眼了!總之,不要灰心!繼續努力!”

  “……”

第38章

  飛飛的媽媽盧珊是在飛飛午睡的時候到的, 她此前在容市附近的老家,得到消息趕來也是一臉行色匆匆和憔悴,一見民警就挺焦急︰“飛飛在哪兒?”

  “飛飛剛看動畫片呢, 這會兒累了剛睡著。”

  等民警帶她推開隔壁門見了熟睡中的飛飛,盧珊的焦慮才終于緩和了不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平時都和飛飛爸爸聯系,家里條件不好,飛飛又小,沒給他配過手機, 姚康說新買了房子也沒裝座機,之前因為姚康工作常常出差,我和他又已經離婚了,本來也十天半個月才聯系上一次,我也沒當回事, 以為他帶著飛飛,沒想到遇到這種事……”

  盧珊想著孩子的事,顯然有些後怕,神色更是有些氣憤︰“姚康這人我還以為改正了, 真的想好好過日子了,我還竟然真的考慮過是不是為了孩子復婚, 結果丟下孩子人又不見了!我看是又去賭錢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一講到這里,盧珊眼眶也有些紅︰“也怪我自己不爭氣, 沒本事, 連個穩定工作也沒,就只能給別人當家政做做臨工, 身體還不好,根本沒法養活孩子, 一工作都是住家,也沒法帶孩子在身邊,這才把孩子給了他帶……”

  “盧女士,事情不是這樣,飛飛爸爸他這次還真不是去賭錢了……”

  民警給盧珊遞了紙巾,等盧珊情緒更穩定些,才一五一十把事情和盤托出︰“……總之,情況就是這樣,飛飛那邊我們怕刺激孩子,還沒和孩子說,你來了,安撫好孩子,看什麼時候合適,再和孩子溝通吧,我們看孩子還是挺依賴爸爸的……”

  盧珊雖說憎惡姚康賭博惡習,離婚前也吵的幾乎把感情吵沒了,然而乍一听姚康竟然出車禍身亡的消息,整個人也是木木愣愣,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你們說什麼?姚康死了?姚康怎麼就死了?他不是身體很健康嗎……”

  寧婉和傅崢交換了個眼色,別說孩子,就是已經離婚的前妻,听到姚康去世的消息果然也無法接受,兩個人扶著盧珊安慰了許久,盧珊的情緒才終于平靜下來,只是眼淚還是忍不住掉。

  “結婚一場,雖然他這個人真的一身臭毛病,但我也沒想到他會遇到這種事……甚至沒見到最後一面,他就被匆匆火化了……”盧珊抹著眼淚,“他那個工廠,怎麼可以這樣?孩子都沒能好好和自己爸爸告別,怎麼能這樣擅自處理?”

  傅崢見盧珊提及這個話題,便順水推舟開了口︰“盧女士,關于這個問題,其實還涉及到姚康的工傷賠償、撫恤金的事,飛飛作為兒子,是有權要求姚康的工廠支付這個費用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替你代理。”

  事出突然,盧珊其實還沒整理清頭緒,見到傅崢這樣毛遂自薦,一時之間便是遲疑和戒備︰“你是律師?可……可這樣打官司要花多少錢?我、我沒有那麼多錢……而且官司一定能贏嗎?這個賠償一定能要到嗎?會能要到多少錢?大概得要多久?”

  “我們是律師,我們兩個一起為飛飛代理維權,無償的。”寧婉笑了笑加進了話題,傅崢如今是實習律師,沒法單獨辦案,所以必須她一起參與,“我們就是這社區的律師,飛飛也算和我們有緣,他已經沒了爸爸,以後就需要你帶著撫養了,如果能爭取到這筆傷亡賠償,想來你們的生活也會寬裕不少,你也能換個收入少但能帶著孩子的工作。”

  盧珊一開始顯然不太信︰“真的什麼錢都不要?免費的?可姚康還騙人造假了房產證,害的你們住著的房子都出現了麻煩……”

  “沒關系,交給我們吧,但和飛飛溝通爸爸出事這件事,還麻煩你了。”

  盧珊其實說來說去也並不見得多相信寧婉和傅崢,然而大約再三確認是免費的,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還是決定試試。

  傅崢和她溝通了代理的事宜,又收集了部分信息,才約定等飛飛了解事情後再繼續下一步,而期間傅崢也會先行與姚康生前所在的工廠溝通︰“我會盡量走調解結案,和對方溝通和解方案,爭取拿到應得的賠償,努力不走起訴路線,起訴太花時間了,短平快地解決這個案子讓你們早點拿到錢款、早點開始新生活比較實在。”

  傅崢和寧婉又交代了盧珊一些細節,這才告辭離開,剩下的事,就是等飛飛接受事實後由盧珊作為法定監護人走完律師委托程序了。

  回社區辦公室的路上,傅崢挺自告奮勇︰“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就可以了。”

  “和那種黑作坊溝通談判,你沒問題嗎?”

  “沒問題。”傅崢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挺擅長的,你也帶教了我一段時間了,我也該單獨鍛煉下能力,不需要什麼事都由你手把手教了。”

  因為以往沒有基層經驗,雖然是合伙人,但來社區以後,很多地方傅崢確實也仰仗寧婉的提點,但如今漸漸適應了社區案件的節奏,傅崢覺得是時候給自己重新樹立下形象了。

  總不能每次都讓寧婉和老母雞護崽一樣,是時候讓寧婉看看自己的實力了。

  果不其然,寧婉看向傅崢的眼神,一下子就充滿了贊賞︰“那就交給你了!”

  傅崢對這種眼神相當滿意,明明接了個以往根本不會做的免費法律援助案件,但心里竟然有些輕飄飄的愉悅,只是這份愉悅在看到社區辦公室門口那站著的不速之客時就煙消雲散了。

  好死不死,門口竟然站了陳爍。

  傅崢嘴角的笑意漸漸淡了,表情冷淡地瞥向陳爍。這個之前莫名其妙攻擊自己年紀大的,怎麼又來了?

  陳爍見了和寧婉同行的傅崢,也是一愣,雖然看向傅崢的臉色並不好看,但一面對寧婉,他笑的又溫柔又和煦。

  “寧婉學姐!”他露出陽光健氣的笑,朝寧婉大力揮了揮手,“我剛在外面特意給你帶了你喜歡的奶茶。”說著,他就把手里的東西遞向了寧婉。

  寧婉見了學弟,自然有些意外和驚喜,她接過了陳爍的奶茶︰“你真貼心!正好還是我喜歡的口味!謝謝啦!”她笑了笑開玩笑道,“下次來記得幫傅崢也帶一杯吧,不過他不喜歡奶茶,弄個什麼烏龍茶就行,正好他要出去辦案,不然還能順手帶著喝……”

  這熟稔的語氣和自然而然關心的態度,陳爍只覺得仿佛十萬只螞蟻在啃噬著內心。

  好在寧婉吸了口奶茶,很快轉移了話題︰“不過你怎麼不提前和我說下就來呀?”

  陳爍重新露出了笑意︰“正好開完庭路過。”

  難得陳爍來,寧婉自然不肯放過︰“所里最近有什麼八卦嗎?那個馬上要加入的大par你見過沒?他開始選團隊了嗎?”

  “這個par還挺神秘的,目前大家也都在猜測什麼時候開始選人進團隊,不過最近中層合伙人倒是有挺大的變動,沈玉婷連人帶團隊走人了,高par找她談了次話,實際听說是她案子走私賬被發現了,所以其實是開除,不過也算顧全臉面,所以對外說是正常主動離職而已,但大家都傳說因為是團隊做事不合規,外加李悅和胡康工作態度不認真,說了讓他們也來社區輪流駐派結果根本不來……”

  這個消息著實讓寧婉愣了愣,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高伙還能徹查這些事︰“高遠怎麼知道的?”

  “听說是有人直接向他提供線索舉報了。”

  寧婉頓了頓,詢問地看向了傅崢,傅崢也不矯情,默認領受了這份功勞。

  陳爍不知道內情,還在兀自夸贊這位舉報者︰“這個實名的舉報挺有勇氣的,本來在社區輪流就不該是你一個人的事,結果李悅和胡康都不來,愣生生把工作量都壓在你身上了,這舉報得挺好……”

  陳爍笑笑︰“而且高par無意間透露是個男的舉報的,這樣一來,大家也都不會覺得是你做的……”

  雖說舉報不正之風這種事其實在道德上沒有任何瑕疵,但歷來辦公室潛規則就是對這類舉報的同事,不管如何都會敬而遠之,就仿佛是小學時候舉報同學作弊的班長一樣,大家明明知道班長做的是對的,但心理上總會默認對方是個告狀精,不可信,一方面享受舉報者舉報帶來的利益,但一方面又孤立舉報者。

  要是沒有高遠無意間透露舉報者是個男性,毫無疑問寧婉將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畢竟李悅和胡康不來社區,自己是最大的利益受損者……

  然而如今說是個男的……

  陳爍是沒多想,但和沈玉婷交好並且還留在所里的其余幾個合伙人卻不一定不會多想,正常哪個老板都不會想要不听話的下屬,這種有過舉報前科的,更是覺得是刺頭,不願意收進團隊的……

  高遠或許是對傅崢賊心不死所以為了討好傅崢,他一舉報就把沈玉婷給處理了,但傅崢這人到底還是太天真了!

  男的舉報者,又和李悅和胡康這幾個有利益牽扯的,不是自己,自然很容易猜測是傅崢了,畢竟他如今也在社區,李悅和胡康不來,傅崢的工作量也加大……

  可惜傅崢此刻還一臉傻白甜的雲淡風輕,寧婉急得不行,也不管陳爍在場了,徑自丟下陳爍,就把傅崢拉到一邊私下敲打起來︰“高遠這透露舉報人是男的一定不是無意的,只不過演技純熟弄的像是不小心透露的一樣……”

  寧婉這話倒真是讓傅崢愣了愣,他當初讓高遠那麼做,其實是為了保護寧婉,只是沒想到竟然被寧婉識破了?傅崢沒想到寧婉會這麼犀利,竟然還挺聰明,看樣子確實是適合來自己團隊的好苗子。

  他輕輕咳了咳,正準備接受寧婉涕淚橫流的感激,結果卻听寧婉恨鐵不成鋼道

  “你可真是個傻的!打抱不平也要先保護好自己呀!你看看高遠這人多老奸巨猾,你細細品品,他到底安的什麼心?他這麼一說,很容易推測舉報人是你,那以後哪個合伙人願意要你進團隊?還不都覺得你是個刺頭難管?還不只剩下想那個那個你的他?這時候你要是想發展事業進好點的團隊,就只有他的了,那還不是得被他拿捏?”

  寧婉越說越氣︰“這個色狼,真是不要臉!”

  “……”

  傅崢一言難盡地看向寧婉,想要收回自己剛才判斷她聰明的話語,同時又有些同情高遠,他覺得高遠如今的口碑可能是挽回不過來了……

  兩個人正這麼低聲說著,那邊被冷落的陳爍用力咳了咳︰“傅律師不是忙著出去辦案嗎?寧婉學姐,有什麼事需要商量的你找我就行了,有案子需要討論的話我也隨時奉陪,還是先讓傅律師去工作吧,他這樣年紀大才入職當律師的,積累經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貴。”

  這是找存在感了。

  傅崢皺著眉看向陳爍,然後他笑了笑,一臉友善地建議道︰“反正我要去姚康的工廠取證,不如正好送一送陳律師?你也該回總所了吧?”

  結果傅崢這話下去,陳爍並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相反他也笑了起來,慢吞吞道︰“忘了說,因為考慮社區律師工作其實也比較繁重,本來應該由李悅和胡康一起來社區值班,但這兩人之前也沒來,現在也離職了,所以我特意向高par申請了調來社區工作。”

  陳爍講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看了傅崢一眼︰“畢竟本來我就一直想到社區來鍛煉,只是很可惜,之前被有人意外的空降給擠佔了名額,現在既然再次申請來社區,也算是重新上了正軌吧。”

  “真的嗎?”

  寧婉的驚喜終于讓陳爍心里好受了點,他情緒緩和下來,溫和地笑了笑︰“是的,我今天來就是想說這個消息,理論上工作從明天正式開始,總所那邊的工作也會繼續做,不過考慮到來社區掛職駐扎,所以總所那邊給我安排的工作量會輕松些,另外正好今天下午我也沒什麼事,所以就想過來提前適應下。”

  “太好了太好了,這樣我們社區更是如虎添翼了!”寧婉絲毫沒掩飾自己的情緒,很是熱情,“你在這里等著,我上季主任那里給你申請批預算!爭取明天就給你采購辦公用品,特別是椅子……”

  寧婉說完,就風風火火往隔壁找季主任去了,辦公室里只留下傅崢和陳爍。

  寧婉一走,這兩人連表面的友善也懶得維持,陳爍朝傅崢挑了挑眉︰“傅律師不是要辦案?現在可以去忙了吧?”

  傅崢臉上還維持著友善的面具,他笑了笑︰“我們平時社區律師辦公經費整個吃緊,要采購了椅子,到別的需要花錢的時候,寧婉就申請不到費用了。”

  他看了眼陳爍︰“椅子我看也不用特別買吧?正好之前寧婉給我買過一個高貴典雅地中海藍,我現在換椅子了,那個就閑置不用了,何況我們社區工作繁重,也不知道陳律師能在這里干多久,用那個椅子應該足夠了吧?畢竟萬一陳律師你只是來社區過渡呢?特意花錢配一個椅子就沒必要了。”

  傅崢其實這話說得溫聲溫氣,模樣也特別落落大方,但陳爍卻覺得刺耳極了。

  他這是什麼姿態?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個以大局為重,成天為家庭考慮,精打細算,真正會過日子的原配正宮,話里行間都在暗諷自己是個不知道哪個野路子來的只會揮霍花錢只管享受並非真愛,因此也不會打心底為家庭考慮的野雞,不僅不貼心,還不懂事……

  而傅崢那番故作姿態的大方,也讓陳爍打心底里不爽,就寧婉那種傻愣愣的勁頭,身邊有這樣老奸巨猾的佞臣,恐怕早晚被這人韜光養晦了篡權……

  其實陳爍從第一次見傅崢就不喜歡他,因此每次見他都抑制不住敵意,他喜歡寧婉,因此見寧婉身邊出現的一切雄性生物都反感,尤其傅崢這樣的,存在感和氣場太過強烈,一下子就激發了陳爍的危機感。

  而且傅崢這話,听起來句句都不像好話。

  陳爍心里一邊想一邊冷笑,面上卻還是露出了友善的笑︰“你年紀大,你是前輩,但是實話說,一般年輕人比年紀大的更能吃苦,畢竟年輕力壯的,何況一開始我就主動申請來社區了,我一直很期待在這里和寧婉一起工作,你放心,我一定會在社區好好干下去。至于椅子,確實不用特意采購,既然有閑置的,還是高貴典雅地中海藍,我就坐那個好了。省下的錢寧婉要以後想添置點什麼,也方便。”

  陳爍這麼說了,傅崢臉上反而露出了遲疑和思忖的表情︰“不過……要不還是算了吧,還是買把新椅子吧,畢竟那把椅子,確實有些不高檔……也不知道陳律師能不能吃苦坐的下去……”

  呵,和我斗?陳爍心想,不就四兩撥千斤化被動為主動嗎?他也行。

  自己都是成熟律師了,還能斗不過傅崢這種剛出道的老東西?

  自己還年輕,倒是要看看誰笑到最後!

  于是陳爍笑著道︰“沒關系,我既然申請來社區,就不是怕吃苦的,我不用買新的了,就坐這把。”

  傅崢也笑了︰“既然陳律師這麼堅持,那我就幫你把這把椅子拿出來。”

  只可惜很快,陳爍就有些笑不起來了……

  因為傅崢笑眯眯地打開了雜物間,指著落滿灰的廉價塑料凳子︰“喏,就這個。”

  “……”

  這個凳子,未免也太破了吧?這廉價又鄉土的藍色,這搖搖欲墜的塑料凳子腿,這落滿灰塵的二手古舊感……

  陳爍瞪向了傅崢,傅崢也平靜地回望陳爍。

  兩個人你來我往暗流涌動,就差用目光交戰了。

  結果寧婉從門外跑進來打斷了傅崢和陳爍之間的膠著,她大大咧咧道︰“陳爍,我和季主任說啦,明天給你買椅子去,今天你先湊合下,正好傅崢要出去辦案,你就先坐傅崢的椅子吧。哎?傅崢?你怎麼還沒走?”

  “……”

  寧婉心里還是有自己的,陳爍松了口氣,佯裝自然道︰“還用采購嗎?我听傅律師剛說,不是還有個藍色的塑料凳子嗎?我坐那個就好。”他單純地笑笑,“我不挑的,能來這里工作就很好了。”

  寧婉听了果然不依,她立刻搖了搖頭,坦率道︰“那個凳子不行,太差了,坐著不舒服的,預算批下來了,給你買個好的,之前季主任給傅崢推了個房源結果埋了個隱藏的大雷,我用這事‘威脅’他呢,他自己心里有愧,所以爽快批了這筆錢,可以用來給你買椅子了。”

  “……”

  傅崢默然不語,陳爍終于揚眉吐氣。

  可惜寧婉不知道這暗流涌動,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抿唇不發一言的傅崢︰“傅崢,你還不去辦案子嗎?要不趕緊去吧,那工廠可遠了,去晚了回來的公交都要趕不上的!”

  “……”

第39章

  傅崢的心情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這個陳爍怎麼回事,幾次三番都對他的年齡出言攻擊,每次見到自己, 那眼神不僅充滿敵意,要不是寧婉在場,那氣勢甚至恨不得和自己打一架似的。

  自己此前根本不認識他,和他無冤無仇,怎麼就招他恨上了?

  不過傅崢雖然有些納悶,但還是雷厲風行地去了姚康的工廠做了調查取證, 證明工傷首先需要勞動合同,但姚康這些資料即便有顯然也都滅失了,這黑工廠又沒有給員工上過保險,因此只能通過現場取證,包括證人證言的收集、此前上工單姚康的簽字、工服等等的物證入手, 做完這些,又返回派出所和已經得知父親情況的飛飛母子簽了代理合同,之後再好好整理材料,就可以找工廠談判了。

  對于這類談判, 傅崢非常游刃有余,對這個案子也十分有把握。

  唯一讓他有些在意的是陳爍。

  做老板, 一定要對下屬足夠寬容和大度,更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即便以前遇到業務能力特別糟糕的員工, 傅崢也都能保持冷靜,甚至鮮少對他們背地里的攻擊或吐槽予以反饋, 但每次遇到陳爍的主動挑釁,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傅崢都忍不住要回擊。

  傅崢誠懇地想了想,覺得這樣不行,兩人目前可能還要在社區長期共事,還是萬事以和為貴,自己有必要主動化解下對方的敵意。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給高遠打了個電話︰“陳爍這人是不是人品不行?挺喜歡搞小團隊排擠別人弄內斗的?”

  結果高遠的回答和他的預料大相徑庭︰“沒啊,他口碑挺好的,年輕有為,踏實肯干,辦案子熱情積極,長得也帥,在所里人氣很高呢。”

  傅崢愣了愣︰“他和同性那是不是都處的不太好?”

  “沒啊,所里好幾個男律師和他關系挺好的,平時周末還一起約著打球呢,而且情商可高了,再難纏的客戶,陳爍出面,也都搞的定,我們都打趣呢,誰要能和他處不好的,一定是自己有問題,奇葩中的戰斗機!”

  “……”奇葩戰斗機傅崢頓了頓,冷笑道,“你把他派到社區來到底什麼意思?是嫌我一個高級合伙人坐鎮社區還有搞不定的事嗎?”

  “我怎麼會對你的能力有懷疑呢!”高遠求生欲很強地解釋起來,“我特批他到社區來不過是成人之美!”

  傅崢皺了皺眉:“什麼?”

  “就你也知道吧,之前你這個崗位,是陳爍申請的,後來因為你,他才沒能來,但說實話,你說社區有什麼好的?確實是邊緣化的業務,所里正常是沒人願意去的,陳爍尤其又跟著挺好的團隊,真的犯不上去社區,可他三番五次地特意申請調去社區,你說為了什麼?”

  “為了在基層鍛煉?”

  “人家又不是你這樣的高伙,這些年輕律師本來就活躍在基層!哪里還需要再累積點基層經驗啊?”高遠無語道,“陳爍這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傅崢抿了抿唇︰“他想干嗎?”

  “你知道陳爍和寧婉是一個高中的吧?人家以前入職單上,為什麼選擇我們所這個問題下面,填的清清楚楚,就兩個字寧婉,人家就是為了寧婉來的!你沒發現陳爍看寧婉眼神都不一樣嗎?這明顯就是暗戀啊!”

  高遠嘖嘖有聲道︰“你想,我看著這樣一段馬上就要成的佳話,我為什麼要阻撓呢?你自己說了對寧婉又沒那意思,那陳爍一直一往情深,我就做個紅娘唄!何況陳爍和寧婉,男才女貌,登對得不得了,陳爍這麼幾次申請想去社區和寧婉一塊兒不就是為了增加接觸的機會,好追求對方嗎?”

  傅崢頓了頓,冷靜地反駁道︰“可陳爍不是寧婉學弟嗎?比寧婉還小,幼稚,不成熟,姐弟戀能有什麼好結果?”

  “切,你這就是不懂了,現在就流行姐弟戀,小狼狗小奶狗可受歡迎了!”

  “還小狼狗呢?我看那是狂犬病。”沒來由的,傅崢心里有些不太愉快,他想起陳爍莫名其妙的敵意,頓時覺得很是討厭,心下也更是不悅,“只有成熟的男人才有魅力,陳爍那種,和寧婉根本不搭……”

  “得了吧你,還成熟男人有魅力呢!你知道網上怎麼稱呼我們這些年紀的人嗎?人家叫我們老狗比!”

  “……”傅崢噎了半天,才憋出幾個字,“怎麼這麼粗俗!”

  “不過,你突然問陳爍的事怎麼回事?”高遠是個聰明人,聯系上下文一想,就有些頓悟了,“他對你態度不太好?”

  “恩。”

  “那你也擔待點,人家這是荷爾蒙青春期要完成雄性競爭,就和求偶期的動物一樣,看到別的雄性,就要忍不住有戰斗欲,陳爍還是小年輕嘛,難免對你有點敵意。”高遠話鋒一轉,馬屁道,“畢竟,你要想,他的敵意是一種對你的變相肯定,你要是個肥頭大耳的禿子,人家就不會視你為威脅對吧?就因為你很優秀,陳爍這小孩才沉不住氣嘛。”

  傅崢的心情平靜了一些,他覺得高遠說的對。

  高遠繼續勸慰道︰“但你別說,他倆要成了,其實挺好的,夫妻兩個同行很穩定,你以後不如把兩個人一起收進團隊,雙劍合璧,你嘛,作為他們戀愛的見證者,也算半個媒人,以後這團隊感情不是蓋的!”

  傅崢不想听下去了,光想到陳爍那張臉,他就心里不舒坦,把他弄進自己團隊,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就算陳爍是要追求寧婉,但也不能成為他隨時釋放敵意的理由,談個戀愛而已,這麼強的佔有欲簡直有毛病。更何況寧婉根本沒說和他談呢!有自己這樣的參照物在身邊,寧婉能看上他嗎?

  呵。

  “好了,不說了,我去忙了。”

  高遠顯然沒嘮嗑盡︰“哎哎哎?這就不聊了?你沒什麼別的要問的了嗎?”

  傅崢頓了頓,想了想,覺得確實還有一個問題有些在意︰“還有一個問題。”

  高遠挺熱情︰“什麼?”

  “你覺得陳爍很帥是吧?”

  “是啊,挺精神一小伙子。”

  “那和我比呢?”

  ???

  高遠愣了愣,傅崢這語氣,怎麼和找自己爭風吃醋似的,難道自己夸陳爍帥,他還要吃味嗎?都說有些人對自己特別在意的朋友也充滿佔有欲,沒想到傅崢這麼重視自己,甚至不允許自己多看別的男人兩眼!

  他心里一時之間有些動容︰“崢,在我心里,還是你帥……”

  結果話還沒說完,電話那端就傳來了傅崢嫌棄的聲音︰“你這個語調太惡心了,掛了,最近別打電話給我了。”

  “……”

  高遠很委屈,這電話是傅崢主動打給自己的,問題也是傅崢自己問的啊!何況明明說了問一個問題,他這還問了兩個呢!

  傅崢和高遠打完電話,覺得自己做好心理建設了,陳爍比寧婉還小,也不過就是個不成熟的後輩,很多挑釁行為,一笑而過就行了。

  而等傅崢回到辦公室,陳爍倒是不在了,就寧婉一個人蹲在房中央,正搗鼓著一個碩大的紙盒子,她見了傅崢,松了口氣,立刻露出了得救般的表情

  “還好你回來了。”

  這話听著還有點像話,畢竟陳爍這種小年輕關鍵時刻確實不靠譜,還是成熟男性更值得依靠……

  只是很快,寧婉的話打斷了傅崢的思緒

  “你來的正好,陳爍剛才所里有點事先走了,明天才正式來社區上班,這個椅子我千催萬催,倒是已經送來了,可惜我不太會組裝,你過來幫我看看怎麼弄。”

  “……”傅崢一字一頓道,“你讓我、幫陳爍、裝椅子?”

  寧婉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對啊,我們趕緊弄好,這樣明天他來,就有椅子坐了。”

  傅崢心里有點不是滋味,自己當初來社區的時候,寧婉可不是這麼熱情的,那個廉價的塑料凳子,自己可是忍辱負重坐了好久,靠著自己的努力讓寧婉改了觀,才坐上了好椅子,怎麼輪到陳爍,就一步登天了?

  不過心情復雜歸心情復雜,傅崢還是蹲下身,和寧婉一起把紙盒給拆了,雖然原本從沒干過這種活,但傅崢還是不辱使命地很快把椅子給組裝好了。

  令他頗感欣慰的是,寧婉給陳爍買的椅子和自己的是同款,這點總算是一視同仁。

  椅子組裝好,寧婉很高興,又拿了毛巾過來擦拭,然後叫傅崢去把外包裝的紙盒收走,傅崢挺配合,只是等寧婉都把新椅子給擦干淨了,傅崢這紙盒都沒扔完,寧婉一抬頭,才發現他正站在房中,手里拿著一張紙,皺眉抿唇死死盯著。

  寧婉走近一看,才發現傅崢看著的正是購貨單,上面寫著椅子品名和價格,她走過去拍了拍傅崢的肩︰“和你買的是同款啦!”

  傅崢的表情有些克制,但似乎最終還是沒克制住,他抿了抿唇,看向了寧婉,很快又移開了目光,有些不在意般詢問道︰“既然是同款,為什麼陳爍的椅子比我的貴?”

  寧婉挺欣慰的,傅崢這人吧,雖然家道中落了,但因為以前的少爺做派,有時候其實對價格細節都不太敏感,這次一眼就能看出同款椅子不同價,寧婉覺得他真的越來越會過日子,觀察也越來越入微了,很是替他高興。

  “你那把當時店鋪有折扣,陳爍這把沒趕上活動,外加通貨膨脹嘛,所以貴了快一百,但其實東西都是一樣的。你那把更價廉物美性價比高呢!”

  只可惜寧婉並不知道性價比高在傅崢眼里並不是什麼好事,在傅崢樸素的價值觀里,貴的就是好的,性價比高等同于廉價,在他只過10%的人生經驗里,寧可買華而不實的東西,也不買性價比高的東西。

  其實在社區以來,傅崢的臭毛病已經改掉了很多,如今看自己那兩千兩百多的二手家具,甚至都覺得還行,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一把椅子,憑什麼自己的就便宜,陳爍的就貴?難道自己比陳爍廉價嗎?

  傅崢的少爺脾氣作祟,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過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計較什麼,說到底,寧婉和陳爍,都是自己的下屬,一個老板,應該大度些。

  第二天一早,陳爍果真就來報道了,雖然社區律師也應該穿職業正裝,可陳爍這從頭到腳的裝束,讓傅崢只覺得他仿佛公孔雀開屏一般。

  只是公孔雀開屏也有個度,就算是喜歡寧婉想追求,也不能穿的這樣搔首弄姿過猶不及吧?

  傅崢在心里冷冷地給陳爍扣了分一個職業律師,應該以工作為重,即便工作中想要近水樓台先得月順帶解決下感情問題,但不管如何,工作是第一位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陳爍是準備去結婚呢!

  可惜準備去結婚的陳爍顯然沒意識到這一點,他雙眼炯炯有神毫無遮掩地盯向寧婉,像個哈巴狗似的一會兒一個問題一會兒一個問題

  “寧婉學姐,這類咨詢是記錄在這個表格里嗎?”

  “電話咨詢需要做回訪嗎?”

  “這個案子案情復雜,我會梳理一下再給你匯報討論!”

  ……

  傅崢冷眼旁觀,陳爍這人,倒是挺心機,明明這些事他自己都會,但為了奪取寧婉的注意力,就是時不時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又裝出一副熱心好學的樣子,寧婉這傻的,根本不知道人家內心的一盤棋,還樂呵呵地手把手一路指點。

  看來這職場,不會來事真的不行。

  傅崢第一次從員工的角度看職場,覺得新鮮之余,也有些成竹在胸的了然,他調整了表情,露出了真誠的友善,看向了陳爍

  “陳爍,你有什麼不會的,來問我就好了,這些很基礎的東西,我來教你,寧婉那邊還有一些總所的事情要處理。”傅崢笑得溫和又正派,“反正當初我剛來社區,寧婉也是這麼手把手教我的,我都記著,再教給你就行了,對我自己來說也算溫故知新。”

  對于傅崢的提議,寧婉倒是也很樂意,這幾天她都和那位大par郵件聯系,對方布置小作業,她就完成,一來一往,她對每天的郵件都很期待,對方的思路確實縝密又老練,寧婉在對方的“批改作業”里,每次都能有新的體悟。

  昨天大par布置給她的題,她還沒想出來呢,如今傅崢願意幫忙,她簡直求之不得︰“那傅崢你帶一下陳爍熟悉下環境,對了,還有給社區季主任那邊提供下照片,就你之前來時候那些流程,你都幫他走一下。”寧婉感激道,“麻煩你啦。”

  寧婉說完,果真到一邊去忙自己的事了,昨天那道題挺有難度,傅崢預估她一沉浸到案例里,短時間內都沒空去理睬陳爍了。

  而果不其然,陳爍一听自己的對接人變成了傅崢,剛才的如沐春風立刻就沒有了,他斂住了情緒,看向了傅崢。

  傅崢抿了抿唇,表情自然地開始指導他處理社區咨詢的記錄,告知接听電話的注意事項,可惜陳爍卻全程黑著臉,他敵意地看向傅崢,壓低聲音道︰“你故意的吧?”

  傅崢微笑︰“我只是作為社區辦公室的前輩,帶一下後輩而已。”

  陳爍也笑︰“傅律師,我入社會比你早,工作經歷而言,你才是後輩呢,所以也不麻煩你給我指點了,我還是自己摸索吧。”

  “可社區工作和總所的工作區別挺大,很多經驗是總所不可能積累到的,你真的確定不需要我的指點嗎?”

  陳爍抿了抿唇︰“不需要。”

  這濃烈的敵意,陳爍看起來都不打算掩飾了。

  年輕人,真是沉不住氣,傅崢也沒在意,因為很快,電話咨詢就來了,他忙于工作,等接完最後一通來電,才發現已經中午了。

  “走走走,今天陳爍入職我們社區第一天,我請客,我們去吃頓好的!”寧婉情緒激昂,“吃日料吧!陳爍你最喜歡的!”

  陳爍和煦地笑起來︰“你還記著我喜歡吃日料呢。”

  “傅崢,你日料也ok的吧?”

  這都已經做好決定了,再問自己,那就不叫征詢意見,而叫通知了,這虛假的形式主義民主,傅崢想,自己還能怎樣,作為一個高級合伙人,還不是以大局為重順水推舟不為難年輕下屬嗎?

  “嗯。”

  “那走吧!”

  三個人便一起到了附近一家檔次不錯的日料店里,一點完菜,自然要聊聊天,然而明明一開始聊的話題是社區工作,陳爍一加入,很快就把話題給引到了別的方向

  “你還記得我們高中那個教導主任嗎?她不是最討厭我們校長嗎?兩人成天對掐那種,結果你猜猜我上次回學校知道什麼消息了?他倆結婚了!”

  “還有以前我們高中榮譽畢業的尹峰學長,不是在投行工作嗎?听說辭職創業了,不少人投資他,結果他卷款跑了……”

  “高中以前小花園里的動物角倒是還在,不過不止兩只小兔子了,現在是一窩兔子,都是當初那兩只的後代。”

  ……

  陳爍不斷回憶著和寧婉的高中往事,有說有笑的,而傅崢完全被排擠得像個局外人,他沒有參與過寧婉的過去,根本插不上話。

  “還有以前,記得我們一起去郭老師家里上英語補習班嗎?老郭可真黑,兩個小時的補習時間,一個小時發卷子做,第二個小時才批改。”

  “怎麼不是?他黑死了好嗎?每次暑假補習班結束,就是單車變摩托……”

  傅崢第一次被如此冷落,只悶聲不吭地喝茶。陳爍這種行為很幼稚,以傅崢的履歷來說根本不至于在意這種事,然而看著寧婉看向對方微微笑彎了的眼楮,傅崢覺得心里有點煩躁。這個剎那,寧婉全心全眼好像都是陳爍,好像完全忘記桌上還有個自己了。

  這兩人還沒談上戀愛,自己就已經像個多余的電燈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悶熱,傅崢覺得越發煩躁了。

  好在寧婉還是挺細心,她還是挺關心同桌別人的情緒的,和陳爍聊了會兒,便看向了傅崢,努力讓傅崢也能參與到話題里︰“傅崢你上學時候有遇到過這種老師嗎?”

  被寧婉閃亮的眼楮重新注視到,傅崢只覺得剛才被忽略的煩躁漸漸都平息了,他清了清嗓子︰“沒有,我們高中不流行補習英語,沒有人補習這個,所以不會遇到這種老師……”

  寧婉瞪大了眼楮︰“竟然都沒人補習?”

  “嗯。”

  “怎麼會?我們高中補習的可多了!”

  傅崢高中就讀于國際私立學校,校內是純英語教學,大部分同學都是外籍的,根本不走高考路線,確實根本不需要補習。

  然而還沒等傅崢解釋,陳爍就又插了進來︰“畢竟時代不同,傅律師那時候,高中可能還不流行補習呢,他那時候可能還沒有素質教育呢!”陳爍微笑道,“因為年齡有點差距,可能高中時代的經歷就也有代溝吧!畢竟這幾年里教育改革還挺頻繁挺快的。”

  傅崢臉上的笑漸漸淡了,沒了。

  自己只是稍比寧婉和陳爍大了幾歲,完全算不上老,但這個梗陳爍仿佛準備用一生一世了。

  傅崢看向意氣風發的陳爍,覺得自己這次是真的有點不愉快了。然而年齡比寧婉和陳爍大這件事,又的的確確是事實……

  高遠是在電話會議上收到傅崢短信的,一般而言,沒什麼工作上的事,傅崢不太會主動發短信給自己,因此看到帶有傅崢名字的信息閃過的剎那,高遠就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是自己之前和他討論的破產重組案出了問題?還是別的?

  他特意和客戶打了招呼,中途暫停了會議,和客戶另行約定了時間,然後才認認真真點開了短信

  “我老嗎?”

  映入高遠眼簾的是一條只有三個字的短信,言簡意賅惜字如金,十分符合傅崢的說話習慣,只是……只是這個短信內容,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啊!這根本不可能是傅崢會問的話!

  高遠想了想,謹慎的沒有回答,他決定等。按照他的人生經驗,一般先以這種幾個字真假難辨的語氣套近乎,再過十分鐘後,對面大概就會發來“兄弟,其實我因被人嫌棄太老一時鬼迷心竅嫖娼妄圖重塑自信,結果被抓,現在急著交罰款,這事兒太丟人,不敢給別人說,請務必打點錢到我的卡上,我的卡號是……”

  傅崢的手機,八成是丟了。

  只是等了十分鐘,又等了五分鐘,對面並沒有發來要打錢的信息。高遠想了想,覺得要不自己主動出擊,給對面的騙子打個電話探探底。

  “喂?”

  只是等電話接通,無論是那冷艷高貴的語氣,那暗含嫌棄的尾音,對面的聲音和人分明就是傅崢啊!

  高遠疑惑了︰“你手機沒丟?”

  傅崢的語氣果然很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丟手機?”

  “那你發那什麼意思?誰說你老了?”

  這問題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高遠的錯覺,總覺得對面傅崢一下子變得有些心虛,語氣也相當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沒什麼,就突然想起來問問,你覺得三十歲很老嗎?”

  “不老啊!男人三十一枝花,人生才剛剛開始!事業上要能全面開花,最起碼三十吧!”

  “恩。”

  雖然就只有一個字,但高遠覺得,傅崢的心情好像好些了。

  高遠這個人,因為學法律帶了點職業病,回答什麼問題都習慣要全面要辯證,要從正反兩方面搜集資料進行論證,于是他繼續道︰“不過事業歸事業,我那個十五歲的小佷女,上次抓到她看言情小說呢,哎,你說我一看,那里面的霸道總裁男主角,清一色就二十三四,我一問怎麼這麼年輕,都沒三十幾的,小孩和我說,男人上了二十八就老的該入土了,哪里還配做言情男主角呢?”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傅崢什麼也沒說,但高遠沒來由的感覺到了一種低氣壓……

  “我有點事,我先掛了。”

  最後,傅崢拋下這樣一句話,就徑自掛斷了電話。

  ???

  也不知道是不是寧婉的錯覺,今天的傅崢似乎有些郁郁寡歡,雖然平日里他話也不多,但今天顯然更為沉默,尤其是他中途接了個電話回來後,整張臉仿佛都黑了……

  不管如何,酒足飯飽後,三人便重新往辦公室走,寧婉中途也接了個電話,季主任那邊要求她代表社區去開個會。

  “反正你們也都認識了,陳爍你就先熟悉下社區里的工作吧,有什麼不懂的問傅崢。”

  寧婉一走,房間里就只剩下傅崢和陳爍了,這氣氛就有些微妙了。

  陳爍瞥了眼傅崢︰“剛才寧婉讓我給你張電子照,說你幫我辦流程,放小區公告欄里的。我照片發你。”

  明明是新來的,但陳爍這姿態,倒像是個前輩,說話那語氣,仿佛安排傅崢給自己跑腿似的。傅崢剛才就不太美好的心情,更加不愉悅了。

  年長和經驗是一種閱歷,傅崢覺得自己作為領導,確實有必要讓陳爍意識到這一點。

  因此傅崢也沒惱,只溫和道︰“那你把照片給我就好。”

  果不其然,沒多久,陳爍就發了一張簡歷照來,照片里他儀表堂堂精神抖擻,傅崢看著照片,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然後一氣呵成地發給了社區工作人員。

  既然陳爍不需要自己的指點,又自我感覺良好,那這樣的年輕人,還是需要接受一下社會的錘煉的。

  ……

  半小時後,傅崢刷新網頁,陳爍那張相當英俊的照片已經掛在了小區網站上,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在心里默默的倒計時。

  果不其然,一小時後,辦公室門口就出現了好幾個老阿姨,再過了片刻,人越來越多了,一下子呈井噴狀態涌進了辦公室

  “哎呀,我有個法律問題想咨詢,陳律師是吧?陳律師,我先來的,我先問,你是什麼學校畢業的呀?”

  “陳律師,你新來的啊?長得真帥啊,沒對象呢吧?”

  “小陳啊,我也想咨詢一下……”

  ……

  陳爍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雖說此前吃飯寧婉也提點了自己社區法律工作挺繁重,但他從沒想過會這樣,明明上午還沒什麼事,結果下午就一窩蜂涌來了這麼多現場咨詢,並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些老阿姨都探頭探腦地往自己這里涌。

  陳爍一下子被擠得水泄不通呼吸都快不暢,他只能努力引導道

  “我們社區有兩位律師,來不及咨詢的各位也可以到傅律師那邊去……”

  結果自己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個老阿姨給打斷了

  “我們就想問問你啊小陳,傅律師我們早認識啦,你多大啦?”

  “是呀是呀!小陳阿姨和你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什麼法律問題就問問你!”

  ……

  陳爍不知道社區的套路,又沒有寧婉在場,只能被一堆老阿姨圍住“解答”法律問題,等拉拉雜雜把這些阿姨都打發走,他已經開始有些懷疑人生了,絲毫沒有想到,這僅僅是因為一張照片引發的慘案……

  傅崢雲淡風輕地看著這一切,偶爾喝一口茶,頗有一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感覺,有些小年輕啊,確實要敲打敲打,很多時候,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第40章

  不管如何, 三個人的社區辦公室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陳爍雖然也有些稚嫩,但確實可圈可點,被社區老阿姨圍攻沒多久後, 就殺出了重圍,總之第二天,他已經能接上社區法律工作的軌道,按照這個節奏開始工作起來,寧婉為了讓他盡快適應,把今天電話咨詢和現場咨詢的工作都交給了他, 而陳爍也不辱使命,處理的非常有條理。

  “陳爍,你這樣真是大材小用了。”寧婉看著陳爍,眼里都是滿意,“其實你在總所做案子就好, 真的沒有必要特意來社區鍛煉。社區這些,你體驗個一個月足夠了。”

  傅崢頓了頓,手上翻著案卷的動作慢了下來,轉頭看過去。

  陳爍即便之前在總所里工作, 但接觸的案子也較傅崢平時接的案子接地氣得多,因此來社區後適應起來比當初傅崢快很多, 又本來是為了討好寧婉在她面前表現,如今確實看起來比自己當初更優異。

  而只需要體驗一個月就足夠這句話, 寧婉從沒和傅崢說過。這讓傅崢覺得不愉快。他想, 應該是自己內心的合伙人靈魂不允許他在工作中被比下去。

  不管如何,合伙人該有合伙人的尊嚴, 在工作上絕對不應該輸給一個小律師。自己至少應該讓寧婉意識到,誰才是真正業務能打的人, 否則以後自己入主總所,怎麼以能力服人?

  寧婉對目前的狀態非常滿意,傅崢乖巧听話,陳爍熱情主動,三個人一起干活,不僅輕松多了,處理起社區的案子來,效率也更高了。

  而陳爍也比她預料的踏實多了,社區這些案子那麼小那麼瑣碎,根本不能和他在總所團隊里那些比,但他也做的非常認真細致,人長得又端正,此刻來上門咨詢法律對策的一個年輕女孩,見了陳爍甚至有些臉紅

  “律師你好,我是住在悅瀾社區10棟的,我今天過來真是沒辦法了,想要起訴我樓上的鄰居!”

  陳爍態度很溫和︰“我叫陳爍,你怎麼稱呼?”

  女孩看向陳爍,有些害羞和緊張︰“我叫韓冉。”

  “好的,韓冉,你能把具體情況說一下嗎?”

  女孩點了點頭,一說起正事,她就顧不上不好意思了,語氣相當苦悶︰“我住在四樓,我樓上那戶漏水全漏都我這了,我家的天花板都滲水,滴滴答答的像每天都下雨似的,邊上的牆皮也都起泡往下掉了,整個家里嘲唧唧的,找樓上那女的處理吧,也不肯不理的,這樣下去我房子怎麼住呢?所以想告她……”

  陳爍思路很清晰︰“這先要確定因果關系,畢竟漏水的話,未必是對方的水管有問題,可能是你們家自己的問題,或者甚至可能是你這戶樓上的樓上哪兒出了問題,比如開發商哪兒沒接好。”

  “是,對方一開始也是這樣講,但我已經找裝修師傅看過了,也找到漏水點了,就是樓上的,可樓上反正就算漏水,影響的也是我,不是她自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反正不願意去配合修。”韓冉無奈道,“我找裝修師傅來看都留下了資料和證據,要上法院的話完全可以證明是她的原因……”

  她說完,就從自己背包里拿出了一沓材料遞給了陳爍︰“這些我都整理好了,但不知道上哪兒找律師,听說我們社區有法律服務,所以想問問你能替我打這個官司嗎?”

  陳爍仔細翻看了材料,確實挺清晰,想要證明樓上住戶造成的漏水不難,他朝韓冉笑了笑︰“可以的,我可以接,你的相關資料這里留一下,因為漏水造成你房子沒法住,我們簽完代理合同我就會盡快去完成取證,然後去法院立案……”

  韓冉眨了眨眼,臉有些微紅︰“陳律師你太專業了,為了方便溝通,我們要能加個微信嗎?”

  ……

  陳爍這樣的思路確實沒錯,證據確鑿訴訟也是一告一個穩,可鄰里糾紛和普通的民事訴訟還有區別,陳爍雖然有工作經驗,但確實也沒接觸過社區案子……

  只是寧婉剛準備開口,就見到一邊原本一直安靜著听的傅崢先行一步開了口,他站起身,走到了韓冉面前︰“你找的那位裝修師傅有聯系方式嗎?我能和他打個電話就一些事再確認下嗎?”

  韓冉大概是個顏控,本來見了陳爍有點移不開眼,如今一見傅崢,顯然是更吃傅崢的臉,一下子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可、可以的。”

  她說完,就掏出手機,調出了裝修師傅的號碼,遞給了傅崢︰“就這個。”

  傅崢朝她笑笑︰“謝謝。”說完便接過了手機。

  寧婉沒插手,她看著傅崢有條不紊地打了電話,就幾個關鍵點和裝修師傅進行了溝通

  “對,想問下您,針對這種樓上的漏水,如果維修的話有哪幾種方案?”

  “謝謝,那還想問下,如果是方案一的話需要花費多少錢?大概多久能夠處理好?”

  “如果是治標治本的方案呢?這種需要怎麼處理?花多少錢?”

  ……

  這幾個問題,顯然陳爍沒想明白傅崢為什麼問,韓冉本人也不曉得,但寧婉看著傅崢,卻有一種徒弟終于出師的欣慰感

  這剎那,寧婉猶然生出一種養大的豬都能出欄了的感動。

  傅崢長大了!

  這問的每個問題,都問到了關鍵點上!

  傅崢掛了電話,果然再次看向了韓冉︰“你樓上的住戶不好溝通,為人很蠻橫是吧?明明看到了你找裝修師傅調查取證,而且證據可以指明你家里漏水是由于她,但完全不作為是不是?”

  韓冉點了點頭。

  “那麼就算去法院起訴,先不說一審甚至需要二審的情況下這個流程要走多久,即便等你拿到生效的勝訴判決,如果你這個鄰居不配合,你只能申請法院強制執行,而對你這情況下的強制執行,效果未必會特別好,總而言之,如果是用這種方案,最順利適用簡易程序的話,結案時間法律規定也是三個月內,代理費用基礎服務費需要2000塊左右。”

  韓冉還有些不明所以,但陳爍已經皺起了眉︰“傅崢,這是我的案子,這些信息我都會和我的當事人溝通的。”

  傅崢笑了笑︰“我知道,但听我說完,我想說的是,韓冉這個案子,其實除了上面的方案,還有第二種方案。”

  陳爍這次臉上明顯有些嘲諷了︰“這個案子對方當事人壓根不配合,除了訴訟還有別的辦法嗎?難道你是要攛掇我的當事人去樓上吵架解決嗎?”

  傅崢沒有理睬陳爍的挑釁,他看向韓冉,徑自道︰“我剛才和裝修師傅做了溝通,目前你這種漏水情況,還有一種快速可以修理的辦法。”

  韓冉果然有些好奇︰“是什麼?我就讓師傅調查取了證,還沒問過解決方法呢。”

  傅崢笑笑︰“我幫你問過了。因為漏水的情況沒有特別嚴重,完全是日積月累的滲水把你的牆皮泡壞了,最終治標治本的解決方法肯定是從源頭上讓對方把自家漏水的水管給修好,但如果對方不配合,你也不能這麼干耗著對不對?”

  “所以師傅建議,你可以先把自己牆體里目前造成滲水的縫隙封堵好,再做一下防水層,這個修補費用大概也要2000塊左右。”

  听到這里,陳爍就忍不住了︰“所以你想說反正都是花兩千塊,就不如別起訴別維權直接花兩千做個防水層?可這種防水層也只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對方的水管只要一直在漏,早晚這防水層也會滲水……”

  這一次出言打斷陳爍的是寧婉︰“不,陳爍,你先讓傅崢說完。”

  傅崢朝寧婉笑了笑︰“兩千塊做防水層確實治標不治本,可這兩千塊不論韓冉要不要起訴都需要花費,因為難道為了等一個勝訴結果等一個強制執行,就不管不顧,三個月的訴訟過程里完全不干涉,就讓水這麼繼續漏嗎?這是韓冉當前住的房子,為了自己的舒適也為了減少房子牆體的毀壞程度,不論如何,這權宜之計的兩千塊防水層也要先自己墊付吧?”

  “這麼墊付之後,其實就會有第二種方案。”傅崢朝寧婉看了眼,然後才看向了韓冉,“我和裝修師傅確認過了,你這個防水層一旦做完,樓上的水漏不下來,就會聚在樓上那戶自己的地板里,久而久之,她如果還不願意處理漏水的水管,那麼遭殃的就是她自己的房子,她的地板都會泡爛泡變形變黑。”

  “你完全可以在給自己的房子做好防水層後,告知對方,我相信這種情況下,對方不出一個月,就會把水管給修好了。”

  韓冉稍一考慮,問道︰“那麼等于如果用方案一,我可能需要等三個月時間,而且不管怎麼都要先花兩千塊做防水,還要付律師費;方案二,我可以立刻做好防水在一個月之內讓對方修好水管,不需要付律師費?但這兩千塊,我樓上那女的多半不起訴也不願意承擔,所以就需要我自己來。”

  “對,當然,你要是勝訴了,可以要求對方支付律師、訴訟費,但你這個情況不屬于法律規定支持對方支付律師費的情形,所以大概率這兩千塊的律師費要自己出,但做防水的兩千塊可以要求對方賠付。”

  韓冉人年輕腦子也轉的快,很快,她就分析清楚了利害︰“所以說來說去,不管是方案一還是二,我都要自己掏錢買單花兩千塊,那我不如選方案二呢,至少省事,不用拖那麼長時間,去法院起訴什麼也很麻煩,而且我做好防水後,她再不處理,遭殃的就是她自己了,听著就解氣!”

  她一臉崇拜地看向了傅崢︰“我想想都覺得過癮,等我修好防水,先過個一禮拜再去告訴她,讓她嘗嘗自己地板被泡壞的感覺,最後只能氣急敗壞自己修!這麼橫!活該!兩千塊錢氣死她,值!”

  韓冉說完,又感激地又害羞地看了傅崢一眼︰“謝謝你啊律師,方便的話能加個微信嗎?”她說完,看了陳爍一眼,“陳律師,我就直接加這個律師吧,反正不起訴了,也不麻煩你了。”

  “……”

  這含情脈脈的眼神,這崇拜的目光,這少女懷春之心也太明顯了吧……問題是剛才這些都還是看向陳爍的狀態,這位當代女青年也太喜新厭舊了吧……

  ……

  傅崢自然拒絕了韓冉,韓冉又糾纏了幾次才終于死心,最終在對傅崢的各種贊美感謝中,才轉身離開。

  陳爍一時之間,只覺得整張臉上青紅交錯,心情也是跌宕起伏,他原以為這案子將會是他在寧婉面前表現自我的好機會,結果生生殺出傅崢這麼個程咬金,不僅自己沒表現上,這案子最終還變成了傅崢一個人的個人秀。

  可雖然他的處理方式確實更為性價比高也更實在,陳爍心里還是有些不願認同,他這樣歪門邪道的處理方式,根本有悖于用法律處理案件的原則,說是社區律師,做的卻是這種工作,這樣的處理哪里能體現出律師的專業能力?

  只是正當陳爍準備組織詞匯發難,就听傅崢語氣溫和地看向寧婉道︰“我這個案子處理得對不對?”

  這男人分明比自己和寧婉還年長,然而如今這個樣子,竟然還純真的挺自然,明明是想邀功,結果表現得一點也不顯山露水,看起來一派天真單純。

  陳爍剛想出言諷刺,就听傅崢繼續道

  “我一直記得之前你和我說過的話,辦理社區案子的宗旨不是結案,而是如何更順滑地切實解決鄰里的糾紛,如果讓對方直接走起訴流程,時間長花費多先不說,樓上樓下鄰居法院見,基本是激化矛盾,韓冉住在樓下,要是起訴激怒了樓上的,樓上想要給她找不痛快可太方便了,什麼等她曬被子的時候從樓上往下潑水什麼的,總之肯定會為韓冉未來的生活也埋下禍端。”

  傅崢說到這里,意有所指地看了陳爍一眼,然後重新望向了寧婉︰“法律雖然是我們行為準則的底線和準繩,但法律並不是萬能的,不能因為學了法律,在處理糾紛上就變得形而上學思維定式,法律是輔助工具,社區糾紛的實踐里,能用更靈活的方式處理,底線用法律來兜底,這才是一個律師的能力展現,也是法律的藝術。”

  他說完,眼楮盯向寧婉,然後露出了一個笑容︰“我這次表現的對嗎?”

  裝的!這虛心求教的表情和單純明顯是裝的!陳爍自己是男人,不會不懂同性,傅崢從氣場上給他的印象就並非善茬,雖然不明底細,但總之絕對不是什麼傻白甜。

  可惜寧婉是真的單純,她一點沒意識到傅崢的心機,眼楮亮亮地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贊許︰“傅崢,你真的成長了很多!”

  她絲毫不吝嗇地大肆表揚了傅崢,然後看向了陳爍︰“陳爍,傅崢說的挺有道理的,這個案子確實用他這種方式更好,社區這塊和總所業務處理上還是有區別的,你以後可以多向傅崢請教請教。”

  果不其然,因為這個案子,寧婉對傅崢的專業能力一下子就更為認可了,反倒是在總所工作了幾年的自己,和傅崢一對比竟然黯淡無光了,完完全全被比下去了。

  “談不上請教,這不過是一種思維方式更為靈活的轉變罷了。”傅崢卻抿唇輕輕笑了笑,“可能陳爍過個幾個月就自然適應了。”

  陳爍瞪著傅崢,恨不得用眼神瞪死他。

  過分謙虛就是驕傲!

  這男人,這字里行間的謙虛模樣,不就是為了讓寧婉再表揚他一次嗎?

  果不其然,寧婉拍了拍傅崢的肩膀︰“你不用謙虛,你的進步速度確實很讓我驚訝,學的快腦子活也肯干,陳爍確實有很多地方需要向你討教的。”

  傅崢臉上露出了更深的笑意,他看著寧婉,語氣真誠︰“主要還是師傅教得好。當初還是謝謝你。”

  ……

  這心機成分真的超標了。

  從動作到姿態,連陳爍都要忍不住鼓掌,太嫻熟了,太自然了,這互動、這話術,傅崢真的是個勁敵。

  寧婉果然有些臉紅,她移開了目光,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了︰“也沒,談不上,是你自己上進。”

  ……

  這個剎那,陳爍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車里,應該在車底,明明自己也在場,卻像是個插不上話的局外人,他看向傅崢,眼神更斂了斂,覺得不能更要主動出擊不能坐以待斃了。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第41章

  寧婉對最近辦公室里的氣氛非常滿意, 陳爍非常積極主動,傅崢也充滿了干勁,兩個人都搶著爭著干活辦案, 幾乎是咨詢電話剛響起來的剎那,這兩個人就開始搶著接,和搶答題似的;來實地咨詢的案子,這兩人也搶著接待,最後搞得寧婉什麼活兒也沒有,這兩人都給干完了。

  “傅律師真是讓我自嘆不如, 三十了反應也這麼靈敏,電話一響立刻就秒接了,我這個二十幾的都甘拜下風!”

  “到底不如陳律師,年輕人就是有沖刺力,和百米賽跑似的, 人家老阿姨都沒走到門口呢,結果你人影都沒了,已經沖出去先接待了,雖然有點嚇著只是經過並不是要咨詢案子的路人, 但這開發案源的激情真的值得我多加學習。”

  “傅律師你太客氣了。”

  “彼此彼此。”

  ……

  寧婉也忙著干活,沒太在意傅崢和陳爍具體在聊什麼, 但看他們兩人對彼此微笑有來有往的模樣,想來是互相學習互相夸獎, 頓時內心也有些感動, 難怪這兩人談個男性保健都能聊到一塊去,這要不是性別相同, 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共同進步共同學習彼此成就,听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還有那搶著做案子的模樣, 寧婉只覺得自己這一刻很多余。

  男人的友情和惺惺相惜,真的很讓人感動!

  只可惜寧婉並不知道,在傅崢眼里,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和陳爍之間的友情,根本不存在的,兩個正值青壯年的雄性在一起,激發的當然是競爭欲,男人的攀比心一旦被激發起來,也很洶涌。

  陳爍越是對自己充滿敵意越是想打壓自己,傅崢就越是要反擊,他可是個合伙人,就算隱藏了身份,也不可以輸!否則等以後正式入職正元所了,還怎麼服眾?陳爍這個刺頭豈不是第一時間要惹事?

  雖然傅崢和陳爍誰也沒說破,但心照不宣就開始用辦案率和客戶的滿意度在互相比拼,你接了個電話吧,我就弄個實地接待,總之要壓過對頭一頭。

  傅崢到底是個合伙人,專業技能老道又比陳爍多了點基層經驗,一天下來,累積辦理的電話咨詢和實地咨詢量都遠遠超過了陳爍。

  自從升par以來,其實傅崢鮮少有這樣拼體力拼效率的粗放型工作方式,他不缺錢,不缺案源,因此對客戶的選擇幾乎可以稱得上挑剔,很多時候接案子完全隨心所欲憑心情定,今天心情不好,拒絕;明天天氣太好,應該出去散步,不接;後天客戶太話癆,溝通吃力,也不接……

  只是如今這樣不論標的額大小拼命做案子,拼命為社區這些居民解決實際問題,雖然累,但做完後傅崢心里久違的又有了那種職業自豪感和滿足感,仿佛原來一成不變的生活里重新被注入了激情。

  而很快,他也意識到,做這一切都是有回報的

  臨近下班時間,劉桂珍帶著個保溫壺,探頭探腦地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見傅崢和寧婉都在,她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

  “小寧,小傅,太好了,你們都在!”

  寧婉連忙迎了上去︰“劉阿姨怎麼來啦?有什麼需要幫忙嗎?”

  劉桂珍一臉笑容︰“沒事,我沒事,就是來看看你們,上次多虧你們幫忙解決了問題。”

  “是啊!多虧你們了!”

  傅崢循著聲音看去,才發現劉桂珍身後還跟著史小芳,之前這兩人因為雞叫擾民鬧得不可開交,如今倒是有說有笑一起出現了。

  被傅崢那麼一看,史小芳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挺不對的,歧視外地人,幸虧你們兩位律師幫忙解決了問題,我和桂珍後來一來二去也熟了,發現我們倆還挺聊得來的,她人也實在,養那個雞也是守信用才答應的,就覺得人真挺好挺講道理的,之前是我被氣昏頭了,都沒好好說話……”

  劉桂珍也一臉抱歉︰“小芳,當初是我不好,那個雞確實叫的你們心煩……”

  挺出人意料的,這兩人一改此前一路打到辦公室的膠著狀態,如今竟然相處甚歡,不僅不吵架了,甚至很能互相體諒。

  “現在雞一切都好嗎?”

  對面寧婉的提問,劉桂珍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腦門︰“都快忘了我來是干什麼的了。”她說完,就把手里的保溫壺提了提,“這雞湯,特別煲了送你們喝的。”

  傅崢愣了愣,看向雞湯︰“這是?”

  劉桂珍笑笑︰“是,就是那只雞,它呀,之前教學任務完成了,郭老師提前開課了,繪畫課程所以也提前結束了,如今已經不用養了,郭老師就讓我自己處理,我就給到菜市場殺了,味道不錯,我都家養的,飼料都純天然的,你們一定要嘗嘗,這雞湯鮮著呢!”

  史小芳也幫腔道︰“味道好著呢!桂珍給我們家也送了一壺,真的鮮!你們一定要嘗嘗!”

  劉桂珍不容分說把湯塞給了寧婉︰“你們吃著,過幾天我們再來拿這保溫壺!”

  這兩人說完,就有說有笑挽著手走了。

  寧婉望著兩人走遠的背影,心里很是感慨,當初幸而處理方式靈活,不僅解決了糾紛,也沒埋下任何禍端,使得這對鄰居還能好好相處慢慢成為朋友。

  寧婉心里非常滿足,而等她兩眼放光地打開了保溫盒後,就更滿足了

  “啊!真的好香!”

  這雞湯確實如劉桂珍所言,看起來就很好,里面還放了不少菌菇,光是聞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保溫壺里自帶一個碗,寧婉在辦公室里也放著兩個裝水果的玻璃樂扣盒,正好湊成三個,她開開心心分了碗,然後倒了一人一杯雞湯

  “來來來,喝雞湯!”

  寧婉先給陳爍盛了一碗,然後再給傅崢盛了一碗,然後自己也來了一碗。

  雞湯一如所料,鮮美又醇厚,只可惜寧婉喝到一半,就接了個電話︰“我去拿個快遞,你們先吃。”

  她急急忙忙把剩下的一半喝了抹抹嘴就往外跑。

  辦公室里就剩下陳爍和傅崢了。

  傅崢看向陳爍,心里有些風起雲涌,寧婉把保溫壺自帶的碗給了自己,而她和陳爍用的是她的玻璃樂扣,那是一對的,而且陳爍那個樂扣明顯比自己這個碗大,陳爍那碗雞湯,比自己的肉眼可見的多……

  雞湯傅崢喝得多了,也不在乎多喝兩口還是少喝兩口,然而此刻,這並不是雞湯的事,是尊嚴之戰。

  雞湯確實鮮美,但傅崢低頭喝著湯,只覺得味同嚼蠟。

  憑什麼?他的心里只有這樣三個字。

  嚴格說來,這雞叫擾民的案子,是他傅崢和寧婉一起辦的,當初有他陳爍什麼事呢?結果如今一個根本沒有參與過案子的人,竟然大剌剌沖進來摘取勝利果實擠佔自己的成果了?

  為了這個案子,自己的高定西裝被雞啄了,自己的嗅覺在養雞場的雞屎里差點永久失靈,自己甚至屈尊按住了那只雞,成功為那只雞成為雞公公貢獻了一份力,然而如今?

  好不容易解決的案子,當事人的感謝雞湯明明是給自己的,憑什麼陳爍可以分一杯羹?分一杯羹也就算了,更過分的是為什麼他的那碗雞湯還比自己的多?還多那麼多!

  這不公平!

  傅崢的心里有些不服,但他沒說什麼,只低頭喝湯,他是個合伙人,不應該為這種事斤斤計較。

  只是傅崢不打算計較,陳爍卻是主動挑釁上了

  “傅律師,你這碗湯,好像比我的少不少啊。”

  “……”

  陳爍笑笑︰“看來學姐還是挺體貼的。”

  體貼什麼?傅崢心里冷笑,那是對你的體貼,給你碗大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爍剛才辦案里落了下風,此刻找著機會了,明顯不想放過,傅崢板著臉喝雞湯,陳爍還要落井下石

  “傅律師是不是不能理解寧婉學姐的體貼啊?”陳爍笑眯眯的,“其實你這碗少,我這碗多,都是有道理的,學姐對你也很好的,雞湯這個東西吧,嘌呤高,其實年紀大的喝多了不好,男人尤其三十幾的,喝多高嘌呤的,很容易尿酸過高,要痛風呢,學姐一定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把大份的雞湯留給了更年輕的我,畢竟身體機能是騙不了人的……”

  傅崢心里簡直快要氣炸了,男人三十一枝花,怎麼就年紀大到都不能喝雞湯都快要痛風了?這個陳爍仗著比自己小了幾歲,每天揪著年齡說事,難道他未來不會三十歲嗎?看他這個著急的長勢,未來三十了,還不如自己呢!

  傅崢在心里不斷暗示自己,要大度,要鎮定,不能和小年輕一般見識,自己是個高級合伙人,應該有高級合伙人的氣量和胸襟,陳爍這種求偶期的斗雞,自己怎麼可以自降身價和他一般見識?他對自己的天然敵視,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優秀,小年輕面對強有力的掌權者,會有危機感很正常……

  可即便不斷自我安慰,傅崢心里還是很悶,陳爍對自己敵視他覺得自己可以接受,但寧婉不能這麼對他,明明這案子是自己和她辦的,這碗雞湯陳爍都是靠著自己才喝上的,憑什麼寧婉還給他更多,難道她也覺得自己老了不能喝高嘌呤嗎?難道她也嫌棄自己老嗎?

  雖然在辦案質量和效率上自己都完勝了陳爍,但因為一碗雞湯,傅崢覺得自己輸了,還輸的一敗涂地。

  雞湯本來很鮮美,但現在,傅崢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高遠最近很有成就感,因為他發現自己是如此重要,幾乎每天都被朋友需要著,在接連幾天給自己打電話後,今天,傅崢又約了他一起吃飯。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這位朋友,今天看著很是郁郁寡歡。

  “你怎麼了?社區工作有點疲軟了?要早點抽身入職嗎?”

  傅崢搖了搖頭︰“不用。”

  ……

  高遠又試探性地問了幾個問題,可惜傅崢都興致不高,回答也都是單音節,他心里顯然有事,但是又悶著沒說,而這一切,直到傅崢收到了郵件提醒,低頭拿起手機看完郵件後才得到改善

  他先是神色凝重眉頭緊鎖,但隨著時間推移,把這封郵件繼續看下去後,臉重新亮了起來,神色間一掃剛才的低落,甚至有幾分得意,一時間,高遠有了一個不恰當的聯想如果剛才傅崢像是落敗的公雞,那如今他就像是重新振作準備的公雞,又可以繼續下場戰斗了!

  不過一封郵件就讓傅崢情緒大波動,高遠覺得自己理解了他此前的心情不佳一定是工作上遇到了困境!

  傅崢這個人自自己認識以來,就鮮少對私人的事有大的感情波動,能讓他如此煩悶的,想必是工作,這男人在事業上有一種狂熱的求勝欲,八成是什麼案子不順,因此煩躁,而如今收到了郵件,可能豁然開朗,又得到了客戶方的認可,因此揚眉吐氣。

  高遠在心里感慨,自己要向傅崢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啊!

  這種情緒為工作所動的專業度和執著,自己還差得很遠!

  傅崢約高遠出來吃飯,確實是心情抑郁,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甘心。

  自己兢兢業業隱瞞身份在社區工作了幾個月,寧婉訓他也從不反抗,還積極主動幫忙解決案件,為了接地氣甚至放棄了一個高伙的格調!結果寧婉還嫌他……

  傅崢心里那個“老”字還沒到思緒邊,結果手機叮的一聲,有了一封郵件提醒。

  他抿唇點開一看,發件人大剌剌地寫著寧婉。

  自從上次的案件分析以來,他和寧婉就保持著開小灶輔導的郵件往來,寧婉每次給自己回信都挺快的,從最初的思維不縝密到如今對案例的分析更為全面處理方式也更為圓滑,確實有很大成長,當然,每次給自己回復都忍不住附帶要吹一波彩虹屁。

  這一次果然也不例外,在答復之余,寧婉又是竭盡所能地對自己進行吹捧……

  可惜這一次傅崢根本高興不起來,因為他越讀寧婉的彩虹屁,就越是覺得不太對味

  “听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您在這個案件上的見解真是太獨到了!令我受益匪淺!”

  “您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板!”

  “您的經驗真是很豐富!希望我到您的年紀,也能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成熟律師!”

  細細一品,這完全是下一輩對上一輩的恭敬態度!還到了您的年紀?傅崢心里快要氣壞了,自己的年紀怎麼了?自己到底多大了?難道真的老的要入土了嗎?

  寧婉雖然明面上恭維自己平易近人職場精英對下屬還願意提攜,可內心里,這語氣之間,分明不也是覺得自己老嗎?

  傅崢憋著氣,決定今晚不給寧婉回郵件了,他實在沒這個心情。

  只是再往下移,他發現這封郵件並不是以一如既往彩虹屁作為結尾的,寧婉在郵件的最後還有一段話

  “另外,我還想向您推薦我的同事傅崢,他畢業于美國知名法學院,專業履歷和教育背景都非常好,為人也踏實肯干,即便是在社區辦理小案,也積極主動,非常敬業,學歷能力也很強……”

  “他對待同事也很好,人品可靠,專業能力也很不錯,如果您未來組建團隊,能否也考慮下他?方便的話我讓他之後把自己相關履歷簡歷發給您?”

  ……

  傅崢一邊往下看,一邊嘴角沒忍住,微微有些揚起來。

  一碗雞湯有什麼?陳爍算個屁!

  雞湯這不過是表面形式上的東西,願意給大par寫郵件內推,這才是真正的認可!

  傅崢一時之間,心情立刻好了。

  在寧婉心里,果然自己才是最好的。

  即便寧婉本人都還沒能成功加入“大par”的團隊,但寧婉卻還願意把自己推薦過去,甚至不怕自己的簡歷一下子過了進了團隊擠佔掉一個名額,就沖這點,傅崢覺得,自己少喝一年雞湯也都是值得的。

  何況律師,最重要的是懂得換角度思考,歷來待客之道,都是對客人更講究和拘謹,對自己人則更隨便些。寧婉給陳爍的雞湯多,可能就覺得陳爍是個新來的客人呢?而自己的雞湯少,沒準寧婉的內心覺得自己不是外人,因此稍微吃點虧,也無所謂,她甚至都沒和自己解釋,可見她是相當信任自己不會為了一碗雞湯的多少就產生嫌隙,而陳爍的雞湯多,可不就是怕他少喝一口湯也要斤斤計較嗎?

  孰親孰疏,當下立見。

  傅崢輕飄飄地想,寧婉這個人,還是個可造之材,這眼光,還是可以的,在自己和陳爍之間,已經犀利地看出了自己的優秀,因此沒推薦陳爍,而是推薦了自己。

  就沖這一點,傅崢覺得也該對寧婉有所獎勵,他開始不顧高遠,又再次編輯起回給寧婉的郵件來。

  高遠今天觀察著傅崢的一舉一動,難得案子解決後,傅崢果然眉眼都帶了笑意,只是他並沒有就此止步,此刻,他又再次微揚著嘴角開始回復起郵件來,那工作忘我的姿態,甚至把坐在他眼前的自己都忘了,然而高遠絲毫沒覺得被冷落,他內心敬佩地想到,傅崢這種工作起來渾然忘我的精神,果然我輩楷模,令人肅然起敬!

第42章

  因為寧婉的郵件, 傅崢重振了精神,第二天,他正好把姚飛和姚康那案子的材料證據都收集的八九不離十, 又從頭到尾和盧珊梳理了下細節,這才找到對方工廠人事進行談判,一如他的預料,談判相當順利,對方人事私自火化遺體隱瞞交通事故本來就違法並且有錯在先,事情敗露後也慌神的很, 傅崢的談判方式一向又足夠強勢,一個上午,很快就談妥了賠償方案,除了法律規定的喪葬補助金、供養親屬撫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工廠還同意就自己的過錯和隱瞞, 向姚飛再支付一筆可觀的賠償款。

  傅崢從郊區的工廠回到社區辦公室,此時辦公室里一個人也沒有,陳爍因為總所還有些遺留的工作而去收尾了,而寧婉則因為一個社區的停車位糾紛而除去調停了。

  傅崢看了眼寧婉空著的桌子, 本想讓寧婉看看自己是多麼有效率處理案子的,作為員工, 很多時候自己做了什麼上級是不知情的,還需要懂得匯報的藝術, 傅崢本可以等寧婉回來後再當著她的面給盧珊打電話的, 這樣絕對會給寧婉留下更好的印象,也更加分, 對比陳爍很容易脫穎而出,但是傅崢想了想, 還是不願意。

  一個律師做事,不應該出于想得到上級首肯的初衷,而應該基于當事人的切身利益。這段時間來,盧珊和飛飛借住在酒店,都還焦慮不安地等待著結果,自己每耽擱的一分鐘,對于她們而言可是抓心撓肺的煎熬。

  傅崢因此想也沒想,第一時間聯系了姚飛的媽媽盧珊,把事情的結果一一告知︰“賠償事項已經都處理完了,對方另外支付的那筆賠償款要求和你們簽約和解協議,協議我已經拿到了,你們什麼有空過來簽字,其余款項也會在五個工作日里支付,另外你這階段帶著飛飛住在酒店的食宿費用,我也幫你們進行了爭取,也會由對方來支付,你記得酒店退房時候索要發票,留好單據。”

  盧珊顯然沒想到事情解決這麼快,愣了愣後,聲音就有些哽咽︰“謝謝你傅律師……謝謝你,現在你有空嗎?我現在就帶飛飛過來。”

  “可以的。”

  盧珊帶著飛飛住的酒店離社區辦公室不遠,沒過多久,她就紅著眼眶帶著飛飛上了門,傅崢還沒開口,盧珊就帶著飛飛跪在了地上

  “傅律師,真的太感謝你了,我網上查了很多工傷死亡賠償的案子,大部分人都花了大半年才拿到賠償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幫我和飛飛解決。”

  即便被傅崢挽著起了身,盧珊還是忍不住掉眼淚︰“這些日子來,我真是心里著急的不行,生怕這事就這麼算了,我只是個沒什麼太高文化的小老百姓,都不懂法律,也沒什麼錢請律師,要不是你,我根本沒法從工廠那兒拿到這筆錢。”

  盧珊抹了抹眼淚,然後從自己隨身包里掏出個紅包,就往傅崢手里塞︰“雖然現在賠償的錢還沒拿到,但這是我的一點表示,也不能讓你白干活,真的是謝謝你了,這點小意思還請你收下……”

  傅崢自然拒絕,他死活不肯收這紅包,塞回給了盧珊︰“留著以後給飛飛買點東西吧,從飛飛敲我買的那房子門的時候,可能就注定了我和這孩子有緣分。”傅崢說到這里,蹲下了身,看著飛飛,“我們也算是住過一個家的人,是不是?”

  傅崢強勢退回了紅包,然後把目前具體的情況都詳細講了一遍,這才拿出和解協議︰“這協議我看過了,沒問題,爭取的金額也在你此前給我的底線之上,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可以和飛飛在這里簽字。”

  盧珊千恩萬謝地點了頭,帶著飛飛簽了字。

  可飛飛字簽到一半,就突然頓了下來。

  盧珊有些急︰“快簽吧飛飛,別耽誤人家傅律師時間。”

  飛飛卻徹底停下了手里的筆,他抬頭看向盧珊︰“媽媽,簽了這個字以後,爸爸買的房子我們還能住回去嗎?我們能住在那里嗎?”

  “那不是我們的房子。”盧珊眼眶有些紅,但聲音卻很果決,“飛飛,你爸爸造了假,媽媽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他從來沒有買什麼房子,不過是為了騙你和騙我的,你爸他就不是個好東西,那是他佔了別人的房子!佔了傅律師的房子!”

  說到這里,盧珊感激又愧疚地看了傅崢一眼︰“也幸虧傅律師不計前嫌還肯給我們維權,你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話了,那房子不是咱們的!你爸就一騙子!”

  盧珊顯然此前早就和飛飛溝通過姚康的事,然而小孩子的世界里沒有那麼復雜,不論姚康多差勁,在孩子的眼里,總是天然的信任著父母,美化著父母,即便是現在,飛飛顯然還沒法接受自己爸爸造假和騙人的事,被盧珊一訓,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掉開始哭起來。

  “媽媽,那我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嗎?”

  盧珊看著孩子這麼哭自然心疼,但姚康死都死了,日子還得過下去,她作為女人,心里對姚康既有些同情也帶了怨恨,如果他能好好過日子,當初從沒去賭過的話,全家現在生活在一起別提多開心了,有房子有工作,可……

  盧珊覺得不能讓飛飛這樣沉溺在過去了,她咬了咬牙︰“飛飛,不要再喊爸爸了,他不配當你爸爸,他根本沒做到一個爸爸應該做的事,如果不是他,我們家也不會這麼就散了,如果他不去賭錢……”

  飛飛還是一邊抹眼淚一邊哭︰“爸爸說他要改的……”

  盧珊有些恨鐵不成鋼︰“你這孩子怎麼說不通?你爸自始至終就沒改過!騙你不去賭錢了都是謊話!那個房子也是騙了你,別再想著這樣的爸爸了,你這個爸有和沒有也差不多,以後咱們娘倆好好過日子,你別再想他了!我們往前看!”

  “可我沒有爸爸了……媽媽,我以後都沒有爸爸了。”

  孩子的感情是最真摯的,他們的心思單純干淨,即便父母是在工作中被上司怒罵沒有能力的普通人,還是根本做不好飯甚至談不上稱職的父母,或者甚至是像姚康這樣渾身毛病,騙人、賭博還賺不到錢的爸爸,在飛飛這樣的小孩眼里,也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賴也最好的人。

  盧珊雖然那麼說,但到底是心疼孩子的,看著孩子的模樣,也忍不住掉了淚︰“沒事,以後有媽媽,媽媽是超人,既是你的媽媽也是你的爸爸,以後你長大就懂了,你爸爸對你沒多好,別這麼難過……”

  這個案子辦到這里,已經是完美的結局,盧珊和飛飛母子得到了該有的賠償,所有的費用和損失也將由工廠承擔,因為工廠在偏遠郊區,作為一個免費代理的案件,傅崢其實已經花費了很多時間,這比他平日里對待一些大的收購案所親力親為花費的時間還要多。

  只是明明到這里就可以劃上句號收尾的案子,傅崢卻覺得自己還並沒有辦完。

  “盧女士,去和工廠談判的過程里,其實我有搜集到了飛飛爸爸留下的一些遺物。”傅崢說著,打開抽屜,把一袋東西交給了盧珊,“這是他所有留在工廠里換洗的衣物還有日記本,是我從他生前關系不錯的同事那里要到的。”

  姚康出事被私自火化後,本來黑心的人事經理是帶著人去準備把姚康所有遺物毀尸滅跡的,也多虧姚康的幾個工友看不下去,偷偷把他留在儲物櫃的東西藏了起來,這才得以保存,也成了證明勞動關系存在最有力的證據之一。

  “雖然日記本是姚康生前的隱私,但因為涉及到和工廠的談判還有工傷申請事宜,我需要在里面找尋姚康是被工廠派去出差,並且證明這場事故是工傷的證據,所以也大致翻閱了日記里的內容。”

  傅崢看向盧珊︰“姚康曾經確實做錯過很多事,在房子的事上也騙了人,但我覺得你或許應該看一下他的日記本。”

  ……

  寧婉臨時被季主任叫去處理停車位糾紛,好在事情簡單,很快四兩撥千斤就處理完了,她想著傅崢出門辦飛飛的案子了,陳爍回總所了,辦公室里一個人也沒有,因此急著往辦公室趕,只是趕回辦公室的時候,才發現傅崢不僅已經回來了,似乎也已經高效地解決了飛飛的案子,她走到門口時,見到的便是盧珊和飛飛簽字的情景,只是很快,飛飛就抹著眼淚想念爸爸難過地哭起來。

  寧婉其實挺心疼小孩,但眼下傅崢辦的有條不紊,她既不想打斷他的思路,也覺得此刻插進去也不方便盧珊和飛飛發泄感情,尤其此刻不僅飛飛哭了,盧珊也因為不舍得孩子而哭的很狼狽,如此沖進去不僅打斷當事人的情緒更是會徒增尷尬。

  因此寧婉便索性默不作聲地倚靠在門外,靜靜地等待著屋內當事人收拾完情緒再進去。

  只是她也沒想到,明明案子到底已經結束了,傅崢也已經拿出姚康的遺物和日記本交給盧珊了,但他顯然並沒有就此結束。

  寧婉不知道姚康的日記本里寫著什麼,但盧珊翻開日記本的手卻已經微微顫抖了,低著頭,沒有說話,但寧婉卻能清楚地看到,她在流淚,眼淚正一滴一滴掉落到日記本上,把紙張打濕出一個個圓形的水跡。

  傅崢平日是個眼神微微帶了冷質的人,然而此刻看向盧珊和飛飛的眼光,卻很溫和︰“除了日記本,我其實還多此一舉做了點事。”

  他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了錄音筆︰“這個,是我在做調查取證時候一起連帶著問的,采訪了姚康生前關系不錯的同事。”

  他說完,按下了播放鍵,一陣嘈雜的背景音過後,辦公室里就響起了錄音筆里錄制下的聲音。

  一開始是個嗓音微微沙啞聲線粗獷的男人︰“姚康啊,姚康這人吧,喜歡吹牛,但人不壞,挺喜歡他兒子的,叫飛飛吧,成天飛飛短飛飛長的掛嘴邊,說以後要賺錢給兒子上大學最好還要送出國留學,還要給兒子買大房子以後娶老婆,說的和真的似的,每天干活累死累活,也就他還樂呵呵的,可能想著兒子所以才能撐下去吧,還出國呢,真是牛都給他要吹破了……不過他好歹有兒子了,老子到現在單身沒小孩,這干活干的都不知道為了個啥!”

  接著播放的是個感覺更為年輕的男性聲音︰“他為人還算仗義,我也沒想到怎麼就出這種事故直接人就沒了,出差前他還和我說估計沒多久要和老婆復婚,復婚了為了養家可能要換個工作也在準備跳槽面試呢,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第一個第二個之後,又是第三個第四個……

  “姚康之前問我借過錢,這家伙當時就成天賭錢,我估計是借了拿去賭,可惜沒回本,果然全輸光了,一直說著要還錢,但我也沒當真,畢竟借出去的錢,鬼都知道基本回不來,何況賭這個東西,有癮的,他就是有錢了也基本要去賭掉,听說也是為了這個老婆才死活要和他離婚的……但是沒想到,姚康這人還真挺厲害的,離婚以後說要改正,從那以後還真的堅持沒去賭錢。”

  “我看他平時中午就吃點咸菜過個饅頭,錢都省下來了,把我們幾個工友的債都還了,你別說,這小子真的還挺有一股獨勁,這點我是佩服的,是條漢子,說到做到,本來我們都當他按著這個勁頭,改了賭錢的毛病趕緊好好攢錢,以後日子不會差,結果……哎,所以啊,命不好……”

  “挺慘的,平時雖然不太熟,但到底活生生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姚康其實挺熱心,有次我買了個冰箱自己搬不了,他還特意來幫忙,留他吃個飯都沒要……”

  ……

  一條又一條的錄音,听得盧珊流起了眼淚,而飛飛則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媽媽,你听,他們都說爸爸是好人,都說爸爸真的在改了。”飛飛用小手拽著盧珊,“媽媽,爸爸沒有那麼差,爸爸是真的想要改正……”

  小小的孩子面龐上都淌著眼淚,然而眼神卻不一樣了,剛才盧珊恨鐵不成鋼怒罵姚康是個騙子後,飛飛明顯失望沮喪和難過的情緒居多,而如今听了這些錄音,他雖然還是因為失去爸爸傷心地哭著,可眼楮里的情緒已經不一樣了,像是那種對父親純天然的信任又重新回歸,小孩重新擁有了信仰般語氣堅定。

  “媽媽,如果爸爸沒有死,爸爸一定會變好的,爸爸一定會陪著我的……”

  盧珊早已經泣不成聲,姚康的日記寫的雖然詞不達意字也足夠難看歪歪扭扭,但那上面,都清晰記錄著他每天存下錢的數額,而在他出事故前的一晚,他還在日記上寫著

  “‘爭取早日得到老婆原諒,好好過日子,爭取早日把房子真的買下來,以前對不起老婆,以後復婚了要好好對她,生日給她買花,幫她做家務’”傅崢輕聲道,“這是姚康寫的,他雖然做錯了很多事,賭博也沒有什麼可洗白的,但他確實有想改正,也確實意識到過去的自己犯了什麼錯。”

  傅崢聲音淡淡的︰“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幫他辯駁什麼,如今走到這一步,確實是姚康之前不知珍惜沉迷賭博的錯,你也完全有理由有資格不原諒他,只是我覺得你們,尤其是飛飛,有權利知道這些事。”

  傅崢說到這里,蹲下了身,視線平視著飛飛,摸了摸他的頭︰“飛飛,對你媽媽來說你爸爸可能不是個好老公,做爸爸的時候也不完美,但他內心是很在意你的,他很重視你,很想給你好的生活,很想陪著你長大,你的爸爸犯過錯,但他很愛你。”

  飛飛早就抑制不住,撲到傅崢懷里哭了起來。

  盧珊也流著眼淚,明明剛才還攻擊過姚康就是個差勁的爛人,但這一刻,她卻還是把姚康那本日記本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在余生漫長的時光里,寧婉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姚康,但這一刻,她知道,盧珊一定是對傅崢充滿感激和動容的。

  姚康死了,飛飛沒有爸爸了,而傅崢已經為他們爭取到了該有的賠償,事情其實到這里,傅崢作為律師的工作確實已經全部完成,然而寧婉站在門外,心里涌動的卻是強烈的觸動。

  傅崢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雖然對于結果來說沒有變化,姚康不可能因為傅崢的任何舉動而復活,多數律師也根本不會關心這樣的死者生前的生活和狀態,然而寧婉知道,對于飛飛而言這卻意味著什麼。

  他的爸爸到底是不是到死都在騙人賭錢從沒有反省,還是確實有悔過之心想要改正,別人不關心,甚至盧珊都未必有興趣探究,但真相對飛飛卻是非常非常重要。

  他一直信任的爸爸,是不是真的愛他,還是到死都是一個自私自利的騙子,對于孩子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姚康不是個完美的人,甚至因為他的欺騙給傅崢造成了麻煩,但傅崢最大程度上給姚康保留了尊嚴,努力維護了他作為父親最後的體面。

  或許世界上沒人在乎姚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在他的孩子眼里,永遠在乎,因為不論一個爸爸多普通,在小孩眼里,他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傅崢這樣一個“多此一舉”的小舉動,對于飛飛的成長來說,意義完全是不同的,姚康死了,但飛飛還能帶著對爸爸的緬懷帶著爸爸的愛繼續生活下去,等未來變成一個大人,心里想起父親,也還能帶了溫暖和愛意,而不是帶了怨恨和難過。

  處理這樣的工傷案子或許並不難,幾乎每個律師都能做,但難能可貴的是,傅崢用了這樣溫情又帶了人文關懷的方式。

  這從來不是律師的多此一舉,而是他內心溫柔的力量。

  飛飛還趴在傅崢懷里哭,含糊地喊著爸爸。

  盧珊也泣不成聲︰“謝謝你傅律師,謝謝你還願意多花時間調查這些告訴我們這些。”

  “不管怎麼樣,姚康也值得更公平的評價。”

  傅崢說著,抱起了飛飛,誠然如他所說,他確實不太擅長和小孩溝通,也不擅長和小孩接觸,抱著孩子的姿勢既不專業也帶了點不自然,然而即便這樣,寧婉也看得出,傅崢努力地想要做好一切,想要安慰飛飛,他有些不自然又生澀地摸了摸飛飛的頭。

  “雖然難過了可以哭,但不能以後都一直哭,你也是個小男子漢了,以後也要學會照顧媽媽,知道嗎?”

  飛飛的聲音帶了哭腔,但小孩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知道了。”

  傅崢一邊抱著孩子,一邊騰出手拿出了一只U盤︰“這些所有的音頻資料我已經拷貝好了,也留給你和孩子當個紀念吧。”

  盧珊真心實意地謝過,鄭重其事接過了U盤,又再三對傅崢表達了謝意,這才轉頭從傅崢懷里接過飛飛︰“走吧,飛飛,和傅律師告別。”

  飛飛抹了抹眼淚,乖巧地和傅崢揮了揮手,只是剛準備走,小孩又重新轉身,然後跑回了傅崢面前,他看向傅崢,有些靦腆

  “哥哥,你能低下身嗎?我想送你個東西。”

  傅崢听到哥哥兩個字,愣了愣,隨即才點了點頭依言彎了腰。

  飛飛害羞又飛快地在他側臉上啄了一下,然後才跑開了︰“傅崢哥哥,你是個好人,是個好律師,謝謝你。”小孩這才站到自己媽媽身邊,朝傅崢揮手,“我以後也要當一個和你一樣的律師。”

  ……

  寧婉為了避免尷尬稍走遠了些,等飛飛牽著盧珊的手離開走遠,她才從外面繞了回去。

  屋里果然只剩下傅崢一個人,然而和寧婉想象的不同,這男人一貫冷質、神情寡淡的臉上此刻卻帶了毫不掩蓋的笑意。

  明明剛才被小孩親的時候一臉不自然的尷尬表情,但如今這男人竟然摸著自己剛才被飛飛親過的側臉在笑。

  寧婉一直知道傅崢長得英俊,客觀的來說夸贊對方一句容貌無懈可擊都不為過,然而這是第一次寧婉看著他的側臉有些愣神。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自然而然的笑,然而傅崢眼眸和笑意里的溫柔卻讓人無法不心動。

  在安靜的空氣里,寧婉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

  即便只是個菜鳥,是個剛起步的大齡新人,一個職場上的傻白甜,家道中落卻還一身少爺病,除了長得帥點幾乎其余地方都算不上特別優秀,但這一刻,寧婉站在門外偷看著傅崢,卻覺得如今看他,好像哪里都很完美。

第43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傅崢最近總能感覺到寧婉若有若無的視線,然而等自己一抬頭,寧婉又早已經別開了腦袋, 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不管如何,傅崢對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非常滿意,他仍舊用神秘大par的身份每天和寧婉郵件往來,寧婉對案子的分析越來越老練,郵件里各種真心實意的感謝和崇敬也顯然溢于言表;而另一方面,作為社區律師, 傅崢也覺得如今的工作越發上正軌,他確實在很短的時間內完全掌握了社區工作的秘訣,如今不論是電話咨詢還是實地咨詢,他都游刃有余,比起陳爍來老道多了。

  姜還是老的辣, 傅崢不無得意地想,自己好歹一個合伙人,即便是辦理接地氣的雞毛蒜皮案子,融會貫通的學習能力也比陳爍強。

  傅崢趁著這勢頭, 搶著辦了好幾個實地咨詢的案子,又以法律與人情並重的方式調解了好幾個案子, 包括物業費糾紛、戶主與保姆糾紛、房屋租賃糾紛,甚至還有一檔同居情侶分手糾紛, 總之在他的經手下, 都于法有據于情有理地順利解決了。

  自己如此有能力,寧婉未來得知真相後, 肯定對自己既能辦理高端案件,又能辦理社區案件這種無死角的全能佩服的五體投地, 而有自己這個參照物在,陳爍這種只會在對比下黯淡無光。

  只可惜事與願違,因為搶著辦這些案子,傅崢便免不了在外調查取證或是溝通,等他終于解決完手頭最後一個案子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才發現事態有點不妙

  “寧婉,這個案子,你覺得我這個分析和思路有問題嗎?”

  “這個呢,這個這麼處理有問題嗎?”

  “剛才那個婚外情的糾紛里,關于對孩子的撫養這塊,我認為是……”

  “寧婉,這是我剛買的奶茶和布丁,是你喜歡的口味。”

  “寧婉,我剛遇到季主任,說有兩張電影票,今晚的,我想著別浪費了,今晚有空和我一起去看嗎?”

  ……

  傅崢覺得整個人呼吸不暢了,敢情自己在外邊風里來雨里去的跑案子,結果反而給陳爍這人可趁之機和寧婉你儂我儂兩人世界,自己把案子和活都攬走了,陳爍這人坐享其成什麼事也沒有,索性放開手腳盡情在自己眼皮底下搞辦公室戀情了?

  “今晚啊,今晚我看下。”寧婉卻對傅崢的內心並不知情,她看了眼日程表,“今晚我本來想找小麗吃飯的……”她話說到一半,電話響了,寧婉看了一眼,抱歉地對陳爍道,“我先接個電話,回頭再說。”

  她說完,就跑到辦公室外邊接電話去了,辦公室里便只剩下傅崢和陳爍。

  傅崢原本以為陳爍準備光明正大和自己就業務能力進行競爭,然而沒想到這人還挺雞賊,業務上打壓不了自己,竟然趁虛而入了。

  自己不應該和這種小年輕一般見識,就不應該主動搭理對方,那完全是降低自己的格調,然而等傅崢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開了口

  “寧婉不是你學姐嗎?怎麼現在直呼其名了?”好在傅崢的聲音很平和,表情也很鎮定,他說完,看了陳爍一眼,“以前都听你喊寧婉學姐,一下子變成寧婉,還挺有些不習慣的。”

  寧婉寧婉,成天寧婉掛嘴邊,寧婉和你有多熟嗎?

  陳爍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頭看向傅崢,表情沒變,還挺燦爛,燦爛的都有些挑釁︰“我們雖然不是一屆,但其實只差了半年,不像傅律師和寧婉差的年紀大輩分大,而且從高中開始我們關系就挺好的也挺熟的,我想了想沒必要每次都叫學姐這麼生分。”

  “何況真是要論資排輩那麼叫起來的話,傅律師雖然年紀大,但工作時間短,還應該喊寧婉一聲寧老師啊?我也沒見你喊呢。”陳爍說到這里,抿唇笑了笑,“當然,我也可以理解傅律師的,畢竟你這樣三十的男人,還要你喊一個二十多的女生老師,確實有點拉不下面子。”

  “……”

  年齡是不爭的事實,傅崢唯獨遇到這個話題,完全無力辯駁,他只能抿緊嘴唇,盯著陳爍。

  “我回來啦。”也是這時,寧婉接完電話便走回了辦公室,她笑著看向陳爍,“對啦,你剛說的電影票是什麼電影呀?”

  陳爍立刻換上了溫和的笑臉︰“是《一往情深的小歲月》。”

  幾乎是陳爍話音剛落,傅崢就拿起手機佯裝回信息實際就查詢起這部電影來。

  結果不查不知道,這一查,傅崢心里就有些微妙了。

  《一往情深的小歲月》是最近上映的一部口碑很不錯的電影,講述的是從高中期開始曖昧的一對鄰居青梅竹馬,共同成長,彼此參與對方的人生,最終修成正果的愛情故事,而令人在意的是,這部小言情片,除了主打青春懷舊、懵懂初戀,還帶上了姐弟戀、辦公室戀情這些熱門新鮮元素,這對鄰居之間相差三歲,而男主角為了追尋女主角的步調,選擇了和女主角同樣的專業,並進入了同樣的行業領域……

  傅崢往下翻到了影評區

  “讓人看了想戀愛!”

  “和我青梅竹馬一起看的,原本就是死黨和朋友的關系,從沒想過別的,但看完以後我們走到了一起。”

  “和一起看電影的人決定結婚了!”

  ……

  一堆評論,也不知道是真情實感觀眾留的還是電影方營銷買的,總之映入傅崢眼簾的,看著都有些刺眼。

  陳爍這個人,業務不好好辦,在這些地方倒是挺有心機,而寧婉顯然並不知情,她還尚在糾結︰“名字听著挺文藝的啊,但是難得小麗今晚不加班本來想和她一起吃個飯……”

  陳爍推波助瀾道︰“飯可以下次再約,找個時間我請你和邵麗麗一起吃,電影票今晚不看可就作廢了,你不去的話,還有一張票不就白費了嗎?而且我已經訂了電影院里餐廳的兩人位,當初大意了,沒和你先知會聲,訂的那個餐廳是米其林的,很搶手,我找代訂訂的,現在代訂告訴我不能取消,取消了錢也不退……除了你,問了一圈別的朋友都加班呢,也不知道還有誰能約出來一起去了……”

  這話一說,寧婉果然露出了快要開口答應的表情……

  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傅崢開了口

  “我去。”

  他抿了抿唇,言簡意賅,在陳爍殺人般的瞪視里打斷了他的游說︰“正好這個電影我挺有興趣的,既然你有免費票找不到別人一起去,那就我和你一起吧。”

  “這太好了!”寧婉果然一臉皆大歡喜,“那我就約小麗了,她不加班的時間太難湊了,錯過這次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傅崢你和陳爍一起去的話電影票也不浪費,反正你們關系好,路上還能再交流下保養心得!一起吃個飯交流下感情,陳爍你工作上有什麼還能問問傅崢!”

  “……”

  傅崢一臉雲淡風輕,而陳爍幾乎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

  一個下午,三個人又各自接了幾個電話咨詢,一晃眼便到了下班時間,寧婉和邵麗麗有約,因此挎著包朝傅崢和陳爍擺了擺手就高高興興走了,辦公室里便只剩下陳爍和傅崢。

  陳爍心里簡直快要氣到暈厥了,他知道傅崢不是個好東西,但沒知道他竟然這麼讓人糟心,自己計劃的好好的,結果半路殺出個這麼個程咬金,愣是把本來眼看著到手的和寧婉的二人世界給破壞了。

  結果這人絲毫沒有自知之明,如今鎮定冷靜地看了眼手表︰“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們應該去你說的那家米其林了吧?”

  陳爍本計劃如果今天一路氣氛合適,還考慮趁機向寧婉表白,因此預定的這家米其林也是下了血本,人均五千,他確實找了代訂提前了一個月才訂上,他也確實沒撒謊,這類米其林餐廳不能臨時取消,因為主廚采購的食材都是根據客戶人數來的,也講究時鮮……

  陳爍期待了這一天期待了很久,他甚至想象模擬了很多次自己和寧婉一起在這家高檔米其林餐廳里吃著飯的場景,他死活沒能想到,到頭來這頓飯竟然便宜了傅崢。

  只是氣歸氣,事已至此,也只能從長計議,何況陳爍一直以來也不敢貿然向寧婉表白,生怕表白完了連朋友做起來都尷尬,如今只能安慰自己寧婉確實也不太開竅,不如慢慢鋪墊,未來再說。

  而這米其林自然是不能毀約的,去還是得去,陳爍板著臉,一路不發一言開了車,而傅崢這個蹭吃蹭喝蹭車的,竟然還很自在悠然,全程也沒有和自己主動搭話的意思。

  陳爍心里簡直更氣憤了。他停好車,努力抑制著心里的情緒,不發一言和傅崢前後走進餐廳。

  這家餐廳氛圍很好環境優雅,來用餐的幾乎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侶,而陳爍和傅崢這樣兩個年輕男人的組合果然一下就有些清新脫俗的引人注目,尤其陳爍長得不差,傅崢的容貌則更是惹眼的出挑。

  陳爍一想起本來和自己一起來的人是寧婉,就越發心情抑郁,周遭的目光也更讓他不適,倒是傅崢挺自如,等菜品上來,他拿起刀叉,那優雅用餐的樣子,仿佛一個天生的貴公子,裝的還真挺像。

  兩個人彼此都沒有和對方說話的興致,只安靜用餐,氣氛一時之間相當詭異,只是很快,陳爍就意識到,運氣這件事,倒霉了是會一路倒霉的,仿佛還嫌棄自己和傅崢間不夠詭異一樣,在用餐接近尾聲時,服務生“貼心”地送來了鮮花大紅色玫瑰。

  也是這時,陳爍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他的餐廳代訂

  “听說你這是為了表白,所以我和餐廳聯系給了你一份神秘驚喜,表白成功記得下次再來光顧我哦!”

  “……”

  陳爍見鬼似的看向了那種紅玫瑰,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女服務生紅著臉有些害羞又遲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崢,最後,對方顯然也不知道該把玫瑰給誰,索性把玫瑰直接放在了餐桌上,然後鼓起勇氣般真誠道︰“祝你們幸福!”

  “……”

  “……”

  女服務生送完花,顯然還在偷瞟著等待著這兩個英俊男人的互訴衷腸,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傅崢和陳爍之間的氣氛微妙極了,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沒說話,只在死一般的寂靜里繼續優雅用餐。

  最終是陳爍先憋不住,他沒看傅崢,只低著頭泄憤般地用刀切著牛肉︰“花不是給你的,是個誤會。”

  傅崢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聲音冷靜︰“恩,但大紅玫瑰,其實有點俗。”他氣死人不償命地繼續點評道,“而且這套路太老了,雖然我三十了,但我都不會用這麼老的方式,沒想到陳律師人比我年輕,作風倒是挺復古的,所以說有時候看人不能光看年齡,重要的還是心態年輕不年輕。”

  “……”

  要不是理智使然,陳爍真是氣得想用手里的餐刀插死傅崢,自己此前的感覺果然沒錯,難怪第一眼就看他不爽,傅崢這個人真的是相當討厭,在寧婉面前態度倒是很好,溫和謙讓講理,可這明明是假的!是裝的!

  雖然心里已經把傅崢毆打了一頓,但是表面上,陳爍還是強忍著情緒友好地笑了笑,兩個人各自用餐,動作都講究而優雅。

  “是嗎?那還是傅律師人老心不老,不過傅律師對追求人既然這麼有新點子,怎麼到了三十歲還是單身呢?听寧婉說,你是單身吧。”

  “寧缺毋濫。”傅崢也切著牛排,紳士地笑了笑,“何況單身也沒什麼不好,畢竟遇到心儀的女生,要是不單身就沒法追求了。”

  這話說的陳爍整個人都警覺起來了︰“你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傅崢動作優雅地把牛肉送入口中,“有些人雖然二十來歲就開始想找對象,也發起攻勢追求,但又未必如願,很可能追到四十都還單身,我雖然三十單身,但也可能下一秒就脫單了,所以這種事沒什麼好對比的。”

  ……

  陳爍憋著氣和傅崢維持著虛假的塑料同事情,明明是刀光劍影的對話,卻還是要裝作友善和氣,兩個男律師互相別起苗頭來可真是殺人于無形。

  一頓飯畢,陳爍不發一言就徑自起了身,電影院就在這家餐廳的樓上,兩個人直接走上去就行了,結果傅崢卻是不緊不慢,他看了陳爍一眼,鎮定自若地提醒道︰“你的紅玫瑰忘記拿了。”

  “……”

  “需要我幫你拿著嗎?”

  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爍氣的要死,這怎麼能讓傅崢拿,自己和他兩個男人走在一起,他手里還捧著個紅玫瑰,這不暗示花是自己送的嗎?

  給傅崢送玫瑰?!下輩子吧!

  陳爍抿緊嘴唇,不發一言從桌上拿起了花捧在自己手里,可轉念一想,這也不行,自己捧著花,這不暗示玫瑰是傅崢送的嗎?這設定光是想想就讓陳爍起雞皮疙瘩。

  他左想右想,最終只能冷著臉,把玫瑰花塞進了此前送花的服務生手里︰“送你了。”

  塞完花,陳爍這才覺得神清氣爽,看了傅崢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只是很快,陳爍就揚眉吐氣不起來了,他和傅崢一前一後走到電影院,才發現幾乎沒有例外,來看這電影的幾乎都是年輕小情侶,鮮少幾對也是兩個女生,陳爍和傅崢這種兩個年輕男人的組合簡直是太鶴立雞群也太引人注目了……

  傅崢倒是一派自然,陳爍便也板著臉,頂著好幾個女生探究的目光和意味深長的視線,跟著傅崢一起檢票進了影院,只是身後幾個小姑娘的交頭接耳,卻讓陳爍有些不爽

  “哇,神仙情侶啊!兩個人都好帥,小受臉好臭哦!可能剛吵架呢,但小攻就很雲淡風輕,明顯很大度很包容,你不覺得有一種,霸道總裁看著自己作精小嬌妻的寵溺感嗎?”

  “是啊是啊,小攻真的這個身材顏值,男模即時感,難怪我找不到帥哥當男朋友,因為帥哥已經都有男朋友了。”

  “受也不錯!雖然沒有攻那麼天妒人怨的帥,但也算很水準以上了,好養眼的組合哦!”

  ……

  傅崢走在自己前面,因為距離遠,估計無法听見身後人的嘰嘰喳喳,然而陳爍卻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的臉簡直是肉眼可見的更黑了。

  憑什麼?

  憑什麼自己在這些女生眼里就長得比傅崢差一點?傅崢那長相,不就是一個精致小白臉嗎?自己怎麼比他差了?

  更過分的是,自己憑什麼是受?為什麼傅崢就能當攻?難道自己氣勢不比他強嗎?他可就是個才工作沒多久的菜鳥,不過仗著自己老,難道做攻還要看年紀嗎?

  直到電影開始,陳爍心里還是氣的不行。

  這電影票自然不是季主任給的,不過是陳爍自己買了以後打了個招呼,假借了季主任的口,其實實際是他花了錢買的VIP情侶座,也是沒想到造化弄人最後竟然便宜了傅崢,只是這男人的臉皮倒是出乎陳爍想象的厚,如今坐在VIP沙發上,竟然還挺怡然自得,陳爍心里煩躁又郁悶,根本無心看劇情,倒是傅崢還一臉津津有味很享受的模樣。

  ……

  這一晚,陳爍是流血又流淚,花錢又花力,結果便宜了傅崢心累了自己,而禍不單行,憋著氣看完電影回到家里,陳爍一照鏡子,氣的差點當場昏厥,自己這一晚上忍氣吞聲,果然是心里的氣發不出來,身體就會給出警示。

  如今,陳爍的嘴唇就上了火,冒出了好幾個紅腫的包,他紅著眼楮瞪著鏡子里顏值因為這上火急速下降的自己,在心里咬牙切齒地默念著傅崢的名字。

  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陳爍下了決定,下次還是得找個機會把傅崢給支走,有些事就不該讓這個人知道。

第44章

  傅崢吃了免費的米其林, 又看了不要錢的電影,還第一次體驗了VIP情侶至尊觀影體驗,雖然對象是陳爍, 但總體體驗還是令人愉快。

  再次上班,他更是神清氣爽,只是陳爍這次倒也沒再朝自己露出明顯的敵意,經歷了如此事件,他竟然反而沉穩起來,變得喜行不于色了, 接連幾天,他不僅沒在工作上和傅崢暗暗較勁,連口頭挑釁和眼神瞪視都沒了。

  傅崢原以為他會越戰越勇屢敗屢戰,沒想到陳爍這人竟然就這麼偃旗息鼓了,這就像傅崢全副武裝等著對方的進攻, 結果下一秒對方竟猝不及防地投降了。

  看來對寧婉的感情也沒多深刻,自己只是對陳爍的排擠敵意做了稍許反擊,這人就像憋了的皮球一樣跑沒影了,忍不住令傅崢感慨, 年輕人果然沒什麼定力更談不上什麼堅持。

  這麼一想,傅崢又覺得替寧婉高興, 畢竟自己這樣,替她排除了一個根本沒什麼恆心的追求者, 也算日行一善。

  “反正吧, 那案子最後我覺得還是和對方談和解協議比較好,如果走訴訟的話……”

  難得的周末, 傅崢再次約了高遠,在一家高檔的私人會所里喝茶。

  高遠不太過問傅崢的生活細節, 但單從他喝著茶微揚的嘴唇來看,傅崢今天心情應該不錯,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在高遠講案子時候走神了。

  “你在不在听啊?”高遠有些無奈,“怎麼都不認真啊!你該不是有什麼心事吧?”

  傅崢放下茶杯,鎮定道︰“我能有什麼心事?”他笑笑,“沒心事,最近都挺順利的。”

  “那你什麼時候以高伙的身份回總所?”高遠嘟囔道,“不是本來說好了下個月就回去嗎?拜托你早點加入行嗎,我快被其余幾個高伙煩死了,成天給我施壓,你要加入了趕緊的給我接客給我創收,堵上那幾個高伙的嘴。”

  傅崢幾乎想也沒想︰“再過一陣。”

  這下高遠不滿了,他抬高了聲音︰“你社區案子不是已經辦的游刃有余了嗎?接地氣的操作該學的也學了,體驗生活該經歷的也經歷了,社區還有什麼吸引你的?”

  傅崢掃了高遠一眼,一本正經道︰“哦,就覺得社區還有很多案子的細節還值得學習探討,而且我在的話,能幫助寧婉解決不少積壓的案子。”

  “可我最近都把陳爍派去了啊,有他在案子也不該有多積壓吧……”不過剛說到這里,高遠就一拍腦袋如夢初醒般自己否定了自己,“也對,陳爍這忙著追人談戀愛,心思就不在辦案上,尤其小年輕一旦陷入熱戀,每天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很容易看著心上人就茶飯不思完全工作不進去,心里盡想著戀愛。”

  傅崢扯了扯嘴角︰“不至于,年輕人的愛來的快去的也快,估計已經沒有戀愛的想法了,最近工作挺安分守己。”

  高遠臉上露出了佩服的表情︰“想不到陳爍這小年輕做事還挺穩的,並沒有因為戀愛影響工作,挺有定力。”他忍不住感慨道,“陳爍這小伙子也挺公私分明的,追人這種事都是私下時間來……”

  傅崢本來有些心不在焉,一听這個,倒是有些意外,他看向高遠,皺眉追問道︰“他私下追?什麼意思?你听到了什麼風聲?”

  高遠點了點頭︰“這小子還挺有小心機的,听說今天特意組織了籃球賽把寧婉叫去給自己加油呢……昨天我在總所的時候見到他正在拉人,都特意找了幾個也喜歡打球的去陪襯,也挺會做人,先請了他們吃飯,估計也都拜托清楚了,讓人家到時候球賽上稍微放放水呢。”

  高遠一臉感慨道︰“看看人家,多靈光的頭腦,男人最帥的是什麼時候?當然是打籃球萬眾矚目的時候!把人家寧婉約來,在場下給自己當拉拉隊,而自己則馳騁全場,在其余隊員的襯托下大放異彩,我要是女的,我也瞬間要被這種揮汗如雨的荷爾蒙給捕獲了!現在小年輕的思維真是活躍啊……”

  “想想年輕可真好啊,那種初戀的感覺,那種怦然心動的瞬間,那種為一個女孩耍心機的無師自通……”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高遠話還沒說完,傅崢就打斷了他︰“在哪兒?什麼時候?”

  “什麼?”

  傅崢語氣平靜,裝作自然地將眼神瞥向了別處︰“就陳爍打籃球約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高遠下意識道︰“好像听說是下午三點,在哪個體育館的籃球場來著?是新風體育館還是真和體育館,我給忘了……”

  高遠本以為傅崢只是沒話找話的隨口一問,然而自己這樣答完,對方竟然絲毫不滿意,並且咬定不松口般追問了下去︰“到底哪個體育館?“

  “我怎麼知道啊。”高遠打了個哈欠,“我也就隨便听了那麼一嘴。”

  “除了陳爍,所里還有誰參加?”

  “好像有林盛吧,他是我團隊的,上周下班時候還和我說了聲呢我記得。”

  “打吧。”

  ?

  高遠一臉疑惑地看向傅崢︰“什麼?”

  傅崢清了清嗓子,移開了目光︰“給林盛打電話,問清楚籃球賽具體在哪里舉行。”沒等高遠回答,傅崢便立刻打補丁一樣補充了自己的解釋,“挺久沒打過籃球了,我也挺想打,你問清楚在哪里,趁著時間還有,立刻趕過去還來得及一起打。”

  ???

  高遠頭上一腦門的問號︰“你雖然籃球打得是不錯,但什麼時候喜歡打籃球了?不是嫌棄這種運動太沒格調運動完又渾身汗味嗎?說只有沒見過世面的小年輕才會選擇去打籃球,你自己這幾年不是都熱衷打高爾夫?說成功人士都打高爾夫啊?”

  傅崢抿了抿唇,語氣有些不滿︰“我也很年輕。”他頓了頓,強調道,“所以打籃球我覺得和我氣質也沒有不符合,而且籃球是一項團體運動,很容易在這種運動中就和隊員培養出默契感,我想了想,這次去和陳爍一起打球的,都是所里的年輕律師,我提早和他們打成一片,了解下他們每個人的性格特點,對我以後挑選團隊成員和管理所里的人事也有好處。”

  雖然听起來很有道理但高遠總覺得怪怪的……

  但高遠也沒時間多想,在傅崢的催促里,他給林盛打了電話,然後給出了傅崢答案

  “是真和體育館,三點。”

  傅崢抬頭看了下腕表,真和體育館離這家私人會所有一段距離,要非常趕才能趕上三點這場籃球賽。

  今天是高遠開車接的傅崢,此刻高遠一把拿起大衣︰“走走走,別愣著,時間有點趕。”

  傅崢卻沒跟著,只是朝高遠伸出了手︰“車鑰匙。”

  “你來開車?我坐著?”

  “恩,我開車,你在這里坐著。”

  高遠愣了愣,才反應了過來︰“你說你開著我的車去,讓我在會所繼續坐著?難道不應該叫我一起和你去籃球賽嗎?我雖然運動不太行,可我可以給你納威助喊啊!”

  “不需要。”傅崢笑笑,給這段塑料友情正式蓋棺定論,“你的身份是合伙人,跑去看所里年輕律師打籃球搞得人家不自在,而且你和我一起出現,寧婉看到了影響不太好。”

  第一個理由還能理解,第二個是什麼鬼?自己和傅崢一塊出現為什麼寧婉看到了影響不好?

  而直到傅崢拿著他的車鑰匙離開,高遠才終于反應過來︰“哎!你開走我的車!那我怎麼回去啊傅崢?!”

  “打車。”回答他的是傅崢的冷酷無情,“打車費給你報銷。”

  “……”

  高遠望著自己車的尾氣,嘆了口氣,要不是自己知道傅崢是趕著去打籃球,就他那行色匆匆的模樣,還以為他是去趕著開一個億標的額的庭呢,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愛上了籃球……

  寧婉今天其實本來不太想出門,但陳爍實在邀請了好幾次,可憐巴巴直言如果寧婉不去,自己連個加油的拉拉隊都沒。

  “學姐你要是有事的話也沒關系,就是我們那幾個一起打球的林盛之類,都有女朋友或者親妹妹去加油助威,我要是沒個加油的感覺有點沒面子……我自己也不認識什麼女生,就想著你有空就約你一起,反正都是所里的同事,你也都認識,打完籃球我們可以一起吃個飯什麼的。”

  陳爍都這樣了,寧婉覺得自己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于是最終,她放棄了周末沙發上攤著的懶惰生活,還是穿著休閑裝跑來了籃球場。

  只是沒想到真到了籃球場,看著所里其余幾個男同事脫下了西裝換成了球衣,倒是還挺新鮮,以前沒注意,現在一看,幾個男同事的身材竟然都還鍛煉的不錯,其中令寧婉最驚訝的就是陳爍了,他竟然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腿部肌肉線條非常有型,個子又是幾個打球的男同事里最高的,長得也陽光帥氣,一下子就很鶴立雞群。

  也是這時,在拍著球熱身的陳爍朝寧婉忘了過來,他擦了擦汗,一臉燦爛︰“寧婉,待會要好好給我加油啊!”

  寧婉笑著揮了揮手︰“知道了知道了。”

  她心里有些失笑,其實陳爍這家伙根本不用擔心沒有拉拉隊,籃球場是開放空間,周邊還有羽毛球場和網球場,陳爍這個長相,此刻也已經吸引了不少在邊上打羽毛球的年輕女孩駐足旁觀,估計等球賽真打起來,自發就會有民間拉拉隊。

  寧婉和其余幾個同事的親友隊坐在一塊,她提前去買好了水還帶了小毛巾,準備做一個稱職的吶喊助威人,只等陳爍中場休息就給人家遞水遞毛巾了。

  如今場上已經開始了熱身賽,不得不說,陳爍打起球來還挺帥的,平日里看起來為人挺溫和,沒想到到了你爭我奪的球場上,陳爍卻極具攻擊性,幾個分騷走位就甩開了另一隊的隊員,直接帶球就是一個灌籃。

  “好帥啊!”

  “灌籃好帥!”

  現場此起彼伏有了驚嘆聲,球場周圍還有些女生直接掏出了手機拍照,陳爍一時之間風頭無兩,他灌完藍,吊在籃球框上晃了晃,朝寧婉笑著比了個勝利的V,這才跳下來,撩起球衣下擺擦了擦汗,然後重新奔跑。

  “啊啊啊啊,腹肌!”

  “這男生身材真好啊。”

  “看他剛往我們這邊比V看哎。”

  陳爍也挺能耐,瞬間就俘獲了寧婉身邊坐著的幾個圍觀女生,對方嘰嘰喳喳就討論起陳爍來

  “你說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你想下手?”

  “就萬一單身的話想去要個聯系方式啊,但是生怕人家已經有女友了,自己無意之間還破壞人家感情……”

  寧婉听了會,沒忍住,轉頭笑了笑︰“他是單身,我學弟,叫陳爍,律師,人不錯。”她朝兩個女生擠了擠眼楮,“所以想追就去追好了。”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寧婉看著兩個雀躍的小女生,一時心里也有些失笑,她重新轉頭看向了籃球場,陳爍還在場間奔跑,又青春又恣意。

  很快,熱身賽結束,再休息下就要進入正式比賽了。

  而也是這時,令寧婉非常意外的,她看到球場入口,傅崢竟然來了,他同樣穿了一身球衣,平日里給人的感覺總是冷靜疏離和沉穩,而如今不論是他線條干淨利落的側臉,還是高大的身材,都帶了一種少年感的新鮮。

  陳爍確實長得挺不錯身材也好,但傅崢光是同樣往球場一站,陳爍就有些不夠看了。

  傅崢竟然也會周末來打籃球?

  寧婉忍不住站了起來,她朝傅崢揮了揮手︰“傅崢!”

  傅崢見了她,意外般的愣了愣,然後微微笑了下,朝寧婉走來,陽光而英俊,他那張臉長得太有殺傷力,那含笑又專注看向寧婉的目光晃得寧婉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視。

  “這麼巧?你也在球場?”

  如此近在咫尺的距離,傅崢的吐息在空氣里仿佛醞釀出微妙的波痕,而寧婉甚至感覺自己能感受到那種細小的空氣流動和聲波傳導,傅崢的存在感太強了,強到寧婉覺得周身的所有自然元素都因為他而產生了微妙卻復雜的變化。

  而此刻他離寧婉太近了,傅崢穿著寬松的球衣,身上是陽光的印記,然而和別的年輕男孩子不一樣,他身上並沒有洗衣粉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男士淡香水味,隱隱約約若有似無,讓寧婉想到雪後的松柏,挺拔干淨清冽,但又穩重成熟內斂,鮮明而獨特,仍舊充滿活力仍舊有少年感,然而並不只是少年,這是一個成熟的、身體里醞釀著力量的成年男性,擁有的是年輕男孩子所沒有的魅力。

  只是一句簡單的問話,傅崢臉上的表情明明很正直,但是寧婉卻有點臉紅,他或許根本沒意識到,但剛才微微低頭湊在自己耳邊,那距離太近了,近的都突破了寧婉的安全距離,當然,寧婉負責任地想,傅崢一定是無意的,畢竟他的臉色鎮定自若,說完話,也很快離開了自己的耳畔。

  “陳爍來打球,我過來給他加加油。”

  傅崢露出了些許意外︰“那真是巧。”他循著寧婉的眼神看向了球場,“我本來正愁找不到隊友,只想一個人過來投投籃的,如果陳爍在那正好……”

  也是這時,本來在球場上休息的陳爍也注意到了傅崢,他幾乎是一看到傅崢,二話不說,拋下還在和他聊天的林盛,就快步朝傅崢走了過來。

  陳爍和林盛是同期入職的,年齡又相仿,興趣愛好也很多一致,因此一直以來關系特別好,但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是才認識很短的傅崢佔據了陳爍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一見到傅崢,陳爍就拋下林盛了……

  果然,人和人之間的友誼和愛情一樣非常微妙,才不講什麼先來後到,後來也能居上。

  寧婉內心感慨道,沒想到傅崢和陳爍已經這麼要好了,果然一起吃米其林和看電影後兩個人的關系就得到了升華,往後三個人一起辦公,可能這兩人之間,都沒自己的立足之地了,畢竟男人之間的愛好和話題更趣味相投……

  陳爍果然第一時間走到了傅崢面前,他微微皺著眉︰“你怎麼來了?”

  “正好也想來打球。”傅崢雲淡風輕地看了陳爍一眼,“沒想到還挺巧的。”

  “不太巧呢。”陳爍盯著傅崢,語氣帶了點遺憾般,“雖然遇見了是挺巧,但我們這場球賽兩邊人都滿了,可能沒法邀請你一起打了,你別浪費時間,去附近另外個球場看看吧,那邊好像還缺人。”

  傅崢倒是不急不慢︰“沒關系,我就和寧婉在這里一起等好了,何況萬一你們需要替補呢?”

  陳爍大概是怕傅崢等的久,特別急切,語氣甚至有一些隱隱的激動︰“我們應該用不上替補!你別在這里干耗著!不值得!”

  寧婉都有些感動了,傅崢為了能和陳爍一起打球情願當替補甘願坐冷板凳,陳爍卻不舍傅崢浪費時間貼心指點他去別處,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但陳爍和傅崢之間這種彼此體貼互相關照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友情,真是非常令人感動!

  陳爍沒再勸說傅崢,只是看著他,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熱身賽運動太劇烈了,陳爍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越發不好看,不好看到寧婉也有些在意

  “陳爍,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臉色這麼差,要不行你讓傅崢代你上場算了。”

  結果自己這麼一說,陳爍雖然臉色更不好看了,但語氣卻很堅持︰“沒事,我挺好的,不可能下場換人,正常比賽我會打到底。”

  那這臉色這麼黑……寧婉誠懇地想了想,一定是陳爍最近曬黑了自己沒注意。

  “陳爍,快來!馬上就開始啦!”

  大概心里十分重視傅崢這個朋友,陳爍顯然還有什麼話要講,然而那邊球隊隊員已經在喊他,他只能再深深看了傅崢一眼,帶著一種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離開了傅崢身邊。

  而對于陳爍的依依不舍,傅崢倒是挺淡然,他也沒說什麼,只坐下來,然後拿出手機看起來像是發短信。

  寧婉有些不忍,都穿了球衣來了,打不上球豈不是怪可惜的,于是規勸道︰“你要不去別的球場看看吧,沒準別人的場地那還沒滿員呢。”

  可惜傅崢倒是挺篤定,他朝寧婉笑笑︰“沒關系,我替補。”

  “可隊伍里未必有人會中途下場啊!你可能要替補全場坐冷板凳了,難得周末來打球,這樣都沒能運動到。”

  只是即便自己這麼勸說,傅崢還是挺平和,也不知道是自信還是自我安慰,他平靜道︰“不會的,會需要替補的。”

  ……

  而另一邊,高遠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後上了出租車,這次選擇的私家會所相對偏僻,高遠等了好久才終于叫到車,結果剛上了車,傅崢的短信就來了

  “給林盛布置點工作。”

  ?

  高遠還沒疑惑完,傅崢的第二條短信就來了

  “要那種立刻就得回去加班的工作。”

  接著是第三條第四條

  “標一下urgent。”

  “告訴他半小時內一定要反饋。”

  ???

  大概是等了片刻還沒等到高遠的回復,很快,傅崢又給他發了第五條短信

  “我可以免費幫你做一個破產案咨詢,只需要你五分鐘內給林盛布置工作。”

  成交!!!

  高遠完全不好奇傅崢的動機了也不想知道林盛和傅崢之間到底怎麼了,這和他有什麼關系呢?不過是把自己團隊的下屬給賣了而已,就可以得到傅崢的免費指導和咨詢,這不是一本萬利的事嗎?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當即拿出手機,為了彰顯工作的緊急,清了清嗓子後一本正經就給林盛打了電話。

第45章

  陳爍只覺得最近真是該去廟里拜拜, 實在是流年不利,特意為了避開傅崢私下找了寧婉,結果這男人陰魂不散似的竟然又出現了!還穿了球衣來了同一個球場, 世界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而更讓陳爍沒想到的是,更大的巧合還在後頭,臨到上場,作為對手隊隊長的林盛突然接到了他老板高遠的電話,說有個緊急工作,十萬火急必須立刻完成, 林盛不得不直接告辭趕回家開工,以至于他們隊缺了一個球員……

  “傅崢!你真的料事如神啊!”在陳爍的視線里,寧婉一臉高興地拍了拍身邊的傅崢,“林盛正好臨時有事走開,幸好你在, 否則這球賽還得再找人替補。”

  她說完,笑容燦爛地看向陳爍︰“太好啦,你們可以一起打球啦!”

  好什麼好?自己根本不想和傅崢一起打球!

  陳爍心里咬牙切齒但面上還只能報以溫和一笑︰“恩!”

  他覺得如果自己是那種武林正派,傅崢就是魔教中人, 偏偏這個魔教徒還裝作正道人士,憑借著一張好臉和一派好演技把單純群眾哄騙的好好的, 而陳爍則像個孤獨的大俠,被傅崢這歪門邪道都打成內傷了, 還得打掉牙齒和血吞, 即便想狀告天下這不是個好東西,也知道說了于事無補, 沒人會信自己……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在寧婉期待的目光里,傅崢微笑著朝自己走來。

  對于傅崢不用在旁邊坐冷板凳, 寧婉還是十分滿意的,畢竟這樣一來,陳爍也能得償所願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打球,寧婉也更能物盡其用自己能給兩個人都一起加油了。

  只是很快,寧婉也陷入了矛盾,因為她發現,陳爍和傅崢不是一個隊的,每次傅崢進球,那都是陳爍那隊防守失敗了,可理論上來說,她是陳爍請來的拉拉隊……

  幸好傅崢比自己大,一定比陳爍更成熟,絕對不會介意這種事,寧婉這麼一想,很快放下心來專心看球。

  與以往不同,球賽一開始就很激烈,而原本在熱身賽中大放異彩的陳爍,此刻遇上傅崢,卻討不上什麼便宜。

  傅崢原本就比陳爍高大,平日里工作時兩人鮮少站在一起,這種對比還不明顯,如今球場上當面對峙,這身高差就很明顯地顯現出來,而原本單獨顯得身材很好的陳爍,在傅崢面前,就稍微有些遜色了陳爍的身材更偏向亞洲人,雖然也有肌肉,但整體給人印象仍是瘦和高,然而傅崢不一樣,他很高皮膚也很白,但並沒有那種文秀的感覺,明明臉長得算是秀氣精致掛的,然而身材卻完全不是這個風格,他的身形看起來更偏歐美,肌肉比例恰到好處,比起陳爍來更有力量感,雖然比陳爍其實並沒有大太多,然而年齡上的優勢很好地表現在了他周身的氣質里他像是陳爍的最終進化版,擁有更強大和更完美的能力以及外觀……

  “這個男生好帥啊!比剛才那個更帥!”

  “球也是他打得更好,灌籃起來比之前的還輕而易舉,感覺隨隨便便投籃都能中,整場球賽都游刃有余的感覺啊。”

  身邊兩個剛還迷戀陳爍的女孩子顯然立刻倒戈了,兩人嘰嘰喳喳聊了半天,紅著臉看向了寧婉︰“姐姐,這個男生我看你也認識,剛才還在你邊上和你講話的,能告訴下我們他的名字嗎?是不是也還是單身?”

  “……”

  這變心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剛才不還說對陳爍情竇初開一見鐘情嗎……這還沒過多久就移情別戀傅崢了?

  這兩個女生問陳爍信息時,寧婉幾乎沒有多想就告訴對方了,然而現在輪到傅崢,寧婉從里到外都很抗拒,等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回答了對方︰“他不是單身。”

  這兩個女生果然露出了失望遺憾的表情︰“哎,果然有對象了哎……”

  ……

  幾乎是下意識的,寧婉撒了謊。

  傅崢明明還是單身,也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應當是不正確的,但仿佛在寧婉的理智佔據高地之前,她的情緒已經沖動地替她做了決定。

  後面這兩個女孩還說了什麼寧婉沒再注意,她心里總還有些煩躁,但想來想去,她自我安慰道,自己這不算擋了傅崢桃花吧?也算有理有據吧!畢竟這兩個女生這麼見一個愛一個完全只看臉,也根本不是什麼靠譜的,說不定還沒有肖阿姨的愛來的實在呢!肖阿姨好歹一開始嫌棄傅崢年紀大,是接觸後才感受到他人格魅力的呢!怎麼說也算是實實在在欣賞傅崢這個人,而不是只看臉。

  傅崢這麼好,如果找個女朋友是只看臉的,也太浪費了,與其便宜外面的女生,還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勉為其難便宜下自己呢。

  寧婉幾乎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很快就告誡自己,自己不能做這麼禽獸的事,仗著自己是帶教律師,如果就利用優勢地位對傅崢這樣那樣,豈不是和高遠半斤八兩了?

  不過沒事,自己只是隨便想想,想想又不犯罪。

  這麼一思忖,寧婉心里又踏實了,心情也好了,她重新專注地看向了球場。

  只是作為陳爍的後援團,明明應該看陳爍的,然而寧婉不自覺視線就被傅崢所牽引

  陽光下,球場上傅崢在帶著球奔跑,他的嘴唇微抿,頭發隨著跳動的節拍而飛揚,眼楮明亮,白皙的臉上帶著運動過後的紅潮,腿部線條緊繃而流暢,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舉手投足里每一個細節仿佛都帶了荷爾蒙的味道,即便是微微彎曲的膝蓋和奔跑中一晃而過的腳踝,竟然也讓人覺得十分性感……

  冷靜!冷靜!

  寧婉狠狠打斷了自己的思緒,她重新把從傅崢身上的目光移回來,看向了陳爍,此刻陳爍拿到了隊友傳來的球,突破了對方一名隊名的包圍,動作標準眼神專注,正準備投籃……

  只是下一秒,傅崢便“橫刀奪愛”般的一個走位,生生截斷了陳爍的投籃,陳爍皺眉突圍,徑自撞開傅崢跑向了籃球架,縱身起跳準備放棄投籃選擇灌籃,他的氣勢恢宏咬著嘴唇很有勢如破竹的味道,然而也幾乎是同時,傅崢也跳起攔網,在陳爍扣球時手腕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下壓制,陳爍原本一個近在咫尺的灌籃就此終結,球在傅崢力量下反彈偏離了籃筐,而傅崢的隊友搶到球後又再次傳給了傅崢,傅崢帶著球,沖破了陳爍的防守,反身給出了一個漂亮的超遠三分球……

  “好棒!!!”

  “超帥!”

  “加油加油!”

  身邊幾個傅崢的新晉顏粉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寧婉大約也是被這氣氛連帶,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也已經站起來在為傅崢叫好了。

  只是傅崢的快樂是建立在陳爍的痛苦之上的,此刻陳爍瞥了一眼寧婉,雖然沒有責備,但那種失落是難以遮掩的。

  然而傅崢看向寧婉的眼神就燦爛得多了,他原本沒有特殊表情、英俊到冷感的臉上突然漾出了一個笑,黑亮的眼楮穿越人群,只盯向寧婉,明明為他加油助威的人有那麼多,但仿佛那些都是背景板,而寧婉才是唯一主角。

  傅崢的笑意很輕淺,也幾乎轉瞬即逝,他又看了寧婉一眼,很快便轉頭再次投入到激烈的球賽當中去了,然而傅崢能心無旁騖地繼續,寧婉卻覺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傅崢笑的那一刻。

  球場明明很嘈雜,但寧婉卻覺得一切聲音都靜止了,她只听得到自己胸膛里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個剎那,好像理智都拋到了腦後,陳爍的心情好像也無法再顧及到了,寧婉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單細胞動物,一次只能想傅崢這一件事。

  球賽的後半場,她都有些心猿意馬,即便暗暗內心告誡自己要多關注陳爍,然而還是不自覺會去關注傅崢……

  最終,幾乎毫無懸念的,傅崢那隊贏得了比賽。這一場比賽,幾個年輕的男同事顯然也都覺得很酣暢淋灕,原本和傅崢根本沒怎麼見過的男生,都和他擊了掌。

  一場運動很容易就讓人親近,因為運動里人往往表現出的是最真實的性格,傅崢球技好,但也並不過分炫技,在對局勢的把控和力纜狂瀾之下,也沒有把球賽變成個人表演賽,在前半場佔據了絕對優勢後,下半場他幾乎都把投籃的機會讓給了隊里的其余隊員,是個很會照顧所有人情緒的人,讓隊伍里幾乎每個選手都有機會參與和表現,最終不僅取得了壓倒性勝利,傅崢那隊里每個人也都打得很暢快。

  “傅崢是嗎?下次繼續一起打球啊。”

  “你打球真厲害!”

  “來,加個聯系方式,下次再約!”

  幾乎每個人都拍了拍傅崢的肩膀表示了認可和友好,陳爍看著這一幕,心里簡直五味陳雜,這場球賽原本是計劃在寧婉面前大展風采的,可沒想到傅崢竟然半路攪合進來,自己不僅沒表現上,甚至完全被遮蓋在對方的光芒之下。

  但陳爍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寧婉正從觀眾席走來,他調整了下表情,在寧婉走到面前時輕輕拍了拍傅崢的肩︰“你打球真好。”

  陳爍真心實意艷羨般看了傅崢一眼,轉而就低下頭,有些失落和愧疚︰“和你一筆,我打的太爛了,害的我們隊一起受累。”

  寧婉這人心軟,又特別看不得別人低落,果不其然,陳爍這話剛下去,寧婉原本看向傅崢的眼光就徹底收了回來,轉頭看向了陳爍︰“你這說的什麼話呀?球賽嘛,本來就有勝有負,又不是專業球員,當然偶爾也有發揮不穩定的時候,沒準下次就是你贏傅崢了呀?”

  寧婉心無旁騖地笑笑,看了傅崢一眼︰“是吧傅崢?”說完就把手里的礦泉水一人一瓶塞給了傅崢和陳爍。

  傅崢有些嘲諷地看了陳爍一眼,隨即斂了目光,再抬起來時,他的神色已經又變得十分溫和,看起來像個完全沒脾氣的老好人,朝寧婉點了點頭︰“恩,陳爍打的也很好,他現在打的不如我,可能只是因為比我年輕,球場經驗沒那麼豐富,過幾年就能追上了。”

  陳爍氣的咬牙切齒,繃著情緒隱忍道︰“你說的沒錯,但是有一點我也挺擔心的,因為打球這種事,其實也講爆發力和體力,你看球員也是年紀一上去,巔峰狀態就沒法保證了,年紀一大,再打球,光有經驗也不行,身體機能不行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只是陳爍沒想到,傅崢仿佛等的就是自己這一句,他借著陳爍的話頭就順桿爬了

  “陳爍講的沒錯,所以我也很擔心,未來我也打不上幾年球了……”傅崢嘆了口氣,看向寧婉,也很惆悵低落的模樣,“而且其實我以前戶外運動扭傷過腳踝,理論上也不能進行太過劇烈的運動……”

  “你腳踝有舊傷?!”寧婉抬高了聲音,果然有些焦急,“你怎麼不早說,有傷的話其實打球都最好少打,你哪只腳?有沒有事啊?”

  ……

  果不其然,寧婉的注意力又再次被傅崢吸引了過去,陳爍看著眼前的一幕簡直血壓升高,他自己好不容易靠賣慘博得了寧婉的關注,還順勢打擊了下傅崢的年紀,沒想到這人竟然就這麼順水推舟也賣起慘來了……

  陳爍心里冷笑,既然大家都賣慘,那就看看誰更慘。

  “啊”

  陳爍短促又壓抑地低叫了一聲。

  寧婉果然轉過了頭︰“怎麼了陳爍?”

  陳爍露出忍痛的表情︰“我剛剛起跳太猛,落地的時候球場上好像有水有點打滑,腳雖然最後站穩了,但扭了一下,剛才一直在運動還以為沒事,結果現在突然就開始痛了。”

  傅崢雖號稱有舊傷,但並沒有發作,而自己如今聲稱剛受新傷,又一臉疼痛難忍,自然比他更值得寧婉的注意。

  寧婉果然非常著急,陳爍便順勢道︰“明明也沒腫,不知道怎麼回事,疼的我快受不了了。”他緊皺眉頭一臉強忍痛意道,“要不我去趟醫院吧。”陳爍有些不好意思般般看向寧婉,“學姐能陪我一起去嗎?我怕我一個人腿腳不便……”

  寧婉自然答應︰“沒問題,我陪你去。”

  只是寧婉話音剛落,傅崢的聲音變也響了起來

  “我也去。”他面帶微笑地看向陳爍,語氣溫和道,“正好雖然現在沒發作,但我腳踝也有舊傷,平時一個人不願意去醫院,這次正好和你們結伴一起去。”

  傅崢說完,看向了寧婉︰“而且陳爍這扭傷,說不定要惡化,到時候如果你陪著,他要是惡化到走路都不利索了,你也扶不起他,還是我一起陪著去更好。”

  傅崢說的道貌岸然有理有據,寧婉果然很快就被說服了︰“有道理,那走吧!我們去醫院。”

  去個醫院而已,結果最後三個人浩浩蕩蕩簡直和去春游一樣。

  一路上陳爍也情緒緊繃絲毫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傅崢又搞出什麼新花招來,兩個人維持著塑料同事情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終于到了醫院。

  掛了骨科,排隊取號一切都很順利,只是到輪上叫好的時候,陳爍和傅崢又開始不對付了。

  先叫的是傅崢的號,寧婉站起來當即想陪著傅崢進入診室,可陳爍怎麼會讓傅崢得逞?他根本不想讓寧婉和傅崢有單獨接觸的機會,于是當即也站了起來

  “寧婉,我陪著傅律師進去吧。”陳爍微笑道,“其實我腳踝好像也有舊傷,正好他的情況我也參考著听听,你就在外面休息下。”

  傅崢意味深長地看了陳爍一眼,倒也沒反駁,只也微笑道︰“那陳爍看這次新傷也由我來陪著就行,我們兩個彼此也有個照應,方便點。”

  寧婉自然沒有異議,只點了點頭就坐到了門外的等候區。

  陳爍本想寧婉陪著自己看腿,但為了防止傅崢為此發難,只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他惡狠狠地盯著傅崢看了一眼,然後和他一前一後進了診室。

  在診室里他也沒放過傅崢,寧婉不在,陳爍更不需要偽裝了,索性冷下臉,夾槍帶棒地諷刺起傅崢來,什麼舊傷?醫生檢查了幾遍也沒看出他這腳踝哪里有問題。

  傅崢自然也沒輕易放過他,陳爍這偽裝的“新腿傷”自然也被他抓著一頓嘲諷,兩個男律師你來我往刀光劍影,而從診室出來,陳爍還有些意猶未盡,想逮著寧婉來之前的最後一課再諷刺傅崢幾句

  “傅律師你真該……”

  結果這次,傅崢沒理睬陳爍,他的眼神直接瞟向了不遠處的等候座位區……

  陳爍這才覺察有異,循著傅崢的目光一並看去。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可不得了

  在等候區的座位上,寧婉身邊此刻已經坐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是個年齡和她相仿的男人,戴著金邊眼鏡,面容清雋,文質彬彬,此刻正看向寧婉,輕掩著嘴唇在笑。

  兩人像是說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寧婉也跟著笑起來,眉眼間都是熟稔和親切,很默契的模樣……

  傅崢這該死的勁敵還沒出局,怎麼就又來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男狐狸精?

  陳爍心里快要氣炸了,還講不講先來後到了?

  他看了身邊的傅崢一眼,傅崢也看了他一眼,雖然沒說話,但陳爍在對方眼里看到了默契。

  陳爍決定和傅崢暫時休戰,如今大敵當前,不如和傅崢結成同盟共同御敵!

  于是陳爍抿了抿唇,調整了下表情,然後就朝寧婉走去︰“寧婉,我們看完醫生啦。”

  寧婉這才反應過來般抬起頭︰“啊?這麼快?”她看了眼手表,才發現其實已經過了半小時,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剛在這邊等,沒想到遇到以前的鄰居。”

  寧婉朝著傅崢和陳爍笑起來︰“正好介紹下,這位是趙軒,以前是鄰居,沒想到現在在醫院上班呢。”

  竟然不是個天降,還勉強算個竹馬?

  最可怕的可就是這種久別重逢的竹馬了,一回憶起過去青澀回憶,又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成長軌跡可以分享,既熟悉又陌生,既有親近感又有新鮮感……

  這可比傅崢還危險!

  陳爍看了眼趙軒,掩下心里的危機感,伸出手道︰“幸會幸會,我是寧婉的同事陳爍。”

  傅崢也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傅崢。”

  寧婉看向趙軒,補充解釋道︰“今天看他們打球,這兩位都有些腿傷,所以我陪著一起來醫院了。”

  趙軒看起來人很文雅,和陳爍傅崢一一握了手,然後他回頭看向了寧婉︰“和你好久不見了,今晚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陳爍心里警鈴大作,本來覺得傅崢不怎樣,但如今有趙軒陪襯,陳爍連帶看傅崢都順眼多了,至少傅崢這人沒這麼不要臉。

  絕對不能讓這個什麼趙軒和寧婉接上頭!

  只是自己在這邊心里火急火燎,那邊傅崢倒是很從容淡然,這家伙竟然還在低頭玩手機,明明每次自己約寧婉的時候跳出來搞事倒是挺準時的,結果這次趙軒面前,這人竟然歇菜了!

  陳爍惡狠狠地瞪了傅崢兩眼,結果對方還毫無所覺,還在低著頭看著手機上的什麼,仿佛完全置身之外的模樣。

  指望不上傅崢,只能自救了,陳爍抿了抿唇,準備信口雌黃編個理由搞破壞,正在斟酌著開口之際,卻見傅崢的頭終于屈尊從手機上抬了起來,他看向趙軒,聲音平靜道︰“食欲不振、對一切都喪失興趣、什麼都提不起勁、心煩心慌,還容易胡思亂想、反應變得遲鈍、注意力也不集中、覺得一切都沒意義,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而且失眠抑郁,有時候甚至站在窗戶口想著一了百了結束這一切,對生活好像都沒什麼留戀……”

  傅崢說了一連串的癥狀,這才抬頭看向趙軒,表情認真道︰“趙醫生,這是不是最好看一下?”

  趙軒愣了愣,打量了傅崢兩眼︰“失眠的話吃過褪黑素了嗎?”

  傅崢點了點頭︰“吃過了,但不管用,失眠還是很嚴重,幾乎整夜不睡。”

  “有去看過醫生嗎?”

  “還沒有,一個大男人,就為了這點小毛病卻看醫生實在小題大做太過矯情……”

  陳爍听著傅崢的話,只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哪出跟哪出?怎麼突然就莫名橋跳到了這麼個不相關的話題?而且失眠嚴重?他看著不像啊,雖然不想承認,但傅崢皮膚非常白,根本連一點黑眼圈的影子都找不到,精神狀態也挺飽滿,哪里像對生活提不起興趣想死的?除了突然把話題跳轉到這一個莫名其妙的顯得確實像有點病,其余這男人渾身上下簡直可以用光彩熠熠來形容……

  不過听了傅崢的話,趙軒的表情倒是嚴肅了起來︰“那不行的,你這個情況還是要立即就醫,掛一下精神科,看起來是挺嚴重的抑郁癥了,抑郁癥這個病其實被很多人忽略了,但抑郁癥很多時候並不簡單是一個心理問題,可能還是功能性問題,嚴重的病癥是絕對需要醫學干預和定期吃藥治療的……”

  傅崢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聲音緩慢道︰“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陳爍正也疑惑著,就听寧婉開了口,她指了指趙軒,“這事還挺巧,剛趙軒和我說呢,他是精神科的醫生,專長就是治療抑郁癥,他的心理干預非常棒,很多輕度抑郁癥在接受他的診斷和心理咨詢後都甚至不需要吃藥了。”

  陳爍抿著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傅崢,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了。

  而寧婉講到這里,果然有些擔憂地看了傅崢一眼︰“抑郁癥果然是看不出的,即便平時看起來很正常的人,看來說不定內心正在經歷暴風雨的掙扎。傅崢,你這個情況,真的不能不干預了。”

  “這樣嗎?”傅崢頓了頓,沉靜又緩慢道,“可覺得直接去醫院掛號有點太正式太壓抑了,既然趙醫生是這個方面的專家,不知道方不方便私下聊一下?”

  陳爍幾乎是立刻加碼道︰“趙醫生,擇日不如撞日,要方便的話,你看今晚?聚會以後也有機會的,但是病情發展我怕……”

  傅崢和陳爍都那麼說了,寧婉便轉頭看向趙軒,主動道︰“趙軒,今晚我們的聚會要不先緩一緩……”

  趙軒顯然對這個發展有些茫然,但很快點了點頭︰“沒問題。”他朝寧婉笑笑,“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事情發展到這兒,陳爍就全懂了,原來傅崢運籌帷幄打的是這盤棋,謊稱自己有嚴重抑郁癥,還想尋死覓活,這可不立刻引起寧婉同情和關注,讓她叫停聚餐嗎?又正好這趙軒是個精神科的,如此一石二鳥,竟是滴水不漏。

  想不到傅崢犧牲了自己與趙軒這敵人同歸于盡,竟不惜自毀形象,都說自己有抑郁癥了!陳爍一時之間內心也有些肅然起敬,不管如何,傅崢這波犧牲也連帶惠及了自己,自己還是要給他辦好“後事”,好好送傅崢上路!

  未免趙軒又出其不意破了傅崢的局,陳爍決定再加把火,他回想著網上看過的抑郁癥患者的自白,語氣凝重道︰“抑郁癥確實非常痛苦,睡不著沒精神,連帶著沒食欲,甚至連生存的欲望都沒了,就只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不被人需要,被全社會遺棄,人生已經無望,沒有前途沒有未來沒有光明,世界一片黑暗,也沒有愛,像個溺水的人,慢慢地沉到水底體會著那種窒息的死亡感受,卻感覺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救自己,也沒人理解自己……哎,抑郁癥不看真的會想自殺的……”

  “恩。”傅崢果然像陳爍預料中一般附和了,只是陳爍還沒來得及在內心漾出笑意,就听見傅崢繼續道

  “是這樣。陳爍也覺得自己的病情挺嚴重了,之前一直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我來代他詢問,但沒想到這麼巧遇到了趙醫生,那樣真是太好了,我也覺得晚上如果趙醫生能好好和陳爍聊聊比較好,他不太想去找不熟的醫生,你是寧婉的朋友,他一定更相信你。”

  ???

  陳爍心里憋了一口氣,他皺著眉瞪向了傅崢。結果傅崢竟然還朝陳爍笑了笑︰“陳爍,看到你都願意主動分享自己抑郁癥的感受了,我想你應該已經能正視病情了,所以今晚和趙醫生吃飯,你就好好聊,也不需要有在醫院的壓迫感,就你們兩個用餐,也足夠保證隱私。”

  “……”

  陳爍本以為傅崢都犧牲了死透了,他在心里給對方嗩吶都吹起來了送葬隊伍都搭建好了,結果沒想到這人詐尸了……

  寧婉不明所以,果真一臉同情地看向了自己︰“陳爍,沒想到你一直被抑郁癥折磨,難怪最近確實黑眼圈有點厲害!”

  寧婉拍了拍陳爍的肩,認真道︰“你要好好加油,不要想著死,戰勝抑郁癥,要記住,活著挺好!只要活著,什麼事都能遇上!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可不是麼,陳爍咬牙切齒地看向傅崢,活著是挺好,只要活著,還真是什麼事什麼人都能遇上。

  事到如今,陳爍才終于有些明白,傅崢剛才看手機,八成是在醫院網站上找那趙軒的科室,這一局全是對癥下藥,只是如今自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是自己反駁說沒有抑郁癥,寧婉便要和趙軒吃飯了……現在自己已經腹背受敵有傅崢虎視眈眈盯著了,如果再引進一個新的對手,陳爍實在有些沒有自信……那麼與其寧婉和趙軒兩人世界,還是自己和趙軒兩人世界吧……

  “趙軒,咱倆下次約?先替陳爍謝謝你,下次我請!”

  雖說下次再約,但醫生的下班時間從不能確定,寧婉是律師,自然也忙,也不知道這下次要下到猴年馬月去,雖然寧婉是真心實意下次請趙軒吃飯的,但陳爍也知道,這下次請你吃飯可能就遙遙無期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邊雲淡風輕的傅崢,只覺得這老男人真是太狡詐了。

  而傅崢看了眼手表,表情溫和充滿關愛︰“陳爍,就不打擾你向趙醫生咨詢了。”他說完,又謙和有禮地看向趙軒,“趙醫生,我們同事還麻煩你了,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傅崢笑了笑︰“那我就先和寧婉回去了。兩位再見。”

  傅崢姿態紳士禮儀良好態度謙和,完全挑不出任何刺來,就這樣,陳爍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和寧婉並肩離開。平心而論,傅崢的步子邁的很穩健,走姿也很有氣派,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陳爍錯覺,他總覺得,那步伐里面,處處流露出對自己的嘲諷,傅崢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在自己的墳頭蹦迪,自己剛才心里那一曲嗩吶,沒想到是給自己送葬的……

第46章

  寧婉最近每天都能和所里即將新入職那位大par郵件溝通, 對于對方的案例,寧婉分析起來越發順手,和對方基本建立了一種每天一封郵件往來的聯系頻率, 兩個人之間仿佛也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

  不得不說,大par就是大par,對方有時候只是簡單的提點,但寧婉看完也常常豁然開朗,而對方也不好為人師,很多提點也是點到為止, 留出讓寧婉思考的空間,而除了案例外,寧婉也就自己職業規劃路上的一些疑慮進行了請教,對方也都仔細而耐心地給予了解答,甚至分享了很多自己的私人經歷和體悟。

  雖然從沒見過這位大par本人, 但寧婉和對方神交許久,心理上對對方充滿了信任和崇敬,想進入他團隊的想法更強烈了。

  寧婉原本對社區工作就挺上心,如今有了新的動力和目標, 每天更加精神抖擻了。

  一大早,她就解決了好幾個電話咨詢, 得了空,這才想起要好好關心下陳爍

  “昨天和趙醫生聊過後好些了嗎?還有那種想結束生命的沖動和喪氣嗎?”

  陳爍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他面色不善地看了眼另一邊坐著的傅崢, 這才對寧婉擠出個笑︰“好多了。”陳爍像在努力抑制什麼情緒般繼續道,“不想死了。”他又看了一眼傅崢, “畢竟我想了想,我還沒找到女朋友, 還不能死。”

  “對啊!”寧婉拍了拍陳爍的肩膀,“你想通了就好!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你喜歡什麼款的?”

  “不用。”陳爍抿了抿唇,“我……”

  可惜他那句“有喜歡的人”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敲門聲給打斷了。

  倚靠在門口的是個縴細的身形,如今容市的氣溫已經不低了,但對方卻還全副武裝般穿著厚實的長袖長褲,戴著個帽子,脖子里還圍了條秋冬的圍巾,臉上卻架了一副遮陽鏡,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只是雖然從裝束來看這人穿的十足奇怪,然而對方的行為卻挺溫和講理社區辦公室的門是常年開著的,因此鮮少有人在進入之前還特意再這麼有禮貌地敲下門板。

  “對不起,打擾各位一下,我想咨詢下離婚……”

  對方的聲線柔和婉轉,可以用輕聲細語來形容,是個听著挺舒服的女聲,微微帶了點哽咽,讓寧婉覺得有些熟悉,她趕忙把人迎了進來︰“進來吧,能把您的情況大致說下嗎?是因為什麼想要離婚?”

  對方瑟縮地走了進來,轉身看了下門︰“能……能把門關下嗎?”

  寧婉還沒開口,傅崢和陳爍便同時起身準備去關門,最終傅崢身高腿長更勝一籌,比陳爍更早到達門口,依言把門給關了。

  離婚案件涉及個人隱私多,這咨詢人听聲音很年輕,注重保護自我隱私不想有人打斷也很正常。

  只是傅崢關門後,對方卻顯然還像是驚弓之鳥,她的聲音哽咽里帶了點焦慮︰“能把門鎖上嗎?”

  “我去!”這次陳爍幾乎是急急地發了話,便立刻小跑著搶在傅崢面前把門給鎖了。

  要是平日,寧婉肯定要感慨下傅崢和陳爍的積極,然而此刻,她看向坐在自己辦公桌對方的客戶,卻皺起了眉,她好像想起來這是誰了。

  對方見門落了鎖,似乎才終于放下了緊繃的弦,這才沒那麼瑟縮和戒備,然後摘掉了帽子。

  本來不摘寧婉還只覺得對方穿戴那麼多有些奇怪,等對方真正摘了帽子,再摘了眼鏡,拿下了圍巾,隨著她動作的進行,寧婉的心情越發沉重。

  對方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只眼楮還腫著,一片血污,只草草在眼周涂了點碘酒,而那在皮膚邊暈染開的黃色則讓她的傷顯得更加觸目驚心了,一只腫著的眼楮小的只能睜開一條縫,嘴角也破了口,還帶著血痂,整張臉上完全看不出上次咨詢時那溫婉的五官,像一張被人隨意涂抹的髒畫布,破敗、頹喪灰暗。

  寧婉的心里重重的一滯。

  她記得非常清楚,在個把月前,這位年輕的女性曾經來自己這里咨詢過,當初她的臉上就帶了傷,眼里含淚,因為遭到丈夫的家暴,想要離婚。

  寧婉對自己經手過的咨詢本來就有記錄下來的習慣,而其中對于家暴案件的記錄則比一般的都會更詳細,她清楚記得當時自己曾經指導過對方報警,教對方如何留存被家暴證據,也表示了願意提供法律援助。

  後續對方沒有找寧婉來繼續推進離婚,她也沒有太意外,因為當時這位年輕客戶看起來家境不太差,談吐也溫文有禮,說話邏輯清晰,一看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這類物質條件不太差的客戶,最終未必願意選擇社區律師,畢竟社區律師給大部分人的感覺是援助性質的,人們普遍有個認知覺得免費的或者便宜的沒好貨,因此很多條件尚可的客戶更傾向花錢找資深大律師。

  只是如今眼前這年輕女人的慘烈模樣,她大概是咨詢過自己後,並沒有真的找律師去起訴離婚……

  “律師,我想起訴離婚,我這是被我老公打的……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他打死……”

  那年輕女人的聲音沙啞哽咽,眼神卻無神到已然哭不出來,而她一張嘴,寧婉才發現,她連一顆門牙都缺失了半顆,想來是被丈夫打斷的……

  陳爍並沒有見過對方,然而傅崢也是見過的,他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寧婉,顯然也是認出了對方︰“能和我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嗎?”

  大約是緊鎖的門終于給了對方安全感,那年輕女人又瑟縮地環顧了下四周,這才終于哭出聲來︰“求求你們,救救我吧!”

  她的情緒激動,精神狀態看起來也有些恍惚,然而在斷斷續續磕磕巴巴的敘述里,寧婉三人終于搞明白了事實

  這位年輕女性名字叫舒寧,果不其然,是位高材生,是機械工程方面的博士。

  “我的老公虞飛遠是我的碩士和博士同學,因為跟著同一個導師,做項目、實驗的時候常常在一塊,又是一個專業的,共同話題也挺多,在研二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了。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他對我照顧有加,博士做論文壓力大,我們也是一起扶持走過來的,也算是患難見真情了,感情一直不錯,博士一畢業,也就這麼順理成章結婚了。”

  “本來我已經收到了一家跨國大企業研發部的工作offer,原本也確實是想去工作的,平時也一直避孕,可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當時竟然查出來懷孕了,總不能還沒入職就懷孕吧,于是我決定好好在家先生完孩子再拼事業,正好我老公也投了這家公司簡歷,面試筆試成績綜合排名我是第一,他是第二,我放棄了offer,正好錄取了他,這樣我也覺得不浪費,肥水不流外人田,當時還挺開心的,畢竟這工作算我們專業對口特別好的了,起點高收入也豐厚。”

  一說到這里,大約是回憶起過去的美好,對比現在的慘烈更讓人神傷,舒寧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當初真的很幸福,飛遠對我也很好,他主外我主內,孕期他對我特別體貼,女兒出生後他也很貼心,我們一家三口當時過的特別好,只是……”

  舒寧抑制住了哭腔︰“只是沒想到他變了……自從孩子三歲上了幼兒園,他就變了,變得暴躁敏感,一開始是和我吵架,隨意摔東西,後來就變成了輕微的推搡,再之後……”

  寧婉心里苦澀又壓抑,家暴案的升級模式總是如此類似,但很少有受害人會意識到,這並不是人變了,而是對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談戀愛和剛進入婚姻時多少披著自我美化的皮,而隨著時間推移,本性終究是會慢慢暴露的……

  舒寧的語氣里還是不解和崩潰︰“上次我也來咨詢了,那時候是第一次被打,完全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對我,一心想著離婚,可後來飛遠道歉了,也說下不為例,我就原諒了……但萬萬沒想到,我的原諒,不僅沒有挽回他的心,還讓他變本加厲了……”

  寧婉表情嚴肅︰“這一次你報警了嗎?”

  “還沒……”舒寧嚅囁道,“他現在打我打的特別狠,看我也看的緊,都不許我出門,這次我是偷偷溜出來的,我害怕報警以後等警察一走,他打我打得更厲害……”她求救般地看向寧婉,“律師,幫幫我,能不能幫我離婚?能不能幫我爭取孩子的撫養權?錢我不在乎,我只想要我女兒!”

  “你上次報警了嗎?在家里安裝了攝像頭了嗎?有拍下對方毆打你的視頻了嗎?”

  這是舒寧上次來咨詢時寧婉詳細教過她的操作,然而從舒寧此刻躲閃的神色來看,應該是並沒有……

  “那有鄰居之類的人證可以證明他家暴嗎?”

  舒寧搖了搖頭,又哭了起來︰“我被打也不敢出聲,否則會被打的更凶……”

  雖然舒寧沒有說完,但寧婉大概也能理解,她這樣的高知識分子,平時也是要面子的,信奉家丑不可外揚,不想讓外人知道,也算是人之長情。

  可既沒有報警記錄,又不存在視頻證據,也沒有人證……如今雖然舒寧的傷都未愈,但如果沒有在遭受傷害後第一時間報警,後續即便報警,也難以證明這些傷出自家暴,出自她的老公。

  “你上一次為什麼最後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寧婉只覺得胸中憋著一股惡氣,“如果當時采取了措施,現在就不會這麼被動。”

  舒寧低下了頭抹起了淚︰“上次我回家後,他就跪下認錯了,還自己打了自己十幾個耳光,那力道,都把整張臉都抽腫了,一听說我要離婚,就給我下跪磕頭,頭都破了流血了,不斷給我道歉,說自己工作壓力大情緒不好,一時糊涂打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和他也是這麼多年的感情,想起以前戀愛的細節,那些他對我的好,我就……而且孩子還這麼小,如果離婚,孩子從小就沒有爸爸就是單親家庭了,我想來想去,考慮到也確實是第一次,也就原諒了他,他也給我寫了保證書,說下次不再犯了。”

  多麼相似的故事,寧婉越听越是內心沉重和唏噓︰“但是後面他‘控制不住脾氣’所以又打了你,然後又各種痛哭流涕承認錯誤寫保證書下跪,你又原諒了他,接著他又‘發了脾氣’,又沒忍住,直到後來下手越來越重,把你打成這樣?”

  舒寧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她的表情苦澀︰“是……我沒想到我的忍讓最後換來的就是這個,我……我為了讓他能不要那麼有壓力不要受氣甚至都辭職了……”

  傅崢听到這里,也皺起了眉︰“你的意思是,你現在的狀態是無業?”

  不需言語,對舒寧來說這可能只是隨口一問,然而寧婉知道傅崢這話的意思,既然如今舒寧想離婚並且爭取孩子的撫養權,那麼她是否有正當職業是否能證明自己有穩定收入是很關鍵的。

  舒寧的孩子已經不是幼兒了,除了幼兒會傾向判給母親,大些的孩子在撫養權判決時都遵循的是如何對孩子生活更好的原則,很多全職太太打官司時候會失去孩子撫養權就是如此,因為沒有收入,也沒有再找工作的能力,常年的全職生活已經摧毀了這些母親的職業生涯。

  “恩。”舒寧卻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她低下頭解釋道,“生完女兒後,我就在家里帶孩子,但孩子如今已經上學了,我的時間也空了出來,想著讀機械工程都讀到博士了,也不要浪費,之前也就再去投了簡歷,投的也就是飛遠那家公司,當初因為意外懷孕失去了機會一直挺後悔,也想和他一起共事。”

  “所以是你投的簡歷石沉大海沒有人願意錄取?”

  寧婉有些惋惜,但女性婚育後回歸職場本身就充滿坎坷,舒寧雖然學歷高,但一畢業後就懷孕生子因此缺乏工作經驗,但又沒有剛畢業大學生的年齡優勢,家里有孩子勢必不可能全身心撲在工作上,確實在求職中是巨大的劣勢……

  只是舒寧的回答倒是挺令人意外︰“沒有,那家公司給我offer了,很歡迎我去。”說到這里,舒寧終于露出了進辦公室以來第一個微弱的笑,“我在求職前做了功課,針對這家公司的情況寫了一份行業調研報告,分析了不同的機械裝置的優劣,針對他們明星產品里常常被客戶投訴的一個機械故障做了我自己的分析和建議,這份報告看來寫的是入了他們的眼,他們的一個研發部總監親自面試了我,幾乎是當場錄取。”

  “那很好啊!”寧婉真心實意地替舒寧高興,可高興完又有些疑惑,也幾乎是同時,傅崢問出了寧婉心里所想

  “可為什麼你又辭職了?是嫌棄工作環境同事氛圍不好?還是工作強度太大?或者家里出了什麼變故需要你照顧家庭?”

  舒寧搖了搖頭︰“都沒有,這工作我很喜歡,同事也很照顧我,家里孩子也很爭氣,上學不太生病作業也都自己搞定。”她又一次哽咽了,“我單純是為了飛遠才辭職的。”

  听到這里,陳爍也皺起了眉︰“他是那種男主外女主內的老思想?覺得你就在家就好?”

  舒寧抹了抹淚︰“對,他覺得我出去工作他沒面子,顯得他好像一個人賺錢養不活家似的,就很不支持我出去,我上班後特別不高興。”

  “之前我剛開始投簡歷時,他就很不看好,一直打擊我,說我雖然是博士,可機械領域的知識更新換代快,以前學的都老土了,根本沒用,掉書袋,而且沒工作經驗,沒人會多看我簡歷一眼……”

  “總之,那段時間挺消沉的,想想覺得自己老公都這麼說,更別說公司人事呢,特別自卑,投了幾家也確實沒反饋,覺得自己真是干什麼什麼不行,索性後來好好沉澱下來寫了那個行業分析報告。”

  听到這里,寧婉皺起了眉︰“你要去工作,你老公一直很打擊你?”

  “也不算打擊吧,他說他也是為了我好,先給我打預防針,如今求職沒這麼容易,更何況職場現在爾虞我詐多,他希望我永遠不用去經歷這些血雨腥風,眼楮不要看見這些骯髒,由他守著我就行了。”舒寧說到這里,有些物是人非般的感慨,“他對我其實挺好的,除了控制不住脾氣會打我之外,真的挺好的……”她的眼眶又紅了,“他雖然有些大男子主義,但是真的想要保護我的,說養我一輩子都可以,是個負責的男人……”

  這一刻,寧婉幾乎想要搖著舒寧的肩膀叫她醒醒,什麼叫“除了會打我之外都挺好的”?一個男人竟然打女人,這就是徹頭徹尾的不行啊!

  何況……

  只是在寧婉開口之前,傅崢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一個男人說養你一輩子,鼓吹叫你不要去工作,打擊你重新融入社會的積極性,這根本不是負責任。”

  “怎麼會?”舒寧幾乎是下意識反駁了起來,“我在家帶孩子不出去工作那幾年,他確實對我挺好的,也沒打過我……真要說起來,我們之間出問題,還是從我去上班開始的,他覺得我沒那麼全身心撲在家庭上,開始不滿……我也是這樣才想到了辭職,想著辭職以後我們之間矛盾就不會激化了,何況他的工資也足夠養家了。可沒想到……我就算辭職了,他的脾氣好像徹底變壞了,我們好像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說到這里,舒寧又哭了起來,語氣里充滿了痛苦和懊喪︰“要早知道這樣,我就根本不去遞簡歷工作了……”

  很可悲的,連舒寧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觀念已經全部被自己老公給洗腦了,自己給自己框死了未來她一個和自己老公有同樣學歷同樣優秀的女性,辛辛苦苦博士畢業,為什麼就應該主內就應該回歸家庭,而她老公卻可以享受著後方的穩定同時發展事業?

  “女主內男主外這是法律規定嗎?你也很優秀,為什麼不可以也擁有自己的一片天?你從來就沒做錯,錯的是你老公。”寧婉本來胸中憋了一肚子的氣,然而沒想到傅崢比她更快一步,他語氣嚴肅冷峻,然而句句犀利而在理,“你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需要你犧牲自己事業和喜好去成全他的男人根本不是什麼良配,婚姻是磨合,但從來不是一方單方面的犧牲,你的情況明明可以事業和家庭兼顧,你已經在家庭里承擔了更多的工作,為什麼就因為不順著他的意,他就可以發脾氣打人?”

  舒寧嚅囁了兩下︰“他有時候發脾氣我也能理解的,畢竟男人在外面壓力大,他的績效考核嚴苛,職場里人事內斗還有酒席文化,雖然他不喜歡,還是不得不迎合著去各種飯局,常常喝到吐了才回家,他也不願意的,男人在外面真的很累,我雖然在家帶孩子,但其實生活無憂,不用擔心生計……”

  傅崢冷笑著打斷了舒寧的話︰“這話是他和你說的吧?”

  舒寧點了點頭︰“恩,他每次發脾氣沒控制住自己以後除了道歉也會解釋,男人在現代社會真的也很難……”

  “那難道女人就不難了?”寧婉終于憋不住了,“他怎麼就只能看到自己的難?男主外女主內是他自己選的路,那麼主外的累和壓力,自己跪著爬著也要干下去,所有的苦也只能自己消解,而不是發泄到家人身上去,我們每個普通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誰不累了?他能分攤女性生育的損傷和陣痛嗎?你生孩子疼的時候發泄到他身上了嗎?你打他了嗎?”

  舒寧這樣溫婉的模樣,想來並非隨意發脾氣的人,而也正因為如此溫和好說話,才會被虞飛遠這種人拿捏。

  “說什麼自己壓力大才會發脾氣打人,這不過是給自己找借口。”

  明明是受害者和求助者,然而這時候,舒寧卻反而幫虞飛遠說起話來了︰“他就是有時候控制不好情緒,但我去上班之前,他真的是個好男人……”

  “連自己情緒都控制不好的男人,說實話,根本不能說是好男人。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忍著火在活呢?他脾氣差在公司受了氣,為什麼不直接和給他氣受的上司拍板,卻反而發泄到無辜和比他弱勢的妻子身上呢?這種男人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外強中干,算哪門子的好男人呢?”

  舒寧抿了抿唇,顯然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又六神無主地哭起來。

  她這個樣子,寧婉也沒辦法,只能掏出了材料︰“你把這份法律咨詢服務流程單填一下,如果可以,最近試著去找找工作,這樣才方便爭取孩子的撫養權,離婚如果對方不願意協商,那就要起訴,一旦走訴訟流程,就做好長期作戰準備吧,最好是能這階段分居,一來長時間分居可以輔證感情破裂,另一方面因為他家暴,分居對你安全有保障,沒有房子住的話就先去住一下酒店。”

  舒寧抓到救命稻草般點了點頭。

  “還有你臉上的傷,我看只做了簡單的消毒處理,能不能再報個警然後做個傷情鑒定?雖然對方多半不會承認是自己打的,但我們總得把證據留存下,或許會有用。需要我們陪你去嗎?”

  舒寧搖了搖頭︰“沒關系,我自己可以的。”

  “另外,之後我會準備代理協議給你,沒問題的話簽下字,然後我會列一個清單給你,清單上的材料原件和復印件都需要整理給我,包括結婚證、還有你們婚內一些共同財產的明細、房產、以及所有可以證明你們感情破裂的證據,如果有以往家暴的證明那就更好。”

  舒寧填完流程單,留下了聯系方式,又紅著眼楮再三感謝了寧婉三人,這才重新戴上帽子和墨鏡,圍上圍巾,把自己重新裹得嚴嚴實實的,開了門離開。

  相比剛才的敞開心扉,仿佛鎖著的門一開,舒寧又恢復成了那個瑟縮、對周遭充滿不安全感,甚至隨時害怕遭受傷害的人。

  寧婉看著她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舒寧其實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就像自己母親一樣,但不同的是,舒寧至少決定做出改變,而自己的母親……

  陳爍是多少知道寧婉家里情況的,他知道家暴案子對于寧婉意味著什麼,幾乎是當機立斷做了表態︰“寧婉,這個案子我和你一起做。”

  可惜寧婉搖了搖頭︰“第一這案子對你來說挑戰性不大;第二,舒寧第一次來咨詢的時候傅崢就在,對前因後果比較清楚,外加剛才和舒寧交流溝通也是他比較多,對這類案子顯然他也有自己的思考,此前傅崢也沒處理婚姻家事類案子的經驗,正好帶他一起上上手,所以他和我一起比較合適。”

  “可……”陳爍不想將這個和寧婉單獨辦案甚至有可能走進她內心的機會拱手讓人,他急急道,“我之前也沒做過家事類的案子,來社區就是想多做這類接地氣的案子,傅崢是新人,這案子你帶著他主做,他肯定會比較吃力一點,但我……”

  “陳律師,這案子一听就負能量太多,你剛剛經過趙醫生的開導心態才好些,不應該再接手這樣壓抑的案子,對你病情不好,容易復發。”傅崢卻是笑著打斷了陳爍,“還是我來辦吧。”

  ……

  寧婉本來想著自己媽媽,心里是有些壓抑的,然而看著陳爍和傅崢這樣積極主動的工作熱情以及互相體諒的深厚友情,只覺得人間自有真情在,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還是美好多于爭斗的!

第47章

  最終, 舒寧的離婚撫養權糾紛案寧婉決定交給傅崢和自己一起辦,而為了安撫陳爍,她想了想, 決定對未來陳爍和傅崢的案源分配做個規定

  “代理律師一次不能超過兩個,所以以後有案子,你們就輪著和我搭配來,這次的案子是我帶傅崢做,那下一個案子,就陳爍和我一起做。”

  以往辦公室只有自己和傅崢, 如今加入了陳爍,這兩個人之間也要一碗水端平,而每次案子類型和標的額以及難易程度都有不同,如此直接輪流來,寧婉也沒有偏心誰的嫌疑, 倒也干脆。

  “那下個案子我和你一起辦。”陳爍轉了轉眼珠,看了傅崢一眼,然後朝寧婉笑著第一時間贊成了這個方案。

  傅崢不置可否,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但也沒有反對。

  如此,寧婉就敲定了這個案源分配方針︰“那就這麼辦!”

  看得出舒寧對虞飛遠是很有感情的, 畢竟是曾經從校園到婚紗的戀愛,幾乎佔據了人生里最重要美好的時刻, 想要做出決斷也並非易事, 只是顯然這次虞飛遠打舒寧打得太狠了,以至于舒寧害怕到第一時間想逃離, 幾乎是第二天,她就過來簽了代理協議, 並且把自己手頭有的證據材料都提供了過來,也是巧,虞飛遠正好出差去了,因此舒寧整個人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不少,人看著也精神多了。

  只是……

  寧婉盯著舒寧薄薄幾頁的所謂證據材料,皺起了眉︰“你知道虞飛遠的工資收入嗎?你是全職太太,他不把錢交給你管賬嗎?”

  舒寧提供的材料里,幾乎都是沒有直接證據效力的,尤其她看起來對共同財產明細根本不清楚,除了一套婚後兩人共同購買尚在還貸的小戶型房產,竟然連虞飛遠平日里的工資收入都不清楚。

  舒寧搖了搖頭︰“他就定期每個月給我打錢,如果當月還有什麼大件支出超標的話,我再和他申請。”

  寧婉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既然放棄了事業選擇做全職太太,那更要自己愛護自己,提高抗風險能力,至少應該第一時間把財政大權緊握在手里,否則出現這樣的變故,在財產分割上根本無法舉證和查清對方的收入,實在是太過被動了。

  傅崢也羅列了相關財產的問題清單,可惜舒寧顯然是指望不上了,幾乎是一問三不知,問到最後,她也尷尬又懊喪︰“對不起,是我沒用,我以前從沒想到我竟然會走到離婚這一步,一直覺得自己是同學里最幸福的,心太大了從沒注意過這些事……”

  事到如今再苛責當事人于事無補,寧婉安撫了幾句︰“你先回去吧,既然交給了我們,我們自然會去調查取證。”

  幾乎是剛送走舒寧,寧婉就收拾了收拾東西,拎起了包︰“走吧。”

  傅崢看了她一眼,默契道︰“去虞飛遠公司?”

  從最初根本雞同鴨講到如今自己不用說傅崢就能跟上思路,寧婉實在是有些莞爾,她笑著點了點頭︰“對。”

  如果是一般的離婚案,寧婉未必會這麼急切,然而舒寧的案子涉及到家暴,每拖一分鐘,她可能再次遭受傷害的風險就增加一分,如今虞飛遠出差,正是趁機趕緊收集證據起訴的大好時機。

  一邊的陳爍卻是有些不解︰“你們去虞飛遠公司想要讓人事提供他的工資流水?這基本不可能,都沒立案呢,公司不會提供員工流水的,最起碼也要取得法院調查令吧……”

  “不需要公司提供流水。”傅崢看了眼陳爍,“舒寧和虞飛遠婚後買的那個小房子用的是虞飛遠的公積金還款,所以舒寧的資料里有他的每月公積金數額,她自己也在同一家公司短暫工作過,也能提供自己工作期間單位的福利包括公積金繳納基數,這樣完全可以大致倒推出虞飛遠的工資,雖然不完全準確,但如果他大幅度隱瞞自己真實收入,我們的舉證完全可以證明他造假了,如有需要可以立案後再申請法院協助調查取證。”

  寧婉一邊听一邊越發有一種養的豬終于大了要出欄了的欣慰感,傅崢這人,如今可真是越來越上道了,幾乎不用自己提點,已經瞬間能明白過來辦案思路了。

  陳爍噎了噎,臉上有些掛不住般的不自在︰“那你們現在……”

  “我們現在去虞飛遠的公司,主要是想搜集和舒寧有關的證據,舒寧的學歷可以證明她的受教育程度和虞飛遠沒有差別,工作的話也已經讓她這階段趕緊找起來以便在起訴時已經有穩定收入,那麼接下來要證明的就是舒寧的為人和思想品質。”傅崢笑笑,“這樣解釋你清楚了嗎?”

  在撫養權糾紛里,如果父母雙方經濟狀況受教育程度都比較相當,那麼證明彼此誰的品格更適合撫養孩子就尤為關鍵了,父母中的哪一方更容易提供適宜孩子成長的生活環境就成了取證焦點。

  舒寧長期全職在家帶孩子,是孩子主要的護理人,這點將成為爭取撫養權時的優勢,但這類案子中,大概率男方要爭奪孩子時會以女方的品性瑕疵來做攻擊,因此寧婉和傅崢便需要先行證明舒寧的品性沒有問題。

  只是舒寧作為全職太太,接觸的人少,能較為客觀公正輔證她品格的自然要去找她原本曾工作過的公司以及曾經就讀的院校。

  “另外,虞飛遠目前也還在這家公司工作,如果我們能順帶調查到虞飛遠平日工作里為人性格方面的瑕疵,比如暴躁、暴力傾向等,也是很重要的證據。”傅崢抿了抿唇,“而對我們來說,盡可能多听取不同人的聲音,也能更好的了解這個案子的真實情況,畢竟萬一當事人說了假話或者隱瞞了什麼別的呢?”

  對傅崢這番話,寧婉非常欣慰︰“傅崢你對這個案子確實思考挺好的。雖然是新人,但看起來都不太需要我帶了。”她看向陳爍,“所以陳爍,你要加油啊,傅崢學習能力還挺快的,你們要一起努力啊。”

  被傅崢這種新人比下去已經很沒面子了,而更令陳爍咬牙切齒的是,被表揚的當事人還一臉溫和友善地營業了起來,他看向寧婉,笑著點了點頭,一副謙遜模樣︰“我會繼續加油的。”

  “……”

  白蓮花含量真的超標了……

  只可惜寧婉並無覺察,在她眼里,傅崢雖然偶爾有些過去繁華生活帶來的後遺癥小毛病,但自從交底坦白來,謙遜溫和、友愛同事、尊敬前輩,對工作認真上進,才在社區基層工作沒多久,和自己就已經十足默契,這個徒弟自己真是收對了!

  只是雖然說著要對舒寧和虞飛遠的為人處世和品性進行調查取證,但貿然上門,是很容易吃閉門羹的,畢竟沒人願意攙和到同事的家務事里。

  因此去公司前,寧婉又聯系了舒寧,她簡單和舒寧說明了情況︰“我看你在公司里入職了有一年,也不算短,是不是有關系比較好的同事,你不介意讓她知道你目前想離婚的事,對方又願意協助提供調查的?”

  舒寧一開始果然有些抗拒,但最終想要孩子撫養權的決心還是戰勝了羞恥感︰“那你聯系丁慧吧,我來和她打個招呼。”

  等舒寧那邊聯系好丁慧,寧婉才帶著傅崢一同往公司趕去。

  舒寧原先就職那家公司叫深藍機械,地址在產業園,是一家規模挺大的公司,直接有一棟樓和配套廠房,寧婉和傅崢幾乎沒花大功夫就找到了。

  此刻正是午休時間,因此丁慧便和兩人約了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等寧婉和傅崢去的時候,丁慧已經入座了。

  她和舒寧年齡相仿,然而氣質截然不同,一頭干練的短發,眼眸明亮,穿著簡潔的職業套裝,很有點英姿颯爽的模樣,和舒寧憔悴暗淡的樣子簡直天差地別。

  “兩位律師好,大致的事我已經听舒寧講過了,她說你們想了解下舒寧和虞飛遠的事。”她利落地給寧婉和傅崢倒了茶,直截了當地開啟了話題,“你們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在征得丁慧同意後,寧婉打開了錄音筆,然後她看了傅崢一眼,示意傅崢開始

  “我們想了解下舒寧的品行,就是站在同事的角度客觀評價,你覺得舒寧是個怎樣的人?”

  “舒寧工作非常認真,也很專業,做事有責任心,也很有沖勁,是個肯干的實干派,不弄那些虛頭晃腦的辦公室政治。辦事靠譜但為人很溫和,脾氣很好,我有時候工作中有些咄咄逼人,急起來了脾氣比較沖,但她都很包容,和我配合得非常好,我很欣賞她。”

  丁慧喝了口茶︰“雖然她只在公司里做了一年,但幾乎所有人對她評價都很高,是那種難得工作能力和為人處世口碑都很好的。”

  ……

  傅崢又依次問了不少問題,丁慧也都做了回答,關于舒寧,她無疑給出了非常高的評價。

  “那你對虞飛遠有什麼了解嗎?他一畢業就入職你們公司了,也是你的老同事了,他的性格里是否有比較偏激的部分?”

  能把舒寧打成那樣,寧婉覺得在工作中虞飛遠也未必好處,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丁慧對此搖了搖頭︰“他脾氣也挺好的,工作也挺負責,對待同事也挺友善的。”

  寧婉皺了眉,沒想到虞飛遠日常生活中偽裝的還挺好,反而將自己最差的一面留給了最親近的家人。

  “那也就是說,虞飛遠其實人也挺好處的?”

  丁慧點了點頭︰“對,他性格看起來有些木訥,雖然和他共事很久,但其實和他也不熟,只知道大家都說是老實人。”說到這里,丁慧嘆了口氣,“說實話,舒寧電話里說虞飛遠家暴的時候,我還挺不敢相信的,因為他在公司就從沒和人紅過臉,我一直以為他是那種很溫和脾氣很好的人。”

  傅崢又就幾個細節提出了疑問,但丁慧的口徑也很一致︰“我真不是說要故意隱瞞你們什麼,既然答應了幫舒寧這個忙,我肯定把自己知道的真實情況告訴你們,虞飛遠怎麼說呢,就是個很普通的正常員工的樣子,也沒多出挑,但也沒什麼出格。”

  “那虞飛遠在私人感情方面,就他有沒有和公司里哪位異性同事關系曖昧?或者是和其余女性有過分密切的交往?”

  撫養權糾紛里為了證明對方不適宜帶著孩子生活,也可以從尋找對方婚姻里存在出軌小三這些點著手,傅崢很縝密地問出了寧婉也想問的問題。

  只可惜丁慧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沒有,他平時在公司里既沒走的特別近的異性朋友,也沒走很近的同性朋友,總之就挺普通一個人,沒什麼特別異常的地方。”

  丁慧的態度落落大方,她的表情也不像是作假,看來從工作上找突破是沒沒什麼太大可能了。

  只是正當寧婉和傅崢準備收起錄音筆之際,丁慧抿了抿唇,像是有些遲疑要不要開口一般,寧婉敏銳,幾乎立刻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丁慧看向了錄音筆,果然有些掙扎。

  寧婉有些了然,讓傅崢把錄音筆關了︰“你接下來的話不方便錄音是吧?”

  丁慧見錄音筆關了,情緒明顯放松了不少︰“倒不是要說什麼重要的話,只是可能是我的一些個人解讀,也很片面。”

  她抿了抿唇︰“這些話我也不知道我說合適不合適,希望你們也不要告訴舒寧。我不是當事人所以無法評判家暴的真假,但他們會離婚這件事,我說實話,倒是不奇怪。”

  “怎麼說?”

  “雖說虞飛遠在公司也算是個兢兢業業的老員工,但說實話,比起舒寧來說,他工作能力上真的差遠了,以往沒覺得什麼,但一看到舒寧,真覺得她完全是為我們公司而生的,在機械設計上她真的特別有天分,虞飛遠也不錯,很認真,但他少了舒寧的靈氣,做事挺踏實,但……怎麼說呢。”

  丁慧頓了頓︰“舒寧就像是學校里那種既聰明又認真一點就通的天才學生,虞飛遠則是認真努力但資質平平的學生,他倆還是一個學校一個導師下面畢業的,但天資的差距實在太明顯了,就你們懂的,那種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即便付出99%的汗水,普通人也永遠追趕不上天才的。”

  傅崢看了丁慧一眼︰“可這和他們兩個人的婚姻有什麼關系?舒寧的性格看起來很溫和,即便工作能力很優秀,也不至于會給虞飛遠造成強勢的壓力,她也不是咄咄逼人的類型,不能算是女強男弱的搭配吧,畢竟她其實挺听虞飛遠的話。”

  “不,舒寧完全沒問題,只是虞飛遠有問題……之前我覺得是我敏感多慮了,但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有點微妙。”

  丁慧喝了口茶︰“以往我們同事聚在一起夸舒寧,虞飛遠總要說,別夸她了,她就一沒工作經驗以前在家帶娃的全職太太,有些設計理念那都是瞎想的……總之,別人夸舒寧,他總要這麼說上兩句,而舒寧要是犯了錯,大家都安慰著呢,他就會很嚴肅地批評她,有時候甚至是些沒人注意到的小錯,但虞飛遠總是會拿出來做文章,一開始我沒多想,覺得他可能是想帶帶自己老婆,外加對老婆比較嚴格,可現在想想……他明明對別的同事看起來都很老好人,但對自己老婆卻是有點苛刻……”

  寧婉想到了舒寧想出去投簡歷時虞飛遠對她的態度,突然有些茅塞頓開︰“你是不是覺得他在打壓舒寧?”

  “對!”丁慧恍然大悟,“就是這個感覺,別人夸舒寧時,他就仿佛為了不讓她驕傲似的把她的優秀淡化;而她出了錯,他好像想讓所有人知道一樣宣揚夸大,讓我總覺得,虞飛遠其實很妒忌舒寧,看不得舒寧好,因為舒寧和他是一個專業方向的,她一來,虞飛遠工作能力不足的毛病一對比就暴露無遺了。”

  可不是,明明虞飛遠才是和丁慧共事時間更長的一個,然後真說起對這個人的印象,丁慧張口閉口夸的都是舒寧,虞飛遠卻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無功無過的同事。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覺得,我還听幾個同事提起過,甚至我們總監也覺得舒寧真的太棒了,要她不辭職,今年就準備給她破格提拔呢,而虞飛遠呢,來公司都多少年了,一直沒提拔上,這次本來這提拔機會吧,看他是勞苦功高的老員工,原本確實考慮給他的,結果來了個舒寧,比他優秀一大截,雖然來的時間短,但一下子給我們幾款售後投訴特別多的產品都找出了問題癥結,可算是對公司有重大貢獻,性子溫和但工作能力很強,在全公司有口皆碑群眾基礎很好,總監一下子就決定要提拔舒寧了。”

  “而虞飛遠和舒寧是一個部門的,所以提拔了舒寧就不可能提拔虞飛遠了,不過大家沒當回事,還打趣他倆,說反正是夫妻,肥水不流外人田。”

  寧婉覺得自己在雜亂的線索里終于抓到了關鍵的那根線頭︰“所以舒寧辭職後,就提拔了虞飛遠?”

  “是的。”丁慧說完,也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這些都是我的胡亂猜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具體什麼事,還是當事人最清楚……”

  她確實是無心說出的微妙感受,然而寧婉卻覺得內心漸漸有了一個猜測舒寧一直以為虞飛遠不希望她工作是出于大男子主義,覺得男人應該養家,女人就不要拋頭露面去賺辛苦錢了,但……有沒有可能,虞飛遠實際真正的意圖是不希望和自己同樣專業、能力卻強過自己的舒寧出現在職場上?

  親姐妹之間尚有嫉恨這樣的感情存在,那麼夫妻之間也未必不可能。

  從舒寧告知自己的兩人過去戀愛細節來講,曾經她和虞飛遠無疑是幸福和相愛的,但虞飛遠的這份愛里,是不是還參雜了對舒寧天分的嫉妒?因此才總有意無意打壓著她,仿佛要剪斷她的翅膀,把她永遠禁錮在家長里短里。

  丁慧對舒寧辭職顯然也充滿了遺憾︰“說真的,舒寧這樣的人才不在這行里從業真是一種浪費,當初听說她要辭職回歸家庭,我就勸了很久,我和她差不多年紀也差不多時間結的婚有的孩子,我知道職場媽媽有多辛苦,但堅持下來也有很多回報,至少我也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和一份事業,而不是每天圍著男人孩子這一畝三分田。”

  “人吧,不能一直無所事事,現在她孩子還小,她還有很多事可以圍著孩子做,可她等孩子再大點,有自己的世界和圈子了,不那麼需要她了,她那時候每天干什麼呢?她這樣天分的人,這個年紀回歸職場,還能跟上工作的節奏,可真的再過上幾年,就算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丁慧說到這里,惋惜的同時也有些慶幸︰“幸好我老公很支持我的事業,有時候忙起來加班,他就幫著帶孩子。舒寧總說,她是女人,要多幫襯著點虞飛遠,可婚姻的意義不就是互相幫襯嗎?我怎麼覺得總是她在照顧虞飛遠的情緒和選擇呢?如果她和虞飛遠的婚姻讓她不得不自我犧牲,那說實話,這確實不是一段好婚姻,不論虞飛遠家暴了沒有。”

  丁慧給人的感覺不像舒寧那樣溫婉,然而她比舒寧更理智,思維更清晰,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如何為自己而活,透徹干練。她和舒寧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因而也得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丁慧看了眼時間,朝寧婉和傅崢笑了笑︰“午休差不多要結束了,你們有什麼後續問題可以再聯系我,我先回去工作了。”

  雖然和丁慧聊了挺久,但從離婚撫養權的爭奪上來說,其實並沒有得到很有價值的直接證據,甚至從丁慧的言辭里,不難推斷虞飛遠平日里相當“正常”,沒什麼太大存在感,但給人感覺都是還行。

  “那還需要再去舒寧和虞飛遠的學校嗎?”傅崢抿了抿唇,“我們是不是應該轉換下思維,想想別的突破口?”

  事實確實如此,但寧婉還是決定去一趟學校,她還有一些事想要確認。

  舒寧和虞飛遠畢業于容市的重點大學,跟的導師是機械工程領域的大拿顧葉軍。

  寧婉給舒寧打了電話︰“你能約一下顧教授嗎?我們也有一些事想側面了解下?”

  結果約丁慧時沒太過遲疑的舒寧,這時卻開口拒絕起來︰“我已經畢業好多年了,顧教授可能早就記不得我這個學生了,而且學生時代的事對我現在的情況也沒什麼幫助吧?顧教授挺忙的,我覺得他不會接待你們的……何況,我和飛遠離婚這種事,也不想讓老師知道,畢竟他那邊也不可能有什麼幫助我爭取撫養權的證據吧。”

  話是有道理,但寧婉想要了解的卻不是這些,她有個很重要的猜測需要去證實,只是沒有舒寧的引薦,又出于尊重她隱私的要求無法說出真實目的,那麼想要接近顧葉軍得到可靠的信息就難上加難。

  只是自己正遲疑著到底是不是放棄去學校,陪在一邊的傅崢倒是開了口︰“既然你覺得有需要去,那就試一試。”傅崢的眉眼很溫和,“我陪你一起。”

  傅崢擁有非常好听的聲音,磁性里帶一點蠱惑,寧婉本來有些動搖,然而他這樣講,讓她只想相信自己的直覺,而“陪你一起”四個字,沒來由讓寧婉還有些心跳加快,明明是出來辦案的,搞得像是搞什麼不正當活動似的。

  她甩了甩腦子里瞎七八搭的胡思亂想,清了清嗓子,佯裝鎮定道︰“那就去吧,顧教授要不願意就算了,至少試一試。”

  努力過了,即便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也問心無愧了。

  寧婉抱著或許不會成功的心態和傅崢一起趕到了學校,挺巧的,今天顧教授正好有課,兩人問了幾個學生,找到了機械工程專業的教學樓,在教室外等了十來分鐘,看著顧教授結束了這節課

  “今天到此為止,課後作業已經發到教學平台了。我下周要去出差參加一個學術論壇。”他說著,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女孩,“期間如果大家對作業有疑問聯系不上我的,可以聯系姚h。還有,上節課的小論文,課後你們交一下給姚h。”

  顧教授是個長相挺威嚴的人,看起來五十出頭,雖然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戴了一副很老派紳士的眼鏡,眼神犀利,聲音洪亮。

  這是一節給本科生上的課,那位叫姚h的女孩大略是他帶的研究生,幫忙承擔導師的一小部分助教工作。

  本來顧教授很快就要出教室,但有好幾個學生上台請教問題,他便耐心地停下來,態度仔細地解答著什麼,姚h也在一邊記錄。

  寧婉又耐心等了片刻,顧教授才終于解答完最後一個學生的疑問,先走了出來。

  “顧教授你好,我叫寧婉,是一名律師,這是我的證件,關于您之前的一位學生,我有些信息想要和您確認,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是哪一位學生?我未必都還記得。”

  顧教授的友善態度給了寧婉一些信心,只是她剛說出“舒寧”兩個字,顧葉軍就變了臉色

  “不認識!”

  他黑著臉皺著眉扔下這三個字,連禮儀都沒顧及,就繞開寧婉徑自走了。

  雖說不認識,但顧教授這氣到不行的姿態,顯然是記得舒寧的,甚至還印象深刻。

  只是明明舒寧天資很好,學業也很棒,該是老師很喜歡的那類學生,怎麼顧教授一听她名字,像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一般……

  雖然料到從學校打听不出什麼來,但這結果還是比想的更糟,寧婉有些沮喪,但傅崢卻是拉住了她︰“等一下。”

  循著他的目光,寧婉才發現了還在教室里收作業的姚h。

  傅崢對寧婉笑了笑,然後朝姚h走了過去,從寧婉的距離,听不到他具體和姚h說了什麼,只是看到姚h的臉飛速的紅了,然後害羞又怯怯地望了傅崢一眼,飛速又移開了目光,不斷把頭發撩到耳後來緩解自己的緊張。

  傅崢身高腿長,原本寧婉看多了不覺得,如今他站在一群年輕的男大學生里,才發現更是襯得氣質斐然鶴立雞群,像是恰到好處的酒,醇厚又清冽,帶了成熟男人獨有的魅力,舉手投足眉眼間都是年輕男性無法模仿的氣質,這麼一看,傅崢確實長得頗有幾分姿色。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姚h一下子就掩嘴笑了起來,像是被逗樂了,小扇子一樣的睫毛一顫一顫,這女孩長得也很清秀,站在傅崢身邊倒還挺養眼挺般配的,換做平時,寧婉指不定要欣賞一下,而如今,她站在一邊,心里膨脹著一些道不明說不清的情緒,寧婉只覺得自己像一只氣球,好像隨時都能爆炸,心里發酸,仿佛被硬塞了一只檸檬。

  好在在自己快要酸死爆炸之前,傅崢終于帶著姚h朝寧婉走了過來,他看著寧婉笑了笑︰“我試著問了下姚h,她現在是顧教授帶的博士生,但本碩博都是在這里念的,本科時候就听說過舒寧,舒寧還曾經是她們那時候的助教,是顧教授最重視的得意門生。你有什麼,倒是可以問問她。”

  寧婉很快回到了工作狀態,也認真起來,她看向姚h︰“既然舒寧以前是顧教授的得意門生,為什麼我剛才問起他來,他不僅號稱不認識,還很抵觸?這里面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姚h看了傅崢一眼,沉吟了片刻才開了口︰“顧老師以前確實特別喜歡舒寧學姐,本來顧老師就指著舒寧學姐接他衣缽了,鼓勵她繼續深耕學術留校任教,後來舒寧學姐考慮之下想去工作,顧老師也很支持,還給她內推了好幾個大公司,可惜最後……”

  “最後舒寧選擇了結婚生子當全職太太?”

  “是的,顧老師覺得她太浪費自己天分了,但只是這樣顧老師也不會就這麼生氣的,舒寧學姐的個人選擇他雖然不認同也尊重,他和舒寧學姐為什麼變成這樣主要還是學姐結婚後就直接漸漸疏遠了顧老師。”

  別說寧婉,傅崢也皺起了眉︰“是她和顧教授之間有什麼矛盾?”

  “沒听說過,顧老師真的特別欣賞舒寧學姐,以前張口閉口就是舒寧學姐怎樣怎樣,和我們講課總要把我們訓一通再讓我們向舒寧學姐看齊,何況顧老師對我們每個學生其實都挺好,絕對不是那種會壓榨研究生的導師。”

  姚h咬了咬嘴唇︰“其實舒寧學姐畢業結婚後不止疏遠了顧老師一個人,她幾乎是把和學校里原來的人脈關系都徹底砍斷了那種感覺。”她頓了頓,解釋道,“我以前也加過舒寧學姐微信的,結果有次校慶會想通知她來,才發現被她刪掉了,問了幾個別的同學包括和舒寧學姐同期同學、那幾個現在留校任教的老師,也都發現被刪掉了,顧老師也是那時候才發現自己也被刪了……”

  “她把你們都刪了?”

  “恩,是的,問了一圈,大家無一例外都被刪了,顧老師生怕舒寧學姐是出了什麼事,還托人打听了,結果發現人挺好的,就是不想和我們聯系而已……”

  “所以顧教授才會對舒寧這個態度?”

  姚h點了點頭︰“自此之後,顧老師面前就不能提舒寧學姐的名字了,顧老師覺得自己這麼掏心掏肺地對這個學生,卻好友都被刪了,實在是……”

  難怪顧葉軍剛才如此生氣,設身處地一想,也是完全可以理解,自己一直掛在嘴邊夸的得意門生,即便從沒想過得到對方的回報,但總不至于落得被學生無情刪除出社交圈的下場,換做是誰,都會生氣,都會想和舒寧老死不相往來。

  可姚h說的越多,寧婉心里的疑惑就越大,因為舒寧看著並非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她性子相對來說非常溫吞,溫吞到好欺負,雖然專業能力過硬,但並沒多少決斷力,也不是個多有主見的人,這才會被虞飛遠“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洗腦,虞飛遠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把過去認識的親友老師都刪除這種事,根本不像是她自己主動會做的……

  “所以顧老師和你們是怎麼意識到舒寧就是不想和你們聯系的?”

  姚h抿了抿唇︰“因為我們聯系了虞飛遠學長啊,舒寧學姐不是和他結婚了嗎?找不到舒寧學姐,我們自然第一時間想到了學長,幸好學長把我們的聯系方式都留著呢,結果我們詢問舒寧學姐的事,學長也超級為難,一開始也不肯說,後面憋不住說了實情,原來他也勸過舒寧學姐不要這樣,但學姐覺得自己反正做全職太太了,以往像我們這些搞機械的窮學生以及多大社會資源的老教授,就沒必要再維系情誼了。”

  這下不止是寧婉,傅崢也覺察出了明顯的不對勁︰“虞飛遠這麼說?”

  不論如何,一個丈夫如果真愛他的妻子,都不應當在外人面前指摘她的缺點,即便自己妻子有錯,也應當是竭力維護其形象,而非虞飛遠這樣,不僅沒有維護,反而把妻子刻畫成一個忘恩負義勢力市儈的形象……

  姚h看了傅崢一眼,臉又有些紅︰“恩,是的,學長其實還……”

  “其實還和你抱怨舒寧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和你倒苦水表示暗示自己婚姻里也有不幸福不如意的地方?”

  姚h愣了愣,有些驚訝地看向傅崢︰“傅律師怎麼知道?”

  傅崢沒有回答,他看了寧婉一眼,而寧婉從這個眼神里已經接收到了傅崢的訊息他也意識到了。

  寧婉的心情有些沉重,此前她的猜測,看來是真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沒猜錯的話,他這樣以後,你安慰了他,然後他自然而然對你進行了感謝,並且還說了些你善解人意溫柔體貼這類表揚的話,言辭里說實話會有些曖昧?對不對?”

  姚h點了點頭,但立即解釋道︰“不過我沒有再回他了,因為我覺得學長是已婚身份,我和他接觸過密的話不太合適。”

  寧婉有些贊許︰“你是對的。何況他可能不止和你一個學妹這樣抱怨自己老婆尋求安慰。”她看了姚h一眼,想起什麼般繼續問道,“那能問問你們顧教授對虞飛遠的評價嗎?畢竟虞飛遠也是他帶的博士生。”

  姚h看起來有些遲疑,傅崢便又認真地看向了她,臉上帶了溫柔的笑意︰“姚h,我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他黑亮而漂亮的眼楮就這麼緊緊盯著姚h,“你可以幫一下我們嗎?”

  這男人,色相都出賣上了……

  寧婉簡直目瞪口呆,傅崢剛來社區的時候那可多一板一眼冷艷高貴神聖不侵犯,別說他對你使美人計,就是你要對他使美人計,那恐怕都要挨他一個白眼,如今倒是……很接地氣很物盡其用了。

第48章

  但不管如何, 美人計確實管用,姚h果然不敵這眼神,最終點了點頭︰“虞飛遠學長的話學習態度一直很好, 顧老師也說他很認真,但雖然和舒寧學姐一樣是他的博士生,顧老師明顯偏愛舒寧學姐,學姐在校期間就已經在幾個核心期刊上發表了好幾個文章了。”

  “那就是顧教授對虞飛遠評價也還不錯?”

  “一開始還行吧,後來就……”姚h咬了咬嘴唇,“之前一次我們幾個給顧老師慶生他喝多了, 酒後痛罵了虞飛遠學長,我才知道顧老師原來很討厭他。”

  “為什麼討厭起來了?因為舒寧?所以恨屋及烏?”

  姚h看了眼傅崢,搖了搖頭︰“顧老師說,虞飛遠這個人看著老實,沒想到這麼有心機, 喝醉以後拉著我們說了好多。”

  “之前我們一直很羨慕舒寧學姐和虞飛遠學長,因為畢業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在核心期刊上發了差不多數量的文章了,大部分文章舒寧學姐是一作,虞飛遠學長是二作;但之後也有幾篇虞飛遠學長是一作, 學姐是二作,總之在當時的我們看來, 他們就是學霸之間的強強聯合,但顧老師卻告訴我們不是這樣的……”

  “顧老師說, 其實學長的學術能力根本不行, 那些二作,都是因為他當時正和舒寧學姐戀愛, 舒寧學姐喜歡他喜歡的不行,覺得應該要提攜男朋友給他掛上的;另外學長那些一作, 實際的撰稿人也是舒寧學姐,完全是她代筆卻把掛第一作者的機會給的他……”

  這倒還真挺像舒寧的風格,為愛犧牲為愛甘願給對方鋪路,對權力名譽都沒有那麼大的欲望,因此連一作的署名權都願意拱手送給虞飛遠。

  “以前顧老師有多夸贊舒寧學姐,現在他就有多把她當成反面案例,每次一喝酒就總要忍不住嘮叨關照我們這些女學生,叫我們千萬別因為戀愛就沒腦子,自己永遠要排第一,先愛自己再愛別人,事業第一,讀到博士不是為了去回家相夫教子的……”

  即便此刻是姚h轉述,但寧婉都能想象出顧教授說這話時內心的惋惜,對于愛才的老教授來說,遇到舒寧這樣天分的學生也是緣分,然而這學生不僅沒有選擇做學術,也沒選擇做實業,反而是結婚生子把自己圈養在家庭生活中泯然眾人了,甚至把自己這個老師和過往的人脈都斷了干淨,像是要和過去一刀兩斷專心當個金絲雀似的……

  傅崢又就幾個細節詢問了姚h,這才結束了調查,對她表示了感謝。

  姚h卻是有些臉紅︰“傅律師,可以加個微信嗎?”她緊張道,“萬一以後我想起什麼線索,也可以告訴你。”

  傅崢自然是笑著拿出手機和姚h互加了聯系方式。

  對辦案來說,這很正常,然而寧婉沒來由的就想翻白眼。等和傅崢走離了學校,寧婉終于還是憋不住了

  “女的不能戀愛腦,男的也是。”寧婉瞥了傅崢一眼,然後佯裝不在意地轉開了目光,“辦案第一,戀愛第二啊。”

  自己這話下去,傅崢一開始愣了愣,隨即就看著自己笑了起來︰“知道了。”

  寧婉不自在地咳了咳︰“就……我也勉強算你半個老師吧,為了防止你重蹈舒寧的覆轍,你要想戀愛拿不準對方合適不合適,還是可以給我先看看的,我怎麼說也比你眼光毒辣很多……”

  “我不戀愛。”傅崢看向寧婉,然後斂了目光,“我都三十了,還只是一個實習律師,事業無成,不配談戀愛。”

  結果寧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看傅崢加別人有戀愛跡象吧,自己不開心,一听傅崢說醉心事業無心戀愛,又不開心……

  她甩了甩腦子里的想法,決定先專注舒寧這個案子

  “現在多方面了解下來,你對這個案子怎麼看?”

  傅崢抿了抿唇︰“不太好打,可能是持久戰,虞飛遠大概率不會願意協議離婚,但他很聰明,幾乎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感情破裂,包括舒寧的傷,因為沒有及時報警存證,恐怕也難以作為證據,另外我之前查閱過判例,法律實踐里,即便真的存在家暴,只要男方表示認錯,很多法院第一次起訴也不判決離婚。”

  案子進展到這里,還是要尋求別的突破口。

  “但舒寧和虞飛遠這婚,不管多難,都得離。”寧婉想起舒寧,心里很是沉重,“你也看出來了吧?虞飛遠除了對舒寧進行身體上的暴力,連精神上也沒放過,和她談戀愛,戀愛後讓她利用自己的資源提攜,佔盡好處,可一方面吸著她的血,一方面還要打壓她嫉妒她防著她,成天給她洗腦什麼男主外女主內的思維,包括婚後斷絕和原本親友的聯系,讓她被動的縮小社交圈,我懷疑都是虞飛遠給她洗腦讓她干的,甚至舒寧原本是準備去工作的,也不準備要小孩,結果還莫名其妙意外懷孕了,現在想想,你不覺得都很可疑嗎?”

  傅崢點了點頭︰“包括她想要重回職場投簡歷前,虞飛遠又是極盡打擊,等去了深藍機械後,虞飛遠也逮著機會就放大舒寧的錯誤,淡化她的能力。”

  寧婉本來對這次來學校取證並沒有抱多大希望,確實自我懷疑過這是在浪費時間,對案子毫無推動,然而如今和姚h談下來,才慶幸自己幸而來了這一趟。

  本來以為虞飛遠和舒寧只是一般的家庭婚姻糾紛,然而越是挖掘虞飛遠這個人,她才越覺得可怕,他根本不是一個家暴渣男這麼簡單,這活脫脫就是個PUA高手啊!

  他幾乎是步步為營地斬斷了舒寧的路,斷絕過去的親友,不希望她參與職場,各種打壓她的自我認知,以至于舒寧被家暴多年,都沒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在他的毆打和事後的認錯下跪甜言蜜語里,選擇了在這種境遇里繼續生活下去,久而久之甚至接受了他的那一套洗腦,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獨立性,覺得女人就是該服務伺候男人的才是。

  幾乎是從學校一趕回社區辦公室,寧婉就打電話再次約了舒寧,她還有一些細節需要確認

  “你結婚後把以前的同學老師聯系方式都刪掉了?為什麼?”寧婉也不虛與委蛇了,她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是不是虞飛遠讓你這麼做的?”

  舒寧顯然愣了愣︰“這和離婚有什麼關系嗎?”

  “你不方便說嗎?”

  舒寧苦笑了下︰“這倒沒什麼,你們最後還是去了學校吧?是不是顧老師一提到我,根本不想見你們。”

  寧婉和傅崢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舒寧長嘆了口氣︰“刪掉他們確實是為了飛遠。”她回憶道,“當初雖然畢業了,但和幾個同級的朋友都在一個群里,時不時大家還聊聊天,我們機械工程本身男生多,所以群里也是異性居多,但說實話我和他們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可飛遠死活不信,見我和誰聊都吃醋。”

  “他吧,當時就是太喜歡我了,醋勁可大了,見我和誰多說句話都不行,連和顧老師聊天,他都能不開心上幾天,說自己沒安全感,生怕我隨時離開他。有好幾次為了這個事和我吵架,其實我都願意隨時讓他查我手機了,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後來有一次,吵的太厲害了,他為了這事甚至要自殺,我想了想,反正以後一起過日子的人是他,人生有個陪在身邊的伴侶就行了,其余朋友什麼,確實只是過客,怕他再做傻事,我就索性把過去的朋友同學,連顧老師都刪了。”

  如此恐怖病態的佔有欲,舒寧如今講起過去這段經歷,臉上竟然露出了點惋惜感慨和不舍︰“當初你看我們關系多好,他愛我愛的隨時能吃醋,為我可生可死,願意把命都給我,可如今,竟然對我動拳頭都不心痛了……”

  寧婉幾乎想要晃著她的腦袋叫她醒醒,還什麼為你可生可死,把命都給你,這不是什麼言情小說,現實里遇到這種可怕的偏執型人格,腦海里只應該有兩個字

  快跑!

  可惜舒寧沒有跑,她沉溺在虞飛遠給她編織的戀愛夢境里,真的听話的斷絕了和過去朋友恩師的聯系,自甘平庸地隨虞飛遠擺布,以至于如今被家暴要離婚,甚至無法對家里具體的財產明細做出舉證。

  好在她至少決定要離婚了,遠離虞飛遠,總能開啟新的人生。

  寧婉本想和盤托出虞飛遠的真面目,然而舒寧卻打斷了她的話頭,她有些憔悴地看了看時間︰“我得馬上去接下我女兒,快放學了,兩位律師,後面還有什麼我們電話聯系。”

  寧婉看了下時間,也不強留舒寧了,反正她要離婚,之後的溝通里有充足的時間幫她揭露虞飛遠的嘴臉。

  只是寧婉沒想到的是,自己和傅崢這邊還在苦思冥想取證問題,可只是短短兩天時間,舒寧那邊卻變了卦

  “寧律師、傅律師,我想了下,還是決定不離婚了。”她臉上的傷還沒徹底好透,然而卻徹底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決定,“就……孩子還小,我離婚了,孩子就成單親家庭了,就算把孩子撫養權爭取過來,我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孩子的生活環境也不如雙親家庭好……”

  舒寧語氣有些尷尬,但語速卻飛快,仿佛要說服的人不是寧婉和傅崢,而是她自己︰“這次飛遠出差回來,也給我帶了很多禮物,還特意準備了燭光晚餐賠罪,帶我去了以前我們戀愛時去過的地方,他說這次真的是痛定思痛,認清自己過錯了。”

  “可他上一次也是這麼說的啊!最後不還是繼續家暴了?!”

  舒寧卻無法體會寧婉的焦躁,她垂下頭︰“這次我相信飛遠是認真的,我趁著他在出差和他提出了離婚準備分居,結果他立刻就瘋了,說真的不能沒有我,當天晚上就割腕了……還發了割腕的視頻給我,直到我最後同意不離婚,他才肯去醫院,我……我听到他在電話里哭的那麼傷心,又听他提起我們的過去,還有孩子,我就……我還是心軟了……我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

  舒寧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寧婉心里的負面情緒卻幾乎就要爆炸,明明她已經是個獨立的能決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但時光在這一瞬間,仿佛一個輪回,寧婉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個年幼的夏天那個逼仄的潮濕的陰暗的看不到前路的夏天。

  一整個夏天里,她的父親都不斷重復著借錢、賭錢、輸錢、被追債、喝酒、打自己媽媽撒氣的路線,每一分每一秒,自己耳邊縈繞的仿佛都是他不堪入耳的罵罵咧咧,伴隨著東西被不斷摔爛的聲音。

  玻璃的碎渣,熱湯澆到地上冒出的白氣,落在自己母親身上的拳打腳踢,還有那種隱藏在空氣里的血的味道。

  這些記憶碎片幾乎伴隨了寧婉整個青春期,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株明明並不喜陰卻生活在終日不見陽光的密林里的植物,她的青春里沒有輕松沒有懵懂的初戀沒有任何可以值得回味的東西,有的只是母親無聲的哭泣,父親的暴力嘶吼以及捉襟見肘的缺錢為了填補她父親的賭債,家里所有積蓄幾乎都被他翻箱倒櫃帶走,除了母親以挨打換來的僅剩的生活費,學費之類,寧婉就必須自己打工去攢。

  在漫長的壓抑里,寧婉努力壓制著心里的氣憤和不甘,她一直心里問著同一個問題她的媽媽為什麼不離婚?為什麼不能果斷地離開她的父親?為什麼一次次受傷後總在男人虛假的認錯里再次原諒?

  “孩子還小,還是得有爸爸媽媽,我決定還是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

  舒寧還在柔聲講著什麼,而這一刻,在寧婉的眼里,她那過分溫順到逆來順受的模樣和自己記憶里的母親終于重合了起來,而連她們最終忍受這種生活的借口都一模一樣

  “要不是有了我女兒,我可能也還會考慮離婚,但仔細想想,我不能這麼自私,我要離婚我女兒就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未來找對象都很難,很多男方家里很介意單親的,覺得孩子成長氛圍不健康……”

  寧婉知道自己應當克制情緒,然而這一刻,內心多年來的憤怒終于還是決了堤。

  “孩子孩子,說的好听,是為了孩子,假借孩子當擋箭牌有意思嗎?說白了就是因為你膽怯你懦弱,你連離開一個錯誤的男人重新開始自己人生的勇氣都沒有!”

  她看向舒寧,語氣里都因為巨大的情緒而帶了淡淡的顫音,傅崢愣了愣,果然想要阻止她,然而這一刻,寧婉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你覺得你很無私嗎?到頭來把自己遭受家暴的緣由歸到小孩頭上就好?然後等孩子大了,告訴她,媽媽是為了你才過成這樣的?讓小孩一輩子活在對你的愧疚里?”

  舒寧顯然沒料到寧婉的突然發難,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覺得生活在家暴里的小孩能有什麼幸福可言?能有什麼健康的家庭環境可言?一個有愛的安全的環境才是孩子最需要的,即便離異,也比守著個垃圾強!”

  而明明自己就是虞飛遠的受害者,可舒寧此刻卻反而維護起加害者,甚至隱隱有些生氣起來︰“飛遠沒有你說的這樣差勁,麻煩你不要人身攻擊,他……”

  人總是難以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難以自認自己選擇配偶的眼光有多差、自己的品味有多糟糕,因此即便內心隱隱覺察到問題,也甚至會自我洗腦和麻痹的去掩蓋問題,更何況舒寧這樣遭到虞飛遠長期PUA打壓洗腦了。

  在社區的這麼長時間里,寧婉不是沒見識過比虞飛遠人品更差的人,然而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像這個家暴案一樣感同身受、一樣氣憤。

  “舒寧,你自己看看你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比虞飛遠優秀多了,結果淪為他的工具,被壓榨,在妻子和母親之外,你的身份首先是你自己!可你現在有什麼自我?虞飛遠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每一次暴力都在升級,可你竟然還能忍?難道真的要等他把你打出不可逆的傷害,真的要把你打到威脅到生命,你才會醒悟?”

  “人如果不自救,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她,你不離婚,就繼續生活在這種地獄里吧!也別覺得自己多偉大為了孩子忍受,不是你孩子對不起你,是你對不起她!是你懦弱和愚蠢選擇不離婚以至于讓孩子童年里都是這些暴力的陰影!”

  寧婉的話尖銳又犀利,舒寧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黑了︰“你這是什麼人?你不會就是自己反婚反育的極端女權吧?做律師不應該尊重當事人嗎?我不想離婚了還不行?飛遠是我的老公,我相信他能改,難道你還要按著我的頭離婚?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婚,你這人心理扭曲沒安好心吧?離婚的女人有多難你根本不知道,我離了婚和孩子日子過不好你能負責嗎?”

  舒寧本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寧婉沒想到自己一番話不僅沒把她罵醒,反而把她的逆反心理給罵出來了,如果說她原本對浪費了寧婉和傅崢的時間幫自己調查取證還心存愧疚,如今就連這點愧疚都一掃而空了。

  “就說你們這種能來做社區律師的都不會是什麼好律師!”舒寧恨恨道,“都是什麼人!我離不離婚關你什麼事!果然飛遠說的沒錯,像你這種底層律師,巴不得我離婚,就為了賺我的律師費!一見我不肯離婚了就露出這種嘴臉了!真是不要臉!”

  舒寧說完,也不再顧及寧婉的反應,竟然就這樣拂袖離去了。

  寧婉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心間涌動著失望頹喪和憤怒,同樣的故事,同樣的結局,不自覺間,寧婉還是把對自己母親的期望投射到了舒寧身上,只是很可惜,舒寧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幾乎是主動地選擇了回到那種被精神控制的生活里。

  這是寧婉做社區律師以來最灰暗的一天,然而當她以為這已經是職場生涯低谷的時候,生活又一次給了她重擊她被舒寧投訴了。

第49章

  舒寧是在第二天直接去了正元律所總所投訴的。

  “是個男的陪她一起去的, 說是她老公,叫什麼虞飛遠,態度很激烈, 說你為了案源和代理費教唆他老婆和他鬧離婚,破壞他們家庭幸福,要求律所對你做出嚴肅處理,否則還要去媒體曝光我們律所……”

  邵麗麗為了這個事,幾乎是一早就氣喘吁吁跑來了社區︰“因為我當時正好在所里,也算目睹了全程, 這男的看起來誓不罷休的樣子,那女的又都听那個男的的,你也知道的,一旦所里收到這樣的投訴,是要啟動調查流程的, 但如今他倆夫妻一條心,只要一口咬定是你搞事,最後還是你里外不是人……”

  寧婉氣得不行︰“這虞飛遠還真是個PUA套路導師級人才,除了會洗腦也特別會分化舒寧身邊任何她可以求助的資源, 從讓她斷絕了和過去親友老師的聯系,到如今讓她徹底和想要幫助她的律師一刀兩斷, 步步為營,真的是個中好手。”

  邵麗麗一臉焦急︰“都這時候了, 你就別想舒寧了!寧婉, 你要想想你自己!我還有個庭要開,先走了, 你趕緊想想辦法!”

  邵麗麗提前通風報信完一走,寧婉臉色也不太好看, 但沒一會兒,季主任電話讓她去社區的一棟樓里趕緊調解個家庭糾紛案子,寧婉也沒時間多想,拎起包就走了。

  這下辦公室里就剩下了陳爍和傅崢兩個人。

  自听到寧婉被投訴以後,陳爍就臉色陰沉難看,此刻寧婉不在,他心里對傅崢的敵意已經噴涌而出

  “有些拖油瓶害的別人被投訴,自己反而還能雲淡風輕在這兒坐著,也真是臉皮厚!”

  陳爍此刻心里的懊悔簡直沖天,要是他堅持下這個家暴案子陪著寧婉去就好了,要是自己陪著,一定能及時感受到寧婉情緒的變化,至少不會讓案子變成這樣……

  要不是這個傅崢……

  然而對于自己如此咬牙切齒的憤怒,傅崢的臉上卻仍舊不咸不淡︰“寧婉被投訴和我沒有關系,並不是因為我的操作不當才導致了這一切,是因為她自己沒有控制好情緒。”

  對于寧婉被投訴這件事,傅崢其實並不意外,不要過分代入自己當事人的情緒,不要感情用事,這幾乎是一個律師剛入門時就該懂得的道理,寧婉作為一個在基層摸爬打滾多時的律師,卻犯這樣基礎的錯誤,甚至于傅崢攔都攔不住。最終她面對舒寧完全情緒失控,這是非常不應該和低級的,但是錯誤就要付出代價,被投訴也是她必須承擔的後果。

  傅崢習慣了上位者的思維方式,在對待這種低級錯誤時,心里對寧婉惋惜的同時,便也有些鐵血的一視同仁。

  有時候,犯錯和懲罰是為了更好的進步。

  寧婉辦這個案子確實全心全意,但做律師,切忌覺得自己是當事人的救世主,更不應當覺得應當舍己為人。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場面話,我就問你,傅崢,你幫不幫寧婉去求情?我肯定是會去,但我不是案子的經手人,說的話證明力和分量自然打折,只能側面證明寧婉平時在社區勞苦功高,這個案子的具體情況,還是要你去澄清……”

  傅崢抿了抿唇︰“寧婉在社區確實可圈可點辦事認真踏實,但舒寧這個案子,她確實和當事人溝通方式方法上有問題,也太過情緒化。”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陳爍,“我不會去求情,因為她確實做的不對。”

  “律師確實能用法律幫助很多人,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幫助,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幫助,這世界上總有那麼幾個叫不醒的蠢貨,那麼這時候,律師要做的就是遠離這些蠢貨並且保護好自己。”傅崢看了陳爍一眼,“她一個工作這麼幾年的律師,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被人投訴,也是情理之中。”

  傅崢的話其實沒有毛病,然而陳爍還是異常氣憤︰“枉費寧婉那麼照顧你,你就這麼忘恩負義?是怕去求情的話會讓合伙人覺得這個案子你可能也有錯,以至于合伙人對你印象不好是吧?”

  傅崢抬了抬眼皮,看了陳爍一眼︰“我不會在意別人對我是什麼印象,寧婉做錯了被投訴,這對她來講也是一種變相成長。”

  陳爍簡直氣壞了︰“既然是變相成長那你怎麼不去成長?”

  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結果傅崢這人還是雲淡風輕理直氣壯,他看了陳爍一眼,像看白痴一樣︰“我又不需要成長。”

  陳爍已經快氣瘋了︰“我就不該讓你和寧婉去辦家暴案,你這人自私透頂,平時蹭著寧婉刷履歷,關鍵時刻心里卻只想著自己,根本不會在乎寧婉的感受,你根本不知道她每次去辦家暴案就要想起自己的過去一次……”

  傅崢本來沒什麼特殊反應,听到這里,才微微皺起眉。

  “她會情緒激動不可自控完全因為她就是這樣的家庭環境里長大的,她的爸爸就是個垃圾!除了賭錢和打罵幾乎什麼也不會,寧婉高中時候就一直在外面打工賺生活費了,她初高中一直過的很苦,而且她爸爸除了打她媽媽,有時候喝多了還會打她。”

  陳爍越是回憶就越是心痛︰“她根本就不該去辦家暴案,根本就不應該去自揭傷疤,我應該攔住她的。”他看了一眼傅崢,自責道,“至少不是讓你陪她去……”

  陳爍說到這里,看向了傅崢︰“你是真的不去幫寧婉求情解釋是嗎?”

  剛才的憤怒消散後,如今陳爍也冷靜了下來,妄圖對傅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可能是新來的不懂我們正元的規矩,在我們所,被這樣投訴一次不是扣點獎金這麼簡單,只要有一個投訴,當年就無法申請參選任何合伙人的團隊,寧婉在社區已經蹉跎太久了,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勝任總所的業務,今年正好有美國新加入的高伙需要組建團隊,如果沒有這個投訴,寧婉就可以去申請,要知道我們所合伙人的團隊基本很穩定,如果投訴無法撤銷,錯過這次,猴年馬月她才有機會再進靠譜的團隊?這投訴幾乎關系著她的職業生涯!”

  傅崢抿了抿唇,言簡意賅︰“不去。”

  笑話,自己一個高級合伙人替員工求情?

  何況錯了就是錯了,不論如何情有可原,寧婉把自我情緒和經歷過分代入個案,就是不對的,作為合伙人,思維必須跳出陳爍這樣的誤區,管理員工最忌諱的就是過分人情化,這也有苦衷那也有緣由,每個人犯錯這樣豈不是都有情可依都無法懲戒了?

  即便自己再體諒寧婉,即便寧婉的過去再不容易,也不能成為自己徇私就為她直接抹除這次投訴的理由。

  只是傅崢對陳爍的話還是有些在意,他想起了寧婉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醉酒,她的眼淚,她低聲的啜泣,那自嘲的語氣,她微顫的睫毛和那種讓人無法忽略仿佛會傳染的低落和難過……

  因為寧婉後面的嘻嘻哈哈,傅崢一直以為寧婉是酒後胡扯,她看起來像是陽光里長大的女孩子,大大咧咧風風火火,以至于傅崢根本不認為她會曾經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

  只是沒想到她那個糟糕的父親,並不是酒後的杜撰,而竟然是真的。

  辦案也好管理也罷,都忌諱過分代入當事人的情緒,傅崢一方面理智地點評著寧婉辦理這個家暴案過程中的過分情緒化,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也已經不自覺正在代入寧婉的情緒。

  所以她是因為高中不斷需要打工還要忍受這樣的父親,才沒能全力以赴考到更好的學校嗎?所以高中時候的寧婉是什麼樣的?即便生活在壓抑里,仍舊能笑的這麼燦爛嗎?

  傅崢越是想,越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煩躁,他知道自己不去干涉客戶的投訴是對的,但同時又幾近矛盾地覺得不對。

  高遠這兩天為了個破產清算案子忙的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剛閑下來準備在自己辦公室屏風後睡個小覺,結果陳爍就火急火燎沖了進來

  “高par,寧婉那個投訴……”陳爍本來是這批年輕律師里穩重靠譜的佼佼者,然而這一刻,他臉上寫滿了不加掩飾的著急,連一貫的沉穩都忘了,“她那麼做真的不是為了案源,而是出于對當事人的怒其不爭,因為她家里母親也常年遭受父親家暴卻總不離婚,她小時候過的一直很壓抑,所以才特別感同身受,也更希望幫助當事人擺脫被家暴的命運,她那麼做真的是情有可原……”

  寧婉這件事高遠也知情,他目前是分管人事的,所有投訴自然最終都流轉到他的手里,陳爍喜歡寧婉,來找自己求情他可以理解,但是

  “陳爍,我知道寧婉在社區工作很認真,你也不用和我講她的不容易或者從小的經歷,我們是法律人,你該知道,很多刑法案子里,有些嫌疑人確實有可憐之處,但犯罪了就是犯罪了,法律不會因為他的成長環境怎樣就對他寬松,不然就稱不上法律了。”

  高遠的聲音很鎮定冷靜︰“我們律所的規矩也是這樣,我作為所里人事的管理層,不可能因為寧婉情有可原就網開一面,既然被投訴,那麼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必須要給當事人一個交代,該處罰就處罰。”

  陳爍自然不甘心,他還想爭取,然而高遠已經態度明確地下了逐客令。

  身份差擺在這里,陳爍再想替寧婉出頭,也沒有辦法,只能干巴巴地朝高遠道了歉,然後臉色沉重地出了辦公室。

  只是好不容易送走陳爍,高遠這還沒來得及轉進屏風後,幾乎沒過多久,傅崢竟然推開門徑自走了進來

  “我有事和你說。”

  高遠沒脾氣了,覺得自己今天這小覺怕是睡不了了,他索性決定不睡了︰“什麼事啊?”

  “寧婉被投訴了。”傅崢看了他一眼,“你準備怎麼處理?”

  高遠的腦海里瞬間進行了一場拉鋸戰,他盯著傅崢,妄圖從他臉上找出點端倪,這個時候找到自己,傅崢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希望自己按規則嚴懲寧婉,還是因為傅崢和寧婉共事了一段時間希望自己寬松處理?

  賭大還是賭小?

  賭大吧!

  “那當然是一碗水端平正常按照規定處理啊。”

  很好,似乎賭對了!傅崢的臉上至今沒有表情的變化!

  高遠笑了笑,進一步邀功道︰“自從你上次指出了沈玉婷團隊的問題還有我們所里一些管理漏洞,我也反思了下,確實有時候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對有些律師的不當操作處罰不夠嚴厲,這次寧婉被客戶投訴,你盡管放心,我一定按照流程和規矩嚴格處理,她也算個資深律師了,怎麼可以這麼情緒上頭,是要給她狠狠敲打敲打。”

  傅崢沒有表態,只繼續問︰“陳爍是不是來找過你求情了?”

  “那可不是嗎?”高遠為了表現自己的不徇私,熱情解釋道,“其實還挺巧,和你前後腳,人剛走呢,小年輕也不容易,他平時做事都很穩重,這次也是為了寧婉都沖動地過來找我爭取了,看來是愛的深沉啊!”

  “所以你有感念人家的愛深沉就放水了?”

  高遠當即立刻表態起來︰“當然沒有!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

  高遠原本有些摸不著傅崢的態度,但自己這話下去,只見傅崢露出了滿意的笑,言簡意賅道︰“拒絕的好。”

  高遠松了口氣,自己賭大果然賭對了!

  高遠一時之間有些飄飄然,他覺得自己果然是了解傅崢的!傅崢確實是不近人情派的!雖然寧婉和他一起在社區工作了挺久,但真被客戶投訴了,傅崢也絕對不會開後門,他就是這麼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結果高遠這正等著傅崢的進一步表揚,卻听傅崢話題一轉講起了莫名其妙的別的

  “所以說,有時候年輕,真的也未必都是好事。”

  ???

  傅崢看起來心情很好,他微微笑了笑,看向高遠︰“雖然大部分時候看著年輕更好,但是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殘酷的,權力地位、話語權和決策權,還是掌握在像我們這樣年長的人手里。這就是年齡的優勢和魅力。”

  啊?

  高遠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听傅崢繼續道

  “寧婉的投訴你不用跟了,我來跟。”

  這下高遠倒是有些不忍了︰“哎,別了吧?你和寧婉好歹在社區共事一場,你這麼心狠手辣處理她,等以後你回總所恢復身份,寧婉不恨死你?這個壞人還是我來做吧……”

  傅崢卻是抬頭看了高遠一眼︰“誰說我要心狠手辣處理她?誰和你說要處理她了?不準處理她。”

  ???高遠簡直摸不著頭腦,傅崢也才三十啊,論理不該進入更年期,這怎麼想法已經難以揣測時晴時雨了?

  “那你這是……準備徇私?”高遠一臉不解道,“你不是說了管理員工絕對不能徇私嗎?你不處理寧婉那怎麼服眾?她那個案子當事人可會嚷嚷,找了個所里人最多的時間來鬧,怎麼的也要意思一下處罰下吧?”

  “吃了處罰是不是不能入選進任何合伙人的團隊?”

  “是這樣沒錯……”

  “那就不要處罰了。”傅崢一臉鎮定自若,“讓當事人把投訴撤銷了不就行了?”

  “……”

  說完,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理智道︰“當事人取消投訴,那自然沒有處罰必要了,畢竟當事人誤會代理律師也是常有的事,那消除誤解,自然不應該再處理代理律師,我這麼處理很正常,也完全符合流程,絕對沒有徇私。”

  “……”高遠一時之間都沒跟上傅崢的思維,只艱難道,“可那個當事人的老公還挺厲害的,看樣子不會輕易願意撤銷投訴的……”

  “給我三天時間。”傅崢卻是言簡意賅下了決斷,“我會把這個事情處理掉。”

  高遠心里有些揣測︰“你對寧婉……”

  “沒有。”

  沒有什麼?高遠心想,自己都沒說完,傅崢怎麼就“沒有”上了,不知道這樣更顯得有麼?怪此地無銀三百兩的……

  傅崢自然仍舊維持著冷淡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解釋給高遠還是解釋給自己听般繼續道︰“如果寧婉這時候有帶教律師,她的帶教律師就會保護她,可她沒有,她進這個所里這麼久,工作全靠著自己一個人摸索,但鑒于正元所團隊設置里的一些弊端,她的努力一直沒有被人看見,除了她之外,所里人才池里是不是還有類似的年輕律師?”

  雖然高遠總覺得傅崢是在“徇私”,然而他這番話說的卻是令人無法反駁,如果寧婉有帶教律師,那麼確實,這種時候沖在前面的是她的帶教律師……

  “真正需要調整的是人才池這個制度,既然無法消化那麼多年輕律師,就不應該招聘這麼多的人,作為合伙人應當對律所每個員工負責,不應該蹉跎他們的時間。”

  傅崢說完,看了高遠一眼︰“但我不會徇私,我要是沒能讓當事人撤銷投訴,這個投訴自然按照流程處理。”

  “只是寧婉沒有帶教律師保護,所以我必須保護她。”傅崢抿了抿唇,“這是為了不要寒了她這樣年輕小律師的心。”

  “……”

  “不是徇私,明白了嗎?”傅崢抿了抿唇,總結陳詞道,“我傅崢從不徇私。”

  “恩……”行吧,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行了,我挺忙的,社區可能又有咨詢電話,我先走了。”

  傅崢說完,在高遠的目瞪口呆里徑自走了。

  還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高遠想了想,一瞬間有些同情陳爍,小年輕畢竟敵不過狡詐老東西;另一方面,覺得事不宜遲,自己是時候和寧婉搞好關系了。

第50章

  傅崢從高遠處離開, 回到社區,也沒急著去聯系舒寧,如今聯系她絕對不具有可行性, 虞飛遠恐怕又是靠自己那套pua老手法把舒寧給安撫住了,因此直接找舒寧和虞飛遠不論怎麼溝通,這兩人都不可能取消對寧婉的投訴。

  曲線救國,傅崢買了好多時令水果,上門依次拜訪了舒寧和虞飛遠同樓層甚至樓上樓下的鄰居。

  “你說虞飛遠啊,他人看起來還挺老實的, 倒是沒怎麼听過他們夫妻有爭吵的聲音,不過確實看到過好幾次舒寧臉上有傷,當時順口問了句,她說是自己不小心洗澡時滑倒摔的,我也沒細問過……”

  “他家女主人不怎麼和我們來往, 雖然我也是全職太太,但沒怎麼遇到過她,她好像不太參加團體活動,難得有一次我們做社區募捐她來了, 交流了下覺得人還挺好的,結果沒多久她老公就過來把她給叫走了。”

  “對, 我們也是上次有個業委會的會議叫她一起,剛想和她加個微信呢, 結果她老公過來說讓我們加他的……”

  果不其然, 傅崢一連聊了好幾家,給出的細節里基本能拼湊出事實虞飛遠對舒寧的社交控制很嚴格, 幾乎找盡借口阻撓她結交新的朋友,就連左鄰右坊也不行, 因此多數鄰居對他們家的情況並不了解,沒人了解虞飛遠是否對舒寧家暴,也沒人能夠給出證據

  “對他們家真的不太清楚情況,不過他們家有個女兒,六歲了,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孤僻陰沉,怎麼說呢,也不是長得不好,孩子隨媽,長得還挺可愛的,就是有些少年老成,才六歲的娃娃,平日里見著就沒個六歲孩子的樣子,也不愛和人打招呼,也不愛和同齡小孩玩,我家孫子和那孩子在一個班的,我孫子也說她挺怪的,不愛說話,不太搭理人。”

  說起這孩子,傅崢倒是有印象,此前舒寧想離婚時提交過相關家庭信息,傅崢記得她的女兒叫虞詩音,還在上幼兒園大班。

  在虞飛遠這種精神控制又家暴的家庭里長大,孩子怎麼可能多開朗,恐怕是活的戰戰兢兢壓抑又灰暗,傅崢听到這里,不由便想到寧婉,她能擁有如今這樣燦爛的笑顏,也不知道自我消化和背負了多少。

  別的鄰居沒什麼可提供的,也普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是舒寧家樓下的林阿姨拉著傅崢說了不少,她是外地人,是為了看孫子才來的容市,平日里都在家里沒個說話的人,顯然憋壞了,拉著傅崢就是一通扯,從容市的氣候到最近水果漲價,這林阿姨思維發散極了,傅崢本已經準備尋個借口告辭的,然而一听起她提及舒寧的女兒,倒是有了興趣。

  傅崢沉吟了下,問道︰“這孩子除了性格比較內向,還有什麼別的不同之處嗎?”

  林阿姨想了想,壓低聲音道︰“這孩子除了性格孤僻不太說話,還喜歡撒謊呢!”

  “撒謊?”

  “是。”林阿姨拿出了八卦的架勢,恨不得來上一把瓜子似的,“這孩子半年里報假警都報了四五次了吧。”

  傅崢皺了眉︰“報了什麼警?”

  “就說她爸打她媽,說她爸要殺了她媽……”林阿姨嘖嘖搖頭道,“你听听這都什麼話啊,她爸爸我看平時人挺老實的呢,後來警察也來了,一問果然假的,她媽說沒這種事,自己臉上那些傷是因為不小心摔的,說自己平衡不太好,每次打瞌睡時候就容易摔倒……”

  “後來為了這事兒這孩子爸爸還提著水果去給民警賠禮道歉,說增加人家工作量了,原來是孩子因為不好好學習,被她爸批評了,心里埋怨,于是報假警呢。”林阿姨一邊說一邊搖頭,“你說說現在這些孩子多早熟啊,這孩子往小了說是愛撒謊,往大了說那就是報復心重……所以說,孩子的教育現在可重要了,你看好多小孩現在都……”

  林阿姨還在滔滔不絕,但傅崢整個人已經都嚴肅了起來。

  舒寧沒有就家暴報過警,沒想到她才六歲的女兒反而報了警,只可惜六歲的孩子沒有話語權,因為舒寧的懦弱隱瞞以及虞飛遠畫皮般的遮掩,最終變成了孩子報了假警。

  事不宜遲,傅崢決定往悅瀾轄區的派出所去一趟。

  

  傅崢本打算去派處所了解下情況,看看當時的出警記錄里是否有記錄到什麼有用細節,只是沒想到,大概冥冥之中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傅崢剛跨進派出所,就听到里面民警正在趕人

  “小朋友,和你說了很多次了,不能撒謊,你爸爸每天辛苦上班賺錢養家,你不好好學習,他批評你是應該的,但你這樣老成天污蔑他打人就不對了……”

  說話的是個年長的男民警,話還挺和氣,然而明顯沒當回事︰“警察叔叔也不是萬能的,警察叔叔也有很多別的事要忙,你這麼每次報假警,如果再這樣,我們可是要告訴你老師了哦!”

  回答這民警的,是個糯糯的童聲,雖然聲音小,但很堅定︰“可是警察叔叔,我爸爸真的打我媽媽了,打了好幾次了,打的媽媽臉上全是血,這次又打了媽媽,我……”

  打斷這童音的是派出所里的熱線電話,那男民警接起來,一邊講電話一邊就對小孩揮了揮手往外趕︰“走吧小孩,叔叔送你回學校,你下次可別來了,撒謊是不對的,你這個年紀,要好好听老師和爸媽的話……”

  這小女孩下意識便往後退去,這一下,就被趕著退到了門口,撞到了傅崢的腿上。

  這女孩扎了個馬尾辮,背著個小書包,穿著粉色洋裝,白白淨淨的臉上,表情卻很沉靜,明明還很小,眼神卻很沉,傅崢的心里一動。

  “虞詩音?”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那小女孩便抬頭看向了他,林阿姨說的沒錯,這孩子表情寡淡仿佛無喜也無悲,小小年紀臉上便一點童真的感覺也沒有,眼神更像是一潭死水,叫傅崢看了也于心不忍。

  他蹲下身,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和小孩齊平︰“你是過來報警嗎?”

  小孩戒備地看了他兩眼,但還是點了點頭︰“恩,但沒人相信我。”她低下頭,聲音沮喪,“因為我是小孩,沒人信我,可我沒撒謊……”

  “我相信你。”

  傅崢的話果然令小孩一頓,她看向傅崢,眼楮第一次顯出了亮光︰“你來這里,所以也是這里的警察嗎?你、你可以幫我救救我媽媽嗎?我爸爸打我媽媽,一直打一直打,能不能把我爸爸關進監獄?”

  小孩的話有些語無倫次,然而傅崢還是听明白了。

  “我不是警察,我不能幫你把爸爸關進監獄。”

  小孩一听,眼神果然委頓下來。

  傅崢笑了笑,繼續溫聲道︰“但我是律師,我可以幫你用法律保護你媽媽。”他拍了拍小孩的頭,“好了,現在我先帶你去見警察叔叔,有我在,他會相信你的,你把你知道的情況都好好講出來,我們再看看怎麼幫助你媽媽,好嗎?”

  小孩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跟著傅崢再次走進了派出所。

  ……

  

  另一邊,寧婉卻正在頭疼,被舒寧投訴這件事,她確實沒想到,明明本意是真心實意為了舒寧好,然而低估了虞飛遠對舒寧的洗腦和控制程度,寧婉等調解完季主任讓自己去的那個案子,一路往社區辦公室走,才覺得煩躁壓抑和沉重起來。

  一旦當年有被投訴的記錄,就無法申請參選加盟任何合伙人團隊,好不容易正元所終于來了位需要新組建團隊的大par,這機會真要錯過,自己職業生涯最好的這幾年就廢了。

  雖然知道如今這當口,去找舒寧求情也未必有用,但寧婉還是決定試試,不論是為了自己的未來,還是為了舒寧,寧婉都抱著一絲最好的希望。

  可惜現實很骨感,寧婉吃了個閉門羹,舒寧從貓眼里見是她,根本連門也不開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我和我老公好得很,不是你這種人攛掇我就會離婚的!”

  即便知道大概率沒用,但寧婉還是做著最後的努力,隔著門,她開始給舒寧講述自己去公司和學校調研的結果。

  雖然沒有回復,但寧婉知道,舒寧就在門背後。

  ……

  “舒寧,你自己仔細想一想,虞飛遠到底是真的為你好,還是想把你圈養成毫無反抗力任他宰割的一個工具人?他那套男主外女主內,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他這麼一路和你結婚生子,真的沒有任何利用你上位的意思?”

  寧婉索性一口氣把所有細節剖析了起來︰“因為和你談戀愛,有了自己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署名的論文發表;因為意外懷孕,他說服了你讓出了深藍機械的offer;因為號稱自己會嫉妒,他讓你斷絕了所有過去的社交圈;因為號稱自己需要男人的面子,不允許你外出上班,讓你辭職後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升職,而這個崗位,本來是留給你的……”

  寧婉說著說著,索性也放開了,就算舒寧不肯撤銷對自己的投訴,她也希望舒寧能清醒起來。

  “你冷靜下來想一想,虞飛遠對你的愛,到底參雜了什麼?虞飛遠最愛的人,從來都是他自己!”

  自己話音剛落,舒寧終于拉開了門,可就當寧婉以為她改變主意的時候,舒寧卻下了逐客令

  “你能不能不要纏著我了?是嫌一個投訴還不夠嗎?”她低著頭垂著頭發,“我現在要去幼兒園接我女兒了,麻煩你讓讓。”

  她這個動作,長發正好垂在臉頰,遮住了大片的臉蛋,寧婉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了什麼這是自己母親曾經最喜歡用的姿勢,為了掩蓋被打的痕跡。

  “他又打你了?!”

  面對自己的質問,舒寧卻是眼神躲閃︰“沒有,你別管我們家的事……”

  寧婉趁著舒寧來不及反應,動作迅速地撩開了對方的長發,果不其然,舒寧左邊的臉頰又有了紅印,看起來像是個耳光的痕跡。

  寧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這次給你認錯才幾天?為你說了要離婚尋死覓活改過自新才幾天?!你還要再相信他一次?還要再給他打你的機會?舒寧,你醒醒!”

  然而舒寧卻只想擺脫寧婉般疾步往前走,語氣這次卻帶了點哀求︰“你不要再跟著我了,這次就是因為找了你,听了你的話考慮離婚,飛遠才打了我,說我家丑外揚,破壞家庭的和睦,老听信外邊人的話,要再被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他又要發火了……”

  寧婉本來還想說什麼,然而舒寧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話頭,她接起來,一開始聲音有些狐疑︰“派出所?”很快,狐疑變成了驚愕,“什麼!詩音從幼兒園跑出去了,現在在派出所?好的我知道了,我盡快趕過來!”

  舒寧這下顧不上寧婉了,趕緊就往派出所趕。

  听起來像是她的女兒出事了?

  寧婉想了想,到底有些不放心,生怕這事和虞飛遠有什麼關系,也趕緊跟上舒寧一起往派出所走。

  

  寧婉跟著舒寧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派出所。

  舒寧倒像是熟門熟路︰“不好意思啊民警同志,我女兒詩音是不是又過來報假警了?孩子是開玩笑的,不懂事,鬧脾氣呢,我帶她回家,現在她人在哪兒呢?”

  報假警?寧婉正一頭狐疑,就听坐窗口的民警指了指調解室道︰“在那呢,我們所長和一個律師帶進去了解情況呢。”

  舒寧也管不上那麼多了,徑自就往調解室走,而寧婉皺著眉也緊跟其後,此時調解室的門虛掩著,正當舒寧想要推開門時,里面傳來了詩音的聲音帶著哭腔又充滿絕望的聲音

  “警察叔叔,律師叔叔,你們幫幫我媽媽吧!怎麼才能讓我爸爸消失?”

  六歲的孩子並不懂掩飾,訴求直白而了當︰“我們班有同學的爸媽說是離婚了,就再也不住在一起了,可以讓我媽媽離婚嗎?我不想再看到媽媽被打了,或者你們可以把我爸爸抓走嗎?”

  接著響起的聲音,讓寧婉愣了愣,她幾乎是瞬間認出了那是傅崢的聲線,低沉的、帶了點微冷的質感,然而很溫和。大概是因為和小孩子講話,他刻意放緩了語調,用詞也很簡單易懂

  “離婚不離婚,不是警察和律師說了算的。”傅崢的聲線仿佛自帶安撫人心的力量,等小孩的啜泣聲小了些,傅崢才繼續,“簡單來說,能決定要不要離婚的只有你的爸爸媽媽。”

  “可我爸爸不肯離婚……”

  “那也沒事。”傅崢的聲音很溫和,“離婚不需要你爸爸媽媽都同意,只要其中一個想離婚,總是能離成的,只要你媽媽下定決心要離婚,是完全可以離開你爸爸的,所以不要哭,會解決的。”

  可惜小孩听了這話,反而情緒崩潰了︰“我媽媽她根本不肯離婚!好幾次爸爸打媽媽,我給警察叔叔打電話了!可媽媽都說沒有被打!撒謊的人根本不是我,是媽媽!”

  即便有傅崢做擔保,但民警自然也只能安慰,沒有成年人報案沒有受害人的口供沒有任何證據,自然無法立案。

  虞詩音大概也看出了警察介入的無望,低頭喃喃自語起來︰“要是爸爸能消失就好了……”

  她的聲音明明還是稚嫩的童聲,然而接著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像是一個六歲女童︰“律師叔叔,我有個問題想問。我才六歲,如果殺了人,是不是不用坐牢?”

  還沒等傅崢回答,虞詩音便繼續道︰“我看過電視,里面是這樣講的,不滿十四歲殺人,都不用坐牢,所以,如果媽媽不肯離婚,那我是不是還是可以讓爸爸消失?我同學家里有老鼠藥……”

  這樣可怖陰冷的想法,誰都沒法想象竟然是由虞詩音這麼甜美稚嫩的小孩說出口的。

  屋內兩人明顯都愣住了,而站在門口正欲推門而入的舒寧則像是觸電般渾身輕微戰栗起來。

  以往她遭到虞飛遠暴力的時候,舒寧總是第一時間把孩子關進臥室去,叫孩子插上耳機听歌看動畫片,而自己即便被打得再狠,也沒發出過聲音,令她安心的是,每次事後,孩子也沒追問過自己身上的傷,久而久之,舒寧覺得,這件事對孩子是沒什麼大影響的。

  幾次孩子報警,舒寧也都安撫了孩子,事後虞飛遠也給小孩買了玩具做補償,每次打完自己認完錯,一家人確實看起來仍舊是和和美美的,孩子對爸爸也沒什麼特別的情緒表現。

  只是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假象,自己那天真爛漫的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個光是听著她這些話就叫人遍體生寒的陰森孩子……

  連舒寧都沒想到的東西,殺人這樣沉重的話題,弒父這樣違背倫理綱常的想法,竟然被自己六歲的女兒以如此輕巧卻認真的態度說了出口……

  明明是稚氣未脫的年紀,然而孩子臉上的恨意和決心卻已經無法掩蓋,透過門開著的縫隙,舒寧能看清,自己的女兒如今稚嫩的臉龐上卻是不合年齡的冷漠表情。

  那陪同的民警大約此刻也終于相信孩子此前多次報警並不是空穴來風,然而因為小孩的媽媽這位受害者本人並未表態報警,又沒有任何證據,根據流程他也不好插手,只嘆著氣規勸起來︰“小朋友,你可不要亂想,更不要學那些電視上不好的小孩,你才六歲,要真做了什麼,這輩子就毀了,你的未來還長著呢。如果你討厭你爸爸,以後等你長大了,自然就可以離開你爸爸了,不要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民警這番話,倒是讓同在門外的寧婉頓了頓,她恍惚間覺得時光倒流,自己變成了坐在室內的虞詩音,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場輪回……

  寧婉當初,也是報過警的,而她的媽媽,也同樣選擇了息事寧人掩蓋真相,並且和舒寧一樣,怎麼都不願意離婚,最終寧婉選擇了獨善其身的妥協,她沒有辦法改變她的母親,于是每天期待著長大,考進了遠離老家的大學,有了能金錢獨立的工作,徹徹底底離開了她的爸爸……

  她在心里祈禱,民警這樣的安慰,或許能安撫住虞詩音幼小的心靈吧。

  “可我離開了爸爸,那媽媽怎麼辦?”可門內的虞詩音卻鏗鏘有力地打斷了民警的話,她的聲音帶了哭腔,卻很堅定,“叔叔,我想要保護媽媽,我不想看到媽媽再被打了。如果連我都逃跑了,那媽媽怎麼辦?”

  如果說舒寧此前只是被自己女兒竟然有那麼陰暗的想法所震驚,如今卻是再也控制不住哭起來。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把孩子變成了這樣。然而孩子都沒有怨恨她,還想著保護她,而為了保護她,原本積極開朗的孩子,竟然想出了自己殺人的念頭……

  因為她的懦弱和粉飾太平,本該有陽光心態的孩子一直生活在陰霾里,然而即便自己一次次在她報警後撒謊令她失望,孩子也沒有放棄自己,孩子還想著保護自己,可明明……明明該是自己站出來保護孩子的啊!

  她根本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她自以為不離婚是給了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可從沒想過,當虞飛遠朝自己舉起拳頭的時候,這個家庭就已經永遠無法完整了……

  舒寧的內心混雜著悔恨、痛苦和動容,咬緊嘴唇幾乎泣不成聲。

  寧婉卻也因為小孩這一番話,頓住了自己推門的手,虞詩音的話像是一只小手,揪住了她內心的情緒,她的心里也跟隨著翻騰起來……

  而也是這時,房內再次響起了傅崢的聲音,帶了冷淡的質感,然而並不冷淡

  “你想要保護你媽媽這樣的想法很好,你是個很棒的孩子,但是不管你爸爸做了什麼,也不是你去想殺人那麼危險想法的理由。”

  小孩用力反駁道︰“是爸爸那樣打媽媽,我才會這麼想的。”她講到這里,情緒又再次激動起來,“你們都不是我,你們又沒有像我一樣的爸爸!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惡!有多像個魔鬼!”

  傅崢卻仍舊很溫和︰“我沒有經歷過你這樣的事,但不是沒有別人經歷過,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的爸爸也是這樣的,她甚至比你過的還難,因為她爸爸還賭錢,她家里沒有你那樣的條件,還要自己去打工,但是她沒有做偏激的事,也沒有變成不好的人,正相反,她可能是我認識的最好的女孩子,認真工作、樂于助人,也從沒有想過做什麼違法的事情。”

  虞詩音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那她現在在干什麼?”

  傅崢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非常溫柔,從寧婉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盯著虞詩音眼楮時鄭重的表情和溫和的眉眼︰“她變成了和我一樣的一個律師,想要去幫助像自己一樣的小朋友,想要去幫助像她媽媽一樣的媽媽。”

  寧婉咬緊了嘴唇,她從沒想過傅崢會提及自己,也從沒想過在傅崢眼里,自己原來是他認識的最好的女孩子。

  傅崢並不知道門外寧婉的存在,他看向了小孩,聲音和緩卻認真︰“詩音,你比你媽媽勇敢,我覺得你可以做到幫助你的媽媽,所以不要先去對你的爸爸做什麼,我們先一起努力幫助你媽媽好嗎?”

  他溫柔而耐心地循循善誘道︰“所以你能不能和你的媽媽好好聊一聊,讓這個律師小姐姐去幫助她?你的媽媽現在對她有點誤會,但她是真的想幫你們,她自己也經歷過,所以也真的懂你們。如果有她在,如果你媽媽願意好好和她談談,你的媽媽是可以遠離你爸爸的。”

  詩音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

  門外,舒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沖進了調解室,抱著自己女兒哭了起來︰“詩音,是媽媽的錯,這都是媽媽的錯,是媽媽害了你,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即便是被虞飛遠家暴的時候舒寧都咬緊牙關沒怎麼哭過,然而如今,她卻再也控制不住淚如雨下︰“是媽媽沒用,傻孩子,應該是媽媽保護你啊!”

  親情大概是世界上最微妙的關系,親情無法選擇,親情也足夠復雜,這麼簡單兩個字,卻能保羅愛、給予、汲取、奉獻、犧牲、控制、打壓、暴力、相濡以沫、扶持、背叛、貌合神離等等所有的關系。

  有些親人會給予你最深的傷害,但有些親人卻是支撐著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繼續艱難活下去的星火。

  虞飛遠傷害了舒寧,但小小的虞詩音卻在想著給自己的媽媽保護,即便以最陰暗的方式。

第51章

  調解室的門因為舒寧的推門而入而大敞開來, 也是這時,門內的傅崢終于看到了門外的寧婉。

  “寧婉?”

  寧婉憋著復雜的情緒,只移開了眼神沒再去看傅崢, 好在也是這時,舒寧的聲音打破了寧婉的尷尬,她轉頭看向了寧婉

  “寧律師,我、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或許是自己女兒的一番話,終于讓她醒悟過來,舒寧雖然態度上還很掙扎, 但第一次露出了願意溝通的意願。

  再懦弱的人,為母則剛,舒寧能忍受自己被虞飛遠暴力對待,但無法再視而不見孩子遭受到的心理創傷︰“我……或許一直以來是我在逃避,是我在麻痹我自己, 但這可能真的是不對的……”

  舒寧抹著眼淚︰“是我對不起孩子,寧律師你說的對,是我自己軟弱還把不離婚的理由推給孩子,但可能離婚才是真正對孩子好……”

  ……

  一旦有了舒寧態度的軟化, 之後的事就好辦多了,傅崢向民警借用了下調解室, 幾個人彼此坦誠好好坐了下來,寧婉沒有顧忌舒寧的投訴, 而是非常認真細致地把此前和傅崢去公司和學校調查到的情況和細節都一一和舒寧做了溝通。

  “因為很多事過去久遠, 我沒有辦法去證明什麼,但是這麼多細節, 想來你也有自由心證,其實不用我點破, 你也能想明白里面的彎彎繞繞。”

  寧婉看向了舒寧,她深吸了一口氣,終于也鼓起了勇氣︰“我從小是生活在家暴家庭的,我的父親除了文化水平低外,在打人這方面和虞飛遠並沒有什麼差別,我努力去淡化這段記憶,也不想去想,但是我知道傷疤留在了我自己心里,我不希望詩音重復我這樣的人生,也不希望你過這樣的人生,舒寧,你本可以值得更好的……”

  一直以來,寧婉從不願意和人分享自己這段經歷,然而這一次,她終于決定正視這段不美好的過去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家暴是不會改的,我爸爸每次也和虞飛遠一樣認錯,但是第二次第三次……永遠會繼續再犯,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這句話我是親身實踐的……”

  無疑回憶這些過去對寧婉來說是一種自揭傷疤,然而她還要咬著牙繼續說了下去,或許對于舒寧來講,只有向她表明自己是真正的感同身受,才能更加取得她的信任,證明自己在這個案件里並沒有什麼利害沖突,而如果自己的自揭傷疤能夠讓舒寧接納自己從而得到法律援助,那自己做的就有意義,就值得。

  “因為我的媽媽就是一而再再而三不論怎麼勸離婚,最終都退縮不離的,即便到了今天,也沒能和我爸爸離婚,所以說這麼多年來,其實我內心對她是有怨恨的,心里覺得她為什麼要這樣?”

  寧婉深吸了口氣,垂下目光,捏緊了拳頭︰“難道離開了我爸那樣的垃圾男人就活不下去嗎?我知道我媽不容易,可現在我都長大了,有獨立生活能力,也能照顧她,她為什麼還是不離婚?是覺得自己是聖母能挽救我爸那種人嗎?還是有什麼受虐傾向,覺得打是親罵是愛?一開始對我媽確實是很同情,但說實話,隨著時間推移,這種同情里也參雜了不認同還有憤怒,我不能理解我媽為什麼死活不離婚,甚至和我媽為這事吵架,對她說出過很過分的話……”

  “所以坦白來說,你對我的投訴也沒有錯,辦理你這個案子,我確實太過代入自己的感情,因為希望你不要像我媽媽一樣在糟糕的婚姻里輪回,所以不自覺就帶了情緒,得知你又不準備離婚的時候,把潛意識里對我媽媽的憤怒和埋怨發泄到了你的身上。”寧婉咬了咬嘴唇,對舒寧鄭重道了歉,“很抱歉,對你之前說了那麼激烈的話。”

  她這番剖白,舒寧也是感慨萬千︰“該道歉的是我,對不起,其實我心里也知道你是想幫我,可我卻沒有勇氣也沒有辦法跳出怪圈……”

  “我知道可能要是別人知道我這個情況,看到我不斷被打不僅不離婚還幫著對方開脫,只會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覺得我一個博士生,卻自己甘心生活在家暴里,是活該,是自作死,是愚蠢,可能都沒有多少人會同情我,反而會覺得我丟了女性的臉,寧可被打都不能獨立的離婚。”

  舒寧紅著眼眶︰“我知道我現在的解釋你未必相信,但我或許也能理解你媽媽為什麼總是沒法離婚。”

  “別人看我們,好像覺得離婚很簡單,可長期生活在家庭暴力和精神控制里的人,是根本沒有辦法反抗的,因為我們被打麻木了,對這種生活習慣了,久而久之好像覺得這樣就好,因為偶爾的改變甚至會遭到更重的暴力,以至于害怕去提離婚,因為生怕提了離婚被打得更厲害。”

  寧婉以為自己作為家庭暴力的見證者,本應該是完全理解受害者心理的,然而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即便是親身見證者,也或許無法真正去感同身受被害者。

  舒寧低著頭,抹了抹眼淚︰“因為被打多了,被罵多了,久而久之自己的自我認同感也會降到最低,我一度覺得自己確實是錯的,確實就不該出去找工作,我知道這听起來就很蠢,為什麼被打了要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可如果不在自己身上找理由,我沒辦法去說服自己為什麼曾經好好的愛人變成了這樣,因為和他有過愛,所以更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因為想要挽救婚姻和愛情,所以不斷忍讓。”

  “我說服自己他是愛我的,而他每一次打過我後也確實表現出了對我的愛和悔過,以至于我沒有辦法去離婚,我……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感受,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得了什麼心理的毛病,明明被打的人是自己,但卻還對打我的人有感情,反而想要維護他,也無法決斷地去離婚……我知道你們可能沒法相信……”

  “我相信。”一直安靜的傅崢卻是開了口,他看了寧婉一眼,然後才再看向了舒寧,“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也叫人質情結,簡單來說,受害人在極端的恐懼和潛在傷害面前,會出于自我保護機制,而對加害人產生心理依賴,就像你的情況,虞飛遠打你,你又打不過他,你們之間又有婚姻關系,某種程度上你的人身安全掌握在他手里,被他操控,他又還會洗腦,久而久之,你在這種極端里,就會覺得,虞飛遠哪天沒打你,對你噓寒問暖,你就感恩戴德,覺得很感激他,也很依賴他,和他是一個共同體,面對外人,還會不自覺維護他,協助他,甚至都不想主動離開他。”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理論認為‘人是可以被馴養的’,就像過分的刺激和打擊會讓人精神失常一樣,反復的pua也可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自由,甚至喪失自我意志。”

  傅崢講到這里,頓了頓︰“因此這確實是屬于心理疾病,受害人自己有時候都意識不到,家暴的受害人不想離婚,其實只是因為真的病了,不管怎樣,你都是受害人,你都沒有做錯,錯的是對你家暴的人。”

  “國內處理家暴案時很多時候意識不到,其實受害人是需要心理干預和治療的,家暴也好pua精神控制也好,受害人往往不僅身體上遭到了傷害,心理上也得了病,只是大家往往能理解抑郁癥,卻還沒能設身處地理解你們這樣的‘病人’。”

  傅崢的聲音平靜,然而眼神里對舒寧卻沒有評判,他只是非常溫和,也非常包容︰“寧婉有個朋友是精神科的醫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看看。但不論什麼時候都記住,你沒有錯,別人不是你,別人沒有遭受你遭受的事,所以沒有人有資格評判你,也沒有人有資格指責你。”

  “你說服自己原諒虞飛遠的家暴,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理由,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但我們不能原諒家暴,因為這樣,千千萬萬個像你這樣的女性才能活下去。”

  如果說舒寧原本只是因為詩音的反應而痛苦流淚,如今听了傅崢的話,她心里的委屈、不安和迷茫終于決堤,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淚如雨下,哭到哽咽。

  自從被虞飛遠家暴以來,舒寧的自我評價和認知已經降到最低,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以後,她又幾乎斷絕了以往的人脈,更不敢向他人求助,只偷偷在網上發過一個求助帖,然而再當網友們得知她竟然還沒離婚時,那些好言的安慰變成了諷刺和謾罵

  “都被打成這樣了還不離婚,難怪你要挨打!”

  “渣男之所以有市場,是因為有你這樣的賤女……”

  “我去,我一個高中生都知道不能和家暴男結婚,這個po主是怎麼讀到博士的?腦子里裝的是漿糊?”

  “好了好了,大家別勸了,等下一次看到這個po主應該是上社會新聞被渣男老公打死的時候了,大家就好言好語送她一路走好吧。”

  ……

  而這幾乎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她沒有錯,她只是病了,她不蠢,也不是賤,遭受這一切不是活該,只是遭到了傷害,別人沒有資格評判她,錯的從來不是她,她也值得被救贖,也還尚能被救贖。

  她流著淚,真心實意地向傅崢深深鞠了一躬︰“傅律師,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舒寧帶著哽咽︰“寧律師,也謝謝你!能遇到你們是我三生有幸!”

  很多時候,人們都只看到家暴案件里受害人身體的創傷,卻忽略了內心的瘡疤,舒寧從沒想過,自己能遇見這樣的兩個律師寧婉沒有放棄她,即便自己恩將仇報般投訴了她,她也還堅持向自己伸出援手;傅崢竭盡所能地幫助她,給了她從沒有人給過的理解和包容,也讓舒寧從自責悔恨里走了出來,能夠原諒和接納自己。

  一場深談,舒寧也終于漸漸心里有了主心骨,思維清晰了起來,她終于下了離婚的決心,只是……

  “都怪我之前沒能好好听寧律師的話,錯過了證據收集,也不知道起訴的時候怎麼證明他家暴。”

  因為當事人對證據保護的不重視,很多時候家暴案里會面臨這樣的結果,但也並不是無計可施,寧婉邏輯清晰地解釋道︰“如今沒有證據的話,要離婚還是能離的,無外乎時間拖得久一點,我建議你先帶著孩子和他分居……”

  只是話沒說完,原本在一邊依偎著舒寧不說話的詩音卻開了口︰“媽媽,我有證據。”

  在三人的目光里,詩音小大人一樣跳下了舒寧的懷抱,她眨了眨眼楮︰“上次爸爸打媽媽的時候,我偷偷錄了像……”她頓了頓,繼續道,“是媽媽的舊手機,我拍了照,還拍了視頻,可後來一次爸爸又打人扔東西,把這個舊手機給砸了,我開不了機,所以也不能帶給警察叔叔看……”

  寧婉的眼楮亮了起來︰“你真是個很棒的孩子!”說完,她轉頭看向了舒寧,“手機我們可以找人修一下恢復一下,大概率里面的視頻還是可以導出來的,這樣就有了直接的視頻資料,虞飛遠是沒法否認打你的事實了。”

  舒寧用力抱住了詩音,點了點頭。

  “另外,你現在暫時按兵不動,先不要再提離婚的事,一來以防止再次觸怒了虞飛遠對你又施暴,二來,我們還可以試試再取個證。”

  一到辦案的環節,寧婉收拾起了自己的情緒,認真而專業的建議起來︰“即便我們有了視頻證據,因為作為孤證,也只能證明虞飛遠打了你一次,他要是在法官面前演一出痛哭流涕悔過戲,很可能法官會認定你們感情尚未破裂,第一次起訴不判離,所以最好還有別的輔助證據,這次既然他又打了你,大概率他還會事後認錯,那你能引導他寫一個書面的認錯悔過書給你嗎?書證的證明效力是非常高的。”

  舒寧點了點頭︰“我也會去買好攝像頭,先在房間和客廳都裝上,萬一這幾天他要還是打我,也正好算是取證了。”

  “記得一定要報警。”傅崢關照道,“保護好自己為先,取證第二。”

  對于寧婉和傅崢的建議,舒寧一一記下,幾個人約定先去把手機恢復,再一步步尋求別的補充證據,而在此期間,舒寧也先去投遞簡歷,爭取找到正當穩定工作,以爭取孩子的撫養權。

  離婚這種案子,一旦當事人下了決心,推進起來效率是很快的,寧婉把所有細節梳理清楚,又給舒寧列了點材料清單讓她補充,對虞飛遠起訴離婚這件事的準備工作就告一段落。

  臨告別,舒寧是一再地向兩人道謝,也再次向寧婉道歉︰“對不起寧律師,律所那天的投訴我一定會盡快去撤銷,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律師。”

  寧婉原本對舒寧的案子不再抱有希望,然而沒想到案子也好,自己的投訴也罷,竟然最終都順利解決了。

  舒寧帶著女兒走後,寧婉和傅崢也從派出所往社區辦公室走。

  事情得以如此完美解決,寧婉心里不高興是不可能的,然而在高興之外,她卻還有些別的情緒,酸酸脹脹的,有些復雜,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抒發,身邊的傅崢卻是並沒有開口,甚至連句邀功都沒。

  最終還是寧婉憋不住了,她踢了一腳眼前的石頭

  “傅崢。”

  傅崢停下來,看向她,模樣溫和而平常︰“嗯?”

  寧婉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移開了目光,又尋釁滋事般在路上找了個小石子踢了︰“你是不是傻啊?”

  “什麼?”

  還好意思問!

  寧婉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你是個實習律師,實習律師不可以單獨辦案你不記得了?誰讓你偷偷背著我跑來見當事人的?”

  傅崢笑笑,沒說話,可他越是這個態度,寧婉心里的情緒就越是翻騰起來,她又瞪了傅崢一眼,努力擺出了惡聲惡氣的架勢︰“舒寧的案子情況復雜你不是不知道,何況她都已經投訴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私下去接觸她的孩子萬一引起她的逆反,很可能把你也連帶著一起投訴了?我好歹是個工作好幾年的執業律師了,投訴對我的影響不會那麼大,但你還是個實習期的律師,一旦被投訴,所里要是嚴肅處理起來,很可能會直接把你辭退!”

  眼見著傅崢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這事潛在的風險性,寧婉更氣了︰“你本來入職年齡就偏大之前沒工作經驗,你要是實習期吃了投訴被辭退,你以後的職業生涯就毀了!以後遇到舒寧這種渾水,你就不要。”

  “我想試試。”

  “試什麼試?!這不是你這個實習律師該沖在前面的時候,你想試什麼呢?試自己是不是可以搞定嗎?人要循序漸進,我知道你對這個案子上心,但……”

  “我想試試可不可以讓她取消對你的投訴。”

  傅崢的聲音溫柔而平和,沒有復雜的修飾也沒有拐彎抹角的含蓄,然而正是這種溫和的直白卻讓寧婉完全毫無招架之力。

  其實她是知道的,知道傅崢自作主張去找別的突破口是為了自己,可正因為這樣,寧婉才覺得更不能原諒自己。

  “你是白痴嗎?”她努力抑制住鼻腔里的酸意,又找了個石子踢了,“這種時候獨善其身就好了,去找什麼當事人啊,我都是工作好幾年的資深律師了,投訴當然有自己解決的辦法,以後別干這種傻事了,做律師第一步就要學會保護自己。”

  “不是傻事。”傅崢的語氣卻很篤定,“你是很好的帶教律師,你不該被這種事情耽誤自己。進大par團隊,站在更高的位置,這本來就是你該得的。”

  這下寧婉的眼眶真的忍不住紅了,雖然一直對傅崢耳提面命號稱自己是資深律師對他各種指點江山,但寧婉心里是知道自己斤兩的︰“我雖然比你多工作幾年,但我能教給你的也就這點東西,我根本沒做過復雜的商業案件,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大案履歷,我根本不是個好的帶教律師。”

  “你就是沒見過世面,才覺得從我這里學了好多,但比我厲害的大par多了去了,以後努力進好的團隊,但是不論如何都要記住,對任何人都不要死心塌地掏心掏肺,凡事先想想自己。”

  然而自己情緒不穩,傅崢卻還是很平和,他看了寧婉一眼︰“那你辦案子的時候,想過自己嗎?按照所里的規定,要是今年你有投訴無法消除,是會影響你申請進入任何大par團隊的。”

  舒寧的事幸好是順利解決了,可要是萬一出了差池,本來只有自己被投訴,傅崢這樣的主動介入,就也難免會被波及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對于對自己不客氣的人和事,寧婉從來都會反擊,這並不是因為她好戰,而是因為如果連她自己都不為自己反擊,那就沒有人會為她出頭了。

  職場歷來殘酷,在正元律所里,寧婉沒有團隊,沒有帶教律師,因此也沒有庇護港,過去遭遇委屈,被突然搶走案源,或是強行分配了邊角料的工作,她都只能自己抗爭,抗爭不過就忍著,而這幾乎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挺身而出去保護她。

  寧婉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一個要資歷沒資歷要背景沒背景的實習律師保護,然而內心涌動著感動和酸澀的同時,又夾雜了愧疚和難過。

  應該是自己去保護傅崢的,而不是讓他為自己冒險。

  “以後別這樣了,我學歷不行,二流本科畢業的,也沒什麼大案經驗,就算沒有投訴記錄,大par也未必會選我,但你不一樣,你的學歷完全沒問題,學習能力也強,雖然年齡上大一點,但因為是男的,婚育對職場的影響小,好好拼一拼,這次大par沒準真的會選你。”

  寧婉真心實意地看向了傅崢︰“還有,在職場里,真的別這麼義氣過頭,也別總沒戒心把人想的太好了,萬一我這個人其實也不怎樣呢?畢竟新的那位大par團隊只收三個人,你也是我的潛在競爭對手,知面知人不知心,沒準我表面對你挺好,在背後中傷你呢?”

  結果寧婉這麼循循善誘趁機想給傅崢科普下職場險惡,傅崢這傻白甜不僅沒get到自己的深意,甚至想也沒想就言簡意賅地打斷了自己,他看了寧婉一眼,聲音篤定

  “你不會。”

  寧婉簡直一口氣沒提上來,平時看傅崢還挺舉一反三的,怎麼到職場人際關系上這麼冥頑不靈的?

  只是她剛想繼續解釋,就听傅崢繼續道

  “我不希望你有投訴記錄。”他漂亮的眼楮盯著寧婉,“因為我們還要一起進大par的團隊。”

  “你和我,以後會一起繼續共事下去的。”

  這一瞬間,寧婉有一種被人正中心髒射中的感覺,然而隨之而來的並非疼痛,而是爆裂開來般的慌亂緊張,仿佛一下子連呼吸也被奪走了,只是等冷靜過來,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正好好地在胸腔跳動,只是跳動的頻率快到讓她無法忽視。

  明明傅崢說的並不是什麼奇怪的話,他只是想和自己一起繼續工作而已……

  但他盯著自己眼楮說這話的樣子,卻讓寧婉覺得無法直視,一瞬間好像整個人都變得手粗無措起來,寧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和腳應該怎麼擺。

  以往社區里再難再復雜的案子,她都沒有膽怯過,然而如今傅崢一句話,卻讓她第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沖動。什麼你啊我啊的,竟然還要停頓一下,直接說我們不行嗎?

  傅崢這個始作俑者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他仍舊望著寧婉,繼續道︰“對別的同事我不會這樣,對你才這樣。”

  寧婉整張臉都紅了,覺得自己的體溫也在難以自控的上升,傅崢這種人,不知道自己長這樣一張臉,就應該避嫌不要對異性說這種話嗎?听起來是很容易誤會的!

  “你一個實習律師……”

  “我知道作為一個實習律師,這樣介入這個案子是草率的不應該的,但做這件事我並不是以自己實習律師的立場,也不是因為任何職業身份的立場。”傅崢抿唇笑了下,“我只是以傅崢的立場。”

  說完,他又看了眼寧婉,建議道︰“這樣你是不是可以不訓我了?”

  ……都這麼說了,還怎麼訓啊,何況如今別說訓,傅崢這種溫溫柔柔的模樣,寧婉對著他連句重話都不好意思說……

  傻白甜這種生物,確實很激發人的保護欲……

  只是寧婉真是從來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還被一個傻白甜反過來保護了。

  雖然沒有帶教律師的保護,然而有傅崢的保護,好像感覺也不賴。

  但寧婉的心里除了動容感激和緊張慌亂,也有些別的情緒︰“這次的事真的謝謝你,但傅崢,我確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或許是作為新人,傅崢也多少有一些雛鳥情節,因為自己偶爾的帶教而在看自己的時候都帶了濾鏡,然而寧婉受之有愧,配不上傅崢的稱贊。

  “你很好,你對你的每一個客戶都很負責,除了冷冰冰的法律外,也在努力追求著個案里對當事人法律以外的救濟,你想用法律保護他人,也想用法律改變別人的人生,往好的方面。”

  傅崢的語氣低沉輕緩,然而卻很篤定︰“面對舒寧,你願意不斷嘗試,願意去做可能很多別的律師看來無意義的調查,去走訪她的公司走訪她的學校,願意去做這些別人眼里的‘無用功’,你是一個非常棒的、有溫度的律師。”傅崢的聲線柔和了下來,“這個案子里,是你在幫助舒寧和詩音走出泥潭。”

  “我沒有這麼好。”寧婉抿了抿唇,掙扎了片刻,還是決定坦白,“其實從某種方面來說,不應該是舒寧和詩音感謝這個案子遇見我,或許更應該是我感謝這個案子能選擇我。”

  寧婉又踢了一腳小石子,事到如今,她也不再隱瞞自己的家庭情況︰“因為從小經歷過家暴的陰影,所以我對家暴深惡痛絕,詩音的情緒我都能理解,因為我都感受過,一直以來我勸說我媽離婚,但一次次失望,以至于最後,我不僅恨我的爸爸,對我媽心里也有怨恨,我不能原諒爸爸,但內心深處,好像也無法原諒媽媽,因為總覺得,如果她早一點果斷離婚離開這個男人,我和她都能有更好的生活。”

  這些內心的情緒,寧婉從沒有對別人說過,也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說出口,然而傅崢仿佛就有這樣的力量,讓她覺得安全和可靠,好像把自己這些內心帶了陰暗的情緒剖析給他,也不會遭到鄙夷,他像是海,平靜幽深又足夠包容。

  “在這個案子之前,我一直一直以為自己在我爸家暴這件事里,是做的完美無缺的,我做了一個女兒所有該做的事,鼓勵我媽取證、離婚,努力奮斗,不讓她操心分心,經濟獨立,收入可以支撐她離婚,所以她至今不離婚,完全是她自己的過錯和選擇。”

  寧婉說到這里,眼眶也漸漸地紅了︰“但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是多麼自私和愚蠢,我從沒真正感同身受過我的媽媽,我完全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從沒設身處地考慮過她。”

  寧婉從沒想過受害人的心理問題,從沒想過她自己的媽媽或許也在常年的暴力和反復打壓下形成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家暴傷害的不僅是身體,還有心靈,在長年累月的傷害下,她的母親可能根本已經無力自己去掙脫這種生活,失去了精神自由也失去了反抗能力,變得麻木而逆來順受。

  只是即便這樣,傅崢黑色的眼楮漆黑深邃︰“你有什麼錯呢?你也只是一個不完美的受害者而已。”

  “不,我是有錯的。”寧婉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地面,“我太自私了,像所有高高在上的鍵盤俠一樣內心指責埋怨著我媽,可從沒想到自己去主動幫助她脫離這種生活。”

  “才六歲的詩音都想著不斷報警、偷偷錄下視頻證據這些方式,在努力想要幫助自己媽媽,可我呢?我只動了動嘴皮子,講著那些大道理規勸著我媽,可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為她真正做過。”

  自己母親那些年的壓抑痛苦和磨難,如今寧婉想起來,心疼的同時充滿了悔恨和自責,自己真的為母親竭盡所能了嗎?根本沒有!

  她根本不是個合格的女兒!

  “我媽在長久的暴力里選擇了沉默也害怕改變,所以她不敢離婚,可我就這麼輕易放棄了她……”

  說到這里,寧婉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自責悔恨和痛苦像是有毒藤蔓一樣爬滿了她的心,她知道自己不該哭的,這太失態了,傅崢甚至並沒有和自己認識多久,然而這一刻,寧婉根本無法抑制,六歲詩音的那番話,錘擊著她一直以來良好的自我感覺,如果想要真正保護一個人,光是動嘴是不夠的。

  “要不是詩音這樣激烈的態度,或許都打不醒舒寧,我在想,如果當初我也能像詩音這樣,是不是我媽早就和我爸離婚脫離苦海了。”

  寧婉低著頭,盡量想掩飾自己不斷往下流淌的眼淚︰“我明明……明明可以早點把我媽接到容市的,這樣即便她不離婚,也可以遠離我爸,我再請個心理醫生對她好好干預治療下,再滿兩年分居的話,沒準已經早就和我爸徹底一刀兩斷了……可我什麼都沒想到,我什麼都沒為我媽做,我只想著自己眼不見為淨逃離我爸,一心還只覺得我媽是執迷不悟,我根本……我根本不是一個多好的人,我甚至沒能保護好我媽媽……”

  “你沒有錯。”打斷寧婉的是傅崢的聲音,即便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似乎都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寧婉覺得自己的臉上傳來的溫熱的觸感,眼前傅崢遞了一張紙過來。

  “歷來我們國家的文化里,都喜歡在受害者身上找原因,一個女人遭遇家暴,立刻就會有人追根究底,那她有過錯嗎?她是不是先出言挑釁;一個女孩分手後被前男友追打,又開始抽絲剝繭,她是不是在戀愛期間花了男人很多錢分手才被報復?”

  如果此刻傅崢指責寧婉,或許寧婉都會更好受些,然而他沒有,他溫和、包容,沒有妄加評價,然而這樣寧婉卻覺得更想哭了。

  “總之,好像受害者必須是完美的,毫無瑕疵的,才配得到同情。但其實不是的。”傅崢微微彎下腰,視線和寧婉齊平,“受害人不論怎樣,就是受害人,你不用苛責自己不夠完美,你和你媽媽一樣,都是受害者,所以不要自責是你自己做的不夠好沒有保護好別人,因為你本身也應該得到保護。”

  寧婉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掉,傅崢看起來很無奈,他輕輕拍了下寧婉的頭,盯著她續滿眼淚的眼楮︰“真的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施加暴力的人,你和所有受害人一樣,不應該去苛責自己。”

  寧婉忍住了哽咽,她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一直以來,寧婉對外都是陽光的堅強的永不服輸的,然而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再也不想要堅強了,傅崢太溫柔了,溫柔到寧婉真的覺得自己如果能一直有他的保護就好了,溫柔到想要依賴,溫柔到寧婉真的原諒了自己,她也是受害者,即便做的不夠好,也沒有錯。

  “另外,我也一直想為我此前對你學歷的看法向你道歉。”傅崢的語氣很輕柔,“對不起,是你讓我改變了看法,學歷不代表一切,學歷也不過是敲門磚和起點而已,你很棒,在那樣的環境里長大,還能成為這麼厲害的律師,真的很了不起,如果我是你,我未必能有你的成就。”

  “所以不要哭了,人都要笑起來才會比較好看。”傅崢笑了笑,循循善誘道,“好了,你想吃什麼?抹茶冰激凌要嗎?慶祝一下你和當事人和解,投訴即將撤銷?這樣的好事,應該高興點才是。”

  寧婉也不矯情了,她抹了把淚眼,干脆道︰“要!”

  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尚未到來,不論如何,時光都無法倒流,但既然都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抓住這一刻,現在仍然可以補救。

  人生有時候或許是奇妙的輪回,寧婉幫助了舒寧,但某種意義上,舒寧這個案子也點醒了寧婉。舒寧經由此,終將得到成長,作為這個案子代理律師的寧婉又何嘗不是?

  或許很多時候,律師和當事人之間,也並非一味的單向輸出,也是可以互相溫暖和成長的。

  在哭過發泄過情緒以後,寧婉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去做,家暴受害人或許從來不僅僅需要口頭的建議,更需要有人主動朝她們伸出手,

  拽她們出泥濘的生活。

  她要去做過去自己沒能做的事,去保護她的媽媽,去改變她的人生。

  但是這一刻,她要先跟著傅崢,去吃她的抹茶冰激凌。

第52章

  等吃完抹茶冰激凌, 寧婉的心情已經平復了很多,冷靜恢復後,接連席卷而來的, 就是尷尬。自己好歹勉強算個資深律師,結果在傅崢這個實習律師面前哭了,頓覺羞愧的同時,寧婉的臉也火辣辣的,好在她這個人臉皮厚,傅崢沒再提, 她也就自欺欺人當這事不存在了。

  好在令人可喜可賀的是,舒寧確實遵守諾言很快撤銷了投訴,並且這次是真的下定了離婚的決心,二話不說打包行李帶著女兒搬去了酒店,同時積極主動投簡歷進行面試, 幾天時間里竟然就已經收到了幾家公司的橄欖枝,而好事成雙一般,被虞飛遠砸壞的舊手機成功恢復了數據,虞詩音偷拍的視頻也得以導出, 這視頻清清楚楚拍下了虞飛遠施暴的過程,臉和聲音都非常清晰, 而舒寧的幾次求饒聲里又可以推斷出虞飛遠已經不是初次家暴,可謂一下子成了重大證據突破。

  “按照這些證據, 再輔以詩音的證人證言, 只要等舒寧確定好入職有了穩定工作,證明有能力撫養孩子, 這離婚撫養權的官司一審勝訴概率就很大。”

  忙前忙後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寧婉是很開心的, 和舒寧解開心結徹底溝通明白後,她在傅崢的建議下為舒寧引薦了趙軒,舒寧雖有遲疑,但還是去趙軒那進行了診斷並進行了一些心理干預治療,因為有輕度抑郁,也開始服藥控制,如今一段療程下來,整個人的狀態都好了不少。

  而在寧婉傅崢的鼓勵下,她也開始重新社交,通過姚h作中間人,舒寧向顧教授坦誠了過去自己的錯誤,也講了講這些年的遭遇經歷以及如今正在進行的離婚撫養權訴訟。

  顧教授本就是惜才愛才之人,畢竟舒寧又是最心愛的弟子之一,听了舒寧這幾年的遭遇除了唏噓外反倒是很心疼,見她如今終于醒悟願意重新投入學術和事業,倒是替她高興不已,幾次下來兩個人不僅冰釋前嫌,顧教授對舒寧的求職也幫忙牽線搭橋,幾次學術會議也帶著舒寧出場,忙前忙後幫她重建社交圈走上正軌,甚至還鼓勵她等徹底擺脫虞飛遠恢復單身後,好好發展事業的同時,也可以再留意留意身邊的優質單身男人,倒是比舒寧本人還操心,讓舒寧哭笑不得之余也感動感激。

  而另一邊,在傅崢的鼓勵下,寧婉終于鼓起勇氣和自己母親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

  這一次,她沒有再帶著指責或者埋怨的情緒,而是真的心態平和溫柔起來,傅崢的一番話給了她很大的安慰,也給了她啟發,讓寧婉終于願意邁出改變的那一步,也相信自己、自己的媽媽,未來都能變得更好。

  家人本就應該互相扶持互相保護,當媽媽在泥潭里的時候,自己應該拉她一把。

  大約很多事也真是心誠則靈,以往不管怎麼勸都不肯听的母親,在寧婉的坦誠面前,第一次有了掙扎,而寧婉的理解和安慰,也讓她紅了眼眶。

  一切改變都需要時間,寧婉也沒逼迫自己母親,尊重她的決定,慢慢來,說服了之後接她搬來容市,先脫離自己父親,未來總是能慢慢改變的。

  總之,舒寧也好,自己母親也好,都漸漸走上了正軌,寧婉心里既感動又松了一口氣。

  “學姐,現在案子有了好走向,你的投訴也撤銷了,不如今晚我請你吃個飯慶祝慶祝?”

  這次能柳暗花明,寧婉也是想慶祝下的︰“你請我就不用了,應該是我這個好運的人請客才是。”

  陳爍也沒和寧婉在這事上較勁,他幾乎立刻順水推舟道︰“也行,那你看我們倆去吃什麼?吃韓國烤肉行嗎?最近我听說有家新開的店特別不錯……”

  寧婉被投訴這件事,陳爍原本急的都睡不著,嘴角上都出了燎泡,結果沒想到柳暗花明,也或許是寧婉的認真和初心終于傳遞給了當事人,最終事情竟然順利解決了。此前寧婉為這件事焦頭爛額,陳爍也束手無策,如今解決了,自然想和寧婉多些單獨相處的時間。

  寧婉一听“烤肉”兩個字,眼楮果然亮了起來,可惜陳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寧婉徑自轉頭看向了傅崢︰“傅崢,烤肉你吃不吃呀?”

  一瞬間,陳爍剛才高興的情緒就掉了個徹底。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忌口。”

  “那行!”寧婉當即拿出手機發了點什麼,過了片刻,便一錘定音敲定了慶祝晚餐,“我剛叫了麗麗一起,今晚請你們吃個飯,之前我被投訴,大家替我擔心了,也算是我傾情回饋了哈哈哈哈。”

  一听邵麗麗也要來,陳爍心里的變扭緩和了那麼一點,他看了傅崢一眼,寧婉不過就是叫個聚餐,傅崢不過也就是個湊人頭的,沒什麼,自己不用太過在意。

  陳爍本來挺期待這次聚餐,可惜好的不靈壞的靈,等下午的時候,他收到了自己老板的郵件,要求晚上和美國那邊開個視頻會議溝通案子,社區工作畢竟只是掛職,自己團隊的活還是要干的,陳爍推脫不掉,只能遺憾無緣參加寧婉的聚餐,好在傅崢這家伙運氣也沒比自己好多少,他似乎也是有什麼事,也不得不婉拒了聚餐。

  “那沒事,你們都先去忙,今晚我就和麗麗girls’time,等你們下次空了再請你們吃!”

  陳爍和傅崢不愧是朋友,寧婉看的分明,陳爍原本以為只有自己無法參加時,那臉上的失落和惆悵別說多濃厚了,結果一听傅崢也不能參加,得下次和自己再一起吃飯,當即臉上快樂的就差放光了。

  或許還是同性之間更容易成為朋友吧,自己和邵麗麗之間惺惺相惜,沒想到陳爍和傅崢之間的友誼也如此濃厚!

  雖然陳爍和傅崢沒法參加聚餐,但寧婉的心情還是很好,邵麗麗比她還高興,兩個人許久沒見,一見面便又開始八卦,胡扯了半小時正一邊吃著烤肉,邵麗麗的電話響了

  “蔡珍,有什麼事嗎?啊?今晚?今晚不行哎,今晚我已經和朋友在吃飯了,能明晚嗎?你明晚就準備回老家?這麼急?”

  ……

  邵麗麗掛了電話,有些尷尬︰“所里的一個實習生妹妹,人挺乖的,和我挺投緣,還說著等她轉正以後一起慶祝下,結果眼見著離她畢業轉正就沒多久了,我听說所里都要和她簽勞動合同了,結果她突然說要結束實習後準備回老家找工作了,而且說明天就走,今晚想和我吃個散伙飯……”

  “那你喊她一起來吧,還是學生,所里實習工資也幾乎算沒有,這頓正好我一起請了。”

  寧婉這麼一放話,邵麗麗也不糾結了︰“那行,我叫她一起來得了,正好你也幫我一起勸勸她,她是985法學院的,老家在一個四線城市,為人挺積極上進的,你說何必一畢業就回老家呢……”

  大概因為就在附近,這位叫蔡珍的實習生沒多久就趕到了烤肉店,邵麗麗剛想給她和寧婉做個互相介紹,就見蔡珍意外地看向了寧婉

  “啊,是你!”

  寧婉有些愕然地抬頭︰“你認識我?”

  蔡珍有些靦腆和不好意思︰“你……你可能不記得我了,就有次高鐵上,我被個老阿姨霸座了,當時是你幫我引開了老阿姨,但我一開始還誤會了你,覺得你做律師的,怎麼遇到糾紛不敢用法律正面剛,有失法律人的尊嚴……”

  她這麼一說,寧婉倒是想起來了︰“難怪看著有些眼熟,原來是你!”

  蔡珍這下更局促了︰“對不起,後來我意識到你是用這種最經濟靈活的方式處理掉霸座的,我就後悔了,出站後想找你道歉,但沒找到你,沒想到現在遇到了,謝謝你。”

  寧婉自然不是那種記仇的人,一來二去,邵麗麗也總算明白了是什麼事,她豪爽地拍了拍蔡珍的肩膀︰“你現在實習了,應該知道律師處理很多基層糾紛,可不是簡單刻板按照法律就行的。不過也挺巧,寧婉也是我們正元所的,也是你前輩呢。”

  因為都是學法的,又都在正元所,三個人很快熟悉起來,寧婉和邵麗麗偶爾交流下手頭的案件,蔡珍也一臉認真地听,她確實挺好學,遇到不懂的地方,還會特別乖巧地提問,雖說只是個實習生,但提的問題都很精準,一看就是經過了思考的,幾次下來,寧婉也發現了,蔡珍非常適合當律師,因為思維敏捷邏輯嚴謹思路清晰,而從她全神貫注的眼神來看,她也應該相當喜歡法律、享受分析案件解決案件的過程才是。

  “你這麼好的潛質,也已經簽約我們所了,為什麼突然想回老家?考公務員嗎?”

  面對寧婉的問題,蔡珍頓了頓,然後低下了頭︰“不考公務員,我喜歡當律師,我準備回老家當律師……”

  要蔡珍要是準備回老家考公務員進公檢法,追求穩定點的生活,寧婉便也不多話了,但一听說她竟然準備回老家當律師,她就有些忍不住了︰“如果是想做律師的話,容市好歹一線城市,法律市場肯定蛋糕更大,比你老家業務也更豐富,做律師還挺講起步的,你如果戀家想回家照顧家人,也完全可以趁著年輕先在正元所里混資歷,這樣過幾年再回老家,沒準都能當當地小所合伙人啦。”

  一講起這話題,蔡珍明顯臉色不好,剛才那種亮晶晶的眼神一下子沒了,整個人變得灰撲撲的,眼神躲閃,甚至有些魂不守舍的意味,看起來突然拒絕入職正元所這件事怕是有隱情。

  但既然她不想說,寧婉也沒有打探,本打算換個話題,倒是邵麗麗開了口︰“哎,可別說了,你這話我和珍珍都說了八百遍了,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如今法學生就業越來越難了,你知道正元所如今錄入多難嗎?結果你倒好,輕輕松松就把這個機會給放棄了,何況你比起我和寧婉,運氣已經好太多了,不僅可以正式簽約入職,而且一進來就可以跟著金par干活,他是做商事的,不少高端業務,給團隊里律師的年終紅包也大方的很……”

  邵麗麗說到這里,想起什麼時候又把寧婉也給埋怨上了︰“這麼說起來你倆還真有緣,你說說你們倆都怎麼回事啊?寧婉你雖然進所的時候先進了人才池,可之後金par也是想招你進團隊的啊,結果你呢,你還沒去,愣是跑到這社區來當什麼社區駐點律師了。”

  邵麗麗一邊說一邊喝了口橙汁,忍不住感慨︰“想想金par也真慘啊,好不容易看上想招進團隊的人,結果一個兩個都拒絕了他……”

  只是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寧婉幾乎是一听到金par這個詞,就敏感地抬頭看了蔡珍一眼,果不其然,這女孩一听這兩個字,便神經質地開始撩頭發,臉色瞬間差了,眼神里透露出的都是焦慮和努力掩飾的恐懼。

  邵麗麗這人神經大條絲毫沒意識到什麼問題,很快也轉換了話題,蔡珍畢竟馬上就要離開正元所,邵麗麗舉杯給蔡珍祝了幾次酒,看得出她確實和蔡珍投緣,作為個前輩絮絮叨叨關照了不少。

  只是蔡珍的表情一直很慘淡,對邵麗麗的關心,笑的也很勉強,邵麗麗自動理解為蔡珍是不舍離別情緒不高,但寧婉知道不是。

  這頓飯最後也沒能吃多久,邵麗麗晚上還要加班,三個人便在烤肉店門口告別,只是邵麗麗走了,寧婉心里卻是怎麼都放不下,她和蔡珍住的地方原本是兩個完全相悖的方向,她也知道自己沒必要多管閑事,但最終,腳還是快于理智,等寧婉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反身追向了蔡珍

  “蔡珍,你願意和我再喝杯奶茶嗎?”

  在蔡珍的愣神里,寧婉冷靜地開了口︰“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雖然事出突兀,但大約有高鐵佔座事件的好感在,蔡珍最終同意了寧婉的請求,寧婉挑了一家環境優雅的小眾奶茶店,她點了兩杯原味奶茶,先和蔡珍隨意聊了些家常,蔡珍一開始確實有些緊繃,但听寧婉說了些社區辦案的趣事後,整個人放松起來,甚至能笑著追問寧婉有些案子的後續。

  見時機差不多成熟,寧婉也不想再繞圈子了︰“你其實想留在正元所的吧。”

  蔡珍愣了愣,隨即便抿緊了嘴唇。

  寧婉喝了口奶茶︰“金建華是不是騷擾你了?”

第53章

  寧婉這話下去, 蔡珍是徹底震驚了,下意識就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我誰也沒說啊!”她的語氣里充滿了慌亂,“他說如果我說出去, 就要告我!你……你怎麼知道的?他和你說的嗎?”

  幾乎是瞬間,蔡珍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看向寧婉的眼神里也充滿了戒備和害怕。

  “你不要害怕,沒人告訴我。”

  在蔡珍的疑惑里,寧婉深吸了口氣︰“單純因為我經歷過你遇到的事,金建華也騷擾過我。”

  蔡珍震驚之余, 慢慢也反應過來︰“難怪剛才麗麗姐說,你之前也拒絕了他的邀請!原來如此!”

  寧婉看了蔡珍一眼︰“所以如果沒有金建華,你是想留在正元所、留在容市做律師的吧?”

  這下蔡珍完全放下了原本的戒備,沒什麼比共同受害人的身份更能引發彼此共情了,她也不再強顏歡笑, 整個人的表情垮了下來,向寧婉和盤托出道︰“是的,我其實很喜歡正元所,覺得有很多高端業務, 能學到很多,也不想離開容市, 可……”

  寧婉皺了皺眉,認真道︰“他對你做了什麼?你願意的話告訴我, 我來幫你想想辦法。”

  雖然金建華是正元所的par, 但只是個中級合伙人,遠沒有到在法律圈里一手遮天呼風喚雨的地步, 即便蔡珍留在正元所或許會和自己一樣遭到金建華的排擠或者穿小鞋,但蔡珍的畢業院校比自己好很多, 除了正元所外,在容市還有很多別的紅磚所可以選擇……

  蔡珍顯然為這事憋得痛苦,如今一遇到和自己有同樣遭遇的寧婉,本就六神無主,如今更是一下子就情緒崩潰連眼眶都紅了︰“我一開始覺得自己挺幸運的,能被選中在正元所實習,實習了沒幾個月,金建華就說,覺得我認真肯干,願意帶我,我就跟在他團隊里一起幫忙,一開始確實挺好的,金建華對我很關照,辦什麼案子都帶著我,讓我學到了很多,平時有什麼疑問也都很詳盡給我解釋,他出差還常常想著給團隊里的每個人帶個伴手禮,連我也有份……”

  “總之一開始真覺得遇上他是自己三生有幸,也很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現自己,希望實習後能轉正正式進入他的團隊,畢竟遇到這樣好的老板不容易,他還常常和我聊聊職業規劃和人生之類,給的意見都很中肯,就讓人有種平易近人亦師亦友的感覺,我一度真的很崇拜他……”

  如今回憶起過去,蔡珍的眼神里都是後悔︰“我可能真的太年輕了,一下子就對他放松了警惕,後來有次有個案子去臨市出差,金建華號稱團隊別的幾個律師都有案子在忙,問我願意不願意做個小助理跟去,我一點沒多想,很高興地就去了,還覺得是難得的機會……”

  “結果他趁著出差對你騷擾了?”

  “一開始其實他還是很規矩的,訂酒店也訂了兩家房,我也完全沒多想,只是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他突然給我發短信,說讓我把一份材料送一下到他房間去,我就去了……”一說到這里,蔡珍就忍不住了,她的眼淚掉下來,“結果我一進房間把材料給他,他就突然把我往床上撲,然後就親我,還強行撕扯我衣服……”

  寧婉握住了蔡珍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拍了下︰“別害怕,慢慢說,都過去了,你最後沒出事吧?”

  “沒……我一直抵抗,而且很激烈,還咬了他的手一口,趁著他分神,我趕緊跑出房間了,後來也顧不上案子不案子了,當夜就訂火車票逃回了容市。”

  看蔡珍如今瑟瑟發抖又後怕又恐懼的模樣,寧婉的心里既是憤慨又是自責,如今蔡珍經歷的這一切,她不是沒經歷過,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當初因為正元所擴招,以寧婉的畢業院校背景才得以進所,只是此後一直沒法進入大par的團隊,也是這時候,金建華出現了,對自己溫和又關照,主動友好地指點了自己好幾次辦案實操,同樣亦師亦友,以至于寧婉在得知金建華願意收自己進團隊時,那種興奮憧憬和期待直到今天都記得清清楚楚即便不是名校出身,但自己終于有得到了努力的路徑和機會!

  只可惜現實很快給了寧婉一個響亮的耳光,因為幾乎是寧婉點頭的同時,金建華的手就撫上了她的臉頰,寧婉至今記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輕浮語氣,他說

  “寧婉,你這麼漂亮,做律師玩玩就好了,沒必要那麼累,我來幫你扛著壓力就好,你就負責貌美如花,案源麼,你跟了我,自然不用愁,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吧……”

  金建華一邊說,那只摸著寧婉的手還一邊有往下移繼續撫摸寧婉腰身的意圖,雖然很快寧婉就逃離了他的觸踫,但那種油膩惡心的觸感仿佛至今都留在自己的腦海里。

  後面的事,寧婉偶爾午夜夢回也會想起,然而總覺得像是一場夢,她像個旁觀者,看著自己憤怒而羞辱地打了金建華一個耳光,看著金建華用惡毒的詞匯咒罵自己,並且威脅自己如果不識時務,以後別想在所里好過……

  金建華有一點倒是挺講信用,說到做到,此後正元所為了所里的好口碑,新開拓了社區律師的掛名業務,寧婉便在金建華的“力薦”里被“流放”了,這一“流放”,就兩年了,而今年正元所甚至還和悅瀾社區續約了……

  這類駐點值班的工作本身就是帶了服務性質,錢不多事多,本就沒人想去,說好的輪班和換崗也根本不了了之,原本寧婉其實也不需要真的來值班,但奈何金建華的報復,他盯著寧婉愣是要求所里出規定不允許形式主義的“假駐點”,律師必須到場,而寧婉也索性鉚著一股勁,就這麼一直在社區干下去了。

  當初事發突然,寧婉也還沒什麼實踐經驗,壓根沒想到錄音保留證據,何況金建華挨了巴掌後也沒再糾纏,只是處處隱形刁難,寧婉也無從取證。律師做事最講究的就是證據,自己既無任何證明,那金建華又是個中級合伙人,因此寧婉最終只能選擇按捺不表。

  以往她一直覺得自己那樣處理是對的,然而如今看著眼前神色痛苦眼眶發紅的蔡珍,才自責與愧疚起來。

  人是不會變的,金建華能把黑手伸向自己,就也會把黑手伸向別人,如果當初自己勇敢站出來,即便沒證據,也至少鬧個天翻地覆,讓金建華無法再維持如今偽善的面孔,那麼蔡珍是不是就不會受害?

  此刻,蔡珍因為情緒激動,講起這段來還有些語無倫次︰“我剛逃回容市,金建華的電話就來了,明明他身上一點酒氣也沒有,但電話里他借口說自己喝多了,總之也道歉了,然後問我能不能不要說出去,我想要什麼樣的彌補都可以……”

  寧婉听到這里,幾乎是下意識就問起來︰“你錄音了嗎?”

  “我沒……”蔡珍有些沮喪,“我第一次遇到這個事,完全沒了主意,手腳都發抖,根本沒想起來留存證據,而且事後想想,他在電話里講話也很注意分寸,根本沒有提及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只是說自己做的不妥,希望我不要介意之類……”

  也是,金建華既然不是第一次做這個事,結果至今還逍遙法外,他自己又是吃法律飯的,自然是老奸巨猾,即便蔡珍錄音,恐怕也證明不了什麼。

  不過問蔡珍想要什麼彌補……

  寧婉心里有些不太妙的預感︰“他問你要彌補,你說了什麼嗎?”

  不問還好,一問,蔡珍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她開始抽泣,又悲憤又絕望。

  她這個反應,寧婉心里就有了計較︰“他是不是暗示你,既然他做了錯事,可以給你物質性的賠償,並且不斷引導你提錢?但他自己言辭里反正一個錢字也沒帶上?”

  蔡珍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寧婉姐,難道你當初也遇到這事了?”

  “我沒遇到。”寧婉嘆了口氣,已經對金建華的套路猜得八九不離十,“他這麼一說,你肯定被他的思想帶偏了,提了錢對吧。”

  “我開始是不想提的,但後面他像是給我洗腦一樣,意思是,我要了彌補他才安心,否則就要一直不斷給我電話下去,我害怕他又糾纏我,也在他的說服下覺得自己確實有理由要補償,就開了口……”

  “你要了多少?”

  “我要了一萬塊。”

  敲詐勒索立案標準起點視當地經濟水平不同是一千到三千,但一萬塊,不論如何,都已經超過這一標準了。

  蔡珍哭著解釋道︰“事後我就後悔了,看著這錢怎麼看怎麼燙手,我趕緊把一萬塊退回給他了。”

  “可他還是告訴你,你這算是敲詐勒索既遂了是不是?”

  蔡珍紅著眼圈點了點頭︰“是的,也是這時候,我才發現,雖然我自己沒錄音,但是金建華卻是對電話內容錄了音,而且他很有技巧的掐頭去尾,最終剪輯下來,听起來完全就是我單方面問他要封口費……”

  “他就和我說,即使我後面還錢了,但已經是敲詐勒索既遂了,還錢了也還是需要當事人的諒解才能酌情處理,他只要咬死了不原諒,不管怎麼說,我可能都要留下一個刑事記錄……”

  “所以你才害怕到決定離開容市,徹底遠離這個人,不惜立刻結束實習,拒絕正元所的錄取,逃回老家去?”

  蔡珍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他表示自己寬宏大量不會計較,只要我好好改正,這件事就揭過了,但雖然沒明說,他字里行間的意思,是準備拿這事要挾我了,如果我還留在正元所,甚至還留在容市,都有可能被他拿捏著騷擾,我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事……”

  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寧婉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憤怒和火氣,這才沒有當場爆發,她以前就覺得金建華心術不正,但不知道他竟然可以這樣無恥。

  蔡珍還是個甚至談不上出社會的學生,結果金建華仗著自己的老板地位,仗著自己對法律更為熟知更知道如何鑽漏洞,不僅有恃無恐地妄圖性騷擾潛規則蔡珍,甚至在事後還能如此鎮定自若地給蔡珍下套,一步步把她往坑里推。

  寧婉在社區待的時間久了,接觸過形形色色的案子,很多時候,一旦稍有不慎,確實受害者也很容易在法律上被定性為加害人。

  金建華這樣暗示蔡珍,自己閉口不提錢字,其實就等著蔡珍獅子大開口問他要錢做為賠償,然後好把蔡珍往敲詐勒索的罪名里套。

  因為在道義上,千真萬確蔡珍是受害者,這事說出去沒人會給金建華站隊,可正因為這樣,蔡珍這樣的受害人是很容易在情緒激動之下放松警惕的,覺得自己確實有理由拿到賠償,而賠償這種東西,道歉什麼自然不值錢,當然是用金錢來衡量,所以開口要錢的時候根本不會在意對方是挖了坑。

  然而道義上的正確和法律上的正確是兩回事,一個不慎,就容易掉進圈套里,最終不僅拿不到任何賠償,還要被敲詐勒索這四個字搞的焦頭爛額,自己平白無故受了損,最終甚至要反過來祈求性騷擾加害人的原諒,以避免敲詐勒索的調查。

  蔡珍這種大學生和金建華這種律政老狐狸,段位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寧婉完全可以想象,金建華是怎麼步步為營全身而退的,甚至從他這樣嫻熟冷靜的處理方式來看,自己遠不是第一個受害者,蔡珍則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蔡珍雖說原本對社會險惡沒什麼體會,但畢竟是個法學生,經歷過這一遭,很快也能想通其中的邏輯,只是事情已經發生,完全無法挽回,蔡珍如今懊悔又自責︰“都是我自己沒用,學了四年法律,結果事到臨頭,別說用法律保護自己,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金建華惹不起,就只能躲……我想著萬一還在容市,他手里握著那段錄音,萬一以後又來騷擾我……所以……”

  “一開始也想過去曝光他的,可一來我自己沒注意錄音保存證據,二來,萬一我發了微博曝光,他把自己手里那段掐頭去尾的錄音一放,我敢保證,輿論都會來罵我的,會罵我是故意勾引仙人跳,其實就想坑錢……”

  講到這里,蔡珍忍不住又紅了眼眶︰“是我自己不好,要是我當時嚴詞拒絕賠償,就不會落到這種尷尬的地步了,再不濟也可以和他魚死網破,總之不至于受制于人……”

  “你沒錯,受害者要賠償有什麼問題?這本來都是你應得的,你的訴求是正當的,只不過沒有注意用一種能保護自己的方式去交涉。”寧婉給蔡珍遞了紙巾,“受害人不完美沒關系,因為錯的是加害人。”

  這句話,沒多久前才從傅崢的嘴里說出來,如今場景變換,寧婉成了安慰他人的人,說著和傅崢一樣的話,希望給予受害人力量,有那麼一瞬間,寧婉恍惚間總覺得,冥冥之中自己做任何事的時刻,傅崢都站在自己身後,他並不過分耀眼,也沒有那種過分優異造成的距離感,明明只是個實習律師,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莫名的溫和強大以及可靠,以至于寧婉在迷茫時能時常想起他。

  他很重要,比寧婉想象的還重要。

  但蔡珍這個事,光是安慰是沒用的,說到底,自己雖然因為同樣的經歷能夠相信蔡珍,可因為沒有證據,一旦曝光,確實沒有多少人會站在蔡珍旁邊,何況現在金建華手握錄音……

  蔡珍哭過以後,情緒穩定了許多,看向寧婉的眼神也帶了感激︰“寧婉姐姐,謝謝你安慰我,本來這事誰也不敢說,現在說出來,我已經感覺好多了,哎,怪我自己蠢……”

  “所以你還是決定要離開容市嗎?”

  提及這個話題,蔡珍的神色又再次慘淡了起來︰“我也沒辦法……”

  “你先別急著結束實習,也別急著拒絕掉入職正元所的機會。給我幾天時間,或許不僅可以還你清白,還能把金建華的真面目公之于眾。”

  蔡珍臉上雖是充滿了感激,但顯然也已經對這事不抱希望︰“寧婉姐姐,有你相信我就好了。”

  可即便蔡珍自己都有些放棄了,寧婉這次卻不想輕易放棄,自己過去就應該做的一件事,即便遲了,但該做的事,就還是要做。

第54章

  事不宜遲, 寧婉決定當晚就行動,和蔡珍告別後回到家里,寧婉就翻出了手機通訊錄, 自上次後,金建華就一直躺在她的黑名單里,她咬了咬牙,忍著惡心把對方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醞釀了下情緒,然後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金par, 過去有些事我覺得自己想通了,是我做的不對,很想和你當面解釋下,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

  這條短信寧婉斟酌了再三用詞,最終確保里面沒有夾帶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 看起來確實像條認錯短信,又委婉地充滿了暗示,這才點擊了發送。

  果不其然,半小時後, 金建華的回復就來了

  “明晚六點我有空,悅城酒店中餐廳見。”

  言簡意賅, 沒有什麼多余的內容,也沒流露任何態度, 即便作為書證, 聯系上下文,也舉證不出什麼, 倒是很符合金建華的風格,做起這種下三濫的事來滴水不漏謹慎至極。

  和金建華約好了見面地點, 寧婉在心里又盤算了盤算明天的計劃,把錄音筆放到了包里,這才安心睡了覺。

  好在第二天社區里風平浪靜,除了偶爾的幾個咨詢電話,倒沒什麼現場咨詢,只是臨下班的時候,陳爍叫住了寧婉

  “學姐,今晚你有空嗎?有空的我們一起吃個飯?之前說好的給你慶祝宴,還一直沒吃呢。剛我朋友給我推薦了一家私家菜館,要通過老板熟人才能預約,而且搶位,我就自作主張先預定上了,要不今晚就去那里?”他說著,看了傅崢一眼,“傅律師也有空吧?”

  雖然陳爍很希望傅崢搖頭,但事與願違,傅崢有空。

  傅崢有空就有空吧,反正舒寧這事,看寧婉的態度這頓飯怎麼的也要帶上傅崢,陳爍也不管了,能和寧婉一起私下吃個飯就行,吃完飯他到時自告奮勇送寧婉回家,一路上照樣還能兩人世界。

  可惜計劃得挺美,結果當事人沒空。

  寧婉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絕了陳爍︰“改天吧,今晚我有點事。”

  寧婉說著,掏出了手機,切換到了高德地圖,她看了眼從社區到悅城酒店,大約需要20分鐘,她估摸了下時間,考慮下下班高峰期,提前半小時離開會比較合適。

  寧婉的社交圈其實相當簡單,她要約什麼人吃什麼飯幾乎陳爍都能猜出來,可今晚她這是約了誰?邵麗麗她剛約過,而對今晚的約飯對象,寧婉顯然有些遮遮掩掩,陳爍旁敲側擊了幾句,一貫大大咧咧的寧婉也都沒有接茬表態,搞得陳爍反而疑惑和好奇起來,而更讓陳爍有危機感的是,臨到下班前,寧婉突然進洗手間化了個妝,再看今天她穿了一身明艷紅裙和黑色漆皮小高跟,這對今晚約會鄭重其事的態度,直讓陳爍充滿了危機感和不妙的預感。

  寧婉身邊難道除了內憂傅崢,還有神秘外患?甚至有可能傅崢這都不是什麼值得分眼神的競爭對手,只是個幌子,反而是外面那個神秘男人,讓陳爍越發在意起來。

  寧婉幾乎到點就拎上包匆匆離去了,她一走,陳爍就沒忍住,他看了傅崢一眼,打探道︰“你知道寧婉今晚約的誰嗎?”

  結果傅崢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那模樣還挺冷靜︰“不知道。”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這麼鎮定!

  陳爍循循善誘道︰“可你看,寧婉今晚特意打扮了,感覺肯定是去見男的,而且還很重視和這個男人的約會,你就不好奇嗎?”

  結果傅崢還是這麼不冷不淡︰“不好奇。”

  本來陳爍還想提點提點傅崢,畢竟關鍵時刻一致對外,可沒想到這家伙這麼孺子不可教,而且寧婉一和別人約飯,他也沒閑下,陳爍見他接了個電話,听語氣是也和自己朋友約了個飯,然後竟然也走了,只留陳爍一個人在辦公室里一個個排查到底和寧婉約飯的是誰……

  寧婉是六點準時到的酒店餐廳,這家中餐廳雖然不是包廂制,但每桌之間都用了山水畫屏風隔開,既阻隔了鄰桌的視線,又保有了隱私,環境相當不錯,當然人均消費也相當之高。

  大約為了端架子,寧婉到了半小時後,金建華大約覺得晾夠了自己,這才姍姍來遲。

  自從自己“流放”到社區後,寧婉和金建華幾乎沒什麼見面機會,如今她為了今晚,特意打扮過,紅裙紅唇,很是吸引眼球,金建華一見自己,果然臉上露出了點驚艷的神色。

  只是他很快落了座,收斂了表情,又露出了道貌岸然的一面︰“也挺久沒見了,小寧你這在社區也過了有兩年了?工作和生活上這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等的就是這句話。

  寧婉撩了撩頭發,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側臉,表情看起來懊喪又苦悶,語氣示弱,但音量卻微微抬高,以便錄音筆清晰記錄下音軌︰“金par,我這次來,是想和你道個歉,過去是我年少氣盛不懂事,不知好歹,當時就不應該拒絕你的好意,現在在社區歷練了兩年,也知道基層的苦和累,不僅錢少事多,這樣的工作經歷對職場上升而言幾乎性價比很差,助益太小了,可既然當了律師,自然還是想要接大案有個更好的發展的……”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任憑誰在社區蹉跎兩年,恐怕也會待不住,金建華當初把寧婉逼到社區去,想的就是搓搓她的銳氣,小年輕不懂現在律政職場多難混,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橄欖枝,就該好好人情下社會的現實。

  何況寧婉這樣的學歷背景,選擇面也不太多,能進正元都是靠當年擴招,而進所後也沒機會做什麼大案,履歷上還是很空白,即便想跳槽,也得不到什麼好的待遇,甚至作為女律師,年歲漸長,能找到的下家還不如正元,何況在正元這樣的大所,好歹還能有個念想,未來有朝一日能進高伙的團隊。

  也確實如金建華所料,寧婉大約也是沒找著更好的橄欖枝,並沒有貿然跳槽,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社區。

  這兩年來,其實金建華一度也沒怎麼想起寧婉來,畢竟所里每年都有一茬茬新來的女實習生,不少長得也可圈可點,可事到如今再次見了寧婉,才發現她還是不同的,她比她們都漂亮。兩年的基層生活也並沒有磨損她的美貌,相反,金建華甚至覺得如今的寧婉更多了幾分味道。

  金建華其實沒什麼耐心,但對寧婉卻算是多次破例了,也罷,他內心有些輕飄飄地想,寧婉長得這麼漂亮,稍微有些任性和小脾氣也是可以理解,當初雖然打了自己,但兩年過去,這人遭受了挫折後,就明顯成熟踏實也懂事了,這種時候自己再把人收進來,也省心的多安分的多。

  這麼一想,金建華就有些飄飄然了,雖然仍舊把持著分寸,但語氣已然帶了點曖昧︰“小寧啊,你當初就是太年輕,你看你這樣漂亮,我也舍不得你吃苦,但人吧,不吃點苦,就分不清什麼路才是對的,誰才是對你好的人……”

  寧婉忍著惡心,露出了乖巧听話的表情,她包里的錄音筆全程開著,只是金建華果然很奸詐,一番話里仍舊滴水不漏,找不到明顯的證據。

  這樣下去不行,寧婉想了想,還是下了決斷,她決定豁出去了!

  ……

  傅崢今晚本來並不想出門,但臨下班時接到了高遠的電話約飯,又想起寧婉一身嬌媚紅裙妝容精致鄭重地出了門,雖然面上冷靜自持,但心里倒是異常煩躁,陳爍的問題傅崢也想問,穿成這樣出門,寧婉到底是去見誰了?

  一來二去心情不好,想來想去倒也同意了高遠的約飯,自己對寧婉關注太多了,即便以後想把她納入自己的團隊,老板對員工也不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關心,自己是該適度放放手。

  “那我們去凱樂的西餐廳吧!”

  結果面對高遠的提議,傅崢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提出了個奇怪的問題︰“從社區出發,現在這個時間點20分鐘的車程內,有什麼比較好的餐廳?”

  寧婉離開前高德地圖的語音提示里她今晚要去的餐廳距離社區辦公室20分鐘車程,而從她穿著的隆重來看,多半是個檔次還不錯的餐廳,約的應該也是挺重要的人。

  悅瀾社區附近大部分是中低檔消費場所,作為社區配套,餐飲公司多數為性價比高的那類,20分鐘的車程內高檔的餐廳應當不多。

  當然,對于寧婉今晚到底去哪個餐廳吃飯,傅崢並不好奇,他一點不關心,他就是回國後還不太熟悉周邊商圈,隨便問問了解下情況罷了。

  高遠不愧是容市通,很快,他就想到了答案︰“這片20分鐘車程里的高檔餐廳還真是不多,我印象里也就悅城的中餐廳吧,這家環境不錯,人也不算多。”

  “就這一家?”

  “大概吧?反正我就知道這家,別的都不太上檔次。”

  “那就去吃這家吧。”

  “?”

  中西餐里,傅崢一向更傾向西餐,然而今天,面對高遠的提議,他竟然主動要求去吃悅城的中餐廳?

  面對高遠的疑惑,傅崢抿了抿唇︰“突然就想吃中餐了。畢竟是中國人,還是要多支持中餐。”

  “……”

  最終,高遠還是遵從了傅崢的選擇。好在悅城酒店的中餐廳環境確實還不錯,每張桌子邊都有山水屏風,傅崢和高遠落座了其中一張後,沒多久,隔壁的一張便顯然也坐了人,傅崢透過屏風只看到一抹紅色的輪廓,對方和寧婉一樣,看起來穿了紅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身形看起來竟然也和寧婉差不多……

  好在很快服務生的到來,讓傅崢甩開了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念頭。

  雖說自己推測寧婉或許會來這家中餐廳,但畢竟只是推測,寧婉也沒準會選擇性價比更高的別的小眾餐廳,傅崢在內心說服自己,他來悅城酒店完全沒有想要撞見寧婉的意思,畢竟容市這麼大,離社區20分鐘車程距離里,還有各色各樣的飯店,自己也不過是隨口問問高遠然後隨便選了家餐廳罷了。

  這麼大一個城市,兩個人下班後再遇見的可能性其實確實微乎其微。

  可即便知曉這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天和寧婉待在一起,如今傅崢竟然連看個鄰桌屏風後的陌生人,都像寧婉了。明明穿紅裙和寧婉身形差不多的人,這個世界上多了去了。

  只是很快,傅崢就意識到,自己這不是錯覺了。

  這屏風雖然隔開了身形,但隔音效果卻並不好,正常來吃飯,為了隱私,聲音都是壓低的,可鄰桌倒是有些奇怪,這聲音,也不知道為何,像是故意抬高似的,以至于坐在邊上的高遠和傅崢都听得明明白白。

  而幾乎對方一開口,傅崢就敏感地認出了這是寧婉的聲音,坐在他鄰座的,自始至終確實就是寧婉,並不只是看著像而已。

  “金par,我這次來……”

  寧婉的聲音雖然微微抬高,然而里面的語氣卻是從沒在自己面前用過的嬌柔,帶了點撒嬌一樣的示弱意味,听起來嗲嗲的,以至于一瞬間傅崢都產生了恍惚。

  高遠一開始沒在意,但隨著寧婉的繼續,他也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看了傅崢兩眼,壓低了聲音︰“寧婉?”

  傅崢微微皺了下眉,沒有做回答,鄰座的寧婉卻還在繼續,聲音嬌滴滴的,又是埋怨又是哭訴的

  “金par,對不起,過去的我真的是……”

  高遠這越听臉上就越迷幻了︰“金建華?寧婉怎麼和金建華在吃飯?而且找他道歉?道什麼歉啊?他倆不是看起來不太熟嗎……”

  可不該很熟的兩人,寧婉卻用這種語氣和金建華說話?這實在是很詭異。

  雖然有些女生很漂亮並且常常以容貌為武器,對異性老板撒撒嬌就能換來輕松的工作,可高遠印象里寧婉從不是這種女生,她反倒是有些大大咧咧的英姿颯爽,並不是恃靚行凶的人……

  只是……

  只是萬事也沒絕對,畢竟人是會變的,何況知人知面不知心,高遠也沒和寧婉長期相處過,而如今寧婉在抱怨的內容,他听來也確實是有些情有可原

  “金par,社區真的太苦了,全是大爺大媽,案子又復雜又雞毛蒜皮,當事人文化素質也不高,糾纏來糾纏去的,說的都口干舌燥了,還是不理解,稍微辦的不順他們意吧,就來吵鬧甚至辱罵,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下去了……”

  鄰座的寧婉還在繼續哭訴︰“我入職也幾年了,總不能一直在社區蹉跎吧?金par,之前你想招我進團隊,是我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現在才知道外面自己一個人獨闖是多難,現在我教訓也吃夠了,人也成熟了,就想問問,我還有機會再加入你的團隊嗎……”

  听到這里,高遠算是明白了,寧婉這找金建華吃飯是為了從社區調回總所,他看了傅崢一眼,才發現對方的臉色相當難看,印象里,傅崢並不喜歡女下屬仗著女性優勢達成什麼目的,寧婉這樣的做法簡直是踩到了他的雷點上,何況直接朝金建華拋出橄欖枝,那就是明確了不準備堂堂正正競爭申請進入傅崢的新團隊了……

  一想到寧婉拋棄了傅崢投誠了金建華,高遠就有些同情,他低聲勸慰道︰“你也別在意,這個麼,人之常情,寧婉在社區確實待很久了,她為自己考慮也是正常,你雖然要新組建團隊,但是競爭肯定激烈,畢竟你是資歷深案源足夠的大par,寧婉評估了風險後,選擇更穩妥的方式,先去套磁中伙,想求穩直接進到金建華的團隊,也是可以理解……”

  是可以理解,但是傅崢心里還是覺得遭到了背叛,自己來來回回開小灶事無巨細給寧婉郵件里指導了這麼久案例,結果希望她努力一把進入自己團隊的苦心似乎根本沒有傳遞給對方,一瞬間,傅崢甚至恍惚覺得自己是個慘遭渣男騙身騙心的受害者。

  何況想求穩進入金建華的團隊,那話是不能好好說嗎?平時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倒是從沒輕聲細氣,結果怎麼到了金建華這兒,用這種柔得能滴出水的語氣?一個女性下屬用這種語氣和男性上司講話,根本不合適。

  只是傅崢一口氣還沒下去,寧婉的一席話,就讓他一口氣又上來了。

  鄰座的寧婉毫無覺察,用了更加示弱和可憐巴巴的語氣,語氣的末梢上都帶上了曖昧︰“金par,只要你能讓我進你的團隊,什麼事我都願意的……我、我已經知道錯了,現在也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所以你看……”

  寧婉有些用詞放低了聲音,以至于听得不夠清楚,高遠一臉八卦,那神色,要不是礙于傅崢在場,都恨不得直接把耳朵貼到屏風上去偷听了。他一邊努力分辨,一邊朝傅崢努了努嘴︰“你听听寧婉這話說的,怎麼和想要和金建華發展不倫戀似的,人家金建華可是已婚多年了,孩子都上高中了……”

  高遠搖了搖頭,不認同道︰“現在的年輕人啊,講話也不知道個分寸,這被人誤會了多不好,幸好我這個人腦子里很干淨,不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聯想,也幸好金建華這人口碑不錯,對老婆孩子好像都挺上心的,不可能做這種……”

  可惜,高遠的最後一個“事”字還沒說完,鄰座發生的一切就狠狠打了他的臉

  “你是真的什麼事都願意?”此刻響起的,是金建華的聲音,然而不同于以往在所里那種穩重的語氣,此刻金建華的聲音帶了很明顯的輕佻,他輕笑了兩聲,“寧婉,你可要知道,我不是吃素的。”

  高遠皺了皺眉,他看了眼對面,果不其然,傅崢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黑了,並且還黑的很徹底,要仔細分辨,這黑里,高遠總覺得,似乎還有點綠。

  而面對金建華這明顯的一語雙關,寧婉不僅沒推拒,反倒是含羞帶憤般笑了笑︰“難道金par是要吃了我嗎?”

  這就是明顯的調情了……完全不存在什麼說話沒分寸的解釋了……

  ……

  而寧婉這話下去,高遠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傅崢的臉,他覺得以現在傅崢的表情,有一種通體碧綠的趨勢,可能放到十字路口去當綠燈也是沒什麼問題了……

  高遠在內心嘆了口氣,傅崢啊傅崢,終究是錯付了……

  寧婉翻來覆去朝金建華又是撒嬌又是示弱,金建華今晚開了瓶紅酒,一開始還端著架子道貌岸然,等酒精微微上頭,寧婉又一臉嬌羞懂事,他便果然漸漸放開了手腳露出了真實嘴臉,當面露骨地就和寧婉調情起來。

  寧婉忍著強烈的惡心與金建華虛與委蛇,話題也直往取證的方向走︰“金par,那我以後要是什麼都听你的,是不是你就不會再為難我,把我下放到社區了呀?”

  金建華此刻在寧婉的乖巧和含情脈脈里,早已三魂丟了七魄。他平日確實是個謹慎的人,但如今看著眼前的寧婉,一時之間也有些陶醉,在他看來,寧婉是絕對不可能再翻出他的手掌心了,畢竟她不是一流法學院畢業的,還只是個本科生,想在雙一流如雲的正元所里混出個所以然來,實在是非常不容易,此前又被自己使計踢去了社區,被折磨了兩年,如今想要回總所向自己屈服的心絕對不可能有假。

  這麼一想,金建華的動作就放肆了起來,他當即伸出手,拿起寧婉放在桌上的手摩挲起來︰“什麼都听我的?”他笑起來,用手指輕輕刮擦寧婉的手心,一語雙關道,“我可是肉食動物,無肉不歡,不僅吃肉,吃起人來,也很可怕哦,你可不要吃不消喊停……”

  金建華的動作讓寧婉滯了滯,她本來下意識想抽走手,然而取證的信念驅使下,最終還是穩住了自己的動作,好在這行為看到金建華眼里只是一種有情趣的欲拒還迎,並沒有引起他的懷疑。

  忍受著金建華的動作,寧婉再接再厲繼續道︰“那你是不是答應我,以後不會針對我把我再下放到那什麼社區去了?我在社區可累死了,真的干不下去了,總之,以後我都听你的,你想對我怎樣就怎樣,是不是金par你就不會為難我了?”

  金建華此刻精蟲上腦,恨不得立刻把寧婉帶到房間為所欲為,根本沒在意寧婉話里的圈套,只繼續摸索著寧婉的手︰“我怎麼舍得為難你呢?以後我疼你還來不及。”

  寧婉忍著想吐的沖動,繼續對金建華笑,而她的手里,也被金建華塞了什麼東西,寧婉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張房卡。

  都這時候了,趕緊乘勝追擊了!

  寧婉佯裝害羞般收下了房卡︰“那……那以後金par你可不能欺負我……以前我不過就是不願意跟你,你就那麼針對我,故意排擠我派我去社區,怎麼一點不憐香惜玉啊?弄得我在社區吃了兩年苦……你是不是故意這樣讓我屈服啊?”

  金建華這時候早就上頭了,他安撫地拍了拍寧婉的肩︰“我那不是太喜歡你,看不得你不听話嗎?讓你去社區,也算是歷練歷練,知道外面世界的險惡……女孩子,就要听話,乖乖的才可愛……”

  雖然因為微醺,金建華說起來話來已經有些顛三倒四,但從這連續的錄音來看,寧婉已經算是拿到了證據,已經沒必要再和金建華虛與委蛇了。

  而見到寧婉站起來離席,金建華立刻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心里此刻正做著和寧婉一起翻雲覆雨的美夢,色眯眯地看向寧婉,調侃道︰“你怎麼比我還心急……”這麼一邊說著,金建華就要去拉寧婉的手。

  寧婉錄音到手,已經沒必要和金建華虛與委蛇,正準備躲開,結果在她有所動作之前,有人先行一步擋住了金建華,直接用自己的身形遮住了金建華看向寧婉的目光,然後猛力就打開了金建華伸向寧婉的手

  “你一個已婚的合伙人,離寧婉遠一點。”

  是傅崢。

第55章

  傅崢其實一開始並不想管這些事, 因為從鄰座斷續的聊天內容來看,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甚至到後來, 寧婉也好,金建華也好,連表面上的羞恥觀都拋棄了,公然就調起情來……

  這調情的內容,連一向皮厚肉糙的高遠听了,臉上都有些掛不住︰“這……雖然寧婉在社區掛職兩年可以理解她想要回總所的心, 但用這種方式,實在是有點不齒吧,先不說這是介入他人婚姻,就光是利用自己美色這點……哎……”他一邊講一邊偷偷打量傅崢,“有些年輕人還是不夠有耐心, 其實就該等一等,本來有別的更好的機會的……”

  高遠說完,心里其實也挺唏噓,按照他的觀察, 傅崢對寧婉挺不一般,背地里多次私下維護, 可見用心,結果沒想到寧婉……

  如今鄰座不僅是情話綿綿了, 從屏風後的輪廓看, 這金建華已經伸手摸起寧婉來了……

  “看來我也識人不清,金建華竟是這種人, 寧婉也竟是這種人……”

  出了這麼個插曲,別說高遠自己尷尬的不行, 傅崢的情緒更是顯而易見地掉進谷底了,這頓飯怎麼看都沒法再吃下去,高遠明智地選擇了趕緊去買單,而兩人結賬完後起身離開時,寧婉和金建華還坐在鄰座繼續你儂我儂……

  高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在嚇人的寂靜里跟著傅崢往外走,然而走到一半,傅崢卻突然轉了身,表情嚴肅而冷靜地往回走。

  怕不是要回去當面和寧婉對峙找金建華和寧婉的麻煩?

  雖說傅崢一直是個冷靜的人,但誰知道呢?男人沖動起來可很魔鬼……

  高遠心里嚇得不行,這幾個人要是吵起來,還不是得自己去充當調解人?都是朋友同事的,多尷尬!

  幾乎是立刻,他就也跟著轉身追在了傅崢身後︰“哎,傅崢,你冷靜點!你這回去干嗎啊?人家寧婉和金建華在這里發生的事也就是私事,你別……”

  只可惜傅崢身高腿長步子也大,高遠只看見他嘴唇微啟,但因為隔了些距離,沒听清到底說了什麼。等他終于快步追上,才終于听清了傅崢的話。

  他說,寧婉不是這樣的人。

  即便都眼見為實了,但此刻傅崢的表情鎮定,聲音也非常自持冷靜,他似乎篤定地相信著寧婉

  “她不是這種人,她做這個事,一定是有什麼內情緣由。”

  這……

  高遠幾乎對傅崢有些憐惜了,這事到如今竟然還不肯相信……

  而也是此刻,傅崢回頭看了高遠一眼︰“你先走,你在的話會更尷尬,事情也更復雜,寧婉這個事,我會處理好。”

  雖說有些擔心傅崢,但他說的也是實話,傅崢的身份上未公開過,但高遠自己是正元所的大par,自己要撞見了金建華和寧婉的事,怎麼說都很難善後,高遠略微思忖了一下,覺得傅崢說的對,決定先行回避。

  “你冷靜點,那我先走。”

  “恩。”

  寧婉千算萬算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傅崢,此刻傅崢的聲音冷峻,明明只是正元所的實習律師,然而這一刻的氣勢卻像個威嚴的上位者,完完全全壓倒了金建華,他身形高大,此刻站在寧婉面前,遮蓋住她視線的同時,也把寧婉整個人護在了身後,有了傅崢的阻隔,寧婉終于不用再見到金建華那貪戀又惡心的目光了。

  幾乎是這一刻,寧婉神奇地安心下來,此前還生怕錄音取證完畢後繼續被金建華騷擾,如今有傅崢在,又手握錄音,總算可以全身而退。

  金建華果然面露不愉,他看了傅崢兩眼︰“你是誰?這里和你沒關系,我和寧婉的事你不要亂插手。”

  說到這里,金建華看向了寧婉︰“寧婉,這誰?你給他解釋,我們的事和他有什麼關系?”

  傅崢顯然因為金建華的話動作頓了頓,他能這個時刻出現,大略就在這附近,而他言辭里對金建華的敵視,稍加聯想,寧婉也不難得出結論,她抬頭,看向了傅崢︰“剛才你坐在鄰桌?”

  傅崢抿了抿唇,沒說話。

  結果金建華先笑了出來,他看向寧婉︰“寧婉,這事你說怎麼辦,我倒是挺想把你從社區調回總所,但這說到底也看你自己。”

  既然傅崢默認了是坐在鄰座,以自己故意微微抬高的聲線,想必也對自己和金建華之間的談話听了個八九不離十,然而即便這樣,這一刻他竟然都沒有指責自己。

  明明以傅崢對前因後果的不明晰來說,這樣的對話不論如何都會產生誤會,然而傅崢根本沒有氣急敗壞地責問寧婉,他只是站在寧婉身前,像是把寧婉納入了他的保護範圍,不希望金建華甚至再看寧婉一眼。

  其實這個時候他質問自己、嘲諷自己、覺得自己背叛了社區背叛了同僚,寧婉都不會生氣,之前自己和金建華的對話,讓人有這種誤會很正常,然而傅崢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堅定而沉默地站在了寧婉的身前。

  為了這份護短,為了這份信任,為了這份力挺,寧婉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躲在傅崢的身後,即便她此刻多看金建華一眼都惡心,但她還是從傅崢身後走了出來。

  “金par,很多事情說明白了就沒什麼意思,但我想有些人你不把話講的直截了當,他就沒法懂得你的下台階和暗示。”寧婉一掃剛才的嬌羞和嫵媚,語氣冷硬而鄭重,她看向了金建華,“有些套路,現在已經行不通了。”

  也是這時,寧婉才拿出了包里的錄音筆︰“所有的對話我都已經錄音留證,我會寫一份詳盡的說明,把這些證據全部提交所里的高級合伙人,包括你是此前怎麼利用職權便利對我進行騷擾,我都會一並提交。”

  金建華完全沒料到這個發展,他還有些酒精上頭,愣了片刻才表情扭曲地反應過來︰“寧婉,你演我?”

  寧婉笑笑︰“我能釣魚執法也多虧金par你配合。”

  事到如今,金建華也知道再糾纏無益,寧婉手里有錄音,身邊還帶了個看著不好惹的男人,自己既沒有強搶的成功率也沒有智斗的可能性,金建華只能軟化下來,露出想要協商的架勢

  “我今天喝多了,可能說了點不合適的話,但一切都好商量,寧婉,你想要什麼賠償都可以,畢竟這事確實是我有錯在先,確實是喝醉了一時糊涂……”

  又來了,老套路,當初蔡珍可就是栽在他的“賠償”下的。

  只是寧婉剛準備開口嘲諷,金建華就先行開了口︰“你知道我的號碼,這種事我理解你需要時間考慮,那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到底想要什麼樣的賠償,只要我力所能及範圍內的,都可以,等你想好了,隨時和我聯系。”

  金建華說到這里,看了寧婉一眼︰“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知道怎麼選擇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是不是?”

  他說完,也不再等寧婉的反饋,整了整衣領,又恢復了此前道貌岸然的模樣,然後竟鎮定自若地離開了。

  金建華離開了,但是傅崢並沒有,他的臉色不太好看,然後轉身看向了寧婉︰“你是為了取證?”

  寧婉點了點頭,有些動容︰“謝謝你啊傅崢,竟然願意挺身而出。”

  金建華是正元所的中級合伙人,不論如何,這地位和能量都比傅崢這種實習律師高了不知道多少,但傅崢能第一時間站在自己身邊和金建華對抗,寧婉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感動完了,寧婉繼而又有些想教訓傅崢了。

  “雖然你站隊了我我很感謝,但你下次可別真相都沒搞清就站隊,人家金建華也是個par,要是是我訛他,你為了這種事得罪人,就太不值得了。”一講起這里,寧婉也有些心有余悸,“幸好我錄音了,他應該不敢再太逾越,但是我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律師,你還是個實習律師,他想無傷大雅地給我們穿小鞋惡心我們真是分分鐘,我倒是習慣了,你這……我要想想辦法。”

  “都這種時候了,你能不能先擔心下你自己?”結果自己這麼關心傅崢,傅崢這家伙倒是不僅沒感激涕零,反而有些沒好氣,臉也還是很黑,“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提前和我說?”

  “和你說了干什麼?”

  傅崢像是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語氣很嚴肅︰“你這樣直接自己一個人過來釣魚執法你沒想過有風險嗎?萬一金建華這人下作到直接把你灌醉,然後把你帶到酒店,事後你怎麼維權?這次你是運氣好他得意忘形上鉤了,但萬一他全程很謹慎,根本沒有讓你取證的機會,那你不是白來一趟,還要犧牲自己?”

  自從坦白身份以來,傅崢在寧婉面前一向是乖巧安分的,甚少用這樣嚴肅甚至帶了點訓斥的語氣和寧婉說話,但這一次他好像是來真的,表情難看,一點一點指出寧婉這個計劃的沖動、不成熟以及漏洞百出。

  傅崢像是真的生氣了,連寧婉是他帶教律師這種身份地位差都忘記了,語氣也很重︰“你至少應該和我商量,至少應該帶著我一起,以後不要做這種蠢事。”

  被傅崢這麼耳提面命,寧婉有些沒面子的同時,也有些委屈︰“我不想把別人牽扯進來,你以後還要在正元所呢,我不希望你因為我得罪任何合伙人。”

  “他不配當合伙人。”傅崢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激,此刻漸漸語氣平緩了起來,他看向寧婉,“後續你準備怎麼處理?”

  只是還沒等寧婉回答,傅崢就搶先繼續道︰“但你絕對不能和他和解去談賠償,這很容易被推到敲詐勒索的坑里去……”

  傅崢說的寧婉自然知道,但見對方這麼替自己這事著急,寧婉也很感動︰“放心吧,我知道。”

  她想了想,把蔡珍的情況隱去姓名簡單和傅崢講了下︰“我現在握著這個錄音證據,主要希望金建華能遠離這位女實習生,不要騷擾為難人家,但到底要不要向所里舉報,其實我有些糾結……”

  傅崢有些意外︰“為什麼糾結?所里的高伙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一定會整頓。”

  “可……所里的高伙,自己身子都站的不正……”

  傅崢皺了皺眉︰“什麼?”

  “就、就高遠啊。”寧婉小心翼翼斟酌用詞道,“你可別忘了他,他不也是潛規則狂魔嗎?我這邊舉報金建華,那邊同行相護,高遠怎麼可能處理他?”

  “……”

  自己這話下去,傅崢果然沉默了,這傻白甜,顯然大概率是忘記了高遠這回事,只是沒沉默多久,傅崢最終又語氣艱難地開了口︰“既然你懷疑舉報給高遠沒用,那試試舉報給馬上新來的大par?听說他是個剛正不阿公正廉明對上對下都很好三觀很正還以身作則的男人……”

  寧婉的眼楮亮了亮︰“這倒是!”但隨即,她看了傅崢一眼,“大par確實不錯,但你都沒接觸過,你這無腦吹也有點過了吧?”

  傅崢的聲音有些干巴巴的,但還是很堅持︰“我覺得他肯定是這種人。”

  “……”

  好在傅崢很快就恢復到了平日的乖巧模樣,他跟著寧婉走了一段路︰“你當初,沒有去金建華的團隊,而是到社區來,是不是受了金建華的脅迫?”

  事到如今,這些事也沒什麼好在隱藏的︰“是啊,金建華當初讓我去他的團隊一起做商事,結果沒想到是暗示想潛規則,我不願意,就把我‘流放’到錢少事多的社區來了。”

  寧婉說到這里,抬頭看了傅崢一眼︰“你不也是一樣的遭遇嗎?因為不願意被潛規則就被流放到這里?”說到這里,寧婉也有些感慨,“你說社區到底是什麼洪水猛獸嗎?怎麼一個兩個報復人都往社區下放呢?其實真好好工作,社區鍛煉的機會也挺多的,也沒那麼差,就是沒別的案源補充的話,真的是窮了點……”

  寧婉說者無心,但傅崢卻听者有意,此前輕易地用自己拒絕潛規則才被下放到社區這一點誤導了寧婉,傅崢為此一直覺得寧婉有些單純的過分,竟然什麼話都能信,而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寧婉那麼輕易地相信了自己,完全是出于一種惺惺相惜的同情,因為她經歷的正是如此,而自己誤打誤撞,正巧撞到了她的共鳴感上,因此才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她的取信。

  只是如今回想起來,傅崢卻越發不好受了,自己沒有背景孤立無援的形象只是營造出來的,然而寧婉當初在遭到金建華壓迫時,卻是真真切切的沒有背景、孤立無援。

  “不過……要向新的大par舉報的話,這怎麼措辭比較合適呢?畢竟人家還沒正式入職,我這麼大一個燙手山芋就扔過去……這要處理金建華吧,他肯定要得罪人,我和他畢竟也沒見過,是不是有點太冒失了……”

  “我來吧。”

  寧婉看向了傅崢︰“嗯?”

  傅崢微微笑了笑︰“你把錄音給我一份備份,我來幫你寫信舉報,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了。”

  “可這樣不太好吧,畢竟……”

  傅崢直接以行動說明了他的決定,他伸手抽走了寧婉手里的錄音筆︰“沒關系,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

  寧婉想了想,最終點了點頭。

第56章

  雖然傅崢說了金建華這件事交給他來處理, 但寧婉實際也並沒有對結果抱有太大希望,這類職場職場潛規則,從來也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撐死能給金建華一個所內批評或者扣發下部分獎金,就已經是不得了的好結局了,反倒是自己這個受害者兼舉報者,可能卻要冒著被人背後討論的風險,而也是這時,寧婉慶幸起自己從沒有透露過另一位受害者蔡珍的信息了。

  蔡珍才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 要是剛進入職場就遭遇這種事,肯定承受不了,還是自己死豬不怕開水燙來承受這些更好些。

  不過歷來這類處理,即便接到舉報,也要左調查右調查, 走流程就走個個把月,等能出結果的時候,沒準都是大半年後了。

  雖然對金建華這件事,寧婉自己這邊倒是不太急切, 但她卻是有些憂慮蔡珍,金建華一天沒得到處分, 這事就一天沒落定,金建華那邊又拿捏著蔡珍的把柄, 誰知道他又要弄出什麼⼳蛾子來?何況蔡珍根本等不了大半年, 她被金建華這事給嚇著了,恐怕等金建華處分下來, 蔡珍也早就離開容市真的回老家就職,人生道路和未來完全被金建華給破壞了……

  難怪都說, 遲來的正義非正義。

  蔡珍和自己明明是受害者,然而在維權的路上卻反而更被動。

  只是出乎寧婉的預料,原本以為要大半年才有結果的事,最終竟然在三天後就有了定論金建華辭職了。

  幾乎是消息剛出來,邵麗麗就跑來和寧婉八卦了︰“寧寧,你听說了嗎?金par突然就辭職了!”

  此刻社區辦公室里,除了寧婉外,陳爍和傅崢也都在,陳爍不知內情,對這個消息顯得十分震驚︰“為什麼突然辭職?他的業務不是挺穩定的嗎?今年听說還有創收新高呢,可能不久就能沖擊升高伙了,怎麼這個時候突然辭職了?”

  邵麗麗壓低了聲音︰“對外說是自己辭職了,但實際上我听說是引咎辭職。”

  “什麼咎?”陳爍非常意外,“是什麼案子辦壞了被客戶投訴了?可被投訴一次也不至于啊……”

  “就听說是性騷擾,舉報者自帶了證據錄音,挺完備的,而且深查了一下,還不是第一次做這事,幾個高伙收到投訴後非常重視,連夜找了好幾個曾經跟著他團隊,但莫名其妙突然離職的女實習生求證調查,結果你們猜怎麼著?竟然其中一大半證實曾被金par不同程度的騷擾過!其中也有些實習生手里有一些證據,于是索性一並收集了。”

  邵麗麗說到這里,喝了口水順了順嗓子︰“總之,不挖不知道,一挖嚇一跳,我也從沒想過他是這種人……”

  “舉報的是誰啊?”

  面對陳爍的問題,邵麗麗搖了搖頭︰“不知道,所里為了這事,連夜據說起草了相關的職場防性騷擾手冊,完善了一些內部舉報和處理流程,明確說必須保護好受害人或者舉報人的個人隱私,所以至今其實都不知道是哪個勇士舉報的,但是吧,這人做得好!為民除害了!”

  邵麗麗很義憤填膺︰“我能知道這事,單純是因為和我關系很好的那個實習生蔡珍也接到調查求證邀請了,我這才知道,原來金建華還騷擾過她!她之前突然不想和正元所簽約恨不得立刻逃出容市,原來都是因為金建華這個人渣!氣死我了!之前人家小姑娘都害怕的不敢說出來,現在金建華被查處了,她才和我坦白這事,也願意站出來公開指認。”

  “幸好這事兒這時候有人舉報處理了,不然蔡珍嚇得都不敢留在容市了,差一點就把入職正元所的機會給拒了,現在小姑娘可高興了,也不打算回老家了,而且因為我們所里這波處理,她現在對正元所印象好的不行,覺得真正秉持了法律的公平正義,不管怎麼說都要在這兒干下去。”

  “只是可惜了之前那麼多被金建華騷擾不得不離職的女實習生,不然我們所發展還能更好呢!都怪金建華那衣冠禽獸,害的損失好多人才!”

  邵麗麗罵了半天金建華,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寧婉︰“幸好啊寧寧,你當初沒同意進他團隊,你這眼光倒是狠準穩,幸好沒去,去了還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把黑手伸到你身上呢!”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何況這種舉報,容易被人在背後討論,寧婉也並不想有姓名,她打哈哈地笑笑︰“就當時鬼迷心竅沒選,嫌棄金建華是個中伙,一直想著自己還是要努力進個高伙的團隊,不過拒絕以後其實一度也後悔過,但你現在這麼一說,我就不後悔了,因禍得福因禍得福……”

  寧婉說完,感激地看了傅崢一眼,雖然錄制音頻的是她,但走完舉報流程,還能讓高伙這麼快行動,這份功勞可都是傅崢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怎樣的遣詞造句,以至于所里這麼重視,甚至為此指定了未來防止性騷擾的手冊。

  不過還有一件事寧婉倒是也挺好奇︰“對了麗麗,這件事是哪個高伙處理的?”

  結果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邵麗麗臉上立刻泛起了崇拜的目光︰“是那位馬上要加入我們所的新par,天啊,簡直是正義男神,人還沒來呢,這處理起犯錯的中伙就這麼雷厲風行,一點不會因為人家創收不錯就手軟……”

  寧婉愣了愣,雖然傅崢確實是向這位新來的大par舉報的,但寧婉沒想到確實是人家親手處理的,她原本以為對方即便過問,也會采用更為圓滑的方式,比如號稱自己還並未正式入職,對所里的情況不熟悉,然後把這些舉報材料轉交給其余高伙,畢竟這是最不得罪人的方法,因為據寧婉所知,金建華雖然人品不行,創收是可以的。

  陳爍听到這里,果然也皺了皺眉︰“可金建華也都快能升高伙了,創收也不錯,別的高伙就這麼讓這個新大par把人給處理了?這听著不太符合邏輯吧,雖說金建華做這種事不佔理,可其余高伙那麼人精的人,能這麼正義?”

  陳爍的疑問也很合理,歷來當了總所的高級合伙人,要考量的可不是簡單正義對錯的事了,還要兼顧所里的創收、業務以及團隊管理,金建華這事吧,可大可小,其實完全可以采用更溫和的處理方式,而不是直接把人給開了,畢竟金建華也是多年資深律師,人一走,這他手下的客戶案源可也就都帶走了,對今年的正元所創收將是一個挺大的打擊。

  結果邵麗麗更眉飛色舞了︰“當然了,我們所里那些高伙各個都是老狐狸奸商,能這麼干脆利落同意把金建華給開了,那是因為新來的大par創收完全是金建華的十幾倍!據說是這位大par接到了舉報很堅持地要處理金建華,別的高伙那當然站他啊,誰賺錢誰是爸爸!畢竟我听說,這大par的創收,能頂上我們半個所!”

  “最夸張的你們知道是什麼嗎?本來這個大par入所時听說想嘗試開拓新的民事業務領域,為了處理金建華這個事,人家讓步說以後也多接商事領域,兩者平衡,以確保商事領域創收額。”

  “為了這麼一件事,人家甚至把自己職業規劃都重新做了修整,你們說說這種業界良心,放眼我們整個法律圈,還能有幾個啊?而且人家不僅良心,人家也不窮,實力證明了一個律師踏踏實實不搞⼳蛾子也能走上人生巔峰!”邵麗麗說到這里,略微壓低了聲音,“人家的創收,隨隨便便破億。”

  這下寧婉眼楮也直了︰“這麼多!”

  邵麗麗點了點頭︰“對!所以寧寧,你加把油,加入這個大par的團隊,你以後就能飛黃騰達了!!!據說為了公平起見,會做一個筆試面試,先過筆試的,大par才會面談。”

  寧婉一听,當即心馳神往上了,她推了推身邊的傅崢︰“大par這麼好,我們一定要努力了!”

  雖說傅崢舉報有功,可能明察秋毫果斷處理絲毫不偏頗中伙的大par,在金建華這件事上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寧婉想起平日里郵件來往中大par事無巨細的指點,還有平易近人的語氣,不由得內心的崇拜更多了點。

  等邵麗麗走了以後,寧婉偷偷私下感激了傅崢,繼而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對大par的鼓吹贊美中,有事沒事都要夾帶私貨地吹捧對方兩句。

  結果午休的時候,傅崢第一個忍不住了,他咳了咳︰“雖然大par是不錯,但你也不用張口閉口都是他吧,畢竟你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和虛擬網友也差不多,還是應該多關注關注你身邊的人吧……”

  這前幾天無腦吹大par的人不就是他嗎?

  如今這話說的酸溜溜的,寧婉很快就听出了傅崢的話外之音,這恐怕是吃味了。

  寧婉誠懇地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確實不能這麼厚此薄彼,雖然大par起了決定性作用,但沒有傅崢的挺身而出和一番陳詞,金建華的事又如何能處理的如此之快?

  只是寧婉還沒來得及夸贊傅崢,陳爍就打斷了她,這次他和傅崢的意見竟出奇一致︰“傅律師說的很有道理,學姐,這大par處理這件事的方式雖然是很得人心,但本人也未必多好相處,你不要對他太過帶濾鏡了,這大par有可能就是那種心狠手辣掛的,對金建華的事情處理嚴格,但平時對團隊的人也挺嚴苛的……”

  可陳爍還沒說完,剛才還也在cue大par的傅崢就倒戈了,他皺眉看了陳爍一眼︰“當高伙就應該嚴格,何況嚴格某種程度上代表的是有秩序講規則,這怎麼算是缺點了?你要安分守己好好工作不弄什麼歪魔邪道,人家再心狠手辣也心狠手辣不到你頭上。”

  陳爍顯然對傅崢的中途變卦有些不明所以,他瞪著傅崢看了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寧婉︰“當然了,大par嚴格點沒錯,嚴師出高徒嘛,但就是想提醒下學姐你還是要多個心眼,大par再好,和我們階級也不同,他是老板,我們是員工,有時候很多立場和看問題的角度還是不太一樣,所以也不要太過依賴和信任了。”

  陳爍這話倒是挺在理,寧婉剛準備點頭,傅崢又開了口︰“老板也是人,人的共情都有,也不至于是老板就變成階級敵人不可信任了。”

  陳爍挑了挑眉看向傅崢︰“傅律師這話說的,你不是老板,怎麼能理解老板的心啊?”

  傅崢抿了抿唇,看起來有些不甘心的樣子,但最終沒再開口了。

  寧婉趕緊給兩個人都倒了杯茶,把他倆嘴給徹底堵上了。

  陳爍最近其實有些心神不寧,明明自己只要一有空就待在社區辦公室里,正常來說是離寧婉更近了,每天接觸的機會也更多了,可他總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離寧婉反而是越來越遠了。

  以往自己還沒調來社區時,寧婉倒是常常有事沒事就找自己吐槽,社區的奇葩案子、八卦、還有一些疑難案例的分析甚至是當天對什麼新聞的有感而發,可如今自己來了社區,寧婉身邊竟然有了個傅崢,有事沒事,她好像很習慣和傅崢討論這些,一來二去自己反而變成了個插不上話的局外人。

  陳爍默默陪在寧婉身邊也挺久了,本來上次就計劃表白,結果還被傅崢給打斷了,此後他一直在觀察和等待合適的機會再次出現。然而如今他想了想,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合適的機會永遠等不到,還不如快刀斬亂麻,趁勢趕緊表白,至少讓寧婉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即便沒馬上接受自己,還可以循序漸進溫水煮青蛙。

  陳爍對自己有信心,對寧婉有耐心,何況按照之前說好的,未來案子都是自己和傅崢輪流,上個家暴案是傅崢參與,那下個案子,自己就可以和寧婉兩人世界了。

  一想到這個,陳爍一瞬間又覺得自己充滿動力了,他內心期待著趕緊有個特別疑難又復雜的社區案子上門,讓他能和寧婉共同辦案的時間越多越好。

  只是很多時候總是事與願違,此前咨詢也好糾紛也好都很飽和,這段時間卻仿佛進入了淡季,坐等右等,別說上門咨詢,就是連個電話都幾乎沒有……

  但沒電話也沒事,陳爍想了想,覺得自己正好趁這段空閑時間,好好計劃下怎麼表白,畢竟既然要表白,自然需要一個浪漫的形式。

  最後,在網上查了半天,又思來想去,陳爍終于確定好了方案社區辦公室所在的地方正好能望到悅瀾社區五區里的兩棟高層,最近天黑的早,等華燈初上臨近下班時,試問如果寧婉站在窗口,而對面高層每家的燈火,正好拼湊出一個愛心以及陳爍和寧婉名字的縮寫,這豈不是非常特別和含蓄?

  說干就干,正好最近社區需要分發普法傳單,陳爍自告奮勇包攬了這項工作,帶著傳單就往悅瀾五區那兩棟高層走。

  他已經簡單記下了如果要那麼表白,需要哪幾戶人家開燈,哪幾戶不開燈,此刻正好一邊走訪分發傳單,一邊和對方溝通下開關燈的事,而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陳爍特意去買了一批小禮物,決定上門時一家家贈送。

  此刻的陳爍對未來一片希冀,心里想著“做完傳單發放就能表白”,壓根沒想到有些事千萬不能立flag,一旦說了諸如“上完這次戰場我就回家結婚”或者“干了這個我就金盆洗手”此類的話,不出所料,就是要領盒飯了……

  他高高興興地趕到了兩棟高層的樓下,正準備往里走呢,不幸就在這時發生了

  毫無征兆的,陳爍正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天降龐然大物,他心里想著表白,等意識到頭頂有黑影的時候壓根躲閃不及,當即就被重擊,劇痛的同時頭暈目眩雙眼發黑,一米八的個子,也被這飛來橫禍砸得癱倒在了地上……

  這兩天社區事情不多,傅崢也沒什麼可忙的,倒是高遠因為金建華處理一事還給他打了個電話。

  等躲到辦公室外面和高遠就這個事的處理口徑商量統一好,高遠倒是問起了傅崢什麼時候回總所正式入駐。

  “再等等吧。”傅崢想了想,“在此之前我會先和寧婉坦白,處理好社區遺留的工作。”

  他說到這里,補充道︰“不過我走以後,記得把陳爍也調回總所。”

  高遠有些愣神︰“什麼?”

  “總所現在少了金建華團隊的創收,得讓別的團隊加把勁補足這部分創收流失吧,陳爍不是你一直夸他能力不錯也很可靠嗎?那總所不能少了這麼一員大將,把他調回去。”傅崢臉不紅心不跳繼續道,“何況社區這塊,之前的輪班一直沒正式落定,現在也是時候換人來輪崗了。”

  電話那頭,高遠露出了了然的嘿嘿嘿︰“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用心。不過你就看人家陳爍這麼礙眼?”

  “我是公事公辦。”傅崢抿了抿唇,“沒什麼事的話掛了。”

  不過很多事,說者無心听者有意,細細想想高遠的話,也沒錯,傅崢最近看陳爍是不太順眼。

  每次自己和寧婉聊天呢,陳爍就總是要插進來打斷,不是搶自己話題,就是把寧婉的注意完全引到別的事上,仿佛自己和寧婉之間的任何事,他都恨不得來攙和一下。

  傅崢平心靜氣地想,是時候想個辦法把他支走了。

  確實有點礙眼。

  只是傅崢沒想到,十分鐘後,自己隨便瞎想的事,竟然成真了,雖然這方式是有點太慘烈了

  他掛了高遠電話沒多久,剛回了辦公室,結果季主任就突然跑了進來,滿臉都是慌張

  “寧婉!傅崢!出大事了!”

  寧婉一開始表情還挺平靜,還給季主任倒了水安撫︰“你慢慢說,又是什麼大事啊?別一驚一乍的,我不經嚇。”

  季主任跑的都快上氣不接下氣,聲音都顫抖了︰“這次是真出了大事!小陳、小陳他被砸了!!!”

  這話下去,連傅崢都愣了愣。

  而寧婉則直接被嚇了一跳︰“什麼跟什麼?陳爍被砸了?這怎麼回事?他不是上門去發普法傳單了嗎?這是和哪戶出了爭執啊?怎麼一言不合就砸人呢?”

  “不是不是!”季主任滿臉菜色,“要真是那麼砸了還是小事!小陳他是被砸了!高空墜物!就那兩棟高層,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掉下來了什麼東西,小陳正好走在下面,沒來得及躲避,一下子就被砸成重傷了!現在人還躺在地上呢,救護車叫了還沒到!”

  高空墜物把陳爍砸成了重傷???

  寧婉這下慌了︰“人怎麼樣了?在哪兒快帶我去!”

  傅崢也跟著起了身,他看向了寧婉︰“我跟你一起去,萬一待會要把陳爍搬到擔架上需要幫忙之類的,我還能出點力。”

  寧婉听聞這個噩耗,此刻看起來已經有些六神無主了,當即點了點頭,抓了傅崢的手就跟著季主任往陳爍出事的地方趕。

  寧婉臉色焦急,傅崢也挺意外,雖說內心確實看著陳爍礙眼,但他發生這種事,傅崢也是不希望的。

  即便是一個雞蛋這樣重量的物體,一旦從高空墜下,那殺傷力和危害也是非常大的,要是砸中腦袋,幾乎是致命的,一樁樁的案件背後都是一個個血淋淋或傷或亡的人。

  一思及此,傅崢的心情也不得不沉重起來,從工作態度而言,陳爍確實算得上認真積極,也年輕,未來是可塑之才,怎麼竟然出了這種意外。

  好在季主任的話稍微讓傅崢和寧婉的心定了點下來,他解釋道︰“具體情況怎樣我還不知道,肯定要等去了醫院給醫生診斷,但是我在現場見過小陳了,人沒事,不幸中的萬幸,沒砸到腦袋,至少這生命安全應該是可以保證了,和他講了幾句話人邏輯也很清晰,只說疼,手肯定是骨折了,胸口說也疼的不行,但胸那塊斷哪兒了還不好說……”

  一听陳爍性命無虞,寧婉和傅崢總算是松了口氣,但繼而,寧婉又忍不住擔心起來︰“可別傷了脊柱……”

  脊柱腰椎這些特別敏感,萬一受傷的不巧,沒準下半輩子都截癱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事啊!寧婉心里自責的不行,自己今天要是勸阻住陳爍不讓他去分發普法傳單就好了!

第57章

  等寧婉一行趕到現場時, 救護車已經趕到,專業的醫護人員已經把陳爍抬上擔架就要往醫院送,寧婉親眼見了陳爍的情況, 稍稍放心下來,醫護人員簡單的現場檢查後至少可以得知,陳爍的腿沒事,腰部以下也都還有知覺,那至少不至于癱瘓,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此刻的陳爍意識清晰, 但疼的整張臉都扭在了一起,掙扎著竟然還想從擔架上起來︰“學姐……”

  “你快別說話了,趕緊去醫院吧。”寧婉當機立斷把陳爍的情緒給安撫了下,“你放心吧,這事不會這麼算了, 季主任已經報警了,我自己就是做律師的,該給你維權一定要維權,你先安心養傷。”

  只是等陳爍一走, 寧婉剛才在陳爍面前硬撐起的淡定就瓦解了,一下子皺起了眉。

  警察此刻已經拉起了警戒線, 既然是高空墜物,那就必須先找到墜落後砸傷陳爍的“凶器”, 只是找了一圈, 方圓幾里內竟然都沒找到,而確定不了凶器, 就無從排查這凶器從何而來,更無法確定侵權責任方, 如此一來二去,陳爍豈不是砸了白砸?

  傅崢也臉色凝重︰“能調取監控嗎?”

  負責來現場取證的警察搖了搖頭︰“這片沒有監控,就在那個路口平時人流多的地方才有監控攝像,但那個攝像頭的拍攝範圍沒法覆蓋這塊。”

  雖然民警也強調了會死馬當活馬醫醫也查看下那個攝像頭的錄像情況,但寧婉也觀察了下攝像頭的位置,知道民警沒有騙人,查看那個監控,確實是聊勝于無的安慰罷了。

  傅崢想了想︰“不如直接問問陳爍,他被砸以後只是受傷倒地,應該全程沒失去過意識,說不定是能知道砸自己的到底是什麼的。”

  寧婉覺得說的在理,等陳爍下午出了手術室,寧婉便和傅崢一起買了鮮花果籃趕了過去。

  唯一讓人安慰的是,陳爍確實沒有受嚴重的不可逆的傷,除了手臂骨折外,他的肋骨還斷了三根,需要靜臥休息。

  “學姐,你來啦?”雖然遭此飛來橫禍又剛從手術室出來,陳爍整個人有些疲憊,但精神狀態整體還不錯,一見寧婉走進病房,就很開心的樣子。

  不過他的情緒在等傅崢也跟著寧婉走進病房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寧婉問了問他的情況,又關照了幾句,才想起了正事︰“對了陳爍,你看清當時高空砸傷你的是什麼東西沒?我們現場沒發現有什麼可疑的,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沒、我沒看清……”一說起這話題,陳爍低下了頭避開了寧婉的目光,看起來有些不想回憶的模樣,明顯想回避這個話題,“當時事情發生的太快了,我沒注意到……”

  寧婉內心嘆了口氣,這下事情看起來進入死胡同了,相當不妙。

  要是能找到高空墜下的物品,即便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戶扔的,但陳爍是站在那兩棟高層下被砸的,這兩棟高層邊沒有別的高層,因此這侵權人至少肯定是這兩棟中的一戶。

  那麼根據侵權法,除非這棟樓的住戶里有明確能排除自己侵權責任的,諸如,當天不在家之類理由的,別的無法自證自己不可能是侵權人的,就要共同承擔侵權賠償陳爍醫藥費、誤工費之類的一共花了多少,就可以由這部分住戶共同分攤。

  法律這麼規定意在最大程度上保護受害人,畢竟高空墜物危害大,可能小小的一枚麻將牌,從高空墜下的威力甚至能奪人性命,本著救助受害人的立場,至少這種侵權賠償的認定方式,能讓受害人有錢治療,而共同分攤了賠償的住戶,在事後如果知道了到底是哪戶侵權後,還是可以向那位真正的侵權人追償的。

  等告別陳爍走出了他的病房,寧婉還有些愁眉苦臉︰“現在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砸的,連個物證都沒有,更別提找這兩棟樓的住戶賠錢了……陳爍這家伙也真是神經粗,都飛來橫禍成這樣了,竟然還勸我說算了,這是簡單能算了的事嗎?”

  “就算我不為陳爍考慮,也要為社區其余住戶考慮下,這種隨手就能往窗外扔東西的人,素質差成了習慣,要沒受到制裁沒有錢上的損失賠償,根本不會長記性,指不定下次還往外面扔,那受害人還可能增加。新的受害人,沒準沒有陳爍這麼幸運,很可能癱瘓或者死亡的……”

  傅崢抿了抿唇,倒是提出了一個猜想︰“你說陳爍會不會沒有說真話?”

  寧婉愣了愣。

  傅崢繼續道︰“陳爍的性格在我看來,並不是那種會息事寧人型的,相反,接觸下來,我覺得他還是個比較較真的人。平常人或許會因為不懂法律覺得走法律流程維權繁瑣而放棄,但陳爍本身就是律師,應該不存在這點顧慮,也絕對不是會自認倒霉的人,你剛才問他的時候,他的眼神躲閃,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他像是知道什麼,但礙于什麼原因不方便說。”

  寧婉本來覺得陳爍的態度有點違和,但自己沒多想,如今傅崢這麼一分析,倒是覺得確有其事。

  可陳爍自己是受害者,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呢?

  寧婉想了一路,直到和傅崢告別打算去一趟總所拿一個案子材料,在地鐵上還在想。

  去總所寧婉只能坐一號線,這條線路是不分時段的擁擠,她也堪堪只能站著,身邊圍滿了人。因為毫無安全的社交距離可言,雖然寧婉不想,但是這樣近的距離下,自己不論怎麼看,視線都很容易落到身邊人們舉著的手機屏幕上,有在聊微信的,在打游戲的,也有在看劇的,還有幾個大學生正湊在一塊,不知道看什麼有趣的微博,也不顧車廂里的環境,哈哈哈大笑著討論

  “我的天啊,這什麼鬼,天降大狗,這是空中飛狗嗎?”

  “不知道啊,這狗從這麼高的樓上掉下來,你截圖放大了看這狗的表情,感覺滿臉寫著懷疑人生……”

  “這狗自己跳樓的?這麼高摔下去會不會死啊?你們還笑,好可憐啊這狗。”

  “是不是自己跳樓的不知道,但反正投稿的po主說狗應該沒事,因為這就是她自己小區,她那時候在陽台上曬衣服,看到對面天降大狗,好奇就拍了視頻,一開始也擔心狗會不會死,不過後面說之後散步在小區又看到這只狗了,應該沒事。”

  幾個人一番驚嘆︰“這狗也太牛了,以前只听說貓從高樓摔下也不會有事,沒想到狗也這麼厲害?”

  ……

  車廂里既擁擠還悶熱,寧婉被擠的頭暈目眩,听著身邊這幾個人聒噪的討論,簡直感覺快要窒息……

  “這是什麼小區啊?這麼神奇?”

  “投稿的po主說是悅瀾?就快樂小悅城那邊的小區吧……”

  本來寧婉是因為擠地鐵被迫接受的信息,算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然而當捕捉到“悅瀾”兩個字的時候,她突然就精神了。

  等等。

  悅瀾社區,天降大狗,狗從高樓摔下來,還沒事?

  而陳爍被高空墜物砸了,可現場卻沒有找到任何“凶器”?

  這……如果這麼一聯想,怎麼覺得有些巧合的過分了?會不會砸了陳爍的,就是這條狗?畢竟狗從高空摔下,正常情況可是絕對不能存活的,除非找到了墊背當緩沖……而狗要是有了墊背而沒怎麼受傷,畢竟是活物,自然是一下地就跑了,現在也自然不可能再見到這條狗……

  寧婉這下沒法淡定了,她立刻掏出手機,按照天降大狗作為關鍵詞搜索,果然沒多久就找到了身邊幾個年輕人討論著的微博,這是一個營銷大V“身邊奇葩事”po出的讀者奇葩投稿,寧婉看了眼投稿時間,心里咯 一下這時間,和陳爍被砸的當天一致,而從視頻里那棟建築物的外形來看,也和陳爍事發地那兩棟樓外觀是一致的,寧婉對悅瀾小區熟悉,幾乎一眼認出了確實就在悅瀾。

  寧婉從頭到尾播放了視頻,拍攝的人顯然沒拍到開頭,視頻開始時,狗已經在半空中了,正在高速往下墜,而對方本身大約也是意外拍到的這一段,這位拍攝者顯然本來是想跟拍狗落地後情況的,但礙于樓下正好有一片綠化樹木遮擋了視線,確實正好拍不到狗最後的行蹤。

  沒想到小區里雖然沒有監控錄像拍下陳爍受害的過程,但意外有對面樓里的住戶拍下了這麼一小段視頻,寧婉幾乎是當機立斷聯系了這位投稿的po主,說明了來龍去脈,希望能和對方取得聯系,得到對方拍攝的視頻原件並且就高空墜狗這事的細節再溝通下。

  大約也是寧婉好運,她的信息很快得到了秒回,對方挺友善,直言下午下班回家後可以見面,于是寧婉趕緊回總所拿了材料,就趕回社區辦公室把這個消息和視頻都告訴了傅崢。

  “走,我們趁現在先找陳爍確認下。”

  可傅崢卻制止了寧婉的行動︰“你別去了,我去吧。”

  “啊?”

  傅崢抿了抿唇︰“你去的話,就算拿著視頻,陳爍也不會承認的,我去,他才會願意溝通說出實話。”

  寧婉是真實困惑了︰“為什麼啊?”

  自己和陳爍認識這麼多年,難道交情還比不上和他才結識沒多久的傅崢?在自己面前,陳爍有什麼不能說的?到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畢竟被一只狗砸的話,又不像是小麻將牌這類,是很好識別的,更別說這只狗砸中陳爍當墊背後還毫發無傷大搖大擺走了……

  傅崢笑笑︰“你不用知道為什麼。”

  傅崢走進病房的時候,陳爍正沉著臉,他斷了肋骨,呼吸都變成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痛,賴以使用的右手又骨折了,以至于連吃飯都只能磕磕巴巴用左手,整個人狼狽極了。

  自自己被高空墜物砸傷以來,身體上的痛倒是沒什麼,更重要的是一種心理上的打擊。本來好好計劃的就可以表白了,結果住戶都沒拜訪,不僅沒能成功,自己反而還這樣了……

  雖說因為自己受傷,寧婉也來看望了自己好幾次,噓寒問暖的,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著急和不忍,但每次她來,傅崢還陰魂不散如影隨行,因此自己連和寧婉說幾句體己話都沒辦法,看起來相處的時間也不少,但實際有效的兩人世界時間等同于零。

  讓陳爍更加失落的是,自己如今這個形象,像個殘疾似的,不僅不帥氣,還得臥床,這儀容穿著上,自然也沒平時講究了,自己在這穿著個病號服,那頭傅崢西裝革履英俊挺拔,一對比下,自己這簡直顯得寒磣,而最慘的莫過于此前自己被砸後,寧婉和傅崢第一時間趕到,都清清楚楚見證了自己此生最狼狽最無奈最沒有形象的一刻。

  陳爍因此覺得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丟盡了臉,畢竟誰也不希望被自己心儀的女生看到自己落難狼狽糟心的一面。

  只是雖然被高空墜物砸傷已經夠倒霉了,但令陳爍更加難以啟齒的其實是

  他被狗砸了!!!一條狗!!!自己被砸斷了骨頭,狗卻沒事!!!

  按照這邏輯一想,自己簡直連狗也不如……

  而眼下,傅崢一個人推門進了自己病房,然後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開門見山直接對準他的薄弱點重拳出擊道︰“陳爍,你是被狗砸了吧。”

  “……”

  雖然听起來像是問句,但傅崢的語氣完全是陳述。顯然,他已經是知道了。

  瞞得了一時,瞞不住一世,傅崢知道,那寧婉自然也知道了,但好在寧婉沒出現,就傅崢單獨來詢問的話,算是顧及到了他的自尊畢竟被狗砸,听起來比被什麼煙灰缸砸到好像還更悲慘的一點。

  自知大勢已去,陳爍也不隱瞞了,他把眼神看向窗台︰“你既然知道了,來問我不是多此一舉嗎?”

  “那有些細節還是需要和受害人本人確認下的。”

  傅崢笑笑,沒理會陳爍的抗拒,原本陳爍每天在自己眼前晃的時候,傅崢確實覺得他有那麼點礙眼,但如今出了這種事,傅崢心里對陳爍的微妙敵意一下子就沒了,心態明顯平和了下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即便和陳爍兩個人單獨相處,竟然覺得他也很順眼,內心甚至充滿了前輩對後輩的關懷和對他此次不幸的同情,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大概是得有三個月見不到陳爍了,雖然傅崢一點不會想他,但也願意表現一些同事之間的和諧友愛。

  “你是受害者,我們又是同事,不存在什麼尷尬和沒面子的事,你本身是最無辜的,所以其實一開始也沒必要瞞著我們,既然出了這種事,我會幫你維權的。”

  只是傅崢這番誠心的說辭,並沒有引來陳爍的好態度,顯然,感情這種東西無法同步雙向,陳爍對傅崢的敵意倒是不僅沒消散,反而肉眼可見般濃烈了許多︰“你這心里挺幸災樂禍吧?一下子我受傷只能住院了。”

  傅崢沒理會陳爍的陰陽怪氣︰“如果你不想讓寧婉來直接問你關于被狗砸這件事細節的話,你最好配合我一點。”

  這話下去,陳爍雖然瞪著眼,但顯然听進去了。他自然不想寧婉來,被狗砸這麼沒面子丟臉的事,他可做不到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詳細敘述過程。

  寧婉這次讓傅崢來,也明顯是了解自己,顧及到了自己的情緒,陳爍心里對寧婉這份貼心既是感動又是酸澀,只恨自己太倒霉,是什麼樣的運氣走在路上竟然能被從天而降的大狗給砸了???

  但事到如今,陳爍也知道自己該配合傅崢,他移開了目光,聲音干巴巴道︰“我就那天走在樓下,被砸到也真的是意外,一開始那狗砸下來的時候我其實都沒意識到是狗,一切都太快了,就突然被砸倒了,除了疼就沒別的感受,也是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砸了自己的是條狗的。”

  陳爍憋著心里的郁悶繼續回憶道︰“那狗大概也是嚇懵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雖然有我當墊背應該是沒怎麼受傷,但到底這麼撞下來也有沖擊力,我倒地後其實這狗還趴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呆滯了好久,不過幾分鐘後它就緩過來了,然後就大搖大擺直接走了……”

  雖然傅崢並不在現場,但光是听陳爍這描述,就覺得場景已經歷歷在目了陳爍骨折受傷躺在地上,狗卻壓完驚就揮了揮尾巴不帶走一片雲彩,直接開開心心走了……

  這悲慘而充滿畫面感的遭遇,再配上陳爍慘淡的表情懊喪的語氣,讓傅崢恍惚覺得陳爍像是被渣男始亂終棄,哄騙著打胎結果造成終身殘疾的女子,而那條狗就是把他致殘後殘忍拋棄的渣男,這兒陳爍人還在手術台上呢,渣男狗連打胎錢都沒付就麻利地跑了……

  陳爍講起這條狗,顯然也是非常氣憤︰“這狗肯定不是流浪狗,我看過了,脖子里有個銘牌的,系了個紅色蝴蝶結,毛色也挺好,一看就是精心養護的寵物狗,品種的話倒不是個什麼名貴的,看著像個金毛和什麼的串串。”

  反正被狗砸寧婉也都知道了,既然如此,陳爍確實也覺得這事得給自己違個權︰“可惜我沒拍到狗的照片,沒什麼證據,不然去對比下這狗是那兩棟樓里哪戶的,就能確定侵權責任了。”

  寵物侵權的,一旦寵物的飼養人沒有盡到管理職責的,需要賠償造成的侵權損失,如今這一條狗不好好牽繩結果在小區亂晃蕩不說,還從樓上跳下來砸傷了人,不論從寵物侵權的角度還是高空墜物侵權的角度,狗主人可不就應該賠償嗎?

  “你放心,有對面樓層的住戶正好拍到了視頻,放大一下截圖大致可以看清狗的模樣,你好好養傷,我和寧婉會去排查,爭取早日給你個交代。”

  傅崢這話,說的面上听起來是挺上路子的,可陳爍心里不是滋味,本來按照輪流辦案的順序,下個案子本該是他和寧婉兩人世界的,結果如今自己不幸成了這個“案子”,不僅只能躺在病床上看著傅崢和寧婉成雙入對,傅崢這意思,說要給自己個交代,怎麼听著就這麼刺耳這麼像讓自己趕緊含笑九泉呢?

  寧婉只以為陳爍是好面子才隱瞞,根本不知道對方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等傅崢和她大致講了下和陳爍的溝通細節,她也給傅崢同步了下自己的工作成果剛才兩人兵分兩路,傅崢去找陳爍,寧婉就去找了那位拍下視頻的住戶。

  “原始視頻我拿到了,截了幾張狗比較清晰的照片,也都彩打了,確實有陳爍說的蝴蝶結和銘牌,可惜角度和距離問題,銘牌上寫的什麼實在是看不清,不過這只串串狗長得挺有特色,應該挺好認的,高層養狗的人本來也不多,我們要不就去那兩棟樓那邊問問,看看這是誰家的狗?”

  傅崢點了點頭︰“好。”

  天降大狗砸傷行人這種事,本身就夠稀罕,別說微博投稿後立刻上了熱搜,這小區里這麼多老阿姨,很快陳爍的事跡也會傳開,到那時候,如果狗主人把狗藏起來或者處理掉然後死不承認,就不好維權了。

  “這位阿姨,請問您見過這只狗嗎?知道這只狗是你們樓里哪位鄰居家的嗎?”

  “小朋友,這狗見過沒?”

  ……

  寧婉和傅崢分了工,兩人分開敲起了這兩棟樓住戶的門,結果來來回回把能調查走訪的人都詢問了一遍,得到的答案竟然都很一致

  “沒啊,我們這樓里,沒人養這麼大的狗,就16樓有個年輕女孩養了個小泰迪,老凶的。”

  “真沒見過。”

  “沒在意過,反正我家沒養狗,我狗毛過敏的。”

  ……

  因為這種實地走訪無效,寧婉不得不找季主任調取了兩棟樓電梯里的監控,要是誰家養了狗,每天必然要遛狗,那電梯里自然能拍下來。

  只是很可惜……

  “這兩棟樓里一共四個電梯,但是其中一個電梯之前因為有家住戶裝修,搬裝修的隔板時候不小心把攝像頭給踫擦壞了,一直還沒修好,這另外三個電梯的監控錄像都保留半個月的,派出所那邊已經排查過了,我也大致也掃過了,里面真沒這條狗。”

  說到這里,季主任頓了頓,這才繼續道︰“不過雖然說還有一台電梯里的監控遺失了,但既然你們倆都在樓里問了一圈,這兩棟樓里卻沒有一個住戶對這只狗有印象的,或許這只狗就不是這棟的?畢竟除了電梯外,也有安全樓梯,這狗也可能是從安全樓梯上去的?”

  寧婉沉吟了片刻,覺得季主任說的有道理︰“那我多彩打些照片,我們在小區里分發張貼下,看看有沒有人有線索的!”

  說干就干,寧婉雷厲風行地彩打了照片,和傅崢季主任三個人在小區開始做張貼。

  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寧婉這邊正和傅崢在悅瀾小區的東邊貼照片呢,倒是遇到個熟人。

  “小寧啊,這干啥呢?”在寧婉身後探頭探腦的,不是肖阿姨是誰。

  此刻寧婉眼前的肖美阿姨風采依舊,真真是人不在江湖,江湖卻到處是她的傳說,上次寧婉听季主任說,這肖阿姨最近剛交了新男友,是小區里新搬來的一個帥氣喪偶老頭,結果因為這事,以前的幾個追求者爭風吃醋還打進了派出所……

  從來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有了新男友的肖阿姨確實不一樣,以往每次見著寧婉還要關心兩句傅崢,這下是連傅崢是誰都忘到不知道哪兒去了,竟連看都沒看站在寧婉的傅崢一眼。

  不過肖阿姨沒關心傅崢,倒是關心起這狗來了︰“小寧,這狗怎麼了?出事了?這不是陶杏家的狗嗎?我今早散步還見著了,難道跑丟了?”

  寧婉一听,當下眼楮就亮了︰“肖姐姐,你認識這狗?”

  當機立斷,寧婉拿起了一張彩打照片︰“你仔細看看,是這狗嗎?”

  肖美點了點頭︰“是,就這條狗,我每天早上散步都能瞧見呢,陶杏的狗,她可喜歡這狗了,伺候的比人都好,當兒子養,但這狗我听她說,前幾天才剛走丟了一回,後來自己跑回家了,難道是又走丟了?”

  走丟過?這就對了!這狗可不是走丟以後跑上樓,然後墜樓把陳爍給砸傷的嗎?

  “那這陶杏住哪兒?在我們悅瀾小區嗎?是住的高層嗎?”

  “在,她住的就10棟102室。”

  如果住一樓的話,狗要是一不留神確實就很容易跑走。而陶杏這個10棟,並不是高空墜物發生的那疑似兩棟樓里的任何一棟,如果是她的狗無意中走丟去了最終出事的樓,也難怪此前調查詢問那兩棟樓里的住戶,都對這條狗毫無印象。

  寧婉和傅崢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寧婉打起精神,問肖阿姨要了陶杏的地址和聯系方式,準備之後突擊拜訪下對方。

  “她一個人住嗎?”

  結果對寧婉隨口問的問題,肖阿姨倒是撇了撇嘴︰“听說是結婚了,但沒見過她老公,就她一個人和狗住,對那狗真心是寶貝,她那房小戶型,結果她自己睡最小的房間,把朝南的臥房讓給了狗,自己挺節儉的,但什麼狗窩、狗活動室、狗廁所,買的都是最貴的。”

  肖阿姨說到這里,看了眼時間︰“我和我男朋友約了看電影,先不和你們說了,我得走了,你和小傅啊,也別耽擱青春,回頭我有好男人介紹給你和他。”她說完,朝寧婉和傅崢拋了個風情萬種的眉眼,這才裊裊婷婷地走了。

  寧婉心想,介紹給自己也就算了,介紹好男人給傅崢,那就大可不必了……

第58章

  事不宜遲, 肖阿姨一走,寧婉就拉著傅崢往陶杏的住處走。

  據肖阿姨的信息,這陶杏其實人還挺年輕, 也才三十出頭,只是她好像都是一個人住在悅瀾,並沒怎麼看到她和其他家人來往,和樓里的鄰居也因為狗的事不太熱絡,只偶爾見陶杏和小區里其余幾個養狗的聊過,連社區百曉通的肖阿姨都對她的其余信息也不甚清楚。

  這一路上, 寧婉心里有些忐忑,就怕這陶杏並不好溝通,對方完全可以不承認砸傷陳爍的就是自己的狗,畢竟寧婉這兒也就這麼一個視頻,而戴紅色蝴蝶結的狗, 又不是全世界只有一只,這類寵物配飾,滿淘寶都是同款,只要對方一口咬定不承認, 真的也沒法證明……

  寧婉這邊有些憂慮,走在自己身邊的傅崢也表情有些凝重。

  這一定是也在為陳爍這事擔心了, 寧婉心想,傅崢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陳爍到底是他的好朋友, 現在他出了事,傅崢這平日里喜形不于色的人, 也感情外露到如此了,只是就在寧婉準備開口安慰傅崢不要過度憂慮陳爍的時候, 傅崢開了口

  “寧婉,剛才肖阿姨,為什麼要把好男人介紹給我?”傅崢微微皺著眉,“我現在回頭想想當初她的話,什麼要和我當姐妹,再品品這次這話,怎麼覺得……”

  “……”寧婉當機立斷打斷了傅崢,“你想多了,肖阿姨她這就是談了男友,人過分興奮,以至于口誤了!口誤!當然是給你介紹好女人啊!”

  “不需要。”

  寧婉本是為了轉移話題,沒想到傅崢倒是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還重復了一遍︰“不需要。”

  寧婉抬眼好奇地看了眼傅崢,心里突然有些緊張和慌亂,她努力讓自己顯得不在意和平靜道︰“你是有女朋友了所以不需要了?”

  “沒有。”傅崢抿了抿唇,看了寧婉一眼,“但不需要肖阿姨介紹。”

  “哦……”

  寧婉自己也沒發現,這麼一個簡單的回答,自己心里竟然有點開心,明明傅崢也都三十了,所里很多同年齡的男律師別說女朋友,有些就是二胎都有了,傅崢這年紀找女朋友也差不多了,自己這個帶教律師,照理也該多關心下屬的生活,听到他沒女朋友該鼓勵他趕緊找才是,但寧婉心里卻懶洋洋的,一听傅崢沒女朋友,不僅不替人家著急,還心里有些悄咪咪的幸災樂禍,恨不得人家一直這樣,沒女朋友才好。

  結果寧婉自己正在偷偷這麼想著,傅崢清了清嗓子,視線望向前方,又開口道︰“那你呢?你是真想肖阿姨給你介紹好男人?”

  “沒有沒有。”寧婉連連擺手,“我沒有這個想法!”

  開玩笑呢,現在小區里優質青年是多搶手寧婉能不知道嗎,肖阿姨別給自己介紹個離異的就不錯了。

  寧婉想著,瞥了身邊的傅崢一眼,何況吧,自己身邊有傅崢這麼個參照物,不自覺好像連眼光都變高了,以往覺得陳爍就挺帥了,現在好像覺得陳爍也就中人之姿,充其量是個端正陽光的小伙子,但離絕美帥哥,還是有那麼一點距離的,至于什麼樣的是絕美帥哥吧……寧婉沒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傅崢。

  傅崢的眼光正瞥著遠處,倒是沒注意到寧婉幾次三番偷偷摸摸的目光,他咳了咳︰“剛才肖阿姨說要給我介紹好男人,我一時沒意識過來,要是她說給我介紹好女人,我肯定當即就拒絕了。”

  “你既然和我一樣也沒有那個想法,以後肖阿姨說要給你介紹好男人,你也應該當機立斷就拒絕才是。”

  寧婉正看著傅崢的側臉,下意識就是點頭︰“恩!”

  結果自己都給出肯定的答案了,傅崢顯然還不滿意上了,他轉過頭,有些沒好氣地看了寧婉一眼︰“你回答這麼快,真的是想好以後的回答嗎?”

  “是啊……”

  寧婉如今確實並不想認識什麼好男人,要說當下最想的事,那還是進大par的團隊。

  “哦,我就是隨便說說。”傅崢有些不自然地補充道,“畢竟肖阿姨人也挺熱心的,我覺得你直接拒絕這樣也不用浪費別人的好意和精力,免得她還真的給你去打听好男人,我們也不能老消費別人的感情對不對?”

  “對對對。”

  你長這麼好看,你說什麼都對唄。

  幸虧陶杏家距離並不遠,不一會兒寧婉和傅崢就走到了她所在的小區門口,而這之後一路,傅崢也沒有再提及別的話題,雖然他顯然應該是想明白寧婉之前干了啥,但也沒再追究肖阿姨到底為什麼要給他也介紹好男人這回事,讓寧婉也偷偷松了口氣。

  幸運的是,陶杏人在家,她和寧婉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肖阿姨說她也就三十出頭,但看起來人有點憔悴,五官能看出來應該底子挺好,可兩個嚴重的黑眼圈和糟糕的皮膚狀態太減損她的顏值了,以至于整個人看著有些陰沉,嘴角掛著,顯得很喪氣,和人溝通也提不起精神,不過寧婉和傅崢說明來意後,陶杏倒是沒把人趕走,雖然有些冷淡,但還是客氣地把人迎進了家里。

  “你們不怕狗不狗毛過敏就好,不過狗打過疫苗,也很親人。”進了自己家門以後,大概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她看起來狀態好了不少,“我給二位倒個茶。”

  趁著陶杏去倒茶的時候,寧婉大致觀察了下陶杏的家,看得出,她確實打掃的很干淨,雖然養了狗,但地板上並沒有狗毛,也沒有異味。

  只是屋內的家具擺設都顯得簡潔,甚至顯得很老舊,尤其是幾個照明燈都有些閃了,顯然是燈管老化了,但涉及到狗的用品,不管是狗食盆還是堆在一邊的狗糧,都是進口的牌子,幾個散落在地上的狗玩具看著也都很講究。

  再看陶杏本人,她自己在穿著上也很隨便,牛仔褲更是洗的都發白了。想來這陶杏對自己的生活品質倒不講究,但對狗的卻很在意。

  “來,兩位喝茶。”

  寧婉接過茶,索性也不繞圈子了,她徑自拿出了狗的照片,簡要敘述了下事情經過,為了怕激怒對方,寧婉在用詞上也比較謹慎︰“因為有小區的其他住戶提供信息,說這條狗和你家的狗很像,又听說你家這狗發生意外當天正好走失過,就想來問問……”

  出乎寧婉的意料,她的話還沒說完,陶杏就接過話頭,干脆地承認了︰“是我的狗,我認得出,就是多多。”她說完,就朝一個房間里喊了聲,“多多,過來。”

  沒一會兒,那只視頻里的狗果然顛顛地就過來了,確實是同一只狗,如今還戴著紅色蝴蝶結呢。

  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寧婉看了眼傅崢,松了口氣,結果就在她以為賠償的後續事宜也能如此順利協商解決之時,陶杏卻也同樣干脆地拒絕了寧婉的要求。

  她說起來話來慢吞吞的,像是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多多是我家的沒錯,可兩位律師,多多那天走丟了。”

  寧婉笑了笑︰“是,確實是走丟了,但看管好自己的寵物,也是飼養寵物的主人的義務,要是沒有盡到相關的責任,發生的侵權賠償,當然需要主人承擔。”

  寧婉這一些話說的都非常溫和,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還無精打采不想說話的陶杏,也不知道是哪幾個字觸怒了她的神經,像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了

  “這怎麼該我承擔?怎麼就是我的錯了?怎麼什麼都是我的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麼懲罰我,讓我遇到這種事?!”

  她一下子像是變了個人,情緒完全歇斯底里起來,整個人都很狂躁,甚至還有點攻擊性,她手里本來正拿著盛滿開水的茶壺,也隨著自己的動作甩動起來,眼看著潑出來的開水就要往寧婉身上撒去。

  幾乎是瞬間,傅崢把寧婉拉到自己身後,隔開了她和陶杏,用身體護住了寧婉,而他自己倒避之不及,身上被開水濺到了,西裝也濕了一塊。

  “傅崢,你怎麼樣?”

  可明明應當是被燙到了,傅崢卻只微微皺了下眉,然後看向了寧婉︰“你沒事就好。”他說完頓了頓,才回答了寧婉的問題,“我沒關系。”

  傅崢的話簡潔平淡,語氣也自然冷靜,並沒有一絲一毫邀功的意味,然而越是這樣,寧婉的內心就越是無法忍住的悸動起來。

  傅崢有時候有些冷傲,但骨子里是個溫柔並且紳士的人,做出這樣護住自己的行為並不意外,即便換成是別的女生,恐怕也是一樣的結局,更何況自己是他的同事,可即便是知道這一點,寧婉心里還是不爭氣的心跳如鼓起來。

  其實她覺得自己近來其實不大對路,傅崢又不是第一天長這樣,以往自己就算知道他帥,也沒有過分關注過,但最近卻總是忍不住偷偷看他,即便內心告誡了自己別分心別分心,但常常有時候等自己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看傅崢了。

  雖然他也只是萬千普通實習律師里的一個,然而寧婉卻覺得傅崢像是自帶了一種光環。明明在辦著的也只是這樣雞毛蒜皮平凡的社區案子,但即便這樣,寧婉都覺得傅崢有一種平凡里的耀眼。

  但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寧婉努力甩脫了心里有的沒的,皺眉看向陶杏。

  此刻的陶杏怒目圓睜,看起來仍舊十分激動,嗓音也非常大,整個情緒十分亢奮︰“多多走丟,不是我的責任,我該盡的義務都盡了,本來好好帶著它走在路上,結果突然就竄出來個戴著帽子戴著口罩的人,就來搶我的狗繩,還拼命踢狗,多多受了驚,一下跑了,那人就繼續追在多多身後,後來追上狗,竟然強行就把狗拖著就走,動作太快我根本跟不上……我是後來找了一圈,才找著多多的。”

  陶杏越說越氣,聲音也越來越大︰“我還想投訴小區呢!小區怎麼把這種人放進來的!光天化日之下都有偷狗的了!多多就像我的孩子一樣,這種人抓住了能判刑嗎?”

  雖說陶杏的態度激烈,但寧婉卻沒在意,她皺了皺眉,抓住了陶杏話里的關鍵詞︰“狗被人突然攻擊拖走,你有證據嗎?”

  本身狗走丟了然後自己從樓上躍下,這事寧婉就覺得很玄幻,因為就算是動物,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正常一條家養的寵物狗,不可能脫離主人的控制後就跑上那麼高的樓然後自己跳樓,也鮮少有狗自己跑到樓頂最終失足跌落的,狗又不傻。

  而如今陶杏這一席話,寧婉倒是有了新的思路,她看向傅崢,而也是同時,傅崢轉頭看向了她,不需言語,兩個人在彼此眼中已經看出了一致默契的猜測

  狗會不會是被人故意扔下樓的?

  寵物侵權適用的是無過錯責任原則,不論飼主是否存在過錯,只要發生了侵權行為,那麼飼主都要承擔賠償責任,但除非寵物的侵權行為發生是由于第三人的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那麼飼主才可以以此抗辯。

  雖然為了保護受侵害人的利益,最大限度完成社會救濟,即便有第三人故意,受害人仍舊可以先找狗主人賠償,而狗主人事後可以找故意的第三人追償。

  只是出于更為簡單直白的原則,尤其如今陶杏並不願主動承擔賠償,那麼為了避免激化擴大矛盾面,如果狗確實是被故意拋下樓的,只要找到這個扔狗的人,這侵權責任就可以直接找這個扔狗人承擔,除非找不出,這才退而求其次,再起訴陶杏先行承擔。

  “陶女士,那你有證據證明你說的話嗎?”

  “有!”陶杏見寧婉和傅崢沒質疑自己,情緒也略微緩和了下,“那段路有監控,我找物業要了錄像。”

  她說著,就打開了手機︰“喏,你們自己看。”

  視頻里,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穿著黑衣黑褲,頭戴鴨舌帽,巨大的帽檐和黑色的口罩幾乎把他的臉全部遮住了,除了體態特征外,根本無法辨認這人的長相。

  如陶杏所言,她本來在好好牽著繩子遛狗,這男人仿佛就是伏擊在一旁綠化帶里等候,突然就竄了出來,對著狗就是死命一腳,趁著狗受驚,他又開始搶奪陶杏手里的狗繩,把陶杏推倒在地後,又對狗踹了好幾腳,然後便粗暴拖曳著狗就走,狗自然拼命掙扎,狂吠的同時轉頭努力咬向了對方的手腕……

  光是視頻來看,就能看出這“人狗大戰”有多激烈……

  “就這人!神經病!我報警了!多多咬傷他後,現場也有血樣,警方也采集了,但是說dna沒對比出來,至少這人沒前科,真是倒霉,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神經病……”

  陶杏的語氣又焦躁起來︰“結果你們現在說狗被這人拖走之後出了事,砸了人,這事就不該我負責吧?我壓根沒追上這人,在小區找了一圈以後就看到多多自己回來了,僅此而已。”

  寧婉皺著眉看著,視頻里,陶杏跌落在地後,從她背後跑來個高個子的男人,然後丟下手里的東西,立刻扶起了陶杏,和她說了兩句,就朝著拖著狗逃竄的黑衣人追了出去……

  “這位是?”

  現場還有別的目擊者,還跟著黑衣人追出去了,或許還目睹了黑衣人丟狗也說不定,這種重要的信息,也不知道陶杏為什麼不說。

  而因為寧婉問了,陶杏這才有些不自然地補充道︰“這我老公,不過很快就是前夫了,我們正在走離婚手續,也算是巧,他那天來談離婚的事,正好遇上那個黑衣人剛搶了狗,我因為被推扭傷了腳踝,後面他就去追那人了,但過了會兒就回來說沒追上,那黑衣人跑太快了沒追上,還好後來狗沒事自己回來了……”

  陶杏的情緒波動特別大,這會兒又憂郁起來,仿佛當場能落下淚來,她抱住了身邊的狗︰“在我心里,多多就是我的孩子,我真不知道要是多多出了事,我該怎麼辦,那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們也看到了,我家境就這樣,現在和前夫鬧離婚,也是淨身出戶,唯一的錢都用在多多身上了,它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我真沒錢承擔你們同事的醫療費,但你同事出了事,多多也受了驚,我也想找那個突然出來打狗搶狗的人打官司。”

  “我也是知恩圖報的人,要不是有你們同事,多多就死了,如果可以,我想買點水果,帶著多多一起去看望下恩人,讓多多給恩人磕頭……”

  寧婉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開玩笑,雖說狗在這件事上大概率是沒過錯,可陳爍本來就因為遭遇飛來橫禍就夠郁卒了,再見這狗,可不要氣死。

  倒是這時,此前都沒怎麼開口的傅崢插進了話題︰“陶女士你別急,我覺得我們能找到拖走狗的人。”

  ……

  最終,傅崢安撫了陶杏兩句,又要了和陶杏正鬧離婚的丈夫聯系方式,這才離開。

  也是巧,剛開門,就撞見門外有個男人提著一籃水果正準備敲門。

  陶杏愣了愣,剛緩和的情緒立刻又充滿了攻擊性︰“夏俊毅,我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別來找我了!我和你沒希望了!和你這婚離定了!我有多多就夠了!”

  這種私事,寧婉和傅崢不便在場,幾乎是快步往外走,只留下背後陶杏歇斯底里的嘶吼,而原本溫順親人的多多,此刻也在狂吠。

  等傅崢和寧婉走離了陶杏的家,到了安靜的樹蔭下,兩人才停了下來。

  傅崢不是會說大話的性格,既然能對陶杏講出那樣的話,自然是有了方向,此刻一停下,他就邏輯清晰地闡明了自己的思路

  “可以讓民警試著問一下附近幾家社區醫院,看看事故發生當天和第二天悅瀾有誰去打過狂犬病疫苗。”

  這竄出來的黑衣人顯然憎惡狗,才會踢起狗來下狠手,這樣的人被狗咬了,是不可能信任這條狗沒病的,大概率會自己跑去打疫苗。

  既然這件事陶杏也報了警,那麼借助民警的力量去排查就行了,應該很快能有結果。

  陳爍受傷後,社區辦公室一下子少了個人,傅崢忙了很多,各種繁瑣復雜的小事幾乎佔滿了他的時間,但對此傅崢竟然絲毫不覺得煩躁,竟反而神清氣爽,越干越有勁了。

  和寧婉去完派出所溝通後,兩個人又去醫院看望了陳爍,順帶溝通了案件進展。

  陳爍恢復得挺好,只要再過一周等醫生檢查確認沒有血氣胸的情況,就可以出院自行回家休養了。

  “怎麼還要一周啊,寧婉學姐,我其實覺得自己已經沒事了,完全可以重新來工作了,像我這麼年輕的,骨頭長好得也快呀……”

  對于陳爍這種示弱加表忠心的行為,寧婉自然是好生安慰,讓他別想別的好好休養,身體第一,結果陳爍便順桿爬得更歡了

  “可寧婉學姐,我主要是擔心,我要不在你身邊,社區這塊工作壓力這麼大,搞得你焦頭爛額的,這新來的大par可能沒多久就要正式入職了,你還要去準備應聘他的團隊,也快要筆試了吧?”

  傅崢真是听不下去了︰“陳爍,你就好好養病吧,寧婉你不用擔心,社區這邊有我在,我會代替你幫她分擔的。”

  陳爍嫌一周慢,傅崢還嫌一周太快呢,陳爍這家伙,怎麼醫生沒給他下醫囑讓他再多住個十天半個月的?不,就是十天半個月還太短了,最好直接住個一年才好。

  幸好每次寧婉去探望陳爍,傅崢也都跟著,以至于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提醒寧婉社區還有工作,因此每次寧婉也坐不了多久,便也就和陳爍告辭了。

  這次也一樣,最終,傅崢冷靜鎮定地頂著陳爍的瞪視,帶著寧婉又離開了。

  離開陳爍,回到社區,回到只有自己和寧婉兩個人的工作生活,傅崢覺得心情終于再次明朗了起來。

  只是傅崢很快又不太開心起來。

  這天社區的現場咨詢特別多,明明自己也坐在寧婉身邊,可這每一個來咨詢的一開始明明朝著自己走來,但一見到寧婉的臉,便調轉腳步朝寧婉走去了。

  忘了說,今天下午每一個來咨詢的,都是男人。

  “這位妹妹啊,我想問問,我們家那個保姆,和我們有點糾紛,就是……”

  律師就律師,還妹妹呢?眼前咨詢寧婉的這位男士看起來年齡都是寧婉的兩輪了,還好意思妹?都夠能當寧婉的爸了!

  “律師,這我被房東坑了,心里挺沒主意的,你看方不方便加個微信啊?我萬一以後有事就能找你了,不過也肯定不會讓你免費咨詢的,下回我請你吃飯,你喜歡什麼菜系的?”

  辦案就辦案,這都被房東掃地出門沒地方住了,怎麼還有心思想著泡妞呢?還想要寧婉聯系方式?還心里挺沒主意?這世界真是太仁慈了,沒主見的男人就該人道主義毀滅,怎麼還好意思妄圖談戀愛呢?

  雖然最終寧婉自然婉拒了互換微信的要求,但傅崢覺得心里還是不太爽利,以往他還沒覺得,現下倒是真心體悟到了社區環境的混雜,這一個個的,咨詢法律問題就好好咨詢,怎麼眼楮都拼命盯著寧婉的臉看,說著說著臉還紅上了,結結巴巴的和情竇初開一見鐘情了似的?

  確實是時候趕緊把寧婉調離社區了,這可真是明珠蒙塵鮮花插牛糞。

  接連幾個來咨詢的中青年男性,傅崢都是越看越面目可憎。

  對于自己這幾天情緒的波動和越發頻繁的煩躁,傅崢將之歸結于可能是最近天氣不好,時雨時晴,潮濕悶熱,所以看誰都不順眼。

  好在第二天,天氣就重新恢復了涼爽和晴朗,風和日麗,社區的辦公節奏也明顯放緩了下來,並沒有扎堆咨詢的出現了。

  傅崢早晨上班時心情確實重新好了。

  只是很快,到了下午,他覺得自己又不好了。

  傅崢剛出門給寧婉買了杯奶茶,一回辦公室,就見辦公室里又有人了,這次是個看起來才正值青春期年紀的男孩子,長得挺清秀,面皮白淨,但個子倒是挺高,即便和自己相比,也沒矮上太多。

  傅崢推門進去的時候,這男孩正有些害羞地和寧婉說著話,還正把一束花拼命往寧婉手里塞。

  傅崢看了眼,一大束粉色的玫瑰,這顏色可真的有點礙眼。

  他瞥了那男孩一眼,努力冷靜平靜道︰“哦,寧婉,這男孩是誰?怎麼給我們送花啊?”

  結果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那男孩倒認真地糾正起來︰“不是給你們送的。”他說完,有些害羞地看了寧婉一眼,“寧婉姐姐,這是我單獨給你送的。”

  “……”

  在傅崢冷冷的目光里,那男孩眼楮巴巴地看向寧婉,一臉將要訴衷腸的表情︰“寧婉姐姐,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就沒有今天的我,要不是你每次都能在我迷失的時候找到我……”

  這什麼文藝男青年,酸的都出水了,還在迷失的時候找到他呢?以為寧婉是什麼,是人生指明燈啊?

  不過傅崢很快就知道對方這倒說的確實是實話了。

  只听對方繼續道︰“要不是你說服我家人帶我進行正規的治療,我現在可能病情更嚴重了,完全沒可能控制得當還能重新回到學校……不過當初犯病的時候,一迷路就給你打電話,給你一定添了很多麻煩……”

  “沒事的,子辰,你那時候病了,很多事情不是你的主觀意願,現在病情穩定了,那以後好好學習加油啊。”

  ……

  兩個人一來二往,傅崢算是弄明白了,這位少年就是此前寧婉土味情話的適用對象,那個有遺傳精神分裂疾病的張子辰。

  只是即便知道了對方還是個青春期的孩子,此前的行為也是因為疾病所致,如今對寧婉的感激也情有可原,可傅崢還是心情有些煩躁。

  感激就感激了,道個謝不就完了?至于送花嗎?實在憋不住心里的感激真要送花也行,但那也不能送個粉玫瑰吧?懂不懂事啊?要送也應該送錦旗!畢竟寧婉對他一次次的土味情話又不是真心的,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而已,送分紅玫瑰,一看就是公私不分,何況才十多歲,就該好好念書,少想有的沒的。

  現在這世道,不僅中青年不像話,連青春期的小孩也很不行,當代男性這質量真是一屆不如一屆。

  只是仿佛是要給傅崢打臉似的,張子辰送完花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位上了年紀的大爺。

  大爺看起來確實能做寧婉爺爺了,拎著大包小包的蔬菜瓜果︰“小寧啊,這是我上次回老家,親戚自家種的,之前在小區被電動車撞了還多虧你幫我要回了賠償和醫藥費,這些蔬菜瓜果不值錢,但是新鮮,沒農藥,你趕緊收下……”

  這大爺其實沒什麼出格的行為,放下蔬菜瓜果,接著就是正常關心了幾句寧婉的近況

  “處對象沒?要沒處對象,大爺給你介紹個……”

  傅崢決定收回前話,以前這幾屆,看起來也不怎樣。

  人類的和諧相處源自于不要多管閑事,寧婉單身怎麼了?還勞這大爺操心?都六十多的人了,該自己多注意注意養生少管年輕人的生活才是正道。

  ……

  社區咨詢的男人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傅崢冷眼旁觀,只覺得心里好像本來有個火苗,如今也不知道哪來的歪風一吹,這火苗一下子旺盛成了一場大火。

  如果說前幾天這情緒的波動還能怪天氣,那今天的異常,就沒法賴給外界了。

  傅崢作為一個成功的“上位者”,平時對同性一貫相當平和,但如今隱隱竟有點“厭男癥”了。

  但凡是個男人,只要靠近寧婉,那就變得面目可憎起來,連個公泰迪對寧婉撒嬌,傅崢都恨不得把狗扒開……

  這樣的自己顯然是不正常的。

  冷靜想想,自己其實從陳爍來社區之後就已經開始不正常了。

  此前,傅崢把自己的不正常歸咎于陳爍的挑釁和敵意,然而如今,沒了陳爍,即便是陌生的和自己毫無關聯的男人,傅崢發現自己也心煩氣躁。

  其實也不是全然毫無關聯的。

  這個關聯就是寧婉。

  一切和寧婉關聯上的男性,在傅崢眼里就面目可憎起來了。

  ……

  事到如今,即便不想面對,傅崢也無法不承認,自己的情緒會隨著寧婉轉動,他本以為自己會是恆星,寧婉是自己的星星,他作為老板,未來組建團隊後,寧婉就可以一直圍繞著自己旋轉,然而直到此刻傅崢才發現,不是這樣。

  自己才是寧婉的星星。

  因為寧婉,他變得不像他自己,冷靜、自持、穩重、包容,把這些所有的優點都丟失掉,只剩下幼稚、嫉妒、冒失、浮躁……好像三十年來所有的一切原則和習得的品德都被打破,只被還原到出廠設置里最初始的版本不是高級合伙人,不是10%人生里的成功者,不是名校履歷者,只是傅崢,一個普通的男人。

  真糟糕啊,他喜歡寧婉,喜歡得都會妒忌。

第59章

  這是傅崢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

  雖然因為業務不熟練, 過程有些後知後覺的遲鈍,但一旦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傅崢並不會逃避。

  確定目標, 制定方案,獲取結果。對任何事,傅崢從來都堅守這樣統一的標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分析怎麼能得到,最終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既然喜歡寧婉, 那麼就一分一秒也不該浪費,下一步就是怎麼取得寧婉的喜歡,然後把她佔為己有。

  傅崢不是陳爍,他也從來不屑陳爍那種所謂的日久生情型攻略方式,很多時候戰線拖得太長, 就容易橫生枝節,比如陳爍就遇到了自己這個枝節。

  但一方面,傅崢自然也要感謝陳爍這種拖拖沓沓的感情理念,正因為他從沒果斷表白過, 以至于和寧婉的關系仍舊停留在學弟和學姐外加同事的層面。

  傅崢冷靜理智地分析了下當下的情況,拜天降大狗所賜, 陳爍負傷出局,如今不足為懼, 自己就不用分心打擊異己了, 只要專心攻略寧婉就行。

  但問題就在這里。

  要是平時,傅崢自然有一百種方法去表明自己的心意, 然後穩扎穩打,步步為營, 只是如今……

  如今自己既是傅崢,又不是傅崢。

  人還是那個人,但自己的身份是造了假的,既然要表明自己的心意,那最起碼需要向寧婉坦誠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所有真實履歷、家境、工作背景。

  雖然傅崢自己的真實履歷、家境和工作背景都不差,可對此他反而焦慮起來,此前造人設太過,寧婉又因為“同樣的遭遇”對自己深信不疑,傾注了全部的信任,就算自己搖身一變從窮變富她還勉強能接受,這下屬變上司,好像這落差就有點太大了……

  她未必能接受自己的欺騙,甚至因為老板和員工的天然階級差距,就連現在和自己這種同事間的熟稔都可能蕩然無存。

  傅崢想要的是女朋友,可不是什麼拒人千里之外的戒備員工。

  剛才還在內心鄙夷著陳爍,傅崢沒想到自己幾乎是下一秒就設身處地地對陳爍理解上了陳爍一直不表白,大略也是如此,生怕一表白後,連和寧婉如今這樣的朋友關系都會消失,變得尷尷尬尬,因此在沒有十足把握前,只能如此按捺不表靜觀其變。

  而除了擔心坦白後寧婉把自己推得更遠,傅崢也擔心自己真實身份可能對寧婉判斷的影響,寧婉想加入自己的團隊,而一旦自己表明身份,再進行告白,那麼寧婉對這份感情的考量上,是否會參雜到別的因素?

  因為不論如何,在職場里,上司利用地位的優勢,手握足以拿捏下屬職業未來資源的同時,向下屬表白,這怎麼听都像是變相隱形的職場霸凌。

  正常人遭遇這種告白,恐怕驚多于喜,即便不喜歡這位上司,並不想和他戀愛,也會憂慮拒絕後是否會對自己職場上有負面影響。

  傅崢並不想這樣,他希望寧婉在考慮自己的感情時,沒有任何外力因素,他希望她接受自己,完全是因為她願意。

  于是這樣就陷入了比陳爍還尷尬的境地,隱瞞身份先表白,那不坦誠,即便寧婉答應,也是對往後相處埋下了雷,容易引發信任危機;坦白身份後表白,那更糟,簡直像是職場傾軋……

  傅崢平生第一次這麼頭大,一貫喜歡快速打法的他,面對寧婉,也只能先按兵不動了,此刻冷靜下來想想,他才意識到,以往對所有案子都能快狠準,那是因為即便做了錯誤決定,可能會失去一個案子,傅崢也並不在乎,但他在乎寧婉,他不想貿然地失去她。

  傅崢想來想去,竟然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出什麼辦法,倒是時間一晃眼,已經到了周六,而就在傅崢度日如年內心掙扎之際,高遠給他來了電話

  “傅崢,能來所里一趟嗎?我這邊和美國客戶有個談判……”

  高遠沒有去美國留學過,雖然法律功底扎實,但英語是他的短板,閱讀和寫作還行,听力也勉強過得去,但用英語和人談判,就有些強人所難了。平日里他團隊招了個美國JD畢業回來的男生汪哲,結果今天這年輕律師正好結婚。

  “美國方本來約的是下周一的時間,但臨時改期了,說今天就要談,可這個時候,我總不能把人家從自己婚禮上拽過來吧?要不你來幫我應應急?”

  因為一直隱藏了身份,在寧婉面前也用力造了人設,傅崢平時和高遠的交往都很小心,和高遠討論案子都盡量避開在正元所,偶爾幾次去所里找高遠,也都相當低調,不知情的外人看起來,也就是正常的實習律師和合伙人之間的溝通,如今傅崢還沒想好怎麼和寧婉交底坦白,就更當心了,尤其國際會議需要用遠程會議設備,沒法在高遠辦公室里進行,需要去會議室,而正元所的會議室是半透明的玻璃設計。

  “你就來吧,今天周六,所里其余人大部分都去參加我團隊那男生的婚禮了,就我也是萬不得已才只能紅包到,人不到,回所里加班,別的沒參加婚禮的同事,也是因為有事出差了,所以沒別人會再來所里了。”

  “寧婉去了嗎?”

  “去了去了,他們差不多一批時間進所的,除了像你這種新來的‘小實習生’沒被邀請的,別的拉拉雜雜都去了。”

  總之,高遠一席話最終還是打消了傅崢的疑慮,傅崢也確實需要工作轉移下心里的煩躁,因此便也應了下來。

  ……

  邵麗麗只覺得最近特別倒霉,難得有個周末,這周各位老板還都給下面放假了,以便能參加汪哲的婚禮。

  汪哲是邵麗麗和寧婉的同期,如今和多年戀愛長跑的女友修成正果,邵麗麗也是祝福加羨慕,結果剛和寧婉坐到酒席上,崔靜電話就來了

  “麗麗啊,上次那個證據原件,我不小心忘在辦公室了,然後張律師急著用,但是你也知道,我現在人在外面度假……你能不能幫我去拿一下啊?”

  “行,那我等參加完汪哲的婚禮去幫你拿。”

  “那來不及,張律師一小時內要看到原件,因為翻譯件和原件好像有點不匹配,明天就要上庭了,還要趕在周末核對下呢,而且張律師過會兒也要出門,你能一小時里送到他門上嗎?”

  邵麗麗其實不是第一次給崔靜擦屁股了,早先很多分工的翻譯活兒,崔靜就常常連同自己那份扔給邵麗麗,這次崔靜請了年假在外旅游,于是又習慣性把工作丟給她了……

  也是崔靜選的甩鍋對象好,邵麗麗勞碌命,又責任心太強,即便是同團隊里別人的工作,也看不得爛尾,勤勤懇懇老黃牛,掛了電話,就準備起身。

  倒是寧婉拉住了她︰“你別理崔靜了,這活兒本來就不是你的,到時候搞砸了,張律師要找的第一責任人也是她,你就該讓她沒人兜底被張律師劈頭蓋臉一頓罵,治治她的毛病。”

  邵麗麗心里知道寧婉說的在理,可她一直是好學生心里,被人拜托了就不好意思拒絕︰“算了算了,最後再幫她一次。”她看了眼手機,“現在離婚禮正式開場還有點時間,所里離這不遠,我去去就來!”

  只是等邵麗麗火急火燎趕到所里,才發現會議室的燈竟然開著,她探頭一看,發現高遠正在會議室里,看樣子是在視頻會議,而他的身邊坐著平日里跟著寧婉的那個實習律師傅崢。

  邵麗麗心里只想著找到崔靜的證據原件,也沒太在意,傅崢出現在這里也正常,畢竟是所里的實習律師,即便在社區掛職,所里的大par想要調派來用于某個案子也是常規操作,大部分實習律師可巴不得能被大par看上呢,畢竟從打雜入手一旦和大par熟了被看中,未來就自然而然能進入大par團隊了。

  崔靜本來說證據原件就在她自己桌上,可邵麗麗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打她電話又不接,找了半天,高遠的視頻會議都結束了,邵麗麗才在桌底下發現了那份卡在縫隙里的證據原件。

  等邵麗麗鑽進桌底剛把原件拿著準備爬出來,結果就在自己視線里看到了四條腿

  高遠和傅崢結束會議後從會議室走了出來。

  好死不死,這兩個人就停在了自己這張桌前,還在就什麼專業術語討論著什麼。

  邵麗麗有些尷尬,覺得自己現在鑽出桌子出現在這兩位男士的腳邊,不僅猥瑣還很狼狽,于是只好繼續待在桌底,听著高遠和傅崢對話。

  只是天不遂人願,原本以為很快就會離開的高遠和傅崢說起案子來顯然有很多需要交流,而出乎邵麗麗的意料,兩個人討論的對話專業到她完全听不懂,傅崢講到一些地方更是習慣性全程飆英文。

  想不到想不到,寧婉帶教的這個實習律師,竟然還挺有兩把刷子的,而且那態度,還挺睥睨,和高遠這種高伙對話,要不是自己知道傅崢身份,還要以為傅崢這自信和氣場,比高遠還牛呢!

  邵麗麗在內心腹誹著,終于听到了這場對話結束的信號

  “辛苦你了,傅崢,你自己開車來的嗎?沒開車的話要不要我送送你?”

  “不用,被寧婉看到了不好。”

  “你放心吧,寧婉去參加汪哲婚禮呢,不會看到,而且為什麼我送你就不好啊?她又不知道你身份……”

  一听到寧婉的名字,邵麗麗就精神了,寧婉?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著寧婉?難怪最近自己每次提起高遠,寧婉的眼神就怪怪的……

  這種關鍵時刻,邵麗麗的好學生精神作祟,就算高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可自己躲在桌底下偷听也並不政治正確,只是就在她糾結是否要鑽出來的時候,就听高遠在她頭頂振聾發聵道

  “你也真是,早點和寧婉坦白唄,她又不會在意這種細節,畢竟你是老板,誰會和老板生氣?何況等她知道你就是新加入的大par,再把她選進團隊,她還有什麼可介意的?”

  !!!

  !!!!!!!

  傅崢……傅崢就是新加入的大par?!

  傅崢正和高遠聊著,突然听到腳邊的辦公桌底下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誰的腦袋撞到了桌底。

  高遠嚇了一跳,當即抄起了桌上的文件︰“誰?小偷嗎?傅崢,你快去報警,別有什麼機密文件被偷了,不報警留檔的話不好和客戶交代。”

  “高par,是我……別、別報警……”

  伴隨著有些熟悉的女聲,傅崢微皺著眉,看著邵麗麗從桌底下慢吞吞像貞子一樣爬了出來。

  他記得邵麗麗,這是寧婉的好朋友,而她顯然听到了剛才的一切。

  只是明明被撞破秘密的人是自己,但邵麗麗卻顯得比傅崢本人還驚恐,她爬起來,站起身,整了整頭發,就開始瑟縮地偷偷打量傅崢。

  傅崢看向了高遠,高遠也知道大事不妙,有些尷尬地打哈哈道︰“我也不知道邵麗麗怎麼在所里,正常不應該都去婚禮現場了嗎?”

  因為臨時來所里拿材料而撞破了不得了秘密的邵麗麗求生欲很強,當即簡單解釋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所里,然後繼續道︰“我什麼都沒听到,高par,傅、傅par你們先聊,我有點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

  可惜天不遂人願,邵麗麗趁機溜走的美夢沒能成真,傅崢叫住了她,反倒是高遠趁亂號稱還有事趕緊的跑了……

  等所里只剩下自己和傅崢兩個人,邵麗麗只覺得已經不僅是尷尬,而是頭皮發麻。雖然面上還能維持冷靜,但邵麗麗的內心已經完全忍不住咆哮了起來。

  這個傅崢不是寧婉帶的實習律師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要新入主總所的高級合伙人?可寧婉看起來完全不知情啊!!!以往自己去寧婉社區那玩是怎麼對傅崢的?寧婉說他不重要,自己就好像還真的沒怎麼注意過人家……

  一時之間,邵麗麗心里一會兒狐疑一會兒尷尬一會兒懊悔,一般秘密被撞破,電視劇里多半就要被滅口了,如今這情況,雖然被滅口不至于,但……

  只是就在邵麗麗左思右想自己的悲慘結局時,傅崢開了口

  “抱歉。”

  ???

  傅崢的聲音平和鎮定,看起來很坦誠,他向邵麗麗道了歉,然後仔細認真地解釋了自己隱瞞身份在社區的初衷。

  “並不是刻意騙你們的,但當初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對此造成的誤會我向你們道歉。”

  邵麗麗印象里盛氣凌人的老板訓話場面沒有發生,傅崢看起來還是社區里跟著寧婉干的小傅,溫和謙遜,仿佛並沒有因為身份的變換而產生任何性格的差距,邵麗麗也隱隱松了口氣,這位大par看起來格局很高,並不像是會為難寧婉和自己這種小律師的人,等回頭趕緊和寧婉說說,別寫郵件套磁了,大par就在身邊!!!

  “我之後會在總所公開身份,但是,在這之前,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對面的新晉大par表情真摯神態懇切,完全讓人信賴的同時甚至有些讓人覺得拒絕他都是犯罪。

  然後,邵麗麗就听對方繼續道

  “希望你先保守我身份的秘密,暫時不要告訴寧婉。”

  邵麗麗有些暈了︰“啊?”

  可寧婉是接觸傅崢最多的,也是被傅崢這個身份隱瞞最多的人……為什麼……

  “因為我想親自和寧婉解釋。”傅崢抿了抿唇,“我希望她能直接從我的嘴里听到事情的版本,我也會好好想清楚怎麼和她溝通,畢竟她應當得到這樣鄭重的解釋。”

  “寧婉的性格想必你也清楚,如果知道我這樣騙她,可能會接受不了,但我很欣賞寧婉,在社區的這段時間她很照顧我,我也看到了她的能力,還是希望未來組建團隊時她能來加盟,所以對和她的關系更是會慎重對待。”傅崢笑笑,“你知道的,如果處理不好,難保寧婉沒有強硬的反彈,到時候產生了誤解,給未來合作辦案總是埋下了雷,對嗎?”

  傅崢的談話其實很有誘導性,雖然看著溫和,但步步為營,意外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是他所想,而在他沒有想好如何溫和地化解自己身份帶來的危機時,他並不想冒險,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讓寧婉溫和地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邵麗麗這一听,果然眼楮亮了︰“你的意思是,之後你組建新團隊,會選寧婉進去?”

  傅崢點了點頭︰“是的。”順勢露出略微苦惱的表情,“所以不希望和寧婉之間的關系出現什麼大變故,在我想好怎麼和她溝通坦白前,你能幫我保密嗎?”

  “可以!沒問題!”

  邵麗麗心里這一刻只剩下高興了,替寧婉高興,她終于能被選進大par的團隊了,傅崢跟寧婉處了這麼久,一定知道寧婉的為人和能力。

  “對了,還有一點,能不能也麻煩你一下?”

  听到大par有事要拜托自己,邵麗麗立刻打起了精神來︰“傅par你說!”

  傅崢咳了咳,自然道︰“寧婉身邊,關系好的男同事,除了陳爍外,還有別的嗎?或者不是我們所里的,別的同行也行,有這樣的嗎?”他看了邵麗麗一眼,補充道,“哦,我就問問,沒別的意思,團隊里還想招個男生,就想知道寧婉身邊除了陳爍,是不是還有別的男律師關系還不錯?如果和寧婉關系好,到時候可能會優先考慮。”

  大par果然是大par,考慮的都是組建團隊這樣的事,邵麗麗當即好好想了想︰“在所里寧婉就和陳爍比較熟,其余男同事的話都挺一般的,她一直在社區那邊忙,所里很多案子和會議沒法參加……”

  邵麗麗說完,生怕傅崢覺得寧婉人際交往不行,趕緊補充道︰“但是寧婉人挺好處的,我想傅par你找哪位來,她應該都能好好合作的。”

  一個老板組建團隊,自然是希望團隊內部的成員已經磨合完畢能好好相處的,有些老板活兒多,恨不得直接能拉出一個成熟的團隊干活,結果听到寧婉在所里沒別的特別熟的男同事,傅崢不僅沒顯得不悅,竟然看起來……有一些高興?

  邵麗麗試探道︰“您是準備直接把陳爍挖進團隊嗎?”

  陳爍雖然現在有團隊,但只要兩個合伙人之間同意,陳爍也有這個意向,團隊的流動不是問題,照理說陳爍最近也在社區工作,雖然邵麗麗也得知他被狗砸了是挺慘的,但或許和傅崢朝夕相處下來,也得到了這位大par的喜愛?

  “不,不需要。”結果傅崢幾乎是立刻回答了邵麗麗的問題,他又笑了笑,心情很愉悅的模樣,很貼心地為陳爍考慮道,“中途換團隊其實是大忌,陳爍現在跟的合伙人對他也很器重,他在那邊的業務也剛上正軌,貿然換團隊沒有好處,年輕人踏踏實實在一個崗位上干就行了。”

  邵麗麗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大par就是大par,替陳爍考慮的多貼心啊!

  “另外,你剛才說今天過來拿證據原件,這件事本來是哪位負責的?崔靜?”

  “恩,對……”

  “好的,我知道了。”

  傅崢又微微笑了下,然後關照了邵麗麗兩句,特意為邵麗麗叫了輛專車,把邵麗麗送回了婚禮現場。

  只是邵麗麗這份高興,在寧婉眼里,就有些不正常了。

  “你不是去給崔靜擦屁股送材料了?來回這麼一趟結果怎麼還挺樂呵?”寧婉簡直對自己這位小伙伴有些怒其不爭了,“下次崔靜再這樣,你就該拒絕,這人也夠不要臉的,每次輪上匯報工作吧,就搶功勞,那嘴皮子翻飛都能吹出花來,明明不是自己干的活,結果全攬在自己身上……”

  結果對寧婉這番話,邵麗麗毫不在意,反倒是關心起寧婉來︰“寧寧,你最近和傅、傅崢,處得怎麼樣啊?”

  寧婉愣了愣,自己最近確實一直有偷偷忍不住看傅崢,難道做的太明顯了?連不常來社區的邵麗麗都發現了?

  此前因為案子忙,寧婉也沒多想,後來陳爍又出了事,整個都是焦頭爛額,但這兩天社區的事和緩下來,陳爍的事派出所也在有條不紊地調查中,自己得了空,便忍不住開始思忖起傅崢來。

  就算寧婉再逃避,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傅崢是不同的。

  只是沒想到她自己還沒想明白的時候,很多表現在外人看來都是司馬昭之心了……

  傅崢很帥,又很高大,溫柔又善良,雖然目前只是個實習律師,也並不是大富大貴,但寧婉相信,這樣的傅崢走出去,路上想要嫁給他的小姑娘就有一大把。

  這麼一想就有些泄氣,寧婉如今雖然作為他的帶教律師可以正當光明地親近傅崢,可這身份也不能用一輩子啊,人家傅崢早晚要出師的……

  既然邵麗麗知道自己對傅崢的這點非分之想,寧婉也不遮掩了,她壓低聲音道︰“你覺得我是不是該對傅崢好一點?”

  對傅崢再更好一點,傅崢說不定就舍不得也不習慣離開自己的好了!現代社會,女生主動出擊也沒什麼不好的!

  邵麗麗果然眼楮一亮,臉上就差寫“你可終于開竅”的表情包了︰“是的!你要對他好一點!多好都不為過,你知道嗎!”

  雖然答應了傅崢不對寧婉公開他的身份,但是稍加提點不違法吧?寧婉這人就是熱心,作為傅崢的帶教律師,果然一直心里想著是對這位下屬關照一點更善待一點!邵麗麗心里這麼想著,嘴上就開始給寧婉出主意怎麼對傅崢好了,總之不管如何,先讓寧婉拍上未來老板的馬屁,這總沒錯!

  兩個人雞同鴨講地聊了半天,寧婉似乎是想起工作,又有些緊張了起來︰“哎,先不說這些,下周那位大par就要進行選團隊的筆試了,也不知道題目難不難……”

  邵麗麗當即拍胸保證︰“你放心吧,寧寧,這次我有預感你一定能進團隊!”

  “我倒是還好,對自己還有點自信,我是擔心傅崢。”寧婉嘆了口氣,“我怕他過不了,他這要是沒過,可不就又要繼續蹉跎在社區了嗎……”

  邵麗麗的嘴角抽了抽︰“我覺得你的擔心大可不必……”

  寧婉卻還在擔憂︰“我不是和大par一直有郵件聯系嗎?我今晚再給他寫個郵件,再推推傅崢,雖然年紀有點大起步有點晚,但傅崢真的業務能力很強,而且還能堅守初心……”

  “別了吧……”

  給大par推薦大par本人,光是听著邵麗麗就覺得有點窒息和尷尬,她努力暗示道︰“這同性相斥,過猶不及,你推太多,人家大par還覺得你想開後門呢。”

  “這麼說也是。”寧婉想了想,“要是傅崢選不上,我再找大par也不遲,實在不行買一送一行不行,只要傅崢沒意見,我願意把我的工資分一半給他,換他也有機會來大par團隊工作,反正這樣的話,大par對團隊員工支出的工資總量沒變,還能多有一個手下,我看行!”

  “……”

  邵麗麗心想,我看不行……

第60章

  得到了邵麗麗的鼓勵, 寧婉覺得干勁大足,這兩天開始拼命對傅崢示好,先是包攬了他的早飯, 然後是餐後水果,還趁著午休和傅崢一起去添置了不少日用品,去了傅崢悅瀾的房子好幾次。

  只可惜出乎寧婉的意料,傅崢這人不像大部分男生,家里除了有點灰,屋里幾乎比自己家還干淨, 東西都有條不紊地擺放整齊著,床褥也都鋪得非常平整,要不是床頭放著的半杯咖啡還帶了些生活氣息,寧婉甚至都要以為傅崢自始至終沒在這來之不易拿下的房子里住過。

  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畢竟住在悅瀾社區,離上班的辦公室既近, 步行就可通勤,不僅節省時間,還能節省一筆交通費,而因為擁有自己的房產所節省下的房租, 更是大頭中的大頭,傅崢是決計不可能有了這麼好的房子不住的。

  只是寧婉平日里對傅崢就挺關照, 她冷靜想了想,覺得自己這種笨拙的熱情和示好未必能讓傅崢理解, 甚至可能理所當然認為是帶教律師對下屬的關懷。

  苦惱之下, 寧婉又給邵麗麗打了電話

  “麗麗,你不是上次叫我對傅崢再好一點嗎?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更明顯一點啊?我和他……”

  自從上次起, 大概是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邵麗麗一提起傅崢就特別鄭重其事, 寧婉話音都還沒落,就听電話對面她熱情指點道︰“對!再明顯一點!沒問題的!總之你听我一句話,對他再好也不為過,你只要記住,姐妹我是不會騙你的!”

  ……

  掛了邵麗麗的電話,寧婉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在理,自己如果還是按照以往一樣對傅崢,他未必會意識到自己的心意,那不如委婉地先暗示下?試探一下傅崢的態度?

  也是巧,寧婉當天午休發現超市特價,自己大采購為了湊滿減多買了不少瓜果蔬菜,于是想著分點給傅崢。

  傅崢雖然這天正好為了案子的取證外出了,但平時都給寧婉留了他家里的備用鑰匙,于是寧婉給他發了短信征求到同意後便帶著蔬菜瓜果上了門。

  傅崢的冰箱里除了幾個雞蛋和香蕉外也沒什麼別的生鮮,寧婉把冰箱漸漸填滿後,才終于覺得這個屋子里更有了點暖意。

  本來做完這一切,寧婉就準備轉身走了,可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竅還是靈光乍現,總之在離開前,寧婉腦袋里閃過了一個難以分辨是絕佳還是絕蠢的方案。

  不是正好想給傅崢暗示下自己的心意嗎?

  那這不就是時機大好?!

  這一刻,某種不知名的沖動代替了理智,寧婉連內心掙扎都沒掙扎,就拿出了剛才順手買的櫻桃……

  十五分鐘後,等她離開傅崢的屋子,重新回到辦公室,此前被關押的理智才回了籠,只是做都做了……

  寧婉甩了甩頭,一方面心跳如鼓,像是干了什麼作奸犯科的事,另一方面又忐忑又緊張還帶了點期待。

  就在一刻鐘前,在傅崢廚房的料理台上,寧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買的櫻桃一個一個排列好,然後擺出了一個愛心的形狀。

  這听起來雖然有些老土和小學生,但確實是寧婉貧乏的想象力里唯一能想出的委婉暗示了。

  雖然在辦案上挺勇猛直前,但是在感情上寧婉並不是那麼勇敢的人,即便不想承認,父母的婚姻還是給了她一些心理陰影。

  但她不想錯過傅崢。

  傅崢的溫柔,傅崢的紳士,傅崢的平和,傅崢的保護,所有所有的一切,細水長流,在寧婉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傅崢的陪伴。

  她沒有辦法否認那些細碎生活里的心動,沒有辦法阻止自己下意識看向對方的眼神,也沒有辦法去壓制每次看到傅崢時的雀躍。

  用櫻桃擺個愛心已經是寧婉最大的勇敢了。

  只是傅崢看到了會怎樣?他今晚下班回家就能看到吧,會立刻給自己打電話嗎?會答應嗎?會害羞嗎?還是會遲疑?

  一整個下午,寧婉都有些心神不寧,傅崢在外取證,因為堵車,到了下班的時間也沒回來,寧婉一整天沒見到他,只能微信上暗戳戳地提醒他回家別忘記去廚房吃水果。

  收到寧婉短信的時候傅崢確實堵在車上,但並不是在回社區的路上,今晚是他媽媽生日,傅崢要趕回去和他母親吃飯。

  近來因為天氣多變,傅媽媽又有些不舒服,因此傅崢最近都直接住在家里,以防止母親要有什麼情況,自己可以立刻照料著送醫院。

  只是這自然是瞞著寧婉的,傅崢至今還沒想好如何坦白,因此只能繼續在寧婉眼里維持著貧窮的人設,謊稱自己住在悅瀾的那套房里,而也因為這樣,寧婉熱心地多買了水果順帶給自己送去的時候,傅崢無法拒絕,他不想顯得太可疑了。

  因此,傅崢每周定期找一天會去一下悅瀾的那套房,稍微弄上些生活細節諸如泡杯咖啡放床頭之類,以證明自己確實居住在此,平日里寧婉每次給自己買了生鮮蔬菜,傅崢也都會去取。並不是多昂貴的東西,但是只要是寧婉買給自己的,他都不想浪費。

  但這次有些特殊,傅崢的媽媽生日,傅崢沒能第一時間回悅瀾的房子里取生鮮,而母親生日過後當晚不適就加重,更是焦頭爛額,傅崢不得不立刻把人送去了醫院,去悅瀾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了……

  而另一邊,寧婉坐等右等,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沒等來傅崢的任何反饋。

  第二天一上班,寧婉便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反倒是傅崢雖然略有些疲憊的模樣,但整體精神狀態很好。

  “昨晚的櫻桃,吃了嗎?”寧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就,櫻桃不經放,不吃的話很快就會壞。”

  面對寧婉的問題,傅崢露出了一個自然的笑容︰“已經吃完了。”

  寧婉瞪大眼楮看著他,結果等了半天,傅崢除了又對自己溫柔笑了下之外,別的一句話也沒有。

  自己擺了那麼大一個愛心,只要不眼瞎心瘸,都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傅崢對此閉口不談,一句話沒有……

  涼了。

  寧婉一時之間心里只有這麼兩個字。

  自己這波是涼了。

  涼透了。

  昨晚上的期待、忐忑和焦慮一下子被巨大的失落和難受替代,雖說只要是表白,就有被拒絕的可能,但寧婉大概是內心根本不想接受這種可能,因此連想也沒想過這種結局。

  自己喜歡傅崢是一回事,並不能因此強迫傅崢接受自己,理智上很清晰,但情感上寧婉很受打擊,難過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

  但慶幸傅崢是個溫柔的人,婉拒自己也很溫和,並沒有給予自己難堪,用體面的不回應直接一筆揭過這事,對待自己也仍和平時一樣。

  可寧婉還是有點想哭。

  正因為傅崢很好,被這麼婉拒後寧婉就更難過了。

  這男人這麼好,還每天朝夕相對,但竟然不屬于自己!

  簡直就和櫥窗里的美食一樣,每天看得到買不起吃不到,簡直是讓人又氣又急,一想到這美食最後會被別人帶回家,心里更是又酸又苦,恨不得砸了玻璃窗打家劫舍把東西據為己有。

  寧婉盯著傅崢偷偷看,一邊難過一邊心里閃過一個比一個更危險的犯罪念頭。

  好在辦公室的電話鈴打斷了她的念頭。

  “喂?啊!好的好的,知道了!謝謝!我們馬上就來!”

  寧婉掛了電話,就切換回了工作模式︰“派出所打來的,說比對了附近幾個社區醫院里發生墜狗事件後打狂犬病疫苗的人,也挺巧,排查下來悅瀾社區的就一個。”

  陳爍如今還躺在醫院里,但好在這事終于有了眉目,當機立斷,寧婉就和傅崢一起趕去了派出所。

  而等兩人到了派出所,才發現陶杏也已經在了,她正一臉憤慨地和民警溝通著︰“你要說是他,那我就都明白了!這吳列就我對門鄰居,特別討厭狗,我明明狗都牽著狗繩,我家多多也很乖,從不亂叫,可這人就幾次找茬上社區舉報我,社區檢查了幾次,我養狗都是合法的,也給多多辦過證打過一切該打的疫苗,可他就是煩我,幾次說了不許我養狗,說他家有小孩,小孩怕狗。”

  大約民警已經調查清楚事實,因此除了通知了寧婉和傅崢,也通知了事件相關的當事方陶杏︰“陶女士,我們給吳列打過電話了,他一開始裝傻,但後面炸了他兩句,他也就承認了,說確實那天的黑衣人就是他。”

  “怎麼可能不是他?”陶杏抱著狗越說越生氣,“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我也沒什麼結仇的人,怎麼就突然會冒出個黑衣人搶狗打狗,但現在一看你們這調查,我算是懂了。”

  “他家小孩討厭狗,就恨我養狗,但我合法養狗,他找不著我的茬,于是索性想搶走我的狗,把我的狗弄死,想偽裝成狗自己跳樓,你說這人多惡毒?大家都要按照他的喜好過日子嗎?他家孩子是孩子,我家狗也是毛孩子啊!多多就是我的親人,他怎麼就能這麼對我家孩子呢!”

  陶杏說到這里,看向了寧婉和傅崢︰“兩位律師,現在真相也大白了,我想問問你們能不能也幫我代理下?這吳列私下偷走多多還把它從那麼高的樓扔下來,不應該賠償嗎?正好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那位受傷的同事,也不要找吳列賠錢嗎?”

  要是吳列打傷了狗或者高空拋狗真的造成了狗的損傷,後續產生了治療費用,那法律上寵物狗是作為所有人財物的,自然是可以按照財產侵權要求賠償的,但目前陶杏的狗狀態一切良好,目前侵權法自然也不支持對狗的精神損失賠償,寧婉好生給陶杏解釋了一番,她才終于罷休。

  那麼接著就要處理吳列扔狗引發的墜狗侵權案了。

  “那吳列人呢?”

  民警有些無奈︰“本來正要找他過來做個筆錄的,結果後面人就聯系不上了,幸好當初電話都錄音了,可以作為證據提交。”

  對此,陶杏倒是自告奮勇,她雖然臉色憔悴但精神卻很亢奮︰“他就住我隔壁!你們等待會下午四點半的時候來,他那時候接完小孩放學會送回家,一逮一個準!”

  此時距下午四點半還有些時間,寧婉便和傅崢一起回了辦公室。

  自然,這段空檔時間也沒浪費,近期需要辦一個社區普法趣味運動會,作為社區律師寧婉自然需要和季主任等社區工作人員一起張羅著項目和後勤準備,把辦公室里接咨詢電話的工作交給傅崢後,寧婉就去這次普法趣味運動會租借的場地幫忙了。

  但雖說是幫忙,寧婉也帶了私心,她是有心避開傅崢的,如今剛被傅崢婉拒,自己又還是對方的上司,寧婉怕自己還每天和傅崢處在一塊,傅崢心理上有壓力,當然,另一方面,寧婉也是為了自己好受些。

  自己本身就饞傅崢,還天天看著人家,那不更糟心嗎!

  好在工作是最好的調節劑,一干起正事,寧婉就拋開了那點對傅崢的小心思,等忙完運動會的布置,往社區趕的時候,正好四點左右,時間拿捏得挺準。

  為了方便,寧婉和傅崢約了直接四點半左右在吳列家門口見,只是寧婉剛走到了吳列那棟樓的樓下,就見樓道前簇擁著一小波人。

  這些人三三兩兩成群,有幾個看起來是認識的,也有幾個零星的互不相識,不少都戴了口罩,雖然看不清具體長相,但寧婉分辨得出,這幾乎都是陌生面孔,她在社區待了這麼久,這些人基本沒見過,而其中個別人手里還舉著花圈和挽聯。

  這是這棟樓里誰家有了白事?

  寧婉原本沒在意,只是繞過其中幾個人準備往前時隨意一瞥,結果就瞥出了巨大的震驚來。

  那花圈挽聯上寫的,不正是吳列的名字嗎?

  難道吳列出事了?

  一聯想到民警也沒打通對方的電話,寧婉還真有些焦急起來,世事難料,人有時候確實無法知曉是未來先來還是意外先來。

  此刻傅崢還沒有到,寧婉便撥開人群,直接想往吳列家門口去一探究竟,而越是往他門口走,這吊唁的氣氛就越濃,也不知道現場是誰用手機正在放哀樂,而等寧婉走到吳列門口,竟發現有人在他門口點了蠟燭,還有人在燒紙。

  “這都在干什麼?趕緊把火給滅了!”

  這可是人口高密度的小區,在這里點明火,可是有火災風險的!

  只可惜寧婉的話不僅沒有得到支持,現場有幾個小年輕反而被激怒般地瞪視過來︰“你誰啊?管好你自己,我們找吳列,不關你事就讓開。”

  也幾乎是同時,有戴著口罩的小年輕開始拿起油漆桶往吳列的房門上刷大字

  “殺人犯”

  “賤人自有天收”

  ……

  寧婉看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和難以入目的粗話,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大略是回過味來了,吳列看起來是並沒有出事,這些上門送花圈燒紙噴油漆的,顯然是他的什麼仇人。

  只是寧婉剛出言阻止,就遭到了這些烏合之眾的攻擊。

  現場幾乎都是年輕人,情緒沖動,也不知道是誰喊了句“她肯定是吳列家里人”,一下子寧婉就成了眾矢之的,幾個人沒見著吳列,正愁沒人發泄,此刻見了寧婉,當即就推搡起來……

  寧婉根本沒預料到這種發展,現場對方又人多勢眾,也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眼見著寧婉就要往地上摔。

  也是千鈞一發之際,在一片混亂里,有人從後腰攬過了自己,護住了寧婉,然後大力推開了圍堵在自己身邊的年輕人。

  “都怎麼回事?都散開散開!樓道里不可以點明火!”

  也是這時,伴隨著民警的聲音,社區幾個保安也一同趕了過來,當即踩滅了正燒著的紙堆,然後就開始追責︰“誰噴的油漆?誰點的火?誰掛的挽聯送的花圈?年紀輕輕的不學好,都跟我來派出所做筆錄!”

  等民警把這些拉拉雜雜的年輕人都揪走,一片狼藉的現場里便只剩下了寧婉和傅崢。

  因為剛才的姿勢,此刻傅崢距離寧婉只有咫尺之遙,近的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聲,寧婉幾乎是下意識就掙脫了傅崢的懷抱,然後像是被燙到一般地蹦到了一邊。

  被傅崢拒絕後,她比傅崢還注意避嫌,生怕距離太近了自己心猿意馬,顯得自己這個帶教律師太不專業,然而不管怎麼告誡自己,寧婉的心還是加速跳了起來,臉上也漸漸有發燙的跡象。

  結果她還沒擺出上司的模樣開口,傅崢倒是先開了口

  “下次不要單獨行動。”

  他的聲音認真鄭重,雙眼盯著寧婉,瞳孔的倒影里也都是她︰“以後等我一起。”傅崢抿了抿唇,“我怕你出事。”

  寧婉剛才才稍微平靜些的情緒又平靜不下來了。

  她心里一方面喜歡傅崢的溫柔,一方面又有些痛恨他的溫柔。

  垃圾暖男,毀我青春,這話說的一點不假。暖男這種生物,真是中央空調一樣的存在,明明都婉拒自己了,還無時不刻不散發著曖昧的暖。

  只是寧婉也不得不承認,非常絕望的,自己還真是吃一套,對溫柔的人絲毫沒有抵抗力。

  傅崢卻並沒有意識到寧婉的情緒,他顯然注意力都被剛才的騷亂給吸引住了,簡短地向寧婉解釋道︰“陶杏氣不過,偷偷在派出所錄了音,然後和之前黑衣人搶走她狗那段視頻一起混剪了放到了網上,指責吳列傷害自己狗的行為。”

  “之前本來天降大狗就上過微博熱門,現在又來了後續,一下子熱度就很高,雖然陶杏自己沒有公布吳列的私人信息,但好事的網友很快就靠著細節把吳列給人肉出來了。”

  一講案子,寧婉也立刻甩開了腦子里的風花雪月,立刻進入狀態了︰“所以這些人都是網友?什麼樣的網友這麼閑?鍵盤俠還不夠,還要上升到現實生活?”

  傅崢抿了抿唇︰“是狗粉。”

  他這麼一說,寧婉就懂了,微博上有一波非常偏激的愛狗人士,雖然初衷是好的,但表現形式卻特別激烈,甚至這其中部分特別夸張的極端人士認為狗的權益大于人的,這其中很多人口口聲聲是為了幫助不能說話的動物小伙伴,然而卻連能說話的人類小伙伴的利益都枉顧,完全不顧及公眾安危的做出高速攔車救狗、甚至打傷司機的行為。

  “所以這些人網上看到了視頻,過來示威的?”

  傅崢點了點頭︰“對,都是些年輕人,情緒比較激烈,自己都是養狗的,特別能感同身受,一見視頻里陶杏的哭訴,都代入上了,陶杏那視頻里還講因為沒有財物損失沒法讓對方賠錢,因此這些人就組成了所謂的正義聯盟,說要讓吳列付出傷害毛孩子的代價,其中有兩個甚至都不是容市的,真正的跨區來‘執法’了。”

  吳列公然搶狗扔狗自然不對,但自詡為正義就肆意對他人進行私刑的則更不對。道德層面永遠不應該進入法律審判領域。

  想替狗維權想推進動物立法和保護是好事,但上門給人家送花圈噴漆就未免過分了,以暴制暴這種方式看起來簡單直白讓人大呼爽快,但對于真正維權和表明自己的立場並沒任何好處,何況任何新聞或者視頻都有可能並沒展現事件全貌,也或許是有偏頗和引導煽動性的,萬一吳列並非當事人,而是網友人肉錯了人,那豈不是這私刑執行的完全侵犯了他人的權益嗎?

  寧婉只是隨便發散一想,然而沒想到自己幾乎算是一語成讖。

  她是和傅崢在派出所見到吳列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我說了,當初那個黑衣人確實是我,我電話里承認的是這點沒錯,可我真沒扔狗啊,我也沒說是我扔了狗!那破狗,把我都咬傷了,力氣大的要死,蹬開我就跑了!”

  他說到這里,還忍不住罵罵咧咧︰“我就說了,狗哪里有好的,是是是,所有狗在沒咬人前都是溫和的!可狗這東西就是會咬人的啊!沒有一條狗是無辜的!”他說著,伸出手腕,“你們看看,我這不是被咬了嗎?你說這狗還溫和嗎?我可不能讓我孩子生活在有狗的環境里!”

  吳列這人絮絮叨叨,從敘述中寧婉才得知,他對狗的這份仇視,完全源于自己孩子,他孩子才四歲的時候,當時的鄰居家也有一只平時挺溫和的狗,結果沒想到有一天突然狂暴差點把給小孩給咬死,以至于小孩長大後對狗一直害怕,吳列則也對狗有了偏見,覺得所有狗不管看著多乖,也指不定會發狂。

  “但我真是冤枉,那狗真不是我從樓上扔下去的,那死狗力氣特別大,又是掙扎又是想咬人的,我根本抱不住,後面那狗自己跑了,和我無關!”

  吳列一說起這事,反而也哭訴上了︰“我打狗搶狗確實不對,可我真沒扔狗,那天我就是喝了點酒,想起自己孩子每天進出門看到陶杏那狗擔驚受怕的樣子就心疼,才腦子發熱去搶了狗。”

  “結果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網上都說是我把狗扔下樓,說我歹毒。你們也看到了,一群人跑過來我門口噴油漆送花圈,還有一堆人給我發騷擾短信辱罵的,這都什麼事啊?孩子回家時候被這陣仗嚇得夠嗆,我還想找著到底誰扔狗呢!”

  吳列這人挺直白,也沒遮掩自己的內心︰“我就想問問這人怎麼想的,扔狗就扔利索點,怎麼就沒把這破狗給扔死呢?就不能朝人少的地方扔嗎?把人砸了不說,狗他媽的竟然還沒死!現在害得我被網絡暴力!這人怎麼做事的?!”

  他氣憤道︰“要他真把這死狗給弄死了,我背個鍋我還能忍,至少孩子不用擔驚受怕了,結果狗也沒死,我這黑鍋還背上了!警察同志,你們要還我清白啊!”

  這一下子,吳列從加害人竟然變成了受害人,而他確實也舉出了佐證自己並非扔狗嫌疑人的證據,天降大狗視頻的拍攝時間里,吳列正因為被狗咬而跑去小區外的全家超市買創可貼。

  “也是在那里,店里的小姑娘和我說,被狗咬了一定要打狂犬疫苗的,我這才跑去的社區醫院。”

  全家超市門口有監控攝像頭,民警調取進行了核對後,確認了吳列的說法,他確實不是扔狗的人。

  寧婉對這一峰回路轉的發展簡直目瞪口呆,沒想到一個簡單的高空墜物案,最終竟然還撲朔迷離上了,可不是吳列做的,那又是誰?

  本以為終于可以讓陳爍“沉冤得雪大仇得報”,結果案子進展到這里,竟然又橫生枝節了。

第61章

  雖然也拉拉雜雜忙了大半天, 但最終寧婉只能和傅崢無功而返,寧婉抬起手腕一看,這個點已經接近下班時間了。

  雖然感覺沒法和陳爍交代, 但還是應該向陳爍同步下最近案子的進展,外加寧婉也有幾天沒去看他了,于是準備今天去醫院探望陳爍。

  往日里自己每次去探視,傅崢總很積極地一同前去,寧婉絲毫不懷疑,今天只要自己提及看望陳爍, 傅崢是絕對又要一起去的。

  只是寧婉今天不想和傅崢一起去,一旦從工作模式切換到私人模式,寧婉光是看著傅崢心里就不是滋味,想想不僅有些心疼自己,更心疼櫻桃。

  不過幸好寧婉買的是打折的山東櫻桃, 沒買進口車厘子,一念之差,至少不用流血還流淚沒愛還沒錢,要知道進口車厘子的價格可是山東櫻桃的好幾倍!

  只是便宜果然沒好貨, 這打折款的山東櫻桃根本就不甜,入嘴就是一股都能酸掉牙的酸味, 寧婉昨晚吃了些,直到今天都還能記清那酸澀的感受, 而因為傅崢的婉拒, 寧婉現在心里更像是被塞了一整盆發酵的酸櫻桃。

  不僅胸悶,還難受。

  從傅崢剛來社區眼高于頂開始, 到如今溫柔紳士,接地氣還有人文氣息, 自己合著像是給別人調教了個男朋友。

  寧婉越想越委屈,只覺得自己這波虧大了,傅崢這豬剛能出欄呢,結果自己沒吃上一口豬肉,就要拱手送人了!

  因為這,雖然喜歡吃豬肉,但連帶著看著豬也不順眼起來。

  而哪壺不開提哪壺,豬本人還不諳世事地詢問起寧婉來︰“今晚你打算干什麼?有安排嗎?”

  都把我給拒絕了,你管我晚上干什麼呢!

  寧婉心里氣呼呼的,但想了想,還是不能因此遷怒傅崢,只打哈哈道︰“回家睡覺。”

  “你工作強度最近是有些大,要注意休息。”

  ……

  寧婉又心不在焉地和傅崢隨便客套了幾句,然後才和對方告辭。她自然是不準備回家睡覺的,等傅崢走了,寧婉轉身就朝醫院走。

  她決定好了,先看望下陳爍,再回家復習復習,準備應考大par的筆試。

  另一邊,傅崢的母親住在和陳爍同一個醫院里,VVIP病房,今晚出院,因此他特意確認了寧婉的行程,生怕她也會去醫院探望陳爍,在沒想好完全的坦白計劃前,傅崢並不想貿然被寧婉撞破身份,更不想寧婉單獨和陳爍相處。

  只是今天寧婉對他的態度非常奇怪,傅崢感覺她在看自己。

  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種看,準確地來說,寧婉是在瞪自己,傅崢好幾次轉過頭,寧婉還來不及移開視線,眼神里甚至隱隱還帶了點殺意,搞得傅崢後背發涼。

  他覺得寧婉是不是對自己有點意見?

  但傅崢好好想了下,自己最近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安分守己,人設也還好好地安著,想來或許是自己太在意寧婉,因此疑神疑鬼想多了……

  只是十分鐘後,傅崢就意識到,自己沒有想多

  他去給自己母親取藥時,在醫院大廳里見到了號稱回家睡覺的寧婉,她提著果籃,正心無旁騖地朝骨科的住院部走去……

  她竟然背著自己去私會陳爍了!

  光是這個認知,傅崢這一瞬間心就徹底沉了下去。

  等抑制著內心的情緒把母親送回家安置好,傅崢的自制力已經到了臨界點。

  或許永遠沒有最好的時機,只有最快的時機。

  傅崢覺得自己不能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寧婉就要沒了,他必須把坦白和表白都提上日程了,等辦完這個案子,把陳爍送佛送到西,就可以計劃一場表白了。

  第二天,兩個人自然重新回到了社區辦公室,再次頗有些不自然和拘謹地見了面。

  寧婉心里一台大戲,傅崢也不逞多讓,只是兩個人心懷鬼胎,偏偏表面文章都做了個足,愣是都雲淡風輕波瀾不驚。

  不過寧婉的一台大戲里,此刻傅崢的佔比並不大,她心里還有更重要的事焦慮著,再過一天就是那位新任大par選團隊成員的筆試考試了,寧婉雖然嘴上對邵麗麗說得特別自信,但心里到底有些緊張。

  手頭高空墜狗案又進入了瓶頸,雖然陳爍很通情達理,但寧婉還是很自責,平日里為社區的居民維權都做的不錯,結果關鍵時刻卻連自己的學弟都幫助不了,只覺得有些無力和慚愧。

  這類案件,照理說寧婉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律師並不是萬能的,到這一步也是無可奈何。如今的情況也很明朗,因為狗並非是出事樓棟住戶所有,因此找住戶連帶索賠顯然是不合適的,而狗最終是在吳列的搶奪下從陶杏手里走失最終墜樓的,在無法舉證狗的墜樓有另外第三人故意介入之前,理論上狗砸傷陳爍造成的損失,應當由吳列和陶杏一同承擔,而至于承擔的比例,如果協商不成,那就要起訴後由法官定奪了,而往後要是明確找出了第三人扔狗的證據,陶杏和吳列可以向對方追償。

  只是……

  只是這種方案必然遭到吳列和陶杏雙方的拒絕,想走協商和解的路線恐怕是很難。

  陶杏顯然無法接受自己需要賠償︰“要不是吳列來搶多多,多多能受驚跑走嗎?讓我賠就不合法吧!而且多多不傻,肯定不會自己跳樓,不是吳列也肯定有別人對多多下黑手!”

  吳列也一臉抗拒︰“兩位律師,你們看看我自己都是受害者,門口還放著花圈呢,這破狗害得我連用了十多年的手機號都換了,家里座機也只能拔掉電話線,否則大半夜全是騷擾電話,都快神經衰弱了,我自己還想維權呢!讓我為這破狗賠錢,沒門!我還要找陶杏那女的賠錢呢,她不上網發什麼視頻,我能現在這樣?她這不合法吧?”

  ……

  寧婉和傅崢上門溝通,不僅兩邊態度堅決,甚至還差點為這事又吵了起來。

  協商解決看起來是不行了,可起訴也不是最好的辦法,一來時效太長,二來吳列和陶杏都不會服氣判決結果,陶杏這人看著情緒又是大起大落的,為人挺沖動,吳列現在這麼被網暴,和她發的那個控訴視頻不無關系。

  “陳爍這個案子,即便走了起訴流程,陶杏作為狗主人肯定會對寵物侵權有責任,到時候她不服,又上網寫個小作文發個哭訴視頻,隱射下陳爍是律師,暗示我們法院內部有關系,到時候陳爍即便不被網絡暴力,恐怕也會被影響口碑,容市就這麼小,他以後在律師圈還要繼續發展呢。”

  寧婉愁眉不展,想來想去想不出好的辦法︰“何況陶杏別看人情緒大起大落,但挺聰明的,吳列這事,她其實沒直接公布吳列的個人信息,也都給對方打了碼,而是激化了輿論,借網友的手把對方給人肉了,吳列現在還不能告她,我就擔心未來陳爍也遇到這種事。”

  律師也是人,律師也會被侵權,也會成為受害者,但律師這層身份,讓律師自己在對上素人的維權里,反而在輿論上處于劣勢,因為大眾的觀念里,律師是吃法律飯的,在公檢法還能沒那麼幾個人脈?要是律師勝訴了,那沒準是靠關系贏的!

  寧婉一想起這,就有些無語地吐槽起來︰“可得了吧,現在整個法律體系越發規範了,法官還怕律師踫瓷是熟人被拉到網上批判呢,恨不得避嫌避得干干淨淨的,有點什麼就立刻申請回避,我們律師哪里有那麼大的能耐。”

  可雖然事實如此,大眾並不這麼覺得,因此陳爍這事,起訴並不是最好的方案。

  傅崢對此也很認同︰“我倒是覺得,這案子里應該確實存在第三人,把狗給扔下去或者驅趕下去了,因為正常情況下寵物狗不可能在沒有外力的干涉下跑上樓跳樓,或許可以從別的角度思考下,那棟樓里是否當天有小孩追趕過狗?有時候小孩子沒有輕重,狗懼怕躲避之下墜樓也不是沒可能。”

  寧婉點了點頭,或許可以再找陶杏溝通下,問問是否小區里有小孩平日里對她的狗追逐過。

  兩個人因此折回了陶杏家門口,結果也是巧,竟然又撞見了陶杏和她前夫夏俊毅在門口拉扯

  “夏俊毅,都說了,別找我了!起訴離婚第一次不判離,那我等半年後再起訴第二次,現在也已經分居了,我對你沒感情了!不想和你過了!”

  這婚顯然是陶杏想離,因為夏俊毅臉上寫滿了哀求︰“陶杏,我們之前感情一直很好,結果你突然說感情破裂了一定要離婚,你要有別的喜歡的人了,我放你幸福,可你並沒有,而且我知道你這幾年精神狀態一直不好,一會兒垂頭喪氣一會兒又和個斗雞似的,有什麼壓力你說出來?咱們是夫妻,一起扛就行了,你這樣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住……”

  “我沒一個人住!我有多多!我不想生孩子!多多就是我的孩子,我和你過不到一塊去,听明白了嗎?”

  夏俊毅還在懇求︰“陶杏,你冷靜點,是生孩子這事給你壓力了嗎?可孩子我們不急著要,什麼時候想生都听你的,生一個生兩個都你說了算,我對這些不強求,孩子跟你姓都行,你要關于生孩子這事有什麼不滿意的直說就行……”

  夏俊毅的姿態放的很低,顯然是對陶杏有很深的感情,也根本想不通為什麼會突然被離婚,只是不論他多麼渴求,陶杏卻是打定了主意拒絕溝通,把人就往外趕,而陶杏的狗多多也又一次沖著夏俊毅狂吠了起來,要不是陶杏拉住,甚至凶相畢露到想要撲到夏俊毅身上撕咬般沖動。

  夏俊毅見陶杏油鹽不進,也是一臉無奈和心酸,只能放下手里的東西︰“這是我剛去買的土雞蛋,還有一些新鮮的水果蔬菜,還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不知道你喜歡不?反正隨便穿穿,東西我給你留下了,下次再來看你……”

  夏俊毅說完,才頗有些落魄和憔悴地轉身離開了。

  而他一走,原本劍拔弩張的陶杏也沉默了下來,她也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樣委頓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灰敗頹喪的茫然,寧婉很細心地發現,雖然想要努力抑制,但陶杏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帶了點淚光。

  她很快注意到了寧婉的打量,憋回了眼淚,重新板起了臉︰“寧律師,如果又是為了狗的事就別找我了,我自己這事都忙的焦頭爛額,沒閑心管別的。”

  也大約是還有些尷尬,陶杏伸手摸了摸多多的腦袋,低聲埋怨道︰“你也真是的,還好沒出事。”她看著狗,心情漸漸平復下來,語氣低沉道,“都說動物通人性,以前你這麼喜歡他,他一回家就恨不得撲人身上去;現在我一提離婚,你也變臉了,見了他就狂叫一通,也不知道你這叫有良心還是沒良心……”

  陶杏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夏俊毅,本來也是她下意識的隨口一句,然而說者無心,寧婉這個听者倒是有意上了。

  “陶女士,多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夏俊毅態度大變的?你能好好回想一下嗎?真的是從你提離婚開始分居開始的嗎?”

  雖然這問題完全不相關,但陶杏被這麼一問,倒是愣了愣︰“好像也不是,我們分居一段時間了,一開始夏俊毅也過來想說服過我,那時候多多確實對他還是挺友好的。”

  一講到這里,陶杏也有些唏噓︰“多多很聰明的,細枝末節里肯定感覺到我和他出問題了,就和孩子似的,爸媽離婚最終還是不得不站隊一方……”

  “你仔細回想一下,狗是不是從出了墜樓的事以後,對夏俊毅態度大變的?”

  面對寧婉的問題,陶杏第一反應就是否認︰“這有什麼關系啊?多多對他的態度還能和墜樓聯系上嗎?”

  寧婉的問題其實並沒有明說什麼,然而陶杏是個聰明人,寧婉這麼一問,她就品出了點味道來,只是她幾乎是下意識就回護起對方來︰“這不可能的,他很喜歡小孩的,也喜歡小動物,對多多很好的,是個脾氣很好很溫和的人,他不可能對多多做什麼的,當初吳列搶走多多,也是他第一時間追出去的……”

  只是陶杏越是自己往下說,臉上也越是有些難看起來,到最後,她也不願說了,看向寧婉的眼神也帶了戒備和敵意︰“總之這事和他沒關系!以後別來找我了!”

  說完,陶杏也不顧禮節徑自冷著臉甩上了門。

  只是她雖然不說,她的行為還是進一步加劇了寧婉的猜想,即便確實可能是自己想的有點太野了……

  而幾乎是寧婉有些自我懷疑的瞬間,傅崢給出了和寧婉不謀而合的同款猜測,一下子更為堅定了寧婉的想法

  雖然此前全程並沒有多發言,但傅崢顯然非常安靜地傾听著觀察著,他微微皺著眉︰ “我覺得夏俊毅有問題。”

  誠然狗是通人性的,很多人確實把狗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但即便是小孩,在幼年時期也未必能立刻敏銳地判斷出父母已經離異從而對另一方冷淡,更別說是狗了。

  “陶杏自己其實也意識到問題了,她自己剛才說著說著就絕口不提了,她肯定也發現,狗其實真正對夏俊毅態度大變,應該是從墜樓事故發生後。”

  寧婉頓了頓,看向傅崢︰“那麼這個時間節點就很有意思,狗出事時,夏俊毅正好也在場,還追出去了,那是不是有可能,他其實追到了狗,而狗見是自己另一個主人,也不再掙扎,夏俊毅就完全可以把狗抱著到樓頂扔下去?”

  陶杏的那條狗體型不小,因此能咬傷吳列掙脫,想被陌生人制服並扔下樓的可能性其實並不大,但如果是熟人作案……

  這麼一想,好像邏輯都能理順了。

  寧婉和傅崢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

  詐一詐夏俊毅。

  當機立斷,寧婉就給夏俊毅打了電話,一邊開啟了同步錄音︰“夏先生,抱歉打擾您,但我們接到了最新目擊者的視頻,里面很清晰地顯示,是您從樓上往下丟了狗,最終造成了砸傷路人的事故,希望您能配合解決受害者的賠償問題,否則我們將依法起訴你追責。”

  對話回答寧婉的是夏俊毅漸漸變粗重的呼吸聲,但他仍舊沒有表態。

  寧婉聲音肅穆地繼續追擊道︰“另外,因為您和陶杏女士還是合法夫妻,您如果不進行賠償,我們也會將這段視頻提供給陶杏女士妄圖通過她尋求溝通協商……”

  這話一下去,夏俊毅那邊明顯氣氛就不一樣了,他語氣焦慮地打斷了寧婉︰“別……別告訴她,我願意溝通,我、我願意賠錢。”

  ……

  寧婉掛了電話,算是松了口氣,幸而萬分順利的,夏俊毅果然承認了自己扔狗,一听要告訴陶杏,他幾乎立刻表態願意賠償積極解決這事,只求寧婉不要和陶杏說,因為牽扯陶杏,他比寧婉還急,半小時後,他就趕來社區辦公室協商

  “其實出了這個事以後,我心里一直很自責,也覺得對不起被砸的人,但……但我不敢說這個事,說了,陶杏和我之間就完了,她特別寶貝多多。”

  夏俊毅還是老好人的模樣,垂頭喪氣的,說到這里,也忍不住自嘲了下︰“不過現在說不說,我和她之間都完了,這婚,她是離定了,但我……你們說我沽名釣譽也好虛偽也好,我還想在她心里留個好印象……萬一以後她有事,我還能去照料照料,但要知道我扔了狗,她肯定是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一旦承認自己扔狗以後,夏俊毅的賠償態度挺積極︰“我就根據法律賠,包括你們同事的醫藥費誤工費,總之你們把賬單給我,我都按數額賠了,也向他道個歉,我當初確實沒想到會出這種事,頭腦一熱就把狗給扔了。”

  夏俊毅很配合地簽了相關的協議,事已至此,總算是幫陳爍討回了他的公道,但寧婉卻總覺得事情沒完。

  傅崢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在夏俊毅簽字時,他問出了寧婉想問的問題︰“方便告訴我們,你為什麼對狗這樣嗎?陶杏說你是那種對小孩和小動物都很友善的人,听說狗之前和你也很親近,為什麼會對狗下手?”

  這個問題讓夏俊毅很頹喪︰“我做完就後悔了,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麼的腦子壞了。我和陶杏是青梅竹馬,戀愛長跑了十年才結的婚,婚後感情也好,結果她突然就說對我沒感覺了,不願意和我生孩子,要離婚,以後帶著狗過就行了,我幾次三番求她,她也很絕情,對我不聞不問給足了冷臉,唯獨對狗青眼有加,好好的別墅不住,跑來這個以前我們買的小公寓里,就和狗住在一起,而且對狗比對自己還好!”

  “所以你就遷怒了狗?”

  “是,說出來挺丟人的,我覺得她愛狗勝過愛我,我心里挺不平衡的,想來想去想不通她為什麼突然這樣,覺得可能是養了狗把她精力都分走了,才不願意生孩子,那天我來求她別離婚,結果又被拒絕了,本身情緒就很激動,正好她那鄰居又追打狗,我就起了這麼個念頭……”

  夏俊毅說到這里,寧婉也有些了然了︰“你想著把這狗正好神不知鬼不覺給處理了,說不定陶杏就能回心轉意了?”

  “我總想著有點改變我才有機會,多多要是沒了,她肯定需要有人陪在身邊,正好脆弱的時候,我就能趁虛而入,沒準感情就能修復了。而且狗要沒了,她說不定才會發現除了狗,身邊其實還有我一直能陪著她。”

  夏俊毅嘆了口氣︰“扔了以後我就後悔了,多多哪里有錯?我很愛陶杏,為了她犧牲自己也可以,但這樣糟蹋狗,覺得自己也太陰暗惡毒了,這些日子其實我也挺痛苦的,或許陶杏想和我離婚說和我沒感情了,也是因為我本質並不是多好的人,也是活該吧。”

  夏俊毅說著說著,眼眶也有點紅了︰“算了,人心就這樣,感情也有保質期,可能確實沒什麼理由,她就是對我沒感情了,我就學會放手吧,雖然以前一直想象和她的孩子會長得像誰,但現在她想離婚,不想和我有孩子,我要真愛她,就要學會放手……”

  人在極度的壓抑和情緒激動時常常會沖破理智,做出事後完全不敢置信的事來,夏俊毅平日溫吞,但一旦鑽牛角尖又被某種情緒裹挾,寧婉相信他確實是腦子發糊才做出了扔狗的行為。

  本來到此為止就好,不論夏俊毅還是陶杏,都沒有委托自己來處理這場離婚糾紛,介入他人的感情婚姻糾紛也常常是吃力不討好,大par的筆試又迫在眉睫,實際應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寧婉咬了咬嘴唇,還是決定再那麼多此一舉一下。

  她總覺得,陶杏並不是真的對夏俊毅沒感情了,夏俊毅離開後陶杏那發紅的眼眶,強忍住的淚水以及下意識的維護都騙不了人,她明明還是很愛他。

  雖然提出離婚的是陶杏,態度堅決的也是她,然而寧婉卻覺得,陶杏像是要借離婚為緣由拼命把夏俊毅往外推,反倒是看著像有什麼苦衷。

  而陶杏的精神狀態顯然也有些令人擔憂,寧婉幾次和她接觸下來,發現她情緒變化非常大,有時候頹喪自閉般不願說話,有時候卻是情緒亢奮,非常容易被激怒,幾乎一點就炸。

  寧婉向夏俊毅確認了下︰“陶杏平時情緒就這麼大起大落嗎?”

  果不其然,夏俊毅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也坦言陶杏是向自己提出分居離婚前才變成那樣。

  如此又和夏俊毅聊了一些細節,寧婉心里大概有底了,自己的推測八成沒錯,陶杏怕並不是因為想離婚才情緒大起大落,或許反而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離婚,心理壓力巨大之下才有了躁郁癥一般的表現。

  寧婉看向夏俊毅,語氣鄭重而認真︰“你如果願意,我有個辦法試一試。”

  夏俊毅顯然只要有一絲希望,都想要挽回自己的妻子,等他耐心听完寧婉的方案,雖說有些遲疑,但最終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還是決定破釜沉舟最後試一試。

  “行,我也算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吧!要是這樣都不行,那我就死心了!”

  一旦征得了夏俊毅的同意,寧婉一分鐘也沒浪費。

  社區律師辦公室里有一間雜物間,並不起眼,不仔細看都不會注意,寧婉讓夏俊毅就躲在了這雜物間里,然後把雜物間的門虛掩上。

  做完這一切,她才看向了傅崢︰“那我準備打電話了,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傅崢點了點頭就往門外走︰“好,我會注意看時間,到點了才進來。”

  三個人安排妥當,寧婉便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撥通了陶杏的電話︰“陶女士嗎?你好,我是寧婉,關于多多的案子,我們這里找到一些新的細節證據,這案子可能和夏俊毅有關,因為你也是這案子的當事人,覺得有些事你也有必要知道。什麼證據?抱歉,事情比較復雜,證據也很多,不太方便在電話里講,你方便的話能直接到我們辦公室來嗎?”

  果不其然,只要一提夏俊毅,陶杏幾乎是火急火燎地掛了電話就趕了過來,而為了避免她帶著狗一起來,寧婉特意關照了下說社區辦公室里不可能帶狗,以免多多一來嗅到雜物間里的夏俊毅一下子狂吠把人給暴露了。

  “寧律師,到底是什麼情況?我老公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他不可能傷害多多!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們認識結婚這麼久,從沒凶過我,脾氣好為人溫和……”

  寧婉還一句話沒講,陶杏就倒豆子似的維護著夏俊毅辯駁起來,情急之下,她自己甚至都沒意識到,她提起夏俊毅下意識說的就是“老公”。

  “高空墜狗的事和他沒關,他那天只是正好路過……”

  寧婉自然演戲是要演足的,她板著臉嚴肅道︰“你心里可能也已經意識到了,不願意承認罷了,但我們收到了小區別的住戶正好拍下的視頻,視頻里就是夏俊毅在樓頂,而且夏俊毅自己……”

  陶杏自然要繼續為夏俊毅說話,寧婉悄悄看了眼手機,時間差不多了

  “啪”的一聲,也是這時,門口傳來了門被用力推開的聲音,傅崢臉色難看地站在門口,氣喘吁吁

  “寧婉,陳爍情況不太好。”他的聲音肅穆而自帶低氣壓,“說他突然顱內出血,整個人現在陷入昏迷,已經去搶救了,之前被砸看來還傷到了別的地方。”

  寧婉當即站了起來,連手邊的水杯都打翻了,臉上露出了倉皇和恐懼︰“怎麼……不是說只是外傷嗎?突然就這樣了?”

  “已經通知父母了,病危通知書都下了,醫生說他可能是要不行了……”

  室內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陶杏一听陳爍的情況,當即整張臉也白了,她不傻,知道陳爍如果只是外傷,那麼扔狗的肇事人不論如何也就是個侵權責任,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即可,但一旦陳爍死了或者重傷,那這個案子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也是這時,傅崢看向寧婉開了口︰“如果陳爍真出事了,那這案子就是刑事案件了。如果陳爍只是之前骨折的情況,那傷情鑒定最多也就是輕傷,所以扔狗的人也不屬于犯罪,但如今陳爍情況危急,這就不是簡單的高空墜物侵權案了,而是過失致人重傷甚至過失致人死亡的刑事犯罪了。”

  傅崢的臉色肅穆,看起來非常有壓迫感,聲音低沉眼神充滿威壓,要不是寧婉知道這都是在走劇本,恐怕也要信以為真。

  他這番話下去,陶杏果然嚇得面如土色,一下子有些語無倫次了︰“那、那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移交檢察院公訴了,夏俊毅這是觸犯刑法了!”

  “可他不會這麼做的……他可喜歡小孩還有小動物了……”

  “自欺欺人有用嗎?”寧婉步步緊逼道,“我剛才還沒說完,夏俊毅自己已經承認扔狗了,也和我們做了坦白……”

  在陶杏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寧婉簡單卻重點分明地講述了夏俊毅沖動扔狗的真實理由。

  “不管有怎樣的情緒和苦衷,他扔狗自然是不對的,所以甚至不敢面對你和你坦白,但我想不論作為夏俊毅目前的法定妻子,還是作為多多的主人,你都有資格知道真相。”

  陶杏的情緒本來已經緊繃到極點,傅崢突然出現帶來陳爍急轉直下的情況打得陶杏措手不及,如今再听到寧婉說出夏俊毅扔狗的緣由,整個人的偽裝終于徹底崩潰

  “他怎麼這麼傻!我想和他離婚完全是為了他好,我這種人有什麼好值得挽留的!”

  陶杏此刻淚流滿面︰“我們結婚好多年了,他喜歡孩子,一直想有個自己的孩子,結果備孕幾年都沒懷上,那天我也是突發奇想去醫院做個檢查,結果查出來自己卵巢早衰,這輩子都不可能懷孕了。”

  原來如此!

  “可為什麼不說出來溝通?夏俊毅那麼愛你,或許比起孩子來,你更重要啊!”

  “是,我知道我說了,他一定不會離開我,可我不想這樣,他太好了,正是這樣,我不希望他留有一輩子的遺憾,也不希望他為了我和他爸媽鬧得不可開交,兩個老人是肯定不能接受一輩子沒孩子的,所以我不能告訴他,我寧可這樣離開他,讓他恨我也好,恨了才能忘,忘了才能開始新生活……”

  “傻的不是我,是你啊!”

  夏俊毅推開雜物間的門,同樣淚流滿面︰“你才是傻,結婚一定要有孩子嗎?孩子是挺好,但其實養養也很辛苦,還佔時間,我現在改主意了,覺得人一輩子為自己活就挺好,丁克也很好,至于我爸媽,你管他們干什麼?我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難道還听我爸媽的?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

  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再需要寧婉和傅崢,兩個人便也默契地退出了房間,寧婉走時還挺貼心地幫陶杏夏俊毅帶上了門。

  他們會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溝通和解釋清楚這些事的來龍去脈,也會體面而完美地解決後續的所有事宜。

  而一旦陶杏和夏俊毅重修舊好搬回別墅,多多就也不用再住在悅瀾這個小公寓里了,吳列怕狗的問題也能迎刃而解。

  出了辦公室,寧婉才終于松了口氣,此刻室外陽光燦爛,像極了寧婉此刻的心情。

  陳爍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他恢復得很好,後天就能出院,剛才一切不過是寧婉想出來的“劇本”而已。

  只是此前向傅崢和夏俊毅托盤而出自己的方案時,寧婉本以為傅崢或許會反對,因為高空墜狗案其實已經能夠結案,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已經算是真真切切的多此一舉了,但傅崢沒有,他全程非常安靜地聆听,最終也非常配合地準備完成這個方案里屬于他的那部分工作。

  團隊工作並不是每次都能默契而彼此認同的,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也沒有兩個三觀和想法完全相同的人,對工作方案有意見或者爭執都是有可能的,但寧婉沒想過傅崢給予自己的是全力的配合,而寧婉明明才結束了好幾個差點就出差池的案子。

  “雖然我是你的帶教律師,但是如果我在辦案時用了你不能接受的方案,或者走了你不認同的思路,你不用礙于上下級的情面就忍耐,做好律師工作本來最重要的就是獨立的思辨能力,以後如果有不同的意見,甚至說不想參與某個案子,都是可以直接和我說的。”

  寧婉想了想,覺得有些話還是想和傅崢說,她不希望讓傅崢因為才婉拒了自己的表白,害怕被打擊報復,就在工作中更害怕自己的遷怒而變得小心翼翼,對于他不想做的事也只能配合。

  寧婉覺得應當標明自己的態度,她委婉道︰“你可以放心,你工作上合理的訴求我完全會尊重,絕對不會帶上自己的情緒,夏俊毅這個案子我知道我又多此一舉了,剛才那些事看起來都很多余,你下次要是不想參與的話完全可以直接和我說,不用不敢開口……”

  “我沒有不想參與。”傅崢卻提前打斷了寧婉的話,他看向寧婉,“我沒開口是因為我對你的決定沒有意見。”

  “你真心支持我那麼做?”

  此前舒寧案、蔡珍案,要不是運氣好能化險為夷,一個讓當事人撤銷了投訴,一個則因為那位大par介入懲處了金建華,寧婉的多此一舉或許真的不僅會影響自己的職業前景,也會影響傅崢的,正常人總會趨利避害,不願意總為這些多余的事冒險也很正常。

  然而傅崢卻再次給了寧婉肯定的回答,他黑亮的眼珠看向寧婉,語氣溫和︰“我是真的支持你那麼做。”

  傅崢頓了頓,低下頭︰“但我有時候確實希望你不要再做案子結案以外的事。”

  明明是寧婉自己讓傅崢坦白,鼓勵他可以說出自己意見的,然而真的听到傅崢這麼說,寧婉心里卻有些難以形容的難受,她忍住了難堪,移開了眼神,不希望傅崢尷尬,因此佯裝自嘲的語氣道︰“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熱情和多管閑事……”

  “沒有。”傅崢抿了抿唇,“你能在社區堅持下去,能做好社區律師的工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你很容易產生共情,也因為這樣,你對即便不是自己分內的事,也會很熱情,會主動去介入,但我從沒覺得這是過分熱情和多管閑事。”

  傅崢的語氣認真︰“我從沒覺得這樣不好。”

  “很多時候人文情懷或者說人性往往在于一些常人看來多余的事上,就像《辛德勒的名單》里一樣,辛德勒作為德國人,在納粹迫害猶太人時完全是事不關己的,他本可以什麼都不做,但他做了,甚至為了做這件事付出很多犧牲很多。有些人看來,這可能很蠢,完全不是自利的行為,但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或許很多時候還有人在做這樣‘蠢’的事情。”

  傅崢溫和地看向寧婉︰“你的熱情,還有你自己眼里多余的事,從來不多余,也不逾越,不過火,不自利,有時候還會給自己惹麻煩,但對這個世界來說很重要。”

  寧婉幾乎是當即不好意思地開始反駁︰“沒有,我根本沒法和辛德勒那種行為比,我做的事太小了。”

  “可從來都是微小和平凡組成了偉大。社區律師的工作很小很小,在個案里看,可能對整個社會的推動都是微乎其微,但你每一次‘多余’的工作,都可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傅崢朝寧婉笑笑,“我記得很清楚,這還是你和我說過的話。”

  “那你為什麼希望我不要再做案子結案以外的事?”

  寧婉這個問題下去,傅崢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我有時候希望你不要再做案子結案以外的事,並不是出于對你性格的意見,我對你的性格沒有任何意見,我這麼希望只是出于自己的私人意見而已。”

  傅崢這話倒是把寧婉給說懵了︰“嗯?”

  這下傅崢不僅眼光移開了,連側臉都微微別開了,像是要躲避寧婉的注視,然而他的聲音卻很鄭重︰“共情是很珍貴的能力,對那些受傷害或者遭遇困境的人來說,正因為你有共情,才能向他們伸出援手,才能主動去攬下燙手山芋一樣的案子,才能去做‘多此一舉吃力不討好’的事,所以很多時候,共情對別人是好事。”

  “但對擁有強烈共情的人本身並不一定是好的。”傅崢抿了抿唇,聲音微微輕了下來,“因為共情是會受傷的。”

  他垂下了目光︰“我不希望你受傷。”

  寧婉的心劇烈的跳動了起來,然而她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她的心間洋溢著某種明媚又光明的實質化的愉悅,然而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太過快樂,因為理智告訴她,傅崢已經拒絕了自己,他這樣說或許只是為了展示友好。

  只是即便這樣告誡自己,寧婉內心還是忍不住起了波瀾,她甚至心里有些賭氣地埋怨起傅崢來,既然拒絕了自己,為什麼又要說這麼曖昧的話。

  而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寧婉移開了視線,她胡亂地轉移了話題︰“啊,我想起來今天櫻桃限時特價!時間不早了,我先趕緊去買了!”

  寧婉說的時候沒覺得,但話音剛落心里就懊悔不已,自己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還轉移話題呢?結果怎麼轉移到櫻桃上了!自己就算喜歡吃櫻桃,也不能老提櫻桃啊!傅崢都拒絕自己了,他肯定不想再提到什麼櫻桃!

  她生怕傅崢以為自己提及櫻桃是在暗示什麼,趕緊就想逃離現場。

  結果自己都這麼注意避嫌了,另一位當事人傅崢卻完全沒有這個意識,他還在看著寧婉微笑,黑亮的眼楮盯著寧婉,認真到都有些深情的錯覺︰“我和你一起去吧,水果買多了拎起來也很重,我可以幫你一起拎回家。”

  ???

  這男人怎麼回事???

  明明拒絕了自己,如今竟然還這麼雲淡風輕地給出這麼曖昧的互動???不知道自己這種剛被拒絕的人會更不容易走出來嗎?

  這合適嗎?

  寧婉抿緊嘴唇看向傅崢,想從他英俊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然而對方除了繼續保持該死的英俊之外,並沒有一點破綻,看著自然到簡直天衣無縫……

  寧婉一瞬間既狐疑又混亂,難道自己一直以來看走眼了?傅崢不僅不是個傻白甜,反而是個高段位的白蓮花綠茶?

  你很好但我們不適合,我只是把你當朋友???

  披著傻白甜的外衣,先對自己的示愛視而不見,既不答應也不拒絕,然後吊著自己當備胎???仗著自己喜歡他,這麼若即若離藕斷絲連的,不讓自己徹底失望,總是關鍵時刻給點希望,好讓自己為了討好他在工作中不自覺給他一些便利和關照?

  寧婉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但下意識覺得,感情這種事,一定要掌握主動權,切忌被人拎著鼻子走。

  她決定遠離傅崢,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于是移開視線,婉拒道︰“不用了吧,我自己去就行了,我只準備買一點,不會很重,你忙自己的去吧。”

  結果傅崢這人似乎听不懂暗示似的,他鎮定而自然道︰“也不只是幫你拎東西,我自己本來也要去買點水果。”

  他看了寧婉一眼,然後又露出了犯規一般的笑︰“不是櫻桃打折嗎?正好也去買些,上次你買給我的很甜。”

  哦……

  這樣啊……

  寧婉第一時間被傅崢的笑晃得有些恍惚,以至于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直到真的和傅崢一起去買了櫻桃,傅崢一路幫自己拎著送自己回了家,然後兩人告別,等自己一個人靜下來,寧婉才品出了不對來。

  自己買給傅崢的櫻桃很甜???

  那玩意兒明明酸的自己牙都要掉了!

  傅崢是年紀輕輕味蕾壞死嗎?

  等等……

  寧婉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傅崢會不會壓根沒有吃自己的櫻桃,他會不會壓根沒回過悅瀾社區的房子里,以至于根本就沒見到自己用櫻桃擺出的愛心?因此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暗示,以至于如今做派看起來如此白蓮花綠茶???

  但他為什麼騙自己吃過櫻桃了?按照他這不知情的模樣,怕是接連這麼幾天都沒回過家,那他住哪兒去了?

  寧婉的心里冒出了一堆的問號,這下覺得越看傅崢越可疑了。

  只是同時,寧婉內心又完全不合時宜隱秘地雀躍了起來。

  傅崢大概率根本沒吃櫻桃也根本沒看見櫻桃愛心,那麼他是不是也並沒有拒絕自己呢?

  自己竟然還沒涼!

第62章

  寧婉保持著懷疑, 決定這幾天偷偷密切觀察下傅崢,結果她很快發現,傅崢也常常在看她。

  寧婉心里還想著傅崢的欺騙, 當即不樂意了︰“傅崢,你干嗎老看我?”

  本以為自己的質問會讓傅崢手足無措,結果這家伙比自己想的心理素質好得多,不僅十分鎮定,還十分無辜︰“要是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

  不過寧婉沒和傅崢糾纏, 今天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大par團隊成員競聘筆試成績就會公布在今天。

  在兩天前,寧婉參加了這場筆試。

  不得不說,大par的水平很高,出的題目看似簡單平常, 但案情里都充滿了陷阱,不僅考察商事領域的理論知識,對實踐操作也有很高的要求,而除了商事一卷外, 還有民事一卷。

  雖然商事卷里的題目和大par私下給寧婉輔導的並沒有重復,完全不存在漏題, 但寧婉因為此前的開小灶,也積極補足了不足, 外加法律辦案本來最考驗的就是律師的思辨能力, 同一個案子,不同的處理方案甚至可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大par對寧婉的指點更像是授人以漁, 而非簡單的授人以魚,讓寧婉遇到復雜的商事案件能夠用更成熟縝密的思維去分析, 因此這次筆試,寧婉的商事卷答得頗為自信,而民事卷里,則涉及到大量的實操細節,以寧婉在社區辦案多年的經驗,更是答得如魚得水。

  而就在魂不守舍的忐忑里,寧婉終于等來了成績公布

  “寧寧!!你過了!!筆試第一名!!比第二名高了50分!”

  邵麗麗今天正在總所,幾乎是在所里的員工信息欄里剛張貼公示了入圍人的筆試成績,她就第一時間給寧婉發來了賀電。

  也是挺巧,被寧婉甩開了50分的第二名,不是別人,正是差一點被金建華逼到離開的蔡珍,如今金建華被處理,蔡珍沒了後顧之憂,在筆試里也發揮了自己的水平。

  “總之真是好事,蔡珍也高興死了,一個勁說是和這位大par有緣,當初就是他大刀闊斧處理了金建華,現在蔡珍激動得很,就想著趕緊能和你一起進人家團隊共事呢!”

  沒一會兒邵麗麗就從所里趕來了社區辦公室,竟然還順手給寧婉買了把花,有模有樣地送給她祝賀。

  除了員工信息欄里直接張貼成績單外,這次筆試的排名自然也以郵件形式發給了每個應試人,寧婉看到自己排在第一的名字後,自然內心是澎湃激動的,但很快,她掃了一眼名單里別的姓名,就開始有些沉默了。

  這次筆試采取的是1︰3的錄取比例,一共團隊里招三個人,因此第一輪筆試入圍的有9個,只是除了寧婉外,剩下的八個名字里,沒有傅崢。

  寧婉偷偷瞟了傅崢一眼,此刻的他尚在接著社區的咨詢電話,很投入認真的模樣,側臉的線條好看,唇角微翹,眼楮黑亮,睫毛縴長,電話里的咨詢人看起來並不太懂怎麼挑著糾紛的重點講,但情緒急躁,嗓門大到寧婉都能听見,但傅崢不驕不躁,耐心而溫和地解釋著,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意味。

  他看起來壓根還來不及知道這次筆試的結果。

  寧婉突然有些不忍心。

  只是邵麗麗並不知道寧婉心中所想,她還沉浸在興奮里,興高采烈道︰“這樣吧,今晚上一起吃個飯!慶祝下……”

  雖然筆試過後還有一輪面試,但筆試的分數佔90%,面試的話大略是走個過場,除非發生重大意外,否則作為筆試第一名,還遠遠甩開第二名50分的寧婉,基本進大par團隊已經是十拿九穩。

  但自己是一只腳踏進大par團隊了,傅崢卻連榜上都無名……

  寧婉生怕傅崢听到了難過,剛想叫邵麗麗別這麼大張旗鼓,結果傅崢那邊已經掛了電話朝著自己看過來︰“是有什麼好消息要慶祝嗎?”

  “是、是寧婉過了大par的筆試,我、我們想慶祝一下。”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邵麗麗還口若懸河熱情似火,結果傅崢這麼一問,她不僅瞬間耗子見了貓似的安分了下來,這說話都緊張得有些結巴了。

  寧婉不清楚,邵麗麗心里是門兒清,笑話,這就是大par本人,自己能不謹小慎微嗎?

  何況這位大par看著溫柔和善一個人,在社區也沒露什麼鋒芒,除了長得確實太出挑,看著完全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帥哥,要不是邵麗麗早就窺破天機,也還要以為他真是實習律師小傅……

  如今這位傅par越是溫柔和善,邵麗麗心里就越是為寧婉捏一把汗。

  因為他並不是真的如此溫柔無害的。

  就在邵麗麗無意間向他吐露了崔靜的事後,幾乎是崔靜休假一回所里,在會議上,高遠公開表揚了崔靜近期“親自加班”翻譯的法律文書質量,肯定了她的法律英語水平,而崔靜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被臨時通知要求她加入了英語電話會議,由她作為英文翻譯,就條款里的法律術語進行溝通,畢竟從她“親自翻譯”的文書水平看,這樣的溝通不在話下。

  結果自然是崔靜當場翻車了,會議談判差點因為她的胡亂翻譯而進行不下去,也是這時,高遠把邵麗麗叫進會議室做了救場,雖然這種現場翻譯壓力很大,但邵麗麗還是依靠平日里的積累和練習完美完成了工作。

  事後,高遠對崔靜的表現震怒,調查清情況後,以此為由頭徹查了她這種甩鍋搶功勞的行為,而所里從來沒有永恆的秘密,壞事更是容易傳播,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崔靜的下場,一時之間人人自危,不少平時也有崔靜陋習欺壓實習生的律師更是戰戰兢兢,完全收斂了起來,所里氣氛一度大好了起來。

  而邵麗麗也因為臨時救場的優秀表現,一舉得到了多個大par的認可,如今自己團隊的老板也一下子願意把更復雜的大案交給她一起參與了。

  因為本科院校並不是一流的,邵麗麗一度覺得自己能有帶教律師已經十足幸運,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能被看見,如今能破除院校的偏見而得到賞識,有機會參與真正的大案,她幾乎是感激涕零的。

  她不傻,知道崔靜這件事並不是事出無因的偶然,自己的臨時救場也不是真的隨意的安排。

  傅崢在寧婉面前非常溫柔無害,像是什麼事都等待寧婉的指點,但邵麗麗知道,傅崢本人在處理所里的事務上非常強勢、殺伐果決,幾乎說一不二,她不會不知道崔靜這件事是誰在背後安排高遠處理的,而這處理手法高明的沒有任何痕跡,愣是誰也不會知道崔靜這件事是邵麗麗捅出來到大par面前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自然,自然得像是個意外事件,邵麗麗也完全像是真的隨意被叫進去正好救場的。

  因此,即便邵麗麗是這件事後的唯一獲利者,也沒有任何人會對她進行指責或背地討論,反而同情她原本一直被崔靜壓榨。

  對傅崢的這種處理手法邵麗麗自然是感激的,但感激之外,她對這位大par內心更是肅然起敬起來。

  白切黑這種生物,要是和他站一隊還好,真是難以想象萬一自己和寧婉站錯隊了,那是多慘烈的血雨腥風……

  這麼想著,邵麗麗就偷偷瞥了傅崢一眼,此刻這男人正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成績都出了嗎?”然後他用手機查了下郵件,用訝異的語氣道,“寧婉考了第一,真厲害!那是該慶祝一下,今晚我來請客吧。”

  邵麗麗忍不住感慨,如今當合伙人真是不容易,不僅業務能力要好,管理手段要狠辣,還得進修一下演技……

  寧婉毫不知情,還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可你……”

  都這樣了,這位白切黑大par還能繼續裝,他露出了適度的惆悵,努力調整心情的模樣︰“我沒關系,你能進大par的團隊就好了,我會繼續努力的。而且,也不是未來就不會共事了,很多事情其實還挺巧的……”

  那個瞬間,寧婉壓根沒品出人家的話中有話,看向對方的眼神果然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憐愛。

  但不管如何,最終,傅崢還是說服了寧婉一起去吃頓慶祝晚餐。

  寧婉發現今天邵麗麗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緊張,寧婉和她還有傅崢三人落座後,寧婉提出要去洗手間,邵麗麗當即立刻也站了起來

  “我也要去廁所!寧婉!我和你一起去!”

  寧婉有些奇怪︰“你十分鐘前剛在社區不是上過廁所嗎?你可以留著和傅崢一起看看菜單呀。”

  邵麗麗梗著脖子︰“我最近、最近腎不太好!尿頻!”

  “……”

  其實細細想來,今天的邵麗麗整個人都很奇怪,仿佛都無法直視傅崢,連帶著和傅崢之間的相處好像也非常尷尬。

  等從廁所出來,寧婉左想右想,還是有些憋不住︰“小麗,你是不是看上傅崢了?”

  結果自己不問還好,這一問,邵麗麗幾乎抖成了帕金森︰“我沒有!我不敢!你別嚇我!”

  沒有就沒有,怎麼還不敢上了?傅崢就一實習律師,又不是什麼霸道總裁,和自己還有邵麗麗這樣的小白領不挺登對的嗎?雖然帥是帥了點,但也不至于說不敢看上吧?

  “那你見了他怎麼都像快要跪下了?他怎麼你了?”

  “沒沒。”邵麗麗連連擺手,“我最近有點恐男,是我自己的問題,和傅、傅崢無關!傅崢是無辜的!錯的一定是我!”

  行吧……

  邵麗麗前階段不還恨嫁嗎?怎麼這就恐男了?是相親受了什麼刺激?

  不過她不喜歡傅崢,寧婉心里倒是松了口氣,畢竟自從推測傅崢並沒有get到自己的櫻桃愛心後,寧婉心里就一直在繼續打著他的主意。

  這男人自己是不會放手的。

  要是傅崢條件太好,寧婉還不敢下手,但傅崢雖然長得特別好看,可家道中落,事業也剛起步,不至于是高攀不起的高嶺之花。

  因為當初還在社區工作,對于進大par團隊這事也是八字沒一撇,寧婉擺起愛心櫻桃來還有些心里犯怯,可如今離進大par團隊已經一步之遙,以後自己進了新團隊,收入和案源上都不可同日而語,一瞬間就覺得自己更加抬頭做人了,錢包一鼓,自信好像也膨脹起來了,對傅崢的賊心也更強烈了。

  但怎麼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

  寧婉一時之間有些糾結,她看向了在一邊洗手的邵麗麗︰“你說……我上次和你說的,對傅崢的示好,是不是不用太委婉啊?”

  “當然不用!”邵麗麗幾乎想也沒想就接了寧婉的話,“你听我一句,對傅崢,再怎麼明示都不為過!你就直白點!坦率一點!就擺出那種,我很欣賞你、我想對你好的姿態就行!你就大膽放開說,不要藏著掖著!”

  邵麗麗還在教學︰“你知道人和人之間,從來都是真心換真心的,你不用怕,寧寧,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只要把你自己的內心展示給傅崢看,傅崢一定會懂的!”

  邵麗麗覺得自己只能幫寧婉到這里了,很多事她不能明說,但寧婉一向很關愛新人和下屬,教她把自己善良的心展現給傅崢看,總不錯吧?畢竟給老板留印象的話,再好也不為過,如今寧婉也馬上要進傅崢團隊了,傅崢對她越是認可,她未來這獎金和紅包可不越是豐厚嗎?

  只是面對邵麗麗的加油鼓勁,寧婉還是有些遲疑︰“但這麼敞開說,會不會很尷尬啊……會不會把氣氛弄得太嚴肅啊……”

  寧婉覺得明明白白的表白不是不行,畢竟自己也是個經歷過社區錘煉鐵骨錚錚的女子,這種事,不帶怕的,但這麼一本正經地表白,有沒有點太正式啊……

  邵麗麗想了想,很快提出了解決方案︰“那你這樣,你就假裝喝醉酒!都說醉酒了以後很多話就是人的真情流露,是心里話,更讓人信服!而且氣氛也不會太嚴肅,喝醉酒了說出來還顯得更加自然真實!”

  邵麗麗的眼里,寧婉不知道傅崢的真實身份,如今以為他“落榜”了,于是想要進一步表示對他的安慰以及鼓勵、欣賞。

  這是多好的對老板的拍馬屁時間啊!即便不知道傅崢是老板,仍舊能如此關愛他,設身處地,換自己是傅崢,面對寧婉醉酒後下意識的關愛示好,豈不是更為感動,對寧婉的善良也更記憶深刻?

  只是邵麗麗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寧婉對同一件事的理解差了十萬八千里。寧婉此刻想著的壓根不是假裝醉酒表達對傅崢的關愛,而是假裝醉酒對傅崢下手。

  寧婉的腦袋里此刻也正在激烈分析著,邵麗麗說的沒錯,假裝喝醉酒,這樣氣氛不至于太嚴肅,而且回旋的余地很大,傅崢要是答應,那自己這就是喝醉酒後的真情流露;傅崢要是一時之間遲疑了或者不答應,那自己也可以假裝是喝多了亂說的,此後兩個人相處也不至于太尷尬,自己還有下台階。

  寧婉想,畢竟自己好歹也是傅崢的領導,朝下屬要是正兒八經告白被拒絕,自己不要面子的啊?如此偽裝醉酒就甚好!

  一想明白這些,寧婉對邵麗麗的佩服就越發真心實意了︰“小麗!想不到你這個人套路這麼多!”

  邵麗麗臉上露出了深藏功與名的淡然,還有一絲莫名的心有戚戚︰“沒事,總之你記得,以後在傅崢面前多美言我兩句就行了……”

  這種事自然不在話下,以前寧婉也見過,有些女孩確實一談戀愛後,和自己閨蜜就疏遠了,有些女孩的男友也未必能和閨蜜處好,閨蜜覺得男友搶走了自己朋友,男友也覺得閨蜜佔用了自己女友太多的時間,彼此不對付的情況並不是沒有。

  但寧婉還真沒想到,邵麗麗平時那麼大大咧咧,關鍵時刻竟然還挺縴細敏感,自己還沒把傅崢搞上手呢,就已經在關照自己以後處理好兩人關系了。

  她不禁有些得意︰“你對我就這麼有信心啊?”

  邵麗麗拍了拍胸︰“那當然!”

  寧婉得到了邵麗麗的鼓勵,頓時信心倍增︰“那今晚!就這麼辦!待會你記得配合下我的‘醉酒’!”

  “沒問題!”

  等和邵麗麗達成了一致意見後,寧婉就跟她一起回到了包廂,傅崢已經點了幾個菜,寧婉和邵麗麗又補充了一些,就讓服務員出菜了,而趁著傅崢沒注意,寧婉偷偷在酒水里加上了雞尾酒,但自然,她不能真醉,于是叮囑了服務員,給邵麗麗和傅崢,可以上正常的雞尾酒,但是給自己,一定要上無酒精雞尾酒,不過上酒的時候千萬不要說破就是了。

  大概是因為心懷鬼胎,這場聚餐的前半場,寧婉都有些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熬到雞尾酒端上來,寧婉就豪邁地端起了服務生給自己的那杯。

  邵麗麗也端起了自己那杯抿了一口,當即露出了驚愕慌張的表情︰“寧寧,你那杯……你不能……”

  好姐妹就是好姐妹,沒想到關鍵時刻演技這麼給力!

  寧婉卻趁她還沒說完,就豪邁地把自己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她喝完,邵麗麗後半句話才終于說了出來,表情還是非常稱職的一臉焦急︰“你不能喝酒啊……這雞尾酒有、有、有酒!”

  這感染力,簡直滿分了!演得都像是真的一樣!都結巴上了!還結巴的如此自然!

  寧婉這時才配合著佯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後悔︰“都怪我被大par的團隊錄取太高興了!一下子都忘了這點!哎!待會萬一我有點什麼,你們可要拉住我啊。”她偷偷看了傅崢一眼,咳了咳,不自然地暗示道,“我喝酒以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因為平日里自己主動不踫酒精,其實無酒精雞尾酒這種新鮮玩意也是寧婉第一次點第一次喝,意外的味道竟然還不錯。

  以前寧婉吃過一些素菜館子,確實所有的菜肴都沒有葷菜,很多所謂的“肉”,也是用了豆制品作為替代,仿制成了肉的口感,再加上作料烹飪,吃起來倒也解饞,想來這無酒精雞尾酒也是一樣的道理,也不知道里面用了什麼別的成分作為替代,寧婉一口下去,竟然也有點淡淡的酒味。

  這一口“酒”下去,寧婉心思便活絡上了,她等時間差不多感覺自己該酒精上頭了,就開始把椅子往傅崢身邊挪

  “傅崢,你是單身吧?”

  雖然經自己觀察,傅崢應當是單身,但是切入話題總要有點客套話,而且再確認一遍也更保險,寧婉狀若自然地看向傅崢,然而臉卻不自覺地開始燒起來,明明這不是沒喝酒嗎?怎麼這竟然緊張的都和喝酒了似的……

  傅崢顯然沒料到這個話題,愣了愣,才看向寧婉︰“是單身。”

  “哦,我也是單身。”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自己早就想好了等傅崢回答完單身要說點什麼鋪墊,諸如先循循善誘人家年齡差不多可以談個戀愛了,然後再說其實找同行挺好,一起工作的更棒,最後再引出自己,然後給出順水推舟的暗示……

  可事到臨頭,寧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只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呼吸也急促了起來,手心微微出汗,心跳加速。

  是緊張嗎?

  以往寧婉也不是沒緊張過,但好像從沒這麼緊張過,以至于這緊張起來的感覺還真的有點像醉酒的征兆。

  明明自己也不怯場,可說完這句以後,寧婉仿佛自己也卡殼了,她也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麼,只覺得一時之間連手和腳都放得不是地方,她的嘴巴像是被人貼了封條,只能瞪大眼楮看著傅崢。

  只是瞪著瞪著,寧婉就覺得不對了……

  她的腦子好像越來越暈,理智也漸行漸遠,總覺得……這熟悉的感覺

  自己是不是喝酒了???

  而寧婉抬頭,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對面邵麗麗那慘淡的臉,她看起來像是拼命在對自己做口型,一臉絕望的模樣

  “你拿錯酒了!我的那杯才是無酒精的!”

  只可惜即便分辨出了邵麗麗想要傳遞的內容,寧婉的理智和自控力已經大勢已去……

  她直勾勾地盯著傅崢看了兩眼,然後伸出手推了傅崢一下︰“喂。”

  傅崢便下意識地朝著寧婉看過去,他像是詢問般地看了邵麗麗一眼,但謹慎的沒有開口。

  寧婉有些不太開心了︰“傅崢,你不說點什麼嗎?”

  傅崢頓了頓,看向寧婉︰“你想讓我說什麼?”

  “寧婉,你醉了!別說了!”也是這時,邵麗麗一臉驚慌地跑了過來,試圖拉起寧婉就走。

  但寧婉此刻是真真正正酒精上頭了,這一刻,她的大腦分裂出了兩個小人,一個冷靜克制,一個瘋狂恣意,如今瘋狂恣意的那個佔了上風,掌控起寧婉的行為來,把寧婉的理智和冷靜都驅趕到了角落里。

  她又瞪了傅崢一眼︰“你是不是裝傻啊?”

  “我既然問了你是不是單身,又說了自己也是單身,想暗示什麼你不懂嗎?”大概真是酒壯慫人膽,酒精助長了寧婉腦海里的不理智,“這種時候,你不應該有所表示嗎?”

  傅崢的表情果然漸漸地變了,他淡淡地看了邵麗麗一眼,然後朝寧婉伸手,似乎想要摸一下寧婉的額頭︰“寧婉,你醉了。”

  寧婉氣呼呼地一把拍開了傅崢的手,這一刻,此前擺出櫻桃結果傅崢並無回應時的委屈和忐忑一下子涌上心頭,明明傅崢或許是真的並沒有看見自己的示好,但搞得寧婉還是更委屈了

  “我沒醉。”

  她站了起來,然而因為醉酒,很快踉蹌了兩下,幸而幾乎是同時,傅崢也站了起來,然後扶住了寧婉,寧婉此刻渾身無力,有些軟綿綿的,倒像是倒在傅崢的懷里一樣。

  也不知道是真的委屈過頭了還是徹底自暴自棄了,寧婉靠在傅崢身上,感受著他的體溫,整個人被這溫度灼燒的完全喪失理智了。

  只是明明腦子已經完全被酒精代替了,但寧婉的模樣看起來倒是還很冷靜,她推開傅崢,站離得稍遠了些,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然後清了清嗓子,盯著傅崢,一本正經地擺出了談話的架勢

  “其實這件事,我一直想要和你聊聊,是這樣的,你看你也單身,我也單身,我們還是同事,彼此之間也互相了解過,雖然你還是個實習律師,但我挺欣賞你的。”

  “我們悅瀾社區最近‘千里姻緣紅娘牽’這個相親群,業績不太行。”

  寧婉說的時候,傅崢一直盯著他,然而自己都那麼認真了,傅崢的表情卻從一開始的有些迷惑到如今竟有些意味深長,他又看了寧婉一眼,有些好整以暇,拉成了聲調,有些慢吞吞的意味,語氣里卻好像帶了點笑意︰“所以?”

  他這樣的態度,是要嘲笑自己了嗎?

  即便是醉酒,寧婉心里還是有些不開心,但想來都走到這一步了,索性死個明白︰“所以我們要不要替我們社區這個相親群沖一下KPI?”

  傅崢微微動了動嘴唇,像是要開口說什麼的樣子,而另一側邵麗麗的表情則搶鏡多了,她臉上露出了“我他媽該不是見鬼了吧”的震驚神色,用力捂住嘴生怕自己要叫出來似的。

  寧婉有些納悶了,自己這不是听了她的意見大膽明示告白嗎?怎麼邵麗麗這表情看著像是無辜路人突然知曉了天大秘密即將被滅口前夕?

  但傅崢想說話,寧婉自然是不讓的,她生怕傅崢拒絕一樣︰“我知道這是一個重要的決定,我希望你回答我之前能進行縝密的思考。”

  “我畢竟比你工作經驗更豐富,所以下面我先給你分析分析喜歡我的好處和不喜歡我的弊端。”

  邵麗麗終于忍不住了,她發出了哀嚎︰“寧婉,你醒一醒!!!”

  可惜很快,傅崢看了她一眼,她就幾乎是老鼠見了貓似的閉上了嘴,只是臉上的絕望更濃重了,活像是在什麼慘劇現場似的。

  傅崢倒是挺識相︰“好的,我想听一下你的分析。”

  寧婉這時候已經顧不上去想為什麼邵麗麗會面帶絕望了,傅崢溫和的眼楮仿佛蠱惑了她,讓她拋棄理智繼續大言不慚分析下去

  “首先,你看你長得挺帥,但我也很美,所以長相上我們很匹配;你不富,我也挺窮,物質上我們也沒什麼代溝;事業上……事業上我現在差不多是能進大par的團隊,你還是實習律師,這里我們確實是有點差距,但我不嫌棄你賺的錢比我少。”寧婉頓了頓,看向傅崢,鼓起勇氣認真道,“沒關系的,我可以養你的。”

  傅崢臉上的微笑慢慢變得更濃重了些︰“你分析的挺有道理,還有嗎?”

  寧婉覺得受到鼓舞,她想了想,補充道︰“你要是跟了我,我從大par那里學到什麼,肯定都一五一十地傳授給你,另外,摸魚甩鍋的技能,其實我還有一些私藏,也不是不可以教給你,但是實話說,我這套絕學傳給你,也不是沒有代價的,你知道,以前人家武功秘籍,也都只傳自己人的,所以呢,綜上所述,我勸你趁早喜歡我……”

  傅崢臉上的笑容越盛,邵麗麗臉上的想死就越濃厚,等寧婉說完最後一句,她的臉上已經有了當場去世的征兆,看起來馬上快要不能呼吸了。

  寧婉醉酒的大腦暈乎乎地運轉著,邵麗麗是有什麼不舒服嗎?這臉怎麼白成了這樣,身體看著也在發顫,抖得都快和個篩子一樣了……

  而就在她開口準備詢問邵麗麗身體情況時,傅崢先一步行動了,他看了邵麗麗一眼,下逐客令似的︰“邵麗麗,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忙?”

  “啊?啊!是!是!我還有個工作沒干,立刻回去加班!你們兩人繼續!”

  傅崢話音剛落,邵麗麗臉雖然還慘白慘白的,腿也還抖著,但動作竟然很利索,竟然當場就身姿矯健像逃似的跑了。

  跑之前她大概還想和寧婉說什麼,可被傅崢又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後,邵麗麗好像完全不敢再多話了,用一種“我只能幫到你這里”的眼神看了寧婉一樣,對她放棄搶救一般夾著尾巴跑了。

  ?

  表白前不還是她給自己打氣的嗎?

  寧婉暈乎乎地想,自己這是說錯什麼了?好像沒有啊?

  只是邵麗麗一走,包廂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傅崢了。

  而傅崢還沒有回答寧婉的問題。

  寧婉抬頭瞪向了傅崢,決定鄭重其事再問一遍,她清了清嗓子

  “所以傅崢,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只是明明寧婉都心跳如鼓了,傅崢卻還是很鎮定,他微微含笑,看向寧婉︰“你這樣算是要職場潛規則嗎?”

  “……”

  酒精徹底麻痹了寧婉的理智和羞恥觀,她盯著傅崢的臉,腦子里只有“這男人我想擁有”這麼個念頭,根本沒有辦法去想自己這樣下手以後怎麼收拾殘局的問題,明明此前小心翼翼地分析著怎麼表白才能不讓傅崢尷尬不給傅崢壓力,可一點酒,就讓寧婉的智力徹底退化了,她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這勸別人喜歡自己的發言多麼霸權主義。

  傅崢這話,寧婉罷工的大腦終于運轉起來了,她有些尷尬,微微移開了目光︰“什麼潛規則不潛規則,我就是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你要不同意就算了,也不為難你。”

  “另外我都給你表白了,你一直沒表態,所以我給你十秒鐘時間回答,你再不拒絕的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寧婉說到這里,開始倒數,“十、九、八……”

  這一刻,寧婉是徹底豁出去了,她在內心祈禱傅崢就這樣默認,不要說話不要有任何別的動作,只等她飛速地數完十秒,然後他就歸她了。

  只是事不遂人願,當寧婉才喊到八的時候,傅崢就朝她走了過來,然後他拉住了寧婉的雙手,像是要制止她的數數行為一般。

  寧婉下意識就開始加速數數,傅崢顯然意識到了她的行為,他有些無可奈何般忍不住笑了笑,然後也加快了動作,他短暫地放開了寧婉的手,然後捧起了她的臉,俯下身,在寧婉還自以為聰明飛快再念著“五”的時候,傅崢的臉已經離她咫尺之遙,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傅崢吻住了她。

  在無法言說的寂靜里,寧婉覺得自己不僅是酒精上頭了,她的臉燙到不似正常人,嘴唇上是微微潮濕的觸感,傅崢輕巧地撬開她的唇舌,和她接了一個短卻深入的吻。

  在寧婉就快要落荒而逃的剎那,傅崢終于退出了她的唇舌,然後他用他漂亮的黑眼楮盯著寧婉

  “我覺得你勸說的很有道理。”

  “我接受你的潛規則。”

  “你說的都對。”

  因為距離太近,寧婉甚至能感受到這男人說話吐息間的溫熱氣息,他的聲音帶了微微的喑啞,像是抑制著什麼情緒,低沉性感而帶有余韻,仿佛光是這個聲線就擁有無限的荷爾蒙。

  然後這男人望著寧婉的眼楮笑了︰“那以後我就跟你了,要記得養我。”

第63章

  養養養!

  寧婉一瞬間覺得血流都涌上了腦袋, 完完全全詮釋了什麼叫做被沖昏了頭腦。

  而傅崢還嫌不夠似的,他看了寧婉兩眼,然後俯身又親了她。

  這個吻更為綿長, 傅崢的氣息有些不穩,但他仍舊努力把控著,直到吻得越發深入,他才像是為了克制什麼一般意猶未盡地退了出來,然後很快,他看了寧婉一眼, 又飛快低頭啄吻了她一下。

  面前的男人放開寧婉後,雖然也有些臉紅,但立刻就佯裝冷靜,然後就用好整以暇的目光看向寧婉︰“我還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遭遇‘職場潛規則’。”

  寧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梗著脖子解釋道︰“大概真是正元所里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金建華那樣,高遠也那樣,我工作幾年沒學到什麼好,被這麼耳濡目染, 現在有樣學樣,也沒毛病吧。”

  傅崢看起來愣了愣, 然後有些尷尬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尷尬高遠這件事, 他有些無可奈何般輕輕拍了下寧婉的腦袋, 然後微微屈膝,讓視線和寧婉的持平︰“關于高遠,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寧婉幾乎是一听到高遠的名字,腦海里的警報雷達就響了起來︰“高遠比我先對你下手了?!我幫你提棍子去打他!”

  “……”

  傅崢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失笑, 也有些頭疼︰“算了,我忘了你現在不清醒,有一些事,等你清醒之後我會和你說。”

  但醉酒的人哪里有理智,寧婉幾乎是強迫癥般地追問著關于高遠的事︰“那色鬼對你下手了嗎?你、你和他?他睡過你嗎!!或者……你、你睡過他嗎?”

  問到最後,傅崢看起來都有些崩潰了︰“我發誓,我和高遠之間是清白的。我沒睡過他,他沒睡過我,這樣可以了嗎?”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寧婉才嘀咕道︰“那就好……反正我肯定比高遠長情。”

  寧婉一說到這里,就委屈上了,忍不住嘀咕道︰“這都是我第二次表白了……”

  雖然她說的很輕,然而傅崢卻敏銳地抓住了關鍵信息︰“第二次?”

  他這個疑惑的態度,顯然坐實了寧婉櫻桃告白的失敗。

  寧婉有些沮喪,但同時也有些雀躍︰“你果然沒看見!”

  看見的話一定早答應自己了!畢竟自己這麼有人格魅力!

  傅崢看起來確實挺驚訝,但更多的是循循善誘︰“所以你是怎麼表白的?”

  “你最近都沒回家吧?我上次給你買的水果你也沒吃是不是?”

  傅崢愣了愣,才意識到寧婉說的回家是指的悅瀾社區那個二手房,他只能點了點頭。

  寧婉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移了話題︰“算了,以前的事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又給你表白過了。”她說到這里,又想到什麼一般盯向了傅崢,“那你那麼久沒回家,你都住哪里了啊?”寧婉頓了頓,“你該不會雖然沒找高遠,但找別的富婆了吧?”

  傅崢簡直無可奈何︰“沒有,願意養我的富婆至今我只遇到你這麼一個。”

  傅崢長成這樣,活到這麼大竟然只有高遠和自己對他提供了潛規則的offer?這不科學吧?

  但沒人提也更好,這樣寧婉就更可以獨佔傅崢了。

  “反正你歸我養了!高遠沒什麼好的!我馬上要跟的大par,創收比他厲害多了!你等我跟著大par學習偷師一陣,以後我一定會比高遠更厲害的!”

  寧婉有些語無倫次地保證道︰“你放心吧,我以後偷大par的案源養你!”

  結果自己這麼認真和破釜沉舟的保證,傅崢臉上倒是沒有太大的感動,反而是有些忍俊不禁,甚至還反過來勸說寧婉︰“你這樣,大par知道了不太好吧?你不是挺喜歡這個大par的嗎?偷他的案源養別的男人,你沒有罪惡感嗎?”

  傅崢提的倒確實是個問題,可因為醉酒了思辨能力有限,寧婉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索性也不想了,只強詞奪理起來︰“那大par又不和我談戀愛,還是內外有別的,你都從了我了,以後就是自己人,大par再好,又不是內人……”

  “那大par听到可能要傷心了,不是給你開小灶了很久嗎?”

  寧婉大言不慚道︰“我會把他當恩師的,而且我和你說的這些話,我們兩個知道不就行了?又不會傳到他的耳朵里,他怎麼會傷心啊?”

  也真是奇怪,這種確定關系的時刻,傅崢這人都在想什麼啊?不想想和自己以後好好攜手共進做一對律政比翼鳥,結果在這里想什麼大par不大par?

  不對,自己怎麼忘了?這次傅崢沒被大par錄取!所以他到底內心還是有些介意?因此嘴上心里不停地提起大par?

  自己和傅崢現在算是上下級戀愛,這種男弱女強的戀愛,寧婉以前也在微博感情號上看過,女方一定要注意尊重男方,不能挫傷了對方的自尊心

  “傅崢,你不要自卑!你才三十,三十還很年輕,這個大par可能已經七老八十了!等你到他那個年紀,可能成就比他還高呢!”

  結果明明是安慰的話,傅崢的臉色並沒有變得多燦爛,而是有些耐人尋味︰“希望你見到那位大par本人時還能這麼講。”

  他看向寧婉的眼神都有些憐愛了︰“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怕你再說下去,等清醒過來會想不開。寧婉,你還真是喝酒了就完全失控了。”

  ?

  怎麼會想不開呢,自己按照邵麗麗說的大膽表白都把傅崢搞上手了,大par的筆試又過了,簡直是事業愛情兩得意,高興還來不及呢!

  而同時,醉酒的典型後遺癥也體現出來了絕對不承認自己喝醉了。

  寧婉當即就反駁起來︰“我沒醉,我身上壓根沒酒氣!”

  剛才雖然拿錯成了有酒精雞尾酒,但那點酒精含量確實不至于有酒氣,只是寧婉這點一杯倒的酒量,這麼點酒精已經足夠她現原形了,然而已經原形畢露的當事人本人卻並不承認。

  “有的。”

  “什麼?”

  傅崢抿了抿唇,輕笑了下,再次重復道︰“有酒氣的。”

  寧婉忍不住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哪里有啊?完全……”

  她的“沒有”兩個字還沒說完,傅崢就湊到了她的耳邊,他的語氣輕緩,像是無法預測的野生藤蔓,順著潮濕和溫熱的氣息爬上了寧婉的耳畔,明明動作是那麼輕柔,然而不知不覺間已經佔領了所有,等寧婉反應過來,那些藤蔓已經枝丫繁茂盤根錯節地攻城略地了。

  “我嘗到了。”傅崢的聲音猶如蛇信般游離曖昧,他親了親寧婉的耳朵,“在你嘴里。”

  寧婉整個人都感覺著火了,一瞬間只想跑掉,之前覺得傅崢就是個傻白甜,可現在怎麼覺得這男人身上充滿了危險氣息?好像自己遠離他才能恢復正常的平靜。

  最後是傅崢把寧婉送回的家,然後一段才只有十幾分鐘腳程的路,寧婉和傅崢走了快半小時,不是寧婉撲到傅崢身上索吻,就是傅崢忍不住俯身主動獻吻,這一晚上,寧婉過得簡直和色令智昏的昏君一樣,除了看著近在咫尺傅崢英俊的臉蛋,就是用濕漉漉又像是裝滿了星星的眼神追隨對方,而每次自己一那麼看傅崢,不出所料迎來的就是傅崢俯身的吻。

  平日里每次意外酒醉後,寧婉的情緒被不斷放大,總是忍不住想到自己糟糕的父親,醒來後情緒也常常低落,然而這一次沒有,她滿心滿眼都被自己這位強搶來的新晉男友佔據了,以至于壓根想不起那些逼仄糟糕的記憶。

  從沒有哪一次,寧婉覺得醉酒的感覺這麼好,一切都變得色彩斑斕了,一切也都變得輕飄飄了,寧婉的心里像是塞滿了棉花糖,再多一分就快要甜得發膩。

  像這樣就很好,不需要財富,不需要事業,不需要一切一切的加成,光是傅崢這個人就好,能和他在一起寧婉就覺得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

  她徹底斷片前腦海里最後的印象是自己被傅崢抵在自己房門上親吻,對方在自己耳畔聲音喑啞地說,他還有秘密要告訴寧婉,但說了養他就必須養他,不許抵賴不許反悔。

  抵賴自然是不會抵賴的,反悔也不可能。

  笑話?!自己費盡心思好不容易酒壯慫人膽才搞上手的男人,自己怎麼會抵賴和反悔啊!

  第二天是個周末,寧婉睡了個大懶覺,一起床,才發現邵麗麗連夜給自己發了無數條短信

  “寧寧,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拉住你。”

  “只希望你以後能原諒我。”

  ?

  都什麼跟什麼啊,也不知道邵麗麗是有什麼誤解,寧婉當即給她打了電話︰“我怎麼會怪你啊!昨晚你放心吧!一切都好!”

  可惜自己都這麼說了,邵麗麗的聲音還是有些發抖︰“真的一切都好?那你和傅、傅崢道歉了沒啊?”

  “道什麼歉?”寧婉奇怪了,“雖然我喝醉了!可我的真心實意還是都絲毫不差傳遞給傅崢了!他同意了!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他沒拒絕我!我現在脫單了!”

  自己脫單果然是個大消息,這話下去,邵麗麗直接震驚地大喊了起來︰“你?和傅崢???”

  “恩啊。”

  “這……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覺得他挺好的,雖然三十了,但是為人溫和體貼,還善良,雖然有時候有點太過天真和理想主義,又有點學院風,變通上面還和我有點差距,但我不嫌棄他,也願意養他,我覺得一個男人,最重要的不是有錢,是他這份難得的質樸和純真!李安成名前他老婆還養了他好幾年呢!”

  “……”

  邵麗麗只覺得生活非常玄幻,一切從昨晚陰差陽錯服務生端錯雞尾酒開始就都亂了套,昨晚傅崢使眼色讓她走以後,雖然早早回了家,但邵麗麗幾乎是度過了不眠的一晚,她一度很擔心寧婉是不是還活著,當然,現在確認寧婉是活著,還活得挺好,活蹦亂跳的,但從她只言片語里給出的信息量卻大的邵麗麗覺得更嚇人了。

  寧婉顯然還不知道傅崢到底是誰,以至于現在還狗膽包天地不嫌棄人家,打算養人家……

  邵麗麗想起傅崢,不自覺打了個寒戰,這高伙不會也準備對寧婉騙財騙色吧?寧婉這傻子都告白成這樣了,還不坦白身份?

  邵麗麗不知道的是,幾乎是同時,傅崢也正在計劃著坦白身份,他並沒有打算隱瞞,甚至要不是寧婉出乎自己的意料突然告白,傅崢是計劃著自己坦白後表白的。

  而想起寧婉醉酒後傻兮兮的可愛模樣,傅崢即便現在,也忍不住笑,嘴唇上甚至還帶著寧婉的氣息是淡淡的酒味。

  從昨晚和寧婉分別後,他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先調頭去了悅瀾社區那個二手房。

  寧婉沒有細說怎麼表白,但傅崢不傻。

  只是等他開門走進房子,轉了一圈,最終在廚房發現那些愛心形狀的櫻桃時,整個人都有些失笑了。

  在自己眼前的東西,如果不仔細看,已經完全看不出櫻桃的形狀了,接連幾天忙著照顧母親,傅崢也好多天都沒有來悅瀾這個房,櫻桃不經放,如今已經都長了毛,變成了一個毛茸茸的愛心,看起來像個拗造型的細菌培養皿……

  傅崢一向對變質過期的東西沒有任何愛,然而如今看著這堆毛茸茸的小霉菌,竟然覺得內心很柔軟,連那些毛都覺得挺可愛。

  他拍了個照片留念,這才開始清理這“愛的表白”。

  然後他站在這二手房里,給高遠打了個電話。

  高遠接到傅崢電話的時候還在正元所里加班,而一听說自己還在所里,傅崢竟然表示立刻趕來。

  是有遇到什麼棘手的問題?這個點了,能讓傅崢沒有睡覺的,肯定是工作了!而他第一時間能想到自己,可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本著這份友情,高遠迅速把自己手頭的工作給收了尾,也幾乎是同時,傅崢推開了他辦公室的門。

  “所以你是有什麼問題想听听我的意見嗎?”高遠殷勤地給對方倒了杯水,“我可以給你最專業的意見。”

  傅崢如今眉頭微皺,眼神清明,嘴唇緊抿,以往他面對上千萬美金標的額的案子時都沒這樣,如今看起來真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困難。

  而就在高遠等著這個難倒傅崢的世紀性難題時,只听傅崢鎮定自若地開了口

  “我在想怎麼和寧婉坦白我的身份。”

  ???

  這不……高遠滿頭問號?說好的工作難題呢?就這?就這?他的腦海里閃過最近自己剛從網上補充來的新口頭禪我褲子都脫了你就讓我听這個???

  傅崢顯然根本無視了他的疑惑,他只是掃了高遠一眼,然後繼續道︰“哦,忘了說,我和寧婉在一起了。”

  “……”

  雖然自己已婚了,但高遠莫名還是覺得被塞了一嘴狗糧,尤其是傅崢那種微微笑著看向他的眼神,這男人雖然什麼也沒說,語氣里的驕傲自得都快要溢出來了……

  “收收你那驕傲的嘴臉!”高遠忍不住了,“大晚上的,你就跑來和我說這個?至于嗎你!”

  “至于啊。”傅崢笑笑,“我在寧婉眼里既沒錢也沒事業,就是一個實習律師,但是她還是喜歡我,願意和我在一起,我為什麼不驕傲了?她這麼漂亮,性格也好,又可愛,明明可以找更好的,但就是喜歡我……”

  “……”高遠很想叫傅崢醒醒,不要再吹噓寧婉了……

  “但你要知道,你現在騙了寧婉,所以你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謊言上的,你先別得意她不顧你身份就愛你,人家要知道了你真實身份,很可能就敬而遠之了,畢竟你這樣的行為,和詐騙有什麼區別?不坦誠!”

  一席話,傅崢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可高遠還可勁地補刀︰“八點檔電視劇你看過沒?男主角一旦欺騙了女主角,這愛情就岌岌可危,最終真相大白,女主角一定怒而分手……”

  “可電視劇的結局,女主角總還是和男主角在一起了。”

  “是啊。”高遠喝了口水,不負責任地繼續打擊道,“那一般是在男主角得了絕癥,或者缺胳膊斷腿以後,女主角因為同情原諒了他,然後一般在一起沒多久,男主就死了,女主會用余生來紀念他,最後的鏡頭一般都是女主去給死掉的男主上墳,然後為了展現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一般會給墳頭草一個特寫,對,那些墳頭草都老高了……”

  “……”

  傅崢臉色不愉,提醒道︰“我今天找你來是問你建議的。你一個高級合伙人,應該習慣解決問題,而不是提出問題。還有,少看點垃圾言情片。”

  “免費的兩個商事案子咨詢。”高遠頓了頓,“加入正元所後第一年減少五天帶薪年假。”

  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了。

  然而面對這樣的屈辱條款,傅崢想也沒想就同意了︰“成交。”

  高遠得到了談判的勝利,倒是也實在,立刻就支招起來︰“坦白自然是要坦白的,但你呢,不要把這種坦白的氣氛搞得太嚴肅,因為氣氛一旦嚴肅起來,不自覺給人的心理暗示就是,這個事情很嚴重,寧婉心里因為謊話對你的不信任也會加劇。”

  傅崢皺了皺眉︰“可這種事有什麼辦法委婉坦白?”

  高遠掏出了一張廣告︰“喏,這個,為你量身定做的。”

  傅崢接過來一看,抿了抿唇︰“游樂場?”

  “對,這是最近新開的游樂場,主題是成年人的童話世界,並不是針對小孩子的,18歲以上才能進,口碑很好,你帶寧婉去玩。”

  “去游樂場坦白?”

  “對,這游樂場有一個項目,叫做秘密交換樹洞,兩個人參加,中間造景擺了一棵大樹,左邊右邊各造了一條路,兩個人一進去就一左一右分開走,然後到各自單獨的告解室,很多情侶或者曖昧向、戀人未滿的朋友去了以後,各自寫下彼此心里的秘密,然後工作人員會幫你藏進樹洞,之後呢,工作人員會把你的樹洞號碼告訴一起來的另一位,彼此就可以拿著樹洞號碼對應的密碼去開啟彼此的秘密。”

  高遠說到這里,有些眉飛色舞起來︰“你完全可以用這個秘密交換樹洞,把你自己這個秘密寫下來,然後交換給到寧婉,當然啦,在去這個交換秘密樹洞項目之前,先帶她在這個游樂場里玩一玩,升溫一下感情,醞釀一下情緒,這下氣氛大好,也不會太一本正經,輕松的環境里把你自己身份告訴寧婉,她要是看到了你交換的秘密內容有些不高興,想發脾氣,你還能趁著在這個游樂場里多哄哄,嘴巴甜多道歉,不就行了?”

  傅崢一臉沉吟地听著,眉心倒是漸漸舒展開來,他看了看手上的小廣告,覺得這個方案確實可行,只是……

  “你怎麼對這些這麼有經驗?你不都結婚好幾年了?怎麼這些市面上小情侶玩的新鮮玩意,你比我還清楚?”

  “我這不是最近加班多,老婆和我都快鬧離婚了嗎?”高遠擠眉弄眼道,“你這才剛談戀愛,以後你就懂了,哄人是現代男人的必備技能之一,而且還需要長期進修,更新知識儲備。”

  說到這里,高遠指了指小廣告︰“你還別說,這個交換秘密樹洞還挺好使的,創辦人挺有想法,畢竟情侶和夫妻之間常常也有些無傷大雅的小秘密。”

  傅崢收起了廣告,然後看了一眼高遠,委婉地斟酌用詞道︰“其實不僅情侶和夫妻之間有秘密,有時候朋友之間也有秘密。”

  高遠哈哈大笑起來︰“有嗎?我們之間有什麼秘密嗎?你難道還有什麼瞞著我的?”

  “也不叫瞞著你,但等我和寧婉坦白完後,我建議你和我也一起去一下這個秘密交換樹洞。”

  “?”

  “有些事,也和你坦白下。”

  “搞這麼神秘干什麼?我和你之間有什麼你就直接當面坦白就是了,兩個男人去交換秘密樹洞像什麼樣子啊,怪怪的……”

  可惜面對高遠的嘀咕,傅崢還是挺堅持︰“不了,有些話坦白當面說,我怕你承受不住,還是找個氣氛好一點的機會更妥當些。”

  高遠有點納悶,朋友之間當然不可能什麼生活細節都共享,有彼此的秘密是正常的,但傅崢這幅態度,像是隱瞞了自己什麼不得了的事,都用了坦白兩個字,以至于直到傅崢離開,高遠還在猜測著到底傅崢有什麼秘密。

第64章

  寧婉一覺醒來,  頭腦還有些不太敏感,一度恍惚地以為自己昨晚做了夢。

  然而拿起手機,才早晨六點多,  手機上已經有了傅崢的短信

  “醒了嗎?”這條是五點半發來的。

  “大概還沒醒。”這條是五分鐘後的。

  “今天有空嗎?”

  “你要有空的話能見面嗎?”

  “算了,上一句當我沒問,你要是沒空,反正我有空,還是想見面。”

  ……

  因為發短信的時候寧婉尚在睡覺並沒有回復,這一條條看起來都像是傅崢的自言自語,  然而凌晨五點半,這位男士顯然自言自語的還挺上頭,拉拉雜雜給寧婉發了十來條信息

  “不知道你八點會不會醒?”

  “七點可能會醒吧。”

  “醒了給我電話。”

  ……

  寧婉幾乎有些失笑,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了點實感,自己是真的把傅崢搞到手了,  此刻她看著這些信息,甚至有點能想象出傅崢一本正經拿著手機等回復的模樣,還真是有點可愛。

  幾乎是立刻,寧婉拿起手機,  給傅崢打了過去

  結果發短信挺溜的傅崢,在電話里倒是有些不自然,  像是帶了點微微的緊張︰“你醒了嗎?”

  “醒了。”

  “有空去游樂園嗎?”他頓了頓,“正好有點事想和你說。”

  傅崢有點緊張,  而寧婉心里也心跳如鼓,  雖然兩個人理論上已經確立關系了,可稍微回想下自己昨晚要命的告白,  寧婉就尷尬地恨不得找個樹洞把頭給埋起來,自己昨晚都說了什麼啊?!竟然一本正經做案例分析似的給人家分析喜歡自己的利弊,  還一臉“我是為你好”地勸說對方趁早喜歡自己……

  也真是沒誰了……

  只是沒想到傅崢竟然還真的吃了這一套……

  “可、可以啊。”寧婉忍著臉紅,“那我們約在哪里見?”

  “在你家樓下吧。”

  “那你多久後到?”

  傅崢的聲音似乎鎮定了下來︰“半小時左右。”

  只是寧婉剛想說什麼,樓下傳來了電鑽的聲音,近來樓下商鋪新裝修,即便是周末,一過八點,就開始動工了,嘈雜的很。寧婉本來並沒有在意,然而幾乎是同時,耳機的听筒里傳來了幾乎一模一樣的電鑽聲

  寧婉抿了抿唇︰“傅崢,你在哪里?”

  電話那端的傅崢開始用咳嗽試圖掩蓋背景音。

  “你就在我家樓下是嗎?”

  都這時候了,傅崢卻還妄圖負隅頑抗︰“沒有,就是我這里也正好在裝修……”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該暴露的都已經暴露了,寧婉沖到陽台,低頭往下看,一下就看到了不遠處站在小區花壇邊樹下的英俊男人,他穿了一件淺色的休閑上衣,藏青色的褲子,更襯得雙腿修長。

  也是這時,傅崢抬頭,然後視線和陽台上的寧婉撞了個措手不及。

  寧婉真的是快笑出來了︰“你是打算在外面站半小時等著?到點了才假裝真的剛到一樣上來?”

  這種撒謊被當場抓獲的尷尬下,傅崢終于放棄了抵抗,他沉默了片刻,才努力語氣自然冷靜地更正道︰“哦,我看了下,今天周六,沒有上班的早高峰,不堵車,所以不用半小時左右。”

  寧婉也不戳穿他,只拿著手機,望著樓下傅崢的身影笑︰“那你需要多久?”

  傅崢像是考慮了一下的樣子,竟然還裝模作樣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後寧婉才听到了他的聲音

  “現在就可以。”

  這男人也真是的,都被自己目擊到在樓下了,結果還是死活嘴硬不承認,變著法子強行挽尊。

  但一想好歹傅崢三十歲了,比自己年長,這點面子是要給的,寧婉只能憋住笑︰“那你來吧,到了就直接上樓來,反正我家里你認識。”

  “恩,我爭取快點到。”

  只是掛了電話,語氣里勉為其難爭取早點到的傅崢,幾乎是片刻後就走上了樓,寧婉正好刷好牙洗完臉,給他開了門,然後把這一本正經的男人讓進了客廳︰“你先坐一下。”

  她給傅崢倒了杯水,想起什麼似的看向他︰“早飯還沒吃吧?”

  五點半就開始給自己發短信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就已經在自己家樓下了,這男人大概是沒吃,就算吃了,那也該餓了……

  傅崢果然默認了。

  寧婉歪了歪頭︰“那我待會給你做早飯!稍微等一下!”

  女朋友牌手工早餐,一定是會讓傅崢記憶深刻的,只是寧婉沒想到,自己話音剛落,傅崢就從身後提出了個袋子

  “我帶了,可以一起吃。”

  寧婉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沒留意,傅崢竟然是自帶“干糧”上門的,寧婉打開,是個包裝得非常精致的食盒,而從外面的品牌標識來看,是一家寧婉有所耳聞特別貴的餐廳的定制早餐。而在食盒的邊上,是一束新鮮的還帶著露珠的粉色槍炮玫瑰,飽滿而濃烈。

  感受到寧婉的目光,傅崢咳了咳︰“出門的時候正好路過花店,順手就買了。”

  “那定制早餐呢?”

  “也是順手買的。”

  “哦……”

  只是沒記錯的話,這定制早餐是需要預定的,而且還挺貴。

  寧婉也不想步步緊逼把傅崢一下子逼到絕境,她笑了笑︰“我去換衣服,下次不用買這麼貴的東西。”

  “不貴……”

  寧婉拿起粉色玫瑰聞了下,然後听到身後又響起了傅崢的聲音

  “以後不要收別人的粉紅色玫瑰了。”

  寧婉還沒反應過來,就听對方繼續道︰“就那個張子辰,雖然年紀小精神狀態也不穩定,但是也不行。”

  “畢竟他太小了,還有那個病,對他人行為的分辨能力不強,你收了他的花,他很可能會誤解,以為你們之間是什麼關系了,要是偏執起來,對這小孩也不好,不利于他的病情控制和未來發展。”

  “你要是喜歡粉色玫瑰,以後每天我都可以送你。”

  “所以也沒必要收他的,你喜歡什麼和我說就可以,我都可以買。”

  傅崢每說一句就會頓一頓,語氣也因為尷尬而顯得有些生澀和干巴巴,然而一句句听下來,寧婉終于品出他話里的味道來,前段時間張子辰病情控制得當又重返了學校,為了表示感謝給自己買了束花,就是粉色的玫瑰,結果自己和張子辰這兩個當事人都沒太在意,倒是傅崢在意吃味到了現在。

  寧婉有些忍俊不禁︰“所以你這粉色玫瑰還是順手買的?我最後確認遍,你要不要改口供?要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最後的自首機會。”

  傅崢看起來有些被逼到絕境了,他一開始顯然還是梗著脖子不願承認,但最終,在寧婉的注視里,臉也有些不好意思般的微微紅起來,聲音倒是還很鎮定

  “哦,剛才記錯了,是我特意買的,也不算順手。”

  寧婉憋著笑,見好就收,也不再逗弄傅崢了︰“好了,我去換衣服。”

  說完,就跑回了房間,把客廳留給傅崢,好給他個人空間好好緩和下剛才當場被戳穿的尷尬。

  最終,兩個人吃了一頓很棒的早餐,寧婉哼著歌把槍炮玫瑰修剪後插進了花瓶里,然後準備跟著傅崢去游樂場。

  傅崢不希望突兀的坦白驚嚇到寧婉,因此並沒有開出自己的帕加尼,決定在交換秘密之前繼續維持貧窮的人設,于是最終他被寧婉牽著手上了地鐵,然而以往覺得難以忍受的擁擠地鐵,此時此刻和寧婉在一起,竟然也覺得心情不錯。

  甚至以往最反感的因擁擠造成的陌生人肢體接觸,傅崢也覺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畢竟因為這些肢體的推搡,最終傅崢不自覺形成了抱著寧婉的姿勢,寧婉也被車里的人推擠著越發壓向傅崢的懷里,本來因為剛確定關系的不好意思也因為這種被動的靠近顯得並不那麼尷尬。

  寧婉努力佯裝著淡定,然而她微微變紅的臉頰和耳垂還是泄露了她的害羞。

  是真的有點可愛。

  傅崢被身邊的人擠著,內心卻和風細雨般溫柔,他一只手攬著寧婉的腰,一只手為她隔開出一小片空間,也同時把她禁錮在自己懷里一般,兩個人之間因為微晃的車以及每次到站後上下車的人流而不斷輕輕踫撞,可能是寧婉的額頭輕輕踫到了傅崢的嘴唇,也或許是寧婉的頭發輕輕拂過傅崢的臉,甚至偶爾只是兩個人不經意間抬頭的對視,每一次這樣的觸踫都很短暫,周遭也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然而一切仿佛都被放慢,傅崢只覺得和寧婉之間的所有空氣都變得曖昧,帶了點危險的意味,像是充斥著易燃品的細小粉末,只消一點點明火就會燃燒,而擁擠的空間甚至放大了這種感官。

  傅崢心猿意馬,寧婉也不遑多讓。

  她微微抬頭看了眼傅崢,對方全程都認真地盯著她,那種眼神專注而熱烈,而他好看濃密的睫毛則像是一把小小的刷子,在寧婉的心里隨便上上下下,讓寧婉只覺得空氣炙熱的都快無法呼吸了,傅崢的眼神像是自帶了一把小鉤子,讓寧婉即便轉開頭,都無法不介意,那目光像是能化成實感,輕輕地撫過她。

  而也是這時,地鐵正到了一站,身邊一位提著行李的大叔匆忙下站時沒注意,行李箱撞了傅崢的腿一下,以至于傅崢一個閃避,微微向寧婉靠過來,兩人之間此前距離也不遠,如今一來,就更近了,近到寧婉甚至覺得傅崢能夠听清她呼吸里的緊張,結果自己都窘迫的微微手心出汗了,傅崢這人卻是十足惡劣,他反而更加湊近了點,然後趁著混亂的上下車時機,飛快地啄吻了寧婉一下。

  寧婉被偷襲,等反應過來,只能色厲內荏地瞪向傅崢。

  結果都這樣了,傅崢還俯身湊近了寧婉的耳畔︰“再瞪我就再親你了。”

  這話下去,寧婉嚇得趕緊收了眼神。

  不瞪了,再也不敢瞪了,傅崢這男人真的是自己以前認識的傻白甜嗎?怎麼感覺一點都不克己守禮,雖然他的動作太快以至于並不引人注意,完全沒人看到,但這、這還是在地鐵上啊!

  好在此後傅崢總算是消停下來,他牽著寧婉的手,終于到站下了車。

  傅崢找的這家游樂場挺好找,兩人沿著路標前進,很快就到了大門口,等買票進去,寧婉才發現傅崢選擇這家游樂場的理由里邊確實別有洞天。

  沒有太過低幼的項目,但保留了很多少女心的童話場景,整個主題樂園看起來像是情侶向的,充滿了情侶雙人活動,游樂場內隨處可見的也是卿卿我我的小情侶,撒狗糧秀恩愛的氣氛很明顯。

  寧婉拉著傅崢先坐了個熱身的旋轉木馬,然後去了摩天輪,又排隊玩了好幾個熱門項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傅崢雖然一路都溫和地笑著,但看起來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而直到兩個人走到一個“交換秘密樹洞”的項目前,傅崢才終于一掃此前的心不在焉,他看了眼寧婉,有些不自然道︰“我想玩這個。”

  這大約是游樂場里的熱門項目,此時項目外排了老長的隊,寧婉愣了愣︰“你確定?”

  傅崢點了點頭︰“因為有些事想和你說。”

  寧婉看眼這個項目的游戲規則,有些失笑︰“所以要交換秘密?”

  傅崢也真是,怎麼和小學生似的,還交換秘密呢!

  只是雖然听著有些尷尬和幼稚,傅崢還是默認了。

  好在隊伍雖然長,但因為整個項目不過就是兩人分開,進去各自的樹洞告解室寫下秘密,然後交換樹洞號碼,最後去樹洞櫃領取屬于彼此的秘密,整個流程並不復雜,人來人往的,工作人員挺多,因此排隊並沒有等很久,很快寧婉和傅崢就快輪到了。

  這項目是傅崢指定要玩的,然而越是臨近上場,傅崢的表情雖然還很冷靜鎮定,但握住寧婉而微微漸緊的手卻泄露了他的情緒他竟然有一點緊張?

  “兩位,那請女生往左邊,男生往右邊哦。”

  而等正式輪到兩人,寧婉準備和傅崢分開往左邊走之前,傅崢又拉住了她的手,他抿了抿唇,三十歲的成熟男人了,此刻看起來竟然有點像個忐忑的小孩,只是最終,傅崢沒有說別的話,只是親了下寧婉的臉頰,然後盯著她的眼楮,很鄭重的模樣

  “不管我有什麼秘密,喜歡你是真的。”

  他說完這句,才放開寧婉的手,隨著工作人員的指引往右邊走。

  寧婉愣了愣,這才也轉身往左邊走,只是傅崢剛才的樣子讓她心里有點慌亂。

  傅崢到底瞞著自己什麼事了?

  寧婉這人思路有點廣,這麼幾分鐘的路程里,已經給傅崢預設了無數種“秘密”……

  他有什麼秘密?

  是嫖娼被抓過?身陷網貸?還是委身過富婆?還是……再夸張一點?

  不舉?

  寧婉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離譜了。

  她咬了咬嘴唇,然後在粉色的紙上寫上了自己的秘密,然後交給了工作人員。

  雖然這個項目因為熱門安排了很多工作人員配合,但現場人流量實在太大,這個游樂場又是近期剛開始運營的,整個管理經驗和流程完善上估計還有所欠缺,寧婉看著收走自己粉色秘密紙條的工作人員又焦頭爛額地去輔導身邊另外一個一看就新入職的工作人員,最終順帶還幫她收走她服務的那位女生的粉藍色秘密紙條。

  寧婉不知道別人的秘密是什麼,但她的秘密其實挺簡單,只是講出來有點不好意思

  傅崢是她第一個男朋友。

  都工作幾年的人了,有時候沒有感情經驗都稱不上一種優點,反而講出來會有點異類的樣子。

  現代社會節奏太快了,大家甚至都沒了慢慢靠近慢慢彼此磨合慢慢成長的耐心,很多時候男生也只想找個有過感情經歷更為成熟懂事的女孩子當女朋友。

  只是寧婉寫下自己的秘密後,又忐忑起來,所有傅崢呢?傅崢的秘密是什麼,以至于讓他這麼鄭重其事?

  傅崢被引入右邊的樹洞告解室後,抿著唇認真地寫下了自己對寧婉做出的隱瞞,因為習慣用電腦,平時工作也都是打字,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手寫過字了,但傅崢還是耐心而鄭重地一個字一個字解釋了自己“微服私訪”的原因。

  傅崢的字本來就寫的很好看,如今為了寧婉,他寫的也更用心了點,只希望寧婉看到這樣賞心悅目的字,被欺騙的氣憤能首先消散一大半。

  告解室提供的秘密紙條寫了整整一頁,傅崢還覺得不足夠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他又翻了一面,繼續寫。

  雖然造了人設,身份是假的,但對寧婉的感情是真的。

  就像期末考試遇到沒把握的論述題一樣,即便不清楚自己的答案是不是老師想要的,但下意識就想拼命寫,寫的越多越好,洋洋灑灑,把整個答題區都寫滿,也不知道是心理安慰還是真的有用,總想著萬一寫的長篇大論里有意外踩中正確答案的點呢?即便是打了個擦邊球,也能再多得點分?又或者,即便完全和正確答案背道相馳,但至少希望自己答滿全答題紙的態度,能讓老師知道自己是想認真答題的。

  傅崢恍惚間覺得自己就是這樣一位學生,因為自己的過錯沒有好好復習,不知道寧婉布置的考試的正確答案,但是還拼命想要得到盡可能多的分數。

  在這種心態趨勢下,傅崢最終把這麼一個交換秘密的小紙條寫成了一份坦白錯誤展望未來改正缺陷的自白書。

  工作人員催了他好幾次,他才終于抿著唇把紙折好放進專門的秘密袋里交走。

  接著就是漫長的等待和忐忑。

  只可惜傅崢死也沒想到的是,收走他紙條的那位工作人員,在拿著他的秘密往外走的時候,因為等待傅崢的時間有點長而需要快速把傅崢這個紙條放進對應的樹洞里,走路時過于匆忙,以至于在拐角處猛的和自己的同事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

  被撞的那位同事手里也抱了好幾個秘密袋,這麼一撞,和這位工作人員的全都混雜在了一起。

  原本負責傅崢的那位工作人員心里火急火燎,又是個新來的實習生,擔心自己工作超時,只記得自己的那個秘密袋挺厚,還是藍色的,見地上完全有個厚度顏色相對應的,想也沒想,就趕緊彎下腰撿起來,又和同事道過謙後,這才趕緊地往樹洞櫃跑去了。

  寧婉坐等右等,終于等到了負責傅崢的那位工作人員給她送來存放傅崢秘密的樹洞櫃密碼。

  為了保護隱私性以及給出彼此空間,各自將在獨立的空間取樹洞櫃里的秘密,寧婉拿著密碼,在忐忑和緊張不安里取出了傅崢寫給自己的那封信。

  這是一封很厚的信,見到這厚度,直感傅崢應該是有個大秘密,寧婉心里也有些沉重,她小心地拆開袋子,映入眼簾的便是

  好丑的字!!!

  寧婉幾乎被撲面而來密密麻麻的丑字驚得差點把信扔了。

  社區現在也推廣無紙化辦公,因此以往在社區的咨詢記錄等多數都是直接錄入電腦,以至于平日里寧婉確實沒見過傅崢寫字,唯一見過的也就是他自己的簽名……

  只是明明這家伙簽名的筆力看起來非常渾厚,幾乎可以說是蒼勁有力了,怎麼別的字竟然寫的如此之丑!

  以往邵麗麗就嫌自己平時的字體太過幼稚,沒什麼律師風範,因此在網上購買過簽名設計,照著設計苦練一陣後確實每次簽名都龍飛鳳舞很有氣勢,然而一寫別的就打回原型。

  只是邵麗麗字再幼稚,也不至于……不至于像傅崢這個這樣……

  也太丑了……

  即便寧婉帶上了男友濾鏡,也還是不得不感慨,真的好丑啊……

  都說字如其人,那按照傅崢這個字,他還能長成那樣,可真是整容般的長相,也可謂是天賦異稟了……

  不過字丑歸丑,這麼厚厚長長的內容,都不能說是紙條了,幾乎夠得上是一封信,可見他內心對這次秘密交換的鄭重。

  寧婉抱著忐忑的心情打開了傅崢的秘密,結果第一句話就把寧婉給鎮住了

  一直以來騙了你。

  ???

  寧婉有些揪心了,這……傅崢到底騙了自己什麼?如果是原則性的欺騙,那即便自己再喜歡他,還是不能原諒的!

  好在第二句話,就讓寧婉……或許是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根本不多成熟穩重,平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我其實特別怕黑,怕鬼,還是個愛哭精。作為男人,有這些弱點,說出來真的很丟人,但覺得還是想和你坦白,希望你能喜歡真正的我。”

  “雖然都說男人應該保護女人,可我覺得這也是種刻板印象,我……我有時候也渴望靠在你的肩膀上被你保護……”

  ……

  拉拉雜雜千字的長信,寧婉看完,心里有些復雜。

  這還確實是個挺勁爆的小秘密。

  寧婉從沒想過,傅崢這種成熟穩重的外表下,竟然藏著縴細敏感的少女心?還是個哭包?

  雖然光是想象一下傅崢倚靠在自己肩上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樣子,就有些違和,但寧婉在社區干久了,是個挺包容的人,一米八幾的傅崢“大鳥依人”地靠在一米六五的自己身上,自己霸道總裁般地安慰對方“男人,別哭!”,想想這場景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況傅崢願意主動擁抱自己向自己坦白,這是很有勇氣的行為!

  寧婉覺得,自己無論如何要給他支持。

  只要不是劈腿出軌裸貸詐騙這些人品有問題的事,寧婉其實都覺得可以理解。

  何況傅崢這封信上,還帶了斑斑駁駁已經干燥的水痕,可見寫這封信時,傅崢恐怕也哭的很慘。

  光是這麼一想,寧婉就有些于心不忍了,要一個內心脆弱的男子每天都故作堅強,違背自己的真實性格,完全不能放飛自我,想來也是挺慘的……

  因此,等寧婉重新在匯合點見到傅崢,心里充滿了對這個男人的憐愛。

  傅崢相比倒是挺拘謹的,可能是剛坦白了自己內心最大的秘密,看起來頗有些緊張的模樣,他見到寧婉,有些不自然︰“你看了吧?”

  寧婉點了點頭︰“我看了。”

  傅崢的樣子甚至有些小心翼翼︰“那你還願意……”

  寧婉打斷了他,她盯著傅崢,認真道︰“我願意。”

  即便是傅崢,這一刻也有些驚愕︰“你不介意嗎?我之前騙了你。”

  “不介意。”寧婉安撫地笑了下,她清了清嗓子,“你雖然確實騙了人,但你的出發點並沒有主觀惡意,也是陰差陽錯才這樣的,而且我也可以理解,你中間雖然有多次坦白的機會,但礙于心理壓力不坦白的原因,畢竟這種事,貿然那麼正式的講出來坦白,我可能確實接受不了。”

  畢竟作為個男人,是個哭包這種事,讓當事人當面坦白確實是強人所難。

  寧婉這話說完,傅崢原本緊繃的表情在錯愕後隨即便是松了一口氣的自在,他像是原本在等著一場狂風暴雨的侵襲,然而最終竟然得到的是和風細雨的潤物細無聲,臉上一時之間有些百感交集和感激

  “對不起,但不論怎樣,騙了你就是我的錯,但喜歡你是真的,不論我是怎樣的人,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傅崢說著,輕輕抬起了寧婉的手,然後落下了一個輕淺的吻。

  他這個動作讓寧婉始料未及,因此更加心跳加速了。傅崢也真是的,不都坦白了自己內心就是個少女心脆弱哭包了嗎?怎麼如今面對自己還在造著成熟魅力男士的人設啊?何況這裝的還挺像的,撩人于無形似的。

  “既然都坦白了,以後在我面前就沒必要裝了,該怎樣就怎樣吧。”

  結果寧婉這話下去,傅崢倒是愣了愣︰“你確定?”

  “確定啊,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你就真實點,坦誠點!大膽做你自己!”

  ……

第65章

  傅崢其實在交換秘密之前, 預設了很多次不同的發展,但大略都離不開寧婉生氣,只是每種假設里, 寧婉生氣的程度有所不同,然而事情最終竟然往他壓根沒想過的方向走了寧婉看起來一點也沒介意,非常大度地原諒了他的欺騙。

  甚至還鼓勵自己真實點?

  傅崢內心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欣喜,真實的自己有一身老板病,確實就是她曾經說的那種少爺做派,有時候甚至還挑三揀四的, 但寧婉竟然讓自己做自己,她不僅接納了自己的優點,連自己的缺點都一並認可了。

  “以後要走夜路的話記得叫我陪你,我給你買個小手電,就掛在你的鑰匙串上, 另外以後有了我,你有什麼委屈的事,也別放在心里,想哭就哭出來吧……”

  傅崢真心實意有些感動, 沒想到寧婉如此溫柔地接受了自己的欺騙,甚至連自己身上的所有都包容了。因為太過激動, 以至于後面寧婉那一連串奇怪的關照,傅崢也並沒有在意, 只是溫柔地看向寧婉, 畢竟真要想的話,寧婉這些話傅崢也懂是什麼意思, 雖然在外自己是個獨當一面的高級合伙人,但在寧婉的眼里, 自己可不還是個小寶貝嗎?

  男人,即便是像自己這樣成熟的成功人士,在職場和社會上拼殺,可不也會遇到蠻不講理的客戶和糟糕的事嗎?可寧婉需要的不僅是自己強大的一面,也願意在自己受挫折的時候接納自己。

  傅崢越想越覺得,寧婉這個女朋友,自己交得簡直太值了。

  寧婉眼見著傅崢的表情由忐忑緊張到錯愕,最終到動容,心里也是非常感慨,想來這男人也不容易,社會外界給了男女定下了過分死板的分工,仿佛都應該男主外女主內似的,可每個人的特質不同,也有男生喜歡照顧家人熱愛家庭生活勝過職場生活,更有女生願意投入到職場競爭和廝殺里去。

  誠懇地想一想,傅崢三十了,這次又錯過了大par團隊的挑選,即便學歷不錯,第一份工作就進了正元這樣的大所,但未來其實還是很艱難的,真實性格又是個哭包,寧婉覺得,以後自己真的要承擔起養他的責任來了,自己負責賺錢養家,傅崢負責英俊如花,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而一旦自己的秘密得到了寧婉的諒解和接納,傅崢看起來整個人都放松了,也終于騰出心思來調侃寧婉的秘密,他駕輕就熟地攬過了寧婉的腰︰“我是你第一個男朋友?”

  寧婉有些色厲內荏地瞪了傅崢一眼︰“你想暗示什麼?你有很多個前女友嗎?”

  “沒有。”

  “沒有?”

  傅崢這個答案倒是讓寧婉真實震驚了,他這樣的長相外貌,又早早留學國外,如今何況都三十了,有個把前女友都正常,寧婉心理上也都接受,只要別太多就行,只是沒想到……竟然沒有?

  “你不是騙我吧?你們留學生不都開很多party嗎?還有去酒吧之類的?”

  傅崢有些失笑︰“你也對留學生印象太刻板了,留學生確實為了融入或者好玩會去參加一些party,也可能好奇去酒吧,但是並沒有你想象里的那麼容易找對象,本身學校里亞裔總體算是少數族群,在本身就少的同類型里再找彼此合適的,也沒有那麼容易,很多留學生可能留學好多年也保持單身好多年,反而羨慕國內的男大學生呢。”

  說到這里,傅崢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寧婉的耳尖︰“我朋友和我抱怨羨慕國內男大學生的時候,我一直沒什麼切身感受,但現在還真的有點羨慕,或者說是嫉妒。”

  寧婉被親的不好意思,覺得耳朵紅了,連帶著臉蛋也紅了。

  傅崢卻還嫌不夠似的,他壓低了聲音︰“特別是羨慕和你一個學校的男生。”

  “不僅羨慕和你一個大學的,還羨慕和你一個高中的。”

  “比如陳爍。”

  “國內的男大學生可真是挺開心的,那麼多漂亮的同齡女生,課業也不存在語言障礙需要更加刻苦的情況,整個大學期間比起留學生來說不是輕松多了?一邊上學還可以一邊談戀愛。”

  傅崢說到這里,真的有點吃味了︰“不僅這樣,國內還有各種菜系,哪里像留學生,在國外被太多口味詭異的所謂中餐傷害了,以至于都習慣上西餐了。”

  “美國的法學院壓力很大,根本不輕松,沒有時間去約會。”

  听到傅崢此前並沒有結交過前女友,寧婉心里忍不住有些竊喜,然而一听他這話,又有些不高興了︰“你這是什麼遺憾的語氣?”

  “不遺憾。”傅崢笑了笑,他壓低聲音道,“有些人和你是高中同學是大學同學又如何?最後做你男朋友的還是我,所以沒什麼可遺憾的。”

  他說完,看了寧婉一眼,然後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聲音仍舊冷靜,但其實听起來其實有些隱藏得非常好的害羞︰“既然都是第一次談戀愛,那就互相摸索著來吧,我要有做的不夠好的地方,你直接說就好,我會改。”

  傅崢這番話,說的還挺有那個架勢,寧婉拉著他的手晃了晃︰“知道啦。”她想了想,補充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我有什麼地方不好,要是讓你難過了,你千萬不要憋著……”

  傅崢這麼愛哭,看起來還挺善妒,寧婉覺得自己以後還是要好好保護他的少男心。

  這一天,交換了秘密的兩人一路都牽著手,像游樂園里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一起創造了彼此人生里很多共同的第一次︰第一次在“洞穴探險”的山洞里背著其余團隊成員偷偷接吻、一起去做情侶漂流被對面船上的人潑得頭發都濕了、一起排隊吃超級超級熱門的手槍雞腿、一起分食一只抹茶冰激淋,結果吃著吃著又親了……

  這麼多年來,寧婉或許是第一次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一切一切現實里的壓力、不完滿或者遺憾,只沉浸在滿心的甜蜜里。

  在這里,她不需要做一個情緒緊繃隨時待命的律師,不需要為社區的工作所煩惱,不需要焦慮怎麼在職場上更加有競爭力,也不再需要為未來職業道路而忐忑,簡簡單單,只是寧婉。

  傅崢很好,好像有了他,寧婉終于可以有偶爾逃避現實壓力的避風港,雖然傅崢自稱自己是個內心脆弱的哭包,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寧婉卻覺得,在他身邊就很安心,好像光是他在就覺得很可靠很踏實。

  到了傍晚十分,寧婉拉著傅崢的手,終于迎來了游樂場最後一個項目煙火。

  說來也巧,今天這個情侶主題游樂場剛開業滿100天,因此寧婉和傅崢也才好運地趕上了煙火表演。

  只是畢竟是小規模的低空煙火,游樂園里佔據高地適合觀賞煙火的地方又不多,等寧婉和傅崢趕到,好位置都被別的情侶佔了個七七八八。

  說不遺憾是假的,但寧婉不想影響傅崢的心情,便也笑著安慰他沒事。

  然而沒想到,等煙火真正開始綻放,寧婉正準備踮著腳尖努力從前面遮住自己視線的人頭和身影里窺視點煙花的倩影時,傅崢輕輕下蹲,從身後攬了了她的腰,然後抱住了她的腿,像是舉小孩子一樣把寧婉舉了起來。

  他的動作非常穩健,甚至還游刃有余般,寧婉被這麼舉起,一點沒覺得傅崢的動作出現晃動,而他的動作也非常小心,寧婉在他的動作下,並沒有覺得任何不舒服,只覺得視線突然開闊起來,眼前終于是無人遮擋的煙火。

  絢爛的,美麗的,多變的,就在寧婉的眼前轟然綻放。

  而自己因為被傅崢抱著舉起而能看清煙火,傅崢的視線卻完完全全被自己給遮擋住了,這場煙火,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寧婉的背。

  因此煙火雖好,但到中途,寧婉就從傅崢手里掙脫了出來︰“傅崢,你也看呀。”

  結果傅崢卻並不在意︰“我比你年紀大,看過的煙火也多,少看一場也沒事,所以你看煙花就好,我看你就夠了。”

  這話說的,幸而煙花爆破的聲音和周遭的人聲掩蓋了寧婉的心跳聲,否則她懷疑那聲音大得是個人都能听到。

  始作俑者卻不甚在意,又朝著寧婉伸出了手臂︰“來吧,我抱你看。”

  傅崢的動作非常紳士,雖然抱著寧婉,但一點沒有多余的動作,純潔而克制,仿佛真的是在舉著一個小孩子,小心翼翼又足夠讓人信賴。

  因為父親的原因,寧婉的童年里從沒有像別的小孩被抱抱親親舉高高的記憶,然而這一瞬間,被傅崢這麼托舉著,看著眼前絢麗的煙火,她突然和過去、和自己的生活和解了。

  好像沒有什麼再值得遺憾和憤懣的了,好像心里關于童年的那些負面情緒都可以埋葬了。

  生活有時候會從你手上奪走一些什麼,但只要還在認真向上地活著,這些東西總會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你的手中。

  並不是多高端的游樂場,也並不是多昂貴的煙花,更不是多富有的男朋友,然而這種平淡真實的幸福卻讓寧婉覺得安心和踏實。

  雖然只听說過向流星許願會靈驗,並沒有任何說法說向煙火許願也會,但寧婉固執地覺得,煙花和流星本質上並沒什麼不同,都是短暫美好稍縱即逝的東西,因此用煙花替代流星也沒什麼不妥。

  她的臉蛋因為激動和緊張而有些微微泛紅,眼楮里映照著煙火的光,然後她悄悄地許下了自己的心願

  希望這一刻永不結束。

第66章

  傅崢最近可謂春風得意, 既贏得了愛情,也順水推舟坦白了自己假身份的秘密,一切比他預料的還順利, 寧婉非常溫順包容地接納了這一點。

  原本傅崢還擔心,一旦坦白了自己老板的身份,寧婉即便原諒自己,也多少因為身份差距要生出嫌隙和距離感,然而沒想到這一切都沒有,以往寧婉怎麼對自己, 如今還是怎麼對自己。

  度過了一個甜蜜的周末後,傅崢和寧婉又恢復到了社區緊張的工作里,雖然因為坦白了身份,其實傅崢任何時候都能回到總所,可他並不想留給寧婉這種不負責任的印象。即便要離開社區, 也應該把社區所有該做的事做完,然後等所里安排新的輪值人員,好好交接後,再徹底脫手這塊工作。

  在社區最後一個重要任務就是過兩天要舉辦的社區普法運動會, 這次運動會是趣味形式的,活動項目並不激烈, 兼顧了社區年齡層,針對不同的年紀都有相應不同的項目, 費用則是由律協和正元所一同承擔的, 為了鼓勵大家參與的積極性,幾乎是參加就有獎, 只要參與,就能有上到洗衣機電視機之類家電, 小到洗衣粉、臉盆、毛巾三件套之類的小禮物,其余一二三等獎則更是除了這些日用品,還有豐厚獎金。

  “果然獎品和金錢才是讓大家積極參與的動力。”寧婉看著電腦後台的報名名單和人數,不禁發出了感慨,“其實社區普法活動每年都辦,但前幾年都是那種擺攤咨詢式的活動,發發宣傳單,張貼下普法海報,拉下橫幅,做點公眾號推送,雖然說形式是好的,也能讓人意識到在普法,可說實話,互動性特別差。”

  “但這次用趣味運動會的方式,外加有很多獎品和獎金誘惑,報名的果然就很多了。”

  針對這次的社區普法活動,寧婉此前和季主任好好商量過了,運動會的項目除了按照不同年齡層的單人項目外,還有很多家庭項目,而為了契合社區普法的主題,所有運動在參賽前都需要回答一個社區法律小知識,回答正確地才可以取得參賽資格,而對于這一點,這次大家顯然都很踴躍,畢竟只要能夠參賽,獎品就見者有份,老阿姨們不嫌棄獎品的大小,即便是小到一塊香皂,她們也很有熱情。

  最近寧婉全身心都撲在了這個活動上,忙的焦頭爛額,傅崢便繼續分攤原本的社區咨詢工作,順帶對社區普法趣味運動會籌備工作搭把手,而同時,隨著傅崢入主總所時間的臨近,總所那里也有部分工作需要交接,因此這天下午,傅崢便趁著午休時間趕了一趟去正元總所。

  如今在寧婉面前恢復了身份,傅崢進正元所更理直氣壯和自在了,雖然沒在所里公開身份,但去高遠辦公室也不會再避人眼線了,等他和高遠處理完了一些工作交接,覺得有些事也該和高遠交代一下了。

  “我和寧婉坦白了,她沒有任何嫌隙地就接受了我的隱瞞。”傅崢抿了抿唇,“因為秘密交換樹洞項目,這件事總算順利平穩過度了,所以還是要謝你。”

  高遠一听,忍不住得意起來︰“你看看你看看,我高遠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不過我們既然是朋友,那種請客吃飯之類的謝謝就不用了,和你關系這麼好,咱們不講究這些虛情假意。”他頓了頓,一本正經道,“要謝就要真金白銀,這樣吧,大恩不言謝,你就免費給我一個商事案源吧,我要求也不高,三千萬以上標的額就行。”

  “可以,給你一個標的額六千萬的。”

  高遠提出“非分要求”的時候,並沒有指望傅崢會答應,以傅崢這家伙的冷酷精明,自己提三千萬,最終肯定對半砍,能有個一千五百萬就好的不行了,結果沒想到,傅崢不僅沒砍價,還在自己報價的基礎上漲了一倍?

  高遠這下有些害怕了︰“傅崢,你發燒了嗎?現在思維清醒嗎?你難道就因為和寧婉談上了戀愛,就激動的失了智?”

  傅崢抿了抿唇︰“三千萬是給你的謝禮。”

  “那剩下的三千萬呢?”

  傅崢沉吟了片刻,然後清了清嗓子︰“是給你的賠償。”

  “賠償?”這下高遠更捉摸不透了,“你什麼時候傷害我了嗎?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方面的賠償?”

  “精神方面的。”

  “?”

  傅崢鎮定道︰“你也知道,造人設的時候為了逼真,會把一些背景信息人物關系都做一些模糊和藝術化處理,我當時給自己設定是家道中落的實習律師,自然不可能有你這樣的大par朋友,但又需要對你擠走陳爍把我空降到社區這事進行合理化操作,所以對你的行為理由進行了一些扭轉。”

  高遠立刻表示了理解︰“我懂我懂,不過,這值三千萬?”他轉了轉眼楮,好奇道,“還有,你給我造了啥理由啊?”

  “總之,你也別太在意了,三千萬標的額的案子,我多送你一個。”

  高遠的老婆喜歡買買買,高遠都是認真工作養家讓她負責貌美如花,傅崢突然失了智要送這麼大的標的額給自己,他當然來者不拒,只是到底還是有些在意自己被傅崢塑造成了什麼形象,在傅崢離開前一秒,都還在好奇追問。

  傅崢被他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得沒法︰“寧婉為什麼會被調派去社區,你知道理由吧。”

  扔下這句,傅崢又看了高遠一眼︰“說真的,其實你沒必要知道,我本來想去樹洞交換秘密的,但想來想去太麻煩,就這樣吧。總之,現在我身份已經澄清了,你在寧婉心里的不白之冤自然也洗刷了,所以不要在意,只用知道,以後你和我又可以光明正大一起共事就好。”

  ???

  高遠簡直一頭問號,他自言自語道︰“寧婉被派去社區的原因?她不是因為不服潛規則被金建華針對了嗎?但這和你和我有什麼關系,傅崢去社區不就是……”

  “我靠!”話說到這里,高遠就都懂了。

  傅崢這賤人,竟然給他安的是這麼一個潛規則狂魔的人設?!而且就算潛規則男人,他至于朝傅崢下手嗎?他除了長得好看點賺得多一點,會干家務嗎?會做飯嗎?會噓寒問暖嗎?自己潛規則誰不好去潛規則他?是嫌自己日子過得太好了,所以犯賤給自己請一尊大佛回家嗎?何況家里有自己老婆這個姑奶奶已經足夠了!再潛規則傅崢,自己是不怕死還想湊一對雌雄雙煞在面前?

  這麼一想,高遠心里剛才白白得到六千萬標的額案子的快樂一下子就沒了,他甚至覺得自己背了這麼大一個黑鍋,應該值六個億!

  垃圾傅崢,毀他名節!

  傅崢自認為坦白過身份了,因此並沒有特意和寧婉交代午休去正元所的事由,他並沒意識到,在寧婉心里,這完全是另一種解讀

  對傅崢利用午休時間去正元所,寧婉其實是有些心疼的,他沒被大par錄取,但畢竟也有男人的自尊心,也想在律師這一行業里立足,因此如今能做的,便是盡可能在社區工作之外的閑暇時間,多跑跑總所,多積極主動地幫各位其余合伙人打點下手,一來刷刷存在感,二來要是哪個合伙人認可了他的態度和努力,興許就算進不了高伙的團隊,進個中伙的也行。

  因此對于傅崢最近頻繁出入正元總所,寧婉懂事地沒有多問,這種事心知肚明就好,問太多了傅崢尷尬也受傷。

  近來其實寧婉的生活發生了很多巨變,雖然還沒面試,但這類面試也不過走個過場,一旦通過了筆試,基本板上釘釘就能加入大par團隊了,而同時,也結束了單身生涯。

  因為她即將加入大par的團隊,社區這塊工作自然需要交接,總所已經出了輪崗名單,明確了未來交接的兩名律師,以及此後的輪流名單,針對社區工作這塊也出台了詳細的工作細則,未來不再會出現排擠式流放式遺忘式掛職了,所有律師在社區輪崗中的表現也會計入年終考核,表現差勁的直接會扣年終獎。

  最初被“流放”到社區時,寧婉特別不甘心,這兩年間因為社區工作壓力繁重而煩悶時,也祈禱過能早日離開,可如今事到臨頭,她倒有些不舍起來,一邊寫著交接日志,把社區很多注意事項、辦事細節、自己曾經踩過的坑都一一記錄下來,一邊也回顧總結著自己這兩年來處理過的一個個案件雖然說出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但事實上確實改變了一些人的人生。

  尤其前幾天剛結束了舒寧離婚撫養權糾紛案的一審,更是讓寧婉感慨又開心。

  自舒寧帶著女兒搬出分居後,虞飛遠自然又故態復萌,又是跪地認錯,又是痛哭流涕自抽耳光,好在這一次舒寧是真的下定了決心,死活沒有原諒虞飛遠,而一旦發現舒寧的態度強硬,虞飛遠便也變了臉,軟的不行來硬的,開始對舒寧進行言辭恐嚇、半夜電話騷擾,甚至查到了舒寧的新住址後,找人上門在門口刷油漆,而舒寧在寧婉和傅崢的建議下,在門口裝了攝像頭,也對電話、短信進行了錄音和截圖,對這部分行為都進行了證據的保全和公證,最後虞飛遠威脅恐嚇沒撈著好,反而是給舒寧送了人頭,更加證明了他在這段婚姻里是如何對舒寧進行壓迫的。

  因此最終,初戰告捷,一審判決離婚,而因為舒寧已經找到了體面穩定的工作,此前虞詩音也是她長期照料的,本著對孩子好的宗旨,虞詩音的撫養權也判給了舒寧,虞飛遠則需要按時每月支付孩子的撫養費直到十八歲。

  “他給不給錢都無所謂,我自己掙的夠了,再不濟省吃儉用也不會虧待女兒,以前覺得自己很沒用,不能離開他獨自生活,也覺得離婚帶個孩子的女人社會上會被歧視日子很難過,但現在發現,完全沒有。雖然確實比別人難一些,但日子還是能堅持下去,也會越來越好。”

  這一次舒寧來訪,氣色明顯好了很多,眼楮里帶了光,再不是以前那個談話都要害怕得鎖上門的人了︰“分居後才發現,其實有沒有虞飛遠都一樣,賺錢我自己也行,也根本沒他形容的那麼難,也是那時候才意識到,其實他存不存在都一樣,甚至不存在更好,孩子也不再陰沉和愁眉苦臉了,學習成績都上升了!”

  雖然對于一審判決,虞飛遠不服並表示要上訴,但不論是舒寧還是寧婉,都很有信心,虞飛遠絕無可能二審翻盤,甚至以虞飛遠控制狂的個性,恐怕在二審之前又能貢獻一波新的證據證明舒寧和他的婚姻完全沒必要延續了。

  對于寧婉馬上要離開社區這件事,舒寧也表現出了極大的不舍,同時有些擔心︰“那二審……”

  “你放心吧,你這個案子我會有始有終跟完,二審應訴也交給我就好,不用擔心。”

  舒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這才千恩萬謝地離開。

  而等舒寧案收尾,手頭還剩下的工作就是這個普法趣味運動會了。

  而正當寧婉和傅崢都按部就班地在忙著各自的事,生活都在有條不紊地朝前推進之時,陳爍同樣心里也翻江倒海地搗鼓著自己感情生活的質變

  雖然因為時運不濟被狗砸導致自己的燈光表白被中斷,但如今,是時候重新再考慮下如何表白了!

  本來按照計劃,陳爍會在明天才能出院,寧婉也說好了明天一早就來接他出院,為他去去晦氣慶祝下,但誰知陳爍的恢復情況相當好,醫生告知他不用等明天,今天就能出院。

  自從被砸之後,因為手骨折了,工作是別想繼續進行了,陳爍的老板給他放了假,還包了個慰問紅包,于是陳爍天天躺在病床上,幾乎是無所事事,但拜這所賜,時間多了出來,索性便都用來琢磨和寧婉的事了。

  想也不用想,要是明天按時出院,不僅寧婉要來,傅崢肯定會跟來,甚至所里幾個要好的同事,可能也會抽空來,這麼拉拉雜雜一堆人,自己出院這麼好的機會,恐怕連句私密話都和寧婉說不上……

  這麼一分析,陳爍幾乎當機立斷決定,誰也不告訴,今天出院!給寧婉一個驚喜!

  只是雖然出院了,但傷筋動骨一百天,自己的肋骨並沒有長好,骨折的手臂也還打著石膏,行走起來頗為不便,此前想要用燈光的方式表白,可惜因為飛來橫禍太過突然,陳爍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和所有相應的住戶溝通清楚,如今自己這個樣子,再一層層爬樓游說實在是有點太強人所難了,更何況自己對那兩棟樓也是有了陰影,不想再去了。

  思來想去,陳爍覺得,這次的表白,應該換點方式。

  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終于想明白了新的表白方式寧婉是個特別善良的人,自己如今正好受了傷,何不利用這點?

  如果自己“無意”間向寧婉透露,自己父母如今沒空來照顧自己,同時,再編造點悲慘故事,比如之前租的房子正好到期,房東把自己趕出來;因為手骨折肋骨骨折,生活諸多不便需要人照顧,可身邊完全找不到靠譜的人,再者,工作上的事也希望不要落下,希望能有人能每天給自己更新下所里的情況……

  陳爍幾乎篤定地認為,只要自己一開口這麼向寧婉賣慘,寧婉幾乎毫不遲疑就會“救自己于水火”,陳爍都打听過了,寧婉此前自己買了個小戶型的公寓,客廳還是可以睡人的,有一陣子她手頭緊甚至還想過把客廳改造一下找個人合租出去分攤點生活壓力,如今只要自己表現的足夠淒慘,又願意出點租金,按照自己和寧婉認識那麼多年的交情,她肯定是能同意讓自己暫時借住的。

  借住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意味著日久生情,意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意味著可以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的優點,潛移默化中就把寧婉俘獲!

  退一萬步,就算不能借住,陳爍依稀記得寧婉隔壁那戶正空置著,也不是不能聯系下租住。總之,做不成室友就做鄰居,也是極好的。

  自己這傷最起碼養三個月,等養好了傷,和寧婉的感情濃度也已經到了可以質變的臨界值,那時候再表白,在家里擺個愛心蠟燭,送個玫瑰,這女朋友,可不手到擒來?

  陳爍對自己的魅力還是有自信的,認為一直沒能拿下寧婉,還是礙于平日里除了工作外,兩個人私下相處時間太少,以至于寧婉印象里對自己還停留在高中的青澀時期,無法以一個成熟男人的眼光來評判自己,總覺得自己是個弟弟,所以根本對自己不會想到戀愛那根筋上去。

  在醫院的這幾天,陳爍熟讀了諸如《戀愛聖經》《撩妹一百零八式》《如何成功解鎖姐弟戀》《成為一個優雅成熟男子的必備技能》《情話大全》等等市面上所有高推薦度的戀愛寶典,用了應對司法考試時的態度學習消化,遇到特別經典的地方,還用尚且健康的左手吃力地記在記事本上。

  賣慘這一條,也是陳爍從書里根據寧婉性格總結出的方案。

  如今,陳爍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完備系統的理論知識,只等能和寧婉朝夕相對實踐了。

  只是雖說能出院了,但骨折這種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復原的,陳爍打著石膏,動作仍有些緩慢而笨拙,好在此前負責自己病區的一位年輕實習小護士一直對自己頗為照顧,今天又恰逢值班,幫著自己跑前跑後辦理出院小結,一下子省卻了陳爍很多煩惱。

  等出了院,陳爍一分鐘也不想浪費,買了寧婉喜歡的奶茶甜點,就直奔社區辦公室,在出發前,陳爍還特意上理發店重新修剪了頭發,吹了個帥氣的造型,確保自己的儀表得體精致,這才往社區趕。

  提前一天出院,陳爍心里明顯從容和踏實很多,一來可以給寧婉個驚喜,二來,要是明天才出院,寧婉和其余人來的時候,自己這在醫院里住了這麼久的形象,頭發也長得顯得沒精神,又穿著病號服,實在形象不佳。

  而等陳爍興沖沖趕到社區,推開辦公室門,令人討厭的傅崢竟然不在,只有寧婉一個人,在陳爍短暫的欣喜過後,寧婉又給了他更多的欣喜她見著自己,果然是充滿了真實而無法掩蓋的驚喜。

  “陳爍!你怎麼今天提前出院了?也不和我說,早知道我就過來接你了!”

  “沒關系。我就想著不影響你的工作,社區這邊事情多,你一走開,還不知道要堆積下多少事,這兒又沒別人來接手,還不是得你下班後加班做?”陳爍乖巧懂事般道,“我本來就年輕,畢竟沒到三十,恢復能力好,醫生說提前可以出院,想著一來,早點為別的病人騰出床位來,二來也能早點回社區幫你的忙。”

  陳爍一臉認真表態道︰“我現在這樣,雖然出差走動之類的盡量避免,可在社區辦公室里好好回答居民們的現場咨詢,是完全沒問題的。”

  寧婉果然就是拒絕︰“不了不了,你還是趕緊回家去躺著好好休息,工作量也沒到我一個人分攤不了的地步,何況還有傅崢。”

  傅崢傅崢,到處都是傅崢,陳爍心里恨死了傅崢,但臉上卻還是雲淡風輕,並且成功地順著寧婉的話頭轉移到了自己想要的話題上

  “可回家……我這租的房子出了點問題,現在也沒地方去,我爸媽也都正出國在旅游,正因為我老大不小老是不肯去相親,過年又總沒法帶女朋友回家和我鬧別扭呢,說只要我單身一天,就不管我死活一天,兩個人瀟灑著呢,也不打算回國照顧我。”

  陳爍壓低了聲音,正準備讓自己顯得更為悲慘和孤苦無依般繼續,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傅崢回來了。

  陳爍幾乎是內心咬牙切齒地看向了門口,這人什麼時候回來不好,一定要這時候?

  傅崢看到他顯然也愣了愣,然後看向了陳爍還打著石膏的手臂︰“不回家休息嗎?”

  “不用,寧婉學姐這里肯定需要我。”

  傅崢卻是笑了︰“這麼身殘志堅沒必要的,辦公室這邊有我,你回家休息吧。”

  ???

  這語氣這態度,怎麼的合著以為自己才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

  陳爍決定教傅崢好好做人,他可憐巴巴般地看向了寧婉,不顧傅崢的視線,按照自己原本計劃的那樣,再次闡述了自己如今無人照看無處居住的現狀,然後提出了核心訴求

  “我想著你之前客廳不是還想分隔開了找個人合租嗎?正好我現在需要找個過渡的房子,我在傷好之前,能暫住下嗎?也正常付租金,也不知道你介意不……”

  陳爍最後兩個“介意”都還沒說完,傅崢就徑自打斷了他︰“介意。”

  陳爍這下真的忍不住了,他瞪向了傅崢︰“我在問寧婉,這和你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要住你家!”

  傅崢笑了笑︰“那不行,因為寧婉家客廳就算有人住,也是我住。”

  陳爍雖然沒開口,但他當即控訴般看向了寧婉,那眼神里,不用言語,已經充滿了“憑什麼”的意味。

  只是陳爍等待的寧婉指責傅崢的場景並沒有發現,寧婉只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後真的拒絕了自己︰“我現在不出租了,以前也就開玩笑,忘了和你說,我現在和傅崢在一起啦。”

  有些時候,人太過震驚,遭遇巨大打擊時,一下子反而都反應不過來,因此會表現出極大的平靜,此刻的陳爍就是如此,他甚至下意識鎮定地回復起來

  “哦,這樣啊……”

  對面的傅崢笑了笑︰“是這樣的,你住院期間發生了挺多事,但總之,現在我和寧婉在一起了,所以就算寧婉不介意,我也會介意。”

  “……”

  傅崢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下班了,我和寧婉約了今晚一起看電影,先不和你聊了,你還是多加保重,雖然是年輕人,身體可能恢復挺快的,但也要注意心理健康,養病期間可能一個人確實比較枯燥容易瞎想,回頭我推薦幾本好的商事法律案分析書給你,正好你現在單身,也認為自己沒到三十,還這麼年輕,那不如多關注下事業,好好拼一拼。”

  傅崢笑了笑︰“畢竟緣分這種事,還是挺難說的,你看我,人到三十,還正好能找到寧婉,你多努力下,到三十也能找到心儀的女朋友。”

  “……”

  傅崢說完,也不理睬陳爍的反應,徑自拉過寧婉的手,朝陳爍揮手再見,就這麼挽著寧婉的手走了。

  陳爍原本挺喜歡狗的,但這一刻,望著寧婉和傅崢離去的背影,只恨不得殺盡天下所有狗,自己只是被狗砸傷住院了幾天而已,結果就這麼風雲變色,等自己再回來,一切都變了……

  狗這種動物,應該滅絕。

第67章

  生活就這樣不緊不慢繼續著, 而緊鑼密鼓地籌備了一陣子,社區終于迎來了運動會的這一天。

  悅瀾社區空前的熱鬧,大家的答題熱情很高, 寧婉和傅崢忙前忙後,倒是也不亦樂乎。

  肖阿姨不僅是廣場舞王者選手,在普法競猜中也不遑多讓,在多個項目里都表現優異,最近她又分了手,如今又回歸了黃金單身阿姨的行列, 場上為她吶喊助威的叔叔伯伯們就有好幾個。

  肖阿姨本人也沒謙虛︰“我啊,就要讓社區有些嫉妒我的女人知道,我不僅能跳舞,還是個知識女性,這些普法題目, 完全難不倒我!也要這些追我的男人看看,一般人,根本配不上我!”

  肖阿姨也確實說到做到,非常厲害, 不過到底上了年紀,一連參加了五個項目, 此刻也有些氣喘吁吁,不得不站在寧婉和傅崢這兩個工作人員身邊休息, 無緣場上別的項目。

  此刻進行的正是全場熱度最高的項目趣味跑步。

  這個項目有非常豐厚的獎品, 小到日用品,大到電腦手機智能家電電瓶車自行車, 應有盡有,而項目的規則相當簡單, 就一個選手在得到比賽開始的指令後,可以在獎品堆里拿任何東西,不限數量,不限價格,然後抱在手里,一路負重奔跑前行,手里的東西一旦要是中途掉落,那就出局,因此選手還得不能太貪心,要是拿了太多東西,很可能中途有抱不住往下掉的,那就連參賽資格都沒了,而如果一路沒有任何東西掉落,還能第一個跑到終點的,那麼手里抱著的東西就歸選手自己所有了。

  這就和自助餐,只要能吃得完,不剩菜,東西就都歸你似的,只要你拿得動,不中途漏掉,能獲得第一名的話,拿著的東西都是你的。

  光是這規則和豐厚的獎品,就相當誘人,不少人都踴躍參加。

  而這場趣味跑步一共舉辦五輪,如今已經進行了三輪,只可惜肖阿姨只能望著抱著眾多獎品凱旋而歸的第一名酸溜溜︰“要不是我剛才在跳繩和立定跳遠項目里拉傷了肌肉,我肯定比他拿得獎品還多……”

  這場趣味跑步比賽確實是這場社區運動會的壓軸戲,季主任“老奸巨猾”,刻意把這個項目移到了最後,目的也很明確先用別的項目消耗社區的有生力量,等到最後一個項目,大部分人已經和肖阿姨一樣,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了。

  省錢鬼才季主任如此點評︰“這些獎品,我都買的七天無理由退換貨的,讓選手們先在前面別的項目里耗點力氣,等能來參加最後這項的,就沒幾個了,否則這種項目放在一開頭,我這些獎品不要全被抱走嗎?社區也沒錢啊,預算很緊的!這下就很好!讓他們還有力氣參加的人就少,從源頭上控制敵方的殺傷力和有生力量,我的獎品損耗也少,回頭結束了,把剩下的獎品給退了,還能節省一筆開支!”

  寧婉听完,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季主任預料的也沒錯,原本趣味跑步會舉辦五輪,每輪五個參賽人,結果到最後一輪時,都湊不滿五個參賽人了,怎麼的都少了一個……大家事先不知道壓軸的還有這種好活動,以至于都在前面的項目里拼盡了全力,都在氣喘吁吁的休息,有心殺則無力回天了。

  但最後一輪少個參賽人也不行,總要把項目給完美結束掉,一來二去,季主任沒法,只能看向了身邊的傅崢︰“小傅,要不你上去湊個數吧,正好努把力,雖然手機電腦這些被前幾輪的參賽人都搶光了,可還有不少家電也不錯,家里還缺什麼就拿什麼。”

  傅崢笑了笑婉拒道︰“不缺什麼了。”

  “沒事,這都最後一場了,別的項目里還有沒用完的獎品也行,這全場,你有什麼看上的,都可以!只要你能抱著第一個跑到終點,就歸你了!”

  傅崢原本看起來不太感興趣,然而季主任這句話一說,也不知道是怎麼戳中了他的點,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寧婉一眼,然後倒是點了點頭。

  寧婉看著傅崢去了起點處,開始的指令一下,她正目不轉楮等著看傅崢準備去拿什麼獎品呢,結果傅崢壓根沒朝獎品堆跑,而是朝著……朝著自己跑過來了?

  看著已經站在眼前的傅崢,寧婉一臉茫然︰“怎麼了?是不舒……”

  她的“舒服”兩字還沒說完,傅崢卻彎腰一把把她抱了起來,然後在寧婉的驚呼里就朝著終點跑了過去。

  一下子,社區其余圍觀的群眾都起哄起來,拍手的拍手,吹口哨的吹口哨,寧婉一下子成了眾人的焦點,她被傅崢公主抱在懷里,一時之間有些尷尬︰“你這是干什麼呀?”

  結果都這樣了,傅崢還挺振振有詞︰“季主任說了,全場任何一件想要的都可以。”

  他看了寧婉一眼︰“所以我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抱走全場我唯一想要的。”

  一瞬間,寧婉都有些臉紅心跳,傅崢這都什麼人啊!可以這樣犯規嗎?明明是他在負重奔跑,結果傅崢的心跳倒是听起來沒多劇烈,被他抱在手里的寧婉,心跳反而像是參加什麼劇烈運動了。

  然而季主任就是給傅崢開了後門,不僅沒阻止,還在一邊帶頭為傅崢加油助興。

  傅崢這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雖然抱著寧婉這麼個活人,結果跑得還是比同組的其余四個選手更快,第一個到達了終點。

  老季站在終點笑盈盈的,像個老狐狸,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傅崢︰“小傅啊,你要好好照顧我們寧婉啊。”

  幾乎也是傅崢剛把寧婉從懷里放了下來的同時,在兩個人都沒有任何準備之前,老季朝身後比了個動作,社區里別的工作人員為寧婉和傅崢拿來了錦旗

  “小寧啊,我知道你馬上就要回你們總所了,雖然以後沒你在社區幫忙,我壓力是要大不少,可我也是真心替你高興的,你這樣踏實肯干的人,不應該只埋沒在社區。”

  “自從知道你快要離開後,我們社區的論壇留言箱里,收到了不知道多少留言,希望能給你送這面錦旗。”季主任說著,又端出了一個紙盒,“還有這一箱子,是我們社區里不少阿姨伯伯送你的,都是自己做的,有人給你織了圍巾,有人給你送了十字繡,東西不貴,但確確實實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感謝你這兩年來為悅瀾的付出。”

  老季說到這里,轉頭看向了傅崢︰“小傅你雖然來社區時間短,但我也看出來了,你和小寧是一種人,有理想也有能力也有信仰,本來大家還和我抱怨怎麼在社區兩年沒給小寧解決單身問題,現在也算是大完美結局了,以後小寧,就交給你了。”

  季主任這番話結束,有人拉開了禮花筒,一時之間,彩色的禮花便從頭而降,也不知是誰,現場拉起了橫幅,內容更是讓寧婉有些失笑

  “慶祝第四屆社區普法活動圓滿結束,慶祝寧婉律師從悅瀾成功畢業”

  其實現場並沒有很浮夸,看得出,因為準備匆忙也沒彩排過,甚至還有一點混亂,但寧婉心里卻是溢滿了感動。

  看得出這一切,都是大家精心為自己準備的。

  寧婉從沒得到過父親的關愛,然而此刻季主任溫和鼓勵的眼神,讓她覺得冥冥之中一切確實都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

  自己最初來社區手忙腳亂時老季是如何和善地引導自己融入,在自己辦案不利時是如何開導自己……一幕幕,如今回想,只剩下了長足的感動。

  很多感情並不需要多熾烈,很多關愛也真的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自己沒能擁有幸福的童年和可以依靠的父親,然而身邊卻還有這麼多溫和的人,明明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然而正是老季這樣平凡溫暖卻熱心的人,才支撐起了社會的運轉,才在不知不覺間帶給了旁人很多的鼓勵和勇氣。

  寧婉握著老季遞過來的紙箱,看著里面一樣樣小禮物,歪歪扭扭的十字繡是出自散打冠軍吳阿姨的;針織手套和同款圍巾是出自時尚愛美的肖阿姨的;多肉綠植下面貼的是史阿姨的名字;紙箱里甚至還有一盒土雞蛋,是王大爺的……

  一直以來,即便寧婉真心接受了社區律師的工作,但多少內心是覺得留在這里的兩年,是有些蹉跎時光的,總覺得沒能第一時間接觸到商事領域的高端案子,對職業成長來說有些浪費,然而這一刻,她才意識到,人生里每一段旅程和經歷都有意義,只要認真生活著,哪怕一分鐘一秒鐘,也不存在被浪費。

  季主任眼眶也有些濕,但他眼里都是高興︰“總之,以後也多回悅瀾來看看,在你們那什麼總所要受了氣,就把我們社區當成你的娘家,有我們給你撐腰,我們這麼多老頭老太聯名給你上書!”

  傅崢握緊了寧婉的手︰“季主任你放心,有我在,寧婉不會有這種機會的。”

  雖然傅崢一個實習律師,也並沒有給自己遮風擋雨的能力,然而光是他這個鄭重其事的態度,寧婉也十分受用,也是這時,她的內心升騰起了一個新的想法和計劃,即便此後加入了大par的團隊,只要自己時間尚有余裕,悅瀾這里有什麼疑難復雜的案子,寧婉就願意來幫忙。

  最終,在所有人的鼓掌和祝福里,寧婉和所有人一起合了一張大合照,她還是忍不住不爭氣地紅了眼眶,看著眼前微笑的老季,看著望向自己和傅崢一臉疑惑仿佛有很多問題要問的肖阿姨,望著社區里很多熟悉的面孔,再看著自己身邊站著的傅崢,只覺得每段經歷都是成長,而自己的努力從沒有白費。

  人生或許並不需要很多財富,但有知心的愛人,有和善的長輩,有風雨同舟的朋友,有身邊這些溫暖的鼓勵和肯定,就能擁有平淡卻雋永的幸福。

第68章

  完滿結束了社區趣味運動會, 寧婉便回了家。

  因為又有社區的居民給寧婉送來了告別禮,東西一下子太多,只能麻煩傅崢一起搬運。

  “正好一起吃個飯吧, 也省得你自己做飯啦。”

  不論如何,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等傅崢把東西放下,寧婉便和他拉著手去超市采購食材。

  兩個人都不是拖拉和猶豫不決的類型,很快三下五除二便買好了蔬菜和肉類,只是在路過水果櫃台的時候,傅崢停下了腳步, 寧婉看著他走向了進口車厘子的方向。

  “我昨天剛買過水果,家里有荔枝、葡萄、桃子還有西瓜,都來不及吃呢,等吃完再買新的吧。”

  結果自從和自己在一起以後幾乎百依百順的傅崢這一次卻有些固執︰“想買車厘子。”

  寧婉看著他冷靜鎮定的表情,有些失笑這男人突然的孩子氣。

  “特別想吃嗎?”

  傅崢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是的。”

  這些進口的車厘子品質非常好, 因此價格也同樣美麗,但寧婉想了想,再窮不能窮男人,自己都拍胸脯保證養傅崢了, 人家又不是要自己給他買豪車,不過就是想吃點車厘子而已, 如今自己已經是大par的人了,猶豫什麼?

  買!

  寧婉當即拿了一盒進了購物車。

  只是自己心里想著給傅崢花錢, 最終買單時卻是傅崢搶先一步結款的。

  寧婉的心里既甜蜜又有些酸澀, 想著等之後見了大par,一定要當面再給人家推薦一下傅崢,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即便囊中羞澀, 賺的沒有自己多,嘴上也開玩笑讓自己養他,但實際從不喜歡用自己的錢,雖然窮,但他為自己花錢的樣子像極了愛情……

  回到家,傅崢自告奮勇去洗菜,寧婉便在客廳里坐了下來,然後順手打開了電視機

  也是巧,這個點,容市當地的新聞頻道里正在播放今日奇聞異事,而幾乎一打開電視機,畫面里就出現了熟悉的背景竟然就是不久前寧婉和傅崢才去過的游樂場。

  這個時間點這檔節目基本是調解感情糾紛類的,寧婉有些好奇,這游樂場還能引發出什麼感情糾紛嗎?

  畫面里一個臉部打了馬賽克處理的男孩正在控訴︰“我和我女朋友很不容易,我們是網戀,而且我移民國外了,常年在國外讀書,平時都是視頻溝通,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異國戀,也不是沒有爭吵過,但基本都挺過來了,今年我準備回國發展,本來準備要向女朋友求婚了,結果出了這麼個岔子。”

  主持人循循善誘道︰“所以你能和觀眾朋友們講講是什麼樣的岔子嗎?”

  男生頓了頓,氣憤道︰“這次回國,想陪女朋友到處轉轉,听說新開了那個情侶主題游樂場,挺新鮮的,于是就帶女朋友去了,也參加了那個最熱門的秘密交換樹洞,可我沒想到,工作人員忙中出錯,把我寫的秘密紙條給調換錯了,也不知道變成了誰的給我女朋友。”

  “我寫的是,等我回國就結婚;結果這個別人的紙條里,寫的卻是對自己異地期間一次出軌的懺悔。”

  男生看起來相當懊喪︰“我們因為是網戀,又是異國戀,平時見面不多,即便見面了也是一起吃飯逛街出去玩,大部分時候見不著面都是打字、視頻聯系,所以之前她也不熟悉我的字體,一下就以為那紙條真是我寫的,現在死活覺得我是騙她,要和我分手,我就希望這個游樂場的工作人員給我澄清,並且向我和我女朋友,包括另外被弄錯秘密交換紙條的情侶道歉。”

  ……

  主持人又找到游樂場主管人員采訪,拉拉雜雜自然是一通扯皮,寧婉隨便看了下,有些同情男生的同時也有些心有余悸,自己和傅崢的幸好沒交換出毛病來。

  也是這時,在廚房里洗完菜的傅崢正好走了出來︰“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就上次我們去的那個游樂場,秘密交換樹洞好像因為客流量太高,出了岔子,把人家的秘密給交換錯了。”

  傅崢瞥了一眼電視機,然後朝寧婉笑了笑︰“反正我們的沒交換錯。”說到這里,他也有些失笑,低頭啞聲道,“其實一開始寫下那個秘密,我心里挺沒底的,因為對你來說這其實是挺重大的欺騙,我並不是你見到的我,而是另一個我,我當時心里也很緊張,生怕你不接受我。”

  一提起這事,寧婉心里又對傅崢憐愛上了,可不是麼,自己確實沒想到,傅崢並不是自己見到的模樣,而是個怕黑愛哭的精致boy,當初寫下這個秘密向自己坦白,他內心恐怕也很忐忑吧。

  “算了,不說這些,總之你只要記住,未來我不會有任何事會騙你了。”

  寧婉點了點頭,兩個人又聊了點別的,很快就轉移了話題,電視頻道里也很快進入了新聞聯播。

  此後,兩個人便一起動手做了晚飯,在溫馨的氣氛里吃完了晚餐,傅崢搶著收拾了碗筷

  “做菜你負責的多,洗碗就交給我。”

  寧婉心里酥酥麻麻的,簡直滿意的不行,男人重要的不是錢,是願意分攤家務的這份態度!傅崢這男人,自己可真是搞對了!

  光是看著身高腿長的傅崢在廚房里認真洗碗的背影,寧婉就覺得心里喜滋滋的。

  而傅崢卻還嫌給寧婉的驚喜不夠似的,洗完碗順帶還給寧婉洗了水果︰“我洗了車厘子,放在廚房了。”他看了寧婉一眼,有些不自然道,“我洗碗洗得有些累了,你能去幫我把車厘子端出來嗎?”

  雖然有些疑惑端車厘子這麼舉手之勞的事為什麼傅崢不順帶從廚房出來時做了,但寧婉還是點了點頭︰“沒問題。”

  只是等她進了廚房,走到了料理台前,寧婉就明白了

  在料理台上,傅崢用車厘子給自己擺了一個愛心。

  也是這時,這男人走到了廚房門口,倚靠在廚房的牆壁上,雖然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清了清嗓子解釋︰“之前因為各種原因,我沒有及時看到你在悅瀾那套房里給我擺的櫻桃愛心,所以現在還給你一個愛心。”

  說到這里,傅崢看了台上的車厘子一眼︰“更貴的那種。”

  明明是成熟男人的年紀,然而傅崢有時候的勝負欲真的有點幼稚的可愛,寧婉笑著捏起一粒車厘子︰“那你的愛心,我收到了,我要吃掉了。”

  傅崢也笑︰“甜嗎?”

  寧婉眯著眼楮笑了笑︰“你要試試嗎?”

  她說完,也不等傅崢的回應,就蹦跳著到了傅崢面前,然後踮起腳尖,在傅崢都沒反應過來之前,親了傅崢,把嘴里剛含下的車厘子喂給了對方。

  傅崢一開始是意外,隨即就有些意味深長了,他去掉核,吃了車厘子,然後俯身湊在了寧婉的耳邊︰“是挺甜的。”

  然後落下的便是他的吻,一開始只是親了親耳垂,既然是臉頰,然後是眼楮、眉梢、鼻尖,最後是唇瓣。

  此刻華燈初上,屋里就只有寧婉和傅崢兩個人,原本只是挺純潔的親吻,只是吻著吻著氣氛就變了,傅崢和寧婉的氣息都亂了。

  寧婉從沒想過光是吻就能吻出這麼禁忌的感覺,好像渾身都發燙起來,每個毛孔、頭發絲里,都是陌生的戰栗感,兩個人一路從廚房吻到了客廳,然後寧婉被傅崢輕輕推到了那張沙發上。

  這張沙發雖然無法變成沙發床,寧婉買的也是人家的二手閑置,但是質量確實物有所值,結實是真的結實,承受了兩個成年人的重量,竟然除了發出曖昧的嘎吱聲外,並沒有任何散架的趨勢。

  寧婉覺得自己此時宛若一架鋼琴,可以任由鋼琴家那縴長的手自由彈奏。

  只是這支曲子明明前奏是那麼和緩,隨著曲調的深入進行,卻變得越發快起來,開始充滿了那些炫技般的琶音、八度音和顫音,每一個音節仿佛敲在靈魂上,讓寧婉的身體不自覺都產生共同顫動的共鳴。

  在疾風暴雨般的氣氛里,傅崢終于放開了寧婉,他此刻喘著氣,很有些急促的意味,然而動作還是溫柔紳士,他看向寧婉︰“寧婉,可以嗎?”

  寧婉咬了咬嘴唇,臉紅得像是能蒸雞蛋,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去房間。”

  氣氛大好,既浪漫又纏綿,寧婉被傅崢抱在懷里,寧婉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心里既忐忑緊張,又有些天然的害怕,這樣是不是太快了?

  雖然和傅崢共事已經有段時間,但真正確立關系在一起,卻並沒有很久……

  算了,現代社會,彼此喜歡,睡一起沒關系!

  寧婉心里糾結了幾秒,最終還是決定水到渠成順其自然,只是有些話還是要說的,她不希望自己的態度讓傅崢誤會是太好得手的隨便。

  于是在親吻的間歇,急需要對方肯定般,她微微推開了傅崢,然後抬起頭來看向對方,決定再次認真地向傅崢表達自己的心意︰“傅崢,因為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才覺得可以。”

  寧婉說話的時候,傅崢雖然眼神暗沉呼吸不穩,然而仍舊溫柔紳士地看著她,耐心地等待她。

  寧婉感覺自己的勇氣又多了點︰“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和別的都沒關系。”

  傅崢這一刻是分裂的,身體很熱,然而理智讓他控制住行動,既想要立刻吻上寧婉的嘴堵住她的話,又覺得還是應該听完。

  說不動容自然是假的,喜歡的女生這種情況下的表白,換誰擋得住?

  寧婉想說的他自然也理解,自己搖身一變成了高級合伙人,寧婉大約是想解釋她並非因為這個身份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她喜歡是實實在在自己這個人。

  一想到這里,傅崢的心也溫柔了起來,他親了親寧婉的臉頰,聲音喑啞道︰“我知道。”

  寧婉是什麼樣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寧婉見他這樣,顯然是松了口氣的感覺,也終于給出了可以繼續的信號,她紅著臉,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總之,雖然我們都不算有錢,但反正我們都年輕,兩個人在一起,努力奮斗,想有的都會有。”

  傅崢本來已經有些等不及了,得到寧婉的信號後就開始吮吻她的脖頸,然而一听這句話,他硬生生緊急剎車了……

  不算有錢?自己這樣還不算有錢嗎?

  傅崢不傻,聯想到剛才寧婉隨口一句提及的新聞,此刻他心里終于有了點不太妙的預感

  “寧婉,你拿到的我的秘密是什麼?”

  寧婉愣了愣,顯然沒料到這個當口傅崢問這麼煞風景的問題︰“就、就你怕黑,內心脆弱,還是個愛哭鬼啊?”

  她問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傅崢的表情,安慰道︰“你別擔心,我不在意這些,你盡可以擁抱你自己的真實性格,我的肩膀雖然不寬闊,但是也可以給你依靠著哭……”

  寧婉覺得自己說的合情合理,也挺委婉,並不會傷害傅崢的自尊心,然而傅崢的臉剎那間都黑了,他周身原本熾熱的氣息仿佛一下子全部冷卻了下來,甚至原本攬著寧婉腰的手也放了下來,然後他往後退了退,刻意和寧婉拉開了距離

  “我覺得我們需要冷靜一下。”傅崢抿了抿唇,“我有件事情要你坦白。”

  ???

  車都要開了結果你給我說這個?寧婉一時之間也覺得有些玄幻,這種事,女生倒是還好,但男的……男的听說這種時候,但凡是個正常男性,都忍不了啊……

  寧婉一邊這麼想,一邊狐疑地看向了傅崢的下半身。

  這種時候叫停,還一臉鄭重其事說有件事情要坦白,怕不是……

  怕不是傅崢不舉???

  愛哭沒問題,不舉的話……不太行吧……雖然這就有點傷男性自尊了,但為了未來的生活幸福,還是要去看看的……

  大概是寧婉瞄向傅崢的眼神和看向的部位太明顯,傅崢的臉更黑了,他干巴巴道︰“你放心,不是這方面的問題需要坦白。”

  那是?

  傅崢清了清嗓子,鄭重解釋道︰“剛才關于游樂園的新聞,你看了吧?你說的怕黑愛哭,並不是我寫給你的秘密,游樂園方面把我的也弄錯了。”

  “啊?”

  如今綺麗氣氛一掃而光,寧婉倒是認真的好奇起來,雖然自己寫下的秘密看起來確實是交換給到傅崢了,但按照一般錯誤不會是孤例的定理來說,電視機節目里那位男生的遭遇也應當不是唯一一個,畢竟只要有一例,那說明游樂園這種交換秘密項目的流程里肯定是有問題的,再出錯也很正常……

  只是難道傅崢給自己的秘密也交換錯了?

  寧婉看向傅崢,直接問道︰“所以你的秘密是什麼?你原本要交換給我的秘密。”

  寧婉誠懇地想了想,只要傅崢這個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她還是都可以原諒的,只是她內心剛在天馬行空地猜測著傅崢真正的秘密,就听到傅崢本人給自己扔了下一刻重磅炸彈

  “我很抱歉,一直以來騙了你,我並不是什麼窮苦的大齡實習律師。”

  傅崢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緊張,但仍舊很努力地保持鎮定,仿佛生怕自己一個不鎮定,更壓不住寧婉的情緒,以至于坦白完畢後寧婉就跑了一般。

  “所以你是超級窮苦的大齡實習律師?”

  是比展現給自己的還窮?甚至又一次背上了外債?

  傅崢頓了頓,看起來有些難以解釋的模樣︰“我看起來真的很窮嗎?”

  “還行吧……”寧婉想了想,補充道,“沒關系,我不在意這些的。”

  “什麼都可以原諒我嗎?”

  “不是是非原則性問題的話可以。”

  傅崢抿了抿唇︰“我在自己身份上對你造了假,本來在秘密交換項目里寫了很長的坦白信,但顯然最終沒能到你手上。”

  寧婉驚了︰“難道你不叫傅崢???”

  “這個沒編,我確實是傅崢,但同時,我還有別的身份。”

  寧婉循循善誘道︰“比如?”

  “比如是你的未來老板。”

  “哦!未來老板啊,我當是什麼呢……”傅崢的坦白太過震撼,以至于乍听之下,即便耳朵接收了信息,大腦都沒跟上,寧婉自然冷靜地重復了一遍傅崢的話,過了片刻,才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過來。

  “啊?我未來老板?”她看起來有些沒進入狀態,“未來老公還是未來老板?我沒听錯吧?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傅崢,雖然我理解你作為男人肯定想未來能成為大par的心願,但我們應該腳踏實地一點?先從實習律師轉正再說?”

  傅崢看起來有些無可奈何,他斟酌用詞般道︰“寧婉,給你每天寫郵件的、幫你處理沈玉婷團隊、處理金建華的,都是我。”

  “……”

  寧婉陷入了沉默,顯然事實真相的刺激太大,她還是沒能真正反映過來。

  傅崢揉了揉眉心︰“最初來社區,是因為想從商事轉型做民事,希望快速了解國內的法律環境,盡可能接觸各類的民事糾紛類型,高遠說社區最適合我的訴求。”

  “最初的初衷確實不是為了騙你,但雖然身份上造了假,愛你是真的。如果有可能,我也不僅想成為你的未來老板,更想成為你的未來老公。”

  寧婉這個人越是內心震驚慌亂,表面就越是冷靜,她看向傅崢︰“你怎麼證明你是高伙?”

  傅崢沒說話,徑自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了幾個銀行的APP,然後遞給了寧婉。

  寧婉看著賬戶總額里這一連串數都數不清的位數,又驚又饞︰“這麼多錢?都是你的?”

  傅崢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傅崢這招挺管用,原本寧婉是不信的,然而傅崢的銀行卡余額讓她立刻冷靜了下來,不需言語,人民幣總是讓人與人之間更容易彼此了解。

  這下換成寧婉沉默了。

  因為事實和真相太過驚悚,震驚過後,寧婉別的情緒都還來不及就位,唯一還能感受到的就是還有些遲鈍的尷尬。

  傅崢看起來想繼續解釋,只是還沒來得及,就被電話鈴聲給打斷了,他和寧婉道了歉打了招呼,便在一邊接起來。

  電話是高遠的,他人在外地,本來是去談一個收購案,作為惡意收購方的律師,高遠遭到了被收購公司股東的報復,回酒店的路上被人用棍子打了一棒,頭上縫了好幾針,還有輕微腦震蕩,緊急請求傅崢的支援。

  掛了電話,傅崢的表情也沉了下來,他簡單說明了高遠的情況,然後看向了寧婉︰“我現在會趕過去幫忙,高遠現在的健康狀況估計沒法繼續在這個案子上推進下去了,但今晚晚一點還需要律師和被收購方幾個在國外的股東視頻會議,我會過去幫忙收尾,順帶處理下高遠受傷的索賠問題,看一下他的情況。”

  事發突然,這兒離高遠所在地本身就有一小時車程,而視頻會議會在一個半小時後舉行,傅崢必須立刻出門,才能略微提前到達後和高遠交接清楚並購案的細節,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高遠曾就這個並購案咨詢過傅崢,因此對這個案子的前景提要,傅崢並非一窮二白完全不知。

  “寧婉,我知道我欺騙你這件事很過分,也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可能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但我現在沒有辦法立刻和你繼續解釋,正好我們彼此冷靜一下,我處理完高遠那邊的事,再回來和你溝通,可以嗎?”

  傅崢的語氣有種力量,等寧婉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情緒已經不自覺被對方帶著走了,她點了點頭,表示了對傅崢提議的認可。

  然後傅崢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這才轉身離開。

第69章

  傅崢走了, 寧婉下意識便是給自己倒水,等三杯水下肚,她才終于後知後覺地徹底反應過來

  傅崢是老板???

  傅崢竟然是自己老板???

  傅崢就是那位神秘大par???

  人這種生物就是這樣, 一旦知道了事情真相後,再往前推過去的細節,便覺得什麼都可疑,什麼里都有蛛絲馬跡。

  以前沒覺得,但如今再回頭一想,確實, 傅崢很多行為都變得相當可疑,只是當初的自己全心全意信賴對方,以至于很多明顯的漏洞都帶著濾鏡美化,從而視而不見了。

  寧婉心里有點悶,有點慌, 也有點忐忑和空蕩蕩,所有情緒蜂擁而至,復雜又微妙,以至于自己一時之間完全理不出頭緒來。

  傅崢這男人在陰險這點上倒確實挺像個合伙人。

  從剛才開始, 幾乎就是步步為營,雖然嘴上說著自己道歉坦白, 但言詞邏輯里都是套路和話術

  先公開身份,緊接著, 披上自證的外衣, 闡述的卻是自己在“微服私訪”期間對寧婉的付出和默默關照處理沈玉婷啦、搞定金建華啦,給自己開小灶啦。

  雖然並不是用邀功的語氣, 然而做的還是同一件事強化寧婉的感知里傅崢的付出,提醒寧婉他的好。

  接著這男人還干了什麼呢?

  接著就開始對自己大灌迷魂湯了, 表示不僅想做未來老板還想做未來老公。

  然後就開始給自己看銀行卡余額,用金錢摧毀自己的意志。

  最後即便臨時有事沒法繼續攻略,也溫溫柔柔一臉小低伏地向自己道歉,並且約定時間正好彼此冷靜下,給予自己空間的同時,也用非常注意的語氣,盡量避免強化寧婉對他老板身份的感受和抵觸……

  呵呵。

  寧婉想,自己還真是瞎了眼,傅崢這種人,不是高段位白蓮花綠茶是什麼?

  傻白甜?不存在的。

  資本主義的老板果然沒一個好的,不陰險狡詐,怎麼成為律界金字塔頂端的高級合伙人?

  寧婉越想越氣,也越想越尷尬,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好了,以前在社區自己都干了點啥啊?給大par推薦大par本人也就算了,不明所以給大par買地中海典雅藍“高貴”塑料椅,還言辭行為上“收拾”對方?

  古語雲,與人為善,誠不欺我……

  很多時候,身邊那些看起來平凡無奇的人,很可能都是隱藏的高手……

  寧婉氣憤傅崢欺騙的同時,心里又有點懊悔,要是早知道他就是老板,自己還不可勁地對他更好點?

  傅崢是走了,結果甩給自己這麼一個爛攤子,寧婉心煩意亂,實在睡不著,泄憤地吃光了剩下的車厘子,然後給邵麗麗打了個騷擾電話

  “麗麗,我完了。”

  自從得到自己團隊老板賞識以來,邵麗麗精神百倍,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干活更有勁了,平時忙完工作,還要頭懸梁錐刺股般熬夜學習專業知識,這個點果然是沒睡的,甚至還很精神百倍。

  寧婉說完,電話里就傳來了邵麗麗激情洋溢的聲音︰“怎麼了?”

  “就……你先深呼吸,默念冷靜,不要震驚不要尖叫。“

  “什麼啊?”

  寧婉抿了抿唇,壓低聲音道︰“說出來嚇不死你!傅崢就是那個神秘大par!”

  “哦,是啊。”結果邵麗麗的語氣一點驚訝也沒有,倒像是終于松了口氣一樣,“他和你坦白啦,你終于知道了,我憋好久了,一直想和你說,但是傅par說想親自和你解釋,畢竟他很欣賞你,我本來就尋思他怎麼還不說啊,還以為是什麼情趣,正糾結要不要我先提醒下你呢……”

  ???

  “你知道?!”寧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敢情就她被蒙在鼓里?

  “邵麗麗!我們是朋友嗎?!你都知道了,你怎麼還鼓勵我對他下手啊!我都干了什麼啊!你還給我出餿主意,讓我假裝醉酒給人家告白!傅崢給你什麼好處了,你這麼輕易賣了我?”

  寧婉簡直氣絕了,如今回想起來,自己表白當天晚上都干了點啥啊,還能做人嗎?如今一想,都快尷尬得能直接撒手人寰了。

  “就算那天送雞尾酒的服務生弄錯了,你也可以拉著我不要犯傻啊!結果你呢!你當場跑了!之前信誓旦旦說的姐妹不會害我呢!”

  結果寧婉都這麼質問了,邵麗麗還挺委屈︰“我什麼時候鼓勵你干這種事了啊?我從沒叫你去對大par下手啊!你以為我不想阻止你嗎?我那天就驚呆了,被你嚇的魂飛魄散了,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我怎麼知道你這麼狗膽包天啊!”

  還狗膽包天?寧婉真是氣笑了︰“不是你鼓勵我,要對他示好,怎麼示好都不為過,而且不用含蓄,不用委婉,要主動點積極點坦率點?不是你,讓我把內心展示給傅崢看?去搞他的嗎?!”

  “我那是叫你作為‘帶教律師’,對‘下屬’多表現些坦誠的關愛!雖然你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正因為這樣,你如今表現出的對他的關照和善意,不就更加珍貴,讓大par能更加欣賞你,了解你珍珠一般璀璨的人格嗎?”

  “……”

  邵麗麗听起來也委屈壞了︰“說到底,確實也是我的錯,我錯誤估計了你的人格,我哪知道你一本正經說的不是上司對下屬的那種關愛,是想睡人家搞人家的那種搞黃色的關愛啊……我哪里知道你展示出來的真實內心,是那麼可怕和黃暴呢!”

  還搞黃色?還黃暴?寧婉都快氣劈叉了,事到如今,竟然還是自己的錯,是自己不正經,是自己饞傅崢?

  而如今寧婉知道了真相,邵麗麗不用再保密,仿佛也沒了心理壓力,很快就活潑起來︰“其實說實話,你那天對人家大par那一番威逼利誘,我真的是替你捏一把汗,生怕人家一個不高興把你從團隊里踢出去,結果你和我說第二天你們在一起了?”

  “我花了大概快一個禮拜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開起頭,邵麗麗就絮絮叨叨說上了,她心有余悸道︰“不得不說啊,大par的口味還挺想不到的,你當初那麼對他,他還愛上了……我都怕他是不是要騙你感情然後報復你?但一想人家沒必要,他的時間那麼貴,你倆同等時間,是他倒貼你,騙你感情,不經濟,不可行,沒必要。”

  ……

  寧婉很想問問,邵麗麗到底是自己的朋友還是傅崢的朋友?

  但很快,邵麗麗這愛操心的性格又想到了點別的︰“不過寧寧啊,你和大par談戀愛脫單我肯定是替你高興的,可我在想,你這也算是和自己未來上司談戀愛了,而且又正值大par選團隊的時間,雖然我知道,你平時里多努力復習,是靠自己才考了筆試第一的,肯定沒有走後門,因為你甚至都不知道傅崢是誰,可我擔心所里有些人不這麼想。”

  “尤其是同樣削尖了腦袋想進大par團隊,結果沒成功的那些人……”邵麗麗壓低了聲音,神秘道,“因為我听說,這次好像有不少關系戶想往傅par那兒塞,有中級法院院長的女兒,還有幾個法學教授家親戚,傅崢根本沒理睬他們,頂住了其他合伙人的壓力最後完全只看成績選人的。”

  “但你這節骨眼上和未來老板談起戀愛了,雖然你倆什麼貓膩沒有,可外面肯定要傳謠言,說你是靠什麼枕邊風啊或者親密關系上位的。”邵麗麗語重心長道,“他們肯定要質疑你的能力,說你靠關系……”

  “放屁!”雖然心里還在繼續氣憤和譴責傅崢的欺騙行為,但寧婉下意識就反駁起來,“什麼叫靠關系啊?我這明明就是靠能力!”

  “就是!”

  “先不說傅崢壓根沒給我透露考題,我的答卷有人不服氣的話我也願意讓他們申請公示,看看有沒有批改時候亂給我加分,我行的正坐得直,面試也不帶怕的,何況佔大頭的也是筆試分;就算退一萬步,完全按照面試分來定輸贏,那麼面試里傅崢對我有感情傾向所以給分高點,那也是我的能力啊!”

  邵麗麗本來還在附和,可一听到這句,下意識疑惑起來︰“啊?”

  只听寧婉振聾發聵道︰“我靠自己的人格魅力、美麗臉蛋、絕美身材還有靈魂閃光點,讓霸道高伙愛上我,為我痴為我狂為我  撞大牆,這難道不是我的能力嗎?他們能嗎?這也是本事!也是能力啊!這怎麼就不是能力了?啊?小麗,你說,這是能力嗎?”

  邵麗麗有些窒息道︰“是……是吧……”

  “就是去超市買個梨還挑個長得好看的呢,挑個員工當然也有以貌取人的部分因素在,而且長得美難道很容易嗎?長得像我這麼美,身材這麼好,難道也不是靠我努力鍛煉、克制甜食、注意護膚防曬才做到的嗎?這怎麼就不是我的努力了?難道自己長得歪瓜裂棗,還要老板選你嗎?就算我和傅崢沒什麼關系,傅崢也不至于招聘的時候找個丑的每天挑戰自己的審美吧?”

  “……”

  邵麗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寧婉的思路完全被帶偏到這個路線上了……

  好在寧婉很快自己回歸了正常思路︰“先不說這個,小麗,我就問你,你既然早知道了傅崢的身份,有沒有偷偷賣掉我的什麼資料?”

  “沒有啊!”要不是在電話里,邵麗麗恨不得指天立誓了,“我真沒有!寧寧,你放心吧,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親疏關系,我這心里明白著呢!和你認識這麼久了,又是一起打拼同甘共苦過來的,要是有什麼需要站隊的事,就算傅崢是老板,我也肯定站在你一邊啊!不會賣了你!”

  寧婉又確認了幾句,邵麗麗一席話,讓她還是頗感安慰。雖然邵麗麗早就知道傅崢身份,可礙于畢竟是未來所里的大par,不敢貿然告訴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但現在真相大白,以自己和邵麗麗的交情,邵麗麗自然是偏著自己的。之前的事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垃圾傅崢陰險狡詐。

  只是寧婉所不知道的是,幾乎就在邵麗麗掛斷了和她的電話沒幾分鐘後,自己的這位好姐妹就抖著手接起了傅崢的電話

  “傅par,寧婉和我聯系了,是,是,她目前情緒還比較穩定,比起她以往激動的時候來說,應該還可以,沒有破口大罵,真沒有!她嘴上是沒罵你……心里?你要听實話嗎?心里肯定在罵你啊……”

  “好好,我知道了,她要是再聯系我,我會再安撫她的,好的好的,傅par您忙好,再見!”

  ……

  雖說已經知道了傅崢的身份,但有些話,寧婉也不方便和邵麗麗都交底,比如傅崢這場坦白身份的烏龍,畢竟別說邵麗麗,連寧婉自己如今都覺得有些玄幻,這麼巧的事,怎麼就被她遇上了?

  但不管傅崢什麼時候坦白,結果都是一樣的,這陰險的男人從一開始來社區就欺騙了自己!

  寧婉一邊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一邊臉就忍不住一陣紅一陣綠一陣黑。

  怪自己優異的記憶力,寧婉幾乎能回想出和傅崢從高鐵上相遇到如今的一切細節,以往沒覺得什麼,現在一想,滿滿的都是尷尬。

  好在臉皮厚,她自我開解了一陣後,又開始盤算起怎麼處理和傅崢的關系來。

  傅崢也說了,趁著他有工作需要處理的這段時間,給寧婉空間冷靜冷靜,但即便這人不在自己眼前,寧婉也完全冷靜不下來,自己可真是出息了,泡了個高級合伙人?還是自己未來上司?可不是狗膽包天麼!

  寧婉真是一輩子沒想到自己還能搞出這麼野的操作,她抱著抱枕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情緒才終于稍稍平復,如此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分析了分析利弊,再冷靜地考慮下對傅崢的感情,心里終于漸漸明晰起來。

  而一旦心里有了主意,整個人放松下來,此前情緒緊繃造成的疲勞便席卷而來,雖然才九點不到,但寧婉在床上又滾了兩圈,然後就這麼滾著滾著睡著了。

  只是寧婉睡得踏實,另一邊,傅崢就相當度日如年了。

  所幸趕到高遠身邊後,高遠的情況並不嚴重,傅崢和高遠交接後,又關照了高遠幾句,這才爭分奪秒地趕去了視頻會議。

  雖然心里還想著寧婉,但工作狀態的傅崢從來都很專注,一個小時後,視頻會議結束,傅崢處理完了所有的遺留工作,又確認了下高遠的健康狀況無誤,這才拿起了手機。

  他打開了未接來電什麼也沒有,寧婉沒給他打電話。

  他又打開了微信什麼也沒有,寧婉沒給他發微信。

  他接著打開了短信、郵箱、一切一切所有可能涉及到的通訊功能APP,結果都沒有,自始至終,自從他離開後,寧婉都沒聯系過他。

  傅崢設想過很多可能,比如寧婉發信息斥責自己,表明自己的立場,介意他的欺騙,需要冷靜或者怒而提分手,對于這幾種可能性,傅崢都快速做好了預案,都想了完備的處理方案,然而他並沒有預料到寧婉完全不按理出牌自己以上的所有猜測都是錯的。

  寧婉什麼也沒回應,采取了冷處理。

  只是在感情問題上,冷處理表面看著相當平靜,但其實是最糟糕也最容易埋下雷的,就是冷處理。

  要是寧婉發火、或者哭,或者生氣,都還沒事,至少她的情緒宣泄了,一旦負面的東西發泄掉了,傅崢就有自信能把寧婉哄回來。

  可如今寧婉什麼行動和反應也沒有,原本還對自己有信心的傅崢,一下子也束手無策慌亂起來。

  自己都三十了,還是個高級合伙人,應該做個穩重的男人了,然而等傅崢意識到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自發給寧婉發了微信

  “在嗎?”

  傅崢發完就後悔了,飛速地點了撤回,然後他冷靜了下,再次編輯道

  “寧婉,你冷靜的怎麼樣了?”

  結果剛發完,傅崢想了想,趕在兩分鐘快到之前,又一次點了撤回。

  不好,平時這麼問還沒事,如今自己公開身份是寧婉未來老板,這種問句,有可能被寧婉解讀成居高臨下的威逼,不妥。

  那就

  “寧婉,好點了嗎?”

  這一句,傅崢終于滿意了點,這樣問,不要具體提及什麼事,不強化寧婉對于自己欺騙的印象,充滿人文關懷,也並沒有施壓的意味,很好。

  然而自己的消息發出後,等了漫長的五分鐘,猶如石沉大海,寧婉什麼也回復……

  當然也不是沒有值得高興的事,因為傅崢發現自己的消息至少還能發出去,尚且並沒有被拉黑。

  現在才九點,以寧婉平日里的作息,不可能這麼早睡覺,尤其今晚遭遇了這麼大的沖擊,情緒激動之下,她更應該睡不著了。

  所以沒回自己,就是不想回?

  也不一定,傅崢縝密而嚴謹地想,也或者是寧婉正在洗澡或者忙別的事,一時沒看手機,這很正常,再等等。

  然而這一等,等了三個小時,傅崢還是沒等到寧婉的回復。

  這幾天一直在交接回總所的事務,今天又為了高遠特意趕來這里處理了高強度的視頻談判,說實話,傅崢其實是有些疲勞的,正常來說應該早點睡覺,但沒等到寧婉的答復,一想到她的態度仍舊不明朗,傅崢即便有些累,還是睡不著。

  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這種忐忑的緊張了,然而自從遇見寧婉,這些幼稚、不成熟的情緒仿佛都通通體驗了個遍。

  傅崢忍了忍,沒憋住,給寧婉又發了一條微信。

  只是仍舊沒等到回復。

  最後傅崢是迷迷糊糊倚靠在床上睡著的,但明明很疲勞,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總覺得心里有未盡的事宜,以至于每隔兩三個小時,傅崢就會下意識醒一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只是寧婉還是沒回復……

  傅崢這輩子就算是高考時,也沒在意成這樣,當初還嘲笑半夜睡不著的高遠沒有大將風度,如今想來,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有些情緒,該體驗的總是會體驗,年輕時沒有走過的路,如今換一種形式,也還是會走上那麼一遭。

  最終,在極度的疲乏里,傅崢才終于進入了睡眠。

  只可惜即便睡著,這個睡眠也將十分短暫,因為傅崢已經訂好了明早的鬧鐘,準備搭最早的車回容市,寧婉不給他一個答案,那麼他就只能上門去討要了。

  首要的是,把自己的歉意再次誠懇地傳達給寧婉,接著緩和她的情緒,然後動用自己的專業能力,用巧妙的方式,最終攻克和說服寧婉。

  至于用的方法,傅崢認真地想了想,可以出其不意一些,畢竟人在驚喜的情況下,更容易被說服。

  傅崢幾乎一夜沒怎麼睡好,第二天頂著隱約的黑眼圈就出現在了車站;而另一邊,寧婉卻是睡得香甜。

  在昨晚混亂多變猶如沖浪般的情緒波動後,寧婉終于調試好了心態,並且恢復了平靜,對傅崢的欺騙,自己心里也分析出了個策略來,今天是周末,她睡了個自然醒,等起了床,也沒覺得第二天有什麼不同,迷迷糊糊地跑去衛生間洗漱。

  寧婉這房子雖然小,還是個二手的,但臥室里的衛生間卻是采光通風都很好,側對著寧婉此刻站立的方向,窗戶亮堂而寬敞,寧婉看了一眼窗外,今天的陽光燦爛得都有些刺眼了。

  她眯了眯眼剛吐掉嘴里的泡沫,結果就剛才這麼一低頭,再抬起頭來,才發現窗外都暗了?

  這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有雨啊,明明該是個大晴天才是……

  一下子就風雲變色天暗成這樣,該是要下大暴雨才是,寧婉下意識便準備走到窗口把窗戶合上,以免此後雷雨打濕屋內,然而她這一轉身一抬頭,才發現不對。

  這根本不是什麼外面要下雨了,分明是自己的窗口被一條紅色的橫幅給遮住了!

  寧婉氣得要死,幾乎立刻拿起手機開始給社區居委會打電話準備舉報。

  又來了又來了。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本來自己這小房子也就衛生間這窗口采光好,結果還被遮住了!

  電話一接通,寧婉幾乎不帶喘地就控訴上了︰“我們樓上那戶招租怎麼還沒完沒了了?上次說招租掛了個橫幅遮住了我窗戶采光,好說歹說最後掛了一個月才移走,怎麼現在又這樣了?!再這樣,我可要采取法律手段了!”

  電話那端居委會工作人員一邊安慰一邊記錄具體情況,正當寧婉準備把自己和樓上住戶信息再重復一遍之時,窗外大概是風向變化,那橫幅竟然離遠了些,而寧婉也才發現,這橫幅垂下來的字,是面朝著自己的,而那上面,並非是自己所以為的招租廣告,而是……

  而是大剌剌地掛著自己的名字?

  也是這時,橫幅在寧婉眼前慢慢遠離窗戶,終于把整條字幅都展現了出來

  “寧婉,對不起。”

  ???

  寧婉簡直沒脾氣了,她這才看清,這橫幅並不是從樓上住戶窗戶往下懸掛的,而是……而是懸掛在一台無人機上的,此刻這台無人機正飛在自己的衛生間窗外……

  寧婉目瞪口呆地看著無人機,下意識朝電話里道歉,解釋自己需要撤銷舉報,應該是個誤會,這才掛了電話。

  而幾乎是剛掛了居委會的電話,傅崢的電話就來了,他的聲音還是很鎮定,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做出用無人機掛道歉橫幅這種事的人,語氣冷靜道︰“寧婉,我在樓下,可以上來嗎?”

  “可以吧……但……”

  結果寧婉的話還沒說完,傅崢就像不想听一樣徑自打斷了她︰“你開門,我們當面說。”

  雖說從樓下到樓上距離很短,但話音剛落就到門口……瞬移這種事自然是不存在的,傅崢看起來早就等在門口了……

  寧婉一開門,果不其然,這男人正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

  “你趕回來的?”

  傅崢點了點頭︰“恩。”

  如今身份對調,寧婉有些不自然︰“趕了早班車啊?沒必要這麼急的其實,還是要注意身體的,就算容市這邊有工作要趕……”

  “沒有工作要趕。”傅崢抿了抿唇,打斷了寧婉。

  “那你為什麼這麼急著回來?”

  這一次,傅崢沒說話,只看向了寧婉。

  因為自己?

  寧婉被他這麼看得又有些臉頰發熱了,但她想著傅崢的欺騙,一時之間起了點惡劣的玩心,她佯裝並不明白傅崢意思地追問道︰“是因為什麼呀?”

  傅崢梗了梗,看了寧婉一眼,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連聲音都變得更為和緩了︰“因為你。”

  他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咳了咳,再次道︰“因為你一直沒有回我的信息。”

  傅崢有給自己發過信息?

  寧婉下意識拿起手機看起來,早上起來後她還沒來得及看手機,剛才激憤之下給居委會電話也沒來得及先檢查短信。

  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寧婉倒是有些驚訝︰“你怎麼給我發了那麼多條消息?”

  從昨晚九點開始,每隔幾個小時,傅崢就給自己發一條消息。

  最初的第一條消息,看起來更是發的很坎坷,在此前接連撤回了兩條。

  “一般來說,晚上如果我沒回信息,肯定是睡覺了……”寧婉看了傅崢一眼,委婉暗示道,“所以這種時候其實後面再給我發,我也肯定不會回了……我睡覺的時候手機關震動而且靜音的……”

  “我也不是一定需要你回復。”傅崢收斂了目光,頓了頓,才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我就是想確認下,自己有沒有被你拉黑。”

  所以每隔幾個小時就確認一次???

  寧婉驚呆了,原本還想著傅崢的真實身份繃著情緒,這一下,聲音都抬起來了︰“我為什麼要拉黑你啊?”

  這下換成傅崢愣了愣,然後他有些尷尬地移開了視線︰“之前隱瞞身份欺騙你,你確實有生氣的理由……”

  “不是?我生氣?你大可放心,我生氣也不會把人拉黑了,這太幼稚了!”

  傅崢听了,似乎是松了口氣︰“是的,你是很理智的人,並不會這麼幼稚,拉黑確實大可不必,是我太緊張所以……”

  他“多慮了”三個字還沒說完,就听寧婉繼續道

  “不然沒準別人給自己道歉還會發幾個大紅包呢,轉賬發紅包只要讓對方給自己發520、1314這種有示愛含義字數的紅包,法律上就認定是贈予,不認定是借貸,即便之後想要回來,法律上也不支持,所以要拉黑也是騙完了紅包才拉黑!不然啥也沒撈到就拉黑,白痴嗎?多幼稚啊!”

  “……”

  傅崢抿了抿唇,努力冷靜道︰“我知道,生氣不足以形容你的感受,你現在甚至可能在考慮分手,但我只是想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解釋,我並不是有意誤導的,對你的感情也是真心的……”

  他說到這里,補充道︰“至于紅包,不需要,我可以從銀行卡里直接取現以後給你,這樣沒有銀行轉賬的借貸痕跡,只要不簽借條,法律上也要不回來,安全無痕,而且金額比微信轉賬大的多,想要多少都可以。”

  ?

  寧婉本來可以打斷傅崢的敘述,但听著對方一臉嚴肅而認真的剖白和關于借貸的提議,寧婉突然不想出聲了,她沒有表態,只是安靜地看著傅崢,而這樣果然加劇了傅崢的緊張。

  這位年長的高級合伙人甚至講起來話來都有些慌亂了,像一位沒有復習不知道答案卻想得高分的小學生

  “除了在身份這件事上有造假,學歷、姓名、身高,這些都沒有虛假,想對你好,想給你開小灶,想和你一起在同一個團隊共事,想你不要受到傷害,這些都是真的。”

  “意識到自己喜歡你以後,就已經想過坦白身份的事,只是擔心我的身份會影響你對我表白的決定,或者給你造成不必要的壓力,一直沒有想到萬無一失的辦法,才一直拖著,直到意識到你也喜歡我。”

  說到這,寧婉就沒好氣︰“那我那天喝醉了,你都意識到了,你又沒醉,為什麼還老奸巨猾不阻止我說那什麼什麼胡話?你直接打斷我,說你也喜歡我不就行了嗎?還騙我說了那麼一堆,還潛規則不潛規則的,我一世英名都毀于一旦,你這就是故意的吧?”

  “我是故意的。”

  寧婉本以為傅崢會狡辯,結果這男人竟然徑自一口承認了。求生欲呢?完全沒有了?

  只是傅崢頓了頓,這才繼續道︰“但就算我是故意的,你潛規則我也已經是既成事實了,當初是你承諾了,說會養我。”

  傅崢說到這里,抿了抿唇,然後拿出了手機,點了什麼播放鍵,而幾乎是剎那,寧婉的聲音就從里面傳了出來

  “你要是跟了我,我從大par那里學到什麼,肯定都一五一十地傳授給你,另外,摸魚甩鍋的技能,其實我還有一些私藏,也不是不可以教給你,但是實話說,我這套絕學傳給你,也不是沒有代價的,你知道,以前人家武功秘籍,也都只傳自己人的,所以呢,綜上所述,我勸你趁早喜歡我……”

  ……

  …………

  “你錄音???我表白的時候你竟然還錄音???”

  寧婉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什麼款式的狗男人?這麼激動人心的被表白時刻,都還不忘錄音?這他媽……還是人嗎?

  傅崢終于抿唇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當時事發突然,我還沒來得及坦白,你就對我表白了,因為擔心你事後知道我身份翻臉不認人,覺得有些事還是留下證據比較好,畢竟開錄音本來也是隨手之舉,下意識的職業病而已,很方便,也很有用,希望以後不論什麼情況下,你都能有這個作為律師的意識。”

  “……”還現場教學?你女朋友真的要沒了你知道嗎?

  這無賴男人大概是打定主意準備踫瓷上了︰“但你說了養我的,這種山盟海誓一樣的信誓旦旦,原來都是隨口說,一點信用也沒有的嗎?寧婉,你就是這種人嗎?”

  “……”寧婉簡直沒脾氣了,“傅崢,你自己看看你自己銀行卡的余額,你還用我養嗎?之前看我成天給你想盡了辦法省錢是不是還覺得挺好玩的?你平時住哪里?住別墅吧?我給你擺櫻桃你沒看見不是意外,是因為你從沒住過那個二手小房子是嗎?你根本心里看不上那房子吧?現在想想,當初你是不是就很嫌棄?”

  傅崢的歪理邪說讓寧婉成功在回憶過去細節時帶了點小火氣,然而她自己都並沒有意識到,因為這份情緒的帶動,對待傅崢反而沒了對待未來老板的那些微拘謹,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前,她已經中氣十足喊了傅崢的全名。

  對于自己的反應,傅崢卻仿佛游刃有余,他看了寧婉一眼︰“你幫我入手的那個二手房,從入手到現在,已經漲了快一百萬了。”

  一百萬?!寧婉心里有些不平衡了,垃圾傅崢,自己陰差陽錯怎麼還給他多賺了那些錢!真的是有錢者恆有錢!

  傅崢卻是抿了抿唇,聲音溫和勸誘道︰“你要是現在和我分手,我以後找了別人,那這些溢價,就都便宜別人了,等于你幫我買了個房子,最後便宜了別的女人,你覺得這合適嗎?”

  當然不合適!!!

  “我沒有嫌棄這個小房子,自從喜歡你以後,我就覺得那個房子是你送給我的定情信物了。”

  寧婉當即反駁道︰“是你自己買的!我才沒送你什麼定情信物!”

  “是,房子雖然是我買的,但房源是你找的,而且就算這房子不算定情信物,那你Gartier的戒指算吧?你都送過我戒指了,我都三十了,本來要不戴戒指,興許在社區里也脫單了,畢竟我們社區的相親群挺厲害的,但因為你指點我戴在婚戒的位置,我喪失了脫單的機會,你不覺得你也應該對我有所補償?而且你還誤導肖阿姨我的性取向了吧?”

  前面說因為戴婚戒喪失了在相親群里找對象的機會也就算了,怎麼連肖阿姨都扯上了?

  “肖阿姨比你大那麼多,難道失去和肖阿姨的機會你還很惋惜嗎?當初不是你求我幫你解決人家追求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你對肖阿姨進行我取向的誤導,嚴肅來說,也可以算是誹謗污蔑了,但是沒關系,我不介意,你把你自己彌補給我就好了。”

  “至于你說的為什麼不住悅瀾的小房子,我不是嫌棄,但是只是你平靜地想一想,等你以後和我結婚了,在擁有臨湖別墅和悅瀾小房子的情況下,你會選擇哪一個當我們的婚房?”

  寧婉徹底給傅崢的思路給帶偏了,她下意識地冷靜分析起來,確實,要是自己有臨湖大別墅,那是絕對不會去住悅瀾二手房,這麼來說,倒確實也不算是對悅瀾二手房的嫌棄,只是人生活條件上去了,自然就不願意還將就在過去的生活水平了,畢竟哪里有人給自己自找苦吃的?

  “當然,我除了臨湖的別墅,還有郊區的別墅,那邊有一大片森林,平時我們可以在那里野餐,風景很好,還可以放風箏;在隔壁市的海邊我也有一套別墅,剛買的,傍晚還可以出海,海上夕陽非常美,可以直接在甲板上海釣,釣上的魚直接處理就烹飪,真的特別新鮮特別好吃……就是不知道你更喜歡哪一套?”

  寧婉想的入神,以至于都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答道︰“海邊的那個吧,海魚是用燒烤的方式做嗎?能撒點胡椒之類的嗎?听說挺好吃的……不過海邊的房子是不是比較容易潮啊?牆面容易發霉之類的?”

  “不會,會有防潮處理的,但海邊容易膩的話,可以周末度假在去,海魚還有很多別的做法,你喜歡哪種我都可以去學。”

  ……

  等寧婉徹底冷靜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已經一本正經和傅崢都在討論海魚的做法了……

  媽的,傅崢這個男人真的陰險,知道自己饞人民幣、大別墅和好吃的,竟然就用這些套路自己!

  不行!寧婉甩開了頭腦里這些有的沒的,決定重新冷靜下來。

  長得帥,有錢,有大別墅,是挺優秀的,但……但寧婉想了想,誠懇道︰“可我養不起你。所以你還是把要養你這種話忘了吧。”

  別說養不起,寧婉現在一想起自己以前竟然大言不慚說要養傅崢就感覺羞愧到頭皮發麻……

  然而傅崢笑了笑︰“沒事,你養得起,我吃的不多,你隨手做的家常菜就可以了,水果也不用吃進口車厘子,你買打折山東櫻桃給我也是一樣的,一天花不了多少錢,你要是還嫌多,我可以再少吃點。你家一碗白飯總有吧?要沒有一碗,半碗也行,我可以少吃點。”

  “有是有,但你騙人。”寧婉雙手抱胸,打量地看向了傅崢,故意並不表態,“現在你先自己交代,除了身份這一點,還有別的騙我了沒?”

  “我和高遠是同學,關系很好,他確實是個挺不錯的人。”

  “哦。所以高遠對你?”

  “恩,你誤會了,高遠挺正常的。”傅崢抿了抿唇,為了自證清白,給高遠捅刀道,“他看著挺嚴格有氣場的一個人,但其實是個妻管嚴,怕老婆,他老婆每天會查他手機,而且雖然收入很高,但都上交了,自己的零花錢少得可憐,有時候還會問我借錢。房子也是婚前給老婆買的,只寫了老婆一個人名字,要是有任何不軌行為,可能只能淨身出戶……”

  “……”

  色中餓鬼高遠竟然是個怕老婆的?

  呸呸呸,人家根本不是色中餓鬼!

  寧婉一想到此前對高遠的誤解,和偶爾幾次言語里的對抗,整個人不好了︰“高par主管人事,也包括了工資福利休假補貼,我……”

  “你不用擔心,高遠不是這種會對員工打擊報復的人,他心很大。”傅崢頓了頓,繼續道,“某種程度上來說,高遠正直、熱情、公正、努力、對家庭負責、愛老婆、對工作上心、為人誠懇、嫉惡如仇、從不潛規則……”

  寧婉有些疑惑了︰“你說這麼多高遠的優點是要干嗎?高遠是對你沒什麼非分之想,難道反而是你對他?”

  明明剛剛還對高遠插刀,怎麼這種時候,又開始瘋狂吹捧高遠了?這節奏寧婉有些跟不上……

  傅崢頓了頓,別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高遠這人對交朋友其實要求挺高的,物以類聚,他和我關系不錯,從他這個人的品質,也能推斷他朋友的真實性格。”

  行吧……原來說到底,吹捧高遠不是目的,這男人最終還是為了引出自己的高潔品性……

  寧婉心里既好笑又好氣︰“現在我回頭想想,覺得自己還真的挺好騙的,當初怎麼就那麼相信你,我這性格還真的要改改,以後還是要多點戒備心……”

  “做你自己就好了,你想去熱忱地對待世界的話,就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好了。”

  那不被人坑死?寧婉很想吐槽,傅崢這坑栽得自己還不夠長腦子嗎?

  然而坑本人卻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只是認真地看向了寧婉︰“我原本確實擔心,你這樣容易被騙,還是要改一改才好,但現在其實你也不用改。只要和我在一起,你放手去做你自己,我來做你的後盾就好,去相信你想相信的人,做你認為對的事,別的交給我就好。”

  說到這里,即便是仍舊保持著鎮定冷靜的姿態,但傅崢的語氣里也帶了一絲努力掩蓋的緊張︰“只需要你做我女朋友就可以。”

  他的樣子幾乎有些忐忑︰“我可以答應你,未來絕對不會有任何事再騙你,之前的事確實是我欠考慮。”

  “但對于一直沒坦白和最早用假身份,我並不後悔。”

  ???這……寧婉有些跟不上傅崢的邏輯了,這不就是活脫脫的虛心認錯屢教不改?這男人竟然還大張旗鼓地說出口了?這樣真的是想和自己談戀愛?

  “因為不想再騙你,所以這說的是實話,再給我一次機會重來,我還是會這麼做。”傅崢看向了寧婉的眼楮,“如果我一開始就以合伙人的身份接近你認識你,你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和我熟悉起來,也不可能會喜歡我的吧?”

  “即便冒著事後坦白會被你拒絕的風險,但至少成功會有巨大收益那就是你願意原諒我和我在一起;直接不隱瞞以真實身份和你接觸,雖然沒有風險,但也毫無收益可言你幾乎不會考慮我,可能現在就和陳爍那種愣頭青在一塊了。”

  陳爍?和陳爍有什麼關系?

  寧婉簡直目瞪口呆,但某種程度上,不得不承認,關于自己和他的那部分,傅崢說的確實是實話,要一開始傅崢就是以高伙的身份出現,寧婉才不會對他這樣那樣,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竟然還敢睡老板?

  寧婉壓根沒意識到,眼前這男人說服他人的能力還真是一流,橫豎听完以至于自己竟然覺得邏輯確實沒毛病?

  “就和投資一樣,高風險高回報,當一個人對回報的結果太過熱切太過想要,這種想要壓過了一切,他就寧可承擔風險,也要投資。只是對大部分投資人來說,他們想要的東西是錢,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而已,但本質就是這個原理。”

  “而且雖然說我的行為確實存在欺騙,但我一來沒有騙財,二來沒有騙色,不存在詐騙的主觀目的,不應該認定為詐騙,不應該入罪,本質並沒有不好的初心。”

  這位邏輯鬼才,寧婉都驚呆了︰“你還沒有騙財?我借給你的幾萬塊買房錢呢?還我!還要帶利息!”

  “我簽了借條,沒有非法佔有的意圖,怎麼能算騙財?你要願意,這套房子的溢價,我按照你借給我錢的比例給你支付利息,算是你和我的合作投資。”

  “行行,就算沒騙財,那你這還不叫騙色???”

  “我沒有。”傅崢梗著脖子堅稱道,“騙色我更是沒有,關鍵時刻,我坦白了,我拒絕了誘惑,我保留了底線,即便以傷害了我自己的身體為代價。”

  “……”

  傅崢含蓄道︰“你知道,到那種地步突然喊停,其實對男性不太好。”

  行吧……還傷害了自己……也真是絕了……

  寧婉清了清嗓子,做出非常冷酷嚴肅的樣子︰“所以你要說的都說完了?”

  “恩。”傅崢壓低了聲線,“最後還有一點想說我雖然隱瞞了身份,誤導你以為我家道中落條件不好,但你對我的好,給我買的東西,我現在都不覺得廉價,也不會嫌棄,因為這些都是你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了,而你對我的關心和情誼,是無法用價格來衡量的,正因為不知道我的身份,才一點不摻雜別的,你對我的好,不是出于我是你老板,不是出于我是個成熟的高級合伙人,也不是出于我的家境我的身份地位,而只是出于我是我自己。”

  “你有成熟的是非觀,愛憎分明,教給了我很多,讓我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是狹隘也自負的,讓我在基層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事,用矯情一點的話講,你完善了我,所以即便是從這個層面,現在這個版本的我,也應該屬于你。”

  “在你面前,我沒有優越感,因為我只有錢,錢是最空洞的東西,你卻有很閃光的靈魂。”

  “現在這個版本的我,很想屬于你。”傅崢認真地看向寧婉,“對不起,你可以原諒和接納現在的我嗎?”

第70章

  傅崢說完後, 雖然面上冷靜,但眼神還是微微泄露他的情緒他也在緊張。

  風水輪流轉,即便口才再好邏輯再強勸導能力再一流, 可就像是銷售與顧客的關系一樣,在沒掏錢前,顧客永遠佔據主動權,管你是華東區銷售總代理還是金牌推銷員,就是傅崢這位邏輯鬼才也不例外。

  在長久的沉默里,傅崢終于還是繃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寧婉,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你……有什麼要說的嗎?”這男人勸誘道,“什麼都可以,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傅崢這家伙, 果然是想先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態再對癥下藥了。

  一旦冷靜下來,主動權就又回到了寧婉手里,她眨了眨眼楮︰“先把你無人機收了吧。”

  傅崢像是一個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但還是抿著唇點了點頭︰“好。”

  越是這種時候, 寧婉反而越是不急著表態了,垃圾傅崢, 之前騙自己騙的好苦,雖說他的自我營銷很成功, 往身上貼的標簽也完全是踩著自己的點貼的, 讓寧婉真實心動,但寧婉一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心里還是有些沒消氣,這人從頭到尾潛伏在自己身邊看好戲, 看自己上躥下跳的,很好玩嗎?越想越覺得不能輕易原諒他。

  而且要不是以為他就是個貧窮大齡的實習律師,寧婉怎麼可能對他下手?這不是詐騙什麼是詐騙?害自己又是櫻桃表白又是醉酒表白的,這一路心情跌宕起伏,還沒個精神損失了?

  寧婉覺得,公平起見,最起碼也得讓傅崢體會下自己這種情緒的波動才行,這位萬事有條不紊的高級合伙人顯然缺少此類經驗。

  何況,自己要是當場答應,多沒面子啊!

  如今回想當初傅崢的一系列行動,寧婉才驚覺他是多麼的心機白蓮花,既然如此,那就以毒攻毒,以白蓮對白蓮不回應不表態不主動!

  先晾晾傅崢!

  但……但也不能便宜他讓他就跑了!自己這精神損失,當然要找他結結實實負責!

  正好寧婉有些餓,于是當機立斷︰“我餓了,我要先出去吃飯。”

  傅崢愣了愣,顯然沒想到寧婉會避重就輕,他瞪著眼楮狐疑地看了寧婉兩眼︰“那你對我到底是個什麼說法?難道不準備對我負責了?”

  還負責呢?這口氣這眼神,要不是寧婉給自己做過了心理建設,可真要心生憐愛當即答應他了,傅崢這男人可真是演技精湛,眼神里那恰到好處的委屈,那種被辜負般的受傷,等待答案的忐忑,可真是拿捏的分毫不差。

  寧婉移開了視線,故意不去看傅崢,以免情緒受到波動影響,她咳了咳,努力冷靜道︰“事發突然,我需要考慮一下,你不要老急著催我,何況本來這件事就是你做錯了,讓你等著也正常吧!”

  傅崢看起來更委屈了,但他的姿態倒一直很小低伏,一點沒拿出高級合伙人的架子來施壓,只乖巧道︰“好的,我知道了,你說的對。”他的語氣雖然很平靜,可說出來的話听著就有些可憐巴巴了,“雖然我三十了,確實不年輕了,但因為是我的錯,你讓我等一年我也等了,畢竟人年紀一上去,時間的流逝就更快了,就算是一年,過起來也很快……”

  “但怎麼說,都說人三十到三十五歲這幾年的時光,還是要珍惜,因為這是一個男人最黃金的人生階段了。”傅崢含蓄地看了寧婉一眼,“其實我已經排好了我們的五年計劃,從我三十歲到三十五歲我們可以一起做什麼,都安排好了,當然,你要我等你考慮,我也理解,只是看樣子只能把三十歲這年的計劃往後移了……”

  寧婉清了清嗓子︰“就,你本來三十歲排了什麼計劃啊?”

  “也沒什麼,也只是兩個人一起出去旅游看看極光看看阿拉斯加的冰川,或者去土耳其坐坐熱氣球,今年也只排了很普通的旅行計劃而已。”

  這還叫普通???

  寧婉平時忙于工作,一沒假期,二沒錢,雖然憧憬到處走走轉轉的生活,但確實沒有機會實踐,初听傅崢這麼講,自然是心動的,好在她懸崖勒馬,就在又一次差點被傅崢帶偏之前趕緊清醒了過來

  “沒事,我才二十幾,我還年輕呢,以後機會還多著呢!”

  傅崢顯然沒想到自己這招不管用了,抿了抿唇,有些老謀深算地看了寧婉一眼,寧婉被他看得心發慌,也不知道這男人又要出什麼狠招,好在之後傅崢大約是也沒想出什麼對策來,只是順著寧婉之前的話題問了起來。

  “那我們去哪里吃飯?”

  寧婉想了想,報了家西餐廳的名字,這家店的brunch很出名,現在這個點,吃早飯太晚,吃午飯太早,吃頓brunch正好。

  這個點,餐廳里人並不多,寧婉找了個靠窗的座位落座後,就開始點餐︰“你想吃什麼?這頓我請你。”

  傅崢卻是笑了笑︰“我不用了。”

  “是趕回來的路上已經吃過了?”

  傅崢搖了搖頭︰“沒有。”

  “那?”

  “吃不下。”傅崢鎮定平靜道,“三十了,還沒女朋友,挺焦慮的,沒什麼胃口。”

  “……”

  寧婉也真是服了,她還是決定不要問傅崢任何問題了,因為不管自己說什麼,最終總會走進這男人的套路里。

  但即便內心告誡了自己,傅崢這是在裝可憐!是在裝!可寧婉心里還是因為傅崢的話產生了些微的罪惡感,這男人三十了,真的沒對象會這麼焦慮嗎?都不吃飯了?

  不過好在最終,寧婉還是想出了辦法,她給傅崢也點了個華夫餅套餐︰“你還是吃一點,畢竟三十了,記得之前陳爍和我說過,男人一過三十,身體機能下降得比較快,再焦慮還是吃點,你這麼不吃,胃很容易就不好了,等再過幾年,身體這不行那不行的……”

  “……”

  這下輪到傅崢噎住了,寧婉則心里偷樂但表面冷靜地看著傅崢一張臉色彩斑斕,覺得也是非常新奇的體驗,既然三十歲這梗是傅崢自己拿出來賣的,那自己這順水推舟,也沒錯吧?可是他自己先搬起石頭,才會砸到自己的腳。

  吃了一次憋以後,傅崢果然安分守己了很多,沒有再發表什麼新的蓮言蓮語了,很有默契地接受了寧婉給他點的華夫餅,安靜地吃起來,只是吃到一半,他有些抱歉地看了下寧婉︰“有點事,去接個電話。”

  寧婉沒當回事,點了點頭,傅崢便起身離開了。

  這通電話倒是沒接多久,沒過五分鐘,傅崢就回來了。

  兩個人便繼續坐下來一起用餐。

  周瑩瑩接到傅崢電話的時候,還在被窩里睡懶覺,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表哥會主動給自己打電話?

  不可能!

  然而連綿不絕的電話鈴聲最終還是把周瑩瑩給吵醒了,這下一看,還真是傅崢

  “喂,表哥,什麼事啊?”

  “你快點起來。”對面傅崢的聲音相當冷靜嚴肅,“有點事,很重要。”

  然後周瑩瑩就听到他報了一家以brunch出名的西餐廳名字︰“看了下,離你家很近,十五分鐘內過來。”

  周瑩瑩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做什麼?”

  “你,演個戲,過來裝一下我的追求者。”

  ???

  “看眼色,你最強了,所以找你,具體怎麼做我稍後會發你手機,你打個車過來,來的路上看,別浪費時間,十五分鐘好好化個妝穿點貴的,看起來越有競爭力越好。”

  不是?自己為什麼要假裝追求傅崢?就算傅崢不是自己表哥,周瑩瑩覺得自己是瞎了才會追求傅崢這種男人,又高傲又臭屁除了長得真不錯還有什麼好的……

  “我……”

  結果周瑩瑩剛想拒絕,就听到傅崢繼續道︰“我知道你最近想去學潛水,基于和你表兄妹之間的情誼,我不是不能贊助你一套潛水器具,承包你學習期間包括教練、去國外潛水的場地、往返飛機票等交通、還有食宿之類的所有費用,畢竟我是個很關愛自己兄弟姐妹的人,也很看重親情,知道要在困難時,向他們伸出援手。”

  可拉到吧!還兄妹愛呢!那不都是附條件的嗎!

  果不其然,傅崢頓了頓,沒等周瑩瑩開口,就補充了自己的附加條件︰“當然,所有感情都是雙向的,就看現在我遇到了困難,我的表妹願意對我伸出援手嗎?”

  可潛水課程所有都全包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周瑩瑩爸媽嫌棄潛水課太危險,並不支持周瑩瑩的決定,因此也不對她提供經濟支援,而她最近買買買有點狠,確實有些囊中羞恥……

  因此,周瑩瑩幾乎想也沒想就切換到了熱情狗腿的頻道︰“你放心吧表哥!自己的哥哥,怎麼能不幫呢!表妹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你等著!我速來!一定給你艷壓群芳!”

  寧婉不知道傅崢背著自己做了什麼小動作,只是發現傅崢自接完電話回來後,就顯得更安靜了,可能自己沒答應他確實讓他有些憂郁,傅崢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都下意識朝著桌邊的窗外看了好幾次了。

  看他這樣,寧婉都快有些于心不忍了,剛想開口活躍下氣氛,暗示下傅崢自己的答案,結果伴隨著一陣女士香水味,就見桌邊突然出現了一雙漂亮的高跟鞋

  “請問……”

  寧婉抬頭,發現來者是一個漂亮時尚的年輕女孩,穿著來說非富即貴,妝容精致,臉蛋小巧可愛,還有那麼一點眼熟。

  而對方剛開口,寧婉就意識到自己在哪兒見過她了,她抬頭看向對方,指了指桌子上的卡牌︰“Wifi密碼在那,不用問我們。”

  “……”

  那女孩顯然愣了愣,大約是沒想到寧婉認出了她,她臉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就含情脈脈地看向傅崢︰“真巧啊,竟然又遇到了,我剛才也認出你們了呢。”

  她也沒顧及傅崢沒理她,一雙眼楮又盯著傅崢貪婪般地看了又看,過了片刻,這才分了點眼神給寧婉︰“冒昧問下你們兩位,是男女朋友嗎?”

  寧婉覺得可能是店里空氣不夠流通,有點悶,連帶著用叉子叉華夫餅邊的水果都不順手了。

  是不是男女朋友,關這人什麼事啊?現在路人都這麼多管閑事了?

  結果讓自己更不順心的,這次傅崢倒是開了口,他看向了那個女孩,簡短地答道︰“不是。”

  寧婉泄憤般像插死魚一樣用力地叉了一顆藍莓。

  她心里有點煩躁,但也知道無處發泄,畢竟傅崢說的也沒錯,自己和他現在關系成迷,沒個定性,自己這不還沒答應傅崢呢嗎。

  結果這女生得了這個訊號,倒是得寸進尺起來,她害羞又大膽表白道︰“那你是單身吧?你真的好帥哦!上次見到的時候就覺得了,我還特意偷拍了你,還用你照片當過一階段屏保,就覺得是一見鐘情的感覺!還上網上發過尋人啟示想找你呢,就真的覺得好帥啊好有氣質哦,既然……既然這位小姐姐不是你的女朋友,那如果你還是單身的話介意不介意給我留個聯系方式?”

  這女孩解釋道︰“我是個攝影師,對美的人真的就有點職業病,也沒有抵抗力,你真的是我近期看到最好看的人了,你要是對我沒那方面意思也沒事,方便的話可以讓我給你拍個照嗎?等我的照片投稿到網上,你會紅的!要是單身的話,真的超多女孩會追著你愛死你的,還能解決單身問題呢……”女孩雙手合十,“拜托拜托,方便給我下聯系方式嗎?”

  到這一步,寧婉嘴里的華夫餅也不甜了,她憋了一路,終于忍無可忍,“啪”的一聲放下了叉子︰“不方便。”

  “為什麼不方便啊?你又不是她女朋友……”

  寧婉瞪向了眼前的女孩︰“剛才不是,現在是了,這男人,我的。”

  幾乎是自己話音剛落的瞬間,對面傅崢的眼神就像是被點亮了一般,他眼眸幽深又專注地看向了寧婉,眼里仿佛再也看不進別的東西了。

  然後他看向了那個來搭訕的女孩︰“對不起這位小姐,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請你自重,我也不喜歡主動來搭訕的女生。”

  傅崢這番話,說的就有些重了,果不其然,這話下去,對面那女孩可能沒意識到會被拒絕成這樣,臉上露出了真實的茫然,甚至對她的表情硬是要翻譯的話,大約就是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干什麼?

  等過了片刻,這女孩才算是反應過來,瞪大眼楮看向了寧婉,然後又看了看傅崢,一臉的一言難盡和無法接受︰“我?讓我自重???”

  “恩。”傅崢冷冷道,“煩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們情侶約會就餐了。”

  “……”

  寧婉看的很清楚,對面這女孩一瞬間甚至都起了殺心,但也不知道最後是什麼讓她壓抑下了打傅崢的沖動,總之,眼里剛才的熱切、愛慕是一點都不剩下了,然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傅崢和寧婉一眼︰“是我唐突打擾了,祝兩位幸福,一定要百年好合早日結婚,沒準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呢。”

  說完,她也沒繼續在店里留著,Wifi密碼也不要了,拎著包踩著細高跟就氣勢洶洶地推門走了。

  這小插曲一結束,寧婉就有些後悔上了,自己到底不行,怎麼一被這麼激將,就這麼答應了呢?太便宜傅崢了!

  兩人用完了餐,就重新回了寧婉家。

  寧婉全程抱著胸思考,想著到底怎麼處理合適,顯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既合理又落落大方。自己好歹勉強也算個資深律師,不要面子的啊!竟然因為吃醋就立刻答應了!

  結果自己這樣的態度,傅崢卻又有點緊張上了︰“你剛才說了答應我了,這次是確定了的答案吧?”

  寧婉一回家,覺得走的有點累了,直接往沙發上一躺,眨了眨眼楮看向傅崢。

  只是她這樣不表態的樣子,傅崢倒是更茫然了,他看了寧婉兩眼,因為得不到答案,追問了一次︰“所以你還是要和我分手?剛才只是不冷靜下隨口說的?”

  傅崢這幅樣子,一點沒有平日里的冷靜自持,也不像個三十歲的成熟男人,帶了點緊張和沖動,包裹著與他年齡並不相符的青澀情緒,忐忑的慌亂的甚至是幼稚的,然而寧婉並不覺得違和,相反還覺得十分動人,這是一種完全不加掩蓋的動人。

  真心換真心,當傅崢捧著自己一顆心赤誠而毫無保留地站在自己面前,寧婉覺得自己就壓根沒有勝算。

  她的心再一次為眼前這個男人劇烈跳動起來,即便心里再怎麼不承認,但事實勝于雄辯,她確實吃傅崢這種款,她喜歡傅崢,不管他是家道中落的大齡實習律師,還是高級合伙人,她喜歡的本來就是他這個人本身,無關任何附件的社會表橋。

  雖然確實自己此前有一些惱羞成怒的成分在里面,但看著眼前傅崢忐忑的模樣,寧婉覺得再有什麼情緒,也該消了。

  因此,她也不再繃著情緒了,看著傅崢那麼緊張,反而一下子噗嗤笑了出來,恍惚間感覺自己像個挑選小白臉的富婆,對著傅崢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分手啊?”

  傅崢果然愣了愣,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什麼?”

  “我說,我為什麼要分手啊?”寧婉清了清嗓子,看向傅崢,這男人沒多久前還頭頭是道邏輯繞的人腦子發暈,但此刻卻是一臉安靜等審判般的表情,即便他有再多的道理再好的口才,但真的到最終的結果上,主動權還是掌握在寧婉手里,她可以說不,也可以說好。

  一想起自己過去被傅崢誤導做下的尷尬事,寧婉這一刻心理上才有了點飄飄然的優越感,她看了眼傅崢︰“其實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你為什麼覺得我一定要分手啊?”

  傅崢的表情有些茫然︰“我騙了你……”

  “是,你是騙了我,但你理性分析一下,你雖然身份上做了假,但是學歷是真的,長相沒整過,身高也不是穿了增高墊來的,只是從一個家道中落的貧窮大齡實習律師變成了一個富有的高級合伙人,所以我為什麼要分手啊?”

  “傅崢,你勸說我的那一套倒是頭頭是道很有邏輯,但到了自己身上,怎麼也不冷靜分析了呢?”

  寧婉覺得是時候給傅崢展現一下自己優秀的邏輯了︰“對,一開始得知你真實身份,我是很震驚,也有點氣,但我可是學法律的!還是個優秀律師,冷靜下來分析一下利弊,很容易得出結果。霸道高伙愛上我,我干嗎要分手啊?世界上難道還有人先富愛貧嗎?”

  “你變富了,也變強了,還沒變禿!這是多好的事啊!我干什麼要分手啊!還有,你那個二手房子,都漲了這麼多,我確實不能便宜別的女人啊!這都是我親手挑的!我還給你借了錢!你要是找別人,那多不合適!”

  寧婉振振有詞道︰“想來想去,一定是我的真誠感動了上天,才賜給我這樣一個高級合伙人,我干什麼要拒絕啊!這是上天對我的獎賞!魅力大par愛上我,這不是對我自己人格魅力的肯定嗎?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雖然過程上你欺騙我是不對,但結果上,我有什麼好損失的啊?”

  “……”

第71章

  “總之, 我昨晚躺在床上好好想了一下,覺得事情也確實不能全怪你,要怪還是怪我自己太有魅力, 你看,你寧可冒著巨大的虧損風險,也要入股騙人,忐忐忑忑一直不敢坦白怕我拒絕你。”

  “你要說,你騙了我,其實你比你展現出來的還更窮, 還有更多外債,網貸壓身,那我肯定先行一步告辭了,但你不僅不窮,還挺有錢, 我這不就……冷靜下來了嗎?”

  “而且分手豈不是便宜了你?”

  傅崢大概完全沒料到這個發展,看起來像是噎住了,這位思辨能力一流口才卓絕的合伙人,第一次展露出了啞口無言的表情︰“……”然後他緩了片刻, 才終于找回了思緒般認真求問道,“為什麼和我分手是便宜了我?”

  “你騙了我, 還想什麼代價都不付出就被分手?想得美!我就不分手!不僅不分手,我還要吃你的、用你的、分你的案源、奴役你、讓你跑腿、給你設kpi讓你給我寫情書、每天早安午安晚安、擠佔你所有私人時間、讓你給我為愛癲狂為愛  撞大牆!”

  傅崢一開始有些愣神, 但漸漸的, 表情越發舒展開來,他看著寧婉, 無奈又溫和道︰“恩,是的, 我騙你這點罪無可赦,也沒什麼可洗白的,所以建議你一定要好好的長久的這麼折磨奴役我,確實不能便宜了我。”

  “不止分給你案源,被你奴役、替你跑腿,給你寫情書,每天早安午安晚安,被你佔滿所有私人時間,還有很多很多別的,我所有的金錢、時間、精力,都屬于你,也只屬于你。”傅崢認真地看向寧婉,“你可以盡情發揮你的想象力,我都願意配合你安排的‘勞動改造’。”

  傅崢的眼神太溫柔,聲線又帶了點不自覺的寵溺,寧婉被他這樣專注地看著,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總覺得他這束目光都能化為實質,像和煦的風像暖洋洋的光,像觸不可及的曖昧,像入口即化的甜蜜冰激凌,明明保持著良好的距離,並不逾越,然而還是讓寧婉有些心慌意亂,同時帶了酸澀和甜蜜。

  傅崢這男人,真的茶藝驚人,也不知道這又是從哪里學來的綠茶套路,光這麼不說話,含情脈脈看著別人,就夠勾引人的了。

  段位高真是段位高,寧婉不得不承認,傅崢這三十年的年紀確實沒白長。

  只是寧婉自然不能這麼容易就繳械投降,她心里告誡自己,要抵抗!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不再去看傅崢的眼楮,佯裝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不是我說你啊傅崢,你真的,雖然你只比我大幾歲,但還是要跟上時代的潮流,你心里那種‘男的隱瞞自己高富帥身份追到了女的,最後被女的發現真身份,因被騙怒而分手’的橋段,早就過時了!這在小說里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早情景了!現代社會,大家都很現實的,誰還為了你是個高富帥而分手啊!那肯定是,‘小寶貝,疼你還來不及’啊!”

  “……”傅崢一听這個,大約是想起自己關心則亂竟然還真的慌亂地認為寧婉絕對會分手,果然也有些尷尬和不自然,干巴巴道,“所以你什麼時候想通的?什麼時候決定不分手的?”

  “我早就想通了啊!所以你看我全程多鎮定!多有大將風度!”

  傅崢一听,語氣里也帶了點努力抑制的委屈︰“那你怎麼不早說?”

  “那我當初喝醉酒給你表白,你怎麼也不早說啊?你自己那麼綠茶,還不允許我師夷長技以制夷也綠茶你一下嗎?你不是還教育我要多向你學習嗎?我這不活學活用?只是我沒想到,傅崢,你一個高級合伙人,怎麼對自己一點自信心沒有?”

  傅崢抿了抿唇︰“人在愛里面是會勇敢的,但也是會怯懦的。因為你太好了,我都覺得自己不夠好。”

  如今他得到了寧婉的答案,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忍不住俯身親了寧婉一下︰“現在是真正的女朋友了,不算騙色了,可以親。”

  這麼說完,這男人就又俯身親了寧婉好幾下,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年紀上傅崢比陳爍更大,但這如今懷抱著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卻有比他年齡更小的男生所沒有的甜蜜氣息,像是帶了點撒嬌的意味,明明寧婉知道傅崢並沒有他原本表現出的乖巧,也並不是什麼听話的實習律師,反而是個心機深沉不好惹的家伙,但自己就是很吃傅崢這一套,在被親的暈乎乎的感覺里,寧婉恍惚地想,可能還真是撒嬌男人最好命吧……

  傅崢這種人,必要的時候就示弱,裝起可憐來毫不手軟,但內心絲毫不弱,陰險得很,也真是足夠有手段。

  傅崢親了會兒寧婉,等親夠了,這才放開,然後他看了寧婉一眼,輕聲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現在大家都這麼現實了嗎……”

  寧婉平息了下臉紅心跳的氣氛,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傅崢問的是什麼。

  “是啊!”她重新佔據主戰場,一下子心情舒暢起來,也刻意想去化解如今這種曖昧又膩歪的氣氛,于是移開了視線,佯裝自然道,“這就和隨手買了張彩票,結果刮出了六千萬的大獎一樣,難道有人會因為這種事不高興嗎?”

  “傅崢,你實話說,你當初開始給我寫郵件開小灶,是不是就已經看上我了?”

  這下果然輪到傅崢態度回避了,他撇開了視線,聲音有些不自然︰“以前的事就不用細究了吧,我還不可以關愛下屬嗎?一個老板一般都有愛才之心,你天資不錯,可惜沒什麼系統帶教,我看你自己研究商事摸不著頭腦,稍微給你點友情提示罷了,也不用過分解讀了。”

  寧婉眨了眨眼楮︰“那你錄取我的時候,喜歡我了吧?”

  傅崢抿著唇,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那你會不會錄取時候給我放水了?”

  “沒有,這確實是你自己能力的體現。”一說起這個,傅崢也嚴肅了起來,“為了避嫌,筆試的考卷其實並不是全由我出的,最終每個高伙都平攤參與了命題工作,所以不論是事實上,還是給別人看的明面上,我都沒有為你開後門,這一點在最後公布最終錄取名單時會由高遠進行說明。”

  “同樣的也包括面試︰我雖然也將列席參與面試,但其余所有高伙一起進行打分,最終的面試得分,為了公平,也會采用先去掉一個最高分,再去掉一個最低分,然後取平均分的方式,這樣就可以避免過分偏好某個人而給打高分,或者過分討厭某個人而故意打低分的情況。這個評分標準等最終錄入結果出來後會一起公示。”

  傅崢說到這里,看了寧婉一眼︰“不論我多喜歡你,但原則和底線是不可能改變的,我相信你喜歡的也是這樣的我吧。”

  怎麼不是,寧婉听完傅崢的話,心里其實再一次佩服起了傅崢的縝密和體貼來。

  自己想加入大par的團隊不假,但以寧婉的性格,從來希望是公平競爭而得到機會的,要是傅崢真為了自己而開後門,那寧婉即便被錄取,反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還會覺得自己以關系戶身份擠掉了別的競爭對手而羞愧。

  甚至傅崢對寧婉隱瞞身份寧婉倒是不會分手,但他要是給自己開後門,那寧婉恐怕就要提分手了,因為這既是對她的不尊重,也是對別的參加選拔同事的不尊重。

  然而不用寧婉多講,傅崢顯然完全理解了她。他不僅給予了她最大程度的尊重和公平,甚至體貼地為後續可能的紛爭也做了預案。

  自己和傅崢在一起,又錄取進了傅崢的團隊,即便兩個人不公開關系,但戀愛這種事,嘴巴不說出來,眼神和互動總是會泄露,長此以往,所里總是有人會有閑話,而傅崢對此的做法並不是直接去解釋,因為不論怎麼解釋,總有人會認定解釋就是掩飾。

  而如此這樣什麼也不解釋,直接公布考試的標準,就讓人信服多了因為各個高伙均攤比例出題的筆試卷和去掉最高最低分取平均分的面試評分標準,不存在任何一位高伙對其中參考人傾斜從而影響考試結果的可能。

  一想到這里,寧婉也沒忍住夸了傅崢一句︰“沒想到你想得還挺周到。”

  “以前不會想這麼多。”

  “那這次是為什麼?剛把事業重心轉移到國內想想好好大干一場?”

  “我怕我這次想的不夠多,女朋友就沒有了。”傅崢眼神幽深地看了寧婉一眼,調侃道,“要是我和你在一起,你天天被人討論是靠我上位的,你會和我分手吧。”

  “不會!你放心吧!”寧婉幾乎是當即安慰道,“我在社區歷練兩年,得到的最大啟示就是臉皮要夠厚,不要在意別人怎麼說,自己過得好就行!”

  “而且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自信!人家那種被議論下就分手,那是內心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真的是靠了對方的提攜,才有自己的今天,可我超自信的,我覺得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和能力得來的,所以別人就算議論,也不會影響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自信的女性確實非常美,每次案子辦結,傅崢在寧婉臉上都能看到她如此燦爛又張揚的表情,這並不是第一次見,然而這一刻,傅崢還是覺得心被再次擊中了。

  真好,寧婉這麼自信這麼快樂,這才是他喜歡的女孩。

  對面的寧婉顯然還沉浸在得意里︰“傅崢你自己說,你對我有非分之想,連自己是我未來老板這種身份都不願意避嫌,寧可冒著‘潛規則’的風險也要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看上我的漂亮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能力強?”

  傅崢不禁有點失笑︰“你別忘記,最開始的時候,是你先表白的,那時候我的身份還是你的‘下屬’,是你對我先‘潛規則’的。”他頓了頓,然後補充道,“但你的漂亮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能力強,確實我很喜歡。”

  為了加強,傅崢又忍不住重復了一遍︰“真的很喜歡。”

  明明是寧婉自己開的頭,結果傅崢那麼一強調,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哎呀,我也沒有這麼優秀,一般般吧,稍微有一點突出而已……”

  說著說著,寧婉又想起了點什麼︰“不過,你這麼喜歡我,辦公室戀情,會不會那個……不太好?就表現的太明顯?我和你未來又是一個團隊的,這不有點像是公費戀愛了?高遠和其余高伙會不會有意見啊?”

  “他們能有什麼意見?我每年接的案源標的額都夠我自己公費戀愛一輩子了。”傅崢俯身親了寧婉的臉頰一下,“何況本來我們就一直在公費戀愛,難道在社區的時候不是嗎?他們之前也沒意見,現在還能有什麼意見?這本來就是默許。”

  “至于高遠,更不會有意見了,畢竟我為了你,都把所有正元所里的本該屬于他分管的人事制度,都全部做了梳理,包括防止職場性騷擾、社區輪崗,還有團隊選拔。”

  “當然,從管理學的角度,我這樣做確實也是一勞永逸的做法,好的制度可以保護好人,懲罰壞人;壞的制度則不僅好人會受到壞人的傷害,長久以往,會讓失去信心的好人都變壞,所以這是好的規矩和法律的意義,預防性、警示性、懲罰性。好的選用人才的制度,才能保證每個人的權益都得到保護,每個人也都心服口服。”傅崢笑了笑,“所以于公于私,我這麼做都沒有什麼問題。”

  “你一開始跑來社區‘微服私訪’就是出于這個目的?”

  “那倒沒有。”傅崢誠實道,“這是額外的收獲,就像是你一樣。”

  “怎麼听著像我是個額外的添頭似的……”

  傅崢笑著親了親寧婉的臉︰“不,就像騎士本來命運是提著劍穿過荊棘叢去屠龍並吻醒公主,但在路途中卻偶遇了同樣出來冒險的少女並墜入愛情,然後發現這樣的生活就很好,目的不是最終的,過程才是,和少女相愛相守比屠龍成為勇士吻醒公主更重要。”

  他看著寧婉的眼楮︰“你是最重要的。”

  寧婉被傅崢看得心跳如鼓,明明已經是男朋友了,但寧婉卻還是覺得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緊張得手指都不自覺互相攪動起來,又努力抑制自己逃跑的沖動,只好拼命繃著神情,看起來就顯得既冷靜又忐忑,全然矛盾又全然惴惴不安。

  可惜傅崢卻仿佛還嫌不夠,他側身親了下寧婉的臉頰,然後就著這個姿勢更貼近了她的耳畔︰“你剛才說的,都當真嗎?”

  寧婉幾乎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放哪里了,腦子暈乎乎的,下意識反問︰“什麼?”

  “不是說,見著我這樣的,不僅不會分手,還會‘小寶貝,疼你還來不及’?”

  寧婉緊張得聲音都帶了微微顫抖了︰“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這種事不能開玩笑。”傅崢卻是抓著她不放了,他又蜻蜓點水般吻了她一下,“我雖然嚴格意義來說不能算小寶貝,但算個大寶貝吧。”

  寧婉瞪著眼楮一臉茫然地看向傅崢︰“嗯?”

  “你不是要疼我嗎?”

  “……”

  傅崢親了親寧婉發紅發燙的耳垂︰“那你來啊。”

  伴隨著傅崢微微喑啞的聲音,寧婉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快不暢了。

  傅崢卻是親著她的脖頸,間斷地輕聲道︰“說話要算話。”他又啄吻了寧婉的耳垂一下,“你的大寶貝反正是準備好了。”

第72章

  傅崢度過了一個相當回味的夜晚, 雖然大半夜沒睡,然而整個人竟然並不覺得疲憊,相反除了有些慵懶外, 整個人精神狀態非常飽滿,連高遠都用“光彩照人”酸溜溜地形容他。

  而因為在社區工作的尾聲期間,傅崢已經開始有意識地交接正元所的新工作,如今自己的團隊選拔按照此前的標準進行了最後一輪面試,並且公示了相關名單,也同時公布了計分標準, 七七八八,幾乎已經可以正式入主正元所了。

  雖然在人事上還沒正式公開,但因為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和交接工作,傅崢並不再避人耳目,因此他就是新來的大par這件事, 已經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

  對此,高遠的反應最是酸溜溜︰“當初我入職的時候怎麼沒人要給我開什麼歡迎party,行,到你就有了?還說什麼是時代變化了, 所以要跟進時代步伐,現在大家都開歡迎會, 得了吧,還不就是看你那長相?要入職個頭禿肚子大的合伙人, 我看他們開不開!”

  高遠越說越心酸︰“還說不是看臉, 這都多少小實習生過來暗戳戳朝我打听你是單身還是不單身了?以往我剛進正元的時候也還是單身呢!怎麼就沒人關心我給我介紹對象!”

  傅崢坐在高遠辦公室里,雲淡風輕地喝茶︰“告訴他們我不單身就行了。”

  “得了吧, 你這招蜂引蝶的臉,人家可能還等著你分手變回單身呢!”

  “那就說, 快結婚了。”

  高遠這下來了精神︰“你和寧婉要結婚了?”

  “早晚的事。”

  高遠簡直驚呆了︰“你做事都是這種坐火箭的速度嗎?我還沒來得及給你介紹對象,你已經脫單了,現在又這麼篤定以後要結婚,是不是下次就要告訴我你都生孩子了?”

  “也不是沒這種可能,你提前準備好紅包總是沒錯。”傅崢笑了笑,“成功人士不浪費時間,談戀愛結婚生孩子都是一條龍走綠色通道快狠準高效率的。”

  兩個人又互相調侃了兩句,這才回到了正題。

  一講起正經工作,高遠的表情就嚴肅了起來︰“你這次是認真地要取消我們所里人才池的制度嗎?”

  “是的。”傅崢放下了茶杯,語氣認真,“現在有太多像寧婉這樣的年輕律師被浪費在人才池里了。我看見了一個寧婉,也伸手拉了一把寧婉,可還有那麼多別的年輕律師呢?沒有人看見,默默無聞消耗著,也毫無希望未來能進入團隊上正軌地走上執業道路。”

  “這是沒錯,可人才池一旦取消,這些剩余出來的年輕律師,所里難道都裁員裁掉嗎?要知道我們的團隊現在消化不了這麼多的年輕律師,這些律師你讓人家何去何從?現在經濟也不行,競爭又激烈,原本這些律師待在人才池里,好歹還有固定的收入,但你要取消了這個制度,他們又無法進入合伙人的團隊,那還怎麼處理?”

  高遠中肯地分析道︰“不信你可以做個民意調查,可能80%的人才池律師不願意解散人才池,一解散,連原本的收入保障都沒了,身份也變得更加尷尬。像寧婉這樣認真的確實不是沒有,但像她這樣有資質的也並不多,寧婉可能通過兩年的社區基層工作經驗就能達到如今的成長,但更多人才池里的律師需要更久,如今他們並沒有寧婉這個成色和品質,你讓他們往哪兒去?”

  “我原本也一直沒想到人才池怎麼和平過渡到徹底解散,但前幾天和寧婉聊天,倒是有了點靈感。”傅崢頓了頓,“我準備在正元所里專門組建一個社區律師服務團隊,沒有被合伙人團隊吸納的人才池律師,可以選擇進入這個團隊。”

  “我在社區待了這麼久,發現基層其實有大量的民事案源,只是大部分成熟律師並不願意接這類案子,因為性價比低,收益低,但年輕律師,多去接接這樣的案子,會成長非常快。”

  “只是大部分年輕律師,都在律所的中下層打拼,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物質條件去接這樣的案子,即便是心有余,也力不足,但如果我們所里,能拿出一定比例去補貼年輕律師辦理這類社區案件,讓他們既有案可辦能得到實際的鍛煉,又不用愁收入,其實是很一舉兩得的。”

  這下高遠也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把人才池制度取消,這些富余的年輕律師,可以讓他們去對接社區,辦理社區案件,而所里給予一定補貼?至少維持原本他們在人才池里待著時的待遇?”

  “對,如果辦的社區案子多,雖然都是小案,但累積一下的話律師費說不定也還算可觀,加上我們的基本補貼,收入甚至能有很大提升。”

  傅崢笑了笑︰“你也看到寧婉了,她從來沒有系統的帶教律師,也不是名校背景,但只要努力,在社區案件的大量實操歷練下,如今完全能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律師。目前的人才池制度,除了讓每個年輕律師虛度光陰之外,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讓人才池里願意拼搏不怕吃苦的律師去基層好好體驗,等大量案件積累下來,水平能力都上來了,即便不在總所跟著合伙人團隊,光靠著自己在社區案件里積累的人脈,自己甚至也可以獨立辦案,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完全可以養活自己了。”

  “你這方案我不知道別的合伙人同意不同意,但是律協肯定愛死你了。”高遠挑了挑眉,“社區一直缺律師,前幾天律協那邊還和我說能不能讓我們所擴大幾個社區的服務範圍呢。”

  “之後等我正式入職,可以先開個會,當然,我不能要求別的合伙人都按照我想要的來,都願意分出自己收入的部分去補貼這個計劃,但我自己肯定會以身作則,拿出我收益去支持這個制度的運轉。”

  高遠沉吟了下,然後想到了新的問題︰“其余合伙人未必不同意,但問題在于,你這樣辛苦花錢培養出年輕律師,但年輕律師一旦能獨立辦案成熟起來了,很有可能就跳槽走了,這不就變成我們在給別的律所培養競爭對手嗎?而且給補貼又不是職業培訓,還不能簽培訓協議。”

  “那留不留得住人,就是我們所里的問題了。”傅崢笑笑,“正元所不是正好改革下嗎?要是工作環境、待遇、理念各方面都很契合,相信多數年輕律師並不會離開。”

  “就算離開了,總之也是流向容市別的律所,但至少一個成熟律師不會為生活所迫轉行去賣保險或者做別的,總之體面地養活自己沒問題,所以也算是避免了法律人才的流失,對于豐富容市的法律生態環境來說,不是壞事,畢竟法律市場競爭越充分越激烈,同個市場里律師得到的鍛煉也越豐富,法制的未來才越清晰,本來我們法律人,除了自我,也該有些悲憫的情懷和家國的概念吧。”

  高遠終于繃不住了︰“傅崢,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傅崢嗎?”

  傅崢挑了挑眉︰“怎麼了?”

  “就覺得,你真的變了很多。”高遠頓了頓,繼續道,“感覺你去了社區以後,真的變了。”

  傅崢笑︰“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高遠認真地想了想︰“對別人來說是變好了吧,更有社會責任感,沒那麼精致利己主義,也更有悲憫情懷關愛年輕律師,甚至關心中國未來法制建設了,怎麼說?就是更有溫度了;但對我來說,變壞了!”

  “嗯?”

  “分管人事的是我,你想出社區律師服務制度代替人才池制度,又要保證這些年輕律師被我們培養出來後不跳槽,可不是給我出難題,讓我出台更好的福利待遇和職業發展制度嗎?否則我們花了大力氣培養了這些年輕律師,結果最後這離職率一看,別的高伙可不得對我有意見嗎?所以你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我頭發已經不多了!”高遠一邊說,一邊苦惱地抓起本就不多的頭發來,“真是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只是話雖這麼說,傅崢知道,高遠是全力支持自己這個方案的,雖然已到而立之年,但高遠心里對法律行業的那點熱血和信仰,並不輸給任何人。

  傅崢也從沒想到,自己到這個年紀,竟然還會改變,他想到帶給自己改變的人,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傅崢這個要取消人才池的計劃雖然還沒徹底落實,但很快,正元所里就有了關于這事的小道消息,除了將得益于這個計劃的律師外,情緒起落最為激烈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陳爍。

  陳爍出院後,此前砸狗的肇事人特地過來道了歉,買了水果花籃,並且賠償承擔了一切費用,事已至此,本是個挺好的結局,可惜陳爍高興不起來,沒什麼彌補得上寧婉中途被人撬走的悲傷。

  陳爍得知傅崢和寧婉在一起這個消息後,是沉寂了幾天的,然而他很快振作了起來,在一起談戀愛又不等于結婚,傅崢都三十了,和寧婉很可能因為年齡有差距三觀也不一致,最後談著談著就掰了,這也很正常,本來很多人就熬不過熱戀三個月,新鮮感一沒,問題就都暴露了。

  而自己正年輕,只要他們沒結婚,只要自己沒死,就還是有機會的!

  陳爍一想明白這事,又重新振作了起來,他覺得不能再繼續在家躺著了,雖然要休養,也應該早點回歸所里沒事去轉悠轉悠,寧婉現在已經從社區去了總所,這兩天听說新來的大par也會隨即入職,而此前大par的錄取名單里,可沒有傅崢,陳爍一想到這事,就忍不住在內心感恩這位大par,真是火眼金楮,一下子把傅崢這種老東西給踢出去了,這樣總所就沒有礙眼的傅崢了,等自己恢復好了,再申請從社區調回來,就又能和寧婉在一起朝夕相對了。

  而傅崢?呵,就讓這討厭的家伙留在社區發霉吧!

  陳爍如今因為受傷,所里給批了長期假條,不需要去社區,也不需要去總所,但他想著見寧婉,還是一瘸一拐長途跋涉,艱難地頂著打了石膏的手去了總所。

  可惜寧婉不在。

  “寧婉啊,剛跟著她老板見客戶去了。”

  一听寧婉如今上了正軌已經跟著大par干起活來了,陳爍的心里也忍不住替她高興。

  而自己幾天沒來上班,所里可真是風雲變幻。

  同事們關心了完了陳爍的恢復情況,就說起了八卦

  “這次改革真是空前!”

  “是啊,人才池制度確實可以早點廢除了,這新來的大par挺好的,一上來就大動作!”

  一听這個,陳爍也有些好奇,他對人才池制度也一向不認同︰“這確實好!”

  其余幾個女同事也立刻附和起來︰“那是!這大par真的好好啊!而且好帥啊!超級帥的!”

  帥?

  陳爍心里有點疙瘩,難道沒了個傅崢,新來了個帥氣大par?寧婉每天看著的話,容易產生崇拜吧?而且被形容帥的話,難道很年輕嗎?

  他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很帥嗎?”

  “你不是知道嗎?”女同事一臉疑惑地看向了陳爍,“你們在社區共事了那麼久,有多帥你不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啊?”

  陳爍是真實地疑惑了,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行了。

  “就傅崢啊!”女同事丟了個調侃的眼神給陳爍,“你該不會還不知道他身份吧?”

  陳爍一瞬間覺得整個人有點木木的,他下意識干巴巴開口問道︰“傅崢怎麼了?”

  “以後可要叫傅par啦!他就是新來的合伙人呀!哎呀,還搞那麼低調,跑去社區干了那麼久,林盛說他還和你們打過籃球呢,說球技超級好,而且特別關心別人感受,就不是那種一門心思自己閃耀的人,還挺有親和力的,林盛他們可激動了,說大par人高腿長技術好……”

  技術好個屁,那叫騷!親和力?不存在的,那叫白蓮花滿級的裝!

  “以前是偶爾有幾次我見到過他來總所,好像是去找高par的,當時我還以為就是社區那邊的實習生來幫高par什麼案子上打下手的呢,就覺得好帥好帥啊,差一點就去搭訕了,哈哈哈,不過還好沒有,不然我就完了,竟然妄圖想對合伙人下手,真是膽子肥了……”

  你咋沒早點下手呢?早點下手他就不會對寧婉下手了!

  女同事是越講越來勁了,可陳爍一邊內心忍不住狂暴吐槽,一邊心是越來越拔涼了……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造化要這麼愚弄他,自己被狗砸了一次下以後,傅崢先是變成了寧婉男朋友,結果好不容易自己振作起來決定默默等待,傅崢又搖身一變成了新來的高級合伙人、寧婉的未來老板?再下一次,是不是就是傅崢又鳥槍換炮,變成寧婉未來老公了?

  女同事還在八卦著︰“他在社區那麼久都沒說自己身份?那你和寧婉豈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地情況下和人家高伙共事了挺久?你們沒做什麼事得罪人家吧?”

  陳爍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有人搶著答了︰“沒有,我听寧婉說,陳爍和傅par關系可好啦,就差穿一條褲子的那種,就兩人第一次見,就一見如故了,立刻加了好友,听說私下興趣愛好也相投,還有很多共同話題呢!”

  陳爍恨不得起來咆哮,我們沒有共同話題!真的沒有!唯一勉強要算有,那就是寧婉!但這個話題上,自己和傅崢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是眾人完全沒意識到陳爍平靜面目下洶涌的情緒,這麼一邊聊著,一邊就眼神艷羨地看向了陳爍︰“听說你這被狗砸了,還是傅par親自奔走替你維權的呢!陳爍,你這可要好好感謝感謝人家!”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絲毫沒意識到陳爍的臉已經越變越黑。

  感謝?怎麼感謝?感謝他趁著自己躺在醫院就對寧婉下手把寧婉拐走了嗎?

  要不是已經找到了扔狗的元凶,陳爍甚至要陰謀論地覺得這條狗都是傅崢派來搞自己的。

  要傅崢就是個三十歲的實習律師,陳爍還挺有信心打敗他,等著寧婉和他分手的,可如今這男人變成了成功高級合伙人,陳爍只覺得自己越想越氣越想越淒涼。

  這破狗,怎麼就沒把傅崢給砸了呢!

  陳爍越想越傷心,也不知道傅崢這白蓮花靠什麼營造了這麼一副好口碑,如今竟然是一片交相稱贊,陳爍試圖讓同事們理智下來︰“其實傅崢他不是你們說的那個樣子……”他委婉道,“他這個人……就……你們懂我的意思吧?”

  現在傅崢是老板了,自己就算說他壞話,還不能明著來了,但以大家對老板的戒備程度,自己如此點到為止,也應該是足夠了。

  眾人果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懂了懂了!”

  而就在陳爍終于有種戳穿了白蓮花真面目的揚眉吐氣情緒時,只听大家繼續道

  “傅par比我們形容的還要更好是不是?更親切!更真實!更帥!更平易近人!更關愛下屬是不是?”

  “……”

  陳爍覺得自己一下子蒼老了,他決定好好回家躺著養傷,因為繼續再在所里待下去,傷不僅應該好不了,人可能也要沒了。

  而對傅崢要取消人才的計劃,除了陳爍外,另一個情緒波動最大最激動的,就自然是寧婉了。

  這天晚上和傅崢一起吃了飯,牽著手沿著河邊散步時,寧婉忍不住問起來︰“那個社區法律服務制度,真的要落實嗎?”

  “恩。可能一開始會不成熟,但總是不斷摸索完善的。”

  寧婉的眼楮一下子亮了起來︰“那我有個想法,如果以後這個社區法律服務團隊更成熟了,是不是還可以做出細分?比如針對不同的類別化案子,建立專門的團隊?”

  此前其實寧婉就一直在想這件事,而傅崢的行動和此刻的溫柔眼神給了她動力,雖然想法還很稚嫩,但她還是想要講出來︰“我想了想,社區給了我很多成長,就算現在我已經可以加入你的團隊了,但確實很想做一個不忘初心的人,我……如果未來時間有余裕,我很想組建一個家暴法律援助團隊,我自己出錢當辦案經費就好。”

  “這類案子因為是婚姻類別,很多時候會吃力不討好,也會遇到像舒寧案初期當事人反水的情況,何況另一方有暴力傾向,幫著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可能都有人身危險,所以大部分律師並不喜歡踫,也不能真的理解被家暴的當事人。”寧婉的語氣有些急切,“有時候這類案子里,是需要心理治療干預的,所以我聯系了趙軒,問他之後願意不願意一起來業余做點事,他也同意了,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

  “所以你想建一個更專業也更能幫助家暴受害者的法律援助團隊?”

  “恩……”寧婉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可能想法有點幼稚也可能太天真了,實際操作起來可能也不容易,你要是不贊同也沒……”

  “好。”傅崢卻並沒有任何意見和指責,他說好,沒有任何但書,無需任何冗雜的言語。

  “你真的覺得很好嗎?”

  “是的,我覺得你想的非常棒,完全有實踐的意義。”傅崢笑了笑,“唯一最需要的就是資金,這種時候,我就感謝自己埋頭努力工作了三十年,算是有所積累,能在自己女朋友需要的時候,給她實現夢想提供資金支持。”

  傅崢頓了頓,然後補充道︰“我自己的錢,私人投資,所以即便所里不同意也沒關系。”

  他給予了寧婉百分百的認同、信任、支持以及自由。

  寧婉看向傅崢溫柔的眼楮,心里是平和的溫暖,愛是熱切沖動的,然而愛里深埋著的情緒卻是柔和而並不會灼傷人的。

第73章

  寧婉最終和蔡珍一起順利通過了面試, 自從此前正元所公布筆試、面試規則,同步公示了筆試試卷以及所有高伙的打分表後,沒有任何人對結果有異議, 寧婉就這樣順利地正式成了傅崢團隊的一員。

  雖然私下在一起時傅崢還挺粘人,但是一轉換到工作場所,寧婉就只能用“道貌岸然”來形容這男人了,明明昨晚壓著自己親到呼吸不穩的是同一個人,然而一進律所,傅崢就西裝筆挺, 完全一股冷淡禁欲系的風格,說話恨不得都越短越好,言簡意賅殺伐果斷,處理案子雷厲風行,談判強勢又激進, 手段老辣熟練。

  寧婉本身就對商事案子很憧憬,一進入團隊,傅崢先針對錄取的三個律師分別挑選了不同的案子帶著做進行練手,也算前期團隊的磨合, 寧婉每一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因為每一分鐘好像都能從傅崢身上學到東西, 為了避嫌,為了讓寧婉此後能更好的融入正元所, 在工作中, 傅崢對她不僅沒有“偏寵”,反而更加嚴格一些, 寧婉也很吃這一套,甚至覺得傅崢嚴肅指出自己辦案思維漏洞的樣子帥極了, 有個老板當男朋友還挺幸福。

  兩個人也無需在意加班沒時間約會,因為對寧婉而言,和傅崢一起加班就是另一種形式上的“約會”,並且質量還高,永遠不會厭倦,兩個人針對案子雖然偶爾也會有分歧而發生辯論,但在寧婉看來,這種思維的踫撞和親吻擁抱相比也並不遜色,smart is the new sexy,寧婉只覺得兩個人思維踫撞的時候仿佛靈魂的交互,總有些更神秘的化學反應,讓她不僅學習成長,在傅崢的指點下醍醐灌頂,也更加覺得傅崢這男人工作時真的充滿魅力,性感的要命。

  坦白說,她覺得不論是自己,還是傅崢,之前的判斷都並不準確,即便傅崢沒有“微服私訪”,即便就是以高級合伙人的身份認識寧婉,寧婉雖然有賊心沒賊膽,但大概還是會對他這樣的男人垂涎的,沒有人會不愛工作狀態的傅崢成熟、強大、完美、犀利。

  像是最頂級的捕獵者,總是誘人心弦,讓人想要擁有。

  寧婉坦率地想了想,要是傅崢就一直是這種身份,自己恐怕長久地相處下去,還是會想要狗膽包天把人搞到手的。

  只是如今稍微提前點,把人已經搞上手搞上床罷了。總之結果並沒有什麼不同。

  因為寧婉的刻苦努力,也因為傅崢毫無保留地肯教,寧婉進步地非常明顯,以往一些商務談判還有些露怯,需要傅崢帶著鎮場子,但如今傅崢就開始慢慢放手,雖然他也列席,但更多會把談判的機會讓給寧婉,而寧婉因為有傅崢陪著,總覺得有人兜底,因此也能更加勇敢。

  大約真是名師出高徒,傅崢的談判風格強勢,寧婉也有樣學樣,談判起來當仁不讓,為客戶的利益摳字眼到一分一毫都不放過,一時之間,容市商事法律圈里出了個雌雄雙煞的傳聞甚囂塵上。

  當然對于這個稱號,傅崢是很拒絕的,他初一听到,就皺著眉頭抗議起來︰“難听死了,什麼雙煞,听起來像我們很孤僻似的,明明是相親相愛的情侶,應該叫律政拍檔才對。”

  此時辦公室里沒人,傅崢便也不再那麼拘束起來,他越設想思維也越發散起來︰“這樣吧,等我們以後結婚了,就是夫妻店了,到時候可以把別的高伙有哪個看不順眼就踢走,省的他們當大電燈泡礙眼,高遠?高遠可以留著,畢竟中國的法律里,必須至少三個從業三年以上的執業律師才能開設律師事務所,那就留他吧……”

  寧婉很想提醒傅崢,他可能想的太多了,要自己和傅崢真出去開律所,高遠可未必願意和他們倆沆瀣一氣……

  雖然傅崢已經澄清了自己和高遠之間的關系,但寧婉每次見高遠,總還是免不了有些尷尬,此前高遠“色中餓鬼”的負面印象實在太過深刻,以至于寧婉至今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調轉不過來,一要沒忍住,就容易帶上點探究和戒備……

  而高遠大概也知道這一點,因此每每面對寧婉,更是特別注意自己的做派,以彰顯自己的高潔品行和正直人格,因為用力過猛,以至于兩個人溝通起來都非常刻意……

  最後,不論是寧婉還是高遠都覺得累了倦了不會再愛了,因此如無必要,兩個人盡量都能發郵件發郵件,能發短信發短信,能打電話打電話,盡力不踫面……

  好在彼此心照不宣,這段時間來便也和諧相處。

  寧婉自加入傅崢團隊後,事業心大起,工作這種東西是最不會騙人的,真是一份付出一分收獲,寧婉的努力也確實沒有白費,只是短短幾個月,她已經從需要傅崢背書變成只要傅崢列席,即便一個人也能獨當一面進行商業談判,看過寧婉幾次表現以後,傅崢審核過後認為難度可控的案子,已經開始交給寧婉前期獨自處理,因為很多事,只有親力親為自己思考怎麼去辦,才能得到更快的成長,寧婉也確實沒有辜負傅崢的心意,幾乎每個交到她手里的案子,不論大小,寧婉都辦得非常漂亮,社區的兩年磨煉沒有白費,她比一般的年輕律師都更能經受挫折,思維也更靈活變通。

  只是成功不是沒代價的,因為幾乎把所有業余時間都用來學習和進步了,別說和傅崢的很多約會都改成在辦公室一起加班了,就連邵麗麗加薪升職後組的好幾次局,寧婉也都婉拒了,就更別說其余亂七八糟的社交活動邀約了,有些寧婉甚至拒絕得太果斷以至于都忘記到底是誰邀請過她了……

  只是寧婉壓根沒在意並不代表別人不在意

  “你說寧婉拒絕了?”

  “是呀,施舞,我都沒提你,就說是我們幾個聚會,寧婉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說在忙……”

  自從上次生日會上因為寧婉丟盡了臉後,施舞算是沉寂了一段時間,但性格使然,沒多久,施舞丟開了失戀的痛苦,又重新找了個還挺有錢的男朋友,在工作上也因為有人脈的庇護,很順利擠走別人得到了提拔,于是一下子又找回了自信,心里對寧婉的嫉妒混雜著上次丟人後強烈的報復心,讓她無時不刻不想著再弄一局聚會贏回來。

  自己邀請寧婉她自然是不會來的,結果施舞沒想到,通過別人的名義來邀約,寧婉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按照施舞的邏輯,要是寧婉如今真過得好,那鐵定是願意參加這類聚會的,畢竟施舞是信奉“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的,而她的狹隘讓她總覺得自己所見所思即世界,自己這麼想,大部分人也這麼想,寧婉自然也是這麼想的。

  “我猜得肯定沒錯,她肯定被上次生日會上帶來的那個男的甩了!那種男人,開得起帕加尼,怎麼可能對她認真啊?”

  沒來由的,施舞就是心情大好,都不掩蓋自己的落井下石了︰“那種長相和財力的男人,當然只是和她玩玩而已,畢竟寧婉學歷家境工作都不咋的,除了張臉勉強能看,還有什麼優點啊?現在有錢男人可現實了,寧婉這種,睡睡可以,但是奔著結婚去談戀愛,不可能!最後人家還是會找門當戶對的!當初在我生日會上,估計這男的還沒上手,所以才給寧婉出出頭,嘴巴上甜一下,再開個豪車,讓寧婉有面子,你信不信,當晚回去寧婉肯定就和他睡了。”

  施舞越說越是得意︰“但是吧,男人我可了解了,就是得不到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沒得手之前怎麼樣都願意哄你,天上的星星恨不得都說給你摘,可真得手以後,那就不新鮮了,尤其寧婉這種,也就日拋型的,人家能不膩味嗎?”

  “肯定上手沒多久就給甩了,人家有錢人,可怕死寧婉這種一窮二白的了,生怕交往時間上了,這種女的就以為自己真能結婚登堂入室了,萬一使點手段搞出個孩子先懷孕再逼宮,就也夠麻煩的,所以就趕緊分手,免得給她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此刻和施舞打著電話的是施舞的“閨蜜團”之一,因為找工作借了施舞的光,因此對她所有論調都是捧臭腳一般的無條件吹捧︰“怎麼不是呢!肯定是被甩了!否則早帶出來炫耀參加聚會啦!”

  ……

  施舞又和自己這位“貼心”姐妹聊了些別的,這才意猶未盡掛了電話。

  自己和寧婉到底是不同的,不同階層的人,人生就是不同,這是出生時就被決定好的,寧婉長得好看又怎樣?上次當眾羞辱了自己又怎樣?人們的社交記憶就是這麼短暫,管你有的沒的,只有還屹立不倒在中上流社會的人才有發言權,像寧婉這種曇花一現的驕傲,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

  現在自己和她都還年輕,長相上氣質上可能還看不出太大差別,但等個十年二十年,自己是保養良好得當的貴婦,那時候的寧婉,就估計五大三粗像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了,畢竟工作差家境差到時候再不出意外嫁得差,生個孩子,完全就這麼碌碌無為一生了,哪像自己,前途無量,不缺錢不缺時間,活得瀟灑恣意……

  施舞在如此的揣測里獲得了極大的心理安慰,自己這位新交往的金融圈中層男友又挺上道,今天的玫瑰又送來了,還附上了新的問候小卡片,微信上也在詢問自己,說馬上要出差去紐約,有什麼品牌的包、鞋或者化妝品盡管列個清單來。

  施舞放下手機,明明接下去有個會議要開,但她臉上的甜蜜都有些沒法抑制。

  說起來今年施舞公司有不少大動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眼下的一次並購重組,作為上市公司,此類並購重組一定會找市面上最好的律師團隊,施舞所在的法務部作為配合工作的先鋒,此前部門老大也很愁苦到底選哪一家律所,因為要收購的是一家美國企業,因此所找的律師團隊最好能夠既熟悉國內的商事法律,對美國的商事法律也專精並且還有豐富的實踐經驗,而原本一直頭大在容市沒能找到兩種特質兼具的律師,正準備擇其中一個優勢進行選擇的老大,前幾天卻突然春風滿面地告知施舞等眾人,已經找到了

  “也算是天助我也,在接洽了這麼多家律所不同的團隊後,終于被我運氣好挖掘到了既有中國也有海外經驗的律師團隊!”

  施舞這幾天正忙著和自己新晉男友你儂我儂,因此並沒有太在意自己部門老大的話,直到這天下午第一次和這家律所就並購重組案進行接洽,她才意識到,這律所竟然是寧婉所在的正元所。

  也正好,施舞有些得意地想,正好順手打听打听寧婉的近況,她肯定還在社區里累死累活地干著呢,相比自己,卻輕而易舉就能接觸他們所里最一流的團隊和最好的律師,自己老大可說了,正元所這個律師團隊非常非常貴,帶領這支團隊的高伙也相當年輕,才三十,履歷和操辦過的案件卻都是重大項目,可以說是徹頭徹尾的青年才俊了。

  只是施舞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在公司會議室里坐等右等,最後等來的竟然是寧婉……

  準確地說,應該是寧婉和那個男人,上次寧婉帶來自己生日會的那個男人,傅崢。

  這樣的見面方式太過意外,以至于施舞差點脫口而出“你怎麼在這里”,然而還沒等她開口,自己平日嚴厲不苟言笑的老大就殷勤地起身站了起來

  “傅律師,寧律師,兩位來啦,這邊坐這邊坐……”

  “這次還真是謝謝你們願意接我們這個案子,因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律師,中間也換了好幾個律師團隊,以至于整個並購的進程都有些拖後,之後還需要麻煩兩位加班加點了……”

  ……

  施舞的公司作為甲方,常年是強勢高傲的,自己這位部門老大就是,畢竟甲方掏錢聘請外部律師,等同于采購方,有錢的是爸爸,因此他們法務部常年都處于優勢地位,平日里自己老大有時候甚至會對一些外聘律師呼來喝去,然而沒想到到了正元所,自己老大看起來反而小心翼翼低聲下氣的,態度恭敬就不說了,姿態都放低得和自己是乙方似的……

  這次會議是前期啟動會,主要是自己公司將並購案件相關的材料都交接給外聘律師,並就公司一些細節進行溝通,法務部先過了合同後,便是一些業務部門的老大輪番來與律師溝通。

  施舞甚至有些恍惚,對面的男人模樣冷峻,言簡意賅,但每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給出的分析專業又縝密,明明是見過的,然而他仿佛根本沒有看見施舞,仿佛施舞只是空氣,而坐在他身邊的寧婉,也像是換了一個人。

  施舞以前對著寧婉是很有優越感的,然而這一刻,光在氣勢上,就完全被比了下去。

  寧婉並沒有穿多昂貴的套裝,然而她看起來卻比施舞專業了太多,雖然全程並沒怎麼發言,寧婉負責的更多是記錄工作,但在傅崢發言的間歇,一旦發現有什麼細節的問題,她都會立刻補充,或詢問或解釋,能看出思路完全跟著整個會議的溝通情況在走,自己老大問的幾個問題,寧婉也對答如流,可見不僅是真的做了功課,很多臨場發揮的問題,也能看出確實積累了專業的本事,一場會談下來,自己老大臉上明顯對傅崢和寧婉都滿意得不得了……

  而相反,隨著會議的進行和專業內容的深入,施舞卻是越發跟不上節奏,一開始還勉強連蒙帶猜能搞明白,到後面,除了偶爾幾個專業名詞能听懂之外,整個句子連起來什麼意思,施舞已經一頭霧水了,而反觀寧婉,卻是越來越眼楮明亮思路清晰……

  一場溝通會,施舞簡直快要憋死了,寧婉和傅崢全程根本就當自己是空氣,可施舞卻是介意到死,憑什麼?憑什麼寧婉竟然能從社區混到了正元所的核心團隊?憑什麼她還能接洽這種高端業務?

  雖然整場會議里,寧婉和傅崢表現的都很專業,完全是工作模式,但施舞不傻,很多小細節里還是能透露出這兩個人的默契,無意間的眼神交匯里也都充滿了對彼此的欣賞和愛意,寧婉看向傅崢的目光帶了崇拜和專注,傅崢看向寧婉的目光也帶了寵溺和肯定。

  他們竟然根本沒分手,甚至這男人還真的……竟然這麼專業業務能力這麼強悍,拿到這麼好的案源都分給寧婉……

  一場會談下來,施舞的法務部老大是春風滿面,施舞卻是魂不守舍。

  人最無法接受的就是你嫉恨的人不僅過得比你好,甚至還跑到自己面前炫耀。寧婉雖然沒有炫耀的心,但在施舞看來,她這樣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是為了個自己下馬威。

  等會談進行到茶歇時間,各方參與人都陸續離開會議室去喝杯咖啡吃點小甜品提神,施舞便沉著臉也跟著寧婉一行一起出了會議室。

  寧婉和傅崢儼然成了炙手可熱的焦點,公司不少高管都去主動和他們交換了名片,兩人被眾星拱月般地捧在中心,好不容易過了片刻,傅崢大約是要接電話因此暫時離開了會場,他們身邊的高管才散開,寧婉才落了單。

  “哇,那個女生好厲害啊!看著年紀輕輕就這麼專業,還跟著這麼帥的老板,也太幸福了吧。”

  “是啊是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總覺得她和她老板好多互動小細節怎麼竟然品出點甜來?是一對嗎?”

  “如果是一對就還挺合適的呢,男才女貌,配一臉啊,果然優秀的帥哥都只會找優秀的美女……”

  這次法務部全體成員都列席會議了,施舞身邊幾個女同事便盯著寧婉的背影嘰嘰喳喳地感慨上了,內容無外乎是羨慕,都是濃濃的憧憬和贊美。

  施舞越听越不是滋味,只覺得渾身像有一百只螞蟻在啃噬一般難忍,而終于,因為寧婉走到施舞一行人不遠處的咖啡機旁取咖啡,施舞的幾個女同事才各自做了個“噓”的姿勢,不再繼續討論吹捧寧婉來。

  可寧婉越是離自己近,施舞的心里就越是不平衡。

  明明如今自己和寧婉的距離而言,施舞只要略微大聲說點什麼寧婉都能听見,但施舞就是一點沒顧忌,她故意微微抬高了聲音,假意對寧婉視而不見,目光看向了自己幾個同事

  “哎呀,那個寧律師其實是我老同學,以前就是在社區做社區律師的,畢業的法學院也就很一般,但有什麼辦法啊,人家就是長得漂亮,找了個好男朋友,這不一下子被帶飛了嗎?”

  自己這話下去,寧婉的眼神果然飄了過來。

  施舞一點沒在意幾個女同事對自己的瘋狂使眼色,心里終于暢快了起來,同事是生怕她說的讓寧婉听見,可施舞心里清楚,她這些話就是要說給寧婉听的

  “所以啊真是真理,女人干得好學得好不如嫁的好,不如找的男人好,其實好好讀書好好工作,有時候還拼不過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會釣男人的女人,有時候男人也挺膚淺的,就看個賣相咯。”

  自己幾個同事有些尷尬,生怕被波及,因此很快借口走開了些,于是這一片便只剩下了施舞和寧婉兩個人,施舞是等著寧婉惱羞成怒沖上來和自己吵架的,按照她的理解,如今寧婉有了傅崢這個靠山,可不得囂張死,然而就在她全副武裝等著寧婉上鉤和自己撕破臉,把現場弄的很難堪的時候,寧婉卻只是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一句話沒說,一點表示沒有,就像什麼也沒听到一樣,轉身走了,根本沒給施舞的陰陽怪氣任何眼神。

  施舞一下子覺得拳頭就這樣打到了棉花上,她費勁全力出招,然而對手根本沒有應戰……

  她看向幾個剛走遠的同事,虛張聲勢道︰“看到沒?人家听了也沒什麼可說的,因為我說的就是事實,她就是個靠男人上位的女人,敢做還不敢當了?你們怕什麼啊,有水平的又不是她,還不是那個傅崢麼?她以前也就一社區里給別人調解雞毛蒜皮的半吊子,自己沒水平,還不讓人說了?”

  施舞是個關系戶這在公司上下都是明面上的秘密,法務部其余幾個女同事也沒敢說什麼,只尷尬地附和了兩句邊立刻轉移了話題。

  雖然她們並沒有和自己一起踩寧婉,但因為寧婉的沉默,施舞一方面覺得不痛快,一方面又覺得有點得意,自己說的還不就是對的嗎?寧婉還不是因為傍上了那個傅崢麼?所以根本不敢和自己對峙!可兩個人又沒結婚,鬼知道什麼時候傅崢腦子一清醒就把人給甩了呢。

  一想到這,施舞心情又好了,她哼著歌,也倒了杯咖啡,然後裊裊婷婷就走回了會議室里……

  接客戶接到施舞的公司身上確實是寧婉所沒預料到的,如果按照自己的本心,寧婉是根本不想和施舞有任何交集的,然而既然成了對方公司並購案的代理律師,那一個律師所需要履行的職責就都要盡力而為。

  然而自己想著專業辦事,施舞卻顯然並不這樣想,第一次會議的茶歇時分,她就給足了寧婉下馬威,只是寧婉的按捺不表也並沒有讓她見好就收,第二次第三次,每次寧婉向施舞要公司相關的盡調資料時,施舞總是能出點要⼳蛾子,不是百般推脫,就是話里話外要給寧婉找點不痛快。

  最後連傅崢都發現了異常,皺著眉來過問︰“本來我們律師做並購案的盡職調查就依賴客戶公司提供最全面最真實的所有運營情況和財務數據,他們這麼不配合,大幅度降低我們的工作效率,我直接找他們法務部總監說下這事,給你換個對接人。”他抿了抿唇,“我沒有料到你這個同學這麼公私不分,否則直接在安排對接人時候就提出更換了。”

  但對傅崢的提議,寧婉卻是拒絕了︰“不用,就這樣。”她朝傅崢笑了笑,“我有辦法,何況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她因為私下對我的意見,在工作里處處針對,我如果找自己老板壓她,她只會更加瘋狂反撲,這就和打架一樣,必須我和她親自打一架她被錘了才能安心,我要是自己不出手,直接找外援,就算外援把她打到鼻青臉腫,她也不服氣。”

  傅崢愣了愣,但很快也理解了寧婉話里的含義,最終點了點頭︰“那你放手去做,總之背後有我。”

  寧婉真心實意地對傅崢笑了笑,有些俏皮道︰“你放心吧,用不上你,我可是能智斗社區大媽的,不過就是個施舞,難道她還能強過悅瀾的各位廣場舞王者嗎?所以下次開會,我可以單獨去嗎?”

  傅崢愣了愣,然後看向了寧婉︰“準備好了?”

  “恩,準備好了。”寧婉自信地笑了笑,“我的商事案獨立對接客戶首秀,我已經摩拳擦掌了。”

  此前雖然很多談判溝通場合,也已經是寧婉單獨和客戶溝通了,但傅崢都還列席著,即便有時候不發言,但光是他在,對寧婉的意義就不一樣,和寧婉一個人去開會還是截然不同的。

  傅崢果然是有些護短般擔心的。

  寧婉只要又朝傅崢眨了眨眼︰“反正要是搞砸了,我也是背後有人的人!”

  當然,寧婉話是這樣講,該準備的都有條不紊地準備了,她能提出獨立去接洽客戶,就已經有了把握,對一切會議中可能遇到的問題以及答案都做了預判,為了以防萬一,也在此前決定和傅崢再做一次最後梳理

  “所以你覺得還有什麼可以補充的嗎?”

  寧婉講完自己的策略和方案,有些忐忑地看向了傅崢,等待他的評價。

  傅崢一本正經地回望寧婉︰“你湊過來點,我告訴你反饋。”

  寧婉不疑有他,湊近了點,有些緊張地等待著傅崢的反饋,這是自己第一次獨立做的盡職調查報告,針對目前所得到的公司資料,對並購中的法律風險做了分析和預判,雖然寧婉熬了幾個夜晚準備材料,但面對傅崢這種老資歷,多少還是有些誠惶誠恐,尤其傅崢如今這個曖昧的態度,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寧婉心里就七上八下了……

  然而等寧婉真的把頭湊過去,認認真真準備洗耳恭听,對面傅崢卻是伸手挑過了寧婉的下巴,然後微微探身,隔著桌子給了她一個吻。

  寧婉下意識就是瞪大眼楮看著傅崢。

  傅崢卻還是一臉挺無辜的正經模樣。

  寧婉這下像個河豚似的氣得都快鼓起來了,質問傅崢道︰“就這?我的反饋呢?反饋不給就先潛規則上了?”

  傅崢只輕笑︰“這就是我的反饋,做的很好,所以親你一下當獎勵。”

  ???

  這男人,親自己一下還變成是對自己的獎勵了?明明不是對他的嗎?

  只可惜寧婉還沒來得及吐槽,傅崢的手就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這份盡職調查報告寫得真的非常好,我沒能挑出毛病來,做的很棒,是好孩子,所以要再給一點獎勵。”

  他說完,俯身就又給了寧婉一個吻。

  被親到氣息不穩,寧婉也有些害臊︰“我們是在說工作,不能動不動就這樣!”

  傅崢卻是看了看周圍,有些委屈上了︰“這是在家里,我在女朋友家里親自己女朋友有什麼不對?我都沒算你把我騙到家里來加班這件事的賬了,以為今晚來你家是有什麼好事呢,結果叫我來看盡職調查報告,我覺得我被利用了。”

  寧婉臉有些紅,她清了清嗓子︰“好事也是有的,就……就等我忙完工作再臨幸你!”

  “哦……”傅崢百無聊賴般趴到了沙發上,“那你快點忙完。”

  寧婉本來還想在自己腦子里再預設般過一下明天會議里可能遇到的情況,可如今被傅崢這麼直勾勾地望著,自己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沒辦法,她只能放下了文件。

  垃圾男人,毀人事業,敗人意志!

  行行行!寧婉安慰自己,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就……先臨幸了再說吧!

第74章

  再次和施舞公司開會, 是寧婉一個人去的,只是原本路上還有些忐忑,等真的到了會議室里坐在主溝通位上, 寧婉心里神奇地平靜了下來。

  充分的準備永遠能搞定百分之八十的問題,雖然傅崢不在,但這場會議的溝通相當順暢,對方高管針對盡職調查里提出的幾個問題,寧婉也都細致而準確地給予了回復和風險提示

  “我方擬收購企業的產品中,經過審查, 不存在屬于美國EAR條例管轄的對象,但擬收購方的其中一家境外分包商存在接觸EAR管轄產品的風險,還需要進一步確認,因為EAR作為美國的出口管制法律框架,一旦涉嫌違法, 將會遭受巨額罰款,甚至嚴重的話,會造成刑事指控等等不利後果,這將是我們境外並購中重點關注的方面……”

  “同時, 我們還應當特別注意FCPA相關反海外腐敗法的規定……”

  ……

  今天的會議作為公司法務部成員的施舞自然是列席的,但她全程並沒有發言資格, 也顯然插不上話,只是抿唇听著, 而法務部總監倒是提了好幾個問題, 寧婉也都一一回答,從對方的表情里能看出, 對方對寧婉這份盡職調查報告是滿意的。

  雖然並沒有干什麼體力活,但高強度的腦力活動下, 一場會議結束,寧婉這才覺得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會議結束,高管陸續離開,寧婉卻沒急著走,她慢吞吞地整理著文件,一邊觀察著施舞,作為法務部里的小中層,施舞必然要等自己部門總監等先走,因此落在了後面,而等法務部總監一走,剩下的便是施舞和前幾天那幾個女同事。

  寧婉也沒說什麼,只是徑自走到會議室門口然後關上了門

  “施舞,我想有些事,我還是有必要和你,以及因為你的言語可能對我造成誤會的同事澄清一下。”

  施舞大約是沒料到這個發展,果然愣了愣,然後很快臉上就浮現出既心虛又色厲內荏的表情︰“你要澄清什麼事?我還忙著要工作,你可別公私不分浪費彼此的時間!”

  “我從來沒有公私不分過,所以在此前第一次會議茶歇,你對我進行詆毀的時候,我沒有和你發生爭執,因為當時會議還沒結束,我任何發言都會打亂工作進程,都是不專業的行為。但現在會議結束了,我想佔用你幾分鐘的時間,好好捋一捋我們之間的事。”

  寧婉非常鎮定,語氣也很冷靜︰“因為這也並不全是私事,如今你對我的偏見,也已經嚴重影響了交接材料的效率,為了以後工作中更好的對接,我想我們之間的溝通也算是于公有益。”

  “我和各位澄清幾點,第一,我確實是比較一般的法學院畢業的,此前也確實在社區提供法律服務,但我跟這個案子,完全是憑自己的能力,和別的原因都無關,你們認為有問題,那正元所有完備的舉報流程,大可以整理證據去投訴。”

  “第二,傅律師和我的關系是我的私人生活層面的,我想和工作無關,我沒必要也不應該浪費時間解釋,但對于工作,要是你們覺得我不夠專業想換人,請去找你們法務部總監申請,就看他是不是願意換了。”

  “第三,這個案子此後會由我來主辦,傅律師只負責把關的工作,具體操辦的都是我,所以如果你們法務總監不願換人,我建議你最好配合我的工作,因為很簡單,如果我們合不來,這個並購案又要繼續推進下去的話,不可替代的人會繼續跟進這個案子,而可替代的那個就會被換走。”

  寧婉說完,看著施舞笑了笑︰“你覺得我們是誰比較可替代一點?”

  對于自己的挑釁和小動作,寧婉歷來都是不回應不應戰的,因此這些年來施舞才會變本加厲,她習慣了這種模式,以至于這次遭到寧婉的當場回擊,整個人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

  施舞從來是不顧及別人臉面,只順應自己情緒就發作的人,因此從沒換位思考過被人當場詰難的難堪感受,如今這樣等同于被寧婉當場批駁,施舞心里的情緒簡直快要爆炸。

  她不僅自己無法接受,余光瞥到幾個女同事看好戲般探究的目光,更是難以容忍,當場就反擊發作起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啊?你還不可替代呢?你不就仗著自己抱上了金大腿嗎?要不是看在你男朋友的面子上,我們公司會和你合作嗎?你現在不就仗著他,以為自己可以逆襲來打我的臉了?當初我的生日會,你不就是靠著他來給我難堪的嗎?現在又故技重施?”

  施舞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想的,可不是嗎?以前的寧婉都從不反駁自己,如今背後有靠山了,竟然敢當面和自己發難了!

  然而自己的歇斯底里並沒有換來寧婉的同等態度,相反,寧婉看向施舞的眼神甚至可以說帶了點憐憫,那目光仿佛有實感般,施舞愣是覺得自己周身刺痛

  “施舞,我從來不回應,是因為我不屑回應,因為我的時間很寶貴,我不能浪費在你這樣的人和事上,你對我的人生來說,是個連插曲也算不上的過客,因為你不重要,所以不值得。”

  寧婉不顧施舞扭曲到變形的神色,鎮定繼續道︰“我現在回應你,是因為由于工作,我們不得不有很多需要對接溝通的機會,我希望我的工作能夠高效無誤地完成,所以才向你交涉。”

  “當初你的生日會,最終造成你的難堪不是我有意的,但請你記住,什麼事都是先撩者賤。那一次也確實是傅崢幫著我給我撐腰的,但這正是我很遺憾的地方,所以這一次我是明確要求自己單獨來開會的。”寧婉朝施舞笑笑,“知道為什麼嗎?”

  她微微低了一下頭,聲音溫和但冷淡地繼續道︰“因為我想告訴你,我寧婉要打別人的臉,不用靠男人,靠我自己就可以。至今為止我所有的底氣都不是靠男人才有的,打臉這種事,我親自來就行了,不用任何人給我撐腰。”

  “只要你在工作中繼續給我使絆子,以後你使一次,我回擊一次,絕不手軟。我寧婉說到做到。”

  “你要不死心,大可以繼續,別的我不想再說什麼,言盡于此,希望你好自為之,該說的這次我都事先通知到你了。”

  歷來施舞這種人,就是自我感覺太過良好,順風順水慣了,沒受過什麼挫折,周圍人又礙于各種原因捧著她照顧她的情緒,以至于長久下來,都給施舞造成了錯覺,人生就是這麼順遂的,世界就是照著她的意志來運轉的。也因為自己的“我行我素”從沒有受到過懲罰從沒有承擔過後果,因此像她這樣的人,都把自己的生活模式當成了理所當然。

  可寧婉不是任何一個施舞從前遇到的人,她不是需要忌憚施舞背景的女同事,也不是需要仰仗施舞人脈的同學,更不是需要從施舞身上蹭點好處資源的人,她對施舞無所求,因此反而刀槍不入。

  寧婉推開門走的時候,沒有再理睬施舞的反應,她也並不在意對方的反應。

  施舞會不會繼續對她使絆子為難,寧婉都不害怕了。

  她不再需要忍讓,不再需要自我開解,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因為她有足夠的能力打回去。

  她也不再急于去解釋,不再糾結需要擺脫傅崢的光環而證明自己,因為寧婉知道自己已經不再需要證明什麼了,做自己認定正確的事,竭盡所能地努力生活,剩下的一切,交給時間,自然會有分曉。

第75章

  施舞果然欺軟怕硬, 寧婉的最後通牒後,這人反而真的沒敢再亂作妖,寧婉才發現, 原來有時候有力的反擊沒什麼不好的,擺出自己的態度,亮明自己的底線,然後堅守原則,做自己就好。

  而以往寧婉生活不夠順遂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如今一切都上了正軌,每天充實飽滿,卻反而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了。

  “今晚就年會了,你們倆怎麼還這麼拼啊?可以放松放松了!幾個高伙都說了,這幾天可以進入放假狀態啦!”

  因為邵麗麗的這句提醒, 寧婉才從忙碌的工作里反應過來,她抬頭看了一眼已經翻了好幾頁的台歷,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今年都迎來了尾聲。

  因為傅崢的提議, 今年開始就取消了形式主義的鼓勵郵件,每個人都得到了團隊合伙人親自寫的點評郵件, 這是第一次合伙人們親自給自己下屬寫這樣針對性的郵件,每個人點開郵件表情都不一樣, 但看得出, 大家都是很動容的。

  其中邵麗麗最為激動,一邊看都快一邊抹淚了︰“我老板真是太好了, 我沒想到我熬夜加班他都看在眼里,在郵件里還給我推薦了bodyshop的生姜洗發水還有別的生發精華, 老板真的太關愛下屬了,想不到這麼平易近人……”

  這就是典型缺愛員工一旦獲得老板一點點關愛,就能給點陽光就燦爛……

  寧婉到底沒忍心提醒邵麗麗,她這老板既然這麼關心她頭發,少給她安排點工作讓她少熬點夜不就行了嗎……這一邊熬夜一邊給她推薦生發產品,也真是險惡的資本主義……

  但邵麗麗顯然被糖衣炮彈的資本主義迷了雙眼,如今正一邊贊美老板,一邊發誓明年要繼續熬夜,同時飛速入了好多生發洗發水、烏發丸、進口生發頭盔……

  不過,雖然熬了夜掉了發,但邵麗麗的錢包也跟著鼓了起來,如今她也算過上了購物自由的快樂人生,如今每次去超市都是豪情萬丈地拍胸

  “寧寧,這超市里,但凡有什麼你看得入眼的東西,就隨便拿吧!”

  寧婉一想起當時邵麗麗那夸張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雖然熬夜辛苦,但一份耕耘一份收獲,邵麗麗成長得很快,被委以重任後也非常珍惜機會,雖然累,但累得開心,累得值得,如今整個人看著更自信也更能獨當一面了。

  而邵麗麗下單完生發用品,又研究了幾個植發廣告,終于想起了寧婉︰“你收到你老板的郵件了嗎?”

  “應該收到啦!我剛正好收到傅par的郵件呢!寧婉姐肯定也是!”

  寧婉順著蔡珍的話頭點了點頭,然後偷偷轉移了話題。

  她確實也收到了傅崢的鼓勵信,但說出來有點招人恨

  因為寧婉收到的是傅崢親自手寫的。

  等邵麗麗和蔡珍都散了,寧婉看四下無人,才偷偷摸摸把信拿了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行雲流水又相當有筆鋒的字體,想起此前烏龍拿錯的秘密紙條,寧婉還有些汗顏,傅崢本人的字確實襯得上他的容貌,還是相當好看的,只是平日里這位高級合伙人需要手寫東西的機會實在太少了,畢竟每個律師在律協注冊登記後是有律師印的,因此連法律意見書合同等需要簽字,傅崢也都直接用印代替。

  寧婉展開信,才發現傅崢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能讓這位如今簽字都不手寫的合伙人親力親為寫這麼多,寧婉一瞬間是挺有驕傲感的,等她看了內容,心里就更是動容了。

  傅崢非常認真地盤點了寧婉加入團隊後經手的每個案子,梳理糾正了她以往在社區養成的錯誤法律習慣,非常公正客觀地對她辦理的每個案子都打了分,針對她的強項和弱點進行了總結,還對她的職業未來給了建議和規劃。

  “截至到以上,都是我對團隊里每個律師都平等對待做的盤點,接下來的話,就是作為男朋友說的,是只說給你的,獨一無二的。”

  寧婉看到這里,有些緊張也有些甜蜜,傅崢最近出差了,要今晚年會才能趕回來,但看著他親手寫的紙條,寧婉都有一種兩個人背著同事和團隊成員說悄悄話暗度陳倉的錯覺。

  “謝謝你帶給我這段非常特別的經歷,謝謝你選擇我的團隊,更謝謝你選擇我成為你的男朋友,謝謝你豐富了我的人生……”

  傅崢的話其實並沒有多煽情,然而寧婉讀著,還是覺得溢滿了感動和柔情,自己何嘗不是也要感謝傅崢?讓她也終于能領略不一樣的風景。

  “走了走了,寧婉,快點!”

  寧婉正在那邊內心感慨,就被邵麗麗一把拉了起來︰“我來開車,帶你們去酒店!”

  邵麗麗最近新買了車,還拿到了駕照,很是躍躍欲試,一下子就把寧婉和蔡珍都拽了起來,拿著車鑰匙就準備載著她們往今晚舉辦年會的酒店走。

  寧婉和蔡珍彼此同情地互相看了一眼,決定好好系上安全帶保命。

  今年因為傅崢的加入,正元所有了很多新的制度改革,也因為傅崢的案源能力,所里的創收也跨了一個台階,整個年會活動的獎品方面明顯也都提升了檔次。

  剛進入年會會場,邵麗麗就望著一堆角落里的金蛋流口水︰“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砸中手機或者平板電腦……”

  “就算沒中金蛋也沒事呀麗麗姐。”蔡珍是第一次參加年會,好奇和激動超過了一切,“反正高par說了,今年人人有獎,抽獎沒中的也能有參與獎!”

  “也是,不過參與獎也不是人人都一樣啊,听說就是隨機的,我們剛才進會場的時候不是人手發了個號碼嗎?就听說沒抽中獎的,就根據號碼隨機領取參與獎,獎品差距也很大呢,你看到那邊那堆沒?現在全部用禮盒包裝包起來了,看不出到底是什麼,但我賄賂了我們行政,她們偷偷告訴我,這里面有炒菜機、豆漿機、水壺、山地車、廚房用具套裝、零食包、護手霜、還有護膚套裝、鈣片、生發水、律所加班睡袋套裝……總之我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大的小的便宜的貴的,這些隨機獎品里都有,價格差別可大了!”

  邵麗麗一邊眼饞獎品,一邊默念希望自己能中個大件︰“總之,盒子越大越好。”她指了指那堆隨機獎品中間最大的盒子,“看到沒?我想要那個最大的!我昨天特意去廟里拜了拜,求了個上上簽!這個最大的一定是最貴的!我感覺自己能中!看著大小,像個冰箱,我家里正好缺一個……”

  很快,別的同事也都陸續到了,大家便熱熱鬧鬧湊在一起聊起來,聊彼此的案子,聊最近的生活,聊新交往的男女朋友,聊正準備入手的新房新車……

  每個年輕律師臉上都是對未來的期待和向往,即便寧婉只是旁听,都忍不住被他們周身的情緒所感染和帶動大家都在不知不覺但堅定地往更好的未來走去。

  如今整頓後所里氣氛很好,像崔靜之流也因為被點名批評或者制度約束,又確實沒有真才實學,越來越沒法在所里渾水摸魚,因此陸陸續續都離職了,因此空出了不少團隊里的崗位,很多原本在人才池里踏實肯干的律師,也通過筆試面試的競爭,有了進入合伙人團隊的機會,還有部分人才池的律師,也報名加入了社區律師服務組,整個人才池的機制正按照傅崢和高遠計劃的那樣緩慢轉變中。

  現在留在所里的,不是有能力的就是肯干肯吃苦的,如今改革後,獎懲機制分明,不再會有多做多錯的憂慮,只要做了事,就能被看到,只要努力了,就不會白費,只要埋頭干,就能有機會,因此這幾乎變成了一種良性循環,雖然有不少離職的,團隊整體更精簡了,但士氣和凝聚力卻更強了,上次寧婉听傅崢無意間提了一嘴,今年的創收不減反增,而因為人員少了,人均創收也大幅度提升,年終每個律師能拿到的年終獎因此也會更加豐厚,還真的是這麼一改革,把正元所整個氣氛都給改了。

  “我從原來租的那個合租小區搬出來啦!現在月收入高了,終于能負擔起一個人租房了,想想回家能有一個人的空間,真開心啊!雖然房子小了點就三十平,但覺得就突然挺有歸宿感了,而且以前合租,不讓養貓,現在有了這個小房子,我把之前一直喂的那只流浪貓給正式收養了,以後也是有貓的人了,歡迎你們來我家擼貓。”

  “我想買個代步車,你們有什麼推薦嗎?”

  “哇,你這都單車變四輪了?今年收入是不是不錯?”

  “嘿嘿,還行還行,差不多能養得起車了,所以準備弄個代步的小車,省的以後每次去法院開庭還要各種地鐵轉車的……”

  ……

  真好啊。

  寧婉一邊听,一邊只覺得真好。

  有時候甚至覺得都像是一場夢,然而如今卻已經真實地活在這一刻了不管是于同事,還是于自己,一種全新的生活已經開始。

  她正式加入了好的團隊,開始做著夢寐以求的商事案件,迎接著每一天新的挑戰。

  而這些,除了自己的努力,也要感謝傅崢,感謝他能夠來社區,感謝他在被“錘煉”後,能夠去反思也有魄力去改革。

  此刻同事們的話題也講到了這一點,每個人也都是感慨和感激

  “還是多虧傅par,帶領我們跑步進入社會主義!”

  “你這話小心讓高par听到,肯定要酸,抱大腿也不能只抱一條!”

  “哈哈哈哈,那是,感恩全體合伙人,讓我走進了新時代……”

  對于這些,已經康復回所里工作的陳爍似乎倒有不同意見︰“你們也吹過頭了吧,傅崢也就……”

  “不過頭不過頭,知道你和人家曾經在社區共事過,情誼深厚不屑于拍馬屁,可我們又沒和傅par共患難過,當然只能靠吹彩虹屁拉近距離啦!”

  ……

  傅崢這次出差其實也就兩天,寧婉和他每晚也還是會視頻,但寧婉此刻听著同事們聊起傅崢的名字,心里沒來由地突然有點想他。

  寧婉最終沒忍住,掏出手機給傅崢就發了信息︰“有點想你。”

  可惜傅崢大概是在忙,還沒有回復。

  雖說知道傅崢這次的工作是個破產清算案,並且因為有點復雜,談判時間不會短,能中途趕回年會就不錯了,可真的等年會開始,大家喜氣洋洋的一團,傅崢卻還沒出現,寧婉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年會的節目很快就開始了,高遠作為合伙人代表簡短做了年會開幕式發言,之後他就把表現機會交給了所有眾人。

  等今年新入職的員工們陸陸續續表演完走音唱歌、同手同腳時尚舞蹈、振聾發聵詩朗誦,然後又舉辦了暗黑法條背誦競賽、案件分析搶答等等一系列奇葩項目,終于進入到了年會的高潮部分抽獎!

  邵麗麗激動不已︰“抽我!抽我!”

  可惜現實比較殘酷,邵麗麗可能拜佛拜得心不夠誠,最終和抽獎獎品失之交臂,但她很快也振作了起來︰“沒事,還有根據號碼隨機領取的參與獎!讓我領那個最大的盒子就好了!最大的最大的最大的!”

  也大概真的是運氣到位了,等主持人念出那最大盒子對應的號碼,竟然還真的是邵麗麗。

  邵麗麗可高興壞了,當即從台上一個人興奮地用小拖車把那個最大的箱子給拖到了身邊︰“看看,什麼叫運氣?這就是運氣!隨機參與獎里最大的獎,就是我!”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寧婉運氣不太行,她的隨機號碼,領取到的竟然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盒子?

  這一對比,邵麗麗拿到了獎品池里最大的那個盒子,而寧婉拿到的則是最小的……

  看著寧婉手里那個小盒,邵麗麗都面露憐愛了︰“寧寧啊,你這運氣,不太行啊……下次還是和我一樣沒事多轉發轉發錦鯉吧,你這也……”

  雖然不指望拿到最貴的獎品,但寧婉本來對隨機獎品也有諸多期待,如今拿到了這麼個小盒子,傅崢又不在身邊,心里確實有些沮喪,但面上還強撐著笑意︰“可能雖然盒子小,但里面東西很貴呢。”

  “都這麼小的盒子了,里面再貴能裝啥啊,而且這大小,只有手機盒的一半,現在也沒什麼電子設備就這麼個盒子能裝下的了,再墊墊這重量,看著也不像什麼貴重的……”

  邵麗麗拿到全場最大的獎品,眼里的得意和對寧婉的同情都寫在臉上了,寧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而也是這時,她收到了傅崢的信息

  “馬上到,還有兩分鐘。”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然而寧婉整個人一下子雀躍了起來,連眼楮都亮了,抽獎拿到最小的盒子不重要,因為傅崢才是自己最大的獎品。

  而幾乎同時,年會的門口微微騷動,寧婉一抬頭,就越過眾多同事看到了自己想念的人傅崢穿著西裝,風塵僕僕地正往年會會場里走。

  “傅par回來啦!”

  “真辛苦呀!”

  “今年應該好好感謝傅par加入我們!”

  幾乎是自發的,在短暫的嘈雜後,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現場就響起了掌聲。

  “傅par講個話吧!”

  “對啊!正好年會快到尾聲了,做個總結講話吧!”

  能看得出,所里所有的同事都對傅崢非常信任,雖然才加入正元所沒太久,然而傅崢的口碑和人氣甚至都超過了所里元老級創始人的高遠……

  好在高遠並不會對自己這位老同學吃醋,在同事們的起哄聲里,高遠跳上了講台,調侃地看向了傅崢︰“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傅崢,那你就講一段吧。”

  傅崢本來正像是在找人的模樣,結果還沒找到,就被高遠擺了一道,無奈之下,便也只能走上了台,然而上了台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繼續在人群里找人

  當他目光定位到寧婉時,寧婉終于可以確定,傅崢下意識第一時間找的人是自己。

  這男人明明因為出差,眉眼里尚帶了絲疲憊,然而當目光和寧婉相觸踫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就亮了起來,臉上也微微帶了笑意,一下子沖散了他臉上的肅穆和冷淡。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完全不加掩飾的情緒,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里這麼一個人,仿佛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就能安心做任何事。

  傅崢看向寧婉的這個眼神只持續了幾秒,很快,這男人便投入回了自己高伙的身份里,環顧四周,向每一位同事微笑致意。

  他是所有人的傅par,然而另一方面,只是寧婉的傅崢。

  雖然在正源所里有口皆碑,然而傅崢還是很好地和每個同事保持了距離,大家對他既親近又尊敬,傅崢一上台,調試了下話筒的高度,然後輕飄飄地掃了台下一眼,剛才那些起哄和騷動就平息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看著這位英俊的高級合伙人。

  傅崢卻是很隨意,他笑了笑︰“大家晚上好,不用這麼嚴肅,我們不是在開會,也不在法庭上,我們律師私底下也和所有職業的從業人一樣,就是普通人。”

  “其實說起來,讓我站在這里作為年會的壓軸嘉賓,我是有些慚愧的,因為我可能是全場最晚加入正元所這個大家庭的人,此前正元所的創辦、發展,都仰賴其余高級合伙人的努力,感謝他們抬愛把這次結束語的演講機會讓給我。”

  傅崢說到這里,看了一眼台下高遠等一行合伙人︰“他們可能期待我會講點‘讓我們記住今天,期待明天’之類讓大家展望美好未來難忘今宵的場面話。”

  傅崢笑了笑︰“那他們想錯了。我不會說這些話,他們待會也可能立刻就後悔把我放上台甚至想把我趕下台了。”

  傅崢環顧了下全場︰“但既然站在這里,那麼有些話我就要講一下。”

  “我加入這個所是緣分,但入所後,很快就發現正元所里不論是人事制度還是獎懲制度,都存在很大的問題,在正式入職前,我在社區基層工作了幾個月,如你們所知,當初的我沒有公布我的身份,于是有一位好心的‘帶教師傅’,熱情並且知無不盡地手把手把自己的畢生咸魚絕學傳授給我,包括怎麼甩鍋,怎麼摸魚,怎麼對老板陽奉陰違……”

  “在努力學習了所有的‘技術’後,我做了一個決定,我加入這個所,希望從根本上改掉這個所里甩鍋、摸魚、對老板陽奉陰違等等壞風氣……”

  傅崢還在台上一臉鎮定自若的發言,台下的寧婉卻是臉有點疼……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大家又不傻,寧婉承接著四面八方想笑不能笑的同情眼神,心里對傅崢的愛意頓時沒了。

  自己對他說過那麼多別的,怎麼就只記得這些?甩鍋摸魚的技能,就不能把這些都給忘了嗎?

  垃圾男人,今晚就睡沙發吧!

  寧婉臉上一陣燙一陣紅,只感覺尷尬得要命,傅崢果然陰險,原來那麼早就想修理自己了,對自己還真是“師夷長技以制夷”,從自己這出師以後,就準備用同樣的方法收拾自己了……

  然而也就在寧婉內心百轉千回覺得丟人萬分之際,傅崢笑著寵溺地看了下寧婉

  “好了,寧婉,我不是要在年會點名批斗你。”

  傅崢的聲音和眼神都溫柔了下來︰“因為這不是你的錯。”

  傅崢再次看向了所有人,恢復了生殺予奪的果決和肅穆︰“在一個公司里,一個願意吃苦願意干活也努力的員工,想要甩鍋、摸魚、對老板陽奉陰違,這不是員工的錯,是公司的錯。”

  “正元所里這樣的風氣,不是任何員工個人造成的,該反省的從來不是員工,而是我們合伙人。因為一個真正好的律所,不會讓好的員工不得不依靠甩鍋、摸魚和對老板陽奉陰違來邊緣求生,不會讓任何一個正直的員工白費心血,不會讓任何一個努力的人寒心,也不會給任何摸魚、甩鍋、對老板陽奉陰違的人生存空間。”

  “一直以來,我們每次都喊著讓年輕律師成長起來的口號,但其實有時候也忘記了,我們合伙人也是需要成長和換位思考的。”

  “我感謝寧婉對我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教學,也希望各位了解,在如何甩鍋、摸魚和對老板陽奉陰違上,我現在也是專業級別的,所以在制度改革後,可能就沒人可以再甩鍋、摸魚和對老板陽奉陰違了,因為你們懂的我也懂。”傅崢笑了笑,“這方面,寧婉真的是專業級別的。”

  寧婉沒繃住情緒,自己第一個笑了出來。

  台下一下子也響起了笑聲,高遠臉上也是無可奈何的表情,其余幾個合伙人也在笑,氣氛非常輕松。

  “制度的問題我們合伙人會來負責,所里的人文環境我們也會繼續努力,只希望每個有信仰的人,每個努力的人,都不被辜負……”

  此後,傅崢也簡短地介紹了下所內社區法律服務團隊和對人才池的廢除計劃,把一切需要交代的都交代完畢,他才笑著和大家致意,然後下了台

  “我還有點事,需要馬上離開一下,有個很重要的人需要見一下,大家請繼續盡興地度過這個夜晚。”

  哎???

  別說眾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寧婉第一個滿頭問號,等了傅崢這麼久,結果這男人就上台說個話,莫名其妙cue自己一下,然後就又要消失了?

  是什麼事值得他這麼趕的?連自己幾天沒見的女朋友都丟下了!照理說近期傅崢並沒有案子要忙,三次元里也沒什麼大事……還重要的人要見?有那麼重要嗎?

  此前有多想念傅崢,此刻寧婉就心里有多失落,忍不住就拿出手機,給傅崢發了條酸溜溜的信息

  “你要見的人,比女朋友還重要嗎?”

  發完寧婉其實就後悔了,自己這行為簡直醋海翻騰了,然而剛想撤回,傅崢的回復已經來了

  “恩,是比女朋友還重要的人。”

  “……”

  據寧婉所知,傅崢的媽媽最近正報團了新西蘭十日游,並不在國內,那麼比女朋友還重要的人?呵呵……

  這就是真的是沒什麼求生欲了……

  今晚是年會,氣氛都很熱鬧,寧婉也不好發作,只是看著手里那個小的可憐的隨機禮物盒,想想傅崢跑去見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了,心里難免有點被拋棄的失落感。

  年會進行到尾聲,很多家里拖家帶口或者不單身的,都張羅著走人,邵麗麗正吆喝著蔡珍一起幫忙把自己隨機大獎品盒給抬回家,寧婉把自己的小獎品盒收進包里,圍好圍巾,也準備往室外走。

  別人都有人接,可惜自己沒有。

  然而正這麼想著,手機倒是響起來了,寧婉低頭一看,竟然是正在見比自己更重要人的傅崢。

  電話一接通,傅崢沒有給寧婉說話的機會︰“在門外,轉個彎左邊那條小路口,快一點來,我在等你,外面好冷。”

  “……”

  雖然有點不開心,但寧婉還是抿了抿唇按照傅崢的指示走到了路口,傅崢果然等在那里,甚至還開了自己那輛特別拉風的帕加尼跑車。

  寧婉有些酸溜溜的︰“見完重要的人想起我啦?”

  傅崢卻不解釋,只是笑︰“你怎麼像個醋缸?”他說完,不等寧婉反應,就俯下身親了寧婉的鼻尖一下,然後揉了揉她的頭頂,微微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和寧婉齊平

  “剛才沒見誰。”

  “?”

  “但是現在見到了。”

  寧婉有些茫然︰“什麼?”

  “比女朋友還重要的人,現在見到了。”

  寧婉整個人表情都狐疑了,懷疑傅崢在和她打什麼啞謎。

  傅崢卻不解釋,只是認真地盯著寧婉︰“今晚年會上隨機獎品,你抽到了吧。”

  “恩,好小的一個盒子。”說起這個寧婉就忍不住吐槽,“你們這個隨機獎品,區別也太大了吧,邵麗麗拿到那麼大的,我就拿到這麼小的……這萬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你打開看看。”

  “啊?”

  “那個隨機獎品,你打開看看。現在就開。”

  雖然寧婉有些意外,但還是下意識听從了傅崢的建議,她從包里取出了那個小盒子,然後拆了開來。

  撕開盒子外面的禮盒紙包裝後,寧婉就見到了里面盒子的外觀,她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而隨著整個包裝的拆開,盒子終于完整地展現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小巧的紅色的盒子,顏色帶了顯而易見的喜慶,而上面印了寧婉認識的品牌名字cartier。

  “打開看看,喜歡嗎?”

  寧婉這一刻心跳如鼓,雖然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然而手卻先于腦袋動作了,她順勢打開了盒子,然後看到了躺在里面的鑽戒。

  傅崢看著她的樣子只是笑︰“不是所有小的東西都便宜的,你知道邵麗麗那個大盒子里是什麼嗎?那只是一棵發財樹而已,她拿到的那個大盒子,其實是隨機獎品里最便宜的,很多事情的表面和內核是有差距的,大和小並不是評判一樣東西價值的標準。”

  雖然不太合時宜,但寧婉還是忍不住想到了邵麗麗,她吭哧吭哧把那麼大一個盒子拖回家,打開發現只是一棵發財樹的時候,大概會氣死吧……

  只是傅崢沒有再給寧婉亂想的機會,他從寧婉手里拿過戒指盒,然後單膝跪地,第一次有些緊張的模樣,仿佛剛才在台上從容發言的人完全是另一個。

  “寧婉,你願意嫁給我嗎?”

  寧婉瞪著眼前的男人,尚且處于震驚之中︰“這個隨機禮物你設計好的?”

  “對。”

  “那……你要見的比女朋友更重要的人?”

  “未來老婆。”傅崢輕笑,“你答應了就是了。”

  這男人即便到這一刻都沒忘記撒嬌示弱︰“地上好冷,我跪得都有點累了,你真的不快一點答應好讓我起來嗎?”

  “而且我為了大老婆,特意把小老婆也開出來了。”

  寧婉是典型吃軟不吃硬的人,等她意識過來,自己已經胡亂地點了頭,傅崢也已經從地上起來了,這男人吻著她的眉心,然後不容分說地把鑽戒套到了她的手指上

  “好了,現在大老婆也有了。”

  “以前你給我買gartier,那我就投桃報李,給你買cartier吧。”傅崢吻了吻寧婉,“一直想給你買,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寧婉看著手指上的鑽戒,終于有了點被求婚的實感,也有些磕磕巴巴的緊張起來︰“這……那……這個……能不算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所以我答應太快了!我都沒準備好!你讓我重新做下心理建設,再來一遍吧……”

  “答應了就不可以反悔。”傅崢攬過了她的腰,“外面好冷,上車吧,傅太太。”

  光是這個稱呼就讓寧婉耳朵一軟,完全沒抵抗力起來。

  等她坐到了車里,還猶如在夢中。

  傅崢在帕加尼的車廂里放滿了紅色玫瑰,寧婉一進去,仿佛進了個小型花園,連腿都不敢亂伸,生怕把鮮花給踫壞。

  一時之間,她也有些哭笑不得︰“開跑車求婚,是不是太浮夸了?”

  “因為也想不到什麼別的方法。”說到這里,傅崢也有些難得的赧然,聲音不自然道,“所以想把我最喜歡的東西捧到你的面前,這是我最喜歡的一輛車,以後它的副駕只屬于你。”

  “你這麼寶貝這車,當初那開著它為我撐腰的時候,是不是就對我有非分之想了?畢竟都喊小老婆了,不太可能隨隨便便就開出來給哪個同事坐吧?”

  “沒有。”然而直到如今,傅崢這男人還相當嘴硬,移開了目光鎮定自若撒謊道,“是這車自己想開過來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

  大概是為了避免寧婉繼續追問,傅崢徑自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好了,別問了,我要開車了。”

  “開著小老婆,載著大老婆,我們回家。”

  寧婉摩挲著手上的鑽戒,望著窗外華燈初上的夜景,心里是涌動的甜蜜和平和的溫暖。

  恩,回家。

第76章 番外一

  答應了傅崢的求婚後, 寧婉就想著把傅崢帶給自己媽媽看一下。

  自從把媽媽從老家接到容市以後,一開始寧媽媽還有些不適應容市的生活節奏,她性格比較內向, 也不擅長交際,寧婉雖然努力多陪著她,但到底要工作。好在在寧婉給自己媽媽換了手機號和各種聯系方式後,寧婉的爸爸遍尋不得,又因為在躲避賭債,一時間也沒來再騷擾過。

  只是寧婉媽媽大概是以往心理陰影過重, 一時間也難以完全敞開心扉,寧婉雖然能給予支持和鼓勵,但心理調適還是要靠寧媽媽自己,寧婉也愛莫能助。

  因為自己目前住的房子太小,寧婉也不忍心自己媽媽就住在客廳打地鋪, 因此最後在同個小區找了個適合的小房子給媽媽租住了,平時母女倆也有個照應。

  然而這次寧婉到寧媽媽的租房處敲門,自己媽媽卻不在家。照理說這個點,寧婉的媽媽是不會出門的, 寧婉有些狐疑,拿起電話打過去︰“媽, 有個事和你說下,我想介紹你和……”

  結果還沒說完, 寧婉媽媽就打斷了, 她像是在外面,背景音挺嘈雜

  “喂?寧婉?媽在外面, 有點忙!待會說!”

  自己媽媽難得願意出門,寧婉心里是很開心的, 只是這麼接連撲空了好幾次,寧婉媽媽忙的都見不到人影了,寧婉就有些忐忑起來了這該不是誤入什麼保健品陷阱或者被騙去什麼傳銷組織了吧?

  好在最終,寧婉蹲點似的等,終于蹲到了自己媽媽當時寧媽媽正穿了一條寧婉從沒見過的旗袍準備出門。

  “媽?”

  寧婉見了媽媽,下意識就是一愣,先不說自己媽媽怎麼突然換了風格竟然穿了旗袍,此刻她平時從不打理的頭發也都吹了個挺時尚的卷,臉上竟然還化了淡妝,抹了個很端莊的口紅……這……這自己媽媽完全像是換了個人!

  寧媽媽對著寧婉的眼神,一下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時之間有些不自信和緊張起來︰“你那麼看我,是不是媽很奇怪啊?”

  “不是的!”呆愣過後,寧婉卻是打心眼里高興,“媽媽超好看!”

  雖然讓自己媽媽搬來了容市,暫時脫離了寧婉父親,可幾次試探下,寧婉媽媽都對離婚保持著遲疑的態度,她還是很謹小慎微,思想也還是傳統,多次表示以後不住一起就沒事了,一直沒能下定決心做個徹底的了斷。

  只是一直以來,寧媽媽還是沒有辦法擁抱新生活,寧婉看著既心急但也無可奈何,如今看著媽媽這些改變,寧婉一下子覺得看到了希望。

  “很好看!特別適合你,這個旗袍真好看!”

  自己媽媽辛苦了一輩子,從來樸素也不懂得打扮自己,如今這樣改頭換面,寧婉才發現自己媽媽也很美。

  被寧婉夸了旗袍,寧媽媽一下子也高興了起來,神色也舒展了︰“是吧?買的時候她就說好看,說適合我,一定要叫我買,我還擔心你們小年輕看著這穿法覺得我怪呢……”

  “ta?”寧婉試探道,“媽媽你認識什麼朋友了嗎?男的女的啊?”

  “一個姐妹。”寧媽媽說起這個情緒也飛揚起來,“剛認識的,也住這附近,特別聊得來,比我大了五歲,可人家懂那個什麼保養,看著特別年輕,人特好,教了我好多東西,哪兒有便宜還好看的衣服,還有這什麼化妝的,手把手教呢。”

  寧媽媽顯然對自己這位姐妹非常滿意,交談間寧婉才知道,這位寧媽媽贊不絕口的姐妹,其實和寧媽媽認識也就一個禮拜,然而自己一貫慢熱的媽媽竟然提起這姐妹來都是熟稔和親近,隱隱的還帶了點崇拜

  “她真的很厲害,什麼都懂,什麼淘寶啊抖音啊微博的,都會,比年輕人還時髦,教了我好多好多。”

  “身材也好,這麼大年紀,都沒什麼贅肉,說是常年做那個什麼瑜伽,過幾天說約我去體驗呢,讓我一起跟著她做,說除了對保持身材好,還對健康也好。”

  “昨天剛帶我去做了個臉,我才知道原來洗臉啊面膜啊還有那麼多門道……”

  “還有,我還跟著她做了那個泰國什麼按摩,那可真舒服啊,就泰國小姑娘給你在那捏按肩頸,按的時候有點痛,可按完以後真是輕松舒服,就是這個按摩名字有點怪,好好的按摩,叫什麼‘死吧’,你說這名字,多不吉利……”寧媽媽說到這里,笑著看向寧婉,“你做律師的,成天坐辦公室,肩膀肯定也容易不舒服,下次你也去試試這什麼‘死吧’,真的挺好的,媽才發現,這些什麼按摩的,也不全是騙錢,有些還確實很有用……”

  寧婉一開始還挺高興,只是听著听著,就越听越覺得不對味來,她試探地問道︰“媽,這……你去體驗這些,都花了多少錢啊?”

  自己媽媽該不是遇到了詐騙犯吧?先偽裝成貴婦,帶你一通享受,之後就開始經典套路“姐妹,我生意上突然沒法周轉了,能暫時接我點勻勻嗎”……

  寧媽媽沒好氣地瞥了寧婉一眼︰“我知道你這孩子要說什麼,媽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知道什麼是騙子什麼人不該信,我這姐妹人是真的好,我做這些一分錢沒花,都是她花的!說都是那些什麼‘死吧’的會員呢!”

  ……

  可惜這話寧婉听著不僅沒放松,反而更緊張了,前期一分錢都沒讓自己媽貼,那這老姐妹心可有點野,是準備後期從自己媽身上騙筆大的吧?坊間對這類詐騙不是有個叫什麼殺豬盤的專有名詞嗎?受害人就是詐騙犯眼里的豬,先接近豬把豬給養肥養大,然後再殺豬……都說這豬養得越久,以後殺起來越狠,畢竟這羊毛出在羊身上啊,天下還能有這種好事突然天降個好姐妹給你花錢帶你買買買做sa做臉享受人生的嗎?

  寧婉一下子警覺了起來,本來想和自己母親說的終身大事以及介紹傅崢都拋到一邊了︰“媽,你現在出門是去見你那個姐妹?”

  寧媽媽點了點頭︰“不和你說了,我和她約了看電影,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媽,今天我正好沒事,我送你吧!正好和你一起去見見那個阿姨,電影今天又是這個阿姨請客的嗎?”

  “是啊是她,一定要請我看電影……”

  “那怎麼行呢!咱們和別人做朋友肯定是有來有往的對不?這樣吧,我正好和你一起去,一起看電影,看完我請客請你和她吃個飯唄,我們也要展現我們的誠意嘛!”

  寧媽媽一開始有點猶豫,但寧婉這麼一說,她也被說服了︰“也是,我自己要請她,她總不肯,說我都沒退休工資,叫我別浪費錢,我帶上你,讓你請,她肯定就同意了,你做律師的,她也還挺感興趣呢,問了我好幾次你的事情,正好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一不做二不休,寧婉就跟著寧媽媽出了門,她倒是要會會這立了貴婦人設的是個什麼牛鬼蛇神!

  寧婉是抱著戳穿騙子的想法出門的,結果沒想到等到了寧媽媽和對方約定的地點,見了這位姐妹真人,倒是寧婉給愣住了

  對方還確確實實,從頭到尾,每個頭發絲里,都滿溢著“貴婦”的氣息……

  單單對方手里提著的那個愛馬仕,寧婉就略有耳聞,這價格大概就……一套房吧……

  太假了,真的太假了。

  寧婉差點當場笑出來,雖然知道現在騙子肯定會買點a貨名牌包裝裝門面,可眼前這一位“貴婦”,真的太過了,竟然搞一個價值幾百萬的包來,太浮夸了,真的太出戲了。

  不過不得不夸贊,這位老阿姨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場和氣質倒是還真的像個真貴婦,自己媽媽有一點沒說錯,這位姐妹身材確實很好,保養也不錯,長得也挺好看,甚至還有點眼熟。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心虛還是怎樣,見了自己,這貴婦相當熱情,從頭到腳偷偷打量了好幾遍,大約在評估自己是不是和自己媽媽一樣好騙,她看了眼自己,又看向寧媽媽

  “你女兒可真漂亮!”

  漂亮咋了?難道主意都打到自己身上了想把自己賣了不成?

  “我看了第一眼就喜歡,難怪啊!”

  難怪什麼?你第一眼喜歡又怎樣,寧婉沒好氣地想,自己還第一眼就看這貴婦哪兒哪兒不順眼呢!

  好在因為電影馬上要開播,對方也沒再糾結寧婉的事,只是不斷在打量寧婉,寧婉每次轉頭,都能見對方笑眯眯一臉慈愛地看向自己,眼神怪微妙的……

  寧婉心里繃著情緒,一路想著怎麼戳穿對方,一開始電影都沒看進去,然而等過了片刻,卻漸漸被電影內容吸引住了這電影講的是一個女性的一生,從最初被父親打壓、被包辦婚姻、被丈夫打壓、犧牲自己的夢想,到最後堅定做自己,為自己的人生沖出一片天空。

  等最後看完,連寧婉都非常動容,而她轉身看向自己媽媽,才發現媽媽的眼里還有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眼淚,這個故事太觸動了,主人公的很多細節,自己媽媽都能代入吧……

  雖然這個騙子“貴婦”人不咋的,但選的這個電影卻是真好,寧婉平時也想著和媽媽講講女性找尋自我這些事,然而也不知道以什麼為切入口,而如今這部電影,倒是以一種自然的方式把寧婉想表達的東西通過鏡頭自然又不突兀地轉達給了自己母親。

  寧婉公允地想了想,這騙子也算干了件好事,自己待會警告下她好自為之就好了,也不報警找人抓她了。

  電影散場後,對方倒是挺順利接采納了寧婉請客吃飯的要求,而等點完菜,寧媽媽上廁所的間歇,寧婉就不再偽裝,決定來個大的

  “阿姨,我家挺困難的,也窮,我最近自己吧,投資失敗,炒期貨,全虧光了,還借了小額貸款,都還不出了,這些我都不敢和我媽說,你人這麼好,能不能……能不能借我點錢過度一下啊?”

  與其等著被對方詐騙借錢,不如主動出擊,先問對方借錢!

  只要這一招,騙子別說繼續行騙了,恨不得遠離你還來不及。

  寧婉覺得自己這些話一出,這位“貴婦”拒絕後,吃完這段飯,就再也不會找自己媽媽了。

  只是令寧婉意外的是,這貴婦不僅沒被嚇退拒絕,竟然還直接從那高仿包里掏出了高仿錢包︰“你差多少錢呀?”???

  這發展,不太對吧……

  還不等自己開口,這貴婦就從錢包里刷刷刷就抽出了好幾張百元大鈔︰“我現金只有這麼點,先給你。”說完,又抽了一張卡出來,硬是塞到了寧婉手里,“這張黑卡拿出用,密碼我寫給你,別客氣,小寧,以後缺錢了就來找阿姨,阿姨有的是錢。”???

  寧婉一手抓著人民幣一手抓著黑卡,有些恍惚,難道現在騙子膽子這麼大,連人民幣都敢造假了?

  ……

  只有的這頓飯,寧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的,但席間自己母親的這位好姐妹,不僅對自己微笑示意,還關懷備至,又是給自己夾菜又是給自己倒茶的,寧婉想著她後來硬是塞進自己包里的錢和銀行卡,心里都有點惶恐起來了……

  自己要不吃完飯還是去報警吧?

  這“貴婦”看著不太對勁啊,如此無事獻殷勤……

  有問題,很有問題。

  等和對方吃完飯,寧婉拉著寧媽媽就走,她先是跑了銀行,結果銀行櫃台非常禮貌地告訴她

  “這些人民幣是真鈔。”

  寧婉不信邪︰“那這張銀行卡,是你們銀行頒發的黑卡?”

  “是的呢,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沒……沒了……”

  寧婉送完母親回家,有些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子,這才想起傅崢來,而也是這時,傅崢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電話那端,傅崢挺委屈︰“你今天和你媽媽提起我的事了嗎?”

  因為寧媽媽這位貴婦姐妹,寧婉今天是徹底忘記和媽媽說傅崢的事兒了,因此此刻寧婉接起傅崢的電話,都有些心虛︰“那個,我今天還沒來得及……”

  “我什麼時候能見見你媽媽呢?我媽都見過你了,什麼時候輪到我啊……”

  “就這兩天!我待會立刻和我媽講!”寧婉剛保證完,突然就意識到有點不對,“等等,你媽什麼時候見過我了?我也沒見到你媽呢!”

  “見過了啊,我媽說都給你見面紅包了的。”???!!!

  寧婉愣了幾秒鐘,終于反應了過來那個貴婦!是傅崢的媽媽!人家還真的是個貴婦!!!難怪自己怎麼看著有點眼熟!!!

  電話里傅崢還在茶言茶語地控訴︰“你都拿到見面紅包了,我呢?我連名分都沒有,難道是我不配嗎……”

  寧婉覺得自己需要好好靜靜︰“你先讓我緩緩……”

  寧婉設想過很多次和傅崢媽媽見面的場景,但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令人窒息……

  她剛想給自己母親打電話問問平日里和這位“姐妹”有沒有說過自己什麼別的,結果寧媽媽的信息倒是來了。

  寧婉拿出來一看,那是長長的一條信息,她先是笑了,繼而便是想哭

  “我好好想了想,覺得電影里說的對,女人也要活出自己,今天那個姐妹也一直鼓勵我,讓我得自己去爭取過好日子,不能老逆來順受,我想想,我也這把年紀了,未來的日子,不想再老擔驚受怕看你爸臉色了,你也大了,沒什麼需要我再擔心的,以後媽也想自己好好過,和姐妹一起旅游旅游,做做‘死吧’,逛逛街,媽想通了,媽想和你爸離婚,你要是沒意見,能給媽當律師嗎?”

  寧婉突然覺得,傅崢媽媽送給自己的見面禮,不僅僅是如今包里的人民幣和黑卡,而是更為珍貴的東西。

  自己是何其幸運,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未來的家人。

  寧婉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當下站了起來,她現在就要立刻出門,要親口告訴她的媽媽,自己不僅要給她當離婚的代理律師,並且要嫁給她好姐妹的兒子,要向她鄭重地介紹傅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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